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为奴》 分卷阅读1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1 1、当年事 ... “有什么遗言要说吗?”衣着雍容的男子笔挺地立在刑台上,手里举着一支火把,温和地望着即将被正法的俘虏,嘴角微微勾起,“我美丽动人的公主殿下?” “苏越!你这个无耻之徒!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被牢牢绑缚在邢架上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她拼命伸长脖颈,曾经姣好清秀的面容因为恐惧和愤怒扭曲得无比狰狞,可是无论她怎样挣扎,她都碰不到眼前的男人,哪怕只是他的一根头发。 “如果我是你,我只会感激涕零。哪怕你从前是易北国的公主,如今落到敌军手里,也不过就是个阶下囚,又脏又丑,猪狗不如。”他轻笑着,抬手抚过她污垢纵横的脸庞,狭尖细腻的长指顺着她面颊的弧度滑下,末了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对上自己森冷的眼眸,一字一顿,“你也该懂得感恩了罢,有身为商国太子的我送你上黄泉路,你这辈子,定然不会有所遗憾了。” “呸!你滚!你滚!”激愤不已的女人竟啐出了一口唾沫,不偏不倚落在了苏越英俊的面庞上。 刑台下立刻涌滚起观邢战士裂天震地的怒吼,这卑弱的女囚竟敢往他们的太子脸上吐口水,这是何等大辱,一干热血兵卒怎能咽下这般恶气? “杀!杀!”刀剑戈戟齐齐顿挫于地,伴着浑厚激越的喊杀声,几乎震聋耳膜。 苏越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抹去那令人厌恶的唾液,低着脸望着掌心出神片刻,再抬起脸时,眼底倏然滑过一丝极其恶毒阴暗的寒光。 幽幽像蛇。 “萧娜……我已仁至义尽,既然你急着要死,那就去死好了。”苏越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垂手掷下火把,浇了鱼脂油的干柴堆轰的燃出一派通天烈焰,炽热的火舌直戳万里穹庐。 苏越站在高高的刑台上,背后是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无数舔染过鲜血的刺刀排排举起,白光如鱼鳞闪动,晃目刺眼。 “商国必胜!我王安康!” 长风猎猎,苏越深吸了一口气,火光映红了他的面庞,他合上眼睛,惬意地听着身后如同海潮涛声般的欢呼,滚滚热浪夹杂着敌国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喊惨叫,漫不经心地穿过他的胸膛。 “易北公主萧娜已被火刑处死!” 呜呜的的号角声在刑场吹响,传声的士兵铆足了力气在刑场墙头大声喊道。 獠牙穿日,残阳如血。 苏越微微笑了起来,神情很温柔,他望向山坡那头易北的军阵,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谁定的愚蠢规矩?竟然放心到派本国公主前来交涉。 ……为了表示诚意吗? 真是可笑至极。 这刑场传来的号角声,敌国中军大帐里的那个男人一定听见了吧?他现在该是怎样的一副表情,震惊?痛哭?还是干脆拔剑自刎了? 苏越冷笑着,这样吩咐旁边的亲兵:“明日把萧娜公主的骸骨用缎盒装了,派人送还给林瑞哲将军,告诉他,再不投降,他的下场就和他们的公主一样。” 残忍的心仿佛一头吸饱了祭品鲜血的恶兽,在他胸膛里快慰地哼叫,他摘下镶着珍钻宝石的白手套,随意丢进熊熊烈火中,大风刮起,焦臭的气味充斥了刑场。 苏越紧了紧金边白底的防风斗篷,转过身去,远处群山连绵,大好河山总是能唤醒男人们的万丈雄心,他面对着千军万马,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想到,这一眼合上,便是江山尽覆。 水珠从滑冷的岩壁上滚了下来,滴滴嗒嗒的声音在空旷的易北国监牢里显得无比寂寞。 苏越重新睁开双眸,曾经辉煌壮丽的场景在眼前寂冷凋敝,现实冰凉得就像监狱的石床,扣着的脚镣手镣沉甸甸的,锁出一片无法脱身的汪洋大海。 苏越躺在监狱铺着烂稻梗的床上,抬手扶着额头,脑颅刺痛得厉害。 ……离处死萧娜已经过了五年之久,他还是不注地梦到当初的那些场景,所有的细节都是如此清晰,清晰得就像一根卡在喉咙深处的鱼刺,怎么也咽不下去,慢慢的,便成了无休无止的煎熬。 还真是诅咒啊……那个女人…… 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监牢,日子的流速都好像上了年纪,开始行动迟缓,变得越来越慢了。 苏越看了一下墙上的划痕——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已经是他成为易北战俘的第十二天了。 兵败凤遥山,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不提,竟然还被敌将活捉……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底却全无笑意。 “苏越……真佩服你,事到如今,你竟还有脸面继续活着……”他喃喃着对自己说,垂下了头。 “吱嘎”。 监牢的沉重大锁被打开,生冷的锁链掉在地上,一线金色的阳光爬进阴森森的监牢内,然后有人走了进来,牢门又在他身后合拢了。 苏越没有回头,也懒得回头。 他不关心进来的是谁,反正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了,五年前他用火活活烧死了易北的公主,如今业报来了,他落在了易北人的手里。 没指望能留个全尸下来。 “将军,当心足下湿滑。”不远处传来狱卒小心翼翼的提醒。 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摆了摆手,宽大的斗篷边沿打落浓重的阴影,将他的脸笼罩在其中,看不真切。 “他就这么一直睡着?”那个男人问狱卒。 “兴许是昏过去了,昨天挨了一顿鞭刑。”狱卒答道。 男人冷笑一下:“昏过去了?” 短暂的静默,然后苏越听到角落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是脚步声。 “哗。” 猝不及防之间,一盆盐水扑面泼来,冰凉咸涩的滋味猛然钻进身上纵横的伤疤深处,那种蚀心的剧痛让苏越的身子蓦地痉挛了。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阴鸷得可怕。 “昏过去了,难道你们不会泼醒他吗?”男人扔掉盛着盐水的铁桶,冷冷对狱卒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死死盯在苏越脸庞上,那目光,凝结着几乎要把对方五脏六腑都剜出来深仇大恨。 作者有话要说:提示提示啊~口味怪异,本文架空背景,参杂西幻元素,部分行文现代气息浓重,会给看不习惯的亲带来类似于“吃面包沾酱油”的酥麻雷感,请在食用前做好心理准备,想继续看的亲记得戳一戳收藏啊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2 ,呵呵~ 2 2、忆少年 ... 咸涩的盐水带着一股浓重的海腥味,水珠混杂着伤口泛出的粘稠血污,顺着苏越的脸庞流下。 男人低俯身子,阴森森地看着他,声音低沉厚重:“你便是商国的太子?” 苏越没有说话,与那男人对视片刻,便将头偏转过去,嘴角绷得很紧,兀自盯着牢狱潮湿的天顶。 眼前的男人是易北的常胜将军,林瑞哲。这个人苏越认得……应该说,即便林瑞哲化成了劫灰他都认得。 林瑞哲见苏越默不作声,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他揪起苏越污脏的囚衣,逼迫他正视自己:“说!你是不是真正的商国太子?你是不是叫苏越?!” 伤口因为剧烈的拉扯而皲裂得更狰狞,四肢百骸都像被利爪撕破。 痛。 痛得眼前发黑,耳膜内充斥着嗡嗡闷响,世界在他面前扭曲成黑白墨色,只剩林瑞哲那双含怒如炬的眼眸依旧清晰,苏越隐隐纳闷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昏厥,为什么还没有被日复一日的毒打折磨至死。 以至于要面对那样一双由憎恨凝成的眼。 逃也逃不掉。 脑袋好像在林瑞哲越来越粗暴的质问中重重磕在了石床的尖角上,似乎是有腥甜的红色稠液从凌乱的发髻后淌了出来。 “畜牲!为什么不说话?莫非你是哑巴?!”林瑞哲的声音像隔了一层海水传来,“苏越!苏越!你看着我!告诉我,萧娜是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杀她?!” 为什么要杀她? 喉咙里突然发涩,是啊,为什么要杀她呢?他模模糊糊地想,自己似乎天生就喜欢餍享杀人的快乐,看到溢满在他掌心的粘稠血液,就会有种颠覆生死的优越感,听着别人恐惧的尖叫,看着别人扭曲的表情,眼珠瞪出,额角暴出筋络,他便会说不出的满足。 从小,苏越就喜欢扯掉蝴蝶的翅膀,喜欢剪断鹦鹉的华羽,喜欢在相貌出色的宫女脸色刺字,一言蔽之,他喜欢毁灭一切美丽的生灵,让他们在他的手掌心中露出最卑微下贱的模样。 每当这时候,他就会微笑——无论再美的东西,再美的人,到死的时候,其实都是同一副丑陋嘴脸。 什么天生丽质?什么温文尔雅?笑话!这些根本不存在!他无数次证明了,世间的美好都是装出来的。 可是五年前的那一次交战,公主萧娜对他而言,是多好的筹码?为什么他不肯加以利用,而是要一意孤行地活活把她烧死,烧得只剩焦骨呢? 带着这样的困惑,苏越闭上眼睛,记忆深处的一重青铜大门缓缓打开。一束来自十二年前的秋日阳光堪堪照进了他阴暗的心底。 十二年前,商国还没有立太子,商王有三个儿子,苏越是仲子,庶出,上头还有一个儒雅沉稳的哥哥。 哥哥有远谋,知礼义,深得商王欢心,满朝文武都认定他不久以后便会被封为太子,于是都谄笑着聚在了他的身边。 也是,自古伴君如伴虎,立嗣这步棋,只要走错就是掉脑袋的事,在这样局势已定的场面下,谁还会去管那个可怜巴巴的二公子呢? 那时候苏越还小,十五岁的少年。平凡甚至是有些难看的长相,低调的作风,让苏越活在了宫廷的角落,没有任何人关心他,包括他的父王。 商王似乎是觉得,苏越这个一无是处的儿子是可有无可的,所以尽把艰难的战役推给年轻的苏越去领,苏越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战死边关的战报传到朝堂,端坐在王位上的那个中年男人,是会假惺惺地洒两滴眼泪,还是干脆连装都懒得装,开怀大笑呢? 真是悲哀,那个明明是自己的父亲,却五六年打不到一次照面。身为公子,却终日介枕戈待旦,朝不虑夕,活得连那些谄臣都不如。 苏越不喜欢照镜子,他不想看见自己毫无是处的相貌,商王长得没有王者之风,倒像宫门外的车马夫,苏越不幸长得像父亲。其实苏越很好奇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模样,在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跟母亲有关的片段,那个女人似乎身体很弱,生下苏越不久后便过世了,不知出于什么古怪原因,宫内没有一张母亲的画像。 然而好奇归好奇,嬷嬷叮嘱过他不准问和他母亲有关的事情,所以时间久了,苏越便就渐渐淡了这个念想。 秋日已至,满山红枫如血,天空喷薄出火烧云霞,仿佛水中倒影,和坡崖上的枫树交相辉映。 苏越的人生在这样一个秋日发生了转折。在这年秋天,苏越原本漫不经心,无人可居的胸腔里,终于走进了另一个少年。 那天苏越率轻骑突袭易北粮仓,却不料中了易北的埋伏,毒箭根根没入,他在仓皇逃离的过程中跌下马背,摔进了旁边疯长的苇草从中。 用力拔出胳膊上的箭镞,箭头是莲勾爪,狠狠一扯,便是大片血污,粘乎乎地带下一团模糊血肉。 苏越面色苍白,嘴唇发紫,他闭了闭眼睛,将裹挟着自己血肉的毒箭仍到一边,虽是满头冷汗,痛得肌肉痉挛,但仍旧一声不吭,也不肯流一滴泪。 他从小便不喜欢哭,因为他哭了,没有人会难过会心疼,所以哭了也是白哭,哭给谁看?谁稀罕他的眼泪? “搜!一寸一寸地搜!那小子负伤了!跑不远,肯定就在这附近!”不远处传来雷霆般地铁蹄震踏声,易北国的人在大声呼喝着。 苏越下意识地往苇草中缩了缩身子。 他知道自己很难逃过这一劫,除了这片苇草,旁边一个浅水洼,其他都是大路,苇草丛后便是陡峭山崖,他退无可退,只是等着易北人搜到自己,坐以待毙。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苇丛深处传来了一阵急促地爬动声,他费力地扭过头,只见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正猫着腰,动作敏捷但幅度很小地快速移过来。 “你……” “嘘,别出声,含着这个。”少年移到苏越身边,把一脉柳叶似的草递到苏越嘴边。 情况紧急,除了相信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苏越别无选择,便按他说的做了。 在少年的帮助下,苏越爬到苇丛的最边沿。少年对苏越说:“你跳下去,我去对付他们。” “下面是悬崖!”苏越叼着草脉,含混不清地说。 “啧,叫你跳你就跳,放心死不了。”少年对苏越说。 易北骑兵已经下马,开始涉入草丛粗鲁地搜捕了。 少年着急地回头看了一眼,见苏越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3 还没有动作,干脆推搡了他一下,苏越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就开始往下跌。 “啊!” 原以为会从万丈悬崖摔下,却没想到很快就着了地,背脊撞在坚硬的石头上,磕得苏越差点吐血。 苏越含着草,费力地睁开睁开眼睛,这里萦绕着大量瘴气,但口中含着的药草在舌尖发出怡人的凉爽香气,苏越并没有受到瘴气的影响。 原来在雾气缭绕的悬崖下,竟然还有一小块凸出的石台,因为崖周生长着密密的杂草,所以一般人从上面看下来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苏越躺在石台上,他能清晰地听到上面的每一句对话。 那些骑兵已经发现了刚才那个帮助他的少年,正在粗着嗓子厉声审问他:“小子,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骑着枣红卷鬃马的人经过这里?他大概这么高,年龄跟你差不多,身上带着伤?” “看见过。”少年答道,苏越的心猛然一揪,然而又听那少年继续道,“不过他往前面的跑去了。” “可是真的?你小子别诓人,当心脑袋保不住!” “句句真话。”少年答道,“我不过上山替家父采草药的山民,是非之事只盼越少越好,又何必诓几位军爷。不过那人已经跑去有一段时间了,几位军爷若是再不追,让他潜进山里可就难找了。” 兴许是他最后那句话唬住了那些骑兵,他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生怕苏越越跑越远,骂了几句,最后道:“上马!上马,赶紧追!” 躺在悬崖石台下的苏越一直绷紧的身子终于放松,他深深叹了口气,疲惫地合上了眼眸。 3 3、海里的人 ... “好端端的,打什么仗,尽给自己找罪受。”少年从水潭里走出来,裤脚卷的很高,露出白晰的小腿,他走到苏越身边,拧干净了毛巾,弯腰去挤苏越伤口的毒血,把黑血放掉之后,再吐出嘴里嚼烂的草药,拍在苏越的胳膊上。 “……”苏越身子微微动了一下,眉头立刻拧起。 “疼是吧?”少年用明亮的眼睛望着他,问道。 “……还好。”苏越干巴巴地说道,冷汗却不自觉地布满了额头。 “这只能暂时制毒,你还得找大夫再看过。”少年淡淡道,“回去之后,能逃就逃吧,打仗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别再做了。你今天如果被他们杀了的话,你爹娘肯定会难过的。” 苏越抿起了薄薄的唇,第一次仔细凝视那少年的脸庞,少年正专心致志地给他处理伤口,只能看到他的侧面,鼻梁很挺拔,睫毛浓密,面庞的弧度很柔和,是个英俊的男孩。 不知为什么,喜欢把美好的事物毁得面目全非的苏越,这次竟然没有丝毫想要破坏掉他的感觉。 “……他不会难过的。”苏越叹了口气,轻声道。 “什么?”少年有些疑惑地转过头,蹙着眉询问,阳光在他周围描上一轮很好看的金边。 “……没什么。”苏越淡淡笑了一下,目光对上少年的,心里突然有种被毛茸茸的爪子冷不防挠了的感觉,不假思索地问出口,“对了,你是哪里人?家住在何处?” “我?”少年道,“我是商国人,住在商国城郊,我叫林瑞哲。” 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扬着嘴角,眉宇微挑,非常温和细腻的感觉。 很多很多年之后,苏越想起他的眼睛,还会感觉到那个秋日温暖金黄的阳光缓缓飘坠下来,落在了他血污遍布的身上,直直从敷了草药的伤口窟窿里,陷进了心底。 “那个……如果你……你想见我的话,来商国王城外的枫林找我罢。”苏越至今记得当初他和林瑞哲告别时说的话,“我每年中秋都能出王宫……呃,不对,是我每天中秋都会在那里……” 萍水相逢,而后作别。 留一个中秋在王城枫林相见的约定。 他记得林瑞哲那个时候站在抹满血色的山坡上,裤脚依旧卷得很高,双腿修长。林瑞哲对他微笑,逆着阳光,温柔平静,嘴角的弧度勾得正好。 他记得林瑞哲那个时候对他点了点头,说若有机会,一定去王城找他。林瑞哲还问他叫什么,于是他也笑了起来,卖个关子,对他说,你去了王城,便会知道。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苏越坐在空寂的红枫林中,透过炽红的枫海望着天上那轮金黄的圆月,一年复一年,他一个人沉溺在秋枫编织成的汪洋大海中,等待着下一年的中秋,会有一双温暖的手伸下来,将这个快溺死了的蠢货拽出,用那双依旧温沉柔和的眼眸接纳他。 可是苏越一直没有等到那双手。 他蜷缩在这片红色的海水中,让自己的心腔慢慢被沤烂,然后结成生硬的城墙。 孤零零一个人。在海里等了十二年。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苏越或许还不会太过介意,不会滋生出仇恨的种子,可是关于林瑞哲的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 记得有一年商国迎击易北,因为常年征战已经杳熟兵法的苏越突然感觉到敌方的情况不对劲,原本是头脑单纯的胡乱骂阵,冲撞乱打,不知为何成了整齐有序的布阵,扎营,徐图策略。 直觉告诉苏越,易北的领帅一定换人了。 经过一番盘查,苏越得到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结果——易北的领帅的确换了,可那个人,竟然是他一直在等着枫林赴约的林瑞哲! 从高高的城垒上望下去,军中那一方印着“林”字的帅旗迎风猎猎,苏越突然觉得四肢冷得厉害,他突然觉得海水凝成了冰,他在里面傻等傻等,然后严冬来临,他被封冻在里面。 是他傻,怨不得别人。 那次战役,苏越惨败。 带着残兵败部铩羽而归,等待着的是父王严厉的审讯,说来,他已经有很多年在外征战,没有见过这老东西了。 在进王城前,苏越抓起地上的一捧雪,盖在脸上,用力揉搓,逼迫自己清醒过来。 时隔多年,回到王城。苏越觉得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大臣在他走过后窃窃私语,宫女看到他,竟连手中提着的洗好的衣服也掉在了地上,还有他的三弟,愣了半天,才用一种近似询问的语气,喊出一声:“……二哥?” 苏越不明所以。 商王再次见到自己的仲公子时,也和上面一干人反应相同,他坐在原处,怀里搂着新纳的妃子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4 ,眼睛却死死盯着跪在他面前,低着头的苏越。 苏越见他半天没反应,不禁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冷不防对上父王如狼似虎的眼神,仿佛一把干枯的稻草被烈火点燃,死气沉沉突然转变得鲜活,那褐色眸子里闪动着的诡异光斑,让素来无所畏惧的苏越都不寒而栗起来。 原以为会挨惩罚的,没有想到,这一次父王竟轻易放过了他,非但如此,还安慰了他两句,让他好好休息,便随他离去了。 苏越惊异于自己的好运气,又迷惑不解,不知王城中发生了什么,让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样。 事实证明了不太久照镜子是个相当糟糕的习惯。 一切变化的答案,在苏越第二天清晨起来洗漱的时候,有了一个解释。 沙场打仗,早上起来都是直接在脸盆里搓好热毛巾,往脸上一抹,谁回去特地拿个镜子照着? 可是宫里不一样。 当苏越坐到洗漱台前,无意间瞥见铜镜中的倒影时,他愣住了—— 少年相貌的变化是很大的。 他看到铜镜里有个眉目清秀,五官细腻柔和的年轻人正睁大了眼睛,一脸茫然错愕地看着自己。 苏越知道自己不用再费神去寻找母亲的画像了,她的模糊面容,便映在这眩目的铜镜里。 美好的东西都是装的。 当他自己拥有了英俊的容貌时,他的想法也没有动摇。因为他知道自己,即使再蜕有一张好皮囊,他的心底还是阴暗的,比霉污更丑陋。 父王突然不再派他带兵打仗了,让他在宫里休养,还时不时地召见他,下棋,品茶,观鱼。 大公子身边聚拢的文武百官猜不透帝王心事,都开始不安起来。 苏越的心里其实也很乱,只有他知道父王变得有多诡谲,那中年男人常常会看着自己失神,一颗白棋捻在指腹间,许久没有落下,直到苏越轻咳,他才恍然,笑着摇头,将棋子覆在盘格上。 他还会突然伸手抚摸过苏越的脸庞,轻声说:“……为什么你会……会变得和她一样……” 中年男人有些肥胖的手指触到他的皮肤,苏越蓦然便觉得说不出的寒意和恶心涌了上来。 但他无处遁形。 一年后,他听到了易北国传来的消息,易北大将军林瑞哲功勋卓著,又与易北公主萧娜情投意合,已经被御点为当朝驸马,择日成婚。 知道消息的那一天,苏越没有冷笑,也没有哭,他照样做他的事情,做完之后,上床睡觉。 梦里他在摔下马背,手臂上是箭伤,后面是易北人在追。 他躲在苇草中,然后林瑞哲出现了,他让他走,让他在悬崖的凸石上避难。 他梦见林瑞哲对他说,“好端端的,打什么仗,尽给自己找罪受。” 他梦见林瑞哲从水潭里走出来,裤脚卷的很高,露出两截白晰的小腿。 他梦见他在对他笑,梦见自己傻乎乎地坐在枫叶林里等他可他怎么也不来,怎么也不出现。 当苏越醒来的时候,他觉得眼角很疼,可是他好像忘记了怎么样流眼泪,就好像他不情愿地渐渐淡忘了林瑞哲的五官细节,只记得那双眼睛,黑沉温和,平静无波。 他躺在床上,觉得胸口沉甸甸的,被某种感情压得喘不过气来,那种感情难以描述,但是苏越知道它的重量。 很沉很沉。 如同海。 他再也无法释怀,喝了半宿的酒,醉得头脑不清不楚,晕得厉害,便披上衣服想去洗个热水澡让自己冷静下来,推门走进暖玉池的时候,他看见他的父王也在。 他们彼此注视着,朦胧的灯光下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 他溺到温泉中,不知道那究竟是泉水,还是浸泡了他十二年的红枫海。 被那个不是很熟悉的,被称作父王的男人压到水池边上,火热而荒唐的吻用力覆了下来,他扬着头,背脊抵着滑溜的池壁。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坚持的。 再美的东西都是丑陋的。 他还需要装给谁看? 当一阵陌生的疼痛劈开他的身体,他整个人都不可遏制地痉挛了起来,他用力抓住男人的背脊,好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让人脸红心跳的水声和喘息充斥了灯火暧昧的暖玉池,那个晚上他们罪恶地交织在一起,彼此都有没说出口的沉沉心思。 他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他想那个男人肯定也没有看清他的脸。 他们都是浸在海里的人,两个丑陋的灵魂,在欲望和痛苦里慢慢腐烂掉。 作者有话要说:肉渣已经被肃清……洁本了= = 和老头只是带过,以后和真正小攻的大肉不会放在晋江,请各位肉食主义者放心…… 4 4、中山狼 ... 年轻人的心腔是最适合理想生长的沃土,苏越也许不能算是个年轻人了,他没有指点江山的野心,他的心胸很狭小,走进了一个林瑞哲,便再也走不进一草一木了。 这样的人是当不了君王的。 另一方面,苏越是个不择手段的混蛋,他锱铢必较,有仇必报,他记得自己少年时受尽的排挤忽视,也记得是谁频频把他推向沙场,盼着他死。 这些陈年旧账,压在他心底,非但没有随着岁月淡去,反而愈发深入骨髓,就好像一坛一坛窖藏的药酒,泡着那些腐烂不了的动植物尸骸,日复一日,酒性渐烈。 幔帐拉起,天光从三重帘帐后漏下来,夹杂着夏日特有的熏燃香味,模糊了一片色彩,难分昼夜晨昏。 苏越撑着身子,掰开中年男人压在他胸口的胳膊,悄然坐起来,一头墨黑的长发无声无息淌落在枕被间。 第三个月。 这是他和父王维系这见不得人的丑陋关系的第三个月。 他真的很腻味,也许那个老男人在自己身上掠夺的是征服感是愉悦,可他所能触碰到的只是时间留在老男人身上的疮疤,那种疮疤仿佛能通过欢爱传染,他能感觉到自己活得越来越不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可是他有他的野心和打算,这种野心与帝王霸业无关,可是更危险也更得不偿失,苏越决意要做的事情,便不会就此作罢。 “……怎么了?”父王骤然失去了怀里的温度,悠悠醒转过来,眼眸先是朦胧一阵,移到苏越光洁的背部,才逐渐有了焦点。 ……嘁,真是恶心。 苏越忍住厌恶,依旧虚掩上笑容。他侧倾□子,倚到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5 中年男人旁边。狭长的手指滑过男人的脸庞,轻声道:“心有所俱,便是做梦也会被吓醒,儿臣无法入睡。” “有孤王在,何所惧?” “惧王兄。” “苏睿?”商王皱起眉头,眼里有一丝不解,“惧他做什么?” 听到兄长的名字,苏越笑了笑,垂下眼帘,眸底却吐息过冷冷幽光:“虎之子,中山狼,怎可不惧。” 商王会错了意,伸出一根手指懒洋洋地向苏越摇了摇,说道:“想多了,说是虎之子,他是孤王的儿子,你不同样也是?至于中山狼,哪来的这般荒唐想法,你兄长温和淑贤,恭谦退让,又怎会是食人骨血的中山狼?” 苏越冷笑:“那便是儿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倒不是小人之心,是妇人之心吧。”商王没轻没重地和他开玩笑,“不过幸好越儿只是妇人之心,不是妇人之腹,否则每行房事,还需顾虑。” “……”听到这没半分正经的话,苏越的手在长长的衣袖下蓦然收拢,一股强烈的排斥恶心感涌上来,脸色登时沉了几分,头往一边转去。 商王见苏越面露愠色,总算清醒了些许,他从凌乱的枕席间坐起来,抬手刮了一下苏越的鼻梁,问道:“生气了?” “怎敢。”苏越硬邦邦地说。 商王看他一副炸毛小猫的样子,不由地大笑起来,揽过苏越的肩膀,跪坐着将他笼进怀里,低头在他颈窝处深深吸嗅,时不时轻咬苏越的耳垂,苏越强忍着恶心,闭上眼睛任由这个男人在他身上为所欲为。 “……父王,找个理由,将儿臣流放了罢……”在充斥着湿汗的缠绵中,他突然掀开眸子,有些失神地轻声呢喃。 商王却是一惊,本欲覆盖上苏越嘴唇的动作僵住,愕然道:“说什么胡话?” “不是胡话。”苏越淡淡道,在昏暗之中寻找到商王的眼睛,望着他,“既然父王如此器重王兄……便把儿臣流放了罢。” “这是何道理?” 苏越摇了摇头:“王兄是长子,又系嫡出,有文韬武略,父王没有理由不立他为太子。百年之后,太子即位,儿臣的处境自是不用多说的。” “你在担心这个?”商王挑起眉头,半晌,答道,“那便多虑了,睿儿有雅量,即便即位为王,也断不会为难于你。” “是不会为难。”苏越冷冷地笑了起来,清瘦的脸颊上凿出两道不盈一握的笑痕,“可人心隔肚皮,父王又怎知王兄没有别的念想?” 商王听出他话里之话,眸色一暗,撑着手在苏越上面轻声问:“……什么念想……?” 苏越却不再挑明,他闭上眼睛,突然伸手搂过中年男人的脖颈,把他笼下,让他压在自己盾牌般光滑的胸口,他贴住男人的嘴唇,灵巧的舌伸进商王的口腔中,激烈而炽热地亲吻起来。 他要让每个曾经对不起过他的人付出代价……为了这个野心,让他付出什么他都愿意。 如果不是为了报复而活,像他这样一个行尸走肉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在再这个肮脏的墟场中苟延残喘呢? 这之后,苏越总是若是有心若是无意地让商王撞见自己和苏睿走在一起的场景,廊前庑下,柳岸花堤,两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并肩而行,越靠越近,这场面,合该唤醒中年男人时不我与的妒恨,哪怕那个男人是王,岁月却是不饶人的。 “二弟,过来。”白衣男人挺拔俊秀地立在八角红漆亭下,长风拂过他的碎发,苏越朝干净得宛如一捧初雪的兄长走去,在他面前站定。 “怎么了?” “叶子粘头发上了。”苏睿微笑道,手掠过他的鬓发,捋下小半片枯槁的枫树叶,拈在指间,递到苏越面前,“瞧你糊里糊涂的,都不曾觉察到。” 苏越隔着半片枯叶,望向兄长,只见苏睿的眼睛温润柔和,仿佛最纯粹的夜色,沉静如水。 “……是啊。”苏越笑了起来,“是我糊涂了……” 可是他心里的明镜却晃的比谁都透亮。 他和苏睿谈笑着,余光瞥见杜鹃花从后的某个人影闪动,嘴角残酷阴险的弧度更为浓重。 他知道那是父王派来跟踪的探子。 亭角悬挂的铜铃叮咚作响,苏越仰起头,远处墨云涌动,他深吸一口气—— 暴风雨即将来临。 他等了这么久,用多年的沙场征战,忍辱负重来等待,甚至是出卖自己的肉体,出卖自己的灵魂,只为等一朝翻手为云,惊得满庭色变,朝野皆惊。 他终于将这场暴风雨等来了。 当诏书宣读完毕,商王封仲公子苏越为太子的时候,立在大殿中的那些衣冠禽兽无不颜色骤变,殿外大雨倾盆,一股一股细细的水丝在庄严的黑色瓦檐上汇聚成流,噼哩啪啦打落到地面。 死寂。 然后,满朝文武像恍然大悟似的,扑通扑通一个一个跪倒在地,齐颂太子千岁,苏越站在高高的御阶上,他自然是听出了那些官员声音的颤抖,他嗅到了腐臭的气息,嗅到了畏惧。 他禁不住地想笑,浓黑的眼睫掀起,瞳眸里面的颜色却也和兄长苏睿一般柔和。只不过苏睿眼底的是温水,而他眼里的是温过三道的剧毒。 他知道,食人血剥人皮的中山狼根本不是那位宅心仁厚的兄长,而是他自己。 只不过这些年,兄长抢走了太多他想要的荣光,关心,还有爱。苏睿永远站在阳光下,而他只能活在兄长的阴影里。 即使知道这些并不是苏睿存心而为。可他还是恨。 恨得整颗心都扭曲了。 四周暗了下去,颅内一疼,这些经年之前的回忆瞬间模糊了起来。 “将军,别再等了。监牢里怪冷的,出去歇息吧,他醒了我再来报您。”耳边模模糊糊听到这样的声音。 苏越努力撑开自己沉重的眼皮,透过一道眼缝恍惚看到满地的水渍。 …… 好罢,他认了,即使遁藏得再深,回忆终究是回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终究还是让那些被他称作“毫无心意土得掉渣蠢货才会用的鞭刑,泼辣椒水审讯方法”给硬生生逼醒了过来。 终究还是得面对现实,他不再是太子,他只是一个战俘,被囚禁在易北监牢里,满身伤疤。 “再去拿两桶烈酒来!继续泼!我就不信他不醒!” “将军,不能再泼了,再泼保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6 不准就死了。”狱卒劝道,“他一死,我王定然要追究,麻烦可就大了。” “他不醒麻烦同样大了!”林瑞哲怒道,“今晚宴会上,王上要见他,难不成拖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废物上去?泼!继续泼!” “……切……”苏越轻咳一声,费力地从喉咙里逼出声音,“……你们……真可笑……” 正在说话的林瑞哲和狱卒都是一愣,随即他们两个一同回过头来。 苏越被双手支开,吊在铁链上,脸无力地垂着,湿漉漉的黑发遮住了他的面庞。林瑞哲一时不确定刚才是不是苏越在讲话,拧着眉思忖了片刻,问狱卒:“你听到了吗?” 狱卒点点头。 “他说什么?” “呃……说……可笑……”狱卒小心翼翼地道。 林瑞哲转过身去,大步走到苏越跟前,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尖,把他的脸掰抬起来,眯起眸子,凝视着苏越,从牙缝中挤出话来:“……混账,你说什么?你说谁可笑?” “……”苏越睫毛轻颤,漠然望向林瑞哲。 林瑞哲已经将帽兜放了下来,露出了那张与回忆中极其神似的脸,然而温和暖融的笑容不复,眼前的人五官坚毅,一笔刚劲的线条冷硬勒出他英武潇洒的面庞,成熟男性的魅力精心编织出了他的风度。 不过,这风度只是属于岁月的,苏越用了十二年的时间来等待,等来的却是一个除了姓名长相之外,全然陌生的易北大将军。 隔了十二年,再见面时,那个人与自己苦大仇深,他的眼底凝的是霜,嘴角结的是冰。 苏越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问他,问他是否记得曾经有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在问天崖上与他约定,约他去看铺红天涯的枫海。 可是话出口,却是满腔嘲讽:“我说你可笑……你又奈我何?” 大不了一刀下来,斩了头,一了百了。 “苏越!”那人果然怒极,他狠狠一巴掌扇在苏越面颊上,铁链叮铃,苏越转过头去,眼前一阵强烈的眩晕,嘴里却还固执地不饶人,咳着血冷冷地笑了出来:“怎么,林大将军除了拿辣椒水泼人,便只会学妇道人家抽耳刮子了么?您为何不举起剑来,对着我胸口开个窟窿,嗯?” “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混账!”林瑞哲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 苏越透过自己凌乱的长发望去,嘴角露出一丝挑衅:“那便杀罢,你以为我像你那位娇弱可人的萧娜公主,不敢死?我告诉你,林瑞哲,不论是腰斩凌迟,车裂汤镬,我若是喊一个不字,便不叫苏越。” 似乎是被眼前这人毫无畏惧的眼神震到,林瑞哲微微怔了怔,随即脸色愈发阴霾起来:“……你竟说萧娜怕死……?!” “死前还一直在喊林将军的名字。当真是伉俪情深。”苏越冷冷笑道,“多好看的一个女人啊,活生生被烤成了焦炭,我就站在火堆前,听她在里面喊,她喊得越痛苦,我便越开心……” “住嘴!”林瑞哲目眦尽裂,扯着苏越的衣襟,“你这个混蛋!给我住嘴!” 可是苏越只是笑,笑得断断续续,声如哽咽,封闭的牢狱连一扇通气的小窗都没有,昏暗得可怕,这笑声在一片幽冷之中便显得格外诡谲。 “他娘的……来人!堵住他的嘴!”林瑞哲似乎是以为苏越疯了,他强压下愤怒,手指捏得劈啪作响,“把他带去更衣!直接去北昭殿外等候王上旨意!再这之前,我不要再看到这个疯子!绝对不要!” 苏越被粗鲁地扔到了地上,铁链解了开来,几个士兵围上,扒下他已经被鞭刑抽烂的囚衣,用清水泼干净他身上的污渍。 苏越躺在地上,还是纵情大笑,他从来没有笑得这么畅快过,混杂着血污的水流进他的口中,他毫不以为意,他是个忘记怎么哭泣的人,但是胸口积压的痛苦好重好沉,他巴望着这疯狂的大笑能驱走他心里无尽的寒意。 可是痛得更深,就像亿万只恶毒的蝎子,尾上的尖刺戳进皮肤,仿佛要将他凌迟千次万次。 之前被商王贯穿的疼痛,在战场上受伤的疼痛,多少年孤独的疼痛,它们加在一起,竟还不如林瑞哲一句“疯子”来得更深。 如果说他是疯子,他又是被谁避疯的呢? 傍晚时分,他被梳洗干净,换上新的囚衣,由两排强壮的铁甲兵押解着,来到了易北王城的最核心建筑——北昭殿之外。 “跪下。”后面的士兵推了他一下,苏越是个毫无廉耻之心的人,亦不觉得什么国家尊严,太子荣辱,很平静地便跪在了殿外,静候旨意。 北昭殿建筑群庞大,画栋飞檐,廊庑行空。平日是易北王处理政事的地方,然而此刻,殿内宫灯融融,歌舞声动,云鬓纷扰,欢声笑语,却是在举办一场热闹非凡的晚宴。 易北人与商国人的长相不同,多半都有着高挺的鼻梁,个子也比商国人高挑,瞳色常见碧色,蓝色,头发的颜色也相对较浅,通常是褐色的。 苏越在外面跪了一会,忽然殿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两个带刀甲士,上前用易北话和押解苏越的士兵唧唧咕咕说了一通,然后边一人翻扣着苏越一条胳膊,把他带入了大殿内。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前段时间胃不舒服,去做胃镜了,所以好久没来,请见谅啊~呵呵~ 5 5、晚宴 ... 北昭殿一派天潢贵胄的气概,殿门一开,里面迷乱晃眼的珠光宝气便刺得人睁不开眼。 金玉为砖,紫檀为栋,十步便设有一只水晶莲花,花芯内燃着名贵的香料,大殿为了晚宴特地作了些布置,苏越能看到铺满金粉的巨大舞池,舞池边摆满了蓬勃炽艳的玫瑰丛,上方华贵精致的大型红宝石枝丫连盏灯闪烁着千百枝蜡烛的光辉,足以让人醉生梦死。 殿内原本充斥着谈笑欢语,但随着苏越的出现,这些声音渐渐轻了下去,苏越低着头,仍然能感受到几百束目光朝他这个方向投了过来。 他在心里冷笑,想来也是,如此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聚集了一帮衣冠禽兽,自己穿着雪白的囚服,带着满身伤疤闯入,只怕让这些贵族倒足了胃口了罢? 穿过衣着光鲜的人群,苏越被反扣着双手,径直带到御阶之下。 “参见我王。”那两个押解甲士行了礼,继而又挺直了腰板,铿锵有力地说,“犯人苏越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7 带到。” 高坐在王位上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杯中猩红的酒液,半晌才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望向殿下跪着的苏越,戏谑道:“哦呀,这不是商国那位战功赫赫的太子陛下么?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不堪,嗯?” 苏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易北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挥了挥,令侍卫退下,然后笑吟吟地对苏越道:“太子殿下,本王对你的尊姓大名可是如雷贯耳,自从五年前你烧了本王的四妹,本王便天天想,夜夜盼,就盼能你能来到本王身边,让本王仔细看看——看看你的良心,究竟是个什么颜色。” 苏越抬起头来,冷笑:“易涛,你的意思是想将我开膛破肚,挖出我的心来一探究竟么?” “对,说的对,非但如此,本王还想把太子殿下的心悬挂在城门口,供过路人瞻仰膜拜呐。”易北王易涛笑眯眯地说。 “如此不妥。”苏越淡淡道,“易涛,你应该把我的心脏完整地取出来,然后交给御厨烹饪,最好是先用盐腌渍,再抹上易北盛产的酸乳酪,架到火炉上烤熟,切片后装盘,摆出花色,淋上茄汁酱,慢慢享用。” 大殿内相当安静,苏越吐字清晰响亮,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有的贵族妇人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显然是很不适应苏越这样坦然地叙述自己心脏的吃法。 易涛的眼里闪过一丝暗光,他直起腰杆,慢慢道:“太子殿下对人心的吃法有如此见地,想必是吃过活人的吧?” “没有。不过我已经再后悔当初一时糊涂,没有将令妹烹熟,分与群臣了。” “哦呀,遗憾没有烹饪过人肉?这个倒是好办。”易涛竟不生气,而是微笑着拍了拍手,“来人,把食材带进来。” 他话音刚落,外面立刻有一排穿着织锦的貌美宫娥鱼贯而入,她们人人手里都有一个黑底红纹的大漆盒,这些宫娥们姗姗然站成一排,稳托着盒子,静候旨意。 易涛慵倦地挥了挥手,道:“去,把这些食材的名字都给太子殿下报一遍。” 第一个宫娥上前一步,屈膝一礼,温声道:“商国偏将军的肝脏。” 第二个宫女随即道:“商国左司命的脑髓。” “商国大辰长的后腿肉。” “商国尉庭卫的肠胃。” 这些血淋淋的说法一报出,满殿的人几乎都变了颜色,有娇气的贵妇受不了恶心,用花边手绢捂着口,一副要吐出来的样子。 苏越倒是一脸漠然地听着,浑然没有半丝波澜,等最后一个宫娥报完了,他抬起头望着王座上的那个男人,很平静地说:“怎么,你打算拿这些食材做你今日宴会的晚餐?” “你怕了?” “我怕你会噎住。”苏越微微一笑。 “不劳太子殿下担忧,本王不但不会噎住,倒还怕吃不饱呢。”易涛托着腮说,“你应该听说过,本王流窜在外的一个不雅的外号吧?那些调皮的小家伙们,私下里竟敢叫本王为‘大胃王’。” “大胃王倒是没听说……不过我知道,在你还没有登上王位的时候,你母后似乎常常叫你‘甜甜腻腻小心肝儿’。”苏越用嘲讽的口气回答道。 易涛面色一凝,随即咬牙切齿地挤出冷笑来,说:“总比有的人,从小没有母后要强。” 苏越不以为意,坦然望着易涛。 易涛将杯里的红酒饮尽,把杯子放在侍从端上来的金色托盘里,眼睛如狼似虎地盯着苏越:“五年前你活活烧死了我的四妹……那时候我还不是易北王……” “五年前,我的刀刃上已经舔了上万人的血,而你还窝在宫里,做你娘亲的甜甜腻腻小心肝儿。”苏越微笑道。 易涛危险地眯起眼睛:“苏越,你在试图激怒我,对不对?好让我盛怒之下,喊一句拖出去,斩了——然后你就身首异处,你就死了,就解脱了,就赚大发了,对不对?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好罢。”苏越问,“那么你想出什么折磨我的法子了吗?让我为你烹饪商国偏将军的肝脏呢,还是大辰长的腿?” “你……”易涛见他面对自己臣子被碎尸万段的残骸,依旧淡漠的表现,莫名地焦躁不悦,“苏越,你当真是个没有心的人?!” “自然是有的。”苏越温和地笑道,“不信你可以剖开来看。” “好,你若有种,那便自己剖开来,挖出来给本王看!本王也好取了最后一道菜的食材——商国太子的黑心!”易涛眉心蓦然拧紧,他一挥手,旁边的侍从一路趋跑,端上来黑色浅盘,呈到苏越面前。 苏越伸出狭长细腻的手指,取出了盘内摆着的匕首,凛凛雪光随着出鞘声闪掠出来,照亮了他漆黑的双眸。 他随意地掂了掂匕首的重量,嘴唇抿起,其实罢,死他倒也是不怕的,一刀子下去,痛过了事,他的心脏都痛了这么多年了,又怎会怕这一时半刻?活着呢……活着也无所谓,一具行尸走肉的皮囊,再苟延残喘也是一样的。 