《迷糊王妃冷王爷》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部分阅读 上传:shenxueqg | 下载全本 | 书籍资料页 | 返回首页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迷糊王妃冷王爷作者:某r 大小:1701k 类型:穿越 时间:2011211 23:38:56 “除了算计,你可曾爱过我?”他的手指停留在我的脸颊,琥珀般的眼睛,湖水一样幽蓝,没有丝毫涟漪。于他而言,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只是一声遗憾的喟叹。 我急着回答,沾血的手指却已经移到了我的唇上,他突然展颜而笑,以冷酷严肃著称的帝国元帅,竟也有这样明媚得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完美的容颜,让人窒息的浅纹,眼中的湖水微波荡漾,是足以融化天地的温柔和淡淡的哀愁。 然后,他的手垂了下来。 从我的唇边,落到了我的肩膀上,然后无力地垂在身侧。 我的心沉了下去。 一直沉,一直沉,胸口被掏空,大大的窟窿,风干的窟窿,我颤抖着,全身战栗着,即便面对死亡,也从未这样害怕,恐惧得不能承受,不可承受。 “我爱你,从始至终,只爱你。”凌乱的声音,断断续续,毫无迟疑,它甚至没有经过我的大脑,我的嗓音,是风过心洞,它呜咽的呼啸。这具身体,已经爱了你那么久,根深蒂固。理智却一直自欺欺人。欺你,欺我。 只是这个答案,他再也听不见了。 至死,他都不知道我爱他,却甘愿被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一手推入灭亡的深渊。 为什么不再坏一点呢?司狐。 为什么要做得那么彻底呢?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在最后时刻还要对我笑! 你甚至都不给我一个回答的机会,走的那么利落,那么决绝! 夜玄终于拢过来,他扶住我的肩膀,低声道:“云焰,这里快爆炸了,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夜玄的声音好像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听不见,只是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手仍然紧紧地抱着南司狐,也抱着我最后一点点生息,绝望的生息。 “云焰!”夜玄急了,伸手去扯我的手,他不能同时带走两个人,必须赶在爆炸前回到安全地带。 我仍然不肯松手,可夜玄的手劲那么大,他一根一根地拨开我的手指,耳边有指骨破裂的声音,可是不疼,仿佛事不关己。夜玄的脸却越来越惨白,眼中满满的都是疼痛,好像断指骨的人是他,不是我。 他终于成功地将南司狐从我怀里剥开了,却在最后一刻,我余下的力气扯碎了他胸口的衣服。 扣子散落在地上,衬衣绷开,南司狐白皙细韧的胸口上,竟然有一个小小的纹身。 紫色的、苜蓿草的花纹。精致而深刻。 “许个愿望吧。”那一晚星光凄迷,南司狐坐在蛋糕摇曳的烛火后,冷淡地说。 “我要……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苜蓿草,永开不败。” “为什么是苜蓿草?”他问,漫不经心地。 “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在满是苜蓿草的山坡上啊。”我对着他撒娇装嗲,“那一天,我不是被你的马惊到的,而是被那个、从漫天苜蓿草中出现的你惊到的。紫色的叶瓣哗啦啦的落在你身上,金发上,肩膀上,眼睫上,唇上,像个精灵。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精灵。” “哦。”他应了,垂眸吹灭蜡烛,然后站起身道:“我还有军务,你自己吃蛋糕吧。” 那时的自己,是沮丧的吧,讪讪地拿起小刀,自顾自地切着蛋糕。 所以不知道,那个本该离开的人,停在了门口,回头微笑地望向里面的少女,眼波温润。 在苜蓿雨中被惊到的,不是马,不是你,而是我啊,云焰。 我被你这个拿着水瓶,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笑得灿烂的精灵,惊到了,惊得悸痛。 “苜蓿……”此时此刻,在战火纷乱、硝烟弥漫,鲜血横流的地方,突然想起那段已经忘却在记忆里的对话,我突然觉悟:他已经为我实现了愿望。 从此以后,苜蓿永开不败,在他的心口。 我终于哭了,也终于笑了,又哭又笑,撕心裂肺,用全部的骨血哭着笑着,身上又突然有了力气,我挣开夜玄,重新抱住南司狐,迅疾地后退,往怒江跑去。 “云焰!”夜玄想扑过来拉住我,却被我一声撕裂的‘滚!’字,震到了原地。 虽只一瞬,却已经足够了,我到了怒江边,然后转身,面对着满脸惊怖的夜玄。 “云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那么坚强的夜玄,竟然哽咽着,卑微地祈求着,“你过来,不要丢下我。” 我默默地望了他一眼,往后仰倒,风很轻,天空湛蓝如洗,那是大属最美的颜色。 怒江汹涌,激起的水花很快包裹了我,透过朦朦胧胧的水汽,岸边的景致模糊而遥远。 对不起,夜玄。 留你一个人了。 砸下江底的最后一刻,我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南司狐的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紧闭的双眼被雾气浸润,睫毛上凝着几粒珍珠般的水滴,漂亮而纯真。 如有来世……司狐—— 如有来世,我愿无爱无恨,潇洒恣意。 如有来生,我愿改天换地,人与人之间,再无背叛,无猜忌,无忧无伤。 如有来世,我愿偿还今生所有的债,无所欠,无所负。 如有来世,我愿……再看一眼你含笑的容颜。 楔子夜后 金銮殿上,年轻的皇帝将祭天司送来的奏报反复地把玩着,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寥寥数字,俊朗的脸渐渐沉了下来。黑色的眸深了下去,幽暗难测,有点阴鸷的味道。 南之闲束手站在殿下,微微抬头,见到皇帝如此反应,亦是一脸沉静,古井无波。 “夜氏命定的皇后?”皇帝终于开口,冷漠又嘲弄的语气,居高临下地问他,“你们祭天司不去问卜百姓生计,却偏偏要干涉朕的私事,朕养你们,还不如养几条会咬人的狗。” 南之闲听了,也不动怒,一副俊秀斯文、事不关己的样子。 皇帝看着怒火中烧,却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利。 夜氏王朝的祭天司,是凌驾在王权之上的所在。即便是一国之君,也不得对祭天司的结论提出丝毫异议。 南之闲显然很明白自己的优势,他的淡薄和从容,恰恰代表他对王权的蔑视或者说无视。 皇帝突然觉得很无力。 他恨透了南之闲那种、仿佛凌驾在芸芸众生之上的洞悉和安静。 “终有一天,朕要把你拉入红尘!看看你惊慌失措的模样!”皇帝恨恨地想,手指握紧,将奏报捏入手心,揉成皱皱的一团。 “星宿指示:欲寻夜后,需往江南繁华之处。”南之闲无视皇帝的愤懑,又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 “江南繁华之处?岂非就是南爱卿的故乡临平了?”皇帝突然狡黠一笑,手指叩着御案,浅笑道:“既如此,不如由南爱卿帮忙找寻这位传说中的夜后吧。” 南之闲垂下眼眸,并不言语。 皇帝脸上笑意更浓,卓然起身,“那朕就等着爱卿的好消息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听说江南风月无边,爱卿身为祭天司总管,可千万别犯了戒,丢了朝廷的体统。” 南之闲欠了欠身,依旧无甚表情,只淡淡道:“臣谨记。” 皇帝笑笑,拂袖而出,刚一转到屏风后,他便冷下脸,沉声吩咐身后的人:“叫唐三来。” (一)云出(1) 江南多雨。 从三月开始,南方便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每日晴好的时间不过中午一刻,早晚都是湿润昏黄的天道。 云出从雨幕里冲进绣楼,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又捋起裙子的下摆,用手一拧,哗啦啦,拧出了一摊水来。 站在绣楼旁边的龟奴见状,赶紧走上来,一掌拍在云出的后脑勺上,“你把门槛弄湿了,呆会若是客人又跌倒了,看不仔细你的皮!” 云出吐吐舌头,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将裙摆打了一个结,不申辩也不停留,一溜烟地窜了进去。 龟奴看着那个小巧的背影转眼消失在绣楼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笑着摇头:不明白这个小丫头是怎么取得阁里最受欢迎的红牌姑娘——莺莺小姐的另眼相看,莺莺小姐硬是从一个农妇手里将她买来,从此宠幸非常。云出也甚是伶俐,很快和阁里的人打成一片,颇讨人喜欢。她又仗着小姐的宠爱,在逍遥阁里横冲直撞,整日跑进跑出,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云出迅疾地跑过过道,又经过几个骂骂咧咧的客人身侧,跳过花圆里的沟渠,没几下便跑到了莺莺小姐的闺房。 “怎么样?”莺莺一见到她,满脸堆笑,赶紧迎了上去,殷勤地奉上一杯热茶。、 云出也不客气,接过茶杯,大喇喇地往太师椅上一躺,脚翘到桌面上,脚尖兀自一颤一颤的,抖得不亦乐乎 "事情如何?张公子答应了吗?"莺莺也坐到云出的对面,急急地问. "收钱办事,我收了你的钱,如果不把事情摆平了,又怎么对得起我云出这个金字招牌."小丫头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盈香满鼻的清茶,眼眸微抬,轻描淡写道:"收拾东西,今晚就走." "今晚?"莺莺踌躇了一番,为难道:"今晚鸨妈已经为我约好了一位贵客,听说是京城来的,来头还不小.你看,能不能改成明晚?" "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张公子今晚带你私奔.改期只怕是不行的."云出小脸一皱,想了想,豁出去道:"算了,我也不能白收你这一千两银子.今晚的事情我帮你顶了,就当买一送一,不额外收费了." 莺莺双目水润光光,感激地瞧着她. 云出倒觉得不太好意思了,她将双腿从桌子上放下来,坐端正了,很认真地问道:"我再问你一件事,你真的非姓张的混蛋不嫁么?" 莺莺使劲地点了点头. 云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她当然不能告诉莺莺,自己是怎么逼得那个姓张的书生和她私奔的:自从莺莺找到她,收了那一千两委托费后,云出着实地下了一番功夫. 她先接近那个始乱终弃的穷酸秀才,假装有钱人家的落难小姐这才诱得他上钩.然后以聘礼为理由逼着他去借高利贷.那张秀才打着小算盘,指望着以后用老婆丰盛的嫁妆还债.哪知聘礼给了,新娘子去失踪了,他急着跑路,这才想起从前的旧情人,也就是这位莺莺小姐了. 由此才有此私奔一说. (二)云出(2) 无论使用什么卑劣手段,反正云出完成了任务,她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只望那个张秀才从今以后,能珍惜眼前人吧。 莺莺又收拾打扮了一番,将体己的首饰钱财拢了,放在一个包裹里,正要走人,云出忽而站起来,思忖了片刻,道,“如果你信我,把私房钱先放在我这里,等你们成亲后,我再给你们送过去。” 张秀才的品性实在不敢恭维,云出还是觉得留一手好些。 莺莺却不以为意地笑笑,美丽的脸上满是光辉,“我既决定和他在一起了,当然就不能再耍心计了,从今以后,我的什么都是他的,何况区区钱财,云姑娘,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想用一生赌这一次,你由着我吧。” 云出眨眨眼,无言以对。 她还是觉得这个张秀才不是什么好鸟,他当初摄于自己的名声对盈盈始乱终弃的时候,莺莺就应该知道了他的本质才对。 为什么还是如此执迷于他,愿意这么冒险地将自己全全部部地交出去? 这种感情,云出不懂,更加不能理解。 不过,她一向尊重别人的决定,何况她和莺莺之间,本只是雇主与被雇主的关系。 “无论如何,小心点吧。”云出有点不安,又叹了口气,嘱咐道。 莺莺点点头,换上云出来时穿的衣服,化了妆,然后低头疾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门口就传来了龟奴的招呼声,“云出,你家小姐又要你出门啊,等会可有大雨,仔细点别又把门槛弄湿了——” 她走了。 从此以后,和心上人浪迹天涯了。 云出听着,呈菱形的小嘴弯成一个可爱的弧度,她从桌上端起茶杯,用杯盖拂了拂,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姿势惬意闲适,搁在桌面上的脚再次簌簌地抖得欢快。 ——还是先睡一觉吧,今天晚上,还要应付一个京城来的大色鬼…… ~~~~~~~~~~~~~~~~~~~~~~~~~~~~~~~~~~~~~~~~ 南国。 临平茶楼。 雨下得猝不及防,路人纷纷找地儿避雨,茶馆临街,正处街市的繁华地段,进茶馆躲雨的行人也尤其多些。涌进来的人流,让这座高两层、装修古朴雅致的茶馆人声鼎沸。 二楼雅间已经坐满了人,大厅里的散席也已经订得八九。掌柜的站在柜台后笑得合不拢嘴,拿着一把算盘,啪啦啪啦打个不停。 又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孩踩着雨点跑了进来——南国风俗开放,女子抛头露面并不稀奇,不过,那些都是小户人家的女孩,大家闺秀还是秉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传统,不常外出。 可是江南所有的钟灵毓秀,恰恰集中在这些小家碧玉身上。她们个个细眉修目、清秀飞扬,进门便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声音软软的又脆脆的,像外面敲打在荷叶上的雨点儿。直打到人的心坎上去。 这群少女足有六个人,大厅里的散座是分开的,且要与别人拼席。 店小二指了许多地方,她们都摇头不喜——女孩子喜聚不喜散,大概是希望能坐在一起。店小二也不是不明白,蹙眉想了一会,试探道,“楼上倒还有一个雅间,只一个客人。他自个儿包了下来,但是位置是够诸位姑娘坐的,要不,你们去与那个客人商量商量?” (三)云出(3) 姑娘们簇拥着上了楼,到了店小二所说的、第二个临窗雅间前停了下来。其中一个胆大的姑娘上前敲了敲镂花的竹门,娇声问道,“公子,能进来吗?” 店小二已经提前说过,包厢的人是名男子。 只不过,在说起‘男子’两字时,店小二的表情极是古怪。 姑娘们并未太介意,只当那店小二生意太忙导致脸部抽搐。 竹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里面的人站在门口,笑如春风,声亦如春风,“有什么我能帮到你们吗?” 簇拥在外面的少女统统石化。 只觉得馨香满面,面前的景致美得一塌糊涂。 包厢里的公子——确确实实是公子,因着他一身绣着翠竹的长衫将他的身形勾得修长笔挺,腰线极好,窄而有力,明显不是女人的腰——那张脸也分明不是女人的脸,即便它真的很美,秀美如画,下巴尖尖,两道潋水修目蕴波含情,眉毛不粗不细,恰恰好地熨帖着。鼻子很挺,流畅到厚薄相宜的唇上,唇角轻扬,噙着一抹若有还无的微笑。 不知是有情还是无情。 她们顿时明白了店小二那无以言转的表情:面前的公子,分明美过女子,将本就盛产美人的江南佳丽,毫不留情地比了下去。 “有什么我能帮到你们?”见少女不做声,男子又追问了一句。 “……那个,是这样的,底下座位不够……”还是那个胆大的姑娘忸怩地回答了问题,却不知怎么,说着说着,脸颊飞霞顿布。 男子不等她说完,已经明了她们的要求,他微微颌首,侧身让开道,“进来一起坐吧,我一个人喝茶也无聊得很。” 姑娘们大喜过望,手揪着衣摆,矜持又雀跃地鱼贯而入。 待她们坐好,男子又招手要了一些茶水小点招待这群不速之客。他挨个为她们斟满茶,态度始终和暖如风,脸上那抹摸不透的笑容一直没有散过。斟茶的动作也尤其优美,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种不可形容的从容与韵律。 他一定是位修养极好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还不知公子怎么称呼?”捧着他斟的香茶,圆脸大胆的姑娘笑吟吟地问。 “唐三。”男子微笑,眉眼弯弯,和蔼可爱。 唐三是一个绝好的同伴。 且不说自身已经长得如此赏心悦目了,同他说话也是一种享受,他很善于倾听,也懂得很多东西,女孩们咿咿呀呀的话题,哪怕是东城的八卦,北城的针绣,他都能很耐心和和气地听完,然后再不经意地提出一两句中肯的意见。 他去过很多地方。 旁征博引的时候,他偶尔会提及,“那年我在波斯见过相同的绣品……” “前年在蘅芜,也出现过此类情况……” 女孩子先是叽叽喳喳,后来全部安静下来,手拖腮,排排坐,干净秀气的眼睛全部直直地盯着唐三,不肯放过他的一个表情、一个音符。 这样不知不觉,竟过了一下午时间。 (四)云出(4) 当夕阳的余晖洒进来时,唐三终于停住了他娓娓动人的讲述,望了望天外的时辰。 姑娘们的心悬了起来,从未有过的依依不舍让她们面色戚戚。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只怕要先走一步了。这里已经结账,你们可以在此多做一会或者再叫点其它的点心。”果然,他彬彬有礼地告辞。 “听口音,唐公子似乎不是本地人……”眼见着他要离开,圆脸姑娘赶紧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 “今日刚到贵地。”唐三淡淡地答了,退后翩然地行了一礼,敛身退走。 余下一群春心波动的少女,怅然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还是那个圆脸姑娘率先站了起来,自告奋勇道,“我去看看唐公子住哪里,以后我们也好请回他。” “是的是的,我们不能白白地吃人家的东西,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的。”马上有人附和着。 于是圆脸姑娘代表大家,去‘看看’唐公子住在那里。她跑下楼,在街上张望了半天,终于看到唐三一尾消失在拐角的衣枚。圆脸姑娘提起裙子,绕过街心积攒的小水洼,一路尾随,眼见了离他越来越近,她正考虑着要不要放慢脚步,肩膀突然撞到了一个人,紧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蛮横地勾住她的下巴。一个不怀好意、猥琐至极的声音在耳侧响道,“姑娘这么匆匆忙忙,是不是赶着会情郎啊?” 圆脸姑娘心中咯噔一下,扭头望去:果然是一个二流子打扮的年轻男人,三角眼、酒糟鼻,嘴形倒是挺好看的,微微嘟着时像一个菱形,但此刻更显得下流。 “你干什么?!”少女骇然质问。 “不干什么,只是天色已晚,为着姑娘的安全考虑,与其独身会情郎,不如和本大爷一起玩玩算了。”‘人’笑眯眯地凑了过来,一张可憎的脸几乎贴上她的。 圆脸姑娘咽了咽口水,然后使劲地推开他,扯着嗓子喊道,“唐公子,救命啊!!!” 前面的唐三闻言困惑地转过头来。 圆脸姑娘一面使劲地朝唐三挥手,另一只手则毫不留情地抓向那个小色狼,抓散了他的发髻,抓画了他的脸,两只腿也不闲着,一下狠一下地朝‘小色狼’身上招呼着。 ‘小色狼’猝不及防,肚子被结结实实地踢了几下,疼得额头沁出冷汗来。 至于吗?不过是勾着下巴说几句风凉话而已,犯得着这么苦大仇深吗? 伪装成纨绔子弟的云出很郁闷:她本以为,通常女孩子家遇到这种事,应该含羞带怯地跑开,哪料到如此之凶悍。 是谁说调戏良家妇女是一个轻松活?!贼也不容易啊不容易~ 云出捂着肚子,忍受着女孩的拳打脚踢,低头朝后偷觑了一下:那些个在后面跟踪的打手们已经悄悄地离开了。他们应该相信她就是本城最浪荡的陈大少爷了。 算了,还是息事宁人,闪人要紧。 时间不多,她还要赶回去应付莺莺那位‘京城来的贵客’。 (五)云出(5) 只可惜,她想闪人,被调戏的那个人却不肯放她走。 云出的衣领被女孩揪住,紧接着,那个石破天惊的声音一阵一阵如山呼海啸般波袭而去。 唐公子——救命—— 唐公子——救命—— 唐公子——救命—— 云出的耳膜嗡嗡作响,额上多了几条冷泠泠的黑线。 旁边指指点点的人群并不知情:她此时才是正儿八经的受害者啊! 她正考虑要不要使用武力摆脱这个女人,前面那位‘唐公子’已经转了回来,云出还没看清他的长相,手腕已被他捏住了。 “唐公子,他调戏我。”女孩一见到唐三,立刻放弃了对云出的凌虐,两手扒拉着唐三的胳膊,楚楚可怜地控诉着。 云出见状不好:有了强出头的,只怕不容易脱身。 当即不再迟疑,手腕一翻,将自己学艺不精的十八般武艺全部使了出来。唐三本只是应个景,并没打算多管闲事,哪知这位看上去酒色无度的公子哥甚是滑溜,握在掌中的手腕泥鳅一样,眼见着就要滑开,鼻尖突然扫过一阵淡淡的香气——那香气并非女子身上的香粉,也不属于一个庸俗的公子哥,而是少女身上天然的体香——他目光如电,很快扫到‘他’光滑细腻的颈脖,以及在额发遮掩下的、晶莹小巧的耳垂。 竟是女子?! 唐三经过刹那的愕然,心生戏谑,手顺着云出的挣扎松开来,又极快速地从她腰上掠了过去。 云出得以解脱,赶紧脚底抹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见那个跌跌撞撞的影子撞倒行人若干、渐行渐远,唐三摊开手掌,掌心安放着一枚晶莹欲滴的翠玉。玉色纯净剔透,一看便知非凡品。 而且,既然她这样贴身放着,应该也是极重要的东西。 唐三又很快合起了手掌,指腹摩挲着玉面上的凸痕,细细一查,发现是一个字。 云。 一个‘云’字。 不及唐三细忖,圆脸女孩已经千恩万谢地缠了上来,唐三如哥哥般摸了摸她的头顶,安慰道,“没事了,你回去吧。” 这七个字如有魔力一般,女孩双目发怔、恹恹地站了一会,竟真的转身走了回去。 唐三拍拍衣襟,就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样,把玩着那枚翠玉,一脚踏进了南国最大的绣楼。 今晚,他约见了此处最富盛名的花魁。 莺莺小姐。 ~~~~~~~~~~~~~~~~~~~~~~~~~~~~~~~~ 云出落荒而逃。 跑了好远,扭头见无人追出,方拍了拍胸口,暗自把唐三的人品污蔑了一番。 多管闲事,也不知道她才是那个备受欺凌的弱女子。 她伸手摸了摸热辣辣的脸,触手便是一串血珠:脸上被抓了几道划痕。 造孽啊。 本只是兴起,在晚上的事儿之前,装扮成陈府的那个败家子把寄放在他家密室的玉取回来,今晚的事情结束后,她是一定要跑路的。哪知行迹露了点马脚,被陈府的家丁打手一直盯梢,没奈何,只得‘临时’找为小姐演一场戏。 演戏而已,何必那么卖力? 云出又摸了摸其它疼痛的部位,自认倒霉地叹了口气,然后轻车熟路地找到绣楼的后门,从茅草堆里的狗洞钻了进去。 (六)云出(6) 唐三终于见到这位声名在外的莺莺小姐。 其实,也不能说是‘见到’。他与她之间,兀自隔着一层飘摇繁复的帷幔。 帷幔后的影子窈窕曼妙,影影绰绰,有点花魁的意思了。 “却不知公子远道而来,莺莺能为公子做什么?”声音也好听,如黄莺入林,婉转悦耳。 这样的声音唱歌时,大概也是天籁吧。 “我希望姑娘出面,招待我的一个朋友,我的那个朋友生性冷淡了些——”唐三回答了一半,突然顿住了。 他又闻到了那股香气。 莺莺的闺房里本燃着一股极浓的麝香,所以刚进来那一会他并未注意,此刻静下来,那股香气便尤其凛冽了。并不是很浓,但是极轻极锐,像冰川吹来的那一缕风,刺穿世俗的味道,高洁遗世。 唐三对气味本极敏感,何况,它实在特殊了些。 刚才那个浪荡公子,竟然就是这位莺莺姑娘? 他突然对这位花魁兴趣浓浓,心念微转之际,他从袖里滑出那枚翠玉,装作漫不经心地拿在手里,举在灯火璀璨的半空中。 云出本想例行公事地推脱一番,将这个人打发走,拒绝的话刚到嘴边,眼睛已经瞥见了那抹光亮。 她已经发现了那块玉丢了,着实伤心懊恼了一番,本想冲回去寻找的,因秉承职业精神,才硬生生地克制自己留在这里,替莺莺打发这位客人。 “是你?!”帷幔被掀开,气势汹汹地云出冲了出来,狠狠地瞪了这个多管闲事的人一眼,玉手一伸,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神秘婉约,“还给我!” 唐三恍若未闻,仍然把玉举在半空中,翻来覆去地把玩着。 “还给我!”云出顾不上其它,飞扑上去,就要来硬的。 唐三脚步微滑,躲开她的袭击,然后趁着云出扑下的姿势,反手剪住她的双手,将她压在桌上,他也不客气地欺近她的背,凑在耳际浅笑道,“怎么莺莺姑娘有调戏良家妇女的癖好?” 云出闷声不语,手脚被制住,心中腹诽不已。 “公子说笑了,奴家哪里会调戏什么良家妇女,实在是这玉……”制下的女子突然变得柔顺起来,唐三望过去,‘莺莺’已挤出两滴泪来,“这玉是奴家的心上人给的定情信物,所以……所以……所以才会失常。” “不用演戏了,你就是刚才那个人。”唐三觉得好笑,好整以暇地观摩她唱念俱佳的表演。 云出嘟嘟嘴,又别过脸去。 “你在想什么?”见她久不做声,唐三又问。 “我正在问候你爷爷。”云出扭头瞧了他一眼,巧笑倩兮,很优雅地回答道。 “姑娘太客气了。”唐三神色不动,力道并不松懈,仍然将她压得死死的,“本来对这趟差事并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姑娘这么能给人惊喜。那件事还是麻烦姑娘应承了吧。” “应承什么,陪你朋友?”云出没好气地问。 “是。”唐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侧脸:小巧柔润的脸庞倔强地绷着,眼睛尤其大,忽闪忽闪,眼神飘忽不定,灵动慧黠,不知此时此刻打着什么主意,“以姑娘的手段,把一个男子勾引上床并不难吧?” “我有什么好处?”职业习惯让她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 (七)云出(7) “我有什么好处?”职业习惯让她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 唐三闻言一笑,终于松开她,退后一步道,“一万两白银和这枚玉。” “玉必须现在给我。”云出揉了揉压痛的肩膀,强烈要求道。 “事后一定完璧归赵。当然,如果你不答应或者不成功,我就不太确定它能不能完璧了。”唐三说着,将佩玉举高,指缝松开,好像随时都要摔下来。 “……求求你还给我,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云出突然眩然欲滴,声音甚至有点哽咽。 唐三怔了怔,随即哂笑道,“又来这一招?能不能换个新鲜玩意?” 可是,这小丫头哭起来的样子,真是无辜得造孽! 两人僵持了片刻,云出突然瞪了他一眼,眼中泪水未尽,脸上绽出笑来,“这样都骗不了你,算了。” 唐三一头黑线。 好险,差点上当。 刚才云出那副梨花带水的模样,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我见犹怜。他都要心软了。 这位莺莺姑娘,果然好玩。 只是长相只称得上清秀,虽然有一股古灵精怪的韵味,被评上花魁到底欠缺了点。大概是南国审美的偏差吧。 两人结束剑拔弩张的气场,坐下来开始心平气和地讨论细节,烛火下,云出突然发现:对面这个讨人厌的家伙竟生了一幅好皮囊。 老天果然瞎了狗眼。 “你说你朋友的名字叫什么?” “南之闲。” “先下订金。” “事后全额付款。” “哼。”云出摆出一幅‘我不相信你’的表情。 事后付款?拿什么保障? 骗鬼……鬼都不信! “你没有选择。”唐三又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那块玉。 云出恨得牙痒痒。 “……成交!” ~~~~~~~~~~~~~~~~~~~~~~~~~~~~~~~~~~~~~~~ 第二天,绣楼的花魁莺莺被京城神秘贵客包下一月的消息不胫而走。 茶楼街巷,到处都在谈论这位为红颜一掷千金的豪主到底什么来历。 南之闲饮茶时,旁桌的脚力汉子们正在大声争论这件事。他们谈起莺莺时,那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实在惹人嫌。 茶水也太粗劣,所谓的最上品的龙井,成色还不及他用来擦洗茶具的废品。 他略略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开。 这一路信信地行,并不在乎路人或惊或艳的目光,南之闲姿态始终超凡脱俗,即便走在最熙熙攘攘的繁华街头,也似独成一个世界,红尘无碍,片埃不沾。 那些贪看美色的女子们,只觉一轮高不可攀的清月来了又去了,始终不敢上前搭讪。 他只能用来仰望,不可亵玩。 南之闲终于停在了一座极奢华的宅子前,门口两座石狮子面目狰狞,足有一人高,门楣高大,整石雕刻,门上‘南府’两次墨迹淋漓、跋扈倨傲, 南王府邸。 南氏家族。 整个王朝中,除了皇族夜氏外最尊贵的姓氏。 可惜当年权势赫赫的过往已经在上一代终结,如今的南家偏居在这南国之侧,虽然保留了世袭的南王称号,但已久不问朝事。 据说,这一届南王神秘寡淡,一向深居简出,即便是南府附近居住的人,也极少见过他的真面目。 又有传言道,南府并不是败落了,而是隐匿了,成为与夜氏王朝分庭抗礼的地下势力,而这位南王,更是上天入地第一阴险人物。 还有人说——南王,实际是位不能自理的残疾…… 不过,传言都不重要,在南之闲眼中,它是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二世子!”他在门口没站多久,从府里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管家,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许久,然后老泪纵横,踉跄着跑过去,口中喊着他的称号,“二世子!你终于回来了!” 作者题外话:收藏,留言,票票。谢谢! (八)梦事(1) 世人只记得南之闲是王朝的大祭司,却忘了在进入祭天司之前,他是南王的二世子。 只是小时候便被前任大祭司收为弟子,与家人聚少离多,十六岁更是继承大祭司的职位,从此盘桓京都,一晃便是六年。 家里还记得他的,也许只有这位从小见他长大的老管家了。 “大哥呢?”随老管家迈进那座熟悉的宅院,南之闲的目光逡巡过那些亭台楼阁,声音很轻,可又蕴着说不出的关切。 “王爷在书房,老奴这就去通告王爷。”老管家还在激动中,想跑着去见王爷,又不舍得离开南之闲,左右踌躇了一番,顺手招了招路过的一个小厮,道,“叫张管事去通知王爷,说二少爷回来了。” “是。”小厮赶紧打了个千,折身便走。 “哎,张管事此刻在账房,你怎么往北走?”老管家一见小厮轻浮毛躁的模样,心中不喜,冷着脸提醒道。 “是,是。”小厮吐了吐舌头,头一低,又疾步朝东走去。 老管家摇摇头:最近府里的人是越来越散漫了,这小厮怕也是新来的吧,脸生得很…… 这小厮确实是新来的,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乔装后的云出。 唐三给的信息不多,他并不言说南之闲是什么人物,只说进到南府后,那个长相最清雅、举止最漠然的男子便是南之闲了。而她的任务,便是让南之闲为她神不守舍,最后动心动情乃至失身,然后,云出再把他踹掉。 公平点看,这个任务不算太难,想她十三岁出道,第一件案子里便是迷得道台老爷为她生生死死、把传家的宝贝拱手相送。而在这出道的四年里,如此个案更是数不胜数,或端庄或优雅或邪魅或可爱的角色,勾搭那些个男男女女,百无禁忌。 相比之下,一万两银子的高薪也不算吃亏——云出决定原谅唐三恶劣的威胁了。 她现在装成一个刚入南王府不久的低等小厮,老管家吩咐下来的事情,还是要认真完成的。云出一面朝东疾行、寻找账房的所在,一面用眼睛的余光去打量这座恢宏壮阔的南府大院。 老实说,虽然她走南闯北见识了不少豪门大户,南府仍然让她叹为观止。 从临街的红木门走进来后,便是正院门,它是由一整块大石头刻出来的,上面雕着日升月落的轨迹,足有三人高。石质洁白如玉,应该采自王朝最北边的玉石山。而南国临平,在王朝的南方。 光这搬运的人工费,就令人咋舌不已。 更何况,入了正门后,延伸到正厅的石板路,竟也是这种晶莹欲滴的玉山石。正厅屋檐上镶嵌的琉璃瓦与绿宝石,两侧柏树上挂着的流苏和锦缎,更是奢侈得令人发指。 果然是财大气粗的南王府啊。 (九)梦事(2) 她蹑手蹑脚、顺风顺水地走过走道、回廊,穿过三进三厅的前院,正要步入管事们居住的后院。在两院交界处有个布局精巧的小花园,并不大,但是采用了借景的技巧与视线上的错觉,无数假山层次鳞比,透过中间的窟窿,可以看到一副副迥然七彩的画面,好像穿过那些山洞,便能抵达全然不同的世界。 ——当然,真的穿过去后,大概只能看到一小块修葺整齐的草地或者小喷泉或者一簇繁花而已。 建造这座花园的人无疑是聪明的。南王府邸没有一点世间的俗气,处处透着脱尘的灵动和古老的韵律,譬如那一路走道的青石板路、苍苍古柏、高大巍峨的门楣,都让人不自主地忘记了今夕何夕,抑或人间天上。 云出贪看景致,渐渐地越走越慢。 然后,她突然顿住了脚步,目瞪口呆地盯向了其中一个洞口。 从一方山洞里望过去,洞的那一边,是茵茵的苜蓿草。 仿佛接天连地的苜蓿草。 鹅黄|色的,纯白的,在乍起的风里,飘摇逸散。 他在风中央。 闲闲的长袍,微垮着,露出削瘦的肩膀和锁骨,像午睡初醒的模样,头发用丝带系于右肩,风灌满袖,风动衣枚,风拂发梢。 ——好像一眨眼,他亦能随风而去,消失在漫天的苜蓿草里。 云出的手心沁出汗来,那个景致如此似曾相识,依稀仿佛,是遗落在梦里的歌谣。 心口突然刺痛,单单只是一个隐约的侧影,就让她痛得不能呼吸。 溺水一般,窒息着。 他终于转过头。 一张英俊绝伦的脸,像天地最精巧的匠人雕刻的作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部分阅读 痰淖髌贰? 他的肤色很白。唇微抿。纷飞的长发在阳光里有种淡金的色彩。 冰魄般的眼眸,似看了她一眼,又漫不经心地移开。 脸上没有悲喜,眉眼间,是侵入骨髓的冷漠与无动于衷。 她几乎想走过去了。 可是再一眨眼,苜蓿飞漫满天,他融在苜蓿花丛里,狐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出又呆呆地站了一会,直到风灌衣领,她忽而打了个寒噤。 人一下清醒了,全身冰冷冰冷的。 真是撞鬼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魇? 可是世上是没鬼神的,云出捂着胸口,又暗暗地安慰自己道:他一定是府里的什么人,不过是长得漂亮些,害她贪看美色、失了魂而已。 唐三说,南王府那位长相最清雅,神情最淡漠的人,便是你此番要找的南之闲了。 难道他就是南之闲? 是她这次行动的目标? 云出先是蹙眉、而后傻笑了一番,又瞧了瞧已经空无一人的苜蓿园,甩甩手,晃荡晃荡地继续朝后院走去。 (十)梦事(3) 南府二世子回来似乎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云出刚把这件事禀告给张管事,整个账房都炸开了锅。 接着,所有人都开始动起来:烧热水的、准备宴席的、彩排戏曲的、收拾厢房的…… 云出是新来的,暂时帮大伙打打下手,所以也不太清楚府里到底准备了什么庆祝活动。 只是一晚上像只小老鼠般忙来忙去,看灶台啊,端茶水啊,等到活儿终于忙完后,云出已经累得骨头散架了。 回房时,她远远地往着前院的灯火通明,撇撇嘴,一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模样:败家子,消耗得可是民脂民膏啊。作孽。 正腹诽呢,房门匍一推开,一粒核桃倏得飞了过来。 云出本想躲开,可是核桃的速度过快,不可避免地‘啪’一声敲在了她的额头上。 “干嘛?!”她摸着额头,瞪圆眼睛,看着屋里的不速之客。 “喂,今天有什么收获?”唐三笑眯眯地倚在屋梁上,一只腿垂了下来,修长均匀,在云出的头上晃啊晃啊的,晃花了她的眼。 “我今天看见南之闲了。”云出默念了几段职业准则,压下火气,老实地回答。 进府的第一天就有如此进展,效率还算不错。 “看见他有什么稀奇,”唐三却并不肯定她的劳动成果,漫不经心道,“南之闲本来就是走在哪里都瞩目的人。” 更准确地说,是走在哪里都讨人嫌——总是一副世人皆浊我独清的模样,可不讨厌? 云出歪着头想了想,不置可否。 “你的表情很奇怪——莺莺,你不会看上他了吧?”见云出似陷入沉思,唐三俯下身,自高处饶有兴致地望着她,问。 “滚!”云出再次不客气地剜了他一眼,信手拿起桌边的鸡毛掸,往唐三的腿上戳过去,“赶紧给我下来!” 唐三笑笑,顺势从屋梁上跃到她身前。 两人冷不丁隔得这么近,都有点怔忪。唐三的容貌是无可挑剔的,即便是近距离观察,那眉眼间的风情,细腻的肤质,唇角的弧度,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说起来,你的易容术还真不错。”在云出盯着唐三细看那一会,唐三也把小厮装扮的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个遍,而后摸着下巴,由衷地感叹道。 云出瞪了他一眼,得意地回了一句,“废话!” 易容术可是她的立身之本啊,不然,她又怎么能在人才济济的骗子届混得风生水起? “算了,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明儿继续。”两人又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唐三突然打了个呵欠,大喇喇地走向床铺。完全没有出场时在众位姑娘们面前的仪态。 眼见着唐三竟然躺到了自己的床上,云出一头黑线,冷着声问,“你不会打算在这里过夜吧?” 说着,她上前使劲地拽他起来。 “你的包身价太贵,我现在身无分文,住不成客栈,只好赖在这里了。”唐三赖在床上,抱着枕头,死活不肯松开。 “谁叫你包下我的?还不如把那银子全部给我!”想起唐三那个猪头把自己错当成莺莺,下重金包下‘莺莺’一个月,云出就觉得肉痛。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她的最爱啊。 当然,也有一个好处,能让真的莺莺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会担心被人抓到。 (十一)梦事(4) 两人又纠缠了一番,云出的力气到底不敌唐三,自己也早已累得够呛,拉拉扯扯到最后,她终于气喘吁吁、万般无奈地看着比自己还厚脸皮的超级无赖。 唐三依旧扒拉在床上,抱紧枕头被褥,一副‘打死也不走’的模样。 “算了,你长得这么像女人,我们睡在一起,吃亏的未必是我。”她实在没了力气,又不想在这秋寒地冻的时节睡在地板上,云出挑挑眉,突然绽出一轮笑来,一脸痞像,“到时候可别哭天喊地让我负责。” “你别想乱来啊。”唐三做势抱胸,警戒地瞧着她。 “哼哼,怪你自找!”云出滛笑数声,踢掉靴子,爬上床去,两只魔爪不客气地搭放在唐三的肩膀上。 唐三却突然笑了,笑如桃花乍盛,光风霁月,只觉满目缤纷,让云出有一瞬的心旌动摇。 她的脸没来由地红了红,突然间兴致索然。她松开唐三,不再继续调笑,拉起脚下的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翻个身背对着他,嘟哝道,“睡觉!” 将被子拉紧,云出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了,可还是觉得很不安。 并不是怕唐三会侵犯她,而是——刚才唐三笑的时候,她真的被惊了一下。 就像心脏被高高地悬了起来,啪啦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疼,但是失重得厉害。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真是,男人长那么漂亮有什么用,又不能挣钱! ——不过,如果卖给深闺寂寞的老太太…… 她邪恶地算计着,心情又好了起来,隐隐约约感觉到身后人的动静:唐三也不再缠着她玩闹,老老实实地躺了下来,隔着她一个拳头的距离,呼吸声也规规矩矩,很快均匀了。 那平稳安静的呼吸声,让云出有种莫名的安心。 她阖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眼皮动了动。 还是那个梦境,从小到大,翻来覆去地做着同一个不知所谓的梦。 梦里苜蓿漫天飞舞。 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笔挺地坐在马上,遥遥地望着她。 绝代风华。 她想走过去看清楚一些,脚步刚挪,人便跌了下去。 跌在虚无中,速度越来越快,耳边风声呼啸。 苜蓿翻卷凌乱,男子的残影与湛蓝的天际融成一片遥不可及的浓雾。 她听到坠落的女孩心中不停的默祷。 如有来生…… 如有来生…… 云出突然睁开眼睛,额际上已浮起一层薄薄的汗。 见鬼的梦。 她举起手,作势去擦汗,蓦然察觉身边有人盯着她。 骇然扭头,便看到了唐三亮晶晶的眸子,一眼不眨地瞧着她的脸。神情很自然,自然得有种纯洁无辜的错觉。 “你干嘛?”云出往床侧退了退,唐三此刻的姿势让他们两个离得太近。 “你做噩梦了?”唐三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越矩,秀美的脸上隐隐地蕴着关切。不像伪装。 “厄,不算噩梦。”云出含糊地应了声,又翻个身,继续睡觉。 (十二)梦事(5) 唐三看着女孩瘦削的背影,重新躺平,没有继续追问。 这个莺莺姑娘,委实奇怪。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风尘女子的感觉,跳脱开朗,有时圆滑得可爱,有时又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果然是花魁…… 他微微一笑,瞥着她黑鸦鸦的头顶,伸手扯过被她做噩梦时掀开的被子,小心地为她盖好。 及近,方听到她隐隐的呼噜声。 云出已经睡着了。 他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也头枕手臂,阖上了眼睛。 ~~~~~~~~~~~~~~~~~~~~~~~~~~~~ 又是忙碌的一天。 云出醒来的时候,唐三已经不在床上了。 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云出早已经见怪不怪。 她反正不知道他的来历,等这事一了,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云出一向懒得管闲事,更没有多少好奇心——好奇心又不能赚钱! 简单地洗漱后,云出套上深蓝色的小厮工装,利索地跑到老管家那里听候差遣。 老管家因为二少爷回来,昨晚多喝了几杯,心情又太激动,一把老骨头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早晨便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可恨其它的人早已向更年轻的张管事献殷勤去了,竟没有人发现他有恙。 云出本是混进来的,只是昨天刚好为这位已经离职老管事办了件差事,今天吧唧吧唧地跑过来,原是想听赏的。一走到门口,听到老管家的呻吟,当即面色一喜,推门进去了。 老管家正感叹着人情凉薄,听见门轴响,抬头,便见到了昨天那个迷迷糊糊、毛毛躁躁的小厮。 “老管家,小云来给你请安了。”云出眼珠儿提溜转了转,毕恭毕敬地打了个千,然后堆满一脸关切,“管家可是哪里不舒服?小云进府之前学了些推拿诊脉之术,不如让小云替您瞧瞧。” 说完,也不等老管家多问,云出已经自发地走了过去,拿出自己摸打滚爬总结出的十八般武艺,将小老头伺候得舒舒服服,口中兀自说个不停,什么‘一直仰慕老管家的为人啊。’‘那些只知新人不知老人的势利眼不得好死啊’‘我八大姨的小叔子的女婿的侄女经常提起您老人家啊’‘南王府可不能少了您老啊’…… 总而言之,她云出对这位南府老人的敬仰之心,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老管家被她哄得云里雾里,哪里还去追究她是哪个房的小厮。一上午的推拿下来,两人已亲如祖孙了。 “南府像你这么懂事的后辈不多了。”腰不痛了,老管家的精气神儿好了很多。想起昨天云出差强人意的表现,老管家又加了一句,“就是需要历练一段时间。” “是,是。”云出弯腰垂眉,谦恭地应着。 老管家满意地点点头,摸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问,“你现在在哪里听差?” 云出心思电转,立马回答道,“在伙房。” 伙房人多眼杂,每天都有人来有人走,想查处底细不太容易,何况,她昨天确实在伙房打了一天的杂工。 “伙房……”老管家沉吟了一番,上下瞟了云出一眼,“你说,你是谁的亲戚来着?” “是小翠姐的姑丈的姐夫的侄子。”云出把刚才编排的关系反着说了一遍。 小翠是一早打听出来的人,十年前曾伺候过老王妃,后来放出去嫁人了。 (十三)梦事(6) 听到故人的名字,老管家眼睛有点酸涩。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自从老王爷和老王妃相继去世后,大世子继承了南王之位,这府里的下人也纷纷改朝换代,到现在,只剩下他这一个两朝、孤家寡人了。 所以,此时听到小翠的名字,老管家觉得尤其亲切,连带着看云出也亲切和蔼起来。 “伙房终究不是长留之地,这样吧,二少爷回来暂住几天,身边缺少一个使唤的人。你去伺候二少爷吧,其它的地方老夫不能做主了,二少爷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他身边伺候的人,还是老夫说的算!” 老管家说这番话时颇为豪气。 云出自然千恩万谢,心中却腹诽道:谁是二少爷?他和南之闲不知道走得近不近…… 依稀间,她忆起昨天在王府门口见到的男子——青衫翩跹,当时没看清他的样子,只记得脸色素白,似乎清秀,气质也好。当时便听见老管家称呼他‘二世子’。 罢了,好歹也是一美人,让她云出伺候伺候,不算吃亏。 领了老管家的鸡毛令牌,云出屁颠屁颠地跑到二少爷现在居住的听雨轩任职去了。 去听雨轩的路上,不可避免要经过昨天的那片园林,云出在‘撞鬼’的地方略顿了顿,犹豫了一下,终于绕过假山,朝苜蓿那头走去。 她本来没有抱多大希望,目的也不太明确,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行为,那便是‘鬼使神差’。 刚转过突出的岩石,面前的景象却让云出惊了一跳。 假山后有人,而且,不只一个。 两个男人。 两个云出都见过。 其中一个是她马上的主子,南府二少爷。 另一个…… 竟是他。 那只魇到她的‘艳鬼’,此番任务的目标人物——南、之、闲!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云出赶紧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钻进一人深的山洞,把自己隐藏好,很没道德地偷听别人的谈话。 “祭司大人,你的话太多了。”‘南之闲’冷冷地说。 云出并没有探出头看他们,可是只听这个声音,便能确定,它是艳鬼说的。 那声音太冷,太锐,像深冬最冷的风,划过雪山最高的巅。不带一点俗气,可是冰棱棱的,晶莹剔透,冰渣子一般。 和本人的形象极其符合。 “你为什么还是放不下?”二少爷叹息道,“陛下……也是不得已。” 这个二少爷的语气还算温和,虽然也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果然是上位者啊,连声线都非凡品。云出本着仇富心理,小小地腹诽了一句。 “我无心去争,你不必为他说话。”‘南之闲’冷冷地打断他,“你此番回来,是给他当说客的吗?” “不是,我回来另有一件机密事要做。还有……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二少爷好脾气地应对‘南之闲’的冷淡,态度放得极低,几乎有点委曲求全了。——倘若年轻的皇帝见到他此刻的神情,只怕会气得吐血。 不食人间烟火的祭司大人竟然会用那么崇敬恭顺的目光看另一个人,身为天下第一人的皇帝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礼遇! (十四)梦事(7) “我没有什么不好的。”‘南之闲’却并不领情,疏疏淡淡地回了一句。 二少爷还待说什么,又听闻‘南之闲’道,“你回来后还没有拜祭爹娘,我已经吩咐人去准备了,此刻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你去吧。”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二少爷不至于听不懂。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拒人千里之外的兄长,一个‘哥’字在喉咙里滚了滚,又压了下去。 然后,他转身离开。 云出耐着性子等脚步声再也不闻了,方探头探脑地朝苜蓿园的方向瞧去。 淡紫鹅白的苜蓿丛里,只剩下‘南之闲’一人,单单薄薄地立着。 只是一个背影,便让云出觉到一股彻骨的萧瑟。不过,已经不会像第一次那样让她失常了。 该用什么方法去接近他呢? 云出想了诸多方案,又一一推翻。 他依旧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正被人算计。 风柔柔地吹,深秋的风,高爽怡人,呼啸而过。 苜蓿再次漫了起来。 铺天盖地。 云出脑中蓦然空明,她再一次,鬼使神差地,迈出脚去。 初时很慢,而后开始加速,低着头,不管不顾地冲向那个冷若冰山的身影。 听到身后的响动,前方的男子优雅转身。 然后,一个小而温软的身体撞进了他的怀里。 “哎呀——老鼠——”云出跳起脚,双手很自然地勾住他的脖子,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到了那人身上。 其实,她本想说自己被恶狗追。可是话到嘴边,云出突然想起南府根本没有养狗,所以改成了老鼠。 老鼠是无孔不入的,这个谎言无从求证。 “好大一只老鼠!”为了强调自己是被吓得冲过来,而不是无缘无故地投怀送抱,云出又嚷嚷了一句,声音微颤,楚楚可怜。 可话音刚落,云出自个儿又傻眼了。 她忘记了自己是男子打扮,她现在的身份是小厮! 一个弱女子惊吓之余挂在男人身上还算是英雄救美,一个男人这样又算什么回事。 算了,呆会就说自己为了卖身葬父所以女扮男装忍辱负重——搞不好还能博得他的同情唏嘘,进而得到垂怜爱意,于是顺利完成任务,吃干抹净抬腿闪人。 “老鼠应该已经走了,你可以下来了。”‘南之闲’倒没有质问她的性别,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冷冰冰地说。 云出讪讪地松开他的脖子,挤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可爱笑容,想继续搭讪,话到嘴边,却又怔住—— ‘南之闲’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她。 那双冰魄般眸子淡蓝一片,那么幽深动人,却没有焦点。 更没有倒影。 像两枚绝美的玉石,但失了精魄,只看到冰寒的封印。 他看不见。 他竟然是瞎子?! 云出惊愕万分,霎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作者题外话:话说,当年喜欢花满楼…… (十五)梦事(8) 倒是‘南之闲’,在云出松开的他的那一刻,已经退了一点,远离她。然后漠然转身,就要走开。 “哎,等等,我说,南……”云出赶紧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胳膊。 好不容易搭讪上了,她可不能轻易放他走。 他却猛地转身,沉声问,“你直呼我的名字?” 那么严厉的语气,让云出把‘之闲’两个字又咽了下去。 南王南司月的名字,除了当今圣上,夜氏王朝再无第二人敢如此直呼。 南司月并没有自矜责怪的意思,只是很惊奇,惊奇里又带着一点点不悦。 “叫个名字而已,至于那么大呼小叫吗?”云出咽了咽口水,小声地嘀咕道,“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吗?” “你知道我是谁?”南司月冷声问。 知道他的身份,还敢这样不知礼法地对他,难道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吗? “嘿嘿,我就是乱猜的。”云出挠了挠头,笑嘻嘻道,“我进府之前,有人告诉我说,府里最英俊最潇洒最倜傥最高大威猛最温和懂礼的人,就是你了。你这么英俊,又好心地帮了我,所以啊,我猜你就是南……咳咳,你不喜欢我直呼你名字,我就叫你小南南好了。” 无事献殷勤,总是没坏处的。 南司月皱眉,这一通话可谓是狗屁不通,至于‘小南南’的称呼…… 他的嘴角抽了抽。 ——不知好歹的小丫头。 从云出扑过来的那一刻起,南司月就察觉到她是女子。他看不见她的伪装,却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幽凛清净。很好闻,不惹人反感。 “我叫小云。”云出自顾自地说完,然后猝不及防地握住南司月的手,上下摇了摇,相当热情地招呼道,“既然有缘认识,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紧接着,她又压低声音,恫吓般耳语道,“既然是好朋友,我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刚才和你吵架的人可是南王府的二少爷。他可是有名的凶残暴虐,你得罪了他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不过,你放心,有我小云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的手好冷。云出一面叽叽咕咕地说着,一面暗暗地想。 南司月的手,纤长光滑,却又如冰块一样没有温度。云出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忍住了将它甩开的念头。 从来不知,活人的手也可以冰冷如斯,像一只死去多年的游魂。 南司月在被她抓住的那一刻,下意识地想抽开,哪知小丫头攥得很紧,柔软的小手散着汩汩的温热,毫无做作的缠着他。他心中一暖,遂放弃了抵抗,任由她这样抓着。 只是,何以她说话这样颠三倒四的?之闲很凶残暴虐吗? 据他所知,他的二弟南之闲,可是王朝第一温雅斯文之人。 其实,也怪不得云出这样乌龙,实在是唐三传达给她的消息大错特错。 那日她逼着他问,“说,南之闲到底是府里的什么人?和南王扯上关系的事情,我可不做!会被诛九族的!” 唐三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他几乎不算府里的人,充其量就是暂住王府,估计呆不了多久就会被人赶走。南王不会为他出头的,放心放心。” 所以,在云出的意识里,南之闲是一个可怜的、寄人篱下的落魄公子。 如今见他是个瞎子,这种观念便更加坚决了——甚至没来由地升起一副锄强扶弱的狭义心思来。 (十六)梦事(9) “你到底是哪个房的?”等云出摇了一会后,南司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沉声问道。 骤然失去温暖的右手垂入宽襟的袖口里,微微拢着,寒风透指缝而过,霎时冰冷如初。 “我就是来伺候这位残暴二少爷的!”云出做大义凛然状,又自来熟地撞了撞南司月的胳膊,挤眉弄眼道,“放心,我来当你的眼线。他如果有什么不利于你的动作,我就来通知你。要不这样吧,小南南,以后我们每天傍晚都在这里会面好不好?” 她本来是想弄清楚他现在的住处,然后直接杀上门去的,可是见南司月冷冷淡淡的模样,心想:只怕这人中意矜持型吧。 所以,她得表现得坦荡矜持,这才能博得他的欢欣,从而顺利完成任务。 南司月没有做声,面容沉静着,不知道想些什么。 云出并不催促,她歪着头在对面细细地打量他,越发觉得这个‘南之闲’漂亮得邪门:过于完美的轮廓,就像冰雕雪琢出来的,美则美矣,但让人有种深深的不安。 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融在这清风媚阳中。 以至于云出恨不得张开衣服,把这四面八方的风,统统给他挡在外面。 “好。”过了许久,南司月润薄的唇间终于逸出了一个字。 清清淡淡,还带着冷魄的精魂。 到底是应了。 云出大喜过望,笑眯眯地点点头。 第一步搭讪就此大获成功了。 至于南司月思量了些什么,云出自然猜不到。 “对了,你的眼睛是一直看不到,还是后来看不到的。”临散之前,云出又巴巴地问道。 南司月本欲离开,闻言,脸沉了下来,亦有点愕然。 所有发现他双目失明的人,都无外乎两种反应:一种是闪闪烁烁,顾左右而言他,只当不知道他失明这回事;一种是战战兢兢,想同情又怕唐突他,扭扭捏捏,讨厌至极。 他两种都不喜欢,所以南王失明的事情,被隐藏得很好,世上只有数人知道。王府的人见过他真面目的也在少数,云出这么颠三倒四的言行虽然奇怪,但并不算匪夷所思。 只是,她就这样坦坦然然、淡淡定定、平平静静地直问一个瞎子,“你是一直看不见还是后来看不见的”,这种感觉对于南司月而言,很新奇。 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怜悯同情或者对待异类的造作,那么普通顺畅的一句话,就好像在问,“你在衣服哪里做的?”‘你吃过饭没有?’ 如斯自然。 仿佛失明并不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它就像清风和阳,空气、水一样,只是世上存在的一件事物而已。 “是后来看不见的。”南司月回答了,语气和暖得能让王府接触过南王的人大惊失色。 “那就好。”云出笑了,挺真心地说,“我还担心你不知道这世上多许多颜色许多形状呢。原来你是知道的。” 说完,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非常熟络地说道,“那明晚未时,我在这里等你。不见不散。”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记得你的长相,会认出你的。再见。” 南司月的肩膀被软软地打了两下,还未回味,面前那个疯疯颠颠的丫头已经转身跑开了。 只留下余香。 他记得了她的味道。 (十七)悸动(1) 离开南司月后,云出很尽职地跑到二少爷那里报到当差去了。 南之闲正临窗画着听雨轩外的修竹,身后竹门吱呀一声推开了,然后便是一个响亮的声音叫道,“二少爷好!” 南之闲没有回头,手腕浅浅地勾着竹叶的轮廓,淡声问,“是老管家让你来的?” “是,我叫小云。”云出忙忙地回答。 南之闲‘嗯’了一下,兀自作画不已。 云出在他身后站得腰酸腿痛,站到日落西山、肚里饿得咕咕叫,南之闲终于顿笔,站直身子,久久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云出撇了撇嘴,暗自腹诽道,“丫的一自恋狂……” 还没想完,南之闲突然伸出手去,抓起桌面上的宣纸,揉捏成一团。 他花了一下午时间所做的图,转眼变成了废纸团。 云出眨眨眼,有点惋惜地‘诶’了声。南之闲终于抬眸仔细地看向她,他看得很认真也很平和,似乎平易近人的样子。 可是云出知道,自己的影子只映在他的眼眸里,可没进他的心里去。 这位二少爷,看上去很好相处很好说话,其实心性儿很高,谁都不放在心上。 果然,南之闲瞧了瞧云出此刻普普通通的装扮,不置评价,挥手和气地吩咐道,“天晚了,你下去用餐吧,明天再过来听差。” 云出巴之不得,甩袖打了个千,然后屁颠屁颠地退了出去。 南之闲并没有把一个小厮的离开当一回事,云出还没走远,他已经蹲了下来,捡起自己丢在地上的纸团,缓缓地展开。 满是褶皱的宣纸上,一簇栩栩如生的修竹翠墨如滴。旁边写着一句毫不相干的题词。 云破月出。 云破月出。 这四个字,便是寻找夜后的线索。 南之闲这次肯回家住着,多半原因,便是因为那次夜观星象,发现了南家与这位夜后之间难解难分的纠葛。 这段纠葛,将会给南家、给夜氏王朝带来一场不可知的浩劫。 流转千年的预言,传说中夜氏王族命定的皇后,夜氏开国皇帝夜玄大帝最心爱的女人,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 云出回去的时候,一点也不惊奇地看到唐三吊儿郎当地躺在横梁上,嘎嘣嘎嘣地磕着核桃。 只是这番市井味十足的行为,由唐三做来,竟然也优美风雅得让人齿痒。 美人果然做什么都有优势。 可惜云出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她顺手拿起鸡毛掸,朝唐三晃荡晃荡的长腿戳了过去,“丫的给我滚下来!” 唐三笑着躲开她的,翻身从另一侧翩然落下。 “难道你今晚还打算赖在这里?”云出冷着脸问。 “没办法,我申请的活动资金还没有批下来嘛。”唐三摆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两眼泪光闪闪道,“你也知道,户部那些人,个个都小气得很……” “我、不、知、道。”云出没好气地打断他,将大门拉开,手臂一引,下逐客令,“我不介意你出去露宿街头。” “别这样嘛,且不说我们还在谈生意,就算生意不成,好歹也有情义在吧。”唐三笑眯眯地坐到了床上,腿一缩,大喇喇地盘了上去。 “情义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它。”云出冲他冷笑,道,“再说了,情义能赚钱吗?” 不能赚钱的东西,要之何用? 唐三也不争,他支起一只手肘,索性斜倚在床上,一双秀美晶眸似睁未睁地看着云出,随口问道:“你与那么多男子周旋过,难道就没有谁让你动过心生过情?” (十八)悸动(2) “你与那么多男子周旋过,难道就没有谁让你动过心生过情?” 云出听问,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憾然道,“我又不想吃亏,干嘛要动心动情?” 在云出的观察里,所有动过心的女子,最后都或多或少地吃过男人的亏。 譬如说—— 莺莺或者母亲。 而她云出,断然不会做吃亏的事情。 唐三哈哈大笑,以对待小妹妹的语气交代她,“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让女人吃亏的。这世上还有很多好男人。你听过千年前的灭神之役没有?那一役后,夜氏开国皇帝夜玄,为了缅怀一个女人终身空悬后位,这样的男人,会让女人吃亏吗?” “切,一个后位而已,值几个钱。”云出哂然,“虚名!” 除了空悬后位,夜玄大帝不一样妃嫔众多、儿女成群,这样的人,算什么痴情啊,八成那个女子也是被他出卖的,所以他心存内疚,这才做出一副姿态给世人看。 唐三仍然倚靠在床上,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饶有兴趣的瞧着愤愤然的云出,眉宇之间,甚至有种淡淡的、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宠溺。 “你太偏激了,以后可嫁不出去。”他轻笑,索性放松手肘,整个人都躺在了床上,然后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如果是我心爱的女人,我就不会让她吃一点苦受一点伤。你啊,也得相信你以后的相公。”说着,他扭过头,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对了,其实我这次包下你之所以花了那么多钱,是因为——顺便也帮你赎身了。莺莺,你早已自由了。这事一了,你不用再跟别人周旋了。” 所以,不要再对世人如此不信,找一个良人,成一门姻缘吧。 “谁让你赎身了!你还不如把钱给我呢!”云出又是一阵肉疼,想到面前这个败家子把白花花的银子全部给了青楼,直恨得牙痒痒,也忘记了催他从自己的床上起来。 唐三好笑地看着她的反应:似乎在她的意识里,钱可比自由重要得多。 从来没见过这么爱财的女孩。 但是,不讨厌,只觉得好玩。想一直这样纵容她、看着她做张做智的表情。 其实唐三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自己总是想逗她呢? 云出越想越心疼,疼得热血澎湃。她索性从桌上倒了一杯凉茶,仰头咕噜一下喝尽了,然后伸手抹了抹唇,将衣摆捋上来,打个结,气势汹汹地冲到了床边。 唐三仰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脑后,细长妩媚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上面的她。 “你给我起来!”云出把对银子的哀悼,也一并发在这个败家子身上了。 肯花那么多钱在这个已经不存在的莺莺身上,却始终不肯付她订金,你说气人不气人? 眼见着云出的五爪魔山就要朝自己抓过来,唐三突然有了玩兴,反攻为守地拉过她的手,一用力,云出趔趄了一下,直接往他身上扑过来。唐三却极快地闪开了,待她跌在床板上后,他反剪过她的双手,笑吟吟地压在后面,在她耳边轻叹道,“干嘛这么生气?难道莺莺姑娘想过一辈子千人枕万人尝的日子?” 如果这是她的志向,他倒真是多管闲事了。 “不准叫我莺莺,谁他妈是莺莺了!”云出被制,郁闷得口不择言,嚷嚷道。 (十九)悸动(3) “不准叫我莺莺,谁他妈是莺莺了!”云出被制,郁闷得口不择言,嚷嚷道。 唐三怔了怔,玉色的眸子射出危险的异芒,“你不是莺莺,那你是谁?” 他说话一直是不正不经、装模作样或者吊儿郎当,突然一本正经地问话,竟让人有种透体的寒气。虽悦耳却森然。 云出激灵了一下,很快回神,她立马收起自己的怒气,堆出一脸的笑容,费力地扭过头,嘿嘿笑道,“玩笑话嘛,当什么真?” 唐三踌躇着,压制她双手的力道一点也没有松懈。 “大爷……你弄痛人家的手啦~”云出泫然欲泣、嗲嗲地提醒他 唐三黑线满布:丫的变脸变得太快了。 反而可疑。 “大爷……”云出又苦苦哀求着,小小地脸柔顺娇媚,菱形的唇撅着,大眼睛也乜斜着,还真有点风情。 “说起来,你这个花魁已经被我包下了,是不是应该让我尝一尝花魁的手段呢?”唐三终于松开她,把她翻过来,凑近她的耳唇,滛笑道。 云出被他绵糯的声音激得一身鸡皮疙瘩,面上娇笑不止,心中却愤懑不已,“男人,你的真面目终于露出来了!” “让奴家来服侍大爷吧。”她说着,弓起身来,软绵绵的手抚着唐三的脸颊,指甲轻刮着他的下巴。这种小小的动作果然娴熟得很。 唐三心中已有怀疑,此刻也有点迷惑了。 她此刻的表现,也确实像一个久经风尘的青楼花魁,可是之前的模样,偏偏又如一个不经事的小女孩。 他心中有事,也就没有注意云出的行为,亦没有留意到,那只小手已经顺着他的脸颊、他的脖子,滑到了他微敞的衣领中…… 极好的皮肤。 云出本想算计他,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感叹了一句。 唐三的肤质看上去比寻常男子细腻白皙一些,溢着陶瓷的光泽,仿佛吹弹可破。可是入手的感觉却一点也不柔腻,反而有种硬硬的质感,透过肌理,可是按压到下面蕴满力量的韧带,蓬勃有力,好像会呼吸一样,随时都要跳出手心。 一摸便知是经常习武之人。 心中留恋着,手下的动作不免慢了些,待云出悠悠地滑到他的昏睡|岤时,唐三早已查出了异样。 想点|岤? 唐三心中暗笑,索性撑起上身,任由她绵软的小手在|岤道周围肆无忌惮地游走。 而身下,她的表情,敬业得相当了得:媚眼如丝,贝齿轻咬下唇,嘴中还哼哼出声。如果现在是任意一个定力稍差的男子,只怕早被迷得魂授色予、不能自已了。 云出的手指按在了他的睡|岤上。 唐三的眼中滑过戏谑。 在她按下去的时候,他的心情很奇怪:如果云出真的任由他为所欲为,就说明她真是莺莺。可……自己大概也会失望吧。此刻她的行为分明是不寻常的,他应该抓住她的手腕,严刑拷打才对。可是为什么心中却没来由地高兴起来?多矛盾的心理。难道是离宫太久,所以有点分泌失调了? ……云出收起笑容,把昏倒在自己身上的唐三用力地推到一侧,然后坐起身,拍拍手,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口中发狠道,“想占老娘的便宜,哼,想得美!” (二十)悸动(4) 唐三纹丝未动,依旧睡得很熟。 云出本想用腿将他踹下床,哪知唐三重得可以,云出使出了全身力气,脚下的力道却像施在棉花上,硬是把这个大活人踹不下去。 她直累得气喘吁吁,到了最后,她索性放弃了,最后又愤愤地踢了唐三一脚。 唐三这次动了动,咕噜一翻,面向云出,继续昏睡。反倒把云出吓得够呛。 “算了算了,就将就一晚上吧。”云出终于放弃把唐三丢到门外的打算,抱膝坐在唐三的旁边。 这一折腾,睡意全消,云出闲着没事,一手支颌,斜?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部分阅读 斜躺在他旁边,细细地打量起他来。 老实说,不说话的唐三真的吸引人,一张柔润的鹅蛋脸,下巴很尖,比起女人有过之而无及。睫毛很长,睁着的时候不觉得,此刻睡着了,才发现它扇子般密密麻麻排在眼睫上。在鼻翼处投下阴影。很无辜很可爱。 “先搜搜看,你有没有把玉佩放在身上。”这样发了一会呆,云出终于决定干正事。 现在情况有变,那一万两不赚就不赚了,把母亲留下的玉佩给找出来,然后跑路、闪人! 她重新把手伸进唐三的衣襟,这一次就不心猿意马了,左摸摸又掏掏,可是里里外外都翻遍了,还是找不到。 怎么办? 这种情况,如果不发生点什么,他一定会怀疑。到时候一拍两散,搞不好他会杀她泄愤,那玉佩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回来了。 趁着他睡觉把他制住,严刑拷打? 这个方法云出不是没想过,可也只是想一想,就放弃了。 她很清楚,自己这种三脚猫的功夫,在面对真正的高手时,便是以卵击石。 唐三是高手,毋、庸、置、疑。 “对不住了。我也不是想占你便宜。实在你情非得已,你逼我的。”云出一发狠,还是决定将骗局进行到底。 她俯下身,贴近唐三的脖子,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既然有了欢爱,总应该留点欢爱的痕迹吧。 柔软的唇舌咬噬着他白皙的肌肤,没多一会,便留下一团暧昧的红印。 唐三的身体微微僵了僵,很快又松开了。 少女柔润的气息在脖子间浅呼慢吸,这种羽毛般奇妙的感觉,对此刻装蒜的唐三来说,远比方才云出故意摆出的风情更致命。 他竟然天杀的有了反应! 心跳一滞,差点穿帮。 云出并未注意到那一瞬的异常,抬起头来,得意地欣赏着自己杰作:恩,还是蛮像的,不过,光只是脖子只怕过不了关。 她眯着眼瞧了瞧唐三的脸,又将视线缓缓地向下,越过他宽宽的肩膀,到紧窄的腰身,到笔直的双腿…… 然后,色迷迷的魔爪毫不客气地伸到了他的腰带上。 唐三只觉得腰间一凉:衣服被人捋了上去! (二十一)悸动(5) 云出把他的上衣捋到胸口,然后歪着头,用极欣赏的眼光,看着面前这片白皙有力的肌肤。然后,她曲起手指,在上面弹了弹,指腹带着滑腻的触感从小腹处一直游到胸前,停在右边那个红色的小点点上。 唐三再次屏住了呼吸,有点哭笑不得。 他确实因势利导,假装自己被云出点了|岤,看看她有什么举动。 之前翻找玉佩,他尚能理解,那此刻她又在做什么? 趁着他睡觉,对她上下其手,占尽便宜? 天知道他要费多大的劲才把那一阵阵海潮般的反应生生的逼压下去。 这样也就罢了,小丫头竟然食髓知味,越来越放肆! 她难道不知道,对于男人而言,有些部位,是不能动的吗? 譬如,她此刻捏在手里的东西。 云出却浑然不觉,像发现一个绝好的玩具,捏一捏,揪一揪,弹一弹,再自个儿傻呵呵地乐一乐。 看着小红粒的变化,她乐不可支。当然,云出也懂得分寸,并不会太过分,玩够本了也就收手了。 而在她手下的唐三几乎忍得患内伤。 云出的手刚移开,他还没来得及松气呢,小丫头已经低下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他的肚子和小腹上一顿乱吸,啪啦啪啦留了一堆红印。然后,她伸手弄乱了他剩下的衣服以及他的头发,又把自己的衣服脱得只剩下单衣,发髻解开,零乱地披在脸前。 现场再造完毕。 唐三被刺激得想起来把她压到身下,云出却已抽身,啪啦一声跳下床,鼓着腮帮子将床边的蜡烛吹灭,尔后又啪啦啪啦地爬到床上,躺到了唐三身边。 这一系列动作结束后,唐三也略略平静了。 暗夜寂静。 身边肇事的女孩很快进入梦乡,一点心事重重的征兆都没有。 好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影响她睡觉的兴致。 坦然得过分。 对于经常失眠的人来说——譬如唐三本人——这简直是挑衅! 今天只怕更难睡着了。 他苦笑,身体的反应还在其次,心中嘈杂的悸动更让他觉得莫名其妙,脑中似乎思绪万分又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乖乖地躺在云出旁边,在夜色里倾听着她动静不小的呼噜声,努力压住一阵阵袭来的欲望。 他其实可以对她为所欲为,如果她真是莺莺,那么,她只是一个名声大点的青楼女子而已。如果她不是莺莺,那这个人断然不能继续留在这个世上。 唐三不是禁欲的人,更不是胆小谨慎的人。 事实上,从接掌宫主这一职之后,他便被世人称为历来最率性最不顾礼法的掌门人了。 何况一个不痛不痒的女子。 可是他不想动她。 知道云出已经睡熟,唐三缓缓地睁开眼,侧着身,在近处静静地看着同样侧身面对着自己、全无睡相的小丫头。 那嘟起的、菱形的小嘴即使在黑暗里,也晶莹得诱人犯罪。 “你到底是谁?”他自语,一直风情万种的眼眸突然凛冽,犀利如刀片,让世事无所遁形。 (二十二)悸动(6) 云出这一觉睡得无比爽快,醒来的时候阳光普照大地,外面鸟语花香,盛世太平。 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扭过头:唐三已经醒了,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云出反应迅速,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大眼睛一眯,咧嘴调笑道,“爷,昨晚被伺候得舒服不舒服?” “昨晚有发生过什么吗?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唐三笑眯眯地瞧着她,问。 云出处乱不惊,脸上笑容不减,“爷说笑了,昨晚若是没发生什么,爷身上这斑斑点点,难道是鬼做的?” “是啊,小鬼做的。”唐三丢下一句,不想继续和她乱掰,冷不丁问道,“莺莺是你的真名吗?” 云出眼珠儿乱转,不急着回答,反而娇滴滴地反问他,“那唐三是爷的真名吗?” 如果他的名字也是假的,她就想法子推掉这个问题,免得露馅。 “是真名。”岂知唐三很自然地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云出撇撇嘴:真名?谁信! “难道你是家里的第三子?你父母可真逗,连名字都懒得起。”她堆着笑,顺势绕开话题。 “是师傅的第三个弟子,我没有父母。”唐三仍然自自然然地回答着,相当之配合。 云出怔了怔,哂笑数声。 “现在轮到你回答了。”唐三兴味地瞧着她,见她大大的眼珠子转得越发勤快了,心中好笑,又带着隐忧。 她在心虚什么? “名字就是一代号嘛,做我们这行,本来就有很多代号的,不分真假。”云出含含糊糊地解释了一句,然后翻身,从床上蹦下来,踢踢腿,伸伸胳膊,精神抖擞地喊声口号,“早睡早起!努力工作!努力赚钱!” 唐三本想挑她的毛病,被这句口号一激,差点呛住。他咳嗽了几声,方笑问,“你赚那么多钱干什么?女孩子家,还是找一个好夫君嫁人才是正经事。” “差矣差矣,钱能通神钱乃万能,比男人实用得多。你可以把钱当男人使,难道能把男人能钱使吗?”云出豪气万分地宣告道,“赚钱,方为人生在世的第一要义!” “你真能把钱当男人使?”唐三眨眨眼,有点猥亵地反问道。 云出瞪了他一眼,心领神会地驳道,“你不知道这世上除了青楼外,也有相公馆吗?” 唐三怔住,随即头上飘出三根黑线。 一大清早,这是什么话题? “不过,人都是有父母的,就算他们很早离开了你,你也不能说自己没有父母。”云出很利索地把自己收拾好,临走前,又扭头纠正他的话。 唐三没有做声,坐在床上,神情却静了下来。 从云出的角度望过去,恰恰好能看到他的侧脸,睫垂下,光影流转,秀美的模样,像一个被触到伤心事却兀自倔强清冷的孩子。 云出的一只脚本已经踏出了房门,见状轻叹一声,折回来,蹲在他的面前,轻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从没见过他们?” (二十三)悸动(7) 唐三抬头看着她, 不以为意地重复方才的论调,“我没有父母,只有师傅,我是师傅的第三个弟子。” 云出撅了撅嘴,做出一个鄙视的表情。 这么大个人了,还和自己的父母赌气,真是——幼稚! 可是如此幼稚的唐三,又让云出有点放心不下。 她在心中又鄙视了自己一下,索性坐到了床沿边,谆谆善诱道,“你不能这样想的,人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没有父母呢?就算他们自小不要你了,说不定是有原因的呢。哪个女人吃饱了没事干怀胎十月生个小孩下来再把它扔掉?——男人倒是有可能,反正他们不用吃苦,嘿咻嘿咻几下就行——咳咳,言归正传,在你没弄清楚原因之前,不要提前恨上了,说不定以后就重逢了,解释解释后发现是误会,然后冰释前嫌,一家人和和乐乐,尽享天伦,多好。” 云出啰啰嗦嗦地说了一通,说完后甚感自得,觉得自己很伟大很善良。 唐三藐视了她一眼。 云出自个儿也觉得没趣,歪头想了想,豁出去道,“其实我也没见过父亲,母亲说,他把她吃干抹净后就闪得无影无踪了。不过,我倒不恨他。” “你不知道你父亲是谁?”唐三诧异地问。 “就知道他姓云,喏,你上次偷的我的玉佩,就是他留给我们母女两唯一的东西了。”云出巴巴地望着他,说。 唐三曲指磨着下巴,浅思,有点弄不清她的真假。 “他这样始乱终弃,你不恨他?” “他只是不要我了,又没有打我骂我杀了我,我干嘛要恨他?”云出眼神儿一瞟,挺无所谓地回答道,“人啊,不要强求别人太多。也不要强求自己太多。” 自由自在,恣意潇洒。 多好。 “你倒想得开。”唐三突然微笑,那双秋水双瞳,像柔而无形的风一样,盈盈地歇在云出身上。唇角的弧度更是美妙得让云出说不出话来,她心跳又慢了一拍,只觉眼前缤纷摇落,华光满目,她费力地吞了吞口水,方能回神。 “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如果觉得于心不忍,就赶紧把我老爹留给我的唯一纪念品还给我吧。”云出伸出手去,巴巴地瞧着他道。 “说了这么一大圈,你无非就想把玉佩要回去,对不对?”唐三重新嬉皮笑脸起来,他抱着手臂、很自作聪明地下了个结论,“好险,差点上当。” 云出的额头飘过三条黑线。 “另外,告诉你一件事,我根本就不恨自己的父母,平白无故,连见都没见过的人,哪来的恨意——不过是陌路不识而已。”他笑嘻嘻地补充道,“白浪费你的好意了。” 云出闻言,瞪了他一眼,然后呲牙咧嘴地站起来,“你消遣老娘!” 他方才故作忧悒的神情,那么惹人怜爱,害得她把自个儿的老底都亮给他看了! 越想越气愤,那人此刻偏偏又摆着一张欠揍的笑脸,云出终于忍无可忍,一个狼扑过去,压倒唐三! (二十四)悸动(8) 唐三猝不及防,竟然真的被她压到了身下。云出也没料到会出现这个局面,中途想收住,却被自己的惯性弄得手足无措,八爪鱼一样趴到唐三身上,说起来,倒不知谁比谁更狼狈。 气息相闻,这样贴近了,云出突然发觉:其实唐三挺香的,有种烟雾飘渺的感觉,像很小很小的时候,牵着母亲的手,爬到山腰的那个深深的庙里时,佛堂里逸出的味道。 极淡极轻又极干净,昨晚那样肌肤相亲,反而没有注意。 正怔忪着,她眼角一瞟:唐三脸上的笑容已经敛起,睁着那双漂亮柳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咳咳,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老娘不追究了。”云出被他这样瞧着,心中莫名慌乱起来,假假地咳嗽了两声,手臂撑在唐三两侧,就要爬起来。 可是,她刚刚动了动,唐三被压在床上的手臂突然抬起来,迅雷不及掩耳的,环住了她的肩。他的头抬了起来,俊美无铸的容颜在她的瞳仁里放大、定格…… 云出的嘴唇微微一湿。 她怔了怔,心中又是一沉:嘴巴被咬住了! 啃噬、厮磨、柔润清凉的触觉一个劲地抵着她的牙。 她脑中一片空白,咬紧牙关,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 电光石火之后,她猛地张开口,也咬了下去,而后受惊地坐了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 云出的齿缝里留着淡淡的铁锈味,传说中血的气息。 而对面的唐三,薄润的唇瓣上殷红若滴,花一样,润润的、肿肿的,比起此刻凶神恶煞的云出,更像一个柔弱的受害者。 他的眼中没有戏谑,波光盈然,荡漾若水。那是种很奇怪的迷茫,他突袭了她,他亲了她,他竟然比她还迷茫! 云出顿时怒不可遏。 “你——你——”她指着他的鼻子,想骂点什么难听的话,可是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心跳得太快,脸绯红绯红,口齿就要不清。 唐三却极快回神,玉白的脸也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红晕,他偏过头,故作冷淡地丢下一句,“我们昨晚什么都做过了,本大爷亲你一下怎么了,啰嗦什么。你不是要去开工吗?时间不早了,还不赶紧去?” “我——你——”云出被他的话堵得肺都要气炸了,可又不能自个儿拆穿昨晚的事情只是她设计出来的,白白地吃了个哑巴亏。 “我什么我,你什么你,还不快走?”唐三突然凶了她一句,挥手催促道。 云出郁闷地从床上蹦下来,跌跌脚,一扭头,便冲了出去。 这样的速度,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是落荒而逃。 她刚一离开,后面的门便被唐三合上了,‘砰’地一响,大得地动天摇,也是说不出地外强中干。 两人都莫名其妙地气愤且慌张,云出急走了很远,摸摸脸,还是红得厉害,心跳得要窒息。 屋里的唐三,则已经平缓了情绪,信手拈起桌上的茶杯,放在掌心旋转啊旋转,平日里喜笑无常的眼,雾气浓浓,迷茫更甚。 作者题外话:等下还有一章,补昨天的…… (二十五)误会(1) 云出就这样半跑半冲地来到南之闲的听雨轩,南之闲早已起来多时,倚在窗前的椅子上翻阅古书,云出走过去的时候大概瞟了一眼:书上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符号,还有一些晦涩难懂的词句,她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当然,也无心细看。 南之闲看书很认真、也很专注,只是在听到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时,抬眼瞄了她一眼,而后,继续看自己的书,也不吩咐云出做什么事。 她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站在南之闲的身后。低眉束手,摆出一副柔顺谦卑的模样。 这一站,便是整整一上午。 云出站得腰酸背痛,腿肚儿都打起了颤,她偷偷地瞧了二少爷一眼:南之闲依旧优雅闲逸地倚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翻着书页,淡然清俊的脸如一池深谷的潭水,美则美矣,却无波无浪,无趣得很。 相比之下,唐三的表情则丰富许多,若想那个人像二少爷一样、看这么枯燥的书,还看一上午!只怕太阳都要从西边出来了。 云出刚刚想完,心中又是一惊:天杀的,怎么又想到那个色鬼了! 为了让自己不要再想唐三那个大混球,她开始整理脑子里关于南王府的资料。 南王府,是夜氏王朝一个极难描述的地方。 它已经退出了政治中心,所以寻常的老百姓对南王府的种种八卦内幕知道得并不多。整个王府、包括王府的下人,都以一种异常低调的姿态存在于这个王朝中。 很多时候,朝中的大臣几乎想不起国内有这么一个王府。 可是,当真的有什么事情与王府扯上关系时,众人便会发觉:原来南王府是如此地不可碰触。 任何与南王府有所关联的案件,甚至于牵扯上人命,皇帝也只会淡淡地说一句,“南王的事,不用管。” 满朝文武,也只有噤若寒蝉的份。 当然,本着低调的行为方式。南王府也一直没有出什么乱子,所以,也就这样若即若离地游离在夜氏王朝的权力之外,朝野之缘。 云出一向自认百事通,对于这个南王府也所知甚少,唯一的意识便是:不要得罪南王,不然不会有好下场。 好在她现在要对付的南之闲,并不是王府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说起来,与‘南之闲’的约定,差不多也快到了…… 云出的思绪正神游太虚呢,正牌的南之闲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他轻轻地合上书,沉吟片刻,然后从椅子处站了起来。 “茶。”清清淡淡的一声吩咐。 云出立刻回神,特精神地‘哦’了声,然后转过身,颠颠地跑带茶几边,满满地倒上一杯,用双手捧着,一脸谄媚地笑,“二少爷慢用。” 声音洪亮,腰杆笔直,云出体现出来的精神面貌很不一般。 南之闲不免多看了她一眼,可是扫到她脸上那股子谄媚时,心中微微不郁。谈不上嫌恶,却也乏陈好感。 (二十六)误会(2) 云出殷勤地捧着奉茶,南之闲疏淡地接过来,哪知,他的指尖刚刚碰到瓷面,那杯茶突然一翻,哗得一下,全泼在了南之闲素白的衣服上。 云出大惊失色,不等南之闲反应,立刻扯过旁边桌上的宣纸给他擦拭,哪知笨手笨脚,连带着桌上的墨盒,也飞了过来,这一次,南之闲身上沾的就不仅仅是茶渍了,而是黑不溜秋的团团墨迹。 “二少爷饶命啊~”云出不等南之闲发难,先抖抖索索地跪了下来,哭得惊天动地、肝肠寸断,比死了爹娘还要凄惨。 南之闲本没放在心上,见云出这种架势,反而皱了皱眉。他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你起来吧,换件衣服就行了,不算什么大事。” 云出眨眨眼,泪珠儿还是不断往下坠,心里却开始打小九九:怎么二少爷都不责罚我的? 她原本的计划,是让二少爷也打她几下,傍晚的时候她带伤去见‘南之闲’,既可以让他怜惜怜惜,又能让两人处在同仇敌忾的统一战线上。实乃苦肉计也。 没想到二少爷的脾气如此之好。 “别哭了。”南之闲本不喜喧哗,但见那个小厮哭得这样感天动地,到底有点看不过眼。他信手拿出自己的手绢,递到云出的面前,轻声道,“我没有怪你,只是意外而已。” 哪是意外,分明是自己故意的。 云出有点窘然,为了掩饰,她哭哭啼啼地站起来,手抓过锦绢,胡乱地擦了擦,又擤了擤鼻涕,这才递还给南之闲。 南之闲看着已经揉成一团的手巾,自然不会伸手去接,只是淡淡一笑,道,“你留着吧。” 然后,他款款转身,兀自回里屋换衣服去了。 云出本要跟过去服侍,刚走到门口,便被南之闲的话堵住。 “我不太习惯被人服侍,你在外面等着就行了。” 声音依旧和气,固然还有那种红尘之外的疏离感,但不觉得讨厌。 云出只得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二少爷转到了屏风的那一头,突然觉得,这个人也不坏。 之前他寡言少语,又不怎么与她说话,行为举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云出打心眼是不喜欢这个人的,再加上从前的误解,认为他欺负‘南之闲’,对他更是没什么好感。 如今看来,这人似乎也不坏,至少没有上位者那种颐指气使的坏习惯。 而且,长得也好看,斯斯文文的,挺秀气。 算了,以后别找他麻烦了。 云出当下很大方地做了这个决定,自我感觉非常之好。 南之闲换好衣服后再出来,云出的态度可是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好不殷勤,以至于南之闲有点烦不胜烦,时间尚早,便挥手把她打发出去了。 云出走后,南之闲透过窗格看了看那个跑得颤颤颠颠的背影,不由得头疼,低头苦笑。 到底是老管家推荐过来的人,即便是不合宜,也要忍一忍才好。 反正——也住不了几天了。 (二十七)误会(3) 云出赶着和南司月的约会,走着走着,步伐渐渐快起来,眼见着就到苜蓿园了,远远看到南司月清艳俊绝的身影,云出刚要呼出口,她的手臂忽而一紧。 云出诧异地转过头,却见唐三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 想起今晨的那个吻,云出窘了窘,随即外强中干地瞪着他,没好气地问,“干嘛?” “是你杀的吗?”唐三严肃地问,全然没有之前嬉皮笑脸的意味。 “什么?”云出一头雾水,根本没听明白。 “莺莺,是你杀的吗?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唐三依旧抓着她的胳膊,而且越抓越紧。秀美的眼深深地敛起,原先那种潋滟的波光,也变成了深邃不见底的幽井——这么沉重的唐三,是云出所陌生的。 她疼得呲牙咧嘴,本想挣开,可是听到唐三的话后,她又怔住了。 “莺莺死了?” 莺莺死了? 她不是和自己的心上人去寻找新生活了吗?怎么会死?怎么可能死? “你承认自己是假的了。”唐三虽然明知这个答案,可是由她亲口承认,他的心还是免不了一落。 她是假的。真的莺莺死了。 他不能再留她。 唐三的手指松开了一点,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她出手打倒他,然后跑掉,永远不要再被他找到。 可是云出只是傻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根本没有意识到唐三已经松开了自己。 “莺莺是怎么死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到底……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怔怔地问。 “胸口,一刀毙命,难道不是你杀的?”唐三冷冷地问。 看着她的慌乱,他突然怒不可遏。 她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还在演戏?她就那么有把握,自己不会灭口,不会追究她杀人的行径! 可是天杀的,即便知道她很有可能是个演技高超的杀人凶手,他仍然情不自禁地想为她开脱,不想伤害她! “一刀毙命?谁干的?为什么?张公子呢?他在哪?”云出似乎没听出唐三言语中的激愤,茫茫然地反问道。 还在演戏…… 还在演戏! 演得那么逼真,那么扰他心神! “你到底是谁!”他突然倦了,松开的手指重新握紧。声音阴沉得能挤出水来。 “云出……”她下意识地回答。 “为什么要杀她?”越发阴沉了。 “不是我。”她终于回神,抬起头,笔直地看着唐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不是我。” 她已经猜到是谁干的。 莺莺随身带着的家产,足足有六千两。这是她半生的积蓄。 胸口,一刀毙命,除了她相信亲近的人,还会是谁? 她不该放莺莺走的。她明知道那个张公子是怎样一个混蛋!她却帮他带走了她! 唐三没有错,是她杀了她。她的漠不关心,将莺莺送到了绝路! 她突然想起,那一日,莺莺跨出房门,转身与她道别时,脸上令人炫目的幸福,不可逼视——竟是一场与死亡的约会。 “是十天前的事情吗?”她忽而问。 那是莺莺走的日子。 “初步判断,是九天。”唐三突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眯着眼道,“你记得倒很清楚。” (二十八)误会(4) “一天,她的幸福,不过维持了一天。”云出低低地自语着,“维系在男人身上的幸福,还真是短暂。” 譬如母亲。 三天的幸福,十三年的肝肠寸断。 “说清楚,你到底杀过多少人!你到底想要什么?为财吗?!”唐三不为所动,沉着声继续问,“难怪你那么喜欢钱。” 每次提到钱,她就两眼放光。 云出抬起头看他,眼睛出奇明亮,如天边最璀璨的星辰,倔强且灿然。 “我说过,不是我!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唐三被她的眼神所惑,心中一悸,随即被更大的怒火所替代。 他冷冷地看着她。脸上写着‘不信’。 他能相信她么?连身份都是假的,即便她没有杀过人,她却欺骗了他!由始至终!也许连安慰他的时候,什么从来没见过父亲,母亲的玉佩等等等等,都是假的! 没一句真话! 云出自然看到了他脸上的大字。 她虽然生平最恨被人冤枉,可是从小到大,被冤枉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只是,这次被唐三说成杀人狂魔,云出尤其气愤,心中满满的失望。 他怎可不信她! 可是在生气之余,云出却忘记了:唐三本不是她的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信她呢? “我会说清楚,但是现在不行。南之闲还在等我。”云出咬着牙,奋力地挣开他,“你可以不信我,我也不稀罕你的相信!” 唐三本想说:南之闲的那件事就此取消。闻言,目光很随意地朝苜蓿园的方向扫了去。 待看清楚那个清俊孤冷的身影时,唐三的身子却是一震:“你说的‘南之闲’,便是他?!” 南司月?! 竟然是那个连皇帝陛下都不待见的南王殿下,南司月! 那之前云出所说的‘南之闲’,都是南司月了? 他不是一向‘生人勿近’么?为什么会让云出这么接近他? 电光石火间,他已经做了另一个决定。 唐三松开了她。 “好,云出。我不管你是谁,我们的合作继续,但是莺莺的事情,希望你晚上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的声音已经恢复公事公办的冷漠。像山谷的回声,遥远而陌生。 云出怔怔地看着他秀美柔润的脸,秀挺的五官,润薄的唇。她忆起清晨那个暧昧不清的吻,怒气忽而全消,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心痛。心像溺水的河蚌,一张一合,在阳光里萎缩。 唐三也看了她一眼:小厮装扮的云出与平日的形象截然不同,可是眼睛还是亮得他心底儿发疼,菱形的小嘴倔强地抿着,显得那么骄傲而自矜,蓦然遥远。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 云出也在下一刻转过身去。 她不知,他此刻也有着同她一样的感受。 只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于是两人背道而驰,渐渐的。越走越远。 (二十九)求婚(1) 南司月很敏锐地听出了云出的脚步声。 幽香扑面而来。 他不由自主地勾起唇,淡若柳丝的一笑,很快又散了。 云出的兴致不高,依旧沉溺在那突如其来的沮丧里。 “不开心?”在一阵静默后,南司月有点生硬地关怀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去问候别人,情绪上难免有点别扭。 一问完,他便闭紧了嘴。恢复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意。 云出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笑,歪着头看着南司月那张绝对不输给唐三的脸:微带金色的眼眸在黄昏橘色的光线下,有种魔魅的妖冶。像通透的宝石。 “我说……”她迟疑了一会,突然一屁股跌坐在苜蓿从里,手里揪着草梗,撅着嘴道,“你肯定不会喜欢上我的,对不对?” 她对这个任务已经失去了兴趣,只想着赶快离开这里,再也别见唐三。 哪怕拿不回那块玉佩,也在所不惜。 而且,南司月的现状,也让云出不忍心按照原计划继续骗他了。 所以,才有这快刀斩乱麻地一问。 南司月修眉微簇,困惑于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实话告诉你吧,是有人用一万两聘请我来接近你,现在我不想接这个任务了,所以,我要走了。以后你自个儿也要当心点。想想自己到底怎么得罪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唐三少爷了。另外,二少爷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坏人。多试着和他交流交流,记得了不?”云出又站起身,拍拍屁股,将手搭在南司月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人心险恶啊,兄弟,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了。看,我就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千万别轻易信别人。” 南司月却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只是面向她的方向,淡淡道,“你既已决定离开,本不必说出实情。” 这个小丫头来历不明,他怎会不知? 昨晚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命人去调查府里叫做小云的丫头,可是找出来的三四个,都不是她。 南司月虽然看不见,可这世上能瞒过他的事情,却少之又少。 他本想继续看她打算如何表演,却不妨,再一次见面,她自个儿就把老底掀给他看了。 反让他准备的一腔情绪,没了着落。 “我这不是言传身教,让你往后多提防别人么?”云出叹口气,回道,“你眼睛不方便,别人不待见你,你可千万别不待见自己。其实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情。谁都有缺陷的,像我,我的心脏就不行……反正,以后自己多留点心思。寄人篱下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若是在王府混不下去了,看在大家认识一场的份上,有事的话,你可以去老酱子胡同三十三号。我叫云出,记住了。向那个掌柜报上云出的名字,有什么事情,他都会帮你的。还有啊,如果你真的打算在这里长住,只怕性子得收一收,总是这样不苟言笑,别人会误解你的。衣服也别总穿得这么好,人家心里会不高兴的,再说你,你长得这么英俊,把正主儿都比了下去,二少爷看见会吃醋的……总而言之,要照顾自己,听到没?” 她是真的怜惜他,他的冷,也是让人怜惜的。 虽然他并不稀罕,只怕还会抵触。 “你准备去哪里?”南司月对她自来熟的态度有点不习惯,不过听她絮絮叨叨闲话家常的感觉,实在还是很奇妙。像午后流转的暖阳一样。 (三十)求婚(2) “你准备去哪里?”他问。 “准备跑路。顺便找到那个姓张的混蛋,给莺莺报仇,奶奶的!”云出咬牙切齿地回答道。 她可不是傻瓜,既已被唐三识破身份了,哪里还会老老实实地回去? 唐三的来历一向深不可测,可光看看他在南王府来如自如的身手,也知道此人非凡品。 这几日的嬉笑怒骂还历历在目,有时候觉得他离自己那么近,可是忽然之间,又发现他是一个自己全然不知的人。陌生人,过路人,本无干系,再无干系。 云出的心抽了抽,又痛了一会,空落落的。 在唐三点破她的身份之时,她已经做好了溜之大吉的打算,只是在临走前,向‘南之闲’说点体己话,顺便混淆唐三的视线。 “莺莺?”南司月很是不解。 云出便将莺莺的事情告诉了他,既然说了莺莺,索性把前因后果统统告诉了他。 南司月静静地听着,脸上无甚表情,心里却觉得好笑。 她竟把他当成了之闲? 唐三又是谁? 朝中虽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但是姓唐,又与之闲开这样的玩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此人的身份。 原来这一任的宫主,名叫唐三。也是随夜嘉胡闹的主。 夜嘉,便是当今陛下了。 待云出简单地说完后,南司月也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份,只是淡淡地问,“你从前便是靠骗人谋生的吗?” 相比之下,他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这个丫头的骗局,实在谈不上诡秘心计,想起她最初那拙劣的勾引方式,南司月很哑然:真的有男人会上她的当吗? 也或者说——她真的向那么多男人投怀送抱过? 后一个问题,让他突然一阵不快。脸上的神情又冷了几分。 云出说出实情后,本以为他会勃然大怒,可是他只是冷冷淡淡地听,冷冷淡淡地问,仿佛事不关己似的。她松了口气,松气之余,又不免惘然:骗其它那些大坏蛋,她还觉得心安理得,可对于已经双眼失明、清冷孤傲的他,她心中是有愧的。 “厄,差不多吧,这世道越来越难混了。”见他那么直接地问自己,云出脸上一红,嘟嘟囔囔地回了一句,就要举手告辞。 “第一次骗人,是几岁?”南司月却不等她开口,继续问道,依旧是冷淡清冷的语气,谈不上丝毫关心好奇,可是有种奇怪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回答他。 云出挠了挠头,也被这种奇怪的威严所摄,不自觉地就答了,“是……六岁……哎呀,太久了,都记不住了。” “六岁?”南司月将这个年龄重复了一遍,微微低了低头,自语般,“还是个孩子。” “你父母也不管你?” 寻常六岁的孩子,自有父母呵护,又哪里需要去靠骗人谋生? “拉拉,说话可要负责任啊,谁说我娘不管我来着?”云出却突然恼了,南司月混不在意、冷清高傲的表情彻底地触怒了她。她骗了他,他说说她就也罢了,何必扯上自己的父母! (三十一)求婚(3) “我无恶意。”南司月听出了她的情绪,疏淡地解释道。 但白痴都听得出,他实在没多少诚意。 云出却忽然间没了怒气,兴致索然。 他哪里知道,六岁的孩子,每日满面笑容地与强盗周旋,乖乖地烧火打水砍柴,看见自己的母亲被他们拖来拖去、玩弄调戏,她却只能装作不认识,手握着镰刀,咬着唇,指甲扣入肉里的感觉。 他什么都不懂。她也无需别人去懂。 想到这里,云出转过身,径直走了两步,无甚情绪道,“我走了,你自个儿保重。” 南司月一愕:没想到她竟走得那么洒脱。 她怕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让他南司月去开口留住一个人或者哄一个人,却无异于天方夜谭,他垂下眼眸,笔挺地站在原地。 云出走得决绝,步伐迈得很快,踩着草坪的声音渐行渐远。 南司月却突然有种惶恐:她这一走,只怕不会再见了。 可不再见也就不再见吧,她本只是一个江湖小骗子,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心中这样想着,口中却不由自主地问出来,“云出是你的本名吗?” 云出顿住脚步,扭过身,没好气道,“是啦。南之闲,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反悔的。” “我不是南之闲。”他静静地说。 云出刚刚重新迈出的脚来了个急刹车,她转过身,狐疑地走回他的面前。 “你不?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部分阅读 不是南之闲?!”她很自然地伸出手来,啾啾他的耳朵,问,“那你是谁?” “南司月。”南司月情知她又动手动脚了,却偏偏没有躲开。 任由她不安分的小手,在他的耳垂上捏了捏,又很快移开,逗小孩一样。 有点不习惯。可是,很新奇。 “也姓南?”云出有点傻眼,“那南之闲是你什么人?” “舍弟。”他淡淡回答。 云出挠了挠头,思路有点浆糊了。 敢情她一直弄错了对象。 “那,那刚才那番话,你再转告给南之闲好了……南之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转了那么大个圈,结果连南之闲本人都没见到,岂非冤枉?到底不甘。 “你见过他。”南司月并没有怀疑她此刻的反应有丝毫虚假,相反,他第一次这么恼恨自己的失明,以至于不能见到她此刻的表情。 这样鲜活的声音,这样大大咧咧、爽利又迷糊的丫头,她此刻的神情,必然十分精彩。 可惜,看不到…… “他就是你口中的二少爷。” …… …… 一阵难耐的静默后,云出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不。会。吧?” 然后,她死死地盯着南司月,看着那张冰雕雪塑的俊颜,看着他眉梢眼角的高华和冷意,腿肚子突然一阵哆嗦。 由此可推,面前这个人,这个人,就是……就是外界传言,那个……那个……魔煞般的南王殿下! 她这辈子算是活到头了。 娘,幸亏你死得早,用不着被我连累。 爹,幸亏你抛弃了我们娘俩,不会被诛九族了。 云出的脸越来越白,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三十二)求婚(4) 唐三将手里的纸条看了一遍又一遍,几乎要把那张巴掌大的纸看出一个洞来。 上面只有夜嘉的寥寥几句,“撤销行动,尽数灭口。” 当初说要整南之闲的是他,而如今,说要撤销的也是他。 唐三自嘲地笑笑,当朝廷的鹰犬还真的不容易。 只是,尽数灭口? 杀了云出吗? 唐三深深地吸了口气,许是深秋空气太凉,心肺突然一阵疼痛。 结束也好,这场闹剧,越来越不像样了。 他取出玉佩,放在眼前,细细地看了很大一会,又握紧,塞进怀里。然后拿起搁在桌上的剑,转身走了出去。 ~~~~~~~~~~~~~~~~~~~~~~~~~~~~~~~~~~~~~~~ 云出真的跪了下去。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膝下可没有。再说,黄金虽然很重要,命貌似更重要一些。 在跪下的同时,云出已经准备好情绪,‘哇’得一声,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殿下,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十个八个没断奶的孩子,真的不能死啊……” 南司月始料未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双膝已经被抱得牢牢实实。 那眼泪啊鼻涕啊,毫不客气地抹到他月白的衫摆上。 “殿下……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这个小人物一般见识,我保证走得远远的,什么都不说,以后如果透露出一丁一点,就舌穿肚烂,吃饭撑死,喝水噎死,走在路上被花盆砸死。”云出一面哭,一面下狠心赌咒。 “殿下这么英明神武,俊逸不凡,又是菩萨心肠,肯定不会难为我们这种小虾米小人物的……我冤枉啊,我是被外人陷害的啊……” 她口不择言,心里却倍儿清楚:唐三,你丫的给我下套,这梁子我们算结下了! 南司月初时被她抱住,身体不免一僵,后来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嘴角抽了抽,哭笑不得。 “先起来吧。”见云出大有黏着他甩不掉的趋势,南司月终于开口了。 云出赶紧松开他,站起来,眼泪婆娑地望着他。 “你真的冤枉吗?”南司月淡淡道:“那些被你骗过的人,便是应该的吗?” “其实我这人除了爱财,也没什么坏心思。殿下尽可以去查,我骗的人都是坏人,都是该骗之人。”云出抹抹眼泪,忙不迭地为自己申辩道。 南司月的神色还是淡淡然,冷冷的,但也没有生气,高高在上地往那儿一站,又说,“说说自己吧,本王再考虑要不要饶了你。记住,不准说谎。” 小丫头满嘴谎言,虽然挺新奇也挺可爱,可是,他更想知道真实的她。 真实的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南司月很好奇,非常好奇,好奇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云出张了张口,早已准备了一套谎话从容应对,可是话到了喉咙里,她看着他虽然没有焦距却清澈透亮的眼睛,胆子一怯。 说出嘴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真话。 “我真叫云出,如果娘没骗我,今年十六岁,下个月初四就满十七岁了。我爹的名字不知道,就知道姓云,我娘的名字叫柳梦,祖籍也不知道,反正从小到大一直到处走。再后来,我娘死了,我就一个人了,完了。” 她的前半辈子还真是简单又混乱。 (三十三)求婚(5) “你娘是什么时候死的?”南司月见她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挑出了一个来细问:“怎么过世的?” “……我十二岁的时候。”云出沉默了一会,低声回答道,“我六岁的时候,她就神智不清楚了。拖了六年。最后失足落水。走了。” 南司月没有再问什么,云出也不敢多说话。她紧张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瞧着他。 风拂过,苜蓿花簌簌作响。 “有地方去吗?”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司月又问。 云出暗暗地松了口气,听他的语气,似乎不打算诛她九族了。 “回家。”心情一好,语气也顿时欢欣起来,“其实我也有个家的,家里还有很多小孩,像小草啊、小月啊、小树啊、小星啊。他们都等着我回去呢。” “他们是谁?你的弟弟和妹妹?”南司月诧异地问。 “不是,就是在路上碰到的小孩,这几年天灾不断,很多家长都会把小孩丢掉,他们又不会谋生,我就把他们捡回去,帮我看家。”云出笑吟吟地回答,恍惚间,几乎能见到那个建在山脚边的小院子,院门打开,笑得花一样的孩子们蜂拥而出,围在她身边莺莺燕燕,闹个不停。 她从小过够了穷日子,所以,断不能让他们继续受穷。 这也是她拼命赚钱的动力。 南司月怔了怔,眉眼松开,透出丝温和来。 “你走吧。”他说。 心中不是不怅然的,可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好玩的小骗子而已,他无法留着她,没有理由,没有必要。 放她走也好。 云出顿时感恩戴德,连道着‘谢谢’,身体已经蓄势待发,脚底抹油,就待闪人。 “你长得是什么样子?”她刚一转身,身后的南司月喃喃问。 声音很低,倒像是自言自语。 云出的脚步停住了,她本可以装成什么都没听见,撒着欢儿就跑,可是,做不到。 那双漂亮若琉璃,却空洞如天际的眼睛,让她心底儿发涩。 那么漂亮的人,却看不见这个漂亮的世界。 即便是南王,又怎样呢? 总是落寞地站着,全身冰冷,独自生活在这个世人不知的宅院里。 “你等等。”她扭过头,扬起一个欢欣灿烂的笑容。 然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南司月微低下头,表情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可是惘然还是从他敛起的眉稍间,微抿的唇瓣中,浅浅而出。 这古井无波的生活中唯一的意外,到底,只是意外而已。 他又站了一会,正要离去,脚步声又响近了。 清幽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潮湿温润的水的味道。 “刚去洗脸吧,把鼻子上的泥巴啊,眉线啊全部洗掉了。”他还未回神,云出已经婷婷地站在了他面前,满面带笑道,“这就是我的长相。”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拿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刚用池水清洗过的肌肤,冰凉舒爽,南司月的指尖一悸,那种奇妙的战栗,从手臂,一直抵达心里。 (三十四)求婚(6) 掌下的脸小小的,覆在上面,只觉满手起起伏伏的曲线,她的呼吸吹打在他的手心里,眼睛眨巴眨巴,睫毛扫着他的指尖,像展翅欲飞的蝴蝶,随时都要飞走,飞远,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抓住它。 她引导他的手,从她的额头,摸到了眉毛,直挺的鼻子,微嘟的、润泽的唇,柔滑的下颚,他在脑中想象着她的模样:脸应该是椭圆的,下巴上的曲线很圆润,眼睛很大,眸子必然是极亮的,睫毛应该很长,嘴巴小而嘟起,婴儿一样,亦很可爱。 南司月突觉柔软,像心底有什么在融化。 “记住我的长相了吧,不过,以后不准画出来通缉我啊,再见!”云出带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摸了一通,松开道。 南司月握紧手,没有应声。 云出正要抬脚,远远看到一个挺熟悉的人影,她吓了一跳,随即若无其事地打招呼道,“唐三,你怎么又来了?” 来人正是唐三。 唐三站在两人面前,手紧紧地按住腰侧的长剑,白皙秀美的手指,骨结清秀,青筋凸出。 柳叶般缤纷花开的眼睛,恰如秋风过境,肃杀一片。 他有杀气。 云出心中一沉,往后面退了退,很自然地退到了南司月的身侧。 唐三要杀她? 虽然之前就有这个觉悟,可是真的面临这个状况,云出还是觉得难过——不是害怕,是很难过,难过得胸口发堵,喘不过气来。 “打搅殿下了,还请殿下回避一下。”唐三倒也坦然,径直走过去,向南司月拱手道,“事后,唐三自会向殿下请罪。” “青宫唐门?”南司月并没有躲开的意思,信口问。 “是。”唐三回答得颇为恭敬。 “之闲的事情,早已与南王府无关。”南司月沉吟片刻,淡淡道:“夜嘉想和之闲开玩笑,本王不会过问,但是,这个人与之闲并无关系,何必要下杀手?” 唐三身上凛冽的杀气,南司月不可能无所感觉。 云出当时就感动得要流宽面条泪了。 没想到只见过两面、冰冷高傲的南司月会维护她,而面前那个,与她‘同床共枕’了几个晚上的家伙,却如此绝情地要杀她灭口! 这样的唐三,真的很陌生。 依旧俊美绝伦,却与那个嘻嘻哈哈、任打任捏的唐三判若两人。他全身散发着她不熟悉的气场,像冰晶,漂浮在他的周围。 与此同时,唐三也在看她。 准确地说,是审视她。艳艳的目光,刺一样扎到了她的眼里。 被唐三那冰冷的眸子一扫,云出又喘不过气来了。 “那是陛下的命令。”他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还请殿下不要插手。” “如果本王一定要插手呢?”南司月的神色还是淡淡,声音却忽而沉了,如有实质,让身边的云出也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殿下别忘记了与陛下的约法三章:陛下特许殿下游离在国法之外、并保护殿下的一切亲眷不受王朝他人指挥或者加害。除此之外,王朝的任何事,殿下都不能过问,亦不可越矩。”唐三平静地提醒道。 南司月沉默了。 这确实是他与夜嘉的君子之约。 明和暗的两个天下,只能平行共存,永远不能互相干涉。 “还请殿下回避。”唐三再次请道。 (三十五)求婚(7) 云出听到他们的对话,虽然不甚明了,却也知道大限将至。 她下意识地扯住南司月的袖子,紧张地看着发梢飞扬、面色冰冷的唐三。 看着看着,手中的力道不免越来越大。南司月只感到身侧的人无助地拉着他,呼吸微弱而急促,像一只被猎狗追得无处可逃的小兔。 她正依着他。他却要把她丢到另一个人的剑下了。 这个认知,让南司月心口一紧,几乎没经过思考,他已经缓缓地说出一句话来,“如果,她是本王的妻子呢?” 这句话,让在场的三人都是一怔,包括南司月本人。 可是惊愕过后,他从容地转向云出的方向,平平淡淡地问,“你愿意嫁给本王吗?” 云出张着嘴巴,呆呆地望着他,根本忘记了如何回答。 唐三更是震惊万分,站在原地,看看南司月,又看看云出。 云出也在同时看向他。 此时此刻,在他们对望的那一刻,唐三又变成了唐三。 变成了那个说话没正经,眼里含笑,又优雅又痞气的唐三。 他的眼神好像有很多话要讲,又好像什么话都没有。迷茫的,困惑的,忧伤的,决绝的。 相比之下,云出的情绪就明了许多。 她只犹疑了片刻,然后似下定决心般,重重地点了点头,肯定道,“愿意!” 不愿意就得死,她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而且,她就要在唐三面前把自己嫁出去! 那个混蛋,那个混蛋,那个混蛋! 她在心里骂着他,却不去深想,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气愤? 南司月脸上并无多少喜悦的表情,也并不慎重。好像他刚才的问题无非是‘今晚你要留下来住吗?’或者“一起吃个饭吧”,那种简单的层次。 “现在,她已经是本王的妻子了,还请唐宫主回去转告夜嘉一声。成亲的日子,便是五日之后,陛下若是有空,可以来观礼。” 这个突然的变故让唐三有点恍然。 他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恭喜南王殿下了。” 然后,他看了眼云出。 云出别过脸去,南司月也在此刻突然抽出被云出捏住的袖子,紧接着,将她的小手,裹在自己的手心里。 还是凉凉的,冰块一样。可是云出很安心。 她反握住他。 唐三垂下眼睫,表情很奇怪,似怅然,又似得意。 “唐三告辞。五日后必会送上大礼。” 他离开的时候,手心已满是汗水,心里却重重地松了口气。 庆幸且失落。 云出望着他笔挺又的背影,突然想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唐三如果真的要杀她,何必要在南司月的面前动手? 他完全可以等她先离开王府再动手。但凡一个上位者,都不会允许有人在自己面前放肆,挑战自己的权威。 这个道理,连她云出都懂,唐三那么冰雪的一个人,怎会不明白? 或者说,他早已料到了事态的发展…… 云出漫漫地想着,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耳边却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既已说出口,这场婚事便不是儿戏,你准备一下吧。” 手已经被松开,南司月转身走远。 作者题外话:留言,留言,在地上耍赖要留言…… (三十六)成亲(1) 云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自个儿嫁了出去。 关于她的身份背景,许多人都很好奇,可又没有人敢去质问南司月。云出自己则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一时间,关于新王妃的谣言铺天盖地。 在这所有人中,最最吃惊的人,莫过于南之闲。 他知道大哥一向是冷清冷意的,从小到大,根本没有为女人动过心,这次奇了怪了,突然宣布要成亲,而成亲的对象,不仅来历不明,而且横看竖看,都像之前伺候过他两天的、那个已经失踪的小厮。 在成亲前,云出就以“准王妃”的身份,在王府里住下来了。 只是这次住下的待遇,实在非比寻常:三进三出的独门院子,丫鬟配了七八个,教礼仪的嬷嬷也有三四个,门外的守卫、做粗活的小厮们,少说也有十来个。 云出则四仰八叉地坐在太师椅里,脚跷在桌面上,嘴里含着一块糕点,吧唧吧唧地咀嚼着。 一旁照料她的嬷嬷大摇其头,不明白一向英明神武的王爷怎么就看上了这样一个小丫头? 其实这个问题,南司月也想不通。 毋庸置疑,他对云出是有好感的,但这好感却不足以让他做出一生的承诺,那一日只是被唐三的态度所激,加上对夜嘉的反感,意气之下,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可是他南司月说过的话,从来是算数的。 五日后的大婚,依言照行。 王府并没有做多少准备,甚至没有邀请太多人,只是在门前屋后简单地扎了几束红色的丝绸,又派人给云出做了几身新衣裳,备了一些妆奁首饰。 云出也混不在意,本来答应求婚,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从小到大,她就没指望过什么才子佳人、惊天动地的爱情,只觉得嫁人和嫁祸人是差不多的行为,她并不讨厌南司月,而且……王府肯定是超级有钱的。 这次,她真正发达了! 如此悠哉游哉,忽悠悠过了四日。 到了第五日,王府才真正开始准备起来。云出三更天的时候便被嬷嬷摇醒,然后便是穿嫁衣啊,梳头发啊,洗脸画眉啊……云出被她们推来搡去、摇摇晃晃,根本就是受刑。 待一切都准备停当,天还没亮。 离吉时还早呢。 云出本打算着睡一个回笼觉,又怕弄乱了妆容,回头又被这些人折腾一番,只得强打着精神,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努力地保持清醒。可惜没有坚持多久,她的头又垂了下来,一点一点的,钓鱼般打起了瞌睡。 晨曦就这样闯了进来,橘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在她睡意憨沉的脸上,渡出一层金色透明的小绒毛,少女的清香纯净,随着呼吸浅浅吐出。 一个人影踱到了窗外,四平八稳地走了过来,低下头,凑到她跟前,细细地打量了许久,然后自语了一句,“没想到南司月喜欢小女孩。真是奇怪。” (三十七)成亲(2) 那人的声音很轻,可是云出睡觉一向警觉,他的话音还未落,云出的眼睛已经哧得一下睁得老大,眼珠儿圆溜溜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人本是凑近瞧她,仓促间来不及移开。两个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窗外,隔着雕花镂空的窗棂,面面相觑。 片刻的沉寂后,那人展颜一笑,微上挑的丹凤眼透着点邪气来,“怎么醒了?” 他倒反客为主,抢先质问她。 云出眨眨眼,又朝窗棂凑近一分,看着那张放大的、陌生的脸,嘟起嘴反问,“你是谁?” 这是个没见过的男人,看年纪也就二十岁上下吧。非常年轻的脸,五官精致得有点过分了,眼睛半眯不眯的,敛着光,漂亮是漂亮,但总觉得不正经,太过邪气。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叫云出,是南王的新王妃。”那人的声音也挺好听,带着股子未褪尽的童音,感觉他应该是个任性的人。 云出瘪瘪嘴,很执拗地重复问道,“你是谁?” “我是……”那人眼睛朝上看了看,信口答道,“我是南嘉,是南司月的表亲。以后,就是你的表兄了。来,叫一声表兄听听。” 云出翻了翻白眼,一脸不屑:小屁孩一只,叫你才怪! 那人似早料到她的反应,哈哈一笑,“说说看,南司月那个死人脸到底喜欢你什麽?难不成他有恋童癖?” 云出又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南嘉还欲再说什么,守在门外的嬷嬷丫鬟们敲了敲房门,关切地问,“云姑娘,怎么房里有声音?出了什么事?” 云出正要回答,侧头一看,南嘉不知怎么没了踪影。 她抿嘴笑笑,答了声“没事。”然后起来伸了伸懒腰。 这一伸不打紧,却把头上的凤冠碰松了,‘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云出赶紧将它捡起来,捧在手里一看:坏了,凤冠上的头钗被摔裂了,夹住头发的发卡也断了。 她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赶紧左右瞧了瞧。 虽然就要嫁进来,云出可没有丝毫女主人的自觉。这些年来她也嫁过了无数次,每次都是为了其它的目的,大多数都在新婚之夜逃之夭夭,挺儿戏的。以至于到了真正嫁人的那一天,倒像是玩票。 这样一个华丽且陌生的南王府,于她,并没有归属感。 见没人发现,云出松了口气,她自个儿对着镜子,将凤冠摇摇晃晃地扶到了头上。因为发卡断裂的缘故,凤冠有点歪斜,云出便扯了根绳子将它胡乱地绑了几下,再蒙上盖头,神不知鬼不觉。 只要能蒙混过关,就万事大吉,天下太平了。 刚刚整理完毕,门外的嬷嬷又敲了敲门,“云姑娘,客人都来了,要出去准备行礼了。” 云出‘哦’了声,把盖头严严实实地蒙在头上,确定走路的时候凤冠不会落下来,这才拉开房门,由嬷嬷牵着手,乖乖巧巧地朝大厅走去。 (三十八)成亲(3) 云出不是第一次蒙着盖头走路,心中也完全没有丝毫新嫁娘的娇羞和憧憬。她只是按部就班地跟着嬷嬷跨过火盆,穿过弥漫着窃窃私语的人群,安安静静地站在行礼的大厅外。 嬷嬷似还要张罗着什么,让她等在外面,自己则松开云出的手,率先走了进去。 手一松,云出蓦然发现:蒙着盖头的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这本不是稀奇的事,可她却突然慌张起来,下一刻,她想起了南司月。 南司月的世界,就是这般,什么都看不见? 云出终于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有了点意识,她心里莫名一软,疼了疼。 也在此刻,她的手又被人牵住了。 冰凉的,润滑的,修长的,没有人气的手。 淡漠却坚定地握着她。 云出愣了愣,很自然地缠了上去,反握住他的。 他握她,是因为程序因为礼节,也因为知道她被蒙着盖头,所以有这个责任和义务。 她握他,是方才的心境,是对他的怜惜,也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对任何一只手莫名的渴念。两人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力道。 那种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通过交握的双手,传给了双方。 云出突然又想起那个奇怪的梦。 苜蓿花后,那个模糊的身影,远远近近,却总是看不清。 那人的手,必然,也是冰冷如斯。 他带她跨过门槛。 他带她走过走到了大堂。 耳边是唱礼官的吆喝:一拜天地! 云出拜了下去。 南司月还未动。 这本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无限前途辉煌光明缓缓向云出展开,谁知—— “哐当!” 红色的盖头掉在了地上,那凤冠也啪嗒一下砸了下来,撞着脚下的大理石,上面的珍珠啊翠玉啊,零零落落地散了满地。 也不知做这个凤冠的人是不是偷工减料,卖假货卖到南王府里来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跳,云出也是一怔,随即跳起来,捧着脚“哎哟哎哟”地叫唤。 原来凤冠落下时,先在她的脚背上弹了弹,方落到了地板上。 那么重的东西砸到了脚板,焉能不痛? 云出叫了一通,索性往右侧的一张椅子跌坐下去,跷起受伤的脚,七手八脚地脱掉鞋子,又扯掉白色的罗袜,仔细瞧了瞧:果然红彤彤的,脚趾根处还有一个被砸出来的红痕。 她心疼地朝自己的脚吹了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胡乱地包住殷红的脚趾。 在对面看得直皱眉的南之闲忽而怔住:这手帕,这手帕,怎么如此眼熟? 云出情急之下忘记了:这幅手帕便是那日南之闲哄着她时递给她的。 “姑娘家,怎么能当众脱鞋?”旁边传来一个略觉熟悉、又满含戏谑的声音。 云出扭头瞪过去:果然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南嘉! 他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凤眼眯着,工笔描画的精致脸蛋,得瑟得欠揍。 “没事吧?”云出正要反唇相讥一句,南司月清冷漠然地问候道。 云出立刻坐直,转过身,把脚重新塞进绣花鞋里,忍着痛,堆出一脸笑来,“没事,我们继续。” (三十九)成亲(4) 这一转身不打紧,隔着五日再见到南司月的样子,云出竟然又被惊到了。 靠,妖孽。 南司月穿着一身绛红色的袍子,过于苍白的脸竟与红色出奇搭调,越发显得眉目如画,乌发如墨,微抿的唇透着冷意,玄冰一样。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很应景地流点口水发点花痴,南司月又开口了,还是那般冷冷淡淡的语气,“不用继续了,只是仪式而已。该看到的人已经看到了。” 却不知那个该看到的人是谁? “别啊,司月,成亲是大事,怎么能不把礼行完呢?”南嘉笑得既纯洁又无辜。 南司月的嘴又抿紧了一分,神色间倨傲而疏淡。 看样子,好像对这场婚事,他还老大不愿意了。 云出撇了撇嘴,心中腹诽着:得,也不是我逼你的,虽然你也是为了救我,但是——哎,算了,好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心思电转后,云出脸上的表情要有多体贴就有多体贴,要有多贤惠就有多贤惠,“相公想必是累了,其实夫妻同心,何必在乎这繁文缛节呢。” 再说了,凤冠都砸碎了,还拜什么堂啊。 成亲不过是权益之计而已,等她什么时候安全了,难道还好意思死皮赖脸地呆在王府不成? 说完,她很知趣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一瘸一拐地朝内堂走去。 南之闲倒有点看不过眼了,他本想追过去,抬头见到南司月无动于衷地站在中间,也不敢越矩,转而吩咐两个丫头跟过去照料着。 南嘉则摸着下巴,笑眯眯地摇头感叹,“司月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虽然这位姑娘谈不上什么香什么玉,可好歹也是一个女的,身为男人,怎么能这么对待女孩呢?” “陛下,你现在礼也观完了,是不是该考虑回宫了?”南司月没有接茬,只是无甚表情地回敬了一句。 南嘉,夜嘉,也就是当今圣上将笑容一收,竟然整出一副委屈戚戚的模样,哀哀地说,“司月就这么讨厌朕?朕才刚来,就你赶朕走,真是无情。” 南司月懒得理他,唇角的冷意愈发浓烈了。 “朕来江南,可不止为了参加你的婚礼,而是,另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夜嘉似不介意南司月的反应,继续说到。 “江南还有什么事能惊动陛下亲自来处理?”南司月讥诮地反问道。 “你成亲了,朕还没有立皇后。难道司月不想朕早点找到那位什么……”南嘉想了想,然后偏头看向南之闲,没好气地问,“喂,大祭司,你说那个命定的皇后叫什么来着?” “夜后。”南之闲极好脾气地回答,不过,也乏陈恭敬。 夜嘉哼了声。 这两兄弟,简直要气死他。 好在大堂的人不多,准确地说,除了他们之外,便是南府的亲信和仆从了。那些人自然知道什么是该听的,什么是不该听的。 若非如此,夜嘉几乎要考虑杀人灭口了。 (四十)洞房(1) 南司月那边的事情暂且不表,且说说云出回房后的情况。 她一瘸一拐地走回布置一新的洞房里,好不容易将跟进来的丫鬟仆从们全部打发走了,立刻脱掉累赘的衣服,踢掉鞋子,蹦跶蹦跶到床沿边,捂着痛脚吸气。 这凤冠到底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啊,就算是纯金,也不会砸得这么疼吧。 不知道是不是某些人故意的,想给她个下马威? 云出眼珠儿滴溜一转,很快琢磨起自个儿现在的生存环境起来:南司月还没有纳妃娶亲,所以自己并没有所谓的‘情敌’,王府里有头有脸的嬷嬷也不少,但慑于南司月的积威,鲜少妄自尊大的,估计也不敢整她。至于二少爷南之闲嘛,云出还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态度,倒是那个南嘉,挺可疑的…… 她一面想,手一面在被褥底下乱摸,果不其然,摸到了一堆红枣啊杏子啊果脯啊,诸如此类的吉祥物。 云出也不客气,将脚盘上床铺,嘎嘣嘎嘣地咬着果子,脑中兀自盘算不休。 只可惜到了最后,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却得出了一个结论:王府是非之地,还是早走为妙。 南司月虽然娶了她,却不是心甘情愿的,万一他以后想娶其他心爱的女子,嫌她碍手碍脚,会不会一杀了之? 以南司月从前的名声而言,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云出越想越后怕,口中嘎嘣嘎嘣的咀嚼声也越来越响了。 这也是南司月走到门前时听到的唯一声音。 门外伺候的侍女们急忙跪下预备请安,南司月却摇摇了手,吩咐她们下去了。 她们轻手轻脚地散开,临行前,还不望般看看自己风神绝伦的王爷一眼。 心中喟叹不已:如此姿色才情,却目不能视物,当真是天妒英才? 南司月虽看不见她们的表情,但从小到大,早已习惯了别人或同情或感慨或小心的对待,眉头微皱。 屋外很快空无一人。 南司月站在门前,听到里面的响声,琢磨了很久,才意识到声音的来源。 他不可察觉地哂笑了一下,正要推门进去,突然听到里面的人自言自语道,“还是收拾细软,早点开溜吧。万一王爷等会真有什么要求,我岂不是很吃亏?回头被赶出府,赔了夫人又折兵……” 南司月闻言,哑然,手顿在门上。 里面的小丫头还在絮絮叨叨个不停,“虽然他也很帅啦,又救了我,照理说,我是合该以身相许的……不过人家是王爷,就算没娶亲,什么女人没尝过,只怕也不稀罕我这个身,既然如此,还是把这一项省下算了。多说不益,收东西走人!” 说完,云出也不急着啃果子了,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哪知这么倒霉,一跳下来,那被砸痛的脚趾头又撞到了她随手丢在地上的核桃壳上。十指连心,她又哀嚎地叫了声。 南司月也在此刻将门推开来。 “如果真的有什么要求,只怕吃亏的是本王吧。”他对着目瞪口呆的云出,冷着脸道。 (四十一)洞房(2) “如果真的有什么要求,只怕吃亏的是本王吧。”他对着目瞪口呆的云出,冷着脸道。 云出被抓了个正形,索性不狡辩了,站在那边弱弱地对手指,做无辜样。 “你大可放心。本王对你并无兴趣。”南司月继续冷然道。 他生平最恨之事,莫过于别人的阳奉阴违,心口不一。南司月自幼眼疾,老王爷王妃在世的时候,下人们的小心翼翼、虚与委蛇,以及之后的欺瞒诈骗,都让他深恶痛疾。 而云出的这番话,更让南司月怒不可遏。 她如此提防着他,当初又何必答应他的求婚? 他南司月并非娶不到妻子的人,当初纯粹是权宜之计,既不忍她丧身唐三剑下,也是要与夜嘉的嚣张赌气而已。 “我知道你对我没兴趣……”云出自知失言,心虚之下,态度还算顺良,低低地说,“反正,这事儿就算我欠了你的,等事情一过,我立马走人。欠下的人情,王爷什么时候想讨还,就去胡同口的杂货店那里,报上我的名号,千山万水,云出定然会回来报答这个恩情的。” 她这样江湖气浓重的应答,倒让南司月没那么生气了。 可是神色间的冰冷,却如山巅之雪般,不化不散。 “王爷也累了,早点安歇吧。”云出吐吐舌,心头也是一阵轻松。 这样说穿了也好,省得她提心吊胆。 说完,她从床上起来,把自己弄乱的卧榻整理一番,又把地上的果壳收拾成一堆,然后惦着脚尖、蹑手蹑脚地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待她经过南司月身边时候,南司月忽而问。 “王爷要休息,云出自然是回避回避。王爷请早点安歇,别我这种小鱼小虾生气,气坏了身体太不值当了。”云出涎着脸,很狗腿地回答道。 “你能去哪里回避,如果遇到他,徒惹麻烦。”南司月神色不动,冷淡地否决掉她的提议。 “遇到谁?唐三?”云出眨眨眼,不解地反问。 南司月并未直接回答,又似被她的话提醒,想起什么,递过来一个蓝色锦帕包着的事物,递给云出道,“唐三转交给你的新婚礼物。” 云出惊疑地接了过来,口中嘟哝着,“不会是暗器吧……难道是毒烟……王爷,我先出去一下,待我确定这东西没问题,再——” “本王检查过,这东西没问题。”南司月打断云出做张做智的表演,淡淡道。 云出无趣地‘哦’了声,用另一只手把帕子撩开。 蓝色的丝帛上,一枚翠色欲滴的美玉,静静地躺在上面:却是雕着‘云’字花样的那块。 云出呆呆地瞧着,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他竟然,就这般,还给了她! “唐三……是不是来观礼了?”过了许久,云出才涩然地问。 “没有。”南司月的回答还是简单简练,继而拂了拂衣袖,自顾自地朝床榻走去。 (四十二)洞房(3) 云出见南司月把撒满干果的床单扯了下来,更觉无趣,偏偏又不能出去,唯站在门口,进退维谷,当真郁闷得很。 “还站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吧。”南司月目不能视,却也能感觉到云出还杵在原地。 云出讪讪地挠了挠头,一拐一蹭地挪到床前的八仙桌前,无甚诚意地说,“王爷累了就先休息吧,我在这里坐一坐就好。” 话虽是这样说的,心里却指望着南司月发挥‘主人公’精神,将床让给她这个‘弱女子’睡。 哪知南司月这般不客气,闻言冷淡地‘嗯’了声,然后和衣躺上床,不再理她。 云出看得目瞪口呆,倚着八仙桌站了一会,无奈地坐了下来。 为什么她现在遇到的男人都没有怜香惜玉的精神? 唐三是这样,南司月也是这样,她怎么那么命苦啊! 长夜漫漫,秋寒沁骨,云出担忧地瞧了瞧外面越发浓烈的夜色,伸手环抱住自己只穿着单衣的身体,又看了看一早脱下来、被南司月挡在床里侧的外袍。 算了,别人是指靠不上的,她得自救。 估摸着南司月已经睡着了,云出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挪到床边,手臂越过南司月,去扯那件红色的霞披。 眼见着就要抓到披风的衣角了,云出正暗喜着,喉咙忽而一紧。 一只冰冷如鬼魅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力道是那么大,下一刻,已经将她掀翻在床上,从上而下,钳子般制着她。 云出窒息得满脸通红,惊怖地看着忽然发难的南司月。 他的神色,依旧很冷,很冷,空洞的眼眸里,竟散出凛然的杀气。 他要杀她? 他也要杀她? 云出心胆俱裂,呼吸艰难喘息,脸颊红得几要渗出血来。 她今年果然命犯太岁—— 这生死关头,云出突然想起,年初的时候自己心血?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部分阅读 血来潮去拜庙——当然,她并不信佛,纯粹只是听说那佛像的眼珠是价值连城的宝石所嵌,所以去见识见识而已——哪知半路遇到一个疯癫道姑,拉着她的手,口声声说:你今年命犯太岁,将有大劫,将有大劫啊。 声音凄厉吓人,云出好不容易才挣脱她的手,走了几步,还回头冲着那道姑做了个鬼脸,不在意道,“我云出福星高照,万事大吉!” 道姑远远地摇头,一脸的悲悯与惋惜,“既是劫,施主还请好自为之。” 这事已经过了十个多月,此时想起,云出的脊梁立刻渗出了一层薄汗。 是不是那日在佛前算计着那对宝石,所以遭报应了? 身体严重缺氧,她的思路已经混淆,那个问题也无法再去追究,在神智消失的最后一刻,云出突然看见了母亲温柔的笑脸,还有——还有那漫天的苜蓿花。 苜蓿弥漫中,男子骑马缓缓地走了来,俯下身,极轻柔地唤道:“云焰……” (四十三)洞房(4) 云出突然被一种彻骨的悲伤所侵,那悲伤来得汹涌澎湃,凛冽如海潮。 她的眼角渗出了泪,却不知是为了自己,为了母亲,还是为了那声温柔和润的呼唤。 南司月的手背溅上一滴温热的液体。 他似突然意识什么,那双钳在云出脖子上的手倏地松开。 云出‘哧哧’地喘息两声,然后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脸色还是很红,渐渐的,也有了点人气。 她也算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不要在我睡觉时接近我。”南司月却丝毫没打算道歉,只是退后一些,冷淡地吩咐道。 云出只顾着咳嗽,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即便是能说话,她也不敢。 南司月,也是一个惹不起的高手啊,若想长命,敬请远之。 等她终于能喘过气时,她才可怜兮兮地分辩道,“我就想拿衫子盖一盖……” 南司月的手正随便地搭在榻上,正压着霞披的一角,他怔了怔,又很快敛起了容色,拿起那件厚厚的红色喜服,扔给她。 云出哪敢聒噪,千恩万谢地接了过来,然后裹着外套,重新缩到桌边,大气也不敢出。 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南司月却又不想睡觉了,他在床边坐了一会,突然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他走得很急,反而没有平日的稳重。房门被拉开,寒风滚了进来,云出打了个寒噤,脖子瑟缩了一下,再抬头看时:南司月已经走出老远了。 她也不追,反而冲着他的背影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口中嘟哝着:“走了更好,刚好把床让给我。”然后,她很不客气地、大喇喇地走到床边,拉起被子,蜷缩进去。 奇怪地是,这个地方明明是他方才躺过的,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气。 可是枕头是香的,那种清冷的、幽淡的、苜蓿般的香味。 床铺很软。 云出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咂咂嘴,很快睡着了。 一夜无梦。 夜夜痴缠她的那个奇怪的梦靥,第一次,没有出现。 鼻息萦绕的是淡淡的苜蓿香味,不绝不散。 那枚唐三还回来、又被她挂回胸前的玉佩泛着莹莹的光泽。 ~~~~~~~~~~~~~~~~~~~~~~~~~~~~~~~~~ 第二天一早,云出神清气爽地起床了,她伸了个懒腰,又在房门口踢踢腿、甩甩手,恢复恢复精神。 早有服侍她洗漱的丫鬟走了过来,抿着笑,低眉恭顺地在一旁候着。 云出做完运动,自个儿拧了个毛巾,胡乱地擦了擦,然后把毛巾一甩,如脱缰的野马一样冲了出去。 今天的任务,就是好好地参观这个王府! 之前谨言慎行,没怎么逛过这个地方,总怕唐三会突然反悔,折回来杀了她。 可如今,她已经是正正当当的南王王妃了,性命暂且无虞,若不趁此机会好好参观一下,待以后出去,她就算向别人吹嘘这件事,只怕小树小草他们也未必肯信。 当然,也顺便考察考察,哪里更容易逃之夭夭…… (四十四)陷害(1) 打定主意后,云出立刻付诸行动。 南王府真的很大,她从前看的空间,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如今她有王妃这个身份傍身,胆子稍微大了些,也敢往往复的纵深处走去。 彼时已经秋尽,连都慢慢凋谢了,梅还未开,府里少了花卉的和暖,只是古柏森森,倒也添了几分肃穆的压迫感。 云出边看边感叹,口中不自主地念叨出来,“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地方比南王府还壮观的。” “自然有。”声音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云出回头一瞧:却是南嘉。 “啊,是哪里?”云出下意识地问。 “我家啊。”南嘉,也就是夜嘉瞥了她一眼,不怀好意道,“我家可比南王府漂亮一百倍,你有没有兴趣去参观参观?” 云出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 “怎么不肯去,我家不仅比这里漂亮,还有很多与你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我想想……大概有十七八个吧,前年头死了几个……反正不少,你还可以和她们一起玩。”夜嘉继续引诱道。 “都是你妹妹?”云出诧异地问。 “不是,是朕的……咳咳,都是家人们的女儿。”夜嘉不以为意道,“年年都会进来许多,陪我玩而已。” 自从他满十四岁之后,每年都会有大臣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来,一批不过四五个,头几年他还能记得她们的名字,可是五年内年年都有更貌美娇俏知书达理的女孩进来,夜嘉早已麻木了。 依稀,是十几个吧。 “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陪你玩。”云出嗤笑一声,瞟了瞟夜嘉过于精致的眉眼,又叹道,“所谓养尊处优,无聊生事,就是你这种人了。” “也不会啊,她们都很愿意和我玩,争破脑袋就为了我看她们一眼。云出——”夜嘉突然凑到她眼前,挤挤眼,眼角荡荡地逸出春色,“你不试一试,怎知不好玩?” 云出却丝毫没有被他的暧昧的神色打动,她往后退了一步,肃了神色,义正言辞地拒绝道,“我现在已经是堂堂南王王妃了,要谨守妇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公子的府邸,是绝对不能私自去的,除非王爷陪同妾身一起去公子家做客。也请公子不要再说这些越矩的话了,” 云出这一番变脸让夜嘉有点猝不及防,不知情的人,还真会以为她是什么贞女烈妇。 夜嘉怔了怔,忽而一笑,仍然打着他的如意算盘。 拐走南司月的新婚妻子,准确地说,南司月的新婚妻子自愿跟着他私奔,那两个目中无人的兄弟,一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既生气,又拿他无可奈何!因为,这不违反他们的约定。 何其快哉! 而那一头,云出已经快步越过他,朝王府的内殿走去。 (四十五)陷害(2) 南王府占地极广,云出一迳儿朝前走,只觉得道路越来越深,却总也没有个头。 走到尽头,却是一间似废弃已久的殿宇。殿前的匾额耷拉着,蒙满灰尘,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样。 云出也不执着,在外面透过破烂的殿门朝里面瞧了一眼:里面桌倒椅斜,蛛丝遍布,看来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既如此,她也懒得进去瞧了。 只是,就在她转身之际,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呜呜呀呀的哭泣声。 声音极低,可是哀婉诡异,象地狱幽灵所发,云出的寒毛都立了起来,正琢磨着要不要狂奔回去,那哭声又停了,换成一个低沉的女声,“姑娘,姑娘……” 云出这次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她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指了指自己,做了一个试探的口型,“我?” “就是你,姑娘。”那声音悠悠荡荡地传来,“你进来。” 云出踌躇着,实在不想进去。 秋风煞起,这地儿阴气阵阵,谁知道是什么脏东西。 可她已经瞧见自己,如果自己跑了,只怕她会一直缠着,到时候就真的是无穷无尽无限烦了。 念及此,云出狠狠心,咬牙挪到门口,伸手,‘哧’地一声,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缓缓被推开。 门额上簌簌地落下一片烟尘,云出伸手乱挥,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青丝很快被尘灰弄得发白,脸上也惹了不少,看上去颇为狼狈。 那个声音从殿堂深处悠悠地传来,却是一声叹息,“没想到是个这么丑的姑娘。” 云出很窘。 她虽然称不上绝色美人,但是五官端正,好歹也是清秀级的小家碧玉吧。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说成丑女……被鬼说成丑女。 不过,她一向是能屈能伸的主,闻言也不生气,反而点头哈腰,很狗腿地应和道,“前辈生前必然是花容月貌,我们这些蒲柳之质自然没法比的。” 那个声音幽怨中带难掩的苍老,叫她‘前辈’,总是没错的。 果然,那人听云出的这句话,很是受用,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当年我的绝世容貌,本是无人能匹。” 云出低头撇了撇嘴,不过抬头时,又是一脸的谄媚。 灰尘渐渐散尽,屋外高阔的秋光静静地洒了进来,云出的适应能力一向不差,慢慢能看清屋里的情景了。 确实残败! 云出在外面看到的桌椅倒在正厅中央,屋梁歪斜,地上有瓷器的碎片,一半嵌在灰里,一半突兀地刺向半空。 正厅右侧,挂着一帘破破烂烂的姣纱帷幕,本应轻盈飘逸的姣纱因着岁月,已经沉凝如砖石,邋邋遢遢地半迤在地上,灰扑扑,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而那个说话的人影,便在这灰扑扑的姣纱后。 (四十六)陷害(3) 云出又打了个寒噤。 一直听说鬼魅是无形的,若是有形,那必定是厉鬼了。 难道是让她来做替死鬼好还阳?所以才这么嫌弃她的容貌?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手赶紧在一旁的柱子上摸了一把,趁着把散发拢到耳后的动作,将灰尘胡乱地抹在脸上。 “你走近一些。”姣纱后的身影朝她招招手。 云出一步一个不情愿,低着头,墨迹墨迹地挪到姣纱面前。 “抬起头来。”她吩咐。 云出依言抬头。 ‘鬼姑姑’,姑且这么称呼她吧,倒吸了口凉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声道,“远看知道你丑,近看方知,你竟丑得那么厉害。” 面前的云出呲牙咧嘴,眉毛一高一低,脸上斑驳脏乱,果真是丑得可以。 “是,小人一生来就奇丑无比,被父母遗弃……”云出忙不迭地点头,含糊地说。 “你怎么会进南王府?”鬼姑姑不等她说完,打断问。 “正因为长得丑,所以被卖进王府当奴婢。”云出一向说谎不用打草稿,张口即来。 “穿着却是不错。”鬼姑姑的眼力貌似不错,一眼就瞧见了云出这身打扮并不像普通丫鬟。 云出暗暗吃惊,口中兀自道,“因为夫人可怜我,把她的衣服给我穿……” “夫人?!”鬼姑姑却似受了刺激,一把撩开姣纱,“他终究还是再娶了!” 云出被骇了一跳,赶紧后退一步,就差跪下来求饶了。 “他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你说来听听。”鬼姑姑的语气充满怨恨与冷厉。 云出膝盖发软,脑中思绪更是如电如风,刹那换了好些个心思。 不知这位鬼姑姑口中的‘他’是谁?听语气,大概也是个薄情郎,这位鬼姑姑一定和莺莺差不多的际遇,所以魂灵不散,成了厉鬼。 这样一想,云出心中泛起一阵怜悯,倒没那么害怕了。 不过,那个‘他’,该不会——该不会是南司月吧? 倘若真是南司月,那自个儿可就危险了,到时候被迁怒,多冤枉。 打定主意,云出可着性子诬赖那个‘夫人’,“夫人啊,是个又丑又坏又凶残的女人,王府稍微长得有点姿色的女人都被她弄死了,奴婢因为长得丑才逃过此劫。前辈别看夫人好心把衣服给我穿,所谓红花需要绿叶配,她就是让我穿和她一样的衣服,才能比出她的美貌来。她也就只敢和我比!其实王爷也不待见她,纯粹是她会一些狐媚功夫,所以……” “狐媚功夫?”她冷冷一笑,似触动了往事,声音悠然而辽远,像一缕跨越时空、从多年前拂来的风,“当年,他们不也一样说我么?女为悦己者容,为了心爱的男人下点功夫花点心思,这叫做狐媚么?” 云出听她说得凄苦,不免略略抬头,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只一眼,就让她呆在了原地。 (四十七)陷害(4) 只见一张苍老、不满沟壑的脸突兀地现在她面前。老就老了吧,有伤疤就有伤疤吧,偏偏上面又浮着一层几乎要掉下来的胭脂水粉,显得格外诡异。眼睛早已埋在皱纹里看不太清楚了,嘴边四周到处都是成年就疤,除了鼻子尚可分辨,那五官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前辈……你真……”云出张着嘴,喉咙咕咚咕咚地上下了几个来回,终于吐出两个字来,“漂亮!” 不是她睁眼说瞎话,只是这年头,要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不仅得骗人,还得骗鬼啊。 鬼姑姑闻言,裂嘴一笑,不客气地说,“当年我一笑倾城,一舞惊世,多少男人为了能见我一面打破头颅,忽儿族的大汗为了一亲芳泽,不惜兵临城下。即便是……即便是伉俪情深的他,也忍不住为我动心,不惜夫妻反目,将我接到这南王别院。” 云出抹了抹汗,也跟着赔笑。 “你这小丫头还有点见识……”她自夸我,垂下厚重的眼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云出一番,大发慈悲道,“你虽然长得奇丑无比,但这小身段还算苗条。告诉我,你想不想把那个恶婆娘取而代之?” 想个屁!根本就没什么恶婆娘! 云出心里喊着,眼睛却自然而然地划成两粒星星眼,“可晚辈并没有您这般……咳咳……美貌,该如何是好呢?” “你只要学了我的一成仪态和舞姿,即便长得形如夜叉,又当如何?”贵姑姑‘妙目’一转,风情万种地瞟了她一眼,“就凭我的一点影子,你也可以宠冠南王府,舞倾夜氏王朝,让这上上下下的男人,苍蝇一样围着你。”说完,她做‘娇羞状’,从那身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衫子里掏出一块黑不溜秋的抹布,捂着嘴,嘻嘻地笑,“男人啊,就是苍蝇,赶都赶不走。” 云出使劲地吞着口水,忍住胃部的不适,脸上照旧谄媚地笑,“却不知前辈怎么……怎么流落到这里了?” 如果她所言非虚,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人不人鬼不鬼的。 鬼姑姑颤抖了一下,本来隐在皱褶里的眼睛因为惊恐,突然睁得老大,“王爷,我没有弄瞎你的儿子,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信我!你不是说只爱我一个人吗?你不是说你有了我,荣华富贵都可抛吗?可是你信那个恶婆娘,却不信我!王爷!王爷!不是我!” 她越说越急,眼中又是激愤,又是难过,脚步踉跄着向后,一步踩在了一截倒掉的椅腿上,人往后摔去,将本就破烂的鲛纱撕拉撕拉的扯下一大块。 云出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看在眼里,也不免恻然。 (四十八)惊艳(1) 鬼姑姑一脸惶恐与凄惶,哀哀地跌在地上,鲛纱垂下来,覆着她丑陋苍老的容颜。 云出本欲趁机跑路,转过身,顿了顿,又叹了声,转过来,朝‘女鬼’伸出手去,“起来吧,你不是要教我跳舞吗?晚辈也想看看前辈的舞姿呢。” 终究心太软,不忍将一个伤心的女人独自留在这里。 无论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鬼姑姑果然又高兴起来,脸上的哀容一扫而空,她搭住云出的手,勉力站了起来。 云出则怔了怔。 鬼姑姑的手竟然出奇地美,十指修长纤柔,皮肤白皙细腻,像早晨沾露的青葱。 最重要的是——它是热的! 这名女子,并不是鬼。 云出心中的隔阂顿时消失了一大半,心中却被更多的疑虑与悲悯多替代。 “来,我教你跳舞。”她的兴致很高,站起来后,仍然不肯放开云出的手,反手将她拽得更紧。 云出试着挣了挣,却没能挣开。抬眼见她一脸欢欣,也不忍再挣。 哪知,下一刻,她就后悔了。 女子突然踢了她的膝盖一脚,力道极大,云出蹦跶地跳起来,惨呼一声,正要弯腰跌下去,女子的另一只又挪到她的腰间,使劲地捏了捏,云出往后一折,终于出离愤怒了,她使劲地甩开女子的手,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警惕地望着她。 那女子却没有一点愧疚,依旧笑容满面,“不错不错,反应很快,身体的柔软度也不错。” 敢情她是在试她。 云出一脸黑线。 “我不学了。”她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即走。 ‘鬼姑姑’身子一旋,鬼魅一般,突然幻化到她身前。 “你天资不错,若是不学跳舞,实在可惜,想当初,多少名门闺秀为了得到我的一招指点,散尽千金、虔诚来拜,我都不屑一顾,如今,我愿意免费教你,你竟然不稀罕?!”说到最后一句时,鬼姑姑板起脸,神色肃穆,看上去颇为吓人。 云出被她露出的那一手轻功怔住了,倒不敢太轻举妄动。 于是乎—— 云出渡过了一个惨绝人寰的下午,那个‘鬼姑姑’大概太久没与人交往了,根本不听云出的求饶或者胡扯,只是一味地纠正她的动作,一个的动作,就要了云出的半条老命。 她无时无刻不能听到自己骨头的咯吱声,云出在脑里幻想着别人发现自己的情景:全身铁青、骨骼断裂而亡,像中了支离破碎拳。 好容易挨到了黄昏时分,云出已经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四十九)惊艳(2) 等云出终于完成那个后翻折腰的超难姿势后,‘鬼姑姑’大发仁慈,点了点头,挥手道,“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云出如临大赦,捶着已经酸痛的老腰,巴巴地问,“师傅,我是不是真的可以走了?” 这声‘师傅’,实在饱含血泪啊,乃是在‘鬼姑姑’百儿八十次的责骂和酷刑里,被逼着叫出来的。 “你回去服侍那个恶婆娘吧,别让她起了疑心,在学成之前,不要被她看出破绽来了。”‘鬼姑姑’慎重地回答。 云出赶紧点头。 “明天同样的时刻,你再来。”她又交代。 云出还是忙不迭地点头,心里却狠狠地咒道,“如果明天再来,我就不姓云!” 鬼姑姑却很满意她的乖顺,用那只纤美如水仙花、又阴狠如鬼爪的柔荑抚上云出的脸,极动情地感慨道,“没想到我刘红裳的唯一一个徒弟,竟是如此之丑,不过你放心,为师不会嫌弃你的。” 原来她叫刘红裳。 云出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心里想:虽然你这人又丑又恶又奇怪,冲着你这句话,我也不会嫌弃你,咱们一笑泯恩仇得了。 至于这全身的伤痛,她云出大人有大量,也懒得再追究。 “师傅,徒弟先行告辞了,咱们——后悔无期。”她把一个‘无’字放得很低,刘红裳并没有听清。 在转身的时候,云出瞥见刘红裳浑浊耷拉的眼中竟然划过不舍,心中一动,随即又释然。 人是不能太好心的,不然会吃很多亏。她得忍住。 出了废园,时间也越来越晚了,夕阳斜依,快入冬的夜晚,凄寒而凛冽。 这一片极少人来,云出这一路走来也没碰到什么人,她穿过通往中庭的一个小花园时,突然听到里面有些许窃语声。 本着任何八卦都能卖钱的原则,云出敛了步子和呼吸,悄悄地隐在一丛繁茂浓密的灌木后。 “既已观完礼,陛下实在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以身犯险。”这个声音柔媚动人,却非女子。 云出怔了怔,手摸到袖子里的那块暖玉,紧紧握住。 “唐三,刘红裳留不得了。”回答的是另一个人,依稀有点熟悉,却又不太敢肯定。 记忆中的此人,明明是吊儿郎当全无正经的。可是此刻的语气,那么严肃阴冷,与那个嬉皮笑脸、小屁孩一样的南嘉判若两人。 “陛下放心,没有人会怀疑一个三岁的小孩……”唐三正答着,夜嘉的神色忽而一凛,喝问了一声“谁!”,手捋着一片叶子,势如破竹地射向云出。 云出吓了一跳,眼见着叶子就要刺到了,她赶紧使出刘红裳教她的那个姿势,身体硬生生地往后一折,叶子从她的眼前流星般划过,带飞了她满额的冷汗。 天,这哪是叶子,这分明是催命符。 云出呆了顷刻,很快回过神来,手脚并用,朝前院飞奔而去。 唐三也随声而动,镶着淡紫纹边的白袍在空中划过一轮轮极美丽的弧线。 越追越近。 (五十)惊艳(3) 云出眼见就要被追上,她情知自己与唐三的功力相隔得实在太多,若不想想其它办法,结果可以预想。 八卦是能赚钱的,也是能要人命的。 何况唐三早就想杀她了。 念头一打定,云出也不管丢不丢脸了,脚步一转,往旁侧的一间静雅偏僻的厢房跑了去。 在王府呆了这几天,她已经弄清楚南司月每日的行踪。这个时刻,南司月应该在书房‘看书’吧,更准确地说,是‘摸’书。 唐三是王府的客人,断不会当着南司月的面拿她怎么样,现在,这个冰人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符了。 而跟在她身后的唐三,早已透过前方娇小伶俐的影子,猜到了她是谁。 他的脚步略微放慢了一些,可并没有停止追击。他看着她绕过一个抄手游廊,猫着身,一哧溜窜进了一间朴实无华的小厢房。 房前挂着一副匾额,写着‘书斋’二字。没有题名。 唐三顿住了脚步,纵身一跃,跳上了厢房外的一棵高大茂盛的桦树。书斋的窗户并没有关严,透过缝隙,能看到屋里的情景。 天色渐黑了,屋里的人却没有点灯。 南司月坐在北边的书案前,刚好背对着唐三的方向。唐三看不清他的样子,不过,单单一个背影,已经让人觉得压抑非常了。 又压抑又好看,就想南家一直承担的角色一样:夜之国君。夜氏王朝,除了皇族之外的另一个无冕之王。 然后,云出闯进来了—— ~~~~~~~~~~~~~~~~~~~~~~~~~~~~~~~~~~~~~~~~~~~~~~~ 云出一进来,就赶紧收拾起自己过快的呼吸,顺便擦干额上的汗。她站在门口定了定神,然后换上一副笑脸,若无其事地走向南司月。 屋里真暗啊。 南司月不需要点灯,外面又这般黑,云出乍进来的时候,眼睛还有点不适应,脚一踢,就踢到了一张靠墙的椅子。 这么大的响动,自然惊动了南司月,他轻轻地抬起头,面向她的方向。 “王爷好。”云出很自发地打了一个千,甜甜地招呼道,“我带了点心来看你——”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赶紧补了一句,“不过,估计你也不会吃,所以我在路上全部吃完了。” 拙劣的谎话啊,可她一时之间也想不起其它了。 好在南司月并没有追究这个问题,只好似没听到她这番话一样,低下头,丢下一句,“嗯,你可以出去了。”然后继续用手指去触摸摆在桌案上的竹简。 这些竹简是专门为他而做的,字用浮雕的形式刻在竹简上,可以用手指感觉它的形状,加以阅读。 云出自己也觉得很无趣,可现在情况紧急,她又不能出去。 闻言,只能讪讪地呆在原地,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往后退。 这进退两难、无所适从的模样,看上去颇为可怜。 可惜南司月又看不到,他已经当她不存在了。 云出只求他别赶自己走,不存在就不存在吧,她百无聊赖地环顾了一圈四周的摆设:书桌、椅子、休息用的梨木塌、笔洗、文房四宝、整整几箱的竹简,除此之外,四周空空如也,没有其它书房的那种小玩意或者小画小字的。看上去很寒酸简陋。 (五十一)惊艳(4) 南司月已彻底无视了她,该干嘛就干嘛,很快便换了几卷竹简。云出盯着那些简陋的家具,看了半天,腿渐渐发僵发软,可又不敢动,唯恐惹怒了南司月。 外面的唐三也没有离去,依旧藏在树里,静静地看着屋里的情景。 等到腿真的已经僵硬如石头,云出再也忍不住了,她偷眼瞥到不远处、靠着书箱的一张椅子,立刻抬起脚、屏着气,鬼鬼祟祟地朝那边磨蹭过去。 她的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可南司月就像恢复视力了一样,在她脚刚抬起一只时,他便抬起头,面向她的方向——那双琉璃般变幻深邃的眼眸,似可透过表象,看到她心里去。 云出心中莫名一惊,保持着这个金鸡独立的姿势,顿住。 “你到底有什么事?”南司月沉沉地问。 “……呵呵,没,没事,你忙你的,我站站就好,站站就好。”云出讪笑着回答,却还是不敢把那只脚踩下去,继续金鸡独立着、抹汗,眼睛溜到窗外,胡乱感叹道,“多漂亮的月亮啊!” 唐三抬起头:已然暗沉的夜幕下,是乌云翻滚不堪,无星无月,只怕下半夜会有一场倾盆大雨。 南司月神色微敛,沉吟片刻,他放下手中的竹简,站起身,从书桌后走了出来。 云出咽了咽口水,心想:他要把我丢出去了……我这条小命就要报销了……得赶紧想办法啊想办法啊…… 南司月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云出眉头一皱,正要将实话冲出口,以此来寻求他的庇护,不妨南司月停在她的三尺之外,冷冷地开口道,“脱吧。” “啊?”云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勾引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其它的伎俩都只会让人觉得厌烦。”南司月淡淡道,像说一件超级稀松平常的事,“若非如此,你何必赖在这里不走?” 云出飘了一额的黑线。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南司月这么自恋的? 勾引他?怎么可能!抱着一个冰块,还有什么兴致嘿咻嘿咻——咳咳,不纯洁—— “王爷误会了,我真没那个意思,如果我有一丁点觊觎王爷美色之心,一定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云出赶紧表迹,一手指天。 动作依旧不敢变。 站立的那只单脚已经抖得像筛子一样了。 她的话音刚落,屋外突然炸出一个响雷。 轰隆隆,伴着闪电,撕开这个阴沉的夜。 闪电的光线透过窗户射进来,映亮了南司月的脸。唐三突然抓住树娅,看着那张精致绝伦、如冰雕雪砌的脸上,那双本该看不见万物的眼睛,璀璨如天上隐匿的星辰。变幻未定。 屋里的云出,则被这声响雷,炸得心神俱裂,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南司月的唇却勾了起来,自上而下,俯视着,淡淡问,“好漂亮的月亮,嗯?” 云出坐在地上抹汗,使劲地抹汗,接不上话来。 (五十二)惊艳(5) 雷声一阵紧似一阵,唐三困惑地看了看天上,兀自感叹了一句,“又不是夏天,还来个夏雷滚滚?无聊。” 屋里的人却没有他这样的兴致,哪里去计较什么时节问题。 “得,得,我走,你就当我从没来过就行了。”云出被人当场拆穿,面子难免挂不住。屋外也没什么动静,许是唐三已经走了。 她也没什么留下去的必要了。 而且,不知道为何,她觉得此时的南司月比唐三更危险。 老天啊,她这是掉到一个什么地方了啊,前有狼后有虎,那些看上去和蔼可亲的人,翻起脸来,一个比一个不是人。 唐三是这样,南司月是这样,连初初认识的南嘉,也鬼鬼祟祟的,根据刚才听墙角的那些话来看,他和唐三分明是一伙的。 而且,唐三还叫他‘碧夏’(陛下)? 奇怪的名字—— 碧夏……陛下……碧夏……陛下…… 云出心中一惊,似有所悟。 不过,接下来的情况更让她吃惊,云出根本来不急细想其它的事情。 南司月已经单膝跪坐在她身前,双手撑地,身体往前倾,几乎将她环到了双臂之间。 他的脸近在咫尺。 云出睁大眼睛,第一次离得那麽近,观察他的长相。 ……无可挑剔,怎么看都无可挑剔。 她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会看不见了。 因为他太过完美。 太过完美的事物,总是不允许存在这世上的。 越逼越近,南司月的身体一点点向前倾着,鼻尖几乎挨到了云出的。 “干……干嘛……”云出自认不是。 可一个绝世大美男离自己这麽近,心跳若是不加快,她就不是女人了! “你不是自愿来献身吗?”南司月的声音有点沙哑,可这种沙哑的程度刚刚好地,磁磁的、涩涩的,像一只咸咸的手,堪堪摸过心脏的感觉。 云出咽了咽口水,很艰难地回答道,“王爷你误会了——我,我——” 我可不是随便的女人! 不过这句话,在看到下一幕的时候,云出再也说不出来了。 她要流鼻血了。 南司月似觉得太热,他腾出一只手,扯开衣领处的口子。 他本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袍——褐红色的袍子,是冷与热交杂的颜色。 天鹅般优雅的脖子微微向上仰着,领已微敞,露出他精致秀挺的锁骨和青玉似的肌肤。 她突然发现,他的胸口,有一个淡紫色的胎记,嵌在白皙的肌理上,有种妖冶的美感。 而胎记的模样,依稀,依稀,是苜蓿的形状。 云出如遭雷击。 外面雷声不断,她脑中却已经一阵空白。 耳边,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回荡着一句含笑的俏语声。 “许个愿望吧。”他说。 “我要……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苜蓿花,永开不败。” “我要……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苜蓿花,永开不败。” 从此。 花开不败。 在你的胸口。 ……司狐。 作者题外话:请大家别忘了看‘与文相关’那一卷的‘缘灭缘起’。那是他们前世的片段。 (五十三)惊艳(6) 就在云出被他胸口的那个胎记所震的时候,南司月的手已经攀上了云出的肩,然后熟练地滑到她的腰上,扯开腰上系着的丝绦。 云出的装束也是极简单的,她本是个怕麻烦的人,所以没有穿那些零碎的披肩啊、佩饰啊,扯开了腰带,衣服也从顺着手臂滑了下来,露出小巧浑圆的肩膀。 冷风在的肌肤上一激,云出很快回过神来。可是回过神来的云出并没有尖叫或者躲开,她只是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用纤细得近乎透明的手指,点了点南司月胸前的那个胎记。 这个反客为主的动作,倒让南司月怔了怔,脸上的表情沉沉的,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个……”她抬起头,小小的脸上是由衷的惊叹,“真好看。” 窗外的闪电一个扯着一个,屋里的情形被照得光亮堂堂。 唐三很哑然地看着呆头鹅一样的云出,三下五除二地,很快被南司月扒得只剩下一件肚兜了。 鹅黄|色的肚兜,上面还绣着两只像鸭子又像小狗的鸳鸯,只看看图形,唐三就知道出自云出的手笔了。 只有她,才能绣出这么粗劣针脚、可笑又好玩的图案来。 许是在王府待嫁的那几天,被嬷嬷们逼着做得吧。 这个肚兜让唐三神游了,以至于南司月失常的一瞬间,唐三没有看清楚。 屋里的南司月明明已经快得逞,却不知怎么突然捧住了头,非常痛苦的样子。他已经跌在了云出的怀里,头刚好压在她的胸口上。云出骇然地后仰着,双手反撑在地上,看着刚才还气定神闲、气势十足的人,转瞬间如一个收到攻击的婴孩,全身抽搐着,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可怖的青筋,皮肤越发透明,像一碰就碎的水晶。 她呆了一会,随即四肢并用地从他的身下爬开,衣服胡乱地耷拉着,发饰凌乱,看上去非常非常之狼狈。 “拉拉,是你自己倒下的啊,不关我事,回头你别找我麻烦啊。”她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上整理自己了,扭头扔下一句话,就提着衣服、摇摇摆摆地朝门口冲去。 南司月恍然未觉,仍然匍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捧着头,看上去极为痛苦,脸也时青时白,身体蜷缩的越来越紧,几乎缩成了一个大虾米。 云出跑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到此状,不免有点踌躇。 他虽然冷冷的,凶凶的,好歹,是救过她的。 长长地叹了口气,云出一面在心里鄙视着自己老好人的性格,一面小心翼翼地走了回去,远远地蹲下来,大声喊道,“喂,要不要我叫谁来?还是你哪里放了药丸?” 南司月只是粗重地喘着气,根本没办法回答。 云出观察了片刻,终于大发善心,脚步蹭啊蹭啊,蹲着挪到了他的身侧,伸手朝他微敞的怀里掏去。 (五十四)惊艳(7) 云出琢磨着药都会随身携带的,便大着胆子,伸手朝他的怀里探过去。 细腻白皙如瓷器一样的肌肤,入手又润又凉,几让人爱不释手。 不过,她还不至于色胆包天到动手动脚的地步,无非是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就东摸西摸地开始寻找装药丸的小瓶子了。 南司月仍然蜷缩在地板上,竟没有反抗她的行为。他的脸色越发白了,皮肤纤细透明如琉璃,跳动的青筋一鼓一鼓的,几乎要破肤而出。这种情形可怖归可怖,亦有种病态的美感。 云出摸索了半天,除了大大地揩了一把油外,什么都没找到,她又蹲行了一步,凑到南司月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我说,你的药到底放在哪了?或者要把你扶在床上休息,或者……” 她的话没有说完,突然又骇住。 南司月抬起头,那双幽深无底的眼睛红光翻涌,如一只嗜血的魔。 然后,迅雷不及掩耳的,他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 云出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南司月已经咬住了她的手腕,洁白的牙齿,尖利地穿透她的血肉。 “你这个疯子!疯子!你小狗啊你!”云出吓得脸都白了,一面后退,一面拼命地挣开他。 可是南司月的力气那么大,她的挣扎显得如此徒劳无功。 屋外的唐三再也看不下去,在下一道闪电扯过的时候,屋内乍亮,他?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部分阅读 他也随着亮光刺入书房,手法极快地制住南司月,搂过云出的肩膀,就地一旋。 云出正庆幸摆脱了桎梏,可是看到来人,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确实该去烧烧香了——如果还是有命烧香得话…… 南司月被唐三的手刀砍到了脖子上,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青白的脸色慢慢地恢复如常。 “血咒。”唐三却在看清楚南司月的一瞬,神情忽而一变,“竟是血咒!” “什么血咒?”云出茫茫然地反问。 “先离开这里再说。”唐三并没有解释。他担忧地看了看周围,几乎下意识地将云出圈在怀里,且退且顾,极之小心。 云出心里却很是不屑:要杀就杀,何必还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把戏? 两人就这样半推半就地离开书房,在雷雨将近的时刻,往南王府最偏僻的地方躲去。 也就是——刘红裳的所在。 ~~~~~~~~~~~~~~~~~~~~~~~~~~~~~~~~~~~~~~~~~~~~~~~~~~~~~~~~~~~~~~~~~~~~~~~~ 等他们走得再也看不见了,书房的门被豁地推开。 雨已经落下。 瓢泼大雨、风一阵紧一阵刮进来,吹得地上散落的竹简滚动不已。 夜嘉施施然地走进来,精致的脸上含着浅浅的笑容,仍然像一个任性的、不谙世事的少年天子。 他蹲在南司月的面前,叹声道,“哎,何必那么费力抵抗呢?其实我们君臣同心,一起为国为民,不是更好吗?” 南司月没有回答,他的情况也无法回答。 可是搁在地板上的手却轻轻地拢了起来——夜嘉没有看见。他已经站了起来,透过摇摆不定的房门,看向唐三他们消失的方向。 “唐三,我就知道是你搞得鬼……不过,就算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好歹也要找个美人吧。哎,你这品味,真伤朕的心。” 夜嘉很痛心疾首。 (五十五)惊艳(8) 唐三带着云出,一路风驰电掣,云出只觉得自己腾云驾雾,茫茫然,不知何所踪也。 她这才明白,其实唐三的武功比起自己来,不知高出了几千几万倍,他若是想杀自己,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这个认知,让云出很是困惑。 唐三终于停了下来,却已经是离南王府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雨也在这时泼了下来。 两人转眼被淋成了落汤鸡,唐三本就生得貌美灵秀,被雨水一淋,只觉得肤更白,眼更亮,眉骨清冷冷的,寒玉一般。 “你干嘛!”云出反正打了必死的决心,也懒得求饶了,她猛地推开他,气势汹汹地问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不带你这样玩的!” 这样要杀不杀的,害得她提心吊胆,进狼窝,出虎|岤,简直比死还惨。 唐三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不反驳,也不动手。 “你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我这一走,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云出心中庆幸不已,脸却板着,假装赌气,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唐三的身形几乎没怎么动,下一刻,却已经横在了她的面前。 云出大骇,刚刚涌出的窃喜马上被一盆雪水泼了下来,她跺跺脚,泼妇一样跌坐在地上,彻底放弃了反抗。那雨水、泥浆,随着她垂足顿胸的动作,扑了她满身满脸,像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老娘不玩了不玩了,不就是知道你们的一点秘密吗,又不是老娘故意要知道的。还不是你们自己不小心!你们——恃强凌弱,残害忠良,滥杀无辜。是非不分!”她骂得带劲,渐渐地,竟有了哭音。唐三蹲下来,平视着她,方知她脸颊上的水,并不是雨水,而是泪水。 云出的真哭假哭,他早已分不清了。 可是此时,泪流满面的云出,无论真假,都让他呼吸一窒,那么心疼。 “别哭了,我不会伤你的。”他伸出手,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云出还是抽抽噎噎着,心里却打满了问号。 唐三吃错药了?他从前从来不上她的当,今天怎么这么容易心软? “别哭了别哭了,我带你离开这里。”唐三被她的哭泣弄的心烦意乱,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抽鼻声便像一根粗劣的麻绳,在心上搓来搓去,悸悸地痛。 而这种痛,除了紧紧地搂住她,除了让她不要再哭外,竟无法可消。 云出被唐三搂入怀里时,脑子彻底地成了糨糊。 唐三果然是吃错药了! “你看到了南司月发病的样子,他不会再放过你。云出,我们必须马上走,有多远走多远。”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完,便要将她拉起来。 “他?南司月要杀我?”云出眨眼,哽咽着问。 她又不是故意看到他发病的,说起来,他还咬了她一口呢,手臂上现在还有一轮深深的牙印。 她没找他麻烦,他却要杀她? “不是南王,是陛下。”唐三极快地解释完,手很自然地牵紧云出,继续向前走。 云出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思维能力彻底短路。 “可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走……”走了几步后,云出突然在他身后讷讷地问。 唐三顿住脚步,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 (五十六)惊艳(9) 唐三顿住脚步,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 云出被他这样看着,心跳莫名地乱了,怀踹小鹿,也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大雨倾盆。 雷声闪电却已散了,只剩下雨点打在树叶上的啪啦啪啦声。 “……你的肚兜很漂亮,我很想再看看。”唐三沉默了很久,突然抬头望天,很不正经地回答。 雨水顺着他洁白的脸滑下,渗进他本就湿漉漉的衣襟口。他站得笔挺优雅,所谓的长身玉立、玉树临风,大抵不过如此了。 云出傻了眼,随即有点恼羞成怒。 她原以为…… 她还以为…… 她竟以为…… “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你们一个个都是大人物,都是顶厉害顶厉害的男人,我无依无靠的,拿什么反抗,用什么来自保?就算这具身体,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之貌,你们也未必稀罕,我——”她挤出两滴泪来,手已扯着领口,七手八脚地脱着衣裳,“如果你要这个,你拿去就是了,拿去就是了!” 没头没脑的一通话,却说尽了她的委屈和狼狈。 她是谁? 她是迷死人不偿命、贪财好色、勇往直前的小骗子云出。 她是谁? 她不过是一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生死和命运,统统不在自己手中的小人物! 他们心情好了,一句话,就能救她。心情不好,一句话,也能杀她。 像这风中雨中零落泥中的一枚枯黄的落叶。 “云出……”唐三未料到她的反应会那么大,他慌忙地按住她的动作,重新将她搂住,箍紧她的肩膀,“瞎说什么呢,你不是什么不相干的小丫头,对我来说,没有谁能代替你。” 这句话说出来后,云出还没什么感觉,唐三自己却是一愣。 原来——她已不可替代。 这些日子里,所有的怅然和失落,所有的悸动和枉然,所有有意无意的关注和回避,只因为——她已经不可替代! 该死。 该死! “你先找个避雨的地方等一等,我还要回南王府带一个人出来,关键时刻,她会成为你的保命符。”唐三本是果敢之人,在想通的同时,也已经做下了决定。 他到底是唐宫宫主,若是连一个人都保不下来,那也没什么脸面留在这世上了。 他要保她。 云出迷迷糊糊地点头,抬头望着一脸认真温柔的唐三,似懂非懂。 “不要乱跑,你曾让我信你,这一次,你信我一次。”他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轻轻地说。 云出又点了点头,眼眶不知怎么有点发热。 “相信我,你以后再也不会无依无靠。”他又说,声音轻如叹息。 云出也不看他,小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点个不停。 鼻子也有点酸了。 他牵着已经呆呆愣愣的云出,把她塞进一座破败的庙宇里,又叮嘱了一两句,方折身往南王府的方向跃去。 云出倚着门口,直看到唐三的身形渐渐看不清了,这才恍然,有了知觉—— 深秋的雨,真冷啊。 (五十七)命运(1) 云出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从小的流浪,早教会了她生存的能力。 既然觉得冷,自然要生火。否则冻生病了,非但没有什么人会怜惜她,只怕还会很麻烦很麻烦。 她信手将兀自滴着水的外衫脱下来,余下一套素色的短衫,鞋子丢在一边,袜子也挂在了佛龛上,将这一切收拾好后,云出赤脚在这破败的佛堂里转悠了几圈,倒也寻到一些干燥的废木材,还有一些引火的稻草。 她利落地将这些东西拢到了一堆,然后猫下身,拿着两枚石头,使劲地擦拭、撞击,好不容易才有一两点火星溅在了枯草上,火苗闪烁了一下,忽而大起来,橘黄的火光,照耀着她的脸。小小的、含着笑的脸,头发衣服明明湿而脏,那么狼狈,可那双亮晶晶的眼,还是如此生动,被火光照耀着,如阳光普照下的湖水,潋滟生辉。 像一株吹不到烧不掉踩不死吃不完的野草。 佛堂深处,一座油漆剥落的弥勒佛的旁边,突然传出一个轻然的笑声。 笑声不大,也没有一丝一毫随意的感觉,听着那么优雅自然,好像能被他这样一笑,也是一件极荣幸的事情。 云出赶紧双手交叉着护在胸前,警惕地望向声音的来处,“谁?” “你就是小云吧。”从笑眯眯的弥勒佛后转出一个淡淡然的人影,袍袖宽大飘逸,腰间却束着一条宽而紧窄的玉带,他走过来时,风从门口呼呼地吹来,吹得衣袂翩跹,宛若神仙中人。 云出愣了愣,她已经听出了是谁的声音。 竟然是南之闲,那个正牌的南之闲,南司月的弟弟。 “难怪觉得你那么眼熟,原来你就是之前的小厮。”南之闲缓缓步出,慢慢地现形在已经熊熊烧起的火光中,俊秀出尘的容色在这摇曳的光线里,显得迷离如梦。 云出傻笑数声,哪里敢接话。 “你本名叫云出?”他终于停在她面前,轻轻地问。 挺和气的声音,没有一点拆穿她后的戏谑或者得意,云淡风清,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不会颤抖分毫。 云出也不望天了,她咳嗽了几声,故作镇定道,“怎么能直呼名字呢,你应该叫我嫂子。” 好歹,她也是名正言顺嫁给南司月了。 “嫂子……”南之闲垂眸自语了一句,然后若有所地地看着她,“云出,云出,云破月出,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什么云破月出?”云出皱眉,不解地反问道,“对了,你不在王府好好呆着,这凄风苦雨的,跑来这个破落地干什么?” “是啊,凄风苦雨,连星都看不到了。”南之闲抬起头,望着门外灰蒙蒙的天空,轻声道,“难道这风雨,也是为了阻止我看到你的星脉?” 云出咋舌,她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南之闲突然收回目光,淡淡问她。 云出语塞,想了想,方外强中干地强调道,“都说了,要你叫我嫂子,嫂子!这小屁孩,怎么那么不懂事呢,咳咳,长嫂如母,没听过么?” 南之闲固然镇定若世外之人,闻听此言,也微微一哂。 (五十八)命运(2) “所以,你长嫂的那个母,也就是我。让你哪凉快回哪里去,对了,不要对别人说见过我哦。”云出继续虚张声势道。 南之闲也没她一般见识,淡淡道,“我比你先来,本想等一个人,却不料等到了你。”顿了顿,他轻声叹道:“没想到会是你。” 云出摸摸头,脑袋彻底浆糊了。 什么是她不是她的? 为今之计,是要确保南之闲不会向那个‘陛下’告密。 南之闲却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他轻轻地蹲下来,顺手拿起一根火棍,将那团熊熊篝火拨得更旺了。 火星噼里啪啦地溅了出来。 “我有一些话对你说,说完后,你走,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见过你。”抢在云出开口之前,南之闲缓缓道。 云出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见他神色并无敌意,想起从前南之闲的种种表现,心中警惕略松,便拍拍屁股找了一个最温暖的角落坐了下来,然后将冻得冰凉的手伸在火上烤热。 南之闲也要坐下来,不过,他才不是像云出那样大喇喇地跌坐下来,而是寻了一些干草,小心翼翼地叠放在脏兮兮的地上。 云出在一边看着很不屑,见南之闲大有不弄干净绝对不坐下来的趋势,她索性将赤脚一蹬,踢翻干草,然后白了他一眼道,“我一个女孩子都没关系,你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别扭死了。” 说完,也不管南之闲愿意不愿意,一扯住他的裤管,用力拉道,“坐下吧,有话快说,有……咳咳,什么就快放。” 南之闲猝不及防,在她的拉扯下晃了一下,想想,也自嘲地笑笑,一撩袍摆,疏淡地坐在云出的旁边。 不过,南之闲终归是南之闲,是从小锦衣玉食、近乎严苛的奢侈养就的贵公子。即便入乡随俗地坐在这尘埃满地的破烂残庙里,云出看着他时,还是能深切地觉出两人之间的察觉。他如坠落尘土的珍珠,高洁出众,自己就是这团被踢翻的杂草。 那股莫名其妙的仇富心理又冒了出来。 “说吧说吧,什么事?”她很没好气地催促着。 南之闲既不懂得她情绪的变化,当然,也压根不在意她的情绪。俊秀出尘的脸在跳跃的火光中沉默了许久,终于轻轻然地开口,“你听过灭神传说没有?” “灭神?”云出歪着头,想了片刻,“你是说夜玄大帝的事情?废话,当然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夜玄是夜氏王朝的开国先祖,传说,是他率领民众推翻了万恶之人的统治,也是远古的坏神,建立了这个和平昌盛的夜氏王朝。 他的故事,直到千年后的今天,依旧让人们耳熟能详。 像云出这种吃四地听八方的人,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五十九)命运(3) 南之闲丝毫不介意云出的语气,神色依旧淡淡,“夜玄大帝是开天辟地来,第一伟大的帝王。他为了天下人的福祉,忍辱负重,历经千辛万苦,才推翻了从前诸神的统治,建立了赫赫夜氏王朝。关于他的故事,世人流传下来的也有很多,所以,不再多说。” 云出口中‘嗯’着,心中却不以为然:只怕夜玄如何如何了得,只是你们自个儿的史书这样写的吧,事实,哼哼,未必! 当然,她不傻,这番腹诽自然不会说出来。 南之闲也看不出她心里的所思所想,顿了顿,继续道,“这些,都是你们知道的,而你们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譬如,夜玄大帝毕生没有立后,直到去世,也悬空后位。云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云出摇头,本想要保持沉默,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听说是为了一个女人,不过,这种行为很虚伪诶,空悬后位又怎么样?他不照样子子孙孙一大把?装一个姿态出来,不知道是骗那个女子,还是骗自己,无聊得很。” 这番言论在心里徘徊很久了,到了此刻,更是不吐不快! 南之闲却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话,不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而事实上,这个传说,曾让许多许多少女为夜玄大帝疯狂,觉得他是古往今来第一痴情之人。 今天,听云出这样一说,果然是有点虚伪了…… 可是千年前的英雄人物是否虚伪,并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之内。南之闲的诧异一闪即逝,很快,又变成了照本宣科的正经。 “不仅是夜玄大帝如此,从那以后,所有夜氏的王朝继承人,都无法册立自己喜爱的女子为后。因为,他们必须恪守一个承诺,等待先祖的预言。”南之闲的声音很轻,满满的,都是漠不关心的冷淡。 不过,云出的注意力还是被吸引过去了,她眨巴着眼,等着南之闲的后文。 哪知南之闲话题一转,没有说那个承诺是什么,反而曲着腿,尊尊贵贵地坐在火边,问,“你想知道那个女子,与夜玄大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云出赶紧点头。 这种千年前的八卦,可并不是谁都有机会听到的。 她很好奇——这个时候若还不好奇,她就不是女人了。 云出是个女人。 虽然胸不大,屁股也扁,看上去还没长齐活,但她绝对绝对,是一个心智成熟的雌性! 南之闲就着火光,略略偏过头来,看着她大眼睛里奇异的光芒,很求知地望着自己,心中微哂,嘴唇却不由自主勾了上去,“那个女子,名叫云焰。曾经,是夜玄大帝最心爱的女子。” 云出的眼睛眨了眨,眸光微动。 云焰? 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到底在哪里听过啊? 她皱眉,若有所思。 南之闲则敏锐地捕捉到她神情的细微变化,声音更轻也更加淡漠,“可她后来移情别恋,离开了夜玄大帝,跟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也是当年诸神中最杰出的战神。名字叫做——南、司、狐。” 他的话音未落,云出已经受惊地抬起头,牢牢地盯着他。 (六十)命运(4) “你熟悉这个名字?”南之闲一面观察着她的表情,一面不动声色地问她。 云出皱眉想了想,似要点头,却最终摇了摇头。 这个名字,在从南之闲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确实让她有种如遭雷击的感觉,可再一细想,却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在十七年的经历里,也从来没有听过这三个字。 觉得熟悉,大概,只是因为和南司月的名字很像吧…… 南之闲也不追问,他深深地看了云出一眼,淡淡道,“后来,南司狐兵败而亡,云焰觉得无颜再见夜玄大帝,也随南司狐自戮。夜玄大帝不计前嫌,始终对云焰痴心不改,除了空悬后位外,他还用诸神留下的最后一块玄石,加以夜氏之血,下了一个诅咒:千年之后,云焰将会转世,成为夜氏命定的夜后。而在夜后出现之前,夜氏的所有继承人,都不得册立皇后,否则,祭天司有权废除夜王。”等了一会,南之闲轻声补充道,“祭天司,也是为了守护这个诅咒才建立的。” 他们有废立君主的权力,自然也超脱在皇权之外。 两者关系,是极其微妙的。但同样,祭天司也是历届上位者的眼中钉。 云出眨眨眼,觉得这个夜玄真的挺无聊的。 你自己失去爱人就失去了吧,还拉着自己的子子孙孙一起受苦,简直是变态! 她脸上的不屑根本没有掩饰,南之闲看在眼里,不知怎么,松了口气。 “云出,你就是她的转世。”他终于说出了最重点的话。 云出骇然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就是云焰的转世,是夜氏千年预言中,命定的夜后。”南之闲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道。 “……你是不是淋雨发烧了。”云出怔忪了半晌,突然伸出手去,摸了摸南之闲的额头。 南之闲没料到她会这样反应,一个猝不及防,竟被云出揩了一把油。 “没发烧啊。”云出也不贪色,摸了摸,也就放下去了。 南之闲的皮肤和南司月一样好,不过,比起南司月的冰冷,南之闲温暖很多,像一块温润的璞玉,触手润泽光滑,让人都要舍不得移开手了。 “你想当皇后吗?”南之闲被莫名其妙地袭击后,咳嗽了一声,以掩饰那若有似无的尴尬和红晕,人也不易察觉地往旁边退了退,远离那个喜欢动手动脚的小丫头。 云出浑然不觉自己被别人当色鬼一样防备了,只是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灿然笑道,“一点都不想。所以,无论我到底是不是什么命定夜后,我都不会跟你回去的!” 开玩笑,用一个传说就把她乖乖地骗回去,然后杀掉灭口?! 她云出可没这么笨! “你确定你想清楚了?”南之闲却问得极其慎重。 云出使劲地点了点头,“确定!” 在她说完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南之闲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非常之放松地望着她,道,“既如此,你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和夜氏的人再有什么纠葛,也永远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 “啊,好的。”云出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放过自己了,反而有点吃惊。 “……也许,你能摆脱自己的命运,也避免了那场浩劫吧。”南之闲站起身,自上往下,俯视着她,眼神怜悯而轻柔。 然后,他翩然转身。屋外的雨早已经停了,庙宇里篝火温暖如春。 他渐渐消失在火光照射不到的暗影里。倏忽不见。 (六十一)私奔(1) 等南之闲走了很久,云出都还在为他最后一句话犯嘀咕呢。 都是什么和什么啊,神神叨叨的,果然是个大神棍。 对云出而言,祭天司的人,就是神棍。 她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又翻了翻晾晒在一边的衣服鞋子,见它们都差不多干了,便胡乱地披上。刚把衣服整理好,一抬头,便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唐三。 唐三身上还是湿漉漉的,与从前那些优雅的扮相比起来,狼狈很多。可云出的眼眶却在撞见他身影时,哗得一下湿润了。 其实在刚才,她不是没想过:也许唐三永远不会回来了。 从小到大,她就没遇见过什么守信的人。云出早已习惯了被放鸽子,以及、被抛弃。 所以,心中总是戚戚。 可他终究回来了。 “等了很久吧。”唐三看到她,脸上也满满地装着喜色。他何尝不是在担心:云出不会等着他。 两人都是一样的心境,此时相视而笑,突然心底都似镜子一般,如此明亮。 “你回去,就是要把她带过来,她就是你所说的保命符?”云出有点不自在地转开视线,好奇地看向唐三身后,“鬼师傅!”她惊奇地叫了一声。 那个畏畏缩缩站在唐三背后,耸着肩膀的高个子女人,分明就是她下午见到的鬼婆婆。 好像,叫做刘红裳。 “咦,丫头!”刘红裳见到她,丑脸上也满是惊喜,“乖徒弟也在,呵呵,好,好,乖徒儿在……” 她看到云出,倒是真的很开心,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 云出讪讪,脑里已经打好了脚底抹油的打算。 ——如果又被她强迫着去学那什么‘风舞云翔’,简直太遭罪了。 云出生来就不是实干的主,她还是喜欢投机取巧的事情。最好能一夜之间得到某个大人物的真传,成为盖世大侠,从此路见不平,该出手时就出手。 多爽! 可是,刘红裳并不这么想。 她是想锻炼云出的基本功,想把她长了十七年的小骨头,重新折腾打造一遍。 云出还想多活几年呢。 “前辈认识她?”唐三却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节,见两人之间的气场着实奇怪,忍不住狐疑地问道,“你们之前见过吗?” “她是我的乖徒弟。”刘红裳不等云出回答,已经笑嘻嘻的走上前,一双漂亮的手鹰爪般擒住云出的手腕。把云出逃之夭夭的心思,擒得烟消云散。 苦啊苦啊,云出现在终于后悔起来: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刚才跟南之闲走了算了,当个破夜后,也比被刘红裳蹂躏好。 唐三虽觉意外,但这种情况下,她们的这层关系总比陌生来得好。 “前辈,王爷已经在等着了,我们赶路吧。” 他说了一句奇奇怪怪的话,随即拉起云出的手,云出的另一只手则被刘红裳拽着,三个人一条线,匆忙地离开了那座破庙。 残留的篝火,渐渐地黯了下去,终于归于平静。 (六十二)私奔(2) 唐三、云出和刘红裳三人一路兼行,走完陆路,又转水路。从江南繁华之地,往王朝最南方的海滨城市进发。 那也是云出的‘老巢’所在。 好在夜嘉并没有派人追他们,唐三又是逃跑防守方面的高手,这十几日来,除了偶尔被士兵盘问,倒没什么大事发生。 “你家里都还有谁啊?”在船上的最后一晚,等刘红裳睡着后,唐三踱至船头,问正在船板上唉声叹气的云出。 不由得云出不唉声叹气。 刘红裳这次是近距离监督,每天只要找好了住处,她便会逼着云出练习她的什么‘风舞云翔’,说是等云出练好后,要她表演给王爷看,气死那个‘恶夫人’。 唐三骗她:他要带她去见老王爷。 唐三头两次还有点看不过去,想为云出解围,可刘红裳虽然疯疯癫癫了,身手却还不错,而且发起脾气来,也未免太惹人注意。 云出无法,只能委屈自己来安抚他了,顺便将唐三推出去:唉唉,女人的事情,你插手不了啊插手不了啊。 唐三深以为然。 也因此,两者日子来,三人要么是赶路,要么就是云出被刘洪裳折磨得呼爹喊娘,唐三在外面听得干着急。唐三和云出两人倒一直没有单独的说说话。 今晚,刘红裳睡得特别早。 深秋将尽,明儿就是冬至了。 静谧的夜空里,只有寥寥数点寒星。 江水平静如一袭黑色的绸缎,静静地绵延。 听见唐三问,云出停止按压腿部的动作,悻悻然地转过身,道,“还有小花啊、小树啊、小兰啊、小虎啊、小猫啊、狗子啊……” “怎么都是这种名字?”唐三失笑,“都是你捡的孤儿?” “嗯,年年天灾,总有很多小孩成为孤儿的。”云出说着,脸色做势一沉,“怎么,你嫌弃我起的名字?!” 好吧,她承认,她确实懒得起名字,一般看到什么就逮什么做名字。土是土了点,可是亲切啊,她就是不准唐三在一边置喙! “哪里敢嫌弃。”唐三笑嘻嘻地望着她,不正经地说,“只是觉得,既然是名字,好歹要有个姓吧。有了姓,才是个完整的名字。” “有点道理。”云出破天荒地没有抬杠,歪着头想了一会,点头道,“那让他们都跟我姓好了,云树……云小树……” “男孩跟我姓,女孩跟你姓。”唐三冷不丁地插嘴道,“不能只偏心当妈的,我这当爹的也不能落后。” “什么爹啊妈啊。”云出犯了一会迷糊,突然想明白,脸颊顿时红了,眼珠儿也红了,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兔子。 “流氓!做你的春秋大头梦!”她抬脚狠狠地踩了唐三的脚背,在他吃痛的叫唤中,转身跑回了船舱。 待合上舱门,她的小心肝还在一跳一跳的,蹲了好一会,才悄悄地打开舱门,透过狭小的缝隙,朝船头的唐三望过去。 唐三还站在原地,面朝着江面,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夜风袭来,卷起他的袖子和衣摆,猎猎做响,修长笔直的身姿,似牢牢地长在船上,稳如磐石,却又那么飘逸俊美,似要随风羽化。 直让她的一颗心啊,七上,又八下,上上下下,起起伏伏,总不平静。 一宿无语。 第二天早晨,船家便大声吆喝他们起床了,“客官!客官!粤州到了!” 等他们上岸时,码头上早已站了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远远地见到云出,其中一个少年赶紧挥手、‘哎哎哎哎’地叫了一通。 (六十三)私奔(3) 云出也笑了起来,摇着手,“唉唉唉唉”地回了一通。 两少年朝这边跑了来,唐三的动作略慢了一些,便和刘红裳被甩到后面。只见云出和那两个少年胜利会师,大呼小叫的那一位蹦跶得像个猴子,在云出身边转悠个不停,手还不时地摸摸云出的手臂,捏捏她的肩膀,好像在检查她是否是完整回来的。 而另一个一直保持静默的少年,仍然保持着他不同于年纪的静默,站在云出一步开外的地方,看着他们。 唐三终于赶了过去,瞅着两人,和蔼可亲地问道,“小出出,这两位是……” 他早想到这两个人便是云出小窝里的“娘家人”,故而摆出一副纯洁无害的模样,沽名钓誉,以博好感。 云出被那声甜腻腻的‘小出出’惊得全身起了一身寒栗,她挑着眉,没好气地瞪着他,“别乱叫名字啊,真恶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可声音和表情虽凶,却也有种别样的亲昵透出来。 那两少年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转移到唐三身上。 俊美非凡、妖孽无比的唐三,冲着他们,如沐春风、倾国倾城地笑了笑。 两人俱是一抖,也起了一身寒栗。 而在他们打量唐三的当口,唐三也在打量他们:两人大概都在十四五岁上下,那个活泼一点的少年长得浓眉大眼,虽然谈不上英俊,但是爽朗大气,如漠北的草原,让人看着心旷神怡。 另一个装木作样的小屁孩却长得出奇的精致,这倒让身为资深美人的唐三吃了一惊,随即感到莫大的压力——等他长大了,恐怕也是一人物啊人物,虽然小屁孩挺装挺臭屁,一直静静的默默的,可是那双桃花柳叶般风华毕露的眼睛,还是过早地透出他骨子里的。 而且,他看着云出的那个眼神,哪像小弟弟看姐姐,分明是一个年长的男人看着自己宠溺的女人。轻嗔薄怒,又纵容无度。 唐三是个极聪明的人,只见第一次面,就能想通其中的关节。 只怕云出和他生活那么久,还是懵懵懂懂的。 “你是……”他直接望着那个正在成长中的潜在敌人,很自然地让自己的笑容刷地带上最高的杀伤力。 “他是小树。”大大咧咧的云出果然凑了过来,挺自豪地把小树往自己身边一拉,用手按了按他的头,又比了比自己的头,笑嘻嘻道,“看,长得多高了,想当初还是一个不到我肩膀高的小屁孩呢。” 现在,小树似乎比云出还高上一点点了。 小树显然不习惯云出这样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将头偏了骗,躲开云出的咸猪手,目光却依旧黏在唐三身上,“你又是谁?” 至于那个眉目明朗的大眼矮个少年,则被他们彻底遗忘鸟。 唐三笑笑,伸手将张牙舞爪的云出一捞,拽入自己怀里,强横地搂着她的腰,慢条斯理道,“哦,我叫唐三,是被小出出拐来私奔的。” 作者题外话:今儿还有两更,补足前两天的…… (六十四)情敌(1) 说完后,唐三还深情地、好死不死地看了云出一眼,幽怨地说道,“人家抛弃了一切跟着你,你可要为人家负责哦——哎呀!” “负责你个头!”不等唐三说完,云出已经一个爆栗过去,狠狠地敲到了唐三的额头上。 白皙的额上立刻浮出一个红色的小包包。 唐三呲牙咧嘴,手却仍然牢牢地捆在云出的腰上,不肯松懈。 “云出姐。”矮个子大眼少年狐疑地看了看唐三,又困惑地盯着云出看。 小树还是静静默默的,不生气,也不着急,冷冷淡淡地瞧着唐三,如视无物。 唐三就郁闷了,一个小地方,怎么养出这么一个眼高于顶的小孩子来? 还长得这么妖物。 如果他真的是云出捡回来的,那云出的运气未免太好了。 “别听他乱说,他就是过来混吃混喝的,住一段时间就走。”云出有点不自在,奋力挣开唐三的桎梏,气鼓鼓道,“都别把他当一回事。” “哦,那你应该是云出姐的朋友吧。”大眼少年到底心地单纯,闻言,立刻亲切地靠过来,笑眯眯地打招呼道,“我叫包子。” 唐三很汗,无语地瞧了云出一眼:这小丫头的取名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低能。 看来,以后自家小孩的名字,可不能让她取。 唐三很认真地想。 云出当然猜不到唐三此刻的心思,只是将包子一拉,挥手道,“先别打招呼了,赶紧回吧,我想死大家了。” 包子本来还想和唐三闲磕几句,听云出催促,赶紧从他们手中拎过包袱,沙僧一样,屁颠屁颠地带路了。 小树则若即若离地跟在云出左右,堪堪好地,夹在她和唐三之间。 唐三有充分理由相信:这小子是故意的! 刘红裳大概有点晕船,人有点沉闷,既不闹着要见王爷,也不逼着云出练舞了。云出也算是尊师重教,在介绍她的时候,还是毕恭毕敬地说,“这是我师傅。” 包子赶紧弯了弯腰,甜甜地唤了一声,“师傅好。” 小树则抬了抬眼,随即将目光很快地收到云出身上,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反正你也学不会什么,要师傅有什么用。” 那种语气,别说尊敬了,连起码的尊重也没有。 云出见怪不怪:小树就是这个臭脾气,其实人挺好的。她早就习惯了。 唐三则看得直皱眉,心中暗暗警惕着。 小屁孩年纪比他小一轮,威胁力可一点都不见小。 五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走了一路,从码头到云出居住的那个临江骑楼,要经过粤州最繁华的街道。唐三也鲜少来这种南方的海滨城市,看到周围的景致风俗,难免会多观察一会。行了没几步,他的注意力就很快被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小吃所吸引——粤州多小吃,云吞啊,肠粉啊,丸子啊,臭豆腐啊,葫芦糖啊——每一种食物,都散着无以伦比的香味。 唐三是个好吃之人,他对美食一向没有抵抗力。 作者题外话:关于男主是谁,我只能说,南司月绝对是第一男主,他的戏份在后期是最多的。但现在,请容许他缺席一阵,把位置让给我心爱的小三三…… (六十五)情敌(2) 唐三的馋像一点都没掩饰,小树看在眼里,嘴角抽了抽,突然对这个男人没什么敌意了。 因为——根本就没什么竞争力。 “小出出,那个黄金糕看上去不错,我们去买点怎么样?”唐三在被香气引诱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后,终于按捺不住,巴巴地建议道。 云出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没钱!某人还欠着债没还呢!” 唐三赖掉那一万两银子的事情,云出至今耿耿于怀。 此话一出,唐三也觉得理屈,只得低头、弱弱地对着手指,不敢言语了。 等他们终于穿过市区,慢慢地走进北海滨的一个小渔村,唐三这才死了心,专心专意地打量起周遭的景色来。 渔村不大,看上去不过二十几户人家,家家的景象都差不多,灰墙土瓦,门外晾着渔网和打着补丁的衣服,看来,都是普通的、甚至相对贫穷的寻常百姓。 既是靠水,空气自然阴润潮湿,所以这里的建筑也别?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7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7部分阅读 别有风情,几乎都是两层楼,第一楼是不住人的,或是放杂物,或是栓牲口。二楼才是居民区,也就是所谓的骑楼了。 远远的,大概半里地外,一片蔚蓝色的海域,静静地,在天际铺开。 如斯宁静。 他们走过村口,云出熟稔地与路过的渔民打着招呼,他们显然很熟悉,对云出的态度也很亲切,唐三在后面静静地看着,脸上不由自主地旋出一轮笑来,不知为何,此刻云出的心境,他能够感同身受。 愉悦而平和。 “我先去叫他们。”包子很开心,三步两步跑到了前面。 在渔村尽头,两座破旧但整洁的骑楼靠土坡而立。 小树却并不离开,仍然按照他自己的节奏,若即若离地行在云出左右。 海风袭来,拂起他随意束起的短发,额前的刘海扫过脸颊:少年的皮肤谈不上白皙,但异常细腻平滑,像稻田里麦子的颜色,映衬着他微蓝的眼珠,耀目至极。 唐三这才发现,他穿得很单薄,衣服大概是谁的旧衫改成的,宽宽大大,裹着小树瘦削单薄的身体,如风中落叶,猎猎而舞。 这里的冬天并不冷,明天便是冬至,如果在京城,或者在冰雪覆盖的唐宫,这个时节,大概穿着皮裘,也会寒气彻骨吧。 海边的气候则和缓很多,风很大,并不逼人,却也带着瑟瑟的凉意。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云出那么爱钱了。 “哎,云出。”待小树一个不防,唐三身手特利索地绕过他,凑到云出的身侧,拉了拉她的衣袖。 云出转过头,探寻地看着他。 “其实——”他本想说,其实自己还算是一个富翁,如果她肯纳了自己,嫁妆会很丰盛啊很丰盛。 可是,话刚到嘴边,却被刘红裳的一声凄厉的倒吸气给打断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朝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刘红裳望过去,只见她面色苍白,本来就丑得象鬼的脸,更加吓人了。 “这就是海……”她怔怔地看着远方,轻声呢喃道,“王爷说,他会带我来看海。他果然……没有食言!” (六十六)情敌(3) “王爷说,等他不再当什么南王,就会带我来看海……”刘红裳痴痴地瞧着远处如碧玉般的海面,喃喃自语。 唐三与云出对望了一眼,默然不语。 刘红裳呆了半晌,突然尖叫一声,撒开双腿,疯了似的朝海边跑去。 唐三反应迅疾,很开追了过去。 云出怔了怔,也随之跑了去。 小树倒没动,只是站在原地,微蹙眉头,看着那三个越来越小的身影,渐渐与海天融在了一块。 刘红裳虽然虚弱苍老,动作却极敏捷——这一点,云出早就见识过了。 唐三也不敢太逼紧,白色的衣衫在海风里舞得像蝶翅,从容地跟在刘红裳左右。 云出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他们终于停在那柔软细腻的沙滩上时,云出大概只有出去的气,没有进来的气了。 “师……师傅……你以后……以后有话就说……千万……千万别乱跑了……”她弯着腰,一面喘息着,一面指着刘红裳殷殷叮嘱道,“这地儿坏人多,万一你跑丢了,碰到他们,劫色……肯定是不可能的……劫财……也没有……被他们恼羞成怒地打……打一顿,多……多不合算啊……” 唐三无语地看着絮絮叨叨的云出,不由得抹汗:从前怎么看不出来,这丫头这么啰嗦的? 等以后柴米油盐了,岂非更是啰嗦? 他终于开始忧虑自己的未来了。 刘红裳则宛若未闻。 她静静地,神色痴迷地看着那片碧蓝色的海域,盯着那条遥远的、永远蛊惑众人的海岸线,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挤出两行晶莹的泪珠。 “他不在了……他真的不在了……”她忽然哭了,吐字清晰而哀伤,眼中虽有泪,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前辈……”唐三小心地走过去,沉默了一会,终于说了实话,“其实老王爷已经过世十五年了。”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们都以为我疯了,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可我没有疯,为什么没有疯呢?”她哭着,笑着,那张已然毁容的脸更是可怖难看,却又有种不可言传的哀伤,“他是真的不在了,从前,我希望他死,他负我叛我,我希望他死!可他真的死了,我宁愿他还活着,哪怕娶一大堆狐狸精,哪怕生一堆孽种,只要活着就行!可是……王爷是真的不在了。你说,这是不是对我的报复?这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报复?” 唐三没有做声,心中却默默地想:想当年,你刘红裳才是最臭名远扬的狐狸精吧…… 云出在旁边听得莫名其妙,她插不上话,也很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刘红裳说完,似已用尽全身的气力。她剧烈地喘息了很久,才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虚虚地停在云出与唐三之间,轻声问: “之闲,我的孩儿,他还好吗?” (六十七)情敌(4) 云出被这句话震得风中凌乱。 她是南之闲的娘?她竟然是南之闲的亲娘? 哎呦喂,那她以后岂不是要叫南之闲师兄了? 唐三的表情则很镇定,他似乎早已知晓一切,闻言,淡淡回答道,“他很好,已经是王朝的大祭司了。” “大祭司……”刘红裳脸上却没有一点欣喜的感觉,反而是满满的忧虑,“历年的大祭司,都是不得善终的,我的父亲,我的祖父,我的曾祖父、我的曾曾祖父……都死得很惨,很惨……”说着,她的神色再次恍惚起来,凝望着远处碧蓝的海域,不断地重复着那两个字,“很惨很惨。” 她已经陷入了某种惨烈的回忆里。 唐三脸色一变,突然走过去,想抓住刘红裳的手臂,“前辈,已经过去的事情,你千万别——前辈!” 他的手堪堪擦过刘红裳的胳膊,刘红裳却似受惊的麋鹿一般,飞也似地朝大海跑去。 “带我走吧,你们也带我走吧!”她疯子一样大喊大叫,脚步轻快,步履如飞,在这松软的沙滩上,散散浅浅的留下一行纵深的脚印。 唐三紧跟其后。 云出怔了怔,也很快地追了上去。 她的轻功不及两人,可她却是三人当中最熟悉这块海滩的,所以速度也不能算慢。 刘红裳已经跑进了海水里,连绵翻滚的碧水淹没了她陡然下沉的头顶。 唐三看得一惊,正要潜下水去,手臂却被刚追上来的云出使劲地拖住了。 “你不能下去,这边的海域有暗流!你不熟悉,下去就是送死!我对这一片熟,让我去。” 她跑得面颊通红,声音急促而严厉。 唐三犹豫了顷刻,随即点头道,“好,那你小心点。” 这不是逞强的时候。 他们可以是陆地上的霸主,可是对于深不可测、无边无际的大海,任何纰漏,都可以让三人都葬身于此。 唐三,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事实上,他是公认的、唐宫历年最冷静的宫主——不过,这个评价,云出却是不信的。 她看到的唐三,可一点一点都不冷静。毛躁得很。 云出将外面的短衫顺手一脱,仍然给站在水里的唐三,然后张开口,深吸了一口气,咕咚一声潜了下去。 海水碧蓝蓝的,与远远的天际连成了一片。 波光荡漾,看上去那么平静祥和,谁也不知道,在水底那暗涌连绵、潮水沸腾的地方,到底又是怎样一种情形。 “发生了什么事?云出呢?”本来一直站在远处的小树,在刘红裳奔跑的时候便迅速地靠了过来,等他靠近,却只看到了唐三一人拿着衣服,呆呆地站在齐膝深的海水里,声音终于有点发急,不似方才的孤傲。 他直接叫她云出,不像包子那样,还唤一声云出姐。 唐三此刻却不想和他计较这种细节,他指了指面前的海道,“她下去救人了。” 小树闻言,脸色都白了。 淡蓝色的眼珠似被寒流刷了一下,目光清凌凌的,冰渣子般打在他身上,“你白痴啊!你竟然让她下水!她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不会原谅你!” 说完,他根本不等唐三反应,也一猫身,游鱼一般滑进了深海。 作者题外话:还有两更。补足前两日的……汗。 (六十八)情敌(5) 唐三被小树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呆呆怔怔,他到底聪明,很快便省过神来:敢情,云出的水性并不好,或者说,她有什么原因不能下水。 念及此,唐三方寸顿乱。 这一次,既顾不上什么暗涌了,也不管云出之前交代过什么,他丢掉手中的衣服,吸了一口气,深深地扎了进去。 海水不同于淡水,咸涩的味道从鼻子里一阵一阵地冲进来,眼睛有点酸痛。初入水底时,视线很模糊。 待再看清时,只见面前的海藻入长了眼睛的触角,在面前群魔乱舞。 暗涌果然很多。 唐三只觉得自己被四面八方来的水流冲得七荤八素,水流又在自己身下形成一股奇怪的漩涡,像吸功一样,将他往下面扯。 唐三反应神速,信手扯下一段长长的海藻,权当绳索,贯以内力,笔直地射向不远处的一株大珊瑚树。 水里的阻力比陆地大很多,但他的功力更是不浅,只试了几下,海藻便缠上了珊瑚树枝。唐三借着力,奋力地挣脱漩涡的撕扯,往前面的深海处,小心地潜过去。 目之所及,要么是奇形怪状的咸水鱼,要么是狰狞可怖的海底生物,哪里有云出他们的踪影? 他搜寻了一圈,浮在水面上大口地呼了一下,又赶紧潜了下去。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 他每下去一次,就潜得更深,游得更远,也会遭遇更加凶险的暗涌和漩涡。 可是,找不到他们! 根本找不到他们! 唐三几要绝望了,眼见着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天色已经昏黄。白天还舒适温暖的海水,也一点点地变得冰凉刺骨。 他开始害怕了,那种恐惧,从心底深处,如一缕会游走的丝,顺着他的脉络、他的血管,蔓延全身。 难道,他们被水卷走了? 并不是没可能的,即便是高手如他,也在这三番两次的潜水里耗尽了全力。刘红裳是执意寻死,小树看着也不像有武功的——他也不可能有机会学武功,至于云出那种三脚猫功夫,还敌不过他的一根手指呢。 难道,他们果然出事了?被这魔鬼般的水域,卷进了大海深处? 唐三再一次浮出睡眠,他仰起头,一面大口地喘息着,一面望向远处被黄昏弄得灰蒙蒙的海面。 此刻的海面,早就没有了白日宝石般的碧蓝。 海风凛冽,从骨缝里呼啸着刮了过去。 恐惧,于是渐渐变成了绝望——这种激烈的感情,也是唐三二十多年里,从未经历过的。 全身都痛,全身都在战栗。 几乎不能呼吸。 “云出——”他用尽了剩下所有的力气,冲着幽深难测、形如鬼魅的大海,使劲地喊着那个让他如此惶恐如此刻骨刻心的名字。 “原来你在这里。”哪知,他的喊叫声刚歇,从岸边突然传来一个冷淡得有点慵懒的声音,“我们可找了你很久。” 唐三猛地转过身,然后,非常非常无语地看见了负手站在海边的小树。 (六十九)情敌(6) “上来吧,晚上的海水,可不适合洗澡。”小树站得远,所以看不清唐三此刻几欲吃人的目光,尚且疏疏淡淡地调侃道。 唐三冷着脸游回岸边,湿淋淋地站在风口上,沉声问,“她没事吧?” “哪个她?”小树眉毛一挑,明知故问。 唐三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自己揪住他领口的冲动。 ——小树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却还是如白天见到的那件一样,宽大松垮,而且破旧单薄。这样裹着他瘦瘦长长、正在发育中的四肢,看上去零零丁丁。 他如果对他发火,难免有以大欺小、以强欺弱的嫌疑。 “云出她没事吧?”唐三耐着性子,顺便拧干衣摆上的水。 至于湿淋淋的头发,则干脆松开发带,将它们散在肩后。 男子散发本没有什么美观可言,可是唐三散发的样子却平添了几分娇媚——他本来长得便秀美雅致,此刻脸被海水泡得惨白透明,映着脑后那墨般的长发,下颌削尖平滑,轮廓极美。 小树就着惨淡的星光看了他一眼,淡蓝色的眼里无波无澜的,“西~女人一样。” 前面的拟声词发音很奇怪,所以根本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不过,已经足够唐三出离愤怒了。 但小树接下来的一句话很快让他怒意全消,“她还在屋里躺着呢,一时半刻只怕醒不了。” 闻言,唐三还哪里顾得上小树的态度,身体一动,整个人便如鹄鸟拔起,箭一般射向渔村的方向。 小树也不追,只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喂,你知道是哪个屋吗?” “噗拉”一声。 本来还潇潇洒洒、威威风风大秀轻功的唐三,如一只斗败的公鸡,栽倒在地。 小树慢条斯理地走过去,经过唐三身边时,他悠闲地拍拍袖子,弹掉唐三跃起时溅在身上的沙尘,淡淡道,“跟我来吧,白痴。” 如果目光能杀人。 唐三会考虑用目光直接烧死他! 去他妈的以大欺小,分明是这个小的欺人太甚啊欺人太甚! 在他们身后,潮水静静地蔓上沙滩。 ——涨潮了啊。 ~~~~~~~~~~~~~~~~~~~~~~~~~~~~~~~~~~~~~~~~~~~~~~~~~~~~~~~~~~~~~~~~~~~~~~~~~~~~~~~~~~~~~~~~~~~~~~~~~~~~~~~~~~~~~~~~~~~~~~~~~~~~~~~~~~~~~~~~~~~~~~~~~~ 小树终于走进了渔村,终于停在了靠山的一座骑楼 唐三也懒得和他计较,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梯——二楼最右边的房间灯火通明——不出意外,云出应该在里面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凉了?严不严重? 他提起的心,久久未能落下——除非见到她本人。 大门被他风风火火地撞开。 里面一屋子的人纷纷转过头,好奇地看着这个全身湿漉漉、一脸焦急、绝对狼狈的大哥哥。 (七十)签文(1) 云出也在屋里。 她正靠着被褥,手捧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慢慢地喝着。 听到声音,她抬头望向唐三,面色一喜,随即又满是困惑,“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没事。”唐三本来有一肚子的怨气,可是见到她小小苍白的脸,便什么情绪都没有了,他冲她摇了摇头道,“刚才淋雨了,我去换衣服。” 说完,他环视了一圈屋里的小朋友们:大概有十多个,最大的不会超过十六岁,最小的,看上去才两三岁。 他冲着他们展出一个最和煦最柔美的笑容,然后轻轻地退出门去,顺手将房门掩好。 云出歪着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举止奇怪的唐三,又转身往窗外瞧了瞧。 高爽的天幕,月明星稀。 哪有来的雨? ~~~~~~~~~~~~~~~~~~~~~~~~~~~~~~~~~~~~~~~~~~~~~~~~~~~~~~~~~~~~ “她已经醒了?”小树也在这时走上了二楼,堪堪撞见退出来的唐三。 唐三点了点头,衣服上的水珠沥沥地滴了一路,此刻在脚下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涡。 小树看在眼里,微微皱了皱眉。 “另外一个女人已经安排着睡了,你要去看一看吗?”他口中的另一个女人,便是刘红裳了。 唐三摇头。 “你似乎没带换洗衣服,先穿我的吧。”小树难得好心,又看了看他湿漉漉的装束,终于开口道。 唐三应了:他刚好有事情要问小树。 而且,那个清冷孤傲的小子,也不像太难相处的样子。 他带着唐三回到自己的房间——骑楼一共三层楼高,二楼三楼都是一溜儿房间,三楼的房子尤其小,但贵在独立。那是专门给那些长大的孩子们住的。 过了十三岁的男孩女孩们,总是希望有自己空间的。 小树的房间在三楼最右边,很小很小,除了一张窄窄的床,便只能摆一张扁扁的立体柜了。可是床上的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柜里的东西也摆放得井井有条,纸笔砚台、衣物和彩色的石头、贝壳,各得其所,看上去赏心悦目,一点也不觉得杂乱。 唐三自认做不到这样。 他从小便被师傅当成接班人来培养,虽然学习是艰苦了一些,但成长的环境绝对不亚于任何一个王孙贵族,就伺候他的丫鬟仆从都不下于二十人。至于居住的房间,更是美轮美奂,天花板和墙壁全用镶嵌着水晶的玉石板制成,用具无比精致讲究,光芒四溢。人站在其间,恍若置身九层玄天之外。 而小树的生活环境,于他相比,不啻于云泥之别。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小树比他更有贵公子的范儿呢? “诺,这件衣服给你,你换吧,我在外面等你。”唐三正想着,小树已经扔来一件灰白的衫子。唐三反射般将衫子捞进手里,匆忙地道了声,“多谢。” (七十一)签文(2) 衣服并不合身,针脚粗糙的厚布摩擦得有点难受,好在他唐三玉树临风,穿什么都不影响形象。 等他换好了走出门,小树瞟了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声,“不准弄脏弄破,否则赔十件。” 然后,他理也不理唐三,扭头便走。 唐三早已习惯了他的做派,也懒得生气计较,稍微拉了拉衣摆,非常优雅地追了上去。 “哎,问你呢,云出为什么不能下水?她在这里长大,没理由不会水啊。”待追上已走到楼梯上的小树,唐三巴巴地问。 “有一个小孩曾在海里淹死过。”小树看也不看他,只是径直走着,“是她抱回来的。从那以后,她就很怕水了。” 唐三恍然,随即又觉得心疼了。 两人这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二楼那个大房间,包子正掩门出来,见到他两,包子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低地说:“云出姐已经睡下了,你们有事,明儿再说吧。”然后,他打量了一番唐三,笑嘻嘻道,“三哥穿这身衣服也挺好看的。” 唐三得意了,“那是,也不想想我是谁。” 他唐三啊,就是了也好看! 小树闻言白了他一眼,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白痴。” 唐三心想:我不和小孩子计较。 脸上笑容不减。 包子则一味地嘻嘻笑。 一夜无事。 ~~~~~~~~~~~~~~~~~~~~~~~~~~~~~~~~~~~~~~~~~~~~~~~~~~~~~~~~~~~~~~~~~~~~~~~~ 第二天,唐三起了一个大早——这些日子以来,还是第一次在起床时感觉如此的神清气爽。推开窗户,眺望远方的海景,深吸一口咸咸的、蕴满水意的空气。 心里很静很静,像回到儿时的午夜、几度梦回的老家。 楼下传来一阵孩子的喧闹声,原来大家都起床了。 唐三住在三楼,和小树毗邻。隔壁也没有动静,看来小树也不在房里了。 果不其然,唐三的念头刚转完,底下便冒出云出惊天动地地喊声,“唐三!快下来!吃早餐了!” 他低头一看:云出捋起袖子,冲着他拼命挥舞,一身灰白色的短衫短裤,头发用天蓝色的布带高高地扎在头顶,非常利落有活力,让她看起来像没有发育完全的假小子。 小树则站在云出身后,仍然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目光却总是不离云出左右。 “这小子……”唐三看在眼里,笑了笑,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自己难道真的老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沙滩上。 等唐三终于收拾妥当、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地从楼上下来时,一楼大厅里的大原木桌子上已经满满停停地坐上了人。都是昨晚在房里见过的,云出挨个介绍给他,名字是一个比一个古怪,什么‘小花’啊、‘海带’啊、‘小鱼’啊、‘油条’啊、‘萝卜’啊……总而言之,除了田里长的、水里游的,就是市场上卖的。 这家伙起的名字,真是不敢恭维。 唐三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正要走到云出旁边那个空位上坐下来,袖子突然被一个水灵灵的可爱女孩拉了拉。 唐三低下头,露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小萝卜,什么事吗?” 他记忆力超群,哪怕只听过一遍的东西,也能记得很清楚。 小萝卜眨巴着大眼睛,仰头笑眯眯道,“哥哥是要来娶云出姐的吗?哥哥长得真好看。” 唐三立刻得意了,正想谦逊几句,小萝卜又甜甜地说道,“只比小树哥差一点点。”她说着,抬起两只手指头,在面前比划了一下,“就差一点点,一点点哦。” 唐三再次涌出‘江山辈有才人出’的怅惘。 (七十二)签文(3) 待大家坐好,云出很淡定地将面前一个盘子推到了唐三面前,“喏,黄金糕,今早买的。吃吧。” 唐三瞧了瞧面前金橙橙、油光光的糕点,心中顿时一动,随即软得发涩。 昨天那么义正言辞地不给买,原来,还是放在心里的。 “云出。”他并不拿黄金糕,只是凑近一点,微笑地建议道,“跟我去一个地方吧,带上小萝卜他们,一起去。在那里,你们永远不会再吃苦了,好吃好穿,还可以学武。” 云出歪着头看他,想了想,问,“你家?” “是。”唐三点头,“你好像一直没有问,我家是什么样子吧?” “你不说,我干嘛要问?”云出翻翻眼,郁闷道,“再说了,你家是什么样子,关我什么事?” 嘴里虽然说得洒脱,两只耳朵去支了起来,等着唐三自己坦白。 唐三看着她小老鼠一样耸着的耳朵,又是一笑,“好,不关你事,是我自己要告诉你的。你听说过唐宫没有?” 云出仔细地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关于唐宫,她是有所耳闻的,只知道是天下第一宫,无论在江湖还是在朝堂,都拥有超凡脱俗的地位,而唐宫在哪里?有哪些人?具体是干嘛的? 云出却并不清楚。 “你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就好了。”唐三微笑着继续,“那里就是我的家,我想带你们一起去那里。别的不敢保证,但去到那里后,肯定不会有人欺负你们的。” “你能做主么?”云出并没有一口否决,而是眨巴着眼,很认真地问。 “能的。”唐三回答道,“在那里,我还能说上一些话。” 云出默然。 不是不心动的。 她不是什么特别有骨气的正义之士,也不是那种自尊过敏的人。在这个世上混迹了那麽久,云出比任何人都明白地位的含义。 她已经在底层受够了被欺凌被命运摆布的感觉,所以,如果能给小树他们一个更高的地位或者更优渥的生存环境。她是愿意付出很多的。 更何况,唐宫真的是一个很出名的地方。 “考虑得如何?”见她不说话,唐三不紧不慢地催促道。 “就算真的要去那里,也要过完这个冬至节吧。”云出一时半刻也得不出一个结论,索性先不想它,她伸手将几个正在调皮打闹的孩子往怀里一捞,暂且避开话题,“在粤州,冬至可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节日呢。” 冬至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能够和南方的春节相媲美了。 唐三懂得分寸,他没有再逼问她,又问了几句刘红裳的情况:刘红裳从水里被救出来后,便一直躺在床上不肯起来,但是能吃能喝,应该没什么大恙。 一家人和和气气、热热闹闹地吃完早餐。云出让大伙儿穿上平日最好的衣服,一起出去赶集了。 一行十几人,又多是叽叽喳喳的小孩,看上去蔚为壮观。 唐三自然跟了去,在经过一家当铺的时候,他故意落下几步,从怀里掏出一枚晶莹璀璨的玉佩,施施然地走进当铺大门。 (七十三)签文(4) 当铺是老字号,装修古朴,紫檀木的柜台和桌椅,散发着沉沉的、褐色的暗泽。 趴在柜台后的伙计抬头看了看唐三的装束,脸上已现出了鄙夷之色,只是目光移到他的脸时,略滞了滞—— 如果当铺不是收物,而是收人的,那这一桩买卖,倒是好生意。 正想着,唐三已经走到了柜台前。 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灿灿地在他眼前绽开,“请问,掌柜在吗?” 按照平常,那伙计应该拿起扫帚吧这个不自量力的寒酸穷儒赶出去,可今天不知道撞了什么邪,他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掀开后堂的帘子,憋着劲儿吼了一声,“掌柜的,有贵客找!” 喊完后,伙计就呆了:自己是哪个神经搭错了? 唐三还是笑眯眯的,望着伙计和气温雅地谢了一声,“麻烦小哥了。” 伙计摸了摸头。 掌柜的已经闻声从后堂走了出来,扫了店堂一眼,满目的穷苦人物。他于是一掌拍在店小二的脑后,吆喝着问,“你小子说的贵客呢?在哪里?老子早就告诉你了,除非城东的谭大爷,其它人都不用惊动老子!” 掌柜是个长相粗犷的四十多岁的关东大汉,与粤州普遍矮小玲珑的体格大相径庭。 那伙计被他蒲扇般的巴掌拍了一个踉跄,忍不住委屈地指了指唐三,嗫嚅道,“就是这个人……” 掌柜三角眼一溜,先从唐三简陋的粗布衣裤打量起,在一点点挪到他没有任何装饰的腰,挪到他的手臂,挪到——他举起的手,以及,以及他手里的玉佩。 掌柜的表情立刻变得很端庄——如果男人可以用端庄来形容的话。 “快滚去沏茶!”他推了推伙计,然后恭敬地弯了弯腰,手臂一引,“大人请往这边请。” 唐三也不客气,撩撩衣摆,仪态万方地朝后堂走了去。 伙计又摸了摸头。 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火爆脾气的掌柜如此尊崇地对待一客人,今天果然怪事连连。 ~~~~~~~~~~~~~~~~~~~~~~~~~~~~~~~~~~~~~~~~~~~~~~~~~~~~~~~~~ 唐三在后堂的太师椅上落座,又慢条斯理地喝完掌柜孝敬的铁观音,这才抬眼,淡淡道,“也没甚大事,不过是途径此地,缺点盘缠。” “二十万两够不够?”他忙问。 见唐三沉吟不决,掌柜低头盘算了一下,咬咬牙,改口道,“三十万两!” 那是这点当铺的全部家产了,还包括他自己的私人财产。 “十万两吧。”唐三见他的神情,知道这是一个清水衙门,也不想逼人太甚,所以大发慈悲地报了一个‘小数目’。 这个数目对他而言,真的很小很小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 南司月应该感谢自己啊。 掌柜也明显松了口气:十万两虽然搬走了库存的一半银子,但好歹给店子留了一条活路。 “奴才有很多年没见过王爷了,不知道王爷最近如何?”等签好银票,掌柜双手奉上时,又巴巴地问了一句。 “哦,”唐三随口应道,“很好啊,最近娶亲了,不过,新娘跑了。” (七十四)签文(5) “哦,”唐三随口应道,“很好啊,最近娶亲了,不过,新娘跑了。” 掌柜惊得长大了嘴,“王爷娶亲了?” 新娘还跑了? 他果然在粤州这个小地方呆得太久,以至于这世间的事情,竟让人越来越想不通了。 王爷会娶亲,已经是人咬狗的大新闻。新娘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逃了王爷的婚!那简直是——狗被人咬了,回头又被耗子给调戏了。 “你补发一份贺文还来得及。”顿了顿,唐三又笑吟吟地加了一句,“贺文加慰问信。” 这一次,南司月该会被气得跳脚了吧。 其实唐宫一向与南王府无冤无仇,唐三虽然顺手弄了一块南王府作为信符的玉佩,但真的没有暗里阴过南王府——可就在刚才,唐三一想到南司月和云出那个丫头结过亲、拜过堂,立马觉得自己和他其实还是有点梁子的。 顺便刺激他一下,无伤大雅啊无伤大雅。 掌柜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唐三已经拿起银票,想了想,又弯腰从掌柜腰中解下他的钱袋,理所当然地丢下一句,“银票不好兑现,拿些碎银子过渡一下。” 说完,他弹了弹衣衫,兀自转身走了。 掌柜也不好拦:毕竟,能拿上这块玉佩的,世上不超过五位。 大概是王爷的某位亲信吧……他想:他既然说要王爷发一份贺文加安慰函,是不是也应该依言而行呢? 剩下来的时间,他开始很认真、很认真地琢磨措辞了。 ~~~~~~~~~~~~~~~~~~~~~~~~~~~~~~~~~~~~~~~~~~~~~~~~~~~~~~~~~~~~~~~~~~~~~ 唐三脚程很快,粤州的市区又不大,何况云出那一行实在很醒目,他三下两下便追上了大部队,伸手在云出的肩膀上拍了拍。 “你跑哪里去了,怎么突然就不见你了。”云出扭头见是他,面色一喜,语气却是酷酷的埋怨,“我告诉你啊,虽然是在我的地盘,你若是走丢了,我也是不负责的。” “哪有你这么做东道主的?”唐三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顶,略带宠溺地说,“我肯定不会把你丢了的。” 云出撇撇嘴,头一偏,躲开他的魔爪。 孩子们已经在他们说话的当口跑到了前面人多热闹的地段,大一点的很自觉地照顾着年纪小的,倒不需要云出操什么心。 唐三当然不放过这个机会,他伸手拽住云出的手臂,然后眼疾手快地拿出钱袋,往一直徘徊在不远处的小树怀里一扔,“诺,拿去给他们一人置办一身新衣服,你的云出姐,借我用一会。” 说完,也不管小树作何表情,手中一使劲,已拉着踉踉跄跄、大呼小叫的云出,往人群里钻了。 云出是被唐三倒着拖行的,她四肢在空气中胡乱地抓了抓,消极反抗了一番,也就放弃了。 他们离孩子们越来越远,渐渐地脱离了最繁华的街区,随着一群挽着篮子、装着香纸的大婶们,往上山的坡道走去。 (七十五)签文(6) 因为冬至的原因,坡上的东华寺人声鼎沸、香火旺盛。 云出没料到唐三会带自己到庙里,他们在大殿前停住了脚,云出笑了,转头问,“干嘛?难道你今年的运势也忒背,所以要来拜拜庙?” 她倒是想拜拜了。 “不是,我听说东华寺后面有个月老祠。”唐三笑眯眯道,“那里面的签文很灵,我们去看看,怎样?” 云出听是‘月老祠’,脸略红了红,随即‘切’了一声,“多大的人了,还信这个。” 什么月老啊,签文啊,都是那些养在深闺中的无知少女才会信的,像她云出,早就风里雨里,见多了男人女人的嘴脸,什么姻缘前定,早就不放心上了。 唐三却不说话,只是拽着她的手,软来硬来地将她扯到月老祠里,然后很虔诚地拿起月老前面的签筒,摇了摇。 签筒里掉下了一枚竹签,云出赶着要去看,唐三赶紧将它拽在手里,又将竹筒塞给她,“你也摇一个。” 云出很不屑:没想到这个娘娘腔还如此之幼稚。 可心里虽然这样想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摇了起来,不一会,也有一只竹签落在了地上。云出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又被唐三迅疾地抢到手里。 “你干嘛啊?”云出有点怒了,瞪着一脸笑容的唐三。唐三也不解释,依旧拽着她,把她拽到解签的书案前。 白头发道士装模作样地将两个竹签看了半晌,然后笑眯眯地向桌前的两位道,“此乃绝配,一个主良辰美景,一个主花好月圆,两位施主喜事将近了。” 云出的脸煞红了,一把夺过竹签,睁着眼睛看了半天:那签文上的诗,确实有良辰美景奈何天、花好月圆的字样。 “江湖骗子。”她研究了一会,虽然找不到什么纰漏,可到底不愿相信。脸也越发红了。云出索性跺跺脚、一扭身,丢下一句话,跑了。 唐三也不追,带着宠溺的笑看着她跑远,直到看不清了,才转过来,从怀里掏出另两根签,敛起笑容,一脸凝沉的递给解签的道士,“帮忙看看这两只。” 白发道士眯着眼睛,接了过来,却并不去看竹签,而是很认真地看着唐三,淡淡问,“宫主离宫已有数月,现在唐宫群龙无首,难道宫主打算长此隐居在这个小渔村?” “自然不是,我明日便要回宫。”唐三坐了下来,一双总是不正经的桃花眼,此刻漆黑若星,浑身的气质也陡然一变,“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我很不安,感觉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正因为时间不多,所以,才玩了这么一个小花样,让那个又别扭又矜持的小丫头,赶紧跟自己私奔。 他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祭司局只为皇家做事,恕老朽不能帮忙。”白发道士摇了摇头,拒绝了。 “你们大祭司的生身母亲,现在在我这里。”唐三也不着急,唇角微勾,又露出他招牌的、雅痞的笑,“难道,你想让夜氏王朝重新变得动荡不安吗?” (七十六)签文(7) 唐三的威胁果然见效了。 道士的脸抽搐了一下,随即不情不愿地将签文拿起来,掐着指,仔细地盘算了半日,解签之前,惯例地嘱咐了一番。 “天命并不是不能改变的,宫主只可借鉴,不可尽信。” “我知道,你但说无妨。”唐三淡淡道。 “宫主的运势与那位姑娘的运势相辅相成,但宫主的主星光芒较弱,恐……近日将有大劫。躲过去了,宫主一生荣耀无双。若躲不过去……”后文未尽,唐三却已领会。他沉默了一会,问,“她呢?会不会被波及?” “她和宫主是完全相反的。”道士沉吟道。 “怎么说?”唐三皱眉。 “宫主的劫,也会是她的劫。如果宫主躲过去了,她便过不去。如果宫主过不去,便能成就她的荣耀无双。”道士抬头,看着他,静静地说。 唐三呼地站起来,不信地反问道,“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儿……” 只是他的莽撞,才将她带入了王朝波谲的朝局里。 她的命运,是不该坎坷的。 “她不是普通女孩,宫主。”白发道士极认真的摇头,反驳,“她的命格,是夜后。” 唐三愣了愣,忽而双眸微敛,迸射出凛冽的杀机,“祭司局真的越来越虚设了,除了胡说八道、祸国殃民,竟没有一点用处。” “宫主可以杀了老朽灭口,但老朽要提醒宫主:天命,并不能因为老朽而终结。它是千年机缘的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宫主还请好自为之。”白胡子道士说完,根本就不等唐三动手,他从从容容地自怀中取出一枚赤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8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8部分阅读 的丹药,当着他的面吃进去,不一会,便七窍流血,倒在了道台上。 唐三确实想杀他灭口,但见他这样自我了断,心中不免戚戚。他说的话,也更如岩石一样压在心里。 难道,云出真的不是普通的女孩吗? 可在他心里,她没有任何命格,也没有任何背景,只是一个简单、小坏、古怪又迷糊的小丫头。是他想一辈子对她好的人。 游人越来越多,死去的道士很快便会被别人发现,唐三也不敢久留,他若无其事地转身,往回路走去。 身后,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粤州的官府,看来又有一顿忙碌了。 祭司局的人,大概也会闻风而动吧:那个道士表面上深明大义,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选择了自尽。实际上,无外乎是借此向祭司局的人报信:大概连他吃什么毒药而亡,都可以成为传递讯息的手段。 唐三不是不知道,却不想销毁他用死亡传递的讯息。 无论是谁,对于他最后一个愿望,总是要尊敬的。 ——不过,粤州是不能呆了,他必须赶快回到唐宫。 (七十七)倾舞(1) 云出跑出东华寺后,却并没有和小树他们汇合,而是直接回家了。 她的手心泛着薄薄的汗,汗水又裹着签文,墨迹也模糊了。 她本是想将竹签丢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有点不舍,只是紧紧地拽着。 待她一口气跑回小渔庄,早已累得气喘吁吁,途径村口时,一个相熟的大婶拉着云出道,“你带回来的那个丑婆婆,好像又跑到海边了……” 云出听着大惊,她忙忙地将竹签往怀里一塞,更是撒着脚丫赶了过去。 奔跑的时候,竹签硬硬的质地擦着她的胸口,本应很不舒服,可她却莫名地觉得安心,有种暖暖的喜意。 好在,刘红裳没有再像上次一样,不管不顾地往水里钻了。云出远远地看着她站在海滩上,松了口气,脚步也缓了下来,小心地靠过去。 “师傅。”她在离她几步远的时候,喊她。 刘红裳本来对着海面发呆,闻言慢慢地转过身来,见是云出,竟然极温柔地笑了笑。 她的容貌已尽毁,五官本是相当丑陋,可在那一笑之下,几缕华光乍射,云出竟觉得她有点美。 不可摸、不能触甚至不能看的美。 “我一直教你练功,却从没真的教过你风舞云翔到底怎么跳。你现在看着,我只跳一遍。”她望着云出,神秘地说,“记住,这个舞只能跳给心爱的人看。因为,看过你跳舞的人,一定会爱上你。”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眨了眨眼,有点促狭,又无比自信。 那一刻,刘红裳重新变成了二十多年前那个颠倒众生的绝世舞姬。 云出被她的风采所震,压根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她开始动了。 穿着云出给她换上的一件宽大的布衫,赤着脚,踩着柔软的沙滩,手高高地举在头顶,头仰着——海边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也模糊了她的脸。 她的身形颀长瘦削,伸展的时候,如一条颤颤巍巍的线,在风里又妖娆又脆弱,旋转的时候,时而缓时而急,纷飞的长发,精灵一样,将这片熟悉的海滩,舞成了一个迷幻的梦境。让云出看得色受魂予,嘴巴张得老大。 她从不知,一个简单的舞蹈,可以让她身处的地方,都变得清美如斯。 万物只是她的背景。 那个在海涛声里翩翩舞动的身影,方是这个世界的魂。是所有的光源,是所有梦的归宿。 她有点痴了。 直到刘红裳停了下来,秀美的手笔直地伸到云出面前,“你来试试,记得,一定要慢。每个动作,既要流畅,也要能定下来。” 云出只剩下点头的能力,她依葫芦画瓢地动了起来——之前那些惨绝人寰的基本功终于发挥了效用,许多极难的动作,她都能很容易做到。不过,唯一的缺陷是:云出不高,远没有刘红裳的修长,有些姿势,比不过她的美,而且生硬。 刘红裳看得直皱眉,揪着云出的胳膊骂了一番,最后,却只是一声叹息,“只可惜,我没时间了。” 云出也不敢驳回:她之前对刘红裳还是心有不甘的,多数是同情因素,而今才是真正的心服口服。 她这人很怪:你如果不能让她服气,做多少努力都是枉然。你如果让她服气了,哪怕是谩骂斥责,她都觉得理所当然,甘之如饴。 关于结局 ……如果结局能被你们想出来,那我还是某r吗? 哼哼。 继续看吧,表乱担心不该担心的…… (七十八)倾舞(2) 一舞毕。 云出自觉舞不出刘红裳那夺人心魂的神采,不免戚戚。刘红裳又狠狠地骂了她几句,终于停歇了,挥挥手,疲惫地说,“你走吧。” “师傅你呢?”云出可不敢动,上次刘红裳不管不顾地冲进海里的行为,她至今心有余悸。 “我要走了,他们找来了。”刘红裳说着,人已经转过身,面向着来路,看着那个静静走来的人。 云出也见到了那人,在看清楚他的样貌时,她惊得张大嘴巴,大得足可塞进一枚鸡蛋。 “王……王爷。”她嗫嚅着叫着,牙齿差点咬到舌尖。 没想到是南司月,没想到来的那个人竟是南司月! 而且,就他一个人! 南司月还是穿着件飘逸的月白长衫,腰间扎着一条素色的翠玉带,头发束在脑后,全身没有一点配饰,苍白的脸足可媲美此时翻涌的海浪,眼睛却异常深邃,泛着幽幽的蓝,亦像此刻的海。 她知道他看不到她,可还是有种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的冲动。 “大世子。”刘红裳已经越过抓耳挠腮的云出,径直走到南司月面前,客气道,“我会遵守诺言,跟你回去的。此生此世,我再也不会出王府了。” “你已经违誓。”南司月声音依旧冷淡,没有一丝温度。 刘红裳的脸如同被这句话打了一拳,她怔了半晌,然后艰难地反问,“所以呢?” “继续你的誓言。”南司月还是一副冰山雪人的表情,像说一件相当之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有违誓,即刻自裁。” 云出之前听着还有点迷糊,但‘自裁’两个字,却是听明白了。 就因为刘红裳离开了王府,所以,南司月让她自杀吗? 这算什么事!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害怕了,撒着脚丫子冲过去,很硬气地挡在刘红裳面前,鼓着勇气向那个冰人大声嚷嚷道,“她是唐三带出来的,是我们绑架来的!不算违誓!”忍了忍,她终于又加了一句,“再说了,她还是你长辈呢,别以为当个王爷就了不起,就能草菅人命!” 她最恨那些当权者,仗着自己手中的权势,鱼肉百姓了! 原来——南司月也不过是这样的人罢了。 南司月眸光未动,只是略略低了低头,语气未变,“云出,这是家事。” 他早就知道她在场。 他肯解释这一句,已经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了。 云出却不知好歹,头一仰,仍然固执地挡在刘红裳身前,反驳的话也不经大脑地冲了出来,“我是你夫人,就算是家事,我也能管!” 这一次,轮到刘红裳愣住了。 “你是他夫人?”她难以置信地反问云出。 云出使劲地点了点头,心中得意:觉得自己这个理由真是天才。 如果不是南司月,她就要忘了这茬子事了。 ——那次乌龙婚礼,云出还真没放心上过。 南司月却是一哂。 “夫人”这个名词,对他而言,也陌生得很,没一点认知度。 (七十九)倾舞(3) “我们可是拜过堂的,你现在可千万不认账。反正,师傅是我们强带出来的,她并不算违誓,大不了……大不了,你再将她带回去不就好了。”云出也不敢太横,毕竟,自己与南司月实力相差太大,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还不想干那种以乱击石的事情。 也在此刻,云出突然念起唐三的好来,她想,如果唐三在这里,好歹不至于如此被动。 也不知那个家伙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胸口抵着的竹签,仍然刮着皮肤,灼灼地散着热量。 南司月没有搭理她。 “你是他夫人,那你学了风舞云翔,一点用都没有。他看不见,你还能舞给谁看?”刘红裳却在这片寂静里忽然开口,语气里是浓浓的遗憾与懊恼,“我不该教给你的。” “师傅!”云出责难地看了一眼刘红裳,又迅速地看了一眼南司月:好在,他神色未动,不过,本已很冷很冷,此刻不过是更冷更淡了。 云出先是松了口气,继而一疼:是啊,看不见,这么漂亮的舞蹈,他却是看不见的。 “如果你想看,找机会,我总会想法子让你能看见。”云出又为南司月感到遗憾了,她天生就是操心别人的命。 “一个瞎子,想再多办法,也是看不到的。”刘红裳的语气莫名地变得刻薄起来,她一手将云出推开,斜睨着他,自嘲地说,“你早就恨不得我死了,你一直在恨我弄瞎你的眼睛,不过是碍于王爷之前誓约,所以这么多年来,你任我自生自灭。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你当然想除之而后快了?你总得为自己的母亲报仇,不是吗?” 云出也顾不上计较刘红裳把自己推开的恶劣行为,伸手猛地拉她的衣袖,低声急道,“师傅,师傅,这时候可不能逞强。” 这种大户人家,大老婆的儿子与小老婆的戏码云出看了不少,若是儿子想为母亲抱不平,通常会将小老婆xxxx。这无关品性,只看孝顺程度了。 万一刘红裳把南司月惹恼了,手起刀落…… 不过,南司月没恼,苍白的脸映着海面的幽蓝,清冷得没了人气,也自然没有怒气。 “上辈的事情,与我无关。”他淡淡道,“我的眼睛,也无关你事。” 刘红裳怔了怔,“你相信,与我无关?” “嗯。”南司月浅淡地应了,声音却愈发冷了,“可是你对父王许下的誓约,却是一定要执行的。” 说来说去,还是让刘红裳自裁于此。 刘红裳却恍若没听懂这句话,她呆呆地站在沙滩上,脸上的表情古怪得很,既悲继笑,那瘪瘪的嘴巴,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连你都知道不关我的事情,他为什么还要为此对我发难,他怎么会认为,是我。为什么,为什么……” 刘红裳自言自语,其实并不想问任何人,南司月却截口回答了,已然是淡得没有一点烟火气的语气,亦没有悲喜,“因为真正的元凶他无法制裁,只能牺牲一个人顶罪。而那个人,便是你。可你也不冤枉,如果不是你有意在先,他人也不会有机会趁虚而入。”顿了顿,南司月竟然笑了笑,声音转薄,“不过,谁会提防一个三岁的孩子呢。” (八十)倾舞(4) 云出极少见到他笑,冷不丁看到这乍起的笑意,不知道为何,竟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从来不知,一个人的笑,竟比一个人的怒,更冷,更让人毛骨悚然。 偏偏,又是这样美。 南司月确实极美极美,美得有点妖魅,有点不真实,有点邪气——与唐三的明媚全然不同——她曾听老人说过,黄泉边繁盛着一种妖娆的花,叫曼珠沙华,红似烈火,燃烧一切美丽与死亡的界限。 便如此刻笑着的南司月。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刘红裳却往前走了一步,一直走到南司月的面前,伸出手,抓住南司月的胳膊,使劲地摇晃着,声音嘶哑而疯狂,“是谁,是谁,是谁当年陷害我!他到底为了谁,竟要牺牲我!他怎么舍得牺牲我,他那么喜欢我,他说过,我是他的全部,我为了他,我为了他,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给了!” 南司月竟没有躲开,可身体虽然被刘红裳摇了几摇,人却好像从未动过一样,那样清冷自若,连声线也不曾波动分毫,“在他心里,本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尤其是女人。他留你未杀,已是情分。” “胡说!他明明说我很珍贵,他说我跳的舞很好看,他说我是他此生最爱的人……”刘红裳停止了推搡,手却依旧牢牢地拽着南司月的袖子,梦呓般痴痴地说,“他们那麽多人喜欢我,我却一眼就看中了他,他是南王,是夜王也忌惮的南王殿下,可是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那么亮、那么亮……” “是啊,很美的舞蹈。”南司月冷淡地抽出自己的胳膊,几不可察地退开一点,回应道,“历届最美的祭司跳出来的风舞云翔,怎会不美?这本是献给神的舞蹈。是人都不会介意独占献给神的美丽。他也不过是个人罢了。”云出注意到:南司月在提到老南王,也就是他的父亲时,只用一个苍白的‘他’代替,没有尊敬,只觉疏远。 “你胡说,他明明喜欢我!他为了我,冷落他的结发妻子!为了我饱受整个王朝的指责!他——”刘红裳说着说着,忽而语塞:还有什么呢?这样心平气和地忆起从前,却发现,好像除了这些名誉压力外,他似乎什么都不曾失去。 “那你呢,你又为他失去了什么?”偏偏,南司月带着蛊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刘红裳呆住,低低地、不自觉地回答道,“我为了丧失了祭司资格,为了背叛了整个祭天司,为他自甘当妾,为了收敛了一切,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留在那个冷冰冰的南王府,应对着全府的冷眼,还有你母亲、你母亲的不屑一顾!” “曾经舞倾天下,权握两届的大祭司,为了他成为一个争宠夺爱的小妾室,最后还因为一桩府内的丑闻而闹得亲儿不能认、关押在冷宫十余年。”南司月事不关己、异常冷漠地阐述一个残酷又清冷的事实,“刘红裳,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一个女人,他不会将她置于这种田地。你的梦,梦了二十多年,现在,该醒了。” (八十一)倾舞(5) 刘红裳就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南司月话音未落,她已经疾退几步,用手捂着耳朵,拼命地摇头拼命地嘶喊,“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 南司月的脸上闪过怜悯。 很快,又消散在亘古的清冷里,就像从未出现过。 云出却捕捉到那一缕表情,心中竟有种无名业火冒起,她生性聪慧,也熟知人情世故,自然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其实这些话,即便南司月不说,刘红裳、恐也是知道的。 因为知道,所以才疯癫,才一直抗拒回到现实。 他却这样冷酷地、这样漫不经心地将别人小心翼翼隐藏了这么多年的伤疤,撕拉得鲜血淋漓。 刘红裳喊了一阵,突然扭身,发狂般往海滩的另一边跑了去。 云出一惊,自然要紧追过去,临跑之前,她突然冲到南司月面前,伸手将他一推,“你那个老爹是个混蛋,你也是个混蛋!” 南司月却好像长了眼睛一般,肩膀一偏,堪堪躲过云出的咸猪手,然后,又在云出准备撤走的时候,擒住了她的手腕。 冰块般的寒栗,从手腕刹那闪进血管,让她全身血液都冷了一分。 一个人的体温怎么能这么低这么低呢? “他确实是混蛋。”没想到,南司月的第一句竟然是肯定她。 不过,第二句话就让云出心虚了,“可你对自己的不告而别、薄情寡义,是不是也要给个说法?” ~~~~~~~~~~~~~~~~~~~~~~~~~~~~~~~~~~~~~~~~~~~~~~~~~~~~~~~~~~~~~~~~~~~~~~~~~~~~~~~~~~~~~~~~~~~~~~~~~~~~~~~~~~~~~~~~~~~~~~~~~~~~~~~~~~~~~~~~~~~~~~~~~~ 唐三离了东华寺,他想着云出可能会去找小树他们,所以折回了市集。 冬至的粤州热闹非凡,现在又是中午,街上摩肩擦踵,尤其多妇女小孩。本来拥挤的街道两侧又挤了一堆临时摆设开的摊贩,卖一些唐三没有见过的热带水果和新奇的小玩意儿。 他本没有太多心思逛街,走过街角的时候,突然看见有一个卖烟火炮竹的店铺,唐三心念微动,走了进去,胡乱地点了一大堆,又交代伙计什么什么时候将货送到哪里,商定好点火的暗号。他现在身揣重款,自然不吝钱财,给了一大笔赏银,炮竹店老板喜笑颜开,把他说的话当圣旨一样记下了。 他将它布置好后,一扭头,堪堪见到小树他们正在不远的一个耍把式的地方徘徊。 包子、萝卜他们钻在人群里正看得不亦乐乎,唯有小树神色淡淡,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大概瞧着包子把孩子们都照顾得很好,他也闲闲地打量起身边的档口。 小树左边刚好摆了一个首饰铺,既是路边摊,材料自然是廉价的。但民间的手艺人,往往用心精巧,那花式却很别致。 唐三见小树弯下腰,从众多琳琅满目的发簪项链里取出一条坠着铃铛的手链。红色的绳索编制的,铃铛也不是什么贵重材料,算是不值钱的首饰里最不值钱的。 老板却很殷勤,唐三看他的口型,大概是说这个手链的价格。 小树显然很喜欢它,可听到价格后,未免踌躇了一下,他从怀里掏出早晨唐三扔给他的钱袋,抓在手里,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八十二)倾舞(6) 唐三见状,本欲走过去,帮他买了算了。可他刚踏出店铺的门槛,又见小树从怀里掏出一枚翠玉剔透的玉扳指,递给档口老板,也不知说了什么。 老板眉开眼笑,将玉扳指紧紧握在手里,又抓了一大把首饰啊花啊朵啊,塞给他。 唐三摇头:虽然没有近看,但远远地看着扳指的色泽,便知是玉中上品,只怕它的价值,便是买下十个八个这样的铺子都绰绰有余。 他却用来换了这一堆不值钱的,简直是浪费。 念及此,他大步走了过去,在小树接过那些首饰之前截住老板的手。然后,唐三笑眯眯地看着老板,挺和气地说,“这些我都买下了,老板算算多少钱。那枚扳指,还是还给这孩子吧。” 他故意把小树称为‘孩子’,本以为小树会恼,哪知小树只是淡淡地倪了他一眼,转头向老板说,“我不认识他。” 言外之意,就是不用理会他的话。 唐三微哂:小屁孩果然别扭得很。 他也不坚持:其实钱袋里的银子买那条手链绝对绰绰有余,小树会选择用自己的贴身之物去换取而不用钱袋里的银子,便是不想求助于他了。 既如此,唐三也不想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他洒然一笑,耸肩道,“算了,愿打愿挨,你不后悔就行。” 既是贴身之物,又是这么贵重的,应该是重要的人留下来的吧。 “本来就是没用的东西,有什么后悔的。”小树转过头,手指缠着那条红绳编制的手链,兀自朝包子他们走去。 唐三也跟了过去。在转身之前,他无意地扫过老板掌中的玉扳指,心却莫名地一动:好像,有点眼熟…… 未细想,视线已移开。 ~~~~~~~~~~~~~~~~~~~~~~~~~~~~~~~~~~~~~~~~~~~~~~~~~~~~~~~~~~~~~~~~~~~~~~~~~~~~~~~~~~~~~~~~~~~~~~~~~~~~~~~~~~~~~~~~~~~~~~~~~~~~~~~~~~~~~~~~~~~~~~~~ 那包首饰拿过去,果然受到空前欢迎。 萝卜她们到底是小女孩,都喜欢这种小而鲜艳的东西。她们也顾不上看耍把式了,一起找了个巷子口的空地,盘膝坐下,就地分赃。 唐三蹲着陪她们看了一会,终于想起正事,他抬头看着站在一侧的小树,信口问,“云出呢?” “我正想问你。”小树眉头轻簇,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光泽非常,很是耀眼。 “她没来找你们啊……”唐三自语,蓦得站起来,神色有点急,“我回去看看,你照顾他们。” “我和你一起去。”小树眉毛一挑,狐疑地看着唐三眼底的焦急,不容反驳地说道。 唐三也懒得管,人已经迅疾地跃了出去。 街上人多,纵是武功再好再高,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所以等唐三出了城,一回头,便瞧见了身后跑得气喘吁吁的小树。 他不由得放慢动作,略等了等小树,两人一前一后,但是相差不多久地回到小渔村。村里的人大多已经出海了,各户各家门口晾晒着破旧的渔网,习习海风拂着,村里寂静无人。 唐三率先冲进骑楼,又冲了出来,小树扶着腰在楼下喘气,见冲出来的唐三面色不善,不禁问道,“怎么?” “云出不在。”唐三道,“刘红裳不见了。” 小树虽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见唐三的神情,心还是悬了起来,“我们去附近找一找。这带海域我熟,你在家里等着。” 说着,他折身就朝村口走去。 唐三没有叫住他。 (八十三)交锋(1) 唐三没有叫住他。 他的身后响起一声轻薄的浅笑。 “这样慌里慌张的,谁会相信这是赫赫有名的唐宫主?”笑声的主人从大厅的暗影里缓缓走出,轻盈地绕过唐三,旋身,娇俏地立在唐三面前,“陛下若是看到了,肯定会好失望好失望哦。” 唐三撇撇嘴,不以为意道,“赫赫有名就不必说了,那名声又不能吃又不能喝,我向来是不要的。当然了,如果赫赫声名可以换取你这样的美人倾城一顾,我还是可以考虑争上一争。” “听说唐宫主什么都好,就是爱贫嘴。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面前的女子抿嘴而笑,细长的丹凤眼娇媚地眯起,肤若凝脂,唇色却娇艳欲滴,一张脸艳极媚极,与唐三这样站在一起,若是被第三个人看见,一定会感叹世间美人的多姿多态:秀美与华艳,都如此动人心魂的。 “我也听说,陛下的四大御座,阿妩你是最恶毒凶狠的,今日得见,方知蛇蝎女子果然都长了一副好皮囊。真正让人死在你手里,也死得心甘情愿。”唐三半是讽刺半是恭维,目光却出奇清冽。 阿妩只是一笑,笑容极尽妩媚,“陛下让问宫主一句话:难不成宫主要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而让唐宫成为王朝的敌人么?老实说,我也好奇得很,宫主本身就已经是个美人了,能让宫主失常的小姑娘,岂不是貌若天仙,倾国倾城?” “既是无足轻重的小姑娘,又何必惹得陛下那么大费周章,让美人你奔波千里,到这个破落地方来?”唐三避开她后面那个问题,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听阿妩的语气,云出此刻应该是安全的,并没有被夜嘉抓回去。 但愿小树能快点找到她。 “其实那个女人还在其次,陛下只是不喜欢不听话的人,更何况,唐宫在夜氏王朝的地位,它与皇族的渊源,宫主不可能不知道。陛下希望宫主别在任性妄为了,白白扰了唐宫几千年的安宁。”阿妩笑得温柔,声音也柔柔的,可尾音一挑,分明又是挑衅。 “唐宫只是信守祖先的承诺,为夜氏鞍前马后这几千年。却并不是夜氏听话的奴才,咬人的狗。”唐三敛起笑容,眉毛一轩,掷地有声地说道,“也希望陛下不要任性妄为。” 阿妩未料他会这样强硬地反击,眸色一愣,随即又化成绵延春水,“宫主何必动怒,这本是一件小事,如果为此伤了君臣和气,多不值当。” 唐三只是冷冷的看着她,秀美的眼敛着潋滟,如冰之棱,玉之痕,让阿妩的娇笑渐渐黯淡了下去。 “难不成宫主说的是真心话?”她肃颜问。 “自然。”唐三傲然地扬了扬下巴,无端端地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来。 阿妩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纤眉几番舒展,随即浅笑出声。 “我真的越来越好奇那个女子是谁了,宫主不介意让阿妩见一见她吧?”她瞟着他,眼波足可将冰山融化成水,“她,比我美么?” (八十四)交锋 (2) “她,比我美么?” 这样一句问话,由美人口中说出来,平添了几分幽怨。 唐三却似不懂得怜香惜玉,看也不看她,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并不是美与不美的问题,而是你根本无法和她比,她也永不需和任何人比。” 云出便是云出,她于他,便是一个凌驾在任何其他女人之外的存在。 哪怕只是比一比,也是亵渎她,更是亵渎他自己。 阿妩的脸色有点难看,虽然还是保持着友好的笑意,但眼眸已经暗沉下去。 好半天,她才低低地叹了一声,“她真幸运。”然后,阿妩仰起头,刚刚黯淡的目光再次夺魄、神采飞扬,“既然宫主一意孤行,阿妩也无话可说。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只怕,那个机会很快就会到,而且,宫主那时候未必还肯和阿妩这样站在一起聊天了。” “怎会?我一向不会薄待美人的。”唐三又变得嬉皮笑脸起来,丹凤眼轻眯着,柔美而和蔼。 阿妩也回以一笑,眼波温润,非常得体地行了一个告别礼,欠欠身,折身朝骑楼后面走去。 步履是轻盈的,身姿是娉婷的,明明速度不快,可只见那倩影晃啊晃,摇啊摇,转眼便已不见。 唐三这才舒了一口气,从口中取出一枚通体透明、鹅卵石大小的黄水晶,又弹掉掌中握着的细针,薄衫微汗。 “没想到这个玩意儿的辟毒效果还不错。”他拿着黄水晶,一面把玩,一面回想刚才阿妩举手投足间,缭绕在眉前发中的淡淡轻烟,咋了咋舌:果然是个毒娘子。 就连刚才欠身告辞,也不忘发了一排细针,只是唐三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并没有点穿她。 不过……唐三低头打量了一下那些牛毛针:它们在阳光下闪着漂亮的金属光泽,竟似没有淬毒。 没有淬毒的细针哪有什么杀伤力? 真不知道这位阿妩姑娘想搞什么。 唐三琢磨了一会,觉得猜测女人心思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索性不去管它,踢了一些泥土将地上的细针埋了,疾步往村口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小树找到云出没有? ~~~~~~~~~~~~~~~~~~~~~~~~~~~~~~~~~~~~~~~~~~~~~~~~~~~~~~~~~~~~~~~~~~~~~~~~~~~~~~~~~~~~~~~~~~~~~~~~~~~~~~~~~~~~~~~~~~~~~~~~~~~~~~~~~~~~~~ 云出被南司月擒住手腕,想脱身是不大可能了,现在又被南司月这样质问,云出确实有点心虚,可面子上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哪里是薄情寡义,我是……我是成全你。反正你娶我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又不是真的喜欢我,我也不至于贪恋权贵,占了茅坑不拉屎。这不是赶紧挪开地方,让给你的什么如花美眷吗?” 明明是自个儿跑路逃命,还硬是把动机说得这么伟大。 南司月微微一哂,竟还很耐心地陪她继续绕嘴,“我没有什么如花美眷。” 云出暗暗地咒了一声,扯着嘴角,笑嘻嘻道,“她迟早会出现的,像我这种又矮又丑的乡里孩子,哪里配得上王爷啊。我这只癞蛤蟆,可不敢真的吃天鹅肉。王爷的夫人,当然应该是那种窈窕美丽,端庄淑雅,身份高贵的贵族小姐。” (八十五)交锋(3) “嗯,”南司月听完后,居然非常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淡淡地回道,“可我已经娶你了。” 言外之意就是:就是她真的不够格,或者,也确实有其它的贵族小姐可供参选,但他已经娶了她,所以那些人也不做考虑了。 “娶错了可以再换嘛。”云出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如果休了我,我也不至于跑到大街上哭诉你始乱终弃抛弃你,充其量……你若是于心不忍,给点银子就行了。” 她云出绝对是务实型的,与其当一个让人厌弃的王妃,还不如拿了银子,找个小地方逍遥快活。 “麻烦。”哪知,南司月云淡风清的两个字,彻底地让云出的如意算盘打空。 “……麻烦?”云出很囧,她空白了一瞬,才勉强辩解道,“其实不麻烦的,你现在就能写一封休书,签上字,再把身上的银票全部拿出来交给我。咱们以后就两不相干了。” “娶亲太麻烦。一次就够了。”南司月仍然捏着她,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即便你真的很丑,我既看不到,也无需介意。至于其它,你随便,无伤大雅,也不相干。” 这样的包容,寻常女子,应该会感激涕零了吧。 云出却很汗:言外之意,他根本不在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觉得娶亲实在太麻烦,所以勉为其难地收留她,让她占着这个茅坑——拉不拉屎,他无所谓。 还真是上了贼船。 “你确定你不后悔?”云出话音一转,脸上露出狡黠难测的笑容,眯着眼地问,“即便你的夫人是一个不良于行,让你蒙羞的女子,你也不在乎?” 软的不行,那她来硬的。 赶紧和这个冷冰冰的南王撇清关系,继续她从前或许漂泊、但不至于提心吊胆的日子。 “怎么蒙羞?”南司月好像在听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漠然问道:“如果你是南王王妃,应该没有人会让你有蒙羞的机会。” 敢打南王王妃的主意,那一定是活得不耐烦。 这年头,j夫也不是那么容易当滴。 云出眨眨眼,无言以对。 也对,和南司月的关系太过特殊,以至于忘记了:这个人的名声真的是很可怖的。 虽然她至今都没看出来,他到底可怖在哪里。 “话说完了?那就回去吧。”见云出这么久没有反应,南司月很厚道地做了个总结,而后,依然捏着云出的手腕,稳步朝海滩外走去。 云出心中大急,可力气也大不过南司月——那只冰冷的手,只挨着皮肤,就让她力气全失了。还谈什么反抗啊。 不过,跟着他回去,就意味着从此要乖乖当个别人不敢碰不敢想的‘泥菩萨’王妃,就意味着……又要碰到那个变态南嘉,不对,是夜嘉,天天过着虎口亡命的日子。 而且,还有唐三…… 那两只竹签,仿佛会发热一般,汩汩地冒着热量,沁入心扉,抵制着南司月周身散出的寒冷。 她突然间又有了力气。 (八十六)交锋(4) 她突然间又有了力气,一低头,朝着南司月那只锆石般光滑白皙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反正不久前,他也这样咬了她。 如此,便两不相欠了。 所谓恶向胆边生,大抵就是这样吧。 这一咬,几乎花了云出十分的力气,直咬得腮帮子都抖了,齿缝间传来咸涩的味道。 ——如果是正常人,正常反应,大概都会很快地甩开手,惊呼一声吧。 可是南司月绝对不是正常人。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动都未动一点,就这样让她咬,咬得她泄气为止。 而那只手,至始至终,都没有松开一毫。 云出彻底投降了,她几乎哭丧着脸,完全没了脾气,“大哥,你是不是不知道疼为何物啊?” “知道。”南司月侧过脸,不知道是不是云出的错觉,声音竟然柔和了一些,“扯平了。” 原来,他还记得自己咬了她的事情。 云出有点无语,她低头瞧了瞧南司月手背上那两排鲜血淋漓的牙印,又伸出舌头,舔拭着嘴角残留的鲜血,天杀的,她竟然觉得有一点点愧疚了。 貌似咬得确实太狠了——话又说回来了,谁叫他硬挺着不松手! “不用枉费心机,如果你想继续活命,就跟我回去。”南司月的耐心大概已经用完了,他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却又在此刻,松开了她,“如果你离开,会死得很快。” 云出完全搞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他已经松开了自己,哪里还有乖乖送上门的道理。 “你放心,我肯定会活得比你长。”急速地退后几步,确保自己和南司月之间保持着安全距离,云出这才放开胆子,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大放厥词。 南司月不置可否,眼眸微垂,衣袂微扬,身后则是一片海光天色,白白的,蒙蒙的。 很静谧的画面。 然后,他听到女孩转身踢踏着沙粒跑远的声音,也听到风过海面、彼此起伏的波涛声。 南司月抬起手,把那只受伤的手凑到自己嘴边,有点迟疑地舔了舔—— 刚才她咬他的时候,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顷刻间侵袭了他。许多许多画面,如海啸般奔腾而至,还未看清,已将他掩埋殆尽,海啸过后,余下的,却是莫名的怅然和恼恨。 伤口那么疼,疼得锥心。 ……又似乎,与伤口无关。 好吧,放她走吧,她的死活,于他,本来就没有多大关系。 ~~~~~~~~~~~~~~~~~~~~~~~~~~~~~~~~~~~~~~~~~~~~~~~~~~~~~~~~~~~~~~~~~~~~~~ 云出脱离了南司月的桎梏,自然满心欢喜,那跳跃在沙滩上的脚步,是越来越轻快,越来越迅疾。 她还记得刘红裳消失的方向,沙滩上,也留着刘红裳的脚印。她应该没出什么事情——这也是云出觉得欢欣的原因之一。 她的速度很快,几乎就要追上刘红裳了,远远的,也确实有一个人的身影,像极了她。 不过,奇怪的是——那里似乎不止一个人。 (八十七)交锋(5) 云出愣了愣,谨慎地放缓脚步。 她没有惊动那两个人,只是站得远远的,仔细地辨别另外一个人的身份。 这一看不打紧,着实把云出给愣住了:竟是小树。 不过,是小树也就是小树吧,小树会回来找刘红裳,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真正让她愕然不已的,是刘红裳此刻的动作和态度。 她几乎是半屈膝地倒在小树面前,神色慌张,看样子,好像又发了疯病一样,倍显迷乱。 而小树呢,还是那副眼高于顶的模样,神色清淡,很安之若素。手则扶住刘红裳,还是是止住她下滑,或者下跪? 云出暂时还看不出来。 反正,这幅画面很诡异。 难道,是刘红裳在拜托小树什么事情? 云出满心疑惑,在远处看了一会,想了想,还是跑了过去。 小树是面对着她的,在云出现身的那一刻,小树便瞧见了她。云出的视力极好,所以,她捕捉到了小树那一瞬蹙眉的表情,而后,又恢复如常。 不过,手已经松开了刘红裳,任由她跌在了自己脚下。 “小树。”她心里藏不住事,更何况,面前的两个人都是她私底下认为的亲人,有了问题,当然要坦然地问出来,“你们在说什么呢?师傅怎么会这样啊?” 刘红裳的表情还是惶恐混乱的,目光闪烁,也不知道神智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小树则淡淡地‘哦’了声,不以为意道,“我来找你,见到她,就让她不要乱跑而已。” 说完,小树意味深长地看了刘红裳一眼,刘红裳嘴唇一抖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9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9部分阅读 嘴唇一抖,立刻闭得紧紧的。 云出觉得不对劲,可一时半刻,又挑不出小树话语里的毛病来。 她本来就是一个懒于动脑的人,挠了挠头,也就算了,“赶紧回去吧,等下天黑了,外面就冷了。” 当然,还有另一个理由她没说:她怕南司月又追上来,逼刘红裳自杀,回头再把她带回去。 小树又“嗯”了一声,很自然地牵起云出的手,淡淡道:“回去吧。” 云出以前虽然也常常牵着小树,可一向都是自己主动去拉他,这样冷不丁地被他拉着,莫名其妙地觉得不习惯。 那种感觉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和以前的拉手不一样…… 她脸颊绯红,有点别扭地将手从小树的掌心里抽出来,傻呵呵地笑了笑,没事人一样扭过身,将刘红裳从沙滩上扶起来,大大咧咧地吆喝着,“回喽回喽,回去准备团圆饭喽。” 小树手中一空,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悄悄地拢起手指,低头浅笑。 他太操之过急了啊。 可是——那个唐三,实在给了他太大的压力。 云出压根就没注意他的表情,心里还在为自个儿刚才那一忽而的敏感过意不去,为了表明自己很正常,她又转到小树旁边,特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树,发什么呆,走啦走啦。” 小树还是一声没情没绪的‘嗯’,紧紧地跟在云出身后。 (八十八)交锋(6) 他们是在村口遇见唐三的。 唐三远远地瞧见他们,立刻如苍蝇冲向茅房一样冲了过来,(当然,这是云出的描述),然后,也顾不上云出还未散尽的尴尬,张开双臂,几乎想将他们三个人都兜进自己怀里。 云出则首当其冲,被某人熊抱得满面通红,好不容易才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脸红得几要滴出血来,眼睛却亮得出奇,她又恼又急地喝问道:“干嘛呢干嘛呢,就不能站着好好说话。” 唐三刚才一直担心着夜嘉会派人对她不利,现在见她安全归来,哪里还管什么分寸,他向前踏了一步,把刚刚挣脱的云出重新箍进自己的怀里,口中更是霸道地宣布道,“既然我们的姻缘早已天定,趁着今晚吃团圆饭,赶紧把事儿宣布了吧。明天我把你们都带回唐宫,还有,从现在开始,你不要随便离开我身边。” 江湖多凶险,她这样脑子少根神经的,还是呆在他身边让人放心点。 云出本来就对那两只签文耿耿于怀,平心而论,小心肝儿确实乱撞了几下。可某人又偏偏是天生反骨之辈,若是唐三以退为进,说不定这事儿还有谱,但他如此强硬地用两只签就决定她的婚姻大事,云出却是打死不从的。 “做你的春秋大头梦。”她冲着地上重重地啐了一口,身体在他的禁锢下扭股糖一样地扭来扭去,“唐三,我告诉你,就算我们去了唐宫,那也是因为你欠着我的钱,老娘还没打算以身相许呢。” 唐三早就习惯了她的口硬,只是笑嘻嘻地加大手臂的力气,哪里肯放开须臾。 云出更是不肯罢休,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若她是那种逆来顺受之人,这世间,就没有‘云出’这个响当当的名号了。 正在两人此消彼长、彼长此消地纠缠之时,刘红裳还是如梦游般看着前面的虚空,小树则皱了皱眉,用绝对嫌恶的目光瞧了一眼无赖唐三,然后非常不识情趣地走过去,一手抓住云出的衣领,一手抵着唐三的肩膀,硬生生地将两个‘打情骂俏’的人撕拉开。 “大庭广众,能不能注意点。”他将‘大庭广众’四个字咬得很重,然后,带着浅浅的幽怨,看了云出一眼。 不过,这浅浅幽怨、秋水般的目光转移到唐三脸上时,立刻凛冽如严冬寒风,还带着冰刀子风的呼啸声。 唐三却浑当没看见,嘴角噙笑,一脸的如沐春风。 心情甚好。 这四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在村口杵着,还好包子也领着萝卜那群小屁孩从集市里回来了,隔得老远,便听到了他们的喧哗嬉闹声。 云出干咳了两声,开口打破这诡异的寂静,“都站在这里干嘛!回去做饭!小树去准备柴火,还有,唐三,我们可是人人都要干活的,你会什么?” “会吃。”某人非常之大言不惭地回答道。 (八十九)交锋(7) 既是团圆饭,当然是大家都出力,做出来的东西才好吃。 唐三当然不可能有机会坐享其成,他被派到了灶台前,负责添加柴薪。 不过,因为掌厨的是云出,唐三还是很开心这项分配的。 他很没风仪地蹲坐在灶台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捅捅灶火,见灶火熊熊猎猎,一时半刻不像要灭的样子,立刻偷了个闲,拖腮笑眯眯地瞧着正在灶边挥舞锅铲的云出。 云出会做饭,实在让他有点始料未及。 像她这样的小骗子,天天混了上顿没下顿,居无定所,生活又困窘,照理说,厨艺应该不算好吧。 可是云出的厨艺偏偏好得不得了。 最初的时候,唐三还不信,等云出的第一道菜龙须肉出锅时,他顶着压力,首当其冲地尝了第一筷子,当时就惊为天人。 好吃,非常之好吃。 很简单的原料,厨房的条件也很简陋,可是那道菜的水平,足可与御厨媲美了。 咸淡合宜,吃完后颊口余香,火候恰恰好。 唐三本没有指望她会做饭,这一项算是额外惊喜了,那一筷子龙须肉下肚,觉得满胸满肚都是幸福的感觉。 而此刻,系着头巾,站在烟雾缭绕的大锅后面的云出,额头微微地沁着汗,目光专注,嘴唇轻抿着,一脸认真——实在,让人想冲过去啃她一口。 唐三绝对是实干派。 念头刚转到脑子里,他已经站了起来,正打算一亲芳泽,云出却好像脑侧长了眼睛似的,一个锅铲拍过来,很大厨气派地吩咐了一声,“看火!” 唐三讪讪地蹲了回去,低头时,却忍不住抿嘴笑个不停。 ——所有的事情都是新鲜的,所有的感觉也都是新鲜的,那种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带着幸福的感觉,让他晕眩,很不真实,但是满满的,好像前半生的经历都不过是为了这几日的情迷。 就是这两字不客气的‘看火’,也让唐三觉得欢喜。 恍惚间,仿佛他们已经这样过了十年八年,外面萝卜他们的笑闹声,便是他们的孩子发出来的,她做菜,他看火,在灶火正旺的时候,他抬头看她专注的脸,慢慢的,渐生皱纹,长满华发。 “都说看火看火,没火了!”唐三正走神呢,云出的大锅铲又不客气地拍了过来。 唐三反应迅疾,肩膀一退,就躲开了大锅铲的攻击,目光往灶里一扫:果然,火势渐微。 他也觉得理亏,待云出转身折到灶前时,唐三打起精神,正要专心专意看灶火,负责担水的包子挑着两只木桶走了进来,他把扁担往地上一撩,便大喇喇地走到唐三面前,说,“三哥,小树找你有事,让你出去一趟。” 唐三的柳叶眼眯了一眯,然后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九十)交锋(8) 小树会找他,唐三早就预料到了。 所以,他并不吃惊。 不过,在他走出厨房门,看到那个白杨树般站在门前土场上的少年,心中还是默默地了一番。 好在小屁孩没有完全长大,不然,这个竞争力…… 貌似还真有点大。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沙滩上。 正想着,‘后浪’非常有知觉地转过身,面向着迎面走来的唐三。 “什么事快说,我还得回去看灶火。”他好歹是大人,这个架子还是要有的。 “你明天要带云出去唐宫?”小树也不是啰嗦之人,单刀直入。 “是你的云出姐。”唐三很耐心地纠正他的称呼,带着长辈的慈爱,笑吟吟道,“以后,我会替她好好地照顾你们。放心,虽然说不上给你们太好的生活,但肯定不会缺什么的,以后,你们有什么想做的,想学的,我都会尽可能的满足。” 他们是云出要守护的人,自然,也是他唐三应该守护的人。 这一点,他的思路很明晰。 小树对于唐三的这番肺腑之言,却一点都不领情,他皱了皱眉,还是疏淡得有点敌意的语气,“我不许你带她走。” 唐三好笑地挑了挑眉,直视着那个倔强好看的少年,“为什么?” “如果你为她好,就不要带她去唐宫。”小树抿了抿嘴,似下定很大决心,有点吃力地陈述着,“她更适合这里,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唐宫,还有唐宫所代表的一切,都太复杂太危险。我不希望云出搅进那些事里去。” 唐三眸光微敛,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如果真的是寻常小孩,像包子那样无依无靠的孤儿,又在这个山高水远的地方长大,是不大可能说出这样一番言论的。 小树听说过唐宫,不足为奇。唐宫的名声本就很大,唐三一直知道。 可是,鲜少人知道唐宫是干嘛的,更无法去探析它所代表的事物。 小树的话,让他疑窦顿生,不过心中并没有太多诧异:也许这个少年,给他的感觉一直太强烈,所以在冥冥中,他已经默认了他的特殊。 这个问题,小树却并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抿着嘴唇,本有点淡蓝色的眸子,如冰魄般闪烁不定,颜色幽深下去,几乎成了纯正的黑色——诡异的黑。 唐三若有所悟,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去过那里?在那个地方,你看到了什么,或者,发生过什么?” “没有!”小树突然扭过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唐三的问讯,且再也不看他,公事公办地反问道,“如果云出在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你有能力护她周全吗?” 在那个权力纠结的地方,顾忌只怕不会少吧。 (九十一)交锋(9) 小树的话,让唐三沉吟了片刻,然后用平静而坚定的声音,缓缓道,“只要我还活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遇到什么情况,都会第一时间护着她。” 小树瞟了他一眼,不知可否。 屋里面,云出已经炒好最后一盘菜,端着热腾腾的砂锅,吆喝着大家吃饭了。 唐三他们也不再多说什么,一前一后,走进小而温暖的饭厅。 饭厅里,孩子们笑靥如花,仍是一副和平祥宁的模样。 ~~~~~~~~~~~~~~~~~~~~~~~~~~~~~~~~~~~~~~~~~~~~~~~~~~~~~~~~~~~~~~~~~~?~~~~~~~~~~~ 南司月一个人在海边呆了很久,海风咸涩,刮在脸上,暗暗地生疼。 到了黄昏的时候,海水涨潮了,先是漫过他的脚面,慢慢地,是脚踝,是小腿,是衣衫的下摆…… 南司月没有躲开,他安静地站在原地,一点一点地触摸着海水的涌涨,那细碎的海浪,小而有力地冲击着他的身体,风越发凛冽了,可是太阳落山时绽放的万丈光芒,余热仍然在风中挣扎,从他苍白的额头,缓缓地流转到他的脸颊、他高挺的鼻梁,最后擦过下巴,消失不见。 南司月看不见,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光阴的流逝,水越涨越高,几要漫过他的腿弯了,天地一片将黑未黑的浓稠。海滩上,几个神色匆匆、侍卫打扮的人来回奔走,远远见到南司月,他们欢呼一声,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其中一个眉目清秀、轮廓硬挺的青年胆子大一些,凑进一点,在海涛中大声催促道,“王爷,涨潮了!回去吧!” 南司月恍若未觉,只是问了一个极不相干的问题,“天已经黑透了吗?” 海面的尽头,已经升起了几粒微弱的星。 但天,确实已经黑了。 “回王爷,已快戌时了。”青年大声回禀道。 南司月浅浅地‘哦’了声,轻轻垂眸,然后转身,涉着水,风仪绝品地朝岸边走去。 众人愣了愣,也紧紧地跟了过去。 待走到没有潮水、冷硬的沙滩上,南司月突然转过头,吩咐离他最近的那个清秀的青年,“阿堵,安排一下,我要见他们。” “王爷,唐宫的事情,还是不要管了吧,唐宫本来就是夜氏的鹰犬,这次他们狗咬狗,对南王府是有利的。”青年,阿堵犹豫地劝阻道。 南司月没有做声,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琥珀般剔透的眸子,似突然染上了华光,凛冽得让人不敢直视。 阿堵立刻低下头,恭敬地‘是’了一声,折射疾步而去。 (九十二)制约(1) 阿堵的速度不容小觑,在南司月回到粤州别院,换好衣服后,侍从便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张装饰精美的函件。 “王爷,四殿已经在会客厅里等候了。”侍从说完,又将那张函件举过头顶,“粤州一个当铺掌柜着人送来了一张信函,王爷想听听吗?” 南王府的别庄生意遍布天下,他也记不得粤州这边的掌柜到底是谁,只依稀知道:凡是当上掌柜的人,都是从老王爷时期便跟随南王府的老部下、是忠诚可靠之人。 他们平时并不会轻易地惊动他,既是亲自送给他的函件,也许是重要的事情。 南司月顿了一下,淡淡道,“念来听听。” 侍从展开叠得工工整整的信件,清清喉咙,大声朗诵道,“老奴前夕从总部贵人口中获悉,王爷近日已大婚,王爷能娶得如花美眷、夫妻伉俪情深,实则可喜可贺。老奴又获悉,王妃被j人所诱,竟逃出王府,这等悲事,实则让听闻之人扼腕叹息。王妃必不是自愿离开的,乃此j人太过可恶,老奴此生虽只见过王爷一面,却早已为王爷的风仪拜倒。举目世间,万般男子皆不及王爷一成,试问,王妃若非愚钝之人,怎会舍芝兰而就杂草?倘若王妃之举,确非j人所为,那这种女子,实在蠢钝至极,王爷不要也罢!老奴又听闻,岑将军之女思慕王爷已久……” 接下来,便是把王朝所有知名的名媛淑女全部列举了一遍,以示‘天下何处无芳草’之意。 到了最后,不仅南司月觉得无语,那念信之人,也觉得匪夷所思,寻思着:这个掌柜是不是脑壳被门给夹了? 就连唐三也没想到,那个当铺老板竟然真的巴巴地发了一张慰问函到了南王府。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呆久了,咋就变得如此淳朴了呢? 南司月将那张措辞谨慎、饱含老下属拳拳忠心的安慰函足足听了两遍,而后信手拿过来,云淡风清地握紧,再松开时,只剩下纸屑纷飞。 负责阅读信函的侍从看得冷汗涔涔,偏偏又不敢抬手去擦。 “云出……”他轻念着这个绝对谈不上熟悉、但又莫名其妙与自己挂上关系的名字。心中一阵烦躁。 他本想不再管她,任由她跟那个唐宫宫主逍遥自在去,只可惜……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那次婚宴,并没有惊动太多人,可如今看来,连粤州这个小地方的掌柜都知晓他的新娘出逃的事情,这个消息,传播得还真快。他已不能听之任之。 谁让唐三之前算计他,这一次,也轮到他不仁了。 “王爷,四殿还在厅里等……”满地的‘纸蝴蝶’翻滚来翻滚去,那侍从见南司月静默想心思的样子,心底莫名觉得恐惧,想了想,还是冒险提醒王爷一声,好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南司月闻言转过身,没事人一样踏过刚才捏碎的纸屑,笔直而精准地朝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踏得正在好处,就好像经过精心计算和排练一般。 没有错漏。 (九十三)制约(2) 云出的厨艺果然让大家大为赞赏。大伙儿围着桌子,吃得连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只听到喝汤的咕咚咕咚声和筷子不小心碰到碗沿的声音。 等这样埋头痛吃了一轮后,才渐渐有了人声,包子拍拍肚子,心满意足道:“我最喜欢云出姐做的菜了,只可惜每年只能吃到一两顿,都舍不得吃。” 云出这些年东奔西跑,四处行骗,回粤州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所以能吃到她亲自下厨的饭菜的机会也不多。 他们都很珍惜。 云出听着,未免有点心疼,正想说什么,唐三却已经凑过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微笑道,“以后啊,你们都会和云出姐住在一起,而且,永远不会分开了。吃了这顿饭,我们都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明天都跟我回家。” “跟你回家?”萝卜有点不解地望着他,可爱的眼睛眨巴眨巴着,“这就是我们的家啊。” “这是你们的家,我的家,也是你们的家。”唐三低下头,笑眯眯地瞧着她,甜甜地哄道,“因为你们的云出姐,很快就是我的娘子了。以后啊,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谁说的!”唐三的话音未落,云出便如一只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从唐三的魔爪下蹦跶出来,“啦啦,饭可以乱说,话却不能乱说。” “我既没乱吃饭,也没乱说话啊。”唐三挺无辜地看着她,一本正经道,“我说过要娶你,便是一定会娶你的。再说了,如果你不答应,何必还拿着那两根竹签,宝贝一样,不肯丢掉。” 说着,他的目光已经扫到了云出的袖口处。 果然,那两根竹签正从云出略显短小的袖口处露出了头。 云出顿时大窘,脸红得几要滴出血,耳根更是红得透明,分外可爱。 “这有什么稀奇,云出姐本来就是喜欢收集这种奇怪的东西。”小树也抢在此刻出来圆场,他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将那两根竹签从云出的袖子里抽出来,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而后说,“我记得东华寺的竹签是年前重新做的,那批竹子是新竹,这两只颜色暗沉,笔迹却极新,可见柱子年代已久,上面的诗句却是人新近描画上去的——云出姐,你是不是在东华寺遇见骗子了?” 云出愣了愣,随即勃然大怒。 唐三则很汗:没有防着小树这个鬼精灵啊……失策,太失策了。 (九十四)制约(3) “唐三!你竟敢用假签来骗我!”那一边,狮子吼已经如期而至,唐三的头发都被这阵气浪吹得簌簌地往后拂去,他苦笑一声,本想辩解一下,云出已经将手中的筷子甩了过来,唐三头一偏,堪堪躲过筷子攻击,待直起身再看时,真气得够呛—— 小树已经很温和地握住云出甩筷子的手腕,变法术一般,指尖挑出一条红绳坠铃铛的手链,细心地给她戴上。 他的动作很从容,很专注,以至于云出像傻子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 偏偏,又不太敢动。 “新年礼物。戴上后,就不准取下来。”小树却非常气定神闲,那么自然的样子,倒显得云出很不大方。 云出受惊不小,以至于都没空追究唐三的责任了,她傻笑数声,“……谢谢,嘿嘿,小树也会送我礼物了,果然长大了,嘿嘿,嘿嘿。” 那样的笑容,唐三看着都替她别扭。 ——其实,唐三大概也能明白云出的感觉,就好像当年自己长大,把师傅打败,成为唐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宫主时,师傅也是这样的笑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终于成为大人了。那种落差与欣慰以及尴尬,很奇妙。 “咳咳,且不说签文的事情,反正明天……”唐三清清嗓子,将大伙儿的注意力全部拉到自己这边,正要宣布明天启程回唐宫的时间,屋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云出和屋里的人都愣了愣:照理说,今天冬至,家家团圆,应该不会有访客,而且,如果真的有访客,也不过是这个小渔村里的人,这里的人一向温和有礼,不会撞出这样一连串迅疾有力的敲门声。 唐三经过了之前阿妩的事情,到底警觉,他敛起笑容,伸开手臂,将众人拦在后面,自己则独自走到饭厅的门前,猛地来开大门。 随着大门的打开,一个血淋淋的人也顺着唐三的动作滑倒下来。 热辣的鲜血,溅了唐三一身。 屋里面,传来云出的一声惊叫,“李大叔!” 却是住在村口的一个渔民。 唐三不认识他,当然不至于像云出那样失态,可细看李大叔身上的伤痕,唐三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李大叔全身大概有二十多处刀伤,每个伤口都干净利索,切割得整整齐齐,也就是说,在李大叔跑到这里之前,伤口甚至是不渗血的,行凶的人算好了时间,刚刚让李大叔跑到门口,倒下时,所有的伤口才同时迸出血来,所以才有这样触目惊心的效果。 能有这样的手法和心机的,毕竟是一个高手。 可是,一个高手,又怎么会对一个手无寸铁的渔民下手呢? 又刚好,躺在了他们面前? 很显然,这一切的做作,都是针对他们的。 “不要靠近他,小树,你们这里有没有地下室或者地窖?”唐三扯住正要奔过来的云出,也来不及安慰什么,转身问小树。 这一群未经人事的小孩中,唯一靠谱一点的,便是小树了。 小树在一群惊呼哭泣的孩子中,也确实算镇定,尽管脸上也有薄淡的惊异。 (九十五)制约(4) “有一个很久没用的地窖,我先带他们下去,再上来帮你。”小树沉着地应了声,张开双臂,护住众人,往后门的方向退了去。 “把云出也带下去。”唐三沉声提醒道。 云出正要出言反驳,小树已经先她一步开口了,“她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如果云出是那种趋利避害之人,她就不是云出了。 其实,唐三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可是,前途凶险,他实在不放心将她带在身边。 “我马上上来,在我上来之前,云出交给你了。”小树当机立断,丢下一句话,带着那群小孩,很快地退出了后门。 唐三则把伤心混乱中的云出牢牢地护在身后,信手脱掉外面溅满血的外套,余下里面那套白色的纺绸内衫,在夜风里习习而舞,映着底下血淋淋的景致,平添了许多诡异的色彩。 “谁?”唐三迈出大门,沉着声,面向着那片浓稠的、黑的虚空。 半空中传来一阵刺耳的狞笑,如响尾蛇快速滑过的嗤嗤声。 云出手脚发凉,脸上却是莫名的悲愤,她踏前一步,走到唐三前面,高声怒道,“你为什么要杀害李大叔,他这一生从来没有惹过是非,你们这群蝇营苟且之辈,有胆就死出来,让你云出奶奶把你千刀万剐——” 她才刚刚喊了一半,唐三突然将她的胳膊一拉,右脚前旋,白色的身影如旋转的百合般划了一个优美的半弧,停下的时候,他的指尖已经夹住了一枚锋利的、闪着青光的匕首。 云出看得惊骇莫名。 这是高手间的对决。 她虽然会一点微末武功,却实实在在是点三脚猫功夫,小打小闹还成,面对真正的高手,那便如一只可怜的小蚂蚁一样。 别说保命了,你甚至连对方怎么出招都看不清楚。 周围风声赫赫,冬至的夜——黑、长、冷、稠。 四处都是看不清的危险,她连看都看不清了,别说如何应对了。 现在,唯一能倚赖的,只有唐三。 好在,唐三此刻的气定神闲让她安心。云出被唐三紧紧地拽着胳膊,那安定的热量便如他的手,汩汩地传进她的心里,她忽而觉得,这个男人,是那么可靠并且可爱,便好像漂浮在黑暗中的海面许久许久,终于出现在眼前的那道海平线。 “淬毒了?”唐三将那个匕首看了一眼,随即掷在地上,冷笑道,“好歹也是御下的堂堂四殿,总是使用毒这种下三滥的方法,未免太不入流了。殿下的脸面,算是全被你们丢光了。” “宫主说笑了,如果不是对付宫主这么棘手的人,我们哪里会这么费心思。”那条‘响尾蛇’在半空中阴恻恻地回了一句,“再说了,就算不入流的方法,能达到目的,就是好方法。宫主已经中毒,却还能撑这么久,并且接下鄙人的一枚飞刀。佩服、佩服。” (九十六)制约(5) 唐三依旧云淡风清的模样,倒是云出愣了愣,“你中毒了?” 她这才发现,唐三的面色有点白,苍白里面透着薄薄的青色,几乎能看到隐约的血管,让他本就秀美的脸有种诡异的美感,琉璃一般,璀璨而易碎。 “没事,李大叔的血里有一点,所以沾了些。”唐三也不睁着眼睛说瞎话,索性认了,他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道,“一点而已,等下我运功逼出来。” 云出欲言又止,轻轻地伸手去抓住他的,握紧。 “陛下到底想怎么样?”唐三反握住她,同样捏紧,转身,面向着‘响尾蛇’出声的方向。 “没什么,陛下厌烦了唐宫自命清高的地位,他想把唐宫交给我们打理。”‘响尾蛇’丝丝地回答了一句,从黑暗中慢慢地现出身来。 云出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袍,戴着黑色斗篷的干老头儿。斗篷的帽檐很低,压到了他的眉毛下,黑袍也很长,长过脚踝,几乎与地面平齐。 斗篷投下的阴影,也将唯一露在外面的口鼻,也拢在黑色里。让云出莫名地想起小时候不听话时,妈妈讲的那个故事——故事里,凡是死去的人,都会被一个全身都黑黢黢的老头,带到一个叫做地域的地方。 那里,伸手不见五指…… 便如,今晚的夜。 …… 今晚的小渔村,诡异地寂静着。 别说人声,都狗吠蝉鸣都听不见。 云出手心有点发凉,下意识地问唐三,“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是人,不过名字叫做老鬼。”唐三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地回答了一句,然后松开她,把她推到一边,手则移向腰间的一条银色腰带。 不过,待他哧哧地抽出来时,才发现,那竟是一把软剑。 一把银光乍射、灿烂若月华般的剑。 “他想接掌唐宫,怕是做梦吧。”银光辉映中,唐三傲然一笑,泛着青的、苍白的脸,在银芒中像镀了一层瓷一般,越发精致妖媚了。 云出看得一呆,又很快回神。她知道唐三是要和那个叫做老鬼的坏蛋打架了,不过,她就算冲上去帮忙,估摸着也是帮倒忙。 不过,让她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又无计可施,那也是断断不能的。 她的眼珠儿转啊转个不停,又瞄着场内的变化,又担心小树他们,还在琢磨着自个儿能帮上什么忙,精神高度紧张——大概是太紧张了,她竟觉得空气都变重了,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心上,快要喘不过气来。 就在空气越来越重,重得云出几乎不能承受之时,唐三动了。 白色的衣衫,银色的剑光,便好像千万年流转的幻象,在眼前一纵即逝。 黑衣的老鬼则紧跟其后。 他们匍一离开,云出又能正常呼吸了。 她望着渐渐远去的两人的身影,心中亦知:唐三是不想伤到她,所以情愿失去先机,也要抢先异动,转移战场。 ——貌似,她成了他的累赘。 (九十七)制约(6) 南司月终于来到了大厅。 