倒真是无所惧怕了,苏越笑了笑,把转了一下匕首,然后将外鞘随随便便往旁边一扔。 “慢着。” 就在所有人都摒住呼吸,等着看苏越下一步动作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低缓温沉的男人声音。 人们纷纷循着声音转过头去,宛如两排潮水散开,为那个说话的人让出了一条通路。 苏越也停下了动作,顺着那条通路望去——只见有位穿着排扣修身大陆军军装的睿雅男人正坐在柔软舒适的长椅上,修长的腿漫不经心地架着。 这男人有着高挺的鼻梁,深刻的五官,瞳色深蓝,淡金色的中长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抹,是典型的易北人长相,就算傻子都能看出他是个纯血统贵族。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从长椅上站起来,不急不缓,非常优雅地走到了御阶之下,他垂下淡金色的睫毛,沉声道:“我王,让他就这样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残花败柳尚且可以用作干柴,丢去炉内发挥余热,商国的太子就算再不济,应该也还有可利用之处的。” “平西爵?”易涛似乎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出面阻拦,微微一愣,才道,“……你……有何见解?” 这个男人是平西爵? 苏越听了,不由地再次看向他,这个平西爵,他早有所闻,事实上,苏越曾经与平西爵有过两次战场交锋,那两次战役打得酣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8 畅淋漓,非常精彩,就算损兵折将,苏越依然觉得损得值得,折得心服。 那两场战役的主帅就是平西爵,可惜的是战争中他本人一直没有露过面,苏越派人打听,才打听出平西爵的名字叫易洛迦,是易北国血统最为纯正的贵族。 他原以为能那样老辣地运筹帷幄的平西爵,一定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个二十八九上下的优雅男人。 易洛迦勾起薄薄的嘴唇,温润轻柔地微笑着,对易涛说:“我王,臣以为苏越的生死本该由大将军林瑞哲定夺,若萧公主尚在,他应该是当朝驸马了,公主的血海深仇,由他来报是再合适不过的。” “说得在理,继续。” 易洛迦道:“然而林将军之前却说,不想见商国太子,所以没有出席晚宴。那么臣便斗胆进谏,请我王暂且扣下苏越的性命。给他戴上镣铐,令他在宴会上为各位贵族端茶递水,听凭差遣,怎样?” 易涛思忖片刻,问:“那么宴会结束了,又将如何处置他?” “可问林将军是否还要取他脑袋,若是不取……”易洛迦回头望了苏越一眼,淡淡地说,“臣正缺家奴,恳请我王将苏越交付与臣,以作奴隶。” 6 6、素来温柔 ... 平西爵在易北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虽然用的是请求的语气,但眼里并没有任何一丝有求于人的意思。 易北王思忖片刻,似乎是觉得不能不买平西爵这个面子,便暂且采纳了他的意见。 “你把这壶热茶拎好,挨个儿去给各位宾客斟满。”满脸菊花褶子的老侍对苏越说。 苏越被铐上了沉重的脚镣手铐,行动不是很方便,他接过镶嵌着细碎宝石的壶柄,面无表情地朝那些衣香影魅的宾客走去。 “瞧,这就是那个商国的太子,他过来了……” “哎呀,你看看他那副样子,一点儿都不害臊,我要是被别人这样羞辱,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呐。” “可他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人真没良心……” 打扮雍容的贵妇凑在一起,摇着鹅绒香扇,窃窃私语。 苏越听见了,神色不变,镣铐叮当地挨桌给那些易北的贵族斟茶倒水。 乐声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响起,宫娥鱼贯而入,端上一盘一盘具有易北特色的菜肴,苏越瞥见了用浅碟子装着的肉卤,煎得有七分熟,带着血丝的椒香牛扒,盛在深口碗里,汤色奶白的杂鱼汤,一些贵族坐了下来,开始享用晚宴的主食,一时间大殿内充斥了刀碟碰撞的声音。 有些贵族还不饿,他们有的聚在一起,互相吹捧阿谀,有的在金色的巨大舞池内像蝴蝶般翩然起舞,丝缎织就的舞鞋划出一道道朦胧的光影。 苏越在钻石,丝绸,轻纱,香粉,美酒佳肴铺就而成的融融佳景中,看到了刚才出面救他姓名的平西爵易洛迦,那个男人正站在偌大的落地窗边,透过厚鹅绒窗帘,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外面的夜色。 穿着制服的易洛迦显得高大冷峻,但面容却是温柔的,尤其是当他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氤氲的水雾模糊了他的轮廓,那睿雅的气质,不知引来了多少贵妇炽热的目光。 “你去。” “不,我害怕,还是你去吧。” “哎呀,有什么好怕的,平西爵性子那么好,那么有风度,肯定不会拒绝你的,去吧去吧。” 于是有个穿着淡蓝色缎裙,褐色长卷发的年轻女孩子在朋友的怂恿下,满脸通红地朝一个人静静站在角落里出神的易洛迦走了过去。 当她站到易洛迦面前时,整个人都有些打摆,头简直埋到了胸前,脸颊几乎要滴出血来,她用轻若蚊咛的声音,忐忑不安地问:“……平,平西爵大人……您,您能不能……呃……能不能……” 在远处围观的莺莺燕燕看她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便一齐用手绢掩住嘴唇,咯咯地笑了起来。 易洛迦回过头来,他那双湛蓝的深邃眸子先是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少女片刻,目光停顿在她紧攥着裙纱的双手上,继而又望了一眼远处等着看笑话的那些贵妇,最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招来了侍从,将茶杯轻轻搁在侍从端来的托盘上。 “原来是周家的小姐,怠慢了。”他上前几步,柔缓温沉的笑意溢漫了眸底,然后他非常优雅地欠身,伸出修长白净的左手,略低下脸,彬彬有礼地询问,“您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周小姐先是愣了愣,她原本是来邀请他跳舞的,可是却不敢说出口,没有想到易洛迦如此温雅,细心地看出她的来意后,竟然又贴心地反过来邀请她。周小姐那张孩子气尚存的脸庞上渐渐露出了小鹿般纯洁,惊喜,充满了感激的笑意,她把手放到他的掌心,用力点了点头:“我愿意。” 舞池中出现了一对夺人眼球的伴侣,别着王朝大陆军勋章,制服笔挺的淡金色头发男人执着周家小姐的手,黑色军靴踩在地面,每一个步伐都是那么完美,在舞曲《致北洛河》的伴奏下,他引导着周家小姐缓缓舞动,深蓝的眸子自始至终都带着淡淡笑意,礼貌地凝视着对方。 “平西爵大人还是那么温柔,处处替人着想……” “可是他条件那么优异,为什么到了三十五岁了还没有成家呢,即便不找妻子,小妾也该先纳一房了罢……” “谁知道呢,平西爵对谁都那么客气,真的很难看出他到底喜欢哪家的姑娘,平西爵母前些日子好像还为了这件事特地找平西爵谈过……” 苏越耳中若有若无地刮进了那么几句话,他略微有些诧异,看这位易洛迦的面容如此年轻细腻,没想到竟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真是人不可貌相。 晚宴散了之后,各位贵族宠臣们陆续离开,宫门外早已停满了幄绸马车,载着他们辘辘远去,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动作慢的,还留在大殿内收拾东西。 苏越受老侍从差遣,正挨桌收拾酒杯。 这时候,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走了过来。苏越忙着把果盘里的残剩水果皮抹到托盘里,没有注意到,直到那个人出声叫他:“苏越。” 他转过脸去,对上一双深蓝的眼睛,面前的人正是易洛迦。 “……平西爵。”苏越干巴巴地道,“有事吗?” “这里没有旁人,你我虽是初次见面,但沙场相知相搏,也算神交。”他微笑道,“你叫我易洛迦便好。”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9 顿了顿,他看了眼苏越手上的抹布,问道:“你还在忙?” “对,那个管事儿的老头子吩咐的,要把这一圈儿八百六十桌的残羹剩饭给收拾了。”苏越面无表情地说,“怎么,这么晚了,平西爵还不回去?” “回去,但你是我救的,如今我得带你回我府上,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就不糟践平西爵了。”苏越冷淡地说,“哪有主子等奴隶的道理,你看,我还要收拾这些桌子。” “不用收了,跟刘总管说,是我让你走的。”易洛迦说,“爵府的马车已经停在殿门外了。跟我一起回去罢,时候不早了。” 苏越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身子来凝视着易洛迦,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平西爵,我问你,你当真要做这个滥好人,收留一只狼狈不堪的落水狗?” “或许是狼。”易洛迦平静地纠正他,“苏越,你的手段又岂是一只落水狗能够媲美的?” 苏越冷笑:“……我不会感激你的。” “我知道。” “留我在你府上,我也许会伺机逃掉。” “我知道。” “我也许会找机会取了你项上人头。” “我知道。” 苏越顿了顿,他第一次非常认真地打量这个男人,从他微挑的眼眸,到挺拔的鼻梁,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看过来,然后他说:“平西爵,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你真的三十五了?” 易洛迦诧异地挑了一下淡金色的眉毛,凝视着满脸正经的苏越,半晌之后,他微笑了起来,毫不介意地点了点头。 易北国的等级制度与商国相似,最高为王,王一般封嫡长子为太子,其余为公子,太子即位后,诸公子进位为伯,在伯之下的官阶便是爵,爵通常也只有易姓子孙可以受封。 由于身份尊贵,爵所享受的待遇也非常丰厚,他们可以在王宫内乘坐马车,而不用走到宫门外,马车相当宽敞,由六匹骏马拉动,车厢内软榻,长枕,狐绒被,乃至熏香一应俱全。 易洛迦和苏越无言地走在宫廊下,苏越的镣铐已经被松开了,但还穿着囚衣,两人走下长阶的时候,迎面正赶来一拨穿着铠甲的军士。 苏越一眼便瞥到其中那个英武的男子,面色略沉,随即低下了脸去,紧抿嘴唇不愿与其打面照。 “林将军。”易洛迦和来人打招呼。 林瑞哲和他的一干部下停住了脚步,林瑞哲简短地和易洛迦点了点头,说:“宴会结束了?” “结束了。”易洛迦依然带着温和礼貌的微笑,“林将军急匆匆地往北昭殿赶,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刚接到急报,城里的共有生存保障银两又少了,这已经是入春以来的第三次偷窃事件,有人怀疑是内部官员挪用的赃款,我正准备去和司簿署的王大人核实情况……”林瑞哲说着,目光瞥到易洛迦身边立着的苏越身上,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将目光移开了,但顿了几秒,他突然又扭转了脸,惊愕地望着苏越:“……是你?……我王竟没杀了你?“ “命贱,人贱,死不了。”苏越冷冷道,“林将军不高兴了?” 林瑞哲看看苏越,又看看易洛迦,长眉蓦然拧紧,森森然问:“……怎么回事?”此人千刀万剐不足平民愤,不足以报深仇,为何还让他活着走出了北昭殿的大门?!“ “将军,这便是那个穷凶极恶的商国太子?!”林瑞哲旁边的部下瞪大了眼睛,问道。 有士兵问:“就是他杀了公主?!” “是这个混小子?将军,为何不杀了他?为何不替公主报仇?!” “没错,易萧娜是我杀的。我就是商国太子。”苏越冷淡地望着这些目眦尽裂,银牙咬碎的猛士们,毫无畏惧地说,“不过你们的主子还没说话,你们一群野狗围成团,吠个什么劲?” “苏越!闭上你的嘴,你如今不过是个囚奴!我不允许你侮辱我的下属!”林瑞哲刷地拔出了腰间佩剑,指向了苏越的咽喉。 苏越顺着雪亮的剑身望过去,望着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睛,那是在易北极为罕见的瞳色,是商国人的瞳色,是他故乡人的瞳色。 他笑了起来,眼底却只剩薄凉。 “林瑞哲,你这个无知的蠢货……” 剑尖刺得太急,已经划破了苏越的皮肤,片刻的停顿后,血顺着肌肤的纹理,无声无息地淌了下来,染得剑尖一抹枫叶般的艳红。 “林将军,冷静下来,先把剑放下。”易洛迦上前几步,对盛怒之下的林瑞哲说。 “你想干什么?我杀了他,为公主报仇,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易洛迦沉稳地答道,“可是林将军,苏越并不畏惧死生之事,也从未有过求生之行,他之所以能活着出北昭殿,只是因为我。” “因为你?” 易洛迦看了看苏越,又望了一眼林瑞哲带来的士兵,然后道:“请借一步说话。” 林瑞哲犹豫了,他瞪了苏越片刻,咬了咬嘴唇,终于把剑尖垂下,跟着易洛迦走到旁边。易洛迦心平气和地与他说着话,嘴角甚至还带着温和的微笑,旁人不知道的,简直会以为他在和林瑞哲谈论晚宴的哪一道菜最好吃。 过了半晌,林瑞哲似乎被易洛迦说通了,但他的面色仍然不是很好,铁青着脸回到阶下,狠狠剜了苏越一眼,挥了挥手,对士兵说:“我们走。” “林将军,你不杀他吗?” 林瑞哲没有理睬部下,而是转头对易洛迦说:“平西爵,我便暂且信你的,放过他……可你,请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自然不敢忘。” 易洛迦微笑着答应,然后目送着林瑞哲带着那些仍然愤愤不平的士兵们穿过他们面前,往王宫的更深处赶。 “你跟他承诺了什么?”等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了,苏越回过头问易洛迦。 然而易洛迦只是摇了摇头,引着他朝殿外久侯的六驾马车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再读一遍,发现原来苏越和易洛迦的对话确实有些自来熟,于是做了一定修改,谢谢下面提意见的读者~呵呵 7 7、入府 ... 车轮子辘辘碾过青砖地面,易洛迦撩起雪青色厚帘幕的一角,看着马车外且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10 行且远的夜色。 从王城到平西爵府有约摸喝三盏茶的功夫,途中要穿过王城最繁华的集市,比起商国,易北的商品交易相对自由而散漫,交易的时间空间不受限制,街坊巷陌处处可见小摊大店。从最西边的沈记包子铺到东边的阿克尔客栈,从最南边的芙香青楼到北边的贝苏纳钱庄,小到竹签耳坠,大至木制水转翻车,各种商品一应俱全。 易北宽松的交易环境让这里的商业像野草似的疯狂发展,产品种类几乎是爆发性地每日翻增,最大的集市每个时辰都人马川流,夜市直到黎明前夕才散,破晓时分又开晓市,卖各种粥品,面点,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这个蓝宝石头饰可是如假包换的上品真货,三百九纳贝尔,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三百九纳贝尔?你别信口开河了,这哪里是蓝宝石,你当我不长眼?九十纳贝尔,不卖就算了。” 路边饰品摊子的买卖交谈声尽入耳中。易洛迦带着温和的微笑,坐在华贵舒适的马车里静静看着窗外热闹的夜景,窗帷上悬着的细碎铜铃串子叮当作响。 苏越对这些小摊小贩不感兴趣,他坐在车厢的角落阴影里,过了好久,易洛迦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易北的蓝宝石市价原本没有这么贵的。” “……” “可是虎崖关兵败,易北失去了与连通鞑吾国最重要的通商道路,每次进货,不得不绕走鬼坡,运送蓝宝石的成本大大提高。”易洛迦淡淡道,“你看,如今都敢卖三百九纳贝尔了。” 苏越道:“……虎崖关那战,是你领兵的,不过最后你输了。” “你打仗真是又狠又准,毫无顾忌。” “实不相瞒,虎崖关我也是险胜,带去的十万士兵,活着回商国的不足两万,虽然扼住了你们的通商大道,但损失却是惨重的。”苏越很平静地说。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么难缠的对手。为了获胜,你竟然敢把自己的士兵毒死,然后浸泡在水里,让你的一批兵卒染上瘟疫,再将他们的尸体丢在我军的取水水源处,害得我那些毫无所知的兄弟死的死,残的残……”易洛迦笑得有些苦涩,“苏越,自从和你在沙场交锋过后,我就牢牢记住了你的名字,忘也忘不掉,我想像你这样毫无良心,却有满腹手段的人,我这辈子大概不会遇到第二个了吧。” “过誉。”苏越淡淡道,“打仗的,哪个不是踩了千骸百骨,鞋底吸饱鲜血的。恶人都已经做了,又何必再假慈悲。” 易洛迦挑了挑眉,说:“这倒实在。苏越,你一直都是这样有话直说,毫无避讳的吗?” “以前不说。因为那些人违背我意志的人,我会直接把他们送上绞架。” 顿了顿,他道:“可如今我不再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也不再有随便取人性命的权力,然而我还有一张嘴,我愿意说什么,便说什么,说出来痛快。” 讲这句话的时候,苏越的心里其实有些发虚,他想起了林瑞哲的脸,十二年前的温暖和十二年后的冷漠交织在一起,他在这物是人非的荒谬闹剧中第一次选择了逃避,选择了后退。 他可以表白,却怎么也出不了口。在林瑞哲面前,他没有说实话的勇气。 “那么苏越,你不问一问我为何要救你?” “不需过问。” 易洛迦眉尖微蹙,带着几分礼貌的疑虑望着他:“理由?” “我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怕平西爵?”苏越说,“而且我也没有什么良心,更没有任何羞耻之心,我这样跟你说吧,易洛迦,其实你带回府上的,不过是一具会说话,会走路的尸体。” 易洛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他没有说话。 “你可以让我去端茶送水,甚至是给花草浇粪肥。你也可以让我做你欲望发泄的伴侣,把我摆置在任何位置,我都无所谓。” “任何位置?”易洛迦轻笑,斜乜过眼眸望着苏越,“你为什么就知道,你可以做我的床伴?一个男人?嗯?” “平西爵相貌气质地位金钱样样齐全,然而三十五岁了却还不曾有过妻妾,这恐怕是别有原因的,我说的对吗?” 易洛迦沉默了,他深蓝的眼眸里有些难以捉摸的色彩淌过,他和苏越四目相对,两个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久,易洛迦才轻声道:“苏越……你总是能一刀子戳到别人的最痛处。” 苏越说:“这样看来,你把我带回府上,是想和我做?” “有这打算,但不是立刻。”易洛迦依旧温沉,只不过温沉里多了几分让人猜测不出的神秘感,“苏越,你想过吗,在易北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没有传出平西爵是断袖的风言风语来?” “为什么?” “因为我从不强迫别人,和我在枕席之上有所交集的男人们,都是些明白事理的角色,他们心甘情愿地和我在一起,榻上再怎么抵死缠绵,天一亮便各自路人,即使照面相遇,也不会面露异色。” 苏越摇了摇头:“那你不用等了,你等不到我心甘情愿和你做的那一天。” “因为你没有心对吗?” “……对。”苏越笑了,“易洛迦,你比我想的更能明白别人的意思,我的确没有心。” 他比了一下胸口,脸庞上的笑容有些寂冷:“这个地方,空了很多年,但我早已习惯,再也不需要填满了。” 平西爵府的规模浩大,建在御雅街上,御雅街地价异常昂贵,有人说过,御雅一寸地,黎民十年餐。然而就在这寸土如金的地方,平西爵府浩浩汤汤延绵恢宏,如同一只巨大的苍鹰栖息在这条街上,府内流泉曲廊,歌台舞榭,危阁长庑一应俱全,高耸的黑色的檐角檐崖直刺苍穹。 易洛迦刚从车舆内下来,管家便匆匆趋步上前,说:“大人,有急事,方才仲少爷来过了。” “二弟?”易洛迦微怔,“什么风能把他吹来?” “是老太太催仲少爷来的,说是送仲少爷和孙小姐婚宴的喜帖,老太太还托仲少爷捎了封手书来,我给您摆在书桌上了。” 管家说着,突然看到站在易洛迦后面心不在焉的苏越,他的目光审视过苏越干净细腻的面庞,又审视过他身上寒酸的囚衣,有些诧异地扬起眉,斟酌着问:“大人,恕老奴唐突,请问这位是……?” “苏越。商国曾经的太子。”顿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11 了顿,易洛迦道,“不过如今是我平西爵府的下人了。” 管家并没有太多惊讶的空闲,因为接下来易洛迦就笑吟吟地把他拉到一边,全无主仆隔阂地谈了起来:“老刘,你和我说说,二弟怎么想明白了?他之前不是死活闹着不愿娶孙家小姐为妻吗?” 刘管家这才潘然回神,把目光从苏越身上挪开,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摸出了张红底烫金纸,上面有些精细的暗纹,花体易北文字写着婚宴的时辰,场所,新娘新郎和邀请的嘉宾姓名。 老刘把请帖呈上,说:“这个老奴也不知,不过仲少爷来的时候神色不悦,好像……好像并不是心甘情愿的……” 易洛迦修长的指尖抚过纸面,末了淡淡微笑道:“不论怎样,二弟终于也有了着落,孙家小姐虽然多病,但好歹是个温柔娴淑的大家闺秀,到底不会让二弟吃了亏……” 他说着,双手一合,将请帖合起:“我回书房看看老太太捎来的信,老刘,这请帖你暂帮我收着。” 老刘接过请帖,易洛迦看了一眼苏越,又轻声道:“苏越虽然是下人,但舒服日子过惯了,你吩咐下去,让其他人别真把他当奴隶使唤。另外,让翠娘把晚枫苑那间厢房收拾了,给他住下,别委屈了他。” 一听这骤然温柔了几分的语调,刘管家有些诧异地扬起眉,接着他看了看自己的主子,又看了看相貌细腻的苏越,心里大约是明白了什么,恍然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就领着其他几个家丁下去落实了。 易洛迦独自回到书房,顺带把门带上,母亲捎二弟带来的书信就工工整整摆在案上,以白玉镇子镇住。他把它从玉镇下轻轻抽出来,拨亮了烛火开始读信,信写的不长,嘘寒问暖,但主要意思就是催促易洛迦赶快找一个夫人,好了却老人家的心结。 “找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么?”易洛迦垂下睫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信纸,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将母亲的书信凑到焰苗上,火舌舔动,纸张迅速打卷然后蜷缩成灰烬,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他修长的手指拎着信角,看着火焰渐渐蹿上整张纸面,深蓝的眸海被火光点亮。 “不喜欢她们,又何必耽误别人一生……” 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刘管家已经把事情都吩咐下去了,正迈着蹒跚的步子匆匆忙忙往北苑赶,易洛迦叫住了他:“老刘,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晚枫苑地上积了好多枯枝败叶没打扫,翠娘一个人忙不过来,老奴正准备去北苑找人帮忙。”他说。 “这种小事就让别人去跑腿吧,老刘,你岁数毕竟大了,别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的,该注意身体才是。”易洛迦笑得很温和,全然没有主子的架子,他接着问刘管家,“对了,二弟的府邸离这里该有好几里地呢,怎么没留他住下来?” “哦,是这样的,仲少爷说他晚上有一个想见的人,就不在府里留宿了。” “想见的人?是谁?” “老奴不知,只知道仲少爷去了……呃……”刘管家小心翼翼地看了易洛迦一眼,才犹豫地说,“……伊人楼……” 8 8、伊人楼 ... 伊人楼,这是易北都城最大的青楼。 相传,十年前从鞑吾国逃亡来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年轻舞姬,携着她的弟弟在易北都城落脚。这位操着浓重鞑吾腔的碧眼美人为了让自己和弟弟活下来,不惜卖身给当时最有钱,但又老又丑的钱庄老板。 那钱庄老板年事已高,却没有家室,当他病逝的时候,他把他的财产都留给了这位舞姬。舞姬便用这笔钱在御雅街买下了一块地,又买了三十余位姑娘,于是,御雅街头就多了这栋“伊人楼”,并在十年后一跃成为易北规模最大的青楼。 有男人不屑地说:“那个鞑吾来的臭婊/子,拿着易北男人给她的钱,在易北作威作福,真是下贱得够可以。” 可是不管别人怎么说,银亮亮的纳贝尔还是如同流水般淌进了鞑吾舞姬的荷包里。 易北男人爬上了伊人楼姑娘的身子,伊人楼姑娘戴上了全易北最华贵的首饰。 如今这位鞑吾国舞姬已有三十余岁,她的模样已经大不如从前,而且也不再有年轻时那股子清纯劲儿了,她喜欢往自己脸上打厚厚的粉,涂上艳丽的口红,抹上浓重的腮红,红裙绿袖,两鬓簪花,一个劲儿地招蜂引蝶,比如现在—— “哎哟喂,这不是刘官人吗?可还安好啊?我家兰兰等了你好久呢,什么?你说刚才看见她和章公子在楼上喝酒?哎呀呀你肯定是看错了,我家兰兰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呐,不过我突然想起来她今天好像身体不适,不能接客……来来,刘官人,不如你看看这位?这是我们家秀秀,瞧这水蛇腰,这丹凤眼,这红酥手,秀秀,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刘官人倒酒。” 绉纱红裙在一片淫/声情语,你侬我侬中穿行而过,撩开桃红色的纱帐,拨开金色串珠碎帘子,鞑吾舞姬——不,如今该称“伊人嬷嬷”,摇着桃花扇子笑吟吟地招徕着客人。 然而,当这位小鸟依人的伊人嬷嬷转过头,看到门口立着的某一个人时,她脸上洋溢着的笑容,顿时就像一团臭泥巴似的散落成稀稀拉拉一滩。 “他娘的……怎么又是这个王八孙子。”伊人嬷嬷狠狠一跺脚,扭过脸对旁边的几个丫鬟说,“去去去,把那个招人嫌的臭男人轰出去,堵在门口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让他四肢着地弯腰低头双手抱膝缩成球状——滚,赶紧滚。” 让伊人嬷嬷愤愤不平的男人叫易欣,也就是易洛迦的亲弟弟,在司库署担任总令使一职。 易欣不顾几个姑娘的推推搡搡,一路铁青着脸闯进伊人楼,伊人嬷嬷往二楼客房去了,他便也跟上,有姑娘跑到他前面,拦住他:“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我们嬷嬷不要见你,为何还跟了来?” “烦死了。”易欣刷的一下拔出了佩剑,目光如狼似虎,剑尖直点对方咽喉,“滚开!” “你……” 越过吓软在楼梯上的姑娘,易欣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阴着脸上了二楼。他转过了重重帘幕,在偏僻的西北角尽头找到了同样没好脸色的伊人嬷嬷。 两人在昏暗的烛光下对视了很久,易欣的剑指着她,伊人嬷嬷没有动,表情很漠然。 易欣的剑逐渐垂了下来,最终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12 “铛”的一声跌落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躲着我……” 他的语调有些颤抖,深蓝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直到那个女子的面容渐渐被水汽模糊。 雪青的罗帐重重叠叠落下,东厢房里的光线十分昏暗,这房间压根儿不像青楼里的房间,它没有豪华的贵妃榻,眩目的珠帘,厚厚的红檀,没有桌上醅酒融融,帐下烛光暖暖的情调。 有的只是一滩刺骨的清寒。 易欣正准备踏进这间厢房的门坎,突然便被伊人嬷嬷拦住了。 “……” 伊人嬷嬷抬起头,死死板着脸,阴沉地说:“说好了,三千纳贝尔一次,否则就给老娘滚出去。” 易欣把钱递到了她的手里,“你点清楚了。” 伊人嬷嬷掂量掂量沉沉的荷包,嘴角露出的微笑恍惚显出一丝苦涩,她说:“不用点了,总令使大人真不愧是平西爵的弟弟,三千纳贝尔,竟是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顿了顿,她抬起脸庞,又道:“总令使大人来一趟青楼,便是一掷千金,那么娶孙家的千金大小姐,又不知抛了多少金做聘礼呢?” “你——” “最后一次了罢,易欣。”她突然敛去了最后的微笑,一道窄窄的斜阳从走道敷在她的脸上,她看着他,碧色的眼底成了两泓难以看透的幽潭,“娶了孙家小姐后,便不要再踏进我这伊人楼半步了。” 易欣没有说话。 伊人嬷嬷把荷包收好,用力拍了拍易欣的肩膀,又恢复了那市侩的笑容,说道:“好了,总令使,你别糟践了一个不够,还要再赔上孙家小姐,她可从来不欠你什么,老娘也不欠你什么,今儿我们最后一聚,从此一拍两散。” 易欣闭上眼眸,默不作声地走进了东厢房内,指甲却禁不住深深陷入了掌心。 苏越站在空旷而陌生的晚枫苑,如今还是初秋,苑内大片的枫林并没有溅出触目惊心的万里血红,只在叶梢打卷处,稍稍施上了些婉约的胭脂,很含蓄的颜色。 庭院不知多久没打扫了,积了厚厚一层枯叶,有的都已碾碎成泥,只剩下经络还可依稀辩夺。刘管家和翠娘正带着一群家丁忙忙碌碌,扫帚扫得尘灰满天飞舞。 其实苏越很喜欢树叶积满地面的感觉,踩在脚下吱嘎作响。但是既然那些蠢货要忙着打扫,他也懒得去饶舌。 苑内的厢房都已铺陈好了,崭新的被褥,席枕,崭新的桌椅盆钵,还准备了一大木桶冷暖恰好的温水,那是给苏越沐浴用的。 在晚枫苑转了一圈,最后,平西爵的温柔细心简直都让苏越觉得可笑了——这哪里是一个奴隶该拥有的东西?奴隶不就该灰头土脸,卑躬屈膝,跟在主子后面像条狗一样唯唯诺诺,马首是瞻的吗? 至少在他的故乡,商国,奴隶的地位就是这样的。 不过…… 苏越透过微敞的窗户,看着苑内忙忙碌碌的家丁,刘管家和翠娘自然不用说的,就连普通的下人也是面颊红润,精神饱满,穿着得体舒适的衣服,衣服上甚至连一块补丁也没有。 简直可以用酒足饭饱,丰衣足食来形容平西爵府的奴才们。 “易北真是个古里古怪的鬼地方……”苏越嗤笑道。 夜深了,刘管家他们打扫完院子,已经走了。 苏越洗完澡之后,木桶里的水都变得浑浊污脏,这次沐浴对他而言简直是一次凌迟,他的身上还有好多好多伤疤,进了水,皮肉翻起,火辣辣得烧疼。 他忍着钻心的疼痛擦干净身子,披上轻衫,然后他在这间非常不熟悉的房子里翻箱倒柜地找疗伤的药,把抽屉柜子全部都翻了一遍,还是无果。 最后,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房门被扣响了。 “笃笃笃。”很礼貌的三声。 苏越打开门。 月色清辉下,站着一位淡金色头发的男子,他沉和睿雅地对苏越说:“晚上好,我能进来吗?” “真有意思,这是你家,你问我做什么。”苏越翻了个白眼。 不过当他把眼珠转回正常位置,重新打量易洛迦时,他稍微怔了一下,随即他突然觉得易洛迦这家伙啊……真是好看,简直好看得过头了——当然他并不是因为易洛迦的脸而觉得他动人,而是因为—— 他看见了易洛迦手上捧着的那一碟子药膏绷带。 “……啧啧,平西爵,原来你是有求必应,召之即来的忠犬吗?”苏越面色和缓了些,但勾起刻薄的嘴角,半是讥讽半是庆幸地说。他侧过身,给易洛迦让出道来,让他进屋。 易洛迦带来的伤药都是用易北国独有的草药熬制而成的,呈淡金黄色的油状体,散发出花草特殊的清香。 “这药材是新鲜熬出的,效果很好,不过就是有些疼,你忍着点。”易洛迦说着,把伤药递给苏越。 苏越接过药,然后将轻衫褪到腰处。 那一瞬间,易洛迦的瞳孔轻微收缩,眼前的场景太过可怕,在苏越原本光洁的背部,死死匍匐着一道一道纵横不齐的皮鞭印子,还有用刀划过的深痕,血污从破损的皮肤出翻上来,结了暗红血疖子的旧伤,和还再往外吞吐血沫的新伤交织在一起,比盘错的毒蛇还狰狞。 苏越漠然往手掌心上倒伤药,然后反手抹到腰侧,当药水碰到伤疤的时候,苏越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地震颤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叫喊出声,甚至很快就把这种战栗狠命压制下去,再往手上倒药,再抹。 再倒,再抹。 药水覆盖得越多,这种痛苦就越重。苏越虽然克制住了全身的震颤,但是易洛迦还是看见了他指尖的轻抖,以及悄然从额角淌下的冷汗。 背部的最中间,苏越无法自己用手碰到,但他偏就是这么倔的人,从不会开口请求别人帮自己一下,他宁愿拿起整个药水瓶,沿着脊椎骨就要往下倒。 “……够了。”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宽厚的手掌止住了他的动作。 苏越回过头,正对上易洛迦温润深邃的眼眸,易洛迦望着他,表情有些复杂,他将药瓶从苏越手中抽出,低声道:“……苏越,你何必这么折腾自己。” 易洛迦说着,走到榻边,接着又道:“你趴下,剩下的药我来替你上。” 苏越望着他,然后他将衣服披好,站起来,夺过了易洛迦手里的瓶子,淡淡道:“我不需要你来帮我,我虽然是阶下之囚,但不是个废人,我自己能行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13 。” 可他的脸色白得可怕,唇沿甚至微微发青。 易洛迦皱着眉,半晌道:“苏越,你在和谁逞强?” “我不是在逞强。”苏越道,“比起这些伤疤打上去时候的痛,上个药又算什么。”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当他转过身,再次褪下轻衫,不带犹豫地将整瓶药水往血疤纵横的背脊时,易洛迦分明看见了他捏着药品的手上,连青筋都突了出来。 易洛迦心里突然有些微妙的触动,就好像猎食者天生对鲜血具有敏感,这种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他——觉得或许这一次,自己抓住的不是一只普普通通,能够轻易驯服的丧家之犬,而是一只爪牙俱存,骄傲不可摧折的荒原苍狼。 9 9、无尊卑劳作集会 ... 在平西爵府疗养了一段时间,苏越身上的伤大部分都已经结了疖,牵动起来已经不会痛了,只是偶尔手指摁过,还会感到伤口愈合时的细微痒意。 这天,易洛迦见苏越精神不错,便提议带他去“无尊卑劳作集会”上看看。 “无尊卑劳作集会,顾名思义,就是没有任何等级区别的集会。百姓,奴隶,贵族,甚至国王共同进行劳作。”易洛迦和苏越解释道,“每月有四次,愿意为易北无偿作劳动贡献的人们集中到广场,统一分配任务。” 苏越问:“不是强制要去的?” “是自愿的。” “没有报酬?” “除了别人的感谢。” “没有尊卑等级?” “地位完全平等。” 苏越瞪着易洛迦,后者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但非常朴素的外套,苏越摇了摇头,近乎是纳闷的语气:“这种荒唐的闹剧,怎么可能有人会去?” 事实证明苏越错了,错的相当彻底。 易北的民风完全和商国不同,人们不是愿意去劳动,而是热衷于这种无偿劳动,苏越和易洛迦赶到广场的时候,天还是蒙蒙亮的,但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大量民众,从大家闺秀到伊人楼的妓/女,从当朝官员到路边乞丐,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闹闹嚷嚷咸集于此。 易洛迦走到人群中,立刻就有一个络腮胡子认出了他来,并和他热情地打招呼:“哟,洛迦兄友,今天也来参加集会了吗?” “兄友”是在无尊卑集会上,易北人对彼此的称呼。就算是国王亲自出现,乞丐也可以称呼国王为“兄友”。 苏越有些承受不了,他知道这个络腮胡子,是在平西爵府旁边支摊子卖猪肉的,平时见了易洛迦都是一口一个“爵爷”,今天倒好,“洛迦兄友”都喊出来了。 易洛迦倒是一副习以为常,毫不介意的样子,他笑了笑:“在家里闲着也是无聊,不如出来帮忙。对了,这位是你女儿吗?” 络腮胡子偏低下头,看了看偎在自己腿边,紧紧抓着自己大手的小姑娘,笑了起来:“是啊,这是小女令狐,来,小令狐,去跟叔叔问好。” 小姑娘没有动,躲在爹爹后面,怯怯地露出半个脸,用小鹿般的眼神仰望着易洛迦,过了好久才轻声道:“爹爹,这是爵爷吗?” 易洛迦走过去,轻轻把手覆在小姑娘绑着花发带的头发上,温柔浅笑道:“丫头,怕什么,我又不是敌人,我和你爹爹一样,都是王上的臣民,都为易北而活。” 小女孩犹豫着,轻声问:“爵爷叔叔和我们是一样的吗?但是,但是爹爹只能住小小的矮房子,爵爷叔叔的宅子却大的望不到边……还有啊,爵爷叔叔有好多好吃的,好多好多好玩的……” 易洛迦望着她,眼神很柔和,他耐心地听她说着,直到小孩子的声音轻下去,他才摸了摸她的头,说:“爵爷叔叔有的,令狐家迟早也会有,只要大家都听王上的指令,易北就可以越来越富饶,那些房子啊,食物啊,每个人都会有。” “真的吗?”小姑娘把脸从爹爹腿后面探出来,将信将疑地问,“不骗人?” “当然不骗人。”易洛迦蹲下来,伸出小指,笑道,“我和你拉钩好吗?” “你还真是无聊啊,和一个卖猪肉的小女孩能谈这么久。”当易洛迦哄完小令狐,和苏越往广场更中心走的时候,苏越有些鄙夷地说,“随随便便就拉钩许诺,当真骗人不眨眼睛。” “谁跟你说我在骗人了?” “那就奇怪了,与民同住,同食,同富,那是怎样可笑的场景?你想让一个卖猪肉的住上和平西爵府一样大的宅子,别蠢了,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世上没有这种地方。” “不,这世上有这种地方。” “你想说,死后的极乐世界?别笑死人了。” 易洛迦停下脚步,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凝望着苏越的眼睛,然后他说:“苏越,那并不是死后世界,我说的就是易北,就是这里,在这片土地,我们和王上一起,驱走贫寒饥饿和困苦,你看看这些人,他们每一个都心甘情愿地为易北劳动,如果哪一天,我们的母亲易北需要他们的保护,每一个易北人都会以献上自己的头颅与鲜血为无上的自豪。” “……”苏越看着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似的看了很久,然后他笑了,笑得很讥讽:“易洛迦,我原以为你是个滥好人,没有想到我错了,你不是滥好人,你简直就是一个蠢人。” 易洛迦似乎对于他不屑的态度早有预料,他无所谓地挑了下淡金色的眉毛,转身在广场的工具箩筐里挑拣了两只扫帚,把其中一只抛给苏越,说:“好吧,那么智慧的,成熟的,广知的苏越兄友,麻烦你跟着愚蠢的,天真的,无知的我,去把那边的河堤给打扫了,成吗?” “……” 苏越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想把手里的扫帚横过来,狠狠往眼前那只金毛狐狸的笑脸上扇过去。 河堤是由白色的长条形砖石修葺而成的,堤岸边种了许多银杏,笔挺高直的树上黄叶轻摇,宛如成百上千金黄色的蝴蝶,烫熟的明亮阳光点点滴滴下落在枝头,落到地上却又被筛洗得只剩摇曳的碎影。 苏越和易洛迦赶过去的时候,河堤上正围了一圈人,大家指指点点的,都在讨论着什么。 “怎么了?”易洛迦问一个老伯。 “啧啧,惨啊……真是太惨了……”老伯颤巍巍地抖着胡子说。 “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14 惨?” “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哦,也不知道是谁下手这么狠毒,这让他家里的爹娘媳妇儿怎么活啊……”老伯叹息道。 苏越和易洛迦对望一眼,然后两个人往人群深处挤了进去,苏越掰开两个胖女人,终于挤到了最前面,眼前的那幕惨状让向来镇定的他都是一震,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倒在血泊里,已然断气的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遇害的男子他认识,当初在王宫外面,林瑞哲率领了一些亲信部下往宫内赶,这个男子便是其中的一个。 苏越记得他当初好像还很凶地怂恿林瑞哲斩杀自己,可是现在,这个男人横尸在地,眼珠突出,嘴巴张大,他的肚子被凶手残忍地剖开,血肉模糊的胃肠被硬生生拽出。 易北的大夫正蹲着身子在死者旁边观察,最后他站了起来,挥手让人把白布盖在死者的身上,回过头来对旁边的群众说:“……他的心脏被凶手带走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苏越盯着隆起的白布,白布阻断了尸体,但血液还是缓缓渗漏出来,洇红了布面。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骚动,紧接着人们都纷纷散开,让出了一条道,有一支军人疾步赶了过来,领头的男子二十来岁,五官刚毅,嘴角紧绷,眉毛拧成严厉的川字,眼神冷峻得可怕。 苏越微微一颤,那个领头的军官不是别人,正是大将军林瑞哲。 林瑞哲走到他的部下尸体前,他低头打量着那块起伏不齐的白布,然后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地弯□子,半跪在尸体旁,抬起手,缓缓揭开白布,露出了死者的脸庞。 无神呆滞的眼睛,鲜血流满的脸庞。 和昔日的英雄义气交织在一起。 林瑞哲凝视着他,神情相当古怪,似乎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弟兄横遭惨死一样,他望向他的眼神甚至是迷茫的,他好像在询问那个离去的弟兄,你为什么躺在这里,你还能站起来吗? 不知过了多久,林瑞哲才抬起手,轻轻覆盖在死者眼睛上,将他的眼皮带下。 银杏叶沙沙飘落在街头。 林瑞哲站起身,背对着后面的部下,声音里是风雨将至的压抑和危险:“下甲级搜捕令,全国通缉,悬赏十万纳贝尔!立刻去办!” 