阿堵请的人已经在大厅里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不过,见到南司月,他们的神色还是恭敬的,至少,绝对算是客气。 粤州的别院很久没有住过,平日只有一个老头儿在修缮,所以比起南王府的奢华,这里就像一个普通的大户人家一样,布置得简单雅致,大厅也不过是摆了几张檀木椅,再放几个官窑的花瓶,除此别无他物。 南司月走到正前方的椅子前,待膝盖碰到椅沿时,他便转身坐下。 ——对于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南司月的行为比平日更加谨慎,不过,那种谨慎不动声色,旁人根本就看不出来罢了。 “原来你就是南王殿下。”他刚一坐定,底下便响起一声娇笑,阿妩摇曳多姿地走上来,停在南司月五步开外的地方,啧啧了两声,颇有点地感叹道,“看来我阿妩前半辈子真的白活了,还以为天下美人已看了不少,这几日遇到的,竟是把以前的全部比了下去。不过殿下,我们与南王府一向河水不犯井水,殿下这么劳师动众地请我们来,到底有何贵干。” “陛下虽然吩咐我们不与南王府有冲突,但也不受你们南王府管辖,我们还有事,望南王殿下快人快语,别拖拖拉拉的。”另一个面色阴沉的彪形汉子,粗声粗气道。 阿堵本是随南司月一起进来的,听他言语不恭,眉毛一挑,手按佩剑,便想训斥。 南司月微微侧过脸,晶莹的眸子无所焦距地扫了阿堵一眼,阿堵于是憋住气,把骂声收了回去,改口道,“殿下,这位是四殿中排行老三的凤凰木。” “在下南宫羽,排行老二。这位是老四,阿妩。”随着那个叫做凤凰木的粗壮汉子后,一个身着白衣,长相温雅的年轻男子淡淡地站起来,手执折扇,拱手道。 “南宫羽、凤凰木、阿妩……”南司月将这三个名字默念了一遍,而后微皱眉头,冷然问,“老鬼呢?” 老鬼,便是夜氏座下四殿中的龙头老大,也是四殿里最棘手的人物。 “大哥有点事情要办,可能会晚点到。还请殿下见谅。”南宫羽的谈吐极为得体,字正腔圆,带着一股书生的呆气,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是哪里来的迂腐书生。 可是南司月知道,这些年来,死在四殿手中的人,大概不下于几百个了。 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是淋淋的鲜血。 “老鬼要办的事情,便是去对付唐三吗?”南司月的语调还是冷冷的,其实并没有仗势凌人的意思,但那种高高的疏离感,还是让这三位平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们感到不爽。 南宫羽还没说话,凤凰木已经按捺不住,敞着袍子,叉腰道,“大哥去干什么,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南王殿下未免管得太宽了!” “我找你们来,便是让你们转告夜嘉。其它的事情,我不会插手,但是唐三和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夜嘉不能动。”南司月也不恼——反正他也看不见凤凰木此刻的作态,或者,他根本不曾将别人的喜怒放在心上过。他自在他的世界。 (九十八)制约(7) 南宫羽还算沉得住气,没有说话。凤凰木却憋不住了,不客气地啐了一口,怒气冲冲道,“殿下,我可记得唐三不是南王府的人!殿下未免太多管闲事了!” “他确实不是南王府的人,只是我想保他,又有何不可?”南司月淡淡道,喜怒无踪的样子。 把凤凰木气个不轻,他正想将南王府与夜氏互不干涉的协议再重申一遍,阿妩突然娇笑一声,柔腻地接口道,“殿下,不是我们不肯转告,只是,就算现在转告陛下,只怕也来不及了。” “你是说,老鬼现在已经得手了?”南司月并不吃惊。 “我们来的时候,大哥刚刚出发,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就算是屠座城都绰绰有余了,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渔村。”阿妩在说‘屠城’的时候,依旧笑得妩媚娇美,丝毫不觉得残忍。 南司月的面色却微微一沉,搭在椅臂上的手轻扣了两下,“本王记得,在那个渔村生活的人,大多数是与世无争的渔民,他们未免无辜。” “殿下说笑了,无辜不无辜,本来就是我们说了算。”阿妩瞟了个媚眼,有点贪婪地看着前方的绝色,抿嘴笑道,“那些人命轻如蝼蚁,本就不相干,大哥想要的,不过是唐三的命罢了。如果没出纰漏,唐三现在已经是一具死尸了,殿下难道还要为了一具死尸和夜氏闹翻么?” “嗯。”南司月认可地应了声,不急不恼也没什么反应,“如果他此刻确实已经死了,我不会追究——他也不值得我保他。可如果他这次没有死成,刚才那番话,还请各位告知夜嘉。” 说完,南司月站起身,转身走向内堂。 声音也没什么情绪地从背影处传出,“三位慢走不送。” “什么态度!”见南司月对自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嚣张样,凤凰木第一个不福气,他将袖子一捋,捏起拳,露出两截肌肉纠结的小臂,因为真气鼓震,那蓬起的肌肉仿佛有声明一样跳跃着,南宫羽深知这个三弟的本事就是力气大,他这一拳如果打出去,就算伤不了南司月,这大厅却是要缺一个口的。 多伤和气啊。 “三弟,别胡闹!事情能办好就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陛下不是吩咐过,让我们没事不要招惹南王府吗?”南宫羽将折扇朝他的手臂上轻轻一拍,极温和地提醒了一句。 在他的一拍之下,刚才如泰山压顶的真气竟莫名地消失无踪。 凤凰木气喘吁吁,满脸不甘,但摄于南宫羽的警告,也不敢再妄动。 这一耽误,南司月的衣角已经隐进了内堂,阿堵也跟了进去,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他们压根没有理会凤凰木刚才的冲动。 南宫羽扇子又一转,做了一个走人的手势,阿妩却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你们说,那个女子到底美到什么程度?” “什么女子?”凤凰木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不是说唐三的事吗?跟女人有什么关系?” “南司月和唐三都想保的女人,我可真想看看她到底长得怎么倾国倾城了。”竟然独占了两个美男,简直是对她阿妩的挑衅和侮辱! 她唇角一勾,惊鸿般跃向门外,“我去看看大哥。” “她怎么走得那么急?”凤凰木挠着头,不解地问。 “你要知道,女人关心的事情向来是奇怪的。”南宫羽笑着摇摇头,想了想,又哈哈两声,“女人啊~” (九十九)别离(1) 唐三和老鬼转移阵地后,云出也没有那么傻乎乎地站着。 她虽然讨厌成为别人的累赘,却也从不甘心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想了想,云出折身跑到做晚饭的厨房,用围裙兜了一堆兀自发烫的灶灰,撒开脚丫,朝唐三他们消失的地方追了去。 她追了很久,终于在离海滩不远的地方,看见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在空中纠缠。一个身子凝滞,黑色的袍子被海风鼓得形如鬼魅,阴邪阵阵。另一个则飘逸如谪仙,腾挪反转,举手投足,都洒然翩跹,仿佛一副唯美的画面。 可画面美则美已,云出却知道情势凶险至极,他们的下方,柔软的砂粒翻滚不定,溅在空中,蒙蒙的一片,几乎挡住了云出的视线。 她看不出谁占上风,谁占下风,也不急着现身,而是猫着身,躲在旁边的一块天然岩石后。 唐三和老鬼在纠缠过后,短暂地分开了一下。 老鬼的斗篷已经被打落,露出满头奇异的银丝,衬着一张老树皮般的脸,目光阴骘,比初见刘红裳时还觉恐怖。 唐三则侧身停在他对面,面色潮红,红中泛青,气息已然有点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0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0部分阅读 稳,鼻翼剧烈地喘息着,让本就俊美得不像话的脸像一株娇媚的病海棠。 云出在一边看得惊心动魄:相比之下,老鬼的下盘虽然没有方才那么稳当,黑袍上还撕拉了一条长长的口,但神色还算淡定,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你本来不至于会输,但你之前中了毒,这种毒虽然不会马上致命,但会潜入你的内息,你用的内息越多,它就会扩散得越快。你与我纠斗这么久,只怕毒已经浸满全身了吧。我劝你还是举手投降,将唐宫宫主令牌交出来,再回去好好调息,说不定还能保住现在的三成功力。”老鬼说得缓慢,云出也听得清清楚楚:她心脏咯噔地沉了一下。 唐三却极云淡风清地一笑,“我好歹也是一宫之主,若是这么乖乖地从了你这个老怪物,之后别人提起唐宫,只怕也会嗤之以鼻了。我虽然是师傅的不肖徒弟,却实在不敢把他老人家的基业毁在我手里。另外,你也未免太高估你的‘缠绵’了。就算浸满全身又怎么样?我照样,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让你从哪里来,就给我回哪里去。回去后,顺便转告陛下。唐宫与夜氏的约定,从我唐三起,不复存在!从今以后,我唐宫人士,再不为夜氏驱使,也决计不会插手夜氏的事。” “你想违背祖制?”老鬼阴沉沉地问。 唐三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道,“谢了,离经叛道一向是我的强项。你难道今天才知道?” 话音未落,唐三疾风般迎向老鬼,银白的软剑在周身舞成一个绚烂的光波,一股暖暖的风拂到了云出的脸上。 老鬼神色微变,口中轻轻地呢喃着,“蝶变?” (一百)别离(2) 云出不知道何为蝶变。 可是看着老鬼的表情,她知道是一种很可怕的武功。 果不其然,老鬼的那两字刚刚吐完,余音未歇,唐三的发带突然崩断,长长的黑发像被飓风刮卷,群魔乱舞一样披散在肩后,脸色越加青白,剔透如玉质样的裂纹,血管渐渐情绪凸显,妖冶地狰狞着。 紧接着,一层淡蓝色、如海水般的光线在他的发梢缓缓浮起,颜料般浸染着,从发尾,蜿蜒而上,一点点,将那满头青丝染成了淡蓝,蓝、深蓝……眼见着,还有越来越蓝的趋势。 那种蓝似荧光,似流水,似魔魅,美得不近真实。 云出看得目瞪口呆,老鬼也朝后疾跃几尺,老树皮脸难得地皱了起来,很不可理解地望着唐三,沉声道,“想不到你的性子这么烈,你该知道,陛下并不想取你的性命。犯不着这么拼命,一旦蝶变之后,你该知道有什么后果。” “你或许不会取我的命,却一定会取其它人的命。我若是放任你伤了他们,以后出门,还有什么颜面可言。”唐三勾唇一笑,明潋如秋水般的眼睛异芒乍射,透着股妖异。 老鬼的神色也空前颜色凝重起来,黑袍鼓胀如风帆,银发也如铁丝一般根根竖起,显然是全面警戒状态。 眼见着那美丽而妖惑的蓝越来越惊心动魄,云出也不知怎么福至心灵,她从岩石后兔子般窜了出去——老鬼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唐三身上,竟没有提防到这一出。云出没有多大阻碍地冲到了老鬼面前,将踹在怀里还有余热的灶灰,没头没脑的兜到老鬼的脸上、眼睛里。 老鬼猝不及防,夜枭一样惨叫了一声,捂着脸,踉跄着退到了浅水滩上。 云出也不管他,折过身,张开双臂,一把抱住正诧异的唐三,死命地搂着他的腰,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别变”‘别变’‘别变’…… 其实,她也不清楚蝶变是什么,更加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有什么意思。 只是心中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占据,那种恐惧来得如此没有缘由,但又如此汹涌:仿佛,只要她此刻放任了唐三,从此,便会失去他了。 唐三全身一僵,笼罩在他周身的淡蓝色光晕像失去能源般闪了闪。诡异的变化略略滞了滞,头发已经深蓝,又缓缓地褪回到浅蓝。 但是,再也没变回黑色。 云出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僵硬与冰冷,还有一缕缕极刺激的感觉刺穿了她的衣物肌肤,全身都痛得厉害,她反正不松手,也不睁眼,只是发狠地抱住唐三,直到……直到,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按上她的脊背,唐三轻叹着问,“你怎么跟来了?” 她的眼泪一下子便流出来了。 作者题外话:年会期间,更新有点那什么不稳…… (一百零一)别离(3) 云出使劲地抽了口气,将还在眼眶里的泪水咽进去,然后努力地笑着,仰起头,看着唐三,双手仍然抱着他的腰,低声道,“我就是来看你有什么压轴戏,一点都不好玩……没事变什么色啊,以后不准了,听没听没?”还带着哽咽的声音,娇气而霸道,倒像是小女孩的撒娇。 唐三愣了愣,慢慢恢复正常的脸苍白得厉害,唇没了血色,白若玉脂,这样的白,让他此刻的笑容看上去异常精致微弱,也异常温柔。 “好,以后不会了。”他回答道。 云出这才松了口气,讪讪地松开他,注意力转向了已经没有嘶叫的老鬼身上。 银发下,老鬼的双眼黑洞洞的,眼圈发青,双眸闭紧,皱折堆在眼角,怪异得很——云出不知道那灶灰这么有效用,见状倒有点点胆寒了。 “赫赫。”察觉到唐三的气场消失,老鬼森冷地笑了两声,双手箕张,成抓型,“我就用你们这两个小鬼的命,来赔我这一对招子!” 说完,便如饿鸟扑食般冲向唐三他们,唐三目光一敛,下意识地将云出掩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握住软剑,银白的剑光芒乍射,可那光芒也有种精致的微弱,再没有方才世间难匹的风采。 云出的掌心里,握住她的那只手,迅速便冷。 她知道他是接不住的。 毒已发,气已散,血已冷,他是接不住老鬼这全力一击的。 几乎在同时,云出将他的手一拉,使劲地扑在他身上,将他狠命地压在沙地上,背对着老鬼,然而自己也是害怕的,她的手指几要扣进唐三的皮肤里,拽得那么紧。她知道,自己是要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没有什么太多留恋或者遗憾的东西,她的人生就是一副行云流水的画,没有伏笔,也没有构图,只是被命运的笔,推着努力向前。 如果,如果,真的要留什么遗言…… 她想问:死唐三!你说要娶我,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他总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口里没一句实话,她怎能相信,怎能将本就飘摇无依的自己交付给另一个自由无根的灵魂? 可是她没有问出口……她觉得丢脸。 唐三在被云出扑倒的瞬间,愕了一瞬:他确实虚弱得厉害,才会被她轻易得逞。这一瞬之中,老鬼的利爪已经扑到,凌厉如刀的气场,刹那划破了云出的衣衫,瘦弱的脊背上顿时出现了十条狰狞的血痕。 见状,他的呼吸都要停住了,刚刚变缓的血,不可抑制地翻腾起来。 浅蓝色的发丝,立刻变成了深蓝。 他们周身被一圈蓝光层层围绕着。 老鬼的利爪穿过蓝光,几乎挨到了云出的肌肤。 然后—— 一枚利器破空的声音,呼啸而至,撞击着老鬼的气场,刺进气涡中央的右首。 老鬼手背一痛,攻势立刻转向,雷霆万钧的力道劈向暗器来袭的方向。 (一百零二)别离(4) 海滩飞沙漫布。 飞沙尽头,一个单薄的少年被强劲的掌力推出老远。 沙滩上留下两行绵长的沟槽,只是,少年没有倒下,而是被一个劲装的男子稳稳扶住了。 那少年便是急赶过来的小树,他跑得气喘吁吁,嘴角则残留着刚被掌力激出的血痕,手中拿着一个奇怪的铁质圆筒——刚才的暗器便是从这个圆筒里发出去的。 而扶住他的男子,是阿堵。 “老鬼,南王已经下令,不可再针对唐宫主和他身边的人。”阿堵松开小树,也没怎么细看他,踩过沙粒,大步走向前方的人,“如果你再动手,便是对南王不敬。” “他来凑什么热闹。”老鬼一击未中,声音很是懊恼,“南王府管的事情太宽了!” “该不该南王府管,你不必操心。现在,你必须放了这两个人。”阿堵一面说,一面笔直走向老鬼。 老鬼被他高高在上的语气彻底激怒了,他眉毛一皱,双眼的刺痛更让他火上浇油,“放了他们?哼,我连你一道收拾了!回去再给南王请罪!” 说完,箕张的手再次抓向虚空,阿堵早有准备,拔剑迎战。 另一边,小树剧烈地咳嗽了很久,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血,然后大步跑向云出和唐三倒下去的地方。 蓝光愈盛,那诡异幽密的蓝像蚕茧一样裹着他们。唐三的身体越来越热,从他身上发出的光芒远比老鬼的利爪更刺激。她的衣衫划成了褴褛,片片飞扬,像山谷汹涌而出的蝴蝶——那蝴蝶也被染成了蓝色,泛着荧光,让人不能直视。 小树费了很大力气才接近他们,正想叫云出,蓝芒蓦然大盛,唐三俯在云出耳边,嘴唇翕动,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来,然后,他扶起她,稳稳地站了起来。 蓝光消失了,一切恢复正常。 唐三神色静谧得几乎冷漠,深蓝色的头发服帖地垂在他脸颊两侧,狭长的桃花眼微垂,看不清眼神,只觉那潋滟湖光,悠远而神秘。 然后,他松开手,将有点呆楞的云出拉到小树面前,交给他。 小树惊异地看着面前似熟悉似陌生的唐三,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将云出接过来。 唐三什么也没说,他甚至没有再看云出和小树一眼,只是一步、一步,优雅地、从容地、走向那两个正在揪斗的两人。 他的步伐很轻很慢,可经过的地方,都莫名地滞了滞。 与方才的虚弱判若两人。 云出还像个呆头鹅一样呆着,身体轻轻颤抖,无力地依偎在小树的臂弯中,看向着唐三远去的方向。 “他刚才对你说什么了?”小树也觉得情况诡异得很,稍微将她扶稳一些,低头轻声问。 “他说……抱歉。”云出低低地呓语,目光仍然胶着在唐三的背影上,眸色灰蒙,幽婉而哀伤。 “抱歉?为什么抱歉?”小树不解。 是啊,为什么要抱歉? 云出心中突然大恸,耳边犹自存着方才他轻柔的呼吸和深情的呢喃,那时候,她抱着他,还是那么真实的拥有—— 抱歉……我爱你。 (一百零三)别离(5) 阿堵自然是比不过老鬼的,但老鬼眼睛看不见,阿堵的剑招也虚虚实实,飘忽不定,所以还能抵抗一时。 老鬼终于被惹急了,黑袍鼓胀如球,滋滋作响,似要爆炸了一般。 阿堵情知不能硬来,收剑退了几步,老鬼正要趁势发威,全身气场又在这一刻滞了滞。他和阿堵不约而同地转向身后:那漫漫飞沙中,那人白衣蓝发,踏着世间万千,红尘万丈,穿过流转不定的光环与时光,缓缓朝他们走来。 这样闲雅、从容,仿佛岁月都能为他停留,万物跟随他的节奏,凝缓地、强大地,随他而来。 老鬼立刻收住攻势,惊惧地疾退几步,口中喃喃地念了两字,“蝶变。” 终于变了。 像破茧而出的蝴蝶,在初展双翅的时候,映着璀璨的阳光,华美得无人敢视。惊心动魄。 惊心动魄的美,惊心动魄的力量。 阿堵原先只觉得诧异,闻言,也是一惊,“难道古书里记载的蝶变,真的存在?” 用人力超越天力,以血为誓,与天地签订盟约:从今以后,他的力量取于天地,无可竭尽,而作为回报,他将平衡这世间的黑暗与光明,自此无爱无恨,日日夜夜忍受两股远古力量的交锋与肆虐,永无终止。 “唐宫主!”阿堵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你何必……” 唐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黑曜石般的眼眸美丽冷漠,没有一丝情绪,便好像一尊极其美丽,但没有生命的雕像。 老鬼已经顾不上其它,转身疾跃而去,唐三冷眸一敛,如一道迫人的闪电,刹那移转到他的身后,手中软剑吟声萧萧,笔直地刺向老鬼的心脏。 “唐宫主!”旁边突然一个惊喝,阿妩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纤手一转,牛毛细针暴雨梨花般洒了过来,唐三略略分神挡了一下,老鬼便趁机逃匿老远。 阿妩也舒了口气,步履不稳地落在阿堵的旁边,抬起头,在看清此时的唐三时,眼中顿划激烈的和震撼。 从来不知,蓝发的他,也能这样美,美得像一副浓墨重彩千年不褪的壁画。 “唐宫主……”她有点口舌无措,心如鼓捶,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唐三没有找她麻烦,准确地说,他没有再找任何人麻烦,只是空茫地看了众人一眼,那轻忽的目光,也这般浅淡地扫过云出,没有一点停留。 然后,他转过身,朝海滩延展的远方,决绝地离开。 云出的嘴动了动,她想追过去,可双腿发软,方才唐三看她的眼神,如一盆凉水,迎头浇下,立刻冻结成冰,冻结了她所有的想法和举动。 原来……原来,陌路,才是这世间最最无情的词。 ——她于他,往后,只是陌路了。 (一百零四)寻觅(1) 眼见着唐三越来越看不见,云出终于醒过神,她奋力一挣,正想追过去,可身上还是没有力气,刚跑了几步,便扑倒在地上。 待她再抬起头时,便再也看不到唐三了,连蓝色纷飞的发丝,也瞧不见一丝一缕。 “云出。”小树走过去,弯腰扶起倒在沙地上的云出,轻声道,“你先回去看看吧,整个村子……” 云出扭过头,惊茫地看着他。 小树点了点头,声音越发低了,“所有人全都死了。我们要尽快安葬他们。” 云出脸色苍白,放在两侧的手轻轻拢起,然后越握越紧。 “包子他们还好吧?”她的声音有点嘶哑,但人已经沉静下来。 “他们很安全。”小树点点头,用力地捏住云出的手,一字一顿,“还有我呢。” 云出点头,然后转身,怅然地看了一眼唐三消失的方向,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道,“嗯,我们先回去。他们太久没看到我们回,会害怕的。” 至于唐三…… 只要你还在,我总能找到你,不是吗? 阿堵则没有动,静静地目送着云出和小树折回小渔村的方向,突然觉得,这个小丫头的背影,明明是纤细的,却又显得那么笔直坚定,让人不由得想怜惜。 虽然是王爷随便选的一个人,但未必是错误的选择吧…… 正想着,他身后的阿妩皱眉嘀咕了一句,“大哥做事还是这么不遗余力,好歹也留几个活的收拾战场啊。” 阿堵这才意识到后面还有一个人存在,他扭头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一脸厌弃。 阿妩也不介意,反而妩媚地回以一笑,娇柔地问,“你说,那个叫云出的女孩到底算不算美?我怎么横看竖看,没看出什么好来呢?你家王爷到底喜欢她什么啊?” 这是真心话来着。 她曾以为那个女孩必定是绝世之姿,谈不上倾国倾城,但肯定也别有风韵,自有风华,没想到竟是这样平凡的一个小女孩,像没发育完全一样,换个男装,只怕还以为是一个清秀的少年——这样平平无奇的丫头,在京城大街上,只怕一抓一大把吧。 到底有什么出奇的? 她在吃惊之余,愈加好奇了。 阿堵仍然没理她,又是冷冷地瞪了一眼。 她歪歪肩膀,做了一个极优雅的手势,然后无所谓道,“算了,估计你也不知道,说不定她的好……呵呵,是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听说,听说,那个女子是从青楼请回来的吧——陛下好像提起过——夜嘉的原话是:把唐三的宫主令牌带回来,还有,把他身边的女人也带回来,那可是南王的妻子,朕让唐三从青楼请回来的……你说你们,巴巴地打探南王府的内情,这么久也没什么眉目。结果一个青楼女子就这样轻轻松松当了他的正妃,真是丢朕的脸! …… 既是青楼的女子,她的妙处,不是相好之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是南王的妻子,又和唐三私奔…… 啧啧,看不出来,明明是那么清秀单纯的小丫头——不过,若是比那方面的本事,她阿妩未必就差了。 原来南王是好这一口的。 “你说,唐宫主这番变故后,会去哪里?”阿妩似乎并不需要阿堵得回应,兀自问道。 “应该会回唐宫。”阿堵无所表情道,“他是唐宫宫主,他的使命就是守护那个地方,那么圣洁的地方,岂能让你们这群宵小之辈玷污了。” (一百零五)寻觅(2) 阿妩听完,脸上也闪过些许为难,“他如果回唐宫,那陛下交代下来的事情不知道还能不能办下来,大哥又这样了……阿堵先生,我有事情先走一步,你就替你们家王爷,好好照顾这位云出姑娘吧。” 说罢,她很潇洒地扭腰离开,看身影,却似跃向唐三离开的方向。 阿堵也没做多想,反正王爷吩咐下来的任务,不过是保证云出的安全。 现在,云出虽然伤心,但至少人身安全是有保证的,他也不方便跟上去。 想了想,阿堵也打算回去向王爷复命,岂知一转身,便看到不知何时已经亲临的南司月,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的渔村外。他面向渔村里面,明明看不见,可那种静谧宁和的神色,却好似能看见万物一般。 阿堵赶紧跑过去,整理了一下在打斗时弄乱的衣衫,恭恭敬敬地站在南司月身后。 然后,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渔村里面。 ——横陈的尸体,还保持着临死前的表情和动作。 正在编织渔网的老人,捧着饭碗的男人女人,还有天真无邪的孩子,睁着眼睛,手里还拿着拨浪鼓,一脸欢欣鼓舞。 又有谁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了生命。 因为是冬至,所有人都没有出海。 这是粤州人团圆的日子。 从此以后,他们将永远团圆下去了…… 云出很安静,她的动作也很麻利:将人拖出来,用袖子擦去他们脖子上的血痕,为他们合上眼睛,然后整理他们的姿势,让他们服服帖帖地躺着,就像睡熟的样子。 小树则在旁边挖坑,他也没有说话,动作精准利落,不一会便挖了一个大大的土坑。 然后,他帮着云出,将那些人全部抬进坑里,整整齐齐地摆好,如果是一家人的,便摆在一处,再用红绳将他们系在一起。这样,他们在另外的世界里,就能找到对方了。 说不定,还能继续刚才没有吃完的团圆饭。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们都沉默得出奇,除了云出手腕上叮叮当当的铃声,以及铁锹翻动泥土的声音外,只余下晨曦渐薄的风声,呼呼地响。 “你有没有留意到,她戴着的手链,铃声很奇怪。”南司月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阿堵愣了愣,为难地答道,“恕属下愚钝……” 南司月没有再说什么,就好像刚才那句话,也不是自己说的一般。 等小树他们埋妥,太阳终于从海平线下升了起来。 光芒四射。 云出直起腰,看着日出东方、华焰璀璨的海面,那光芒就这样投映在她的眼眸里,华光万丈。 然后,她静静地转过脸,笔直地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南司月。 她脸上的悲哀也是薄薄的,如海边轻薄的水雾,似有还无,终成平静。 一种极有力量的平静。 不似南司月,他的平静,是决然的淡漠与不关心,透着冷意。 “我要见夜嘉,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我见到他。”她望着南司月,一字一句,轻而坚决地说。 “报仇?”南司月神色未动,漠然地反问了两个字。 云出点点头,毫不掩饰,“我不能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即便不能报仇,也必须见他一面!” 哪怕拼劲全力,只是甩他一巴掌,哪怕不能伤到任何人,她得为他们,为自己,为唐三,做点什么! 她没本事没能耐没权没势,什么都没有,却绝对绝对,不是懦夫! (一百零六)寻觅(3) 南司月却并不认可她的勇气,云出话音未落,他唇角已经讥诮地勾起,“愚笨。”他说。 云出也不恼不急,看着他安静道,“那是我的事情,我只希望,你能帮我见到他。” 南司月不置可否,脸上那讥诮的笑容仍然没有消失,“我为什么要帮你,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这句话一出,云出倒没觉得什么,阿堵却吃了一惊。 王爷鲜少这么威胁别人的,如果是他不感兴趣的事情,他根本不关心,也不会过问。而他要做的事情,也从来不需要征求别人的同意。 阿堵偷偷地看着南司月,那含笑的脸,虽然绝对谈不上和善友好,竟觉得异常生动。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云出在心里恨恨地将这个趁火打劫的南王鄙视了一番,朗声问。 “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你有的,全都是我的,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可以给我的?”南司月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把云出气得脸色发白。 小树早就听不下去了,闻言,立刻上前拽住云出的手,拉着她扭身就走,一面低声道,“何必要求他,你想要见谁,想做什么事情,我也可以帮你做到。” 云出却挣开小树的手,执拗地转向南司月,大声道,“我知道你有办法,你有办法让我见到夜嘉,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帮我!” “留着你的命吧,不要做傻事。”南司月终于收起脸上的讥笑,淡淡地说,“我们还会再见面。” 说罢,小树已经硬扯着云出,离开村口这里,往骑楼方向走去。 ~~~~~~~~~~~~~~~~~~~~~~~~~~~~~~~~~~~~~~~~~~~~~~~~~~~~~~~~~ 待云出他们走得看不清了,阿堵放走到南司月的身边,躬身问,“王爷,现在是回江南,还是……” “去京城。”南司月翩然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去,“马上就有大事发生了。” 唐三必会回唐宫,而夜嘉既然已经动了唐三,就再也没有与唐宫继续和睦相处的打算了。 唐宫身为千年大派,所拥有的力量一直高深莫测、讳莫如深。 夜嘉和他们翻脸,只怕也是一场苦战。 不过,夜嘉为什么那么笨,要去动唐宫呢?唐宫明明是夜氏一族的。 难道,真的是因为唐三带云出走了? 或者,还有另一场阴谋? 这场年终好戏,他自然不能错过。 “那云姑娘……王妃呢?”阿堵记起方才南司月再次强调了云出的身份,马上后知后觉地转换称呼。 “她自己回去京城。”南司月笃定地说道,“派人留意她就行了。” 夜嘉也好,唐三也好,都在京城。 云出,肯定会去那。 他不着急,也没想过要去守着她什么,只是,知道她也会去京城,心里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待。 ——那个坑蒙拐骗、胸无大志的小丫头,今天的表现,坚强得让他有点侧目了。 他想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一百零七)寻觅(4) 云出被小树拉着,离了南司月,回到包子他们躲藏的那个地窖里。 包子追问云出渔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云出只是摇头,忍着情绪,平声静气道,“你们还记得刚才三哥对你们说过的话吗?他说,要带我们去京城。” “记得,对了,三哥呢?”包子点了点头,然后瞅瞅云出的身后,疑惑地问,“他不是和云出姐一起出去的吗?是不是……” “什么事情都没有,三哥先去京城了,我们要去京城找他。”云出微笑着打断他的话,然后示意小树,将大家带向地窖的另一个出口,“因为时间很急,我们就不和其它人告别了,等下直接上路。” “刚才李大叔……”小萝卜嘟着嘴巴,挠了挠头,若有所思地嘀咕。 “李大叔是吓我们玩呢,还记得我们玩吓人的把戏时,把李大叔也吓得够呛,他是想逗你们呢。”云出脸上的笑愈加自然灿烂,除了年纪大一点的孩子还有点将信将疑外,其它人都舒了口气。 小树则静静地看着云出,看着她努力扬起的笑脸,心中微微疼了疼。 她自己已经那么那么伤心、千疮百孔了。却还是在努力地支撑着大家,让孩子们远离那些本避无可避的伤害。 “其实,他们也有权力知道这一切。”等小萝卜他们从另个出口爬上去后,小树低头,这样对云出说。 “不要。正因为我小时候见过太多,所以,我希望他们能开开心心、什么都不知道地长大。”云出轻声回答,然后拍了拍小树的脑袋,歉意道,“倒是挺对不住你的,让你承受那么多。是我太没用。” “乱说什么,我本应该照顾好你。”小树侧过头,避开云出拍了拍去的咸猪手,沉着脸道,“以后别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不累,我看着也累!” 云出很无辜的眨眨眼,兀自辩解道,“哪有往自己身上揽……” “不和你争。”小树有点恼恼地看了她一眼,可心里到底很软,顿了顿,又柔声道,“以后遇到什么事情,还有我呢。我白吃白喝你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给你当牛做马了。” 云出又炸了眨眼。 当牛做马? 厄,她当初把小树捡回来的时候,可没指望他给自己当牛做马…… 更何况,有这么好看的牛马么? 其实,在云出心里,小树和包子他们一直不一样。包子啊,小萝卜啊,还有大家啊,都和云出一样的德行,有吃有喝就很快乐很知足,整天一副没心没肺的傻样。 可是小树不,小树给人的感觉,太贵气太傲气,又长得这般清透绝艳。云出在心里,一直没太敢把他当小孩子看——她知道,总有一天,小树是要离开自己的。 他会长成大树,从此高不可攀。 (一百零八)寻觅(5) 小树见云出看着自己发呆,不禁伸手拍了拍的脑袋,催促道,“想什么呢,我们快走吧。” 云出赶紧‘哦’了一声,手脚并用地朝地窖上爬去,快爬出的时候,她突然停下动作,扭过头,看着地道里的小树,疑惑地问,“对了,你什么时候会使暗器了?” 她还记得那枚打向老鬼,将老鬼的真气生生撕开的暗器。 那确实是小树打出去的没错。 可是,在她的记忆力,小树可一点武功都不会。 她还记得自己六年前捡到小树时,小家伙瘦瘦弱弱的,一个人坐在死人堆里,全身血污。 那是一队被土匪抢劫后的商旅,所有人都死了,唯有这个俊秀的小孩,因为躲在一具死尸下,所以活了下来。 而且,还意外地毫发无伤。 她走过去,向他伸出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瞟了她一眼,眼神冷硬得让云出都看得心寒。 他没有理她。 云出也不气馁,继续问,“你是哪里人?” 还是沉默。 小屁孩的眼神还是冷而硬的,没有恐惧也没有柔弱,只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云出却没有被他的气势唬住,而是一巴掌就拍到他脑后,然后,拎起他的后领,嘟哝道,“别扭孩子,你还打算一直在这里坐着啊,走,跟我回去!” 小树虽然不情不愿,但他不至于和云出厮打,而且,云出虽然比他大不了几岁,但从小四处混吃混喝,力气也是不小。 小树就这样,被她蛮横地拖了回去,成为了这个大家族中的一员。 他一直不肯告诉云出自己的名字,于是云出把他唤成小树。 希望他像小树一样茁壮成长,不要因为往事而消沉。 小树确实长得不错,最开始不太肯说话,每天只是冷淡地坐在门外,看着远处发呆。就算云出去找他说话,他也爱理不理的。 可是云出是谁啊,云出就是那种没眼力见、不合时宜的,即便你不搭理她,她也能自个儿说得兴高采烈的怪人。 而且,她肚子里的故事和见闻,总是那么多那么有趣。 终于,在耳朵经过长达小半年的荼毒后,小树站起身,径直走到云出的面前,仰起头看着她道,“云出,你真的很吵。” 云出也不气,只是傻笑,摸了摸后脑壳,望天自语,“很吵吗……还好吧……” 可无论如何,他们的关系也算破冰了。 小树虽然还是不爱搭理人,可懂得很多事情,他仿佛有种自然的吸引力,让大家想和他套近乎,甚至放心地去依赖他。云出没想到,这么一个别扭的小屁孩,竟然也蛮有人缘的。 渐渐的,她也开始依赖他了。 虽然自己也不曾察觉。 “去京城后,你不要轻举妄动,到了那边,凡事你都得听我的。”云出正神游呢,小树的声音又将她拉回现实。 (一百零九)寻觅(6) 云出诺诺,正想答话,突然忆起:关于暗器的问题,小树貌似没有回答诶。 不过,他显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除此之外——到了京城,她为什么要听小树的? 说起来,她见多识广,可比小树强多了。 云出正打算反驳,却被小树在后面推了一下,云出终于窜出地窖,再回到大家身边,自然什么话都不能说。 也在此刻,云出又发现一个问题:刘红裳不见了! 刚吃饭的时候,明明还是坐在一处的。 她回头探寻地看着小树,小树却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神色如常,淡淡道,“她已经走了。” 听他这样的态度,云出也不好再问。 其实,在师傅教她凤舞云翔时,她就知道师傅决意要走了。 ——如果那是师傅自己的意愿……姑且随她吧。 ~~~~~~~~~~~~~~~~~~~~~~~~~~~~~~~~~~~~~~~~~~~ 云出之前并没有来过京城,虽然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但自己做的毕竟是不法勾当,哪里敢跑到皇城脚下去乱来? 而且,夜嘉那个人虽然年轻,执掌政权没几年,见过他的人都以为他是纨绔公子、吊儿锒铛,但他管辖的王朝,却是以法制严峻出名的。 在他执政期间,每天都有人因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罪而判以死刑,至于大罪者,更是抄家诛九族,有点白色恐怖的意味。 不过,这样的严苛刑罚也带来了一个好处:敢犯罪的平民百姓还真不多。 至于达官贵族,他们有特赦的权力,对他们倒没多大制约。倒是给他们惩罚下人时提供了便宜。 云出可没特权,当然不会自投罗网,跑到这个随便往街上扔一块砖、就能砸中五个贵族的京城里放肆。 顶多,就是骗骗土财主,外放京官。 所以,当云出一行浩浩荡荡站在夜都巍峨的城墙前,云出瞬间长大了嘴巴。 其实,何止她,几乎在场的人除了小树外,都无一例外地张大嘴巴,瞪大眼。 跟它相比,那一路走来时看见的城楼啊墙壁啊,都跟玩票似的。 ——怎么会有那么高那么高的城楼呢? 几乎要把几十个云出叠起来,才能摸到上面青灰色的城垛。 除了高之外,城砖还出奇地厚。那细密的纹理和隐隐带着金属光泽的质地,宛如浇上了一层铁水,在灿然的阳光下,泛着让人胆寒的光。 据说,这座城墙已经耸立千年,当年,夜玄大帝用了三年时间方修建出这座让神族余孽望洋兴叹的夜都——王朝之都,也是人族的命脉所在。 而后,在接下来千年时光里,所有继承人都在不停地加强巩固它。经过这千年的洗礼,它早就成为夜氏不灭的象征,是王朝不破的灵魂。 (一百一十)寻觅(7) 他们抵达夜都的时候,时间还早,青棕色泛着铜绿的城门严丝合缝,将城内的景象封闭得严严实实。 包子带着大家倚着城墙坐了下来,又从包裹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众人。 这本月日夜兼程,大人尚且吃不消,更何况小孩子。 只是大家见云出精神恍惚,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也不好叫苦,只能默默地跟着她越走越快。 现在,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大家也都泄了气,瘫倒在路边不肯起来。 云出却似还有力气,她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堵似乎永远不会倒塌的城楼,轻声问,“唐宫在哪里?是不是在里面?” 其实,在她心中,更想问的,应该是:唐三在哪里? 小树也是少数没有坐下的几人之一,他一直站在离云出不远的地方,自然也听到了云出的声音。 其实小树不太确定云出是不是在问他,可他还是回答了,回答得非常理智而且详尽,“唐宫并不在城中,它在圣山之巅,离这里还有百里路遥。可如果想去圣山,就必须穿过夜都。云出,你想好自己去找谁了吗?” 是去找夜嘉报仇?还是去找那个已经不再认识自己的唐三? 云出回头,看着小树的脸,陷入犹豫。 之前在南司月面前,她口口声声说要报仇,口口声声说找夜嘉麻烦,那确实是真心话。 可是在这小半月的旅途中,云出想得很清楚:她不要做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 即便是找夜嘉,也不能这样莽撞行事,她是谁啊?她可是个骗子! 听过骗子不发挥自己的特长优势,跑去逞匹夫之勇没? 没有吧。 所以呢,云出左想右想,还是决定先进京城,好好观察形势,再谋定而后动。 可这一去,福祸不知,包子啊,小萝卜他们,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呆在自己身边了。 打定主意,云出豁然转身,望着小树道,“小树,等会进了城,你先带他们找个地方住下,我要先离开你们几个月,这个你拿着,万一我一直没来找你们,你们就离开京都,去附近一个民风淳朴点的地方开一家店,好好过日子。” 说着,云出将一张银票递给小树。 小树接过来瞧了瞧:却是唐三找那个当铺老板敲诈来的大额银票,冬至那天吃饭前,唐三乖乖地孝敬给云出的。 他没有推却,更没有罗嗦,而是将银票折了折,往怀里一塞,淡淡地‘哦’了一声。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高,包子他们也没有听见。 孩子们到底玩心重,小萝卜在城墙边上坐了一会,又啃了几口大饼,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便绕着那座巍峨肃穆的城墙转悠起来。 还是清晨,城外的人并不多,云出也没怎么管她。待时辰到了,城门从里面被守卫吱吱呀呀地拉开时,小萝卜才甩着两条羊角辫,雀跃地跑回云出身边,举着一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1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1部分阅读 乓徽呕苵色的榜文,眨巴着眼问,“云出姐,那边好多人围着这东西看,这上面写得什么啊?是不是很好玩的故事?” (一百一十一)寻觅(8) 云出闻言,将皇榜接过来,仔细地读了读,面上渐渐露出了喜色。 她正愁没有渠道见到夜嘉那种大人物,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皇榜上的内容很稀罕,大概是说,江南南王来京,陛下为尽地主之谊,也为了表达自己与爱卿的亲厚之意,广征人才,宝殿献艺,以博南王一笑。 使其笑者,有重赏。 失败者,当然也有相应的惩罚。 至于赏什么,罚什么,黄榜上没细说,云出也不会去追究——她满脑子已经开始筹划着这次觐见了。 对于她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能见到皇帝的机会本来少之又少。 她没有理由错过这次天赐良机。 不过,别人或许不知道那位声名显赫的南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却是很了解的。眼疾不说,那个人根本就是一块大冰砖,不,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想博他一笑吗,真是难于上青天——在云出的记忆力,某人似乎除了冷笑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笑容了。 白白地辜负了那一副上好的皮囊。 她得好好地琢磨一个出人意料的节目才好。 小树见云出的表情煞是古怪,时忧时喜的样子,心中一动,也要伸手去拿那张皇榜。 云出却抢先一步,将皇榜卷了卷,塞进怀里,然后牵起小萝卜的手,大步朝已经大门洞开的京都里走去。 在计划实施之前,她得先安顿好他们…… ~~~~~~~~~~~~~~~~~~~~~~~~~~~~~~~~~~~~~~~~~~~~~~~~~~~~~~~ 藏龙卧虎和井底之蛙。 这两个词,是云出进京后感触最深的词语。 处处都在藏龙卧虎,唯有她是井底之蛙。 譬如刚才还在她身边哭哭啼啼,说自己本不愿意抛头露面,但爹爹病重,想赚钱药钱的小姑娘,一上台,整个人顿时容光焕发,那一曲‘惊世羽衣’,弹奏得行云流水,荡气回肠。 京尹大人当场就拍板,准她入殿表演。 云出倒不担心资格问题,好歹她还有刘红裳教给她的凤舞云翔压轴呢。 ……倘若没有这个法宝,那她现在就能收拾包裹走人了。 上场的人一个比一个能干彪悍,大概夜嘉不按常理出牌的名声传得太开,众女子都指望着能在大殿献艺,搞不好合了陛下眼缘,从此为妃为嫔呢。 ……别人未必还存着这个心思,但云出身边这个弱柳扶风的女孩,却明显是冲着夜嘉去的。 不然,她手里绞来绞去的手帕上,为什么会绣着一个‘嘉’字呢? 云出好奇心起,见一时半刻还轮不到自己,索性摇了摇手,洒然地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小云,也是来应征献艺的。你是……” “我叫思思。”女孩柔柔地回以一笑,腼腆道,“许思思。” ~~~~~~~~~~~~~~~~~~~~~~~~~~~~~~~~~~~~~~~~~~~~~~~~~~~~~~~~~ 1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一十二)云月(1) 女孩笑的时候,脸颊上有浅浅的笑涡和浅浅的红晕,分外动人。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羞涩与婉约,让云出心折不已:她虽然在外野惯了,却喜欢那些正经人家长大的正经女孩,拥有这样笑容的女子,一定自小被人疼爱,她身上若有似无的优越感,恰恰是云出一直羡慕着却始终未能得到的过往。 “许思思,你等下准备上去表演什么?对了,你怎么也来参加这次献艺,也是……为了医药费?”云出好奇地问。 许思思摇摇头,烟波若水,脸也更红了,却只是不说话。 云出虽然八卦,但不至于强人所难,见许思思不愿回答,也不再追问了。 过不多一会,就轮到云出上台。 一曲风舞云翔,果然如刘红裳吹嘘的那样,即使是云出毫不到位的表演,也让场上的那位京尹大人目瞪口呆。 进殿表演是没有问题的。 他们还问了一堆其它的问题,譬如:这个舞蹈是谁教的?小云姑娘是哪里人?芳龄几何? 等等等等。 云出按照之前的排练,一一回答了,只说自己是江南小户人家的女儿,因为,父母病逝,故而来京城投亲。 她一面说,一面含羞带怯地瞧着京尹大人一眼,被仔细易容过的小鸭蛋脸珠圆玉润,眉眼俊秀,唇微微嘟起,声音是甜嗲中带着糯味儿,与京城里爽直平白的腔调截然不同。果然很有一派江南小女儿的娇媚。 京尹大人心知:虽然小皇帝贴皇榜的名义是为了给南王接风,可以他滥收后宫的一贯风气来看,焉知这次不是他又一次心血来潮,名是献艺,实则选妃呢? 如果真是这样,把这个女孩送上去,倒也算投了小皇帝的心思。 念及此,京尹大人摸了摸自己不算太长的胡须,在‘唐小云’的这个名字上大大地画了一个圈。 大概也是压轴的意思。 云出瞧见他的小动作,心中又默默地把刘红裳感谢了一番,福了福礼,退下去了。 排在云出下面,则是许思思了。 云出走得很慢,走下大堂时,堪堪听到了那个京尹与许思思的对话。 “这位许姑娘,你准备表演什么?” “快……快板……”许思思的回答,让云出差点打了一个趔趄。 不会吧,竟然是表演快板? 这里人才济济,快板这东西,在任何一个茶馆啊,酒楼啊,就能听到许多,而且,几乎看不出什么技术含量,许思思这次看来是没戏了。 果不其然,京尹大人哼了一声,大概是看许思思楚楚可怜的样子颇惹人怜,声音倒没提多高,但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许姑娘,这次我们挑选的人,是要在大鸾宝殿之上,为南王殿下和陛下准备的,快板呢……许姑娘,依本官看,你还是回吧。” 闻言,云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吗,这一看不不打紧,云出立马心软了。 也许,许思思是真的倾慕那个混蛋夜嘉,不然,在听到京尹拒绝之时,她的眼神为什么如此失望悲伤,几滴极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盘旋,沾染着睫毛,湿漉漉的,好像细雨中奋飞不起的蝶。 某人烂好人的劣根性又开始发扬光大了。 云出几乎没有停顿,脚后跟一转,折回场内,将许思思的胳膊一拉,然后眨着眼睛,很纯净很无辜的看着京尹大人道,“大人,我突然想起,刚才跳的舞其实需要一个节拍师,从前一直是娘亲帮我打拍,现在,娘亲已经不在了……”她垂下头,假惺惺地默哀了一忽而,待众人都心怀同情时,才抬起头,用雾蒙蒙的眼睛继续看着京尹大人,继续道,“这位许姑娘,长得很像亡母,都这般温柔美丽。大人,我可不可以请许姑娘和我一起同台献艺,为了打节拍?” 她这个要求动情动理,京尹大人实在找不到好理由拒绝。 点点头,便算应了。 当然,他又惯例地问了一些许思思的情况:京城本地人氏,住在郊区的许家庄,也是父母双亡,还有一个叔叔。家世清白。 常规询问完毕后,云出牵着许思思,一道下了大堂。许思思自然千恩万谢,握着云出的手,刚刚还在眼眶内打滚的泪珠,眨眼间便流了下来。 云出看不得别人哭——虽然自己也动不动就假哭——见状,她赶紧摆摆手,特豪爽地吩咐了一声,“什么都别说,到了那天,在城门口等我就行了。” 然后,转身走人。 许思思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默默地念着那个陌生的名字。 小云。 唐小云。 云出刚溜到巷子口,还没来得及卸妆呢,就被小树一巴掌搭到肩膀上。 她猛地转过身,见是小树,赶紧拍拍胸口,瞪眼嗔怪道,“你干嘛,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还有啊,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什么时候变成鬼了。” 小树无语了一阵,然后渐渐道,“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是你慌里慌张的,没有看见我罢了。” 云出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突然想起脸刚刚擦了一半,此时一定是张大花脸,狼狈死了。 见她又忙忙低下头,手背在脸颊上擦来擦去,小树绷起的脸缓缓展开,露出一轮清隽如月的笑容,“好了,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赶紧洗一洗,回家吃饭。” “哦。”云出又摸了摸头,故意轻描淡写道,“我通过了,后天就会去参加那个宝殿献艺。” 小树的脚步顿住,“你考虑好了?” “嗯。”云出认真地点了点头,“你不要问我下一步怎么打算,我只想把这一步做好。你放心,我已经很冷静了,绝对绝对不会轻举妄动,只是,有太多事情,我需要接受他,才能明了。” 譬如蝶变,譬如唐三,譬如夜嘉的弱点。 她没有任何消息渠道,唯有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只有一直努力,才有可能接近真相。 停滞不前,等着上天的指示,这种被动的事情,云出从来不屑于做。 ——因为,她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没有什么是上天赐给她的。 都是她自己努力得到的。 小树点点头,并不劝阻,只是非常理所当然地接了一句,“到了明天,我陪你去。” “那可不行。”云出赶紧摇手,花一块白一块的小脸看上去煞是好笑,“我可是跟那个京尹大人说,我是孤儿,你跟着我去,算弟弟还是算妹妹啊?” 小树长得好看,其实没一点女气,但实在太好看了,让云出忍不住想打趣他。 大伙儿都是土生土长的,就连云出,也实在称不上白皙娇嫩,唯独小树,皮娇肉贵的,看着像位矜持的大家小姐。 小树早被她打趣习惯了,也不生气,只是捉住她在自己眼前摇来摇去的手,吸一口气,更认真地重复刚才的话,“我跟你去,你可以随便给我胡诌一个身份,跟班也好,马夫也好。胡诌是你的强项,我相信你可以带我进去。” 云出被捉住了,摇手是不可能了。不过,她还有摇头。 小脑袋摇得像一只拨浪鼓。 “那更不成,说我是你的跟班别人不会相信,说你是我跟班?哈哈,太好笑了,你还是好好地帮我照顾好他们吧。” 小树又是一阵无语,目光异常地盯着云出一张一合的嘴,然后蓦然扭开视线,手往上滑了滑,落到她的手腕上,而后拖着兀自笑个不停的云出,淡声道,“洗脸,回去吃饭。后天的事情到时再说。” 他们暂时租住了一个小院子,四四方方的小建筑,有几间低矮的房子,中间则是一株很老很老的槐树。 云出回去的时候,他们都齐齐整整地坐在小槐树底下,摇头晃脑地念书。 教他们读书的,是云出新聘请的一个老师塾。 老先生教得很认真,孩子们学的也很认真。 云出倚在院子门口,笑吟吟地看着大家,脸上是淡淡的祥和和满足。 “小树,无论我出了什么事情,帮我照看好他们。这才是帮我最大的忙。”她轻声道。 小树没有理她,径直走进榕树下面,拍拍手,招呼道,“云出姐回来了,大家吃饭吧。” 众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云出考考这个的功课,再刮刮那个的鼻子——其实她的功课也很差,小时候颠沛流离的生活,哪里有什么机会接受什么系统教育。 不过,云出娘却是一个真正的才女,虽然疯疯癫癫的,但也教了她不少字,再加上她后来断断续续囫囵吞枣地学了不少,在这群小屁孩前面撑撑场面,还是能勉强就付的。 “这一句,‘天地不仁,万物生来有隔’的意思呢,就是天地向来不仁慈……”云出捧着小萝卜的书正想胡诌呢,冷不丁听到小树在旁边插口道,“这里的不仁,并不是不仁慈的意思,而是公平。天地并没有特别的偏私,但在没有偏私的情况下,万物都有它的不同和优劣。” 云出的脸红了红,喉咙含糊地吐出几个音节,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就好像小树那番话是自己说出来的一样,“小萝卜,明白没有?就是这个意思!” 小萝卜很厚道地“哦”了一声,很知趣地没有拆穿她。 孩子们又一窝蜂地朝饭厅跑去,云出和小树跟在后面,在小树经过云出身边时,他说,“他们固然可爱,只是对我而言,如果没有你,他们只是一群不相干的小孩而已。” 这样冷漠又让人反驳不起来的话,让云出莫名地寒了寒。 脑中瞬间划过一个词—— 养不家啊养不家。 这是只留不住的小屁孩…… 宝殿献艺那天,夜都一派歌舞升平。 ——当然,其实京城的每个晚上,都是歌舞升平的场景。 不像那些小地方,到了晚上,大街就静悄悄了,除了花街柳巷外,其它地方都杳无人烟。 京城到底是京城。 明明已经天黑很久了,临主街的店铺还挂着灯笼,那些绸缎店啊,糕点店啊,甚至粮油店,生意都还不错,人来人往的。 云出和许思思在城门口会和后,便去京尹夫人那里报了道,再由人抬着,一行入选的女子浩浩荡荡地奔赴今晚宴席的会场——皇宫。 轿子很大,一般是两人坐一顶,许思思和云出是同一个节目,自然同坐一台。 云出掀开暗红的布帘,朝街道两旁瞧了瞧,转头对许思思道,“京城的晚上真热闹,不知道夜市上的东西,会不会比白天便宜一些?” 她心里只惦记着钱财问题,所以率先闪进脑子的,便是这个疑问。 许思思却好像没听见,低着头,手里仍然铰着帕子。净白如百合的脸微微皱着,若有所思,似希冀又似胆怯。 云出看她这个模样,也懒得再说什么了,心中开始为那一块绣着‘嘉’字的手帕编故事了。 第一个版本:夜嘉造孽太多,欠下了思思的人情债,所以思思想当面向夜嘉问清楚。 第二个版本:也许他们不是旧情人,而是兄妹,许思思是夜嘉的妹妹,是老皇帝的私生女! 第三个版本:许思思想着的人,根本不是夜嘉,而是另一个名字带着嘉的男人——可是,为什么她那么焦急想进宫呢? 千头万绪,找不到答案。 既然找不出答应……厄,那就……不想了吧…… 云出正打算放过自己的小脑袋,不料许思思忽而开口道,“你弟弟长得和你不太像呢,不过,他真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小云,他是你的亲弟弟吗?” 许思思口中的弟弟,就是小树了。 今天中午,还是小树将她送到城门口的,见到许思思时,云出抢先介绍道,“这是我弟弟。” 当时,许思思细细地看了小树良久,几乎看得舍不得移开眼神了。 小树则冷淡地朝她点了点头,又向云出嘱咐了几句,然后看也不看她地离开了。 因为下午许思思过于明显的反应,她此刻问起小树,云出并不觉得奇怪—— 没想到了啊没想到,她的小树也长成了一个受女孩子关注的少年了。 以后出去混,估摸着也是一个少女杀手。 哎哎,长得好看真是造孽。 “同长在一个屋檐下的弟弟,你说亲不亲?”云出含糊地回答完,又想起之前自己编造的背景,忙不迭的加了一句,“和我一起从江南来的。” “哦。”许思思点点头,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和他,有点像呢……” “什么他?”云出耳尖,凑过去,巴巴地看着许思思问。 许思思却似受惊了,往车厢椅背后一缩,眼神闪烁地扭开脸。 云出自觉没趣,抓抓头,正想岔开什么一个话题时,马车停住了。 皇宫内除了夜嘉的坐骑外,是不能行马的,剩下的路途,他们要自己走进去。 轿帘被前来迎接他们的侍从们小心地掀开,云出先跃下来,再伸手将许思思扶了下来。 站稳后,她深吸一口气,手搭成凉棚,站在宫门前,向宫道尽头极目眺望:目之所及,全是清一色的绿瓦红墙,琉璃制成的屋檐在夜晚星星点点的灯光下,璀璨生辉。从宫门延伸到远处的灯笼,更如横亘的银河,几乎接壤天际。 而灯光,星光,也渐渐融合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是哪。 皇宫——真的好大好大啊。 千年前,当夜玄大帝第一次站在皇宫制高点,接受满宫人海匍匐膜拜时,不知道是怎样的壮观情景? 云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致,心中除了感慨与震撼外,不知为何,还有一点点似曾相识的错觉。 依稀,仿佛,她曾来过这里。 曾在这绵长的玉石宫道上,放肆地奔跑过。 只是,夜风一吹,那种感觉立刻烟消云散。 宫里的侍卫都是一样的装束,一溜儿白色长袍和青色腰带,腰带右侧则是一串长长地流苏,在夜风的吹拂下,晃荡晃荡的。也是这静穆宫廷里的唯一动感。 她们在白袍宫人的指引下,踩过凹凸的,雕着图腾的大道,一个挤着一个,小心而恭敬地朝皇宫的北面走去。 中途经过的宫舍屋宇,仿佛都是一个模样。 云出刚开始还在慢慢地记清道路,到后来,拐来拐去的,又是穿假山又是过花园,完全找不到北了。 在她彻底晕菜之前,她们终于到达这次国宴的举办地点:这里,也是夜玄大帝创办王朝时,大赏功臣的地方。 昊天殿。 昊天殿一共三扇大门,平时只开中间一扇,此时却是三扇齐开。 里面泄出丝竹管乐之声和辉煌如篝火的灯光,静与闹,明与暗,在殿前古朴的广场前交缠,沉淀。 让人心生畏惧。 ——即使,明知里面正是歌舞暄天,可是面对这座巍巍肃穆的大殿,还是不敢存上轻慢的心思。 夜嘉在这个地方招待南司月,显然是成心不想给客人自在。 她们是轮番上场的,按照出发前排的号码,云出和许思思是第十个。 现在,第一个进去了,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要赚药钱给父亲治病的弹琴小妞。 她今天经过了精心打扮,头发光鲜,唇色光艳,比上次见面时还显得容光焕发。 云出真怀疑她家里是不是真的有一个生病的老爹啊? 不过,无所谓啦,不关她事。 弹琴小妞进去了很久,其余的人都站在一排侯在殿外。 许思思扯了扯云出的袖子,“这里好吓人。” 云出环顾了一圈四周:殿外四尊大石狮子雕刻得惟妙惟肖,各个都有两人高,看着实在有点吓人。 “都是假的,有什么怕的。”她撇撇嘴,话虽这样说,手却张开,下意思地把许思思护在身后。 哎,不是她自来熟,实在是这些年带小孩,把自己带成了老母鸡性格。 见到弱小的,就想保护! 许思思被云出不露痕迹地推到身后,她略略愣了愣神,然后莞尔一笑。 可是,云出却有点笑不出来。 在她话音落后,再仔细看那四尊石狮子,竟觉得它们的眼睛特别有神采,大概是宝石镶嵌成的吧,在殿内灯光的映射下,顾盼生辉,眼波流转,好像盯着她似的。 明明是假的……真是,自己吓自己…… 还没来得及自我安慰呢,头先进去的弹琴小妞突然被两个侍卫拖了出来,那小妞扭着身子,惊恐地喊着‘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两个白袍侍卫置若罔闻,仍然面无表情地拖曳着她,在经过外面等候的众人时,云出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上前福了福,客气地问,“这位大哥,不知道她怎么得罪陛下了?这是要带她去哪里?” 其中一个白袍侍卫抬头瞟了她一眼,语调平稳地回答道,“皇榜上写得很清楚,如果不能让陛下尊贵的客人笑出来,就会受到惩罚。” “那陛下的惩罚是……”对于她的失败,云出见怪不怪——如果弹琴就能让南司月笑出来,那她的名字可以倒着写了。 “这么没用,当然是喂狮子罗。”后面不知怎么响起一阵娇笑,阿妩一身飘逸的雪纺长裙,踏着星光袅娜地走到众人面前。然后,她弯下腰,勾起那个女孩的下巴,仔细地观摩了一番,然后啧啧出声道:“就你这模样,还有什么烂琴技,还想勾引陛下?哎,就连喂狮子,都嫌你皮粗肉糙呢。” 说完,她直起身,极优美地挥了挥手。 两个侍卫得令,立刻拽着大呼小叫的女孩朝大殿前面右侧的小巷子里走去,不一会,便听到狮子怒吼的声音和一个惨绝人寰的尖叫。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2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一十三)云月(2) 所有人都吓成了呆木鸡,连云出的手也据烈地抖了一抖。 再看那四尊石狮子,好像它们的嘴角都残着血迹一样。 “第二号是谁?陛下和南王都等着呢。”阿妩依然笑得温柔可人,美目在她们身上她们身上一瞟,大家纷纷往后退去,唯恐她看向自己。 云出也随大家后退了一步,反正她是第十号,一时半刻还轮不到自己。 阿妩已经走到了二号的面前,也是一个美丽妖娆的女孩,阿妩看了看她,摇头道:“哎,没想到小狮今日的伙食这么好,这个皮肉倒嫩一些。” 这语气,好像她谈论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菜市场的猪肉。 二号直接吓得瘫软了,只是,在倒地之前,还是被两个侍卫架了起来,强硬地拖进了大殿。 阿妩最后瞧了她一眼,再回头一看:剩下的人几乎都吓得够呛,腿肚子狂抖,脸更是白得渗人。 阿妩耸耸肩,超过她们,口中念叨着,“我去看看小狮。”不过,在经过云出面前时,阿妩停住脚步,扭头仔细地看向她。 云出心跳都慢了半拍,在阿妩出现时,她已经认出了她。 虽然自己此刻易了容,但以阿妩的目力——如果被认出来——大不了,一拍两散…… “许思思?”结果,阿妩的称呼马上粉碎了云出玉石俱焚的决心。 搞了半天,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不过,没想到她认识思思。 许思思本躲在云出后面,此刻被叫了名字,只得耐着头皮走了出来,低着头,很窘迫的样子。 “阿妩姑娘。” 阿妩饶有意趣地笑笑,假对她说,又似自语。 “不知道对你,陛下会不会留情呢……” 然后,她转身走开,看也不看云出。 云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又觉得心有悸悸——她拉上许思思,本是想还她一个心愿,没想到,这此赴宴,竟是个死局。 若是等会,她们也被拖出来喂狮子,那许思思这条命,就是她云出欠下的。 念及此,云出很是歉疚。 许思思却好像读懂了她的心思,轻轻地走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那双潋滟若水的眼睛,柔柔地粘在云出脸上,温柔道,“无论结局如何,真的很谢谢你,我只要能站在这里,看看这个皇宫,这座大殿,便死也甘愿了。” 云出听到了这么温柔的声音,更觉得自己对她不起,愧疚之余,她叹息着问,“你真的是为了来看夜嘉的?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看看刚才被拖去喂狮子的人,就知道夜嘉有多暴虐无常了。 许思思垂眸不语,可眼神里没有一点犹豫。 云出也不想再说什么。 第二个人已经拖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一阵狮子吼。 然后,第三个。 第四个。 …… 每进去一个人,广场里剩余的人便沉默一分,那种沉默并不仅仅是不做声,而是恐惧堆积的压抑感。 四座石狮子,也显得越来越狰狞高大,几乎要扑过来。 云出知道,其实许思思也是害怕的。 可是,随着号码渐渐及近,她却站得越发笔直。在一大群歪歪扭扭的人中,身姿秀挺的许思思,便如一株临风而舞的水仙,清贵迫人,让人仰视。 云出默默地擦了擦汗。 在九声狮子吼结束后,终于轮到她们了。 侍卫已经做好准备,打算像前几个那样将她们拖进去,不料这两个女孩却出奇配合,许思思大步走在前面,云出则小碎步跟在后面,非常主动地踏进了那座灯火辉煌又形如人间地狱的昊天殿。 昊天,昊天,自然是极大的。 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云出在刚刚踏进那座大殿时,还是稍稍地震了一下。 是真的很大。 光鉴照人的地板,足足能容纳数百人的大厅,天花板是半孤形,如苍穹般,缀满灿烂的夜明珠。 大厅左右,是两排整齐的桌椅,此刻也坐满了人。 看他们的装束仪容,大概夜氏王朝的达官贵族,都欢聚一堂了。 而在大殿之上,大概十五级台阶高处,端坐着身穿玄色衣衫的衣物嘉,以及紫色袍子的南司月。 云出乍见到夜嘉,想起小渔村的惨案,心中的恨意立刻如春草般勃勃生长。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所以,忙忙地低下头去。 她在,夜嘉并没有注意她。 夜嘉第一眼看到的是许思思,更准确地说, 许思思的眼睛。 所有人进殿时都低眉顺目,像云出这样,唯有许思思,就这样笔直而灼热地看着他,目光明净,没有一丝闪烁或者畏惧。 有趣。 “你们要表演什么?刚才连着几个人失败了。失败的人,可是要受到惩罚得哦。”夜嘉的好玩心被许思思挑起了些许,可是那兴味的目光,也不过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下而已。 下一刻,便移开了。 不带情绪,不带回忆地移开了。 许思思的身体震动了一下,剧烈地抖动着,比听见狮子吼,更加剧烈地抖动着。 云出又看到她悲伤而压抑的眼神,心里默默地擦擦汗:哎,遭遇薄情郎不要紧,可是这个郎君也太薄情了!你费尽心思,甚至不顾生死地来见他一面,他竟然根本就不记得你了! ……不过,许大小姐,现在可不是感伤的时候啊。 “表演口技。”听夜嘉问,云出深吸一口气,然后坦然抬起头,朗声道。 南司月是瞎子,知道的人并不多。 他此刻坐在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上,一身紫色长袍映着他特有的白皙肌肤,天神般美艳威严,除了身份之外,只是这种美,就让人不敢直视,又有谁注意到他那双琉璃双眸里,是否凝聚着自己的影子呢? 所以舞蹈啊,戏法啊,都是扯淡。 至于弹琴作曲——南司月本人就是高手中的高手,又哪里会欣赏那些闺中技艺? 那些女子,死得实在不值。 可是,不管值与不值,或者,不管南司月是不是有心,那些人的死,只怕要算在他头上。 传出去,被人谈论时,大家也会说:南王喜怒无常,胡乱杀戮。 就像她之前听到的,关于南王的传言一样。 夜嘉呢,拍拍屁股,照样用他天真无邪的面孔哄骗世人。 ——咳咳,言归正传。 舍弃风舞云翔这出压轴戏,换成口技,也是考虑到诸多客观因素,因地制宜的结果。 她的节目换得突兀,许思思也不明缘由地望着她,云出压低声音,轻轻地吩咐道,“待会你就随便打几下快板,配合配合我就行了。” 夜嘉却很有兴致,手里把玩着一盏水酒,喃喃重复,“口技?具体是什么?” “地点是一个小渔村,然后,那里发生了一场大灾难。”云出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南司月本只是懒懒地倚在椅背上,对场上的动静爱管不管的样了,然而,在听到云出的声音后,他不动声色地会直身子,朝场上倾了倾。 索然无味的表情,也立刻生动起来。唇角虽未勾起,但有种若有还无得笑意在慢慢潜出。 云出开始表演了。 她自小坑蒙拐骗,易容和易声,本是最基础的功夫。 更何况,她在小渔村里生活了那么久。 空寂的昊天殿里,很快响起了海浪的翻涌声,哗啦啦的,闭上眼,好像能看到翻着白浪的大海。 世界那么静谧。 南司月不需要闭眼,他是一直看不见的,所以云出营造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那么清晰而完整地凸显出来。 ——犹记得,那天,他站在海水中的感觉。 夕阳洒在身上,暖暖的,渐渐消失的感觉。 抬手握住,却什么也未能抓住的感觉。 小小的渔村,就这样静静地矗立在亘古不变的海边,如远古的雕塑。大太阳出来了,村里渐渐有了人声,有了狗叫。 有一个小孩,在村口向母亲撒着娇。 隐约中,他能看到晨起的炊烟,粗犷质朴的渔民大口地扒拉着鱼饭,互相打着招呼,相约出海。 场面一时很喧闹,云出的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被劈开的竹筒,刷刷地模仿风声和锅碗瓢盆的撞击声。 然后,大人们出海了,留下女人孩子,渔村恢复安静。 海浪声渐大。 南司月心中泛起一阵温暖——寻常人家的柴米油盐,喜怒哀乐,他从未接触过,也不曾试图去了解。 可是此刻,听着小孩子的鼾声和妻子们娇侬的嘱咐声,好像能闻到海边咸涩的味道,那种温暖的感觉很奇异,几乎让他不能自己。 静悄悄的午后。 静悄悄的幸福。 而且,便是男人们回来的声音。 又是一阵令人愉悦的喧闹。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夜晚最终的宁静,给这幅美丽的渔村写真图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可是,随着一声利刃不刺入骨血的哧啦声。 一切都变了。 一切都被打破了。 女人们惊恐的叫声,孩子的哭喊,男人的怒骂,血溅落的声音,兵刃相击的丁玲,一阵一阵,紧锣密鼓地,和着许思思的快板声,如疾雷,如闪电,如山雨欲来风满楼,让人喘不过气,不能呼吸。 然后,以是一阵尖利的啹。 撕心裂肺,心惊胆战。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与午后的安静决然不同。 海浪声再次大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岩石。 有几声隐隐的啜泣声,还未细听,便已消散。 她的表演结束了。 云出收起道具,朝四周福了福,然后后退一步,站在许思思身边,定然地看着夜嘉。 这一切,不过是小渔村事件重演罢了。 可是,始作俑者的夜嘉,却浑然没有一点知觉,他甚至还在回味方才那精湛的口技,脸上满是赞赏。 云出突然觉得悲哀。 这件事,对她是一生难忘的伤痛和噩梦。 可是,对于夜嘉来说呢? 也许,不过是老鬼回禀时,一句轻描淡写的‘全杀了’三个字而已。 所以,这段表演,她呕心沥血,差点失控。 他却不过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的节目。 “不错不错。”他率先拍掌,四周也立刻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南司月没有动,他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好像仍然沉溺在方才的世界里。 “不过,南王殿下似乎没有笑呢。”夜嘉瞧了瞧南司月的表情,又恶劣地加了一句。 云出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废话,这种人间悲剧,还能笑得出来的,也只有你这个恶魔了。 当然,夜嘉的潜台词,她也听懂了。 南王殿下没有笑,她就全该被推出去喂狮子。 ……怎么办? 一拍两散? 貌似讨不到好啊,从她现在站立的地方冲到夜嘉的宝座前,只怕还没跑到,就被人剁成肉酱了。 可什么都不做,乖乖地去喂狮子? 那也死得太憋屈了。 云出犹豫地看向南司月,指望南司月说点什么,可是南司月表情淡淡,好像没打算说话。 正在她打算破罐子破摔,表露自己的身份来历之时,一直在默默思考的许思思突然往前跨了一步,抬头,笔直地看着夜嘉,一字一句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夜嘉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无辜而纯净。 就像云出第一次见到夜嘉时的模样,根本就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大孩子。 再加上这身华贵宽大的玄色衣服,领口用针线绣着飞龙鸟兽,花里胡哨的样子,像一个大大的纨绔子弟。 “许思思,我是许思思。”许思思忍住哽咽,仍然凝视着夜嘉,脚步不自觉地挪动,一步一步,朝宝座走去。 站在旁侧的侍卫见状,想上前拦住她,却被夜嘉挥手屏退了。 “许思思?”他歪着头,伤势想了想,俊美如画的脸微微一皱,继而展开,“哦,许家庄的许思思啊,朕记起你了。” 许思思面色一喜,好像一个溺水的人骤然抓住了浮木。 她停住脚步,殷殷地看着夜嘉。 “你若不突然出现,朕都记不得你这个人了。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吧?你叔叔还好吧?”夜嘉没心没肝地问。 许思思咬着下唇,摇头道:“陛下不记得思思,思思却一直记得陛下——记得陛下的话。” “朕的话?朕说过什么话?”某人一脸茫然。 这种表情,看得云出都想上前打他一拳了。 ——当然,如果她动手的话,就不止一拳了。 许思思用力地握紧手中的帕子,咬着牙,低头一字一句道,“陛下说过,你会来迎娶思思的。” “是吗?那就娶呗。”夜嘉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然后,他瞧了瞧左右,站起身,非常随意地吩咐道,“听到没有?还不赶紧去准备,朕要娶这位许思思姑娘!——名字没错吧?” 众人倒。 这样的迎娶,还不如不娶! 许思思也怔怔的,就好像,就好像一名戏子,好不容易克服了怯场心理,做好了诸多准备,最后终于孤注一掷,想完成一场出色的表演。 结果,她匍一出台,掌声已经响了满场。 却与她无关。 “怎么,难道你现在又不愿意嫁给朕了?”夜嘉毫不负责地问她。 许思思神色悲戚,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事情,本以为实现的那刻会很惊喜,但此时此刻,除了悲戚之外,竟没有其他感觉。 “你若是此刻改变了主意,朕也不会为难你。”夜嘉见她的表情,也辨不出喜乐,又无所谓地加了一句。 “嗯。”许思思终于回神,她微微一笑,尽管眼眶泪水翻涌,却还是笑着看身夜嘉,“我当然愿意。” 云出快被她的这句话气死了。 虽然与许思思交浅言深,但这种情况下,她何必还要答应夜嘉? 明知那个人心中完全没有她——夜嘉只是玩而已。 玩而已,干吗还要把自己的终身赔上去! 就像当初的莺莺,女人怎么都那么傻呢? 夜嘉爽气地笑笑,至此,事情更像是一场闹剧了。他挥挥手,吩咐相关人士去准备准备,然后大言不惭的道,“折日不如撞日,不如趁着南王在场,把婚事给办了。许……许思思是吧?以后就是朕的南?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2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2部分阅读 请薜哪襄恕d贤酰医枘愕拿庞靡挥谩!? 南司月淡淡地应了一声,“恭喜。” “那另外一个,就……”夜嘉后面的话还未完全说出口,南司月已经站起身,缓步向台下走去,“剩下这个,陛下就留给我吧。” 夜嘉本想说:剩下这个,就一起收了吧。 每天听听口技表演,貌似也不错。 不过,既然南司月开口了…… 夜嘉诡诈地笑笑,重新看了看云出。 易容后的云出比本人可精致不少,细细端详,还是一小美人呢。 “怎么南司月都喜欢这种小女孩型。”貌似,上次的王妃也是这种娇小玲珑型。 不过,南司月进京后,就一直不冷不热着,这次肯为一个小女孩开口,也算是突破。 老实话,他现在真不能和南王府闹翻。 “好,皆大欢喜,南王可以先去把自己的美人藏好,等会记得参加朕的婚礼。” 说完,他携着身体僵硬的许思思,在步朝后堂走去。 许思思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然后,猝然回头,看了一眼云出。 仍然是哀伤的眼神,却也有一种别样的坚定,让云出说不出话来。 罢了,罢了。 各自的人生,各自的选择。 南司月停在云出面前,众目睽睽下,他笑了,不过,还是那抹戏谑而讥诮的笑。 “告诉我,在得知自己推出去喂狮子后,你在想什么?”他竟然问这么恶劣的问题。 云出白了他一眼,麽甚好气地回答,“能想什么,当然是在临死前找几个垫背的……我说,你能不能别笑得那么可恶啊,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少人为了你的笑死得不明不白!” 南司月脸上那美而魅的笑容,简直让她抓狂。 “她们是死了,却与我笑否无关。”南司月很正经地反驳道,“我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刻意装出自己的喜怒哀乐。” “冷血。”云出冲着地上啐了一口。 其实,明知,明知不关南司月的事情,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怪一怪他。 ——他的冷漠与凌驾众生的高高在上,让她郁闷。 “你还没回答,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南司月懒得和她一般见识,重新回到之前的问题。 “什么都没想,大不了鱼死网破,一拍两散呗。”云出嘟起嘴,实话实说,“哎,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你有伪装吗?”南司月淡淡反问,“这么难听的声音,除了你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这人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保准气死个人。 云出愤愤地,但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连这些对话,也是压低声音进行的。 好歹,这昊天殿里可还有一大堆人呢。 “还好,这些蠢主意,你只是想了想,还没有做出来。”南司月还是清淡飘忽的语气,云出正想反击,南司月又一句‘笨蛋’,把她打击得直接没脾气了。 “不想被狮子吃,就跟我走吧。”说着,他已经出了昊天殿。 其它人可不敢撤,他们还得原地等着,等夜嘉突发好奇想的‘喜酒’呢。 云出只犹豫了一瞬,然后后脚跟着前脚地,跟着南司月出了大殿。 殿外,晚风习习。 没了丝竹,没了喧闹,没有菜香酒气。 南司月自己走自己的,根本没管云出的脚步快了或者慢了,他停在广场最前面的石狮子前,手轻轻地抚上狮子的头顶。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不是云出的错觉,那尊石狮子的眼睛异常辉煌灿亮,仿佛有了生命和神采一样,透着一股兴奋的喜色。 这一次,云出可吓得够呛,舌头都有点打结了,“那个……那个……王爷……” 3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一十四)云月(3) 听见云出声音有异,南司月转过身,面向她。 手也从狮子上剥离。 就好像故事被暂停,法术消失了一般。 一切都恢复到原状。 仿佛刚才那一幕,斗不过是她的错觉。 云出拍拍胸口,暗暗思忖:自己这几天果然是没休息好,竟然连这种离奇的幻想都会出现…… “如果你刚才不叫我做,而是让夜嘉再开口处置我,你说,他会不会把我一并收了?”某只刚刚脱险就得瑟的白眼狼立刻转开话题。 “难道,你以为夜嘉没有认出你吗?”南司月微微一哂,懒得和她继续争辩,“反正你想找死,不如在找死之前,把你欠本王的全部还来。还有,看来你是不想再见唐三了。” “我哪有欠你的什么……”云出嘟着嘴巴,小声地嘀咕了一小句,转而变得无比欢欣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你能让我再见到唐三,是真的吗?” “如果你不再这么蠢的话。”南司月酷酷地甩下一个定语,云出啧啧舌,这一次,她没敢再辩驳。 夜嘉虽是临时起意,要册妃。 可册妃到底是一件大事,夜嘉身为帝王,一举一动,都关乎国运,根本不应该像这样率性而为。 云出听了南司月的话后,便全心全意地信着他,指望他能透露什么有用的内幕给自己听,因而,果然聪明地闭紧嘴巴,老老实实地陪着南司月在夜风里傻站。 真是傻站来着。因为南司月既不说话,也不理她,只是束着手,衣袂飘飘地立于广场上,而且,还不偏不倚地站在四个狮子之中,好像被狮子护法一样,看着煞是诡异。 等昊天殿里的人把临时的喜台都搭建好后,云出突然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 那人肩膀上垂着两条宽宽的白色绶带,素白色的袍子,头发也松松地挽在头顶,束成一个发髻,前面散落的头发在夜风里猎猎地吹。 好像从九霄宫阙走出来的炼药师,清隽孤高,不惹凡尘。 云出眨眨眼睛,立刻认出他是南之闲。 只是以前见到南之闲,他都是便装打扮,此时乍见到他穿着祭天司的长老装,她都点认不出来了。 不过,云出心里还是不得不承认:南之闲真的很英俊,也真的很适合这身飘飘欲仙、不食人间烟火的打扮。 “你终究,还是回来了。”南之闲径直走来,越过南司月,堪堪停在云出面前,秀气出尘的眼睛,连着不可言状的无奈。 云出抹汗。 难道她的易容术真的一落千丈了?怎么逮个谁谁,都能把她认出来? “我不是告诉过你,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吗!”南之闲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云出有点戚戚:她是回来了,可并没有害谁吧,没有招谁惹谁吧,怎么人人都在怪着她似的,说她笨,说她不合时宜——可她也不想笨,也不想重新回到这群自以为是的人身边,不一样是他们逼她的!他们把她生生地逼到了这一步,回头又对她指手画脚,凭什么! 他的语气,终于将云出惹怒。 云出冷笑一声,伸手将南之闲一推,然后很自负地回答道,“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干嘛要听你的话,别以为你长得帅就了不起。” 南之闲没料到云出会动手。 他是君子,秉承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优良传统很久很久了。 以至于,云出这样毛手毛脚地推过来时,南之闲吃惊之余,竞忘了躲避。 所以,她的咸猪手,再次揩了帅哥的油,在他不够宽厚,但细韧的胸口上,大大地摸了一把。 其实云出的力气用了不小,但南之闲没有被推动——他还不至于被一个小虾米推的踉踉跄跄,可毕竟是中招了,所以两人都是一愣。 南之闭其实没有生气,他不是心胸小气之人,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生气。 可是,云出注意到他的眼神,突然幽深难辨,本一汪清澈如湖水的眼眸,好像被一个人不停地倒入墨汁,越来越黑,越来越沉,渐渐地看不见底了。 云出看得心里发毛,小渔村那晚的压力,再次侵袭而来,和着昊天殿外呼呼的风声让她不能呼吸。 她有过见识,所以能明白,这就是所谓的杀气。 铺天盖地的杀气几乎要惊动殿里的人了。 南司月本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顶多在听到他们的对话时皱皱眉,此时,却不能不管了。 云出胆都寒了。 她再次开口时,牙关打着颤,声音断断续续,但中气依旧十足。 “因为我回来了,所以你要杀我?”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南之闲,与其说恐惧,不如说,懊恼的成分多一些,“我不过……不过……只推了你一下下……” 被推一下就要杀人,那大街上一定处处血案了。 “我杀你,只是为了苍生。对不起,云出。”南之闲蓦然敛眸,刚才沉然若深渊的气场,忽而炸开,云出好像同时被数十个野兽撕咬,几乎来不及叫出声,便硬生生地抛在空中,皮肉拉扯,好像要裂成碎片。 也在这时,南司月突然如大鹏鸟一样跃起,紫色的表袍猎猎鼓动,黑色的长发掠过那双没有焦距、却美得出奇的眼睛,同样森冷而凄厉。 他张开双臂,将云出箍在紫袍之中,让她深陷他怀里。 哇哇的电流声,被挡在了双臂之外,云出溺水般揪着南司月胸前的衣襟,吓得瑟瑟发抖。 她真的不怕死,真的真的,可是,这样死,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为了苍生? 他杀她,竟是为了什么劳什子苍生? 苍生关她屁事! 她虽然骗骗人,糊糊口,害过那么几个人——可这个世上,有那么多贪官污吏,有那么多强盗响马。他们杀人越货,他们克扣大坝河堤的款项,动辄便是几十,几千,几万的人为之流离失所,生生送命。 他怎么不去找他们的麻烦,就是盯上她了? 难道,真的是柿子要找软的捏么? 怪只怪,她是一只软柿子! 云出不想死得那么憋屈,而且,刚才那要将她裂开的压力,让她害怕,即便现在安全了,还是心有余悸,好吧,其实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怕死的,赖活着都好,干嘛要死得这么轻如鸿毛? 无论心里转什么念头,云出还是没能止住自己的颤抖,那只下意识揪住南司月的手越来越用力,脸更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其实,将云出楼进怀里,对南司月而言,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南之闲一出手就这么决绝,一招天地灭世,可以将气场内的一切事物都能压成血肉,继而粉碎。 他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破招之法,唯有自己先护住她,可仓促之间,他的气场不会太大,只能顾及身边的人。 可是,当他把云出带进怀里,运气抵抗南之闲的功力时,云出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他怀里战栗不止。 小小的手,下意识地攀附着他,同样微弱地抖动着。 那让人心底发涩的恐惧和柔弱,让南司月怔了怔。 这是种极微妙的感觉,大概,是出于男子对弱小事物的本能反应,南司月有点失神,本想在下一刻推开她,可是,落地后,却犹豫了。 反正,云出这个丫头也不自觉。 照理说,一脱险,就不该继续赖在男人怀里了,按照惯例,女方应该羞怯地推开对万,捋捋头发,低头做娇盖状。 可是,她不仅没有推开南司月,反而像只寻奶的小猪猪一样,朝南司月的怀里又拱了拱…… 出去? 笑话! 出去就被南之闲那个神经病杀,她还不如揪紧南司月,这样子,南之闲就算想干什么,也会投鼠忌器吧。 好吧,她现在就是把南司月当挡箭牌了。 ——怀里的人又朝他靠近了一些,曲起的双肘几乎没有缝隙地贴在他的胸口上,刚才的战栗慢慢消失了,可是温热的柔软,却比战栗本身,更加柔弱动人。 他无法推开她。 无法,只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抱着一个女孩。 女孩,明明是那么大一个人,何况像云出这样强悍粗糙如杂草的女孩——南司月对她本没有太明显的感觉,可是,此时,他却觉得她很小,小而脆弱,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他还能看得见。午后的急雨将一只无倚的小鸟吹落地上,他捧起它,看着它小小的脑袋,莹润的眼睛,生怕自己一个呼吸,都会将它伤害。 心变得很软,陌生而烦人的柔软。 “大哥,为什么?”南之闲见南司月护住了云出,知道一时半刻拿她没奈何,禁不住懊恼地问了一句。 南司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反问南之闲,“你又为什么?” 南司月为什么要救云出? 而南之闲,又为什么要杀她? 南之闲哽了一下,然后扭开脸,轻声道,“天机不可泄露,大哥,你今天救了她,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哦?”南司月不以为意,“我倒想尝一尝后悔的滋味。” 南之闭急了,突然,又似想起什么,转头盯着南司月,郑重地问,“难道,大哥喜欢上她……” “觉得好玩而已,我还没玩腻,你就急匆匆杀了,无趣得很。”南司月哂然回善。 云出又默默地擦了擦汗。 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和南司月据理力争,不过,这个时候嘛,当个有呼吸的玩具,总比当个死掉的、有骨气的人好。 她大人有大量,且不和南司月计较。 不过,人家都已经说得那么直白了,她也不能继续赖在南司月怀里——虽然,南司月那个人虽然讨厌冷傲,手啊脚啊眼神啊,都冰凉凉的,他的怀抱却出奇温暖,克如静谧的港湾,让人安心。 刚才还狂跳的心,在投入他怀里的那一刻,便好像回归远古的家似的,宁静如斯。 甚至的专属地带。 南司月虽然无法推开她,但云出要自己离开,他也不会挽留。 两人站开几步,云出低头整理整理衣服,因着有南司月撑腰,她也狐假虎威,大起胆子问南之闲,“你刚才说什么为苍生杀我,到底怎么回事?哎,我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对苍生不利的事情了?” “你现在不会做,以后,却一定会做。”南之闲情知今天是动不了云出了,他索性收功,垂眸,淡淡道。 “笑死个人了。我还说你以后一定会娶十个八个臭老婆,生的儿子个个没屁眼呢!”某人叉着腰,煞是嚣张地讽刺道。 南司月的嘴角抽了抽,心中不住地犯嘀咕:他刚才涌起的怜惜,真的是对她么?真的是对这个粗鲁跋扈的女孩么? 他一定是鬼迷心窍! 这个时候,南之闲超强的涵养功夫便开始发挥效用了,听到云出这样骂街一样的话语,他竟然还好脾气地回了一句,“我是祭天司的人,本不允许娶妻生子。”云出无语了。 “之闲,告诉我,为什么夜嘉会突然动唐宫?”南司月显然没打算让他两这没营养的对话继续下去,沉声问道。 云出听他问起唐宫的事情,立刻就闭了嘴,也巴巴地望着南之闲。 南之闲本还想回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可是看着南司月这样不容糊弄的表情,叹口气,道,“前段时间,帝星有点不稳。” “嗯。” “帝星旁边,有一颗星格外闪亮,几乎要遮蔽帝星的光芒。星在东万,悬于圣山之空。”南之闲简单地解释了两句,南司月已经明白要义。 原来,唐宫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帝位的稳固。 唐三也不过是在劫难逃。 “其实,这位新册封的南妃,星象也很古怪。”南之闲望了一眼越发灯火通明的是天殿,脸上涌出浓浓的疲倦,“罢了,一切都是天命,我只观天意,本不该逆天而行的。”言外之意,就是说,他以后也不会再找云出的麻烦了。 云出撇撇嘴,她还不想对他说多谢。 “进去吧,夜嘉在等。”南司月转过身,带着颇为狼狈的云出和南之闲一道走进已经张灯结彩的是天殿。 南司月率先踏进去,云出和南之闲的速度稍慢了一拍,云出是故意拖慢步子,等着南之闲的,南之闲也明白她的用意,也自然地放慢步伐。 她用眼角偷偷地打量了他许久,确认他眼中没有暴虐的杀气后,才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靠到他身边,然后,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压低声音问,“你是祭天司的人,是不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上下几千年无所不知?” “没那么玄妙,你想问我什么?还是问我为什么要杀你吗?”南之闲见她鬼鬼祟祟,神神叼叼的样子,不禁又好笑又无奈。 他刚才还对她下杀手,她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不问你那个问题,你肯定又会回答什么未来会发生什么什么…… 我只想问你一个已经发生的事情,常识问题。”云出刻意将那个问题描述得轻描淡写,然后,慢慢地开口道,“蝶变后的人,怎么才能恢复正常?” 南之闲侧头看了她一眼。 云出两眼晶晶发亮,殷殷地瞧着南之闲,目光里的希冀与盼望,实在让人不忍使她失望。 可是,他只能让她失望。 “无法可解,除非……”他滞了滞,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云出忙忙地追问,“除非什么?” 南之闲一笑置之。 说话间,他们已经踏进了昊天殿的门槛,宝座之上,两个新人正接爱众人的膜拜祝福。 夜嘉还是方才那身玄色衣衫,吊儿郎当的样子。许思思却换上了一件凤凰羽毛编制的霞披,五彩灿烂的颜色,映着那张喜气洋洋的脸,几乎连眼底的怅然都掩饰住了。 云出刚认识许思思那一会,只知道她长得美,性格柔和近人,现在一看,许思思何止长得美,简直就是绝色啊绝色。 只是她有种温和雅致的气质,以至于大家看到她时,只会被那团蒙蒙的、舒服的气质包围,根本无暇去仔细考究她的五官。 现在,太过浓艳的妆容遮掩住她淡雅如菊的光环,反而显得那大眼高鼻以及微翘的唇角 美艳不可万物。 连阿妩这样的美女,站在此时的许思思身边,也不得不退避三会。 “真没想到,陛下竟然娶了你。”阿妩虽然习惯夜嘉的兴之所至,不过,这次行事确实突兀了一些,连阿妩都不得不感叹了一句。 许思思听在耳里,并没有做声,目光从众人的脸上逡巡过去,找寻云出的身影。 她知道,在场那么多人,这些王朝尊贵的人们,心里其实都没把她当一回事。 她不过是夜嘉另一个新奇的玩意儿。 可是,云出不会这么想,在整个婚礼现场,只有云出不会那么想——即便,她们并不熟。 她根快看到了云出,云出的衣衫有点委顿,脸上的表情却极飞扬,正凑在一个白袍俊秀的男子身边,不停地追问什么。 在他们前面,南王殿下已经稳步走向高台。 时辰到,礼乐声再次响起。 南之闲以离开云出,以祭天司的名义,为他们摸顶祝福。 举行仪式时,他的神色根肃穆,配上他本就出尘脱俗的容貌,真恍若神子降世。 许思思在一切发生时,都有种梦境般的恍惚,可是,在南司月沾上圣水,点上她头顶发丝时,她突然醒神,突兀地盯着南之闲,低声问,“这是不是真的?” 南之闲一愕,看了看有点不耐烦的夜嘉,然后微微一笑,温和地点头,“是真的,从今天起,你就是南妃娘娘了。” 他的声音恭敬而亲和,没有一点戏谑或者不认真,但也不至于谄媚或者恭维。 许思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也微微一笑。 ——南之闲的笑容一直有种力量,让人信服追随。 这也是祭天司的力量。 整个婚礼进行得根短,但是程序却走得很全,无论起因如何玩票,许思思,已经是夜嘉的妃子了。 等完成最后一步后,夜嘉笑嘻嘻地搂起许思思的腰,向大臣们随意地招了招手,“大家都散了吧,南王,你也带着自己的美人回去吧。哎,虽然没有什么好节目,不过能娶一个美人,倒也不错。” 说着,他又朝南司月身边的云出看了看,脸上的笑容越发深邃飘忽,“南王的这个美人,也很有意思。” 云出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心中恨意还是迁办法掩饰。 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夜嘉刚刚新婚,心情太好的原因,他明明看到了云出在瞪她,却还是笑嘻嘻地冲她点了点头。 云出突然想起,方才南司月在石狮子前面说的话。 “你以为,他没有认出你吗?” “你以为,他没有认出你吗?” “你以为,他没有认出你吗?” 她心里突然一阵发寒。 是了,其实夜嘉早认出她是谁。 就连她表演口技,到底是想复原什么样的场景,也许,对于小渔村发生的一切事情,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是,他还是可以这样若无其事,还是可以那样笑嘻嘻地称赞她的表演。 ——这才是真正的可怕。 这才是真正的可恶一年转完,云出全身都拔凉拔凉的,面前的夜嘉仍然俊美无铸,像天神在好心情时精雕细琢出的成品。无邪无害。 可在她的眼里,却真如一个大恶魔一样。 云出突然很担心许思思——她几乎能看见,夜嘉会吃了她,像那些狮子一样,张开血盆大口吃了思思,而后,一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心一急,话己经冲出口去。 “思思,不要跟他走!” 叫声突兀而嘹亮。 场内顿时静默。 夜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南司月也微侧过身,眉间微簇,嘴唇动了一动。 如果细心,应该能看清楚他的口型。 是‘笨蛋’两字。 4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一十五)云月(4) 其实,叫完后,云出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南司月说得对,她就是一个笨蛋。 有时候,太喜欢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了。 然后,许思思转身了,她冲着云出一笑,笑容凄迷而感激,“小云,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我现在得偿所愿了,你该为我高兴,对不对?” 云出眨眨眼。喉咙哽咽,不知该怎么回答。 然后,许思思挽起夜嘉的胳膊,步履从容地朝后堂迈去。 众人也没有将云出那冒冒失失地叫声放在心上,只当是姐妹情深,不以为意。 现在,皇帝去洞房了,宴席散了,大家各回各家。 南之闲也要离开,云出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再次追问他刚才没有说完的话,“你刚才说的除非后面,到底是什么?” “说了也没用 因为人力是不可能达到的。”南之闲淡淡道。 “你不说,怎么知道人力能不能达到!”云出却执拗地和他卯上了,揪紧他的表袖,不肯放他走。 为了让唐三变心来,她肯做很多很多事情,而且,任何事情,哪怕真的是人力难为,总还有天力,或许会有奇迹。 他不能把给她一个方向的权利都剥削了。 南之闲看了她许久,又是一笑,扯出自己的袖子,洒然走开,置之。 云出想追上去,可是南之闲看似走得慢腾腾,轻飘飘,眨眼却是老远。 周围散会的人来来往往。 她是追不上他的。 这一次,云出是彻彻底底把南之闲记恨上了。 ——但是,虽然他没有说,可到底是个希望。 在这个世上,只有有希望,一切,都还不至于太糟。 她吸口气,整理好自己郁闷的心情,瞄准南司月的位置,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 南司月察觉到她乖乖地跟了过来,脚步未慢,唇角却不自觉地逸出笑来。 南司月这次进京,是非常正式的访问。 所以,他被安排住在宫里。 皇宫很大,南边有一片宫阙被一墙隔开,专门用来招待皇室尊贵的客人。 南司月便暂住这里。 他与云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阿堵己经在门口等了很久,见南司月安然回来,不由得喜形于色,赶紧迎了过去。 看到云出,他的脸上闪过迟疑和警戒。 云出赶紧伸手,将脸上的伪装一股脑地抹掉,然后怯怯地伸出手,打了个招呼,“你好~” 阿堵立刻认出她是谁,竟然还觉得那么一点点欣喜。 “属下再去准备一间客房。”阿堵还算机灵,赶紧说道。 “不用,你先去休皂吧。”南司月却开口阻止了他,阿堵本想问‘那云姑娘今晚睡在哪里啊’,不过,榆木疙瘩脑袋这一次算是开了点窍,这等白痴的问话一到嘴便,使赶紧收了心去。 既然不用另外准备客房,云姑娘自然是住在王爷的房里嘛……再说了,他们本来就有婚约。王爷也从来不带女孩进自己的房里…… 阿堵越想越兴备,越想越猥琐,脸上的笑容又白痴又古怪,还好南司月看不见,若是看见了,一定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 闷马蚤男一只,阿堵是也。 云出自然把他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南司月到底打得身边什么主意,云出也搞不清楚。她现在也不敢太忤逆南司月,外面又有南之闲,又有夜嘉,南司月现在就是她的护身符啊护身符。 她得抓紧。 必要的时候……如果他趁机要挟什么,就……就……就当被狗咬了所以,云出啥也没说,只是冲着阿堵暧昧地笑了笑,然后,在阿堵心领神会的注视下,一摇一摆,一摇一摆地走进南司月的寝室里。 房门合上,也把阿堵这个超级八卦男关到了门外。 屋里很暗,并没有点灯。 当然,南司月根本不需要灯光,对他而言,并没有区别。 可是云出不行,合上房门,没有外面的星光映射,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屋里黑洞洞的,桌椅床铺只剩下模糊地轮廓,随便踢踏一下,便听到哐当的声音,也不知道到底踢到什么了。 这样的黑,让她不安。 云出下意识地找蜡烛和火镰,手在桌面上摸了一阵,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想来,阿堵也不会在南司月的房里置办这些东西的。 想到这里,云出索性放弃了,伸手在前面乱摸,摸到一张椅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努力等眼睛适应这种黑暗。 “看不清?”南司月此刻也不知道在哪里,但是声音根近,就好像在她耳边响起似的。 云出有点不好意思地‘嗯’了声。 又想起南司月,在他六岁之后,日日夜夜,都得面对这样的黑暗,可是,如果你不认真去注意,根本就看不出他有丝毫无措或者不便。 她觉得汗颜。 脚步声起,好像刚刚还站在她身后的南司月慢慢走开,然后,随着知呀一声响,有星光泄了进来。 南司月推开了窗户。 屋里的轮廓,在云出眼前渐渐清晰。 根简单雅致的布置,窗前摆着一架屏风,屏风后,也就是她现在坐着的地方,则是一个八仙桌。 右侧是一张长案,放着笔洗、砚台等文房四宝,还有几本书,凌乱地散着。 不过,这些都不足以吸引她的注意力,此时此刻,最让她凝眸驻足的,是星光下的南司月。 他一直很冷很讨厌,可是,在星光沐浴下的他,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淡淡的,薄纱一样的星光,轻巧地笼在他身上,让他冷硬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柔和,因着星光太亮,投影在他琉璃琥珀般的眸里,便好像有了神采一样,那么生动,蕴着幽幽的情思。 云出吞了吞口水,想起自己刚才的担忧,不由得承认——如果南司月真对她有所不轨,只怕还弄不清是谁占谁便宜呢。 “好些了吗?”南司月浑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形象,转过身,面向她问。 云出方知,他推开窗户,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看清一些。 ——虽然南司月平时有那么点点讨厌吧。 不过,这一次还是蛮细心的。 她重重地点点头,笑眯眯道,“好多了,不过,你真的很厉害呢,明明看不见,却比我们看得见的人还利索。上天真是不心公。” “因为你是笨蛋。”南司月淡淡地回了一句。 云出刚刚对他浮起的好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和以前一样,你睡桌子,我睡床。”然后,他接下来的这句话,彻底把好感残留的影子也击碎得无影无踪。 她真是吃错药了,才会觉得南司月这家伙细心……“算了,我还是出去让阿堵给我牧拾一个客房吧。”她讪讪地站起来,就要走出去。 “你想今晚被夜嘉马蚤扰折磨吗?”南司月也不阻止,只是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云出刚刚抬起的脚,又老老实实地放了回去。 ——是了,南之闲是个君子,不会趁着她睡觉时登堂入室。 可是,那个夜嘉……那个根本看不出底线和原则的夜嘉,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现在,可是在他的地盘上。 原来,南司月让她与自己同屋,并不是想趁机占她便宜,只是想保护她而己。 想到这一层,云出本该感激才对。 可是,当她把踏出去的脚收心来,一转身,瞧见南司月己经和衣躺在床上,一副‘我自睡你自便’的模样,那感激之心,是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来了。 他怎么能,怎么能让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好吧,也许她并不娇滴滴,可确确实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孩——在经过这么多担惊爱怕的事情后,还在冷冰冰的桌子上躺着睡觉? 她不是吃不了这个苦,就是觉得憋屈。 是了是了,自己现在是寄人篙下,可是,寄人篱下又如何,她还是他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正妃娘娘呢! 晚风连过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 冬至后的天道,又是身处北方的京都,这夜晚有多么冷,就不用另外阐述了吧。 云出打了个寒战,然后盯着南司月看了一会,既然义无反顾、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了床铺前面,踢掉鞋子,也上床睡觉。 南司月自然没有睡着,听到响动,发觉云出爬上床来,然后越过他爬到床里侧的时候,他才坐起来,有点恼怒地问道,“你上来干什么?” 他最恨别人在睡觉的时候马蚤扰他。 也不喜欢别人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 云出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不过,平时只见到南司月面无表情的样子,现在虽然是生气,但也蛮好玩的。 “上来当然是睡觉呗,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着的。”云出很负责任地安抚道,“你如果不放心,可以把床头挂着的那柄佩剑取来,放在中间,如果我对你动手动脚,你就一剑把我砍了,千万别客气。” 南司月额飘黑线。 这算什么狗屁承诺。 “滚下去。”懒得和她罗嗦,他沉下脸,清凌凌地吐出三个字来。 “啊?”云出不知好歹地装着傻。 “滚,下,去。”南司月一字一句,将那三个字再重重地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脸色愈沉,声音愈冷,砸在地上,几乎能听到冰块裂开的声音。 云出不敢再装傻了,可是,下去受冻真的很可怜诶。 她这辈子的任务,就是让自己过得好,让身边的人过得好。 为了这个目的,无可不用其极。 一个滚字,还伤不了她的自尊。 更难听的骂人话,她不知道听过多少呢。 这些年混吃骗喝,她的神经早就无比强悍了。 既然装傻不行,装可怜总没问题吧——挽似刚才南之闲追杀她时,她稍微装了装可怜,南司月就没有推开她……好吧,她承认,刚才那阵战栗,前半部也许是真的,后半部多多少少,有刻意的痕迹。 “可是,下面真的很冷很冷诶……”云出可怜兮兮地嘀咕道,然后,她把自己的一只手在冰冷的床架上贴了一会,等它冷得更透了,再直愣愣地伸向南司月,“诺,你摸一摸,真的根冷。” 她就不信了,但凡一个有血性的男儿,在摸到这样冰冷的小手后,还忍心将她赶到床下受冻? 不过云出似乎忘记了。 南司月的手,比她还冷。 她巴巴地伸过去,摸着南司月搭在床榻上的手背,指望着让他心生怜意,却被一只更冷的手电了心来,结果,怜意是生了,却是她对他。 是了,他全身这样冷冰冰的,她不该把他赶下床,既然这样,大家相安无事,一起在床上该有多好。 她都不在意,南司月一个大男人,还敢嫌弃她? “算了,就当我牺牲了,你既然真么怕冷,我帮你暖暖吧。”云出非常大义凛然地做了一个和平共处的决定,她重新把手伸过去,握紧南司月的,然后抬到自己的嘴边,呵一口热气,再来回搓了搓。 南司月竟然没有抽开。 “说真的,你手这么冷,一定是体虚,你应该找大夫来瞧一瞧才对。”云出感觉到掌中的手渐渐有了暖意,心中一喜,喜欢到处搭讪热络的劣根性就发扬了,她絮絮叼叼地说着各种会导致手脚冰冷的疾病和因由,然后,又扯出了一堆治疗用的偏方,还有她当年经过的李村张府里,谁谁谁家的夫人小姐也有过差不多的症状,只是如何如何治好的……她见闻多,平日只爱八卦,脑子里的故事自然不少,这一絮叼,真如开闸的河提一样,没了个尽头。 南司月的手被她折腾来折腾去,本有点不自在,可是云出的絮叼,刚好缓解了这种不自在。 如果是小树,一定会一巴掌拍在云出的脑袋上,不屑地撇撇嘴,“云出,你太吵了。” 可是南司月不觉得吵。 他的世界,一向太安静了。 她的声音,像林子里连绵不绝的鸟鸣,纵然闹闹的,但不觉得反感。 反而 ,反而想一直一直听下去。 所以,云出只顺利地抓着美男的手,揩了老半天的油,直到江郎才尽,肚子里再没有什么可讲之物了,这才闭嘴。 闭嘴后,南司月一句话就把她打回原形。 “我不是生病,只是血咒罢了。” 真是,真是,他既知道原因,何不早点说,害她浪费那么多口舌。 说得口都渴了。 不过,血咒是什么? 好像唐三也说过同样的话,在那日,南司月失常,咬了她一口后…… 想起那天的情景,云出哆嗦了一下,人下意识地往床铺后退了退。 “如果你不想再遇到和上次一样的情况,就不要靠近我身边,下床去吧。”绕啊绕,绕啊绕。一切只心到了原点。 云出的所有努力都算白费了。 “……我,我才不怕!”她不甘心,脖子一挺,翻身,死鱼一样躺了下来,还扯过唯一的那床被子,襄在自己身上。 其实,士人最最厉害的武器,不是美貌,不是演技,更加不是智谋。 而是—— 耍无赖! 某人决定耍无赖了,南司月就只有望洋兴叹的份。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念她刚才讲故事的苦劳上,他并没有揪起云出的衣领,将她从窗口扔出去,只是低头微微哂了一下,然后,也躺了下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3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3部分阅读 础? 但是,与云出离得远远地。 好在,床大…… 云出松了口气,正打算梦周公,好好积攒积攒力气,冷不防,听到南司月没甚情绪的声音,“等下后果自负。” 她寒了寒。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夜嘉搂着许思思,一同进了刚刚布置一新的寝官,刚进门,他就松开思思,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面喝,一面摩挲着下巴,盯着她问,“对了,朕是不是真的说过要娶你?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许家庄……许家庄……” “郊外的许家庄,陛下真的不记得了吗?”许思思哀哀地看着他,神色凄凉悲伤,美人蹙眉的表情本来就让人心疼,更何况,她的眉是为你簇,情是为你种。 夜嘉也懒得追究了。 对于许家庄的印象,他确实还记得一些,似乎许家庄确实有一个女子,他当时还蛮喜欢的,不过,后来她从了自己后,也就没什么印象了。 自己或许真的说过娶她的话——反正是个美女,不算吃亏。 这么痴情又好骗还单纯的女孩,也挺好玩的。 “夜了,爱妃,我们还是赶紧安寝吧。”夜嘉反正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张开双臂,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拥着许思思往龙塌上走去。 许思思低着头,手用力地铰着帕子,神色温婉顺从。 还是个蛮可人的孩子。 夜嘉笑意愈深,突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再小心翼翼,如置放一枚珠宝一样,将许思思好生地放在柔软的锦缎中。 然后,他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视线如实质,连过她的衣衫,好像能看到衣衫里面的精致。 许思思脸上红晕渐生,有点不好意思地别开脸。 夜嘉伸出手,玉白的手指顺着她光滑优美如天鹅的颈项一直滑下去,停在胸口时,他掀开她的外衫——很多时候,夜嘉看着就像一个不暗人事的大孩子,可如果他们见过此时的夜嘉,断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的眼神认真得有点阴鸷了,手法更是老道熟练。 只是,那手指并没有朝着那道旖旎的美景处滑下,而是暗在胸前的一个|岤道上,然后,重重一按。 许思思嘤咛了一声,随即晕了过去。 夜嘉直起身,将自己身上的表服稍微整理一下,然后转过身,看也不看那个凭空冒出来的人,淡淡问,“调查清楚没有?她到底是不是许家庄的许思思?” “确实是许思思。”回答的人头巾白儒,手中一柄折扇摇啊摇,秀气斯文,像一个落魄的秀才公子。 正是四殿第二的南官羽。 “哦,那朕是真的善应过娶她了?”夜嘉随口问。 “一年前,陛下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南官羽也随口回答,“不过,一年前,陛下前,笔下前后后对十几个女子说过同样的话。” 夜嘉嘿嘿地笑了笑,自嘲道,“那肯定是说了太多,自己都记不住了。” 南官羽没有接话。 他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什么可以回答,什么时候不能回答。 夜嘉现在,表面上只是自嘲自己记不清那些数不清的风流债,而是暗地里,必然是懊恼的。 以夜嘉的记忆,不可能把一年前发生的事情都记不清楚。 难道,帝星不稳的星相己经渐渐影响到他了吗? 果然,夜嘉话音一转,很快提到了唐宫那边的事情。 “老鬼去圣山这么久,还是没什么消息?” “大哥眼睛己经不太便宜,而且,唐宫主经过蝶变后,虽然己经闭关,但其威力不容小觑,大哥暂时不想轻举妄动。”南官羽当然要为四殿说话,不过,他也就是点到即止,“而且,现在圣山的镇山怪物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们还没有查出具体位置,如果贸然行动只怕会打草惊蛇。” “一群废物,这件事交给你们,根本就是个错误!”夜嘉手一挥,将桌上的喜烛、酒杯,尽数扫落地上。 南官羽并不说话,只是垂眸束手,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 即使有酒渍溅到了脸上,他也没有擦一擦。 夜嘉的脾气显然是一阵一阵的,发作完后,他曲起手指摸了摸下巴,又呵呵地笑了起来,“你们上次没擦干净的小丫头,现在又跑来捣乱了。” “陛下是说,云出?”南官羽有点吃惊。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一十六)云月(5) “恩,好像是叫云出吧。”夜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扭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许思思,很有兴趣地说,“春宵苦短啊,朕的新娘一时半刻也醒不了,不如我们去看看,南王殿下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丫头?” 如果南司月真的喜欢那个丫头,事情就好晚了。 ——哎,只可惜唐三已经绝情绝爱了,不然,还真值得他大大地做一番文章。 南宫羽对于夜嘉的恶趣味不敢苟同,不过,陛下有命,他只有盲从了。 他们果真无聊地过去瞧了一瞧,除了南司月和阿堵的房间之外,其它地方似乎都没有住人…… 云出有一项能让任何人都嫉妒的本领。 就是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能迅速入睡。 时间苦短,精力难得,该休息的时候,一定要休息,不然,怎么会有精神来应对明日的生活呢? 她可没有悲秋感冬的资格。 所以,虽然南司月的威胁让他略略伤了一会脑筋,可是下一刻,她就呼呼大睡了。 不仅睡着了,还做梦。 仍然是满天满地的苜蓿,马上的男子英俊而模糊。 可这一次,心中已没有忧伤。 男子向她伸出手,她握住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虚无一物,这一次,她实实在在地握住了。 云出心中一喜,他们离得那么近,她几乎能看见男子的容貌,心底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手上的触感太真实了…… 云出猛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她吓了一大跳。 南司月正看着她。 她可以肯定,那是种‘看’。 至少,他眼神的方向那么明确笔直,南司月略微撑着半边身子,斜倚在她身边——之前他们离得很远,此时,却已经触手可及。 而她的手,正抓着他的胳膊。 衣袖被她的抓里捋上了一些,露出之前被她咬过的齿痕,竟然还那么清晰深刻,看得云出心有余悸。 然后,她发现他的眼睛有点红了。 如红色的火焰,在眸底翻涌。 想起上次的事情,云出不免害怕,她赶紧松开南司月,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怯怯地问,“喂,你不要紧吧。” “你走,马上。”南司月生意嘶哑难耐,好像在忍受什么极大地苦楚。 老实说,云出也想啊,真的。 可是,她现在正躺在床里侧,而南司月侧身倚在外面,一只手绕过她的腰,撑在她身体的另一边。 这种情况,她该怎么走? 南司月这不是说废话吗? 她明显走不了啊! “你到底怎么了?”反正也得留,云出索性表现得更有人情味一点。她蓦地伸出手,贴在南司月的额头上,“发烧?” 如果不是发烧,眼睛怎么能那么红那么红呢? 可是,额头冰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的迹象。 她这个动作无疑是自讨苦吃,南司月眸子一缩,突然低下头去…… 南宫羽看着夜嘉把那小铃铛摇来摇去,一副乐此不疲的模样,不免担心地问,“陛下,若是使用太多次,南王会渐渐有所防备的。” “防备就防备,他也拿血咒没奈何。”夜嘉耸耸肩,高高地坐在离南院不远的梧桐树上,双腿从干枯的树桠上垂下,孩子玩水一样,扑腾扑腾地摆动。 见状,南宫羽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望着南院里面,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血咒,顾名思义,就是用血定下的咒。 这是夜氏一族特有的能力,当年夜嘉处心积虑地加到了还是小孩子的南司月身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南司月也确实拿这个东西,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在人家亲密的时候催动血咒,实在有点恶劣啊。 圣人说过—— 算了,圣人说过什么,不关他的事情。 “再说了,这叫做情趣,情趣,懂不懂?朕对南王一向亲厚有加,你辈焉能明白?”夜嘉得意洋洋地点拨树下傻站的南宫羽,道,“你个假书生、真和尚,什么时候,也让阿妩教教你。” 南宫羽不想和夜嘉继续扯这个问题,很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云出又被咬了。 这算什么事啊,难道南司月是属野兽呢? 不过,这一次,咬的不是手,而是肩膀。 她可怜的香肩啊,呜呜呜。如果留下痕迹,以后的相公看见了,指不定怎么胡思乱想呢…… 咳咳,扯远了。 在被咬的那一刻,云出惊叫一声,奋力推开他。 南司月也似被这声惊叫惊醒,微微后退一点,松开擒住她腰侧的手。 云出赶紧翻身,跳下床,打算闪人。 南司月并没有拉住她,在云出蹿出门,惊慌回头时,她看到了南司月的表情。 极复杂的表情,似痛苦似怅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对世人漠视的决绝。 那个眼神,让她心惊。 阿堵也被云出的这一声惊叫吵了起来。他背着剑,迅速地赶至现场,刚好与夺门而出的云出装了个满怀。 云出被撞得往后疾退了好几步,好在阿堵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将她扶稳,然后焦急地问,“云姑娘,出什么事情了?” 云出气喘吁吁,根本来不及回答,但她斜跨的衣衫外,赤裸的肩膀上残留的牙痕,已经让阿堵明白了一切。 “又是血咒……”阿堵的脸色变了变,突然出离愤怒,他并不进屋,而是将剑往手中一转,气冲冲地冲出南院大门。 临走前,他还不忘吩咐云出一声,“云姑娘,照顾好王爷。” 云出下意识地‘哦’了一声,下一刻,她傻眼了。 她照顾南司月? 那……那谁来照顾她啊! 只是,在她想拒绝的时候,阿堵已经冲出门外,眨眼就看不到踪迹了。 云出默默地站在门外,也不敢走远,当然,更不敢走进去。 晚风猎猎,虽然京城还没落雪,但这刺骨的寒风,已经比下雪天好不了多少了。 她整理好衣服,站了一会,干脆蹲了下来,眼睛盯着黑洞洞的房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 顺便打寒战。 屋子里,是诡异的安静。 安静得,除了风声外,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云出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难道是死了吗? 难道南司月急病发作,死了吗! 她一直认为他很讨厌,冷冷的酷酷的,自以为是的,把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非常非常讨厌。 可陡然意识到他已经死去的可能,云出又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了。 至少,她绝对不希望他死啊。 说起来,南司月至始至终,都没有对不起她,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救她性命。 只是那个家伙,就算做了好事,也摆出一副‘我不是自愿,我是想占你便宜’的嘴脸,让人感激不起来啊。 想通这个关节后,云出当即什么脾气都没有了,满心满脑都是担忧和恐惧。 ——他如果真的死了……只怕,不等阿堵回来找她索命,她也要当场撞豆腐以死谢罪了。 云出站了起来,搓了搓已经冻僵的手,然后,一步一挪,小心翼翼地朝屋里走去。 房门开得很大,在风的鼓动下,摇摇晃晃。 她忍住心怯和胆寒,在门口站住,冲着里面喊了一声,“喂,喂,你没事吧?” 屋里静悄悄的。 那风,更从窗户里钻进来,又滑过她身侧,从门口钻了出去。 简直是阴风阵阵啊! 云出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朝里又走了一步。 星光已没,后半夜,除了零星的夜光外,再也没有其他光源。 好在,云出刚在外面蹲了那么久,眼睛已经渐渐适应这种光线了。 她环顾了一圈屋子,先是看地板——还好,地上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躺着一个人——再看看墙角啊,椅子啊,床上——然后,她在床上找到了南司月。 南司月半坐在床上,头发已经松散,散开来,披在两侧,全身蜷缩成一团,很安静很安静的模样,但连周围的空气,都泛着慑人的冷意。 “本王说过,后果要自负。”他竟然比云出先开口,还是说这么一句让人无语的话。 也就是说,对于咬了她的事实,他是不打算道歉了。 云出忍,忍,且不和他计较。 “为什么还要进来?来看看本王现在什么样子吗?没有哭天喊地,让你失望了?”某人继续语出不善。 云出深吸一口气。 继续忍,再忍! “你可以滚出去了。”听云出不但没有反驳,脚步反而越来越近的样子,南司月转过头,慢慢地盯着她的方向,漠然道。 忍无可忍,我重头再忍! “喂,我出去是很正常的,好吧?我又不是圣人,以身饲虎的事情,实在没那个境界做出来。”云出弱弱地为自己辩白了一句,也不理会某人足可冻死人的颀长,不怕死的坐过去,道。 南司月没有理她,仍然按只是两个冷冷的字,“出去。” “不出去,外面这么冷,我要在这里睡觉!”云出又拿出至尊无赖的本领,屁股像长了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原地,不仅钉住,还一挪一挪,朝南司月坐着的床头靠了一点点,再靠一点点。 她的企图,显然被南司月发现了。 他警惕地面向她这个方向。 那冷森森的气场,也越来越慑人了。 如果是以前,云出一定拍拍屁股走人了。 可是,在刚才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当发现南司月并没有如她所想那样翘辫子的时候,云出顿时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所以,姑娘我今儿心情好,你别扭吧,随便别扭吧。 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滚!”这一次,就一个字了,而且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若是再不出去,就显得太没眼力见了。 哎,她就是一个没眼力见,不合时宜之人。 云出的屁股扭啊扭的,已经挪到了南司月身边,伸手就能摸到他了。 “那什么,虽然我刚才的反应是过激了,那我不明情况嘛,既是生病,血咒是一种病吧?厄,那生病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千万不要讳疾忌医或者觉得丢脸。”她又开始絮叨了。 南司月还是蜷缩着,没有理她。 没力气理她。 “你——是不是很冷?你想咬我,是不是因为太冷,所以想喝点热的东西?”云出几乎有点佩服自己的天才脑袋了。 问完后,自己都觉得是那么回事。 这样,也能解释南司月四肢冰冷得没有人气的现象了。 然后,不等南司月反应,她已经将床上揉成一团的被子披在身上,再张开双臂,将团城大头虾的南司月,搂进怀里。 这一次呢,换成她保护他了。 ——也算是还个人情。 南司月全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踹开云出,可腿刚动了动,便听到她小而柔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带着静谧的体香,“别动。” 他果真没再动。 因为,是真的很冷…… 那种冷,并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折磨,而是一种被遗弃的蓦然,透心渗骨。 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没有太多温暖的回忆可以抵御这种冰寒的冷漠。在他的一生中,回想起来,只是一桩桩不得不为id事情,一个个不得不见的人。 除此之外,就是黑暗,就是冷漠。 也因此,血咒发作时,才更难以忍受。 恨不得就这样坠落下去,从此坠入深渊里,不复醒来。 可是云出,云出的出现,是意料之外的。 所有有关她的事情,都是意料之外的。 似乎,似乎有一点点温暖的痕迹。 便如此时,她抱着他,明明她身上也没有多少热量,可是南司月心中一片祥和,没有了刚才让他发狂的厌世之感。 ——厌弃这个世界,甚至,想用黑暗来彻底毁掉这个世界。 察觉到南司月的安静,云出也觉得欣慰。 虽然南司月话说得那么强硬,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至少,他不会无理取闹。 就像这个时侯,安安静静地蜷缩在一块,像个乖宝宝。 哎,谁能相信他是传说中那个杀人如麻,动不动就灭人全家的南王殿下呢? 阿堵提着剑,顺着若隐若现的铃声,在禁宫里乱闯。 途中,不断有侍卫将他拦下,可又被阿堵的剑法逼退。 夜嘉趴在树干上,远远地看着狂暴如野兽的阿堵,摇摇头道,“又是一个不知道朕用心良苦的人。” 南宫羽微微一哂。 “我让老三拦住他。”无语归无语,他还得尽责。 一声短促的笛声后,凤凰木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扛着一把大刀,袒着毛茸茸的前胸,大步朝阿堵走去。 上次,凤凰木就很看不惯阿堵了,这次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大打一架,神情间满是兴奋。 他们如何打斗,夜嘉根本不关心,他还是挂在树上,一点正经都没有地摇着铃铛。 寂静的宫掖里,铃铛清脆的声音,传出老远老远。 “老二,你说这一次的天劫,能不能度过去?”打斗声渐渐成了背景,他们且自己说自己的。 南宫羽沉默,“其实,祭天司的预言,只可作为参考,陛下不可全信。” 夜嘉不置可否,“也对,六年前他说朕不会登上帝位,可是朕当上了。上一次,他说会有一个夜后命格之人在江南出现,江南倒是成了樁姻缘,却不是朕的——这祭天司,确实越来越不准了。” “离夜玄大帝的灭神战役已经一千年了,即便以前有神,也在千年前被夜玄大帝消灭干净。所谓的天,神,不过是平常百姓慰藉自己的虚幻玩意儿,陛下何必要为了这些虚幻的东西烦忧?”南宫羽淡淡道,“只要陛下能时时刻刻把握住南王的力量,就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夜嘉没有接话。 另一边,阿堵正和凤凰木打得难分难舍之际,阿堵又似收到什么召唤一样,往后疾退几步,然后凌空拔起,往南院退去。 是南司月在叫他。 凤凰木还欲追上去,却被夜嘉出言制止了。 “怎么能对我们尊贵的客人不礼貌呢。”他笑,纯净而绝美,像雪地里心满意足的狐狸。 阿堵确实是被南司月叫回去的。他推门进去时,南司月已经恢复正常。 云出去歪着头,靠在南司月的肩膀上,呼噜呼噜地睡得正香。 从阿堵的角度望过去,这是一副极祥和的画面。 甚至于,王爷的眉梢眼角,也都是祥和的。 他的手正扶着云出的腰,以免那个睡相超级不好的某人,歪歪斜斜地倒下去。 听到阿堵过来,南司月松了口气,将手中的人往前推了推,“快点想个办法,把她弄走。” 阿堵愣了愣,随即觉得异常好笑。 王爷虽然语气里很不耐烦,可是动作却很轻,唯恐把她吵醒了一般。 虽然,这位云出姑娘明显是被王爷催眠了。 不过,他当然不敢点破,只是唯唯诺诺地应了,走过去,将睡得像条死猪般的云出扛起来,大步走出房去。 反正,经过这一闹,夜嘉应该不会再来找云出的麻烦了。 等阿堵终于把云出搬了出去,南司月重新躺回宽大的床上,心中松了一口气。 烦人的小东西终于被弄走了,世界终于恢复安静了。 可是,只是,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这黑暗中的房屋,那么空旷? 甚至,怀念刚才被某人熊抱时的感觉。 这次血咒,果然发作得太厉害了。 ——难道,夜嘉是想惩罚他在宴会上包庇云出的事情吗? 只是之闲,又何必这样针对云出? 太多疑问,注定了一晚上的无眠。 不过,对他而言,白天也好,黑夜也罢,又有什么区别呢? 云出的终极理想是什么? 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一张开眼,满大街的美男和美事。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所以,等她睡得饱饱的,睁眼看到坐在床边的南司月时,顿时觉得人生的理想实现了一大半,心情大好。 “早啊。”她呵呵地打着招呼,又摸了摸头,竟想不起昨天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肩膀上隐隐作痛,她正打算拉下衣服查看,考虑到有男子在场,不由得咳嗽了一声,讪讪地放下手,堆着脸谄媚地笑道,“你和南之闲是兄弟,对不对?今天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一十七)云月(6) “你和南之闲是兄弟,对不对?今天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云出还念念不忘着南之闲没有说完的话语。 南司月却冷了脸,不慎客气地驳道,“我们不是兄弟。” 云出咋咋设,不敢再吱声了。 “如果还想见到你的唐三,现在就起床。”南司月站起身,又冷淡地丢下一句话。 云出一个激灵,立刻从床上腾地蹿了下来,穿衣梳发,利利落落,三下两下就做完了,然后巴巴地走过去,殷殷地看着南司月。 南司月也能察觉到这灼人的目光,微微一哂,转身,“走吧。” 云出虽然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却知道南司月于她是友非敌,此时除了信他,她哪里还有其他办法? 哪知走到门口,便看到阿堵脸色阴沉地拿着剑,横在胸前,挡着一人。 云出定睛看去,却是一个打扮朴素,长相俊秀的落魄书生。 “南宫羽。”云出正琢磨着这是哪个呢,南司月已经准确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对于南宫羽的名头,云出在经过渔村的事情后,也渐渐知道了一些。 夜嘉的座下四殿,老大老鬼,老二就是南宫羽了。 还有老四阿妩她也见过。 却不知老三凤凰木长得什么模样? 不过,这个南宫羽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都不像坏人。 可是小树说——四个人中,南宫羽最坏——是的,这些知识都是小树普及给她的,也不知道小鬼头从哪里听到的传言。 “殿下早。”南宫羽见南司月出来,也懒得和阿堵对峙了,他悠然转身,将面前的托盘往前推了推,“陛下知道昨天南王妃造访皇宫,却碍于形势没能好好招待,今天,特派羽给王妃送一些薄礼来,还望王妃能笑纳。” 云出的一颗心如坠冰窟。 她猜测的没错,夜嘉果然知道她的身份。 “我们王爷不需要夜嘉的东西。”阿堵抢口道,一脸憎恶。 南宫羽一笑,笑得云淡风轻,心平气和,“南王富甲天下,当然不稀罕这些小玩意。可是王妃单枪匹马过来,你看看,衣服都还是昨日的那一套。陛下说了,女孩子都是喜欢漂漂亮亮的,这些礼物虽然不值钱,却很及时。” 说着,南宫羽将托盘上的盖巾掀开,里面金光一闪,差点把云出的口水闪出来了。 ——小女无疾,小女好财。 托盘上,确实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不过是一些制作精巧的金钗啊,金项链啊,夜明珠啊,还有金丝银线编织的衣衫啊。 那衣衫看上去霞光遍布,又漂亮又柔软,这布料,这裁剪,这款式…… 云出眼睛都看直了。 阿堵在旁边看着丑态毕露的王妃,低头默默地擦了擦汗,暗道了一声,‘丢脸’。 不过,喜欢归喜欢,一念到这是夜嘉送来的东西,云出当然不会要。 不仅不会要,还会全部掀在地上。 不过,踩几脚是不会的。 人有错,东西有什么错? 太浪费了。 南司月虽然看不见云出此时的表情,但能听到她吞口水的声音。 ——不要怪她没骨气啊,她是穷苦孩子出声,对好东西没什么抵抗力。 “你喜欢?”南司月侧过头,淡淡问。 云出赶紧摇头,“不喜欢,难看死了。我们快去办正事吧。” “今天办不成了。”南司月道,“南宫公子既然来了,肯定不止送东西这么简单吧。” “南王果然了解陛下的心思。”南宫羽笑眯眯地接口道,“陛下让羽在南王入京的这几日,随身侍奉王爷,如果南王觉得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就是羽的失职。” 所谓id随身侍奉,其实就是随身监督。 虽然有了血咒控制,夜嘉还是不想冒险。 他不想南王府在他与唐宫争斗时插手。 阿堵顿觉气氛,正想理论呢,南司月已经抬手,慢慢地阻止他。 “陛下说的对,你既是南王王妃,怎么可以穿得太过寒碜。”南司月的话题竟然转到了云出身上。 云出下意识地想辩白几句,又听到南司月继续道,“既然这些你都不喜欢,我们就出去买一些你喜欢的。” 说完,他折身便往外面走,走到南宫羽身边时,他随口邀请道,“南宫公子若是有兴趣,就一起来吧。” 云出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然后小跑这跟了过去。 南司月,是想给她买东西? 虽然,虽然不错,可是,可是感觉怎么那么古怪的? 如果不是因为有事在身,云出会很喜欢夜都。 怎能不喜欢呢? 这满大街的人和物,各个都是待宰的肥羊啊! 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多式多样,除了绸缎粮油外,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特色小店,什么东海的珊瑚啊,北胡的珠子,西方的镜子什么的。 云出看得目不暇接,特别在南司月说出那一句‘看中什么随便拿’后,她真觉得京城很可爱很可爱。 街道是方方正正的,通达的四方形,俗称四方街。 云出最开始还有点拘谨,虽然看中了很多喜欢的,但不太敢表露出来。 倒是南司月敏锐,虽然他只是远远地站着,可等他们出了店铺门时,他总是能准确地吩咐阿堵,将云出刚才看中的第几件第几个包起来。 个个都是云出心水的玩意儿。 包起来,阿堵就顺手塞给南宫羽。 结果,才逛完东面的一条街,南宫羽已经大包小包的拎了一堆,连手中摇来摇去的扇子也塞到了腰带里,哪里还有一点点风流倜傥的模样,简直一个奶妈。 南宫羽苦笑,心中暗暗腹诽:都以为南王是一个冷淡不通情理之人,没想到他整人时,也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云出买东西从未像今天这样痛快过,根本不用看价格,只要喜欢,就大喇喇地让店老板包起来,阿堵会自动上前付账——阿堵的荷包好像一直鼓鼓的,根本不会瘪下去,就连那对绿宝石耳环,足足两万两啊,阿堵眉头都没皱一下,唰的一声,抽出一叠银票,往柜台上信手一放——他的动作轻描淡写,云出心里却已经在流血了。 她其实更愿意阿堵把那个鼓囔囔的的钱包直接给她…… 好在,她买的东西,都是那种可以高价卖还给当铺的。 不然,这一番下来还不心疼死。 但是凭空得了这些东西,还是蛮开心。 从东街的首饰到街的器皿服饰,待他们转到西街时,立刻被路边的小吃吸引。 这里的小吃自然比不上粤州,可云出还是欢呼了一声,跑到一个临街的馄饨档口,霸着一张桌子坐了下来,一副打死也不肯再走的模样。 阿堵没奈何,上前催促道,“王妃,这里太脏,你若是饿了,前面有一家酒楼……” “不要,我就要吃馄饨!”云出的无赖精神又发扬广大。 其实,她倒不是非常想吃馄饨。事实上,能去大酒店骗吃骗喝,也蛮不错的。 可是某人少得可怜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了:她想请他们吃一顿饭,大酒店是请不起的,馄饨却能够请得起。 而且,这种路边小摊,一向是她的最爱。 他们这样一副鄙夷的表情,也让云出不爽了。 哼哼,一群有钱人…… 她就是穷人了,她就是喜欢这种便宜的路边摊了,怎么着怎么着。 阿堵面色有点为难,南司月还是一贯的表情——没有表情。南宫羽却挺好说话的样子,将满怀的东西往桌面上一放,大大咧咧地拿起筷子,还顺便敲了敲桌子,“老板,一碗馄饨,不要葱花。” “还有一碗使劲地加辣椒。”云出也跟着吆喝道。 阿堵和南司月还是站在路边,见阿堵的表情,似乎想马上拉着自家王爷走人,可是南司月没有发话,他也不敢妄动。 云出暂时顾不上南司月: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死对头,她看着他为难,竟然觉得有那么点开心。 不过,南宫羽此时的表现,却还是挺合云出的意。 小树还说,南宫羽是个顶坏顶坏的人呢,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很坏,就凭他这样泰然地坐在油腻腻、脏兮兮的桌椅上,云出就把他剔除那些剥削阶级之外。 就好像,在看到唐三出入粤州时,瞅着那些小吃哇咔咔叫时,云出就有一种很亲近很亲近的感觉。 不像南司月,或者南之闲他们,即便他们再温和再温雅,她也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他们的好,是居高临下的,带着让她反感的优越感。 想到唐三,云出突然记起他啃着黄金糕、砸吧着嘴巴的模样,心中发软,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王妃笑什么?”南宫羽坐在云出对面,见她莫名其妙地笑了,信口问道。 “笑你为什么不吃葱花。”云出也心口回答,将筷子拿在手里,往桌上使劲地戳了戳,然后仰起脸,笑眯眯地看着老板,一副等着开饭的模样。 任何时候,只要有饭吃,一切都不算太差。 所以,她此刻脸上的笑容,出奇地满足纯净。 小树曾这样评价过等着开饭的云出:就好像一个月没有吃过骨头的小狗,就差摇尾巴了。 云出当时踹了小树一脚,不以为意道,“如果要摇尾巴就有饭吃,我马上就长条尾巴出来。” 小屁孩,不知道挨饿的感觉有多么难受。 她反正受够了。 说起来,也不知道小树现在怎么样了? “王爷——”正在云出和南宫羽闲聊之时,突然听见阿堵叫了一声。他们扭头一看,却见南司月撩起衣袍,也坐了下来。 就坐在云出旁边的那个缺了角的桌子边。 云出眨巴了几下眼睛,突然又想笑了。 她错了,她不该逼着南司月坐在一个绝对不适合他的场所。 她与南宫羽倒还罢了,反正她一看就是个野丫头,南宫羽也不过是个落魄书生,在街边坐着吃碗馄饨,天经地义。 可是南司月坐在这里,还真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色的长袍,外面是紫色镶着金边的纱衣,头发拢在金冠里,收拾得妥帖金贵。本来就引人注目的长相,再加上这套‘我很有钱我很尊贵’的行头,还有他特有的,冷冰冰的气场,又坐在这个人声鼎沸、邋里邋遢的街边小馄饨店里,简直就是一枚召唤炸弹,轰的一声,街上立刻出现了指指点点、围观的人。 南司月反正看不见,也或者,他就算知道了,也会安之若素。 阿堵没奈何,只能在南司月对面坐了下来,试图挡住众人的视线,以免王爷被马蚤扰。 其实他们逛街的时候,极少人注意到南司月的眼睛不方便,因为他伪装得太好,从来没有行差踏错半步。 可是,坐在这种小店里,无论是摆设、布局还是程序,他都不熟悉。 譬如筷子吧。 大酒楼或者南王府的筷子,一向是摆在他身前的,用手一探,就能拿到。 可在这种路边小地方,当然不会有勤快的店小二给你殷勤布置,南司月将手往桌面上一伸,随即抓了一个空。 好在他的速度快,而且,极好地掩饰了过去。 阿堵看着眼里,心里难受,他下意识地把桌子中间的筷筒往南司月面前推了推。 南司月这一次准确地拿起了筷子,他的神色依旧淡淡,“一碗馄饨。” “王爷,这里的东西不知道干不干净……”阿堵忙忙地劝阻道。 南司月抬头‘看’了他一眼。 阿堵立刻闭紧嘴巴,啥也不说了。 从南司月坐下来之后,云出便一直在旁边看他。她其他本领不行,观察力却比旁人强上一些——不然,还怎么在骗子江湖里混啊。 所以,南司月拿筷子扑了一个空的细节,她同样看在眼里。 心揪了一下,然后,她笑笑起身,端起自己面前已经煮好的馄饨,走到南司月旁边,问也不问地坐了下来,然后,秀眉一挑,朝围观的众姑姑婆婆们瞪了一眼,恶狠狠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相公陪娘子吃东西啊!”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一十八)云月(7) 此言一出,满座静默。 围观的不明群众都是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 他们竟是夫妻? 真没天理啊。 难道月老最近身体不适了? 不过扼腕归扼腕,人家小夫妻出来吃吃喝喝,自己却是没必要在旁边看着。 所以云出的这一吼,还是蛮有效用的。 街上的人都散了,老板的馄饨也刚刚端到。大概是南司月的气场真的太有气势了,老板把馄饨碗摆在他面前时,都有点毕恭毕敬。 “你以前吃过馄饨没有?”云出从南司月手中把筷子抽过来,也像刚才那样,往桌面使劲地戳了戳,再递给他,“这样,筷子上就没有木刺了。” 南司月不明所以地接过来,还没开口,云出已经很殷勤地把他的碗端起来,吹了吹,再小心地递到他手中,“有点烫,相公等会一定要小心,别烫到嘴了,娘子我会心疼的哦。” 她故技重施,又开始装嗲了。 这番殷勤恶心,直把最后几个围观的人也雷走了。 但也不露痕迹地把南司月的尴尬尽数化开。 见南司月有点木讷地将碗端好了,阿堵这才放下心来,也不知道还要不要责备王妃的莽撞。 南宫羽也端着碗走了过来,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很融洽的样子。 云出开吃了。 说起来,她吃饭的样子也真是不敢恭维。 对此,小树的说辞是,“之前等着的时候还会摇尾巴,吃起来,连尾巴都不会摇了——云出,不要发出声音!” 其实,小树的反应太过夸张了一些,她虽然吃得不文雅,但也没有发出声音啊——喝汤的咕噜声除外。 大概是真的饿了,毕竟,从昨天开始,她就什么都没有吃过。 云出吃得很快,呼呼噜噜拨完后,再看看大家,似乎都还剩下大半碗。 南司月却根本没有怎么动筷子,随便拨弄了几下,喂兔子一样咬了几口,便将筷子规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4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4部分阅读 庸婀婢鼐氐胤旁谝槐撸簿驳刈诺人恰? 阿堵更加不敢吃——与王爷同桌吃东西,他不会太放肆。 还是南宫羽比较正常一点,津津有味地吃了大半碗。抬头见云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赶紧殷勤地加了一碗。 等她两碗馄饨吃下肚,南宫羽也吃完了自己的那一碗。 两人心满意足地对望了一眼,云出打了一个大大地饱嗝—— 吃饱后,觉得世界还是蛮可爱的。 连带着面前的南宫羽也可爱起来了。 “你经常来这种地方吃?”云出笑吟吟地搭讪道。 “以前经常。”南宫羽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许回忆的味道,“不过,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那第一次,是谁带你来的?”云出的问题飘忽得有点诡异。 南宫羽的笑容略滞了滞,斯文的脸上划过几不可见的怅然,“是家父。” “你父亲一定是个很好的人,还会带儿子上街。我父亲就从未管过我。南宫公子,你真幸运。”云出一脸羡慕。 其实,这是实话。 云出连付钱的面都没见过,人家怎么管她? 只是,那谄媚套近乎的动机太明显了。 阿堵都看得汗颜。 可南宫羽却偏偏吃他这一套,他轻轻地将筷子摆在桌上,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碗沿,浅笑道,“他却是是天下最好的父亲。” “他是做什么的?”云出又巴巴地问。 “教书,在一个小镇上教书。”南宫羽的眼睛里都染上了淡若柳丝的笑容,“他教了很多学生,那些学生都很有出息,封王拜相。他们都很尊敬他。” “后来呢?”云出轻声问,好像唯恐打搅到他。 不过,南宫羽还是回神了,他将空碗往前一推,洒然道,“后来,他死了。既然吃完了,我们走吧。” 云出前功尽弃,不过,脸上却不敢有丝毫失望的样子,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又摸摸肚子,突然站起身,指着南司月面前还剩下了一大半的馄饨,大声斥责道,“你知不知道,浪费食物是很可耻的!出了这京城,有多少人在挨饿,多少人没有饭吃,多少人为了这么一丁点吃的,打得头破血流!” 她这样冷不丁地一通发作,搞得大家都摸不到头脑。 南司月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以前,就算有哪个不想活的骂他,也不敢这样指着鼻子骂的。 所以,他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莫名其妙的,乍一看,无辜的很。 “你知不知道,我爹爹,我爹爹,就是生生饿死的……他被人诬陷,关在牢里,那些人不给他饭吃……”云出说着,泪水就涟涟地下来了,语气惊痛,目光悲戚,真让人不忍继续听下去。 南司月很无语:他怎么知道她爹爹是怎么死的? 阿堵的调查结果表示,云出根本就没有爹爹! 阿堵显然也想说出自己的疑虑,云出见他张嘴,立刻冲到阿堵面前,拉起他的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眼睛,哀痛地描述道,“后来,他们让我去牢房里给他收尸,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瘦?” 说着,她拖起阿堵的手,捋上他的袖子,握着他的手腕道,“他的手,以前明明很宽厚很温暖的,那个时侯,我牵着他,却好像没有重量一样,瘦得骨头嶙峋,没有温度——他是生生被饿死的,饿了半个月,他们这群禽兽,每天只给他喝一点点水,后来……后来……后来,还逼着他喝……呜呜呜呜” 老爹,我反正也没见过你,就算这样诅咒你,应该也不碍事吧…… 阿堵本想说什么,手心里突然有一样东西从云出的袖子里滑了进去,似乎是纸团。 他立刻沉默了。 南宫羽的脸却在云出喊出‘饿死’两个字时,变得雪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拢在袖子里的手,几不可见的颤抖着。 南司月却看不到面前的一幕,只听云出越说越离谱,不由得淡淡地说了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分明记得,云出是被父亲遗弃的,一个可以抛弃亲子的父亲,自然可恨。 哪知,他这句话一出口,不仅云出直直地看着他,连南宫羽的目光,都似要噬人一样。 “你当然可以这样说,在你的一生中,哪里知道什么叫做人间疾苦。你根本不知道芸芸众生的迫不得已,你根本不明白,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生存尚且都有问题,什么叫做可怜,什么叫做可恨?我最讨厌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以为别人都是你手中的玩偶,你棋盘上可留可弃的棋子吗!” 南司月又被无缘无故地骂了一通,还是觉得莫名其妙,脸上的表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就连档口老板看在眼里,也觉得像造孽一样。 “云出,适可而止。”他皱眉,懒得跟她理论。 “谁跟你适可而止!”云出却好像被刺激了,有点口不择言,“如果我们生来平等,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站在同一个高度,你们又有什么资格随便操控别人的生死,肆意妄为!” 待云出说完这句话后,心中莫名地一动。 依稀间,好像她也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如果我们生来平等——” 可是,到底什么时候说过呢? 太久太久了,也许一千年这么久,以至于,当她仔细去捕捉那段记忆时,却发现痕迹如空气,一吹即散。 南司月也是一愣,电光石火间,好像时光倒流,苜蓿花中,女孩扬起脸,一脸倔强地看着那个本该高高在上的三军统帅。 如果我们生来平等……我不会比任何人低—贱。 只是,那个女孩是谁呢? 他想不起来,也看不清。 时光如水,汹涌而来,刹那后,又回到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上。 面前依旧是黑暗,苜蓿花的味道消散于鼻息。 阿堵终于看不过眼了,他上前生硬地向云出请求道,“王妃,请不要再这样说王爷。” 如果是其他人敢这样放肆,他早一拳挥过去了,哪里还会这么好声好气地请求。 云出抿抿嘴,看着南司月恍惚的表情,也觉得自己太过火了,干脆冷哼一声,做了一个华丽丽的收尾,然后扯过南宫羽的胳膊,非常潇洒地招呼了一声,“我们走!” ——也不知道她何时与南宫羽站在同一个阵营里了。 南宫羽却很奇怪地被她拉动了,他的脸还是惨白得厉害,恍惚的神情比南司月更过。在云出扯他的时候,他顺着她的力道,若有所思地跟在她身后。 留下一大堆的东西,还有目瞪口呆的阿堵。 等他俩走得看不见影了,阿堵才展开自己的手掌,取出刚才云出塞给他的纸条。 上面用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两个时辰后,城门见。” 阿堵这才想起,刚才买黛笔的时候,云出确实趴在柜台上描了一会——却是写的这张纸条。 他忙忙地将这个事情告诉了南司月,南司月听完,愣了愣神,随即从嘴里突出两个字来: “可恶。” 他已经明白了云出的意思,她是想引开南宫羽,或者说自己摆平南宫羽,这样子,南司月就能带她去找唐三了。 可是,竟然利用他! 不仅可恶,简直是不想活了! 南司月张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骂得那么惨,还是在大街上当众被骂! 简直不可原谅。 心里虽然愤怒,他却依旧在原地坐得好好的,不仅坐着,还重新拿起筷子。 “王爷?”阿堵看得莫名其妙:难道王爷是被人骂糊涂了? “其实这馄饨味道不错。”南司月淡淡地说完,继续开始吃面前剩下的馄饨。 阿堵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论云出有多么可恶,也许,她的那一句话说的对:食物,确实不该用来浪费。 他虽然没有挨过饿,却能理解它的珍贵。 南司月吃得很慢,也很仔细,动作更是优雅至极,让馄饨铺的老板都产生了一个错觉:敢情自己不是街边档口,而是大酒楼。送上桌的也不是普通的馄饨,那简直就是珍馐佳肴,是御膳! 见状,阿堵也坐了下来,三下两下地把自己面前的馄饨扒拉完,就要起来付账。 “刚才那个小姑娘已经付账了。她说,这顿是她请你们的。”老板摆手,憨厚地说道。 阿堵怔了怔,南司月则是一哂。 云出拉着南宫羽走了老远,也不知拐了几个弯,她才停住脚步,拍拍胸口,郁闷道,“我一看你吃馄饨的样子就知道,你是自己人。他们那些生来高贵的人,真是讨厌。咱们玩咱们的,别跟他们一起混了。” 南宫羽目光闪烁,凝视着她问,“你刚才说的话,不会是专门说给我听的吧?” “什么话?”云出纯洁地反问,“我是真的很喜欢吃辣椒,不是想骗老板的一点点辣椒吃。哎,你既然是小皇帝派来陪我的,那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又辣又美味的东西吃?” “知道,你跟我来吧。”大概是刚才被云出拖着跑得太快,南宫羽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云出点点头,兴致盎然的跟在他后面。 心里,却不住地回忆着小树之前对她说的话:其实四殿中,虽然最坏的是老二,但老二也是最可怜的。他原先不过是一个及第书生,出身书香门第,有一个情投意合的未婚妻。后来,不知怎么,被当地的一个官员看中了他的未婚妻,他当时人在京城,他父亲据理力争,帮他护住了心爱的女子,但父亲却被人诬陷,投入大牢。虽无法安罪名,却将他生生饿死了。 而他的未婚妻,也终究未能逃出魔掌,被人j污后悬梁自杀。 南宫羽回去后得知此事,一怒之下杀了官员全家,就此消失三年。再出现时,已经是四殿第二。 云出承认,她这种做法,真的很不厚道。 人人都有自己不可触及的伤疤,就算结痂多年,掀开时,依旧鲜血淋漓。 可是——厚道还当什么骗子啊!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一十九)酒醉(1) 南宫羽果然是地头蛇一只。 他带着云出到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酒店,外面看实在看不出什么出奇之处,灰蒙蒙的装修,门口还挂着一床厚厚的毛毡。 哪知,掀开毛毡,里面一股热浪迎面扑来,热浪后面,是鼎沸的人声和酒杯相碰的撞击声。 非常热闹温暖。 “这里有全王朝最好吃的狗肉火锅,绝对辣得够味。”南宫羽似乎和老板很熟,一见到他,店小二已经笑着迎了上来,极殷勤地将他们带到一个临窗的雅间。 雅间中央,小圆桌上的小火炉已经烧得很旺,红彤彤的火光透过炉身,几乎暖到人心里来。 “酒和肉,尽量加辣,快点。”南宫羽简短地吩咐了一句,然后伸臂一引,很客气地让云出坐在靠里的位置。 自己则拉开小靠椅,坐在对面。 云出卯上他,确实是想找个机会套近乎,然后把他灌醉啥的。 可是,如今见到这等架势,云出默了…… 最后,到底谁灌醉谁,只怕还不是定数。 恩,到时候就看自己的随机应变了。 正琢磨着呢,店小二已经端着热腾腾的火锅走了进来。炉火被拨到最旺,小小的铁锅一放上去,便听到咕咚咕咚的沸腾声,热汤滚着红色的辣油,空气里弥漫着让人口水直流的香气——虽然刚刚才吃过两碗馄饨,云出仍然坚信:自己还是能吃上一整锅,不,两整锅! “不要客气,尝一尝。”南宫羽早瞧出了云出微薄的实力,他微微一笑,说。 云出也回以一笑,道了声‘那就不客气了’,然后拿起筷子,一阵大快朵颐。 痛快啊痛快。 果然很辣,辣到心口也猎猎地烧。 特别,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拥着一团炉火,啃着两口狗肉,简直是赛过活神仙。 “陈年的青梅酒,不知道合不合王妃的意?”南宫羽微笑地看着云出大包大揽的贪吃样,又举了举手中的杯子,示意。 “青梅酒?”云出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清爽怡人,仿佛还残留着青梅淡淡的露水味。 好喝。 她一仰头,灌了。 然后把杯子往前一伸,“再来一杯!” 结果,南宫羽没有吃什么喝什么,云出一个人也可以忙活的不亦乐乎。吃一口狗肉,喝一口青梅酒,太快活了太快活了。 身上暖得发烫,心情好得出奇。 待十杯青梅酒下肚后,她有点飘飘然了。那夹狗肉的筷子,在锅里捞啊捞的,却怎么也夹不起来。 南宫羽一直微笑地看着她,此刻,他轻声说,“王妃,你喝多了。” 云出睁开醉意朦胧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瞅了他一眼,然后摇晃着身子,笑嘻嘻道,“我……我才没喝多……从前……从前我能喝很多的……” 南宫羽还是保持着他斯文含蓄的微笑,透过蒸腾的雾气,静静地看着她。 云出的身体往前倾了倾,脸上那傻呵呵的笑容突然一敛,变得异常惆怅,“不过,这酒没有爹爹酿的好喝……呜呜呜呜,这酒不好喝,不好喝……” 她又哭了起来,全然一副发酒疯的样子。 南宫羽没有接话,自然也不会去安慰她,只是端起面前的酒杯,浅浅地饮。 窗外的大街,人渐渐稀少了。 午时已过,本就微弱的太阳,在中午的时候就已经落下了。此时的天空,是一副欲雪的天道,沉沉的,灰蒙蒙的,好像要压下来。 而朔风,更一阵紧似一阵。 这样的天气,适合感伤。 即便是这美酒,这炉火,也无法驱散的感伤。 “你还记得你爹爹的模样么?”云出似乎真的醉了,那种醉态,根本不是伪装能达到的——一个人,即使她的演技再好,她的眼神不会骗人,尤其是醺醉的眼神,空茫得没有焦距——何况,她真的喝得太急太快,就算酒量本就很大,此刻醉了,也并不出奇。 南宫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云出趴在桌上,正茫然地看着他。 可是,看模样,她又似乎不需要他的回答。 只是一句自言自语而已。 南宫羽的视线重新挪到窗外:下午过得太快,不过才一瞬,就好像有浅浅黑雾蒙上了似的。 “不记得了。”他轻声道,也似自语,“以前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为什么会不记得呢?”云出摇着酒杯,梦呓一般说道,“那些已经不存在在这个世上的人,如果连我们都不记得了,岂不是真的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可是他们明明是活生生的,我走的那天,爹爹明明还对我笑来着,怎么就不存在了呢……我要记住,我一定要记住,等我死了,我要让我的儿子,我的女儿去记住他,去记住那些为我哭过笑过的人,我的爹爹,还有……他。” 说到这里,云出是真的动情了。 如果,如果唐三真的忘记了所有,至少,她不能忘记。 只要有一个人不曾忘记,他们之间,便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而不是一场虚幻,一场梦境,一场曲终人散的戏剧。 南宫羽的身体,却在云出饱含深情地吐出一个‘他’字时,轻轻地颤了一下。 是啊,他怎能忘记? 如果连他都忘记了,他们就真的消失了。 这么浅显的道理,这些年来,他竟然不曾懂得。 一杯酒下肚,他们说酒不像水,可青梅酒却不一样,清清冷冷的味道,透骨入髓。 喝了许多许多,都不能让你温暖。 “来,为了那些让我们不能忘记的人,干杯!”云出这丫头继续发着酒疯,站起来,醉意浓浓地吆喝着。 南宫羽应着她,其实,即便她不喊出这句话,他的酒业喝的很快。 云出却已经支撑不住,噗通一下,趴到了桌上。 似乎睡过去了。 南宫羽看了她一眼,又凝神朝窗外出了一会神,而后解下外衫,很轻巧地为云出盖上。 他继续喝酒。 一个人,蘸着往事。 被他封存了太久太久的往事。 只是往事太过辛辣,太过凌厉,竟是多厉害的酒,也无法将它下肚。 “小玉……” 最后,他也喝醉了。本来一直不肯念出口名字,随着醉意汹涌而出。 “小玉,对不起。” 他说,然后,趴倒。 两人各据一边,除了小火炉咕咚咕咚的热气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本应该呼呼大睡的运气终于抬了抬头,眯起眼,瞅了一眼南宫羽。 瞅一眼,再瞅一眼。 还好,南宫羽纹丝不动。 看来丫是真的喝多了。 云出终于直起腰,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松松筋骨,然后施施然地站起来,踢踢踏踏地转过桌子,走到南宫羽身边。 结果一抬脚,就踢倒了一堆酒壶。 她低头看了一眼,随即咂舌。 妈妈呀,一共四五十个。 还好没有硬拼,南宫羽看上去那么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一个人,没想到酒量如此之好,简直是个酒桶了。 若不是先攻陷心理防线,让他诚心想醉,今天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云出撇撇嘴,将空酒壶踢到一边,然后凑在南宫羽耳边,吐着气,低声说,“你那么厉害,我当然知道骗不了你啦。所以呢,之前抢着喝酒,其实是真醉来着,不过呢,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个人很奇怪的,就算喝得再醉,晕一晕就恢复了。不过,看来你醉了后,可能要睡很久呢。 这就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战略,懂不?” 南宫羽是个很克制的人——理智而聪明的人,一向克制。 克制的人,鲜少让自己喝醉。 所以他们不喜欢喝醉酒。 一旦醉了,就会醉很久。 哪里像云出,以前动不动就装醉骗人,早就练就了一身她自己都摸不明白的醉酒功夫。 算了,闲话少说,眼瞅着约好的两个时辰就要到了,赶紧去城门口见南司月。 云出临走前,又想起什么,弯腰摸了摸南宫羽的腰间,掏出一只绣着荆棘的钱包,放在手中掂了掂,然后咧开嘴,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小狐狸,“等会呢,老板找你收账,你就等着做工还债吧——这钱包,你姑奶奶我笑纳了!” 没捅他一刀,已经算是她的慈悲了。 哼,老鬼的同谋!她可从来没打算和他做朋友! 她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见店小二殷勤,还特意赏了一粒碎银子。 店小二眉开眼笑。 云出当即感叹:用别人的钱,感觉真好…… 夜都,城门口。 自从馄饨铺走开后,南司月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 两个时辰,未曾换过一个姿势。 阿堵瞅在眼里,竟然很恶劣地,无端端地,想到了三个字,一个词: 望妻石……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二十)酒醉(2) 南司月当然不至于成为望妻石。 何况,他站在这里,也并不是专门等待云出。 只是,想在这里而已。 南司月做事,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 就这样,听着熙熙攘攘的人声川流不息,听着众生万态,听着风声凛冽,听着迟落的叶子,静静地跌在地上,又被一双匆忙而至的皮靴踩入泥泞里。 这是那片浓稠黑暗的呼吸声,让他撕开沼泽一样的沉寂,喘息。 他只是在呼吸而已。 从中午太阳隐匿云层后开始,因为怕落雪,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城门口更是人来人往,之前出城的人急着进城,之前进城赶集的商家,则忙忙地抢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家。 只是人虽多,繁乱时,几乎摩肩擦踵,却没有人敢碰到南司月。 除了那个人实在太醒目外,他身边那个执剑警戒的阿堵也写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着实吓人。 红尘万丈,他只在他的世界。 云出气喘吁吁地跑到城门口时,便看到人口稀落的大门前,南司月兀自站在右边的长街旁,他旁边是一株已经徒留空枝的梧桐树。 阿堵站在五步远的长街侧。 其他行人则离得远远的,时不时用目光瞄一眼他们。 云出抹了抹汗,奔至南司月身前,负着膝盖,弯腰喘着气,问,“等……等很久了?” “不久。”南司月没甚表情地答了两字。 阿堵表示沉默。 “对了,东西呢?”云出心里可还记得那些价值不菲的战利品呢。 “王妃放心,已经派人送回南院了。”阿堵公事公办地回答道。 “那就好,我们走吧,南宫羽一时半刻不会跟上来的。”等她喘好了,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云出直起腰,大喇喇地招呼道。 “去哪?”南司月还是无甚表情的两字。 “喂,你不是想赖账吧?今天早晨你不是还说,只要我起床,你就带我去见唐三……现在我已经把南宫羽摆平了,我们可以去见唐三了。”云出急了,生怕南司月和南之闲玩同一招,白白挑起了她的希望,结果又死不兑现。 “是吗?”南司月哂然地转身,“阿堵,回吧。” 云出目瞪口呆,看着在暮色中淡然转身的南司月,咬了咬唇,然后豁出去道,“好了,我不就说了你几句吗?别这么小气,大不了,我让你骂回来。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就当扯平了。不过,骂完后,我们还是依言行事,去见唐三,好不好?” 当初骂南司月的时候,就知道这丫小气,她有心理准备。 可是,他应该知道,她不过是借题发挥,不是成心要骂他的嘛。 现在跟她玩这一招,简直招人鄙视。 南司月顿住脚步,微微侧过来。 沉沉的暮色压了下来,余下的天光也早镀上一层灰白的金属光泽。 南司月的侧脸也被一层银色的光笼罩,眉骨清晰,悬鼻嶙峋,唇形优美,便好像一尊精致的雕塑,只是森冷了些。 “如果我介意你骂我,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他说。 云出眨眨眼,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是了,大概这两日的接触太过随便了,她几乎忘记了他的身份。 南王啊南王。 传说中杀人不眨眼,动辄抄家灭门的南王。 她真是疯了,才来招惹他。 从前可是唯恐避之而不及的。 ——可是,为了唐三,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南司月丢下这一句话,继续回头走他自己的路。 云出吞吞口水,脚步慢慢地往右边挪了挪,挪到阿堵旁边,用两根手指夹住阿堵的袖子,扯了扯。 阿堵诧异地低下头,探寻地看着她,“王妃有什么吩咐?” “他会不会……突然杀了我泄愤啊?”云出压低声音,小心地问。 虽然要硬着头皮上,但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啊。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阿堵啼笑皆非,“王妃放心,王爷想杀谁,从来不会提前威胁他的。” 换言之,虽然南司月说的那样森冷,但只要他说了出来,她也就安全了,没事了。 云出这才松了口气,定定心,三步化作两步,朝南司月追了过去。 南司月走得不快,她没有费多大劲便赶上了他,不过,这次不敢靠得太近,而是远远地隔开两步,犹自不死心地说,“你是南王殿下诶,我一个弱女子,你不能对我食言的。我——嗝……那个——嗝……” 天杀的,貌似酒劲又上来了。 她喝完酒后的反应很奇怪,虽然醉了后会很快清醒,但再过一会,又会再晕乎一会,就好像把醉酒的症状分为几期进行一样。 形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有很多。不过,总的来说,能间歇地压制住酒态度,确实对云出帮助良多。 这也是优胜劣汰,自然进化的结果。 听云出连打了几个饱嗝,南司月皱了皱眉头,嗅着空气里实在称不上好闻的酒味,沉声问,“你喝酒了?” ……这不是废话吗?不然,他以为她是怎么摆平南宫的? 难道,靠武力? 那她只有任人蹂躏的份了。 “……不多……嗝……我我……嗝……”云出的头又有点晕了,酒嗝不断,连一句话都说不太全。 南司月蹙眉的纹痕越深。 云出却还是在试图争论最开始那个问题,“我说……厄……为什么不去找……唐……唐三……” “你往后看。”南司月淡淡道。 云出摇晃了几下,低着头,把脖子歪过去。 这一看,差点把自个儿吓得凭空跌倒。 在她身后,南宫羽双臂抱胸,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仍然是一副斯文俊秀、落魄书生的模样。 ——好像方才她看到的那个伤心买醉人,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难道,其实真醉的人是她?其实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只是止于她最开始喝醉为止,剩下的事情,都不过是她的幻觉? 云出有点犯迷糊了。 “王妃真是粗心,怎么走得那么匆忙,连自己的钱袋都忘记了。”南宫羽似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很殷勤地掏出一个小巧的蓝布小包。 正是云出装随身东西的小袋子。 她怔了怔,赶紧伸手掏怀里。 ——不但没有找到之前南宫羽的钱袋,连自己的小包也不翼而飞。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记得,自己确实搜走了南宫羽的钱袋,还打赏了店小二一粒碎银子。 店小二还对她千恩万谢来着。 “不过,王妃钱袋里的钱还真少,我本来想代你付账,结果,里面只有二两银子,还有一枚不值钱的玉佩,一根竹签……那顿饭一共是十五两银子,所以呢,王妃还欠着在下十三两。这玉佩就当做抵押了,刻了一个云字,不过看不出什么玉质。至于这枚竹签……” 南宫羽作势从蓝布包里取出一只新簇簇,泛着青翠色的竹签,瞄了一眼,唇角立刻逸出兴味的笑意来,“没想到是一只姻缘签,良辰美景奈何天,花好月圆……” 云出的脸立刻像充血一样变得通红。她咬着牙,恨恨地冲南宫羽说道,“还给我!” “抵押品呢,怎么能还?”南宫羽很厚道地笑笑,而后把小蓝布包重新塞回怀里。 云出简直气红了眼,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也不想去了解。 可是那枚玉佩,是娘亲留下来的唯一东西。 而竹签…… 小树说,那不是真的,是唐三假造的。 这也是,唐三留给她的唯一东西。 很多东西,你失去了,你也许再也无法挽回了,那就保住目前能抓住的,保住回忆,让自己不要再失去,更不要忘记。 南宫羽本来只是想逗一逗她,没料到她真的那么着急。 见云出不管不顾地冲过来,一副不抢到手不罢休的架势,南宫羽下意识地躲开,身体擦过云出,轻盈地旋到她的身后。 以他的功力,他可以将她完全玩弄于股掌。 包括,刚才酒馆的那一幕,她那么卖力地表演,他如何会不给面子呢? 却也不过是玩弄于鼓掌罢了。 可是,明明知道自己抢不到,云出还是迅速转身,又朝南宫羽扑过去。 南宫羽这样戏弄了几次,见她还是不依不饶的,也觉得无趣,正想直接跃走,可再转身时,忽而愣住。 云出不知何时已经哭了。 这个丫头一向半真半假,真假不辨,所以,他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哭到底有几分真心。 可是云出确实哭了。 脸憋得通红,眼睛更是红得像只兔子,泪水涟涟,那么悲伤而委屈,像被欺负的厉害的孩子。她索性蹲了下来,无助地抱着膝盖,低着头,抽泣着,哭泣。 “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坏……那么坏……” 她不过,不过是想好好的过此一生而已。 照顾好孩子们,照顾好自己,偶尔做一些让自己大快人心的事情,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计较地过此一生。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变得不同了呢? 小渔村的屠杀,唐三的离开,他们那么千辛万苦,那么孤注一掷,却终究,不过是他们眼中可有可无的笑柄。 一句话生,一句话死,一句话前功尽弃,一句话给之希望,一句话食言弃义。 大概,是真的醉了…… 所以,不能再一笑置之,不能再屡败屡战。 那晚的变故后,她一直没有哭,因为有那么多人看着她,即便是思念,也只能在午夜梦回。看着空荡荡的,或者蒙着蛛丝网的屋梁,默默地忍住。 因为,如果心痛了,就再也没有继续前进的勇气。 那人蓝发白衣,决然转身的样子,终于化成那枚竹签,带着往昔的音容笑貌,温暖着寂冷的无望。 可连这些,也要被他们,无所谓地剥夺,不在意地戏谑。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坏呢! 南宫羽有点措手不及,他默然了一会,随即掏出那个蓝色布袋,放在云出前面的地上,“算了,那顿本是我请王妃的,王妃这么卖力地陪着我喝酒……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对我说的话。” 说完,南宫羽有点讪讪,他起身,抱歉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文士服在夜风里蹁跹不定。 “南王殿下,先行一步,明日羽再于南院恭候。” 他走的利落洒脱,只是长街寂寂,暮色愈沉,他渐渐融进暮野的背影,显得如此寂寥落拓。 云出仍然在哭,她慢慢地伸出手,将布袋捏在手里,握紧。 其实心里很清醒,也明知道很丢脸,她想让自己止住,大概是真的醉了,只有醉了,才会做出这么丢脸、这么自曝弱点的事情。 可是止不住,身体已经不由她控制,那泪水仿佛不是从身体里流出来的,连绵不绝,哽咽得几乎要不能呼吸。 阿堵在旁边看得担心不已,南司月也微微侧过身,静静地站在原地。 谁也没有开口。 然后,她重重地抽了几声,全身使不上劲,膝盖一软,突然往后面倒去。 阿堵惊呼一声,正想上前接住她,不过,另一个人的速度似乎更快。 紫纱扬起,又安安稳稳地落下。 南司月疾电一样闪到云出的身后,单膝扣地,伸出手臂,准确而安全地接住了她。 然后,他将她打横抱起,站起来,不去管目瞪口呆的阿堵,淡淡道,“回去吧。” 云出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脸上兀自残留着未干的泪痕。手垂了下来,握成一个拳,手指几乎扣进蓝色布包里,那么紧…… 10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二十一)酒醉(3) 云出这一醉,也算是惊天动地,丢人现眼了。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发现自己好生生地躺在床上,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 在环顾一下周围,这个房间的摆设和装修貌似有点眼熟,略略想了一下,云出马上想起自己醉酒的事情,而这间屋子,正是昨天与南司月‘共处一屋’的地儿。 ——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她悚然一惊,赶紧掀开被子跳下床,手一抬,便看到了自己牢牢拽着的小布包。 眼神顿时暗了下去,云出将布包打开,将里面的玉佩和竹签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贴身的内衫里。 南宫羽的事情,是她太轻敌了。 其实,也怨不得她,云出之前虽然骗吃骗喝所向无敌,但那些都是乡下的土财主,都是一些处世不深的普通人。 可南宫羽是谁? 他是四殿之二,四殿在王朝里的地位,便像是勾魂使者一样的存在。 她这点小伎俩,怎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不过,他趴在桌上,念得那个‘小玉’……还是真有点意思的。 云出慢慢地想了一会,随便将稻草一样的头发扒拉了一下,挽成一个歪歪的发髻,然后趿拉着鞋子,脚步虚浮地走到门口。 在转过屏风时,她突然看到小厅的八仙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烛台。 烛台上,那只粗粗的蜡烛,已经燃得只剩下滩蜡油了。 许是燃了一夜。 想起漫漫长夜,原是有烛光陪着自己一道度过,云出心底儿一暖,连宿醉后的头疼症状,也莫名地好了许多。 窗外的天色已经透亮,转眼又是一天。 云出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憋着一股劲儿,然后扬起笑容,猛地拉开房门,对着那个站在外面的人,大声地打了声招呼,“南王早!” 她昨天太丢脸了,所以今天一定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才好。 不然,她该如何下台呢? 南司月轻轻地侧了侧身,却并没有转向她。 他反正看不见她。 “那个,昨天……厄,下雪了?!”云出好容易挤出几个字,突然又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忘词了。 不知何时,今冬的第一场雪,已经悄然降临。 屋外,琼树雪光,摇曳生辉,厚厚的积雪,将道路、屋檐、树枝、都铺得洁白洁白。 南司月就这样站在雪地里,裹着一件白色的狐裘大氅,狐狸绒的毛领扫着他的下巴轮廓,光影疏漏,除了黑色的发丝和碧色的眼眸,其它都是白的,与这片海未被沾染的雪色连在一起,唇色亦很淡,冰晶一样,让人想尝一尝,它的味道是不是也如冰晶一样单薄遥远? “好漂亮……”云出仰起头,贪婪地看着头顶兀自纷落的散雪,从屋檐下,踏进这片寂寥的雪地。 她的脚陷了进去,咯吱一声,雪夜陷了下去,留下两个深深的脚印。 云出格格地笑了起来。 下雪了,真好。 那么白净漂亮的雪,好像能把之前的所有不好,全部抹干净一般。 “昨天买的东西,都放在桌上。”听到她的笑声,南司月淡淡开口,“里面有一件貂裘披风。” 云出怔了怔,随即又笑。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南司月事在关心她呢,她不是傻子,当然有感觉。 那种关心,疏远而善意。善意这个词,突然与他挂上关系,让云出都有点不习惯了。 无论如何—— 这突来的雪天,真的很好很好。 这遮掩了她所有的尴尬和懦弱。 重新冲进屋里,云出果然在桌子旁边的贵妃榻上找到了昨天的战利品。 她略略算了算,总价值高达五万啊。 五万!如果能折算成现钱,她也算发了一个小小的财、 所谓财不离身,财不露白,更何况,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在这里住多久,为保险起见,云出决定将所有能穿的,能戴的,统统折腾到身上去。 好在她挑选物品时,就存了一个心思,那些东西大多轻巧保值:譬如南司月口中的银色貂皮披风,还有几串玛瑙项链,绿松戒指,嵌着夜明珠的金钗……不过,这些东西里,最最贵重的,就是那对绿宝石的耳环。 足足两万两呢! 耳环小而轻便,也是最容易携带的东西。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5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5部分阅读 只可惜,她千算万算,却算掉了一样东西——她没有耳洞。 因为工作时,她要时常换装,若扮作男子,如果被人发现耳洞,免不了要穿帮。 这么小的东西,该怎么保管才好呢? 云出正踌躇呢,一扭头,看见仍然静立在雪地里的南司月,觉得让人家等太久也不好,赶紧把它往随身的小蓝布包里一塞,然后揣进袖里,又小跑了出来。 貂皮果然是貂皮啊,刚才站在外面时还觉得凉飕飕的,此时身体暖烘烘的,简直可以用温暖如春来形容。 “那个,昨天,真是对不住啊。”她停到南司月面前,决定用自嘲的语气赶紧将此是一带而过。 这就叫先下手为强。 “还得劳烦阿堵先生把我背回来……诶,阿堵先生呢,我要谢谢他才行。”云出挠挠头,左顾右盼,找那个总是抱着剑、尽职尽责地站在南司月旁边的男人。 南司月没有解释,只是回答道:“他出去办事了。” 声音很平和,仍然有那么点疏远,但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冰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云出‘哦’了一声,为表自己确实知恩图报,又很认真地加了一句,“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谢他!” 然后,这个话题扯完,云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一直是个絮叨的人,一直有停不了的话,可是这个时候,看着远处白茫茫的宫墙远道,看着身边这个不知道是陌生还是熟悉的南王,她有点恍然。 宿醉的后遗症,让她安静。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站着,南司月本就是那种站很久很久也不知道累、更不会觉得无聊的人。即便不交谈,他也不会觉得腻烦。 因为——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 只是,这种静默并没有维持多久,云出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昨天喝完酒,又急跑,刚才冲到外面时吹了风,有点点小伤风。 南司月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怎么了?”他问。 “没事,没事。”云出赶紧无所谓地摇摇手,然后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小毛病。”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动作太大,还是刚才把蓝布包塞进袖里时太过潦草,而这件貂皮衣服袖口也确实太宽,随着云出手臂的摆动,小蓝布包竟然从大袖口里滚了出来。 其它东西还好,但绿宝石耳环实在太小,从袋口漏出,跌进雪里。 泛着荧光的绿宝石,衬着无暇的白雪,像千年前鲛人的两滴泪珠。 云出一惊,忙忙地蹲下来,正打算去捡,南司月也已经弯下腰。 那耳环本就跌倒了他的脚边,他的耳力又一向好得出奇,就算是落在雪堆里,他也能准确地听到位置在何处。 所以,他先她一步,将两粒绿宝石,拈在与雪同色的、玉白的手指间。 云出有点讪讪,不知道是开口要呢,还是保持仪态,等着南司月自动还回来。 不过,南司月似乎没有还回来的意思。 他将那两粒耳环放在手中细细地把玩,指腹划过它的轮廓,是两枚小小的,菱形的耳钉,宝石一共有二十四个抛面,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观看,都显得光华夺目。 云出在旁边看得直咽口水——两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呢,这就叫做物有所值! 不过,南司月不会打算真的不还她了吧!虽然说,确实是用他的钱买的…… “那个……”她拼着丢脸,怯怯地开口道。 “我给你戴上。”南司月的话,是一句陈述句。 不是询问,更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平平淡淡,带着让人不能抗拒的霸道。 云出眨眨眼,挺不可思议地看着南宫月,嘴角扯了扯,尴尬地说,“我,我没有耳洞的……” 没有耳洞,还用人家的钱买耳环,还买如此天价的耳环。 哎,她这次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南司月一定会狂鄙视她的。 “为什么会没有?”他似乎有点吃惊。 寻常女子,不都有耳洞吗? “因为工作干系呗,有时候要装男子啊,男子不是都没有耳洞的吗——”云出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我有。”南司月两个字,就把云出的话堵死了。 云出愣了愣,连忙睁大眼睛,越过那狐狸毛而披散的墨发,朝他的白玉般的耳垂望过去。 果然,右边耳朵有一个小小的、不细看都察觉不了的耳洞! “……那,那……”她踌躇了片刻,然后很自觉地,忍着嘶嘶的心疼,大方道,“那送给你好了。” 好吧,她这也算投桃报李,借花献佛,说到底,也没啥损失。 想开一点吧,云出! 可即便想得很开很开,还是心疼啊。 为什么是耳环呢,为什么偏偏是耳环呢,足足两万两银子啊,她所有的战利品中最保值最值钱的东西啊! “你站过来。”南司月似没有听见她的话,还是平淡地命令语气。 云出垂头丧气地靠过去,以为南司月会说什么客套话或者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将耳环扔给她——这样自然是最好的——可是,两种情况,她都没有猜对。 待她站近后,南司月抬起了手,冰冷的指尖滑过她的脸颊,很快移到了她的耳垂上。 然后,在云出呆呆怔怔,不知该如何反应时,一阵温柔的刺痛从耳边传了来,还未细细体味,已经没了感觉。 南司月的手收了回去。 云出的右耳上,已经镶了粒水绿莹然的耳钉。 大概察觉到自己耳朵上多了一个东西,云出又眨了眨眼,不过,眼睛又很快睁大,连眨眼都忘记了。 南司月收回去的指腹上,兀自残留着一滴圆润的血珠。 他将指尖放在唇间,轻轻地吮吸着。 非常自然,非常专注,甚至有种很纯很纯的感觉,好像他吮吸的不是她的血,而是一片馨香的花瓣。 偏偏,他做这样的动作时,也天杀的好看。 满枝玉树琼花,在南司月的身后,静静绽放。 雪后的天空,瓦蓝瓦蓝。 他放下手指,在云出发呆之时,突然倾过身来,温热的呼吸拂到她的耳后,然后,一个小小的,湿湿的,热热的东西,卷过她的后耳。 全身一僵,云出简直是如遭雷击啊。 ——他用舌尖舔走了耳环边溢出的、最后的血痕。 “戴上这只耳环,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无论任何事,以此为信,南王府的人都会帮你。”抽离前,他在她的耳边如是说。 然后,南司月退后一步,唇角微微一勾,弧度虽然不明显,但确确实实,是一抹微笑。 “去吧,去圣山找唐三吧。今天若不去,你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云出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突然鼻子一酸,转过身,撒着腿跑了出去。 等云出跑出院门,阿堵好似从地底钻出来一样,突然冒到了南司月面前,叩地禀报道,“圣山那边都吩咐好了,他们会照看王妃的。只是,王爷,你真的要放王妃走?” 阿堵仰起头,有点担忧地看着南司月。 虽然不过才短短三日,可这三日的王爷,比以前二十几年都鲜活。 如果可以,他希望王妃能一直留在王爷身边,陪着他,不要让他回到以前的状态里。 11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二十二)重逢(1) 南司月脸上浅浅的笑意未散,那微漾的波纹映着晶莹的雪色,美得剔透动人。 阿堵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欢喜,而后,有事更深的忧虑。 真正的孤单,并不是一直一个人,而是你曾遇到另一个人,她改变了你许多,最后,她又离开了。 与其这样,不如永不要遇见。 可也许,对于南司月而言,他宁愿遇见。 “大祭司现在在哪?”他问阿堵。 “王爷要找二少爷?”阿堵一愣,“二少爷此时已经在祭天司吧。” “去告诉他,我有事情要问他。”南司月淡淡吩咐了一句,待阿堵应声而出,他抬起手,掌心之中,尚有一枚绿莹莹的宝石耳钉。 大哥会主动来找他,实在让南之闲有点意外。 自从自己六年前离家正式成为祭天司的大祭司时,两兄弟的关系便降到了零点。南之闲屡屡示和,都被南司月冷冷地驳了回去。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南之闲还是很认真地准备了上好的香茗,等着南司月到来。 祭天司的编制上并不隶属夜氏王朝,可也在皇宫里面,从南院走到祭天司,有一条专门的宫道,亦不需要穿过正宫。 南之闲备好热茶暖桌后,便倚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雪景:今冬的第一场雪下得尤其大,只一夜,就让这个世界硬装素裹了。 ……大哥来找自己,是不是为了夜后的事情呢? 他一面慢慢地想,一面看着祭天司的偏门——除了正式的祷告祈福外,祭天司的大门从来不开放,所以来往客人,都只能从那扇朱红色的偏门进出。 冷不丁,一个戴着灰色斗篷的人影从偏门闪了进来。 南之闲站起身,正像唤‘大哥’,访客已经站在院子中央,掀开了斗篷。 竟是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客。 南之闲稍一怔忪,随即忆起她是谁。 夜嘉新纳的妃子。 许思思。 “南妃娘娘?”南之闲有点诧异,在窗户内探寻地喊了她一声,而后,从屋里走了出来,停在许思思身前,“娘娘怎么会在雪天造访祭天司?难道是陛下有所吩咐?” 就算真的是夜嘉找他有事情,也不会派自己的妃子来通知吧。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宫里的人理解得比谁都深刻。 “不是,是思思有事情要找祭司大人。”许思思依旧一副柔弱畏怯的模样,小小的鹅蛋脸从灰色的大斗篷里钻出来,我见犹怜。 南之闲本不擅于拒绝,更何况,是拒绝这样一个无助无依的女子,“之闲游什么能帮到娘娘的?”他问。 “我知道,祭天司洞察世间人情,通历史,知未来,为王朝指引正确的方向。大祭司,除了给君主外,你能不能也给我指一指方向?”许思思泫然欲泣地望着他,哀哀地问。 “娘娘已经贵为皇妃,还需要之闲指引什么方向?”南之闲轻声道,“更何况,祭天司并非无所不能,我更不是通晓一切的神,只是担了一个闲职,将变幻莫测的天象解释给世人听罢了。” “你可以的,就算你不通晓一切,但你也是男人,是不是?”许思思突然往前踏了一步,伸手拽住南之闲的手。 南之闲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将手抽出来,可是许思思看上去那么柔弱,手劲却大得出奇,她那样满怀希翼,甚至带点绝望地看着南之闲,让他也不好将她甩开,唯有沉下脸,严肃地斥责道,“娘娘,请自重。” “我如果自重,今日又怎么会站在这里?”许思思自嘲地笑笑,“虽然我已经是皇妃,可是这满宫的人,没有一个是看得起我的,在他们眼中,我本应该是狮子嘴里的食物,只是因为恬不知耻,借着和陛下以前的一点点交情,借着南王的面子,才得了这个皇妃的位置。连他……连他,也不是真心娶我的!” 南之闲皱眉,手被许思思溺水一样抓着,让他觉得很不习惯,唯有刻意去忽略这个问题,可是声音却没有了往日的平和与超脱,多多少少沾了一些情绪,“娘娘,陛下后宫佳丽虽是不少,也或者,他娶你时确实过于儿戏,可现在,你已经是他的妻子,是王朝的皇妃,无论真心或不真心,这已经是事实。如果你想苛求一个帝王的真心,当初就不该草率地答应,这些事情,在你答应时,就应该有所准备。到了今时今日,皇妃还想求什么呢?如果只是想求陛下的宠爱,皇妃应该去找陛下,而不是来找我。” 后宫这些争宠的破事,他不懂,也不想去懂。 如果许思思是因为想得到夜嘉的宠爱,而前来求助于他,那南之闲只会看轻她。 ——虽然,在那次婚礼上,许思思的表现还是让南之闲有点刮目相看的。 “是的,我做好了全部准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任何埋怨的意思。其实能再见到他,和他在一起,我就很心满意足了。”许思思低着头,轻轻地说。 “既已知足,何必还来这里。”南之闲皱眉,又下意识地抽了抽手。 许思思的手长而柔润,骨节均匀,生得秀气好看,如果是其他男人被这样一只手握住,只怕会心猿意马,恨不得时间越长越好。 可对于南之闲而言,简直相当于磨难。 就算许思思不是现在这个身份,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他也会不习惯——祭司的身份要求他远离女色,一旦破戒,不仅再无堪透天机的能力,而且还会受到法术的反噬,后果严重。 所以,在过去的二十二年里,南之闲从来没有被哪个女人近过身,除了上次被云出的咸猪手摸到外。 “……可是他不碰我!”大概是察觉到南之闲的抵触情绪越来越浓,许思思终于松开他的手,侧着头,纤弱的身子在宽大的斗篷里剧烈地抖动着,“成亲这么多日,他夜夜都会点|岤让我昏睡,从来没有碰过我。难道我真的这么讨人厌,讨厌到自己的夫君,也不肯……不肯——这个问题,我不能问别人,别人只会笑话我,说我痴心妄想说我活该。可是,你不会这样说我,对不对?那天在婚礼时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不同。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南之闲额上的黑线簌簌地落。 除了无语,还能怎么回答? 难道祭天司真的要沦落到解答后宫的男女问题了? “如果他一点点都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答应娶我呢?”许思思又梦呓般自语着。 “这些问题,你因该直接去问陛下。”南之闲伸臂一引,有点不甚客气地说,“我马上还有客人,娘娘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了,可不可以暂且回避一下?” “你也讨厌我了,是吗?”许思思猛地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悲伤地看着南之闲。 南之闲摇摇头,很平静地回答道,“没有。” 觉得有点烦躁,是真的。 但不至于讨厌。 他这辈子,就没有讨厌过一个人,甚至不知道讨厌是什么感觉。 许思思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然后凄然一笑,低下头,缓缓地转过身,重新戴好斗篷,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 南之闲本是主动请她走的,可见她真的这样转身走开,脚步虚浮不稳,灰色的大斗篷裹着她柔弱的身子,看上去那么纤细柔弱,到底有点不忍。 “陛下只是未能定性,也许以后会对娘娘宠爱有加,娘娘又何须心急?”这是他能对她说的,最后的话了。 许思思顿住脚步,转过头,朝他微微一笑,目光迷茫哀伤,“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下茫茫然的南之闲,站了一会,摇摇头,折回屋里。 南司月来的时候,南之闲已经放下了许思思造访的事情。 看着那人长靴白裘,画一样走进祭天司,南之闲赶紧迎了出去,拉开房门,让南司月进来。 阿堵也跟了过来,抱着剑,很自觉地守在门外。 “大哥,这是第一次来祭天司吧?”这个世上,能让南之闲殷勤的,大概只有南司月一人了。 只可惜,南司月压根不怎么领情的样子,待他坐下后,直接一句话进入正题。 “到底怎么样,才能解除蝶变?”他问。 南之闲愣了愣,他原以为南司月此番来是询问云出的事情,没料到——“怎么大哥也对唐宫主的事情好奇吗?” “回答我就行了。”南司月不假言辞。 南之闲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地啜了一口,看了一会窗外的雪景,然后转过头,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同胞兄长。 南司月坐在对面,同样面向着窗户的方向,腰背笔直,白色的狐裘流泻而下,墨色的长发间,有一粒淡绿色的光芒隐隐约约地闪烁,似乎是耳钉。淡淡的光芒映着他雪色的肌肤,与碧色的眼眸相辉映,有点妖孽的感觉。 从他们记事起,就没有母亲的角色,父王更是一天到晚神龙见首不见尾,南司月虽然为人冷淡,但毕竟是唯一亲近之人。 “唐宫的事情,大哥不要插手了。”南之闲低低地说,“南王府虽然不惧夜氏,可毕竟是夜氏的臣子。唐宫与夜氏,现在已经到了你存我亡的地步,更何况,南王府与唐宫掖一直没有什么深交,甚至以前还是相互制约的双方。如果因为一时不忍,而与夜氏站在了敌对方,无论对南王府,还是整个王朝,甚至人族的千年根基,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你只需要告诉我,怎么才能解除蝶变。其它的事情,我有分寸。”南司月显然不想讨论整个问题,打断南之闲的说教。 “……没有解除的办法。”南之闲扭过头,有点赌气般,截然回答。 南司月没有再追问,只是飒然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大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追问蝶变的事情?”南之闲也站了起来,追了几步,赶上南司月,急问,“无论你对我有什么成见,无论你有什么打算,答应我,不要插手这个唐宫的事情,什么都不要做。” “顾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南司月没有应承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提防那个南妃。” “南妃?你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她了?”他突然把话题绕开,倒让南之闲愣了愣。 南司月这次什么都没有再所,袍袖一挥,翻带着细碎的雪屑,与阿堵一前一后,离开了祭天司。 12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二十三)重逢(2) 云出跑出了南院,又疾步穿过巍峨的皇宫。 大雪皑皑,这矗立千年的宫殿,也被漫漫的白雪掩盖,天地一色,依稀见到屋檐蜿蜒的轮廓,好像从亘古绵远至今。 她这样跑,竟然也没有什么人阻止她,大概都认得她是昨天在南王身边的那个女孩,任谁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去拦她的路。 云出跑了很远,宫道上的积雪已经被宫人们清扫干净,她的脚步很快,远远地,便看到了刚敞开的宫门,朱红色的铁门,掩映着外面同样白茫茫的大街小巷。 从远处,到圣山,还要穿过大半个京城。 云出在宫门前倏地停住脚步,一辆马车驶到了她的前面,陌生的马夫掀开后帘,恭敬道,“王妃,属下已经等候很久了,王爷吩咐属下将王妃安全送往圣山,请王妃上车。” 云出愣了愣,然后跨前一步,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又是南司月安排的。 他明明摆出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的姿态,却早已为她安排了一切。 马车行驶得平稳而迅速,越过冰雪覆盖的街道,云出喘息着坐在里面,伸手往右边的耳朵上摸了摸,绿宝石的耳钉温暖而有质感,摩挲着她的指腹,让她茫然。 南司月,到底是是个什么样的人?敌,还是友? 看不透啊看不透,丫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啊! 不过,此时此刻,她也没有时间去琢磨这个问题,两匹上好的骏马疾蹄如飞,本应该是一个多时辰的车程,竟缩成了大半个时辰,等穿过夜都,又越过一片杳无人烟的旷野,马儿嘶鸣一声,踢踏着腿刹住了步子。 “王妃,前面就是圣山了。道路崎岖,马车过不去,不过,王妃且放心,前面另有接应之人。”车夫跳下马,对云出如是说。 云出诚心诚意地道了声‘谢谢’,然后从车厢里跃了出来。 她的面前,一座高不见顶的大山横亘在地平线尽头,因为是冬天,山下是灰土土的颜色,而接近山顶的地方,却是皑皑白雪,映着渐渐从东方升起的太阳,金芒四射,整座山都似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人莫名其妙地心生敬畏。 而唐三,就住在唐宫,圣山之巅,此刻最耀眼的所在。 这个认知让云出既怅然又好笑,他那么高高在上,居住在如此不惹烟火的仙境,却怎么生出这么个嬉皮笑脸不正经的脾性。 马车已经打转,骏马的踢踏声渐渐听不清了。 云出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朝山上走去。 山脚的雪不太厚,尚露出斑驳的泥土,她走得并不算吃力,只是真正走到山脚时,她才发现:圣山之下竟是戒备森严,远远地看见几个想进山的百姓,被两个穿着黑色铠甲的士兵挡了回来。 那几个质朴的百姓试图争论了一会,‘黑铠甲’便似不耐烦了,手一抓,老鹰抓小鸡似的,揪住那些百姓的衣领,往外面一扔。 堪堪扔到了云出的脚下。 “喏,夜王有令,此山妖孽作祟,已经封了,你们回去告诉村里人,这几天不要进山!”‘黑铠甲’在后面喊了一句,目光扫到云出身上,不免又怔了怔,补了一句,“达官贵人也不许进山!要祈福就去庙里!” 达官贵人?指她吗? 云出眨眨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方才走得匆忙,也没能换装,所以,她此刻还是穿着那件价值不菲的貂皮披风,脖子上带着珍珠项链,十个手指上有八个金玉戒指,发髻上更是插着镶嵌着夜明珠的金钗。 穿得如此拉风,亏得刚才那个马夫没有见财起意,将她给劫了…… 云出心思电转,刹那间已打定主意,清清嗓子,貌似威严地喝道,“好端端地,封什么山!我告诉你们,我夫君可是大人物,我姐妹更是夜王的妃子,今儿个,我是一定要进山祈福的,你们如果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就等着屁股挨板子吧!” 两个‘黑铠甲’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拿不准云出的真伪,想了想,还是和颜悦色地解释道,“封山正是夜王亲自下的命令,四殿亲自在山上坐镇,还请这位夫人包涵。” “老鬼在上面?”云出心中‘咯噔’一下,声音都免不了有点颤抖了。 “夫人认识老鬼大人?”‘黑铠甲’忙问。 “认识,熟得很。你们去告诉老鬼,那一夜的销魂,妾身可一直记得。如果他还没有忘记故人,不如趁机见上一面,再续前缘。”云出的脸上露出极诡异的笑,语气更是嗲得能渗出水来。 听此一说,两人自然不敢怠慢,他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天,其中一个转身,朝上山的小道上跑了去。 另一个则客客气气地朝云出拱了拱手,道了声,‘夫人稍候’。 云出矜持地点了点头,将手拢进披风里,往腰间掏了掏,终于掏到了一把匕首,她在披风里拽紧刀柄,面上却不露声色。 ——这把匕首,也是昨天上街时购置的,刀身锋利与否,她不清楚,只知道刀柄上用金丝缠绕,镶嵌着一圈上好绿松石,价值也是不菲。 “这位夫人,你还是走吧,他们是真的封山了,那些人凶得很,上一批想进山的人,都被他们打成了重伤。”在刚才被扔出来的那些人中,一个老人吃力地爬起来,好心地劝慰道。 “你们为什么想进山呢?”云出微微一笑,下意识地扶住他。 “我们每天都进山祈福的。”老头认真道,“这可是圣山,山上住着神仙呢。” “神仙?” “是啊,经常有人看到神仙,就在山顶上,有时候还变得很大很大……”老头表述得不够清楚,云出更是不以为意,心中暗想:一定是历届唐宫之人玩的把戏。 不过,那些人却是深信不疑,老头一提到神仙,其他被扔出来的村名纷纷聚拢来,七嘴八舌地说了许多,有说神仙是个男人,有说神仙是个女人,有人说前天看见过,又有人说,前天的不过是一团云…… 云出听得云里雾里,也压根没往心里去,心中还很有喜感地腹诽道,“如果真的是唐三在故弄玄虚,那你们还真的分不清是男是女。” 然而,在这七嘴八舌地嘈杂中,尚有一个清晰的男声丝线一样传进她的耳膜里,“王妃。” 云出顺着声音扭过头,看见一个衣衫普通,低眉顺眼的村夫。 那村夫是在长得平平无奇,任谁都看不出和众人有什么不同,可他确确实实喊了一声王妃。 云出下意识地往他走了一步,待凑近,那村夫低如蚊蚋地说道,“王爷派我来接应王妃,山后有一条地道通往山上,请王妃随我走。” 云出愣了愣,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村夫’吃了一惊,“王妃不想上山了?” “不是,我想先见一个人。”云出微微一笑。 她马上就能见到老鬼,就能见到真正杀死小渔村所有人,逼迫唐三蝶变的凶手,此时此刻,怎么能走呢? 更何况,即便她此刻上了山,又如何? 见到唐三,又如何! 他已经不记得她了,她也没能问出解除蝶变的方法。 再见面,不过只是宽慰自己,徒给自己希望罢了。 与其这样,不如干一些她尚且能做到的事情,以后回想起,至少能对自己说:我尽力了,我无所遗憾了。 所以,她不能放走这次机会,无论能不能打击到老鬼,也无论结果如何。 那人默然。 云出又道,“也请回去转告南王一声,云出谢谢他,结果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报答他此次的相助之恩。” 她懂得感恩,南司月为她做的一切,她不会受之泰然的。 那人也不是啰嗦之人,闻言,低低地欠了欠身,“王妃自己小心。” 那些叽叽喳喳的村名说了一通后,见云出并无离开的意思,而那个‘黑铠甲’更是虎视眈眈地瞅着他们,心中一怯,也就纷纷散了。 圣山脚下,只有云出一个人,拢着袖筒,安安静静地等着前去通报的士兵。 一夜的雪被淡薄的日光慢慢融化,天气越发寒冷了,即便是厚厚的貂皮,也抵挡不住她的瑟瑟的抖动。 然后,那个前去通报的士兵终于折返回来,朝云出友好地打了声招呼,道,“夫人,老鬼大人想见你,请随我来。” 云出深吸了一口气,绽出一副娇艳矜贵的笑容,拢着手,慢慢地跟了上去。 13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三十四)重逢(3) 她跟着‘黑铠甲’,沿着那条枯木丛生的小道,渐渐走到了半山腰。 越往后走,云出月觉得心惊:山脚下不过是零星几个黑甲兵在巡守,而山上,几乎隔五步便有一个哨岗,隔十步一个瞭望台,岗内人头济济。看不清有多少人,只是眼光一扫,森冷的兵器白亮亮的一片,映得人胆寒心颤。 云出本想顺道观察等会逃跑时的路线,可此时放眼那么一瞧,立刻就泄气了。 除非发生奇迹,不然,计算式长了双翅膀,只怕也难废除这个铁笼子。 越过半山腰再走不到一里,便瞧见一顶装饰得肃穆华贵的帐子,这个季节,草木都是枯朽的,残雪初化,又被来来往往的巡逻军踩得稀烂,灰白相间,又脏又乱,所以,更显得这顶褐红色的毛毡帐子,出奇高大艳丽。 “大人就在里面,夫人进去吧。”黑铠甲站在门外,伸臂客气地候着后面的云出。 云出朝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进去。 帐内炉火融融,腾腾的热气几乎与外面的寒冷隔若两世,云出刚才还冷得颤抖,此时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了。 帐门后,是空无一物的大厅,大厅上方则摆着一张长长的案台,一身黑袍的老鬼,此刻正站在安太后。 白发凌乱如稻草一样张扬,还是像第一次见到那样丑。与上次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上绑着一条黑布。 没想到,带着火星的灶灰真的把他的一双招子弄瞎了。 云出心里可一点愧疚都没有,简直觉得大快人心啊。 “你是谁?”还没等云出幸灾乐祸完,老鬼已经阴惨惨地开口。 “哎呀,你个死没良心的,这么快就把人家忘了啊。”云出娇笑一声,明眸微眯,行走带风,一摇三款的,“要不是今天来山里祈福,人家以后可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哟,大人,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啊?难道是长针眼了?哟哟,肯定是老不正经,看姑娘家洗澡了!” 老鬼面色突沉,杀气顿现。 云出只做不知,仍然笑得没知没觉,手里拽紧匕首,声音更是娇嫩,“你这儿真暖和啊,我都出汗了……恩,待我把这件衣服脱掉……” 说着,她真的开始脱貂皮披风,估计撞着项链啊手链啊,叮叮咚咚,窸窸窣窣,就算看不见,也能猜到这是一幅怎样旖旎的画面。 小树曾说过,四殿之中,老鬼最阴冷毒辣,可是,他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好色。 每次杀了几个人,他就需要找几个姑娘。 可是,自从上次小渔村后,老鬼的眼睛出了问题,在没有完全习惯之前,他肯定不会贸然去找姑娘。 此时,只怕已经憋得不轻吧。 所以,老鬼虽然满心狐疑,却没有着急动手。 云出已经两步三摇地晃到了老鬼旁边,从门口到长案,短短几步路上,落着貂皮披风,落着翠湖色的披肩,夹衣、短裙……走到老鬼身边的云出,只剩下一件短短的上衣和单薄的稠裤。 然后,她顺着长案缓缓地躺了下来,赤裸的手臂,蛇一样,蜿过老鬼紧绷的手臂。 “死人,还在等什么,人家可一直……记得你那晚的表现呢。”她笑道妖媚,老鬼几乎把持不住,可他并没有那么快就范,鬼爪一样的手,倏地擒住云出的脖子,冷然道,“这个铃铛声,我听过。” 云出手腕上,戴着小树送给她的红线小铃铛。 云出怔了怔,随即喘息道,“说什么话呢,你当然听过,不就是……”她戴着铃铛的手划过他的胸口,纤指颤动,铃铛咚咚作响。 老鬼放在她喉咙上的手仍然没有松懈,云出也不急躁,大不了就是呼吸困难点。 她看得出来,在事情没有明了之前,他并不打算杀自己。 云出索性抬起脚,用脚趾摩擦着他的腰侧,似真似假地说,“难道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我可是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一闭眼,就能想到你的样子。大人……” 老鬼的手指猛地一缩,杀气再次顿扬。 云出突然不管不顾地抱上去,滑腻的手臂绕过他的肩膀,腿也盘到了他的腰间,八爪鱼一样的挂在老鬼身上。 幽香袭人,一下子软玉温香在抱,老鬼有瞬间的怔忪。 一瞬,就够了。 帐外传来阿妩的笑声,“大哥,听说你的有客人……” 帐门被掀开,冷气袭了进来,阿妩和南宫羽两人一同走了进来,然后,又一同怔住。 云出身上最后的短衫也滑的很低,露出光洁纤细的脊背,她还是抱着老鬼,扭过头,朝他们嫣然一笑,笑得妩媚而妖孽,不过清秀的容颜,有种诡异的邪恶与痛快。 紧接着,便是老鬼杀猪一样的惨叫。 云出被扔了出去,闪电一样,倏地划过阿妩的身边,冲出厚厚的帐门,重重地摔到外面的泥泞里。 她口里吐出一口血来,大声地咳嗽着,可是唇角的笑容竟始终挂着。 南宫羽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阿妩已经惊呼道,“大哥,你怎么了!” 老鬼的下衣摆已经被血染上了,虽然是黑色的衣服,看上去并不那么触目惊心,但是黑色的污渍墨染般越来越大,凝在衣角,滴下来,又重新变成红色。 “他怎么了?当然是变成太监了罗。呵呵,以后想去找姑娘,只……只能……只能干巴巴地……看着了……嘿嘿……嘿嘿,不对,他看都看不见了……”云出脸色惨白,白得像一只鬼,语气里却满是戏谑,断断续续,幸灾乐祸。 她抱着老鬼的时候,就知道他全身都处于警戒状态。 真气似一道屏障,一旦受到攻击,第一时间就会抵御加以反击。 可是,有一个地方,却是没有办法防御的…… 更何况,它已经被她挑逗得如此突兀了…… 就在老鬼怔忪的那一瞬,云出的匕首从腰间滑了下来,她迅速地接起来,手起刀落。 ……然后,帘子被掀开。 她转过头。 笑得大快人心。 无论如何,她也算够本了。 老鬼固然对不起她,但他先是被她弄瞎,后来,又被她变成了太监。 哎,所以说,千万不要得罪女人,特别是像她这样随时都可以不要命的女人。 阿妩听得脸色一变,冲出去,手掌扬起,就要冲云出的天灵盖拍下去。 南宫羽却及时伸出扇子,挡住阿妩的手掌,伸手一捞,将烂泥一样的云出脱离阿妩的攻击圈。 “二哥!你疯了!她这样害大哥,你还护着她!”阿妩气急败坏,跺着脚,怒视着南宫羽。 南宫羽面色沉重,也不看云出,淡淡道,“她是南王的人,具体怎么处理,还是等大哥恢复后再定夺,你先进去看看大哥吧。” 阿妩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用足可噬人的目光盯着云出,咬着牙道,“你还真是个灾星。”说完,摔开帘子,进去照看重伤的老鬼。 南宫羽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然后半蹲下身,看着奄奄一息的云出,皱眉问,“你不要命了?竟然干出这种事!你该知道,刚才若是大哥不是受伤无力,若我没有拦着,你已经死了七八次了!……对了,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云出被老鬼那一摔,早已经摔得骨头断裂,有进气没出气了,方才还憋着口劲在哪里打趣,此时气一松,更是迷迷糊糊,脑子晕晕的,眼前只是白亮亮的一片。 南宫羽的脸,就在这个白亮亮的光线里,越来越模糊,渐行渐远,成为一幅疏淡的水墨画,煞是好玩。 “我一见你来了,就知道……知道自己不会死……”她傻傻地笑,笑得像个白痴。 “为什么?”南宫羽皱眉问。 她凭什么认为自己不会杀她? “因为……因为我这么有趣,夜嘉……肯定不会让我死的……”云出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话,然后头一垂,晕了过去。 嘴角仍然挂着那抹充满戏谑的傻笑。 只是,这抹笑,此时在南宫羽的眼中,却有种难言的睿智与洞悉。 确实,夜嘉在昨夜特意吩咐过,先不要动云出。 南司月的种种表现,让夜嘉对云出这个人兴致盎然,他要将她留着,慢慢赏玩。 看来,她是豁出去了。 “算了,这次算你赌对了一次,不过你这么对待大哥,只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自己慢慢受着吧。”南宫羽竟然微微一笑,摇摇头,将云出拦腰扛起来,斯斯文文地朝大帐后面的一个堆放草料兵器的小帐篷走去。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三十五)重逢(4) 进了帐篷,南宫羽不甚客气地把云出丢在草料堆里,见她衣衫单薄,手臂肩膀几乎都裸露在寒冷的空气里,呼吸喷着白雾,苍白的小脸拢在雾气后,实在有那么点可怜。 他又折身出去,从阿妩丢出来的东西里把披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6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6部分阅读 和蓝布包捡了起来,放在云出旁边,然后,手扳过她的肩膀,简单地检查了一下伤势。 还好,不过七八处骨折吧,肋骨和内脏并没有多大的损伤,虽然会吃点苦头,但不会致命。 见状,南宫羽也放心了,他没有给她包扎,反正迟早还会伤得更重,包扎了也没用。 不过,南宫羽也不是全然没有人情味,至少,他出去后,还吩咐了一声,“她身上的东西,谁都不许动。” 他还记得上次他拿那个蓝布包威胁她时,女孩凄楚的哭泣。 守卫喏了一声。 南宫羽先去探望老鬼,上次瞎眼的事情还尚可,这一次,却被一个小姑娘巴巴地找上门,废了自己的命根子,这种事情,一向骄傲,视人命如草芥的老鬼一时半刻,根本接受不了。 这件事,当然得先压住,传出去,丢人现眼! 这次真是牙齿打落和血吞了。 所以,这营里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云出一个不知好歹、上门勾引老鬼大人的一个滛荡女子,但被睿智的老鬼大人给打了出来。 老鬼当然不依不饶,在床上厉声吩咐阿妩,去把云出碎尸万段。 南宫羽将夜嘉的旨意说了好多遍,才算安抚住他。 四殿虽然都是穷凶极恶之人,但对夜嘉都是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不敢轻易造次。 “陛下只是吩咐不把她弄死,可若是弄残废了或者毁容了,应该不算抗旨吧?”阿妩突然笑笑,美目流转,婉声道。 “我劝你最好不要做,就算要弄伤,也要伤得看不见,摸不到线索,不然,以后南王清算起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南宫羽摇着扇子,不紧不慢道。 阿妩冷哼一声,冷声道,“你该不会也看上那个丫头了吧,怎么处处为她说话!” “看上她?或许吧。”南宫羽作势想了想,竟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见阿妩面色突变,南宫羽淡然一笑,扇柄一转,拍在阿妩的肩膀上,“你以为她是你?能让众生颠倒?也只有看不见的南王和那个傻里傻气的唐宫主才会看得上这种毛丫头。” 阿妩松了口气,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南宫羽道:“说起来,这些年没见你对哪个女人动过心,怎么,是发愿要当和尚了,还是对以前的死鬼未婚妻念念不忘?” 阿妩语音未落,南宫羽的扇子突然一收,露出钢筋制成的扇骨,逼近阿妩的喉咙,本来温和秀气的眼睛,也凛然若寒冰。 “我警告你,你的嘴巴没资格提起她,再听你提一次,你就死定了。”南宫羽的声音也形如寒冰,扇骨往前一送,在阿妩优美白净的脖子上留下一条长长地血痕。 阿妩的笑容凝在脸上,恨恨地‘哼’了一声。 南宫羽这才挪开扇子,转而扇了几下,又是一副落魄书生的模样。 “不提就不提,二哥那么凶,真是吓死人家了。”阿妩摸了摸脖子,将血痕抹掉,脸也换得飞快,“二哥刚才不是说,怎么样才能不露痕迹地折磨那个小丫头吗?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阿妩眨眨眼,笑得妩媚。 南宫羽狐疑地看着她,见她这个样子,不免有点头疼。 阿妩其它本领没有,怎么折磨人的法子,却是层出不穷。 而且,和其他女人不同,她一向不喜欢折磨男人,唯喜欢——折磨女人。 到了傍晚时分,南宫羽才抽出时间,去那个小帐篷里探望云出。 云出已经醒了过来,裹着披风,缩在草堆旁疼得呲牙咧嘴,哪里还有方才半分泼辣样。 “怎么,很疼?”南宫羽蹲过去,笑着问。 云出抬起头,瞄了他一眼。 她的脸没有刚才那么白了,而是红得出奇,红扑扑的,好像一块烧烫的铁烙。 大概是发烧了吧。 南宫羽想。 不过,他没有去摸她的额头,不知道为何,被阿妩这样说过后,南宫羽突然不想表现一丝一毫的关心了。 “疼。”云出嘶嘶地倒吸着气,直言不讳,“可是心里还是挺……挺痛快的。” 南宫羽怔了怔,然后一哂,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你这么做太冒险了。”他淡淡道,“筹码太重。” 云出嘿嘿一笑,笑声抽痛胸口,又是一阵咳嗽,“我所有的筹码,本来就只有自己。所以,爱也好,恨也好,都只能倾尽所有。” 南宫羽默然。 “等一下,如果你实在受不了,就用这个自杀吧。”他看了她很久,然后递给她一块尖利的破瓷片,云出却将手往后缩,并不接。 南宫羽突然有点发急,扯过她的手,展开她的掌心,将瓷片好好地放在她手中,再帮她合上手指,一根一根扣上。 云出抬头看着他,目光明亮,似能把人灼伤一样。 就像她发烫的手,一样可将人灼伤。 “你们不会杀我,对不对?”她定定地问。 南宫羽点头,“如你猜测,这是陛下的命令。” “那我不需要这个,”云出坚定地将手推给南宫羽,笑笑,道,“我很怕死的,只要你们不杀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自杀。”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怎么对付你?”南宫羽挑眉道。 “只要不死,怎样都好。死了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云出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不过,还是谢谢你。” 他并不是想让她送死,只是不忍让她受苦。 这是南宫羽的慈悲。 “……如果,她也像你这样想,就好了。”南宫羽怔了半响,低头莫名地说了一句,然后站起来,转身,背对着她,“希望你不要后悔现在的决定。” “不会的。”云出摇摇头,看着南宫羽的背影,突然抬头望天,很好奇地猜想,“你们会怎么对付我呢?难道是……咳咳……难道是……呵呵,最好有创意一些……” 南宫羽的嘴角抽了抽。 这个时候,她还在考虑创意问题。 无语了。 如出云所猜,这确实是一出没有创意的戏。 在草堆里龟缩到第二天,天还没亮呢,就有两个彪形大汉抓着云出的手臂,拖行着上山。 她且当省力了——如果自己爬上山,不知道还要费多少工夫呢。 想到这里,她又欢快地咳嗽了几声。 骨折的地方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全身都痛,那种痛很难用语言描述,就好像把全身的骨头全部打碎,又胡乱堆在一起,它们各自不服,所以戳来戳去,不停纠结着。 因为太痛,所以时间过得很慢,慢得没有了概念。 所以,当出云再次见到唐三时,她有种前世今生的恍然。 ——她真是命好啊,果然,冬至那天拜佛是个正确的决策。她不仅宰了老鬼一刀,竟然,还能再见到他。 云出的唇角往上扯了扯,想扯出一个笑容来,可是眼泪却先笑容而出,静静地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吊桥对面,斯人长发飞扬,蔚蓝色的流华,蔓延在半空中,如荡漾的海水。 他手持长剑,白衣翩跹,面色冷漠,只一人,站在桥头,便似千军万马,宛若岳山压顶的气势。 夜嘉的千军万马,就这样被挡在了桥的这一头。 这是云出没有见过的唐三。 长发掩映下,依旧是那么秀美的眉眼。 握剑的手,依然是那么修长清挺。 只是眼神,不再如往日那般飞扬灵动,便好像一块没有知觉的岩石,矗立在大地东方,看着世间几次沧桑,看着大地轮回变化,看着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千秋万载,终究只是没有知觉罢了。 然而,那岩石般冷然的绝美容颜,与蓝色的长发竟是出奇相配,那么艳,那么魅,纵翻遍古往今来的诗词典籍,也找不到可形容的语言,已非人间能拥。 山顶的风,猎猎作响,好像随时能将人吹走。而面前那个绝美的男子,也似随时,能驾着这阵挂着脸颊生疼的风,羽化仙去。 “唐三。”她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蓦然想起从前在哪本残书里见过的一句文绉绉的话。 上面说,相见怎如不见。 那时候,她怎么也没办法理解,还冲着书啐了一口,不屑道,“酸儒误人!能见当然要见,好兄弟,见一面少一面,怎么说不如不见呢。” 小树当时抱着双臂,站在旁边笑。 可现在,她再次想起那句话,竟觉得这是天地间最残酷的真理,顿时悲从中来。 是啊,相见,怎如不见。 因为,见到了,你再也不能随便对他打打骂骂,他也不会再叫你的名字,眉梢眼角,亦再也没有那抹温暖的笑意。 怎如不见—— 怎如不见。 南宫羽和阿妩已经早早地到了现场,他们看着云出被拖过来了,自然也把她见到唐三的所有表现都尽收眼底。 阿妩恶毒地笑了笑,然后冲着对岸,对唐三喊道,“唐宫主,还记得这个女人是谁么?如果你再不让开,就别怪我们对她不客气了。” 唐三的目光从她身上漠然地扫了过去,眉心微簇,眸光敛了敛,随即重新变得冷硬如初。 他没有做声。 不过,他的神情已经回答了一切。 那个女人,就算有点印象,那印象也已经不深刻。 于他,无伤大雅。 阿妩其实早知道结果,不过,她明白,问上这么一句后,云出的感觉就会决然不同。 只是,云出并没有如她预想那样失态或者悲戚,除了最开始流下的那两行泪外,她没有其他任何反应,此时,更是低下头去,不看唐三,不看众人,只是盯着手中的蓝布包。 “看来宫主是不打算怜香惜玉了。”阿妩笑笑,拍拍手,用目光示意云出后面的彪形大汉。 南宫羽扭过头,看着吊桥下面的皑皑云雾,神色平静。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云出仍然没有抬头,只是咳嗽了两声,提高声音,笑道,“你们知道最后一个碰过我的男人是怎么死的吗?” 是的,她在笑,笑得无比张狂自在,笑得无所忌惮。 然后,云出扭过腰,转头看着后面男人们,继续笑道,“他全身溃烂而死,死的时候,全身流脓,满屋子的苍蝇,嗡嗡嗡嗡的,啧啧,那个人真可怜,全身没有一块完整的肉,抬进棺材的时候,还簌簌地往下掉……太惨了。” 男人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看向阿妩。 阿妩正准备斥停她,云出却已经站起来,她站得很勉强,却也很笔直,她将身上的貂皮披风丢在一边,指着胳膊上,肩膀上和脖子上凭空多出的红疮,眯着眼,笑嘻嘻地说,“你们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吧,那你们知不知道,在我们那里的姑娘,最喜欢得一种病,也是拜你们男人所赐,名字也好听,叫做花柳病。” 她料想老鬼他们不会把她真正的来历说出来,唯有再赌一把。 反正,她的一生,都在赌博。 “反正我是活不长了,临死前能拉几个垫背的,也算不错。怎么?你们一个个来,还是一起来?”云出一面说,一面踉跄而嚣张地朝他们走近一步。 那两个男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起刚才还拖过她,真恨不得将手都剁掉。 哪里还有其他心思。 阿妩看得怒火中烧,南宫羽则一直没看这边的情况,只是在抬头时,忍不住笑了笑。 15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二十六)重逢(5) “好,算你狠。”阿妩走过去,瞧着云出身上莫名多出来的红疮:乍一看,那些红疮确实吓人,就好像溃烂了一样,可懂行的人,很容易看出不妥来,这种红斑分明是新磨出来的,只是磨疮的人对自己特别心狠,居然用的是生锈的铁钉,再加上她本来就是重伤、发着高烧,一夜发炎,自然会有这种效果。 很笨的法子,但很有效。 阿妩知道那些男人都吓破了胆,即便她解释清楚了,只怕他们也没兴致再做什么,而强迫着他们去做,也未免太过于无趣了。 “既然你不愿意要乐子,那就玩其他的好了。”阿妩微微一笑,随即妖娆地转身,朝后面的人吩咐道,“不敢碰她,拿鞭子抽总敢吧?” 身后的男人窘迫地喏了一声,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两条生满倒刺的鞭子,大步走到云出面前,叉着腰,一鞭一鞭狠狠地抽了下来。 真恨不得把刚才受到的惊吓全部抽回来。 虽然皮肉受苦,云出倒还松了口气,她又重新跌在地上,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脸,至于其他的地方,既护不了,也无所谓。 反正,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挨打了。 千万别小看她的挨打能力。 如果挨打也要排资历的话,她绝对是元老中的元老,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疯癫后,她第一次行骗,虽然骗的不过是一点碎银子和一只烤鸡,却也被事主抓住后狠狠地抽了一顿。 那一顿也抽得她体无完肤,在床上足足呻吟了一个月才算好。 到了第二次,她已经学乖了,会护着一些容易受伤的位置,所以,只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然后,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一次又一次,她被抓到的次数越来越少,被打得越来越重,可养伤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小树说,她的体质根本不是女人。 如果是女人,怎么可以在肋骨断了一根后,还在大口地咬卤牛肉,冲着大伙哈哈地笑,讲着又一则新奇的见闻。 甚至,在说到自己受伤的经过时,也能眉眼不动,满不在乎。 所以,这些带着倒刺的鞭子真的不算什么,它们就算刮伤了皮肉,但皮肉本是最容易痊愈的东西,她一向不在意。 长在云出身上,它们就该有这个觉悟。 可是心里,却还是难过的。 难过的,不是因为太疼,或者觉得屈辱,而是——唐三在看。 阿妩故意在唐三面前这样凌辱她,无非是让她觉得委屈,可是对于云出而言,委屈是没有的,但是,异常难过,她知道,如果他还记得一切,他断不会让别人这样凌辱她。 所以,如果有朝一日,他想起来了,他记得她了—— 他会自责的,会觉得伤心,会觉得对不起她。 她不希望有这么一天。 所以云出更紧地护住自己的脸,全身缩得像一只虾米,不让他看到太多,不让他看得太清楚。 别人见她这幅样子,却只以为她是疼极罢了,于是更加得意地挥动鞭子。 吊桥对面,唐三冷然地站在桥头,看着那个面熟的女孩被他们拉在自己面前,看着他们威胁她,看着他们打她。 心中杳无波动。 只是在看着那个女孩的眼神时,心中有一瞬间的刺痛。 在密集的鞭打中,女孩本来缩在双膝间的脸,曾微微抬起头,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她又很快地低下头去。 可是,那一眼中的悲悯和哀伤,似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他不懂这个眼神,可是痛意那么清晰,像一根细细的铁丝,透过心脏,呼啸而过,因为太快,所以没有落下一滴血,也因为太快,来不及细茗,已经消失。 他突然烦躁。 “够了吗?”他终于开口,孤冷的声音,不耐地传来。 阿妩眉毛一挑,却没有一点欣喜,反而有点担忧地问,“怎么,你心疼了?” “何必带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在这里浪费时间。”唐三哂然道,“告诉夜嘉,除了本宫本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可以随便出入唐宫,即便你们大军压境,只我一人,就能让你们有来无还。” “原来,你还是没有想起她吗?”阿妩笑了笑,南宫羽看在眼里,竟觉得那笑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意味,“唐宫主,你真的想不起她了吗?你当时可是肯为了她死的,你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也是拜她所赐……” “唐宫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四殿插手了,我劝你们速速退下,不然——我不能保证,圣山会不会被血染红。”唐三冷冷地打断她的话,目光扫过蜷缩在地上的云出,继续道,“至于这个女人,你们想杀便杀,玩那么多好笑的花样,难道想耽误大家的时间?” 云出将头埋得很低,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确实很棘手,他如果一直守在那里,就算再找陛下调几千黑甲军来,也似乎无济于事。”南宫羽压低声音,对正忙得不亦乐乎的阿妩如是说道。 唐宫虽是在圣山之巅,但并不与圣山连成一体。它们之间,尚隔着一条深达万里的深渊,想进入唐宫,只能通过这条吊桥。 吊桥也不算宽,大概能容下四个人并排而行,是千年前唐宫的创始人唐罗用天力铸精铁横亘而造,吊桥这边的圣山之景,还不过是寻常的山景。吊桥那头,却是常年积雪,烟雾飘渺,巍峨唐宫耸立在烟雾之中,从来没有向世人展现过它本来的轮廓。 唐宫之人也鲜少出世,只是每隔几十年,他们会遵守先祖的遗训,下山为新一届夜王驱使。 现在,唐三只要守着吊桥一端,便好像万夫难开的关卡一样,让人没奈何。 “棘手也要攻,不然,回去怎么向陛下交代?”阿妩的美眸里划过些许狠劲,“你别忘了,这一次攻打唐宫,是关乎陛下帝星安稳的,不可小觑。” “你有什么好办法?”南宫羽顺口问。 “好办法没有,不过好玩的方法却有一堆。”阿妩突然拍拍手,将那些大汉全部斥退了,然后从怀里取出一瓶蜂蜜状的膏药,慢慢地走到云出面前,蹲下来。 “你猜这是什么?”她笑吟吟地问云出。 云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本来就有点发烧,现在又失血,保持清醒已属不易,哪里还有精力和她玩卖关子的游戏。 “你搓下来的脸皮?”她张大嘴巴,很认真很认真地猜了一句,“还真是厚。” 阿妩也不生气,只是扭开盖子,放在云出鼻子下晃了晃,一阵淡淡的薄荷香逸了出来,挺好闻的。 “这种膏药呢,也没有多大害处,擦了后,还能让皮肤变得很细腻很透明呢,不过,三天内如果不涂解药,那皮肤就会一块一块地落掉。就像……呵呵,就像你说的那个男人一样。不过,你反正得了花柳病,再多一点这种症状,也没什么要紧的吧。”阿妩说着,已经用瓶子旁边的一根木棒挑了一些,往云出的脸上抹去。 云出赶紧往后面一缩,眼中划过惊惧。 她不想毁容。 再强悍的女孩,对自己的容貌都是在意的。 “躲什么呢,这可是好东西呢,我好不容易才提炼了这么一小瓶。”阿妩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让后面的人捉住云出,然后将沾满膏药的木棒,在云出的脸上细细地涂了一遍。 膏药清凉入骨,泛着淡淡的馨香,如果说没有阿妩之前说过的话,云出说不定还会喜欢它。 “你别忘了,夜嘉不许你们杀我的。”云出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索性不躲了,只是直视着阿妩,吃力地问。 “我当然不会杀你啊,不过,南王本来就看不见,你就算真的毁容了,他也看不见——所以,毁容还是没关系的吧。”阿妩微微一笑,拍拍她的脸颊,然后站起身,从上而下,嘲讽道,“没想到,你不怕死不怕挨打不怕失了贞操,倒是对自己这张小脸这么在意。早知道,就不玩之前那些了。不过,你也别怪我没给你机会,现在,我就放你过去和你意中人会合,如果三天之内,他肯为了你放我们过桥,我就把解药给你。” 云出抿着嘴,将脸别到一边。 “知道你倔强,呵呵,就是不知道三天后,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倔强。”阿妩随即对后面的士兵挥手道,“放了她,让她过去。”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二十七)表白(1) 阿妩一令即下,那些人立刻放了云出,将她推搡了桥头。 南宫羽漫步挪到阿妩旁边,似漫不经心地问,“真的有解药吗?” “怎么,你是信不过我,还是担心这个丫头?”阿妩眉目流转,打趣了南宫羽一句,而后转过头,看着对桥那个蓝发的身影,微笑道,“在自己心上人面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是不是很有趣?” “你该不会担心唐宫主对云出旧情复燃吧?”南宫羽眼神闪烁,同样是一副打趣的语气,“也对,你一向好色,见到唐宫主这样的美男子,怎么会不动心?不过,你别忘了,他现在不可能对任何人有感觉,你可以勾引一个合上,一个得道高僧,却不可能勾引一个没有感情的石头人。” 阿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突然有莞尔一笑,“说起来,我勾引你那么久,你也没正眼瞧过我,难道,你也是个没有感情的石头人?” 南宫羽扭过头,继续看着断桥下云蒸霞蔚的深渊,并不回答。 “哎,真想看看那个玉儿姑娘到底长得什么样子,让二哥这样心灰意冷——不过,一个小家碧玉,又能美到什么地步。二哥……二哥!你!”阿妩的话刚刚说了一半,就被南宫羽突然转身的一个巴掌,扇得一个踉跄。 “我警告过你。”南宫羽的手指温柔地滑过阿妩留着五根手指印的脸颊,眼眸却异常阴冷,如九幽恶魔,“记住,不要有第三次。下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说完,他洒然转身。 半旧的文士服,在半空里划了一个飞扬而寂寞的弧线。 然后,经过云出身边时,南宫羽的脚步微微滞了滞。 他没有看她,声音也是一如平常。 “你还坚持活下去吗?如果我是你,就直接从桥上跳下去。” 说完,他径直走下山。 云出默默地听完南宫羽的话,然后扶着桥柱,一点一点,极艰难地爬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会从桥头跳下去。 ——所有人都明白,唐三是不会为了她妥协的,他甚至不记得她是谁了。 一切结局已经注定。 如果不跳下去,她会受更多的苦,而且即便是咬了牙将所有的苦都受完,也未必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连站在对岸的唐三,看着那个纤弱的的女孩,扶着玉白石雕刻得桥柱缓缓站起来时,心里也滑过惋惜。 他也以为,她会跳下去。 可是云出没有。 她不仅站了起来,还将刚才脱下来的貂皮披风捡了起来,整整齐齐地穿好,又靠着桥柱,将手伸在脑后,缓慢而麻利地将散乱的头发拢在一起,用撕开的布带胡乱地扎了一个马尾。 然后,她朝阿妩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 阿妩怔了怔,好半天才反应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不客气。” 云出于是转过头,手扶着铁链,一步一步,艰难地朝桥对岸走去。 长达半里的天索,两侧是作为扶手的铁链,中间则铺着薄薄的木板,那些木板不仅薄,而且常年在山上的雾里浸润,长满了细密的苔藓,滑腻得紧。 正常人走上去,也悬着个心,走得一步三摇。 若是不小心往下一看,桥下更是云遮雾锁,让人胆战心寒。 她本是一个重伤之人,刚才的皮肉伤且不说,昨天摔出来的骨折更是越加眼中,膝盖都没办法伸直,所以走得更是艰难,非常人所能想象。 可云出根本没往下面看,更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 跳下去?放弃? 你们开玩笑吧。 她现在简直太幸运了。 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想见到的人也已经见到了,现在,他们还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走过这座桥,让她可以很近很近地看着唐三,让她能站在他成长的地方,看看他玩闹过、学习过、哭过笑过的过往。 她为什么还要死? 云出走得很慢很慢,但异常坚定,面色平和,头也未回。 南宫羽本已经走得老远,却还是忍不住,抬头往山上望过去,却只见,一线越天的吊桥上,那个小而坚韧的身影,便好像是这空廖的天地间,唯一的风景。 唐三本来放出话,任何过桥之人,若没有经由他的允许,格杀勿论。 不过,见云出这样走了过来,他倒没急着动手。 短短半里路,几乎触手可及,可她真的走了很久很久。 他默许了,却不代表会帮她。 等云出终于挪到了桥的这一头,扶着另一边柱子剧烈地喘着气咳嗽时,唐三才扭头看了她一眼。 依旧是漠然的表情,不过,至少没有敌意。 “你其实可以不必过来。我帮不了你什么。”大概是女孩望着他的目光实在太灼热,唐三开口道。 云出顿时笑了。 怎么办,隔这么近看唐三,突然觉得这个家伙变漂亮了。 一个男人,漂亮成这个样子,真是造孽。 “你的头发真好看。”等咳嗽稍停,云出吃吃地笑道。 唐三皱眉。 “只是皮肤太白了……比我白多了,讨厌。”云出嘟着嘴,又加了一句。 这一次,唐三直接无语,连皱眉都懒得做了。 “先把她送进去。”唐三懒得和她继续这莫名其妙的对话,转身,吩咐后面。 两个青衣男子应声从云雾里走了出来,一左一右,搀着云出,将她带了进去。 对面的阿妩见状,不由得抿嘴提醒道,“唐宫主,只有三天时间哦,这三天,你先好好考虑考虑,和这位病怏怏、全身红疮的小美人好好地叙叙旧情。三天之后,我们再见。” 说完,她一挥手,将桥头这边的人全部撤走了。 唐三则站在那里,直到对岸走得一个人都不剩,他才转过身,缓步朝唐宫里走了过去。 雾气随着他的身影,渐渐散开。 传说中的唐宫,也在雪光中慢慢显形。 这个世上,有一个词,是用来形容仙境的。 叫做琼楼玉宇。 可如果创词之人,有朝一日,能站在唐宫之前,他就会发现,这个赐予有多么苍白。 形容仙境的,应该只有一个词。 那个词,就是唐宫。 谁也无法想象,在这个万里之高的山巅上,竟然会有这样完整宏伟的建筑,用整块白玉石雕刻而成的巍峨殿堂,脸面两排,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好像建在白云之上。 而殿前的广场花园,喷泉建筑,更是数不胜数,巧夺天工。 非人力所能为。 主殿在正中间,它是整座唐宫建筑群里最高的建筑。尖尖的屋顶好像直接插入青天,这也是历届宫主居住和处理宫中事务的地方。 每个殿前,都有两排青衣弟子,整齐肃穆地护卫着。 那两个抬着云出的弟子尚不知道将她放在哪里,因为是宫主亲自吩咐的,便将她搬到了主殿旁边的一个小屋里。 那个小屋,也是唐三未成为唐宫宫主之前的住所。 历届宫主都会收许多弟子,然后,在每三十年的试剑大会上,夺第一名的弟子,便可以接掌下一任宫主之任。 而在此之前,大家同食同寝,一同学习,一同练武,万事一视同仁。 因此,这个小屋并没有多辉煌漂亮,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简陋的。除了一张床和一张石桌子之外,就是散乱的书,断剑,还有唐三从前乱刻的符号和奇怪的涂鸦。 他是唐宫历届最不安分的弟子,所以这间屋子也实在谈不上整齐干净。 他们将云出安放在床上,将散乱的东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这才退了出去。 退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唐三正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里面。 “宫主。”他们向他行了一礼。 唐三摆摆手,让他们先行退下,而后白衣翻卷,转身离开。 他没有进来。 那个女孩过来,无非是等死。 他将她抬进来,只是给她一个等死的地方。 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云出一直没有失去意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被人抬进来的感觉,清楚地看到了这让人叹服的唐宫真面貌,也安静地,看着外面那抹白色的身影,过门不入的冷漠。 然后,她缩了缩,重新将身体蜷缩起来,在这张同样用白玉石雕刻的床上,静静地躺着,等着iji恢复哪怕一丁点力气。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二十八)表白(2) 阿妩的话,并没有吓唬她的意思。 云出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因为太痛,所以睡得并不安稳,不过,多多少少恢复了一点力气。 等她醒过来时,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脸颊上入手的皮肤滑腻非常,好得出奇。 阿妩的话立刻闪入她的脑海。 云出悚然坐了起来,然后,开始找镜子。 只是房内空空如也,也没有一个照顾的人可以询问,找遍了屋子,也未能找到镜子的踪迹。 她艰难地起身,推开房门,外面仙境如常,青衣人井然有序,没有人注意到她,即便注意到,也没有人可以去管她。 云出就这样顺屋外的长廊,慢慢地朝广场的喷泉处走去。 仍然没有人管她。 唐宫是一个有风的地方,因为太高,风常年凌厉袭人。 所以她走的很慢,袍发随风飞扬。 等她终于走到喷泉前,手扶着花坛的围栏,中央喷泉溅落的泉水滴在了她脸上,冰冷冰冷的。 她仰起头,眯着眼,看着花坛中间的雕塑。 竟是一个女子的雕像,足足两三个人高,也是用整块白玉雕刻而成。 只是,女子身上的衣裳样式很奇怪,有点像骑马服,但比骑马服更利落修身,雕刻者一定是爱慕这个女子的,所以可以将她的曲线雕刻得这样蜿蜒美好。她半举着一个水瓶,脸孔被挡在水瓶后,而汩汩的泉水,也从这个水瓶里倾泻出来。 云出痴痴地看了它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有点熟悉。 真是见鬼了。 不过,这是唐三的家,她觉得熟悉,也是很正常的。 云出又想起,唐三曾经说过,要将他们都带到唐宫,让孩子们在这里学习成长。 ——不过,这里的风真的太大了一点。 她又咳嗽了几声,手抓着白玉雕刻的围栏,将脸埋了下去。 池子里,泉水清幽,碧莹莹的,映射着瓦蓝的天空和白云下的屋宇楼阁,以及,以及她的脸。 池里的倒影,还是她的模样。 脸没有一点变,只是皮肤真的变透明了,纤细如琉璃,显得唇色红得诡异,眼睛更是亮的过分,闪闪的,如黑色天幕里最亮的两颗星。 ——就像,恋爱中的样子…… 云出想起当初莺莺谈起那个劳什子张公子时,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一副模样。 她不免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出来。 她转过身,手仍然扶着围栏,背也靠了上去,极悠闲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绝美的景致,唇角上弯。 唐宫,我终于上来了。 她从怀里取出布包,将那枚竹签拿了出来,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而后手往后一递,手指松开。 长长的竹签在空中打了一个圈,而后跌进了喷泉池中。 “喂!”她没有回头看,手收回来,又拢在嘴前,冲着正殿前的守卫,大声喊道,“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你们的宫主!” 正殿前面的四个青衣人诧异地看过来。 云出摆出一个最纯美无害,最热情高涨的笑容,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带我去找你们宫主!” 她喊得那么理直气壮,一派欢欣鼓舞的模样。 以至于,他们无法拒绝。 云出拍拍手,努力站直,手扯了扯貂皮披风,让自己看上去整齐而干净。 她想,她已经准备好了。 “你找我?”唐三问。 他手里拿着一册古书,正在翻阅,至少,刚才正在翻阅。 不过此时,他的手垂了下来,带她来见唐三,带她来到这个正殿旁边的书房里。 云出‘恩’了一声,抬头看他。 依旧是方才的那袭白衣,腰间束着碧色的玉带,宽宽的,将他的身子勾勒得笔挺修长,蔚蓝色的长发顺着肩膀流泻而下,有不服管训的散发,从他的脸颊擦了过去,掩着尖尖的下巴,竟有种纤细柔美的感觉。 “找我什么事?如果是那个荒谬的三日之约,你可以不用再提。”唐三将手中的书合上,终于转过身,面向她。 这也是他们见面以来,他第一次仔细看她。 很平平无奇的一张脸,顶多称得上清秀,不过眼睛和唇色都很鲜艳,鲜艳得不寻常了。 大概是阿妩的什么药膏作祟吧。 心里无甚情绪地分析着原因,可是当他撞进云出的眼睛里时,还是忍不住悸了一下。 凌厉的痛感,再次从他的心脏里穿梭而过,这一次,痛得尤其尖锐,唐三皱了皱眉,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你怎么了?”云出踏前一步,担忧地问。 “没事。”唐三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种反应很奇怪,他本不惧怕任何人,也从来不需要惧怕任何人。 可是,当云出逼近他的时候,却有一种本能,驱使他避开。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唐三扭开头,不再看她的眼睛,借着把书放在案台上的动作,人也回到了书房的贵妃塌旁。 他就势坐了下来。 “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云出看着他,低声道,“只是想说,说完后,你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问,说完后,我就会离开。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你到底是谁?”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 “云出。”云出回视着他,而后微笑,“再见。” 说着,她又极快地低下头,擦过他的身侧,往吊桥那边一点点走去。 不是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只是,再看着他,泪水会忍不住流下来。 他会困扰。 可她,将什么都无法改变。 这一次,唐三没有再追上来,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静静地想着什么。 云出渐行渐远,渐行渐远,等走到那个吊桥边时,她的脚步忽而一软,手反射地去抓两侧的铁链,可一抓成空,身子歪了歪,差点载了下去。 载下去,便是深不见底的山涧,也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然而,一直修长有力的手蓦地伸出来,在千钧一发之刻,紧紧地抓住了她。 云出猝然回头,却见到不知何时赶来的唐三牢牢地抓着她的手,目光冷淡而闪烁。 “在没有弄清楚你是谁时,你不能离开。” 云出呆呆的,下一刻,已经被唐三提了起来,然后将她丢给身后的两个青衣人,冷然道,“将她带回去,顺便给她处理一下伤口。” 全身都是鞭痕血迹,刚才抓着她的手时,她手腕的脉息也告诉他:这个女孩全身多处骨折,经脉受阻,简直是伤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痛楚和伤害,即便是一个身体强壮的大汉也会受不了,却不知这个女孩到底哪里来的力量,还能走那么远,还能笑吟吟地说那么多话。 云出这次,才是真正,光荣的,了无遗憾的,甚至脸上还有点惊愕与笑意,晕了过去。 那两个架着云出的青衣弟子,一个神色如常,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7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7部分阅读 色如常,另一个却将头垂得特别低。 不仅如此,他搀着云出的动作特别认真,手还下意识地探到了云出的脉搏上,然后,眉头紧锁起来。 吊桥对岸。 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圣山山顶狂风依旧,山岚漫起,渐渐模糊了视线。 阿妩言出必行,三天之内,她不会列兵在桥前,所以这边不大的空地上,除了两个屹立风中的身影外,再无他人。 薄雾依稀中,劲装的男子走到紫衣男子身后,松了口气,低声道,“看来云姑娘暂时还没事,王爷,要不要派人过去将她接回来?” 那人正是阿堵。 而前面头戴金冠,迎着风紫袍翻卷的人,正是南司月。 知道云出没有按照自己安排的道路上山后,南司月就知道会出事。 不过,没料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情。 “由她去。”听阿堵问,南司月淡淡回答。 “可是,听说阿妩给云姑娘下了很厉害的毒药,如果三日没有解药,就会有毁容之忧。而且,云姑娘还伤得那么重……”阿堵不无担忧地提醒道。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南司月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感情,甚至有点无情的意味,“如果她真的就这样死了,那也是她应该承担的后果。” “王爷……”阿堵听着有点汗颜,南司月的反应,好像并不太在意云出的生死。 难道,是他猜错了? 其实王爷对这个云姑娘,并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 不过,这样也说不通啊,如果她不是特别的,王爷又何必巴巴地跑来圣山,不顾夜嘉的一再警告,登上了这里? “她想要以后面对更多,就得自己过这一关,走吧。”南司月阻止了阿堵的废话,非常非常云清风淡地丢下一句话。 而后转身,走得头也未回,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阿堵,你真的不觉的铃铛声很奇怪吗?”走了一段山路后,前面的南司月冷不丁地问道。 “铃铛声,什么铃铛声?”阿堵傻乎乎地反问。 “没什么。”南司月没有再说。 大概因为自小看不见的缘故,他的听力一向比别人敏锐得多,包括刚才云出差点掉下去的时候,他看不见,可他能听到。 听到她手腕上的铃铛,紊乱地响着。 好像在预告着主人遇到了危险。 这种人铃合一的感觉,有点像——像血咒—— 夜氏独有的一种能力。 难道,又是夜嘉?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二十九)表白(3) 既然唐三下了命令,云出自然受到了与方才不一样的照顾。 虽然还是那间小房子,不过唐宫遣了两个人来照顾她,就是刚才将她扶进来的那两个青衣弟子。 “松竹,你先去烧一盆热水来,我来替她包扎。我上山之前,学了些微末的医术。”刚才一直半低着头的轻易弟子很自然地说道。 被叫做松竹的弟子‘嗯’了一声,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等出了门,松竹还在想:咦,这个刚刚上山的弟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了…… 不过,唐宫现在唯一的通途都被宫主守着,闲杂人士断不能进来,松竹只暗道了一声惭愧,便前去准备热水了。 只留下那个青衣弟子,和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云出。 他站起来,将门合上,而后折回云出的旁边,伸手掀开披风。 披风下的累累伤口,让他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一刻,他已经将云出翻了出来,架在自己的膝盖上,朝她的屁股恨恨地抡了下去。不过动作虽是气势汹汹的,等真的挨到她时,力气已经卸了一大半。可既便如此,还是能听到一声清脆的‘啪’声。 云出的尾椎本也摔得很惨,他一拍之下,她反射性地挣了挣,口中呻吟了一句。 “哼,知道疼了,之前还这么不注意。”那青衣弟子犹自不解气,将她翻了过来,拍拍她的脸道,“醒来,不能晕了,你是不是不打算要你这张脸了。” 云出大概还真的蛮计较自己这张绝对谈不上倾国倾城的小脸,闻言,眼皮儿动了动,然后迷迷蒙蒙地睁开。 面前时一张熟悉的面孔,虽然有点||乳|臭未干的感觉,但已经很英俊很英俊了。 “小树……”她眨了眨眼睛,一时半刻,还回不过神。 不过,屁股后的刺痛,还是让她忍不住委屈地问,“你……干嘛……干嘛打我?” “因为你该打。”小树恨恨地剜了她一眼,非常蔑视地吐出两个字,“笨、蛋!” 云出又眨了眨眼。 长长的睫毛也随之而动,在透白晶莹的肤色投下两抹阴影来,忽闪忽闪,纤细精致,竟有那么点动人。 “其实阿妩这个膏药还是不错,你没以前那么丑了。”小树看得一呆,随即扭过头,撇嘴道。 云出可不认为是恭维,她只是突然伸出手去,揪住小树的大腿,使劲地一捏。 小树短促地叫了一声,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哧溜一下跳了起来,随即瞪着她问,“你干什么?” “……你知道痛,那就不是做梦了。”云出摸摸头,歉意地笑笑。 “想知道是不是做梦,你怎么不揪你自己啊?”小树白了她一眼。 “我是想揪我自己,但我现在无论揪不揪都痛,全身都痛,所以呢,感觉不做准的。”她很认真地回答,随即敛起笑容,非常惊奇地问,“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还是不是唐宫?你身上的衣服是怎么回事?你加入唐门了?还是你的唐三哥让你来的?包子他们呢?” “……疼死你算了。”小树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真搞不懂,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女人说话时,怎么还可以这样,既不换气也不断句。 云出也看出他的不耐烦,不敢再问。她环顾了一圈四周,认出了那是方才自己躺过的房间,也想起了刚才的事情。 “唐宫现在并不安全,你脸上的毒药膏也要尽快找地方想办法解开,你且躺一下,伤口只能马虎地包扎,现在没有时间调理了,行动的时候应该会很痛……不过,你本来就不像女人,这点苦头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厄……”对于这个评价,云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了,先把衣服全部脱掉。”小树又如此吩咐道。 “啊?”云出以为自己没听清,不太确定地反问道,“全部脱掉?” “全部,不然,我怎么给你包扎伤口?”小树明显已经不耐烦了,“别在这个时侯给我装什么女人,我又不是没看过你洗澡。” “啊啊?你什么时候看过我洗澡?”云出逮到他最后一句话,忙忙地问。 小树也在话说出口后,才发觉自己的失言,他含糊地‘嗯’了一声,然后从怀里取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埋头捣鼓,口气则更加强硬起来,“赶紧脱吧。” 云出‘哦’了声,没有继续追问。 不过,他扭头太快,云出还没来得及将内衫的扣子系好,他一眼便瞧到了她胸前隐约的沟壑,脸顷刻间便红了。小树郁闷地转回去,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我在外面等你。” 云出见他的反应,也是一愣。 然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貌似没有什么不妥啊,无非是衣服还没有穿好罢了。 小屁孩…… 小树刚走出去,便撞到了正端着一盆热水走过来的松竹。 见小树出来,松竹很感兴趣地问,“那位姑娘的伤口都处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小树暗道一声‘倒霉’,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不过,还需要静养——松竹师兄,你把热水给我就行了。” “好。”松竹是个老实孩子,听小树这样说,他将水盆递给小树,随后又叮嘱道,“对了,宫主刚才派人吩咐,在这位姑娘好一些的时候,让我们带她去见宫主。” “记得了。对了,师兄,听说这次朝廷的人来攻打唐宫,是为了本宫的一件宝物,对吗?” 小树装作一副不经意的样子,随口问。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只要宫主在,我们什么都不用怕。”松竹傻呵呵地笑了笑,挠头道,“说起来,宫主这次回来后,真的变了很多。” “哦,我刚上山,所以不清楚——宫主改变了哪些?”小树不动声色地继续打听。 “从前宫主可不正经了,也不爱管宫里的事情,天天玩,更不喜欢呆在山上。可这一次回来后,他一心只在宫务上,不仅抵御住朝廷的挑衅,更是挑选了一些弟子严加训练。人野变安静了,不爱说话,也不怎么理人。哎,怎么说呢,变得更像一个宫主了。”松竹是一个不善言辞之人,挠了挠头,七七八八地说了一些。 小树点点头,然后端着水盆折回房内,“我待会就带这位姑娘去见宫主,师兄不是还要负责吊桥那边的防守吗?师兄先过去吧。” 松竹应了,快步朝吊桥那边赶去。 也不能怪松竹这个孩子单纯,只因为唐宫存在千年,一直平静无事,千年来,它始终处于极尊贵的地位,既没有别派的人过来挑衅,更没有生存之忧。而唐宫的弟子,多是山下那些穷苦孩子或者上任宫主挑选的、有天分的备选人才,本性都称得上纯良勤恳。再加上唐宫里除了宫主之外,几乎人人平等,这种习俗导致整个唐宫都有种与世隔绝的纯净。 所以,从前那个爱戏弄人的唐三在唐宫,也算是半个异类了。 小树见松竹跑远,这才松了一口气,正想端着水盆折回房内,云出已经收拾妥帖,拉门走了出来。 小树猝不及防地与她来个了四目相对,他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突然认真地问她,“你还要去见他么?” 这个他,当然是唐三。 她这样不顾死活,千里而来,不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吗? 现在,他明显对她产生了兴趣,这对于一个身在爱中的人,就算是微薄的兴趣,也是黎明前的曙光,不是么? 如果云出决定去见唐三,那他们就不用着急走了。也或者,云出根本就不想离开。 “不见。”云出的回答,却多多少少让小树吃惊了,“我现在能做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欠唐三的话,她已经说了。 帮唐三的事,她还没有能力去做。 既然什么都无法改变,那就当机立断地离开吧。 她从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 可是,此时不见,不代表以后也不见。 等她知道如何解除蝶变的方法,她会再来找他——如果那时候,她还活着。 “好,那我们立刻就走,再迟一些,只怕走不了了。”小树微微一笑,如释重负。 然后,他将水盆往地上一搁,拉起她的手,快步朝吊桥的方向跑去。 云出也很配合,然而跑了几步,她还是忍不住,不受控制地往后看了一眼。 唐宫巍峨,全白玉的建筑美轮美奂,在渐落的夕阳里,慢慢地流转成一种美丽的淡红色。 大大的广场上,喷泉依旧。 从现在的角度望过去,似能看见持着水瓶的女子依稀的侧脸。 ……分外眼熟。 他们还是遇到了松竹。 松竹本来就是派来巡逻吊桥的四名弟子之一。 他守最外层。 见到小树拉着云出跑了过来,松竹赶紧迎了上去,狐疑地问,“宫主不是要这位姑娘吗?” 小树早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谎言,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松竹的眼睛突然难以置信地睁大。 然后,他缓缓地低下头。 不知什么时候,一枚镶着火药弹头的利箭从背后呼啸而至,透胸而过! 松竹茫然地看了看胸口渗出的血,又抬头茫然地看了看小树。 ——虽然朝廷的人吗在对岸列队许久,可对于唐宫而言,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血。 这百来位弟子,手里染过血腥的,寥寥无几。 血痕越染越大,小树本想伸手扶住松竹——无论如何,这个憨厚老实的唐宫弟子,在这短短两天内,却是给了他很多便利——可松竹还是倒了下去,笔挺地往后载了下去,眼睛兀自睁得老大。 他致死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也许,还有一件事,也是他不明白的。 这个长相好看的小师弟要将这位姑娘带到哪里去? 小树和云出眼睁睁地看着他中箭身亡,云出还有点懵懂,小树忽而将她猛地一扯,紧紧地搂着她,就地翻滚了几下。 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射入松竹胸口的箭头炸开了,血肉四溅,空气里是浓浓的火药味。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三十)破军(1) 等烟尘散去,被小树压在身下的云出缓缓地抬起头来,透过薄薄的雾气,她看见吊桥那边不知何时架上了几台奇怪的器具,有点像战场上的火炮,但比火炮轻便小巧,所以,才能推上这万丈仞壁之上。 寻常的弓弩的射程根本不足以从对岸射过来,就算是诸葛弩也要望着这片深渊望洋兴叹,可是这个经过改装的小火箭,却轻易地越过作为天险的吊桥,杀人于仓促之间。 松竹的死,给这场僵持,拉开了一个血腥的序幕。 “夜嘉就要攻上来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边的爆炸声很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四面八方的唐宫弟子朝这边涌了过来,他们如果此时不走,便再也没有走的机会。 “可唐宫现在面临大敌,这样走了,未免太不仗义。”云出蹙眉,如是说。 “没事,有唐三在,你以为现在的他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更何况,你留下来能做什么?当炮灰?”小树快速地宽慰了她一句,然后抓紧她,趁着那片动乱,快速地朝悬崖边移去。 吊桥左右两侧,都是笔直的悬崖峭壁。 镶满炸弹的火箭头,也接二连三地从对岸射了过来。有的射中了赶来的唐宫弟子身上,惨叫声与焦糊的味道此起彼伏,就算是没有射中人,砸在地上,也一样释放出惊人的爆炸力。这片世外仙境般的琼宫,被炸得坑坑洼洼。 云出几乎想折回去了,可是小树的腕力出奇的大,使劲地拽着她,很快跑到离桥头几丈远的一个岩石边。而后,他灵巧的翻过那块几乎凸在半空中的岩石,身子一缩,便看不到影了。 云出看得心惊胆战,正想喊小树的名字,一只手从岩石那边探了过来,小树的声音也从岩石下面传了来,“快点,翻过来。” 云出回头又瞧了一眼乱成一团的唐宫,刚被包扎好的伤口又在剧烈的奔跑中,隐隐地痛了起来。 她咬咬牙,也学着小树的样子,四肢着地,从岩石上爬了过去。 趴在掩饰上面时,她往下一看:雾气深锁,看不见底的深渊,像吐着浓雾的怪兽,狰狞可怖,让她目眩。 “别往下看,快,把手给我。”岩石下方,小树的声音再次传来,她握住他伸出来的手,要不一松,已经顺着岩石滑了下去。 原来,在这块看似天险的岩石底下,尚有一个可容两人栖身的岩洞。 只是,岩洞的位置如此隐秘,无论是从上面,还是从侧面看,都看不出端倪。 小树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云出心里疑虑重重,但她也明白,如果小树不愿意说,她再怎么问,他也是不回答。 姑且全心全意地信着他吧。 冬天的白天特别短。 他们从小屋里跑出来时,不过才是昏黄的光线,到了此时,太阳已经沉了下去,几缕残剩的夕阳,在轰轰的爆炸声中,颤抖着消弭。 她知道,吊桥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唐三应该已经出来了。 只是炮声轰轰,上面什么情况,她一点都听不出来。 而岩石下面,虽然偶有颤抖,却是另一个静谧的世界。 小树将云出又往里面拖行了几步,然后扯过洞口的一些野生的藤蔓——当然,现在已经是枯黄的残枝了——简单地洞口掩了掩,然后麻利地取出火折,在墙壁上划燃。 淡淡的火光下,小树五官清晰柔和,只是神情沉静得有点陌生。 “现在有什么打算?”云出试探地问他。 “等。”小树很干脆地丢下一个字。 “哦。”云出点点头,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不过,现在什么也不要问。”小树似看懂了她的心思,轻声道,“你也不要想太多,现在这里好好地休息一下。这种火炮可以攻其不备,但很难瞄准,火力也不够集中,唐宫会很快反击。我们最好祈祷那条吊桥不会被火药炸断。” “如果炸断了,我们是不是就永远没办法下山了?”云出问。 “对。如此,我们就只能呆在这里,呆在这个山洞里,过完我们的下半辈子了。”小树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定定地看了云出一会,忽而撇撇嘴巴,“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吃大亏了。” 云出的额头上哗啦啦地流下三条黑线来。 “不过,这种事情不需要多想,看天意吧。过来,我先看看你的脸——你脸上的膏药。”小树朝她招了招手,云出便很听话地凑了过去。 岩洞本来不大,两个人缩在里面,免不了要猫腰低头的。本来就隔得很近,云出这往前一靠,两人隔得更加近了。她的胳膊几乎擦到了他的胸口,脸仰起的时候,发丝撩拨着小树的下巴,情形实在有点诡异。 云出却没有多少知觉,还闭着眼睛,将一张苍白剔透的小脸全部暴露在摇曳的火光下。 “你什么时候也懂得药性了?从哪里学的?”菱形的小嘴开开合合,兀自问道。 小树咽了咽口水,淡淡道,“看书。” “书上还有这些东西?我怎么看来看去,都是之乎者也啊。”云出傻傻地问。 “因为你笨。”小树简单而一针见血地解释了一句,然后用食指指腹小心地抚过云出的脸颊、额头和下巴,最后,停在了嘴唇间。 朦朦胧胧中,她的唇色如涂了胭脂一样,鲜艳欲滴。 “嘴巴上没涂。”她无甚知觉地提醒他。 “知道。”小树的手终于挪开,“睁眼吧,我已经看完了?” 云出这才睁开眼睛,巴巴地看着小树,“怎么,还能治么?” “如果我们一直困在这个山洞里,就没办法治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它只会让你毁容,不会致命——你反正长的不好看,再丑一点,也无关紧要。”小树这番话,都不知道是安慰还是讽刺。 云出也不介意,笑了笑,回道,“反正没镜子,我自个儿看不到,就怕到时候吓到你,被你当成了鬼,一下子踹到这山崖下,成了真鬼。” “你放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丢下你的。”云出的话音刚落,小树又异常认真地说道。 两人本来是在开玩笑,小树一下子这么严肃,倒让云出觉得不自在了。 她干咳了两声,又假假地叫唤了一会痛,可是,山洞还是不可阻挡地陷入了沉默。 外面的爆炸声果然慢慢地平息了,也许是转移了战场吧,他们也听不到兵器交接的声音。 天地一片死寂。 “你听说过唐宫的宝物没有?”大概是为了打破这个僵局,小树有点没话找话。 “什么宝物?很值钱?”某人的职业病又犯了。 小树白了她一眼,正色道,“相传,唐宫的创始人唐罗之所以在这种天堑之地建造这所宫阙,便是为了收藏这件宝物。因为这件宝物与唐宫的运势息息相关,所以千年来,历届唐宫宫主都会尽心尽责地保护它不被外人盗去或者破坏。夜嘉想破了唐宫的星格,显然还不够,只怕也要把这个上古神器找出来,才算达到目的。” “……哦,那是真的很值钱。”不可救药的某人又找死地接了一句。 小树无语了。 “外面那么静,只怕人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他们现在估计在抢宝物吧。云出,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先上去看看情况。”小树当机立断,等了等,他又加了一句,“如果过了两个时辰我还没回来,你就一直等到外面什么都听不到了,再出来。我在这里放了一些干粮和水,足够你撑上几天……还有啊,就算真的来不及救治,毁容了,你也别着急。真正喜欢你的人,是不会在意你的容貌的。咳,我是说,反正我们从来没认为漂亮过。” “要上去也应该是我上去,你又没武功。”云出才不和他饶舌,忙忙地拉住他,急道。 小树扭过头,藐视了她一眼,“就能这重伤之身还加上几招三脚猫武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放心吧,我有分寸。” 云出被鄙视了,想想自己的情况,也无言反驳。 小树言出身行,人已经钻了出去,手利落地攀着岩石,脚一蹬,爬了上去。 云出目送他消失在洞口,然后拿着小树临走前塞给她的火折子,开始仔细地打量起这个小山洞。 因为长年暴露在湿润的山岚里,这个山洞泛着薄薄的腐烂气息,墙壁上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苔藓,泥土剥落,很是斑驳。 地上则有几幅鸟类的骨架,还有冒着气泡的淤泥。 天已黑透,外面风声呼啸,洞内还好,除了一丝丝从洞内透出来的凉风外,还算御寒。 等等,从洞内透出的风? 云出艰难地转过身,将火折子举高,照着自己身后的那堵墙壁。 后面的墙壁和左右两边的一样,都是长着苔藓的泥土,间或露出几枚突出的岩石。 那风是从哪里来的呢? 难道,后面这堵墙,竟然是空心的?它的后面尚有道路? 云出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脚,石破天惊地往前一踢—— 墙壁纹丝不动。 她的腿倒是着着实实地疼了一会。 如果是其他人,大概也就放弃了。 可是云出是谁啊? 正如小树说过,她绝对是笨蛋中的笨蛋。 只要是认为有理的事情,这个笨蛋挖尽心思,费尽周折,也会去做的。 那缕清风仍然不间歇地吹着她的脸颊,她已经认定,墙壁后面必然有路。 也许是生路,也许是死路,但无论是什么路,总比没有路好。 她又用指甲抠掉岩石旁边的泥土,认真地去找这些岩石的脉络,下一脚的时候,避开石头,只往泥土上踢…… 如此五六次后,如她所料,墙壁簌簌地落下许多泥块,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来。 洞口不大,不过,已经足够一个人钻进去了。 云出又往外面看了一眼。 被藤蔓割断的虚空,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外面静悄悄的,小树也没有丝毫回来的征兆。云出将火折子吹灭,绑在腰间,然后手脚并用,从小洞里爬了进去。 小洞后面,那种潮湿腐败的味道愈加浓烈,空气稀薄,她必须张大嘴巴,才能勉强保证摄入量。饶是如此,肺部还呼哧呼哧如风箱一样响着。 但稀薄归稀薄,终究是有空气的,而那缕浅浅的清风,更像是一道黑暗中的绳索,引导着她继续往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听到了一点声响。 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外,其他的声音。 那是兵器交击的声音。 刺耳,凌厉,几乎要穿过中间的层层阻拦,直接刺入她的耳膜里。 云出听出来了,那是一道剑鸣声。 剑身刺入胸口,长剑饮血时,欢快的叫声。 云出心颤了一下,猛地转过身,朝声音的来处转过身。 鼻子却撞到了一块突出的岩石,痛得她哎呀了一声,蹲了下来。 可是面前的景致却突然大变。 好像是撞开了什么机关,面前的墙壁如门一样被推向了两旁,云出怔然地抬起头,前下方灯火丛丛,似乎有很多人影。 再一细看,只见无数个火把顺着唐宫的走廊,猎猎地燃了一路。 漆黑的夜已被火把映亮。 而那些火把,也同样,将广场中的众人映亮。 ——云出突然发觉,自己的视觉真的很奇怪,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好像凌驾于唐宫之上似的。 这么一想,好像刚才顺着地道走过来的时候,也有一段很陡的坡道,难道是爬到了屋顶上? 不过,也似乎不是屋顶啊? 她只琢磨了一会,便悚然惊醒:是雕塑。 她现在,在那个持瓶女子的雕塑里!而面前的景致,则是透过雕塑的眼睛,看过去的。 也在此时,云出突然忆起,在刚才最后的一瞥中,那个雕像为什么会如此眼熟。 因为——她像极了镜子里映射的自己! 广场上,熊熊的火把不仅照亮了那些还站着的人,也同样照射着那些已经躺下去的人。 除了最开始那些被火箭突袭后中招的青衣弟子外,地上大多数,海水一般铺满的,是黑铠甲的躯体。 血流了一地。 地板是白玉石铺成,血渗透不进,只有像孤魂野鬼一样,蔓延,再蔓延,终于蔓延到喷泉边,被洁净的泉水冲刷着,流进池子里,将一汪清澈见底的池水,染成了深红色。 而在这浓血之中,唐三静静地将剑从一个人的胸口里抽出来,放在嘴边,吹了吹。 血滴顺着剑刃,滴落在黏稠的地上。 他的表情如此祥和,如此宁静,好像刚才根本不是杀人,只是一件打招呼喝水般的小事。 围着他的黑铠甲开始慢慢地后退,一脸惊怖与难以置信。 在他们眼中,此时的唐三,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从九幽地狱欲火而来的恶魔。 美而嗜血。 而无论是美,还是嗜血,都不似人间能有的程度。 蓝色的长发在火把中泛着浅浅的莹光,面容秀美绝伦,白色的长袍已经被血溅了几滴,像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长剑仍在欢快地鸣叫,声音也像索命的号角,让人胆寒。 余下不足百人的黑铠甲军在一点点后退,唐三既不主动攻击,也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 他的剑已经横在了一侧,手握紧,明眸微敛。 “既然来了,就不要再走了。”他淡淡道。 声音虽淡,却如千金压顶一样,让在场之人,都感受到一股斐然的杀气。 血腥已经开始,就不可能和平地停下。 “我们好不容易过来,当然不能这么轻易地离开啦。”随着一声娇笑,一直站在众人后面的阿妩排众而出,她无视地上自己人的尸体,目光凛冽地扫过不远处的唐宫众人,微笑道,“怎么少了一个人?那位云姑娘呢?该不会被宫主金屋藏娇了吧?” 这个时侯,还在关心这种细枝末节的事,众人都是一阵无语。 “她走了。”不过,唐三还是回答了。 很客气,也很疏远。 “喏,女人!还问他这个干什么!打吧!”站在阿妩后面的凤凰木早就按捺不住,操着一刀,便往前冲去。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三十一)破军(2) 阿妩本想拉住凤凰木,但他的动作太快,一眨眼,已经冲到了唐三面前。 唐三淡淡抬眸,动作看上去慢而优雅,可身形却迅如闪电,侧身避过凤凰木的大刀,剑锋一转,已经从肋下刺向凤凰木的后背。 “宫主剑下留人!”本一直沉默的南宫羽突然斥一声。 唐三眉梢轻挑,手腕微转,下一刻,人已经在两步开外的地方,身姿闲逸洒脱,神色素淡,好像他本就一直站在那里,从未离开过。 凤凰木虽然没有受伤,却被刚才那瞬间死亡逼近的压力,惊得冷汗透髓。 “多谢宫主不杀之恩。”南宫羽也从人群后走了上了,向唐山拱拱手,而后却朝凤凰木大声训道,“老三,回来!” 凤凰木‘哼’了一声,讪讪地退到南宫羽的旁边,口中兀自嘀咕道,“如果大哥在……” “技不如人,干嘛把大哥扯出来。”阿妩掩嘴轻笑,瞟了凤凰木一眼,然后施施然地朝唐三迈了两步,也福了福礼,“唐宫主,其实我们也是听旨办事,并非有意与唐宫过去不。我们虽然杀了几个唐宫弟子,但宫主一人也杀了我们数百人,两厢扯平。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要不,我们打个商量?” “没有商量。”唐三看也不看她,开口淡淡道,“既然来了,你们都得死。” 他的语气很稀松平常,可一旦说出口,便不可逆转。 南宫羽倒是早已想到,所以没什么反应。 凤凰木有了前车之鉴,嘴巴张了张,没敢乱说话。 “既然宫主没想过和我们谈,刚才又何必手下留情?”阿妩有点不解地问。 “给你们一个机会。”唐三终于抬头看她,目光宁静得近乎蔑视,“一起来吧。” 凤凰木终于气极,又忍不住跳出来道,“姓唐的,你别太嚣张了!难道我们会怕你!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唐宫,纵然这里的人全被你杀了,我们还有千军万马!你有本事,能将我们全部杀了?你得知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杀!” 如果是江湖仇杀,你可以去灭了对方的满门,你只要杀了足够的人,就可以化险为夷。 可是现在,唐宫的对面,是夜嘉,是整个夜氏王朝。 王朝后面,则是夜氏引以为傲的铁血军队。 唐三再厉害,也终究不是神。只要他不是神,就无法和一个王朝对抗。 这个道理很浅显,可唐三却丝毫没往心里去,他扫了凤凰木一眼,淡淡道,“那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你只需要留下命就行了。” “你——”凤凰木又被激怒了。不过,这次他没敢贸然冲过去,而是扬手一挥,大声吼道,“一起上,宰了这个嚣张的小子!” “你给我滚回来!”南宫羽平时斯斯文文的,发怒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容小觑。 他朝凤凰木吼了一句,然后疾步退到众人后方,冷静地吩咐道,“布火阵,只需不让他靠近。” 凤凰木不明所以,不过已经被阿妩强扯到后方。 剩下的黑甲兵听命,立刻排成半弧形的三排,将南宫羽三人围在中间。 最外面的一排麻利地架起刚才那种火箭,将引线扯开。 第二排的人则竖着普通的弓箭,以作辅助,箭头在火光下簇簇生辉,显然是淬了毒。 第三排更是举起厚重的盾牌,将唐三挡在外面。 “二哥,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当缩头乌龟?”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凤凰木犹自不甘心地问。 “当然不是。”南宫羽瞪了他一眼,随后摇头道:“大祭司嘱咐过,如果我们无法对付唐三,就想办法拖到黎明日月交汇之时,再倾力一决!” “为什么要挨到日月交汇的时候?”凤凰木问。 “因为那个时侯,是天地最晦暗的时期。唐三蝶变后,他的力量取决于天地,日月同升,善恶不辨,那也将是他力量最弱,反噬最严重的时候。”阿妩替南宫羽回答完,然后透过盾牌的缝隙,看着火光血色里,那个修长笔挺的蓝发身影,眼睛初期地晶亮。 同样看着唐山的,还有云出。 云出已经将腰间的火折子拿了出来,在墙壁上划亮后,她将周围的景致粗略地观察了一下:果然如她猜测的那样,自己此时确实在那个大雕塑里面,面前洞开的门,恰是雕塑的两只眼睛,而她的脚下,尚有一条长长的、盘旋往下的台阶。 只是台阶太久没有人用过,尘埃遍布,陈年的泥土早已经将本就不高的台阶填充得如一个斜坡,所以自己刚刚走上来的时候,竟是没察觉。 云出站在原地看了一会:火箭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地射向唐三,唐三全身都似被真气鼓胀,剑招绕成一个炫目的光圈,像屏障一样,护着他全身。 蓝发纷飞,白衣蹁跹,他的身边,是无数火箭爆炸,是无数箭矢梨花暴雨一样坠落。 然而,这所有让人闻风丧胆的武器,于他而言,只是一场华美的背景。 而他,才是整副华丽彩墨里最耀眼的一笔。 剑光火雨中,闲庭信步般,穿越无数人惊恐的目光和翻溅的血雾,慢慢地走向了南宫羽他们的方向。 云出见状,刚刚松了口气,突然听到南宫羽的声音,在盾牌后,森冷地命令道,“把火箭对着唐宫其他人。” 那些黑甲兵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对南宫羽的话言听计从,他的话音一落,即便自己正受着死亡的威胁,还是将攻势一转,从唐三身上,纷纷投向广场不远处的长廊边上。 火把摇曳,唐宫众人虽也不是莽莽之辈,但这种火箭的功力实在太强。 惨叫声还是不可抑制地传来。 唐三顿住脚步,扭头看向自己的弟子们。 他们倒是有秩序的,并没有四处逃散,而是三三两两聚集起来,一同抵御这种魔具般的火药。 只是,他们对火药了解得实在太少,那些箭头落地便炸,就算只是被爆炸力小小地扫了一下,便会失了方寸,更何况,紧接其后的,还有无数淬毒的箭镞。 唐三清冷的眼眸陡然一燃,似烈火扫过。 长剑潇潇,骇浪一样的剑气顿时划过一行人的脖子,第一排几乎在瞬间倒下了一批人,可是前人刚刚倒下,后面的人便迅速地补上。 长廊那边,惨叫声依旧不断。 唐宫子弟,转眼便倒下了一半。 唐三的脚步踌躇了片刻,然后毅然转身,朝唐宫众人那边折了回去。 “再转目标!”南宫羽的命令声冷静异常,“火箭对准唐三,毒箭仍然对着众人,谁倒下,立刻补上。” 兵分两路,唐三既要应付那轰轰落在自己身侧的火箭,又要为众人排开箭雨,真气一时无法凝结,竟然真的被碎屑炸到,一枚溅起的断矢划过他的脸颊,在玉白的脸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一招得逞,南宫羽那边的人顿时欢欣鼓舞起来,继续扰他方寸。 云出看得触目惊心,也顾不得其他,想钻出去帮唐三,可是雕塑的两只眼睛不过才两个小小的洞口,从这里爬出去显然不够现实,搔头挠耳了一会,云出一低头,突然瞥见了在台阶旁边的一根钢精铁管。 她立刻想起:那个雕塑可是端着一个大大的水瓶呢。 喷泉的水,便是从那个水瓶里流出来的。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条水管,就应该通往水瓶。 一念转完,她赶紧顺着管子上上下下滑了几步,终于在下方找到了一个缺口,缺口的不远处,有火光映了出来。 ——看来,这次要水降了。 云出深吸一口气,然后憋住呼吸,一猫身,从狭窄逼仄的缺口处钻了进去。 超强的水力刹那间灌满了她的鼻舌,下一刻,她的身体陡然一松。 已经悬空。 ……她从微倾的水瓶里,从天而降。 然后,在一个惊天动地的水声中,云出极其狼狈,极其郁闷地,砸到了足足有一人高的水池里。 已被血染红的池水,溅得老高。 21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三十二)破军(3) 那边的战局,已经如火如荼,难分难解了。 双方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神经被绷紧,几乎一触即断。 ?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8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8部分阅读 正因为如此,云出这突兀的出场方式,才显得尤其震撼。 场内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一刻,分神到喷泉这边。 云出砸进水池后,因为惯性,一下子沉到了池底。 她并没有马上浮起来,而是沉住气,坐在池底,让自己冷静一点,好好地想想到底该怎么做。 好在,池水冰冷,刺骨侵髓,足够她冷静了。 那末,且好好琢磨琢磨吧…… ——刚才,她看见小树了。 从水瓶掉落,砸进水池的那一刻,她看见了小树。 越过火光,在正殿前的长廊,当所有人都在屈身躲避火箭和箭矢时,她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灵巧地越过众人,钻进了半掩的正殿里。 虽然只是一瞬,只是那么惊鸿地一瞥,云出已经认出了那个影子。 除了小树,还能是谁? 他又跑到正殿来干什么? 云出想不通,也没办法相通——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对小树所知甚少,那个和自己生活了六年的孩子,就像一团看不清的谜。 不过,无论相通还是想不通,她都要护着他。 现在,正殿是全场最危险地地方,小树进去了,她就不能让其他人再进去。 打好主意,云出也不继续在水池里呆住了,其实前后,也不过时很短很短的时间。她吐出一串气泡,从红色的池水里仰面而出,披风早就遗落,此时的云出,不过才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内衫,只是被池水一泡,早就看不出材质,薄薄地贴在身上,裹着削瘦的腰肩,与身后的雕塑,出奇神似。 发髻也早松了,头发随意地披散下来,湿漉漉地垂在耳边,五官明艳,脸色剔透得没有一点瑕疵。 “你是……云出?”阿妩是第一个开口的,她推开众人,率先走了出去。 不过,记忆中的云出,明明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小丫头。 面前的女子,面容与云出确实有八九分相似,可感觉却又全然不同。 云出是小户人家出来的碧玉,倔强的,凌厉的,周身上下,都是浓浓的凡尘气息。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的女子,却有种让人不敢轻忽的气度,举手投足,那么优美飘渺、超凡脱俗。 对于阿妩的问题,云出没有回答,摇曳之间,她已经从池子里走了出来,全身湿淋淋的,寒风吹来,她冷得够呛,可是脸上的笑容却清雅迷人,宛如拜庙时,那个拈花含笑观世音的神色。 南宫羽也认出了她,但也同阿妩一样,一时之间,有点拿不定主意。 唐三的眉头微微蹙起,同样看着她。 然后—— 她轻盈地走到雕塑的侧面,敛足,手臂笔直地伸了出去,足尖点地,轻旋。 四肢修长而优美, 衣衫紧紧地顺着她的蜿蜒的曲线,随着她的姿势与幅度,呈现如水纹般迷人的褶皱,火把摇曳,残留着水珠的长发,半掩着她的脸。 她在跳舞。 所有人都看出了她在跳舞。 可是,这又怎么只是区区一个舞蹈能形容的呢? 舞蹈,怎么会有这样飘渺的幻境,怎么能让这个刚才还如修罗地狱的广场,在一瞬间,变得仙乐飘飘,恍若九天瑶台? “……雕像……复活了?”不知道是谁,在后面嘟哝了一句。 仿佛一眼惊醒梦中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朝上面看过去。 越过水瓶,那个持瓶女子的面容,在旋转中半遮半掩的云出的脸,几能重合! ——其实,它们本也不是特别相似,只是从侧面看过去时候,鼻子和眼睛轮廓很吻合。云出不过是玩了一个花招,在出水的时候,将头发打散,额发散乱,再加上舞动时迅疾的速度,乍一看,几乎与雕塑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更何况,大家本只能看到雕塑的侧面而已。 而刘红裳的风舞云翔,也从来没有像这次舞得如此好过,大概因为太冷太冷,冷得她全身麻木,精神恍惚,所以整个人都沉溺在自己的动作里,沉溺在那种难言的昏眩里,继而,让人家也一起昏眩。 即便是唐三,也没能够移开目光。 阿妩呆呆了看了一会,随即低声问,“她到底……到底是云出,还是……还是那个复活的雕像?” “不知道。”南宫羽一眼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幻象,实话实说道,“稍安勿躁,一舞终毕,总会水落石出。” 再优美的舞蹈,也有结束的时候。 满心疑虑之下,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所有人都看着这边,广场内除了摇曳的火光外,便是她的舞步,还有凌空盘旋时映在红色水面上的翻飞的影。 那一首风舞云翔,很快就要接近尾声,云出偷眼朝正殿的方向望去:小树已经从大门内轻轻地走了出去,不过,匍一出门,他便看到了她。 他的脸色顿时大变,几乎想马上冲出去,忍了忍,还是悄悄地潜到旁边的廊柱后。 云出也松了口气,目光一转,再次停在唐三的身上。 唐三刚刚被火药炸到,脸颊上挂着一条长长地血痕,有几滴血珠凝在上面,虽然他的表情仍然是不以为意的淡漠,云出却觉得心里一阵发紧。 最后一个动作戛然而止。 余韵中,她收掌于胸,然后,款步走到水池边,抬眸,用一种慈悲的疏远的眼神,扫过望向自己的众人,“千年已往,神器出世,你们,随我来吧。” 说完,她转身重新踏入水池中,一点点,让池子里的水将自己覆盖,动作没有一点迟疑,依旧优雅飘逸得让人无法起疑心。 唯有小树,在廊柱后黑着脸,低低地自语了一句,“又装神棍!这此可不是面对那些山野愚民!云出,你到底还要命不要命!” ……不过,刚才赤着足、跳着舞如九天玄女的云出,如果不是手腕上的那串铃铛,连他,也不敢轻慢了。 “怎么做?”凤凰木是刚才看得最入神的一个,此时,忍不住拉住南宫羽的袖子,问,“追不追?” “再看看。”南宫羽的话音刚落,突然,站在离池子最近的的甲兵突然发出一阵惊愕的呼声。 池水翻涌,水位迅速下沉。 刚才还汩汩流动的喷泉,突然静止了,水瓶里的流水也忽而断流,水位还在不停地下沉,下沉,沉到最后,偌大的水池竟然干涸了,而在水池中间,雕塑座石的侧面,出现了一个大洞。 有几个人举着火把凑前看了一下:大洞后面,则是一行被冲刷干净的石阶,密密集集地往下蜿蜒。 “南宫公子。”前面的人探寻地看向南宫羽。 南宫羽走上前,端起火把,仔细地观察了一会,不免也犹豫了。 这次夜嘉特意交代要将唐宫供奉千年的神器带回去,可是神器在哪里,长得什么样子,他们谁也不知道。 刚才那一幕固然古怪,可任何事情不可能空|岤来风,说不定,这台阶之下,正是唐宫供奉神器的禁地。 为确认自己的猜想,南宫羽扭过头,仔细地观察着唐三的表情。 却不料,唐三也是一脸茫然,虽然那种茫然不甚明显,可是眼底的那一缕困惑,还是未能逃过南宫羽的眼睛。 “二哥……太阳要升起来,马上就会出现日月同辉的星相。”阿妩看了看东方,突然低下头,凑在南宫羽耳边兴奋地说。 南宫羽眯着眼,抬头看了看东方淡薄的圆环,终于下定决心,“只能冒个险。日月同辉之时,唐三的功力最弱,你和老三应该就能牵制住他。我下去看看,有任何变故,焰火为信。” 说完,他点了七八个人,随他一并跳入水池,钻进那个突然多出来的洞口内。 阿妩目送他走进去后,这才领着众人,转过身,审慎地看向唐三。 果然,如大祭司所说,这个时候,是唐三最弱的时候——若不是早算到今天会出现这样的天象,他们也不会急着抢在现在攻打唐宫。 月亮未落,太阳已升。 一东一西,世间至阳与世间至阴的力量开始模糊混淆的阶段。 唐三的呼吸开始变重。 手中的长剑,也像受到了感应一般,低低地回鸣。 22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三十三)破军(4) 那个洞当然不是凭空出现的。 云出从那个水瓶里钻出来的时候,心里就在琢磨:挖掘这个地道的高人,应该不会把出口安排得这样奇怪吧,在水池里,雕塑的底座,也应该有另一个出口。 她不过是找到了那个出口,将它打开罢了。 只是,打开那个出口,确实费了一些周折,这且不说,水咕咚咕咚涌下去的时候,着实将她淹得够呛,几乎是连跑带冲地被滑到地道里去的,哪里还有半丝先前的飘飘若仙? 一进地道,云出就开始奔跑了。 那缕清风还在,就算黑暗中不辨物,她也能准确地找到方向。 只是,力气越来越不足,她跑得也越来越慢,耳朵里已经传来了追击者的脚步声——妈妈呀,他们如果真的追了上来,她去哪里找神器给他们? 那可全是她胡诌的。 反正,从前坑蒙拐骗之时,也经常扮观世音、王母娘娘显灵什么的,这一次,也不过是见这个雕像恰巧和自己长得有那么一点点相似,这才演了这一出,也算是为唐三解了眼前之急。 从效果看,自己貌似还真把他们唬住了。 还得多谢师傅留下来的这套好看的舞蹈啊。 云出一面跑,牙齿一面冷得格格作响,等好不容易瞧见了前面依稀的光亮,她估摸着又要回到那个山洞里了,心中一喜,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速度突然加快,狸猫一样,堪堪擦过南宫羽已经伸出去的手,倏地一下,从小洞里爬了出去。 永远不要低估人的潜力啊。 南宫羽已经追至,但他当然不能学着出云,从小洞洞里钻出地道,他后退一步,凝力于掌,使劲地朝墙壁打了一掌。 刚才云出费劲心思才叩开一个小洞的墙壁,轰然倒塌。 外面悬崖嶙峋,晨雾已经从渊底浮了起来。 哪里还有那女子的半点踪影? 不过,南宫羽到底是南宫羽,他立刻悟出什么,足尖一点,跃出洞外,手刚好攀住那块突出的岩石,身影一翻,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果然,是吊桥附近。 而吊桥之上,因为全部人都集中到广场中,竟没有一个士兵防守。 那个纤细淡薄的身影,已经在桥上跑了一小截路,脚小有点沉凝,可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南宫羽并没有马上追上去,只是气沉丹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云出!” 云出下意识地扭过头,远远地瞧见南宫羽,她咧嘴一笑,而后跑得更快了。 知道自己被愚弄了,不知道为何,南宫羽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也笑了笑。 然后,他不急不缓,优哉游哉地继续道,“喂,你就这样走吗?” 他这次说话的声音不太高,但却传出了老远。 云出不理他,连头也不回,眨眼已经跑到了吊桥中央。 “就算唐三现在很危险,你也要走吗?”南宫羽还是问。 云出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她已经越来越接近对岸了。 唐三刚才或者有危险,现在却肯定不会有。 因为南宫羽,这个敌方的灵魂人物,已经被她引出来了。 阿妩和凤凰木,都不是智谋之人,不足为虑。 “现在日月同升,唐三会变得很弱,弱得连一个普通人都比不过。你可以不信我,不过以后,你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南宫羽说。 这一次,云出的脚步终于停住了。 吱嘎一声,停在了吊桥的那一头。 她扭过头,惊疑地看着他。 “你可以选择信,也可以选择不信,承你。如果你不信,现在就下山,我断不会拦你。”南宫羽将手一引,很无所谓地说道。 云出犹豫了。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回去。”正在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而清淡的声音。 她猝然回头,然后,非常非常意外地,看见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南司月。 竟然是南司月! 阿堵此时站在南司月的背后,有点想擦汗的冲动。 刚才王爷口口声声说不管她的死活,明明都已经走了一半的山路,到了中途,又说什么山里的空气好,巴巴地又返回来了。 其实,哪里是什么山里的空气好,分明是山上的火箭响,惊动了他。 他们在这边等了很久。 空气里满是火药和血的味道,实在谈不上好吧。 只是,南司月不做声,阿堵也不敢多话。 他们就这样‘享受新鲜空气’啊‘享受新鲜空气’,长夜寂寂,王爷的面色越来越沉,越来越看不出痕迹,简直欲与山顶这片灰蒙的景致融在了一起。 直到——南宫羽喊了那一声,“云出!” 阿堵分明看到,默默无语整夜的王爷,突然侧过头,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他知道,王爷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可是,那张俊魅的脸上,迸发的一瞬光彩,好像他已经看到了所有的景致,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倔丫头从桥的那头,朝自己发足狂奔而来。 云出还活着。 在经过这一晚的杀戮与燃烧后,她仍然还活着。 ……活着,也就够了。 阿堵见南司月的唇角又勾出一缕隐约而难得的笑容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点也不觉得欣慰,反而有点发酸。 王爷一定担心了很久很久。 当他在这个风寒露重的夜晚,守着对岸乱糟糟的声响,负手而待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她正和她的心上人唐三同生共死,相比之下,王爷又处于什么地位? …… 很多时候,能与你一起经历逆境,也是幸运。 与之相对,真正难过的,是明知你在受苦,却无法与你感同身受。 因为,你想要陪在那个陪在你身边的人,并不是我。 云出怔怔地看了南司月半晌,他仍然披着那件白色的狐裘大麾,雪白的容貌拢着他的面容,清冷而华贵。 与方才的血与火,构成非常鲜明的比。 “你怎么在这?”好半天,云出才反应过来,问了这一句。 “路过。”南司月给出一个让阿堵几乎吐血的回答。 这么多大道你不走,这么多地方你不路过,偏偏爬上这个地方,这也叫做路过? 白痴才信! 可是,云出是白痴。 所以,她根本没有质疑,只是‘嗯’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担忧地看着对岸。 晨曦已经从天边透了出来。 南宫羽仍然耐心地站在那一头,等着她自个儿回去。 “我还有事,必须过去了,再见。”她匆忙地丢下一句话,终于决定,返回去。 不然,如果唐三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人遗憾,会后悔终生。 ——人可以失败,可以落魄,可以一事无成,却不可后悔。 “不要过去。”南司月却在她迈开脚步的同时,身形微动,捉住她的手,淡淡道,“我答应你,他不会有事。” 云出回头诧异地看着他。 “冒险已经结束了,云出。”南司月说完,手突然化掌为刀,精准地击打在云出的后颈上。 她哼都没哼,便软软地倒在了他的臂弯里。 “将她送回去。”南司月稳稳地扶住她,顺手接下自己身上的狐裘,为她系好,然后将她小心地递给阿堵。 “王爷,难道您真的准备插手这次唐宫的事情?二少爷不是嘱咐过,让南王府不要管吗?”阿堵已经听到了南司月对云出的承诺,虽然知道南司月一旦做下决定,很难更改,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南司月冷冷地驳道,“本王的决定,什么时候需要被你质疑了?” 阿堵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多嘴。 “带她回去吧。”他再次吩咐了一句,阿堵‘喏’了一声,抱好云出,临走之前,又补充道,“就算王爷真的有所决定,也等八护卫赶到再说,王爷千金之体,切勿冒险。” 南司月‘嗯’了声,心想:阿堵越来越啰嗦了…… 阿堵终于将云出带走了,南司月依然负着手,在凌晨愈加凛冽的寒气里,迎风而立。 狐裘之下,是一件紫纱长袍,并不太厚,但衬得他的身形风神如玉,依然华贵不可侵犯。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想不通。 “你们不能杀他,因为我答应一个人,要保他无事。” 南司月竟是要帮唐三! 日月交辉。 天边,是两轮苍白的圆盘,在沉沉的暮色里,显得那么虚弱。 唐三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刚才划上的血痕,也开始重新涌出血来。 而他身上,那种让人胆战心惊的压力,也陡然弱了许多。 阿妩观察了一会,很快笑了笑,她扬手让黑甲兵撤退火箭,只是拿着普通的淬毒的弓箭,列阵排成一对。 “那家伙嚣张不起来了,小妹,你还等什么,直接乱箭射死他!”凤凰木也看出了端倪,忍不住兴奋起来,刚才输得太丢脸太彻底,他终于找到机会一报前耻了。 “猴急什么!”阿妩瞟了凤凰木一眼,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唐三,媚声道,“宫主,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愿意接受陛下的趋势,将唐宫的神器乖乖交上来,我不仅放了你,还会给你很多奖赏哦。” 唐三敛眸,不语。 唐宫其他人也发现了不对劲,那些尚未受伤的,纷纷聚拢上来,横剑挡在唐三身前,保护他们的宫主。 小树也在场,在云出消失在水池里后,他担心云出的安危,索性留下来,看看事态的后续发展。 现在,别人都跑去唐三那边了,他一个人躲在后面,反倒显得突兀。 更合况,他早就想去水池那边看看端倪,所以,趁着大家的这个举动。他也浑水摸鱼地跟了过去,只是,并没有着意保护唐三,而是一个劲地往水池那边凑,用眼角观察那边的地势情况。 云出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 难道,这本来就是通往那个山洞的? 这个念头一闪入小树的脑子里,便不可抑制地生根发芽了。 只是现在根本没有机会去吊桥那边查探,面前的形式更是一触即发。 唐三似乎真的不行了。 刚才隔得远,只觉得他的脸色白了一些,现在就近观察,竟觉得他握剑的手都显得浮虚无力,只是他的表情还是平淡无波的,也看不出多大的虚实。 ——如果云出那个丫头,知道自己舍命引走了一部分人,结局却还是一样,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小树唏嘘了一会,心静如水。 “你如有那么多废话!要杀就赶紧杀!等过了这个时期,等下死的人就是我们了!”见阿妩似乎还有招揽唐三的意思,凤凰木火冒三丈,大声催促道。 “他毕竟是个人才,如果能招为已用,对陛下也是有利的。”阿妩始终不肯下令动手,犹自说道。 凤凰木睁大眼睛,挑起粗粗的眉毛,冷声问,“小妹,你该不会看唐宫主长得好看,看上人家了吧?” “就算我看上他了,那也正常得很,还需要批准么?”阿妩也不辩解,微微一笑,目光幽幽地扫过唐三,浅笑道,“唐宫主,如果你此时肯答应从了陛下,我不但能保你唐宫上下无虞,还可以……”她又骄笑了一声,后面的话,便尽在无言中了。 唐三还是没有应答,他略略抬头,看着此时晦暗莫名的天空。 日月交辉的时间,不短,但也绝对不长。 最最难受的时期,就在阿妩劝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蝶变后的身体,便好像一直在接受两股力量的撕咬争夺,他一直在想办法去平衡这两股力量,将它们化为已用,但唯有这个时候,他无法控制。 全身毛孔都像有虫子钻来钻去,刺痛难忍,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这个时候,哪怕是一个最无用之人,也能轻而易举将他杀死。 可从他的神色里,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现在,月亮在慢慢地隐退,太阳的光芒虽然不甚强烈,却在一点点地增加。 手稍微能动了。 只是,想要恢复,他还需要时间,还需要哪怕一点点时间。 “你不动手我动手,时间不够了!”凤凰木才没有阿妩这个耐心,他索性将阿妩往旁边一推,而后将大手一挥。 那列已经蓄势待发许久的弓箭手,立刻拉动弓弦。 蝗虫般密集箭矢,再次遮天蔽日而来。 唐宫中人个个警戒,用刀剑挑去了一部分,他们齐齐地围住唐三,将他护在中间,可在这样的箭雨中,若想全心护住他人,自己就无法顾及。 更何况,这些箭上都淬了毒,见血封喉,哪怕是一丁点擦伤,都可以致命。 唐宫的人又倒下了一批。 小树站在内层,一时半刻,还不会有多大危险,但是箭矢不断,前面的人一批一批倒下去,这样下去,迟早会轮到自己。 其实,平心而论,小树并不会像云出那样,拼尽性命救唐三。 现在不过是逼到眉睫了。 姑且…… 帮一帮吧。 见凤凰木这样蛮干,阿妩也急了,她伸手拦住凤凰木继续下挥的手,道,“你别伤了他!” “你若是真喜欢这个小白脸,我也不杀他,把他弄残废就行,尤其是那双手!当然啦,还是能用的。”凤凰木粗放地笑笑,“放心,脸也不会弄花!” 唐宫众人见自己的宫主被人这样打趣,不由得火冒三丈,也顾不上那些毒箭了,全部发了狠,挺剑冲了过来。 凤凰也将脸一沉,握紧大刀迎了上去。 眼见着,又是一声惨烈的拼斗,小树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奇怪的装置,拳头一样粗的圆筒,外面包着铁皮,看上去平平无奇。 然后,他扯开了装置下方的一条引线。 一道光柱从圆筒里迸射而出,直冲云霄! 这道光柱太亮太绚,连斗志昂然的凤凰木,也停止了攻击,仰头朝天上看了去。 白色的光,也在刹那间,映亮了整个天地。 可是,升到半途时,光柱突然从中间炸开,变成了许多散乱的光线,蜿蜒地在空中攀爬,勾勒。 然后,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这些光线,竟然变成了一幅画。 一副女子的图画! 硕大的,穿着霓裳羽衣的长发女子,在半空中翩然而舞,全身散发着莹然的光芒,让人无法直视,也不能直视。 然而那光芒,却越来越亮,越来越灼目,就像盛夏时,午后最凛冽的日光。 那些不信邪仍然盯着半空看的黑甲士纷纷大吼几声,捂着眼睛,在地上痛苦地扭动。 相比之下,唐宫弟子的反应就从容许多,他们再看到光柱的那一刻,便低下头,盘坐在地上,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屏息打坐,看都不往天上看一眼。 凤凰木民是盯着天空看的人其中一个,此时也捂着眼睛,在地上滚动。 阿妩还算幸运,她的视线就没有从唐三的身上移开过,倒是躲过了此劫。 唐三也没往天上看,他只是扭头,看着手持圆筒的小树,目光深邃,脸色更是是沁出水来。 “本宫神器,怎么会在你手中?你刚刚从神殿里偷得的?” 神殿就在正殿之后,刚才有人趁乱进去取神器,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神殿是历来唐宫的禁地,里面机关丛丛,稍有不慎,便会有生命危险,除了每届宫主知道破解之法外,旁人根本无从知晓。 他又是如何得手的? 不错,小树手中,正是南宫羽他们这次处心积虑想得到的唐宫宝物,上古神器。 也是自唐罗创办唐宫起,便收于宫中的镇宫之物。 “唐罗保管这件神器,本就是为了夜氏一族,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三哥何必还要再追究?”小树望着唐三,平静地说。 唐三愣了愣,随即恍然,“你也是夜氏一族?” 小树微微一笑,将圆筒重新收了起来,光柱也立刻消失。 然后,他将东西往怀里一塞,转身跳进水池,也钻进了之前云出消失的那个洞口。在众人几乎不不及反应之前,他大声留下一句话,“你们回去转告夜嘉,六年前的债,是时候还了。” 凤凰木还在呻吟,阿妩却担忧地瞟了一眼正在慢慢消失的月亮,最后瞧了一眼已经恢复神采,愈加俊美绝色的唐三,当机立断,“我们撤!” 时机已过,要想活命,就赶紧离开这里! 黑甲兵训练有素,无论攻击还是撤退,都处理得行云流水。 他们架起地上哀嚎的众人,潮水一样撤到了吊桥那边。 唐三也没有再追,毕竟,他的功力才不过刚刚恢复,尚不能妄动。 而且,唐宫众人也需要时间歇息调养,此时不便逞强。 阿妩突然的撤退很顺利,只是,在过了桥后,他们竟然非常意外地遇见了去追那个“真假云出”的南宫羽。 南宫羽早已经没有了平时斯斯文文的模样,神色甚至有那么点气急败坏。 这倒是阿妩很少见到的。 “二哥,你怎么了?”阿妩见南宫羽傻呆呆地站在这边,赶过来,诧异地问。 “给我解|岤。”南宫羽咬着牙,恨恨地吐出四个字来。 “谁给你点了|岤?”阿妩吃了一惊,出手如电,在南宫羽的肩膀上点了两下,竟没有解开。 她又加重了几分功力,这才得行。 “南王。”南宫羽的目光突然变得阴鸷,“南王府插手进来了。这次有大麻烦了。赶紧回去通知陛下。” “……二哥。我们那边……那边……失败了……”阿妩突然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垂着头,禀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小子,打开一个什么盒子,然后——” “我看到了。”南宫羽打断她的话,一点也不惊奇,“无论如何,神器终于出现了……” 阿妩听完,默默地想了一会,冷不丁又问道,“对了,二哥,你追到那个人没有?难道真的是雕塑复活?” 南宫羽低头笑了笑,然后,一面转身朝山下走去,一面,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说不准。” 阿妩愣了愣,同仍在大呼小叫的凤凰木一起,讪讪地跟了过去。 圣山山脚,那些村民们又开始奔走呼告:圣山上的神灵又显灵了,今天早晨,在空中,出现了好大一个白色的、发光的神仙。 而那些封山的黑甲兵,也被神仙吓得灰溜溜地逃走了。 于是,老老小小们准备了香烛祭品,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又打算去圣山祈福。 在这些人当中,一个带着斗篷的少年,怀揣着一个奇怪的圆筒,低头冷冷一笑。 23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三十四)旧账(1) 云出被南司月一掌打晕后,着着实实地睡了很久。 这几日心力交萃,再加上身体已到极限,她需要一个长长地恢复时间,所以睡得格外沉稳,稳得连一丝梦都没有。 等她醒来之时,只闻到鼻尖一丝幽幽的馨香,瑞脑薄荷的味道,但并不浓烈。 她睁开眼,呆呆地看着头上那顶流金的账子,目光又朝旁边转了转:素色屏风、檀木桌椅,摆设有点熟悉,似乎是——是南司月在南院居住的房子。 她回来了? 她好端端地回来了? 云出开始努力地回想脑子里最后的记忆,终于忆起南司月在她的脑后劈下的一掌,刚想起,就觉得脑后有点痛了,她呲了呲牙,吃力爬起来,再低头瞧了瞧自己:衣服已经换得整整齐齐了,伤口更是重新包扎过,看上去齐整又干净。 只是头还是有点晕晕的。 南司月下手也忒狠了。 云出在心里小小地腹诽了一句,踉跄地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口水,仰脖喝完,再扶着墙壁,缓缓地朝门外走去。 院子仍如往昔,只是,残雪已经化了,除了部分尚遗留在台阶旁或者树根边,其他地方的雪都化成了流水,大地露出了自己原本的物事。 化雪时的气候比落雪时更为寒冷,云出不过穿着一套白色的纺绸内衣,所以,在门拉开的那一瞬,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屋外没有人,天色灰蒙蒙的,也不知道今夕何夕,云出顶着满脑子的疑虑,颤抖着,扶着墙根,慢慢地往其他房间走去。 旁边的几个房间也没有人,南司月随身的人员并不多,而且并不喜欢别人伺候,所以这片南院,竟是十室九空。 直到她把北南的房子都找完了,终于转到东面,那里有一个稍微大点的殿宇,一般用以会客,还没走近,云出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娇笑道,“殿下说笑了,既然殿下都亲自开口了,阿妩怎么敢不给解药呢?只不过——” “有什么要求,直说。”回答的人是南司月,疏远清淡的语气,蕴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殿下快言快语,阿妩也不绕圈子了。”阿妩笑声愈媚,继续道,“陛下说了,上次的事情呢,殿下只是心急罢了,所以我们都不用再追究。但从今以后,还请殿下不要再插手唐宫这件事。” “恩。”南司月倒也爽快,淡淡地应道,“本王从来没想过插手唐宫的事情。” “如此最好,那殿下上次对二哥说的话,也当没说过好了。”阿妩松了口气,似乎没想过事情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但是唐三,本王一定会保。”南司月还是淡淡的,疏远的语气。 好像在说一件天下间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阿妩愣住,有抹汗的冲动。 “可是殿下刚才明明答应,不会插手唐宫的事情……” “南王府不会理会夜氏与唐宫之间的恩怨,夜嘉无论想打什么主意,我既不想知道,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横加干涉。但唐三这个人,从今以后,会在南王府的保护之下,任何人想动他,即便是夜嘉,也就是向南王府宣战。除了他之外,你们想将唐宫怎么样,本王都不会多言。”南司月破天荒地,很耐心地,向阿妩解释了一遍。 不过,这个解释对于阿妩而言,简直是废话中的废话。 动不了唐三,又怎么可能动得了唐宫呢? “殿下,你与唐宫主之间素无交情,而且,他似乎还拐走了殿下的王妃,让殿下威名受损,这也算是大仇了,殿下不杀他已算仁慈,何必还要护着他?”阿妩不解地讨教道。 或者说,南王府有另外的打算需要用得上唐三? “我愿意。”南司月只用三个字,就打发了阿妩。 阿妩这一次,是真的擦了擦汗。 这个回答,太简单,太彪悍,她竟不知该怎么继续质问下去。 万事,过不了一个‘我愿意’。 我愿意当这个冤大头,与你们何干? “殿下……” “解药。”南司月打断她的话,冷冷道,“我已经答应你们不插手唐宫的事情,难道还有其他要求?” “可殿下又说要保唐三……”阿妩还在徒劳无功地做着谈判。 “如果你觉得这个交易不合理,你可以不给解药,但南王府也会马上向外界宣告,从今往后,南王府与唐宫同声同息,并正式与夜氏划清关系。”这次,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而且,偏偏他的威胁,还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如此不痛不痒,好像这个决定对他而言,根本不是什么关乎民生的大事,只是一个随他喜好任意可做的决定。 阿妩无语了。 过了一会,云出便听到阿妩讪讪道,“这是解药,外敷,接连三日,保管无恙。” 南司月没什么烟火气地接了过来,起身送客,只是在阿妩临走前,他轻轻地说了一句,“听说唐宫的神器已经被一个无名少年拿走了,你们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阿妩本想顶回一句‘杀人如麻的南王府,什么时候开起了慈善堂?’可是一抬眼,瞧见南司月冷冷清清的神色,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扭过头,拉开大门,大步踏出去,哪知,匍一出门,便撞到了云出。 云出抱着双臂,在门外冻得瑟瑟发抖,长发迤逦,拢着她小小的、苍白的脸,像个小可怜儿。 阿妩眯着眼,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几次,终于能够肯定:那天晚上在喷泉边,舞姿足可颠倒众生的赤足女子,绝对不会是她。 两者简直云泥之别啊! “还以为你对唐三多么情深意重,在山上装成那副样子,下了山,又继续装可怜来骗南王殿下。”阿妩不屑地撇撇嘴,凑近一些,盯着云出的脸,嘲弄地笑道,“小美人,以你的功力,想玩火,还嫩了一点。” 云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似乎胆怯。 阿妩伸手摸了摸她越发光滑细腻如琉璃的脸,直起身,大步朝南院外面走去。 云出扭过头,凝视着她的背影,刚刚还在脸上的娇可怜,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永远不需要和一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争什么。 生命如此美好,争论太无聊啊太无聊。 等阿妩走出了院门,再也看不见了,云出才折转身,踏进了那个大殿。 对着殿门的,便是一片暗褐色的大厅,厅内耸立着四个褐漆柱子,没有点灯,外面的天色又是如此阴沉,整个大殿有点暗暗的,靠近大门的地方还好,而越过柱子,大殿里的景象,全部拢在模糊的暗影里,连同南司月。 她小心地跨进去,里面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但至少没有凛冽的雪风。 云出的脚步放得愈发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不想打扰现在的宁静。 就好像,她也不知道该对南司月说什么。 说什么呢? 说谢谢? 他刚才,确实在替自己要解药,她理应说谢谢。 只是谢谢两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没有理由,就是不想说。 好像谢谢两个字,也是会唐突他似的。 不过,从阿妩刚才的谈话中,她已经知道唐三此时并无大恙。 否则,她也不会如现在这样冷静。 脑中思绪万分,人已经穿过柱子的光影,走到了南司月的身前。 南司月早听她的声音,也听到她走进的脚步,他已经转过来,面向着她。 “厄……”云出挠挠头,琢磨了半天,索性将手大喇喇地往前一伸,掌心朝上翻开,“解药给我吧,我自己敷就好了。那什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这次欠了你的人情,以后肯定会当牛做马报答你!” “怎么报答?”南司月的脸也拢在暗影里,看不出表情。 反正,语气还好,不算和善,但也没有了往日的冰冷。 “总而言之,你说什么,我就为你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再所不辞……阿嚏!”云出正在表决心了,结果鼻子不争气,突然迸出一个极响亮的喷嚏。 “又穿得这么少?”南司月皱皱眉,很自然地伸出手,将她揽进自己已经展开的紫色大麾内,淡然道,“先回去吧。我先想想,除了制造乱子外,你到底能干什么…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9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9部分阅读 础? 云出被他这样搂进怀里,忍不住一僵,可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自己也无法生出什么其他想法来。 既如此,她索性释然了。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三十五)旧账(2) 更何况,南司月的怀里真的很暖和,她刚刚在外面冻得像个冰块,这时候,无疑是在冰天雪地里找到了一团篝火,当然会不自觉地去吸收温暖了。 见云出这样乖乖的,南司月心底一阵柔软,连刚才那小小的责备之意,也很快没了踪影。 待回到房间,云出将南司月之前的那件白色的狐裘裹在身上。狐裘很大,如果是南司月穿着,大概齐膝盖吧,可穿在云出身上,却是从头到尾,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乍一看,像一个刚刚出锅的热腾腾的大白馒头。 倒也喜庆。 ——冬至已过,年关也是将近了。 如果能像往年一样,大伙儿凑一块儿,开开心心的,哪怕啃馒头,也是好的。 云出怔怔地出了一会神,突然想起南司月还在屋外等着,她探出头去,望着南司月笑问,“你想到我能干什么了没有?” 越来越觉得自己欠了他许多,且不说上次无条件帮自己上圣山的事情,便连现在身上的这件衣服,单凭这纤尘不染的毛色,恐也是价值不菲,世间独有了。 他就这样挥挥手给了她,还真是……呃,财大气粗啊! 南司月本是安静地站在屋檐下等着她换衣服,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侧过头,想了想,道,“晚上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至于现在……我已经想到你能为我做什么了。” “什么?”云出立刻有了兴致,她也想知道,自己对于已经富有天下,貌似无所不能的南司月,还有什么用处可言。 “当我的一天眼睛。”南司月一只手负在背后,面向着斑驳的院子,淡淡道,“我想逛一逛京城,一个人。所以,请你当我一天的眼睛。” 出云怔住。 心里静静地疼了一下,那疼痛如此宁和,不刺人,但让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涩了涩。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一直当你的眼睛。” 也算是知恩图报吧。 ——在云出的观念里,人可以不够善良,但一定要懂得感恩。 云出的声音那么活跃开朗,好像透过厚厚云层乍射的阳光,南司月几不可查地笑了笑,而后将手伸出去,很自然地邀请道,“走吧。” 云出愣了愣,低头看着面前那只修长漂亮的手,白皙细腻,玉瓷一样,哪里敢伸手去接,她讪讪地问,“我自己走就好了,不用你牵着。” 牵手这个动作,总的来说,还是蛮私人的。 “是你牵着我。”南司月哂然道,“你不是要当我的眼睛吗?” “啊?”云出张大嘴巴,大吃一惊。 南司月也需要别人牵着引路? 笑话吧,不熟悉他的人见到他,谁会相信他看不见? 无论在任何场合,任何地方,他都能表现得无懈可击,比有眼睛的人还要精准。 “你反悔了?”他的语气依然清淡高贵,一副‘爱谁谁谁’的疏离。 “都说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云出豪气地回了一句,鼓起勇气,上前抓住南司月的手,爽利地招呼道,“我带你去看看京城。” 然后,她雄赳赳地走在前面。 南司月安静地跟在后面。 这副情景很是奇怪,比南司月足足矮了一个头的云出,牵着那么高贵优雅的男子,如此喧宾夺主,不过,在外人眼中,云出却没有一点优势,就算她在前,他在后,他仍然掌控着全局,淡然的神情,如此矜贵而平和,好像以牵手为证,把他与出云,与这个世界隔开。 将她带入自己的世界里。 云出却一点知觉都没有,仍然握紧南司月的手,走在前面,脸上夸张的慨然,也渐渐变成温暖的笑容。 南司月的手,仍然很冷很冷。 冷得,你恨不得用尽你心口最热烈的血,去捂热它。 ——以前刚入江湖时,曾有一个老前辈告诫过自己,永远不要相信世界有好人,特别是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 云出一直记得这句话,所以对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去怀疑。 可是现在,自己牵着的这个人,也许,是个好人吧。 他们从偏门走出了皇宫,仍然来到这个熙熙攘攘的大街。 前几天已经逛过一次街,云出对道路的记忆力是非常强大的,所以,也称得上轻车熟路。 而南司月,也似真的在兑现自己的诺言:只是跟着云出的脚步,不再像以前那样,保持一种高端的注意力,细细地辨别四面八方的声音,对身边的景象做出正确的评估和推测,以此来避免自己可能会出现的尴尬。 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如此这般松懈过。 可是,当云出牵着他踏出南院,经过门槛时,她停下脚步,低着头,柔声地提醒道,“前面一步远有个门槛,小心点”时,南司月突然决定:放弃所有的警惕和理智。 想随波逐流一次。 想将自己,交给这个女孩一次。 ——也许一开始,南司月之所以会提这个意见,无非是不想让她对自己存有歉疚或者感激之心,随便找个法子给她一次报恩的机会罢了。 然而,此时,当耳朵里只剩下她的脚步和她的声音时,他觉得轻松且庆幸。 云出果然是周到的,大概是觉察到南司月的信任,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将旁边的景色啊,路过的人啊,以及周围的路况啊,都会详尽地描述给他听。 握着他的手,也越来越紧,本来隔得很远的两个人,几乎并肩了。 “前面呢,是一个十字路口,左右时两条小巷子,巷子口有两个小孩在玩弹球——你玩过弹球吗?”云出兴致勃勃地介绍道。 “没有。”南司月的回答并不让云出吃惊。 从刚才到现在,南司月的回答一直是这样两个字。 譬如说,云出在刚出宫门时,问他,“你吃过糖葫芦吗?听说是京城的名吃。” “没有。” “哈哈,那个巷子里有两个小孩在打雪战!你打过雪战没有?” “没有。” “夫妻肺片诶,传说中的夫妻肺片诶,你吃过没有?” …… 后来,云出都懒得问了。 心里则默默地腹诽道:其实当个小王爷也不好玩,没有玩过雪战,没有玩过弹球,连冰糖葫芦都没吃过的童年,简直是一出悲剧。 就连她这个小骗子,童年的记忆里,也有一首轻快无忧的歌谣。 等这样走了一段路,云出本来重伤未愈,此时也有点累了,她本想找个街边小摊坐下歇歇脚,突然想起上次吃馄饨的事情,又不想南司月被人围观,左右瞄了瞄,瞅了一个看上去干净整洁、二层楼高的小酒楼,领着南司月上了楼。 这一路上,南司月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缺陷,反正任由云出领着乱逛,一路上,其实也有不少人指指点点。 指指点点的原因有两个。 一来,南司月确实太醒目,特别是,穿着一件紫色大麾的南司月,看上去那么华贵不可侵犯,而且,云出这件狐裘也着实拉风。 二来,他的放松,将他是瞎子的事实,彰显无疑。 不过,并没有多少人嘲笑他,即便是平时喜欢乱丢石头的小孩也不敢轻易造次,只怪他的气场实在太冷,人又生得太美,大家不过在心里默默地惋惜了一会罢了。 包括现在这位店小二,等南司月和云出坐好后,他盯着南司月看了几眼,心里叹息道:造物主还真是公平啊,他反正不会给你一个十全十美,你得到了这个,就必然会失去那个。 这样的人物,眼睛却是坏的,可惜。 南司月知道店小二在看他。 这一路上,多少人看过他,多少人窃窃私语过,他全部知道。 这曾是他最不可忍受之事。 可是,现在,他尚能心平气和,端着面前的茶杯,低头,浅浅地啜着。 “小二,把你们这里的好酒好菜,统统端上来!”云出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这么嚣张地叫一回,这次,有了南司月这个大财主在旁边,她可以放着胆子嚣张了。 叫完后,等店小二屁颠屁颠地跑下楼去后,云出从对面鬼头鬼脸地探过来,压低声音问,“喂,你带银子没?我可是一分钱也没有的。” 南司月一身轻松地摇了摇头。 他出门,从来没有带银子的习惯。 云出脸色都变了,“那怎么办?难道吃霸王餐?那——我现在可跑不快,你等会得背着我跑。” “下楼,右转,有一家悦君古董店。你可以去找那个老板拿些银子。”南司月一点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吩咐她道。 “是你家开的……呃,我是说,是南王府的产业吗?”云出立刻转忧为喜,突然想问:南司月啊南司月,这世上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吗? “是。”他还是淡淡然的语气。 若是以前,云出见到他这副模样,一定觉得这个人又冷又傲,还在炫富。 不过,现在云出能够相信:他不是冷,不是傲,不是在炫富,而是真的不曾将这些放在心上。 “那——那我过去,他们就会把银子给我吗?需不需要信物的?”有免费拿钱的机会,没有理由放过,云出又巴巴地问。 “不需要,你已经有了。”南司月将茶杯放下来,随意地回答。 云出又挠了挠头。 姑且……信他吧。 “那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一会。”云出站起身,就要下楼。 “云出。”南司月却在此时,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嗯?” “为什么从你醒来后,就一直没问有唐三的消息?”他浅浅抬颚,淡碧色的眼眸,琉璃般洞悉透彻,像那轮在天边看尽世间沧桑的明月。 “我知道他还活着就行了。至于其他消息……”云出微微一笑,扭头看着他,坦然道:“我会自己去打听——这些小事,就不再麻烦你了。” 还有,小树此时在哪里,蝶变的解法,神器是什么,老鬼的现状,许多许多,她都需要花功夫去打听。 可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自己的事情,终归是要靠自己解决的。 她不能依靠任何人。 “你要走了吗?”南司月蓦然问。 很没头没脑地一句话,可是云出能听懂。 “今天不走。”她爽朗地笑道,“今天,我就是你的小跟班,我说话算数。等我回来啊。” 云出说完,拎起狐裘的下摆,利落地窜下楼去。 南司月静静地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渐渐,与大街上的喧闹嘈杂融在了一起。 他再次端起面前的茶杯,却只是端起,并未饮下。 直到茶水变冷,手依然端在半空。 紫衣映衬下,他俊美得有点邪魅的脸,沉静如深渊,看不出端倪,更猜不出在想些什么。 云出按照南司月指导的方向,终于找到了那家君悦古董店,单看门楣,就知道是一个有钱的主。 普通商家,哪里会有这么大排场?足足三个门面大! 这招牌更是鎏金溢彩,飞扬跋扈的题词,在云出眼中,就是这么几个字,“我很有钱,来打劫我吧!” 所谓店大欺主,她又没有任何凭据,待会,不会被如狼似虎的小二给打出来吧? 她现在可是多愁多病身,再也经不起几次摔了。 心里揣着不安,云出吸了好几次气,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刚进门,便装模作样地往厅旁的太师椅上一坐,脚则翘在旁边的八仙桌上。 “叫你们老板来见我!”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三十六)旧账(3) 云出这样嚣张的作态,让店小二一时半刻也拿不准主意。 而且,她身上这件用白狐腋下绒毛制成的衣服,也实在让人生不起轻忽的意思来。 ——单单这件衣服,就能买下他们半个铺子了。 而且,还有价无市! 小二到底是见多识广之人,愣了一会神,便好脾气地端来一杯热茶,毕恭毕敬地递给云出。 云出也沉得住气,拿捏着架子,将热茶接了过来,装模作样地尝了一口,而后摇头晃脑道,“是极品毛尖啊,不错,不错!” 小二顿时傻眼了。 难道我刚才泡的不是普洱? 云出当然知道是普洱,她走南闯北这么久,就算对茶这种高端消费品没什么兴趣,却也了解一些,只是看见小二那副谄媚的样子,就想寒碜寒碜他。 纯粹体内恶劣因子作怪。 y仇富。 正在两人大眼瞪小眼,场面又那么点尴尬的时候,古董店的老板掀开帘子,拿着个鼻烟壶,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 云出本来编造了一大通话,来杜撰自己是南王府的一个管事。哪知,她刚刚站起来,什么话都没说,那个大腹便便的老板便神色一肃,撩起下摆,拱着手,毕恭毕敬地朝她拜了拜。 “姑娘好。” 云出眨了眨眼,点头,客气地笑了两声。 “姑娘有什么吩咐?”老板又拜了拜,继续严肃,认真地请教她,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拿钱。”云出很汗地回答。 在旁边伺候的小二,也是一脸的汗。 老板手里拿的可是鼻烟壶,鼻烟壶是帮人醒脑的,可不是酒。 难道,那里面的鼻烟,竟被歹人换成了迷烟?!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账房,把里面的银票全部拿出来!”小二正在胡思乱想呢,老板眼睛一瞪,朝他吼了一句。 小二吓了一跳,赶紧猫着身,掀开帘子,钻进了后堂。 云出也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茶都忘记放下了。 “哎呀,怎么能给姑娘喝这么劣质的茶!刘小五,赶紧把前年淘来的贡品给姑娘泡上来!”老板后知后觉地凑过去,鼻子在茶杯前就是这么一闻,随即,又冲着后堂大喊了一句。 这阵狮子吼,差点把云出的腿从桌子上吓得掉下来。 不过,那腿刚落到中途,便被老板眼疾手快地接住,随即,又毕恭毕敬地帮她摆回桌子上。 好像,她这样翘着腿搁在自个儿的台面上,还是给了他面子似的。 “多……多谢。”云出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来,心里不停地琢磨:到底是哪里被南司月做上记号了?还是那么神奇的记号? 简直点石成金啊! 说话间,刚才被差遣进去拿钱的小二已经捧着一盘子厚厚的银票,走了出来。 云出的眼睛立刻刷得一下冒出了星星。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票啊……好吧,就算以前见过,那些也不是给她的啊! 而现在—— “姑娘请笑纳。”老板眉头也不皱,用布包将银票一包,端端正正地递了过去。 小二站在一边,脸上因为肉痛,而不停地抽搐着。 老实说,云出想接过来,非常非常想接过来,她的手已经不由自主伸了出去,好在,她还有一丝理智,所以,也同样一脸肉痛地,从那个包里,抽出一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咬着牙,勉强地笑道,“一张就够了,不用那么多。” “姑娘千万别客气。”老板殷勤地劝说着。 如果不是眼前的景象太真实了,云出会认为这是一个梦境。 这就是她十几年的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美梦啊。 竟然有人拿着一大叠银票硬要塞给她! “……还是,不要了。一百两,够了够了。”她忍住自己几乎要接下来的动作,捏紧那张一百两银票,然后,从桌上跳下来,一哧溜地跑到门口,而后,回身,朝老板抱了抱拳,“多谢老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再见。” 老板几乎再也见不到影了,小二才回过神,转头,看怪物一样看着自个儿正在擦汗的老板。 “老板,为什么要对这位姑娘这么好?依小人看,这位姑娘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有一股子江湖气。” “你懂什么!”老板将肉呼呼的眼睛猛地一翻,煞是吓人地又瞪了小二一眼,“回去烧香拜佛吧!还好这位姑娘的胃口不大,若是她真的说出一个我们承受不起的数字来,我们砸锅卖铁,烧杀掳掠,也得给她凑齐罗!” “为……为什么啊?”小二被吓得往后疾行几步,颤抖着问。 “难道,你没看到她右耳上的绿宝石耳环吗?”老板用一种很奇异的语调,低低地说,“南王府中人,凡见戴此耳环的女子,就必须不问代价地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这一下,小二也目瞪口呆了。 他们后面的谈话,云出没有听见。 她拿了银票后,本着以前的职业习惯,顿觉此处不可久留,能闪多快,就闪多快。 何况,这个冤大头的神智明显就是不清楚嘛。 害得她也一头雾水。 不过,那一百两银票却是货真价实的。 云出先找了一个票号,将银票换成了实实在在的银子,然后兜着一包银子,晃晃悠悠地朝酒楼走了回去。 酒楼下面有一个卖糖葫芦的,云出已经进了门,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买了两根鲜红欲滴的糖葫芦,雀跃着上了楼。 等爬到了楼梯口,云出抬起头,堪堪看到正倚窗而坐的南司月。 他果然在等着她。 等待,很多时候是看不见的,可有时候,又是能看见的。 从姿态,从神色,从他安然垂下的眼睫和手边渐冷的茶水。 紫色的,绣着云纹的大麾迤逦地垂在地上,黑色的长发用金冠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鼻骨清晰笔直,从侧面看,轮廓被暗暗的光线模糊,不甚清晰,多了一份婉约的祥和。 一个六岁后就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却比任何人都骄傲的南王殿下。 云出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上去,故意将脚步声放得很重,“我回来了!”她大声吆喝。 南司月没什么反应,可是笑意从唇角,传到了眉梢。 然后,她大喇喇地坐回他的对面,然后,对着等了很久、脸上却没有一点不耐烦地南司月,笑眯了眼,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眉飞色舞地描述了一遍。 “你说,他的脑子是不是被门板夹过了?”最后的最后,云出好笑地问。 “恰恰是因为他没有。”南司月古怪地回答道。 云出眨巴着眼瞧他,“什么意思啊?” 南司月没有再回答,他将脸转向窗外,感受那缕透过窗户、缓缓袭来的清风,正想继续端起那杯已经凉掉的茶,冷不丁的,对面的云出忽而站了起来,拿着一个长长的东西向他捅了过来。 长长的形状,是根据气流的变化,和十几年的经验猜出来的。 可具体是什么东西,他不可能猜到。 空气里有股奇怪的、甜丝丝的味道,瞬间及近。 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避开,可一念起倾身过来的人是云出,南司月的身体稍微滞了滞。 下一刻,一个甜甜的小山楂,便撞上他的嘴唇。 “喏,糖葫芦,尝一个吧。”某人半边身子都悬在桌子上,一手拿着一根糖葫芦,笑眯眯地催促道。 南司月进退维谷,张嘴不是,不张嘴也不是。 云出则很有耐心地,保持微笑,相当执着地看着他。 ——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架势。 可是,这种情况并持续多久,南司月也根本没有妥协的意思,他突然站了起来,刚才还柔和宁静的脸,忽而变得清冷而疏离。 “太晚了,我们回去吧。”他说。 云出怔了怔,看着他迅速转身,缓步向楼梯那边走了去,撇撇嘴,也不生气,将两根糖葫芦往左手一塞,然后放下银子,小跑着跟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南司月的样子,怎么那么像落荒而逃的模样呢? 糖葫芦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可怕了? 想不通啊想不通。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三十七)旧账(4) 南司月似乎走得不快,可等云出追上他的时候,还是累了个气喘吁吁,她本来就没恢复完全,刚才又跑上跑下了半天,这时扶着腰,免不了咳嗽了几声。 听到她的咳嗽声,南司月终于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就这样陡然站在大街中央,周围人群熙来攘往,从他们身边擦过。 “既然咱们……咱们不吃了,那就,那就回……回去吧。”云出伸出手,为双方解围道,“反正已经出来这么久了,只怕阿堵他们还以为是我拐走了你。” 南司月这次却没有再握她的手,径直越过她,淡淡道,“好,回吧。” 不过,这一次,他的脚步放得很慢,也方便云出从容地跟着他。 云出讪讪地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抬头看了看南司月笔直的背影,有点摸不清头脑。 ——难道她刚才的行为真的太唐突了? 或许,是吧……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交流,南司月走在前面,云出则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两人刚走出宫门,便瞧见一脸焦急的阿堵在门口徘徊等候,见到他们,阿堵赶紧迎了上去,先是看了一眼云出,而后压低声音禀报道,“王爷,出事了。” “什么事?”南司月听他的声音不同寻常,凛了凛神,问。 “二少爷,此时被人绑到了銮殿。说他……说他试图侵犯皇帝的妃子。”阿堵的表情很是不忿,说南之闲会侵犯皇帝的妃子,只怕无人会信,可夜嘉偏偏兴师动众,又是当场抓获,铁证如山,真让人无可奈何至极。 “哪个妃子?”纵是南司月,也微微地怔了怔。 “就是新纳娶得许思思。”阿堵回答。 南司月‘嗯’了一声,反而不觉得太惊奇了,“这是夜嘉的家务事,我们不用管。”他淡淡道。 “可是,那是二少爷——”阿堵似乎没料到王爷的反应会如此平淡,声音一急,音调也提高了一度。 南司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阿堵这才觉出了自己的失态,赶紧低头皱眉,退到了一边。 云出在旁边听着,同样吃了一惊,但无论是许思思和夜嘉,还是南司月与南之闲,都是他们的家务事,她根本插不上话。 现在见阿堵噤若寒蝉,南司月似乎不打算继续追问这个话题了,云出才忍不住轻轻地问了一句,“那……许思思会怎样?” 无论如何,许思思是因为她才进宫的,她对许思思是有责任的。 “那得看陛下怎么裁决了。”阿堵很尽责地回答道。 云出低下头,若有所思。 南司月却抬起手,让阿堵在旁边回避一下,待阿堵退到二十步远的地方后,他转向云出,“你欠我的已经还完了,可以走了。” 云出‘啊’了一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南司月神色素淡,自自然然的样子,好像在随便打发一个不相干的人,“我说,你可以走了。” “呃……”云出确实急着走,她心里装着太多事情,虽然今天陪着南司月,照样有说有笑,但一直没有真正轻松过。 不过,由南司月在此时提出来,感觉还是蛮古怪的。 “你不是……不是说晚上带我去见一个人吗?”她终于想到他之前说的话,反问道。 “我本想带你去见之闲,只是他现在深陷囹圄,既然见不到了,你当然可以走了。”南司月淡淡地给完解释,然后折身,向不远处的阿堵做了个指示,“派人将云姑娘随身的东西送出来。” 敢情,他根本都不想让她进这个宫门了。 云出这次是真的、彻彻底底地摸不到头脑了。 刚才还觉得那么近那么近,几乎以为是个好人的南司月,怎么眨眼间,又变得如此不近人情了? “喂——”她有点恼恨地冲过去,拖过他的手,将冰糖葫芦往他的掌心里一塞,“这个拿着!我也没什么东西,这就走了。” 说完,她真的像生气了似地,折身便走。 阿堵见状,正想去拦住她,可瞧着自家王爷都没有表示,他也不好说什么,这一踌躇,云出已经走出老远了。 南司月头也不回,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合拢起来,握着冰糖葫芦的竹签,“走吧。” 他缓缓越过那座高高的宫门,阿堵自然也跟了过去,只是走了老远,阿堵犹自不死心地回头朝王妃看了一眼。 那个雪白色的娇小身影,早就看不见了。 这一下,人海茫茫,以后又该如何找起呢? 王爷这么千辛万苦将她带回来,怎么又轻而易举地赶走她呢? 阿堵实在有点想不通。 “去銮殿。”已经走在前面的南司月远远地丢下一句话,阿堵愣住,不明所以地看着前方那个紫色的背影。 怎么又要去銮殿了? 最近王爷做事,他真的,越来越想不通了。 不过,也不需要想通,反正王爷曾经说过:他的优点就是什么都不会想,当机立断地执行他的任何命令。 他只要跟着王爷的脚步就好。 念头一定,阿堵也不纠结了,他挺起腰杆,更为精神地紧随南司月身边。 宫门外,云出站在墙角边等啊等啊,估摸着南司月已经走远了,她才从墙角钻了出来,拍拍手,撇嘴瞧着那座巍峨森严的皇宫。 在南之闲被栽赃的敏感时期,南司月突然变脸将自己赶走,用脚趾头都知道里面有古怪。 她可不是随便挑拨欺负一下就哭哭啼啼、使小性子的女人。 想不带她却蹚这趟浑水,她就偏要去蹚。 因为,在这个事件里,无论夜嘉,南之闲,还有许思思,都不是与她无关之人。 而且,南司月这样急着打发她,只怕这个麻烦却是不小。 当务之急是,怎么才能再进这个皇宫呢? 没有了南司月在一旁带领,那些士兵又怎么肯放她进去? 云出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城楼看了半晌,远远地瞧见城楼边上一个推着车的年轻人,她眼睛一亮,勾着唇角,很恶劣地笑了笑。 半个时辰后。 一辆黑糊糊的、装煤炭的车子便推到了皇宫的后门。 士兵下意识地用长矛挡住煤车的去路,做例行盘查。 “这些都是宫里的公公们订下的货,这天寒地冻的,宫里存的炭火不够用啊。”推车的人是一个形容矮小、腰背佝偻的糟老头子,一面说话,还一面噗噗地咳嗽。 士兵狐疑地看着他,其中一个问,“怎么平时来送炭的人不是你?明明是个年轻人。” “官爷有所不知,那个人是老朽的儿子,昨儿夜里,得痨病死了……他死的时候,咳得那么惨啊……”说完,老头儿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最后的一声咳嗽尤其响亮悠长,好像要憋过气似的,只听到‘噗’ 地一声,墙角根部残留的积雪上,忽而洒上了几滴黑中带红的血。上前盘问的士兵见状,忙忙地往后退了几步,他嫌恶地看了一眼糟老头,挥挥手道,“送进去后,快快出来。病成这样还到处跑,真是晦气。” 老头儿千恩万谢,拖着装满炭柴的车子,摇摇欲坠地往后面的长廊走去。 这个后门与长廊本是给下人们走的,长廊则通往御膳房的外围,平日里便极少有人在这里活动,老头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不过,想从御膳房,再浑水摸鱼到前殿,却也是一件难事。 等离开了别人的视线,糟老头的动作立刻利索了,三步两步地将车推到了一个旮旯角落,手伸到炭堆里掏啊掏啊,掏出一个大大的包裹,‘他’将包裹抖开,拿出一件下等宫女的服装,然后把头发胡子全部扯了下来,衣服也迅速地脱掉,重新塞进炭堆里,麻利地换完装,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 等把这些事情都做完后,已经恢复本来面貌的云出将车子拽拉到御膳房的外围,也是平日堆放柴薪的地方,擦了一个火折子,没甚烟火气地往炭上一扔。 滋啦啦的一阵乱响,火焰呼啦一下腾了起来,她在脸上抹了一把炭,清了清嗓子,开始扯着欢儿叫。 宫里的人本来就怕走水,尤其是冬天。她这一喊,倒也招惹来不少人,大伙儿见状,也慌了,挑水的挑水,叫人的叫人,云出继续哇咔咔地制造声势,人却慢慢地从御膳房的另一扇,退了出去。 27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三十八)栽赃(1) 这边的火势也不算很大,除了这一小片地方外,宫殿的其他地方,仍然如往日般肃穆整齐。 云出小心地拎起自己的白色裙子,又紧了紧自己浅灰色的腰带,抬首挺胸,没事人一样朝前殿走了去。 —在这个皇宫里,宫人门的品级皆是由他们佩戴的腰带决定的,衣服是一色儿的白袍长衫,浅灰色的品级最低,而后是灰色,浅褐色、褐色、浅棕色,棕色、深棕色以及黑色。其中,以黑色为最高级别,那些人都是随身伺奉夜嘉与诸位皇妃的。 銮殿不属于正股,远没有昊天殿那样宏伟的格局,它位于宫殿群北方,与大理寺毗邻,宫殿矮而森冷,是平日审问后宫妃殡的地方。 没想到一直高高在上的南之闲,有朝一日,也会来这种地方。 夜嘉很是得意,看着殿下双手被绑缚的南之闲,脸上的笑容便是想掩也掩不住啊。 只可恨的是,南之闲一点也没有j一情被抓到的局促与惶恐,仍然是一副世人皆浊我独清的讨打样。 反而是许思思,泫然欲滴地跪在一边,哭得梨花带水,我见尤怜。 夜嘉清了清了咳嗽,笑容满面地看着底下的两人,“说说看吧,到底怎么回事。” 坐在夜嘉旁边,负责审问此事的大理寺卿看得直皱眉:这种情况下,陛下不是应该火冒三丈吗? 南之闲还是没有应声,许思思抽泣了一会,忍着哭泣,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概地讲了一遍。 大概过程是:她之前为了寻求讨陛下欢欣的方法,造访过大祭司,大祭司便认为有机可乘,今日,特意遣人去请她,说是有要事相告,她没有怀疑,前去祭天司,然而却被大祭司在茶水里下药,自此神志不清,再醒来的时候……就…… —就如大家有目共睹的那样,她与南之闲一同躺在床上,而且衣衫不整。 人证很充分,许思忍第一次去祭天司时的若干人,南之闲邀请许思思来祭天司的亲笔信,掺药的茶、还有夜嘉推门而入时,映入在眼帘的一切。 纵是南之闲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更何况,南之闲根本没有辩解。 从他在床上坐起来,到现在,这一路上,他一直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这样的表情,几乎称得上默认了。 大理寺卿是一个严索的白发老头,有点古板,古板得不近情理,这件事又算是陛下的家务事,本来就棘手,然而最最棘手的,是南之闲的身份。 祭天司是什么地方? 它是和唐宫一样凌驾在皇权之外的地方,夜氏王朝有三个地方是不受夜嘉管束:唐宫,南王府和祭天司。 而身为祭天司最后首脑的南之闲,自然,也归不上夜嘉的管辖。 所以,大理寺卿坐在这里,纯粹是一个摆设,真正能拿主意的,只有夜嘉。 可是夜嘉除了在御座上幸灾乐祸地大笑外,好像什么暗示都没有。 “爱卿,你说,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呢?”等笑够了,夜嘉转过头,盯着老头问。 老头虽古板,却也不笨,他根本没有理会这件案件的本身到底是什么真相,而是睁着那双似乎木纳的眼晴,犀利地捕捉着夜嘉表情里的哪怕丁点蛛丝马迹。 每个人爬到高位,都不是偶尔,他们都需要有一种常人难以比拟的能力。 而这位大理寺抑大人的绝招,就是四个字。 察言观色。 夜嘉虽然一直没有说谁对谁错,甚至都没有生气的意思,可是,当夜嘉的目光扫过南之闲时,老头分明在他的眼底,看见了杀机。 一切,皆不是偶然。 唐三的叛变,唐宫的欲袭,圣山至今封锁,以及,一个莫名其妙进来的皇妃和这一出英名其妙的风月案件。 陛下是想动祭天司了。 也许千年来,夜氏的其他统治者可以忍受这么多不在王朝管辖内的机构,可是,夜嘉不能允许。 所以,他已经知道怎么回答了。 “冒犯皇妃,当属死罪。”八个字,从老头儿干枯的嘴唇里冰冷地吐出来,没有一点回转余地。 夜嘉夸张地张大嘴巴,笑道,“哪里需要这么严重,大祭司若是真的喜欢朕的这个女人,直接要过去好了,脱一向很大方的。” “陛下,陛下可是嫌弃臣妾了?”许思思全身一震,哀哀地往前扑了两步,仰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夜嘉。 夜嘉俊美如瓷娃娃的脸,笑得天真而无害,“不嫌弃,相反,你越是有人要,朕越是会喜欢你。不过呢—朕还是喜欢成|人之美。这样吧,大祭司,你说一句话,你说喜欢呢,你带这个女人走,朕绝对不会再追究这件事。如果你不喜欢她,朕就先杀了她,然后—”他眯起眼晴,嫣红的唇微微一启,轻声道,“再杀了你。” 南之闲垂眸静立,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他的穿着还是刚从床上起来的模样,头发也有点散乱,领口的丝带甚至都没系好,露出一片光洁的肌肤,肌肤上甚至还有留有可疑的红痕。 如果换做另一个人,此时必定狼狈至极,可对于南之闲来说,即便如此,他仍然有一种让人无法轻忽的气度,高高在上,清俊脱俗。 “陛下!”许思思却急了,她诧异地看了夜嘉一眼,站起来,凝望着夜嘉,一字一句问,“你不信我?你认为是我匀引了他?” “朕可没这么说。”夜嘉很无辜地摊摊手,眨眼道,“朕不是想成全你们吗?” “我—好,好,”许思思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突然扭过头,朝旁边的廊柱撞了过去,“我会证明我的清白!” 夜嘉含笑看着,根本没有劝阻的意思。 既然夜嘉都没开口,这满场的人,更是没有人敢动了。 不过,许思思还是没有撞上去,就在她的额头几乎挨到柱子时,一个白影倏地闪到她的身前。 她撞到一个温暖的怀中。 那个怀抱,有着淡淡的植香味,让人心宁气和。 她抬起头,然后,诧异至极地看着面前的南之闲。 没想到,最后档住她的人,竟然是南之闲。 ……果然有j一情啊,众人想。 “将我收监吧。”他稳稳地扶住许思思,却并不看她,“整件事,与这位许姑娘没有一点干系。” 说完,他松开许思思,坦然往身后押送的士兵走了过去,到了他们面前,他伸出手腕,淡淡道,“锁上吧。” 士兵面面相觑,探寻地看向夜嘉。 夜嘉已经收起了笑容,声音里带着恼意,“南之闲,你什么都不想说吗!” 南之闲转过头,极平和地看了夜嘉一眼,轻声道,“人是不该逆天的。” 这句话不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0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0部分阅读 恢朗撬蹈辜翁故撬蹈约禾? 夜嘉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他沉下脸,森然道,“朕就是天。” 他没有进去,只是领着阿堵,静静地站在殿外。 南之闲略略低下头,只是,在经过南司月身边时,南司月蓦然问,“为什么不辩解?” 南之闲浅笑一下,低声道,“六年前,我做了一个选择,如今,不过是承担后果罢了。” 说完,南之闲便欲擦过南司月,继续走远。 南司月却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沉沉道,“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即便你舍弃了这么多,即便你栖牲了自己,夜氏也终究免不了覆灭的命运,六年前你已经错了,难道现在,你还打算错下去?” “有我在一日,就必须保夜氏无恙。”南之闲甩开南司月的手,随着已经已经走到前面的士兵,头也不回地朝地牢走去。 大步流星,一往无前。 轻扬飘逸的背影,染了一丝无望的决然,映着昏黄的下午,天幕沉沉,便如这个经过千年岁月俊袭,越来越腐朽的王朝。 南司月默然。 銮殿里,夜嘉再次回复刚才喜呵呵的笑容,从御座上走下来,楼着兀自发呆的许思思,宠笑道,“爱妃何必这么傻呢,走,我们去后面好好说说信任问题。 许思思傀儡人一样被他楼着,一道从后堂走出大殿,上了早已经等候在外面 的妻驾。 銮驾很大,因为是夜嘉上台后特制的,其大小,几乎能同时容下七八个人。 里面的摆设也算不少,软榻桌台,书棋琴剑,一应俱全。 等帘子一垂下来,许思思便收起了脸上的泪水,嘟着嘴,娇嗔地看着夜嘉,问,“陛下刚才,不会真的想杀了臣妾吧?” 28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三十九)栽赃(2) 夜嘉凑过去,刮了刮许思思的鼻子,笑吟吟道,“朕怎么舍得杀你这样的尤物,不过,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让南之闲就范的?他在殿上竟然一句话都不说。 “难道陛下不认为,就是大祭司看上臣妾了呢?”许思思眨眨眼,笑吟吟的,并不直面回答。 夜嘉也笑笔,“那也是有可能的,没想到南之闲最后会栽在你手里—说起来,如果不是他太不知趣,朕也不想这样对待他。” “陛下,臣妾刚才被他们绑着,手现在还痛着呢。”夜嘉似乎还想再说什么,许思思已经轻然转开话题,将淤青的手腕递到了夜嘉面前,娇滴滴地说道:“他们好狠得心。” “回去就把那些人全部送去喂狮子。”夜嘉眉眼不动,轻轻松松地下完一道命令,然后,掀开窗帘,朝外面一个低头疾行的灰带宫女呀咐道,“取点创伤药来。” 小宫女忙忙地点头,一扭身,朝后面返了回去。 夜嘉也没怎么在意,只是,在放下窗帘的时候,他突然觉得:那个小宫女怎么如此眼熟呢?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地。 “陛下…”见夜嘉发呆,许思思又缠了过来,脸摩擦着夜嘉的手,竟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端庄娴雅,“陛下,你准备将南之闲怎么处置?真的……杀了他?” “当然不杀,他还是诚心向着我的。”夜嘉倒也不糊涂,很客观地说,“不过是解了他的权罢了……不说那些了,让朕先检查检查,爱妃到底有没有吃亏…” 说着,他的手已经极不安分地伸进了许思思的衣裳里,许思思欲拒还迎地躲了躲,人便倚到了软榻上。 外面伺候的人低眉闭眼,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云出看着那辆渐渐远去的车撵,出了一会神,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擦了擦汗。 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还是她果然有点识人不明? 她的记忆中,许思思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眨眼,就变成了一副祸世妖姬的德行? 她一直觉得自个儿的演技算是不错。 如今两相比较,自个儿就是一莱鸟啊莱鸟。 不过,说南之闲会对许思思动心,云出还真的不太相信:两人根本就没有任何交往啊,南之闲也不是那种冲动或者情感泛滥之人。 她再次擦了擦汗,转过身,慢悠悠地銮殿踱了回去。 热闹已经看完,远没有她以为的惊天动地,整个事件,便如此时的气候一样,暗暗沉沉,看上去平静无波,无论以后是雪是雨,都看不出端倪。 不过,这件事,倒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一个逼问南之闲,解除蝶变之法的机会! 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南之闲啊南之闲,你既然藏着掖着不肯告诉我,也别怪我不客气。 云出一面琢磨着十种八种折磨南之闲的办法,一面施施然地观察左右,寻找任何能利用的契机。 待再经过銮殿时,她遇到了南司月。 赶紧低下头,快步地从几丈远的道路上躲开,万一被南司月抓到了自己,保不准他会把自己重新丢出宫门去。 可是,正在她哧溜一声准备闪远时,她听到阿堵这样问南司月。 “王爷,为什么你越是关心一个人,就越会把那个人推远?如果你真的担心二少爷,属下这就叫人过去,把他劫出来,然后,我们一起回江南。江南是南王府的地盘,就算是皇帝,也无可奈何。” 劫狱?南司月打算劫狱? 云出放缓脚步,瞅到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假山,一猫身,钻了进去,然后支着耳朵继续打听。 “夜嘉此时并没有伤害之闲的意思,可以不必理会。”南司月淡淡道。 阿堵闻言,憋了一口气,踌躇了许久,还是继续问了一句,“就算二少爷此时没事,王爷可以不必理会,那王妃呢?王爷这样赶了她走,以后该去哪里找她回来?” 云出本想听一听关于南之闲的事情,却不料他们的话锋冷不丁地一转,转到了自己身上。 那小耳朵支楞得更高了,小老鼠一样,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为什么要找她回来?南司月反问。 这也是云出想问的话。 是啊,干嘛还要找她回来? 她又不是真的王妃……好吧,似乎是名正言顺的,但当时不是形势所逼么? “王爷……”阿堵被南司月这样一问,也确实不该怎么回答,“她毕竟……毕竟是王妃,不是吗?” “用一个名分去约束一个原本自由的人?”南司月哂然道,“你什么时候也这样迁腐了?” 阿堵顿时羞赧。 其实,他想说的,当然不是区区名分问题。 他想说的是,“王爷你不是喜欢她么?” 不过,毕竟身份悬殊,这些话只可以在心里想一想,却是断然不敢说出来的。 “喜欢一样东西,并不一定非要留在自己身边。”南司月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照样骄傲冷然,坦然自若,没有一点拘束或者忸怩。 阿堵似乎也没料到,南司月会这样直接地说出来,反而来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呆住了。 同时呆住的,还有云出。 南司月喜欢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可能吧! 他们又不熟! 纯粹是觉得她好玩吧。 她擦了擦汗,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天气转暖的缘故,今天的汗好像尤其多。 “圣山那边怎么样了了?”那边,南司月又问。 “封山,唐宫常年都是冰天雪地的,山上并没有作物,唐宫每个月都会派人下山来采购,这次封山后,供给一断,他们最多只能支撑半个月。半个月后,要么束手投降,要么,就下山冲出一条路来。”阿堵担忧道,“而无论是哪个结果,似乎都不太妙。” “查清楚拿走神器的那个小子的来历了吗?” “不知道,还在查,只能确定,那个人并不是唐宫中人。”阿堵公事公办地回答了一句,而后望着越来越沉得层云,担忧道,“晚上似乎又有大雪,不知道二少爷在牢里,会不会太冷。” 南司月像没有听到似的‘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了。 云出躲在那个假山后等啊等,等了半天,眼瞅着没了下文,她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呆久必失啊。 透过石缝,她又看了一眼紫色衣袍的南司月,见他好像不怎么注意这边的样子,当即放下心,摄手摄脚地往后面的大理寺方向走了去。 銮殿与大理寺本来只有一墙之隔,中间隔着一个月门,平时都是由一道铁门锁着的,今天大概是因为南之闲的事情,门并没有锁上,一边半敞着。 云出侧过身,从敞开的空隙里钻了进去,等一过那边,立刻加快速度,很快找好另一个掩体。 今天晚上,她可要好好地去拜访那个屡屡欲杀她而后快的大祭司大人…… 铁门这边,仍站在銮殿前面小花园里的南司月,突然开口问,“她怎么又进来了?” “属下……也是刚刚才发现的。”阿堵这是实话,他也是在云出闪身躲进铁门后的时候,才替见那抹熟悉的影子。 “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南司月不以为意道,“呼吸太重,这种档次,本不该随便偷听别人的话。” 阿堵睁大眼信,难以置信地看着南司月。 王爷一早就知道王妃躲在旁边? 那他还能如此淡定地说出刚才的那句话— 这种功力,他真是不得不服啊。 “要不要…属下去讲王纪找回来?现在宫内危机重重,她一个人在这里面乱闯,难保不出问题。”阿堵尽心尽力地提点到。 “由她。”南司月还是相当风轻云淡的两个字。 可是,这次阿堵却不敢再相信了,如果睡到午夜,王爷又借口大理寺的空气好,去那边的广场上一站一整夜…… 阿堵可不想重蹈覆辙啊。 他正想再进言几句,冷不丁地,看见南司月抬起手,紫袍宽大的袖子里,竟然还拢着云出在宫门给他的冰糖葫芦。 “你把这些都吃了吧。”他如此正儿八经地将冰糖葫芦交给阿堵,让阿堵根本找不到不接受的理由。 他英名其妙地接过来,然后,南司月已经转身,施施然地朝南院走去。 走了没几步,他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还是冷冷淡淡,又一本正经的语气。 “她想进去看之闲,你就让她进去,只要别太过分,都随她。” 阿堵手拿着冰糖葫芦,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额上,却已经华丽丽地洒下了三条黑线。 —这个任务,可比此时将王妃带回来难过了。 果然是,由着她…… 云出在外面的时候,经常会听到大理寺的名号。 据说,那里面绝对是龙潭虎|岤,只要人进去了,不脱三层皮,就不要指望能出来的。 江南那边,曾经有一个宫翁犯了事,重罪,听闻,也是关进这个大理寺,他的家人倾尽家产,请了几个高明的江湖侠士来营救他,最后也是有去无回。 于是,关于大理寺的种种传言,越传越邪乎,越传越离谱,以至于,它已经被完完全全妖魔化了。 而当云出真正踏进大理寺地牢的正门时,整个人都呆傻了,随即,有种仰天长笑的冲动。 太搞了吧,太简单了吧,这地牢的防御水平还没有一个小小的府衙厉害呢。 她不过是化妆成一个衙役,又在刚送进来的酒水里下了一点点蒙汗|药,这一路进来,竟然真的一点抵抗都没有。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云出推开地牢厚重的铁门,朝里面鬼头鬼脑地探了半天,捏在手中的自制烟弹硬是没有用武之地,因为,后面根本就是没有人嘛。 唯一守门的两个,此时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呢! 她纳闷地眨眨眼,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走一步算一步。 —难道是个陷阱,专门等着前来劫狱的人? 刚走了几步,云出又猛地醒起: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好一招诱敌深入! 想到这里,她走过去,将已经倒在桌上睡觉的两人转悠转悠地观察一圈,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奇怪的瓶瓶罐罐,对着其中一个人,就在自己脸上搓泥巴,描描画画了。 过不一会,她大功告成,仔细看,果然有那么几分相似。 再加上地牢光线暗沉,鱼目混珠,已是绰绰有余。 待做好这些准备工作,云出立刻装出一幅歪歪倒倒的样子,扶着头,一面朝地牢深处走,一面嚷嚷道,“快,快,有人在水里放了蒙汗|药……快……快去亲报大人……” 这样吆喝着,人已经顺甬道越走越远了。 直到脚步声渐渐听不清了,才从小厅上面跳下两个黑衣劲装的男子,他们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压低声音,不解地问,“大人不是让我们掩护此人吗?为什么他反而还在打草惊蛇?” 对面的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天知道,他们将这个大理寺地牢的人摆平花了多少工夫,几乎出动了南王府最精英的队伍才搞定。 结果,还被云出来了这么一出。 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29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四十)栽赃(3) 云出在甬道里故弄玄虚半天,也没有人钻出来仔细询问她,或者答她的话,她隐隐觉得不对劲,可到底心性儿大,而且,逼问南之闲的机会,就这么一次,她断不能放弃。 这样想着,她已经走到了地牢深处。 殊不知,在她的身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地牢暗卫们,被随后跟来的黑衣劲装男子捂住嘴巴,或封住|岤道,或拧断脖子。 云出继续无知无觉地往里面走,待走到最深处的牢房时,她停下脚步,踢了踢栅栏,粗着声音吼道,“南之闲,你是不是还活着?” 牢房里悄无声息,南之闲没有回答。 地牢本建在地下,长年累月都是黑糊糊的,没有任何光线。只是每隔几丈,便有一支暗淡的火把,插在墙壁上,稍能辫物罢了。 云出也看不清牢房里那个隐约的轮廓,到底是不是南之闲,暂时不敢妄动,只得又踢了踢栅栏,捏着嗓子嚷道,“喂,喂,叫你呢,夜嘉派我来杀了你,乖乖引颈受戮吧!” “云出。”南之闲终于开口,却一句话点破了她的身份。 云出讪讪,不过隔着铁栅栏,她也不怕他,索性恢复原来的声音来,“被你认出来了,那我也不绕圈子,反正你偷香被抓,活不了多久了,不如把上次没说完的话告诉我吧,说不定我一感恩戴德,以后逢年过节,还会给你烧烧元宝纸钱 什么的。” “先请进来。”南之闲淡淡道。 云出正想找出铁丝来撬锁,铁门却已经应声而开。 南之闲根本没有动,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开的锁,也或者,这个铁门就没有锁上—如果南之闲不想被制,再厉害的锁也锁不住。 云出也痛快,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走近了,才终于看清坐在墙根处的南之闲,还是白日的装束,不过神色间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 云出想了想,也席地一坐,磨增到了南之闲的旁边。 “哎,这里也没外人,你告诉我,今儿个到底怎么回事吧。难道你真的定力不够,或者说,当了太久的和尚,所以一直把持不住。喂,就算把持不住,你也不会用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方法吧,以你的能力,想强迫别人干嘛干嘛,还不是小莱一碟?”云出的自来熟功夫不是一般地强,她又朝南之闲靠了一靠,砸吧着嘴道,“既然是冤枉的,为什么不明说?” “不想说。”南之闲倒也爽快,酷酷地丢下三个字,然后扭头看着装扮成狱卒的云出,轻声问,“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 “怎么认出来的?”云出来了兴致,蹲起身,眨巴着眼,巴巴地问。 “天意。”南之闲高深莫测地回答道,“夜后今夜会造访在下,本是天意。 云出撇撇嘴,不住地翻白眼,“虽然说吧,我也装过神棍,但阁下却是真正的神棍,什么事儿都征一个天意,说什么夜后,上次还无缘无故地想杀我,又说什么拯救苍生—大祭司,你真是病得不轻,还是蠢病的!” 南之闲似乎懒得和她扯白,既不计较,也没有接话,仍然是高深莫测又淡然至极的一句,“你是命定的夜后,你既回到这里,这一生,也不能摆脱这个命运。云出,你真的不该回来。” “你以为是我愿意回来啊,我见到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大人物,就倒胃口。 ”云出做了一个恶心的动作,然后言归正传,“算了,你现在也够挺惨,我就不打落水狗了。你等着,我去整点酒莱来,我们再详细说。” 说完,她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利落地跑了出去。 她所谓的酒莱,就是把外面狱卒没有吃完的小莱、烤鸡和一些劣质粗酒端了进来,然后,在怀里钩啊拘,拘出一包白色的粉末,洒在了上面。 “上面本来有点蒙汗|药,现在已经洒了解药了,味道可能会变一些,但还是能填肚子的。夜晚太冷,吃饱了总会暖和些。”云出简单地解释完,然后,拿起一双筷子在衣服上擦擦,递给南之闲。 南之闲的嘴角抽了抽,并不伸手接。 “你是并不饿呢,还是觉得脏?”云出瞪着他,执拗地问。 这个答案其实呼之欲出,南之闲生来便是南王府的二世子,更是从小被认定为大祭司的接班人,一直以来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连人间烟火都极少沾惹,又哪里会吃人家用过的筷子? “像你这样的人,饿死算了。”云出也不理他,自顾自地撕了一块鸡肉,然后喝了一杯烈滴,爽爽地打了一个饱喝,“说吧,蝶变到底有何解除之法。” “我不会告诉你。”南之闲见她吃相粗,真似一个莽撞的狱卒一样,不由得皱了皱眉,低声问,“你很饿吗?” “不饿,我就是要寒掺你。”云出嘟着嘴朝他拱了拱,嘴唇上还沽满烤鸡的油,见南之闲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样子,“寒掺到你愿意把解法说出来为止。” “恩,难不成你想严别逼供?”南之闲不以为意地问,“如果我不想说,任由你用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会说。” 云出当然不会严刑退供,她和他功力悬殊,套套交情说说话还成,真要真刀实枪地干嘛,她肯定会吃亏。 “我不退供,就是念着这牢房冷冰冰的,外面又是要下雪的样子,想陪你喝喝酒罢了。”云出找了一个干净的碗,给他满上一碗,“这个碗是没人用过的,大祭司不要嫌弃。” 南之闲还是没有动。 云出自己又喝一杯,然后望着外面黑洞洞的走廊,低声道,“说起来,我还是你的师妹—因为,你母亲,刘红装,是我的师傅。” “我母亲?”南之闲吃惊地反驳道,“姑娘错了,我母亲并不性刘,而是堂堂上官家的小姐,南王的正妃。” 云出愣了愣:敢情南之闲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 亏他还一直‘天命’‘天命’地挂在口中,竟然是连自己的命都猜不透。 “那就当我错了。”她也不是多嘴之人,见状,既不争辫,也不解释,忙忙地岔开话题道,“先喝了这一碗再说,好歹我忙里忙外了半天。再说了,我名义上还是你的嫂子呢!” 南之闲终于勉为其难地喝了一点,并不多,才沾了沾了唇,便皱眉将碗放了下来。 酒太粗糙,味道太浓烈,实在不合他的口味。 云出却已经知足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对了,我刚才是不是告诉过你,酒菜里早被下了蒙汗|药?” “不错。” “那我有没有对你说,其实碗沿上一样被我涂了蒙汗|药。你这个碗没人用过,所以呢,药还在上面呢。”她笑得越发狡黠可爱,像一只刚刚逮着鸡的小狐狸一样,“你功夫比我高,如果不先把你弄得没力气,真的不敢太怎么逼你。现在嘛,嘿嘿,再问你一句,你说还是不说?” 南之闲有点啼笑皆非,清秀的脸上满是无可奈何的神色,“云姑娘,我不能对你说,只是因为,即便我说,你也做不到,既然做不到,又何必知道了,徒增烦恼呢?”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做不到。”云出眯着眼道,“最讨厌男人罗里八嗦了,再唧唧至歪,小心我大刑伺候。” 南之闲还是无奈地笑笑,暗地里,他已经尝试着运转身上的真气,不过,似乎真的如云出所说,全身都使不上力气。 大概是刚才云出说得太直白了,她又当着自己的面吃吃喝喝那么多,刚才端碗时,就算闻到一些奇怪的味道,也没往心里去。 他到底小看了她。 “想什么呢,你这小子是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所谓先礼后兵,她已经礼了,南之闲还是一副爱说不说的模样,云出也不想继续客气下去。 “你又想怎样?”南之闲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清秀的脸安然如初,即便在得知自己没有力气后,还是淡淡的,完全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 那种安然,在此时此刻,多多少少带了点蔑视的意思。 好像云出的所作所为,都像一只跳梁小丑。 云出有点明白夜嘉为什么千方百计要算计他,将他弄下狱了,他着实有点可气。 “我要—”云出故意拖长声音,眉毛一挑,绝对阴险地瞧了他一眼,“我要—玷污你!” 这么凶狠的话从一个小丫头的口中说出来,真正让人哭笑不得。 南之闲微微一哂。 30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四十一)逼供 云出也不只是吓一吓他,而是真真正正地要站污他。 不过,这个站污却是无比纯洁的。 她先是撕下一个油腻腻的鸡大腿,塞进南之闲的嘴巴里,而后好心地劝告道“你还是勉为其难地补充一点体力吧,万一等会熬不住……” 南之闲额飘黑线,华丽丽地无语中。 “我们循序渐进,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解决。回答的时候,可要想好了,免得吃苦。”云出见南之闲好像真的吃不下东西似的,也不过分难为他,将鸡腿抽了出来,然后抬起他的袖子,擦了擦他的嘴巴。 南之闲皱眉。 对于他而言,也许你真的砍他一刀或者骂他一通,他也未必会皱眉,但把衣服弄得如此脏兮兮,却简直比打他骂他还恶劣。 “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姑息许思思?若说你和她真的有什么,打死我都不信。”云出问。 “我没有姑息她。”南之闲仍然看着自己袖子的污渍皱眉,但人还算配合,“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是啊是啊,全天下都是可怜人,就你清高遗世。你这人简直……”云出表示自己没有词汇来形容他了,所以跳了过去,继续问,“上次夜嘉攻打唐宫时,南宫羽提到什么日月同升,这件事是不是你告诉他们的?” 这也是云出对南之闲耿耿于怀的原因之一。 他不肯说也就罢了,还绑着南宫羽他们去对付唐三,他这样处心积虑地为夜嘉办事,却被夜嘉倒打一靶,真是活该。 “是。”南之闲淡淡地回答道,“甚至攻打唐宫的建议,也是我提出来的。 “你—”云出横眉竖眼地盯了他一下,忍住胸口腾出来的气焰,好半天,才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这不过是我的职责罢了。”南之闲坦然道,“我的职责本就是保夜氏一门的平安与稳固,现在,唐宫的星相有异,它威胁到帝星,我自然有义务建议将隐患除掉。” “又是狗屁星相!”云出站起来,有点恼了,“你就这么相信天意?如果真的相信,就什么都不要做啊,反正冥冥之中,一切皆有注定,已经注定的东西,该需要什么改变?大家都不要做什么,天天饱食终日,干巴巴地等着自己的命中注定,不就是了!” 南之闲抬头看着义愤不平的云出,并不和她一起胡搅蛮缠。 “你肯去做这些事情,也是相信,我命由己不由天!既然你相信人为可以改变许多东西,为什么不能相信,其实人为是可以改变一切的。包括你预言中会发生的一切。……为什么要针对唐宫呢?为什么要针对唐三呢?他们都是不出世之人,从来没有做过大j大恶之事。一个星相之说,就作为大屠杀的理由,南之闲,你太草率,太他妈不是东西了!” 云出是真的很生气很生气,如果攻打唐宫之说,真的是因为这个理由而发生的,那太可笑了。 就算是戏曲里,两个门派厮杀,那也是有一个几十年的陈年旧恨,也是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讨公道,或者—是为什么惊世法宝— “其实,根本不是为了星相,而是,为了唐宫的那个劳什子神器,对不对?”她重新蹲下来,凝视着南之闲的眼晴,一字一句地问。 “是与不是,与云姑娘又有什么干系呢?”南之闲却不自主地躲开了她的目光。 那双眼睛太亮太透,以至于,若不躲开,他也要被灼伤。 “那便是了,你们是要那个神器。”云出微微一笑,往后退了退,沉默许久,才继续问,“说吧,怎么解除蝶变?” 南之闲还是看向另一边,并不回答。 云出也懒得和他罗嗦,腰往下一折,手已经将他的靴子抬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你干什么?”南之闲吃了一惊,诧异地看着云出。 “严刑逼供,顺带站污你啊。”云出很无辜地回答道,“我岂非早对你说过了?” 说着,她已经拉掉了南之闲的鞋袜,看着那双和人一样清秀好看的脚,叹气道,“但凡女子,被人看到了双足,回头都要因为羞辱而砍掉的,不知道你被我看到后,以后会不会也将它们砍掉—可惜了可惜。” 如果真的砍掉,那确实是可惜,男人的脚,好看得并不多,像南司月这样保养得白皙清秀的,更是不多。 —不过,一看就知道丫不是个劳动者啊。 譬如云出,脚板上也有一层薄薄的茧。 “告诉我,你是说还是不说……”她一面笑眯眯地瞧着南之闲,一面将下自己的几根长发,打成圈,在南之闲的脚心上挠了挠。 南之闲脸都青了。 老实说,无论云出怎么对付他,他都不会觉得怎样。 却没想到,是这样一招! 不过,些许的痒,还是……勉强能忍住的。 见他无甚反应,云出也不着急,右手挠痒不断,左手已经探到了南之闲的衣襟处,脸上的笑越发深邃诡异,“哎,听说你一直没有近女色,这次的许思思,只怕也担了这个名,没有做什么。也就是说—你这副清清白白的身子,竟是没有人看过?!”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竟是说不出的轻薄猥亵。 南之闲只怕长这么大没被人如此调戏过,而云出也是也言出必行之人,从来不废话,说话间,已经开始扒拉他的衣衫,眨眼便露出了胸口瓷白的肌肤。 “啧啧。”某人纯属纯洁的观赏角度,开口称赞。 南之闲的脸越发青了,眼见着云出还有继续脱下去的意思,他眸光一数,森然道,“住手,我说。” 牢房之外,远远地,躲在黑暗中的眼晴瞧着眼前的一切,一个人道,“大吩咐我们,只要不过分,就不用阻止,那现在,她这样对待二世子,到底算不算过分?” “没伤没杀,应该不算过分吧。”另一人慢慢地说。 “可这对二世子来说,似乎比杀他伤他更严重吧。”先开口询问的那个人迟疑道。 对方也扰疑了。 …再看看吧,如果真的到了最后一步,我们还是出面阻止吧。” 不然,若二世子真的被云出剥光,再任意打量羞辱,只怕他恢复力气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咬舌自尽……或者杀掉云出。 无论是哪种结局,都不是阿堵大人愿意看到的。 而牢房里面,云出已经停止了挠痒,施施然地退到一边,拿着酒杯怡然自得地喝了一口,“说吧。” “杀掉夜王,用他的心头之血,破唐三蝶变的契约。”南之闲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这是唯一的解除之法。” “夜王,不就是夜嘉?”云出愣了愣,随即说道,“无论有没有这件事,夜嘉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虽然难了点,但也不至于是不可实施,你之前不肯说,是不是担心我会对他不利?” “我不需要担心。”南之闲讥笑道,“如果你都可以轻易杀得了他,六年前,我何必会选择他?不过—你猜错了,真正的夜王,并不是夜嘉。” “不是夜嘉,那是谁?”云出一惊一乍。 “不知道,所以,这也是不可能的任务。”南之闲轻声道,“早在六年前,真正夜王的星辰已经隐灭,他是否还在人世,都是个未知数。” 云出盯着他的眼晴看了半晌,南之闲的眼神虽然谈不上真诚,但清淡孤傲,也是也不屑于说谎之人。 “怎么才能找到他,或者这样问,找到后,该怎么认出他?”云出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也打起精神,认真地问。 “如果他还在世上,你必定能遇到他。”南之闲直视着她,低低道,“你是夜后,今生注定要与夜王有一段纠葛,偿还千年前欠下的诺言。云出,这是命,既是命,就躲不过。” 云出撇撇嘴,拍拍手站了起来,然后,她自上而下,冷冷地看着南之闲。 她的样子一直不甚正经,说话更是颠三倒四,好像什么都满不在乎,可是此时,无论她的声音还是神色,都是出奇的认真,出奇的骄傲且无畏。 好像,又恢复了那晚跳舞时的模样,炫目倾城,让人娜不开视线,又不敢视。 “我说过,我命由己,从不由天。” 说完,她又弯下腰,将没有吃完的烤鸡拿到手里,恶狠狠地撕啃了一口,然后抹着嘴巴大步朝外面走去。 “其实酒里就有解药,你想解开,吃一些就行了。” 至于南之闲之后会不会勉为其难地吃一些,云出已经管不着了。 现在,她的目标如此鲜明而且明晰。 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夜王…… 不过,他真的不是夜嘉吗? 31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四十二)夜王(1) 云出出了地牢后,又潜回銮殿,在殿门前,她略略踌躇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再去见一见南司月,几番权衡后,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经此一别,再见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乱世之秋,活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脑袋还在不在自己的脖子上,见一面少一面吧。 这样想着,她的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挪向了南方。从地牢出来的时候,她又换了装,重新装成了灰带宫女的样子,一路上,倒没受到什么盘查或者阻碍。 深夜的宫殿虽然点满了灯笼,还是显得阴沉黯淡,她一路走来,经过无数长廊,无数建筑和雕塑,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种越来越胆寒的感觉。 特别横穿过昊天殿时,总觉得殿前的几个石狮子在瞧着自己。 见鬼了。 难道,被南之闲那个神棍说了一通,自己也有点神神叨叨了? 大概是这一路上的感觉太过惊心动魄,云出终于跑到南院,冷不丁地看到院内泄出来的灯光时,心里顿时安稳起来。 不过,灯光? 南司月本就看不见,何需点什么灯啊。 云出满心孤疑,留了个心眼,并没有马上推门进去,而是走到门口,推开一个门缝,悄悄地朝里面张望了一下。 并没有理伏,里面的人,确实是南司月。 他站在满院的灯火之中,还是白日的那身紫袍轻纱,金冠已经取下,长发由 一根紫色的丝带系着,松松地拢在右肩上。 南院的四周,那连绵的长廊上,密密麻麻地挂上了通透的灯笼,大大的,红色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曳,烛火欢快地抖动,于是,地上影子也欢快地跳着舞。 这种灯笼,也有一个很别致的名字,叫做气死风灯。 因为,无论夜晚的风有多大,它都可以一直一直亮着,一直一直等待晚回的归人。 —南司月就这样站在院子中央,四周通量,将沉闷了整天的世界,照得轻快明亮。 他的整个人,也像能发光似的,那么鲜亮温暖。 在这样的夜里,美如寂开的昙花。 云出看得目瞪口呆,有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进去? 面前的一切,便好像琉璃铸成的画,门一推,就会碎到满地。 所以,她没有进去,而是后退一步,两步,然后,转身走开。 —她不确定南司月在这漫天灯火中等着谁。 可是,能让他点灯而待之人,她希望,永远不是自己。 世界是公平的,你得到了多少人的关心,就得为多少人牵肠挂肚。 如果负担不起,就不要再背负。 她又走了几步,从门缝里泄出的灯光渐渐快看不清了,云出心里也是一暗,正在这个时候,门突然被拉开。 哧地一声。 院内的灯光再次如流沙一样泄了出来。 也如流沙一样,轻柔地铺满了她的去路来路。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南司月的声音在身后淡淡地响了起来。 云出顿住脚步,低着头,想了想,然后欢快地转身,用最愉快的语气,向他打招呼,“嗨,真巧,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南司月倚着门,眉目清淡。 “没有再见面。”他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云出愣住。 明明是相当风轻云淡的语气,可她匍一听到,心竟然疼得无以为加。 是啊,他们何曾见过? 他根本就是没见过她! 这样寂黑的夜,她尚能,在如此茫然空旷的宫阉里,找到这满院的灯火,聊以驱寒。 他虽点燃了这片通彻的光明,却也只是为了别人,自己是看不见的。 “你既然从来没有见过我,又怎么每次都能将我认出来?”云出冷不丁地问 眼睛完好的人,也未必能每每地,及时地,在身后叫她一声‘云出’。 他又是怎样做到的? “其实很简单。”南司月似乎并不认为她的问题是一种唐突,他径直向她走了过来,然后,越过她,一直走一直走,将自己也隐身在光线不及的黑暗中。 然后,他的答案从黑暗里远远传来,“因为我看不到不想看到的,自然就能一眼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云出怔了怔,突然闭起眼。 她伸出手,小心地,谨慎地,往南司月刚才出声的地方走去。 —闭上眼,你就看不见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看不见这天,这地,这楼阁,这繁华,这尘世。 唯有装在心中的人。 世界一片漆黑的空茫。 她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前走着,慢而坚定,从最开始的无助惶恐,到后来的从容镇定。 眼前,也不再是全然的黑暗。 夜幕如流水,在她身边疏忽流走,流水尽头,那人不再蓝发,还是初见时的黑发白衣,笑得坏而狡黠,?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1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1部分阅读 ,没有正经。 然而,他也走了。 擦过她的指尖,亦如水底流沙,碎在了后面的黑暗中。 空气里,是醉人的苜蓿花香。 碧眼金发的男子从马上翻身落地,制服上的纽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你是谁?”他问。 风起。 苜蓿花铺天盖地,只一眨眼,便遮住了他的脸。 遮住了一切。 然后,她的手摸到了一件冰冷的衣服。 云出顺着衣服的手,慢慢地向上,划过光洁的脖子,凸起的喉结,划过他的 发丝,慢慢地抚到他的脸上。 她摸得很仔细,从他的下巴,他的唇,他的鼻子,再到他的额头。 就像自己第一次见到南司月时,她引导着他的手,从自己的五官上游走时一样细腻。 剔除所有南司月的样子,只根据她手下的曲线,去刻画他的模样。 可是,脑子里竟是一片模糊。 除了苜蓿。 只有苜蓿! 她终于放下自己的手,然后睁眼,看着南司月道,“这样,我们就算见面了。用同样的方式见面了。” 南司月垂眸,长睫鸦羽一样轻颤,然后,他的唇角往上一匀,微微一笑。 从前的笑,都是淡若柳丝的,唯有这一次,那么鲜活,那么明显,那么匀摄魄。 只是,这里实在太暗太暗。 云出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轮廊,所以,这样的倾国之笑,稍纵即逝在这片幽深的黑暗里。 再抬头时,忽而觉得脸颊一凉。 这憋了整天整夜的飞雪,竟在此时,悄然而至。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雪却越下越大,眨眼,便在两人的头发上,洒上了密集的斑点。 云出往后退了一步。 “你要去哪?”南司月在首着般的飞雪后,轻声问她。 “做我要做的事情,我要去找传说中的夜王。”她直言回答。 南司月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找夜王,迟疑了片刻,只是淡淡地嘱咐了一句,小心点。” “恩。”云出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大步朝外面跑去。 南司月又在飞雪中站很久,终于缓缓地,走回南院。 院子中央,阿堵已经举着伞,等了他很久很久。 见王爷进来了,阿堵赶紧举伞迎了出去,遮在他的头上,又动手为南司月拍去身上的落雪。 “冰糖葫芦吃了吗?”南司月突然开口问。 阿堵拍雪的动作顿住,毕恭毕敬地站好,非常认真地回答,“回王爷,已经吃了。 —很汗的任务,很汗的回答。 不过,既然是王爷吩咐下来的,阿堵从来会一丝不苟地完成。 “味道怎样?”南司月又问,淡淡的,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很甜,甜里有点酸……厄……”阿堵挠了挠头,有点为难。 让他去杀几个人只怕也比现在简单得多,敢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一个葫芦糖的 味道呢? 他又不是状元郎! “王爷自己吃就知道了。”踌躇了半天,阿堵终于找到了一个最恰当的说辞,王爷若是真的想知道冰糖葫芦的味道,何不自己去买一串吃呢? “我怕太甜,吃完后,自己会舍不得放手。”南司月说了一句太高深的话,便转身往房内走了去。 这满院的灯火,仍然在地上摇曳不定,似可擦去世间所有的苦廷,穿过缝隙,钻进整座南院的边边角角,却惟独,惟独,没能照亮他的半点衣袂。 门轻轻地合上了,气死风灯还在风中摇摆着,将雪花的形状照得清晰分明,像一个个晶莹剔透精灵。 阿堵举着伞,在院子中央摸了半天的脑袋,硬是没想明白。 32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四十三)夜王(2) 下午弄出来的火灾旱已经熄灭了,御膳房那边一片狼藉,还剩下一些人将烧掉的残木落灰清理到扫后运出宫,云出就混在这群人当中,也出了宫。 等跨出宫门,她快速脱掉外面的衣服,在回过头,远远地看了那座宫殿一眼。 这曾是多少人觉得遥不可及的地方。 有一度,她也觉得自己不可能与这个地方产生交集。 毕竟,像她这样的小人物,最底层最底层的小虾米小混混。 可真的进去后,虽然它一度给了她崇然不可侵犯的感觉,此时,云出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不过如此。 只要是人,就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有懦弱有卑劣有崇高,就算是高高在上的那些当权者,也——不过如此。 不过,这些人大多都与她无关了,她只需尽力去守住心中的那些人。 这样一想,云出的脚步更是轻快,几乎是雀跃地穿过京城空无一人的大街,绕过几条阴冷的小巷,一直跑到之前租住的小院落前。 小院里静悄悄的,云出推门的声音一点都不轻巧,在如此沉寂又飞雪的夜里,简直大得吓人,可是,预料中小萝卜的欢呼声,包子未睡醒的嘀咕声,都没有听见。 依旧是如此寂静的夜,静得连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云出刚才还欣欣然、准备将自己这几天的经历添油加醋好好地讲述一遍的心思,在一步一步走进来的动作里,慢慢地沉入谷底。 郎朗的读书声,孩子们的欢笑声,仿佛,都是昨天的记忆。 她猛地踢开房门。 本应该睡满‘小猪猪’的房间,此时,却是空荡荡的。 或者,更准确地说,只有一个人。 一个带着黑色斗篷,正拿着一张纸,靠着窗户,在雪光下细细辨认的少年。 云出愣了愣,她扶着门楣,吃惊地叫着他的名字,“小树?” 少年转过头,蓝色的眼睛,在雪光的映射下,如此莹然漂亮,“对不起,我也刚回来。” “他们……” “被掳走了。”小树轻声道,“你把他们交给我,但我没能照好他们。” 云出漠然,“谁?” 小树已经擦然了火折子,将手中的纸条递给已经走过来的云出。 云出映着火光逐字逐句地瞧了,然后,视线停在最后的落款上。 南宫羽。 是了,南宫羽既然认出了她,当然会找她身边人的麻烦。 她怎么那么笨那么笨!那么轻敌呢! 南宫羽在纸上并没有说什么太让她为难的事情,只是请她明日去离京城十里外的一个小市集,且不可惊动南王殿下。 云出将纸条默默地握进手心,然后抬起头,看着小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小树,你叫什么?” 这个问题,从六年前,她便开始问他。 一次又一次。 可是小树一直没有正面回答过。 久而久之,她不再问他的名字,不再问他的来历,他只是她捡回来的孩子,只是一颗正在茁壮成长且越来越出色的小树。 可是,此时站在自己面前,戴着黑色斗篷,眉毛上沾着雪花的冰晶,眸色碧蓝,玉树临风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她的孩子了。 从唐宫,再次看见他的那一刻,云出就清楚地认识到这一切。 这一次,唯有这一次,小树没有再避开这个问题。 他凝望着云出的眼睛,因为太冷而显得淡白的唇微微开启。 “夜泉。我叫夜泉。” 云出怔住,“夜泉,你和夜嘉,和皇族,有关系吗?” “有。”回答是肯定的,小树,或者,此时更应该称呼他为夜泉,不甚在意地说道,“但我宁愿自己与它是没有关系的。你可以,只把我看成夜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身份。” “好。”云出点头,果然依他所说,不再追问其它。 然后—— “你那天没有受伤吧,衣服脱下来我看看,干嘛穿这么厚的斗篷,不会在掩饰什么吧,小……咳咳,小泉,你如果受伤了,千万别瞒着我,我现在手里以后银子,总可以给你找大夫的。”云出重新开始唧唧喳喳,手则更不安分,几乎要自作主张地去解他的斗篷。 夜泉就夜泉吧,神秘就神秘吧,只有他有一时是她的孩子,这一世都是她的孩子。 她都得照顾他,看着他,保护他。 夜泉黑了脸,“不要叫我小泉。” 被叫了这六年的小树小树,回头又变成了小泉,怎么感觉越活越小了? “厄……好吧,说起来,夜泉这个名字挺好听的,比小树吧,包子啊,萝卜啊,都好听”云出笑嘻嘻地献媚道。 夜泉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废话。” 从大街上随便拉个人,也会比这些名字好听吧。 也不想想,自己那超烂的起名水平,简直把好生生的孩子也叫成了白痴傻瓜蛋。 和她一样! “没受伤就好,我也不问你是怎么出来的了,反正你肯定不会说。准备准备,明天陪我一起去那个市集。”云出似乎是个永远不知道沮丧或者难过的人,一眨眼,再次斗劲十足。 看着重新精神起来的云出,夜泉笑了笑,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你呢,没事吧?” “当然没事,我就是一只打不死的蟑螂,压不死的野草,那种小微末的伤就能奈何我,那我还是云出么我。”她昂然道,很是慷慨。 夜泉却懒得和她啰嗦,上前板过她的肩膀,然后揪起她的衣服,看了看背后的伤。 她手中拎着的包裹掉在了地上,从灰布包裹里,露出一件白色狐裘的披风。 “伤确实愈合得很快,不过,这个披风是谁的?”夜泉见她背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也放下心来,目光往下一瞥,就瞧见了那件实在太醒目得披风。 难道。又是她顺手骗了哪个冤大头? 京城里的人,个个背后都有背景,此时胡闹,岂非自找麻烦。 云出当然明白他问话后面的深意,忙忙道,“这是南王送的。” “他为什么要送你?”夜泉很自然地反问了一句,扭头,见火光下的云出脸上表情亦是不明了,也不再追问,只是淡淡地续道,“以后不要随便接受别人送的东西。” “恩。”云出难得乖顺一回。 夜泉见她低着头,乖顺得像一只好不容易在风雪夜里找到家的小可怜狗一样,也不再追究其他问题,走到凌乱地床铺前,动手将被子和被褥重新整理了一下,然后,回头招呼云出道,“今晚先好好睡,明天不知道又遇到什么情况,再想好好地睡一觉,只怕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云出深知他言之有理,上前合上窗户,然后脱了鞋子,爬上床。 夜泉为她掖好被角,又将她的头发拢到耳后,看了看,没有了其他纰漏,正准备出去。 这个小院子本来就有两间房,一间是给男孩子睡的,另一间是给女孩子睡的。每间房都是大通铺,大家可以躺在同一张大床上滚来滚去,甚是好玩。 既然云出睡这一间,夜泉当然去另一间睡。 “小……夜泉!”正在他要推门而出的时候,云出突然叫住他。 夜泉转过身,等待她的后文。 “我们……像小时候一样,一起躺一会吧。”云出期期艾艾地说。 夜泉的脚似粘在了门前,粘了很久,然后,随着一个轻飘飘的‘好’字,缓缓地折回到云出的床前。 小时候,他们确实这样抵足而眠过。 那时候,小树刚来,每晚都会做噩梦,但噩梦是什么内容,他从来不说,云出只能看着他半夜惊醒时的冷汗,重重的汗,湿透衣衫被褥,让人看着干着急,后来,她会和他一起睡,在他梦靥不安的时候,抱着他。 然而,那是很久很久的事情。 云出突然提出来,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确认一些,已经变成夜泉的小树,还是不是以前那个小树。 这种即将失去的不安,让云出提前体味到母亲的永憾。 有时候……有时候,希望孩子永不要长大。 这样,也就永不会离开了。 可是,当夜泉真的站在床前时,云出有点后悔了。 他那么修长笔挺,那么高,那么英俊,那么镇静,哪里还有记忆中的半点模样。 分明是,一个已经间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少年,周身散着让人无法抵御的气息。 伟岸而可靠。 她坐了起来,被子滑到腰间,她几乎改口,让他回那间房去了,夜泉却坐到了床沿边,弯下腰,脱掉鞋子,然后,掀开那床滑下来的被子,轻轻地钻了进去。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四十四)夜王(3) 夜泉一钻进被窝,云出便自发自觉地往另一边挪了挪,离夜泉隔得开开的,被子本来就不大,窄窄的一床,云出这样一折腾,中间留出了一个空荡荡的讽刺,风呼啦啦地往里灌,她则揪着一点点被角,僵硬地躺下来,道,“睡吧。” 她这不是自找难受吗? 夜泉侧身看了她一会,突然伸手一捞,将云出扯了过来,然后卷着被子,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自己则什么也没盖,和衣斜躺在旁边。 云出被他包裹得像个婴儿一样,手脚都束在被子里,动弹不得。 “你不冷啊?”她眨巴着眼问完,话音未落,便想咬自己的舌头。 怎么会不冷呢? 外面靡雪飘摇,屋里有没有点炉火,夜泉身上不过穿着一件普通的薄棉衫子,斗篷也早已解开,放到了一边。 分明是自己刚才表现得太刻意,害得他不得不如此委曲求全。 “还好。”夜泉见她有意挣出来,又伸手压住被角,严肃道,“不要乱动,就这样说话好了。” 云出见他认真了,也懒得再一番做作了。 两人一个躺着,另一个倚着,中间隔着厚厚的被褥,外面纷纷雪落,偶尔传来远处的犬吠婴啼声。 夜,如此静谧。 云出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屋梁,了无睡意,却也没什么谈性。 “云出,你有什么梦想吗?”夜泉终于没事找事地寻了一个话头。 提到梦想,云出立刻活跃起来,“当然是吃饱穿暖,没人欺负啦。” 夜泉闻言,微微一哂。 这个梦想……还真是不难。 “就这样?” “恩。人人吃饱穿暖,人人不受欺负。大家永远在一起。”云出想了想,又详细地重复了一遍。 夜泉默然。 如此,却似难了些。 “小……夜泉,你的梦想是什么?”云出问完,又巴巴地叹道,“哎,说起来,你差不多也该娶个媳妇了。” 如果同样的问题问包子,包子的回答必然是,“有吃有喝有媳妇”,云出的思维一向跳跃,这才莫名其妙地加了这一句。 夜泉失笑,撑着脸颊,侧躺在她身边,盯着她的脸,颇有深意地回答道,“我还不着急。” 反正已经养了那么久,为何不再等久一点呢? 养到她完全准备好,等到她心中再无旁人。 “不想娶媳妇,那你要什么?”云出眨巴着眼,略一抬头,便将俯身瞧着自己的夜泉看得清清楚楚。 从下面往上看他,脸上那最后一抹稚气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看到一个秀气的下巴,轻抿的唇,还有一双低垂的,幽深难辨的眼。 “我要这天下,再无负我之人。”夜泉淡淡道。 云出又眨了眨眼。 多奇怪的答案。 她迟钝地琢磨了半日,然后她伸出手,拍拍夜泉的肩,慨然道,“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夜泉又忍不住撇了撇嘴,捉住她在自己肩膀上拍来拍去的手,重新塞进被窝里,一脸的不屑与疏淡,可是温暖的笑意已经不经意地侵到了眼底,“我哪里需要你保护,笨蛋。” 云出,你真的很笨很笨,笨到永远不知道,你身后,有多少双含笑看着你的眼。 云出被夜泉鄙视了,想想也对,那天夜泉在唐宫里的表现,远比她熟稔老道得多,她确实班门弄斧了——啧啧舌,某人还是没知觉地加了一句,“其实,我还是可以为你做一些事的。” 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会有她自己的作用。 这一次,夜泉没有再搭理她。 “睡吧。”他轻声道。 “恩,你真的不冷?” “还好。” “那什么……你还是钻进来吧,晚上真的会很冷的……小……夜泉啊,来吧,来吧,我们是什么关系啊,用同一床被子也没什么啊,我又不打紧,夜泉——夜泉?……夜泉——” “云出,你很啰嗦!赶紧睡觉!” 夜泉终于被某女的碎碎念弄得烦不胜烦,拿去枕头,粗鲁地将她的脸一蒙,也将她剩下的话语声蒙到了枕头后。 你觉得不打紧,可是我觉得太要命。 笨蛋! 许是这几天是在太累,他们还是睡着了。 夜泉醒来的时候,发现被子好生生地盖在自己身上,云出已经精神抖擞,在厨房里捣鼓早餐了。 他在床上赖了一会,闻了闻被子上残留的馨香,终于懒懒地起床,从床头取过斗篷,又探手在斗篷的内层里摸出一个圆筒来,夜泉的指腹轻轻地抚过圆筒上的云纹图案,脸上划过阴冷,而后,他将圆筒贴身放好,斗篷则扔在一边。 刚刚做好这一切,云出已经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两碗热腾腾的青菜粥,笑眯眯地走了进去。 “吃饭了吃饭了,吃饱了好上路!” 夜泉闻言囧了一下,“难道我们是要上断头台?” 云出一愣,讪笑,摸头。 言归正传,粥是好粥,刚好填充某人已饥肠辘辘的肚皮。 云出的手艺一向不错,好像自从学会下厨开始,她就力求将每样食物做得无比好吃,因为材料一直很少,在有限的材料里,将味道做得出奇美味,才不算辜负了难得的食物。 等喝完粥,再将窗户推开,外面又是一片银装素裹,雪后的空气清新怡人,冲荡肺腑,让人有焕然一新之感。 “走吧。”夜泉微笑道。 “好。”云出站在他身后,同样在微笑,只是那抹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 夜泉大概也察觉出云出的奇怪,正要转身,身子却是一软,幸好手正扶着窗台,这才没有倒下。 云出赶紧从后面走了过去,将他扶到床沿边,重新坐好。 到了此时,夜泉全身都没了力气,只能靠着床头,使劲地瞪着云出。 “你在粥里放什么了?” “蒙汗|药啊。”某人无辜地眨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包,举起来给他瞧了瞧,“二两银子买来的呢,果然是好货。” “云出!”夜泉气恼。 他都郁闷死了,她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夜泉,你不能和我一起去。”云出见他是真的在意了,不敢继续嬉皮笑脸,她走到夜泉身前,半跪下来,手扶着他的膝盖,趴着身,仰视着他,很认真地说,“我伤了老鬼的命根子,他一定恨我入骨。南宫羽是老鬼的二弟,这次肯定不是他要见我,而是老鬼要见我,以前他们不杀我,只是因为夜嘉的命令,到了今时今日,夜嘉有没有改变主意,我不知道——夜嘉连对他忠心耿耿的南之闲也会设计,不会对我多留情的——这一去,凶多吉少,你又不会武功,何必过去,白白地给我添一个累赘呢,是不是?” 她明明是担心他,却偏偏把他说成累赘。 夜泉无语地看着她,几乎想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乖乖的,我回来再给你做好吃的。”云出站起来,又不安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眉眼弯弯,笑眯眯的,没心没肺的模样。 “……你最好现在就给我解开。”眼见着云出就要离开,夜泉沉着脸,也沉着声道。 “才不。”云出挑眉,嘟着嘴顶道。 “你记住,以后再这样自以为是,后果会很严重!”他也知道云出不会轻易就范,索性省掉了口舌,无比阴沉地丢下一句话,然后扭开脸,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道,“如果你这一次不能好好地给我滚回来,我会让很多人为你陪葬。” “知道了,我会好好地滚回来的。”云出微笑地吐了吐舌头,最后一眼看了看夜泉,然后退出房门,轻轻地将房门掩上。 而夜泉,一直将头偏向窗外,没有再看她一眼。 素白的雪地上,那个小小的,衣着单薄的身影,很快闪到了窗户的视野内,又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里外的集市并不是每天都有的,它不过是一个稍微平整点的空地,因为四通八达,无论进京,出京,还是路过的商旅都会经过这里,所以,每逢七数,便会有一些各地的商人农户拿着自家的压箱宝,来这里碰碰运气。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远近有名的集市。名字,便叫做十里集市。 今天,正是十七,离年关尚有十三天,也是赶集的那一日。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四十五)夜王(4) 既是赶集的日子,今日集市里的人自然特别的多,因为是冬天,一些条件稍好的农家杀猪宰羊,自家吃不完,便拿些出来卖,所以卖肉的档口有不少。云出赶到十里集市的时候,正是交易最为火爆的上午。 昨晚的雪,让道路颇为崎岖,许多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裤腿泥泞,以至于,云出站在集市入口一眼望过去,只看到满目的灰色斗笠,斗笠下的装束更是一模一样,腥味冲鼻,想在这种龙蛇混杂之地找到南宫羽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偏偏南宫羽并没有说准确的地点,只在留言中要求了见面的时辰,并且在最后补充道:迟到一刻,便杀掉一个小孩。 云出的脚程很快,到十里集市的时候,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她现在必须找到南宫羽,或者找到南宫羽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才能保证等会可以准时。 她在入口处观察了一会,终于一头钻进了集市。地面已经踩得稀烂,泥浆乱溅,云出有点庆幸自己没有将南司月赠与她的披风穿出来了,若是那种雪白昂贵的狐裘,不伦不类且不说,也太贬值了,弄脏了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若是南司月知道了她心里的这些小九九,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将披风给了她。 她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半天,徒惹了一身肉腥味,可是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她非但没有见到南宫羽的身影,连一个稍微平整点、可以藏人的档口都没有见到。 平日里,集市里应该有很多临时搭建的小吃铺的,今天,大概也是因为落雪的缘故,小吃铺也没瞧见一个。 眼见着约见的时间就要到了,云出也急了,她停在一个卖猪肉的档口前,粗鲁地推开众人,三下两下地爬到了案板上。 案板上本来摆着一个猪头,此时,被云出非常不客气地凌空一踢,‘啪’地一下,踢到了一个路人的身上。 只听到那人‘哎哟’一声,抱着肚子蹲了下去。 云出急匆匆地赔礼,朝那个人拱拱手‘抱歉抱歉’,然后叉腰,扯着嗓子吼道,“南宫羽,你个没良心的,还不给我滚出来!” 这样子找他,肯定是找不到了,不如直接打草惊蛇吧。 众人默默,那个档铺老板本想把云出扯下来的,听到她的说辞,动作也不免慢了一些,等着她的后文。 果然,云出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南宫羽的‘劣迹’,什么始乱终弃啊,什么朝三暮四啊,什么勾引良家妇女啊,现在害得她有了身孕,被父亲踢了出来,却又找不到他了。 “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婶婶,我好命苦啊我。你们若是可怜我,就帮我去找找那个负心人,到了今时今日,我也不指望他能对我负责,只想当着他的面,问他一句,他到底对我有没有用过心!只要他不曾骗我,我也断不会怨恨于他,谁叫我当初对他一往情深。若今儿个没有听到答案,我明儿个投湖自尽,也死不甘心!” 云出演到现在,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何况,她说得如此凄苦哀痛,不仅女人们义愤填膺,男人们也觉得那个负心郎不是东西。 亏这位娇滴滴的小姑娘还对他情根深种,简直太不是东西。 “小姑娘,你的那位负心郎,长得什么样子?”一位老婆婆热心地问。 “高高瘦瘦的,是个落第秀才,穿着儒士服,头上戴着方巾,对,手里还有一把大大的扇子,细眼睛,容长的脸……”云出歪了歪头,将南宫羽的形象详详细细的描述了一遍,然后说,“有人见过他,说他现在就在集市里,还望各位帮小女子一块儿找找。” “好,我们帮你找,找到后,再帮你揍他一顿!”那位卖猪肉的大哥倒是古道热肠之人,早就听得热血沸腾,誓要主持公道了。 “……大侠,你真是太仗义了!”云出双目盈盈地看着他,几乎要顶头膜拜。 老板赶紧还礼。 一时间,全集市的人都发动起来,为云出找南宫羽那个‘负心汉’,云出也不闲着,仍然站在肉铺案板上,在高处,仔细地环视着集市的周围。 约好的时间已经到了,南宫羽必在附近。 这么多人一起找,不可能找不到——除非,他有意藏着,就是不现身。 故意让她找不到自己,再故意作为伤害包子他们的借口,以此,来报复她砍老鬼一刀的代价? 云出这样一转念,心便猛地沉了下去,想也不想,又是一句狮子吼,“南宫羽,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对不对得起玉儿!” 话音刚落,一个猪头便被举到了她的面前,猪头后面,南宫羽的声音淡淡响起,“我是对不起玉儿,却和你没什么关系爸。” 云出睁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下来,跟我走吧。”南宫羽将猪头端端正正地放到了一边,向老板道了声歉,“我家娘子喜欢疑神疑鬼,诸位莫怪。” 说完,扯着云出的袖子,便出了集市。 留下后面一堆人在那里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云出也不说话,快步跟着南宫羽走了一会,等离众人远了些,她突然驻步,沉着脸问,“他们呢?你抓着他们来,到底想干什么?” “急什么,不如我们先讨论讨论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不是口口声声让我负责吗?”南宫羽转过身,摇着折扇,不以为意道。 一开始,确实打算让她着急,然后杀掉一个两个,而后,再让她追悔莫及。 这也是大哥和四妹的意思。 不过,南宫羽没料到云出会来这一招,如果不是刚好接到了那个大猪头挡住自己,搞不好今天被集市里的人围攻,传出去,四殿的威名就算损了。 然后,真正逼着他现身的理由,还是那声‘玉儿’。 云出懒得和他耍花腔,板着脸,严肃地道,“你们要的只是我,只要你放了他们,无论怎么处置我都行。大不了就是一条命。” “如果只是想杀你,又何必要费这些功夫?”南宫羽也不和她兜圈子,神色一肃,淡然道,“大哥要见你,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云出点点头。 现在一切本在自己的预料当中,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现在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说不怕,那肯定是假的。 可是怕了也不能让他们知道,不然,白白地受了苦,又白白地被他们看了笑话,她太吃亏了。 想到这里,云出勉力地笑了笑,满语戏谑道,“既然不想杀我,你大哥不会想将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吧?这眼睛嘛,我还能还给他。至于那个东西……呵呵,就算我想还,也没东西还啊,这该怎么做才好呢?要不,你们还是先把我杀了,等我十八年后做个男人,再那什么那什么……呵呵,不过,你大哥这么坏,十八年后是不是还活着,还真说不准。” 见云出竟然还有兴致讨论这个问题,南宫羽偏过头,有点无语地看着她。 “言归正传,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你不能伤他们。”云出说了一通后,又绕回到重点问题上。 “谁是无辜的?”南宫羽却恶劣地反问她,一本正经的。 “你抓走的那些小孩啊。他们生来无父无母,从来没有害过谁,也从来没有和谁过不去,相反,是天灾人祸让他们失去亲人,是老鬼让他们背井离乡,可即便是至于,他们也没拿老鬼怎么着吧。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绝对无辜。你们别难为他们。” 如果有什么后果什么阴暗什么苦楚,都让她一个人承担好了。 她只想让他们快快乐乐,光光明明地长大。 “他们到底是你的什么人?你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这世上,和他们情况一样的孩子何止千千万,你犯得着为他们牺牲么?”南宫羽并没有直接应承她,一面走,一面漫漫地问。 “什么萍水相逢,跟了我,那就是我云出的亲人!”云出撇嘴,知道从南宫羽口中得不到什么承诺了,而且,此时真正做决定之人,也不是南宫羽,而是老鬼。 南宫羽不过是奉了他的话办事罢了。 只能到时候再随机应变了。 主意打定,云出开始打量四周的景象,这里离集市已经有段距离,处于京城的郊外,人烟很少,积雪未清,白茫茫的荒野中有几株枯黄的野草支愣着,看上去苍凉而萧瑟。 再远一些,便是一小片白桦树林,树叶已经落光了,树枝嶙峋,稍粗一点的枝桠上尚留着残雪,风吹过时,簌簌地落了下来,更添凄冷。 “这世上并没有人是真正的无辜,弱小就得挨打,愚蠢就会被抛弃。一向如此。”待到了小树林的边缘,南宫羽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云出道,“自己能力不足,还想护着身边的人,这不是伟大,只是愚蠢。因为,最终你谁也帮不了,只是为难自己罢了。” 云出眨眨眼,也突然间福至心灵,“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或者说——你们根本,就不打算放过那些孩子?” 南宫羽没有说话,因为,已经不需要说话了。 一个阴冷漆黑的身影,已如如鬼魅般出现在树林深处。 阿妩和凤凰木,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后。 而更后面,那些挂在树上,在风中摇晃的人影,便是包子他们了。 十多个孩子,似乎都已经昏迷了,此时像晾晒的萝卜干,一个挨着一个地吊挂在树上,脚朝上,头朝下,离地面最近的孩子,其距离都足够让他脑袋摔开花。 云出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眼前白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看到她平日里拱在手心里的孩子,在风里晃来晃去,系着他们双脚的绳索那么细那么脆,好像随时都会断掉似的。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她大气而不敢出,沉着声,低低地问。 南宫羽已经走到了老鬼旁边,拱手朝他复了命,然后摇着扇子,轻然地站到了后面。 没事人一个。 阿妩倒像是对出云饶有兴致,从刚见到她时,就不住地打量到现在,“怎么看都是个不起眼的丫头,还劳烦我们花那么多心思来对付她,真是抬举她了。大哥,不如现在直接杀了她……或者,做成|人彘?” 砍去手足,断舌,挖眼,封耳,装坛。 那简直比死惨上数百倍。 闻言,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才发现,四周冷得出奇,这大雪覆盖的树林,是这么这么冷。 “何必这么着急处置我呢?”可是,也许是真的太冷太冷了,她有点麻木了。所以,此时竟还能笑出声来,“你杀了我,或者把我做成|人彘,岂不是听不到后面精彩的内容了?” 老鬼一直没有说话,然而,此时听到她的笑声,那张老树皮一样的鬼脸,突然剧烈地震了震。 她上次手起刀落时,也是这样的笑声,无畏而娇媚。 “丫头诡计多端,不要听她废话。” “好,二哥,先丢一个下去,别让她以为我们只是和她玩呢。”阿妩扭身,朝凤凰木笑着吩咐道。 凤凰木‘喏’了一声,手中大刀一挥,刀光如披散的匹练,扫向了离他最近的绳子。 绳子应声而断,而被绳子绑住的一个孩子,几乎吭也未吭一声,砸在了雪地里,鲜血侵过那张稚嫩的脸。 云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握紧拳,没有尖叫,没有痛哭,甚至没有说话。 只是握紧拳头。 因为,唯有这样,唯有让指甲刺进掌心,那刺痛,才能止住她的颤抖。 “怎么样,你还打算继续耍花招吗?”阿妩瞟了小孩一眼,而后,瞧着面色苍白的云出,微笑问。 “现在,立刻救他,救不活也得给我就!”云出缓缓地抬起头,大概是因为脸色太白了,所以,显得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像侵润在冰层里黑曜石一眼,光线在冰里层层折射,终于让它璀璨得勾魂摄魄。 阿妩正要嗤之以鼻,却听到云出继续道,“如果他死了,我也会立刻咬舌自尽。而如果我死了,你们就会永远得不到唐宫神器。” 凤凰木本欲劈向另一根绳子,闻言,不禁愣住,探寻地看向老鬼。 他们攻打唐宫,本就是为了神器,后来,唐宫未能攻打下来,神器又已失踪,夜嘉为这件事大发雷霆,曾责令他们在一月之内寻回神器,灭掉唐宫。 可是,他们只知道神器被一个不知名的少年拿走了,那个少年还留下一句奇怪的话,除此之外,他们再无线索。 也因而,对于云出终于冷不丁的话,虽然不太可信,却也不敢太掉以轻心。 “你知道神器在哪?”老鬼终于开口,声音比以往更为阴惨了,大概是被那什么的缘故,竟有种尖利,震着人的耳膜,让人全身不舒服。 云出也是一阵恶心想吐之感,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拳头握得更紧,指缝里几乎渗出血来。 然后,她仰起头,近乎傲慢地说道,“先救他,不然,神器的位置,就会随着我的死去,永葬地底!” 说完,她反手一翻,一把锋利的短刀,已经抵到了自己的喉咙间。 不是挨着皮肤的那种抵靠,而是,一经抬起,便已刺入喉咙半寸。 血顺着喉咙流下来,又钻进衣领里。 “我数一二三,你救,或者我死。老鬼,你敢不敢赌一次?”她的语气越发傲慢,傲慢得有恃无恐。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四十六)夜王(5) 云出说话间,匕首已经由刺入喉咙一点,就算老鬼此时出手如电地制止她,也终究抵不过她的刀快。 破釜沉舟,不外如是。 这一场赌局,她赌的是命,而老鬼,赌的是神器的下落。 其实云出的话,他们也是半信半疑,可是云出的表现太无畏太理直气壮,加上那晚她确实在唐宫,真真假假之下,他们也不敢逼得太紧。 老鬼沉吟了半晌,终于阴测测地命令阿妩,“老四,看看那个人还能不能救。” 阿妩愤愤地应了声,弯腰看了看刚才砸下来的小孩,然后转身回道,“还是活的。” 云出这才松了口气,喉咙上的刺痛也随之传来,可是手不抖了,比方才更加坚定有力。 “先给他疗伤,然后,放了其他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2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2部分阅读 渌恕!彼淅涞馈? 因为喉咙受伤的缘故,云出此时的声音也显得嘶哑暗沉。 “放了他们?可以,先证明你确实知道神器的下落。不然,便是今天拼着把他们全部杀掉,大不了我们多花点时间去找,也好过被你糊弄。”阿妩冷哼一声,丝毫不让。 “那好,先给他疗伤,我——”云出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而且,自己如果不拿出一点证据出来,便是真的以死相逼,只怕也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可是,一时半刻,她去哪里找证据呢? 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劳什子长得什么样! 心思电转之下,云出忽而想起南之闲那个神棍说过的话,她真真假假地继续道,“我是什么人,你们可以回去问问你们的大祭司。至于,那个神器是不是在我身上,我想,大祭司无所不知,也应该能算得出来吧。你们可以现在就派人去问。” 能拖一时,且拖一时。 “你是什么人?”阿妩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过是个恰好得到殿下和唐宫主青眼相加的平常女子罢了,无非是狗屎运好一些。” “你听说过夜后吗?”云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南之闲的语言认了下来,“我就是传说中的夜后。” 至于夜后到底是干嘛的,云出不知道,此时,也顾不上去研究了。 南宫羽却在刹那间变了脸色,眼中划过困惑,随即了然。 “你是夜后,是陛下未来的妻子?”阿妩却像听到天下最滑稽的事情,呵呵地笑了一通,几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云出,你的自我感觉未免太好了。” “你可以去向大祭司求证。”云出很镇定地说道,“我既是夜后,神器在我手里,又有什么说不通的?” “笑话,我们如果信了你,就是白痴!”阿妩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扭头向凤凰木道,“三哥,将剩下的人统统杀了,看这个小丫头会不会真的自杀。” 凤凰木早就按捺不住了,闻言,真的劈向绳子。 老鬼竟也没有阻止。 南宫羽心中一惊,手中扣着暗器,迅疾地射向云出的手腕。 云出也下手果断,在凤凰木劈向绳索的时候,她的手也使劲地往前一推。 这一推之后,是死是活,只能全凭天意。 可是,她的动作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们就会窥得她的胆怯,她就输了。 既是赌博,那就推出所有筹码,来一场豪赌,不要给自己留余地。 要么死,要么赢! 她的手已经推了进去,南宫羽的暗器也随之打在了她的手腕上,云出手一松,刀也掉了下来,喉咙上的血喷涌而出,她眼前一片漆黑,身体也往后倒去。 她的身后,突然起了一阵风,卷起残雪,铺天盖地,烟雾滚滚地笼罩了所有人的视野。 一双手在翻卷的雪风中稳稳地接住了她。 等风尘过后,南宫羽他们再定睛一看:面前早已空无一人。 “还愣着干什么,追!他们必然没有走远!”老鬼本已看不见,自然就不能被这片铺天盖地的风沙影响,她的听力固然比不上南司月的敏锐,却也在这一段时间磨练得非同小可。 那个前来带走云出的人并没有多高的功力,脚步声粗重,露了痕迹,更何况,还带着一个重伤之人,当然不可能走远。 凤凰木闻言,哇啦啦地在周围梭巡了一圈,树林疏松,视野还算开阔,却哪里有人的半分影子? “叫人分头去找。”南宫羽刚下定命令,老鬼已经森冷地开口,阻止了他们。 “都不要乱动,这里有问题。” “大哥,这里能有什么问题?”凤凰木困惑地问。 “他们明明就在附近,我们却看不到他们,这还不算问题?”南宫羽也从最初的冲动中警醒过来,眯着眼,摇着扇子,细细地打量着四周,“如果我没猜错,只怕这里已经被人布了阵。” “布阵,什么玩意儿?”凤凰木继续问。 南宫羽扇柄一转,‘啪’地一下拍在他的脑袋上,“平日里让你多读点书,你偏要到处打打杀杀,这么笨的问题,若是被别人听到了,别说我是你二哥。” 凤凰木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老鬼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他负着手,绕着场子走了几个圈,然后没甚语气地说,“如果找不到破阵之法,就把他们逼出来——另外,着人去通知陛下,夜后已经出现了。” 云出虽然两眼发黑,喉咙发涩,却还没有失去理智。 那个接住她的人迅疾地捂住她的伤口,顺后,便将一个带着薄荷味的膏药贴了上去,痛楚立缓。 饶是如此,她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缓过气来,那人似乎不着急逃跑,抱着云出行了半里,便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将她圈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大概是喉咙真的伤得不轻,她的呼吸很吃力,动静也不小,哧哧的,好像随时都会断了似的。 圈住她的手臂紧了紧,云出面向着那个人,这样一来,几乎整张脸都要埋进他的胸口里了。 鼻子里的气息却异常熟悉。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如果再做出自以为是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果然,声音也那么熟悉。 云出愣了愣,心中蓦地一松,从刚才开始便一直紧绷至今的神经,也卡擦一声断开了,然后轻飘飘地落于一边。 她像一个一直孤军奋战在战场中的士兵,找到了自己的组织。 “夜泉……”她的脸还是埋在他的胸口,吃力地叫着他的名字。 “别以为叫得这么可怜,我就会放过你。”夜泉终于松开她,勾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雾蒙蒙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云出眨巴着眼。 她错了吗? 虽然,确实很无力很渺小,她却不觉得自己错了。 因为——本就没有选择啊。 她总是面对‘不得不’,‘必须去做’,在这样紧紧相逼之下,什么又是对错呢? “你错在,以为你的命还是你自己的,所以可以这样任意冒险,任意糟蹋!”夜泉从来没有重要认真过,蓝色的眼眸深邃如潭,成为墨蓝,接近于黑色,如此诡秘的眼色,甚至透出一点阴鸷来,“记住,从今天开始,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将它拿走,你也一样。” 云出怔住,呼吸得更加吃力了。 面对这个太过强硬的少年,陌生得她无言以对。 “好了,等这件事完了后再和你算账。”夜泉也没有过分难为她,语气一转,又恢复了之前的冷傲。 云出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迷糊了老半天。 照理说,蒙汗|药没这么快解啊,再说了,他又是怎么从集市里找到这里的? 又譬如,唐宫的事情…… 夜泉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她一个都想不通,除了伤神。 “他们怎么没有追来?”喘了半天气,云出终于想出一个最近在眉睫的问题。 “他们被困在阵内,一时半刻,不可能出得来。”夜泉的手安放在她的背上,靠着树,淡淡道。 “……什么……什么阵?”云出吃力地问,“你怎么知道……知道……” “别说话了!白痴!你是不是想以后变声变哑巴!”夜泉听出她声音的沙哑,没好气地斥了一句,骂完后,见云出果然乖乖地噤了声,心中到底不忍,顿了一下,才轻声地解释道,“是古书上记载的一个阵法,叫做八木易象。八木易象适合树林,可以就地取材,得力于眼前的白桦林,以四易八为双数,逢单则吉,利用五行生克的土木之数,以实化虚,虚中有实,可以将他们困在幻象里,一时半刻,绝对出不来。” 云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五行,什么单双,什么四八,什么虚实,正想详细问一下,夜泉已经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头上。 “不许再问,你这么笨,解释给你听也没用!” 云出默了。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四十七)阵伤(1) 老鬼说完,南宫羽“啪”地一下合起折扇,清秀散漫的表情也随之一肃,他也围着旁边的树木仔细地走了一圈,刚开始还不觉得什么,可是,八步之后,四周的景象突然涣然一变,他的面前,竟是怪石嶙峋,人也站在深涧之侧,临渊而峙。 心知有异,也明明记得自己此时是在树林中,但崖风从深涧扑面而来,那迈向前的脚步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去了。 “老二,回来!”身后,老鬼厉声喊了一句。 南宫羽正要回头,怪石却突然动了起来,如褪去的水墨画一样,变成灰蒙蒙的一片,而后,逐渐变回树林的样子,南宫羽一喜,可是,喜色还没漫出来,又变成了更深的绝望与恐惧。 在他的面前,那棵树上,一个白衣女子孤单单地挂着,长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容。 南宫羽脸色煞白,手颤抖地向前,口中喃喃着女子的名字。 “玉儿。” 依稀,仿佛,还是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他到处找玉儿,找了很多地方,却总是找不到,知道跑到后山的树林里,他看见了白衣褴褛的她,孤单单地挂在树上,头发也是这样披散着,挡住那张同样绝望的脸,秀美且凄惶。 南宫羽再动不了一步,嘴唇颤抖了许久,终于,迸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呐喊,受伤的野兽,绝境的嘶喊。 “啊——啊——” 飞鸟惊起,雪屑纷纷而落。 雪后的天空辽阔寂远。 “二哥!”阿妩本在老鬼旁边,听到这声嘶喊,不由自主地朝他跑了几步。 老鬼正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阿妩也不过跑了七八步,似乎看见了南宫羽,看他的身影也是一闪即逝,旋即变成了一片鸟语花香的原野,眼前蝴蝶蹁跹,和风暖暖,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耳梢。 花海尽头,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自花丛中站了起来,俊秀尔雅地瞧着她,阿妩欢呼着朝他跑了过去,哪知,刚走近,男子不知从哪里取出一盘白银,推到她的面前。 “对不起,阿妩,我已经成亲了,你走吧。” 阿妩吃惊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天旋地转,鸟声渐远,她仿佛又站在一架高台上,上面堆满了柴薪,台下许多许多张望的人,有人拿着火把,火把的焦烟熏得她几欲流泪。 男子站在人群的最前端,目光陌生而冷酷,“烧吧”,他说。 阿妩呆呆地看着他轻启的唇,那么优美文雅的唇。 烧吧。 烧吧。 …… 听到阿妩的尖叫,凤凰木跳了起来,几乎要窜过去,老鬼却及时地扯住他,沉声道,“他们已经入了魔障,你不可再去。听我的吩咐,逢七一停,走到那几个小鬼旁边去,叫死丫头自己出来,每喊七声,就宰一个小鬼!” 从老鬼口中说出‘小鬼’‘小鬼’的字样,本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现在形势逼人,凤凰木立刻恭敬地领了命,谨慎地用几步一停的办法,走到了包子他们旁边。 “小丫头,如果你再不与你的同党出来,每到七数,就会有一个小孩命丧当场,你自己考量清楚吧。”凤凰木气沉丹田,将这句话远远地吆喝了出去。 云出与夜泉本来离这里并没有多远,这些话,当然听得清清楚楚。 云出身体一挣,夜泉却好像知道她的反应似的,也在同一刻收紧手臂,将她压进自己的怀里。 “别乱动。” “不是,夜泉,你先走,我出去……他们会做出来的,他们……咳咳,他们会杀……”云出好不容易说了一半,便只能嘶嘶地喘气,那声咳嗽让血从膏药底下渗了出来。 “不要说话。”夜泉凶了她一句,将她搂得更紧,根本就没有出去的意思。 “夜泉……”云出使劲地挣了挣,语气里已经有了惊恐。 “云出,我救不了他们。”夜泉低着头,冷淡地说,就像只是在表述一个无足轻重的事实。 “你……咳咳,你救不了,我救!”云出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使劲地推开他,呼啦一下站了起来。 哪知,她刚站起身,顿觉天旋地转,全身无力。 腿一软,她重新跌进了夜泉的怀里。 或许瘦弱,但已经足够接住她的怀抱。 “难道只有你会用那种蒙汗|药吗?”夜泉在她耳畔,低声道。 远远的,凤凰木已经数到了‘六’。 她哀哀地看着夜泉,夜泉却是一脸冷漠,没有悲戚,但也没有轻松,只是冷墨。 “七!” 重物击地得声响。 云出骇然地转过头,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 “一!” 第二轮催命的数字,再次开始。 云出缓缓地低下头,她没有再求夜泉,更没有说话。 她甚至,不能怪他。 夜泉并没有武功,他能救出她,已属不易,而既然就出来,再让她去白白送死,他也做不到。 正如她刚才所说,很多时候,对错是难以恒定的。 可是夜泉的冷漠,让她如此寒心。 在一起生活了六年的人,在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乐的同伴,他竟可以表现得如此无动于衷。 “五!” 从五到七,又将是一轮的结束。 “小树……”她又叫了他一声,这一次,却是唤作小树。 夜泉怔了怔。 过往的六年,纷至沓来。 他不是铁石心肠之人,那些面孔的音容笑貌,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小萝卜总是欢快地缠着他,万分崇拜地一口一声小树哥哥。 包子也常常托着腮,专注地看着他,叹服道,“小树,你怎么懂那么多事情……” 他不是不记得,不是没感觉。 可是—— 感觉能给你力量吗? 以卵击石的事情,岂非只有笨蛋和白痴才会去做? “我现在的能力有限,必须有所取舍,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你重要。”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云出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云出当然能明白他的意思,即便他不说,她也能明白。 然而,明白后呢? 也许夜泉是理智的,他永远能权衡出最好的解决之法,可是她不是,她做不到,她就要当个笨蛋当个白痴! 纵然笨死了,那也是她的选择,她可以无憾! “七!” 又是一阵如击心脏的响动。 “放我过去,求你……”,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无力挣扎,连说话都要无力了,只是眼泪断了线似的流下来,溅到了夜泉的手背上。 “一!” “二!” “三!” …… 轮回在继续。 好像余生,都会是这么一场场撕心裂肺的轮回。 终成噩梦。 夜泉轻轻地拢起右手,泪水明明是温热的,可是溅在指尖上,却成了冰凉。 “如果我一直坐视不管,你会恨我,是不是?”他将云出推开一些,盯着她问。 云出摇摇头。 耳边,还是凤凰木勾魂一样的数字。 “六!” “七!” “轰——”云出抖了抖,夜泉已经松开她,站了起来。 “云出,无论结果如何,你得相信,我已经尽力。”说完,他将她挪到树边靠坐着,便要转身。 可是,他刚走了一步,衣摆便被云出紧紧地拽到了手里。 他低下头:女孩同样低着头,好像正无比专注地研究积雪的地面,头发凌乱,顶上微蓬的散发纤细脆弱,如主人一样无助却倔强。 “你不要去……”她低低地,吃力地,辛苦地,一字一句地,“我不会……不会恨你。” 本来就不关他的事。 他不过只是在意她罢了。 夜泉久久地凝视着她,然后,眼眸微动,幻化成一抹难言的微笑。 “等我。”他留下两字,然后扯出衣摆,大步朝凤凰木的声音走了去。 树林那头,‘五’字堪堪传来。 云出的手空落落都垂了下来,落在雪上,又重新握紧。 她突然恨透了自己。 凤凰木已经连着杀了四个人,这一次,再没有回旋的余地,而老鬼也以无形真气震开了附近的阵眼,再以袖为绳,将南宫羽与阿妩从幻境中带了回来。 他们虽然脱离了陷阱,可是刚才的幻象太过揪心,此时的他们都是一副怏怏的模样,若有所思地站在旁边。 此时,凤凰木的刀已经挨到了第五个人的绳子。 绳子的尽头,正绑着昏昏沉沉的小萝卜。 他们本只是被下了药,过了那么久,药力渐散,孩子们也开始慢慢地恢复神智。 小萝卜似乎吸食最少的,所以醒得最快。 她刚一睁开眼,便瞧见了黑糊糊的地面,还有旁边雪光闪闪的刀身。 根本都不用想什么,小萝卜开始大哭起来。 说到底,她才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哪里有什么坚韧的概念。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四十八)阵伤(2) 小女孩的哭声是尖利而嘈杂的,凤凰木烦不胜烦,几乎等不到念第七声,就想解决她了。 “小萝卜。”一个平静冷淡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 小萝卜止住哭泣,抽泣着朝声音望了过去。 果然是她的小树哥哥。 小萝卜本来就最喜欢小树,现在见到他,连哭都忘记了,只是摇来摇去,巴巴地看着他。 “小树哥哥……” 夜泉回以淡若柳丝的一笑,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没事,你先在旁边乖乖地等一会。” 小萝卜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被倒挂着很不舒服,而且地上还有几个可疑的、躺着的同伴。可小萝卜就是打心眼儿地相信小树,自然也听他的话。 小萝卜既已不哭了,凤凰木也不着急下手了,他走回老鬼旁边,等着老鬼发话。 “这个八木易象阵,是你布的?”老鬼冷冷的问。 “不止阵是他布的。”本在一边发呆的阿妩在见到夜泉的那一刻,眼睛顿时亮了,“连唐宫的神器,也是他拿走的。” 虽然那晚只是匆匆一瞥,但夜泉也是一个太出众的人,再加上,阿妩对长相英俊的男子一向能过目不忘,所以此时能一眼认出他来。 夜泉也没有否认,他负着一只手,缓缓地走向他们,神色平静冷傲,竟也有种难言的气势。 “你到底是谁?”老鬼周身一寒,郑重地问夜泉,“八木易象阵早已失传,即便是没有失传,也不是寻常百姓能知道的,你和夜氏有什么关系?” “难得,没想到你还能认出这个八木易象阵。”夜泉眯着眼,高高在上地打量了老鬼一眼,“如果我没记错,你只见过阵法一次。” “你怎么知道我见过?”老鬼惊异地问。 “为什么不记得,你们四人所有的资料,我都记得。”夜泉说着,目光一转,开始侃侃而谈,“老鬼,本名陈执法,是黑玄派的一代长老,但因为贪色,被人设计陷害,故废去武功逐出黑玄派,并成为武林公敌,后被并肩王夜之航收留,并且为你打通玄脉,恢复功力,自此成为四殿之首。” “南宫羽,你本是一介书生,腹有诗华绝世,在十二年前的殿试里更因才惊四方而被上一届夜王钦点为榜眼,无奈身份地位,因一个地方豪霸相中了你的未婚妻玉儿,抢夺不成,逼死了你的父亲,又玷污了玉儿,致使她上吊身亡,你从此弃文习武,归于教你三招以拭仇人的并肩王夜之航门下,成为了四殿第二。” “凤凰木,你天生神力,是个莽夫,也一直是个莽夫!并肩王怜你才能,收为己用。” “阿妩,你是江湖最邪异的慈微门、门主之女。可是你生性善良浪漫,因不愿意摒爱弃欲,接掌慈微门,故叛门而出,却在逃亡的路上遇见了江北四大公子之首江玉笛,你与他一见如故,以一个寻常女子的身份与他共坠爱河,私定终身,他却背信弃义,为了家族利益,娶了上官家的小姐上官兰心。你心有不平,前去大闹喜堂,却被宾客中之人识破身份,擒住后,施以火刑。还是江玉笛亲自点的火,不过,你同样被并肩王夜之航援救,从此,也归顺于四殿,并且成为了人尽可妻的妖妇。” 夜泉将最后一句话说完,阿妩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了他一眼。 夜泉只当没看见,仍然是一副平静冷傲的德行,“我说的够清楚么?还有没有哪里需要补充?” “不需要,你说得很清楚,很详细。”南宫羽好像刚刚从自己的情绪里出来,他恍然地望向夜泉,轻声道,“知道得,比我们自己都清楚。” 就算是他们自己,也对其他人的过往了解得并不详细。 每个人,都有一段难以触及的往事,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人。 所以,即便在一起合作了十年,他们也从来不会唐突地去挖掘对方的往事,今天夜泉的这番话,有许多,对于他们自己来说,也是第一次听说。 “你们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吗?”夜泉淡淡问。 “为什么?”老鬼冷不丁地问,“难道你认识并肩王?” “何止认识。”夜泉的目光沉沉地暗了下去,透出让人胆寒的阴狠来,“夜之航,正是家父。” 此言一出,四人皆惊。 “我知道,继父让你们尽忠夜嘉,他曾特意关照,除了夜嘉的话之外,你们不能听命于任何人。也许,你们根本没有听说过,夜之航还有一个儿子,对不对?”夜泉平静得问。 “哼,我跟并肩王的时间最长,在四殿正式听命于陛下之前,我曾随并肩王左右长达五年,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一个儿子!”老鬼满语不信。 可不信归不信,这件事太过诡异——如果面前这个少年真的与并肩王没有任何关系,以他小小年龄,他又怎么对四殿的情况知道得那么清楚? “你们当然不知道我的存在,因为我从记事起,就不在京城,也从来没有见过其他人。我是被他囚禁着长大的。”夜泉微微一笑,淡声道。 众人愣住。 囚禁着长大? 谁会把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囚禁起来,而且,还从不向外界公布他的存在? “很难理解是吗?”夜泉继续,用极度平缓的语气,说道,“我从前也不能理解,现在倒是懂了。对于你们伟大的并肩王来说,夜氏一族的兴衰荣辱,远比他的亲生儿子更重要。因为,我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上一届大祭司接班人,也许,你们应该记得是谁,曾经颠倒众生的刘红裳——可惜,后来变得那么丑,丑得没人肯多看她一眼了——她预言我会成为夜氏的灾难,所以,大公无私的并肩王就将我关了起来,这一关,就是十二年。”他停住,冷笑一声,“他何不直接少了我?” 除了老鬼之外,其余三人静静地对望了一下,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他们杀人如麻,早对人世间的悲苦和磨难视若无睹,可乍听到夜泉的遭遇,竟也觉得,这样的父亲太过狠心。 一个出生起就被关在屋子里的人,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那你又是怎么出来的?”南宫羽静静地反问。 “说起来,还是得感谢夜嘉,我亲爱的、没见过面的堂兄。”夜泉抿嘴笑道,“他忌惮夜之航的权势。也忌惮我的存在,所以,设计关押了夜之航,派人来捕杀我。结果,他杀掉了所有看管我的人,却把我漏掉了,你说可不可笑?逃走的时候,奶娘用她自己的儿子替我死了。我却混进了一队经过山庄的商旅里。非但没有死,还自由了。” “可是,他杀了我身边太多人,所以,夜嘉仍然是我的敌人。”夜泉是声音再次阴冷起来。 母亲在生他时便难产而亡,在被关押的十二年里,唯有奶娘对他最好,可是,她却为了他,连自己儿子的命也搭了进去。 他怎能不怨夜嘉! “……很好的故事,可惜,没有证据。”沉默了很久后,老鬼沉声道。 “是啊,没有证据,因为,这本来就只是一个故事罢了。”夜泉忽然笑了起来,“谢谢你们听得那么入神!” 话音还未落,夜泉反手便是一枚烟雾弹,打向南宫羽他们,南宫羽折扇一挥,正想将烟雾扇开,却不料烟雾弹后,尚有无数牛毛一样的细针,铺天盖地而来。 夜泉将暗器发出去后,立刻抢身跑到小萝卜身边,手中扣着的匕首也在同时挥出,倾力之下,也只能砍断两根绳子,他一手接过一个,看也不看,转身便重新闪入阵法中。 等烟雾散去,凤凰木看着两根空荡荡的绳索,突然大吼一声,横刀力劈—— 洒在夜泉后面的液体,他不敢回头看,也不需要,再回头看。 云出,对不起,但我真的已经尽力。 八木易象阵既已被老鬼认了出来,破解便只是时间问题。 夜泉不敢久留,扛着那两人,疾步走回云出的位置。 “小树哥哥……”小萝卜的头垂在夜泉的胸口,早已经被刚才的一切吓昏了头,到了现在,才低低地问,“你刚才……刚才说的话,是……是真的吗?” 难道,小树哥哥真有那么悲惨的往事? “不是。”夜泉想也未想地否定道,“是骗他们的。” 想了片刻,他又生硬地加了一句,“这些都是骗人的,我们在玩呢,小萝卜困了,再睡一会,等醒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他想起了云出之前的话:如有可能,希望活着的孩子,都能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光明健康地长大,不要有阴影,不要重蹈他们的覆辙。 只是,这个谎言如此拙劣,别说小萝卜了,便是他自己都不相信。 可是小萝卜没有吭声,似乎是真的信了。 夜泉在趁着这个间隙往左边的人看了看,这一看,心里立刻涌出一点点惨淡的庆幸。 是包子。 包子吸食的迷|药很多,知道现在都没有醒过来,所以,他永远不会知道,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也不会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很多很多同伴。 何其幸运。 夜泉将身上的包子重新挪了挪,人已经跑到了刚才云出坐着的地方。 那里却空空如也。 夜泉心猛地一沉,正想叫云出的名字,云出已经扶着树干,从粗壮的树干背后绕了出来,见到夜泉,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接过小萝卜,抱着她,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虚弱地靠在树上。 夜泉看着脸色惨白得云出,心中亦是涩然:被他暗中施了蒙汗|药的她,本应该没有了任何力气,连神智都会慢慢模糊,可云出为了保持自己的清醒,竟然将雪擦在了自己的脸上,身上,她的掌心早已经被自己刺得稀烂,红色的液体染红了洁白的雪,于是,也抹红了她的脸,她的衣襟。 “我们走。”夜泉目光沉静,也是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不需要再说。 他先将昏迷中的包子用药物弄醒,而后,也不对包子解释任何事情,只简短地吩咐了一句,“牵着小萝卜。” 短短五个字,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与威严,有种颐指气使的高贵与力量。 包子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拉起了小萝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夜泉则转过身,背起了云出,一步一步,稳步离开这个森然腥冷的森林。 云出乖顺地趴在他的背后,走到半路,她在他耳边,吃力而清晰地说,“夜泉,不要成为他们。” 夜泉脚步一顿,而后,默然地继续向前。 是啊,不要成为他们。 谁都会有不能回望的往事,谁都会失去,谁都会遇到太多难过得恨不得毁掉全世界的苦痛。可是,那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更不是你加诸这个世界更多苦痛的原因! 所以,夜泉,我记忆里那个孤孤单单坐在死人堆里、冷而空茫地看着人世的小孩,永远,不要成为他们。 即便——这次的失去,真的很痛很痛…… 第一卷 云破月出(一百四十九)市井(1) 他们没有回那个小院,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小院现在已经不再安全。 夜泉出面在城内找了一家客栈,暂且用来栖身,包子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简单来龙去脉,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云出也没有心思去安慰他,必须去承受的,她代替不了。 一夜无语。 小萝卜和包子早早睡了,至于到底有没有睡着,他们不知道。 等他们躺下后,夜泉掩门出来,见云出的房间还亮着灯,他在门前踌躇里许久,终于没有推门进去。 第二天一早,云出刚刚走出客栈大门,便见到早起的夜泉拿着一条桃红色的棉布围巾,迎着她走了来,然后,一言不发地在她脖子上绕了两圈,再系了一个松松的结。 云出的喉咙上还贴着药膏,围巾刚好遮住了她的尴尬。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非常肃穆且自然,云出抿着嘴笑了笑,她的喉咙从昨晚开始发炎,只怕要失声几天了,所以,只能用眼神和表情来表达自己的谢意了。 夜泉为她系好围巾后,手顺势往上一带,握着她的肩膀,道:“今天就离开京城,我先送你们去江南,那里是南王府的辖地,就算是夜嘉,也无法横加干预。” 云出抬头看着他,目光润泽如水,好像要说什么,但又苦于口不能言。 夜泉却能看明白,他平静地说:“他们已经被收殓了——今早,南王府的阿堵将他们从城门口带走了,并且厚葬。” 老鬼本将那些尸首挂在城门上,以此来引诱云出他们现身,但他刚刚挂上去不久,阿堵便带着人来,异常强硬的将他们全部搬走,再请道士将他们好好的超度安葬。 “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拜祭他们。”夜泉继续道。 云出低低地点头,目光投在地上。 “包子他们呢,还没起床?”夜泉很快转开了话题,朝云出身后望过去。 “早起床了,包子哥哥教我背女则呢。”小萝卜嘟着嘴,从客栈的楼梯上雀跃地跳了下来,眨眼,便跳到了云出的背后,仰着头,看着云出的新围巾,笑眯眯道:“云出姐真好看。” 这倒是实话,桃红色的围巾给脸色苍白的云出,增添几分活力和血色。 云出微笑。 包子也慢慢腾腾地从小萝卜后面闪出来,嘿嘿地傻笑两声,道:“其实我也背不太全了,小树……呃,不对,现在应该叫你夜泉哥哥了,夜泉哥哥,你能不能默写出来,我在教小萝卜。” “女则我不会默写,但如果你们想学其他东西,譬如奇门八卦,星象数理,药理毒术,我倒是能教你们一些。”夜泉淡淡道。 云出眨眼看着他。 “我以前看了许多。”他不等云出问,率先解释道,“虽不精通,但知道的也不会比别人少——云出,也许他们该学一些自保的本领了。” 譬如用毒,倘若他们自己也懂得一些,这次也不会那么轻易被人擒了去。 云出沉默。 “什么是毒术?”小萝卜仰着头,一脸纯真的望着他,“小树哥哥,教我那个,好不好?女则一点都不好玩呢。” 她仍然执拗地叫夜泉为小树哥哥,夜泉也从不纠正她。 “好,等你们先到江南安顿下来后,我一定会教你们。”夜泉承诺了一句,而后,看着云出道:“如果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走吧。” “去江南?”包子脸上划过不舍与不甘,但很快,又被一贯忠厚的笑容所取代,“好,我去收拾收拾,小萝卜,你和我一起去拿东西,云出姐姐,你们在外面等一下啊。” 包子的动作麻利而迅速,很快拉起了小萝卜,折回客栈房内。 夜泉静静地看着包子他们的背影,待他们消失在楼梯尽头,他轻声道:“其实,他们远比你以为的成熟懂事,不是吗?” 在经历了这些事情后,包子他们表现出来的坦然与如常,恰恰代表了他们的懂事与体贴。 云出点了点头,突然转过身,朝圣山的地方遥遥地望了一眼。 这一次,回江南,绝不是逃跑。 而是—— 她不能再让小萝卜他们冒险。 事情显然比他们想象得更为复杂一些。 就算云出打算避其锋芒,先去江南隐身,但夜嘉也似不想这么轻易地放他们走。 一行四人走到城门时,恰见到城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而城门口,两队凶神恶煞的黑甲兵拿着几张画像,正在一个一个地排查。 云出早就料想到这种情况,所以给四个人都做了简单的易容,云出更是化装为男人,穿着一件破烂的粗睯苑蛏溃飞喜弊由隙嘉e虐乖嗟牟冀怼? 夜泉也做平常百姓的打扮,只是眼睛的颜色实在太特别,云出没办法,只能将她的头发弄得凌乱不堪,耷拉下来,挡住眼睛——饶是如此,还是觉得他太过出众。 小萝卜和包子则是本色样貌,老鬼他们对两个小孩子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如果他们换装被人发现了,反而引人怀疑。 不过,就算是这样,四个人同行,目标还是太大了些。 云出在远处观察了许久,夜都城的正门已关闭,左右两边偏门各有一条盘查的队伍,左边的负责人看上去,像是凤凰木的摸样。右边的那位首领,则坐在人群后面,一时间看不清是谁。 她想了想,将夜泉拉到一条小巷子里,弯腰拿起一根树枝,在墙角的积雪上,快速地写下一行,“你带小萝卜和包子从左边走,我走右边,我们出城后,到城外三十里外的平安镇集合。” “我和你一起。”夜泉不容反驳地说道。 “不行,我们两个都易过容,危险程度太高。你放心,我对蒙混过关的事情最拿手不过,就这样,我们分开两头,晚些时候到平安镇集合。”云出急急地写道。 “他们会根据你的伤口认出你。”夜泉一语点破,根本不理会云出的胡言乱语,“你想用自己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我不允许。” “我就算和你们在一起,他们也会根据喉咙的伤口认出我,到时候,我就算有机会脱身,也会走不了。”云出仰起脸,近乎哀求地看着他,树枝仍在快速地滑动,“夜泉,我会安全地出城,你只需要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不能舍弃他俩。” 夜泉沉默地看着雪地上凌乱急切的字句,然后,伸出脚,将字迹抹平。 “好,我们在平安镇会和,走吧。” 一次这才松了口气,眯起眼,朝他灿然一笑。 笑容干净而明媚,几乎刺伤了夜泉的眼。 他不自在地扭过头,上前牵起小萝卜的手,招呼包子道:“我们走。” “那云出姐……”包子转头,看着还站在远处的云出。 “她从另一边出城。”夜泉淡淡道,“我们到城外再会和。” 一起说话声音不大,但在这四个人中,俨然是做决策的首脑人物,他一言既出,其他人就会很自发地去遵从。 “那,云出姐,我们到外面再见。”包子犹豫地朝云出挥了挥手,云出则朝他们微微一笑?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3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3部分阅读 笑。 笑容依旧明媚。 包子突然觉得心酸,明明已经决定表现得像平常一样,明明答应自己,不要让云出姐再操心,可是,在看到那个笑容的一瞬,他的鼻子眼睛统统不受控制,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好在,他很快地转回了头,所以云出没有见到他的泪。 包子则低头默默地自责不已—— 他们只不过要分开一小会儿,怎么好像,会分开很久很久似的…… 心中万般不舍,难解难分。 再回头看向小萝卜,小萝卜可爱清秀的小脸上,竟也是同样的悲戚。 他们在左边排了很长时间的队,终于在半个时辰后轮到了他们,小萝卜到底年纪小,脸上的紧张与恐惧一览无余,她紧紧地拽着夜泉的手,几乎将夜泉捏痛了。 夜泉倒还镇定,轻轻地回握了小萝卜一下,低声道:“别怕。” 他平时冷淡孤傲,极少表露自己的感情,现在虽只是小小的宽慰,也让小萝卜受宠若惊,神奇地安定下来。 包子还算平常,低着头,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左边负责盘查的人果然是凤凰木,不过,凤凰木检查得并不算仔细,只是潦潦的掀开路人的帽子,或者扯开衣领,专门看路人的脖子——果然是在查找喉咙上的伤口。 云出对着自己的咽喉刺了一刀,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容貌可以修饰易改,可是伤口却很难掩饰。 轮到夜泉时,他也补过扯开他的衣襟草草地看了一眼,只是,他的目光在扫向小萝卜时,小萝卜突然记起那天他拿着大刀砍向绳索的摸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39第一卷云破月出(一百五十)市井(2) 小萝卜的哆嗦显然引起了凤凰木的注意,凤凰木端起大刀,一脸狐疑地朝小萝卜走了一步。 夜泉已经将烟雾弹扣在掌心里,准备稍有不测,便硬闯了。 小萝卜却在此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揪着夜泉的袖子,一面哭一面抹鼻子,怯怯道,“大哥,这人好凶好怕怕!” 她的哭声与那日决然不同,嘹亮娇蛮,真像一个被惯坏的小孩子。 凤凰木双眉一挑,正想再走近看清一些,右边突然传来一个士兵惊喜的喊叫,“大人,找到了!” 夜泉心口一颤,赶紧朝右边望了过去,被士兵揪在手中的人,却不是云初。 而是一个市井无赖样的少年。 少年被士兵揪住,正瞪着眼问道,“我遵纪守法,你们干嘛抓我,干嘛抓我!这喉咙上的膏药,是刚刚一个哑巴送给我的,说是可以止咳嗽……喂!” 这边,凤凰木已经闻声跑了过去,早顾不上小萝卜了。 夜泉听完少年喊完的话,不禁微微一哂,当然,他也不敢久留,在凤凰木不备之际,赶紧带着小萝卜与包子,跨过城门,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路上,再无其他的阻拦,等他们到达平安镇的时候,天刚刚擦黑。 夜泉找了一家干净的小客栈,安排包子他们先睡下,然后只身来到镇子口,等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色重新翻出鱼肚白,等到第二天凌晨,云出也没有出现。 他怅然转身,刚一回头,便瞧见包子和小萝卜两人也站在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只是头发衣服,尽被晚霜润湿。 夜泉并没有解释什么,更没有一句话提到云出,他只是上前,牵起包子和小萝卜,淡淡地道,“走吧。” 然后,他们一起离开平安镇的入口,朝清晨人烟稀落的大街缓缓走去。 那贴膏药,确实是云出卖给那个少年的。 除了那个少年外,云出还将同样的膏药卖给了许多人,但凡在路上见人咳嗽、脸色难看或者有任何隐忧的,她便上前依依呀呀地搭讪,然后,用一钱的低价,将上好的创伤药卖给对方,因为价格低,而且膏药确实是好货,所以很多人都会买下来,然后依照她的嘱咐,贴在喉咙上。 那个少年是第一个,等盘查的士兵接连抓了五六个同样的路人后,坐在士兵后面的南宫羽,终于摇着扇子,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 他从那五六个人口中问出了该哑巴的长相,不免觉得好笑。 没想到,事到如今,还能给云出耍上一道。 “喉咙有伤者照抓不误,然后,再派一队人马,挨家挨户,把这个哑巴找出来——记住,是喉咙有伤的哑巴。”南宫羽笑完,而后慢条斯理地下了一个命令。 黑甲军立刻抽出一千人马,分派区域,在夜都里挨家挨户搜了起来。 而此时的云出,在已经将刚才的伪装全部洗掉,重新换上一套翠色的女式的锦褥,而后裹上夜泉留下的斗篷,将帽子盖得严严实实。 从城门口出去已经不大可能,而大街上搜索她的人也慢慢地搜到这里来了,云出在京城里举目无亲,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什么安全的地方。 她低着头,在大街上信步走了一会,眼见着士兵已经搜到了离她所在街道不远的另一条主街上,云出当即转身,朝旁边一家彩灯高悬、人声鼎沸的酒楼钻进去。 在江南帮莺莺的时候,她便经常出入风月场所了,当然能明白,这灿然的彩灯,代表了什么意思。 这种场合,也是所有城镇里最龙蛇混杂的地方。 匍一进去,她就驾轻就熟地往堂后钻,龟奴便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伸手拦住她,乜斜着眼道,“姑娘,如果是为了家务事呢,还是回去再解决吧,这世上,哪个男人不偷点腥?再说了,这后院住着的可是舞殇姑娘,舞殇姑娘马上就要上台表演了,实在没空理会姑娘那点破事,还望……” 他很快闭了嘴,因为,云出已经将一锭足足五十两的银子放到了他的面前。 有时候,有银子说话,人就不需要开口了。 龟奴喜滋滋地将银子放在手上把玩,也就任由云出长驱直入。 反正,自从舞殇姑娘大红大紫之后,这京城哪家公子没有为她着过迷?前来找舞殇姑娘麻烦的贵妇小姐更是数不胜数,他已经司空常见了。 更何况,出手这样大方的正室,实属不多啊。 云出无所阻拦地走到了舞殇的闺房外,敲了敲门。 她其实并不知道这里民住着什么样的姑娘,只是按照以往的经验,店里的最红牌,才能单独住这样的绣楼,就好像当初的莺莺一样。 她要找的,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红牌。 门内的舞殇懒洋洋地回了一声,“来了,催什么催。”然后,便是一阵环佩叮咚的窸窣声。 云出已经将帕子浸湿,上面涂了一层厚厚的蒙汗|药,只待门一开,她便突然袭击,制住这位舞殇姑娘。 哪知,门的确被拉开了,那位舞殇姑娘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生来警觉,竟然站得蛮远,此时,正抱着双臂,懒懒地瞧着她。 云出也不急着出手,小心地踏进房门,也没事人一样看着她。 不得不承认,任何地方的头牌,都是一个绝色的女子。 当年的莺莺,便已经是风情万种,倾国倾城了,可她与前面这位女子比起来,却显得柔韧有余,英气不足,而且,少了一股慵懒迷人的风韵。 舞殇的五官很细,细细的眉,细细的眼,细细的唇,细细的笑容,青丝拢雾,半睁半闭的眼眸,好像未睡醒一样,有种近乎讥嘲的无所谓与不在乎。 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揣测,到底什么样的珍宝,才能博得这位佳人的正眼一瞧? “你是谁?”她略歪着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云出几番,然后抿着薄而优美的唇,似笑非笑道,“我房里此时可没藏你的男人,你想抓他,下次打听好时间再来吧,随时欢迎。” 云出闻言一哂,如果不是形势所逼,她倒有点想认识这个女子。 实在坦率可爱。 不过—— 她展开手帕,藏于掌心,正要出其不意冲过去,不料,那位舞殇姑娘突然敛起笑容,正色地看着她,问,“你是云姑娘?” 云出的动作生生地停住,脚步往后一挪,警惕地看着她。 舞殇见女孩脸上立即涌出的敌意,不禁又是一笑,重新恢复方才闲散慵懒的模样,只是柳叶儿般的细长眼,敛得深邃而兴味,看向云出的目光,也显得分外意味深长,“你放心,我不会加害于你,相反,还会帮你,尽我所能地帮你。怎么?你现在是不是在躲什么人?” 云出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张了张嘴,用嘴唇表达自己的疑惑。 “为什么?” “你是哑巴吗?”舞殇倒有点意外,“没想到这位最近名声大噪的云姑娘,我们王爷心尖尖上的人,竟然是个哑巴,哎。不过,哑巴总比聒噪好,你都不知道,这里的女人都太聒噪,天天烦来烦去,真是烦死我了。” 云出眨巴眨巴了眼。 王爷? 南司月? 难道,这位舞姑娘,也是南王府的人? 不过,她又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赶紧进来换装啊,难道等着别人抓你啊?”见云出走神,舞殇美目一瞟,握住云出的手臂,将她扯进去屋里,然后水袖一卷,重新合上房门。 在转身的时候,舞殇微笑着夸奖了一句,“很漂亮的耳环。” 云出怔了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耳,上次南司月亲自戴上去的绿宝石耳环,她一直没有摘下过。 触手,一片属于宝石特有的温润,从指尖,直入心底。 云出的身量比这位舞殇姑娘矮上一些,不过,经过舞殇的精心打扮,倒也看不出太明显。 等在云出挤出脖子上挂好最后一大串项链后,舞殇往后后退了一步,仔细地看了看,然后点头,“不错,刚好能挡住你脖子上的伤口——不过,这伤口还真深,谁下的手?也太狠心了。” 云出讪讪地指着自己。 舞殇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就算是想吓谁,也不用下这么重的手吧,死不死且不说,这会留疤的,女孩子家,脖子上留块疤多难看!以后,王爷若是带你出去,会丢面子的,知不知道?女人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不是生命,不是贞操,是容貌,容貌!” 云出眨眼。 除了眨眼,她实在找不出其他的反应了。 这位舞殇姑娘的思维方式还真是异于常人啊。 “算了算了,这也不是我该操心的。”舞殇见云出一点知觉都没有,也放弃了对她的说教,哀哀地叹了一声,继续道,“等会上了台,也不要害怕,反正我平时也不过是踢踢脚,摆摆手,他们在下面照样捧场。你别把他们太当一回事,他们自然就会把你当回事。” 云出抹汗,点头。 “好了,去吧,记得,随便踢踢腿摆摆手,别正眼看他们就对了。”舞殇说着,已经将打扮一新的云出推出了门,然后,朝外面喊了一声,“喂,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上台了。” 吆喝完那一声后,她退回房内,朝云出笑着拜拜手,“去吧去吧,我先去找个地儿躲一躲,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两个舞殇吧。” 云出感激地朝她笑笑,不过,此时蒙着面纱的她,也不知道笑容有没有传达给舞殇。 没过多久,刚才那个拦路的龟奴便走了过来,瞧见她,又下意识地朝屋里看了一眼。 已经戴上斗篷的舞殇,低着头,从屋子里匆忙地走了出来,擦过龟奴,又匆匆离去。 龟奴还朝她的背影点头哈腰了一番,“姑娘常来啊。” 来一次五十两银子,何乐而不为啊。 等‘斗篷’走远,龟奴又换了一副嘴脸,谄媚地瞧着云出,“哎,人已经是个黄脸婆了,还想和姑娘争,哼,自不量力,是男人都会选舞殇姑娘你啦!” 云出心中好笑,表面上却矜持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走到大堂时,前面的宾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早在那里舞殇舞殇地乱叫,云出刚一登台,地下便是一阵地动山摇的欢呼。 她想起舞殇离去时说过的话,突然觉得这种场景无比滑稽。 正在她琢磨着到底是踢腿还是摆手呢,那些寻人的士兵已经闯了进来。 宾客一阵马蚤乱。 他们搜索得很仔细,而且,根本也不管那些人多么显赫的身份,仍然一个一个地排查清楚。 云出只顿了一会,然后,开始舞了起来。 确实如舞殇所说的那样,随便地踢腿摆手,大概是因为那件轻羽飘纱的舞衣太好看了,全身叮咚的首饰珠链,更是随着舞蹈的动作,撩着赤裸的肌肤和优美的曲线,竟然很吸引人,场面越是混乱,就越是没有人发现舞殇已经被掉包。 而那些士兵,也只在台上瞟了一眼,在心里暗赞了一声,根本没有生出去检查舞殇姑娘的念头来。 他们查完前堂,又往后面搜了去。 云出仍然在舞。 踢踢脚,摆摆手,偶尔加上一些似是而非的‘风舞云翔’,配上飘飞的彩带和大厅吵杂的声响,很有种花魁临世的意境。 士兵们在后堂也是一无所获,他们最后看了一眼这位传说中的舞殇姑娘,然后,流水般退了出去。 云出也完美谢幕,在如潮的掌声中,莲步迈回后堂。 40第一卷 云破月出(一百五十一)市井(3) 虽然舞殇很真诚地挽留了,云出还是没有选择留下来。 她答应了夜泉,要在平安镇与他们会合,就算艰难,她也要努力地去兑现自己的诺言。 舞殇的态度也不算强硬,邀请不成,便淡然问:“你是打算出城?” 云出点头。 “以你现在的情况,出城只怕不容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办法,就不知道你能不能忍受得了了。”可是话一出口,舞殇细眼一眯,不禁有点后悔了。 见云出殷殷地看着自己,她也不好说一半留一半,只得继续道,“皇宫后面有一条河,因为皇宫里的用水都必须是活水,所以那条河是从夜都城外的锦江引进来的。现在还没到滴水成冰的气候,河水没有结冰,你若是受得了寒,可以从河底潜过去——不过,刚刚下了一场雪,这河水虽然未结冰,却不会比冰水暖上多少。你自己考虑清楚。” 云出又是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然后,她握了握舞殇的手,用嘴型表达了‘谢谢’两字,换过斗篷,匆匆地离开了那个‘醉花坊’。 舞殇暗叹了一声,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事了。 黑甲军在城里这么大动响地搜了一天,竟也没有一个结果,至于抓住的那些人,也经过排查,一一剔除了。 南宫羽对于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 如果云出真的那么容易被找到,那他反而会意外一下下。 反正城门此时都被严密封锁,除非云出能飞天遁地,否则,根本不可能逃出夜都。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找出她来。 可是,到了傍晚时分,宫里突然传出信息,说是夜嘉急召四殿相见。 南宫羽只得入宫,搜查云出的行动也暂时停了停。 等南宫羽到了昊天殿旁边的云殿时,老鬼阿妩和凤凰木已经到了多时,夜嘉拥着一件厚厚的明黄|色的锦袍,坐在暖暖的火炉旁。 许思思则猫儿一样蜷缩在他的旁边,神色素淡,很是娴雅。 “那个云出,是不是自认是 夜后?”见南宫羽进来,夜嘉略略抬眸,扫视了南宫羽一眼,淡然问。 红色的炉火映在夜嘉精致的脸上,更添了几分难言的俊美。 “是”老鬼肃然回答。 “阿妩,你刚刚去地牢找南之闲核实过,结果如何?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夜嘉说。 南宫羽这才知道,今儿一整天没见到阿妩,原来是去求证这件事了。 “大祭司……不,南之闲已经证实了云出的身份,他说,云出确实拥有夜后命格,不过,南之闲又说,人不可尽信命,陛下可选择娶,也可选择……杀。”阿妩将南之闲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倒让夜嘉有点意外,“想不到啊,大祭司竟然开窍了,以前指使我又是干这,又是干那,现在,居然让我自个儿选择了。不容易。” 不过,他似乎从来没有怀疑过南之闲的话。 “你们空中的云出,便是和我一起进宫的女孩么?”许思思靠在夜嘉的膝盖上,冷不丁地插问了一句。 夜嘉“嗯”了一声,低头摸了摸她的头发。 许思思没有再做声,用一种极低的存在感,继续倚着夜嘉。 阿妩却撇撇嘴,非常不屑地瞅了许思思一眼。 ——为了得到夜嘉的欢心,竟然自告奋勇地去完成勾引南之闲的任务,竟然还让她成功了,真不知道是走了哪辈子的狗屎运。 “那陛下的决定呢,是娶,还是杀?”南宫羽心口一跳,嘴上却不动声色地问。 “先抓活的吧。”夜嘉弯起手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说起来,这个小丫头还是挺有趣的……不过,万想不到,她就是夜后。哎,朕还以为夜后是一个多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呢。” 众人默了。 其实,夜嘉正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从南之闲口中确认了云出的身份后,所有人心里都是惊诧——难道,夜后就是这样一个小丫头? 真不知道千年前那个劳什子的预言,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哎,你说,难道夜玄大帝当年中意的女子,就是云出这样子?”夜嘉生xg爱玩,任务交代完后,又笑眯眯地问了一个极无厘头的问题。 其他人哪里敢应声。 夜嘉可以随便拿夜玄大帝开玩笑,可是,对整个夜氏王朝而言,夜玄大帝早已如神一样,是一个不可逾越不可亵渎的存在。 他立下的规矩,铸造的城墙,创建的国都,千年来,始终无人敢逆过。 谁还敢八他的卦! 夜嘉见自己的疑问没有人迎合,也觉得没趣,挥挥手,让他们先行退下,不过,一转头,瞧见老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抬到半空中的手,又轻轻地放了下来。 “你们是不是还有其他话没有说完?”他问。 除了夜后这件事外,他们明显还有其他事情没有禀报,否则,不会是这样的表情。 阿妩与南宫羽对望了一下,正想否认,老鬼已经冷森森地开口了。 “陛下,敢问并肩王如今还在不在人世?” 夜嘉没料到,他会冷不丁提出这样尖锐的问题,脸色微沉,旋即又恢复浑不在意的样子,微笑道,“自然不在了,难道大家忘了,并肩王早在六年前就急病去世了。不过……你们为什么会突然问起皇叔?” 并肩王夜之航是夜嘉的叔叔,也是上一届夜王的亲生弟弟,更是四殿最开始的主人。 “那并肩王,是否有个儿子?”老鬼继续问。 夜嘉脸色陡变,忽而站了起来,“你们从哪里听说的?” 南宫羽他们见夜嘉的反应,心中立刻了然。 看来,那个少年说道话,也并不全然空|岤来风。 “不错,皇叔确实有一个儿子,但那个儿子,已经多年前被皇叔亲手杀掉。只因为,他是一个灾星,是夜氏的劫难,本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上,当年,也是皇叔的一时不忍,才没有将他杀死在娘胎里,本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上,后来,他一出生,皇椹便难产而死,他身边的人,更是各个死于非命。”夜嘉说得认真而闲散,看神情,也不像撒谎。 “他没死,还活着,他就是抢走了唐宫神器的那个少年。”老鬼也不说自己到底有没有相信夜嘉的话,仍然用一副阴惨惨的语气说。 夜嘉愣住,可比起刚才,他的反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既然知道是谁了,还不赶紧把神器找回来?那一月期限,可是已经过了几日了。” 他的语气轻松无碍,连神色都没变了分毫。 可是,坐在许思思的位置,却能非常清楚地看到夜嘉放在扶手上的手,轻轻地握了起来,而且,越握越紧,几乎迸出了青筋。 “是,陛下。”老鬼沉沉地应了声,然后,领着其余三人,躬身退了下去。 云殿内,夜嘉也终于松开了手,站了起来,看着殿外暗沉的夜幕,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堵接过最新的邸报,快步走到南院前面,在门外小心地叩了三下。 “什么事?”南司月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又云姑娘的消息了,她下午的时候去过舞殇那里,傍晚离开。”阿堵在门外,轻声禀道。 “嗯”南司月只是云淡风轻地应了声,没有细问什么。 “舞殇说,云姑娘此时很可能去了锦江支流,他与好像要急着出城。”阿堵继续道。 屋里的人沉默了。 阿堵也很有耐心地等啊等,等到最后,南司月终于有了反应。 “还是喜欢胡来。” 就此一句,再无后文。 阿堵又很耐心地等了很久很久,见南司月好像没有其他表示的样子,只得讪讪地转身回房看了。 只是,在回房之前,他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夜色,自语道,“这么冷的锦江水很冷……” 虽然是自语,可是声音却大得出奇。 好像唯恐别人听不到似的。 然后,他听到门轴打开的声音。 阿堵低下头,忍着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越来越不厚道了…… 41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五十二)市井(4) 云出依照舞殇所说,果然找到那条锦江支流,从皇宫高墙下缓缓地淌了出来,又缓缓地朝城外流去。 寒冬腊月,那水面似起了一层薄薄的霜,看上去银光匹练,单单只是水面的颜色,便让人起了一身寒栗。 通往城外的水被一道铁栅栏隔断,想从水底潜过去,必须绕过栅栏底,也就是说,寻常的人还未必能憋得住这口气。 这倒难不倒云出,她长于海边,虽然后来因为诸多原因有点怕水,但潜水的本领却是一流。 将身上的东西全部用油布包裹好,然后紧紧地绑在背上,再束好马尾,云出深吸一口气,然后,噗通—— 水真冷啊。 就算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可刚刚跳进水里时,那刺骨的寒仍然让云出叹为观止,手足顿时僵硬。 咬咬牙,她将腿一蹬,鼓着最后的气,朝水底沉去。 到了水深处,温度反而高了一些,云出身上渐渐有了暖气,也不哆嗦了,刚才僵硬抽筋的手脚,也变得更为麻利。 待她好容易顺着铁栅栏沉到底处,栅栏与河床之间只有一个狭窄的缝隙,云出观察了一会,确认自己的身形刚好能从缝隙里钻进去,心中一喜,扶着栅栏,正要将头探出去。 出城。只差一步。 正在此时,一张坠着铁球与吊钩的渔网,突然从天而降,沿着栅栏,密集地铺了下来。 云出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些,小腿被铁球砸中,禁不住蜷缩起来。 渔网刚一落到河床上,便被一根绳索迅速地抽动边角,那渔网于是从云出的身下抄了过去,像包饺子一样裹着她,然后,大力地拉向水面。 云出正想掏出匕首将渔网戳破,拉动渔网的速度却陡然变快,她什么都来不及做,人已经高悬在半空中。 往下一看,凤凰木手揪着绳索正在拉动,南宫羽则摇着折扇,慢条斯理地看着她。 “二哥,果然被你猜中了,这小丫头真打算潜水逃走。”凤凰木瞧见小虾米一样的云出,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她倒不怕冷。” “死都不怕的人,怎么会怕冷?”南宫羽微微一笑,仰头看着一脸愤愤的云出,笑道:“说起来,我本来可以在你下水之前就逮住你,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云出瞪了他一眼,全身哆嗦,表示了自己最深切的无语。 看着别人狼狈吃苦,他就这么开心? 不过,对于南宫羽来说,别人狼狈吃苦,也许他不会那么开心,可他却非常愿意看到云出失望的样子。 想看看,这个如杂草般生机勃勃的女孩,一个永远不会放弃不会自戮的人,底线到底在哪里? 他就不信,她没有彻底崩溃的那一天。 云出已经连破口大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然,就算有力气,她现在也出不了声。 就这样默默地被吊上去,又默默地被放了下来,嘴唇发青,全身抖得如风中凌乱的落叶。 南宫羽倒也算好心,信手扔过一件干净的衣衫,道,“擦擦吧。” 云出没有大无畏地将衣服踩到一边,而是伸手接过来,抖抖索索地将湿发擦了擦,然后,再裹在身上。 “其他人呢?”南宫羽走到云出面前,蹲下来,望着她额发紧贴、还残留着水珠的脸颊,“为什么你没跟他们一起?” 云出还是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可是看向南宫羽的目光,却出奇清亮而镇静,甚至带了点戏谑。 “难道,他们已经出城了?”南宫羽又问。 云出还是那样看着他。 “你哑巴了?”他也不介意,信口问了一句。 这一次,云出点了点头。 南宫羽哂然,“那我们先回去,再慢慢用笔纸交谈。”说着,他伸手捏住云出的衣领,正要将她拎起来,身后突然响起南司月谈得不能再淡的声音。 “把她给我吧。” 南宫羽站起来,转身面向来人。 南司月已经缓步走了过来,越过南宫羽,弯下腰,手轻轻地抚着云出冰冷的脸,“让夜嘉直接来找我。” 说完,他根本不需要南宫羽的回答,略一屈膝,已经将云出抱在了怀里。 她湿漉漉的衣衫,很快浸湿了他的紫袍。 南司月却浑然未觉,直起身,旁若无人地离开锦江河岸。 凤凰木看得义愤填膺,甩着渔网,愤愤道,“二哥,我们辛辛苦苦才将这个丫头擒住,她可是陛下要抓的夜后,难道就这么轻易地转手送给南王?” “谁叫他是南王呢?”南宫羽苦笑一声,“派人盯着,别让她再跑了,再通知陛下,让陛下做决策吧。” 凤凰木很是不平。 南宫羽却好像浑不在意,摇着扇子,望着南司月渐远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浓。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护着你呢?云出。 南司月的乍然出现,云出也有点始料未及。 可是惊诧之后,又觉得,事情原本就是如此。 从遇见舞殇后,她就知道自己还会再遇到南司月——但好像,每次遇到他,都是在自己万分狼狈万分无助的时候。 他每每出现得恰如时分。 他一直抱着她,坚定而淡然,云出哆嗦着,在这个谈不上熟悉但又绝对不陌生的怀里,品味着一种奇怪的温暖,安定祥和,好像能将这个世界摒除在外。 而他身上,那种浅淡的苜蓿味,也让人宁静,身心俱松。 他一直带她回到南院,进去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 云出很乖顺,没挣扎,也没说话——当然,她此时也根本说不了话。 推开房门,南司月没有急着将她放在床上,也没有示意她自己点灯,而是将早已经没了一点热气、全身冷得像一个冰块的女孩端端正正地放在椅子上,让她坐好,然后,他屈着单膝,蹲在她身前,冰冷的、比她热不了多少的手,轻轻地伸到她的衣领间,然后,不容退却地解开她领口的盘扣。 一个一个,坚定得没有丝毫犹豫。 等到解到最后一个扣子时,云出下意识地想阻止他,可是,手刚刚抬起来,又轻轻地放了下去。 南司月做这一切时,专注得没有一点亵渎或者戏弄的痕迹。 没有灯火。 屋里很暗很静。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在夜色氤氲里,瞧见他模糊的轮廓,削瘦的身形,修长漂亮的手,冰冷的指尖,触开她最后的盘扣,然后,轻轻地,缓缓的,用羽毛飘然坠地的力度,褪下了她全部的衣衫,然后,是鞋,袜子,乃至最后一件紧贴在腿上的棉衣。 她变得一丝不挂。 冰冷的肌肤,裸露在同样冰冷若水的夜色里,南司月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毛巾,他半站起身,从她已经散开的头发擦起,从还残着水汽的头顶,到柔软的发梢,到平滑的脸,到纤细的脖子,到光洁的脊背,然后,柔软干燥的毛巾,又擦过她的胳膊,她的腿,她的双踝,最终,停在她的双脚上。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细致且温柔。 他们谁也没做声,世界宛如静止,只除了那双,一直紧随南司月双手的,晶亮的眼睛。 失声的云出,安静得很可爱,也安静得很可怜。 小小的,带着薄茧的,冰凉的脚。 南司月的手握着它们,就好像握着两只因为暴风雪而不小心坠落地上的小鸟,楚楚可怜,却仍然在吃力地扑扇着翅膀。 他终于完全松开她,站起来,再次将云出打横抱起来,绕过屏风,轻巧地放回床上。 他拉过床上的被子,一丝不苟地为她捂好。 云出的眼睛一直睁得老大,同样一丝不苟地看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淡然与素净。 将她裹好后,即将走开的南司月忽而俯下身,云出只见到一张放大的俊脸,完美得无可挑剔,那么魅惑绝世,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然后,一个温热甚至还逸着薄荷的吻,轻轻地、措手不及地,印在她的额头上。 “晚安。”他说。 云出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南司月已经转身离开。 被褥温软,与刚才冰冷狼狈的河底,显然大为不同。她周身暖洋洋的,大概是太舒适了,所以脑子有那么点迷糊懵懂。 额头上的温热早已经离开,可为什么还是如烧红的铁烙了一样,隐隐地发着烫?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了离开—— 南司月,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42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五十三)市井(5) 阿堵第二天见到云出时,一点惊奇的意思都没有。 他毕恭毕敬地向云出行了一礼,客气友善地招呼道,“王妃早。” 云出朝他微微一笑,讪讪的,有点局促。 阿堵的表情却再自然不过,抱着剑,门神一样往房前一站,俨然一副保护她的样子。 云出在床上迷迷糊糊躺了一夜,中途睡了一会,醒来时已经是大天亮,桌上放着整齐干净的衣物,不过,却见不到南司月的人影。 待她拉门出来,便撞见了阿堵。 喉咙发炎的症状还是没什么好转,虽然能艰难地说一些简单的字节,但显得万分吃力,而且声音嘶哑难听,所以,云出仍然处于失声状态,此时轻轻拉了拉阿堵的袖子,用嘴型,慢慢地问道,“王爷呢?” 阿堵憋着笑,一本正经道,“夜王派人请王爷有要事详谈,他们正在云殿呢。王妃切勿着急,等谈完事,王爷自然会来探望王妃的!” 听语气,好像是在宽慰她似的。 云出挠挠头,转回房内,取了笔纸,潦草写道,“我能去那里看看么?” 阿堵拿着纸条,着实为难了一会,然后,迟疑道,“好,我带王妃过去,不过,他们商谈的是大事,我们在外面等着王爷就好了。” 云出点头,表示这样就足够了。 阿堵于是领着云出,一路迤逦地走了云殿,路上遇到许多行色匆匆的宫人,个个拿着灯笼彩带,也不知道在准备什么宴会。 到了云殿前,前方整整齐齐地守着两行士兵,甚为森严,那士兵也一律穿着铁光闪闪的黑铠甲,说明是夜嘉的亲卫兵——攻打唐宫时便是他们。 阿堵和云出走到了前面的广场,便止步了。 这里的广场当然比不上昊天殿前面的那个宏伟宽敞,但也修建得小巧别致,中间一条宽大的石阶,两侧则是高出地面一丈的栏杆和长廊,同样是大理石雕砌而成,精巧之余,也不失大气。 他们站在栏杆下的石街旁,静静地等着南司月出来。 其实,云出想见的人,倒不是南司月,而是夜嘉。 不过,他们似乎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情要谈,云出等了半天,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黑铠甲兵像两道笔挺的标枪,在寒风中,肃穆地守着云殿的沉寂。 这样站了一会,云出突然哆嗦了一下。 刚才出门时,只是潦草地穿了几件桌上的衣服,除了内衣衫外,便是一套薄而精美,翡翠色,镶有狐毛边的棉袄和短裙,走路的时候尚不觉得冷,但一旦停止活动,站在这个风口处,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阿堵看在眼里,又瞧了瞧远处的黑甲兵,料想这里还算安全,就转身请示道,“王妃,阿堵帮你去拿披风,你在这里等等。” 说完,他已经疾步往南院折返了回去。 云出本想阻止他,奈何口不能言,想了想,也就算了,将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嘴前呵了呵气。 待阿堵刚一走远,南宫羽的声音便从头顶传了过来,“你猜,他们到底谁会得到你?” 云出仰起头:南宫云不知何时出现在长廊上,手肘抵着栏杆,正朝她俯下身,很温雅地笑笑。 南宫羽见她的眼白很可爱滴翻了翻,先是一愣,随即觉得万分好笑。 “怎么?恼了?我还以为,我们尚能做朋友呢。”南宫羽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摇着扇子,在长廊上慢慢踱步,又踱到了云出的上面。 朋友? 云出冷笑,极其无语。 在他做出那么多事情后,还可以如此若无其事地说:我们还能做朋友。 这个人的脑子是不是被门板夹过了? “你的那些小朋友,都被埋在圣山脚下了,你知不知道?”南宫羽重新靠着栏杆,低头向云出说道。 云出的身体震了震,抬起头,又看了他一眼。 只是,这一次不是翻白眼,而是笔直犀利,异常凛冽,灼热如星。 如果目光有实质,那被她如此注视过的人,必定会体无完肤。 南宫羽在这样的目光中,也不由自主地收敛起笑容,却还是一派从容斯文的模样,“你想不想知道,南王和陛下现在在谈什么?” 云出别过脸,没有理他。 “你不是说,你的命格是夜后吗?你到底知不知道夜后的命格代表什么?代表——你终将成为陛下的妻子,与陛下一起承担夜氏王朝的兴衰,虽然这种说法现在看来有点无稽,但大祭司极少出错。”南宫羽继续道,“所以呢,你必须留在宫里,等着陛下做出决策。” 云出还是没有理他。 “可是南王也似乎有点想要你——他们现在谈论的,便是一方如何让另外一方妥协。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忐忑?王朝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似乎都对你兴趣浓浓。” 南宫羽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 云出哂然,还是不语。 “你不想进宫吗?如果你真的是夜后的命格,以后说不定会有母仪天下的一天,那是一个女子最大的荣耀和尊崇。”南宫羽问。 云出终于有了反应,她往前走了几步,冷不丁地转身?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3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4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4部分阅读 身,手一扬,也不知道从何时攥在手心的石头毫不客气地朝南宫羽甩了过来。 南宫羽偏身闪过,再一看,云出拍拍手,没事人一样朝云殿前方走了去。 而云殿,也在这个时候,缓缓地拉开了大门。 南司月与夜嘉一同走了出来,夜嘉还是笑眯眯的,南司月则是一贯的淡漠清冷。 云出走过来时,是夜嘉率先看到她的——之前一直没怎么注意过这个小丫头的长相,但现在知道她是那个传说中的夜后,夜嘉免不了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 翠色的小棉袄,翠色的棉布短裙,脖子上是一圈白狐毛小立领,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发髻堆在脑后,五官清秀干净,嘴巴尤其好玩,小小的菱形,眼睛很亮很有神,谈不上多么倾国倾城,但也算一位清秀佳人——却也只当得上清秀两字罢了。 想起南司月方才的强硬,夜嘉不免坏心思地腹诽了一句:你若是看得见,肯定不会这么宝贝她了。 换做是他夜嘉,就会觉得这个丫头可有可无。 只可惜,他从小到大便有一个坏习惯:别人越是宝贝的东西,他越是想得到。 就算是自己不太喜欢。 “云出。”他很热情地朝云出打了个招呼,非常熟络地招呼道,“上次在南王府,朕可专门请你来宫里做客了,现在还赏脸不赏脸? 听到夜嘉的声音,南司月才意识到云出来了,他略略朝云出的方向侧了侧头,神色如常。 云出快跑了几步,三步化作两步地跑到两人面前,等真正面对着夜嘉时,她放在身体两侧的手重重地握紧,握成了两个紧绷的拳。 如果拳头有力量,她一定会一言不发地朝夜嘉那张俊美无辜的笑脸挥过去。 不过,她知道自己不具备这样的力量。 夜嘉看上去还是如一个不懂事的大孩子,纯美漂亮,满不正经的样子,可能年纪轻轻便能在这个位置上震慑住那么多几朝元老,能让四殿,让这许许多多人死心塌地地听命于他,他当然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软弱无力。 可心里有一股气,几乎要炸破胸膛,让她的手不住颤抖。 “既然来了,就一起回吧。”似乎察觉到云出的纠结,南司月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将她的拳头握于掌心。 南司月的手依然冰冷如斯。 对如今的云出而言,那种冰冷,再也不会让人抗拒,反而有种很清澈很放心的感觉,刹那间,平复她几不可自抑的愤怒。 “南王!”见云出真好似没听到自己的话,无视着他,与南司月转头就走。夜嘉突然很认真地喊了南司月一声,“这就是你的最终决定?” “不是。”南司月顿住脚步,淡淡道,“我并没有资格去决定什么。” “你没有资格?”夜嘉一怔,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她何去何从,从来不是我所能决定的,而我的决定,无非是支持她的选择罢了。”南司月的语气还是淡淡,却将夜嘉堵得哑口无言。 云出在旁边听得真切,根据南宫羽方才的话,她当然能猜到,南司月口中的她,便是自己。 其实,在南宫羽说到他们在为她谈判时,云出心里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的。 他们又不是她的谁,无非是权势暄天,高高在上罢了。 有什么资格,去决定她的去留? 纵然,南司月帮了她许多。 不过,此时,云出释然了。 43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五十四)市井(6) 南司月这次的话,夜嘉听明白了。 他哈哈一笑,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叮嘱南司月道,“南王,女人也不能这样宠的,不然,以后你可就管不了她了。唉,说起来,她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朕实在不该横刀夺爱,但天命难违,这样吧,云出,你说,想留在这里,还是和南王一起回江南?” 夜嘉问她时,特意着重地加了一句,“如果你选择回江南,此生都不能在踏入京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你知道,朕好歹是个皇帝,被女人抛弃面子该有多惨,面子一丢,人不免就会小气一些。” 他说得随意,可是听在云出耳里,却是那么明显的威胁。 也许,看在南司月的面子上,他这次会放过自己,仗着那个玩笑般的南王王妃身份,她可以安然地回到江南,也许,因为南司月的怜爱,她还能安安稳稳,衣食无忧地度完残生。 不仅是她,夜泉,包子,还有小萝卜都能摆脱现在颠簸无依的生活。 可是,然后呢?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如何一笔,怎么勾销?! “怎么,有决定了吗?南王可是今天下去就起程回江南了。”夜嘉促狭地看着她,追问了一句。 南司月则默不作声。 他在等着她的答案。 但其实,在他心中,未尝不能猜到她的答案。 ——这样离开京城,离开所有的爱与怨,她岂会甘心? 可是留在宫里,去完成那个莫名情况的夜后职责,对云出来说,也是决计不现实的。 果然,云出低下头,想了想,从南司月的掌心里挣了出来,然后,她翩然转身,翡翠色的身影,在这片红瓦白墙中,如初春第一枝绽放的树芽,那么清新而无畏。 “我……还……会……找……你……的,夜嘉。”她的喉咙嘶哑干涩,一字一句,万分艰难,但却有种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倔烈。 而后,她看也不看夜嘉的反应,面朝南司月,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 她低低地说,仍然很艰难,可却并不粗噶难听,似乎隐藏了太多未尽的话,沉重而婉约。 然后,云出扭身,头也不回地往台阶下走去。 夜嘉愕然片刻,随即好笑地问,“她干什么?” “她哪个也没有选择。”南司月静静面向着云出离去的方向,淡淡道,“我会信守承诺,两年不问世事,退隐江南。陛下也请信守承诺,两年不可动云出和她身边之人。南王府与朝廷,仍然井水不犯河水。” “自然。”夜嘉眯着眼笑道,“真没想到,你竟然会真的喜欢这个丫头。不过,既然喜欢,干嘛不直接将她带回去?她一个小小平民,难道还能违抗你堂堂南王么?” “那是我的事。”南司月似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转而论及另一个问题,“我避世两年,应该给你们足够的时间去决一个高下了吧?不过,囚禁南之闲,你做得真的不算明智。他固然自以为是,却是真心为你着想。夜嘉,还请好自为之。” “就算我囚禁了他,他也只能站在我这边。”夜嘉不以为意道,“既然六年前有了改天换命的野心,现在,无非是为自己的野心付出代价罢了。” “而且,如今天命已不能决定什么,为何还要留下这个祭天司呢?”夜嘉唇角往上一勾,露出一抹狡黠而骄傲的笑容,“你别忘了,当年祭天司的刘红棠,可是说真正的夜王是那个小鬼头呢。” 她预言了真正的夜王,却因为老南王的一句话,将命理改写,把夜泉之名换成了夜嘉的名字,交给了上一届夜王,并且以妖孽的名义,责令并肩王囚禁自己的亲生子。 并肩王果然是忠君之人,竟然真的把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囚禁在粤州别院,一囚,便是十二年。 然而,这所有一切的起因,不过是——老南王与并肩王之间的私仇!是他们的权势之争! 如果并肩王的儿子上台,就会对南王府造成不可估量的威胁。 这一场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却足足改变了一个王朝的命运。 十八年后,知道这件事的人,死的死,疯癫的疯癫,失踪的失踪,真相如何,早已经埋在了过往悠悠的岁月里。 即便是南司月,也不过知道一个大概的轮廓,却不知道具体的。 六年前,南之闲接手大祭司之职后,同样算出了他母亲当年算出来的命理。 可他却选择了维护夜嘉。 只因,卦象上说:真正的夜王,会给王朝带来致命的打击。 他将摧毁一切。 然而,十八年前,刘红棠的手中卦象,却并没有这一条。 天命,也是可以由人力修改的。 只是,到头来,谁逼着谁走到绝路,已经无从考究了。 夜嘉此时旧事重提,无非是提醒南司月:这件事,南王府永远脱不了干系! 南司月默然,一言不发。 父辈做过的事情,他虽然不需要去为他们承担对错,却必须承担后果。 “刘红棠还在世上。”末了,他淡若清风地留下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开。 夜嘉脸上的笑容已经尽数敛起,俊美非凡的脸,那么沉着阴鸷,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甚至有股恨意。 ——十八年前,他也不过才一岁罢了。 才一岁的棋子,渐渐地摆脱那些人的掌控与摆弄,将自己的一切慢慢地握回自己的手中,又是怎样的艰难运筹,步步惊心! 不是朕太狠,是你们逼得太紧…… 夜嘉抬手,招来伺在旁边的南宫羽,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派人跟着那个丫头,如果发现她身边的那个少年,务必擒住,不择手段,朕要见尸不见人。” 夜泉,和朕一样当了十二年棋子,或许,比朕更不幸的小堂弟。 难道,你真的还活着? 云出这一路上特别顺畅,没有人阻拦她,也没有人跟踪她。 夜嘉时真的打算放过她了。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次,她又承了南司月的情。 云出不怀疑他有这个能力,可她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至少,她从来没有为南司月做过什么,什么也没付出过——他那么强大,那么尊贵,那么无所不能,她什么都为他做不了。 既然还不了情,那就不要再欠了。 不过,今天下午,他就要回江南了,回到那个美轮美奂的南王府,继续他高高在上的生活。而她将留在京城,留在最底层的人群里,守住自己的爱与恨,从此天涯两隔。 想到这里,云出竟然觉得无比怅然。 昨晚那个意义不明的吻,在额头,悄悄地熨烫着她。 他对她的好,是他的慈悲。 她的离开,却是她的自知之明。 眨眼间,已经出了宫门,重新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着无数人在她身边来来往往,循环不息,云出莫名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昨天,在和夜泉他们分离时,还还那样清晰:和夜泉他们一起离开,在江南休养生息,然后伺机重来。 可现在,即便是夜泉,她也不能再去见了。 平静度日,她已经肯定,绝对是个笑话:就算生活能平静,她的心会不甘,会永远不平静。 所以,不能把这份不平静,带给包子他们。 更何况,此时明里暗里盯着她的人,更不知有多少。 离了她,他们或许还有一份平安的可能。 这样一想,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觉得天地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无人可依,无枝可栖,颠沛流离,不知所措。 ……那就,活着吧。 姑且,先活着吧,什么都不要想,因为什么都无法去想。 她抬眼,重新看着从她身边擦过的人群,刚才还模糊的那一张张脸,突然变得无比鲜活清晰,有美有丑,有老有少,有笑容也有哭丧,闲逸的,急色的,快乐的,悲苦的。 芸芸众生,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酸甜苦辣、不完满但完整的生活。 她云出,也不过,是芸芸中的一个罢了。 云出重新打起精神,再次转身,朝圣山的地方,遥遥地笑了笑。 ——唐三,从现在开始,我要在京城混了。 你等着我混得风生水起,骗死人不偿命吧! 44第二卷 京城风云 (一)新年(1) 年前又连绵不绝地下了几场大雪,当真到大年三十的那天,已经消失了好几天的太阳又破天荒的冒出头来,看来,是个暖和的新年。 夜都里,花灯已经扎满了街道,卖炮竹腊味的店铺生意出奇地好,城内的积雪已经被早起的人们清扫一空,孩子们舞着小花灯,在大街小巷奔来呼往。 有几个从城外进来赶集的乡里人见状,不由得感叹道,“京城到底热闹些,看这些花灯,啧啧,真希望我家的婆娘小子也能看到。” “咦,你不知道啊,我们村子里也有这样的花灯啊。”另一个人提醒他道,“前几天不是有个公子,说城里太吵,他特意出资在我们村前的稻场上整了一个花灯会,我旁边的小刘小李,还过去帮忙了呢。” “呀,那是好事啊,我们赶紧去看看。”说着,他们已经采办好过年要用的酒啊肉啊,还有给婆娘的小玩意儿,一脸喜色地朝村子里走去。 “……只可惜,今年不能去圣山朝拜了,朝廷还在封山呢。”快到村口时,那人又遗憾道。 其余的人唏嘘不已。 抬起头,不远处隐在云烟雾海里的圣山,巍峨静穆,隐隐约约,有几行黑甲兵往来穿梭。 圣山脚下,有一个年代已久的古老村落,名曰紫罗。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起了一个这么雅致的名字,与村里的僻静贫穷还真不太相称。 紫罗村自制的花灯会,规模也不见得比京都的小。 那位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唐五公子,便是看中了紫罗村的僻静,借了紫罗村的宽阔的稻场——就是水稻收获时用来晾晒谷子的地方——又找村长支援了一些人力,出资在这里办了一个盛大的花灯会。 平心而论,他的花灯比起城里的,更为别致一些。 没有特别庞大的骨架造型,最大的花灯也不过才一人高,但制作得栩栩如生,鱼虫鸟兽,都扎得生趣盎然,让人盼而忘忧,好像春日提早降临了一般。 不仅如此,它们的底座也制造得很特别,并不是固定在地上的,而是和孔明灯一样,放了一只粗粗的蜡烛。 到了下午的时候,花灯都准备好了,村里的来人孩子们扶携而出,绕着场子啧啧地观看,唐五公子正在场内指挥着花灯怎么摆放,见到他们,立刻笑嘻嘻地迎过去道,“大家有什么新年愿望,都可以请周师傅写在花灯上的。” 周师傅是村里唯一识字的账房。 大家一听,立刻乐了:不仅能看,还能写上自己的愿望呢。 老人们立刻围了上去,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心里话:家人平安啊,儿女和睦啊,老伴身体好啊,母亲长寿啊…… 唐五公子则站在一边,也拿着一支笔,朝那个最大的人形花灯上,认认真真地写了一行字。 有个略微认识几个字的小孩好奇地跑过去,歪着小脑袋,咬着指头,大声地念道,“三……厄……好……厄,云……” 唐五公子笑着把他推到一旁,挡住花灯,不给他看。 终于挨到了晚上,花灯都亮了起来,彩色的纸将灯光也映得五颜六色,一直生活在山里的人,几时见过这样的美景,不由得呼儿唤伴,喜笑颜开的品鉴议论。 灿烂的花灯,映亮了一张张灿烂的笑容。 年味浓浓。 那个斯斯文文的唐五公子似乎也很高兴,看着自己一手扎出来的各色花灯:各式海鱼,鸟兽,仙女,神兽,笑得眉眼弯弯,分外可爱。 等渐到夜深,老人们都有了困意,除旧迎新之际,唐五公子招呼着一早准备在边的帮手,走到那些花灯前,将底座的粗蜡烛点燃,然后,退到中场。 热气驱使下,花灯摇摇曳曳地晃了上去,在轻微的北风下,它们一面上升,一面朝北边飞了过去。 而北方,那嶙峋巍峨的轮廓,正是圣山的方向。 底下一阵欢呼,人人仰面而望。 唐五也在其中,小而清秀的脸,裸露在凉如水般的夜色里,他的眼睛很亮很亮,唇角上扬,虽然在笑,却远没有其他人那样喜形于色,眸色被这漫天的孔明灯映得光华璀璨,几乎掩盖了他脸上淡若柳丝的笑意。 飞在最顶端的花灯,便是他方才执笔的人形花灯。 花灯侧面,浸过薄薄的宣纸,那行字鲜艳明快,墨汁初干。 “唐三,我很好。云出。” ——大家,我现在,过得很好。 所以,你们谁也不要担心。 圣山,唐宫。 已经被围困了二十天的唐宫,比起往昔,更显得安静沉寂。 唐宫的子弟们本不爱喧闹,而且,因为久居人世之外,就算是过年,也没有太多助兴的节目。 一切如常。 唐三安静地听完弟子们的禀报:山上的粮食存储渐渐告罄,如果夜嘉再这样围下去,唐宫必将不败而降。 他必须想办法,解除唐宫现在的困境。 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唯一的使命。 正想着,守在吊桥边的弟子突然大呼一声,指着半山腰道,“看,那是什么 ?” 唐三走了过去,倚着桥柱,静静地看向山下。 夜风袭来,翻卷着他的蓝发,白衣蹁跹亦舞。 ——无数花灯,无数华彩,无数美丽与祝福,铺天盖地,袅袅飘来。 它们把单调的夜色点缀得如此摇曳生姿,美轮美奂。 就像,那一场,他让老板埋在粤州海滨,却始终未能绽放的,焰火。 45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新年(2) 那些花灯终究没能升入唐突,有些飘走了,落在了远远的河川之上。还有一些,被黑甲兵用弓箭射了下来,待看清花灯上写满村民们祈福的语句,他们也没有再追究,甚至相继想起了自己远方的亲友。 唐宫在经过那短暂的喧嚣与新奇后,再次归于永恒的沉静。 唐三也离开了桥柱,只是在转身时,遥遥看着那个飘向远方的人形花灯,心中一动,旋即,又是一阵凌厉的刺痛。 ——围困二十天了,宫内的存粮最多只能撑住十天,他们的处境万分危险。 放弃唐宫突围,虽然不失为一个方法,可是唐三不想这样做。 如果离开了唐宫,他的守护就会没有了任何意义。 ——就算神器已经被那个自称夜氏一族的少年拿走,但唐突本身,也是一件屹立千年的神迹。在它的背后,隐藏了多少故事,多少秘密,他都有义务将其守住。 蝶变,是唐突历来的镇宫之法,只在新宫主登卫之时,才通过上一届老宫主的口口相传,说给下一代的宫主听。 然而,他们所说的,也不过是祖上记录下来的理论,真正蝶变之人,千年来,唯三人耳。 唐宫创始人唐罗,在夜玄大帝登基之后,慨然蝶变,隐居圣山之巅,终生不问世事。 第二位据说是三百年前的一位宫主,却是因为自己的野心,无奈蝶变后,没多久便全身血管爆裂而亡,至今死因不明。 第二位,便是唐三了。 然而,无论他们的动机目的是什么,他们的宿命,只有一个。 一生一世,守着唐宫,守着这片恍若人间仙境的宫殿,直到生命枯竭的那一天。 然而,这只是他的宿命罢了,并不是唐宫其他弟子的宿命。 眼见着时间又过了一天,宫内残存的食物只足够众人维持九天了,唐三开始认真地考虑最开始的决定:遣散众人。 想办法让他们下山,而他,继续留下。 可是,整座圣山都被黑甲兵封锁,从半山腰开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山路上更是机关重重,想硬闯,又岂是易事? 等视线内再也见不到一簇花火,唐三离开了深涧,缓缓地走向喷泉正前方的正殿。 自从上次那个奇怪的女子出现后,喷泉再也没有水涌出了。 那个大洞,也早已被唐宫弟子封住了。 留下一个深深地、干涸的水池。 还有……水池底部那副绚烂至极的浮雕,与神器发挥威力时,凸现在半空中的图像一样,是一个巨大的女子轮廓,衣裳翩跹,眉目清晰,一颦一笑,栩栩如生,好像近在咫尺,屏息变可闻见她的如兰呼吸。 这个女子与那晚出现的舞者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不过,唐宫弟子还是叹为观止,将水池内的水垢整理干净,那副浮雕也越加清晰了。 他们在浮雕里侧,靠近护栏的那一边,看到了女子的名字。 小小的两个字,用指力刻在女子的裙角的皱褶上,如果不仔细看,估计连雕刻者本身,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多多少少,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 那个女子的名字,叫做云焰。 云焰。 经过喷泉时,唐三的目光轻轻地扫过每个名字的所在,然后,步伐未慢,继续走进了正殿之内。 唐宫的正殿,是这座宫殿群里最鬼斧神工,美轮美奂的所在。 外面是整块白玉石雕成,石砖与石砖之间,严丝合缝,浑然天成,进入正殿里,更是满目的仙气袭人,头顶几排温润的夜明珠将大殿照得光明透亮,梁柱是黄玉,地板换成了水晶,墙壁平整如镜,足可照人。 不过,这样的美景对于唐三来说,只能说司空惯见了,他目不斜视地穿过大殿,穿过廊柱,穿过珊瑚堆砌成的座椅,一直走到正殿的最后面。 那面夜明珠照耀不到的墙壁前。 唐三抬起手,将墙壁的一个琉璃灯罩往旁边扭动了一下,墙壁豁然打开。 唐三慢慢地走了进来,脚踏在地板上,有力而谨慎。他的每一步都是精心计算好的,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如有差错,头顶便会落下利刃千柄,每一柄都足够削金断玉,人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上次那个少年,便是穿过这里,一直走到唐宫的祭坛,取得唐宫的神器的。 这是唐三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所以,他对少年所说的话,也是半信半疑:除了真正的夜氏后人,外人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精巧的机关下全身而退,而且,他还破解得那么迅速。 不过,有朝一日,他还是要找到那个少年,好好地确认一次。 至于现在——他带走了神器,也许是一件好事。 唐三想着,人已经踏过最后一个枢纽,稳稳地停在了唐宫祭台前。 既是祭台,也就是唐宫历代宫主停灵的地方。 从唐罗建宫到如今,一共有五十六位宫主停灵于此,他们的尸身火花,以灵坛盛之,再用金箔塑一个‘金身’,这样一个一个地数上去,数到最里面的那一个,便是唐罗。 唐罗大概是唯一没有焚化真身的‘金身’了。 他的肉身,仍然用纯金与玉石,完好地保管在金箔之后,便好像一个人披着一层薄薄的金衣,又戴着一个金面具一样,他的容貌依旧如千年前那样完好无缺。 唐三停在他的面前,久久地凝望着那张清秀温雅的脸:黄金铸的五官柔和而慈悲,黑曜石镶嵌的眼睛显得那么深邃洞悉,好像能穿过这千年的时光,静静地看着这个他一手创建的宫宇。 “唐宫,可能会毁在我手中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唐三淡淡地对着雕塑说。 ‘唐突’恍若听见了一样,光波流转的黑曜石眼眸,安静地凝在唐三身上。 “我知道,唐宫必然还有其他的出口。我仔细研读过宫内藏着的文献,当年祖师爷你创建它,不是为了自己避世,而是为了保护一群人,一群被为夜玄大帝不容的人。你留下我们为夜氏效命的祖训,也不过是和夜氏的一个交易。用你的臣服,换来他对这群人的宽容,我猜的对不对?”昏暗的祭坛里,唐三站得笔直而坚定,蓝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背后,秀美的五官,与面前的唐罗,竟然有几分相似。 那种相似,并不是五官轮廓的重合,而是表情,是骨子里透出来的神采。 “所以,唐宫必然不会是一个绝境之地,祖师爷建造它的时候,就给它留了后路,是也不是?”唐三继续问。 他的语气充满自信,那么笃定,似乎根本不需要,当然,也不可能等到,唐罗的肯定。 “那么,它在哪里?唐宫最后的退路,在哪里?”唐三走前一步,几乎与唐罗的金身挨到了一起。 唐罗还是这样静静地矗立着,眸光晶莹而冰凉。 “我会找到的,等他们都走了后,我就砍断那个吊桥,从此以后,唐宫便真的不再过问世事了。”唐三往后趋行数步,朝唐罗恭敬而自矜地欠了欠身,然后转身离去。 祭坛静静无声。 唐五当晚被热情的村民留了下来,紫罗村不大,里面的居民也不过寥寥几户,唐五则住在村长家里,那村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早年丧妻,有一子一女,女儿和唐五岁数相当,今年十七岁。 年长三岁的儿子则在京城护卫队当差。 今天时大年夜,京城安全尤其重要,防卫也比往日多了几些。所以他儿子今天没有回来,大概正在城楼前巡视呢。 唐五便睡在他儿子的房里,小山村的夜,寂静而安详,可大概是太静了。唐五,也就是做男装打扮的云出,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睡到黎明时分,村里突然一阵喧哗,村长慌慌张张地冲进房门,匍一进来,便扯着云出的胳膊,把她往外面拉去。 “快,快,山上起火了!” 46第二卷 京城风云 (三)新年(3) 虽然冬日天干物燥,确实很容易起火,但山上刚落了那几场雪,树上积雪未化尽,照理说,不应该那么容易烧燃的,而且,还是如此突兀炽烈的大火。 云出只愣了一会,便觉出此事的不同寻常来。 她也不需要村长的拉扯了,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地朝圣山跑了去。 待出去后,才发现,几乎满村的人都聚到了村口,正仰头看着山上的大火,纷纷指指点点。 真的是大火。 烈烈的火,从圣山的半山腰,一直蔓延到山顶,将本来阴沉的天幕,照得彤红如白昼。 火焰如远古的妖魔,吐着舌头,又钻进最顶端那云深雾霭处,也不知道唐宫又会如何? 其实,南宫羽不是没想过用火攻的,但考虑到圣山的地形,纵然整座山都燃烧了,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唐宫。 可是,今日的火,起得莫名其妙,似乎,似乎是从唐宫那边传过来的。 山上的黑甲兵要么烧得凄惨不堪,要么,已经退到了山下,将圣山团团围住,阻止前来看热闹的村民。 云出也是看热闹人群中的一员。 她和众人一道站在离黑甲兵十步远的临时栅栏外,看着面前这场惊心动魄的焚山大火,如何摧枯拉朽地,将原本茂盛浓密的山景变成荒原。 枯木烧尽后的残渣雪片似纷纷落了下来,很快,便在他们旁边落下了厚厚一层炉灰。那些村民见一时半刻看不出什么结果,新年换的新衣服又被灰尘了,议论了一番,又返回村里继续睡觉了,唯有云出,站在人群中仔仔细细地逡巡了半天,终于抓到一个人的袖子,低声问,“地道在哪?” 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特别是记人。 那个人,虽然当初只是寥寥几句,看了不足三眼,但云出还是能从人群中一眼认出他来。 正是上次她来唐宫之时,那个告诉她有另外上山密道的南王府中人。 云出这段时间一直在找他,包括在紫罗村举办花灯会,也是为了引他出来——根据上次的种种迹象,她绝对能肯定,这个人不是突然出现在山脚下的临时棋子,因为其他村民的表现分明是与他熟识的,而且,一条地道,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只能说,他本来就是南王府安在圣山旁边的暗桩。 圣山离奇大火,他一定会出来看情况,这才让云出有机会,在圣山旁边十几个村庄里,将他给揪出来。 那人听到云出的声音,本是一惊,下意识地想反手制住她,不过,刚一侧身,便瞧见了她隐在黑发间的绿宝石耳环。 然后,他认出了云出。 虽然做了男装打扮,但云出并没有易容,那张清秀的小脸还一如往昔。 “王妃。”他悄悄地垂下手,恭敬地向她请了请安。 云出愣了愣,但也没有辩解,只是将刚才的问题重复问了一遍,“地道在哪?” 圣山大火,她有充分理由相信:唐宫必定是出事了。 所以,她要上去看看。 “地道的位置虽然能告诉王妃,但属下建议,王妃此时不要贸然上山。”那人的态度很是诚恳,抬手示意了一下,将云出带到旁边人烟稀少的地方,继续道,“这场大火起得非常奇怪,属下可以肯定,并不是朝廷这边的人所为,那只剩下两个原因,要么是天灾,要死是唐宫之人死而后生的决策——无论是哪个原因导致,此时山顶都不甚安全。而且,这么大的火,地道是否还完好无缺,属下也不能打包票。” “这个我心里有数,你只需要告诉我地道的位置就行了。”云出还是坚持。 那人还是如上次一样,说完自己该说的,也不啰嗦,稍一犹豫,便画了一张简易的图,交给了她,又叮嘱了一些常见问题的解决之法:譬如,如果地道有坍塌,如果地道里空气缺乏,怎么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等等等等。 他细致而又不媚俗地一一讲明了,而后拱拱手,收尾道,“王妃请多保重,就算不为自己,也算为了王爷,珍重。” 云出眨眨眼:为什么是为了南司月?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那人转身离开之时,拉住那个人的胳膊,然后,鼻子一皱,眼睛完成月牙,笑眯眯地说:“新年快乐。” 现在已过了午夜,新的一年已经来了,在他们面前的,又是一段新的开始。 那人微微一怔,然后,也微笑着回了一句‘新年快乐’,而后,转过身,随着那些正在陆续退走的村民,离开现场。 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云出站在原地,等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流里,弯腰将长衫的下摆捋了起来,打了一个结,又用布带绑住宽大的袖口,猫着腰,悄悄地绕过忙得晕头转向的黑甲兵,按照地图的索引,朝后山潜了去。 山腰虽然已经烧得热火朝天,山脚,却依旧清风冷月,除了偶然掉落的残灰断木,丛林茂密,悄无声息。 黑甲兵从山上撤下来后,便聚在山前,负责圣山之事总统筹的南宫羽他们正在宫内陪着夜嘉大宴众臣,事发突然,他们也还没有赶过来,所以,云出一直走到地道的入口,也没有遇到一个阻拦的士兵,非常顺利。 地道入口,被藏在一块巨石下。如果没有那人地图说明,寻常人还确实很难发现。 云出也来不及观察,低着头,跳了下去。 匍一进去,一股闷热的潮气便迎面扑来,把她呛得不轻。 47第二卷 京城风云 (四)新年(4) 地道果然如那人所说的一样,闷热难过,渐往伸出,渐觉得呼吸困难,这样的寒冬腊月,也能汗透衣衫,人呢好像在热炕上似的。 云出知道自己已经到火势浓烈的地方,不由得屏息,侧耳倾听地面上的声响,只是在那皮拉啪啦的燃烧声传到地底,也不过是一些沉闷的撞击罢了。 她索性什么都不管,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偶尔有坍塌的地方,云出便按照那人交给她的方法,将地道稍微清理一下,好在,那大火虽烈,对地底确实没什么太大破坏。 她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的样子,终于看到了地图上标明的出口,云出呼了一口气,推开头顶的门闸——铁制的门闸上兀自铺着一层厚厚的泥灰,云出只稍微动了动,泥灰便簌簌落下,云出连着咳嗽了好几声,等真正出来的时候,脸上,头发上,衣服上,都是灰蒙蒙的一片,除了那双眼睛还眨巴眨巴,其他地方,几乎能与周围的景致浑然一体了。 她又咳嗽了好久,等喘过气来,环顾四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圣山之顶。 之前见过的那个吊桥正遥遥在望。 也是因为眼前的一切,云出才越发肯定:这场大火,确实是从唐宫出来的。 山顶原先还有许多落尽树叶的枯树茅草,如今,也已经成为了彻底的平地。火势满满地朝山下蔓延,山顶却没有一簇火焰,只因为,能燃烧的东西,都已经成了灰烬。 云出踩在厚厚的火灰上,尚有余热的火灰熨烫着她的脚,灰尘扑鼻,地上残留着烧焦的枯木,踢一脚,便成了粉末,满目苍夷。 云出并没有在这里久留,一面嘶嘶地躲开余烬,一面往吊桥那边飞快地跑了去。 等真正到了吊桥那边,云出见到对面的景致,立刻吓了一跳。 唐宫也似拢在烈火之中,烟雾弥漫上,火焰蒸腾,如一条条向天空吐信的蟒蛇,然后,这些都不是让云出觉得骇然的事情,真正让她吃惊的,是吊桥。 吊桥也在燃烧。那用百炼钢精和万年楠木制成的吊桥,纵经过千年岁月洗礼依然坚固如昨的吊桥,竟然,在燃烧! 楠木噼噼啪啪,树脂的香味几乎可将呛人的烟灰掩盖,它们显然是坚固的,所以没有想其他树木一样,一点则燃,但越来越浓的树脂香,也彰显了它们的脆弱——在坚固的树木,也不过是树木罢了。 被烧断,只是早晚的问题。 云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切,然后,她的眼角扫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个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吊桥对岸,一手拿着冰寒长剑,剑芒名耀,几可与这场大火互争光芒,另一只手,则扶着白玉雕成的瞧住,火风扫来,卷起他的缕缕长发,映着后面的火红,更觉得蓝得诡异而妖媚。 然后,他举起剑,高高的举起,剑身的光芒更盛,像灌注了天地间最不可抵御的力道,眼见着,就要朝那两根已经烧红的铁链挥下来。 “不要——”云出想也不想,冲着对爱大声地嘶喊了一句。 她的喉咙不过刚刚痊愈,这一声厉喊,几乎让她旧伤迸发,连这句从口中出来的话,也似沾了血。 唐三淡淡地瞟向她。 隔得太远,烟雾太浓,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云出想也未想,也来不及深想,她一纵身,跳到了那个冒着火焰的吊桥上。 ——好在,刚才钻进地道前料到会走火路,她随身带着的披风是淋了水,能够稍微防点火的,鞋子也是前几天刚刚找铁匠订好的牛皮铁底鞋,非常厚实。 她刚跳到桥上时,还不觉得烫,等跑到中途,只觉得全身上下哪哪都烫。 鼻子里还有头发烧焦的味道。 大概处于求生的本能,云出的速度达到了全所未有的快捷,几乎是足不沾尘,连蹦带跳地跑向对岸。 还好,还好唐三果然顿住了,没有砍下去。 等云出一口气冲了过去,还没缓过气说一句半言,那柄寒光四溢的长剑,已经在空中划了一个极美丽的弧线,带着七彩眩光,截然地击在那两条支撑吊桥长达千年的铁链上。 尾音如同龙啸,震耳欲聋,云出的耳朵里,脑子里,全是‘嗡嗡嗡嗡’的回鸣,几欲失聪。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4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5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5部分阅读 稀? 然后,一个如冰山坍塌的脆响,又将她从空白中拉了回来,震了她一跳。 云出的身体往后仰了仰,差点掉下去,她忙忙伸手抱住桥柱,可惜手臂短了一点,这一抱,只抱住了唐三的胳膊,他搁放在桥柱上的胳膊。 来不及去品味那瞬间的感受,她已经扭过身,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身后。 原来还在后面的吊桥,已经消失了。 那一剑的威力,竟然真的同时砍断了两根百炼钢精! 燃烧着的楠木,带着火苗,如一条火龙,翻卷着,咆哮着,而后,无力地挂在那一边,垂在深涧之上,兀自燃烧。 有几根楠木已经掉下了深涧,如几团火球,眨眼,便消失在深涧的云雾里。 ……吊桥断了。 唐宫与外界的唯一联系,就此断裂。 云出的口张得老大,一时半刻,除了空白,什么想法也没有。 相比之下,唐三却镇静得多。 他低下头,默然地看着那个扒拉在自己身上,如八爪鱼一样的男人……女人?……淡淡道,“无论你是谁,既然过来了,余生就留在这里吧。” 说完,他掰开云出的手指,把自己的胳膊从她的魔爪下解放出来,转过身,好像压根没见过她似的,悠然走向唐宫的方向。 云出怔了怔,然后,朝身后的空谷又瞧了一眼,赶紧迈步追了上去。 唐三走得不快,云出跑了几步,也就追上了。 故地重游,她这次身体健康,头脑强悍,尚能细致地将他们一一观摩,这才发现自己之前的判断有所失误。 从外面看,唐宫烟雾滚滚,火舌几乎燎到了云月之上,似乎已经烧得了无残渣。 但她错了。 唐宫依旧是唐宫,依旧是那座白色典雅地方殿堂,唯一燃烧的地方,是那个雕塑。 那个与她的长相有几分神似的雕塑,此时,便像一株燃于天宫的火树,浓烟滚滚,不仅如此,那个本已干涸的水瓶里,正有种不知名的黑色粘稠液体,汩汩涌出。 只是,乍一涌出,便变成了更加旺盛的火苗,带着吱吱的爆炸声,振人心肺。 然后,那黑色液体又从那个洞口涌了出去,慢慢地引到桥边。 ——敢情,这才是大火的真正起源。 只是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将整座山都能点燃。 云出心里犯着嘀咕,嘴里也不由得问了出来,“那是什么?” “你是谁?”她一开口,唐三便停住了步伐,转过身,映着四面八方的火光,看着她被火光映得彤红的脸,“怎么又是你?” 他记得这张长相。 那张——让他心口疼痛莫名的脸。 云出当然知道,他的‘又’字,不过是指上次见面的事情,她冲着他灿然一笑,挠挠头,道,“是啊,就是我。” “你怎么又来了?”唐三的语气还是彻骨的漠然,如果一定要说带了点情绪,那情绪便是无奈。 她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然后,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也给他,带来莫名其妙的疼痛。 不可名状。 “我见山上起火了,有点担心……”云出很自然的回了一句,突然,又自嘲得打住话头:她的担心,此时的他,只怕未必稀罕,甚至会觉得无聊至极。 “我上来给你拜年讨喜钱呗!”她极快地改了口,然后,扬起一个最灿烂最无辜的笑容,手掌平摊,举在胸前,“唐三宫主,恭喜发财,来,给小人赏个红包吧!” 唐三没有被逗乐,只是有点无语。 这宫里宫外,火声猎猎,火苗摇曳,远远的有嘶喊嘈杂声,东方黎明渐白,她仰着的脸,全是脏兮兮的飞灰,除了分明的眼白,便是整齐雪白的牙齿了,黑糊糊的手弱弱地举在胸前,看上去万分滑稽,像一直可爱的讨主人喜欢的小动物。 偏偏,她还能笑得如此若无其事,又一本正经。 48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五)余情(1) 她这样千辛万苦,爬荒山穿火桥地来到唐宫,却只是讨喜钱,唐三不是白痴,他自然是不信的。 可是不信归不信,见她这个模样,唐三却不想难为于她。 “你想要什么赏钱,这唐宫里的东西,你尽可以取来。”他的表情还是淡淡,可是在云出的眼中,却有种熟悉的促狭,“反正,你也只能在这里使用。” 这是大实话。 吊桥已断,如没有其他方法,云出的下半辈子,大概真的只能在这个唐宫里度过了。 所以,就算她取了唐宫的金玉珠宝,因为拿不出去,所以,便和没拿一样。 云出想想,也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将手放了下来,再左右瞧了瞧。 这么大的宫殿群,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其他的弟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不用找,他们都已经走了。”唐三见她的模样,当然明白她的疑问,很负责的解释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咦?……哦。”云出想想也对,唐三当然不会把唐宫的的弟子和自个儿一块困死在这里了,这场大火,想必是掩护那些弟子们下山的。 也不知道走得哪一条路……无法可想,当然,也不需要去想了。 “挺安静的。”她笑着说。 唐三未语,秀美的眼睛在火光潋滟生波,明明还是漠然的,可大概是火光太闪烁,以至于,他的眼神也多变起来,多了几分人味,云出呼了一口气,忍住砰砰乱跳的悸动,笑得一脸如常,“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吧?” 上次来唐宫时,她曾告诉过他。 “云出。”唐三的记忆力并没有减退,他清晰地叫出她的姓名,声音平稳,没有一点其余的感情。 云出点点头,“恩,我知道你叫唐三,你之所以叫唐三,是因为你在平辈的弟子中排第三。” 唐三没有应声。 “哎,天快亮了,你这儿有什么可以做早餐吗?”云出非常自来熟地说完,又大大咧咧地问他。 这一次,唐三是真的懒得理她了。 他转身,继续往大殿里走去。 云出赶紧跑了几步,跟上他的脚步,稍微后一些,与他并排着,口中兀自喋喋不休,“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呢?是为了留下来砍断吊桥吗?可是,掉钱在另外一边不也可以砍断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打算走?因为你走不了,因为现在的你,满心满脑子,都是这个死气沉沉的宫殿,是不是?你想和它一起埋葬于此吗?宫殿可以不吃不喝,你却是要吃要喝的……哎,你喝我一起走吧!” “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唐三猛地停住脚步,淡淡问。 云出立刻捂住嘴,收声。 现在的唐三,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怎么惹也不会伤她的人了,她得时刻记得:他是真的会杀自己的。 所以,如果发现他动怒了,还是不要轻易去触碰那个底线才好。 可嘴巴虽然停住了,脚却迈得飞快,一步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唐三也破天荒地没有阻止她,任由她跟在左右。 ——大概,吊桥一断,许多恩怨湖综合警惕,都可以不存在了。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从此以后,只有他们两个人。 就算出云对唐三而言,来历不明,敌友不分,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反正他们注定会死在一块。 这个认知给了他难得的宽容,宽容着云出的自来熟、无厘头和偶尔目不转睛的凝眸。 ~~~ 圣山的火,足足烧了一夜,从山顶开始,慢慢地烧到了山脚。 好在,那些黑甲兵终于做了一件利民的事,他们将山脚的植被提前清理得干干净净,等火势蔓延下来的时候,因为无物可燃,也就慢慢地熄了。 南宫羽是在黎明破晓时分赶到现场的,他看了一眼光秃秃的山,又弯腰,用手指抠起一块烧焦的泥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想不到唐三如此决裂,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肯让我们获悉唐宫的秘密。”和南宫羽一同赶到的老鬼也抠了一点泥土闻过,然后摇头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黑晶水?” “黑晶水?”南宫羽不解。 “一种能让万物燃烧的火油,当年灭神战役,夜玄大帝就曾使用过,并且用这种火油,破了神族大元帅的骑兵阵。我在宫内的文献里曾见到过——没想到,世上真的有这种火油的存在。”老鬼叹息道,“若是我们能从唐宫得到这种火油的秘密,以后攻城略地,为陛下开疆裂土,岂非容易了许多?” “对付那些蛮族,即便没有火油,大哥也不用挂怀。”阿妩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笑吟吟地接了一句,然后,眯着眼,遥遥地看着唐宫的方向,“你们说,唐宫主真的玉石俱焚,将整座唐宫都烧掉了吗?” “唐宫未必烧掉,但那个吊桥只怕不在了。”南宫羽也望着远处的雾霭霞光,轻声道,“以后,唐宫固然不会再威胁王朝的安危,但对于王朝而言,也确实是一个极大的损失。” “……唐宫没烧,也就是说,他还活着?”阿妩却好像没听见南宫羽的话,仍然望着那个方向,叹息般自语着。 南宫羽瞟了她一眼,摇着扇子,提醒道,“就算他还活着,却已经和整座唐宫一起,变成了仙境众人,像我们这样的凡尘俗子,只能仰望,不可亵玩。老四,你还是死了这条色心吧。” 阿妩没有和他争论,一脸的怅然若失。 老鬼看不到阿妩的表情,也没有细听他们的辩论,只是略低着头,如有所思道,“如果真的不能再踏足唐宫,陛下只怕会很生气,这对于王朝而言,确实是一个极大的损失。” “为什么?”这次轮到阿妩不解了。 “据说,当年灭神战役中的许多文献记载与大威力武器,包括前些日子被……被夜泉拿走的神器,都藏于唐宫之内。如能参透,毕竟重新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老鬼阴森森的解释道。 在场的三人都是悚然一惊,好半天,南宫羽才低声道,“既如此,那些力量被永远封于圣山之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其他人默然,显然,也是赞同的。 ~~ 云出就这样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 唐三反正不理她,一个人呆在祭坛里,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那个祭坛,云出是跟不过去的,前面机关重重,唐三本对她不理不睬,自然不会带她进去,她有没有夜泉那样的头脑,若是贸贸然地闯过去,估计乎留下几个血窟窿,光荣牺牲。 她独自一个人,从唐宫的东头转到西头,原先只去过那个小房间,只以为唐宫是一个外表光鲜,里面简朴的地方,等她真正把各个大殿全部转悠完后,云出才发现自己错了。 不仅错了,简直是错的离谱啊。 唐宫真的很漂亮很漂亮,当得上真正的神仙洞府,除了之前那些房间外,其他地方无不美轮美奂,任何一个普通的饰品,都做得巧夺天工,毫无瑕疵。 还有一些有价无市的珍奇异宝,她随便拿一样去山下当掉,少说也能吃上个大半辈子了。 可是,下山何其困难啊。 她得好好地琢磨琢磨。 至始至终,她就没打算在这里终老——终老还是比较文雅的说法了,准确的描述是:等着弹尽粮绝,然后一起饿死。 不是不愿意和唐三一起死,而是不愿意死得如此憋屈。只怕自己陪着他死了,他还认为她不够这个资格。 更何况,她也不愿意唐三就这样死掉,为了守住一座宫殿而亡,便如小树所说,这不是笨蛋是什么? 她不仅自己要活,还要他和她一起活,还要他记得她、认得她、开开心心地和她一起活。 ——你不过,在琢磨清楚之前,还是先把肚子填饱吧。 云出地毯式的参观还是有效用的,她找到了厨房的位置,也找到了储存粮食的地方。反正唐宫里一个人都没有,她也乐得自便,将粮食的种类好生生地归类:米、面粉、油、盐、腊肉……哎,生活在哪都离不开柴米油盐啊。 等到了中午时分,她已经做了一道堪称美味的食品:饺子。 今天是初一,吃吃饺子,虽然迟了些,到也算应景。 等饺子出锅,云出用碗仔细地盖好,然后,拍拍手,洗了把脸,便去找唐三过来一起吃饭。 穿过正殿的时候,她几乎被正殿里的炫彩晃花了眼,好容易到了那面洞开的墙壁前,她也不敢贸然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对着里面黑糊糊的空间,大声喊道,“唐宫主,吃饭啦!” 第二卷 京城风云 (六)余情(2) “唐宫主,吃饭啦。” 云出冲着那个黑洞洞的祭坛,大声地吆喝了一句。 里面的人没有应声,云出也不敢进去,她在外面站了很久,等站累了,索性蹲了下来,双手支颐,非常耐心,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 她从中午等到傍晚,外面的火势早已经熄了,日光渐灭,沦为永夜。 就这样,早餐折腾成午餐,午餐等成了晚餐,晚餐又几乎变成了宵夜,唐三终于走了出来。 见到云出还等在外面,他略有点吃惊,站在对面奇怪地看着她,像看着一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怪物。 云出则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脚蹲了太久,刚站起来的时候,几乎有点站不稳,可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纯净,“你终于出来了!好啦,我们去吃饭吧!” 唐三无语,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站了片刻,他终于开口,“走吧。” 唐宫寂寂,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好在各个殿堂都悬挂着或多或少的夜明珠,将整座宫殿都拢在柔和的白光下,路面和景致还是隐约可见的,云出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花灯,用火折子点燃,举灯在前方带路,等到了厨房,她麻利地将中午做好的饺子放在锅里热了热,然后,热腾腾地出锅。 唐三已经在桌边等了一会,灯笼斜插在他的后面,光线从背后打在他的身上,显得脸部很暗,发色却很明亮,身姿笔挺而疏淡,像一幅渐渐褪去的绝美图画。 云出的眼眶热热的,笑容却越发灿烂得夸张,“来,尝尝我的手艺。”她将饺子推到唐三面前,将筷子殷殷勤勤地递过去了,然后,托腮,等着他先尝。 唐三并不推诿,接过来,很随意也很优雅地吃了几个,也不做评价,然后,放下筷子。 饿了一整天,只吃这么几个便饱了,他还真到了餐风饮露的地步。 云出撇撇嘴,也不再管他,自顾自地把剩下的二十几个全部吃完,再打一个极满足的饱嗝,非常自得地吹擂道,“还是挺好吃的。” 说完,她起身收拾碗筷,一面继续道,“明天我们再想想怎么下山的法子,今天不早了,先睡了吧。” “你还想着下山?”唐三看着她问。 云出点头。 “……你到底,为什么而过来?”对于下山的事情,他且不做评价,只是淡淡地,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 她为何而来? 明明看到吊桥正在燃烧,明明知道自己会砍断这最后的羁绊,若她还想着下山,还想着与这个尘世有所联系,当初,又是什么支撑着她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你并不是唐宫弟子。”唐三继续道,“告诉我,你到底想从这里得到什么?” 得到红包? 自然是不可能的,谁会为了一个区区的红包,将自己的余生都葬送在这里? “得到你啊。”云出抬眼,很认真地看着他,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你上次说过,唐宫的任何东西,只要我开口,你都会给我,而我最想要的是你,你给还是不给?” 唐三静静地看着她,幽深的眼眸冷漠如初,不置可否。 “和你开玩笑的。”云出等了一会,忽而咧嘴一笑,自己推翻了自己的话,“因为我贪恋唐宫的美景,贪恋你的美色,所以就过来了。好了好了,赶紧去睡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你睡哪里?”唐三冷不丁地问。 “我刚才看见很多空房,等会随便找一间好了。”云出摆摆手,非常有主人翁精神地安排到,“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的房间在哪里,明早我好叫你吃早餐。明天上午吃什么呢?喝粥好不好?” “云出。”唐三没有和她一起胡言乱语,而是绕回到最初的话题,“我们之前是否见过?” “嗯。”云出点头,可是头一旦点了下去,便再也没办法抬起来了。 因为再抬起头,她不能保证此时的笑容仍然能灿烂得不引人怀疑。 “这次回来后,有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了……以后,也可能永远也不会记住。你不该过来的——可逆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可以成为你最后的栖身之所。”说完,他翩然起身,淡淡道,“你随我来吧。” “我先把碗筷洗了,等等。”云出低着头,拿着收拾好的碗筷,飞快地冲进厨房,等再出来的时候,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好像没有受过一点伤,不曾经历过沮丧与悲伤一样。 这一次,换成唐三拿灯笼了。 他走得很缓慢,一步一步,身子优雅闲逸,素净的白袍在风中猎猎地舞,卷着颀长笔直的他,几不胜衣。 云出忽而发现:比起最开始见到唐三时的模样,此时的他,真的瘦了很多很多,那种贵公子般的娇贵已经褪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嶙峋的道骨仙风,好像,随时可以羽化,与这片仙境琼楼融为一体。 这种感觉,让云出心惊莫名。 她突然快走几步,从背后扯住唐三的衣袖,然后,直视着他转过来的、淡漠的眼,低低地祈求道,“不要再离开了。” 纵然可以不记得她,纵然他与她已经毫无干系,她也要他好好活着,好好地在这个红尘俗世里,哪怕和她各自悲喜,也不准离开。 唐三莫名其妙,怔了怔,而后,将灯笼移向旁侧的房间,道,“到了,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 面前,是一间极精致的偏殿,比起原先的那些房,其华美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以后,这便是你的地方了。”等了一会,唐三继续加了一句。 他已经决意接纳她的存在了。 第二卷 京城风云 (七)余情(3) 听唐三说完,云出不由得松开他的袖子,探过头,往殿内张望了一下。 里面的美轮美奂,华彩满目,不可一一描述。 单单只是放在殿角的一支花瓶,上面的纯金勾丝和玉片镶蚀,就足够云出看得眼花。 “早点睡吧。”唐三仿佛没看见云出眼中的惊叹,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往右边走去,“我就在你旁边。” 云出这才发现,此偏殿是两间房连在一起的,她的这间比右边的那间似乎小了一些,但装饰风格都很相似。 也不知道原先是谁居住在这里。 不过,能与他睡得如此之近,云出还是觉得开心,算是意外收获了。 道了晚安,她大步跨进自己的房内,踏进琉璃铺成的地板,穿过床前的珠帘流苏,眼前的床榻是用质地非常细密的乌木制成,散着很飘渺的幽香——也不知道那边的床,是不是也是如此古朴雅致? 她平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繁复雕花静静地发了一会呆,然后——睡觉! 万事都可以明天再想,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然而,这一晚,注定是无法踏实的。 云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折腾了好久,好容易才睡着,便听到有谁在隐隐约约叫她的名字。 其实那个声音极轻极淡,她甚至都没能听清楚,可是心里却那么清晰地知道:是在叫她。 那个声音,宛若来自远古的幽思,确确实实,是在呼唤着她。 她从床上翻坐起来,借着夜明珠的光晕,迷迷瞪瞪地看着前路,然后,顺着声音,慢慢地,几乎半梦游状态般,往外面走去。 到外面一看,唐三的房门是合上的。 她没有惊醒他,反而将脚步放得更轻,那呼唤依旧极轻极淡,可又如丝线一样,层层叠叠地缠绕在她的脑海里,将她牵引向前,越过长廊,越过廊柱,越过那座已经焦黑的雕塑,径直,走进了唐宫正殿。 她停在了墙壁面前,壁门洞开,声音,似乎是从里面传来,让她几乎,忍不住踏进去了。 可是,脚刚刚抬起来,身后便有一只手及时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唐三没甚表情的声音从后面淡淡传来,“你想送死?” 云出悚然一惊,抬头看着悬在头顶上的森森寒剑,激出了一身冷汗。 想想刚才的情形,更是觉得古怪至极:难道,这唐宫里有什么玄妙不成? “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唐三问。 云出摸摸头,讪讪地转过身,把之前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一面说,一面打量面前的唐三:他身上的白袍依旧,头发衣服都整整齐齐的,一点也不像刚刚从床上起来的模样。 敢情,根本就没有去睡。 相比之下,云出可正常多了:被大火燎过的头发本就乱,此时更如鸡窝。衣衫凌乱,外套也脱了,放在了床架上,显然是稀里糊涂从床上爬起来的,这样,也算是证明自个儿并没有说谎。 唐三也没有去怀疑她话语里的真伪,只是若有所思地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对云出说,“大概是梦吧,回去继续睡觉。” “哦。”云出很乖巧地点了点头,冷不丁地问他,“你一直没睡?” 唐三没有回答。 “我现在也睡不着了,不如你陪我到外面走走吧,厄,站站也行。”她殷殷地看着他。 明明是想陪着他,却偏偏说成要他陪她。 唐三哂然,没有拒绝。 最后的结果是—— 他们既没有走,也没有站,而是一前一后,坐在正殿前的台阶上。 云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身后的人,却是耐人的沉静。 “其他人,真的全部走了吗?” 夜凉如水,照着地上的白玉,凄凉恍若广寒宫宇,将唐宫映得尤其空荡寂寥。 “既然人已经走了,你也不需要守着这里了,唐三,你也和我一起走,好不好?”云出继续她的游说。 坐在后面三级台阶之上的人,并没有搭理她。 她也没有指望他会一口应承,兴高采烈的,所以,也不觉得失望。 反正,她的策略,本就是打算填鸭式地灌输离开唐宫的念头,免得他再继续死守下去。 更何况,如何下山的法子,她还没想到呢。 “你说,从这里直接跳下去,会不会死啊?”云出开始突发奇想。 深涧之下,一直迷雾浓浓,下面是什么光景,根本无人能知。 也许,竟是一条活路呢! “你可以试试。”唐三终于接了一句话,还是淡漠的,没甚情绪的,可是云出觉得很意外,这种调侃的回答,还真像以前的唐三啊。 “好,真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就拉你一起试。”她猛地扭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说。 唐三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转身,方才一直凝在她背影上的目光没来得及撤开,就这样撞上她的,她这才发现,他的目光,远没有声音那样平静,从他眼底划过的,分明是困惑与隐痛,如此清晰,也刺痛了她。 “……你想起我了?”她极轻极轻地问,好像吹口气,就可以把这抹奇迹惊退。 唐三的目光已经转开,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胸口。 幽蓝的长发,顺着脸颊,垂在两侧,映着秀美如玉的容颜,让苍白的脸有种梦境般的色彩,在他的背后,夜明珠的光亮透过大敞的殿门,让夜镀上了一层薄薄的烟气,也如梦境般,那么不尽真实。 云出微薄的希望已经沉入心底,她低着头,努力让自己重新欢悦起来,可心从来不由人力所左右,她还是沮丧,还是觉得阵阵刺痛无法排解,然后,她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唐三面前,蹲下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不记得我不要紧,就当我们是重新认识的,我知道你叫唐三,你也知道我叫云出,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可以很认真很认真地告诉你,我很喜欢你,非常喜欢,如有可能,希望我的余生能和你一起度过,你也请很认真很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可以吗?” 唐三放在胸口上的手忽而揪紧,秀美的眉轻轻地皱了起来,烟波越发深邃,暗涌阵阵,好像在极力忍受什么难言的苦楚。 云出发觉了他的不对劲,担忧问,“你怎么了?” 他重新移开视线,重重地喘息几声,蓝发泛着幽芒,脸色越发苍白,“你走。”他粗声说。 云出怔了怔,站起身,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的痛楚似已减轻,呼吸变得平稳起来,再过一会,他的眼神恢复最初的,一往的淡漠。 然后,手轻轻地放了下来。 人也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转过身,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云出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已经踏过台阶,走到了长廊里,她才隔得老远,冲着他喊道,“喂,我刚才的提议,你好好考虑考虑!” 她云出是个小骗子,说谎不打草稿,连发誓也从未当过真。 可是这一次,她说要嫁给他,却不是骗人的。 所以,她要倾尽所有地去兑现,也要证明给唐三看:她并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忘记饿了如何,无情了又怎样,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别忘了,她可是一只打不死的蟑螂。 唐三的脚步顿了顿,然后,蓝发在夜风里轻扬如絮,人已走远。 第二天,某人起得奇早无比,拿出了看家本事,做了一锅香浓的肉粥,然后,很殷勤地捧到唐三的屋前,敲门。 ——俗话说,要想绑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绑住他的胃。 她混迹骗场多年,也勾引过不少男人,虽然这些伎俩放在唐三身上未免亵渎,可是,天下的道理本都是一样,天下的乌鸦……咳咳,都是一样的黑。 想到这里,云出默了一下,兀自加了一句:可是她的唐三,是所有黑乌鸦里最白最白的那只! 腹诽还没结束,门在敲第三下时,已经无声地打开来。 “我进来啦!”她可有可无地吆喝了一句,然后托着托盘,大喇喇地跨了进去。 唐三早已经起床了……或者,压根就没睡……此时,正坐在窗边,慢慢地翻看着面前的古书,看得很专注很仔细,以至于,连云出进来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等到她把肉粥放在他的面前,他才抬起头,不无意外地看到那张绝对招牌的灿烂笑容。 第二卷 京城风云 (八)余情(4) “尝尝粥,粤州特产来着。”云出笑眯眯地招呼道。 唐三轻轻地合上书,云出瞥了一眼书面,上面的字虽是古体,但她当初装神弄鬼时学了一段时间的画符,也学了一点古字,书面上的四个字,她认出了三个字,剩下的一个字,连蒙带猜,也说猜出个八八九九。 唐罗手记。 她知道唐罗,是唐宫的创始人,也是当年与夜玄大帝一起参与灭神战役的传奇性人物。 看来,这是唐宫的古文献了。 云出的视线和念头都是一闪而过,下一刻,她开始卖力地推销起自己的拿手活,“吃一点吧,这个得趁热吃,等会凉了就没有鲜味了。” 唐三接过勺子,轻轻地抿了一口,品了一会,又继续下一口。 依旧优雅缓慢,没有评价。 可是云出很开心,她支着颐,在对面笑眯眯地瞧着他,等他将一碗尽数吃完了,她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收拾碗筷,走人。 这一次,索性连废话都没有了。 唐三难得见她这样安静利落,反而有点诧异,看着那扇合上的门,微微一哂。 大年初二,天气开始回暖,太阳固然苍白无力,但终归是出来了。 唐三在房内呆了一天,仔细地翻阅在祭坛里发现的古书,古旧的书页残缺破损了许多,但还能隐约地辨认出大概——只是,与其说这是唐罗的手机,不如说是他的随笔。 上面的东西写得没头没脑,信手拈来。 譬如这些: 大属历三零一二年,三月初五,焰从河边回来,说遇到了一个人,我很担心。 大属历三零一二年,七月二十,打了夜玄一拳。 大属历三零一二年,九月十六,去刑场观礼,和焰大吵一架,醉酒。 …… 大属历三零一三年,又有几日未见她,甚念。 大属历三零一三年,南司狐凯旋,大赦一日,夜玄脱险。 …… 大属历三零一四年,一月初一,许久不见,她瘦了很多,相对无言,唯剩一醉。 大属历三零一四年,一月初二。酒醒。她问我所愿为何,我说,但愿静好岁月……与君同携。然而后面一句话我未说,她也未应。 …… 大属历三零一四年,三月初五,她爱上了他。 …… 这些零碎的笔记,在“她爱上了他”之后,戛然而止。 这一笔遒劲嶙峋,墨迹淋漓,好像笔者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终于写了这五个字,而后,力气散尽,笔端扯落,划下触目的尾痕。 唐三盯着最后一行字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慢慢地合上书。 再看窗外,原来一天,又已倏忽而逝。 脑中盘旋着唐罗那句未尽的话:静好岁月,与君同携。 他尚不懂与君同携是何等期望,但此时落尽的余晖,橘黄|色的黄昏透窗而入,却让他那么深刻地感觉到,静好岁月的模样。 这样的祥和安静,确实是许久未有的感觉。 回到唐宫后,便一直应对着夜嘉一波紧一波的压力和进攻,就算战事平息,他也要处理宫中事务,人一刻也闲不下来。 好容易连逼带哄,将唐宫的其他人都迁移到了其他地方,吊桥已断,圣山已焚,夜嘉从此不需要再觊觎唐宫的一切了——唐三才终于放松下去,也正是放松,他才发现自己无事可做,无事想做,心是一片空荡的广场,满满地装着这座不能哭不能笑、甚至不能老去的唐宫,心静如水。 也许,千年来,当唐罗一个人坐在这个宫殿前,看着广场上云焰的雕塑,心境也是如此的苍茫无依。 橘黄|色的、透过窗棂的黄昏,慢慢地,慢慢地,踮着脚尖,走过他的脸。 瘦削秀美的容颜,古井无波。 然而睫毛被染成金黄,烟波也被映得似水荡漾,让几乎完美的侧面,多了一份难言的温情。 云出轻轻推开门时,见到的,便是眼前这幅画面。 她没有惊动他,只是倚在门楣边,含着笑,安静地看着他。 看得那么专注,那么无所期盼。 ——如果此生能停在这一刻。 如果光线不再流转,如果容颜不再老去,如果心中充盈的情感永不消弭。 静好岁月,与君同携。 昔日,它是唐罗毕生未及的心愿。 千年后,却变成了她终生难求的奢望。 岁月,这般轮回,无休无止。 唐三终于发觉了云出的闯入。 他转过头,看着她,目光淡淡,虽没有了往日的冷漠,但也谈不上什么热情。 “啦啦,又是吃饭时间,之前看你那么专心,所以没敢吵你。”云出则在他的目光转过来时,便换上了大大的笑容,咋咋呼呼道,“今晚不是饺子,是黄金糕哦。你会喜欢的。” 他当然会喜欢,当初在粤州时,某人可是看见那黄金的糕点便挪不开步子了。 唐三依旧不置可否,可当云出把那盘黄金的糕点端上来后,他吃了很多。 还是很慢很优雅,可神情里的欢愉与喜爱,仍然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喜欢的东西,纵然忘记了,终究还会再次喜欢上的。 云出笑笑,信手拿起他放在旁边的古书,见唐三并没有阻止,她就随便翻了几下。 只看了几行,她就丢开了。 毕竟那些古字太复杂,她认得不全,而且,看那些凌乱的语句,似乎与如何下山没什么干系。 她虽有好奇心,却也不想表现得太明显,无端端惹人厌弃。 “真不知道唐罗长得什么样子?”云出看着封皮上的题目,随口问道,“千年前的人物,呵呵。能创建出唐宫出来,一定特别了不起吧。” 好吧,她承认自己是在没话找话,唐三这样一副万事冷漠处之的模样,她总得找点共同话题吧。 “你想知道他的长相吗?”不料,唐三别有所指地回应了一句。 第二卷 京城风云 (九)余情(5) “你想知道他的长相吗?”唐三别有所指地问道。 云出愣了愣,然后,有点懵懂地点头。 难道他还能给她画出来不成? “我带你去。”唐三说着,已经站了起来,擦过她身边,大步往外走去。 云出怔了怔,赶紧迈开步子,紧紧地跟了过去。 他们再次站在祭坛前,就像昨晚那样,只是,这次唐三显然打算将她带进去,而不是让她离开。 “这是……”云出正犹豫呢,身体突然一轻,唐三已经将她拦腰拎起,落入阵法之中,几番起落,脚步精准地踏在设定的位置上,眨眼,便安然地落到了祭坛边沿。 他的动作当然谈不上温柔体贴,可这也是他们离得最近、时间最长的一次,所以,云出也不觉得怎样,反而觉得…… 惊喜啊惊喜。 她本来就是一个很容易知足之人。 “随我来。”等到了目的地,唐三毫不迟疑地松开她,带着她,往祭坛纵深处走去。 借着每个真身上镶嵌的宝石的微光,云出惊叹地看着一具具鬼斧神工的雕塑,可心底又明白:这些雕塑里面,都是历届唐宫宫主的骨灰——如果没有如今的种种变故,百年后,唐三也会成为其中一员——这种感觉很是奇怪,周身泛起了一层薄薄的寒意。 她不由自主地挨近唐三一点,鼻子几乎挨到了他的后背,衣衫扫过,他身上淡若游丝的飘渺香味不绝于息。 大概是太投入了,唐三停住脚步的时候,云出没有注意,一下子撞到了他身上,把鼻子撞得生疼。 好在,唐三没和她一般计较,只是往旁边让开一步,让她走上前来,“这位,便是唐宫的祖师爷唐罗了。” 云出刚才已经被那些雕塑震得一惊一乍,等看清唐罗的塑身后,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太逼真了! 如果不是脸上的金箔实在太耀眼,换成平常的肤色,她几乎会认为前面站着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全部纤毫可辨。 尤其是唐罗的眼睛。 那双黑曜石镶嵌的眼睛,流光溢彩,好像有生命一样,自她进来之时,便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深邃的,湛清的,千言万语,不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5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6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6部分阅读 荒苊枋鲆欢? “好……好漂亮。”怔忪了老半天,云出才情不自禁地发出自己的感叹来。 是,唐罗很漂亮。 纵然,只是一座黄金的雕塑,可是那精美的五官,还是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唐罗无疑也是秀美的,可与唐三的秀美不一样,他的美中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斯文而怅然的哀伤。 那哀伤从他的神情,弥漫到那双魔魅似的黑眼珠里,丝丝缕缕的,缠住她的凝视,恍惚间,仿佛又听到了昨晚的呼唤,从远古的残念里,苟延至今的呼唤。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摸他的脸。 ——也许,只是想确认一些,这个人,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唐三看在眼里,本想阻止,手方抬起,不知为何,又放了下去。 他听之任之了,并没有说话。 云出的手挨着唐罗的脸颊,冰冷的黄金质地,并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 然而,所有的变故,都在此时,陡然发生。 那双莹彩生辉的眼眸,刹那间,迸射出更加绚烂耀眼的光芒,喜悦的,欢愉的,哀伤的,惆怅的、默然的,不舍的,宽慰的,永远永远无法描述清楚的华彩,然后,归于黯淡。 好像魔法突然消失,好像生命陡然消弭。 黑曜石变成了两粒极普通极普通的石粒,他脸上的金箔,哧哧地裂开缝隙,然后龟裂,然后破碎,一片一片地落了下来。 云出骇然地往后跳开,惊诧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又万分迷惑地瞧着唐三。 难道,是她的力气太大了? 竟把唐三的祖师爷弄坏了!厄……把唐三祖师爷的雕像弄坏了。 闯大祸了! 可唐三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而是一眼不眨地看着那片片掉落的金箔,看着金箔落下,还来不及看清楚,在接触空气时便霎那变成齑粉的躯壳。 一阵簌簌声后,阴冷的祭坛里,只余下一堆破碎的金箔,和一堆随风滚动的尘埃。 云出目瞪口呆。 想想也是,如果这真的是唐罗的真身,那已经是千年前的尸身了,一旦接触空气,瞬间灰化并不稀奇。 可是金箔呢?金箔为什么稍微碰一碰,就……就全部碎了! 她这次闯祸,闯得何其冤屈啊。 云出又拿眼角瞟唐三的表情,唐三却看也不看她,他垂下眼,朝那堆碎屑深深地行下一礼,然后,轻轻弯下腰,从金箔堆里,拿出一本似羊皮质地的画卷。 “走吧。”他转身说。 “啊?”云出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就走了?祖师爷被她弄得灰飞烟灭了,他也一言不吭,甚至,都不去追究原因?! 太——太儿戏了吧。 云出心有戚戚。 “你不用再看了,祖师爷也是得偿所愿。”唐三见她像只呆头鹅一样站在原地,淡淡解释道,“你与广场上那个名叫云焰的女子长相相似,他本一直在等她,现在等到了,无论真假,他已经无憾了。” 池底的浮雕,云焰的名字,那本凌乱的笔记。 唐三能猜出一个大概。 等待千年,真身不灭,本只为了,再看你一眼,再触摸一次,你冰凉的指尖。 云出闻言怔怔,一面迷迷瞪瞪地跟着唐三往外面走去,一面,忍不住回头:地上的尘埃,已经被过堂的微风,吹得到处都是,除了散落一地的金箔,连痕迹都没有,唯有那两粒石头,已经失去光华与魔彩的黑曜石,铅华洗净,如此安然,与地面融成一体。 她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当年母亲去世的时候,那九九萦于心底的哀伤一样,仿佛,这世上,有一个很亲近很亲近的人,刚刚离开了。 这感觉来得如此汹涌,猝不及防,几乎让她潸然泪下。 直到出了正殿门口,她仍然久久不能平静。 回到房间,唐三已经展开手中的羊皮画卷,在灯下仔细地研究。 云出还记挂着刚才的事情呢,人显得有点呆头呆脑。 过不多会,正在她打算继续问的时候,抬头见唐三目不转睛,很是认真的样子,她也不忍打扰他,一个人出了门,缓缓地走到广场之下,看着那尊已经成为残焦的雕塑,心中黯淡莫名。 云焰。 云焰。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以至于,值得一个人为你千年等待? 并且,建造了这座唐宫…… 建造了这座唐宫…… 云出眨眨眼,突然转身,重新跑进唐三的房内,也不管唐三是不是还在看那副羊皮卷了,她揪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兴高采烈道,“唐三,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唐三被她推搡得摇晃了一下,抬眼,奇怪地看着她。 “我说,你可以离开唐宫了,因为,你根本没有继续留在唐宫的必要了。”她清了清喉咙,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唐罗当年建立这座唐宫,本就只是等待那个叫做云焰的女孩,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他已经得偿所愿,那这座宫阙,就不需要你继续守着了。它已经空无一物,毫无意义了,唐三,你可以走了!” 蝶变,是唐罗给自己、给后人下的魔咒。 他将自己封存在这个冰冷的、与世隔绝的唐宫内,封在无情无爱的世界里,以身化宫,等着她的重返。 这是他的选择,却成为了历届唐宫宫主不可摆脱的宿命,更成为同样蝶变后的唐三的枷锁。 现在,唐罗心愿已了。 那他身上的枷锁呢? 是不是,也可以解了? 云出越想越兴奋,脸上的雀跃将刚才的抑郁一扫而空,唐三却没有被感染,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很自然、很随意,很打击人地问,“哦,怎么走?” 他们已身在绝境。 想走,怕也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 云出眨眨眼,“厄”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真的那么想走吗?”唐三问了一句。 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下山(1) “你真的那么想走吗?” 云出怔了怔,点头,非常有力地补充道,“和你一起走。” 她从来不是束手待毙之人,何况,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当然不能困死在唐宫里。 然而,前提是,唐三与她一同离开。 唐三颔首,将旁边的画卷缓缓展开,轻声问,“你做过风筝吗?” 云出小鸡啄米一样狂点头,“你是想……乘风筝出去?” 貌似是个妙计啊。 可是,似乎……不太可行吧? 广场上,云出对着图纸,歪着头研究了半天,然后,怯怯地问唐三,“我说,这真的是风筝吗?” 图纸上的成品,确实与风筝很像,但理论结构,完全是两回事。 也是借着风力,可全木器结构也意味着它不可能那么容易升起来,几乎全部依靠机翼的气流差和灵巧的操控能力,中间有座椅,是人操控扶手的地方,如果真的做出来,这种“风筝”会非常庞大,非常精巧……但也只是如果罢了。 云出自认做不出来。 从两翼到舱内的升降舵、方向舵,还有干扰板,尾翼,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稍有差池,便会让乘坐在里面的人葬身深谷。 她扎扎花灯,扎扎风筝还可以,干这么细致的活,心里却很没有底。 “这张图纸是从哪里弄来的?”云出挠挠头,又问道。 “从那卷在祭坛里得到的画卷上拓下来的。”唐三淡淡道,“这是其中最简单的装置。” 敢情,那卷羊皮画册里,全部是这种奇奇怪怪的图纸,而任何一份这样的图纸,都能造出鬼斧神工的装置器具,用于各种用途。 夜泉拿走的神器,也不过是其中最难制成的一种罢了。 这个,才是唐罗真正守护的东西。 也是唐宫真正的“神器”。 ——夜泉拿走的筒状发光体,从前一直放在唐罗的手里,可这卷画册,却是在唐罗成为齑粉后,在灰烬里出现的。 如果一早发现这个东西,也许,唐宫众人根本不必遣散,那座吊桥也不需要砍断。 可如果吊桥不断,众人未散,他又怎会突发奇想,带她去见唐罗? 事到如今,孰因孰果,早已不能辨了。 可如果这才是唐宫先人真正的心血所在,他就不能让它继续埋于冰冷的宫殿中,渐渐腐朽,最终,化为尘埃。 “啊,这还是最简单的?!”云出闻言,吃了一惊,又歪着头琢磨了半天,还是不敢动手。 唐宫内,各种配件都很齐全,如果着手去做,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夜了,明天再说。”唐三也没有难为她,撒了悬在广场上的灯笼,轻声道,“你先回去睡吧。” 他的语气还是谈不上多温情和善,可也不是太淡漠,平平静静的感觉。 云出点点头,绝不废话,径直回房。 就算是真的打算做那个东西,也要等着白天才好,本来心里就没底,这大半夜点着灯笼的,更觉没底。 唐三却并没有回房。 那一夜,唐宫后山的树木,被利剑砍得七零八落,四周长廊的灯笼亮了一整夜,等太阳出来,第二天黎明来临时,广场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好了木材,还有一个初具规模的构架。 云出揉揉眼睛,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大鸟”,咂嘴道,“你一夜没睡?” “并不是很难。”某人淡淡,答非所问。 “我来帮忙。”云出只怔了片刻,随即捋起袖子,热火朝天地加入进来。 看来,唐三也是真心要离开了。 无论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这都是一件很值得鼓舞的事情。 再何况,这个东西虽然难做,却并不是不可能完成,这样一想,只觉得前程灿烂无比,这几日,便属今日最最开心了。 唐三并没有拒绝她的援手,两人也没有太多交谈,他们一起参详图纸,云出偶尔递他东西,或者颠颠地查探松紧,或者站在一边,看着唐三用那炫目的剑法砍木头,到了中午,又去做饭,做好后,再用碗端来捧给他,然后继续蹲在他旁边打下手…… 一直觉得,现在的唐三恍若仙中人,可望不可亲,云出有心靠近,可还是会觉得疏离。 可是现在的唐三,在她面前,正将绳索扎紧的唐三:长发用灰色的发带系在脑后,白色的长衫也被树浆染得斑驳不堪,袖子捋起,一脸专注认真,显得那么真实,触手可及。 天气回暖,今天又是艳阳高照,唐三的额头上渐渐起了薄汗,云出踌躇了一下,走过去,顺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汗。 唐三却似受惊了一样,往后疾退一步,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你在旁边等着就行了。” 云出“哦”了一声,忙忙地走到一边,蹲下来,继续充当打下手的角色。 等到了下午时分,那具“大鸟风筝”,终于初具规模。 云出张大嘴巴,看着那两扇巨大的“鸟翼”,看着足可坐下两人的前舱,口中喃喃道,“真想看看,当年的灭神战役,到底是什么模样。” 如果如此巨大的“风筝”,还只是画册里最简单的东西,那其他东西的规模,更是匪夷所思了。 “可能还需要几天时间。”唐三将“风筝”告了一个段落后,站在不远处审视了一番,然后,转头问,“你是不是很久没洗澡了?” 云出眨眼,随即赧颜。 她确实——有几天没洗澡了。 他这样一说,她几乎闻到了自己身上那股焦臭味和汗臭味,脸顿时变得彤红。 难道,被唐三嫌弃了?! 一念至此,她立刻……风中凌乱。 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一)下山(2) “后面有一个温泉,你去洗洗换身衣服吧。”唐三淡淡道。 云出赶紧点头,一溜烟地窜了个老远,又突然想起什么,讪讪地折回来,挠头道,“我没带衣服啊……” 当初那样火急火燎地上了山,可没料到竟是一场小住,她没带换洗衣服,又如何换身衣服? 唐三有点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一面往房内走,一面信手拽下脑后的发带。 蓝发披洒而下,额上的汗珠也溅在半空,优美的弧度,让身后的云出看得几乎呆忪。 她眨眨眼,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 推开房门,唐三用下颔示意着面前的柜子,“你随便找一件吧。”说完,他径直离开门口,往通往宫后的甬道转了出去。 云出像只呆头鹅一样,被他留了下来。 她没敢马上进去,只是站在门槛外,发了一会呆,这才走过金碧辉煌的小厅,站在了他所指的那个衣柜前。 掀开盖子,一股清幽的味道迎面而来。 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衣服,折叠得一丝不苟,即便是白色的衫袍,也洗涤得纤尘不染,皂角的气味混着熏香的幽香,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云出很快又惭颜了。 她是个女子,可是她的衣柜……哎,不说也罢,反正,是及不上他的万一。 一直以为唐三是个养尊处优的主,没料到,还能自己收拾得那么整洁有条。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拈着手指,从中挑出一件最最陈旧的灰色夹衫,又将其他弄乱的衣服重新整理了一下,最后,几乎有点花痴地再看了一眼。 唐三的衣柜哦。 这里面,全是沾过他体温的衣服哦。 甚至,包括她手中的这一件—— 这种感觉很是新奇,好像两人之间分享了一件极私密的事情,让她心跳不稳,脸颊彤红,隐隐地欢愉弥漫全身。 等她终于墨迹墨迹地蹭出他的房间,又循着那条甬道,去宫后寻找他口中所说的温泉时,云出才发现:唐宫虽然身处极寒之巅,可后山的植被却郁郁苍苍,树木高深,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劳什子温泉的原因? 这样一想,云出也知道去哪里找温泉了,反正,径直往翠色最浓的地方,准是没错的。 渐渐进了曲径通幽的浓绿深处,周围都是一些没见过的灌木矮草,半人高左右,刚好能影响视线。 云出果然在灌木丛中发现了一汪泉眼,并不大,小小的,大概能容三四个人吧,上面还蒸腾着薄薄的热气,她弯腰用手试探了一下水温,稍微有点烫,但在这样的寒冬,却是刚刚合适的温度。 云出当即就后悔啊:为什么是在临走前才发现这样的福地,不然,多泡泡几次也好。 当即废话不说,她麻利地把自己脱得精光,将找出来的干净衣服放在一旁的宽叶上,然后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像乡野里的野孩子。 泡温泉果然是一件极其舒服的事情。 云出懒洋洋地靠在水边,享受着热水温柔拥簇全身的惬意,然后,吧手指聊当为梳子,将乱糟糟的头发理清,分开来,披在两侧。 正当她泡好了,打算集中精神,把脖子上,身上那些陈年污垢——厄,也不算陈年污垢,几天的污垢吧——好好清理一番时,她突然听到水声。 水声不大,但能听得出来,就在附近。 她愣了愣。 唐宫应该没有其他人啊,除了……除了她和唐三。 想起唐三刚才行走的方向,似乎,似乎也是往这边来了。 他那么爱干净,刚才身上全部弄得脏兮兮的,满额的汗水,肯定,也是来洗澡了! 这样一想,云出顿时觉得全身血液往脑里涌啊涌,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太热的关系,脸热热的,耳朵热热的,心也热热的。 她快速的擦干自己,随便将那件灰色的长衫套在身上,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果然,她看到了唐三。 在这一片,这样的泉眼有许多,一个挨着一个,中间隔着半人高的灌木,便好像天然的屏风似的。 唐三与她大概隔着三个泉眼的距离,刚才她只顾着低头很找,所以,竟没有看到他。 他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小水池里,双臂放松地搭放在两侧,长发落于水面,海藻般随着一波一波荡漾的水纹,蜿蜒,游动。脸上蒙着水意,长长的睫毛密密实实地遮住了他闭起的眼睛,蒸气氤氲,挺直的鼻梁也拢在烟雾里,若隐若现,唯有那张被水色染得越发嫣红的唇,鲜艳欲滴,惹人注目。 而长发缭绕处,顺着喉结看下去,则是完全赤裸的,只是胸口以下都在温泉里,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穿衣服。 云出自认——并不是一个纯洁的人。 纯洁这个词,离她是很远很远的。 所以,她可以目不转睛,可以面红心跳,可以,毫不避讳地,踮着脚尖,轻轻地,轻轻地,走过去。 唐三听到了她的脚步,却并没有睁眼。 这里本是唐宫之人沐浴的地方,在唐宫,阶级的概念非常淡漠,又没有女性,所有人都在这里洗澡说笑,就算是自己沐浴时被人撞见,也会觉得无伤大雅。 既已经成为了习惯,又在这与世隔绝的几日里放松了警惕,他又怎么会惊诧于她的靠近呢? 原以为,她只是路过罢了。 唐三仍然安静地躺在温水里,头枕着池边的青草,腾腾的热气,将他的脸笼罩成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云出停在了旁边,从上而下,俯视着他的容颜。 唐三大概也有所察觉,微微地睁开眼,目光潋滟,疑惑地看着她。 55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二)下山(3) 见唐三睁开眼,云出微微一笑,身体一矮,跪坐在他的头顶处。 然后,迎着他惊疑的注视,她低下头,湿漉漉的长发撩着他的耳际,温热而沉腻,她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吻上了那张诱惑了她很久的唇。 鲜艳的,柔软的,干净的,青草香的,唇。 牙齿细细地咬,细细地啃噬,如一直努力表达爱意、却找不到出口的小兽,想用一己之力,咬断那绵绵不断的阻隔与无措。温柔,缠绵,无畏,却浅尝辄止。 唐三全身僵了一僵。 然后,云出退开去,低着头,仍然壁纸地看着他,只是目光里,也染上如他一样的慌乱,可不见迟疑。 他的唇色更红,眸色深深,氤氲不定。 时间就此静止。 风划过树梢,簌簌作响。 在这样尴尬的对视中,云出突然回身,她扭过头,讪讪的,正想用一个超级狗血的理由搪塞过去,譬如:不小心摔了一跤? ……无论如何,都不嫩承认是自己色心大动,更不能承认他的嘴唇,真的很诱人犯罪! 正在她打算将这堆狗血扔出来时,唐三的眉头忽而皱了皱,然后极痛苦地掀起,搭放在一侧的右手,猛地捂住心口,整个人如被拖拽一般,迅速地沉向水底,海藻似的长发,在水面铺开,又悠悠地沉了下去,裹着那个已经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好像,也感受到主人的苦楚,纷扬不堪。 这个变故发生得太快,云出呆了一呆,然后急切地跳下去,想把他拉起来。 她刚‘噗通’一声跳到了他的旁边, 伸手去拉他捂住心口的那只手,唐三突然将手一甩,打开她的,在水中踉跄着后退,像躲避什么让人厌恶至极的怪物,头浮出水面,对云出声色俱厉地斥道,“走!有多远你就走多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云出怔了怔,很是狼狈地从水池里爬了起来,走远几步,再转头看他。 唐三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激烈,稍微平缓了一些,但仍然蜷缩在水池的一角,长发掩着他的脸,看不清表情,可是胸口剧烈的起伏,激起的阵阵水纹,还是揭示着他的不平静。 云出犹豫了一下, 还是转头离开了。 等她的衣服都被灶火烤干时,唐三彩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神色平静如常,并没有提方才的事情,只是等两人默默相对着吃完晚饭,轻声说道,“今晚我会完成最后的工序,你准备一下,明天下午我们就下山。” “嗯。”云出将头垂得低低的,耳朵上的红潮自泡温泉开始,就没有褪过,此时,仍然嫣红如焚。 她的心脏确实强悍,却也不是没脸没皮的不良少女。 事先不问,这样问了他,是她的错,可收到如此激烈的抗拒,她也会觉得丢脸,也会抑郁,也会受伤。 这种情绪下,她不太像面对他,哪怕让她别扭一万也好。 证明她还是一个正常人。 唐三却不明白她心中扭来扭去的想法, 或者,他根本没有去考虑她的心思,只是无比平常, 像他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道,“等下了山,你就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云出猛地抬起头,受惊地看着他。 ——不会吧,只是不小心冒犯了那么一下下,他就把她判死刑了? “我——不会喜欢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你不需要再浪费力气了。”唐三没有表情地将话一口气说完,站起来,静静地看了云出一眼,然后擦过她的身侧,款步走出门外。 坚定,坚决,不曾回头。 云出呆坐了一会,然后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只是,大概是空气太冷了,为什么饭也变得那么冷那么冷呢? 房门外,唐三也停住脚步,轻轻地侧过身,用余光扫过那个瘦弱的身影,手又不由自主地挪到心口,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晚上的唐宫再一次灯火辉煌,广场上的灯笼亮了一夜。 唐三仔细地查看图纸,对之后的细节加以完善,在安装升降舵的时候,因为要同时调平后面的尾翼,一个人未免有点吃力。 他正在为难,云出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扶住尾翼,然后,笑着说,“我帮你。” 一会儿没见,云出一直笑呵呵的脸,看上去有点憔悴,却还是干净舒展的,并无阴霾。 唐三没有拒绝,沉默地继续手中的动作。 他们非常默契、非常沉默地合作了一晚,到了第二天破晓时分,所有的工序都已经完成,一座巨大的,足有十人长、四人宽的‘大鸟风筝’,已经竣工。 云出惊叹地看着面前近乎奇迹般的杰作,欢快地转身,大声问他,“你会操纵它吗?” “不会。”某人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 “那也没事,如果失败了,未免就死在一起好了。”云出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多大一件事,还是一脸的欢快自得,“哎,唐三,在出发之前,我有话对你说。” “恩。” “我不逼你娶我了,也不要求你喜欢我了,你不用那么为难——我们做朋友吧,至少,可以做朋友吧?”她笑眯眯地问。 眉眼弯弯,脸色映着晨曦,明媚无匹。 “恩。”他淡淡地应。 云出笑的更加欢畅,得寸进尺道,“那下山后,就算是要分开,以后见面了,不可以再一次忘记我,知道么?” “恩。” 还是万年不变、不痛不痒的一个字。 云出却很心满意足。 她很知足,真的,非常知足——即便,在笑的时候,心会那么痛。 唐三却觉得释然。 那萦绕于胸的怅然与痛楚,也随着她的退让,回复一贯的平静无波。 唐三确实不会操作那台‘风筝’。 现在,已经不叫做‘风筝’了,云出特别有兴致拿着大笔,在一侧的机身上挥毫提了一个特别响亮的名字——云翼! 好吧,她承认,这个名字确实有点自恋。 不过呢,一想到自己下了山,就要灰溜溜地走人了——唐三下山后,一定会去找唐宫众人,她当然不会死皮赖脸地跟着,不舍归不舍,她懂得分寸——等她走了后,她要唐三每次看到这个‘云翼’就会向其她。 这样,他就不会再忘记它,不会在下次见面时,再用那么淡漠的目光瞧着自己了。 这一点小小私心,唐三又怎会明白? 他只是看着那两个绝对难看的跋扈大字,微微一哂,用无语表示自己的态度。 今日北风凛冽,风向正合适,唐三用一掌之力,将‘云翼’推至高处,然后,让云出先钻进前面的舱内。 等锋利最大之时,他拔剑砍断后面的绳索,在挥掌而出,云翼在真气鼓荡下,用极快的速度冲向谷底,唐三脚尖一踮,身如鹏鸟降世,在云翼彻底冲出之时,安然地落于云出的身侧。 然后,他拉动升降舵,让云翼的头部抬起来。 风猎猎地鼓着机翼,因为操作不够娴熟,整个云翼都在左右颠簸,几乎要翻转过来,云出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身下是万丈深渊,人如风中落叶,眼睛也不敢睁开,只是紧紧地拽住上方的扶手。 唐三缺很镇定,在这样的境况中,还能沉着应对,到后来,他索性将真气凝于双脚,用下坠之力调整云翼的左右高度,等将风向观察清楚后,再转动方向舵,凭借感觉,找回平衡。 颠簸的时间并不太长,他们很快止住了往下俯冲的势头,云翼开始驾着风,慢慢地回升。 唐三的操作也越来越纯熟了。 不可否认,在这个方面,他有种难得的天分。 ——也许,是源自唐罗的天分。 等机身稳定后,云出方敢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旁边。 苍茫之中,蓝天之下, 他们驭风而行。 云雾穿过指缝,视野中,成片成片的田野,已经褪尽白纱,露出新春的绿意。 云出突然想大叫。 她也真的做了出来。 在舱内站了起来,手拢成喇叭状,冲着地面,扯着嗓子,大声吆喝,“喂——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回来,收拾旧河山。 某人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对于她的呱噪,唐三唯有侧目,脸上,却并无厌色。 56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三)许庄(1) 他们在空中滑翔了许久,终于慢慢地降落在一片空寂的田野上,新春的田野,虽还是单调苍茫,但也有种别样的素净,那些钻出土的嫩芽,宛如扑面而来,料峭的清风。 云出从舱内钻出来,甩甩头发,深吸一口气,顿时有种天上人间之感。 唐三也从上方翩然落下,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终于寻到一个废弃宇宙模样的地方, 手臂挽起云翼上的绳索,稍加用力,将它拖拽到破庙那边,隐藏在残垣断壁之后。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折返道云出旁边。云出一直站在原地乖乖地等他,见唐三过来,她赶紧迎上去,笑吟吟地问,“我们现在去哪?” “不是我们,是你。”唐三淡淡道,“既已下山,我们各走各路,这次,我不追究你的来历动机,但也没有继续同行的必要。” 云出对他的这套说辞早有准备,本想在找个理由继续跟着,可是事到临头,她却选择了不争不辨,只是沉默了顷刻,然后,抿着嘴,轻声笑道,“那好,不过,如果我突然有事,改怎么找你?” 唐三本不欲回答,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你可以在圣山之巅点上一盏灯,如果我看见,会去那里找你。” 云出认真地点点头,“恩,那你保重。” 唐三欠了欠身,最后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云出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看着,看着,知道那个风华绝世的身影与远方的苍茫融成了一体,她才扭身,仰起头,眼波湿润却明亮。 她无需心急,机会还有很多很多,还有一生一世的时间,和他纠缠不休。 小别而已。 她想。 只是,明明对自己说着‘小别’‘小别’,还是难过的无以复加。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不小心渗出的湿意,将唐三借给她的那件灰色衫子往上提了提——因为衣服太长,她在衣摆上系了一个结,此时,她将衣摆下的衣结解开,撕成布条,当成头巾,将头发紧紧地束在头顶,剩余的绑住胸口,照样回复她利索的男装打扮。 顺着田野往前走了几里路,云出渐渐弄明白了自己的方位:这里离京都并没有太远,他们刚刚越过京都的上空,从背面的圣山,到了京郊南面。 这里人烟稀少,除了少数几个庄户人家外,就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和树林了,只是,如果没有农户,这些种满庄稼的田野,又是归谁所有?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在她面前,非常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极大的庄园,战地很广,门楣足有两人高,红墙碧瓦,富贵非常。 门上则有一个大大的金色招牌,上面书写着,“许家庄”三个跋扈的大字。 云出盯着‘许家庄’三个字愣了半天神,突然忆起:这不是许思思的娘家吗? 她依稀记得,许思思说过,自己来自城郊外的许家庄。 看模样,她果然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云出站在许家庄的门口唏嘘了一阵,那扇朱门大院,确实能锁出如思思这样娴雅文静的女子——当然,她后来也变得她不认得了,可到底是认识的人,甚至,差点还引为知交,云出对这座宅子还是有种亲近感。 正在瞻仰得差不多,准备走人至极,许家庄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见到面前的云出,很自然地问,“你也是来帮工的?” “厄……”云出故意亚粗嗓子,正想随便找个理由将其推掉,便听见那管家继续道,“哎,陛下下个月就要和娘娘一起来省亲了,这新修的园子还没个雏形,你若是来帮工,就赶紧进来,换身衣服就能干活了,工钱嘛,还是老价钱,一天两钱银子。” 陛下,不就是夜嘉么? 云出的脑子轰了一下, 随即恢复正常,秉着气道,“小人是来帮工的,还望管家引路。” “进来进来,你也是阿牛介绍来的?”管家一面伸手招她进门,一面信口问道。 “恩。”云出含含糊糊地应着。 “你叫什么名字?我去跟账房说一声,回头你也好领工钱。”管家似乎很着急,也没怎么细问。 大概真的很缺人手吧。 也对,这大过年的,就算是寻常百姓家,也会去安享天伦了,离陛下省亲之日又太紧迫,现在可谓是求贤若渴啊。。 “……唐五。”云出想了想,将之前在紫罗村用过的名字重新拿了出来,脚一跨,已经跨进了许家庄的大门。 到了现场,云出才明白为什么管家不怎么多问问题了。 她要做的工作,却是是最最基本的小工:省亲园林刚刚开始动土,现在,不过是在状元挖出池塘沟渠来,而挖出的土,则堆在一边,连同从外地运来的山石,砌成假山。 云出的职责就是将土从东面运到西面,每天来来回回地跑上数百趟,马不停蹄。 她也算耐心,兢兢业业地干着手头的活——不出几天,唐五的风趣与勤恳,便在同行的苦力中,取得一致好评。 夜嘉一开始派来跟踪她的人,早在圣山只是就被她甩掉了,此时的云出,是真正隐瞒了自己的身份,重新干回了自己的老本行。 她要在夜嘉来许家庄之前,把自己隐藏得像庄园里的一根廊柱般自然。 她说自己还回来找夜嘉,当然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57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四)许庄(2) 这天,又是一上午的奔波,到了中午,云出和别人一样,叉着腿,粗犷地坐在石头上,端着一碗粗劣的饭菜大口地扒拉。 这个形象,倒也不全是她装出来的。 这么大的工作量,她确实是饿了,一旦饿了,又哪里顾得上形象问题。 ——她又不是南之闲那个别扭的公子哥们。 正想到南之闲呢,坐在云出对面的一个小伙子用沾满泥泞的草鞋踢了她一脚,而后,挤挤眼,压低声音道,“哎,唐五,你听说没有,大祭司因为想侵犯这里的许家娘娘,被皇帝给关了起来呢。” 云出翻了翻眼:这是哪年哪代的八卦?在已经过时了。 她不仅知道,还去见过南之闲呢。 对面的小伙子却毫无知觉,本着八卦到底的本色,继续道,“你还不知道这位大祭司是谁吧?” “厄……”云出随口理了一声,证明自己和蔼可亲,然后头也不抬,继续扒拉着碗中的饭食。 说起来,今天的饭比昨天好吃了许多,昨天黏糊糊的,今天至少粒粒分明——就是沙粒太多了。 吱嘎一声,就咬到一粒沙子,她不以为意地吐掉,继续扒拉。 “原来他是南王的亲弟弟!”对面的小伙子一惊一乍。 云出翻翻白眼,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无语。 可是想一想,又觉得很正常:在她被唐三片区南王府前,确实,也不知道这些贵族们的关系和勾当,用勾当和歌词或许不太合适——但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确实,恍然两个世界。 譬如,自从南司月回江南后,她也不再听见他的消息。 市井之中,又有谁知道堂堂南王的近况? 他就这样消失在她的世界里,消失在庙堂之高,好像从未靠近过。 云出下意识地抬起手,手指塞入头上的小布帽里,摸了摸耳垂。 她目前的装扮已经完全符合一个小苦力该有的形象:破烂布衫,裤腿捋起,头上斜戴着一顶脏兮兮的小布帽,袖子老长,用布带扎紧:刚好藏住了她右耳处的耳环,和手腕上的铃铛。 “听说了,南王为了他弟弟的事情,和陛下闹翻了。”那小伙子又神秘兮兮地加了一句。 云出闻言,终于怔了怔,“不是吧?” 南司月上次和夜嘉的会谈,虽然谈不上愉快,但也是和睦自然,南王府更加没有郁朝廷闹翻的苗头。 “我还听说,南王甚至迁怒许家庄,这些日子,许家庄庄主为了防止南王的包袱,正在招兵买马,日夜练兵,说是要保护陛下省亲时的安全呢。”小伙子的声音压得更低,“这绝对是第一手消息,昨儿个,许家庄的校长告诉我的。唐五,我告诉你这么一件大事,你可以把上次那个故事讲完了吧?” 唐五在工作闲暇时期,会将一些好玩的见闻。譬如李家如何抢亲,新娘又是如何三试新郎啊, 譬如一个聪慧的保长,如何找出一桩盗窃案的真相之类。 都是市井坊间流传的传奇故事,或者她自己编撰出来的,加上她活灵活现的演说,让劳累一天的人们捧腹大笑或者揪心揪肺,这也是她才来了短短五天,就被大家所熟识喜欢的主要原因之一。 搞了半天,这个小伙子八卦了 半天,原来是想换她昨天那个故事的结局。 云出哂然,耐着心,把一出才子佳人的故事讲全了,又几口将碗里的饭菜全部扒拉完,拍拍屁股,很有精神地招呼大家,“开工开工。” 说南司月会因为南之闲,与夜嘉闹翻,云出是不会相信的。 说他会迁怒许家庄,云出更是不会相信。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许家庄干嘛要招兵买马? 夜氏王朝对假定的数量都有极其严格的要求,至于兵马,更是天下第一,顶顶忌讳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6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7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7部分阅读 苫涞氖虑椤? 在夜氏王朝里,拥有兵马的只有朝廷和南王府,而且,南王府的兵马还是不是明面上的,而是潜藏在人群里的暗卫和地下组织。 那真刀实枪,纠结成众的兵马,唯有隶属皇帝麾下的黑甲兵而已。 许家庄这样做,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云出满心疑惑,干活自然没有往日那样利索了,挖沟渠的乔老爹将一桶泥土递给她,云出正走神呢,一下子没接住,那桶猛地咋了下来,砸到了她的脚背,痛得她立刻跳将起来,嘶嘶地吸着气。 乔老爹哈哈大笑,“唐五,想什么呢,该不会想姑娘吧?” 乔老爹是一个做惯苦力、和蔼爽朗的老头儿,平日与云出也算要好。 云出刚来的那一会,还多亏他指引照顾。 云出讪讪地笑了笑,随口道,“我在想,这位徐娘娘能得到陛下这般宠爱,一定是个很美貌的女子。如果到省亲时能远远瞧上一眼就好了。” “你只怕没眼福了。”乔老爹好笑道,“真到了省亲那一天,我们的工作早就做完了,也就被赶出状元了——不过,老爹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看上许妃娘娘。” “是吗?什么法子?”云出忙忙地靠过去问。 “就是参加护卫队啊,听说为了维护陛下的安全,防止南王府的报复,庄主现在正纠结人马,组成护卫队呢。”乔老爹也同刚才的小伙子一样,同样压低了声音。 云出怔了怔。 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多隐秘的事情。 许家庄这样大张旗鼓,打着防备南王府的旗号,名为护卫队,实则招买人马,到底想干什么? 等一天的工作结束,云出又参合在众人中间,说了极端带色的笑话,惹得众人笑得前仆后仰,然后,她笑眯眯地凑到坐在前面的、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身边,谄媚地问,“许大总管,听说庄里现在正在召集护卫队,能不能也算上我啊?在下虽然身无几两肉,但小时候也跟着走江湖杂耍的人学了一些招式,还是能打两三个人的,而且,我要的钱不多,还是一天两钱银子,行不?” 那个被称为徐大总管,专门负责这片院子施工的汉子也斜着眼,将云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用手指摩挲着下巴,疑虑地问,“就你这身板,还想参加护卫队?” 也不怪他会怀疑,云出的男装装扮却是无懈可击,但身材不高,而且纤细淡泊,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有力气之人。 云出也不辩驳,径直走到一块三寸厚的石板前,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然后,大喝一声,化掌为刀,用力地朝石板劈了去。那三寸厚的湖底石板竟然应声而断。 众人响起一阵喝彩。 