他说着,蓦然回过头来,长风在须臾间吹乱了他黑色的头发,他咬着牙,面部的每一块肌肉都因为强抑痛苦而绷得很紧很紧:“不管是谁干的,我都要让那个混蛋知道,对我林瑞哲的弟兄下手,会是怎样的下场!!” 过了一会儿,丧敛队来了,他们支起担架,将死者抬了下去。 人群议论纷纷地撕下散了。林瑞哲还站在原地,低着头望着白色砖石上斑驳的血迹,刘海垂在颊边,看不清他的表情。 “……真奇怪,不就是死了个走狗,有什么好生气的。”苏越远远看着林瑞哲的侧影,低声道。 这句话被易洛迦听到了,他拍了拍苏越的肩,道:“算了罢,林将军是全易北把人命看得最重要的将帅,杀了他的兄弟比杀了他还难受。” “杀了他的兄弟?”苏越冷笑一下,“原来一个商国人,竟会把易北士兵看作自己的兄弟。” 易洛迦顿了片刻,道:“你如今也活在易北,而且我好像并没有看出你对商国的忠诚。人是会变的,不是吗,太子殿下?” “我在商国没有兄弟,也不忠诚于商国。不过,平西爵大人。”苏越特地把这五个字咬得很重,他说,“同样的,我也不会把易北人当作自己的兄弟,我没有效忠的对象,我活着只为了我自己。” “……看来我是无法说动你的?” “是的。” 易洛迦温和而深不可测地笑了起来,然后他抬头望了望满树金叶斑驳,很平淡地说:“好,那便随你罢……” 远处林瑞哲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他将目光从血迹上移开,在四周空洞而漫无目的地环视了一圈,直到看到易洛迦和苏越,视线才停顿了下来,瞳眸渐渐有了焦距,但脸色比刚才更冷。 林瑞哲朝他们走了过来,他停在易洛迦前面,生硬地说:“你也是来劳动的?” “是啊,入秋了,地上的枯叶多,我帮忙清扫。”易洛迦平静随和地说,然后眸色又深了几分,“瑞哲兄友,没有想到出了这种事情,真是遗憾。……你说,他的死,是不是和你们最近介入调查的公款贪污案件有关呢?” “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 “那案子调查得怎么样了?” “毫无头绪。”林瑞哲叹了口气,“不过如果这两件事有关联的话,那么线索也许就有了。” “什么意思?” “过来,我方才看到了一样东西。”林瑞哲拉着易洛迦走到血泊边,原来他刚才出神并不是在怀伤,而是在察看现场,林瑞哲指着地上血泊旁边的另外一小片血迹,说:“你看这是什么?” 易洛迦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 林瑞哲说:“你再往这边走走,从这个角度去看,你看地上有什么。” 易洛迦顺着他指着的角度望过去,微微一怔—— 那是用血歪歪扭扭写出的一个“斤”字。 “是他死前留下的?”易洛迦轻声问。 “应该是,而且是和凶手有关的。”林瑞哲思忖道,“斤……洛迦兄友,你说这听着能让人想到什么?” 易洛迦严肃地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卖猪肉的。” 林瑞哲:“……” “别这副表情啊。我从来猜不透这些的。”易洛迦苦笑道,“不如你去找刑法署司的齐司史聊一聊罢,他擅长这个。” “说的也是。”林瑞哲叹息道,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说道,“对了,后天是昭郡主的成人日,她要从她父亲的封地赶来,接受我王的赐福。我王吩咐了,需要从你这里借一个奴隶,专门去伺候昭君主。” 易洛迦的眼神不易觉察地冷了几寸,但他还是虚掩着温和的微笑,淡淡问出那个他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敢问王上要借谁?” 林瑞哲沉默片刻,说:“……太子苏越。” 10 10、负伤 ... 昭郡主,在易北出了名的刁钻刻薄。她是昭侯唯一的女儿,由于从小被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15 捧在手心里当明珠呵护,她看不得别人有任何地方超过她,嫉妒心理相当强。 她的残暴,让王城里见过她的宫人们至今还谈之色变—— 据说,在昭郡主十五岁的时候,曾经跟随昭侯来王城参加晚宴,那时候的昭郡主少女初长,窈窕青春,配上锦衫缎履,珠玑步摇,当真娉婷玉立,轻盈可人。 白璧微瑕之处,就是昭郡主的脚长得不好看,大足,脚型生硬,略显平足。 当时伺候昭郡主沐浴的宫女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由于浴池周围的地面都是白玉砌成的,打上水雾之后就会特别滑,所以易北王宫渐渐形成了习惯,那就是宫女一般都要赤脚在旁侍奉。 可就是这一裸足的举动,害惨了那位年轻宫女。 昭郡主生性多疑,她不熟悉宫中的习惯,还以为宫女裸足是在故意讥讽自己的脚难看,她盛怒之下,竟然用刀生生剁下了宫女的双足,然后提着那血肉模糊的断脚,丢给了御膳房让他们炖熟,逼迫那个宫女自己吃下去,连骨头都不许吐。 回到平西爵府,易洛迦担忧地望着苏越:“我王让你去侍奉昭郡主,显然是还想为难折磨你,你要记得,在宴席上,不论昭郡主说什么,你都不能违背,否则她一定不会放过你。” 苏越冷笑道:“看来易北王真是黔驴技穷了,竟然派一个女人来折磨我。” “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女人,你该处处小心,说话要有分寸,懂规矩。” 苏越望了易洛迦一眼,讥讽地说:“真遗憾,我规矩不懂,分寸不会,全仗平西爵提点了。” 易洛迦微微锁眉:“苏越,你不要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苏越嗤之以鼻。 昭郡主入宫的日子很快便来临了,易北有个习俗,但凡王室宗亲,成年时必须从封地赶往王城接受易北王的赐福。 易洛迦坐在驰往王城的华贵马车上,眼神迷朦地望着窗外街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过了一会儿,他对苏越说:“我二十岁那年,是先王为我赐的福,我穿着比我自己还重的华贵衣服,收了整整六千件赐福礼,我母亲必须腾出十间厢房来摆放那些东西……” 顿了顿,他微微笑了起来,水色的唇很温和地勾起:“……转眼就是十五年过去了,日子过得真快,是不是?” “我似乎听到了一个老男人的忧愁叹息。”苏越冷冷道。 易洛迦无奈地笑了起来,苏越拿眼角瞟他,嘴上虽然不客气,但是苏越不得不承认他看起来的确非常年轻。 易洛迦的身上有一种精明狡猾的气质,但同时优雅和理性又凝成了他温和的风度,他似乎天生有一种惊人的能力,能把属于野性的危险与高贵典雅完美无瑕地结合在一起。 而在遇到他之前,苏越是从来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这种无比矛盾的灵魂的。 马车进了王宫,在北昭殿外缓缓停下,易洛迦下了马车,立刻就有侍从来接待他,而满脸褶子的总管也已经阴着脸,等了苏越许久了,当他看到苏越竟然是和平西爵同辇而来的时候,他先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后那表情开始松垮,最后被狐疑和鄙夷代替。 “那么,你跟总管先去吧,他会教你该怎样侍奉郡主的,我们在大殿见。”易洛迦说。 苏越简短地点了点头,嘴唇抿得紧紧的,他当然知道总管想到了什么,不,除了总管,还有那些侍卫,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出卖了他们的心思—— 这帮愚蠢的混蛋,看什么看,他不是平西爵养的性胬,至少目前还不是。 按总管的说法,他苏越过于下贱,是没有资格在郡主接受赐福施泽的时候从旁侍奉的。总管满口易北腔调,他一脸崇敬地说:“我王是最尊贵的神子,你不能出现在赐福典礼上,因为你的污秽会亵浊我王圣明高洁的光芒。” 苏越咬着牙,他必须用他一辈子的耐心,来克制住自己想狠狠翻一个白眼的冲动。他很佩服自己竟然能拾掇起一张不算太糟糕的笑脸,尽量用他认为很客气的语气问:“那么,我该什么时候进去侍奉你们的昭郡主呢?” 总管说:“你可以在宴会开始,宫女传菜的时候,跟着那些鸡鸭鱼肉一起进去,因为你和它们一样,都充满了浊气。” 苏越微笑着想,如果这是在商国,在一年前的商国,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也许他会亲手拿着针线,一针一线地将他的上下嘴皮子给缝起来的吧? 可是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苏越真正的噩梦是昭郡主。 在北昭殿外候了很久,直到夕阳淌血,云霞浮红的时候,苏越才被允许进殿,他不得不说北昭殿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建筑,它可以在保持整体不变的情况下,在室内进行最大程度的调整。 上一次进来,还是水晶枝灯,金粉舞池,八百宴桌,此时却完全变了模样,舞池和枝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方蓄了清泉的赐福浅池,另有两排长的望不到头的百灵鸟坐地长烛台,燃着幽暗的烛火,将殿内的格局烘托得神秘而肃穆。 苏越环视了一圈,最先看到的是林瑞哲,他抱着刀,一个人很冷淡地立在柱子边,站得笔挺简直像一尊雕塑。 看到他,苏越心里就有些窒闷,就好像整个人又被丢进了那片猩红铺张的红枫海里,除了苦涩和孤独什么都没有。 他匆匆转开了视线,宫女们已经在挨桌传菜了,不知是不是成人宴比较严肃,那些贵族不像上次那样随意而喧嚣,而是个个都很安静,举止得体。当然,最得体优雅的那个人,永远毫无疑问的是那个淡金头发的爵爷。 在大陆军任职的人,出席宴会的礼仪都是必须要着军装,比如林瑞哲就穿着修身的黑色军服,边沿带有金黄色滚边,但是易洛迦与他好像分属于两个部,易洛迦的军服整体是白色的,而且是那种宽大的排扣防风衣,胸前交错的有精致细碎的金色细链子,链子上饰有星芒和流苏。 易洛迦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苏越的目光,他端着酒杯向他微微一笑,用口型对他说了两个字,看上去很像:“忍耐。” 忍耐? 他还用得着易洛迦来教他忍耐? 苏越不想再理睬这个可笑的金头发蠢货,现在他看到了宴会的中心——那个披金戴银,正在接受祝酒的美丽女子,易北国臭名昭著的昭郡主。他按照总管之前交待过的,朝她走了过去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16 ,弯下腰,用他不习惯的易北礼节,亲吻她的裙裾。 “我尊敬的郡主,允我以膜拜月神的纯净心灵,膜拜您的荣光。”苏越照本宣科地干巴巴背诵,心里仍不住冷笑,反正他从不信神,更不信易北人才会膜拜的月神,他继续道,“愿仁慈的月神福佑您体态安康,谨以——” “你就是苏越?”看来对这一串冗长拗口的托辞厌倦的远不止他一个,那位昭郡主打断了他,她显然对他更感兴趣,“那个烧死易萧娜的商国太子?” “是。” “抬起头来我看看。” 苏越抬头,对上了一双绿色的杏仁眼。昭郡主果然国色天香,两人互相凝视了一会儿,苏越没有移开视线,自然昭郡主也没有。 “……我讨厌你。”过了很久,昭郡主眯着眼睛,轻声说,拍了拍苏越的脸颊,“我讨厌俊俏的狗奴才,你知道吗?下贱的人,就该有下贱的长相,你的脸,应该和你辉煌荣华的过去一起毁掉。” 她俯□来,嘴唇凑在他耳边,咯咯笑了起来:“……太子殿下,我帮你毁掉它,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似极轻软的猫叫,只有苏越听见了。 这之后的宴会上,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昭郡主在刻意为难苏越,她一会儿故意打翻茶杯,一会儿把切肉的刀子往苏越脚背上掷,一会儿要求苏越去拿盐,等盐拿来了却又无理取闹地说自己明明要的是砂糖。 傻子都能感觉到她的挑衅,苏越知道没有人会来阻止她,这是易北王想要看到的场面,他知道那个人正坐在王座上饶有兴趣地远远望着,可他不想回头,他不愿意看到易北王那张餍足的笑脸。 “过来,你看看,这是什么?”昭郡主的鼻尖凑在碗前,她眯起眼睛盯着汤,说,“真有意思,好像是一根头发?我记得这是木瓜仔排汤吧?没有人告诉过我佐料里会掺进一根愚蠢的黑色头发。是你丢进去的吗?” 在场的人拥有黑头发的只有林瑞哲和苏越,可是昭郡主汤碗里的头发是淡棕色的,和她自己的发色一样。 苏越微笑道:“郡主,这根头发是棕色的。” “我说是黑色的就事黑色的。”昭郡主危险地望着他,然后她把头发用汤勺舀起来,举给周围的人看,盛气凌人的样子,“你们看,这是什么颜色的?” 一干人维维诺诺:“黑色的,当然是黑色的……” “……”苏越闭了闭眼睛,然后道,“抱歉,是我看错了,我帮您换一盘好吗?” “你不用带着怨气去做。”昭郡主微笑道,“我冤枉你了吗?前太子殿下?” 她故意把前这个字咬得很重。 “当然没有。” 只是你和你的狗腿子都瞎了狗眼而已。 苏越俯身去端汤碗的时候,昭郡主突然站了起来,她的手里拿着切熟肉用的那种银亮的刀子,然后她用了相当拙劣的掩饰动作,将刀刃反转过去,苏越只觉得光亮一闪,他敏感地觉察到不对劲,正想后退的时候,刀子已经刺到了他的左颊上。 “哎呀,真是的,我正要去叉那边那块熏鱼,你怎么就这么不长眼睛,自己凑过来了?”昭郡主尖声叫道。 苏越紧抿着嘴唇,他的眼神幽暗得像是草丛里冷冷滑弋过的蛇,刀子不是很锋利,但是昭郡主用的力道非常大,刀尖已经没入,他的左颊被刺破了,毒辣辣的疼痛迅速像野火般蔓延开来。 昭郡主拔出刀子,苏越看到刀尖上一层猩红色的血液,他能感觉到有新鲜而且腥涩的液体顺着面颊的弧度淌下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掌中鲜红扎眼。 苏越抬起头来,望着她,昭郡主从相反的方向也望着他。 “你不打算去给我换一把刀子吗?”她说,“这把脏了,不能用了。” 她把刀子扔到了地上。 苏越站在原处,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地上的刀子,没有动,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拢在他们周围,他们都想看这个蛮不讲理的郡主是怎样修理这个心狠手辣的前太子殿下的。 “你聋了吗?”昭郡主大声问。 “……你知道,在易萧娜公主死之前,我对她做了什么吗?”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眼底的色彩捉摸不定,“让我来告诉你罢,昭郡主,我派人在她的身上刻字,用小刀,一笔一画地刻字,从脖颈,一直到脚底心,她哭闹得不停,可是我听着那些惨叫,就觉得好开心……我没日没夜地折磨她,在那些字迹上抹蜂蜜水,然后放蚂蚁,那些蚂蚁啊……黑压压的一片围成了字形……呵呵,别提有多美了。” 他露出了近乎变态的笑容,然后他抬起脸,面前的昭郡主被他突如其来的诡异气势震慑得后退了一步。 苏越用修长的指尖抹过自己伤口,沾了鲜血,然后轻舔过去,笑容突然像恶鬼似的拧紧:“直接拿刀子刺,昭郡主,你真愚蠢得近乎可悲。让我来教你,怎样才能折磨到别人,好不好?” 易洛迦之前让他千万要忍耐的嘱咐已经被他毫不留恋地抛弃,苏越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将手中的瓷碗狠狠击碎在桌角,他一把揪过完全吓傻了的昭郡主的领口,将她扯近自己,然后他用锋利的碎瓷片一下子扎进了她的左耳中。 鲜血四溅。 “啊啊!!!” 昭郡主发出了撕心裂肺地惨叫。她疯狂地捶打着苏越的胸膛,可苏越只是一脸漠然,颊边的血红犹如死囚的妆纹。 百闻不如一见,那些听说过苏越残忍的甲士直到今天才亲眼目睹了他嗜血暴虐的场面,他的手上尽是昭郡主的血,昭郡主的耳朵几乎被他整个刺穿,可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手指也丝毫没有颤抖。 苏越卡着昭郡主的咽喉,侍卫都僵愣在原处,一动不敢动,不知该怎样上前阻拦。 “这一下,是替那根黑色的头发。”苏越冷冷道,再次举起了手里血淋淋的碎瓷,“接下来,是替我脸上正在淌血的那道疤!” 昭郡主色厉内荏,此刻已经哭得哽咽不清,腿脚软如筛糠,竟是站也站不稳了。苏越却是毫无怜悯,也不怕事后自己会被易北王千刀万剐,另一次攻击就要扬手落下。 昭郡主尖叫起来,可就在苏越手上的碎瓷将再次刺伤她的时候,苏越突然顿住了。 一把泛着幽幽寒光的剑十平八稳地抵在了他的后背中心,锋利的剑尖已经戳破了他的衣衫,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17 他能感觉到冰冷的铁器就在他的后面,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轻颤。 “……放开她。”林瑞哲的声音从苏越身后传了过来,他的脸色铁青,每念一个字都像要把牙给碾碎般用力,“否则我就用你对付公主的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越没有动。 “放开她!立刻!!”林瑞哲提高了嗓音,雄狮般地咆哮。 苏越垂下眼帘,嘴角是一丝淡然而自嘲的笑意,然后“叮”的一声,他扔掉了手中的碎瓷,像抛开垃圾似的推开啜泣不已的昭郡主。 他回过身,沿着雪亮的剑身笔直看向林瑞哲 10、负伤 ... ,那人冰冰凉凉的剑就抵在他的胸口,温度和他的心一般透冷。 “林将军,就算我放开了她,你也不会放过我的。”他状似平静地问他,眉头却微微蹙起,不自然地苦涩。 苏越总是能说出那些令人不愉快的真相。或许说他从来都不会欺骗自己,去相信一些冠冕堂皇的假话。 他当然知道,即使他放开昭郡主,林瑞哲也不会轻饶他,因为他刚才关于易萧娜的那番话,一定激怒了林瑞哲。 所以当林瑞哲手中的剑刺进他的胸腔时,他竟然感到一丝可悲的得意,他抬起手,握住剑身,鲜血汩汩淌了下来,一抹微笑在他唇角融化。 苏越有些开心,这么多年了,原来他的心脏还是在的,剑刺进来,还会痛。 “林瑞哲……你这个骗子……” 他喃喃,然后世界开始颠簸摇曳,他觉得自己在一艘孤零零的船上,船行驶在枫叶织成的红色海洋里。 他在一片猩红中向后倒去,直到有双温暖的手臂接纳了他。 苏越闭上眼睛之前,恍惚看到了一抹耀眼的金色。 11 11、暗潮 ... 大殿内一时死寂,只听见昭郡主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林瑞哲站在原处,仍然保持着刺向苏越时的姿势,他黑色的瞳仁往下凝视着对方,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易洛迦半跪在地上,他怀里抱着那个商国的前太子,那一剑林瑞哲没有含糊,苏越受了很重的伤,大片瑰红的鲜血洇红了他的胸襟,易洛迦怕他的伤口再次迸裂,不敢摇动他,只是轻轻唤他的名字:“苏越?” 没有人应他。 易洛迦凝望着怀里的人,脸色阴霾得可怕。 林瑞哲道:“……平西爵,你这是……” 易洛迦没有理林瑞哲,他低着头,握紧了苏越的肩膀,声音里满是风雨的气息: “骑兵部。” 林瑞哲后退一步,微微变了脸色,骑兵部是大陆军下的一个兵部,全兵部由易洛迦领率,他不知道易洛迦这个时候要找他们做什么。 可是他还来不及思考完,宴会中那些穿着白色军服的军官就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白茫茫的一片人,个个眼睛都望着易洛迦。 王座上的易北王稍稍动弹了一下,眯起了眼睛。 易洛迦抬头瞥了那些军官一眼,说:“出来两个,其余坐下。” 两个军官来到易洛迦身边,其他人又像刚才站起来那样,齐刷刷地坐了下去,动作之齐,仿佛此时此刻正置身沙场,如临大敌,而不是在北昭殿,在宴会中,在王上的注视下。 易洛迦抱着苏越,说道:“……他伤口太深,麻烦你们把他抬到马车上,我稍后就来。” 目送着两个军官下去,易洛迦转过头,重新面对林瑞哲,林瑞哲的剑尖触上他白色军装的胸襟,上面还染着苏越的血,易洛迦轻声道:“怎么,你准备也刺我一下吗?” “……”林瑞哲终于回过神来,垂下了长剑。然后他望着易洛迦,说,“你该记得,他是个奴隶。” “我当然记得。”易洛迦的脸庞突然变得很冷,“可你也该记得,他如今是平西爵的人。” “是你的人,你便由着他胡来?!”林瑞哲怒道,“我当初答应放过他是因为你跟我的约定,看来你把那个约定忘的一干二净了,是不是?” “我没有忘。”易洛迦危险地眯起眼睛,轻声道,“林将军……不过你最好也不要忘了,我们是有话在先的,谁也没强迫谁。” 他说完之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要跟着苏越一起离开,这个时候,旁边突然传来近乎扭曲的怒吼:“易洛迦!你给我站住!你看看我的女儿!!!你看我的女儿!!” 易洛迦转身,怒吼的人是披金戴银,有些发福的昭侯。易洛迦的眼里闪过一丝歉意,但是那丝歉意很快便随着昭侯向他摔砸来的一只茶杯彻底粉碎了。 昭侯夫人扶着她的宝贝女儿,痛哭流涕:“王上……王上你要替我们做主啊,王上……” 易洛迦冷眼看着,心道,真有意思,王上的亲妹妹被杀了,也没见他为他的亲妹妹报仇,一个昭郡主又算什么。 果不出所料,易北王安坐于王位,他看了易洛迦一眼,挑了下眉,轻咳着撇开了昭侯夫人的哀求,只道:“快传御医。” 昭侯情绪有些失控,想要冲上去和易洛迦算账,可是他还没走两步,骑兵部的军官们又一个个像鬼影似的站了起来,手都摁在了剑上。 昭侯的老脸在一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易洛迦淡淡道:“……不得无理,都坐下。” 他用深蓝莫测的眸子望着昭侯,然后平静地说:“昭侯爷,我的奴隶做了冒犯您的事,我很抱歉,回去一定严加管束。至于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郡主的伤,您先安置好郡主,至于要我负的责任,我决不推却。” 他说完之后,向易北王一拜,王座上的那个人尽管面有不悦,但还是微微朝他点了点头。 易洛迦低声道:“告辞。”大步走出了北昭殿,白色军服的衣角在推门而出的那一刻,被风吹得高高抛起。 回到马车上,那两个军官已经把苏越安顿好了,易洛迦怕马车颠簸,又在旁边加了几个软垫。 他坐在苏越旁边,凝望着苏越苍白的脸庞,然后把手覆在了苏越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收拢。 “坚持住……会没事的……”他轻声说。 易洛迦的这小半辈子可以说是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那些年轻乖巧又懂事的床伴来了又走,他从容而轻浮地与他们相处,并未把真心浪费在这上面。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宫廷侯爵们的感情永远都只是建立在政治上面的一座外表光鲜,内里颓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18 败的危城。而等他长大了,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男人之后,他就更加确定,他的这座危城,是注定要坍圮的。 任谁也无法久住。 与苏越的相处,不过是他心血来潮,对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家伙产生了浓重的兴趣,这种兴趣在沙场上只是惺惺相惜的敌我关系,可是如今苏越是易北的阶下囚,是他的奴隶了,这种兴趣就该表现为性,演变成床伴关系。 易洛迦想要得到的床伴,没有到不了手的,更别提在他还没有和那人滚到床上去,那人就先被别人刺了一剑,而且伤得还不轻。 易洛迦很生气,尽管在大殿里的时候,他的怒火没有完全展现出来,但他真的很生气,他的手捶在木栏上,恨得十指捏紧。 不管之前怎样,林瑞哲和苏越有什么过节,如今苏越是他府上的人,是他府上的人,他就不会允许别人碰一下。 可是林瑞哲碰了。 易洛迦很生气,深蓝的眸子里全是愤怒,他觉得自己被看扁了。 坏消息总是会不胫而走,昭郡主在成人宴上被刺伤这件事就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易北,伊人楼的伊人嬷嬷自然也知道了。 如今已是秋天,她却还是穿着单薄妖娆的轻衣。她依在伊人楼描金走凤的华贵雕栏上,隔着桃红色的纱帐眺望远处的山色,碧色的眼睛有些朦胧,仿佛眸海中方才下过一场烟雨。 “……你来了?”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淡淡道。 易欣走到她旁边,手搭在漆红扶栏上:“不是要说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么?为何还要约我在伊人楼相见。” 伊人嬷嬷不答,浅抿了一下嘴唇。 “又缺钱花了?”易欣问道,“缺多少,你说罢。” “这次不是为了钱。”伊人嬷嬷说,“昭郡主的成人宴,你也在场的,对不对?” “你是想问我……太子苏越伤人的事情?” 伊人嬷嬷摇了摇头:“这些我没有兴趣,只是想给你一句忠告。你哥哥是个很危险的人,如果可以,记得和他撇清关系。” “平西爵得罪你了?” “你不要不听劝戒。我这座小小的青楼每晚盘桓着大量朝廷重臣,你真该听听他们是怎样谈论你兄长的,易欣,平西爵他的权势太盛了……”她轻声道,注视着他的眼睛,“水满则溢,月圆则亏。王上迟早不会容他。” “你胡说些什么。”易欣微微皱起眉头,“我大哥忠心可表,这与权势没有关系。” 伊人嬷嬷苦笑一下,摇了摇手中的美人扇:“这与忠心与否没有关系。” 她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易欣,重要的不是平西爵的心,而是王上的心,可是他的心,谁又能看透呢?” 再次醒来是在夜里,苏越发现自己躺在晚枫苑的宽敞大床上,墨色回纹幔帐虚虚拉拢,帐外烛火摇曳,光线朦胧。 苏越睁着眼睛,由于刚刚醒转,他的神智还不是很清明,静静卧了一会儿,眸中才凝起焦点。他继续躺着,等待知觉慢慢回到身上,然后他试图坐起来,可是稍微动弹,胸口处就传来一阵强烈地钝痛,他禁不住地轻哼一声,重新跌回了被褥中。 他在昏暗的帐内睁着眼睛,手缓缓摁上胸膛,那里缠上了厚厚的纱布,下面的疮疤很疼—— 林瑞哲拔剑指着他的模样重新映在眼前,苏越轻咳几声,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他用指腹轻触纱布,怔怔地想,如果这里刺得再深一些,是不是意味着这一切就结束了呢? 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回到了脑海,觥筹交错的晚宴,昭郡主淌着鲜血的耳朵,林瑞哲刺向他心脏的剑。还有呢? 还有……对了,还有易洛迦…… 颅内揪疼,他想起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那个人从后面接住了自己,他昏昏沉沉之中看见了那抹金色。 那抹很淡,却依旧耀眼的金色。 凝顿半晌,他猛然反应过来,撩起帐子,房间里翠娘正在忙着侍理汤药,见苏越醒来,吓了一跳:“你……你好些了?” “平西爵呢?平西爵他人在哪里?” 翠娘脸色微变,摇了摇头:“你昏睡了两天,那剑伤太深,再有几寸就该刺进心脏里面去了,我家大人担心你有闪失,昨晚一直守着你。今儿一早,王上又急召我家大人入宫,如今都已经寅时了,还不见他回来。” 她这么一说,苏越脑海中倒是隐约有些零散的记忆浮现,被林瑞哲刺伤之后,他有一段半昏半醒的状态,他依稀还记得是易洛迦的下属把自己扶到马车上,然后易洛迦来了,小心翼翼地拿软垫护在他的身周,减少颠簸。他还记得,有一双温暖的手一直握着他,握得很紧很紧,好像生怕他是雪水凝成的,悄无声息地就融化去了。 “……”苏越闭了闭眼睛,平稳了一下情绪,轻声道,“宫里召他,是为了昭郡主的事吧?” “是,军部来人,要你和我家大人同去宫中,可是你的伤太重,几乎命悬一线,我家大人说什么也不同意让你再遭颠簸,便抗了王上的圣意。”翠娘说着,还有些后怕,“来府上的是大陆军剑士军团的人,归林瑞哲将军统帅,而我家大人是骑士军团的将领,那些没涵养的剑士根本不听他的,差点就打了起来。” “那后来怎样?”苏越想自己既然自己还安然无恙的躺在床上,那么一定是易洛迦用了某种方法暂时说服了林瑞哲的剑士部下们。 “还能怎样,那些家伙还真敢动我家大人不成?”翠娘撇了撇嘴,“你昏着呢,没见着我家大人生气的样子,他抽了一把剑就丢给其中一个剑士,对那个剑士说,要不就学学林将军,往他胸口上刺,要不就立刻滚。”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滚了。”翠娘说,“我家大人身上流的是最纯正的贵族血液,在易北,让贵族流血和侮辱王室,侮辱王上没有区别。” 苏越问:“那……昭郡主的伤势怎样了?” “很严重。”翠娘说,苏越的心狠狠往下一沉,但不是并为了那个专横跋扈的女人,“受了伤的那只耳朵几乎听不见声音,昭侯肯定不会善罢干休的。” “……”苏越听完,缓缓低下了头,手不自觉地攥住了被褥,嘴唇紧抿。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得很厉害……昨天我的作者回复全部消失了,一会儿还得再回复一遍,不知读者回复是不是一样也被吞了……= =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19 如果有亲的回复被吞了的话,和我一起内牛吧…… 12 12、王上心思 ... 易北王宫。北昭殿外。 易洛迦安静地立在秋风里,他白色的军衣斗篷被吹得翻飞,金色的碎发拂落于眼前,他已经在这里侯了将近五六个时辰了,但他依旧淡然,半点焦躁的情绪都没有。 他奉旨来到王宫之后,就没有见到过易北王,王上显然对他抗旨一事心怀芥蒂,但易洛迦的地位太高,王上也不敢轻易责判。便就让他吃闭门羹,在外面侯着。 在这段时间内,一直有御医为昭郡主疗伤进程的消息传过来,易洛迦只有在听到“近乎失聪”的时候,微微皱了下眉头,其它时候则全然波澜不惊。 这时候,远远地有一个穿着淡青色大袖宽袍的青年人向形单影只的易洛迦走了过来,并在他面前停下。 “平西爵,你还在等?”青年人望着他,问道。 易洛迦转过身,露出了他习以为常的温和微笑:“原来是叶执笔,你怎么来了?” 原来这位青年就是易北出了名刻薄的执笔大人,叶筠。主要负责修缮易北的史册,同时也记下当朝发生的一些事件,再写一些王上要求他写的文章,说白了就是易北王的御用文人。 “我来,是为了记录下易北这精彩的一幕,郡主竟然成人宴上,被一个奴隶割了耳朵。”叶筠讥讽地笑道,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那你就写罢,叶执笔,我等着拜读。”易洛迦平静地回答。 叶筠觉得他是在故作镇静,抿了抿嘴唇,似乎很不屑,然后他道:“除了这个,另外,还有件事。” “请讲。” 叶筠眯起眼睛,盯着易洛迦的脸庞,说:“我王秘谕,令你到文德斋觐见。” 文德斋处于王宫的中轴线上,是易北王平日批阅公文所居的书房,门禁森严,从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半步,是易北最神秘的地方之一。 易北王不在北昭殿堂堂正正地接见易洛迦,却要让他在寒风里晾上一整天,再秘密地派人去请他到文德斋叙谈,这让易洛迦多少有些意外。 易洛迦到的时候,易北王正坐在火盆边,一边取暖,一边读书。易洛迦叩响了虚掩着的房门,里面传来王上懒洋洋的声音:“进来罢……” 外面秋意萧瑟,但屋内却暖得让人流汗,易北王易涛只穿了薄薄的单衣,斜倚在榻上,他俊朗清秀的脸庞笼在明暗不定的烛光里,显得他的表情那么晦朔难明。易洛迦向他行了易北的君臣之礼,单膝跪在他面前,柔顺地低着头,垂下眼帘。 “拜见我王。” “起来罢。”易涛淡淡挥了挥手,虚指了一下旁边铺了绒垫的圈椅,“随便坐,这里就你与孤王二人,无需顾忌。” 易洛迦就座,低垂的视线无意间落在榻边,那里有一堆纠缠凌乱的衣服,最上面的是王上的银狐斗篷,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斗篷遮掩下的深红色地毯上有些可疑的白色浊液。 “……”易洛迦抿了抿嘴唇,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 屋内春意融融,估计在他进来之前,这里曾有位妃子接受了王上的临幸,至于是孙贵妃还是丽妃,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易洛迦隐隐觉得奇怪,如果王上不久前还在和爱妃缠绵悱恻,那么执笔叶筠又是何时被王上嘱托,传见自己的呢? “苏越的伤势怎样了?”易涛的突然发问让易洛迦回过神来,他答道,“伤情稳住了,不过臣离开的时候,他还昏迷着,因而不便与臣同来,臣只得抗旨不从,罪该万死,请我王责罚。” “罢了。反正孤王本来也没打算让他再来。当面谢罪什么的,都是昭侯央着孤王下的旨意。” “……臣的确有愧于昭侯。” “也没什么愧不愧的,如今局面,在孤王意料之中。”易涛说着,竟然幽暗地冷冷笑了。易洛迦一怔,只觉得王上的笑容虽然好看,却诡异得像地狱修罗般,不由心下微寒,便不愿再多看,只是低着头问:“臣愚钝,还请我王明示。” 易涛轻抚下唇,笑道:“其实,也不能说尽在孤王的意料之中,因为孤王原本以为,昭郡主和苏越,两人中必有一死的,却没想到他们都还活着。不过昭郡主左耳失聪,这多少也够了……” 易洛迦心惊,但表情仍是淡淡然的模样,问道:“我王,这是何意?” “借刀杀人啊。”易涛笑吟吟地说,“洛迦,你如此睿智沉稳,怎会连如此浅显的伎俩都看不透呢?” 易涛说着,把书册卷起来,搁到旁边的红木小几上,接着道:“先王崩殂后,昭侯气焰颇为嚣张。倒是越来越不把孤王放在眼里了,他心里约摸着是在想,易涛不过是个年仅二十四的臭小子,他昭侯走的桥都比易涛走的路多,凭什么服他。” 易洛迦不语。 “孤王知道,自己年少不能使元老们心悦诚服,然而孤王一直在身体力行地证明给他们看,让他们看看,易涛并不比先王弱。”易涛说着,眼神逐渐幽暗下来,语调森森,“可是昭侯太可笑了,今年祭神节的时候,他竟然在自己的封地奏起了《北君歌》,那是易北王才可以奏的祭乐——他当我不知道!!” 易洛迦眉宇微凝:“竟有这僭越之事?” “对,孤王的这个叔父,压根没有把孤王放在眼里。”易涛说着,恨得牙都快咬碎,“你说,我该不该给他些苦头吃?你说……他该死不该死?” “所以您便让苏越去服侍郡主……”易洛迦轻声道,“因为苏越素来不照常理出牌,他和昭郡主注定不会融洽,于是您便算准了,苏越和昭郡主之间,必有一人为另一人所伤。” 易涛笑了起来:“洛迦果然善解孤王心意,是啊,若是苏越死了,萧娜的深仇便雪耻了,孤王也可责罚昭郡主,因为她杀害了平西爵府的下人。而若是昭郡主死了,苏越也活不成了,萧娜的仇同样可以报,而昭侯也尝到了丧女之苦。” “……当真一石二鸟。”易洛迦冷冷道。 易涛的眸子像蛇一般危险地眯缝起来,他斜乜着眼,望着易洛迦:“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洛迦,孤王并未料到你竟会护着苏越,护得严严实实,碰都不让碰……”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他和易洛迦四目相对,眼底都有无限复杂的情绪。 “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20 ……洛迦,你一定要挡在那个奴隶前面?”过了很久,易涛才慢慢问,“你知不知道,宴会上你的举动得罪了多少人?尤其是林瑞哲,还有他统率的强步兵军团……” “大陆军的骑兵团和步兵团向来不和,也不差这一茬。” “……你从来没有这么莽撞过。”易涛的手指贴着下唇,低声道,“那个奴隶让你站到悬崖边了,你却还不知道。” “……” “洛迦,你对他难道是动了真心的?” 易洛迦蓦然一凛,不假思索地说:“怎么可能。” “……那便好。”易涛淡淡道,“你也合该是没有真情的,孤王等了你这么久,也不见你服输。” “王上说笑了,臣早就说过,无法处于被支配的地位。” “洛迦这般姿色,为何不肯尝试在下面?”易涛挑起嘴角,这个时候他整张脸都显得那么灵动俊秀,“难道跟着孤王,还能委屈了你?” “……只是不愿,没有理由。更何况臣是个男人,也没什么姿色可谈的,要说姿色的话,孙贵妃和丽妃不知胜过臣几倍。” 易涛笑道:“那些逆来顺受的脂粉俗物,哪有你来得有趣。” “……”易洛迦顿了顿,最后他终于决定对王上的独特口味不予任何评价,而是反问道,“那么臣斗胆问一句,王上可愿尝试在下面?” “……若是孤王愿意,你便会抛下那奴隶,跟孤王在一起?” “问题是王上您愿意吗?”易洛迦扬起眉。 两个男人在暖融融的文德斋内无声对望了许久,然后易涛支着下巴,无奈地笑了:“洛迦,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对不对?” “……”易洛迦垂下眼帘,不说话。 易涛悠悠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窗格子外遥远的湛蓝高天,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挥手道:“罢了,你退下吧,孤王明日早朝会降旨削去你兵部总领的职位,不过那是暂时的,只为给昭侯一个交待。不久之后,就会让你官复原职。” “那苏越的事……” “暂不追究。”易涛懒洋洋地一抬眼皮,“你满意了?” “……谢我王开恩。” 易洛迦回到府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他一下马车,刘管家就疾步迎上来,手里握了件厚厚的裘衣,老脸皱得紧紧的,一副慌里慌张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 “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夜里风大,快披上这件火狐裘,老奴叫下人煨了碗鸡汤,正放在炉子上暖着,您现在可要喝?” “不用了。”易洛迦说,“苏越他怎样了?好些没有?醒了吗?” “醒了,精神头还不错。” “那我先去看看他,你一会儿把鸡汤端来吧,他伤病初愈,该补一补。”易洛迦吩咐完,就径直往晚枫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当我全部回复完毕之后,再刷页面又回到了n天前的状况……我表示鸭梨很大,不知道各位亲的浏览器显示出的是怎样的状况,能不能看到我的回帖…… 但是尝试着用手机,却是全部都看得见的…… 我去问一下管理员,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以后给乃们的回复我全部粘在作者有话说……晋江你tm的就欠tj!! 13 13、醉 ... 苏越坐在铺着厚厚白绒褥子的桃木圈椅里,屋内两个火盆烧得正旺,翠娘用小红泥炉煨着药酒,她一边忙活一边和苏越絮絮叨叨:“这党参汤得趁热喝下去,温过三道药效便弱了,我炖了这么久,再炖就只剩渣了,一会儿我把它倒出来,你给老老实实喝干净了,知道吗?” 苏越没答话,望着炉下的星火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翠娘见他这样,叹了口气,道:“你还在担忧我家大人?早知道便不和你说了,宽心罢,王上一向待我家大人和善,决计不会为难他的。” “……谁说我担心他了。”苏越瞥了她一眼,语气硬邦邦的。 翠娘道:“那你眉头皱这么紧?” 苏越道:“我伤口痛不行吗?” 翠娘道:“那你不吃晚饭?” 苏越道:“我午饭吃撑了不行吗?” 翠娘道:“扯谎,你午饭只喝了一碗鸡肉羹。” “……你管我这么多干什么,炖你的药去。”苏越辩不过她,翻了个白眼,暗骂道,“没规没距的死丫头片子。” 他没料成自己和翠娘的拌嘴全部被外面的易洛迦听到了耳朵里,易洛迦挑了下眉,嘴角又噙上一丝习惯性的戏谑微笑,他推开门,走进屋内。 苏越本是慵倦地伏在椅臂上的,冷不防易洛迦进来,把他吓了一跳,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支吾道:“你……你……” “你是不是很遗憾没看到我缺胳膊少腿?”易洛迦笑吟吟地问他,又对翠娘道,“辛苦你了,这里有我,你先退下罢。” 翠娘也对易洛迦的突然出现有些惊讶,但她毕竟没有多问,而是向他作了个万福,然后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多嘴道:“大人,苏公子为了等您回来,还没用过晚膳。” 苏越简直气得肺都要炸了:“啰里啰唆,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滚滚滚滚滚。” “……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滚,舌头不会打结么……”易洛迦倒是无所谓,笑得非常随意,他转过头,又对翠娘道,“好了,你就别招惹他了,你们的话刚才我都在外头听到了,退下罢,这几天照料苏越,你应该累了,让小朱她们给你准备些热水,洗个澡,好好歇息。” “是。”翠娘笑弯了眉眼,“多谢大人。” 翠娘带上了房门,影子映在白色的窗纸上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形状,苏越望着她的影子一路走过去,然后消失在窗楞边,再把视线移了回来,不情不愿地看向易洛迦。 短暂的沉默后,苏越干巴巴地说:“……咳,那什么,我不吃晚饭不是为了等你,你别听那疯婆娘胡扯。” 易洛迦抬起眼眸,淡金色的睫毛下,瞳水深深难以捉摸,他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走到小红泥炉前,拿湿毛巾包裹住滚烫的炉柄,倒出里面浓褐色的草药。 “那刚巧,反正我也没吃,等会儿一起去外面吧,御雅夜市有一家老伯家做的水晶蒸饺味道特别好。” 苏越瞪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21 了一眼药,又瞪了一眼易洛迦,然后他问:“你敢带我去夜市?” “有什么不敢的。”易洛迦微笑,“你也该知道,你就算能逃出平西爵府,也逃不出茫茫易北。” 苏越冷哼一声:“多谢提醒。” “不需客气。”易洛迦把药盏往苏越面前一推,说,“出去前,先把药喝了。” 虽然时辰已经不早了,但是御雅街的夜市仍然非常热闹,苏越不屑地和人挤,易洛迦不愿意和人挤,于是他们就走在道路的最边上,好在易洛迦说的那家水晶蒸饺铺子也支在了相对安静人少的地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伯在忙里忙外。 “哎,爵爷。又来照顾生意了么?”他看到易洛迦就热切而纯朴地笑了起来,抹干净他们面前的小木桌,“还是老样子?” “不,来两碗云吞,两份水晶蒸饺。