唯有乔老爹,笑着摇了摇头:这种走街头的把戏,当然瞒不过他这对阅尽世间沧桑的眼了。 那石板,本就是断裂的。 不过,看着唐五这小子是铁了心要去见漂亮姑娘了,他也乐得成全。 果然,许大总管一见云出如此身手,当即拍板,让她第二天下午去校场练练,再考量一下。 众人自然又是一片贺喜之声。 云出则抱拳回礼,洋洋自得,仿佛不可一世。 嬉闹间,夜已深了,辛苦一天的人们吃也吃了,笑也笑了,随便擦擦手,便回头园子里临时搭出的大通铺里,找个角落,卷起各自的破烂被褥,蜷缩着睡了。 云出稍微拖延了一下,没抢到位置,她在角落里缩了缩,可那角落实在是太窄,人躺在上面极不舒服,而且,她没有自带的被子,夜深露重的,本来就很难睡得着。 既如此,云出索性不水了,扯扯衣服,抱着双臂,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是夜皓月当空,风早已没有前段时间的冷冽,可是依旧冰寒彻骨。 云出久久地望着天际那轮清冷的月亮,突然淡若柳丝的笑了笑。 “不知道夜泉他们到了江南没有?” 在她念起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知道,此时的夜泉,其实离她很近,很近。 云出又在夜露里站了一会,觉得更冷了,为了取暖,她决定绕场慢跑。 这片园子是许家庄专门僻出来,涌来迎接夜嘉光临的,出了大兴的土木外,再无他人,云出一面跑,一面跳过各种各样的障碍:锹啊,铲子啊,石头啊,土坑啊,渐渐的,也从其中找到了意趣,倒也有点乐此不疲。 等她机会跑到碎石夯土掩住的园门时,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悄悄地说着什么。 58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五)许庄(3) 那个声音的主人,便是下午还与她调侃的乔老爹。 这深更半夜的,乔老爹实在和谁说话呢? 难道,也是和她一样睡不着,所以偷出来跑步? 云出正想大笑着过去打声招呼,冷不丁,又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声音,威严、冷漠,严肃得有点不近人情,大概属于一个四五十岁中年男人。 “你有什么资格关心思思,你别忘了,思思是我的侄女,是许家庄堂堂大小姐,你不过是个挖泥的!” 云出听在耳里,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们口中的思思,难道就是她认识的那位许思思? 他的侄女……那这个说话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这个园子的主人,许庄主了。 没想到,乔老爹与庄主却是旧相识。 见他们语气不善,云出也很自知之明,没有上前打扰,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旁边有一个刚出湖底运来的大湖石,赶紧走过去,猫着身,扑到了湖石下面。 她并不是有意去听八卦的——可既然已经听到了,没有理由走开的道理。 这种君子之为,从来是与她无关的。 “可是思思是……思思是……”乔老爹的声音苍凉而悲怆,好像想说什么,却没有底气一样。 云出听得恻然。 虽然只是短短几天相处,她还是蛮喜欢这位热心好爽的老头儿的,乍听到他这个语气,想必,一定是一件伤心往事吧。 “你当然既然能抛弃他们娘俩,今天就不该再回来。”许庄主打断他的话,道,“思思一直认为她的父母是死在同一场灾祸里,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的父亲,才是真正害死她母亲的凶手!你现在回来,该怎么解释你还活着的事实?你又有什么面目来面对她!” 许庄主声色俱厉。 乔老爹似踉跄了一下,那边响起碎石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他似苍老十岁地自语道,“我没想到他会下这么大的杀手……我也是,也是为了天下……” “……老乔,少主子并没死。他回来了。”许庄主叹息一声,轻声道,“你白费心机,枉当小人了。” “少主子没死?!”乔老爹重重地吃了一惊。 “不仅没死,而且出落得睿智冷静,比起当年的并肩王,有过之而无不及。”许庄主淡淡道,“你一直认为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天下苍生,那你觉得,如今的夜王,便是造福苍生吗?” “……他,还好。”乔老爹低低地回答。 “是啊,说起来,夜嘉倒也没出什么错漏,虽然人有点爱玩,却不算昏庸。他一年多前,来过许家庄,我让思思去试过他,出了好色外,并不糊涂。”许庄主平静地说,“可是他太中规中矩了,太平庸了,上任以来,出了收集各地美女,宠信四殿外,就没有其他建树。北边蛮族年年侵犯,贵族与平民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大灾不断,赈灾又总是不及时,王朝腐败不公处处皆是,法律严苛——夜嘉再这样无为下去,纵然他不犯错,那也是危害苍生——老乔,难道你腺癌还坚持当年的说法吗?” “陛下也不容易……他少年掌权,毫无靠山,只是掌权本身,就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乔老爹还在弱弱地辩解。 “是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这次攻打唐宫,耗费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去围攻一个对王朝没有任何威胁的世外门派,却只是满足他自己对权力的欲望,至王朝民众于不顾。这样的做法,已经是大错!”许庄主义愤填膺道,“语气看着王超慢慢地腐朽下去,不如,大破,大立!” “你想怎样?”乔老爹急问。 “我想要废掉夜嘉,重新拥戴少主子。”许庄主低声道,“再过大半个月,思思便会将夜嘉引到许家庄,到时候,我们伏而击杀之。将王朝,重新交到少主子手中。” “弑杀夜王,就算你们成功了,朝廷其他人也不会放过你们的!”乔老爹急忙阻止道。 “你错了,不是我们,是南王府。”许庄主笑了笑,笑声里,有些许邪恶戏谑,“南王不满夜嘉对大祭司的囚禁,前来刺杀。反正,南王府与朝廷的关系,本来就是似敌似友,微妙得很。这一届南王南司月行事,本来就不循章法,说是南王府下的手,众人也会相信。” “……难道,少主子就是一个好帝王吗?”乔老爹问。 “好与不好,总是要试一试的。我知道,你始终念着当年刘红裳的预言——而你之所以会那么相信她的预言,无非是贪恋她的美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刘红裳,让我身怀六甲的妹妹伤心难过,连并肩王都看不过眼了,还曾劝诫过你——这也是你后来倒戈的原因,是也不是?” “不是,不是那样的!”乔老爹的反应非常激烈,可是口中只能拼命否认,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所以然来。 “你何必否认,迷恋刘红裳并不是什么大事。我承认,我也迷恋过她。当年刘红裳作为几百年来唯一一位女大祭司,美貌无人能及,这满朝的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又何止你我?只可恨,她只钟情于已有家室的老南王,不惜下嫁为妾,最后悲惨收场——那个女人不说也罢,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对思思母女心怀歉意,这才放弃大将军的身份,隐居在这堆下等人中间,当一个泥腿子。如果你真的想为以前坐下的事情不长什么,这一次,就助我成事!”许庄主话题一转,扯到了正事上。 云出听得目瞪口呆。 没想到,这位乔老爹,还有如此厉害的背景。 大将军…… 在夜氏王朝,大将军并不是那么寻常的职位,每一朝每一代,斗不过设有三位大将军而已,一正二副,他们都是真正的人中之龙。不禁武艺了得,行军大战,更能让那些讨厌的满足或者各地的叛军闻风丧胆。 从大将军变成现在挖泥的老爹,乔老爹还真是牺牲了很多——难道,当年她对自己的妻女,真的坐下了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情? 而且,貌似,许思思是他的女儿?! “我不会对不起陛下的。”云出正在神游呢,那边,乔老爹已经断然拒绝了许庄主的游说。 “那你就会对不起你女儿!”许庄主叱喝一声,“你别忘了,思思现在已经身在虎|岤!如果夜嘉不似,她的下辈子,都得呆在夜嘉的身边,见不得光!” 他这一句后,乔老爹沉默了。 云出也沉默了。 ——她沉默的原因,很纠结…… 不用她动手,有人为她除掉夜嘉,这当然是天好地好的一件事。 可是,他们却将这泼天的罪名嫁祸到南王府身上,嫁祸到南司月的身上,却让她很不爽。 她与夜嘉有仇,南司月对她却有恩。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一向是她的行为准则。 这一次,恩仇混在一起了,她该以谁为重?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夜嘉找杀,她找个合适的时候,大声嚷嚷出许家庄的阴谋,不让他有机会嫁祸南司月! 纵然危险,却也是唯一的解决之法了。 云出终于找到了一个万全之策,正要松口气,忽听到乔老爹开口问,“你说少主子已经回来了,能不能让我先见见少主子?” “你想确认一下,少主子是不是值得你扶持的对象?”许庄主看出了一点希望,追问了一句。 乔老爹不置可否。 “好,那我去请少主子出来。”许庄主似乎正要走开,云出也打算先行闪人——如果乔老爹之前真的是大将军,以他的功力,自己会很容易被发现。 到时候,被他们杀之灭口,未免太不值当了。 可是,她的头刚刚抬起一点,脚还没有转向,便听到一个更熟悉更震撼,让她措手不及的声音。 “乔将军,好久不见!” 夜泉,竟是夜泉! 他不是,本应该和小萝卜还有包子,一起在江南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是非之地? 云出脑子里嗡嗡地响,几乎想马上冲出去,拉着夜泉就跑。 可是,乔老爹接下来的话很亏阻止了她。 “少主……你几时并肩王的独子,夜泉殿下?” 59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六)许庄(4) 云出如遭雷击,可是刹那间,又想通了所有事。 那个少主子,当然,也只能是,夜泉。 他讲给南宫羽的那个故事,并没有丝毫虚假的成分。 他是并肩王的独子,当年并肩王与兄长夜王的地位几乎相当,更是手握兵权,受到国民爱戴——乔将军是并肩王的旧日下属,并不稀奇。 他与夜嘉,拥有同样的继承资格,却只因为一个祭祀的预言,剥夺了资格不说,还经受孤寂、囚禁与杀戮。 他会不甘心,想重新拿回可以属于自己的东西,云出是能理解的。 可是理解,并不代表赞同。 ——也或者,他只是想借着从前老部下的力量,刺杀夜嘉,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云出心中忐忑,正想靠近一些,将他们的谈话听得更清楚,乔老爹忽而粗着嗓子喝问了一声,“谁!” 云出的心脏都快到嗓子口了,哪料到,乔老爹却径直一跃,往另外一边飞了去。 其余两人的注意力,也显而易见地被引了过去。 这样的大好时机,云出哪有不溜的道理? 她立刻脚底抹油,哧溜一下,窜回了睡觉的大棚里。 大通铺上刚好有个空位,许是哪位帮工出恭去了,云出见缝插针,赶紧往那个空位一躺,闭上眼睛装睡。 她闭着眼等了很久,许家庄却一直静悄悄的,并没有咋咋呼呼找刺客的喊声。 云出反正也累了,此时躺下了,也懒得再起身。 她在大通铺上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心有千千结,总是找不到解结的线头。 至此,她陷入了三难。 夜嘉要杀,南司月不能被冤枉,可是,她更不能出卖夜泉。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而且,如果夜泉也在许家庄,她说不定能碰上他,到时候,就撤开伪装,当面痛痛快快地说个清楚! ……还有,小萝卜他们,是不是也在附近? 再次翻来覆去,翻来覆去,至此,一夜无眠。 乔老爹朝那边追了一会,见没有人影,又返回原地。 “怎么样?”许庄主问。 “大概是黄鼠狼吧。”乔老爹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目光,却朝另外一边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 那个小道,是通往大通铺方向的。 月光下,夜泉静静而立。 他既没有追问方才的动静,也没有朝别处张望。 只是,轻轻地将手拢进袖子。 袖筒里,他的右手中指,不断地翘动,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了一般。 云出到了凌晨时分,稀里糊涂眯了一会,很快,便被许大总管拿着棍子敲醒,打算开工了。 出门洗脸喝粥时,云出低着头,满腹心事的,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她赶紧抬头,还没看清对方是谁,便堆出了满脸的笑容,正要道歉。 可真正看清来人后,她的笑容不免有点僵硬了。 被她撞上的,正是乔老爹。 昨晚之前,乔老爹对她而言,还只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大爷。 经过了昨晚,她只觉得面前这个人高深莫测,实在看不见底,心里生了罅隙,也就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嬉笑如常了。 “唐五,晚上没睡好吧?”乔老爹却还是如以前那样慈蔼,笑吟吟地问。 “睡得很好啊。”云出一激灵,打起精神回答。 “眼圈都是黑的,怎么可能睡得好。”乔老爹指着她两个黑黑的大眼圈,似有意似无意地提醒道,“都说了,最近府里不太平,尽量别乱跑。” “好,记住了。”她也不争了,弱弱地应了一声,态度很和顺。 乔老爹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还是高深莫测啊。 一整个上午,云出都本着夹着尾巴做人的黄金准则,老老实实工作,老老实实说话,绝不露出半点痕迹,以至于乔老爹都有点怀疑,昨晚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唐五? 只可惜,她的味道实在太醒目,其他人的身上,都是一股汗臭味,唐五就算真的是全身臭汗,也有一股清幽的味道在里面,昨晚又是顺风,实在太好闻见。 他也不点破,在旁边冷眼看着唐五装模作样。 到了下午,云出遵照许大总管的嘱托,去校场参加练兵。 校场在许家庄的后面,本事晾晒稻子的场所,许家拥有的田地何止千亩,所以,这个道场也非常宽阔,用来当练兵的校场,绰绰有余。 既然许庄主存了一个心思,要去刺杀夜嘉,那校场里的人,应该都是杰出之辈吧! 云出本来是这样猜测的,可等她真正到了校场,立刻傻了眼。 杰出之辈就不用提了,场内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根本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嘛。 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下盘不稳,呼吸急促不均,哪里有半分高手的模样? 只怕,大多数还及不上她。 她武功虽是不济,至少还能插科打诨,身手利落、思维敏捷吧? 至少在校场负责练兵的‘教官’,更是让云出无语到了极点。 他这是教的什么啊? 分明就是一套健身操! 靠这套健身操去杀夜嘉,算了吧,虽然她不介意杀身成仁,却也不想就此送死。 云出看到眼前的一幕,心中的热焰立刻被淋得拔凉拔凉的,她磨磨唧唧地混在队伍后面,有气无力地重复着教官的动作,心里反而,有种释然。 这种实力,夜嘉暂时是杀不了了。 那么,她也不需要再夜泉和南司月之间选择一个了。 这样磨蹭磨蹭到了傍晚,校场诸人也就散了,云出垂头丧气地回到大棚里,和众人闲扯了几句,倒头就睡。 乔老爹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默默的,没有做声。 第二天如此。 第三天又是如此。 ……云出毫无建树地重复了十多天后,那套健身操学得到很纯熟,至于园里的工作,也完成得八八九九了。 他们本是被招来从事最基础的挖泥运泥工作的,剩下的园景布置,则应该交给更加专业的园林师来做,他们都清算了工钱,被请了出去。 云出因为参加了护卫队,还可以继续留在许家庄,乔老爹则以园林看守人的身份,也被留了下来。 云出对他的留下理由心知肚明,可面子上,仍然拱着手,嘻皮笑脸地恭贺乔老爹找到一份好工作。 乔老爹也摸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胡须,笑眯眯地看着她,点头。 像一只小狐狸,对上一只老狐狸。 云出被他这样盯得死死的,再也打探不到其他消息,而且,她一次也没遇到夜泉。 好像她上次听到夜泉的声音,根本就是一场幻听似的。 这样一日复一日,一日复一日,眨眼间,就到了夜嘉偕许思思省亲的日子。 冬天,也过去了一大半 正值三月,草长莺飞,春日吐芳。 夜嘉出宫本是一件寻常事情,但他大多以微服为主,像这样,非常正式地造访一户普通的人家,还算颇为稀奇的。。 一大清早,许家庄便披红燃鞭,将这件喜事喧闹得人人皆知。 许家庄本属郊外,人烟不多,今日闻知喜事,四面八方的人都赶来一睹夜王和他宠妃南妃娘娘许思思的容貌。 云出作为护卫队中的一员,一早便被派了出去,沿着街道排开,将那些围观的群众挡在长矛后。 对于这份工作,云出很是抑郁:潜伏了这么久,没想到捞了这么一个好角色。 还不如当一个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呢,至少,人还是自由的。 现在,人也不自由了,整个人被困在外面,就算夜嘉现在真的来,别说找法子让他出丑难堪流汗流血了,只怕想看一眼也不容易。 她得想法子脱身啊。 正嘀咕着呢,远远地,见到乔老爹缓步走了过来,走到他面前时,似漫不经心地说,“大总管让我带一个人去看守园内的沟渠,防止南王府的贼徒从沟渠里潜进来,诺,唐五,就是你了。” 云出眨眨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原以为乔老爹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会千方百计地将自己支使地远远的,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把自己叫过去。 真是意外。 云出有点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地跟在乔老爹后面,走着走着,乔老爹的脚步冷不丁地慢了半拍,低声问,“你是不是认识许思思?” 云出愣住,顷刻后,她点了点头。 赌了。 “只有过几面之缘。”她说,“但一见如故。” “我也猜你认识许思思,不然,你不会那么混进园子来看她一眼。”乔老爹的脚步顿住,转身,看着他问,“小子,告诉老爹,你是不是喜欢思思?喜欢这位南妃娘娘?” 云出眨眨眼,脑子有一瞬短路。 不过,下一瞬,她已经想好了全部措辞,“不错,在下对许姑娘一见倾心,她会进宫,实在出乎在下的意料,在下……在下只是想找机会向她问清楚,她为什么要进宫——但许姑娘乃天上之人,根本不是我们这种无名小卒能攀配得上的,在下固然仰慕,却不敢存非分之想。” 搞了半天,乔老爹发现了她,却一直没有拆穿她,只因为——误会自己是为了追求他女儿而来的痴情汉? 乔老爹显然很满意他的答案,见四下没人,索性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我知道那晚偷听的人是你,无论你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你既已知道真相,我也不打算瞒你——思思,是我的女儿,我就是乔虞武。” 云出眨眨眼,手拱了拱,“原来是乔将军!久仰久仰!” 其实,乔虞武到底是何方神圣,她可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乔虞武并没有看出端倪出来,他退后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云出一番,颇有点遗憾道,“一看你这小子,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苦力,长得嘛,也算清秀,身手也算敏捷,脑子也不笨,这张嘴更是讨人喜欢,就是……就是这身高——” 废话,云出在女人当中都算不得高个子,装成男人,当然属于矮子一群。 她也不争辩,非常虚心地受了,点头连连称是。 “不过,看在你这小子对思思一片真心,肯为她来到这里当个小跑腿的,明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仍然一直呆到最后一刻。有了这点坚持,老夫也放心将思思交给你了。”乔老爹语重心长地拍着她的肩膀,慎重地嘱咐道,“唐五,从今以后,思思就交给你了。老夫做主,把她许配给你!” 云出被震得内焦外酥。 把许思思许配给她? ……厄,这该从何许配起? 云出正打算出言推脱,乔老爹已经开始了他的自言自语,“思思是个苦命的孩子,她小时候也没什么朋友,我常年在外,只有她母亲陪着她,后来,她母亲……她母亲也被我害死,从那时开始,她就一心想报仇,其实,她真正的仇人,根本不是夜嘉,而是我!她现在,也是被许老匹夫和少主子利用了!唐五,你要带她走,你一定要带她走!” 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六)许庄(5) “厄……”云出开始有抹汗的冲动。 不过,这片父亲对女儿的拳拳之心,还是让她大为感动。 设身处地,她不禁想起自己那个从未见面的父亲,也许,也有难言的苦衷呢…… 不过,算了吧,反正今生今世都不可能见面了。 一块雕有云字的玉佩,还能在这苍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不知生死的老爹出来么? 云出可从来没存过这种超级不切实际的奢望。 “至于怎么带走思思,你不用担心,等下会有契机。”乔老爹似乎不想给他反悔的机会,一手抓住云出,重重地叮嘱道,“唐五,你先答应我,这一世,都不能辜负思思,要保思思平安快乐。” “厄……”云出还想推搪,一见乔老爹的眼圈都有点发红了,赶紧点头,“行。” 她只是保许思思平安快乐,并没有答应娶她,这样,不算欺骗吧? “好,好,唐五,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自己人了。你记住,等一下夜嘉来后,许庄主会安排他们看大戏,夜嘉会坐在前排第一个位置,他的座位下埋满火药,思思会坐在他的旁边,等一会,我会将思思引走,她一来,你就带着她从后门走,记住,不要回头,更不要再回来!” “许庄主想用火药炸死夜嘉?”云出吃了一惊。 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出。 如果人力不能及,为何不用火药呢? 如此甚好,甚好啊。 ……不过,那个如何善后的问题,又浮出了水面。 云出一咬牙,心里暗暗地想:实在不行,就在夜泉栽赃给南司月后,她再出面帮南司月顶下来,顶多就是亡命天涯。 唐三如今也是亡命天涯,她正好有理由去投奔他。 这样一想,心里也就没什么想法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等会一定会带着许思思先行离开。 乔老爹这才舒了口气,继续引着她,走到了园内假山边的沟渠一侧,让她先行候在一边。 自从省亲园林建好后,云出还没进来过,今日一看,虽然比不上唐宫啊,南王府或者皇宫啊,却也修建得富丽堂皇,有一派皇亲气概。 一想到这样的秀丽园林,等会就要被火药炸得灰飞烟灭,云出不免有点心疼,低低地道了声“造孽”。 好歹,这里面也有她的心血啊。 正嘀咕着,前方突然响起一阵喧闹,霎时间,鼓乐喧天,鞭炮齐响。 夜嘉来了。 她立刻站得笔直,目光一刻不移地盯着园门的方向,果不其然,先是几个太监走了进来,将本来就很干净的石板路又清扫了一遍,洒上了净水,然后,便是两行黑甲兵鱼贯而入,整齐地排在园路两侧。 再进来的,便是拿着毛巾、如意、盖顶的宫女,她们同样整齐地排在两侧,低着头,恭顺地等着夜嘉和许思思的驾临。 鼓乐声和鞭炮声,早已经变成了轻扬的琵琶声。 一众弹着琵琶的舞女,已经踮着脚尖,轻盈地旋上了舞台中央。 云出的目光一直凝在那个缓缓走进来的夜嘉身上,没怎么看台上的情景——她的位置刚好针对着观众台,与舞台尚隔了一段距离,所以,能将观众台上的景致尽收眼底,舞台上的人却看不太清楚。 夜嘉走了进来,穿着一件明艳的黄袍,俊美如初,唇角扬起的笑容,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许思思跟在他的旁边,也是一身明艳的礼服,黄金铸成的后妃冠帽,将她的脸映得艳丽非凡,但也有种难言的冷漠。 与云出第一次见到的女孩,那么的不同。 那晚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后,云出已经知道,她之所以执意进宫,只是因为想为自己的母亲报仇,并非对夜嘉情深一片——可是那天,那天,她眼底的情感,分明又是喜欢夜嘉的。 云出已经搞不懂了,她甚至都不能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东西。 一直以为自己骗术了得,原来真正的骗术,是她叹为观止的境界。 她的目光一直在夜嘉身上绕啊绕,直到夜嘉完全落座后,她才稍微往左右看了看。 这一看,立刻惊得非同小可。 舞台之上,那个领舞的女子,面目那么熟悉。 慵懒的表情,柔美的四肢,随意而魅惑的舞蹈,这不就是醉花坊的头牌舞姬,上次帮她逃过追捕的——舞殇姑娘吗! 舞殇是南王府的人。 她来这里干什么? 到底是巧合,还是—— 云出心中忽而一动,猛地转身,重新看向园门的方向。 园门口,被众人拥簇着的,那紫袍身影,如一抹旷野里卓然而立的苜蓿。 脱俗而绝世。 这么吵闹的地方。 外面人声鼎沸,里面琵琶嘈杂。 黑甲兵林立,太监宫女来来往往,他身边也簇拥了那么多人,各个脸色肃杀,笔挺如标杆。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影响他。 他自在他的世界里,安静,寂冷,清傲。 南司月—— 他不是应该在江南? 他不是应该回了江南吗? 怎么,又出现在这个布满火药,随时都会被炸成粉碎的许家庄? 云出牢牢地盯住他,脑里乱轰轰的,一片纷乱后,她的脊梁忽而泛起一阵寒意,如小蛇蜿蜒而上:她必须让南司月离开才行。 必须让他离开。 这满园的火药,一触即发。 她不能坐视不管! 不能把他就这样丢在这里! 见南司月走过来,夜嘉站起身,笑吟吟地看着他。 许思思也随之站了起来,很客气地迎接南王。 南司月入座了。 坐在夜嘉的另一侧。 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七)激变(1) 南司月对夜嘉的态度虽然远远谈不上热忱恭敬,但也决计不是外面传言的“反目为仇”。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许多谣言便不攻而破。 舞殇的慵懒,在南司月出现的那一刻,便涣然一变,容光散发,异常精神。优美的舞姿也似灌注了灵性,越发绚烂夺目。 ——即便知道南司月看不见。 云出此时也顾不上欣赏舞殇的舞姿了,满脑子只寻思着如何向南司月示警,舞台上歌舞渐喧,夜嘉的注意力也渐渐被上面精彩的表演吸引住,许思思则坐在他身侧,与旁边的一个玄衣长者略略地交谈了数句。 那玄衣长者身量魁梧,面上留着几缕飘逸的长须,看上去有几分仙风道骨,但五官凝重,又少了仙道之气。 见他的穿着和神态,云出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许家庄的庄主,也就是那晚另一个声音的主人。 见他还留在台上,云出略略放下心来:只要许庄主还在夜嘉旁边,乔老爹应该不至于轻举妄动,他们既然还想扶持……扶持夜泉,就不会存着玉石俱焚的心思。 许庄主对夜嘉很是殷勤,但在嘘寒问暖的同时,又总是忍不住抬眼去打量南司月的表情,神色很是困惑为难,甚至懊恼。 南司月却恍若未察,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对外面的声音似听未听,精致得有点魅邪的脸,又像初见时那样,罩着寒冰,让人不能直视,更不敢亵渎。 “听闻南王殿下已经折返江南,没想到还能大驾光临,让许家庄蓬荜生辉啊。”许庄主终于按捺不住,不动声色地挑开话题道。 南司月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的。 “哦,朕听闻最近有一些不好的传言,特意请南王回京一趟,为朕辟谣。”夜嘉越俎代庖,替南司月回答道。 南司月不置可否。 “原来如此,那些谣言老夫也听过,未能为陛下解忧,真是惭愧,惭愧。”许庄主脸色微变,面子上却越发恭敬顺从。 “知道,朕听说,庄主还为了保护朕的安全,特意成立了一个护卫队。”夜嘉笑眯眯地看着他问。 “惭愧惭愧。”许庄主拱手,头压得很低。 “这是国丈大人的忠心,是万民的榜样,怎么要惭愧呢?”夜嘉还是笑嘻嘻的,手一扬,吩咐左右,“来,请这队护卫队过来,朕来看看他们的实力到底如何。” 云出闻言,重重一哂。 就那些人的三脚猫功夫,哪里能在殿前献艺? 许庄主大概也觉得丢人现眼,正要推却,夜嘉底下的一个黑甲兵已经应声而出,夜嘉脸色的笑也更是兴味。 云出忽而恍然:是了,许庄主这样大张旗鼓地召什么护卫队,还弄得路人皆知,夜嘉又怎么不会派人去查底? 他这是成心想出这个“护卫队”的丑,以此小惩大诫,让其他臣子不要再这般自以为是,白白闹笑话。 果然,那群歪瓜裂枣被黑甲兵带了上来后,夜嘉也是一副啼笑皆非地表情,他略略地侧了侧身,探向南司月道,“南王,听说这些人都是庄主专门训练来,防备你对朕不利的。不如,让南王府的人和他们过几招?” 南司月闻言,手抬了抬,神色还是如常,“三个人。” “是,殿下。” 南司月后面不见阿堵,但另有八个褐衣男子,各个面目肃穆,太阳|岤鼓涨,任何一人站在场内,都有一种峙渊临岳之势。 护卫队足足五六十个人,他只派了三个人下去,这简直是对护卫队的侮辱。 可见南司月清清淡淡的表情,又让人觉得:似乎在他心中,三个人都显得太多了。 较量开始。 场内其他人的目光免不了都被吸引到了场内,许思思倒有点心不在焉,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不过,在许庄主打算从看台上走下去时,许思思又不知从哪里来了精神,立马叫住他,又是一段可有可无的交谈。 许庄主还在夜嘉旁边,云出也尚能分心去看那场内的比斗。 ……与其说是比斗,不如说欺凌。 三个人,就好像三匹野狼进了羊圈里一样,几乎所向披靡,而所谓的护卫队,则鸡飞狗跳,打得丑态百出,虽然精神可嘉,仍然前仆后继地涌了上来,大行车轮战术,但也徒徒地惹得众人嬉笑罢了。 场内的较量,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好玩的笑话,音乐舞蹈早就停了下来,舞殇她们退到了一边,恭顺地候着。 云出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先告诉舞殇,再让舞殇在等会谢礼的时候,转告给南司月。 反正,她既是南王府中人,和南司月应该会有一套独特的联络方式吧。 主意打定,云出也不顾着看场内的情况了,她整了整衣冠,尽可能装成无比自然的样子,往场内走去。 反正,她现在穿着的服装,也是这个护卫队的,浑水摸鱼地混到舞台另一边,应该不难。 哪知,她正打算这样做时,乔老爹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手拍在云出的肩膀上,在她身后,缓慢而沉痛地说,“你果然是皇帝的人。” 云出愣了愣,“乔老爹何出此言?” 怎么会无端端地说她是夜嘉的人呢? “我一直以为你和其他的探子不是一伙的……如果你不是夜嘉的人,这时候,为什么要混到那边,给夜嘉通风报信。”乔老爹继续沉声道,“唐五,老夫其实很欣赏你,只可惜,你既没有按?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7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8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8部分阅读 按老夫给你的后路走,老夫只能在此刻,杀了你。” 云出僵住。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什么看上她,让她带许思思走,不过只是试探她的把戏。 他们认为她是夜嘉的探子——可如果一开始就这么认为,或者,对此将信将疑,又何必还纵容她在护卫队里厮混。 也或者,这个护卫队本身,就是障眼法?他们透露给她的一切信息,都是障眼法? 那所谓的火药,也并不是在什么看台座位底下,而是在—— 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九)激变(2) 一念刚转至,场内的情形已经大变。 那些如跳梁小丑一样的护卫队,突然停止了揪斗,一窝蜂,发了疯似地冲向台上。 而正在说话的许庄主,则一把抓住许思思的胳膊,将她往旁边拉去。 许思思稍一愣神,那些人已经冲到了台上,冲到最前面的,那些守在夜嘉身后的黑甲兵还没来得及将他挑开,他突然猛地扯开衣襟,衣襟下面,是厚厚的一摞火药。 火摺子被擦燃,火花蔓过,那个人立刻炸得粉碎。 在他附近的黑甲兵,也浑身痉挛,或死或伤。 这才是真正的火药。 这才是真正训练出来的护卫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敢死队。 那些滑稽的健身操,那些拙劣的表演,原不过是给有心人看的,也是给云出这种身份可疑之人看的。 场内的三个褐衣男子全部回身护防,仍然留在南司月身后的五个人早已经将自己变成了一堵人墙,拦在了南王的前面。 夜嘉身前,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黑甲兵。 可那些护卫队身上的炸药太厉害,他们又像蚂蚁一样,轻贱自己的生命,场内到处都是轰轰的炸药声,剩余的人则趁着众人慌乱之际,见缝插针,一度威胁到夜嘉他们的安全。 而另一边,许思思已经被许庄主扯出了老远。 云出看得心神俱裂,可她如今根本无暇去管其他人,只因为,她现在的小命也在别人手里。 “乔老爹,我不是夜嘉的人。”她转过身,急切而诚恳地解释道,“我其实……” 她正搜肠刮肚地想一个有信服力的理由,语句稍一犹豫,乔老爹敛起的虎目里,凶光已越来越浓,似乎,不等她说完,他就要秉承宁枉杀一千,不错漏一个的原则,将云出就地正法了。 “我真的认识你女儿!”云出没法子,只能先扔出一个最有震撼力的事实来。 乔老爹动作稍滞,但杀机未散。 “我——”云出索性决定实话实说,冷不丁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淡淡地接了过去,“她是我的人。” 两人俱一回头,云出找了半个月的夜泉,正静静地站在假山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她是少主子的人?”乔老爹,乔虞武怔了怔,显然,对这个情况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嗯,我的女人。”夜泉缓缓地走过去,很自然地将乔虞武搭在云出肩上的手挪开,“你去忙你该忙的,这里交给我吧,记住,不要让夜嘉活着出许家庄,我要不惜代价。乔虞武,这是你最后将功赎罪的机会。” 乔虞武不明所以,束手撤到一边,然后欠欠身,大步折回场内。 场内的敢死队员早已经被黑甲兵和南司月的护卫冲击得七零八落,眼见着不成气候,可乔虞武往场内一走,只对剩下的人稍加排列,那些人立刻又肃整了,分成四队,轮番朝看台攻去。 这一次,他们的攻击井然有序,也不像最开始那样胡来了,让那些黑甲兵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应对。 看台的外围,早被许家庄挖了一圈暗壕,并埋了火油,许庄主将许思思一扯出省亲园林,便命人点燃火壕,让其他人不能靠近。 夜泉和云出则留在火壕内,映着那刹那燃起的猎猎火光,听着不远处震耳欲聋的嘶喊和爆炸声,无语对望。 云出突然很有喜感地意识到:这段日子,自己似乎一直伴随着这些风风火火的声响。 再回顾当初当骗子时,似乎惊险的生活,才发现,原来也是一种平静啊。 “你不是和小萝卜他们去了江南么?”无语了很久,云出冒出一句极平常的话。 “我把他们送到江南了。”夜泉随意回答完,然后,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你记不记得,我警告过你,不要再自以为是。” “记得。”某人很老实地点点头,“可我没有——” “那天,为什么不来平安镇?”夜泉打断她,将这周遭的变故视为无物,仍然很精神地,穷追不舍地对云出兴师问罪。 “没来得及走脱。”这也是老实话。 “那之后呢,之后为什么不来江南找我们?”夜泉眯着眼,抱着双臂,沉声问。 声音里的懊恼与怒气,真是想掩也掩不住啊。 不知为何,在如此的逼问下,云出竟然有点心虚。 “那是因为,我不想连累你们……我想……”她这次算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又是“她想”“她想”,这可不是夜泉深恶痛绝的“自以为是”么?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既然心虚,当然要当机立断地转开话题。 这是她的无赖本色。 “你偷听我们说话时,我就发现你了。”夜泉上前一步,捋起她的袖子,然后,嘴唇微张,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在云出愕然的注视下,将指尖凝出的血,滴落在她手腕上戴着的铃铛上。 “干……干嘛?”她诧异地问。 “防止你再乱跑。”夜泉说完,已经顺手拉起她的手腕,“我们先离开这里。” “我不能走,南司月还在那里呢!”云出嚷嚷完,立刻涎着脸,凑到夜泉旁边祈求道,“我知道你可以指挥那些人的,你只是要杀夜嘉,不是么?那就先把南司月放了吧。” “我放了他,有朝一日,他未必会放了我。以绝后患方是良策。”夜泉冷漠地将她的祈求顶了回去,然后,望进云出的眼睛里,语气不善地问道,“你想放他?为什么?” “因为他救过我。” “可他必须死。他如果不死,以后死的人就会是我。”夜泉仍然直视着她的眼,略有点戏谑地问,“你总想保住所有人,如果你想保护的人本身就是生死之敌,你会怎么做?” “我不会让你们为敌的,你们也不需要为敌!”云出截然回答,挣开他的桎梏,后退一步,有点陌生地看着夜泉。 刚才那样冷酷漠然的夜泉,并不是她记忆里的小树。 虽然眉眼依旧,还是那张清贵俊秀的脸,可淡蓝色眼魄里,流转的冰寒与强硬,如此疏远。 “我此生有两个不能原谅的敌人,一个是夜嘉,另一个是老南王。如今老南王业已身死,他的罪孽,自然是他儿子来承担。我们生来为敌,生来注定。云出,你阻止不了,只能选择。”夜泉的语气更加强硬,根本不顾那边如火如荼的战况,他必须在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之前,快刀斩乱麻地,让云出做一个选择。 不然,她再这样首鼠两端,以后,只会更加迷惘,以她那种烂好人、多管闲事,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的性格,她会纠结难过,永不开心。 可现在,云出就已经纠结了。 她错愕地看着夜泉:这莫名的选择,让她无所适从。 在南司月和夜泉之间选择一个放弃? 还不如让她放弃自己好了。 “我不管你们之间的恩怨,反正,你不能有事,这一次,南司月也不能有事!”云出咬咬牙,丢下一句话,然后跺脚转身,往场内冲了去。 夜泉没有追过去。 这一次,是他太性急了,将这么一个大问题突兀地甩到她面前。 可上一次,就是因为他太耐心了,所以,才会无端端地,冒出了一个唐三,拔了本属于他的头筹。 所以, 这次他必须尽快做个了断,给那个迷迷糊糊的小东西下一剂猛药。 看台已经一片火海。 乔虞武不知怎么,突然对夜嘉深恶痛绝,一副誓要与君同死的决绝。 那八名护卫的指责很清晰,他们并不管身边的夜嘉,即便那些黑甲兵死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出手相助,只是全神贯注地守着他们的南王,不允许哪怕一点火屑溅落在南司月身上。 南司月也没有丝毫担忧着急的意思,他仍然静坐在这片喧闹人潮里,脸上的表情,与刚才听曲观舞时并无两样。 纵然是这样惨烈的生死,在他面前,都好像卑微渺小得很,不屑他的轻轻一顾。 夜嘉那边倒是有点狼狈,乔虞武的主要攻击对象并不是南司月,而是夜嘉,所以,主要火力也只是夜嘉,南司月现在不过是受点池鱼之灾罢了。 舞殇早在刚才的动乱中退到了角落里,目光却始终停在南司月这边,见南王无虞,她也没有轻易暴露,装作很害怕的样子,与那群舞姬一起抖啊抖。 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激变(3) 夜嘉本被那些黑甲兵挡在后面,他也没有太着急,仍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冷眼看着被许庄主扯走的许思思,神色淡漠而复杂。 直到乔虞武出现,夜嘉才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信手拍掉溅在身上的灰屑,拨开众人,惊异而好笑地问,“乔将军,怎么会是你?朕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你当然希望我死了,这样,你做过的事情,就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了!”乔虞武呲目欲裂,怒视着他,厉声控诉道,“这些年,我为了自己害死爱妻耿耿于怀,却原来,一切不过是你故意使计!你说过不伤害他们的,为什么还要假造那个情报,让我误以为他们是并肩王派来的援军——” “哦,被你发现了。”夜嘉倒也坦白,听闻自己之前的一个小伎俩被人拆穿,非但没有失常惭愧,反而自自然然得让人想抓狂,“没办法,虽然你主动投诚,朕却也信不过你,如果不斩草除根,不让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家人,你怎么会灰心丧气这么多年呢?” 乔虞武怔了怔,随即便是怒不可遏,“你……你竟然为了一个‘不信’,就逼我众叛亲离,过了十二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夜嘉,你太狠了!当年我为了天下大义,主动扶持于你……” “哎,我就怕你这个天下大义。”夜嘉摆摆手,轻描淡写地打断他道,“你不过是为了刘红裳的一句话就背叛你的主子,泄露了夜泉的位置给我,还帮我去杀他们。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刘红裳说谎了,岂不是也会倒戈相向,转头杀了我?对于你这样愚钝的人,我若是太心慈手软,以后,岂非和你妻子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乔虞武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刘红裳说的是谎话?” “是啊。”夜嘉无所谓地耸肩道,“神仙都有言不由衷的时候,她为什么就不能说假话?” 乔虞武怔愣,随即,嘶吼如野兽,“夜嘉,我杀了你!!” “哎呀,朕好怕啊,”夜嘉作势拍了拍胸口,实在没什么诚意地感叹了一句,然后,笑吟吟地转过身,望向旁边的南司月道,“哎,南王,有人要和我们翻旧账呢。” 南司月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明明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夜嘉却偏偏要扯到南司月头上来。 其心大大的不良。 “说起来,当年刘红裳说谎,可是因为老南王呢。”他淡淡道。 这曾是宫廷里最隐秘的往事,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南司月没料到夜嘉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自己说出来,惊诧之余,也相当无语。 这个真相一出,夜嘉势必会得罪很多人,可同时,南王府也会得罪很多人。 而且,别人也会自发地将南王府与夜嘉看成统一战线上的同伴,夜嘉这是逼着南王府上他的这条贼船了。 ——只是,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实在太阴损,也太冒险了。 “你——”连乔虞武都没料到夜嘉会自毁长城,不免惊愕,满心狐疑。 在王朝千年来的历史中,虽然祭天司的存在已经没有以前那样神圣了,但百姓们对于天命之说,对于大祭司的预言,却仍然信奉得五体投地。 夜王受命于天,也是臣民膜拜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现在,夜嘉坦然说出自己并不是命定的夜王,甚至说上一届大祭司因为老南王的怂恿而说谎,这段话,无异于重磅炸弹,将在场的人,都炸得目瞪口呆。 即便是夜嘉旁边的黑甲兵,也不由得怔了怔。 “有什么好惊奇的?朕能取缔祭天司,就能改天换命,现在,朕才是王朝真正的帝王!朕说的话,就是天命,就是王法,你们谁敢违逆,就是和天过不去,就得死!”夜嘉一直是吊儿郎当,不得要法的模样,此时,他陡然站了起来,面色阴沉,眉眼飞扬,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帝王气势,说出来的话,更是斩钉截铁,威严而森冷,让人纷纷侧目。 他身边的黑甲兵,也很快从方才的恍然间回神,重新集中精力,应对乔虞武的人马。 南司月没料到夜嘉会突然变脸,还稍微有点惊异赞赏之意。 夜嘉能坦然地说出来,可见,这些年来,他已经准备得足够充分了。 充分到——即便与所谓的天命对抗,他也能放手一搏。 既然陛下都有如此傲气,手下的黑甲兵,当然也油然而生一种逆天改命的豪气,那阵容,比起方才的尽责来看,更显得气势十足,威风凛凛。 南司月却只是默默。 南王府一直以来的态度,只是中立,这一次,即便许家庄想连他一起扯进去,南司月最初的打算,原也不过是概不追究,保持中立,继续不问世事罢了。 如今看来,中立已经不可能了。 他只能站在夜嘉这边。 “去帮帮陛下吧。”等了一会,他有点索然地吩咐左右。 八名护卫,原只守住南司月周围这一小片位置,闻言,立刻分出了四个,将注意力转移到夜嘉那边。 而看台之下,已经气疯了的乔虞武,亲自拿着彩旗,左右挥舞了几次,剩余的三十多名敢死队员,加上后来又涌出来的近百名许家庄死士,立刻按照彩旗的指引,前前后后,来来往往,用一种很奇怪的步伐和节奏,川流不息,让在一旁观看的人,几乎眼花。 看台上的人都不由得敛了敛神,心中亦明白:这些都是暗合了阵法的,稍有不慎,就会给对方以可趁之机。 那些又都是一些不要命的人身炸弹。 他们集中精力,眼睛一刻也不敢眨,可恰恰是因为他们的精神太集中了,被阵法带动的昏眩反而越来越严重。 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一)激变(4) 而在这群敢死队中,云出的存在就显得异常突兀。 她有点呆忪地听着南司月出言帮夜嘉——夜嘉所说的那些前尘往事,对于她这种小老百姓是没有多大关系的——可是南司月如果真的与夜嘉站在同一战线上了,她会很为难很为难。 这一犹豫,乔虞武已经动了,他手中的旗帜往前一挥,那些眼花缭乱的死士突然一齐冲向其中一个人。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冲向夜嘉,毕竟,乔虞武与夜嘉才是仇敌,夜嘉刚才惹怒乔虞武的情况,众人皆知。 哪知乔虞武来了一个虚虚实实,他竟然集中全部的人力物力,去攻击夜嘉旁边的南司月! 南司月身边本有八名护卫,但现已分出了四名照看夜嘉,余下的另外四名护卫虽武艺精湛、经验丰富,但面对这蝗虫一样扑来的人,还是有点力不从心。 “王爷当心!”他们在猛攻袭来的时候,细心地叮嘱了一句,然后,集中精力以抵御来敌。 被分派给夜嘉的四名护卫也下意识地回到南司月身侧,而在一边抖得好玩的舞殇,更是一个箭步跨进场,水袖一挥间,已经撂倒两人。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似来不及了。 冲在前面的那个人已经点燃自己,将挡在南司月身前的一个护卫炸开一步,他其实不过是往旁边稍微躲了躲,电光火石间,一枚响箭瞬间而至。 没有人知道那枚响箭是如何而来的,只是,这熟悉的呼啸声,无端端地让云出想起上次在海滨被老鬼追击时,小树……不,夜泉手中的圆筒。 刚才的昏眩让所有人的动作都慢了半拍,所以,那枚拿捏得刚刚好的响箭才能穿越层层防守,径直射向南司月的面目。 南司月终于不能保持一直以来事不关己的姿态,却也不过疏疏淡淡地抬起手,精准地夹向那枚呼啸飞来的响箭。 想来,以他的功力,这种低劣的暗器还不足以伤他。 他又是极能辨音的。 云出刚悬起的心堪堪就要放下,瞬间,又悬了起来。 火光跳跃着,无巧不巧地,将箭头上的黑芒映了出来。 金属的光泽,绝对不是黑的。 除非—— 除非上面淬了极厉害的毒,那种见血封喉的极品。 如果是其他人当然会躲开,可是南司月看不见,他只会根据声音,下意识地将响箭接住——这枚箭,根本就是专门制来对付南司月的! “南司月!不要接它!”她连跑带跳,推开前面几个碍手碍脚的人,在众人搞不清状况的目光中,大步冲向南司月。 不过,她的示警已经太迟了。 南司月顿了顿,正想避开,听到云出的喊声和脚步声,他还是伸出手,将箭身一捞,随后扔到了地上。 云出既已来了,以她的性格,一定会撞到自己身上。 无论那枚响箭会不会因此伤了她,南司月却不想冒这个险。 所以,他选择将其提前接下。 他的动作极快,行云流水,毫无滞留,即便那枚箭上真的有古怪,想必,也伤不了他。 可是,南司月还是太过乐观了。 下一刻,云出已经推开身为“同伴”的敢死队,又推开前面愕然瞧她、在看到绿石耳环又自觉避开的两大护卫,一直扑到南司月身前,拖过他的手,抬高,凑在眼前,然后,狠狠地骂道,“你猪啊你!让你别接别接,你干嘛还接!” 众人皆是一愣。 堂堂南王,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这样如火如荼的杀戮中,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混小子,当场骂成猪。 不过,这还不是最让人惊奇的。 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南司月的反应。 南司月没急,没恼,甚至,也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回去,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面色平和,欣喜之余,又带了点无辜的委屈——好像,被这样没头没脑地骂了一顿,他只是觉得困惑,但心里,却是开心的。 这与他一贯维持的冰冷形象,真的大相径庭。 直到刚才,那么精彩的歌舞,那么突兀的变故,那么惨烈的死亡,都不足以让他的神情有一丝一毫的触动,淡漠高傲且疏远,让人牙痒痒。 然而现在,南司月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像在春风中缓缓融化的冰雪,美得春意盎然,润物无声。 “你看,还是中毒了!”云出却没注意这细微的变化,心胆俱裂地搓着他微微泛黑的手掌,他的手依旧冰冷,可现在握在她手中,却好像熟识很久似的,早没有了最初的生疏感。 她对“中毒”两个字是极其敏感的。 上一次,在粤州海滨,唐三之所以会采用那么缺德的蝶变,便是因为在打斗之前,被老鬼使计,身中剧毒的原因。 一念起唐三的际遇,云出更是心慌意乱,口里更是没了遮拦,“你们一个一个的,怎么都不让人省心!你干嘛要接箭!干嘛要接它!算了,回头再和你算帐,现在先赶紧离开这里!” 再迟一些,如果毒气深入…… 她简直无法可想。 南司月给她的印象,一向是强大无畏的,他好像从不需要她为他操心什么,可霎时间,知道他也会受伤,也会中毒,也会时时刻刻受到生死威胁,云出只觉得揪心得很,恨不得能代他受过。 她一面说,一面将南司月拉了起来,就要将他扯离现场。 南司月也很听话,不说话,不拒绝,顺着她的力道,轻轻地站了起来。 那些忙着抵御乔虞武一波又一波攻击的护卫,见状,纷纷靠到了他们身边,掩护他们离开。 65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二)激变(5) 不过,想在这种情况下全身而退,似乎,也非易事。 云出刚才也只是被他掌心的黑斑吓糊涂了,只想带着他赶紧离开,找个大夫看看,或者吃点什么解毒的药,可她刚拉着南司月走了两步,便华丽的囧了。 ——如果南司月真的那么容易走,又被堵在这里,遭受乔虞武的轮番围攻? 可是,在她犯下如此低劣的错误之时,竟然也没有人阻止她,无论是南司月,还是南司月身边的护卫,甚至包括不远处打得不亦乐乎的舞殇,都在默许着她的冲动。 云出停住脚步,讪讪之余,也着力地敛了敛神,仔细应对面前乱糟糟的境况。 八大护卫联手,已经将第一波剧烈的攻击给击退下去,现在双方又处于对峙阶段。 夜嘉在这一次的攻击中得以幸免,所以,他现在还能好整以暇、摸着下巴,嬉皮笑脸地看着云出,“喂,我们又见面了。真巧。” 巧个屁,我就是专门来‘送’你的。云出心里腹诽了一句,又着着实实地瞪了夜嘉一眼。 夜嘉也不恼,拍拍衣服,站起身道,“既然遇见了,那就一起走吧。” 他说得轻松写意,好像自己只是看完戏,现在戏尽人散,如此简单罢了。 他的表现将面前的乔虞武气得够呛。 “你们谁也走不了!唐五,你还说你不是狗皇帝的人!”在现在的乔虞武心中,已经能肯定云出是夜嘉的探子了。 不知用什么法子迷惑了少主子。 云出也懒得和他辩解,一跺脚,冲着夜嘉说道,“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再会!” 说完,她恨不得再抬脚把夜嘉踹一脚,但虑及形势,脚没抬上去,一扭身,拽着南司月,从东边走下看台。 她参与了这个园林的建造,对这里的地理环境自然熟得很,如何去破开乔虞武的阵,她或许不知道,但东边假山嶙峋,草木茂盛,总比现在的平地来得安全。 而且,东边还有一个供工人们行走的偏门,虽然已经被封死了,但总比其他墙壁脆弱一些,他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只要和夜嘉分开,乔虞武就不会再分散太多兵力追击南司月,南司月身边的八大护卫,还有紧追上来的舞殇,应该能保护他们离开了。 这已经是云出能想到的、最好的策略了。 南司月也没问她的打算,反正,他的手在她的掌心里,小小的,温热的、渗着汗的手掌,如此紧张地握着他,纵然前途不明,叵测多变,只要被她牵引着,他都会随她而去。 至于其他人,既然王爷都没说什么,也就跟着云出一起胡闹了。 而被留在台上,吸引住乔虞武大部分注意力的夜嘉,则摇了摇头,叹息道,“南王干嘛要走呢?明知道马上就会有援兵……” 云出的判断果然是对的,乔虞武的主要对象是夜嘉,他不可能派太多人去追击南司月,等他们退到东面那个偏门处时,这里相对看台那边的情况,已经算得上清净了。 其中两个护卫按照云出的描述,将偏门撞开,正要抢先钻出去查探情况,却被南司月出言制止道,“舞殇留下,你们都回去保护夜嘉。别让其他人追上来。” “是,殿下自己当心点,阿堵大人便驻扎在五里外。”其中一个护卫恭敬地行了一礼,领着众人,又折了回去。 云出欲言又止。 南司月终归是要帮夜嘉的,在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刻,南王府只能与夜嘉共进退。 等护卫们都走了后,他们三人从偏门走了出去,这里果然能绕开许庄主布下的火壕,偏门外就是许家庄的外围,大片大片绿莹莹的田野,目之所及,无心旷神怡,让刚才血肉横飞,恍若隔世。 “舞殇,你也走吧。”南司月闻着田野清新的风,淡淡地吩咐道。 “殿下……”舞殇满脸担忧,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被云出牢牢握着的手上。 “去告诉阿堵,依原计划行事。”南司月又吩咐了一句,这一次,舞殇不敢再滞留,她朝云出郑重地看了一眼,然后欠了欠身,往右边的小道疾行而去。 “哎,哎——舞殇,解毒的药——”云出倒想叫住她,伸出手臂,哇啦啦地叫了一通。 南司月中毒了诶,她的主子中毒了诶,她怎么能那么轻易地说走就走。 云出自认没有夜泉的本事,对于普通的刀伤箭伤还能治一治,对于中毒这种高深的玩意儿,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不用叫她了。”南司月轻声打断她,“我并没有中毒。” 云出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南司月终于挣开被她握了太久的手,平展手心。 刚才还有点泛黑的皮肤,重新恢复从前的玉白,如冰一样光洁平整,隐约透着纹理,哪里有一点中毒的象征? “可是……刚才……”云出瞠目结舌。 “你既已经出言警示,我怎会什么都不准备就去接它。”南司月淡淡道,“因为做了准备,沾在皮肤上的毒,刚才已经逼出来了。” 也就是说,云出看到的黑色,不过是被南司月逼出来的残渣罢了。 搞了半天,是她大惊小怪,白白担心了。 现在一想,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夜嘉与南司月一直是从容不迫的,他们是有备而来,不然,南司月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南司月身边的护卫,也不会这么放心地离他们王爷而去。 至于驻扎在五里外的阿堵…… 云出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这个人太过多余。 其实,此时真正危险的人,不是夜嘉,不是南司月,而是乔虞武、许庄主和夜泉他们! 那么夜泉…… 云出心中一揪,不禁有点恼了,“你既然没有中毒,为什么不早说!” 当她是个跳梁小丑么?这么多人,费了那么大的劲,就在看她一个人出丑! 她刚才那么担心,那么焦急,那么掏心掏肺,在这些人眼中,指不定多可笑! “……我也没说自己中毒了。”南司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云出哽得说不出话来。 她怔了怔,顿时有了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憋着一口气,云出愤然道,“既然你没事,那我行走了。” 说完,她扭身就要从那个偏门重新钻进去。 如果南司月已经脱险,那现在,她要担心的人,便是夜泉了。 也许,夜泉的那句话说得很对,如果她一直想关心所有的人,必将把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哪知,她的脚还没跨进去,南司月已经伸手,从旁边,握住她的胳膊。 “不要走。” 他说。 声音清冷而低沉,让人心悸。 云出转过头,看着南司月那张久违的侧脸,依旧美好得世间绝无,只是那纤长眉睫掩映下的琥珀双眸,也似染上了声音的神髓,清冷深邃,同样,让人不能拒绝。 他从未在她要走的时候,留过她。 这是第一次。 “南王殿下……” “这次的事情不会再出现死伤,无论你在担心里面的谁,都可以放心。”南司月淡淡道。 云出微怔。 “陪我走走吧。”他还是松开了手,缓步朝不远处郁郁苍苍的田野走了去。 云出朝他的背影看了看,又朝许家庄里面瞧了瞧,再三踌躇,终于选择跟上南司月。 既然南司月说不会再有伤亡,那夜泉就不会有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相信他的话——因为他答应自己的事情,一向,都能做到。 春日料峭的田野。 风依旧有着慑人的寒意。 南司月迎风而行,紫袍翩跹,额发轻扬。 他很用心地听着周遭的声音,风声、嫩芽破土的声音、小虫蠕动、鸟儿的翅膀扑哧远去。 然而,这所有的声响,都比不过身后渐行渐行的脚步声,动听,悦耳。 如那道久违的、扑面而来的阳光。 云出追上了他,磨磨蹭蹭地在旁边走了一会。 南司月一直没有说话,她就很自发地主动找话题,“你不是已经回江南了吗?” 怎么会冷不丁地出现在许家庄? “临时有变。”南司月的回答一向简洁。 云出又想不到更具体的问题了,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不远处的许家庄,具的如南司月所预料的那样,不再有爆炸声,恢复了死一样的沉寂。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66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三)立场(1) 他们这样默默地走了一会,南司月在前,云出在后,两人隔着差不多一步远的距离,云出找不到话题,加上心情沉闷,也没有了往日的聒噪,她低着头,索性专心专意地数起自己的步伐来。 一步,两步,三步……七十三步…… 然后,她冷不丁地撞上了突然停住脚步的南司月。 摸着撞疼的鼻子,她疑惑地抬起头,南司月已经雷劈过身,笔直地面向她。 如果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有焦距,那此刻,也一定如他的神情一样,深深沉沉地凝着她。 “干嘛?”在这样的‘注视’下,云出的心跳莫名地慢了半拍。 她避重就轻,讪讪地问。 “都交给我吧。”南司月淡淡道,“把你想做的,正背负的,不得不为的一切,都交给我吧。” 云出怔怔的。 彼时,初春的阳光正淡,白白净净地挂在天的那一边,风吹起泥土的香气,盈灌满袖。 “我知道你独自上过圣山。”南司月继续道。 “厄……”云出想了想,也恍然:她本来就是借用的南王府的地道,南司月知道她的行踪,再正常不过。 “你并非每次都有下山的运气,云出。所以,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我总能为你办到。” 他也不能再任由她一次又一次地生死未卜。 南司月的声音不高,可诚挚清越,宛若不动声色的蛊惑。 天高云淡。 好像万物都停顿了,悄悄的,静静地,一起等待云出的回应。 云出怔了老半天,然后挠挠头,再踮起脚,慨然地拍了南司月的肩膀,笑呵呵道,“知道你这个人义气,但我不能平白无故让你帮忙的,万一以后偿还不清,这可怎办?” 南司月哂然。 “不说这些了,我待会还要去找人,陪你走到城门口,就返回去了。”唯恐南司月再旧事重提,云出赶紧咋咋呼呼地转开了话题,“你既已和夜嘉站成一线,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景况呢。” “你既然已经知道他和夜嘉是一起的,又何必还要救他?”云出的话音刚落,前方便有一个人接过话道。 云出诧异地望过去:夜泉从容地从田盖上站起身,理理衣摆,不咸不淡地走了过来。 南司月也察觉到了第三个人,他略略地朝夜泉侧了侧身。 “你就是南王?”夜泉已经走到南司月的面前,两人的清贵之气倒极相似,只是夜泉峥嵘必现,南司月内敛孤冷,各有各的气势,难分高下。 南司月没有应声,只是眉头微微皱了皱。 “你刚才不是说,你可以帮那个小傻蛋做任何事吗?她现在最想做的,是杀掉夜嘉,你能帮她做吗?”夜泉敛起碧色双眸,讥诮地问他。 南司月仍然没有说话。 云出赶紧走上去,扯过夜泉的袖子,低低地问,“我正想找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里面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她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夜泉也没觉得麻烦,目光终于从南司月的身上转到云出的脸上,疏疏淡淡地瞧着她说,“我让你别乱跑,更不要跟不知底细的人掏心掏肺,你既然不听,我当然要亲自将你带回去。” 免得你这个笨蛋,被人卖了,还傻乎乎地帮人数钱呢。 “我哪有跟着别人乱跑?”云出瞪大眼睛反问。 夜泉的语气,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想当初,他们都是小屁孩的时候,她就像娘亲一样,得一个个照顾,一个个叮嘱。 什么时候轮到他叮嘱她了? 夜泉瞟了她一眼,一副‘我不想和你争’的不屑样。 “无论如何,你没有就好,我也放心了。”云出一个人争也争不起来,气鼓鼓地自语了一句,但明显松了口气的感觉,还是非常诚心诚意的。 知道南司月他们另有打算后,她就开始担心夜泉了。 夜泉本来云出有点恼意,听她这样说,那微末的恼怒也顿时消散了,却转化为更深更深的无可奈何。 他对她,真是越来越无可奈何了。 “我能有什么事?”夜泉不再理会插科打诨的云出,似笑非笑的看着南司月,随口道,“如果这小小的许家庄就能困住夜嘉和南王,那也太儿戏了。我本没打算全力以赴,又怎么会被你们反将一军?南宫羽虽然带人将许家庄围住了,庄里却早没有其他人,至于那些死士,他们早就服用了无解的毒药,怎样都是一个死。本想把乔虞武送给你们当人情,算我的见面礼。可惜你们实在太差,竟然连乔虞武都没抓到。” 云出这才恍然,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早就伺于一旁的南宫羽便带着援兵前来营救了。 夜嘉之后沉得住气,冷眼看着事态变得如此严重,原也不过是等着许家庄将最后的压轴拿出来罢了。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些在这场动乱中死去的人,又算什么? 那一个个血肉之躯,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从夜泉的口中出来,却成了符号尘埃,无足轻重。 “你既然知道杀不了夜嘉,又为何……为何……”云出有点结巴地问。 为何要自编自演这一场热闹非凡的年初大戏? “不这样做,世人又怎会知道,我还活着?”夜泉淡淡道,“我既然决意出来,当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声无息。” 他已经沉默太久太久了。 从出生伊始,到而今。 他是堂堂并肩王世子,是夜氏最有资格的继承人,是天命中的夜王,隐姓埋名不说,还险招杀身之祸,然而,这一切,竟然无人知晓。 如果六年前他死了,那他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存在过。 既然出来,既然重踏人世,他就要活得世人皆知,恣意独断。 云出哑然。 “为什么会放弃乔虞武?”南司月终于开口,他已经知道面前的男子是谁了,“乔虞武,应该比作为一颗被放弃的棋子更有用。” “他负过我,所以不能活。”夜泉冷然答道,“正如老南王也负过我,所以,你也不能活。”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8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9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9部分阅读 “老南王是老南王,南司月是南司月,两者不能相提并论的!”云出顾不上去分析夜泉话语里的阴冷,急忙为南司月撇清道,“夜泉,就算老南王当初对不起你,那已经是上一辈的事情了,你不能迁怒南司月的。” 如果他们两个真的为敌,云出真的会很为难。 她不想见到这一幕。 “是吗?”夜泉微微一笑,几乎柔和地看着云出,轻声道,“你是个小笨蛋,所以,才这么拼命地为别人找借口。”说完,他根本不等云出反驳,将方才的话题重新提起,“你说能为这个小笨蛋做任何事情,能为她杀了夜嘉吗?” 南司月默然。 “你不能。”夜泉笑着踏前一步,拉过云出的胳膊,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可是我能。” “夜泉……”云出有点烦躁地想制止夜泉的追问。 “云出,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事实。”夜泉几乎不给云出说话的机会,打断她,继续盯着南司月,仍然是讥讽的语气,“你就像从前的老南王一样,就像我的父王一样,被太多大义,太多私欲所束缚。你明知自己终有一日会与这个笨蛋为敌,明知自己给不了她真正想要的,就不要给她温暖,不要让她欠着众多感激你,因为——她真的是个笨蛋,从来不欠人情,谁对她好,她就会掏心掏肺对对方好。你这样做,只能让她陷入两难!南司月,别太自私。你可以去骗任何其他女人,却不能骗她。她不再是你以为的、可以任人欺凌的小丫头了。”顿了顿,夜泉一字一句道,“因为,她的喜怒哀乐,我会全部负责。并且,追究到底。” 南司月还是默然。 “夜泉,你越说越离谱了。”云出甩开他的手,恼火道,“南司月骗我什么了!” 夜泉有点无语地看着她。 一个男人无缘无故地对你好,还不是想骗你的色相? 而比起骗色想更可恶的,是骗你的心! ——亏她还是从男人堆里混出来的小骗子。 “我确实不能杀夜嘉。”南司月似刚刚听到夜泉的话,一晌沉默后,他轻声道。 夜泉冷笑出声。 这是他早就预见的答案。 这样一来,云出应该能认清他们之间的立场了吧,她不用再徘徊为难了——不是南司月这个人不好,而是,他们本不该是一路人。 67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四)立场(2) 听到南司月亲口说出来,老实说,云出心中没有一点失望或者怅然。 她本来就没有指望南司月为她放弃什么。 这就好像,如果南司月要求她为了他放弃复仇——作为施恩方,他是更有资格开口的——她同样不能够放弃。 己所不欲,又何必施于他人? 可是夜泉的意思,她也是懂得的。 有朝一日,她与南司月,必然会为了夜嘉的事情,针锋相对。 那时候,任何私情,恩情也好,友情也罢,都会成为两人的羁绊。 既已经知道结果,又何必开始? 不如趁早斩断一切联系。 可,为了以后的事情,而斩断眼前,也未免太无趣了。 这个世界,可是每时每刻都充满了变数。 “你不能杀夜嘉也很正常啊,那本来是我的事情,与你没多大干系的。”云出唯恐夜泉继续无理取闹,赶紧打断这个话题,“走吧,我先送你到城门。” 这才是一早说好的事情。 好吧,她确实是个目光短浅之人,只想顾好眼前,只想在此时,对南司月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到自己心安为止。 “云出?”夜泉未料云出能这么坦然地接受南司月这个答案,忍不住疑惑地唤了她一声。 “我等下找你,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话对你说。”云出突然拿出了当家长的气势,慎重地吩咐他道,“不管你现在是小树,还是夜泉,你永远是我的亲人,所以,听了我等会儿要说的话,你不许生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夜泉怔怔,随即一脸了然,“你是笨蛋,但不能要求别人和你一样都当笨蛋。” 她必是责怪他草菅人命,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去玩一场可有可无的开幕式。 只不过,这些人即使不被他所用,也终究会默默无闻而死的。 夜泉觉得坦然。 只是坦然归坦然,他却怕透了云出的唠叨。 难道,这么多年的跑江湖混日子,仍然没能教会她:在这个世界,烂好人是最最艰难而无用的人种。 “别扭孩子,回来再教育你!”云出恨恨地丢下一句话,然后,扯扯南司月的袖子,催促道,“别理他了,也别把那些话往心里去,我们走吧。” 夜泉被她训斥了一句,愕然之余,又觉得好笑。 他并不觉得气恼,反而很亲切——云出越是和一个人不熟,就越会客气贤淑,等熟悉了,便会口不择言,像只老母鸡一样,又聒噪又护短。 她这样骂他,便不是真的与他置气,至少,她始终当他是自己人。 是……亲人。 这层关系,大概是南司月之流拍马难及的。 眼见着云出扯着南司月,酷酷地擦过他身侧,就要走远,夜泉无语地片刻,然后,沉声问,“喂,你知道等下怎么找我吗?” 云出抬起的脚立刻一僵,马上,便颠颠地折了回来,“对啊,怎么找你?” 从前要找小树,只要回粤州就好了。 所以呢,在云出的潜意识里:只要回家,便能找到小树……也就是夜泉。 她忘了,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回家就行。”夜泉却似看穿她的心思,轻声道,“我已经把那片小院买了下来,一切都在。以后,那就是我们的家。” 那片小院,便是他们刚到京城时,为孩子们租用的房子。 听夜泉重新提起,云出脸上的表情有点僵住,随即,变得萧瑟。 对夜嘉和四殿的恨意,更是不知打哪儿来,一阵一阵地鼓荡着她的心扉,几要爆炸。 夜泉没有再说什么,更没有再找南司月的麻烦,他一言不发地转向,往许家庄那边走去。 还有很多后事,他得料理。 既然云出已经承诺了回家,那就给她一个接受现实的时间好了。 “夜泉。”等他走了几步后,一直寡言的南司月忽而开口,淡淡地叫住他。 “南王改变主意,决定弃暗投明了?”夜泉戏谑地问。 “并肩王还活着。”南司月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极事不关己地丢下一句话,然后,缓步向前。 云出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看看南司月,再看看呆住的夜泉,正想说点宽慰的话,夜泉却抢先笑了笑,别开脸,低声道,“可笑,他活着或者死了,和我有什么干系。” 说完,他又重重地看了云出一眼,语带威胁道,“你啊,最好早点回来,不要在外面厮混了。不要让我再去揪你。” 他的语气放得很凶狠,与平时装凶的夜泉并不一样,好像……好像在掩饰什么情绪似的。 云出不和他计较,翻翻眼,也就算了。 相处六年,她如果尚不能辩出他的口是心非,那她真是白活了。 夜泉终于离开了,头也未回。 云出望着他的背影,擦了擦汗,又追到了南司月身边。 南司月面色沉静,并没有因为夜泉的出现而显得忧虑,但比起方才,却多了一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夜泉是真的很喜欢你。”云出跑过去,气息尚未稳,便听到南司月这般说。 “啊?”云出没听清,张大嘴巴应了一个拟声词。 “没什么。”南司月有点自嘲地推翻自己的话,非常自然,非常理所当然,也非常慎重地问,“你呢?喜欢他吗?” “你说夜泉啊?”云出挠挠头,嘿嘿笑道,“他就跟我的儿子我的弟弟我的血亲一样,我怎么人示喜欢呢?” “那么我呢?”南司月问。 还是那种云淡风轻,超极自然,超极理所当然,又一点也没有开玩笑意思的语气。 “啊?”云出又张大嘴巴。 “譬如,你现在陪我,只是因为报恩吗?还是——喜欢?”南司月没有缓下脚步,没有面向她,没有迟疑,就像问‘喂,你吃过饭吗?’“喂,你喜欢蓝色吗?”这样寻常的问题一样。 这一次,云出为难了。 肯陪着南司月,肯亲近他,应该,不止是报恩吧? 当然,报恩占了绝大部分因素。 但是,南司月这个人,并不让人讨厌,或许从前讨厌过,但现在不讨厌,不仅如此,他身上还有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让她忍不住想亲近,就像,冥冥中被牵引一样。 怎么说呢——人格魅力? 或者,是他长得太妖邪了,美得让人错不开眼,让人有飞瀑蛾扑火的冲动? “……喜欢吧,喜欢你身上的熏香。”云出又开始打酱油的回答,“你的熏香很好闻,是不是哪里的贡品?” “我并未熏香。”南司月浅笑,回答。 是的,浅笑。 如果说,他以前的笑容太难得太珍贵太欲说还休,那现在的笑容,却绽放得如此突兀,又那样自然,与这春日的风一样,拂人面庞,美得无声无息。 云出看得恍惚,半天才回神,挠着自己的小脑袋,疑惑地说,“那我怎么总能闻到……厄……苜蓿的味道?” 南司月不置可否。 “估计是我鼻子出问题了。”某人又嘿嘿地自我圆场,说完后,又觉得无话了,低下头,默默地跟在他的左右。 穿过田野,再走过一条有点荒芜的驿道,就是夜都的城门。 也是云出答应陪南司月一起走到的目的地。 眼见着他们已经快要穿完田野了,那片绿莹莹的春色,就要甩到脑后,云出忍不住又回头张望一眼——那日离开唐三,正是因为见到这片绿色,心情才重新欢愉起来,所以呢,这片田野对她而言,多多少少是有点纪念意义的。 “哎,你还记得绿色是什么样么?”她一面回望,一面信口问南司月。 南司月面色微滞,淡淡说,“不记得了。” 一个人,若是在黑暗里呆了太长太长的时间,就会渐渐忘记色彩的模样。 云出愣住,她扭头去看旁边的南司月:他的神色一切如常,没有悲戚,没有惋惜,依旧疏清傲。 因为,这对他而言,只是一个事实,一个不能改变的即成事实。 那就,什么都不要喟叹吧。 其实,他的眼睛就是很美很美得色彩,剔透繁复,琥珀般晶莹,光线般繁褶,特别,在有火光的时候,眸底那变换的深浅,足以溺死任何一个凝视着他的少女。 可是这样的美,却独独他自己看不到。 云出眨眨眼,看着看着,心口就疼了起来。 只是,这缕疼痛逸到了嘴边,不是变成如别人那样的同情,而是一阵欢快的笑,“那我就让你重新认识绿色吧,下来!” 说完,她抓住南司月的手,将他从田间小道上,扯到了田野湿漉漉的泥泞里。 68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五)立场(3) 南司月并没有防备云出,这样冷不丁地被她往下一扯,本来便对这里的路况不太熟悉,脚一踩空,他正想稳住身形,云出已经率先往后倒去,南司月下意识想拉住她,根本来不及顾自己,这一下,两人都重重地摔了下去。 照理说,应该是云出先着地,只是南司月的手在最后一刻勾住了她的腰,脚跟微旋,将她带到了前面。 结果,是云出砸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后背,压着初春湿润馨香的泥土。 刚吐出绿芽的菜圃,还不足以遮住他们的身影,但把这一幕点缀得生动有趣,春意盎然。 云出匍匐在他的胸前大笑起来,“我以后要向别人吹嘘,我压倒过南王!”  把他扯到地里,本是她刻意的 只是落地的姿势有点出乎意料罢了。 云出的插科打诨,正好解除了他们此时的尴尬。 南司月却没笑。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摔倒过了。 从六岁失明那年,他在王府跌跌撞撞地练习闻声走路,每天都摔得鼻青脸肿,却执拗地继续起来,继续走,终于在大半年后,他可以不再摔跤。 从此以后,他便真的没有再摔过。 ——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决计不给自己在别人面前出丑的机会。 以至于,这上上下下的南王府,竟有许多人不知道他失明的事实。 南王的一切言行,都是那么无懈可击,威严清高,让人挑不到一丝一毫的毛病。 所以,即使是摔跤的感觉,对他而言,也是如此久违。 积雪初融后的泥土,如此柔软,雪的纯净与清新刚刚渗了进去,还未来得及被这微弱的阳光蒸发,便一股脑地钻进呼吸里。 后背有点痛,可是这种小痛于他而言,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胸口上,那个倒在他身上的小丫头正在吃力地爬起身,手压在他肩膀两侧,双腿曲起来,像一只可爱的小动物。 什么是绿色? 他依稀,仿佛,又能记起那抹淡漠的颜色。 就像小时候,不小心扑倒在南王府的花圃中,那些钻进口鼻的、小草的颜色。 然而那记忆,真的太远太远,好像从一条瀑布朔溪而上,千辛万苦到了上游,却发现记忆里的景致,早变成了蒸腾的水雾。 前尘往事,是穿过指缝的流水,不可追,不可留,不可忆。 他下意识地将手指拢起,却不小心抓到了一株小小的草。 冷冰而粗糙的叶瓣,闲闲地擦过他的指腹。 那种感触也很神奇,好像,这个称之为绿色的东西,透过指尖,穿透黑暗,直达眼底似的。 他心中忽而一悸,那种悸动很奇怪,来得突然而汹涌,刹那间,凛冽得不能呼吸。 “怎样,想起来么?”云出见他神色微怔,满是希望地问道。 却忘了,自己刚刚爬到一半,整个人都半悬在他的上面。 她的阴影投下,堪堪,映在了他的脸上。 那张美到窒息,又迷惘到窒息的脸。 南司月松开青草,右手抬起来,划过她的脖子,抚上了她的脸。 云出愣了愣,本打算躲开,想了想,没有动。 这本来就是南司月与她‘见面’的方式罢了。 她不该大惊小怪。 可脑里如这般想着,心里却明白:这不是单纯的‘见面’。 他不是在描绘她的轮廓,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感知,那种深沉说不出也道不明,只能,从他凝然的眉眼,从他微合的唇,从他手指轻微的抚动,一点点地读出来。 它让她心慌。 “南司月……”她小心翼翼地叫着他的名字。 尾音还未落,南司月忽而翻身,手从她的脸颊滑到她的手臂上,然后,形势陡转,变成了他在上,她在下。 “你到底是什么模样?”他与她离得很近很近,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几乎吹到了她的脸上。 她又闻到那要命的苜蓿味,让她恍然,心中隐隐作痛,惆怅而慌张。 “就是……就是那个样子……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南司月闻言,低下头,抿嘴微笑。 不得不笑,因为真的很好笑。 只是,他似乎笑得太过,云出不禁有点恼了,她双手撑到南司月的胸前,将他用力地一推,南司月也顺势松开她,两人便从刚才那极其暧昧的姿势,变成了并排躺在田野上。 微风阵阵。 云出这才觉得自己呼吸正常了,刚才的情况真是太过诡异。 “如果你以后不想被夜泉找到,就取下手链。”南司月已经恢复正常,他仰躺在她的旁边,淡淡提醒道,“那条手链,施有夜氏独有的咒语,能够在很远的地方感知物体主人的位置。” “啊?”云出还沉溺在刚才的情绪中呢,南司月又轻易地交话题扯到手链上,她还有点适应不来。 “夜泉是近百年来夜氏一族最有潜力的一人,否则,当年他们也不会如此忌惮他的存在,他施的锁心咒,也无可解这法。可是他为了不伤你,并没有直接施在你身上,而是转移在手链上,如有一天,你不想被他知道行踪,记得解下手链。”南司月难得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很平静很耐心地为她解释道,“或者,不让他再往这条手链上续血,超过三月后,效用也会自动消失。” “什么锁心咒?”云出惊愕地扭过头,看着南司月,“夜泉会对我施咒吗?他又不是神棍,哪里会咒语?你……你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太熟悉了。”南司月轻声应了一句,“如果你并不介意行踪被他发现,你也可以不取,它并不伤人。” “厄……夜泉他,他其实人不坏的……”云出弱弱地冒出一句。 虽然知道无力,她还是试图做一个和事佬。 “我答应你,只要他不负你,南王府永不会主动与他为敌。”南司月淡淡地打断她,然后,在云出感激万分的目光中,缓缓地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眨眼,又恢复了一个王朝南王应有的模样。 “云出,我不会让你站在我的对立面。”他淡而坚定地说。 69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六)夜嘉(1) 听完南司月的话,云出沉默了片刻,也微微一笑,“我也不会与你为敌的。” 无论世事发展得如何迫不得已,只要他们有心,总能避免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走吧。”南司月向她伸出手来,自上而下。 他刚好面向着东方,逆着下午的阳光,明暗重叠,周身浮出一层金黄的晕泽,宛如神祗。 云出看得一怔,然后,将手伸了过去,握住他的,稍一用力,已经站了起来。 “等一下,你头发上还有草屑。”在南司月转身的时候,云出赶紧凑了过去,很自然地踮起脚,手摸向他的脑后。 在丝缎般的黑发间,果然夹着一株断裂的草叶。 云出做这个动作时也没多想,因此,没注意到自己摘草叶时,她离他那么近,她的脸颊几乎擦过他的鬓发。 南司月的脸朝她偏了偏,似乎要说什么,想想,又维持了他的沉默。 这一迟疑,云出已经退开了。 “好了,走吧。”她笑嘻嘻地将那枚草叶往旁边弹了弹,招呼南司月道。 南司月没有应声,很安静地跟随了她的步伐。 在他们身后,草叶随风滚动,眨眼,落进了田野里,再也不能寻。 他们又走了没多久,城门便遥遥在望了。 南司月已经尽可能地放慢脚步,甚至,曾一度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 可是,只要是路,就一定会有尽头。 他并不擅于自欺欺人,因为,无论想还是不想,你总得一直往前走。 等城廊的形状映在视野里时,云出便自发地停了下来,转身,面向着南司月,很诚挚地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南司月,要记得我们的约定。” 永永远远,不要站在对立面,不要为敌。 “嗯。”南司月淡淡地应了一声。 云出搓搓手,正打算做最后道别,南司月忽而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矮下身形。 “前面。”他简短地提醒她。 云出愣了愣,赶紧蹲下来,凝神往前方望去。 在不远的前方,也就是城门的旁边,果然有一堆人。 看外围人的装束,似乎是夜嘉的黑甲兵。 那些黑甲兵拿着森冷的刀戟,将里面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的,最里面的一层,隐约能见到一堆弓箭手。 看来,被围住的人大概插翅难飞了。 既然是黑甲兵,又在京城附近,云出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里面的人是谁。 一定是许家庄逃离的余党。 她不会担心是夜泉,夜泉刚刚还在她面前出现过。 自然,更不会是那些死士了,他们悍不畏死,如果被围住,肯定会拼得同归于尽。 剩下的答案只有两个:乔虞武,或者许庄主。 除了对乔虞武还有那么一点点同知之情外,对什么许庄主,她可没有任何感情,所以,此时尚能心平气和地躲在远处,看着前方的发展。 他们现在的位置是驿道尽头,还没有走到城门前,驿道这边刚好有一个显示夜氏建都历史的石碑,南司月便是将云出按到了石碑后,让她将自己隐藏好。 至于城门口的其他人,早已被黑甲兵驱逐,城门紧闭,这方圆十里,再无闲人。 他们显然并未发现南司月和云出。 云出屏息等了一会,等一顶黄|色御辇被抬至的时候,黑甲兵终于散开一条路,露出被围住的人。 “许思思?”等看清里面的人,云出稍微愣了愣。 想了想,却也觉得合理。 许思思本来是被许庄主拉走的,他们此时一起被围困住,很正常。 然后,御辇被放了下来,有黑甲兵上前,恭敬地掀开黄|色的轿帘。 夜嘉款步走了下来。 还是刚才在许家庄的装束,只是被火药波及的碎屑已经清理干净,头发也重新被金冠束得一丝不苟,夜嘉仍然笑容满面,俊美非凡,纯净得像一个暗世事的纨绔子弟。 “思思,你这样抛下朕不管,真让人伤心啊。”他慢条斯理地走到内圈,站在许思思面前,有点委屈地诉苦道,“朕还以为,这些日子,就算你本来无心,好歹也会喜欢朕那么一丁点呢。哎,没想到朕那么让你讨厌,你还是想置朕于死地。真伤心。” 他的声音圆润好听,再加上刻意的腔调,真的有种让人疼惜的娇憨。 可听在许思思的耳里,却有种心胆俱裂的感觉。 他越是这样装腔伤作势,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已经不想杀你了。”许思思挣开许庄主的手,轻轻地走向夜嘉,看着他道,“我不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叔父说,叔父说他只是要擒住你,并不是想炸死你……” 她的眼神纯净清澈,仿佛蕴藏着不可名状的情感,真切得不容人怀疑。 夜嘉的眼中划过片刻的阴影,随即,再次恢复他玩世不恭的面相。 “也许吧,是朕错了,这世上本无可信之人,何况是一个处心积虑找你复仇的女人。”夜嘉的声音稍微变得沉凝了一些,细细辨别时,竟然还有一丝难言的必然,“大概是太久没让女人哭了,我竟然相信了你的眼泪。” 这句话,别人或许不懂,许思思却懂。 她怔了怔,随即大恸地看着他,“你真的相信过我?” “现在追究这个,不是没有意义了吗?”夜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而一笑,白皙漂亮的手指,轻轻地勾起了许思思的下巴,“你别忘了,你们现在已经是钦犯,明日午时,就要在菜市口斩首示众了。哎,可惜了这张漂亮的脸。” 许思思还是穿着刚才那身黄|色的贵妃装,明黄的色彩,映着她素白娴雅的脸,有泪珠缓缓滚落。划过脸颊,剔透晶莹,越发显得肌肤若玉,气质如兰。 确实是美女。 斩首,真的很可惜。 “你一早就知道思思的身份?你是怎么知道的?既然已经知道,怎么还那么宠幸她?!”在一边听着的许庄主面色微变,沉声问。 “你以为,朕真的昏庸到糊里糊涂地就收一个妃子么?”夜嘉笑笑,非常纯洁地看着许庄主,俊美得像只小恶魔,“我还记得当年乔虞武进宫见朕时,曾经落了一块玉佩,上面刻着许娟的名字,他说,那是他的妻子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听说她来自许家庄时,我一时还没想起来,不过,后来终于记起来了,去年朕微服到庄园时,曾在庄园后面见过一个墓碑,上面正写着许娟之墓。朕还记得,夜泉身边的贴身女官,也是姓许的。不过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并没有细想——哎,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很巧?” 许庄主沉默。 真的只是巧合吗? 六年前,乔虞武去见夜嘉,夜嘉才不过十三岁罢了。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能将区区一块玉佩上的名字记得那么清楚,只怕,并非巧合吧。 那需要怎样的集中力与心机! “朕虽然到处留情,但总会记得与自己相好过的女子模样,之所以对许思思没印象,只是因为,她与朕本不过是几面之缘,朕从未许诺给她什么,倒是她对阿妩他们说了一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如果这个女子是什么风尘女子也就罢了,偏偏思思是一个极内敛的女孩,虽然她努力地伪装了,奈何人终究无法改变性格。试问,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那么大胆地牺牲自己的名声去纠缠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 “你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许庄主激愤地问。 “因为好玩啊。”夜嘉笑得越发恶劣,“我就是喜欢看她左右为难的样子,一面不情愿,一面又逼着自己做。我就是暗示她去勾引南之闲,暗示她表现得豪放一些,暗示她朕喜欢滛荡点的女子——她真的很乖,朕都不需要说出来,她就会完成的妥妥帖帖。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玩?” 许思思脸色煞白,咬紧自己的下唇。 “只可惜,装的到底是装的,一点味道也没有。”夜嘉耸耸肩,笑眯眯道,“反正朕已经玩够了,你——可以安心去了。” 如此凉薄的话,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对自己曾经的枕边人说出来,连一点涟漪都不曾泛起。 许思思闻言,倒没有多受打击的样子,只是低着头,默默地看着脚尖,沉默了一会,忽而笑了起来,“那么,都是假的?” 70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七)夜嘉(2) “那末,都是假的?” 夜嘉神色如常,不置可否。 “包括那晚,你见我哭不,对我说的那些话,也是假的?”许思思凝视着他,定定地问。 “无一真话。”夜嘉眉眼未动,语中带笑。 许思思点了点头,“好,很好。那我也告诉你,其实南之闲和我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从来不曾被我勾引过。” “嗯,朕猜到了。”夜嘉并不吃惊。 “他之所以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乃是因为——因为他已无力回天,因为祭天司的取缔与消亡,同样也是星相中显示的预言。他只是借了我的意图顺应天命而已。”许思思淡淡道,“天意上还说,无论你怎么努力,怎么去试图掌握自己的命运,都不能够逃脱命定的结局——夜嘉,你注定做不了这个夜王。” “朕已做做上了。”夜嘉挑眉,冷然道。 “是吗?真正的夜王,必须得到南王全心全意的臣服。而自你执政以来,朝廷与南王府的关系,一直是分庭抗礼。你虽然利用血咒制住了南司月,可南司月却不受你的指挥,即便是刚才,你将他扯到了你的战线上,可那又如何?这不是巨服,只是强求罢了。”许思思极犀利地指出夜嘉最大的弱点,“更何况,其实在你心中,你自己都对自己没有信心。不然,又何必忌惮唐宫和祭天司,又何必觊觎唐宫传说中的神器,又何必,让四殿到处布下暗卫,来监视众人的言行举止呢?” 夜嘉的笑容已经完全敛起,他沉着脸,低低地吩咐道,“把他们带下去关押起来,就和南之闲关在一起。” 他要让他们一起看看:天命,不过也只是一个骗人的东西! 黑甲兵闻言,立刻将他们押了起来,城门缓缓开启,众人正要进城,只听到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一人策着马,闲庭信步地从城内走了出来。 云出眯着眼,透过疏疏落落的人影,定睛朝那个人看过去。 等看清后,不禁大为不解。 那个坐在马背上的修长少年,分明,就是刚刚和她分离的夜泉。 他这样一人一马地走到黑甲兵中去,岂非自投罗网? 云出的心脏几乎都跳到了嗓子口,她哑然地看了一脸平静的夜泉,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南司月的胳膊。 南司月本站在她旁边,离她很近,虽然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云出的紧张。 “怎么?”他侧脸,轻声问。 “夜泉……” 云出吞了吞口水,一句话没有说完,便被夜嘉的笑声打断,“你便是夜泉?怎么,难道你自知抵不过朕,特意来投诚?恩,你好歹也是朕的堂弟,只要你真心诚服,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口中这样说着,心中却止不住地懊恼:四殿办事越来越不利了,说好要见尸,偏偏要放这么一个大活人到他面前来! 说起来,这是夜嘉第一次见到夜泉。 虽然一直知道他的存在,虽然两个人的命运一直息息相关。但一个养于深宫,一个囚于荒野,即便是六年前的灭门惨案,两人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在场如果有细心的人,便会发现,两人的长相其实有五六分相似,五官清秀疏朗,身量修长高挑,只是夜嘉更白净一些,有一种不经人事疾苦的脂粉气。夜泉却因为常年被海风洗礼,肤色黯然深刻,却显得五官更为立体,贵气凛然。 骨子里的血缘亲,还是让两人同时悸了一悸,而后,夜嘉冷下脸问,“既已见到朕,怎么还不下马?” “为什么要下马?”夜泉清淡而傲然地看着他道,“如果是下马取你首级,还可以考虑一下……只可惜,我现在并不想你死得太快,太快,也就不好玩了。” “放肆!”夜嘉斥了一声,往后退了三步,“把这个大逆不道之徒拿下来!” 他本想再说几句话,可不知为什么,自夜泉出现在他面前时,夜嘉便觉得心慌。 就好像,你在一座不属于你的房子战战兢兢地住了太久太久,现在,主人回来了,门外脚步及近。 他不想信天命,也不能去信! 在他还是一岁襁褓婴儿的时候,就注定要逆天而行。 可这些看的戚戚,也许,真如许思思指出来的一样,那么如影随形,让人不能安寝! 夜泉回来,是要拿走本属于夜泉的东西,也是要拿走他的一切。 如果夜泉不死…… 那种不安将伴随夜嘉终身,直到生命终结。 那么,这个帝王,未免当得太憋屈了。 在场的黑甲兵本是夜嘉的死忠,既然陛下发了话,除了个别几个擒住许庄主外,其他人全部横起刀剑,凶神恶煞地围上夜泉。 夜泉是没有武功的,他可没有唐三那种一人可敌千军万马的能耐。 云出看得着急死了,赶紧左顾右盼,琢磨着等会怎么为夜泉解围,南司月则恰如其分地说了一句,“他不会有事。” “啊,为什么?”云出诧异地反问,不过,心却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南司月没有回答,那一边,情势又是一变。 夜泉并没有一点惧色,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筒模样的东西,缠在修长的指间,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这就是你几次攻打唐宫想得到的神器么?夜嘉。” 夜嘉在见到那东西时,脸色微变。 “传说中,能够经天纬地的神器?”夜泉似很专注地观察眼前的东西,指腹滑过它表面繁复的花纹,如喟叹般,自语道,“难道是我没有发掘出它的全部威力,为什么觉得有点言过其实呢?” 云出在远处听得清晰,闻言,立刻想起在唐罗的金身那边找到的画卷。 想起唐三口中,“其中最简单的装置”,那具让人瞠目结舌的‘云翼’。 也许,神器并不止一样器具,而是——一批器具? 这个想法闪电般滑过云出的脑里,但又被眼前的景象赶走。 夜嘉似想示意旁人将他手中的神器夺回来,夜泉却已经扭开机括,俯身,笑着对夜嘉说,“不过,对付你,却绰绰有余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晚,在圣山出现过的神迹再次发生。 青天白日里,天色陡然一暗。 从圆筒里射出万丈光芒,将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黯然无光。 天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形,通体发亮,同样,折射出无与伦比的璀璨光线,让底下的人刺目头痛,哀哀出声。 夜嘉曾听上次去过圣山之人仔细描述过神器的模样和效用,所以,早有准备。 他袍袖一挥,遮住自己的眼睛。 夜泉却似浑然不受影响,双腿猛地夹住马腹,穿过那些蜷缩在地的黑甲兵迅疾地靠向同样呻吟着的许庄主和许思思身边,手朝他们一伸。 “上来,我们走!” 许庄主借力跳上了夜泉的马腹,见许思思在难受之余,仍然扭头看向夜嘉,不仅大为恼怒,长臂一卷,将思思也捞了上来。 三人一骑,策马扬尘而去。 那盘旋在半空中的发光人形,却足足延续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在场的人,无一能幸免。 包括—— 包括云出。 云出一直紧密地关注着那边的事情,所以,夜泉拿住神器的时候,她还一眼不眨地看着呢。 看着光柱升天,看着那乍然出现的人形,倾射出绚烂如烟花的光芒。 然后,眼睛一阵刺痛,脑子里嗡嗡鸣响,如万千细针从眼睛里钻进脑髓,又钻到四肢百骸,无一不痛。 云出被击中得狱猝不及防,禁不住低呼一声,抱着头,蹲下身来。 南司月因为眼疾,反而未没影响,可听到众人的呻吟,又听到云出的惊呼,他迅疾地转过身,将云出带入自己的怀里,右手拂过她的脉搏,而后闪电般封住她的几处|岤道。 “不要睁眼。”他低声叮嘱道。 云出弱弱地‘嗯’了一声,有点战粟地缩在他怀里。 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八)绑架(1) 等天上的幻象消失后,云出的症状也略微缓解了一些,她扶着南司月的双臂,脸色煞白地往后退开。 南司月却没有动。 “抱歉……我先回去看看夜泉,你——”她低低地说着,再抬头时,却发现出异常来。 南司月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嘴角浮着一丝苦笑。 “你怎么了?”云出摸了摸还有点生疼的头,诧异地问。 “他被我点|岤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从南司月身后响了起来,然后,从刚才开始下落不明的乔虞武,慢慢地转了出来。 “乔老爹?”云出愕然。 以南司月的能耐,他怎么会那么容易被点|岤? ——其实,这一点,乔虞武也不太清楚。 他只是在赶去营救许庄主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他们,从远处以石粒击之,没想到,竟然得手了。 其中的道理,只有南司月明白。 他刚才的全部心思都在云出身上,云出惊呼的时候,那心神俱裂、猝然失措的感觉,又该如何一一述说? 在那种情况下,自然没法子去顾及身旁的事情。 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失误,果然,就堪堪被人钻了空子。 如此轻而易举地被乔虞武得手,连南司月本人都觉得无语了,唯有苦笑。 “乔老爹你干嘛?他又不是你的敌人,你快放了他!”云出认出来人后,赶紧说道。 “你刚才说到夜泉,老夫且相信你是少主子那边的人,老夫不?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9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0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0部分阅读 不会为难你,但既然这么难的制住了南王殿下,老夫怎能轻易放走他?”乔虞武不以为意地对云出说,“唐五,你走吧。” “你不放了他,我怎么走?”云出很理所当然地驳道,“你先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是抓了他去见少主子。刚才功败垂成,这一次,我就用南王来将功补过!”乔虞武很自然地说。 云出顿时无语。 他还想将功补过,焉不知夜泉可是心心念念地想杀他呢。 “乔老爹,你大可不必,刚才夜泉已经见过南司月了,他如果想对南司月不利,刚才就做了。”云出劝诫道,“你先放了他,还有,听我一句劝,这段时间也不要去见夜泉……也就是你的少主子。” 在夜泉还存着除他之心的情况下,乔虞武去见夜泉,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啊。 “为什么?”乔虞武诧异地问。 云出本不想拆夜泉的台,但现在人命关天,不得不泄露几句出来,“他对你当年的事情还是不能释怀,你还是给他一段时间适应比较好。” “胡说,上次少主子明明亲口对我说,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我也是被夜嘉利用的!更何况,他刚刚还救了思思!” 乔虞武赶到的时候,刚刚看到夜泉带着许思思和许庄主绝尘而去。 “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查证,别怪我没提醒你。”云出懒得和他争辩,注意力重新转到被乔虞武定住的南司月身上,“你先放了南王,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没关系。” “他是夜嘉那边的人,怎么会没有关系。”乔老爹说完,又狐疑地看着云出,沉声问,“你既挑拨我和少主子的关系,又维护这个南王,唐五,你到底是哪边的人?难道,你确是夜嘉的人,化作内应,迷惑少主子?” 上次少主子好像说,“这是我的女人”吧? 现在看唐五的模样,虽然是男装,但面容清秀,下巴尖尖,喉咙也光滑平整,看来,是女扮男装。 如此一想,乔虞武就更加坚定了:‘唐五迷惑少主子’的猜想。 云出顿时无语了。 她正想将前因后果再仔细地向乔虞武解释一下,南司月淡淡开口道,“云出,你走吧。” “恩?”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他既然不为难你,你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这里。你别忘了,你本来就不是我们这边的人。” 他的语气很是生疏冷漠,与之前的轻柔绝不相同,好像真的与她不熟一样。 “云出,原来你叫云出。”乔虞武肯定了唐五的伪装,将那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云出这两个字,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好像当初放逐自己时,在哪里见过似的…… 云出却懒得管乔虞武的反应,她直视着南司月,撇撇嘴,有点无趣地说,“这点伎俩,就别在我眼前使了。我是肯定不会走的。” 南司月闻言一哂。 “你呀,别装作和我不熟,我若是连同甘共苦这点义气都没有,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云出又非常豪气地撂下一句话,然后,很坦然地转向乔虞武道,“你也别怀疑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了,你若是执意要带走他,就把我义气带走吧。” 乔虞武怔了怔。 这种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钻的主,还真是少见。 南司月却并不吃惊,但也绝对谈不上开心。他沉默了一会,然后低低地吐出两个字来。 “愚笨。” 这样愚笨的家伙,真的太少太少了。 ——少到,恨不得将她一直留在身边,免她苦,免她忧,免她累,免她在人海中孤独无依。 少到,他的心口悸悸地痛,悸悸地暖,又如悬空般涩然,莫衷一是。 云出的耳力一向非凡,她当然听到了南司月骂她的话。 大眼睛一翻,用眼白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就算知道南司月看不见,还是能解气啊。 “你既然要求,那就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双手绑了,跟着后面。”乔虞武也很大发地“来者不拒”,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啦一条绳索,扔给了她。 云出伸手接了过来,非常主动地在双手上绕了几圈,然后,再伸给乔虞武,让他系紧。 “在这里等一会,等夜嘉走了,我去城内叫一顶轿子出来……” 南司月被点|岤,动弹不得,乔虞武当然不会背着她。 只能等着夜嘉一行先行离开。 城门前,自夜泉离开后,天上那具要命的幻象终于消失,本蹲着或者蜷缩在地上的士兵终于缓过劲来,一面东倒西歪地扶着脑壳,一面重新整肃队形。 夜嘉并没有受什么损伤,他懊恼地看着面前乱七八糟的队伍,又转过身,朝夜泉绝尘而去的方向恨恨地看了一眼。 “传令下去,天罗地网,也要将这些钦犯抓捕归案!一旦遇到,格杀勿论!” 口中一面恶狠狠地诅咒着,手也顺势抄起地上的一枚长剑,嘎查一声,拧成两段。 在旁边伺候的听令官立刻将这句话记了下来,便要写成邸报,传给全国,大面积通缉。夜嘉也似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许思思要抓活的。” 听令官闻言,诧异地看了夜嘉一眼,然后,又极快地低下头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为什么陛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那么惘然? 等夜嘉回城内后,乔虞武果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青布马车,将南司月与手脚都绑得结结实实的云出,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他不敢给南司月解|岤——因为不知道多粗的绳索,才能制住他。 高手之间,有时候就算不较量,也能根据种种细微的表象看出对方的深浅。 譬如,南司月走路很轻,即便是有眼疾,也从未摔倒或者撞上过其他东西,这便证明他的反应度与自身修为都是极好的。 乔虞武还不想冒险。 至于云出这个小丫头,那三脚猫的功夫,一条绳子,差不多就能解决她了。 让他们一左一右好好呆稳后,乔虞武放下青布帘子,驾起马车,得儿一声,往城外驶去。 马车突然驶动,云出本正在专心专意地对付手上的绳索,一步注意,差点栽倒在地上,虽然及时稳住了,额头却撞上了对面的椅架,顿时青了一大块。 南司月坐在她的右斜方,闻声,轻声问道,“撞到哪里了吗?” “没事没事。”云出举起双手,将额头按了按,又嘶嘶地吸了口凉气,继续低着头,琢磨着那根绳索了。 哼哼,想用区区一条绳子就困住她。 哎,未免太小看她云出了。 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九)绑架(2) 云出以前当小混混的经验终于派上了用场。她并不是第一次被人绑住双手了,怎样挣脱绳索,自有她的一套方法。 虽然,这个方法很笨,原理也万分简单。 不过,事情往往是这样,越是简单的方法,就越有效。 ——那就是,把自己的手腕拉脱臼。 绳索一般都是系在手腕上,无论系得多紧,绳圈都不过是手腕那么粗。 既然绳子挣不开,那就把手腕变细一点。脱臼会导致骨头错开,将手腕变得异常柔软,这样,同样能从绳圈里出来——只是世人只想着怎么把绳圈变松,又怎么会逆向考虑呢? 或者,即便是他们想到了,大概也下不了手。 云出却不,她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没有痛感神经,尤其对自己下得了手。 南司月在另一边有意地听着云出的动静,先是把自己撞了一下,而后,便是窸窸窣窣的绳子摩擦声,他正想云出在用什么法子脱身呢,便听到一个轻微的‘咯兹’。 就像筷子折断的声响。 冷汗从云出的额头倏地冒了出来,痛得她全身一凉。 不过,好歹左手挣出来了。 她又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吃力地抬起右手,把左手重新接了上去。 于是,又响起了那个‘咯兹’声。 这一次,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南司月看不到她的所作所为,但他能听得出那两声源自哪里。 “你在做什么?”他沉声问。 “嘿嘿,我已经解开绳子了。”云出忍着痛,又嘶嘶地吸了几口气,笑嘻嘻地炫耀道,“我是不是忒天才?” 当然天才啊,这种法子,也只有她能想到而已。 而且,还百试不爽呢! 南司月闻言,却并没有说什么肯定或者赞美她的话,只是愈加阴沉地问,“你是怎么从绳子里挣脱的?” “……嘿嘿,秘密,概不外传。”云出正想得瑟一下,想了想,还是很明智地将话吞了下去,嬉皮笑脸地忽悠着。 可即便她不说,南司月也已经想到了。 正因为想到过程,声音才会这么冷,这么沉,这么压迫有力。 “你确实天才。” 绝对话,绝对是反话来着。 但凡人看见那张冰寒的脸上几乎可以凝霜的表情,都不会觉得它是夸奖。 可是云出是谁? 她是笨蛋! “看,说得太客气了。”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你等一下啊,我来帮你解|岤。” 现在还不行,她手腕还痛着呢,一时半刻,估计使不上劲。 “不痛?”南司月冷不丁地问。 “没事没事。”某人又如方才那样,连连摆手。 没事两字,似乎是她的口头禅。 任何时候,遇到任何事情,问她如何,总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没事’。 南司月沉默了。 面色清冷,薄而优美的唇,轻轻地抿着,似抿着一副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 也许,长久以来夜泉的郁闷,他终于有点感同身受了。 在南司月沉默的时候,云出才有点反应过来:南司月干嘛无端端地问她痛不痛? 他明明看不到…… “你最好不要给我解|岤。”不等云出想清楚,南司月又淡淡地说。 “啊?为什么?你不想走在?”云出愕然。 “我怕你给我解开后,我忍不住想打你。”南司月的这句话说得何其正经,正经到云出眨眨眼,又眨眨眼,却怎么也想不通。 他干嘛要打她? 挠挠头,她忍住满心的困惑,还是讪讪地靠了过去,“我还是给你解开吧,免得等会被乔虞武发现了,我们谁也走不了。” 现在,乔虞武正在赶车,路况似乎并不太好,车轮咕噜咕噜地响,刚好能掩饰车厢里的动静。 等一下,就未必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南司月把头扭过去,不置可否。 云出见他没有再反驳,也稍微放下心来,揉了揉还有点涩痛的手腕,蹭到南司月的身边,挨着他坐好,突然,手摸上他的脊背,“对了,是哪个|岤道?” 南司月在她挨到自己的时候几不可查地僵了僵,然后,有点无语地问她,“你认识|岤道吗?” “当然认识!”云出很骄傲地回答道,等了一会,又弱弱地加了一句,“当然,不是很全。” 认不全也不能怪她啊。 她是典型的自学成才,现在的这三脚猫功夫,也是在一家武馆偷师回来的,至于认|岤,则是用了好几个鸡大腿,贿赂一个离休的老大夫,这才懂得皮毛。 可是人身上的|岤道真的太多了,她只捡最重要的几个学了,譬如,哪些是死|岤,哪些是昏睡|岤。 至于其他的|岤道。 对不起,它们认得她,她却是一个不识。 南司月听到她这个答案后,却并不惊奇,更没有看轻她的意思,只是极其自若地继续问道,“玉枕|岤呢,认识吗?” “厄……”某人又开始挠头。 “从络却后行一寸五分。”南司月很耐心地指导道。 “厄……”某人还是一副茫茫然的迟疑模样,“那个……能不能说得更通俗一些?” 好吧,正如小树所说,她不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简直就是胸无点墨,脑中无货。 南司月说这样专业的语言,她听不懂啊听不懂。 “……就是后脑与脊椎之间的一个地方。”南司月又沉默了一会,然后,用他能想到的最通俗最通俗的方式,指出道。 这样子说话,还真有点……有点不习惯。 第二卷 京城风云 (三十)旧事(1) 云出傻笑了一声,然后根据他的指引,磨磨蹭蹭地在那片地方摸索。 好容易找对地方,她吸了一口气,正准备使劲地按下去,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云出被这突兀的停车震得一抖,手又偏离了地方,马车外面,亦传来乔虞武下车的声音。云出吃了一惊,赶紧坐回原处,将那绳子松松地挽在手上,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来。 “下来。”蓝色的布帘被掀开,乔虞武招呼他们道。 说起来,乔虞武也不算穷凶极恶之人,虽然将他们擒住了,也没有怎么粗声粗气地说话,言语间,还算客气。 云出小心地跳下车,然后,回头看向南司月。 南司月被点了|岤,当然是坐在车上动弹不得。 乔虞武登上车,先点了他腰间的几处|岤道,而后,拍开他的玉枕|岤。 这一下子,南司月可以行走,但周身无力,也不能有所作为了。 云出在旁边看得心里拔凉拔凉:刚才好不容易才找准|岤道,等一下,岂非要重新找起? 哎,白忙活了一场。 “跟我走吧,如果你们谁耍花招,别怪我辣手无情。”乔虞武装成凶凶的样子,将两人威胁了一番,目光转到南司月身上,还有略微尊敬道,“南王殿下,先委屈你了。” 南司月是那种,即便处境再狼狈再劣势,也有种凛然不可犯气质、华贵无铸之人——那种气势,多多少少,也是生来有之。 乔虞武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却绝对不至于折辱他。 不然,岂非同燃琴煮鹤一样煞风景,简直暴敛天物,天理不容啊。 南司月淡淡地点了点头,还是清冷自然的样子,丝毫不以为忤。 不知情的人,哪里会知道他是被人制住? 只怕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坐马车出来郊游呢。 见乔虞武对南司月还算客气,云出也放下一颗心,这才抽出空来,打量周边的景致。 他们在马车上呆了近两个时辰,车速又极快,这里应该是京城郊外的某个地方吧。 只是四野无人,只有荒草寂寂,他们早已偏离了驿道,如此野外,更乏陈小镇城廓了。 除了一个破败的村舍。 之所以说它破败,是因为……这个村子不仅很小很小,没有人居住,而且,整座村子,二十多户人家,里面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房屋,不是坍塌,就是残缺。 本应该是村子最中心的大操场,如今更是凄草漫漫,掩映着缺了口的石磙,想了想去,只能用那个特文艺的‘断壁残垣’来形容。 他们从城门离开时已经是中午,吸纳在更是下午时分,初春的白天极短极短,天边又是如血的夕阳。 在如此的暮色里,更觉得眼前的一切,苍凉至极。 南司月固然看不到,只是风吹过林梢,越过荒草,透过屋檐的声音,他还是能多多少少感知一些的。 “这是哪里?你不是说去见你的少主子吗?”云出站在只残留一半的牌坊前,四周张望了一下,诧异地问。 “老夫想了一下,你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乔虞武低声说,“少主子固然是天纵奇才,但并不是心胸豁达之人,他不可能对老夫当年的劣行一笑置之。只是,思思现在在少主子手中……”乔虞武顿了顿,然后抬起头,慨然道,“老夫确实要回去,但回去之前,一定要将自己想做的事情,全部办完!” 这样,即便是夜泉不能原谅他,真的让他去死,他也可以无憾了。 云出本来对他无甚好感,可毕竟念着一起做工时的情谊,此时见他的模样,无端端生出几分苍凉之意。 说起来,乔虞武也是他们的一个棋子罢了。 “这个村子里的人呢?”云出等了等,继续问道。 “全部死光了。十年前,这里曾经爆发过一次大瘟疫,全村的人在一夜之间死得干干净净,自此,这里便成为了别人不愿涉足的鬼村。”乔虞武简单地解释道。 云出听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鬼村……一夜之间死得干干净净…… 这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带我们到这里来?”她怯怯地问。 难道,是看中了这里的幽静和偏僻,将他们带来,杀之灭口? ……不过,那也犯不着兜这么大个圈子吧? “乔将军是想带我们见一个人,或者说,是他想见一个人。”一直没有做声的南司月淡淡地为乔虞武回答道。 乔虞武敬佩地看了他一眼,“想必南王已经想到是谁了。” “猜到了。应该是六年前传言失踪的并肩王吧。”南司月说,“夜嘉一直没有杀他,可这么多年来,却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如今看来,这个鬼村,倒是一个藏人的绝好之处。甚至于,十年前,这个村子的瘟疫,也未必是天灾。” “南王不愧是南王。”乔虞武赞了一句,而后凝神认真地说,“不错,老夫确实是来见并肩王的,我要当面问他,夜嘉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刘红裳是不是真的撒谎了!”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刘红裳的一句谎言。 那这些年来,他付出的,他承受的罪恶感,他所谓的大公无私,他所谓的大义凛然,就是个屁!还是天底下最可笑的屁! 南司月却没有什么同情心的哂了一下,“你如果想知道真相,又何必问并将为?他如果知道刘红裳说谎,又怎会忍心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囚禁那么多年?” 乔虞武闻言一怔。 “本王可以告诉你——夜嘉告诉你的话,无一虚言。”南司月平静地说。 也许,这些尘封的往事,早该公诸于众了。 南司月说完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三人都没有说话。 乔虞武是打击不小,南司月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云出则是很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虽然一直听夜泉或者夜嘉说到这件事,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毕竟是云出的几日师父刘红裳,所以,她也没太敢相信。 可从南司月口中得到肯定后,云出终于相信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原来,小树,也就是夜泉,才是真正的帝王啊。 ——如果当年,刘红裳没有说那个谎,那此时的夜泉,应该同夜嘉一样,坐在巍峨的皇宫内,在权利的最顶端,君临天下,俯视众生。 不过,如果是那样,她将永远不会认识夜泉,他们之间,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平白无故地得到了额外的眷顾一样。 无路如何,可以捡到夜泉,仍然是她的运气——在过去的六年里,他虽然别扭,却真的帮了她许多许多,多到她已经不知不觉地依赖他了。 云出极少依赖谁,即便是对唐三,或者是对现在的南司月,她也尽可能地不要麻烦别人。 可面对夜泉,她可以坦然地说出,“那谁谁,帮我去干嘛干嘛。” 然后,再被他鄙视一番。 非常自然。 当然,那也是之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夜泉,云出可不敢支使他…… 正想着,乔虞武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倔强地重复道,“老夫必须当面问并肩王!不然,决计不会相信。” 就算心里已经相信了,他也要做这个徒劳的工作。 不然,怎能甘心! 南司月没有再说什么,云出就更是什么都没资格说了。 总而言之,他们都能理解乔虞武此时的心情…… “你们先在这里呆一会,等我问完并肩王,再带你们去见少主子!”乔虞武扯着云出手上的绳索,将他们带到一个破烂的宗祠里,很慎重地叮嘱道,“我奉劝两位不要自作聪明地乱跑,说这里是鬼村,绝对不是空|岤来风,从那次瘟疫发生之后,凡是踏入此地又到处乱跑的人,都死得很惨。别怪老夫没提醒你们。” “恩,因为那次瘟疫,本来只是一次试验。”南司月索性替他点破,没甚表情道,“所谓的瘟疫,不过是一个大型落毒罢了,因为毒素未散,所以靠近这个村子的人,都会死。大概,只有这里是安放了解药的——想来,这应是并肩王的杰作吧。” “你错了,是南王府的杰作。”乔虞武冷冷地纠正道。 南司月对这个答案有点始料未及,略略地怔了怔。 “难道老南王没告诉过你么?当年,南王府笼络了黑玄派,便在这里研发一些可以用于战争中的毒气……算了,多说无益,你既知道利害关系,就该懂得分寸。”乔虞武说完,本不想再管他们,可转念一想,还是忌惮南司月的能耐,伸手,又在他的膝盖上点了几下,让他靠着宗祠正上面的一具神像坐了下来。 至于云出,反正手还是绑得严严实实,乔虞武便没有多做预防了。 待把这一切都办理妥当后,乔虞武终于离开了宗祠,往村子深处走去。 云出等啊等,终于等到乔虞武的脚步声再也不闻,她赶紧甩开绳子,伸手将头上的蛛丝网扯到旁边,又拍了拍身上的灰。 ——这里真的久无人烟,宗祠不算大,里面的蜘蛛啊,灰尘啊,却是不少。 里面更是空荡荡的,除了南司月此时正倚着的神像外,厅内空无一物。 左右两边则有两排从前点油灯的木槽,也厚厚地蒙上了灰。 她把自己略微收拾了收拾,便奔到了南司月身边,急急地问,“这次是点哪里?” |岤道变了,要点的位置,当然也变了。 南司月的一串专业术语刚要说出口,到了嘴边,又化成了平平淡淡的一句,“算了,即使你解开我,我们也走不了。这里到处都有残留的毒素,如果没有十万分的把握,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吧。我看乔老爹这次受的刺激不小,万一他等会迁怒于你,把你怎样,那该怎么办?”云出担忧地说。 当初参与这个谎言的,可还有老南王。 乔老爹在暴怒之下,拿南司月出气,也不是没可能的。 “无论如何,我们总要试一试。再说了,我还记得乔老爹进来时的路线,大不了我们原路返回,这样总该保险了吧?”云出继续谆谆善诱。 南司月却不为所动。 “喂,你不是那么知难而退的人吧?”某人还是不屈不饶。 到了后来,某人终于被云出吵得烦不胜烦,这才收起了脸上的自若与清冷,有点为难地说,“这次|岤道的位置……有点偏。” “恩,说罢,总归是在你身上。”云出不以为意地催促道。 “……” 南司月又沉默了。 云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回答,她疑惑地抬起头,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面的晚霞缘故,她怎么觉得,南司月的脸有点泛红。 白瓷般俊魅无暇的脸,一向冰冷如万年寒冰的容颜,此时,被晚霞一染,有一种奇怪的红晕从颊边,一点点地蔓延,一点点地晕染,终于到了耳根,然后,潜入眼底。 耳垂彤红透明,映着那枚晶莹的绿宝石耳钉,在黑色丝缎的长发间,若隐若现,平白无故地让人吞口水。 云出怔了半天,才窘窘地发现: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害羞? “到底是哪里啊?”她眨巴着眼,有点坏心思地问。 语气却纯洁的要命,不动一点声色。 “在大腿内侧往下两寸。”南司月极快地说完,然后,又恢复了那万年长‘清’的淡定模样。 云出差点凭空打个趔趄,无语倒地。 搞了半天,搞了半天……亏她还劝说得口干舌燥,亏他还一直表现得如此淡定自如,满不在乎的样子……原来是不想被她逼问解|岤的位置! 云出有点无语了。 面子就这么重要么?比性命更重要么? 被她摸一下,就这么吃亏啊? 何况——何况还什么都没摸到呢! “搞了半天,是那个地方……也没什么讳莫如深吧……”云出坏坏地笑道,眼见着南司月的耳根又引人犯罪地红了起来,她也知趣地闭嘴,不再调侃他。 好吧,人家好歹是堂堂南王,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物。 ——不,他甚至也不在夜嘉之下。 她现在如果太放肆了,回头南司月想起来,恼羞成怒,将她杀之灭口,岂非得不偿失…… 可理智这样告诉她,云出还是觉得好笑至极。那已经冲到嘴边的笑声,是想止也止不住。 听到云出的笑声,南司月有点懊恼地将头扭向另一边。 这一下,她看不见他的脸了,却更好地看见了他的耳朵,还有线条流畅优美的脖颈…… 妈妈呀,这是什么皮肤啊? 竟然连脖子都泛出淡淡的桃红色!如此细腻平滑,如剥了皮的鸡蛋。 云出再低头看看自己:好听一点,称之为蜜色,不好听一点,那就是肤质粗糙颜色暗沉了。 她有种撞墙的冲动。 除了夜泉之外,这段时日认识的其他男人,她竟是一个都比不上。 不过,郁闷归郁闷,正事还是要赶紧办。 指不定乔虞武什么时候回来呢。 敛了敛神,云出也不笑了,她肃了容颜,道了声得罪,然后,咸猪手非常无谓地往南司月的腿上摸了去。 “这里?” “……” “这里?” “……” “应该是这里了!” 又磨蹭了小半会,某人终于大功告成地猛呼一声,使出全省力气,往哪个|岤道按下去。 其实点|岤解|岤,都是需要较深的真气修为的,以云出的水平,什么真气啊,内力啊,她是一点都没有的,不过,好在她力气大。 对刺,云出可以很骄傲地宣布,在整个夜氏王朝中,没有其他的女子比她的力气更大了! ——有武功的除外! 这一按之下,南司月的眉头不为察觉地皱了皱,而后,迅速起身,往旁边退了几步,离云出的咸猪手远远的。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急的缘故,一向没有差错的南王殿下,竟然一脚踩到了一根断木上,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云出眨巴着眼,看着他绝对有点过激的反应,又低下头,很无辜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貌似,她也没对他做什么吧? 第二卷 京城风云 (三十一)旧事(2) 南司月的反应,毫无意外地引起了两人之间的些许尴尬。 缓缓迈入寂夜的‘鬼村’阴风飒飒,果然有了几分鬼气。 云出干咳了一声,摸着头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招呼他道,“那什么,我们悄悄地走吧,从原路返回就成。” 南司月淡淡地‘嗯’了一声。 只是原路如何,他当然不可能记得像云出那么清楚,这里的地形本就不熟,再加上一路走来之时,只是注意周遭的环境,根本没有去记步伐。 ——通常,南司月总是根据步伐数来计算位置的。 也就是说,他此时只能依靠云出带路了。 “你确定能完全记得来路?”临出发前,南司月郑重地又问了一句。 “厄……九成九。”云出犹豫了一会,然后笃定地回答。 记路线,一向是她的强项啊。 南司月这才未做声,与云出一起走出这间宗祠,外面的天色已经能够极暗极暗了,风声渐大,呜呜作响。 “说起来,南王府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听到风声,云出突然想起乔虞武说过的话:这个村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乃是因为十年前南王府与夜玄派的一次试验。 而南王府,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虽然尊贵,却也太过神秘。 它似乎无所不能,但具体的辖地,却又不甚清晰。 所以呢,其实云出好奇这个问题很久很久了,却一直没好意思问他。 南司月想了想,似乎想找一个合理的措辞来回答她,可是思来虑去,终究是莫衷一是。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另一个王朝。” 末了,他说。 云出眨了眨眼:这个答案……也太牛了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宗祠,走到了进村时经过的小道上。小村庄不大,可是规划得颇为齐整,阡陌纵横,宗祠刚好在村子里的正中间,外面的广场早已被深草掩盖,冬后枯黄的茅草没,颓丧地纠结着。 云出唯恐行差踏错半步,无端端地染上那些‘瘟疫’,那她可就是害人害己了。 打起了全部的精神,她很自然低抓起南司月的手,低声叮嘱道,“一定要跟紧我。” 南司月又是极乖极乖的一个‘嗯’字。 如此乖顺的南王,让云出还真的有那么一点不习惯——不过,他肯这样配合当中最好,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云出一面走,一面将方才的过程重新回忆了一遍,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半,再看看:左右都是坍塌老旧的房子,蔓草凄凄,脚下的道路更是因为年久失修,被风吹日晒雨又淋的,坑坑洼洼,所以,走得并不太顺畅。 “哎,其实,就算真的走错几步路,也应该不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吧?”剩下的这段路程精致都差不多,大概方位还能记得清楚,但具体踩在哪里,云出却有点拿不准了。 因而,有此一问。 “……你跟着我走吧。”南司月稍微迟疑了一会,然后,长腿一迈,踏到了云出之前,反而牵住了她。 云出踉跄着跟了过去。 跟他走? 他应该比她还不方便吧。 “难道你认得路?”她好奇地问。 “不认得。”南司月的回答非常果断。 “那你还……”云出傻眼了。 “如果真的有什么后果,至少我可以比你先知道。”他非常平静地、理所当然道,“我也可以处理。” 换言之,无论会遇到什么,他可以挡在她前面。 云出不是傻子,又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她沉默了一会,没有争辩。 只是心底浅浅地暖了暖。 毕竟,南司月说的是实情。 他们又走了一会,眼见着,村口的牌坊已经遥遥在望了,云出心中一松,脸上顿时有了雀跃之色。 她的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越过了南司月,一脚踏到了前面的草丛里。 ——然而,草丛下,却并不是泥土。 云出整个人往前栽去,右脚则像陷入流沙一样,迅速地下沉。 南司月本牵着她的手,发现不对,立刻将她扯了回来,饶是如此,云出还是吓得够呛,小脸煞白。 她倒不是怕掉入陷阱,而是,这种情况实在太诡异了。 刚才那一瞬,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把她往幽深深处扯似的。 甚至,还有一个滑腻腻的、鬼手一样的东西,在此千钧一发时,缠上了她的腿。 就算被南司月拉出来了,那种阴寒的感觉,仍然让她不寒而栗,心有余悸。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听到云出急促的呼吸声,南司月已经拂起下摆,蹲下身来,端起她刚才跌下去的腿,用手查探它的情况。 似乎,没骨折啊…… 云出则半坐在地上,惊骇地看着前面那团完全没有异处的茅草,喃喃地说,“底下,有……有什么东西,它……它咬我了……” 南司月脸色陡然一变,也顾不上其他了,掀起云出的裙子,又将她里面的缎裤捋上去。 在她的小腿上,果然有两个深深的凹痕,上下对称,像……像被蛇咬过的痕迹。 “竟是它!”南司月心中大惊,正想低下头去,村口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马鸣声。 一人一骑,从不远处奔腾而来,在刚踏入村口时,马儿的前蹄也陷进了草丛里,它使劲地挣扎,却越陷越深,就好像被什么厉害的东西硬扯着一样,那嘶鸣声,也是它发出来的,惊恐悲怆,形如人类。 至于马背上的骑士,却根本没有帮它的意思,在马儿陷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当机立断地站了起来,脚尖点在了马背上,借着那一踩之力,人已经从上面跃了下来,堪堪落到了南司月的旁边。 刚站稳,他便毫不客气地将南司月往旁边一推,沉声斥道,“你干什么!” 第二卷 京城风云 (三十二)旧事(3) 那人的动作很突兀,饶是南司月反应迅捷,竟也被扫到了衣角,身体往旁边斜了斜。 而来人已经将云出捋上去的裤腿重新放了下来,然后,迎着云出诧异的目光,恨恨道,“我不是让你提防他吗!你怎么能任他胡作非为!白痴!” “夜——夜泉……”云出愕然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夜泉,顿时有种强烈的,想擦汗的冲动。 “等了很久不见你回来,我就知道出问题了!”夜泉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又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话,然后,扭头看向南司月,语气愈发阴冷了,“南、司、月,我记得曾警告过你,不要再招惹她,你刚才又在干什么?” “就算你要兴师问罪,可不可以先把她腿上的蛇毒吸出来。”南司月也懒得和他争,不过,看他的神情,更准确地说辞应该是:完全没心思与他争,对此行为甚为不屑。 夜泉顿时一怔:蛇毒。 刚刚被放下去的裤子,又被捋了起来,夜泉接着黄昏微弱的余光看过去,果然,在云出均匀细腻的小腿上,多了一排蛇齿印,而在牙印旁边,隐隐有黑色血管似的凸起,正往上蜿蜒。 “你被蛇咬了?”夜泉惊了惊,二话不说,人已经匍匐下去,便要替云出将毒血吸出来。 南司月却及时地伸出手,挡在夜泉身前,极没烟火气地阻止道,“你不可以,会中毒。” “我不可以,难道你可以?”夜泉瞪着他问。 眼见着那几条黑色的线已经越来越往上,转眼,就要侵到云出的膝盖位置了。 他心烦意乱。 “我确实可以。”南司月淡淡道。 “为什么你行我就不行?” “因为我是南王。”南司月说了一个绝对有点找打的理由。 夜泉顿时一哂,“那我还是夜王!”说话间,他已经不想和他胡搅蛮缠下去,头一低,对着伤口啜了一口,然后,吐到旁边。 南司月见阻止不及,索性也不说话了,又恢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淡淡说,“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夜泉没工夫理会他,又啜了几口,知道吐出的血从黑色变成了鲜红,这才罢休。 而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云出一直保持沉默,呆呆忪忪,似被什么吓到了一样。 ——她确实是被吓到了,受到了比刚才更大更剜心的惊吓。 是啊,夜泉才是真正的夜王。 这一个两个三个,早已经印证了这个事实。 他是夜王,夜嘉是假的…… 那,唐三呢? 南之闲在囚牢里说的话,再次重现在她的耳边。 要想解蝶变,就必须要夜王的心头之血。 夜王的心头之血。 夜泉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0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1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1部分阅读 夜泉的血。 ……云出傻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正为自己吸出毒血的夜泉,脑子里、心里全是乱糟糟的,找不到条理。 那一边,夜泉已经从怀中取出一瓶白色的粉末,洒在她的伤口上,再撕开自己的衣摆,为她包扎好。 他好像一直在为她处理这种事情,他身上,也总是会随身带着许多瓶瓶罐罐。 所以,一切都做得那么自然,那么行云流水。 “夜泉……”她终于出声来。 夜泉抬起头看她,本以为她会老生常谈地说一些‘又麻烦你啊’‘谢谢你啊’这种废话,哪知云出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怔怔地冒出一句,“你为什么会是夜王呢?” 为什么是夜泉呢? 为什么她想重新让唐三回来,就必须牺牲夜泉呢? 夜泉一愣,然后,目光一沉,正要说什么,头却突然大眩,视线更是陡然一黑。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云出睁大眼睛,正要坐起身,接住夜泉,南司月已经早一步地扶住他的肩膀,没让他倒下去。 “他怎么了?”云出骇然地问。 “中毒了。”南司月一副‘我早说过’的样子,随口解释道,“这种蛇便是十年前导致全村瘟疫的罪魁祸首,不过,南王府的人应该能对此免疫,我们从小便会服用蛇草羹,便是专门针对这种蛇的。它原本……属于南王府。” 云出无语了。 既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向夜泉解释清楚?还在旁边任由他去吸毒…… 不过,南司月确实也阻止过。 云出却总觉得有点古怪,但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 “等我解释完,且不说夜泉信或者不信,却一定会耽误时间。”南司月似看穿了她的疑问,淡漠地说,“我不能冒险。” ——纵是夜王,于南司月而言,也不过是个不相干之人罢了。 “那可不可以解毒的?”云出已经张臂将夜泉接了过来,像抱着小时候的小树一样,将他挪到自己的怀里,然后,看着南司月,忙忙地问。 “可以,两个时辰内回到南院。”南司月回答道,“我有解药。” “那我们赶紧走。”云出说着,已经搀扶着夜泉站了起来,她被蛇咬过的腿还有点酸麻,使不上劲,所以,起身得万分吃力。 南司月本想扶住她,手伸到半途,又放了下去。 “我们走不了了。”他低声说。 “为什么?”云出诧异地转头。 夜已经有点深了,原先那淡薄的天光,也已经隐匿在西山之下,无星无月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连咫尺之遥的南司月,也看不太清楚。 “因为天黑了,它们便出来了。”南司月轻声回答。 “它们……”云出的背后如小蛇般蜿蜒出一道寒气。 入夜后会出现的东西,难不成,真的是鬼? “是蛇。”南司月仿佛猜到了云出的想法,哂然地纠正道。 不过,这个答案,却让云出更是寒了寒,比起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缠上小腿的,凉嗖嗖的触感,比厉鬼更让人毛骨悚然。 在远处,一直在低低哀鸣的骏马早已经没有了声息,站在云出这个位置,晕晕地看过去,只见一团一团蠕动的阴影,在马尸上蜷缩攀爬,简直比噩梦还噩梦。 而刚才云出一脚踏进去的小洞,也似有什么东西钻出来,压过茅草,嘶嘶地响。 “云出,你过来。”南司月听着她急促的呼吸声,似明了她的恐惧,伸出手,握住她垂在身侧,已满是冷汗的小手。 她的另一只手,仍然扶着夜泉,而且,还下意识地将夜泉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虽然自己害怕得要命,却还是在试图保护他。 南司月的手还是很冰很冷,可亦有一种难言的安定。 “先退回宗祠。”他果断地说。 “啊?”云出愕然,“可是乔虞武……” “现在可以不用惧他了。”南司月轻描淡写地解开她的疑虑,“而且,宗祠应该也有解蛇毒的药。” 若非如此,乔虞武也不会吩咐他们留着宗祠不动了。 能驱开毒蛇的东西,必定,也能解毒。 云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先回宗祠找一找,毕竟了,夜泉的情况不容耽误。 不过,这乌漆麻黑的,想重新折返回去,又何其困难。 她固然能认得路,也做不到走夜路时不出什么差池。 “跟着我。”南司月已经率先做了决断。 对他而言,天亮也好,天黑也罢,本事没区别的。 跟何况,他刚才走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留意了一下,原路折返回去,应该不成问题。 说完,他已经从云出手里接过夜泉,没什么表情似的抱起他,夜泉的胸口搁在了南司月的肩膀上,他皱了皱眉,另一只手则牵着云出,缓步朝宗祠走回去。 ——哎,如果不是为了云出。 他还真的不愿意抱一个男人。 云出走得很慢,但也很努力滴跟上了南司月的步伐,在这如墨汁浸染一样的黑暗里,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阴风飒飒的鬼村里。 旁边嘶嘶的蛇行声,绵绵不绝,好在,并没有靠近。 他们终于回到了之前离开的宗祠,里面也一样黑洞洞的,没有灯光,没有人声。 不知道乔虞武有没有回来…… 不过,此时已经多想无益。 南司月已经推开了宗祠吱呀作响的破门,缓步走了进去。 里面比起外面,更是黑上不止百倍,乍一进门,便如坠入永夜一般,什么都看不清。 不顾,那些嘶嘶声却停止了。 那些一直跟随着他们的毒蛇,似惧怕什么似的,并不跟进来,而是聚集在门外,一团一团,堆叠着,蠕动着,或撞着门槛,或仰着头吐着信子,不安地示威,却偏偏不敢进来。 云出这才松了口气,也刚刚发现,自己全省都被冷汗浸湿了,被南司月握住的那只手,更是黏黏稠稠的。 丢脸。 76第二卷 京城风云 (三十三)旧事(4) 南司月自然没有嫌弃她的意思,面色如常,将夜泉同他方才那样,斜靠在神像边,然后站起来,在四周寻找一些有可能是解药的东西。 云出对此帮不上忙,宗祠里太黑,腿上的酥麻还没有褪尽,何况,她还担心着夜泉,不敢走开。 黑洞洞的,她也看不清夜泉此时到底怎样,可是用手去探他的额头,只觉得灼烧莫名,那蛇毒果然厉害得很,他不过只是在口里含了一会,便成了这个样子。 如果,在两个时辰内找不到解药—— “他会死吗?”云出呆呆地问。 南司月本站在大厅旁边,离她有点距离,听到了云出的声音,不免转过头,淡淡地应了声,“会。” 两个月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云出立刻傻眼了。 如果夜泉真的因为这件事而送了命,那么,她这辈子都不会安宁的。 夜泉的高烧越来越严重,人依旧昏迷不醒,额上已经沁出了汗。 云出一面给他擦拭,一面用手拼命地给他扇风,神情还是呆呆的,什么想法都没有。 恍惚间,她有点分不清,面前这个高烧不止的少年,到底是小树,还是那个有着太多传奇色彩的夜王? 只是……只是小树吧。 记忆里,小树叶生过一次病,在她把他捡来的第二年,染上风寒,也是这般高烧,神志不清。 云出整夜整夜地为他换毛巾,听着他在噩梦里翻来覆去,嘤嘤出声,将被汗水浸湿的被褥换了一床又一床,那时候,云出那个心疼啊,恨不得代他受苦。 便如现在这样。 她真恨不得此时昏迷不醒,受蛇毒之苦的人是自己。 而刚才纠结的问题,答案已经毋庸置疑,呼之欲出。 她是永远不会伤害夜泉的,即便是为了唐三! 就算是伤了自己,就算夜泉行事太过偏激,就算他今天也做了许多不对的事情,害死了很多人。她也不会让夜泉受一点点的伤痛委屈。 ——她不曾亏欠天下人,天下人如何,她只能悲悯,却无法感同身受,更不需为之牺牲。 可是,夜泉却是小树,是她的亲人,是她宁愿护短宁愿无视世间法则,也要守护的人。 请原谅她的是非不分,反正从小到大,也没有人教过她是非。 她只知道生存与感恩。 “他不能死。”发了一会呆后,云出冷不丁地,非常坚决笃定地说道,“我不会让他死的。” 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不允许他这样离开。 南司月默然。 ……其实,刚才的情况,他确实可以阻止夜泉中毒。 夜泉没有武功,他完全可以先制住他,然后,再由自己为云出解毒。 只是长久以来的淡漠,以及与生命的冷清,让南司月根本没有那种迫切地、阻止夜泉的冲动。更何况,他与夜泉,本是两个不相干,甚至处于敌对位置的两个人。 他不在意夜泉的生死。 这个世上,也没有多少人能让他真正在意。 却未料,云出却是这般坚持。 “再等一刻钟,如果还在这里找不到解药,我就带夜泉离开,回南院。”云出继续道。 想到外面那些吐着信子的毒蛇,心里不是不怕的,可考虑到夜泉此时的情况,她又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可以从这些毒蛇丛中钻过去,可以及时地赶回去,可以挽留住夜泉的性命。 任何事情,只有相信了,去做了,才有可能。 “我不会让你出这个门的。”南司月却轻描淡写地打断她所有的希望,“那是送死。” “可是——”云出正打算反击,又听到南司月继续道,“如果你真的在意他,我也不会让他死。”顿了顿,他着重了一句,“有我在,他死不了。” “你找到了解毒的方法么?”云出满怀希望地问。 南司月没有回答,他的手,已经慢慢地抚到了左右两侧添加灯油的木槽里。 “我找到了群蛇为什么不敢靠近的原因。云出,你身上带火折了吗?”他转开话题问。 云出点头,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南司月的旁边。 “点燃它。”南司月退后一步,让云出走上前,擦亮火折,点燃木槽里残存的灯油。 木槽里面尚包裹着一层铁皮,即便是里面的灯油呼啦一下燃了起来,火星也不会乱溅。 长长的木槽,从这边延伸到那边,足足将宗祠围了一个半圈。 那猎猎的火,也从这边,呼啦一下,窜到了那边。 原本黑乎乎的大厅,立刻变得灯火通明。 空气里,却也有种奇怪的刺激味,让人闻着,几欲呕吐。 至于大殿外的群蛇,则发了疯一样滚成一团,纷纷往后退去。 那些来不及退去的蛇,则在地上卷曲痉挛,没几下,便僵硬了。 “这是什么?” “用硫磺和黑玄派独门秘药混合制成的灯油,应该可以维持一整夜了。”南司月说完,又非常无情地打碎云出的希翼,“但它有剧毒,不可服用。” 也就是说,他们原本打算在宗祠里找解药的想法,已经彻底落空了。 云出呆了呆,又打算将刚才的提议说出来,夜泉却突然呻吟了一声。 她来不及说什么,赶紧跑过去,焦急地抓起夜泉的手,又用手背探了探他额头的体温:高烧更加严重了,刚才黑洞洞的看不清楚,现在,整个大厅都被火光映着,云出终于看清楚了夜泉此时的模样:脸时而通红,时而煞白,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睫毛轻颤,可见,他现在正在忍受极不舒适的苦楚。 “夜泉,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云出看得心惊莫名,手伸过去,将他搂进怀里,在他耳边不停地、急促地重复着。 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夜泉渐渐安静下来,可身上却越来越热。 她迟疑了一下,解开他外面的衣衫,打算找点凉水为他擦拭一下,一转身,便看到南司月站在不远处,虽没有面向他们,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空荡荡的大厅,里面的物事一目了然,哪里又能找到水呢? “不能等了,我必须带他走。”云出一咬牙,便要将夜泉背上来。 “如果乔虞武回来,你能将他挡一阵吗?”南司月忽然开口问。 云出愣了愣,然后实事求是道,“如果是靠武功,挡不住,但如果靠其他的小把戏,还是能挡一会的……” 譬如,挖陷阱啊,撒石灰啊。 她还是比较擅长这种不入流的把戏。 “半个时辰内,如果他回来了,拖住他。”南司月轻声说完,然后,手臂一伸,抓起夜泉倚靠的那个神像,硬生生地将它从前面拖到了大厅的靠前位置,另一只手,则及时地接住了应声倒地的夜泉。 “你……你准备做什么?”云出吃惊地问。 “救他。”南司月海是清冷疏淡的两个字,说话间,紫色的袍衫微拂,他已经带着夜泉,绕到了神像后面。 那足足两人高的神像,也堪堪挡住了他们的身影。 “不要过来。”神像背后,南司月的声音再次传来。 云出‘哦’了一声,旋即,又百思不得其解:南司月怎么救夜泉? 不过,既然他说了,她就会相信。 所以,她心中纵然有疑万惑,却也乖乖地蹲坐在门槛上,小心翼翼地看着火光照射到得极处,等着乔虞武的出现。 只望他永远不要出现才好。 有句话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你越是不希望发生什么事情,就偏偏会发生什么。 譬如云出。 她刚刚还祈祷着乔虞武不要出现,不远处,一个苍老但矫健的人影,就已经走来了。 他提着一盏灯笼,旁若无人地走在蛇群中,那些蛇也甚为奇怪,一旦被灯笼的灯光照到,便纷纷散开让路,这让乔虞武如履平地,完全不受群蛇影响。 云出在门槛边看得目瞪口呆,顿时起了一个想法:无论如何,也要将这盏灯笼弄到手啊…… 不过,眼下最最重要的是,如何能拖住他半个时辰。 南司月吩咐的任务,她可一点也不敢忘。 ……怎么办怎么办呢? 正犹豫着,云出抬起头,借着那盏灯笼的映射,突然看清了乔虞武此时的表情。 相比,他已经从并肩王那里再次印证了夜嘉告诉他的事实。 乔虞武此时的表情,是悲愤的,不甘的,双目赤红,如一只受伤发狂的孤兽。 说他此时会过来撕碎自己,那都是有可能的。 ——如果撕碎自己可以耽误半个时辰,倒也是可以考虑考虑,不过,想想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云出还是放弃了这个飞蛾扑火的念头。 怎样才能最拖时间呢? 云出的脑子转得飞快,无数念头闪过脑际,又被自己否定掉,眼见着乔虞武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因为发现了宗祠里的火光,乔虞武也觉得狐疑,步伐更加快了不少。 拼了,还是装神弄鬼吧! 思来想去,她还是对装神弄鬼最拿手。 念头一定,再无耽误,她迅速地扯着自己的头发,跨出门槛,将自己的身影,隐在光影之中,朦朦胧胧,只能看到轮廓,却不能看清楚样貌与细节。 只是这身男装,着实麻烦了一些,所幸全部脱掉,只余下里面一层宽松轻薄的内衫,在夜风里飘飘荡荡,多了分女气。 她刚刚准备好,乔虞武已经走到了跟前。 “虞武。”硬着头皮,云出用一种略显低沉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 乔虞武全身一怔,灯笼都差点掉落地上。 他抬头,有点受惊地看向这边。 “……红棠,不,大祭司?” 不错,此时云出模仿的声音,真是她的几日师傅刘红棠的。 她遇见刘红棠的时候,刘红棠已经经过太多年的沧桑,声线有点暗哑苍老了,所以呢,云出在模仿她的声音时,刻意让它变得更灵动年轻些,效果似乎还不错,乔虞武硬是没听出来。 至于“虞武”两个字,确实让云出自个儿也恶寒了一下。 只是想起那晚许庄主与乔虞武两人的对话,他们都与刘红棠有过牵扯,乔虞武甚至为了刘红棠抛妻弃女,如此亲密的关系,只叫名字,不带姓,才算合情合理吧。 显然,她又赌对了。 “虞武,好久不见,你现在好吗?”哎,这是典型的没话找话。 不管了,反正她现在也是在厮混时间,最好能漫无天际的叙旧啊叙旧,叙到南司月顺利出关,天色大白,叙到乔虞武头昏脑胀,自个儿走人,那就更完美了。 当然,那是痴心妄想。 不过,云出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开场白实在太失败了。 她竟然问一个正在抓狂的男人,现在过得好不好。 简直是自己点燃导火索啊。 “不好,很不好。”果然,乔虞武冷冷地回到道。 云出汗了。 正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乔虞武已经朝她走了一步,嘶哑而苍老的声音恍若沾血了一般,声声地问道,“红棠,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云出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去,她一点也不怀疑,如果这个时候,乔虞武发现了她的伪装,他真的会杀了她。 而且,还是死得很惨的那种杀法。 可是,时间还没有到啊,神像后面了无声息,夜泉还未脱险呢。 77第二卷 京城风云 (三十四)恩情(1)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 她心中默默地将时限给念了一遍,已经往后挪开的步伐,又生生地钉住了。 “我骗你,自然有不得已的苦衷。”压低声音,云出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哀怨可怜,“虞武,你不要怪我。” “你承认了?你承认了!”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爽快地承认,乔虞武反而呆了一呆,他停住脚步,站在十步开外处盯着她。 “我为什么不能承认?这本是事实。”云出暗暗地松了口气,声音愈柔愈哀,“我也知道,这样做,实乃逆天,会受到上天的惩罚,可是,情之所钟,无而不往,虞武,你也是一个性情中人,你该懂得的,是不是?” 这段话酸得她自个儿都想咽口水,不过,听在乔虞武的耳力,却是别有一番感触。 “是啊,情之所钟,情之所钟……”他喃喃自语,煞白着脸道,“我们这么多人,为了你一笑,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却只中意于他,他有什么了不起看,不过是个区区南王……他……” “他好与不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中只装得下他。”云出唯恐他再次失态,赶紧转开话题道,“虞武,你们对我好,我都是知道的。奈何,奈何心已经给了别人,注定只能辜负你们了。” 哎,这样稀里糊涂地扯风月事,固然不是云出所愿,不过,这似乎是让乔虞武安静下来的唯一方法。 他神思恍惚下,也确实没发现事情的诡异,只是拿着灯笼,在那里静静地想心思。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每过去一会,云出心里就欢欣鼓舞一分,也正在这时,乔虞武突然猛地抬起头,盯着她道,“不对!刘红裳应该已经死了!她被南王害死了!你是谁!你不是刘红裳,你到底是谁!” 乔虞武到底是做过将军的人,虽然在激愤震惊下有点失态,但稍加琢磨,立刻醒过神来,拎着灯笼,凶神恶煞地逼了过来。 云出情知不妙,这次只怕在劫难逃,还是赶紧溜了好,只是她的动作,又哪里及得上乔虞武的迅捷快速,下一刻,喉咙立刻一紧。 她已经被掐住了。 “又是你这个妖女!”等看清楚云出的样貌后,乔虞武顿时有种恼羞成怒之感,刚才堆积的气氛,伤心,悲怆与失落,一股脑地发作了出来,掐住云出脖子的手指,也陡然一动,其力道,绝对可以将她立刻掐成两截。 正在这里,一粒石子带着破空之声,倏地打在乔虞武的手背上。 乔虞武手刚松开,怒容满面地往声音来处看了过去,云出已经趁着这个机会,忍住咳嗽和早已经不稳的呼吸,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光闪亮的匕首,非常利落狠绝地朝乔虞武插去。 她对人体的其他|岤道或者部位或许知道得不够清楚了,可哪里是人的死|岤,云出却是闭着眼睛都能摸得出来。 这本是她的生存之道。 所以,匕首从抽出来,到插向他的心脏,整个动作,因为熟练至极,速度极快,且异常精准。 只是,在最后一刻,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看到了乔虞武狂怒的眼眸下,隐约的悲伤,她的手稍微滞了滞,刀尖一偏,竟然没能对着心脏刺下去,而是移到了上方的肋骨间。 乔虞武受痛,怒吼一声,揪起云出的衣领,便往暗器射出的方向扔了过去。 云出的身子轻,也没有千斤坠那种神奇的功夫,一掷之下,整个人便像飘摇的叶子,轰得飞进了宗祠,然后,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却并没有接住她,而是随着她的冲力,也撞到了后面的神像上,发出了‘轰’地一声巨响。 不过,这一掷之力,却也耗尽了乔虞武的全部力气,他捂着伤口,也不敢久留,吃力地拎着灯笼,往村庄那浓黑的夜色里退了去。 群蛇被灯光驱动,一阵嘶嘶乱响。 云出这才咳嗽出声,摸着自己的脖子,尚还能很有喜感地想到:说起来,这个脖子还真是多灾多难啊,好在,她的脑袋还是长得很牢实的…… 一句调侃的话还没想完,底下突然也响起一声咳嗽。 她这才记起自己撞上别人的,只有这个别人是谁,她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是南司月。 夜泉还不至于那么快恢复。 “没撞疼吧?”云出毛手毛脚地从南司月身上溜下来,然后,凑在他旁边,巴巴地问,“不是说好半个时辰吗?难道时间已经到了?” 废话,时间当然没到! 可无论时间到还是不到,知道她有危险,他都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南司月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无语兼吃力地扶着神像,便要自己起身。 满厅的火光还未熄灭,云出已经先他一步爬了起来,正要伸手去拉他,却映着光线,看到他极度苍白的面色,唇色又异常殷红,这一红一白,和着摇曳的光影,美则美矣,却也看得人触目惊心。 “你怎么了?”云出吃惊地问,末了,又追加了一句,“夜泉呢?” 乔虞武并没有伤到南司月,这点,她是看在眼里的。 难道,他是被自己撞出内伤来了? 还有,如果南司月从神像后面出来了,那夜泉此时又如何? “他应该没事了,你去看看他吧。”南司月没有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而是直接回答了第二个。 云出‘哦’了一声,见南司月已经站了起来,她也讪讪地收回堪堪伸出去的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那我先去看看夜泉,乔虞武已经走了,他受伤应该不轻,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嗯。”南司月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 云出本打算绕进去,刚走两步,又似想起什么,她扭过头,很诚挚地说, “南司月,这次谢谢你了,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78第二卷 京城风云 (三十五)恩情(2) 南司月当时没有做声。 等云出转过神像后时,才听到他清清淡淡的一句,“你没有欠我什么。” 云出的身形稍微滞了滞,然后低下头去。 夜泉已经比刚才安稳了许多,面色也恢复如常,半靠在雕塑上,眼眸闭紧,没有了白日骄傲凌厉的模样,柔顺地像个孩子。 云出跪坐到他的旁边,为他擦净脸上的汗珠,又将之前解开的衣衫仔细地系好,侧耳听了听他平稳均匀的呼吸,这才是真正放下心来。 “没事了,恩?”她俯下身,抱着夜泉,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轻声呢喃道。 刚才,真的把她吓得够呛。 夜泉似听到了她的声音,眉心微微一簇。 ——过去的六年,他们一直相依相伴,在偏远的粤州,简陋的小渔村里,一起调侃,一起抓鱼,一起应对各种各样的困境,一起研究各式各样的骗局,听他挑眉骂她笨蛋。 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她觉得很寂寞很寂寞。 因为,能与她分享往事的人们,已经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 等安置好夜泉,云出复从神像后饶了出来,南司月已经走开了一些,他站在门槛,手扶着门楣,宽大的衣袍,修长笔挺的身躯,不知为何,有种几不胜衣的单薄。 风扬起他的黑发,清淡飘逸,纵在这个阴冷凶险的小渔村里,也有种静谧的感觉。 那么那么沉静,好像他的世界,从未被人踏足过。 尚是一篇唯余风声的荒漠。 云出轻轻地走过去,等走到南司月身后,她一言不发地拖起他的手臂,然后,非常执拗而坚定地,将袖子捋了上去。 南司月本想把手抽回去,想了想,还是随了她。 白皙的手腕上,果然多出一条新添的伤痕,狰狞的伤口旁,还有几道暗红的血渍。 她的眼睛立刻就酸了。 头也垂得越发低。 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道伤痕,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就像抚摸着一触即碎的琉璃。 南司月突然将手臂抽了回去,手指曲起,放在唇边,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脸色越发苍白了。 “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拖半个时辰的,我不知道会这么快就被他揭穿。”犹豫很久,她突然道歉,声音同样很低很低。 无论如何,她有负他的托付了。 “没关系。”南司月怔了怔,轻声道。 “怎么会没关系,你都这样了,怎么没关系!”云出忽而抬起头,有点激烈地反驳道,却不知道这股子怒气,到底是针对南司月,还是针对自己,“我怎么这么没用,什么用都没有,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我说了,没关系。”南司月有点惊诧于她的反应,终于转过身,手扶着她的双臂,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凝重温柔,不容抗拒。 “有关系!”云出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牙齿咬着下唇,倔强执拗地问他,“为什么你要这么好,为什么你肯花那么大的代价救夜泉,夜泉是想杀你的,你们是敌人,用了那么多血那么多力气去救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南司月是为了救夜泉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自小使用抗蛇毒的草药,那药性早就融入血液中,可药性却如此稀薄,到底许多多少血,才能够解开已经蔓延全身的蛇毒? 他刚才那么虚弱,连区区的一撞之力都抵抗不了,可见,并不仅仅是失血那么简单,天知道还经过什么程序,还耗费了多少真气,才能让本高烧不止的夜泉,此时安详健康,没有一点后遗症。 可是,为什么呢? 南司月没有任何理由救夜泉! 除了她! 他不能让她出去冒险,便只有救夜泉。 南司月默然。 他无法作答。 “夜泉说我是笨蛋,其实,你才是真的笨蛋。”云出将头一扭,看着不远处阴森冷峻的夜色,轻声问,“为什么会喜欢我?” 为什么呢? 他是那么完美无缺的人,生来尊贵,活的万人景仰。 她是谁? 她不过是个爹不亲娘不疼的小混混,走到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没眉毛没才情没性格没背景,甚至也不够善良。 譬如,刚才,在南司月亲口许诺救夜泉的时候他,她明知代价不会太小,不然,南司月一早就说出来,也根本就想到了他会用自己的血当解药,可她没有阻止! 因为一点阻止,夜泉便会有性命之忧。 这是她的自私,是她的狡诈与取舍。 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欠着他,欠道已无力偿还。 “为什么会喜欢我?” 她问,心中感念,却又万般不解。 南司月怔住,一眼不眨,明亮的眼睛,亮得如天边最璀璨的星辰。 “所以,无论我为你做任何事情,都不过是因为我喜欢而已,没有原因,也不需要你的亏欠。万事于我,没有值得或者不值得,只有愿意与不愿意。我愿意做的事情,纵然凶险难为,纵然永无回应,全部无所谓。我不愿意的事情,也断不会有谁能强迫于我。”顿了顿,他随意如闲话家常一样,轻声道,“喜欢你,也不过是一件我愿意做的事情,与你无关。” 79第二卷 京城风云 (三十六)恩情(3) 面对这样的答案,云出有点哑口无言。 也唯有无言。 村庄死寂死寂,嘶嘶声,忽远忽近,不绝于耳。 云出低下头,几次欲言又止,到了嘴边,终是作罢。 如果做不到全心全意地回应,那就什么都不用多说。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远远地突然出现了大批人马的喧哗声,极目望去,只见足有百十人的队伍,举着火把,自驿道那边迤逦而来。 夜幕被烧得通红,那簇火龙似的火把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云出扭头望过去,正想询问,南司月已经为她解惑道,“是南王府的人,他们寻来了。” “哦,好。”云出点头,却不敢再看他。 “我不能让他们踏进这里来,这里的毒蛇仍然很多,火把并不能驱逐它们。”南司月轻声道,“所以,我要过去了。” “恩,好。”云出仍然点头,想了想, 终于抬头,问,“你要不要紧,刚才小号了那么多……” “无妨。”他打断她。 “我送你,你等我一下。”云出执拗地说完,根本不给南司月反驳的机会,已经转过身,在四周找啊找,终于找到了一根木棍,她用刚才脱下来的外衫在木棍上裹了裹,然后沾着那些灯油,点燃它,说,“我看乔虞武的灯笼,也不过是用这种灯油做成的而已,应该能抵挡一阵子。” “嗯。”南司月竟然没有拒绝她,他淡淡地应了声,然后,很自然低牵过她的手,她的手心不知何时又流了满满的汗,粘稠的,温热的,就想沾在心里一样,甩不掉挣不脱。 云出怔了怔, 然后,下意识地回握着他。 南司月的手还是那么冷, 干爽结晶又冷冽如铁。 火光摇曳,他的脸越发苍白,眉宇间有种倦倦的神色,似在勉力支撑。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扶着他。 可南司月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表示,她也不敢妄动,只能举着火把,柔顺地跟在他的左右。 踏入黑暗后,那种嘶嘶声也清晰起来,近在咫尺。 不过,它们确实摄于火把的微光,并不靠近。 它们走得很安静,没有人开口。 好容易走到了村口,远远地,能看到阿堵和舞殇它们正率着众人赶了过来,云出停住步伐,她下意识地将手抽出来,正想说一些道别保重的废话,南司月的手却是一紧,没有松开她。 云出诧异地抬头,有点讪讪道,“我还得回去……” 夜泉还一个人呆在宗祠里呢,她不能丢下他不管的。 既然已经送到了村口,阿堵它们会好好地照顾南司月,她也能放心了。 她的话只说了一般。 南司月突然低下头,冰冷的唇瓣,压住了她未尽的词句。 云出睁大眼睛,看着那张沉静俊魅的脸,在火光中突兀地放大,那种清冷而又想的感觉,从唇齿间,闪电般,战栗地传遍全身。 让她呆若木鸡,又恍惚莫名。 他的动作很轻,但异常坚定,舌尖浅尝辄止,还为深入,依然撤离。 便如羽毛划过水面,初一沾水,便被微风送出老远。 火把猎猎。 阿堵与舞殇它们已经赶到了跟前。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那一幕,晃动如水磷的光线里,南司月一只手牵着云出,另一只手则松松地环在她的腰上,他俯下身,墨色长发流泻委顿,从他的箭头,垂到了她的胸前,云出则仰起脸,面色通红,目光迷惘,也如水磷一样,波光阵阵。 紫衣白衫,她手中的火把将两人照成了一副绝美的焦点。 阿堵固然张大嘴巴,舞殇也是一脸怔怔,至于其他人,更是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放才好,一会儿看天,一会看低,好像这黑乎乎的夜空和脏兮兮的泥土地,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东西。 “继续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他淡若柳丝地一笑,终于将手松开。 她的汗还留在他的掌心,只是被夜风一激,很快便干涸了。 那一边,阿堵已经磨磨蹭蹭地迎了过来,到了面前,向南司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开心到,“王爷没事就好。” “嗯。”南司月不置一词,兀自转身,朝众人走了去。 舞殇本跟在阿堵身后,见状,也走了过去,恭顺地跟在南司月身后。 众人亦随着南司月一起转身,声势浩荡地跟随其左右,尽忠职守的样子。 阿堵倒没有急着追过去,反而流了下来,忍着笑,又可以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问云出道,“王妃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云出赶紧摇头,拨浪鼓一样,脸色通红。 “咦,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阿堵不解地问。 看刚才的情形,他们之间貌似很和谐啊,王爷也似乎终于开窍了,云出干嘛还要走? “我还有自己的事情……”云出刚说了一句,随即窘窘地看着他问,“我为什么要跟你们一起走?” “因为你是南王王妃啊。”阿堵理所当然道。 云出又囧了。 没想到,那个乌龙身份,还真的一直有效。 “王妃要做的事情,还是杀皇帝吗?”阿堵见云出的表情,也不再追问这个问题,他很体贴地转开话题问。 云出点头。 这是肯定的。 她这人很简单,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没那么多啰嗦的废话。 “……王妃,或者,你还不知道一件事。”阿堵迟疑了一下,终于硬着头皮,压低声音道,“你不可以杀夜嘉。” “恩,为什么?”云出讶异。 阿堵的措辞里,用的是‘不可以’,而不是‘能力不够’,这让云出大惑不解。 “因为——”阿堵似下定了很大决心,回头看了看已经走远的南司月,很郑重地说,“因为王爷的性命于夜嘉是息息相关的,夜嘉当年用血咒控制住王爷,便是不想让南王府与夜氏王朝为敌,血咒这东西特阴邪了,这就好像, 夜嘉现在是母体,王爷是字体,如果母体死亡,字体也会遭受池鱼之殃。所以,王妃,你可以报仇,但千万不能杀夜嘉。” 云出怔住。 这么重要的事情,南司月竟然一直没说。 那在夜泉追问他肯不肯为了她杀夜嘉时,摆在南司月面前的选择,竟不仅仅是放弃夜嘉而已。 还有自己。 可是,他只是那么清淡的一句,“我不能杀夜嘉。” 没有解释,更没有说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1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2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2部分阅读 。 “王妃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了?”阿堵电磁追问道。 “不了……”云出摇头,微笑地看着他,道,“阿堵先生,麻烦你好生照顾王爷,他刚才……刚才为我受了伤。” “王爷受伤了?!”阿堵一惊,这下子,自然顾不上云出了,他脚步匆忙一转,匆忙地道了一声,“王妃也请自己珍重。”然后快步追了过去。 这里很快只剩下云出一个人,举着火把,站在寂寂的牌坊下,看着那个人被百人簇拥着,沿着灯火通明的火把,渐行渐远。 嘴唇上还残留着那刹那的激动与冰凉。 就想清晨未醒时模糊在脑子里的梦。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手背使劲地脸一抹,然后转过身,重新踏回宗祠。 ……夜泉也该醒了吧? 那一边,阿堵听闻南司月受伤,那速度便是说不出地块,三步并成两步,不一会便追到了舞殇旁边。 舞殇早就发现了南司月的虚弱,但碍于身份,她没敢多嘴,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时刻关注着南司月的情形。 南司月走得很慢,不过,丝毫不影响他的英姿风华。 单单只是背影,便华贵得让人错不开眼。 舞殇的脚步又缓了一些,等阿堵追上来,不等阿堵开口询问,她已经扯着阿堵的衣裳,低声道,“大人,王爷似乎……” “我知道了。”阿堵打断她道,“对了,你也不能出来太久,早点回醉花坊。不然,那几个人没有人盯着。” “是。”舞殇闲闲地应了,想了想,索性停了下来。 阿堵则快走两步,待到了南司月身边,他担忧地看向他,果然发觉王爷脸色不妙,唇色也迅速黯淡下去,同样苍白。 “阿堵。”似察觉到他的靠近,南司月突然唤了他一声。 “在!”阿堵毕恭毕敬地答应着。 下一刻,南司月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胳膊上,沉沉的力道,似倾国了自己的一半重量。 阿堵心中顿时一沉:怎么竟虚弱至此了? 80第二卷 京城风云 (三十七)残部(1) 云出举着火把重新走回宗祠,这条路已经走了太多遍,也没有最初那样害怕了,而且,这火把真的很管用,火光照耀处,那些毒蛇纷纷避让,蜷缩着,缩在草丛里。 她有惊无险地回到宗祠,木糟里的火依然很旺,宗祠一派通明。 云出扔掉火把,急匆匆地赶到神像后,夜泉堪堪睁开眼,手扶着神像,正要起身,见到她,他眼中的急色明显地松弛下来,开口的第一句,纵然低哑,但也极其关心醇厚,“你没事吧?” 他自个儿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出来,睁眼的第一句话,反而是关心她。 云出摇摇头,伸手扶住他,“你呢?” “还好,就是头有点晕。”夜泉低低地回答了一句,而后环顾着四周,“对了,这到底是哪?” “……你都不知道这是哪里,怎么还能找过来?”云出问。 “我自有办法。”夜泉高深莫测地回答道。 其实,即便他不说,云出也知道他所谓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她手腕上的铃铛。 南司月提醒过:她手腕上的铃档,是被夜泉下了锁心咒的。 不过,念及此,云出并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挺温暖的。 “对了,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晕了?还有,我是怎么醒来的?”夜泉扶着头,很用力地想了一回,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南司月救你的。”云出提醒他,末了,又满眼期盼地看着他道,“夜泉,你能不能不要与南司月为敌?他对你并没有恶意。” 夜泉乍听到自己受了南司月的恩情,愣了一愣,等听完云出的话后,他索性抿起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管这是哪里,这么的情形甚为凶险,我隔着老远就闻到这里的腥臭味了。还是早早离开得好。”夜泉说着,已经站起身,虽然头还是有点晕,但勉力为之,还能应付。 “你知不知道谁被关在这里?”云出想起什么,突然古怪地问他。 “谁?”夜泉不甚放在心上地问。 “…你父亲。”她在他背后,轻声道。 夜泉整个人僵住。 过不多久,她听到他淡若无物地说,“我并没有父亲。” 云出本想劝慰几句,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因此,非常明智地保持沉默。 知道那些灯油燃出的火可以驱逐蛇群后,他们有惊无险地从小村里走了出来,只是,在离开村口的时候,夜泉忽而顿住脚,神色复杂地往后张望了一眼。 也许,他心中未尝不想知道,已经失踪了那么久的并肩王,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重新见到自己的儿子,在并肩王心中,到底是喜多一些,还是……惊多一点,他们回到那个小院的时候,天色刚刚破晓。 明艳的阳光从东方灿灿升起。 她没多少意外地在院子里发现了许庄主与许思思,许思思见到她,也吃了一惊,然后,温温婉婉地冲她笑了笑。 云出也回以一笑,然后,拉了拉旁边的夜泉,有点担忧地问,“南宫羽他们知道这里,这个地方会不会不太安全?” “不,这里很安全。”夜泉笃定地说道,“且不说南宫羽他们会猜到我们会回来,即便是知道,他们一时半刻,也不可能闯进来。” “啊,为什么?”云出把这个院子左看右看,也不像什么坚固的地方。 当初租这里,一来是因为这里僻静,二来,便是贪图这里的租金便宜了。 但俗话又说了,便宜无好货……所以,这个院子的围墙啊,门窗啊,都有年久失修的征兆,狂风吹一吹,都会哐当哐当地响,怎么能抵档得住南宫羽、老鬼那些绝顶高手? “外面设阵了啊,傻瓜。”夜泉扭头,见云出一脸迷惘的表情,不禁一笑,摸了摸她的头。 只是,在他的手还没挨到云出的头顶时,她突然将头一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闪了过去。 夜泉不以为忤,有点酷酷地重新交代了一句,“以后不准乱跑了,知道么? 现在外面乱得很。” 云出翻翻白眼。 外面确实乱得很,可其中起码有五成,却是你整出来的。 “小萝卜他们在江南过得还好吧?”既然事情告了一段落,且容云出关心一下其它的事情先。 “应该不错,我交代容家好好照看他们了,容家的剑法不错,包子好像有点兴趣。”夜泉摩挲着下巴,微笑道,“不过,小萝卜似乎只对草药有好感,她从小就喜欢一些古里古怪的东西。” “容家?”云出眨眼。 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家族? “哦,也是我父亲……并肩王从前的部下。”夜泉淡淡道,“他权倾朝野这么多年,总是有点基础的。” 云出‘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 一面借用并肩王留下来的资源,一面,又不肯承认这个抛弃自己亲生儿子的父亲,此时的夜泉,必然是很矛质吧。 可惜,她也帮不了什么。 “你想不想也去江南容家,和他们会合?”夜泉忽然很认真地问她。 京城多风雨,何况,南司月也在这里呢,夜泉不想她继续留在这里,徒徒让他担心。 哪哪哪都担心。 “那你呢?”云出很自然地问。 “我必须留在这里,有点事要处理。处理好后,再去江南找你。”夜泉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外面望过去。 云出也朝外面瞧了瞧。 彼时,已经是上午时分了。 他们正坐在正中间的厢房里,这件厢房已经被打扫得很干净,大通铺也撤了下来,装上了舒适的床榻和柔软的被褥,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许思思站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下,仰头看着稀硫的树枝,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出想起自己刚才还插了许思思老爹一刀,心中顿时一虚,赶紧将头扭了回来。 这一扭过来,立刻撞见了夜泉不知何时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倒不觉得什么,撇撇嘴,继续方才的话题,“我知道你留在京城里要干什么,这既是你的愿望,我也不会拖你后腿,只是—夜泉,你从来没有想过放下么?” 虽然那十二年里失去自由,可夜泉照样享受着仆从成群的日子,纵然六年前的屠杀让他心灰意冷,但这个王朝的其他人,又何其无辜? 她也想杀夜嘉,却不想如夜泉这样大动干戈。 “你不也一样放不下对老鬼他们的恨。”夜泉没好声地将她的废话顶了回去云出想想也是,遂又沉默了。 “夜嘉和老鬼他们就交给我处理吧,你安心去江南容家,等我把京城的事情处理好,就去找你们—到时候,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夜泉别有深意地对她说道。 时机应该差不多了吧。 她这样一直懵懵懂懂的,谁对她‘稍微好一些’,就对人家掏心掏肺,到处跟人跑,再放她到处乱逛,夜泉自认自己还不够强悍,受不住这种担惊受怕。 “……夜泉,你说有没有可能,在不伤害一个人的前提下,取出对方的心头血?”正在他为云出今日的不反驳不别扭欣喜的时候,那个一直有点神游恍惚的人,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莫名的一句话。 “有啊。”夜来当即就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真的?”云出立刻一扫刚才快快的模样,眉飞色舞,极生动地往上窜了窜,巴巴地看着她。 “当然是真的,我不就经常被你气得吐血吗,你以为那血是从哪里来的?” 夜泉瞪了她一眼,又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古怪,不免多看了她一眼,问,“怎么无端端地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云出讪讪地摆手,可是脸上的表情,分明就像被一盆雪水当头淋下。 “好了,准备准备,我让许庄主派人送你回江南。”夜泉说着,已经站起身,便要推开窗户吩咐别人了。 “先别着急,我还打算明天去拜祭孩子们呢。”云出赶紧阻止道。 她不能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匆匆离开。 都是孤苦伶仃的人,她走了,便是烧纸钱的人也没有了,他们在底下,岂不是又要挨饿受冻了? 所以,她明天要抱一大堆纸钱去烧烧才好。 无关信与不信。 安慰罢了。 安慰自己,也安慰他们。 “那里应该被南宫羽他们监视了。”夜泉头也不回地答道,“你不能去。” 81第二卷 京城风云 (三十八)残部(2) 虽然不情愿,但云出也不得不承认,夜泉所说的话不无道理。 “我,我乔装了再去!”某人兀自不死心。 夜泉瞟了她一眼,只吐出两个字来,“不许。” 她就算总不拿自己的安危当一回事,也拜托拜托,拿别人的心脏当一回事吧“你既然回来了,要么就去江南容家,要么就呆在我身边,哪里都不去。” 夜泉没什么商量余地打碎她渺茫的幻想。 云出有点无语了。 夜泉这是什么语气啊,可别忘记了,这里谁才是长辈。 正打算奋起反杭,刚一抬头,又被夜泉绝对危险冰冷的一记目光被打得缩了回去。 “嘿嘿,你果然是长成大人了。”她仙仙地笑了笑,违心地恭维了一句,然后跳过话题问,“那你这几日有什么打算?” 她固然是要去江南见一见小萝卜他们的,却也不想这么急着走。 如今京城的形势如此微妙奇怪,她怎么能将夜泉一个人丢在这里? 更何况—不知道唐三现在在哪里? 会不会已经离开京城了? 还有,南司月,形势再这样发展下去,南司月与夜泉,不会真的对抗上吧? 阿堵又说,她不能杀夜嘉……一念至此,云出心口一跳,正要嘱咐夜泉先不要轻举妄动,却听到夜泉随意地说道,“这两天,会去找一个人。那个人,你也认识。” “嗯?” “我们的三哥,唐三。”夜泉念出这个名字时,眼晴极深邃地盯着云出的脸,不肯放过她的一点面容变化。 她心中,还有那个人吗? 云出果然不出所料地怔住,这让夜泉烦闷万分。 “你为什么要找他?”她愣了半天神,然后,疑感地问。 夜泉找唐三?能有什么事? “上次拿到的神器,并不是全部。”夜泉并没有瞒她的意思,很坦然地回答道,“我需要更有威力的、唐宫真正的神器,就知道找到他。” “哦。”某人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 “云出。”夜泉见她又变得快快了,忍不住走过来,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恩?” “过年的时候,我从江南赶回来,虽然相隔甚远,但没有理由感应不到你在哪里,那几天里,你在哪里?”他很随意地,信口问道。 “厄·…”云出挠挠头,想了一会,终究选择说了实话,“在圣山。” “嗯。”夜泉竟出奇地,什么都没有再追问,“一夜未眠,你先休息吧,等睡醒了,再说以后的事情。” 说完,他竟真的这样走出门去,待出了门槛,还细心地为她掩好房门。 等夜泉走远后,云出也磨蹭到了床边,再从窗户那边望过去,许思思已经不见了,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凭空,多了一份凄凉。 然后,她真的上床睡觉了……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啊,再烦再乱,也是要睡觉的! 睡着了,做梦了,还是那片绚烂若梦的首蓿园,面目不清的男子从花海中迄逦走来,到了她面前,突然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地碰了碰,冰冷而柔润。 她倏地醒来,手捂着嘴唇,眨眨眼,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这一下子,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许思思进来叫她吃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云出赖在床上,看着面前已经洗净铅华、重新穿着素净衣服的思思,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怎么是你?夜泉呢?” “少主子有事出去了,他临行前叮嘱我来照顾云姑娘。”许思思和声和气地说,“他说要等你睡醒了再来叫你吃饭,可我刚才在窗外看了看,云姑娘好像根本没有睡着,这才冒昧地推门进来,没有打搅你吧?” “没有没有,我确实没睡。”云出赶紧摆手道,“叫我云出好了,我也叫你思思,这样自在点。” “好。”许思思闻言,冲她粲然一笑。 云出说着话,人已经从床上跳了下来,正在屋里翻腾着找几件衣服,回头一看,许思思的手中正好拿着一叠干净的女衫,显然是为她准备的。云出也不客气,走过去,将那些衣服接了过来,哪知那些衣服下面,尚有几份黄|色的卷轴,随着她的动作,一同政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云出很自然地弯下腰,将它们检了起来。 “哦,这是今日在城门口贴着的皇榜,我请一些小孩撕了些来,也好知道外面的情况。”许思思淡淡道,“无非是夜嘉通缉我们的通告,还有一些朝廷里的动向……,说着,她已经卷起那些黄|色的卷轴,正要收进去,云出眼尖,瞥见了其中一张,有点孤疑地拿过来,展开细细地看。 等看完内容,她的脸色不禁大变。 “凡许家庄的人,不论男女老少或主或仆,全部在莱市场砍头?”夜嘉这一招也太狠了,不过,更狠的是后面那一句,“现已经追查出并肩王曾犯谋反罪,为示惩戒,并肩王余党若不主动投靠朝廷,将因罪连诛,各地皆可举报并肩王余部,一条线索,即可换取百两黄金。” 夜嘉,是想先下手为强了。 那夜泉现在的处境,岂非很艰难? 不过,这不是让云出最最揪心的,最揪心的是皇榜下方的一句话,“南王染恙,暂不参加追捕之事。” 82第二卷 京城风云 (三十九)相思(1) 南王染恙。 南司月即便真的生病,也不会讲其公诸于众,云出琢磨来琢磨去,只想到一个理由—他履行了他的承诺,绝不主动与夜泉对立。 染恙,不过是他避世的借口罢了。 可他又是不屑说谎之人,夜嘉他们也不至于那么糊弄过去,南司月大概真的有什么不妥吧。 想起昨天他白若金纸的脸色,云出不禁理怨起自己的大意:他当时固然言行自然,但未必就是全然无事,兴许,只是强忍着不让她知道而已。 一念至此,云出突然有种强烈的愿望,想去再见他一面。 什么理由都没有,只是去确认他的康健。 如此一想,云出赶紧行动起来,哗啦啦地将衣服穿好,正要拉开房门出去,见许思思呆呆地看着她,云出笑了笑,解释道,“我出去看看,如果夜泉回来,你告诉他,让他放心,我不会惹事的,挨晚便回。” “不吃饭吗?”许思思忙问。 “不了,出去随便整一点就好。”云出说完,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到了院子里,正打算出门呢,便听到许思思有点为难的声音从后面传了来,“厄,你知道怎么出去么?” “啊?”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当然也出不去,既已布阵,当然是双向的,你难道不知道?”许思思有点好笑地看着云出的窘态,轻声提醒道。 云出挠挠头:夜泉说不准她出去,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在里面。 她一向少读书,又哪里会懂得什么七七八八,易理数术? 好在,她的脑袋也不是白长的。 只踯躅了一会,云出便带着满容得笑意,绝对j作地看着许思思,道,“啦啦,我知道你有办法出去的,教教我。” “我怎么知道……”许思思正要反驳,可瞧见云出仍然一副洞悉透彻、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投降了,“好吧,只怕少主子回来后,会拿我兴师问罪了。” “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云出立刻指天立誓,信誓旦旦。 许思思无法,只得将她带到后院处,到离后院尚有二十步远的地方,许思思突然停住脚步,左左右右,又往前走,又往后退地行了好几次。 云出亦步亦趋,打起精神,不敢踏错半步。 “不过,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知道出去的办法?”等她们终于停到了后门处,许思思忽而问。 “你自己说,你请一些小孩帮你把皇榜撕来,如果不知道出去之法,又怎么去‘请’呢?”云出狡黯地笑笑,然后拍了拍许思思的肩膀,“无论如何,谢了…恩。”许思思望着云出,洁白素净的脸几番踌躇,终于低低地请求了一句,“你若是真的想谢我,能不能劝少主子,不要杀陛下。” “不要杀夜嘉?他可是要杀你的。”云出眨眨眼,不解地问。 “他……他也很难。”许思思低下头,为夜嘉辩解道,“他也有太多不得已……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说完,许思思已经转身,依着刚才错综复杂的步伐,重新走回去。 云出看一眼她的背影,心中莫名感触:难道双方这样相互欺编,相互算计,到了如今喊打喊杀的地步,依然还能彼此关切吗? 她想不通。 她觉得,如果她喜欢一个人,就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况,也断不会骗他一一这时候的云出,感情于她,仍然是温暖的,纯粹的、值得飞蛾扑火的存在。 待出了后门,再转几个弯,便是京城的正街了。 她当然不敢就这么素面出去闲逛,还是先找个地方乔装一番才好,云出左顾右盼,想找间脂粉店或者成衣店,进去买一些材料,刚正到东街拐角的地方,听见前方有一辆马车碌碌地驶来。 云出初时都没甚在意,这正街宽阔平整,时常会有马车在上面疾奔,京城里的人们,早已经学会了从马车的速度来推断马车里主人的身份高低,一般情况下,身份越高的人,那马车的速度也就越快。如果是夜嘉微服,其速度更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 大家见怪不怪,远远地听到声响,也就知趣地躲开了。 云出也退到了一边,刚好站在一家饭馆的门口,等马车及近的时候,只听到哗啦啦碗碟破碎的声音,从饭馆里突然飞出了一个小孩,看样子,似被店小二抛出来的,“你这个小蛮头!还敢去厨房偷东西!” 云出。征了怔,那小孩便擦过她身边,啪地一下摔到了道路中央。 小孩这一下似乎摔得不轻,蜷在石板路上,半天爬不起来。 眼见着那轰隆隆的车轮即将压了过来,云出梢一迟疑,人便冲了出去。 她也并不是真的盲勇之人,当然知道这一冲出去,能不能将小孩拖回来尚属小事,自己也极有可能受到池鱼之灾,可是—这个小孩,此时蜷缩在道路中间哀哀出声的小孩,太像从前的自己了。 她小时候饿得不行,跑到厨房偷剩饭的时候,也曾被人这样丢了出来。 仿佛历史重现,因而,不能继续无动于衷。 她冲到了街道中央,车轮压了过来,云出也算眼疾手快,抄起刚才冲来时拿起的一根短木头,卡在了车轮前,另一只手则抱着小孩的腰,就地一滚,眼见着就要脱离困境,无奈那马车太过坚固庞大,只听到短木卡擦一声断裂开,巨轮又继续行驶了。 83第二卷 京城风云 (四十)相思(2) 那卡擦声响起的时候,云出的心脏几乎骤停,她下意识地将身躯曲起来,护住头颈,也顺势护住那个小孩。 如果注定要被撞一下,至少要将伤害降到最小。 她怀里的小孩却在这时陡然惊醒,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双腿一蹬,猛地挣了出来,还顺势将她使劲地推了一下,自己则借着一堆之力落到了街道旁边紧接着,他利落地爬起身,看也不看云出一眼,撒着腿跑了,嘴里还牢牢地叼着一块鸡屁股。 云出极度无语,可是,此时想骂人只怕都没时间了,她已经被小孩重新推到了马车的正中央,马儿嘶鸣,步伐未慢,那咭噜噜的车轮,已经重重地压t下来她下意识地闭起眼,心中暗暗祈祷:骨折都行,千万别毁容啊…… 不过,她似乎既没有骨折,也没有毁容,囚为,在最后一刻,马车停了下来。车轮几乎压到了她的衣角。 云出睁大眼睛,看着面前那两个大大的红木车轮出了一会神,然后,双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这时,从马车车厢里钻出一个脑满肠肥、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冲着外面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老子赶着进宫有事,谁把老子的车停下来了!” 车夫诺诺地哈了哈腰,一脸懊恼地瞪着站在骏马身边的人。 云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人。 方才,正是那个人力挽狂澜,也不知道对那两匹本在狂奔的马施了什么法术,它们竟然乖乖地收住蹄子,还乖顺地在那人的手背上蹭了蹭,打着鼻息,甚是亲昵。口、、口口’ 面前这人,是名很陌生的男人,衣着也极怪异,大几夜氏王朝的男子,多穿丝袍,或者布衫,剪裁简单合体,颜色也素净,头发或者用发冠束着,或者随意地拢在脑后,很雅致干净。而面前的这名男子却穿着一身皮草,深黄|色带条纹的兽皮,领口,袖口都镶着黄|色的毛边,底下则是同色、似裙似裤的围布,腿上绑着高高的筒靴,很牢固,像牛皮,但又比牛皮坚韧。 至于头发,黑色中有点带褐的头发竟是卷曲的,大概齐肩,随意地披散下来“咚,原来是蛮族人,晦气!”那中年胖子瞅了他一眼,白眼一翻,朝地上吐了吐口水,似再多看一眼就玷污了自己的眼晴似的,扭头不耐烦地催促着车夫“快走快走,陛下还在宫里等着老子领赏呢。” 车夫也不敢怠慢,在马腹上甩了几鞭,继续从大街上奔驰而去。 那人则将身躯一侧,笑眯眯地给他们让开道路,等马车驶远,他才转过身,还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看着云出,“姑娘受惊了。” “没怎么惊到,说起来,还没谢谢你呢。”云出又重重地看了那人一眼:二十四五岁上下,皮肤黝黑亮泽,不难看,甚至可以说,长得挺好看挺吸引人的,五官深刻清晰,像野地里铺天盖地的野草一样,生机勃勃。 她心里没来由得生出些许好感来。 “不用谢,刚才那个推你的小孩和我有一点关系,我有义务为他的恶劣行为挽回一点颜面。”那人笑了笑,露出两排白净的牙齿,“我叫御珏,御珏的御,御珏的珏。” “我是云出,云出的云,云出的出。”云出也学着他的样子,笑眯眯地自我介绍道。 “对了,你刚才为什么要救那个不懂事的小屁孩,他也是我们蛮族的,你们夜氏王朝的人,不是很讨厌我们吗?”御珏问这句话的时候,眼晴亮晶晶的,很真诚,似乎真的在探索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蛮族人不也是人。”云出挠挠头,觉得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那什么,御压,大恩不言谢,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正打算闪人,云出又似想起什么,凑过去一脸好奇地问,“喂,说起来,你刚才怎么让那些马听你的啊? 这些达官贵族的马,平时便被骄纵惯了,比寻常的马匹桀骜难训许多,就是一直照看它们的车夫也常常拿它们没办法,怎么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野小子,就可以让它们服服帖帖? “我能与任何生物交流的。”御珏又笑了笑,露出他整齐抢眼的牙齿,“而且,我还会看相。” “哦。”云出点点头,恍然大悟,“搞了半天,你也是个神棍。” “神棍?”御珏偏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认可地点了点头,“算是神棍吧。” 云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被恩将仇报的刁、小郁闷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拱拱手,再次告辞,“那神棍大人,你慢慢招摇撞骗去,我先告辞了。” “好。”御珏仍然笑眯眯的,一脸光灿明耀,“你也快去见你的意中人吧。 “谁要去见意中人了!”云出瞪了他一眼,拉下脸驳道。 “你双颊发红,目光如水,眼底眉梢皆是相思,怎么不是去见意中人的。” 御珏正儿八经地替她分析了一通,然后,很善意地恭喜道,“这是好事,我家的小虎也是这样了一段时间,后来,她就生了小宝宝。” “小虎……”云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口中的小虎,一定是非人类。 只是,他说得唐突,但丝毫不引人反感。 只怪那语气,那神情,实在太自然太诚挚了,让人没办法去怪他。 云出无语了片刻,抬头见时间不早,想到天黑前回去,她就得抓紧时间了,随即不再多扯,扭身便走。 御珏也没留她,只是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然后,用手摸了摸额头,自言自语道,“长得还真像。” 至于像谁,却不得而知了。 那一边,一头钻进胭脂铺的云出却摸了摸自己英名发烫的脸颊,嘴里恨恨地唤了那个御珏一句,“什么相思,英名其妙。”唠叨完后,却不免又出了一会神这个蛮族人,其实还蛮有意思的,与之前听到的传闻大相径庭。 在这片大陆上,夜氏王朝固然是当之无愧的霸主,但决决四海,却不仅仅只这一个王朝。且不说海那边的诸多海岛了,单单这个蛮族,便是让历届夜王头疼的种族。 这个种族由来也久,传说,在千年前夜玄大帝开展灭神战役时,全民一心,同敌仇忾,那是何等波澜壮阔,声势恢弘。 却偏偏有那么一小撮人,隐匿在山林里,既不参加这场为全天下人谋福利的大战,也不洁身自好,当了一根首鼠两端的墙头草。 一会儿帮夜玄去打探神族的消息,一会儿,又听命南司孤的派遣,跑到夜玄这边搞破坏。后来,夜玄大胜、统一王朝后,他们也自知心虚,重新躲进了山林,纠结在一起,却始终不肯臣服于夜玄。 夜玄大战刚歇,也不肯在这些小人物身上花精力,何况,他们平日里并不惹事,便由着他们去了。 久而久之,那一小撮人慢慢地繁衍生息,竟然成为了一个颇大的种族,霸占着各处的深山老林,弥瘴山谷,因行为粗鄙,不受驯教,而且很多习俗仍然延续着千年前的野蛮习惯,没多少道德观是非观,更不分尊卑廉耻,却又占着地理优势和自身的彪悍,每每将那些试图驱逐他们的王朝军队打退,让王朝众人望洋兴叹。 上次老鬼看见那引起圣山大火的黑晶水时,便立即想到了火攻蛮族—可惜,他并未找到黑晶水的所在。 所以,在夜氏王朝人眼中,蛮族人,几乎不能称之为人了,只是一群可以直立行走的野物罢}o只不过,那个小孩的恩将仇报确实让人寒心,可是御珏此人嘛……云出摇摇头,决定忘记这个插曲,她麻利地找老板买了一些胭脂水粉,又要了些水和面团之类的东西,然后,闪进一间成衣店里,塞给店小二一小块碎银子,在后堂找一个小屋子进行换装。 等她全部装妥完毕,已然是下午申时时分了。 云出抹7抹满头的汗,走出门时,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一位翩翩书生,手拿折扇,长衫曳地,眉宇间有点几分沧桑颓废,五官清秀,只是脸型略微小了一些—不过,这已经不是云出能改变的东西了,易容这玩意儿,并不是变身法,就她这样,几乎都能称得上登峰造极了。 至于那曳地得长衫嘛……废话,不曳地怎么遮得住她足足几寸高的鞋后跟! 待会,只要不是被太过熟悉的人看到,她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南宫羽了。 云出摇摇扇子,又整理一下衣服,慢腾腾,优哉游哉地,朝醉花坊走了去。 —既然不知道南司月现在在哪里,为节约时间,避免盲干,她只有先去问一个人。 而她所认识的南王府中人,最好找的,莫过于帮过她一次的舞殇姑娘。 扇子又摇啊摇,云出模仿者南宫羽四平八稳的步伐,在众目睽睽下,走进了醉花坊的大门。 84第二卷 京城风云 (四十一)相思(3) 醉花坊,还是一如往常地热闹啊。 歌舞升平,鬓香丽影,云出又是装扮得如此翩翩不凡的模样,自然受到了老鸨和龟奴的一致热情欢迎,云出又是成心来败坏南宫羽名声的,大摇大摆地摇着扇子,先吩咐鸨母去叫舞殇姑娘来,自个儿则留在大厅内和姑娘们,非常虚心地‘讨教’可许多闺房‘秘术’,言语中,好像说自己最近有点‘力不从心’,又提t一些平日里吝音的怪癖,那些围上来的姑娘立刻兴致索然了,就差翻白眼了等到舞殇姑娘姗姗来迟的时候,醉花坊的老鸽几乎想将这位客人扫地出门了舞殇见到‘他’,也先是一愣,目光满是提防,但细一看,又免不了憋了丝笑,肃颜走过去,毕恭毕敬地行了礼道,“南宫公子大驾光临,真让醉花坊蓬荜生辉,请公子内堂一叙。” 云出自矜地点了点头,沉着声,有点恶劣地提高声音道,“听说舞殇姑娘收费极高……” “对南宫公子当然要免费啦,不然,南宫公子带了一堆黑甲兵来兴师问罪,小女子岂不是会怕怕?”舞殇媚眼一瞟,也配合云出的表演,弱弱地回了一句,然后手臂轻展,将云出引进去。 留下满堂的宾客,目瞪口呆之余,纷纷交头接耳。 原来刚才那位就是四殿中的南宫羽啊。” “听说他一向不近女色,原来是‘不行’,嘿嘿。”意味深长的笑声。 “到了醉花坊,进了舞殇姑娘的房,还不肯出钱,真是,啧啧…” 正站在夜嘉后面,听着所谓的‘告密者’提供线索的南宫羽,眼皮突然跳了跳。 心里顿时恶寒。 等进了房,掩上门后,舞殇便敛起脸上的笑容,有点生硬地向她曲了曲礼,“王妃” 云出被她突来的礼数弄得措手不及,她赶紧摆摆手,从舞殇面前闪开,“舞殇姑娘,说起来,你还对我有恩呢,别来这一套,我是什么劳什子王妃。” “你确实不称职。”舞殇也不客气,一番做作完,便恢复一贯的愉懒模样,甚至有点埋怨地扫了她一眼,“你若是真的把自个儿当王妃,又怎么会让王爷受那么重的伤?” “南司月真的伤得很重?”云出怔住,心底悠悠地一凉。 “是,很重,我从来没有见过王爷伤得那么重过。”舞殇的脸并不太冷,但淡漠的样子,比冰冷更让人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王爷自身的修为本不在南王府任何人之下,如果不是为旁人,他不至于会这样,王妃……云姑娘,我可以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舞殇摆明了是要兴师问罪。 云出也自知理亏,她原来就忧心,如今听到舞殇的亲口承认后,只觉得晕晕沉沉的,一时半刻,也辫不清自己的想法,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得亲眼看看南司月到底如何了。” “云姑娘,昨晚的事情,王爷不肯对我们说,你也不肯吗?难道—另有隐情?”舞殇盯着她,见她懵懵懂懂的,当即出言催促道。 如果不知道到底出t什么事情,他们也不好对阵下药,实在是一件麻烦事。 “不是,我们……我们在一个小村里碰到了一种蛇……”云出隐去了并肩王的事情,三言两语,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 她越是说得多,舞殇的面色就越是沉上一分,到了后来,那种慵懒早不复存在,简直可以用冷若冰霜来形容了。 “你竟然让王爷去救夜泉?还在救治的时候分出精力来救你?”她沉声问。 “嗯。”云出点头,有点窘。 …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舞殇有点咬牙切齿地说。 云出眨眨眼,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你想骂人,如果可能,还想打我一顿。”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舞瑞本来是满心怒火,见云出这样实诚,也懒得和她计较了,顿了顿,她叹口气道,“我虽然不知道王爷到底喜欢你什么,但只要是王爷认定的人,南王府上上下下,都会对她恭恭敬敬,便如对王爷本人一样,所以,我既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却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如果云姑娘但凡有点感念王爷的情意,就谕应允我。” “舞殇姑娘请说。”云出立刻正色端坐。 “我想请姑娘现在就去探望王爷。”舞瑞一字一句道。 云出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这恰恰是我来找姑娘的理由,却不知王爷现在在哪?仍然住在南院吗?” “不在南院,在昌平谷,那里有一汪天然温泉,适合调养,昌平谷离这里大概有三个时辰的路程,你现在上路,天刚黑时就能到那里。”舞殇说完,见云出面色现出刹那的犹疑之色,舞殇刚刚平和的脸,立刻又沉了下去。 心里,只怕已经认定面前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了。 “好吧,我去。”云出只思考了片刻,随即坚定地点了点头。 虽然答应夜泉,挨晚的时候一定要回去……看来,还是得再次放夜泉的鸽子了,对此,她有点心有戚戚,仿佛已经看见了?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2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3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3部分阅读 醇艘谷卑芑档牧澈妥阋越淌傻哪抗狻? 可是夜泉会原谅她的。 他们之间,谁跟谁呢。 “现在就出发。”心里默默地向夜泉道了一声抱歉,云出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立刻就要起身。 “穿成这样子去,那怎么成!”舞殇却一把拉住她,细长柔媚的眼崎微微一眯,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好几次,然后后退一步,摸着下巴,慢条斯理道,不行,得洗下脸,换件衣服,你过来……” 半个时辰后,再次变装的云出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一切妆容都是由舞殇亲自操刀,她只有坐在那里任由舞殇宰割的份。 虽说她自个儿也曾试过各种角色,青楼女子也不是没装过,但鲜少穿得如这般……这般……风情? 好吧,更准确地词汇是—暴露! 也不知道舞殇打得什么主意,只让云出穿了一件抹胸一样的翠色小衫子,肩膀裸露在外面,底下也是短短的丝裙,膝盖下则什么都没有,赤着双足,脚踩上则各自绑着一串铃档。腰间同样系着一串金灿灿的铃档,至于头发,也松松地解开了,用红线系成几个许多小辫子,再随意地披上下来,头项则革上了纱巾,纱巾垂下,刚好能遮住她浓妆的脸,隐隐约约,明艳不可方物。 “……你确定我们只是去探望南王,而不是去匀引谁?”云出无语了半日,终于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疑问。 “方便出城而已,昌平谷可是在城外的。”舞殇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也知道,现在局势这么不稳,你又是皇帝心心念念想要的人,当然要乔装一下”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毛病,但云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乔装成这样,不是摆明了更引人注目么? “那什么,舞殇姑娘,现在可以去了吧?”她也不想和舞殇争,舞殇说什么就什么吧,等准备妥当后,云出有点汗汗地问。 “嗯。”舞殇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又退后几步,打量了她几眼,忽而想起什么,转身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白瓷瓶,看白瓷瓶的质地,莹然生辉,不似凡品。 只见舞殇将瓶盖拔开,满屋顿时充盈着一副凛冽的香气,她也顾不上多少分量,瓶身一抖,尽数倒进了云出的衣领里,那冰凉的液体划过肌肤,将云出激得一惊,“是什么?” “自然是好东西。”舞荡说着,突然高深英测地笑了笑,“男人会喜欢的。 云出闻言,不知为何,脊背后凉了凉。 她有种误上喊船的感觉。 —来找舞殇询问南司月的情况,是不是,是不是太过失策? 不过,舞殇的那句话倒是说得不错,她们出城时顺风顺水,什么障碍都没有,守城的士兵掀开帘子,先是见到巧笑嫣然的舞殇,而后,便瞧见了一直保持沉默的云出,一律如有若无又勾魂摄魄的香味,从帘子里幽幽传出,他们都是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哪怕还会多加盘查。 知道是醉花坊的姑娘,各个心中都是暗喜。 等问清楚他们名号后,便放行了。 舞殇的名气在京城本已经很大,不会引人怀疑,至于这位新来的‘五姑娘’嘛,倒也有点意思…… 85第二卷 京城风云 (四十二)相思(4) 马车碌碌,在夜色里回荡。 自夜嘉在许家庄被袭后,整座京城都是风声鹤唳,杯弓蛇影的,为了防止自己成为朝延的嫌疑对象,入夜后,这城里城外,都是人声寥落,城外的驿道上,更是没一个人影。 云出眼见着天越来越黑了,想起夜泉回去后的反应,她又有点心虚,掀起车窗的帘子,远远地朝灰蒙蒙的京城又看了一眼,只见那铜精铁铸的城楼,在暮色里,如一只蹲伺狩猎的兽。 看上去铁血森冷。 “舞殇姑娘。”云出突然唤了舞殇一声。 “叫我舞殇就行了。”舞殇斜倚在车厢的塌上,闻言轻轻地抬了抬眸,懒懒地纠正她。 “……昨儿个你现身,他们己经知道你是南王府的人了吧?”云出问,“你还继续呆在醉花坊,会不会有危险?” “我就是南王府的人了,这只如何?”舞殇不以为意道,“谁不要命地来动我,岂不是自己找着和南王府作对么?暴露也就暴露了,不打紧。” 云出想想也对:南王府又不是什么非法组织,相反,它是王朝最赫赫有名的地方,暴露了确实无关紧要,兴许对舞殇还有所帮助呢。 难怪她今儿个像没事人一样,该干嘛还干嘛。 “……那什么,我们己经出城了,是不是该把衣服换一换了?”还是初春的天气,虽然舞殇在她外面又加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可是风一吹来,还是觉得凉飕飕的,云出也实在觉得这身装扮不适合去探病,赶紧提议道。 “哦。”舞殇还是懒懒地抬了抬眸,“我没带你要换的衣服,将就将就吧。” 云出默了。 她有种严重的、被算计的感觉。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给王爷送女人呢。”车厢内寂静不到一会,便听到舞殇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真是嫉妒你啊。” “啊?” “嫉妒你被我亲自送过去!”舞殇突然一笑,手撑着窗口,支着脸,仔仔细细地看着她,“老实说,我曾想象过王爷以后的妻子到底是什么样,可惜想了千种百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是你这样的,怎么说呢,太——” “太不起眼。”云出很体贴地接过她的话,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并不是她太妄自菲薄,而是,任何人站在南司月旁边,都舍变得不起眼。 便好像皓月当空时,人间的烟火烧得再旺盛再恢弘,也终究抵不过那一弯清月,一洗流光。 “你倒有自知之明。”舞殇掩口而笑。 原本有点埋怨鄙夷她的心思,也慢慢地化解了。 云出耸肩,“自知之明一向是我安生立命之本。” 若非如此,她早死过千次万次了,又怎么会好端端地活到现在? 闻言,舞殇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也好,既然他己经认定了你,你就不要辜负王爷,更不能再让他受伤,身也好,心也罢,如果你伤了他,云出,上天入地,我都不会让你好过的。就算王爷下令让我们护你周全——可惜,我一向是个很少听话的人。听见了么?” 舞殇这番话,便是赤裸裸的威胁啊,偏偏她说出来时,声音还是柔柔的、媚媚的、懒懒的,甚至有那么点幽怨在里面。 云出本想撇清一下关系,可见舞殇双眸微垂,潋滟如光,也如声音般,柔媚而幽怨,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换成了一句平平淡淡的,“放心。” 就算舞殇不叮嘱,她也不会去伤南司月。 哪怕……只是为了感恩。 简单地交谈了数句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舞殇看着窗外,云出则裹着披风,盯着自己的赤脚看,各自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等马车到了昌平谷,刚到谷口,便被南王府的人拦了下来。舞殇和云出钻出马车,映着尚有点苍茫的月色,云出认出谷口守卫便是昨日跟在南司月身后的几大护卫,心中略略安稳了一些。 他们与舞殇简单地交流了数语,便让他们进了谷中。 昌平谷是离京城不远的一个天然温泉所在,也是皇室宗亲经常过来度假养生的地方,不过,这几日大年刚刚过完,朝延又是多事之秋,达官贵族们还顾不上养生,所以,现在昌平谷里只有南司月一人,四周群山环绕,风过树梢,越显得谷内清净不似凡尘了。 舞殇随着她走了一长段路,又经过三个石头雕刻的拱门,最后,到了一个小小的、依山而建的小庭园里,这次守在庭园外面的,正是阿堵。 见到云出,阿堵显然很欣喜,那种欣喜发乎于心,非常有感染力,让云出看得心有戚戚。 “阿堵先生。”她狸猫地打了一个招呼。 阿堵正儿八经地抱剑道,“王妃客气了,叫我阿堵就行了。”顿了顿,他又有点忍不住地问,“王妃怎么穿得这么少?最近有点倒春寒,王妃要注意身体才是。” 虽然裹着长长的披肩,可透过披肩的缝隙,还是可以看见她衣衫的单薄。 况且,还是赤脚! 阿堵几乎想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来给她穿了。 “叫你多嘴!”舞殇似乎看出了阿堵的动机,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然后扭头,笑嘻嘻地对云出道,“王爷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啊,对,我去通知王爷。”阿堵后知后觉,说着,便要转身。 舞殇眼疾脚快,一脚踩到他的脚背上,沉着脸道,“有什么好通知的,王爷不就在里面么,云姑娘,你自个儿进去吧。” 阿堵这次终于开窍了,做恍然状,“对,王妃自己进去吧。” 云出有点无语地看了他们一眼,心中黯黯地嘀咕:丫痕迹也太明显了…… 不过,算了,还是去看南司月要紧,其它事情暂时搁放到一边。 ……等云出从阿堵身边走过去之后,阿堵的面色突然滞了滞,然后,喃喃问道,“什么香啊?” 舞殇用看乡巴佬的眼神看着他,“当然是让王爷兽性大发的迷情香啊。” 阿堵顿时瞠目结舌,看着面前笑得洋洋得意、却又怅惘莫名的舞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云出进了那个小庭院,有点轻车熟路地找到温泉的所在。 上次在圣山,她己经找过一次,知道植被茂盛处就会有温泉,而且,这个庭园不算大,不过是个小小的山谷,依着山势做了几间三进三出的厢房,厢房前是九曲长廊,长廊尽头,则是花木婆娑,温泉的泉眼地了。 她理所当然地穿过长廊,待走到尽头,看着一丛丛本应该在春夏时绽放的花丛开得鲜艳茂密,正待走过去,心中却是一动。 这种情况,何其熟悉。 就好像那日,在圣山,她去泡温泉,却不小心窥见了唐三沐浴新出的图画。 想起他蓝色的长发海藻般浮在水面时的模样,云出心尖儿都颤了,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不想冒冒失失过去,看见另一个长发迤逦的身影。 所以,云出没有惊动南司月,甚至连脚步都放轻了,她停在了长廊尽头,在旁边的横杠上坐了下来,脚转到长廊外面,轻松写意地垂放着,手撑在左右,抬头仰望着越来越皎洁的明月。 山谷,是如此的万籁俱静,风声轻柔,本应该很寒冷的夜风,绕到山谷,经过温泉蒸腾的水汽,也变得无比惬意舒适,像温柔的、情人的手。 也因为这寂静,不远处轻微细碎的水声,也慢慢地清晰起来,又慢慢地落了下去。 然后,她听到了脚步声。 南司月己经洗涤完毕,大概正想回房,他从花丛月影里穿行而出,湿漉漉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脑后,身上只裹着一件宽松的长袍,同样是暗紫色的,上面用银丝绣着云纹,在月色下泛着幽幽的白光,恍若圣洁的光晕。 脸是素净的,水珠刚落,有种剔透的苍白。 唇色却极红,美得有点妖邪了。 微敞的领口处,一株苜蓿的轮廓,若隐若现。 86第二卷 京城风云 (四十三)相思(5) 不知为何,云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好像面前的一切似一场梦境,哪怕只是呼吸,都会将它吹得灰飞烟灭。 南司月从梦中走来。 云出从前不知,‘穿花拂柳’,竟是如此动人的词语。 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进到云出打算转到长廊这边,站起身,即要打招呼时,他却停了下来。 手依旧扶着一棵叫不出名的花树,狭长的翠色翻飞而舞,落到了他兀自滴水的黑发上,以及,他的颊边唇角。 南司月似乎在倾听树叶瓤落的声音,待那片翠叶落到他的鼻尖,他略略地仰起头,仿佛想多闻一刻这沁人的馨香,那一刻,他的脸是生动的,与云出最初认识他的时候那样不同,如春水般荡漾生纹,深深浅浅,都是天空白云蔚蓝游动的倒影。 便如……思念。 不知为何,云出无端端地想起了刚认识的那个御珏所说的话,‘眉梢眼角俱是思念’,她当时听了,只觉得尴尬,甚至觉得那个神棍乱拽文,可见到此刻的南司月,竟又觉得,这天底下,没有比这句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平生不懂相思。 才知相思。 便害相思。 云出的呼吸变得更加清浅,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这一倾不打紧,舞殇之前束在她身上的铃铛顿时响了起来,铃铃铃,在夜风里清脆悦耳。 “谁?”南司月惊觉,笔直地‘看向’她。 云出摸了摸鼻子,从长廊上跃身跳下,“是我,云出。” 南司月怔了怔,随即淡淡地说,“为什么味道变了?” 云出哑然,心中暗自腹诽:被舞殇喷上了那么多香喷喷的东西,想不变都难啊。 “现在不好闻吗?”她随口对答了一声,说完后,自个儿也觉得无聊透顶。 她不是来探病的吗?怎么无端端地去纠结味道的问题了。 “……”南司月被她问得愣了愣,然后,还是疏疏淡淡,但却很正经地回答道,“没有以前好,但也不错。” 云出擦了擦汗。 算了,赶紧言归正传。 “我听舞殇说,你伤得很严重。”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道,“到底,到底多严重?要紧么?我能为你做什么?” “唔。”南司月竟然真的作势沉吟了一会,好像,在很认真地想她能为他做什么。 云出很耐心地等着。 此时的他们站得很近,清越的月光中,花树婆娑的影细碎地投在他们的脸上身上,绰绰不清。 “你有时间吗?”静谧中,南司月终于开口。 “嗯?”云出没料到他会冷不丁地问这个问题,琢磨了一会,点点头道,“有的。” “三天时间,有吗?”他又问。 “……有吧。”云出为难了一会,但转念一想,倘若自己这次真的离开京城去了江南,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重见南司月的机会,心中不免失落,拼着这一次,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记得上次,你带我去京城大街小巷玩。”南司月淡淡道,“这一次,我想去更远的地万,三天即回,所以,再当一次我的眼睛吧,云出。” 云出眨眨眼,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这个要求不算太高……不过,她好像又被绕过去了,不是应该关心他此时的伤势吗? “不是,南司月,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你的伤势到底——” “你现在身上的香,很奇怪。”南司月打断她的话,又重新回到了最初那个话题,说着,他的眉头已轻轻皱起,脸上的表情,也有了极细微的变化。 “都是舞殇啦,不知道从哪里弄得香粉。”云出撇撇嘴,心里不由得将舞殇暗骂了一通,然后揪起领口,低头自个儿先闻了闻。 其实,说老实话,这香气也还好,清爽凛冽,像雪地的寒梅。 她略微放下心来,再抬头时,却又吓了一跳,南司月不知何时也低下了头,在她的发丝间轻轻地闻了闻。 只怪他的动作实在太轻太轻,所以,她刚才竟没察觉。 “哎哎,没什么好闻的,目头洗洗就没了。”他这样安静地停在咫足,让云出的心莫名地动了动,然后慌乱起来,急忙退了几步,然后大大咧咧地嚷嚷道。 可这一退的力度实在太大,云出也确实有点慌不择路,一脚踩到了本就拽地的披风上,披风滑落,近乎半裸的身体在和煦的夜风里,铃铛声清脆不绝,异常悦耳。 南司月没有追过去,他站在那里,似乎想说什么,可口还没张开,就似被什么痛楚击中,身形晃了晃,有点无力地扶住了身旁的树干。 “你怎么了?”云出见状,也管不了其他,再次巴巴地凑过去,关切地问,“要不要我出去叫阿堵?” “不用。”南司月轻轻地摇头,却伸手握住了云出的胳膊,“陪我呆一会。一会就好。” 云出忙不迭地点头。 人家都为你伤成这样了,难道她还能丢下南司月不管,一走了之不成? “要不,先坐下来再说。”见他脸色苍白,呼吸也有点急促,云出建议着,扶着南司月,顺着那株花树,小心翼翼地滑坐下来。 南司月没有抗拒,他曲起一腿,另一只则舒舒地伸出去,背靠着树干,头却侧向云出的方向,面色依旧是沉静清冷的,只是放在云出腰后的手,却紧贴在地上,半握成拳,不知道是在忍受苦楚,还是其他什么…… 云出却没什么知觉,只觉得刚才握在自己胳膊上的南司月的手出奇地冷,比平日里还要冷上几分。 他果然是伤得不轻啊。 这该如何是好? 87第二卷 京城风云 (四十四)相思(6) 这种冷意让云出心底发慌,她左张右望,终于看见落在不远处的披风,“你等等,我去把衣服拿来。” 说完,她立刻起来,将披风给拿了过来,然后,用南司月猝不及防的速度,用披风将他裹了起来,衣领在他的领口掖紧,再展开衣襟,绕到他的后面,就像裹一个婴儿一样。 南司月没料到她这个动作,先是愣愣,随即有种哭笑不得的哑然。 不知道是不是照顾小孩太久了,云出会下意识地将任何一个虚弱的人当成小孩样照料。 “你把衣服这样给了我,难道你不冷吗?”南司月轻声提醒道,“如果我没猜错,你现在,应该穿得极少。” 云出顿时一囧:还不是那个舞殇胡来,她何止穿得少,简直比不穿还糟糕。 “没事,我挺得住!”云出很大义凛然地说道。 寒冬腊月,尚且能穿着件单衣到处溜达呢,何况,这昌平谷温暖如常,稍许的寒意,她还是能应付的。 她又不是什么经不起风霜雨露的千金小姐! “进来吧。”南司月才不理会她的外强中干,手掀开披风一角,将云出拉入了自己的怀中,披风再落了下来,盖住两人。 “厄……”这乍然的亲密让云出无所适从,想推开吧,又觉得落了痕迹,只能畏手畏脚地僵在那里。 南司月察觉她的窘迫,却不想松开,他轻轻地拥着她,下巴静静地抵在她的发丝间,异香萦绕,另一只放在身侧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拢紧,指甲几乎刺入掌心中,可面色是沉静安详的,以至于,云出转头看他时,见到他如斯的宁静自然,也不禁自在起来,正儿八经地端坐在南司月的身侧,任由他的羽毛般克制轻柔的体重,压在她的耳旁肩上。 风静静地、踮着脚掠过。 偶尔会替铛轻摇声。 还有南司月悠长均匀的呼吸声,他似乎睡着了,一只手松松地搁在云出的腰侧,一半的脸埋在她的发中,她的肩膀擦着他的胸口,南司月整个人都似根放松,大概是真的睡熟了,所以,压在她身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这样的夜,这样的静谧,云出恍恍惚惚,只觉得他们已经这样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不知道时间,千年万年,或者一瞬半刻,其实,都已无所谓。 然后,她也睡着了。 好像此时此刻,除了安然睡去,再也找不到更应景的方式来回应如此的平和安宁,南司月的呼吸似能催眠一样,在耳侧暖暖传来,她下意识地往他又靠了靠,依偎在他平静宽厚的胸膛上,意识沉啊沉,终于沉入了不见底的梦寐。 她一直端坐的身躯松弛了下去,软软地靠到了南司月身上,一直假寐的南司月也终于睁开眼,眼眸深连如暗涌阵阵的深潭,放在另一边的手,握得那么紧,指甲几乎嵌入了肉中,却也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低头狠狠吻她的冲动。 那个舞殇…… 他略微动了动,将披在两人身上的披风全部挪到了云出身上,本放在她腰侧的手,则缓缓地,一点点地上移,移到她的下颌处,用指腹轻轻地掠过,一点点,重新描绘她的轮廓,圆润光滑的脸颊,浅浅的人中,小巧而微翘的鼻子,还有紧阖的眼,微颤的睫。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即便左手的刺痛,也不能将甚至能从指尖宣泄而出的激狂抑制,他猛地放下手,将云出靠在花树上,然后站起身。 树影婆婆,月光斑驳,映着那个长身玉正的紫衣身影,如此焦灼而隐忍。 他转过身,重新向温泉的方向走了去,剩下独自酣睡的云出,先是靠在树干上,不知怎么,身体慢慢地往旁边倒啊倒啊,啪嗒一声,终于倒到了地上,脑袋砸着树根,顿时惊醒地坐了起来,“南司月!” 她下意识地叫着这个名字,盖在身上的披风也轻轻的滑了下去。 月色清明,翠色的叶子悠悠荡荡地落下,四野无人。 她惶惶然地站起来,不知为何,发觉身边的人不见了,心中竟然有点空落。 “南司月?”她又叫了一声,转了个身,在视线里寻找那个紫色清逸的身影。 然而,她没有等到回答,而是听到了从谷口方向传来的大声喧哗。 阿堵的厉喝声也隐隐约约传来,“王爷正在里面清修,四殿若是没什么事,还请早回吧!” 四殿? 云出怔了怔:老鬼他们竟然来了? 一念及此,云出也顾不上其它,匆忙地披上披风,正想往那边跑去,刚跑了几步,又顿住脚步,冲着幽深的花丛中喊道,“喂,我答应你的事情会兑现的!” 说完,她这才撒着脚步,朝庭院门口走去。 花丛深处。 南司月从水底缓缓地浮了出来,仰起头,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慢慢下落,长长的头发在水面上舒展地铺开,他睁开眼,看着眼前依日寂静的黑夜,温热的水,从没有像今日这样,可以丝丝缕缕,渗透永恒的寒冷,暖至身心。 而那个活力十足的脚步声,已经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长廊那头。 云出跑到庭园门口的那个月形拱门时,果然看到了四殿中的阿妩正与阿堵交涉什么,而站在阿妩身侧的,正是南官羽与凤凰木。 至于老鬼,暂时还没看到。 不过四殿行事,一向是同进同退,老鬼只怕就在附近。 云出对南官羽和阿妩虽然恨极,但对真正动手的凤凰木与老鬼,才是真正恨之入骨,此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想也不想,操起旁边一个锄花的铁锄头,便冲了出去。 第二卷 京城风云 (四十五)峰回(1) 阿堵也已经看到了云出,他还来不及阻止,云出已经举着花锄,迅雷不及掩耳的越过他身边,砸向站在旁边的凤凰木。 她没有什么高深的武功,在场的每个人,用根手指头都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可在那一刻,却没人想去阻止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不顾一切冲过来的少女,有种近乎动物本能的激越,她的速度,与其说是有武艺傍身,不如说,是出于自身的敏捷与爆发力。 这让他们愕然。 ——就像阉掉老鬼时,她目光坚定,手起刀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迅捷果敢得让人错愕,却又莫名心惊。 凤凰木只是怔了怔,花锄已经要落到他头上了,他这才反应过来,抡起大刀挡在上面,哪知花锄像长了眼睛似的,半空中陡然转了方向,用背面狠狠地击在了凤凰木的腰上。 一击得手,她很快撤离,所以,凤凰木劈下来的大刀,只削掉了她的一缕青丝,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老三,不可在南王这里放肆!”见凤凰木提刀还要继续,南宫羽及时叫住他,至于云出,也被阿堵闪身挡在身后。 凤凰木被南宫羽叫停,恶狠狠地瞪了云出一眼,云出将下巴一抬,同样不客气地回瞪了一眼——不过此时有点狐假虎威的感觉,好歹前面还有一个手按长剑的阿堵警惕地看着凤凰木。 “三哥,算了,大事要紧。”阿妩见气氛凝重,赶紧过来圆场道,“没想到南王王妃也在这,看来……南王病得也不太重嘛。”她别有用意地抿嘴笑了笑,眼角余光瞥到了阿堵陡然阴沉的面色,赶紧干咳一声,将话题转了过去,“如今南王府与朝廷已经是一路人,应当守望相助,现在唐三那个叛徒已经将老大逼到了谷口,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这才进来求助南王的。” “老鬼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还被人打到家门口了?难道,他果然是‘不行’了?”阿堵乜斜着她,不屑地问。 阿堵在云出心目中的形象一向是忠厚儒雅的,冷不丁见他这样寒碜人的模样,云出几乎失笑。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听阿堵这样调侃自个儿的老大,阿妩与南宫羽也有点动怒,可虑及形势,仍然忍气吞声,低低地提醒道,“阿堵先生,难道你想单方面撕毁南王府与朝廷的协议么?” 阿堵没有应声,脸色间也是踌躇。 “唐三便要追到昌平谷了,无论如何,届时借南王府的护卫一用。”南宫羽匆匆地向阿堵拱了拱手道,“还请知会王爷一声。” “唐三追到了昌平谷?”云出从阿堵身后绕了出来,讶然地问了一句。 南宫羽扫了她一眼,目光中倒没有多少敌意,兴味的成份多一些,“虽然不知道唐三是怎么从圣山上下来的,但他确实没有被困在唐宫。” 唐三一来,这位南王心心念念的人,岂不是马上就要倒戈飞走了? 过一会,或许有好戏看了。 阿堵见云出的表情,心中也略有点担忧,只不过,此时此刻,如果唐宫之人真的追击四殿到了昌平谷,南王府确实不能坐视不理。 王爷的命脉还把在夜嘉手中呢,他们还不能撕破脸。 “你们等等,我去通知王爷。”阿堵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交由王爷自己来决定应策。 南宫羽又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见阿堵眼底有忧色,他很知趣地说,“大人放心,只要我在,云姑娘必会无恙。” “哼。”阿堵还没有说话,云出已经率先冷笑了一声。 让南宫羽来保护自己? 她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南宫羽瞟了她一眼,摇着折扇,慢条斯理道,“连同王妃到处造谣,给本人抹污的事情,也一并不追究了。” 云出更是一声冷笑,却懒得和他辩论,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移向了谷口的方向—— 唐三,来了吗? 他终于,再次出现了吗? 谷口方向的喧闹越来越大,似乎是很大很大的风声,飞沙走石般,席卷着整个昌平谷,那种惊魄的动静很快便波及到庭院这里,南宫羽的脸色微微一变,与阿妩对望了一眼,然后吩咐仍然瞪着云出的凤凰木道,“老三,去帮大哥。” 凤凰木刚才平白无故地挨了一锄子,一直不甘心,瞪着云出不肯走。 南宫羽之所以将他支使来,也是怕他胡来。 “我去看看。”结果,云出的速度比凤凰木更快一筹,已经朝声音来处,飞跑而去。 “丫头站住!”凤凰木更觉得受到奇耻大辱,抡起大刀紧追了过去。 “等着阿堵的消息,我怕老三坏事。”南宫羽见状,当然也不能坐视不管,急速地吩咐了阿妩一声,也紧随着云出他们的身影,赶往了谷口。 舞殇显然已经回去了,这一路上,并没有见到舞殇的身影,从小庭院通往谷口的道路不过一条,云出跑得很快,皓月悬天,那条山中小道被照得亮堂堂的,磷光阵阵,仿佛直通天宇。 也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快的缘故,越是靠近谷口,她的心跳就越快,以至于,等她跑到谷口时,心脏已经快得不负重荷,几乎要骤然停止了。 果然是唐三。 确实是唐三。 月辉下,那人蓝发雪剑,半浮在空中,他的对面,是四殿之首的黑袍老鬼。 一黑一白,在上空沉沉对峙,分外醒目。 而南王府的护卫,则拦着一群唐宫弟子,双方互不相让,好在,并未打起来。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云出在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她只看到唐三被剑光映亮的脸,与月色交相辉映,蓝色海藻般的长发,因为周身真气的鼓胀,四下飞扬,也染上了如水月华,莹然生辉,白衣翩跹,修长挺拔的身躯,如神祗一样矗立在那里,他的眼睛那么冷那么冷,可手中的长剑,却亮得足可与日月争辉,光芒耀眼夺目,世间无匹。 老鬼虽然看不到,却也感觉到针芒一样的剑光,他勉力稳住自己的身形,让自己不至于从半空中坠下来,粗噶的声音尚能如洪钟一样响起,“唐宫主,朝廷与唐宫的事情已经罢休,我们此番只是追捕叛贼夜泉,并没有招惹唐宫之意,还望唐宫主不要逼人太甚!” 这是实话,他们本没想过再去招惹唐宫。 虽然隐隐地知道唐宫之人并没有困死在圣山,而是不知用什么法子下了山,但唐宫所有的秘密都被封锁在冰天雪地、万仞之高的圣山之巅了,他们也不会自个儿巴巴地再为自己竖一个强敌。 这一次,他们纯粹是追捕夜泉,夜泉在傍晚给许家诸人行刑时故意露出了痕迹,命许家庄的余孽扰乱刑场,自己则一马单骑,曲曲折折,刻意将四殿引到了这个昌平谷,而且,万想不到,唐三竟会在中途追击过来,只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在夜泉的算计之中? “你说罢休便罢休吗?”唐三唇角讥诮地往上一勾,衬得秀美无双的脸更冷更傲,形如冰晶,“任何试图染指唐宫宝物者,杀无赦。” 他既已下山来,并且没有了后顾之忧,就断没有再放过他们的道理。 老鬼闻言,心重重一沉,看来,唐三这个强敌,他们算是结下了。 与其留着以后做个威胁,不如趁着今日,将他解决算了。 老鬼心思电转,也不忙着与唐三周旋了,他袍袖虚张,使了一个虚招,人却往相反的地面落了去。 哪知,唐三根本不上当,剑芒所指,笔直刺向老鬼的心口。 老鬼闻风便知不对,在空中硬生生地折改方向,口中则急问刚刚赶至的南宫羽他们,“南王的救兵呢,什么时候到?!” 想不到,区区几月不见,唐三的功力竟强到如此地步。 他的力量好像无穷无尽,取之不竭,甚至越来越炽烈。 今晚月色甚好,这苍茫的月,便如他无可竭尽的力量来源,连剑刃都似月光如斯,千年万载,流转变幻,不可羁留,却又无所不在。 他刺向老鬼时,但觉满目华彩盈天,一股仿佛来自远古的压力,千军万马般澎湃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即便是站在下方不远的云出,也被激得发带崩断,头上的纱巾随风飘出老远。 第二卷 京城风云 (四十六)峰回(2) 眼见着老鬼陷入险境,刚刚才站稳的南宫羽出手了。 这还是云出第一次看见南宫羽出手,从前只觉得这个人总拿着把扇子优哉游哉地装书生,又在四殿中排行老二,功夫也不见得高到哪里去,可此时,云出彻底地推翻了自己的判定:南宫羽很厉害,甚至于,比老鬼更胜一筹。 只不过是一把普通的纸扇子,他便能将唐三无双的剑气挡了回去,虽然很吃力,可他毕竟只用一个动作便力挽狂澜,折扇翻转,瞬息间,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恍若一个硕大无朋的屏障,将老鬼他们护在屏障后。 不过,这个陡然出现的屏障显然也耗费了南宫羽的大半真气,他的额头沁出了薄薄的汗,声音倒一如既往的平稳,“撤回谷中。” 老鬼已经趁机落到了地上,正想回头叮嘱南宫羽一声,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然后,一脸煞气地转向云出。 虽然被浓浓的香气掩盖住,他还能闻出云出在场。 只怪这个女子,与他的渊源实在太深,便如云出恨他一样,他同样将云出恨之入骨! 云出不仅毁掉了他的眼睛,还将他沦为所有的人的笑柄,焉能不恨! 南宫羽虽然察觉到老鬼陡然升起的杀气,但此时分身乏术,唐三的冲击仍然一波一波地传来,他没办法援救云出,只能在上空高声提醒道,“大哥,你若是动了她,南王便会与陛下决裂了!” 南司月对这个丫头的用心,普天之下,怕是无人不晓了。 老鬼却被怒火恨意冲击着,哪里去听南宫羽的话,云出的注意力也从唐三那里挪了回来,见老鬼气势汹汹而来,她也不至于坐以待毙,两者实力悬殊,她现在迎上,根本连伤都伤不了他,又没有阿堵这个靠山了,云出权衡了片刻,脚底抹满油,稍有不妥,便打算开溜之。 不过,她的开溜计划并没有实施。 因为,另一个声音的出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包括老鬼的。 “慢着!” 是夜泉的声音。 竟然是夜泉的声音。 云出愕然地朝声音来处看过去,只见夜泉从唐宫弟子后面排众而出,他也是一身唐宫特有的服饰,可见刚才一直浑水摸鱼,混杂在里面,所以,竟没有人发现他。 南宫羽刚才还在琢磨:为什么追夜泉,追着追着,夜泉不见了,反而出现了一个唐三。 如今看来,果然是被他算计了。 只不过,他算计的人中,除了他们四殿,也还有唐三,只怕唐三也饶不过他。 这样一想,南宫羽心中一宽,折扇顺势一收,等着看鹬蚌相争,打算当那个得利的渔翁。 唐三也在同时收住剑气,那让天地为之变色的力道,也陡然一松,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正的收放自如。 南宫羽的心又莫名地沉了沉,不知为何,一阵后怕。 夜泉倒没多少畏惧之心,他从众人中缓缓走了出来,微抬下巴,笔直地看着如天使般轻降在面前的唐三,那双可媲美他发色的蓝色双眸,微微敛起,异常尊贵骄傲,“三哥,你还记得我吗?” 他叫他三哥。 当初在小渔村,他死活不肯开口,可到了今时今日,这个称呼却很自然地泻了出来。 云出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两人,百感交集,直恨不得时光倒流,他们重新回到粤州,中间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唐三静静地看着他,漂亮柔媚的眼睛无波无澜,“是你拿走了神器。” 这才是他唯一的记忆。 夜泉笑了笑,没有解释,“我拿走它时,曾告诉你,我是夜氏后人,拿走唐宫保管的神器,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不错,你能拿走它,就已经证明了你的话。”唐三冷淡地回答道,“所以,我没打算追究。” 只有那些配不上神器之人的觊觎,他才会将之绝杀。 “那你还记不记得,在你们唐宫,有一个祖上留下来的契约,要为真正的夜王做一件事。”夜泉仍然在微笑,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气定神闲,运筹在握,俨然,已经有了一代夜王的风范。 “你与夜嘉?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3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4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4部分阅读 嘉,孰真孰假,无从确定。”唐三极冷淡地回了一句。 “你或者确定不了,可是古老的契约,却能为我作证。”夜泉说着,手舒舒地往前一伸,“唐宫主,将你的令牌借用一下。” 唐三犹疑了一下,还是将那块玄铁打造的唐宫宫主令牌,递给了他。 ——上次在小渔村围剿他,便是为了这个代表宫主之位的令牌。 夜泉很自然地接了过来,低下头,很仔细地观察着上面的纹理,然后,将令牌举高,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诵念着令牌上隐秘的咒语。 “本为散仙,脱尘独立,但为情故,入世征途,血染此牌,夜氏既出,以我终生,全其霸图,唐氏宗人,臣而助之!” 念完这番不明所以的咒语后,他突然抽出匕首,对着自己的脉搏果然一划。 温热的血溅了出来,溅到了漆黑的玄铁令牌之上,那血竟不滑落,仿佛进入了黑色的无底洞一般,眨眼间,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而在他的血喷薄而出的时候,云出手腕上的铃铛突然响个不停,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兴奋非常。 唐三则一直安静地看着这所有的变化,夜泉也不忙着包扎自己的伤口,那只手仍然举着令牌,任由血汨汨地流出,或被令牌吸收,或落于地面,淅淅沥沥。 “契约已成,你必须帮我做一件事。”他依旧抬着下巴,孤傲,凌厉,颐指气使。 唐三默然,等了许久,他才低声问,“何事?” 夜泉笑得很笃定,可心中却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唐三肯开口询问,便是认可了这个契约。 “三哥,助我称帝。”夜泉一字一句,和着淅淅沥沥的滴血声,望着唐三的眼睛,重重地说。 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 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众人鼓胀眼珠,讶异结舌中,唐三突然撩起下摆,单膝扣地,目光依旧冷漠,可是身姿却那般笔挺决绝。 他单膝跪在夜泉身前,平静地望着他,平静地吐出一个字,“是。” 夜泉将令牌递还给他,这才慢条斯理地收拾起自己的伤口来。 唐三站起身,依然风仪若仙,只是眼神更是冷了一分,让人畏然不可近。 “不好,赶紧退回谷中。”南宫羽怔了怔,立刻发觉情况大大地不妙。 夜泉竟与唐宫联盟了! 唐三与夜泉站到了一线! 他们这次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为今之计,还是先退到南王那里,方有转圜生机。 老鬼又是何等机警之辈,在唐三向夜泉臣服之时,他已经往后退出了许多,倒是凤凰木,临走前,还不忘揪住云出的手,将她也一并带了回去。 云出那时怔怔忪忪的,一时大意,便被凤凰木制住了,死拉硬拽地朝小庭园退回去。 云出挣脱不开,索性踉踉跄跄地随他了,脑里却不停地回荡着夜泉刚才祝颂的咒语。 “但为情故,入世征途,以我终生,全其霸图” “但为情故,入世征途,以我终生,全其霸图” …… 当年的唐罗,为了谁的情,入了怎样的征途,用他的毕生心血,全了谁的霸图? 那,现在的唐三呢? 他为什么也要搅进这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来? 唐罗是为了情?他又是为了谁? 只是一份千年前祖师爷的执念和强压于他身的宿命吗? 唐三站到了夜泉那边,不知为何,云出非但不觉得欣喜,反而觉得一颗心不停地往下落、往下落,而下方深不见底,黑不见手,前程叵测! 而另一边,夜泉在听到铃铛声时,便已经瞧见了云出。 见她被凤凰木拉走,他也吃了一惊,可在惊忧之余,仍然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笨蛋,穿的什么衣服!” 披风早在奔跑时散开,里面那绰约风情的装束,差点又把夜泉气得吐血。 “追进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我就不信,今天还收拾不了这个劳什子四殿!”夜泉有点阴沉地看着迅疾退入谷中的几人,不再与谷口那些南王府的护卫对峙,掏出一枚烟雾弹,朝地上一摔。 等那些护卫的视线恢复正常时,谷口处清风冷月,哪里还有刚才的一点痕迹? 可当他们抬头望月,又忍不住想起,方才那白衣身影,雪亮长剑,映着这万丈月光,华彩漫天的波浪壮阔之景。 那才是真正的蝶变威力,吸天地之灵,破蛹成蝶! “糟糕,王爷岂非很危险。”他们忽而醒悟,赶紧追了过去。 第二卷 京城风云 (四十七)峰回(3) 前方发生的事情,南司月已经知晓了。 南宫羽他们退回去的时候,南司月已经穿戴整齐,安安稳稳地坐在小院里的石桌边,等着他们。 “怎样?”阿妩见到他们,赶紧迎了上去,问道,“他们走了?” “不是走了,是追进来了。”南宫羽挑眉道,“再无对策,只怕我们今日都要交代在这里。” “唐三没事?”听阿妩的语气,倒是欣喜多一些。 南宫羽抬眸瞟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南王殿下,老夫知道南王府有二十暗卫已经秘密入京,如果老夫没有猜错,他们应该就在谷中,听说他们阵法无双,剑术更在当世罕见敌手,还请南王殿下将他们招出来,共御强敌。” 老鬼敛声道。 南司月却似没听见一般,兀自喝着手中的热茶,等慢慢地饮完一口,才淡淡道,“放开她。” 老鬼他们一怔,凤凰木则忆起手中的人,虽心中愤愤,但情势危急,只能先行放手了。 云出揉揉已然铁青的手腕,很自发地走到了南司月旁边,可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怔怔不语。 “……王爷?”耳听着外面的声音及近,阿堵也忍不住催问了一句。 “叫他们出来吧。”南司月终开金口。 他没有选择,只能帮四殿过此一关。 云出扭头,看了他一眼,嘴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 能说什么呢? 南司月,也有他自己不得不面对的立场。 阿堵听命,从腰间拿出一支烟火长筒,拉开引线,倏地一声,火窜到了半空,炸开来,白色的光芒如流星般刹那闪过。 然后,二十条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单膝扣到了南司月身侧,各个一样的黑色装束,一样的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精光内敛的眼。 “将来人挡住半个时辰。”南司月淡淡吩咐完,然后,转向南宫羽他们道,“半个时辰,应该足够你们翻过后山回城了。” 昌平谷虽三面环山,但此山并不像圣山那样高耸入云,如果是轻功极好的高手,要翻过这些山,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时间。 而只要他们回到京城,那里的黑甲兵无所不在,即便是唐三,也会束手束脚,便可脱险。 老鬼闻言拱手,“多谢南王援手。”他正要招呼其余三人撤离,阿妩有点恋恋不舍地朝园门前望了一眼,哪知,她刚看了一眼,唐三便出现在视野里。 还是白衣、蓝发、雪剑。 冷冽的气势,隔得老远,就让人背脊发凉。 “拦住!”不等南司月开口,阿堵已经率先吩咐那二十个不露面容的暗卫迎了上去。 云出身躯猛地一僵。 然后,紧紧地抿起下唇。 什么都做不了,在这种场面,她什么也做不了。 当然不能求南司月放弃自己的立场撤掉二十名暗卫,对于唐三,她也没有任何资格置喙什么。 刹那间,所有人都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既是南王府闻名的暗卫,实力自然不凡。 如果他们单打独斗,必然不是唐三的敌手,然而,他们自小便一起训练,所学习的,也不是个人的修为,而是二十个人中的步伐配合,暗合天罗阵法,这种阵法也许伤害性不大,但绝对能将对方缠得死死的,本就是为了南王的最后安危而特训的暗卫。 唐三固然剑法无匹,却也对这种“缠功”一筹莫展,只见那二十个身影鬼魅一样在自己身边来来回回,隐隐地封住了全部的空门,他站在原地,一手按剑,目光则冷冷地瞧着众人,一时半刻,却也找不到出口。 纠缠间,老鬼他们正准备离开,夜泉也同唐宫其他人赶到,夜泉只扫了一眼,目光便敛了起来,高声地提醒道,“南司月,你救过我一次,我不想与你为敌,还请让开。” 南司月一直坐在原地,依旧喝着茶,恍如未闻。 倒是站在他身后的云出,这次真正左右为难了。 虽然一再预见这种局面,但不知道它会来得那么仓促,那么迅疾。 “不容易,竟然让你们修出了天罗阵,传说天罗阵没有弱点,无破解之法,只可惜,这施阵之人,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夜泉言已至此,不需多说什么,唐三已经应声抽剑,灿若月华的剑芒,如方才的焰火一样,乍然而释,耀眼得让人错不开眼。 而在谷口感受过的灭顶压力,突然从阵中啸然而出,排山倒海般击向仍在饮茶的南司月。 南司月眉眼未动,可激起的飓风,却扰乱了他的发丝,一枚衣角也顺着偏离的剑气落到了石桌旁。 云出看得目瞪口呆,几乎想马上拉起南司月,让他赶紧避避了。 果然,剑气扫过南司月后,布阵的二十人立刻大乱。 正如夜泉所说,天罗阵无懈可击,只可惜施阵之人心中太有挂记,他们本是训来保护南司月安全的,见南司月受到攻击,免不了会分心。 一分心,阵法便会乱。 哪怕,只是一瞬。 可这一瞬,对于唐三来说,已经足够了。 下一剑,几乎没有任何喘息时间地紧追而来,这一次不再是方才的剑气而已,而是无可匹敌的实体,闪电如万年流转的时光,倏忽已到眼前,锋利的剑刃,劈金斩玉地迎着南司月击下。 夜泉眼角一跳,正要出言阻止,云出却比他更快了一步,她猛地将还坐在那里的南司月一拉,扯着他就往后面跑去。 南司月似乎没打算走,可被云出拉着,有点身不由己。 一切的变故发生得太快,老鬼他们还没来得及撤离,云出拉着南司月撤向后山,无疑与他们撞到了一块,她抬头看着面前的老鬼和凤凰木,又回头瞧着沉脸看向自己的夜泉,还有一步一步走来的唐三,竟有种天地之大,无所适从之感。 在她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样混乱得近乎绝望过。 顷刻后,唐三的利剑已经重新赶到,而另一边,二十个被冲关的暗卫风掣电速地赶来,重新布阵。 现在,便是看唐三快一步,还是他们快一步了。 光芒又至,终究是唐三快了一步。 云出突然将眼一闭,张开双臂,毅然地挡到了南司月身前。 ……连同四殿、阿堵,一起挡到了后面。 夜泉早就冲出口的话也在同时响起,“不要伤她!” 然而,此时此刻,还有谁能阻止唐三呢? 那一声,那一剑,那双张开的手,还有她苍白闭眼的脸。 都将成为不可逆转的定格。 如海潮般的剑气台风般扫过云出,在剑刃未至之前,便将她的脸上,手臂上,划上了浅浅的痕,披风早已飞出老远,铃铛响个不停,便如此时的混乱。 唐三人已到。 她却在此时睁开了眼。 蓝发轻扬,在脑后猎猎的响。 冰雪长剑,在她的眼瞳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连同,被剑光映射下的,他的容颜。 欺冰赛雪的秀美姿容。 她突然泪盈于睫,薄唇轻启,“唐三……” 声音很低很低,低如蚊蚋,形同自语。 剑势,却在此时,戛然而止。 冰冷的刃,堪堪停到了她的鼻尖。 风仍旧未散,铃铛叮咚,她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看着唐三依旧冷漠的眼,以及眸底探不清的暗涌与刺痛。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收起长剑,默然而立。 二十暗卫已经赶了过来,警惕地围着他。 “云出!”夜泉在一边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疾步跑来,南司月却已经先他一步,拖过云出的手,手指便搭到了她的脉搏上。 不过,他还没探清楚她的状况,云出突然一弯腰,“哇”地一声,吐出一滩暗黑的血来。 “刚才真是多谢云姑娘舍命相救。”正在此时,老鬼突然不冷不热地冒出了一句风凉话。 他的话音刚落,云出又吐出了一口血,脸色白得像只鬼。 是啊,她刚刚也救了四殿,她的敌人! 面前是她的亲人,她的唐三,后面是她的恩人,她的敌人。 怎能取舍,如何取舍? 这一耽误,夜泉已经赶了过来,抢先将云出扶在臂弯间,有点激愤地盯着南司月道,“你明知道她是个笨蛋,明知道有朝一日,她夹在中间会有多为难,我早让你别招惹她!你一开始就不该靠近她!” 南司月没有应声,极安静地站在旁边,心中暗暗地叹,狠狠地痛,“傻子,其实我有准备的……” 他当然不可能任人宰割,除了二十暗卫后,南司月另有后招,不然,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 可是,准备了那么多,想到了一切的可能性,却独独没有算到,她会那么傻那么傻,想用这一己之躯,挡住唐三的倾天之力。 在她站出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第二卷 京城风云 (四十八)峰回(4) 唐三被困于暗卫的天罗阵中,场内也没有了刚才紧迫得让人不能呼吸的窒息感,云出吐出两口血后,精神反比刚才近乎绝望的苍白战栗好了许多,她缓缓地直起身,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从夜泉的双臂间挣出来,低声打断他继续指责南司月的话。 “夜泉!” 听到这低低的喝声后,夜泉顿了顿,低头去看她。 “……你真让我,感到陌生。”她的目光果然是陌生的,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你不甘心,我无话可说,我也有太多不甘心的事情,你想给自己一个公道,我会支持你——可你不该利用曾这么用心对过我们的三哥,更不该,恩将仇报!” 无论如何,南司月救过他一次,纵然立场不同,他也不能对一个为了救他把自己陷入重伤的人,逼入死境! 还有唐三! 在小渔村的相处时日固然不长,可唐三对他们的爱护,他怎可无动于衷! 她才不管什么契约,什么古老的宿命,什么唐宫什么霸图!她只知道,唐三也是她的至亲之人,就跟夜泉小萝卜他们没什么差别,他们三个,都应该是亲人,应该守望相助!应该彼此爱护,永远永远不离不弃! 纵然唐三什么也记不得了,一切也不会改变! 可是,夜泉利用了他,利用那个劳什子契约,将唐三变成了任他驱使的棋子!云出绝对绝对不会允许! “云出……”夜泉蹙了蹙眉,有点哑然地看着激动往后退了几步的云出。 “不要叫我!你想做什么,我无权干涉,我不会再干涉,可是夜泉——有朝一日,你定然会发现,再这样下去,你失去的,一定比得到的多得多!”她说得激动,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退离夜泉,然后,终于撞到了南司月身上。 南司月下意识地抬起手,可刚至一半,又有点无力地垂了下去。 云出则已经转身,面向南司月,看着他同样苍白、俊魅的脸,哽了半天,终于极其莫名地冒出了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南司月其实也不太明白,她到底为了何事道歉,可无论是何事,都没有关系,他都不会责备埋怨于她。 云出点点头,重新扭头看着夜泉。 不知何时,她的下唇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也不知道是刚才沾染上的,还是被自己咬的,映着白的脸,亮的眼,红得惊心动魄,让夜泉看得心惊莫名。 “夜泉,如果你但凡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一丁点关系,这一次,不要再难为他们,就算是南宫羽他们……也……也算了。”她吃力地说完,看也不看四殿一眼,继续道,“其实,你一开始,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这里,对吗?” 夜泉会通过系在她手腕上的铃铛,一直知道她的位置,这是南司月说过的,她还记得。 所以,夜泉是知道她在这里的,正如四殿自己所说,连他们都是被夜泉引过来的。 一切,都是他刻意为之。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再次告诉她,自己与南司月的立场是多么不同吗?告诉她今日的唐三,再也不是往日的唐三了吗?让她在这样惨烈的对峙中作出最后的抉择,从此死心塌地地站在他身边吗? 种种动机因由,她不敢想,也不想去探究! 夜泉却只是沉默,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末了,才轻声道,“好,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你今日不想为难他们,我便放他们走,可是,云出,下一次呢?下一次,你又打算怎么做?来,到我这边来,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你也无需再为难。” “没有下一次了。”云出深吸一口气,忍着胸口翻涌的血气,沉声道,“我已经决定离开了。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你们争也罢,斗也好,我都不想管了。” 她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方才的感觉。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中间,举目望去,都陌生得让她绝望,不可依靠,不可亲近。 “云出。”夜泉急欲说什么,却被她清清淡淡的一眼,将冲到口中的话又憋了回去。 很清明剔透的眼,可正因为太清明太剔透了,才知道她所做的决定,是发乎于心的,不曾诓他,更没有一丝一毫做作的成份。 “我走了。”再丢下三个字,她竟然真的这样万事不管,兀自往谷口走去。 没有人想去拦她,阿堵倒有几次欲言又止,可偷眼看了看王爷的表情,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等到了庭园门口时,云出突然停住脚步,朝场内回望了一眼。 夜泉正错愕地看着她,南司月也站在原地,默然清冷的脸中隐隐地藏着疼意,而站在天罗阵中的唐三,仍然手持雪剑,蓝发轻扬,秀眉微垂——他一直没有再看她。 她只看了一眼,然后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昌平谷离京城连车程都足足有个时辰,单凭一个人用双腿走,却不知道要走多久了。 云出来时是坐着马车来的,也不知道回京城的具体路线,不过没关系,她本来就不打算回京城。 等出了昌平谷后没多久,她停住,便将夜泉送给她的手链解了下来,默默地看了一会,然后踮脚将它挂在了路边的一株枯树上,继续向前。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黎明,终于快来了。 东方翻起了一片鱼肚白。 她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终于走不动了,扶着路边一株叫不出名的矮树,又“哇”地一声吐出口血来。 唐三的剑固然没有劈下,但之前那举世无双的剑气,早已经将她伤至肺腑,胸口淤血堆砌,几欲呕吐。 她扶着矮树休息了一会,看着地面上暗黑的血液,不免苦笑。 离开,不是懦弱,不是逃避,而是不想让自己现在的模样,被唐三看见,被南司月知晓。 更不想再看着夜泉一点点变化,一点点的面目全非。 ——可是,难道她真的要交代在这里? 真……不甘心啊。 还是找大夫要紧,先去找大夫。云出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可刚一站直,便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她几要倒下,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云出?” 很陌生的声音,但在这黎明破晓时,却让人感觉到炽烈如阳光的温度。 那么明朗没有阴霾。 云出转头,诧异地望过去,却是白日里不小心遇到的那个奇怪的蛮族人,似乎,叫御珏。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呢。”御珏咧嘴笑笑,瓷白的牙齿还是那么醒目耀眼,“你怎么了,看上去似乎不舒服。” “猪,她一看就是快死了,你还跟她废话干嘛!”一个小而尖的嗓子从下面传了来,云出低头一看,正是白天她舍命救的那个恩将仇报的小屁孩。 “我就算要死了,也要先把你这个小东西的屁股打开花!”听到这个破小孩尖酸的论调,云出立即恶向胆边生,便要去揪他的耳朵,小孩子赶紧偏了偏头,很乖觉地躲到了御珏身后。 “云出,等下再找他算帐,别说你,回去后我也饶不了他!”御珏赶紧当和事老,然后,凝目看了看她的面色,担忧道,“你受伤不轻,得赶紧医治,如果你不嫌弃,就和我们同行吧。我们的目的地,正好有一个医术很高明的巫师。” “猪!”小孩又尖叫起来,正要罗嗦什么,被御珏的一记白眼吓得哆嗦了一下,赶紧又闪了回去。 云出怔怔,不置可否。 “你是不是不开心?”御珏似乎不需要她的回答,又热心地问道。 “有点。”云出很实诚地点头。 “厄,为什么呢?”御珏眼睛明亮干净,即便是打听人家的私事,也表现得无比真挚自然,让人生不起戒备之心。 “因为……”云出想了想措辞,方淡淡道,“我曾经很穷,但我以为自己拥有的东西不少,后来不怎么穷了,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而且,现在又很穷很穷了。” 御珏挠挠头,想了想,笑道,“你不是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还活生生的吗?你还有你自己,怎么是什么都没有呢。你们夜氏王朝的人啊,总是爱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贪念太多,才有那么多烦恼,现在什么都没有,岂非更好?不知道少了多少烦恼呢。” 云出愣了愣,随即豁然地笑笑,“是啊,我原本就什么都没有,现在不过是回归从前而已。” 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她原本就是一个天不管地不收的孤儿而已。 如今,竟然爱过了,被爱过了,遇到了那么多人,让她牵肠挂肚,让她纠结难辨,让她为之不顾一切、彷徨、心悸,痛且痛快着,曾一度,将自己与他们连得很紧很紧。 ——然而,他们都不是她的,她不该起贪念,不该因为自己的情感,而去插手他们的生活与轨迹。 御珏见她神色舒展,比刚才的死败之气不知好了多少,不禁也开心起来,他搓搓手,踢了那个尖酸刻薄的小破孩一脚,“快去扶着姐姐,我们一起回去。” “猪!多管闲事!”小孩又是一声大骂,翻了翻白眼,黑白分明的眼睛说不出的狡猾慧黠,可看得出来,他还是畏惧御珏的,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别扭地走了过去,扶起云出的手。 云出也没有推开他,而是朝御珏微微一笑,扶着小破孩,一同朝太阳升起的东方走去。 云出离开后,夜泉与南司月几乎同时下令撤退。 暗卫潮水般退回了黑暗中,四殿也从后山潜走,唐三将剑一收,也不跟夜泉打招呼,带着唐宫众人,径直走了出去,他没有看夜泉,没有看南司月,甚至连趁机后撤的四殿也是瞟也不瞟,神色冷漠如罩了一层面具,掩饰着心里所有的情绪与激越。 过不多久,唐三的声音从谷外遥遥地传来,“夜泉,如若找我,派人在圣山之巅燃起灯火。” ……曾经,他也对云出说过同样的话。 可是云出没有找他。 云出…… 眨眼,唐三已经消失在谷外苍茫的山色里,蓝色的发丝,因为这隐去的月色,因为这未起的晨光,似失去了光泽,黯淡如灰。 山谷内,唯剩下夜泉和南司月,还有站得远远的阿堵。 “你想要什么?”夜泉忽然问。 南司月有点不明所以。 “她说我不懂得感恩,如今,我便把欠你的恩情还给你。你要什么?手?眼?还是关于我的秘密?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给你。”夜泉依旧骄傲如一只昂首阔步的孔雀,“这一生,我只欠她,不会再欠着任何一个人。” 南司月无语了片刻,然后,悠然转身,“我救你,也只是为她而已。即便你是阿猫阿狗,也是一样,所以,你根本不欠我什么。” 说话间,他已经走出老远,紫袍翩跹,风华依旧。 阿堵赶紧跟了过去。 只剩下夜泉,依旧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可看向云出离开的方向时,又是一阵惘然。 他错在哪里了吗? 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一)巨债(1) 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伤——题记。 在夜氏王朝有一句话,曾说尽了江南的繁华旖旎。 腰缠十万入江岸,何妨辞做瑶池仙。 江南是南王府的辖地,虽没有很正轨地册封,但摄于南王府的威名,极少有人敢在江岸之地胡来,尤其是南王府所在的临平城。 所以,虽然京都那边真假夜王争得如火如荼,这里还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 哪怕妓院啊,赌坊啊这种不入流的场所,生意都似乎比别的地儿好许多。 而临平最大最大的赌坊,正是闹市中央的风雅阁了。 这个名字,初来乍到的外地人还以为是文人谈文论道的地方,等推门往里一看,立刻吓得扑倒在地——里面输红了眼的赌徒们,或坐在桌上拍手,或挖着鼻孔咒骂,或哇咔咔地嬉笑,形如疯癫,哪里有一点斯文的痕迹,而在他们旁边,无数个衣着暴露,巧笑嫣然的青楼女子,正捧着食盒,巧笑嫣然,给这位擦擦汗,给那位喂喂葡萄,忙得不亦乐乎。 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啊! 几乎所有的人见到此状,都摇了摇头,如避蛇鼠一样逃得远远的,只有一个人,坐在雅堂阁二楼的小阳台上,看着楼下人声鼎沸的世间万象,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手举到肩旁,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赶紧,给钱给钱!” “是,是,端木公子请稍后。”伺在一旁的伙计弯了弯腰,屁颠屁颠地跑下了楼,向坐在一楼清点银票的老板汇报去了。 听完伙计的催促,老板犹豫了。 “原先跟端木公子说好的条件是,如若他的点子给赌坊增加五成生意,就分他一成,增加三成收入,就分他半成,三成以下,概不收钱!”沉吟了片刻,矮胖子老板的肿泡眼突然不怀好意地敛了起来,“他又不知道咱赌坊到底增加多少,我们就说,不到三成……” “万万不可!”伙计大惊失色道,“小子刚才听老板你的嘱咐,小心地留意了他的穿着配饰,确实在腰间发现了一枚雕着木纹的玉佩,他果真是江北端木家的人!江北四大公子一向喜欢同行,那位江北四公子之首江玉笛与他的夫人上官兰心也已证实昨夜住在悦宾客栈。万一他以后查出我们诓骗他,四大公子联合起来找麻烦,到时候,风雅阁可就风雅不起来了。” 闻言,老板沉吟了,可到到底肉疼那到手的一成利润,口中兀自咒骂了一句,“什么江北四公子,这里可是江南,隔着一条江呢,风马牛不相及的地儿,他们跑来凑热闹——” 伙计眨眼提醒道,“老板,如果没有端木公子提点的这个‘美人计’,这几日赌坊的生意也断不会这样好啊。” 请青楼的女子过来花枝招展转移视线,果然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老板无言了,踌躇啊踌躇,最后,终于像捐出自己的老娘一样,抽出一小叠银票来,狠心地扔出去,“告诉他,这是三日来的一成收入,钱货两清,请端木公子快快走人吧。” “好嘞~”伙计大声应了一声,拿着银票冲上了楼。 他也受够了这位端木公子三天两头的催债。 端木公子用他干干净净,秀秀美美的手将银票接了过来,脸上的笑容越发不像正经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那两只眼睛放出的光,就连伙计也自愧不如。 “好了,差不多了,祝你们生意兴隆,让更多的人倾家荡产!”端木公子也不怎么点数,似乎只要掂一掂银票的重量,就能猜出具体的数额了。 他远远地朝老板拱了拱手,依旧笑眯眯的,然后优哉游哉地晃下楼去,很快,便消失在大街川流不息的人海里。 今日天气晴好,城外多了许多踏青之人。 又是三月。 草长莺飞,梅雨将至,野外一片油油的青草翠绿欲滴。 端木公子,不,云出慢条斯理地走在凝翠的草地上,看着远远放纸鸢的人们,忍不住抿嘴笑了笑,从腰上扯下那枚假造的玉佩,正要扔掉,冷不丁看着一个小毛孩正巴巴地看着她,她信手将玉佩递给小孩,“拿去玩吧。” 小孩接过来,欢呼一声,跑远了。 “又乱施好心!”那小孩刚跑远,云出身后便传来一个尖利的童音,云出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欠着我们五万两银子,外加一支千年人参,一颗百年熊胆,半朵冰雪莲——这些东西,当年御珏那头猪可是花了很多精力才弄来送给老师的,这些都不是免费的!所以啊,你这辈子都别指望能还清债务了,当然就更没资格乱施好心了。”尖利的童音继续道,“哼哼,现在御珏已经回去了,你可别指望他会再为你说话。” “我又没打算赖帐。”云出擦着额头的三条黑线,无语地转身,“你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句,我想忘记都难。” “记得就好。”小孩得意地嗤笑一声,黑白分明的眼睛又非常讨嫌地乜斜着她。 云出就想不通啊想不通啊,自己好歹也是对他有恩的,怎么每次见面,都好像仇人一样。 “说起来,那天到底是谁打了你?还真下得了手,老师说,你能活下来,还真是走了狗屎运。”说着,小孩赶紧在鼻子前扇了扇,一本正经道,“踩了太多狗屎,难怪那么臭。” 93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二)巨债(2) “他也许不知道,更不是故意的。”云出闻言,笑了笑,“不说了。” “不说就不说。”小孩嘴巴一撅,眼珠儿转了转,又道,“听说你们夜氏王朝最近内乱得厉害,好像是有人在争那个劳什子夜王之名,是不是?” 云出抿着嘴,没有做声。 “哎,算了,问你也是白问。”小孩见她不理自己,顿时怒火,“我问老师去,根本不稀罕问你。” 云出还是没做声,只是朝他笑了笑,更让小孩火冒三丈,跺脚跑回去问老师了。 等那个叫做草植的小孩跑远后,云出也不着急跟过去,挨着一棵树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银票,正打算好好数一数,随即有举得索然,与拿到银票时的欣喜若狂判若两人。 夜嘉和夜泉之争,终于公开化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已。 那日,她随御珏见到老师后,便一直处于半晕半醒中,反正她也没有其他目的地,御珏便带着她随老师一路往南,最后,他们竟到了江南临平,这让云出不得不唏嘘时间的巧合,如此玄妙。 她不知道御珏是什么身份,不过这一路上,这个阳光男孩倒与她颇为投缘,倒是草植好像与她天生有仇一样,总是争锋相对。据御珏说,草植这次出来,是来找老师拜师、学习医术和为人处事之道的,可草植似乎不太愿意,在京城时趁御珏不备,从他身边逃走,这才遇到云出。 而备受御珏尊崇的老师,也确实是个厉害人物,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的样子,对于医术颇有见地,只是,有一个让云出哭笑不得的弱点:贪钱。 御珏还在的时候,倒没什么,等御珏有事一走,她立刻被一老一小赶出来干活,赚钱还债了。 真正命苦。 这么巨额的账款,还到何年何月才是止境啊,还不如当初就死了算了。 这般腹诽着,脸上倒没有多少忧虑,她又发了一会呆,索性仰躺在地上,口里叼着一根野草,闲闲地听着旁边几个公子哥在侃最近的时事。 一个说,“江玉笛此次来江南,必定是为了南之闲的事情,听说南之闲已经被皇帝释放,责其返回江南,软禁在家。南之闲曾是大祭司,一向通今博古,事件之事,据说没有不知晓的。他的出现,无疑让有心之人觊觎。” “区区一个江玉笛,也未免太小看南王府了吧?”另一个人说,“这次那个叫夜泉的,纠结从前并肩王叶之航的余孽,还有已经叛变的唐宫,以夜王自居,将京城闹得够呛。如果不是南王亲自坐镇京城,事情都不知道发展成什么样子呢。陛下现在正器重南王府呢,那些江湖宵小之辈,哪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我却听说,亲自是哪个南之闲胡来的,正式南王本人。”第三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似乎南王与陛下的关系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和谐,我前些日子还听宫里的一个亲戚讲,南王与陛下几次会谈都是不欢而散。” “真有此事?”第二人吃了一惊,“南王真的回来了?” “你干嘛这么吃惊,难道,你也在打南之闲的主意?虽说他现在是落水狗,没有祭天司撑腰了,可你别忘了,他始终是南王府的二公子!”第一个人厉声警告。 那人讪讪,没有再说话。 云出则翻了个身,将树叶蒙在自己的眼上,努力睡觉,闭耳不听。 在临平城,最大最恢弘的建筑,是南王府。 每每走过大街时,想对其忽视都难。 云出倒没有刻意躲避南王府,相反,每次经过的时候,还会驻足静静地看一会,脸色安详,还有着暖暖的笑意。 她在草地上睡到了傍晚,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落,余辉遍洒。 草植并没有来寻她,他知道云出没处可去,迟早会回去的,或者……走了更好。 至于老师,每天昏昏睡睡的,除了见到银票时眼睛会发亮,其他东西根本漠不关心。 没有人在等她。 所以她也不着急,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慢慢地往城内溜达去。 临平不同于京城,对于夜禁并不严格,城门并不关严,即使是入夜了,也能自由出入。 老师住的地方在城外,所以,她这个方向并不是回家。 而是,径直去了南王府。 晚上的南王府,比白天更显威严,门第森森,让寻常百姓望而却步。 云出站在门口,仰头看了一会,然后,迎着旁边的两个守卫,笑嘻嘻道,“小哥,我有一样东西,能不能等南王回来后,转呈给他?” 那守卫将云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眼,云出还是刚才那副纨绔公子哥的打扮,虽说看不出什么华贵的身份,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小觑,“你是谁?你以为送王爷东西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只是帮忙转呈……” “罗嗦什么,快走快走。”守卫不耐烦地挥手催促。 ?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4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5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5部分阅读 高门大院啊,云出在心中叹一声,脸上的笑却越加迷人,“既然小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了,只是,如果耽误了王爷打大事,回头被他责备,在下可一定要把你们招出来的。” 守卫闻言,这才放了一点心思,“你要转呈何物?” “一句话。”云出轻声道,“他若还想兑现三日之约,就到东华寺找我。”顿了顿,她微微一笑道,“当然,如果王爷没有回江南,那就算了。” 94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三日(1) 云出回到老师的草庐时,已是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茅屋大门紧闭,屋里黑洞洞的,想必他们已经睡了,果然是没有等她。 云出反而是松了口气,她悄悄地推门木门,因为动作很轻,因而,也没发出什么响动来,可等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正要将门合上时,却看到小厅正前方的一张躺椅上,老师正倚在上面睡着呢,此时,似被她吵醒了一般,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砸吧着掩在胡须里的嘴,有点不清醒地看着她。 “哦,云出啊……”他的声音很和蔼,和御珏一样,和蔼中带着爽朗的阳光味儿,像老小孩。 “打搅老师了。”云出赶紧道歉道,“只是老师,你怎么不回房去睡?” “我在等你。”他又揉了揉眼睛,从躺椅上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另一只手伸到怀里掏啊陶,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枚玉佩来。 正式云出以‘抵押品’为名,放在草植手中的“云”字玉佩。 免得那个小屁孩如猎狗一样盯着她,天天催她还债。 “听草植所,只是你父母留给你的?”老师问。 云出点头,“是啊,是爹送给娘的定情信物,所以,我肯定会还清债务,把这玉佩赎回来的。哦,对了,老师,这是今天收到的赌坊余款。” 说着,云出便从怀里掏出那叠银票,伸到了老师的面前。 屋里本没有电灯,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棂,可老师还是看清了这叠银票的分量,那双本睡意浓浓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如两粒刚刚升起的启明星,熠熠生辉,即便是旁观者,都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幸福感。 他欣喜地接过来,嘴边的胡子几乎要翘了起来,“不错不错,小姑娘有前途,有前途,嘿嘿,嘿嘿嘿嘿。” 傻笑数声,老头子颠颠颠颠地雀跃回房,等走出大厅,回到了床边时,他突然停住,抓了抓乱糟糟的白头发,自言自语道,“哎,我刚才是想问她什么来着……算了,还是先点银票吧……” 云出目睹着老师走远,她微微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虽然老师贪财了一些,但实在是……很可爱啊。 简单地擦洗后,云出也躺回自己的小屋里,头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然后,她以扭头,透过窗户,看着远处笑丘陵的轮廓,和上面影影绰绰的屋宇。 她今天才听烧香的婆婆所,那个地方,叫做东华寺。 没想到,临平也有一个东华寺。 与粤州的东华寺同名。 不知道,上面是不是也有一个月老祠,也能求一支姻缘的签。 过几天,且去看看吧…… 交了一笔巨款后,这两日草植也没催着云出干活了,更何况,每次云出有事出去,他就得负责做饭,但如果云出在家,就会由她主勺。 她作出的东西非常好吃,比草植随便烤一烤洒上盐,其味道不知道好处多少倍。 “就你们夜氏王朝的人喜欢穷折腾,吃个肉而已,还又是拍啊,又是腌啊,又讲什么火候啊,麻烦。”只可惜,某人虽然吃得不亦乐乎,口上却不肯给半句肯定之语。 云出也懒得理他,仍然很认真地拍着肉松。 她对事物的态度一向是虔诚的。 因为收购了挨饿的滋味。 草植在旁边自言自语,也觉得无趣,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老师还没有起床。 老头儿一般会睡到下午未时,才砸吧着嘴,慢悠悠地出来觅食。 如果不是他真的治好了自己,如果不是看到他施针用药时的认真专业,云出怎么也不会相信他是蛮族的尊者,是御珏一口一个老师、万分崇敬佩服的人。 “哎,等一下你去干嘛?”草植将面前的木耳肉松一扫完,用手背抹着嘴巴问。 “去烧香。”云出回答。 “啧啧,再烧香也就这样了,瞧你这傻样,神仙都不会待见你,干净赚钱还债,你——”草植还打算继续打击她,一抬头,见云出神色平静,眼神温润,与以前的反应不太一样,他又觉得无趣,干脆闭了嘴,想了想,说,“那去烧香,求财神让你赶紧赚票大的,也省得我天天催着,累得慌。” 云出哑然:也没有人逼着你催债啊。 虽说自己确实花了老师不少名贵草药,可那些东西放着不也是放着,又不攸关生计。 “去吧去吧,旁边山上就有一个寺庙,听说那里又一个许愿井,很灵。”草植难得热心一回,竟然殷殷地介绍道,“要去趁早,那里入夜就关门了。” “恩。”云出点点头,然后展颜笑笑,“谢谢了。” 云出则将厨房简单的收拾了一番,用碗将一早准备好的饭菜小心的扣好,整了整衣衫,又叮嘱草植等老师起来后,怎么将饭菜加热,这才出来。 草植鼻孔朝天,不耐烦的应着。 云出也不在意,小心地掩好外面的柴门,大步朝东华寺走去。 今天也不找到是什么日子,上山拜神烧香的人并不多。 云出顺着石阶一口气爬到了半山腰,终于看到了东华寺的山门,门口人烟奚落,只有十来个姑姑婆婆正在赫哧赫哧努力向上爬。 云出笑了笑。 在江南,信神的深度显然闭不上粤州,粤州民生疾苦,又靠海而生,与天时有极大的关联,所以寺庙总是人声鼎沸的,但江南不同,在这个水乡之地,大多人们都安居乐业,享受太平,即无需靠天,也没什么大的变故起伏,所以,信神的人自然少一些,也不够粤州那般虔诚。 没有人也好,她可以慢慢地观摩了。 想到这里,云出赶紧又加快了脚步,三步化作两步地越过山门,踏进了正殿中。 正殿亦是人烟寂寥,木鱼声声,异香环绕,蒲团钱零星地跪着几个女子。 她没有磕头,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神像,看着它细长的眼睛敛着的慈悲和唇角那抹洞悉的、堪破世间万事万象的笑,然后,云出转过身,绕到了旁边的偏殿,穿过三进三出的月形拱门,到了后院,人反而比前面的多了一些,但大多是一些衣着鲜艳,面色轻灵的年轻少女,或被||乳|娘陪着,或与自己的好姐妹在一起,在哪里窃窃私语,偷偷地笑。 也有一些年轻公子们,站的远远的,摇头晃脑地卖弄,但就是不靠近。 而在这后院中间,这是草植口中的‘许愿井’。 此时,正由一个少女投了一枚铜板进,然后,趴在进口哪里不住地往里张望,她本是欣喜含笑的脸,慢慢地变得懊恼起来,随即颠怒地走开。 云出看得莫名其妙,心想:一定是骗人的东西,她发现受骗了,所以生气吧。 许愿这种玩意儿,只能用来宽慰自己,如果指望着天神相助,人也不用干活了,天天拜佛就行了。 她有点大逆不道地想了想,然后兀自笑了笑。 “施主可是不信佛缘一词?”大概是看见了她的笑,本在旁边涌念的一个老和尚走了过来,行了一礼,淡淡地问。 心中虽是不信,云出却不想当面忤逆大师,赶紧还了一礼,恭敬地回答道,“非是不信,而是觉得,缘分之说并不能普济众生,倘若人人都能逐意如愿,这世上又焉有那么多人间悲剧呢?” 说到底,这也是个运气问题啊。 老和尚不慌不忙地回道,“纵然是悲剧,也是佛缘,人间喜怒哀乐,皆逃不过一个缘字。正如天下没有无花之果,世上也没有无缘之事,因果报应,轮回不休,由不得施主信与不信。” 云出还是笑了笑,神色很恭敬,说出的话却出奇地犀利。 “既然信不信都已注定,又何必设那么多寺庙,供那么多神灵。” 这不是摆明了骗香火钱么? “前缘虽已注定,可后事,终究逃不出人力。” “……我怎么觉得这句话那么自相矛盾呢。”云出挠挠头,也不欲继续辩解,笑嘻嘻地对着和尚说,“大师不用点化我了,反正佛门弟子众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是肯定没什么佛缘的了,白白地让您费心多不好意思。” 老和尚慈眉善目,闻言也不恼,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扫视了前面的庭院一眼,轻声道,“有没有佛缘,姑娘何不自己去看看。” 云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快关山门的缘故,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庭院,已经变得人声寂落,剩下的几个少女,也正收拾裙装,打算回家了。 95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三日(2) 云出从草屋里出来之时,已是午时了,加上路上耽搁的时间,春日的白天总是不长,女孩儿们都想赶在天黑前回家,此时的东华寺,更是门口罗雀,杳无人烟了。 听了和尚的话,她往庭院中间走了两步,待她再回头时,身后已是空无一人,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心里依旧是不信的,可又不免好奇,隐隐约约,也希望找到一个可以指引她的暗示,云出在庭院的四周晃荡了一圈,终于走到了那么许愿井前。 她双手扶着井沿,眼睛闭上,口中默默地祝祷,“发大财发大财发大财” 这样说着说着,也不找到是不是念得太久了,心中的轻忽之感竟慢慢地消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的丝丝缕缕地潜进来,潜到心底,让她的声音也变得凝重,“如果许愿真的有用,就保佑他们都能平安无事,都能好好地回到我身边。” 说完,她缓缓睁眼,映射着东华寺上面橘黄遍染的天空,映射着她睁大的眼睛,还有他的脸。 依旧沉静清冷的容颜,趁着晚霞如烟,水波荡漾,细细密密,支离破碎。 云出怔了许久,然后,猛地转身。 南司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她转身的动作太大,几乎撞到了他。 南司月很及时地伸出手去,稳稳地扶住了她。 “我今早回到临平。”他在她开口之前,淡淡道,“然后,一直在这里。” “哦,”云出挠挠头,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也显得稀松平常,“那什么,我只是听说你回来了,我又恰好在这里,所以呢,想趁机把债务一并结了——你不知道,我最近欠了很多债务,嘿嘿。” 虽说债多人不愁…… “恩,三日之债。”南司月的手顺着胳膊滑了下来,握住她的手,“那走吧,从现在开始算起。” “啊?”云出没料到需要那么快兑现,赶紧提醒道,“你不是刚回临平呢,好歹也要休息休息吧,再说了,这么晚能去哪里?” “随便。”南司月已经拉着她走了几步,头也不回地往园门外走去,也不知道为何,那只握着她的手,不复之前的冰冷,甚至,有点如她一样的薄汗。 云出怔怔,就这样傻乎乎地被她拉出了小院,拉出了偏门,拉出了东华寺。 庭院里,许愿井边,方才那个老和尚不知何时又出来了,用浮尘小欣地扫着井沿,未了,他往里面望了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佛缘、孽缘,也是一线之间啊。” 他们走得很快,一直走到山门口,石头雕成的宫门前,台阶眼神蜿蜒而下, 上面,则是巍峨的庙宇。 天边的晚霞越发绚烂如锦。 南司月终于停住了步伐。 云出也有点喘气,扶着石门旁边的柱子,心想:她等下若是问起我这几月在哪里,我该着呢么回答才好? 受伤的事情肯定要瞒着,不然,以南司月的性子,又会归到自己身上去。 上次夜泉这样说他,已经是欲加之罪了。 正琢磨呢,南司月却似乎根本无意去问她这段时间在哪里,只是握着她的手,站在长阶的中间,也有点微微地喘气,站了一会,才轻声道,“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 “为什么?”云出诧异地问。 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过节吧。 “不过,都不重要了,你出现就好。”南司月将整个问题淡而化之,想了想,道“我们先找地方住宿吧……我没有住过客栈,你来定好了。” “啊,你不回去了?”云出没想到南司月也有说风就是雨的一面。 印象中,这个人无比强大,也无比理智。 这样兴致所发,任意而往的冲动,还真是少见。 “厄,”她已经答应过他,当然不至于十月,反正,她也不需要像其他人交代,就算真的三天后回茅屋那边,草植和老师也应该没什么意见。 既如此,又有什么陪不起的? “不过,你之前说那三日时,好像有一个目的地了吧?”云出想想,又问。 她还记得南司月的原话是:三天时间,刚好能从哪里回来…… “那个地方在京城附近,太远。我不想把时间全部耽误在路上。”南司月解释道,“所以,地点也由你定。” “这样啊……”云出仔细想了想,然后灵机一动道,“我知道去哪里了,不过那里的条件有点艰苦,你若是不习惯,就告诉我——明天晚上,哪里刚好有一个庆典,应该好玩的。你一直在南王府,一定很闷,我带你去玩。” 那日在京城,她陪着南司月在雪后的大街上漫步时,也零星半爪地得知了他的一些往事。 ——就是,完全没有往事。 从小到大,在那个深深的王府里,读书,习武,一呼百应……孤孤单单。 他一定没参加什么民间的庆典,不知道放肆是什么滋味。 “嗯。”南司月完全没有异议,一副很乖顺,很自然,安静的脸上非常明显地写着“一切你说了算”六个大字。 云出汗了汗,突然觉得任重道远。 “那我们今晚就去坐船,明天就能到乌镇了。”她所说的那个地方,便是乌镇,一个离临平大概半日水程的地方。 “恩。”还是很轻很乖得应允。 “……不过,那什么,我身上可没带船费。”尴尬啊尴尬,她身上的银票已经交给草植那个讨债鬼了。 “恩,用这个吧。”南司月信手用指上取出一枚璀璨霞光的宝石戒指,“船费够了吗?” ……他也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 云出诧然地看着这枚绝对价值连城的宝石戒指,心中不舍,可临时也找不到其他法子:这个点,当铺肯定已经关门了。 而且,看南司月的意思,也没打算再回城一趟,他们是要直接去渡口的。 小心翼翼的将戒指接了过来,云出免不了笑声感叹了一句,“哎,太挥金如土了。” 南司月也听到了她的嘀咕,闻言,唇角微微往上一样,弧度不堪明显,但异常生动宠溺。 “随便挥。” 云出诧然,随即很汗很汗。 这话太造孽太纨绔子弟了! 可为什么—— 竟觉得如此动听呢? 至始至终,云出没有问一句京城的事情,南司月也不曾提起夜泉他们一句。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就好像他们已经脱离了这个尘世,可以不理俗尘一样。 也许,此时的两人,都只有一个极单纯的心思。 一个,是履行自己的诺言,如果可以,将很多很多的快乐带给她,让他不用一个人继续呆在黑暗的世界里,郁郁寡欢,拒世人于千里之外。 一个,心中满满的,却是失而复得的欣喜,那种欣喜无以言表,只想这样呆在她身边,去哪里,做什么,都无所谓。 他们就这样什么都没带,社么都没交代地到了渡口,还好,渡口上还有一艘小渡船没有歇息,云出过去,与船主交涉了几句,提出将整只船买下来,还包船夫三天。 南司月这丫太有钱,怎么浪费都无所谓,她却要将中美戒指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不然,太肉疼了! 船夫虽不太懂得玉石,但看着两人气质都是不凡,而且,这枚戒指的财政也确实太极品,就算是外行人,也能看出它几可夺日月之辉的光芒,当然忙不迭的答应了。 上船是时候,云出很自然地伸手去扶南司月。 他果然行为自如,可毕竟眼睛不便,这船板滑腻异常,若是不小心失足落水,岂非得不偿失? 南司月从前极其反感别人的援助,可当云出的手伸过来时,他却觉得无比自然。 好像,这是本该如此的事情。 “小心点。”她低头小心地看着他的脚,等他上了船,又随手松开,将戒指抛给船夫,“去乌镇,还有,我见你船头有小火炉,可不可以顺道为我们抓几尾鱼上来?” 说起来,她还没吃晚饭呢。 南司月也应该没有吃吧——他说,他刚抵达临平,就一直在东华寺—— 她突然有点懊恼自己:怎么只说了地址,没说具体的时间呢? 让他久等。 96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五)三日(3) 小船在静谧的夜色中的江面上缓缓行驶,云出一猫身,拿着已经收拾好的几尾草鱼,钻进了船舱之内。 南司月正坐在小火炉边,云出特意交代他一个活计,就是看招炉子里的火。此时,衣裳华贵的南司月正拿着一把破破烂烂的小蒲扇,对着炉口下方很用心地摇啊摇,可惜他不得其法,那炉子里的火忽明忽暗,简直不扇时还糟糕。 云出哈哈的笑出声,不客气地夺过他手中的蒲扇,嗔道,“哎,虽然长得这么好看,可你还真笨。” 脸个炉火都看不好,可不是笨么? 她虽是骂他,可是笑容满面,声音轻快,实在让人与她计较不起来。 南司月怔了怔,然后,有点无辜道,“我从前没做过。” 废话,谁敢指使南王去干这种下等人的下等活? 那个儿女并不是找死,而是脑子彻底坏掉了,如云出一样。 “解释就是掩饰啊。”云出不以为意地驳道,“刚才怎么说来着,这三天,必须像普通人一样,不能把自己当王爷看。” “嗯。”南司月本想再辩一句,想了想,还是明智地选择沉默。 ——把自己当不当王爷,与会不会看火,貌似是两码事吧? “算了,让我这个苦命的人赖服侍你吧,哎。”云出也发觉,在生活方面指望南司月,那就太天方夜谭了,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只见她利落地将几尾鱼用木棍穿好,悬到火炉上,另一只手还时不时地腾出来,扇扇活,控制控制火候。 南司月也算配合,虽然被她骂了鄙视了,他也不恼,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想象着她繁杂的动作——刷油啊,翻鱼啊,还有偶尔被炉火熏其的喷嚏。 渐渐的,船舱内弥漫起一阵香喷喷的烤鱼味。 连在外面撑船的船家也忍不住朝里面吆喝了一声,“小姑娘,可真香!” “放心,有你的份!”云出童言好喝地回答了一句,笑语盈盈。 船家大喜,这船速也似乎瞬间提高了一些,不一会儿,外面竟然传来渔夫的唱和声,调子里江南的民间乐曲,用的是方言,黏黏暖暖的味道,细听之下,似乎是情歌。 南司月似乎是死一次听到民间的歌谣,以往只是在王府宴客时在舞台上听到一些,他禁不住侧耳听了一会,只觉得调子清越婉转,歌词更是直白得很,等他渐渐听明白了,无端端地有了一些局促。 可船夫的声音还是一阵紧一阵地传来。 “紧打鼓来慢打锣 停锣住鼓听唱歌 …… 伸手摸妹面边丝 乌云飞了半天边 伸手摸妹眉毛弯 分散外面冒中宽 伸手摸妹小眼儿 黑黑眼睛白白视 …… 伸手摸妹小嘴儿 婴婴眼睛笑微微 …… 尔们后生听了去 也会贪花讨老婆 睡到半冥看心动 ……” 云出也终于挺清楚,她捂着嘴,笑眯眯地骂了一声,“没想到船夫大哥也是性情中人啊!” 南司月只作未听到,弱弱地装一本正经。 那个省一直持续到云出的烤鱼大功告成,她掀开船帘,招呼船夫进来一起吃,船夫这才停住吊嗓子,笑嘿嘿地进来,三人围坐在一起,各拿一条鱼,大快朵颐。 ——或者,是两人大快朵颐。 南司月自觉已经很放开很放开了,可二十几年来的习惯,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就抛之脑后,他依然吃的缓慢,优雅,慢条斯理道云出简直想跟他急。 “一看就知道这位公子是大户人家出来了!”船夫忍不住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云出将脸一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那我就不是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 船夫正想直接否决掉,可到底是做生意的,不想得罪顾客,所以,嘿嘿地笑了两声,继续埋头吃鱼。 云出满头黑线。 船夫大哥虽然什么都 没说,但他的眼神也太不懂得掩饰了。 不过,也怪不得他。 且不说两人的气质相差得十万八千里,单单只是穿着打扮,南司月随随便便的这么一件黑边紫袍,那绣工,那金丝,那剪裁,就不是寻常人家消受得起的。 起码,在价值上,就抵得上云出身上这件超级随便的水色长裙一百倍了。 她抑郁,她的仇富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其实吧,小哥的眼里真的不错,周围公子,确实是大户人家里出来,而我呢,就是他家的一个伙房丫头!” 云出笑眯眯地说。 船夫顿时恍然:难怪,难怪! 难怪这位姑娘的厨艺如此之好,难怪两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什么门当户对的一对! “但是呢,我拐着我家的公子私奔了!”云出又石破天惊地说,“大哥,我是不是忒厉害忒幸运?” 还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 船夫睁大眼睛,那鱼肉都快从嘴巴里掉出来的。 吃了一惊的,还有南司月。 不过,南司月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默许着她的胡诌乱扯。 “那恭喜姑娘啊。”哪知,船夫反而高兴起来,他拱了拱手道,“我还在琢磨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没想到是私奔的,私奔的人我见多了,可他们的神色要么慌张,要么就有怨气,不如你们两位,真正沉得住气,看模样,周围公子也是真的喜欢姑娘你,一点嫌弃你的意思都没有,姑娘好福气啊。在下线祝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不枉此生。” 云出很汗。 她原不过是想逗一逗这个船夫大哥,没想到反被调侃了! ……不过,最近江南私奔的人很多吗? 她顿时再瀑布汗。 “谢谢船家。”她正待解释清楚,冷不丁听到南司月轻飘飘地接了一句,然后,以茶水为酒,遥遥地敬了船家一杯。 “公子客气了,能载到两位,是在下的福气。”船家乐呵呵的,也拿起自己面前的一杯粗茶,仰脖饮了。 这两男人一来一去,简直当她这么大的一个人,是透明啊是透明。 云出又抑郁了,低头狠狠地啃了一口鱼肉。 97第三卷 烟雨江南 (六)三日(4) 享用完美食后,云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船夫又出去摇橹了。 船速在后半夜也慢慢地缓了下来,以这个速度,到第二天天亮时候,便能抵达乌镇码头。 船舱内有一些简单的铺盖,南司月还好,云出却有了点困意,她抱着膝盖坐在舱内打了一会瞌睡,便听到南司月在旁边说,“你先睡一会吧。” “那我睡了,你一个人呆着岂非很无聊?”云出强打着精神问。 南司月显然没有睡觉的打算。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南司月淡淡道。 在他的意识里,可能并不知道无聊为何物。 因为无聊与否,也是要有对比的。 如果一个人生来就无聊,一直一直无聊,他就会觉得,这不过是生活常态罢了。 渐渐的,也就会习以为常。 可他越来这样说,云出就越是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睡。 船家的精神还不错,正站在船头有一下每一下地摇着撸,月光从舱后映进来,睡眠清辉一片,两岸隔得很远,影影绰绰,起伏的轮廓,带着夜色独有的沙沙声,与流水一起荡远。 目之所及,是一副墨水淡淡染就,行云流水,诗一般的水墨画。 云出的心情忽而大好,她巴巴地爬到南司月身边,重新抱膝坐好,笑眯眯道,“要不,我们聊天吧?” 长夜漫漫,又是这样的美景,如果只有她鼾声大作,那也未免太煞风景了! “聊天?好。”南司月想了想,轻轻颔首道,“你想知道什么?” 云出抹汗。 她这样的态度,配合是配合了,可怎么总觉得太过正经了,一点八卦的氛围都没有。 “厄,先说说,你喜欢什么颜色?”可话题总是要有人提出来的吧,哪怕是无趣的话题,也总比沉默好。 “……”南司月刚一沉默,云出就发现自己问错话了:他只能看见黑色,又怎会喜欢其他颜色? “绿色吧。”正在云出打算绕开话题时,南司月却给出了一个答案。 神色淡淡,并没有为难或者不悦的意思。 她笑了笑,继续问,“最喜欢吃什么?最喜欢什么形状,最喜欢什么花?最喜欢什么衣服……” 她一口气问了许多,几乎都是生活中细碎的小节,本以为南司月会大大地踌躇一番,哪知,他顿了顿,然后,无比自反地反问道,“你呢?” 被反将一军。 “是我先问你的……”云出弱弱地抗议道,“所以,你要先回答。” 南司月还是云淡风轻地模样,轻声回答道,“我并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所以无从回答。” “啊?真的从小到大都没喜欢过?”云出愕然。 这也太——太没追求了吧! “喜欢过一样。”南司月想了想,纠正她。 “是什么?” “你啊。”他的语气仍然无比地自然,“喜欢绿色,也不过缘于你而已。” 云出似被什么东西哽住,顿时干咳数声,咳得满脸通红。 “我不算……”她讪讪地摇手,还想说什么,可踌躇半天,又不找到说什么好。 只是将目光投到幽幽美美的江面上,于是,眸色也被江面的颜色染得幽幽美美了,甚是惘然。 “现在,轮到你回答了。”耳边,是南司月清淡的提醒声。 “厄……” “你最喜欢什么的颜色?最喜欢吃什么?最喜欢什么形状?最喜欢什么花?最喜欢什么衣服?最喜欢什么地方……最喜欢——谁?” 他一字不差地将她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神色还是淡淡,可此时被云出看在眼里,却有种不出的狡黠。 原来,他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也不能拒绝回答,毕竟,礼尚往来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咳咳,蓝色紫色白色粉色统统喜欢,包子馒头米饭鸡鸭猪鱼肥牛肉,也统统都喜欢,圆形方形菱形三角形,只要好看都成,裙子褂子丝绸毛皮,只要值钱就好,江南啊粤州啊江北啊京城啊,能赚钱的地方我就觉得蛮不错,至于最喜欢谁——”她歪着头,陷入短暂的沉思,眼眸又被晕染的幽幽美美,模糊不清。 南司月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安静地等。 “我喜欢很多人啊,太多了,我就不一一述说了。”云出突然咧嘴笑笑,大大咧咧地给了个答案。 南司月笑,他并没有一点失落的表情,好像对这个答案,已近了然于胸。 “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吧。”他随意地转开话题,道,“你以前的生活,很艰难吗?” “不艰难啊,而且很好玩呢,简直是精彩缤纷啊,就说那一次吧,我在大街上遇到一个长的脑满肥肠的富商,一瞅着他,我就知道,他是头大肥羊,后来啊,哈哈,他果然笨得可以,我骗他说自己要卖身葬父……”云出似乎从不承认自己吃过苦,当然,也有可能是她选择性地记得所有的快乐,而过滤掉多有的不得已。 所以,每每她回到粤州时,讲起自己的种种趣闻,都会把孩子们都得哄堂大笑。 唯有夜泉会默默地站在一边,脸色阴沉,然后生一整天的闷气。 譬如现在,她像南司月说起以前的种种趣事,一边说一边咯咯笑,好像故事里被揭发或者被人发现后跑路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而是戏台里的道具人儿,连挨打都能说得万分有趣,欢快无比。 南司月一直很认真地听,没有插嘴,但也是在没办法去应和。 应和她的苦中作乐? 他大概能完全理解夜泉当时的感受了,唯有心疼而已。 也不找到到底说了多少宗,云出的声音终于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到后来,她的头一垂,趴到了膝盖上,睡着了。 南司月侧过脸,听着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扳过她的肩膀,让她躺进自己的坏里来,云出也很自觉地找到一个最好的姿势……鼾声大起。 98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七)三日(5) 云出一觉醒来的时候,般已经靠了岸,船家掀开帘子大声招呼道,“客官,你们今天还要用船吗?还是让我在这里等?” 云出揉了揉眼,坐起来说,“今天不用船,你先找地方休息吧。我们要用的时候再找你。” 船家应了声,然后,朝她促狭地笑了笑,放下了帘子。 云出正狐疑着他笑容的含义呢,一扭身,发现自己正倚在南司月的臂弯间,顿时大囧,想马上撤离,忍了忍,还是伸出手,非常义气地揉了揉他的肩膀,“很酸吧,哎哎,不好意思,枕了你一晚上。” “是我的荣幸。”南司月笑笑,侧身躲过她揉捏来揉捏去的手,站起身来。 没错,他是真的在笑,自然而然的,恍若春风乍暖。 云出怔了怔,也讪笑数声,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待他们登了岸,乌镇还矗立在静谧的清晨中,夜晚的雾气并未散尽,青石板的古道上,也蒙着淡淡的烟气,如梦如幻,流水叮咚,建筑街道大多建立在河道两岸,隔江相望,是同样的木质长廊,吊脚小楼,还有绵延到天边水尽的大红灯笼。 “走吧,先去给你换套衣服。”云出很自发地往河道那边的一个石拱桥走去,“不然,你太醒目了。” 其实,即使是换下了那身华贵至极的衣饰,南司月仍然是醒目的,那样雍容清冷,无瑕如玉,就算在人才聚集的京都也频频惹人注目,更何况,是乌镇这个小地方? 可让云出在他脸上抹上面粉啊泥巴啊,去化个妆易个容,云出又实在下不了手。 “真想买顶面纱把你遮起来。”她嘟着嘴,自言自语道。 不然,等会儿即使想混到众人中间去,只怕会转而成为众人的焦点了。 南司月不解地偏了偏头。 “……我是说,你长得太好看了,怕招惹狂蜂浪蝶。”云出见他神色迷惑,怕他多想,赶紧又解释道。 南司月无语,半天才说,“哦,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自己长得是什么模样,当然也没有什么绝世姿容的意识,所以,听到云出这样说,他尚且无辜地辩解了一句——至少听到云出的耳中,这就是相当明显的辩解啊。 “南司月,你跟我来,我告诉你我长得什么样子,也告诉你,你长得什么样子。”云出说完,已经拽着他的手,将他拉进了那间半掩的书画店,她伸手从南司月的腰上一掏,也不知道掏出什么挂件儿,小小的,玉环形状,外面还镶着一圈质地上好的金子,云出用牙齿将金子咬下一小块,然后递给老板道,“老板,我要请你为我们画一幅画,这点金子够了吗?” 她没有南司月大方,她就是小气。 饶是如此,老板还是很高兴,连连说‘够了够了’,然后,指使着伙计进去斟茶。 云出在拉着南司月往店子旁边招待客人的椅子边走去,让他坐了下来,自己则站在他旁边,笑吟吟地对老板说,“老板,画吧。” 老板于是展开宣纸,拿着毛笔比划半天,又调了墨,这才慎重地落笔。 云出这还是第一次请人为自己画肖像——这种奢侈的事,一向是由达官贵族们做的,不免认真,绷着个脸站得笔直。 南司月倒还能淡然处之,虽然也是第一次,可他早习惯了自己坐着,别人恭敬矜持地侯在一边,只是,倒没有人像‘画师’一样不住地瞄自己,感觉也很新奇,再加上,他能察觉到云出的认真,不知为何,竟有点想笑,带着淡淡的欢喜。 老板画得很仔细,不知道是不是被南司月的气场所震慑,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小心谨慎,唯恐一个不小心的墨点,就毁掉了面前的画面,那紫衣男子的容颜与女孩娇憨又精明的眉眼,实在是神韵非常,只恐画笔不及,不能捕捉其中十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出腿都站僵硬了,那画师终于直起腰,非常满意地看着自己生平最杰出的作品,长长的舒了口气,“好了。” “是吗?我看看。”云出雀跃一声,立刻飞奔过去,等绕到书案后,看清面前的画作时,顿时心花怒放。 没想到随便找的一个街头画师,手艺也是如此不凡。 虽然南司月的气质没有尽数画出来,不过,站在他背后的自己,却被描述得异常精致可爱,惹她欢喜。 女子终究是爱美的。 “老板,可不可以拿针来?”她抬头笑眯眯地问道。 老板狐疑地拿了一枚细针递给她,云出于是举起那卷画,映着阳光,顺着那些轮廓,细细密密地扎过去,根据笔触的深浅,那针尖刺入纸张的力道也深浅不一,如遇到大面积的晕染,她更是一点一点,密集地铺过去,这个工作,却远比刚才老板作画时还难了几分。 好不容易大功告成,云出的脸上这才真正绽放出笑容来,她对着老板鞠了躬道了谢,然后,回头南司月身边,“好了,我们走吧。” 南司月依旧乖顺,闻言,很配合地站了起来,走出房去。 等他们出去后,端着茶盘侯在附近的小伙计凑过来,问刚才作画的老板,“哎,那位姑娘为什么用针刺老板做的画啊?可有什么玄机?” “……你难道没发现,那位公子,似乎看不见东西吗?”老板轻叹了一声,万分惋惜,“那位姑娘这样做,便是想让他‘看见’图画。” 如此绝世的人物,竟是个盲人,让人怎不扼腕? 大抵以作画为生的人,对美丽的事物,总是比寻常人多一份敏锐吧。 “看不见吗?”伙计瞠目结舌,仔细地回想着刚才的印象,却无论如?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5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6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6部分阅读 如何都看不出端倪…… 有这么淡定自如的瞎子么? 99第三卷 烟雨江南 (八)三日(6) 这一耽搁,已经是中等时分了,乌镇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当然,其繁华热络程度自然比不上京都或者临平,到底是一个水乡小镇,但街道中间的河道上,却多了许多小船,首尾相接,用绳索连着,上面张着采类,船篷都收了起来,舱内摆满了各色的酒坛,还有铺开的桌椅。而岸边呢,也早已经铺满了乡野的特色小吃,自然也没有京都那么精致,可原汁原味,重要的是,非常这便宜实惠,如新酿的米酒啊,鲜绿的艾草饼,熏肉梅菜面、麻糖——几个铜板就能换许多许多。 云出已经将剩下的金子在一间小小的银号里换了许多碎银和铜板,这下子,便再也不肉疼了。 她买了两个艾草饼子,信手递给南司月一个,与他一起,站在石拱桥上,一面啃艾草饼,一面看着簸箕的‘船龙’,闻着空气里各色的酒香,听着耳边阵阵欢快无邪的笑语。 云出看得目不暇接,还不忘侧头向南司月描绘自己所见到的情景,南司月含着笑,微微地听,手则抚着刚才云出送给他的画,指腹从那细密的针眼里缓缓滑过,终于停到了她的唇上。 然后,他很着重地将画卷收起来,也似乎参与到乌镇此时的喜乐中来,问她,“今晚是不是有什么节日?” 不然,不过是个小小的古镇,又怎会如此热闹非凡? “是啊,赛酒会。”云出笑眯眯道,“乌镇附近的村子,都以酿酒闻名,随便一个寻常人家,都会酿出很好很好的酒,他们便缩写了这一天,将各自家里的藏酒拿出来,沿河摆开,让大家过来品鉴购买——还有很多酒楼啊富商或者大官啊,都会来这里品酒,听说,上次赛酒会的冠军竹叶青,竟成为了贡品——白便宜了夜嘉。”说到最后,云出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南司月莞尔。 江南水甜,风暖竹美,在这里酿出的酒,定然会远近闻名。 “百姓的生活……挺丰富的。”他随口,轻声应了一句。 “说起来,还是得感谢南王殿下啊。”旁边一个老者听到了南司月的喟叹,爽朗地接了一句,“也就江南这么好,其他地方苛捐杂税,刑法又严峻,哪里还有什么酿酒的心思。” 南司月没敢做声,云出却已经唧唧咋咋地抹黑道,“我没见南王为治理江南花什么心思啊。” 这虽不是真心话,但也是实话。 这些日子以来,她就没见南王办理什么公务。 “怎么没花心思。”老头瞪了她一眼,很正气地说,“南王为我们顶住了朝廷的压力,肃清吏治,从不扰民,让百姓自行生息,这还不好啊?” 云出撅撅嘴,正要再说什么,见老头旁边的人都纷纷转过头,同仇敌忾地看着她。 她顿时胆寒,将冲到口中的话又压了下去。 可心里却喜滋滋,不知为何,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咳咳,走吧。”南司月突然干咳两声,拉着云出,往桥下走去。 ——好吧,这样当面肥到夸奖,还是在云出面前,他也会觉得不自在。 云出抿着嘴笑笑,随他快步跑下石板桥。 心中则默默地想:没想到啊,南司月的人气这般高…… 如果她现在站在桥头大喊一声,“这位就是南王殿下!”,不知道会造成什么轰动效果? 当然,她不敢叫,她怕被围观的群众踩扁。 “从乌镇的东面开始,蜿蜒三公里水路,都摆满了各色的美酒,除了付费购买的外,这里还有免费的酒喝。那些大碗装着的摆在船头的,便是免费了。”云出拖着他,沿着河道一面走一面解说道,“如果你能从第一艘船,喝到最后一艘船,就能得到很神秘的礼物哦。” 她挠了挠头,有点憾然道,“我去年来试过一次,只可惜,只喝了一半,就撑不住了。这里面的酒啊,有的特别烈,简直是一喝就醉,醉得你不省人事,我后来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人就躺在长廊边,已经是第二天了,你说丢不丢脸?” “你想要那个礼物?”南司月忽而问。 “想知道是什么,”云出点头,嘿笑,“人家好奇嘛。” “那好。”南司月忽然鹏鸟一样纵身跃起,云出促不及防,等看清后,才发现他已经落到了第一艘船上。 他已经换上了一件寻常的灰色长衫,金冠也已取下,用发带松松地束在右肩侧,一身素净,可单单只是他端碗,仰脖的姿势,便在刹那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整条熙熙攘攘的大街,有刹那的静谧。 然后,一个人道,“又有人挑战水龙阵了!” 众人一阵激动,纷纷靠拢过去围观。 “五年,糯米,荷叶,莲花瓣,水为前年冬天的第一场瑞雪,皆是清新脱俗之物,只可惜装酒的酒坛不好,如能用玉瓶盛之,风味应该更佳。”他淡淡地分析完,也不管船主目瞪口呆的反应,又翩然如仙临般降到了第二艘船上。 依旧是一口饮尽,神色素淡,面色不改。 然后,精准地说出此酒的来源。 “十五年,梅花花蕊,粟米,高粱,蜂糖,三月份的山泉水。馨香扑鼻,口感润泽,只是太过甜腻,你可以再加一味莲心。” 船主使劲地点头。 云出 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几乎忘记走过去了。 眨眼间,他已经到了第三艘船上。 这一次,他几乎不用自己动手,便有船主巴巴地将碗递到他手中。 仍然是一口,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二十年,竹叶涤水……” …… 他每次发言,都引起一阵喧闹声,而围过去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河道两岸,早挤满了男男女女不计其娄,其中,更有豪放点的女人,在那里嘀嘀咕咕笑着这位公子过人的见效与见识,有几个少女,甚至用手帕边掩边看,一脸娇羞。 云出心中当即有点不舒服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舒服。 本想着让他尽量不引起注目呢,没想到,眨眼他就大出风头了。 气急她也。 可气归气,看着南司月这样万人瞩目,面容淡定地走到第二十艘船上,而前面的人早已扑倒一片的壮观场面,她又觉得欢喜。 仍旧是那种与有荣焉的戚戚感。 只是人已经越来越多,她渐渐也挤不进去了,只能跟那群已经接近疯狂的男人女人一样,混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他的风华。 算起来,他已经足足喝了好几十碗酒了,可他非但没有醉意,连脸颊都不曾红上一丝,声音依旧清润好听,评点依旧一针见血,那翩然洒脱的动作,纵千万人聒噪,却始终一人一行的清冷与脱世,仿佛一道屏障一道光晕,让大家惊叹之余,也不敢去轻忽他,甚至不敢上前与他拉关系。 这样的疯狂,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天一黑,沿街的灯笼便全部亮了起来,映着水面,映着星光,倒影丛丛,到处一片光斑点点,天上人间,根本已分不清。 南司月终于在人们大声的鼓噪与嘶喊声中,来到了最后一艘船。 他安静地喝完船主递上的酒,淡淡地评点完后,然后,问“礼物呢?” 那三个字不大,可云出却听得很清晰。 不知道为何,在那三个字说出来时,她莫名地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无关感动悲喜。 只是高兴,太高兴了,高兴得不可言表。 “喂,准备了五年的姑娘们,公子讨要礼物了!”船主挤挤眼,哈哈大笑两声,对着岸边喊了一句。 他的话音刚落,本站在两侧的男女们突然自发地分开,男人们纷纷越过拱桥,跑到了河道左边,女子们则留在右边,推搡着,咒骂地乐着,很自发地站成一排。 那个场景真是壮观啊,云出眨眨眼,看着身后已经排好的姹紫嫣红,为免惹人注目,也赶紧,找了空子,钻了进去。 “公子可以随意找一个心仪的姑娘,让她为公子献上香吻一枚。”船主笑呵呵道。 云出闻言,立刻囧了。 这,这,这是什么礼物? 如果通关到最后的是个女子,难道是被这里的男人强吻一个? ……她有点庆幸自己上次挑战失败了。 乌镇到底是江南小地,民风淳朴自在,又是一个好酒的地方,没有那些大地方的规律礼数,所以,才有如此奇怪‘奖赏之法。’ 当然,那些留在右岸的姑娘们,也都是自愿的。 如不愿意,可自行走到左岸。 可是南司月这样帅,就连七老八十的老婆婆都想留下来,又哪有人肯走到左岸去,一时间,右岸风景独好,红色的灯笼在水面上荡漾浮动,映着一张张如花般含笑娇媚的脸,犹如一场至美的春梦。 100第三卷 烟雨江南 (九)三日(7) 南司月从船头缓步走上岸,百万富翁很自然地让开,让他在这百花丛中找到了他喜欢的那枝。 云出见状,立刻撇撇嘴,打算开溜。 她才不会像傻子一样等着别人来挑选,就算南司月也一样。 只可惜,身后看热闹的人太多,从屋里涌出来的乌镇居民,跳脱着没有去左岸的小孩,全部堵在后面,想开溜怕也不容易。 她正用力地往后钻啊钻,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口哨声、笑声、失望声,如沸腾的油锅,猛地热烈了起来。 云出诧异地转头往后一瞧,还没看清眼前的景象,手臂已经被抓住,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腰,让她忍不住往后折了折,长长的睫毛扫在了她的眼皮上,他吻了她。 不同于上次的轻描淡写,南司月坚定得近乎霸道,匍一触碰,便直入主题,在她还懵懵懂懂,呆若木鸡之时,已经撬开了她的唇齿。 各色的酒味混杂在一起,发酵成一种让人晕眩的醇香,让人熏然欲醉,无力挣脱。 站在旁边的女子,唯有艳羡的份儿。 谁都看得出来,刚才这位公子走过来时,那么笔直、那么稳重,不曾有一点偏移,不曾有一点迟疑。 纵然万丈红尘,千载岁月,人间多少沧桑变幻,繁华喧世,海角天涯,他只走向她。 也唯有走向她。 云出脑子里一阵空白,呆呆地软在他的臂弯里,任由他予取予夺,面色飞霞若潮,与两侧的红灯疏影交相辉映,美若桃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她。 南司月的呼吸有点急促,面色也有点红,却不知是不是被酒气熏的。 周围的口哨欢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这几乎成为了整晚的最高嘲,笑语阵阵,直达云霄。 “这就是礼物。”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带着难得的笑意,还有逗她开心似的戏谑。 云出耳根都红透了,正想嗔怒地驳一句挽回颜面,又听到他说,“如果可以,希望时间能停在此刻。” 云出怔住。 身边的笑容灿烂而善意,水波轻漾,清风皓月,酒香满镇,如果可以,让他们永远停留在此时、此地,定然,是一件极美的事情。 然而,笑声会熄,天会亮,酒香会散,繁世将歇。 正因为此情此景,美得让人无法呼吸,才更加怅惘愁顿,只缘于它的灵动随机,太可遇不可求。 “嗯。”云出突然微微一笑,很认真地说,“纵然不能停住,可我会永远记得。” 怎可太贪心? 与其为那些不可能的事情惆怅,为何不记住你已经拥有的,再慢慢品味,细细珍藏? 南司月愣愣,随即,也微笑起来。 “云出。” “嗯?” “到我身边来吧。”他轻声道。 “啊?” “留在我身边,不要再走了。”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很轻,可却有种掷地有声的坚持,让人不能怀疑他的真挚。 云出怔了很久,看着月光灯影里,他清冷绝世的容颜,心跳极快极快,脑里也是乱轰轰的空白,末了,她才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南司月的手指却已经堵住了她的唇,“如果不是肯定的答案,就什么都不要说。”顿了顿,他又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一点往日的冷冰,恍若春日百花绽放般,温暖而缱锩,“什么时候愿意了,再告诉我。” 云出痴了痴,低下头去,然后,也抿嘴笑笑。 ——刚才,他的手指按住她的唇时,为什么有一种奇怪的心悸,那么痛,又那么熟悉? “原来两位本来就是一对啊!”一个管事的船主走了过来,笑嘻嘻地指着不远处、昨晚载他们过来的大哥说,“嘿嘿,我们已经听这位船哥说了,原来两位是私奔出来的,为了表示我们乌镇对两们的欢迎,今晚的住宿就包在我们身上了,那可是乌镇最好的客房!” 说完,也不给他们机会解释,极热情地拉着他们往主街上走去。 南司月固然没说什么,云出本想辩解一两句,可转念一起:免费的上房啊!那得省多少钱! 不住是白痴! 没法子,就算身边有一个大财主,她也改不了小市民的劣根性:小气啊小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劳苦命。 可等到了那个地方后,云出傻眼了:为什么只有一间呢? 只有一间就算了,为什么里面是红床红被,还有那么多红绸结成的花呢! 这么多红色也就算了,为什么门上还贴着一个喜字呢! “恭喜两位,也谢谢这位公子给大伙儿指点迷津了。”船主说着,拱拱手,绝对暧昧地朝他们挤挤眼,然后将后面跟着看热闹的一群人全部轰了出去,再非常体贴、非常热心地,为他们掩好房门。 剩下屋里的两人,南司月静默,云出望天望地望左望右,装模作样了老半天,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大声叫道:“对了,原来你酒量这么好的!” “不是酒量,只是我用内功逼了出来而已。”南司月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 云出登时傻眼。 搞了半天,竟是作弊! “可你毕竟懂那么多酒……”她还是为他找出了一个可取之处。 “因为南王府的酒很多,品味更复杂,喝过那些,再喝民间的粗酒,就很容易辩了……”某人非常理所当然道。 云出刚刚涌现的倾羡之意,立刻消失无踪。 “算了,睡觉,一人一边。”她转身蹬掉鞋子,乌拉拉地爬了上去,面对着墙壁,闭眼就睡。 南司月站了一会,很轻地躺倒了她的旁边,果然没有扰她。 外面的喧哗声也渐渐散了。 小镇的夜,如此静谧安详。 悠悠荡荡的水声,穿越漫天漫地的苜蓿,直达梦底。 第二天,云出是被渐渐沥沥的水声吵醒的。 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人。 她揉着眼睛,懒懒地推开窗户,凉风和着冷雨,透过窗棂,灌进了房内。 云出打了一个哆嗦,正要关窗,却见楼下的拱桥上,南司月撑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正站在烟雨中,另一只手扶着拉杆,面向着水面,静静地想着什么。 他还是穿着昨日的那套灰色长衫,黑色的长发微拢右肩,有几缕散下来的,便从左边散下来,拂过白皙清冷的脸颊,又被这飘进伞内的细雨润湿了,贴在他优美流畅的下颌上,衬着唇色更加鲜艳。 便好像,一副墨黑、殷红、瓷白的绝美水彩画,被人含着一口水,喷了一层蒙蒙的雾气,颜色非但没有晕染开,反而有种梦幻般的不真实。 修长的右手,持着青色油纸伞的伞柄,笔直而优雅。 偶尔有经过的行人,见到他,也会忍不住地驻足,看了许久,也不愿离去。 云出看得喉咙一紧,然后,想也不想地冲着他喊道,“南司月!” 站在桥头上的人轻轻地抬头,“望向”她。 似乎在听到她声音的时候,他的脸上便绽出了淡淡的笑意,此时仰面,油纸伞也微微往后移,天幕银丝缕缕,他的面前,小桥流水,青石板蕴着浓浓的水气,灰而翠,好像有呼吸一般。 “傻站在雨里干嘛,天冷了,赶紧回来加衣服!”她被他一看,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众人皆倒。 细密的雨下了整整一天,至晚方休。 云出没有出门,坐在客栈大厅里喝茶听评书,外加嗑瓜子咬核桃。 这样写意的日子,若是永远没有尽头该多好。 她又吐掉一枚瓜子壳,心里把自己鄙视了一番。 写个什么意啊,回去后,还要面对老师和草植的巨额债务呢,人生何处不悲催。 对面的南司月却没有像她一样的自毁形象,只是抿着茶,很专心地听着台上的评说,说着许多新奇的故事。 直到晚上,雨停了,空气潮湿且清新,云出也收起了白日里懒洋洋的疲塌样,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趴过身去,狡黠地问他,“最后一晚上,想不想玩个刺激的?” 南司月微微侧目,漂亮如琥珀的眼睛,极美丽地转向她。 101第三卷 烟雨江南 (十)毛贼(1) 他们连夜回到了临平,船夫大哥还以为是昨儿的事情闹得太大,将他们的行踪暴露了,他们这才急着离去,而选择回临平,则是因为那句妇孺皆知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想到这里,他多少有点歉疚,这摇船的速度别说多快了。 然而,这样急匆匆地离开乌镇,南司月不禁微微有点失落。 只是卫边水声伶仃,眨眼,小镇的喧哗已经抛后老远,只剩下长桨拍打流水之音。 云出的兴致倒很高,站在船头伸伸手踢踢腿,活络活络筋骨,偶尔还和船夫大哥闲聊几句。 她问了一些船夫大哥妻儿的事,问他平日里干活累不累啊,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后,云出又很认真地嘱咐道,“上次给你的戒指,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露白,会招贼人的。这艘船,我们也不要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倒不是她突然大方了,而是这么大一艘船,实在拿不走啊。 船夫大哥自然千恩万谢,倒是南司月觉得有点点讶异,但也没敢直问,只是淡淡地自语般说了一句,“怎么转性了?” 前几天花那些银子啊,金子啊,还肉疼得真吸气呢。 “嘿嘿,那是因为我们现在要去作j犯科,所以啊,在之前先积点功德。”云出耳尖,听到后也不以为忤,只是笑得贼兮兮地解释道。 南司月忽然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他们重新在临平上岸,挥别了船夫大哥后,抬头看看天色,才不过是下半夜,子时刚过。 她也并不急着回城,而是拉着南司月,朝临平外的一个红墙青瓦的大宅子走去,看宅子的外围,应该是哪位富豪的别院,南司月对这些一直不太上心,可云出这样神神秘秘的,带着他又是扑倒又是潜行,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去干什么?” “当贼。”云出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听说江北的四大公子之首江玉笛,正携夫人于昨日住进了这里,风闻这个江家有一个家传之宝,江玉笛将它赠与夫人作为定情信物,我想把它偷来。” “……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两日,他们一直在一起,为何南司月没听到? “白天在茶馆啊,你真当我在听戏啊,茶馆可是财路最多的地方。”云出小小地鄙视了他一下:哎,有钱人真有亲情雅致啊,不像她,一面听评书,一面还支着耳朵在听各方小道消息呢。 “可别人的传家之宝,你为何要偷?”南司月倒没有轻视她的意思,只是有点困惑。 “老师点名要的。”云出很自然地说,“老师说,那个东西也是上古的一个法器,说不定,可以解什么蝶变啊什么血咒的——哎,不知道,先偷了再说。” 南司月沉默了一会,才有点犹疑地问她,“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样子吗?” “……不知道。” “知道他们现在住在哪间房吗?” “……不知道。哎,先进去再见机行事。怎么样,你要不要一起?”云出挥挥手,很豪气地招呼南司月问。 “嗯,一起吧。”不是他愿意当贼……而是,如果这样冒冒失失地将她放进去,南司月丝毫不怀疑结果——她会失败得很惨。 不知道为何,不想看她失望。 哪怕是当贼。 “好吧,不过,这是你第一次当贼,所以等一会,你得全听我的,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可保证不了能护住你。”她俨然一副‘毛贼界’前辈的语气,殷殷地叮嘱他。 南司月也不争,还是一个淡淡的‘嗯’字。 “那成,我们先进去吧。”她用两条早就准备好的黑巾遮住脸,又为南司月将眼睛以下的部分用黑巾绑好,然后如野猫一样,踮着脚,慢慢地往那座宅子靠过去。 宅子很旧,也算不得太恢弘,可比起寻常百姓家,当然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也因此,翻墙就是一项技术活了。 好在,云出是熟手,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捣鼓出一个小钩子,系在绳索的顶端,正要往墙头抛呢,南司月突然将她的腰一搂,一个起落,已经落到了墙里面。 云出张大嘴,又震惊又羡慕,只听到南司月又道,“百步以内应该没有任何人,你且看看,宅子里哪间屋子外面的树木最少,几乎找不到隐蔽之地,而且,与其他屋子隔得也不算太远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住在那种地方?”云出诧异地问。 她还以为,这是她经过无数次实地试验后,得出的经验之谈呢。 “如果你身怀异宝,住在易守难攻的地方,这是常识。”南司月很自然道。 云出没有做声,只是用一种全新的态度,歪头打量了他半晌,那灼灼的、热烈的、诡异的目光,几乎让南司月都有点不自在了。 “怎么了?”他终于忍不住问。 “我在想……凭你无师自通的资质,你若是没有生在南王府,随便找个山寨当个狗头军师,一定也不错。”云出很认真很诚恳地赞扬道。 南司月却一点都不觉得是赞扬。 狗头军师…… 亏她想得出来。 无语了片刻,他垂下眼眸,慢条斯理道,“你到底打不打算当贼的?再耽搁下去,天应该快亮了吧。” “哦,对,办正事要紧。”云出恍然,随即一笑,“我可没耽误时间,这不是正打量地形吗。这边走。你刚才还忘记了说一件事,他们应该住在地势偏高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刚刚下了雨啊,地势低的地方,地面可潮了,他们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当然不会委屈自己。”云出得意地炫耀了一下自己的常识,然后,率先往西边的高地走去。 102第三卷 烟雨江南 (十一)毛贼(2) 西边果然有一间几乎符合全部条件的厢房,云出到了离房门五十步外的地方时,低声叫停南司月道,“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先去看看情况。” “……你知道外面哪里有暗卫吗?”南司月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反问。 “没看到守卫啊。”云出睁大眼睛,屏住呼吸,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 “是暗卫。”南司月听了云出的话,便知道她并不常做贼,即使是偷了哪个冤大头,那个人也不过是普通的富商或者官员,一定不是江湖中有地位的公子,如江玉笛这样的。 像江北四大公子这种武林世家,便如那些封疆大吏一样,是配有暗卫的,一般会躲在附近看不见的地方,如树上,屋檐下,或者光线不及的哪一簇阴影里,无声无息,伺机而动。 “暗卫……就像,就像你的那二十暗卫?”云出记起那夜的情形,面色忽而一寒。 如果是那种绝顶高手,她一冲出去,就会死得连渣滓都不剩。 ——她又不是唐三…… 唐三…… “并没有二十暗卫那么厉害,小角色而已。”南司月四两拔千斤地引开话题,“你先过去看情况吧,暗卫的事情我来处理。等下与你会和。” “你一个人去处理那些躲到暗自的守卫?”云出显然不放心。 “他们躲与不躲,对我本就没有区别。”南司月淡淡地提醒她,说完,握着她的胳膊道,“小心点,在我去找你之前,千万不要妄动。” “哦,好。”云出傻傻地点了点头,再抬头时,南司月已经没有了踪影。 不过,什么事不要妄动啊? 想起南司月方才的语气,她顿时有点囧了。 难怪刚才听着那么别扭呢。 不是说好了让他听她的话吗? 怎么现在反过来,是她听他的话了! 云出小小地抑郁了一下,然后,打起精神继续干正事。 她小心地躲开明面上的守卫,蹑手蹑脚地潜到了屋檐下,大户人家的窗纸可比寻常百姓家的厚上许多,她拔出小刀,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化开一个四方形的口,眯着一只眼睛朝里瞧了瞧。 里面灰蒙蒙的,好在有那么点月光,还能依稀看到一些轮廓,云出正想再贴近看清楚一些,面向另一个方向的房门上,竟然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她吃了一惊,赶紧矮下身,紧贴着墙角,时刻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屋里的人被敲门声惊动,问了声,“谁啊?”,便起床来,信手点烯桌上的蜡烛。 烛光从刚被云出划开的破洞上泄了一些出来,好在,刚才云出矮身的时候留了个后手,将切下来的一小块又松松地镶了上去,虽然不够严丝合缝,但一时半刻,他们也发现不了。 “江公子,是我。”门外的人道。 屋里的江公子……江玉笛窸窸窣窣地走了过去,‘知呀’一声,门开了。 “怎么是你?可是出了什么状况?”说实话,江玉笛的声音还蛮好听的,轻轻润润,有一丝儒雅。 不过,想一想,也能理解:好歹也是江北四大公子之首,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年,阿妩的一腔芳心,便全部投注在他身上了。 能被阿妩看中的男子,至少也是英俊潇洒的。 “南之闲已经回到临平了。”来人道,“因为与南王一起秘密回临的,所以,我们迟了两天才知道消息。” “那你赶快去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去拜访南公子。”江玉笛急道。 “可是……他会见我们吗?”来人很是迟疑。 江北四大公子的名号再响,也如黑玄派、慈微门一样,是江湖中的山庄派别,在朝廷中,那都是草民。 且不说南之闲还是做过大祭司的智者,就算他什么职位都没有,他也是堂堂南王二世子,岂是别人说见便能见的? “……总得试一试,他不肯见,我们就只能来硬的,一定能见他一面。”江玉笛叹息道,“当年我对不起阿妩,她脱身后,本可以找我寻仇,只是遵守了曾经的一句七年戏言,所以不曾找我麻烦,而如今,七年已经过去了,她也断不会再容我于世上了。” 当年情浓时,阿妩与江玉笛曾开玩笑一样做过一个约定:倘若谁做错事了,对方都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时效嘛,便是七年。 这个数字不过随口而出,却不想,几月之后,情侣变仇人。即使他亲手点燃了烧死她的第一把柴,她仍然记得这个约定,在之后的七年里,虽杀过许多人,害过许多门许多派,只是,独独,没有动他。 可这样‘守信’,对江玉笛而言,仿佛和凌迟一样,是一种煎熬。 现在,七年已满。 阿妩随时都会来寻仇,这些年她到底达到什么境界,手中又有什么样的权利,他都无从知晓,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做最后一搏。 刚才,南之闲被陛下送回江南软禁的消息,传得大街小巷无人不知。 他便升起了求救于南之闲的想法。 当然,有这个想法的,也不止他一人。 大祭司,对于天下人来说,曾是多么一个可望不可即、神仙般的人物。 如今被贬到‘凡间’,他们当然要去‘还愿’。 所以,临平这几日龙蛇混杂,来自方方面面的人都盘踞于此,竟都是为了与南之闲见上一面,或以解惑,或以纯粹瞻仰,或者打算威逼利诱之,将其变为己用,林林种种,当真是世间百态。 云出从前还不知道,南之闲是这么吃香的人物。 早知道这样,上几次见到他的时候,应该抓紧时机多问几个问题,现在也好拿这些答案去卖钱了…… “找到你要偷的东西了吗?”她想得正出神呢,南司月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低声问。 云出被唬了一跳,转过身,嗔怪道,“非常时期,你想吓死个人啊。” “……非常时期,你却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南司月真的不想和她争,可此时,不争也不行。 她简直太大意了。 如果现在冷不丁出现在她身后的人,不是他呢? 他现在开始疑惑,她是怎么有惊无险、在这种飘摇的生活里长这么大的? 能活下来还真是奇迹。 这个想法让他心惊,然后,便是余庆了。 “厄,是你的脚步太轻了。”云出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走神,更何况,南司月的脚步确实很轻,若寻常宅府的护院都是他这样的身手,她早就饿死了。 南司月且不和她乱扯,继续方才的问题,“找到了吗?” “嘘,里面正有人说话呢,别吵到他们。”云出忙忙地制止他道。 “里面并没有人说话。”南司月淡淡地提醒她,“甚至于,里面根本就没人。” 云出愣了愣,把耳朵贴着墙壁,再仔细听了听。 果然啊,刚才还在说话的两人,怎么突然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人呢? 云出心中大奇了,赶紧站起身,掀开那块四四方方的窗纸。 只见里面烛火依旧,檀木桌,梨木桌,屏风,衣帽架,都好生生地在那儿呢,怎么就是人不见了呢? “怪了,刚刚江玉笛明明在里面,他还提到阿妩呢……”云出挠挠头,然后,很肯定地告诉自己:方才的一切,绝对不是幻觉。 “你将屋子里的摆设和事物描述给我听。”南司月倒没有质疑她的话语的真假,轻声要求道。 云出听他这样说,立刻恍然,“你是说,这个屋里有夹层,或者暗道?” 在他们刚才斗嘴的时候,江玉笛和另一个人已经进了暗道,所以,才会这样‘凭空消失’。 南司月扯了扯唇角。 小丫头还不算太笨。 “嗯,他们刚才一直站在桌边交谈,从他们透在窗纸上的影子来看,是一前一后,中间大概隔着一步远的距离,桌子旁边是两张……”云出打起精神,将屋里的东西大到桌椅板凳,小到一支笔一茶盖,统统向南司月说了一遍,南司月沉吟了一会,然后,他信手掀开窗户,很飘逸好看地跃了进去,“应该是这里了。” 说完,他的手已经准确地扶到了衣帽架后面的花瓶上,试着扭了扭。 只听到细微的摩擦声,他后面的那面墙悄悄地移向两边,露出一个小门来。 云出则站在窗外,看得目瞪口呆。 103第三卷 烟雨江南 (十二)毛贼(3) “好了,你也进来吧。”他转身向云出说,哪知脚一动,便撞到了旁边一块掉落在地的砚台,他倒没有怎么在意,只是淡淡地问,“你怎么没说地上还有东西?” “没看到……”云出不好意思地嗫嚅道,然后,笑嘻嘻地爬了进来,一脸恭维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机关在这里?” “这既是客房,平素人来人往,那机关所在之地,必然不惹人注意,但又不会被人不小心触动开关,从你刚才的描述可知,你对这个花瓶也不过是一言蔽之,可见它不引人注目,又在架子后,并不容易被别人碰到,除此之外……它的存在,本有点可有可无,而在这间房里,此类装饰品实在太少,可见主人也并不是一个附庸风雅之人。因而更为可疑。” 云出听得眼睛一眨一眨的,心中还是刚才那个盘旋脑中不肯离去的念头:他不去当狗头军师,真是太可惜啊太可惜。 “先进去看看。”现在,密道门已经打开,江玉笛正在里面,若想探知他那个传家宝的位置,只能跟过去继续偷听墙角了。 “恩,你站在我身后。”南司月淡淡吩咐她,然后,也不等云出回答,已经不由分说地讲她推到自己的后面,迈步走了进去。 云出隐隐觉得不太好,里面情况莫名,万一南司月以此遇险,她岂不是罪大恶极。 念及此,她立刻停住脚步,扯住南司月的衣角道,“算了,今天就不偷了,我们回去吧。” “然后,你再单独来?”南司月轻描淡写地揭穿她的小心思。 云出眨眼,哑然。 “如果那样,我宁愿这次能为你拿到那样东西。”南司月很自然地说,“放心,如果这个小地方都能困住我,我早就死了很多次了。” 身为南王,纵在权力之巅,但也要时时刻刻面对各式的考验与危险。 他并不是弱不禁风。 云出又眨了眨眼。 明明是自己找他一起来长见识,怎么变成了他帮自己? 真是丢脸啊。 这样想着,两人已经顺着甬道走了一段路程,前面有一个石室模样的开阔处,有灯光从那边逸出来。 他们很自然地停住脚步,正想仔细听前面可有人说话,头顶突然一阵轰轰作响,一个铁笼从上方砸了下来,南司月抱着云出,往前一闪,墙壁两侧又倏地冒出了两排利剑,好在他反应迅捷,还未落地,脚尖便点在了剑身上,人如疾电,跃进了那座石室里。 石室内一阵刀光剑影,他们匍一落地,便被人团团围住了。 而正中间站着的年轻公子,修长挺拔,身着锦纺长衫,面容俊雅,不用猜就知道是江玉笛了。 “阿妩,你终于来了。”他望着云出,轻声道。 云出蒙着黑布,他又是专门等着阿妩来复仇,七年未见,认不出昔日的枕边人,并不稀奇。 云出愣了愣,正想反驳,可不知为何,心中玩心顿起,她本极擅仿声,装出阿妩的声音并不难。 “是啊,江公子,好久不见。”她闷闷地笑问,“不知道公子午夜梦回时,可曾在噩梦中见过我?” 江玉笛脸色一变,手持长剑,警惕地看着他们。 南司月则微微一哂,心知云出是想抱不平了。 虽然阿妩与云出也有仇,但一码归一码,在江玉笛与阿妩的事情中。江玉笛确实丢了男人的脸。 “我们正邪不两立,你既是慈微门的妖女,当初就不该处心积虑地接近我!”江玉笛说得义正言辞,没有一点悔改或者愧疚的意思。 云出听着差点气炸。 “我出自慈微门,便不是你心爱的女子了吗?那你一开始爱上的人,到底是我,还是我的出生我的背景?”云出下巴一抬,冷冷地看着他,“即便你胆怯了,懦弱地想逃开,安静地走开便是,我只会认为我当初瞎?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6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7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7部分阅读 瞎了眼,看上了一只狗!你又何必还端着正派人士的大旗,算计我,还想烧死我?” 即便是面对一个不相干的人,也不至于无情到此! 江玉笛哑然片刻,然后高声道,“邪魔之人,人人得以诛之!” “……邪魔之人,呵呵,在认识你之前,我可是一点邪魔之事都没做。”云出又是冷笑,心想,阿妩虽然可恨,但当初,她也真是太倒霉了一点。 碰上了这么一个伪君子。 如果有哪一天,因为她的什么狗屁身世,她爱的人对她刀剑相向,她一定也与阿妩一样郁闷。 念及此,云出扭过头,用本来的声音问,“如果当时你处在江玉笛的位置上,会这样做吗?” “……你何必用他来侮辱我。”南司月言语淡淡,没不屑也不激动,可恰恰是这种淡然,好像在说一件天下皆知之事的语气,彻底地惹怒了江玉笛。 云出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南司月平素被说人是非,可他真的藐视一个人时,却比说什么都过分。 就是,将对方视若无物的感觉。 在他面前,对方就算把自己矮到尘埃里去,也不屑被他踩上一脚。 “你并不是阿妩,你是谁!”云出的原声,已经暴露出了她的身份。 云出笑了笑,吊儿郎当道,“就是你不认识的无聊之人呗,知道了还废话那么多,你这人啊,还不是一般的虚伪。” 如果是以前,她此时应该会想法子怎么跑路了。 可是,今天不一样啊,今天南司月在身后啊,刚才那么厉害的机关,都被他轻而易举地绕过去了。 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云出就放下心来了,也有精神在江玉笛面前得瑟加狐假虎威了。 人果然是有惰性的。 江玉笛好歹也是四公子之首,平日里也是备受众人恭维,此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挑衅,当即气了个半死。 104第三卷烟雨江南(十三)毛贼(4) 但是,他不管妄动。 前面这个小丫头在确定不是阿妩后,他便看出她每多少功力可言,反而是她后面的男子,虽然衣着普通,还蒙着面,但单单只是那隐隐的、岳似渊临的气势,便让人不敢轻忽。 “你们到底是谁?找玉笛何事?”他沉声问。 “都说是无聊人士了。哎,我说,你夫人呢?”云出还记得,他是将那件神器送给了他夫人做定情信物了,那东西应该在他夫人那。 可是,现在在场的都是男人,哪里有江玉笛夫人、上官兰心的踪影。 “你为何问我夫人?”江玉笛警觉地问。 “纯粹好奇,嘿嘿。”云出挠头,哂笑。 江玉笛正待继续问下去,那道地门似乎又被谁打开了,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幽深的甬道里响起,紧接着,便是家丁气急败坏的声音,“江公子,那个妖女冲进来了!” “阿妩。”江玉笛怔了怔,也没工夫管这两个来历不明之人,只留了四个人拿着剑看住他们,“别让他们乱跑,”然后,带着其他众人,急匆匆地从地道里奔了出去。 云出等他们都跑出去后,才眨眨眼,问南司月,“你是要呆在这里,还是出去看热闹?” 阿妩棒打薄情郎,如此精彩的热闹,怎能错过啊错过。 “出去。”南司月简短地丢下两个字,话音未落,也不知道是何时出手,刚才还拿着剑对着他们虎视眈眈的四人,突然不约而同地惨叫一声,长剑哐当落地,捂住自己的手腕蹲下身哀嚎。 在他们身前,四粒小石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云出有点目瞪口呆了,南司月已经抓起了她的手,“走吧,去晚了,你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们重新从密室里出来时,这个小庄子再也不复之前的平静,外面嘶喊冲天,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竟是说不出的热闹非凡。 听动静,主要的打斗声似乎都是从前院传来的,云出也不耽误,小腿儿迈得飞快,找到一个与喧闹声相隔不远的、矮矮的花坛,立刻蹲下来,扒拉着前面的灌木,将自己藏好。 一抬头,见南司月还傻站着,丝毫不知道隐藏自己,云出一急,重新站起来,手搭着他的肩膀,将他压了下去,“蹲下蹲下,你站得这么高,会被人发现的。若被发现了,可就听不见好玩的东西了。” 南司月还是生平第一次,需要将自己‘藏’住。 他无奈地笑笑,可感觉到云出的小手还压在她的肩膀上,姑且勉为其难之。 前面的人,果然是阿妩。 准确地说,是阿妩和凤凰木两人。 老鬼与南宫羽倒没在场。 江玉笛带来的家丁护卫,已经与阿妩的黑甲兵纠缠在了一起。 倒是两个主角,江玉笛与阿妩,尚能好整以暇地说说话,叙叙旧。 江玉笛初见阿妩时显然吃了一惊。 记忆中那个清纯可人的小姑娘,竟然成了这般——这般——风情万种。 他固然不愿承认,但这确实是事实。 此时眼前的女子,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种说不出的妖媚与诱惑,眉目流转,妖媚多情,唇角上勾,似笑未笑,真恨不得人将心都捧给她。 七年未见,她似乎一点都没怨过他,尚可以这样巧笑嫣然,只是,她笑得越是欢灿无瑕,江玉笛的心就越是发寒:她对他已经没有了太彻骨的恨,因为恨,也是要用爱来依托的。 没有恨,自然也没有了爱,没有了任何手下留情的理由和踌躇。 她只是来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如此而已。 “许久不见,江郎风采依旧啊。”阿妩捂着心口,笑嘻嘻道,“看的人家小心肝噗通噗通地跳呢。” 江玉笛默然片刻,朗声道,“你也是风采依旧。” “江郎真是说笑了,奴家蒲柳之姿,哪有什么风采,听闻江夫人上官兰心倒是一个有名的美人,阿妩只怕抵不过人家一个脚趾头呢。”阿妩说着,低下头,似自言自语道,“二哥说帮我把她带来,让我瞧一瞧,却不知道带来了没有。” 她此话一落,江玉笛的脸就变得极其难看,虽然知道有可能是阿妩的诈言,可还是不免担心。 “哟,真是夫妻情深,人家只是看看她,又不会少块肉,你这么忧心什么,我又不会吃了她。”阿妩好像吃醋一样嗔道,“人家就算要吃,也会吃你啊,江郎。” 这样的情话,此时此刻,从阿妩口中说出来,江玉笛只觉得背脊凉彻入心,实在消受不起那一声“江郎”的销魂噬骨。 “只可惜,我现在对你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了。”阿妩突然神色一正,望着远方,幽幽道,“从你之后,我曾以为天下都不外如是,可如今才知道,你这样的,根本不能算是男人,真正的男人,他们可以为自己的所爱抛弃一切,有担待有责任,我已经找到了那样的人,所以,我不怪你,我甚至还得感谢你,感谢你及时打醒我,没在你这颗朽树白白地吊死。” “你爱上了其他人?”江玉笛听到她这番话,虽然刺耳,但更多的,竟是失落! 大概,一件曾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自己不要了,若是它重新被另一个人拿走了,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吧。 “是啊,他比你好千倍万倍,你终其一生,也够不着他的一个脚趾甲盖。”阿妩捂着嘴,笑吟吟道,“我本来都不想杀你了,可听说你这几年一直在想着怎么防我,我若是不来,你岂非很失望?再说了,我真的很想见到你的夫人呢,听说啊,她插在右边发髻上的发簪,真的很漂亮,讨厌,当你你明明说要送给我的。” 云出在旁边听得分明,她刚开始还在琢磨阿妩口中的‘心上人’是谁,可又听阿妩提到什么发簪,立刻福至心灵,恍然到,“原来江家的传家宝,竟然是一个发簪!” 难怪,他会作为定情信物,赠给自己的妻子。 却不知这位上官兰心此刻在哪。 “你怎么知道我娘子的右边发髻上插有发簪!”江玉笛急问。 “自然是看到的。”阿妩乜斜着他道,“你以为把她藏得很好嘛?” 江玉笛的手缓缓地握成了拳头,而站在外围的一个江家家丁,突然转身,悄悄地往后门走了去。 云出一直眼观八方,耳听四方,见状,立刻扯了扯南司月道,“阿妩骗人呢,我们跟着那个人,就能找到上官兰心了。” “你怎么知道阿妩是诳他的?” “这种伎俩我用多了,再说,以阿妩的性格,若是真的抓到了上官兰心,早就将其毁容加凌迟了。还会废话那么多?”云出咂咂嘴,人则弓着腰,猫儿一样,尾随着刚刚从后面出去的江家家丁,往临平的后山走去。 南司月本不想和她一样鬼鬼祟祟的,无奈云出一个劲儿地催促,“有你这样昂首阔步地跟踪吗?地头低头……” 他无语了很久,还是依言欠了欠身。 就当——和她一起玩了。 那个人走到临平后山的一个丘陵上,突然顿住了脚步,停在坡道中间,警惕地往后望了望。 云出赶紧拉着南司月闪到一个松柏后面,以免被发现。 说起来,这片丘陵,云出还是第一次来了。不太高,山体以土质为主,但山上松柏多得吓人,密密麻麻的,高耸云霄,风吹过,沙沙有声,让人无端地生出许多静穆之意来。 “这是什么地方啊?”她低声问。 “这是南王墓地。”南司月轻声道,“历届南王与其正王妃过世后,都会埋骨于此。” 于此吃了一惊,怎么跑到南司月的祖坟这里来了? 那等会儿,是不是也要装模作样的拜祭一下,以示礼貌? “上官兰心既然姓上官,可能是我母妃的族中人,她躲在这里,大概是想借着南王府的庇佑,躲开阿妩的追击吧。”知道云出满心疑惑,南司月又淡淡地释疑道。 “那你会庇佑她吗?”云出忙问。 “只要他们不破坏山体,这等小事,南王府一向不插手的。”南司月有点冷漠地回答道。 105第三卷 烟雨江南 (十四)毛贼(5) 云出有点无语,但又觉得,本该是如此的。 毕竟,偌大一个南王府,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不可能一一顾得过来。 上官兰心于南司月而言,确确实实是小事。 这芸芸众生的爱恨情仇,于他,也只能是小事。 “先不管那么多,跟上去,我们抢了她的发簪就走。”云出挥挥手,很豪气地说。 南司月却回味着那个‘抢’字,仍然,只能一哂。 他们继续尾随那人,果然在一个棵较大的松柏后,发现了上官兰心的身影。 云出当机立断,马上现身,冲着那边喊道,“江夫人!” 上官兰心身体一怔,慢慢地转向她,“阿妩?” 云出和南司月此时已经扯掉了脸上的黑巾,闻言摇头笑笑,“我不是阿妩,我也不要你的命,但你得破点财。那个,你头上的金钗就当买路钱吧!” 说着,双手一摊,笑眯眯地看着她。 上官兰心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有这样正大光明抢钱的人么? 还笑得这样纯真无辜。 “阿妩应该也快到了,你把金钗给我,我就求这位公子保你这次平安,好不好?”云出也不算白抢她的,好声好气地打商量道。 上官兰心看上去就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云出对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坏。 听云出这样说,南司月非但没有觉得云出在越俎代庖为自己决定,反而很是会心。 她渐渐不再那么防备自己了。 “他能保我平安?”上官兰心狐疑地看着云出,又看了看南司月。 待看清南司月的面容时,她不由自主地怔了怔,然后,一言不发地将金钗从发髻上拔了下来,放在云出摊开的手掌中,道,“既是南王殿下亲临,兰心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个发簪,便送给姑娘了。” 云出愣住,“你怎么知道他是谁?” “我曾与老南王王妃有过一面之缘,王妃之美貌,在上官家久负盛名,这位公子与王妃有几分相似,又这样的气度容华,还能抵抗住四殿之一的阿妩,我若是再猜不出他的身份,也枉费我这双眼睛了。”上官兰心说完,便曲身朝南司月拜了拜,“还请殿下去帮帮我夫君。” “我只答应保你,你夫君的死活,与本王无关。”南司月清冷地回答她。 上官兰心不敢多言,她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忽而道,“既如此,王爷也不需要再护我的周全了。兰心只有一事相求。” “你说。” “将兰心送到夫君的身边去,我们夫妻二人,纵是死,也要在一直,兰心决不一人独活。”她说得铿锵有力,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南司月倒没什么意见,对他而言,都不过是履行一个承诺罢了。 云出却很是不解。 就江玉笛这样的伪君子,还辜负了另一个女子,值得她这样不离不弃吗? “你知不知道阿妩为什么要杀江玉笛?”云出诧异地问。 “我知道,我也明白姑娘的意思。只是,他纵然做错过许多事情,但他是我的夫君,是兰心认定的人,任何时候,兰心都不会弃他不顾,望王爷成全。”说完,上官兰心朝南司月跪了下来,深深地匍下身去。 云出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是说她太傻,还是太可敬? “你不用求本王,如果你想与你夫君共进退,此时出了这里,应该就能见到他们。”南司月无甚情绪地提醒她道,“他们正赶往这边。见面后,还请江夫人转告他们:如果你们在这里发生冲突,损害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无论是你、你夫君,还是阿妩他们,本王都不会放过。” 上官兰心听他语气,便知他不会帮自己了,她也没说什么,又深深地拜了拜,然后,与前来通风报信的家丁一起往丘陵下走去。 云出倒想说点什么,可看看南司月的表情,又将话忍了回去。 “那东西是你想要的吗?”等上官兰心走远后,南司月问。 云出将金簪举到自己面前,仔细地研究了半天,虽然金簪确实制作得很精美,可横看竖看,都与寻常的簪子一样,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她索性不看了,将它往怀里一塞,道,“我也不知道,回去给老师看看再说。” “那我们离开这里吧。”南司月淡淡地说。 云出点头。 经过这一番折腾,一夜很快又要过去了。 因不欲惹麻烦,他们决定从另外一边出墓地丘陵,那边也是墓地真正的主体所在,因为守卫森严,寻常人是不敢过去的。 走过丘陵的山头,果然有几个守卫迎了上来,见到南司月,他们俱恭敬地退到一边,连呼吸都变轻了几分,南司月并不与他们打招呼,只是漫步走着,闲闲地,带着云出,从这松柏墓碑从中穿行而过。 云出倒没他这么淡定,她借着缓缓亮起的晨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南王墓地,越是看,心中的肃穆越浓——这里的建筑台阶都是由整石雕成,两侧松柏森森,草地显然也有专人打理,平整如地毯,绿莹莹的,间或石碑嶙峋,整个感觉,就好像时光就此静止了一样。 “你要不要顺便去你父母的墓前……”云出紧走几步,赶到南司月身边,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南司月头也未回地答道,“不用。” 云出‘哦’了一声,低头又跟了几步,目光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然后,整个人呆住了,“师傅?” 不过,这还是不是最吃惊的,吃惊的是她后面的这个名字,“南之闲?” 在一座岩石砌成的圆墓前,南之闲与刘红裳并肩而站,看他们的神情,似乎正在交谈着什么。 难道,他们相认了?! 106第三卷 烟雨江南 (十五)血咒(1) 南司月听到云出的声音,也怔了怔,他缓缓地转向那边,似乎,对他们相认也没有多大的心理准备。云出却已经快了一步,跑了过去。 “师傅!”她冲着刘红裳大声喊道,手也应声挥舞着,很是开心。 虽然与刘红裳的相处时日不长,她的性格又古里古怪的,但毕竟是共过患难,她也认真地教过她许多东西,云出对刘红裳的感情,还是有几分眷念的。 更难得的是,刘红裳也记得她。 听到她的声音,刘红裳也转过头看向她,苍老可怖的脸上,几乎有一丝称之为笑意的东西在慢慢弥漫。 “南公子,这是我的徒弟,叫——”等云出跑到她身边后,刘红裳指着云出,向南之闲介绍道。 “我叫云出,师傅。”云出唯恐她记不得自己的名字,赶紧抢着回答。说完后,心里又忍不住疑惑起来:她叫南之闲为公子?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没有相认? 既没有相认,他们又是如何走在一起的? “大哥。”南之闲当然认得云出,见到她,也是微微一惊,很快,便看到了随云出走过来的南司月。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不要出王府吗?”南司月的声音冷冷的,如冰凌一样,没有一点温度。 好像是初见时的模样。 云出这几日与他没大没小,冷不丁见他这样,反而有点不习惯,不过,也没有太当真。 她知道,其实南司月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 “只是刚巧想起很久没有拜祭父王母妃了,所以想来看看。”南之闲早已习惯了南司月的冷淡,不以为意,和声道,“对了,我在门口遇到了这位……这位夫人,她说以前与父王他们是朋友,我问了一些往事,她也能一一回答得出来。大哥,你认得她么?” “认得。”南司月淡淡回答。 “哦,是吗?那这位夫人所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小时候,她还抱过我?”南之闲惊喜地问,投向刘红裳的目光也更加温和亲切。 “嗯。” “那,夫人,你与父王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应该很亲近吧?”南之闲好奇地问刘红裳。 “她是——” “是很久以前的朋友了,不说也罢。”南司月正在说话,刘红裳却打断他,低声道:“能再见到你们,我余愿已了,南王殿下,我能与你借一步说话么?” 南司月沉吟了一会,转身往旁边的大道上走去。 刘红裳也跟了过去。 只剩下云出,呆呆地看着刘红裳,不知为何,心中涩涩的,鼻子也有点发酸。 面前的,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偏偏不能相认。 她现在的模样,这样的经历,自然是不想让南之闲知道的,不想让他知道,她的母亲曾经是一个怎样的罪人,怎样被他的父王囚禁关押,怎样,变得这般面目全非。 所以,唯有不认! 南之闲却没有什么知觉,他看了刘红裳的背影几眼,尚自语道:“她还抱过我?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 云出立刻就囧了。 江湖中人,那么多想去见南之闲,只因他贯知天文地理。 却不知,这位大祭司,连自己的生母都对面不识。 真正讽刺。 “喂,南之闲。”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这么好运气遇到了南之闲,云出也可以将心中的疑问一股脑地问出来了。 “你和大哥……”南之闲抬眸轻轻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南司月,摇头道:“算了,如果南王府该有此劫同,那就只能应劫了。” “什么劫不劫的。”云出翻翻眼,才不想跟他继续绕这个神棍的话题,“我问你,你之前说的真正夜王,是不是就是夜泉?” “是。” “你说用夜王的心头血解蝶变,是不是真话?或者,你是用假话来骗我的?”对此,云出已经不止一次怀疑过了。 “我平生只说过一个谎言,便是帮了夜嘉。”南之闲坦然地看着她道,“关于夜泉的事情,我并没有骗你。” 南之闲的气质本有点脱俗超然,这样慎重地说话时,更觉得凛然不可疑,让云出不得不信他。 “除此之外呢,再无它法了?”云出又问。 “没有。”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要夜王的心头血,夜泉的血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云出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那么古怪没有道理的法子? “夜泉与唐三签订契约时,你应该在现场,对吗?”南之闲疏疏淡淡地瞧着她,问,“夜王的血与其他人不同,恰恰在于此。夜氏一脉,自千年前,便被夜玄大帝用神族最后的力量落过咒,他想要一统山河,就必须让殿下的大将们都真心真意的臣服于他。所以,他用血与当初的有功之臣全部签订了契约。而蝶变,也不过是契约中的一种,当年唐罗苦恋云焰,为其出山,为夜玄大帝的称霸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却也成为了夜玄大帝的心腹之患。他为免夜玄大帝疑心,又始终忘不了云焰,而且,也想护住云焰以前关心过的人,因此,才钻研出如此惊人的契约,忘情忘爱,可力量取之天地,并且,遵照契约的协定,每一世,都会为夜氏做一件事。他退到了圣山这巅,建造了唐宫,自此,不再过问凡尘。” “那他真的忘情绝爱了吗?”云出心口一颤,轻声问。 又记起,那几日与唐三在唐宫里,她被他拉到祭坛中,看着那具封存千年的躯体。 俊雅斯文的面容,看上去那么单薄宁和,却不想,有这样曲折的往事,和如此惊人的力量。 “如果真的忘情绝爱了,那圣山之巅的雕塑,夜泉当日使出来的神器,幻化在空中的模样,为何都是同一个女子?”南之闲摇头叹道:“忘与绝,不过是世人自欺欺人的把戏,已经镂刻入骨的东西,怎么能轻易地忘记断绝?他不过是将自己的心封起来了,用最残忍的方式关押起来了,一旦它蠢蠢欲动,身体就会自动地做出反应,用肉体的痛楚,让他断掉妄念。当年的唐罗,便选择在这样的折磨中,了却终生。” “你是说……其实,他,他并没有忘记?”云出的眼睛不知为何酸涩起来,有什么蒙住了她的视线,可是,她自己都未察觉。 “谁知道呢,我们毕竟不是唐罗。”南之闲将话题从蝶变上拉回来,继续强调刚才的结论,“蝶变既也是夜王与诸臣的契约之一,当然,就必须用夜王的血来解了。心上的咒,就得用心上的血。” 云出怔了半日,突然又想起什么,连忙问,“那南司月的呢?他的血咒又是怎么回事?你是他弟弟,怎么也不帮他给解了?” 明知道夜嘉曾陷害过自己的哥哥,还帮那个仇人稳坐江山。 难怪南司月会对他不理不睬。 换作是她,何止不理不睬啊,简直是要乱棍打出去。 “大哥是血咒,是同命咒。。”南之闲皱眉道,“这也是整个夜氏家族中最惨烈的咒语,身为帝王之躯,却将自己的性命与另一个绑在一起。被施咒之人固然终身无法视物,那施咒之人,也减少了自己将近一半的阳寿。” “不会吧?”云出睁大眼睛。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夜嘉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陛下,当年也是迫不得已。”南之闲深吸一口气,语气深为寂寥。 云出有点无语了:夜嘉都这样害他了,撤掉了祭天司,毁掉了他的名声,让他坐牢,回头又把他送回来软禁在家,南之闲却还是站在夜嘉那边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执迷不悟? 她有点不懂,可也没说什么。 反正,任何人做事,都会有自己的理由,南之闲也一样。 “照你这么说,夜嘉岂不是会死得很早?那他何必算计南司月?”云出有点想不通了。 “因为——”南之闲顿了顿,继续道,“他不想成为傀儡,不想成为——成为父王的傀儡,与其这样憋屈平安地过一世,不如肆意妄为地做几年真正的帝王。这也是夜嘉自己的选择。” “听你的语气,你很同情他?”云出眼睛一瞟,盯着南之闲问。 南之闲并未做声。 同情谈不上,可当初他既然决定追随夜嘉,自然是同意他的许多做法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夜嘉有选择的权力,你也有选择的权力,你们任何人无论是得已还是不得已,都有选择的权力,那司月呢!”她的声音陡然提高,有种说不出的激愤与郁闷,“他六岁那年,便莫名其妙地被另一个人绑住,因为一个狗屁的傀儡还是阴谋……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搞的什么玩意儿——而彻底地陷入黑暗之中,在他的成长中,他什么都没有,只是努力地保持着自己地南王仪态,维系着这个家族的一切。他可曾有过一次选择,可曾为自己做过一件事!” 南之闲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怒火从何而来。 可是,无论从何而来,她的话,已经让他感到深深愧疚了。 “我都知道,大哥……他虽然对我们冷冰冰的……”他只说了一句,就再也接不下去了。 云出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刚才的激愤,如潮水一样鼓荡着胸腔,让她几不能呼吸。 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可就是觉得憋闷,觉得夜嘉,南之闲,甚至于夜玄和那个想出蝶变的唐罗,统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将别人的命运玩于股掌的混蛋。 他们怎可以这样,怎可以这样自以为是! 两人这样僵持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稍许地恢复了一些平静。 “夜嘉与南司月的同命咒,有解么?”末了,她叹息般问。 “没有。”回答的肯定的。 “也就是说,夜嘉这个短命鬼死的时候,南司月也不能幸免?”云出陡然抬头,看着他问。 南之闲沉默了半日,终于低低地应了声,“是。” “是你娘个头!”云出终于破口大骂,可话才刚出,又想起:南之闲的娘不就是自己的师傅吗? 她赶紧又改口道,“是你爹的头!亏你大哥还对你这么好,夜嘉想杀你,他还巴巴地把你给保下来,你还不去翻你的狗屁书,看你的混账星星相学,将解同命咒的法子给找出来!” 原谅她的没教养,她真的出离愤怒了。 南之闲却低低地垂下眸,沉痛地说,“即便有法子,在陛下没有稳坐江山之前,我都不能说出来。” 云出这次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气得要吐血的感觉。 南司月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死脑筋弟弟!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到什么趁手的家伙,当即啥也不想,弯腰将自己的鞋子给脱了下来,石破天惊的,‘啪’一声朝南之闲的额头上拍了下去。 …… 南司月与刘红裳走到古道之侧,离南之闲他们大概三百步远时,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匍一站定,便转身面向着刘红裳,冷然道,“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既没派人去追她,便是存心放了她走。 刘红裳这次主动回来,岂非找死? “我回来,是专程来找你的,南王殿下。”刘红裳看着他,轻声道,“回来弥补我当看的错失。” 107第三卷 烟雨江南 (十六)血咒(2) “如何弥补,何况,那也并不是你的错。”南司月淡淡道,“你也不过是听信他人罢了。” 这个他人,便是老南王了。 “无论是什么原因,我终究是错了。”刘红裳轻叹道,“其实,在殿下你出事后,王爷……王爷何尝不知道自己错了,可大错一旦酿成,便只能继续错下去。当年一场负气的权力之争,终变成了今日的两雄相斗。只怕,夜氏也会就此衰败了。” “时到今日,夜泉与夜嘉,到底谁对谁错,谁又是真正的天命归属,早已经无法追究了。”南司月无甚表情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既无法改变,就不用再提。” “殿下心性开阔,老身佩服,这些年,殿下对之闲的看顾与爱护,老身也铭感于心。”刘红裳说着,向他屈了屈身,那一双浑浊的目光,似又恢复了从前颠倒众生的神采,“殿下今生还想不想重新看得见?” 南司月僵住,许久,才缓缓地问,“你可以?” “我不太确定,但可以一试。”刘红裳轻声道,“殿下应该知道千年前的灭神战役,也应该知道,夜氏的血之所以有如此神奇的力量,乃是因为夜玄大帝用神族最后的灵力灌注已身而成。” “我听说过。” “我不能为殿下解开夜嘉施于你的同命咒,却能够尝试在神族的遗址上,让殿下得以重新视物——神族虽灭,可千年来,他们的机枢之地仍然萦绕着千年不散的灵力,若施法得当,应该可克制同命咒的发作。”刘红裳道,“只是,这一切都不过是老身冥思而来,并无依据。那神族遗址,如今也已被茂林遮蔽,古树虬杂,野兽众多,而且,蛮族之人也多驻扎于此,他们凶狠野蛮,诡计多端,实在凶险万分。除此之外,殿下还要带上一个人,才能成行。” “谁?” “我徒弟。”刘红裳轻声道,“老身已经老了,这些日子,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只怕活不长了。如今,也跳不动了,老身只有她一个传人,所以,必须带上她。毕竟,真正能与远古魂灵沟通的祭祀舞蹈,这世上,只有她会跳。” “你是说,风舞云翔?” “正是风舞云翔。”她微微地笑了笑,“也是老身的运气,当初教过那么多人,却无人学会,偏偏这个小丫头,学来毫不费功夫。” “……你既然说那个地方如此凶险,我便不能带她去。”南司月沉吟片刻,道。 “殿下不想重见光明吗?”刘红裳讶异地问。 南司月沉默了。 正在此时,南之闲和云出那边,传来一声无比清脆的‘啪’声。 刘红裳扭头朝那边望去,但见云出拎着鞋底板,一把敲在了南之闲的额头上。 发现刘红裳瞧了过来,云出心中惊了惊,暗想:我这拍的可是师傅的亲生儿子啊,俗话说,打在儿身,疼在娘心…… “师傅,我这拍苍蝇呢!哎,二公子,你额上刚才好大的一只绿头苍蝇,你看见了没?”云出若无其事地将鞋子收回来,弯腰穿好,然后,特有喜感地看到南之闲白皙清秀的额头上留下一块刺目的黑印,紧接着,又一点一点地鼓了起来,眼见着就要起个大包。 云出心里这个可乐啊,可脸上却超级无辜,“呀!对不住啊,二公子,这拍苍蝇心急,一下子没注意力道问题。” 南之闲既没有躲开,当然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脸沉思,并未说什么。 显然,是心甘情愿受到云出这一拍的。 云出的这个动静,也将刘红裳与南司月吸引了过来,刘红裳看见南之闲这个模样,下意识地用袖子为他擦一擦,可手刚抬起来,又缓缓地放了下去,一脸的哀伤惆惘。 “殿下,你可以仔细想想老身的话。天快亮了,老身先行一步。”她又留恋地看了南之闲数眼,转过身,有点蹒跚地朝山门走去。 正如她自己所说,她的身体确实一日不如一日了。 云出刚见她的时候,她虽然神志不清,但至少行动自如。 现在,她的神志倒像全恢复好了,可行动却显得那么艰难。 云出怔怔地看着她的背景,心中萧落,她转过身,向南司月迅速地说了一句,“我等会再去找你。”说罢,便向刘红裳追了过去。 “师傅!等等我!” 南司月在她转身的时候,几乎想伸手拉住她,不知为何,他现在有点不适应这样猝然的分离了。 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疏忽即逝,南之闲却已经从他细微的表情中,捕捉到他的不舍。 这个发现,让南之闲震撼。 大哥从未对谁表现过不舍之情,也从来没有这样情不自禁地行为。 他是真的爱上了云出。 “大哥……”等他余震稍平,南之闲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污渍,低声道,“唐三他们手中有唐宫的神器,夜嘉,只怕守不住了。” “嗯。” “如果京都不行,他可能会退到江南。”南之闲继续道,“到时候,大哥会站在哪一边?” “我能选择吗?”南司月淡淡反问。 南之闲默然。 正如云出指出的那样,他们,从来没有给南司月选择的余地。 “不过,夜嘉最好不要做得太过分,我并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爱惜自己。”南司月丢下一句话,然后,拂袖而去。 他的脑中,仍然盘旋着刘红裳方才的话。 重见光明。 重见光明。 真的,还有重新见到万事万物的那一天吗? 见到这天,这地,这风,这雨,这破土而生的芽,还有——她总是笑吟吟的脸? 108第三卷 烟雨江南 (十七)血咒(3) 云出三步化作两步地追上刘红裳,一面跑,一面喜滋滋地问,“师傅,你这段时间去哪了?上次在粤州和我们走散后,你没吃什么苦吧?” 刘红裳只是不理她,走得根快。 云出又巴巴地问了几句,见刘红裳不搭理自己,她索性拉住她,很诚挚地说,“师傅,既然我们己经碰面了,你就不要走了,让我来照顾您老人家好了。” 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能相认,云出既是她的徒弟,就有义务伺候她安享晚年。 “我不需要你照顾。”刘红裳没好气地顶了她一句,然后,见云出有点怔忪,她放缓声音,低声道,“你若真将我当师傅,帮我一件事。” “师傅请说。”云出一脸肃穆地说。 “我要你陪南王殿下去一个地方……”刘红裳正待说清楚,附近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凄厉的喊声,“不要!” 云出精神一震,立刻认出了是上官兰心的声音。 她赶紧将刘红裳拉到旁边的一棵大树后藏好,急声吩咐道,“师傅,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看看就来。” 老实说,她还有那么点担心这个叫做上官兰心的傻女子,现在到底如何了。 上官兰心,让她想起江南认识的另一个女子,莺莺。 都是傻瓜啊。 让她可恨可气可又无法不管的傻瓜! 刘红裳的话还来不及说完,见她急匆匆的样子,也就放她走了。 云出的脚程很快,再加上,那个叫声离得不算太远,在离临平城门前半里路的空地上,她看见了上官兰心,也看见了阿妩与凤凰木。 江玉笛己经被阿妩抓住了,此时被凤凰木架着,阿妩则用一把小刀,风情万种地滑过他的喉咙,再慢慢地下移,待滑到他的手腕时,刀尖一挑,手筋立刻应声而断。 江玉笛闷哼一声。 看另外一只手,似乎早被挑断了。 上官兰心的那声呼喊,显然是在阿妩挑断江玉笛手筋时发出来的。 见到此状,云出反而放心了。 至少,阿妩还没怎么难为上官兰心。 当然,她也不敢贸然现身,只是趴在旁边的一块断碑后,小心地看着前面。 黑甲?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7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8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8部分阅读 甲兵似乎己经召了回去,空地上的人不多,江家的家丁尽数躺在地上呻吟,纵然没死,却也只剩半条命了,上官兰心则跪坐在阿妩前面,手无力地撑着地,长发披散,早己哭得肝肠寸断。 “到现在也没叫一声,你倒有点骨气。”阿妩的刀又一点点地移到了他的嘴边,“既然如此,你的舌头,应该也没用了吧?” 说着,便要撬开江玉笛的嘴,割掉他的舌。 江玉笛自然不肯松口,凤凰木则从身后捏住他的下颌,硬生生地将他的嘴捏开。 上官兰心看得惊心动魄,她爬行几步,哀声道,“阿妩姑娘,你饶了他吧,他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你,正邪不两正,并不是他规定的,他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是这样告诉他——他不是成心,你若想解恨,杀我就行了,杀我啊!” “我杀你干什么?”阿妩瞟了她一眼,曼声道,“像你这种执迷不悟的女人,我都不屑于杀,白白地成全你了。” “你不也一样执迷不悟吗?”云出终于看不过去了,她从藏身之处,慢慢地走了出来,挑眉望着阿妩道,“你心中既然己经没有了这个人,又何必还跟他过不去?这不是口是心非,自己打自己嘴巴吗?” “是你?”阿妩乍见到云出,顿时怔了怔。 “就是我。”云出笑眯眯道,“好久没见了,两位,怎么?还没被夜泉打死啊?哎,果真是祸害遗千年。” “你!”凤凰木看见云出时,眼睛就瞪圆了,闻言,立刻将江玉笛往旁边一抛,便要去找云出麻烦。 云出却浑然不惧,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慢条斯理道,“你真以为我像这个女人一样傻啊,会什么都没准备地冒出来送死?” “你又能准备什么?”凤凰木不屑道。 “譬如,通知其他三个江北四公子啊,譬如,在刚才,放了一把毒烟啊…… 她的话音刚落,阿妩他们果然发现,有一股薄薄的烟雾弥漫上来,不同于寻常的晨雾,这股烟气里果然有种奇怪的味道,臭不可耐,让人做呕。 云出己经提前用破布包住自己的口鼻,仍然笑呵呵道,“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我说,阿妩姑娘,你既然己经另有意中人了,如果让他知道你对自己前面的情人这样残忍,他肯定也会寒心的,兔死狐悲嘛。这个伪君子确实对不起你,只能说他配不上姑娘你,更何况,他是武林中人,你挑断了他的手筋,他以后就真的是个废人了。差不多就行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叽叽咕咕说了许多,阿妩却只将第二句话听进去了。 如果她的意中人知道了…… “好,听你的,我姑且放过他一马,三哥,我们走!”她招呼凤凰木道。 那烟雾,确实越来越臭了。 凤凰木虽也不甘,却也怕了云出的不按常理出牌,而且,这烟雾里的臭气,任由阿妩这个深谙毒物的老道之人也闻不出成分来。 他们丢下江玉笛,阿妩还在他的脸上踩了—脚,娇笑一声道,“算了,不要你的狗命了,从今以后,你可千万别说认识我,我丢不起这个人。” 说完后,这才千娇百媚地摇曳着走远,直到走得看不清,方听到阿妩的声音游丝一样传来,“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且放过你一次,算还了他给你的一剑。” 云出怔怔,心中顿悟,随即万分惊诧。 没想到,阿妩心中的人,竟然是他。 她在原地发了一会呆,然后默默地低下头,也不管江玉笛,径直过去扶起上官兰心,“你快带你夫君回江北吧。” “谢谢姑娘。”上官兰心止住哭泣,低低地说。 末了,大概是那臭气真的太刺鼻了,她又忍不住地问她,“姑娘,真的放了毒烟?” “哪里。”云出耸肩道,“江南水气重,是喜欢起雾的,我只是在风口点了一把火,再挑了几团狗屎在上面,这臭气啊,是狗屎味。” 阿妩纵然知晓百毒,却也没怎么试一试火烧狗屎的味道吧! 上官兰心愣住,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况实在太凄惨,她几乎想笑了。 “姑娘想要我头上的金簪,是不是以为那是江家的传世宝?”上官兰心并没有急着去扶江玉笛,仍然站在云出面前,轻声道,“其实,那不过是普通的金簪罢了。” “啊?”云出愣住。 难怪她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这才是姑娘想要的东日,现在,兰心将它送给姑娘了。”说完,上官兰心从胸口拉出一条项链,将其上的一枚坠子扯了下来,恭敬地递给云出。 云出有点傻乎乎地接了过来,道了声‘多谢’,将坠子捏在手心里把玩。 一个桃心的银色小坠,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比银更亮,比石头平滑有金属感,上面是一些奇怪的纹理,云出的手指抚过桃心顶端的一个小按钮,只轻轻一按,啪嗒一声,坠子竟然翻开了,她吓了一跳,几乎要将它丢出去,唯恐它像夜泉的那个神器一样,会发出什么光束来。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枚银色坠子,仍然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云出好奇心大起,脸凑过去,巴巴地往翻开的坠子里面看去,里面上下两个凹槽,横看竖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上面的凹槽上,雕着一个模糊的半身画像,脸看不太清楚,是个男子,棱角似乎挺清晰的,而且,他的衣服也很好玩,那个领子真奇怪,上面还有几颗亮闪闪的钉子,或者,扣子? 而下面的凹槽里,则放着一粒黑糊糊的种子,砂石一般。 云出好玩地将那里种子用手指拈了起来,却不想,匍一接触,她便像被雷电击中一样,只觉全身上下哪哪都难过,一股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从那里连绵而至的悲伤,顺着她的经脉,清晰地流淌于她的四肢百骸。 梦中的苜蓿花,再次铺天盖地地飞来,马背上的男子翩然落下,穿着奇怪的衣服,深蓝色的制服笔挺,肩章明亮,“云焰。”他轻轻地对她说,“这个送给你,还有……做我的女人吧。” “……做我的女人吧。” “……做我的女人吧。” 这句话不断盘旋,不断重复,充盈着她的大脑,让她不能思考,甚至不能呼吸。 云出猛地栽倒在地上,手依然紧紧地握住那杖坠子。 而另一边,上官兰心早己经携着双手残废的江玉笛,还有剩余的江家家丁,走出老远。 109第三卷 烟雨江南 (十八)血咒(4) 云出是被一盆冷水淋头浇醒的。 她激灵了一下,还没睁眼,便听到旁边草植尖利的噪音,“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虽然头还是晕晕的,云出却已经有斗嘴的精神了。 草植撇嘴,转身对后面的老师说,“看样子,她没什么事。” 说话时还中气十足呢,能有什么事? 白胡子老师‘哦’了一声,揉着睡眼惺忪的眼,道,“那你去告诉外面那个人一声吧。” 草植别扭地答应着,把刚才装水的铁桶扔到了地上,拉门出去。 云出也从床上爬了起来,像小狗一样甩了甩头,将草植浇到了她身上的水珠甩了一些出去,再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 草植也太狠了,有这样叫醒人的么? 现在还是四月天气呢! “怎么回事啊?”她问。 “你失踪了几天,草植怕你逃债,就打算进城找你,结果,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你躺在地上。”老师很和蔼地看着她,手掌摊开,“这个,是你找来的吗? “对。”云出挠挠头,努力地回想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想来想去,记忆就停止在她拿到这个小坠子……难道,她是被臭狗屎熏晕的? 真是丢脸啊丢脸。 “这并不像种子啊……”老师将坠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脸上困惑愈浓。 “什么种子?”云出凑过去巴巴地问。 “此乃我族的传说,传言,当年帝国元帅南司孤、将神族最珍贵的大树种籽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了他心爱的女子——后来,夜玄破城后,那个东西一度失去踪影,再后来,不知道怎么被江家得到……”老师简单地说了两句,又睁大眼睛盯着那个桃心小坠使劲地看,“可这怎么看都不像种子啊。” “老师,这明明就是一个项链坠。”云出瞥了他一眼,将坠子重新拿回手中,“我看啊,八成是误传。” “……如果这只是个坠子,它非金非银的,只怕也不值钱。”闻言,老师兴趣索然,看也懒得看一眼了,自言自语到,“难道,情报有误?” 见他神神叨叨的,云出也不和他一起掺和,她见坠子形状可喜,索性用一根红线系了,好好地挂在脖子上,然后从床上翻腾下来。 “老师,现在什么时辰了?”记起被自已丢在一边的刘红裳,云出又急了。 “哦,现在已经是未时时分了。”老师还低着头默默地想着什么,听云出问,随口应了一声。 云出一听,顿时惊得够呛:一整天,她竟被臭狗屎熏晕了一整天? 不知道师傅还在不在那里。 心急之下,她正要夺门而出,房门已经被推开,草植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见到云出,草植将手一抬,没甚表情道,“啦,人在这里,你可以将她领走了。” 云出愣住,眨眼看着来人,“南司月?” 随草植一道走进来的,正是南司月本人。 “云出,你以后可以不用回来了,他已经帮你全部还清了。”草植说着,用白眼恨恨地藐视了她一眼,“没想到,你还认识这么有钱的主,却一直不肯说,还骗御珏那头猪,说你谁都不认识——你是不是成心想赖账!” 云出哑然。 南司月则淡淡道,“我帮她还的账,也是要还的,现在,不过是转移债主罢了。” 草植这才罢休。 云出有点搞不清状况,可是让南司月让草植他们碰头,她还是心有戚戚:万一南司月问起她怎么欠上草植他们这么多债,该怎么回答才好? “我都知道了。”似乎察觉出她的忧虑,南司月轻声说道。 云出“啊”了一声,脑子里便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得赶紧溜…… 哪知,她正打算闪人呢,草植又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塞给她一封信道,“我今早把你拖回来的时候,遇见一个长得像猴子的老太婆,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还说让你别管她。” “长得像猴子?”云出又一转念,根快就意识道:草植口中的那人,便是刘红裳了。 草植这小孩,嘴巴太刻薄了! “师傅走了吗?”闻言,云出不免惘怅,手握着那封信笺,出了会神。 这一耽误,想溜却是不可以了。 南司月已经不动声色地将她从草植的手中接过来,很自然地牵着她,向余下的一老一小略略欠了欠身,“打搅了,还有,谢谢你们。” 他的谢意很真挚。 本来草植不太喜欢他。 他带云出回来后没多久,这位长相很华贵很气人的公子便来造访了,只说自已是她的朋友,草植说不信,他也不争,只是很安静等在外面,等云出苏醒。 这期间,他说话很少,可每次说话,都能成功地从草植口中套取一个信息,最后,债务的事情他知道了,草植和御珏怎么遇见云出的事情,他也知道了——问题是,每次草植都没什么知觉,稀里糊涂就被他套话了,真正气死个人。 可那个诡计得逞的人,偏偏还能坐得这样端正,态度还那么清冷遗世,不急不躁,喜怒不行于色。 不过,看在他此时的这声莫名其妙的‘谢谢’上,草植也懒得和他追究了。 云出也搞不清楚南司月为什么要谢他们,在她的印象中,南司月不曾谢过谁,更没有向谁这样礼貌尊敬过,就算是在夜嘉面前,他也是冷冷的,傲傲的,把夜嘉惹得哇啦啦大叫。 “走吧。”南司月没给云出胡思乱想的时间,已经牵着她,转身朝门外走了去。 云出懵懵懂懂的,扭头看了看老师,见老师笑吟吟的,没有反对的意思,草植则扭着头,压根就懒得看她,她也没什么必须赖着不走的理由了,那两只腿便非常听话地迈了出去。 直到他们走出了老远,草植忽然哼了一声,道,“走就走!谁稀罕!” 老师呵呵地笑了笑,手摸了摸草植的头顶,似乎没看见小屁孩微红的眼圈。 110第三卷 烟雨江南 (十九)血咒(5) 被南司月牵着走了许久,走到了后面时,云出简直有一种逃跑的冲动。 只缘于南司月越来越阴沉的脸,以及越来越冰冷的手心。 “那个……其实,并不严重的,草植他,肯定添油加醋了。”南司月越走越快,云出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赶上他,脚步不免踉跄了起来,她用另一只手侥侥头,讪笑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我——” “云出。”云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南司月便陡然停住了步伐。 “嗯?”云出眨眼,心觉不妙。 “……我再说一遍,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你想做的事,你想保护的人,全部交给我。”南司月一字一句,不容抗柜地说道,“我无法想象这件事出现第二次。” 他竟然放她走了,放她一次又一次的生死未知。 如果,没有遇见御珏呢? 再这样下去,就算云出够幸运,一直化险为夷,他也不能确保自已也会没事。 “南司月,那只是一个意外。再说了,我自已的事情为什么要交给你,你自个儿都有一堆事呢。”云出急道,说到这里,她又想起南之闲说的同命咒,不知为何,鼻子一酸,“你还是先操心自已吧,难道你就真的认命么?被夜嘉这样绑住……就算你认了,我也不认,你问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我现在,就想把那个劳什子血咒弄清楚,把你给解了,把唐三给解了,再告诉夜泉,什么命定之说,根本就是一个玩笑,让他罢手。我还想把那些在我身边失去的人全部给找回来,这些,你能帮我做么?” 南司月沉默片刻,然后,轻声道,“我会尽力。” “好,那就先尽力管好自已,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可以解同命咒的方法,我也绝对绝对,不允许你为夜嘉陪葬!”本是南司月向她兴师问罪,结果,形势似乎倒转过来,云出的气势倒比南司月更显得咄咄逼人,“我这就跟你回南王府,若是南之闲不肯招供,就十八种酷刑,三十六样花招,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拦着我!” 见她这样大包大揽,南司月怔怔。 他倒没想过,有朝一日,需要云出为自已出头。 “发什么呆,赶紧回去找南之闲啊。”云出一马当先,反而由她拉着南司月往临平城内走了。 南司月只是一哂,连方才的些许怒气,在她的拖拽中,也无可奈何地消失了。 只是,待他们回到南王府时,却没见到南之闲的身影,府上的家丁只说二公子出去了,等他们看清云出,微微吃了一惊,然后,毕恭毕敬地行礼道,“请王妃安。” 云出抹汗,有那么点不习惯。 这个王妃的身份还真是……别扭。 “我让管家为你安排一间房。”南司月进府后,很自然地说。 一副“你就在这里长住了”的模样。 云出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确实已经决定住下了。 住在南之闲旁边,天天对那个人威逼利诱,她就不信了,撬不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 这样想着,也就随南司月安排了。 待家丁将云出领进屋子时,云出不得不再次意识道:南司月真打算让她长住了。 所有的摆设家具,被褥床帐,都是一水的新。 不仅如此,还俱是她喜欢的颜色——当然,她喜欢很多颜色,但大多是明亮的,如鹅黄、海蓝、桃红、果绿。所以,这间房的颜色也很充足,也不知道从哪里整来的东西,鹅黄|色的帐子,果绿色的盘,连杯子都不是素色的,描画着许多新鲜可爱的图案,五彩缤纷,又不显得杂乱。至于桌上,则摆放了各色的干果小食,衣箱是打开的,春秋冬夏四季的衣,坎肩啊,披风啊,小挂饰啊,也一应俱全,不但如此,竟然连梳妆台都准备了。 梳妆台用的是质地最好的檀木,铜镜纤尘不染,毫无瑕疵。妆台上,则摆放着宫中女子尚不可求的极品胭脂。 而准备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才花了区区半个时辰的时间! 云出张大嘴看着眼前的一切,末了,才郁闷地叹了一句,“有钱真好!” 或者说,南王府的办事效率,有点神乎其技了。 “可以吗?”南司月问。 “还成。”云出矜持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中倒没多少喜悦。 反而在蓦然间升起一种——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这样的房间,如果放在民间,多少银子一晚?”南司月忽而又问。 云出愣愣,然后,眨眼道,“起码得一两银子一晚了……” 这简直是上房中的上房了。 “好,一并算在你欠我的账目上。”南司月淡淡地说,“你欠草植他们的,加上这里的住宿费,我会定期让账房向你催讨的。” 云出顿时笑了出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大咧咧道,“你放心,我才不是赖账的人呢,肯定都会还你的。” 南司月没有躲开她的手,表情还是淡淡,只是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那你早点休息吧。” 他说着,轻轻地退出门去,很贴心地为她掩上房门。 这间房很大,中间用屏风隔成两断,待南司月出去后,她往屋里打量了一会,慢悠悠地踱到屏风那边,却发现,还有一个小小的洗澡间,那里已经准备了热腾腾的水,还有干净的毛巾衣衫,水面上,甚至已经洒满了香料花瓣。 云出心中一暖,也微微笑了起来:既然主人如此殷勤,她也就不客气了。 将被草植弄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散开,再脱净衣服,云出很开心地钻进了热水里,一面哼曲儿,一面擦洗,洗到半途,她低头在桶沿边找毛巾,手一摸,却摸到了草植给她的信。 准确地说,是刘红裳留给她的信。 云出赶紧将手擦干,很小心地展开信笺:上面的字迹很潦草,似乎是用一块烧焦的木棍写出来了,内容也很少,不过四五行字,可就这四五行字,让云出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看得几乎石化,看得喜形于色,不能自已。 “啊!南司月!”她欢呼一声,猛地从木桶里站了出来。 水花溅落一地。 门几乎很快便推开了,好像某个人根本没有走远。 “怎么了?”他急问。 只是,话的尾音还未落,便有一个湿漉漉的身体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又是蹦又是跳,“有办法了,有办法了,师傅说,有办法对付那个什么咒了!” 她刚才还满心满脑地想着这个东西呢,没想到,根本不用逼问南之闲,得来几乎全不费功夫。 怎能不开心! 她简直要欣喜若狂了! 只是,她这般高兴,南司月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只因为——此时抱着自已的这个人,似乎,似乎,没穿衣服吧…… “王爷。”正在此时,许久不见的阿堵似乎刚从外面赶了回来,拿着一封邸报,急匆匆地走向这边,低着头,一面喊一面说,“王爷,京城那边的加急——厄——”他这才抬起头,头匍一抬起,便很自觉地继续往上抬,并不停下,后来,直接望望天,相当一本正经地感叹道,“厄,这天色要下雨了吧……我回去拿伞……”说着,他很若无其事地转身,好像真的要回去拿伞一般,可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想挡也挡不住,戏谑之情,一览无余啊,就差捂着眼睛大声地、快乐地吆喝:王爷,我什么都没看到啊!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看到才怪! 在他身后,南司月袍袖轻拂,两扇房门‘啪’地一声合住了。 云出这才有所醒悟,可太开心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她赶紧松开他,转身找了一件宽宽大大的袍杉从头套到尾,然后盘腿坐在床上,拍拍旁边说,“别站在那了,过来坐过来坐,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已经知道了。”南司月踌躇了 片刻,没有依言走过去,仍然站在原处说,“不过那里太过凶险,你不要去。” 云出嘟着嘴,并不接话,低下头,又将那封信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 湿漉漉的长发就这样随意地披散下来,缭绕着身上晕人的微香,让整间屋子,都有种初初出浴后的清新与馨甜。 让人恍惚。 111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二十)惊鸿(1) 南司月终于走了过去,一面走,一面拿去本为她挂在屏风上的换衣衣杉,到了床前,他弯下腰,将云出湿漉漉、初生小狗般的头,用衣服裹住,轻轻地擦了擦,“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洗完头发后,是要擦干的吗?” 水滴声一直这样淅沥沥,将他搅得心烦意乱。 云出正专心专意地看信呢,这样冷不丁地被他给裹住,她不由得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南司月,目光幽深而迷离,“如果你的眼睛能看见了,还会不会一眼认出我?” 如果他能看见了…… 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在她困顿的时候,在她难过的时候,在她迷惘的时候,在千万人中,在嘈杂纷闹的尘世里,一眼,便瞧见她? 那个时候,在他的视线里,应该充斥着世界光怪陆离的一切,他本是坐拥一切,又如何应接有暇? “……如果有朝一日,我想看见这个世界了,那只是因为里面有你。”他低下头,手捧着她的脸,几乎挨到了她的额头,轻轻地说。 云出眨巴眨巴了眼睛,面色如潮,目光似被方才的水气氤氲,迷茫而幽远。 然后,她猛地低下头去,倏地一声从床上雀跃下来,“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啊!” 她一向是想到便做之人,极少废话。 “现在是晚上……至少休息过今晚吧。”他没有再试图阻止她,如果她不知尚可,如果云出知道了,南司月也明白,自己也无法阻止她。 “对哦,晚上了。”云出挠头,看着窗外已经暗下的天色,讪笑两声,“那明早吧,你也好准备准备——哎,很快就能重新看见了呢,开心吗?” “还好。”他淡淡。 大概在黑暗中沉溺太久了,以至于,他对光明反而没有太多的奢望。 无论云出有没有听进去,他方才的话,确是全部的动机与理由。 他想看见她。 从来,没有这样迫切地,想去看清一样的东西,当手指抚过针眼的触觉,已经不足以让他感到宽慰时,他想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看看她。亲眼看看——手指抚过的纹理,是如何的细致而多情。 “反应这么平淡……”云出嘟着嘴道,“我怎么比你还开心?” 这也是实话。 她的样子,看上去比南司月高兴百倍万倍。 “因为你一向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南司月很自然地抬起手,揉了揉她乱草一样的半湿头发,微笑道,“早点休息吧,不要想太多。” 说完,他转身退了出去,没有再扰她。 留下云出一个人呆站在床前,手下意识地抬起,摸着南司月方才抚过的地方,想起自己最开始的、那个近乎白痴的问题,不由得自嘲。 她为什么要担心他复明以后会看不见自己呢? 只要他好便是,看不看得见她,有什么所谓。 终归到底,他是他,她是她,一个万人之上,一个混迹底层,就算他渐被乱花迷眼了,那也是——也是应该的! 云出兀自嘿笑两声,用毛巾将头发又使劲地擦了擦,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睡觉! 出了房门后,南司月并没有急着走开。 就像刚才一样,心中有种浅浅的喜悦,只因为她在这里,所以觉得,这阴冷森严的南王府,也有种说不出的缱绻温暖,仿佛百花彻夜绽放,早晨推窗时,外面姹紫嫣红一色,让人喜不自禁。 以至于他不忍走得太远。 所以云出最开始叫他时,他才可以在第一时间冲进去。 可是现在他必须离开了。 如果云出执意去那个危险的地方,他必须要保证她的万无一失,因此,只能连夜将南王府的精英全部召集回来了。 他在她的门外微微地站了一会,听见云出‘噗’地一声吹熄灯的声响,这才慢慢地走回自己的书房。 阿堵果然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见到南司月,阿堵又开始抓头望天,假装打酱油。 “说正事吧。”南司月即便看不见,也知道他在干什么,他懒得与阿堵辩解,淡淡打住他。 “是。”阿堵立刻肃起神色,从怀中掏出一封邸报,展开,高声禀告道,“夜泉已经以并肩王夜之航之子的身份起事,因夜嘉平日法律严苛,如今朝中众臣,与京中贵族皆分为两派,有不少倒戈到夜泉那边,夜嘉此时举步维艰。” 他们至今并无大战,除了小规模的冲突外,基本都是政治性的争权夺势。 毕竟,并肩王夜之航从前权势喧天,京都那边就算不是他的旧部,也多少瞻仰过他的风姿,夜之航的失踪本来就惹人怀疑,现在又出了这个传闻,人心不稳,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皇帝打算先行来江南。”阿堵将京中形势简略地说了几句后,终于说到重点,“江南这边的势力当初不曾被并肩王染指,相对而言,更为稳固一些,皇帝的意思是,先从江南开始巩固起,重新建立自己的皇威。” “什么重建皇威,他不过是想借此来向世人说明,南王府是站在他这边的。”南司月一言蔽之,罢了,却也没有反对,“这件事,你安排吧。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 “恩,王爷,皇帝南撤后,夜泉会留在京都,不过,有一个人也会来江南,牵制住皇帝。” “嗯?” “唐宫宫主唐三。”阿堵道,“闻言,他似乎得到了唐宫的神器,本身已经是万夫难当,再加上神器之威,只怕是大患。” “知道了,只要他不作太大的动作,就随他在江南呆着。”南司月沉吟片刻,低声道,“无论什么决定,都要等我从外面回来再说,在此之前,什么都不要动。” 112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二十一)惊鸿(2) 云出醒来后,在箱子里随手翻腾了几件便利点的衣衫,把桌布当包裹,随便带了几件,头发松松地挽了一个利落的发髻,又用架子上的冷水随便洗了脸,茶水漱口,全部妥当后,便拉开房门,准备催促南司月出发了。 出门一瞧,南司月根本已经准备好了,正在外面的院子里等着她呢。 他随身只带了四个护卫,行李也不多,还是和昨儿差不多的衣衫,华贵简单的紫袍,横看竖看,都不像要出远门的样子。 “马车在外面。”听见她的开门声,南司月略略侧过身,面向她,微笑,“走吧。” 云出突然发现,最近南司月笑得很多。 那笑容总是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唇角眼梢弥漫而出,以至于,她常常想不起他从前清冷自持的模样。 “从这里到遗址大概要多久?”登上那辆由两匹骏马拉着的华丽马车,云出问。 她只是在刘红裳的信里看到了这个信皂,却不知道那个遗址到底在什么地方。 “八日车程,剩下的,便全靠步行了。”南司月回答道,“那个地万虽然又久有耳闻,但因为历时已久,又在密林深处,所以,具体的方位连我也不知。” 云出赶紧肃然,“那得仔细找找。” 倘若找不到遗址,她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而且,对她而言,此次去遗址所在,也还是有自己私心的。 希望能探知血咒的奥秘,除了南司月之外,她还想帮很多人。 听她认真的语气,南司月莞尔,车轮碌碌,眨眼间,已经出了临平城。 从临平到神族遗址,几乎是从江南横穿至江北,江南江北,听名字也知道,其间隔着一条堪称天堑的大江,到了江边,他们还需要转渡船,不过,为了江南江北的商旅方便,这里一向都会设有大型渡船,每天来往两趟,也可以装载马车货物。 骏马的脚程很快,到下午的时候已经赶到了江边,云出和南司月跳下马车,准备在江边稍做整顿再行渡江。 因是大的渡口,自然也就聚集了许多买卖人,也有一些茶水点心铺子。 其中一个护卫找到一家干净的茶水铺,用抹布仔细地擦了擦桌椅,这才请南司月他们过去——在这个交通要塞,老板也见惯了达观贵族,却极少见到南司月这样的华贵公子,忍不住多瞟了他几眼。 南司月安之若素,他本来就不曾在意过别人的目光,倒是云出有那么点不自在,想像以前那样乐呵呵地与老板打打招呼,可这四个护卫像几尊门神一样,往身后一站,真是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哎,如果不是有事在身,她真恨不得把南司月再拉着私逃一次。 像前几天那样,不把他当南王,感觉真的蛮好玩的。 ——最好拉他去占山为王,她当山大王,南司月就当狗头军师,简直绝配。 这样一想,云出自个儿傻乐了一下,‘呵呵’地笑了两声。 “笑什么?”南司月坐在她对面,听云出傻笑了两声,他抬头,困惑地问。 云出正待回头,站在江边等渡船的人中突然出现一场马蚤动,一个人惊呼道,“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云出反应最迅疾,南司月还没发话呢,她已经一个鲤鱼挺身般跃了起来,矫捷地冲向岸边。 渡船每日两趟,第一趟每日清晨使出发了,到了下午才返回。 此时,第二趟渡船堪堪返回。 他们所说的落水之人,便是从这艘渡船上跳下去的,此时正在离岸边不远的江面上扑腾呢。 虽然靠江,这里熟悉水性的人却并不多,吵吵闹闹的声音虽大,可就是没有一个跳下去救。 云出看得着急,她反正生长在海边,虽说因为一件事故,有点怕水,但水性也不是盖的,见状,当然义不容辞地游过去救人。 待南司月走到岸边时,那个性急的人已经‘噗通’一声跳下去了。 南司月唯有叹息,“你们看着她。” 四月的水,虽然也有点寒,但绝对在云出能忍受的范围内。 当和在寒冬腊月的锦江她都能活得如鱼得水,何况这区区小江——好吧,这并不算小江,事实上,江面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底下实则暗波汹涌——她憋着一口气潜行了很远,再抬头时,已经能看清前面落水之人的脸了。 这一看,可是受惊不小:怎么是上官兰心?! 她不是应该和江玉笛回江北了吗?怎么又掉到江里了? 云出满心疑惑,划水的动作则更利索,逆着水流,从背后靠过去,用一只胳膊稳住已经神智不清的上官兰心。 “绳子!绳子!”她朝渡船上的人大声喊道,呼喊间,也不知道从哪里打来的浪,灌了她一头一脸的水。 船上的人这才恍然,赶紧扔给她一条绳索。 云出快手将绳子的这端绑到上官兰心的腰上,自己也握在绳结上,有点精疲力竭。 “拉吧。”她说。 见落水之人脱险,岸上的群众一阵欢呼,南司月也放下心来,正要吩咐剩下的两人不用找船了,又一个巨浪打了过来,刚才还风和日丽的天气,忽而乌云密布,风声大作。 云出手一松,被打出了老远。 南司月心口一跳,几乎下意识地往江里走了几步,他身后的一名护卫绕过去跪在他前面,低声提醒道,“王爷,你并不会水,不可轻易涉险。” 第三卷 烟雨江南(二十二)惊鸿(3) 其实,南司月大可不必担心。 云出被浪头打下去的时候,她倒没多少慌乱,江水再汹涌,终究是抵不过海洋的莫测,只不过是又让她多灌了几口水而已。 整好省掉了茶水钱。 见江面上浪一个接一个的,她索性屏了气,沉在下面呆了一会儿。 可岸边和船上的人只当她死了,此时已经炸开了锅,只以为这个女伢子舍己为人,实在太伟大了。 唏嘘惋惜声顿起。 云出也隐约听见几句,忍不住想撇嘴。 路上碰到的种种状况,她能帮就帮了,不能帮也就不帮了,都不过是很自然的事情。她既不会因为自己帮了他们而觉得自个儿很伟大,也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出手而觉得自个儿很可耻,力所能及而已。 ——为救一个不相干之人而送命,除非是她运气太差,不然,她还真没这种慨然赴死的境界。 好死不如赖活着! 正想着,肺中的空气渐渐不够用了,她也不能继续养精蓄锐了。 云出正要浮出水面,一睁眼,便远远地瞧见几条影子朝她游了过来。 一色的黑衣劲服,也不知是何来路。 看着,也不像南司月身边的那四尊门神啊。 敌友不辨,云出自然不会傻呼呼地等在这里坐以待毙,她双腿一蹬,手臂划拉了一下,往另一个方向潜了去。 她熟识水性,这一划拉,径直朝江中游去了,眨眼将他们甩得老远。 岸边,跪在南司月身前拦住他的护卫终于松了口气,目光从江面上转回来,回禀南司月道:“王爷,‘水鬼’已经找到王妃了……只是,王妃大概是不清楚他们的底细,朝相反的方向游远了……” 南司月闻言,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不过,她还知道躲避陌生人,可见正常安全得很。 “让他们别逼急了她,早点撤回来吧。”等了一会儿,南司月淡淡道。 只是,众人都在水中,想将命令传达过去,尚需要时间——刚才那名护卫也是通过‘水鬼’透出水面的手势才知道那边情形的。 所以,云出还是扒拉这双臂,游啊游,游啊游,体力渐渐快不支了,后面那几个黑衣人反而有越追越近的趋势。 她越想越觉得可疑,远远的,见到一扁轻舟正驾着疾风蹁跹而来,此时风声大作,这江面上即使有打渔的船,也已经在风雨来临前返航了,平阔辽远的江面上,除了已经被云出甩在身后的渡船外,空荡荡的,再无其他。 除了这叶扁舟! 小小的一叶,就这样在江浪上起起伏伏,有几次冲上去了,又重重的跌下来,连云出在水下看着,都担心它会随时翻船。 可是,它却偏偏不翻,不仅不翻,连路线都不曾偏移半分,就这样乘着风浪,散仙一样飘摇而至。 大概是江边熟稔的渔民吧,这驾船功夫,还是非一般地高超。 云出心中暗赞一声,手脚并用,紧划了几步,已经扒拉到了船沿,手很自然地伸了出去,“劳驾,拉一下我。” 自己现在好歹也是一落水少女,船上的人没有理由?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8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9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9部分阅读 由会坐视不管的。 她的手果然被抓住了,借着这一提之力,云出从水里爬了出来,她使劲地吸了口气,然后,再一抬头—— 蓝色的长发,在江风中肆意飞舞,俊美无铸的容颜,因着翻腾的水汽,更显苍白冷漠,狭长如柳叶般的眼,微微敛着,黑瞳如耀石,幽深难辨。 云出全身一僵,连往上爬的动作都忘记了。 “你还想继续呆在水里吗?”唐三淡淡地问。 云出这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借着唐三的臂力,实在没什么形象地狗爬上来,然后,跌坐在窄窄地船舱里,抬头看他。 唐三依旧一袭白衣,腰间宽宽的碧玉带简简单单地一束,长发也用一根同色的发带随便地系着,已经被风吹得有点松散,额边几缕很随意地垂下,掩映着愈加消瘦的脸颊。 “原来你没死。”迎着她的目光,唐三微微蹲下身来,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曲起,勾起她的下巴,“被我的剑气伤过、还活着的人,并不多。” “没办法,运气好。”云出抬起手,挠头,讪讪地说。 她本只想当个玩笑,说那六个字的时候,也是满脸不正经的笑容,可话一说完,只觉得刚刚才因从水中出来而清晰的视野,再次模糊起来,而且,是温热的模糊,涩目。 原来四月的江水,也是热的。 “遇到高人了?”唐三随意地抽回手指。 云出的头便又垂了下来,全身湿漉漉的,水声淅淅沥沥,与这风声一样,总是不停。 “算吧,都说了,我这人运气好。”她拍拍衣服,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脸,再抬头时,又是一脸灿然无忧的笑靥,“对了,你怎么来江南了?你此时不是应该……应该和夜泉在一起吗?” “有事。”唐三淡然道,“你呢?又怎么在这里?” “被高人带来的。”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两人于是就此沉寂,江面的波涛越来越汹涌,乌云从天边气势汹汹地涌来,伴随着隐隐的雷电声,天色陡暗,因担心下雨,岸边的人都抱着头,纷纷地散了。 那渡船因等不到云出冒头,也缓缓地朝岸边驶回。 南王府的“水鬼”们远远地见云出上了一艘扁舟,料想无事,遥遥的,又见到南司月下达的指令,也就悄悄地潜走了,不再惊动云出。 天地沉黑,肃杀一片,一眼望去,水天同色,仿佛全世界都混沌了,只剩下这艘窄窄的船,还有里面两个一坐一立,皆是默默无语的人,飘摇在这变幻莫测的尘世里。 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二十三)惊鸿(4) 雷声过后,眼见着阵雨将来,唐三从舱中拿起一根长长的船杆,长身玉立与船头,长篙点水,那一叶扁舟,便箭一样射出老远,即便有波浪打来,他都能轻巧地避开。 天越压越低,越压越低,几乎要压到人的身上,让人喘不过起来。 风卷着他的衣、他的发,在肆虐的狂风中,好像随时都会被卷走,可沉静漠然的神色,又似乎,磐石一样,千秋万载,不动分毫。 云出一直坐在舱中,仰着头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脸已经被风吹得无比干涸,甚至有点涩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舟终于靠岸,大雨降临,岸上已经杳无人烟,从渡船上下来的乘客也纷纷跑到了不远的小店或者茶棚里,上官兰心也被他们抬到了茶棚那边施救,除了南司月,还有站在他身后,门神一样的两名护卫。 唐三看见他,目光却只是淡淡扫过,并未太多停留。 他此番来江南的目的,并不是南司月。 唐三与南司月之间,从来没有什么必须敌对的过节,只要他不挡着自己,他便当他不存在。 而这,恰恰也是南司月的态度。 可是,现在,他却挡在了唐三面前,就这样安静宁和地站在岸边,迎着船头,在扁舟停稳时,他略略抬头,如果他的眼睛能看见,此时的视线,应该在云出身上吧。 云出终于从船舱中站了起来,冷风吹来,她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 “云出。”南司月轻轻地伸出手,越过白衣静立的唐三,笔直地伸向云出,脸上,依旧是那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把手给我。” 声音淡定且祥和。 云出怔了怔,扭头看了看唐三,唐三依旧一脸冷漠平静,似乎没有看见南司月伸出的手,甚至于,根本就忘记了云出的存在。 他随手扔开长篙,身若惊鸿,拂衫从船上纵身而下,落到了离南司月十步远的地方。 云出这才恍然地将手放进了南司月的掌心里,被他冰冷的手指扣住,小心翼翼地扶持着,从船头慢慢地滑了下来。 她刚一落地,一件温暖的、还带着体温的紫色披风便已经裹上了身,南司月几乎半搂着她,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擦去她额上的残水,一面淡淡道:“你怎么总是把自己弄得湿漉漉的?” 语气很淡,依旧平和。 云出眨眨眼,含糊地‘嗯’了一声,再扭头时,只见那人蓝发白衣,在狂烈的风中,已经翩然走出很远很远,远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修长的影,与天地连成一片。 他一直没有回头,也一直,没有看她一眼。 南司月察觉到怀里的人僵了一会儿,他神色未变,连力道都没有加重一分,拢在袖子里的手,却轻轻地握了起来。 ——他已经尝到了糖葫芦的味道,又焉能,再轻易将手放开? 这样一折腾,今天是不可能渡江了。 他们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驿馆,驿馆馆长自然欣喜若狂,极尽殷勤,云出也重新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衫,收拾妥当后,便来到大厅与众人一起吃饭。 上官兰心也安然无事,只是醒来后,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不怎么说话,只对云出到了一声谢,然后,便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见人。 饭菜都是馆长张罗的,只是仓促之间,顶多只能算是精致,谈不上山珍海味,南司月又像往常一样,随便动了动筷子便放下了,云出的胃口却是奇好,一直埋头痛吃,吃到最后,连站在旁边的护卫都想提醒她:王妃,不要把自己吃撑了…… 外面依然风雨大作,天色如晦,阴沉沉的,有树枝拍打在窗户上,“啪啦啪啦”地响个不停。 见云出一副不把自己撑死不罢休的趋势,南司月垂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了抬手,将旁边的人全部屏退。 他们恭敬悄然地退了下去,屋里很快只剩下南司月和云出两人。 云出本在继续狼吞虎咽,一抬头,见那些护卫啊,馆长啊,都没人影了,不由得大奇,口中含着食物,咕噜噜地问:“咦,他们人呢?” “我让他们都下去了。”南司月回答。 “哦,那也好。”云出将口中的馒头咽了下去,口齿终于清晰了,“他们在旁边看着,又不肯坐下来一起吃,真让人不自在呢。” 南司月没有做声。 “你怎么每次都吃那么少?”见南司月身前的饭菜都没怎么动,云出皱眉道,“这样对身体不好。” 南司月似乎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冷然地阻止她继续往口中塞馒头的动作,“不要吃了。” “呃……不吃多浪费啊,我知道,你们吃不完的东西,都是会倒掉的。哎,一群没有挨过饿的人啊——”她絮絮叨叨,又想把话题扯开,南司月已经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走到她旁边,有点强硬地拿走她正要递到嘴边的馒头,然后,手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 云出吃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转性了。 印象中的南司月,一直是清冷而温和的,在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左右随行。 “云出。”他低低地叫她的名字。 声音醇而清冽,像浓浓夜色里,松间草林,泉水缓缓流淌的响动。 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那么郑重,那么深沉,似乎,还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沉痛。 “怎么了?”云出诧异地看着他俊魅清冷的脸,一脸迷惘。 “他是为夜嘉来的,不是为你。”南司月低声道。 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二十四)吵嘴(1) “我知道啊。”听完南司月的话,云出闷闷地说,“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为我而来,他根本不记得我了,现在的我啊,对他,大概只是一个困扰吧。” 她一面说,还一面笑,“干嘛无端端地说这些?” “没什么。”南司月默然地松开她的胳膊,没甚表情道,“只是想提醒你,用食物来发泄情绪,与浪费食物,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谁……谁发泄情绪了,我确实是饿了嘛。”云出闻言一怔,有点赧颜地挠了挠头,“再说了,我囤积食物的能力超强,就算现在不需要吃这么多,我先吃进肚子里屯起来,回头没东西吃的时候,我就可以——” “我不会让你没东西吃的。”南司月淡淡地打断她的话。 如果可以,他还想擦一擦额头冒出的那三根黑线。 这个丫头的危机感怎么总是那么的强?一个总是担心自己下一顿没饭吃的人,日子该有多艰难? 可有时候,却又一丝危机感都没有…… “何况,我不认为你身上囤积了什么。”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终于将剩下的话一股脑说完,“你太瘦了,摸起来全是骨头。” 云出“啊”了一声,睫毛一颤,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可再反观某人,任然一副冷静自持,好像只说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云出的脸瞬时红了。 “……你说谁摸起来都是骨头!”她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脸颊越发通红,“你才是呢,吃那么少,如果不是有武傍身,早就瘦不拉几,成了排骨架了!哼哼,全身冷冰冰的,还是一块冰冻排骨架!” 南司月也被她的话呛了一下,有点无辜地想了想,认真道:“我并不瘦。” “你就是瘦,就是瘦!”云出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神经不对劲了,就在这个问题上使劲地较真,方才徘徊在心中的抑郁,也不知道抛到了哪里,她跺着脚,一个劲地耍着无赖,将莫须有的事实强压到南司月身上。 其实,客观来说,南司月并不能算瘦的。 他身形修长均匀,全身肌肉紧致却又不明显,肌理平滑如丝绸,应该属于恰恰好的范畴。 当然,如果云出的‘壮’的标准,是凤凰木那种肌肉虬结式,那他就要斟酌斟酌答案了。 可此时的云出,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答案。 便好像刚才拼命吃东西一样,她只是需要一个宣泄。 刚好南司月又这样巴巴地撞了过来。 所以,由着她闹,由着她无理取闹,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灰的,他只是洞若观火地站在一边,很安静很乖的样子。 等云出越说越带劲,手一挥,变本加厉地寒碜他:“所以啊,你以后一定要多吃肉,多睡觉,还要多锻炼,你看看你这身排骨——”之时,他终于忍无可忍了。 是人都有忍无可忍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人而已。 南司月大步走上前,在云出的手挥下之前,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 “干嘛,想打架?”云出瞪大眼,看着南司月此时称不上太善良的脸: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眸色深沉,原本有点碧色的琥珀冰晶,似蒙上了一层雾,神色不知是戏谑还是认真,让人探究不清。 “不是。”他当然不至于和云出打架。 两人的实力根本就是云泥之别,他自然不屑找这么一个无用的对手。 不过,云出的气焰并没有因为实力的差距而矮上一矮,从南司月说她‘摸起来’太瘦开始,她就有种无畏无觉的刺激,便像俗话中那句‘恼羞成怒’一样。 可是,下一刻,云出的什么气焰都没有了。 她的手,被南司月紧紧地握住,透过他微敞的领口,送到了衣服里面。 小小的掌纹,此时,正紧紧地贴着他温暖的心口。 有力的心跳,顺着掌心,沿着她的胳膊,一声接着一声地传过来,与她的心跳混在一起,如电击雷轰,让她全身空白,傻站得像个白痴。 “我三岁学武,六岁已经可上马弯弓,十岁习剑颇有小成,十五岁时候内功修为已是一流高手,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会瘦?”他的声音仍然极淡极淡,并没有一丝炫耀的意思,仿佛在说一个无比寻常的常识。 “呃……”请原谅她的失语,她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南司月真的不瘦。 手下的皮肤,固然有点寒玉般的清冷,但皮肤下面的勃勃生机,依然透过指尖,宛如会呼吸一样,让她愕然,这样一副躯体,即便是外行人,也知道里面蕴藏的力量,又怎么会是什么排骨……还是冰冻排骨呢? 她几乎有点爱不释手了。 手微微地握成半拳,想抗拒他这样绝对不可理喻的行为,可又有点不舍。 人在那片刻的痴傻后,终于一个激灵,恢复正常。 “无……无聊。”她脸色绯红,咬牙,切齿,抽手低头间,连脖子都红了。 南司月也松开了她,很自然地整了整衣襟,还是安然乖顺的模样,既清冷又无辜。 云出则扭过身,撒着腿跑了出去。 只听到外面有人喊道,“哎哎,王妃,伞!伞!外面还在下雨呢!” 那个傻丫头,竟是这样冲进了雨里,连伞都来不及带。 南司月抿嘴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没过多久,笑容有一点一点地敛了起来,神色变得幽思莫名,不可名状。 刚才握住云出的手,也一点一点地握紧。 她现在宛如一只无头苍蝇,他又怎忍让她再继续乱撞? 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二十五)吵嘴(2) 云出确实是连伞都没拿,便冲进了雨幕里,只是,被凉雨这样劈头盖脸地淋着,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心中慌乱莫名,脸颊更是红得发烫。 她在雨中站着发了一会儿呆,目之所及,全是苍茫茫的雨色,暮然间,不知道还有何处可去,除了回去。 这样一想,云出顿时有点沮丧,低下头,灰头土脸地又往驿馆走了回来,刚走到驿馆门口,便看见一个人撑着油纸伞,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很安静地站在大门边。 雨幕还是很密,溅起的雾气,将灯笼的红光也晕染得恍惚而缱绻,南司月撑着油纸伞的画面,无端端,让云出记起那日在乌镇,她在楼上看到他时的摸样。 那种暖暖的感觉,好像从江南水乡,从小桥流水,从他提着的灯笼撑着的伞下,一点点地弥漫出来。 她咽了咽口水,又胡乱地摸了摸脸,这才走过去,也不说话,仍然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接过灯笼,“我回来了。” “嗯。”南司月似乎料定她会回来,既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喜,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很平淡地应了声,将油纸伞往她那边稍微偏了偏。 雨丝刹那间打湿了他地另一边衣衫,却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头。 云出又抹了抹脸,不知道为何,又抹了一眼的温热。 “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他的。”她突然驻足,冷不丁地说道。 “嗯。”依旧是平淡至极的应声,可是很认真很专注,没有一点不耐烦,更没有丝毫轻忽。 “可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他现在一点都不喜欢我,如果我缠着他,就是无理取闹,就给他增添麻烦,而且——他真的变了,变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云出说着一些凌乱的句子,南司月只是静静地听,一脸的耐心诚恳。 “我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就此放下,除了故交,什么都不要再提?”她仰面,迷惘地问他。 或者,根本只是问自己。 她不是没有追随唐三的勇气,而是,这份勇气在唐三眼中,却只是一个麻烦罢了。 既如此,她又该怎么继续呢? 南司月沉默了许久,然后,手一松,油纸伞顺着风,吹出老远。 他张开双臂,将云出轻轻地拉进自己的怀里,让她埋头在自己的胸前,手则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双臂紧了一紧。 “跟随你的心吧,云出。”他在她耳边,梦呓般轻叹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旁边,你转身就能看见。” 云出不做声,只是小狗一样,使劲地往他怀里钻,头顶的绒发柔柔蹭着他撩撩扰扰,如在心间。 回到房内,又重新洗了澡,云出在穿衣服时突然想起自己从扁舟下来时,南司月说:“你怎么总是把自己弄得湿漉漉的……” 如今想来,这真的是实情。 她每次见到南司月都很狼狈,湿漉漉的时候是大多数。 ——没办法,长在水边,多多少少会与水有点缘分的。 她傻笑了一声,将领口整了整,又为自己倒了杯热茶,这才施施然地走出房去。 南司月也在方才淋湿了,此刻大概同样在房内沐浴更衣呢。 他这么爱干净的人,当然不会像云出一样,怎样都能自在。 云出也不急着吵他,她端着热水,慢悠悠地晃啊晃,终于晃到了上官兰心的房门外。 下午落水的事情,明显不是意外,而是上官兰心自个儿跳下去的。 而且,她醒来后,只言不提江玉笛的事情,也让云出感到奇怪。 反正,上官兰心这次的行为,真是怎么想怎么可疑啊。 正琢磨着,她已经踱到了房门外,兰心还没睡,屋里尚亮着灯呢。 云出上前礼貌地敲了敲门,然后,也不等里面的人应声,她已经异常坚定地推门进去了。 上官兰心正坐在床沿边发呆,听见声响,她诧异地抬起头,见到云出,正想问她什么事,云出已经抢先开口问:“是不是那个姓江的不要你了?” 上官兰心愕然,眼圈顿时红了起来。 云出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走到窗前的八仙桌旁,自个儿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望着上官兰心,继续问:“他的理由一定是,他现在是个废人啦,你又是上官家的小姐啦,不忍心拖累你啦,这种鬼话,是不是?” 这一次,上官兰心纯粹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姑娘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鬼才跟着你们。”云出撇嘴道,“这种说辞我听多了,自己懦弱不敢面对,却不敢直说,还硬把自己说的多伟大。你也别为这种人伤心了,更犯不着寻短见,反正,江玉笛这样的货色,咱不稀罕,恩?” 上官兰心低下头,好像在很仔细地研究着自己的脚趾头,正在云出打算继续游说时,她才幽幽地开口道:“我已经有了身孕,现在已经三个月了。” 云出眨眨眼,呆住。 “你……你……你怀孕了你还投河!”她膛目结舌,有点激愤地说,“一尸两命,就为他?他也配?!你为他死,还不如改嫁呢!” “可是上官家的女儿,一旦嫁了人,就得生是他们的人,死是他们的鬼,不可二心。”上官兰心摇头,低声道,“否则,当年南王妃早离开了老南王,又何必到最后郁郁而终?” 117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二十六)马蚤动(1) “什么南王妃,什么郁郁而终?”云出眨巴眨巴着眼睛,脑中直觉地悟到:这是一个大八卦啊。 南司月的母亲竟然是郁郁而终,与传言中的伉俪情深实在大相径庭,难道,不仅仅是因为刘红裳的原因? “我是上官家的旁族,并不是本族的小姐,来龙去脉并不知晓。只是听母亲说,当年的南王妃,原是属意并肩王的,只因家族迫力,才嫁与了老南王。后来并肩王几次三番地与南王起争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上官兰心犹豫了一下,因面前的女子是救她两次的云出,故而将话尽数说了出来,“我母亲曾是南王妃未嫁之前的伴读,后来,南王妃省亲时,我被母亲带着,有幸见了她一面,当真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论姿色,应该不比后来的传言倾国妖世的刘红裳差。而且,老南王大概是真的喜欢她,这才一直不甘心,一直与并肩王争锋相对。” 云出听着,口张得老大,心中不免又为师父鸣不平了。 搞了半天,老南王利用她打击并肩王,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女子而争风吃醋罢了。 可怜一代美人,就为这样一个男人毁了。 云出不住地唏嘘,又想起这个男人可是南司月的生父,心中暗暗庆幸:还好儿子不像老爹那样混账。 “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女人这一生遇到什么样的男人,与你的美貌你的才智,都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命!嫁给江玉笛的最初,我何尝不也是幸福的,即使是遇到了如今的事情,也不过是我的命。改嫁……呵呵,谁知道我又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呢?”上官兰心低下头,抑郁地苦笑道,“不过,我也不会再有轻生的打算,先找个地方,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 “你能想通就好了……”云出挠挠头,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太有效能安慰人的话,她又呆坐了一会,交代上官兰心好好休息,这才退出房去,为她掩好房门。 待她在房门前一回头,便看到换了一身淡紫长袍的南司月,很安静地站在对面的长廊下,似乎在倾听午夜渐歇的雨势。 云出看得心中一动,忽而想到:如果老王妃心中只有并肩王,那对这个她与老南王的儿子,只怕,也做不到全心全意地喜欢吧。 孩子,只有在最幸福的时候降临,才能完整地享受到那份属于他的幸福。 这个猜想,让云出涩然。 ——只是,在她为他心疼时,却忘记了,自己或者比南司月更惨。 非但从未见过父亲,还要一直照顾着神志不清的母亲,直到她过世。 “喂,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渡江赶路呢。”她笑着,冲着那边的南司月大声喊道。 南司月朝她侧过头,那一刻,云出几乎以为他看见了自己。 透过俗世,透过红尘,透过表象,笔直地,看进她心里。 那样专注深沉的目光,即使他们中间隔着这层层雨幕,隔着青烟般的夜色,依然恍如、恰在眼前,让人无法忽视,让她悸然。 “你也早点休息吧。”两人对峙片刻,南司月轻声道。 “哦。”她点头,有点心虚地擦了擦汗,不明白方才的方才,为什么心跳如此不稳。 第二天一大早,便出发去渡口。 上官兰心执意要留在江南,因为江家和上官家都在江北,她不想回去过去。 南司月便吩咐了南王府其他人照顾一下她,然后与云出继续被打断的行程。 大概是下了一夜雨的原因,第二天天气晴朗得过分,碧空万里,游云丝丝。 江面也平整如一块明镜。 他们站在渡船边上,待船驶到中央时,云出突然转头对南司月说,“昨天有几个黑衣怪人追我。” 南司月俊颜微哂,信口道,“嗯,他们是南王府的。” “啊,哦。”云出恍然,随即又觉得抑郁:她本想提醒南司月小心堤防不明人士呢。 结果,他仍然是手握全局的那个人。 简单的交谈后,两人都不再做声,他们并肩站在船头,倚着渡船上的栏杆,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清闲与写意。 偶有鱼跃,天高云阔。 船至江北,又是一阵繁乱,他们下了船,登了车,继续往北行,从中午落船至黄昏,中途大概经过了两个小镇,到了傍晚时分,终于抵达到江北颇负盛名的一个商贸城市——曲阜。(咳咳。又是借名,无视了。) 曲阜因临江而建,交通便利,历史上又曾出过几个旷世奇才,在夜氏王朝中小有地位,即便是这样的入夜时分,街上也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川流不息,集市还很喧闹,小玩意儿摆了一路。 南司月本打算直接入住驿馆,可察觉到云出一副很有兴致的摸样,也不忍驳她的意,他让侍卫先将行李送到驿站去,自己则和云出一起,在这条华灯初上的古街夜市上慢慢地踱步。 云出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雀跃得像一个初入城市的乡野丫头——这也怪不得她,这里的交通四通八达,所以陈设的东西,也五花八门,俗雅不分,琳琅满目,有好多云出都不认得,还有一些传言是当年千年前神族留下来的古董物,譬如那枚金币,上面印的文字,果然像极了唐罗留下来的手札。 她正举着金币,研究得不亦乐乎呢,长街那边摆摊的商贩突然一阵马蚤动,匆忙地收拾东西,往身后的店铺或者小巷子里躲了去。 118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二十七)马蚤乱(2) 云出有点不明白,傻乎乎地站在原地,面前的商贩已经开始迅疾地收拾东西,就要走人,见云出一脸疑惑,老板好心地解释道,“哎,姑娘是刚来的,所以不知道,最近曲阜很乱,突然来了很多蛮族人,说是找什么东西,他们啊,一旦被官府发现,都是要被驱逐的。那些蛮族人又不本分,双方经常起冲突,上次蛮族那边死了好几十个呢,个个都杀红了眼,有几个来不及逃跑的小贩也被砍了,真惨。姑娘也赶紧去避一避吧。” 说着,他已经麻利地卷起摆摊用的羊皮,挑着担子,跑到了旁边的巷子里。 南司月站在云出身后,当然听见了这一番话,闻言,并不吃惊,手拉着云出,便往一旁的一间正在上门板的饭店走去。 云出虽然一直知道蛮族与王朝的敌对关系,可蛮族主要集中在江北、湘西这片地方,并不怎么马蚤扰江南,更别说粤州那种海边了,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双方不可调和的矛盾。 再加上,御珏啊,草植啊,还有老师,看上去都是极好之人,虽然语言习惯比王朝的人更直白一些,却相当无害。 “他们只是进城来找东西而已,用得着这样喊打喊杀吗?开门不就是做生意吗……”她本想多看一会,无奈被南司月牵着,有点身不由己,何况,人都往旁边涌,她如果还想站在街道中间,就显得太突兀了吧。 “蛮族人极少有金钱概念,通常都不会付钱,除此之外,他们的爱恨很分明,一言不合,便会刀兵相向,与之打交道非常危险。”等站进饭厅后,南司月淡淡地向她解释道。 云出怔住半天才嗫嚅道,“可是老师和草植他们……” “你口中的老师,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蛮族人,而是从小被送到王朝学习的智者。”南司月依旧握着她,神色淡然,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至于草植,我看他的身份也不简单。如果不是族内地位极高之人,也不会专程派使者送他到智者这里来学习。他们并不能代表什么。” “哦。”云出受教地点了点头,脑子里却像点了一个烟花,精彩万分。 草植的地位极高? 那个别扭的小屁孩,嘴巴刻薄,脾气又坏……说起来,和曾经的小树倒有那么一点点像……难道坏脾气刁嘴巴的小孩,地位本都是很高的? 想到夜泉现在已经恩给你与夜嘉分庭抗礼,也成为了一呼百应的大人物,云出顿时心有戚戚。 正走神呢,已经空无一人的夜时尚,再次热闹起来。 只是,这一次却不是讨价还价欢声笑语了,而是刀兵相击、嘶喊惨叫声,云出巴巴地凑到前面,眼睛贴在门缝上使劲地往外瞧,只见一群穿着与御珏较为相似,但那兽皮远没有御珏精致高贵的蛮族人,手拿着粗糙的短刀,此时,已被王朝的官兵围到了中间。 他们的五官赌长得比较深刻,全为男性,有老有少,年轻的人大多很壮实,浓眉深目,目光坚定而无畏,即便他们现在被人数比他们多了好几倍的王朝士兵围成了一个铁桶,他们的脸上也不见丝毫畏惧慌乱。 “你们已经逃不掉了。”一个看着像偏将模样的官员从士兵中间排众而出,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持着长剑,见人上兀自滴着猩红的血,“束手就擒,本官还会考虑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死法。” “死也有体面和不体面的吗?”其中一个蛮族青年轻笑一声,好玩地反问道,“个你们真是没办法交谈,我们只知道,在死之前丢下武器,才是最不体面的事情,要打便打,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云出在庞斌听着,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继续忧心忡忡地看着面前的‘官贼大戏’。 不过,那个蛮族青年说的话,还深得她心。 丢下武器,束手就擒,只为一个体面的死?哪里有这么滑稽的劝降说辞啊! 南司月也听到了外面的交谈,待听见云出的笑声后,他忍不住一哂,心中很自然地升起一缕不好的预感。 此时就他们两人紧贴着大门而立,其他人因为惧怕这种会殃及池鱼的打斗,早已经躲得远远的,此时在他们身后围城半圆,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俩。 只可惜,这两个人,一个厚脸皮如云出,一个清高傲世如南司月,所以,他们并没有一点不自在的感觉。 果然,那王朝官员被激怒后,懒得再多说,直接命令士兵不用顾忌、全力攻击时,云出忍不住骂了一句,“以多欺少,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南司月干咳两声、手搭在云出的肩上示意了一下。 他不想干涉云出说什么,可却是想提醒云出:说话好歹也要注意场合吧! 果不其然,店里的其他人,这次不是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俩,而是同仇敌忾,用对待王国敌人的态度,怒视着云出。 在王朝人心中,蛮族人便同公害一样,是凶猛的妖物! 试问,就算出动一支军队去打几只老虎,去灭几条妖蛇,那能叫做以多欺少吗?那叫为民除害! “老板,面前这两个人,一来不是曲阜本地人。男的呢,这等长相,分明就是妖孽。至于女的呢,贼眉鼠眼,可见也不是好东西!”人群中,一个口舌麻利的小伙子愤愤道,“我听说蛮族这几年也学阴险了,让他们族中的巫师装扮成夜氏王朝的人,混到我们中间,趁着我们睡着的时候,吃了我们的肉,喝了我们的血!我看,他们根本就是蛮族的j细!” 云出到不担心自己被当成j细,而是耿耿于怀他的第三句话。 谁,谁贼眉鼠眼了? 她暴汗。 119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二十八)马蚤乱(3) “抱歉抱歉,我就是有感而发,有感而发,绝对没有特别站在哪一边的意思,咳咳。”云出被别人这样骂了,本来还想争辩几句‘人家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但至少也是清秀佳人嘛’之类的废话,一扭头,看见众人都是一副怒火熊熊,恨不得吃掉他们的模样,立刻心虚,赶紧摆摆手,讪笑道。 只是,此时的解释,已经太无力太无力。 试问,一个正常的夜氏王朝中人,会对蛮族人有同情心,对他们‘有感而发’吗? 云出确实属于非正常人群,她忙着生存尚且没精力,哪有时间管什么民族仇恨国家大事啊——除非是跟她的工作有关系! “算了。”见大家的敌意越来越浓,云出还想费唇舌来解释,南司月已经拉起她的手,淡淡的丢下两个字,然后拉开大门,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 “啊,不躲了?”云出一怔,下一刻,一已经被他拉得打了个踉跄,出了那门。 而他们脚跟刚出门槛,身后就是‘啪啦’一声巨响的关门声。 “既已不受欢迎,何必强留。”南司月依旧牵着云出,声音平淡似风,“更何况,我不喜欢你向别人道歉。”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又何须道歉? 对于王朝和蛮族人的关系,南司月的理解当然比云出深刻许多,可云出的话也并没有错,此时的王朝士兵确实在以多欺少。 只是蛮族人一向强悍,不以多欺少,又焉有赢面? “不过,生死之争时,本来就谈不上公平。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他又伸手去揉她的头顶,轻声说道。 “自然知道。”云出说话时,头刚好仰起,南司月的手边抚到了她的额头上,他的力道下意识地轻了轻,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揉了揉她额前的刘海与绒毛。 自然而亲昵。 云出又怔了怔,然后,将头一低,闷声道,“我们现在已经被赶出来了,还是赶紧找个小巷子躲一躲吧!” 面前的闲事,不是她能管的,千年来,两个民族的纷争,又焉是她一个小丫头能管得了的? 南司月也不愿多事,听说她不管,自然更好。 可就算他们不想管,这样冷不丁地走到剑拔弩张的大街上,还是太引人注目了。 果然,那个王朝官员转身,朝他们斥了一句,“你们是谁!官府办事,闲杂人等,赶紧走开!” 说着,便派身后的两个士兵上前将他们揪走。 哪知他们刚走了两步,只见南司月缓缓转身,手中拿着一枚青翠的玉色令牌,淡淡道,“只是路过而已,大人只当没看见我们,还请继续办案吧。” “原来是南王府的人,失敬!失敬!”那官员深色已肃,立刻拱手行了一礼。 当然,他们并不是对所有南王府的人都这么客气,而是拥有这枚玉色令牌的人,一定是南王府的重要人士。 “两虎相争,皆有损伤,如果他们这次没有伤害到曲阜的百姓,就算了吧。”南司月也不管他的行礼,牵着云出一面走,一面慢条斯理地丢下一句话。 那官员闻言愣了愣,犹豫了几次,终于挥挥手,让那些士兵让开一个缺口,放他们走。 那些满族人本打算殊死相搏,此时突现转机,哪有不走的道理。 毕竟,他们虽然不畏死,但也不至于找死。 面面相觑了片刻,年轻的扶着年老的,健全的抬着受伤的,立刻撤出了士兵们的包围圈,匆忙地朝城门外飞奔而去。 另一边,云出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南司月,目光盈盈,也不知道是感激还是赞叹,“那个……那个……” “虽然有点滥用职权,可如果你真的同情他们,放他们一次也无妨。”南司月被她的目光马蚤扰太久,索性为她点破,“你别忘了,我也是有前提的。” 前提是,他们这一次果然没有作j犯科。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你……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云出呵呵地笑了笑,不去深究这个问题。 其实方才,她虽对那群蛮族人有同情之心,可也没表现得太明显,南司月若是不管不问,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可他管了,就更合她的意了——那种隐秘的希望,他似乎体察得比她自己还清楚。 只是,蛔虫? 南宫月的嘴角扯了扯。 这个词,横听竖听,都不像是褒奖。 而且……傻丫头,这世上哪里有谁是谁肚子里的蛔虫,只不过,看他在对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而已。 若是他全副心思都在你那里,便会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惜你不懂。 逛夜市的兴致,被这么一闹,当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更何况,他们明天还有很?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39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0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0部分阅读 很漫长的旅程,要早点休息,保证充足的睡眠才好。 曲阜的驿站位置有点偏,在城后一跳人烟极少的驿道边,南司月与云出正要打道回府,远远地离了众人,几乎快走到驿馆时,驿道旁边的黑树林里突然斜刺出一个人影。 南司月警觉,很自然地将云出护在身后,冷冷地面向来人。 那人一走近,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被南司月扒拉到后面的云出探出头一瞧:咦,不是刚才说话惹她笑的那个蛮族青年吗? 见是他,她心中也没了多少敌意,从后面绕了出来,好奇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这位公子的一句话,救了我们好几条人命,我们并不是知恩不报之人,公子需要什么回报,只要我们力所能及,都能为公子办到。”这个人说话文绉绉的,看来,是那群蛮族人的小头目了。 “我并不需要你们为我做什么。因为救你们,并不是出于我的本心。”南司月淡淡道,“你们走吧。” 那青年闻言,也不废话,又很诚恳地鞠了一躬,折身往旁边的黑树林走去。 云出眨眨眼,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喊了一句,“哎,你们为什么要进城啊?那里现在很危险的。” 那老板明明说,他们前几日才有过冲突,死伤好多,官府又加了几成重兵防戍,他们干嘛还要巴巴地跑进去被围剿? “我们这次进城是为了救一个族中兄弟。”青年听见云出问,转身,很认真的回答她,“他因为喜欢上一个夜氏王朝的女孩儿,偷溜进去,与那女孩儿幽会,被女孩儿家里人抓住了,要将两人打死。我们听到消息,想进去抢了他们回来。” “那,人抢回来没有?”云出忙问。 在刚才听他们被围到大街上时,没看到什么女孩儿啊。 “没有,去吃了一步,他俩被女孩儿的父亲打死了,我们本想把尸体抢回来,结果就被官兵发现了。”青年说话时一直面无表情,可在此时,倒有点悲愤之感,“你们夜氏王朝的人真野蛮。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要打死。” 他摇了摇头,表示了自己的不理解,然后,便要转身离去。 云出哑然:双方都说对方野蛮,那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野蛮啊? “哎哎,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眼见着青年便要隐入黑树立里了,云出又想起一件大事,赶紧高声叫住他。 “姑娘还想知道什么?”青年也算耐心,再次驻足转身,恭敬地问。 “你知道神族遗址在哪里吗?”云出哽了哽,索性很直白地问出口。 他们并不知道神族遗址的具体地方,只晓得大概方位而已,可是丛林纵深幽密,连这方位,也不过是刘红裳从古书里考证出来的,万一错了呢? 既然这个青年并无恶意,也是诚心诚意地想报恩,不如先问问他。 “你们想去神庙?”青年闻言,却似吃了一惊,“你么去神庙干什么?!”语气里已经多了几分警惕。 云出怔了怔,连南司月也多用了几分心。 可见,真的有神族遗址之说,不仅如此,它现在还成为了蛮族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神庙——听名字也知道是圣地了。 “我们并没有恶意的。”云出摆手,忽闪着大眼睛,用嘴纯洁最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们,“我们只是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去那里,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怎样才能去……厄,神庙?” 120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二十九)醋意(1) 青年沉默了很久,才慎重地回答他们,“此事太过重大,我不能做主,必须请示族中的长老,两位可否留下地址,一有消息,我便亲自来告诉两位。” 他的回答也堪称诚恳。 “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南司月终于开口。 “最迟不过明日晚上,长老刚好巡视至这里,可以不用往返奔波。”青年恭声说。 “好,明日傍晚,我们再于此处等你们的回音。”南司月淡然道。 青年点点头,终于走来。 黑林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声,很快归于沉寂。 “真好,至少可以确信那个地方是存在的!”等青年走后,云出立马雀跃起来,一脸的喜形于色,“如果他们肯带我们去,我们可以省掉很多事情呢!” “他们不会带我们去的。”南司月的话如一头凉水当头浇下,“两族之间的仇恨早经过千年的累积,早已不可逾越,如果只是一个寻常的地方,尚有可能,可刚才看他如此慎重的模样,只怕神庙非同小可,所以,根本就没有一丝机会。”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等他的答复?”明明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答案,又何必约了明晚再见呢? “纵然他们不肯带我们去,我们也需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蛛丝马迹,难得与蛮族人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我只想多找点线索而已。”南司月很耐心地解释了自己的动机,然后摸了摸她的头,“不说了,走吧。明天可以在曲阜多呆一天,你刚才没有逛尽兴,明天还可以断续。” “好啊。”云出点头。 大概是习惯了他揉捏自己头发的动作,她也不闪不避,依旧笑得很傻。 南司月走着走着,突然将手伸到她的面前,掌心向上,脚步未慢,“这个,给你。” 云出停住脚步,诧异地接了过来,“是什么啊?”再一细看,却是刚才有点爱不释手的金币。 马蚤乱起来,商贩走时,她对这枚古币确实有点念念不舍,可——可它是什么时候跑到南司月手中去的?! 太神奇了! 云出抬起头,看着南司月渐渐走远的背影,口张得老大。 “发什么呆,走啊。”前面的人好像身后长眼睛一样,疏疏淡淡的声音顺着夜风慢慢地传来。 云出怔了怔,赶紧收起古币,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 第二天既然是停顿休整,他们也不用太早起床了,云出一直躺在床上研究那枚古币,觉得材质与自己戴着的项链坠还是蛮像的,但明显低了好几个档次,所以没什么光泽,而且,还残缺了一小块。 只是正面上的几行文字,这种古文本来就极少人认识,何况云出又是半个文盲。 她看不出所以然来,可又打心眼地喜欢这个东西,大概是天生对钱财的特殊癖好吧,云出对着钱币哈了口气,在衣服上使劲地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自己的蓝布包里。 看看外面的天色,太阳升起很久了,云出抖擞了精神,从床上跃下来,简单地梳洗后,便兴冲冲地跑到曲阜城,看还有没有古币啊,或者像项链坠一样的东西。 她觉得这些神族时代留下来的玩意儿,都让她打心眼有种熟悉感。 出了门,问了留下来的一个护卫才知道,南司月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有要事。 云出也不觉得失望,她今天本来就不想占用南司月的时间,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南司月很忙很忙的,毕竟一个人管着那么大的一个南王府,里面乱七八糟的事情应该很多很多,不像她,天天睡醒后,只要想好哪里能吃饭,今晚在哪过夜,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好心地劝阻了护卫的跟随,云出昂首挺胸……身无分文地进城逛街去了。 ——怪不得她穷,她现在还巨债在身呢,怎么可能会有余财? 不过,这倒难不倒她,曲阜那么多有钱人,一眼望过去,那就是一群群哇哇待宰的肥羊啊,她就地取材,肯定饿不死的。 喜滋滋地打好主意,云出已经晃荡到了曲阜的一条繁华的大街上,两只眼睛溜来溜去,终于溜中一个脑满肥肠的中年大叔,她先把自个儿的头发整乱一点,在把长裙往下扯了扯,若隐若无地露出半边香肩,然后憋了一眼婆娑的泪水,紧接着,便从街边‘跌’了过去,刚好‘跌’到了大叔的面前。 “大官人……”她楚楚可怜地站起来,还没站稳,便摇了摇,几乎倒到那人身上,“有没有撞到你……奴家……奴家不是故意的……奴家是……” “哟,你是新来的?”中年大叔并没有按照云出预想的那样,问清她的‘来龙去脉’,她编造的一套凄惨身世还没来得及应该呢,大叔已经掏出一张银票,随手扔给她,“这个出场不错,新来的果然有一套!哎,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话,他似乎也不在意云出到底叫什么,越过她的肩膀,又朝后面吆喝了一句,“告诉刘鸨妈一声,这个小美人,本大爷要了!” 说着,他就势搂着云出的腰,便要往她身后的建筑走进去。 云出捏着银票,有点懵懂懂懂地转过身,朝自己身后一瞧:妈妈呀,她这是选的什么地方!难怪这里的人那么多,原来是来到了红灯所! 刚才只瞟了一眼上面的名牌,非常风雅的‘春风鉴’三个字,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出? 不过,将计就计,她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 等骗够了这个死胖子的小费,再溜不迟。 站在门口的龟奴显然也觉得这个女子有点眼生,不过,这几日刚好来了一批新姑娘,或者她是其中一位也说不准。 “哎呀,大爷真是有眼光,姐妹们还说我这招出场不震撼、不能吸引大爷呢!”龟奴正在狐疑呢,云出的声音恰如时分地响起。 他那些许怀疑,在她熟稔老道得娇嗲声中,立马烟消云散。 “钱大爷里面请里面请。”龟奴赶紧伸手引客,不再管云出。 云出贼笑了一下,眼神儿一瞟,瞟到了这位钱大爷的荷包所在,她就犹豫了:要不现在就偷了他的钱跑路? 似乎,太不厚道了。 好歹,也要让人家先叫一个姑娘乐呵乐呵吧,顺便给姑娘们留点财路。 万事给别人留条后路,一向是她的行为准则。 至于自己嘛—— 留不留无所谓! 这样一考虑,她决定继续委屈自己,伺候这个胖子一会儿,那粘在他荷包上的目光,也顺着思想,一点一点地向上,一点一点地向上…… 然后,云出怔住了。 她使劲地盯着自己斜上方的雅间,看得一眼不眨,看得脸色微变。 这间春风鉴,一共三层楼高。一楼是散客坐的大厅,二楼是用竹帘隔出的雅间,至于三楼,便是寻欢作乐的房间了。 二楼的珠帘只是面向着大街,对着大厅这边,却是一目了然的。 这本是有钱的纨绔子弟呼友唤朋,叫上姑娘们‘雅谈’的地方,可此时,云出却在这里看见了一个最不可能看见的人——南、司、月! 真是见鬼了! 南司月的对面尚有另一个男子,远远地看上去,也算斯文俊秀,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他们身边的女子! 有事就有事吧,聊天就聊天吧,为什么要叫那么多姑娘! 真的很多很多,她粗粗地数了数,至少九个,还不加上在旁边唱曲的那位! 两个人,却叫上九个姑娘,哼哼,南王殿下果然有钱。 姑娘们也似乎很中意南司月,大多聚集在南司月附近,一双双赞叹贪色的眼睛,在他的脸上、身上,不住地逡巡,如果目光有实质,只怕南司月已经被剥光了一次又一次,剥到骨肉分离了。 更可气的是,旁边还有一个陪酒的姑娘,正端着一杯美酒,殷勤地送到南司月的嘴边,那双纤纤素手,几乎要借着几乎抚到他脸上了,不,更准确地说,尾指翘起的兰花指,分明就已经摸上了。 更可气地是,南司月微微张唇,将酒饮了进去…… 云出看到这里,便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低下头,不屑地哼了一声,不住地说服自己表示理解:男人嘛,都是有需要的,何况,南司月是这么正常的男人……又正常又有钱的男人! 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十)醋意(2) 大概是察觉到云出的异常,钱大爷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训道,“发什么呆呢,大爷我可是付了钱的!” “是啊,付了钱的都是大爷嘛。”云出赶紧回神,冲着他甜甜地笑了笑,然后殷殷地朝堂后望了一眼,“哎呀,这酒怎么还没上来,大爷慢坐,我先去催催他们,这些人,真是越来越懒骨头了!” 说完,也顾不上这位钱大爷的回答,一步三摇,金莲灿花地朝后堂走了去。 等一出大厅这个门,她立刻加快步伐,目光一梭,瞅见了一个看上去挺老实的跑堂,她一把揪住跑堂的衣领,凶巴巴地说,“就楼上唱曲儿的小红下来。就说她娘刚跟别人跑了!” 跑堂的小伙计眨眨眼,一头雾水道,“上面唱曲儿的是小翠姑娘,再说了,她娘早死了,只有一个好赌的老爹……” “知道了,啰嗦。你去忙吧!”云出松开他,没事人一样拍拍手掌。 然后,她又鬼鬼祟祟地溜到后面的绣房,姑娘们都在前面接客,房间正好空着,没过过久,一个轻纱遮面的青衫女子从后堂转了出来,轻盈娇怯地走上楼,白白净净的小手拍了拍小翠姑娘的肩膀,然后,迎着小翠嫣然笑道,“你父亲好像又惹上赌债了,我先来替你一会,你去看看吧。” 眼神善良,无比真挚。 小翠虽然没见过她,但也没想过会有人骗她,匆忙地道了谢,从楼下小跑而去。 云出则摇摇曳曳地挪到南司月他们附近,捏着嗓音,嗲嗲地问,“两位还想听些什么歌?” 南司月微微朝她侧了侧脸,眸光微涌,随即了无波痕。 “王爷想听什么?”坐在南司月对面的男子殷勤地问。 “……《十八摸》吧。”某人没有什么烟火气地说了一首歌的名字。 对面的男子虽然也觉得惊讶,吃吃地笑了笑,云出更是惊如五雷轰顶,突然有种很强烈很强烈的冲动,如果可以,她有点想拿起面前的这个酒壶,对着那个道貌岸然的脑袋砸下去。 哎,她真是瞎了眼了,竟然觉得南司月与其它男人很不相同,竟然被他的表象给骗了! 想不到,也是一脑子的男盗女娼啊男盗女娼! 还《十八摸》呢! 上天啊,谁打个响雷把他劈走吧! 心中纵然烈焰翻滚,云出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甜美可人,连咬牙切齿之声,也装点得如此动听可人。 她拿起放在旁边的小鼓,一面敲着鼓点,一面开唱。 “紧打鼓来慢打锣 停锣住鼓听唱歌 …… 伸手摸妹眉毛弯 分散外面冒中宽 伸手摸妹小眼儿 黑黑眼睛白白视 …… 伸手摸妹小嘴儿 婴婴眼睛笑微微 …… 尔们后生听了去 也会贪花讨老婆 睡到半冥看心动 ……” 云出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加上这刻意的情绪,那歌声真是说不出的婉转勾魂,南司月似乎听得很入神,身体微微向前倾,很随意地靠在桌上,神色素淡,旁边的莺莺燕燕,似被他屏蔽在外,似存在,又似不存在。完全不受其扰。 “王爷似乎很喜欢听这个曲子?”对面的公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嗯。”南司月竟然还肯定地应了声。 云出闻言,忍不住爆出了一个刺耳的破音,似乎是有意寒碜他。 他对面的那个公子忍不住皱眉盯了云出一眼,南司月却并不恼,反而,在那一刻,他的唇边还有些许摸不透的笑意,“今晚的事情,还请秦公子不要出差漏。” “王爷放心。”那个被称为‘秦公子’微微一笑,欠身道,“王爷惊才艳绝,比起老南王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自当继续为南王府效力。” “有劳。”南司月举起面前的酒杯,向这位秦公子敬了敬。 两人对饮了一杯。 云出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但单单这两句话,已经知道他们是公务,可公务需要这么陪酒的姑娘干嘛,需要喂酒吗? “王爷慢坐,秦某这就去安排。”说完,这位秦公子已经洒然地行了一礼,下了楼。 身子利落沉稳,不尊权贵,一看便知是江湖中人。 “你们也都下去吧。”等那位看上去很能看‘秦公子’走了后,南司月淡淡地吩咐左右的莺燕道。 她们虽然觉得失望,但客人的话是圣旨,闻言,只能不清不愿地蹭下去了。 见没什么收获,云出打算和她们一起下楼算了,她自个儿也觉得此时的行为很搞笑,完全没有理由嘛,巴巴地跑上来偷听南王的私密谈话——啧啧,若是被发现了,会不会被严刑拷打吧? 还是赶紧溜为妙。 “云出。”哪知,正在她想拍拍屁股,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时,南司月的声音已经从身后淡淡地传了来。 她左右张望了一番,和众人一样,摆出一副困惑无知的神情,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一样。 还是当什么都没听见,继续下楼吧…… “你唱的,好像没有那位船家唱得好听。”身后,南司月已经起身,他款步朝她们走了来,在众女子张大的嘴巴与瞪圆的目光里,用手摸了摸云出的头,然后脚步未减,目不斜视,紫袍轻扬,翩然地走下楼去。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解释。 云出呆在楼梯口,片刻后,才恍然地看着那个已经走远的背影,懊恼得齿缝生痒。 原来他早就认出她来了! 不动声色也就罢了,还让她唱《十八摸》! 天底下有这么无聊,还无聊得这么一本正经的人吗! ——只是,她似乎忘了,这无聊的事情,到底是谁开的头? 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十一)逆转(1) 被众人一起哄,云出懒得再春风鉴继续闹腾了,她悠悠然地踱下楼,在经过那个钱大爷的时候,身体不胜娇羞地往他怀里一倒,然后又不胜娇羞地站起身,红着脸道了歉,再悠悠然的踱了出去…… 一出门,便发足狂奔。 好容易跑到小巷子后,她从墙角勾出一个头来,确定没有人跟过来,这才掂了掂手中的钱袋:恩,沉沉的,应该不少。 好了,继续逛街吧。 云出把面纱取下来,当成腰带系在身上,头发也解了,梳了一个利落的马尾, 前面垂下两缕来,怀揣重金,上街腐败。 只可惜,虽然很多档口说自己有神族时期的古董,可那粗糙的做工,连云出这种外行人都看出不妥,她慢慢地踱了一天,也没有什么大的收获,反而是曲阜的小吃让她惊艳了一把,大快朵颐的当口,她也想过给南司月带一些回去,可想起他刚才的表现,又把打包的东西自个儿吃得干干净净。 这样晃荡了天色将晚的时候,渐渐快到了与那个蛮族青年约好的时间,云出这才悠哉游哉地回到了驿馆,南司月早已经回到了,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向她淡淡道,“我们走吧。” 除此之外,还是什么废话都没有。 云出本还想就白天里发生的事情说点什么的,至少也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卖曲的小姑娘——可他似乎并不在意前因后果。 她暗自松气的同时,竟也有点淡淡的抑郁。 到了上次见到蛮族青年的黑树林时,时间正刚刚好。 可左等右等,那个青年就是不来,云出不免觉得惊奇了:照理说,他看上去不像是会食言的人啊。就算答案是否定的,也不应该会失约吧? 云出坐立不安,来来回回地走,相称之下,南司月就显得太过气定神闲了,一直站在原地,任由云出像只小猴子一样,抓耳挠腮,在他面前晃过去晃过来。 “怎么还没来?”眼见着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云出忍不住问了一句。 “已经来了。”南司月回答道。 云出闻言,猛地转身,果然,那个穿着兽皮的青年正捂着胳膊,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咦,你受伤了?”云出连忙走过去,扶住他的胳膊,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那青年显然极少与天朝之人这么近距离接触,他反射般跳开,倒把云出吓了一跳。 “出了什么事吗?”南司月已经走了过来,手放在云出的背上,扶住被吓住的她。 “嗯,出了一点事,长老被你们天朝人袭击了。”青年脸色灰白,目有敌意地注视着他们,“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们答案,神庙不是你们——” “你中毒了。”南司月根本没允许他将话说完,轻然地打断他,淡淡道,“好像是蛇毒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从前也遇见过这种毒蛇,我刚好有解药——也刚好知道怎么躲避这种毒蛇的办法。”南司月很自然地回答道。 云出怔住。 毒蛇? 是那次在鬼村里遇到的蛇吗? 那种蛇不是应该只在鬼村有吗?怎么又跑到曲阜来了? “你有解药?!”那青年一听,立刻高兴起来,可看神情,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毒能解,果然,他的下一句便是,“长老也被蛇咬了,公子可不可以将解药给我?” “可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现在应该还没脱险,如不介意,我可以随你一起去,或许能助你们一臂之力。”南司月淡淡道,“若非如此,即便给你们再多解药,只怕也无济于事。” 青年犹豫了一下,慎重地警告道,“公子,那边很危险,到处是蛇。” “无妨。”南司月说完,身形微动,出手如电,已经将一粒红色的药丸扣进了那人的嘴里。 青年喉咙一动,药丸便是吞了进。 他脸色憋得通红,正要质问,南司月风轻云淡地飘过两字,“解药”,立刻将他所有的怒气都打了回去,随即,变成感激,“多谢公子。” 南司月没有应声,取了另一枚晶莹欲滴的丹丸,递给云出,“含在舌下,它们便不敢近你身了——那种蛇,应该是你的老相识了。” “真的是我们在鬼村遇到的蛇?”云出脊背生寒,低低地问。 “嗯。”南司月似不欲多说,伸臂向蛮族青年引道,“还请前面带路。” 青年躬了躬身,捂着胳膊,艰难地走在前面。 不过脸色已经恢复很多,那解药果然起了效用。 云出则慢慢地跟在南司月身边,走着走着,忍不住用眼角去打量南司月的脸色,依旧素淡,息怒无形,完美无铸的侧面,那么清冷华贵,让人不忍直视,纵然你勉力看了许久,也依旧看不出深浅。 她已经猜出,那个秦姓的男子,会是哪里的人了。 黑玄派。 黑玄派本是江湖门派,照理说,云出不应该听说过,但当年听夜泉说起老鬼的身体,她很认真地打听过黑玄派的底细,派里的掌门,便是姓秦。 那日在鬼村,乔虞武曾说:这种蛇,便是南王府与黑玄派共同研制出来的——想必,他们当初培养这种至毒至邪的毒蛇,便是用于丛林中的战役——譬如,对付蛮族。 上午,那个秦公子说的,“我这就去准备……” 南司月恰好带的解药…… 云出越想越心惊,不是偶然,而是南司月一手安排的。 对于神庙,他——势在必得。 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十二)逆转(2) 云出想通前因后果,目光又忍不住转到了南司月的脸上,这一次,南司月似有多察觉,手从宽大的袖袍里伸出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掌。 云出愣了愣,下意识地回握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个方法,固然冒险,但却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 只委屈那些蛮族人,也要和她一样,被这些滑腻腻的蛇吓一场了。 三人在黑树林里越走越深,渐渐走到山脚繁茂灌木丛中,这里因为地势低洼,人烟罕至,各色叫不出名的植物盘根错节,便是曲阜蛮族人的一个据点。 他们还么走近,便听到了那夜在鬼村听到的嘶嘶声,如噩梦一样,让人手足发凉。 借着暮色望过去,只见地上,草丛中,树干上,叶子间,到处是蠕动的蛇,将这小小的地方围成一个铁桶般的‘蛇圈’,蛇圈里面,是隐隐的火光——也正是这些火,才震慑住这些蛇不敢大规模进攻。 方才青年冲出来给他们答复,想来也是九死一生了。 ——不过,纵然九死一生,他还是没有爽约,这一点倒让云出着实地刮目相看。 在蛇群更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出来悠扬的笛子声,合着风声,断断续续,云出正想细听,又不见了。 “将这个洒下去,它们暂时不敢靠近。”南司月递给蛮族青年一包药粉,青年犹豫了一下,将白色的药粉沿路洒过去,那些蛇果然避之不及,很快为他们让开一条道,一些来不及避走的毒蛇则蜷缩在路边发僵,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他们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走到了火光的深处,前面两个拿着火把,正在加强火圈的蛮族人见到云出和南司月,警惕地喝问了一句,“他们是谁?” “他有解药。”青年连忙上前,压低声音解释了一遍,然后请南司月与云出进来。 所谓的进来,便是将熊熊燃烧的木栅栏拉开,然后,又迅疾地合拢。 云出也算了过了一把钻火圈的瘾。 “带他们要去见长老也可以,但必须先将眼睛蒙起来,长老并非谁都可以见的。”刚才的守卫之一如此说道。 “我本来就看不见。”闻言,南司月淡淡地说。 蛮族青年似吃了一惊,随南司月走了那么远,他竟没发现他的眼睛有疾。 不过,此时听南司月一说,他凝目望去,果然发现那双琉璃般的漂亮眼睛,竟是没有焦距的。 “呃,蒙上我的吧。”云出也很配合,非常主动地将黑布拿了过来,将自己的眼睛绑好。 “劳烦两位了,请随我这边来。”将他们带来的蛮族青年还算礼貌,道了歉,便领着他们往包围圈的圆心走去。 一路上,听见各色的打招呼声,只是,云出的眼睛被蒙着了,只能通过透过黑纱的火光,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轮廓,其余的,根本就看不清楚。 听声音,这里的人却是不少,少说也有百来个吧。 而且,越往深处走,听到的招呼声便越多,听他们的语气,似乎这些人都是保护这个长老的。 如此看来,这个长老的身份只怕不低啊。 正想着,在前面领路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云出正在注意听四面八方的声音,没注意前面的,差点撞了过去,还好南司月手快,一把抓住了她,才避免丢这个脸。 云出吐了吐舌头,本想向南司月道谢,心中忽而想起:自己刚才明明集中了全部注意力,记步伐啊,听四周的动静啊,却还是没办法面面俱到。 那平日里,南司月又是如何做得滴水不漏的? ——如果不是天生异禀,那他真的挺累,根本没有片刻松懈。 “长老,这位公子说他有解毒的药。我刚才已经用过了,确实有效,而且没有毒。”将他们领来的青年恭声禀报道。 长老没有出声。 “你想用解药换什么?”开口的是个苍老的声音,但明显不是那个长老本人。 这一点,云出都听得出来。 因为声音的来向是与他们平行的,并不是从下面传来的,长老如果已经被蛇咬了,此时不是躺着,就应该是坐着的,就不可能是站着的。 “我们去神庙。”南司月淡淡道。 “你们去神庙干什么?”苍老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敌意。 与昨日蛮族青年的反应一样,可见这个神庙与蛮族人来说,意义非凡,任何想对它染指的天朝人,都会被他们敌视。 “我们之前并不知道那里已经成为了贵族的圣地,只是……”在南司月开口之前,云出抢着回答道,“只是我家少爷得了重病,一个据说当过祭司的江湖术士说,只有找到当年神族遗址,才能救我家少爷。我们误打误撞,昨天才知道那里竟然是神庙。请相信,我们只是为了救人,绝对没有其他用意。” 对方沉默了片刻,问,“你们又怎能有蛇毒的解药?” “哎,说了可巧了。”云出做张做智,重重地叹了一声,然后,将脚一抬,捋起裙摆道,“我前段时间,刚好被这种蛇咬过,还好我运气好,我家少爷呢,也有点钱财,请了一个江湖高人,为了解了毒,还把药方留给了我们。因为这种蛇实在太厉害,少爷就留了个心眼,随身带了一些药,没想到竟然真的用上了。长老,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呵呵,我们真是有缘,是不是?” 她一面说,还一面傻笑。 不过,小脚上的伤口却是真的,上次被蛇咬过,虽然被夜泉及时将毒液吸了出来,可到底留下疤痕了,淡淡的两排齿印,想伪装都难。 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十三)逆转(3) 南司月见云出已经有了一套说辞,也就不做声了。 他本来不善于撒谎。 “啦啦,大伙儿验一验。”云出还翘着那条腿,单脚绕场跳了一圈,整个江湖卖艺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她这样敲锣打鼓,总不至于相信这个伤疤是造假的吧。 “而且,长老大人,你看看啊,我这伤疤绝对有点时日了,被咬的时候,当然不可能预见到会见到你们,是不是?所以,这就更是有缘了!看在大家这么有缘的份上,交个朋友,我们把解药啊,药方啊,统统给你们,你们带我们去神庙,治好我家少爷的病,好不好?” 她说得很爽利很诚挚,天真烂漫,没一点作伪。 对面那边很安静,显然在权衡两者之间的利害关系。 “你家少爷得了什么病?”还是那个苍老的声音。 云出眼珠儿一转,随即重重地叹了一声,“别提了,不知道是被那条狗给咬了,好像是感染了什么畜生血……哎……就是因为病因太奇怪,所以大夫们都束手无策,这才想到了偏方。” 畜生血? 如果夜玄知道自己最尊贵的血统,从云出口中出来,竟成了畜生血,估计死了千年也要被气醒。 那边的人不置可否,也不说自己是信还是不信,只是,此刻情况危急,长老似乎体力已不支,旁边浮起一层薄薄的呼声。 “好吧,先把解药拿来,你说有办法将蛇群驱散,那请公子尽快将它驱散,我们好送长老出去。”苍老的声音又说。 “口说无凭,你们既然要了我们的东西,便是答应带我们去神庙。”南司月谨慎地强调道,“我听说你们蛮族人对口头协议并不怎么遵守,可如果对你们的神起了誓,就一定会履行。我要求你们对着神灵起誓,事成之后,带我们去神庙,并且在我们离开之前,不能轻易妄动,为难于我们。” “你——” “如果你们想现在杀了我,从我身上取走解药,我也可以告诉你们,即便有了解药,你们也无法驱散蛇群,这些蛇绵绵不绝,你们的火墙可以挡住一时,却挡不住一世。而且,如果我没猜错,你们这里的柴木应该不多了吧。到时候,火一灭,你们都要留在这里为我陪葬——当然,也包括这位‘长老’了。”云出刚才插科打诨,好不容易调和得气氛,在南司月冰冷的威胁中,终于降到冰点。 云出哀叹了一声。 本来想,如果能皆大欢喜就最好了,可看现在的情形,两者的关系只怕只能是威胁与被威胁,不可能和平共处,和谐愉悦了。 “……如果我没猜错,这蛇群之所以会无缘无故地出现,也与公子有关吧?”那位‘长老’终于开口了。 云出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得愣住。 女……女的?! 这位在蛮族中占据重要地位的长老,竟然是个女人! 声音浑厚低沉,如钟鼓一样,有种袅袅余音,非常磁性好听,而且,也听不出年纪。 “在下与一个朋友打赌,如果他赢了,在下输给他一点家产,如果在下赢了,他就赶一堆蛇进林子里溜溜,侥幸,在下赢了。”南司月很坦然地回答。 至于那个赌,便是在饮酒之间,挡住或者解掉秦公子用各种方式落到酒中的毒。 “原来是你!”将他们带来的蛮族青年激愤地冲了过去,“是不是因为我昨日说长老在这,所以你才会趁机算计——你……我瞎了眼,竟把你当恩人!” 南司月神色淡淡,什么都没说。 那青年却猛地转过身,对着长老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青子不察,竟然引狼入室,让长老涉险,唯有一死了之。” 说完,他呼啦一声抽出匕首,便要往脖子抹去。 云出听得分明,‘啊’了一声,冲过去拦住他。 然而,这在场的人,唯有她一个人动了而已。 蛮族的人没有一个去阻止,就连南司月,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淡漠地站在那里。 云出还不习惯听声辩位,手一伸,并没有抓住他的手,不过,抓住了匕首。 锋利的刀刃切入了她的掌心,血一下子渗了出来,云出还没怎么感觉到痛,本想扯开黑巾,想了想,还是没有妄动,只是冲着那个人,生气地问,“说话就好好说话,干嘛动不动就寻死,再说了,你只是被我们算计,又不是故意的……” “他随便与夜氏王朝中人交往,泄露长老的行踪,已经是死罪。”女长老疏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小姑娘,他自己动手,总好过被刑具折磨至死。” 她的话音一落,只听到‘噗通’一声,那青年也不知道从哪里又整了一把大刀,反手,刺入自己的心脏。 人也应声倒了下去,只剩下云出,傻子一样,握着兀自滴血匕首,呆愣在原地。 ……死,死了? 明明昨天还活生生,飞扬跳脱的人,早知这个结果,不如昨晚不要救他,让他在战斗中昂然而死。 “其实……何必这样,我们只是想去一下神庙,又没存什么坏心……”她终于扔掉匕首,后退两步,低头喃喃道,“与人方便,自己不也方便吗?” “方便你们招蛇来袭击我们?”女长老哼笑一声,转向南司月道,“你难道就不怕,大家玉石俱焚,谁也不要离开这里了。” “其一,你不会这么做。”南司月神色未动,清淡而孤傲地回答她,“其二,你们也留不住我。” 他匍一说完,场内立刻一阵马蚤动。 “容我想一会。”果然,那位‘女长老’并没有马上撕破脸,听她的声音,好像毒发得越来越严重了,有点虚弱。 “你最好快点决定,因为,现在的你,大概只能拖半柱香的时间,半柱香后,即便有解药,只怕也回天乏力。”南司月无情无绪地提醒了她一下,然后,随着另一个蛮族人,朝另一边退了去。 临行前,他拉起还有点发呆的云出,一同走向北边,那里有一间临时搭建的小棚子。 此时,在场的蛮族人对青年的死耿耿于怀,对他们两个早已恨之入骨,只是碍于长老的态度,才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然,早就趁机踢他们几脚了。 对于他们的敌视?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0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1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1部分阅读 视,南司月当然知道,他倒没往心里去,只是有点担心云出。 自那个人自刎后,云出就处于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手,给我。”等他们站定后,南司月拉起她的手臂,说。 云出仍然蒙着黑巾,她看不见南司月的具体位置,只能由他自己来。 “还好,没有伤到筋骨。”他为了断完脉,很自然地撕下一条衣襟,轻柔地为她包扎好。 云出一直乖乖的,手动也不动。 “在想什么?”他禁不住问。 “我在想……那位长老的声音如此好听,只怕是个大美人呢。”云出听南司月问她,略怔了怔,然后呵呵地笑道。 笑声听上去依旧天真烂漫,南司月却知道她心中其实并不好受,可情势至此,什么安慰或者解释都是徒劳的。 ——她固然一直挣扎在生存线上,但并没有经历太多的抉择,那些小坏小闹,在真正的大是大非,在真正的生死无物面前,是如此渺小。 世间种种,唯有自己体味。 别人爱莫能助。 “南司月。”笑罢,云出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他侧头。 “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她一字一句,非常坚定地说。 南司月沉默了一会,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半柱香未过,女长老显然已经做了决定。 “我愿意向神灵起誓,带你们去神庙,但你们也需要答应我的一个条件。”女长老对南司月道。 “长老请说。”南司月请示。 “除了解决这次蛇患外,我还要你们在神庙里呆足一月。”女长老提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要求。 在神庙里呆上一月? 这……这……这不是求之不得吗? “如果你们受不了,在那里呆不满一个月,我们的协议便取消,到时候,你们的人身安全,也不再受到神灵庇佑。到时候,你们也随我族人处置。”女长老说完,回头示意身后的人道,“准备祭坛,我们立誓。” 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十四)逆转(4) 双方既已达成协议,南司月也是守信之人。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只短笛,婉转地吹了一曲短调,远远的笛声也随之消弭,果见外面的群蛇一点一点地游走,不再像方才那样躁动地聚集成一团。 云出眼上的黑布巾仍然没有取下来,可单单只是听这声短调,她已经足够吃惊了。 原来—— 南司月还会吹笛…… “这是蛇毒解药与解药的配方。”南司月搁下短笛,取出剩下的东西,递给他们。 他们赶紧拿来,喂服给长老吃了,确认长老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还不知这位公子和姑娘如何称呼?”等了一会,女长老问。 “敝姓南,她叫云出。” “哦,南公子,云姑娘,请随我们来吧。” 外面的蛇群慢慢地散了,为防止行踪被彻底泄露,他们要连夜转移地方,南司月与云出,当然也要跟着他们,连夜离开。 到了第二天清晨,云出眼睛上的黑布才被他们揭开,那个声音低沉好听、似有蛊惑力的女长老,已经先行一步,他们由其余五个蛮族人带领着,紧随其后。 因为之前的因由,他们对云出和南司月绝对谈不上友好,一路上的气氛很沉闷。 云出尝试了几次调节气氛,可她抑扬顿挫的故事,在他们耳中,好像没什么效用。 她自觉无趣,索性也放弃了。 蛮族人所走的地方,当然不是驿道那种康庄大道,也没有马车,尽是一些崎岖泥泞的灌木丛,他们穿得很少,鞋子也不过是普通的韧草编成,速度却不俗,而且,他们根本没有要顾及云出他们的意思,如果见他们跟不上,就会在前面,用非常难听的话讽刺催促。 南司月有武傍身,照理说,应该不会太累。可他自出生起,即便是强化训练时,也没有在这种环境下生活过,那高低不平的地势与那些带着倒刺的植物,着实让他够呛。 尤其是生了尖刺倒刺的地刺,他因为辨识不了,经常被刺中,袍摆之下,白色的布袜已经鲜血点点。 云出看在眼里,每每想提醒,可一路上太多太多,她提醒了这一次,下一次却来不及了,南司月终于沉声制止了她,“没事,我会习惯。” 他说这句话时,坚持得近乎倔强。 云出随即默然。 大概,只有在这几日,她才这么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眼疾。 从前,即便南司月会主动地提醒别人自己看不见,但他行动自如,任何事情都在掌握中,那些正常人在他面前,反而像个瞎子。 可到了这里,南司月对恶劣自然环境的适应力,明显差于一个正常人。 因为,植物不会呼吸,不会透露出任何讯息,即便透露出来了,那些罕见的植物,走南闯北的云出都尚且不认识,何况一直在高门深院的南司月? 这让他狼狈,大概是六岁之后,第一次觉得这样狼狈。 正想着,南司月又被那个可恶的倒刺刺了一下。 尖利的,长着倒钩的地刺,毫不留情地穿过他的袜子,在脚踝处上增添了一个红点。 南司月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痛感或者为难,可慢慢地跟在他身后的云出,却看得揪心揪肺。 走过去,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刺痛,她抬起腿,使劲地朝那个地刺重重地踩了一脚。 然后,脚底板被刺得伶仃一痛,让她直吸气。 “你们两个快点,按照你们的速度,明天都赶不到神庙了。”已经走到前面的五个蛮族人转身催促道。 他们肯定不会专程等他俩的。 这两个试图去神庙的王朝人,如果自己跟不上、走丢了,或者中了什么毒草啊毒花,自个儿死了,那就更皆大欢喜了。 “知道了,你们走你们的,我们自会跟上。”云出说着,脚程反而慢了一些。 那五人见状,相互望望,不约而同达成一致,故意加快速度,很快便将他们甩得没影了。 云出踮着脚,远远地看他们快步走远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头对南司月道,“你放心,我刚才在他们身上洒了痒痒粉,他们现在还没发作,等会儿发作了,痒得受不了的时候,自然会回来找我们的。我们就让他们来回奔波,看明天这几个人的精力还是不是这么好。” 南司月闻言一怔,随即哂然。 “现在啊,我们也别走了,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五个小笨笨重新跑回来。”云出左右瞧瞧,见不远处有一片灌木杂草没那么多的空地,便赶紧带着南司月走了过去,用手随便扒拉一块地方,便让他坐。 南司月没有拒绝,很自然地坐了下来,一腿曲着,手搭在膝盖上,头微微侧向一边,一脸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出也不和他多说,巴巴地跪坐在他的面前,然后,手一伸,便将他的脚给抬了起来。 “你干什么?”南司月有点吃惊,手连忙扶着左右的地面,腿被她半举着,收也不是,避也不是。 “我能干什么,当然是拔刺啊。”云出嘿嘿笑道,“能让我为你服务一次,真是荣幸。你千万别拒绝我唯一一次、给债主当狗腿的机会。” 说话间,她已经脱掉了他的鞋子,双手开始扒他的袜子了。 “不用。”他窘然,淡淡地说,便要将脚缩回来。 “不用你个头!”云出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里已经是蛮族的地方了,你认为他们这里等会有大夫啊,消毒药水啊,在驿馆等着伺候你么?如果此时不处理,到了明天,那些刺就会化脓,到时候,就算你有轻功,那也跳不起来了——还万一,万一感染了,你死翘翘了,阿呸!我这个乌鸦嘴……那个时候,我可怎么办?” 这是实话啊,如果此时南司月不在身边,她留在这里可怎么办? 南司月愣了一会,突然微微垂眸,唇角轻扬,似笑了笑。 云出懒得和他废话,已经很熟手地将袜子拽了下来,目光往他的脚底板一瞧,这一下,可真的是惊得不轻。 她只想,南司月这样一路地走了两天,刺应该是不少的,但没想到,竟然多得如此离谱。 亏他还能行走自如,面色如常……虽然今天得速度确实慢了一些——可谁能想到啊,他的脚上,竟是密密麻麻的刺,有些还是两根刺到了一处,新的倒刺刺进旧的伤口…… 单单只是想一想,云出就觉得头皮发麻。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么严重,晚上休息时我可以帮你清理啊。”她口中虽然这样埋怨着,心里却很清楚:如果南司月会说出来,他就不是南司月了。 更何况,他更不可能当着那五个蛮族人示弱。 他们选择走这条路,根本就是玩他们两个! 欺负南司月看不见! 好,等着,等下指不定谁玩谁,谁欺负谁呢! 她心中一面腹诽,牙齿一面嘶嘶地吸着凉气,不知道为何,在她拈着手指,为他拔掉那些刺时,南司月没什么表示,她的脚心却痛啊痛,痛得好像是在给自己拔刺一样。 好不容易给他拔干净了,云出舍不得太快地为他穿上鞋袜,不然,摩擦着伤口,他不觉得什么,她又要痛了。 不过……不过,认真地说……南司月的脚却很漂亮。 一如其人。 宛如整玉雕刻而成,秀长均匀,骨骼分明。 大功告成,云出站起身,朝远方眺望了一下:那五个小笨蛋还没有赶回来,估计是痒症发作后,还在硬撑。 撑吧撑吧,他们撑得越久,云出就越开心啊越开心。 她绝对邪恶地暗笑了几声,然后坐到了南司月的旁边,眼珠子转了转,决定寻一个开心点的话题,“哎,你说那个神庙到底有什么状况?那个什么长老干嘛让我们在神庙里呆足一个月?” “不知道。”南司月实话实说。 两族一直结有仇怨,但从未相互了解过,他对蛮族的事情所知也甚少,否则,他也不至于连神庙都没听说了。 “嗯,里面肯定有古怪。”云出仔细地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她很自动地将这个话题滤了过去,冷不丁地,转到下一个话题,“哎,南司月,到底有几个女人见过你的脚啊?” 南司月本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问题,正认真地倾听呢,等云出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他愣了一瞬,然后,口水一呛,干咳了很多声。 云出见状,不屑地撇了撇嘴。 还咳嗽呢? 明显心虚,心虚就是掩饰。 哎,想想也正常啊,人家好歹是南王呢,如果不是因为性格孤傲,只怕早妻妾成群了,和夜嘉一样才对。 不过,那双脚,还真漂亮啊,就是现在红斑点点的,让人看着心疼了一些。 126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十五)神庙(1) “你是第一个。”正在云出有打算将这个话题略过去时,南司月终于回答。 声音平淡自然,没一点涟漪。 反正,这个问题什么都不能代表…… 云出‘啊’了一声,眨眨眼,正不知如何继续话题,被云出算计的五个人终于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更准确地说,是六个人。 似乎还有一个人能和他们一同过来了。 待走近一看,那个人与云出同时吃了一惊。 “御钰?!” “云出?!” 来人正是云出京城结识,并对她有一命之恩的御钰。 “没想到会是你。”御钰率先笑了笑,又露出灿白的牙齿,“我还在想,会是谁想去神庙呢?” “你又怎么来了?”南司月说草植的身份不低时,云出就有想过:御钰的身份只怕也不低。 现在,那五个不停搔着脖子的人都站在御钰后面,毕恭毕敬的模样,显然,她的猜想是对的。 “你先把这痒粉的解药给我,我再慢慢告诉你。”御钰笑着向她伸出手。 云出瞪了那五人一眼,慢条斯理道,“我身上只带害人的东西,可没带解药,不过,这种痒粉并不难解,你们随便找个什么烂泥坑,在里面滚一滚就成了……” 她的话音一落,那几人已经发足狂奔而走。 御钰又笑了,没有一丝责难的意思。 另一边,南司月已经收拾妥当,缓缓站了起来。 “南司月,我给你介绍。”云出很自发地将御钰介绍给他,“他原先是和草植他们一起的,叫做御钰。哎,御钰,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来了呢?” “我本来就是专门守神庙的啊,你们既然要进去,我当然要来接你们。”御钰每次说话之前都会笑一笑,让人心情大好,云出刚才想找他们报复的阴暗心理也顿时没了,看在御钰的面子上,暂且饶了那五个人吧…… “你既是守神庙的,那我问你,那个什么女长老——” “我母亲。” “恩,你母亲……啊,你母亲?!”云出吓了一跳,眨巴着眼看着御钰。 完了,他们竟然暗算了御钰的母亲?!如果那日女长老真的死在了蛇毒之下,那她就对御钰亏欠大了! “是啊,我母亲。”御钰却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一样,仍然温和阳光的瞧着她,笑着点头,“不太像吗?” “我都没见到她,怎么知道像与不像。”云出有点抑郁地说。 话说,她的眼睛被蒙着,根本没有机会目睹真颜啊。 “哦,那真可惜。”御钰看着她,很认真地说,“我母亲可是全族最美的女人,你见到她,肯定会赞叹的。” 云出打了一个哈哈,心里不怎么良善地嘀咕:再美的女人,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也不过是半老徐娘了…… 哎,美人迟暮才是真正的可怜啊。 “御钰,你母亲让我们在神庙里住一个月,可有什么用意?”南司月忽然在旁边问道。 “怎么?我母亲让你们在神庙里住一个月吗?”御钰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有点讶异,他赶紧摆手,道,“万万不可,那里是不能住人的。” “为什么?”云出好奇地问。 难道那个神庙果然有古怪? 可是,能有什么古怪呢?说到底,不就是一个庙吗? “哎呀,说不清楚,总而言之,就是不能住人。”御钰说得斩钉截铁,“你们不用担心,我去向母亲求情,让她免了这一条。” “只怕她未必肯。”南司月淡淡道。 御钰似乎也觉得,让母亲改变心意太难,一脸踌躇地站在原地。 “多说无益,我们先去神庙再说。”还是云出精神大条,陪两人站了一会,小手一挥,大咧咧道,“万事啊,都等你的眼睛恢复了再说。” 更何况,就算是龙潭虎|岤,住一个月也未必会死人啊。 何必那么害怕。 御钰想想,也觉得只能如此了,他看了看天色,提议道,“要不,我们连夜赶路,明天天亮前就能到神庙了。从这里到神庙有一条小路……说起来,他们怎么带你们走这条路,这条路的刺草最多……” 云出闻言,刚才熄灭的报复之火,又熊熊地燃烧起来。 小子们,最好不要再让我碰见你们…… 南司月倒不以为意,反正是他算计别人在先。 御钰指的路果然顺畅许多,看得出来,这条路也常有人走,有一条平整的小道,南司月的速度也快了很多,三个人星夜兼程,终于在黎明曙光乍然时,抵达了那个所谓的‘神庙’。 在抵达之前,云出脑子里层描绘过无数个猜想:既然叫做神庙这么有气势的名字,又是神族遗址,好歹,也应该占地如南王府,建筑如皇城,构造如唐宫,总而言之,怎么恢弘怎么来。 可是,眼前的一切,让她惊呆了。 神……神庙…… 这哪里是庙宇啊。 根本就是一片废墟! 准确地说,是一片占地极大的废墟。 方圆几里,目之所及,非但没有一面完整的墙壁,而且,连一棵树一棵草都没有。 遍野的断壁残垣。高高的、折断的圆形柱子,间或掩映在那些倒塌的墙壁间,宣示着曾经的繁华无铸。 可多看几眼后,云出又从心底生出几分肃穆之情来。 清晨的阳光鳞片般洒下来,照射在那些古旧的砖墙上,便好像时光都停住了流转,世界静止在这里,没有呼吸,没有生机,没有爱恨,只有毁坏的建筑,诉说着古老的、已被众人遗忘的故事。 “这里就是神庙了,我们只允许白天来这里的。你们现在这里办完你们要做的事情,到挨晚的时候,我再接你们去见我母亲。”御钰很贴心,俏皮的卷发此时也沐浴在阳光中,竟有点隐约的金色。 “对了,这是干粮和水。”临走前,他将一个皮囊递给云出。 云出接过来,道了谢,然后,有点困惑地问,“你们不用在旁边盯着我们吗?” “不用的。”御钰微笑着摇头,“神庙自己是有知觉的,你们若是有什么不妥啊,自然会受到它的惩罚。” 说完,他也不管云出有没有听明白,折身钻进了来时的丛林。 云出无语了一会,然后抬头看南司月,“接下来怎么做?” 师傅在信上只说,只要陪着南司月来神族遗址,就能助他恢复视力。 可现在,他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方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总不能就这样傻站在这里吧? 南司月并没有回答,从他来到站在神庙旁边时,便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中。 俊魅沉静的脸,便好想重新找上了一层坚硬的寒冰,然而,冰层之下,却远远谈不上平静。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向神庙走了去。 奇怪的是,明明是不熟悉的环境,若没有人在旁边先描述一遍,他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娴熟,那么精准,踩过凌乱的石板,绕过断裂的石柱,缓缓地走上台阶,终于,停在了那片唯一平整的平台中。 云出没有跟过去,只是站在原处,看在高高的台阶上,被石柱遮住半边身影的南司月,如此熟悉。 那种熟悉,并不是对南司月的熟悉。 而是,一种悠远的,来自远古的记忆。 那么深沉,那么模糊,却又执着地存在着。 恍惚间,面前的景致旋转起来,剧烈的旋转着,缓缓地变化着,在她的视野里,那残缺的墙壁,坍塌的地板,缺角的台阶,消失的屋宇,都慢慢地恢复成了原状,那么恢宏壮观,地板光鉴照人,石柱林林,飞檐直入白云间,硕大的广场上站满了人,他们穿着奇怪的衣服,举着右手,有力地做着手势,好像在高声喊叫,而众人之上,南司月也穿着奇怪的衣服,藏青色的制服,腰间系着纯黑的皮带,那么挺拔高贵,他站在平台前,金发飞扬,意气风发,手只平平地往前一伸,便止住众人海潮般的欢呼。 而那个时候,她在哪里呢? 她正藏在人群里,藏在茫茫人海中,远远地看着那个金芒四射的天之骄子,阳光闪了她一头一脸,刺痛了她的眼。 南司狐。 心里默默地、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 南司狐…… ——有史以来,最年轻、最卓越,拥有战无不胜神话的帝国元帅。 127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十六)神庙(2) 云出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前方波澜壮阔的景象,顿时如崩塌的流沙,水一般,穿过她的指缝,拂过她的发梢,带着一股阴冷的风,消失如梦像。 在她的视线里,依然是断壁残垣,依然是倾倒的石柱,依然是紫衣黑发的南司月,静矗在平台上。 风声呜咽,四野寂沉。 她呆站了一会,然后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有点自嘲地笑笑:哎,大白天的,做白日梦…… 正想着呢,刚才还好端端的南司月,突然捂着胸口,“哇”得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云出看得一惊,当即什么都顾不上了,撒着脚丫便跳上了台阶,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他身边,“怎么了怎么了?”她扶着他的肩膀,急忙连问。 南司月摇摇头,直起身,用指腹拭去唇角的残血,然后转身,遥指着神庙后面的一片丛林,低声道,“我记得,那里应该有一条河,河边还有许多苜蓿。” “……哪里明明是原始丛林。”云出嘀咕了一句,但没敢高声,她想了想,很认真地说,“这里真的有古怪,你有没有察觉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恩。”南司月不置可否地应了声,神色素淡,只是唇上没有擦净的血痕,映着苍白的脸,那么俊美绝伦,又显得触目惊心。 “你肯定是累了,这几天一直在赶路,要不这样吧,你先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周围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发现。”云出环视着周围,对怎么让南司月复明,还是没什么头绪,既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南司月没有做声。 云出看他的脸色,虽说苍白了一些,可精神还好,应该没大碍。 只是不知为何会吐血…… 她挠挠头,又罗里吧嗦地嘱咐了一通,这才扭身,朝其他的废墟跑去。 等云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南司月才缓缓转身,面向着那片本应该是苜蓿地的丛林,心中刺疼愈重,那来回翻滚的,与其说是澎湃的血液,不如说,是千年未断的执念。 它们在他的胸腔叫嚣,想冲膛而出,奈何,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这个地方,他来过。 多少次午夜梦回,在深寂粘稠的夜里,他悬浮在亘古的黑暗中,回想着那一次又一次的梦魇,这样的建筑,这样的台阶,这样的声响,风拂过他的脸,下面欢声如雷。 他们,曾是他的子民。 可他遗弃了他们,他辜负了他们。 南司月不知道他是怎么遗失、怎么辜负的,只是,当他站在这个平台上,听着耳边似幻似真的呼喊,眼前浮现着人头攒攒的轮廓,那种歉疚与刺痛,让他无法呼吸,心口绞痛,全身骨血都奔腾逆转,恨不得炸成粉碎,变成尘埃,从此解脱。 那种沉痛自厌不可言状,直到吐出了那口血,才略微缓解些许。 然后,云出跑来了,她的声音唧唧呱呱的,将他从至黑的梦靥里扯了回来,南司月重新回到神庙,回到阳光清风下的今世。她的手抚着他的背,搭着他的肩,小小的,柔软的手,却好像光源体,将汩汩的热量,透过掌心,传到他业已冰寒的体内,让他能再次呼吸,再次,从毁掉自己毁掉一切的冲动中,归于她的身边。 “我记得,那里应该有一条河,河边还有许多苜蓿。”他指着远处,说。 云出却否定了。 可是南司月知道,那里确实有过河,也有过苜蓿,他分明能看到,茂密的苜蓿,绿色伸展的叶弥漫着整个河滩,紫色的花瓣,偶尔夹杂着白色鹅黄的色彩,被风卷得处处皆是,河边,有许多汲水的人们。 然后,骑着马的他,撞见了拿着水瓶的她。 她似乎是附近的人族,衣衫单薄随意,宽宽松松的麻质长裙,头发也松松地系在脑后,衣袖捋起,抱着足有她半个人大的水瓶,神色慵懒如梦游,便好像刚刚从床上醒来,便被母亲骂着懒骨头,推到河边劳作的孩子一样。脑子里还在回味着方才的美梦,一身的心不在焉。 她是真的心不在焉,所以低着头,竟没看到没过花丛、马蹄轻便、汹汹来势的他。 在撞上的那一刻,他猛地提起缰绳,训练有素的骏马往后疾退几步。 她这才恍然觉醒,抬起头,无所畏惧的看着他,素白的脸,迎着阳光,突然灿灿地笑,阳光掉进那双纯净如一泓春水的眼里,亮若星辰,“大人,你的马惊到了我。” 他愣了很久,才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微笑着,笑意直达眼底,“小姐,是你惊到了我的马。” 风乍起,苜蓿花从他们脚下漫舞着盘旋而上,落在两张同样含笑的面容上。 那一刻,阳光很暖,风很轻,花很香,远远有孩童打闹、村人劳作的喧嚣。 那一刻,即是永恒。 南司月忍不住,往那边走了几步,他的手伸了过去,想触摸眼前隽永的画面,可天地摇动,一切便如砸在地上的琉璃,刹那粉碎,碎在他的指尖下,“哗啦”一阵,好像心的某一部分,也随之成为了碎片,那碎片插入心脏,痛得彻骨。 “南司月!”底下传来云出的惊呼。 他这才醒悟,自己已经走到了平台的尽头,若不是云出出言提醒,只怕会一脚踩空,从高台上跌下去。 真……真丢脸啊。 “哎,我真觉得这个地方有古怪。”说话间,云出已经折了回来,她也不拉回南司月,索性坐到了平台上,一双腿垂在外面,就这样晃啊晃,转头,见南司月还站在旁边,云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招呼他道,“你也坐啊,现在着急也没用。” 南司月犹豫了一下,依言坐到了她身边。 只是,他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云出那样,将双腿悬于半空,甩来甩去,只是略略往后移了移,腿微微地曲了起来。 “你说,是不是千年前,这些神族被夜玄大帝灭的太不甘心,所以怨气不散,这才保存了这个遗址呢?我跟你说,我刚才看见好多幻想。”云出说到这里,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南司月那边靠了靠,“后面有一个长廊,保存得还算完整,我刚才去那边查看的时候,居然还看到了走廊尽头有两个守卫,你说古怪不古怪,走近一看,又什么都没有。见鬼了,这里有脏东西啊,难怪御钰说,晚上绝对不能来神庙。 南司月没有说话,垂眸沉思着什么。 ”师傅也是,没头没脑地留下这一通话,也不说到底要我们怎么做。“云出又懊恼地自语了一句。 她将这个神庙前前后后地检查了很多遍,除了断壁残垣就是断壁残垣,如果一定要说发现,那只能是——在毁坏之前,神庙应该很漂亮很宏伟。单单只是走廊间的大柱子,便有九十九根,更别说其他的房间啊,广场啊,喷泉啊,雕像啊——不过,它的建筑风格与唐宫倒蛮相似,都是整石雕刻,严丝合缝,既大且空,让人只是看着,就生出对权势的畏惧之情来。 “刘红裳说过,这里是神族的遗址,也是唯一能与远古神族沟通的地方,让你同来,只是因为你有能力与他们沟通。”南司月终于开到口为她释疑。 “我能与他们沟通,怎么沟通?”云出闻言,又惊又喜,赶紧扭头问他。 “风舞云翔,那本是祭司独有的舞蹈,可以与神灵相通的仪式。” “原来跳舞就成了,你也不早说。”云出嗔了一句,麻利地爬了起来,依着记忆,将那个舞蹈跳了一边,可——长风寂寂,什么都没发生。 她不甘心,又跳了一遍。 耳边风声依旧。 一遍一遍又一遍。 她都跳乏了,跳得全身没了力气,神迹并没有发生,别说和神族沟通了,再跳下去,只怕跟南司月都沟通不了了。 “哎,南司月,好像没效诶,师傅不会是耍我们吧。”她扶着腰,抹了一把如雨滴的汗,哀哀地叫唤。 心中也觉得奇怪至极:为什么那一日,在唐宫中,在雕塑前,起舞的心致,那种忘我的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 南司月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气喘吁吁的云出面前,第一次,用一种低沉得近乎失常的声音,对她说。“云出,我不想复明了,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现在就离开。” 128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十七)神庙(3) 云出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南司月为什么要放弃。 他们那么辛苦才到神庙,离成功不过咫尺之遥,为什么要放弃? “云出。”南司月的神色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他突然向前一步,将云出拉入自己的怀中,仿佛用尽全部力气,紧紧地抱着她,“我们离开这里,什么都别管了,我们回江南。” 云出猝不及防,就这样被南司月牢牢地箍住,错愕之余,心底忽而一阵柔软,她安静地缩在他怀里,轻声道,“等这件事一了,我们就会江南啊,不着急一时半刻的,对不对?可能是我刚才跳的不对,再不就是时间不对,我们可以慢慢研究,南司月啊……” “现在就走。”他有点蛮横地打断她,然后拉着她,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往平台下走了去。 云出打了一个趔趄,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喂,喂,你没事吧?”她在后面高声喊着,“不是中邪了吧?怎么无端端的……喂,你好歹也慢点。你……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终于讷讷地问了这一句。 南司月此时的表现,像极了逃避。 云出从来不知,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会值得南司月逃避的。 他那么强大,那么无所不能,好像泰山崩于前,都能做到不动声色。 南司月陡然停住脚步,他们停在台阶中间,停在这巨大的古迹中,如历史里两粒无足轻重的尘埃。 “难道你都没有知觉吗?”他低着头,额边的长发掩着他的面容,看不清神情,“我已经不能够再失去你了。” “啊?”云出一怔。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南司月缓缓抬头,笔直地面向她,面色沉静得近乎强硬,他一字一句,仿佛那些话,一旦说出,便连他自己都无法左右,“就算再次背叛所有,放弃信仰,抛却一切,结果都不会改变,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就在你身边啊。”云出愣了片刻,然后仰面回答他,“你不需要在牺牲什么,我当然会在你身边,不在你身边,我能在哪呢?南司月,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她有点慌乱,只因为南司月此时的模样,也有点奇怪的狂乱,让她那么不安。 “是啊,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一个遗址……”他突然低下头,凄冷一笑,笑容如罂粟,绝美而危险,“他们是在指责我,他们在怪我,他们将所有的怨气化成这样一片废墟,等着有朝一日,告诉我他们有多恨我。控诉我曾是怎样一个罪人,我是神族的罪人,就算死一次死两次死千次死万次,永堕地狱,永不超生!都不能补偿他们分毫!” “什么神族,什么罪人!”云出伸出手,捧着他的脸,牢牢地盯着他道,“南司月!你给我醒过来,这里没有神族了,神族已经灭了一千年,我们在神庙,我是云出,你是南司月,你是南王,生在江南,长在江南,你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不,我是南司狐。”他摇头,叹息般说。 “不是!”云出非常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同样,一字一句道,“你就是南司月!你不是其他任何人!你说过,无论我做什么,一转头就能看到你,如果你不是南司月,那南司月在哪里,我一转头就能看见的那个人在哪里?你还回来啊,你把他还回来啊!” “怎么还……”南司月突然颓然地后退一步,神色落寞而怅惘,“就算我一直在你身边,你心中想要的那个人,却并不是我。” 这句话,他已经分不清是谁在说。 他自己,或者南司狐? 无法去分辨,甚至无法去体味,那种深深倦倦的厌世之感,那一瞬的万念俱灰,彻底地击垮了他。 什么都没有,他放弃了所有,背弃了一切,然而握在手里的,仍然是一片空茫,一句谎言,一个红颜若花的笑话,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纵然如此,他却不曾后悔过,直到最后一课,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那是他的抉择,他的劫难。 可心会不甘的,那么不甘心,就像千年前,他独自站在怒江之边,望着大属湛蓝如洗的天空,长剑滴血,众叛亲离,一个人,面对着整个世界。 就算她在最后一刻终于奔向他,那又如何? 孤寂已入骨,在她奔来的前一刻,他已把自己放逐永夜。 不甘心啊。 就算千年时光倏忽已往,终究意难平! 云出怔怔地看着南司月的绝望,看着他努力平静的容颜下,刻骨的沉痛与哀伤,心顿如刀绞,痛到窒息,这一刻,哪怕让她付出她的所有,去换得他的展颜一笑,她也是愿意的,甘之如饴,义无反顾! “混蛋!”她突然咒骂了一声,用比南司月更快的步伐,跨前一步,站在他上面的那个台阶上,抓着他的肩膀,突然俯下身,狠狠地咬住他微启的唇。 他的唇上,还残着之前的血腥味。咸涩,揪心。让人恨不得将全部骨血都化在这一吻中,吻着他,咬着他,让他不在胡思乱想、害怕,心有不甘,不要迷失在这千年来缠绕至今的梦寐! 云出的动作很生涩,可带着一股属于她的莽撞,勇往直前,没有犹豫,一旦做了,就不要再左顾右盼,不要再权衡,不要理智,不要矜持,不要内敛,那就倾尽一切吧,能给他的统统给他,把自个儿整个压上去。 这就是她所有的重量。 她仅有的、全部的重量。 南司月初时一愣,然后,对于这种事,男人永远比女人享有主动权,即便是后知后觉。他伸手环住她,将她拉向自己,不顾一切地回吻过去,纠缠厮磨,唇齿间,已经辨不清是谁的血谁的呼吸,谁沉进去出不来的爱恋。 他们站在台阶之上,与这片矗立千年的建筑融到了一起,身后,风穿墙而过,演变成一种低低的呜咽声,如群神的叹息。 直到肺部再无一丝空气,云出才推开他,喘息了两声,然后低着头,异常坚决地说,“以前我不知道,但现在,我心中想要的人,只是你。是你,南、司、月!” 她强调着他的名字,然后,迅速低头,在他微肿的唇上啄了一口,满脸通红,却努力装成若无其事道,“你既然不想呆在这里,我们这就离开,现在就走。” 如果他不想恢复眼睛,如果他不愿意,那就不要复明了,不论南司月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在她心中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嗯。”他安静了一会,然后极乖巧地应了声,环在云出背上的手,很自然地滑下来,紧紧地握着她,“我们走吧。” 声音已然恢复平静。 可握住云出的力道,却那么大那么大,几要握疼她。 云出嘶嘶地吸了一口气,正要提醒他轻一点,头一扭,却看见他一脸的笑容,唇角上弯,连眼睛都有点微微眯起,睫毛上凝着璀璨的光晕,就好像阳光穿过菱形的冰晶,耀眼的五光十色。 她突然觉得幸福。 真的,那么清晰而触手可及的幸福,从前不知道幸福是何物,这觉得每天开开心心,一直乐呵乐呵,那就是幸福了。 原来还不够。 幸福是,当它来时,你可以那么清楚地看到全世界乍然盛开的繁华,看着七彩霓虹,在身边缠绕飞翔,不论天上人间。 好像,只要有了这一刻,便值得你拼却这一生,经历再多的苦再多的磨难。因为,短短一刻,已足以弥补一时的曲折反复。 而那抹笑,她已经,等了整整一千年。 似察觉到云出的凝视,南司月扭过头,那双漂亮若?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1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2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2部分阅读 若琉璃的眼睛,刚好迎上了云出的目光。 “看你笑的那么开心,在想什么坏主意呢?”对上他的眼,云出心中莫名地一慌,干咳一声,咋咋呼呼地问。 “我爱你。”他轻声说。 “啊?” 云出眨眼,那一刻的风突然变得很大很大,呜呜咽咽声不绝于耳。她不太确信自己有没有听清楚,也不太确定,此时,是不是一个太过真实的幻象。 南司月抿嘴微笑,不再多说。 “云出?”正在他们走下平台,就要原路折回时,御钰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诧异地看着他们,“你们要走了吗?” “是啊。”云出见只有御钰一个人,心中稍安,笑眯眯地迎上去道,“我们突然不想治病了,所以想早点离开。” “可你们已经在神庙呆了一天了……”御钰为难地看着天边慢慢升起的晚霞,提醒她道,“按照你们与母亲说好的协议,无论你们还想不想治病,只要来到神庙,就必须履行承诺——再说,就算你们要走,也应该先和我母亲打招呼才行。母亲已经设宴,说要见两位呢。” 云出想了想,似乎也找不到什么话来驳倒御钰,她转头探寻地看着南司月,南司月倒没有像方才一样畏惧着神庙了,他点头,淡淡道,“那就劳烦你带路了。” 言外之意,便是同意去见那位女长老了。 云出听他首肯,心里也是欣喜的。 私心里,她也希望南司月能够恢复视力,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啦。 御钰松了口气,很坦白地笑道,“你们肯合作最好,我不太习惯强迫人的,可母亲说,一定要将你们带过去——不过,云出,你不用太担心,等一会儿,你就说自己是草植和老师的朋友,她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也不会太难为你们的。” “哎,说起来,草植那个小屁孩……咳咳,他是你们族的什么大人物吗?”云出巴巴地问。 这个问题,她已经好奇很久了。 御钰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听云出这样问,他很自然地回答道,“他是我弟弟。” “啊,不会吧。” 云出吃了一惊。 那个女长老是御钰的母亲已经够吃惊了,却没想到,草植也是他的弟弟! 可那几日从京城到江南的路上,看他们相处,一点都不像兄弟啊。 相比之下,御钰倒像是草植的男保姆加随身保镖。 “同母异父啊。”御钰无所谓道,“我母亲有很多丈夫的,我的父亲职位很低,可草植的父亲却是个大人物呢,所以草植是下一届族长。”说完,御钰伸手挠了挠头,有点担忧地说,“可惜他有点不愿当那个族长,让母亲很忧心。” 云出的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蛮族,还,还——还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南司月闻言,也觉得有点吃惊,好在,他涵养好,不像云出,什么都写在脸上。 “那,那你母亲一共有几个丈夫?他们之间不吃醋吗?都住在一个屋里?”之前在神庙的经历,立刻被某人扔到了爪哇国,云出兴致高昂,两眼冒星星,一副将八卦进行到底的模样。 御钰的涵养也甚好,所以,还能笑呵呵地,对她一一解答,不厌其烦。 南司月没有去关注这个问题,只是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很远,他才缓缓地转过头,遥遥地,朝看不见的后方,‘凝望’了许久。 方才,那么清晰的记忆,真的只是神庙的幻象吗? 不过,都无所谓了,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只要她是真的,便已足够。 129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十八)身世(1) 他们随御珏走了没多久,远远便看见一个山寨,称之为山寨可能寒碜了一点,但那里的房子都是依树而建,上面搭放着巨大的树叶或者茅草,没有人工的砖石,虽然点缀了各种野花和漂亮的卵石,看着还是觉得简陋。 总觉得不安全。 云出吐吐舌,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好歹生在夜氏王朝,在粤州的日子再凄苦,至少有瓦遮头。 可再看看御珏,笑嘻嘻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觉得住在这里很苦。 正想着呢,御珏已经止了步,转头对云出说,“你们呢先在这里等等,我陷进去看看他们准备好了没有。” 云出颔首。 他们面前围着一个用荆棘编成的栅栏,栅栏足有一个半人高,更像围墙一样,挡住了里面的景色。 御珏就是让他们等在栅栏外,想必,这里面便是宴会的地方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摸样。 等御珏进去后,云出有点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周围,栅栏外只有伶仃几个‘树屋’,远远有几个蛮族人拿着长矛笔直地站立着,应该是守卫吧,更远的地方,则有一个相对较矮的栅栏,隐约能听见野兽的嚎叫,也不知道是老虎还是什么,反正让人听着心底发寒。 听说,在王朝与蛮族几次争斗中,这些凶猛的野兽也曾被蛮族人派上过用场,特别是足有两人高的黑熊,十几个黑甲兵都敌不过。 “云出。”云出还在琢磨着矮栅栏后都有些什么凶猛的动物,南司月突然唤了她一声。 云出赶紧回头,探寻地问,“怎么?” “这场宴会可能没有多少善意。”南司月轻声提醒道,“虽然之前起过誓,他们不至于为难我们,但两族之间的仇恨已深,他们绝对谈不上善待,如果等下,万一有什么状况,你要信任我。” “我什么时候不信任你了?”云出嘟着嘴反驳了一句。 “我是说——就算我有危险时,我让你走,你也必须走。”南司月闻言一哂,很耐心地强调,“不要逞强。” 他太了解云出了,若是不提前说清楚,他终究放心不下 这个地方,是他将她带来的,就断不会让她处于危险之中。 “好。”云出破天荒地没跟他争,而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斜眼瞧着他,笑眯眯道,“那你也要信任我,如果我有什么事情,你也别管,我让你走你就走。” “那怎么可以。”南司月皱眉,很自然地否决掉。 “是啊,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云出嘟着嘴,朝他做了一个鬼脸,也不管南司月能不能看见,反正,她心里是过瘾了,“不要以为你自己真的很厉害,对于蛮族,我们谁都不了解,等下就见机行事吧,你放心,我曾经只身闯过土匪窝,那些土匪穷凶极恶,完全不讲理的,你看看,我不照样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云出的话音刚落,御珏已经打开了荆棘做的大门,含笑道,“两位久候了,请进吧。” “谢了。”云出笑着答完,已经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 等她站到了栅栏里面时,立刻惊呆了: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小型的聚会,最多有御珏的母亲啦,还有一些蛮族侍卫或者管事的长老,没想到排场竟这般大。 栅栏内别有一番天地,比起昊天殿的广场并不小多少,看得出来,这是人工辟出来的一块空地,植被全部清理干净,用泥土填得平平整整,又压实了,像铺上了地砖一样。现在,空地已经摆放了许多木制的小桌子,它们围城一个大大的圆,至少一百多人靠着桌子盘腿坐着,圆心处,搭着四个支架,正用火在烈烈地烤着什么,闻香气,似乎是牛肉……野牛肉? 篝火旁边,还摆着一个足能够容纳三个人的大缸,云出现实一眼看到火,再一眼看到大缸,又瞧着各人的桌上都摆着小而锋利的匕首,立刻惊悚地想:该不会想把她和南司月煮着吃了吧? 外界传言,蛮族人也存有吃人肉的习惯。 ……吃了也好,省掉安葬钱。 她又下意识地自我安慰了一句,然后,自个儿都忍不住鄙视自个儿了。 都生死关头了,怎么还想着省钱。 “母亲是真的很欢迎你们呢,看,不仅召集大家一起来迎接你们,还把酒坛就打开了。”御珏在旁边笑着介绍道。 酒坛? 云出吊起的一颗心,这才悠悠荡荡地放了下来,空气里也似乎有了些许酒香,但并不浓烈——可想而知,这酒的味道只怕也不咋地。 不过,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没打算吃掉她。 “对了,你母亲是哪位?”云出的目光绕着场逡巡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半老徐娘。 场内的大多数男子,当然,也有少数女子,那些女孩的长相也很深刻,凹眼浓眉,面色都谈不上白皙,但细腻健康,亦堪称漂亮,极有风情。只是,她们既没有御珏所说的惊世美貌,年龄也显得太轻了,似乎不太可能是那个声音的主人。 “云姑娘,你可以将头转过来,让我看看嘛?”御珏还没来得及回答,云出的旁边突然想起了那个声音。 低沉,磁性,魅惑的女声。 云出赶紧转过头去,然后,便见到了她。 第一反应便是:御珏果然没有撒谎。 面前的女子,绝对衬得上蛮族第一美人的称号。 她也是一般的深刻五官,但并不粗糙,大到轮廓,小到鼻尖上的容貌,都似天神精雕细琢出来的产物,尤其是皮肤,那么细腻光滑,好像岁月在她身上完全没有作用。 她只穿了一件简简单单的麻衣,斜斜地露出浑圆的肩膀,与同色的灰白抹胸,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发鬓间闲闲地插着一支野草,如大自然般浑然天成,又让人错不开眼。 云出第一次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 她竟是御珏的母亲! 说她是御珏的妹妹,云出也信! 难怪……难怪她能嫁四个丈夫……若非如此,实在不足以让蛮族长治久安啊,不然,那些人为她争风吃醋,岂非就内乱了? 念及此,云出又无端端地想起南司月的母亲,当年,若是她同时嫁给了并肩王与老南王,那夜嘉与夜泉的悲剧,岂非就不存在了? 这个假设,让她自个儿都觉得好笑,不过,嘴唇刚刚翘起了,又赶紧压了下去。 “长老。”她毕恭毕敬地朝女子行了礼,心里却觉得别扭:长老这个职称,实在唐突了她的美貌。 “你说你叫云出?”长老微微点了点头,盯着她的脸问。 之前见到云出时,她一直蒙着眼,所以,竟没看清楚她的长相。 此时终于看清楚,长老的脸色有些微变,“为什么名字里有一个云字?” “因为我爹姓云呗。”云出很自然地回答,挠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大概是姓云……” 单单只凭一枚玉佩,确实不能确定什么。 长老默然了一会,突然转开了话题,“南公子,你们今日在神庙,可有什么收获?” “没呢。”云出沮丧地回答道。 “有。”南司月却轻轻地打断她,微笑道,“其它收获。” 云出愣了愣,突然想起下午的迷乱,脸刹那红了,嗫嚅了一会,然后小兽一样瞪了他一眼。 南司月只作不知,依旧笑得优雅而从容,“长老此番宴请我们,只是把酒言欢,还是,另有所图?倘若是另有所图,不如大家摊开来说,各自省事。” 他很直接。 女长老听了却不生气,她笑了笑,反而赞叹了一句,“好,你不像其他王朝中人那样忸怩做作,说起来,你们两个,是几百年来第一个进入神庙的王朝人,老实说,我没想过你们会活着回来。” “为什么?”云出吃惊地问。 虽然他们在神庙里看见了许多奇怪的幻象,但并不致命啊,与生死有什么关系? “即便是本族人,也并非人人都进去,如果太过贸然,便会遭受神灵的诅咒,或者疯癫或者自残,所以,我们很奇怪,为什么你们两个能安然无恙地出来?”女长老微微地眯起眼,视线终于从云出的脸,转到了南司月身上,“难道,是因为你那个奇怪的病?” “或许吧。”南司月不置可否,淡淡地将这个话题绕了过去,“那长老的这场宴会,是为了庆祝我们尚能生还?如此,多谢了。” 说完,他潇洒地走到圆场中间,从容地问,“请问,哪里是我们的座位?” 130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十九)身世(2) 南司月的表现显然让长老有点侧目,她有重重地看了南司月一眼,目光中已有激赏。 “哦,你们坐这儿。”御珏赶紧走过来,将云出他们带到了靠前的两张桌子边,然后毕恭毕敬地走到她母亲身后,站得笔直。 女长老也入座在最前面的一张桌子后,坐在她旁边的,还有一个男子,态度威严,气度伟岸眉目依稀与草植有八九分相似,看样子,他便是草植的父亲吧。 也是现任的族长。 等南司月做好后,他扭头,向南司月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出了那些蛇,你们王朝中人,还准备了什么来对付我们?” 一开口,便是剑拔弩张。 南司月神色淡淡,“那你们圈养的猛兽,总不是当宠物吧?大家各有所备,也不过是放着不时之需而已。” 族长哽住。 云出在旁听了一会,突然插嘴道,“哎,你们这里应该有野生蜂蜜吗?” 众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冷不丁地说这个。 “其实,在烤肉的时候,刷点蜂蜜,会很好吃呢。”云出笑眯眯道,“草植就经常吃得很香。” “草植?” “她便是御珏上次救过的王朝女子。”长老显然是知道来龙去脉的,闻言,俯身在族长耳边低语道。 族长点头,神色间的敌意比刚才淡了一些,“我让他们拿一些蜂蜜来,且试一试。草植最近可好?” “好。”云出笑眯眯地点头,“又懂事又乖巧。” 心里却暗暗地腹诽:那个别扭的小孩…… 大概是有了儿子这个因素,族长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可对南司月,还是一副十分警戒的模样。 等不多会,便有人拿着一小盘野生蜂蜜过来,云出跃进场内,拿着刷子,很细心地在那几头已经烤得吱吱冒油的牛身上刷着,她的动作娴熟老道,那蜂蜜一刷上去,香气便立刻浓郁了,惹人垂涎。 “如果请长老再含一口酒喷上去,味道就更鲜美了。”等刷完蜂蜜,云出又笑眯眯地建议道。 加一点就,肉香会出来的更彻底。 而且,如果那口酒是美人含过的,只怕在场的男人女人,都会趋之若鹜吧。 她一向不按常理,这个建议,更是赤裸裸的恭维啊。 场内却是一阵轻笑声,显然,无人异议。 长老愣了愣,然后会意地微微一笑,正想走入场内,突然从旁侧走出一个壮实的蛮族人,将一个小布包交到了长老的手上。 长老将布包一抖,随着一个情敌的‘啪啦’声。 玉媚晶莹翠绿的玉佩,就这样落到了地上。 云出眼见,一低头便瞧清楚了,她不由得大惊,“怎么是我的?!” 那枚玉佩,正是她交到老师手中,忘记拿回来的、母亲的遗物。 那一边,长老已经弯下腰,将玉佩缓缓地捡起来,置于手心。 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漂亮的,深邃的眼睛,变得更加阴沉暗黑,如潮水翻涌。 “来人,将这个女孩抓起来。”她沉声,缓缓地吩咐道。 云出愕然。 御珏跨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被长老用目光瞪了回去。 南司月也没料到这个变故,此时站起身,朗声问,“敢问长老为何要抓她?” 刚才全场还喜气盈盈,敌意渐渐没起初那么浓烈呢。 她就算想发难,也该寻一个因由,怎么会如此突然? “南公子,这位姑娘是你的什么人?”长老并不回答,只是转过身,很诚恳地问。 云出怔住,眨眼望向南司月,虽然这确实是个事实,可此时从他口中听来,却有种别样的感觉,让她觉得温馨。 “如果我告诉你,这位姑娘的身份及其低下,即便是蛮族,也不可能见容这么低劣的出身,你还会这样回答吗?”长老望着南司月,低声道,“她便是我们找了十几年的祭品,我们从不用生人来作为神的祭品。除非那个人真的不该生在这个世上。这位姑娘,我是的一个婢女,勾搭上神庙使者后,生的孽种。那位使者,叫做随云。在他成为使者的那一天,族长赠给他一枚玉佩,便是这一枚。”顿了顿,长老继续道,“在我们蛮族,神庙使者是不能有私欲,更不能绳子的,便如你们的大祭司一样,如果他破戒,便会受到神灵的诅咒,他的后代,也是天下最低贱最不洁之物。更何况,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卑贱的婢女,是为我洗足的婢女。” 云出站在圆场中间,呆呆地听着长老的这一番话,竟似完全呆住。 她的父亲,叫做随云?并不姓云?还是一位神族使者?像御珏那样的? 她的母亲,是个婢女?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只可惜,她没能继承随云的容貌,倒与我那个婢女长得七八分相似。”长老似惋惜地扫了她一眼,齿间幽幽地叹道,“普通得很。” 云出让然只是眨眼这唯一的动作,她没有分辨,只是很安静地站在原地,消化着这乍然的道的消息。 不是……应该开心才对吗? 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突然间,老爹老娘的底细都被人翻出来了,她终于不是天生地养的孤儿一只了,也有祖宗也有族人了,可心里,为什么什么感觉都没有。 “对于这样低贱的一个女子,南公子,可还是一样?”长老重新问南司月。 “自然一样。”南司月却好像根本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他轻轻绕过桌子,笔直地走向云出,风轻云淡,“她是什么身世,也不妨碍她是云出,既是云出,当然是我的娘子。” 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还要他解释这么多遍? 麻烦。 131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身世(3) 长老闻言倒有点吃惊,随即微微一笑,“南公子倒与其它王朝人不同。” 南司月没搭理她,只是慢慢地走到云出面前,低声问,“还好吧?” 任由她云出的神经如何大条,乍一听到这个信息,也不可能做到若无其事。 在她心里,当她的生活真的太过艰难时,何尝没有幻想过,自己的父亲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有一天会风风观光地来接她,给她很多很多好东西,让她不要再这么辛苦。 虽然,那些奢望最后都被她一笑置之,可它毕竟温暖过她。 现在,连最后的微渺的希望都没有了。 她不仅是个蛮族人,还是蛮族中最低贱的? 真正好笑。 可即便如此,在南司月问她,‘还好吧’的时候,她还能仰起脸,微笑如灿阳,“还好。” 御珏字啊旁边瞧着,下意识地向她走了一步,想说点什么,又被长老用目光瞪了回去。 “谢谢你告诉我,我的身世。”云出低下头,将手中装蜂蜜的盘子小心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后,微笑着走上前,站爱南司月身边,望着长老,依旧是笑眯眯的脸,“现在,能不能将那枚玉佩还给我了?说起来,我爹的名字还是蛮好听的。” 随云,这个名字确实挺不错。 只是,这个名字却是挺不错。 只是,难道他以后也要改姓随? 随出? 算了,还是叫云出吧。 云出的脑子里哗啦哗啦,已经转过无数念头,可心里挺平静,除了小小的幻想被打破后,就没什么其他变化了。 “对了,他还在吗?”她又问。 那个叫做随云的爹爹,还在人世么? “事发之后,他已经被烧死,那个婢女当时怀着你,偷偷地跑了出去,躲过了刑责。”一直在旁边没怎么做声的族长森冷地开口道,“你如今既已经送上了门,便替你的母亲还了当年的刑责吧。” “你们要烧死我吗?”云出眨眼,觉得这件事也太荒谬了。 不就是一块玉佩吗,不就是爹娘的身份有点奇怪吗,他们刚刚还有说有笑,还打算共同分享那几头烤得金黄烹香的牛呢,怎么眨眼间,又要烧死她? 无冤无仇的。 “那个……你还是先把玉佩还给我吧,我不想跟你们扯这么多。”云出很认真地将手伸到长老面前,一脸的倔强。 长老却没有将玉佩还给她的意思,反而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她,那种冰冷的感觉,便好像她们之间有宿仇一样。 云出就想不通了,大家没见几次面,至于这样苦大仇深吗? “来人,将这个不洁之人扣下来,先给神灵。”她吩咐左右,御珏在旁边瞧着,几次欲言又止。 “蛮夷果然是蛮夷。云出,我们走吧。”不等蛮族人有所行动,南司月突然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句,紫袍微扬,他已经握住她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去。 脚步从容优雅,亦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气势与威严,在最初的时候,让蛮族人都愣在了当场,以至于不敢上前拦住他。 云出虽然被他拉着,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可脑子里却很奇怪地回响着南司月方才的话。 蛮夷果然是蛮夷…… 她现在,貌似也是一个蛮夷了吧? 云出几乎想擦擦额头的黑线,然后再提醒南司月:喂,你刚才好像连我一起给骂进去了吧…… 不过,这个时候扯这个问题显然不合适,因为,在他们刚刚走过第二头烤牛的位置的时候,那些后知后觉的蛮族人,已经伸臂将他们拦了下来。 “南公子何必急着走?云出并不受神灵庇佑,所以,对她的合约便可不用履行,可南公子的合约却依然生效,这里都是我族的地方,就算南公子有飞天遁地之术,只怕也走不了,不如大家坐下来,继续吃肉饮酒,好好地聊一聊?”长老醇厚悦耳的声音,自他们的身后缓缓传来。 云出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挺爽利地应了声,道,“对嘛,反正也走不了,我们照样吃肉喝酒,该干嘛就干嘛,我说长老啊,你当年不会也看中了我爹吧……” 原谅她,她想象力太丰富。 长老脸色微变,还未发话,南司月的手臂一用力,已经将那个身子扭成麻花的云出扯了过去,他的声音平淡而低沉,几乎有点颐指气使,不容她抗拒,“云出,跟我走。” 她那点小伎俩,怎么瞒得住他? 她是情知这样冲出去凶多吉少,所以才想插科打诨,想去束手就擒。 他怎能允许。 声音未落,南司月已经出手,紫袍被真气鼓胀,猎猎若风帆,黑色的长发抚着他此刻阴冷如罗刹的脸,竟让人生出些许冰寒的惧意。 云出几乎看不见他是怎么出手的,反正刚才还挡在前面的四五个蛮族人突然都飞了出去,接着,她的腰一紧,人一已经到了半空中,再落下时,已经到了栅栏之外。 栅栏里面,那百来人全部炸开了锅,纷纷拿起手中的匕首,涌了出来。 南司月对路况不熟,低头匆忙地问此事搂在自己怀中的人,“还记得神庙的方向吗?” “记得。”云出点头,随意诧异,“我们要回那里吗?” “不回哪里,只怕要被他们困死在丛林里了。”南司月简短地解释道,“我对这里不熟。” 言外之意就是,他就算有通天遁地的本领,都无法从这里全身而退。 所以,只能先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暂避一下。 而眼下,最好的选择,便是神庙了——长老不也说过,即便是蛮族人,也不可轻易出入那里的吗? 132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一)围困(1) 可即便他们想走,只怕,也并不容易,那些已经追过来的蛮族人且不算远远的矮栅栏已经被人打开,几头黑熊抖了抖全身的倒毛,正朝这边走了来。 云出看得心惊,就算南司月的武功再深不可测,可他连日劳累,在神庙时的状态就不算太好,此时哪里应付得了这么多人啊熊啊的。 云出顿时懊恼:自己当初怎么不更努力点,多学点高深武艺,也不至于每次当别人的累赘了吗? 南司月的手仍然放在她的腰侧,脸上的表情亦越加冰寒,那种森冷的杀气,连云出都感觉得到。 他是一定要突围而出的,不惜代价。 这个情景,无端端地,让她想起那次在粤州海边,自己与唐三被老鬼追堵的时候。云出心中不由大恸,手艺抓,紧紧地揪住了南司月的袖子,她仰头,坚定地叮嘱道,“先不要妄动,等我一会!” 说完,她挣脱南司月的手臂,折身往回跑去。 南司月愣了愣,并没有追上去,只是停在原地,谨慎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云出的突然折返,显然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那些人本来已经追了出去,此时大多挡在了南司月的前面,不许他们逃走,身后通向宴会会场的道路却伶仃数人。 云出武艺不好,胜在体力好,反应敏捷,不必那些蛮族人差,只见她左突右闪,竟然真让她冲进了宴会会场。 宴会会场内,留下的人也不多。御珏是其中一个人,见到云出,御珏吃了一惊,他从前面冲了过来,似乎想去擒住云出,却也顺便地挡住了别人的来路。 云出初时一怔,可一见到御珏的眼神,她心领神会,装作迎着御珏冲上去的模样,到了中途,小腰儿一扭,竟冲到了那个装酒的大缸前。 然后,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恨不得以后一年的气力都透支,恨恨地。不顾一切地,撞了上去。 这一撞,那酒坛却是是倒了,只是,她也眼冒金星,差不多要休克了。 “对不起了,御珏。”她大声地朝御珏喊了一句,然后,掏出火折子,擦燃,扔了过去。 火顺着流淌的酒液,呼啦一下燃了过去。 这里的一切都是木头所制,而且,刚刚经过了一个严寒的冬天,木材都很干燥。 至于酒液,当然不会像圣山那次的黑晶水一样,逢水不熄,但捣捣乱,吓跑那些熊啊野兽的,还是可以的。 御珏听到她的喊声,望着眼前窜起的大火,在火光后冲着她微微一笑。 笑容依旧灿烂纯洁,牙齿整齐干净。 云出心中一暖,也回了一笑,然后捂着刚才不小心撞痛的额头,又重新跑回到南司月身边。 身后的火势很快蔓延开来,蛮族人都急着去救火,至于那些刚刚放出来的猛禽猛兽,则被火光弄得焦躁不安,在哪里嘶吼徘徊。 御珏不得不过去安抚,他轻轻地嘘着气,等黑熊们不再烦躁了,他才转过头,望着远处、南司月与云出渐渐不见的身影。 难怪上次见面的时候,觉得她长得那么像小时候母亲房里的那个婢女。 果然—— 是他的上任使者,随云的女儿啊。 云出与南司月重新跑回了神庙,身后的人救火都来不及,也不挡着他们了,更何况,他们也坚信着南司月出不了这片丛林。 来的时候,便是在丛林里弯弯曲曲地走了好几日,这里的植被啊景色啊都差不多,如果不是熟悉本地环境的人,如果贸然闯进去,十有八九会迷路。 而且,他们作为当地人,想将他们找出来也很容易。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南司月会重新回到神庙。 等探子将这个消息带给长老的时候,长老也有点吃惊,默然了一会,随即道,“不要让他们再从神庙里出来。就让他们就死在庙里,作为给诸神的祭品吧。” 属下领命,下去依令将他们围困在神庙中。 待叮嘱完后,长老微微侧身,看着依旧站在堂下,若有所思的御珏,轻声道,“你去把草植接回来吧,他在外面随便结识不相干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事。老师如果愿意,也随着草植一起回来吧。就说族内很快又大事要发生了。”顿了顿,长老狭长妖媚的眼睛轻轻敛起,“那位南公子,只怕并非寻常的王朝众人。” 御珏点头,心知肚明:母亲是故意将自己支使开的。 他是神庙的使者,白日都必须在神庙祷祝,如果他不走,到时候难免会左右为难。 只是,他如果走了,这里还有谁会帮云出呢? 她本是王朝人,是众人的仇敌,这次,却又变成了不洁之物。 该如何是好? 御珏一时半刻也想不到其他法子,只能收拾东西,去江南将草植接回来了,到时候,再请教老师吧。 就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南司月与云出一旦踏入那篇遗址的范围,后面的人果然不敢追来了。 他们似乎很畏惧这个地方,甚至都不敢走近,只是远远地嘶吼示威,云出只当给耳朵瘙痒了,听不见啊听不见。 经过这一番折腾,此时早已经是深夜,她记得御珏说过:神庙在晚上是不能进去的。 想起白日的种种幻想,云出有点悚了:难道,等到了晚上时,那些脏东西全部会冒出来? 算了,还是先生火吧。 这里并没有树木杂草,好在,这片遗址的战地范围极大,也有一些鸟啊或者人不小心落下来的枯树枝或者叶子,云出拾拾掇掇,竟然也收集了不少,她和南司月找了一个避风的、残缺的墙角边,正打算生火,手往怀里一掏,顿时傻眼:火折子在刚才扔进了酒里,怎么点火? 难道要进行最原始的摩擦生火? 云出囧了一会,还是老老实实地找到了两块碎石,蹲在枯草便,有力地敲击着,偶有火星间出来,可还没来得及将枯草点燃,便熄灭了。 她的手却渐渐有点酸,暗中酸涩,从手臂,一直传到眼角。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她都没有开口说话,很沉默也很专注。 南司月安静地坐在她身后,听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声,听了很久,就到好像她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终于开口,“云出?” “恩?”云出正应着,那一下的火星,终于窜到了枯草上,小小的火苗,一点点地点燃松软的枯叶,黑暗立刻被照亮,映着她沉静的脸。 “如果我不是南王……”他轻声问,“那样的我,对你,可有区别?” “我本来就没把你当南王。”云出笑嘻嘻地回答道,眼角酸涩的感觉却更浓烈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啦,那些话,我根本没往心里去。” 正如南司月所说,她的老爹老娘是谁,跟她有什么干系? 她不过是云出,只是云出而已!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 在南司月失口说那句‘蛮夷果然是蛮夷’时,她心里真的能做到波澜不惊吗? 一直一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不知道自己属于那里。 如今知道了,却怎如不知! 这样的处境,真的让她无所适从,她既不可能回到自己的族群里,也无法再坦然淡定地呆在夜氏王朝。 王朝中人对蛮族的态度那么贤明,如同她的身份被众人知道了,所有人都会防备她,都会唾弃她——她固然极少从他人那里得到过善意,却不想让自己陷入无边的恶意中。 真希望这是一个梦。 醒来时,她还是一个没心没肺,天不管地不收,谁也不待见,但谁也不会注意的孤儿。 只是,她这样对南司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让南司月也无从开口开解。 他本不善于安慰别人。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然后,便听到南司月轻而坚定地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云出。” 其他的话,不说也罢。 她能懂得。 云出低低地应了声,抬起头,看着火光下南司月越加英俊深沉的脸,展颜一笑,“我知道啊,所以,我什么都不会怕。” 133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二)围困(2) 火光渐旺,云出麻利地将柴薪加了上去,又让南司月坐近一些,这个天道,晚上还是凉飕飕的冷,他们穿得不多,自然要保存热量。 着啊用哪个依赖,两人边坐得极近,云出只要晃一晃,便能碰到南司月屈起的膝盖。 云出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会盹,肚子突然咕咚咕咚地响了一阵,她这才记起,自己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只是在宴会上稍微喝了一点水而已。 “哎,我们不会饿死在这里吧?”云出有点乌鸦嘴地问。 周围都是蛮族人,这神庙似乎也没有飞禽走兽可以让他们果腹,甚至连喝水的地方都没有,他们这次是真的困住了。 “我们只需要坚持两天。”南司月淡淡道,“临行前,我曾吩咐,如果两天后依然没接到我的指令,他们便会派人来救援。”顿了顿,南司月又道,“只是,如果他们前来救援,只怕又会引发两族的一场战役。” 两天后没有消息,那些留在丛林外的护卫该有多着急。 到时候,所谓的救援,便不可能是小范围的搜寻了。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但还是觉得有必要对云出说一声,毕竟,蛮族已经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云出低头‘哦’了一声,神色淡淡,似乎没什么想法。 两人又安静了,神庙很静,很静很静。静得只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就好像天地间只留下他们两人一样,云出偶尔会拨弄一下树枝,让火更旺一些,南司月则依着墙壁,手顺手一捞,将云出拉进自己的怀里,低柔地说,“睡会吧。” 云出正要回答,扭过身,去瞧南司月,本想说点什么好玩的见闻来分散现在的无聊,可她转头时,才发现南司月额头上全是汗珠,薄薄的一层,眉头微蹙,似在努力地忍受着什么,不想让她知道。 这样春寒料峭的天气,即便是生了火,也不可能太热,云出想起下午南司月的异状,赶紧伸手摸他的额头,果然发着高烧,她刚才依偎着他,暖洋洋的,只以为是篝火烤的,哪里料到他生病了。 云出吃了一惊,赶紧转过身,跪坐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急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南司月一句话未说完,突然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就好像在受着什么奇怪的酷刑,让他全身痛楚难当。 “喂,你别吓我啊。”云出急了,她并不懂得看病,自然,也帮不了他,只能傻乎乎地将他搂紧,不住地用袖子去擦他额头上的汗,“是病了,还是?” 还是,神庙里那种不知名的东西侵袭了? 这布政使其他蛮族人不敢随便靠近神庙的原因吗? “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南司月果然低低地说了一句,随即,便咬着牙关,再不说一句话了。 云出骇然,她环视着周围黑糊糊的夜色,心中也是俱寒,可更多的,是无力。 南司月的情况越来越不好,身体发烫,额头的高温几乎要烫伤了她的手,他渐渐都呼吸都轻了,整个人十分虚弱,紧闭的眉睫轻颤如垂死的蝶扇,她只得更紧紧地抱住他,想问他到底看见什么,可南司月只是沉默,眉心越蹙越紧,好像他此时忍受的苦楚,并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一种让人难以承受的、心理上的折磨。 云出豁然想起,下午的时候?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2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3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3部分阅读 候,南司月说,这片神庙,本就是留下来惩罚他的。 惩罚他对神族的背弃。 可是,神族的事情,与他何干,与他何干! 她突然激愤,将南司月小心地半躺在墙角,又将篝火移远了一些,然后,拿着一根火棍,环视着四周沉沉的黑夜,心底反而没有了害怕,只是恼怒,只是着急,只是气愤。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出来啊!出来!神族已经灭了一千年了,你们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不肯走,还要留在这里害人!出来啊!我才不怕你们!再不出来,我——我——”她伤痛至极,抬起脚,恨恨地朝旁边的石阶上踢去。 当然,石阶岿然不动,她却痛得倒吸了一口气。 没有认出来,或者说,没有鬼出来。 暮霭沉沉的神庙,依然如千年前未灭的神话,幽幽地发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叹息,呜呜咽咽,长风依旧。 “云出……”篝火那边,南司月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云出也不忙着捂脚了,她匆忙地丢掉手中的火把,跑到了南司月身边,将他的肩膀搁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没事,你会没事的,他们都是一些胆小鬼,不敢出来。南司月,你要记住,无论你看到什么,都是假的,那都是幻觉,那些都不是真的!记住!”她俯身在他耳侧低低地重复着这句话,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可南司月却似听不见了,她低头再看,他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昏迷,火光掩映下,脸白若金纸,眉心簇着的痛楚,像尖刺一样,一下一下地刺着她的心。 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让从来不曾畏惧过的南王殿下,几次三番的想要逃离。让他即便在沉入昏迷时,还散发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悲怆与绝望? 南司月,看见什么了? 下午的噩梦再次纷至沓来,拨开浓稠的黑暗,南司月对此生已经恍然。 他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幻。 他到底是南司月,江南的难忘,还是,还是大属的帝国元帅,一千年前叱咤风云的神族领袖?此时的他,漫步在布满火海和血泊大殿,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有一个地倒下,他们垂死时,都会用一种鄙夷责难的目光看着他,他在这样凌厉如刀的目光中,麻木地穿行着,裤脚被血染成了黑色,手抬起时,那弥漫在掌心的,也全是淅淅沥沥的血。 火焰在他身后腾起,地面突然猛地动摇起来,所有人都在嚎哭,他转头,只见神族那引以为傲、高耸入云的天台,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长鸣,轰然倒塌。 哀号声渐大,好像响在身后。 南司月猝然转身,却见到满目的人,那些曾在高台下,冲他欢呼,为他呐喊,那些无比崇拜着他的人们,此时,相互搀扶着,身上带着或大或小的伤痕,有的没有了四肢,有的,连脸都没有了一半,他们一步一步地逼过来,还是用那种凌厉的,比世上所有的匕首都锋利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你为什么要背弃我们!” “我们那么信任你!” “南司狐,你是罪人!你是神族的罪人!你背负了这么多条枉死的性命!” “神族三千年的基业,就是毁在你手里!” …… “罪人!” “罪人!” 南司月颓然地后退,后脚跟突然踩空,他重重地跌了下去,而下面,怒江的水,雷鸣般,轰隆轰隆,用它冰冷而宏大的流水。瞬间裹住了他。 就这样,一直一直地跌落,跌落怒江江底,再也不愿醒来。 云出一刻不停地为他擦汗,可南司月的体温却越来越高,她已经将篝火全部踩熄了,又褪去了他外面的衣服,只剩下里面月白色的里衫,然而,只是里衫,也很快被汗水侵湿,湿漉漉的,好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云出几乎没有犹疑,将南司月小心地扶起来,将他最后一件里衫也脱下,再用自己的外衣,将他身上的汗水全部擦净,夜色朦胧,篝火已黯,只余下伶仃的火星,隐隐约约地勾画着他的轮廓,她隔着衣服,曾被他的手握住,紧贴过的胸口,就这样,暴露在冰冷的夜色下,无星无月,四野无声。 云出将他重新抱进怀里,冷不丁地想起那次有点乌龙的争吵,心中终于相信他的话。 他真的不瘦。 均匀修长的身躯,仿佛杰出的宫廷画师,用毕生心血,描下的最流畅的笔触,每个起伏转折,都无可挑剔,韧长好看的肌肉,隐在平滑如脂玉的肌肤下,除了力量,再也不显露分毫,而胸口,那株苜蓿花模样的印记…… 134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三)围困(3) 云出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印记一次,只是上次形势匆忙,她急着脱身,根本没有时间细看,此刻,他便在她的怀里,头一低,便能见到那一株淡紫色的苜蓿花,那么精巧,几乎不像胎记,而是谁,用匕首一点一点雕刻而出的图腾。 情为刀,无悔为刃。 从那刀尖渗出的血,正是那人心中最热最热的一滴。 云出久久地凝视着,即便夜晚的黑纱遮掩了她的眼,她仍然能看得那么清楚,一如,上一次,上上一次,怒江边,看到时的模样。 她的指尖一点点地临摹上去,小心地触摸着他胸口的花纹,心潮涌动,眼眶湿润,云出蓦然回头,遥望着黑暗遮蔽的丛林深处,泪终于涌了出来。 那边,确实应该有一条河,河边,是铺天盖地的苜蓿,迎着风,阵阵而舞。 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的男子,唇角噙笑,眼神骄傲而飞扬,像正午炽烈的阳光。 “小姐,你惊到了我的马。”他说。 那时候的她,在想些什么。 夜玄说,“那个人,便是南司狐。” “你不能去,你更不能接近他!” …… “傻瓜,你早已经不是我的女奴了。你自由了。” “她是云焰,是我的……爱人。” …… “云焰,你爱上他了吗?”夜玄一身黑衣,冷冷地问。 “怎么会,我只爱你啊。”她含笑回答,回眸时,笑容顿敛。 …… “南司狐,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放了夜玄!我就任你处置!” …… “除了算计,你可曾爱过我?” …… 翻卷的怒江水,比南司狐更加冰冷,然而,再冷,也冷不过她此时的心魄。 云出呆呆地坐在那里,怀里依旧是南司月烫得吓人的身躯,神思恍惚,唯有紧紧地,紧紧地拥着他,方能抵御心底撕心裂肺般的痛。 痛得无法呼吸。 周身,也如南司月一样,燥热难当,恨不得将这这幅身躯全部抛弃,将自己放逐,放逐到没有边际的水夜里,不要再醒来。 可是……怀中的他呢? 如果她不再醒来,南司月怎么办? 这个问题如闪电般窜入她的脑海中,让她激灵地醒过神来。 纵然前一世,她便是云焰。 那又如何! 此生,此世,她只是云出! 她不管云焰爱过谁,负过谁,她只想跟随自己的心,不需要为前世还债,不需要再去承受前世留下来的林林种种! 至少,此时,她只要南司月醒来! 云出使劲地摇了摇头,心里默念三声,“我是云出!”然后,使劲地睁开眼,将南司月扶起来,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你不要晕了,醒过来,你梦里的景象都不是真的!那只是记忆,那只是南司狐的记忆!” 南司月却始终双眼紧闭,他的身体没有方才那么热了,可温度却迅速地降了下去,将死一般,很快,没了生气。 云出惊惧地感受着他生命的一点点流失,咬咬牙,突然低下头去,对着他的肩膀,使劲地咬下去。 咬得满口血腥,咬得深可见骨,咬得泪流满面。 求求你,醒过来。 我不能再一次,再一次见到你,从我眼前消失。 我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那种剜心剜肺,比死亡更可怕的滋味,不要再让我经历一次! “南司月。”唇齿带血,她低低地呜咽,“你说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如果你不守信,我不会放过你!” 如果这一次,你再先我而去,我不会再许你来世,不会再有来世!我只愿生生世世,都不要再见到你! 这不是云焰对南司狐说的话。 这是云出说的,这是云出对南司月说的! 南司月依旧没有直觉,温度在迅速地冷却下去,云出几要绝望,她解开自己的衣裳,在重新抱住他,用自己尚且熨烫的体温,去留住他渐行渐远的生命。 留住那个被神族的亡灵们,锁在怒江之底,不肯醒来的灵魂。 “不要再丢下我。”她低低地哭,那样的痛楚,夹杂着前世未尽的执念,体味得透心透肺,几不可承受。 黎明,也在此时,缓缓地,缓缓地,从她身后慢慢地展开。 当第一缕曙光踮着脚尖,触摸着他垂在身侧的指尖时,南司月的手终于动了动。 而此时的云出,已经哭得声嘶力竭,嗓子干哑了。 她的头埋在他的肩侧,发带早已崩断,黑色的长发,凌乱地披了一身,也遮住了她哭泣的脸。 南司月的手轻轻地抬起来,柔柔地,将她颊边的长发,夹到了她的耳后。 云出惊喜地抬起头,看着已经恢复知觉的南司月,本想笑一笑,可是笑容到 了脸上,竟然变成了更惨烈的嚎啕大哭。 “你吓死我了!”她嘶哑地推搡着他,“我以为你要死了!” 南司月没有应声,停在她脸颊边的手,信手滑到了她裸露的肩上,然后,再一点点地游下去。 她为了给他取暖,早已经将外面的衣服全部解开,披在两人的身上。 随着南司月的动作,外衣翩然落下。 他的手,已经停在了她的胳膊上,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云出怔住,脸上泪痕未消,有点瞠目结舌地望着已经坐起来的南司月。 他的神色很专注,也很认真,修长优美的手,明明在她近乎半裸的身体上灵巧的游走,却偏偏,还能认真得这般纯洁,没有一丝邪念的意思,好像,在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件至贵的珍品。 云出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一愣,待想说话,南司月手上忽而用力,将她轻而坚决地按倒下去。 他则缓缓地覆了上来,黑发缠绕,他依旧苍白脸,仍然有种圣洁般的沉静,睫毛如扇子一样,轻轻地掩下,盖住那双琥珀般,在晨曦里泛着淡蓝的眼眸。 云出使劲地眨眼,本不想占他便宜,然而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喉结,一点一点地向下,越过秀挺的锁骨,然后,盯在那朵苜蓿上。 南司月的手指,却认她的胳膊,重新移到她的脸上,滑到她的唇,在一点点,一路画下去,羽毛般轻柔的动作,却因为太过冰冷的触觉,所经之处,她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路的寒栗,让她颤抖不已。 “现在的你是谁?”她忽然开口。 “南司月,还是南司狐?”这个问题,已经有点冷了。 南司月的动作停了下来,手停在她的胸前,长发撩着她的鼻息,苍白俊美的脸,似被触动,眉间微簇。 “南司月!”她调整着自己紊乱的心跳,一声断喝,使劲地推了他一下,哧溜着从他身下钻了出来,胡乱地穿好衣服,然后,走过去,蹲在他身前道,“你醒来就好了。夜晚已经过去了,不会再有事了。你先在这里呆一会,我去找吃的东西。” 说着,她便要站起身。 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南司月因着她刚才的一推,收撑到了地上,此时,却在她站起身时,抓住了她近在咫尺的手。 “云出。”他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弱弱的。 云出心中一涩,也不忍走了,她趴在他面前,将额头抵着他的,“我在呢。” 还好,南司月的体温也恢复正常了。 “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下你。”他轻声道,头依旧低着,长发迤逦,散在象牙般的皮肤上,如浓彩重墨的油墨画。 云出愣了愣,跪行着往前趋了一步,然后,张开双臂,渐渐地抱着南司月的肩膀。 而他的手,也缓缓地,环上了她的腰。 他们这样安静地呆着,闻着彼此的呼吸,不想分开,也不想说话。 只是,南司月的手臂,偶尔,会紧一紧。 紧到她贴向自己时,是那么真实的压力与拥有。 “好了吧?”云出的肚子又很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她慢慢地移开来,眼睛早已经哭肿,可此时笑起来,弯弯的,还是很灿烂,“我去找找有没有可以吃的或者喝的,不然,我们搞不好挺不到明天援兵来了。” 还有一个晚上,她不太确定还会发生什么。 “我和你一起吧。”南司月似乎已经恢复正常,说完,已经站了起来,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件袍子,随意地披上。 云出站在旁边看着,一面心虚,一面遗憾。 心虚,是因为自个儿把他的衣服扒得只剩下一条裤子了。 遗憾,是因为——这么好的身材,这么好的皮肤,她还没看够摸狗啊,昨晚简直是惊吓过度,就算不着寸缕地搂着他,也没敢怎么去研究。 如今一想,真是扼腕! 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四)围困(4) 云出没有问南司月,昨晚到底经受了什么。 就像,她不会告诉南司月,自己昨夜又想起了什么。 那些过往的,已湮灭在尘埃中的事情,无论是不是幻觉,都只是过往而已。 “昨晚有人咬了我。”云出正想着,南司月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云出一囧,回头瞪了他一眼,正想好好解释解释为什么要咬他,结果,看见某人曲着无名指,放在鼻子前,很美很美地……j笑。 “我还听见有人说,不会放过我。”j笑罢了,南司月又一本正经地说。 “听见了你还不理我,你丫是不是故意的!”云出手一伸,便砸了他一个爆栗。 南司月没有躲开,所以,她得逞了。 她竟然得逞了! 云出自己都有点不可思议,不过,看样子,南司月根本没怎么放心上,反而,有点无辜地摸了摸头,又浅浅地笑了笑。 那么温柔无害。 搞得云出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将手收了回去。 南司月怎么突然转性了? 看来,他昨晚真的是有点烧糊涂了。 南司月只是不语,浅浅淡淡的,随云出继续在神庙里搜寻任何可以治愈失明,或者食物的蛛丝马迹。 他的动作慢了一拍,云出于是跑到了他的身前,他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还有耳边细碎的脚步,昨晚让他痛不欲生的黑暗,终于被这缓升的初阳,驱散了许多。 不过,在他决定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承受全部的准备。 就算背弃了一切,被惩罚被记恨永坠地狱又如何。 她毕竟,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便已足够。 “没吃的没喝了。”云出甘心地将神庙搜寻了一遍,终于妥协道,“看来,我们只能等着援救的人来了。” 南司月微笑,他早料到这个结局。 好在,明天便会有人来救援,只是,让她忍受一天,到底不忍。 “我倒没什么,平日里吃那么多,饿上三天三夜都没事,反正我也试过。你平日养尊处优的,平时又吃那么少,等会肯定顶不住。”正想着,便又听到云出担忧说。 南司月微微一怔,随即莞尔。 原来,她竟是为他担心。 “我还好。”南司月轻声宽慰道。 “哎,现在只能挺着呢。”云出也懒得找了,随便寻了一个残缺的台阶,一屁股坐下来,仰头望着兀自站着的南司月,冷不丁地问,“那什么——万一我们这次真的交代在这里了,你可有什么遗愿未了?” 这不是不可能的。 就算明日有援兵,可援兵能不能找到这个地方,能不能接应到他们,根本就还是一个未知数。 而且,接下来的这个晚上——云出想想就寒。 昨晚已经生生死死地经历得那么彻骨了,再来一次,她真的消受不起。 自己也就算了,如果南司月又入了魔障,又像昨晚那样生死不知,那她一定会在他断气之前,先把自己给了断了。 看谁比谁狠! “遗愿”听云出问,南司月真的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低下头,在漫天的阳光中,无比眷恋地“望着”她道,“如果一定有一个未了的愿望,那便是,我很想看你一眼,想——看一次你跳舞。” 每次,只是听见她的脚步,可单单只是走路时的步伐,已经轻灵如此。 跳舞时,一定精美得如一个精灵吧。 云出怔了怔,然后,迎着他的目光,灿烂地笑了笑。 “南司月,这很有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天了,所以,有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真实地回答我。”云出拍拍屁股,重新站起来,看着他,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就算经历了这几天的生死相依,就算被他紧搂被他亲吻,她仍然不太确定。 南司月到底喜欢她什么呢?怎么开始的? 她左想右想,都觉得自个儿那么平凡,也没为他做过什么。 甚至,还来历不明——好吧,现在比不明更糟糕了。 太没有真实感了。 或者,只是因为,因为昨晚那个突兀的记忆,所谓的,关于前世的羁绊? 如果是那样,未免可笑。 南司月微微一笑,脸侧向阳光射来的方向,全身拢在金色的光晕里,很仔细地寻思了良久,然后,歉意地说,“我也不记得了,大概是,一直喜欢吧。”他伸手揉了揉她额前的散发,浅笑道,“以后,也会一直喜欢。” 如果有以后,那就会一直一直下去。 云出眨眨眼,这个答案并不清晰,却让她心安。 “我跳舞给你看。”她突然说。 南司月讶异。 云出狡黠地笑笑,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地问,“你听说过铃铛草没有?” 南司月茫然。 “我小时候经常玩的一种草,上面有好多小果子,你把果子根部拉下一点点,不要撕断,留点草茎挂在那里,摇一摇,很响的,便和铃铛差不多。” 解释完后,云出又补充道,“我啊,刚好在神庙边上的草地上看见了许多。” “你想要那些铃铛草?”南司月问。 “嗯,你帮我采一些来,好么?”她巴巴地问,“我没办法靠近,武功太低,会被他们抓住了。” 南司月微笑。 云出肯主动让他去办事,老实说,真是……荣幸啊。 “告诉我具体方位,然后,等我一会。”他绝无废话。 等南司月将铃铛草带回来的时候,云出已经准备妥当了。 她小心翼翼撕好铃铛草,用准备好的丝带密密集集地系好,而后,绑到了手上,胳膊上,脚踝上,腰上。 脚踝上绑得尤其多。 “啦啦,我开始跳了。”她深吸一口气,兴冲冲地招呼着他。 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五)契约(1) 南司月还未应声,云出已经精灵一样跳到了他旁边,伸展了一下双手,然后,开始回顾刘红裳教给她的风舞云翔。 她知道南司月看不见,所以自己稍微改良了一下舞蹈,将手部的动作减少了,而是尽可能地加上脚步的动作,赤脚击在古老的石板上,踢踏踢踏,铃铛草也随着她的姿势,丁丁当当地响,比真正的铃铛的喑哑,但更清新动人,和着风声,宛如大自然最美的旋律。 南司月站在她的近处,听得很专注,唇角含笑,恍如亲见。 云出起初还会留意他的神色,见他微笑,心中欣喜,旋转得更快了,裙角飞扬,她展开双臂看,仰面望天,万里无云的天幕,湛蓝如粤州风平浪静的海洋,安详久远,亘古不变。 一如千年前的天空。 她突然有种恍惚,此时,站在神族曾经的殿堂上,望着这样的天空,面前的南司月眉眼带笑,与苜蓿园翻身而下的男子渐渐重合,风依旧呜咽,她已分不清今夕何夕。 只是赤脚踏在冰冷的石板时,才略微有点真实的感觉,渐渐的,这唯一的真实,也被巨大的晕眩所驱逐。 她翩跹地舞着,急速地旋转,铃铛草响得越发凌乱而欢快,有一刻,云出几乎分不清,到底是她在跳舞,还是舞蹈本身在驱使着她? 那么欢愉,那么忘我,天地在旋转,四周的景致,他的脸,便如一大幅落入溪流里的水墨画。一点一点地晕染,到了最后,变成了模糊的轮廓和黑白的混沌。 时空的漩涡是巨大而慈悲的。 它自天而来,俯视着她,将声音化成风吟。 “你确定吗?” 它叹息般问。 身遭,是无数人的嘶喊与哀嚎,是神族将灭时,所有积攒的怨气与不甘,他们聚集了最后的灵力,保住了这座千年不灭的遗迹,等待那个人的到来。 那种灵力,黑暗而沉凝,带着人性所有的阴影,几不可负荷。 现在,它问她,问这个唯一闯入他们的年轻祭者,你是否确定,接受这份受诅咒的灵力,让它为你所用? 她看到了它黑色的漩涡,看到了它阴冷的狞笑,看到了南司月曾目睹过的那一幕血流成河,怨恨积山。 也同样,看见这所有魑魅魍魉后,南司月素淡含笑的脸。 那双美丽如星辰,却割断一切红尘的眼睛。 “我确定。”她低低地应着。 远古的诸神,将你们残留的执念,全部加诸我身吧,给我力量,解开千年前你们与夜玄签订的契约。 以我血肉,还你们的另一个契约! 那一刹,阴风乍起。 南司月终于觉出不对劲,他想伸手止住云出,却被一种奇怪的疾风吹得连退了几步,云出全身散发出一种刺目的光,几乎,也刺痛了他的眼。 而神庙外,那些本遵照长老的命令,围着他们的蛮族人,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张大嘴,呆呆地望着这幅人间至美至邪的一幕:那名年轻的舞者,全身都笼罩在让人目眩的白光中,光线灿华中,又有黑绸般的暗色、蛇一般游走,绝美惊世的舞姿,伴随着那张出奇明丽的脸,云出的眼睛很亮很亮,肤色煞白,唇色殷红,好像所有的色彩都被加重,有种行将妖化的邪气,如毁灭前瞬间释放的极美。 让人错不开眼,心底,却是一阵慑人的冰冷。 “快,快去通知长老……”终于有一个人醒过神来,赶紧吩咐身后走神的一个青年。 那青年似刚从梦中被叫醒,迟钝了好久,才撒着脚丫往大本营跑了去。 云出仍在舞,舞到天地无色,舞到狂风卷沙,舞到那所有的阴邪,一丝一缕,钻进她的体内,生根,刻骨,舞到长发披散,美轮美奂,眼神妖异,精疲力竭。 “停下来!”南司月突然叫了一声,袍袖一挥,将卷到身前的沙石全部拂走,他迎着疾风,任由发丝被猎猎地吹到脑后,任由长袍散落,任由那凌厉的风刮伤了他的脸,留下一道暗红的血痕。 他终于走到了云出面前,然后,张开双臂,不管不顾地抱住已经停不下来的她。 “不要跳了。”他将她牢牢地陷进自己的怀中,忍受着四面八方所有的狞笑、碎语、指责与袭击,只是抱着她,用整个身体护着她,“够了,云出,够了!” 云出终于安静下来。 缩在他怀里,如一只受惊的小兔一样,一动不动。 远远,已急匆匆赶到的长老与族长,望着眼前的那一幕石动天惊,脸色也是大变。 恍惚间,长老似乎看见十几年前,那个纯洁漂亮的少年,站在神庙的平台上,低头祝颂时的模样。 他的周身,也曾出现过这样耀眼的光,只是,更灿烂,更耀眼,更干净。 “族长大人。”长老垂眸,虽不甘,却不得不承认道,“也许,她非但没有被诸神摒弃,而是,成为了下一位随云。” 族长未语。 神庙那一边,南司月仍然紧紧地搂着怀中娇小冰冷的人,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手臂环着她的腰,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揉进去。 “没事,都没事了。”他低低道。 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六)契约(2) 云出轻轻地动了动,用手背抹起唇角的血痕,然后,抬眼静静地望着他,柔软的小手捂住了他的眼,再一点,一点,慢慢地移开。 “南司月,你睁眼看我。”她低低地说。 南司月依言,缓缓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刹那间伤了他,他下意识用手挡在了眼前,头偏了过去。 云出顿时笑了出来,她将他的手拉开,看着他紧闭的眼,连问,“有感觉了,是不是?是不是有感觉了?” 南司月心中也是茫然。 在他初初睁眼的时候,确实有一种奇怪的光感,让他不能睁眼。 “先不要着急,休息一会,我们去一个光线暗点的地方,再试一试。”云出说着,抓着他的手,转身便要往墙边的阴凉处走。 她依旧活泼康健,好像方才诡异的情形,根本只是大家共同的幻象而已。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啊。 云出还是云出。 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女孩。 南司月这才放下心来,这才真正感觉到期待的欢愉,由着云出牵着,往旁边走去。 只是,在他抬手时,擦到了颊边隐痛的伤痕,心底还是会不安。 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才的飓风,方才的阴冷,分明,又是存在过的。 他们转到了墙角边,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那些满族人面面相觑,最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长老身上。 长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万分威严地开口道,“列队,准备迎接新的神之使者。” 他们立即肃然。 在神庙中有此神迹的女子,即便长老不说,在他们心中,也早已将她定位为神的使者了。 而另一边,已经隐身在台阶侧、墙角下的云出,双手抓着南司月的手,轻而蛊惑地诱惑他,“你再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你的眼睛,不要着急,如果有一点不舒服,就赶紧闭上。” 南司月依言,睫毛轻颤了一会,终于展开了一条缝隙。 他的眼前,依旧是灰濛濛的,可比起以前的纯黑,却多了许多耀眼的光明,星星点点的光斑中,一个女子的轮廓隐约在眼前,可又因为极痛,还未看清,又重新合上了。 “怎样,怎样?”云出凑过去,急急地问。 “好像……”南司月皱了皱眉,在云出失望之前,又舒展成一轮优美的笑,“我看见你了。” 也许不够清楚,但在方才的那一刻中,他确实看见了她。 看着她模糊的脸,亮亮的眼。 “真的看见我了吗?”云出雀跃起来,想了想,她小心地叮嘱他,“你先不要着急,休息一会,等天黑了,再睁眼,不然会受伤的。” “嗯。”南司月还是握着云出的手,虽然表情温雅,心中自然也是激动万分的。 可,也有隐忧。 “云出?” “啊?”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慎重地问。 “什么都没发生啊,就是跳了一个舞。”云出摇摇头,大大咧咧地说,“真奇怪,是不是,跳了一个舞,你就能看见了耶!”说到这里,她有点自恋地感叹了一句,“哎,一定是我跳得太好看了,这神庙里的鬼看着,都觉得不给点奖励对不住我,所以,就把你体内的同命咒克制住了!如果能变点食物和水出来,那就更完美了!” 她摇头晃脑,声音清朗得没有一点阴霾。 南司月将信将疑,但也想不出其它来。 “诶,那些蛮族人,他们都怎么了?”正在他想继续追问时,云出突然指着他身后,惊奇地问。 南司月下意识地转身,在他身后,云出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敛起,手也抽了回来,慢慢地拢进袖子里。 隐约间,只见一条黑线,从掌心,顺着胳膊,蜿蜒而上。 那些蛮族人的行径果然很奇怪,刚刚还严密布防,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现在,他们已经列队站成了两排,脸色恭敬,不约而同地向她行起了注目礼。 而天人般的长老,偕着族长,从人群中缓缓地走了过来,一步一步,走进了神庙里,走到了云出的面前。 其他人或许是不能进来的,他们却可以。 “你们想干嘛?”云出警惕地走上前,望着他们道,“如果是想单挑,你可未必单挑过我们诶。” 他们只是仗着熟悉地形与人多势众,如果只是寥寥几人,云出说不定自己就能用诡计摆平他们,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南司月呢。 “我们化敌为友吧。”长老平静地说出一句话,面色沉定,不像开玩笑的意思。 云出眨眼。 这又是哪一出? 是敌是友,难道都冲着她的一句话么? “云姑娘既可以在神庙呆了一整晚而安然无恙,还可以……与诸神沟通,可见,神灵已经原谅了随云的罪责,并且,将他的异禀赋予了你。请你重新回到我族,作为神的使者,继续为我族的子民们谋求福音。”她说得很诚恳,低醇的声音,几乎称得上蛊惑。 “我既不可能回到蛮族,更不可能成为你口中的神之使者。”云出却不领情,她目光一寒,有点强硬地丢下一句,然后牵着南司月的手,朗声道,“既然你们不想杀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南司月,我们走。” 说完,她拉着南司月,越过依旧沉定的长老和一脸难看的族长,大步朝外面走了去。 众人也不敢拦着她,很自觉地分成两边,为她让出路来。 南司月却在随她离开神庙前,身形微滞,侧耳倾听了片刻。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盘旋在神庙上空的风声,那呜呜咽咽,仿佛众神哭泣的风声,已经悄然消失了。 那些,只是,巧合吗? 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七)屠杀(1) “你不想为你父亲赎罪吗?”云出与南司月刚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的长老淡淡地问。 云出的脚步顿住,然后,她回头,笑道,“赎罪?他何罪之有?我不知道从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如果,我父亲真的是神的使者,那我母亲,曾经,至少曾经,一定是一位比神灵还要可爱的女子,所以,他才会爱上她。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明知会死,还是选择了爱她,我只会为他们骄傲,又怎会觉得他们罪孽深重?” 这是真心话,没有一点赌气的意思。 虽然,他们的身份让她尴尬了,可云出还是很庆幸有这样的父母。 就算他们什么都没有给予她,至少,教会了她勇敢。 她是勇敢的产物,所以,更加不可退缩,也不能畏惧,要一往无前,不能给他们丢脸。 记忆中的母亲,虽然疯疯癫癫的,前言不搭后语,可毕竟将她带大了,大到能独自生存,她不曾亏负于她。 长老容色轻变,久久地凝望着她的脸,终于喟叹道,“你果然是他们的女儿。” “废话。”云出有点邪气地撇撇嘴,又道,“至于你们烧死我父亲的事情——那既是他的选择,我想,那也是父亲心甘情愿的。不然,他为什么不与母亲一起离开?我也不会说什么报仇的话,长老,族长,还有大家,后会无期了。” 这个地方,她真的不想再回来了。 只是,当她的‘后会无期’四个字说出来后,底下却是一阵马蚤动。 那些族人脸上,满是惶恐与担忧,好像畏惧着什么灾难一样。 族长的脸色也分外难看。 长老既已经宣布了这个女子是神的使者,她说后会无期,便是代表神,遗弃了他们。 这对于将敬奉神当做生命中首要大事的蛮族来说,无疑是灾难。 “云姑娘,我们虽不与你为敌,你却绝对不能走!”长老转过身,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们会不惜任何代价将你留下来!” 云出哂然,不以为意。 她的手仍被南司月紧紧地握着。 “云出。”他轻轻开口。 云出仰面望着他。 南司月未敢睁眼,可是面容十分安详从容,“我们走吧,他们留不住你。” “你!”长老断喝,正要开口,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箭鸣。 伴着一声惨叫,站在较后端的一个蛮族人应声而倒。 “看来,他们到底沉不住气,提前一天来了。”南司月淡淡道,“我只说最迟七日,却并未规定,一定要等足七日。” 南王府前来救援的人,显然,已经根据南司月一路留下的记号,找到了神庙的位置。 这里虽是丛林深处,南王府里人才济济,倒也有一些认识这些植物,并且擅长辨别方向的能人,加上南司月刻在树上的蛛丝马迹,他们比预期的时间少用了一日,堪堪抵达神庙。 既是救援南王,来的人数自然不少,现在围困南司月和云出的蛮族人不过一两百,而这支南王府的救援队伍,少说也有五百。且带上了南王府最新的武器:淬毒的箭,火药,渔网与长矛,以及烟雾弹。 每一样,都是针对丛林作战而精心挑选出来的。 五百个南王府精英,瞬间,将蛮族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你们现在撤回总部,加强防守,或许还来得及。”南司月的声音依旧清淡自如,“否则,别怪本王血洗神庙。” 即便‘血洗’这样决绝的词语,他说来时,也清淡如初,毫无涟漪。 云出望着他,想起几被自己遗忘脑后的传言,传扬中南王的杀人不眨眼与狠绝,她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有所体会。 自第一个人倒下去后,蛮族人也很自发地摆出了一副防御的姿态,挡在自己的组长与长老身前。 长老咬着唇,烟视媚行的眼睛,突然狠厉起来,“今天,就算拼尽我们最后一个人,也必须把使者留下来。” 此话一出,便如号角般,让在场的蛮族人都沸腾起来。 “鸣号,让周围的族人火速来支援。至于你们两个,对不起,必须留下!”发号施令的,依旧是那个美丽的长老,高大壮实的族长只是配合地站在她的身边,用自己的威严,来加强着她的指令。 南司月眉心微蹙,握着云出的手松开来,移上,盖住了她的眼。 “不要睁眼,把自己交给我。”他低声说。 云出一怔,随即,合上双眼,很放心地将自己全部的重量倚到了他的身上。 南司月开始动了,他的速度很快,快且精准,一手带着云出,一手夺下最近那个人的匕首,侧身间,匕首已经插入了身后正要砍向他的、那人的胸膛。 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娴熟高超,不逊于任何一流的高手。 更多人扑了上去,想要拦住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3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4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4部分阅读 棺∷牵山峁皇歉嗳说乖谒氖窒露选? 他只是缓缓地走着,很从容,很淡定,闲庭信步般,仍然只用一只手,另一只手,依然蒙在云出的眼前,除非有血溅到了云出那边,他才撩起袍袖,轻描淡写地为她挡下来。 可恰恰,正是因为他这份从容,才让在场的人,感觉尤其恐怖,映着他过分艳丽邪魅的容色,便好像看见了九幽神魔再生。 前来接应的人速度也极快,先用箭簇解决掉最外面的那一层蛮族人,那四个护卫,便带着十余名顶尖的暗卫,从密林中跃了出来,纷纷落在南司月身边,替他挡住这四面八方的攻势。 南司月这才腾出手来,信手拍掉身上的血痕,然后,松开云出,“好了,我们离开这里。” 云出睁开眼,诧然地往后一看:他们果然已经出了包围圈,现在,南王府的人与蛮族人正纠结在一起,此时,是无暇顾得上他们了。 “不用留下来看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南司月却好似身边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云出柔声道。 云出怔然,然后,点了点头。 他们在另一批人的护卫下,沿着护卫们劈出的路,安全地出了从林。 身后的打斗嘶喊声,则随着他们的离去,渐行渐远。 所以云出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蛮族人与南王府之间,还发生了什么故事。 她也已经顾不过来了。 南司月走得很慢,可即便是很慢,也让她走得气喘吁吁,终于,在走出丛林的那一刻,云出顿住脚,低声唤了他一声,“南司月……” 她抬起头,凄凄地看着她,苦笑,“我好像饿得没有力气了。” 说完,她身体一软,便倒了下去,倒在他及时搂紧的臂弯中。 等云出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很晚很晚。 布置精美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小小的蜡烛,微弱的火光,映射着坐在她床边那人的脸,也似镀上了火光的色彩,摇曳而温暖,让她心静如水。 她手指的微颤,让身边的南司月似有所觉,他缓缓地转过头。 那双冰魄般华彩夺目的眼,也随着他转向她的动作,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从前,只觉得他的眼睛是极美的,像两粒不染纤尘的宝石,而今,方知,那何止是宝石,简直是星罗棋布灿烂夺目的璀璨夜空,是百花绽放百鸟齐鸣的妍妍春日,是千言万语化为无言的一池秋水,如此丰富而深邃,让她沉迷。 “你……已经能看见了?” “好像是吧。”南司月微微一笑,目光柔软润泽,“不过,我一直坐在这里,所以见到的第一个人,仍然是你。” 云出愣了愣,突然将搭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给拉了上来,蒙住自己的头顶,声音从被子里郁闷地传了出来,“不行,你先出去,我要先梳洗打扮!” 南司月哂然,身体俯下去,挨着被子,低低地笑道,“你醒来之前,我已经把你看了很多遍,你蒙着也没有。其实,我六岁失明,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既然第一眼就看到了你,从今以后,你这个样子,在我心中就是最美的,其他的人,长得和你月相呢,就是越美,如果不像,我就当她是丑八怪。你说,这样好不好?” 全然一副哄小孩的语气。 云出蒙在被子里,听到后,虽然想笑,但更多的,还是郁闷,超级郁闷。 本来打算在他看到自己第一眼时,让他狠狠地惊艳一把。 怎么会料到是这个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脸色又差,她的睡相又一直不怎样,不知有没有打鼾,有没有流口水…… 她简直想找块豆腐撞上去了。 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八)屠杀(2) “好了,起床吧,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先洗一洗,恩?”南司月见云出还是一副打死也不出来的样子,也不忍再逗她,转过头,装作不看她。 云出还是不肯掀开被子,只是用脚隔着被子踢了踢他,“不行,你得出去。” 南司月莞尔,果然依言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云出一直躲在被子里,直到南司月掩门的声音传来之后,她才跳了出来,瞧见屏风后热气蒸腾的浴桶,沉默了一会,终于缓缓地褪掉身上的衣衫。 果不其然,那条黑色的线,已经从掌心,蜿蜒至肩膀,然后,在锁骨底下,纠结成一团浓黑的印记,图案诡异之极,圆形的,上面满是繁复的花纹。 云出对着铜镜照了许久,又伸手在上面使劲地擦了擦,那团黑迹却没有一点要消退,反而愈加鲜明了。 她又想起那个可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问,“你确定吗?” 在她答应‘确定’时,剧痛,便与这条黑线一起产生。原来,那痛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的存在的东西,如那夜缠上她脚腕的蛇一样,冰冷邪异,一点一点,缠进她的心脏。 她突然反转,可心里却极度茫然。 还会发生什么呢?只是出现这样一个花纹吗? 不过,无论那场舞蹈,那个契约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她都不能让南司月知道。不然,南司月会歉疚,会后悔将她带到神庙。 她不想让他自责。 更何况,这本来便是她自己的选择。 云出又低头研究了一会图案,确定身上没痛没痒的,这才将整个人泡进浴桶里,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擦干身体后,再用衣服将身体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只是,掌纹上的线,又该如何是好? 明儿还是去找一只手套戴着吧…… 正寻思着,南司月已经在外面轻轻地扣了扣门,“好了没有?外面准备了粥,出来喝一点吧。” “哦,好,我马上出去。”她大声地应着,低头找了一条细长的布带,随便缠到了右手上。 门外,南司月很安静地在等着她,脑子里,却回想着方才南王府的一个大夫说过的话。 “王府之所以晕倒,好像并不是因为饥饿和虚乏,而是……因为失血。” 其实,在云出倒在他怀里时,南司月也曾扣过她的脉,当时,他的结论同样是失血过多。 可问题是,她都没有受伤,怎么失的血?如何失的血? 她明明还是这样活蹦乱跳的。 又或者,在她身上,还有他看不到的伤?倘若是受伤了,她也断不会瞒着他才对。 正胡思乱想呢,只听见门吱呀一声,一身清爽的云出已经雀跃着跳出了房门,“久等了。”她笑吟吟地说。 南司月回以一笑,那双琥珀般的眼睛,久久地凝在她的脸上。 “干嘛?”云出似有点不喜欢南司月突然能看见的事实,不知为何,被他这样看着,心会跳得很快。 “你有事在瞒着我吗?”他轻声问。 云出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没啊,我有什么事情可以瞒你,嘿嘿,嘿嘿。去吃饭啦,饿死了,我可不信再饿晕一次。”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推搡南司月,不过,手还没挨到他,便被南司月抓到了掌心里。 云出忽而发现,他的手,没有当初那么冷了,甚至可以说,是温暖的,暖暖的熨帖着她。 “云出,如果你有什么事情,不要瞒着我。”他很慎重地对她说,“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可以相信我。因为——我不是别人。” “嗯。”她含糊地应了声,低着头,嗫嚅道,“我现在也没把你当别人……” 声音越来越低,耳根又红了。 南司月怔了怔,然后,抿嘴浅笑,“好了,去吃饭了。” 云出又‘嗯’了一声,举步跟在他身后。只是走着走着,他本是裹着她的手,突然松开了一些,修长的手指,缠进了她的指缝,从两手交握,变成了十指交缠。 云出显然不太习惯这样的牵手方式,有点诧异地望向南司月。 然后,她撞见了南司月春风含笑的回眸。 “既然我已不是别人,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慢慢学习,怎样与自己人相处。” 他信口道,声音平缓而正经。 云出有点傻眼。 怎么……怎么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 他们就这样来到了外面的饭厅,这才知道,现在正在离曲阜一百多公里外的江北小镇,他们现在居住的宅院,也是南王府的产业,只是平时很少人居住,里面的家具不太多,有点孔廖。三进三出的格局,饭厅在最外围,而他们刚才休息的厢房,则是最里间。沿路都是灯笼盏盏,已是深夜。 饭菜粥点早已经摆上了桌,桌边并没有坐人,只有几个侍卫守在门外。 南司月示意云出坐了下来,他正要坐到她旁边,外面有一人匆匆地走了进来。走到门口时,见王爷与王妃他踌躇了一下,本想等一会,但已被南司月看见了。 “进来吧,有事便说。” 刚刚南司月才说,要云出任何事情都不要瞒着他,他好歹也要以身作则,凡事都不背着她。 至于她懂不懂,明不明白,就另当别论了。 那人听王爷叫自己,赶紧走了进去,跪地禀报道,“王爷,前面的战况,已经有消息了。” “嗯,报来。”他淡淡道。 “神庙……倒了。”那人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用最简略的方式回到道,“我们并没有用多少火药,那座神庙看上去也并不像那么容易摧毁的样子,可是沾上火药的箭一射到城墙上,它们全倒了,就在火爆炸的那一瞬间,它们竟然化成了齑粉。”顿了顿,那人神色微滞,声音渐低,“神庙一倒,那些蛮族人突然都像呆了似的,全部丢了器械,朝灰尘跪拜下去。所以,这场战役,几乎,已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现在,前面正在等王爷的指令,那些人,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十九)生死(1) 那人一说完,云出忍不住扭过头,面露担忧地看向南司月。 南司月自然不需要她开口,他知道她的想法。 “算了,让他们都撤了吧。”他淡淡吩咐道,“不要再惊扰那些人。” 这本是灭掉蛮族的大好时机,不过,他却不想在此时趁人之危。 那座历经了千年风雨而岿然不动的什么,为什么会在一夕之间倒塌,南司月虽然想不明白,却也知道,应该与他们有关。 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与云出有关。 想到这里,他若有所思地望向云出,却见云出早已经低下头去,正在呼哧呼哧地喝着瘦肉粥,不亦乐乎的模样。 那人很快领命而出,南司月重新回到了桌边,坐在云出的身侧。 只是,他并没有拿起筷子,而是一手平放在桌上,一手支颐,歪着头,静静地看着她。 老实说,云出的吃相真的谈不上优雅好看,甚至有点狼吞虎咽,可让人看着很有胃口,一碗粥,稀稀拉拉,几口就下肚,她一脸满足地舔舔舌头,碗一放,再一抬头,便瞧见了静窥美人的南司月。 她脸色一囧,没好气地问,“看我能饱肚子吗?” 可怜的,大概真的是失明太久了,所以,逮到一个什么就使劲地看,看的云出自己都怀疑:难道我脸上长花了? “是不是觉得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见南司月含着笑,依旧眼也不眨的样子,云出莫名地有了恼羞成怒的冲动,“哎,如果你后悔了,就趁早说啊,我可没打算赖上你。” “不是。你与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甚至更好一些。”南司月很认真地回答她,“我也很想不看你,可是错不开眼,无法忍住不看你,只是这样看着,就觉得很安心。” 