一斤冷盘切牛肉。”易洛迦说着,往苏越那边看了一眼,道,“这是我朋友。” 老伯看了看苏越,咧嘴笑道:“爵爷,您带来的朋友都这般体面。这个公子比上回那个李公子还要俊俏。” “……”易洛迦的脸顿时黑了大半,但对有口无心的老伯又实在不好发作,只得勉强笑着,打发他下去煮云吞了。苏越等老伯离开之后,从竹筒里抽出筷子,往茶盏里浸了浸,慢慢吞吞地说:“……平西爵您的上一任床伴是一位姓李的公子?” “……嗯。”易洛迦倒也不打算隐瞒,垂着眼帘也在粗茶里涤干净筷子,然后把一口未动的茶水推到一边,“是骑兵团的一位新人。” “哼。” “……你不高兴了?”易洛迦的脸皮倒不是一般厚,竟然还能泰然自若地问苏越。 “我只是想抒发一下我的感慨。”苏越冷冷道,“原来赫赫有名的易北大陆军是个大型的男娼馆,当真让我开了眼界,佩服佩服。” “过奖过奖。” 两笼蒸饺先端了上来,一揭竹托,腾腾白热的水汽四散开来,苏越往面前的碟子里倒了点米醋,慢条斯理,仿佛毫不在意地问:“……平西爵大人和那位俊俏的李公子……是怎么吹了的?” “不高兴了,就各自散了。”易洛迦淡淡道。 “没有理由?” “要理由做什么。喜欢了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是路人,哪怕曾经在床榻之间缠绵过,需要时也可以一刀捅死,男人之间本来就不会有什么真正的感情,随意来去,毫无牵挂,岂不更好?” 苏越的手一顿,隔着氤氲蒸汽望着对面的男人,那人正在埋头吃蒸饺,小心翼翼地咬开饺子后,用薄薄的嘴唇一抿晶莹的饺子皮,再吮吸去融和在馅里的皮冻,姿势非常优雅。 可苏越此时却觉得,能这样随意地说出这般决绝的话,这个人的薄情,恐怕不比自己逊色一分一毫。 “……怎么了?”觉察到苏越的沉默,易洛迦抬起头看着他,“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苏越清清冷冷地笑了,“只是觉得平西爵果然不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看得倒也通透。” “我倒是想看不通透呢,可是在宫廷宦海陷着,你还能信什么情爱之事么?”易洛迦淡淡道,“你难道还会再去信什么,是了,你会去信那句可笑的……上邪,吾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吗?” 苏越静默一会儿,心里沙沙地落过那些枯槁的红枫,他曾经是信的,在遇到林瑞哲的那一刻,看着那个少年温和如水的笑容,他真的很虔诚很虔诚的信过,可是如今,他坐在易洛迦面前,有些自嘲地笑了:“不信,写这诗的人是骗子,信着诗的人是傻子。你我都不笨,自然是不再会被这痴言诳语给蒙骗了。” 易洛迦浅抿着嘴唇微笑起来,苏越突然觉得他那头柔顺的金发姿势此刻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冷。 菜上全之后,易洛迦又要了两坛酒,苏越伤病未愈,本是不能喝的,可是他偏要喝,易洛迦也拦不住他。 推杯换盏之间,苏越问道:“易洛迦,你既然那么明白事理,在朝堂之上,又何必救我?” “不知道。”易洛迦说,“只是觉得看到别人动我府上的人,我就会不高兴。但如果你说,我只是因为还没有得到你,所以没有腻味,所以才会救你,那么我也不会置否,也许事实的确如此。” “你倒是不会说谎。” 易洛迦笑了笑,又倒满一杯酒。 苏越看着他:“那么,如果哪天你腻味了,也应该会把我重新交给林瑞哲处置的罢?” 易洛迦偏着脑袋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或许会,或许不会。” “你在把我救回来的那一天,和林瑞哲有过一个约定,那个约定是什么?” 易洛迦端着酒杯笑了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不会。” “那又何必再问。”易洛迦说着,饮尽了杯中的农家米酒,酒水微浊,入口甘醇,他抿了抿水色的嘴唇,接着道,“苏越,其实我一直挺不明白,为什么公主萧娜没有惹到你,你却要如此残忍地加害于她,而林瑞哲那么厌恶你,甚至对你斩之而后快,你却不曾记恨他?” “……”苏越垂下头去。 易洛迦微拧起眉,犹豫着问:“……你该不会……喜欢他吧?” “怎么可能。”苏越立刻说,嘴角绷得紧紧的,“我瞎了眼才会喜欢这种硬邦邦的木头人。” 他的语气很强硬,但眼神却是黯淡的,甚至是有些躲闪,受伤的。 苏越说完之后,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酒,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当他还是商国太子的时候,他对借酒浇愁这种懦夫的行径嗤之以鼻,可是如今他却觉得,若是酒能让人醉死在梦里,倒也不算件丑事。 他的这个梦很长,是个噩梦。浸渍着红枫如血的噩梦。 他以为这场梦是没有尽头的,直到有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握住了他的胳膊,将酒碗从他的手中夺过来,搁在了桌上。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喝这么多,你想死直说。”易洛迦说。 “怎么?”苏越冷笑一下,“难道平西爵还怕没钱结帐?” “……”易洛迦嘴角一抽,苏越看得出他在极力保持自己的好涵养,最后易洛迦放弃似的把酒盏一推,重重叹息,“王上说得对,我真是败给你了。” 酒过三巡,两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周围又来了几位客人,好像刚才伊人楼这个销金库出来,脸上还带着滋润的春意,坐下来就讨论那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22 些鞑吾美人的柳腰细腿,言语颇为轻浮。 苏越和易洛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耳中不时刮进他们的对话。大约是伊人楼太过风流闻名,连支摊子的老伯也闲不住了,凑过来絮叨: “哎,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位伊人嬷嬷曾经有个弟弟,那孩子擅长弹琴,最早的时候,伊人楼的小曲儿都是他弹的,好听得很。那孩子又伶俐,和一户大家的公子关系非常好……啧啧,本来是多有盼头的孩子……可惜哦……” 客官疑惑道:“可惜?可惜什么?” “可惜那孩子后来害了病,那户大家公子到底没有把这风月所出身的人当作真正的朋友,王上赐了他封地后,那公子便离开了帝都,再也没有管过那重病的孩子。” “后来呢?那伊人嬷嬷的弟弟怎样了?” 老伯叹息道:“不晓得,不过还能怎样呢,后来都没有再见过他了,大约是死了吧,这么多年喽,骨头都该烂了……” 客人们照例唏嘘一番,然后有人问:“那家大户公子是谁?” “……”老伯想了一会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年级大了,记不清事儿了,明明那名儿就在嘴边,可是真要说的时候,却又说不出口啦。” 苏越酒量并不是太好,已经喝得半醉半醒,他朦朦胧胧地望着对面的易洛迦,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哈,那薄情的贵公子哥们该不会又是你吧?平西爵?” “……肯定不是我。”易洛迦矢口否认。他把苏越面前的最后小半坛子酒收掉,苏越不高兴了,阴沉着脸瞪着他,易洛迦装作没看见,在桌上放了十枚纳贝尔,对和那些客官聊得投机的老伯说,“老伯,钱给你搁这里了,我朋友有些醉了,我先扶他回去。” 老伯忙不迭地送客,后面是那些客官在摇头叹息,若即若离的有些个话语传到了苏越和易洛迦的耳中: “真是千金难换真情,那些个侯爷爵爷,王子皇孙,别看表面上风风光光的,实际一辈子过去了,也不见得捞得到一个朋友。” “是啊,当真悲哀,你说那些权贵的心思有谁琢磨得透呢?若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谁愿意和他们处在一起呢?” “所以说啊,高处不胜寒……还是普普通通做个稼农好。” 他们的谈话逐渐被夜市的喧哗人语吞没,易洛迦扶着走路有些跌跌撞撞的苏越,悄悄看他一眼,蓦然发现苏越的眼眶有些红,却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由。 那农家米酒的后劲很强,回到平西爵府外的时候,半醉的苏越已经完全迷迷糊糊了,他朦胧间觉得有个特讨厌特烦人的家伙总是粘在自己旁边,像个苍蝇似的前后嗡嗡的,挥都挥不掉。 “滚开,我不要你扶。”他懊恼地推开那家伙,动作太大,冷不防牵动了自己胸前的伤疤,又是一阵摧心折骨的疼。 苏越咬着嘴唇,可是那个人还是跟着他,他很生气,哪个王八孙子不要命了,连太子的话都他娘的敢不听。他回过头去朝那个混蛋大吼大叫,然后那个混蛋捉住了他的手腕,他下意识地退缩,恍惚以为自己还是在商国,还是商王的儿子,为了权力,私欲,报复,和那个被称作“父王”的男人苟且地纠缠在一起。 他觉得很恶心,可是他逃不出这张腥臭罪恶的巨网,他逃不出这间束缚了他好多好多年的牢笼。 冷漠。 虚荣。 趋炎附势。 肉/欲。 仇恨。 帝王霸业。 他什么丑陋的事情都做了,他早就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可是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终于还是一无所有,什么都不再拥有。 “滚!你给我滚!”他歇斯底里地朝他的父王喊,“不要碰我,这二十年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你的儿子看过,你可以随随便便赶我上战场,巴望着我死,你可以对我做出所有禽兽不如的事,可是我不要了!我受不了了!我什么都没有得到,你懂不懂?你懂不懂?!” 他喊得嗓子有些沙哑,他不顾胸口的疼痛,用尽全身的力量推开那个男人,然后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跑得狼狈而仓皇。 他跑得漫无目的,几乎就像是“逃”,直到他闯进了一片满是晚枫的院子,他才停了下来。 他知道他就算逃得出地狱,也逃不出这片红枫海。 苏越愣愣地站着,孤零零的一个人,满目张扬的猩红遮天蔽日,仿佛是盛开在十二年前的热烈火焰,那样刺目而惊艳。 他痴迷于这样耀眼的红,当夏日来临,他强烈思念着满山红遍的时候,他甚至会剖开奴隶的心脏,取出他们血淋淋的心,来缓解这如饥似渴的想念。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曾经把整颗心都献给了一片孤独的红枫林,所以才会觉得只有血一样的红色,才能和枫红媲美。 苏越在林中站了好久,他在等,一直在等,十二年没有离开过一步,可他等的那个人,十二年却从未回头。 就在他快要崩溃,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急切而忐忑地转过身去,恍惚看见了十二年前那个温柔和善的林瑞哲—— 他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无法迈稳了,他几乎是晕眩地向他走去,步履踉跄,却越来越急。 然后。 他紧紧地抱住了那个他等了很久很久的男人,他哽咽着将脸庞埋进他温暖的胸腔,心里冷冷的冰被那人的体温化成了苦涩泪水,洇湿了他的衣襟。 心口很痛。 伤疤好像要被重新撕裂开来。 “……林瑞哲……”他破碎不清地在那人怀里沙哑低泣,手指紧紧攥住那人的衣服,生怕他会离开。 可是那人只是在他念出林瑞哲的名字时,微微僵凝了一下,然后他伸手,拢住了他的肩膀,将苏越揽进了自己的臂弯里,下巴抵住他的额头,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抚过他的背脊,力道大了,手势也有些笨拙。 苏越在模模糊糊之间,觉得有一双清凉的嘴唇落在他的额间,然后缓缓下移,顺着他的鼻梁,微偏到颊边,吻去他未干的泪痕,最后栖息在他的唇上,深深噙住。 林瑞哲。父王。 ……还是易洛迦? 火红的枫叶沙沙作响,苏越放开那人的衣襟,转而搂住了他的颈。他突然觉得自己也许早该醉那么一场,亦或是他早就醉了,而如今,他是清醒的。 14 14、婚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23 礼 ... 晨曦洒进屋内,均匀地浸润在苏越的脸庞上,在他鼻翼处投下阴影。窗外的鸟清亮啼鸣,雀跃不已。 苏越微微蹙眉,慵倦地舒开眸子,深深的瞳水中一时没有聚起焦点。 他在暖洋洋的被褥中躺了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昨夜凌乱不全的场景模模糊糊地跌回脑海中,最后停留在那个温存缠绵的亲吻上。 “操,他妈的。”苏越猛然坐起身,冷不防颅内一揪,是宿醉带来的头疼。 他看了看旁边的枕褥,乱七八糟的,显然是有人睡过,但再低头一看衣服,还好,仍旧是之前那件里衫,不禁稍稍松了口气。 昨夜喝醉后,他对易洛迦说了什么,一觉醒来也记不太清楚了。依稀感觉是些很不该说的话,糊里糊涂的,不知抖出了多少秘密。 酒什么的,果然是不能喝的。 苏越穿好衣服,推开房门,翠娘拿着扫帚在苑里打扫积落的红枫,见到苏越起来了,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 苏越问道:“平西爵人呢?” “一早上朝去了。” 苏越皱着眉,瞥到院落里用小暖炉煮着的一锅浅褐色的汤剂,那汤剂咕嘟咕嘟直响,散发出雪松木,艾草,薄荷,茉莉混合的独特味道,他问:“这是什么?” “药啊,治剑伤用的,一直温在这里,等您起来喝呢。” 正在两人说话的当儿,晚枫苑外突然走进来一个身材修长的金发男人,苏越起初还以为是易洛迦回来了,还有些微愣,心想怎么这么快便散朝了。可是当他看清那男子的脸的时候,他发现原来那人并不是易洛迦,只是长得与易洛迦有三分相似而已。 走进来的男人看起来比易洛迦年轻单纯一些,五官没有易洛迦那么细腻,但眉宇俊朗,身姿挺拔,给人一种非常可靠的感觉。如果说易洛迦是温柔睿雅中隐藏着霸气,那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是在霸气藏匿着三分柔和。 虽然之前没有见过面,但苏越还是猜到了,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平西爵府的人常常提到的那个“易欣”——易洛迦的胞弟。 易欣没料到自己数月没来兄长府上,今日一来,晚枫苑竟有了一位新主人,那新主人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个姿色不错的男人,最关键的一点,这个男人赫然就是之前被易洛迦救下的商国前太子殿下。 苏越:“……” 易欣:“……” 两人各自无语,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半天,翠娘支着扫帚站在旁边,往左看看苏越,往右看看易欣,心里暗道,哇,深情对望了呐…… 最后,易欣先往前迈了几步,在苏越面前站定,偏着脸,眉尖微蹙着问:“……你就是……那个杀了易萧娜公主的……苏越?” “是。”苏越反问,“你是易欣?” “嗯。” “哦。” “呃……” 简直是诡异的气氛,他们继续面无表情地对望着,试图找到一句合适的话来缓解僵硬的局面,可是“天气不错。”“你气色很好。”“你吃过了吗?”似乎都不适合用在这里。 “……那什么……咳,辛苦你了,我哥很花心的。”易欣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简直是在撬兄长老底,悔得差点儿把舌头给咬下来。 苏越淡定地看着他,哦了一声,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问:“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嗯?你跟我哥不是那种关系?”易欣稍稍有些意外。 苏越黑了大半张脸,矢口否认:“不是,我和你哥没有关系。” 易欣挠了挠头,眼下苏越可以肯定了,易欣虽然延续了易洛迦那张看上去很睿智的面容,但却丝毫没延续下易洛迦那种狐狸似的性格。换句话说,这孩子和他哥完全不一样,是个傻缺。 “唔……那就怪了。”易欣咕哝,“既然和他没有关系,那他何必为了你得罪了这么多人呢……王上连降了他两级官职呢……” 苏越长眉一拧:“什么?” “你还不知道?”易欣说,“就因为你和昭郡主的这件事,我哥的大陆军兵部总令的官印都被收走了。” 他顿了顿,有些愤愤不平地接着道:“路上碰到叶执笔,他和我说的,王上已经决定把官印交给林瑞哲,正式任命他为大陆军总令。这下可好,易北纯血统贵族竟然要让一个外邦人的指使了。” 苏越听他说完,站在原地瞪大眼睛,微微有些怔住。 临近中午,易洛迦终于回来了,苏越注意到他制服前面那一排金色流苏上少了一道星芒挂坠,便知道易欣说的是实话,易洛迦的军权被削弱了。 他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真正对他好过,卷甲衔枚,枕戈待旦,十年边关朔雪,与羌笛刀剑为伴,他握惯了冰冷金属的手,大概早就忘记了人情的温暖。 虽然知道易洛迦并不是真心实意地对自己好,可当他还是会隐隐不安,如梗在咽。苏越是残忍惯了的,所以他很害怕所谓的温柔,总觉得,这是会要了人命的毒药,碰都碰不得。 易洛迦却神色如常,走到苏越旁边,问道:“怎么了?虎着张脸,好像谁欠了你似的。” 苏越抿了抿嘴,佯作镇定:“……没什么。” “今天在散朝的时候,林瑞哲来找我。” 苏越的手在袖子下面不自觉地握紧,嘴上却淡淡的:“他找你做什么?难道想问你把我讨回来,要手刃仇敌了?” “不是。”易洛迦道,“他只是跟我讲了些公库银两被盗案件的进展而以。” “公库银两?” 易洛迦点了点头,挨着苏越坐下,说:“这是我们易北的规矩,百姓每年除了要上缴国库税外,还要按收入支付相应的公库税,公库的银两归国民共有,一旦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出现,公库就会开仓赈济。” “等于说是个济贫粮仓?” “可以这么说。”易洛迦道,“可是最近公库的银两连连失窃,这在易北是绝不容许的事情,抓到了就要杀头的,我真不明白,到底是谁穷疯了,连公库的善款都不放过。” 一片红枫飘到了苏越的膝头,苏越凝视着它,淡淡道:“显然不是穷人干的。” “嗯?”易洛迦皱起眉,“什么意思?” 苏越将红枫弹开,平静地对他说: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24 “你想,公库是赈济穷人用的,他们如果缺钱,大可以去公库里堂堂正正地索要,又何必去偷?” 易洛迦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偷公库的一定是个有钱人。” 红枫飘落在了地面,苏越用脚尖把它碾碎了,它成了枯槁破碎的尘灰。 公库失窃这件事情是交由林瑞哲负责的,与易洛迦关系不大,也不过就是闲来无事,和苏越扯些闲话而已。眼下,易家还有更重要的一件大事亟待去办,这件大事足够让易家上上下下忙得焦头烂额,而且也能够冲淡易洛迦被降职的烦闷。 这便是易欣与孙小姐的婚礼。 易欣在王城西部有一块封地,这块封地原本该是易洛迦的,但易洛迦固不受封,也不愿离开王城,于是易北王就把土地赐封给了他的弟弟。眼看着大喜的日子就要到了,易欣府上忙里忙外,人手却还是不顾,只得问易洛迦府上借。 易洛迦打发翠娘几个得力帮手去了,苦笑着摇了摇头:“闹得和打仗似的。” 易欣初五的时候就辞别兄长,返回封地准备去了,但他临走之前进了趟伊人楼,回来时眼眶红红的,嘴角紧绷,看得出来他心情非常不好,他对易洛迦说:“要记得来参加婚礼”时,简直是在咬牙切齿,心里似乎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 等他走了,苏越就不紧不慢,事不关己地说:“新郎的心思不在新娘上,这婚礼迟早要泡汤。” 易洛迦瞥了他一眼,皱眉:“别胡扯啊。” 苏越冷笑两下,那意思很明显——你不信?那好,咱们走着瞧吧。 事实证明苏越说得没错,易北历蒹月十六,司库署总令史易欣与易北大户孙家千金成亲。 苏越和易洛迦在婚礼开始前一天就赶到了易欣的封地——渭城。他们到的时候,渭城已是张灯结彩,和乐喜庆。苏越和易洛迦在总令史府住了一晚,由于人员忙碌,下人们并没有太多的闲暇为苏越收拾客房,好在易洛迦并不介意,两人便凑合着睡了一间房。 月色清冷地散进屋内,易洛迦果然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物,说过不会强迫苏越,就没有任何越轨的举动,淡然然地洗漱完毕,就在苏越旁边睡下了,苏越听着那低缓平和的呼吸声在他身侧响起,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睁着眼睛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浅憩了一会儿。 朦胧之中他听到外面的院落里传来悠扬的笛声,那笛声如流水般优美畅然,却又显得太过寂寞凄凉,端的便让人忆起那些个催人断肠的儿女事,呜咽着泣诉,支离破碎。 这是一首怎么也不该在婚喜日子吹奏出来的笛声。 用的是桐笛,来自遥远鞑吾国的笛子,而曲子,亦是鞑吾国的曲子。 一曲相思,多年之前,曾缠绵情深地在伊人楼吹响过。 “啪!” 爆竹声响,接连一片,噼里啪啦炸得花火四溅。 贵宾友人们举杯推盏,起哄喧哗。 易洛迦是易欣的兄长,坐在宾客席的最前面,苏越地位低贱,只和丫鬟小厮们挤着,立在廊下旁观。 易洛迦的父亲已经过世,但他的母亲来了,从苏越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女人的模样,护理得很好,面容细腻,少有皱纹,穿着洗烫合法的衣裙,自始至终带着柔和的微笑,但眼神却是坚韧而深邃的。 这个女人惹不起。 这是苏越的第一想法。 易洛迦低着头,嘴角浅抿出一抹柔和的微笑,正垂眸耐心听着母亲在自己耳边絮叨,偶尔他会点头,或者低声和母亲交谈两句,总之是一派母慈子孝的和乐场景。这不免让连自己老娘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的苏越心里发堵。 好在这时,人群突然喧哗吵嚷了起来,他别过了头去,原来是孙小姐在伴娘的搀扶下款款从一帘又一帘红纱垂幕深处走出。 花瓣雨落下,新娘头披红盖,看不清脸,但步履却是曼妙轻盈的,红香绣鞋,金丝束腰,丰挺圆翘的臀/部不知迷倒了多少宾客,却唯一没有迷倒新郎易欣。 易欣穿着黑红交错的宽袖吉服,嘴唇抿成一条线,他微偏着头,目光飘忽在淡粉色的花雨中,清澈的水蓝色眸子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愣愣地想些什么。 “目光呆滞,两眼无神,眼圈发红,显然哭过。”苏越在一旁刻薄地点评,“看上去不像新郎,倒像是参加葬礼的。” “操,有病吧?当心嘴巴长疮!”有总令史府的小厮瞪大眼睛,嫌恶地咒骂道。 苏越冷哼一声,不想和这种狗奴才一般见识,施施然转了个身,准备往大苑外头走去。 背后响起编钟丝竹的奏鸣声,热热闹闹人声鼎沸,苏越百无聊赖地踩着满地粉嫩花瓣走远,几个宾客带来的小孩嬉笑着从他旁边跑过,他听到后面浑厚的钟声响起,仰起头见到几只羽翼洁白的鸟从庄严的黑色瓦檐上腾空而起,切碎了满地阳光。 “新人祝酒,一敬天地!” 苏越轻吐一口气,又一场注定索然无味的婚姻啊…… “二敬高堂!” 一片洁白的羽毛从天穹上飘落,如同柔和细腻的纱裙,栖息到大苑门庭处,铺展开素雅的裙摆。 苏越盯着那片羽毛,直到有一双同样洁白素净的丝履踩在了羽毛上。 “……”苏越微愣,目光顺着那双丝履上移,白色的长裙,白色的短衫,白色的小袄,白玉雕琢的鬓花。 出现在门口的竟是一位清清冷冷的白衣姑娘,她有着碧色的眼眸,长长的睫毛,纤细的腰肢,棕色的头发,她一言不发的立在门口,一身洁白与喜庆的婚宴大红格格不入,庭院内的花瓣雨渐止,喧哗的人声也逐渐静默下来。 人们纷纷回头,有几个男子脸上先是出现迷惑的神情,然后慢慢被震惊取代,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是……这不是十年前的那个……” “天……她一点儿都没变!” “是伊人嬷嬷!” 苏越站在廊下,纯净的阳光沐浴在她洁白的衣衫上,反洇出细润的光芒,刺得人眼角生疼。 这位白衣女子,竟然是卸去脂粉浓妆的伊人嬷嬷,她静静立在原处,隔着人群和长长的红色地毯望向易欣,神情有些麻木。 瞥了眼易欣,身着红色吉服的新郎脸色白得像雪,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伊人嬷嬷,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从旁的傧相觉得不妙,只盼着快快把婚礼办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25 完,好拿到酬钱,便高声道:“夫妻对——” “他死了。”伊人嬷嬷轻声说,双眼无神地望着易欣。 当啷一声脆响。 描金错银的瓷酒杯从易欣手里滑脱,酒水洒身,瓷杯砸在地上,瞬间摔得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圣诞节快乐~~ 15 15、凶手 ... “……你说什么?”易欣沙哑着嗓音,难以接受地问,“尹茉,你说什么……” 尹茉,是伊人嬷嬷的名字。 听到多少年没有被人这样称呼过,骤然听到时,伊人嬷嬷柔弱的身子微微一震,指节都捏到泛白。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轻声说:“他死了,尹桐他死了。” 易欣喉结滚动,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清晨。”尹茉说,“在今天清晨,他一直看着窗外,问你什么时候会来,我骗他说你马上就来,我不敢把你要成亲的事情告诉他,我哄着他喝下药,然后他说很累,他想睡了……” 易欣听她说着,脸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睡下了……然后……然后我熬了药,我去看他……”她哽咽着,声音抖得厉害,再也说不下去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尹茉深吸了几口气,极尽所能得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开口沙哑地说: “易欣,我出身风月,不干不净,本不该叨扰你大喜的日子,可是易欣,这么多年我没有求过你,这一次就权当我求你,去……去送小桐一程罢……好不好?” 话到最后,几近是哀求的语气。 即便是铁石也会化,何况人心是肉长的。 易欣甩下孙家小姐就要和尹茉离开,宾客哗然,秩序大乱,孙家老爷和夫人气得面色发青嘴唇发紫,孙小姐掀开盖头睁着迷蒙而惊恐的大眼睛望着夫君,手紧紧握着伴娘的,汗湿一片。 “易郎,你——” 易欣回头望了姣美柔弱的孙小姐一眼,低声道:“……对不起。” 泪水霎时间充满了孙小姐的眼眶,苏越冷眼旁观,心中冷笑,他怎么说来着?这婚定然结不了,新郎的心压根就不在渭城,不在这里,不在新娘身边。 “易欣,你给我回来!” 没走两步,平西爵母拄着桃木手杖站了起来,她气得微微发抖,一张脸拉得像长白山,易洛迦担心母亲有闪失,连忙站起来扶住她。 平西爵母指着易欣的鼻子大声道:“什么尹茉尹桐,什么等你等我,你……你怎可如此荒唐!还不赶快滚回来!” 易欣的脚步一顿,他的手在腿边捏紧成了拳头。阳光投在他金色的头发上,拉扯成虚妄的光影。 “……走。”再也不敢回头,易欣按捺着声音里的颤抖,一把抓过尹茉的胳膊,和她逃也似的往外面跑去。 “易欣!你今天若是踏出这个门,为娘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儿子!”平西爵母浑身发颤,冲着易欣的背影大喊,可是易欣仍然没有回头,她一时气噎于胸,呛得几乎要昏厥,易洛迦连忙揽住母亲的肩膀,招呼医官上前。 好好的喜筵成了闹剧,婚结了一半闯进来另一个女的,张口就说“他死了”,然后新郎就跟人跑了——这出戏在寡淡无趣的市井生活中估计是可以传很久了。易洛迦脸色也不好看,叮嘱管家稳定局面后,自己也追着易欣跑了出去。 从渭城到帝都快马加鞭需要小半日时间,易洛迦追着易欣没命似的赶了半日路程,在伊人楼前下马时,步履都是不稳的。 伊人楼今日挂出了休业的牌额,没了姑娘们的轻柔歌声,妩媚舞姿,这座青楼显得这样冷清。易欣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拂开重重桃红色帘幕走上二楼,最终站到了偏僻的西北角尽头。 一扇深红色的雕花木门紧闭着。 易欣抬起手,他曾无数次推门而入,可是这一次,他站在这里,端的就没有勇气再把它打开,尹茉看着他,末了低声说:“……我来吧……” 易欣点了点头,喉咙好像赌了一块酸涩的橄榄,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的光线黯淡,药香未散,格局一如既往的简单,豆大的灯火发出幽冷的焰色,靠窗的那面墙边摆置着宽榻,榻上躺着一个清瘦到脱型的少年,那少年穿着针脚妥贴,洗烫合法的白色衣袍,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仿佛睡着。 易欣有一瞬的幻觉,好像这少年马上就会醒过来,轻咳着对他微笑,虚弱地说,我骗你玩呢,傻瓜。 可是他在原地站了好久,那少年都没有坐起来,没有朝他微笑,也没有说他傻瓜。 什么都没有了。 “小桐……”他苍白的嘴唇里漏出了少年的名字,他跌跌撞撞地朝病榻走过去,跪倒在少年面前,颤然握住他冰冷的手。 记忆中这双手是温暖的,曾经栖宿在修长的桐笛上,吹一首鞑吾的曲子。他曾经在与他缠绵的时候,握住这双温润的手,牵到唇边落下一个温柔的亲吻。 可是这双手现在好冷,血都冷透了,冷得扎人。 尹茉望着他们,哽咽道:“他睡下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和他交谈,他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他就睡一会儿,一小会儿,如果易欣来了,就马上叫醒他,他还要听他吹桐笛,还要听他说话……” 易欣听着,眼眶经不住湿红,他捧起他的手,紧紧捂在胸口,嘶哑不清地低泣道:“小桐,你看,易欣来了……你看,你姐姐没有骗你……她不骗你,我来了……我来看你了,你说过的,如果我来了,就马上叫醒你。” 少年唇角寡淡,闭着眼眸毫无反应。 “小桐……我来了……你看看我,你为什么不肯看我……”他悲恸地弓着身子,眼泪终于滚下腮帮,“我来了,我不走了,不要封地,不要荣华,不要孙小姐,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还生我的气吗?你还不肯醒吗?” “小桐……”易欣将额头磕在床沿,肩膀颤抖着,已是泣不成声,“……小桐,太傻了……” 易洛迦赶到门外的时候,只看到易欣跪在少年榻前,紧紧攒着少年的手,额头抵在榻沿,哭得像个孩子,他针法精致的大红吉服委顿垂在地上,如同血河。 易洛迦被这苍冷的白和热泪的红扎得眼角生疼,他别过脸,靠在门框边,缓缓闭上了眼睛。 “闪开!” 正在这时,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26 楼下突然传来喧哗闹打声,有一群男人在和伊人楼的侍女争吵,紧接着是刷得拔刀声,女人的尖叫声,桌椅碰撞声,男人们在咒骂,军靴踢在板凳上一阵混乱的杂响。 易洛迦立刻睁开眼睛,侧身从扶梯处往下看去,闯进伊人楼的是穿着黑底金带制服的一帮带刀官兵——大陆军步兵团的人。 脚步急促,那些官兵很快就上了二楼,却在楼梯口横遭一把长剑拦住,打头的官兵一惊,顺着剑尖望去,身子蓦然一颤,面色愈加苍白,连忙弓身行礼,压低声音道:“不知平西爵在此,多有冒犯,死罪。” 易洛迦将剑收回,冷冷道:“免了罢,谁派你们来的?为何要闯伊人楼?” “是我。”人群后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易洛迦循声望去,只见林瑞哲拨开那些军官,走了过来,嘴角紧紧绷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如同兀鹰。 “……”易洛迦的目光在林瑞哲胸前别着的金色星芒垂苏前停顿了一下,然后冷冷笑了起来,微点了点头,算是行礼,“我当是谁,原来是新任军部总领,怠慢了。” “无妨。”林瑞哲抿了抿嘴,说,“还请平西爵让我们过去,我奉命要捉拿人犯。” “什么人犯?” “劳作会前夜杀害军部士兵的凶手,是令弟易欣。”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有些事情,暂时来不及回帖,等我回来再回吧,抱歉抱歉~请你们原来~呵呵 16 16、斯人归去 ... 易洛迦没有动,但他的目光显然更冷了几分:“这便是总领大人辛劳多日,盘查出来的结果?”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不过平西爵,还请你让开,否则按律法迁罪下来,纵是王侯贵族也难逃其咎。” 易洛迦笑了起来,随后微微眯起眼睛,神情极为鄙夷,他淡淡道:“呵,那么总领的意思是,若是我不让开,便是窝藏罪犯了?” “……还请平西爵不要为难在下。” 易洛迦靠在雕花扶栏上,微扬起下巴:“……如果我执意不让呢?” 林瑞哲闭了闭眼睛,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然后他低声道:“平西爵,不要逼我,我不想用总领的职权来对你……” “笑话。”易洛迦脸上再无笑容,他倏忽用森冷的目光盯着林瑞哲,“兵部总领怎么了?你以为我便会惟命是从?你别忘了,我是王室血亲,而你不过是个外邦人。你想在我面前把我弟弟带走?你把王族的尊严至于何地?” 林瑞哲周围一干士兵都未见过易洛迦发火的样子,不由的变了脸色,在他们印象里,这位爵爷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即便在沙场损兵折将,他也不会有半点迁罪,可是眼下他确实在发火,原本温润的眸底尽是怒意暗涌。 人皆闻易欣与易洛迦兄弟感情甚笃,此言果然不虚。 林瑞哲嘴角绷得紧紧的,他和易洛迦两人在阶上阶下对峙着,谁也没有让步。最后林瑞哲实在无法,他抿了抿嘴唇,终于对后面的亲卫低声道:“……拿来罢。” 当那亲兵从怀襟里取出一卷黑红交错的帛书时,易洛迦原本冰冷的面色都为之一变——那竟是……竟是王上的御令! “读。”林瑞哲眼睛仍旧盯着易洛迦,轻声对亲兵说。 那亲兵忙不迭地展开帛书,朗声道:“易北秋令,第三百六十二令,总令史易欣,挪移公库银款,暗杀兵部军士,罪当极刑,命大将军兼军部总领林瑞哲缉拿归案,无论王侯贵族,不得阻拦!” 易洛迦听完,下唇都被自己咬出血来也浑然不觉,他觉得胸中的愤怒几乎要把他扯碎了,可是诏令在上,万般激愤都不得发泄,最后他狠狠一转头,指甲陷入掌心。 “……接令罢,平西爵。”林瑞哲微蹙着眉,低声道。 短暂的静默后,易洛迦把心一横,终于单膝跪在林瑞哲跟前,左手肘搁在膝上,垂下了脸,“臣……易洛迦,遵令。” 银牙几乎都要被自己咬碎。 林瑞哲领着甲兵径直走向那间透出淡淡烛光的房间,尹茉惊愕,想要拦住他们,可是跪在榻前的易欣却头也不回地轻声说:“尹茉,让他们进来罢……” 屋里凄冷的氛围让那些士兵都是微愣,林瑞哲显然也没料到眼前会是这般阴阳相隔的场景,黑色的眸子有一瞬的迷惑。顿了一会儿,才道:“……总令史,你……” “你是来抓我的吧,林将军。”易欣凝视着尹桐苍白的脸庞,轻声道,“我知道,你迟早会找来的。” 他说着,淡淡微笑了起来,他俯身,在死去多时的少年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小桐,等着,我来陪你……” 眼泪顺着笑痕滚落到少年的颊上。 易欣摇摇晃晃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他走到尹茉跟前,对她道:“小桐这几年缠绵病榻,也不曾下楼走动过,等我离开了以后,你把他烧了,他的灰散在风里,然后他便可以去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他便自由了。” “易欣,你——” 可他没有再理会她,径直走向林瑞哲,非常平静地说:“林将军,人是我杀的,听凭处置。” 亲兵本想给易欣戴上镣铐,林瑞哲望了床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一眼,又看了看面无人色的尹茉,摆了摆手:“退下。” 他们走出屋子的时候,易洛迦仍旧跪在楼梯口,金色的刘海垂落,遮挡住他半边面庞。 易欣走到他面前,弯腰扶起他,轻声道:“……哥……” “……”易洛迦望着他的眼睛,却说不出话来。 “哥,我走了,别让娘难过。”易欣眼眶红红的,像是小兔子,易洛迦是个很少会有真正感情的人,可是他现在心里堵得厉害,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曾经和他一起在大院里玩捉迷藏的那个孩子,不小心在花坛边绊了一跤,肆无忌惮地哭红了眼睛。 那些毫不需要掩饰的岁月,一眼就能看透心思的岁月,果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易洛迦别过脸去,不愿再看他。 易欣勉强打理出微笑,向他拜别,然后跟着林瑞哲转身离去。 等他们都下了楼,易洛迦才从扶栏处望下去,去追逐弟弟的背影,让他惊异的是,易欣走的是那么坦然,他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个人早已死去,而眼下不过是一缕寄存在人间的游魂,漫不经心地从黄泉浮上来,与世间的牵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27 绊做最后的了断。 他看着易欣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刺眼的白光中,就像奔赴光明而安然的坟冢,然后一切就那么理所当然地结束了。 十天后,易欣的处刑在易北广场举行。 挪用公款,杀害军官,按照易北的法令,易欣该当被处腰斩。 秋意萧瑟的广场上一早就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围观百姓,人们都对刑台上那个青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易欣权当没听见,他安静地坐在刑台上,一双清亮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望着高远的青天。 万里无云。 行刑的号角声响起,初霞如血。 远处陡然响起一首熟悉的桐笛曲,呜咽如诉,却又空旷如风。 —— 君莫忘,桃李溪头惹月光。 君莫忘,红药桥边诉衷肠。 君莫忘,十年夜雨催人老。 君莫忘,一豆青灯守空堂。 太息人间无非梦,偷得浮生祭黄粱。 燕归时节孤坟处,唯念伊人酒一觞。 昨夜繁花吹朔雪,泣疑故人入梦来。 忘川不忘生死契,黄泉可诠此情长。 “忘川不忘生死契……小桐,小桐……”易欣凭风听着这首熟悉的鞑吾曲子,循声望去,远处的梧桐树下,尹茉放下桐笛,转身离开。 易欣缓缓合上了眼睛,让风浸涤过他面庞,然后温和地微笑起来。 大风吹起,尹茉留在地上的一只锦囊敞开着口子,里面灰白色的骨灰飘飞而起,腾扬着上升到高空,越过喧闹的人群,如同朔雪般纷纷扬扬散落在刑台上方。 易欣舒开手掌,眯起眼睛,看着那些灰烬漏过自己的手掌—— 昨夜繁花吹朔雪,泣疑故人入梦来。 “行刑!” 一曲企慕,曾经伴着少年苍白柔和的手指在伊人楼上淌出,然后他遇到了他,一曲企慕成了一曲相思,相思到深处,成了入骨入髓的痛苦,形销神毁,容颜枯瘦。 一曲相思终究成了一场残局,那些草草终了的一往情深断送在指尖,断送在笛孔,断送在料峭的秋风里。 到最后,他跪在他的病榻前,企慕淡了,相思散了,人心空空,寂寞无涯,他的笛声里,只剩下沙哑的一曲离殇。 “小桐,我来见你……” 易欣对粘在自己掌心中的细小灰烬轻声呢喃,然后将手掌捂在胸口。 “所以,你莫要恨我……” 刑场官员席上的易洛迦紧抿薄唇,一双深蓝的眼睛紧盯着易欣,但那眸海里却没有焦点,近乎失神。 “……”苏越站在他旁边,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顿了顿,终究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 “走罢。”他轻声对他说。 易洛迦点了点头,和苏越一起转身离去,他们在人群中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地平线溅出血一样的猩红,咸腥的风灌入衣袖,吹得人肌骨生寒。 这是苏越到易北来的第一个秋季,薄凉至极。 这天晚上,易洛迦难得没有来找苏越,老刘说他很早就睡了,可是苏越看到他房间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线氤氲在窗纸上,朦胧勾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坐在桌前,出神良久。 苏越原以为他是在哭的,可是他走上台阶,轻轻叩响他的门扉,当易洛迦打开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男人是不该轻易掉眼泪的,不管是在外,还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即便整个天下的重量都压在脊梁,即便心里盛满苦涩压抑的闷痛,都是不该哭,不愿哭的。 所以易洛迦没哭,他只是静静地靠着门框,烛光打在他优雅的面容上,却不再带上惯有的微笑。 不过苏越却觉得,这时候的易洛迦,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有事吗?”他轻声问他,嗓音哑哑的,很好听。 苏越望着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垂下睫毛,慢慢地道:“不,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你有没有空……我……想和你出去走走。” 