云出闻言一怔,脸瞬间绯红。 甜言蜜语她听了不少,却没听过……这么露骨而正儿八经的。 “你眼睛果然有问题,连美丑都分不清了。来,我带你出去见识一下。”见南司月大有不止不休的趋势,云出拍案而起,便要带南司月上街遛一遛,见识见识这大千世界的花花朵朵。 “现在正晚上,你想带我去哪里?”云出是那种说到便要做的性子,拍案之后,人已经冲到了门口。 南司月不得不追问了一句。 “既是晚上,自然是去晚上该去的地方。”云出折回来,眯着眼睛,寒声道,“再说了,那种地方你不是很熟吗?” 青楼楚馆,上次南司月在那儿不也玩得很开心吗?听听小曲,喝喝美酒,吃吃豆腐。 现在眼睛能看见了,更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龙精虎猛…… 厄,好吧,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你想去那里?”南司月有点讶异地看着她,好像完全不懂得她隐秘的心思,竟然很认真地附和道,“既如此,我陪你去吧。” 倒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云出愣了愣,然后,咬牙切齿地盯着他,重复着这一句话,“好,你陪我去!” 得,既是他陪她,她也别去青楼楚馆了! 直接上相公馆! 只是,在这样的江北小镇,有相公馆这样高级的地方吗? 云出怀疑啊怀疑。 可无论有还是没有,他们终究是出门了,小城镇的夜,比不上京城,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街上黑洞洞的。今夜虽有清月,但小小的一轮下弦月,只凭空添些幽思罢了。云出还是拎着一盏灯笼,以便照路。 只是一走出门,那灯笼,便被南司月很自然地接了过去。 他长得高,那灯笼也就提得高,自然照得更远一些。 云出这样一想,也就懒得和他争了。 可真的出了门,之前的那些许意气之争,早不知抛到了哪里。 什么青楼楚馆,什么相公馆,都不想去了,只想这样拎着灯笼,在这轮下弦月底,长长久久地走下去,走到天荒也好,地老也罢,只是不要停下,也无法停下。 他们沿着长街漫步。 江北的街道,比不上江南的细致雅致,尘土飞扬,更没有水汽氤氲的青石板,空气亦有点干燥。四月末的夜晚,寒意不咸不淡。 “等回到江南,”南司月在这样的静谧中轻轻开口,“南王府免不了,是要参与夜嘉与夜泉之争的,我有不得不帮夜嘉的理由,你要谅解。” “嗯。”云出颔首。 无论有没有同命咒,夜嘉是老南王一手扶持上去的伪夜王,如果南司月在此时倒戈,反倒显得首鼠两端了。 而且,同命咒到底解了没有,他们谁也说不清楚。 眼睛确实是能看见,却并不代表咒语解了。当初刘红裳不也说:只是克制而已吗? “我也知道你有不得不杀夜嘉的理由。”南司月沉默了一会,淡然道,“这样吧,我也不会阻止你杀他,如果你有能力,那便是他的劫数。” “我也不着急。”云出忙道,“还是……还是再等等吧。”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万一,夜嘉一死,南司月也跟着陪葬呢? 到时候,她可真的傻眼了。 南司月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件事便这样暂时达成了协定,无论如何,南司月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任何不能商量的话题或者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一世,既有幸重新开始,至少,也从坦诚开始。 无所欺,无所瞒。 “我曾对你说,只要你还没放弃夜泉,我便不与他为敌,这句话,永远有效的。”他复又说。 云出点头,心中感念。 南司月真的很贴心,将所有的问题,明明白白地摆出来,不曾回避。 而且,说过的话,他便一定会有所承担。 “恩,还需要我做什么吗?也许还有我没有考虑到的问题……”南司月很细心地想了想,补充道,“你身边的那几个小朋友,要不要我派人接到南王府来?” “接到南王府干嘛?”云出囧道,“我在江南的时候,去偷看过他们,他们现在在容家过得很好,我不想将他们再搅进来,而且,南王府……南王府……” “南王府便是你以后的家,将他们接来,有什么不合适吗?”南司月微微一笑,随口将她的话接了过去。 云出‘啊’了一声,抬起头哂笑地看着他,“什么家不家的,那是你的家——” “自然,也就是你的。”南司月有点无奈地看着仍然泾渭分明的云出,手指轻轻抬起,点了点她的额头,脸上的笑容越发耐心温柔了,“你在神庙中说过的话,难道想赖账?” “我说话了?我说什么了?”某人又开始左顾右盼,打酱油赖账。 南司月莞尔,不想和她争,只是侧头想了一会,方轻声道,“你若是不想住南王府,难道让我住你那儿?” “我那儿?我哪有地方给你住!”云出大吃一惊,连连摆手,“粤州是不能回了,让你跟我四海为家,住破庙啊睡桥底?” 想一想都觉得恐怖。 “所以,自然是你跟我回家了。”南司月替她做下决定,然后盯着她,郑重地说,“从今往后,我的任何东西,都任由你予取予求。你可以全部做主。” 云出挠头。 他已经将自己毫无保留地放在了她的手里,她却有点手足无措。 大概,从小到大,自己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骤然间,一下子有了这么大的产业,这么大的权利,反而心有戚戚,不知该如何使用了。 “我不要你的东西。”云出转过身,兀自往前走了几步,低着头,看着被灯笼映得微红的地板道,“我只要……你能好好的活着,一直一直好好的,健康快乐,长命百岁。” 南司月讶异地望着她。 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感叹。 “南司月,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的?会偶尔,想起我吗?”她问得很慎重。 南司月本想一笑置之,可见云出一脸凝肃,南司月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敛了起来。 “不会。” 他斩钉截铁地给了两个字作为答案。 云出脸色刚黯,便听见南司月继续道,“第一,你不会死,我不允许。第二,如果你真的先我而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把你给找出来。”他走近一步,勾着她的下巴,那双熠熠生辉的眼,闪着危险而强硬的光,“然后,绝对不放过你!” 你既已将我从神庙那彻骨的黑暗中唤醒,让我贪恋着你的温暖,而甘愿忍受轮回的苦楚。如果再次把我重新推回黑暗中去,我宁愿你不曾唤醒过我。 假如真有这一天,我会恨你的,云出。 恨到连死亡都无法令我罢手。 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五十)生死(2) 云出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南司月,他此时的表情,执着得有点陌生了。 她眨眨眼,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是说假如,假如而已。我现在身边有个大金主,哪里舍得死。走,走,我们不是说好去找乐子嘛?既然出来了,哪有不找的道理!”她说着,便要扯着他的袖子,果然去青楼之地玩一玩,哪知,云出的手方才扯了扯,南司月已经将整个身体倾过来,抱着她的背,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 “从今往后,不要轻言离开,你甚至可以再爱上别人,只是,不要离开!”他的声音如此低醇,让人心伤。 哪怕,她爱上别人,只要她在这个世上,只要这个世上还有她的笑容,都不会比死,更让他觉得绝望。 不然,他何苦要复明! 云出在他怀里发呆,睫毛一眨,眼泪就出来了。 那种被深深珍惜着的感觉,竟如此厚重,可以将心填得满满的,满得快不可承受了。 “瞎想什么呢。”她摆摆头,将眼泪擦在了他的衣襟上,重新展现出一轮灿烂的笑,“说是找乐子啊,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哎,瞧我这乌鸦嘴,果然是登不上台面的人。” 南司月也觉得这个话题太无厘头,轻轻地低头笑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再走一会,便早点回去休息吧。你今天,刚……饿晕了,还是多休息好些。” “知道了。”云出拖长声音,小鸡啄米般点头。 他们正要折回去,南王府的那个别院造的离主城较远,他们方才这一路行走,也走了太远,月亮都慢慢地沉了,红色的灯笼,照着一个小小的世界,世界里,只有他们。 万籁俱静。 等他们几乎快回到别院时,从旁边一个阴影处,陡然冲出了一个人影,手持匕首,挡在了他们身前。 南司月反应迅速,早已将云出护在了身后。 云出却在南司月将自己推后的那一刻,叫出了声,“怎么是你!”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云出不记得,她只记得昨日在蛮族的宴会上,其中一个将蜂蜜端给了她。 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所以,云出记住了她。 只是,此时的女孩全身浴血,本就穿着简陋,胳膊和腿都裸露在外面,此时,更能见到上面狰狞可怖的伤痕,有几处,像是箭伤。 “你们怎么伤成这样?是因为刚才……”云出本想问,是她在离开时,南王府与蛮族人的争斗中造成的伤痕吗? “是啊,就在刚才。”女孩手一指,笔直地看向南司月,一声冷笑,“原来,你竟然是那个南王。哼哼,王朝中的人果然每一个好东西,口口声声说罢休,说撤兵,等我们没有防备了,又突然杀了回来,神庙被你们毁了,人也被你们杀了,连族长都受了重伤!”说着,她已经操起匕首,使劲地冲了过来,“我要杀了你,为死去的族人们报仇!” 南司月皱皱眉,手一拨云出,身形往旁边侧了侧,躲开她的袭击,在她的匕首擦过他的腰侧,冲过去的时候,南司月淡淡道,“我没有让他们折返回去。” “是啊,他下令撤退后,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云出也在旁边作证道,“那些人,只怕不是南王府的。” “不是南王府的……那这是什么?!”她一扭身,手探到身后,咬着牙,闷哼了一声,将一枝深入体内的箭簇给拔了出来,扔到了他们面前。 南司月低头一看,那箭头上,果然有南王府的标志。 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南字。 夜氏王朝的人,除了夜嘉的黑甲兵是不需要标志的,其他的兵器都必须打造自己的符号,以便确认,南王府也不例外。 “这确实是南王府的箭。”南司月抬眸看着她说,“只是,人却定然不是南王府的。” “现在,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随你怎么说!”她激愤地盯着他,刚才一击不成,她又显然受了重伤,不可能再行一击,只能撑着最后的力气,狠狠地诅咒道,“你也别得意,这一次,我们的主力根本不在神庙,他们都随御珏大人去接小族长,等他们回来,一定会找你们报仇的!报仇……” 最后两个字,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没事吧。”云出再也忍不住,从南司月身后跳了出来,想要扶住她,却又被南司月一把拉住,“不要碰她。” “为什么?”云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蛮族少女倒在自己的面前,却爱莫能助,她抓住南司月的手,不解地问。 “箭上有毒,不知道她其他地方有没有毒。”南司月低声道,“果然是很阴毒的方法,只是,这箭这毒,却都是南王府的。” “怎么会这样?”云出骇然地看着蛮族少女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抓着南司月的手更加用力。 “看来,还有另一个势力也来到这里了。”南司月淡淡道,“而且,那个势力显然想给南王府找麻烦——”顿了顿,南司月望着她,轻声道,“我答应你不与夜泉为敌,但如果他执意与我为敌,我只能自保了。” “你是说,他们是夜泉借着南王府的名义杀的?”云出睁大眼睛,问。 南司月不置可否,并没有给出明确结论,只是耐心地分析道,“当今世上,敢这样明目张胆嫁祸南王府,又有心与南王府作对的,除了夜泉,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答案了。” 云出呆呆地想了想,亦是无言反驳。 除了夜泉,也不会有人再想出这样借刀杀人的法子。 他本就是极聪明的——聪明的,过于冰冷了。 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五十一)生死(3) “还好我本来就没打算瞒你,不然,这样被你一语道破,该有多郁闷。”阴影中,一个人缓缓地走了出来,黑色如浓夜的长衫,除了袖口上的金丝花纹,还有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宽腰带,让他整个身形显得非常瘦而且高,挺拔如一株迎风而矗的白杨。 “夜泉。”云出愕然地唤了一声,且惊且喜。 来者确实是夜泉,只是,他与云出记忆中的少年已经大有不同,原本有点圆润的脸部弧线,如今变得异常清晰深刻,他长高了,神色间的倨傲,再没有一点赌气的意味,反而,有种让人不可直视的压迫感。如果不是云出对他实在太熟太熟,她几乎都不敢认他了。 夜泉听出了她那声呼唤中的欣喜。 他越过南司月,看了云出一眼,眸光微闪,终于化成淡淡的一句,“云出。” “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应该在京都吗?”云出向他走了一步,诧异地问。 “黑玄派的秦公子告诉我,南王会在这里有所举动,又说你也在这里,我便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举动,顺便,来看看你。”夜泉轻描淡写,盯着她,薄唇轻启,“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云出。 “黑玄派的秦公子是你的人?”南司月沉声问。 “当然是我的人。”夜泉弹弹衣袖,慢条斯理地朝他们走了几步,直走至眼前,“老鬼是黑玄派的叛徒,夜嘉重用老鬼,南王府又站在夜嘉那边,秦公子又怎么会为你效力?”说话间,他已停在了那个倒下的蛮族少女身边,低头瞟了一眼,释疑道,“不然,我又怎么会有南王府的箭簇和毒药。” “夜泉……”云出低头看了看地上已经全身漆黑的少女,又抬头看了看一脸素淡的夜泉,痴痴愣愣,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想到黑玄派竟然诳我,”南司月淡笑一声,有点意外。 当今世上,敢这样对待南王的人,怕也不多。 “南王纵然绝艳天下,却不知,这天下如此之大,江山辈有才人出,你让秦公子折服,我何尝不可以。而我,可以比你做得更彻底。能给他的,也多过南王府能给予的。他为何不选我?” 夜泉微抬下颌,敛眸道,“南王府存在已久,势力划分早已成为定局,可我不一样,只要对我有用,我可以将半片江山都分给他。” 南司月默然。 夜泉所说不差。 南王府毕竟存在太久太久了,有点尾大不掉。府内职责分明,等级森严,外人极难插足。他答应黑玄派秦公子的,不过是江北一小块地方,相比之下,夜泉可以许诺他更多。 既是枭雄,就当生在乱世。 而夜泉,便意味着无限可能的乱世之源。 “也就是说,黑玄派答应驱蛇相助的时候,你便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南司月片刻想通一切,倒也没多少沮丧,只是安静地反问他。 “是。如果没有我的首肯,他焉肯帮你!”夜泉微微一笑,目光重新投向云出,“何况,有人想让你的眼睛复明,我只能成全。便当——还了你当初的一命之恩。” 南司月闻言一哂,挑明道,“与其说帮我,不如说,挑拨南王府与蛮族的关系吧。现在,恭喜,你的目的达成了。” “这不过是顺便的墓地。”夜泉并未否认,仍然站在他面前,两人静静地对视,谁也没再多说一句话,但气氛却变得极为凝重。 云出不是傻子,她当然能感觉到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紧张。 她赶紧干咳了一声,弯下腰去,便要去抱住那位已经死去的少女。 “云出!不要碰!” “云出!离她远一点!” 两人同时骇然低头,不约而同地斥了一声。 云出抬起手,有点无辜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举着自己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低声说,“我有防备的。”说着,她有低下头去,如自语一般,“她也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而已。人死万事休,对错不究,却总要入土为安的。你们继续讲什么天下大局,我去将她埋了。” 无论如何,她曾经笑吟吟的,为她捧过一碗浓香的蜂蜜。 夜泉怔了怔,随即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你是在怪我滥杀无辜吗?” “没有。”云出摇头,抿着嘴,苦笑了一番,“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骂你的。可现在——因我而死的人,却也不少。对错无辜,我现在已经很难分辨了。那……那究竟是你自己的事情。” 正如御珏所说,她不能贪心将他的人生,也划分在自己的管辖内。 她也不是救世主。 夜泉闻言,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加担心。 这样颓废的论调,实在不像云出,那个什么事情都想管一管,口口声声喊打喊杀,其实心比谁都柔软的烂好人。 “……他们是蛮族人,你不用太伤心。”夜泉愣了一会,低声宽慰道。 云出蓦地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 眼神如此凌厉而伤感,刹那陌生冰寒,让夜泉不解。 南司月暗暗地叹息了一声,走过去,轻声道,“我会派人来收敛她的,先回去吧。” 云出低头沉默了一会,然后,依言站了起来。 与南司月一起,擦过夜泉身侧,继续朝别院走去。 夜泉仍然站在原地,直到他们离开了好几步远,他才低低地开口问,“云出,你说过的话,还算数么?” 云出顿住脚,沉吟不语。 “你说,我们大家会一直在一起,现在,我和包子、小萝卜,都在这边,你为什么不过来?”夜泉缓缓地转身,黑色的长袍,与夜色融成了一片,那么孤傲凄冷,孑然一身,“我十二岁时,你就对我说,从此会有很多人陪着我,我再也不会是一个人,至少,你永远也不会遗弃我。这些话,还算数吗?” 云出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 夜泉站在不远处,面色哀伤地看着她,眼神依旧孤傲得近乎孤独,好像多年前,她找到他时的模样。 是啊,她确实说过,对那个全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的男孩,很郑重地承诺,“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呆着,我们大家永远会在一起。” “如果连你都不认可我,我的一切努力,还有什么意义?”他还是停在原地,一字一句,凝重地说,“云出,你还想经历一次吗?还想经历那种想保护身边的人却有心无力的感觉吗?我不想了。而且,从今往后,我们不需要再惧怕任何人,即便是夜嘉,即便是——即便是你身边的南王殿下。” “我已经将小萝卜与包子都接了过来,你不想去看看他们吗?”夜泉又问。 他的话,让云出不得不动容。 往昔种种,粤州快乐无忧的时光,再次如流水一般,汹涌而至。 他们曾在物质最匮乏时,在自己最无力的时候,相互扶持,相濡以沫。 为什么,到了如今,竟变得这般面目全非? “他们很想你,你真的不想去见见他们?”夜泉低低地问,“小萝卜已经长高了,长成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了,你一定想不到,女孩长得真的很快……”顿了顿,他在黑暗中幽幽地看着被灯笼映照的云出的脸,用染着回忆的语气,缓缓回忆道,“就好像——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你也不过是个小黄毛丫头,明明比我高不了多少,说起来,年纪明明还比我小半岁,却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每次遇到什么事情,就拍拍胸口地硬撑上去,现在想来,真的很好笑。自己才那么一丁点,却保护着一群一丁点大的小孩……那时候,你还扎着两个辫子呢,像只埋头乱撞的小野羊。”他浅浅地笑了笑,然后,用灼灼如烈阳的目光,盯着她,咏叹般低吟,“现在,你也变了。” 变得这般大,这般清丽可人,变得更从容更让人操心,让他牵肠挂肚,却再也找不到靠近她的途径。 眼睁睁地,看着她渐行渐远。 “最近,我常常想起从前。”夜泉的声音慢慢地沉下去,情真意切,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感伤与缅怀,也在刹那间,彻底地感染了云出。 “我们还能回去吗?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云出。”他低低地问。 眼神依然温润,湿漉漉的,像多少次深夜被噩梦吓醒时,她看到的、曾让她每每心疼的小树。 “夜泉……”云出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尾音未歇,眼角已经刺痛涩然。心软软的,便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我们怎么会回不去呢?可是……你还能回来么?” 143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五十二)生死(4) “你要我回哪里呢?云出。”夜泉眼神温润,静静地看着她,“回到,看着你一次次受伤而归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回到,每次听你讲故事时,痛心得恨自己无能的时候?回到,不能给你,你所有想要的,让你继续在这尘世奔走辛苦的时候?如果是那样,是的,我已经回不去了。我也不允许自己再回去。” 云出哑然。 夜泉往前一步,一直,安静而执着地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一点偏移闪躲,“很多东西,都已经回不去了,可是,你依旧是你,我依旧是我,你曾说过,只要大家还在一起,就能面对所有的变故,所有的不堪。我只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回到以前,这样,也不可以吗?” 云出不语,微微低头,一眨眼,眼眶又湿了。 她最近真的很糗很糗,总是会忍不住想哭,像一个未经人事的深闺少女,无用得很。 “你让我不要利用唐三,可契约已成,我也无法去纠正,等此事一了,他就会自由了。如果你觉得我错了……”他低低地问,“你必须告诉我,怎样去改?需要用什么来弥补?”顿了顿,他又朝云出走近几步,直直地停在她的面前,“连包子都知道不教而诛的道理,为何你要这样决绝?” “没有决绝的。”云出抿着嘴,摇了摇头,“那天在昌平谷,我对你说的那番话,并不是真的怪你,我只是……只是——” 只是失望而已啊,夜泉。 我不希望你变成那个样子,或者说,我不忍看见你变成那个样子。 所以,只能懦弱地逃了。 “只是,觉得我太对不起唐三了,对不对?”夜泉苦笑一声,俯下头,眼波温润,“你知道吗?我知道了一个解开蝶变的办法。” “嗯?”云出诧异地仰面,望向近在咫尺的夜泉,却不防,夜泉突然握住她的手,将一个冰冷的事物塞进她的手中,然后,笔直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云出猝不及防,下一刻,只听到‘扑哧’一声,刀已经没柄。 她惊怖地松开手,紧紧扶住他的双臂,“你疯了,你做什么啊!你找死啊!” 夜泉的唇角溢出一缕血丝,脸上却含着一轮浅浅无害的笑,“那个方法,便是用我的心头血,是不是?” 所以,那一天,她才一反常态,不住地问他,人可不可以在活着的状态下,取出自己的心头血? 云出失声了片刻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4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5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5部分阅读 夜泉的身体已经软了下来,她慌忙地抱紧他,泪终于泉涌而出,“司月!南司月,你快来救救他!夜泉,你这个白痴!你笨啊你脑子坏了!南司月,求你救救他……”她终于说不出话来,只是惊恐地抱着血流如注的夜泉,脑中一片空白,只一个劲儿地回荡着一句话—— 夜泉要死了? 小树要死了? 小树用他的死换来唐三的康复? 她怎可允许,怎能允许,不可以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然而,此时的她,无人可靠,无人可求,只能慌张地看着南司月,像一个溺水将死的人,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南司月只滞了一刻,便要走过来,可另有几个人从暗处斜刺出来,走在最前面的小小女孩,分明是小萝卜。 在她身后,跟着几个面色肃穆的玄衣人,她冷冷地看着南司月一眼,然后,目光转到了云出身上。 “云出姐姐,小树哥哥便是死了,也不会让他救的。让我们把夜泉哥哥带回去吧。你——你要跟我们一起么?” 清朗的声音,镇定流利,不若一个普通的豆蔻少女。 “小萝卜……”云出惊痛之余,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个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少女。 “我现在不叫小萝卜了,我叫君澄舞。”小萝卜轻声应了一句,然后,再也不看她,而是径直走到夜泉身边,握住他垂在身侧、苍白的手。 “我以为小树哥哥不会这样做……没想到,他为了你,还是做了。”说着,她低下头,有泪溅落,滴入尘埃,随即消失,她的声音依旧镇定流畅,“我们要将小树哥哥带回去了,云出姐姐,你想和我们一起走么?” 云出依旧紧紧地抱着夜泉,他胸口涌出的血,几乎染湿了她的衣服,黏稠带腥,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开生死未知的他。 云出怆然回头,遥遥地看着南司月。 南司月也正望着她,在撞上她视线的那一刻,他的眼中,竟然划过一丝不易见的无奈与忧郁,“我明白。”他低声说,“你跟他们去吧。” 让云出在这个时候跟她走,无论夜泉是死是活,她这一世,都不会安心。 只能选择放手。 再一次放手。 只是,这只手,明明,在刚才还缠着她的,那么温暖而安定,好像,可以这样无忧隽永,一生一世。 去终究,抵不过一个不得已。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习惯,还有没有那样淡然宁和的心境,在不能触及她的地方,继续等待。 “我会去找你的。”云出也黯然了片刻,然后匆忙地丢下一句话,扶着夜泉,与他们一起离开了。 消失在茫茫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 只留下南司月一人,提着灯笼,看着红色的光晕照射在那一小片方圆,突然苦笑了一下,将灯笼远远地丢开,独自隐在深夜的长街中,缓缓地踏入归途。 小小的宅院里,云出担忧地等在房间外,透过窗户,看着里面人影憧憧,大夫们进去了,又捧着一盆盆血水走了出来,来来回回,或摇头或蹙眉,没有一个乐观的。 云出揪着心,傻瓜一样站在门口,偶尔会挡着谁的路,或者被谁推搡一下,她也没有丝毫反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夜泉绝对不能有事。 而房间内,灯火摇曳中,夜泉的血终于止住了,胸膛被绷带裹了一层又一层,赤身躺在床上。 小萝卜,不,君澄舞正坐在旁边,牢牢地看着他,见夜泉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她才松了口气,不过,那口气还未吐完,眉头又紧紧地簇了起来,“小树哥哥!如果不是你的心脏位置异于常人,差了这么一寸,你这次就死定了!你怎么会做那么愚蠢的事情呢!你如果死了,就算云出姐姐回心转意喜欢你,又怎么样!或者……你一早便知道,自己的心脏位置长得与常人不同?” 如果夜泉是知道的,那还不至于让她那么生气。 “我也不确定。”夜泉虚弱地笑笑,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可怕,神色却很平静,眼眸微合,“可我只有这个办法了。” 爱也好,恨也罢,他只能孤注一掷。 云出与南司月之间的情愫,他怎么看不出来? 如果这一次,他不能将云出带回来,他就彻底地失去她了。 那一刀刺进胸口的时候,他也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没有一丝犹豫。 或,留住她。 或,死! “她在哪?”在君澄舞发呆的会儿,夜泉低低地问。 声音越发虚弱了,可又有种说不出的温柔,那么轻,轻如晨曦初醒时,眼前抓不住的梦。 君澄舞嘴巴嘟了起来,踌躇了半天,才别扭地回答道,“云出姐姐在外面傻站着呢。” “去告诉她,我没事。”夜泉睁开眼,转头看向小萝卜,吩咐道,“让她去休息吧,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小树哥哥……”君澄舞愣愣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树哥哥对云出姐姐这样好,为什么云出姐姐会没有知觉? 如果,换做是她——哎,只要有那么一天,便值得她心甘情愿去死了。 想到这里,君澄舞有点明悟,夜泉那刀毅然插入心脏时,是什么心境了。 因为爱你,所以,无法再给自己留后路。 “出去吧。”夜泉似极疲倦,淡淡地催促了一声,“我想睡一会。” 就算那一刀,并没有插入心脏。但整个刀身都已没入胸口,血流了一路,他也相当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现在早已精疲力竭。 “嗯,你睡吧。我去告诉云出姐姐一声。”君澄舞看着他愈加苍白的脸,点了点头,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个小瓷瓶,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众人也都散了。 等她走到门口时,云出还是刚才那副呆呆愣愣的模样,见到小萝卜,她连忙冲过来,抓住她的手,急问,“夜泉没事吧,他没事吧?” “他死了。”君澄舞没什么表情地回答她,然后,将手中的小瓷瓶塞到她手中道,“这便是他的心头血,你用它去救别人吧。” 144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五十三)生死(5) 云出机械地将瓶子接了过来,脑子里嗡嗡地响,那瓶子都差点接不住,身子一晃,突然将小萝卜推到一边,便要冲出去。 君澄舞却一把抱住了她,一直紧绷绷的脸,竟比云出更快地哭了出来,“云出姐姐,他没事,我骗你的。可是小树哥哥真的差点死了,他真的差点死了。你们之间,何必要变成这样!我们不是一起的吗,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云出呆住,嘴唇微颤,看了小萝卜许久,她真的哭得很惨,脸上全是泪珠,又恢复成了最初那个总跟在小树身后、酷酷的小女孩。 “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小树哥哥那么喜欢云出姐姐,他就算对不起天下人,却不曾对不起你——你不要不理他,不要再让他难过了。不然,我会很为难,难道你希望,有朝一日,我真的像刚才那样对你不理不睬吗?” 云出使劲地摇头。 刚才,小萝卜的冷漠,夜泉的决绝,已经将她吓蒙了,直到现在,都有点回不过神。 君澄舞这才勉强忍住哭泣,她抽了抽鼻子,让开一步道,“他虽然不想让你看到他此时的摸样,你……还是进去陪陪他吧。云出姐姐……”她凝视着云出,近乎认命地说,“我很羡慕你,真的,但如果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你,我无话可说。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小树哥哥的心脏长偏了一分,所以,这瓶血并没有效用,你会失望吗?”她轻声问。 云出又使劲地摇了摇头。 君澄舞低头虚弱地笑笑,“包子也快过来了,他等会去房间见你,现在,云出姐姐去陪陪小树哥哥吧,他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云出默默地抱了她一下,离开时,看见她衣服上的血痕,这才记起,自己刚才懵懵懂懂的,竟没有将身上的血衫换下来。 “没事,他也好不了多少。”君澄舞贴心地宽慰她。 云出这才推门走了进去,屋里点着一盏轻摇的蜡烛,光晕淡淡,地上的血迹已经收拾干净,夜泉静静地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 他的胸口已经包扎得极其严实,上身赤裸着,被子盖在腰上,看上去,竟然觉得羸弱。 云出突然心虚。 他之所以瘦弱,是她没有养好他,小时候捡到夜泉的时候,他就小小的瘦瘦的,一度还以为他比自己小,后来,也没见长多少肉。 他跟着自己吃了很多苦,操了很多心,在自己离开粤州招摇撞骗的时候,全是小树替自己撑着那副烂摊子。 还几次三番,拼尽一切地去护着她。 云出鼻子一酸,刚刚收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她轻轻地走到他的床边,伸手握住夜泉的垂在床边的手,匍一握上,他便似有所知觉地睁开眼,安静地看着她。 “怎么醒了?”她忍住眼泪,尽可能轻声轻气地问。 夜泉只是不语,两人沉默了一会,夜泉突然往里让了让,抬眼示意云出,“陪我躺一会,好么?” 云出怔了片刻,然后褪掉鞋子,轻轻地躺在他身边,像小时候,一样,侧身,轻巧地搂着他。 他身上有伤,她不敢离得太近,手只是松松地搭在他的背上,夜泉也侧身向她,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层冰冷的空气,草药的气息,还有衣服上残留的血腥味。 “你爱上他了?”他看了她许久,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云出愣了许久,移开目光,踌躇又踌躇,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又极快地转开话题,“很疼吧?” “你疼吗?”他却是一句反问。 云出眨眨眼,然后低声道,“嗯,很疼,心疼死了,恨不得替你受过,夜泉,你真是……真是太混账了。” 夜泉竟然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容也出奇微弱轻柔,“能让你体验一下我时常的感受,还真有点大快人心。不过……我现在真的不疼。” “怎么会。”云出皱眉,手下意识地拭去他耳边的冷汗,嗫嚅道,“刺得那么深……” 她也经常受伤,虽然神经大条,但也能想到,匕首入骨后,是怎样的痛。 “因为,现在有个地方更痛。”夜泉渐渐地敛起笑容,幽深如墨的眼睛,笔直地看着她,并不凌厉。却不容她避开,“为什么我在你身边这么久,你却看不到我?” “我哪有没看到你。”云出眨眼,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么大一个人……”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夜泉轻而决然地打断她,“为什么,云出?” “因为……你就是我的家人啊。一辈子的家人。”云出柔柔地笑了笑,伸手扶着他的脸,安静而坚定地说,“也只是家人。” 如果从前她懵懵懂懂,不明白夜泉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那今天,当小萝卜她说那番话时,她如果还不明白,她就是白痴。 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这个答案,连夜泉也不知道。 对一个人,从亲近到喜欢,到没办法放手,原是一件那么神奇的事情,就像南司月所说,“不知道从何开始,也许,是一直喜欢着。” 细水长流,终于水到渠成。 然后,在许久许久以后,才恍然,初见时的唯美与刻骨。 夜泉默不作声,停了很久,突然将身体往前倾了倾,头埋进了她的发丝里,然后,没有再动。 云出僵硬了一会,手终于轻轻地放在他的头上,也维持着这个姿势,再也不动。 等了好久,一直到,云出以为夜泉睡了,正想起身,他却在她的脖颈间,低低地叹了一声,“好疼。” 清淡的两字,却比两柄最锋利的匕首还要锋利,让她蓦然间,剜心地痛。 便好像,那一日,唐三决然转身,将她抛之身后时,那闪电般击中她的痛楚。 人生七苦。 爱别离,求不得,皆是苦中之苦。 他的疼,她能感同身受。 “夜泉。”她手臂一紧,将他抱住,“对不起,让我们一直一直当家人,好不好?” 尘世沧桑,那么多不堪的岁月,他们都扶持着走过了,为什么,不能再过一关? 夜泉没有应她。 她没有再说话。 夜静悄悄的,偶尔有远远的更鼓声,窗外,一直静矗的身影,黯然地走远。 南司月匍一回府,下属便将蛮族的最新情况报告给了他。 他默默地听了,沉吟了很久,才有点疲倦地下令道,“回江南,布防。” 现在,所有的蛮族人都以为是南王府的人毁掉了神庙,伤了他们的长老,而且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这样的怒火,与从前的双方敌视比起来,要迅猛许多,他们对南王府的反扑,也一定声势浩大,不容小觑。 论武力,那些蛮族人自然是不过南王府的,可滴水可石穿,蚁可溃堤,那些人又是不要命的强硬性子,南司月不敢太掉以轻心。 这个误会是肯定解释不清了,现在,唯一的对策,就是先回江南,应对蛮族人的第一波复仇。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没有一件事必须去做…… 黑玄派姓秦的…… 任何胆敢背叛南王府的人,他都不能姑息!否则,南王府几百年的威信,又能置于何地! “王爷放心,我们一定会彻底铲平黑玄派。”这件事,不用他开口,下面的人便知道该怎么做了。那四个随着他们一路到此的贴身护卫,因为比其他人熟悉一些,不由得大起胆子,又追问了一句,“王爷……王妃呢?她不和王爷一起回江南吗?” 南司月神色微滞,正在那护卫暗自擦汗,以为自己不小心问错问题时,才听他轻声道,“她不回江南了。” 就让云出在夜泉那里呆一会吧。 这个时候去逼她抉择,无非是让她为难罢了,想必,此时的云出,应该更想留在夜泉身边。 夜泉是个什么样的人,南司月不想去了解,不过,他却相信,夜泉不会伤害云出。 ——他既肯为了她自戳,又怎么忍心去伤她? 就冲着这一点,他并不讨厌他。 “再吩咐下去,任何时候,不要为难王妃与她身边的人。即便南王府因此受损,切勿正面冲突。”南司月说着,已经站起身,用刚刚复明的眼睛,遥望着远处苍茫的夜色。 云出,我一把一切交到你手里了。 可是,你可是回来? 145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五十四)第三卷终 第二天醒来后,夜泉的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云出也不敢怠慢,在一旁端茶倒水,不亦乐乎。 到了下午的时候,包子终于也来了,他比小萝卜迟了几天,见到云出,包子自然喜出望外,那份欣喜就别提了,终于稍许赶走了云出心中的阴影。 “对了,你现在还叫包子么?”云出眨眼问。 她现在也反省啊,怎么当初不给他们起一个动听一点的名字呢? “当然叫包子。”包子也学着她眨了眨眼,然后摸头呵呵地傻笑了几声,“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的。” 他笑的时候,哪种憨厚的感觉依旧。 云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笑了笑,道,“还是换个名字吧,以后你娶亲了,总不能你娘子也叫你包子吧?还有啊,你儿子出生后,难不成也要对别人说,我的老爹叫包子?” 包子一愣,“这倒没想到。” “小萝卜已经改名叫君澄舞了,不如,你随她也姓君吧。”云出沉吟道,“这样子,就像真正的兄妹了。” “哈哈,我才不随她姓呢,她是不满意小树一直当她是小孩子,这才换的名字,不当真的。小姑娘怀春呢。” “挺好听的,怎么不当真。”云出抿嘴笑了笑,“是啊,小丫头长大了,昨天装模作样,把我也唬得一愣一愣的。” “她啊,怕小树看不见她,平日里尽在装大人,其实骨子里还是那个小萝卜。云出姐,你不要与她生分才好。”包子到底是个实在人,为人也细腻,他见云出的神色,也知道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宽慰道。 “嗯。”云出转颜一笑,“你不想姓君,那就跟我姓云好了,我都没见到一个姓云的,还有啊,原来我爹都不姓云呢!” “云出姐找到爹了?”包子惊喜地问。 云出脸色微黯,然后,重新笑了起来,很平淡地将蛮族的经历三言两语地说了一遍。 包子听得很仔细,在听到云出是蛮族人时,他只是有点点讶异,却没有太明显的反应。 等她讲完了,包子笑嘻嘻道,“好啊,我跟你姓,以后啊,我们就自成一姓,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个大家族呢。云出姐,你说,云小包这个名字如何?” 云出捂嘴大笑,“包子啊,你起名的水平和我有得一拼了。” 包子跟着笑了一声,然后正色道,“云出姐,听你这么说,那个南王好像还不错。” “恩?” “我一直担心你为了我们,嫁不到一个好人家吗,现在你找到一个对你这么好的人,我也放心了。”他很认真地对她说。 云出又眨了眨眼,脸霎时红了,“什么嫁个好人家,讨厌啊你。”她说着,便要敲打包子的额头,身后的门却拉开了,夜泉又君澄舞扶着,从房内慢慢地走了出来。 今天太阳正好,大夫吩咐,夜泉要多晒晒太阳。 君澄舞将他扶到院子里的一个躺椅上,然后扯着包子,连声催促道,“还站在这里干嘛,让小树哥哥和云出姐姐说说话嘛。” 包子‘哦哦’了两声,又冲着云出笑了一下,这才被君澄舞拉走。 院子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阳光被已长满翠叶的树枝一滤,星星点点地洒在他们身上。 云出正想说什么好呢,冷不防,被夜泉扔过来的一本书砸中,然后,便听见他疏疏淡淡的声音在旁响起,“你平时不看读书,现在罚你,念书给我听。” 云出摸摸头,赶紧将书捡了起来,也拖了一把藤椅,坐在夜泉旁边,在树荫下念着这本…… 这本…… 《女则》! 她汗了很久,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逐字逐句地念给他听,在念到什么‘言行有度’ ‘男女有别’ ‘中规矩步’时,她就更汗了,简直是硬着头皮,才能继续念下去。 按照《女则》的标准来看,她哪哪都不像女人啊! 夜泉在旁边微微地侧过身,安静地看着一面朗诵一面擦汗的云出,唇角含笑,眼神,却是一潭忧郁深邃的池水,了无笑意。 云出好不容易念完第一册后,终于有人来打扰他们了。 她对来人简直感激涕零啊,可等她看清来人后,云出懵了。 那个人,真是万想不到! 江玉笛! 竟然是那个害上官兰心跳河自杀的江玉笛! 他一时也没认出云出,更没有仔细去看那个拿着书傻坐在一边的女子,进门后,径直走到了夜泉身前,恭声道,“少主,南王府果然派人去对付黑玄派,不过,秦公子早有准备,中途又有我们去接应,南王府的人应经被强行逼退。” 夜泉淡淡地‘嗯’了一声,那双矜贵傲然的眼,只是漫漫地一瞟,便让面前的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双方既然已经撕破脸了,接下来怎么做,不用我来教你们了吧?”夜泉的声音依旧有点虚弱,可不会有任何人因为这份虚弱而敢轻忽他,“江北本不属于南王府的管辖,你们在南王府的阴影下呆了这么久,是时候将他们全部赶回江南了。” “是。”江玉笛点点头,又欠身行了个礼,转身匆匆离去。 云出望着他的背影,口张了张,本想叫住他,告诉他上官兰心的事情,如有可能,再将他狠狠地羞辱一番。 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生生地收了回去。 她觉得索然。 也许,对于上官兰心而言,这个人已经无足轻重了,那就继续无足轻重下去吧。 “怎么不念了?”夜泉转头看向怔忪的云出,笑了笑,轻声提醒她。 云出恍然回神,正要清清嗓子,继续念那些让她汗颜的词句,还未出声,她又听到夜泉说,“云出,我们回夜都吧。” “嗯?” “回夜都,那里现在已经是我的地方了,在夜都,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不曾是你的理想吗?” 那一夜,夜泉问她,最想要什么。 “当然是吃饱穿暖,没人欺负啦。”她说。 后来,又换成了,“人人吃饱穿暖,人人不受欺负。大家永远在一起。” 现在,他全部为她实现了。 按理说,她应该开心才对,可不知为何,心里只有一种薄淡的唏嘘。 抬起头,她看着这几天越来越晴好的天空,莫名地回了一句,“天气转暖了呢。” 转眼,又是一个夏天。 146第四卷 大战前夕 (1)弱者(1) 蛮族聚齐所有兵力攻打江南的消息,云出已经听说了。 彼时,她在京都与江北中途的一个山水之城,名曰阳朔。 阳朔、江南、江北,互为犄角,如若算上京都,阳朔便是那三地的圆心了。 现在,江南、江北与京都都已不太平,战火如火如荼,也波及了旁侧的城镇,结果,作为三地圆心的阳朔,反而成为了整个夜氏王朝最平静的地方。 因山高水多,交通不便,人烟稀少,这里的消息也极闭塞。 在云出提出不回夜都后,夜泉便提议让他暂且来阳朔。这样,无论他需要坐镇何处,都可以很便捷地来探望她了。 从江北到阳朔的一路上,夜泉的伤势也渐渐好了,那晚他问她的问题,再也没提过。 有时候,云出看着身边这个越来越杀伐决断的男子,看着他骄傲自负得有点孤冷的眉眼,几乎有点恍惚:那一晚,在她的怀里,低低地叹着‘好疼’的少年,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他们好似真的回到了从前,夜泉仍然会在她提出了一些啥问题后,笑着骂她笨蛋,包子和君澄舞则在一边插科打诨,偶尔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时,他们也会说起从前,说到可乐的地方,笑得眼泪都出来,但这一切,都免不了接下来的沉默。 怎么能真的回到从前呢? 夜泉变得很忙很忙,他们的谈话总是会被别人打搅,云出从不仔细去听夜泉现在在做什么,她管不了,也无法去管,只是,夜泉从来没有回避过她,所以,她也隐约知道一些前方的状况,江北那边似乎并不顺利,单单只是一个黑玄派和江北四公子,根本动不了南王府的百年根基,夜泉已经派人过去援手了,倒是江南,蛮族人的报复比南司月想象得更加忘我而凶险,他们几乎全体出动,驻扎在大江那边,与江南对峙了足有半月。 江南水道自此被阻截。 可几番交战下来,蛮族人也死伤惨重。 夜泉在阳朔呆了几日,终于要启程去京都了,那边局势还未稳定,那些达观贵族们都在旁观者他和夜嘉到底谁胜谁出,夜泉不敢太掉以轻心。 包子和君澄舞都决定要随夜泉一道过去,君澄舞自不必说,包子却是认为,自己好不容易可以干一点正事了,也想要好好地建一番功业。 是个男子,都会有这样的志向。 他们嘱咐云出在阳朔好好地休养,什么都不要管,也别想,等外面的局势稳定后,再离开阳朔。 云出笑着一一应了,将他们送到渡口时,君澄舞拉着包子先行上船,留下夜泉与云出,站在阳朔的码头上,相顾无言。 “照顾好自己,以后不要随便吓我了。”末了,云出慎重地叮嘱道,“无论因为任何理由。” “嗯。”夜泉点头,也同样慎重地望着她,“你也要好好地呆在阳朔,等着我。终有一天,我会将天下女子都仰望的一切,全部交到你手上。” “我不要,我只要你们都好好的,那就成了。”云出笑笑,信手拍掉他袖子上不知何时惹上的灰尘,“上船吧,别让他们等着。” 夜泉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上了船板,甚至,都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直到船沿着大江,慢慢地驶远,他才转过身,远远地看着站在码头上、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胸口的旧伤,突然又是一阵剧痛。 就算,真的将一切都摆在她的脚下,她是否还给得了他想要的? 云出站在码头上,看着他们渐渐看不清了,心中不是不怅惘的。 别离终归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而且,世事如此动乱,经此一别,再见时,也不知,大家还是不是旧日的容颜? 云出站在码头上,兀自感叹了一番,正要折转,却见江面上,远远地飘来几个人影。 她见状大惊,刚好,码头上还有几个撑小船的渔民,云出连忙揪住其中一个渔民,急声道,“那儿有人啊,快、快去救人。” “不用救,都是死人了。”那渔民只是瞟了一眼,然后瓮声瓮气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几天上头在大战,打得那个惨烈啊,这些人死在江上,也没人收殓,有的就冲了下来,哎,多半都被鱼啃得剩不了多少。过去救……那岂不是自找晦气?” 云出听得心惊,口中却兀自辩解道,“就算是死人,也不能让他就这样漂在江面上啊,都是人生父母养的……” “若是王朝的人,我们自当将他打捞起来,好好地安葬,只可惜。”那渔民冷哼了一声,一脸的幸灾乐祸,“那些人,是蛮夷!蛮夷拿来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云出愕然。 “那些蛮族人自不量力,你说,平日里躲在那深山老林里,我们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全部出来了,还想攻打江南。南王是这么好惹的么?说起来,也是他们找死。”渔夫继续道,语气里不屑且得意。 “就算是蛮族人,那也是人……”云出低低地说了一句,抬头,便瞧见那渔民眼神怪异地瞧着她。 云出立刻闭嘴不言。 争来无用,又何必自讨没趣。 以前从未留心过蛮族人的事情,可经历了江北的那几日,云出这才留意着大家的言行,也从种种只言片语中,得知蛮族人的王朝中人心中的地位。 几乎是没有地位的,在他们心中,这些未开化的野蛮人,比野兽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加狡诈凶恶。 简直如过街老鼠,人人听而厌之。 “这条大河的上游,便是江南江北中间的那条江么?”云出忍了忍,又转开话题地问。 “是北江,没错。”渔民应了声,“这条河,是北江的一个大支流,不然,也不会有尸首漂过来了。” 战役,本事发生在江南。 云出默然不语,仍然站在码头上,顺着水流的方向,遥遥地望了上去。 你们,都在上游,对吗? 阳朔是一个好地方。 青山绿水,民风淳朴,几乎与世隔绝了。 在这里,住了许多隐世的高人,云出走在小镇的街上时,但凡看见一个长相清朗,气度不凡的人,便怀疑他是哪一届江湖有排名的遁世高手。 当然,她不会傻乎乎地跑上去询问,人家既已隐居,就不要再追究别人的过往了。 云出所居住的地方,离小镇不近不远,属于半郊区,一出门,便是皑皑青山绵延,也就是传说中的十里画廊了。 整整十里,五一不是景,无一不是画。 云出一大清早梳洗好后,便背着阳朔特有的小背篓,沿着十里画廊,一面走,一面收集各色的野花、或者奇形怪状的石头,有时候,遇见清澈清甜的泉水,她也会用水壶装上一些,再好好地塞好盖子。 走了一天,几乎收集了一整篓花草泉石,她这才施施然地踱回去,将花啊草啊用大石头压平,又在院子里晾晒了一晚,人在山中,五月底的天气,还是有凉意的,可衣裳已经明显单薄许多了,天明时,她起了一个大早,在露水未降之前,将那些干草干花收集起来,用手帕好好地包上,又掂了掂包裹里德其他东西,兴冲冲地往渡口走去。 从往出,到渡口,有不可避免地经过小镇中心。 这里的人都过得很悠闲,这个时辰,京都早已熙熙攘攘,阳朔却依旧静谧,偶有街边的档口,坐着几个喝早茶的老人,时光到了这里,流淌得极其缓慢,传说中‘山中一日,世间千年’,其实并不太夸张。 云出不是不懂夜泉的苦衷,战火再纷乱,也不可能打到阳朔来,她如果留在这里,静静地等着天下太平的那一天,真的可以省掉很多事情。 可是,如果就这样呆在阳朔,云出也就不是云出了。 蛮族与南王府的战役,是她惹起来的,她即便阻止不了,也有义务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躲起来。 所以,她要回一趟江南。 为了此时在江南的,所有的人。 包裹里的东西,是给他带的礼物。 知道他至尊至贵,什么都不稀罕,可是,他却因为身份的缘故,鲜少出行。 天下那么多好看好玩好吃的,他都没有机会一一品尝。 从今往后,千山万水,只要是她走过的地方,看到的美景,统统给他带上一份,便是替他走了看了,这样的礼物,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147第四卷 大战前夕 (2)弱者(2) 听说是要沿江去江南的,几乎所有的船家都不愿意成行,好在,云出自己就是会撑船,她现在又不缺银子,所以讨价还价了半天,终于敲定一艘小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沿路上,她确实又看了不少浮尸,看装束,多事蛮族人。她人在船上,也不可能将他们一一打捞,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飘远了,心中感念愈深。 尸横遍野的情景,她不是没看过,云出也不是那种看见一丁点血就被吓倒得女孩。 可是,一旦想起这种情景,或多或少与自己有关,却又是另一番感触了。 到了河道入口,果然与北江相连,云出看准了江南的方向,长篙轻点,正要转向,远远,见岸上相互扶持着走来一群人,看穿着打扮,好像是蛮族人,她存了一个心眼,刚好,在河道交叉口处有一簇茂密的芦苇,足有一人多高,云出将小船摇了进去,然后屏息,静等着他们离开。 可是,他们并没有离开。到了附近的时候,其中一个人似重重地跪了下来,云出悄悄拨开一点芦苇,往外看了一眼,却见一个年老的蛮族人正跪在河边,双手举天,凄声质问道,“神啊,难道你真的遗弃我们了!” 站在老者后面的,还有几个年轻人,闻言,也是一脸悲怆。 “神的使者已经遗弃我们了,神当然……也抛弃我们了。”其中一个人上前一步,便要将老者扶起来,“算了,老爹,我们回去吧,我们先回去吧,小族长过几天即为,他已经下令撤退了。” “难道就这样走了?”老者茫然地回头望他,“如果不将使者带回去,我们是会受到惩罚的!神是要惩罚我们的!” “老爹,先回去吧,看小族长如何安排。”身后的年轻人忍着悲戚,强行地将他拉了起来,一群人,又相互扶持着走向远方的丛林。 云出在芦苇后听得目瞪口呆。 她原以为,这场战役,是因为夜泉的挑拨,而导致的悲剧。 却不防,这些蛮族人不管不顾、前赴后继地前来送死,竟是为了她! 这个什么劳什子神族使者,天知道是干什么的!与她何干! 至于在神庙,与阴灵签订的契约,也不过让她拥有抑制血咒的能力罢了,她有什么能耐,什么资格,去承担这个角色,成为所有蛮族人仰视的神之使者? 眼见着他们越走越远,云出怔了怔,解开手上包着的布条,呆呆地看了一会 手中的黑线,终究选择了继续去江南。 正如她对夜泉说的,她不是救世主。 在这个世上,她的力量很小很小,则微薄的力量,她只想用来保护身边的人——而今,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都不知道该如何去保护,又怎么能再纠结这两族之间千年的纠纷呢? 不管对错,不管局势,现在的云出,自己一个想法。 回江南。 回到他身边! 然后,亲手将准备好的礼物交到他手上,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需要说。 决心一定,云出的心立刻豁然开朗,长篙撑着岸边,只一下,便轻巧地漂到了北江江面上。 这一路上,看见的浮尸、断裂的箭矢,那些,也不尽是蛮族的,有些人的服饰明显是南王府中的人,偶尔还见到黑甲兵。 试了,夜嘉还在江南,南王府被袭,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毕竟,他们现在是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云出心中刚刚分析了一会局势,又硬生生地将这些想法逼下去。 何必想要。 对错是非,她已经彻底分不清楚了。 容她自私一次吧,管你天下苍生,她的眼中就是那么几个人! 小船儿驶得飞快,再也不会因为任何漂下来的事物而迟疑,晚上降临时,她便肚子躺在船舱上,头枕着手臂,仰面望着满天星辰,咬着随身带来的饼子,迷迷糊糊地睡了去,任小舟自横。 可睡了没多久,云出突然醒了。 这次醒来的她很奇怪,她慢慢地起身,遥望着已近在咫尺的江南水城,眼神妖异如那日作舞时的模样,手掌摊开,黑色的丝线缠绕不看,那幅诡异的图腾,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脖子以下,皆妖娆地蔓延着,遮住了掌纹,星光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天亮时,云出扶着几欲破裂的头,懊恼地想:难道是吹了一天的江风,染了伤寒? 不要吧,她现在可不想生病。 好在,只是在早晨起床的时候,头才痛了那么一会会,过不多久,便恢复正常了。 她这才抖擞了精神,非常有活力地跃了起来,手搭成凉棚,远远地眺望了一眼。这一看,却把她惊了个不轻。 昨晚一路顺风,虽然没有刻意撑船,可小舟已经顺着水流,慢慢地漂到了江南。 北江江面,至此,竟然有一层隐隐的红色。 整整一月的惨烈征战,早已将江水浸染。 不过,对于这些,云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还不足以惊到她。 真正惊到她的,是面前的战局。 昨儿听那些蛮族人说,小族长……应该就是草植,便要即位了,蛮族人已经决定撤退,那临行之前,他们显然想来一次最后的围攻。 她竟然不知在何时,闯入了双方的战场中了! 照理说,这不太可能啊,如果这里真的是战场,那她昨晚不小心漂来的时候,就应该被双方斥候发现逮捕了,可她竟然就这样平平安安地‘漂’进来了!漂到了两军对阵的正中央……至少,现在正在往正中央行驶。 北江南岸,一溜黑甲兵摆了几排,刀戟森冷,在晨光下泛着冰寒的光,在他们前面,则是硕大连绵的战?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5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6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6部分阅读 战船,无边无际地排列着,船上旌旗猎猎,黑洞洞的炮口指着对岸,如催命的符咒。 而正中间的一艘战船尤其巨大威赫,高高的瞭望台上,一个身穿紫衣的人迎风而立,背后是空旷的天际与初升的旭日,让她乍然间瞥见,几乎以为天神。 待定目一瞧,眼睛就有点热了。 这是他不曾见过的南司月。 戎装,伟岸,淡然,只是那么随随便便地一站,便有种岳峙渊临的气势。 让仰着头的她,不知道是不是被阳光花了眼,竟有一刻眩晕失语。 而另一边,蛮族人的攻势,远比云出之前预想的要强太多。 她原以为,以他们的水平,能与南王府对抗足足一月,只怕是用车轮战堆上去的,而今才知道,她是真正小看了蛮族人。 他们也有自己的智慧。 这条北江是天车堑,也是他们攻进临平城的最大阻碍,所以,他们选择了在江面上建浮桥,无数圆木被运到了这里,全部用耐水耐火的藤条绑紧,再从河岸,一点点地铺上去,虽然每铺设一点,便会被南王府摧毁,但水滴石穿,这样看过去,那浮桥竟已铺到了江中心。 而那些站在浮桥上,衣着简单,神色却倔强勇悍的蛮族人,手中的武器虽然普通,却都是极其有效的水战武器:盾牌,短匕,和可以扔掷的长矛。 盾牌用来挡住黑甲兵铺天盖地的箭簇,短匕,是潜到水中,凿穿船底的,长矛,当然是远攻工具,却比利剑的杀伤力更大一些。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个让云出想不到的武器。 投石机。 比起南王府那边的大炮,它或许简陋,可是威力也不容小觑,那些通过水路运来的巨石,被这种机括弹射后,几乎只一枚,便可击沉一艘小船。 现在,双方都是荷弹实炮,准备就绪。 也许,只是等着那一声令下,这浅红的江面,又会变成深红。 云出只怔了一会,便赶紧低头,抢在自己成为炮灰之前,将船摇开。 可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太邪门,水流速度竟出奇地快,她撑了半天,才偏离了一点点。 另一边,站在瞭望台上的南司月,沉静的侧脸,映着金芒四射的光,俊魁无匹,手轻轻地举起,然后,有力地落下。 炮火也在他手落下的时候,“轰”地一声拉响了。 云出骇然地看着那枚大炮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弧线,便要往自己右前方的浮桥落去,她突然抬起头,冲着那个似遥不可及的男子,大声地喊了一句。 “南司月!” 此情此景,太熟悉太熟悉,就好像很多年以前,她也在这样的战乱纷乱时,仰头,看着那位手握全局的帝国元帅,在众神之巅,风华绝世,叱咤风云,而她,只是飘摇在炮火、最微不足道的浮萍。 恍然两个世界的人。 她的话音刚一落,炮便砸了下来,随着一声巨响,江面顿时翻起来巨大的波浪,白沫翻滚,瞬间砸翻了云出置身的那个小舟。 148第四卷 大战前夕 (3)弱者(3) 云出的声音也不算太高,可在炮声击来前的静谧中,显得尤其突兀。 南司月似有所察,他微微低头,却只见到一个刚刚被打翻的船底,他正要移开视线,却见船边水纹阵阵,一个湿漉漉的小头从水中钻了出来,迎着他的目光,在灿然的阳光中,绽颜一笑,手则有力地朝他挥舞,“南司月!” 南司月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手抓着瞭望台的栏杆,方才还如战神一样凛然沉寂的脸,突如银瓶乍裂,那瞬然的光芒,几乎可与他身后的旭日争辉。 她回来了! 又把自己弄得湿漉漉的,可终于,回来了! 江北一别,已是整整一月。 “快去接应王妃。”见云出有力地划着水,慢慢地想自己靠近,南司月转身吩咐了一句,人也快步走下高台,向云出而去。 她游得很快,到了中途,便有小船放了下来,将她拉了上去,再驶向南司月现在所在的大船。 奇怪地是,在这所有一切发生时,蛮族人竟然没有一点反应。 南司月从瞭望台上下来时,云出刚刚从下船上爬上大船的船沿,她站稳后,弯腰撩起衣摆拧干,又将扛在背上的包袱卸下来,交给身侧的一个侍卫,这才笑眯眯地望着南司月,如一株新鲜的、初生的、生机勃勃的翠草。 “我回来啦!”她欣欣地说。 南司月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伸出手,将她捞进怀里,紧紧地搂住。 云出怔了怔,然后,也将手放在他的腰上,搂紧,浅浅地笑了笑,一阵静默后,她松开她他退后一步,“夜泉已经没事了,对了,我还给你带礼物了。” 南司月含着笑,一眼不眨地看着她,那神色间,哪里还能找到当初的一丝清冷。 根本就是春意盎然的瑶池仙境。 “王爷。”站在南司月身后的阿堵在欣喜之余,大着胆子,提醒他们道,“你看那些蛮族人……” 他们依言,一齐朝那边望过去。 果然,那些蛮族人不知为何,对于方才的炮击全然没有反应,只是不约而同地朝着云出的方向望过去,领头的几个,是在神庙中见过云出的,所以,早已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她。 “是使者!” “是使者!” 他们低语,他们欢呼,他们弃械,他们全心全意地向她膜拜。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瞠目结舌,南王府这边的人,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全部移到了云出身上。 蛮族的使者? 王妃,竟然是蛮族那边的人? 场面变成了一种很诡异的局势,蛮族那边欢天喜地,或奔走呼喊,或向云出顶领拜下。而南王府这边,却是一种难言的沉寂,他们狐疑的看着云出, 又看着对岸的蛮族,全部敛声静气,等着南王殿下的最新命令。 只是南司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蛮族那边的撤兵命令已经提前下达,他们好像重新恢复了精神,各个喜形于色,等他们退到了岸上,云出终于看清了众人正前方穿着灰白色麻质长袍的御珏,他朝云出微微地欠了欠身,灿然地笑了笑,然后举起手,转身,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开始了大撤退。 他们肯离开,不再围攻江南,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南司月并未下令追击。 可是,那些蛮族人临走时的种种表现,已经将云出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地位。 她该怎么解释? “什么都不需要解释。”似乎看见了云出心里的踌躇,南司月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然后,一手牵着她,在众目睽睽中,越过那遮天蔽日的旌旗,越过刀枪剑林,越过所有的阵仗,坦然地往回走。 “撤兵”两字,也清淡而威严地传了过来。 这一切,都让云出始料未及。 她本只想去见他,却不料出现在这里一触即发的地方,更不料,蛮族人竟对她礼遇若此! 那个什么神族使者,真的如此尊贵么? ——她不知道,她之所以格外珍贵,乃是因为,神庙已毁。 那些曾加诸在神庙上的信仰与崇敬,而今,已经尽数转嫁在她身上了。 她便是神庙。 神庙便是她。 这隐隐的等同,让云出在那些失去神庙的蛮族人心中的地位与日俱增,增加到连族长连长老都无法阻止。 更何况,他们无法交代神庙为什么毁掉的原因,只能任由这种精神信仰的转变。 只是,这一切,云出现在还无法体味。 她整个就是莫名其妙。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她回来了,如无必要,再也不离开了。 重要的是,他握住了她,即便在这样的注视这样的景况中,仍然毫无顾忌地牵着她,坚定而淡然,力道却极大,大得吓人。 好像这一次,他再也再也不会松开。 阿堵留下来处理剩下的善后事宜,南司月的步伐很快,他们很快到了等在后方的马车上,折返临平。 刚刚登上车,车恋还未放下,南司月手一紧,已经将她重新拉近了怀里。 云出吃了一惊,正想说话,他已经低下头,将她所有方到口中的话都吻了进去。 马车动了。 车轮碌碌地响。 云出微怔片刻,然后抱着他的肩膀,闭眼吻了回去。 “你爱上他了吗?”夜泉问。 是啊,不知何时,大概,是爱上了呢。 春雨润物般,你以为那敢情很轻很浅,可有朝一日,再回头看,却发现全程都是漉漉的雨意。 “云出,怎么办?我已经不能适应你不在身边了。”吻到无法再呼吸,他的唇终于移开,却依旧抵在她的耳侧,暗哑的声音,醇而魅惑地低叹,“这辈子,我从来没有像这一月里,那么难受过。” 149第四卷 大战前夕 (4)弱者(4) 那么低沉得近乎无助的语气,让云出心底一涩。 她退后一些,坐到他对面,挠挠头,歉意地笑笑,“我不是说会来找你吗,不过当时真的太急,我——” “我知道,回来就好了。”南司月轻声打断她,脸上仍是满满的喜意,美得让人错不开眼。 “对了,我给你带礼物了。”云出被当前的‘美色’晃得几乎失了神,好在她定力好,干咳了一声,连忙转移话题,那包裹已经从侍卫手中给接了过来,此时,被她将一一拿出来显摆,干花啊,漂亮的石头啊,泉水啊,云出的表述能力一向超强,南司月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恍惚间,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美轮美奂的阳朔。 “等所有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带你去那里玩。”等全部显摆完后,云出笑眯眯地邀请道,“你好不容易能看见东西了,当然要多走走多看看才是。” “好。”他轻声应着,看着那些零碎的小东西,目光湿润如水,似要化了。 “还有啊,我今天第一次看见你上战场。”云出想起方才第一眼时,让她惊艳无比的形象,不由得感叹道,“从前不觉得南王是多么了不起,刚才一瞧,嘿嘿,真的挺……咳咳,挺帅的,觉得好强啊,想比之下,我真的渺小得可以,你都不知道,我刚才都不太敢认你了。” 映着阳光,看着南司月的那一刻,云出心中确实有种难言的自卑。 他们之间,是那么的云泥有别。 “是吗?”南司月淡淡地回道,“可无论我多强大,现在,你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杀了我。” “啊?”云出不解地看着他。 “只要心中有了值得你执着的东西,你就可以变得无比强大,同理,有了执着后,你也会变得无比弱小。”南司月慢慢地解释道,“譬如那些蛮族人,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弱者,在开战之前,我也没料到他们会坚持整整一月之久,实力分明是悬殊的,可他们坚持了,所以,他们不是弱者,而是强者。可你一出现,他们便撤退了,撤退并不代表你强大,而是,他们执着于你。而现在的我……”他顿了顿,微笑地看着她,眼神晦深不明,“也许,非但抵抗不了你的一根手指,甚至于——”他又停了停,才继续说道,“如果你再不换上干净的衣服,或者,你现在随便开口说一句话,我都会受不了。” 云出眨眨眼,不明白他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闻言一愣,然后后知后觉地低头瞧了瞧:因天气渐暖,她又是一个喜欢轻便的人,早早地便换上了薄纱长裙,外面本来还套着一个小坎肩的,可在她翻船落水的时候,那坎肩早就掉进了水里,所以,此时身上衣裳尽湿,翠色的薄纱长裙紧紧地贴着身躯,透着里面隐约的肉色,云出个子虽矮,但身上并无赘肉,也绝对不像南司月说的那样瘦得只有骨头,被翠色这样一映,连云出自个儿都不得不感叹:本姑娘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嘛…… 可感叹完了,她也就恍然了。 南司月的意思是…… 他的意思是…… 晕,男人的眼睛长来都是干嘛的! “喂喂,不要乱看啊,窗外大好风光,你看外面!”大概从前与南司月相处时,知道他看不见,很多东西都没往心里去,现在,他能看见了,她却有点不习惯了,耳根又红了起来,恼羞了一会,她突然恶向胆边生,非但没有换衣服,反而往前趋了一步,脸几乎贴到了南司月的鼻尖,吃吃地笑道,“你就算真的有什么想法,这大庭广众,也什么都干不了,我啊,就偏偏不换衣服,可着劲儿给你看,就当弥补你这些年看不到的缺憾。” 她到底在外面混惯了,并不是什么娇羞无比的小家碧玉,玩心一起,也不太懂得分寸——更何况,南司月一直给她的感觉,真的太安全了,安全得,她可以放心地、肆无忌惮地、挑逗他。 南司月眸色微沉,脸上的笑容,也顺势深邃了下去。 “云出。” “嗯?”那个没有知觉的人还在他旁边扭来扭去。 “我们在马车上。” “嗯,知道啊。” “从江边到临平,有半天的车程。”他又说。 声音有种奇怪的沙哑与压抑。 “……” “没有我的命令,即使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胆敢闯进来。”南司月在她耳边,继续低语道。 云出的眼睛眨巴了两下。 这句话……这句话……也太像采花贼了吧! “所以?”她试探地问,心中也知不妙,人已经慢慢地往后挪了。 “所以,不要高估我的忍耐力。”南司月哪容她躲避,已经握住了她的肩膀,身形微转,将她压到了长椅上,他也紧跟着覆身上来,手已经游走到她的腕间处,将她的双手,柔而有力地禁锢在她的头顶上。 云出睁大眼,看着面前这个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南司月,魅而俊郎的脸,唇角轻勾,似笑非笑,眼睛深邃璀璨,闪着危险而美丽的幽茫,如传说中的罂粟。 “我说过,你现在只要再说一句话,我就会没办法再抗拒,你却说了不止一句。”他将身子又俯低一些,声音愈加的沙哑玩味,“云出,你就是我现在唯一的执着,所以,在你面前,我可以是强者,也可以是弱者,而此刻——”他抿嘴笑了笑,吻已经印到她的鼻尖上,“我只想当一个臣服于你的弱者,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顾及了。” 第四卷 大战前夕 (5)初次 云出的脑子嗡嗡地响,整个人瞬间空白了,马车还在平稳地驶向临平城,车厢光线流转,南司月已经越压越低,唇从她的鼻尖游离下去,移到了她的耳后,然后,轻轻地咬住她的耳垂。 温热的呼吸,让她全身都浮出了一层小小的栗子,说不清怎么回事,有点无力。 软软的,怯怯的,可心里却并不反感,甚至有种隐隐的无畏。 温热的舌,在一番轻轻的吮吸后,终于放过了她可怜的耳朵,然后,随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往下移动,吻到了她的下巴,她的喉咙,手也随着动作,轻轻地解开她的衣衫。 云出突然记起什么,手赶紧抓住衣襟。 南司月轻轻地抬起头,温柔地看着她。 她知道,即便他说得那样强硬,只要自己喊一声停,南司月也不会强迫于她。 可是—— 她不想喊停。 马车偶尔会颠簸一下,车厢里暖暖的,即使全身都是湿答答的水,可还是觉得暖暖的,在他的目光中,闻着南司月身上特有的幽香,那种半晕眩的感觉不可言状,周身懒洋洋的,好像所有的毛孔都放松且愉悦着,这种感觉,让她想付出一些什么,想把自己全部交付出去,不留后路。 “可不可以蒙上你的眼睛?”她脸颊绯红,低低地问。 南司月笑,并没有明确回应。 “蒙啦,人家……会害羞的。”她不安分地踢了踢脚,踹到了他的腿上。 撒娇装嗲。 这个本事她的强项。 只是从前,在别的男人身上使来,她能明确地知道自己是装的,可刚才的那一句,却真的很自然,没有一点作伪的痕迹。 也许,其实每个女人都会真的装嗲……自然而然的,无师自通的,亦不会觉得丝毫做作。 南司月作势想了片刻,然后依言,用已经散在一边的发带,系住了眼睛。 “这样?”他低低地笑了笑,重新俯在她身上,“原来你一直不喜欢我复明,早告诉我,我们又何必去江北?” “别混淆概念。”她无语地看着突然伶牙俐齿的南司月,心中突然懊悔起来:这头色狼隐藏得太深了……自己被他纯洁的外表给骗了…… 正想着,身上一凉,却是最后一件衣服,也牺牲在某人柔若无物却异常娴熟的动作下,全身冰冷而赤裸地暴露在他面前——此情此景,从前也经历过一次,但那次的心情,又怎么比得上这次的忐忑与复杂? 正想着,他的吻已经印到了她的胸口。 云出被这种温腻的触感惊得一颤,等回神后,她不干了。 为什么她现在一丝不挂了,南司月却还是如一个楚楚君子,除了头发乱了点,衣襟松了点,根本就什么都没脱嘛。 就算今儿注定要吃亏了,她也不想亏得太离谱。 “既然要下水,哪有我一个人湿身的道理。”她突然将南司月一推,猛地翻身坐起,然后,站起来,继续将南司月推到对面的长椅上做好,在南司月诧异之时,利落地扯掉了他外面的紫袍。 紫袍之下,便是一件白色的内衫了。 她也不是没脱过他的,两个人都算是轻车熟路,自然下手无情。 只是,在云出的咸猪手停在南司月的内衣上时,他终于忍不住,抓住她的小手,压到两侧,“我能不能自己来?”问这句话的时候,南司月很汗。 这样任由她在自己身上乱窜乱跳,他会疯的。 不是,他现在已经疯了。 所以,在抓住她的手时,才没办法再松开,而是稍一用力,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腿上。 头低下,含住那片摩挲着他下巴的温软。 另一只手,则顺着腰部蜿蜒的曲线,一路轻滑,如抚摸天下至美的琴弦,轻拢慢挑,皆是天籁。 云出却并没有觉得多销魂摄魄,而是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在他进一步试探的时候,整个人都像一张绷紧的弓,愣在他的怀里。 南司月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住,他抬起头,固然看不见云出此时的表情,可她的每个反应每个呼吸,他都能灵敏而锐利地体察到。 “你是……第一次?”他嘶哑着问。 云出脸色一沉,脚一蹬,便要从他身上站起来,“你以为啊!” 南司月慌忙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窝上,用力地搂着此时挣扎如小兽的云出,浅笑地哄道,“不是在乎过这个问题,只是……如果你是第一次,我不想在这里。” 他确实不曾在乎过这个问题,甚至,压根就没考虑云出是不是完璧。 无论她有什么样的过去,他都可以全盘接受,因为,云出只是云出而已。 可知道是她的第一次,好吧,他到底只是个人而已,心中不是不意外,不是不惊喜,也因此,反而有点束手束脚,不想把一段本应该温柔美好的回忆,发生在马车里。 何况,他又怕伤了她。 云出初时还与他闹别扭,听到他叹了声后,再看了看身前的南司月,又忍不住心软了。 他是真的在疼惜她。 所以,明明忍得这么辛苦,却没有再妄动。 只是…… 其实男人动情的时候,也是极动人的。 南司月的性子偏冷,即便现在经常对她笑,那种清清冷冷的感觉,也依旧如冰凌一样,从骨子里透出来,肤色更属苍白,寒玉般,爱不释手的同时,也折服于它的清守,以至于,不敢轻易亵渎。 说到底,便是太美,还是那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美。 不过,此时的南司月,却全然没有了平日的一丝清冷,眼睛被发带蒙着,那双夺魂勾魄的眼,很可惜,看不到了,可是唇色殷红,脖子,耳根,胸口,那种玉色中透着红晕的质感,连身为老江湖的云出,也看的心旌动摇。 这副模样,分明依旧动情极深,这样都还能忍住,连云出都看得心疼。 “你说要便要,你说不要便不要,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事情么!”她突然豪气顿发,挣开南司月紧紧箍在自己腰上的手,大喇喇地跨坐上去,便要去扯他最后剩下的白色长衫。 “别动。”他赶紧抓住她的手,无奈,她的动作太快,已经将衣服掀开了一大片,从肩膀上松松垮垮地滑了下来,露出胸口精致的图案,还有同样泛着红晕的肌肤。 真的……真的……很诱人啊。 云出突然低下头去,轻轻地吻着他胸口的苜蓿,吻得很调皮,并不是将嘴唇印上去,而是伸出舌头,小猫一样,在上面舔了舔。 嗯,凉凉的味道,薄荷一样,属于南司月的味道。 她玩心大发,又凑到旁边的两个凸起,继续舔了舔。 在她挨上他的那一瞬,南司月便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好吧,他尽力了。 他真的尽力了。 可现在,他只能认命。 云出的手,本被南司月擒住,停在了他的腰上,此时,却轻轻地动了动。 云出停下动作,有点惊疑地,被他一路引导着,顺着衣服里面,往下…… 然后…… 云出顿时面红耳赤,手指僵住。 “不要乱动了。”他将头靠在她的胸前,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真的会忍不住。” “南司月……”云出嗫嚅着,叫着他的名字。 “也不要叫我的名字!”他低低地咒了声,另一只缠在云出腰上的手臂,猛地紧了紧,语气有点咬牙切齿了,“可不可以……稍微动一下?” 这样握着发呆,真当他是死人啊。 “哦哦哦。”云出恍然,立刻应声而动,完成任务一样,快速有力。 南司月简直要抓狂了,脸依旧埋在她的胸口,哭笑不得,也动弹不得。 云出兢兢业业了一会,正想再加一把劲,手腕却一紧,已经被南司月迅疾地拽了出去。 “干……干嘛……”她的问话才吐了一半,便被他很紧很紧地抱住,那种力度,足可以将她揉进骨血里去,他的喉咙里逸出一缕压抑得很难过的声音,低而销魂。 云出眨巴眨巴了两眼,然后,更加面红耳赤地僵住,动也不敢动。 南司月的脸红程度,估计,与云出也差不离了。 他依旧抵着她的胸口,车厢里诡异地沉默了一会,然后,他吃吃地笑了起来。 可是这小声,怎么听来听去,都像是无奈多一点? 云出满头黑线,踌躇了一会,手轻轻地放在南司月的背上,身子悄悄地搂了过去,想了想,她还作势地拍了拍,哄小孩一般。 南司月也异常乖顺,很安静地靠着她,只是笑声越发的肆无忌惮……貌似,是苦笑? 第四卷 大战前夕 (六)南府(1) 马车终于抵达南王府,车厢里,南司月冷淡地吩咐道,“拿几套干净的衣服进来。” 管家与侍卫面面相觑了一会,因为不清楚王爷所说的几套衣服是要男式的还是女式,内衫还是外衣,又不敢再询问王爷,迟疑了一下,便抱了一堆衣服,毕恭毕敬地送进了马车。 不一会,衣冠楚楚的南司月与云出钻了出来,只是,两人的脸色,怎么都红得那么奇怪? 众人既不敢问,也不敢猜,只把头垂得低低的。 那一边,南司月已经牵着云出,走进了南王府。 自刚才之后,云出的眼神就一直闪烁,不太敢看他,连被南司月牵着,也觉得那手热辣辣地烫,两人虽并肩走着,可气氛着实诡异尴尬。 南司月也不是没有察觉,想出言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可话到嘴边,却也变成了晕红的神色,不禁暗恼:是不是,仍然太急了点? 他默然了一会,终于在踏进第二道门的时候,低声道,“云出……” “嗯?”她死盯着地上,蚊蚋般应着。 那专注的眼神,好像地上正在长金子。 “我们成亲吧。”他顿住脚,转过身,终于坦然地望着她,“再成一次亲,这一次,我想将它举办得空前盛大。” 向全天下公布她的身份,公布她,云出,是他南司月的妻。 云出抬起头,有点受惊地看着他。 说起来,他们已经是明媒正娶的正经夫妻了,可是两人心中,都没有将那场玩笑般的婚礼当一回事,如今听他重新提出来,云出还是觉得踌躇。 正因为知道他的认真,她才没办法随便对待。 嫁给他,当南王的妃子?成为南王府的女主人? 她简直想也不敢想,在云出脑子里,与南司月在一起,与成为南王妃,根本就是两回事啊。 “没事,你可以慢慢考虑,不用着急这么快答覆。”南司月见她神色微滞,原本隐隐含笑的容色也浅浅地黯了下去。 她的心情与顾忌,他是了解的——南司月突然发现,自己越来越有点不可理喻,明明了解,却还是忍不住因为她的一丝犹豫或者一丝迟疑,或者那几不可察的一颦一蹙,克制不住自己莫名波动的情绪。 他都快因此厌弃自己了。 “好吧。”哪知,云出想了想,突然展颜,有点豁出去般,扬唇一笑,“不过,事先说好啊,买定离手,概不退货!” “你才是。”他心中的一块石头轻轻地落地,好像这么久,终于有了一丝踏实的感觉。 “我哪里敢退你的货……”云出汗津津地嗔道,“难道嫌自己命太长?” 退掉南王? 开玩笑吧…… 找死! “你不是已经退过一次吗?”南司月淡淡地说,然后,在云出怔忪的时候,眉宇间逸出隐痛,声音却依旧风轻云淡,“他在江南。” 云出愣了愣,然后,沉默了。 “我不希望你有丝毫勉强,如果你觉得时间还不够,告诉我,我可以继续等。”南司月继续道,努力让自己一切如常,“或者,三日后,我们成亲。” 三日后,如果她的选择依然没有任何改变,那之后的之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因为任何理由,他就不会退却。 如果他们之间,还有一段看不见的距离。 她只需要走出第一步,那就是决定。 剩下的,全部让他来走。 “成亲吧。”云出低头默然了许久,终于抬起头,很轻柔地微笑道,“可是,在此之前,我想再见他一面,你应该知道怎么找到他,对不对?” “嗯。” “南司月。”她突然郑重地叫了他一声。 “嗯。”他淡淡且恹恹。 “我已经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能双全,所以,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坚守自己的选择。”这个道理,她已经开始渐渐明白,在无数次左右为难,在无数次是非不便时,许多准则都无从施展,只能听从心的选择,然后,义无反顾地坚守。 无所谓对得起、对不起,这是在经过林林总总,悲伤难过欢愉与沉淀后,她的选择。 南司月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手一紧,人已转身,牵着她一路往内堂走去,“先去看看,你喜欢哪间房?或者,重新再造一个别院?” 三天时间虽然短,她若是开口,他也能为她造出来。 哪怕,那个别院要银河为水,星辰做瓦,日月铺地,苍穹为顶。 云出稍微一愕,便被他拉了进去。 ※※※ 南王府要办喜事了。 这个消息只用了几个时辰,便传得大街小巷,朝野皆知。 上一次的婚礼无声无息,几乎连南王府府中的人,都不知道这个挂名王妃的存在,哪里像这一次,简直是大张旗鼓,恨不得锣鼓喧天,江南刚刚被蛮族马蚤扰得够呛,其他地方也都不太平,这些日子来,南王的亲事,便成为了此刻最大的喜事。 几乎所有南王府的管事人员都放下手中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江南,而在北江边上蔓延出来的流言,也因为这场惊世的婚礼,而消于无形。 南王如此慎重迎娶的女子,应该……大概……不会是蛮族人吧? 误会,误会啊。 保不准,还是哪家的名门闺秀呢。 便连夜嘉,也在接到消息时愕了很久,然后摇头笑笑,转头吩咐站在身后的南宫羽,“准备大礼,我们去见见这位小王妃。” 南宫羽应了,然后,有点担忧地说,“陛下,昨天派往兰州的御史,已被人发现死在北江中。” “唐宫干的,还是蛮夷?”夜嘉很随意地问。 “唐宫。”南宫羽蹙眉道,“他是想封锁我们所有的消息了。” “哦。”夜嘉不以为意地应了声,依旧催促着最开始的指令,“快去准备礼物啊。” 第四卷 大战前夕 (七)南府(2) 下午的时候,夜嘉便带着浩浩荡荡挑着礼品的队伍,进了南王府。 首先,当然是恭贺蛮族的自动退兵啦。 然后,夜嘉便开始左顾右盼,找云出的身影了,“哎,南王啊,你的新娘呢?” “……她在哪里,似乎与你无关。”南司月不咸不淡地将夜嘉的热情淋了当头一盆凉水。 可是夜嘉是谁啊? 他就是在南司月的冷言冷语中长大的。 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夜嘉终于言归正传,“说起来,你这么大张旗鼓地重新娶她,不仅仅是因为喜欢她吧?” 南司月挑眉望着夜嘉。 “江北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夜嘉有点邪恶地笑笑,“既承了那什么狗屁命格,命运肯定是多舛的,譬如我和夜泉,这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厄,其实他的例子更血淋淋一些,呵呵。不过,你想保护她,也不该押上南王府啊。” 南司月不语。 夜嘉也不管他的反应,继续道,“云出已经确定是蛮族那边的神使了,她的身份有朝一日,肯定会曝光,她本人,也一定会受到蛮族人接踵而来的麻烦与马蚤扰,到时候,承受压力的就不止她一人,你和南王府也逃不出其他人的口诛笔伐,你该知道,两族之间的仇恨,绝对不是一场姻缘能化解的。” 南司月还是没有说话,神色淡淡的,看着面前仍然吊儿郎当的夜嘉。 如果谁认为夜嘉真的是任由别人摆布的傻瓜,那个人可以自己去跳江了。 其实,夜嘉比谁都看得清楚,他在嘲弄别人的同时,也嘲弄自己,可是嘲弄之后,仍然会尽力而为。 是,南司月用这样惊天动地的排场娶云出,确实别有目的,除了真心迎娶她之外,那也是一个姿态,向所有可能、即将对云出产生恶意的人们,说:她,是南王府的女主人。 她的地位,将与南王对等。 所以,无论你有任何举动,在此之前,请三思而后行。 ——他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些避无可避的无稽责难呢? “你别忘了,这一月与蛮族的对峙,那仇恨已经更深了,到时候,即便是南王府的人,知道了她的身份,也未必会像你一样,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身边。”夜嘉慢条斯理地提醒他,“小心众叛亲离,那种感觉,可并不好受。” 这是肺腑之言啊,因为夜泉的关系,他在京都便经受了一次众叛亲离,否则,又何必避到了江南。 实乃无奈之举啊。 只可惜,夜嘉这一番推心置腹,却只换来南司月那句熟悉的、让夜嘉再次抓狂的三个字。 “我愿意。” 清清淡淡,却掷地有声。 夜嘉满头黑线,“算了,朕还是早点准备好退路吧,你也是靠不住的。” 南司月哂然。 南王府的后堂,南之闲松了手,低头看向落在面前的卦。 眼神里全是满满的忧虑与无可奈何。 云出此时不在南王府,她手中有一个地址,南司月中午交到她手中的。 “探子回报,他应该在那里。”把纸条交给她的时候,南司月很平静。 “谢了。”她也只是大喇喇地接了过来,比他更自然。 “……晚上等你回来吃饭。”在她转身的时候,南司月在背后,似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 云出听得一愣,随即抿嘴低笑不已,可笑着笑着,又觉得眼眶热热的。 “好。”她扬扬手,欢快地应着,人已经跑了出去。 现在,站在临平的大街上,云出看着纸条上的地址,脚步终于越来越慢。 最后一次看了一眼那个地址,她将纸条握紧,正要迈步,身旁突然有人喊她,“云出。” 云出讶异地转身,竟看到了南宫羽。 “真的是你?”南宫羽似乎也有点讶异,随即笑了笑,“你现在可是万人瞩目的南王王妃,怎么独自出来?” 云出才懒得理他,头一偏,往另一边走了去。 南宫羽也不追,只是在后面慢条斯理地问,“怎么,终于学会妥协了吗?” 他还记得,在圣山时,这个女子曾那么激烈地说:因为自己所握不多,所以,无论爱恨,唯能倾尽所有。 可她终于,敲锣打鼓地,嫁给了另一个人。 而不是吊桥那头,烈火之中,蓝发白衣的绝世身影。 云出滞住脚步,回头漫漫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呢?难道你以为,你因为一个玉儿,而漠视天下人,便不是妥协?” 南宫羽怔住。 长街那头,云出已经转过头,步履轻快,很快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她终于来到了纸条上写着的地址。 这里已是临平城外,平日里极少人来,北江在这里有一条支流,水量不大,蜿蜒曲折,清幽的河水荡漾,河岸边杨柳依依,这个时节,柳絮已经飞尽,满目是莹莹的翠。 她便在这样如诗如画的江南河堤,看到了他。 唐三正靠在一根柳树上,合目假寐,腿舒展地伸在草坪上,长发从脸颊两侧流泻而下,手随意地搭在身前,长剑解下,放在一侧。 他看上去睡得很安详,纯美无害。 可是,周身那种超脱而冷漠的气场,早已经将其他人都驱得远远的,即便是有好奇的游人偶尔见到他,也不敢怎么多看。 更何况,这个时候,又是在一月动乱之后,有兴致出城踏青的闲人真的很少很少。 所以,云出找到唐三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除了风吹柳枝,鸟鸣枝头,河水粼粼,艳艳的阳光被树影筛得细密动人。 如果,在见到他之前,心中仍有波澜,此时,已如此情此景一样,成为了一副优美静谧的画。 云出走了过去,跪坐在他的旁边。 唐三察觉有人过来,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开,见到她,他没有任何反应,任由她靠近,任由她蹲下来,坐在自己旁边。 “唐三。”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 唐三安静地看着她,眼神还是冷漠的,但没有一点敌意。 在她面?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6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7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7部分阅读 ≡谒媲埃坪趺挥幸坏闵璺馈? “我要嫁给别人了,他叫南司月。”她说。 唐三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仍然极安静地看着她。 “谢谢你曾经喜欢过我,抱歉……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后。”她莫名地说完一句话,头一低,眼泪便出来了,心中明明是极平静的,可是泪水却总也止不住,唐三的眸底终于划过不解,下一刻,她已经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唐三下意识地想甩开她,可是胸口又开始剧痛,光线陡黯,太阳被一朵大大的黑云遮住,蝶变之后,他每天都会经历几次极痛的折磨,便如黑暗与光明的亘古之争。 可无论哪一次,都比不过这次这么离谱,这么无法承受。 这一瞬的虚弱与迟疑后,再甩开她,却已不能,云出握紧他的手,双目紧闭,周身散发着一种奇怪的白色微光,将她与他,全部笼罩其间。 唐三全身都剧痛起来,不仅仅是胸口,蓝色海藻般的长发,也似与这片白光相映生辉,突然盈亮,如光华流转的银河,蓝白之中,他们双手紧握,云出的脸色迅速苍白下去。 与我签订契约的怨灵啊,再帮我一次,解开他身上的咒语,然后,取走你想要的代价吧。 如有可能,让他再也不要记得我。 永远不要想起。 光芒更盛,唐三似在忍受人世中惨烈的痛苦,全身都蜷缩起来,只是被云出紧紧地握住,才没有栽倒,他的腿曲了起来,整个人都贴在树上,蓝发荧荧,极致璀璨后,竟然开始慢慢地变黑,从发尾开始,一点一点,变成原来的黑色,丝绸一样,拂在他已经完全没有血色的脸上,秀美的容颜,展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纤弱与至美。 云出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身上的黑线图腾,在那一刻,突然疯长,触须几乎透出衣领,攀延到她的脖子上,那日的妖邪,又丝丝缕缕地潜进她的眼底,唇色殷红,很美很美,美得,只要你看一眼,便足以将你毁灭。 蓝发渐渐地转为了纯黑。 云出也几要虚脱,原先还能坚定地握着唐三,此时,也差不多要倒在他身上。 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抽离。 只是,她无法去顾及,更不能停止。 重新回来吧,记忆中,目光邪谑,目光温暖的唐三。 哪怕从此天涯两端,再无交集,我要你回来! 第四卷 大战前夕 (八)南府(3) 炽烈的光芒终于到达顶端,那一刻,天地都为之一黯。 她松开他时,唐三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黑色的,柔软的头发,因为薄汗,有几缕粘在他苍白的脸上,那种纤细的感觉愈重,好像面前这个人,是用琉璃做出来的,又透明如露水,让人不忍在他身上再施加哪怕一指之力。 因为,只要再触一触,便会让他粉碎。 云出也好不到哪里去,手撑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全身上下,所有的肤色都是惨白的,手心里的黑线,她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生长。 还剩多长时间呢? 等了很久,她才抬起头,久久地看着面前的唐三,她熟悉的唐三,看到,眼泪再次滚落,没入草丛。 再见。 有朝一日,你如果再来江南,再碰到一个如她一样的倒楣孩子,就远远地躲开吧。 无声地哭了很久,她终于站了起来,身子踉跄了一下,因及时扶住树干,这才站稳。 远远地,有唐宫的弟子正在赶来。 下午还很长。 那名唐宫弟子赶到唐三身边时,只惊疑地看到了晕倒在地的宫主,周围寂无人影。 杨柳拂水,那片乌云已经拂开,细碎如银屑的光芒,再次倾洒而下。 如此静谧。 云出回到南王府的时候,天色将黑,夜嘉也早已离开了。 管家将她引进饭厅,桌上已经摆上了满满的菜肴,南司月安静地坐在另一头,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眸,淡淡地笑,“回来了?” “嗯。”她点头,坐在他的对面,举起筷子,便开始吃饭。 南司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但什么都没问。 她的脸色太苍白了。 让他心惊。 “云出。”他在桌子那头轻轻地叫她,语气里隐藏不住地担忧。 “我们明天就成亲吧。”云出却应声放下筷子,抬头,冲他笑了笑,“怎么办,我好像等不及了。” 南司月怔住,默默地看了她一会,然后点头,“好。” 她说怎样便怎样。 “我让他们连夜准备吧。”南司月说着,已经离席,在经过她身边时,他突然缓下步伐,转头凝望着她,“你……还好吧?” “还行,有点累,想去睡了。”云出连连点头,又埋头扒拉了几口,然后扶着脑袋哀叹道,“明天是不是也要像上次那样,大清早就要起床,还得梳洗打扮……” “你想这个样子参加婚礼,也无所谓。”南司月微微一笑,“反正,你在我眼中,怎样都一样。” 云出眨眨眼,又埋头扒拉了几口米饭,比起刚才的委顿来,好像又恢复了些许活力。 南司月这才放下心来。 至于整个下午,她与唐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要她不说,他又何必去知道? 她果然吃完便去睡了,进房倒头就睡。 南司月在外面站了一会,听见她均匀的、没有一点伪装的细微鼾声,终于忍住心中的担忧,悄悄地走开。 一大清早,起床,沐浴,梳洗,打扮。 经过一晚的睡眠,云出的精神似乎好得出奇,起得很早很早,等南王府的侍女端着衣服头冠进去的时候,她已经自个儿洗完澡,坐在床边等她们了。 等她收拾打扮好,天还是很早,但能赶到的人都已经赶来了,外面喜宴喧天,人声鼎沸,南王府很少这样热闹过。 按照常理,新娘应该等在房间里,等到了吉时,才出来拜堂。 在此之前,新郎也不该与新娘见面。 只是,南司月哪里管得了这许多,他知道云出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又怕她为了他委屈自己,索性他率先破戒了,扔下这满屋的宾客,屏退了其他人,自个儿留在屋里,陪着她一起等吉时。 擦脂抹粉后的云出,看上去气色很好,神采飞扬,将南司月在心中徘徊了整整一晚的忧虑,给压了下去。 “等会可能会有很多人,到时候,无论他们说什么,好的还是坏的,你只要记得自己的选择,相信我,就可以了。”南司月含着笑,对她说了一句堪称莫名的话。 照理说,云出应该讶异才对。 南王娶亲,谁敢在婚宴上说坏话。 可是她很平静,闻言,只是笑了笑,然后拨弄着头上凤冠,嘟着嘴道,“这一次,总该不会掉了吧……” 南司月愣了一下,随即微笑。 上次的乌龙事,这一次,大概,是不会上演了。 “哎,当南王妃有什么好处?”云出突然巴巴地凑过去,贼兮兮地问,“认真的,南王府到底有多少财产啊?” “……多到你无法想像吧。”南司月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但觉得面前这张冒着金光的脸,实在是很有求知欲的样子,所以,宽慰了一句,“大概,能买下大半个夜氏王朝吧,其实,我也没统计过。”说完,他又淡淡地加了一句,“不过,从此以后,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了。” “哇哇。”某人口水长流,一副猥琐的小市民样,“那除了钱之外呢,还有什么?” 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清点自个儿的身价财产了。 南司月丝毫不觉得什么,反而很乖顺很配合地回答道,“还有自己的军队啊,还有遍布整个王朝的暗桩、暗卫,还有许多归顺南王府的江湖门派啊,还有许多地下产业啊。” 他每说一样,云出的眼睛就亮上一分。 说到最后,简直就是一个财迷看见大金山的表情。 “耶耶!我的运气真是太好啊!”等他终于哗啦啦地说了一串后,云出几乎要雀跃起来,忍不住欢呼。 南司月含着笑,静静地看着此时欢乐得像一只小老鼠的云出。 从前不觉得这些东西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可如果它们能让她这么开心,那么,拥有这些东西,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你真的好有钱。”她盯着南司月,由衷地感叹道,“拥有的东西那么多……” 多到从前的她,发挥最大最大的想像,都无法想到它的十分之一。 “我的便是你的。”他提醒她,被她这样崇拜地看着,南司月几乎有点不自在了。 “所以说,我的运气真的很好很好,终于把自己给嫁了,对方还是一个天大的财主。”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高兴的缘故,她说着说着,泪突然流了下来。 南司月吃惊地看着她依旧含笑的唇角,还有眼角晶莹的泪珠。 “怎么了?”他站起身,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低低地问。 “没事……”云出摇头,依旧笑容满面,“南司月……我很庆幸遇见你。” “怎么突然说这个?”他一怔,随即微笑。 “真的,我很庆幸遇见你,遇见你,是我这生中最最运气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求神拜佛太多了。”她垂眸低低道,“可是遇见我,却一定是你这生最最倒楣的事情。” 便和唐三一样。 遇见她,是他们俩的晦气,却是她的运气。 她应该为此,向佛祖多烧几炷香。为他们,为自己。 “乱说什么。”南司月的俊脸微微一沉,然后,低下头,在她的额头轻轻地印了一吻,“遇见你,是我此生唯一的事情。” 其它的事情,都是毫无意义的。 都是无足轻重的。 辽阔江山,倾天权势,都可以在她的灿然一笑,灰飞烟灭。 他既不会觉得遗憾,也不会有丝毫迟疑。 也许是生来俱得,所以,从未稀罕。 云出眼眶又热了,还想说什么,门外的喜娘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吉时已到。 “我们出去吧。”南司月说着,已经牵着云出,轻快地走出房门。 他牵着她,握得那么紧那么紧,紧到他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从神庙回来后,南司月的手越来越暖了,那种冰寒般的感觉,也恍若久远的梦。 云出紧步跟在他的后面,望着前面那个修长英俊的人影,为了配合即将的场合,今天的南司月束着金冠,衣服也是较为正式的朝服,看上去,少了平日那种清冷的风华,多了一份雍容的贵气。 她看了许久,又似察觉到什么,云出轻轻地转过头去。 在他们身后,南之闲一身素服,远远地站着。 只是,在云出转头看他的时候,南之闲突然深深地、深深地、朝她弯腰拜了下去。 目光润动,口中轻轻地自语。 多谢了,云出。 154第四卷 大战前夕 (九)南府(4) 外面的宾客显然已经等候了许久,在进入大厅的时候,南司月略微顿了顿,转头示意地看向她。 云出朝他笃定地笑笑。 是的,她已经准备好了。 他牵着她走了进去,大厅里已经齐齐的坐满了人,在他们进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向他们行注目礼。 所谓的万众瞩目,不外如是。 从此,借着他的身份,她也能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街头小混混,一跃而成夜氏王朝最尊贵的女人之一了。 她何其幸运。 这满堂的人中,有几个在唏嘘,有几个在嫉妒,有几个在旁观,又有几个,在真心地祝福? 云出淡淡地笑,目光慢慢地扫过大家,并未仔细研究。 这些,都不重要。 走神的当口,南司月已经牵着她,走到了已经布置好的喜堂前,夜嘉也到场了,坐在首座的位置,看见云出,他倒是心无芥蒂,竟还对她咧嘴笑笑,俊美无比的容色,纯善过头了,倒有了一点邪气。 云出还是没理他,目光一顿,便已离开了。 “吉时已到,准备拜堂!”司仪官拉长调子,在上面吆喝。 南司月转过身,云出却没有动,依旧笔直地站在台上,下巴微扬,淡定而坦然地望着台下的人们。 “我想,大家都应该听到谣言了吧。”她开口道。 南司月闻言,诧异地望向她。 云出只能抱歉了看了他一眼,继续凛然地望着众人,“何必因为我即将的身份,而将这件事忍下去?其实,这并不是谣言,我确实是蛮族人,我的母亲是蛮族长老的婢女,父亲是蛮族的前任神族使者,而我——便是这一任的神族使者。”她继续望着大家,一字一句道,“这一月里,蛮族与南王府的对峙,除了误会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 说完,她转身,看着南司月,轻声道,“对不起,我骗你说我不是蛮族的神使,其实,我就是。现在,真相已经被大家发现了,看来,这个骗局也继续不下去了。南王殿下,我嫁不了你了。真可惜。” 南司月蹙眉,正要开口,云出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南司月,其实,就算我的来历没有被大家发现,我也不可能嫁给你,难道你不明白吗,对我而言,你太强大了。”她仍然含着笑,眼角却早已蕴满隐隐的水意,“如果我嫁给你,这辈子,都会是你的附属品,你是南王,你拥有半壁江山,即便你不嫌弃我的来历,即便你有足够的能耐,保护我,将我庇佑,那又如何?难道,我要将我的一生,都归附在你的羽翼下?乞怜着你的同情,你的施舍,将我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全部加筑到你的……你的爱情上?我固然生来低贱,但我可以很自负地说,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好意,也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幸福,尽数依附在另一个人的情感上。一直以来,我都是靠自己的,也只相信自己。”顿了顿,她迎着南司月惊痛的目光看,一字一句道,“无论是立场,种族,还是我们各自想要的东西,其实都不一样,南王殿下,所以……你放我走吧。”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终于察觉到迟来的心痛。 其实,她已经离开了那么多次,为什么,非但没有习惯,反而,会越来越无法离开呢? 然而,无论哪一次,都比不过现在,这样撕心裂肺,心坠如铅。 想必,他也一样。 想起在马车上,他在她耳边的低语,他何尝,已经不能再释怀。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不这样做,又怎么能明确地告诉这些人:你,南司月,并没有因为一个蛮族少女,背叛夜氏王朝,更不会,因为要坚决地站在她身旁,一个人,面对着整个世界。 你拥有那么多东西,我怎么能够让你为了我,失去这一切呢? 纵然你无憾,我亦不会原谅自己。 司月。 容我再自以为是一次吧。 “云出。”南司月凝视她许久,眼眸深深,似暗涌阵阵,幽黑得见不到底,“你说过,你会坚守自己的选择。你不能食言。” 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需要管! 那已经是他的事情了。 “对我而言,我的选择,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云出绝艳一笑,对南司月,轻声道,“你们,都要好好的!” 原谅她的贪心。 她已经为这份贪心,付出了全部的代价。 可是,再来一次,再选择一次,仍然是同样的结果! 她便是贪心了,喜聚不喜散,永远做不到厚此薄彼。 除了不断消耗自己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途径。 可是……真的很累。 纵然努力地笑迎一切,心还是会累的,一点一点的,沉甸甸地,压着她,直到喘不过气。 她尽力了。 那就这样吧。 也只能这样了。 南司月身躯一愕,便听见云出继续,缓缓地说,“南司月,我不可能站在你这边,去对抗夜泉,正如,我也不可能站在夜泉那边,去对付你。既如此,你何必要逼我?” 其实,他何尝逼过她? 他从来从来没有逼过她。 可此时,如果不这样说,他怎肯放手,怎会放手!他只会将结局提前,宁负天下亦不会负她——可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能用什么姿态去面对伤痛累累的他? 南司月本想说话,却被她的一句,堵得一哽。 是啊,怎忍逼她。 南司月默然地站在原地,眼神却愈发深下去,如她初见他时的模样,将自己,深深地藏入一个别人触及不到的世界。 云出心中一涩,泪水终于忍不住,她匆忙转身,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到了夜嘉面前。  “陛下,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她低声问。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恭敬地跟夜嘉说话,即便是做给大家看的姿态,夜嘉还是觉得很受用啊很受用。 “王妃客气了,请这边走。”夜嘉到底是帝王,他伸臂一引,指向了旁边的一个偏厅,别人便很自发地让开一条路。 没有人试图拦住她。 即便,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即便,已经知道她不会再是南王妃,她没有想去拦住她。 此时的云出,太无畏太淡定,如一枚莹然生辉的璞玉,让人无法亵渎,更无法轻视。 偏厅并不远,只几步,便走到了。 脚步一停,夜嘉转头唏嘘道,“其实,他倒是下定决心为你抛却一切的,你不该在这个时候拆他的台。” “我知道。”云出轻声道。 “……虽然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有时候,有一个人能让你不顾一切,也许比这江山权势更加难得,你非他,怎知对他而言,到底哪个最重要?”夜嘉难得苦口婆心一次,竟也有几分诚恳。 “当然啦,现在的场景,也是我乐见其成的。”至少,他不用担心南王府内讧、靠不住了。 云出却似只听到他的第一句话,她望着夜嘉,低声问,“你方才的那番话,是因为思思吗?你后悔没有为了她放弃帝位吗?” 夜嘉一怔,随即摆手,“朕乃天生此命,根本不是放弃不放弃的问题。” “嗯,同命咒。”云出将他的秘密轻轻地吐出来,然后,映着夜嘉诧异的目光,继续道,“你用半生的命,去换得己身的自由,却不知道,你换得的,不过是另一副枷锁罢了。夜嘉……我为你解开同命咒,你罢手吧。把夜泉的东西,还给他,然后,去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你的一生还可以很长很丰富。” “你能解开同命咒……”夜嘉的嗤笑突然戛然而止,他惊愕地看着云出,“难道,你真的得到了神庙的力量?喂,那可是被诅咒的东西,你这样滥用,会死得很惨的。” “那已经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了。”云出说完,不及夜嘉应声,已经以手结印,置于他的眉心前。 这是夜氏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血咒,从此以后,再无血咒之说。 千年执念,至此消弭。 所以,在丛林里叫嚣的怨灵们,你们,至少可以甘心了——从此,人间再无神族,你们的灵力,也不再被自己的世仇利用千年之久。 依旧是慑人的白光,依旧是虚弱到极致的抽离,在云出离开偏厅的时候,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竟然还能站得那么直,竟然还能走得这么稳。 也许,正如夜泉所说,她果然是世上最能打最能挨的女人。 ……或者,根本就称不上女人了。从始至终,她只是一个天不管地不收的小混混而已,永远不会改变。 155第四卷 大战前夕 (十)回归(1) 她重新回到大厅时,大厅已经一片静谧。 门外,有几个人蠢蠢欲动。 也对,南王府与蛮族的梁子结得这么深,现在,现成的蛮族神使就在面前,他们怎么那么轻易放她走? “如果你们扣住我,南王府与蛮族的仇怨将会无止无休,可如果,你们将我放了回去,我一定会说服族人,从此双方休战,相安无事,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哪个对自己更有利吧。”她冷冷地扫视众人,声音不算洪亮,中气也不足,可吐字清晰,所有人都能听清楚,一字一句地,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们终究没有动她。 云出走了。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中,堂而皇之,一身清冷,走了。 她没有再回头看南司月。 只因为……如果再回头,她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在他的注视下,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已经忍着一切走到了这一步,不能让这所有的努力,毁于回眸! 可她知道南司月在看她。 不然,身后,是什么在灼烧着她的背,那么热那么热,几乎要透过肌肤猎猎地烧到心里,烧到炽痛。 即便是当年,唐三蝶变转身时,也不曾痛得这么彻底。 恨不得自己不曾出生过! ……其实,她已经溃不成军了。 只是战场已远,你再也看不见,也永远,看不见了。 直到云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众人才醒过神秀,忐忑不安地看着台上的南司月。 夜嘉也脸色苍白地从偏厅走了出来,手扶着门楣,神色恍惚。 所有人都以为南司月会生气,会大怒,甚至于,会迁怒于在场的所有宾客。 这场喜事,说不定,会变成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案。 虽然在昨晚听说了许多新王妃的身世谣言,他们心中对南王是有意见的,可此情此景,他们哪里还有其他的想法,只希望南王殿下快点息怒,各位也好保命。 连一直站在旁边噤若寒蝉的阿堵,也几乎以为,南司月会下令杀掉所有人泄愤。 可是,他们错了。 南司月非但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甚至于,最开始的惊痛也慢慢地平息了。 他只是淡淡地挥了挥袖袍,在所有人大惊失色的目光中,疲倦地丢下‘散了吧’三个字。 然后,衣摆轻扬,他人已转身,大步往后堂走去。 留下满堂的宾客面面相觑许久,然后弱冠相庆:竟然还活着,竟然没当成炮灰…… 唯有阿堵,忧心地看着南司月迅疾消失在尽头的背景,一身冷汗。 南司月的步伐很快,到了后来,他几乎是疾步如飞,眨眼间,便到了南之闲的房前。 没有敲门。 我们尊贵无比的南王殿下直接伸腿将门踹开了。 南之闲也不吃惊,闻声,淡淡地抬了抬眸,然后,示意前面的座位,“她已经走了吗?” “昨天上午,你对她说过什么了?”南司月并不进门,只是逆着光,站在门口,冷冷地问。 她从阳朔来找他,带上了那么多新奇的礼物,带上了她全部的决心与义无反顾,从水里钻出来,冲着他使劲地挥手。 在马车里时,她都是那么快乐简单,即便在提出见唐三时,也没有丝毫异状。 就算那个时候,她有什么打算,也决计不会像刚才那样决绝激烈。 然后,昨天上午,他派人去调查唐三下落,云出在南王府自己呆了大半个时辰。 这个大半个时辰,她在哪里? 这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直到全部发生后,南司月才恍然,这大半个时辰,是所有的转折点。 她见到南之闲了,并且,得知了一些事情。 所以,她去见唐三前后,脸色才会如此苍白! “说了一些她必须知道的实话。”南之闲也很坦白,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南司月面前,“告诉她,她身上附带的灵咒,非但可以为你们解血咒,也会让她迅速衰竭。告诉她,你这样大张旗鼓地迎娶她,只会让你处于风口浪尖,让南王府动乱不堪。告诉她,她是命定的夜后,是你的、整个王朝人的浩劫,是真正的灾星。告诉她——无论再怎么挣扎,你们是命运的棋子,避无可避。” “是吗?”南司月听完后,沉默了一会,突然敛眸,目光极妖冶地闪烁着,“如果我不是南王呢?” 云出一直走一直走,似乎已经出了南王府,似乎已经走到了临平大街。 在出门的一路上,她已经脱掉了凤冠,脱掉了喜服,头发随意地披散下来,一身白色的绸衫,让她的脸色更为苍白。 仰头间,那诡异的图案,竟从衣领的缝隙处透了出来。 竟蔓延至此了。 再也没力气了,走不了了,方才强撑着她的最后一丝理智,也在踏出南王府的那一刹,化为乌有。 临平大街上,还是那么多人,来来往往,芸芸众生。 就像那一次在京都,她从皇宫走出时,看到的情景一样。 天下,终究只是天下。 循环往复,从不因一个人而停止向前。 说起来,谁又不是棋子呢? 人生便是一个棋盘,我们都是棋子,可纵是棋子,她也要自己选择落子何处! 膝盖一软,她终究是跪了下来,双手撑在地上,眼泪终于溅落。 然后,一尾白色的衣袂出现在她面前。 黑色的长靴站定。 她没有抬头,那人却已经蹲了下来,眉眼含笑,温暖而跳脱,“云出,你今天不是成亲吗?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她如遭雷击,猛地抬头。 唐三笑吟吟地看着她,在她抬头的那一刻,他伸出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看着你,哪里像新娘子,简直糟透了。”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然后,以手为梳,将她的长发扰成一束,扯下自己的发带,为她束上,一切办妥后,他往后一退,偏着头看了一会,方微微一笑,“这样子便清爽多了,看,多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云出还是一脸愕然,一副雷劈过的表情瞧着他。 “不会吧,变回来,你就不认识我了?”他凑近一步,有点委屈地看着她,“小小年纪,看你什么记忆力啊,我不就是唐三罗。” 是啊,他是唐三。 这样秀美的脸,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神色,这样的语气,除了唐三,再无二人。 可是,他怎么是唐三! 唐三……唐三不应该还记得她的!他应该已经忘了她,他应该……应该……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没有忘掉你?”唐三盯着她的眼睛,眼底是满满的笑意,“你还是那么傻啊,哪里会这么容易忘记呢?更何况,为什么要忘记呢?” 云出愣愣。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忘记呢? 就算世事变幻,物是人非,那些发生过的,消失的,失去的,为什么要抹杀呢? 这句话,原是她对南宫羽说的。 现在,她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难道,你怕我想起你后,听说你成亲的消息,会要死要活,前去砸堂,吹了新郎杀了你?”唐三说着,自个儿便笑了起来,“我看上去那么凶恶吗?” 云出眨眼,脑子很乱。 面前这个久违而熟悉至极的人,似幻似真。 “是我先离开你的啊,云出。”他终于敛起笑容,安静地看着她,轻声道,“我没有陪你一路前行,又怎会责怪你找不到最初的路呢?” 听过一个鬼妻的故事没有? 从前,有一对夫妻,他们很相爱很相爱,可有一天,妻子突然得了重病,匆匆地撒手人寰。丈夫很悲痛,一直在悲伤中不可自拔,后来,妻子感念其深情,历经千辛万苦,从地府辗转归来,夜夜与丈夫同眠,白日消失,初时恩爱无比,可丈夫一个人渐渐觉得吃力,这个时候,另一个女人出现了,她为丈夫洗衣做饭,她能在青天白日,为他送饭到田盖头,丈夫终于动了心思,想娶另一个女人了,鬼妻却不肯罢休,到了最后,恩爱夫妻成怨敌,丈夫终请了道士收了她。 这并不是一个负心的故事。 而是告诉世人,在适当的时候,放开自己的手吧。 唐三是谁? 他是几百年来唐宫最叛逆最不遵常理最随心所欲的宫主。 焉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不是不爱,只是,他已经缺席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那就……放手吧。 可是这个傻瓜,却还在担心他呢,还巴巴地让他失忆……傻瓜…… 156第四卷 大战前夕 (十一)回归(2) 唐三的话刚刚一落,云出再次泪盈于睫。 胳膊被他的双手扶住,这才不至于重新跌下去。 “可是云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唐三显然并不知道刚刚在南王府中发生的一切,他醒过来后,蝶变后的事情,只是寥寥地记得一些,然后,却清晰地记得,在云出给他解蝶变那天,对他说的话。 他知道她今天要成亲了,原只想远远地看一眼便离开,却不料,见到了这样狼狈的新娘。 云出轻轻地摇了摇头,无言以对。 “算了,看你现在很累的样子,先找个地方休息吧。介意去我那里吗?”唐三见她的神情,并没有过分逼问,而是微笑着,如此建议。 云出没有拒绝,她已经没力气拒绝了。 而且……面前这个人是唐三啊。 唐三歪头看了她一眼,见云出果真是虚弱至极,他也没有什么罅隙,手一滑,便弯身将云出拦腰抱了起来,“先睡一会吧,睡醒了就到了。” 云出柔顺地倚着他,头埋在他的胸口,唐三身上那种淡淡的檀香味,像从记忆里缭绕而来,让她恍惚,眼皮也渐渐重了,整个人如覆云端。 她真的睡了。 睡得很沉很沉,好像一下子卸掉了身上所有的重负,一身轻松,但也没有了强迫她醒来的动力。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会睡多久,也许,就这样永远地睡过去了。 …… 唐三小心地抱着她,动作脚步俱是轻柔,云出大概是真的累了,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受了什么,在缩在他怀里的下一刻,便已经睡熟,脸色苍白,可是很安详很放松,这让他略感欣慰。 你的心,已经给了别人吧,云出。| 唐三望着她淡若柳丝地一笑,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座巍峨静矗的南王府,然后转身,轻快地走进了人群中。 在他们消失后没多久,南司月已经追出,神色焦急而决然,蓦然回首,她又在哪里呢? 目之所及,全是不知道来自何处,又将去往哪里的人们。 他们形色匆匆,他们视而不见。 风吹起他的发尾衣袂,在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紫袍翻飞,如孤单一人。 唐三将云出带回了自己现在的临时栖身处。 那是临平城外的一家农户,主人家已经去别处探望自己远嫁的女儿了,留下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庭院。 屋外是之前的那条小河,屋后,是一望无际的庄稼的,此时,稻子已经抽穗,金黄|色已经从绿色里透了出来,郁郁葱葱,无限生机。 条件确实简陋了一些,可唐三还是将云出的床铺得松软舒适,裤子是晒了整整一天的,还有太阳的味道,褥子是今年新鲜的棉絮,枕芯是主人家收集的芦苇絮,屋子里很干净,燃着淡淡的熏香。 他已经发现了她身上的图案,只是手在衣襟上停留了一会,并未掀开看其它的地方。 脉搏很弱,可并无异状,只是,有点气血不足——该不会,是南司月没有好好给她吃饭吧? 唐三自嘲地笑笑,将这个无稽的猜测抛之脑后,倾过身,仔细地为云出掖好被角,然后缓步走了出去,等着她醒来。 走出屋外,他坐在门前那小谷场的石磙上,仰头,看着头顶碧蓝如洗的天空,还有棉丝般的游云,清逸地飘过。 已经是五月了啊。 眨眼,大半年过去了。 就好像做了一场太沉太沉的梦,梦里面,什么都是馄饨的。一觉醒来,只觉得此身犹在,人间却已经几番沧海桑田。 偶有蛙鸣鸟叫,从屋后的田野里传来。 唐三静静地坐了许久,也不知道从哪里吹了一瓣翠长的柳叶,他伸手一捞,将柳叶夹在手指间,放在唇间,轻轻地吹奏起来。 没有特定的曲调,没有特别的含义,只是如许晚春,如许清风,总不至于因枯坐而辜负。 云出便是在这样悠扬的曲子中醒来的,她睁开眼,从床上爬了起来,抬手的时候,手掌的黑线竟然消失了,她掀开衣服往里一看,肌肤光滑如玉,哪里还有半点痕迹。 她扶了扶额头,不太沫,为什么南之闲所说的‘衰竭’并未出现。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做了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云出赤着脚踩到地上,刚刚站稳,便是了阵晕眩,她扶着床架站了许久,再站直时,她的气色似乎变得很好,眸色油黑如点漆,唇色殷红,眼神凝注而妖娆,云出并不算绝色,只是清秀干净罢了,可是此时的她,看上去却给人一种奇怪的错觉。 面前的女子,分明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红颜。 等她扶着墙壁,走到门口时,唐三也已经听到了屋里的响动,他放下唇边的叶子,转过头,看向她。 云出却迎着他的目光轻轻一笑,“很喜欢听呢,能不能再吹一曲?” 她的声音别无异状,气色也好得出奇,看得唐三一怔,只是,他并没有马上继续吹奏,而是从石磙上站起来,信手拿起一双晾晒在外面的布鞋,到了她面前,他很自然地弯下腰,将她的脚托起,口中嗔怪,“怎么赤脚出来。” 穿好后,唐三站起身,看着有点怔然的云出,本想询问一下她身上的黑线是怎么回事,可目光往她的袖口一瞟,哪里还能看见丝毫痕迹? 所以,冲口而出的问话,变成了自然亲切的一句,“想不想学?” 至于其他的问题,他不想问。 也无需问。 157第四卷 大战前夕 (十二)回归(3) 云出低头瞧了瞧自己脚下的鞋,然后抬起头,朝他浅浅地笑,“好啊,你教我。” 他们并肩靠着,都在石磙上坐了下来,唐三已经从河边摘了另一瓣柳叶,递给她,很仔细地教她如何吐气,如何控制音调高低。 云出很虚心地听着,拿着叶子,放在唇边呜呜地吹了一通。 她无疑是聪明的。 所以,第一次便有模有样,只是调子实在是难听了一点,唐三莞尔,自己也拿了一片,在旁边示范,“不对,嘴巴应该这样的,你听一下。” 他耐心地教她。 云出点头,眼睛很亮很亮。 过了一会,她终于掌握了要领,轻灵的曲调,在揣摩中慢慢扬了起来 。 唐三不再说什么,只是侧过身,含着笑,安静地看着她。 云出吹得很专注,也似乎真正在觉得很开心,她捏着柳叶,吹了一首又一首,傍晚的风轻轻地吹,天边渐升晚霞,她的侧脸苍白而美丽。 唐三侧耳听了一会,目光终于从她的脸,慢慢地挪到了云出身后,通往临平城的路。 然后,他站了起来。 拂了拂衣摆,无比闲逸地走了过去,迎向那个走近的人影。 云出仍然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柳叶,等一曲终了,她欢快地回头,“这?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7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8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8部分阅读 这次怎么样?” “很好听。”唐三微笑着回答,声音轻柔,在他的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一身素淡的紫衣,眉宇间透着疲倦的俊魅男子。 “南司月,我把她交给你了,这次,不要再把她弄丢了。”他转过头,朝南司月笑道,“再丢一次,我就不还了。” “多谢。”南司月微微地欠了欠身,然后洒然地走了过来,走向目瞪口呆、错愕不已的云出。 待到了她面前,他一言不发地牵起她的手,也不管云出发呆发愣,拖着她,便往驿道的方向疾行。 “你……你……你怎么……”云出的一句话还未说完,已经被他拉着走了老远。 当然,这句话也不可能说完。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除了惊奇,便只有惊奇——可是惊奇之后,又不是不欣喜的,就好像,明明飘着一晚的雪,你知道明早起来,肯定是一地的积雪,然而,清晨推门一看,却是满园的繁花。 不可思议,如遭遇奇迹。 唐三则独自留在庭院里,直到他们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他才重新坐在石磙上,修长的手指,拈起她猝然间落在石面上的柳叶,静静地看了一会,才将它轻轻地放在唇边,继续被打断的曲子。 仍然是,如许晚春,如许暖风。 只是,身后那个扶门而出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云出几乎被南司月一口气拉了很远,直到听到她喘不过气了,他才停下来,转身,定定地看着她。 “你……”她的那句话终于整出了条理,“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三派人去府中通知了我。”南司月神色未动,仍然看着她。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她又问。 “随便。”他依旧是那副表情,好像天下所有的事情,都比不过此时在他面前的她,都没办法让他的目光移开分毫,“我已经不当南王了,什么都不要了,我们随便去哪里,你喜欢哪里,就去哪里。你无法选择,我们就不要生活在有选择的地方,到一个简单自在的地方去,好不好?” 云出怔怔,然后,低头苦笑不已,“如果我有哪怕一年的寿命,在婚礼之前,我就会把你拐带走,可是现在——南司月,我甚至连时间都给不了你,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即将失去的人舍弃那么多!” 倘若她不在了,留下他一无所有,孤单影只,又该情何以堪! “所以,你回去吧。”她微笑地看着他,“真的,你回去吧,我还是希望你当南王,我不希望你籍籍无名,一无所有,你一直高高在上,又怎么能了解普通人的无奈呢?如果你还是南王,以后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我也可以向小鬼吹嘘,我差点嫁给一个大人物呢,然后,那些小鬼就很羡慕很羡慕地看着我说:‘哇,是那个又帅又能干的南王啊,你真是死而无憾啊!’你知道,女孩子一向是虚荣的……” “闭嘴!”南司月终于恼了,他突然斥声叫停了她。 云出受惊地看着他。 在她的印象中,南司月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从来没有这样凶过她。 可现在,他竟然恶狠狠地盯着她,目光凌厉炙热,几乎要将她融化。 “你到底懂不懂,对我而言,什么都不重要,你还能活多久,你还能陪我多久,我以后的生活会怎样,根本不需要你去考虑!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你,这个人生多尊荣多漫长,都是空的!甚至还不如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就算我真的背弃了所有,到头来,仍然没有得到你,那也与你无关,只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后悔,也绝无遗憾,你到底懂不懂这个道理!” 云出呆呆地看着他,许久许久,才低下头,抿着嘴,浅浅地,浅浅地笑。 “所以,你真的不做南王了?” “我何况稀罕过做南王。”南司月哧然有声,然后,他松开云出,退后一步,双手张开,眉眼带笑,“云出小姐,我现在已经是一穷二白的白丁一名,无权无势,可是武艺还行,长得也成,而你呢,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你要不要将就着,嫁给我呢?” 云出以手托腮,作势想了很久很久,然后,她用手背抹掉满脸的泪,笑得邪恶而灿烂,饿虎扑食般跳到他的身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朗声道,“既然如此,还嫁什么啊,直接私奔啊!” 南司月张开的双臂赶紧合住,将她紧紧地搂住,任由她的泪水从他的衣襟渗了进去。 温热的泪,熨帖着他的心。 “好,我们私奔。”他吻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低地重复着这句话。 说话间,一辆马车已经从驿道那头驶了过来,到了他们前面,驾车的阿堵赶紧吁停马车,堪堪停在他们身前。 “王爷,王妃……厄,少爷,少夫人,上车吧。”他笑吟吟地招呼着,手已经撩开了车厢后的布帘。 云出扭头见到他,倒也没怎么扭捏,依然八爪鱼一样缠在南司月身上,不肯下来。 南司月没办法,只好把她整个人都抱了上去,想了想,他吩咐阿堵道,“往粤的方向吧。” 去看看她看过的美景,去踏足她走过的路,去认识她长大的地方。 阿堵应声,扬鞭而起。 布帘纷飞,车轮碌碌,转眼已经老远。 驿道那头,夜嘉与南之闲一起从树木里踱了出来,夜嘉走在前面,南之闲稍微靠后一些,两人的表情都极其精彩,夜嘉是觉得好笑,南之闲倒是一脸的忧色。 “哎,没想到南司月这么忘恩负义,好歹我们也同命了这么久,口语一解,他立刻就甩下朕不管了,哎,大祭司……不对,之闲,你说,他是不是很没良心?”夜嘉说这句话的时候尚摇头晃脑、一本正经。 南之闲只能无语啊无语。 “不过,朕敢打包票,他想甩下南王府这个包袱,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夜嘉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让他走一次也好,只要经历到底层的颠沛流离,以后就不会对权势这么不在乎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南司月对权势不甚在意,夜嘉才一直放心他。 真是矛盾啊。 夜嘉有点头疼。 “希望大哥能在我撑不下去之前,赶回来。”南之闲根本没有管夜嘉的自言自语,只能暗暗祈祷。 只是,这样大的烂摊子,他只怕一天都撑不了。 好在南王府等级森严,司责清晰,只要没有人故意捣乱,一时半刻根本不会出状况。 “哎,放心啦,南司月肯定会回来。”夜嘉听出南之闲的忧虑,转过身,好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此安慰道,“一个没有力量的人,怎么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啊,他肯为云出放弃一切,就肯定会为了云出回到这里,等着吧。” 158第四卷 大战前夕 (十三)回归(4) 他们一路往南,奔向粤州。 马车里,云出一直黏在南司月身上,像只树濑一样,就是不肯下来。 他自然乐见其成,便这样抱着她,什么心思都没有,抱着便发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出突然恍然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她往后挪开了一点,睁大眼睛问,“我说,你不会真的是净身出门吧?有没有多带一些金银珠宝,或者银票什么的?” 南司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听到你的消息,我赶过来都来不及,怎么会带那些东西?” 云出一听,无语了,当即就想呼天抢地,悲愤了半天,她最后豪气地拍了拍南司月的肩膀,沉声道,“不过,也没事,你既然跟了我,我好歹也会养你的!” “你让我吃你的软饭?”南司月一脸含笑,望着云出此刻艳极反淡的脸,“就算我真的一无所有了,却也应该有能耐养得起妻儿,你就不用操这份心了。” “妻就妻,哪里有儿?”云出白了他一眼,嘟着嘴纠正。 “嗯,你说有便有,你说没有,我们就不要。”他淡淡回答。 云出怔了怔,随即大窘。 “我们真的要去粤州吗?”她不自然地转开话题。 “嗯,或者,你想去哪里?”他问。 “原地。”云出终于舍得从他的怀里站了起来,看着南司月,轻声道,“我不想在路上耽误时间了,我们原地留下,随便找个什么地方。” 南司月脸上的笑容微微地黯了下去,随即,又明朗起来,“好。”说完,他掀开车帘,招呼前面的阿堵道,“如果附近有村落或者城镇,便绕进去,随便找个落脚的地方。” 阿堵应了,目光在两侧扫了一下,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一个小村子,他扬着马鞭,将马车驱了进去,然后,找了一个看上去干净整洁的农家,开始交涉今晚的住宿问题。 阿堵到底能干,很快便与一户人家谈妥,辟一间屋子给他们休息。 南司月先跳下马车,伸臂将云出抱了下来,下来后,也没有松开她,而是直接将她抱进了屋子。 临进门时,他转头吩咐阿堵,“你先回去吧,帮之闲看着,很多事情,他如果决定不了,你可以帮他拿主意,他一直在祭天司,南王府中并无亲信,恐孤立无援。” 阿堵正想出言留下来,见南司月的表情,还是将话忍了下去,他恭恭敬敬地朝南司月弯腰鞠了个躬,而后驾车离去。 他们借住的农家只有三间房,住着一对年老的父亲,他们的儿子媳妇,这空着的房间本来是用来给客人住的,东西都算齐全。 阿堵离开之前,早将房内的其他东西都置办好了,还向主人家讨来了热茶放在桌上。 他们进门后,南司月终于放下云出,走到桌边,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再递给她。 所有的动作都很自然,没有一点刻意或者迟滞。 云出接过热茶,严严地喝了一口,这才抬起头,冲着他笑了笑,“饿了,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呢。” “我去看看主人家有什么吃的。”南司月说着,便要出门。 云出赶紧拉住他,“还是我去吧。” 一想到南司月别别扭扭地问主人家讨饭菜,云出就觉得好笑——这简直是无法想象嘛。 “我去吧。”南司月弯了腰,含笑看着她,“我总不能真的被你言中,承认自己果然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吧。” 云出听他这样说,想了想,还是松开了他的袖子。 南司月出去了。 她则继续坐在桌边,继续喝着热茶,可是,明明这么热的茶,喝进去后,体内还是冰凉凉的,空荡荡的,好像倒进了一片虚空了。 又想起南之闲对她说的话,衰竭? 衰竭,并不仅仅意味着死亡吗? 她在房内等了很久,直到她喝完了那一整壶热水,南司月终于回来了,手中端着一碗热粥,粥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一看便知极烫。 云出赶紧迎过去,将他手中的粥给接了过来,果然很烫,云出连忙嘶嘶地抽了几口气,将粥放在桌上,抓起他的手,抬到了自己的耳边,让他捏着自己的耳垂。 她的手也忙忙地伸到南司月的耳垂上,捏住。 南司月莫名其妙地被她摆弄了一番,大概觉得这个姿势实在太好玩了,他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这是什么仪式吗?” “哪里是什么仪式,难道你不觉得摸着耳垂,手就不烫了吗?”云出瞪了他一眼,心中暗暗腹诽:没常识啊没常识,枉你学富五车了。 南司月细细地感受了一下:果然啊。 手不烫了。 只是,她的耳朵怎么那么软那么软的,棉絮一样,软得人心里发涩。 “云出。” “嗯?”她应声,抬眸。 “那个……粥是我煮的。”南司月有点赧颜道,“主人家都睡了,又不好让他们起床,所以,第一次,也不知道味道……” “怎么不早说,叫我出去煮粥啊,我煮的可是一流呢,说起来,你好像都没有尝过我的手艺呢。”云出又是懊恼又是心疼,但更多的,是填在心底的,暖暖的幸福。 “来,我来看看你的第一次水平如何。”牢马蚤完毕,云出赶紧巴巴地跑到桌边,端起陈旧的小瓷碗,美美地喝了一口,然后,她张大嘴,惊喜地喊道,“哇,很好喝!你还真有天赋!” “是吗?”南司月本还有点忐忑,闻言,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 那一边,云出已经风卷残云地将粥喝完了,然后,她将碗一伸,大喇喇地问,“还有么?” “嗯,还有。”南司月微笑着接过碗,重新折回厨房,在盛完后,他下意识地低下头,浅浅地尝了一口。结果,他咬到了一粒半生不熟的米粒。 ……根本就是,没熟啊! 第四卷 大战前夕(十四)回归(5) 南司月懊恼了一会儿,正要将手中的粥直接泼掉,云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赶紧截住他,笑眯眯道:“真的很好了,我第一次做饭可比不过这个。” “你第一次做饭是什么时候?”南司月心思一动,顺着她的话头问。 “五岁吧……”云出挠挠头,嘿笑几声,便打算蒙混过关,“跟年纪无关啦。” 南司月还想泼掉,无奈云出拽得那么紧,想起她从前说过,不要轻易浪费粮食,南司月终于放弃了初衷,却怎么也不肯让她继续吃下去了。 “其实我也吃饱了,本来想撑着吃完,毁尸灭迹的。”云出呵呵地笑,在南司月没有恼羞成怒之前,已经将他拉离了灶台。 不知道为何,经过了方才的事情,她突然觉得南司月与自己隔得很近很近。 真的,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那种亲切的感觉,比之前更加强烈,强烈到她的心都要痛了:他本应该一直一直高高在上的…… “好晚了,先睡觉吧,什么事情明天再说。”见南司月似乎还想继续折腾,云出连忙拽住他的胳膊,将他往房里拖去。 南司月这才罢手,等他们进了房,云出麻利地抖抖被子,然后,坐在床沿边,脱掉鞋子——只是,在看尖叫下那双鞋时,她的目光忍不住滞了滞,然后,极温柔地笑笑——“司月。” 她这样叫他。 南司月正站在她旁边,闻声,扭头看向她。 那声亲昵的‘司月’,让他惊喜。 “不知道为何,现在我总觉得像做梦。”她望着他,轻声说。 这几日的颠倒反复,太戏剧性了,所以,此时在这样静谧的小村里,听着远远地犬吠蛙鸣声,她只觉得太不真实。 “如果这是梦,那我们谁都不要醒过来,梦一辈子,好不好?”南司月低下头,轻轻地吻在她的额头上,“睡吧。” 说着,他已经整好了被褥,让她躺在木床的里面,自己也褪了鞋,躺在云出的身侧,一只手绕过她的腰,从背后抱着她,他的胸口贴着她的背,下巴抵着她头顶的发丝,将她好好地保护在自己的怀中,没有妄动。 云出在他怀里默默地缩了一会儿,然后折腾了几下,转过身,面向着他。 南司月并没有睡,她转过来时,便瞧见了他安静深沉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 云出的喉咙动了动,然后,极轻极轻地吐出四个字:“我们做吧。” 南司月怔了怔,目光顿时幽深下去。 他没有再说什么,什么都不需要再说。 至少,此时、此刻,言语只是多余。 他倾过身,狠狠地吻住她,用云出想象不到的激烈与暴躁,使劲地啃噬她,那种吻,如温柔中的绝望,是烟火刹那后满地的灰屑,让她眩晕,恨不得就这样死掉,融化掉,什么都不要再顾忌。 不知道衣服是何时脱落的,不知道他是何时拥着她的,她只是沉溺在他的吻里,正如他一样,即便窒息得快要虚脱,即便纠缠得已无法思考,也不要分开,引线已经点燃,结局只能是粉身碎骨,他们在劫难逃。 十指再次交缠,压在两侧,她弓起身,如绽放的、濒死的昙花,将所有的幽香在毁灭的刹那释放在他面前,唇舌依旧纠缠着,他已经没有了理智,理智在此时,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东西。 为什么要有理智?理智,是世人、是常情加诸在你脑里的种种判断与准则。 可爱她,是他所有身心,全部骨血叫嚣的欲望。 与理智无关。 与任何东西都无关。 只是一种沉迷,沉迷于最不可舍弃的本能。 知道是她的第一次,明明知道是她的第一次,他曾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许多浪漫的温柔的奢华的部署,却不料,是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在这样的境况下,如此疯狂没有节制地要了她。 可是,他怎么可能节制呢? 在最后的那一刻,不是不迟疑,不是不想再耐心再温柔一点的,却不防云出突然往上,紧紧地抱住了他,痛得猝不及防,要得猝不及防,一切都是猝不及防的。 她使劲地抱着他,脸色苍白而艳丽,美得让他胆战心惊,却愈加地绝望,头发渗着汗,紧紧地贴在她的脸颊上,牙齿咬着下唇,在最痛的那一刻,几乎要咬出血来。 可是,她却没有一点退缩,即便是这个时刻,也一往无前,如最桀骜不驯的小兽,南司月简直要被她逼疯了,在云出面前,他且战且退,从最开始的清冷自持,到不舍,到执著,到如今的不顾一切,恨不得倾尽所有,恨不得焚烧一切。 他已经在她面前输得一败涂地,可是这场战役,是他心甘情愿输的,输掉心输掉一切,亦虽死无憾! 在短暂的克制后,在确定她已经能适应后,剩下的,便什么都无法考虑了。 云出低低的叫出了声,又被一个缠绵到了极致地吻尽数吻了进去。 被子已经滑落到了地上,五月的天气,竟然出了那么多汗,濡湿了他们的长发,黑发纠缠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脸上,身上,那交缠的手心里,全是汗。湿漉漉的,黏糊糊的,像一直渗进了心里,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都不可能摆脱。 他不记得自己要了她多少次。 直到云出真的累得不行了,脸色苍白更甚,轻蹙的眉宇,是绽放到极致的艳,也是一夜未眠的倦。他才念念不舍地罢手,轻轻地吻着她微合的眼睫,重新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安静地箍着她的腰,手指温柔地抚过她散在额前的散发。 窗外,东方渐明。 160第四卷 大战前夕 (十五)回归(6) 云出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上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她翻了个身,手臂却搭了个空,云出受惊地睁开眼,便发现南司月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在床边,见她醒来,他弯腰,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啄了啄,“起来洗澡,好不好?” 她流了那么多汗,现在一定极不舒服。 云出的脸顿时红了,将被子拉高,蒙住头,声音闷闷地说,“我不要再房里洗澡……” 这里环境简陋,当然不可能像南王府一样布置屏风啊浴桶什么的,而且,大中午洗澡,被主人家发现了,岂不是欲盖弥彰。 好吧,她就是别扭了。 南司月低笑,“不在房里洗,我发现一个地方吗,带你去好不好?” 云出眨眼,下一刻,被子掀开,已经被南司月扶了起来,让她坐在床上,胡乱地给她穿上衣服,他显然是第一次给人穿衣服,扣子都系得有点慌乱,可是,好歹天资聪颖,竟然也把她收拾得妥妥帖帖。 云出偷笑不已,笑着笑着,目光愈加柔和起来。 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被人这样伺候……真,不习惯啊。 “其实,我自己可以……”在中途时,她也怯怯地想夺回主导权。 “我想为你穿。”他很执拗,脸色竟也有点潮红,不知道是急是涩,很认真的模样,让云出忍俊不已。 终于,他为她系好最后的一根绦带,然后,弯腰,将猝不及防的她拦腰抱起,“好了,我们去那里。” 云出只能用力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眨眼,便被他抱了出去。 外面并无人,这个村子人丁寥落,他们是晚上到的,此时中午,村里人又都出去了,还剩下静悄悄的村子,有早蝉声声,树荫寥落,村口的梁祝梧桐亭亭如盖。 南司月所说的地方,便是屋后树林掩映下的一汪池塘。 五月翠草茵茵,大地重新开始繁茂起来,南司月终于将她放了下来,站在河边,望着她浅笑,问,“这里如何?” 说完,又似知晓了她的担忧,他补充了一句,“百步之内,如果来人,我会知道的,你放心。” 而且,这里已经是村后极远的一个荒芜树林,平日里,本就极少人来。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云出弯下腰,伸手在清澈见底的池水里捋了捋,然后,仰面,眼中含笑,满是戏谑,“一起么?” 南司月半蹲下来,面向着她。 云出虽然在笑,精神似乎真的不错,可是脸色越来越苍白,眸色唇色,却愈加清晰,如一幅被水洗过的琉璃画,清凌凌的,薄薄的,脆脆的。 南司月心中一紧,面上,却是一泓春水般不动声色的笑容,“自然是一起。” 云出脸红了,头一扭,鼻子哼哼了两声。 可无论是真乐意也好,假不乐意也好,南司月终究随她一起下来了,只是,这次却是正正经经的,很细心地为她清理头发,恨不得一根一根地洗干净,然后,用毛巾,顺着她的脖子,一点点的擦拭而下。 就好像,一个对古董痴狂的人,擦拭着一件至爱的收藏品。 每个细节,每段曲线,纤毫入微,铭刻于心。 云出初时还觉得不自在,知道南司月轻轻地靠在她旁边,低低地问了一句,“还疼不疼”时,她的别扭精神有开始发挥强大的气场,直接愤愤地回了一句,“我还要问你,你累不累呢!” 好吧,她就是那种无理取闹,绝对不肯再语言上吃亏,不肯被人看扁的、逞强的、笨蛋。 ——在风月场合混迹了这么久,却忘了,有些时候,是在不用争高低。 譬如,此时。 南司月闻言一怔,然后低头抿着,忍笑,再抬头时,亦是一本正经,“还好,不累。”顿了顿,他说,“我很克制了。” 云出瞪了他一眼。 克制?昨晚那样……咳咳……那样那样,还叫克制?! 如果不克制,那—— “忍着多难受啊。”她突然笑了笑,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一个猝不及防,便将他往池水深处推去。 他们之前一直站在浅水的地方,水深不过齐腰而已,云出将全身的重量往他身上这样冷不丁地一压,南司月根被没有做防备,刚呛了一口水,便被已经贴身而来的云出紧紧地吻住。 用她的胸腔内的空气,让他呼吸。 云出也在南司月落水的那一瞬,陡然意识到:他竟然不会游泳? 南司月竟然不会游泳? 这个发现让她觉得万分好笑,又得意有喜欢,不知道为何,现在发现了南司月有这么多不会的东西,譬如,煮粥啊,譬如,给别人穿衣服啊,譬如,游泳啊……她心中反而有种奇怪的柔软,越发地喜欢他,喜欢到都要窒息了,窒息在这刻骨的晕眩里。 水里的南司月终于失去了主导权,他虽然很快镇定下来,但仍然止不住地往深水处滑去,黑色的长发悬浮着,纠缠着她的,他的脸,在水中看着很模糊,呼吸时,有细密的气泡浮了上来,他睁开眼,那池水也渗进看了他的眼眸里,如水泠泠的两粒黑卵石,委屈且无辜,涩涩的,润润的,真正欺世盗名啊。 好吧,云出承认,她是个色女。 至少,在她看见南司月这副模样的那一刻,原本还有些勉强的戏谑,顿时不见了。 他真的很好看很好看。 好看到……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这样子,别人就看不见了…… 云出为自己邪恶的占有欲自惭了一会,也只是这一会,她突然发现身体浮了上去,南司月的手已经绕到了她的腰上,脚轻轻地踩着水,带着他,露出了水面。 他呼了一口气,手背抚着嘴唇,想起云出方才饿虎扑食般的动作,忍不住低笑不已。 “你怎么又会游泳了?”云出愕然。 刚才分明是不会的,不然,也不会在落水的那一刻,那么无助纤弱,让她母性大发。吻着他的时候,他分明已经呛水了,抚在她背上的手无力而缠绵。 哎,难不成又上当了? “我从前不会游泳,只因为看不见,水中又无法听音。”已经反客为主的南司月在她耳边,别有所指地说,“其实,游泳也和有些事情一样,时机到了,自然无师自通。” 说完,他已经重新吻住她,带着笑意的低吟从唇间渗了出来,“看来,你精力很好啊……” 害他怜着香惜着玉,把自己当和尚一样忍着。 云出又窘了,想反驳,只是,连破碎的抗议声,也被他吞了进去,渐渐的,哪里还有半丝理智? 身在水中,五月微凉而温柔的池水,轻轻地拖着,他的气息无所不在,鸟鸣声,让整个世界更加安静,身上最后的一件白色的小衣也终于被水到了岸边,缠进了水草里,他一直没有松开她,一只手任然掩在她的背上,承托着她所有的重量,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挽起她的双腿,让她盘在自己的腰上,紧紧地贴着他。 云出终于感觉到什么,脸一红,从他激烈缠绵无止无休的吻中稍微抽离一点,双眼水润润地,瞧着他。 南司月的脸颊身上不知何时,也布满了薄薄的红晕,他眉心轻蹙,被水汽晕染过的声音,沙哑而磁性,单单只是声音,便足以让许多许多女人痴狂不已。 更乏说,他黑发雪肤,绝艳的容色,和暗忍的情动。 “可以吗?”他压着声音,低低地问。 云出降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蚊蚋般‘嗯’了一声。 南司月终于忍不住,他的手滑到了她的腰上,然后,轻而有力地,进入她。 云出惊呼一声,双臂紧紧地攀附在他的肩膀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抱得太紧,南司月竟然也低呼一声,可随之的,又是一阵郁闷至极的咒骂,“有人来了。” 云出一愣,顿时有种偷情被抓的慌乱,正要抽离,却不防,南司月的手臂更紧地一收,猝不及防的呻吟几乎同时从两人口中逸了出来,尾音未落,他已经低头重新吻住她,然后身形一沉,带着她,一直沉到了水底。 仍然没有分开。 怎么又办法分开呢。 就好像置身在漫无边际的海洋里,潮水涌来,一阵一阵,带着一波又一波几不可忍受的惊涛骇浪,他们紧拥在深深的,幽静的,柔软的水底,呼吸者彼此的呼吸感受着对方每一个让人抓狂的微动,岸边有脚步近了,又远了,南司月终于带着快要窒息的她浮了上来,在仰面呼吸的那一刻,极大的欢愉同时侵袭了两人,几要脱力。 161第四卷 大战前夕 (十六)回归(完) 云出从水里出来后,只觉得又累又饿又乏,恨不得爬回去再睡一觉。 只可惜,南司月执意让她先吃了东西才能睡。 这一次,他也不自己下厨了,不是不愿,实在是要藏拙啊,不然,又得让她吃一堆半生不熟的东西,云出提议说她来弄,南司月又不舍。 最后,还是执拗不过云出,她似乎真的挺喜欢做饭的,一进厨房,精神立刻变好了,回来的时候,主人家已经回来了,都是一些老实淳朴的乡下人,南司月随便翻了翻身上,拽断一件小小的挂坠,给了他们——看到这里,云出不由得感叹,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司月就算净身出户了,这随便翻出来的东西,其价值,都够普通人家吃上好几年了。 主人家也是质朴之人,本来没打算要东西,见南司月态度诚恳,便收了,当即抓了一只鸡,又在菜园里捣鼓了一堆青菜送到了厨房,连过年时的腊肉也搬了出来。 云出开始大显身手,看着这一堆原本平淡无味的原材料,从自己手里出来后,变成了一盘盘美味佳肴,心里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南司月在厨房里给她打下手,可是这样一个突兀的人站在屋子中间,云出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杀鸡用牛刀啊…… 这句话,放在南司月身上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譬如,她要他帮忙吧鸡杀了,再给它拔毛,等过了一会,她出去看鸡,虽然明知道它会成为盘中餐,可看到它的死相时,云出心里还是默默地哀悼了一番——被人用内力震碎了五脏而亡,这种死法也太凄厉了吧? 连毛都震得干干净净…… 南司月却无辜地拎着鸡腿,邀功般,问,“这样可以么?” 云出绝倒。 无论如何,一顿丰盛的大餐,在云出仿佛有法力的手下,一盘接着一盘地出炉了,南司月只是闻着香味,便有种食指大动的感觉。 他对食物一向不慎用心,反正王府应有尽有,从小到大,山珍海味,只要他能说出来,就没有做不出来。 正因为太容易得到,所以,倒一直没往心里去,便如云出指出来的那样,他一向吃的很少,完成任务一般。 可是,这一次,看着摆了满桌的、琳琅满目的菜肴,他从来没有觉得,其实吃饭也是一件极美好的事情,让人觉得……那么幸福。 云出也邀请了老人家和那对年轻夫妻一起用餐,对于他两的身份,昨晚阿堵的解释是:城里的有钱公子,带着夫人出来踏青,想试一试郊外的生活…… 所以,他们也没想到,这位少夫人的手艺竟这样好。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人人赞不绝口。 云出在一边看着,一面笑呵呵不停,也不知道是不是只顾着笑了,她吃的反而很少。 吃罢后,那对年轻的夫妻抢着收拾碗筷,云出也不争,她望着干干净净的碗碟,摇头晃脑地自夸道,“对一个厨师最大的夸奖,就是把她做的菜全部吃光光!”然后,她转过头,迎着南司月含笑的脸,点头道,“你今天很给面子,不错不错,以后也吃这么多,知道么?” 以前只吃那么一点点,云出总怀疑他营养不足。 “只要是你做的,做多少我吃多少。”南司月这样应着她,无比正经,无比郑重。 “嘿嘿,那如果我不做呢?”云出很恶劣地反问了一句。 “我饿死算了。”某人的回答,依旧无比正经,无比郑重。 云出再次绝倒。 这……这……这个耍赖的人……是……是南王么? 天啊,劈死她吧。 她肯定,确定,果然,是在做梦。 “哎,我去睡觉了。”在她的思维彻底被混淆之前,还是去不眠吧。 哪知,南司月却轻轻地拉住她的胳膊,深深地望着她,道,“再等一下睡,好不好?” “不好,很困啊。”云出揉了揉眼睛,那困意越来越浓,眼皮都搭在一起了。 南司月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默了半天,终于只化成了平平淡淡的一句,“云出,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知道啊。”她朝他灿然地笑了笑,又揉了揉眼睛,“不行了,我要爬回去补眠了。” 说着,她摇摇晃晃地往房间走去,可是,才走了一般,她的身体突然一软,软到在他及时伸出的双臂里,他稳稳地抱起她。 她的脸已经完全没有血色,全身冰冷,双眸紧闭,察觉不到一丝生机。 然后,南司月,转过身,面对惊愕的老人,勉强地笑笑,“这一天,打扰你们了。” 是啊,打扰了一天。 不过一天。 甚至,此时太阳还未落、尚不足一天。 抛弃一切,换来的,不过是这不足一日的时光。 可这不如一日的时光,却比过往的二十几年,都鲜活,都真实。 所以—— “谢谢你们。”他对他们鞠了一个躬,真诚而笃定,然后,在他们莫名其妙的注视下,抱着云出,转身离去…… 远方树林丛丛,翠色茵茵,苍茫一片。 得到江南的消息时,夜泉人在京都。 他固然怒极痛极,却也无法亲自赶到,可是,第二天又听到最新的消息:云出并没有嫁给南王,她的身世已经举众皆知,离开了南王府后,也不知道无了何处。 不过,这边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便有另一个棘手的事情出现了:唐三单方面拒绝了与夜泉合作。唐宫已经正式对外宣称,不理时世,他们要重回圣山。 倘若,还有谁去打搅圣山的平静,无论是夜泉,夜嘉,还是南司月,都将成为唐宫的敌人。 唐三已经决意中立。 夜泉倒并不是非要唐宫不可,可是,他需要唐三手中的那个画卷。 他已经知晓了神器的秘密,也知道手中的圆筒并非全部的武器,最大的宝藏是唐三手中的画卷。 在京都时,夜泉已经见识了云翼。 那样鬼斧神工的武器,如果多有几个,有朝一日,他不得不与夜嘉隔江而战时,那将是何等的威力。 几乎是摧枯拉朽。 所以,他无法这么轻易放弃唐三。 可是,这件事也可以滞后,现在,最最重要的问题是:云出在哪? 成为了夜氏王朝都厌弃的蛮族人后,她能去哪里? 回蛮族吗? 她既然不肯连累南司月,也自然不会找他。这一点,夜泉能明白,所以,云出现在根本无处可去,要么,在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她的地方好好地呆着,要么,便是回蛮族。 至少,那边将她奉为神使,应该不会为难她。 可如果她真的回了蛮族,真的当了那个劳什子神族使者,便是将自己真正地放在了与王朝人队里的地位。 所以,云出,你绝对不能回去!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她找出来!”见从江南回报结果的信使还傻乎乎的跪在台下,夜泉将面前的奏章全部一掀,厉声吩咐道。 那人赶紧诺诺,匆忙地退了出去。 君澄舞正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绿豆汤走了进来,刚到门口,便听见了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待进门一看,满地的奏章,纸页翻滚,夜泉一脸铁青地站在桌边。 从阳朔回来后,夜泉的脾气视乎越来越不好了,人也越来越阴鸷,不肯轻易地表露感情。 这让她担忧。 那个退出去的信使经过君澄舞身边时,匆忙地行了一个礼,“君姑娘。” 她朝他点了点头。 那人这才离开。 ——江南那边消息全无的情况,君澄舞来时之前已经知道了,她知道后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来见夜泉。 果不其然,他又失常了。 不可能不失常啊,心爱的女孩嫁给了别人还不说,还弄得下落不明。 云出姐姐现在在哪里,她也不是不关心的,可关心也没用,江南那边所有的探子都派了下去,可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在哪里! 又有人说,最后一个见到云出的人,是唐宫宫主唐三。 只是,唐三在想外界宣布唐宫中立时,身边却分明没有云出! 线索,就这样断了…… 她就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8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9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9部分阅读 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一天,两天,三天,足足半个月过去了,连半点消息也没有,南王府那边也没有半点消息,因为唐宫的撤离,江南如今一派太平。 君澄舞惦着脚尖,绕过那些奏折,轻巧地走到了夜泉身边,将绿豆汤放在桌上,这才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小树哥哥,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喝点绿豆汤降火吧,京都的天气越来越热了。”其实,是她昨晚看见他一阵干咳后,捂嘴的手帕上,竟然有一些血星。 她一直坚持叫他小树哥哥。 好像,只有这个称呼,才不会让他与自己离得越来越远。 第四卷 大战前夕 (十七)代价(1) 夜泉听到君澄舞的声音,转过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问,“包子呢?” “小包哥已经去江南寻找云出姐姐了。”君澄舞轻声道,“他说,找不到云出姐姐,他就没办法安心。” 包子已经正式更名为云小包了。 上次他对云出说的话,并非开玩笑。 夜泉闻言一怔,随即,竟然有一丝羡慕,“包子还是那个样子啊。” 很诚实,也很随心。 相比之下,夜泉这段时间渐渐觉得力不从心了,或者说,势不从心。许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太多潜质,反而不能亲自去做。 也许,他应该比包子更早地找云出。 可是,每每想起,他又觉得茫然:找到后,又能如何呢? 她终归只是将他看成亲人罢了,这个定位,从来也没有改变过。 云出还是会嫁给别人,而且,还会当着他的面,嫁给别人。 那个南司月…… 夜泉顿时恼恨起来,手一挥,君澄舞刚刚放在桌上的绿豆汤便被扫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汤水洒了一地。 君澄舞呆呆地看着,夜泉也恍然过来,未免有些歉意。他正想道歉,君澄舞却抬起头,神色平静地低声道,“我也出去找云出姐姐吧,你方向,我肯定会把她找回来的。” “不用你去。”夜泉否决了她的提议,说,“我亲自去。” “小树哥哥打算去江南吗?”君澄舞忙问。 夜泉摇头,“她必定不在江南了。如果还在那里,我们这样的搜寻力度,早应该找到了。如果她一个人躲在其他地方,也就罢了,我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她回蛮族——如果她真的回到了蛮族,我必须把她带回来。” “小树哥哥要去蛮族?”君澄舞大惊,“那里的人很不讲道理的,太危险了,更何况,更何况,上次……” “别忘了,上次的血账,蛮族人是算在南王府头上的。”夜泉淡淡地打断她,神色愈加坚定,“我一定要亲自去一趟,确定她不在那里,才能安心。” 君澄舞本想阻止,想了想,终究什么都没说。 也许,他真的只有去一趟,才能安心地去做其他事情,安心地吃饭,安心地睡觉。 这半月来,夜泉根本就没有睡一个整觉,他又不是南司月那样的习武之身,少眠少食,早已经让他憔悴不堪,继续下去,别说对抗夜嘉了,他自己就要被自己打败了。 “我陪你去。”君澄舞确实没有劝他,可说出的话,也同夜泉一样坚定,没有回旋余地。 夜泉看了她一眼,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犹豫了一会,才轻声吩咐道,“那你去准备准备吧,我们明晨出发,今晚还有其他事情要安排一下。” 君澄舞闻言点了点头,眼神却更加忧虑。 看来,今晚小树哥哥又不会睡觉了……他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才好? 丛林深处,并不仅仅只有树林而已。 其实,蛮族人的建筑也不仅仅只云出上次见到的那种草屋,那里不过是神庙附近,专门用以驯养野兽和宴请各方的临时建筑罢了。 长老与族长生活的地方,远比那些草屋恢弘漂亮,所用的材料,也不仅仅是草木,更多的,是从远山采来的整石,其风格,也极力地模仿了神庙:长廊、石柱,连绵的屋宇和雕刻着神秘花纹的地板。 所以,云出醒来的时候,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景象,看了许久,硬是没认出这是哪里。 好像重新回到了神庙一样,可是石质又明显很新,并没有那种千年风蚀的感觉,而且,屋子也矮了许多,不够肃穆神秘,但也蔚为壮观了。 她迟疑了很久,才缓缓地坐起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很随便的一件麻质白袍,空荡荡的,没有束腰带。 头发也被谁随意地束在了肩侧,还算整齐。 她头痛得厉害,手挠着头发,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最后在脑子里成型的,却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南司月呢? 她明明记得……明明记得,自己与南司月私奔到一个小村子,然后—— 然后…… 然后,就是现在了。 这到底是哪里? 她小心地从床上滑下来,本想起身,可刚刚站好,又觉得全身无力,虚弱得厉害。还好反应快,扶住了床沿,不然,铁定倒下去。 像是十天半个月没吃过饭似的…… 她自嘲地笑笑,正要努力地站好,便听到门口那边传来一声惊呼,“云出,你怎么起床了?!” 云出仍然扶着床,转头望去,却见到了一个有点意想不到的人。 御珏。 竟然是御珏。 御珏现在已经换上了初见时的那套兽皮衣,卷卷的头发仍然散在肩上,连笑起来的时候,那洁白灿烂的牙齿,都一点都没有变。 单单只是看着,就让人心情大好啊。 云出对他一直是有好感的,此时见到御珏,虽然吃惊,但好歹安心了一些,她勉强地转了转身,面向他,问,“这是哪啊?” “长老院。”御珏一面回答,一面快步走到她旁边,想了想,又解释了一句,“长老院就相当于夜氏王朝的皇宫了,族长与长老都住在这里的。” 云出眨眼:也就是说,她来到蛮族了? 她怎么无端端地到了这里? “南司月呢?”她很自然地将另一个疑问吐了出来。 “你是说,和你一起来的南王殿下?”御珏的这一句话说出来,云出悬起的心立刻放下来了:还好,他是和她一起来的……慢着,他怎么敢来这里?! 云出立即瞪大眼睛,正要质问,御珏却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连忙出声宽慰道,“你放心,我们没把他怎样。”顿了顿,他又说,“是他自己把他怎么样了。” 云出愣住,“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你先躺回床上去。”御珏说着,已经将她扶到床上坐好,他也坐在了旁边,这才继续说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其实啊,你已经昏迷有大半个越了,具体昏迷了多少天,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南王把你送来的时候,你就已经这样了。照理说,你应该早就死了才对,不过一路上,他一直用真气护着你的心脉,日夜兼程,也不知道到底跑死了多少匹马。你都不知道,他刚刚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简直吓了一跳,见面那一会,你们尊贵的南王殿下,和我们蛮族没什么区别,更加蓬头垢面,衣衫不整。那个时侯,我刚好还在神庙——神庙虽然已经倒了,可毕竟还有遗址,我有义务守着他。他一见到我,就把你交给了我,然后,自个儿去了神庙中央的位置,直接跪了下来,说了一通什么‘如果有罪责有惩罚,让我一力承担’的话,让神灵放过你。” 云出怔怔地听了一通,鼻子酸酸的,心口很疼很疼,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个情形,奔徙了几天几夜、耗尽了全部真气的南司月,第一次,为了另一个人,跪了下来,只求怨灵将他们索取的代价,转嫁到他的身上。 “……他,他,真的……”云出屏住呼吸,几乎不敢问出口。 难道,他真的承接了她所有的不幸,所以,她醒了,他……他死了? “他没事。”御珏赶紧打住她的胡思乱想,继续道,“我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了,所以走过去告诉他,在我们蛮族呢,如果你做错了什么事情,想去的神灵的原谅,有两种办法,第一种,便是像之前的随云使者一样,死于火刑,另一种,便是经受万虫噬咬之苦,如果神灵原谅了你,你就可以从洞里活着出来,但如果神灵不肯原谅你,就永远走不出来了。其实呢,我当时的建议是,不如死于火刑吧!” “你!”云出大惊。 御珏不等她说话,又继续道,“其实,我真是好心。火刑虽然残忍,可受刑之人并不需经受太久的苦楚,死后化为一捧灰,来于大地,归于大地,也算干净。可是万虫噬咬之苦,却远比火刑苦上百倍千倍,一个活生生的人进去,不出一天,便会成为一堆白骨。在那个山洞里,毒蛇毒虫毒蝎子,几乎都有,还有蝙蝠,水蛭什么的,也有一些存着侥幸心理的人进去过,因为,只要他们能活着从那里出来,他们的所有罪责都可以被赦免。不过那些进去的人,一个人都没出来过,反而传出了一阵又一阵凄厉的嘶喊声,很惨的。后来,有人便从洞口,看到了白骨……” 第四卷 大战前夕 (十八)代价(2) 云出紧紧地捂住嘴,即便御珏还没有说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已经疼得不能呼吸了。 “……不过呢,南司月没有选择火刑,他选择了进洞。”御珏微笑地看着她,道,“他说,他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个世上,所以,他一定可以从那个洞里出来。而他出来的那一天,定然是你醒来的这一日。” 顿了顿,御珏轻声道,“云出,你真的醒了,所以,他也一定还活着,你要去洞口等他么?” 他的话音还未落,云出已经重新从床上蹦了下来,便要冲出去。 御珏赶紧拉住她,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你这个样子,只怕还没走到洞口,就已经重新倒下了,我给你准备一些吃的东西,好歹要吃一些才行。” 云出的理智已经慢慢回来了,听御珏这样说,她猛地转过身,伸手急道,“食物呢?” 是了,她不能这样虚弱不堪地去见他,也许,他现在正需要她,所以,她更加不能倒下。 御珏赶紧出去,将准备好的烤肉和水端了进来,云出见肉块一拿过来,便放在口中撕咬起来。她吃的很快很急,咽下去的时候差点噎到,御珏连忙把水递过去,见她噎得一脸通红,不禁在旁边劝说道,“你慢点,他说不定还没出来呢……” 御珏的话还没没落,便被云出一记白眼给瞪了回去。 等她胡乱地吃了几块,觉得有了点力气,立刻将手中的东西一丢,刚往外跑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什么,云出转过身,冲着御珏喊道,“在哪里啊!” 御珏遥指着走廊尽头的方向,“那里应该已经聚集很多人了,今天便是十天之期。你去了便能看到。” 云出转身便跑,这次,再也没有回头。 御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圆形门外,轻轻地吐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倒很平和。 她既然醒来,想必,那位南王殿下也应该没事吧。 其实,私心里,御珏倒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至少,这样一来,南王留在蛮族,就不会有人再为难他了——如果连神灵都放了他回来,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如此,他就可以把云出留下来了。 皆大欢喜。 云出一口气跑了老远,可毕竟是躺了十几天,动作远远比不上之前的灵便,刚刚摄取的那一点点力气,又很快消耗完了。等她终于跑到御珏所说的地方时,她已经完全虚脱得不行了。 那里果然如御珏所说的那样,聚集了很多人,除了普通的蛮族大众外,她竟然还看到了那位烟视媚行的长老。 御珏的母亲。 云出一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反正蛮族就她一个长老,直接称呼长老总没错吧。 还有一个她认识的人,也在现场,此时正站在长老旁边,一脸的别扭,很熟悉。 草植。 竟然是草植。 不过,想一想也对,草植已经继承了族长之位,他在这里并不稀奇。 “御珏那头猪呢?”草植见到她并没有惊奇,只是下意识地往她身后望了望。 “他没来。南司月呢?”云出也顾不上和草植叙旧,目光已经移到了草植身后的那个山洞里。 黑黝黝的洞口,只望一眼,便让她觉得心寒。 脚步忍不住地往洞那边挪过去,可是,没走几步,便被草植伸手拦住了,“哎,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又欠下我们什么了?” 云出闻言驻足,“什么?” “你以为在南司月进洞的十天里,是谁为你保的命?全是御珏那头猪为你采集了各种珍奇草药,再加上老师的妙手回春,你才能坚持到今天。我们先算算,这债务怎么还吧。”他叉着腰,显然一副讨债的模样。 云出满头黑线: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草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你就直说,你们想怎么着吧!”云出又望了望那个黑乎乎的洞口,咬着牙道。 “很简单,你老老实实回来当你的神使,顺便担任下一任长老。”草植臭着脸道,“不要以为是我们稀罕你,谁叫你把神庙弄倒了,现在,我的子民们就认准你了,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必须担任这两职。” “这两份职位,不冲突吗?”云出愣住。 如果她没记错,似乎神使是不能动情的,譬如她父亲,可不就是被烧死了吗? 而长老…… 长老…… 貌似可以娶很多很多夫君啊! 云出额际飘黑线。 “有什么冲突的。神庙既毁,那神迹只能以你的血脉传承了。可我又不想你的血统高过族长的血统,所以呢,只能让我们的儿子当下任族长了。这样一举两得,你既然要给我生儿子,当然就得当长老。就这么说定了,嗯。”草植慢条斯理地说完后,还摇摇头,有点憎恶地自语道:“讨厌。” 好像,要娶云出,是一件多么倒霉多么郁闷的事情似的。 云出则直接无语了。 这算什么狗屁道理。 “喏,如果你不答应,债务还不清,以后可就见不到那个救你的南司月了。”草植见云出一脸的不屑,不得不继续加一句。 云出一怔,“他已经出来了?他是不是已经出来了?他怎么样,他到底怎么样!” “你先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如果不答应,你就别指望再见到他。”草植挑眉,看着她,不耐烦地问。 云出囧了囧,看草植那个小屁孩的模样,无论如何都正经不起来,索性急声道,“答应了答应了,你快让我见他!” 草植这才淡淡地‘哦’了一声,转过身,还蛮有气势地吩咐身后站着的两名蛮族人,“带使者去见南司月。” 后面的人应了,伸臂一引,非常恭敬客气地引着云出往山洞那边走去,才刚走了几步,云出便听见长老在她身后沉声道,“云出,说出来的话,是要负责的。你既答应了族长的要求,就一定要履行自己的义务。” 云出脚步一顿,然后,旋身道,“我只是答应做使者和长老啊,其他的,可什么都没说。” 她又没说:我一定要做一个听话的,守规矩的使者和长老。 顶着称号,照样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她可不是傻瓜。 长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云出已经转了过去,催促着那两人带她去见南司月了。 她终于见到了南司月。 在看到南司月的那一刻,云出眨了眨眼,满心的焦虑担忧心痛,都像突然没了着落,然后,终于,忍不住,捂着嘴扑哧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南司月一面扯掉还黏在身上的蝎子,一面脱下外面千疮百孔的衣服,又用手摸了摸鼻子上的一个大大的红色肿块,脸上也脏兮兮的,下颌上长满了胡渣,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有了那么一点狼狈的意思。 “你……你……”云出望着站在洞口清理自己的南司月,另一只手指着他满是蛛丝的头发,又哭又笑,完全说不出话来。 南司月也有点窘迫,不过,这些外部因素,在听到云出笑声的那一刻,就变得丝毫不重要了。 他将外袍脱了下来,奔向云出,正想张臂抱住她,临到最后一刻,又停住了。 他现在真是又脏又臭,还有那么多被蚊虫叮咬后的肿块,哪里忍心去弄脏她? 云出却抢在他犹豫的前一刻,冲了过来,跳到他身上,冲着他红肿如草莓的鼻子,咬了一口。当然,咬得并不重,轻轻地,像羽毛扫过一样。她丝毫不介意他此刻的脏乱,怎么可能会介意呢?别说只是鼻子上长了一个包,便是面目全非了,只要是南司月,在她眼中,永远都是一样的! “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这句话仍然是笑着问的,但不知为何,又混合了低低的哽咽。 南司月小心地抱着她,微微一笑,“讨了一个巧而已。我随身带了那种蛇药,既是黑玄派与南王府花心思配出来的,当然有点效用。我的武功又不弱,又刚好从小食毒……不过,蝙蝠真的很讨厌。蝎子嘛……恩,还蛮好吃的……” 他轻松浅淡地说着,云出却早已泣不成声。 第四卷 大战前夕 (十九)代价(3) 南司月没有再说什么,他不需要再怎么将洞里的情形再抹掉,她如此聪慧,又怎会那么容易被他蒙混过关。 他从前便是连路边摊都不吃的,可在洞内的十日,如果要活下来,必须经受许多别人难以忍受的困顿。初时几天尚可以忍,到了后面,也不得不择物而食。 不敢睡着一刻,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洞内没有光线,根本看不清哪里会有毒物袭来,对此,他还讨了一个巧:因为他原本就是瞎子,本就可以适应黑暗,在黑暗中,他远比一个普通人反应更快。 可是,无论再快的反应,还是会有失守的时候,固然有驱蛇的药,只是除了蛇之外,其他的毒物却并不怕这个。洞内的空气令人作呕,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脚会踩到什么,刻骨的黑,腐烂,腥臭,刻骨的绝望,有好几次,几乎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这一些,云出又怎会想不到? 所以,他越是说得轻松,她越是哭得凄惨,索性,南司月也不说了,手伸到胸口处,掏出两枚黑如墨玉的卵石,掰开她仍然搂着他脖子的手,将卵石塞进她的手中,“在里面的水潭里发现的。见到的时候,觉得很像你的眼睛……很美。所以捞了起来,送给你。” 云出哽咽着接了过来,终于绽出一缕笑容来。 “能不能让我先去洗澡,觉得这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南司月微笑着拨了拨她的头发,轻声问。 云出使劲地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这个时侯的南司月,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休息,自己还像无尾熊一样扒拉在他身上,真的很过分。 “御珏呢?”云出正在反省,南司月又问她。 云出愣了愣,她没料到南司月会问起御珏。他下意识地回答道,“他应该在长老院吧……” “我在这里。”云出的话未落,刚才并未跟过来的御珏从人群里款款走来,到了旁边,他扭头笑着对云出说,“我说吧,他不会有事的。云出,不如你先去准备食物,我和南王说几句话,顺便也让他收拾一下自己。” 云出这个时候哪里肯离开南司月,可又想亲自为他准备那些东西,南司月此时的脸上也分明写着:我还是先洗澡后,再来见你吧…… 御珏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已经向长老示意了一下,从人群里又走出两个蛮族少女,款步走到云出面前,恭声道,“使者请跟我们来吧。” 云出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临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你们说完后便马上过来,知道么?” “知道。”南司月朝她微微一笑,目光温存。 云出这才开心地转身,雀跃着跑远。 知道她跑到了一棵硕大的古树后,再也看不见身影了,南司月才敛起笑容,手捂住胸口,身形晃了晃。御珏连忙一把扶住他,目露担忧。 “你怎么样?”御珏忙问。 “还好。”南司月淡淡地应了,扶着御珏的手,直起身,转向御珏,“她没事了吧?” “难说。不过,应该没有生命之忧了。”御珏宽慰了一句,又由衷地说,“老实说,我没料到你能活着出来。你该知道,几百年来,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幸免于难的。” “说起来,还得多谢你透露的路线,我才没有走进真正的虫窟里。不然,可真的出不来了。”南司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继而问,“御珏,你为什么要帮我?” “感动吧,你对云出真的很好。”御珏微微一笑,“当然,更多的是私心。南王惊采绝艳,上次在江南的一月对峙,御珏已经见识了南王殿下的能耐,所以,御珏想留住南王殿下。” “留住?”南司月挑眉。 “留住了她,便能留住南王,对么?”御珏谆谆善诱道,“云出的身份已经举世皆知,如果离开蛮族,你们就会是王朝的敌人……不,应该说,她将会是王朝的敌人。所以,她的归宿,只能是这里。” 南司月不语。 “我也知道,南王是想带云出离开这里,离开众人的视线。只是——只是,恐怕天不遂人愿呢。”御珏为难地说,“我现在也说不好,上次我对南王殿下所说的,进洞之能消弭神灵的怒气,也可以消弭族人对殿下的敌意,但已经造成的损伤,却无法再弥补了。” 南司月望着他,显然也不太了解御珏所表达的意思,“你是说,她还会有事?”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这才是他唯一关心的事情。 “……不过,现在看了,你的事情会多一点。”御珏说着,突然伸手拍了拍南司月的胸口。 南司月闷哼了一声,弯下腰去。 额上痛出了豆大的汗珠。 “就算你天赋异禀,没有当场被那些毒蝎子毒死,可毒素聚集在胸口,拖久了,也有性命之忧。你想要好好地照看她,至少要先将自己照看好了,对不对?”御珏苦口婆心,很是诚恳,“先去我那边吧,等会儿再带你去见云出。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南司月痛得面色惨白,连应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御珏也不客气,信手撕开南司月衣襟前的衣服,他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吸气摇头,“真不知道你刚才是怎么装成若无其事的。” 大树后,云出顿住脚,身子旋进到了树影后。 她透过影影绰绰的树荫,远远地看着那边发生的一切,眼中全是泪水,神色却极平静,只是握着那两粒卵石的手,紧紧地,紧紧地,合拢了。 你不想让我知道,我便装作不知道。 反正,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对于这次的隐瞒,我会慢慢找你‘算账’的……司月。 第四卷 大战前夕 (二十)傩会(1) 云出把吃食全部准备好后,南司月与御珏已经走了过来,南司月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看上去清爽怡人。 云出也不问什么,什么都没说,只是黏黏糊糊地坐在他旁边。这一次,换成她托着腮,看着他吃饭了。 南司月果然遵守了之前的承诺,将她准备的东西全部吃的干干净净,只是动作依旧很慢很优雅,看得云出赏心悦目。 御珏并没有留下来,他陪同南司月到了房间后,只留下一句话便离去了。 那句话便是,为了庆祝神使重新回归蛮族,晚上会在长老院前面的广场举行一场盛大的傩会,到时候,蛮族很多重要人士都会到场,他嘱咐云出准点到场。 云出其实很想问他,“什么叫做傩会?” 可是,御珏实在是个知趣的人,话一说完,便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为他们掩好了门。 云出左看右看,都觉得他那个时侯的眼神很阿堵,很像啊很像。 耐心地等南司月吃完,她才收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轻声说,“哎,我答应当他们的神使和长老了。” “我知道。”南司月微笑抬头,淡淡道,“你那时候情非得已,不得不答应。不过,当不当都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就行。” 云出吐吐舌头,调皮地看了他一眼,眯着眼道,“嘿嘿,我给自己留后路了,这个职位呢,我且担着,但事情一概不管,等你……等我们再多休息几天,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好。”南司月一副‘万事随你’的表情。 “等离开这里后,我们去阳朔吧。”云出笑吟吟道,“那里很好玩的,不仅风景优美,人也懒懒的,谁也不过问谁的来历,但都很友好。我们就去那里定居——到时候,我们开家小饭馆好了,我主厨,你嘛,就——” “专门杀鸡?”南司月一本正经地提议了一句,然后,抢在云出爆笑之前,他站起身,缓缓地将她拥在怀里,“只要在一起,去哪里做什么都行。” 云出这次却不敢熊抱他了,只是老老实实地倚着他。 想必,这件干净的衫子底下,是一个伤痕累累的身体吧。 “只是,云出。”静搂了一会,南司月松开她,低声问,“你既然担下了蛮族神使的重担,真的会走得无牵无挂么?” 云出对蛮族虽然谈不上什么多深的感情,甚至还有许多不好的回忆,可这到底是她的根所在,而且,她一向是个负责任的。 他不希望她离开时,心中还有一丝羁绊。 云出想了想,点头道,“没事的,我其实不是什么好人。” 放鸽子的事情,她干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不差这一次。 南司月微笑不语。 “好了,你先去休息吧,好多天没睡了呢。我刚刚相反,睡了很多天,呵呵。”云出很快转开话题,将他拉到了她之前睡过的床边,然后,弯下腰,不由分说地脱掉他的鞋子,几乎是半强迫兴致地将他推到床上躺好,又拉起薄薄的被子,为他盖好。 南司月却没有一点想睡的意思,躺在旁边,神情明明满满的都是倦意,可眼睛却依旧睁着,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看着云出。 云出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赶紧睡觉!” 在洞里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一点睡眠,他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休息! “怎么办?你在旁边,我会舍不得睡。”南司月微笑着道,“而且,如果我睡着了,留下你一个人醒着,会多无聊。” 云出顿时无语:这,这也管得太宽了吧…… 可他这样一说,云出也恍然发觉:在他们相处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先她睡着过,而没有先她而去过,一直是她后知后觉罢了。 “你是不是太久没睡了,所以,一时半刻反而睡不着了?”云出到底是云出,虽然心里感动了一会,但并没有被他的甜言蜜语转移重点。 一个太久太久没睡觉的人,很有可能,会丧失睡眠的能力。 因为,一个人的神经一直紧紧地绷着,便好像一条一直拉紧的弦,即便松了力,放了手,它却已经无法恢复了。 南司月被云出点破,也不再狡辩,只是淡淡地一笑道,“也许等会就好。” “恩,要不,我唱歌哄你睡吧!”云出也没有露出什么伤心欲绝的表情,闻言,点点头,然后极欢欣地建议道。 南司月一怔,苍白俊秀的脸上,露出一轮绝对戏谑的笑,“十八摸?” “……找打!”云出脸色一沉,敛着凶恶的眼眸,对着他的额头便是一记。 只是,手抬得高高的,落下时,却极轻极轻。 南司月却趁机将她的手握进掌心,也收起了刚才的玩笑,低声道,“你陪着我坐一会便好。” 云出‘嗯’了一声,被他裹在掌心里的手动了动,交握住他的手指。 南司月的另一只手则搭放在额头上。他是真的累了,也不再在她面前掩饰,全身松弛了下来,没有一点防备,神色宁和恬静,纯善如一个熟睡的婴孩。 云出动都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的动作会吵到他。 当然,她也不想动,就这样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他,看着他微合的眼眸,看着时光在指缝间缓缓流转远去,便是一件极快乐的事情。 如果可以,就这样一直守着他,看着他头发渐白,容颜渐老,眨眼就是一生一世。 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云出就这样木头人一样傻坐着。她以为,不过才坐了一会,可不知不觉,外面已经昏黄一片。 天快黑的时候,御珏推开门轻巧地走了进来,见到面前的景象,他灿然地笑笑,道,“云出,让南王睡吧,外面的傩会已经开始了,他们正在等你呢。” 云出点头,正想抽出手,哪知,她的手刚一动,南司月便惊醒了。 甚至于,反射式地重新握紧了她。 云出一愣,随即弯腰,轻轻地趴在他身上,笑道,“我要出去参加那个什么傩会了,你再睡一会,嗯?乖啊乖啊。” 她哄小孩一样哄着他。 御珏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抿嘴笑,笑完后,又有点担忧地自语道,“你们感情这么好,那以后你和草植生孩子时……” 云出闻言,一头黑线,“谁给他生孩子啊?他根本就还是小屁孩呢!让他老老实实等着。如果他实在要我的什么狗屁血统,回头我有了女儿,再嫁给他。” 哼,就这个要求,都得看自家的女儿愿不愿意呢。 御珏闻言一愣,然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未尝不可。” 南司月早已无语了。 “说起来,草植这娃当女婿嘛……厄,我也要好好考虑好好考虑。说起来,他有点不称职呢。”云出又若有所思地说道。 “啊,为什么不称职?”御珏已经被绕了进去,忙问。 “太臭屁了,对我这个岳母也不客气,我是肯定不会把女儿嫁给他的。”云出摇头晃脑、说得煞有其事。 南司月一哂:她都已经当岳母了? 那他呢?岳父? …… 单单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让他啼笑皆非之余,心底竟有种很实在的暖意,如岁月的年轮。 御珏也是一愣。 “哎,不说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呢。”御珏到底先反应过来,没有和云出继续胡搅蛮缠下去——他现在才刚刚意识到,与云出胡搅蛮缠绝对是自找死路。 在后来的许多日子里,御珏每每为此恨不得撞墙。 “好了,女婿问题再说。”云出也灿然地笑笑,冲着南司月又嘱咐了一句,“你别参加了,我估摸也就是一个什么即位仪式,马上就回来了。恩?” 南司月含笑应了。 云出这才随着御珏,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等他们出去后,南司月还是从床上起身,信手拿起床架上的外衣,松松地披上,信步走到了窗户旁边,朝外面看了去。 屋子前面的大广场上,篝火已经燃了起来,许多蛮族人聚集在前面。 不过,让南司月觉得奇怪的,在场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那种很大很狰狞的面具,围着篝火,不停地转,好像在跳舞一样。 这就是传说中的傩会? 便是带着傩面具的宴会? 南司月笑了笑,目光一转,已经看到了挂在门后的一个面具。他捂着胸口,轻轻地咳嗽了两声,便换了衣服,将面具扣住自己的脸上,然后,款步走了出去。 ……她这样重要的日子,他怎么能缺席呢? 篝火那边,火焰更盛,带着各式各样面具的人们,正在高声地欢呼着什么,手舞足蹈,快乐得如此真实。 第四卷 大战前夕 (二十一)傩会(2) 云出也被罩上了这样一个大大的面具,她透过面具上的两个洞,看着火光四溢的广场,不免也觉得新奇。御珏领着她一直走到了广场正中央,她还没开口呢,底下的人已经欢呼起来,那声响直彻云霄,而且,那么真诚,那么热烈,云出长这么大,还没有这样被人们真正爱戴过。在以前的岁月里,虽然谈不上老鼠过街的程度,但也决计不会被人如此欢迎。云出眨眨眼,心中不免也有点感动了。 御珏伏在她旁边,微笑道,“看,他们都很喜欢你呢。” 云出虽然明白,他们之所以会喜欢自己,乃是把自己当成了神庙的化身,可还是没办法去漠视这种热情。她本来就是那种,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恨不得十倍百倍地还回去的人,此时,不免心有戚戚。 因为知道自己迟早是要离开他们的。 “云出。”正犹豫着呢,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小孩站在云出喊了她一声。 云出过头,微微弯下腰,笑道,“说起来,还没恭喜你成为族长呢。” “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父亲根本不会受伤,沃野用不着这么快当这个族长了。”草植不客气地顶了一句,然后,往后面长廊那边指了指,“母亲叫你呢。你现在正式成为我族的长老了,所以呢,你不用叫母亲长老,她本名姓随,你叫她随姨吧。” “她姓随?”云出怔住。 “是啊。”草植见她戴着面具还有点傻傻的,又用尖利的嗓子嚷嚷了一句,“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别忘了,你以后是我的妻子!” 云出撇嘴,“算了,丈母娘不和女婿吵架。”说着,她拍了拍草植的肩膀,在草植抓狂之前,迅速撤离。 虽然只是一个小插曲,可是这样与草植交谈,她觉得很亲切。 草植固然很凶,也总是找她的茬,可他全身都没有一丝敌意,甚至,有种隐隐的关切。 云出自小与各式的人打交道,一个人对她是恶是善,总是可以通过很细微的动作神情或者语气体察得到。 便是传说中:知道人情冷暖了。 所以,无论草植对她多糟糕,她都可以一笑置之,因为小屁孩没恶意。 广场上照样载歌载舞,篝火烧得很旺,大家围着火边或说或笑,一副喜乐妍妍的样子。 而广场对面的长廊上,石刻的圆柱也被篝火映得红彤彤一片,上面的浮雕似要钻了出来,栩栩如生。那里站了一排蛮族卫队,族长因为受伤,还在房内静养,最近的事情都是由长老来主持——哦,随姨。 老实说,长老姓随,让云出吃了一惊。 蛮族的姓氏都很奇怪,几乎是一家一姓,绝不重复。而且,因为人口不多,同姓的人,一般都是近亲。 她一直以为这个长老八成是暗恋自己的老爹,却万万没想过,他们是亲人这一回事。 云出有点汗了。 正琢磨着,她已经站到了随姨面前。她并没有戴面具,此时看上去,美丽端方,不可言状。她依旧穿着一件露肩长袍,与云出此时穿在身上的衣服倒有点像。 “坐。”她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云出。 云出本不想理她,对于这位长老,她谈不上多大的好感。 但凡想一想老爹老娘的境遇,那好感?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9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0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0部分阅读 呛酶校彩俏蘼廴绾紊黄鹄吹摹? 只是,随姨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我知道你打算在南王好一些后,便离开这里,你答应做神使时,根本就没打算为蛮族效力,对不对?” 云出抿着嘴,并不做声。 “你要走,我决计不会拦你。”随姨又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 这一次,倒让云出有点意外,“你不拦我?” “既是神使,它的存在,是以神灵的名义,为我族子民指引正确的方向。这里所有的人,都将自己全部的希望、全部的幸福放在了神使身上。他们崇敬你,他们信赖你,他们追随于你。可如果你连心甘情愿都做不到,我情愿你走了,我情愿子民们失望,也不会让他们追随一个不为他们考虑的陌生人。”长老抬眸,淡淡地解释道。 云出怔住,依言在她面前坐下,好半天,才嗫嚅道,“你既然知道我无心,就不该留我,你尽可以招别人啊。我并没有因为神庙得到什么特殊的能力,甚至于……甚至于还经常连累到身边的人。我根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能保护你们?” “没有人需要你保护,相反,这里的每个人,都可以为你死。”长老直起身,静静地看着她,“他们爱戴你,并不是因为你有什么法力,而是上天赐给你这个位置,而是上天把你推到了这个高度,你已经是他们的信仰。你可以一无是处,只要心中有他们,整个蛮族,都可以敬你爱你如神。”顿了顿,她也不等云出反应,她继续道,“我知道,你心中有一个结,便是随云和你母亲的事情——云出,事到如今,我必须把真相告诉你。” 云出眨眼,看着面前的长老。 “其实,在事情发生后,我曾经想过放他们走。”随姨站起身,缓缓地走到走廊旁边,望着不远处的人声喧哗,轻声道,“我与随云一起长大,我们是同族的兄妹,后来,他因为天赋异禀,被选为了神使,而我,则因为容貌的缘故,成为了长老。你一定会奇怪,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丈夫。呵呵,说起来也好玩,其实,在我之前,并没有女子可以嫁那么多夫君,我是第一个。而卧之所以嫁那么多人的缘故,也是为了蛮族的长治久安。这些年,蛮族日渐式微,各地不和,只有通过联姻的方式,才可以让他们更加团结。我为他们每个人生儿子,他们只有我一个母亲,这样,大家都不会再征战了。现在的族长,不过是当初最强大的地域主人罢了。而随云之所以选择被烧死,也是为了还人民一个信仰。如果他走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定局面,便会毁于一旦。政权,还是神权,都必须稳定,蛮族子民们才能好好地生活、修生养息,才能抵御王朝人接二连三的马蚤扰和剿袭。我,和随云,都是随家最骄傲的成员,他为了蛮族牺牲了自己,我为了蛮族牺牲了一生。云出,如果你真的是随家人,就不能一走了之。” 云出怔怔地听完,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如果随云……爹爹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爱惜蛮族,那他又何必去招惹我娘?” 他既然放不下他的职责,既然知道,自己肯定无法给这个女人幸福的一生,又何必要接近她? “这正是我恨你母亲的原因。”正老目光一寒,森然道,“如果她真的爱你爹,就应该敬而远之,而不是几次三番地勾引他,口口声声说着爱,却是将随云害死的最大凶手!甚至于随云,他如果真的爱你母亲,就不该有你出生!” 云出闻言,哽了很久,末了,才低低地辩解道,“他们也是……情不自禁吧。” 这句解释,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嗤之以鼻。可现在,在经历过这么多曲折反复后,她终于明白:情不自禁,是多么有魔力的词语。 它不守规则,不理世俗,不受理智管制,更没有道理可讲。 “是啊,情不自禁。”长老微微一笑,瞭望着远处的苍穹,低声道,“可是情不自禁后,他们仍然要面对自己的责任。云出,没有谁可以摆脱自己的责任而活。情迷不过一刻,而责任,才是永恒的东西。” 她缓缓转身,直看进云出的眼眸深处,“如果你现在还无法体会,以后,终究会有明白的一天。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明天再告诉我你的答案吧。留或者走。” 云出默然片刻,然后,仍然无比坚定地回答她,“走。” “云出!”长老有点恼了。 “就算有一天我后悔这个决定,至少我现在绝不后悔。真的,我做不到随云那样伟大,如果我是他,我就会带着娘亲和我走了。就算是父女,也并不代表选择会一样。相比之下,我更自私。”她朝长老深深地鞠了个躬,“抱歉。” 她的力量很小,从来,只想给那么几个人幸福而已,其他人,已经无力顾及。 长老的嘴动了动,但并没有说话,她背对着云出,看着场内,良久,才丢下一句,“永远不要丢下那些真心爱戴你的人。你走吧。” 云出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走廊,重新走进了篝火融融的场内。 (二十二)傩会(3) 场内依旧载歌载舞,云出与随姨说了一通话后,整个人都似轻松了,原来,这个职责对她而言,还是有压力的,现在,职责推掉了,压力没了,虽说心中还有戚戚,但明显已经比刚才感觉好了许多。 云出长呼了一口气,将全部的精力都投进了这场傩会中,所有人都戴着差不多的面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可是,每个人都似乎那么快乐,男男女女,很淳朴地唱着歌跳着舞,在云出身后,就有一对男女在互唱情歌,直白的歌词,让云出听到莞尔不已,可心中渐渐地,升起了不舍。 随姨的话,无疑解开了她的许多心结,而且,对于蛮族人,云出的感情一直是复杂的,她从未讨厌过他们,从御珏开始,这里的每个人都似乎是善意的,与王朝人很不相同,他们的善意和恶意都很朴实,没那么多心机。 ……不过,都与她无关了。 她现在,只想与南司月远远地离开这一切,去阳朔,开一家饭馆,平平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长这么大,她一直渴望有一个真正的家,现在,她要和南司月一起成立一个家,偶尔,招待朋友,在冬天的夜晚,准备一个小火炉,大家一边喝酒吃饭,一边看窗外的大雪纷扬,那便是她此刻全部的理想。 很小很小,小到她和南司月都必须舍弃很多很多,才能得到。 云出释然地笑了笑,摇着手,也加入了大家的舞蹈中,因为面具的关系,她这样加入进来,还没有人发现她的身份,这场围着篝火跳的舞蹈很简单,动作也很粗犷,几乎就算舞殇曾经教过她的,“随便踢腿摆手就行了”,可正是因为简单,反而让人觉得很放松,有种由衷地喜悦。 “可是,为什么要跳舞呢?”云出笑吟吟地转身,问刚好站在她身后的人。 “他们说,是为了给神使祈福,希望神使能健康平安。”身后的人低低地回答。 云出霍然回头。 身后,男子缓缓地掀开面具,凝视着她,“云出,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们?” 云出极其意外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随即又惊喜起来,“夜泉,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你一个人来的吗?” “我来带你回去。”夜泉却没有她的一半兴奋,说话间,已经牵起了云出的手,“现在就跟我走。” “哎,等一下。”云出赶紧拉住他,“我现在不能走,过段时间,我去京都看你好不好?” “他在这里?”夜泉转身,望着她问。 云出坦然地点头,“南司月在这里,我知道你们曾经是敌人,但他现在已经不是南王了,从今以后,他也是我们的亲人,是我的……夫君。” 夜泉手一紧,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拉住她往外走。 他的力气突然变得很大,云出几乎都快拉不住他了,她赶紧叫了几声,“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夜泉转过身,盯着她,怒道,“你还想回头从前吗?怎么,南司月为你放弃了一切,你们决定去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可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平凡意味着什么!他到底是南王,有朝一日,他会厌倦那种朝不保夕的底层生活,他一直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根本就不可能适应我们曾经有过的日子,到时候,你怎么办?!云出,别天真了!有我一日,我决计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是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云出也恼了,猛地停住脚步,望着夜泉,沉声道,“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夜泉。而那个人就是南司月,你对我而言,只是亲人,是弟弟!我们曾经共同走过很长一段岁月,可是现在,我们要的东西已经不同了,我只想要一个简单的家,你要的是家国天下,这无可厚非,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选择,可是,你不应该用你的思维去干涉我的生活,正如……我也不会干涉你。” 哪怕你嫁祸南王府,哪怕你为了你的抱负导致生灵涂炭,她也不再去管,因为,没有立场没有身份去管。 同理,夜泉的立场,也不可以去干涉她的生活。 她的意思,夜泉听懂了,正因为听懂了,才会觉得那么撕心裂肺。 “你是说,我们一同走的日子,已经到头了,是吗?”他顿住,轻声问。 云出愣住,心中顿时一软,“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 “因为他的出现?”夜泉扭头,打断云出的话,目光渐敛,“你以为他为你放弃所有,便是为你好?他现在甚至都没有保护你的能力了,云出,我不会让你当这个蛮族使者,我不会让你站在天朝的对立面,这也是为你好,难道你下半辈子都准备呆在丛林里,或者……隐居?如果你现在真的认下了这个使者身份,便是断了下半辈子的后路,你知不知道!” 云出有点头疼,正想仔细地解说一遍:这就算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她自己想要的…… 只是,云出的话还没开口,篝火那边突然传出一声惨厉的惊呼。 云出猝然回头,她正打算跑向那边,夜泉的手却愈加地紧了,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没事,没有人会伤你的,他们是我的人。” “夜泉,你到底想干什么?!”云出骇然。 此时,她才觉出不对劲来,夜泉已经不是当初的小树了,他不可能单枪匹马地出现在这里,此时场内的人,都是戴着面具,差不多的穿戴,也许,已经混杂了很多很多夜泉的人。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如果,只是单单地把她带回去,也犯不着这么大的动静与周折吧! “我想过了,为了避免这些蛮夷再纠缠你,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把他们全部灭了,从此以后,根本没有什么蛮族之说,你也可以摆脱你现在的身份,我会对其他人说,这一切都只是缪传,你不过是我派到蛮族去的卧底。到时候,你仍然可以成为夜氏王朝最尊贵的女子,他们会敬仰你尊重你,无人会有异议。”夜泉依旧握紧她的手腕,轻描淡写道。 “……你,你简直疯了。”云出张大嘴,愕然地听着夜泉的论调,心中骇然越重。 而刚才还喜笑炎炎的地方,突然响起了一大片惊呼声,完全没有防备的蛮族人,受到了同样戴着面具,穿着同样衣服人的袭击。 这是一场真正的混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是一场屠杀。 夜泉,竟然在她面前,再次进行了一场屠杀! 上次的事情,她已经很努力地不去想,可是,他也不允许她忘记。 “我是疯了!”夜泉突然有点咬牙切齿,“在你离开阳朔,跑去江南找他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我把整个心都捧到了你面前,你却不屑一顾,为什么,云出?为什么那个人可以是唐三,可以是南司月,却独独不可能是我!” 六年来的种种温情,那些如诗如画的日子,在海边的交谈,深夜的相伴,最初的悸动,她粲然的笑容,可爱的蠢话,贴心的关切,难道都是假的么? 他不过是,不过是努力变得强大而已。 如果,为心爱的女子变得强大也是错,那什么又是对的? 像南司月这样舍弃一切,让云出过着那种清苦平淡、甚至东躲西藏的日子,便是对吗? 像唐三一样,一句对不起,便把她丢在尘世里痛哭追寻,便是对吗? 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甚至在她承认爱上别人时,他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远远地离开一切危险。 可是,现在,她又说:从此以后,各不相干! “我没有对你不屑一顾,夜泉。”云出摇着头,有点无力地解释了一句,注意力又很快被那边的惨呼声吸引了过去。 屠杀,这已经成为了一场真正的屠杀。 蛮族那边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反应,可满眼望去,都是一样的装容,怎么才能分辨得出敌友。 篝火已经被踩乱,火星四溅,呼喊声,惨叫声,匕首入肉时的噗嗤声,都让云出几欲崩溃。 “全部把面具取下来!”在这场混乱中,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高台方向传过来。 南司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还有御珏与草植,说话的人正是南司月,他也取掉了面具,站在高处,就着摇曳的火光与惨淡的星光,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云出的下落,一脸焦急。 云出正要高呼南司月的名字,场内突然又弥漫起一阵白烟,那白烟刺鼻刺目,让人窒息流泪,原本有点秩序的会场,再次混乱起来,南司月也第一时间捂住口鼻,长老等人已经被聚到走廊的卫队掩护着往广场后面的房间退了去,南司月却依旧站在那里,仍然在白烟弥漫中搜寻着她的身影。 御珏也带着许多人留了下来,也在挨个挨个找着云出,其间又被藏在白烟中的人暗算了不少,眼见着御珏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但也离云出和夜泉现在所站立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我要过去了!”云出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才忍住了对夜泉莫名升起的恨意,心乱如凌迟,她转身往御珏和南司月那边跑去,夜泉却及时地抓住了她,“云出!你不能过去,你若是现在站到了那边,从今以后,便是与我为敌!” “放手!”云出怒斥了一声。 夜泉仍然将她握得紧紧的,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不能放手。 正如他所说,如果此时放走了她,他们以后,又算什么呢? 云出恼极,浓烟那边,又倒下了几名蛮族人,他们之所以还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只是为了找她而已。 这时候,在这个地方,死去的人,都是因为她! 她的拳头突然拽紧,右手一翻,已经将从袖子里滑出一枚匕首,重重地砍向夜泉拉着她的双手上。 夜泉心中惨然,心中几乎有种绝望的自暴自弃:她即便是砍断了他的手,他也绝对绝对不能放开她! 即便会死,也心甘情愿死在她的刀下! 可是,云出的刀刃却并不是落在他的手上,而是,堪堪地落到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下刀狠厉,没有一点犹豫回旋。 夜泉眼尖,在最后一刻终于看清楚了她的企图。他吓得不轻,连忙松开她的手。 只是,夜泉的动作终究慢了一步,云出的刀已经落在了手腕上,虽然被夜泉一松,缓冲了不少力度,可那一刀,仍然深可见骨,血瞬间漫了出来,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 ——如果他迟松一刻,她真的会将这只手砍给他。 夜泉呆呆地看着地上溅落的血,像突然委顿了一样,声音里透着说不出来的疲倦,他并不看她,只是低低地问,“你情愿砍断手,也不肯跟我走么?” 云出依旧紧紧地握着匕首,受伤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夜泉……我永远不会弃你,可你,也永远不可再逼我。”她艰难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便待离开。 “我想把最好的全部给你,你却告诉我,这并不是你想要的,是么?”夜泉却在她身后抬起头,轻轻地问。 云出身形一滞,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御珏和南司月的方向跑了去。 留下他,看着她渐渐隐入浓烟中的背影,目光越发地沉,沉到极致,竟是一团看不清色彩的墨黑。 另一边,君澄舞已经脱下了面具,急忙地跑了过来,先左右看看,然后奇怪地问,“云出姐姐呢?不是刚刚找到她了吗?” 夜泉未语,只是转身,淡淡道,“按计划进行吧。” (二十三)傩会(4) 云出刚跑到浓烟里,便被南司月一把捞进怀里,他也不罗嗦什么,用袖子掩住云出的口鼻,与御珏一起,迅速地往走廊那边的房内撤去。 在此期间,身后又倒了许多蛮族侍卫,他们根本无法顾及,终于退进了房内,临进门时,一槊冷箭过来,差点射到了云出,南司月将她猛地往里一拉,站在门口的一个蛮族侍卫也在同时反应古来,毫不迟疑地挡在了云出面前。 冷箭透胸而过,他几乎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在了血泊里。 南司月蹲下身,快速地探了探他的脉息,确定没救后,他果断地关上门,手臂拦着云出,连退了几步。 外面又是一阵冷箭,全部钉在了门上。 夜泉也是孤军深入,他走的是险招,并不敢留得太久,所以,在其他人赶来之前,他会孤注一掷,务必将蛮族的首脑人士全部制服。 这次的傩会,本只是向大家正式介绍云出,并没有多少人是带着武器来参加的,除去长老院本身的卫队外,其他都是手无寸铁之辈,不过,那些从各地赶来的蛮族首领们,也都带了人马,只是驻扎得比较远而已,等着他们赶来救援,估计还要小半个时辰。 这小半个时辰,只有他们寥寥数十人,而外面,夜泉的人少说也是百来人。 云出突然想到:夜泉能够混进去,必定是替了谁的名,也就是说,他之前已经灭掉了百来人,换上了他们的衣服和身份。 虽然一时之间无法清点那些率先而亡的人是哪里的,可单单只是数据,就让她心颤。 他果然,不曾把蛮族当人看。 ——只是,纵观整个夜氏王朝,又有几个把蛮族当人看的。 “怎么办?”现在的他们,已经如瓮中之鳖,这个房间没有退路,前面是浓烟冷箭,只要这扇门被砸开,他们便只有挨打的份。 云出探寻地看向南司月,却见南司月的脸色异常惨白,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握住她,另一只手,则捂在胸口上,痛得手指都几乎揪紧。 他一向很能忍痛,只要自己能够忍受,绝对不会轻易表露,那便说明,南司月此时必定经受了一种极大的痛楚。 云出吃了一惊,赶紧迎过去,手摸着南司月的额头:并不烫,反而有种湿漉漉的冰冷。 他全身已经冷汗透衣。 “你怎么了?”云出心跳都停了,手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地问。 “他本不能再动真气,不过刚才为了找你,大概是勉力为之,再加上毒素未清,导致经脉混结,这才痛成这样。”御珏将草植和随姨安排好,从后面走了过来,到了南司月面前,他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又皱眉道,“南王,你刚才太勉强了,情况只怕有点不妙。” 南司月抬眸看了他一眼,本想说点什么安慰云出,可是话还未出口,人已经倒了下去。 云出被他的动作一带,也差点跌到了地上,好歹在南司月倒地之前接住了他。 可真到南司月倒下后,云出反而镇定了。 “之前是谁为他疗伤的?老师在哪?”她垂着头,抱着南司月,低低地问。 声音平静得有点诡异了。 御珏也蹲了下来,靠在云出旁边,轻唤了她一声,“云出,你没事吧?” “老师现在在哪?”云出没有回答御珏,重复着刚才的问题。这一次,声音愈沉,有种不容人抗拒的感觉。 御珏怔了怔,很自然地回答道,“老师在离这里七里远的地方,族长也在那里养伤。云出,你的手……” 这个时候,御珏才发现云出的左手上全是血,手腕的一处伤痕,几可见骨。 云出没有理会,她扯下袍子上的腰带,将手腕使劲地包扎紧,然后站起身,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外面仍然在混战中,那些留在场内挡住敌人的蛮族人已经举步维艰。 “御珏,你能守住这里吧?”云出听了一会,然后转头,问他。 火光从门缝里渗进来,映着云出的侧脸,一面是彤彤的红,一面却是清冷的白,她的眼神也镇定得有点妖异了,凭空多了一份岳峙渊临的气势。 “可以。”御珏颔首,“我可以坚持到援军来。” “那好,在我回来之前,司月就交给你了。”云出说着,便要拉门出去。 “云出,你现在不能出去!”御珏赶紧拉住她,“外面情况不明,出去刀剑无眼,你不能去冒险。这里的建筑都是防火的,只要我们守住门,他们就奈何不了我们。” “我也是有常识的。”云出冷冷地甩开御珏的手,侧身,淡淡地看着他,“我知道一个人晕倒后,不热反冷,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坚持不到援军来了,我只能把老师带过来。” 御珏默然。 至少,云出说得是实话。 上午在老师为南司月把脉疗伤时,就曾说过:半年之内,不可动真气,不可随意妄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在刚才,那么混乱紧急的情况,南司月不可能还坐视不管。 “……可是,你能怎么突围?长老院只有两个门,前门只怕已经被封死了,至于后门,那几乎是我们都没有涉足过的原始森林,你又怎么能找得到路?更何况,我们谁都不会允许你冒险的。”御珏的回答很实在。 南司月对于蛮族来说,甚至是一个敌人,相反,云出对他们而言,却是要用生命去保护的神使,他们不可能为了一个敌人,而让神使去冒险。 御珏的话音未落,已经有两个人挡在了门前,也挡住了云出的去路。 云出也不争,只是静静地看着御珏,安静地吐出四个字。 “他死,我死。” (二十四)并肩(1) 云出此话一落,御珏也是怔然。本站在后面的随姨终于排众而出,她缓步走到云出前面,扬扬手,那些本围在草植附近的蛮族侍卫全部靠了过来,随姨淡淡地扫了云出一眼,然后吩咐道,“你们跟使者一起出去,就算战死到最后一个人,也要保她周全。” 众人一喏,没有一丝犹豫。 云出没有拒绝,她笔直地站在那里,深深地看着那些即将追随她的人,那种沉甸甸的,恨不得让自己变得无比强大的欲望,几乎要冲膛而出。 “走吧。”她敛眸,心中虽然激荡,神色却愈加平静,静得有点妖异,她洒然转身,只是,正要拉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虚弱的‘云出’两字。 云出惊诧地回头,刚刚已经痛晕过去的南司月,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此时,正扶着一脸别扭的草植,缓缓地站起身。 脸色依旧苍白,可目光却坚定肃严,即便在场的人都能看出他的极致虚弱,却没人敢看轻他一丝一毫,南司月身上有种别人无法忽视的华贵,那是长久以来杀伐决断、养尊处优、清冷傲世砌垒而来的气质,由内而外,任何时候,都无法掩饰。 “司月。”云出呆住,刚刚还浮在眸底的妖色,渐渐熄了下去。 “抱歉,睡了一会……”他的手依旧扶着草植,渐渐地站直了,额上冷汗更多,一粒一粒,黄豆一样滚落,淌过白玉一般的脸,美得炫目,又让人心生慑然。 御珏看得心惊不已,他当然知道,人的极痛下选择晕倒,是身体的一种自保方式,而要从晕迷中重新站起来,一直保持着清醒,又需要怎样的意志力? “在场还有多少人?”南司月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 云出已经奔了过去,从草植手中接过南司月,本想说点什么,到了最后,只是默然地扣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什么都不需要多言。 “屋里有二十四个。”草植闻言,接口倒是极快。 南司月微微颔首,很放心地将自己全部的重量倚到了云出身上,他沉吟了一会,低而清晰地指挥道,“以人少制人多,只有布阵一法,但夜泉也是布阵高手,是非成败,只能一赌了。你们是想留在这里,还是出去赌一赌?” 他说得很慢,也很艰难,可是气度容雅,让人信服。 “当然是出去。”草植撇嘴,傲然道,“让我的族人在外面挡着,我在屋里当缩头乌龟,哼,岂非比御珏那头猪还不如?” 御珏挠头:怎么无端端地扯到他身上了? “那好,我们出去,到时候,一切都必须听我的。”南司月缓过了一口气,继续道。 众人皆望向长老,也就是随姨,南司月对他们而言,到底是外人,全部听他的,未免太没道理。 随姨深深地看了南司月一眼,沉吟片刻,也颔首允道,“便听南……南公子的。” 他既已与蛮族站在了一条战线上,从今以后,便真的不是南王了。 “好,云出,帮我准备三种不同颜色的气质,再将二十四个人分成三队。”南司月得到授权,也不过淡淡地应了,然后扭头,柔声吩咐云出。 云出赶紧点头,先撕下自己的衣服,瞅瞅旁边穿着不同颜色衣衫的,也不客气地撕了几块,那一边,南司月已经扶着墙,低声与二十四个人细说着等一下的走向,从步伐,到如何识别旗帜的命令,他说得很详尽,但也很吃力,云出在准备旗帜的时候,仍然忍不住用眼角去看他,冷汗已经渗透了南司月薄薄的衣衫,背后一片汗渍,仿佛从水里出来的一样。 “这个小天罗阵的目的,只是拖住敌人,让他们无暇分身,也可以让其他人先走。如果你们能坚持到援兵来,便是活,如果坚持不到,就只能是死。”末了,南司月静静地看着他们,轻声补充道。 他们的脸上倒没有一点迟疑,其中一个更是截然道,“能为神使和族长死,是我们的荣幸。” 云出闻言一怔,想起刚才那个奋不顾身为她挡箭的无名蛮族人,又低下头,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唇。 如果夜泉是为了她而进行这场屠杀的,那么,她便是罪人。 可他们,却仍然肯为了她这个罪人去死。 她云出何德何能,值得他们这样对待? 这份恩情与生死相托的信赖,又该怎么才能报答?! 南司月神色平静,扶在墙壁上的手,轻轻地放了下来,很努力地站稳,抬头淡淡吩咐道,“开门吧。” 大门被拉开,云出也扶住了南司月,冷箭伴随着浓得呛不过气的白雾,一股脑地涌了进来,御珏与几名侍卫撩开箭簇,紧跟起手的二十四个蛮族侍卫,则按照南司月的安排,朝三个方向冲了出去。南司月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门口,镇静地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广场,待看清局势后,才用旗帜遥遥地给了他们几个精准的指令,尚有五名护卫在他们身侧,指令一下,便带着长老神使他们往后门的方向撤去。草植也在同时,朗声对还在场内搏斗的其他蛮族人,高声命令道,“大家全部随我来,不可恋战!” 此时恋战,根本就是找死。 蛮族人固然勇悍,也不怕死,可草植到底是跟了老师一段时间的,接受了王朝人的许多思想,比其他人更善于权衡一些。 即便是死,也不能这样没价值,成为刀俎的鱼肉。 众人听命,虽满心的愤愤不甘,可还是听了族长的话,且战且退,渐渐聚集到了南司月附近,而夜泉的其他追兵,也慢慢地被那二十四个人缠住。他们又对付了几个散兵游勇,终于退出了广场对面的长廊,往后门而去。 广场那一头,还站着几名身手利落的黑衣男子。 夜泉在他们中间。 在云出和南司月出门的那一刻,站在对面高台上的夜泉,便已经看到了他们。 眼见着他们便要消失在长廊那边的圆形拱门里了,夜泉看了一眼场内胶着的战局,手往前平平一伸,“拿弓和箭来。” 170第四卷 大战前夕 (二十五)并肩(2) 君澄舞怔了怔,吃惊地望着夜泉,“小树哥哥?” “弓、箭!”夜泉低声,慢慢地重复了一遍,神色阴鸷而沉痛,仿佛字字带血。 君澄舞犹豫了一下,从一个侍卫手中拿起弓,递到了他的手中。 夜泉一手牢牢地抓紧弓柄,一手拉弦,朝着云出的方向,弓开满月。 “小树哥哥……”君澄舞骇了一跳,几乎想上前阻止他,却又见那森冷的箭簇慢慢地移偏了一点,对准了南司月的胸口。 拱门方向,云出似有所察,她猝然回头,清灵的目光,似透过这浓烟这时空,笔直地望进了夜泉的眼睛。 该怎么去分辨那样的目光呢? 愤怒,伤痛,不舍,怅然,还是诀别? 夜泉不知道,也无法知道,他只知道,云出只是这样漫漫地一望,他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动机,全部烟消云散,有什么涌到了喉间,火辣辣的,从心口一直热到了喉咙,一股腥咸弥漫到唇舌,又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终究没有放出那一枚箭。 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无力地,看着她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连拱门最后一尾衣袂,也蹁跹不见。 “让他们走。”在她消失后,他颓然地吩咐道。 君澄舞一愣,正想再确认一下,夜泉却突然抬高声音,冲着场内使劲地喝道,“住手!全部住手!让他们走!” 众人怔住,场内也为之一静。 夜泉已经转身,一面走,一面用力地扯掉自己身上的蛮族长袍伪装,黑色合体的劲装,勾勒出他瘦削而笔直的身躯,他越过众人,慢慢地走到火光映不到的墨色深处,如暗黑的精灵。 君澄舞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又望了一眼云出消失的方向,终于将夜泉的命令重复了 一遍,“大家都撤了吧。” 她渐渐搞不懂,小树哥哥和云出姐姐到底在搞什么鬼。他那么千辛万苦地才找到她,为什么这么容易便让她走了? 还有,云出姐为什么要走呢? 他们是来带她回家的啊。 这些问题,她一时间都无法想明白,只是记得,夜泉刚才转身时,那种刻骨的孤寂与怅然,如此浓烈,无法忽略。 夜泉的突然罢手,让他们都缓过一口气来,确定没有追兵后,云出他们也停下了步伐,南司月已经支撑不住了,几乎倚在了云出的怀里,她当机立断,让御珏与其他人去请老师,自己和两名蛮族护卫留在原地,等着他们。 不然,再这样劳心劳力地折腾,南司月就算还剩下一口气,只怕也要折腾没了。 御珏见南司月的情况,也知道这是唯一的方法,他对那两个蛮族护卫小心地嘱咐了一些话,然后与草植他们先行离开,去与老师会和。 等他们都走了后,云出找了一个地方,自己靠坐在树干上,却让南司月躺在自己的膝盖上。 南司月也没有推迟,他疏疏地躺在她身上,仰望着头顶婆娑的古树,看了一会,他突然微微一笑,“云出,那是什么?” 云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惨淡的星光下,却是一棵不认识的树,上面长着一簇簇红艳艳的果子。 “不知道,什么野果吧。”云出想了一会,转头问身后的两个蛮族人,“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那两人都摇了摇头。 在这样原始的森林里,经常会有大家都不认识的植物或者果子,这并不稀奇。 “我想就近看看,能不能帮我采来?”南司月提了一个孩子气的要求。 云出愣了一下,又转头看向后面的两位侍卫。 他们后知后觉,连忙‘哦哦’了两声,跑到了果树那里,非常卖力地用石头砸那几簇挂得高高的果实。 云出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转过头,看着南司月,“你故意支开他们的?” 南司月抿嘴,浅笑。 “……你太坏了。”云出也有点哭笑不得,看着那两人如此卖力地去摘果子,顿时觉得南司月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现在让他们做点事,总比他们在站在这里紧张好。”南司月倒也不反驳,停了一停,他转了身,脸朝向云出的怀里,轻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你……” “你个头。”云出冷冰冰地将话接了过去,便像没有听出他的虚弱一样,“老实给我呆着。” 南司月莞尔,极乖顺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废话什么。 他已经经历了一次死别,所以,她的恐慌,可以感同身受。 可是他沉默下来后,云出反而有点怕了,南司月身上很冷很冷,几乎冷到了初见他时的模样,好像生命慢慢地他体内抽离一样,这种感觉糟糕透了,所以,虽然知道他现在应该静养,她还是忍不住去扰他,惧怕他这样睡过去,和她一样,一睡不醒。 “哎,不如我们留下来占山为王吧,我以前也蛮羡慕那些山大王的,正好,你还算聪明,可以当狗头军师。”云出开始没话找话。 南司月又是莞尔,笑容纯美如梦,眼眸合起,轻声地应着,“好。” “当然啦,我们也不要一直呆在山上,偶尔也下山打打野食,偶尔还可以回到蛮族来串门什么的,好像也不错。说起来,草植和御珏也是兄弟,怎么一点都不像呢?御珏说他可以与动物讲话诶,对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御珏的吗?我好像还没告诉过你吧?”云出乱七八糟地说着,说了中途,会停上一会,等南司月淡淡地应一声,然后,才继续乱扯。 南司月就负责倾听,再加上时不时的搭理。 只是,他的搭理声也越来越轻,脸埋在她的膝盖上,面色很安详。 时间过得很慢。 极目望去,周围都是黑洞洞的,御珏他们还没有回来的意思,那两个摘果子的侍卫还在果树下折腾,云出刚开始还觉得惊惧担忧,此时,反而平静了,也终于停止了自己的东拉西扯,她低下头,凑在南司月的耳边,低声道,“今天我对御珏说,你死我也不活了,并不是诳他的。你最好给我记住。” 南司月动了动,传出 一声轻微的苦笑。 她这样威胁,他那里敢随便放任自己。 “说起来,蝎子肉真的很好吃么?”云出依然凑在他的耳边,笑着问。 “……很难吃。”他的回答也有笑意,但已经极其虚弱了,就好像刚刚被叫醒的人,半梦半醒中的呢喃。 云出又勉强地笑了笑,往御珏他们离开的方向望了一下。 怎么走得这么慢,难道不知道救人如救火吗! 她有点沉不住气了。 正在这时,那两个被南司月支开摘果子的蛮族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什么人!” 云出被这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0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1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1部分阅读 徽馍┖群r艘惶? 他们现在可没什么防备能力,如果真的被追兵追到,那只有挨宰的份了。 他们的话音刚落,一个修长的黑影从远处的夜幕中慢慢地显形而出。虽然还看不清长相,但只是他走路时的气度,便知道来者功力非凡,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蛮族中人虽然勇悍,但皆不习武,更乏陈这样的高手了。 可除了蛮族之外,云出现在又哪里还有什么盟友? 也就是说,那个人十有八九,不怀好意。 该不会是哪个趁火打劫的王朝势力吧? 云出脑子转得飞快,但怎么也想不出对方是什么来历,心思电转间,来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那两个蛮族护卫也从不远处扑了过来,正要将他拦在前面,却只见暗影中几个轻飘飘的动作,他们竟被来人抓着衣领,擒小鸡一样制住了,一左一右地拖着,而那人步伐未慢,气度不变,一副云淡风轻。 云出的右手从南司月的身上垂了下去,悄悄地抓紧从袖子里划出的匕首。 可当那人真正到了云出面前时,她却像失了魂,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一脸的哭笑不得。只因为,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你每次看到我都是这个表情?”唐三屈着单膝跪在她面前,微笑道,“总不会又不认识我了吧?” “化成灰我都认识。”云出还是哭笑不得,目光却极和煦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来?怎么会是你?” 刚刚她还想,这个世上,除了蛮族之外,她再也没有其它盟友了。 然后,他便出现了。 就像一缕希望,一缕晨光,总是出现得,那么堪堪好。让云出不得不叹。 唐三已经信手扔掉了那两个膛目结舌的蛮族侍卫,且不答云出的话,他先弯腰看了看南司月,皱眉,“他好像不太好。” 171第四卷 大战前夕 (二十六)并肩(3) “是不好。”云出低低地应了声,低头去看南司月,他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很安详。 “让我看看。”唐三说着,已经倾过身,手掌结成印,按在了南司月的背后,另一只手,则小心地按着他的脉搏。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一段时间,南司月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唐三这才松开手,疑惑地道了一句,“他何止不好,简直是糟透了,好像是真气透支严重后,又中了毒,经脉错乱,不过,一时半刻死不了。” 唐三之前的几句话,让云出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听到最后一句,才略微松了口气。 只要能等到老师赶来,那就不算太糟糕。 “说起来,他怎么会弄成这样?”唐三刚才折腾了一番,也有点微喘,他靠着云出旁边坐了下来,语气松淡地问。 那模样,就好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冷不丁遇见后,心中固然激越,一开口,却是平淡至极的絮叨。 云出也不瞒唐三,将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唐三对于她的意义,也许连她自己都很难定义,但是,只要他出现,即便是这样浓稠的黑暗,都变得轻松写意,她不需要在他面前隐瞒任何事情,甚至,也不需要解释任何事情。 他都会明白,并且懂得。 果然,云出说完后,他也没多问,只是哀哀地叹了一声,“还好你没事,不然,那天就这样让你走了,我会后悔的。” 云出的手依旧握着南司月,闻言淡淡一笑,侧过身,轻声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找夜泉。”唐三有点无奈地说,“他拿走了画卷,我必须从他手中将画卷拿回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云出知道他所言不虚,那个画卷里记载的武器,她或许不知道,但单单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云翼,已经是寻常人穷极想象难以描述的了。 “怎么会被他拿走了呢?是……是在你们……”云出正想着措辞,唐三却已经随口接了过去,“不是我们在合作时给他的,是之后,他利用了一个唐宫子弟,帮他拿走的。” “啊?”云出一惊。 “哎,美人计,此事太复杂,说了你也不明白,简而言之,就是由四殿之一的阿妩出面,蛊惑了我的一个唐宫子弟,然后诱使他为自己做了一件事,就是打听到画卷的所在,趁机偷了。那个弟子是我比较亲近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唐三的声音依旧轻松,没有一点阴影。 云出却听得心疼,被一起长大的亲近之人背叛,无论如何,感觉都不会好受吧? 唐三却是一副没事人一样。 “你……厄,想开点,毕竟,阿妩确实挺漂亮的。”云出的意思是说,不是他不值得那个人信赖,实在是阿妩太漂亮了,这样一想,终归会好受一些。 “你不会在同情我吧?”唐三转头看着她,哈哈地笑了笑,“我真不觉得什么,为美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喏,我已经把他放了。只可惜,人家未必是对他真心的。”说着,他摇了摇头,唏嘘道,“可怜我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了。” 言语之间,好像这才是他真正觉得惋惜的事情。 至于被背叛,画卷被丢,倒在其次。 云出愣了一会,突然觉得无比好笑:从他口中出来的事情,无论什么,为什么都能变得那么轻描淡写? “对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我先把你们送过去,再去找夜泉吧,反正他现在也走远了,追也追不上,唐宫其他人又还没赶上来,待会若是打起来,也未必打得赢。”唐三说着,朝那两个已经爬了起来、二丈和尚摸不到脑袋的蛮族卫士努了努嘴,“再怎么着,我也比他们强上……厄,不说百倍吧,九十九倍差不多了。” “一百二十倍都绰绰有余。”云出笑眯眯地恭维了一句,然后抱着南司月,正要起身,唐三已经很自然地伸出手,将南司月接了过去,小心地扶好。 云出的腿已经压得酸麻,在站稳的时候,不免晃了晃。 唐三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手腕,但并不留恋,等她站稳后,立即便松了。 云出抬起头,在他解除蝶变后,第一次,仔细地、深深地看着他,“唐三……你回来了真好。” 上次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想说。 可是现在,她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没有必要的。 他回来了。 这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一件事。 “能再次见到你,也挺好的。”唐三静静地回望着云出,微微一笑,“尤其是看到你现在终于嫁了出去,再也不用我操心,那就更是好上加好了。”说完,他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天,嘀咕着自语道,“哎,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瞎眼了,南王这么好的一朵鲜花,怎么就插到你这坨牛屎上了呢?” “不就是你插的啰。”云出闻言,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不和你贫,我们快去找老师吧。” 虽然唐三在这里,她瞬时踏实了不少,可南司月此时的状况,实在让她安心不起来。 唐三也不废话,扶好南司月,见他脸色重新变得苍白,又不厌其烦地将手按到了他的背上,继续将真气输入他的体内。 云出则站在南司月的另一边,一面握着他的手,一面搀扶着他。 唐三侧过头,看着她专注小心的神情,安静地笑了笑。 他们刚走了没几步,便听到御珏和老师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一行人没一会便出现在云出和唐三面前。 172第四卷 大战前夕 (二十七)并肩(4) 见到唐三,御珏他们也吃了一惊,倒是唐三很大方地与他们打了个招呼,“我是这丫头的朋友,唐三。” “唐宫的唐三?”站在御珏旁边的白胡子老师已经缓缓地走了过来,一面查看南司月,一面慢条斯理地问。 唐三笑,“好像是。” “听说唐宫主曾一怒为红颜,蝶变惊世,焚宫绝尘,看来,传言并不当真。”老师的声音还是慢条斯理。 唐三还是笑,“陈年旧事了,不说也罢。” “唐宫主可以把南王放下,让老朽仔细瞧一瞧么?”老师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他已经走到了南司月面前,如此提议道。 唐三‘哦’了一场,匆忙地放下南司月,绕到云出的旁边,侧过头,轻声宽慰道,“放心,他没事的。” 云出‘嗯’了声,点点头。 老师已经蹲了下去,小心地给南司月把了脉,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掏出几粒丹药喂进了南司月的口中。 “他底子厚,死不了,不过在这半年内,只怕武功尽失,身体还不如一个正常人了。以后也不知道可以恢复几成,方才太逞强了。”过了一会,老师终于站了起来,仍然是慢条斯理的语气。 云出也算是半松了口气,御珏那边的人已经将南司月抬在了担架上,将他送回老师的住所。 大家正要离开时,唐三却顿住了脚步。 显然,他并不打算一路同行。 云出走几步,发现唐三没有跟过来,向御珏匆忙地嘱咐了一声,便折了回去。 丛林中间,唐三依旧站在原地,白衣黑发,目光温润而绵长。 “你要走了吗?”她奔到他的面前,轻声问。 “恩,我还有事情要做。”唐三淡淡地应着,“临走之前,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并肩王已经出来了,也就是夜泉的父亲,这一次,夜嘉那边倒戈得很厉害,便是四殿也叛了过去。江南势微,南之闲撑不住场的。我担心夜泉统一了那边后,会再次拿蛮族开刀,你们要做好准备。” 云出愕然,然后点了点头,“知道了。” “……我能为你们做的,便是将那个画卷收回来,不然,这里的每个人都会死。”说着,唐三的手已经搭在了云出的肩膀上,朋友般,压了压,“保重,云出。” 云出又点了点头,望着地面,嗫嚅着问,“真的,要那么急着走吗?” 每次见面,都是如此地惊鸿一瞥,哪怕连坐下来好好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啊,云出。”唐三微微一笑,温柔地看着她,“终究还有一个人一直陪在你身边,不是么?” 云出低头未语,在唐三说出‘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之时,她的眼泪便簌簌地流了下来。 为什么要有散席的那一天? 身边的人,总是一个个来,又一个个地离开,从母亲开始,到那些小孩子们,到夜泉,到小萝卜,到包子,到唐三…… “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见云出流泪,唐三似笑得更欢,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柔声道,“还有一句话,叫——离开是为了再见。我们还会相见的。恩?” “嗯。”她点头。 他便要转身,可是脚刚刚转了一半,突然,又猛地转过来,用力地抱了一下云出。“保重”他说。 云出一怔,下一刻,唐三已经扭头离去,步伐轻快,眨眼,便消失在浓密的树木中。 可是,刚才,是什么滑落在她的头顶,温热地,一直熨烫到她的心底? 南司月终于脱险了,云出守了他一晚上,到天明时,他终于苏醒,彼时晨光四溢,云出匍匐在他身上假寐,丛林里幽深安静。 他半支起身,将云出额前的散发拂到了耳后,云出被他的动作惊醒,她眨眨眼,然后很自发地爬到了床上,依偎在南司月身侧,伸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南司月微微一怔,然后轻轻都挪了挪,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手也环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怎么了?” 他轻声问她。 “我们永远不要散好不好?”云出依旧缩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哽咽道,“任何时候,都不要散。” 天下真的无不散之筵席吗? 她只希望,她开了一个筵席,上面摆满所有琳琅满目的菜肴,大家一起吃到最后一道菜,中途,无人走开。 “胡乱担心什么。”南司月微微一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不会散的。” 云出这才觉得稍微好受一些,正要从他的怀里爬出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御珏站在门口,朝里面望了一眼,也不知道躲避,反而很灿烂地笑了笑,“云出,我们抓到了一个人,他说是来找你的。叫做——叫做云小包,你认识么?” 云出闻言呆了呆,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当然认识,他在哪里?”尾音未落,人已经冲到了门外。 留下南司月与御珏面面相觑,然后,一个仍然笑得灿烂,南司月则扶额浅笑,笑容里满满的都是宠溺。 阳光下,云出雀跃似一只刚刚冲林而出的小鸟,一脸明媚。 包子回来了。 其他人,都会回来的吧? ——就算在中途离开的人,也请,在筵席结束之前,全部回到我的身边。 173第四卷 大战前夕 (二十八)并肩(5) 来着果然是包子,知道了云出的消息,他离开从江南快马加鞭的跑了来,夜泉的事情,他也耳闻了,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与夜泉会和,便急匆匆地来找云出,以确定她的安全。 等见到云出,包子才彻底放下心来,他也不问她与夜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傻呵呵地笑。 这个笑声让云出心底发暖,她也是抓着包子的手说不出话来,同样傻呵呵地笑。 笑得站在一边的草植撇着嘴道,“我早说过,云出就是一傻子!” 老师莞尔。 过不一会,起身的南司月与御珏也走了过来,大家问包子一些问题,再加上昨天唐三告诉云出的话,外面的形势已经渐渐清楚了。 并肩王一面世后,夜泉对江南的攻击势如破竹,夜泉现在举步维艰,几乎全靠南王府在抵抗,除此之外,唐三丢失的那副画卷,已经正式被夜泉秘密投产,虽然现在不知道有没有造成功的武器,可单单只是想想云翼,便让人胆寒。 “那边统一后,他是不会放过蛮族的。”随姨听完后,轻叹了一声,“更何况,他们这样三番两次被陷害的事情,即便是他放过外面,外面也不会放过他。” 上次南王府被陷害的事情,已经被云出解释清楚了。 云出如今身份斐然,只要她说的话,大家都会无条件地相信。 在此刻的蛮族,也许连族长都没有她这样的威信力。 云出闻言默然。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哪知,随姨一番话说完后,突然抬起头,冷不丁地问云出。 云出眨眼,还没来得及回答,草植已经哇啦啦地叫了出来,“你又要赖账!” “什么叫又啊。”云出抹汗,“我上次明明还清了。” “那是别人帮你还的。”草植愤愤。 “……那也是我的事情,反正钱是给你了。”云出与草植争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也稍微缓解了一下大家的震惊,御珏初时也不太理解,想了一会,又释然道,“你离开也好,这里很快便不太平了,你本来不是蛮族中人,只是因为出身,被无端端地牵扯进来而已。我们也不希望你出事。” 他本来是安慰云出,可是听在云出耳中,却仿佛大难临头,她舍弃众人而走一样。 当然,这也是她此刻的想法。 包子在这个时候则很明智地保持了闭嘴:毕竟,夜泉现在还是他亲近的哥哥。 “如果你真的要离开,就趁早吧,南公子现在虽然不能随便动真气,可对性命无忧。如果再拖延下去,江南那边一旦顶不住,战火很快便会蔓延进来,而且,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武器会出来,到时候,你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随姨站起身,对云出谆谆善诱道,“你们除了这里,就往北走吧,夜都既已经太平,反而是现在最安全的地方。”说完,她重新转向南司月,语气依旧淡淡,“等南王府被夜泉一破,南公子也算是真正的心无挂碍了,你们好好地找个地方生活吧。” 南司月没有做声,神色如常地坐在原处。 云出却听出一身的冷汗。 随姨的话外之音,她怎么会听不出来? 他们在这个时刻找地方躲起来,等着南王府被灭,等着蛮族被屠,自己则在后方享受着如偷来的平静? “母亲。”御珏终于忍不住,止住随姨的话,“让云出自己选择吧。” 随姨这才不做声了。 草植则将面前的桌子一推,瞪了云出一眼,甩甩手道,“算了,你走吧,当我没见过你。讨厌死了。”说完,不知为何,眼睛有点湿润,转身便跑了出去。 御珏一怔,赶紧追了过去。 随姨漠然的坐在旁边,倒是那位和蔼可亲的老师,一直没怎么发言,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大家。 屋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静。 南司月突然站了起来,拉起云出,道,“云出,我们去外面走一走。” 云出‘哦’了一声,用目光示意包子先呆在屋里等自己,然后,随着南司月的脚步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 初夏的天气,高爽怡人。 他们此时正在老师住的地方,长老院正派人清理打扫,这里不过是草庐数间,外面枝繁叶茂,草木味冲人鼻息,分外馨香。 南司月拉着云出走了一段路程,直到离那间草庐远远的了,他才驻足,转身看着她,问,“你是不是想留下来了?” “……哪有。”云出挠头。 “无论你留下或者离开,对我而言,都是一样。”南司月看着她的眼睛,微笑道,“并不是我放弃了一切,你也必须放弃一切才算对得起我。如果是这样,我们岂非和赌气差不多?” “也不只是因为你。”云出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只是觉得好累,本来自己什么本领都没有,难道学南之闲,当个神棍,天天在旁边喊着:大家加油啊,神会站在你这边的!呵呵,其实我比谁都清楚,哪里有什么狗屁神,神庙也好,我身上发生的神迹也好,都不过是千年前的残念而已。残念一了,便灰飞烟灭了。” “……云出,你看着我。”南司月才不理会她的絮叨,他轻轻地叫停她,“告诉我,你一点都没想留下来?” 放着这么大的闲事不管,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啊。 云出低下头,半天,才嗫嚅道,“不是不想留下,是留下来也无济于事,我倒是不怕,大不了一死,大家尽力一场,也算痛快。可是——” “可是,你觉得那样做,就对不起我,是不是?”南司月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很自然地将话接了过去,“你觉得,如果你留下来,便是自私,对么?” 云出又挠挠头。 有那么一点意思吧。 其实,做完那么多人为她前赴后继去死的时候,云出便不可能放下这些人了——无论他们的理由有多么滑稽,无论这场守护有多么可笑。她都不可能放下了。 只是,如果她留在了这里,南司月放弃当南王的事情,岂非变得很无用? 做人不能这么自私的,应该是彼此付出才对。 “别傻了,如果你真的为了所谓的公平,而让自己做出违心之事,那才是自私。”南司月爱昵地揉了揉她的童福安,微笑道,“其实我最大的快乐,并不是要你跟着我浪迹天涯,而是——希望你能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更何况,我也想回一趟南王府。” “你要回去么?”云出一惊。 “只是回去看看什么情况,既然你已经决定守着这里了,我肯定不会让你孤军作战了。”南司月弯下腰,与云出离的很近,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你放心,有我在江南一天,夜泉便不可能突然北江防线,你们可以在后方好好地呆着。不过,前提是——你也好好地约束他们,不让蛮族与南王府捣乱。” “司月……” “等局势已定,我们再走也不迟,对不对?”他冲着她安安地笑笑,“好了,你去把决定告诉他们把,御珏和草植听到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云出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往草庐那边跑了去。 南司月并没有动,他依旧站在远处,风卷起他此时的灰色的长袍,黑发随意地纷飞着,面色依旧苍白得近乎清冷,可延伸很暖很静。 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地使了使劲,可手指无力,什么真气都拢不起来。 看来,真的如老师所说,这半年内,他不仅武功全无,而且,几乎形如废人了。 单单凭借这样的自己,又怎么能够在如此乱世,保护她呢? 保护她,保护她的族人,保护她所有的梦想和愿望。 现在,在他眼前的路,只有回去一条。 重新做回南王,重新拥有暗之王国的力量,牵制住不断扩张的夜泉。 可是,经此一别,再见时,又是何年何月呢? 单单只是想想,已经觉得前路是那么难熬的一件事。 云出决定留下来的消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高兴不已,随姨则露出了一轮洞悉的笑容,包子为难了片刻,还是坚定了立场:无论如何,要站在云出姐这边。 “小树哥哥其实也没恶意……”表明立场后,他又弱弱地为夜泉辩解道。 “我知道。”云出淡淡地接口道,“只是大家对事物的理解不一样而已。如果可能,我也不希望有朝一日,站在他的对立面。” 包子默然。 云出则低头看了看自己包扎得好好的手腕,也是一脸怅然。 174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一)月圆佳期(1) 十二月的天气,朔风阵阵,漫山遍野的枯草因为这狂厉的风,被吹得紧紧贴在山坡上,露出匍匐在草后的一队队身穿黑色铠甲的士兵。 微弱的阳光,将这一片黑色映得格外突兀鲜明。 山坡下,一行队伍蜿蜒着经过狭长的山道,他们都穿着玄色的衣服,根据目测,骑兵大概五百人左右,步兵三千多的样子,走在最前面的士兵,则推着两具奇怪的、马一样大小的圆筒,他们走得很小心,斥候策马前后奔走,一次又一次地确认前方的安全,才让队伍继续前行。 在队伍的后面,还跟着二十余辆装载得满满粮草的马车。 趴在前面的黑铠甲将领,屏着呼吸,直到这条粮草队伍终于走到山路中最狭窄的一个山口,他扬起手,在粮草车队看看踏入先前做好记号的地方时,才重重地劈了下去。 随着一阵怒吼,匍匐在两侧山坡上的黑甲兵,如泄洪一样,黑色的潮水翻涌而下,手中的长矛利剑,寒光阵阵,坡上坡下一道道银龙乱舞,几乎遮蔽了天边那轮惨白的太阳。 底下的人也发觉自己中了埋伏,骑兵匆忙地组织撤退,步兵则涌了上来,左右排开,一边摆上一台那圆筒状的‘炮’——姑且称之为炮吧,只听到两声惊天动地的声响,从那圆筒里顿时射出了一道道刺目的白光,白随着刺耳的呼啸声,白光所到处,便传来地动山摇的爆炸声,那些潮水般涌下来的黑甲兵被扫了一个猝不及防,顿时死伤惨重。 但它发射一轮后,似乎需要一段很长的准备时间,冲到最前面的一个偏将摸样的黑甲兵从草丛里抬起头来,“呸”得一声吐掉了口中的草屑,郁闷地嘟哝了一句,“操!这次又是什么玩意儿!夜都那群家伙还有完没完!” “罗嗦什么,赶紧趁机擒住他们,今天如是拦不下这队粮草,我们回去可没法交差,全部要卡擦!”方才发起进攻信号的主将转过头咒骂了他一句,然后率先站了起来,振臂一呼,“为了胜利,冲啊——” 比方才的白光扫倒的士兵纷纷爬了起来,一个个都是灰头土面,但精神都还振奋,随着主将大声喊着‘冲啊’的口号,黑色的海潮继续朝坡下涌动。 底下的那一队人马还在折腾他们那两个奇怪的圆炮,步兵则个个刀出鞘、箭上弦,对左右夹攻的队伍严阵以待。 眼见着那两个圆炮又捣鼓好了,看他们的样子,似乎要进行第二轮的扫射,之前发令重逢的主将也不由得‘操’了一声,扯着嗓子吼道,“全部卧倒!” 拿血肉之躯去对付那些唐宫神器,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 他们现在已经完全被这两个圆炮牵制住了。 在这样下去,要冲几次 才能冲下山坡?估摸着,等他们冲下去后,粮草队伍已经被那五百骑兵给送走了。 来之前还给阿堵将军下了军令状,看来,这脖子上的脑袋今儿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那将领这样一想,只觉得无比憋屈,将这个什么劳什子神器从祖上十八代一起给问候了一遍。当然,也顺便问候了一遍它的创造者,千年前惊才绝艳的武器发明家,唐罗先生! 难怪当年连神族都能打败…… 主将正郁闷着呢,预料中的白光却并没有扫射过来,趴在主将身后的偏将爬上前扯了扯他的裤腿,低声提醒道,“大人,底下好像有情况。似乎来了援兵。” “什么情况,我没听说有援兵啊。”那将领一听,微微抬起头,往山坡下望过去。果然见到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蛮族人,从这队粮草队伍后方斜插进来,那几千步兵都左右摆开,中间反而成为了一个空虚的未防之地,那些蛮族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装备,只是简单的匕首,可个个勇悍矫健,趁着他们中间空虚时,冲进大道中央,然后,从后面搂住那些步兵的喉咙,手一滑,刀刀入喉,利落有效。 而在最前方,一个少女与一个卷发的青年男子骑着马,并肩站在那两个已经被夺下来的圆炮后面,紧跟在他们身后的,竟然好似几只摇头晃脑的黑熊,那几头黑熊看上去笨拙无比,可一旦有人接近他们,便被熊爪子一爪子拍 飞,也不摘掉落到远处的哪里,看着颇为骇人。 少女从马鞍上翻身而下,她穿着一件简单利落的麻质短裙,因为是十二月,短裙外还披着一件银灰色的披风,脚下是黑色的长靴,头发束着高高的马尾,头一偏,露出耳边晶莹欲滴的绿石耳环,与清秀沉静的脸相映生辉,颇为好看。 她走到圆炮前,伸手摸了摸还在发烫的炮筒,转头对身后的御珏道,“这个要拖回去,给唐三研究。怎么夜泉做出来了,他就没造出呢?” 御珏应了声,转头对着那几头黑熊不知道哇哇啦啦地说了一通什么,那黑熊便挪着笨重的身体,走到炮筒前,将它们给抱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蛮族人,是敌是友?”男主将呆呆地看着地下的变故,愣了半天,不知道是该谢谢它们呢,还是冲下去趁乱将他们都打了一通。 正犹豫着,那名少女突然抬起头,仰望着他们,手拢成了喇叭状,冲着山坡上一声清脆的高呼,“喂,粮草留给你们了!剩下的人你们自己解决!还有,帮我给南王殿下带好!”说完,她重新跃上马,轻灵干净,手猛地一扯缰绳,马儿嘶鸣地转过头,“撤!”她清斥。 众人应声停止了攻击,有条不紊地照原路退了回去,留下一堆被打得摸不到头脑的玄衣士兵,呆站了一会,又得去应对那些从山坡上冲下来、满肚子火的黑甲兵。 175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二)月圆佳期(2) 从半年前并肩王重出后,整个夜氏王朝的格局为之一变,夜嘉已经与他的黑甲兵彻底地退出了江南,南王府与夜泉分江而治,始终将夜泉的扩张,挡在江的那一边。 其间,唐宫依旧保持着中立,蛮族与南王府互不干扰,反而是夜泉,每到一处,便会血洗那里的蛮族人,一副要将他们彻底灭绝的架势。 这半年里,夜泉变得越来越狠绝,南王府的反击也陆陆续续地在后方进行,有组织的暴乱,大规模暗杀与策反,南王府一直以来的势力并不是明面上的,即便是江南这边现有的兵力,也以夜嘉的黑甲兵为主,他的势力也真正渗透在各个领域,各个隐形的、意想不到的地方,也许是第二个拐角,也许……就在你枕边。 这让夜泉着实棘手了许久。 这半年,夜泉变得越发少言了,粮草丢失的事情传到京都后,倒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毕竟,展现全部展开,小规模的失败并不代表什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罢了。可是,在看到详细的战报后,夜泉还是陷入了沉默。 “那队突然出现的蛮族人,是云出吧?”他苦笑了一下,将战报放在桌上,一手负背,遥望着空茫的远方,自语般问。 君澄舞踮着脚走了进来,见到他这个模样,心中也知晓了一些什么,她轻轻地走了过去,低声唤他,“小树各个,你又在想云出姐啊?” “没有。”他冷冷地否定了。 “……那你,你的手不痛么?”君澄舞本不想揭穿他,可又怕他把自个儿伤了,不由得出声提醒道。 夜泉这才醒觉,他低头一看,刚刚还握在手中的茶盏,不知何时已经裂开,尖利的瓷器,刺穿了手心,正汩汩地流着鲜血。 他恍然地松开手,君澄舞赶紧取出手帕,为他小心地擦拭干净了,又叫旁边的的侍女找来了金疮药和绷带,小心地为他包扎好。 夜泉一直麻木着,似乎根本不知道痛。 君澄舞看在眼中,心中也是涩然,她沉默了一会,小心地说,“小包哥哥来信了。” “怎么说?”夜泉随口问。 “没说什么,就说云出姐这段时间在蛮族过得很好,小包哥哥说,他前些日子也曾与我们的军队对上过,他要我问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罢手?”君澄舞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简直不敢看他了。 夜泉冷笑了一声,“你们都认为是我的错?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对么?” “我当然不会这么想。”君澄舞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夜泉,“我知道小树哥哥有不得不攻击蛮族的理由,现在军心不稳,民心不定,如果不讲这种情绪转嫁到蛮族身上去,小树哥哥根本无法安心地坐在这里。” “你看得倒比其他人透。”夜泉惊奇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淡淡一笑,“一转眼,你也长得这般大了。” 这个感叹,并不是凭空发出的。 君澄舞今天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才十四岁的少女,长得却很高,此时的她,穿着一件拽地的粉色长裙,外面则套着音色的狐裘披肩,长发束成两个马尾,垂在肩膀两侧,看上去清爽怡人。 “你才知道我长大了啊。”君澄舞被他这样夸奖了一句,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 “长大了,也要嫁人了。”夜泉说着,已经站起了身,“北方将领郭镇平不错,年轻才俊,为人也正派,不如找个时候,我册封你为公主,以我妹妹的身份嫁过去。” 君澄舞的笑容慢慢地敛住,她嗤笑了一声,“什么公主,不就是想用我拉拢他吗?你怕他被南王府游说?如果真要做这种事,你去找阿妩好了,反正,你也闲置了四殿这么久,差不多也该用一用了,哪里有吃闲饭的道理!” 夜泉不解地看着她,“怎么,看不上?” 君澄舞抿嘴不语。 “或者,还在为四殿的事情与我置气?”夜泉无奈地摇头道,“那日当着刘红裳的面,我答应了并肩王……答应了父亲,必须善待他的旧部,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助我这么多,所以,在事成之前,我不能动四殿,不然兔死狐悲,人心涣散。” “我生气并不是为这个!”君澄舞咬着牙骂,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想不通云出姐为什么一直看不到你,你自己何尝不和她一样混账!”说完,她也不等夜泉反应过来,转身跑了出去。 留下夜泉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根本没把君澄舞的话往心里去,只是,在她提到云出的时候,刚刚包扎好的手,又开始流血。 太用力地捏住了,怎么可能不流血。 那日广场一别,已是半年。 半年的人事变幻,如此无常,她终于……还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那几头黑熊抱着圆炮,嘿咻嘿咻地跟在御珏后面,表情温顺得像几只哈巴狗。 云出在御珏旁边瞧着,心里那个羡慕啊,不免又凑了过去,贴着御珏,巴巴地问,“那个,你把怎么和动物讲话的诀窍告诉我嘛~我也想整几头黑熊当跟班。” 这样走出去,多酷多拉风啊。 御珏为难地看着她,“真的没有诀窍,就是一种天生而来的能力。恩,老师说,这是因为我心中无杂念。” “我心中也无杂念啊。”云出眨巴着眼,很‘无耻’地说。 御珏非常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只是,树上却传来一个不怕死的‘噗嗤’声,云出抬头瞪眼,果不其然,看见了正躺在树上假寐的唐三。 他一只腿曲在树干上,另一只腿松松地垂了下来,摇摇晃晃,看着好像要随时掉下来一样。 云出也不客气,信手拿着一根长篙,便要捅他下来。 ——像,许久以前一样。 唐三未等她的手,已经从树上翩然落下,白袍翻飞,秀美得比女人更惹眼的脸上,挂着一轮绝对欠揍的笑容。 他一落地,便双臂抱胸,踱到那黑熊抱着的圆炮前,终于变得正经起来,“不会吧,他连这个都造出来了?” “是啊是啊。不像某人,天天在院子里瞎折腾,结果呢,什么都没折腾出来,便是那架云翼,也是……”云出顿了顿,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也是在他蝶变之后才折腾出来的。 唐三莞尔,似乎并不介意那顿时光。 “喂,不是我不肯做,而是不想做,这幅画卷上记载着的武器,每个都威力惊人,如果不能用于正确的用途,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我们该庆幸,至少夜泉造出来的都是一些简单的、威力小型的。”唐三说着,已经将那两个圆炮上上下下研究了个遍。拍拍手,正要站起来,从他宽宽的袖口,突然抖落了两份粉色的信笺。 云出扫了一眼信笺,然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次又是哪家闺秀写给你的情书?” 唐三清咳两声,抬头望天。 “说起来,自从你上次不小心用云翼救过一个失足落崖的蛮族少女后,那个断崖啊,天天都有女孩子从上面往下跳,你有事没事就去那里接一接啊,不然,间接害死多少人命啊。”云出抿着嘴笑道。 唐三又咳嗽了两声,望着乌云顿起的天空,张口叹道,“哇,风和日丽的天气啊,适合郊游,我去牵马……” 云出也懒得揭穿他,倚着树,看着近在咫尺,做张做智的俊美男子,微微一笑,“无论如何,谢谢你在最艰难的时候赶过来帮我。” “请注意,我并不是帮你们,唐宫至始至终都是中立的,本宫主只是为了追回本宫失踪的神器,这才会暂时栖身在你们这里。”他好歹不歹地强调道。 “知了知了。”云出信手摘下一个野果,朝他的额头砸去,“快干活吧,看有什么能制住这种神器的,不然,南司月那边又得吃紧了。” 说道南司月,云出稍微有点走神,目光一转,看着远处苍茫的天际,“又快月中了呢。”她轻声自语。 唐三本想调笑一下,可头一扭,看着站在树荫下、正悠然望着远方的云出,他的眼神不由得一滞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1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2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2部分阅读 恢停婕矗涞煤苋岷苋帷? 月圆了,便是她与南司月约好见面的时间。 在云出的坚持下,她与南司月的关系出了那几个亲近的人之外,其他人并不知晓。一来,是不想在这个关键时期节外生枝,二来,这半年来,两人聚少离多,实在不需要在这些虚名耗费时间精力。 “对了,云出,听说你昨天经过一个部落时遇到了夜都那边的人在屠村,你——你是不是亲手杀了几个夜都士兵?”唐三又似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地问,并不怎么看她。 云出却是一怔,“我杀的?” “可能是消息错误吧。”唐三笑笑,将这个问题随便地扯了过去,他拍了拍衣摆,拖着其中一个圆炮,往院子里走去,头也未回地丢下一句话,“帮我向南王问好。” 云出笑着应了声,再抬头看了看天色。 似乎要下雨了。 好可惜,今天看不到月圆了呢。 那一边,御珏清点完这次的损伤后,与草植回报了几句,便折了回来,见云出正要牵马,他随口问,“这次又是你过去吗?” “嗯,他身体还未好呢。”云出很体贴地替南司月回答道。 御珏了然,不由得担心着说了一句,“老师曾嘱咐他好好休息,这半年却劳心劳力,所以南王才好得那么慢,不然,现在应该康复了。” 云出寞然了一会,随即宽慰御珏,“没事,他又不需要和别人大家,没有武功便没有武功呗,再说了,我也没有武功,不照样很能打?” “嗯,对了,老师让你给南王带了一封信。”见云出便要走的样子,御珏立刻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封的信笺,递给云出。 云出接了过来,看也不看地塞进怀里,然后,洒然地跃上马被,朝马腹上加了一鞭,顺着那条开辟出来的丛林小道,往大路奔了去。 江南一带,在南王府铁腕的保护下,并没有被战火侵袭,所以,还算一派太平。 可江北那边,战局却已经如火如荼地粘着在一起了。 南司月此刻不在江南,他此时正在曲阜。 也即是越过江南后看,江北的第一个城市。 今天白天的那场战役,便发生在曲阜外不远的一个山区,现在的曲阜,还是在南王府的管辖内,夜泉背向先拿下这里,再以曲阜为据点,与江南打持久战的,可是刚运了一批粮草,便遭遇了伏击,士气受挫,便缓了几日。 今晚,本是月圆之日,只是挨到晚间,突有乌云翻滚,看来是见不到月亮了。 南司月站在驿站的院子里,望着翻涌如海浪的黑云,皱了皱眉。 如果下雨,不知道云出会不会来。 下午的时候,阿堵已经含着笑,将云出在战场上带给他的问候说给他听了。南司月听完后,心里非但没有开心,简直是——担忧到气恼了。 可真的气极了,反而只能苦笑。 他既已许她自由,就只能,自己锻炼心脏了…… 176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月圆佳期(3) 果不其然,过不多久,曲阜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 南司月现在反而不太希望云出来了,她如来此,免不了要被雨淋。真的不想每次见到她都是湿漉漉的——虽然,这似乎是她的常态。 也不知道她上诶子与水结了什么缘。 正想着,马蹄的踢踏声已经响在了门外,南司月笑着转过头,大门已经被阿堵拉开,云出顶着一身的雨意跑了进来,到了廊下,她小狗一样甩了甩头,水珠四溅,有一些溅到了南司月的身上,他也没躲,径直走到她面前,手上已经拿上一条毛巾,将她湿漉漉的小脑袋擦了擦。 “既然知道要下雨,怎么不带雨具?”他的声音有点责难。 云出抬头,灿然地笑了笑,嘟哝道,“走得很急,没顾得上,而且,也太麻烦了。” “以后便是麻烦,也要带,淋太多雨,会生病的。”南司月努力想自己的语气严肃点,可无论如何也遮不住再见到她的信息,上个月天各一方,根本没有机会见面,如今算来,又是两月了。 “哎,我下午送给你的见面礼,你收到没有?”云出不敢再纠缠淋雨问题,忙忙地转开话题,邀功道。 南司月面色微沉,“收到了,我却但愿没有收到。” 一想到她在刀枪剑与里面乱闯,就算说服自己她能照顾好自己,却还是没办法不担心。 云出撇嘴,朝走廊外面看了看越发滂沱的大雨,突然不想再争论什么问题了,她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南司月的腰,将脸埋到他的胸口,低低地嗫嚅道,“好想你。” 南司月之前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恼意,闻言,心顿时软成了一滩水,“我也是。”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不知道这种状况何时才能结束。” 双方胶着得喘不过气来,现在,谁都不敢松一口气。 云出在他怀里默默地呆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仰面瞧着南司月,低声道,“我明天要去夜都……” “夜都?你去夜都干什么?”那四月愕然,手扶住她的肩膀,推开一点,盯着她的眼睛问,“你不会想试图去说服夜泉,让她他罢手吧?” “我有这么幼稚吗?”云出擦汗道,“又不是没给他写过信,小树……夜泉也不过是想夺回他自己的东西,我凭什么去阻止他啊,只希望他能不再为难王府和蛮族就好了,可他又不可能让这两个地方存于他的势力范围内,就算他答应,他底下的人也不会答应。这场战争,早已经不是一两个人的意志能左右了,他何尝没有身不由己的理由。”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去夜都冒险?”南司月冷冷地问。 云出咋舌。 现在渐渐能弄清楚南司月的脾性了,如果他不怒反冷,那证明,他是真的很生气很生气啊。 “去把那幅画卷偷出来,毁掉。”云出揉了揉鼻子,一本正经道,“这幅画卷真的很讨厌,每次夜都那边都会推出新的武器,打得我们措手不及,上次唐三没有成功,他现在又被战局牵住了,必须应付那些已经出来的神奇,无暇分身。想来想去,整个战场,就我一个大闲人了,而且,我决定亲自去一趟夜都,把那副换卷给偷出来,再这样下去,如果夜泉真的研制出大型一点的武器,我们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若是真的要去拿回那件东西,怎么也轮不到你。我会派人将它取回来的。”南司月淡淡地否决掉。 让她去夜都? 那无异于找死。 夜都现在已经是夜泉的大本营,走到大街上,连一个普通的贩夫走卒都有可能是夜泉的暗探,她又是那种三脚猫的功夫…… 想到这里,南司月又有点懊恼了,半年过去了,他的功力仍然没能恢复,便形如一个普通人。 “我已经决定了呢,放心,御珏和包子会同我一起去。”云出笑眯眯地宽慰他,“我打架不行,跑路却很厉害,一看我的样子,也不是短命的相嘛。死不了的。” 南司月眉心一挑,几乎忍不住想打她了。 怎么能那么轻易将生死放在嘴边? 两人正简单地交谈着,本守在长廊那边的阿堵突然匆匆地跑了过来,在南司月面前半曲着膝低声禀报,“王爷,有埋伏。” “你们自己解决便是,不需要汇报我。”南司月下意识地将云出胡在身后,淡淡道。 “来人很多,希望王爷能回避一下。”阿堵恭声道,“属下不想到时候打扰到王爷王妃。” “他们已经来了,只怕回避不了了。你做事去吧。”南司月固然使用不了真气,但耳力甚好,他打断阿堵,打发了他。  阿堵只能屈了屈身,快步往庭院中间走去,在他的身后,鬼魅般出现了几十条暗黑的影子,在阿堵简历的手势下,潮水般涌向了四周。 黑暗中,淅沥沥的雨中,偶尔会传来刀剑入肉的噗嗤声,还有闷闷的喊声。 驿站外,正在激战。 驿站内,依旧是一盏红灯,两个并肩而立的人。 偶尔有几个冲破了南王府的防线,冲进去的刺客,很快便被追上来的阿堵,手起刀落,杀于无声。 “雨越来越大了,看来一时半刻是不会停下来。”南司月挡在她的深浅,扳过她的肩膀,便要带她进屋,一面看见院子里的杀戮血腥。 虽然,这雪血流出来,很快便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 云出却没有动。 摇曳的灯笼下,她清亮的眼有一种奇异的妖色,眸底血色翻涌,看到面前这个景象,她非但没有一点害怕,甚至于……有一种奇怪的兴奋。 南司月心口微微一沉,低头见,老师云出带给他的信,从云出的衣襟处露了出来。 他拈起信笺,撕开封口,将信抖开,很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然后,他抬起头,深深地凝望着云出。 云出依旧兴致盎然地看着双方越来越近的战况。 有一个刺客几乎冲到了他们面前,阿堵身形一晃,从背后‘噗’得一声刺入了那人的胸口,血溅得老高,南司月将云出往后一拉,可还有几滴落到了她的唇边,映着透明的眸色,如此妖艳。 毁灭之欲。 老师说,云出被怨灵所诱,心中充溢着越来越多的毁灭之欲,有朝一日,她定会成为另一场浩劫。 南司月的手握紧,几乎要将那封信捏成碎片。 已经这么久了,他们仍然不肯放过她吗? 最后一个人倒下去后,阿堵拱手静立,“刺客已经剿清,惊扰王爷了,属下失职。” 南司月挥挥手,那些矗立在雨幕中的暗卫也影子般,眨眼消失。 战场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阿堵也知趣地退了下去。 云出这才恍然似地转过头,有点纳闷地看着南司月,挠了挠头。 南司月心中顿疼,伸手搂住她,生平第一日,那么后悔——他不该为了复明,待她去神庙的! “你明天真的要去夜都?”南司月深吸一口气,转开话题,柔和地问她。 云出点头,“是啊,一大早便走。” “我会命舞殇配合你,她现在负责夜都那边的事情。到了后,你先联系她。”南司月不在阻止她,似强压着很多情绪,努力淡然道,“早点了却天下事,我们便离开这里。” 继续这样下去,他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难道,真的会如老师所说的那样,成为一场浩劫? 为什么? 至始至终,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罢了,走到今时今日,不过是世事弄人,他不会允许,她终有被世事左右的那一天。 “嗯。”云出点点头,又钻进了他的怀里,“好困,我睡一会便走。” 南司月闻言没有出声,而是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大步朝房内走了去,“先洗一下,换上干净的衣服再睡。” 云出乖乖地‘哦’了一声,任由他抱着,这几天一直在策划着如何截粮草,如果组织那些占领区的人撤到江南后,她也没怎么睡,此刻躺在南司月怀里,只觉得无安心,他方走了几步,她便已经睡着了。 南司月低头看了看已经陷入熟睡中,动作放得很轻,为她小心地褪去湿漉漉的衣服,简单地擦洗后,便用温软的被子好好地裹着她,自己则半撑着身,小心地搂着他,静静地看着她恬静的脸。 看来,她真的累了啊,被这样折腾了一番,还睡得这么熟。 南司月浅笑,将身体压低,在她微启的唇上,轻轻地印了一吻。 外面的雨势依旧很大。可只要有他在,她便永远不会无处躲雨。 177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四)夜都禁事(1) 云出醒来时,东方已渐白。 南司月合衣躺在她的旁边,察觉她醒了,他也睁开眼,问着怀中的云出,“要走了吗?” “嗯,已经喝御珏约好时间了。”云出揉了揉眼睛,正要爬起身,南司月突然低下头,咬住她的唇,极缠绵地吻着她,直到吻尽胸腔最后一丝空气,他才微喘着松开她,“小心点。” 云出‘哦’了一声,然后唇角一勾,猛地翻身,将南司月压在身下,也学着他的模样,使劲地将他啃噬了一番,“你也是,要小心点。” 说完,她已经从床上跃了下来。 留下南司月躺在床上,手背压在额上,苦笑不已。 ——大清早来这一出,接下来的几个月,岂非过得更艰难。 折磨人。 云出回去的时候,御珏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可是同行的人却变了,由于唐三的一再要求,随行人员从御珏,换成了唐三。 唐三的理由非常充分,“这本是我弄丢的东西,我当然有义务将它取回来。再说了,现在蛮族根本离不开御珏,随长老已经彻底不管是了,草植又还小,里里外外都是御珏撑着,我却是一个闲散人。”飯 云出将他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番,不客气地揭穿他道,“你丫不是妖躲情债吧?” 唐三面色一窘,赶紧摆手,“是要躲人,看不是躲情债,我连她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哪里有什么情债可言。” 云出闻言,捂嘴大笑。 在蛮族,风气比夜氏王朝开化许多,女孩子如果看中了一个男子,从来不扭捏的,她们会送花送信,或者在他门口唱情歌,自从三月前唐三来到蛮族后,就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马蚤动,再加上,唐三并不像南司月那样内敛,几乎是怎么拉风怎么来,不过几月,便已经风靡了大江南北,每天闻名而来马蚤扰他的女子数不胜数。 更别提那个下饺子一样的断崖了。 谭三见她大笑,也不窘了,很恬不知耻地为自己辩了一句,“没办法,个人魅力啊!” “少来,还是把你弄走好了,免得你留在这里给蛮族女子造孽。”云出瞪了他一眼,只得应承了唐三随行的建议,转头看包子,包子正低着头,一脸沉思。 重新回夜都,极有可能会重新见到夜泉。 包子的心情,云出能理解一二。 因为是秘密行事,他们三人轻车简行,化装成普通的商旅,一路有惊无险,到了第四日上午,便抵达夜都城外。 重新回到这里,看着那高高的城楼,心中百感交集。 第一次来夜都时,为了唐三,身边的人是小树。 第二次来夜都时,为了夜泉,身边的人,却是唐三。 世间的事情,果然不能完满。 “现在城门查得很严,我们分头进城,进去后,到东街的第一道巷子口会和。”唐三简单地吩咐了一下,想了想,又不放心地看着云出道,“无论等下进城见到任何事情,任何人,都必须先会和,在行动。” “知道,罗嗦。”云出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向包子简单地吩咐了一句,然后三人快速散开,混到其进城的人中,随着长龙缓缓地挪了进去。 包子一直微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云出知道自己宽慰不了,在她选择站在她这边时,就必然会经历这种折磨。 三人错落地混在人群中间,云出排在最前面,也是最先进城的。 进门一看,夜都还如曾经一样繁华,熙熙攘攘的人,琳琅满目的商品,唯一不同的是,路上有很多巡逻卫队,目光犀利地扫视着路人,稍见不妥,便会将人拦下来盘问,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 云出将头一低,正要往巷子口那边走去,却见右手菜市场那边人声喧哗,人们的欢笑声鼎沸入耳,与大街的紧张严肃不太相同。 她回头看了看城门那边,唐三和包子还排在后面,一时半刻只怕进不来。她略作踌躇,还是决定去看一眼,人群将菜市场前的广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满满当当,云出先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去挤,可还是没挤进去,反而是里层的人们欢呼声更重,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放手帕,在上面沾了几滴红色的药水,然后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一阵,而后,颤颤巍巍地摊开手帕,高而虚弱地嚷嚷道,“哎,这肺痨啊……” 她的话音还未落,前面的人离开‘哗啦’一声,如潮水般分流两边。 云出心中暗笑,赶紧将手帕重新捂到嘴边,又咳嗽了两声,人则大摇大摆地穿过那条让出来的道路,走到了最前排。 可真的到了最前面,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些人围观的场景,原来是行刑。 腰斩。 而被斩的人,都是普通的蛮族青年。 这一定是他们在哪里抓到了俘虏,再用马车运回夜都,在菜市场演出了这一场,作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云出呆立在那里,看着周围围观的人们,各个喜笑炎炎,仿佛真的在看一场极有趣的表演。 那些被行刑的蛮族青年到时汉子,至始至终没有出一声,侩子手的白亮的刀在空中划过一道极闪亮的光弧,利刃从骨骼里卡过,血洒了一地,身分两截。 每一次刀起,都换来一阵雷雨般的掌声。 云出站在雷雨中央。 她没有动,她什么都不能动,唐三特意交代过,在会和之前,什么都不能做,可是——云出的目光一转,看着那个负责监刑的人,黑色的斗篷,本身便如一个来自九幽的死神。 竟是老鬼。 她的手紧紧地握住,手指几乎要掐进了掌心。 忍,她必须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她不会不知道。 可正在她几乎要将心中的怒火压下去时,人群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行刑的人,终于砍到了最后一个人。 ……可是,没有砍死。 那把大刀,砍了那么多人,刀刃早就卷了,侩子手也没有了力气,这最后一刀,竟然卡在了那个蛮族青年的腰侧,推不进去,也撤不出来。 一直没有做声的‘犯人’,终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 那是怎样的痛! 腰斩了一半,血流了一地,神智却还清醒! 那些围观的……欢呼的人,也觉得此情此景太过于凄惨,纷纷后退几步,有胆小的,已经折身散了。 侩子手也急出了一头的汗,他使劲地拔着那把刀,可那把刀显然卡在了的骨缝间,他竟然没有拔出来。 垂死的青年叫声越来越凄厉,几乎声声泣血。 所谓的生不日死,便是如此了。 在众人纷纷后退的时候,她却缓缓地走到了台上。 侩子手惊诧地看着她,本想上前拦住她,可这个少女的眼神实在太过诡异,只被她淡淡地扫过一眼,他便有种抬不起脚的感觉,仿佛全身都被定住。 “你……你是谁……”他讷讷地问。 刑场那头,老鬼也从案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云出没有答应他,她弯下腰,轻轻地握住那个青年的手,柔声道,“放心走吧,神在那边等着你。” 那青年已经痛得完全疯癫,可被她这样浅浅地握住,听着那一句似近似远的声音,他竟然出奇地安静下来,云出突然更紧地握住他,另一只手则滑出一枚匕首,手腕一翻,从他的喉咙利落地划过。 他断气了。 他终于死了。 云出没有再看他,只是漠然地抬起头,看着瞠目结舌的侩子手,缓缓地朝他走了几步,侩子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只是,他 动作还是慢了一些。 下一刻,他看到了熟悉的血,虽然当侩子手这么多年,对于这种温热粘稠的液体,他已经无比熟悉了,可如果这液体是从他自己的喉咙里射出来的,就另当别论了。 ……一直以为血是热的,其实,它是凉的。 依旧是看也不看一眼,云出一惊转身,面向着老鬼的方向,妩媚地笑了笑,“好久不见,老鬼先生。当太监的日子好过么?” 老鬼神色一凛,全身的气机鼓胀着黑袍,四周阴风飒飒。 “是你?”他阴惨惨地问。 “呵呵,我该多谢你还记得我吗?真是荣幸。”云出微微一笑,正要缓步走了过去,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拉住她的胳膊。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五)夜都禁事(2) “云出,走!”在老鬼发难之前,让唐三及时扯住了云出,身形一晃,已经落到了几丈开外的巷子里。 身后,后知后觉的侍卫倾巢而出,夜都的大街上吵闹一片。 云出茫然地被唐三搂着,紧贴着巷子里、屋檐下的一扇门,小心地躲过那些疾行而去的追兵。 “不是让你不要妄动吗?你这样去找老鬼拼命,根本是找死。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我怎么向南司月交代!”唐三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云出低着头,看着手上残留的血痕,好半天,才低低地说,“对不起。” 见她这样乖顺,唐三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不过,当时的情况,如果我是你,只怕动手得比你更快。”他为她释然地辩了一句,“对了,我没看到包子。他应该比我先进城才对,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云出犹豫了一下,“难道,他——” “最好不是偷偷去见夜泉。”唐三接过她的话,外面的巡逻兵追得更紧,他也顾不上其它的事情了,正要带着云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们身后的大门突然被拉开。唐三出手如电,正要制止那人,云出却已经惊呼出声,“许思思?!” 那个站在他们身后的人,不是许思思又是哪个? “你们先进来吧。”许思思低着头,快速地将他们让进来,然后合上门。 外面脚步嘈杂,久久不散。 院子里,却清寡素净,布置简单,看样子,似乎只有许思思一个人住。 她低着头,默然地走到院子中间,突然转过头,冷不丁地问云出,“夜嘉还好吧?” “他?”云出一愣,赶紧点头道,“他好得很,天天撒鹰逗狗,在临平仗势欺人,调戏良家妇女,其它什么事情都不管,简直快成为江南一害了。” 许思思闻言一怔。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云出微微一笑,善意地告诉她。 许思思低头,“有没有都没关系,反正今生今世,外面都不可能再见面了。” “为什么这么说?”云出忙道,“你若是想见他,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江南。” 许思思勉强地笑笑,脸色煞白。 “这里很安全,你们先在这里呆一会吧,等外面的风声没那么紧了再出去。”她转开了话题,转身便往厨房那边走了去。 唐三与云出对望了一眼,他们小心地打量了这个院子,确定这里没有任何危险,也不想再继续出去打草惊蛇,索性留了下来。 许思思很快端来了饭菜和茶水,一人一份,唐三在吃之前,也将它们一一试毒,很周全小心。 “真的什么毒都能试出来?”云出见唐三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禁笑了笑,问。 “……蝽药算不算毒?”唐三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问。 云出脸一红,脚重重地踹了过去。 坐在他们对面的许思思却顿了顿,然后,继续将饭放在口中,慢慢地咽。 外面一直吵吵嚷嚷的,显然,搜寻他们的巡逻队还在继续,唐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许思思的邀请,暂且在这里住一晚上,明天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这个院子里刚好有三间房,许思思占了一间,云出与唐三则一人一间,两人随便地洗了,又琢磨了一番包子去了哪里,便各自回房睡觉了。 云出躺在床上,心中几乎已经笃定,包子肯定是去见夜泉了……或者,去见小萝卜了。 他当然不至于出卖他们,可以夜泉的聪慧,又怎么猜不到他们是为何而来。 这样也好,大家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只是,难为包子站在中间了。 正想着,唐三的房间突然传出一声巨大的响动,好像是什么花瓶倒地碎裂的声音。 云出从床上跳了起来,几乎想也未想地冲出门,推开唐三的房门,急问,“怎么了?” 微弱的夜色下,唐三一手扶着床架,另一只手尚捏着一枚青花瓷片,头微微垂着,松散的长发直泄而下,半掩着秀美端丽的脸庞,极致魅惑。 “花瓶怎么倒了?你的手受伤了……”云出说着,便要走过去,刚走到一半,便听到唐三似忍得极辛苦的声音,“你不要过来。” 云出下意识地驻住脚步。 唐三很少用这样命令的口气对她说话,如此低沉矛盾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情?”她站在屋子中间,望着床边的他。 “……饭菜有问题。”他闷闷地回答。 云出怔了怔,想起刚才在饭桌上进行的话,随即了然。 可是,许思思为什么要来这一招? 她如果想出卖他们,冲着墙外喊一声不就好了? “我——”云出的脸顿时变得彤红,她朝门外望了望,“我帮你去打水,你不要用瓷片伤自己了。” 刚才那个花瓶,显然是唐三自己打碎的,如果不用瓷器刺伤自己的手,他现在焉能继续保持神智? “出去,不要再进来!”唐三咬着牙,迸出一句话。 云出也不啰嗦,闻言,真的转身便走。 他这个样子,大概也不希望被她看见吧? 可是,云出还没来得及走到门口,许思思突然出现在大门前,抢在她前面,将那扇洞开的房门合了上来,只听到‘卡擦’一声,门落锁了。 他们被锁在了一个屋里! 唐三低低地咒骂了一声,想起身将门踢开,可人一站起,便软软地跌坐在床沿边。 全身似烈火焚烧,神智已渐渐恍惚,想去开门,根本力不从心。 “云出……”他扶着床架,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门外,许思思紧贴着墙根,全身颤抖,眼睛一闭,泪便滑了下来。 从大门外款步走进另一个女子,身态窈窕,妩媚生姿,她缓缓地走到许思思面前,微笑道,“又不是让你杀人,只是让你玉成好事,你又何必那么伤心?” 许思思将脸别过去,并不看那个女子。 女子——阿妩也懒得管她,而是慢慢地走到门前,透过门缝,神色复杂地朝里面看了一眼:里面没有亮灯,一切都显得阴沉黯淡。 “他也算得偿所愿了,不是么?” 她喃喃自语。 许思思终于将头扭过头,低声问,“孩子呢?” “着什么急啊。”阿妩瞟了她一眼,淡淡道,“少主让你去一趟江南。你的孩子,就拿夜嘉的人头来换吧。” 许思思的脸顿时褪得没有了一丝血色。 “那不可能!”她断然道。 “一个始终没有勇气要你的丈夫,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你自己选择吧。”阿妩将选择轻飘飘地丢在她面前,然后警醒地朝外看了一眼,“南王府的人马上便要来了,我们赶紧离开。” 许思思被她扯着,梦游一样走出了门外。 ……等南王府的人一到,发现了云出与唐三之间发生的事情,必定会第一时间禀告给南司月。 到时候,南司月与唐三反目,唐三只能投靠到他们这边,云出也将得不到南王府的援助,这对解了江南那边的局势,大有裨益。 不过,这个计划,可不能让少主知道…… 夜泉若是知道自己利用了云出,非得把所有参与计划的人都生吞活剥不可。 “说起来,还得谢谢君姑娘的神机妙算,运筹帷幄。”阿妩退出院子后,将许思思丢给了一个前来接应的侍卫,美眸微转,看向站在那群人后面的君澄舞,笑着恭维道。 心里却大为不屑。 当初那个她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小丫头,不过是这短短的一两年,就出落得这般美艳动人,机谋不测。 只是,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秉性,与夜泉倒是学了一个十足十。 “我要让云出姐离开南司月,重新回到小树哥哥身边,你要让唐三离开云出。这一箭双雕,乃互惠互利,阿妩姑娘实在客气了。”君澄舞冷冷地瞧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 阿妩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去与她计较。 “小萝卜,你——”在侍卫中间传出一声痛极的惊呼,只是,才叫了两声,便被人捂住了嘴。 君澄舞微叹一声,走到被押解的包子面前,静静地问,“小包哥哥,难道你不想让小树哥哥和云出姐化干戈为玉帛吗?” 包子被人捂住嘴,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愤地看着她。 “你不要怨我。”君澄舞的神情突然说不出地悲戚,“这段时间你不在,你怎么知道小树哥哥都忍受一些什么痛苦?”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六)夜都禁事(3) 包子终于默然。 君澄舞也没有再说话,她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院子,低声交代众人,“都回去吧。” 脚步声渐远。 刚刚收到消息,赶来支援王妃的南王府中人,也正在赶来的路上。 房间里,云出颓然地拉了拉门,那扇门显然是经过特制的,无论她怎么拉怎么踹,都是不开。 “云出……”那边,唐三轻轻地唤了一声。 云出站在门口,犹豫着,想走过去看他的情况,又怕走过去后,让他更加难受。 “拿我的剑。”他艰难地吩咐道。 云出后知后觉,赶紧跑到了床边,拿起他挂在床头的佩剑,正要折身跑回门那里将门劈开,唐三又叫住她,“不要枉费心机了,他们既然设了这样的一个局,不可能那么轻易出去的。”他的声音很慢,亦很吃力,但吐字异常清醒,“你拿着我的剑,如果我有什么妄动,你就杀了我。” 云出皱眉,“乱说什么。” 唐三苦笑,“不然,我会生不如死。” “不如我现在把你打晕?”云出终于想了一个主意。 “算……算了。”唐三竟然还戏谑地笑了笑,“万一……万一你没……没把我打晕……结果……把我打得精神失常了……后果我可不负责……” 云出一头黑线。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不忘记开玩笑? “算了,看你也下不了手!”唐三见云出呆站在旁边,突然转过身,手握着剑刃,朝自己的肩胛骨那边使劲地刺了下去。 云出吓了一跳,几乎要将剑松开来,“你干嘛!你这不是还没妄动吗?” “再不刺,我就想妄动了。”唐三皱眉,嘶嘶地吸了口气,冷汗顺着额发滑了下来。 云出哂然。 长剑依旧嵌在他的骨肉里,并没有拔出来。 “握着剑柄,如果我对你不轨,你就直接推进去。”他郑重地吩咐云出。 云出只得应了,也不敢离他太近,握着剑柄,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这个情形万分古怪,便好像是生死相搏的敌人,可表情又是满满地心疼。 看着唐三痛成这样,她怎么可能不心疼? 只觉得自己的肩胛,自己的心,自己的头,比唐三还要痛上百倍千倍。 “听着,我有一个主意……”唐三缓和了一些呼吸,等自己的神经从痛感里稍微缓过神来,他低声道,“他们这样设计,无非是想让我与南司月反目,我们将计就计……” “啊?”云出愕然。 “假装的!”唐三吃力地笑了笑,“不过,真相可别太快告诉南司月。” 一想到亲爱的南王殿下知道这个消息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表情,唐三竟然觉得很好笑,简直万分期待,心理实在是阴暗啊阴暗。 “你想混到夜泉身边,再伺机行事?”云出犹豫着问。 “答对,哎,你再往前推一推。”唐三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唇色殷红若滴,那滚烫的感觉,即便是离了一步远的云出也能感觉得到。 她小心得将剑往前送了送,然后便觉得,自己的肩膀也痛得不行了。 再这样下去,简直会逼疯她。 她竟然用这种方式,与唐三‘兵戎相见’…… “怎么像下不了手一样。”见云出的动作这么轻,唐三只能自己来,往前一移,当即痛得清醒了,“你就当报复我当初给你的一剑之仇好了。” 云出头一抬,郑重地看着他,道,“没有什么一剑之仇。” 唐三也知道自己的失言,他安静了一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痛,或者失血太多,也或者,是没有抑制下去的药力作用,唐三终于收起了他的招牌的、太过阳光的笑容,倚在床沿边,静静地看着云出,那个盘旋到心中许久的问题,终于自然而然地顺嘴而出,“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如果在粤州,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他不曾离开。 如果,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一起走过。 如果,她没有遇到南司月。 如果,…… “如果,我们根本不曾相识呢?”云出轻轻地打断他的话,望着他问。 唐三一怔,随即释然。 如果世间已经发生的事情有其他的可能性,那还有什么是可靠的? 一旦开始,就只能一直一直往前走,不能回头。 “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后来的事情,你还会选择认识我么?”云出忽而问。 “重来一千次,即便知道了结果,过程都不会改变。我只怕今生不能遇到你。”唐三微微一笑,眉心又是一皱,“看热闹的人只怕来了,你敬业一点,随便叫几声吧。” “啊?”云出一怔,唐三却猛地拔掉了肩上的利剑,往前一倾,扯过云出的衣服,嘶拉一声,本就单薄的衣服,从领口一直撕到了腋下,露出了胸前的一大片春光,唐三也是一愣,然后转过头,抹掉冲出来的鼻血,不耐烦地催促道,“求救啊,笨蛋!” “哦哦,救命啊!非礼啊!流氓!”云出哇咔咔地叫了一通,声音之大之惨厉,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唐三也吓了一跳。 女人的尖叫果然是世界上最最可怕的武器。 不过,被云出这样一叫,他色狼的名声,怕是坐实了。 果不其然,云出的声音刚刚传出,外面的人便开始撞门,锁被撬开,一行人急色匆匆地涌进屋里,冲在这行人最前面的,正是舞殇。 待进屋后,舞殇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唐三趴在云出身上,云出衣衫不整,旁边丢着一柄带血的剑,云出哭得梨花带雨,一副被蹂躏后的可怜样…… “王妃……”她愣了一会,随便转身,大声地喝了一句,“全部给我出去!” 不等她开口,其他人早就低眉顺眼,死死地盯着地板,如今被舞殇一令喝到,赶紧如遇赦免般转身离去。 “我杀了这个滛贼!”舞殇待众人一出,拎着剑便要砍唐三。 唐三这时可没有一点还手之力,云出骇了一跳,赶紧推开身上的他,跳将起来,挡在舞殇面前,楚楚可怜地看着她道,“他也是被歹人陷害……就……就放了他吧……” “那怎么行,他玷污了王妃的清白——虽然清白这东西不算什么,可你是王妃,是王爷的人,怎么能给别人玷污?!”舞殇激烈地反驳。 云出闻言,眨眨眼。 虽然清白这东西不算什么……咳咳。 舞殇好开放啊。 “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2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3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3部分阅读 吧。”想归想,云出还是装出一副被小家碧玉的模样,哭得那个凄惨,“我本来就欠着他,这次便算还情了,舞殇,你放他走吧,呜呜呜。” 舞殇还在犹豫,云出已经张开手臂,挡在她面前,扭头大声招呼唐三,“你还不快走!” 言语中的关切,让舞殇看得心中添堵。 一直知道王妃与唐宫宫主曾有一段情,没想到,这段情已经发展成了j情。 她很为自家的王爷叫屈。 王爷神仙般的人,为了她做那么多的事情,把自己弄得武功尽失,从天上跌落凡尘,她却在和旧情人藕断丝连,就算被……被那什么了,还在维护唐三! 舞殇的剑又握紧了。 只是,她这次不是想砍唐三,而是——想砍云出。 云出后面,唐三已经勉力站了起来,手捂着胸前的创口,贴着墙壁,小心地走了出去。 临出门时,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云出一眼。 云出也刚好看向他。 目光温暖而宁静,只一眼,便可托生死。 保重。 两人用眼神默默地交流了两个字,然后,他扭头走了出去。 外面也没人敢拦他,等他出了院门后,云出继续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舞殇却理都懒得理她了。 ——不要以为她刚才没有看见两个人的眼神! j情,根本就是j情,如果不是为王爷考虑,她现在真想把云出揍一顿,更乏陈什么同情了。 “王妃还是先把衣服穿好,再跟我们一起走吧。”舞殇早没有了刚才的激越,冷冷地吩咐了一句。 云出‘哦’了一声,赶紧从屋里翻了一件许思思的衣衫,胡乱地穿上了。 说起来,许思思去了哪里? 她挠挠头,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这个问题,且委委屈屈地随舞殇一同离开了。 只怕,不等今天天亮,这边的情形,便会传到南司月手上吧…… 云出抹了把汗。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七)夜都禁事(4) 唐三出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水。 好在京城里的人都算富裕,几乎门脸儿大点的人家都会打井,他出了巷子没多远,便看到了一个公用水井,当即朝身上淋了一桶,冰冷的水激着伤口,越发地痛,但也让他变得更加清醒起来,这样淋了三四桶的样子,唐三才罢手,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衣服则被血染透了,看上去颇为吓人。 不过,似乎也有胆子大的,远远地看到这一幕,非但没有吓走,反而走得更近,一直走到唐三的面前。 “唐宫主。”阿妩微笑地看着他,“这么冷的天气,想起洗冷水澡?” 唐三瞟了她一眼,信手一伸,“废话少说,解药。” “这种东西,哪里会有解药呢?”阿妩捂着嘴笑道,“难道刚才还没够?” “解药。”唐三不耐烦地催促道,“你总不希望我把你也怎么样吧?” “……好啊。”阿妩看着他,非常大方地应了。 唐三几乎吐血,回头又给自己淋了一桶凉水。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阿妩不但给了他解药,还给了他金疮药,而后,双手支颐,坐在已经包扎得妥妥当当的唐三面前,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瞧了半天后,阿妩说,“她是南司月的女人。” “嗯。” “其实云出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她给不了你的,我也可以给你。”她又道。 “嗯。”唐三没怎么在意地应着。 “所以,不如考虑考虑我吧?”阿妩继续道。 唐三抬头,望了她一眼,“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玩,拜你们所赐,我很快就要被南司月通缉了,他的势力虽在江南,要杀一个人,普天下却是无处不可的。算了,我还是不和你扯了,还是赶紧逃命去吧。” 说着,他拍拍屁股站起身,好像真的打算立马闪人。 “宫主不想拿回唐宫神器了么?”阿妩却突然开口叫住他。 云出老老实实地随舞殇走出了院子,南王府在京城的据点还算隐秘,现在两方的局势如火如荼,几乎是风声鹤唳,舞殇他们也没有之前那么嚣张了,虽然双方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该做的保护工作,还是要做的。 这里是靠近城墙的一个院子,因不在四方街上,人烟寂寥了一些,周围也不过是普通的农舍。云出随着舞殇走出屋里后,本打算自己亲笔书写一封,将刚才的事情详细地说一遍。 她才不会听唐三的话,真的诳南司月呢,还不如说出实情,让他配合好了。 将心比心,如果换个位置想一想,南司月这样瞒着她,她也会生气吧。 耗费了好几张宣纸,她终于用最恰当的词语,将这件事解释清楚了,这才折好,放在信封中,推门去找舞殇,托她将这封信一并交给南司月。 舞殇似乎还在与她置气呢,见到云出,亦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没什么烟火气地将信笺一收,道了声,“很晚了,王妃早点休息吧。”然后,非常臭屁地离开了院子。 云出也不往心上去,她挠挠头,本想继续装一装受过欺压后的小媳妇样,可装了一会,又觉得索然,只得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唐三在哪里,包子在哪里,南司月在干嘛,转个身,迷迷蒙蒙地睡了。 舞殇出门后,却并没有找信使送信,而是顺着院子旁侧的一条暗黑的巷子,一直往里走,终于走到了巷子尽头,她扣了扣尽头的那扇门,一个人将门打开,舞殇闪身进去。 刚一进门,她便恭敬地行了一礼,将手中的信递给了站在一边的阿堵,再由阿堵,转交给正在灯下翻阅邸报的南司月。 是的,此时坐在淡淡的灯火中,束着金冠,身穿紫袍,一脸沉静的俊魅男子,正是南司月本人。 云出大概打死也想不到,他会也出现在京城。 当然,也就更想不到,他会比自己还要早到一天。 接过信,看着信封上熟悉的,鸡爪一样的字,南司月刚刚还清清淡淡、冷得出奇的脸,终于绽放出一缕温暖的笑容。 他并不急着拆开,而是抬起头,望了舞殇一眼,淡淡问,“什么事?” 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舞殇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搅到他。 舞殇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方才的事情用最‘委婉’的方式说了一遍,一边说,还一边小心得观察着南司月的表情。 哪知,南司月根本就没什么反应,听到舞殇非常详尽地描述完现场后,他尚能淡声道,“唐三走时身上还带着伤,实在是南王府做得不够周到。” 舞殇吃惊得睁大眼。 虽然说这世上有爱屋及乌的道理,但也不至于博爱到这种地步吧? 连……连……连妻子的j夫也一并爱了?! “我信云出,也信唐三。”南司月似看穿了舞殇的疑虑,竟然破天荒地解释了一遍,“如果连这份信任都没有,我又怎么会放她一直在外面乱逛呢。” 说这句话时,南司月气定神闲得让舞殇自惭形秽。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八)釜底抽薪(1) 那一边,南司月已经打开了信笺,将云出的信通看了一遍,他微微一笑,将信放在桌上,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勉强凑合的措辞,“他们……太烂漫了。” 云出也好,唐三也好,其实都是一类人。 都肯为对方做很多事情,很多时候,想法既伟大又烂漫。 即便唐三真的能去夜泉那边浑水摸鱼,将神器拿回来,甚至于将夜泉的老窝剿了一个底朝天,那又如何? 这是战争,不是江湖仇杀。 不过,她想折腾,他就让她去折腾,南司月可不想等天下大定后,云出认为只有他在出力。 他喜欢看她邀功时的模样,得意洋洋,像一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小狗,尾巴翘得老高,眼睛发亮。 那才是他的云出。 “别让她玩出事。”南司月再次嘱咐了一遍。舞殇低头应了,退出时,她看到南司月唇角那缕宠溺到了极致的笑容,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难言的嫉妒。 即便云出玩得这样过火,拿他南司月的名声视若草芥,他竟然都不生气? 还这样任由她胡闹…… 舞殇有绝对理由相信,即便是云出想拿这天下当球踢,他也不会皱皱眉。好在云出不是褒姒,不然,南司月绝对是那个烽火戏诸侯的幽王! 等舞殇出去后,南司月站起身,慢慢地转向阿堵,“都联系好了吗?” “嗯,我们已经查出并肩王夜之航的所在,只是,王爷,那里守备森严,王爷现在……现在武功尽失,实在不该亲犯险境。”阿堵的担忧并不是没道理。 如果是以前,即便真的遇到了什么状况,南司月本人便是一个高手,寻常人根本近不了身。 而自从他从蛮族回来后,一度病得很重,现在虽然身体无恙了,丹田却好像被封住一样,总是提不上力,相当于一个全然没有武功的普通人。 “你别忘了,夜泉也是没有武功的。”南司月淡淡道,“你如果让我因这个而怯场,我岂非还不如他?” “夜泉当然不能跟王爷比。”阿堵赶紧垂下头,急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明晚本王便要见到他。”南司月悠然地看向远方,“见见这位与父王斗了一辈子的并肩王,到底是何方神圣。” 夜泉的突然崛起,并不是因为神器,而是因为并肩王的突然复出。 他们父子俩达成了什么协议,怎么解掉了当初的死结,这是一个谜团。 可无论实情如何,并肩王才是此次战役的真正关键所在。 如果此时烈火融融的战场是一锅沸腾的釜。 他则是釜底的柴薪。 ——只是,南司月在考虑这种种状况时,还忘记了一个重要的因素。并肩王夜之航,同样是他母亲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云出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痛,身体哪哪都不自在。 舞殇倒是回来了,可还是沉着脸,对她不冷不热的样子。 云出倒不介意,挠挠头,不知死活地凑过去,巴巴地问舞殇,“昨晚的事情怎么样了?你有没有把我的信转给南司月啊?” 如果他只听到消息,而没有看到她的信,真的迁怒到唐三身上,那唐三岂非很憋屈? “王妃的字太难看,有碍观瞻,只怕被信使当成废纸丢掉了。”舞殇听她问,突然勾出一轮懒洋洋的笑容,不甚正经地回答她。 “啊?”云出闻言一怔,“不是吧?那得赶紧再写一封信去……” “王妃为什么这么笃定,王爷不会生气呢?”舞殇无语地看着她,伸手制住云出要找笔墨的动作,她颇为不平地看着云出道,“昨晚的事情,无论是真是假,传出去后,王爷的面子该往哪里搁?这一点,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想过?” 云出眨眼。 其实…… 其实…… 其实她果然没想过! 在云出的意识里,只要心存忠贞,其他什么都可以不用太在意,何况,她知道南司月会相信她——他根本从未怀疑过她。 就好像……就好像他是一片无限大的苍穹,她可以在苍穹下随意奔跑翻滚,但从不担心有乌云蔽日的那一日。 “他要承受的责任已经够多了,还要分神来照顾你。”舞殇无语地看着一脸没心没肺的云出,心中顿时索然:她这么一门心思为王爷着想,与她生气,结果,两个当事人根本不领情,压根全没往心里去。 云出默然,很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挠挠头,转身,“我还是写一封信吧。” “不用,无论你写不写,他都没往心里去。”舞殇不得不再次打断她,她无可奈何地看了云出一眼,正要丧气地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问,“听说王妃昨晚睡得不错。” 云出点头,“还好啊。”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王妃还能睡得不错?”舞殇皱眉。 云出当然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理解,也赧颜地抓头,“是啊,最近比较能睡……” 舞殇心念一动,正要继续追问几句,云出已经率先跑了出去,“我先上街看看有没有包子的消息!” 舞殇动作一慢,没能逮到她,唯能看着云出渐渐变小的背影,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是猜错了。 这个时候,如果此事成真,岂非让王爷闹心? 云出稍微伪装,便大摇大摆地走上了夜都的街。 经过昨天一闹,这巡逻队是越来越多了,大街小巷,到处是玄衣卫队,几乎逮到人便要盘查一番。 这街道两侧,也贴满了通缉令,城门更是封锁,许进不许出。 云出现在已经是一个糟老太婆,拄着拐杖,一面咳嗽,一面摇头晃脑地看通缉令,结果,一看到通缉令上的画像,她愣住了:竟然是她? 夜泉正满城地通缉她? 想一想也对,昨天在刑场,老鬼已经知道了她,回去后,他必然会禀告给夜泉。 不过,由此也知,昨晚的事情夜泉是不知道的,否则,直接在昨晚抓到她不就省事了? 那昨晚的事情到底是谁安排的? 唐三此刻又在哪里? 云出发现自己的脑子有点短路,稍微想一想,就头痛得厉害。 她扶了扶额,寻了一家临街茶馆,坐下来要了一壶热茶,小老鼠一般支棱着耳朵,听着各种各样有用无用的小道消息。 坐在她旁边的一桌人,似乎是夜都一些富贵人家的子弟。 其中一人敲着桌子道,“说起来,这个……夜泉……”他提到‘夜泉’的名字时,下意识地将声音压得很低,显然是怕被街上的巡逻军听到,“听说啊,小时候被当成牲畜一样关着的,是不祥之人,我父亲若不是怕惹事,才懒得臣服于他,他这人也没趣得很,什么都没兴趣,天天就想着怎么打蛮族,打江南,他刚入住皇宫时,我父亲还送了他好几个绝色美人,结果呢,那些没人被他打发到浣衣局洗衣服了,可怜那些纤纤玉指啊~” “是啊,还是夜嘉当皇帝时好,大家天天在一起玩,陛下又是一个怜香惜玉知情知趣的人,没什么架子,哪里像夜泉……阴沉沉的。”另一个人也低低地应了一句。 “我父亲也说,如果不是看在江南这块肥地,和那些被蛮族人占据的矿山土地的份上,他也懒得为这样一个出生不明的人卖命。”第三人也凑过去,神秘兮兮道,“你们猜猜南王府这几百年累积了多少财富?夜泉应承大家,只要这一战结束,南王府的所有势力和财产,全部赏给有功之臣。这可是大半壁江山啊。” “嗯,看在前景光明的份上,我们就勉为其难吧。”第一个人哈哈大笑数声,“喝茶,喝茶!只谈风月,不谈政事!” 那边的话题很快转到了哪里的姑娘最漂亮,哪里的菜最好吃,又唏嘘了几句舞殇姑娘的消失实在太遗憾,笑声也越来越暧昧了…… 云出也镇静地端起面前茶杯,轻轻地饮了一口,可是清冽的茶入了口,却那么苦涩。 她没有怪过夜泉,真的,直到现在,她也不曾怪过夜泉。 他已经身不由己了。 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底下的人却不是真心拥戴他的,这是一群为了自己的利益聚集在一起的乌合之众,他不能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九)釜底抽薪(2) 那三人还在说一些越来越暧昧的话题,到了最后,其中一人突然说,“对了,下午我还要进宫一趟,不能与各位聊了。” “张公子今儿个怎么要进宫?该不会看上了阿妩姑娘了吧?还是……陛下旁边的那个君姑娘?说起来,那个君姑娘倒是越长越漂亮了……”另一人滛邪地笑笑。 “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动那两位主,都是蛇蝎美人。”说话的那人赶紧摆手,“隔着远远地看看就好。我这次进宫,是将家里的一块玄铁送进去,好像是制造什么神器需要吧。” “说起来,那些个什么神器,还是蛮可怕的。如果早知道唐宫有这些东西,当初夜嘉陛下就不该去攻打唐宫……”其中一人喟叹。 云出却没有继续听下去了,她站起身,结了帐后,在门口站了一会,果然,没多一会,那个说要进宫的年轻公子哥儿便走了出来,云出拄着拐杖紧跟其后,一直跟到了一个门面较大的府邸,才停下脚步。 抬头望了望府门旁边不算太高的墙壁,她信手擦了擦鼻尖。 那块玄铁从后门运到了宫中,云出混杂在搬运的人员中,刚将车停稳,便轻车熟路地闪进了内宫。 她好歹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虽然此宫易主,可是格局摆设都没有什么大变,夜泉此时的位置她尚不能知,只能且走且看了。 打晕了一个宫女,换上了那宫女的衣服,她继续乱逛。 比起夜嘉那个时候,现在的皇宫无疑清冷了许多,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格外肃穆谨慎,好像稍微行差踏错,便会有灭顶之灾似的。 云出也正经起来,一本正经地、一个宫殿一个宫殿地探究。 她终于看到了夜泉。 准确地说,是被夜泉砸中了。 经过一个长廊时,一个茶盏从大殿里‘倏’地一声飞了出来,‘啪啦’地砸在了云出的额头上,随即撞到了地板,裂成粉碎。 她赶紧蹲下来,低头收拾碎瓷。 “昨晚的事情,是不是你安排的!”然后,殿里便传出夜泉的怒斥。 “是。”君澄舞的声音清凌凌的,没有一点畏惧。 云出动作一滞,正不知如何自处,君澄舞已经高声屏退了左右,“所有人都下去!” 屋里的人纷纷退了出去,云出也随着众人,走了一段路程,又折了回来,假装在门外等候差遣一样。 大殿里,夜泉与君澄舞的声音透过合起的门缝,传了出来。 其实殿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尚有一个人,只是云出没有来得及看见而已。 此时,包子正站在大殿右侧,看着夜泉与君澄舞两个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着,他本来也有满腔的话要说,在这种情况下,反而说不出什么了。 “你在外面做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管你。你别以为你暗地里做的事情我不知道!”夜泉深吸一口气,沉着声,望着君澄舞,一字一句道,“你可以设计所有人,凡是你看不顺眼的,尽可以杀掉!却独独不能设计她。你别忘了,在你饿得快死的时候,是谁救了你,养了你这么久!是谁宁愿自己不吃,都把东西给你吃!是谁给你讲故事,让你在那么艰难的日子里无忧无虑!她不是你的敌人,就算有一天战场相见,云出也永远不会是你的敌人!” 夜泉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简直出离愤怒了,手一挥,桌上的东西又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君澄舞对他的怒火早已见惯不惯,兀自站着不动。 反而是包子第一次见夜泉生气,着实地吓了一跳。 从前的小树哥哥并不是这样的。 他虽然为人冷淡孤傲了一点,但极少冲着他们发火,偶尔笑的时候,很亲切也很漂亮。 不过,小萝卜这件事做得比较过分…… “我这样做,也是希望云出姐能回来而已。”君澄舞等夜泉气过了,终于开口。 夜泉冷冷地看着她,“是吗?那她回来了吗?如果她曾经亲近的人也这样算计于她,你只会逼着她越走越远。”顿了顿,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应该说,她已经走远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日在傩会上的一眼,云出复杂而深邃的眼神,分明,是一种诀别。 自此以后,各自的人生各自负责。 君澄舞也知理亏,却仍然倔强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看着地板。 包子也从两人的争吵中缓过劲来,他看了看夜泉,又看了看君澄舞,忍不住跺了跺脚,“为什么要闹成这样?以前大家在一起,不是还好好的吗?小树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和蛮族作对了,只要你放过蛮族,云出姐也不会继续与你作对了,到时候,大家找个机会好好聊一聊,化解干戈……” “有了那么多血债,你以为双方的仇恨,是一句罢手,就能消弭的吗?”夜泉对包子的态度还算温和,他沉着气,淡淡道,“若想化解干戈,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包子忙问。 “我死。”夜泉噙着一丝冷漠冰凉的笑,自语般回答,“除非我死,否则,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心平气和的那一天。” 包子愣住,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穿着黑色长衫的清贵少年,不知为何,心中涩涩。 何至于到了现在这个田地? 这两年来,大家确实都变了许多,死去的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如云出姐,成为了蛮族的神使,成为了南王的妻子。小萝卜也出落得狠绝能干,小树更是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如今手握生杀大权的少年天子。 也许,这几人中间,最没有出息的便是他。 若是以前,这是包子想也不敢想的尊荣,可真正到了这一步,他却恨不得大家还呆在粤州。 “……其实,我在云出姐身边呆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说过夜泉哥的半点不是。”包子犹疑了一下,还是努力想说服他们,“我觉得,在云出姐心中,还是把我们当自己人的。只要我们努力地想回去,并不是没有回去的可能。要不……要不,咱们也不管这天下怎么样了,全部丢开,我们回粤州,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不好?” 他殷殷地看着夜泉,眼神纯正专注,好像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他的一个点头上。 夜泉几乎都不忍心拂他,可是——“如果我丢下了现在的一切,也会死,你以为,如果我不再是夜王,这些人还会放过我吗?”他仍然噙着笑,淡淡地说,“夜氏王朝的哪个人,又不是贪得无厌的性子?如果不是为了重新分割利益,为了在乱世中好好地发一笔,夜嘉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怎么能说倒便倒?我把他们当成棋子,他们何尝没把我当成争权夺势的棋子?棋已经下了一半,大家的地盘还没到手,又怎么会允许我中途退场?到时候,我非但不能自保,甚至还无法顾及你们,小渔村的灭门惨案,你们还想再经历一次?”说完,夜泉转过身,不想再面对包子惊愕的目光,“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即便知道前方是什么,也只能走到底。” 包子怔怔,以他的思维,还想不了那么通透,可是夜泉的声音,他太过淡定的神情,却让包子有种悲从心来的感觉。 “算了,你们两个都下去吧。我累了。”夜泉依旧背对着他们,手扬了扬。 神态间,是刻骨的疲倦与孤寂。 君澄舞静静地看着夜泉的背影:修长单薄的身形被剪裁合体的黑衫一塑,显得更加笔挺,也更为瘦削,金色的宽带束着紧窄的腰,勾出他紧绷绷的肩背,既是力量,又让人觉得分外纤弱。 可就是这样一个全无武功,甚至于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的少年,却用自己羸弱而疲倦的肩膀,负担起整个王朝的重量。 他的身边,除了她之外,再无一个可亲近之人。 无论他所做的,是对还是错,至少他一直在努力,努力地透支了自己所有的情感与健康。 君澄舞终于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跪在夜泉的身后,仰着头,目光仍然是倔强的,只是,莹然的泪光却将那份倔强映得楚楚可怜。 “昨晚的事情,是我错了,小树哥哥,你惩罚我吧。”她的道歉并没有一点伪装的意思,很诚挚,亦很沉痛,“我无心伤害云出姐,我只是……只是希望……” “如果昨晚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以为我会饶过你吗?”夜泉冷冷地打断她,头夜未回地说,“唐三的这套把戏,骗骗你和阿妩就够了。” “小树哥哥是说,他们没有?……”君澄舞愕然。 “如果唐三真的对云出做了什么事情,便算我们都看走眼了。”夜泉挥挥手,似已不耐,“下不为例,先下去吧。”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十)釜底抽薪(3) 听着君澄舞和包子就要出来,云出赶紧转到了宫殿那头,耳听着他们顺着台阶走远,她才重新绕过来。 这个时候,大殿的门已经打开了,其他的侍卫宫女因为担忧被波及,趁着刚才那一会,早已经躲得远远的。 偌大的宫殿,只有夜泉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书案后,他重新坐了起来,继续翻阅着每天雪片一样递进来的奏章,手信信地往案边一放,却摸了一个空。 “茶。”他不耐地吩咐了一声。 云出闻声,从门口转了进来,她的目光很快看到了大殿右边的茶壶与杯子,夜泉听到了脚步声,却只以为是哪个听差的宫女。 他没有抬头。 直到一杯温度刚刚好的热茶送到了他手边,他才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他呆呆地望着她。 “你刚才说话时喉咙有点沙哑,应该喝一些润肺清喉的茶。”云出将茶杯轻轻地放在桌上,低着头,淡淡地嘱咐道。 夜泉还是怔在那里,似乎不知道伸出去的手该怎样放。 云出也不吵他,静静地站在他旁边。 夜泉终于将手垂了下来。 “上次的伤……好了吗?”他淡淡问。 “早好了。”云出微笑,将袖子捋起来给他看,“皮外伤而已。” 只是,手腕上还是留了一道浅浅的伤痕,仔细一看,还是有点狰狞,让他心中一紧。 似乎,又看到了那一日,她一刀挥下时的决绝。 他的眼睛有点刺痛,“你为什么还要来?已经原谅我了?还是……来当说客的?” “如果我说我是来当说客的,你会罢手吗?”云出半靠在书案上,很认真地问。 “会。”夜泉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现在杀了我,如此,江南之危立解,大家尘归尘,土归土,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啊,尘归尘,土归土,从哪来来到哪里去。”云出闻言,抿着嘴苦涩地笑,“既然都是要结束的,我们又何必要开始?” 夜泉将脸别开,不语。 “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这样死在我手里,难道不会不甘心吗?”云出终于敛起笑容,轻声问。 “如果是别人,他现在已经死了。”夜泉孤傲地回答了一句,眸光一转,笔直地看着她,“可如果那个人是你,虽死无憾。或者……如果我的结局终究逃不过一死,我宁愿自己死在你手中。” 云出愣住,而后直起身,缓缓地走下台阶,“你这样大张旗鼓地通缉我,只是想对我说这一番话吗?向我求死?” “不是。”夜泉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地吐出后半句,“我想见你。” 云出终于走到了大殿中央,闻言,转身,朝他粲然一笑,“夜泉,我帮不了什么,但也断不会借着以前的情分,让你为我做什么。我知道,你有你的不得已,我有我的不得不,如果不能两全,那就谁都别勉强谁。且尽人事,听天命,无论结局如何,谁胜谁败,永不相怨。” 夜泉没有回答,只是扭过头,望着她刚刚泡好的茶,久久不语。 云出一时也是屋檐。 时局如此,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夜泉终于决定开口了,他站起来,深深地望着云出,手扶着案台,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站稳。 “你变黑了。”他说,“再黑就会没人要了。” 云出愕然,眨眨眼,顿时觉得啼笑皆非。 她以为他会说一些沉重的话,毕竟,他们之间,怎样都是沉重的,没想到,他竟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黑了。” 那种微嗔而亲昵的语气,恍如从前。 云出笑得几乎要流眼泪,事实上,她确实流泪了。 无法不流泪。 她猛地将头扭开,很努力地让声音如他一样轻松自然,“你倒是白了,再白下去,也没人敢要了。” 夜泉莞尔。 气氛顿时变得轻灵起来,他渐渐能正常呼吸了。 有那么一刻,夜泉甚至希望时间能就此停住。至少,这个时候,云出全无戒备,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还与他说着家常。 可是,它很快被打断。 至始至终,时间从来不曾停住。 急迫的脚步声非常突兀地响在此时静谧的宫殿里,几乎不等通报,一个将士模样的男子疾步走了进来,因为云出的装束,他并未将她放在眼中,那男子径直越过云出,单膝扣在了夜泉身前,“陛下,别院遭袭。” 夜泉神色一惊,“遭袭是什么意思?一个旅的人守在那里,难道是军队?” “不是军队,是……是南王。”男子急促地回答道。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在江南吗?他是怎么进的别院?如果朕没记错,别院外至少有五层防卫!”夜泉恼怒地叱问道。 “硬闯。”男子脸色煞白,似乎单单只是回忆方才的情形,都让他觉得惊惧无比,“南王部下不足百人,硬是越过了外面的重重包围,径直从大门而入!” 想想刚才,被几千把剑指着,四面八方箭簇丛丛,那个身穿紫袍的华贵男子,在人数悬殊巨大的劣势下,依旧安然地越过血肉横飞的战局,神色肃静,闲庭信步般,走进了并肩王此时居住的别院。 其目中无人的程度,简直让人发指。即便他没有杀一个人,甚至没有动一根手指,但他淡然绝世的清冷,已经让人心底发寒。 ——在这样战火纷飞,随时生死的时局,置身在敌人的大本营里,还能这么嚣张的,开朝以来,除了南司月外,只怕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夜泉听得脸色发青,他当然能猜到南司月为什么要找并肩王。 “派兵增援!把中央军,把边防军全部调过去!如果这样都让南司月全身而退,你们也不用再见到明天的太阳了。”他冷冷地吩咐道。 云出则在旁边听得发呆。 怎么……怎么南司月来夜都了吗? 竟然,还是用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出场? 他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夜都,早已经是夜泉的地盘?从这里走出去,随便抓一个人,都可能是夜氏的卫队或者死士。 明明已经没有功力了,还这般逞强,他……他……他简直是…… 简直是闹心啊闹心。 那将士听命,急匆匆地转身调兵去了。云出也不可能再呆的下去,她转过身,正要向夜泉告辞,夜泉却似看清了她的心思,抢在她前面,淡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也去?”云出愕然,随即大汗不已。 潜意识里,她不希望夜泉去…… 夜泉去了,南司月岂非更危险? “走吧。”他说着,已经大步走了出去,“你放心,这次我不会亲自干涉,如果南司月能从我的千军万马中出去,便算他真的有几分能耐。”说着,他顿足,转身,“至少也能说服我,他值得你用心。” 云出怔了怔,下一刻,夜泉已经走出了老远。 想了想,她还是追了出去。 南司月此时已经站在了别院的最后一道门的门口。 他们确实受到了空前的抵抗,看来,夜泉确实将他的父亲,并肩王,“保护”得很好啊。 简直是生人勿近。 一场激战下来,双方都是损失惨重。 说起来,南王府这边的损失,算是少的,从第一道门开始,到如今的第五重门,几乎每重门都会受到越来越激烈的阻拦,第一道门折损了三人,第二道折损五人,第三道、第四道,均是八人,到了第五道门,竟一次性折损了三十人。 那些阻拦力度,并不是渐高,而是在第五重门事,便陡然变得奇高无比,好像所有的精锐部队都集中在那里,那些人简直像不要命一样,到了最后,几乎是自杀式打法,即便南王府的精英多么出众,也架不住同归于尽的招数。 有了刚才的惨烈,阿堵几乎对这即将而来的第六道门担忧了。 他担忧的并不是任务失败,而是南司月的安全。 刚才有好几次,那些箭簇刀剑,几乎都要挨到了南司月,偏偏王爷躲也不躲,仍然这样信信地走在中央,每每将他惊得够呛。 “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吓死了。”阿堵与舞殇离南司月最近,走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地感叹了一句,“王爷何必要这样正面冲突?” 如果换做其他的方法,而不是一道门一道门地打过来,只怕会安全很多。 他也犯不着这样提心吊胆了。 “王爷用心良苦呢。有了这一战,那些想觊觎南王府的夜都高官们,只怕睡觉时都会瑟瑟发抖了。”舞殇笑着解释了一句,“再说了,我们何惧,再来几千几万人,我照样能搞定。” 是啊,在皇城的眼皮底下,对方又是赫赫有名的并肩王,夜泉出动了那么多物力人力,这样都没能拦下南司月,也是立威。 但同时,更是亲犯险境。 当然,你单单只是看着南司月本人,绝对不会觉得有险境之说。 他的神色太淡太从容,便好像一时兴起,逛逛自家别院一样。 终于到了最后一扇门。 南司月顿住脚步,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牌匾。 “风吟轩。” 名字倒很雅。 第六道大门已经洞开,透过拱门,里面的景致一目了然:假山嶙峋,流水淙淙,十二月气候,姹紫嫣红已经凋尽,灿白若雪的梅花林中映着一个绰绰的人影,一袭普通的青衫,头发松松地在头顶挽成发髻,看着极朴素简单,可只是一个侧影,便让人心生折服之意。 那是种铅华洗净后的凝重,没有南司月的沉静雍容,没有夜泉的冷傲孤绝,没有南之闲的脱俗出世,没有唐三的灵动秀美,他一点都不惹眼,站在那里时,似乎能与这花这山融成一片,可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望过去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凝结在他身上。 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他不需要开口为自己介绍,单单只是往那里一站,所有人都会猜到他是谁。 除了并肩王夜之航,除了当年那个几乎可以左右王朝全局,掌管天下兵马的并肩王之外,还有谁,担得起这份淡,这份静,这份朴实无华但又夺目全场的气势? “并肩王。”南司月站在拱门那边,低声道。 夜之航微微地转过身,透过疏落的梅枝,遥遥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他从梅树林走了出来,款步走到假山前面的一个棋盘前,棋子已经摆在了左右,夜之航坐到了一边,拈起其中一盒棋子,慢条斯理地开始摆子。 “老夫摆完这局珍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夜之航头也未抬,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在场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南王殿下,如果你能在这一柱香的时间里走到这里,陪老夫下完这盘棋,我们再叙不迟。” “好。”南司月欠了欠身,淡淡地应了声。 而这一个‘好’字,便似宣战的号角。 最后一轮攻击,开始了。 “好”字尾音未落,蝗虫般铺天盖地的箭雨,便从屋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3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4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4部分阅读 ,便从屋顶上直泻而下。 大门,也在南司月面前,‘砰’地合上。一时间,这走廊屋檐,树下墙角,处处人影憧憧。 一片森冷。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十一)釜底抽薪(4) 在箭簇落地之前,南司月身后的侍卫也端着盾牌从身后围了上来,黑色的盾甲,如铁桶一样,严丝合缝地挡在南司月身前。 利箭撞在盾牌上,纷纷落地。 南司月被阿堵护着,微微往后推开一步。 他并不去看周围的战局,只是望着面前那扇门,淡淡吩咐道,“撞门。” 阿堵听命,立刻又抽出二十余人,专门负责将面前的拱门撞开。哪知那两扇门便像钢筋铁铸一样,无论他们怎么使劲,都动不了分毫。 大概是察觉到箭起不了作用,箭雨渐歇,转眼,便是一团团刺鼻的烟雾弹,从盾牌下,扔了进来。 阿堵他们却似早有防备,匆忙地拉下口罩,护住口鼻,掌风过去,南司月周围的烟雾顿时消散,根本挨不到他的半点衣袂。 “撞不开,便毁了它。”南司月依旧站在那里,激荡的风,让他袍袖微微浮动,额发贴在脸颊上,清眸微敛,面容依旧是沉静的,好像周遭的种种风险,根本与他无关。 至始至终,他都是居高临下的,不曾沾染一丝凡尘。 阿堵闻言,反手抽出一柄华光四射的长剑,用力一喝,插入了那薄如剑刃的门缝,使劲地往下劈去。 与此同时,在他们的周围,本来平整的土地,突然拱起,泥土翻飞,那些藏在地底的暗卫终于出手,雪亮的暗器从盾牌下面扬进,一阵马蚤动,南司月身侧已经倒了一批人。 舞殇一面命人补上,一面沉着地命令,“布阵!” 霎时间,场内飞沙走石,人如幻影,缠住那些暗卫自杀般的攻击。而在阵眼中央的阿堵,更是不敢分心,将全部的力气压在剑上,只听见“咔嚓”一声,门闩断了。 南司月缓步走上前,手放在门上,轻轻地将它推开。 拱门内,夜之航还在慢慢地摆子,便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外面的响动一样。 “我随王爷一道进去。”阿堵将剑抽回,有点气喘吁吁地说。 “都在外面等着。”南司月拂袖,淡淡吩咐,“一炷香内,即便死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能放进哪怕一只苍蝇。” “是。”阿堵敛颜。 南司月的手从门上垂了下来,衣摆微动,人已经慢慢走了进去。 门外,厮杀仍在继续。 眼见着南司月进了门,那些躲着的暗卫几乎倾巢而出,地面波浪般浮动着,一个个鬼魅般的人影,从许多意想不到的地方钻了出来,一度冲散了舞殇布下的阵仗。好在南王府这些人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如果一个缺口被打开,左右前后皆可补上,虽然损伤严重,但仍然牢牢地挡在门口,将那些攻击全部阻在拱门之前,确保门内的王爷安全。 南司月已经越过淙淙的流水,越过修建精致的石桥,清清淡淡地走到夜之航面前。 夜之航手臂轻舒,引了一个让座的姿势。 南司月也不客气,他优雅地坐到了夜之航的对面,端起面前的白子。 从关门到开门,不过是短短半刻钟的事情,珍珑局未摆完,他仍有胜算。 “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黑子落,夜之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 南司月动作一滞,“阁下认识我母亲?” 白子落。 南王王妃自小深居简出,嫁人后,更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她又不是刘红裳那样张扬的女子,虽然人人都知道她的存在,但认识她的人应该不多。 “见过。”夜之航眸色微暗,落棋的动作,却没有一点停顿。 南司月拈着白子,望着棋局,皱眉轻吟。 他的动作和神情都是温和的,看上去那么朴素无害,可是棋盘上的,夜之航的攻势是凌厉的,那是久经战场后的狠绝犀利,每一字都在要害,几乎针针见血。 南司月渐觉吃力。 可是谈话仍在继续。 “说起来,老夫与你父王争了那么多年,最后的赢家,还是你父王。只是……”夜之航轻轻地唏嘘了一句。 南司月接过他的话,冷淡地答道,“只是,他赢了阁下没几年,便重病而亡。人再争,也争不过命。所以,如今我可以与并肩王对弈于此,而父王,却已经成为了一抔黄土。” 闻言,夜之航亦是戚戚。 是啊,当年老南王与他争得那般厉害,如火如荼,水火不容,为了争个输赢,他甚至不惜逆天改命,可是结果呢? 他已经是个垂垂老矣,只想补偿自己儿子的老人,而那个意气风发的胜利者,则早已长埋地底,化成了一堆白骨。 甚至于,那位让他们两个最终走上敌对的红颜,如今,也是白骨一堆。 这世上,到底什么才是值得你去争的? “你母亲……她后来好么?”夜之航轻轻地叹息一声,终于将话题转到了家常。 “父王去世后半年,她也因郁生疾,不治而逝,现与父王合葬在临平。”南司月说起自己的亲生父母的生死时,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 又能有什么变化呢? 他们都不曾管过他,甚至于父王母妃的面容,南司月也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是父王死的时候,母亲撕心裂肺的哭泣,那一连声的‘错’‘错’‘错’。 他们也许真的是伉俪情深。 可如果真的伉俪情深,为什么母亲总是冷漠的,又为什么又一个刘红裳? 上一辈的事情,南司月从来没有想过去追究,他们有他们的想法,而他,只是不得不去承担他们留下来的后果,那只是他的责任。 亦只是责任罢了。 夜之航闻言,目光一动,不知为何,竟有点悲戚。 南司月的注意力却已经全然集中在棋盘上,一会儿功夫,大半江山已经铺满,夜之航依旧处于优势。他到底是久经沙场,步步为营,谋算千里,让人防不胜防。 南司月有蹙了蹙眉,修长的手指在莹白的棋子上扣了扣,然后,毅然地放在了中间。 夜之航愣了愣,这样拙劣的一着,确实打乱了他的思路,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将中间的这一片先行吃掉。 如此,四角得以喘息。 南司月开始反击,每一步都很险很急,便好像一个急于送死的毛头小子。可夜之航渐渐不敢轻动,因为,南司月每牺牲一次,便会在下一次,扳回更多。 门外的厮杀声越来越大,刀剑入骨肉之音已经不足为奇了,甚至还有零碎的爆炸声,舞殇的呼声也渐渐急躁。 看来,外面的情况并不客观。 南司月却恍若未闻,仍然清清淡淡地坐在那里,俊脸含笑,目光恬淡,如一位真心向先生讨教的莘莘学子。 终于满满地停了一盘。 “我在想,你到底是用什么赢我的?”夜之航只扫了棋盘一眼,心里已经知道结果,他抬头,温和地问南司月。 “阁下谋算太多,顾虑太多,而我的想法,只是赢你,哪怕耗尽最后一个棋子,哪怕全军覆灭,也必须赢你。”南司月微微一笑,开始捡棋子。 黑白划分的地盘一一撤走,他险胜夜之航半子。 “这一点,你和你父亲很像,一旦认定的事情,纵然百死而无悔。骨子里,都是疯子。”夜之航到底是大家,并没有因为输给一个晚辈而懊恼,他的神色依旧疏淡,他的目光依旧稳定,连声音,都满满的是慈爱。 所以,他说南司月是疯子,南司月非但不觉得是贬斥,反而有种亲人般的亲昵。 “棋局已终,老王爷,我们可以谈正经事了吗?”他慢慢地将棋子放回棋盒里,终于言归正传。 “你认为你的人还能挡住多久?”夜之航依旧站起身,目光慢慢地扫过外面已经胶着的战局。 阿堵和舞殇渐渐现出颓势,并不是南王府的实力减弱,而是对方人真的太多,便是蚂蚁,如果太多,也能将大象咬死。 那些人源源不断,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灭掉一批,再来一批,刚才连闯五关,大家都已经累了,再这样永无止尽地打下去,只怕不是被打死,而是生生地累死。 更何况,对方的花样是在百出不穷,除了从地底冒出来,从天而降,还有数不清的暗器,毒烟,同样变幻莫测的阵法,铺天盖地,车轮一样,滚滚地压过来。 这样的攻势,舞殇有绝对理由相信:如果是在战场上,至少能抵住十万大军了。 而他们现在面对的,却只是南王府区区不足百人。 南司月也信信地扫了外面一眼,神色依旧素净,唇角那抹优雅华贵的笑容,未敛分毫。 “我说过,只要我决定做什么事,哪怕耗尽最后一个棋子,哪怕全军覆没,也必须做到。”他淡淡地说,“并肩王,现在可以继续谈了吗?”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十二)釜底抽薪(5) 南司月既已开口,并肩王也不置可否,他们两人依旧回到方才的石桌边,一老一少,一个衣着简单朴素、一个衣衫华丽雍容,夜之航长相清癯,南司月则明艳不可方物,两人各有千秋,在气势上,竟是谁也不输给谁。 夜之航不得不暗叹,江南代有才人出,至少,姓南的那个疯子,生了一个好儿子。 她的儿子。 念头一转,夜之航的目光渐渐温柔,“你想与我谈,可是想让我劝泉儿罢兵?你该知道,这天下本应该是泉儿的,老夫现在,只不过是把从他手中剥夺的一切,重新还给他。所以,你不应该找老夫,对于一个隐世的人来说,任何决定都与他无关。” “我来,只是想问一问阁下,你认为自己还能活多久?”南司月不动声色地问。 夜之航愣住。 这么多年来,南司月还是第一个问他这么无理的问题。 “或者,我该这么问,老王爷认为,自己还能为夜泉顶多久?”南司月和颜悦色,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问题过于唐突,“等老王爷一朝仙去,或者威名不如以前时——据我所知,老南王当年的旧部下,如今都是垂垂老矣,渐渐不理世事了——待他们推出这台政治大戏后,你留给夜泉的,到底是一个天下,还是一个熔浆?” 夜之航默然,许久,才叹道,“天下也好,熔浆也罢,只要是这孩子想要的,我都要补偿给他。那日刘红裳找到老夫,说明了当年的一切,老夫这才醒悟,自己欠了泉儿实在太多太多。” “所以说,你出山助他,只是想减免自己的愧疚心?”南司月的语气依旧平淡,可是说出来的话,却锐利如刀刃,“当年你为了一个‘公心’,将他囚禁十二年之久,如今,你为了一个‘私心’,便要将他推到风口浪尖,萧瑟一生么?” “南王殿下,你何必强词夺理。”被南司月这样说,夜之航也有点恼了。他目光一寒,冷冷地看着南司月。 “我有没有说错,老王爷如此通透之人,不可能不知道。我这次来,并不是要老王爷倒戈助我,只是想对老王爷说一句话。”南司月不慌不忙,笔直地望着夜之航,既无恭敬之意,也无轻侮之心,“我可以保夜泉无事,如果他真的准备急流勇退,剩下的烂摊子,南王府可以帮他收拾。收拾完后,他依旧可以做他的夜王,取代夜嘉,维持从前的格局。” 夜之航眉眼一挑。 “这是一个承诺,倘若老王爷想通了,只要说一句话,任何时候,司月决不食言。可如果,夜泉一意孤行,一定要吞并南王府与蛮族,到时候,即便是南王府拼尽最后一粒棋子,司月也不会退却分毫。”南司月声音虽轻,但铿锵有力,一股落棋无悔的气势。 夜之航并不是不信他,而是—— “如果老夫应了,夜泉,也将成为另一个夜嘉,成为南王府的傀儡。而现在,夜氏已经没有另一个同命咒来牵制于你了,以夜泉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不会答应的,南王还是死心吧。”他不是不知道夜泉即将面对什么样的命运,可即便身为父亲,也只能爱莫能助。 更何况,他们父子之间,早已经隔阂若此了。 “他不会成为傀儡。”南司月淡淡道,“我无意天下。” 夜之航没有做声,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老王爷可以选择信,也可以选择不信,司月决不强求。但这是最后一次和谈的机会,如果一月后,老王爷与夜泉的决定依旧不定,便只能以锦绣江山为棋盘,各自执子,一局定输赢了。只是——方才棋面上的惨烈,并肩王还想让那些曾随你出生入死的老部下们,再经历一次?” 夜之航浅浅垂眸,“一月后,老夫会派人将答案转告给殿下。只是此刻,殿下认为自己还出得去么?” “我若是连这里都出不去,又怎么担得起并肩王的信赖?打搅老王爷的清修,司月告辞。一月后,静候佳音。”南司月微微一笑,朝夜之航欠了欠身,紫袍蹁跹,他洒然转身。 依旧是从大门款步而出。 就这样正大光明地进来,再这样正大光明地出去。 把这血肉横飞、层层围困,视若无物。 等南司月一出门,拱门依旧在他身后合了起来,阿堵赶紧迎了过来,擦了一把汗,急急地禀道,“人越来越多,也不知道那边进展如何。到时候如有不测,还望王爷大局为重,先行一步。” “我若是在最后舍你们先走,又何必来这一趟?”南司月淡淡地打断他,视线扫处,已经将全局的形势看在眼里,“化守为攻,不必将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我身边,你留下来就行了。” “……是。”阿堵正要犹豫,一看南司月的目光就要扫到他身上了,他赶紧应声。 南司月既已放话,那些聚集在门前的南王府侍卫,也不再继续困手困脚,他们很快冲了上去,主动地冲乱了敌人的部署,场面更是一片混乱。阿堵则打起了二十分精神,不停地将射向南司月这边的飞箭流矢挑开,心中暗暗急躁:怎么那边还没好?! 王爷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要把那群人全部碎尸万段啊碎尸万段。 再看看站在血雨腥风中的南司月,没事人一样,一手负在身后,相当有闲情逸致地抬起头,细细地打量着那牌匾。 末了,他莫名其妙地对阿堵说了一句,“你可知道,我母妃的名讳,便是上官风吟。” 阿堵则被刚才的冷箭惊了一身冷汗,闻言,更是摸不到头脑。 都什么时候了,谁还管老南王妃的名讳啊。再说了,这种私密的事情,本就不是他这种臣子该关心的。 南司月似乎并不需要阿堵的回答,仍然静静地看着‘风吟轩’的牌匾,若有所思。 夜泉与云出赶到京郊别院时,这里已经被军队围成一个铁桶了,只听见里面偶尔传出兵械相击声,也不知道战况到底如何。 夜泉是微服而至,并没有惊动其他人,他们到了第一道门外,便遭到了士兵的盘查,戒备之森严,比城门那边的更严苛。 好在夜泉随身带有金牌,这才和云出一道,进了别院最外层。 再往里,却是金牌也难以通融。夜泉既然说好不干涉此事,索性也不进去了。 “我们且在这里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出来。”夜泉站定,望着那道紧闭的朱门,淡淡道,“或者,什么时候被人抬出来。” 那道门前,还有一些没有被打扫干净的残局,在诉说着方才激烈的闯关。 云出听着夜泉的话,心中顿时一寒。 只是,她并没有没头没脑地冲进去,且不说这里守卫如此严密,即便是夜泉放她进去了,她此时过去,也只有添乱的份。 而且,南司月并不是莽撞这人,他如果这样高调地硬闯别院,就一定有自己的部署。她却是懵懵懂懂,回头把他的计划搞得一团糟,岂非更惨? 可还是闹心啊闹心。 有这么大的动作,之前也不跟她通个气,真正气死个人。 “算了,我不看了。”她突然说。 夜泉诧异地望向她,“你不管南司月的死活了?” “既然管不了,那就只能相信他了。”云出重新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深呼一口气,抿着嘴道,“我还是回去等他的消息吧。如果……如果……哎,没有如果。”她摆摆手,转过身,竟真的打算就这样走人。 夜泉被她的无厘头弄得一怔,手下意识地伸出去,握住了云出的手腕。 “云出——” 他好不容易才见到她,好不容易才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她却只是呆了那么一会儿便走。 夜泉没有南司月那样的好涵养,他会不舍,会不想她离开。 可是,在他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夜泉脸色忽而一变。 “云出。”他抬头,愕然地看着她,然后,手中力道一紧,将她重新拉到自己面前,肃容,很仔细地为她切脉。 云出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她茫然地看着夜泉,“怎……怎了?” 夜泉的手颓然地放下,他将脸转了过去,死死地盯着那扇紧合的朱门,“没什么。”他低低地说。 “没什么……那我走了。”云出莫名其妙,看着夜泉一脸倔强隐忍的模样,她的目光顿时柔了,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包子和小萝卜,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希望,无论以后怎样,大家都是活蹦乱跳的。” “嗯。”他冷淡地应了一声,没有怎么理她。 云出这才真正转身,往门口走去。 大门里侧,声响依旧一阵一阵地传来,看来,双方都还没收手。 ……还是赶紧出去找援兵吧。 其实,这才是云出此时真正的心思。 就算南司月真的有自己的部署,他现在完全是瓮中之鳖,云出随夜泉走进来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置身在一个守备严密的军营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道道人墙,将这个别院守得固若金汤。 除非能飞天遁地,不然,肯定逃不掉。 ……等等,遁地? 云出灵光一闪,刚才还悬在喉咙口的担忧立刻烟消云散了:是了,这就是南司月的后招。如果她没记错,南王府有一群特能挖地道的能人,当年圣山被围,他们不也一样在黑甲兵的眼皮底下,挖了一条直通山顶的地道? 既然圣山能挖通,这区区京郊别院,又算什么? 这样想着,她已经走到了最外层的守备圈了,只见负责盘查的侍卫正围着一队推着小车的玄衣士兵盘问。 云出本已越过他们了,可走了两步,她又转过头,凝目朝那队玄衣士兵的最后一排望过去:虽然那个人将帽檐压得很低,虽然他的脸上还故意抹了许多灰尘,虽然他的头发都塞在帽子里,虽然他故意将衣服穿得很邋遢——可是,单单只凭唯一露出来的、微勾的唇角,云出也能把他认出来。 唐三?! 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难道他不知道,这里已经守卫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吗? 云出正惊疑着,变故便在此时乍起。 唐三突然发难,趁着那些人纠缠不清的时候,出手如电,制住了身边的五六人,单臂挽住车前的绳索,然后纵身一跃,跳上了不远处的一匹战马。身还未落定,另一只手已经扬起马鞭,朝马腹上重重地加了一鞭,战马吃痛,又被唐三扭着缰绳,疾步朝外面冲了去。 那满车的东西,也被他一并拉着往外急驶而去。 他的动作很快,行云流水般,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冲过了关卡。 帽子已落,发带崩断,长发纷扬,映着一张俊美如斯、意气风发的笑脸,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云出看得瞠目结舌,下一刻,她的腰被马鞭裹起,惊呼还堵在胸口,人已从半空中,稳稳地落到了唐三身前。 “笨女人,你装的宫女一点都不像,我都认出你了,夜泉肯定会认出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百忙之中,他尚不忘嘲弄她的化妆术。 敢情,他以为云出也是跟他一样,是乔装进来的。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十三)与尔共难(1) 云出被唐三鄙视了一句,她也懒得争辩,马速很快,可是后面的追兵更快,毕竟,现在这匹马不仅要驮上他们两个人,还得拉上后面那辆车,这里又多崎岖的郊外泥路,那些后知后觉的追兵都渐渐能看清影子了,马蹄踢踏,尘土飞扬。 “你到底抢的什么东西?”云出在颠簸的马背上紧紧地抓着唐三的袖子,断断续续地问。 “炸药。”唐三匆忙回答,“七十公斤,足够把整个别院夷平的炸药。” 云出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这些炸药被运到了别院,便是真有遁地的本领,只怕也要被炸出来。 可是,他们难道都不会投鼠忌器吗? 毕竟,别院里还有并肩王呢。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云出扭头,看着越来越近的追兵,擦了擦汗。 这些炸药当然不能让他们拿到,南司月现在还没能脱身呢,如果夜泉真的一狠心,拼得玉石俱焚也不放南司月出来了,那别院里任何一个生命,都会炸成粉碎。 “等转到下一个山头,我先把你放下,我再引开他们。”唐三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卷,塞到云出手中,“这个暂且帮我保管。” 云出只瞟了一眼,便认出是唐宫丢失的那副‘神器’,她惊异地转头,“你拿到手了?怎么拿到的?” “说来话长。”唐三简短地丢下四个字,马蹄如飞,已经顺着山道拐了个弯,唐三一把揪住云出的衣领,便要将她扔到旁边的小树林里,自己再将其他人引开。云出却将头一矮,躲过了他的一抓,口中急忙嚷嚷道,“不如我拉着车先走,你帮我挡住他们。我武功低微,留下来也无济于事啊。” 唐三一捞成空,顿时沉下脸,斥道,“什么时候了,不准讨价还价,赶紧下去。你这么重,把马都压垮了,白白地连累我被他们抓到。” “少跟我来这一套。”云出也凶巴巴地瞪了回去,“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炸药有多危险,想当英雄,还早着呢!赶紧滚下去帮我挡住他们,给我时间处理这些棘手的东西。”说着,她也不客气,原本放在马腹两侧的腿翘了上来,一扭身,冲着唐三就是以蹬。 当真是最毒妇人心,下脚之狠,地方之阴,让唐三痛得闷哼了一声,生生地被她给蹬了下来。 在唐三落马的那一刻,云出已经抢过缰绳,朝马腹上使劲地加了一鞭,只听到一声凄厉的马鸣声,唐三再想追上去,却只剩下翻卷飞扬的尘土,迷了他的眼。 他暗自咒骂了一句,然后持剑转身,柳叶眼微眯,薄红的唇轻勾,笑吟吟地看着那些紧追而来的骑兵队伍,非常友好地打着招呼,“嗨,朋友,那么着急赶路干什么?不如下来切磋几招?” 别院里面,南司月带来的百余人已经伤亡殆尽,剩下的二十人终于全部聚集到南司月身侧,各个身上皆有伤,可握剑的手,却依旧坚定有力,他们的表情亦没有一点惧色。 夜泉已经走了进来,他仍然遵守了给云出的承诺,绝对不亲自干涉这场战役。 只是,只是,非常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不惜任何代价。” 南司月自己送上门来,他没有理由放过他。 即便,为了另一个理由…… 他也绝对不能放过他! 夜泉既已发话,那攻击更是猛烈了。其实,夜泉也发现了,大概是为了行事方便隐秘,南司月这次带的人,并不是南王府的顶尖高手,至少,上次在昌平谷中见识到的二十暗卫,便一直没有显形。而只是这样普通的南王府侍卫,便已经让这么多人头疼不已了。 南王府的实力到底如何? 夜泉曾经以为自己是知道的,而今,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 几百年来的黑暗运转,它早已深不可测。 不过,此时的南司月绝无援手,剩下的这二十人,除了舞殇与阿堵外,其他的也不见得是什么绝顶高手,只是下手利落,百折不回,而且令出行止,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亲卫队。 也因而,在这样明显的劣势下,还能如此从容不迫,表现出来的气势,让夜泉都为之心折。 如果南王府的手下都是这样的,那江南久攻不下,确实可以理解。 “王爷,他们来了。”众目睽睽下,阿堵突然凑到南司月耳边,轻声禀道。 “走吧。”南司月闻言颔首,淡淡地吩咐道,“将这里牺牲的人,也一并带走。” “是。”阿堵应声,终于向那最后十八个人做下了撤退的手势。 众人皆松了口气。 他们松气,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得救,来闯这个局的时候,南司月就很明确地说过,这是一个死局,很可能,会拼到最后一个人,但他们死后,他们的家眷,将会被南王府终生供养。所以,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且是与南王殿下一起共生死,心中亦无憾。 松气的原因,是王爷终可无恙,不然,就算他们拼死一搏,只怕也再坚持不了半柱香了。 如果南王出了什么事情,他们百死不可辞其咎。 夜泉站在众人身后,冷冷地看着那一瞬的表情变化,不知为何,心中一阵萧瑟。 即便南司月将他们一手送上了死路,他们也是真心拥戴他的。 反观自己—— 夜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千军万马,看着亮白的刀剑,在阳光底下闪着璀璨的近乎辉煌的光芒,不知为何,非但没有觉出力量,反而觉得异常孤独,异常弱小。 如果没有这种种的利益牵制,如果他与南司月换位处之,此时站在他身边的,又有几人? 正想着,场内最后做困兽之斗的十八人,突然捡起了地上散落的盾牌,迅速地围成两圈,一圈站立,一圈蹲下,好似一个盔甲一样,将南司月牢牢地挡在盾牌之后。 “都到了这一步,还做如此可笑的防守,岂非贻笑大方?”夜泉旁边的一个中士模样的人冷嗤一声,下令停止攻击,且看看他们在捣什么鬼。 夜泉至始至终都没有表明身份,此时,终于忍不住,走过去狠狠地踢在那人的屁股上,“蠢猪!谁让你下令停止的!他们明显是要撤退!所有人都围上去,就算用人墙堆,也要把这些盾牌给拿掉,用最短的时间拿下南司月!” 那人恼怒地回头,正要向夜泉找茬,夜泉已经亮出金牌,冷冷地看着他,“想死?” 中士一怔,立刻转身,哇咔咔地发起了最后的攻击。原先一直被他们挡在外围的士兵如收口袋一样收拢,一点一点,朝那片盾牌靠去。就要接近盾牌的时候,从里面突然射出无数条彩带,漫天飞舞,如乱花般,渐迷人眼,让人恍惚,一时间,分不清东西南北。 然后,盾牌轰然倒塌,众人定睛一看,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彩带,盾牌后的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地面平平整整,只余下飞扬跋扈的两个字,“蠢猪。” 恰恰就是夜泉刚刚骂他部下的那句话。 夜泉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微蓝色的眼眸,蓦然深邃起来,凛然如薄利的刀刃,让人望而生寒。 站在他身边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退了退。可是,他才退了一步,不防他猛地转过身来,抽出那士兵的佩剑,脚步未停,手腕一紧,那剑便捅进了刚才下令停止攻击的中士心口。 那中士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僵直的倒了下去。 夜泉冷冷地拔出长剑,哐当一声扔在地上,信手抹掉溅在他脸上的血,神色未动,声音亦是淡淡。 “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找出来。不然,在场所有中士以上的军官,都是这个下场。”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上,如果当了蠢猪,便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道理,不需要他多说了。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十三)与尔共难(2) 山道上,唐三的剑术固然属于顶尖高手那一类,可来人毕竟是百余人,又是骑兵,他们的目标是那车炸药,又不是他唐三,所以,只是分出了几十人来缠住他,其他人继续朝云出离开的方向追去。 唐三利索地解决掉挡住他的人,望着不远处疾驰而去的背影,不得不,又低低地咒骂了一句。 骂完后,他反省了。 世界如此美好,他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很不好。 可是,该死的云出,什么时候了还逞英雄!还有,刚才到底踢的他什么地方—— 痛死他了。 郁闷归郁闷,他到底不能丢下她不管。伸手扯过一匹骏马,重新跃了上去,这次,他不再是快马加鞭这么温存了,暗道了一声‘马兄,对不住’,唐三反手持剑,将剑刃刺进了马臀,骏马一声惨鸣,速度顿时如飞了一样,追着前面的两队人而去。 跑在最前面的云出,此时却有点骑虎难下。这满车的炸药,便如烫手的山芋,丢也不是,拿也不是,更何况,山路崎岖,再这样颠簸下去,保不定炸药不走火爆炸。到那个时候,身在咫尺之外的她,只怕会炸得尸骨无存。 可扔下也不成,如果被他们重新拖回去,用来对付南司月——厄,还不如炸死她好了。 横下心,云出更是往那种山林里钻。她现在倒有了一个主意:处理这炸药,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扔到江里,一个是扔到山崖下。 锦江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而他们此时正在山路上,再往前走,便是绵延至昌平谷的山脉。这里人烟罕至,随便找个断崖什么的,将炸药扔下去,就万事大吉了。 只是,从半山腰的山路,攀到一个断崖,一路都是上坡路,那匹马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眼见着追兵又闻讯而至,也不知道唐三那个家伙怎么断的后。 正想着,一匹近乎疯狂的骏马越过那些追击的士兵,闪电般奔到了云出面前。云出还没来得及反应,唐三的马车已经卷上了后面的拖车,“一起!”他高声道。 两匹马同时拖拽,速度顿时快了许多,再加上唐三坐下的那一匹正痛得厉害,跑得飞快,没一会,便将后面的人甩开了一段距离。 到了山顶的时候,山道再次蜿蜒而下,唐三跳下马,拔剑砍断了后面的绳索,让那匹受伤的马顺着下山道奔了下去,他则拉住云出的座驾,两人终于停在了断崖边。 云出经过这一连番的折腾,已经气喘吁吁,在马收住蹄的时候,她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幸亏唐三反应快,赶紧张开双臂,将她稳稳地接住。 “让你这个家伙别逞强。”他不客气地骂着她,也砍断了这边的绳索,“你先骑马离开,我把这些东西推下去。这一次,一定给你短的干干净净。” “断你个头!一起把这些东西推下去,然后,再一起走。”云出理都懒得理他,正要绕到推车后面,使一把劲,将那车炸药推下山崖,免除心腹大患,可是,她才朝那车东西刚刚走了两步,脚步便顿住了,“什么声音?”她问。 唐三一愣,旋即脸色大变,“不好,燃了!”说着,他已经将云出一拉,拎小鸡一样将她甩到了马背上,人已经冲到了小车后,伸掌一推,另一只手,已经甩出了一枚飞镖,又一次,刺到了马屁股上。 云出却死命地扯住缰绳,努力地制住已经痛得癫狂的马。她趴在马背上,转身冲着唐三喊,“还管什么炸药,赶紧走啊!” 唐三一掌既推,人便跃起,他稳稳地落到了云出身后。只是,他刚一落定,便搂住云出的腰,一个翻滚,落到了旁边的草丛中,将她牢牢地压在自己的身下。 与此同时,断崖那边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石块簌簌落下,灰尘足足落了半寸,唐三的头发上,衣服上,全部溅满了尘埃,裸露在外的手背和脸颊也被尖利的碎石划了几道伤口。 好在,他反应迅速,刚才那一跃之下,早已经顺着山坡滚了很远,并没有受什么太严重的伤。 他又趴在她身上等了一会,确定没什么连锁反应后,这才微微地抬起身,看着云出惨白的脸,心中又疼又恼,“你这个笨女人怎么那么不听话?刚才骑着马走多好,干嘛非要留下来等我!现在吓到了吧,活该!” “我当然不能丢下你……”云出有点受惊地看着他,弱弱地说。 “留下来一起送死便算义气了?你可别忘了,现在——现在还有另一个人指望你好好活着呢。以后别这么逞强了,真是气死人。”唐三絮絮叨叨地说了她一通,将脸一扭,不再看她。 或者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此时的神情。 云出当然知道他指的‘另一个人’是谁,闻言,不免蹙眉,非常理所当然,也非常坚定地说,“南司月是南司月,你是你,无论有没有他,你都是我可共生死的人,这两点并不冲突。更何况,我们这不是没有死吗?” 她与唐三的交情,也称得上肝胆相照,同生共死了吧。即便是南司月,亦是能理解的。不然,又怎么会放心她成天与唐三厮混在一起,而从不加以阻挠。 如果云出为了南司月而舍唐三于危难之中,那就不是云出了。 她的话让唐三怔了怔,然后重新转过头,从上而下地看着她。 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迸出了一句,“反正以后不许了。” 云出‘哦’了一声,正要将身上的他推开,手刚刚放在唐三的肩膀上,她的动作忽而一滞,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怎么了?受伤了?”唐三惶然地起身,蹲在她旁边,胡乱地检查着她的身体。 可看来看去,她都不像受伤的样子。刚刚扑倒时,他明明将她护的很好,保证连一粒灰都没有吹在她身上。可是,看云出的样子,明明痛得那么厉害。 “肚子……”她冒着冷汗,身子蜷缩起来,“肚子痛……” 188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十五)与尔共难(3) 夜泉已经下了死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南司月,夜都陷入了有史以来最戒备森严的时刻,外面的巡逻军比夜都的居民人数还要多了一倍,几乎是挨家挨户地搜索,整个京城鸡飞狗跳,商铺也纷纷关门,路上再无闲人。 唐三抱着云出,用肩膀大力地撞开一家医馆的门,他还未站稳,便揪起其中一个伙计的领口,急声道,“叫大夫出来,快点!”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颤巍巍的大夫已经走了出来,见到唐三怀中的云出,他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招呼唐三将病人抱进内堂。 伙计则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远远地见到巡逻卫队又来了,他赶紧合上门板。 到了内堂,唐三将云出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手依旧按着她的背,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进去,减低她的痛楚。 大夫到底是有经验的人,他略略看了云出一会,正要发话,目光却暼到了凌乱青丝间夹杂的绿宝石耳环。 大夫的脸色离开凝重了,他站起身,招呼着伙计过来,对他吩咐了一两句话,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4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5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5部分阅读 后去药柜那里,取了将近十几味药,迅速地折回来,将药递给唐三,“赶紧把这些药煎了,不然,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哦,好。”唐三满额的汗,闻言,一把抓住大夫的手,郑重道,“不管要有什么代价,都必须保住他们,两个都要保住!” “知道,老夫全力以赴,你赶快去煎药吧。”大夫说着,摆摆手,让唐三出去。 唐三也不敢耽误,拿起药包,便冲到了后院生有炉子的地方,卖力地舀水煎药。 前堂,老大夫重新给云出把着脉,眉头也越簇越紧了。 等唐三好不容易将药给煎好,一面嘶嘶地吸着气,一面端进来,他跨进门槛,匍一抬头,便发现屋里已经多了许多人。 正坐在云出床沿边的,一脸疲倦,紫衣上还有浓浓的杀伐气息,正是刚刚从别院回来的南司月。 舞殇与阿堵则站在他身侧,亦是一脸疲倦。 刚刚经历了生死,还脱险没多久呢,便听到了这个消息,怎么会不累? 唐三站定,双手捧着热腾腾的汤药,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南司月率先开口,他握着云出的手,略有点憔悴地抬起头,淡淡吩咐道,“药烫,舞殇,帮唐宫主端一下。” 舞殇闻言,上前将唐三手中的药给接了过来。 刚触到杯沿,舞殇不禁皱了皱眉:那药果然很烫,唐三刚才捧着的时候,却好像完全没有知觉一样。 她的目光忍不住扫向唐三的手,果然烫红了一片。 ——大概,是太担心了,以至于连自己的痛感都忽略了。 “对不起。”唐三手中一空,他讪讪地垂下手臂,很真诚地说了三个字。 没有照顾好云出,是他的错。 在刚才,他察觉到云出有了身孕,而且,一度遭受流产的威胁时,唐三痛悔很恨不得将自己一头撞死算了。 她大大咧咧也就算了,他怎么能和她一起大大咧咧。 “不关你的事情。”南司月转头看了看云出惨白、昏沉的脸,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这才站起身,缓步走到唐三面前,“我该感谢你,把她安全地带回来。” “哎,你不知道,她之所以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我。”唐三懊恼地、将方才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而后郁闷地骂了一句,“这个笨女人,什么时候能为自己多想想,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可骂归骂,心里还是疼得无以复加。 还是那句话—— 恨不得把自己撞死算了。 南司月很安静地听着,只是,听到云出说与唐三‘共生死’的时候,他的眉心微微一剃,并不明显,转瞬即逝。 “那个……她不会有事吧?”言归正传,这才是他们此时最关心的问题,“还有……孩子,孩子不会出事吧?” “云出没事。孩子……”南司月面色一痛,摇头道,“暂时不知道。” 这个消息,他等了很久很久,却未想,是在这种情况下得知的。 “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她。”唐三又道了声歉,不知为何,在看到南司月的时候,唐三只觉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感觉,但更多的,确实是歉意。 他怎么能够让云出在他身边出事呢? “不,谢谢你,她本应该由我照顾的,我却太过大意。”南司月低声道,“我早应该发现的。” 上次在曲阜见面的时候,她就显得那么憔悴困倦,是他心中想起其它事情,是他太过大意,没能守好她。 照顾云出,本是他南司月的责任。 这个言外之意,唐三焉会听不出来? 两个男人,还是第一次这么敏感地站在一起,一时间,竟是默默。 舞殇也发觉了一些什么,端着药催道,“王爷,是不是先让王妃把药服了?” 南司月这才转身,唐三则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很知趣地退了出去,“我在外面等吧。” 过不多会,舞殇与阿堵也退了出来。 房门在他们面前合上。 阿堵和舞殇都是一样的忧色,他们当然不希望在这个关头,小世子或者小郡主出什么事。反观唐三,他的脸色却沉沉寂寂,一直跳脱无忧的神情,终于收敛,漂亮细长的眼睛,黯而深邃。 是他错了吗? 这样无忧无虑地在她旁边,不给她任何压力,保持着一个朋友的距离,还是,错了吗? 明知道,只要在她身边的人,她都会一个不落地放在心上——原来自己始终是贪心的,哪怕是作为一个朋友,仍然希望,自己能在她的心上。 可同生,可共死。 他想努力地承担起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却未想到,这些承担,本应该尽数交给另一个人。 想到这里,唐三突然站起身,猛地推开门,面对正要吹汤药的南司月,沉声道,“即便……即便孩子真的保不住了,你也不要怪她,我以后会适当地保持距离。” 南司月抬头,惊奇地看了他一会,然后,心平气和道,“我当然不会怪她,更没有怪你,唐宫主,你想得太多了。说起来,我真的要谢谢你,谢你为我们劫走了那一车炸药,也谢谢你一直以来对她的爱护。” 唐三沉沉静静地站在门口,未置可否。 南司月则继续低下头,将汤勺里的药汁吹冷,声音依旧平和安静,“因为信她,所以我信你。” 唐三怔了怔,秀美的脸一片黯然,他低头苦笑,静静地退出房间,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阿堵莫名其妙地看着决然离开的唐三,正要请示南司月是追还是不追,舞殇却一把拉住了他。 “你老婆为了别的男人、把孩子给没了,你会不会生气?”舞殇瞪着阿堵,简直想用砖头敲醒阿堵的榆木疙瘩脑袋。 “可是,唐宫主和王妃都不是故意的……”阿堵挠头,怯怯地辩解道。 舞殇无语地望着他,“如果是故意的,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安稳地坐在这里?王爷早把这里夷成平地了!可正因为不是故意的,王爷才更憋屈,你知不知道第一个孩子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王爷现在是有情绪也无处发泄,他又不是圣人,还真的像菩萨一样无嗔无怒啊?” 阿堵似乎还有有点不懂。 舞殇则懒得继续和这个榆木疙瘩脑袋纠缠,她担忧地朝里面望了一眼,然后轻轻地合上房门。 内堂里,汤药的温度已经刚刚好,南司月轻轻地扶起云出,让她小心地靠在自己怀中,手指轻巧地将她额前的散发拢到了耳朵,“醒醒,先把药喝了,嗯?” 声音很柔很轻,好像稍微大一些,便会伤到她似的。 云出晕晕沉沉的,听到了他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往南司月怀里钻了钻,像只懒洋洋的小猫。 南司月莞尔,也不忍再叫她,想了想,索性自己先含了一口,再低下头,一点点将药水给她哺了过去。 药确实很苦。 他略有点心疼,可还是必须让她喝完。 手臂松松地搂着她的腰,在摸到云出依旧平坦的腹部时,南司月心中又是一痛。 能不能保住,暂时还没定数,大夫说,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 如果孩子真的没了,说不心疼,绝对是假的。 天知道他多么期待他们的小孩降世的那一天,他们没有享受到的童年无忧,他都会全部给他。 ——可事到如今,只要云出能康复,什么都可以不在意。 189奉我一生(大结局)一月追杀(1) 好容易将一碗药喂她喝尽了,南司月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掖好被角,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 门外喧哗渐大,阿堵透过门缝朝外看了一眼,回头担忧地提醒道,“那些巡逻队很快就要查到这里了,他们是挨家挨户搜索,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不是离开这里,而是马上离开夜都。”舞殇接口道,“夜泉这次是孤注一掷,一定要把我们抓到。” 夜泉不得不孤注一掷。 别院的事情,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发生,便是想封锁详细也无法封锁。 南王府这次立威,便相当在众目睽睽中打了夜泉一耳光。 人心思动,颜面扫地,他如果想稳住京中其他人的心思,就必须抓到南司月,不惜一切代价。 南司月给夜之航的考虑时间是一个月。 所以,夜泉的时限,也只有这一月。 这一月里,他杀掉南司月,那么,乾坤可定。 这一月里,南司月从他的手中逃脱,如果夜之航倒戈,夜泉必败。 有了这层厉害关系,其抓捕力度自然与往常的不可同日而语。想蒙混出城已经不可能了,现在的夜都已经是一个口袋,只能进不能出的口袋,唯一能出夜都的,只有锦江的河水了,只是,河岸也被精钢铁栅栏拦了起来,想从水底过去也不可能。 至于地道,那更是想都不用想。 用过一次的伎俩,夜泉不可能没有防备。 也就是说,他们被夜泉锁在了夜都这圈巍峨的城墙里。 南司月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透过窗外,看了一眼外面渐深的暮色,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先带王妃离开这里。” 众人听命。 他们从后门退回了之前设在小巷尽头的密室,这个地方也算大隐隐于市,一时半刻,夜泉的人是搜不过来的。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云出才算醒过来,她刚睁开眼,便看见了南司月。 南司月正坐在离床不远的桌边,桌上点着一盏淡淡的油灯,他似乎在审阅什么,在灯光掩映下,南司月显得异常苍白憔悴,看得出最近休息得极少,眉宇间满是浅浅的倦怠。 云出刚想坐起来,身体一动,他便有所察觉,站起身,从那边走了过来。 “别乱动。”手轻轻地按住她,声音平和而温柔,“你现在要多躺着休息。” “你……你从那个别院出来了?没事吧?”云出乍见到南司月,也是又惊又喜,其他的事情,一时半刻也顾不上了。 “没事。”南司月淡淡地答着,“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晕到吗?” “呃……”她卖力地想了想,然后猛然问,“唐三呢?” 她应该和唐三一起才对。 南司月深吸一口气,默然地看着她。 “当时唐三和我一起才对,他……”说着,她就要爬起来,结果一动,肚子又痛了一下,云出重新躺了下去。 “别乱动。”他不得不再次按住她,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可是,却多了一份无奈。 “云出……”他低低地叫她。 “嗯?”他极少用这么凝重的语气与她说话,云出也是一怔。 “我很害怕。”南司月缓缓地抬起头,疲惫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我接到通知,赶到那个药铺时,心里有多害怕?” 云出眨眼,她有点弄不清状况。 “我害怕的,不是孩子有没有事情,甚至于,甚至于不仅仅在于你——而是……你总是这样,恨不得为了别人把自己全部交出去,到底留下多少给你自己?今天,一酬知己,你可以为唐三死,那明天,如果我真的不得不到了与夜泉你死我活的地步,你又能为谁而死?为我还是为夜泉?” “什么……什么孩子?”南司月说了一通,云出却只将第一句话听进去了。 什么孩子有没有事? 当时在场的,只有她和唐三两个人啊,哪来的孩子? 南司月有点哭笑不得,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以免她等会一激动,有蹦跶起来了,“云出,我们有孩子了,三个月。” 云出眨眼。 脑中一片空白啊一片空白。 “它现在还没有事,但如果你乱动,就说不准了,所以,这几天你什么都不要管,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这里老老实实地躺着,嗯?”他的语气几乎是哄她了。 云出怔怔地躺在那里,显然,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还有,唐三已经走了。”南司月继续道,“有了别院一役,夜都风声都很紧。他如果继续和我们呆在一起,只能被连累,唐宫既然对外宣称中立,就不该搅进这趟浑水里来。” “不是,那个……孩子……唐三……”云出的脑子有点乱,憋了半天,才迸了一句话来,“孩子跟唐三没关系的!” 待话出口后,她自己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其实,她想表达的意思是,她这次晕倒、危及小孩的事情,和唐三没关系啊。 南司月琥珀般的眼眸危险地敛了敛,他盯着云出,声音沉如磐石,一字一句地问,“难道有关系吗?” 云出噤声,抬头望着天花板,好像突然发现,这光秃秃的天花板,也是如此地好看啊好看。 南司月见她噤若寒蝉的样子,也不免好笑,他也不逗她,软声道,“放心,我没有迁怒于他,倒是他有点自责,我会向他解释清楚的。” “哦”云出弱弱地应了声,手下意识地摸到自己的小腹,脸又红了。 南司月心中也是一柔,不忍再继续责难她,可是有一句话,他必须在此时说清楚,不然,他会寝食难安。 “云出。” “嗯?”她怯怯地抬头,南司月的声音又变沉了。 “你现在的命,已经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了。”他很认真地看着她,说,“所以,不要随便说与谁共死的话。你现在……”他叹了声,认命道,“是一尸三命。” “啊?哦。”云出讪讪,手揪着被角,将半边脸藏进被子里,一副小可怜样,哪里还有平日的半点飞扬跋扈? “休息吧,我还有点公务要做。”他重新俯下身,在她略显苍白的唇上碰了碰,“现在什么都不要想。” 云出又闷闷地应了。 看来,她还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 南司月也不继续烦她,很仔细地为她整理了一下被子,见她又合上了眼,很安详的样子,这才起身,缓缓地朝门外走了去。 舞殇端着一盘精致的饭菜,正要给南司月送宵夜,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掩门而出的南司月。 “王爷,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外面全是训练军呢。”舞殇见南司月一副要出去的样子,不由得问了一句。 南司月捏了捏眉心,“安排我与唐三见一面,马上。” “……王爷,你不会……?”舞殇为难地看着他,心里不住地打小九九:难道是因嫉生恨?杀人灭口?杀三泄愤?将j情掐死在萌芽中? 可是,唐三武功绝世,王爷现在可是一点功力都没有,真的打起来,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那个,王爷,大局为重啊!”一想到两人血战一番,最后南司月被唐三长剑指胸的样子,舞殇一个哆嗦,赶紧谏言道,“唐宫主虽然对外宣布中立,可一直是我们的友军,现在战局如此胶着,实在不宜再失去友军,那个——” “你以为本王找他干什么?”南司月有点无语地看着舞殇,反问道。 舞殇哑口无言。 “我只是想见他,谈谈神器的事情。”南司月淡淡道。“至于其他,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有什么可说的呢? 云出之于唐三,唐三之于云出,固然有过情,但彼此之间,坦荡而真挚,所言所行,都是发乎性情,并无半点伪装与做作。 他不能强改云出的性情,只是希望,她能慢慢地懂得一些取舍。 可私下里,他又何尝不喜欢她的真性情——这种取舍,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终究,不忍逼她啊, 舞殇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安排去了。 不过,首先得找出唐三现在在哪里才行…… 唐三离开医馆后没多久,便遇到一队巡逻的边防军。 他擦着他们走了过去。 其实,这些边防军倒没有惹到他,真正惹到他的,是那队人中,提到了一个名字。 老鬼。 是啊,很久远的名字,但也是不可能忘记的名字。 不知为何,在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唐三心中突然升起一团无名的业火,那么汹涌,不可抑制,他毫无预兆地驻足,长剑一挺,指着其中一个人,冷冷地问,“老鬼现在在哪?” 190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十七)一月追杀(2) 别院一役烽火未歇,夜泉又得到了一个让他吐血的消息。 老鬼被杀了。 在边防军的军营里,在几千人的围堵下,被唐三一人一剑,当场毙命。 整件事非常有戏剧性,唐三劫持了几个边防军,在问清情况后,他将那些人灭口,然后化装成其中一名,混进了防卫重重的中军大营,那个时候,老鬼刚好在中军大帐巡视,在经过唐三附近时,他突然发难,而且是那种不要命的打法,事起仓促,老鬼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胸口微凉,下一刻,便永远地醒不来了。 ——他死得很意外。非常意外,只怕,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死得如此憋屈。 老实说,对于老鬼的死,夜泉并不觉得伤心,反而痛快至极。 真正让他吐血的,是唐三的嚣张。 或者说,是南司月的嚣张。 唐三也只是一股鸟气没出发,所以找上了老鬼,可杀了老鬼后,他不得不面对边防大营几千人的围堵,纵然他是一流高手,想全身而退,只怕也不容易。 就在他打得渐渐不支的时候,突然来了一队接应的人马,而那队人马——是南王府的! 他满城地剿杀南王府的人,没想到南王府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主动送上门也就算了,竟然——竟然还在边防大营里抢人! 夜泉怎能不吐血? 无论如何,与几千人周旋了大半个时辰,一身浴血的唐三,终于在南王府众人的掩护下,全身而退。临走前还非常傲气地甩下一句话,“凡害人者,虽远必诛!” 他杀得很利落,亦走得很潇洒。 可是,等一切事情做完后,唐三坐在这间小小的密室里时,心中非但没有得意,反而怅惘若失。 白色的长衫上全部侵染了鲜血,也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老鬼的,亦或是那些被他砍白菜一样砍杀的士兵的。 南司月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有点狼狈,但仍然俊美傲气的唐宫宫主,不动声色地问他,“真的不需要先处理伤口?” 毕竟是一个人对几千人,虽然他武艺绝高,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可身上还是挂了不少彩,连脸颊上也有一个不深不浅的伤痕,血渗了出来,映着玉白的脸,显得触目惊心。 “不用,这种蚊子咬一样的伤,有什么好处理的。”唐三摇头,随意的道了谢,“谢谢你方才派人援手,如此,我们算是扯平了。” 他下午帮南司月劫走了一车炸药。 晚上,南司月把他从边防大营里接应了出来。 现在,他们谁也不欠谁了。 南司月无言地看着他:唐三为什么要只身闯大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诛杀老鬼,他虽然不能够完全理解,但大概能想明白一些。 有时候,能够意气用事,证明你还是有血有肉的。 所以,他不会指出唐三此番行事的鲁莽,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即便为了她,唐宫主也应该保重自己。” 唐三将头扭开,看着旁边的墙壁,冷漠地说,“如果南王将我救出来,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话,那我先告辞了。” 说完,唐三站起身,手撑在桌沿上,似乎真的打算转头离去。 “唐三。”南司月依旧坐在原处,他低声叫住他。 唐三顿住动作,探寻地看向南司月。 不可否认,南司月是一个令人心折的男子。 即便是在这样的密室里,他只是简简单单往那里一坐,便让人不敢抬头直视他,那是种常年居于高位积累的气度,俊魅里透着清冷。 可是,唐三只不过在眼底划过片刻的欣赏,目光,仍然笔直地望向他,没有一点示弱。 “你还爱着她?”南司月望着他,安静地问。 唐三‘呵’了一声,重新坐下来,一手托腮,不怎么正经地瞧着他,“你不会真的在怀疑什么吧?” 虽然之前在许思思的宅院里演那出闹剧时,他曾坏心思地想让南司月暴怒,可如果南司月真的因此而生气,又会让他觉得非常不爽。 很奇怪的心理,他自己都对此很无语。 “我没有怀疑,而是确定。”南司月淡淡地看着他,好整以暇道。“她或许是个傻瓜,会相信你已经放下,会以为——你们之间只是单纯的友谊与亲情,可我不会这么想,因为我和你一样,是个男人。有些时候,男人之间,反而更容易相互理解,不是吗?” 唐三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不反驳,但也不承认。 漂亮的狭长双眸,潋滟生辉。 “我很感激你在那日将她交还给我,这份恩情,司月终其一生,也难以回报。”南司月的声音依旧淡淡,但也很诚挚,“平心而论,如果异地相处,我也未必能做到你这样。” 唐三撇撇嘴,终于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他的神色有点不耐,或者说,有点慌乱,或者,是怅然? “对不起。”未料想,南司月竟然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唐三愣住,“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对不起,我在你缺席的时候,抢走了她的心。”南司月平静地看着他,低声道,“更加对不起,有生之年,我都不可能再将她还给你。” 唐三哽住,诧异地望着南司月,许久,终究只能一哂。 “何必要道歉,这些事情都是命定的,天时地利人和,与你没多大关系。” 老实说,唐三没想过,南司月会对他说这番话,有些连他自己都不曾细想的事情,此时由南司月说出来,他竟有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也许,如南司月所说,正因为双方都是男人,所以很多话,他们可以直截了当,无需猜,也无需绕,一针见血。 爱与不爱,对与错,承担或者不承担…… 南司月已经选择了承担,连同云出的那一份,一起承担。 “除了友谊与信赖,她永远不可能再回应你任何情感。如果你在知道结局的情况下,仍然愿意留在她身边,我们夫妻,都会将你视为今生最好的朋友。可是——我更希望你能找到另一个属于你的女子。”南司月微垂眼眸,叹息道,“她是不知,我是不忍。” 唐三静静地坐在南司月对面,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似乎熟悉,又完全不可琢磨的南王,方才溢出的、那奇异的痛楚,又一点一点地平复了下去。 “所以,你花这么大的劲儿找我来,只是为了……劝我躲得远远的?”唐三自嘲地笑问。 “不是,刚才那一番话,只是想在说正事之前,先释了宫主的心结。”南司月平声道,“许多事情,即已成定局,我们避无可避,与其一味地自欺欺人,沉溺于微渺的希望,为何不选择直面它?” 唐三不置可否。 “现在,如果唐宫主还愿意以唐宫宫主的身份来与我谈正事,我们便继续谈下去。倘若你不愿意与我合作,也可以现在走。我绝不阻你。”南司月淡淡道。 “谈正事吧。”唐三沉默了片刻,旋即恢复了一贯的神色,沉声回答。 云出再次醒来时候,屋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桌上兀自燃着油灯,灯芯许久没拨,有点黯了。 她觉得口渴,本想叫人,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下床。 没办法,她始终没有学会怎么去支使别人。 肚痛已经好了很多,行动也算方便,云出扶着床沿,小心翼翼地向桌边走了几步,她拿起桌中央的茶壶,摇了摇,似乎是空的。 没奈何,只能出门看看外面有没有其他人了。 这个密室并不大,从小巷子的小门进来后,便是一个长廊,长廊左右并排摆着四五个房间,云出现在所在的房间,是最里侧的。 很奇怪的是,长廊现在也没有人。 想想也正常,下午在别院已经折损了一大半,方才为了营救唐三,又折损了一部分,剩下的人又在商议如何出城的问题,侍卫则全部在巷子外,并没有进入密道里,云出走了几步,还是一个人都没看到。 然后,她听到了唐三与南司月的对话声,从第二个密室里,隐隐传出。 她的手放在门上,正想推门而入,便听到唐三说,“对于你方才所说的话,我只想说一句:选择留在她身边,并非是存了什么微渺的奢望,只是——身不由己,唯有如此。” 191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十八)一月追杀(3) 云出的手滞在门上,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有点呆呆的。 反而是不远处阿堵的声音惊到了她,“哎,王妃,你怎么起来了?” 屋里传来起身的声音,门很快被拉开,云出力道一松,一个踉跄,倒在了开门的那人怀中。 南司月的怀中。 “怎么出来了?”南司月的语气没有半点责难,稳稳地接住她,和声问。 “哦,出来喝水。”云出勉强地笑笑,扶着他的胳膊站稳,再慢慢地走到桌边,端起摆在那里的茶杯,自斟自饮,足足喝了三杯,都是咕咚咕咚,一口饮尽,直到喝不下去了,这才罢手。 然后,她转身,非常豪气地朝屋里的三个人,南司月、唐三,以及阿堵,摆摆手道,“你们继续聊,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真的就这样往走廊外走,面上带笑,假装得有点白痴。 南司月暗叹了一声,上前牵住她,“我和你一起过去。” “不用不用,那什么,你们不是有事要谈么?”云出赶紧躲开,连忙摆手,冲着他笑了笑,然后,头一低,自个儿跑回了房。 南司月望着她的背景没入了门侧,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追上去。 他转身,重新看向唐三,“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唐宫主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唐三摇头。 “如不出意外,夜之航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所以,这一月也是全局的关键所在。我们会尽快离开这里,回到江南,唐宫主又有何打算?”南司月问。 “不知道,到时候随性吧。”唐三洒然地笑了笑,也朝云出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你去看看她吧,我先行一步。” 南司月颌首,“不送。” 唐三欠身,由阿堵引着,顺着密道的长廊,款步向外走去。 南司月直到他离开了,才轻轻地踱至云出的房间,他在门口顿了顿,然后,轻轻地推开门。 果不其然,云出没有躺回床上,而是抱臂蹲坐在门口,傻傻地发着愣,很是可怜。 南司月也不扶她,一腿屈膝,同样半蹲着,在她的身前。 “嗯,听到了多少?”他轻声问。 “一点点。”云出比出两根手指,按了按,实话实说道。 “云出。”他蹲得更低了一些,与她平视。 “嗯?”她抬头看他。 “人生在世,焉能事事如意?很多事情,即便我们知道道理,也未必有这个能力或者精力去一一顾及。”他温柔地看着她,说出的话,却有点清冷,“如果你信我,那些决定不了的事情,就全部交给我,不要再为它纠结难过。” 云出眨眼。 “唐三也好,夜泉也好,蛮族也罢,统统让我来处理,我不会伤害他们任何一方,你想保全大家,那就保全,倾尽我的一切去保全。”南司月吸了一口气,有点无奈地看着她,“你现在只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肚子里的孩子,什么都不要想了,行么?” 她没有做声。 南司月亦觉得无力。 他往前倾了一步,张臂轻轻地拥住她,将那个喜欢到处‘留情’、满是激|情与浆糊的小脑袋,压到自己的肩上。 “觉得好糟糕。”云出在他肩上闷闷地说了一句,“觉得自己像一个累赘。” 可不是累赘么? 南司月之所以会这么累,是因为她。 他在保护她想保护的东西,承担着本应该由她承担的责任。 唐三的身不由己,也是因为她。 说什么为了追寻神器,而站在了她身边,可他为她所作的事情,又何止追寻神器那么简单? 几乎倾力而为了。 甚至于夜泉…… “瞎说什么呢。”南司月后退一步,捧着她的脸,微笑道,“如果你真的是累赘,也是我甘之如饴的累赘。不然——”顿了顿,他继续道,“生命于我,便轻飘得可有可无了。” 云出没有做声,仍然靠着南司月的肩膀,想了想,手终于环上了他的腰。 南司月也在这个时候挽起她的膝盖,将她打横抱起,“去床上躺着吧——我陪你躺会。” 说道,他已经将她稳稳地放回了床上,他也靠了上来,轻轻地拥着她,固然很累很累,可是心里很安定,那种恬静安然的感觉,也许,值得他付出更多去拥有。 云出也乖顺地缩在他怀里,只是,一直没有睡。 唐三离开了密道,重新走到夜都的街上,这一次,连最初的愤怒与怨气都没有了,与南司月一番深谈后,反而恍然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因为恍然,所以平静,所以,更加落寞而怅然。 原来是一直没有放下。 他本以为……本以为已经放下了,能够在她旁边,像从前一样嬉笑怒骂,可以从容地看着民为别人的妻,可以在见到南司月的时候,做到心静如水。 原来,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可是,不自欺欺人又能如何呢? 谁又能做到真正的潇洒无挂? 只能说,谁比谁更能自欺而已,如果你能一辈子,欺人,欺己,那便是潇洒了,便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放下了。 可南司月偏偏点破了他,让他连最后的伪装也丢盔弃甲。 他该说他残忍么? 或者,慈悲? 唐三苦笑,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挫败过。 192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十九)一月追杀(4) 唐三终于懒得走了,他随便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斜斜地倚着门前的石狮子,仰望头顶墨翠色、无边无际的苍穹,一时间,竟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 ‘神器’已经拿了回来,他已经没有了再留在云出旁边的理由。即便留下来,看着她的人生斑斓地铺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又真的能做到心静如水么? 曾经刻骨铭心爱过的人,如何退,才能退到朋友的起点? 不如远远地躲开吧。 如南司月所说,何必要自欺欺人,不如直面。 只是,怎么躲? 身不由己。 心不由己。 唐三低头苦笑了一声,手则重重地垂向身侧的石狮,只是,石狮无恙,他的手却通红了一片。 “唐宫主何必要这样糟蹋自己?”一个娇媚的女声自旁边传来,他回头一看,却不知阿妩何时坐在了另一个狮子上,脚信信地垂下来,一晃一晃地,无比自在。 “你来干什么?难道想拿回画卷。”唐三很快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扭头,勾唇一笑,“已经到了我手里的东西,再拿回去,只怕不容易了。” “呵呵。”阿妩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她捂着嘴笑了笑,挑眉道,“其实,你根本不用耍花样诳我,只要你开口要,我什么都能给你,别说一副区区画卷了——再说了,陛下那里还有好几份誊好的,少了原图也无所大碍。” “那你倒错了,这画卷的精髓,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誊写的。”唐三挥挥手道,“看在我昨天骗了你的份上,今天我不为难你,我现在很不爽,你不要吵我。赶紧走。” “其实,你昨天根本没能骗过我,我是心甘情愿把你带到宝库去的。”阿妩尚不知死活,仍然坐在那里晃荡晃荡,“说说看,为什么觉得心情不好?你不是刚刚才杀了大哥吗?多意气风发啊,现在边防军可是一听到你的名字就胆寒。” 唐三无语地瞪了她一眼,本来对这个妖女没什么好感,可现在,却连生气都没了兴致。 他扭头便走。 阿妩赶紧跳了下来,急急地追了上去,一面追,口中一面娇笑不已,“你错就错在,不该和南司月抢女人,你以为南司月是一个好惹的人?想想看,夜嘉那么聪明的人,豁着命、连同命咒都下了,后来,不照样被南司月牵着鼻子走?夜泉也算是一个聪明人,同样担得起惊才绝艳,乱世枭雄八个字,可举全国兵力,与江南对峙了半年,硬是什么便宜都没占到。这样一个人,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深不可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输在南司月手中,你也不算丢脸……” 唐三猛地转过头,盯着阿妩,一字一句地反问她,“谁说我输了?” 阿妩愣住,旋即掩嘴微笑,“莫非唐宫主还想争一争?” “我不管南司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对云出,以及我对云出,从来没有输赢之说。相反,我谢他还不及。” 谢谢南司月,这么及时地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以免她一个人,在这个波矞云诡的世界里,颠沛流离,无枝可依。 “所以,你不用多费唇舌挑拨离间了。”唐三挥手,不耐烦地说。 阿妩顿住脚,随即,浅笑不已:“也只有圣山那种地方,才会出你这样的笨蛋。”她冲着唐三渐远的背景,喊了一句,“哎,告诉你一件好消息。” 唐三脚步未停。 阿妩也不介意,在他转到下一个拐角前,高声将消息说完,“陛下已经出了绝杀令,南司月他们既然还在京城,就一定躲不过这次的追杀。你啊,到时候等南司月一死,就可以带着你的心肝宝贝走了,不战而胜,是不是好消息?” 果不其然,她的话音刚落,唐三便从拐角处重新折了回来,他扭头望向阿妩,“什么绝杀令?为什么南司月一定躲不过?” 阿妩又是一阵娇笑,简直要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果然是笨蛋。 这个时候,还在为对手担心呢。 南司月本只想拥着云出睡一会,但连着几日不眠不休,劳心劳力,躺在她旁边,又太过安心放松,到最后,还是沉沉地睡了去。 他睡得很安稳,一觉醒来,只觉得屋里烛火淡淡,云出正坐在桌前,小心地翻阅着什么,她的眉头皱得很紧,很努力很用心的样子。 南司月半撑着身,倚在床上,好玩地看着她,“在看什么呢?” “学习。”云出抿嘴,闷闷地回答。 南司月哑然失笑,他起身,随便披了一件外衣,缓缓地走到云出后面,越过她的肩膀,往她手中的书看过去,却是他之前信手丢在桌上的一本讲五行八卦的书。 “你能看懂吗?”他很认真地问,没有一点戏谑。 “……看一遍不太懂,看两遍就有点眉目了,有些前面不太懂,看了后面,回头想一想,又觉得有点意思。”云出偏着头,同样认真地回答道。 “不懂可以问我。”南司月也不问她为何要看,也许,他是能理解的。 理解——当一个人觉得极度无力时,那种如海绵一样,祈求自己强大的心情。 “我那里还有很多书,你都可以随便取来看。”他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5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6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6部分阅读 膀上,轻声道,“有些东西你看书是不太懂的,找时候,我一一讲给你听?” “好。”云出点头,一手支颐,仍然看得很专注。 南司月也不扰她,为她将灯芯拨亮了一些,又嘱咐了一句,“别让自己太累了,”这才轻步退了出去。 一直退到了门口,掩好门,他才扶着前额,淡淡问,“我睡了多久?” 侯在门外的阿堵闻言,立刻站直,非常尽责地回答,“三个时辰。” “怎么那么久?你应该叫醒我的。”南司月蹙眉,“出城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阿堵对南司月的第一句话,只能无言。 来京之前日夜兼程,来京后又筹备着闯别院的事情,王爷根本没有怎么休息,如今能好好地睡三个时辰,他已经觉得很少了,哪里忍心去叫醒他? 至于第二个问题—— “王爷,情况不太乐观。”阿堵垂头道,“城外本来来接应的人马,遭到袭击了。” “路线如此隐秘,他们是怎么被敌人发现的?”南司月挑眉。 “……不知道,属下怀疑我们里面有内鬼,为安全起见,属下已经秘密叫了其他的暗卫,从另一条线上赶来,但这样,势必会耽误两天时间。”阿堵压低声音道,“城内已经全部戒严,昨天舞殇的那个院子已经被查封,双方彻底扯破脸,夜泉这次是不惜代价。” “这是他最后一搏,当然会不惜代价。”南司月并不吃惊,当初只身来京,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这确实是极险的一招,但也是唯一能让事态取得和平解决的方式。 “这里很快便会被发现,舞殇和属下的意思是——为了王爷和王妃的安全,还请王爷散入民间,由我和舞殇冒充王爷和王妃,将他们的注意力想开……”阿堵沉声建议道,只是,还未说完,便被南司月轻描淡写地打断,“不可。” “就算王爷不忍让我们冒险,可是——王妃此时还有身孕,她不能陪着王爷一起冒险。”阿堵咬咬牙,终于顶了一句。 南司月默然。 “更何况,王爷如今武功尽失,即使与我们在一起,也未必有什么助益,舞殇在这里呆了那么久,他们也拿我们没奈何,还请王爷大局为重,不要和属下争了。”阿堵说得也是实情。 现在全城戒严,城中的人员已经损伤严重,南司月纵有通天本领,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现在,只能等城外接应的那队人马来。 而等待援兵的这两日,确实极度凶险。 “王爷!”见南司月仍在沉吟不决,阿堵“啪”得一声跪了下来,“王妃如此再遇到什么事情,孩子便没了,王爷难道都不为她想一想?” 他兀自沉吟了片刻,终于垂眸,淡淡道,“你们先去安排吧。” 阿堵喜形于色,立刻起身朝外面走了去。 南司月侧身,微微地推开半掩的门,望着灯光下依旧读得很专注的云出,不知为何,那天莫名害怕的感觉,再次汹涌而至。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撑不住了,你能不能为了我,好好照顾自己?云出。 193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二十)一月追杀(5) 他们住进一家城东普通农舍时,‘南司月’高调在城西现身。 大街上哨声一片,脚步凌乱,几乎所有的兵力都引到了城西,农舍里,南司月安静地听着门外的声响,手中翻书的动作并没有减缓半刻,等脚步声渐远,他侧过身,指着书中其中一句话说,“这句方是全书的关键,虚实无测,九九归一,你想理解其他的阵法,就必须将这八个字领会通透。”声音恬淡,似乎外面的纷争与自己没多大关系。 云出“哦”了一声,将书接了过来,仔细地看了了一遍,又坐在那边冥想不已。 南司月也不吵她,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透过稀疏地门缝,看着门外空荡荡的大街,目光慢慢地深了下去。 那个人是谁? 几次三番暴露了他行踪的人,会是谁? 第二批营救人员已经折损了,这已经是转移的第四个位置了,每转移一次,知情人便减少一批,如果这一次,夜泉的人仍然能打到他,那—— 南司月几乎有点不敢想。 回头再看看坐在树下看书的云出,额前的碎发掩着她素白的脸,云出仍然一副很认真很专注的模样,这几日来,虽然几经转折,她竟是问也不问,安静得出奇,好像真的一门心思在看书上。 虽然是南司月自己嘱咐她: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管。 可他对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指望云出能如此听话,简直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 平心而论,她很聪慧。 即便基础很薄很薄,即便她似乎真的不太喜欢看书,可一旦下决定去学,也是觉得很刻苦,而且悟性很高。有几个晚上,几乎是南司月强迫她停下来,叹息着劝她,“不要太累,你还有身孕呢。” 云出这才抬起头,微笑道,“从前虽然逼着包子他们上学,可自己却没怎么看过书,总觉得这个东西又不能饱肚子,又不能欺负别人,没工夫去折腾。” “你若是有兴趣,我可以慢慢教你,时间还很长。”南司月宽慰道。 “我没兴趣。”云出摇头,然后,又笑了笑,“可又很想多知道一些。” 南司月莞尔,“慢慢来。” 云出浅浅颌首,还是很乖巧的样子。 南司月心中顿软,他伸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她微白的脸,柔声道,“不如我们为孩子想名字吧?” 云出脸色微红,嗫嚅道,“还早呢,着什么急,而且,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她的声音渐低,头一缩,躲进了被子里,侧身,“睡觉!” 南司月也在她的背后躺下,手环着她的腰,闻着她幽幽的发香,十二月的夜,如此寂静。 很快,又是新的一年了。 “云出。” “嗯?” “你幸福吗?” 云出往他怀里靠了靠,没有做声。 南司月手臂微微紧,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强迫她去回答这个问题,他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低醇微磁的声音,自语般呢喃,“我觉得很幸福,从你在神庙中,说那一句话开始,几乎是每时每刻都觉得幸福。就好像整个世界都突然有了呼吸,不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那么鲜活明媚,花是香的,风是暖的,哪怕是叽叽喳喳的鸟鸣,也异常动听,有时候,午夜醒来,看着窗外的天空,即便无星无月,了无光芒,我也会觉得那样的黑夜很美。因为你在其中,这样的夜,可以不扰你深眠……” 云出眼睛一眨,眼泪便流了下来。 她翻过身,伸臂也搂住南司月的腰,将眼泪擦在他的胸口上。 “我爱你。”她低低地说。 “我知道。”他低头吻着她的头顶,“正因为知道,所以更加幸福。” 爱一个人,是你的运气。被爱着,是你的福气,如果你爱着的人,在同时恰好爱着你,便是幸福了。 罂粟般、不可撒手的幸福。 一旦撒手,便会将所有鲜活的呼吸,重新打回黑暗,从此清冷绝世,再无光明。 云朵身体微微蜷起,几乎将整个人都缩在他的臂弯间,心中渐渐安静。 直到她完全睡熟,南司月才轻轻地松开她,在起身的时候,终究不舍,他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云出眉睫轻颤,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但并没有被他惊醒。 南司月又倚在旁边凝视了她许久,终于从床上起来,缓步走到桌边,掐断桌上燃着的那只安息香。 “进来吧。”他淡淡道。 他的话音一落,两个黑色的影子鬼魅般落到了南司月面前。 “来了多少人?”南司月问。 “我们一接到王爷的命令,便召集了散在各地的好手,这次来京的,一共有八十七名,他们已经找好身份,隐蔽在城中了,静候王爷吩咐。”其中一个黑影恭声道。 “有惊动其他人吗?”南司月又问。 “除了王爷之外,城中再无第二个人知道我们。”那人回答。 “很好,你们先将王妃带到安全的地方,记住,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被人发现,”南司月又看了一眼云出,想了想,他摊开桌上的宣纸,狼毫蘸墨,迅疾地写下几个字,交给那人,“等她醒了后,将这个交给她。” “王爷不随我们一起隐蔽吗?”那人双手接过纸条,抬头愕然问。 “他连最后的棋子都动了,本王若是躲他,这次来京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会付之东流。这才是他真正的棋局,既然已经下到了这一步,那就只能赢,不能输!”南司月神色微敛,语气冰冷,琥珀般碧色的眼眸,在屋里摇曳的灯火下,显得诡异难辨,璀璨得近乎妖冶了。刚熄的安息香缭绕着一缕将死的烟雾,一点点,消散在波谲云诡的京都暗沉的夜里…… “什么绝杀令?”自阿妩说出那番话后,唐三就一直追问个不停。 简直不眠不休,一直缠了整整一夜。 到天快亮的时候,阿妩被他聒噪得实在没办法,这才停住脚步,望着他,漫不经心地问,“唐宫主应该知道当年并肩王与老南王的对立吧?” “举世皆知。”唐三挑眉道。 “既是仇敌,两个又都是那么……咳咳,请允许我用阴险来形容那两位盖世无双的大人物……他们都是那么阴险的人,在对付对方之前,会不会想尽一切卑劣办法,做到知己知彼?”阿妩又问。 唐三愣住,“你的意思是?” “以唐宫主的聪慧,应该不难猜出来吧?”阿妩无欲多说,她抬头望望天色,自语道,“糟了,天亮了,南宫羽那边应该得手了吧。我要过去看看情况,唐宫主,先行一步,你慢慢琢磨吧。” “等一下。”唐三连忙叫住她,然后,迎着阿妩的回眸,哂然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喜欢你呗。”阿妩呵呵笑道,美丽的脸,表情如一个陷入初恋的俏皮少女,“你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真的很奇怪,有时候想害他,有时候又想帮他,不过,告诉你这个消息,我也不知道是害你还是帮你。”说着,阿妩向他灿然一笑,“你好自为之吧,有机会再见。” 唐三倒被弄了一个莫名其妙,眼睁睁地看着阿妩轻灵地消失在渐明的晨曦中,脑中则不停地回响着她最后的话。 是啊,老南王与并肩王对立,到了后期,简直势如水火,恨不得将双方寝其皮、食其肉。 虽然,后来以并肩王的突然隐退而落幕,但他们给对方下的暗套,并没有因此撤掉。 那些隐秘的,经历了太久的岁月,也许几乎连当事人都已遗忘的棋子。 此时正被南司月亲近的人。 ——唐三脊背一片森寒。 南司月身边。有许多都是老南王之前的老部下,但老部下的年纪渐大,这次南司月来夜都,既是涉险,当然不会带他们。 至于其它的死士,官阶太低,当然也够不上‘绝杀令’这个高度。 如此一想,能有机会给南司月致命一击的,他身边的,从老南王时期便在南王府的人—— 只有—— 只有—— “司月旁边的阿堵人很好的,他是和司月一起长大的,他们名曰主仆,其实司月一直把他当亲人,我也把他当亲人呢。” 云出的一次偶言,再次响在唐三的耳侧。 他怔了片刻,脚步旋即一转,朝那个巷子发足狂奔。 只是,等他跑到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194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二十一)一月追杀(6) 巍峨的皇宫。 君澄舞抬头,仰望着面前高耸入云的屋檐,突然砖头问呆站在旁边的包子,“你说,是皇宫大,还是我们当初住的那个骑楼大?” 包子想了想,轻声道,“骑楼大。” 君澄舞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她出神地朝粤州的方向看了一眼,微笑道,“不知道为何,我最近好怀念粤州。” 包子也憨厚地笑了笑,目光一移,停在了殿前紧闭的朱门上,“哎,我总觉得这个并肩王不是好东西……” “他可是小树哥哥的父亲。”君澄舞低声纠正他,可是说了这一句话后,又更加郁闷地改口道,“他当年这么对待小树哥哥,可见确实不是好东西。” 包子失笑。 现在,他们口中那个‘不是好东西’的并肩王,正站在殿下,望着矗立在台阶上、黑袍金带的夜泉,他的儿子。 “所以,你只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夜泉漠然问。 “是。”夜之航垂眸,移开目光,轻声道,“你可以认为我武断,但南司月的话却句句属实,你便是当上了夜王,统一也这天下,也会终生处于熔浆之中。” “你非我,怎知我不可以将这锅熔浆,变成我自己的灶炉?”夜泉对夜之航并没有一点客气尊敬的样子,他们两人的谈话,也不像寻常父子一样推心置腹,简直像外交官,针锋相对,不肯露半点口风。 “所以,我给你一月的时间。”夜之航淡淡道,“如果这一月,你能够留得住南司月,我便认为你又这锅能耐,将熔浆变成你的灶炉。如果你做不到,便怪不得为父……再武断一回了。” “你还真的很好骗,上一次被南司月的老子骗,这一次,被他骗。呵呵。”夜泉突然讥嘲地笑了笑,“难道我上辈子和姓南的有仇?所以这辈子怎么都拜托不了他们的阴影?” 幼时的自由,如今的帝位,以及心爱的女子。 夜泉简直无言了。 “可是,为父会给你一个很有用的人,如果你在这种情况下,都拿南司月没有办法,那不如采纳他的建议。”夜之航说完,已经扭头,朝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戴斗笠的男子点了点头,“过来见见少主吧。” 男子走上前,将斗笠缓缓地取了下来。 俊朗中带着憨气的脸,面无表情,眉宇间甚至有隐隐的自弃,竟是南司月身边最亲近的阿堵。 阿堵在南王府中的地位,几乎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如果他倒戈…… 也签的手心渗了一层汗,连他都为南司月寒了寒心。 “阿堵是我的故人。”夜之航平静地介绍道,“是我二十年前安插到南王府的暗卫。” 夜泉惊奇地看向阿堵,阿堵亦是一脸平静,显然,默认了夜之航的话。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你既然要与南司月决一高下,这个人,就留给你用吧。”夜之航继续道,“一月后,是战是合,再见真章。” 说完,他淡然地转身,如来时一样,无害地离去。 夜泉站在原地,目送着夜之航走远,嘴紧紧地抿着,什么都没说。 ——当日从鬼村将他迎出来,只是为了权谋,他只是需要他手中的权势,如此罢了。 除此之外,你怎么能对一个名义上是你的父亲,实际上囚禁了你十二年的男人,有什么舐犊之情呢? 可是,夜泉还是得感激他送来的这个棋子。这份礼物,大得出乎他的意料了。 “老实说,我真的想不到,竟然是你?”等夜之航走出许久,夜泉从台阶上缓缓走了下来,停在阿堵面前,皱眉问,“为什么?就算你真的是二十年前他安插进南王府的,此案在,你已经是南司月的亲信,手中的权利并不小,相形之下,并肩王的权势已经不如当年了,你何必还要回来?” 这个疑问,夜泉必须问清楚。 不然,他实在不敢重用阿堵。 “为了报恩。”阿堵生硬地回答他,“当年我的父母族人,都被一伙强盗杀害,是并肩王救了我,并为我手刃仇人,那个时候,我就发誓,一定会报答这个恩情。” “所以,他把当时才几岁的你,故意送进了南王府,给南司月当近身小童?” “是。” “偏偏南司月与你一见如故,对你很是信任,这二十年来,一直栽培扶持与你,让你从一个小小的伴童,成为了如今的大管事?”夜泉继续问。 “是。” “你可以为了并肩王的救命之恩,而背叛南司月,我焉知你不会因为南司月二十年的知遇之恩,而重新背叛救过你的并肩王?”夜泉冷笑一声,咄咄逼人地问, 阿堵紧紧地闭着嘴,没有分解半句。 神色间,那种沉痛与自弃越来越浓。 只不过,他这样不合作的反应,反而让夜泉放心了。 “告诉我,南司月和……和云出在哪?”他转身,背对着阿堵,沉声问。 云出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好像这几天从来没有这么沉过,等她醒来的时候,南司月却不在身边了,只有几个深色肃穆的黑衣男子,见她睁眼,那几名男子笔挺挺地跪在了她的面前,恭声请安,“王妃。” 云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一眼,很自然地问,“王爷呢?” 为首的黑衣男子将准备好的纸条小心地递了过去,云出一头雾水地接了过来,展开看,认出了是南司月的笔记,非常潦草的几行字,语气也是轻松随意的。 “有要事要离开数日,留书几本,闲时翻阅,不可太过劳累,不懂处,可于我归来时讲解。” 那亲和的感觉,便好像他站在面前,淡淡地闲话家常一样。 云出刚刚还有点狐疑担忧的心,此时也稍稍放下了一些,她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怀中,又问,“这是哪里?” “回王妃,还在夜都城内,王妃放心,这里很安全。”回答的男人,还是那个为首的黑衣人。 “夜都现在还有安全的地方吗?”云出洞悉地笑,“难道是皇宫?” 这几日颠沛流离,虽然南司月努力掩饰得很好,不肯让她知晓如今的处境,唯恐她担心,可是,云出不是傻子,她心里隐隐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他们频频地换位置,外面又经常人马喧嚣,可见,现在非但是夜泉在找他们,连南王府内部的消息,也适时泄露。 可南司月既然不告诉她,她也就装作不知道,自顾自地看自己的书。 现在看书,未免有临时抱佛脚之说,可只要你抱了,哪怕迟一些,总比一直不抱好。何况,只要她开了头,就可以一直坚持下去。 云出还是有一定天分的,这些年乱七八糟的生活,早教会她博闻强记与钻研刻苦,她习惯从微小的细节去推断事情,当然,也善于从细微的词句中,体味一些似乎深奥的东西,再慢慢吸收贯通。 连南司月偶尔都会想:如果环境允许,曾给过她一个系统的学习环境,她未必比其他任何一个人,差甚至于他。 果然,云出的话音一落,那个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变,然后,垂下头,沈声道,“王妃洞察力非凡,这里确实是皇宫。” 现在,整个夜都,真正能有资格谈得上安全的地方,就只有皇宫了。 他们倒有能耐。 “这是皇宫哪里?”云出又问。 “一处冷宫,平时极少人来的。”那人又问必答,又快又精准。 云出颔首,没有再多问什么,心中不免对南王府的实力颇为侧目:在这样重重封锁中,还能把她送到了皇宫禁苑——也许,南司月真的可以化险为夷吧。 那么,她就继续听南司月的话,且什么都不想,只是好好地呆着,好好地……照顾好孩子…… 想到后面,云出的脸又有点发红。 明明已经几个月了,可她却一点知觉都没有,到现在,身体也没什么异状,和以前一样,对着镜子的时候,那眉那眼那神情,完全没有一点变化。 可是,身体里却已经有了另一个生命。 她和南司月共同的生命。 这种感觉很玄妙,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她,让她渐渐少了许多冲动,变得心平气和的,几遍察觉了什么事情,竟也可以出奇地冷静。 表现出来的状态,便是南司月看到的乖巧与安静了。 他反而为她担心了许久。 195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二十二)夜玄 既然在皇宫,云出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每日只是恹恹地躺在床上,看书,默记,或者想着自己的心思,饭菜有下属送进来,她几乎不出门。 这样维持了两日,云出自己也觉得:再待下去,人就要腐朽了…… 加上,今天外面一轮喜艳的太阳,在这样的寒冬,是在很难得。 权衡了一番,云出穿着宫女的衣服,小心地踱到冷宫外晒太阳。说是冷宫,也就是皇宫最西边一片荒芜的房子,原始给那些老了的、无人问津的宫妃居住的。夜嘉在位的时候,他身边基本没有年老的宫妃,等夜泉入主后,皇宫内的嫔妃一扫而空,所以,这里一直废弃,偶有负责清扫的老太监宫女们,也已经被南王府的人搞定了。 说起来,这里还是很安全的。 云出在大殿门口坐了一会,看着不远处的院子,被一圈满是铁锈的栅栏围着,栅栏里面凄草茵茵,枯黄颓败,有几根断柱残壁,突兀地横在那里,心中颇觉得萧条。 她突起兴致,想将那片小院子收拾一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本来是一个呆不住的人,这几天成天就是睡觉啊看书啊吃饭啊,快变成一条虫了。 一念闪至,云出瞧了瞧左右,确定这里确实偏僻,不可能有什么突然的闯入者后,便小心翼翼地朝那片荒芜的小院走了去。 走近一看,才知道这个栅栏看着很矮,其实足有一人高,而且,上面虽然铁锈斑斑,却坚固异常,也不知道矗立在这里多少年了,更重要的是,她找不到入口。 整片院子,都被栅栏围着,她绕着栅栏走了大半个圈,知道链接栅栏的宫墙边,也找不到铁门。 如果是别人,大概就放弃了。 可云出……实在是个无聊的人啊。 她来来回回地绕着栅栏走了好几圈,终于非常欣喜、非常意外地,在中间地段,找到了一个小块缺口。 缺口并不大,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断掉了两根栅栏,上下截断,中间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洞,铁条端口上也已经堆满了锈迹,看来,这个洞也由来已久了。 现在正是正午时分,冬日的暖阳照在人身上,很是惬意。 云出已经猫下身,从那个小洞里,小心地钻了进去。远远有负责冷宫打扫的老太监朝她招了招手,云出站在栅栏这边略等了等,那人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跟前,站在栅栏边急促道,“王妃,这里可进不得,这是宫里的禁地。” “禁地?”云出一怔,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个院子。 待站在这里时,她才意识到:这个院子真的很大很大,枯黄的冬草被微风拂着,全部到向了她这边,卢储贫瘠斑驳的土地,那些倒塌的墙柱,与神庙的建筑有点相似,当然,远没有神庙那么恢弘雄伟,四野寂静,视线开阔,阳光普照,怎么看,都只像一个普通的废园。 只是风从里面吹来时,那么轻柔那么阴冷,有种让人心悸的蛊惑力,让她瞬间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 “这里……为什么会是禁地?”她讷讷地问。 “不知道,从五十年前我进宫的时候起,这里就已经是禁地了……”老太监挠了挠花白的头发,想了想道,“那些长舌妇说,八成是这里闹鬼……” 他刚刚说出‘闹鬼’两字,云出后背忽而一凉,她猝然转身,呆呆地看着跟前依旧的荒草残垣,不知为何,她很想走近看看。 那种被驱使的欲望,是那么的不可抑制,好像被一根细绳牵绊着,无法不去。 眼见着云出缓缓地朝那边的断墙走了去,老太监干着急了一会,折身就朝冷宫外面跑去,去通知那些伪装成皇宫低微宫人的南王府侍卫。 云出并没有反常多久,她刚刚走到那些矮墙前面,便回过神。 回头看了看,栅栏似乎已经离得很远了。 目之所及,依旧是荒草凄凄,倒塌的廊柱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裂开的石缝间长满了杂草。她蹲下身,手摸着那堵凹凸不平,风蚀严重的墙壁,深色很平静,泪却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墙壁上的痕迹依旧,许多年前,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以手为笔,以气为刀,在这面墙上,恣意地画着属于他们的蓝图。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容色素白美丽、眼睛亮晶晶、正笑吟吟看着他的少女。 “我要把这里定位都城,还要将我的王国版图,从这里,扩展到这里。到时候,再也不会有欺压我们的神族,云焰,我会将他们全部驱逐出去!驱逐出我的王国!我们的王国!”他纵横捭阖,手指江山。 少女笑得眉眼弯弯,“好,我等着哪一天的到来,夜玄。” 那个时候,他们只是两个被自己的梦想与激|情冲荡得热血沸腾的大孩子,愿望很崇高,力量却很渺小。 那时候的大属,蓝天如洗,白云若丝,风过麦禾,远远有奴隶的哭泣,声声传来。 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谈话。 没有人在意那个少年,手指过处,簌簌泥落,那坚若磐石的意志与决心。 ——那么,他终究,在他信誓旦旦的地方,建造了这一座都城吗? 仰望苍穹,依旧是千年前的那片天空。 可千年前的人呢? 那些说过的话,兑现或者未兑现的承诺,此时,又遗留在何方? 云出的手指已经按在那面墙上,眼泪静静地滑下脸颊。 世事如此多变。 夜玄、云焰,夜泉,唐三,包子,甚至于,所有的人…… 都这样且行且变着。 大家渐渐,不复当初。 那么,夜玄,你告诉我,在这样瞬息万变的世界里,什么才是永恒的? 196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二十三)一月追杀(7) 那些侍卫匆匆赶来时,云出已经没事人一样,从栅栏里侧钻了出来,此时正倚着铁栏,好整以暇地看着里面的风景。 等他们人一到,她转头问,“告诉我吧,他现在是不是很危险?”末了,云出补充了一句,“我不会乱来。”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诚实地回答,“王爷此时确实危机重重,南王府里出现了内鬼,暂时查不到是谁,不过,王妃放心,王爷有完全的应对之策。” 云出颔首,“现在在我身边保护我的,有多少人?” “八十七名。”那人恭谨地回答。 “全部去保护王爷吧,我呆在这里会很安全。”云出淡淡说着,目光越过那片荒芜的冷宫地域,遥望着夜泉居住的那座大殿,“就算我被夜泉发现了,他也不会伤我。” “可是,王爷吩咐过,让我们誓死守在王妃身边。”那人肃颜道。 云出微微一笑,摇头道,“你们还是去那边吧,如果司月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还能活么?” 众人一愣。 “走吧,只要他没事,我就会没事。”云出朝他们笃定地说道,“放心,我又不是什么经不起风雨的大家闺秀。” 他们本来就挂心南司月的安危,之前只是摄于王爷的命令,才不得不驻扎在宫里,现在,既然王妃自己开口了,那人犹豫了一会,朝云出欠了欠身,“属下留十人在宫内保护王妃,其他人这便去支援王爷,王妃不必太过挂心。” 云出矜持地点了点头。 等众人散去后,云出又转过身,朝那堵断壁残垣最后看了一眼。 荒草依旧,千年前的豪气激扬,也终于消失在历史滚滚的尘埃中,不可再寻。 云出走后,南司月依旧如平常一样,安静地在院子里看书,很有闲情雅致,似乎根本未将外面越来越紧的时局放在心上。 现在,敌人在明,他在暗,既然做什么都逃不出内线的眼,不如以静制动。 更何况,他只要在明初一日,云出那边就能多一分安全。 毕竟,他才是整场行动的目标。 ——到了第三天下午,对方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听到了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与细碎的泥瓦溅落声,那是一对训练有素的狙击手在布防,各个大小要道,四周的屋顶树木,便在刚才那短短一刻里,全部被狙击手占领,弯弓以待。这个小小的院子,只一会便被围成了一个天罗地网。 南司月轻轻地合上书,心沉了下去。 为谨慎起见,他现在的位置,只有舞殇与阿堵两人得知而已。 如果他们能找到这里…… 那个内鬼,不是舞殇,便是阿堵。 可无论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南司月都觉得不可接受:阿堵是随自己一起长大的,至于舞殇,更是南王府一个老将的女儿,也是自小在南王府长大。 他一向将他们视作亲信,甚至一度,在他与云出私奔的那几日,他曾认真考虑过,将南王府交与阿堵管理。 毕竟,之闲并不善于处理这样庞大复杂的机构。 他全无保留地信任了他们,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南司月的心底终于泛起了寒意,这些日子以来,总是挥之不去的不踏实感,越发明显了。他可以面对无比强大的敌人,却无法面对至亲之人的背叛。 外面的响动越来越大,他们已经到了大门前,便要撞门。 “咚!” “咚!” 南司月放下书,又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让温热的茶水暖着自己冰冷的指尖,面容越发沉静了,目光淡淡地移向那群推门而入的人。 没有舞殇或者阿堵。 想想也对,他们当然不会傻到在他面前现身,可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可现身呢? 南司月唇角一勾,露出一抹冷魅的笑,竟是出奇的美,让那些闯门而入的人,俱是一怔。 “你们这么急着要来送死么?”他凤眼微眯,眸光若水。 明明已经深陷重围,还这么有恃无恐。 想一想那日别院一役,从门口一直堆积到内院的累累白骨,来人不禁胆寒。 “让他出来见我。”南司月依旧饮着茶,声音却越发寒冷。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一个人排众而出,他掀开斗笠,笔挺地跪在南司月面前,“王爷。” 南司月将茶杯放下,静静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阿堵,好半天,才淡淡地问道,“舞殇呢?” “她已经被擒了,关押在夜宫地牢里。王爷放心,她现在很好。”阿堵低着头,至始至终,没有看南司月。 他的脸上,亦是死一般沉静。 南司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再说。 还说什么呢? 难道,让他像女人一样,抓住离开自己的情人,使劲地摇晃,“你有没有爱过我,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既已成事实,过往一切,又何必去追究真伪。 “我相信你有你自己的苦衷,至于苦衷是什么,我不想追问。”一阵难耐的沉寂后,南司月终于开口,“你既已有了选择,就不要再心存不忍,徒自伤身罢了。” 阿堵依旧笔挺地跪在他面前,不发一言。 在他身后,浮起一阵细碎的窃语声。 阿迪突然弯下腰,毕恭毕敬地朝南司月磕了一个头,手猛地抽出身边的长剑,便要自尽在南司月深浅,哪知南司月身形一动,紫袍轻扬,幻影般出现在他面前,右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剑刃。 温热的血,顺着冷白的剑刃,缓缓地滑落。 阿堵愕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南司月,“王爷……” 南司月不是应该武功尽失了吗? 可刚才的速度,便连一个一流高手,也会自愧不如。 愕然过后,阿堵立刻一脸担忧与急促,“王爷,你怎么能服用——” “冲着你这份关心,无论之前发生了任何事情,本王既往不咎。”南司月低声打断他,然后,扬高声音,朗然到,“阿堵,你这次忍辱负重,假装投诚,为本王将这些人带了来,本王领你这份情!”说着,他的声音陡然一冷:“全部诛杀,一个活口都不能放过!” 话音未落,从正屋里突然冲出几十名黑衣人,第一排整齐地蹲下,可连发的诸葛弩已经对准了墙外的树上、檐下,箭如雨出。 那些先闯进来的夜氏士兵,根本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是锋利的箭簇刺穿喉咙,颓然倒地,倒地之前,还死死地盯着阿堵:也搞不清楚阿堵到底是哪边的j细。 也有反应快的,侥幸从这样秘籍的箭雨里冲了出去,可到了巷子口一看,却发现那些守住要塞的大内高手,不知何时被人抹了喉咙,软软的靠在墙边。 他们正惊疑,一柄柄雪亮的剑已经绕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整个灭口行动,快而迅疾,连惨叫声都没放出一些,出了这个小巷子,大街上的人们依旧来往如常,根本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异状。 院子里,阿堵依旧跪在原地,南司月在他身前,手始终握着剑刃,任凭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他没有松开。 “王爷……”阿堵对着突然的变故有些恍惚,愣愣地看着南司月英俊深沉的眉眼,心中茫然。 “我说过,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你阿堵,仍然是南王府的大主管,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主管,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松开手,“从现在开始,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即便是自裁,也是抗命!听到了没有?!” 阿堵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声‘是’,回答后,眉头又皱了起来,他颓然地扔下长剑,双手支地,头垂得很低,面色惨败如死灰,不敢再看南司月。 “就算王爷念着情分不杀属下,属下也不能再继续留在王爷身边了,属下欠了并肩王一个天大的人情……”他惨然地低诉,只是,他的纠结还没说完,南司月猛的扬手,冲着阿堵的右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阿堵被他打得倒在了一边,嘴巴一张,吐出一口血,好半天,他才转过头,怔怔地看了南司月。 南司月的手上本就有伤,这一甩之下,阿堵的脸上也沾染了血痕,再加上唇角的血丝,头发散乱,看上去颇为狼狈。 可相比之下,南司月也似乎好不到哪里去,他脸色苍白得近乎泛青,目光灼热得可以噬人,掌心的伤口深可见骨,拳头紧紧地握着,垂在两侧。 从远处看,他似乎只是气定神闲地蹲在阿堵身前,因为阿堵的一句失言,惹恼了这位杀伐决断的南王殿下,所以教训了他一下而已。 可只有阿堵,才看得出来王爷绷得多么紧,好像再一碰,就会裂成齑粉。 “你欠他的人情,本王会帮你还!”他盯着阿堵,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现在已经是本王的人了,不再是曾经的阿堵!” 阿堵怔住。 “起来吧,这件事,不要对第三个人说起。我会派人将舞殇就出来的。”南司月深深地吸了口气,才从刚才近乎无力的紧绷中缓过气来,他慢而优雅地站起身,淡然地看着四周,挥手道,“就按照阿堵原先的计划实行吧。” 阿堵原先的计划? 连阿堵本人?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6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7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7部分阅读 人都愣住了。 他何曾有什么计划? 这一次来,本事存了必死的决心,只望能以死还债。脑子根本就是乱糟糟的,还有什么计划? 正狐疑呢,南司月的千里传音,已经低低地潜到了他的耳边。 “知道你叛变的事情,南王府只有我一人而已,他们都会认为你是故意潜伏在那边,你的声誉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可是,机会只有这一次,阿堵,不要让我失望第二次。” 阿堵闻言,痴痴地抬起头,南司月已经拂袖转身,大步朝堂内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笔挺修长,绝代风华,让人忍不住想去追随。阿堵以前看着南司月的时候,只觉得王爷才烁古今,运筹帷幄,天下无他不可为之事,他崇拜与他的强势。 到今天才知道,其实王爷真的很累,刚才那一瞬,那紧绷的躯体,铁青得近乎哀伤的面容,都让阿堵觉得触目惊心。南司月可经天,可纬地,可以在泰山崩塌于前时,不躲不避,甚至于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对于他爱着的人,只需要小小的一指之力,都可以让他伤得体无完肤,溃不成军。 到底需要怎样的胸襟,才能包容一个你信赖了二十年的人,在生死关头的背叛,还千方百计地去保全他的性命,他的名声前途,甚至于,他的犹豫。 阿堵伸手抹掉了嘴角的血痕,终于站起身,追随着那个清冷而威严的身影,大步走了过去。 197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二十四)一月追杀(8) 那些倒在屋里屋外的人,全被秘密地埋掉,南王府的其他人则化装成夜氏这边的士兵,假装“抓捕”到南司月,再由他们押送着,送往了皇宫。 如此,便能顺畅无阻地通过大街的重重封锁了。 只是,这一招瞒天过海,实则险之又险,南司月这次只来得及亲自召集两批人入京,第一批此时正在保护云出,他身边的这一批,是他最后的筹码。 只是,纵然这些侍卫都是南王府数一数二的高手,毕竟只有区区数十人,刚刚是出奇制胜,才可以将阿堵带来的那些人全部搞定,而他们现在走到大街上,万一露出了什么马脚,下一刻,便会被更多人的围杀,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每个人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唯有南司月,至始至终,没有露出丝毫怯意。 他的安宁感染了其他人,大家见见将动作放软,将神色放轻,便好像自己真的是夜市这边的士兵,正得意洋洋地抓着本季度最大的通缉犯,亲爱的南王殿下,去皇宫领赏。 阿堵随在南司月左右,神色间仍然有点木滞,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 他现在,只能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站在南司月这边。 可是—— “王爷,你真的不该服用那粒药丸。”虽然经过了这么大的巨变,阿堵絮叨的性格,还是没办法改啊,“它虽然有助王爷将真气冲破丹田,恢复武功,可是这种药太霸道,稍有不慎,很容易被反噬……”阿堵说了一半,有自发地咬住舌头,将剩下的话吞了进去。 嘴里徘徊着一缕苦涩的腥味。 王爷为什么要孤注一掷,强行将自己的丹田冲开,不也是,因为他么? 没有他的倒戈,王爷的处境何至于这么危险? 可是,那一日,闯过别院后,并肩王秘密召见他,他又能怎么做? 并肩王对他是有恩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帮报父母之仇的恩情,他铭记于心,怎么能弃而不顾? 所以,他只能听并肩王差遣。所以,将那么信任自己的王爷,限于不义。 就算南司月原谅了他,他也不可能原谅自己。 阿堵正胡思乱想,几欲撞死,他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 随意的,坚定的,温润的,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握,便让他烦躁欲狂的心,出奇地安宁平和。 “放心,都交给我。”南司月的目光依旧看向前方,宽大的袖袍,也掩住了那两只一握即分的手。 阿堵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只要在南司月身边,他就什么都没有办法去想,只需要执行他的话。 按照原计划,阿堵他们截住了南司月,就要将他送进皇宫,准确地说,送到夜泉的面前。 一路上,也有盘查的人,可阿堵应对如流,而且,他们也万万想不到,南司月会自投罗网。 他们很顺利地进了宫。 刚刚从云出身边撤走的六十七人,还不出半个时辰,又重新折返了回来。 云出惊疑地看着领头的那位,不解地问,“难道大人改变主意了?” “不是,我们刚刚得到最新消息。”首领垂头,低声道,“王爷已经被擒了。” 云出怔住,好半天,才扶住桌沿,笔直地站好,“然后呢?”她冷静地问。 “他们已经入宫。”首领回答,“就在刚才,被阿堵送进了夜泉所在的昊天殿里。” “阿堵?”云出眨眼,雨点搞不清状况。 “属下也只敢远远地打听了一会,所以具体情况并不太清楚,风闻,阿堵大人似乎是当初并肩王安插到南王府的内应,现在——他倒戈了。”自从奉南司月之命,将王妃送到安全的地方后,他们这行人,便算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系,只在深宫大院呆着,全心保护云出的安全。 直到中午的时候,云出发话让她们去保护南司月,这才从冷宫的领域出去,却不防,刚出去没多久,就撞到了南司月进入昊天殿这一幕。 他们装作好奇,向旁边的宫中侍卫问了几句,那侍卫刚好知道一些内幕,正苦于八卦无处诉,便神采飞扬地将阿堵在南王府潜伏二十年,一朝倒戈,擒住了南王的实例好好地吹嘘了一番,他们这才恍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自硬闯别院后,王爷的踪迹会一再暴露。 为什么那些前来援助的南王府众人,会一次又一次地遭到埋伏。 ——这些高度尖端的秘密,本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可是,如果阿堵倒戈……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阿堵几乎知道南王府的全部秘密! 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那些本打算援助南司月的六十多名暗卫也没敢妄动,待南司月进入昊天殿后,他们也退了回来,向云出报告了这个消息。 现在王爷被擒,阿堵大人倒戈,舞殇下落不明,他们一下子便成了群龙无首,只能唯王妃的命令马首是瞻了。 听到这个消息,云出一时半刻也有点回不过神来。 怎么会是阿堵呢? 她可以怀疑天下人,却无法去怀疑那个笑容憨厚,行动利落,对她亲和友好的阿堵。 换言之,连她都不愿意相信,对于一直将阿堵视为亲人的南司月而言,又该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云出的心突然一阵揪痛,也说不清是为谁而痛,但却是痛得厉害。 “王妃,如果王爷真的出事,我们必须将你尽快送出夜都。”那个首领还没忘记对南司月的承诺,“现在各门的守卫都已经变弱,正是出城的最好时机。” 这也是南司月一早设定好的一步。 他入宫,夜泉以为得手,夜都的防护必然会松懈——到那个时候,他应该会更担心进城的援救人员,而不必担心那些出城的人。 这个时候,也是云出离开、最安全的时候。 他不能继续让她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呆下去了。 只是…… 南司月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云出已经知道了他入宫的事情。 既然已经知道,又怎么会那么洒脱地离开? “先派两个人去打听王爷那边的进展。”她的脸色方才一片雪白,可仍然站得笔直,在这样一个近乎毁灭性威力消息的打击下,云出的表现,反而比这八十七名暗卫来的镇定许多,“再找一个人通知各部,就说……”她顿了顿,终于用一个折中的方法,防范于未然,“现在从夜都传出去的任何指令,如果没有王爷的亲笔亲信,都按下不动。” 倘若阿堵真的叛变,她必须保证南司月的后方不至于起火。 可是,如果阿堵没有叛变呢? 云出也不会让这条诋毁性的消息,从这里传出去。 “今天的流言,只止于这里,谁也不要再说起。”她扫视了一下众人,慎重地吩咐道,“如果我听到其他人再谈论阿堵的是非,我会不厌其谈,一一地‘问候’各位,直到把那个人问出来为止。” 众人听旨。 其实,对于这个不太公开化的王妃,他们心中也没有太多的崇敬之心,只是单纯地将她当成一个妃子来对待。 不过,南王对这位王妃的重视,也是举府皆知的。 有了这一层,他们对云出就更用心了一些,爱屋及乌也罢,摄于南司月的威严也罢,可打心底,还是将她当成一个女流之辈。 然而,在此时状况不明,群龙无首之际,这个看上去单纯好骗、毫无闺秀气质的女子,身上却有一股让人安静的力量。 “在消息更确切之前,大家且稍安勿躁。”简单地安排了一阵后,云出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随口道,“该干嘛级干嘛去,等会有安排,我再叫诸位。” 除了留下来打探南司月消息的几个人之外,其他人都各自散了,重新回到自己伪装的那个岗位。 “你们过去后,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好好地记住,回来一一告诉我。”云出抬头,重重地叮嘱那两个探子,“夜泉不会太快把王爷怎么样,若还不想南王府举全府之力对他进行报复,他一定会现将王爷关押起来,你们探清楚王爷被关在哪里后,再回来。” 那两人听命颔首,迅疾地隐了出去。 云出仍然坐在桌边,呆坐了很久,突然扭头,朝站在她身后,专门伺候她的老公女说,“麻烦你,我饿了,有东西吃么?” 198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二十五)终极对决(1) 饭菜端来后,她真的吃了很多,平生第一次,吃得很慢。想起南司月吃饭的样子,不免好笑,原来吃得太慢,肚子是很容易饱的,难怪他每次都吃得那么少。 可是,即使是饱了,她也必须多吃点,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 接下来的日子前途叵测,多储存点总是没坏处的。 去打探消息的那两个人一直没有回来,云出亦很耐心,吃完饭后,照旧看自己的书,竟然还能将内容看进去,她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只是,南司月那边的情况又是如何呢? …… 南司月见到了夜泉。 两人虽然一直在打照面,仔细一想,竟很少有机会心平气和地聊什么,每次都是来去匆匆,甚至于,一次比一次激烈。 便好像上辈子有仇一样。 现在,南司月的身份算是‘阶下囚’,夜泉是‘胜利者’,两人又各怀心思,这样阶上阶下地对望,竟然比往日的任何一次,都觉得平和。 很久违的感觉,便如宿命。 “南王,我们又见面了。”夜泉缓缓地走下台阶,停在南司月面前,清冷的眉眼冷峻而骄傲,语气分明是挑衅的,可听来并不觉得刺耳,反而有种颐指气使的霸气,很是悦耳。 南司月微微一笑,“虽然半年未见,却是神交已久。”他的声音很平和,清润动听,与夜泉不相上下。 “这样的见面方式,南王殿下不觉得意外么?”夜泉未料到南司月还能这样气定神闲,眸光一敛,有意地看向站在南司月身后的阿堵。 阿堵的头垂得很低,可夜泉还是看见了他惨白的脸和紧紧拽住剑柄的手。 “为什么要觉得意外?”南司月却似乎没有听出夜泉的话外之音,他很自然地看了看这座昊天殿,淡淡道,“你现在既然是夜王,在皇宫里见到你,岂非很正常的事情?” 夜泉一哂。 看来,南司月是想和他绕到底了。 “你就不想知道,你最亲近的部下为什么要背叛你?”夜泉索性挑破话头,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我原以为南王府是多么森严忠诚的地方,原来,也不过尔尔。” 阿堵闻言,握紧的手轻轻一颤。 南司月看在眼里,心中微叹,他垂眸,轻声道,“陛下,可以单独谈一谈吗?” 见夜泉目露狐疑,他将双手伸出来,放在夜泉的眼前,“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先将我的手绑住。” “听闻南王武功尽失,朕如果锁着你,岂不是告诉世人,朕怕你吗?”夜泉没甚好气的哼了一声,挥挥手,屏退了众人。 当然,也将阿堵一并退了下去。 在阿堵退到门口时,他忍不住抬头朝里看了一眼:夜泉已经转身,正重新朝台阶上走去,南司月站在夜泉身后,此时,他微微侧过脸,朝阿堵和煦安定地笑了笑,显然,并没有将夜泉刚才的刻薄放在心上。 阿堵刚才因为夜泉的一番话,正羞愧难当,气血翻涌,可瞥见了南司月的笑容,那握紧剑柄的手,又缓缓地松弛下来。 众人退出后,守门的太监将昊天殿的大门轻轻的合了上来。 夜泉已经折回了宝座前,他转身,慢慢地坐了下去。 两人一站一立,一黑一紫,眉眼前的冷意颇为相似,都有种说不出的清贵高华,如果跳开双方的恩怨,单单只看画面,却是极美的。 现在已是下午,十二月的天气,虽然天空挂有薄日,光线依旧婉转而暧昧,昊天殿里昏黄而空旷,夜泉一身合休的黑色金边长袍,与南司月宽松飘逸的紫衫绶带,亦成为这片昏黄中抢眼的两抹色彩。 夜泉比南司月略黑一些,常年粤州海边的风袭,让他的脸呈一种健康的小麦色,也让他的五官多了一份凌厉,相比之下,南司月则太过苍白了,清淡如玉。 一个虽然坐着,可整个感觉是动着的。一个虽然站着,但全身散发的气质,却静如磐石。从琉璃瓦射进来的光柱里,尘埃浮动,轻灵地游走在他们中间。 “你应该绑着我的。”对视片刻,南司月微微一笑,“我现在至少有二十几种方法制住你,包括现在在大殿里的十二名暗卫,也大可不必继续躲着了,如果我愿意,亦可将他们一一指出。” 夜泉闻言,吃惊地望着他,“你恢复了?” “至少此时,确实恢复了。”南司月脸上的笑依旧清淡无害,“不过,我并没打算制住你,所以,我们可以继续谈话。” 夜泉敛眸,手缓缓地移到扶手上的一个凸起。 “或者,你又不敢谈了?”南司月的目光扫过夜泉的小动作,淡淡问。 “呵”夜泉冷笑一声,手松松地搭放在那里,并不按下,“有什么不敢谈?这里是皇宫,即便你现在的武功已经全部恢复,可孤掌难鸣,难道你仅凭一人之力,能逃得出这高手云集的皇宫禁院么?” 南司月浅笑,“陛下既然知道道理,大可不必这样防备于我。” 夜泉的手依旧停在那里。 南司月眸光微敛,转瞬,又恢复如常,“不如,我们先从江南说起……” “她怀孕了,你知不知道?”夜泉却冷不丁地打断了南司月的话,沉声问。 南司月微微一怔。 “你知不知道,女人怀孕是很辛苦的事情。”夜泉盯着南司月,继续道,“你身为她的丈夫,在这个时候不能陪在她身边,还让她陪着你担惊受怕,不觉得失职吗?” 南司月自觉涵养不错,听到了这句话,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出现这种情况,到底是拜谁所赐? 现在,身为当事人的他,都还没有说什么,始作俑者却巴巴地跑来兴师问罪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夜泉冷笑在瞧着他,“你在想,这一切本是我造成的?” 南司月哂然,“事实本是如此。” “我不否认,但这同时也说明了另外一件事,你保护不了她。”夜泉往后一靠,冷眼看着面前风神俊秀、神色素淡的南司月。现在的自己,明明应该是胜利者,可他看向南司月的时候,心里却没有一点胜利的欢欣,甚至还有一丝涩然。 “我不会杀你,相反,还会好端端地将你送回江南,作为条件,你要宣布臣服于夜都,唯夜都马首是瞻,另外——”顿了顿,夜泉将脸转向另一边,盯着大殿旁边的一根红柱,低声道,“把她还回来。” 南司月愣了一会,然后摇头浅笑,“她既不是我的家奴,也不是一件物品,而是我的妻子,试问,一个人怎么能将妻子‘还’给另一个人呢?更何况,我也不可能向你臣服,如果南王府此时归降于你,且不说你那些等着‘分赃’的大臣们会不服气,被南王府庇佑的其他族类,岂非也要成为你们刀俎下的鱼肉?这个买卖,实在太不划算。”他抬眸,含着笑扫了夜泉一眼,“我不是傻子,所以真的想不出任何答应这些条件的理由。” “理由只有一个,不答应,你就得死。”夜泉‘霍’地站起身,盯着他道,“等你死了,这些东西,朕照样能一件一件地拿回来。你不要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这世上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我本是一无所有,大不了失去一切,重新变加一无所有,我之所以现在不杀你,只是因为——只是因为——”他的眸底映过深深的哀伤与决然,轻咬着下唇,沉声缓道:“只是因为,不想她恨我。” 南司月缩在袍袖里、刚刚箕张的手掌,在夜泉最后一句话响起时,又慢慢地合拢起来。 他看向夜泉的眼神,变得温和且怜悯。 “她没有恨过你,即便你真的做过许多错事,伤过她身边许多的人,云出仍然将你视作亲人。”心里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南司月声音稍稍放柔,“即便是为了她,你也应该认真考虑我的建议,这是双方能够和平解决、唯一的方法。” “借着你的能力,等你出面摆平一切,定了江山后,我再恬不知耻地跳出来当这个夜王?”夜泉冷笑,用看白痴般的眼神看向南司月,“你觉得我像一个等着你施舍的乞丐吗?南王殿下。” 南司月微哂,“你太偏激了,夜泉。如果她把你当家人,我亦会将你视为家人,家人之间,谈何施舍之说?” 198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二十五)终极对决(2) “家人之说,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我从未将你当成家人。你,至始至终,都不过是我的敌人。”夜泉冷淡地驳了回去,重新坐了下来,手重新扣在了扶手的那个凸起处。 机会已失,南司月倒没觉得太大的遗憾,其实,对于夜泉,南司月并不怎么了解,云出偶尔提起他,也多是说从前粤州的事情,她说那些往事的时候,脸上是恬淡灿烂的笑容,没有一点阴霾。 大概是感染了那种情绪,就算在这样生死相博的关头,他对夜泉也谈不上多大的敌意。 总觉得,这个从粤州小渔村走出来的少年,或多或少,是值得人去尊敬的。 他是生来便有一切,即便也经历了许多波折,但起点总比别人高了许多。 不似夜泉,最开始时,连最起码的自由也没有。 也因此,南司月能够理解云出的心情:因为记忆太过美好,所以无法离开。但也因为现实太过残酷,所以无法靠近。 “我却从未将你当成敌人,我们想要的东西,至始至终,根本不一样。”南司月的声音低醇清越,有种天生的蛊惑力,“或者说,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夜泉眸光微烁,然后慢慢地沉了下去,原先有点微蓝的眼瞳,变成了翻涌如深海般的墨黑,“不是我们要的东西不一样,而是——凡是我想要的,用尽了那么多心力,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得到,可那些东西对你,却不费吹灰之力。” 权势,旁人的爱戴尊重,超绝的武艺与才能,甚至于……云出。 南司月几乎拥有了夜泉希冀的一切。 现在,他却来告诉他,他们想要的,其实根本不一样? 是啊,你已经有了一切,想要的东西,当然与一无所有的人大不相同。 夜泉觉得一种莫大的讽刺,好笑之余,又有一股冷冷的恨意。 南司月默然。 夜泉的话,是事实,不可改变的事实。 世界哪有真正的公平可言? “……你怎么知道,那些东西于我,便是不费吹灰之力?”沉默了一会,南司月淡淡道,“你已身在高位,自然能体味到上位之人的许多不得已,相反,在江南的时候,每每听到云出讲起你们在粤州的日子,我会很向往。向往一群人,如一家人般的情感与生活。虽然生活艰难,可是彼此扶持爱护,了无羁绊。而在我的生活里,从小到大,并无相熟的朋友,或者……家人。他们都太忙,都有自己的事情。也许我们一开始拥有的东西并不相同,但并不代表谁就好过谁。偶尔,我也会羡慕你。” 羡慕你,曾与心爱的女子一直成长过,虽然经历了苦楚,但也同样在阳光下恣意地生活过。 夜泉怔住。 他没想到,南司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与夜泉构想出来的南王太不一样。 可南司月此时的神情清淡而诚挚,并没有哄骗他的意思——更何况,堂堂南王,又何需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骗他呢? “……所以,你便是用这种论调,说服夜之航站在你那一边,让我不得不在这一月之内做出抉择?”夜泉在怔瞬了半刻后,忽而冷笑了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那番话到底像什么?就好像一个饱食终日的人伤春感秋,太虚妄,太华而不实。你只看到事情美好的一面,便在那里唏嘘,又怎么知道,这些表象下面是什么!” “那你呢?”南司月并不争辩,只是抬眸,平静地反问,“如果你一意孤行,即便真的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在这些下面,又是什么,你又试图去看过了吗?” 夜泉紧紧地抿着唇,恼怒地看着南司月。 南司月也不欲多说。 话已至此,他也算仁至义尽,即便等会真的兵戎相见,那也是形势所逼,不得不为了。 夜泉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过了半刻,他唇角忽而勾起一轮淡淡的笑,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终于笑出了声,笑声里,更有种说不出的张狂肆意。 “朕倒没想到,你的口才竟然这么好,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让朕放弃对江南用兵,让南王府免遭厄运。你别忘了,现在阿堵已经是朕这边的人了,南王府明日在谁的手中,还是个未知数,我现在饶你不死,只是看在云出的面子上。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肯乖乖合作,我会放你回江南,至于……云出现在的孩子,只要是她的,我都会当成亲生的一样对待,并不会介意。” 南司月叹了口气,“可是我介意。”他缓缓抬头,淡声道,“得罪了。” 和谈既已无效,只能,走下一步棋了。 夜泉眉头一皱,本以为南司月会冲上来快手制住他、以作要挟。可是,南司月并没有动,甚至连衣摆都没有晃动丝毫。 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那些化装成侍卫的南王府人突然发难,将昊天殿外面的守卫全部制住,用最快的方式在门口设下布防,殿门也被撞开,下午稀薄的阳光倾泻而下,昏白昏白的,南司月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轮廓有点模糊,但仍然是很安静的模样。 “你不需要再按那个按钮了。”抢在夜泉行动前,南司月提醒他道,“如果我没记错,一旦你按下按钮,整个龙座都会往后翻入密室之中。只可惜,即便你进入了密室,援救的人也不可能进去这座大殿。那间密室是全封闭的,没有食物和水,你又能坚持多久?” 夜泉还算镇静,既没有哭天喊地,也没有连声问‘为什么啊为什么’,他只是生硬地问了一句,“你想怎样?” “掳你当人质罢了。”南司月这样回答。 198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二十五)终极对决(3) 南司月的话音一落,原先藏于大殿各处的十二名暗卫,立刻从各个不同方向,袭向南司月。 南司月身形未动,或者更准确地说,根本未看出他到底是怎么动的,人已经从这微乎其微的空隙间闪了出去,他也并不逼向夜泉,仍然闲闲淡淡地站在中间,好整以暇的模样。 “住手,你们都退到一边。”夜泉不是傻子,他当然能看得出南司月胜券在握的姿态,如果他在明知败绩的情况下继续死缠烂打,那便是落俗。 那是江湖草莽的做法。 夜泉既已发话,那十二个人立刻收手敛声,悄悄地退至了一边。 夜泉亦从高座上走了下来,停在南司月面前,唇角轻勾,还能笑得无比自然,“你果然有一套,想想也是,你连朕都差点说动了,阿堵那个人又简单,你当然不会允许他真的背叛你。”夜泉戏谑地看着南司月,阴沉地说:“你就算真的要与他算账,也要让他倒戈过来,对你心存歉意。南司月啊南司月,你果然阴险。” 南司月微微一哂,不想解释。 很多事情,即便结果不一样,但每个人理解的动机却大不相同。 夜泉既认为他是在利用阿堵,那便这样认为吧。 他既无愧,又何需解释。 “只是,你即便劫持了朕,又能如何?”夜泉朝拱卫在门口的人看了一眼,淡淡问,“除非你现在杀了朕,否则,朕便是死,也不会答应你的任何一个要求,更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夜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罂粟般绝美而残忍的笑,“能与南王俱焚,泉三生有幸。” 南司月似乎早料到了他的反应,他并不吃惊,也没有接话,只是无比风轻云淡地接了一句,“我本就不想要挟于你,只是——要挟你父亲而已。” 这场棋局,至始至终,都没夜泉什么事情。 夜泉到底基础单薄,他现在能依靠的资源,都是并肩王留下来的。 所以,只要并肩王答应南司月的要求,夜泉就不得不就范。 夜泉闻言,脸色微变,随即,又冷笑地问,“你认为他会因为我,受制于你吗?” “以前也许不会,但一个人若是老了,难免会为自己的子孙后代多想一些。”南司月浅浅地笑,甚至径直走到了大殿右侧的椅子前,兀自坐下,“现在还有时间,夜王陛下,不如我们再随便聊聊?” 夜泉抿着嘴,眼中的杀机无论怎么掩饰,都掩藏不住。 “南司月,我一定要杀了你。”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无论这件事怎么收场,他都必须杀了南司月。 否则,颜面何存! 他还有什么威信去指挥王朝其他的人! 南司月淡淡抬眸,眸色清淡纯澈,竟然还有点无辜的感觉。 …… 夜泉被劫的消息,只一会儿,便传到了并肩王的耳中。 消息无法不快,南王府的那些人围住昊天殿后,立刻扯掉外面的伪装,露出本来的衣服。 既然是挟持夜王,当然要闹得越大越好。 不然,怎么用这个筹码去换得最大的利益呢? 消息一传出,满朝皆惊。 上次南司月高调硬闯别院已经让众人胆战心惊了,好不容易听到他被抓捕的消息,这小心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竟然这么嚣张跋扈地闯进了皇宫,劫持了夜王?! 作为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这一连番变故,已经足以将南王府的形象妖魔化了。 南司月难道是可通天的神么? 那江南……难怪江南久攻不下……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并肩王却只是吐出了两个字,“疯子。” 这个行为本身,比硬闯别院更加疯狂。 闯别院的时候,至少南司月还为自己准备了退路,而这一次,他没有退路。 夜都的南王府势力已经被打压剿灭得差不多了,现在南司月身边的人,也是他最后的人手。这些人当中,还有一个极不稳定的阿堵。 干这种火中取栗的事,不是小疯子又是什么? 夜之航又想起那日在别院,他与南司月对弈时,南司月说的那一句话,“便是拼尽最后一枚棋子,我也要赢。” 他果然言出必行。 这一点,跟那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老南王,真是何其相似啊。 “并肩王……”前来报信的人,焦急地等着夜之航的回复。 “老夫且去看看吧。”夜之航叹气。 不过,有一点,他真的想不通:阿堵那个人,即便是心存愧疚,最大的可能,应该是一死了之,两不相负。南司月竟然能说服他重新回到南王府,这份心机与手段……真让人不可小觑。 …… 傍晚时分,那两个打探消息的斥候,终于将昊天殿的情况带给了云出。 云出听完后,非但不觉得开心,反而忧虑更甚。 倘若矛盾没有激化,夜泉并不会真的动南司月,他们反而有时间从长计议。 现在,双方都已经到了这种白刃阶段,要想和平解决,太难! 简直不可收拾。 “王妃,不如我们去昊天殿接应王爷吧?”其中一个斥候建议道。 云出摇摇头,手扣着桌角,沉吟片刻,才轻声道,“过去只能添乱,现在,只能往好的方向想,王爷既然选择这么做,便一定有自己的万全之策。我们是要接应,但不是去昊天殿,而是在宫外,准备好骏马和离京路线,事情一了,必须能尽快脱身。” 那人‘喏’了一声,很快着手安排了。 云出则缓缓地走出门外,望着不远处昊天殿巍巍的宫角,心中黯然。 夜泉和南司月之间,终于要到这种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地步了吗? “王妃是要随我们一起出宫吗?”剩下的那个人,站在云出身后,谨慎地问。 云出摇头,“我要去昊天殿。帮我准备一套侍卫的衣服。” “可是,现在昊天殿那边……”那人犹豫。 云出回头,朝他微微一笑,笑容恬淡而澄澈,“没事,我有分寸。” 她当然不会像以前那样,每次出击,都将自己不管不顾,恨不得倾尽所有。 因为——她的生命里已经有了不能舍弃的人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一直以来,她的世界昏昏沉沉,她既勇敢又懵懂地往前冲,可突然有一天,一个人在她的世界外打开了一扇门,光芒倾洒而入,他倚着门,笼罩在光晕里,美得像个天神,可从此,也渐渐成为她的牵绊。 这种牵绊初时并不明显,可这几日,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才发觉,已经纠缠得那么深。 云出来到昊天殿时,那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夜之航也已经到了,南王府的那些人则手持利刃守在昊天殿门口,他们的阵法很是奇怪,人数上明明处于劣势,可是步伐奇幻,好像怎么打,都打不少一样。 当然,外面的士兵也不敢逼得太紧。毕竟,夜泉还在他们手中呢。 待夜之航莅位后,双方基本属于休战状态了。 大门洞开。 身为当事人的双方,却静静地坐在大殿右侧的椅子上,猛地看上去,颇为和谐。 南司月和夜泉的表情都看不出什么,南司月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夜泉的面色也很沉静,甚至于隐忍了。 站在夜泉身后的,还有十二个身手高明的暗卫,怎么看都不像被挟制的样子。 特别是云出,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南司月现在可是没有武功的…… 昊开殿外,人影憧憧。 殿内却一派平和。 201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二十八)终极对决(4) 夜之航只身一人,从殿门走进去的时候,他在阿堵面前停了停,目光平和得近乎慈祥,似乎并没有责怪阿堵的意思,可是,正因为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责难,才更让阿堵羞愤欲死,脸色惨白,头垂得极低。 夜之航已经毫不在意地走进了大殿。 南司月见他来,恪守一个晚辈的礼貌,尚起身淡淡地问候了一声,“老王爷。” 夜之航颔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挪向夜泉。 夜泉没有起身,他仍然僵硬地坐着,头侧向另一边。 “没想到短短几日不见面,南王殿下竟然恢复了武功?”夜之航到底是有阅历之人,不像夜泉那么掉以轻心,只凭着南司月呼吸的长短与步履的沉凝,也能看出端倪。 南司月但笑不语。 “那么,南王殿下是想用夜泉的命,逼老夫就范吗?”夜之航问。 南司月摇头,“老王爷尽可以将夜泉带走了,我用他的命,为阿堵还了他欠你的人情。” 夜之航愣住。 同时愣住的,还有站在外面的阿堵。 南司月方才嘱咐,让他‘放心’,原来,是这样帮他还人情。 用一个夜王的命,来还他区区阿堵的人情? 更确切地说,南司月拱手送出了现在唯一的保命符,只为了给他一个心安? 他何德何能,能担得起王爷这样用心对待? 可是,作为当事人夜泉却不乐意了,他沉着脸,听着这两人如对待一件物品一样讨论着他的生死,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讽刺。 表面上,他是风光无限的夜王。 骨子里呢,谁也不曾真的正眼看他,他只是一个有狗屎运的命定者,只是夜之航的儿子,甚至——甚至是用来还人情债的一个工具! “南王殿下还真是大方得很。”他笑了笑,终于站起身,目光冰寒若噬,了无温度,“原来朕在南王心中的价值这么无足轻重,只能用来还一个无名小卒的人情债?” 南司月想气一个人的时候,确确实实可以将那人生生地气死。 南司月回眸,浅笑,“棋已下完,陛下受惊了。还这个人情,只是本王讨个巧而已,陛下不用太过介怀。” 夜泉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南司月的注意力,却已经重新挪到了夜之航身上,“老王爷,又险胜你半子,这一次,总能给我一个明确地答复了吧?” 夜之航微叹。 是啊,这才是他布下的、真正的棋局。南司月走到这一步,便已经是赢了。 根本不用等一月之期满。 在这场争斗中,夜泉不如南司月,这是显而易见的结论。 所以,他只能接受南司月的提议。 “这是我的扳指。”夜之航沉吟半晌,终于从大拇指上,抽出一枚莹翠欲滴的扳指,郑重地递给南司月,“有此信物,老夫的旧部都不会再为难南王,只是,南王也要信守自己的承诺。” “老王爷放心,功成之日,便是我身退之时,如有违背,便如此椅。”南司月方才已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了身侧檀木椅的扶手上,此时话音方落,那檀木椅立成齑粉。 夜之航的眸中划过惊异,随即,悄无声息地掩住了。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夜泉一直站得笔直。 那瘦削的、单薄的身影,甚至,有点微微地颤抖。 多么明显,他被无视了。 ?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7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8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8部分阅读 即便他千辛万苦,到了这样的高度,他们依旧不曾问询过他的决定,只当他是个棋子,或者——一个奖励品? 夜泉本以为自己会很生气很生气,可是,站着站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真的,他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只觉得那么好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夜之航与南司月都已望向他,夜之航轻叹一声,他轻轻都走过去,扶住夜泉颤抖的肩膀,低声道,“我已经误了你多年,不能再误你一生,孩子……” “谁是你的孩子?”夜泉猛的抬头,目光冷如南极最寒的冰川,薄薄的唇,却勾出一轮让人炫目的笑,那噙着的笑,与眼角的寒意,相映生辉,有种奇异的、璀璨的错觉,那么刺眼,让人心惊。 夜之航仍然平和地望着他。 “你是不是不杀我了?我知道,你肯定不敢杀我,因为,如果我死了,你与夜之航的协议也就告终了,所作的努力也就付之东流了。”夜泉再也不看夜之航,他径直地走到南司月面前,盯着他,仍然在笑,“也就是说,如果我现在想杀你,你只有挨打的份了?” “夜泉。”夜之航在他身后低声道,“为父已经答应南王了。” “那、是、你、的、事。”夜泉猛地转身,目中杀机顿现,“你凭什么一再主宰我的人生!是,我是你的儿子,对于这个事实,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谁都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可那并不代表,我要将自己的一生,都要放在你的手里、随你揉捏!夜之航,我是一个人,我有自己的取舍,你能不能不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为我做决定!” “……很好,老夫选择帮南王,也不过是老夫的决定罢了,与你似乎并无关系。”夜之航被夜泉抢白了一番后,并没有什么恼意,只是转过身,看着面前与自己面容相似,但性情没有一点相同的夜泉,平静地驳了一句。心中却哀哀地叹了一声:他心中,终究是在怨的…… 怎能不怨呢? 夜泉怔住。 然后,他抬起手指,哭笑不得地指着夜之航,“对,你的决定,与我并没有关系。那么——” 他的声音猛地扬高,冲着殿外喊道,“你们这群猪还在等什么?且不说他不会杀朕,如果朕真的活着看着南司月离开这里,在场的每个人,都得死!” 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很快明白了夜泉的意思。 只要南司月活着,他们就必须死。至于夜王的生死,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有了这样一句话,他们哪有不冲锋陷阵的道理。 之前投鼠忌器,所以才能让南王府的人周旋那么久,此时既然什么都不顾及了,又关系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南司月目光一寒,其余人纷纷防守在他身前。 这确实是一个险招。 不会有接应的人,南司月赌的,便是夜之航的妥协。 现在,夜之航果然妥协了,可是,没想到夜泉会来这一招玉石俱焚的打法。 “王爷?”阿堵也退到了南司的身侧,见状,担忧地询示道。 “必须将扳指带出去。”南司月低声道,“不惜任何代价。” 否则,便是功亏一篑。 “必要时候,可以不用管我。”南司月又道。 阿堵一怔。 他回头看了南司月一眼,南司月的面色还是一样的平静。或者说,太平静了,反而透出一股让人胆寒的坚定。 “夜泉,不可妄动!”夜之航沉声斥了一句。 他知道,一旦夜泉真的杀了南司月,这一战将避无可避,南王府那边,将哀兵气盛,到时候,夜泉即便是赢,也赢得很艰难,在付出那么多代价后,又怎么还有力气去收拾那些如狼似虎的臣子们? 这一步走下去,便是绝路。 “你现在用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夜泉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夜之航,脸上笑意愈重,“你别忘了,是你自己刚才说的,我们之间,本来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我已经将你利用完了,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你儿子。你旧部,都会唯我马首是瞻——说起来,夜之航,你似乎也没有用处了……” 夜之航并不与他争辩,只是大步走到南司月身侧,正要开口劝阻大家,一柄长剑不知何时,冰冷地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父王,不要逼我。”夜泉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点涟漪。 众人皆是一愣。 夜之航也愣了愣。 夜泉的手却极稳极稳,锋利的剑锋,一点点,割伤了夜之航脖子上的肌肤。 “父王,你辛苦了这么多年,这一次出山,也实在太过劳累,是时候好好休息了。”夜泉话还未落,南司月已经低呼出声,“不可!” 如果夜泉真的杀了夜之航,且不说天下大局如何,夜泉却是无论如何都回不了头了。 夜之航的脸色煞白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没有反抗,只是轻轻地摇头苦笑,气度却不减。 “来人,将老王爷看住!免得……那些乱臣贼子,不小心伤了我亲爱的父王。”夜泉终究没有下手,他缓缓地收回长剑,对着身后的十二暗卫,淡淡地吩咐道。 他看也不看夜之航。 身后的几人应声上前,客气地将夜之航请到了一边,名曰‘保护’,实则是变相地‘软禁’。 南司月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但也非常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处境。 夜泉这次是要不惜代价的擒杀他了。 他手中已经拿到了夜之航的信物,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看来,是时候撤退了。 可是,从何撤起? 云出混在士兵里看了一会,看到夜泉笑的时候,她却突然离开了。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双方已经陷入了最激烈的混战。 夜泉终于撕破了脸,没有了夜之航的组织,围在昊天前的几百名大内侍卫全部冲了过去,南王府到底人单势薄,虽然他们很努力地想保护南司月的安全,可还是屡屡被冲散。 其实,现在的南司月根本不需要人保护。 即便有找死的人巴巴地冲到他面前,也根本挨不到他的半点衣袂。 照理说,这样的南王,应该让人放心才对,可每见他出一次手,在另一边纠缠的阿堵眼中,便多一份忧虑。 那粒丹丸实在太过霸道,它虽然能暂时恢复南司月的功力,但同时造成的损害,与南司月使用真气的次数成正比。 这些虾兵蟹将倒不足为虑,可来人越来越多,又该如何是好? 阿堵正发愁呢,旁近的一个宫殿突然传出一阵阵惊怖的喊声,“走水了!走水了!” 大伙突兀地燃了起来,猎猎地,烧红了半边宫阙,天际如晚霞,彤红一片。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随着火起的声音,三十多匹本栓在殿后马厩里的骏马,被火势驱赶着,受惊地朝这边奔了过来,它们一边跑,一边有火星溅落,明眼的人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马尾后都系了艾草,不知道被谁点燃了,火烧着屁股,那些马能不跑吗? 昊天殿这边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些马已经冲到了纠斗的人群里,云出极轻盈地跃上了其中唯一一匹没有被艾草熏屁股的马,缰绳一扯,已经越过跌跌撞撞的人群,迅敏地奔至南司月身前,伸出手,“上来!” 南司月看到云出的那一刻,未免吃惊,随即嫣然一笑,他抓住云出的手,稳稳地落在她身后,在落定的同时,也接过她手中的缰绳,将她箍在自己的双臂间。 有一种人,无论在何时,都能在第一时间拿回主动权。 便如南司月。 “全部散开!”他匆忙地下完最后一个命令,然后引转缰绳,快蹄朝宫门的方向跑去。 逆着马群的方向。 这些人的目标本只在他,只要他一走,全部的兵力都会被吸引走。 南王府其他人也听命散于各处,夜泉不可能分散兵力一一追击,他们便可趁机脱险了。 “关上宫门!”夜泉站在昊天殿的殿门前,看着那两人一骑绝尘而去,脸色更加阴沉,他高声下令。 他已经认出了云出。 正因为认出了云出,胸腔内那股无明业火才烧得愈加热烈。 她是那么坚定地站在南司月那边,在这场混乱中,即便他站在她面前,云出也没有看他一眼! 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吗? 夜之航如此。 南司月如此。 他深深放在心中的女人,亦是如此! 也许,他真的是,太过温和了…… 在南司月落到她身后时,云出立刻便觉得安全了。 那种安全,并不是因为他们脱离了陷阱,或者他多么值得依靠。 而是,他们现在在一起了。 因为在一起,所以踏实。 身下的马因为刚才的变故,仍然处于些许的癫痫状态,马速极快,南司月下意识地将她移向了自己的怀里,她的后背贴着他的前胸,温热地熨帖着彼此的心口。 形势太急,许多问题都来不及开口,身后的追兵已经骑马追了上来,而正前方的宫门,正由几个人合力推着,缓缓地关了起来。 眼见着最后的缺口就要合紧,南司月突然扣住一排暗器,手腕微扬,便往那边射去。 暗器去势如电,那几个正在关门的人哼也未哼一声,便倒地身亡。 云出惊奇地问,“司月,你武功恢复了?” 她是抬头问他的,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还未落,云出的话又顿在那里。 南司月脸色苍白,好像受了重伤一样,情况并不好。 稍微懂一点武功的人都知道,其实在打斗中,真正耗费真气的,并不是真刀实枪,而是发射暗器,更何况,南司月方才与夜之航那样的高手周旋了那么久,又在械斗中几番受到攻击,所耗费的真气,更不可想象。 他勉力用霸道药力冲开丹田,虽然一早便做好了反噬的打算,却未料到,反噬来得那么迅疾,那么凶猛,便好像全身气血逆流,心口绞痛得厉害。 “你……”她急急地看他,想找出哪里受了伤,南司月勉力将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血给咽了下去,尚能淡淡地宽慰她,“我没事,先出去再说。” 说话间,骏马已经冲过半开的宫门,出了皇宫。 皇宫之外,早有云出布置的接应人员,一见到他们出来,之前侯在外面的首领率众迎了上去,按照云出制定的计划,他们迅速地换上一样的服饰,在追兵一股脑地涌出宫门时,朝四面八方,一人一骑,分散着跑开。 追兵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真正的南司月,只得分散兵力,挨个追击。 云出与南司月还有另外六个暗卫是一队,他们的目标是东大门。南司月被擒的消息传出去后,城门那边的守备已经撤掉了一大半,而昊天殿的变故实在太急太快,消息还没有传到那边,因为,前面并没有大军阻拦。 饶是如此,在他们赶到城门的时候,还是遭遇到一批从小巷里斜插过来的大内侍卫,南司月与云出已经分马尔骑,见状,南司月将缰绳一扭,便要靠向云出,可他的动作稍微一大,胸口又似万针攒心,身体晃了晃,差点没有掉下马。 云出也在同时转过头看他,将他那一瞬的虚弱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南司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南司月现在绝对有问题。 “让他们去处理。”她策马走到南司月身边,装作没看见他刚才的微晃,低声劝说道。 南司月没有应声,眉头轻轻皱着,腰背仍然挺得笔直。 这群狭路相逢的小队并不多,云出随身的那六名暗卫都是南王府的好手,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解决,只是,这样一来,不免耽误时间,皇宫那边传令的人很快便会到,如果城门再次布防,他们便是插翅难飞了。 云出匆忙地往后看了一眼,咬咬牙,只得丢下众人,手扯过南司月的缰绳,低声道,“我们先走。” 反正,他们的目标只在南司月,只要南司月出了城,留在城内的众人,都可以保证安全。 南司月也不是啰嗦之辈,当断即断,他已经扭过马头,本想对云出说一句‘你找个安全的地方留下来’,可回头看了她一眼,对上她凝视着自己的眼睛,终究什么都没说。 换个位置想一想,他也不会在这个情况里丢下她。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 一起面对吧。 两骑轻蹄,跨过城门前拦着的栅栏,朝城外绝尘而去,那些猝不及防的守城人员纷纷回神,举着弯弓,正要朝他们的背影补射一桶乱箭,那箭弦刚刚挽起,脖子忽而一凉,蹲在前面整整一排的弓箭手纷纷倒地,还剑入鞘,唐三白衣翩跹,也跃上了旁边一匹无主的骏马,扬了扬手,朝云出他们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在唐三身后,大批后知后觉的守城兵,已经催着战马追了过来。 这个西城门地理位置偏僻,正是通往圣山的方向,这条路并无修建完整的驿道,多为崎岖的山路活着繁茂的树林,易守不易攻,这也是云出在制定路线时,选择从这里出城的原因之一。 朝他们追过来的人中,除了唐三和那些守城兵外,还有从其他各门冲出去后,来此汇合的南王府暗卫。 一时间,在夜都城外宽广的草原上,奔驰着无数匹来自四面八方的战马,亮起的兵刃寒光阵阵,映着西天惨淡且辉煌的夕阳,一片瑟人的肃杀与壮丽。 南司月却在这时捂住了胸口,唇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血。 云出本时刻注意着他的情况,见状,她猛地扯住马,翻身跳了下来,“我们进树林!” 在他们右手,是连绵至圣山山脉的蔼蔼深林。此时,在暮色中,如择人欲食的远古魔兽。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二十九)终极对决(5) 南司月自然知道,如果不趁着此时跑出夜都的势力范围,此时的情形必然会十分凶险。可是,他不得不妥协于现状,胸口的闷痛越来越眼中,再跑下去,他说不定会从马上栽下来,而身后,追兵转瞬即至…… 现在夜色已浓,密林又是最容易藏人的地方,进树林藏身,确实是此时唯一的办法。 可是,云出怎么办…… 夜深露重,又是这么冷的天气,她现在又有孩子,南司月正担忧,云出已经走了过来,小小软软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南司月的手又恢复了从前的冰冷,但掌心的薄汗,却是温热的,真实而黏稠。 “没事,我会照顾自己的。”她宽慰着他。 南司月闻言,手指一紧,反手握住她。 “只要坚持一晚,便会有援兵。”南司月低声说,另一只手则拿出夜之航赠与他的扳指,轻轻地放到云出的手中,“等一下,你躲在一个地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冬天的傍晚总是极短的,夕阳还没有铺满天际,便已经成了暗暗的黑。 所以,云出看不到南司月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 什么表情也罢,反正云出听完了他的这番话,只有一个反应——她踩了他一脚。 狠狠地,对着南司月的的脚,不客气地踩了下去,然后扭身,大喇喇地拽着他,边拖边说道,“再唧唧歪歪,我们都要被抓到了。想让我躲在旁边,你把他们引入密林?哼哼,门都没有!” 只是,口中虽然说得这么义正言辞,心里却是涩然的。 南司月竟然提出了这个下下之策,便是真的到了困境。 她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敏锐地感觉到,南司月的手越来越凉,手心里冒出的汗亦越来越多。 他在迅速地虚弱下去,便像任何一个透支完自己的体力,又陡然回神的人一样。 因为已经没有能力保护云出了,所以,才让她躲在一边? “你一直让我相信你,偶尔,也要信信我吧。”云出握住他交到自己手中的扳指,转过身,面对着黑暗中的南司月,一字一句道,“你娘子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你不要忘记,在认识你之前,我也是很能干的,所以,这一次,你信我。” 不要在这个时候推开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可以一起面对。 南司月默然片刻,终似下定决心,扯着她,正要走进密林,唐三已经从后面追了过来,隔得老远,他便从马背上径直跃到了南司月他们面前,也根本不看什么情况,急声道,“你们干嘛要停下来,追兵马上就要到了。赶紧走,我替你吗挡一阵。” 在唐三落到他们身前时,云出极敏锐地感觉到:南司月松了一口气。 她霍然转身,冷声道,“如果你现在给我点|岤,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会一直恨你到底!” 南司月怔住,旋即苦笑。 他的小心思被云出发现了。 确实,在唐三从天而降的时候,南司月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让唐三带云出先走…… 只是,貌似被识破了呢。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唐三终于发现异状,他醒悟地问。 “废话少说,全部进密林,他们追来了。”云出咬牙,人已经拽着南司月,一并往密林里钻了进去。 唐三犹疑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前,一起走进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 ……哎,没办法不管啊。 他认了。 夜都的追兵与南王府的残军几乎是同时抵达的,双方又经过一番短兵相接,然后,一捅进了密林。 他们都在找南司月,一方是找到王爷方便贴身保护,另一方则是指望着抓到这个有史以来最大的通缉犯,好去邀功领赏。 可是,无论动机如何,两方人马都找不到他们。 这个夜晚,太黑太黑。 黑丝绒般的夜空,没有星,亦没有月,密林里只有那些追兵燃起的火把,可是灌木丛丛,树枝高密,这火把能照亮的地方,着实不大。 云出他们三人,此时正在一个天然的小土沟里,确认这里一时半刻不会来人后,他们这才缓过一口气,南司月也终于支撑不住,倚躺在土坡上,急促地喘息着。 唐三蹲在他旁边,稍一把脉,眉便皱了起来,“上次的伤还没好,你不该强行冲开丹田,使用真气的。” “……要不要紧?”云出听得心底发慌,忙忙地问。 “还是那句话,死不了。”唐三没什么同情心地迸了一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交叉搭放在弓起的膝盖上,又补了一句,“不过死罪能逃,活罪难免。他能忍到现在不出声,也算是能耐。” “还好,并不算太疼。”南司月清清淡淡地接口道。 “不用在女人面前逞英雄吧?”唐三挑眉,转眸望向南司月。 朦胧的月色下,只能看到对方的轮廓,疏疏淡淡的,很是安静。 “实话。”南司月答。 “睁着眼说的瞎话。”唐三恶狠狠地反驳回去。 云出大囧。 都这个时候了,他们竟然还在争这么无聊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只能撑到明天了。”云出忙打断他们的话,握着南司月越发冰冷的手,忍不住轻声道。 “司月,如果你真觉得疼,也别忍者,不要顾虑我的感受。” 唐三一听,立刻乐了,“看,云出都站在我这一边。” 南司月无语。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位唐宫公主,这么……幼稚…… 云出也是满头黑线。 “不过,别怪我没叮嘱你,不要再乱用真气了,不然,你真的会死得很惨。”唐三的语气还是没什么同情心。 南司月也不计较。事实上,在经过上次深谈后,依旧能见到如此神采飞扬、毫无罅隙的唐三,他觉得庆幸。 为云出庆幸,亦为唐三庆幸。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三年一梦(1) 本以为借着地理优势,他们无论如何都能撑到明日清晨,等着南王府来人。可是,到了午夜的时候,云出意识到:这个打算似乎要落空了。 她听到了犬吠声。 不出意外,他们的行踪很快便会被嗅觉灵敏的狗找到。 “不能呆在这里了。”云出站起身,朝身后望去。 不远处,隐隐传来淙淙的流水声,“我们往那边走。” 唐三亦是赞同,他扭头瞥了南司月一眼,问,“你不要紧吧?” 南司月轻轻摇头,仍然可以勉力站起,云出上前扶住他,借着后面摇曳的火把,在杂乱的灌木与虬结的树根里,艰难地往前走去。 在他们身后,犬吠声越来越近,那些在密林里无头苍蝇般撞了半夜的士兵被猎犬带领着,迈着小步,紧紧地追了过去。 可是,等他们追到了一条小溪边,气息却突然消失了。 “肯定是过了小溪,溪水将他们的气息冲没了。”其中一个士兵说。 他们于是赶着猎犬淌过小溪,只是,走到中途,在队伍最后的一个士兵突然惨叫了一声,血溅五步。 前面的人纷纷回头查看情况,此时正藏着树上的云出,懊恼地想骂人了。 只差一点就能混过去了,他们行道溪边,再顺着原路返回,跃上了旁边的一棵繁茂的古树,猎犬闻不出气味的新旧,只要他们过了小溪,也就安全了。 只可惜,最后关头,竟然有一根压断树枝,砸到了最后一个士兵的头顶上。 他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查看,便看见一道光芒无匹的剑光,从天而降。 可是,唐三终究慢了一步,那个人的惊叫声响的太早了。 眼见着众人又要重新回来搜查,唐三跃回云出身边,匆忙地叮嘱道,“你们呆在这里不要动,我把他们引开便过来。” 云出正要开口反驳,却被唐三不客气地白了一眼,“老弱病残的人,没有资格争!”说完,他人已跳了下去,将率先折返回来的几人诛杀,故意暴露在火光下,然后,朝另一个方向且战且退。 云出低低地趴在树干上,听着喧嚣声越来越远,也听到乱矢破空的声音,她的手扣住树干,脸上的忧虑反而越来越淡,目光灼然,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南司月在她旁边,见状,他突然伸臂,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 紧的,似乎好像马上就要失去她了。 云出正诧异呢,南司月已经低下头,在暗色里,撅住她的唇,深深地吻着她,吻得不顾一切,不留退路,让她晕眩,心中却忽而害怕起来。 “云出,你看着我。”喘息渐平,他终于托起她的脸,低低地说。 云出茫然地抬起头,夜色里,近在咫尺的、南司月的脸,沉静得让人心安。 好像从远古屹立至今的磐石,一直一直,守在她目之能及的地方。 “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他一字一句道。 云出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刚刚还有点混乱的思路,突然又清晰起来。她的手被南司月紧紧地抓着,神色讷讷:刚才那一瞬,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过,这些都来不及细想,因为唐三回来了。 本将那些追兵引开的唐三,又几个纵跃回到了树下,南司月看见他,并不吃惊,甚至一了然。 “他们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呢,不追了!”唐三懊恼地踢了踢树干,仰头道,“还是一起走吧。” 南司月并不从树上下来,只是更紧地握了一下云出,看着唐三,“唐三。” 唐三会意,他脚步微点,白影如惊鸿乍起,在云出还没反应之前,手指已经点在了她的|岤道上。 云出僵住。 “记住了,是我动的手,你要恨就恨我好了。”唐三停在她旁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放心,就算我死,也会把他活着带回来的。” 云出只是愤愤地看着他,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已经在附近做好了记号,天明时分,南王府的人一定会找到你。”南司月已经扶着树干,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刚才还了无血色的脸,突然出现奇异的红晕。 唐三担忧地看了南司月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很快便会循着气息找来,走吧。”南司月朝远处的火把望了一眼,最后一次,看着云出。 依旧是温润沉静的目光,带着隐约缱绻的笑意,春风般和煦安宁。 云出喉咙一哽,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 不知道为何,她觉得绝望,那种空茫的绝望,让她几欲崩溃。 南司月已经转过身,与唐三一起,朝另一个相反的反向奔去。 犬吠箭鸣,偶尔的兵器交接声,也越来越远。 唐三与南司月离开没多久,刚甩开他们一阵,唐三正要关心一下南司月,好歹他应承了某人,要将南司月活生生地带回去。 南司月此时已经一扫病态,唐三当然知晓原因:他又强行使用真气了,而且,这一次根本就是全然不顾后果。 可是,唐三刚转向南司月,还没开口呢,南司月的声音已经先他响起,“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唐三挑眉,吊儿郎当地回了过去,“你还是担心自己吧。这么逞强,迟早会害死自己的,也害死我。” 南司月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有什么面目去见云出? 岂非被他害死! 南司月一言不发,突然伸手,朝唐三的后背轻轻一按。 唐三痛得身形一矮,低呼了一声,然后。脸色煞白地看着南司月,怒问,“你干什么!” “逞强的是你吧。”南司月微微一哂,“纵然你武功绝世,可是丛林并不是剑术能施展的地方,刚才的乱箭又全然没有章法,不要以为将箭羽折断,我就看不到。” 唐三抬头望天。 “箭簇入骨,需要马上处理。”南司月说着,已经扳过唐三,手掌处不知何时滑出一枚锋利的匕首,他几乎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匕首精准地刺进唐三中箭的地方。 唐三痛得额头冒汗,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你当杀猪啊,就不能轻点!” 南司月才懒得管他,力度不减,轻巧地将那枚锋利的箭头剜了出来,然后撕开外衫,扔给他,“自己包扎。” 唐三无语地接了过来,胡乱地缠了几下,然后握起长剑,正要起身,却被南司月轻轻地按住肩膀。 “又怎么了?”鉴于南司月刚辞绝对粗鲁,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动作,唐三先针对他满肚子的火。 “唐三。”南司月一脸严肃。 唐三只得重新蹲了下来,探寻地看着他。 “帮我照顾云出。”他说。 唐三一怔,半天才郁闷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南司月淡淡道,“你难道没发现吗,追击我们的人突然安静了。” 唐三侧耳听了听:果然,刚才还喧闹不堪的丛林,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除了风吹树枝的沙沙声,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心底发虚。 “夜泉应该来了,我们先早应该被包围了,他们在守株待兔、以静制动。”南司月的声音依旧清单如初,“看来拖不到明天了。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回不来,帮我照顾好云出。她手中有一枚戒指,是并肩王给的信物,将它拿回南王府,天下纷争可立解——南之闲并不适合做南王,你随时可以拿着我的信物,将他取而代之。南王府,我也一并交给你。”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唐三挣了许久,满头黑线地看着他,“不要说得像交代后事的样子。你如果真的有意外,我就只能自绝于云出面前了,还要你的南王府干什么?” “如果你自绝了,她怎么办?”南司月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地看着他,“我们不算深交,可如果必须在天下选一个人去托付一切,那个人,只可能是你。因为你——”他顿了顿,轻声吐出四个字,“心中无垢。” 唐三怔怔。 “你刚接手南王府,许多事情都可以依赖阿堵。经此一事,阿堵……也是可以依靠之人。”南司月继续说道。 唐三赶紧阻止他,“打住打住。我说过,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出事,即便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死。” “你死了,我便只能死,我死了,你或许还有活着的机会。他们本无意于你。”南司月静静地望着他说,眸色坚定,“沃野不一定会出事,如果真的回不来……唐三,她曾爱过你,想办法,让她重新爱上你。” 唐三惊异地望着他。 “拿着这枚玉佩,从今以后,凡南王府的人,都会以你为尊。”南司月最后交给他一枚透白的龙形玉佩,从藏身之处霍然起身。 唐三本想拉住他,只是后背一痛,他慢了一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司月,走进已经慢慢逼近的火光中央,步履沉稳,神色素淡,在摇曳的火光中,有种不似人间的风华,尊荣而超然,即便只一个人,这样缓缓走出时,仍然让那些手持利刃的士兵,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夜泉面色一沉,推开众人,率先走了出来,“南王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云出被点了|岤,只能无望地呆在树桠上,眼见着火光越来越远,却只有空着急的份。 正胡思乱想间,树下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一个脚步声停在了树下。 云出哂然:南司月处心积虑地想护她周全,没想到,她现在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 她等着树下那个发现自己的士兵叫喊出声,可是,等了很久,那人只是站在那里,不走,也不说话。 云出诧异地将目光移下去,却见到君澄舞,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君姑娘,到处都没有找到叛贼的踪影。”旁边有士兵跑来禀报。 君澄舞“哦”了一声,旋即将目光移开,“我这里也没有,去那里找一找吧。”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有东西掉在了这里,你们留一个火把给我。” 那些人喏了一声,将手中的一根火把交到君澄舞手中,人则朝另外一边搜去。 君澄舞磨蹭了一会,等他们都走了,她才将火把插在云出旁边,也不说话,将身上的食物和水全部取出,挂在树枝上,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便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云出似的。 云出也出不了声,只能默默地看着君澄舞渐渐走远,心中悲喜难辨,终究无言。 火光中,南司月与夜泉默默对视,夜泉的眼里笑中,全是冰寒的冷意,如一块封存千年的冰山。相反,南司月却似一团雾气,无形无态,在场的人,都似乎能觉出一股扑面而来的风,衣袂翩跹,无风自扬。 南司月看着面前这位黑衣少年,渐渐地,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在遇到云出之前,他自己的影子。 “这次既没有援军,也没有夜之航,南司月,你始终逃不出我的手心。”夜泉冷笑地看着他,高声道,“只要你一死,南王府还不给乱成一团?你处心积虑地让夜之航信任你,可惜啊,你的命却没了。” “你留住我又如何?夜泉,南王府并不是因为一个南司月而存在,它矗立百年,是几代人的心血与积累,只要它下定决心坚守,即便你倾全国之力,也未必能懂它分毫。”南司月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他的身姿依旧挺直,方才的虚弱一扫而空,举手投足间,从容而雅致。 夜泉敛眸,“你不需要花言巧语,到底有没有用,你就去阴曹地府等结果吧!”说完,他断然地将手劈下,“要尸,不要人!” 唐三闻言一惊,正要跃身扑过来,南司月眉心一挑,一枚莹亮的暗器从宽袖中射出,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暗算夜泉,全部拢到了夜泉身前,却不知道,在他们后面看不见的地方,唐三被暗器撞得摔到了泥土里,跌了一个狗啃泥,握剑的手臂顿时酥麻了一般。 “南司月,你这个混蛋!”他吐掉口中的草屑,愤愤地骂了一句。 也在那一刻,暗器如暴起的梨花,刹那映亮了这黑沉的天际,一阵倏倏地响动后,所有的火把陡然熄灭,丛林里一片黑暗,一片寂静。 唐三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是黑暗,粘稠的、位置的,看不清前路的黑暗。 夜泉那边也是一阵混乱,然后,混乱渐渐远去。 那是圣山的方向。 另一边的丛林,因为火把的关系,被匆匆赶至的阿堵他们找到的云出,心跳突然停了一会。她猝然回头,朝圣山那边遥遥地望去。 胸口气血莫名翻涌,有什么冲到喉间,终于扶着树干,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几乎要将自己体内的一切全都吐空。 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出事了。”云出静静地,轻轻地,如梦呓般,吐出四个字来。 阿堵面色一变,正要率众追过去,却见唐三从黑暗里慢慢地走了回来,一袭白衣,全部沾上了泥土与血迹,变得灰扑扑的,看不出颜色。 秀美的容色惨白而凄楚,他缓缓地走到云出面前,手掌慢慢地摊开,露出南司月赠与他的玉佩,低着头,并不敢看云出,只讷讷地说道,“对不起……” 话音未落,云出已经晕倒在他及时伸出的臂弯里。 阿堵则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唐三,神色一凛,咬着牙,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动作却坚定利落,他单膝朝唐三跪了下去。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一)三年一梦(2) 夜泉与夜之航反目的消息,很快传得天下皆知,夜之航的旧部纷纷叛逃至南王府,当然,也有一些年轻的、富有投机精神或者冒险意识的年轻一代,选择了留在夜泉身边,继续淘金。 而之前如火如荼的战局,因为大规模的立场转移,重新归于平静。夜泉果断地放弃江南,江北,甚至于阳朔那一块,直接将所有的兵力控制在夜都附近,以巩固现在动乱的人心。 夜之航亦被他软禁。 南王府那边也没有趁机赶尽杀绝,亦是严密布防,小心扩张。一时间,夜氏王朝迎来了两年来第一次大和平时期。 这个时期,维持了足足三年。 南王府。 夜嘉现在已经正式成为了一个架空的富贵闲人,他还觉得蛮自在的,每天溜溜狗啊,调戏调戏良家妇女啊,这日子,可比当初殚精竭虑的皇帝生涯畅快许多。 如果一定要找出哪一点不爽的地方,那就是唐三啊唐三。 因为过往的种种因由,唐三与夜嘉也算是大半个仇敌了。固然现在的立场相同,可让唐三待见夜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对于,夜嘉曾纡尊降贵,主动去找唐三解释清楚,“非我与你个人有仇,你知道,我其实一直蛮欣赏你的,只是人在高处,很多事情都必须权衡,这便好像——你在夜都,杀了夜泉那么多人,那些人是不是也死得很冤枉?但是,那些人的家人会不会怪你——这是战争,又不是江湖仇杀……” 如此诸般,说了一大通道理,末了,才分析厉害道,“现在天下未定,那就诛杀盟友,可不是自毁长城吗?” 这些道理,唐三不是不懂。可即便懂了,还是觉得愤愤。 所以,虽然两人一见面就气流紧张,鼻子朝天,倒也相安无事。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8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9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9部分阅读 这个时候,离南司月出事,已经五个多月。 临平城外,到处是一大片一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如猎猎燃烧的野火,一直烧到了天边。 云出并不住在南王府,而是住在城外的一个别院里。唐三回到江南后,也正式宣布辅佐南之闲,处理南王府的事情。只是,他一直没有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南之闲也是差不多的一丝:暂时由他们顶着,等云出的孩子长大,再交给那个孩子。 到了傍晚时分,无论有多繁重的公务,唐三都会丢下来,陪着云出散步。在开满油菜花的田野上,慢悠悠地踱步。 唐三一直在想,女人怀孕到底是一件多神奇的事情?能够让一个人,脱胎换骨成另一个人。 这样走在五月渐煦的晚风里,唐三常常会忍不住偏过头去打量云出。云出的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髻,有点胖了,可除了腹部外,胖得并不太明显,脸却圆润了许多,散发擦着发鬓,多了一份少妇般的宁静与优雅,眼神也很和润,好像时时刻刻都带着隐隐的笑意。那是从内向外发出的光芒,每到这个时候,唐三就会想起第一次见到云出时的模样,这两个形象明明是相似的,但又判若两人——这种岁月洗练的变化,让他心中涌出一种近乎圣洁的感觉,仿佛,如果能一直这样走在她身边,看着她慢慢地,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从青葱少女,变成垂髫老媪,大概是他能目睹的、此生最大的神迹。 唐三浅浅一笑,转头望着前方渐升的夕阳问,“是不是快足月了?” “嗯。”云出点头,微笑。 “要不先取几个名字准备着?”唐三想了一个应景的话题,他转头咨询她,“既然还不知道男女,那就男孩女孩的名字都取一些。” “不用。”云出垂眸,淡淡道,“名字等他回来后再起,现在,只给孩子起一个小名。” 唐三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云出似乎一直坚信南司月会回来,只要一天没找到南司月的尸体,她就坚信,他还活在某一个地方,只是那个地方,太远太远,山水迢迢,所以,他还没来得及走回来。 因为南司月从来没有骗过她,答应她的任何事情,都会做到。 他说他会永远在她身边,就一定一定,不会食言。 “小名我已经想好了,叫做远方。” 云出说着,转过头,迎上唐三的目光,极灿烂地笑了笑,素白的脸,依旧没有阴霾,甚至像透着光似的,美得炫目。 唐三怔了怔,突然鼓起勇气,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可不可以……让我听一下?” 云出眨眨眼,失笑道,“当然可以啊,他刚刚还踢了我一下呢。” 说着,云出转过身,背靠着田野上一棵不算高大的花树,微笑着向他示意。 唐三则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如靠近一枚最珍贵最易碎的珍宝,慢慢地、慢慢地、将耳朵贴到了她的腹部,隔着衣服,脸颊依旧能感受云出身上的温热,让他的脸突然变得红艳艳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好像再呆多一会,便会晕眩到窒息。 然后,那轻微的,‘咚咚’的响声,仿佛世界最美妙的声音,电流般贯穿着他。 唐三笑了,很兴奋的样子,“在懂诶!”他惊呼得像个孩子。 云出莞尔,低头看着唐三秀美而纯净的笑脸,亦觉得无比温馨。 可是笑容后,分明又是怅然的。 如果——如果此时在她身边的人是南司月,他又是什么反应呢? 田野的那一边,御珏捧着时新的水果,正要拿过来送给云出。他才刚刚跑到一半,一阵风吹过,压低了层层的油菜花,露出了眼前的那一幕:俊美温柔的男子,贴在婉约带笑的女子身前,两人都是喜笑妍妍,他们身后,灿灿的金黄|色在夕阳下铺成极热烈的背景,动人心魄。 御珏没有惊动他们,转身走开了。 他其实还带来一个不大确定的消息,可现在,也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圣山山崖。 在吊桥被毁掉后,中间的深涧便显得更加云深雾绕,生人勿近了。 从山顶上往下看,除了雾气,还是雾气,根本看不到底。 即便能看到底,也一定是极深极深的,那些来圣山朝拜的人甚至传言:这下面啊,是直通地狱…… 没有人下去过,而下去过的人,也没有能再上来的。 可其实,下面是有人的。 不仅有人,还有两三个村子,有牲畜,有溪流,有欢声,也有笑语。 千年来,这个地方一直没有外人涉足,即便有人不小心从圣山摔下来,还未着地,便被一路上的藤条树枝,缠在半空中。 南司月是第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寒冬的缘故,那些半山腰如蛛网般的藤条变得异常脆弱,他在几番缓冲后,落到了一堆松软的枯草上。 正在将枯草扎成禾把的小姑娘吓了一跳,等她站起来,细细地将南司月端详清楚后,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姆妈!”她冲着屋里大喊,“这里有一个人掉下来了!长得可好看呢!” 围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一面擦手,一面匆匆地跑了出来,待看见南司月后,她赶紧转身,拿起锅碗瓢盆,哐哐当当地敲打起来,“有人掉下来了!有人掉下来了!” 于是乎,满村的人全部倾巢而出。 简直万人空巷啊。 他们急于知道他是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也急于知道外面是什么世道。 毕竟,他们这一群人,在这个山谷里住了足足一千年了……或许更久吧……谁知道呢,时间一旦长了,就变得模糊起来…… 可是,南司月一直没有醒来,皮外伤倒没什么,只是不住地发高烧,偶尔会不停地叫着一个名字,偶尔,会紧咬着下唇,仿佛经受着万火焚心之苦。 这里的人都谈不上多高明的医术,因为,也极少人生病,他们只能将平日里有效用的草药一股脑地熬了,喂给他喝。 看得出来,这个神志还没有清醒的男子,在很努力地配合他们,他有股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和求生意识,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度过难关。 半个月后,情况终于慢慢好转起来。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二)三年一梦(3) 南司月彻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天后了。这些天,他一直昏昏沉沉,每天被灌着稀奇古怪的草药,竟然很侥幸地、没有因为药性相冲而身亡。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时分,冬日的残阳透过窗棂,射在了他的眼睛上。 南司月下意识地抬起手,遮着眼帘,琥珀般的眼眸缓缓地睁开,迟滞地打量着身侧的环境:古朴的桌椅,上面摆放着形状简单的瓦罐,门帘是简单的一块灰布,还没点灯,屋里暗沉沉的,像那种废弃已久的城隍庙。 他正犹疑着,门帘已经被掀开,南司月将手放下来,半支着身子,往那边望过去,可是头还没完全抬起,身体又重重地跌回床上。 躺了而是多头,早就没了力气。 那个掀帘而进的小姑娘赶紧走了进去,将一碗黑糊糊的药放在南司月身边的小桌子上,惊喜地看着他:“你活了呀!” 南司月茫然地看着她。 “我们都猜,你死定了呢。”小姑娘还在哪里自顾自地说着话,见南司月还是一脸茫然,她笑眯眯地自我介绍道,“我叫艾棠,是我把你捡回来的!” 南司月眼眸微动,低声道了声,“多谢。” 也许是太久没有开口的原因,那两个字嘶哑得厉害,几乎听不见。 “你发了十几天的烧,大夫说啊,你的嗓子烧坏了,一时半刻是出不了声的。哎,你会写字么?”艾棠很活泼,说话风风火火的,这一点,与云出倒有点相似。 想起云出,南司月露出一温柔至极的笑,艾棠刚好折身拿过一根炭条和一张粗劣的纸,递给他时,看到南司月在笑,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捡到的那天,就知道他长得极好看,让人忍不住看了一眼,还看一眼。他刚刚被搬到自个家的时候,满村的女人都跑来围观,后来,还是被家里的男人强拉回去的。 而今才知道,那算什么啊,他最最好看的时候,原来是笑的时候。 笑得——就像那朵只在凌晨时刻刹那绽放的花,纤白绝美,琉璃般的眼眸润泽含情,眉梢眼角,都是浅浅的绵思。 只是,不知道他眸底深处晃动的人影,到底是谁。 艾棠正惊艳呢,南司月已经接过她手中的炭条与纸张,很快写下了三个俊秀挺拔的大字,“这是哪?” 他递给艾棠。 艾棠‘哦哦’了两声,赶紧回神。她接过纸一看,当即傻眼了,“原来你不会写字啊!” 南司月怔住。 “你写的字好奇怪……”艾棠眨巴着那双大大的眼睛,尴尬地看着南司月。 南司月努力地半倚在靠背上,想了想,又提笔将那三个字重新写了一遍。 这一次,他用的是古体。 艾棠凑过来,只扫了一眼,立刻欢欣起来,“哎,我说呢,你长得这么好看,没理由不认得字啊,原来刚才是逗我啊,这里是山角村。” 南司月闻言,侧过脸,神色复杂地看着艾棠。 艾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圆圆的脸蛋呼啦又红了起来,他低着头,捏着衣角,讪讪地问,“怎么了?” “你们是夜氏王朝的人吗?”南司月迅疾地写道。 艾棠低头看了,然后一脸茫然,“什么夜氏王朝?我们是山角村人啊。” 南司月默然,“哎,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艾棠催促着他。 南司月的手腕滞了滞,还是行云流水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南司月。 艾棠一脸惊叹地将那张纸接了过来,看着锋利秀挺的笔锋,傻笑了一声,说,“你的名字也挺好看。” 南司月和善地回以一笑。 艾棠又呆了呆,突然脸一红,扭头便往外面跑:“我去通知其他人!” 南司月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布帘后,脸上的笑容,又一点一点地敛了起来。 他们现在还在用古体,且不知道有夜氏王朝,这个山角村,到底在哪? 他仔细地回想记忆里最后的几幕:他用暗器打灭了所有的火把,正要趁机脱身,可胸口忽而气闷,只得往山路崎岖处混淆视听。然后,不知是谁用石子打到他的胸口,他疾退数步,后跟忽而一空…… 看来,这里已经是山崖下了。 这里深有千丈,又仗着圣山本身的名气,外界极少知道它的存在,似乎也说得通——可是,他该怎么回去呢? 南司月对这个山角村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愿望。 那就是回去。 回到她身边。 告诉云出,他还安然无恙,将她抱入怀里,不让她伤心难过或者哭泣。 活着回到她身边,是这二十余天忍受所有痛楚灼热的全部支撑点。 南司月也略懂药性,他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端起艾棠信手扔到旁边的汤药,低下头,闻了闻,大概弄清楚是什么药,这才慢慢地喝了起来。 药很苦很苦,可只有喝了它,他才能快点恢复,才有力气想办法上去。 等艾棠叫上大家全部到了她家的时候,南司月已经坐到了一边,起色看上去不错,发饰整洁,虽然穿着一件普通的粗布衣,可华贵天成的气质,还是遮掩不住。 还是无法开口说话,他只能微笑着,用古体回答着众人一个又一个刁钻好奇的问题。只是,世人不知道江南,亦不知道南王府,反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媪,颤颤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神族的?” 南司月抬头,惊疑地看着他们。 原来,他们连千年前的灭神战役都不知道,还以为神族存在至今。 想了想,南司月如实地写道,“神族早在千年前便因夜玄大帝而消亡了。” 众人见字,面面相觑许久,然后唏嘘不已。 其实,所谓的神族,也不过是口口相传的传说罢了,存在或者不存在,对他们是没有影响的。 又是一阵狂轰乱炸般的询问,南司月很耐心也很详尽地一一回答,有真话,当然,也有适当的隐瞒,许多事情,说了他们也不明白,看上去,他写字的速度一点也不着急,而他们提问的速度却明显快了很多。可别看南司月不紧不慢,到头来,竟是连一个问题都没有遗漏。 场面很嘈杂,他则始终好整以暇,气定神闲。 最后,人人都满意而归。 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了,艾棠这才得以靠近他。她为南司月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粥,南司月礼貌地接了过来,粥很烫,味道也并不好——至少,远远比不上云出的手艺,云出总能将很简单的东西,弄得无比好吃,好像吃起来,就有一种缠绕至舌尖的幸福——可是,南司月依旧将它吃的干干净净,喝完后,他礼貌微笑,向艾棠表示谢意。 艾棠赶紧摆手,忙忙地说,“你现在这里休息吧,这是我姆妈娘家的房子,现在空置了,没有人住的。” 南司月颔首:看屋里简单陈旧的摆设,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那——我先走了。”艾棠说着,便像刚才那样,红着脸,小鹿一样溜出老远。 南司月却没有听她的话好好休息,而是小心地扶墙站了起来,掀开布帘:山谷空寂,一轮晕白的满月挂在清冷的深蓝色空中,月影下,树影婆娑,不知今夕是何夕。 似乎,是月中了。 往日这个时候,正是她从海角飞奔到他身边的日子。 而如今,她仍在海角,他却在天涯。 南司月缓步到月光之中,抬头环视着周围逼仄的峭壁悬崖,一脸愁思。 接下来的日子,南司月一面自己寻找草药,仔细调理,一面尝试各种可以从这个四面环山的山谷出去的办法,可每次,他都扫兴而归。 找不到处路,这便像一个严密的口袋,除了袋口,所有的出路已全部围死。 也就是说,唯一的出路, 便是头顶的这片天空。 不过,见他每次扫兴回来,艾棠非但不同情,反而挺开心的。这样周而复始了足足半个月后,艾棠说,“你来了这么久,还没怎么在村子里好好转一转,我们村里有一样好东西,你肯定没见过,听说,是一千多年前就留下来的呢。” 南司月闻言,略有点歉意。 是啊,这里的人好歹还救过他,他却不曾给过他们一点回报,甚至于关注,只是一门心思地想回去。 挺对不住人的。 既然听艾棠说到这东西,去看看也好。至少也算参与其中了。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三)三年一梦(4) 南司月看见了艾棠所说的东西。在冷冷的月光下,这些残破的神器,有些沾满了绿色的铜锈,有些,还保存着它本来的金属色泽,形状各异,凌乱地堆砌在杂草里,但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好像被锋利的剑看成了几截,那凌厉的剑痕,仿佛还带着当初那耀眼的剑芒,让人见之惊心。 在正中间的一块铁器上,用剑气淋漓地划了四个大字。 “对错难辨!” 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又无力地陡然收起。 可见,那个写这四个字的人,当初是如何复杂的心情。 字是古体。 年代,大概与这个山角村一样久远了吧。 南司月站在旁边,看着那一堆已成为破铜烂铁的旷古神器,其中有几样,夜泉已经将它们复原了,可到底比不上这些有规模。 这才是画卷里真正的精髓所在。 南司月静静地看了一会,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东西,应该是被唐罗亲手毁掉,再推下来的吧。 在他助夜玄夺得天下后,猝然回首,却已经不明白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所以,他毁掉了这些始作俑者,可终究是因为一个不忍,没有将画卷毁掉,于是又被后人利用,成为了另一场杀戮的武器。 南司月摇头,抬头看了看头顶云深不知处的圣山,然后弯下腰,在地上整齐地写了几个字,“埋了它们吧。” 他的嗓子始终没有恢复,说话的时候,会有点吃力,所以很多时候,他选择缄默。 艾棠惊奇地看着他,圆圆的脸蛋上满是不解,“为什么啊?” “兵者,凶器也。”南司月回答,“神器是大凶之物,留下来,恐招祸端。” 一个人,如果拥有了如神一样的力量,他就算本性平和,只怕,也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吧。 艾棠还是一脸不解。 南司月轻叹一声,也没有继续劝说下去。 反正,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他们既不明白这些神器的威力,即便知道了,也没有这个辽阔的版图,去拓展他们的野心。 何况,这些神器,大多数已经被唐罗亲手毁掉了,现在留下来的,大概也只是一堆破铜烂铁了吧。 南司月这样一想,也觉得自己太过多虑,他转过身,正要离去,却被艾棠忙忙地抓住胳膊。 南司月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探寻地望着她。 “南大哥,你听说过火树没有?”艾棠怯怯地问。 南司月摇头。 “我听姆妈说,火树是一种希望之树,从前是长在神族的宫殿里,只此一株。它死后,就会重新化成一粒种子,非常珍贵。”艾棠的眼睛亮晶晶的,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听闻,只要对着那棵树许愿,很多愿望都可以实现。” 南司月安静地等着她的后文。 小姑娘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起这个无稽的传说吧。 “所以,我就一直想啊一直想,想哪一天,我能见到那棵树,许个天大的愿望。结果!”她的声音猛然提高,笑声也飞扬起来,“我果然见到了一棵!……在梦里见到了!” 南司月听完最后一句话,不由得笑笑,心里突然有种很奇怪很好玩的想法:他也要将这个火树的故事,讲给还在肚子里的宝宝听,也许,它也能梦见那棵能够许愿的希望之树。 其实,又哪里需要什么树呢,只要他在,他就可以视线它的任何愿望。 然而,他不在。 他被困在这山谷之中,不知何时才能出去,任由云出一个人去体味初为父母的喜怒哀乐。 ——南司月刚勾起的唇角,又黯了下来。 艾棠没有注意到南司月那一刻的心理变化,仍然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自己的梦,“我那天啊,就是你掉下来的前一天,做了一个好神奇好神奇的梦,梦里面有一棵很大很高的树,金光闪闪的,叶子也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我一琢磨啊,这应该就是火树了,所以赶紧趁着自己没有醒来的时候,冲着它许了一个愿望。” “我对火树说: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这里,看看外面的世界。”艾棠一口气说完,转过头,灼灼地看着南司月,“结果,第二天,你就掉下来了。是不是很神奇?所以,如果你要出去,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去?” 南司月有点惊讶:虽然山角村的人对他都很友好,没人阻止他不停不断寻找出口的行为,但也没有人对此感兴趣过。他们似乎很安于这里的日子,鲜少去关心外面的事物。 艾棠的想法,却与他人不太一样。 到底是年轻。 想了想,南司月用树枝,继续在地上写了一行,“我也出不去。” “我倒是知道一条出去的办法。”艾棠低头看了一眼,刚想说出来,又生生地吞了回去,她的面色变得极难看。琢磨了一会,还是摆摆手道,“算了,还是不提那条路了,我们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先回去吧,这事儿说定了就行。” 她说完,正要走,手腕却是一紧。 艾棠的脸又红了,还好,掩映在夜色里,也看不太清楚。她转头,讪讪地望着拉着自己的南司月,嗫嚅地问,“南大哥,你……” 听姆妈说,当初她和老爹就是在这里定情的,难道……竟然…… 那一边,南司月已经有力地在地上写了三个字,“哪条路?” 艾棠心口一松,也不知道松气还是失望,她还是摆手,道,“那条路是行不通的。小时候我也想去试一试啊,可是姆妈告诉我,里面很恐怖的,人进去后,就只剩下白骨了。” 南司月一怔,下意识地又写了一个字,“虫?” 艾棠点头,“嗯,洞|岤里有很多很多虫,什么虫都有,而且,根本也没人知道,洞|岤那头是什么,也许根本不是路。” “哪里?”南司月却似没听见她的话,执拗地追问着。 艾棠却恼了,跌足道,“都说很危险了,怎么还要问。天太晚了,回头姆妈又要骂了,我先回去了。”说着,她挣脱了南司月的手,雀跃着跑远。 207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四)三年一梦(5) 夜都。 在夜之航倒戈南王府后,夜都曾一度陷入了一场大混乱,各个势力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聚众闹事,一会儿说夜泉如何欺师灭祖,囚禁夜之航,一会儿说夜之航处心积虑,左右摇摆……其实,他们说什么都不重要,无非是将事态弄得更乱,自己好趁机捞点油水罢了。 结果,这些似是而非的言论,挑逗得那些普通民众也激动起来,一时间,夜都的治安人员全部对峙,投机倒把份子趁机闯进了店铺,指着老板便说他是夜之航的旧部,也有人以并肩王的名义,要讨伐夜泉的——最后,也不过是讨伐了一堆金银珠宝而已…… 人心浮动,夜泉的地位岌岌可危。 这世上最不缺少的,本来就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夜泉挺不住的时候,他却用一种异常惨烈冷血的方式,制止了这场马蚤乱。 帝都流血月。 整整一月的杀戮与灭门。 那一月里,空气里飘的是腥甜的血味,菜市场每天都成批的处决人员运出郊外,大家见面,打招呼不再是“你吃了没有”,而是,“你家又死了谁没有”…… 恐怖的情绪,直到许多年后,这些经历了帝都流血月的人,每每想起,还胆战心惊,噩梦连连。 夜泉也从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夜王,在这一月的强硬与冷血中,变成了半夜里、能让孩童止哭的魔鬼。 是,如果他的来历一直得不到别人的认可,如果他的能力一直被人忽视,如果他在民间的这些年一直是那些贵族们嘲笑的原因。 那就让他们怕他吧。 夜泉不再期望任何人的拥戴,他只有一个目的:让所有人怕他,人所有人一旦提起他,再也不敢轻忽,更不敢无视! 而他的这个策略,明显是有效的。 现在,所有人都怕他了,走在街上,即便是偶尔提到一个“夜”字,或者“泉”字,他们都会刻意压低声音,唯恐被哪个不知道躲在哪里的“轻哨队”,揪出来,稀里糊涂地砍了头。 轻哨队也是在近期成立的,为了与南王府的暗势力一争高下,交由君澄舞打理的秘密组织,也是一种无孔不入的间谍组织。初期的时候,许多没有提放的官员,便葬送在他们那些奇奇怪怪的证据下,那段时间,人心惶惶,恨不得爹妈没有生这张嘴。 这样的高压下,也造成了两个结果:那些运气好的,逃到了江南那边,那些运气不好的,从此死心塌地的跟着夜泉,绝对不敢生二心。 如此半年,夜都大定。 而经过夜泉身侧的那些宫女仆从,即便只是偶尔地经过他身边,回去睡觉,都定然会做噩梦。 他被这种恐惧的情绪慢慢地孤立起来,就像阳光普照下,唯一的阴影所在。 今天又有一个宫女在夜泉旁边失手打碎了一个茶盏,那宫女如临大难,在殿前使劲地磕头,磕了满头满脸的血,后来昏死了过去,夜泉坐在长案后,脸色没有一丝动怒,只是怔怔。 他并没打算因为这件小事而责难于她,可是,她却提前把自己给惩罚了。 直到那个倒霉的宫女晕了过去,夜泉才皱眉,挥手,“抬下去。” 他只觉得厌恶。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厌恶,却不知道是在厌恶那个宫女,还是……厌恶他自己。 君澄舞站在门廊外看到了这一幕,她心中倒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觉得恐怖或者敬畏,在她眼中,夜泉始终是夜泉,始终是那个可以信赖的、苍白的、瘦削的少年。他有自己的才学与抱负,有他的无情与多情。 可是,没有人试图去阅读他,或者说,没有人试图去读懂他,即便是云出姐,她又曾花心思去宽慰过夜泉吗?总是那样大大咧咧的,粗心得几乎有点凉薄了。 君澄舞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心中终于有点恼恨云出。 “进来吧,别站在门口,难道怕我杀了你?”大殿里面,夜泉没什么情绪地招呼她。 君澄舞正要走进去,刚才将那宫女抬下去的两个太监小步着跑过来,神色恭敬地禀报道,“陛下,我们已经将那个不懂事的宫女仗杀了。” 夜泉正在翻阅奏折,闻言,苍白修长的手指,顿在扉页上。 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阶前的两个人,声音仿佛从九幽深处而来蜿蜒而来,让人闻之心寒,“谁让你们杀了她的?” 他只是吩咐他们将那宫女抬下去疗伤,却不想,他们竟然仗杀了她! 那两名太监愕然地看着他,表情像生吞了一只活苍蝇。 夜泉手指倏地一紧,放在左侧的手,已经握成了一个拳头,露出青白的皮肤下,偾张的血管,他忍了很久,才没有将面前这两个自以为是的蠢驴推出去砍了,“滚。”夜泉咬牙,沉沉地说。 那两个小太监不太敢动,抬头探寻地看着他。 “滚!”夜泉将面前的奏章猛地扔在底下,站起身,喝叱了一声。 他们这才回神,吓得屁滚屁滚,四肢爬地落荒而逃。 留下夜泉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脸色煞白,目光似要噬人。 君澄舞暗暗地叹了口气。 ……她不能怪那两个不懂事的太监,揣度圣意,本来就是难之又难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世人都把小树哥哥想成一个杀人狂魔,他们会有这样的举动,也是能理解的。 君澄舞又叹了口气:可是小树哥哥,分明不是那种人。 不得已罢了。 倘若不是如此,又怎么能让被夜之航的一个扳指搅乱的局面,重新归于掌控? “小树哥哥。”深吸了一口气,君澄舞尽可能轻快地走了过去,就当刚才那一幕根本没有发生,她笑吟吟道,“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夜泉见到她,神色也稍微缓和,他慢慢坐下来,继续翻阅奏章,口中漫不经心地应声道,“随便。” “好消息就是,那天在黑暗中失踪的南司月,还没有找到。”君澄舞有点调皮地看着他,道,“坏消息也是这个。” 找不到,证明他没有脱险,可一直找不到,又不能确信他到底有没有死。 这可不是有好有坏的消息吗? 夜泉这半年来,几乎天天听这个消息,现在也没什么感觉了,他知道这不过是君澄舞来见他的一个理由,“说吧,是不是还有其它的事情?” “嗯,还有一件小事。”君澄舞点头,“许思思已经去江南了……现在,夜嘉的人头已经没有用了,我吩咐她去做另一件事。” “什么事?”夜泉信口问。 “我让她——把云出姐的孩子带回来。”君澄舞仔细地望着夜泉,轻声道。 夜泉转过头,意义不明地望着她。 君澄舞只当没看见,又继续道:“当然啦,许思思未必就能成功,毕竟,上次——她已经暴露了,可是,如果她告诉夜嘉,他们还有一个孩子在我们手里,夜嘉会帮我们做到的。” 夜泉却根本不在意到底是谁去执行这个任务,只是盯着君澄舞,沉沉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君澄舞咬着下唇,回望着夜泉,心疼而固执地回答道,“你知道为什么。” 小树哥哥,既然你从来不曾放下,现在,就努力去争取吧。 每次看到他越发形销骨立的仪容,君澄舞都在想:那天放云出走,到底是对还是错? “我不知道。”夜泉的语气依旧很沉,他仍然深深地看着君澄舞,表情晦涩。 “看在孩子的份上,云出姐……会回来的。”君澄舞不敢再看夜泉的眼睛,低下头,嗫嚅地补充了一句,“南司月已经不在了,她心里的那个人已经没了。” “是我杀了南司月。”夜泉淡淡地将话接过去,神色平静,看不出一点涟漪,但也愈加让人心疼,“在我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她了。永远地……失去她了。” 夜泉不是白痴,他怎么还奢望,一个女人去接受杀死她丈夫的仇人。 正因为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无望,才更加无所顾忌,更加不珍惜自己。 看着他这样不顾后果地做事,君澄舞已经忍不住了,如果注定要在两人中选择负一个人,那个人,便是云出姐。 或者这么说,为了夜泉,她可以负尽天下人。哪怕主动承担下轻哨队,出面杀掉所有对他不利的人,为夜泉担下了那么多恶毒的骂名,和他一起遗臭万年,那也是——她的选择! “我已经让许思思出发了。”君澄舞缓缓地往后退一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然,“云出姐就要临产了,一个月内,如果许思思不能将那个孩子带回来,我就杀掉她的孩子。” 208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五)三年一梦(6) 君澄舞的声音刚一落,夜泉便‘霍’地站了起来,他紧紧地盯着君澄舞,目光从极怒,又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怅怅的寂寞,“何必。”他叹息般说了两个字,然后转身,再也不看君澄舞,只径直地朝后堂走去。 君澄舞则留在原地,望着他单薄冷傲的背影,消失在御座后的屏风里,密密的睫毛轻轻地垂下,唇角勾着一缕凄楚的微笑,口中喃喃。 “是啊,何必。” 御珏从临平回到了曲阜,草植远远地看见他,立刻追了上去,仰起脸问,“喂,猪,告诉那个家伙没有?说我们找到南司月了……” “他真的是南司月吗?”御珏反问。 草植挠头,“不知道,老师也没细说,老师这个人神神秘秘的。” 御珏默然片刻,摇头道:“我没告诉云出这件事,一来,现在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南司月,二来……就算他是南司月,你认为他想让云出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草植不解地看着他,皱着脸想了半天,才郁闷地嘟哝道:“不明白你们怎么想的,你不说我去说,你是没看到,那个家伙表面上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其实心里可难过了,她上次来我们这里,不知道怎么,对着两块破石头哭得那个凄惨啊。虽然我不喜欢她,可也讨厌见到女人哭得那么惨。” 御珏怔怔,“云出哭过?” “你是猪,当然看不到。”草植瞪了他一眼,正要亲自叫人告诉云出这个消息,却被御珏及时地拉住,“我们还是先去请教一下老师吧,如果……如果那个人真的不是南司月,就不要再让她哭一次了。” 草植还是有点不解,不过,他偶尔还是愿意听御珏的话。 老师的住处离曲阜还有一定的距离,等他们到了门口的时候,只见柴门紧闭,老师似乎出去采药了,草植在外面叫了几声,见没有人应,他索性自己将门撬开,带着还有点扭捏的御珏,大喇喇地走了进去。床上正躺着一个人,屋里是浓浓的药味。 “哎,趁着老师不在,赶紧去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南司月。”草植说着,用手肘撞着御珏催促道。 御珏却在之前被老师三令五申中,不能碰这位病人,现在老师虽然不在,可御珏是乖宝宝,哪里会犯规? 草植撞了几下,见御珏一副八方风不动的样子,在心中狠狠地鄙视了一番,自个儿走上前。 是不是南司月呢? 他在深山老林里,被族人发现时全身都是创伤,简直是惨不忍睹,只因为在耳上一枚与神使一样的宝石耳钉,才被蛮族人快马加鞭地从遥远的夜都,一路送到了曲阜。 草植还记得,老师在看见那人的时候,脸色精彩缤纷的神色:又哀婉又赞叹,同时,亦是深深的无可奈何。 这种复杂的感觉,草植无法一一描述,不过,却大大地加重了他的好奇心。 和云出戴一样的耳环,又是在夜都附近的丛林被发现的,而且,还伤成这样。 他和御珏两人一碰头,一琢磨,不约而同地得出了:“这人是南司月”的惊天结论。 他们也曾向老师去求证过,可老师只是摇头,白头发白胡子翘得高高的,两眼望天,一副打死不说的模样。 在南司月被发现的第三天,御珏便快马加鞭地赶往江南,想将这个消息告诉云出。 未想,却看到了那片金灿油菜花里,温馨至极的一幕。 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御珏满心的热情,似突然被凉水浇头,他又冷静下来。 如果那个人不是南司月呢? 倘若他不是南司月,难道又让已经慢慢回到生活正规的云出,重新经历一次生离死别? 对于南司月的死,御珏一直是有歉意的,整个蛮族都欠着南司月这份情。 毕竟,在那些战火纷飞的时期,南王府确实照顾了他们许多。 他们本打算远走高飞,双宿双飞,多多少少,是为了他们留下来的。 所以,御珏希望云出能够重新幸福。 ……其实,唐宫主也是一个极好的男人。 御珏正想着呢,已经缓步走到床边的草植突然“啊”了一声。 御珏忙抬头,问,“是不是?” 草植扭头,鄙视地瞧了他一眼,“你这么关心,怎么不自己看?” 御珏不做声了。 草植也懒得吊胃口,他兴致索然地转过身,没什么精神地往外走,“走吧,不是啦,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其实这种耳环到处都有卖,这个与云出的那个也未必是一对。” 御珏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说不是南司月,还是不免失望。 他远远地朝床那边又望了一眼,那个躺在床上、身上多处缠着绷带的男子,正睡得极是安详。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御珏突然快走几步,在草植愕然地目光中,大步走到了床边。 入目的,确实是一张陌生的脸。 长得还算清秀俊朗,但与南司月倾国倾城的容貌比起来,确实逊了一截。 御珏心里低叹了一声,转身,比草植还要颓丧,“果然不是,算了,走吧。” 草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御珏为什么那么失望?他一再确认这人是不是南司月,到底想干嘛啊? 等他们离开后,床上的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琥珀色琉璃般的眼眸,幽深若泽。 209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六)三年一梦(7) 他又等了一会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9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0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0部分阅读 听着御珏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从床上坐起来,身形微侧,看着房门后面的柜子,轻声道,“他们已经走了。”声音有点哑,但更有一种奇异的磁性,单单只是听他讲话,便让人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说着,他用手摩挲着下巴,不一会儿,皮肤上竟然起了一层皱褶,顺着皱褶拉开,赫然是一张苍白却熟悉的脸,俊魅绝世,华贵天成。 老师揪着白胡子,从柜子后转了过来,他笑眯眯地看着窗外已经变成两个小黑点的人,自得自乐道,“这一下子,这两个小家伙就不会继续捣乱了吧。” 南司月微笑。 “不过,你真的不打算公布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吗?”老师转过头,问南司月,“云出马上就要生了,你如果不在身边,她可会难过的。” 南司月神色微黯,转过头,眼漫幽思,语气却甚为决绝,“我宁愿她此时难过,也不愿意失去她。” “这半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真的不能说吗?”老师摇着头问,“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经,见过的事情,知道的东西,比你们任何人都多。也许我能帮你。你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个人去承受,迟早会有承受不了的那一天——虽然你生为南王,却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而已,只要是人,就会势单力薄。南司月,你需要别人的帮助。” 老师平日里很惜言少语的,此时却一口气说了很多。 说完后,他自个儿都觉得有点累了。 南司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噙笑,淡淡地转开话题,“老师难道一直是老师吗?你可还记得自己的本名?” 老师笑眯眯地看着他,非常爽快地回答道,“不记得了。” 所有人都这样称呼他,他也从来不需要叫自己的名字,久而久之,可不就忘记了吗。 “为什么蛮族人会那么尊敬你?”南司月问。 老师抬头望天,很费力地想了很久,摇头道,“因为我很老很老了,知道的东西,比他们所有人都多……” “知道山角村吗?”南司月不等他说完,冷不丁地打断了他。 老师一脸茫然,“什么村?不记得了……” 南司月微垂眼眸,淡淡道,“是啊,从山角村出来的那条路,实在太长太长。长得我们都恨不得将这段经历忘记,它便像一个亘古不变的噩梦。你能忘记它,是好事。” 老师还是一脸茫然,似乎根本不知道南司月在说什么。 南司月抬起头,温和地看着他,轻声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忘,可我不能忘记,一旦忘掉了这段经历,就无法帮她度过那一关了。” 老师仍然茫然,甚至有点走神。 南司月心中却是一痛,终于将那声叹息忍了下去。 艾先生,你的孙女死在了里面,你知道不知道? 至始至终,南司月没有说他要干什么,更没有说,在这半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仍然戴着那张人皮面具,渐渐从刚出谷时的虚弱里恢复了过来,在老师的调养下,连之前的武功也恢复了一些。 只是被高烧弄伤的嗓子,却完全变了音,好在,虽然暗哑了,却似乎比以前的更好听了,并无大碍。 草植和御珏知道他不是南司月后,已经对他彻底没有了兴趣,也懒得管他的行踪。 等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南司月回到了江南。 他一刻都等不了,想去见她。 哪怕暂时不能相认,见见也好。 不然,所有的力量都会因为太浓烈的思念而枯竭。 临走前,老师突然拉住南司月的手,一直以来的鹤发童颜,终于现出一点老态,“忘掉那里吧。”他说。 南司月默然。 六月的江南。 这并不是江南最美的时候,却是最热烈的时候,热烈的阳光,热烈的植被与氛围。 休战大半年,人们的生活渐渐趋于平静。在心思谋算上,唐三虽然及不上南司月,但贵在用心,他与南之闲都属于和缓之人,南王府本身也秩序分明,无为而治,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六月正是早稻收割,晚稻插禾的季节。 麦田一片青绿油黄,如打翻的颜料盒,煞是好看。 云出要临产了,稳婆说,就是这几日。 唐三已经什么都不管了,天天就守在那里,成天喜滋滋的,看什么都顺眼,就连仆从在柴房里打老鼠,唐三一见老鼠窝里还有几只小老鼠呢,他一个高兴,就把那一家大小都放到野外去了。 仆从在旁边汗涔涔地想:他们以后吃的庄稼,算不算唐公子造的孽? 唐三虽然暂管了南王府的一切,却一直坚持让大家称呼他唐公子,以此强调:他只是客居。 等小世子或者小郡主出生后,他再将南司月留给他的龙形玉佩,还回去。 对于这样的‘清心寡欲’,夜嘉只说了一句话,“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初还打什么圣山啊。” 白白的让夜泉趁虚而入。 唐三白了他一眼。 他现在心情好,所以,不和夜嘉一般计较。 有时候想一想,生命真的是很神奇的事物。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终于等到了临产的那一天,唐三简直是如临大敌,早早便将方圆百里内所有的接生婆都找好了,让她们等在屋外。那个时候,云出还没什么感觉呢,她的体质好,肚子里的宝宝又很乖,除了腰酸之外,连痛都没有痛。 所以,看着这满院的人,云出有点哭笑不得,她扭头看向唐三,抹汗道,“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要生十个八个呢……” “生十个八个好啊!”唐三点头,很是憧憬。 云出额冒黑线。 生十个八个……当她是猪啊…… “当然了,你无论生几个,我都会一样疼的,谁叫我是他们的干爹呢。”唐三情知自己说错话,忙忙地补了一句。 云出微笑。 虽然她没答应什么,但某人已经早早地以干爹的身份自居了,且由着他吧。 “对了,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屋里躺着啊。”等说了几句话后,唐三后知后觉,赶紧馋起云出,半哄半推地往屋里送。 云出正想嗔他大惊小怪,肚子便开始痛了。 唐三大急,却有点手足无措,想将她抱起来,又怕到了她,整个人傻子一样愣在那里,最后火急火燎地朝满院子的接生婆叫了一声,“你们还看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 众人一哄而上,反而把那个最多余的唐三同志,挤到了院子里。 清净许久的别院,顿时人声喧嚣。一会儿有人端水,一会儿有人拿毛巾,进进出出,如菜市场一样。 唐三则被挡在外面,就算他个子高,眺目望去,也只看到人头攒攒,哪里还能看到云出的半点身影? 过了很久,才听到声声压抑的呻吟,一个稳婆擦着汗跑了出来,焦急地问唐三,“糟了糟了,夫人难产呢,不知道是不是怀胎的前几月动了胎气——大官人,万一真的有个好歹,你是要大的还是小的?” 唐三秀气的眼睛立刻瞪得圆圆的,他恶狠狠地望着那个人,几乎是目露凶光了,“当然是两个都保!” 稳婆擦汗:似乎每次问这个问题,她都会先得到这个答案啊。 真能两个都保,还问个什么? “这不是说万一吗?万一,这……”稳婆正想找合适的措辞,唐三已经一把推开她,口中怒道,“我懂医术,我来!” 他不能把云出和孩子交到这群庸才的手中。 稳婆连忙张臂拦住他,见唐三还在推自己,她索性紧紧地抱住唐三,还冲着屋里的婆婆们喊道,“大官人要冲进去了。大家快来拦住他!” 女人生产时,如果被男人闯进去了,是很不吉利的事情。 更何况,云出本来就是很凶险的难产。 众人又一涌而出。 唐三被这群女人抱成了一个粽子,脑中只悲催地闪过四个字,“作茧自缚。” 这些人都是他找来的,他现在可不是作茧自缚么? 在这边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别院的偏门处,却走进了一名青衫男子,越过纠缠的众人,慢慢地走进了屋里。 210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七)三年一梦(8) 屋里还有几个稳婆,见进来了一个男人,她们吃了一惊,正要大叫出声,那人出手如电,青衫微晃,她们血脉一滞,尽数呆在了原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个人缓缓地走到床边,停在了云出的身侧。 上次在夜都担惊受怕留下来的后遗症终于现了出来,云出全身是汗,人昏昏沉沉的,如果有人叫她使劲,她便使劲,可也没有劲可使了,其实并不疼,就好像全身陷在了深深的沼泽里,想挣出来,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好像,只要她的气一歇,就会这样一直一直地沉下去,沉到没不见底的深渊。 她心中隐约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所以很努力地,想从深渊里挣出来,可那种无力感贯盈全身,她下意识地合起手,低低地叫着那个似乎能给她力量的名字,“司月……” “我在呢。”紧握的手被小心地掰开,温热的手指缠进她的指缝,轻轻滴握住她,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耳侧轻轻地呓语。 云出立刻安静下来,下意识地反握着他,她想睁开眼,可是眼皮很重,连睁眼都没有力气。 “你一直很努力,在努力最后一次,好不好?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弄给,我都会帮你承担,你什么都不要怕,什么都不要担心。嗯?”他的声音那么沉,那么悦耳,好像能穿过此时环绕在她身边的黑暗,直抵心底。 让人安心,恨不得将去所有的毛孔都放松下来,在他的声音里随波逐流。 “如果是个女孩,我会把她当成你,把你小时候没有的宠爱,全部补给她。如果是男孩,我会把自己所会的东西都教给他,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长大后,和他爱着的女孩成亲……”他一面说,一面将手放在她的后背,真气源源不断,平稳地输到了她的体内。 如他的声音一样,仿佛具有疗伤的效用。 云出簇于眉心的痛楚终于缓解,呼吸开始平稳有力气来,她仍然想努力地睁开眼睛,可还是睁不开,这让她心中一急,肚子又开始痛了起来。 有种沉甸甸的存在,叫嚣着,要从她的体内出来。 “我一直在你身边的,云出。一直在……你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所以,什么都不要怕。”他低下头,本想吻她苍白没有血色的唇,可在呼吸相闻的时刻,南司月却缓缓地上移,轻轻地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云出额头温热,旋即一凉,交缠的手再次松开,她心中大恸,小腹却更为激烈地阵痛起来。 “去帮她吧。”南司月已经点开了那些定住的稳婆,嘱咐道。 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极艰难地说,“……如果真的要选择一个,我要她好好的。” “你到底是谁?”其他人都已经拢到了云出身边,帮着她指导使劲,有一个动作慢点的,落在后面,诧异地问南司月。 “一个大夫。”南司月淡淡回答,“如无必要,希望你们不要说我来过。” 他的神情虽然和润,语气也称得上风轻云淡,可那种骨子里的威严与清冷,让屋里的人心中都莫名其妙的寒了下,然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屋外面,那个‘作茧自缚’的唐三,终于忍不住了,只能欺负腐女老弱,施展武功,将她们全部震开,白色的人影如翩鸿般落在了门口,他正要进来,屋里的人赶紧外出拦住他,刚才问南司月是谁的稳婆则匆忙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再回头时,哪里还有那个青衫男子的半点影子? “拦什么,让我进去,她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你们全部吃不了兜着走!”唐三被她们唧唧歪歪的恼火了,提高声音,恶狠狠地冒了一句,正要硬闯,便听见此时围在云出身边的人一迭声高叫,“出来了出来了!” 那些人也顾不上唐三了,全部欣喜地围了过去,唐三也像被施了定身法,怔怔地留在原地,许久,知道那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从屋里传出来,他才像大梦初醒一样,抓着一个人,忙忙地问,“都平安吗,都平安吗。” 男孩女孩都不重要,只要云出和孩子都是平平安安的。 “平安。”稳婆点头,笑嘻嘻道。 唐三这才彻底地放下心,立刻欣喜若狂起来,他推开众人,便要往里面冲,于是,又是一番人墙阻拦…… 直到孩子被抱了出来,唐三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还是没顾得上问是男是女。 倒是将孩子送上来的稳婆多嘴了一句,“恭喜大官人,是位千金。” “女孩好,女孩好。”其实他也说不上到底男孩女孩都具体好在哪里,只是觉得,怎样都好,怎样都可爱,哪怕这个初生的小宝宝一脸皱巴巴地,像只猴子,那也好看,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事物。 “远方,远方,我是你干爹,来,叫一个。嘿嘿。”不正经地说了一通,唐三就只剩下傻笑的份了,抱孩子的姿势无比僵硬而谨慎,简直是不知道那手啊胳膊啊到底该怎么摆,可偏偏又舍不得撒手,倒是在旁边的稳婆看不惯了,伸手将孩子接了过去,提醒唐三道,“夫人还在里面呢。” 唐三‘哦’了一声,想进去,可不知怎么,在她难产的时候,他火急火燎地想往里冲,那个时候,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可真正知道她平安了,唐三反而有点踌躇。 想了想,他努力摆正自己的位置,走进去,半跪在她床前,微微一笑,“你看到孩子了吗?是个女孩呢。” 云出已经醒来,苍白的脸上满是浮汗,看上去,人像瘦了一圈似的。她吃力地环顾着周围,将站在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每否决一个,她眼中的失望之意便浓了几分。 没有他。 那个声音,双手交握时的温暖,就像是绝境中产生的幻觉,辨不出真假。 直到目光移到了唐三脸上时,云出才虚弱地笑了笑,伸出手臂,示意将孩子递给她。 “长的很可爱了,虽然像现在看不出像谁……”唐三有点笨拙地挠挠头,望着已经躺在云出臂弯里的远方,细细地凝望了半天,才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嗯,像她爹多一点。” 哎,这是今天唯一令人沮丧的事情。 ——虽然,平心而论,还是长得蛮可爱的。 云出笑,将方才那一幕小心地压了下去:见唐三的神情,便知道南司月果然没有来过。如果她问了出来,岂不是更让别人为她操心? 可是,话声犹自在耳。 他说,他会一直在她身边,一转身便能看见…… 云出微微侧头,目光顺着窗户,远远地看向屋外那片斑斓鲜亮的田野:我已经转身,可是你在哪? 南司月站在屋檐的暗处,远远地看着云出瞥过来的目光,他神色微黯。随即,又低头笑了起来,很是幸福。 女孩呢。 其实,潜意识里,南司月终究是喜欢女孩多一些,一个像云出一样的女孩,任着他宠,把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全部给她。 看着唐三此时雀跃的像个孩子,南司月几乎有点嫉妒他了。 可心却安。 有唐三在身边,至少,会护她周全吧。 最后朝那座喜乐喧天的别院里面望了一眼,南司月狠狠心,终于转身,朝临平城走去。 临平。 南王府。 南之闲也在从早到晚的等消息,可是别院那边就是没动静,他已经打发几个人去问情况了,唐三也不来个准信,知道下午,管家才匆匆地跑来,刚说了一句,“二少爷,外面有人找你……”南之闲已经冲了出去,远远地见着一个身穿青衫,面目清秀的男子,负着一只手,清清淡淡地站在假山下,明明是来客,可他只是往那里一站,便好像他便是这个南王府的主人一样,全身散发着一种岳峙渊临的气势。 南之闲也没多想,走过去便问,“生了吗?是世子还是郡主?” “女孩。”来人微笑着回答,那抹温暖而幸福的微笑,几乎连他本人都不曾察觉。 南之闲点头,“女孩也好,都平安吧,王妃没事吧?” “她很好。”那人刚一答完,便很自然地转开话题,“之闲,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大……大哥?”南之闲怔住。 211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八)三年一梦(9) 虽然样貌不一样,声音也听不太出来,可是南司月匍一叫他,南之闲便能认出面前这个人。 除了南司月,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叫他了。 清清冷冷,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但让人心中安然。 因为知道,只要有他在,很多事情都无需担心。 “大哥,真的是你?”南之闲愣了半天,且喜且惊,“你去见过云出了?” 南司月淡淡地看了看左右,“去房里说吧。” 南之闲“嗯”了一声,连忙伸臂,将南司月引到了房内。刚一进去,南司月便撕掉了脸上的面具,这种全部粘着在皮肤上的人皮面具,戴久了会不舒服。 南之闲看在眼里,并不觉得吃惊。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他反而开始很认真的担忧起南司月即将聊到的话题。 “你一直知道我没死吧。”南司月淡淡问。 “星辰未灭,自然还在人世,可是星象的指向,又说你在红尘之外,所以,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你是不是还在人世。”南之闲实诚地说,“正因为不确定,也不敢随意公开,只能派人秘寻。” “嗯,以后也继续保密。”南司月听完,疏淡地应了声,终于言归正传,“你之前一直想杀云出,是因为算到了那一天吗?” 南之闲闭言不语,便算默认了。 “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发作,是因为有了孩子。可现在孩子已经出生了,我怕时日所剩不多。”南司月低声道,“千年前的故事,我不想再经受一次。更不想那件事是发生在她身上的。” “大哥,你都知道了?”南之闲怔了怔,望着南司月,许久许久,才低下头,极沉痛地说,“不如……放弃吧。” 南司月未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南之闲抿着嘴,也知道这句话是白说了,他正要改口,便听见南司月轻声道,“如果事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会带她离开的。” 至于,怎么离开,南司月没说。 南之闲却懂得。 是啊,如果云出真的被神庙的怨灵操作,拥有了毁天灭地的力量,重新回到千年前神族建世时的惨烈,南司月宁愿——与她一起消失。 她曾毁掉了一个族群。 现在,他们要让她重新还回来。 那条从山角村出来的道路上,用骸骨用壁画用武器用史册用怨气,清楚地记载了那段历史。 “如果云出知道了真相,她肯定不允许你这么做的……”南之闲皱眉道,“她更愿意——” “我就怕她的‘更愿意’”南司月打断他,用不容违逆的语气,低低道,“我不知道成败会是如何,如果我失败了,我会和她一起面对。如果我成功了,而且尚能好好地回到她身边,自是最好,倘若回不来。你也永远不要告诉他这件事。” 就当……他已在圣山的那一日彻底的离开了。 “你要去夜都找到解决的方法?”南之闲悚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夜玄的墓地,岂是那么容易闯进去的?就算闯进去了,你又能确信自己能找到抑制怨灵的方法吗?更何况,夜泉现在对你恨之入骨,他如果发现你没死,还跑到了夜都去,以他现在的手段,他会把你生吞活剥。” “……我觉得,夜泉大概会帮我。”南司月模凌两可地说了一句,而后重新郑重地看着南之闲,“之闲,一直以来,我从未求你帮过我什么,这一次,答应我一件事。” 南之闲不等他开口,已经极其严肃的点了点头,缓声道,“你放心,只要我在,她就出不了事。不过,时间不要太久,我不太确定自己能坚持多久。” 南司月颔首,“有什么消息,我尽快通知你。” 两人话音匍落,便听到一阵极纷乱的脚步声,南之闲大步走向房门,还未拉开,便听见管家惊惶至极的声音,“二少爷,不好了,小郡主出事了!” 南司月心跳一滞,动作比南之闲还快了半步,他上前逼视着管家,一字一句问,“什么事?” 管家被一个陌生人这样颐指气使地问着,竟然也不觉得别扭,而是很自然地回答他的问题,且不由自主地恭敬起来,“就是陛下……呃,夜嘉少爷,突然派人将黑甲兵将别院围了。” “你刚才说,小郡主出事,她们母子到底怎么了?”南司月且不管夜嘉为何要围别院,更不管此时的情况如何,他必须先知道:云出和孩子有没有事! 如果她们真的在他离开的那一会出了事,南司月绝对不能原谅自己。 可是——不是还有唐三吗? 只要有唐三在旁边,等闲人根本近不了身,再说了,唐三身边应该也安排了南王府的暗卫,那些南司月亲自调养出来的暗卫,可不是吃素的。 “孩子暂时没事的,只是被围了。”管家这才没有继续一惊一乍,平了下气息,慢慢地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这是别院那边的人刚刚传来的消息,我……” 管家的一句话还未落定呢,南司月人已经闪得不见影了。 南之闲想了想,也紧跟了过去。 别院。 唐三还没从远方将生的欢喜中回神呢,屋外突然脚步雷动,那些已与南王府结为盟友的黑甲兵,不知道是哪个筋搭错了,全部披坚执锐,全副武装地将别院围了起来。 唐三宽慰了云出一声,将孩子交给一个颤颤巍巍的稳婆,眼眸一寒,脸色很不善地走了出去。 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真以为他成天笑咪咪的就好欺负么? 212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九)三年一梦(10) 唐三匍一出门,便瞧见了夜嘉。 夜嘉站在黑甲兵的前列,照样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乍一看,如一个纯粹的、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唐三挑眉,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来庆祝未免太幼稚了。” 夜嘉耸肩,不以为意道,“自然不是庆祝,只是想抢那个小孩而已。” 唐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实在想不到夜嘉有什么动机。 夜嘉看出他的疑惑,索性自个儿将话挑明了,“有人要让我用这个孩子去换一样东西,而这个东西,恰恰是我目前比较在意的。错,应该说是我现在唯一在意的东西,所以,对不起了,唐宫主。” 说着,夜嘉手一挥,便要让那些黑甲兵发难,唐三敛眸后退一步,正要叫出暗卫,又听见夜嘉道,“唐宫主,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四肢酥软,丹田无力么?” 唐三一愣,惊疑地看着他。 刚才不觉得,现在使力之下,才发现手足确实酸软无比,连提剑都有点勉力。 “凡方圆一里内的人,应该都是这个症状。”夜嘉笑眯眯道,“好歹我也当了那个劳什子皇帝那么多年,手头没有一点这东西,怎么能引得美人投怀送抱呢,哈哈。” 夜嘉还在笑的不亦乐乎,唐三却很不得将他剥骨拆皮了。他深吸一口气,勉力地站在远处,镇静地说,“既是普通的软筋散,淋一盘水便会没事,你至于高兴成这个样子吗?还是好好想想,我等会若是抓到你,怎么将你一片一片凌迟的场景吧。” “是啊,药理是这样的,可是你能找得到水吗?”夜嘉还是一副破坏小孩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看着唐三,俊美精致的笑让人很不起来,但也绝对爱不起来。 唐三急忙回头,屋里确实只剩下一点未用的,云出也皱着眉,紧紧地抱着孩子,还能硬撑。这点水,热水,那些稳婆早已经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也不过刚够解开云出和宝宝的药性。 唐三咬牙,且不管夜嘉,他折身走进了屋里,用热水拍拍云出的脸,让她清醒一些,然后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他意在孩子,等会我将他引开,你带着远方先躲起来,等南王府的救兵来了后,再出来。” 说着,他利落地解开远方身上的襁褓,裹着枕头,然后,将剩下的水淋在自己头上。外面,夜嘉已经不耐烦了,大声道,“你也不用急着依依惜别,我只是用孩子去交换一样东西,又没有杀他,至于其他人,只要你们配合,我也不会伤害你们的。” “躲好,不要出声。”宝宝也因为吸收了一点迷|药,现在也不哭不闹了,唐三掀开床板,让云出先躲进去,然后抱着那个假孩子,跨出门去。 云出被一股脑地塞进黑乎乎的床底下,怀中的小孩安安静静,隐约能听到门外的喧闹声,渐渐走远,她全身越发无力,本来就产后虚软,此时更是昏昏沉沉,如果不是心中有牵挂,早就昏了过去,如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有了脚步声,床板被掀开,云出伸出手,遮住眼帘,亮白的光线透过指缝,射了进来。 她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只是,并不是南王府的人。 而是一个清丽的、憔悴的女子。 许思思。 竟然是许思思。 云出怔怔地看着她,想说话,可又发现,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许思思已经弯下腰,掰开云出的手指,将远方轻轻地抱了过去。 云出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知道吗?这一招我也用过。”许思思哀伤地看着云出,低声道,“在她们抢我的孩子时,我也躲过,可还是被抢走了。我是母亲,所以不会相信你将孩子交给唐三。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夜泉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害你的孩子,可是,他们会杀了我的孩子,他们恨夜嘉……” 云出的嘴唇颤抖着,想伸出手将孩子抢回来,可那中渗透骨髓的无力感,绑住了她的手脚,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恨过自己的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远方小小的躯体,被许思思抱着,慢慢地远离她,远离她的视线,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多看几眼,她和南司月的孩子…… 南司月刚赶至别院,便看见了黑甲兵全部朝一个白色的身影追了去,看身影,正是唐三,而唐三怀里抱着的,却是刚出生没多久的远方。 南司月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紧跟了过去,也不知道追了多远,等他几乎超过大路上的黑甲兵,就要到唐三身侧时,南司月才赫然发现:还是是假的。 红色的襁褓被风掀开,露出一角玉色的枕头。 他陡然收住脚步。 回望别院,那里已经清净一如当初。 南司月迅速转身,等他赶回房间时,只见满地晕倒在地的仆从和稳婆,还有几个被唐三顺手灭掉的黑甲兵。 然后,他看到了云出。 云出有点呆傻地坐在床上,手紧紧地拽着当初他从虫洞里给她带出来的两粒卵石,神色很安静,太安静了,安静的让南司月心底发慌。 ……没有孩子。 他迅速地在房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孩子。 南司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轻轻地走过去,半蹲在云出面前,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又犹疑着该用什么身份去面对她,心思百转千回,到最后,化成了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心疼,那么疼,恨不得先不管不顾地将她抱在怀里。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现在,此时,想抱着她,哭也好骂也好气也好,只是不要这样平静。 眼前的光线被什么遮住,云出终于有所知觉,她缓缓地抬起头,晶亮的眼眸,如彻透的水晶,折射着层层光晕,有种说不出的华光四溢。 “司月。”她笔直地看着他,口中轻吐两字。 没有探寻,没有迟疑,她是那么坚定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即便样貌不同,即便他没有出声。 她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 就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着他的气息。 南司月所有的打算和用心,都在她叫他的那一刻分崩离析。 或者说,就在她这样清清淡淡看向自己的那一刻,便灰飞烟灭了。 ——他一直恨云出的自作主张,恨她不为他多保重自己。 那此时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想一个人承担本该发生在她身上的命运,却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置之不理,由着她,被别人欺负,甚至连他们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这样,便是伟大吗? 如此,便是爱吗? 南司月从未像此时这样厌憎过自己,他张开双臂,将那个小小的、虚弱的身体,使劲地箍在怀里,恨不得将她揉进去,从此可以不用挂心,将她所有的快乐不快乐,全部感同身受。 “对不起 。”他修长的手指插入她脑后的发丝,下巴靠在云出的耳后,低醇的声音,呆着说不出的哀痛与温柔,“我来晚了。” 他不该在刚才离开的,他应该在旁边好好保护他们的。 云出的手轻轻地抬起来,环住南司月的腰,轻声道,“回来就好。” 早也好,晚也罢,回来就好。 明明是四个无比清淡的字,南司月却在听见的那一刻,心痛如刀绞。 “她长的很漂亮,像你。”云出贴着南司月的胸口,继续说,“可他门把她带走了。” “我知道,我会把她再带回来的。”南司月更紧地抱住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如她一样慌乱。 这是他的妻女,如果连他都沉不住气,还能指望她们去倚靠谁呢? 云出听完后,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等南之闲赶到的时候,只扫了眼前的那一幕,他的神色随即大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从他身后的南王府侍卫的腰侧,抽出一柄长剑,剑刃冰凉如雪,遥指着云出的背心。 “大哥,你已经没时间了。”他说。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四十)三年一梦(11) 南司月没有做声,仍然将云出紧紧地搂在怀里,没有理会南之闲。 南之闲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挺起长剑,咬着牙,手腕往前一送。 南司月却在此时将云出抱着回旋了半步,那剑尖堪堪停在了他的肩前。 “大哥。”南之闲重重的换了他一声,“如果你现在不忍,以后岂非更惨烈!苍生何辜!” 南司月还是没做声,他手臂用力,将云出更紧地搂入自己的怀里,他的表情在经过最初的迟疑后,越发坚定起来,那种纵千万人我亦往已的决绝,渗着冰凉璀璨的碧色双眸,炫目如封存万年的冰晶。 “天下苍生与我何干!”南司月抬头,灼灼地望着他,“这天下是沉是浮,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纵然天毁地灭又怎样,我只要她!” 南之闲倒吸一口凉气,他怅然的看了南司月一眼,然后往后退开三步,吩咐后面道:“马上将王妃诛杀!” “看你们谁敢!”南司月撕开面具,冷冷地看着众人。 “王爷……”那些人看到南司月,哪里还敢动手,反而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 南之闲看的又急又愤,重新转向南司月,一字一句道:“大哥,这些人都是真心爱戴你,只要你一声令下,南王府这么多人,都肯为你而死,可是你真的让他们因为你而死吗?” 南司月垂眸,怀中的云出,既乖顺,又安静,好像他们现在讨论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抱歉。”他轻声道。 同样清淡,但又觉得那么沉痛而决然。 说着,他缓缓的站起身,将云出打横抱起,再缓缓地、向门外走去。 “拦住他,不能让他出去!”南之闲咬着唇,高声道,“如果此时放走了她,你们都要经受即将而来的浩劫!”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太明白南之闲在说什么。 他们始终没有上前拦住南司月。 这是他们崇敬了那么久的南王殿下,他们信赖于他,又怎敢去拦着他的路? 南之闲知自己指挥不了众人,不由得跺脚,低声道,“去叫阿堵来!或者舞殇!南王府还有谁明事理的,统统叫来!” 众人对望了一眼,上前提醒南之闲道,“二少爷,阿堵大人和舞殇姑娘形如水火,唐公子特意交代过,别让他们在一块……” 自从上次阿堵的短暂变节后,舞殇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简直是动不动就找茬。 这也怨不得她,她本就是一个爱憎分明之人,何况是被自己信赖的人背叛。 阿堵是心知有愧,就算舞殇在旁边怎么冷嘲热讽,他都不做声,一副忍辱负重的小媳妇样。 后来,连唐三都觉得舞殇欺负得太过分了,所以才有此交代。 南之闲此时哪里还管这种事情,他正要开口斥声,一抬头,便看见唐三重新折返了回来。 那些被他引开的黑甲兵突然撤兵了,事情实在太过蹊跷,他这才跑回来看看。 隔得老远,看见了南之闲带着的南王府侍卫,他略略放下心来,可是,再走近一些,唐三怔住了。 此时站在众人面前,将云出抱在怀里的,不是南司月,又是谁? “你——”唐三先是一喜,随即,也辨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能呆呆愣愣地看着南司月,半天才冒了一句,“你没死?” 这三个字一出来,便好像解开了一个魔咒,他突然正常起来了,眼中划过自嘲,然后展颜笑道,“你回来了正好,把你上次交给我的烂摊子全部收回去吧,不过,远方的干爹我是坐定了,你没有否决权。还有……” “唐三。”南司月轻轻地打断他,扬眸,静静地看着他,“它们……还是要交给你了。” 唐三惊疑地看了他一样,突然醒悟到什么,转向南之闲,“远方呢?” “被叶嘉那边的人带走了。”南之闲黯然道。 唐三一愣,旋即怒道,“那你们还在这里呆着干什么!” 远方还是出事了,可是,既然知道远方出事了,他们怎么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呆在这里?! 话音未落,唐三便要转身去找夜嘉算账,南之闲却叫住了他,“唐宫主!远方暂时不会有事,我们会组织人去援救小郡主的。现在,帮忙拦住大哥!” 唐三诧异的回头看他们,一脸茫然,更多的则是懊恼,“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夜嘉突然倒戈,远方被夺,这么大的事情,他们都放下不管,却在这里玩兄弟阋墙的玩意儿! “唐三,必须现在杀掉云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南之闲一脸郑重道,“最多三日,现在是她最虚弱的时候,可是三日后,谁也不能再制住她。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云出了,因为远方而抑制的怒气,已经散发了。她会拥有灭世的力量!到时候,天下大乱,就远比一个夜泉更让人头疼了,这不是改朝换代,而是一个种族的灭绝!” 唐三怔怔,站在南之闲身后的人则皆变了脸色。 他们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脸上。 “唐宫主,如果你现在拦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0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1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1部分阅读 你现在拦住大哥,一切还能挽回。”南之闲说着,转头深深地看着南司月,低声道,“如果云出有机会选择,这也会是她的选择,不是吗,大哥?” 南司月仍然未语,长而密的睫毛沿着他的眸,看不出表情,面沉如水。 而站在南之闲身后的人,则在一阵惊惧后,蠢蠢欲动。 “我管你们在搞什么鬼!”唐三沉默了片刻,突然高声叱了一声,秀美的脸上挂起一轮嘲弄的笑,手腕轻翻,长剑已经横到了胸口,他头也不回地对南司月说。 “带她走吧,马上。这些人我帮你拦着。”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四十一)重返乌镇(1) 南司月静静地看了唐三一眼,轻声道了声“多谢”,然后抱着云出,迅速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留下唐三,执剑站在众人面前。 南之闲头痛的看着他,到最后,几乎绝望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又不是聋子。”唐三淡淡道,神色亦变得出奇平静,“南司月也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他的弟弟,为什么不能信他?” 南之闲怔住。 他抬起头,眺望着云出与南司月消失的地方,手无力地扶着门槛,手指轻扣,木屑几乎都插入了指缝间,许久,南之闲才低声道,“我不是不相信大哥,正是因为,我知道云出在他心中的地位,才不得不拦住他。” 唐三默然片刻,旋即转身。 “你去哪里?”南之闲问。 “既然你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那远方就让我去找吧。”唐三很自然地说,“云出在南司月身边,无论怎样,我都放心。” 现在,找到远方,才是当务之急。 南司月即便心急,此时应该也顾不上了。 南之闲愣了一会,随即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还是忧心你的家国大事吧。”唐三扬扬手,洒然地走了出去,直到走出众人视线,他才缓住步伐,手捂着嘴,一直装成无所谓的脸满是悲戚,神色黯然,几乎哽咽。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吗? 他原以为,原以为可以躲过去的。 在看到云出安静含笑的时候,在听到远方在她肚子里轻轻动着的时候,他以为,一切都会成为过去。 ——终究逃不出这命定的一劫。 唐三几乎觉得庆幸,庆幸此时在云出身边的不是自己,如果是他,他无法面对,更无法选择。 他永远不可能对云出下手,却也不能放任她身不由己。 他已经尝够了身不由己的滋味,怎忍心,让她也经受一次那样的痛苦?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选择,无论哪种抉择,都足够让他死一次。 剜心剜肺,生不如死。 那南司月呢? 南司月对云出的用心,只会比他更深,绝对不会少一分。 他此时,又是什么感受? 他又能做什么选择? 唐三茫然地走在田郊上,他知道自己应该马上去找远方,如果云出真的出事了,至少,他要为她保住远方,可是腿如灌铅一样,周身疲乏,再也动不了分毫,他终于停了下来,手扶着路边一棵孤零零的树,那种深沉的悲伤,从心底涌出,不可名状,不可抑制,泄洪般将他击得体无完肤。 真的,他庆幸,庆幸此刻的自己,不在云出身边! 庆幸自己不用去做那个选择,即便承担那种未知的结果本身,也是种难言的苦楚,至少,他还能呼吸。 南司月,你还能呼吸吗? 南司月能呼吸,甚至无比平稳,无比自然。 怀里的人,如小猫一样蜷缩着,始终安安静静。 直到走出了临平,云出才低声问道,“我们去哪?” “去乌镇。”南司月极温柔地回答道,“我一直想再回去看看,你陪我去,嗯?” 云出又极淡极淡地‘哦’了一声,环在南司月脖子上的手臂又紧了紧,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到了他的下巴上,“好累。” “累就睡一会。”南司月低下头,吻着她微颤的眉睫,柔声道。 云出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应,真的依偎着他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摇摇晃晃的小舟上,六月初的水面,有伸展的荷和娇艳的莲,虽不多,但足够将江景点缀得生机盎然。 他们正坐在船头,南司月的一只腿伸展着,挪出一个最舒适的位置,让她躺在他的怀里。 水波荡漾,渔歌唱晚,撑船的大哥也是一个唱歌的好手,在那一头吆喝着听不出歌词的曲谣。 云出侧耳听了一会,忽而一笑,“怎么不是那首歌?” 她笑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倦意,眼眸晶亮,肤色透白,妖冶而夺目。 南司月心中一紧,将云出扶起来,盯着她,问,“云出,你答应过我,对不对?你答应过我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对不对?” 为什么还是放弃了?那么快,快得他来不及为她做什么! 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任由绝望渗入骨髓,却不能倒下。 云出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没甚好气地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南司月黯然,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远方呢?”冷不丁地,听见云出又问。 南司月一阵刺痛,却还是柔声回答道,“她暂时不会出事。” 既是夜泉将她带走,充其量会将远方作为威胁他的筹码,他不会伤害她。 看在她是云出的孩子的份上,夜泉也不会为难一个出生的婴儿。 “我要回去找她。”云出说着,便挣扎着站了起来,朝船头那边的大哥喊道,“把船摇回去!” 船夫正懵懂呢,便听见一阵狂风大作声,刚刚还风平浪静的江面,水纹滚滚,眨眼间,惊涛骇浪,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乌云,将西天最后一缕阳光遮得密实而阴沉,光线陡降,天地昏沉沉的,足可刮伤皮肤的风,从四面八方灌过来,让这艘浮于江面的小舟,如断线的风筝,盘旋着,往来路的方向驶去。 船夫大哥莫名其妙地看着头顶陡变的天气,嘟哝了一声,“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客官,先去船舱里躲一躲吧。”说着,船夫大哥猫着身钻进了船舱内。 南司月没有动,他静静的站了起来,风猎猎地吹着他的衣衫,翻卷着,拍打着他的身躯,头发已然凌乱,发丝亦被这强劲的风灌得如铁丝一样坚硬,划过他的脸时,留下浅浅的痕迹。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是安静的,任由天地变色,沧桑变幻,他仍然可以如此安详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眸里,映着她的倒影,清透而分明。 云出则站在风口中央,那四面八方的风,从她这里起始,也从她这里终结。苍白的小脸,越发透明如翡玉,眼睛那么亮那么亮,唇色殷红似血,像清清淡淡的水墨画里洒上的颜料,美则美矣,但太过突兀,太触目惊心,发带已断,凌乱的散发,张狂肆意的飞扬,衣衫却未动,明明是在飓风之中,却好像那风根本挨不到她的半块衣袂,她分明在红尘之中,又似在尘世之外。 小舟依旧打着旋,迅疾地往临平那边驶去,天色愈暗,江面翻涌的浪涛足可将一叶稍小的扁舟吞没,乌云滚滚,在他们头顶迅速堆积,甚至,南司月已经听到了惊怖的雷声,还有隐约的闪电,划破长空。 而更远的地方,依旧是清风朗日、一派宁静。 南司月是黯然地站了一会,然后走上前,任由疾劲的风将他伤得遍体鳞伤,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不住地说,“停下来云出,停下来。” 云出终于停下来了。 准确的说,她径直晕倒在他的怀里。 风顿歇。 乌云渐散。 江面上,一大片折断的残荷,顺着水波,打着卷,慢慢远去。 南司月没有动,依旧静静的抱着她,那些划出的伤痕,没有工夫理会,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云出的脸越发苍白,纤细如这一碰即碎的水纹。 他有点不太确定,自己怀中的人,到底,是不是一缕即将灰飞的烟雾。 手指握紧,便会一无所有。 船舱里,船夫大哥走了出来,狐疑地抬起头,看了看着风云变幻的天道,愣了老半天,才郁闷地说,“什么见鬼的天气啊。哎,客官,夫人没事吧?” “没事。”南司月勉强地笑了笑,轻声道,“继续赶路吧。” 船夫“哦”了一声。小舟调整了方向,在这片断荷残叶里,继续往乌镇驶去。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四十二)重返乌镇(2) 到了乌镇时,云出还没醒来。 正如南之闲所说,此时的她,正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她刚才又那么激动,耗费了太多心力,此时的云出,脆弱的连一指之力都不可承受。 或者,他应该让事情终结在这里。 在乌镇,这个给了他最初欢愉的地方,将她的劫难,以及他的性命,全部终结于此! 至于远方—— 南司月戚然。 一个人的悲与喜,怎么可以在同一天如此大起大落。 他还未从初为人父的惊喜里回神,就必须在生死之间做出抉择。 不可能顾及远方了,如果云出死了,他不可能独活。 可如果云出不死…… 虽然对南之闲口口声声地说,他只要云出,为了她,不惜与天下为敌。 可终究不忍,不忍她变成一个身不由己的人,不忍这样一个轻灵鲜活的云出,在他面前慢慢的变成另一个人。 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力挽狂澜了。 只能选择! 远方……有唐三在,他总不必太担心。 他们夫妻欠着唐三的,大概还要一直一直地欠下去了。 说起来,唐三真是倒大霉了,才会遇见他们。 最后三天…… 在他还能制住她的最后三天,且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只想和她重温旧日的时光,去倾诉在分开的这么长时间里、那几乎不可忍受的、无时无刻的思念。 为什么不能像普通的夫妻一样过几天呢? 总是被打断,总是要面对无止无休的变故与困境,连深夜里静静的拥眠,竟也成为了一种可望不可求的奢望。 他也会累的。 此生,从未像此时这样累过。 也从未像此时这样平静过。 既已决定共死,还有什么不可抛弃? 住的地方,依旧是上次的客栈,可喜的是,当初那个老板竟然还认得他,也怪不得老板的记忆力好,实在是上次南司月太过醒目,让众人的记忆太过深刻。 见到南司月,老板很是开心,上次只知道他们是私奔出来的,如今看来,似乎已经在一起了。 “夫人怎么了?”店小二一面收拾房间,一面看着始终被南司月抱在怀里的云出,小心翼翼地问。 “风寒。”南司月淡淡道,“可不可以熬一点补汤端上来。” 说着,他几乎将身上所有的银票都递了过去,然后,在店小二瞠目结舌的注视下,认真地说,“要最好的,适合——产后服用的。” 店小二‘哦’了一声,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拿着银子便跑开了。 合上门,南司月将云出小心的放在床上,用毛巾擦净她脸上的汗,想为她换一件衣服,才恍然并没有多余的衣裳给她。南司月自嘲地笑笑,琢磨着等会让店小二帮忙置办,他自己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舍得离开的。 哪怕她睡着了,并不理他,只是这样躺在他身边,也是人世间最美妙的事情。 云出这次睡了很久,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夜过后。 屋里亮着灯,橘黄|色的,朦胧至极的光晕,将这桌椅屋梁,都照的无比温暖,像蒙了一层轻纱似的。 云出睁开眼,怔怔地看了一会床顶,然后侧身,便看见南司月站在桌边,正弯腰将一个瓦罐里的热汤缓缓地倒进碗里。 她有点懵懂,眸子里那种晶亮的色彩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南司月已经装好了一碗汤,正转过身,正好迎上了云出困惑的目光。 “怎么了?”他微微一笑,暖暖地问。 那样祥和的笑容与语气,便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两个相守很久的人,在一个凌晨,她醒来,看见他在准备早餐——那么自然亲切,如岁月般平淡而隽永。 云出愣了愣,然后,也微微一笑,“司月,我们在哪呢?” “乌镇。”南司月这样回答她,人已经走到了床边,半蹲下来,用汤勺舀着热汤,哄孩子般劝道,“先什么都不要问,喝汤。” 他不知道此时的云出,到底是真还是假。 也更怕,她会问起远方。 云出眼中的困惑愈来愈浓,可她什么都没问,只是乖顺地欠过身,张着唇,一口一口地将南司月已经吹冷了的汤啜了进去。 待喝了一半,云出突然抬起头,定定的看了他许久,看着他的眉他的眼,他挺直的鼻和优美的唇,南司月看上去很憔悴,眼底有一层淡淡的黑色,好像没有休息好似的,可是面上始终带着笑,和煦而清淡的笑,让人安心。 “司月,你瘦了。”云出看了一会,她的手小心地抚上他的脸颊,指腹摩挲,终于怔怔地冒出一句话来,“这半年,你在哪呢?” 南司月闻言,喉咙顿时哽住。 这才是真得云出吧,温暖的、细碎的,心中明明有太多疑问,却努力装成云淡风轻的她。 “在一个叫做山角村的地方。”南司月勉力让自己的声音一如当初,含笑如旧。 “你的声音变了。”云出说。 “嗯,因为有段时间发烧。”南司月和声道,“大概是伤到了嗓子。” “很严重吧?”云出的小脸上皱着担忧,巴巴地望着他,“会不会很难受?” 南司月轻轻摇头,“还好。” “你说谎,嗓子都烧坏了,一定很难受。”云出撅嘴,好像她此时已经感同身受了一样。 “真的还好,即便是不舒服,因为知道自己有知觉,知道还与你在同一片天空下,知道有朝一日还能再回到你身边,我只会觉得庆幸,又怎会难受?”南司月略略靠近一些,曲起手指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更何况,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云出这才将皱起的眉头略略舒展了一些,手依旧停在南司月的脸上,不舍得放开,心里却一片涩然。 从前那么高高在上的人,何时起,脸上也染了风尘,疲倦入骨? 纵然依旧清贵绝尘,却再也没有挥袖转身,不理俗世的洒脱与清逸。 他终究被她所累。 “说说山角村吧。”她极快的转开话题,倚着枕头,一面盯着他,一面问。 “嗯,山角村在圣山底下,那里四面峭壁,可是景致极美,在那里,晚上的月亮很大很明亮,好像从山涧里升起似的,晶莹透亮,比世间最美的玉璧还要美,到了晚上,听不到人声,只听见泉水叮叮咚咚地响,风吹动着树林草丛,沙沙的,可是并不嘈杂,非常静谧,好像时光在那里静止了一样。” 云出听得悠然神往。 “那里的人也很淳朴,千百年来,只是一如既往的男耕女织,没有特权,没有领土之争,人人安居乐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那里的人都过得很快乐吧?”云出问。 “嗯,如果你知足,大概会快乐吧。可是山角村真的太小太小,小到如果将你的一生停在那里,会是一件无比乏味的事情,所以,很多年轻人其实并不快乐,他们想去更广阔的天地去,事实上,也有很多人出去了。” “你和他们一起出来的吗?” “嗯,一起出来的。”南司月垂眸,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缓缓道,“不过,也只有我一个人出来了。” 云出不解的看着他,南司月却没有打算解释的意思。 “路太长,或者很艰难?”她用了另一个措辞。 “是很长,长到你难以想象。”南司月抬起头,冲着她微微一笑,将那一路的噩梦,全部深深地藏入这足可化开冰山的笑容里,“可是那里的壁画很漂亮,历经千年,始终如新。” “真想去那里看看。”云出莞尔。 “以后吧……”南司月说着,低下头,重新舀了一勺汤,送到她的嘴边,“先喝完它。” 云出没有再说话,一口一口,乖乖地,将它全部喝完。 桌上的蜡烛摇曳不定,座底很快积了一堆烛泪,流淌下来,又很快凝固。 夜还很深很长…… 许思思抱着孩子,梦游一样走到回临平的路上,刚走了一半,便遇见了闻讯而来的夜嘉,他走过去,拉住许思思的手臂,沉声道,“这个时候还回临平,难道你想找死啊。” 许思思抬头,看着夜嘉俊美而沉凝的脸,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帮她了。 原以为,原以为夜嘉这样的人,太懂得权衡,即便孩子是他的,一个没有见过面、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婴孩,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只是,她真得走投无路了,天地之大,她无人可投奔,无人可倚靠。 乔虞武至今下落不明,许家庄的其他人又是夜泉的死忠,她便像任何一个失去孩子绝望无助的母亲,抓住了夜嘉这最后一根稻草。 只是,未想到,在她找到夜嘉,抽泣着将事情说完后,夜嘉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出去后的第一个命令,便是,“让黑甲兵集合”。 甚至没有犹豫。 如果是以前,许思思还觉得能够理解,可是现在,夜嘉是什么状况,她也是知道的,他在这个时候背叛了南王府,这夜氏王朝,也不再有他的容身之处。 而以夜嘉目前的势力,无论是对抗夜泉,还是对抗南王府,都显得力不从心。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踌躇,等一切准备好后,夜嘉转身对许思思道,“你放心,我会把他救出来的。”顿了顿,他才问,“男孩,……还是女孩?” 在之前部署的时候,他甚至连男女都没来得及问。 “男孩。”许思思呆呆地望着他,道,“叫许安宁。” 不求闻达于世,只求安安宁宁。 “怎么能姓许?”夜嘉好笑的看着她,“你又没改嫁,孩子当然得跟爹姓,叫夜安宁好了。” 许思思又是怔怔。 一直以来,夜嘉在她心中,便像一个心机深沉而又爱玩的大孩子,直到今天,才恍然:他竟也是值得倚靠的。 “你应该早点来找我?这么大的事情,何必一个人担着。”等了一会,夜嘉又埋怨了一句。 许思思哽了半天,才低声道,“你不是要杀我吗?” 夜嘉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杀你干什么,无足轻重的一个小人物。我还犯不着靠杀一个女人要泄失江山之恨。” 何况,坦白说,他也不觉得多恨。 如今无事一身轻,多惬意。 ——当然,等抢了南司月的孩子后,就不会再这么轻松了。 想起唐三每每欲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夜嘉心中顿寒。 可寒归寒,他已经对不起许思思母子良多,现在,他不可能退却。 难道,只有南司月会玩江山一掷为红颜的戏码吗? 他夜嘉也会啊。 现在,孩子终于抢到手了,必须尽快回夜都,将安宁交换回来,待交换回来后,便是无知无袖的追杀了,头疼啊头疼。 正想着,夜嘉便听见许思思低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明明知道了那是什么样的痛苦,却还是让云出也经历了一次,夜嘉,我是不是很坏?” “是啊,坏透了。”夜嘉愣了愣,目光里顿时有了怜意,他用单臂搂住许思思,使劲地抱了抱,旋即洒然道,“算了,这个坏人让你相公去当吧,你就什么都不要想了。反正我从来也不是好人。” 哎,他真的太失职了,还得让他的女人去纠结这个问题。 传出去,这怜香惜玉的美名声,岂非全给泡汤了? 这可是除了江山外,他的第二大经营啊! 216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四十四)重返乌镇(3) 为节省时间,他们从水路直接奔赴夜都。 途中,远方哭过几次,但许思思对她很是细心,几乎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连换尿布这种事都亲力亲为,连夜嘉在旁边看着,也觉得母亲真的挺伟大。 因为有许思思,远方在离开母亲后,也没有吃多少苦,反而长的越发可爱圆润起来。 看得许思思都不忍心将她交给夜泉了。 在他们进入夜都的当天下午,唐三终于赶到…… 乌镇。 昨晚莫名其妙地下了一场阵雨,早晨起来的时候,一股带着尘土的水汽扑面而来。 夏天的雨有点闷热。 云出起得很早,不过,再早也早不过南司月。 他几乎整夜未睡。 手环在她的腰侧,安静地等着时间一点一点,滴滴答答的过去却始终不舍得合眼,更不用说睡觉了。 在察觉出她的一点动静时,他便率先起身,然后,便见云出揉着惺忪的眼睛,转个身,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我们今天去赶集吧。” “赶集?”南司月怔怔。 “嗯,我闻到了香味,今天应该是逢七赶集的日子。”云出说着,便从床上爬了起来,那样利落的动作,把南司月看得心惊胆战。 “小心小心。”南司月叠声,身形微动,已经跃到了她身后,将那个极不安分的女子,搂入怀里,“你昨天才……总之,还是注意点吧。” “知道,啰嗦。”云出笑嗔了一声,便火急火燎地要出门。 南司月没法子,只能陪着她一道儿走出去,临行前又怕待会还有雨,又从小二那里拿了一顶蓑衣。 那些东西,他虽然不甚懂,却也知道云出此时是不能沾水的。 等到了镇口的集市,南司月才发现,这小小乌镇的集市,竟也是出奇地热闹。 地面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青绿的石板街,油光铮亮,两侧已经摆满了各色的小吃与小玩意儿,糖人,风车,糍粑,还有自酿的美酒。 人声喧哗,欢声笑语,一派太平盛世。 云出已经停在了一个摊贩前,端起店家用来给大家免费品尝的碗,很投入地喝了一口,然后转身,对南司月说:“是青梅酒诶。” 神色欢愉,那喜笑颜开的模样,像一个未经人事的孩子。 南司月怔了怔,过去劈手拿掉她手中的碗,没甚好气地说,“现在不准喝酒。” 她到底明不明白,她现在是月子期间! 南司月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要沦落到这种保姆嬷嬷的地步了。 可是,恼则恼已,心里反而有种奇异的踏实。 会有奇迹吗? 面前的云出,哪里有一点异常的模样? ——也许,真正异常的地方,在于她太过正常了。 南司月且喜且悲,那一边,刚刚抛下酒碗的云出已经跑到了另一个摊贩面前,拿着风车。吹了吹,然后转头,对着南司月灿然地笑,“给远方买一个好不好?” 南司月闻言一哽,却还是温和地回以一笑,“好。” 他已经混淆了。 既然混淆,那就什么都不要想了! 只是陪着她! 云出似乎真的很欢乐,看见什么都似有兴趣,她买了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终于逛到了集市后半截的时候,竟然极意外地看到了冰糖葫芦。 原以为只有北边才有这种东西卖,没想到小小的乌镇,也有冰糖葫芦。 她惊喜地买了一串,自己咬了两口,然后递到南司月嘴边。 南司月本想张嘴接住,可大概不习惯在大街上吃东西,静静地看着那红而甜的山楂果,以及山楂果后的她的脸,他一直没有动。 画面被定格,那么多凡俗的人,凡俗的幸福,从他们身边轻擦而过。叫卖喧哗吵闹声,时近时远,不远处的小桥流水,舟过檐下。好像触手可及,又仿佛遥不能望。 有什么蒙上眼眸,让这繁闹的尘世也变得无比朦胧起来。 他不会承认自己落泪,只是……下雨了而已。 是啊,下雨了。 六月的天气,雨是说落便落,一点征兆都没能,方才还是闷闷的太阳,一眨眼便起风了,风还未歇,那疏密的、黄豆大小的急雨便打了下来。 落在他的脸上,辨不清温凉,模糊了视线。 “先找地方躲雨。”他依旧含着笑,将蓑衣匆忙地盖在她的身上,然后搂着云出的腰,修长的身姿如惊鸿一样,在众人仰望的目光里,踩着凸起的木钻或者树稍,迅疾朝镇里跃去。 只是,雨势越来越急,这蓑衣也挡不住多少,南司月唯恐她淋到雨,看见离镇子口不远的一座香火寂寥的城隍庙,便带着云出先躲了进去。 他们刚进门,外面雨滴附地时的叮叮咚咚声,便如爆栗子一样响个不停。 已经演变成了倾盆大雨。 南司月身上已经淋了个半湿,云出还好,除了额发上溅了一些雨星,小脸有点润润,其他地方都是干燥的。南司月将她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确认她没有淋湿,正要松气,被他换在双臂间的丫头突然踮起脚,温热的唇,堵着他的,云出紧紧地抱着他的背,几乎用尽全力地吻着他,热烈彻底,不留退路。 就像那一日,在小农庄时,他们的第一次一样。 南司月只愣了一瞬,便极快地吻了回去,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指间全是她缠绕不断的发丝。 有城隍庙的庙祝听到了响动,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远远地看见这一幕,赶紧又退了下去。 只是,在退下去的时候,他怎么看见,那女子朝他淡淡地瞥了一眼? 神色莫辨。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四十四)重返乌镇(4) 直到吻得难解难分,胸口刺痛,恨不得死在这场极致缠绵的纠缠里,她的手终于挪到了他的肩膀上,稍加用力,抽离他的怀抱。 眸色晶亮,那种妖冶的气息,从她微喘的呼吸里潜出,南司月同样有点微喘,他望着她,平静而深邃。 “你怎么打算的?”云出唇角微勾,眯着眼问他,“杀了我,还是把我打晕?” “这世上有一种奇药,一粒可死,一粒可生。”南司月深吸一口气,望着她,低声道,“我只有一粒,可我会找到下一粒——直到所有的事情全部解决后,再找出下一粒。” “也就是说,你要让我如死人一般,等着你去解决一切。”云出问。 南司月垂眸:“是。” 云出有点嘲弄地笑了笑,手举起,中指与食指之间,夹着一粒殷红如血的丹丸,“这一粒?” “是。”南司月并不意外。 在云出吻他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到她拿走了这粒药丸。 只是,他没有阻止。 “如果找不到下一粒呢?”云出问。 “我陪你死。”南司月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连语调,都不曾有半点波动。 湿漉漉的头发,还淌着水珠,流过他清隽秀魅的脸庞,依旧那么那么安静,如千帆过尽后的淡然与笃定。 倘若堪破了生死,唯愿与你在一起,那这人世间,还有什么可惧? 最坏最坏,不过是一个共死。 然而共死,也是一件极幸福的事情,好过陌路不识;好过对面不知;好过擦身而过后,你甚至没有察觉,你曾经与我离得这样近过。 “可我还不想死呢。”云出扬唇微笑,手一松,那粒价值连城的丹丸,便掉进了城隍庙门口沟壑泥泞里,雨水溅进去,污水翻滚着,那抹红色,很快便看不见了。 南司月没有做声,亦没有动。 “南司……”她轻唤着他的名字,目光矛盾而激烈,到最后,终于化成一片冷然,“你忘了我吧。” 说完,她决然转身,重新披上他给她拿着的蓑衣,走进了此时密集如帘的雨幕里。 南司月依旧没有动,只是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了起来,指甲刺入掌心,几乎血肉模糊,却感觉不到痛。 仰面。 外面的雨雾飘了进来。 原来雨水,真的是温热的。 划过眼睫,刺痛了他的眸。 她的生死,他没有权利决定。 只能随她,随着她,变成他不认识的另一个人,随着她毁天灭地,随着她万劫不复,将千年前的故事,演绎一遍又一遍。 我以为在轮回中抓住了你,却不知,那不过是另一个轮回。 雨势渐大。 云出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刚才缩进去的庙祝,在踌躇片刻后,还是决定出来向这对年轻人警告一下,免得有碍佛门清净,太不雅太不雅了。 哪知,等他踱出来的时候,却只见到南司月一人。 那么寂寥清冷地站在原地,头微微扬起,目光已是莹然。 他在乌镇又滞留了一日,什么都不做,只是在临街的茶馆,喝了一整天的茶,听了一整天不知所云的书,到了傍晚的时候,南之闲已经探得消息,率领众人匆匆赶来。 这样大批的人马,只一瞬,便踏碎了乌镇的宁静。 然而这宁静,无论有没有南之闲,都会极快被打乱的。 等南之闲站到南司月面前时,他看了看旁边空空的座椅,抽了一口凉气,低声问:“你让她走了?” 南司月淡淡地‘嗯’了一声,依旧喝着手中的茶。 优雅而从容。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南之闲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变得平稳,他缓缓地坐到南司月对面,望着他的脸,低声问。 “知道。”南司月的神色还是淡淡。 “知道,你还——”南之闲一句话几乎无法说完,他扭头朝不远处的一瓦砖墙,许久,才轻声道,“你还是想去试一试?” “嗯。” “已经没有办法了。”南之闲喟叹。 “我马上去夜都,江南这边的事情,全部交给你。”南司月恍然未闻,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即便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也要试一试。” 如果还没努力,就宣告失败,他不会甘心。 哪怕最后的结果一样,也唯有全力以赴。 南之闲知道劝之无用,闻言,只能无可奈何地应了声。 南司月继续喝着茶,听着咿咿呀呀的胡琴,和不知哪年哪月,流传至今的千古传奇。 面沉如水,深邃如浩瀚的海底。 南司月离开了,整个江南严阵以待,各个要塞都填满了守卫,凡是看见可疑的女子,统统进行盘查,只是,南之闲没有找到云出。 与此同时。 曲阜附近的一个蛮族据营地。 那些圈养的动物突然很不安,在栅栏里来回走动,偶尔,还会发出低低的咆哮。 御钰闻言,奇怪地赶了过去,他低低地安抚那些动物,等它们全部安静下来后,他转过头,问专门饲养这些野畜的蛮族小丫头:“招福,你今天没为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扎着两个小马尾的少女使劲地摇摇头,困惑道:“和以往一样啊。” “真奇怪,它们平日不这样的。”御钰也是一脸不解,他重新转向那些动物,本想从它们的神态表现里猜出原因,便听见招福极欢欣地喊了一声,“神使回来了!” 御钰诧异地转过身,果然见到云出清清冷冷地迎面走了来。 (四十五)善恶几何(1) 御珏见到云出,自是开心不已,他撇下那些愈加焦躁的动物,赶紧迎了上去,“昨天草植还念叨你呢,你怎么来了?还以为你会在南王府一直住下去……云出?你不是……”御珏说着,这才意识到她的小腹平平,显然已经生了,他随即欢喜地问,“男孩还是女孩?” 云出淡淡抬眸,随意的回答,“女孩。”说罢,也不管御珏的反应,继续吩咐道,“把草植和随姨请来,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御珏应了一声,狐疑地看了云出一眼。 不知为何,他觉得现在的云出,看着很奇怪。 太安静,虽然从前的云出偶尔也会安静,但骨子里会有种跳脱的神韵,觉得比现在有生机许多。 而如今,却如古井无波,深不见底。 “带神使下去休息。”御珏顿了顿,转身吩咐招福。 自己则下去找草植和随姨一起来商议了。 招福‘哦’了一声,带着云出,毕恭毕敬地走进了方便的屋里,在云出靠近的时候,那些猛兽又开始焦躁不安,在圈里来回地走动,只是,被她转头瞥了一眼,又变得出奇安静了。 招福奇怪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心中默默地想:果然是神使。 对她不免又崇敬了几分。 待在屋里坐定后,招福奉上茶水,云出接过来,头也未抬,信口问,“你多大了?” “十六。”招福敛眉,在下首低低地回答。 “出过丛林吗?”云出又问。 招福摇头。 “想出去看看吗?”云出终于抬起头,堪称和善地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仿佛有一种神奇的蛊惑力,让招福看得出神。 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云出将茶盏轻轻地放在桌上,盯着她的眼,重复着问,“如果我能让你们离开丛林,成为这片大陆的主人,你们愿不愿意?” 招福惊奇地看着她,很自然地回答,“当然愿意。” 虽然这段时间,因为南王府的关系,蛮族与夜氏王朝之间的相处没有那么严苛,但蛮族处于绝对的劣势:身在丛林,物质简陋,而且,双方间的敌意从来没有减淡过。 如果有机会走出这片丛林,有机会站在那片繁华旖旎的大城市里自由行走呼吸,对他们而言,的确是一个不小的吸引力。 云出微微一笑,示意了一下,“你先出去吧,族长他们若是来了,让他们进来见我。其他人便不要靠近了。” 招福‘哦’了一声,赶紧退出门去,待到了门口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回头,朝里面望了一眼:云出依旧坐在桌边,神色素淡,举手投足,那么自然,但亦有一种极慑人的蛊惑力,就好像,好像她整个人都笼在一层看不清的薄雾后,怎么看,也看不真切。 草植听说了云出回来的消息,也吃了一惊。 待他们赶到云出那里时,刚掀开帘子,草植便大喇喇地招呼道,“唉唉,我说,你不老老实实在南王府当你的王妃抱你的孩子,怎么又跑来了?不会是表现不好被婆家赶了出来吧?” 见云出没有什么反应,草植反而觉得奇怪了,“喂,笨蛋,你没事吧?” 通常情况下,这个女人应该反唇相讥,寸步不让才对。 云出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如看一个孩子。 那种居高临下,似乎藐视的目光,让草植抓狂了。 他正要发作,云出已经越过他,径直看向站在草植身后的随姨,“随姨,你一直说我没有为蛮族做什么贡献,那么,我现在有一条路摆在你的面前,走下去,夜氏王朝的统治便会结束,在接下来的一千年,这片大陆的霸主,便是蛮族。但是,这条路将无比艰辛,会有很多杀戮和牺牲,大破而大立。你走,还是不走?” 随姨惊?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1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2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2部分阅读 惊疑地看了她一眼,待看清楚云出此时的表情后,她平静下来,很笃定地吐出一个字,“走。” 与其一直被另一个种族的人制约,不如拼此一役。 成或败。王或寇。 草植早就听呆了,倒是御珏反应及时,他在旁边,忙忙地插口道,“天下好不容易才太平了,怎么可以再起纷争?何况,如果打起来,那便是一柄双刃剑,那些寻常的夜氏王朝人,不也很无辜吗?” “无辜吗?”云出转眸,静静地望着他,问,“什么是无辜?” 御珏一哽,随即别过头道,“不行,太作恶了,我不同意发起战争。” “你们都知道千年前的灭神战役吧?”云出垂眸道,“其实,那些普通的神族,又何其无辜?可是,他们死了,所以他们成为了恶人。夜玄胜了,所以有了夜氏王朝,他们成为了真正的正义之师。蛮族,之所以是蛮族,并不是因为首鼠两端,而是你们的祖先太过仁慈,既不想背叛神族,也不想与夜氏的人为敌,才被赶到了丛林里,躲躲藏藏,被欺压了整整千年。那你告诉我,在那场战役中,谁是恶,谁是善,谁又是真真正正的无辜?” 御珏无言以对。 然后,他听见云出极缓极缓地说出一句话来。 “善我者为善,恶我者为恶,这个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善恶之分。” 他身子一震,重新抬头看着云出,好似看着一个陌生人般。 这番话,可以从任何一个野心家,政治家口中说出来,甚至于,可以由南司月,夜泉他们说出来,却不该是云出说的! 云出便应该是那个——即便心里知道的倍儿清楚,还是会埋着头一个劲儿往前冲的傻姑娘。她不曾权衡什么,一切只出自本心。 将善恶都模糊的人,怎么会是云出呢? “你到底是不是云出?”这个问题,不仅御珏想问,草植亦想问。 云出微微一笑,极耀眼的容色,在这一笑中,倾国倾城般绚烂无铸。 “是,也不是。”她的目光透过窗棂,遥遥地望着当年那个神庙的方向。 长空寂寂,云过无声。 “也许,我才是你们真正等待千年的那个神使吧。” 屋里的人面色皆是悚然,那种奇异的气场,让他们噤声,唯有,不问缘由地,跟随她。 夜嘉进入夜都后,也不敢耽误时间,他只带了十余人,径直入了宫。 许思思本想同行,却被夜嘉阻止了。 “太危险。”他说。 许思思愣住,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目光看着夜嘉。 夜嘉在这几日的表现,让许思思吃惊之余,心中始终暖暖的。 他是真心想承担起她们母子的一切。 对于那样的一个爱玩爱闹还不得志的皇子,夜嘉的这份担当,她只能更加地感念。 “我想了一下,还是不要将远方交给夜泉。”夜嘉说着,望着远方的脸,犹疑了一会,“想一想,我也挺对不起南司月的,回头还把他的儿子给抢了。反正他们谁也没有见过远方,随便找一个假冒的孩子,不就好了?” “怎么假冒?”许思思担忧地问,“夜泉是认得云出和南司月的,孩子若是长得不像他们。夜泉若是识了出来,到时候,迁怒安宁……” “既然找代替品,当然要找那种眉目有点相似的。”夜嘉宽慰道,末了,他深深地看了许思思一眼,低声道,“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个孩子,就当给安宁找了个妹妹吧。” “夜嘉……”许思思愣愣地看着他。 “放心,不会出什么事,夜泉现在还不会动我。”夜嘉耸肩,淡淡道,“好歹我也是做过皇帝的人,充其量就是被人软禁啊,要挟啊,死倒死不了。” 许思思才没有听他胡言乱语,眼泪簌簌地就流了出来。 夜嘉看在眼里,心中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没想到,不用保住帝位,只是尽心去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也这么……这么好玩。 女人的泪,有时候,比江山更沉啊。 夜都,皇城。 南王府丢失小郡主的消息,早已经传进了京城,也就是说,许思思得手了。 君澄舞已经在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夜泉。 夜泉默然许久,然后喃喃自语,“女孩啊。” 云出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四十六)善恶几何(2) 夜嘉来访。 君澄舞带人洞开了宫门,手持利刃的士兵整齐地摆在两边,这样的阵仗,别人见到了或许会腿肚打颤,拿来吓夜嘉,实在太小儿科了。 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停在君澄舞身上,尚不正经地笑了笑,“这么大了?果然女大十八变啊。夜泉呢?他怎么没来?” 君澄舞理都懒得理他,手往前一伸,没甚好气地说,“孩子给我。” 跟在夜嘉身后的人,此时正抱着一个用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应该就是南司月与云出姐的女儿了。 好像叫远方。 君澄舞默默地想:远方,远方,生来便与父母相隔远方,这样的名字,也只有云出姐才想得出来。 就像小萝卜啊,包子啊,小树啊…… 她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再抬头时,目中已满是幽思。 经此一事,云出姐只怕会恨她了。 不过,只恨她还好,千万不用恨小树哥哥…… “你说给就给啊?”夜嘉笑吟吟地看着她,“难道小姑娘不知道这买卖两字,是要钱货两清的吗?” “你是说你的孩子?”君澄舞淡淡地问。 “嗯,说好了交换,当然是一个换一个。”夜嘉还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看着君澄舞,用一种近乎调侃的语气问,“总不会是因为你生不了孩子,所以才那么喜欢抢人家的吧?” 君澄舞大怒,不客气地瞪了夜嘉一眼。 她对夜嘉本来就没有好感,此时见面,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他又这样出言挑拨,可不是自己找死么? “你以为你这样单枪匹马地进来,还打算安然无恙地出去么?”君澄舞手一挥,随着兵刃出鞘的声音,她站在广场中央,冷冷地问。 夜嘉也不着急,只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匕首,晃晃荡荡地抵着那个婴孩的脖子,侧身,乜斜着君澄舞,无所谓道,“既然如此,就只能让这个孩子为我陪葬了。”说着,他依旧笑笑,纯美的脸既天真又无害,“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反感杀小孩。” 君澄舞神色一变,使劲地看着他。 夜嘉笑容依旧,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 “如果你伤了她,我就对你的安宁不客气。”眼见着那把锋利的匕首几乎移到了婴孩新嫩的脖子上,君澄舞连忙喝道。 “随便。”夜嘉耸肩,“我只是答应许思思将孩子带回去,又没说一定要带活的。” 君澄舞一哽,说话间,锋利的匕刃已经划破了细腻的肌肤,有血渗了出来。 小孩吃痛,顿时大哭起来。 嘹亮的啼哭,划破了皇城的上空。 “好。”君澄舞咬牙,终究不敢拿孩子的性命冒险,她伸手拍了拍,有人已经抱着安宁过来了,“今天先放过你。把远方交过来吧。” “好。一起。”夜嘉也收起匕首,抱过小孩,朝君澄舞走了去。 双方交换后,君澄舞疾退几步,夜嘉那边也早有防备,连忙竖起盾牌,抢在宫门合上之前退了出去。 待退出险境后,夜嘉低头看着怀中玉雪可爱的小孩,那眉那眼,十足十的是他的翻版,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让夜嘉觉得很新奇,好像有一只柔软的小手,缓缓地摸过心脏一样。全身都涩涩的,几不能承力。 他又贪心地看了两眼,然后,将孩子往身后的人怀里一塞,“先把他送到他母亲那里。” 至于夜嘉自己—— 他当然不会那么单纯,以为夜泉会这样任由自己离开。要想让许思思与安宁没事,就只能兵分两路,由他将追兵引开了。 反正,夜泉的目标,从来不是孩子。 只是他而已。 果然,等属下带着夜安宁离开后,大批的追兵,从宫门里鱼贯而出,朝夜嘉离开的方向,紧紧地追了去。 皇宫里,君澄舞抱着小孩,先心疼地处理伤口,等她不哭了,累得睡着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正要抱去给夜泉看,刚走到大殿门口,便听见了里面的谈话声。 君澄舞正觉得奇怪:这个点,并不是夜泉接见外臣的时候,会是谁呢? 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本想等他们说完后,再进去。 结果,她听到了云出的名字。 提到云出的人,正是唐三。 在里面,与夜泉对话的人,竟然是唐三?! 君澄舞怔在原地,紧了紧怀里的婴儿,她又向前走了一步,侧耳听着里面的谈话。 大殿里,因为大门紧闭,光线暗沉沉的。 夜泉与唐三对面而立,唐三忽而注意到:当年比他矮上许多的少年,如今,也与他差不多高了。 说起来,第一次在粤州见面的时候,他还穿过夜泉的衣服。 如今,也不过才两年多。却好像经过了几番沧海桑田一样,让人打心底发出一种物是人非的喟叹。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夜泉沉着声,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握得很紧,好像,只有这样使劲地握住,才能抑制住身躯不可抑止的颤抖。 唐三心中黯然。 无论夜泉到底是善是恶,他做的事情,对还是错。至少,他是真心对云出的。 至少,绝对不会比他少一分。 “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待唐三将事情平缓地又说了一遍后,夜泉抽了一口气,缓缓问。 唐三摇头,“暂时没有任何办法。也许有办法,但我们暂时还不知道。”顿了顿,他继续道,“在知道了这些后,你还执意要用远方来要挟她吗?” 夜泉摇头,微垂着头,自语道,“我从未想过要挟她。” 如果,他一开始就想去要挟云出,根本早就得到她了! “既然你没有这样想过,为什么没有阻止许思思他们?”唐三微怒。 如果不是孩子被抢,云出也不至于会那么快就…… “我只是——”夜泉别过脸,淡淡道,“很想她。” (四十七)善恶几何(3) 唐三一怔,然后,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夜泉,他低声道,“如果一直找不到能治好她的方法,你会……杀她吗?” 夜泉抬眸,反问道,“你会吗?” 唐三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喃喃自语,“她已经不是云出了……” “她就是她。”夜泉拂袖,转身,淡淡道,“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改变。” 爱恋便如一把钥匙,你用这把钥匙开了一扇门,从此钥匙不重要,门也不重要,只因深陷其中,所以,唯她是爱。 即便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唐三静静地听完,旋即一笑。 夜泉,是真的喜欢云出啊。 “那帮帮我们吧,先把远方还回来,然后,无论她有什么举动,阻止她。南王府一己之力,肯定无能为力,必须倾国之势才能制住她。给南司月一点时间,他会找到解决的方法。” 夜泉几乎毫无犹豫,“好。” “事成之后,南王府归你。”唐三又道。 夜泉转身,诧异地望着他。 “南司月无意于权位,我也懒得受到这个约束,夜泉,其实你是有才能的,只要你同时担下了南王府,许多纷争,不就可以避免了吗?”唐三微笑,语气风轻云淡。 好像他此时承诺的,交出去的,都不过相当无足轻重的东西。 夜泉冷笑一声,“这是贿赂还是筹码?” 他要帮云出,只是出于本心,根本不需要任何贿赂和筹码。 也不需要他们的施舍! 唐三好玩地看着一脸倔强的夜泉,叹声问,“你没有交过朋友吗?” 夜泉抿嘴不语。 唐三继续道,“其实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并非只有利用与权衡,只是一种极平常的馈赠,就像宝剑赠英雄,名花送美人,因为欣赏,所以想将自己的东西送给他,以发挥最大的效用。我没有管理之才,也没有那个心。南司月又是一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性子,所以,将南王府交给你,虽然突兀,却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有了南王府后,你必须承诺,不可再妄动蛮族。不然——”唐三耸肩,淡淡补充道,“虽然不喜欢做这种事,但上天入地,我们都会追杀你的。” 夜泉还是倔强而惊奇地看着他。 他那么努力,付出那么多去追求的东西,唐三三言两语,便将它拱手送给了他? “现在,可以把远方还给我了吗?”唐三终于回到了最初的话题,“孩子还太小,总应该在母亲身边。云出即便毁尽天下,也不至于伤害她。” 夜泉正待回答,抬起头,见到君澄舞投射在门上的阴影,他抬高声音,吩咐道,“进来吧。” 君澄舞抱着孩子走了进去。 唐三远远地看见孩子的襁褓,立即开心地凑了过去,极走近,他小心地从君澄舞手中将孩子接了过来,在看到脖子上的伤口时,他皱了皱眉,待看到那张小小的脸,唐三的心立刻沉了下来,“不是远方。” 夜泉也正在不远处近乎贪婪地看着孩子,闻言一愣。 唐三抬头,望着夜泉,轻声道,“被掉包了。” 夜泉默然了一会,然后高声叫进侍卫,厉声道,“不惜任何代价,找到夜嘉,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孩子!” “我去找吧。”唐三制止他道,“你去牵制住云出,孩子的事情交给我。夜泉……”说着,唐三从怀里掏出那枚龙形玉佩,也正是南司月交给他,代表南王府最高权力的象征,“南王府自此,由你差遣。” 夜泉怔怔地将玉佩接了过来,用手心裹住,凝望了唐三许久,才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放心。” 过往恩怨,也因为这两字,立即烟消云散。 唐三是洒脱之人,南司月是薄淡之人,如果唯一执着的夜泉都已放下,想必,不会有人再起纷争。 唐三朝他欠了欠身,白衣翩跹,正欲转身,忽听见夜泉在他身后,低声问,“你一直这样为她做事,可曾后悔过?” 毕竟,云出已经是别人的妻了。 唐三笑,用夜泉方才反问他的三个字,回了他,“你会吗?” 说完,他也不等夜泉回答,修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扇朱红色的、高大的殿门后。 夜泉望着他的身影,突然,也笑了笑。 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是孤独一人,或者,从未真正将别人放在心上过,除了云出。 现在,或者…… 他会有个朋友吧。 夜泉低头看着手中的龙形玉佩,瘦削的脸上是一脸奇异的感慨,然后,他转身吩咐君澄舞道,“我想见夜之航,你去安排吧。” 君澄舞‘哦’了一声,虽然远方的事情有点揪心,可是,见到此刻的夜泉,她又觉得欢欣起来。 依旧是英俊而孤傲的神色,可又有什么极阳光的东西,潜入了他一成不变的阴霾里。 蛮族。 丛林。 御珏站在云出的门外,手微微曲起,放在门上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扣下去。 即便见到云出又能如何呢? 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女孩了。 御珏踌躇了又踌躇,最后叹了口气,正待转身,突然听到屋里有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 “哐当”一声,紧接着,还有女子的低呼。 御珏心中一急,想也不想地推门走了进去,却见云出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她面前的镜子已经跌得粉碎,碎片胡乱地散在地上,她手里还紧紧地捏着一块,血顺着指缝流淌下来,她却恍若不知,神情慌乱得如受到猎人追击的小鹿。 御珏见状,连忙走过去,掰开她握得那么紧的手,将那片碎片夺了下来,急忙问,“你干什么啊,这些东西很尖锐,会伤手的。” 他一面用袖子擦净她伤口上的血,一面到处找能包扎伤口的布条,过了一会,才意识到云出一直默默未语。 御珏动作一滞,却见云出仍旧呆呆地坐在远处,脸颊上全部淌满了泪水。 御珏本来是想来和她理论的,看到这幅景象,他心中一软,低声问,“云出,你怎么了?” “远方……”她愣愣地说,“远方被人抢走了。” 她回来后,一直没有说孩子在哪,别人也没敢问,到了现在,御珏才知道情况,他心口一跳,下意识地伸出手,有点笨拙地抹着她源源不断的泪水,连声宽慰道,“那也不用哭啊,我们再夺回来。你知道是谁抢走远方的吗?” 云出低下头,很费力地想了很久,可似乎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突然抬起头,望着御珏,呆呆地说,“我不记得了,我竟然不记得了。有什么在我脑子里说话,可不是我的声音。” “云出……”御珏担忧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云出使劲地摇头,人也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坐在地板上,再一点点缩到墙角,双臂抱着膝盖,惊恐而困惑地躲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好像只有靠着点什么,才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御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但也直觉地知道,她并不希望自己靠近。 或许,她希望此时靠近她的人,不是他。 御珏是一个贴心的人,所以,他不勉强,只是蹲得远远的,尽可能与她平视。 “云出,你到底怎么了?”他的声音依旧阳光,柔和而关切。 云出抬头静静地看着他,方才还慌乱的眼眸,越来越平静,亦越来越明亮。 那种动人心魄的妖冶,又从骨子里透了出来,即便定力如御珏,也看得心旌神摇,他忙忙地别开脸,平缓了方才紊乱的心跳。 心中默默地自责。 “出去。”云出冷然开口。 御珏闻言,又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云出的眸光已如寒冰,刚才未来得及包扎的伤口,又在淋淋沥沥地滴血,她却一点都没有在意,只是坐在那里,用一种抗拒的目光盯着他。 “出去。” 重复的话,更冷,也更具威严。 御珏犹豫了一下,终于站起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等他合上房门,在外面站了许久,听见里面再也没有动静了,他才放下心来。 ——这次云出回来,真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御珏觉得,自己有必要跑一趟江南,将事情弄清楚了。 哎,如果这个时候,南司月还在就好了…… 他一面想,一面惋惜地摇了摇头,顺着月光照耀的小道,轻快地走远。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四十八)极地寒冰(1) 夜都。 皇城地牢。 夜之航被夜泉软禁后,便一直居住在这里,不过,虽然地点是地牢,但并不潮湿阴暗,这里有专人负责打扫照料,虽然是地底,但一直燃着蜡烛,室内布置整洁,倒像是一间地底的华屋。 夜泉弯下腰,从狭小的门里钻了进去,桌上灯火融融,夜之航一手执书,一手平铺在桌面上,神色安详,一点也不想软禁。 也对,在鬼村的时候,他已经自己独自生存了这么多年,现在无非是回到原来的状态而已。 听到声音,他抬头淡淡的看了夜泉一眼,没有一点责难,甚至称得上慈祥,“泉儿来了。” 他很熟捻地打着招呼。 如果是以前,夜泉一定会觉得‘泉儿’这个称呼特别刺耳。 然而此时,听夜之航如此疏淡亲切地唤出来,夜泉也说不出心底的是什么感受,怔了一会,然后不自在的‘嗯’了一声。 也许,正如唐三所说,一直以来,他对人对事,都太过偏执,其实跳出来再看看,或许,他并不是一无所有,只是许多事情,他不曾体味,更不曾相信。 就好像那一次,南司月对他说,他羡慕夜泉在粤州的时光。 当时的夜泉只觉得满心讥讽,可此刻再一回想,南司月却是字字真诚,并无一点作伪的意思。 在粤州的时光,虽然生在底层,每每受到生存的胁迫,如今想来,却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也确实值得一直成长于高门大院的南司月去羡慕。 每个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如果你一直站在阴暗面,势必会错过另一边的华光绚烂。 夜之航静静地看着他,虽然夜泉的表现依旧不咸不淡,可那一个‘嗯’字,比起以前的冷漠,已经好了太多。 夜之航顿时欣喜,合上书,兴致盎然的看着他,“有事?” 很宁和的声音,就像任何一个关心儿子的父亲。 夜泉又‘嗯’了一声,顺势坐到了夜之航的对面。 夜之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夜泉自己开口。 果然,夜泉踌躇了一下,终于开口道,“南王府现在已经归我管了。” 夜之航一愣,旋即笑了笑,目光温和而亲昵,“恭喜。” “可真的拿到南王府的大权后,我才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怎么开心。”夜泉闷声道。 夜之航依旧静静地看着他,“也许你想要的并不是权利,而是别人对你的肯定。”顿了顿,他继续道,“第一这个词很难界定,我不能说你是第一人,任何人都不可能是第一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劣势,我只能对你说,泉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夜泉怔怔地看着他,夜之航却只是回以一笑。 对于之前的罅隙,他似乎从未放进心里过。 “应该还有其他事吧?”见夜泉的眸底担忧未散,夜之航又问。 “嗯。”夜泉点头,灼灼的看着夜之航,一字一句道,“把夜氏的秘密全部告诉我吧……爹。” 夜之航愣住,实现顿时模糊了。 明明已经是一个看破认识的老者了,千军万马,杀伐决断,对他而言,也是连眉头都不用皱的事情,没想到,却因为一个轻飘飘的‘爹’字,而泪泗流涕。 “你想知道什么?”夜之航迅速的转头,掩饰住自己一时的失态,轻声问。 “怨灵,如何克制怨灵的方法。”夜泉慎重道,“千年前神族未灭的怨念,积攒出来的邪气,该怎么处理?” 夜之航闻言,静默了一会,才轻声问,“是谁?” “云出。” “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南王王妃?”夜之航说的很平静。 “是。”夜泉的回答,同样很平静。 夜之航未语了,想了许久,才似下定决心,开口道,“有一个办法,不过,这个办法只是也是一族口口相传的传说,并不太确定。” “嗯,但说无妨。现在,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夜玄大帝的墓地。”夜之航低声道,“有一个空馆。你知道吗?” “听说过。”夜泉点头,目光渐渐的升起些许柔情,“当年爹给我讲了很多故事,我都记得很清楚。” 包括四殿的往事,包括灭神战役的始末,包括很多朝中的秘密。 当年的夜泉,虽然被囚禁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可夜之航也常常去看他,每次见面,都会讲许许多多事情,他不曾防备夜泉,便像任何一个用故事哄着孩子的父亲一样。 正因为这些信息,才在今后的日子里,帮了夜泉许多。 “那副棺材,本是留给夜后的。”夜之航道,“只是,夜后与南司狐共沉怒江底后,这副棺材便闲置下来了。” “这副棺材有什么玄机?”夜泉问。 夜之航颌首,“听说,棺材里慢慢地装着一种很神奇的液体,采于这片大陆的极北方,称为极地寒冰。” “冰?”夜泉讶异。 再寒的冰,经过千年,只怕也融化了吧。 更何况,怎么会是液体呢? 夜之航却摇了摇头,道,“称之为冰,只因为它比冰还要冷,据说,任何落进极地寒冰的生物,都会瞬间冰封,连心跳和生命一起冰封。但它们不会死,只是维持着原来的模样,一直一直的沉睡下去,直到那些怨灵消亡殆尽,知道冰消雪融的那一天。” 夜泉听完后,心里却没有半点庆幸,只是懊恼道,“既然是这种神物,又怎么会有冰消雪融的那一天呢?” “会有的。”夜之航站起身,一手负背,凝视着面前的墙壁,低声道,“只是——” “只是什么?”夜泉忙问。 夜之航转身,神色复杂、目光深深地看了他很久,终于叹了一声,摇头道,“没有只是,到时看天意吧。”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四十九)极地寒冰(2) 夜泉当然知道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夜之航既然不说,也定然有他的理由。 夜泉沉默了一会,然后欠欠身,低声道,“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您早点休息吧。”顿了片刻,夜泉又补充道,“外面的守卫已经撤走,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言外之意,便是解除软禁。 夜之航可以自由活动。 夜之航微笑,手扣在书上,淡笑道,“这里很好。清净。” 他也从来没有将这场软禁放在心上过。 夜泉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再说,径直转身离开,一面走,一面知会旁边的人,“找到南司月,告诉他,朕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 旁边的人听到命令后,并没有马上执行,而是躬前一步,敛声道,“刚才陛下在与老王爷说话,树下没敢打搅。其实——南司月已经来了,而且,直接闯进了禁区,没有陛下的命令,我们不敢继续追。” 夜泉一愣,“他去闯夜玄大帝的陵墓了?” “是。” “没有夜氏的人带领,他一个人闯进去,根本就是找死。”夜泉斥了一声,脚步微顿,想了想,然后沉下声道,“准备一下,朕也要去那里会一会南王殿下了。” 虽然在此之前,夜泉一直恨不得将南司月杀之而后快。 可现在…… 也许,南司月才是云出唯一的希望吧。 他总不能让南司月死在里面。 侍卫一怔,正想劝说两句,夜泉已经拂袖走远。 唐三紧追了出去,夜嘉的行踪一直由君澄舞派遣的人跟踪着,并不难找。 只是,追到了一半,唐三突然醒悟到什么,扭转马头,朝相反的方向赶去。 将心比心,如果夜嘉肯为许思思母子冒这么大的险,这个时候,一定不会将她们带到身边。 至于远方,作为他们的保命符,应该在许思思那里。 这样一路寻访,其实也并不难找,毕竟,前段时间的风声鹤唳,让京都的外乡人极少,又带着孩子,孩子总是免不了啼哭的,只需寻着那些姑姑婆婆说的哭声,他也能将许思思找出来。 只是,等唐三真的站在那间大院前的时候,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隔得很远很远,便闻到了那刺骨的血腥味,屋里没有一点声息,除了血腥味。 他站在外面,双腿如灌了铅一样,似乎再也动不了分毫,可他必须进去,必须去看看远方在不在里面。 远方不会有事的……唐三心中默祷。 脚艰难地挪到院门前,一个年老的嬷嬷正倒在门口,眼睛瞪得很圆,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再往前走,每走几步,便能看见一具尸体,都死于刀伤,血溅了满地。 然后,他看到了许思思。 在见到许思思的时候,唐三最后的、微薄的希望,也缓缓地、缓缓地沉了下去。 许思思死了。 匍匐在地上,身体微微弓起,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脸颊,仿佛还能马上站起来。 可唐三知道,许思思死了。 并不是因为那冲鼻的血腥味,而是——没有生息,她身上已经没有丝毫生存的痕迹。 她死得很安静,亦是一刀毙命,刀痕从肩膀滑到了腰侧,很深很深。 她应该死得很快,没什么痛楚,所以神色才能那么安详。 唐三单膝蹲在了她的面前,苍白的手指扶着许思思的肩膀,将她轻轻推开—— 果然有一个小孩被她挡在了身上,葱白粉嫩,小小的,比远方大不了多少,非常可爱,只是,他不是远方。 这个,应该是夜嘉和许思思的孩子吧。 唐三深吸一口气,他努力的说服自己:这里并没有婴孩的尸体,远方应该没事。 可无论怎么说服,手还是忍不住打颤,颤抖的厉害。 他终于弯下腰,将那个含着手指,正一眼不眨瞧着他的婴孩抱了起来,孩子净白的脸上沾染了母亲的血,只是,他一点知觉都没有,在唐三将他抱起来的时候,他还挥舞着两截白白嫩嫩的小胳膊,笑得欢畅。 唐三心中深深的叹息一声,正要起身,在现场寻找其他的蛛丝马迹,一个凌乱而惊慌的脚步声猝然响在门外。 唐三转头,并不意外地看到了将追兵甩开后、匆匆赶来的夜嘉。 夜嘉将君澄舞安排的人甩开后,肯定是要与许思思会合的。 一直以来嬉笑炎炎,似乎从未正经过的人,终于,被眼前的景象所击溃。 即便从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跌下来时,唐三也从未见过夜嘉狼狈成现在这个样子。 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笑容僵硬在脸上,目光灰败,那纯美飞扬的气势,霎那间消失无踪。 他看着满地的尸体,扫了一眼许思思的尸身,然后从唐三衣摆下浸染的血,慢慢的挪到了他抱着的孩子身上。 “是你干的?”他的声音嘶哑的厉害,颤抖如方才唐三的手。 “不是。”唐三轻声回答。 但心中也知道,夜嘉不会相信。 任谁看到面前这幅景象,都不会相信唐三是无辜的。 夜嘉却并没有说自己是信他还是不信他,只是木然的伸出手臂,低声道,“把安宁给我。” 唐三低头看了看那个依旧笑吟吟的小孩,暗想:原来他叫安宁。 夜安宁。 他将安宁交到了夜嘉的手中,什么都没有再说。 夜嘉同样没有说话,只是万分小心地将安宁抱在了怀里,一面低头看着孩子娟白的面容,一面说,“我并没有将远方君主交给夜泉。” “我知道。”唐三的声音依旧很轻。 好像声音稍微大一些,就会惊醒此时多少有点自欺欺人或者拒绝相信的夜嘉。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迁怒于她们?”夜嘉看也不看唐三,目光依旧凝在夜安宁的笑脸上。 “不是我。”唐三不得不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过,除此之外,他既没有辩解,也没有说明。 他没有时间了。 血还没干,将远方带走的人,还在附近。 他必须马上找到他们,找到远方——以他们灭门的残忍程度,天知道会对远方做出什么事情来? “好好安葬他们吧。”留下一句话,唐三擦过夜嘉的身侧,淡淡道。 “你说,这是不是报应?”走了才不过几步,他听见夜嘉在身后问。 唐三的脚步滞了滞,一言未发,然后头也未回地离开了。 ——是啊,天理轮回,原来,报应一直这样不爽的。 只是,孩子何辜? 那些卷入轮回报应中,毫不知情的人,到底又犯了什么错呢? 唐三忽而想起云出,心似被什么堵得满满的,快要窒息。 …… 大道上。 一辆马车在驿道上驶得很快,驾车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腰上还斜插着一柄无鞘的大刀,刀口雪亮,刀面上却是血迹斑斑。 看他粗犷的近乎狰狞的长相,很容易认出来,便是四殿之三的凤凰木。 而坐在车厢里的一男一女,一个如落拓清秀的书生,一个则相貌极美,即便不说话,也好像含着一缕抚媚的笑。 正是南宫羽与阿妩。 此时,远方正被阿妩抱在怀里,才不足一月的远方,竟然一点也不怕生,比起出生时的皱皱巴巴,此时的小脸蛋,早被变得光滑水嫩了,一双微碧的大眼睛,很纯洁很天真的看着阿妩,非常可爱诱人,让人恨不得将她抱起来咬一口。 “不得不承认啊,云出其他地方不行,生孩子却不错,看看这小模样,长大后,指不定多么颠倒众生呢。”阿妩忍不住用手指去逗了逗小远方,当手指凑到远方的嘴唇边时,远方下意识的张开小嘴,将她的手指含进嘴里,软软的,糯糯的感觉,几乎让阿妩母性大发,“不过,也是因为她父亲实在长得太好看。” 南宫羽在一边没有接话。 不过,看他的神色,似乎也是喜欢这个小孩的。 “对了,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抢这个孩子啊?”阿妩想起什么,抬头问。 “有了这个孩子,无论南王府,还是夜泉,都会受我们的胁迫。如此高价的筹码,又岂有不要的道理?”南宫羽淡淡道,“鸟尽弓藏,我们也要为自己铺好后路了。”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五十)四殿的结局 阿妩闻言,也不再说什么了。 确实,老鬼的死,让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 夜泉一直在打压他们的势力,现在的四殿,早已经没有从前那样威风八面了,与之相对的是,他们的仇人却遍布天下,如果此时不铺好后路,老鬼的下场,就会是他们以后的写照。 “其实……”阿妩歪着头,既温柔的看着正吮着自己手指的远方,轻声道,“趁着这个机会隐居也不错。” 南宫羽抬头,望着她。 阿妩一脸幽幽,望向窗外那两道渐渐被甩远的车辙,继续道,“以前的事情,便当没有发生过,你和三哥还可以去找自己的如花美眷,我就去找一个老实本分、真心疼我的男人,好好的过日子,给远方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安静度日。”她笑着转向南宫羽,“这样也很好吗?” 南宫羽静静地看着她,手中的扇子下意识的摇了摇,“你不是喜欢唐三吗?心中有人,又怎么会甘心跟另一个男人过?” 阿妩喜欢唐三的事情,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南宫羽却是尽数看在眼里的。 阿妩被他一言点破,也不忸怩,可是笑容里明显多了一缕苦涩,“你觉得,我配的上他吗?” 南宫羽未语。 “他太干净,我却太脏了。”阿妩自嘲的笑了笑,瞥了一眼坐在车夫位置上的凤凰木,“你让老三去抢孩子,就应该知道,他会把那里的人全部杀光——这种事,我们经常做,可在最近,我突然觉得,我每做一次,就离唐三远了一些,到现在,我都不敢奢望去靠近他了。” 南宫羽同情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洒然一笑,“古语里也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说,你若真的有心与他在一起,改了便是。谁又没有过去呢?你以为死在唐三剑下的人,又算少吗?” 阿妩摇头,脸上的幽怨已经一扫而空,“算了,能让我知道这个世上还有这么一个男子在,便已经很幸运了。” 就算明知道不会在一起,因为这天地间有了一个唐三,便让她试图去相信很多事情,让她从往昔的郁郁不平里恢复平和,让她心怀希?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2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3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3部分阅读 希冀。 也许,她还能遇到另一个这样的男子,心思干净,而且,爱着她。 南宫羽用另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阿妩,心中亦觉得有点意外。 以阿妩以前的个性,不会这么容易放弃的。 不过,这算放弃吗? 也许,是更豁达的得到吧。 “我不如你。”沉默了一会,南宫羽静静说。 阿妩很坦然的受了。 车轮继续依依呀呀的往前驶,到了锦江边上,南宫羽果断地说,“弃车,登船。” 不然,那些寻找远方的人,一定可以通过车痕找到他们。 相比之下,还是船比较安全,也更容易掩藏行迹。 凤凰木‘喏’了一声,刚从车上下来,他便看到了唐三。 雪衣飘飘,临江而立,长剑已然出鞘,随意地握在身侧,看着,似乎在等人,又似乎单纯的欣赏风景。 阿妩低呼了一声,目光凝在那个硕长的身影上,便再也无法挪开了。 南宫羽叹了一声,从阿妩怀中接过远方,走下了车。 “孩子给我,你们走,我保证,三月之内,没有人会找你们麻烦。这三个月,你们有多远便走多远。”不等南宫羽开口,唐三已经率先道。 这是他的底线。 南宫羽神色淡淡,阿妩的脸色却是惨白,“二哥,把孩子还给他。” “当然不能给,我好不容易抢过来的!”本在车夫为上坐着的凤凰木突然跳了起来,挥动大刀,便往唐三砍去。 唐三眉眼未动,雪剑微翻,凤凰木只觉迎面一片寒芒扑来,他下意识的往后仰去,想躲开攻势,腹部忽而一凉。 唐三已经收剑于身,剑尖滴血。 “我并不是没有杀你们的能力,只是不想脏了我的剑。”唐三冷然道, 看也不看平倒在地的凤凰木一眼。 也许凤凰木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弱? 唐三的剑法,一直是唐宫最高超的,只是他每次使剑的时候,都会留有余地,尽可能不要伤人性命。 而此时,充盈在他胸口的,只有杀机。 浓烈的杀机。 杀机灌剑,本是招招凌厉,招招致命。 南宫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了远方一眼,略加权衡,便将手伸了过去,“好,三个月。” 唐三缓步走了过去,在看清远方的脸时,他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唐三伸出双臂,想将孩子抱过来。 那时候,剑刃向里,呈收势。 南宫羽修长的眼眸忽而微敛,手指扣住几枚幽清的长针,迅疾地刺向唐三的手臂。唐三警觉地往后退了一些,本以为可以躲开,哪知那几枚长针突然脱手而出,仍然刺进了唐三的手背。 唐三手背一麻,差点将远方摔到了地上,他很快换了另一只手抱住她,受伤的手则垂在身侧,不动声色地望着南宫羽。 同时望着南宫羽的,还有阿妩,“二哥,你干什么?” “保命符都交出去了,我们可就死定了,现在,当然是杀了唐三了。”南宫羽一面轻松地笑,一面向前慢慢朝唐三走去,手中的扇子轻摇,从扇骨里,几轮尖利的铁器。 唐三咬牙,手背上的几个针眼大小的伤口,又酥又麻,黑色的毒素,转眼蔓延到手肘。 他快要抓不住剑了。 而另一只手,还抱着远方。 如果没有远方,只怕也容易脱身,可是,他现在不得不投鼠忌器…… 正头痛着,迎面向他走来的南宫羽,突然现出一轮极诡异的笑。 自在的,轻松的,解脱的笑。 而随着那抹儒雅平和的笑容,一缕鲜血,从他的唇角缓缓的滑落,染得唇色殷红,分外艳丽。 唐三惊奇地看着他缓缓的倒了下去,阿妩丢下手中的匕首,张开双臂,慌张的抱住他,神色哀戚。 “你明知道我喜欢他,何必要逼我出手?”她接住南宫羽,泪一下涌了出来,哀哀地问。 南宫羽微笑,吃力的转过头,在阿妩耳边,轻轻地吐出一句话。 “遇到了,就别再错过了,傻丫头。” 声音很小很小,唐三没有听见,阿妩却已经泣不成声。 南宫羽,你就用这种方式来成全我吗?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五十二)三云重逢(1) 唐三终于将远方带了回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从出生起就几经周折的小孩子抱进怀里,又心疼又自责,心中暗暗发誓:绝对绝对不让远方受半点颠沛之苦了。 她的父母已经受尽了磨难,如果连她都不能无忧无虑的成长,那世间的事情未免太不公平了。 这样一想,唐三越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现在,他还是要回去找云出,无论如何,孩子本应该在母亲身边长大——唐三还记得云出怀远方时,脸上那幸福的炫目的笑容。 只是,现在的云出又在哪里呢? 唐三黯然。 他把找到远方的消息找人告诉了夜泉,便单马轻骑,回到江南。到了江南后,见看了南之闲,才知道南司月已经与他错开,入了京,也不知道现在怎样。 云出的下落已经知道了,南之闲道,“御珏来过了,他还没有走,在云出之前住的别院里看,你去找他吧。” 说完,南之闲将远方接过去,看见远方疲惫的小脸,他皱了皱眉,赶紧叫人把已经找好的奶娘唤了过来。 唐三有点不舍的看着奶娘将她抱走,他几乎有点眷念这个一路上那个缩在自己怀里的、软软的小小身体了——即便在他身上又拉屎又拉尿,那也是温馨的。 不过,远方好歹也是南王府的小郡主,怎么能跟他到处颠沛呢? “我去见见御珏。”不舍归不舍,他毕竟还有许多正事要做。 结果,在奶娘将远方抱出房间时,远方哇啦一声哭了出来,而且,哭得极惨,哭道双颊赤红,嘴唇发青,无论奶娘怎么哄,都不管用。 唐三在旁边听着快心疼死了,索性快步走过去,将她接了过来,口中嘟囔道,“让她再跟我呆一会。” 结果,唐三的手刚伸到远方的腋下呢,她就不哭了。 乌溜溜的眼睛笔直的看着他,手挥舞着,笑的那么欢欣,眼角却还有刚刚流下的泪水呢,这样一哭一笑的,看上去颇为狡黠。 唐三整个人都柔软了,抱着她再也不肯撒手,一直到远方被哄睡着,才小心翼翼地交还到奶娘手中。 南之闲看在眼里,无奈的扶着额,心中暗想:如果聘请唐三做小郡主的西宾,那得开多少酬劳才算不寒碜啊…… …… 自然,也知道了云出最新的消息。 听完了御珏的话后,唐三久久不语,过了好大一会,他才说,“我想去见她。” 至于云出所做的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唐三不想评价。 御珏颔首。 远方就暂时留在了南王府,由南之闲照顾,他们还是能放心的,南之闲虽然对别人冷冷淡淡,但对远方也是疼到了骨头里。 到底是做叔叔的。 他们日夜兼程,赶回了曲阜。唐三自从云出临产那日开始,就一直千里奔波,白衣染尘,人也极是疲倦,等到了住处,御珏被告知:云出和随姨出门了,估计要晚上才回。 在御珏离开的时日,蛮族似乎有了很大的改观,他们隔着好远,便看到了整齐肃穆的队伍,空地被开辟出来正在操练,地上还差着许多排列方式奇怪的竹竿。 御珏不知道那些竹竿有何意义,反而是唐三,再看见那些竹竿时,却好像吃了很大一惊。 “怎么了?”御珏奇怪的问。 “有点像失传已久的一个阵法。可能……也只是有点像吧。”唐三移开视线,简单的解释一句,推门走进运出的房间。 房间很简单,一个柜子、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四把椅子,柜子上全部摆满了书,唐三还认得几本,在南司月生死不明的半年里,云出几乎都在看这些书,那些本是南司月的收藏,涉及各个领域的孤本与精华本,南司月当初很用心的教会了她入门。 而云出,无疑是一个极聪明的学生。 有一本书此时正摊放在桌面上,唐三瞟了一眼,见到上面的标注与皱褶,大概能肯定门外的竹竿排的到底是什么阵了。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该去赞扬云出的天才,还是该更及时的阻止她? 唐三在桌边站了一会,还是决定什么都不做,目光挪到了床铺上,因为盛夏的缘故,床上的被褥很单薄,床单上有一个浅浅的压痕,针头摆得很正。 “云出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他问。 御珏看了看天色,想了想,回答道,“应该还要三四个时辰吧,他们说天黑后才能回来。” “嗯,我想休息一会。”唐三又看了一眼桌上的书,坐在云出躺过的床上,他的声音有点淡,“她回来后,你叫醒我。” 御珏答应着,出去,帮他掩上门。 唐三拿起那本书,随意的躺在床上,信手翻阅了一会,他本是想单独在房内好好看看云出研究到哪个程度了,可是,大概是这段时间太累了,这样躺着躺着,竟然真的觉得困倦。 想想也对,远方失踪的时候操心焦虑,找到她后,又晚晚被她的啼哭吵醒,他真的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唐三拿着书的手终于垂了下来,身体微侧,黑发掩映,面容苍白而安静。 他睡着了。 在她的床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余辉将晚时,虚掩的房门被一个人慢慢地推开,极轻巧的动作,没有半点声息。 来人走了进来,脚步同样轻巧,静静地停到了他的身侧。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五十三)三云重逢(2) 唐三虽然睡着,但睡得并不沉。 从那人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并已经惊觉,只是,他感觉不到对方的敌意,又是初醒,所以懒懒的,不曾睁眼。 直到对方站到了他的床边,似乎俯下身,一股薄薄的气息几乎吹到了他的脸上,唐三才猛地睁开眼睛,迎着他目光的,却是云出笑吟吟的脸,美丽的脸,就像那一次,他刚刚动蝶变的大梦中醒来,坐在石磙上,回头,见到的那艳艳的人儿。 “云出……”他嗫嚅着,望着她被放大的脸,下意识地叫着她的名字。 云出微微一笑,头往上抬了抬,站直,“睡醒了吗?起来吃饭吧?” 神色很正常,没露出一点端倪。 唐三几乎有点恍惚了,他的手扶在床边,有点懵懂的半支起身体,望着那个轻灵的身体已经转过身,很利落地收起散落在桌上的书,然后,端起一张椅子,靠在桌边,仍然笑吟吟的看着他。 目光宁静,带着小女孩般的戏谑与惊喜。 唐三反而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他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衣服:穿的好端端的,无非是太困了,所以睡过去了而已,而且,他与云出也不过才一月未见,她何以用这个眼神看他? 就好像,就好像他们中间不曾出现过南司月一样。 “我把远方带回来了。”顿了顿,唐三道。 云出很惊喜,“是吗?她在哪里?” 说着,她站了起来,似乎就要出去找,那种欢欣鼓舞的模样,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太正常了,真的太正常了。 “还在南王府……” 唐三有点头疼,几乎以为,什么怨灵之说,都不过是刚才午休时的一场噩梦。 头越来越痛。 他想从床上起来,最好找到第三个人,来核实一下到底哪个才是梦境。 正想着,云出已经走了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双臂环在他的肩膀,头压在他的颈边,很诚挚地说,“谢谢你,唐三。” 唐三怔住,她的呼吸近在咫尺。 虽然极快的松开了,可他还是没办法回神—— 这个拥抱,算是归来后,他们最亲密的姿势了。 更难得的是,她做得如此自然,自然的就好像,他们本是好武罅隙的恋人。 他抬起头,正想说点什么,这才发现,云出已经旋出了房间,临出门时,她转过头,冲着他嫣然的笑笑,灿烂干净,一如当初。 唐三呆坐在原地,他有点无所适从,好像你做好准备去参加一场傩会,结果,你戴上了面具,却发现在场的人全部素颜如常,也更加没有什么盛会。 身边的人,依旧是当初那个女子。 头仍然疼得厉害。 唐三摸着额头,竟然发现自己有点低烧,莫名其妙。 大概是午睡太久了吧。 房内已经被水放了洗脸水,他弯下腰,将凉水泼到了脸上,冰冷的水,激到了面颜上,让他终于有点回神,他不住的告诉自己:此云出非彼云出,她现在表现正常,并不代表她就是正常的,正常的云出是不会发动蛮族与王朝之间的战争的,正常的云出……是不会拥抱他的。 因为有了南司月,他们一直发乎情止于礼,所言所行,都是朋友。 今天这样亲密的动作,云出是不会做的。 可无论怎么安慰,怎么试图说服自己,方才那一拥的温度,仍然留在了肩上颈边,让他无法挥却。 又用凉水揉了揉脸,唐三狠狠的对自己说:清醒,这不过是错觉! 然后,门又推开了。 他还来不及抹去脸上的水珠,闻言,猝然转过头去,却见到云出俏生生的站在门边,将手中的盘子微微的往上举了举。 摆在盘子上,正是从粤州一别后,魂萦梦绕至今的黄金糕。 “刚才趁着你睡觉的时候做的,你快点梳洗,不然就凉了。”云出很自然的催着他。 在她的身后,夕阳被丛林的枝桠晒得特别细,特别脆,斑斑点点,倾洒在门外的背景里,女孩的轮廓娇小而窈窕,一点也没有身为人母的感觉,岁月不曾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谢谢。”他只能说出这两个字,然后转身,重新洗了一次脸。 清醒吧,唐三。 他不得不再次对自己重申:她不是云出了。 “没看到毛巾吗?水都滴到身上了,”云出却已经走了进来,将盘子放在了桌上,信手拿起一条毛巾,将下巴处已经淌下来的水珠为他擦了,指腹几乎擦过他的脸颊。 唐三怔住。 她的神情很认真,也很自然。 然后,云出将毛巾递给了唐三。 依旧是很普通的动作,让他猝不及防,或者说,让他最后的防线,也崩溃一夕。 她怎么,不是云出呢? 分明还像以前一样,亲切随意,就像对待一个亲近的朋友,久违的家人,只是,没有了之前刻意保持的距离罢了。 “快点啊,我在门外等你。”云出却没有注意到他变幻莫测的神色,脚跟一旋,已经重新走了出去。 她果然依言站在门外等着他,透过窗棂,那个瘦小而熟悉的身影,就这样笼罩在细密橘红的夕阳里,那么温暖。 他深吸一口气,收拾妥当后,站在窗外里侧,朝云出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现在的云出就像一个谜,这个谜太复杂,谁也看不到谜底。 云出笑得眉眼弯弯,神采飞扬,“不就是唐三啰,那个至今还欠着我一万两酬金没还的唐三!” 唐三的神色一滞,眸光微闪。 她却想回答了一个极其平常的问题,又眯着眼催促道,“收拾好就出来吧,去见随姨他们。”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五十四)灰飞烟灭(1) 晚餐吃的很潦草,唐三见到了随姨与草植,但不知为何,感觉与他们都生疏了。 也对,云出的宣战,对夜氏王朝的人来说,可能是劫难,可对蛮族的人,却是一项名留千古的伟业。 他们的出发点已经不同。 席间,云出倒还算活跃,问了许多远方的情况,又说过几天将远方接过来。 神色依旧如常。 待宴罢,唐三叫住随姨,很认真地问,“即便双方真的开战了,你认为,蛮族的胜算又有多少?” 从前是为了纠纷,所以能够上下一心,现在天下已经和平了,蛮族人还会像以前那样前仆后继地大战吗? 何况,人数也太悬殊了。 随姨倒很有自信,远远地看了云出一眼,淡淡道,“所有蛮族人都心甘情愿为她死。何况,她也是为了我们好,只能一搏。” 随姨说得很惬意,可是眸光灼热,分明是站在云出那一边的。 唐三知道,在随姨他们这里下手已经不太可能了,还是只能全听云出的了。 念及此,唐三对御珏说,“我想和云出单独呆一会,等会再过去。” 云出住的地方离大家都有点远,这里的建筑也不像王朝的府宅一样,是连在一起的,从前唐三在这里的时候,多是与御珏住在一处的。 御珏会意,筵后,便于众人散了。 这里很快又剩下唐三与云出两个人。唐三踌躇了一番,正要开诚布公地将自己的想法与疑问提出来,云出却拍拍衣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往丛林的方向走了几步,而后回头一笑,嫣然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来不来?” 唐三没有拒绝。 他根本没有拒绝她的能力。 等到了云出所言的那个地方,唐三怔住了,很美很美的旷野,被掩映在密密的丛林深处,周围古树盘虬,唯有这一片,中间没有树木,唯见花海如潮,红红白白的开了一地。 云出已经跑进了花海中央,唐三却不敢走进去。 只因眼前的景象太美太梦幻,他心中却有了怯意,好像一旦走进去,便会惊醒这场多少有点自欺的梦。 然后,曲子响了。 云出揪起一片花瓣,放在唇边,朝他呜呜咽咽地吹响了他曾吹过的曲调。 他教给她的。 唐三怔怔地望着她。 “怎么样?我是不是一个好徒弟?”云出笑,扬起手中的花瓣,无比自信而骄傲,神采飞扬,初期炫目。 唐三依旧看着她,目光已经温润如春水:她什么都记得。 她根本就什么都记得! 这样的她,此时掩映在万花丛中的少女,向他吹奏,放肆喜乐的女孩,怎么会不是云出呢? 他终于向她走了过去,步履轻便,踩着落在泥土上的花瓣,花香袭袭,午睡时留下来的后遗症,那种刻骨的晕眩与痛感,弥漫到全身。 他的眼中只有她,只有这花,这渐沉西山的夕阳。 唐三终于听到了云出面前,他也信手折下一枚花瓣,放在唇边,微笑道,“还不能完全出师。” “你你吹给我听。”云出凑前一步,如花笑靥,几乎贴到了他的面颊,眼眸动人,层层叠叠,如幻灭的光影,“如果你吹给我听,我就跳舞给你看。” 唐三愣了愣,而后垂眸,低叹了声,“好。” 不能拒绝…… 依旧——无法拒绝…… 他站在花丛中,气流从他的唇间一处来,又被馨香的花瓣,勾勒得蜿蜒动人,云出果然跳起舞来,在花海里,恣意地旋转。只是,并不是凤舞云翔,而是一个简单优美的动作,伴随着一件一件轻褪的衣衫。 唐三呆住,拈起的花瓣已经从唇边拿来。 她却朝他款步走来。太阳已经全部沉了下去,初升的月光,朦朦胧胧,将万物镀上了一层银。 她拢在月光中,赤裸,干净,光滑,这样一副小巧而完美的身躯,根本看不出人凄人母的痕迹。 唐三咽了咽口水,他想往后退一步,可是脚似乎被粘住了,他动不了。那种晕眩的感觉,越来越浓烈,整个世界,似乎只有她的影子。 “不要过来了。”他吃力地阻止她渐近的脚步。 “为什么?”云出微笑,脚步丝毫未缓,“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我吗?” 清凉而柔软的身躯终于贴上了他。 灵蛇一样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脖子。 “不是这样的……”他闭目,不再看她,喉间低低地吐出五个字,可是,身体还是动弹不得。 那么无力的晕眩,那么迫切的渴求。 他不是圣人。 不过,也是一个爱着一个女人的男人。 现在,那个女人不着寸缕,缩在他的怀里,馨香萦鼻。她踮起了脚尖,温热的唇,印上了他的。 唐三仍然不能睁眼,他逃不开,也面对不了,任由她小小的舌,舔着他的轮廓,撬开他的唇齿,听着她在他耳边低低地叹,“原来你一直不想要我……” 怎么会不想要? 唐三惨然。 只是,可以吗? 当你心中满满的装着别人时,我能要你吗? 他的双手猛地抬起,放在她的胳膊上,推开她。 唐三终于睁开眼,却堪堪迎上她温婉得近乎哀怨的眼眸。 这不是云出…… 唐三在心中不住地提醒自己。 云出不会对自己这样投怀送抱,她不会用如此哀怨的眼神看着自己,不会吻他,不会—— 可他想吻她。 想了很久很久了。 “你不喜欢我吻你?”她望着他,凄凄地问。 唐山心底深深地叹息一声,然后,他缓缓摇头,望着她道,“不是,很喜欢。” 所谓沉沦,其实,不过是一瞬的事情。 一瞬成神,一瞬成魔。 云出嫣然一笑,重新靠了过去。 他低下头,手箍上了她的腰肢。 冰冷的肌肤,柔滑如穿过指缝的丝绸,不及抓紧,已经坠落。 有乌云飘来,遮住了月色。 夜风习习,花香迷人,他将她小心地放在铺在地上的衣服上。云出始终含着笑,琉璃如猫儿一般到的眼,笔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对不起。”他在心中默默地念,唇,却已经印上了她带笑的眼。 至于对不起谁,他不想细究。 也许对不起南司月,也许对不起云出,甚至于远方,或者他自己。 不能想,无法去想。 此时她在他身下,眼里只有他的倒影,一副任取任予的模样。 …… 风吹花摇,纠缠的肢体安静而绝望。 “过来帮我。”喘息间,她说。 “嗯。”唐三低低地应,头埋在她的发丝间。 何止是帮她。 即便是她让他死,也不过需要一句话而已。 哪怕叛尽天下,出卖灵魂。 乌云终于移开。 青白的月辉,静静地洒了下来。 云出已经睡着了,手搭在他的腰上,蜷缩如一只小猫,呼吸均匀而平稳。 唐三在月光下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心口揪痛,却并没有丝毫悔意。 即便这一切都是虚妄。 我仍然要感谢你。 多谢你,赠我这一场……空欢喜。 云出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她的衣服已经恢复整齐。除了几株被压倒的花之外,她几乎都有点恍惚:昨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云出呆呆地坐了起来,有点茫然地看着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有点想不清楚,自己缘何会在这里了。 那段关于唐三的回忆…… 她揉了揉额头,正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全身酸痛的厉害。在她的身边,还有一枚掉落的玉佩,那曾是老鬼他们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东西,唐三的随身信物。 怎么会在这里? 云出骇然,努力地回想昨晚的情形,又发现,太真切,太真切,她几乎能纤毫不忘地回忆起每个细节。 他的眉眼,他挣扎而沉溺的神色,他叫着她的名字,溺水一般…… 云出面红耳赤,手足冰冷。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她怔怔地抬起头,恰恰望见,唐三正逆着阳关向她走来。待到了她面前,他蹲下身,轻声问,“醒了?” 这是一句废话。 她的眼睛明明瞪得那么大。 然而,他也只能说这句废话,唐三此时的脸色,比云出好不了多少。 苍白至极。 然而,仍然极努力地看着她,不能让自己的目光有丝毫闪躲。 他是男人。 无论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该承担的人,必须是他。 “那么……是真的……”云出有点发晕,讷讷地问。 唐三目中顿涌困惑,白皙的脸泛起红晕,“我——” 一个‘我’字后,却已不知该如何继续。 是啊,他要承担,可又能怎样承担呢? 自绝于南司月面前?还是带着她远走高飞?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五十五)灰飞烟灭(2) 云出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她打断了他,轻描淡写道。 “我们回去吧。” 她站起身,身体下意识地晃了晃,唐三连忙扶住她,有什么溅落在他的手背上,温温热热的。唐三诧异地看向她,却见云出垂着头,长发掩着面庞,看不清神情。 可他知道她在哭,那溅落在他手背上的,分明是泪水。 “云出……”他唤着她的名字,终于忍不住道,“其实,根本没有……” 他只说了一半,云出已经抬起头,眼角泪痕犹在,脸上却已经勉力地挂上了笑容,“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唐三蹙眉问。 “没事了。”云出摇头,目光终于移开,那抹淡淡的笑容,在唇边化开,“还是躲不过啊。” “云出,其实昨晚……”唐三扶着她的胳膊,本想再将那一句话完整的说一遍,却再次被她打断。 “我不想死。”她说,“可是并不是怕死。” 唐三怔住,未尽的话忘在了喉咙里。 “他那么努力地为我活下来,我想,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死的。哪怕真的变得面目全非,只要我活着,他就会好好的。纵然难过,可还会有希望,不是吗?”云出静静地看着远处,泪水又静静地滑了下来,淌过脸颊,“我以为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云出。”唐三惊疑地看着她,目光慢慢的,变得很暖很暖。 这才是真正的云出吧。 在每次睡醒时,那一脸恍然的,被深重的怨气控制下的真正的云出。 “别说傻话,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唐三安静而坚定的说,“无论事情多么糟糕,总有办法解决的。” 生生死死,他们都经历了那么多次,这最后一次,又有什么过不去呢? 这世界之所以美丽,便是在于,它无时无刻都充满了希望。 不到生命停息的那一刻,永远不知道下一刻有什么奇迹发生。 云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抿着唇笑,很诚恳地说道,“唐三,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昨晚,对不起。 不去追究对错,只是,让你背负这样的负担,是我的错。 唐三蹙眉,埋怨她的见外,“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你——现在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吧?” 云出点头,“知道。我饿了,你帮我去抓一点什么野味来烤着吃,好不好?”她殷殷地看着他,面上依旧含笑,“我烤的东西很好吃的。” “好,你等我一会。”见云出恢复正常,即便知道是昙花一现的事情,唐三依旧很开心。 他叮嘱了她一句,转身走了。 知道走了一半路程,唐三忽而想起:自己相对她说的话,似乎一直没有说完。 关于昨晚…… 他确实侵犯她了,可是,并没有到最后一步。那种环境下,他真的没办法像个君子一样若无其事地离去,只是,在抱住她,从上而下俯视着她的时候,云出的眼神,却让他从欲海里生生惊醒。 他怎么可以去让她当这个替代品。 这样潋滟妖冶的眼神,根本不属于他心爱的女孩。 可是,如果她再这样主动,他也会受不了。 迫不得已,只能在她情动的时候制住了她。因为被点了整夜的|岤道,所以她方才站起来的时候,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怕全身都会酸痛吧。 想到这里,唐三倒也颇为自责,而且,昨晚的香艳,他也不是完全柳下惠…… 至少,他吻了她,该看的看了,该摸的……厄,摸了一点。 吻得那么彻底,几乎把持不住。抱着那具小而娇艳的躯体,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才没有发生点什么。 ——还是对不起南司月啊。 说到底,他还是占了他老婆的便宜。 不过,这样的行为,当初他与云出初遇在江南的时候,云出也对他做过,这也算是礼尚往来。 唐三如此一想,立刻转身走了回去:他要向云出说清楚,还要用‘礼尚往来’这个词汇,让她不要误会,最好,不要往心里去。 这不是她的错。那个傻丫头,一定会巴巴地全部扛到自己身上的。 一面想,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跃回原地了。 可是,空荡荡的花海里,除了那几株被压倒的植物,哪里还有她的半点身影? 唐三怅然地看着地上的压痕,又环视了一圈周围,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种钝痛,好像有什么正在迅速抽离一般。 他突然想起云出方才的话,神色一凛。 她说,她不想死,并不是因为怕死。 而是,不想让南司月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或者说,她根本就知道,南司月不会孤零零地活着。 她一直在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变得面目全非,到头来,仍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云出,会对自己失去信心吗? 不想死…… 不怕死…… 唐三心口猛跳,几乎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快速地转了一圈,极目寻找着她的身影,声音已然颤抖,冲着四周广袤的丛林,拼命地喊着她的名字,“云出——” “云出——” 丛林将他的声音弹了回来,又一阵一阵地送了出去,和着风声,传得很远很远,却始终,没有她的回音。 他发疯一样找着云出,从任何一个蛛丝马迹寻找着她此时的下落。 可是,找不到。一直找到日落西山,唐三心力交瘁地回到御珏那边,还是没有云出的半点消息。 唐三叫她的时候,她听见了。 她躺在树干上,脚信信地垂下来,非常怯意地晃啊晃。他的喊声忽而近,忽而远,她只当没听见。 反正,再过一会,她也确实什么都听不见了。 老师给她的药,她一直随身带着。 终于到了不得不用的这一天。 云出伸出手掌,挡住透过树叶洒在脸上的阳光,几乎能感受到心脏越跳越慢的频率,心口变得很凉。 她下意识地想捂住胸口,却按住了另一样东西。 掏出来一看,才记起是上官兰心送给她的项链。 也不知道兰心和孩子怎样了。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五十六)灰飞烟灭(3) 云出将那条项链仔细地放在眼前,手指磨合桃心状的按钮,“哧”的一声,盖子竟然打开了。 她吃了一惊,随即又漠然。 现在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对她都是无足轻重的。 不过,临死前能看见这样一个好玩的玩意儿,却也不错。 云出将项链凑近一些,看着里侧那张酷似南司月的画像,笔挺的衣领和干净的面庞。下层,那一粒红色的圆珠滴滴溜溜地转。 云出拈起那枚奇怪的红色物体,放在指间轻轻地把玩,那种温润的触觉,让她冰冷的心略微回暖。 唇却在此时勾起,露出一抹淡若柳丝的笑。眼眸颜色微变,手却紧紧地拽住那枚红色呃物体,几乎要将它扣进掌心深处。 “这一次,你休想再控制我了。”她自嘲地笑笑,心跳越来越慢,全身乏力。她果然还是清醒的,即便眼前的景致,时而模糊,时而遥远。 然后,她听见有人在叫她。 轻轻的,浅浅的,不是唐三的声音。 “云出。”他叫她。 云出从树下低下头,便看见了南司月。 他显然是刚刚赶至,还有点风尘仆仆。可无论沾了多少尘埃,他依旧是这世上最明艳的一抹。 云出怔怔地看着他,方才明明已缓下去的心跳,又忽而加快了,吃力而慌乱。 “你怎么来了?”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南司月。本来——本来一切都会有个极好的结束。 她死,南司月知道了她与唐三的事情后,也不回再执着于她。 有朝一日,他们都会忘了她。 这个世上,谁没有谁不能活呢? 可她不能死在南司月面前,他不会接受。 心率越来越紊乱,云出忽而笑了起来,笑得妖媚而无所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南司月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做什么了?”云出继续笑,“南司月,你的心胸真的很广,你可以允许我轻挑战火,可以允许我祸害苍生,是不是也能允许我跟其他男人在一起?” 南司月眉心一蹙,却什么都没有说。 “那么,你果然是来杀我的?”她将身体再俯低一些,望进他的眼睛,面上依旧带笑,眼角已经盛满了泪。 ——原本,不该如此的。 他好好的活着回来了,他们有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天下太平了,一切都会归于原点。 为什么,还要经历这些,明知道他会很痛,她却不得不一次次地刺伤他,用最残忍最凌厉的方式。 “嗯。”南司月轻轻地应了一声。 云出先是一怔,随即释然。 他还是决定来杀她了。 虽然在此时,这个行为有点多此一举,不过,也好,终究是他能接受的选择。 而且,至少,在最后一刻面对他的,是真是的自己。 云出觉得庆幸,这几乎是这段时间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你未必杀得了我。”云出一面说,一面忍着痛,从树上跃下来,如一个精灵般,翩然落在南司月面前,笑容依旧,眼神明亮的近乎妖异,“如果真的打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南司月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温润柔和,一如当初。 “看在我们相好一场的情分上,先说好条件吧。”云出往后一退,欣然地靠在树干上,淡淡道,“无论结局如何,是输是赢,都要甘心。” “嗯。”他依旧深深地望着她,低低地应。 “换言之……如果我死在了你的手里。”她顿了顿,声音渐渐地沉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忧郁下去,眸光闪动,笑意终于达到眼底,全部身心,都映着他的影子,纤毫可辨,“如果我死了,远方就交给你了。你说过,要将我小时候没有得到的一切,全部给她,你要给她最完满的宠爱,最好的生活,最无忧的童年,你要保她一生无忧无痛,保她一生平安喜乐。你还要告诉她,她的母亲并不是故意要抛弃她……” “云出。”南司月轻轻地打断她,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云出却同时退了一步,头微微一转,将已经渗到眼眶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声音依旧平静,平静的近乎冷漠,“当然,那种可能性不大。你现在根本上不了我。等你死了后,我会把你埋在江南,埋在临平的东方,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就能看见远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我还会替你走很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3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4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4部分阅读 地方,看很多风景,每年,我都会带着远方,将那些事、那些风景,全部一一的讲给你听。你不会孤单的,司月。” 南司月默然,随即抿嘴,浅笑,目光依旧温润而哀伤,“那很好,谢谢。” “不客气。”云出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过头,笔直地望着他,“你还在等什么?” 南司月的手紧紧地握着剑柄,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望着她道,“我不会允许任何一方提前离开的,云出。” 说着,剑已出鞘。 光华无匹的剑光,带着最凌厉的剑势,刹那笼罩了她全部的世界。 有风迎面吹来,拂起了她的额发,露出光洁含笑的脸庞。 眼神是温和的,那么仔细而深邃的,看着南司月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 她突然想起那张画像,想起许多年前,他将项链交给她时,那随意至极的动作和话语。 “云出,送一样东西给你。”他将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退开一步,歪着头欣赏。 “是什么?”女孩惊奇的问。 “希望。”他碧色的眼睛里带着隐隐的笑意与宠溺,“能在任何绝境的废墟里、绽放的希望。” 希望…… 南司月预料的反击并没有出现。 四野平静,没有飞沙走石,没有狂风巨浪,只有丛林静静的风声,树叶沙沙,鸟鸣松间。 云出没有反抗。 她仍然站在他对面,没有哪怕一点反抗。 他心知有异,猛地顿住动作。 云出却在他的剑前软软地倒了下去。 如凋零的飞絮,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溅在泥土里,也无非散了化了,甚至,不会再引起谁的注意。 云出的手松松地摊开,那枚火树种子,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红色如火焰般的颜色,历经千年,依然崭新如希望本身。 南司月扔下剑,慌忙的上前抱起她。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甚至,连心跳都听不到丝毫。 ——他并没有真的要杀她,只是想制住云出,用夜泉所说的极地寒冰,将她控制住而已。 他甚至,没有挨到她。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南司月早已无法正常思考,他只是无力地抱着那个迅速冰冷的躯体,握住她的手,也握住了那粒她一直捏在手中的种子。 他抱起了她,紫衫轻拂,用让人咂舌的速度,向老师的住处跑去。 茅屋里,老师正蹲在院子里,看着夜泉护送过来的极地寒冰。 “这个就是传说中,夜泉墓中的棺木?”老师正在这样问夜泉。 夜泉是同南司月一起来的,南司月出去将云出带回来,他们已经决定用这个极地寒冰尽可能拖延时间了。 夜泉刚刚应了一个‘是’,便看见南司月将云出带了回来。 “你怎么……”夜泉望着此时被南司月抱在怀里的云出,脸色不禁微变,“你不是说只是将她毫发无伤地带来吗?怎么会这样?!” 夜泉熟知医理,只瞥了一眼,便看得出云出的极度虚弱。 或者说,分明已经……已经…… 南司月根本无暇回答他,他将云出放在床上,而后转身,几乎是粗鲁地将老师给拉了过来,“你看看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怎么会突然这样?” 老师颤巍巍地看了一眼,千年不变的脸,也顿时变了颜色。 “到底怎么了?”到了此时,所谓的风度优雅,根本顾不上了,南司月盯着老师,急切地问。 “是她刚来的时候,找我要的一种药。”老师叹息道,“能让心跳永远停止。她说,只会在她彻底绝望的时候,才会用……我们,迟了一步。” “有解药吗?”南司月脸色白若纸,手足冰冷。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难道要前功尽弃么? “没有。”老师摇头。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五十七)灰飞烟灭(4) “什么叫做没有?!”老师的话音刚落,南司月还未说什么,夜泉已经跨前一步,气愤地揪住老师问,“既然你研制了这种变态的药,当然也应该有解药!” “当初没有研制解药,一来是这种药太霸道,而来,也是怕云出不受控制时,会自己逼问解药。”老师并不生气,虽然被夜泉揪在手中,声音依旧很和蔼。 夜泉满肚子的气没处撒,却也只能颓然地松开他,呆了片刻,他转身,对南司月说,“将云出带回去,大内那么多御医,我就不信找不到治好她的办法!” “来不及了。”南司月坐在床沿边,抚着她已经微不可触的心跳,低声道。 到了此时,想起方才云出对他说的话,南司月才恍然:那些话,原是她说给他听的。 她让他将她埋在临平的东方,她想看着远方一天一天地长大,她想让他们每年每年,在她的坟前讲着那些好玩的见闻,因为——云出一向是个喜聚不喜散的热闹性子。 像一只小母鸡一样,恨不得将所有的人全部遮在她的翅膀下。 即便那双翅膀,早已在尘世的沧桑里,变得羽翼不全,伤痕累累,自顾尚且不暇。 她会怕孤单,也会怕寂寞。 可她不让他下来陪着她,所以,用这样的承诺,用远方来牵住他。 远方…… 南司月俯下头,碰了碰她微凉的额头,手已经绕过她的膝盖,将云出重新打横抱起。 “南司月?”夜泉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下意识地喊了他一声。 云出出事,他也很心焦也很心疼,激动程度,并不比任何人差。可是,南司月似乎并不激动,他简直沉默的可怕。 “你——”他隐隐担心南司月做出什么事情,固然不是他能干涉的,但肯定不是云出愿意看到的。 夜泉试图阻止,却听见南司月淡淡道,“把盖子掀开。” 他指的,是那个极地寒冰的棺木。 “你想把她冰冻起来?可这种情况,即便有朝一日,能从冰冻的状态中恢复,一旦恢复,也是一死。”老师在旁边提醒着,“不如……还是入土为安吧。” “她如果敢死,入了土我都不会让她安宁。”夜泉极阴沉地,几乎咬牙切齿地冲着老师说了一句,手已经将棺木打开了。 南司月最后看了云出一眼,低头吻了吻她紧闭的眼,柔声道,“睡一会吧,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语调轻柔,神情素淡,就好像只是寻常的晚安一样。 夜泉在旁边看得呆呆的,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确实不及南司月的。 他能承受的东西,远比自己重得多。 ……这样,也好。 他终于将她放了进去。 白雾弥漫,那个刚刚还能拥在怀里的人,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脱离了他的指尖,拢进了白雾里,慢慢地沉了下去。 待他终于狠心,完全松开手时,他们之间,便在松手的刹那,隔了一层厚厚的寒冰。她的面容依旧是生动的,好像伸手能及,可他伸出手去,却永远不可能再触摸到她。 夜泉站在南司月对面,也眼睁睁地看着云出,被这块所谓的极地寒冰,永远的冰封住。 从此,时光对她而言,是静止的。 他们则被她留在了这袭不停飞逝的岁月里,只是,没有了她,这华丽的流年,从此,也要变成阳春白雪了。 也许,等她醒来的那一天,世界早已经成为了另一个模样。 “这一次,我是真的要带她走了。”南司月静静地看着云出,看了许久许久,终于挪开视线,望着夜泉道,“剩下的事情,只能全部倚靠你了,夜泉。” 夜泉颔首,目光依旧凝在云出的脸上,不知为何,他似乎能体味到南司月的平静。 连那微末的争夺之心,也消失在此时的静谧里。 “放心,都交给我吧。”他点头。 待南司月要带着云出离开之时,夜泉冷不丁地问,“我以后……可以去看你们吗?” “随时欢迎。”南司月转身,莞尔,笑如清风,“我说过,你会一直使我们的家人。” 因为是家人,以前的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 然而一个‘家人’,也将永远限制了他的位置,不可更改。 夜泉也只能认了,现在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他们纷纷闹闹了这些年,到了今时今日,才突然发现,其实,只要她能好好地活着,只要她区区一个笑脸,一切,都已经足够。 其他的东西,都是虚妄,都只是人世间不值留恋的过往。 南司月和云出终于走了,去了哪里,鲜少人知道。 即便是唐三,也是在第二天早晨,心急如焚地扯着御珏来到老师这里,才从老师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那个时候,无论是南司月和云出,还是夜泉,都已经走了。 他甩下御珏,随便跃上一匹马,扬鞭追了过去,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那一晚她的音容笑貌,时而陌生,时而熟悉,可最终刻在记忆深处的,不是她在他怀里的妖冶柔情,而是她低头时,溅在他手背上的那一滴泪。 如果这一抹含泪的笑竟是永别,唐三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的疏忽。 马儿嘶鸣,终于用疾风般的速度,窜到了驿道上。贯通南北的驿道,一左一右,摆在了他的面前。 唐三扯住缰绳,驻马望去:驿道上车辙横落,满目疮痍,寂寂长空,连绵到地平线的尽头。 ……云深不知处。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五十八)远方苍茫(1) 在云出离开后,蛮族有一段时间的蠢蠢欲动。夜泉出面与草植会谈过几次,并且签订了百年内永不侵犯的协议,这才将那阵马蚤动安抚了下去。 而百年之后,夜泉自问不可能还在人间,和平或者战,那便是下一代人的事情了。 大概已深受其苦,所以,他不会为自己的后继之人做下任何决定。 他们有他们的人生。 随姨他们也勉强接受了这个协议,云出的消失,无疑让他们失去了主心骨。其实,蛮族此时处于劣势,夜泉的网开一面,也让之前的敌意变得淡了些。 南王府也已经正式移交给夜泉了,南之闲本就无意于此,此时高高兴兴地当了一个甩手掌柜,携着几本书,带上小厮,云游四海去了。 后来,他遇见了一个故人……当然,那是后话。 阳朔。 山清水秀人也很怪。 真的如云出所说,住在阳朔的人,根本就不关心其他人的过往。即便南司月住到了这里,偶尔会同云出说话,在外面的人听起来,便如自言自语一般,邻居们听见,却也只是见怪不怪,淡然置之。 远方已经被南司月接到了身边,可他到底不会带孩子,阿堵和舞殇原是送远方过来的,只是来了后,他们就赖在这里不肯走了。所以呢,孩子就非常理所当然地交给舞殇带了。舞殇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不过,也算是个细心的女人,且她真的很喜欢远方。 房子不大,南司月与云出住在正厅,阿堵与舞殇住在后面的厢房里,远方有时候跟着南司月睡,有时候,又被舞殇抱着不肯撒手。旁边的人都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但都能看得出来:他们很开心。 离开了南王府,阿堵是开心的。 能呆在南司月身边,舞殇亦是开心的。 至于南司月…… 虽然一直没有找到能让云出恢复的方法,可是能看着远方一点点长大,用自己的双手,抱着那个小而较弱的人,看着她可爱的脸庞上灿烂的笑靥,他便觉得很幸福。生命的延续,本身就是一个太难以形容的奇迹。 每隔一段日子,他就会抱着远方,坐在云出的旁边,细细地讲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从前不爱说话,与云出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云出在叽叽喳喳,现在,她沉默了,南司月才发现,自己很会讲故事,而且,亦能理解到云出从前的报喜不报忧。 所有的伤心与寂寞,都小心地隐在日常的琐碎里,唯恐自己不小心说出来,让她忧心难过。 那个时候,远方就会坐在南司月的膝盖上,抓着南司月的胳膊,朝那个躺在奇怪的黑色箱子里的女子拼命地张望。偶尔,她还想伸手去摸一摸,可是冰太冷太冷,哪怕只是碰到了手指,也会把她冻得大哭。 远方不懂,这么冷的东西,为什么爹爹会那么喜欢? 有时候,手停在女子的脸上,整个手臂都冻得铁青,他也像没有知觉一样,始终痴痴地看着那个人,好像手中抚摸的,不是那极寒的冰块,而是她温暖含笑的脸。 只是,那个时候远方还不会说话,所以没办法问出来。 在远方满周岁的时候,又来了一个奇怪的叔叔,长得很好看,但又没有爹爹长得好看,反正,在远方的眼中,最最好看的就是爹爹,第二是舞殇阿姨,阿堵叔叔嘛,厄,也算顺眼——后来远方才知道,其实阿堵叔叔长得也是好看的,只是她身边的人都太漂亮了,如果把阿堵放在芸芸大众中,照样能够卓然不群啊。 总而言之,那个新来的叔叔,像爹爹与舞殇阿姨的综合体,很温暖很亲切的样子。 他来的时候,远方正坐在门外铺的凉席上玩。那是盛夏,舞殇阿姨和阿堵叔叔出去采办生活用品了,家里只有爹爹和她。 爹爹在大厅里看书,她则在他的视线里,自己玩自己的。 远方很会自得其乐,这一点,与云出很像,就算把她一个人丢在摇篮里,单单只是看着屋梁上流转的光影,看着那些光斑勾勒出来的种种形状,就能让她品完半天,不哭也不闹。有时候,研究到兴起,还会自己挥舞着小胳膊小手,在那里笑个不停。 南司月省了很多事情,虽然有时候,也不得不亲自处理被她弄脏的尿布……譬如,在舞殇不在的时候…… 但也是可喜的一件事。 因为远方,他才会觉得生活是真实而鲜活的,那些快乐,并没有随着她的沉睡,而一同冰封。 他越来越平静,而时光,夹杂着日常的嬉笑,悄然流逝。 恍然,已是一年。 再见到唐三,南司月也很惊奇。他放下书,从大厅的椅子上笑着站了起来。 唐三朝他点了点头,并不进去,而是蹲在远方面前,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是远方?”他眉眼带笑。 远方眨眼,心里突然又推翻了之前的判断:其实,这个叔叔并不比爹爹差啊。 至少,在他这样对这她笑的时候,有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从他的眉梢眼角透出来,暖暖的,让她想靠近。 远方张开双手,很欢快地爬起来,迈着小腿走到他面前,娇嗲地说,“叔叔抱抱。” 一周岁的远方,会说一些简单的话,会摇摇晃晃地走一小段路,她被舞殇养得胖胖的,圆滚滚的小雪球,可爱得能掐出水来,两只眼睛大而明亮,像时间最美的宝石。 唐三心中一哽,脸上笑意更浓,他将她抱了起来。 231奉我一生(大结局卷)(五十九)远方苍茫(2) 比起刚出生那一会,这个小胖妞真的重了很多,唐三将她掂在怀里,笑笑,这才转向南司月,“我能去看看她吗?” 那个她是谁,南司月当然知道。 他点点头,从唐三怀中将远方接了过来,然后推开了房门。 唐三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门口,远远地望了一眼,脸色亦很平静。然后,他转过身,轻声问,“还是找不到任何办法吗?” 南司月摇头。 “即便是夜玄的古墓,也找不到任何线索?”唐三继续问。 南司月依旧摇头,“夜泉已经去过很多次,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他也转过头,朝屋里望了一眼,淡淡道,“我只是希望,她能看着远方长大。” 唐三默然。 过了一会,唐三道,“我要回圣山了,毕竟,唐宫百废待新,身为唐宫宫主,不能什么事情都不管。” “什么时候再下山?”南司月问。 “也许很快,也许几年。”唐三微微一笑,“我不会许诺以后怎么样,到时候再说吧。” 南司月点头,抱着远方道,“等你再下山的时候,远方大概已经长大了,先说好,远方出嫁时候,你必须要来,在怎么说,你也是她的干爹。” 唐三旋即惊喜,“真的可以当她的干爹吗?” “云出既已答应你,我为什么要反对?”南司月和煦地说,“有你这样的干爹,是远方的福气。” “那我得给她一点见面礼才好。”唐三将身上搜了一个遍,终于找到一枚随身带了许多的玉佩,他用红绳子系好,小心翼翼地挂到了远方的脖子上,再摆正玉佩时,他看到了远方脖子里挂着一枚小小的红石头,用绳子编成了一个小花结,将石头绑在里面。 “这是什么?”修长的手指拈起那枚小石子,唐三惊奇地问。 虽然材质看着很奇怪,但似乎并不贵重值钱吧。 “不知道。”南司月很坦诚地说,“是云出出事时,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 “……像石头又不像石头,倒像一粒大种子。”唐三又看了一会,松开手,重新摸了摸远方的小脸蛋,终于狠心退开,“好了,我要走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就派人去圣山找我。” “好。”南司月点头,也没有相留。 他找了整整一年,终于知道他们的地址,又从那么远的地方,千里奔徙而来,却只是在门口远远地望了一眼,甚至走近看一眼都不肯。 也许,是时候放下了。 这是别人的家庭,别人的幸福,别人的天伦,连远方,也是别人的孩子。 可是只要那个‘别人’是云出,他依旧有种感同身受的满足感。 即便她真的长眠不起,那个该操心的人,也不再是他了。 南司月会承担起一切的。 他重新看着远方笑了笑,轻声道,“远方,叔叔走了,有空的时候一定会来看你的。” 远方眨巴眨巴着眼,很专注地看着他。 唐三离开后,果然没有再出现,他回到圣山,将唐宫重新发扬光大,听说他打破了唐宫只收男弟子的旧俗,也开始收女弟子,结果,这个消息一放出去,马上引起了诸多别有用心的女人觊觎,拎着鸡扛着鸭,带着全家家当,翻山越岭,倒贴着找了上去。虽然动机不纯,但因为大家想吸引宫主的注意力,练武时特别卖力,竟然出了一批很杰出的弟子。 那批女弟子中,在江湖里至今还有深远影响的人,有米谷啊、小聿啊、考考啊、某某啊,不胜枚数…… 不过,因为女弟子实在太多了,也引起了江湖中人的诟病:说唐三以色惑人,歪门邪道,肆意妄为,说唐宫其实就是一个风流窝,师徒滛乱,云云云云。 当然,说那些话的人,都被这些女弟子带着人,抄着家伙,端了他们的全部家当。 反正,唐宫的规矩真的很松很松,唐三放话了:看不顺眼的,大家杀人放火随便来,别出人命就行了,当然,有些人不能叫人…… 有了这样的宫主,你还指望底下的人是什么好菜? 有一度,连江湖有名的邪派门主在提起唐宫时,也微微一笑,拈花抚唇道,“唐三啊,呵呵,我们可不如他。” 当然,那个有名邪派的主人,是她们离开许久后重新回来的少主,据说叫阿妩。 至于那些被唐宫女弟子抄着家伙端掉老窝的人,则牢牢地记住了当时最让他们雷的外焦里酥的一幕:那些如花似玉、倾国倾城、文武双全,色艺无争的‘仙女姐姐’们,一面拼着劲、心狠手辣地砸着他们的东西,一面抹着眼泪对天怒吼,“为什么传言不是真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们是多么希望唐宫是个风流窝,最好师徒滛乱,和谐健康。 只可惜,那些都是幻想啊幻想。 她们在圣山守了那么多年,也只能望着那个谪仙一样的白衣身影,留着哈喇子,将色心化成力量,努力练功,努力怨念。 唐三对人确实随和,总是笑眯眯的,好像很容易亲近。 但真的亲近后,才发现,其实他离自己很远很远,远到你永远能看到,但也摸不到。 这样一想,那些女弟子砸得更用力了。 江湖于是纷争一片…… 当然,那也是后话了。 232奉我一生(大结局卷)(六十)大结局1 远方在一天一天地长大,离上次唐三造访后,转眼又是一年多了。 远方快三岁了。 三岁的远方,渐渐会产生很多奇怪的问题,譬如娘亲为什么会一直躺着,为什么那么冷,为什么不和她说话。 每次被远方问及这个问题,南司月就会极和蔼地回答她,“因为娘亲睡着了。”语调轻松,脸色平和。 这么久了,他已经能够不动声色地掩饰住自己飞怅然与思念。 远方仍然不解地问。“睡着的人都会那么冷吗?” “嗯,娘亲睡得比较熟一些。”南司月哄着孩子,很是温柔。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舞殇正准备推门叫他们吃饭,她站在门口,逆着光,看着此时浮在南司月脸上的笑,顿时恍然:好像记忆力,那么冰山般的男子,即便只是靠近,就可以将你冷得体无完肤的南王殿下,只是久远的,一个不真切真实的梦。 现在,情况被倒置。 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冷意,一颦一笑,都那么温暖,像阳光遍布的海面。而云出呢,她身上的冰冷,却每每会弄伤他的手,不可及近。 “吃饭了。”她叫了一声,随即弯下腰,笑嘻嘻地对远方说,“有你喜欢吃的蛋蒸汽水肉哦。” 远方欢呼一声,拍着手掌跑了出去。 舞殇含着笑望着远方跑远,然后转头,看向南司月的时候,笑容却慢慢敛起了,“夜泉那边有消息了。” “嗯。”南司月淡淡地应了一声,不惊也不喜。 这么长时间,他已经希望过太多次,也失望过太多次,固然没有完全打击,但心境已经平和。 有时候,他甚至想,如果云出一直醒不来又怎样? 他也能习惯,虽然午夜时思念刻骨入髓,因为有了远方,有了对她的承诺,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到——然而想归想,当他重新面对她的时候,还是无力于那种相望不相亲的痛楚。 “夜泉说,请王爷亲自去一趟。”舞殇低声道,“好像,发现了另一个墓地。” “另一个墓地?”南司月挑眉。 “嗯,上次在夜泉的墓地不是没有发现夜泉的尸首或者骸骨吗?原来那只是外围,这几年,夜泉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那里,终于启开了另一层开关。”舞殇将原话说了一遍,脸上又露出担忧,“既然开关都那么隐秘,属下担心,那里太过凶险……” 南司月轻声打断她,“我不是说过,不要再在我面前称属下吗?” 舞殇赧颜,“这么多年,早习惯了,不容易改口。” 南司月也不再追究这个问题,拂了拂衣袖,淡淡道,“去准备一下吧,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在这里也找不到任何可解之法…… 他摇摇头,转头重新看着那张永远年轻娇艳的脸,低而坚定地说,“我告诉过你,我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提前离开。” 没有尽力而为,只有全力以赴。 吃饭的时候,南司月对远方说要带娘亲出几天远门,远方虽然不开心,可南司月确实时常会出远门,她也习惯了,嘟哝了几句,埋头往嘴里扒拉着最喜欢吃的汽水肉。 南司月沉溺地看着她绝对谈不上优雅的吃相,想了想,转头叮嘱坐在他左侧的阿堵道,“如果有什么不测……你——将远方送到圣山,托付给唐宫主。” “王爷。”阿堵闻言,脸色微变,同舞殇一样,极担忧地看着他。 “不过,应该不会用事的。”南司月宽慰了他们一声,又伸手细心地拈去远方唇边的饭粒,轻声嘱咐道,“爹爹不在的时候,你要听阿堵叔叔的话,知道了吗?” 远方很乖巧地点了点头,顺便朝阿堵‘和善’地笑笑。 阿堵整个头都大了。 天地良心,他绝对是爱戴这位小郡主的,只是,远方总是和舞殇‘同流合污’,把阿堵折腾得一个头两个大,实在让阿堵苦不堪言啊。 也不知道王爷这样冷清的性子,怎么生个这么个小魔头? 阿堵默默地腹诽。 第二天,南司月与云出离开的时候,远方还在睡觉,他没有吵醒她,只是在远方圆鼓鼓的脸颊吻了吻,沉溺地摸着她开阔光洁的额头,低声道,“爹爹会把妈妈叫醒后带回来的,远方不会一个人等太久了。” 睡梦中的远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南司月微笑,眼神柔得可以挤出水来,这种表情,大概连云出看见,都会忍不住吃醋吧。 他们是乘马车,一路上京的。 南司月坐在车厢里,撩开帘子,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经过这几年的和平,天朝已经恢复了当初的繁华稳定,比起夜嘉在任的时候,并不差多少。 如果在此之前,南司月还曾怀疑过夜泉的实力,到了此时,则完全放下心来了。 夜泉,还是担得起大任的。 大任,这里面有多少是夜之航的辅佐,也不得而知了。 待马车听到皇宫前面时,早已经得到消息的夜泉已经派人来接,只是,他本人却没有来,站在前面的,只有君澄舞和包子。 包子还未等马车停稳,便跑了过来,一看到云出的模样,眼泪刷刷的就流了下来,但又怕南司月看着伤心,他用袖子急忙抹掉眼泪,带着人,先将云出带到房里安顿好。南司月则随着君澄舞去见夜泉。 皇宫还是如往常一样空寂,除了往来巡逻的士兵,只看到飞檐耸入云霄,白墙红瓦,琉璃在阳光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显得那么巍峨雄壮,也那么高处不胜寒。 “陛下一直没有纳妃,他又不喜欢太多人伺候,这个宫里的人被遣散了很多,所以有点空。”大概看出了南司月的疑问,君澄舞在旁边轻声解释道。 南司月颔首。 这两年来,君澄舞也已经完完全全长的大姑娘了,长得高挑窈窕,面目娟美,眉宇间,比同龄人成熟细腻,但那抹决绝的固执,仍然很清晰,让那张绝美的脸,多了几分冷艳。 此时她穿着翠色的长裙,系着蓝色的宽腰带,非常干练爽利。 她现在已经完完全全的夜泉的得力助手了吧。 “夜泉这些年做得很好,将天下交给他,也许是一个最正确的决定…”南司月大概明白夜泉不纳妃的原因,心中不忍,但也知道多说无益,想了想,淡淡地赞了一声。 这是真心话。 君澄舞听见后,却似乎并不开心,她停下了脚步,站在昊天殿的门口,转身望着南司月,目光犀利,且带着淡淡的哀愁,“你们不应该把这么大个担子交给他。” 南司月探寻地望着君澄舞,安静等着后文。 他知道,君澄舞不会无缘无故地说着一通话。 “陛下的身体变得很糟糕。”君澄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他本来身体就不好,一直以来劳心劳力,从前是和你斗,现在,他必须和自己斗,你甩甩手就将一切交给了他,却没有留给他任何可用之人,可倚靠之势,这几年,陛下都是一个人撑起这个偌大的江山的,你知不知道?” 南司月默然。 君澄舞的话是实情。 南王府固然听从了他的意见,以夜泉马首是瞻,但他们心中真正臣服的,始终是南府的人。至于夜氏王朝本身,有了那一个帝都流血月,夜泉身上的仇怨,已经结了很多很多。 他一直是孤家寡人,即便他真的想通了许多事情,即便他真的想努力,但也只能是孤家寡人了。 因果循环,这个事实,已经不可更改。 “夜之航呢?”等了一会,他问。 夜之航与夜泉父子和解,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难道夜之航不帮夜泉吗?至少,他也应该教会夜泉如何玩弄权术,如何让自己过得不这么累。 “别提那个并肩王了。”君澄舞撇嘴,神色复杂道,“他走了。” “他走了?”南司月有点始料未及。 他一直以为夜之航在帮夜泉,所以才能够如此放心,如果夜之航一直不在,那么大的摊子,果真是夜泉一个人担起来的吗? 那他确实很累。 “他说不再干涉夜泉的如何事情,所以走了。”君澄舞郁闷到,“陛下也不想让他帮自己。” 南司月还没有说话,一抬头,便见夜泉从大殿内侧走了出来。 黑袍金边,头发整齐地束在金冠里,身形瘦削高挑,之前有点微黑的肤色,早在就几年的深宫生涯里,养得白净起来,但太白的,那种白与南司月的白皙清透不一样,没有血色,几乎有点病态。 他的状况看上去并不好,可周身散着一种无与伦比的气质,孤傲而威严。映着身后的巍峨宫宇,就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他是画师伶仃信笔的一抹墨,在他身后,则是大片大片地留白,突兀,也孤立无援。 南司月目光微滞,心中亦滑过唏嘘,他有点明白君澄舞的话了。 “南王殿下。”夜泉款步走到南司月面前,淡淡的打了声招呼。 两年多未见,南司月还是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多少改变,只是,之前那种渊临月峙的感觉,慢慢地收敛了,就好像一枚已经打磨完全的璞玉,将所有的锋芒光晕,都藏在岁月磨砺后的圆润里,赏心悦目,幽不见底。 相比之下,他却始终不曾收起自己的锋芒。 “我已经不是南王了。你才是。”南司月微微一笑。 夜泉没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往南司月身后望了一眼,“她呢?” “包子哥哥已经将云出姐送到房里了。”君澄舞在旁边插话道,“你们先聊,我让其他人下去。” 说着,她似乎不太敢看夜泉,目光有点闪躲,面红如潮,或者更准确地说——她不忍看夜泉。 他太瘦,却站得笔直。 且不说君澄舞,连南司月都几乎有点不忍心。 君澄舞走后,夜泉咳嗽了两声,手从唇边移开时,面色更为殷白,颊上却浮出几缕红晕。 南司月是懂药理的,见状,不免劝了一句,“很多事情,不一定要亲力亲为,什么病都可以治得好,但如果一个人不珍惜自己,就是无药可治。夜泉,你要学会依赖别人。” 这才是夜泉的真正的弱点。 他不是没有才干,而是不会用人。 什么事情,只相信自己,从不肯将自己身上的东西稍微转移到别人身上,为人又傲气,自然不招人待见,所以,大事小事,才会压到他身上。底下的人虽然老实,却大多虚与委蛇。 再能干的人,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何况夜泉这样不会武功、本身状况也不好的人。 在这样下去,他肯定会活活累死。 这绝对不是南司月脱身而走的初衷。 “我也想,可似乎并无可依赖之人。”夜泉淡然地笑笑,很自然地转开话题道,“算了,不谈这些,我们言归正传,说说古墓的事情吧。” 南司月也知一时半刻解决不了问题,索性顺着他的话结了下去。 “那个密室,你已经进去了吗?”他问。 夜泉摇摇头,“我试了一下,折损十几名大内侍卫,还是没能进去。外面机关重重,我正在破解。” 他虽然不会武功,却读尽了天下奇书孤本,对阵机关的成就,更是惊才绝艳,百年出此一人。 如果他都没有办法,那便是真的棘手了。 233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六十一)大结局(2) 南司月迟疑了一下,转身对夜泉道,“你留在外面,不用和我一起进去了。” 夜泉原本的打算,确实是想与南司月一道进去的。 闻言,很自然地反问,“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不需要为她冒险了。”南司月心平气和道,“她现在是我的责任。” 古墓里既然如此凶险,人进去后,一定凶多吉少。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他心甘情愿,为了自己的妻子,男人是可以舍弃很多东西的。可夜泉却没有必要再拿命去赌了。 更何况,形势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南司月不能让夜泉去涉险。 夜泉闻言,也不好反驳什么,想了想,道,“那好,我照顾云出,你自己当心点,如果遇到什么不妥,你就出来。” 南司月颌首。 他长途跋涉而来,一身疲乏,今天便不去古墓了,晚上则留在南院休息,到了下半夜的时候,竟然下起了雨,雨水滴滴答答,从屋檐上溅落,因为这雨声,皇宫反而更显静谧。 南司月倚在窗边,手里拈着那枚红色的种子——本想取一件远方的随身之物放在身侧,挑来拣去,终于只选了这样一粒石头。 这段时间,他也好好地研究过,却一直没有明白,为什么那天云出的手中会捏着它,而且,也查不出它的材质。 正沉吟着,窗外有一个人冒着雨疾行而至,到了门外,也不敢走到屋檐下,只在雨幕密密的庭院里跪了下来,朝南司月毕恭毕敬地行了礼,“王爷。” 南司月虽然几年没有出世,可积威犹在,只要他发出了信号,凡南王府中人,无论正在做多重要的事情,都必须赶来见他。 至于能亲自见到南司月的,必定是附近职位最好的主管。 南司月没有叫他进来,只是拉开门,一手负在身后,冷然地望着来人。 那人既不敢问,也不敢动,甚至连疑惑的表情都不会流露出来。 只是恭敬地跪在雨幕里,弯着腰,静候着南司月的发落。 “我听到一个谣言。”南司月站了一会,见那人已经淋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落汤鸡,这才大发慈悲地开口,平淡至极的声音,但总让人觉得隔阂冰冷。 ——如果此时舞殇在场,便会发现,原来南司月这两年来的温和与无害,都只是一个表象。 或者说,只是对待家人与亲近人的面孔。 当在需要的时候,南司月依旧是南司月。 始终是那个让人心惊胆寒的南王殿下。 “你们并不服夜泉的管束,虽然没有故意作对,但一味地推脱懈怠,对吗?”他的语气依旧平静,雨幕中的那个人,却惊起了一身的寒栗。 他没有辩解,在南司月洞悉而冷然的目光中,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的。 唯有将身体压得更低,等着殿下的雷霆之怒。 “也许我交代得还不清楚,现在,我再重申一遍,从今往后,见夜泉,如见我。你们要尽心尽力地辅佐他,而不是消极添乱,听到了没有?”南司月缓缓地说,并没有追究责任,可是这渐沉的语气,已然让那人汗颜。 也不知道这背上的冰冷,到底是冷汗,还是雨水。 “下去吧,把陈主管,李大人叫来。半柱香内,必须出现在我面前。”他挥手。 那人如释重负。 那一夜,南院一直不停地有人来,到了天大亮时,雨终于停住了,晨曦钻过云层, 微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4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5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5部分阅读 撇悖?微打在他的脸上,南司月揉了揉身微涩的眉心,回到屋里,看了一眼依旧在恬睡中的云出。 他弯下腰,有点苍白的唇印在她额前的冰上,稍触即逝,“你很快就会醒来的,云出。醒来,亲眼看看远方。看看我。” 那天早晨,夜泉刚起床,便见到君澄舞已经等到在了寝殿的外面,听到声音,君澄舞下意识地抬起头,却见夜泉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丝绸内衫,黑发迤逦着披在脑后,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她脸颊绯红,赶紧低下头,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夜泉。 夜泉倒不觉得什么,咳嗽了两声,信手将东西结了过来:是一份空白的折子,翻开来看,却见上面寥寥地写了十个名字,其他什么都没写了。 那十个名字,有几个夜泉是知道的,都是朝中大臣,有几个听说过,似乎是南王府那边的人,还有几个,根本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这是什么?”夜泉诧异地问。 “是南王一早交给我的。”君澄舞实话说道,“他说,这几个人是值得信赖的。陛下如果有解决不了、或者无暇去办的事情,可以交给他们。他们定然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十个人,也是南司月连夜密会的几人。 夜泉太孤傲,他自己不可能在短期内发展出亲信,除了君澄舞,他身边再无他人。 可是君澄舞到底年轻,办事也不周全。包子虽说也是自己人,可包子心慈,也是不能做大事的人选。 南司月自忖,这一进去后,未必还有机会活着回来,所以才会急着在最后一夜,为夜泉做好安排。 如果放是以前,夜泉或许会恼羞成怒,觉得是南司月的又一次施舍:即使他离开了整整三年,只要他随随便便地一出来,天下间便再也没有比他更有威望的人了。 不过,现在的夜泉却能够坦然,闻言,他重新淡然地扫了那十个名字,只在心中感叹了一句:没想到这几位朝中重臣,也一直是南王府的人,朕倒是看走眼了。 然后,他把那份折子重新递给君澄舞,“让吏部的人去安排,朕要他们都能在朕身边当差。” 他是真的累了,也是真的需要帮手。 君澄舞应了声,想了想,道,“南王已经去了古墓。” 夜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陛下想去看看云出姐么?”君澄舞又问。 夜泉神色一滞,然后摇了摇头,侧身,望着君澄舞,转开话题道,“你现在怎么一直称呼我陛下?” 从前还是一口一声‘小树哥哥’,不知道何时,竟改了口。 君澄舞微微一笑,仰面,望着夜泉,安静道,“虽然一直不想放弃以前,但我们毕竟都不一样了。” 就像,她也不再是小萝卜,而是陛下身边的君姑娘:能干,神秘,狠毒而利落,但绝对地忠诚。 夜泉虽然知道这是事实,但从君澄舞口中听见后,还是觉得怅然。 “今天好像还要商议北方旱情的救治问题,你去准备一下吧,他们也快到了。”夜泉结束了清晨的话题,又要开始自己繁忙的一天,君澄舞欠了欠身,大步朝来路折了回去。夜泉也打算重新返回寝殿梳洗换衣,在转身的时候,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凝滞了下来,目光遥遥地望向南院的方向。 云出此时,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无知无觉,不变不老。 他们终于以这种方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了,他却不敢再去见她,心境也不再如往昔,只是淡淡地怅然,淡淡的欣喜,淡淡地伤楚。 他终于收回目光,手微拢着,放在唇边,又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这一次,心都被咳嗽抽痛了,一阵痉挛,他扶着门楣,好容易才站住。 ——大概是染了风寒吧,回头让御医开几贴药。 夜泉并未往心里去,现在,就是等着南司月带着好消息回来了。 南司月重新站到了夜玄的墓前。 第一次他试图闯墓的时候,因为夜泉的及时赶到,在夜泉的帮助下,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夜泉懂得很多机关奇门,又是夜氏的正宗传人,无论那些机关在明在暗,都奈何不了他们。 取出极地寒冰的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 那个时候,南司月还在想:夜玄大帝的墓地千年来一直设为禁区,又在皇宫深处,怎么会那么容易便闯进去呢?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外围而已。 这副棺木,一直没有等来夜玄的皇后,所以,他把它放在了外面,继续等着她。 而真正的古墓,还在很深很深的地底。 重新站在古墓前面,南司月看着面前坚固巍峨的千斤石,并没有急着打开入口的机关,只是仔细地看了看周围:这已经是皇宫的边缘,这片几乎占据了夜都一半的宫殿群,本就大得离谱,而围绕在夜玄大帝墓地周围的,全是凄凄方才,长风盘旋着从此处掠过,诉说着千年前太过久远的是是非非。 在墓门的对面,正是云出上次去过的禁园,冷宫在禁园的那一头,而那堵被刻了字的断壁残垣,与墓地遥遥相望,好像对视了整整一千年。 只是,夜玄到底在看谁呢? 是看着自己已逝的少年时光,还是眷念着那个与自己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美丽少女? 南司月不得而知,他也根本不了解这桩公案,手终于探向了千斤石旁边的开关,石纽旋动,千斤石悄无声息地滑了上去。 南司月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这个时候,他犯不着逞强,在他身后,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南王府暗卫,各个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纵然这个墓地真的凶险万分,只要准备充分,并不是没有闯进去的可能。 南司月简短地嘱咐着让他们小心,按照上次的经验,轻而易举地穿过大厅和中间的甬道,到了里面的一个密室,也是他与夜泉取走极地寒冰的地方。 而在他们对面,原先是一堵墙的地方,现在,赫然有一扇被打开的门,门很窄,仅容一人通过,里面黑洞洞的,即便南司月他们带了火把,早已经将这间小小的石室映亮,却始终未能照亮那个小门,好像光线也是实体,被什么挡在了这扇门的外面。 它如一只诡异的巨兽,连光都被它吞噬殆尽,更别说人了。 “王爷,这个地方实在诡异。”身后有一个人低声提醒道,“还是让属下先去探探。” 南司月没有反对。 做了这么多年的上位者,也许,某些方面,他真的无法与云出达成统一。 那个人执着火把小心地走到了门前,脚谨慎地伸向那个黑色的小门里,觉得无异状后,才放心地踏了进去。 没有声音,没有反应,他就这样进去了,然后,一直没有出来。 这种寂静,比惨叫声更让外面的人觉得胆寒,这个小屋,真的如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兽,走进去的人,便是自动送进了它的嘴里,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王爷。”随行的人已经有了怯意,正想劝南司月不要轻易涉足,南司月已经拿过其中一人的火把,大步朝那扇窄窄的,看不出端倪的门,走了过去。 “你们在外面等着。”他淡淡吩咐。 手却下意识地握住那枚红色的小石子。 他也有种不详的感觉,这种与生俱来的第六感,传达给他的危险讯息,比上次在神庙时的感觉还要强烈。 如果说神庙里的是一股长达千年的怨气,而这里,则是完完全全的敌意。 渗肤入骨的敌意,与这片诡异的黑一样,还没走近,已经让人遍体生寒。 可即便如此,南司月也不能允许自己在此时撤退。 ——这是最后的机会。 我宁愿放手一搏,也无法再忍受相望不相亲的痛苦了,云出。 对你的承诺,大概,只能履行到这里了。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六十二)大结局(3) 南司月终于踏了进去。 脚下是实体,材质坚硬,应该是石头之类的材料。 火把,在他踏入小门的那一刹,突然熄灭。 好在,南司月早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生活,他并没有吃惊,也没有乱了方寸,只是将火把轻轻地丢到地上。 火把落下去的时候,竟无声无息,好像轻若无物。 那门,在此时突然合上了。 被南司月留在外面的人,眼睁睁地看着王爷进去,火把顿失光芒,然后,那扇门呼啦一下关紧,与墙壁严丝合缝,几乎要融成了一块。 “王爷!”属下全部扑了上去,想重新将那扇门打开,可整个墙壁就好像连在了一起,怎么也撬不开了。 “先去通知夜王陛下,问问他是怎么打开这扇门的。”穷折腾了一番后,到底还有个镇定的,止住大家无谓的行为,在旁边提醒道。 他们看了看已经没有了一丝缝隙的墙壁,没法子,只能听取意见,着几人去通知夜泉,其余的人继续守在这里。 而墙壁里侧,南司月也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困住了。 他没有试图转身开门,仍然站在原地,细心地倾听着周围的一切声响,哪怕是气流的嘶嘶声,可是,太安静了,什么都听不到,好像他身侧的世界空若无物。 南司月突然想起,在一本早已失传的古书里,曾经记载了这样的阵法。 名字,便叫做虚无。 入阵之人,如陷入三界之外,无知无觉,只存在于布阵之人的幻象里。 那么,这片黑暗,也是一个幻象罢了。 南司月一念至此,索性什么都不管,只是一味地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随着南司月的靠近,那光点越来越大,就好像另一扇门,另一扇通往未知的门。 他终于站到了门口,徐风缓缓,一望无垠的苜蓿铺展在他面前,那粉白的、鹅黄的,斑斓而梦幻的色彩,映头顶碧蓝如洗的长空,让人胸口的郁气立即一扫而空。 南司月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终于踏了进去,柔软的苜蓿,掩住了他的脚背,脚下没有太明显的质感,仿佛整个人都踩在云端之上。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这片苜蓿园,面前是一条宽阔而平静的大河,河那边,有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在河边洗刷着什么,神色悲苦,动作机械而麻木。 “动作快点!”有一人骑在马上,朝他们扬了扬鞭,鞭梢上还挂着倒钩,下一刻,便划拉开他们本就单薄的衣物,身上、脸上,皆是一道道或新或旧的血痕。 “大元帅明日便要回来,你们再不快点,把凯旋门给修出来,就用你们的尸体铺设大元帅的地毯!”马背上的人如此威胁。 那群衣衫褴褛的人动作更快了。 南司月站在河对岸,隐约觉得这一切有点熟悉,但又不能完全回想起来。 正踌躇着,他远远看见了云出。 或者说,第一眼看上去,很像云出。 可是再看一眼,才发现,只是一个与云出长得非常神似的少女,眉眼更凌厉一些,云出偶尔也会成为一只倔强的小兽,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无害的,可是,那个少女却不一样,眼角、唇形、下巴、眼神,每个地方都尖尖地收尾,如一只透出来的锥子,洋溢着让人错不开眼的生命力与年轻的意气。 他又想起:这个女孩,他也是见过的。 在神庙里,当他站在那高高的祭台上,那个苜蓿铺满的河边,抱着水瓶,与他的马相撞的少女。 虽然那时的她更慵懒更茫然一些,可南司月能认出来,她们是同一个人。 南司月屏住呼吸,不知为何,心竟有点隐痛。 不由他控制。 少女并不在做工的人群里,她躲在靠近河边的一个山坡后,在她旁边,还有一个眉目清澈的少年,神色老成而温润。 两人的年龄,都不过十五六岁吧,或者更小。 在马背上的人扬鞭继续要打的时候,少女有点蠢蠢欲动,几乎都站了起来,又被男孩压住后背,将她按了下来。 “云焰,你现在出去也无济于事。”他低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唐罗哥哥。”云焰嗔怨地唤了他一声,“可是李大叔他们都在那里……” “走吧。”唐罗没有接话,只是隐忍地说了两个字,紧紧地拽住云焰的手,生怕她会不小心做出什么出轨的事情。 云焰抿抿嘴,有远远地看了一眼那边的情形,踌躇了许久,终于答应和唐罗一道离开。 然而,他们走了还没多远,身后突然蔓起一片刀剑入肉的噗嗤响,还有鲜血溅到空中,那优美的声线。 云焰和唐罗的身影同时一滞,他们转过头去,河边逡巡的几名神族士兵,已经将刀剑收回腰侧。 原先还在河边洗涤的人们,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鲜血淌过他们刚刚擦洗干净的砖石上。 “用血浸过的砖石,才配得上我们伟大的司狐大元帅。”其中一个人,不以为意地扫视了一眼这满地的尸骸,蔑声道,“这也是他们的荣幸。” 云焰的手拽紧,脸色苍白,漂亮如宝石般的眼睛,顿时溢出了泪。 唐罗也咬着唇,但更多的注意力,则集中在云焰身上,怕她忍不住,冲出去自投罗网。 “我们走。”他使劲地拖着云焰,将她拖离这里。 这次,云焰没有再别扭,很乖顺地被唐罗拉走了。 南司月站在对岸,远远地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开满苜蓿的山坡后,又看了一眼被血水慢慢染红的怒江支流。 他突然记起了:是啊,自己就要回来了。 在平息了另一场人族暴乱后,他大获全胜,带着歼灭的数万颗头颅,凯旋而归。 许久后,他还会沿着这条河微服踏青,然后,遇到了她。 ……遇到那个手抱着水瓶,仰着脸,眼睛亮晶晶,足可以让大属的漫天骄阳黯然失色的白衣少女。 一切都是算计。 连最初的相遇,也是一场处心积虑的算计。 这场持续百年的仇恨,人族与神族间不断的性命冲撞,一开始,就注定他们之间没有纯粹。 光影重叠,南司月身边的景象陡变,他又似乎不在河边了,在他面前,是一个破陋的村落,已是黄昏,有灯光从旁边的茅屋里泄了出来,南司月缓步走了过去,透过窗棂,看着里面的人影,仍然是那个少女,十五岁的云焰,正双手托腮,很仔细地看着面前的另一个少年,眼睛依旧很亮很亮,满满的,都是少女隐秘的心思与憧憬。 “南司狐真的很厉害吗?”她眨眼问,“反叛军一直在输,夜玄,你能不能赢他?” “现在或许还不行,因为他真的很厉害。”那个被称为夜玄的少年心平气和道,“至于以后,我总在不断地变强大,而他却已经到了一个巅峰,终有一日,我会超过他。” 寥寥几语,便让南司月对夜玄的印象极为不错。 至少,他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尊大,年龄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可眉宇沉静,俨然已经有了一派枭雄之相。 此人便是夜玄。 终有一天,他会成为那场千古传颂的、灭神战役里的夜玄大帝,成为神一样的传奇与存在。 可此时在南司月眼前的少年,那英俊坚毅的轮廓,还显得有点青涩,便如此时的云焰一样,都不过是两个大孩子,谈着理想,揣着红尘儿女的小心思。 “南司狐……”一样沉吟着,在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眼神里满是陌生与迷离。 这个名字,对她而言,也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传说,代表:尊贵、强大,与仇敌。 念了一通后,一样的目光缓缓地挪到了窗外,她看见了南司月,或者说,她的目光已经穿刺了南司月的身体,移向了更深远的天幕。 她看不见他。 南司月心如明镜:他知道,此时展现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场又一场的幻景,是夜玄的记忆,或者说,是夜玄营造出来的幻景,他还原了千年前的大属,那个在神族统治下的大属。 人族正经受着苦难,然后,作为人族的救世主,夜玄大帝应运而生。 就像传说中描述的那样。 南司月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躲开云焰的注视,脚刚往后一挪,耳侧便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巍峨的凯旋门前,南司狐得胜归来。 长街两边,夹道欢迎的人群,他们捧着鲜花,摇着手中的彩旗,向他们最伟大最传奇的大元帅致敬。 南司狐则坐在马背上,一身藏蓝色笔挺的军装,腰背挺直,柔软的金发在微风里轻拂微扬,唇角的弧度淡而矜持,噙着说不出的高贵与骄傲,碧色的眼睛,流光异彩,只是随便地一瞥,便能让视线里的女性恨不得当场昏厥。 他是大属最不可动摇的偶像,即便是长老院的众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南司狐,才是大属国民真正的精神领袖。 南司月也站在人群中,准确地说,他站在云焰的身后。 身为平民的少女,是没有资格站得很近的,她离南司狐的仪仗队很远很远,远的只能隐约看到那个轮廓。被夜玄推崇,在近期内,又欠下了人族数万条性命的神族大元帅。 她真的很想看看,那只向众人挥动的手,取下白手套,手掌上是不是早已沾满了洗刷不掉的累累鲜血? 当这行人行到凯旋门正对的台阶前时,欢呼声慢慢平息,仪仗队的鼓点也停了下来。 帝国元帅终于扯住缰绳,姿势优美地跃下马。他要在万人瞩目中,接受长老院赐予他的勋章。 站在南司狐面前的,是一个身穿白袍的长老,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放着一枚璀璨的勋章。 南司狐走上前,单膝扣在了台阶前。 长老执着勋章,端正地别在他右边的胸口上,璀璨的金色,与他的金发交相辉映,俊美如神祗般的面容,也被这道胜利之光照耀着,如此年轻华贵,意气风发。 “你是神族最英勇的勇士,会得到万神庇佑。神族人民,亦会爱戴你终生。”长老退后一步,望着这位年轻的帝国元帅,诚心实意地说,“请谨记这份荣耀,任何时候,不要辜负帝国对你的期望。” 南司狐一手横在胸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司狐必不负帝国,如有违背,生生世世,永坠地狱,不得安宁!” 长老满意地笑笑,又从托盘内取出另一样东西,交给他。 “这是帝国的希望之树,现在,交由你保管了。” 南司月站在云焰身后,离那个加冕的祭台很远很远,他看不清长老交给南司狐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依稀,觉得那么眼熟。 南司狐恭敬地接了过来,又向长老行了一礼,而后站起来,转身,迎接着国民又一波山崩海啸般的欢呼与敬意。 整个大属疯狂了。 他们为这位年轻的,英俊的,传奇的,高贵的完美的元帅而痴狂。 云焰却在此时默默地转过身,远远地离开了那片欢声的海洋,她的手拽得很紧,身躯有些微地颤抖。 南司月静静地看着她走远,直到看不清了,他才回头望了望随南司狐一起踏入凯旋门的士兵们。 每个士兵的马背旁,都挂着一大串所谓反叛者的头颅。 亦是,他的勋章。 235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六十三)前缘插播(1) 他终于遇见了她。 在马蹄扬起,苜蓿四溢的那一刻,她扬起脸,说,“你的马惊到我了。” 南司狐俯身望向她。 “小姐,是你惊到我的马了。” 云焰微微一笑。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汲水的女孩低下头,迅疾地越过他,朝家的方向走了去。 南司狐也没有追,他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看看这片已经封赐给他的领土,现在,这条河,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已经是南司狐的附属品了。 他目送着那个女孩消失在视线里,低头浅浅地笑了笑。 人族的女孩,不应该都是唯唯诺诺,苍白没劲的吗? 她却不同,骨子里有股傲气,让他心悸。 接下来的一路上,他都在想那个女孩,想那张素白的脸,和那双似笑非笑、莹然明亮的眼睛。 回到府邸,有人告诉南司狐,长老院又派了使者,催促南司狐的婚事。 南司狐有点烦躁地解开领口的扣子,声音却很平和得体,“告诉长老院,叛乱一日不平,司狐一日不会成家,否则,愧对帝国对司狐的希望。” 使者应了声,躬身退下去了。 南司狐已经脱下外套,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衬衣,下面依旧是藏蓝色的军裤,身姿挺拔,他信步走到了桌边,径直倒了一杯酒,修长的手指握着高脚杯,红色的酒液在透明的琉璃杯里轻轻摇了摇,刚啜了一口,便有下人推开大门轻轻地走了进来,鞠了躬,谨声道,“大人,总督邀请大人参加今晚的酒会。” “推掉。”南司狐淡淡地丢下两字。 回到都城后,每日都必须周旋在这些贵族中间:酒会、筵席、打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朝中新贵,所有人都在巴结他,连长老院一再要求的婚约,也不过是拉拢他的筹码。 列给他的新娘候选人,统统都是现任长老的女儿或者族人。 南司狐已经烦不胜烦。 相比都城的繁华盛世,他更喜欢战场的快意恩仇,喜欢与那些神秘的、执着的,生命力顽强的反叛军,斗智周旋。 最近,那个叫做夜玄的新首领,似乎活动很频繁…… 南司狐又举杯喝了一口,回头,见那个下人还站在原地,遂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 “总督一再要求,大人必须到酒会现场。他说,有一件神秘的礼物要送给大人。”那下人毕竟拿了总督那么多小费,还是完完整整地将话带到,“而且,大人刚赐封的属地,也在总督的管辖范围内,他还需要向大人汇报领土情况。” 在大属,为防止绝对权力,垄断以及腐败,许多职权都是交叉的。帝国所有的决策了,都必须经由长老院投票通过,长老院的成员多达数十名,皆是从神族贵族里选出来的、德高望重之辈,长老院是大属的政治中心。 而长老院以下,还会设有各自的地方官,也就是总督了。他们在自己的管辖地域里,可以自主统治。可总督只有管理权,土地的所有权,依旧在神族的各大贵族手中。两者相辅相成,同时,也能相互制约监督。 至于军队,却又是一个独立的系统,从大属创立开始,军人不得参政,便是一个铁的定律。 只是,这个定律,终于被南司狐打破。 南司狐也是贵族出生,生来便可以成为长老院的一员,只是,他从小就立志从军,隐姓埋名,从一个低级的士兵开始,短短几年,便因为军功卓越,升到了高位,当他的出身曝光后,长老院也曾要求他辞掉军中的职务,回到长老院任职,只是,南司狐那时候的人望和威望,已经空前 他的贵族身份,非但没有引起军中其他人的反感,反而得到了更多人的钦佩:因为至始至终,所有的功勋,他都是靠个人的能力,与大家同甘共苦,一起建立的。长老院在经过了一番权衡后,默许了他在军中的发展,而南氏家族本身在政局里充当的重要地位,也无疑对他的地位有推波助澜的作业。 二十二岁时,他成为了大属建国以来,第一位贵族出身的大元帅,也是最年轻、最没有争议与悬念的帝国元帅。 南司狐的炙手可热,由此,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他个人的生活也相当之严谨,长久以来在军中的生活,让他的身上少了其它贵族子弟的浮华,为人冷静、睿智、且深沉,无论与任何人交往,都能做到滴水不漏,许多前来巴结南司狐的人,与他聊天的时候,总觉得相谈甚欢,好像说了很多话,回头一想,其实什么都没说,南司狐也什么都没承诺。 他其实是一个天才的政治家。 连长老院的人也感叹:这样的人才,放在军队里,可惜了。 不过,也正因为南司狐的严谨周全,才能令他这些年来与反叛军的争斗里,无一败仗。 他塑造了一个不败的神话。 而神话的产生,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运气。 闻言,南司狐想了想,然后将手中的酒杯轻轻地放在了旁边的楠木桌上,他一边将外套披上,一边朝门外走去,在经过那个下人身侧的时候,南司狐淡淡道,“下次不准再收别人的钱,这次算了。” 那下人惊出了一身的汗,赶紧低头喏喏。 南司狐已经走出了门,马还没有牵入马厩,还在院子里设的马槽边闲闲地吃草。待跃上马背时,他已经将最后一粒扣子系好,双腿夹着马腹,往总督府策去,银色的肩章闪亮,金发轻扬,身后的亲卫队握着腰侧的佩剑,小跑着跟在后面。 待他到场后,酒会也正式开始了,依旧是百无聊赖的对话,周旋,浪费生命般平衡着大属的各个势力,南司狐的表现堪称完美,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不可能从他身上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毛病,酒会终于进行到高嘲,总督着人灭掉了所有的灯火,南司狐端着一杯酒,远远地站在舞台对面,看着灯火又一点一点地点燃,照着舞台上那些近乎半裸的女孩。 南司狐索然无味:所谓的大礼,似乎也没什么新意。 在大属,人族一直是没有地位的,他们从属于自己的领主或者总督,所有,每次领土易主的时候,总督便会将这片土地里所有有点姿色的女孩全部抓来,将她们打扮得妖娆暴露,然后,再在酒会上摆出来,给领主挑选。 那些合眼的,便留在身边做女奴,可以任意凌辱支使。 南司狐的军功不断,得到的封地也越来越多,这种事情,他已经麻木了。 以前或者还会应景地挑选几个,算是给主人面子,到现在,他几乎懒得往上瞧一眼,依然站在角落,偷闲一样,浅浅地喝酒。 旁边有众人或惊或叹的声音,南司狐没有表态,其他人也不敢随便开口,为防止冷场,总督玩了一个花样,让那些女孩走下台去,站进来宾的中间,如果她的手被谁抓住了,她就跟谁走。 气氛被带动,满场的欢声笑语,暧昧浮华。 南司狐已经彻底没了兴致,转过身,对着敞开的窗口,静静地看向大厅外面。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润湿了屋外的长街。大属的夜晚,墨蓝且清澈。 “先生。”有人在叫他。 南司狐转身。 衣香鬓影中,她依旧是白天的打扮,素净的小脸,在酒会迷离的灯光中,模糊又突出。 “你既然不选我,我选你可不可以?”她望着他,很随意地问。 还是那种慵懒的、似笑非笑,毫不在意的语气。 南司狐怔怔,随即将头扭向一边,掩住那抹已经不由自主浮在脸上的笑容。 “那现在就跟我走吧。”他的语气有点冷淡,手却已经牵住了她,穿过那些神色或惊愕或心照不宣的人群,穿过长廊,穿过大门,一直走到了雨幕里。 少女的手很凉很滑,玉质一样,似乎只有不停地用身体去暧着它,才能让它慢慢地回温。 他不由得紧了紧手。 可是脸上,还是一贯的深沉与冷静,那种近乎冷漠的高贵与矜持,让他英俊绝伦的脸,如玉琢冰雕般完美得不近人情。 “你叫什么?”当屋外的雨滴溅到他脸上时,他头也不回地问,语气淡淡。 “云焰。”女孩的声线浅慵和缓,顿了顿,她继续问,“你是南司狐?” “嗯。”他的声音依旧淡淡。亦没有追究她的直呼其名。 细密的雨霏霏飘落。 大属的夜晚,依旧墨蓝,且清澈。 236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六十四)前缘插播(2) 当天晚上,她成了他的女奴。 他要了她。 这个人族的少女,全身散发着让他迷恋的气息,清新甜美,她不是第一次,他知道,可并未往心里去。 在被总督召来之前,她们本有自己的生活,不必为任何人守节。 只是,他不知道,她已经在来此之前,把自己给了夜玄。 云雨过后,她的长发瀑布般铺满床榻,赤裸而冰冷的身躯,如她的手一样,寒玉般肉腻而清凉,南司狐已经起身,随意地披上睡袍,看着床上已经陷入沉睡的她,他慢慢地走到窗边,透过帷幕半掩的落地窗,望着院外的细雨绵绵。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奴而已,他这样对自己说。 神族尊贵的情感,不可能给一个附属品般的人类,可目光仍然忍不住停在她的身上,听着雨声,看着她恬静的睡容,想着之前那寥寥的对话,她的骄傲与漫不经心,南司狐心中一片平静,是在这嘈杂的、勾心斗角的都城里,从未有过的平静。 他重新走到床榻边,将已经滑到床侧的毛毯轻轻地拉上来,盖住她赤裸的身体,手顺势抚上她的脸颊,想为她将耷下来的散发挽到耳后,动作滞了滞,终于什么都没做。 他走了出去,质地优良的楠木雕花房门悄无声息地掩上。 云焰睁开眼,翻了个身,紧紧地看着床的里侧,目中无喜无悲。 她就这样被留了下来,成为了南司狐专属的女奴,他并非常常留在都城,反叛军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南司狐需要亲临前线,只有等战局稍微稳定的时候,才会回到都城。 他去前线时,从不带女眷,当然,也包括云焰。 那一夜后,他在都城只呆了三天,这三天里,他几乎都与云焰在一起,他从不试图与她交谈,甚至在说话的时候,会刻意地冷淡或者疏远,有一度,云焰几乎以为南司狐是讨厌她的,可又想不通,既然他讨厌她,那么不愿意与她说话,甚至吝啬与露出哪怕一丁点的温情,那床上的疯狂与温柔,又缘自哪里? 也许,正如夜玄所说,南司狐是一个不可琢磨的敌人。 永远看不出他的深浅,他的习惯,他的思维模式,甚至于,他的喜好。 他似乎对什么都有兴趣,但对什么都不迷恋。 这个男人太完美,太无懈可击,在肢体纠缠的时候,云焰有那么一度,甚至会遗忘自己来此的目的,他太投入太激烈,几乎引导着她所有的感官与思路,可当一切风消雨停后,他却重新变回冷冰冰的帝国元帅,继续对她不冷不热,探不出底线。 他给了她最大的权限,不让她做任何事情,可以在元帅府无所顾忌的闲逛,但对她并不宠爱。也许元帅府的一个普通的看门工人,见他的次数,也多过她的。 三天后,他返回前线。 敞亮的书房内,南司狐的亲信坐在他的下首,极其不解地问,“元帅,前线并无战事,为什么要这么急匆匆地返回去?都城还有很多事情未了……” 南司狐抬手,淡淡地打断他。 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么匆忙地离开都城,其原因,连南司狐也想不明白。 好像在抗拒着一件正在发生的事情,如果再不走,便会泥足深陷,再不可赎。 大属的雨,从那天晚上开始,也足足下了三日。 他定下了归程,然后推开门,看着刚刚歇下来的天幕,久违的湛蓝,从厚厚的云层后透出来,金芒四射。 目光再往前,月形的拱门后面,无所事事的少女裹着白色的开禁曳地长裙,赤足踏在元帅府中间的花园里,还未到花季,只有一层翠绿的新草,掩映着她白皙的双脚,她的脸上依旧是懒懒的笑,漫不经心、无甚在意的表情。 他分明是拥有她的,却又好像抓不住她的一分一毫。 她可以在床上癫狂得好像一位痴爱中的情人,可一觉醒来,又是一副可有可无、荣宠不惊的模样。 南司狐突然觉得心痛,望着那双洁白的赤足被草丛里未干的雨滴浸湿,他想:他会不会很冷呢? 会不会因为受凉而生病? 会不会因为生病不治,进而香消玉殒,永远地消失在他眼前? 这毫无理由的胡思乱想让他心烦意乱,南司狐猛地转过身,脸色阴沉地对众人重申道,“明天就回前线,通知其他人,你们即刻安排去吧。” 然后,他大步走了出去,穿过那洞拱门,在云焰惊愕的注视下,抓住她的手便往回走。 云焰莫名其妙地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进了房门,才听到南司狐说,“外面很冷。” 她淡淡地“哦”了一声,话音还未落,他已经欺身上来,将她压到自己与墙壁之间,用力地吻着她,手从她光滑柔润的腰一直蜿蜒,身体一点一点地矮下去,终于握住那双让他心惊胆战地脚,他想用手让她不要再冷,可是云焰却因为怕痒,下一刻便从他的手心里逃出去了,他双眸泠然,打横将她抱了起来,扔到了床上。 仍然是一阵狂风巨浪般的缠绵,比起前几次,南司狐的表现更加奇怪,好像身不由己地陷入了,却又在拼命地挣扎着,如一个溺水般的人,云焰却不是他的救命稻草,而是那个将他不停地往水底拖拉的女妖。 他终于完全沉了下去,下午晕黄的光线中,他抱着她说,“我明天就走。” 云淡还是淡淡地‘哦’了声,心中想:为什么他明天会要走呢?难道夜玄那里有什么异动了? 问题还未想出答案,她的脸已经被他钣了过来,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那双碧色的、海洋般的双眸,就这样笔直地望进她的眼里。 云焰有点慌乱,不可否认,南司狐是一个很英俊很英俊的人,当他这样深邃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会沉沦,恨不得将他想要的东西,统统够给他。 “我们聊会天吧。”凝视许久,他终于松开她,却并没有像其他几次一样离去,而是就势躺在了她的身侧,低声道。 他的手臂很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腰间。 “嗯,聊什么?”云焰搜肠刮肚,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 他终于开始盘根问底了吗? 是了,一个神族元帅,对女奴再喜爱,也是有防备之心的。 “你喜欢什么颜色?” “……天蓝色。”云焰怔了怔,回答。 “喜欢雨天还是晴天?”他又问,语气冷淡,而又一本正经。 “晴天。”云焰有点摸不到头脑,这样的问题,她没办法不给出正确的答案,“喜欢太阳很大很大,普照万物的感觉。” 那个时候,全世界都会洋溢着跳跃的光斑,一扫阴霾,人人安居乐业,开开心心。 那是她和夜玄的梦。 他放在她腰侧的手又紧了紧,“喜欢什么花?” “……苜蓿吧。”云焰嘟哝着回答,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头枕在他的手臂上,似乎有点困了。 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她困也是应该的。 南司狐当然察觉出她的困意,他低下头,下巴靠住她的头顶,淡淡道,“睡会吧。” 云焰又‘哦’了一声。 待她睡着后,或者似乎睡着后,他终于从她的身后坐起身,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柔软的被子滑了下来,露出他光滑而强韧的上身,宽肩窄臀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5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6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6部分阅读 危庋纳硇危┲品欠浅:每吹摹? 南司狐的军装画像,在大属的女性手中,几乎人手一张,身为丈夫的,也只有心悦诚服的份。有史学家说:他是鼎盛时期最完美的军人。 只可惜,对于她来说,比起欣赏如此的美景,睡觉似乎更重要呢。 南司狐走的时候没有与她告别,可是当天下午,她从院里里慢慢地踱回家,却发现那间已经属于她的小屋子彻底地被改装,所有的东西都换成了天蓝色,桌上摆着一盆在温室里催发的苜蓿,落地窗换成了明亮的琉璃,阳光射进来的时候,折射出来的光晕,宛如漫天骄阳。 云焰站在门口,怔了许久后,突然好玩地想:如果当初她信口说自己喜欢的颜色是红色呢? 难道今天进门,就会看见劈天盖地的血色? 她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可是,连自己都没发觉,原来笑容这么容易逸出。 南司狐一旦亲临前线,原本和缓的战局再次紧张起来了,神族军队与反叛军的拉锯战,一直处于你进我退,我进你退的胶着状,不过依现在的形式看来,反叛军一直在输,南司狐的军队则一直再进,他几乎将夜玄他们赶到了丛林深处。 在那里,神族先进的武器好无用武之地,而单枪匹马地打斗时,他们严格训练的击剑术,又比不上反叛军在长久的压迫中磨练出来的搏击术。南司狐吃了一些亏,虽然心中明知问题出在哪里,可让这些骄傲的神族士兵去学那些下三滥的搏击术,似乎比杀掉他们更难。 许久以后,有一个公正的史学家曾指出:灭神战役的结局,一方面,确实有它的客观原因,但南司狐的失策只是外因,真正的内因,恰恰在于神族骨子里的骄傲,那种凌驾在任何物种之上的骄傲。只是,南司狐刚好充当了历史车轮往前压去的推手。 可是,却没有人更公正的指出:倘若前期没有南司狐在前线挡着,神族之中,又有谁能对抗越来越强大的夜玄? 只是成王败寇,没有人去追究失败者的功绩。 知道了内因所在,南司狐也很明智地将战局尽量拉到了视野宽阔,方便大型武器施展的田野上,双方的胶着,由此陷入了真正的困境。 而这一切,云焰都是不知道的。 她每天在元帅府溜达,本是想混进来,为夜玄找到南司狐的弱点,可是,这样无所事事地打听了半月,还是没能找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他行事太过滴水不漏,即便是最亲近的侍从,也想不出元帅有什么讨厌或者不喜欢的东西。 云焰偶尔也想:他对自己,是不是也是一种滴水不漏的心态? 冷冷淡淡的,但所有的事情都会为她考虑周全。 桌上的苜蓿每天都有人换新鲜的给她,满屋流转的阳光在她每天起床时,都能带给她一份好心情。 只是,他却再也没有只言片语带给她。 云焰也不觉失落,等她自个儿混熟后,渐渐的,也能允许偶尔出门了,随着元帅府的管家出门买点东西什么的。 反正,元帅曾特意交代:让云焰自主地生活,不要太多限制。 除了离开之外,她什么都可以做。 待众人离开后,她闪入旁边的小巷子,巷子口内侧有一个很隐蔽的茶室,门口遮着厚厚的毡布,乍一看,会觉得里面很阴暗,可是掀开毡布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很亮堂,桌椅明亮,油茶的香气喷鼻逸人。 而坐在最里侧的两人,隔着走廊上摇摆的珠帘,她依然能一眼将她们认出来。 237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六十五)前缘插播(3) 夜玄也穿着一件普通的浅灰色衬衣,袖口挽起,领口的扣子松开了两粒,很随性的样子。 他的头发很黑,与他的眼睛一样,黑如深夜的海,染了墨,唇薄而优美,轻轻地抿着,让人觉得坚定而值得依靠。 相比之下,唐罗却没有夜玄那样凌厉的气场,他更温和一些,斯文俊秀的脸,总有一种隐忍的安静。 云焰走了过去,坐在他们中间的位置,自顾自地喝了一杯浓浓的油茶,让身体回暖了一些,才放下杯子,轻声道,“什么都没发现,那个人简直无懈可击。 ” 唐罗随意搁放在桌面上的手,轻轻地合拢,紧握住手中的勺子,但并抬头。 夜玄则侧过身,深深地看着云焰,顿了一会,道,“那你回来吧。” 这才是他今天找云焰的真正目的。 他已经无法忍受她继续留在南司狐身边,特别是,在听到探子回报的“三日侍寝”后。 云焰没有马上回答,她将手中的杯子旋了旋,把玩了一会,才淡淡问,“听说前面又打了败战。” 夜玄面色微沉,黑如曜石般的双眸,越发深不见底。 “如果找不到制住南司狐的办法,就会一直输下去,对不对?”云焰终于抬起头,笔直地望着夜玄,执拗而无畏,“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取得他的信任的。” “怎么取得?”夜玄闷声问,“在床上吗?” 云焰一僵,还没来得及反应,唐罗已经霍地站了起来,他气愤地看着夜玄,咬牙道,“夜玄,你别忘了,云焰这样做到底是为了谁!” “我也不需要一个女人为我牺牲。”夜玄冷然地回了一句,然后转向云焰,用不可违逆的语气,重重道,“你不要再回元帅府了,跟我离开这里。” 唐罗将头转向了一边。 他为人温和,极少发怒,连云焰,也是第一次见唐罗如此高声地说话,她怔然地坐在原处,想说点什么,又听见唐罗极轻地说道,“我帮你。” 夜玄惊奇地看向他,“你肯帮我了?” 唐罗一直没有介入这场战争,他也并非完全的人族,唐罗便是那种少有的,被神族认可的、拥有两族血统的后代。唐家也是大属的一个世代承袭的武器制造家,他并没有经历过两族的仇恨,虽然目睹了血腥与杀戮,却没有立场去同情或者谴责任何一方。 之所以坐在这里的唯一理由,是因为,他是与云焰一起长大的。 在某些方面,他是一个绝对的天才,但因为一直保持中立,这才减少了许多马蚤扰。 只是,今天的三个字说出来后,他便已经选择了自己的位置。 从此,唐罗便要站在夜玄这边,对抗强大的神族了。 “唐罗哥哥……”云焰担忧地叫了他一声,“你不是不参加任何一方吗?唐家的人,如果选择了阵线,神族会报复你们的。” “不是家族,只是我。”唐罗淡淡道,“他们只当我已经死了。” 说完,他似乎不欲久呆,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勺子轻轻地放在桌上,淡然地留下一句,“你们慢聊。”然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云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毡布后,也随之站了起来,冷冷道,“抱歉,让你丢脸,我会告诉其他人,我的行为与你无关。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先回去了。” 她刚转身,手腕却是一紧,夜玄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前方,沉声道,“换个地方说话。” 云焰没有动。 下一刻,她已经被夜玄扯了出去,顺着那条巷子,越走越深,终于走到死胡同,他把她困到墙角,手撑在她的脑侧,盯着她的脸,踌躇了许久,才低声道,“我也会嫉妒。” 云焰默然。 五个字,已经足够原谅他刚才所有的言行。 “再给我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无论是成是败,我都会离开他。”云焰回望着他,低声道。 夜玄迟疑了很久,终于缓缓地松开手,翻过身,也靠在了墙上,腿微弓着,抵着墙壁,神色有点疲倦。 “这场战还要打多久?”他自语般问。 年少时的意气风华,早已被越来越频繁与激烈的战局,搅得锐气不再,云焰转过头,看着夜玄清晰硬朗的轮廓,那双曾经那么跳脱飞扬的眼,现在越来越深邃了,也越来越沉静了,即便是云焰,也看不透他此时的心思。 其实,难以琢磨的人,何止南司月呢? 连夜玄,她也琢磨不透。 两人这样无言地站了一会,云焰从靠墙的姿势站直,低头道,“我要回去了。” 夜玄没有阻止。 显然,他默认了她的一月之约。 云焰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心底也有种隐隐的失望。 女人的心思,大概真的很奇怪吧。 她自嘲地笑笑,等走到巷子口,云焰转身,最后看了一眼夜玄。 夜玄还在原地,站在那个死胡同里,头微微低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到了和管家约好的地点,管家显然已经等了多时,见到她,管家急忙迎了上去,欣喜地说,“云焰,元帅回来了。” 云焰怔怔:南司狐回来了吗? 现在听到这个名字,感觉很奇怪,他们已经有一层极亲密的关系,可又觉得异常疏远,正懵懂呢,管家已经拖着云焰快走了几步,“发什么呆,我们快回去吧。” 她原以为,南司狐刚刚回到都城,一定会有很多要事,近几天都不可能再见到他,哪知,她刚刚回房,便见到南司狐正坐在桌边,看着今天送上来的苜蓿盆栽,很耐心地等着她。 云焰吃了一惊,几乎以为自己今天与夜玄会面的事情被南司狐发现了。 不然,她想不到第二个理由,让南司狐连衣服都没换,就来到她的房里。 是的,连衣服都不曾换。 程亮的马靴上还有路上沾染的泥浆,一向笔挺的军装,也有点起皱了,金发有点凌乱,那双碧色的、琥珀般的眸子,也氤氲着仆仆风尘,有点黯淡。 听到她的脚步声,南司狐站起来,望向她,眸色陡然亮了些,然后,移开目光,冷淡道,“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云焰怔住。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元帅府的女奴,是不可能私逃的,无缘无故,他为什么会怀疑她会走? 虽然今天,她确实差点走了。 难道是哪个蛛丝马迹被他发现了? 云焰心思电转,还没考虑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又听见南司狐继续道,“我累了,帮我打水洗澡。” “哦。”云焰应了一声,如释重负,赶紧下去准备了。 却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南司狐,复杂至极的目光。 他果然是在想着她啊。 在前线时,会莫名的失落与焦躁,借故回来,一落马便来找她,却发现她不在屋里时,那种奇异的害怕与恼怒,都让南司狐觉得陌生。 这算什么感情吗? 迷恋? 或者…… 他不敢深想,继续坐回桌边,望着眼前天蓝色的一切,低下头,有点无奈地笑了笑。 他似乎,对一个既不熟悉也不了解,地位不高,甚至于低贱的女奴,有了爱慕之心。 真是糟糕至极。 可是,当云焰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房时,南司狐所有的自嘲都不复存在,他抬头静静地看着她,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你以后想出去便出去,不用再向其它人申请。” 云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方才南司狐的反应,分明是责怪她的乱跑,怎么突然间,又改了主意? 果然伴君如伴虎…… “从今往后,你也不再是我的女奴。”他继续道。 她端着水盆,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然后低下头,淡淡地‘哦’了一声。 依旧是荣辱不惊的模样。 南司狐想苦笑,只是笑容漫上来时,却平和而温柔。 云焰将水盆放在架子上,回头瞥见他莫名其妙的笑,又是一头雾水。 难道去了一趟前线,南司狐突然转性了? 可等了一会,云焰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南司狐非但没有转性,简直是更过分了,那种冷热交替的极致,让云焰几乎怀疑,在前线的大半月,底下是不是没有女人给他享用啊,这样无休地索取,几乎让她吃不消,而累极后,又有种奇怪的感动。 很多时候,即使心还不清楚,身体却早已明了,这样的纠缠,却让云焰生不出半点肉欲的抵触,那种被深深眷顾怜惜的错觉,会随着他的动作,如影随形,不可自拔。 然而,一觉醒来后,他依旧冷静,早已经换上了一套驼色的正装,坐在床边,望着她,淡淡道,“换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云焰半支起身,床头正静静地躺着一袭素净的礼服。 238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六十六)前缘插播(4) 她很乖顺地坐起身,被子滑了下来,云焰正觉得有点窘迫,抬头,才发现南司狐已经很绅士地走到了窗边,背对着她。 云焰将礼服穿好,米色的贴身长裙,剪裁简单而合体,就好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她正惊奇呢,南司狐已经转身,待看清她此时的模样,他的眼中划过隐隐的笑意,嘴上却淡淡道,“看来,我没记错。” 没有记错她的尺码,所以,才能让裁缝做出如此合身的礼服。 云焰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好半天才问,“我们去哪里?” “元老院的宴会。”南司狐说完,已经打开门,手微微一引,“不介意做我的舞伴吧?” 云焰赶紧摇头。 其实,更多的,是吃惊。 她本以为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南司狐的信任,至于去元老院,之前更是不作指望,没想到,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带她去了。 元老院是大属的政治文化枢纽,也是整个帝国的心脏所在,平日连普通的神族平民都没有机会进去,更别说人族了。 直到从马车车厢里下来,扶着南司狐的手,走进那座金碧辉煌的殿堂,云焰还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然而吃惊归吃惊,她还是很快回了神,清透的眸光安静地扫过那些与会者,将所有细微的信息全部认真地记进脑里,南司狐进场的时候,大厅里浮出一层不大不小的马蚤动,所有人都举杯向南司狐致意,然后,目光又怀疑地从云焰身上一扫而过。 似乎担心云焰会怯场,南司狐握住她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不过,他是真的白担心了:云焰的表现镇静而淡然,柔顺地跟在他的身边,面对各式各样地或探寻或嘲弄或奇怪的目光,她非但没有惧意,甚至还能回一个淡淡的笑。 南司狐观察着她的反应与神情,见状,稍微安下了心,嘴唇勾出一轮宠溺般的笑。 “司狐。”大长老已经携着另一位丽人大步走了过来,见到云焰,他有点吃惊,但还是保持着风仪,“怎么,找不到好的舞伴吗?” “她就是我的舞伴。”南司狐微微一笑,将云焰带到自己的身前,“介绍一下,这位是大长老,这位——是我的女人,云焰。” 两人同时怔住。 大长老,以及云焰自己。 一阵静默后,大长老神色复杂地借故离去,云焰则被南司狐拉到一边,躲开众人的目光,花篮后,她几乎半倚在他的怀里。 “女人和女奴是一个意思吗?”她仰头问。 “不是。”南司狐很平常地否定,然后低下头,一直望进云焰的眼眸深处,“做我的女人吧。” 云焰‘哦’了一声,仍然不太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 可是南司狐方才专注的眼神,让她心跳减缓。 他毅然以舞伴的身份,将她介绍给了众人,慑于南司狐的权势与地位,大家都假意地笑笑,或恭喜或阿谀,或者笑得别有用心。 整场舞会,他都紧紧地握着她,脸上始终挂着矜持而疏远的笑,举手投足,淡定且从容。 偶尔也有恶意的言行,针对云焰的,南司狐也总是不动声色地为她挡回去。 ——在这个酒会里,所有的与会者都是神族的贵族,他们本是目中无人之辈,对她这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族女孩,更是谈不上和善。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唯一熟悉的、可以倚靠的人,只有南司狐。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既是她的敌人,却也是她放心依赖的人。 既是酒会,当然会喝酒。 他们都喝了不少,那些揣着看热闹的心思前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南司狐也来者不拒,他替云焰喝了一大半,到了后面,眼见着南司狐渐顶不住了,云焰又帮他喝了不少。 一面喝,她一面暗暗地想:怎么像成亲啊,又是道贺,又是敬酒的…… 对外宣布她是他的女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回去的时候,她有点微醺,云焰的酒量本不小,但也经不起这样轮番的轰炸,宽阔的车厢里,她与南司狐对面而坐,云焰想说点什么打破此时的平静,却听见南司狐率先道,“往后,都城许多针对人族的禁令,对你都不会有效了。” 云焰怔住。 在都城,因为严格的等级差别,许多场所或者活动,人族都是被限制参加的。 他给了她可以不守规矩的权利。 “我并不需要去违背那些禁令……”想了想,云焰谨慎道。 “只是我想给你而已。”南司狐淡淡地打断她,转开话题说,“你刚才不是问,做我的女人与做我的女奴有什么区别吗?” “嗯。”云焰仰起脸,静静地看着他,等着后文。 因为酒气的缘故,南司狐白皙如白玉般的脸有点微红,碧色的眼珠蒙着水汽,竟有种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突然倾过身,柔软的金发拂着他的脸颊,她的额头,他的手指勾住她的下巴,将那张总是淡淡然的小脸微微抬起,头侧开一些,唇便印了上去。 浅尝辄止,或者说,只是碰触了一下,随即分开。 “这就是区别。”他说。 不仅仅是床伴,不仅仅是玩偶,不仅仅是奴隶,她是他的爱人。 他已经向所有人宣布,这个普普通通的人族少女,是他南司狐,帝国元帅的爱人。 云焰怔然,他清凉的唇瓣如花瓣一样,让人留恋。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不自然地转过头,看着车帘外迅速退走的都城夜景。 天空清透而纯粹。 南司狐没有再说什么,他们到了府邸,他将她送到房间,却没有留宿。 在她进房门的时候,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淡淡道,“晚安”,而后离去。 云焰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晚未睡。 从第二天开始,云焰的身份便已经全然颠覆,府邸里的人见到她都会客客气气的,南司狐会带她出席许多场合,他的行为神色一直很自然,虽然冷淡,但很周到,他不会让她觉得无聊,会安排各式各样的小惊喜,也不会让别人对她无礼——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几乎没有人敢对她无礼了。 在南司狐宣布她的地位时,许多人还存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南司狐喜新厌旧、回归正途。可是,云焰的地位始终如一,他并没有特别迷恋她,在别人面前,也从未表现的多么爱昵或者宠爱,即便是两人单独相处,他也只会寥寥地说了数句,或吃饭,或他在工作,她坐在一边发呆走神。 他们在很多事情上都很合拍,都不是爱闹的人,有时候,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各干各的事情,似乎也不觉得无聊,他们安静的时候,可以很安静,连缠绵都是安静的,柔如羽毛般的吻,在下午阳光流转的书房里,静静流淌。 偶尔也会激烈,他每每从战场上回来时,都几乎要将她的嘴唇咬伤,他从来不说思念,从来不表达爱意,可是双臂抱住她的力量与温度,却紧而炙热,让她几欲失措。 两人就这样不温不火,细水长流地相处着,神族的人也渐渐接收了云焰的存在:比元帅夫人低一点,比女奴高一点,但却是南司狐维护的人。 南司狐的女人。 而南司狐自己的婚事,却一推再推,推到元老院那边的人恨不得抓狂。 …… 因为这特殊的身份,云焰渐渐能接触到神族身边的核心秘密,在随南司狐参加各式宴席时,她会收集许多消息,譬如各个守卫的弱点,军队的布防,武器的缺陷,甚至于神族内部的勾心斗角,怎么做可以让他们失和,让夜玄能够渔翁得利,等等。 她会利用每次上街,将消息传出去,与夜玄的一月之期,转眼即过。 很快,是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半年……一年…… 时间过得飞快,望着窗外的霏霏落雪,云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与南司狐在一起的日子,竟然有整整一年了。 不知不觉啊。 两人在一起的日子其实聚少离多,南司狐总是很忙,好不容易在都城,也会有各式各样的应酬,可是,她却不觉得缺失什么,因为他真的考虑得很周全,凡是云焰想到的,没有想到的,都会为她一一地安排好。 有时候,他会信手从前方给她寄来礼物,那些礼物都不贵重,甚至很奇怪:一片残缺的落叶,一个漂亮的蝴蝶标本,一张只写了一个字的信,“焰”,清俊挺拔的字体,落纸轻而凝重,笔者似乎写得无比用心。 每当那个时候,云焰就会想:这就是那片落在他银色徽章上的叶子吗? 这只蝴蝶,可曾在广袤的沙场中,迎着夕阳,飞过他的眼眸? 239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六十七)前缘插播(5) 到了第二年,因为唐罗的加入,夜玄那边实力大增,即便是神族擅长的田野战,也常常会觉得吃力。 不得不承认,在武器制作方面,唐罗确实是个天才。 层出不穷的新武器,让南司狐大为为难,唐家的其他人已经被召集到长老院对此进行日以继夜的研究,可即便是唐家的人,对唐罗的发明,也只有喟叹的份。 简直精妙神奇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果然是百年来唐家最优秀的族人。 却也是第一个选择了立场,第一个将家族拉入浩劫的族人。 如果是其他资质平庸的人也就罢了,却偏偏是这等惊才绝艳的人才,神族不可能不迁怒,在几次警告未果后,他们采取了一个最极端的方式:将一部分唐家族人关押起来:以此来威胁唐罗。 十日为期,他一日不现身,便杀掉一人。 对于唐家,云焰其实并不了解,唐罗虽是唐家人,但并不是宗师的弟子,不然,也不可能与她这个小平民认识。 不过,这些到底是他的族人。 在第二个唐族人人头落地时,云焰在刑场下看见了唐罗,一闪即逝。 对于这件事,虽然决策的人是长老院,但南司狐默许了。他是将领,但更多的是一个卓越的政治家。一个政治家,不可能因为手段的卑鄙,而放弃对全局的掌控。 现在,夜玄带给神族的威胁越来越大,其中,唐罗的作用非同小可。他只能先剪其羽翼。 晚上回去的时候,云焰不免担忧,她知道唐罗的性子,一旦认定的事情,就会一直走到底,而对于他身边的人,他也会待其极好,待她便是如此。 他不会坐视自己的族人因为自己而性命不保的。 那个傻瓜,不会做出什么自不量力的事情吧…… “司狐,其实,反叛者只是唐罗,唐家其他人,会不会很无辜啊?”马车上,云焰随口问他。 南司狐微微一笑,肯定道,“是很无辜。”顿了顿,他又说,“可这是战争。” 战场上,如果去遵循原则,那不是君子,而是笨蛋。 云焰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沉默的走完全程,南司狐因为最近战局吃紧,也没什么时间陪她,道了晚安后,他去了书房,云焰则在黑暗里等了许久,然后戴上斗篷,去了关押唐族人的大牢。 以云焰现在的身份,任何地方,只要她想去,南司狐都会给予她相应的权力,所以,守卫的人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没有拦着她。 云焰也已经打好主意: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帮唐罗将这些人救出来,而这件事后,她也不可能再留在南司狐身边了。 是时候离开了。 整整一年的朝夕相对,“南司狐”这三个字,对她而言,再也不仅仅是敌人或者帝国元帅,更多的,是一个冷淡但体贴,偶尔微笑时,又让人觉得很柔软的情人。 很多时候,这种情感会影响她的判断。 在夜玄追问南司狐的回城路线时,云焰几番踌躇,终于没有将他的行踪泄露。 她隐瞒的时候,夜玄也是知道的。 可他没有追问,只是忍住失落,不动声色地问:“你爱上他了吗?” 云焰断然否决,凝视着夜玄幽暗深邃的黑色眼瞳,蛊惑般回答,“我只爱你。” 却不知道是蛊惑他,还是蛊惑自己。 夜玄与南司狐,真的是两个决然不同的人。她拥有和夜玄一样的梦想,她崇拜着他,仰望着他的能力,他的威望,陪伴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顶峰,夜玄是犀利的,果断、睿智,从不拖泥带水,所以,才可以让成千上万的反叛军心甘情愿地追随。 而南司狐,却是另外一种感觉:同为领袖,南司狐是高贵而优雅的,处事冷淡,毫无章法,让人琢磨不透,不过,却同样让神族军人心甘情愿地追随。 除此之外,于她而言,南司狐还是一个极优秀的情人,他不曾亏欠她什么。 那种民族间的敌意,虽然铭心刻骨,却仍然少了切肤之痛。 她正在被那个俊美清冷的男子吸引,云焰心知肚明。 所以,离开吧。 在理智还占着上风的时候。 …… 她终于来到了地牢,那些唐家的人都不认识她,只知道她是南司狐的女人,云焰手中扣着淬了迷|药的匕首,只等将守卫的人击晕,再将他们放出去,一起离开都城,去找夜玄寻求庇护。 只是,她刚只来得及将守卫打晕,正在唐家人困惑的注视下、弯腰找钥匙呢,牢门外一阵喧哗,很快,便传来了兵器相击与爆炸的声音,外面的人奔相呼走,大喊着“有人劫狱!”“有人劫狱!” 随着声音一道响起的,是流水般的脚步声,长长的甬道那头,有纷乱的脚步迅速接近,细听之下,又分外有条不紊。云焰屏住呼吸,将自己隐藏在甬道尽头的墙壁边,静静地看着来人。 然后,她看到了乔装后的夜玄。 显然,夜玄也不想唐罗为难,毕竟,唐罗现在已经成为了他倚靠的大将。 云焰心中一堵,下意识地走了出来,“夜玄。” 夜玄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一面指挥着后面的人将牢门打开,一面走到云焰面前,“你怎么来了?” 说着,他环视了周围一圈,看着地下被云焰打晕的狱卒,心中也明白了她的来意,不免微怒,“这样做太冒险了。” 万一她的身份被南司狐发现,又来不及脱身,南司狐恼羞之下,天知道会对她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以为你不会来,当时也没有其它选择。”云焰淡淡地解释了一句,道,“我们一起走吧。” 夜玄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而后点头,“好。” 任务已经结束,即便她不开口,他也想带走她了。 同是男人,南司狐对云焰的宠爱,即便云焰还不甚明了,夜玄却懂。他甚至能感觉到,云焰的心思在一点一点地靠向南司狐,从那些不经意的表情与言语里,他知道自己正在失去她。 只是,云焰每次带回来的消息都太重要了,他不能舍弃。 这样也好,不用让他因为无法做出选择而为难。 说话间,牢门已经打开,唐家剩余的八个人已经被成功解救出来,夜玄拉起云焰的手,大步往外面走去。 他们的速度必须要快,不然,等神族的人全部纠集起来,他们想脱身便难了。 待到了外面,才发现神族的军队已经纠集了一大半,不过还好,唐罗正带着剩余的人在外围接应他们,而他刚刚发明的飞行器,也就是云翼的前身,亦能保证他们从都城安全脱身。 可是,他们撤退的时候并不太顺利,南司狐已被惊动,他带着人亲临现场,南司狐的出现,让那些被夜玄打得七零八落的神族士兵精神大振,他指挥若定,很快将之前围捕的漏洞全部补全,夜玄被困住。 到了这个时候,时间便是一切,夜玄在这里耽搁的时间越久,神往聚集的士兵就会越多。 到时候,便真的插翅难飞了。 云焰与夜玄一起躲在暗处,看着前方摇曳如星的火把,以及火光掩映下南司狐的脸。 冷然如冰凌,却又俊美如谪仙。 “挟持我。”云焰突然福至心灵,她站起身,将夜玄的剑握紧,放在自己的脖子边,“利用我出去。” “云焰?”夜玄没有动。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你不会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吧?”云焰咬着牙,已经从藏身之处走了出去,夜玄的剑依旧搁在她的脖子上,他的手握着她的手,藏在她背后。 乍一看,确实像挟持。 “司狐。”她高声叫着他。 南司狐神色微滞,讶异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在最初最初的那一瞬,他的神色闪过慌乱与切骨的担忧。 “让他们退开,不然,我杀了她。”事已至此,夜玄也只能打蛇顺杆上了。 固然心中不愿向南司狐示弱,更不想利用云焰,可是,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可以不顾自己,却无法不顾及那些正跟随着他的人。 他将他们带了来,就得把他们再带回去。 南司狐没有应声,只是笔直地站在原地,安静地望着云焰。 云焰也装出一副害怕惶恐的模样,凄然地望着他,脸色很白,漆黑的眼睛里泪水盈盈。 “元帅,不能答应他们。”站在南司狐身后的人,也已经认出了云焰。 所有人都知道南司狐是宠爱这个女人的,可毕竟只是一个低贱的人族女孩,他们好不容易才围住叛党,当然不会轻易放他们走。 好在,没有人认出夜玄。 夜玄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此时又刻意乔装过,看上去与普通的反叛军无异。 “司狐……”云焰心中微急,又叫了他一声。 声音越发凄楚,动人心弦。 可是,他脸上的担忧与慌乱,却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寒冰一样的深邃与洞悉。 他依旧望着她,安静而耐心。 240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六十八)前缘插播(6) 云焰也没有退缩,同样回望着他。 也许之前的凄楚,是完完全全的伪装,可是,在迎上他的目光时,她是真的一恸,那种隐隐如蚂蚁咬的痛楚,从心底涩涩地蔓延。可是视线依旧倔强而笔直地望向他,没有回避,也没有退缩。 “元帅。”身后的人在请示南司狐的意见。 南司狐终于挪开视线,碧色的双眸浅浅地垂下,神色素淡,看不出深浅。 “让他们走。”他说。 所有人都哗然,但没有人敢违逆。 “你们,把云焰留下来。”他只身走上前,在靠近夜玄的地方,静静地停住,看着夜玄,“我说话一向算数,别逼我反悔。” 夜玄权衡了一下,扭头看了看云焰。 云焰的表情却出奇地安静下来,她往南司狐的方向动了动,也回头看了夜玄一眼,祈求而又决绝。 夜玄将剑放了下来。 “走!” 反叛军鱼贯而出,这片火光摇曳的广场上,很快,只剩下她一个人。 云焰也不敢动,就这样站在原地,望向南司狐。 她已经不需要伪装了。 云焰不是傻子,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擅于洞悉那些危险的情绪:南司狐的冷淡,意味着他已将她识破,只是,既已识破,又何必要放夜玄走? 或者,他觉得双方一旦打起来,让自己死在敌军中,是一件太便宜自己的事情? 云焰不寒而栗,不过,这样一想,刚才还悸痛的心忽而平静了。 那样也好。 尘归尘,土归土,欠下的东西,尽早是要还的。 他终于停在她的面前,还未开口,后面又是一阵喧哗,刚刚被云焰打晕的那个牢头竟然没有死,夜玄他们百密一疏,没有杀他灭口,现在,他醒了过来,赶紧连滚带爬地告诉元帅,那个云焰是个j细。 见到南司狐,那牢头咋咋呼呼地冲了过去,“元帅,元帅,那个女人——”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柄长剑,已经透胸而过。 他吃惊地望着南司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柄雪亮的剑。 南司狐的表情,阴沉而素净,眸底亦是如云焰一样的决绝。 “疏忽职守,也是死罪。”他淡淡地丢下一句,然后,抽回长剑。 牢头‘砰’地一声倒了下去,那双不甘的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南司狐。 南司狐却不再看他,他跨前一步,抓住正愕然的云焰,大步朝元帅府走了回去。 “继续追捕,封锁都城的所有要道。”他简短利落地下完命令,人已经拉着云焰走出老远。 一路上,他只是沉默,没有问她任何问题。 云焰在最初的愕然过后,反而觉得平静了:随他吧,无论南司狐打算怎么处罚她,她都会认下来。 他终于停了下来,在书房的门口,然后,他推开门,将她拽了进去,门又很快在她背后合上。 “南司狐……”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叫着他的名字。 南司狐却不准她说完,他已经将她压到了墙上,手箍住她的双腕,压住了她的唇,也压住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这样近乎冷漠的语气与神色,也许,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可是,他不想听。 他也不想听到那些不相关的词语,从她的嘴里吐出来,心中恨极,哀极,痛极,却依旧不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激烈的吻一留一点空隙,她试图挣扎,无果后,终于沉溺,那种处罚性的吻,让她的嘴里全是铁锈般的血腥,夹杂着他的味道,清冷而堕落,不能释怀。 他终于松开她,嘴上咬痕斑斑,殷红的血,映着他过于惨白的脸,触目惊心。 “我不会再追究今天的事情,但下不为例。”他退后一步,淡淡道,“他们已经抛弃你了,不是吗?” “你认为可能吗?”云焰微昂头,噙着笑,静静地看着他,“我接近你,本就是别有用意的,现在已经暴露,你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将我……灭口。毕竟,这对帝国元帅而言,并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情。”云焰的语气清淡自然,像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有很多不被人怀疑的意外死亡啊,譬如生病,譬如坠楼,譬如……” “今晚累了,你先休息吧。”南司狐根本不等她说完,已经折身走出门去,房门哐当一声合上,云焰靠着门,侧耳倾听,却听不到他离去的脚步。 屋外,又是霏霏雨落。 他们背靠背地站着,中间隔着的房门冰冷而厚重,他不进去,她也不出来。 雨就这样下了整整一夜,到黎明的时候,南司狐的头发上,脸上,全身都被细雨绵湿。他终于走开了,元老院那边来的急召,因为南司狐昨晚姑息反叛军的决策,他将会受到审讯与裁判。 而这一切,都是云焰所不知道的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6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7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7部分阅读 …… 元老院里,所有人都枕戈以待,在场的人,存着各式各样的心理,等着看这位由出生开始,就是神族天之骄子的大元帅,如何解释昨晚的行为。他们甚至是幸灾乐祸的。 为了一个普通的人族女孩,而将神族的法典置于不顾,这样胆大妄为的举动,简直是对神族元老院的挑衅。 法庭之上,南司狐安静地站在中央,神族各大长老与贵族代表,则坐在四周高高地看台上。 他没有换衣服,依旧是昨夜的那套戎装,金色的头发因为被雨水润湿,呈现出一种暗沉沉的褐色,让他的气质,多了一份沉凝与冷漠。 “南司狐,对于昨晚的行为,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坐在首席的大长老是看着南司狐长大的,当然不忍太苛责他。 但凡男子,都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何况是堂堂大元帅。 可是,为那样一个低贱的女孩,值得吗? “我无话可说。”他依旧站得笔直,神色素淡、骄傲,不可轻侮。 “你会为你的行为感到后悔吗?”大长老又问。 “不会。”他傲然地否决,然后,在众人的哗然声中,很平静地加了一句,“但我会用夜玄的人头,来补偿我所放弃的利益。” 在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后悔两个字。 任何决定,只要做了,就会一往无前。 爱一个人,亦是如此。 大长老沉默了片刻,问他,“需要多久?” “半个月。”南司狐笃定地说,“半个月内,如果我不能将功赎罪,到时候,任凭元老院处罚。”他轻轻地抬起下巴,冷冷地扫视着那些成心来看好戏的人们,依旧矜贵而优雅。 长老们经过短暂的考虑,应允了这个决定,以半个月为期,给南司狐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 毕竟,他们也不敢轻易地动他,虽然他一再推诿婚事,真的很让人恼恨,但南司狐是神族军队的灵魂,是他们在对抗反叛军时最大的倚靠,总不能逼得太急。 “不过,那个少女的存在,已经影响了元帅的判断,长老院要求元帅将此女子交出来。”他们又提出第二个要求。 “做选择的人是我,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们不需要迁怒于她。”南司狐闻言,沉默片刻,而后倨傲道,“我南司狐还不屑于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作为我失策的借口。” 场内又是一片哗然,长老们的脸都气绿了。 他却兀自转身,在众人嫉恨唏嘘的眼神里,大步离去。 笔挺的身姿,骄傲而孤冷。 本就站在至高的位置,竟还如此嚣张…… 长老的眼睛眯了起来,大家对换了几个眼神,果断地宣布散会,然后,剩余的几个首脑人物,则继续在法庭后的小屋里,小声地商讨什么。 至于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南司狐不知道,即便知道,他也并不会觉得惧怕。 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他也并不是那种经不起事情的雏儿。 回到元帅府。她依旧在书房里,没有出来。 南司狐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云焰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书房里的床榻上,听到开门声,她微微抬起眼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反应和往常一样。 “回来了?” “嗯。”他颌首,信手将一件东西递给她,“送给你。” “是什么?”云焰接过来,淡淡问。 “希望。”他望着她的眼睛,说,“能在任何绝境里,绽放的希望。” 241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六十九)前缘插播(7) 云焰怔怔地将那条项链接了过来,又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等一下,我送你回去。”他又说。 云焰更加不明所以。 “神族的人会对你不利,你留下来,反而会更危险,更何况……”他顿了顿,有点吃力地说,“你已经决定离开了,不是吗?” 如果昨晚,他们的行踪没有被守卫发现,她就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 走得那么利落干净,一点拖泥带水的留恋都没有。 “走吧。”他站在她面前,正要转身,云焰突然直起身,从背后紧紧地搂住他,脸贴在他的背上,低声道:“司狐,对不起。” 南司狐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她就这样抱着他,那么紧那么热烈,在他们交往的一年里,云焰虽然偶尔会撒娇,但很少主动地亲近他,他低低的叹息,站了一会,终于转过身,扶着她的肩膀,凝望了她许久,才轻声将刚才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走吧。” 他放她走了,回到她来时的地方,这里的人都对她虎视眈眈,他无暇顾及,只能放了她。 可司南狐也有其他的打算,待他真正灭了反叛军后,她便不用左右为难了,没有了立场,是不是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留在他身边了呢? 云焰垂下双眸,沉吟了许久,终于轻轻地颔首。 她终于还是走了,南司狐把她亲自送到了神族军队与反叛军相邻的那片丛林前,待她走进丛林深处,她就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了。 云焰没有说话,她将黑色都碰上的帽子戴上,转过身,从容地走进幽密的丛林。 南司狐则停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那时候,他想,如果云焰回头了…… 如果云焰回头看他一眼,他会不会忍不住就这样将她留下来? 可是,直到她的身影,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云焰也没有回头。 南司狐怅然转身,目光在短暂地痛楚后,变得出其坚定,“夜玄,下面便是我们两人的事情了。” 丛林里,云焰顿住脚步,转身,透过婆娑的树影,远远地看着那队绝尘而去的人,神色依旧素淡无踪。 她回来了。 过去的种种,便只当大梦一场。 南司狐为什么会放了她,云焰也不想去追究,因为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得悉云焰回来,夜玄很是惊喜,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用力地抱住她,头埋在她的发丝间,低声道:“回来就好。” 至于其它,都不重要。 夜玄也不去追究为什么南司狐会放她回来,那一年多的历史,对于他们三人而言,都已经尘埃落定。 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忘记。 回到反叛军的半个月里,云焰每日就是晒晒太阳,发发呆,似乎没有了往常的激|情,人越发闲淡懒散下去,偶尔,她会取出司南狐临走前送给她的项链,看着里面的小画像,或者拈起那枚红色的种子,想着他最后的话。 什么是希望呢?司狐。 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在不停地绝望下去? 很多东西,在身处其中的时候,尚不能自省,离开后,才发现那些习惯已经如影随形,生活已经有所缺失,再也不能归于从前。即便在夜玄表示亲近时,云焰也觉得懒懒的,眼前是两个重影,夜玄与南司狐,她常常分不清他们谁是谁,夜玄也是有察觉的,他不动声色,俊朗的脸,面对她时,已经只展现笑容,就像一年前他们并没有分开时那样。 偶尔,唐罗会来看她,他们坐在树荫下,静静地喝茶,唐罗的话不多,可有一种让人安宁的力量。没有话题的时候,唐罗会细细的讲一些外面的时局,譬如:夜玄已经找到了神族的命脉所在。譬如,夜玄近期可能要做最后一击了。还譬如,南司狐结婚了…… 云焰霍地转过头,吃惊地反问道:“南司狐结婚了?” 唐罗深深地看着她,点头道:“是啊,他要结婚了,现在,整个都城都开始准备这场神族最大的婚礼,新娘的父亲,便是长老院的大长老。” 云焰突然觉得,有什么挠着自己的心脏,如钢丝透胸而过,痛得猝不及防。 是啊,他本就应该结婚了。 尊贵,荣耀,前途无量。 “婚礼肯定会造成万人空巷,夜玄决定在那一日动手。”唐罗继续道:“等过了那日,一切就都结束了,云焰。” 结束的,不仅是这场战争,还有你对南司狐若有似无的眷念。 唐罗不是傻子,如果连夜玄都能察觉到的事情,他又焉能不知? 云焰沉默了片刻,抬头道:“唐罗哥哥,再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唐罗洞悉地看着她,几乎不曾犹豫道:“好。” 何止一个忙呢? 他可以为她做一切事情。 包括,脱离家族,帮助夜玄。 “我带你去参加他的婚礼,不过,你什么都不要做。”不等云焰开口,唐罗已经说出了她的想法。 “我能做什么呢?”云焰微微一笑,仰面躺在椅子上,望着头顶那片清透的天空,“我也没有资格做什么。” 他们都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里去了,去参加他的婚礼,只是对过去一年的时光做一个凭吊,从此以后,彻彻底底地忘记,她还要帮助夜玄,她还有很多事情,年少时曾心心念念的梦,还等着她去实现。 南司狐,已成过去了。 唐罗没有应声。 美丽优雅的少女提着裙摆,带着一身的雨意走了进来,她扫了一眼桌上几乎文思未动的菜肴,目光微黯,缓缓地走了过去,极温婉地嗔怪道:“怎么又没吃饭?明日就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了,你……” “我不会饿得没力气娶你的。”南司狐自嘲般地笑笑,“你和你父亲,都可以放心。” 少女抿着嘴,很委屈地看着他。 虽然,早就知道这位大元帅为人冷淡,可一直这样冷冰冰的,也真让人吃不消……即使他让自己变成了神族最值得别人嫉妒的少女。 能嫁给南司狐,可不就让人嫉妒吗? “这是父亲让元老院带给你的药。”少女踌躇了片刻,将手中的丹丸递了过去,“最后一粒,明日大婚后再给你。” 南司狐没什么表情地接了过去,就这手中的酒,将药喝了下去。 太讽刺了,他也有被别人威胁的一天。 可那个别人,正是神族的中枢,长老院。 送走云焰后,云焰的身份也随之被暴露,他以通敌罪受到审判,当然,没有人相信他真的通敌,可是长老院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正大光明制住他的借口。 为惩罚他,他们将那碗上古毒酒端到了他的面前,他没有辩解,只是仰脖而饮,干净利落。 解药在他们手中,如想活命,就必须要答应他们的三件事,以此换得能解毒的三粒解药。 第一件事,交出兵权。 第二件事,在祭坛用血起誓,生生世世忠于神族,如有违逆,毕竟受到神族的诅咒,生不能视物,死无法全尸,如用人力逆转,必将得到百倍千倍的反噬,如坠地狱,不灭不休。 第三件事,便是娶这位神族最尊贵的少女了。 虽然,他至今没看清楚她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不过,娶就娶吧,他不介意屋里多住一个人。 “你能陪我去试礼服吗?”少女见南司狐并没有太明显的抵触,又小心翼翼地问。 南司狐本想拒绝,转头,却见到女孩盈盈的目光,期待且无助,他突然有种感同身受的凄惶,顿了顿,终究允了。 “好。” 少女大喜,欢乐地跑了出去。留下南司狐一人,依旧站在落地窗前,手中的酒已经空了一大半,而细雨,依旧绵绵不绝,模糊了这片无趣的天地。 云焰与唐罗来到都城时,都城处处张灯结彩,人人面上带有喜色。 对于内幕,普罗大众是不知道的,他们只知道,他们敬爱的帝国元帅,要迎娶长老院尊贵的小姐了,小姐的名声也极好,端庄淑雅,与元帅很般配。 这场空前的婚礼,无疑是一场大狂欢的开始。 事实证明,那确实是一场很大很大的狂欢,狂欢中,一个种族消失殆尽,而历史,至此,尘埃落定。 242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七十)前缘插播(8) 云焰依旧是一袭白色的麻质斗篷,宽宽的帽檐,遮住了她的脸。 都城已经戒严,寻常的人族是没有办法进来的,好在唐罗还存有从前的通关卡,他又给云焰伪造了一份,以唐罗的能耐,他伪造的东西,绝对不会被别人察知。 他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在都城的大街上,神族与人族的差别本不是很大,只是在发色或者肤色上有些许区别,云焰又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是寻常路人,并不引人注意。 都城的大街喧哗热闹,摩肩接踵的人,鳞次栉比的商店,云焰与唐罗并肩走着,漫漫地看着眼前的景致。 婚礼明日才举行,喜庆的味道,却已经蔓延全城了。 云焰信信的看着商家门口的灯笼,远远的,神坛的线条在刚歇的雨幕里若隐若现,那是南司狐即将举行婚礼的地方。 云焰试图将视线移开,却不经意瞥见了一家高级礼服店里,落地窗户后,南司狐的身影。 他正穿着便装,还是白色衬衣,前面的纽扣松开了两枚,底下是合体的休闲裤,黑色长靴,金发有点凌乱,略长的额发挡住了他的眉眼,微低头的轮廓安静而英俊。 他正背对着她,在他面前,一个身穿白色纱裙的少女,纯美如百合一样,她正对着他笑,笑容里,是完整的满足与幸福。 云焰突然觉得有什么刺了她的眼,她转过身,迎着唐罗讶异的目光,轻声道,“算了,回去吧。” “你不想看他了吗?”唐罗没有发现南司狐,他们旁边,还有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将视线分割得支离破碎。 “已经够了。”云焰莞尔,笑容闲懒,没有阴霾,“这本来就是一次毫无意义的来访。” 唐罗不解地看着她,但见她目光清透,不似隐藏了什么,这才安心下来。 “那我们回去吧,夜玄今晚可能会有行动,我怕这里不安全。” “夜玄也在都城吗?”云焰奇问。 “在,不过我们找不到他。”唐罗说着,街上的人潮也越来越汹涌了,他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松松地悬在她的肩膀上,护着云焰,很自然亲切的动作,也并不逼仄。 云焰侧过脸,看着他白皙俊秀的脸,突然有了开玩笑的兴致,“唐罗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被神族列为除了夜玄之外的第二号头敌了呢,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厉害?太深藏不露了。” 唐罗的脸颊上指过红晕,而后扭头,淡淡道,“我没有藏而不露,只是你从来不看而已。” 云焰撇撇嘴,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扯过唐罗的手,笑吟吟道,“既然来了,我们也不要空手回去,这么热闹的都城,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唐罗微微一怔,随即由着她,融入这川流不息的人海里。 她的兴致真的很浓,好像突然对很多东西都产生了兴趣,吃的喝的,穿的用,在经过一个陶瓷铺时,云焰望着那些自主做陶瓷的铺子,还很有兴致地说,“不如我们进去一人做一个雕像。” “天晚了,我们必须要赶在太阳下山前出城。”唐罗虽然不忍拂她的意,却还是轻声地提醒她。 入夜后,他们没地方藏身,很快就会被神族的人发现。 云焰‘嗯’了一声,刚才还兴高采烈的脸,似乎有点失望。 “以后吧,以后我给你做一个很大很大的雕像,再用一整个宫殿装着它,如何?”唐罗这样许诺道。 云焰仰头,展颜一笑,“好,我记得你这句话了,不准食言。” “不会食言。”唐罗回答得一本正经。 云焰终于忍俊不已,心里却熨烫得像放了一盆火在里面似的。 她当然不会在意这个雕像,也不是真的那么有兴致在都城里乱逛,只是,心太嘈杂,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现在,天黑了,门要关了,所有的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她的黯然,与外界无关,他却傻傻的,陪着她闲走了一整天,还许诺了一个海市蜃楼般的宫殿。 “嗯,我会监督的,等你建好后,我还要去那里巡视巡视。”她也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句,终于笑出声,转开话题,往城外走去,“好了,回去吧。” 唐罗依旧随着她。 只是,他们并没有来得及出门,变故发生得非常突兀,那座象征着神族至高权威的高塔突然传来爆炸声,街上一下子乱了套,所有人都朝商铺或者家里赶去,神族的军队神色匆匆,或跑步,或骑马,一起往高塔那边聚集。 南司狐也从礼服店里出来,跃上警卫给他牵来的马,匆匆地赶往现场。 他出现后,道上的人很自觉的分成了两边,一身休闲的南司狐,仍然让神族民众打心眼里膜拜崇敬,只要见到那个笔挺坚毅的身影,他们便会觉得安心。 街上的纷乱很快得到平息,南司狐率众支援,只是,在离开长街时,他心中一动,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长街万里,碧空荡荡,那个穿着白色斗篷的身影,早已经隐匿在人群里,再不可见。 云焰和唐罗没有离城,高塔突然遭受袭击,对神族人而言,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显然,夜玄将计划提前了一天。 高塔上藏着神族千年赖以生存的命脉,是神族长盛不衰的根本,也是整个王国的心脏。他们也不知道夜玄是如何潜进去的,但那里的一举一动,无疑牵动了所有人的关注。茶馆开了夜场,云焰和唐罗也混在普通民众中间等待消息。 到了午夜的时候,又传来一个消息,说:夜玄被捕了。 243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七十一)前缘结束 夜玄被捕的消息,让唐罗与云焰都大吃一惊,以之前那么严密的部署来看,夜玄不太可能被捕才对,除非,这本身也是神族的一个陷阱。 可不管真相如何,夜玄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他被捕已是事实。 神族那边已经开始庆功了,但他们并没有明确地说夜玄在哪里,所有的消息好像全部中断,夜玄凭空蒸发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婚礼却宣布如期举行。 南司狐还敢在现在如期举行婚礼,可见神族是多么的有恃无恐,云焰最后一缕微渺的希望也消失殆尽,她看着东方第一抹晨光,听着神坛方向传来的喜乐喧天,转头对唐罗说,“现在,军里肯定乱成了一团糟,你先回去稳住他们,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你一个人去?不行,太危险了。”唐罗断然否决。 “都城就我最熟,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而且,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危险不危险之说?夜玄便是我们所有的希望,他如果被捕,这些年的努力便算白费了。你明白么?”云焰不容分说,推着唐罗随众人往城门方向走去,“放心好了,我打探完消息,就去与你会和,我又不是以前的那个小丫头了,还怕不会照顾自己吗?” 唐罗知道她所说不假,唯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他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通,这才只身出了城。 待走出城门后,他忍不住回头,朝云焰站立的地方远远地看了一眼,云焰朝他烟飘雾绕地笑了笑,唐罗心中一动,再转身时,却不知竟是永别。 南司狐的婚礼依旧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高塔已经被封住,夜玄被困在塔内,即使他九死一生,拿到了神族的命脉,他无法从高塔中出来,自然就无法使用它。 神族依旧是被诸神祝祷的种族。 可是,他们也无法攻进高塔,里面被夜玄设下了严密的布防,双方处于僵持当中,不过,这个僵持只是短期的,高塔里没有水与食物,如果没有另外的救兵,夜玄坚持不了多久。 既然已经围得固若金汤,南司狐撇下了那边的事情,继续自己的婚礼。 他必须尽快拿到最后一粒解药,不然,夜玄还没有死,他倒要先倒下了。 而且,还是倒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这也未免太讽刺。 想到这里,南司狐冷笑一声,突然觉得,这些年为神族出生入死,征伐决断,沙场点兵,都是一件太可笑的事情。 他的崛起,早就成了那些政治家可利用、或者可忌惮的存在了。 新娘已经穿上了美丽的礼服,按照规定,在举行仪式之前,他们暂时不能见面。南司狐坐在神坛旁边的一间临时休息室里,有点索然地翻看着桌上的书籍,刚看了一两页,有人给他端了一杯茶,安静地放在他面前。 南司狐头也未抬,将茶拿起,喝了一口,可也只喝了那么一口,他的动作顿住了。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没有一点吃惊的感觉。 很平静很平静。 “你来了。”他示意着旁边的椅子,“坐。” 装扮成侍女的云焰,挨着他坐了下来,她的双手双握地放在桌面上,轻吟片刻,才淡淡道,“恭喜你。” 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她是应该来恭喜的。 “谢谢。”南司狐很客气地回了一句,然后,洞悉地问,“你来找我,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贺喜吧?” 云焰未语,但也是默认。 “我不能放了夜玄,他已经找到了神石,如果放他离开,他将会成为神族的劫难。我可以答应你其它任何事情,唯有这件,办不到。”南司狐安静地驳回她,“云焰,等这件事全部结束后,你回到我身边吧。” “……那我不打搅你了,另外,新娘子很漂亮。”云焰沉默了一会,然后站起身,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话,就要离开。 南司狐却在此时抓住了她的手,目光灼然地望着她,“你见过她?” “在街上不小心见到的,你正陪着她试礼服。”云焰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南司狐闻言,却笑了起来,他问,“那你在意吗?” 云焰诧异地望着他。 “你在意我结婚吗?”他也站了起来,站在她面前,轻声问。 云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今天的南司狐穿着结婚时的礼服,肩膀上附着明黄的流苏,腰带也镶着宝石,显得高贵华丽,英俊非常。 “难道因为我在意,你便不会去结婚吗?”她突然冷笑,逼视着他,“你是高高在上的帝国元帅,我只是一个敌军的j细,你何必要在意我怎么想?如果你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如果你——” “是,无论你在意与否,我都必须结婚,也不会放走夜玄。”南司狐打断她,神色平静,不可逆转。 云焰哽住,随即淡淡地‘哦’了一声,却不急着走了,她低下头,安静地站了一会,门外又传来了婚礼的喜乐,钟声敲响了三声,到第五声的时候,南司狐就必须出去,与另一个人并结连理。 她的手慢慢地挪到领口的丝带上,扯开,灰白色的侍女袍悄然滑落。 “再要我一次吧。”她轻声道。 南司狐没有动,只是凝视着她的眼,缓缓地说,“如果这次真的让夜玄逃了,我会被长老院审判,也许,会处以极刑。” “我知道。”她淡淡回答。 “如果我现在要了你,我可能不再舍得放手,也许会把你关押住,重新变成我的女奴,你也不可能再见到夜玄了。”他继续。 “我知道。”她还是回答了那三个字。 南司狐的目光渐渐地黯淡下去,他终于抬起手,羽毛般落在她赤裸的肩膀上,“你为什么肯为他做到如此?” 这句问话已然很轻很轻,只是一句不需要回答的叹息。 云焰愕然地抬起头,本相尽点什么,南司狐已经将她打横抱起,轻巧地放在休息室里侧的卧榻上,他的动作真的很轻很轻,温柔得像从水面掠过的清风,他想了她很久,从未体验过的思念,铭心刻骨,可她真的在他怀里时,却又担心这样的思念,会伤到她。只能这样一味地沉默,一味地隐忍,每个吻,每个动作,都好像被和风滤过一样,不露一点情绪,没有一点锋芒,却又在一点一点地死去,一起沉沦,到看不清的混沌与黑暗里。 钟声,响到了第五声。 钟声,响到了第七声。 ……第十一声。 ……第十二声。 在场的宾客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响了一片。 站在神坛上的少女,拥着洁白的礼服,傻傻的,像个白痴,南司狐一直一直,没有露面。 休息室里。 云焰已经离开。 她终于还是拿走了散落在地上的,他的令牌。 象征南司狐权威的令牌。 有了它,她可以支走高塔的一部分士兵,夜玄也会得以脱身。 她以为他不知道,南司狐好像睡着了,她拉起衣服,小心地为他盖好,他一直没有动。 房门打开,再次合上,在门轴的吱呀声中,南司狐睁开眼,碧色的双眸深邃如墨,掩住了他所有纷繁复杂的心思,最终,成为了一个颜色,那是决绝的色彩。 她终于还是选择了夜玄。 南司狐的手,松松地落在她方才躺过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云焰留下来的气息,可是手一握紧,气息从指缝里穿过去,又在从窗棂泄出来的丝丝冷风中,消失殆尽。 (缘起缘灭的情节,在这里省略。) 一切发生的时候,唐罗不在现场。 他回到反叛军的营地,召集众人,云援救夜玄,可他找到夜玄的时候,一切已经接近尾声。 夜玄的身上满是血,脸上是透骨的疲倦和哀痛,他告诉唐罗,“云焰死了。” 那之后,唐罗满脑子只有这四个字。 至于南司狐的毒发与落败,高塔的崩塌,婚礼成为修罗战场,夜玄的屠城,都成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 云焰死了,与南司狐一起,跳入了怒江。 后面的事情,唐罗不再参与,他只是日复一日地徘徊在怒江边上,试图找到些什么,可是江水滔滔,什么也找不到。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怒江的源头。 那是一座经年皑皑的雪山。 他称之为,圣山。 几年后,夜玄成立了夜氏王朝,在他与云焰指点江山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宫,一个城,在宫里,他亦为自己建了一座墓。 如果前世,因为他的迟滞,而最终将云焰输给了南司狐。 这一次,他不想再输。 ——破城那日,那个被孤孤单单丢神坛上的新娘,握着夜玄的剑,将它插入自己的心脏。 鲜热的血,染红了洁白的纱。 她望着夜玄,吃力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世间的情爱,最是甜蜜,让人难舍难弃,却也往往伤人最深。 南司狐至始至终都无视了她的存在,让至小尊贵的她,经受了这样的人生大辱,然后,他还用一个种族的灭绝,为她早夭的爱情与婚姻做了陪葬。 少女的恨意,总是最为浓烈的。 所以,她告诉夜玄,在神族,还有一个秘密,只有长老院的首席长老才知道的秘密,那是一个关于墓地的秘密,那个介于幽冥与人间的所在。在祭坛上,用血发誓过的人,无论经过几次轮回,只要他来到这个墓地,就会受到报应,周而复始,他不可能逃出来,也不可能泯灭,只要这个天地存在多久,他就会在那里经历多久的痛楚。 “是不是很好玩?”少女笑,鲜艳的血从她玫瑰花瓣似的唇边轻轻滑落。 “不,是很可悲。”夜玄将剑抽了回来,望着那个缓缓倒下的少女,低声道,“其实我并不恨南司狐。” 是的,他与南司狐,只是立场不同,虽然爱上了同一个女人,可他并不曾恨过他,夜玄想要的只是这天下,并不是杀戮或者复仇。为复仇而发起的战争,总是会毁于极端。 他的眼界没那么低。 可是,墓地依旧在少女提起的地方,被建立了起来。 它能在轮回中找到南司狐,就一定能找到云焰。 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夜玄励精图治,将夜氏王朝发展成了整片大陆最大的王朝。 他的每个行为,都符合最英明的君主形象。无可挑剔,一切只为了人民。包括杀尽神族,忌惮唐罗,一切,都只是为了夜氏王朝的长治久安。 历史,赋予了他最高的称呼与荣誉。夜玄大帝名扬四海。 他功德圆满,在一声急病中死去,然后留下遗言,让子孙后世迎娶夜后,也等待着千年轮回后的第二声角逐。 而他的魂魄,永存墓地,如那个少女所言,只要天地存在一天,便一天不得离开,也不得泯灭。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南司狐,而千年时光,疏忽已往。 244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七十二)大结局(4) 南司月站在原地,前尘往事纷至杳来,又如流沙般从他身边掠过去。 在他面前,是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雾霭蒙蒙,他看不清他的脸。只是男子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帝王气息,让他恍然。 “夜玄?”他开口。 黑衣男子卓然而立,雾色里,他的目光如有实质,笔直地看向南司月。 南司月突然觉得玄妙,这样与千年前的人物对峙,他非但没有一点自己是南司狐的自觉,甚至觉得,这也是一场戏,戏中的故事很精彩,戏中的情节揪痛了他的心,可那不过,是别人的故事。 他依旧是南司月,是南王府的南司月,不是南司狐。云出,也只是云出,他的云出。与那个美丽决绝,叫做云焰的女子没有半点干系。 云出永远没有云焰的理智,她总是不懂得权衡,可却是他爱着的女孩。 这就足够了。 “我知道,你等的人并不是我,可是,她永远不会来这里了。我也不会允许她来。”南司月开口,对着那个虚空般的人影,轻声道,“云焰已经死了,南司狐已经死了,所有的故事,尘归尘,土归土,你不该再执着什么。” 夜玄未语,依旧是皑皑的暮色里,极犀利地望着他。 “告诉我,夜玄,你到底想得到什么答案?”他静静地问。 风乍起,前面那个看不清面貌的黑衣男子,在这阵风里,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一片极深极深的雾气,缭绕在他周身,一个清冷傲然的声音,恍如远古飘来,潜入了他的耳侧。 “我只想让自己甘心。” 因为不甘,所以,才有了这个墓地,这场等待。 然而,千年的时光,真的太长太长,在这悠长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等待里,曾经的爱恋,已经消失殆尽,也许,透过墓门,远远地看着那堵断墙,看着墙壁上依稀的记忆,夜玄也曾想起曾经的纯美,便更多的,是岁月冲洗过的虚无。 最终的最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下来,自己想等待的,到底又是什么答案。 没有问题的答案,没有答案的问题。 就这样一直一直地等下去,直到南司月将它点破。 夜玄无从回答,却已经再也回不了头。 雾气依旧浓浓,南司月陷入了最彻底的黑寂里,夜玄也好,前世的记忆也罢,统统消失不见,他安静地站在原地,手则紧紧地握了起来。 他不会承认自己与南司狐有什么关联,可是南司狐的记忆,却告诉了他一个极其有用的信息。 火树种子。 代表希望的火树种子。 他又想起那个山角村,想想艾棠说过的话,这便是他最后的、唯一的希望。 只是,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呢? 在这个幽冥空间里,一切都似幻似真,时间似乎没有了尽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活的还是已然死去,可是,手心的质感是真实的,他必须找个地方,种下它,让那一朵朵烈焰般的希望之花,帮他唤醒云出,他的妻。 黑暗,那么沉那么沉,沉得看不清了。 南司月一筹莫展。 夜泉已经知道了南司月被困的事情,他亲自到那面已经紧闭的墙前看了很久,却再也找不到打开的机关。 “朕就不信打不开。”夜泉恼了,转身吩咐道,“叫人把这里炸开,还有,之前的神器呢,也拿过来,就算把这个墓地轰成平地,也要把南司月给朕弄出来。” “可是陛下……这……这是夜玄大帝的墓……”众人闻言,脸都吓白了,忙不迭地劝阻道。 夜玄大帝对于整个夜氏王朝的人来说,那便是神一样的存在,夜玄身为新一代夜王,竟然要轰掉他的墓地? 这……这太匪夷所思,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夜泉闻言,只是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他已经死了。” 夜泉不曾在皇宫里长大,对于什么老什么子夜玄大帝,根本没有如其他人一样的尊重,事实上,他骨子里是讨厌夜玄的,死便死了吧,还整出一个夜后,还整出一个世代传承的夜王血统,是,他选中了夜泉,可他也因为这份‘眷顾’,而耽误了他的一生!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有一份平静的生活,从小父爱母慈,生活无忧。 他根本不稀罕做这个夜王。 也根本,不把这个已经死了千年的夜玄大帝放在心上! “他已经死了。”夜泉冷冷地看着那些目瞪口呆的人,重新将这句似惊心动魄的五个字,重申了一遍。 这本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常识。 夜玄死了,死了一千年了,他已经是一个过去的人了。 可是,对于整个夜氏王朝的人来说,没有人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依旧在延续千年前的规律,住着千年前的宫殿,守着千年前的城楼,将夜玄留下来的每一句话,当成圣典一样遵循。 却独独忘记了一件事。 夜玄,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个死去千年的人,又怎么可以去左右一个民族千年的风霜起伏,又怎么能够,影响他夜泉的判断! 诸神已灭,活下来的,是他们后人。 夜泉一身镶金的黑色长袍,卓然立于夜玄的墓地前,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轮廓深刻,气度宏然,俨然有种近乎邪戾的傲气,睥睨天地。 “就算把这个墓地,这个皇宫,都给我轰平了,也要把南司月找出来,就算找不到南司月,我也要这里成为平地!”他冷冷地,一字一句下达命令。 天地之大,没有能把他挡在门外的地方!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众人,刷刷地跪了下来,仰起头,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却没有人敢执行那个近乎逆天的命令。 245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七十三)大结局(5) 底下的人,刷刷地跪了一地。 风声呼啸,四野寂静,没有人动,但也没有人说话,只是,那些人的身影却挡住了通往墓地的路,他们要守住他们的信仰,守住他们传承了千年的英雄。 夜泉无可奈何,在一次次强令无果后,他沉默了。 那些人,竟然为了一个死去千年的人而违逆他。 夜泉恼恨之余,突然觉得无比悲哀。 他追求了那么久的至高权力,甚至比不过区区一个墓地。 还未功成,他已经感觉到一种难言的疲惫与虚无。 没过几个时辰,闻讯赶至的官员将领越来越多,他们密密麻麻地跪在夜玄大帝的墓地前,唯恐这个杀人魔一时心血来潮,真的将墓地给毁了,夜泉苦心经营地那么久,转眼间,便成为了孤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7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8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8部分阅读 成为了孤家寡人。 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人站在他这边。 夜泉终于拂袖而去。 君澄舞是晚上才回宫的,她被派出去有任务,还未走进宫门,便听说了这件事,她连忙问夜泉现在在什么地方,最后,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回答。 君澄舞在各个大殿里找了一通,依旧没看到夜泉的身影,想了想,她终于来到了云出所在的南院,果不其然,透过半敞的门,有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 今晚的皇宫,气氛很是庖,文武大臣全部守在墓地那边,待卫和宫女也都派过去维护秩序了,本来就空寂的皇宫,变得更加寂静空廖了。 君澄舞一路跑来,只听到自己落在石板上的脚步声,她越跑越心慌,唯恐夜泉出了什么事情,直到看到那抹灯光,心才静静地沉下去,脚步也放轻了,当她踩到那道铺在地面的光柱上时,君澄舞突然有种错觉。 仿佛,她又回到了粤州,回到了他们共同生活的那个小骑楼,她只是在海边玩得晚了一些,正赶上他们吃晚饭的时候,屋里嬉笑融融,云出姐用锅铲敲着铁锅,招呼那群屁孩子们安静下来,包子在一旁协助,小树哥哥酷酷地坐在旁边,低头的时候,却笑得无比宠溺。 她推门而入。 屋里,并没有印象中的喧哗声,可是灯光依旧如期温暖。 夜泉依旧坐在云出的身边,可是眉眼清晰,变得越发英俊,却也洒上了薄薄的沧桑。 包子也在,他坐在另一侧,托着腮,一面瞧着深眠中的云出,一面静静地想着什么。 屋里的气氛很详和,与外面的剑拔弩张,垂于一线决然不同。 君澄舞重重地松了口气,踮着脚走了进去,站在夜泉身前,轻轻地叫了一声,“陛……小树哥哥。” 夜泉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应了声,“回来了?”态度堪称亲切。 君澄舞点了点头,也在包子旁边坐下,她突然意识到,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四个,却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呆在一处,没有争端,没有利益关系,安安静静地,守着一盏灯,守着长夜。 “外面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夜泉低声道。 “听说了。”君澄舞点头。 “我已经决定一意孤行,可是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所以,过了今晚,你们就带着云出先走。”夜泉的语调很轻缓,可又那么坚定沉稳,不留一点退路。 包子一脸担心,几次欲言又止。 相比之下,君澄舞的神色则平静得多,她点点头,薄唇轻启,“好。” “你不阻止我吗?”夜泉笑问。 所有人都试图阻止他,都在告诉他这件事有多么疯狂,多么不可理喻,他怎么可以公然对夜玄大帝不敬?身为夜氏王朝的君王,怎么可以如此任意妄为! 唯有君澄舞,就这样清清淡淡,回了一个“好”字。 他有点讶异,可心里不是不温暖的。 “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君澄舞浅笑地望着他,柔声道,“小树哥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就算帮不了你什么,但也会一直支持你的。” 甚至于,你喜欢云出姐,我也一直支持你。 “可我这次,是要彻底毁掉夜玄大帝留下来的东西……”夜泉低声提醒。 “我不认识夜玄,他到底如何伟大,也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一直在我身边的,活生生的那个,是你小树哥哥。对我而言,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都已经在这个屋子里了。”君澄舞微笑,打断他,旋即低下头,望着云出道,“一直以来,我挺对不住云出姐的,如果一直不能为她做什么,我会良心不安。” 夜泉默然片刻,道,“她不会责怪任何人的,自然也不会怪你。” 无论他们做错了什么,走了多远的弯路,只要有云出在,都可以让他们有地可回,那种回归,不是一个地区,甚至,也不是一个家,而是一种心境,一种毫无原则的包容与原谅。 因为他们知道,家人之间,永远不需要说对不起。 君澄舞笑笑,可不知为何,泪就涌了出来,她重新站了起来,“既然明早便要离开,我先去收拾东西。” “好。”夜泉颌首。 包子却没有动。 他不想错过,这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情。 君澄舞走到门口时,又听见夜泉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她扭过头,看着夜泉越发瘦削苍白的脸,心中涩涩地痛,可又出奇安宁。 “小树哥哥……”她喃喃地自语,眼睫低垂,掩住深深沉下去的目光,终于转身离去。 暮霭沉沉。 那些跪在墓地前死谏的人仍然没有离去,他们其实也不太相信,夜泉会真的头脑发热,将自己的基业给毁了,世上对夜王的崇敬,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于对夜玄大帝的崇拜。 他如果毁了夜玄大帝的遗迹,也是毁了自己的威信。 可是,夜泉一向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他的狠绝无常,许多人都已经见识过了,所以,他们也不敢离去,仍然密密麻麻地堵着墓地门口,纵然辛苦,可好歹能博得一个忠臣的名号,似乎还划算。 待挨到天亮,大伙儿就能撤了。 有几个人,已经跪坐在地面上,垂下头呼呼大睡了。 君澄舞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个臃肿而腐朽的官员,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昏昏大睡。 这样的夜,真的,黑得彻底呢。 君澄舞仰面,望着丝绒一般的苍穹,唇角弯出一轮绝艳的笑。 “记住,你们是死士,等下无论遇到任何事情,只能唯我是从,你们的家人已经得到了很好的赡养,你们死后,也不会有名字留下来,所以,就算遗臭万年,臭的也只是我,不是你们。” 低下头,她对面前那些精心训练出来的黑衣死士这样嘱咐道。 她反正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她的一生,都给了那个男子,纵然为他背上这千古骂名,那又何妨? 她不在乎。 就像,她从未在乎过名节,在乎过谣言,在乎过那些伦理与对错一样。 在她的世界里,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准则,那就是——夜泉。 夜泉,如果一定要有人承担这个罪名,去背负它带来的一切责罚,我宁愿那个人是我。倾尽所有,我也要保你安康。 杀戮与袭击,发生得毫无征兆。 火光中的君澄舞,笑得无比张狂。 那双执着得近乎阴狠的眼,竟是美得出奇。 “那你们无需诅咒我,我也没有受命于任何人,就只是——看你们不顺眼了,那又如何?” 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妖女。 那些被驱逐的大臣们肆意地辱骂着,也有人想去通知援兵,但又被黑衣死士截杀,她成功地打入了墓地深处,炸药被埋了一路,引爆的时候,惊天动地的响动,让整座皇宫都摇了三摇。 夜泉讶异地抬起头,他吩咐包子看好云出,自己则快步走去。 天已渐亮。 东方翻起了鱼肚白。 皇宫西侧,巨大的烟雾,在夜都上空袅袅升起。 呛鼻的烟,让夜泉又是一阵极猛烈的咳嗽,那么剧烈,抽动着心脏,也跟着咳嗽声,一悸一悸地痛。 黑色的长袍下,他的脸色愈加地白。 有侍卫快步跑来,到了他面前,噗通地跪了下来,急声道,“陛下,君姑娘……不,君澄舞造反了!她,她竟然炸了夜玄大帝的墓地!” 夜泉闻言一怔,一口气有点上不来,好像有什么堵在了胸口,“她怎么样?”声音还是冷静的,冷静沉着得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两位大人已经派人去追捕她了,她已经逃到了城门那边,不过陛下放心,她逃不掉的。”侍卫急忙回话道。 夜泉这才松了口气,宽袖拂动,滚金边的衣袂映着晨曦翻飞不止,“马上备马,朕要去看看。” 他赶到的时候,君澄舞已经被围住了。 她身边的死士,已经死伤殆尽。 皇宫的西方,连绵不断的炸药,仍然响个不停。 墓地外围已经轰然倒塌,即便是那个紧闭千年的幽冥世界,也在轰然作响的爆炸声中,摇动崩塌。 夜泉从马上急跃而下,他冲到队伍前面,越过那些整装待发的弓箭手,停到了君澄舞的身前。 “为什么?”他问。 君澄舞身上血迹斑斑,可依旧站得很稳。 这让他安心。 他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本应该由他做的事情取而代之;为什么到现在也不解释,这本是他的愿意;为什么要甘心被这些人追杀,被人说成判乱造反。 君澄舞却给出了一个奇怪的答案,她笑,当着众人,面朝着他,“因为我嫉妒,我明明那么喜欢你,你却只喜欢那个不能动不能笑的冰美人,所以,我要毁了你,可是又杀不了你,就只能毁掉你们夜家的墓地了。” 众人哗然,他却愕然。 脚步微挪,在众人的劝阻声中,他轻轻地停在她的面前,压低声音,“为什么要说谎?” 为什么要说谎呢? 她这样保全他,难道他可以心安理得接受?难道他会将她推出去,当那个承受众人怒火的炮灰,自己再心安理得地当这个夜王? “我没有说谎。”君澄舞仰起头,夜泉已经比她高出了许多,他站在她面前时,她总是要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可即便仰起头,也永远没有真正看清他。 他于她,是永远的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我没有说谎。”她的声音轻而飘渺,甚至是甜美的,“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哪怕梦见有朝一日会离开你,我也会从梦里哭醒,哭上一整夜。这个位置,这个王朝,是你在乎的东西,你放弃了那么多才得到它们,我不想让你到头来一无所有。” “我不在乎。”夜泉沉沉地说。 “你现在不在乎,只是因为你还没失去,等你失去了,就会变得在乎了。”君澄舞微微一笑,身体突然晃了晃。 夜泉慌忙张开双臂,将她接住。 她的手抓着他的胳膊,指甲那么用力,几乎要刺穿他的衣服,扣进他的骨肉。 “我告诉他们,你只是听命行事……”夜泉断然地丢下一句话,正要转身,君澄舞却更紧地抓住他,喘着声,急促道,“不要,不需要了!” 他困惑地看着她。 迎着她的目光,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目光于是一点一点地挪下去,越过她的肩膀,顺着她的脊背,一直,停在她腰部上方三寸的位置。 那里,隐隐约约,透出一枚折断的箭簇。 有血汩汩涌出,早已经浸染了她后面的衣裳,只是,她一直面向着他,她身上又那么多被别人溅上的血痕,他竟没注意。 他竟然没注意! “我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你应该成全我的苦心,对不对?小树哥哥……”君澄舞依旧在微笑,那抹淡若柳丝,但又纯美无争的笑容,成就了她此生,最美的时刻。 身体终于软了下来,刚才紧扣他的手,无力的垂落。 夜泉双臂一紧,稳稳地接住她。 她没了呼吸。 身体仅存的热量,随着依旧不止的流血,迅速地抽离。 夜泉没有动,也没有哭,只是突然后着嘴,在这片浓烈得让他喘不过气来的血腥味里,重重的咳嗽起来,咳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堵在胸口的东西,终于随着那阵剧烈的咳嗽扑了出来。 却是点点腥甜的血,带着心口最痛最烈的热度,燃烧了他的喉咙肺腑,溅到她微微含笑的脸上,如百合花瓣上新点的朱砂。 从此印在他的心中,至死无法磨灭。 目睹这一切的众人,都是惶惶然,他们也搞不懂到底是怎么个状况,一个胆子大点的大臣上前一步,劝慰道,“陛下,这个妖女……” “住嘴!”夜泉神色一冷,用指腹抹去嘴角的残血,那双黑如永夜的眼,如死焰的狂炙,震慑着那人说不出话来。 “她是朕派去的,这个墓地,也是朕下令毁掉的,不仅如此,夜氏留下来的很多规矩,朕都会一一取缔。你们如果想因此而反我,尽管做好了,不过,事先别怪朕没有提醒你们,对于失败者,朕一向不手软!”说完,他再也不看其他人,只是打横抱起君澄舞,大步朝昊天殿走去。 东方,太阳已经升起老高,金芒四射。 小萝卜,你虽然苦心造诣,也请原谅我不能领情!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七十四)大结局(6) 抱着君澄舞,大步走进昊天殿,巍峨的殿门在他们身后悄然合紧。夜泉突然什么都不想做,他不想去说服众人,也不想召集军马。 夜泉很清醒地知道,当他再次迈出这个大殿时,可能会有一半的人叛逆自己,他们会打着夜玄大帝的名号,弹劾他,驱逐他,可更多的,却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然而这一切,突然都不重要了。 权势如云烟,那些建立在利益纠缠上的东西,本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大殿中央,包子早已经带了云出,等在那里了。 宫门已经被封锁,夜泉现在也只能等待那些仍然站在他这边的援兵前来救驾。 他们再怎么妄为,也不敢拿昊天殿怎样。 毕竟,昊天殿是夜玄大帝当初登基、君临天下的地方,整个夜氏王朝,无人敢亵渎。 在这里,他们会很安全。 见到夜泉回来,包子松了口气,他急忙迎了过去,却意外地看到了躺在夜泉怀中的小萝卜。 她似乎睡着了,很安静地缩在夜泉怀里,乖巧得像个孩子。 她极少这样乖巧了,让包子看得心底发涩。 “小萝卜她怎么了?”他一面迎面走向夜泉,一面奇怪地问。 “嘘……”夜泉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停在包子面前,将君澄舞小心地移到包子已经伸出的手臂上,“你先照顾她,我还要去个地方。” “哦,好。”包子有点无意识地将君澄舞接过来,可是挨着她的躯体时,他脸色剧变,惊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夜泉。 手有点颤抖,他几乎不敢去接。 夜泉却在此时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不要问,她和云出,都先拜托你了。龙椅上有个开关,里面有一个密室,如果真的遭遇到什么不测,你们便躲进去,等外面的一切结束后,再出来。” 包子怔怔地站在原地,有点麻木地将君澄舞已经冰冷的身体抱过来,紧紧地搂住,但没哭,只是呆呆的。 “古墓已经被毁了,我必须先去古墓那边看看。也许援兵马上就到。也许……永远没有援兵了。包子,你会不会害怕?”夜泉又问。 包子使劲地摇头,苍白的脸上努力地挤出一抹虚弱的笑,“不会,只要大家还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会怕。” 无论以什么方式离开的,至少在最后关头,他们站在了同一个立场上。 活着的、死去的、睡着的、醒着的,都还在这个大殿里。 夜泉扶着他的肩膀,重重地按了按,最后看了云出一眼,又扫过小萝卜乖纯的脸,终于转身。 皇宫西侧,那连绵的爆炸声,终于接近了尾声。 厚重的烟雾,几乎弥漫了整个皇宫,遮天蔽日,将那轮初升的太阳,也遮蔽在浓厚的烟雾后,皇宫灰濛濛的,到处是硝烟的气味,灰尘铺天盖地,人走出去没多一会,衣服上、头发上,都已经沾满了奇怪的残屑,恍若世界末日一般。 惊恐无助的情绪弥漫了夜宫,继而是那座刚刚苏醒的夜都,不明真相的寻常百姓纷纷涌到街头,望着不远的地方,那片不断扩大的浓雾,个个胆战心惊,胆小的,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跑路了。 夜泉却逆着风,迎着那刺鼻的硝烟味,大步流星,往那座正成为废墟的禁地走去。 偶有经过的宫人,朝他匆忙地请安,夜泉矜持地点了点头,俊颜冷漠,很快,便在大家讶异的目光中,消失在浓雾深处。 ※※※ 南司月已经感觉到了震动,那么强烈的震撼,好像风雨交加的海面一样,而他,则是这巨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 这个世界似乎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冷风呼呼地往里灌来。 南司月下意识地往风口的方向走了几步,结果,他又看到了夜玄。 这一次,他看得无比清楚。 那个黑衣长立、英俊绝伦的男子,此时,正坐在雾霭里的一张圆桌前,圆桌的式样和雕花都很奇怪,大概是千年前的事物了。 南司月突然发现,夜玄的眉眼与夜泉有几分相似,但是眼神里的冷静与沉定,却是夜泉无法企及的高度。 “南司狐。”他在那头叫他。 南司月欠了欠身,坦然道,“我不是南司狐,不过,如果你有什么未解的心结,我可以帮他回答你。” 他虽然不是南司狐,却在进入这里的那一刻,获得了南司狐全部纤毫入微的记忆。 夜玄微笑,“这里快消失了,我也是时候该走了。” 南司月有点惊讶,可是什么都没说。 “她始终没有来。”夜玄叹息。 未免遗憾,但更多的,是千年岁月磨练出来的从容,连遗憾,也那么迟缓而沉定。 “就算她真的来了,也不再是云焰了。”南司月也有点惘然,他望着那个孤寂冷傲了一千年的帝王,轻声道,“其实故事早已经结束了,只是你一直不想接受那个结局罢了。” 夜玄依旧微笑,淡然却透悉,“我知道。” 他并不是会被心魔纠缠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有夜氏王朝近千年的兴盛,说到底,终究是意难平。 “现在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夜玄又问,语调安静。 “云出啊,”南司月的脸上露出极温柔的笑,完满而宠溺,“她是一个小笨蛋,可一直很努力,待所有人都很好。不过,所有人也都会愿意对她好。” “是吗?”夜玄有点神往,似乎无法将“小笨蛋”三个字,与那么清透聪明的云焰联系在一起,“那她现在幸福吗?” “很幸福。”南司月的声音自负而笃定,“只要有我在她身边,就一定会让她幸福。” 夜玄定定地看向他,突然冒出了一句,“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我跟着她一起跳进了怒江,轮回会不会因此改写?” 南司月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地反问道,“你会吗?” 夜玄几乎未做思考,因为,在这个漫长的岁月里,他已经将这个问题思考了无数遍。 “不会。” 那个时候,虽然痛极,可是,他从未想过追随云焰而去。 因为,对于当时的他,还有那么多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他要从一个废墟里,重新建立一个国度,他要为夜氏王朝,缔造千年基业。他要给那些追随于他的人一个交代。 他永远不是南司狐,不是那个为了一个女人能舍弃一切的男子。 他甚至,无法像南司月那样,毫不犹豫地说出,“只要我在,她就会幸福”。 所以他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 夜玄突然豁然,既已心服口服,又何必还留在这里?又何必还要等着她? 她已经很幸福了,不是吗? 夜玄站起身,他朝南司月微微地颔首,“无论如何,谢谢你千年后的赴约。如你所说,故事其实早该结束,执念太深,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南司月……再见。” 在最后的那一刻,夜玄不再称他为南司狐。 他承认了南司月的存在,也承认了,经过一个轮回后,每个人都是重新的开始。 南司月也朝他点了点头。 那阵阵飓风越来越大,这个世界的缺口被重重地撕开,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这沉沉的雾霭里,随之而来的,是夜泉的高呼,“南司月!” 南司月怔了怔,他朝夜泉那边望了一眼,待重新转向夜玄时,却只看到一缕流沙般消散的黑烟,泯灭在这幽幽的天地间。 风越发大了,在夜玄离开的那一刹,忽然狂风大作,呼啸着,龙卷风一样卷走了他身边的一切浓雾,但很快,又被刺鼻的硝烟味所取代。 南司月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口鼻,那边,夜泉也捂着嘴,快速地赶至。见到南司月,他终于放下心来,随即诧异地打量了四周一圈。 不过是一间寻常的石室,为什么刚才,怎么也进不来?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七十五)大结局(完) 夜泉终于找到了南司月,见南司月安然无恙,他也略略地放下心来。情况也不及多说,夜泉什么都没问,只是转身示意道,“快离开这里吧,宫里很快便不太平了。” 南司月微微一怔,抬眼看了看渐渐清晰的四周,那座宏伟的墓地早已经在轰鸣作响的爆炸声中销毁殆尽,可是随之动摇的,似乎,还有整个夜宫。 而墓前的那道墙,夜玄与云焰曾指点江山的那面墙壁,也早已经被气流震塌,成为了真正的断壁残垣。 尘埃落定。 从此,没有前世今生,没有云焰,没有南司狐,没有夜玄,没有往昔的一切。 他们顶着一身的硝味,折返到昊天殿的时候,才发现昊天殿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住了,显然,夜泉的这个举动大失人心,或者,更准确地说,那些心怀异志的人终于找到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来反对夜泉了。 命定夜王的光环,已经随着夜玄大帝墓地的消失,而彻底消弭。 夜氏千年的统治,也至此,岌岌可危。 “他们不会有事吧?”南司月远远地看见那一切,想起云出还在里面,不免揪心。 “你忘记昊天殿的那间密室吗?”夜泉提醒他。 所谓关心则乱,放在南司月身上再合适不过。 南司月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可是昊天殿如果一直被围着,包子他们也无法出来。 而且—— 皇宫在动。 那种震感初时并不明显,除了少数感知敏锐的人,其他人尚未察觉,昊天殿还能在这越来越大的震动里坚持多久? 不得而知。 他不能冒险。 “召集附近所有南王府的人。”南司月当机立断,“他们应该没有加入叛军。” 夜泉也以为然。 不得不承认,南王府人对南王的忠贞,比夜氏本身更坚固。 不过,夜泉还没来得及燃烧信号弹,他们便来了帮手,却不是南王府的人,而是御珏与草植。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得到的消息,无数蛮族人,潮水般涌向了皇宫。双方很快打了起来,南司月和夜泉来不及与御珏他们打招呼,已经趁着那个间隙,进了昊天殿。 或者说,进去的只是南司月,夜泉则拂袍转身,傲然地看着底下众人,抬高声音,冷冷道,“你们反了吗?” 这本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可在夜泉的积威之下,众人的动作免不了一顿,御珏也下令止手,双方陷入僵持。 “所以说,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入主这里?”夜泉依旧站得笔直,冷傲地看着那些挑事的将领大臣。 那些人瑟缩了一下,还是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是你自毁基业,我们可不想看到夜氏王朝毁在你这个昏君手里。” 夜泉不接话,只是冷笑,“夜氏王朝?你们确信,这还是夜氏王朝?” 他是王朝最后一个夜氏,如果他是昏君,接任的人,再也不会姓夜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人打破沉静,高声吆喝道,“你们夜氏占着这个位置一千年了,也该让出来了!夜玄大帝已经不在了,我们为什么还要为你卖命!”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心里话。 夜玄大帝已经死了,他们何必还要世世代代为夜氏卖命? 众人又是一阵喧哗。 夜泉的神色却是淡淡,他遥望着远方碧蓝的苍穹,寂寂地一笑:原来,夜氏王朝会毁在我手中的预言,竟是这样应验的。 可笑啊可笑。 “既然如此……”他从高台上低下头,漫漫地俯视着那些曾经的臣子,英俊的脸,竟出奇邪魅释然,“那你们还等什么?” 去他什么天命,这一次,且用实力说话吧。 他的话音一落,刚刚僵持平息的战况,再次展开。 而那种地动山摇的震动,也越来越剧烈。 只是,在这兵荒马乱中,极少人去关注它。 ※※※ 昊天殿里还没有人。 那些人当初只是围住昊天殿,因忌惮夜泉,还没来得及冲进去。 南司月大步走向那个龙椅,扣开机关,果然见到包子带着云出和君澄舞藏身在这个小小的密室里。 南司月的目光讶异地扫过君澄舞,只一眼,他便知道这个女孩已经死了。 他没有问什么,看包子的神色,他们显然已经经历了这场死别,他又何必再提一次。 小心翼翼地将云出接过来,南司月淡淡道,“你带着小萝卜,跟在我后面。这里很怪,如不出所料,夜宫很快便要倒了,我们要尽快离开。” 包子喏了一声,又问,“找到帮云出姐的办法了吗?” 南司月点点头,脸色终于变得些许柔和。 虽然现在还不确定,可到底,有了希望,不是么? 他们从昊天殿出去时,只见外面的战况越发激烈,不过,对于这种近身肉搏战,蛮族人显然更有优势,御珏与草植已经带着一堆人冲到了台阶上,见南司月带着云出他们出来,他们赶紧迎了上去,既然已经接到了他们的神使,蛮族人也不恋战,毕竟,夜氏的军队比蛮族还是多出许多,现在只是他们来不及调兵遣将罢了,过不多久,南王府的人与叛军那边的援军也一起赶到了,不过,那个时候,南司月、夜泉和包子,已经在御珏他们的掩护下,撤出了夜宫。 而且,果然不出南司月所料,在他们刚刚离开夜宫后,那座美轮美奂,巍峨森峻的宫殿,摇晃得更加剧烈,那些正纠斗得如火如荼的人们,终于发现不对劲,皆惊惧地朝宫门那边退去。 昊天殿也在这剧烈的摇晃中摇摇欲坠。 殿前的那几座石狮子,外壳的岩石也成块成块,簌簌地掉了下来,露出里面两尊黑色玄铁般、刻满图腾的石柱。 ——同千年前,夜玄从高塔上带走的灵器一模一样。 只是,它们刚刚露出真身,便随着这片被它们镇守千年的夜宫一起,倒塌、断裂、最终,成为齑粉。 那些因为灌注了神族最后灵力,而耸立千年的一切建筑,都将随着它们的消失,而成为历史的尘埃。 出了唐宫。 那是唐罗的心血,与夜玄无关。 夜氏王朝,自此成为了群雄争霸的格局,所有人都试图将自己的姓氏变成这片大陆新的霸主。只是,有这样野心的人太多太多,王朝因此四分五裂,也无暇去顾及蛮族了,而蛮族反而更加团结,最终成为大陆最大的种族,并将其统一。天下之势,种族的优劣,从来没有定数,就好像,草植也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拥有夜玄大帝般的名望与地位——当然,那已经是后话了。 南司月与夜泉他们退出夜宫后,夜泉问御珏,为什么来得那么及时? “老师说的。”御珏老实回答道,“老师说,夜氏气数将尽,让我来帮你们。” 夜泉哑然。 除掉了一个祭天司,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大神棍啊。 “先不管这些,到达安全地方再说。”南司月在旁侧淡淡道,而后,他往包子那边望了一眼,低声提醒道,“她也要早点入土为安。” 夜泉神色微黯,脚步顿了顿,望着躺在包子怀里的小萝卜,嘴唇抿得很紧。 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而现在,也没有必要去想了。 夜泉的手指微曲,拢在唇前,又猛烈地咳嗽了一阵。 心一阵一阵地悸痛着,却也很平静。 经历了这种种变故,心反而安宁了,从那日日夜夜的繁忙与孤寂中,彻底地解脱了出来。 夜泉驻足,遥望着身后的一片烟尘,眸中了无波澜。 南司月想,夜泉大概再也不会回去了。 这与实力无关,而是,他再也没有争权夺势的心境了。 如此,也好。 他们将小萝卜埋在了面向粤州的方向,在那个贫瘠的地方,他们曾度过人生中最最欢愉的时刻,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没意识到罢了。 多年后,当他们走到人生尽头时,怅然回首,才发现,那是此生最珍贵的宝藏。 便如小萝卜那晚,推开南院的大门,看着静谧的灯光,倾洒在斑驳的地面上时,那一瞬的感动与眷恋。 安葬好她,包子执意要为小萝卜守灵,夜泉没有阻止他,或许,君澄舞如泉下有知,此时现在更需要的人,是他夜泉。 只可惜,直到现在,他也没办法将她放在第一位。 心口隐隐的钝痛,在看着那孤零零的坟头时,仍然会让他难以呼吸,可是,却不能让他忘记周遭。 云出还躺在那里,他总该做点什么。 火树种子已经得到了老师的认可,南司月万分小心地将它种植在丛林最肥沃的土地里。 他每天,像守护最珍贵的宝石一样,去守护那微薄的希望。 外面的世界,已与他无关。 整个王朝已经彻底乱成了一团,南王府的人此番坚定地站到了南司月这边,与御珏他们一起,保护蛮族的长治久安。 江南再次分了出去,成为了一个独立的诸侯国。 而其他有兵权或者一定实力的领土主,也纷纷自立,成为了一个又一个诸侯国。 夜氏王朝分崩离析。 夜都也不复存在。 据说,在夜宫坍塌的第二天,人们从巨响中醒来,那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在巨响中,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 他们置身于一个没有城墙的城池。 夜都不可攻破的神话,也随着城墙的消失,不复存在。 夜泉得知后,只是微微怔了怔,然后摇头,低头笑个不停,笑声讥讽而苍凉,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暂代南王一职,跟御珏一起,在这个越来越纷乱的世界里,为云出,为这些他能力所能及保护的人们,守得一片安宁。 直到现在,夜泉才真正明白了南司月为什么那么得人心的原因。 因为,从始至终,他从来没有为自己去争夺什么。 他所做的每一个决策,每一次行动,都不是为了掠夺,而是守护。 守护家族,守护江南,守护大家,即便他也有任性的时候,可是——大家也愿意原谅他偶尔的任性。 夜泉至此,才算真正安心了。 云出姐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也许是一件幸事。 整整一月。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整整一月。 夜泉承担起全部的防卫工作,在这方面,御珏他们确实及不上夜泉,许多事情都得倚靠他,御珏这才发现,夜泉其实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天文地理,算数人文,行军列阵,皆有涉及,而且精通。将事情交给他,并没有什么不可放心的,也许,唯一不能放心的,便是夜泉的身体。 他总是咳嗽,脸色越来越苍白,有时候,走路走急了,呼吸中还带着破音。 御珏几次提出要他去老师那里看看,都被夜泉拒绝了。 “只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他这样说。 御珏也不好强求。更何况,老师那边也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火树没有发芽。 千年时光,真的太久太久了,一粒传承了千年的种子,不发芽很正常。 只是南司月始终不甘心,每天守在那里,恐它太晒,又恐雨水太足,不吃不喝,不睡不休,一直小心地看顾着那片小小的土壤。 他的情况简直比夜泉还糟糕。 老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癔症般陪着南司月痴在原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不可能啊,希望之树怎么可能不发芽呢?怎么可能不发芽呢?这么多年的传说……难道都是假的?” 山角村的传说,他们本是神族后裔的传说,那棵希望之树的传说,难道,都是假的么? 南司月并不接话,这一月来,他从最后微渺的希望,终于陷入了绝望。 没有了神族,没有了那些神乎其技的一切密境,他找不到另一个能救云出的办法。 难道,就要这样妥协么? 让她永远这样沉睡下去,然后,他就在没有她的岁月里,慢慢老去,死亡,腐朽,消散? 他不是害怕腐朽本身,而是害怕独自面临孤单的别离。 就像那一次,云出在神庙里对他说的那样。 没有来世了。 他不要来世,只要今生今世,只要眼前。 ——如果今世的结局是这样,那么来世,我愿永不要遇到你! 相比之下,夜泉却淡然很多。 他每天都会去看看小萝卜,与为小萝卜守灵的包子简单地交谈两句,然后,再去探望熟睡中的云出,独自说一些好玩的事情,他的神色渐渐明媚起来,话也多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寡言少语,身上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也渐渐变得和煦,就好像重生了一般,可是脸色却越发苍白下去,有时候,说一句话,会被咳嗽打断很多次。 御珏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跑到南司月那里,把冥思苦想的老师硬拉活拽,扯到夜泉那边,哪知,老师只远远地看了一眼,眼皮子一翻,没甚情绪道,“不用看了,没救了。” “他不痛不痒的,怎么就没救了?!”御珏大惊,扯着老师追问。 “一个人若是自己不想活,那肯定就没救了。”老师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又跑到南司月那里,研究那个劳什子火树种子去了。 御珏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夜泉,正耐心地教草植,遇到什么情况,该怎样行军,怎样布阵,又说了一些驭下的心得。因为以前的事情,草植虽然不太待见夜泉,可这个时候却听得很认真。 没办法,夜泉确实讲得很生动,而且,很精准犀利。 这个时候的夜泉,哪里像不想活的样子呢? 他明明在笑,笑容那么温和,夜泉一直很少笑,到了此时,御珏才发现,其实夜泉笑的时候极其好看,像个小孩子一样,颊边会旋出浅浅的梨涡,与鼻翼的阴影交错,英俊而带着稚气。 谁又知道,那个史上最心狠手辣的夜王,骨子里,却带着一股子无法割舍的稚气? 他分明是开始了新生活,一点也不像厌世的样子。 相比之下,一向从容、运筹帷幄的南司月,反而更厌世一些。 夜泉终于对草植讲完了,然后丢下他,让草植一个人在那里慢慢消化领会,自己则缓步走向御珏,见御珏发呆,夜泉笑问,“想什么?” “想你为什么不想活了?”御珏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动也不动地凝在夜泉的眼睛里。 他一向自信,能看穿任何生物的内心。 可是,这个时候,他看不懂夜泉。 那双瞳子,太深太深,泛着微蓝?br /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8部分阅读 欲望文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9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未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9部分阅读 蓝,又澄澈明镜。 一个人,到底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把自己隐藏得那么深呢? 夜泉不置可否,只是低下头,理理衣衫,淡淡问,“还是没有发芽吗?” 御珏摇头,“也许——永远也不能发芽了。” 就算是希望之树,也不过是普通的草木种子罢了。 夜泉默然片刻,一言不发地走向君澄舞埋骨的地方,“我等会去看看她。” 御珏莫名其妙地看了夜泉一眼。 他天天都会去看云出,何必在这个时候画蛇添足地说一句? ※※※ 包子还在为小萝卜守灵。 他说,他们都是孤儿,没有亲人,只能是活着的人,为先行离开的人守灵。 包子的声音很淡,可是夜泉觉得悲戚,他走过去,手搭在包子的肩膀上,郑重地问,“那我呢,我算不算你的亲人?” 包子笃定地点头。 “好,既然我是你的亲人,那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以后,你去找他吧,他可以教你很多东西。”夜泉望着包子,静静地说,“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 包子抬头望向他,又是感念又是不解。 夜泉却已经将脸扭开,望着小萝卜小小的坟茔,旋即弯下腰,捧一抔黄土,慢慢地洒在她的坟头。 “只要有我们在,她也不会是孤儿。”夜泉洒完后,轻声补了一句。 孤儿,便是孤单的孩子,其实,他们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罢了,但并不孤单。 包子点点头。 “多回来看看她。”夜泉又叮嘱道。 包子又点头,随即自然地接了一句,“小树哥哥也要常回来看她,她一直最喜欢你了。” “我知道。小丫头和我一样笨。”夜泉笑笑,笑容竟是出奇温柔,目光润泽亲昵。 只是,她活着的时候,一直没能看到。 而今,你是否看到了呢?小萝卜。 包子垂眸静听,唯闻风响,掠过树梢,哗啦啦的,如曾经海边,他们一串串银铃般的笑。 夜泉终于离开了,包子知道,他是去看云出姐的。 这几乎是他每日的行程。 云出被安置在老师的屋里,南司月不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守着那粒可能永远不会发芽的火树种子。 夜泉坐在旁边,看着坚硬的冰层下,她静谧的容颜,兀自笑了笑,伸出手指,有点怯怯地,点了点她鼻尖的位置。 “我不想让你睡下去了,云出。”他低声道,“宁愿你腐朽,也不愿你如他们一样,为一个执念,纠缠千年。好好地把握这最后的时间吧。” ※※※ 南司月依旧很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地面,即便心中已绝望如荒原,可他的神情依旧笃定,他始终坚持着。 因为坚持,所以也努力让自己坚信着。 “也许……这个火树,真的只是一个传说而已。”连老师都沮丧了,捋着乱糟糟的花白胡子,摇头道,“我们在那里住太久了,很多话,总说总说,难免会失真……” 南司月却似没有听到一样,目光盈然,依旧盯着那片了无痕迹的土壤,见老师还有喋喋不休的趋势,他轻然打断他道,“再等等。” 再等等,再给点时间。 不到最后,他绝对绝对,不会放弃。 老师叹了口气,手指纠结着胡须,转身离去。 南司月则单膝跪蹲在远处,俊魅如斯的脸,因为认真,因为这薄薄的日光,映透得青白如玉,恍惚间,有点圣洁了。 树影婆娑,阳光被繁密的树叶筛动,变成游走的斑点,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额上,不住地跳跃。 有阳光刺进了他的眼睛,南司月微微合起眼,正要躲开一些,身后有谁伸过一顶大大的芭蕉叶,为他挡住太阳,芭蕉叶的叶脉颤啊颤,光影浮动,那么调皮生动。 南司月怔了怔,他抬起头,往后仰了去,身后的人却一呼啦躲开了,他正要起身,那人已经绕到了他的面前,认认真真地蹲下来,亦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南司月不敢眨眼,不敢呼吸,只是看着那张日日相对了三年,又久违了三年的容颜,唇角慢慢地,轻轻的,悄悄的,一点一滴地勾上去,连笑容都极浅极浅,宛如午夜一场迷人心醉的梦。 他不想醒。 可是阳光明明那么大,那些跳跃的光斑,也同样洒在了她的身上。 那张小小的,带着菱形的唇,得意地弯着,明亮的眼眸如同月牙,潋滟着万月倾洒的光辉。 他的眼睛顿时湿润了。 这一次,没有下雨。 南司月终于呼出了第一口气,手臂,也在呼吸间,轻轻地伸过去,将她拉近,拉到自己怀里,再狠狠地抱住。 “云出……”这两个字,在舌尖转了那么久,终于能宣泄而出。 云出乖巧地靠着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小脸微侧,安安静静的,即便他把她搂得那么紧,紧得似要把她揉碎了。 也不知道他们相拥了多久,云出终于开口,说出她这些年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想去看远方。” “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南司月拉起她,什么都不去问,什么都不去想,只是紧紧地握着她冰冷而柔软的手。 这一次,说什么,他也不会再松手。 云出也随着他,随着南司月的脚步,她走得有点慢,太久没有落地了,脚踩在地上的感觉,还很生疏,他发现了,于是转身,将她打横抱起,往马车那边走去。 远方还在阳朔,因为地理原因,阳朔始终能躲过战乱的纷争,所以,南司月授意阿堵他们留在这里,从这里到阳朔,即便马不停蹄,也需要两日时间,可是,她是真的很想远方,很想知道远方现在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了。 南司月没有时间和大家告别,直接上马,让她好端端地坐在马车上,然后,手一抖,扯动了缰绳。 车轮辘辘,马车很快消失在视野里,草植和御珏站在树林后,两人的神色都是黯然。 “真的……只有五天时间吗?”草植叹了一声,轻轻地问,总是故作老成的脸,终于显露出本来年龄的脆弱。 “五天是最多的时间。”御珏低声回了一句,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笑笑,“不过,对于他们而言,这也是一段极长极长的时间了。” 五天的相守,长过一辈子的孤单。 “那夜泉呢?夜泉没问题吧?流了那么多血……”草植又皱皱眉,低喃地问。 御珏还是笑,“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吗?他现在死了,岂不是更好?” “我是讨厌他,所以,他如果现在死了,就是得偿所愿,岂非太便宜他了?”草植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扭头朝老师的房里走了去。 御珏赶紧跟了上去。 夜泉看上去大大地不妙,想想这满地的血,都是从那个孱弱苍白的身体里流出来的,草植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这样竟然还没死,这个人的命还真大。 包子也已经得到了消息,从守灵的地方匆匆赶回,此时,正站在夜泉的床侧,小心地照看着他。 “老师,小树哥哥真的不要紧吗?他……他不会死吧?”包子几乎要哭了。 难道让他在这短短的时期,去接受那么多亲人的离去? 先是小萝卜,五天后,便是云出姐,现在……现在连小树也…… “你再在旁边唧唧歪歪,他没死也被你吵死了。”老师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手中拈着银针,又快速地封住了夜泉的几处|岤道。 御珏在旁边看了一会,见夜泉的脸真的太白,宛若金纸一样,心中不免担忧,也跟着包子在旁边起哄着问,“老师,他流了那么多血……之前你又说,他救不活了,那现在?” “现在,他反而活了。”老师打断他的话,朗声道,“大破才能大立,万物皆然。他之前存了死志,一心求死。可现在,他心脉平稳,反而有了求生的意志,不就是失了点血嘛,小伙子年轻,还能养得回来。” 御珏无语了。 这还叫做“失了点血”? 天知道,他过来找夜泉时,看着那流淌满屋的血污,当时那惊心动魄的害怕。 夜泉就这样趴倒在云出的棺木边,一只手安静地放在膝盖边,另一只手,则垂在棺木上,那汨汨的鲜血,从翻开的伤口里,顺着他的手臂,一股股地注入极地寒冰中,屋子上方飘浮着氤氲的水汽,寒冰竟然被血化开了,被封存了三年的人,面色也慢慢地变得红润,像回春时盛开的繁锦。 御珏赶紧给夜泉止血,这时候的夜泉,已经不省人事了。 然后,云出醒了。 御珏正惊喜呢,转头便被刚刚返回屋子的老师给浇了个冷水当头。 “哎,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做了……五天时间,最多只有五天时间……”老师摇头,喟叹,哀鸣地看着云出,“南司月在外面。” 顿了顿,老师又说,“有我在,夜泉不会出事。” 云出这才出去,她胡乱地套了件长袍,挡住身上的血迹,夜泉的血,滴在她身上,火一般灼烫着她。然后,云出转过身,走到夜泉的身侧,对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道,“听着,给我好好地活下去,别让我失望。” 夜泉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至少,他一直很努力。 这一次,云出也相信,他会努力的。 夜泉没有应声,他也不可能应声,可是,长如鸦羽的睫毛,微微地颤了颤。 “吩咐他们炖点补血的汤。让他好好将养,发现得很及时,他死不了。”老师说着,已经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口,望着已经完全看不见影的马车,叹息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南司月……” “他到底知不知道……”草植忍不住问。 老师点头,“像他那么透彻的人,会有什么不知道的。就看他,会不会骗自己了。” 众人默然。 ※※※ 是,南司月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不需要骗自己。 只要她在身边,无论时间长或者短,他都会觉得无比开心。 这已经是奇迹了。 至于那株一直没有发芽的火树,已经不再重要。 云出在车厢内坐了一会,将里面那件沾血的衣服换下来,小心地叠好,放在了长椅上,然后,掀开前面的车帘,小心地钻了出去,和南司月一起坐在车夫的位置。 南司月微微一笑,单手执缰,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稳稳地固定在自己身侧。 云出的头也极闲懒地歪到了他的肩膀上,蜷缩在他怀里,整个人都放得松松的,像一只偷懒的猫。 “给我讲讲远方吧。”云出说。 “嗯。”南司月略略低下头,在她还泛着水汽的头发上吻了吻,低沉悦耳的声音,将远方那些年的调皮与聪慧,娓娓道来。 她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叫人,如何爱作弄阿堵,如何冰雪漂亮聪慧。 南司月讲得很动情,云出听得也很认真,他的手挽过她的腰,又缠进她的指间,讲着讲着,日已西斜,岁月温柔而轻飘,好像她从未离开过,这些点点滴滴,都是他们一起经历的。 云出在他徐缓安宁的描述里,渐渐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家小小的客栈,他不忍她颠簸,还是没有太急着赶路,他们刚刚在这里歇了一会,南司月让店小二端来了粥,他吹凉了,才递给她。 云出吃得有点笨拙,太久没吃东西的胃,在粥刚刚咽进去的时候,有点恶心。 她全部吐了出来,南司月赶紧起身,拍着她的背,又让她用水漱了口。 “慢慢来。”他担忧地说。 云出慢慢地喝了一杯白开水,杯子刚被南司月接过去,她猛地转身,面向着他的怀抱,手张开,紧紧地搂住他的腰。 “怎么了?”南司月轻笑着问,“是不是胃觉得难受?” 云出摇了摇头,突然将手挪到他胸前,猴急猴急地将他推到了床边,头一低,便狠狠地吻住了他。 南司月略怔了怔,喉咙突然干得发紧,他抱着她的腰,转过身,反将她压到了身下。 到了此时,此境,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多余的,也都是无所谓的。 跟随自己的心吧。 也唯有跟随它了。 到了第二天,云出没有头天那么不习惯了,早晨起来,还老老实实地喝完了一碗小米粥,竟也没吐,南司月稍微放下心来,一路上,她的精神似乎很好,神采飞扬的,话也渐渐多了些,仍然像小猫一样蜷在他身侧,玩着他的发梢,手指,脸颊,耳垂,恨不得把他所有的东西所有的部位全部好好地把玩一遍,兴致盎然的,反而把南司月弄了一个哭笑不得。有时候被她呵得痒了,便忍不住用手扳过她的脸,先把她吻得七荤八素,没了力气,这才得以消停一会。 云出一脸红晕,嗫嚅着说,“坏人。” 南司月莞尔,交缠的手,始终没有分开。 这一路其实谈不上太平,不过,跟在他们身后的南王府暗卫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已经将前路清扫了一遍,正规军队是碰不上的,至于那些想趁机打劫的匪徒,则早早地被吊在林子里哭爹喊娘了,颇是凄惨。 不过这些,云出都看不到。 正如那些暗卫,也看不到两人肆无忌惮的浓情蜜意一般。 第三天黎明时分,他们终于到达阳朔。 阿堵和舞殇早得到了消息,天还未亮,便在路口等着了,待马车驶近,南司月先下车,然后伸出手,将云出给接了下来。 舞殇一见到活蹦乱跳的云出,面上不由得一喜,可想起信里的内容,不由得半信半疑,与阿堵对望了一眼,有点搞不清状况。 不过,王爷王妃回来,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远方呢?”南司月牵着云出,信口问。 “小郡主还在睡呢,我们没吵醒她。”舞殇忙忙地回答。 现在还未大天亮,东方蒙蒙亮,翻着鱼肚皮,四野还是灰灰的,小孩子贪眠,不可能起得那么早。 南司月一听,便要牵着云出去见远方,云出却拉住了他,想了想,才轻声道,“不要对远方说我是谁,好不好?” 南司月转头望着她,神色却并不讶异,甚至是了然的。 “可她认得你的。”南司月说。 虽然云出沉睡了那么久,可是远方日日夜夜瞧着,当然能记住她的容貌。 云出一愣,偏头想了一会,终于狠心道,“那就不要在她醒来的时候见她。” 不然,待远方长大了,她会奇怪:为什么娘亲只出现了一天,就消失了呢? 与其这样,不如让她永远没有这样一个娘亲的印象。 舞殇在旁边听得怔怔的,见他们夫妻还能这么冷静地商量,她简直要发疯了,眼眶有点酸涩,可是语气却异常生硬,“我觉得,还是让小郡主见见王妃好了。” 他们正说话呢,只听见一个怯怯的声音在路的那头响起。 “爹爹。” “娘亲?” 四人都往那边望过去,也不知道远方何时已经醒来了,此时,正揉着眼睛,睡意惺忪地站在他们面前,她穿着一件宽宽松松的睡袍,扎着两个总角,极精致的五官,看上去可爱得紧。 云出呼吸一滞,松开南司月,走到远方面前,蹲下来,拉着远方的手,愣了半天,才微嗔道,“外面风大,怎么这样子就出来了?回头生病了,会很难受的。” 远方歪着头,看着云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小嘴一瘪,又甜甜地唤了一声,“娘亲”,这一次,已经是肯定的语气了。 看得出来,远方很高兴。 想想也是,当初那个只是躺着不能动的娘亲,现在变得和舞殇阿姨一样的,远方还是喜欢这个活着的娘。 云出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她将远方抱了起来,笑着亲她的小脸蛋。 南司月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唇角含笑,神色淡得出奇。 阿堵还有点呆愣,倒是舞殇反应快,一把扯过阿堵,扬声道,“既然小郡主也起床了,我去准备早餐。” 还是把时间,留给这一家三口吧。 ※※※ 不得不承认,远方绝对是个乖巧的孩子,而且,还不认生,她与云出很快混熟了,到了中午的时候,就黏在云出的膝盖上不肯下来。 云出虽然是第一次做母亲,但并不是第一次带小孩,她和远方相处得很好,好到舞殇在旁边摇头感叹:到底是亲妈,一个上午,就把我养了三年的小鬼给勾搭跑了。 阿堵在旁边笑,“那你自己也生个去好了。” 舞殇一个锅铲盖到了他头上,“哼,这世上哪里还有王爷那么好的男人,算了,与其将就,不如不嫁了。” 阿堵直接无语。 那是这些年来,他们最快乐的一天。 一家人坐在一起,和和美美,热热闹闹地吃顿饭。远方的嘴巴又很甜,一会儿叔叔,一会儿阿姨,爹爹娘亲更是唤不绝口。 孩子确实是个开心果,任何时候,都能赶走大家心底的乌云。 这个一忽悠,便到了晚上,远方早晨起得早,到了挨晚的时候,便困了,她揉着眼睛嚷嚷着要睡觉,云出于是带着她,一起躺在床上,拍着她的背,场那些已经忘记许久的歌谣。 就像从前母亲唱给她听的那样。 远方很快就睡熟了。 屋里很安静。 祥和的气息,幽静而绵长。 桌上的油灯,在几经摇曳后,终于熄灭。 远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似乎很美,可是,一觉醒来,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翻身找昨天拍自己睡觉的娘亲,却只看见了两眼红彤彤的舞殇,远方困惑地眨眨眼,还未起身,便听见阿堵叔叔说: “小郡主,我们去唐宫找你的唐三叔叔好不好?” 远方其实不记得谁是唐三了,可是她爱玩,所以,她使劲地点了点头。 ※※※ 关于南司月与云出的下落,外界有许多传说,但其中最靠谱的是,南司月殉情了。 在云出停止呼吸的时候,他抱着她,从万丈深渊上跳了下去。 安静而从容。 甚至还有声称自己是目击者的人,在茶馆里绘声绘色地描述:“我记得那天刚好是满月,阳朔清辉遍洒,到处都是明晃晃的一片,南王抱着他的妻子,从夜雾里缓缓地走了出来,你们真该去看看南王的样子,所谓神仙姿容神仙姿容,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穿着紫袍,头发梳在肩侧,用紫色的发带系着,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哀伤,不过,真的好看,我都挪不开眼睛了,然后,就看着他踏着月色一步一步,爬到那最高的山崖上,风呼呼地吹,把他的头发衣摆,全部吹到了身后,可是,他的脚步却很稳,那天的月亮特别大,一整轮,全挂在他的身后,好像要走进月里似的。后来,他低头对他妻子说了一句什么,不过,他妻子那时候应该已经死了吧,手都垂了下来——后来,他就跳了。抱着他的妻子,一起殉情了!” 茶馆里一阵唏嘘声。 坐在茶馆最里侧的绿衫少女没好气地将筷子往桌面上重重一放,瞪目道,“简直胡说八道!” “目击者”正要反唇相讥回去,一抬头,却发现这个少女美得出奇,黝黑里染着异彩的眼珠,柳叶眉,鼻子高挺立体,脸庞圆润而有轮廓,唇微微嘟起,透着娇憨,看模样不过十四五岁,但绝对称得上倾国倾城级别了。 看在是美女的份上,那人也懒得和她计较,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随意道,“这种事情,大家爱信不信,没必要争论吧。” 少女郁闷地哼了一声,扭头便往外面走,才走到路中间,便见阿堵匆匆地跑了来,见到她,当即舒了口气,“小郡主,你怎么又从圣山跑下来了?唐宫主可发话了,如果你再这样擅自离宫,他就要和你解除师徒关系。” “解除便解除呗,谁稀罕。”远方将头一抬,没甚好气道,“我也不爱在那个地方呆着。看着唐三吹叶子摆酷,就烦得要命。” “你怎么能直呼你师父的名讳呢?他还是你干爹。”阿堵忙忙地劝住。 “舞殇阿姨让我叫名字的,她说,不能让唐三捡个便宜干爹当。”远方吐吐舌,做了个鬼脸,又自顾自地往前走,说,“听说临平出了一个很有名的算命先生,我想去看看。夜泉叔叔不是常常说让我去临平玩吗?现在这位置,正好离临平很近,我们去见识一下。”一面说,人已经走出了老远。 阿堵没法子,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远方身后,心中默默地腹诽:这小郡主的性子到底像谁啊,和王爷是没得比了,比起王妃也差远了,根本就是被舞殇给带坏了,又刁钻又任性,让人操心得紧。 好容易到了临平,果然在人群围堵中,见到了那个算命先生,却是一个眉目清秀,长相极其俊俏的少年,眸黑唇艳,远远地看,如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远方捋起袖子,从人群里挤了进去,她将一锭银子“啪”地一声摔在桌上,一手支颐,半趴在桌面上,笑吟吟地望着他,“听说你收一锭银子,回答客人的一个问题,现在,你收了我的银子,就得回答我的问题。” 少年波澜不惊地瞧了她一眼,淡淡问,“姑娘想问什么?姻缘?前途?天下?” “呵呵,你连天下的事情都能算出来,难不成还能算出这十几个诸侯国,哪个能当霸主不成?”远方笑着调侃道。 “这是姑娘的问题吗?”少年却不上当,一本正经地指出来问。 一人一次一锭银子,且只能问一个问题。 远方本想蒙混过关多问几个的,见被少年拆穿了,不由得嘟起嘴,讪讪道,“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本名叫什么?” 所有人都叫他小先生,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本名。 远方一向对别人都不在乎的那些东西好奇,譬如,植物名字啊,哪些动物是天敌,哪些又是好友啊,哪个诸侯国制的旗帜最威风最漂亮啊……当然,其中也有御珏荼毒的痕迹。 少年怔了怔,似乎没料到远方会问这样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问题,他犹豫了一会,终于答道,“安宁,我叫夜安宁。” “和夜泉叔叔一个姓啊。”远方很惊喜,还想搭几句,可少年回答完毕,也懒得和她继续侃白,又接待下一名顾客了。 远方只得挤了出来,正要走,反而是阿堵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夜安宁,不肯动了。 “阿堵叔叔,怎么了?”远方奇问。 阿堵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不知为何,我觉得那个少年的仪态风姿,好像二公子。” 二公子南之闲。 说穿了,也是一个算命的。 远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阿堵则很快回神,笑道,“算了,没事,你不是还要去南王府,拜会你的夜泉叔叔吗?” 远方“哦”了一声,拎起裙摆,快跑了几步,夜泉此时应该在审阅奏摺吧,包子叔叔也应该在,前段时间听说包子叔叔成亲了,也不知道新娘子长得什么样…… 远方心里头有太多太多好奇,可是,当她真的冲进那座新建的南王府时,还是被惊得,忘掉了所有的问题,所有的语言。 院子里,突然多出了一棵树。 夜泉叔叔正站在树下面,仰面,望着树上那一簇簇,金灿灿,犹如阳光般的叶子。 而上面坠着的花瓣却是红色的,都朝天伸展,似上腾的火焰。 “哇,这是什么树?”远方驻足,惊叹地看着面前美轮美奂的场景,棕色的枝,金色的脉,火红色的花瓣。 “火树。”夜泉轻吟出两字,依旧英俊苍白的脸上,划过淡淡的欣慰与怅惘,“十二年了,它终于长出来了。” 远方不解地望着他。 夜泉并不解释,只是低下头,拍了拍远方的头顶,柔声道,“也许,你父母要回来了……” 十二年前消失的南司月和云出,火树已经长出来了,它竟然长出来了! 可是,你们在哪呢? ——渭水尽头,圣山山脚,在一个叫做山角村的地方,田野里,一大片一大片紫色的苜蓿,此时,正胜方得热烈而璀璨,一如生命本身。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尾声——觉醒 那年苜蓿花开的时候,她趴在他胸前,手里执着毛笔,用嘴巴舔了舔,润湿了细细地笔尖,然后,一点一点地描画他胸口的苜蓿,将轮廓加深,又任意地添加了几笔,然后,她得意地往后一退,笑眯眯道,“我发现自己画画越来越厉害了!” 一副洋洋得意的小人样。 南司月微笑,搂着她的腰,翻个身,将她压到苜蓿丛中,轻而易举地抢过她的笔,轻声道,“现在轮到我了,你先把眼睛闭上。” 云出眨巴眨巴了一会,但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南司月于是抬腕,在她的眉骨处细细地描花,和刚才云出的粗制滥造、投机取巧比起来,南司月这才叫创作。顺着眉骨的起伏,就着微微飘动的发丝,很快便勾出一朵清丽层叠的小花来,映着她小小的、清秀的脸,美丽绝伦。 待全部完工,南司月将笔往花丛中一掷,倚在她旁边看了很久,看得入神。 云出闭着眼,等啊等,等了好久,也不见南司月叫她睁眼,不免嘟起嘴,自个儿把眼睁开了,却刚好撞见了南司月专注的目光,她脸一红,嗔怪道,“干嘛这样看着人家?” 南司月被她这样直问,竟然有点羞赧的意思,他稍微将目光移开了一些,浅笑道,“因为怎么看都看不够。” 云出大窘,嘟哝了一声“没正经”,转身不看他,可是小小的身体却如毛毛虫一样,蠕动蠕动,一直缩到南司月温暖的怀里,才安静下来。 南司月微笑,手搭放在她的腰侧,松松地拥着她。 紫色的苜蓿,从他们的衣上发间,漫漫地延伸过去,延伸了整个山谷,而山谷,静谧得好像千年不灭的时光,没有喧哗,没有争乱,到了晚间,还有一轮很美很美的月,大而白,水晶盘一样,从地平线缓缓地升起来,悬挂在中天上。 这是他们来到山角村的第五年。 南司月每天起来,看着她熟睡的容颜,几乎都忍不住想感叹上苍的恩赐。 好像这里的每一天每一时刻,都是他们偷来,也正因为是偷来的,才格外珍惜,极致快乐。 外界关于殉情的传说,其实是真的。 当云出停止呼吸时,南司月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同死。 他确实抱着她从万丈悬崖上跳了下去,无论舞殇和阿堵他们怎么阻止怎么哀求,甚至于,用远方做筹码,求他独自活下来,他却仿佛没听见似的。 一直以来的理智,原来,只是因为她还在。 她如果不在了,他的世界也无足轻重了。 甚至于远方,也没有留住他的力量。 那个月夜,他们落入了最冰冷的水中,水速很急,因为雨季的原因,江水澎湃不息。他们被冲到了岸上,看着也变得湿漉漉的云出,南司月忽而不舍起来,不舍得她在这样冰冷的江水里飘浮游荡,可是,同样不舍得她在土里腐朽灰化。 他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大概,只想带着她,到天下最干净的所在,作为她的归宿,再下去陪她,南司月想起许久以前,那个隔绝尘世的村落,在那里,有着世间最美的月亮,最美的山谷。 他还记得回去的路,虽然崎岖,让他不愿回首,可南司月还是带着云出回来了,在经过那条长长的隧道时,依然会产生许多烦乱的幻觉,依然看到了那些他不愿看到的尸骸,可是,大概已经生死淡然,他并没有经历第一次几欲轻生的痛楚,而是安然地踏进了山角村。 在他们进来后,南司月毁掉了这唯一的通路,将这条写满罪孽与秘密的地道,封闭在硕大的千斤石后。 从此,这里便是真正的与世隔绝了。 也是属于他与云出的地方。 可是云出并没有死,这么长的世间里,她的身体依旧微热而柔软,没有了心跳,也没有了脉搏,可并没有就此僵硬腐烂。也许是三年冰封的时间,让她所有的身体机能都变得无比缓慢,即便是死亡,也是一个长长的、抽丝剥茧的过程。 然后,他看到了火树。 山角村的火树。 在通往山谷之外的这条通道前,这片原属于山角村禁地的丛林里,不知何时,长满了一丛丛小小的、正在生长的树桠。枝干是漂亮的金色,连抽出的嫩芽,也带着一圈阳光的色彩。 艾棠说:其实每个时候,都有很多年轻人想离开这里,他们向往外面的世界,向往着另一个未知而精彩的生活,就像,向往希望本身。 这片茂密的丛林,埋骨了太多勇敢的年轻人,即便他们前赴后继、历经千辛万苦走到了隧道前,也过不了那条布满迷雾与幻觉的人间炼狱。 包括艾棠。 千年来,出去的人只有他与老师。 可是,太多热烈的鲜血洒在了这里,在这片停滞而充满秘密的土地上,传说中的神树终于悄然出现,从最幽暗的土地里,伸展出它们或许还太过稚嫩的枝芽。 南司月怔怔地望着面前灿如烟霞的美景,他曾经用尽心血去守候那粒种子,终究不可得。 却未想,希望,就在这个转角的地方,在你濒临最彻底的绝望时,踮着脚尖,轻描淡写地降临在你面前。 他将云出放在地上,笔直地跪在这如锦的繁华里,用全部身心去祈愿他今生唯一的愿望。 他要他们在一起。 ——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并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 金色的枝叶在和风里轻轻地摇动,寂夜里,萤火虫似的光芒,萦绕着南司月雕塑般虔诚的身躯,也萦绕着云出恬静微醺的睡颜。 她并没有醒来,可是身体依旧柔软,本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有一种月辉般的光洁。 南司月没有再往前走,他们留在这片无人的荒地里,他每晚都会祈愿,一晚接着一晚,从未中断。即便她始终没有醒来。 其余的时候,他用交叉的树枝,为她搭建遮风挡雨的木屋,他用盛夏盛开的最热烈的花束,为她装饰她的卧房,他在森林边境找到了一株孤单的苜蓿,南司月依稀记得,云出说,她最喜欢的花便是苜蓿。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带回它,在住处旁边一个更空旷的无人区,将它种植在那里,来年播种,苜蓿于是生生不息。 待她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接天连地的一片紫色花海。 只是,云出醒来的时候,晃眼,又已经过了匆匆五年时光。 这五年里,偌大的天地,只有南司月一人,在这片了无人烟的丛林里,守着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醒来的人,孤单地生活,可他本来就是一个安于寂寞的人,所以,也并不觉得什么,他会在下雨的时候,躺在云出身边倾听雨声,会在阳光和煦的时候,抱着她出去晒太阳,偶尔也会说话,他说,她听,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月色里,始终会有一个笔直的、跪在天地间的绝美身影,虔诚而温柔。 然后,她醒了。 悠然的,像平时的任何一个早晨一样,他睁开眼,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一吻,“早,云出。”他说。 云出于是睁开眼,清透干净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就好像昨晚才刚刚睡去似的。 “早。”她回应了他,“司月。” 彼时,阳光透窗而入,薄薄的晨曦,照在他们的脸上,纯美安静,微笑从唇边绽放,像噙着一缕世上最璀璨的宝石的光芒,华彩流转,一瞬便是永恒。 返回书籍页 关于我们 | 设为首页 | 加入收藏 | 广告合作 | 会员注册 | 意见反馈 | 更新记录 pyright ?2009 bookbao beta all rights reserved粤icp备05019572号 站长统计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9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