17 17、亲人,恋人 ... 灯火通明的御雅街上,易洛迦和苏越肩并肩走着,秋夜风紧,道路两旁都梧桐树被吹得唦唦作响,糅杂在一起,如同海潮之声。 “不把他的尸骨收殓回来吗?”苏越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问道。 易洛迦嗯了一声,停顿片刻,说:“在我们易北,被处极刑的人是不能立坟的,他们的尸骸会被丢弃在荒山野岭,死后成为游荡的山鬼,没有人能够例外。” 他踩在枯落的落叶上,流海低垂:“我救不了他。”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伊人楼,让他们微微惊讶的是尹桐新丧,伊人楼却依旧营业如常,酥手烹酒,朱唇客尝,曼帐珠帘下是伶人歌姬的箜篌琵琶声,软语唔侬。 易洛迦的目光一暗,转身绕行,他俊秀的脸板得紧紧的,唇角似乎凝着万般不悦。苏越跟上了他的步伐,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宽慰:“平西爵不是说过自己是无心之人么?他们继续做他们的皮肉生意,你又何必太介意。去了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着,你总得让他们赚足过活的钱饷。” “那不一样。”易洛迦皱起眉头,“那不一样,他是我的弟弟,苏越,他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过路人,或者一夜缠绵后就形同陌路的床伴,我无法不在乎他。” 苏越淡淡道:“……我原以为你是不会在乎任何人的。” 易洛迦摇了摇头:“苏越,他是我的亲人。” “亲人?”苏越冷冷地嗤笑起来,“亲人是什么?” 易洛迦没有说话。 苏越停下脚步,把手摁在易洛迦胸口,轻声道:“平西爵,你以为你自己是没有心的吗?你知不知道,我可以为了一己私心,与自己的父王纠缠不清,可以算计戕害我的兄长,我不会因为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就用情颇深。” “……而你不一样。”顿了顿,他望着易洛迦的眼睛喃喃,“平西爵,你是一个有家的人,有家的人不会无心。” “你在同情我?”易洛迦眯起眼睛。 “不,我想你不会需要我的同情。”苏越说,“而且我也没有资格同情你。易洛迦,我说的是实话。” “……”易洛迦凝视着他,半晌,他轻声道,“苏越,你还是不够懂我。” 苏越沉默一会儿,笑了笑:“但是我们谁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28 又能真正懂谁呢?” 易洛迦一怔,是啊,谁又能够真正懂谁呢?他从小看着易欣长大,原以为这个孩子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原以为易欣的任何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他甚至还幼稚的以为易欣在他面前就像是水晶琢成的,剔透干净,无所遁藏。 可是他错了。 没有谁是能够真正懂谁的,哪怕是自己都无法完全地了解自己,更何况是其他人? 易洛迦永远无法想象,那个曾经为了一只死去的兔子哭肿眼睛的易欣,竟然能够残忍地杀害无辜的人,并且取出他的心脏带走,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个可笑的偏方。 这偏方是在整理易欣的遗物时发现的—— 川贝粉,黄精,穿山甲,野山参,车前草,以及,活人心脏一颗。 可治痼疾,延年续命。 原来易欣杀人取心,是为了给尹桐凑足一味救命的药。也许生命和生命是平等的,但心中的天平永远不会平衡,因为更沉的,永远是感情的重量。 所以可以为了救一个人,而夺取另一个人的性命。 易洛迦不想承认人是易欣杀的,可是陈尸现场,死者咽气前歪扭写下的“斤”,却让他无所退避。 那其实是一个未及写完的“欣”字。 如今整个易北都传开了,易欣少年时候与尹桐交好,后来王上赐封易欣领地,易欣便去了渭城,尹桐自幼体虚,与姐姐流亡鞑吾国时又落下了病根,在易北水土不服,逐渐病得只能卧养于床。 由于易欣觉得与尹桐的恋情不光彩,尹桐为了照顾他的面子,行事向来低调,很少露面,病后愈加大门不出,许多人都以为伊人嬷嬷的这个弟弟早已死了,便慢慢淡忘了他。 尹桐一直在伊人楼的厢房里悉心养病,易欣偶尔会出来看望他,那是尹桐唯一会笑的时候,也是他唯一的盼头。 给尹桐续命的药引很贵,所以易欣每一次来,伊人嬷嬷都会问他索要许多钱两,一方面是为了给弟弟买药,一方面是怨恨易欣不曾好生待过尹桐。 可是她不知道,蜕去不善言辞的外表和贵族的虚荣,易欣能为了尹桐挪用公款购置名贵的药物,甚至可以为了他杀人。 越错越深,终究是一场残局。 易洛迦和苏越穿过闹市,走到护城河边,秋水粼粼,自城心穿过,绕帝都一周而后奔流远方。 易洛迦在衰草遍布的山坡上坐下,目光落在苍茫一片的黑暗中,他拂开夜风吹乱的额发,轻声问:“苏越,你有在乎的人吗?” 苏越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有些戒备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易洛迦转过头来看着他,深深浅浅的蓝色像捉摸不定的雾气一般从眸底弥漫开来,端的就让苏越有种被他彻底看穿的感觉,他的心城锁得住红枫,却锁不住易洛迦眼底的深蓝,那蓝色就像海水一样,从每丝罅隙渗进来,汪洋一片。 “……是吗?”他勾起嘴角,淡淡一笑,然后又兀自偏过脸去,远远望向河流尽头,目光有些落寞。 苏越看着他,半晌,他说:“……如果难过的话,就哭吧,我不看你。” 易洛迦苦笑着摇了摇头。把手反撑在草地上,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会哭的。” “为什么?” 易洛迦回望着苏越的脸,星辉洒落浴浸过他蓝色的眼眸,他轻声说:“因为我哭了,他会难过。” “……”苏越心里一堵,有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悄然蔓延开来,他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可是他知道这种感觉让他无所适从,甚至有些慌乱。 他们很久都没有说话,他和易洛迦只是坐在草地上,静静望着碎满星辰的夜幕,任凭夜风拂过头发。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易洛迦漫不经心地轻声说:“……和我接吻吧,苏越。” 问的很突兀,但语气很温柔,语调很平静。 苏越微怔,他看向易洛迦,那人仍旧眯着眼睛安然地凝视着满天繁星,当易洛迦心平气和地偏转过脸,终于和苏越目光相对时,他温和淡然地微笑了一下,然后抬起修长的手,指尖捻住苏越的下巴。 “还是你想让我今晚去梨园里找个小官?” “这就是你排遣忧愁的方式?”苏越不依不饶地冷笑,但没有挣开他的手。 易洛迦没有再去挑衅这个别扭的奴隶,他微倾过身子,在夜色中贴近苏越的脸庞,那双嘴唇泛着淡淡的水色,无声地诱惑着涉足在大漠的孤独旅人。 “……你可以吻我,但我不会爱你。”在他们的嘴唇将要触到的时候,苏越低声说。 易洛迦睫毛轻颤,他微顿了一下,轻声答道:“我明白,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苏越,你放心,我也不会真的爱上你……” 然后他们都微微笑了,只不过嘴角的弧度有些苦涩。 唇舌相依。 山坡上的枯黄长草被清寒的夜风吹起,从他们身下淌过,一波一波像浪。 易北王宫内,林瑞哲正在和王上陈报已经了结的易欣一案。 “总令史的尸骸照例是要弃于山野的,但总令史毕竟是王族宗亲,臣觉得还是该稳妥些好,便令人秘殓,刻下正停尸于北牢内。” 易涛听得心不在焉,冷白细腻的手从雪狐绒袖子下伸出来,掐下案头果盘里的一粒葡萄,捏在指尖细细地看。 林瑞哲微皱起眉头,试探着问:“我王?” “啊?”易涛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林瑞哲,偏着脑袋想了会儿他刚才的话,摇了摇头,“罢了,抛尸罢,挪用公款在易北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仅此于通敌背叛。若是不正律法,只怕百姓不服。” “……是。”林瑞哲闭了闭眼睛,说道。 易涛将葡萄丢回果盘里,拿起巾帕擦去手指尖上沾着的紫红色汁液,又淡淡问:“……平西爵近日有消息吗?” “没什么特别的举动。” 易涛叹了口气,靠在了椅背上:“他身边养了匹中山狼,不得不防范着。你替孤王多留心着点儿,别让平西爵陷得太深了。” “……” 易涛揉了揉额角,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沉默的林瑞哲,说:“孤王知道你恨苏越……如果不是他,萧娜如今也就该好好活着,没准儿孩子都抱上了……” 林瑞哲垂下眼帘,神情愈发木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29 然。 “……五年了,林将军。”易涛慢慢说,“你也对得起她了。易北王族欠你的,不该再耽搁你,若是你有看上哪家的闺秀,只管与孤王说,孤王允了便是。” 林瑞哲摇了摇头:“……不,是我对不起她,若不是当初我答允她去说降苏越……她也不会……” “……”易涛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叹道,“你不要再自责了。这些天既要结案,又要训练士兵,你实在是辛苦了,先退下罢,好好歇息。” 等林瑞哲离开之后,易涛整个人都无力地伏在了桌上,揉着眉心一脸烦躁:“……叶筠,给孤王倒杯茶来。” 一直坐在旁边笔录的叶筠抿了抿嘴唇,冷着一张脸站了起来,替王上倒了一杯半热的花茶,递呈了上去。 易涛没有接,他望着叶筠,皱眉道:“怎么了?又什么惹着你生气了?” “没有。”叶筠硬梆梆地答道,“臣怎敢生王上的气,臣还没有活腻。” “……”易涛无语地看着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执笔大人,顿时觉得自己已经被易洛迦易欣苏越林瑞哲弄得头痛不已的脑袋又更加涨了几分。 “没事的话,那你也退下吧。”不愿再和他啰嗦,易涛皱着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却不料叶筠的脾气比他还大,竟然冷冰冰地来了一句:“退下便退下。”而后转身就走。 “你!”易涛气得差点吐血,狠狠一拍桌子,冲着执笔的背影喊,“叶筠,给孤王滚回来!” 叶筠面无表情地甩上了门,找你的平西爵去吧,他愤愤地想,滚回来? 哼。 笑话,臣已经滚远了。 18 18、送还 ... 苏越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又梦到了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刑台高筑把易北公主萧娜烧得只剩焦骨,可是在梦里,当他将火把丢掷在柴堆上时,他又蓦然发现被绑在刑架上的人是易欣。 火焰的焦臭气味儿弥漫出来,火堆散发出的热度灼得他难受,他腻糊糊的在睡梦中挣扎了很久,直到晨曦爬过窗棂,落在了他浓黑的睫毛上,他才缓缓醒转。 窗外微黄的树叶随风沙沙而响,羽尖洁白的鸟在枝头雀跃。 他眨了眨眼,眸子深处渐渐有了焦点。然后他感到了背后的暖意,他低头,看见一双线条朗俊的手臂,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在白净的皮肤下交错着,脉搏一声一声应和着心脏的跳动。 “……”苏越闭了闭眼睛,然后再睁开来,抬起那只压着他的胳膊,翻了个身,对上了易洛迦的睡颜。 易洛迦睡得很沉,笔挺的鼻梁挺俊细腻,一双淡色的嘴唇轻轻抿起,向来温和沉雅的脸庞上不再笼着伪饰的微笑,他淡金色的眉毛甚至还微蹙着,显出几分人情味儿来。 “……”苏越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他不得不承认易洛迦真的很耐看,那不仅仅是英俊,他的身上完全没有那种少年浅浮青涩的气息,他很成熟也很内敛,懂得掩藏自己过于劲厉的锋芒。 苏越最终还是决定不吵醒他,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打算悄悄下床。可是才没走两步,那双被他掰开的手臂又攀了上来,环住了他的腰,收拢。 “去哪里?” 易洛迦在他身后慵懒地问,声音糯软,带着一丝朦胧睡意。 “我饿了,要吃饭。”苏越没好气地说。 “不许去,再陪我睡一会儿。”那人无理取闹,下巴尖抵着苏越的肩窝,把他整个人带进怀里,呼吸热热的敷在他耳背,“躺下。” “你今天不用上朝?” “不去。”顿了顿,补上一句,“我要为易欣守丧,三天内不用去宫里。” “那你还是得放开我,平西爵,我喘不过气了。”苏越皱着眉头道。 “不成。” 苏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放手罢,别傻了,你以为我们真的是恋人关系?” “不是,可我们是主仆关系。”易洛迦漫不经心地说,鼻子凑到苏越颈部轻嗅,“陪我,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苏越皱起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你为什么不能说我是童心未泯?” “好吧。”苏越从鼻子里哼出声来,“那么恭喜你,你已经返老还童了。” 两人正在屋里绊着嘴,房门却在这时突然被笃笃叩响了,翠娘的倩影朦朦胧胧映在门上,她侧身站着,对着里面喊:“大人,您起来了吗?” 易洛迦有些迷惑地望向房门,似乎不知道她这个时候急着找自己做什么,便提高声音问道:“什么事?” “总领林将军求见,正在大堂侯着呢。” “……林瑞哲?他来做什么?” 苏越和易洛迦都是一怔,面面相觑。 平西爵府的大堂明亮宽敞,从石柱上精心雕琢的金色牡丹,紫檀木椅上铺垫着的厚厚羊绒垫子,到流淌着晶莹细腻光彩的淡紫色纱灯,温馨春凳上摆置着的白玉棋盘格,到处都可以看出主人的品味—— 易洛迦是个懂得及时行乐的人。 王上御赐的巨大牌匾就悬挂在堂上,写的是“天佑王师”,易涛的书法俊秀,却隐约透出尊威之色,镏金蟠龙缠绕于匾身,气势磅礴地投下阴影。 林瑞哲正站在这蟠龙的阴影下,微偏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总领。”易洛迦朝他走过去,虚虚拢上微笑,“不知尊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了。” “不,是我突然前来,叨扰你了。” 易洛迦继续微笑:“哪里,您让寒舍蓬荜生辉了。” 林瑞哲说:“我来……其实是想给你一样东西。” 易洛迦挑起眉,询问地望着他。 林瑞哲似乎对之前让易洛迦当着他的面跪下,心里存有愧疚,并不很愿意与易洛迦目光相触,他选择了低下头,摸索着取出一只精巧的金丝楠木小盒子,递到了易洛迦面前:“这个给你。” 易洛迦没有接,深蓝的眸里有一丝难以捉摸的色彩淌过:“…这是…什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瑞哲深吸了一口气,浓黑的睫毛依旧垂着,然后他似乎决定豁出去了,语速极快地低声说:“……易欣的骨灰。” 蟠龙的阴影幽幽投在他们身上,舒适温暖的大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30 堂在这一刻却阴冷的可怕,好像有无数条游曳的毒蛇爬了过去,嘶嘶吐出细红的信子。 易洛迦盯着那只金丝楠木盒子看了很久,然后目光终于落到了林瑞哲的脸上,那人小麦色的皮肤,耐看的嘴唇,黑色的眸子,一切看起来都显得那么陌生。易洛迦眯起眼睛,轻声道:“……林瑞哲,你知不知道这是死罪?” 易北律法第四百三十条:处极刑的人必须被抛尸,如果有人胆敢收殓,斩立决。 林瑞哲抿了抿嘴唇,将楠木盒子塞到易洛迦有些僵硬的手掌中,将他的手指包拢,让他紧紧攥住这盒子。 “我知道。”他依旧不看易洛迦的眼镜,兀自说,“可我更知道失去……呃,失去喜欢的人的感受。我想你……你不会希望他被扔在荒野,就好像我不希望看到萧娜被烧得面目全非。这感觉很痛苦。真的很痛苦。” 易洛迦僵直地站在原地,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一样。 林瑞哲轻声说:“你不会出卖我吧?” “……” 林瑞哲吐出一口气来:“平西爵,那天在伊人楼,我真的不是故意想为难你的,只是王命在上,我更急于抓住杀害我兄弟的犯人,所以我才……” 他顿了顿,慢慢道:“你记恨我,对吗?” 易洛迦闭了闭眼镜,觉得额角的血管直跳,他很难说清楚目下的感受,他真的对林瑞哲毫无好感,可是易欣的骨灰就在手中捧着,要他说出拒绝的话来,他做不到。 最终,他用一种低缓,平和的声音,说道:“……谢谢你。” “……”林瑞哲摇了摇头,“那没事了,我先走了。” 他说着就往门外走,易洛迦要送他,他挥了挥手,让易洛迦回去。易洛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庭拐角处,眉头终于深深皱紧—— 像他这么处心积虑,做什么事情,无论有没有必要,都会带上三分虚伪,唯恐被看穿真心的人,是怎么也看不透林瑞哲这样的家伙的。 凶狠时残暴无情,一身血性未泯。 能为了给兄弟报仇,不惜将平西爵的胞弟送上刑台。 却又记得人情冷暖,为了成全易洛迦的兄弟情深,冒着被斩首的危险将易欣的骨灰送回易洛迦身边。 非常矛盾的性格。但都很真。 可是易洛迦戴了小半辈子的假面了,他看不懂真人。 林瑞哲其实对易洛迦也没什么好感,他只是觉得自己欠了易洛迦什么,心里存着愧疚,而且他深知失去爱人的痛苦—— 萧娜被烧得只剩焦骨的残骸。 他死在商国的兄妹。 ……冻饿至死的爹娘。 经历了太多次了,这种感觉他死都忘不了。 所以他才会悖逆着王上的意思,偷偷火化了易欣的尸骸,将他送回他的兄长身边。 出平西爵府的时候,他经过了一条长长的回廊,廊檐下挂着细碎的八角铜铃,风一吹叮当作响。 他在这回廊里遇到了苏越。 苏越显然没想到两人会在这种情况下相见,微微睁大眼睛,站在原地愣住了。 “你……” “……”林瑞哲的目光在他身上轮转了几番,从他束发的皂白巾帻,到他身上质地舒适的衣袍,还有御寒的白绒裘衣,甚至是足上的丝履。 他的眼神在这来回的打量中逐渐幽冷起来,最后又成了那个铁面冰冷的木头将军,他将目光移回来,鼻子冷冷哼出声。 他再也不看苏越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在和他错肩而过的时候,他刻薄漠然地吐出一句:“太子殿下,虽然你靠着身体也能赚得男人来养活,但还是别过得乐不思蜀了,出卖色相,卖肉求荣是什么样的一种后果,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 他的话就像一枚钉子,恶狠狠地将苏越钉住,他蓦地僵在原地,十指捏拢陷入掌心,却没有回头去看林瑞哲的背影。苏越只是一个人愣愣在廊下站着,轻风拍打着铜铃,阵阵碎响闯过他的胸腔,心口处被刺了一剑的那个伤口又开始隐隐生疼,暗青色的血污淤在皮肤下,滋生出阴冷冷的羞辱。 19 19、出征 ... 易洛迦是个非常完美的情人,温柔,沉稳,偶尔无关痛痒的耍些小脾气。 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他不是林瑞哲。 苏越是个很认死理的人,一旦认定了某个人,就再也不可能回头。在很小的时候,他曾经以为煤饼是一种可以吃的饼,在事实面前也不肯服软,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竟然选择把黑乎乎的焦煤给吞进喉咙。 结果太医被他折腾得快要累死。 其实苏越很傻,他明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歧路,可是无论怎样他都不想悔改,也不想承认。 哪怕死在那条路上,他也不会放低自尊,俯首面对自己的错误。 所以,即使是被林瑞哲羞辱,心里闷得简直要窒息,苏越还是忘不掉当初在望天崖救下自己的那个少年,他从水潭里走出来,裤脚卷高,露出小半截白皙的腿,眸子映着天光云影,温柔地凿出两道浅浅笑痕。 他知道如今的易北大将军再也不可能是当初的商国城郊采药少年了。 可是那又怎样,有的人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苏越兴趣缺缺地用白瓷勺子搅动着碗里的鱼羹,嫩白的新鲜鱼肉在勾了芡的稠滑羹汁里泛着诱人的色泽,碗里还有切的极细的蛋丝和火腿丝,菇片,香葱。 这是他的故乡商国才会有的鱼羹。易北人不会这么吃鱼,他们的鱼汤从不勾芡,更不会加蛋丝,相反的,易北人会在鱼汤里放乳酪,吃进嘴里很腻。 用脚趾都能想出这是易洛迦特地吩咐厨子做的商国菜。 那个金头发的贵族此时就坐在苏越对面,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吃饭,等他咽下了一口,他就装作不在意地问:“好吃吗?” “……嗯……还行。” 只是这样的回答,就让眼前的贵族禁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又舀了一大汤勺给他:“那就多吃一点。” “不用了。”苏越摇了摇头,“我已经很饱了,吃不下了。” 易洛迦那么善于察言观色,怎么可能不知道苏越说的是假话,可就算如此,他依旧没有戳穿他。 有的时候,易洛迦的温柔会让苏越整个人都感到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近两个月,苏越住在易洛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31 迦府里,整日介无所事事,活得比在商国还轻松,他甚至可以在征得易洛迦允许的情况下出去散步,虽然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他更愿意坐在晚枫苑里,看着最后一片焦红的枫叶落下枝头。 已经是冬天了,远方从未传来故人的消息。苏越眯着眼睛,躺在长椅上漫不经心地晒着太阳,他当然知道这是易洛迦搞的鬼,不过他不介意,就算知道又怎么样?他回得去吗?他想回去吗? 商国在他的记忆里,是和丑恶相连的。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一场战役。 这天易洛迦从王城归来的时候,苏越惊异地发现他军服上的流苏又多了一道星芒——这很明显意味着易洛迦又重新回到了他军部总领的位置。 “放心吧,林瑞哲没被撤职。”易洛迦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就从他黑色的眸子中读出了担忧的意味。 易洛迦没来由的烦躁,虽然他表面上还是淡淡然的样子,但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并非如此。他从来没有这么努力地讨好过一个人,哪怕是出于征服欲……可是这样一个月两个月地耗下去,明知道他心里并没有自己,还是愚蠢地不肯住手。 这样没头没脑的自己,简直让易洛迦无所适从。 “他被擢升了。”易洛迦脱下一板一眼,笔挺整洁的军服,把它交到刘管家手里,“我王擢他为护国大司马,率兵十五万去边关支援战局。” 向来冷静的苏越脸色蓦然变了,手一抖,杯中的茶洒了一点出来。当他慌忙把茶盏搁在桌上,再抬头看易洛迦时,他发现那人犀利的眸子正死死盯着自己,那种莫测的颜色让他不由地想到冻封的冰河,沉沉冷冷。 “……他……他去打仗了?” 易洛迦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苏越,过了很久之后,才慢慢道:“你担心他……” 平铺直叙的语气,甚至不带疑问。 苏越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去战场送死的不是他,是我就好了?”易洛迦平静地问,心里却是波澜迭起。 “……不。” “嗯?” “还是他去比较好。”苏越咬了咬嘴唇,“你去的话,比较容易死。” 易洛迦沉默一会儿,突然发出笑声,然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在讽刺我技不如人?” 苏越勉强笑了笑,戴上惯用的假面:“平西爵,你有些时候真是聪明得令我惊讶。” 易洛迦走到苏越面前,圈起食指,不轻不重地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蠢货,说什么呢。” “……哼。” 苏越的五官柔和,线条细腻,可是易洛迦觉得自己真的是咬了一块根本无法下咽的硬骨头,堵得他喉咙都疼了。 也不知是最近太疲乏,还是被苏越整得太郁卒了,总之这几天易洛迦觉得自己的身体真的不怎么舒服,头一阵一阵晕眩不说,最近连嗓子都开始沙哑,没说到两句话就身子发虚,还总是咳嗽。 正和苏越交谈的当儿,他又禁不住咳了起来,连忙别过头,匆匆去倒了杯茶水止咳。 苏越却没有留心到易洛迦的异样,他目光飘飘忽忽的,心事全寄在了林瑞哲身上。 易洛迦当然也不会对他抱有什么奢望,本来就是自己强行把人家绑在身边的,他还能要求什么更多的呢? 于是只能微笑着摇了摇头,喝下一口茶水,弥漫进舌根有些说不出的苦涩。 他捧着茶杯,在袅袅水汽中眼神朦胧地望向窗外,兀自思忖起来。这一仗打了近两年,双方一直胶着不下,易涛显然是暴怒了,易洛迦还记得在朝堂上他是怎样喝骂的: “废物!一帮废物!”竹简啪的甩下御街,满朝文武都是惶惶然颤抖,“区区一座兰城你们都拿不下来,还有什么颜面站在这北昭殿!” 不过骂归骂,骂完之后,增拨十五万精兵前去支援却是毫不含糊的。易涛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其实易洛迦知道根本不需要增拨这么多援兵的,兰城不过一座商业小城,就算一兵不增,易北军再撑个几日,也能攻破城池。 易涛是在发泄。 易洛迦甚至可以猜到兰城被攻破后的结果,那一定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戮,无论妇孺,皆不放过。 屠城——只有这样才能平息王上的怒火。 苏越回到他的房间,阳光刚好从窗户洒进来,流丽的金色如同轻纱敷在桌上,他在桌前坐下,睫毛一抖,碎了万点光斑。 面前是前些日子易北出的杂文遗闻录,他心烦意乱,拿起来随手翻了翻,里面都是些哗众取宠的消息,多半是叶筠写的,他弄不明白易北王是那根筋错乱了,竟然要叶筠来当什么执笔。 这种浮浅的人……哼。 灌下一口茶,却不料已经冷了多时,喝进肺腑冻得连骨头都僵硬了。 却冷不过心。 林瑞哲有什么好的呢? 暴躁,黩武,鲁莽,记性差,感情迟钝,跟易洛迦比简直就像根发霉的木头。除了当初救国自己一条命,根本没有任何地方能胜过易洛迦。 可是就像易洛迦说的那样。他真的希望上战场的不是林瑞哲,而是对自己极尽温存的平西爵。 人就是容易对得不到手的东西念念不忘。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易洛迦,都是这样。 真他妈犯贱。 林瑞哲走了,易洛迦却陪在他身边。虽然他的公务也很繁忙,但每天总会抽那么些时间来看望苏越,即使只是毫无意义的拌嘴,他也乐此不疲。如果不是早知道易洛迦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没准他还真会误以为易洛迦喜欢上了自己。 尤其是当天蒙蒙亮的时候,易洛迦来到他的房间,看到他还在熟睡,不忍心吵醒,只在他眉心轻轻吻过,然后离开。 细腻得就像泡在蜜里的情人。 可是苏越到底只看到了表面。易洛迦心里越来越强烈的不耐和躁动,却是他不知道的。 易洛迦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这小半辈子都是别人讨好他,别人追着他跑,他还从来没试过追求一个人的滋味儿,但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否则苏越怎么理都不理他呢? 苏越醉酒的那天,他就知道苏越喜欢的人是林瑞哲,可是他想,喜欢的对象应该是可以变的。 于是他去努力了,但却没有结果。 当他告诉苏越,林瑞哲去了前线的时候,苏越眼里的慌乱让他整个心都狠狠揪拢。然而他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32 是什么—— 这是在过去的三十五年中,从来没有过的异样。 “洛迦?” 耳边的略带疑问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易洛迦飘忽的目光聚集到易涛身上,半晌,失笑道:“啊……抱歉。” 由于是在用以小憩的翼斋内,易涛懒懒散散的,竟是连头发都不曾梳起,柔和的深棕色披散在肩,末梢浸入裘衣的毛皮里,在白绒绒的狐裘中如同一脉一脉安静的河流。 “轮到你了。”他拈着一枚白棋子,说道,“在想什么?” “一些碎屑小事,不劳陛下挂怀了。” “……”易涛眯起眸子,他看着易洛迦将黑子放在棋盘上,突然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易洛迦背脊一僵,抬起脸望向易涛:“我王,您这是……” “走这一步是死路。”易涛温热的手掌握着易洛迦的,指腹轻轻摩挲过易洛迦的虎口处,那里因为常年握刀拿剑而磨出了细细的茧,“孤王给你反悔的机会,不过仅此一次……” 易洛迦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危险的色彩,凝顿半晌,他把手从易涛掌心里挣出,垂下眼帘,淡淡道:“我王,落子无悔。” “……”易涛的眸色更暗了。 易洛迦知道不该再与他对视,而这时候,胸口又是一阵气滞,禁不住咳嗽几声,眼角红湿。 “你病了?”易涛挑起眉,“早朝的时候就见你脸色不太好,如今又咳嗽,莫不是受了风寒?” “不碍事。”易洛迦摇了摇头,“喝些药就好了。” 易涛道:“这阵子病疫颇多,还是注意些为上,你不舒服的话,这几日就不用来宫里了,在家歇着,孤王让御医去给你看看,配些方子。” 易洛迦见推托不过,只好点了点头。 20 20、入春 ... 御医来给易洛迦看病,望闻问切一番,最后得出结论“身体虚寒,心力不济”,便给易洛迦开了副方子,又让刘管家去药房抓药,按时给他服下。临走之时叮咛嘱咐——万不能情绪波动,也不能和别的病人有所瓜葛,否则体力差,容易感染上其他疾病。 易洛迦苦恼地支着下巴,瞪着面前那碗苦涩的中药,又浓又黑的药汁中同样映出一张消瘦的脸庞,淡淡的金色睫毛垂下来,忧郁的气质奇妙地混合进他英俊的侧影里,看煞一票侍女。 以及几个男仆。 易洛迦不是在装忧郁,他是真忧郁。 他有些痛苦地揉了揉眉头,从小到大最讨厌做的事情就是喝药,五岁之前全部都是爹摁住自己的手脚,然后娘把药强灌进他的嘴里。 五岁之后学会了使坏,总是趁大人不注意,把药偷偷换给易欣,那傻乎乎的好脾气的弟弟也不告发他,每次都乖乖地帮他把药喝干净。 但是如今不成了。 “我真的不能等会儿再喝?”易洛迦试探着问。 对面的青年一脸漠然,非常冷淡地反问:“你说呢?” “……苏越……” “……” “……苏越……” “叫我也没用。”苏越把药碗往他面前一推,口气很强硬,“喝。” 易洛迦没办法,只好捧起药碗,再巴巴地望了苏越一眼,见对方毫无恻隐之心,只好硬着头皮,闭上眼睛,咕嘟咕嘟把药灌了进去。 “呃……” 越到下面的药汁越浓,当易洛迦终于把药喝完的时候,他已经胃疼般捂着肚子,趴在桌上作英勇就义状。 苏越看着有些好笑,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平西爵大人竟然跟个小孩子似的,会怕喝药,说出去让三军将士颜面何存? 不过好笑归好笑,心里爽过也就算了,脸上还是照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是嘴角的弧度不再生硬。 苏越从精巧的荷叶边瓷碟子中拿了一小块桂花糕,递到快要咽气的平西爵眼皮底下:“喏,吃下去。” “……”濒死的贵族有气无力地掀起眼皮,幽幽的目光却在望见苏越手中的糕点时刷的燃起了生命的火焰。淡金色的脑袋满怀期望地凑了过去,闻了闻桂花糕的香甜味道,然后不加思索地咬下。 动作太快,不小心就咬到了苏越的手指尖,易洛迦的眼底隐隐绰绰透出些令人捉摸不定的色彩,然后湿濡的舌尖又微舔过那苏越的指腹,末了还闭上眼睛,装的像个没事人似的,意犹未尽地抿了抿薄唇。 药汁的苦涩混上桂花的香甜。 很奇怪的味道。 但说不上是讨厌。 “……”苏越看着他这副样子,面部简直有些抽搐。 “平西爵。” “嗯?” 苏越诚恳地说:“你让我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 “哦?” “……我在商国的时候,经常这样喂阿雪吃东西,然后她也会咬到我手指。” 易洛迦原本挺好的心情骤然一沉:“阿雪?…女人?” “不。”苏越微笑起来,“阿雪是王城里养的一只猎犬。” 易洛迦:“……”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易洛迦都和苏越这样度过,苏越在他身边照顾他,说不上是细心,甚至有时还略显不耐。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多半是斗嘴,有时候还会斗着斗着就打起来,很孩子气的相处方式。 但是易洛迦知道,苏越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自己这里,他照顾自己,无非是为了“回报。” 仅仅是“回报”,连“感激”都算不上。 因为苏越并没有把刀架在易洛迦脖子上,避着他救自己。也没有寻死觅活地强迫易洛迦为了自己和所有人对着干,以至于被降了官阶。 这些都是易洛迦心甘情愿付出的,跟苏越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所以有时候易洛迦会自我安慰般地在心里说:“至少还是有回报的,不是么?” 对于两个没有心的人来说,回报已经是够多的了,再多的,奢求不了,也不可能装的下了。 窝居一冬,关外士兵们在浴血奋战,但远居帝都的人们却过得轻松悠闲,不知不觉也就在噼啪作响的烤火声中等到了第一丝早春的暖意。 易洛迦的病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还会咳嗽两声。他整个冬天都在忌口,高挑的身子骨又硬生生瘦了一圈儿,裹在洁白的毛皮裘衣里,愈发衬得人雍容清俊,平和寡淡。 只有苏越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33 才知道这家伙文质彬彬的外表下,偷藏了多少小孩子似的脾气。 怕喝药。 挑食。 甚至睡觉磨牙。 苏越觉得自己是瞎了眼之前才会觉得易洛迦是个“优雅内敛”“气度非凡”“沉稳和善”的贵族。 他却不知道,“优雅内敛”“气度非凡”“沉稳和善”的贵族是做给外人看的,而那个怕喝药挑食磨牙的易洛迦,数遍整个易北也不曾有第二个男人看到过,或者苏越根本不敢去考虑这个问题,因为他害怕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苏越推开久闭的窗扉,流彩的新鲜晨光就像甘露似的淌了下来,他立在窗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带着潮湿的草腥味儿,微微泛凉,但是远处的河流已经解冻,翻滚着碎冰的波流轻快地越过一望无际的原野。 万箭金光穿透层云,早春的生机总能让人从心底里愉快起来。 窗外横过一支嫩绿的枝条,去年萎顿的几片叶子还粘在枝上,娇嫩的迎春花却怯生生地舒展裙裾。苏越看着那明媚的金黄色,心下一动,就将它折了下来。 “你觉得它像不像你?” “嗯?”正披着裘衣在暖榻上读书的易洛迦微微一愣,目光前移几寸,对上了金色的骨朵,“迎春花?” 苏越挑眉:“废话。” “……”易洛迦一脸黑线,“它哪里像我了?” “金色的。” 你他娘才废话呢,李公公家里养的那几只锦鲤还是金色的呢,你怎么不说我像鱼? 易洛迦在心里咒骂着,嘴上也没客气几分:“然后你就把我给残忍地折下来了?” 苏越皮笑肉不笑:“反正你挂在枝头也是死,还不如死我手里算了。” “是啊。”易洛迦合上书,把它扔到一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就让我风流风流罢。” 他说着,在苏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腕,将他拽了下来,反摁到了宽敞温暖的软榻上。 苏越的背脊磕着了榻沿,疼得他直皱眉头,他知道易洛迦不会真的把自己怎么样,这家伙虽然难以捉摸,但起码还算是个说话算话的君子。两人在床榻上滚了一番,你一拳我一脚的,看着倒像是在打架。 最后苏越受不了了,推了易洛迦一下,板起脸:“起来,我透不过气了。” 易洛迦看着身下微微喘着气的青年,平日里总显得有些阴郁苍白的面容因为激烈的动作而微微泛红,在缠斗中碰碎了的迎春花瓣有一小瓣沾在了他的脸颊上,非常好看。易洛迦不由地有些出神,伸出手捻下花瓣来,却又更深更深地凝视着苏越漆黑的眸子。 “……”苏越似乎也终于觉察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上方的男人有一张英俊挺拔的面容,但是他却突然觉得这张脸让他惶惶然。因为他从那双蓝色的眸子里,分明读出了和当初他父王一样的欲望。 如同焦躁的暗火。 正在这时,紧闭的门突然一下子被人踢开了。 易洛迦勃然大怒,还未看清来人,便喝道:“谁让你进来了?!冒冒失失的,滚出去!” 骂完之后,才看清那人逆着阳光的脸,阴沉沉的,同样暗潮汹涌,一双灵秀如天神的眸子,却完全柔化不了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 易涛两步走到榻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平西爵,好雅兴啊……” 苏越和易洛迦都没料到王上竟然会微服前来,突然出现在平西爵府,都是吃惊不小。虽然两人都还没做什么,但苏越躺在易洛迦身下,衣冠不整,气喘不匀的样子却相当让人误会,一时间气氛尴尬得不得了。 易洛迦放开苏越,好在他倒是衣冠楚楚,非常整洁。他低下头,行礼道:“我王……” 易涛不理他,径自走到床前,修长的手掐住苏越的下巴,强硬地把他带了起来,逼迫他凑近自己的脸,然后眯着眸子细细打量。 “……还真是个让人鬼迷心窍的尤物。”半晌之后,易涛冷冷哼出声,放开苏越,把手擦了擦,森然道,“滚罢。” 苏越离开之后,易涛没好气地在春凳上坐下,沉默了半天,硬邦邦地朝易洛迦说:“跪着干什么?天气这么冷,傻了吧你?” 他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坐到这里来。” “是。” 易涛又静默了一会儿,说:“孤王一个冬天没见到你了,有些挂念你。正好今天是无尊卑劳作集会,孤王去了广场,就顺道来你这里看看。” 连衣服都没换成劳作服,去什么劳作集会。 谎话都不会扯。 易洛迦这样想着,嘴上却道:“不劳我王费心了。” “哼。”易涛瞪着他,“病都好了?” “承蒙我王挂念。好多了。” 易涛干巴巴地说:“……那就好。” 顿了一会儿,又慢慢道:“……兰城战场出事了,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开新坑……这是某只悲催的强迫症,于是广告之。 依旧现耽,不怎么会花心思的一篇,亲们可以来戳一下: 21 21、剿杀 ... 易洛迦一惊,抬眼望向易涛:“什么?” “兰城出事了。”易涛低缓地说,“前天酉时接到的急报,边关的军队都开始撤退,这仗没饭再打下去了。” “撤退?为什么?只是一座小小的商业城市而已,我们前后派去的士兵加起来有五十万!扫平一个小国都够了,更何况区区兰城!”易洛迦拧起眉头,“林瑞哲他在开什么玩笑!” “这件事不怪他。”易涛叹了口气,目光越过易洛迦,落到窗外清澈明朗的高天上,“天不佑我易北啊……” 易洛迦看着王上深邃的眸子,半晌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易涛回头凝视着他,末了轻声说,“兰城爆发了春寒病。” 即便冷静如易洛迦,表情也在一瞬间僵住了。 春寒病是这片大陆上非常可怕的一种疫病,起病原因尚且不明,但通常都发生在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它既能够在人和人之间传染,也能通过南飞的侯鸟传染。 这种病非常致命,控制不当的时候整座城的人都会死光,所以易洛迦一听到这名字就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34 变了脸色,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孤王已经允准他们回来了。”易涛说,“虽说林瑞哲带回的都是未被感染的兵卒,可孤王心里就是很乱,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王上,还是让臣去各医馆购置些药物,熬好后统一施发给城里百姓,让他们防患于未然吧?” “这倒不需要。”易涛摇了摇头,“孤王来,是想提醒你,你旧病处愈,身体还很虚,兰城爆发了春寒病,易北自然也得小心为上。你多喝些药,补一补体力,不要再有闪失了。” “是。” 顿了顿,易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嘴角又微微绷紧:“那个苏越……在你这里过得好像还挺好的,是不是?” “……” 见易洛迦默不作声,易涛冷哼了一下,闭了闭眼睛:“他杀了孤王的妹妹,这笔帐,孤王还没跟他算呢。” “我王……” 易涛危险地眯起眸子,像是在说给易洛迦听,又像是喃喃自语:“……没关系,等时候到了,孤王会让他把欠的东西,一样一样都还回来……” 约摸过了有十余天,远征兰城的军队终于浩浩汤汤地进了帝都的城门。但这一次,驰名大陆的易北劲旅并没有给翘首企盼的易北子民带来骄傲和荣耀。 没有攻下兰城。 五十万军队没有攻下一座弹丸之城。最后竟因为一场疫病而不了了之,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好在易涛并没有怪罪下来,他把这归咎于天灾,是不可抗拒的。 他甚至还在城门口设宴为远征军士们洗尘接风。林瑞哲看到王上手里的酒杯时,蓦然就跪了下来,头低低埋下。 愧疚。愧不能当。 背后残剩的几十万士兵陆陆续续跪了下来,金属铠甲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易洛迦站在后面随迎大臣的列队里,默不作声地望去,破晓时分还弥漫着淡淡的寒雾,青灰色的天空好像一泻凛冽的湖水,流过天际,流过原野,最后流进王城。 密密麻麻的青灰色甲士,还有青灰色的旌旗,绣着易北的苍狼图腾,茫茫一片,数也数不清楚。 “……”易洛迦捏紧了拳头,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林瑞哲身上,他感觉到不对劲了……一个让他非常不安的想法正在不可遏制地萌发了出来。 这天中午,易洛迦回府之后,难得没有和苏越拌嘴,就乖乖把药喝了下去,而苏越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冷嘲热讽几句。 他们都各怀心事。 苏越抿着薄唇,尽量按捺住嘴角弧度的上扬。林瑞哲回来了,这当然再好不过,他才不会去在乎死了多少人,仗有没有打赢。 他只在乎,易北的护国大将军是不是毫发无伤。 易洛迦的心事远比苏越来的沉重,吃过饭之后,他招呼了府里几个家丁,秘密安排他们任务之后,就让他们马上去办了。 他坐在圈椅中,手指紧捏,指节都微微泛白。 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那么易北……易北就麻烦了。 平西爵府的下人办事速度非常快,傍晚时分,小厮就抱着一个包裹匆匆地跑了回来。那包裹虽然大,但是拿到手里却令人意外得轻。 易洛迦屏退了下人,关上门窗,然后拨亮烛火,绕到书案前解开包裹上系的锦带,取出里面东西的时候,他的手都是微微颤抖的。 明晦不定的火光闪烁,氤氲在他的面庞上,将原本一张俊秀温柔的脸渲染得诡谲阴冷。那包裹里满满一叠都是药方,是今日帝都各个药馆所卖出的草药名目。 易洛迦一张一张读过去,手指尖却越来越冰凉。 大量的醍醐,悬钩子,黄蜀葵。 还有每个药房都被卖空的马蹄决明。 “啪!” 重重把那叠写满药引的纸砸在书桌上,易洛迦抓起一件防风罩衣,一边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是夜,春寒砭骨。易北帝国的军队训场外立着两个戴着青铜面罩的铁甲守卫,他们默不作声地检阅着每一员大将出示的令牌,然后放行。 军令台两边燃着豆大的灯火,孑然站在台上,眉头紧锁的男子赫然就是易洛迦,他此时已经换上了大陆军总领的军服,一双犀锐的眸子冰冰冷冷审视过陆续聚集在下面的人。 虽然不知道易洛迦深夜召唤他们有什么吩咐,但是明眼人都瞧出来了,易洛迦只叫了骑兵团的人,而且还是他直辖的重骑兵第一军团的精锐部族。 也就是对易洛迦最忠心耿耿的部族。 这时,有个小兵跑上军令台,在易洛迦面前行了军礼,然后道:“总领大人,名册已核对,全员到齐。” 易洛迦点了点头,眸子的颜色又冷了几分。他让那小兵退下了,然后站到军令台最前面,高声道:“兰城爆发的春寒病,想必各位都已经听说了。我军五十万精兵不战自退,由护国大将军林瑞哲率领着,现已全部撤归帝都。” 下面的人一片附和之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然后等待着下文。 易洛迦慢慢道:“春寒病的可怖程度,想必不需要我再加以强调,既然已经到了非要令我军撤退的程度,说明病疫在兰城已经十分严重。我们虽然不愿正视,但必须承认与兰城交战的易北士兵,定然有大量感染了这种疾病。” “总领大人,林将军带回的都是健康的将士,可以放心。” 下面有人这样说。 易洛迦微微一笑,眼底的颜色却非常冷淡:“护国大将军去支边之前,按我军战报,前线尚存四十余万士兵,大将军又带去了十五万,前后加起,应有五十余万。然而恶病爆发之后,大将军带回的‘健康’士兵,约有四十万……” 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在一片死寂中却传得很远:“……诸位将军,不觉得他带回来的人……太多了么?” 被易洛迦这么一提点,下面的将士表情都是一僵,随即恐惧逐渐蔓延上了一部分人的脸。 “今天下午,我令人去各个医馆搜罗以大将军名义购下的草药,发现醍醐,悬钩子,黄蜀葵,马蹄决明这四样药引的需求量骤然增大,各位想必都知道这四味药意味着什么吧?”易洛迦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缓缓道,“这些,是治春寒病的必备药引。” “总领大人的意思是……是林将军把那些染病而未死的士兵,也统统带回帝都了?!”有人惊恐交织地问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35 。 “正是如此。”易洛迦淡淡道,“按林瑞哲爱惜下属的性子,他不可能丢下生病的战士不管,所以他很可能把染上春寒病的那些士兵,也一并带回了帝都。” 下面的人先是齐齐地僵凝,然后细碎的议论声开始滋生,顷刻间像病疫般疯狂地爆炸开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更多的是惊惶失措。 易洛迦站在高高的军令台上,等他们议论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来,示意他们安静。 等潮水般的骚动平息下来之后,金发的贵族冷冷吐出一句话:“今夜远征士兵在城北半月台设有接风筵席一场,待我王离开筵席后,你们率军包围整座半月台,放火烧烬所有大陆步兵!” 此言一出,有如钝斧砍下,硬生生劈断了所有人的声音,即使刀尖舔血,足踩万人尸骨的大将们也都一个一个愕然不语,都是又惊又愣地望着军令台上的那个男人。 “……总领大人……那可是四十万人的性命……” 易洛迦没有说话,嘴角绷得紧紧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 “我王会怪罪下来的……” 下面战友的劝谏刮疼了易洛迦的耳膜,他皱着眉头,苍白细长的手指轻轻搭上枯槁的军令台扶栏,半晌,他望向远方,轻声喃喃:“……我知道……” 顿了顿,他重新把目光投向下面的将士:“可是帝都有四百余万的居民,如果染上了春寒病,死的不是四十万,而是四百万,易北就完了!” “总领大人……” “你们以为我想这么做?”易洛迦说,“亲手杀了四十万同胞,你们以为我忍心?各位倒不妨说说,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可以甄别那些是染了病的,哪些是未染病的?” 下面的将士不说话了。 易洛迦用那双冰河般清冷的眸子望着下面的人群,过了很久,他深深吸了一口寒凉的夜风,合上了眸子:“……散了,都去准备罢,记着,务必守死关卡,一个后患不留。” 22 22、火焰 ... 纵然未得战果,易涛还是在半月台为远征归来的将士办了一场洗尘宴,虽然易涛并没有再怪罪的意思,但林瑞哲还是看出了他兴趣缺缺,心不在焉。 筵席进行到了一半,叶筠来找他,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易涛便说宫里有事,先离开了,临走前让各位将士畅饮,不必因为未攻取兰城而有所拘泥。 “胜败乃兵家常事,世间焉有不败之将。”易涛说着句话的时候微微笑着,眸里却冷淡如冰。 出了半月台,易涛蹙着眉问叶筠:“怎么了?什么话硬要出来说?” 叶筠也没什么好脾气,沉着张脸道:“我不知道,是易洛迦要找你。” “……教过你几遍了,不是我,是臣,不是你,是您。”易涛本来心里就不是很舒服,他本来和叶筠的关系不一般,平日里也不会太过介意,可是这一次就是莫名其妙地窝火。 叶筠不是什么聪明的臣子,从不懂得看君王的脸色,如果说一定要找出个敢拿白眼翻易涛的英雄,那估计把全易北掀个底朝天也只能找出两个人:一个是太子苏越,一个是执笔叶筠。 所以面对易涛的坏口气,叶筠竟然还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恶声恶气地说:“臣忙着修缮大陆历,根本没有功夫找您。易洛迦就在前面的老榕树下,您去找他罢,臣告退了。” 易涛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头晕目眩,他纵是一个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实在是搅扰不过叶筠,其实就凭着叶筠平日里的言行,给他随便安个罪名都能拖出去斩了,可每次看到那文人弱质却硬气的姿态,狠话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得由着他去了。 易涛有时候会纳闷,自己怎么会和叶筠这样的货色扯上关系,脾气差,相貌也不出众,浑身是刺,一无是处,偏还要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一只被雨水浸得湿淋淋的流浪猫。 再狼狈不堪,也能用那双带着敌意和自尊的眸子,警觉地盯着每个试图接近它的人。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易涛勉强给自己找了个答案:大概因为是平时看不到这家伙软弱的一面,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能折腾地那个人眼眶发红,揪紧褥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吧? 真是够丢人的了。堂堂王上竟然拿一个执笔大臣全无办法。 易涛有些愠怒,脚踩在青石板路上啪嗒啪嗒响,等他走到老榕树下的时候,他看到了易洛迦站在那里,正低头思忖着什么,金色的刘海垂落,遮住了半边面庞。 看到那一抹在夜色中依然柔亮的淡淡金色,易涛窝火的心稍稍有所平复,他轻吐了一口气,朝孑然一人的易洛迦走过去,站定。 “怎么了?急着找我出来?” 声音不知比之前对叶筠说话时和善几倍。 易洛迦抬起头来,在星辉之下看到易涛俊丽清朗的面容,弯腰就要行李,易涛止住他的动作,摆了摆手,淡淡道:“不必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孤王听着。” “……”易洛迦看了易涛一眼,然后道,“王上,恕臣自作主张,臣已经派第一骑兵军团包围了整座半月台,目下他们正静候于各自位置,只等臣上奏王上后,点灯下令。” 易涛长眉一拧,眼神有些幽暗:“你要做什么?” 易洛迦把之前在军令台与众将士说过的话又讲予易涛听了一遍,纵使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易洛迦,易涛的脸色还是越来越难看,等他说完“烧尽四十万大军”的时候,易涛蓦然瞪大眼睛,低喝道:“你在胡闹什么?” “……今日就算王上要降罪于臣,甚至是赐臣死罪,这也仍旧会是臣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易洛迦的态度意外地强硬。 易涛怒道:“你将孤王置于何地?!” “王上,臣若不是为了易北,也不会走这遭万人唾骂的一步棋。”易洛迦冷冷道,“今日舍不得这四十万将士,明日损的就是四百万子民。今日不烧尽这半月岛,明日毁的就是整个易北帝国。孰轻孰重,王上想必心中有数。” “你……!”易涛被他噎得简直无话可说,缓了半天,才道,“易洛迦,你既然在他们进城的那一刻,就已经觉察到了情况不对,为何不直接来报,让孤王下令,将他们封驻于城门外,和百姓们隔开?!” “王上,您知道春寒病的可怕,如果把那四十万将士隔在城外,有病的和没病的朝夕相处,最终没病的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36 也会染上疾病,那和一把火烧尽他们并没有区别,甚至更为残忍。”易洛迦神情冷淡地说,“他们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煎熬,看着旁边的战友死去,自己病情恶化,妻子儿女就在城内,却不能相聚。最终结果也一样葬送四十万人的性命,只不过徒增了不必要的痛苦而已。” 顿了顿,他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半月岛,那里正是觥筹交错,豪爽的笑声裹挟着夜风阵阵拂来。 易洛迦平静地凝视着那一片意兴风发的明亮火光,轻声道:“莫不如就这样另他们去了,明日只说是半月台失火,等他们发现时,浮桥已被烧断。这样对他们的家人,好歹也算个交待。” 易涛不说话。 易洛迦变回过头看着他,然后微微一笑:“或者您把微臣送出去,车裂示之,也算是一种交待。” 夜风呼啸,掀动满树枝叶,听起来竟有些可怖。 林瑞哲喝掉一个士兵递敬的烈酒,然后将酒樽搁在桌上,士兵走后,林瑞哲低下头,原本笼络在脸庞上的微笑在垂眸的一瞬却如烟雾般消散。 残剩的酒液里映出他的脸庞,线条刚毅,鼻梁挺直,嘴唇的厚薄恰到好处,可是那眉宇之间,却是无论如何也散不去的淡淡担忧。 他心里很乱,这是无论灌下几杯酒也浇不掉的块垒。 酒终究是喝得有些多了,隐隐约约想起了些很遥远的事情,那是他的少年时候,他还住在商国城郊,山野里居民住得比较零散,他和他的家人居于林野中,砍斫榛莽建了一座小小的竹屋,他到现在还记得春雨打落在那屋顶上的声音。 清脆却急促,被空空的竹筒无端地扩大了好多,空灵的声音揉按着耳廓,在这样的竹屋里,无论做什么都像是笼上了一层儒雅宁静的逸趣,箪食瓢饮的日子似乎也变得色彩斑斓起来。 那时候他母亲的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林瑞哲很小的时候就跟村里的赤脚大夫学会了煎药,农忙空闲下来的日子,他就会背着篓筐出入山林,有时为了摘一株灵芝,他会攀上连大人都不敢去的悬崖绝壁。 这样的日子虽然贫穷,可他过得很知足。 然而有一天,他采药回去之后,却看到了满院子的血迹,晒场上摊铺着的果脯肉干被肆意践踏过,零乱地散在地上,他的妹妹抱着膝盖坐在井边,脸庞犹有未干的泪痕,目光却已经空洞无神,见到哥哥回来,仍旧像是个木偶娃娃似的,全无反应。 药镰从林瑞哲手中叮地掉落,他一口闷气堵在胸口,慌张地跑过去,跪在她面前,捧着她的脸叫她的名字,一遍一遍,一次一次。 喊得喉咙都哑了,可是她只是茫然地看着他,毫无表情。 心里的恐惧简直像疫病一样疯狂地滋生开来,林瑞哲在妹妹面前跪了半天,也不见她有反应,只得转身,发麻的双腿支撑着身体的重量,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里,却在看清满屋狼藉的时候,连指尖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冰凉。 他的母亲横尸在床上,旁边还有一具无头的尸体,那无头的尸体套着他父亲穿的那件衣服,已经被戮了好几个血窟窿的身体仍然死死护着母亲。 他的兄长曾经是个温和善良,皮肤白净,笑起来有些腼腆的少年,从来都是清爽干净的,散发着淡淡的新鲜雨露味道。 可是此刻,这个清俊少年的尸体就横躺在地上,衣服已经完全被撕烂,身上还有青青紫紫的吻痕,再往下…… 林瑞哲没有再敢看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疯掉,他甚至能够迈动僵硬的步伐,麻木地脱下外套盖在了兄长的身上。 可是脑子却是一片空白的,什么都没有。 走到床边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林瑞哲睁着眼睛,愣愣地往下看—— 那是一个已经完全血肉模糊的头颅,他还依稀能辨得出来,那是他的父亲的头颅。 “呕……”满筵席的肉食似乎又和当初的血腥交织在一起,林瑞哲喝得头晕目眩,突然觉得很恶心,远远走离喧闹的宴席后,跌跌撞撞来到偏僻的树林边吐得天昏地暗。 心里的痛苦却丝毫不减。 不知不觉地从当年的血海深仇想到了兰城一战,或许是因为曾经痛失过最珍爱的人,才会把每一个生命都看得那么重要。易北的士兵在他心里不是下属,而是他的兄弟,是他会倾其所能保护的人。 春寒病爆发之后,他根本难以辨清哪个是染病的,哪个是未染病的。他知道如果他向王上如实禀报的话,四十万兄弟都会葬送在兰城,谁都不可能回来,所以他只得谎报自己带回的都是健康的士卒,然后在行军的路上,不断地研究着抑止春寒病的药方。 林瑞哲在草药方面还是很有见地的,早些年他也曾经出于兴趣尝试着调配过治疗春寒病的方子,如今再加以修改,让随军大夫煎好后分给将士服下,虽然不能治愈,但好歹遏制住了疾病蔓延的速度。 然而大军的消耗量是相当惊人的,纵使林瑞哲再怎么把药方精简,仍然会出现有些药引无法配齐的状况,如今终于回到了帝都,照理说是可以最大限度地在各个药房抓药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非常的不安。 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非常不好的预感。 林瑞哲扶着树,枯瘪的树疖扎在他掌心,麻麻痒痒的,有些痛,但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半月台其实是由着易北帝都延伸出的一个岛屿建成的,唯一的通路就是一座浮桥,林瑞哲模模糊糊看到远处闪烁起几点橙色的灯火,但那只是一转即逝,然后又隐匿到树林里被黑暗吞没掉。 额头涨痛得厉害。却不知道胸口那惶惶然的悸惧是因为什么。 “抓紧的,速度快一些,把柴草都往上堆!浇足鱼油,手脚放麻利!” 在监军的督促下,那些士兵匆匆忙忙往林子边沿堆加干柴,紧跟着又有另一拨士兵往柴草上浇泼一桶一桶的鱼脂油。 大量的松茸柴草围绕着半月台堆了一圈,由于是易洛迦下的命令,这些士兵都不敢怠慢,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监军见燃烧物备的都差不多了,便抬起头看了看西南方的天空,之前易洛迦说过,当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会在西南方点燃一盏孔明灯,守哨的士兵就要在那时一齐引燃柴火。 监军深吸了一口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紧张起来,连手心都微微沁出了细汗。 环绕着半月岛的涪水发出浪涛地拍打声,有水花劈打在礁石上,顷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37 刻碎成万点雪沫,这么湍急的水势,就算再善泅的人,也很难从半月岛逃离的吧? 远处的士兵还在浑然不觉得饮酒作乐,欢声笑语徘徊在地狱的门口,监军带着这样的心情去听,不禁就觉得毛骨悚然。 “大人,看,是平西爵放出的灯!” 旁边的人突然碰了自己手肘一下,监军这才回过神来,慌忙看向天际,只见墨蓝色的夜空中飘飘忽忽地就升上一盏明黄色的灯,夜风吹过惹得它微作晃动,监军的心也跟着它的晃动蓦然一沉。 …… 终于开始了。 “放火!”手一挥,微微嘶哑的嗓音从喉咙里闯出。明明在战场上做过更为残忍的事,明明以为自己早已看惯了生死。却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心里堵得发慌。 引燃着火焰的羽箭随着一声令下犹如流星雨似的噼里啪啦地打落到了浇灌满鱼膏油的柴堆上。 霎时间火焰四起。 易北的鱼油熬得十分纯正,加上这几日天气干燥,林中易燃物又多,风势更是助长了火焰的威猛,不消片刻,傲烈的红莲之火就喷吐着灼热的气息,裹挟了整片密林,欺天的火焰发出噼啪作响的爆裂声,等岛上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大火已经将整座半月岛团团包围。一时间哭喊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声,火焰燃烧声交织一处,直逼天穹。 易洛迦站在对岸,滚滚热浪混合着焦灰和痛苦的呼喊迎面而来,他紧了紧防风斗篷,远处笃笃跑来一个亲兵,对他说:“平西爵大人,王上已经离去了。” 易洛迦嗯了一声,睫毛下透出的目光令人难以捉摸,但却一直凝顿在那越烧越旺的火焰上,他的脸上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火光一明一暗,模糊了他的面容。 “各部也都按吩咐,在关键位置督守着。”顿了顿,亲兵有些担忧地看了易洛迦一眼,然后道,“大人……您……” 易洛迦摆了摆手,表示他并不想听。于是对方也只好怏怏地住了嘴。易洛迦看了一会儿那恣意的罪恶之火,隐约是见到了有人背后被火烧着,正在林子里走投无路地痛苦奔跑,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做着最后的挣扎,终于垂下眼帘,淡淡道:“……传令,派强弩兵朝半月台放箭。” “是。”亲兵答允下了,犹豫了一会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易洛迦皱起眉头问:“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呃……”亲兵见瞒不过,只得点了点头,道,“大人,是这样的……刚才第三入口的哨位有所疏忽,不慎……不慎让一个外人闯进了半月岛……” 易洛迦一惊,蓦然回头,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问道:“谁?!” 亲兵吓得脸色苍白,支吾道:“是……是大人府上的奴隶…… 苏越……”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之后要出门,今天应该是放假前最后一个晚自习,所以准备出去买点蛋糕晚上在寝室吃,对于考试神马的我表示很惊恐……对于旷课记录我表示更惊恐……回来之后再来回帖,请大家谅解一下啊,虎摸虎摸~~ 23 23、火海,枫海 ... 火焰像一层毒辣辣的舌头舔舐在枝头叶梢上,完全被烧得焦黑扭曲的树枝被燃断,冷不防就砸下来。有些正在躲窜的士兵刚好被拦腰砸中,立刻血肉模糊。 打翻了的酒液蓦地被点着,橙色的烈焰爆裂开,碰撞出星星点点的火屑,烧成黑灰的草叶灰在空气中纷纷扬扬地飘散,到处是惨叫声,哭喊声。 苏越掩着口鼻,在滚滚热浪中狼狈不堪地匆忙奔走着,他没有理会脚边那些伸手凄惨求助的人,别人的生死与他无关,他只在乎那个人—— 他只在乎他,就算在那个人眼里,他只是一个可恨的,该被千刀万剐的混蛋,死一千次都不够赎罪。 “林瑞哲!!”到处都找不到他,苏越焦急地喊了起来,“林瑞哲!!” 浓烟被不慎吸进了肺中,呛得苏越连连咳嗽,烟气熏得他眼角湿红,那冲天的火焰映入视野,它们好像没有燃烧在这片密林里,而是张牙舞爪地烧进了他皲裂的心腔里。 “林瑞哲!!”跑得气喘吁吁,喉咙嘶哑不堪,他几乎要被这种无处可寻的困苦感逼得掉下眼泪来。他曾经在沙场无数次听过那些撕心裂肺的呼喊,可是它们从来没有变的这样可怖而且清晰过。 耳膜简直都要被撕裂开来。然后长出尖牙利爪笔直刺戮进心里,把心脏掏成一个空壳。 苏越第一次有种慌张失措的惊惧感。 他怕那个人会死。 怕那个人会受伤。 他无意中听见易洛迦下达的烧烬四十万大军的命令,就立刻赶了去找林瑞哲,想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可是毕竟还是太晚了。 苏越心力交瘁地弯下腰,手撑在肋处,突然觉得非常绝望,整个人好像又陷入到无休无止的茫然中,找不到出路,找不到目的,甚至找不到一个焦点。 好像患了雪盲症似的。 “砰!”又是一段烧断的木头从漫天火焰中砸了下来,等苏越反应过拉时,已经避闪不及,眼见着狰狞吐着火舌的断木就要砸到他的身上,突然刷的闪过一道雪亮的精光,紧接着是刀刃劈斩的声音。 啪。 燃烧着的木头被生生斩成两截,一双有力的臂膀从他背后拢了过来,把他带到了胸前,紧紧护住。苏越只听到一声凌厉的“趴下!”,身子就反射性地一晃,跟着那个人一起扑倒在地。 两人后面是连天的火光,一棵被大火烧断的树木轰然倒下。 “咳咳。” 避过滚滚热浪,那个护住他的男人撑起身子,侧到一边去,伸手去拉苏越,一边还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声音很熟悉,带着关切。 苏越却听得身子猛然一颤,僵硬地别过头去,上方的人虽然被烟气熏得灰头土脸,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清冽俊锐。正是林瑞哲。 四目交投的瞬间,两人齐齐愣住。 火势还在迅猛地扩张着,苏越躺在铺满碎石砾的地上,黑色的眸子映出那个人的轮廓和满天火红。 端的就觉得时间裂开了一道缝,拼接了十二年前那片仿佛永无止境的红枫海洋。 就在两个人都僵持在那里的时候,又有一截巨大的断木凭空砸了下来,这次林瑞哲避闪不及,燃烧着的木段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背上,星火四溅,枯焦的小木屑四下飞散。 “不要!!”尖锐得完全扭曲地喊声从火海中爆裂出来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38 ,苏越的瞳孔猝然收拢,眼前的世界好像在须臾间变成了一团粘稠模糊的烟雾,他只能在烟雾中看到林瑞哲强忍着痛苦的表情,然后腥甜的血滴到了他的脸颊上。 明明是那么温暖的红色。 却偏偏冷的像冰一样。 “林瑞哲!!”他嘶喊着他的名字。 身上的人脸色很难看,发髻也乱了,比苏越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狼狈。压下来的断木还在熊熊燃烧着,林瑞哲没有立刻甩开它,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苏越。 苏越突然发现人的眼睛是全天下最难懂的东西,他以为他从林瑞哲眼里看到的是仇恨和憎恶,可是接下来林瑞哲死死盯着他的脸,淌血的嘴唇低声吐出了一个字:“逃!” 逃。 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空了,只剩下这个字,在怒傲的烈焰火海中盘旋,如同苍鹭。 苏越怔怔地躺在原处,苍白的脸上还染着林瑞哲的血。 他让他逃。 突然就想起了少年时被追的无论可退的时候,有个人对自己说:“你跳下去,我去对付他们。” 喉咙里仿佛卡进了一团苦涩不堪的东西,绞碎了所有言语。 林瑞哲见他僵着不动,深吸一口气,怒道:“混帐!!还傻愣干什么!!滚!快滚!!!” 怒吼的声音还是中气十足,凛然一股不可抗拒之力,可是脸却白得像纸一样,嘴角更是有殷红的血淌出,显然是伤到了内脏。 苏越仓皇爬起来,林瑞哲等他退开了一段距离,才狠狠掣甩开那段巨木,用力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双目却是决绝的赤红,他半跪在地,刀顿入泥土,手紧按在刀柄上。 “滚开!”苏越想要上前扶他,他却仿佛被烫到一般甩开苏越的手,“不要碰我!” 苏越抿了抿嘴唇,不顾他的反抗,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二话不说过到自己肩上。 从小就驰猎沙场,即使五官长得柔和,力道却是惊人的,林瑞哲受了伤,竟是不能再脱开苏越的钳制,苏越僵凝着脸,低声道:“我知道那里可以出去,不想死的话,就跟我走。” 林瑞哲的伤处被牵动,低着头呛出一口血来,苏越固执地半背着他,咬牙跋涉在尸首横布的火海中。 过了半晌,他听到林瑞哲在他耳边轻声问:“……为什么要救我?” 苏越的心狠狠往下一沉,闭了闭眼睛,然后一字一顿地答道:“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耳边是低低的笑声,呼吸喷在鬓发上,笑到最后却带上了哽咽:“苏越,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当初在问天崖上救了一个受伤了的少年。救了他……然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先是家人,再是故乡,还有……萧娜……什么都毁在了他的手里……” 苏越的步子猛地一顿,背后刷得起了一阵寒碜。 林瑞哲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哑地在他耳背问:“……那个少年……是你罢?” 血好像都在一瞬间凉透了。 苏越倏忽扭转过头,反手拽住林瑞哲的领口,又急又慌地质问道:“你说什么?你记得?……你……你难道……” 可是林瑞哲只是淡淡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嘴角逐渐牵起一丝苦涩自嘲的笑,他就这样凝视着苏越,直到黑色的瞳眸渐渐涣散,最终睫羽打落,他合上眼帘,晕倒在了苏越跟前。 易洛迦站在滚滚涛流边,面色冷的犹如冰雕,一双冷河般颜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对岸的火海,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在他周围的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只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陪站着,大气都不敢喘。 等了好久,岛上的哀号哭喊声逐渐变小,火中逃窜的身影也逐渐看不到,他还是紧盯着染红河面的大火,不知在等些什么。 最终,有人忍不住了,轻声唤了句:“平西爵大人,放心罢,没有人能逃出来的。” “……”易洛迦眯起眼睛,斗篷被风吹得哗哗直响,他若有所思地说,“……没有人能逃得出来……么?” “是。”那人点头,“各关都严把着……” “那么,为什么有人可以跑得进去呢?”易洛迦心平气和地问,声音一点波澜都没有,可那就像一滩死气沉沉的潭水,没人知道有多深,更不知道下面究竟藏了多么可怕的东西。 下面的人统统觉得脚下发软,这时候,却听得易洛迦淡淡说道:“第三入口的哨位是谁?自己站出来。” 有个士兵颤颤巍巍地从自动分开的人群中走出,堂堂七尺壮汉,此刻却浑身发抖,吓得连嘴唇都在哆嗦。 “……平,平西爵大人……小的实在不知……他,他拿着大人的符令,小的以为他是奉大人的命令……” “够了。不需要给自己的愚蠢找理由。”易洛迦打断他,蓦地回过头来,那气势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颤,他淡金色的碎发一张俊秀的脸庞简直阴沉得像鬼,眸子中闪动着不祥的光芒。 那士兵简直都要哭出来了,颤抖地对易洛迦哽咽道:“大人……求你……求求你……” 易洛迦那双如同凝冰河流般透蓝的眸子俯望着他,半晌,嘴角淡淡上扬,竟是打理出一个习以为常的温和微笑,然后和气地说:“好了,你退下罢,回家去和爹娘妻儿见一面,自己动手,不要等到我派人解决你。明白吗?” “大人!!平西爵大人!!”那士兵失声哭喊出来,跪爬着往前,想要抓住他的衣摆。易洛迦皱了皱眉头,避开了。 旁边几个亲兵会意,架着这个哭喊着的汉子,把他强行拖了下去。 易洛迦重新转向那茫茫火海,面庞上虚掩的笑意却在跳跃的火光中逐渐融化,最终眼底只剩一片寂寞无情的冷。 他把手摁到胸口,心脏的位置。 半晌,淡淡地垂下眼帘,微蹙眉宇中竟然还有一丝可笑的得意,不知是在和谁悲哀地炫耀着。 苏越,我说过我和你一样,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你看,我没有骗你。 “……回府罢。”过了许久,他轻声说,然后转身,把那弥漫着劫灰和怨恨的火海抛在了脑后,一步一步,再平静不过地离开。 24 24、山洞 ... 回到爵府,易洛迦神色如常,每日朝会散后,依旧是品茶,观鱼,闲来无事,便去集会消磨半日闲暇,晚上去那些个风月场所折花踏柳,一晌贪欢。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39 喝得有几分朦胧醉意的时候,神态举止仍然温文尔雅的平西爵会模模糊糊地想,不过就是死了个奴隶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该享乐的还是享乐,该寻欢的还是寻欢,昨日种种日子照旧风流倜傥地过。 只是胸口烦闷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腔上凿了个窟窿,灌进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液体。 而那些液体本该是从眼角流出来的。 易洛迦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他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忘记怎么哭泣,这种宣泄压抑和痛苦的本能已经被他遗忘,即使易欣死的时候,他也没有流下过一滴泪,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为苏越破例。 不过是个下贱的奴隶而已。易洛迦兀自想着,对他的那些关心,缱绻,都是假的,都只是他闲暇无事的猎奇游戏而已。 他都是成年人了,怎么可能再陷进游戏里,假戏真做呢? 易洛迦搂过身边那个细腰的少年,微笑着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少年身上带着清雅别致的药香,是他今夜无意在一家医馆看上的俊秀郎中。 这个孩子乖巧妩媚,是个明白人。 他最喜欢这种聪明伶俐的孩子了,一夜缠绵,各取所需,没有半句废话。 不知比某些硬骨头的混账好多少倍。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与少年纠缠了半宿的平西爵从睡梦中醒来,怀里冷冷清清的,宽敞的床榻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慵倦地眯起浅蓝色的眸子,隔着烟雾般飘缈的帐帘看向外面的天色。 时辰尚早,翠娘连屋内添了犀角粉末的安神沁肺蜡烛都没有熄灭。 那个少年却已经走了。 易洛迦温和地笑了起来,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如果不是褥子上还留有昨夜温存的痕迹,没准自己只会以为是做了个梦而已。 他从来都是这样,带年轻美貌的少年回来过夜,一觉醒来却常常孤独一人,怀抱是冷的,心也一样。 甚至连昨夜那个少年长成什么模样都记不太真切了,依稀是记得那少年有着一双深褐色的眸子,这是在易北很罕见的瞳仁颜色。 就像……那个奴隶。 易洛迦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睛,把手盖到薄薄的眼睑上,心里却经不住地愤懑,真是太有意思了,自己到底什么地方不如那个林瑞哲?长相?性格?地位? 仔细盘桓过一遍,发现自己除了人品,好像没有什么是比林瑞哲要差的。 难道苏越是那种看重人品的人? 这个想法把易洛迦自己都逗乐了,他躺在床上,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照例一张温和优雅的面庞,穿衣起床,洗漱用餐。 在庭院中遇到刘管家的时候,易洛迦把一张价值五万纳贝尔的兑金票交给了他,淡淡道:“记得把这张票子交给文杨医馆的郎中,这是他昨晚应得的。” 苏越死了,早饭也不必再为了讨好他,煮些商国风味的菜肴。翠娘烧了一锅炖菜,淋上茄汁,菇片鸡丝汤里放了很多乳酪,煎蛋和蒜薹香肠码在银质浅盘里,还照例倒了易北著名的果汁蜜酒。 都是易洛迦喜欢吃的东西。 易洛迦满意地抿着甘醇的美酒,没心没肺地想,其实苏越死了也挺好,自己不用再迁就一个外邦人的口味了。 真是一桩美事。 翠娘见易洛迦一早上都是笑眯眯的,以为爵爷今天心情很好,便试探着问:“大人,晚枫苑如今已没有人居住了,是不是可以打扫一番,把枕席被褥都撤了?” “……”易洛迦偏着脸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也好,留着碍事。 可是翠娘得了允许,正准备下去整理的时候,易洛迦又突然叫住了她:“等一下。” “大人还有吩咐?” 易洛迦沉默片刻,眯起比水晶还剔透的浅蓝眸子,笑得比之前都要好看:“院子里的枫树落叶不要扫掉。” “咦?” “怎么了?有问题吗?” 翠娘连忙道:“没有,没有。” “嗯,那就好。”易洛迦依旧笑眯眯的。 翠娘小心翼翼地问:“那……那奴婢下去了?” “嗯。” 可是还没走到门口,又被易洛迦叫住:“对了,院子里养的鹩哥也不要移走。” 翠娘:“……是。” “屋子里的熏香别换。” “……遵命。” “唔……干脆连幔帐都别卸了……” “……好的。” 易洛迦姿态优雅地吃下一口煎蛋,想了一会儿,转过头去对翠娘微笑道:“算了吧,那里的东西,一样都别动。今天天气好,你帮我把藏书拿出来晒一晒。” “……”翠娘望着自家英俊的主人,无语半晌,然后点了点头,领了命,姗姗地退下了。 易洛迦对着一桌丰盛的早餐,疑惑地皱起眉头,奇怪,今天的菜吃起来怎么会如此索然无味呢? 山洞的钟乳石上啪嗒淌落一滴清水。 林瑞哲模模糊糊梦到自己正在商国城郊的山林里住着,那是很好很平静的日子,云淡风轻的时候,他和哥哥把采来的草药搬到院子里晾晒,妹妹虽然年幼,但已经学会做家事了,她煮的白粥醇厚香甜,喝下去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 农忙过后,闲暇无事,他便会爬到屋顶上,双臂枕在脑后疏懒地晒着太阳,柴房里蒸腾起迷蒙的白色炊烟,慢慢地和天上的云絮交融在一起,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偷得浮生半日闲。 真是舒服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喜欢打打杀杀,徒增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隐约听到白衣胜雪的兄长在院子里叫自己的名字,兄长的声音一直是那么好听,就像在酒里浸泡过似的,不知不觉就让人醉死在其中。 “阿哲,吃饭了。今天小妹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炸茄盒。快从屋顶下来。” 林瑞哲慵懒地应了一声,在暖暖的阳光下答道:“嗯,哥,我马上就来……” 我马上就来。 他从屋顶上翻下去,可是脚下一滑,却直直地摔在了泥土上。 “呃……” 酸痛的感觉好像千万只蛀虫,正在用尖尖的小牙齿啃着四肢百骸。身体逐渐从麻木中脱离,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骨头都像被人拆分开然后又胡乱拼凑回去似的。 “你醒了?” 眼前好像有个清秀俊雅的青年正守着自己,林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40 瑞哲心想,自己不小心从屋顶上摔下来了,哥哥一定很担心,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快就跑到自己身边来了呢? “哥……” 他朝青年虚弱地微笑了一下,想说自己没有事情,可是眼前的景象随着他眼睛对光线的适应变得越来越清晰,他逐渐看清了青年的脸庞。那并不是哥哥温和文弱的模样。 眼前的人有着淡色的嘴唇,弧度细腻的鼻梁,一双眼睛纤长微翘,看似柔和,却隐约带着些危险的天生戾气。 林瑞哲一怔,随即颅间钝痛,好像被刀撕扯划拉似的,几乎要裂开。他一下子抱住脑袋,痛苦地低哼一声。 “怎么了?你头疼?”苏越连忙扶住他,焦急地问。 “……”林瑞哲皱着眉头,半天没答话。 苏越扶他坐起来,靠到旁边的岩石上,说道:“手放下来,让我看看……” “不要你对我好。”他咬着牙根说,把胳膊从苏越手中抽走,“我不需要你关心。” “……” 苏越抿紧嘴唇,凝顿片刻,终于把手垂落,只跪坐在一旁,静静望着他。 忍耐过颅内的纠疼,林瑞哲脸色苍白地抬起脸来,这里是一个昏暗的山洞,但可以看出并不是完全天然形成的,洞壁上有过开凿的痕迹,还有添着膏油的蜡烛,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蜡烛是封在膏油里的,苏越把几盏蜡烛上的膏油剥掉,点燃了灯芯。 洞壁很潮湿,好像长期浸在水里似的。连靠背的那块石头也不例外。 “我们在半月岛下面。”苏越看出了林瑞哲眼里的迷惑,说道,“这里原先是个小型山洞,后来被工匠挖出了密道,成了潜埋在地下的避难所。这个山洞十分隐蔽,知道它的只有少数王族成员。” “……”林瑞哲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苏越,“只有少数王族?那你又是从何得知这个山洞的?” 苏越说:“自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林瑞哲挑起眉尖。 “当初修筑半月岛的工匠,有一部分其实是商国安插/在易北的密谍,他们将半月岛的图纸画下来,然后秘密带回商国。我作为商国太子,自小就被逼着熟记易北的地形图,所以才会知道半月岛地下还有这样一个避难所。” “商国拥有易北的地形图谱?!”林瑞哲顾不得身上的伤,蓦地坐起来,瞪着苏越,“你们……” “你不用太过紧张,商国王族拥有的地形图并不完全。有些河流山川也有所出入。”苏越淡淡道,“更何况商国的地形,易北定然也是略知一二的。双方扯平了,占不到什么便宜。” 林瑞哲皱起眉头:“不对,我率兵攻打商国多次,王上从来都没有给过我图纸……” “他不给你,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苏越说,“简在帝心,他在打什么主意,旁人谁也不可能看懂。” “你凭什么这么说?” 苏越望着他,神情有些怜悯:“……易洛迦,他打仗的时候,可比原本住在商国的你熟悉地形多了。” 林瑞哲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惨淡下去,嘴唇的血色都隐隐退下,只剩一片青白。 苏越在他身边坐下,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不说这个了,我也有件事想问你。” “……” 苏越侧过脸去看着林瑞哲,然后说:“……你……果真还记得我?” 25 25、道是有情却无情 ... 林瑞哲闭了闭眼睛,神情很难捉摸,半晌才略微颔首:“……我记得。” “……”苏越凝顿片刻,垂下了眼帘,喉咙好像堵了很多话,却又不知怎么说出口。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最后苏越慢慢地问:“你……非常恨我?” 林瑞哲摇了摇头,只是说:“……我不可能忘记掉那些人是怎样死去的。” 苏越转头看着他:“你那么喜欢易萧娜?我杀了她,你就那么耿耿于怀?” 林瑞哲冷冷地笑了,笑的时候牵动了受伤的脏器,有血迹咳出嘴角,他拿袖子抹了一下,平静地说:“那你希望我怎么样?难道还要我兴高采烈地对你说,杀得好么?” 苏越一噎,说:“我……” “够了。”林瑞哲合上深褐色的眼眸,打断了他,“苏越,我跟你没有任何话可说。我不恨你,从今往后请你离我远一些,别再来打扰我了。” 苏越望着他,过了很久,他微微笑了,只是那笑容有些牵强和苦涩:“我连被你仇恨的资格都没有,是吗?” “……”林瑞哲勾起嘴角,弧度很讽刺,“苏越,你害死了这么多人,你也从来不在乎任何人,却为何独独对我这么客气?如果是别人在你面前这样说话,你又该一把火将他烧成灰了吧?” “……不,我有在乎的人。” 林瑞哲抬起眸子,将他来回审视一遍,然后淡淡道:“是平西爵?” 苏越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有一个很在乎的人,为了他,我什么罪业都敢犯下,我可以不要任何东西,可以为了他出卖任何东西,哪怕是我的国家,我的血亲。只要他想要的,只要我能给的,我全部都愿意交给他。” 林瑞哲抿了抿唇,目光转向跳跃的烛火:“这番话在我听来,是丝毫不敢苟同的。或许你应该说给易洛迦听,他会欣然接受。” “这跟平西爵没有关系。” “……”林瑞哲把头稍稍后仰,靠在了冰冷的石头上,神情有些倦怠,“苏越,你的血是冷的,你根本不懂感情。”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斜乜过眸子望着旁边的人:“我不管你说的人究竟是谁,可是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意并不是真实的。如果你心里有一份这样纯粹的爱,你是不可能做出那么多心狠手辣的事情的。” “……不,就因为他不在乎我,不肯正眼看我,我才会做出那些事情。” 林瑞哲笑了,眼瞳却很冷:“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爱一个人,就杀掉所有他爱的人,这种感情不叫爱,它已经扭曲了。” 苏越不说话。 林瑞哲平静地道:“你仔细想一想,在你心里,他真的是那么重要吗?” “是的,他很重要。” “有多重要?” “我说过,我可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41 以给他一切我所有的。” “那么你拥有什么?”林瑞哲望着他,嘴唇轻启,“仇恨?罪恶?苏越,你以为你有的是爱,可是你给他的只是痛苦。你从来就没有学会过怎样明断心里的感情,也许一直以来,你都误会了自己的心。” “你难道能比我更懂我自己?” 林瑞哲垂下睫毛,苏越看到他眼底流露出一丝温柔,可那丝温柔并不属于他:“我不可能懂你,我懂的只有我的家人,还有萧娜。” 顿了顿,林瑞哲又问:“你很了解那个人吗?” “……”苏越被问得一顿,这么多年来,他就像只知道往前飞的荆棘鸟,盲目地执念着那片孤寂无人的枫海,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林瑞哲。 他救过他的命,为他疗过伤。 然后他就以为他是温和的,善良的。 他在自己最冰冷无助,命悬一线的时候出现。 然后他就以为他是自己的救赎,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指尖渐渐冰冷起来,回头一看,原来那么多东西,都是“他以为”,都是臆断。 他根本不了解他,只是这个人在最恰当的时候,踩在了他心城的裂缝上,他就莽撞地以为这个人占据了他的胸膛,成了他的一切。 可是如果林瑞哲并不是他的一切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事情,他手里染上的血,灵魂里种下的罪,那些屈死的人,那些缱绻思念,嫉恨固执……都是为了什么呢? 一向无所畏惧的苏越竟然不敢再往下想,这种感觉很难受,就好像站在一汪幽碧的池水边,他即将要纵身跳下去,却不知道池水究竟有多深,更不知道里面潜藏了怎样诡异的活物。 蓦地,就有种毛骨悚然的畏惧感。 “你爱的不过是个假象。”林瑞哲淡淡道,“他是你在困境和黑暗中想象出的一个十全十美的人,苏越,他只是你给予自己的,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自从被俘之后,林瑞哲从来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神态淡然地和他说过话。可是这番谈话,却要比之前任何一次辱骂,折磨,怒斥,贬低都来得更加冷漠。 因为他喜欢的那个人,找到了一个恰当的支点,然后把他这十二年的朝思暮想,一往情深,所有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地撬动,最终推进了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突然觉得很疲惫。 林瑞哲休养了大半日光景,他和苏越自这次谈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聊过几句,一方面是林瑞哲不想再聊,另一方面是苏越不敢再聊,于是各自闭目养神,等到从藏身的山洞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月亮爬上枝头,轻灵细腻如同水晶般的光辉覆盖到半月岛上,却遮不住一地疮痍。 到处都是焦残的枯木,熏黑的断壁,尸首显然是有人来处理过了,但仍旧遗漏下了许多残碎的痕迹,完全扭曲了的大腿,揪紧了的断臂,甚至是粘在岩石上的肚肠。 这里原本是易北欢度酒宴的地方,现在却成了乌鸦与秃鹫的乐土。 林瑞哲默不作声地行走在其中,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脸色更是白得可怕。 “易洛迦……”手指啪咔捏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的眼眶逐渐湿红起来,“……我不会放过你。绝对不会。” 回到城里的时候,映入苏越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白色,几乎每家的门楣上都悬起了易北国的魂幡,往日乐和融融的升平景象已经不再,放眼望去尽是披麻戴孝的哀民,就连一向热闹的伊人楼也是门可罗雀。伊人嬷嬷尹茉摇着美人扇,怨念至极地翘着二郎腿风中凌乱。 “他娘的,谁想到竟然会有火灾,烧了半月岛也就算了,还弄得整个帝都哀鸿遍野,断了老娘财路。” 一边抱怨还一边磕着瓜子,瓜子壳很豪放地啐吐在地上。 活脱整个易北就她最潇洒的样子。 在稻谷高粱中长大的单纯的百姓们基本都听信了王上的话,再加上执笔叶筠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的写法,把易洛迦的罪状轻轻巧巧地用“火灾”遮掩了过去。 可是农民容易听信君王的言论,精明的商人却未必如此,虽然表面上也装作乖顺的样子,但背地里已经有不利于易洛迦的风言风语不胫而走。 对于“易洛迦才是幕后主凶”这一说法,立刻接受的基本上都是些男人,他们像硕鼠一样举在一块儿窃窃私语,最后无不例外地用“衣冠禽兽”“人面兽心”“道貌岸然”来做总结,甚至有猥琐的男人还私底下说他:“明明长了一副欠男人/操的脸,却莫名其妙地如此招女人欢迎。” 也许最后一句才是他们之所以对“易洛迦就是凶手”深信不疑的主要原因。 可是那些姑娘少妇甚至老大妈们却一致不肯接受这个说法,甚至有的丈夫想在晚上睡觉前和妻子嚼嚼舌根,都会被平白无故地踹上一脚:“死鬼,胡说什么,平西爵大人怎么可能是这种人,不许诬蔑他,被当差的听见了要杀头的,还不赶紧闭嘴。” 听着都觉得这样的夫妻夜话分外没情调。 苏越站在平西爵府外,由于是晚上了,严峻森然的大门紧闭着,月光洒在宽敞的台阶上,门口的石狮子威严肃穆,廊下悬挂着的两盏白绢灯摇曳着照亮了他的脸。 明明可以离开,可以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甚至逃回故国。可是漫漫在清冷的街上转了一圈,听着梧桐枯叶在地上沙沙吹卷,停下脚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平西爵府前。 ……这好像是……他唯一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苏越想,他如今的模样一定很可笑,衣冠不整,狼狈不堪,他背叛了易洛迦去救林瑞哲,然后呢? 然后什么都没了。 就像一只被当头泼了冷水的流浪狗,恹恹地拉耸着脑袋,摇尾乞怜地回到饲主身边。 不知道平西爵看到这只落水狗,会是怎样的表情。 苏越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挽起衣袖,扣响了门环。 等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一条缝,从门缝中透出微弱的暖黄色光线,露出一小道俊俏脸庞的丫头正是侍女翠娘。 “……姑娘,请问我还可以进这扇门吗?”苏越苦笑着问眼睛瞪大,嘴巴合不拢,一脸震惊,仿佛生吞了鸡蛋似的翠娘。 门内的丫头呆愣了片刻,啪地一声灯笼从手中滑落,惨叫一声:“呀~~有鬼啊~”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42 26 26、那个人 ... 翠娘把苏越的脸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捏了好久,一边捏还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这细腻的手感,这暖和的温度,这……可怕的目光…呃…… “摸够了?” 对上苏越阴郁的双眼,翠娘总算是回过神来,嘿嘿赔笑着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被吓出来的冷汗,又弯下腰手忙脚乱地拾起地上的灯笼。苏越看她这副样子,挑起眉角:“摸出什么结果了?” 翠娘:“……是……活的。” 苏越:“……” 一路走在熟悉的花园曲径中,翠娘叨叨地在耳边说着话,苏越听得心不在焉,隐约飘进几句什么“大人最近好像都不开心,动不动就发呆,笑的时候也好可怕。”“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你是怎么样从岛上逃回来的?” 迈上积了落叶的台阶,前面就是易洛迦的卧房,翠娘显得很高兴,飞快地对苏越说:“我这就去通报大人,他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卧房的黄花梨雕窗隐约透出暖黄色的烛光,屋檐上悬着的八角青铜小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门庭前栽着的老桃花树娉婷婀娜,淡粉的花瓣在明朗的月色中泛出近乎透明的光晕。 翠娘去通报平西爵了,苏越便静静立在院落中等着,隔些天没有回来,却发现一向干净整洁的庭落中积了些许落叶,不知是不是翠娘偷懒了,没有及时扫掉。 正偏着脸兀自出神,翠娘掩了易洛迦卧房的门,步履匆匆地下了台阶,走到苏越面前,脸颊微红,神情也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便对苏越说:“那个……大人说他没功夫招待你,请你……呃,自行离开。” 苏越一怔,秀气的眉逐渐蹙起,眉心皱成一个川字。 翠娘不敢与他对视,拉耸着脑袋,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越淡淡说:“……那就不叨扰了。” 听他这么一说,翠娘似乎是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呼出去,硬生生又被苏越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噎了回来。 苏越微笑着说:“不过走之前,我想见他一面,这总可以吧?” 翠娘立刻慌了神,连忙道:“不行不行,大人说了不想见就是不想见,你不能去。” “见一面我就走。”苏越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也多少有了些不好的猜想,便清冷冷地微微一笑,“毕竟,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当面提醒他。” 他说着便径自往前,翠娘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家阻拦不住他,更何况他说的那件“很重要的事情”又让翠娘心神动摇,在原地徘徊不决的时候,苏越已经走到了卧房前,推开了雕刻精雅的门扉。 屋子还是照旧的模样,珊瑚树,紫檀凳,铜镜,依旧老老实实呆在原来的位置,甚至连花瓶中/插/着的迎春花都没换过,只是原先娇嫩鲜艳的金色花瓣隐约已有些打蔫,有气无力地垂落。 什么都没变,只是在易洛迦铺着柔软滑顺的白绒褥子的宽敞床榻上,多了一具陌生的身子。 白皙光滑的背部,浅棕色的细软长发,分开的修长双腿,还有沙哑轻呢的呻/吟。 苏越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床榻上两具纠缠不清的躯体,直到神智还算清明的金发男人皱着眉头侧过脸来,和他四目相接。 易洛迦的目光触到苏越的时候,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庞上模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但很快那丝表情就被他嘴角轻轻牵扯出的柔软弧度给吞没殆尽了。 易洛迦放开那秀气的少年,支着手臂,微笑着凝望向苏越:“呵呵,我当是翠娘又回来了,原来不过溜进了一只狗。” 苏越神色不变,只是乜斜眸子瞥了那少年一眼,而后淡淡道:“……平西爵大人果然很忙。” “嗯~知道就好呢。”那张阴柔的脸在灯光下暧昧不清,白皙修长的食指竖起来,轻贴在唇边,易洛迦笑道,“你是只聪明的狗。可是再怎么聪明,终归是条落水狗……” 声音逐渐轻了下去,末了笑意不再,一双朦胧纤长的浅蓝色眸子中只剩下了冷:“摆清楚自己的地位罢,别没规没距的。” 他身下的少年不安地动了一下,似乎是不愿被人看见这羞涩的光景,想扯过毯子遮住自己,可是易洛迦止住了他的动作,然后俯身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乖,别害怕。” 少年满面通红的小声地对易洛迦说了句什么。易洛迦很耐心很柔和地听着,听完之后笑了笑,捏了他的脸一下,然后转过头,对苏越说:“他不想被你看见,你走吧。” 苏越闭了闭眼睛,竟然也开始学着易洛迦没心没肺地微笑起来:“不用介意我,我只是来提醒平西爵大人一件事情,说完就走。” 易洛迦微扬眉角,淡淡道:“哦?什么事这样急着告诉我?” 苏越望着他,说:“林瑞哲也跟我一起从半月岛逃回来了。” “嗯。”易洛迦笑得更邪媚,柔软的金发优雅地垂在耳廓边,他不在意地捋了捋,平静地问,“那又怎样?” “……人是你烧的。他定然不会放过你。” “哦呀,这可不好呢。”易洛迦坐了起来,柔软的绒毯从他身上滑落,露出紧实光洁的上半身,他养尊处优,皮肤是近乎透明的白皙,身材非常好,刚毅的线条像河流般优雅流畅,宽肩窄腰,肩膀上还带着暧昧的齿痕。 就算是易北王看了都会把持不住的绝妙身躯,在苏越看来,却不知为什么只感到胃里翻腾。 苏越冷冷道:“确实不妙,我在你府上叨唠过一段日子,不想欠你什么恩情,所以便来提醒你,最近还是老老实实地护住你的脖子吧。” 易洛迦随手托起床榻边摆着的细瓷酒盏,悠然自得的喝了一口酒,然后摇了摇手指:“不是说这个不妙,而是说,你作为大将军的狗,是不应该背叛自己的主人,跑到我府上来通风报信的哦。” “……” “人是你救的,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又算得了什么呢?”易洛迦笑得很明朗,“就算他杀了我,你也应该在旁边吠叫几声,表示杀的好。这样你的主人才会愈发心疼你,喜欢你……” 声音突然沙哑了一下,易洛迦神情一怔,随即垂下睫毛,笑容逐渐淡去,他看着血红色的酒液里自己的脸庞,那双熟悉的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43 眼眸竟然是那样难过悲伤,这意外的神情让他心里一慌,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他是不可能难过的,是不可能伤心的。 是了,他是平西爵,易北最优雅的爵爷,风流成性。从来不会留恋在某一株花朵上,更别说是这么狼狈不堪的残花败柳。 可是……眼睛里的是什么呢…… 好闷。 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腐烂了,变酸了,霸道地浊蚀着那颗跳动的脏器。 好闷。 易洛迦的手不觉间便按向自己的胸口,愣愣感受着手掌覆盖下那一声一声擂鼓似的沉重,竟有些慌张不知所措起来,偏偏苏越又在这时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犹豫着喊出了一声:“……易洛迦?” 咚。 心脏猛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锋利的指甲陷进血肉,五指死死捏紧,挤出一滴又一滴的血来。 好难受。 不要叫我名字,不要再对我说话了。 ……我好难受。 “滚出去!!” 蓦地就烧起了一阵无名怒火,喊叫出声后,连自己都使一愣。从小接受最尊贵优雅的贵族礼仪教育,他不记得自己有这样愤怒地喝叫过,即使在最生气的时候,也会面带微笑地一字一句吐出残酷的命令。 可是眼下,他在干什么? 他竟然在发火,竟然在像那些鲁莽无知的匹夫一样怒吼,那嘶哑得完全变调了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膜,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让易洛迦急得连眼眶都红了——不对的,不对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应该什么都不在乎,让这个奴隶和林瑞哲去逍遥快活吧,他怎么可能会介意,他不介意……他应该笑。 那么,微笑啊。这不是他最纯属的表情,最完美的面具吗?他慌忙地想要牵动自己的嘴角,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笑不起来,他一点点都笑不起来。 他最忠诚的面具背叛了他。 而他除了这张面具,什么都没有了。 迷茫惊慌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颤抖的手抓住了酒盏,鬼迷心窍地就用力朝苏越掷了过去。 “啪!” 酒盏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苏越的额头,然后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苏越愣愣地看着那个男人,血红的果酒混着鲜血从他额上缓慢凝重地滑落,滑过眉梢,滑过睫毛,滑进眼睛里。 满目的鲜红色。 他看到易洛迦在这片血色里被完全浸红,那一瞬间好像有很多很多热情炽烈的枫叶从晕眩的天穹上飘落,铺天盖地。 这些寂寞又孤独的精灵无声无息,在他的世界里下了十二年。 这十二年里,他只知道他在这片红色的海里等着一个人。 那个人对他很好,那个人会对他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俊朗的脸庞上仿佛有明亮的光芒,仿佛所有的幸福和温暖都如同蝴蝶般翩跹在他身边,很暖很暖。 他以为那个人是林瑞哲,他就这样执迷不悟地一直等着他,年复一年地等着。 可是当他终于在这片空寂的枫海中看到一个人影的时候,他却惊异地发现,那个人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是微笑着的。 那个人在哭。 那个有着金色长发的人,跪在他的枫海里哭。 苏越站在原地,血和酒盈满他的眼眶然后悄然滑落,顺着他的脸庞,最后淌到光洁的下巴处。他看着对面的金发男子,错愕地发现那个人竟然也会流泪。 他真想好好地取笑易洛迦一番,说什么尊贵淡然,说什么没有良心,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可是他真的看到了易洛迦在哭。 易洛迦咬着嘴唇,咬得自己唇上都是血,脸绷得很紧很紧,好像这样眼泪就能倒流回去似的,他忍得很辛苦很辛苦,可是那些温热的液体就是不争气地往下滑落。 狼狈不堪地往下落。 这一刻,看着易洛迦被泪水模糊的脸庞。苏越竟然……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你滚!!马上滚!有什么好看的!”易洛迦朝他大声喊着,可是声音隔着红枫满天的海洋,在苏越耳中,竟不是很响。 就好像第一次见到易洛迦时,那人穿着笔挺的白色军装,嗓音暖暖哑哑的,非常温柔的语调。 “臣正缺家奴,恳请我王将苏越交与臣,以作奴隶。” “爵府的马车已经停在殿门外了。跟我一起回去罢,时候不早了。” 跟我一起回去罢…… 苏越想上前和易洛迦说话,可是那个人不停地在赶他走,他曾经微笑着说过:“跟我回去罢。”可是现在,他也不要他了。 苏越挪动步子,但并不是往前,而是一步一步往后退。 他想退到大海的深处,那个没有人的地方。 他看不懂感情,看不懂人心,看不懂易洛迦。 这一次,他想做一个逃兵。 苏越离开之后,易洛迦的嗓子已经沙哑了,他坐在床榻上,望着苏越离去的方向,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脸上是咸涩的液体,可那是什么呢? ……那不是眼泪。我不可能流眼泪的。 身边的少年虽然害怕得发抖,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轻唤了一声:“……平西爵大人?” 易洛迦回过头来,朦胧氤氲的眼眸中是一个和苏越有着几分相似的年轻人,他看着他,过了很久,他出神地俯身圈住他战栗的身体,把他带到自己怀里,慢慢地收紧了手臂。 他把下巴抵在那个少年的肩窝处,用力抚着他的背脊,哽咽沙哑地在他耳边一声一声地喃喃:“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 与苏越相似的少年愣愣听着这个男人破碎不堪地道歉,最终只是抿了抿嘴唇,有些怜悯地把手覆在了他金色的细软头发上。 那样明亮的金色。 可是好冷。 27 27、神秘男子 ... 连最后的栖枝也断裂了。 孤单一人站在清寒寂寥的御雅街上,额角还在淌血。苏越走下台阶,突然觉得很茫然。 这种茫然让他不寒而栗,好像又回到了没有遇见林瑞哲之前的那段日子:终日的杀戮,为了活下去而剥夺千万人的性命,身为皇子,却觉得皇宫只像一场浮华的幻梦,真实的只是战场,那些硝烟,烽火才是他的家人。 记得第一次亲手杀人之后,自己的步子都是虚软的,回到大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44 帐,想到那粘稠的鲜血和剖出的内脏,胃里便一阵翻腾,于是吐得天昏地暗。最后还是被同行的将军架着拖回去修养的。 可是到后来呢? 已经麻木了。 杀一个也是杀,杀一万个人也是杀,他的灵魂在夺取第一个人的性命时就已经堕进地狱,永远也得不到救赎,既然这样,在报应来到之前,多放纵自己又怎么样? 即使给他喝活人的血,他都不会恶心害怕了。 那时候的他每天生活得漫无目的,除了挥剑,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听着边塞凄厉嘶嚎的劲风,总会默默地想,像自己这样的人,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呢? 是林瑞哲的出现给了他点亮了一盏明灯。 那个站在天光潭影里,笑得清淡却温暖的少年,成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这个理由是假的。 这盏灯也是假的。 没有了光亮,他再次陷入了迷茫之中,他在深幽的海洋中跌跌撞撞地摸索,形单影只。 这个时候,他的海洋里出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有着金色的长发,就像阳光一样。 可是他看着他,却不敢朝他走去。 曾经的那盏灯是假的,那么眼前的这抹阳光呢? 难道一定就是真的了吗? 他思念温暖,思念了太久太久,久得足以为自己建造一座瑰丽壮观海市蜃楼。他害怕那抹金色和之前的灯一样,只不过是他看到的幻像。 他再也没有勇气为了一份幻像,再去酝酿另一个十二年了。 “吱呀。” 正在苏越无所适从的时候,身后平西爵府的大门突然开了。 苏越的心一悬,很快回过头去,站在门内的人并不没有一头淡金色的长发,他的心又掉了下去,一直一直地往下沉。 “……我……我给你送些东西。”翠娘垂着眼帘,走到苏越面前,递上一只绢织小袋子。 苏越看了她一眼,然后把袋子的红线拉开,里面是一些易北通用的纳贝尔货币。 “……易洛迦叫你送来的?” 翠娘摇了摇头:“不,是我自己省下的工钱。” 苏越望着她,她的脑袋拉耸得低低的,只盯着自己的脚背。 苏越叹了口气,把绢袋还给了她:“你不用同情我,我做了那么多坏事,总会有报应的。我早就做好这样的准备了,所以……不要把自己节省下来的钱花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了。” 翠娘蓦地抬起头,苏越第一次看清她的眼睛,那是非常纯粹的淡灰色,干净得像月色洒在地面。 这双眼睛透着焦急和慌乱:“不是不值得啊,我家大人很在乎你,如果你过得难受,他也一定不会开心,所以……” “你家大人是易北最风流的人,我想我只是他想要证明自己魅力的一面镜子而已。”苏越微笑着对她说,“没有主人会因为镜子碎了就一直消沉下去,更何况是平西爵大人。” “可是……” “你是个好人,而我不是。”苏越说,“我不能拿你的钱,因为它们是干净的,我不配拥有。” “但你可以做个好人啊。”翠娘急急忙忙地说,“而且我觉得你并不是那么坏的。” 苏越呵呵笑了:“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害人的模样。在平西爵身边,我被拔掉了爪牙,但是心仍旧是黑的。翠娘,虽然我知道一直往下走,尽头会是地狱,可是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苏越最终还是没有拿走翠娘的绢袋,他捂着额头上疼痛的伤口,一个人慢慢走远在沉寂的黑夜中,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所以只能走,就好像迷失在沙漠中的人,走一步算一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终点。 “喂。”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幽暗破旧的小巷中,巷子里滋生着滑粘如同内脏的绿色苔藓,前面的黑暗中突然现出一个人影,立在阴影里看着他,“美人,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出来啊?要不陪哥玩一玩?” “……”嘁,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么恶俗的事都能给他碰到。苏越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望向那个人,那人迈着醉醺醺的脚步从黑暗中走出来,是个肥胖猥琐的中年男子,油光满面的猪头脸,胡渣微青。 看了就令人作呕。 “哟,美人还受伤了啊?”猪头看到苏越额角上淌血的伤口,啧了啧嘴,腥臭的口气喷到苏越冷淡的脸庞上,“真可怜,是谁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打伤了你?” “滚开,猪头。你拦着我的路了。” 话一说完,立刻就感到背后几股寒意。苏越眼眸一凝,敏锐地闪过身子,右手电光般迅捷地一拈,手背上青筋暴出,硬生生夹住了刺过来的长剑。 “……好久没杀人了呢。”苏越垂下睫毛望着雪亮的剑身,那里面照出了一个目光冰冰冷的青年,他乜过眼眸,扫了侧面出现的三个壮汉一眼,然后淡淡道,“需要我陪你们玩玩吗?嗯?” “大哥,怎么办?”后面几个拿剑的人显然没有任何主见,只是傻愣愣地问苏越前面的那个醉汉。 那猪头瞪大了他的眼睛,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这还用问?一起上啊,把这小子撂倒!” 苏越轻轻叹了口气,望着那几个嗷嗷嚎叫着朝他冲来的壮汉,狭长的眸子眯起,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是肮脏呢……” 说话间手肘一转,偏过剑锋,铮的一声竟硬生生折断了手指尖夹着的长剑,随即将断剑当飞镖直射到离他最近的一个汉子左眼中,那大汉眼睛受了伤,立刻大叫起来,手中的马刀滑落,被苏越轻巧地接过,苏越横过马刀,身子刷得侧转,只见得一道冷白色的光影从包围圈中模糊闪过,刀剑相撞叮当作响,顷刻间鲜血狂飙,嘶嚎一片。 将染满了血的刀刃从最后一个打手的胸膛里抽出来,苏越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吓得腿软的醉汉面前,清冷冰凉的月色流泻下来,正好照在他满是血渍的苍白脸庞上,他转下幽黑的瞳孔,刷得一下架在了那醉汉的肩上。 “你……你……”那醉汉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扑通一下跌坐在地上,用仿佛看到了恶鬼似的眼神看着苏越。 “你知道吗?”苏越突然微笑起来,高高在上地对他说,“其实你长得有些像我父亲。” 醉汉舒了口气,以为他说这句话是准备放过自己的前兆,但是下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45 一秒他的瞳孔就猝然收拢。然后在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的时候,就被苏越一刀横过,狠狠劈在了颈上,头颅完全断掉,还被强大的冲力掷出了些许米,撞在了墙面。 “……就因为像他,所以你必须死。”苏越把已经完全染红的刀子扔在地上,然后对着那具没有头的,却依旧跪坐着的尸体微笑,“谢谢你了,猪头,我玩得很开心。” 他站在一群狼籍不堪的尸首中间,深深吸了一口满是腥味的空气,这熟悉的味道让他荒芜杂乱的心城突然平静下来。 或许这才是他该走的路。 他应该继续回到那个没有感情的躯壳里,踩着洁白的骸骨和淋漓的鲜血,让靴子吸饱黑浊粘稠的血污,没有信仰,没有光明,没有任何人。 红色的海水太温柔飘渺,留不住他了。 成为只为杀戮和血腥而活的修罗,他想去的地方是地狱。 可是,如今的他……真的还能了无牵挂地往修罗之门走去吗?总觉得有一根金色的线牵住了脚踝,那根丝线很细,却怎么也扯不断。 苏越流浪数日,没有落脚的地方。身上没有带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饭了。 经过梨园的时候,竟然在门口看到了易洛迦。那人穿着高贵厚重的白色绒裘,金色的长发高高束在脑后,拿一枚青玉束发簪住。他细长优雅的手上戴着象征地位的红宝石扳指,闪着血一样剔透刺目的光辉。 他正倚在门庭边,似笑非笑地和一个清秀的男孩子说话,神情悠闲而调侃,一副春风得意的倜傥模样。 真是完美无缺的风流贵族。 苏越嘲讽地笑了笑,兀自离开。额角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脚步也越来越虚浮,胃里更是翻涌酸涩得难受,估计是太久没有进食了,饿得胃疼。 头晕眼花。 街角隐约听见有人在说什么“巷子里发现了好多具尸体,也不知道是谁杀的,王上正在派人调查……” 查就查吧。 被抓到了也无所谓,上次有易洛迦救他,这次不会了。 漫无目的的人,死了也无所谓。 脚下绊到一块石头,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向前倾,天地仿佛在不停旋转,位置颠倒,将要撞上青石板地面的时候,苏越闭上了眼睛—— 也好,他累了,也该睡一觉了。 大地的触感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冰冷坚硬,而是柔和温暖的,好像洗烫妥帖的衣服,软顺舒适的面料,靠近胸腔的地方很热。 鼻腔里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很陌生的味道。 “嗯?是你?”一双极其细腻的手覆在了苏越的头发上,非常纤细柔和的手指,绝不是练武之人的触感。失去意识前苏越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一句,“哦呀,真麻烦,在下只是出来打酱油的,没想到竟然会捡到这样一只非常名贵的动物呢……” 作者有话要说:捡回苏越的家伙是之前已经出现过的某只……不过他不会跟平西爵抢人的,呵呵……= = 28冷笑话 “小黑吃一口。”青年蹲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面无表情地把一截熏火腿递到黑猫嘴边,等黑猫咬完,他再把火腿递到旁边的白猫嘴边,“小白吃一口。” 等两只猫都啃过了,他再非常淡定地把剩下的塞进嘴里:“我吃一口。” 正在打扫院子里的落叶的侍女见状大惊失色,慌忙扔下扫帚,两步跑到青年身边,焦急地说:“叶大人,您不能吃这个……” “为什么呢?”叶筠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还顺带舔了舔手指,“很好吃的……” “猫吃过了啊,很脏的。” 要解释多少遍你才能懂啊主人,如果哪一天你得了狂犬病死了,奴婢可是担待不起的。 “为什么猫吃过的就是脏的呢?” 侍女满脸黑线:“……因为猫很脏啊。” “小黑和小白不脏的。我每天沐浴的时候都会和它们一起洗。”叶筠弯下/腰,伸出手来揉了揉黑猫的颈,那家伙立刻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很是惬意地眯起了金色的眼睛,叶筠看着它,用始终不变的音调淡淡说,“啊啊……这柔软的身体,这狡黠的眼睛,你看它多可爱啊……” 侍女:“……” ……受够了,受够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申请换个主人服侍…… “对了。”叶筠突然抬起头来,问她,“那个家伙怎么样了?” “叶大人是说苏越?” “嗯。” “他已经醒了,奴婢正叫阿暖给他准备粥点呢,看上去像是饿坏了。” “醒了?”叶筠抬起细长柔软的手指,捋开自己额前的一缕碎发,“唔……那我可得去看看他……” 他说着就放下正懒洋洋翻着身子等他挠它肚皮的小黑,自顾自地就往前走,小丫鬟在后面急急地说:“叶大人,您还没有吃过早餐……” “吃过了哦。” “啊?” 叶筠指了指两只猫:“和它们一起。” 侍女:“……” 我这造的是什么孽…… 走到客房,叶筠推开门,苏越正靠在垫高的枕头上,喝着放着白嫩鱼片的生滚粥。阳光刚巧从敞开的窗户外灿烂地洒了进来,流淌在苏越的被面上。 “我叫叶筠。”他走到苏越床前,“你可能不记得我。” “你就是叶筠?”苏越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我不记得你的长相,可是我对你的文章记忆犹新。” “哦,是吗?” “嗯,尤其是把我描写成一个凄惨潦倒娇柔弱质羸瘦无用的娈童的那一段,我特别喜欢看。” “……那只是增加戏剧感而已,而且是王上要求的。”叶筠面无表情地替自己开脱,“我只负责满足王上的小小心愿。” “那把平西爵描写成一个荒淫无度恬不知耻无理取闹的纨绔子弟的桥段呢?” “哦呀?”叶筠睁大了圆圆的金棕色眼睛,“他难道不是吗?” 荒淫无度…… 恬不知耻…… 无理取闹…… 好像……还是能对得上号的。 苏越无奈地扶了一下额角,手指触到伤疤却又唤醒了一阵刺痛,他愣了愣,又默默地把手垂了下来。 “喏,我没说错吧。”叶筠滚圆的金棕色眸子望着苏越额头上的疤,“你的脑袋是被他打的?”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46 苏越没说话。 叶筠挠了挠头:“看来今后有必要在平西爵前面再添一个词——暴虐。” 苏越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还是多爱惜自己的羽毛罢,叶筠,这些哗众取宠的文稿真的是你想写的?” “王上让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 苏越看着他,半天没说话,末了只平静地道:“……你还真是忠心耿耿。” “谢谢夸奖。”叶筠继续用他万年不变的音调说话,“现今易北帝都很乱,半月岛的事还没有过去,又来了几起谋杀案,外面不是很安全。你如果没地方去的话,就先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 苏越微挑眉头:“这么好心?不收钱吗?” “你有钱吗?” “没有。” “那你还问。” 苏越:“……” 叶筠想了一会儿,说:“如果你过意不去,可以替我照顾小黑。不过小黑很讨厌表情呆滞的人,所以你得先学会笑。” 苏越满脸黑线地看着他,心里想:他娘的,表情呆滞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 “来,小妞,给大爷我笑一个。” 叶筠毫无表情的脸配上这句痞气的话,那效果—— 苏越难以忍受地浑身一颤,只觉得寒毛刷刷而立,从脖子到腿都不能幸免。 “不笑?”叶筠困扰地揉了揉头发,“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 苏越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说:“……我能不能不听?” 叶筠自动忽视他的祈求,开始用他比镜面还要平整的声线讲笑话:“从前有条鱼。” 苏越端着手中的鱼片粥,无奈地听着。 叶筠接着说:“后来它死了。” 苏越:“……” 叶筠:“……” 苏越:“……” 叶筠:“……” 苏越:“……没,没了?” 叶筠:“没了。” 苏越:“……好吧,你赢了。” 在叶筠家住的这几日,可以说是苏越来易北之后过得最悠闲的日子。苏越原以为不会有比易洛迦更懒散的人了,没有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叶筠简直比易洛迦还要懒上十倍,而且他竟然有胆量放王上的鸽子—— 叶筠如果早上不想起床,就绝对不会勉强自己起来上早朝,不过这样做的通常后果是——在吃完晚饭后,会有王宫里来的使节前来找叶执笔。然后叶执笔就得无可奈何地被人拖着前往王宫,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也不知道昨晚去干了些什么。 只是接下来几天叶筠都会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面部表情也比平时更少,躺在洒满阳光的藤椅上一天下来手指头都不曾挪动一下,照顾小黑这种倒霉的工作就得落到苏越头上。 苏越一边不耐烦地喂着这只眼镜颜色和叶筠很像的猫,一边把叶筠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过来——娘的,原来小黑是只猫。一只猫还啰里啰唆这么多要求,直接炖了吃算了。 不过自从来了叶筠家,苏越连肉都不太敢吃了,因为叶筠总会在他用餐的时候说笑话。 比如今天晚上的汤是鸡汤。 他就会说:“从前有只鸡,后来它死了。” 如果是鸭汤。他就会说:“从前有只鸭,后来它死了。” 苏越只好放弃荤腥,只喝青菜汤。 可是叶筠还是幽幽地凑过来:“从前有颗菜。” 苏越差点没把菜汤喷出来,呛了半天无可奈何地回过头去:“后来它死了,对吧?” 这个时候叶筠就会瞪圆他那双非常漂亮的金棕色眼睛,很高兴地一副模样:“啊,苏越,你真的好聪明。这都能猜出来。” 苏越几乎无语地看着他,心里却想,如果我连这都不知道,那我岂不是比熊还笨。 远远的淡红色夕阳熏染在了柔和的云絮上,背后是叶筠十平八稳的音调,脚下小黑和小白在兜着圈子,喵呜喵呜叫起来很烦人。 不过和这样的人相处…… 却突然觉得,是之前虚度的那些人生里,从来没有过的惬意。 苏越知道自己并不配拥有这种惬意,可是偶尔偷尝到这么一次,却又总是会有些惆怅地想,如果自己能够重新选择一次人生,那该有多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虐易洛迦身体前做个准备运动,放松放松,放叶筠出来讲冷笑话吧…… 29 29、遇刺 ... 在叶筠府上住了一阵子,倒也好像染上了叶筠的懒病,每天都睡到晌午才醒,醒来之后给那两只黑白蠢猫喂食,然后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望着高天云卷云舒,胡乱想些有的没的,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悠闲得都让苏越有些迷惑了。 其实苏越完全可以趁这个空隙好好整理一下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给自己理出个头绪,想一想什么是感激,什么是爱,想一想林瑞哲在山洞里和他说的话,想一想易洛迦为了什么竟然会哭。 想一想他漂泊了十二年,却也飘不出的海。 可是苏越却没有去想,他给自己的安慰是“我懒得想”,可是他心底里知道,自己其实是不敢想。 他连未来都不知道在哪里,想这些又能怎么样呢? 要让一个在沙漠里迷路的旅人,一个不知道自己前进方向的旅人思考是很困难的。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能做的只是重复着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不敢停留。 叶筠家里没有种枫树,倒是栽了大片大片老梨花树,照例说院子里是不该种梨树的,人们总迷信梨与离谐音,可是院子的主人既然是叶筠,那又另当别论了。 这家伙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有时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糊涂样,连易北边境有哪几个邻国都报不清楚,有时却又清醒得可怕,一双金棕色的眸子深不见底,执笔思忖,旁人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这日苏越又在院子里晒太阳,叶筠把宅子打理得太舒服了,很容易让人犯春困,苏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望着上方烟云似的梨花,这些绵延无止的柔白就如同温泉蒸腾出的水雾,浸得人连骨头都是酥软的。旁边就是一道贯穿整座宅邸的溪流,平静的水面缓缓托着果盘美酒飘来,这也是叶筠那懒鬼想出来的方法——叫侍女在溪流源头每隔一会儿就放一只漂流果盘,这样他可以在晒太阳的时候,随手一捞就能吃到新鲜的水果。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47 人懒到这种程度,也算是种境界了。 苏越最喜欢吃易北产的一种紫水晶葡萄,手边这一盘的葡萄已经被他吃完了,他正眼巴巴地盼着下一盘水果飘过来。明明走上几步,随便叫个丫鬟就能得到很多很多葡萄,可是他却不高兴动弹——果然,懒也是会传染的。 “苏越!”正在他全神贯注盯着那只果盘越飘越近,准备出手去捞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叶筠的喊声。 苏越吓了一跳,叶筠竟然也会用喊的?他还以为这家伙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个响度钉死了不会变的。 “怎么了?”苏越回过头去,然后他受到了今天第二次打击——叶筠竟然是跑过来的。 原来叶筠还会跑…… “急事。” 苏越默默在心里想,我知道有急事,可是我更想知道是什么急事能把你都逼成这样子,该不会是易涛驾崩了吧? 叶筠气还没有喘匀,雪白的脸颊上微微泛红,他皱着眉头,表情有些难看,缓了一会儿,才对苏越说了六个字:“平西爵,遇刺了。” 近在手边的紫水晶葡萄悄悄地滑了过去,有一颗饱满圆润的葡萄还轻触到了苏越微凉的指尖。 “……易洛迦他……遇刺了?”似乎是很难咀咽下这个句子,苏越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叶筠的脸庞。 今天这个笑话未免也太冷了点。 可是这一次叶筠却不是在和苏越说笑,易洛迦是真的遇刺了。 要说易洛迦好歹也是个机敏厉害,颇有手段的文将,就算脸长得阴柔了些,但力气和格斗技巧却是丝毫不打折扣的,平西爵府更是把守众多,门房森严,一般刺客恐怕连他的衣袖都还没沾到,自己就已经被削成肉渣了。 而有这个能力,刺杀易洛迦的人…… 苏越突然觉得背脊一寒,竟是不敢再往下想。只脸色苍白地问:“那……他目下怎么样了?” “外头传的是平西爵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轻伤,休养几天便好了。” 苏越稍微松了口气,可是叶筠却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只是王上下令对内稳定民心,对外迷惑邻邦的托词而已。事实上,那匕首正好刺在了平西爵的心口上,平西爵失血过多,伤口又太深,人已经完全昏迷,即使有最好的太医尽全力吊着他的气,也只是拖延时日而已,平西爵估计是……撑不过这几天了。” 苏越一僵,愣愣看着叶筠,喉结滚动,却又说不出话来。 叶筠还在对他说着什么,可是他好像听不清楚了,只有那句“平西爵估计是撑不过这几天了”像秃鹰一样在耳边不断盘旋着,羽翼投下巨大的,死气沉沉的阴影。 院落里的梨花像是在太阳下融化的新雪,落下枝头,飘在湖面上,泛起粼粼白光,刺得人眼角生疼。 “啪啪啪。” 平西爵府大门上的铜环被急促地叩响。 杏眼哭得红肿的翠娘蔫蔫地把门打开一条缝,连来人都没有看清楚,就嘶哑麻木地说了一句:“平西爵府谢绝会客,您请回罢。” 苏越摘下了斗篷的帽兜,一把拉住即将转身离去的女子,说道:“翠娘,是我。” 翠娘慢慢抬起头,透过红肿的眼睛望着苏越,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波动:“…是…你?” 平西爵府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翠娘领着苏越往易洛迦的卧房走去,一路上苏越见到很多生面孔,他们的衣服上都绣有繁复的图腾,显然都是王宫里派遣来的佣人。 “你去看他,其实也没用的……大人一直都是半昏半醒的,恐怕也跟你说不了几句话……”翠娘一边说着,一边把苏越引到易洛迦房前,轻轻推开了门,“你有什么要讲的,就对他讲罢……我先退下了……” 苏越走了进去,屋子里点着几盏灯,光线掌控得很柔和,角落里一只青铜莲花小熏炉正飘着朦胧别致的香味,苏越的王兄小时候体弱多病,商国的王宫里也常焚熏香,苏越闻得出来,这是一种用以麻痹痛觉的名贵香料。 这香料附带的伤害很大,虽然能宁神止痛,但如果过度熏用,会破坏身体的正常知觉,轻则导致数日内四肢乏力,重则瘫痪残废。 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一般人是不会点燃这种香料的。 苏越朝那张黄花梨镂雕的床边走去,那里铺着厚厚的锦被,被面上又另外盖着一层红色的火狐绒织毯。由于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被子下静躺着的易洛迦倒是不容易看见,直到苏越在榻边站定,才看见他俊秀英挺的脸庞。 只是不再如往日戏谑,玩世不恭,做什么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懒散模样,终日淡淡然的,波澜不惊。 那双逆光水晶般剔透明亮的眼睛此刻正倦然合着,抿着的嘴角倒还剩了三分生动,只不过苍白得厉害。 苏越在他榻边坐下,愣愣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庞,把每一个细节都看过来,包括发丝上一点干涸的血迹,那些下人做事就是不踏实,把血留在了他金色的头发上都没有发现。 他有些疑惑地望着易洛迦,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这样出神地看着。 真奇怪了,明明几天前还在梨园门口笑得春风得意,眼下就像具尸体似的躺在这里,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易洛迦,你是不是在耍我?” 苏越困惑地问他,然后伸出手,试探着捏了捏易洛迦的脸庞。 冰冰冷的。 但还是柔软的,触感细腻得像水。 “易洛迦?” 他又小心翼翼地叫他的名字,然后耐心地等着他回应。 等了好久,那人还是平静地躺在被褥中,没有动静。 苏越回过头去,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易洛迦在他心里是很强势的,总是能出人意料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易洛迦会出现在他后面,倚在门栏边,得意地微笑,活脱像只得道成仙的狐狸。 或许还会走过来,拿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一下他的额头,笑道:“傻瓜,这点小伎俩都识不破,真没意思。” 可是门口只有模模糊糊的光线,透过白色的窗纸洒进来,近乎虚幻的色彩。 苏越看着那并不算灿烂的阳光,和阳光下面辗转沉浮的细小尘埃,看了很久。 他还是觉得易洛迦肯定会推门走进来的,会企图吓他一跳,然后抓住把柄不放,一连讥讽他好几个月。 他才没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48 那么傻呢,不会让这混蛋贵族得逞的。 所以他瞪大眼睛望着门口。等那个金头发的男人出现。他连眼睛都不敢眨,只怕一眨就错过了。 这样僵持着是很难受的,眼睛不自觉地就有些发酸。 “……苏越……” 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苏越……” 他仿佛被雷电触中一般,猛然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转过了头去,黑色的眸子睁得大大的,脸色灰白地望着床上那个气若游丝的男人。 淡金色的纤长睫毛蝴蝶般轻颤着,易洛迦费力地舒开眼睛,睫羽下是一丝清亮剔透的淡蓝。 “苏越……” 由于失血过多而苍白枯槁的嘴唇轻启,漏出的却是他的名字。 苏越着了魔般望着那丝寂冷的蓝色,随着易洛迦抬手的动作向他靠过去。 “……”易洛迦颤抖着伸出冰冷狭长的手指,消瘦的骨骼,淡白的皮肤,然后指尖轻轻碰上苏越的额头。 “平西爵……” 听到苏越嘴里念出这三个字,卧在床上的虚弱男人温和而疲倦地微笑了一下,用他凉凉的指腹摩挲着苏越光洁的额头,最后栖息在那道结了痂的伤疤上。 那是数日前他用酒杯砸的,现在他反复轻轻摩挲着,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怜意。 “……还……疼吗?” 这沙哑疲惫的声音很轻,却狠狠抽在苏越脊椎上,他猛地向后缩了一下,怔怔看着易洛迦的脸庞。 额上的伤早已不疼了。 可是胸口的绞裂感……这……又是什么呢? 易洛迦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看着苏越退缩的模样,过了一会儿,那张俊朗的面庞上流露出温柔却无奈的神情,深邃的水色眼眸朦朦胧胧映出苏越的脸,半晌,他缓缓垂下了手,放在细软的火红绒毯上。 “…算了…我倦了……”易洛迦轻声说,“你出去罢……” 苏越坐着没动。 易洛迦微皱眉头,合上眼睛:“出去。” 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胸口的剑伤随着每次呼吸都在缩裂,明明是那么严重的伤口,却因为熏香的原因,痛觉渐渐麻木。 有时候,只要不去正视疮口,选择退缩,那些痛苦就不会显得那样狰狞可怕了。 就像被熏香麻痹的剑伤一样。 只是死在麻药中的人,常常会觉得迷惑,为什么这点疼痛就会让自己送命呢? 可他们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痛得这么厉害了,从来不知道伤口已经腐烂得这么深。 到死都还在蒙骗着自己的真心。 过了很久,终于听到了关门声,易洛迦睁开眼睛,屋子里烟气朦胧,他空荡荡地望着幔帐如烟的床顶,漂亮的瞳仁里没有半点神采。 他不会去强求什么东西,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既然那个人,他喜欢的是别的男人,他可以为了那个男人赴汤蹈火生死不顾,可以为了那个男人违背自己的意志,把自己推进火坑。 那他还在坚持什么呢? 他当然知道聪明的人应该学会抽身而退,就跟赌场上应该见好就收一样。 否则迟早会输得血本无归。 易洛迦把手摁到缠满绷带的胸口,那里心脏正在怦怦跳着,可是他知道,这次受的伤太深了,那个人的剑直直地就刺进了心窝里,他不可能捡回性命,他的心跳迟早会停,就在这几日里。 他明白这场赌局自己不可能再退出,因为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血本无归了。 只是…… 林瑞哲应该已经和苏越在一起了吧? 想到这里,易洛迦笑了一下,他救了他的命,以林瑞哲那种有仇必报,有恩必换的性格,应该是不再会忌恨苏越了。 到头来他成了个局外人。 易洛迦觉得可笑,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月老了?这么无私,这么淡然,把到手的猎物送到别人的手里。 ……真不甘心……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嘴角淌出甜腥的液体。 他拿手指蘸了一点,凑到眼皮底下。 那是鲜艳的红色,热烈至极。 30 30、断指,往事 ... “他怎么样?”苏越出来之后,在大堂里等着他的叶筠问道,“还好吗?” 苏越摇了摇头。 翠娘给他们沏了壶茶,说:“刺伤大人的那把剑上淬了毒,伤口一时半会儿根本愈合不了,就连太医也无计可施。” 苏越垂着头没说话,心里全是数天前林瑞哲在半月岛上寒碜的眼神和咬牙切齿的恨。 那时候林瑞哲对着大陆步兵团的尸首森森然说:“我绝对不会放过易洛迦。” 他以为林瑞哲是正人君子,就算要复仇,也会堂堂正正,刀剑相搏。却不想那人竟会阴险到用淬毒刀刃刺杀易洛迦。 人的心事,真是一汪永远也看不透的潭水。 跟叶筠回府之后,苏越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常常对着空荡荡的庭院发呆。叶筠每日朝会回来,便主动将易洛迦的情况说与他听,一连几日听到的病情都是不容乐观的,苏越不免有些郁卒,胸口好像卡着块垒,沉都沉不下去。 他甚至有些害怕叶筠有一天会带回来平西爵谢世的消息。 苏越觉得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去争取些什么,而不再是那么傻坐着,僵硬地守在阳光下,等着最后一纸宣判。 可是他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他好像……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什么都做不了。 “平西爵中的毒很难拔掉,而且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罐子,再多的药罐进去都会漏出来。”叶筠说,“他府上的刘管家今天去了趟百里街棺材铺,估计是开始料理后事了。” “……料理……后事?”苏越僵硬地看着叶筠,艰难地重复。 叶筠点了点头,手托着腮:“真是的……他一把火要了整个大陆步兵团的性命,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苏越望着叶筠:“那个毒……果真解不掉么?” “解不掉的。那毒离奇得很,不像是易北人下毒的手段。”叶筠说,“如果要破解的话,估计得把下毒的刺客找出来才有用,可是就算把他找出来,按平西爵如今的状况,只怕也是撑不住了……” 易洛迦躺在床上,这几日咳血咳得厉害,喉咙里尽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49 是一股腥甜味。侧着睡呼吸都不顺畅,只能平躺着,拿枕头垫高自己的后背。 弥留之际,总会模模糊糊做一些梦,那些梦燃烧出细雪般轻盈易碎的颜色,悄无声息地落在记忆的瓦缝上,落在他浅金色的睫毛上。 “易北这两年不太平啊。”记忆里说话的人是他的父亲,但是岁月已经将他的五官漂洗成烟沙般朦胧的颜色,易洛迦记不清他究竟长什么模样了,只有一个消瘦高挺的影子,在阳光下如同神祉。 “王上器重大司辰,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了。易北新法在整个疆域内颁布实施,那些下等臣民一个一个还都开始目中无人,再这样下去,我们这帮旧贵族,只怕是要……”叔父的声音轻了下去,悄悄地把手架在脖子上,做了个砍头的姿势。 父亲笑了一下,浅蓝色的狭长眼睛却危险地眯了起来:“你多虑了。新政再怎么嚣张跋扈,要威胁到旧贵族的势力,最起码也得再有个百年,而那时候,你我都已经不在世上了。” “我真想不明白。”叔父叹了口气,“万民为公,人皆相等。这种惑众妖言王上为什么会深信不疑。” 父亲只是微笑,脸上的表情很淡然:“王上怎么样想,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两位公子。” 叔父一愣,随即压低声音:“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这种王,就让他尽快死好了。”父亲说的很残酷,“他死了之后,新政要不要继续,该怎么继续,都是由太子决定的。” “可是两位公子不相伯仲,大公子与你交情斐浅,如果是他当上太子,往后你只要稍加左右,就可以使新政只剩下一具空壳。但如果当上太子的是二公子……” 父亲轻轻晃了晃杯子里琥珀色的酒液,温和地笑了起来:“不,没有二公子,能走到王座上的……只有易涛。” 叔父一惊:“你……你的意思是?” 父亲却不说话了,眼睛望向窗外静静飘落的大雪,脸上的神情万分平静,他端着酒杯立在窗边的样子很美很美,细长的双腿,紧实的腰身,宽阔平直的肩膀,身上是洗烫合法的军服,浅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中规中矩,一丝不苟。 “……来吧,易涛……让我看看,我多年养出的狗,是不是会对我马首是瞻?”他喃喃低语着,修长的手指优雅地倾侧过酒杯,将里面晶莹剔透的果酒倒在窗外,“易涛,不要让叔叔失望啊……我可是……把你看得比我的亲生儿子还要重要呢,不然你以为,欣儿左手的小拇指为何会断?呵呵……” “啪。” 突然博古架一晃,放在最边沿的一只黑铜镏金小熏炉从架子上摔了下来,躲在黑暗处的易洛迦跌坐在了刺眼的灯光下,丝丝缕缕金发狼狈地挡在小脸前,一双浅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高高在上的父亲看。 一时的死寂,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只是易洛迦却清清楚楚地看见,父亲看着自己的目光冷得简直像凝了冰的河流,那诡谲莫测的幽蓝色冻在眸底,竟然带上了几分昭彰的杀意。 最后是叔父笑着打了圆场:“洛迦,怎么跑这里来玩了?你父亲喝醉了,我这正准备劝他回去歇息呢……” 易洛迦还是坐在地毯上,呆呆仰望着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送他到他娘亲那里去。”过了很久,父亲才放下酒杯,冷冷对叔父说,“这孩子越来越不懂规矩了,随随便便就跑进我的房间里。明天罚一日不许吃饭,面壁思过。” 易洛迦还是瞪着他那双漂亮的浅蓝色眼睛,只不过眼眶里已经有晶莹温热的液体在打转,他咬紧牙关,腮帮子鼓起来,拼命不让眼泪掉下去。 最后他忍住了,直到叔父把他送到娘亲的房间里,他都没有哭。 可是手上捏着的一朵新开的娇艳红梅,却被他悄悄地扔在了雪地里。这本来是他摘下来准备送给父亲的。 如今再也不需要了。 原来,易欣的小拇指是这样断的。 易洛迦还记得那天他和弟弟一起去野萍草原玩耍,草原上骏马奔腾,苍鹰翱翔,盛开的柔软小花争奇斗艳,时不时还能看到竖直耳朵,一脸警觉的棕色野兔,瞪着滚圆的眼睛,扑腾着又蹦跶远了。 易欣和他两个人看得起劲,不知不觉间便跑出了父母的视线。 然后他们听到远处传来闷雷般隆隆的马蹄声,飞扬的马尾,飘动的鬃毛,那群人骑着高头大马,铁蹄践踏着枯槁焦黄的稗草,扬起呛人的尘土。 “抓住他们!抓住那个小的!”人群中有人吼道,但易洛迦并不知道是谁在吼,那群人一个一个都穿着黑色劲装,蒙着面,露出的两只眼睛泛着冷冽的凶光。 “哥哥!”仓皇逃窜之间,易欣跌倒在草地上,扯着稚嫩的嗓子,惊慌失措地对他喊着,“哥哥!” 他几乎是面如土色地转身回去,那几个人却已经把易欣挟到了马背上,蹄声震天,迅敏如雷电地行远了。 易欣被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他小小的身躯包裹在温暖的锦被里,脸上脏兮兮的,挂着干涸的泪痕,被叔父搂紧在怀里,送到了已经哭肿了眼睛的母亲面前。 母亲抱着弟弟又是亲吻又是轻轻拍打,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一个劲地喃喃,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可是当易欣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看到母亲,父亲和哥哥的时候,只是瞪着那双蓝色的眸子,过了好久,才哑哑地说了句:“娘……好痛……” 痛?哪里痛? 父亲紧张而关切地问他。 小小的孩子却只会无助地重复:“娘……我好痛……” 把包裹着易欣的锦被打开,仔细盘查着他身上的伤,当父亲看到易欣断裂的,结了一层厚厚血疖的小指时,那声困兽般撕心裂肺却又沉闷至极的吼叫声,就像闷雷一般炸响在易洛迦心里。 父亲请了最好的大夫为易欣治病,又如同愤怒的雄狮般逼迫着全易北最好的探子去搜捕陷害他次子的那些神秘的蒙面人。 可是探子几乎把整个易北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出那些蒙面人究竟是谁。 当然是找不出的。 易洛迦现在明白了,那些人,当然是找不出的。 他们就是他的父亲派来的,怎么可能找得出来? 仔细想一想,弟弟被绑架的那阵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50 子,大公子易涛正弭患重病,不省人事,太医倾尽全力也无计可施。最后王上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巫觋之术上。 那时候,大觋是怎么对王上说的? ……需要……一位王族血亲的骨肉作祭品。那祭品的年岁需要与公子一般大,且必须为男性。 再也不敢想下去的易洛迦瑟瑟发抖,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缩成一团。 “哥哥,你怎么了?” 不明所以的易欣走过来,迷惑不解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摸了摸易洛迦的额头:“你……生病了吗?” 易洛迦的身子猛然一颤,弟弟稚嫩的幼掌柔软白净,有股孩童独特的奶香味,可是……却是残缺的。 无名指之后,丑陋而诡异地斜斜剖下。狰狞的刀疤结成苍白的痕印。 就像一张腥臭而阴暗的血盆大口。 张开这张口,吞噬掉弟弟断指的人,是他们高大如神的父亲。 “易欣。”他伸出手,扯过还有些步履不稳的弟弟,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用的力气很大,整个人都在发抖,“易欣……” 他搂紧弟弟,手抚摸着易欣柔软的发丝,温热的背脊,把脸深深抵蹭在弟弟的肩窝,另一只手握住了易欣残破的断掌,反复摩挲着,嘶哑地问:“疼吗?……还疼吗?” 小小的孩子愣了一下,随后笨拙地用断了小拇指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哥哥的后背:“不疼了,爹找了很好很好的大夫给我看病……我一点都不疼了……真的,哥哥,我不疼,我不骗你……”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易洛迦抱着他,身子还是在不停地颤抖,好冷,连骨髓都是冷的,“易欣……你不会骗我的……只有你不会……只有你不会骗我……” “哥哥,你怎么了?你今天好奇怪。” “骗子……都是骗子……”易洛迦青白的嘴唇不断喃喃着,“我谁都不信……都是骗子……易欣……以后哥哥只相信你了……好不好?只有你了……” 声音越来越轻,牙齿都因为彻骨的寒意而打颤:“只有你了……只有你……只有你不能骗我……” 心脏冻得冰冰冷,腔管,血液,肌理,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寒冬被彻底埋没。 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易洛迦的父亲没有教过他什么东西,但是这个男人教会了他“淡然”“狠心”“摒弃感情”。正是这三样利刃,让他在易北动荡血腥的政治大清洗中有了坚实的立足之地。 可是也正是这三把刺刀,在好多年前就把那个有血有肉的易洛迦杀死了,留在世上行尸走肉的,是一具名为“平西爵”的骷髅。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目前正在体验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无线网卡的信号太糟糕了,刷网页要刷半天,很难回帖。 虎摸虎摸~大家不要介意嗷,我明天就回杭州了,回杭州一切都方便了,杭州…挥小手绢儿…奴家想你啊…… 31 31、禽兽和衣冠禽兽 ... 骷髅是不该有感情的。 不该有喜欢,不该有爱,不该有执念。 这些情感太沉重了,压在他吱嘎作响的累累白骨上,只会摧毁这具残破不堪的躯体。 “……”挣扎着从噩梦中出来,易洛迦轻咳数声,模模糊糊看到床边摇曳着一个俏丽的身影,他用嘶哑的嗓音唤道,“……翠娘……” “是,奴婢在。”小丫头没料到一直神志不清的易洛迦竟然会突然清醒,并且叫唤自己的名字,不由的又是惊又是喜,惶惶然跪坐在病榻前,问道,“大人,您、您可好些了?” 易洛迦睁开剔透的水蓝色眼眸,低声说:“……去……去取纸笔来。” 翠娘一愣,虽不知易洛迦要做什么,但还是按着他的吩咐取来了纸笔,又磨好了墨汁奉上。 “扶我起来。” “大人,太医吩咐过,毒涎盘踞心口不散,您只能安心平躺休养,断然不能乱动。” 易洛迦闭了闭眼睛,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漠,再次重复道:“扶我起来。” 翠娘没办法,只得依法照做。易洛迦一坐起身就开始剧烈地呛咳,嘴角渗出污血不说,就连绑缚胸口的绷带都透出星星点点的红色来,看得翠娘心惊胆寒,失声惊道:“平西爵大人,你——” “无妨。”易洛迦揩净唇边的血,喘了口气,接过翠娘手中的笔,在砚上蘸了点墨汁,提笔书于铺展开的宣纸上。 由于病得厉害,易洛迦的手都是颤抖的,好不容易写到了最后,手下一滑,笔竟然直突突地摔在了纸面上,笔端的墨水将刚拟完的书信洇湿弄脏。 翠娘呆呆看着墨团在纸面上越散越大,茫然无措地望着易洛迦,低声问:“大人……这,这怎么办?” “……” 易洛迦闭上眼睛,喉间却是腥甜不已,捂着口咳嗽了半天,才红湿着眼眶,低声说:“……罢了,翠娘,代我重抄一份。” “是。”翠娘慌忙应道,又上前去搀扶易洛迦,“大人,您好生躺下歇息吧,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来。” 易洛迦虚弱地笑了笑,神情却显得无比疲惫:“那便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翠娘的眼眶红红的,扶着易洛迦躺回去,“大人好好养病,等大人好起来了,奴婢便给您炖您最喜欢喝的麻辣鱼头煲……” 易洛迦垂下眼帘:“那真好……我好久没有吃过最正宗的鱼头煲了,你一定得记得多放花椒和辣子。” “嗯,一定记得。” 易洛迦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罢了。还是少放些吧,他……不喜欢吃辣的。” “大人。”翠娘的鼻尖都微微泛红,“……您如果真的放不下苏公子,奴婢可以去寻他过来,让他好好陪你。” “不用了。”易洛迦淡淡道,“……我不需要同情,更不可能会去祈求别人。我都已经按照先父教诲的那样,做了一辈子循规蹈矩的贵族了。即使到最后,也同样希望能够坚持下去。” “大人……” 易洛迦把目光投向窗外,院里灿烂娇艳的迎春花开得正好,他看着它们,苍白的脸上渐渐流露出一丝苦涩无力的笑意,他喃喃道:“……易北的贵族,必须高高在上,这是王族的尊严……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我也……绝不例外。”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51 易洛迦在油尽灯枯之际蘸墨写下的书信是寄给他的叔父——文德公伯的。文德公伯是当初跟随他父亲一起策划立嗣阴谋的爪牙之一,和易洛迦的关系说不上很好,但也都客客气气的,很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气氛相当微妙。 文德公伯和父亲一样,是那种固执坚守老做派的旧贵族,当年百般阻挠新政变法,如今也对王上易涛形成掣肘,时时左右着易北朝野内的大小事务,甚至步步牵引着当今圣上摒除一些所谓“万民为公”的新法,大有将先王的改革磨灭的意味。 易洛迦一直就无所事事的,偶尔替王上打仗,一旦问及政事,统统用模棱两可的托辞推却掉,谁也不得罪。新旧两个派别都捉摸不透平西爵是站在哪个阵营里的,但又都拿他没办法。 然而如今这封书信…… 翠娘抄着抄着,不由地心惊胆寒,连手指尖都开始微微发冷。 “抄完了?” “抄完了。”翠娘把信装进细竹筒中,用蜡封好,竟是连头都不敢抬。 “知道该怎么做吧?” “……给……给文德公伯大人送过去。” “知道就好。”易洛迦点了点头,虚弱道,“那便快些去罢,文德叔的宅邸距此甚远,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然后上路。” 翠娘惊慌道:“不必了,大人,奴婢早去早回便是了。” 易洛迦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疲倦地合上了眼,淡淡道:“……好,那便自行去罢。路上多加小心。” “多谢大人关心。” 易洛迦点了点头:“退下罢,唤老刘进来,我有话要吩咐他。” 翠娘照着吩咐姗姗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刘管家推门走了进来,站到易洛迦病榻边,低头道:“大人,您找老奴?” “……附耳过来。” 刘管家弯下腰,易洛迦轻声在他耳边道:“老刘,我要派你去杀一个人……” 林瑞哲坐在大将军府的回廊上,望着碧波池里涌动的锦鲤出神。鲤鱼斑斓绚丽的鳞片在明媚的春日阳光下折射出晶莹耀眼的色泽,鱼鳍滑曳搅动碧水,斑驳的光晕便明暗不定地反照在林瑞哲英挺的脸庞上。 有个家丁自远处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低声在林瑞哲耳边说了些什么,林瑞哲挑起眉,淡然道:“无妨,让他进来罢。” 这是苏越第一次走进林瑞哲的宅邸,意料之中和易洛迦是完全两种风格,没有任何舒适奢华的摆设,也不栽太多风姿绰约的花朵,只有萋萋莽莽一排一排翠竹,笔挺修长的竹身,宛若刀裁的俊俏竹叶,傲骨节节。 惟一百花灿烂的地方是一处衣冠碑碣,上书“谨念四公主易萧娜”八个遒劲大字,力透石碑,显然是林瑞哲的字迹无疑。 这块纪念萧娜的碑碣边生长着锦簇娇艳的花朵,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花草舒开柔软朦胧的花瓣,泡出迷幻烟雾般的瑰丽,馥郁的香气几乎洗涤尽所有尘灰。 他府上唯一的色彩,是为她留下的。 苏越站在这方碑碣前,眼前朦朦胧胧浮现了萧娜在火焰中痛苦的脸庞,他有些出神,看到林瑞哲对这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女人仍然这样痴心地爱恋着,他以为自己是会嫉妒,是会痛的。 就好像当年得知林瑞哲和易萧娜即将成婚的消息,他自暴自弃地和在浴池偶遇的父王忘我纠缠,可是胸腔里的器官,却在罪恶的律动中彻底烂掉,腐烂成一捧令人反胃的稀泥。 可是他站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毫无感觉。 真的,那种令人疯狂的妒嫉,不知什么时候,就从他的身体里偷偷溜了出去。 心脏还是十平八稳地跳着。 平静得让他自己都很意外。 见到林瑞哲的时候,他正坐在水廊上赏鱼,线条硬朗丰满,唇线干脆流利,一张俊俏的脸略微偏着,瞳仁被阳光照成玛瑙般剔透的蜜色,一条修长的腿架在长椅上,显得心不在焉。 很潇洒的姿势,平西爵在小憩时也经常是这么个坐姿,可是苏越突然觉得林瑞哲坐起来没有易洛迦好看,似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也不知道少了的究竟是什么。 “你终于来了?”林瑞哲斜过眼去,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将目光投向涌动的锦鲤,“……我等你好久。” 苏越站在不远处,没有再走近:“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平西爵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可能不来找我。”林瑞哲笑了笑,眼神却比那池碧水还要冷,“但我没想到要等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当天就会冲到我府里来找我。看来他投入的所有感情,也不足以让你为他赴汤蹈火,对吗?” “……”苏越咬了咬牙根,但并没有说话。 林瑞哲平静地问:“那么,你如今为什么要来?难道是平西爵已经死了?” “没有。” “哦?”林瑞哲沉默了片刻,笑了,这回不是假笑,是真有了些许笑意,“受了这么重的剑伤,又中了鹿峰剧毒,但他还活着,倒是比我料想中的撑得更久。平西爵果然厉害。” “……林瑞哲,你太卑鄙了。” 林瑞哲摇了摇头,望着他:“你没有资格说任何人卑鄙。苏越,你应该知道,若论卑鄙阴险,没有人胜得过你。” 苏越盯着他,半晌,冷冷道:“林瑞哲,禽兽和衣冠禽兽,究竟哪个更为人所不齿?” 林瑞哲问:“那么杀人和借刀杀人,究竟哪个更不可饶恕呢?” “……” 见苏越不说话,林瑞哲淡然道:“道理就是这样的,罪恶就是罪恶,善良就是善良,杀人和借刀杀人都是杀人,不论怎样都染上了鲜血。这世上不存在什么将功赎罪。牢狱里的杀人犯和战功赫赫的将军都会有报应。可是在人们看来,当你杀了一个默默无名的百姓,你就是居心叵测的罪犯,而当你披甲上阵,杀了千万个百姓充当的士兵,你就是万人之上的英雄。苏越,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苏越冷冷望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瑞哲终于放下了搁在长椅上的脚,站起来,面对面看着苏越,说:“我想说的是,易洛迦和你我一样,都是罪人。如今他的报应来了,谁也救不了他,他注定会死。” “没有人能判定其他人注定会死。”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52 “那么萧娜呢?”林瑞哲眯起眼睛,“我的家人呢?大陆军四十万手足呢?他们不就是被你,被易洛迦,被那些王公贵族们,随随便便一纸死刑判下的吗?!” 苏越的脸色渐渐苍白下去。 林瑞哲望着他:“你如今知道这是不对的了?你如今开始找回良心了?可是苏越,已经晚了,时日是倒不回去的,你每走一步,你身后的台阶就会消失,失去的东西是再也不可能回来的,你只有往下走,走到死路的尽头。” 顿了顿,他又轻声说:“……苏越,你的良心已经脏了,易洛迦也一样,我在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我也和你们成了一丘之貉。” “……这就是你杀害他的理由?是你为你四十万兄弟报仇的幌子?” 林瑞哲停顿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睛:“……不,苏越。我并没有杀他。” 苏越一怔,随即愤怒的红晕染上他的双颊,他咬着嘴唇,眼里是昭彰的怒火:“林瑞哲!你竟敢耍我!” “可是我知道是谁杀了他,也知道该怎么救他。”林瑞哲平静地说,“但我不打算救回平西爵的性命,我打算亲眼看着他的棺材被抬出平西爵府。” “你……” 林瑞哲漠然道:“所以我之前跟你说,借刀杀人和杀人,没有任何区别。” 32密动 回到叶筠府邸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婢女在柴房里生火烧炉,锅里炖着河蚌蒸嫩笋,这道菜不是易北菜。叶筠原先并不是易北人,他的家乡在颇为遥远的陈国,苏越没有去过陈国,只在书上读到过,说那是一处舟楫如梭,梅柳频看的如画水乡,风景怡人。 叶筠此刻正蹲在草地上逗弄那一黑一白两只小猫,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小黑的鼻尖,最后把黑猫给惹怒了,亮出贼亮亮的小尖牙,作势要咬叶筠。 “唔,好凶悍。”叶筠避过小黑的攻击,绕过去拿手指弹在了黑猫的脑门上,那黑猫“咪呜”惨叫了一声,弓起身子对着叶筠颇具敌意地低哼起来。叶筠又用手指挠了挠它毛茸茸的下巴,小黑原本很生他的气,可是被挠痒痒又很舒服,一时间发怒也不是撒娇也不是,干脆赖到在地上扭来扭去做无耻状。 “今天罚你不许吃饭。”小黑舒服地眯起金色的眼瞳,叶筠又拍了它的头一下,然后站起来,“去面壁思过,听到没有?” “咪呜……” 这一人两猫折腾完,叶筠才看见在旁边站着的苏越,于是点了点头,算是和他打招呼,然后问:“怎么样?” “林瑞哲说他知道该怎么救平西爵。” 叶筠的手不自觉地在衣袍边蹭了一下,然后皱起眉头:“都已经病成这样了,就算知道该怎么解毒也已经没有用。他难道想用巫觋之术为平西爵续命?” 苏越摇了摇头:“不知道,林瑞哲说了,他知道该怎么做,但他不会帮易洛迦。” 叶筠道:“哦,我知道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见死不救。” “他想给四十万大陆军报仇。” 叶筠挠了挠头,说:“平西爵还真是吃力不讨好,那四十万的人不烧,整个易北都玩完,烧了罢,他自己就玩完。弄得里外不是人,明里暗里都有人对他咬牙切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筠耸耸肩:“刺杀他的人,王上已经揪出来了,是大陆步兵军团里一个千夫长的弟弟,长得唇红齿白。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了下令烧尽半月岛的人就是平西爵。为了给哥哥报仇,千方百计接近平西爵,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平西爵这段时日荒淫无度,被床伴捅了一刀,这事说出去到底不光彩。” 苏越听完,神色有些僵硬,半天才梆梆说出一句:“……自作自受。” “可不是吗?”叶筠说,“平西爵竟然会栽在一个小人物手上,也真是造化弄人了。” 苏越沉默了半晌没说话,末了又突然问一句:“叶筠,如果是你,那四十万人,你会烧吗?” “我?”叶筠微睁大圆滚滚的金棕色眸子,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从一开始就不会知道。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全心都系着易北的人,又怎么可能发现呢?” “……全心都系着易北……吗?”苏越把目光投向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喃喃道,“平西爵,我终究是读不懂你。” 用过晚餐之后,苏越洗漱歇息。可是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眼前尽是易洛迦身心交瘁的模样和林瑞哲漠然的脸庞。 最后终于知道自己不可能睡着,苏越披上衣服,走到院落中吹凉。院中月光如泻,抹在地上犹如细碎的玉屑,庭院里栽着的梨花酝酿出象牙般通透细腻的洁白,月色似冰,繁花如雪,恍惚间春冬难辨。 苏越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到连绵的梨花树下走一走,突然听到不远处的书房里传来瓷器碰碎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一串巨响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分外扎人。 苏越吓了一跳,这时候已经很晚了,连佣人们都已入睡,难道叶筠还在秉烛夜读? 他蹑手蹑脚,却又步履飞快地沿着回廊走到书房前,那里的门虚掩着,窗纸和门缝中透出昏黄的灯光。 知觉让苏越把脚步放得更轻,他悄悄走过去,谨慎地把脸贴在门缝后往里看,书房里的景象却让他脸色骤变,在还没出声之前就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叶筠被一个男人压在书桌上,死咬着自己的手臂,试图阻止随时要逸出口的声音。他修长白皙的腿环着男人劲瘦的腰,小腿因为过大的刺激而微微颤抖。 “不,不要了。”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猛烈的攻击,叶筠抬起手抓住男人的背脊,用的力道很大,在男人的背部撕扯出带血的红痕,“求求你……不要……啊!” “不要?你以为你算什么?”叶筠被一把揪住头发扯到男人身下强迫吻住,从苏越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那男人的背脊,却不知他究竟是谁。 男人粗暴地对待着叶筠,最后那青年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才又听到男人恶狠狠地说:“你不就希望这样吗?那就成全你,你满足了没有?爽够了没有?打算救他了吗?嗯?!还是准备和再来一遍?”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要……求求你……”苏越看不到叶筠的脸,可那一向淡然的嗓音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我真的不知道……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啊!!” 断断续续的告饶声断在了男人剧烈的动作下。叶筠这次是真的哭了出来:“放开我……你放开我!!你对我不好,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你让我走,我要回陈国,我要回家……”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53 “别再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了,叶筠。”男人道,“你老实把解药给拿出来,谁不知道鹿峰是陈国才有的毒药,那个凶手怎么可能会有,如果不是你给他的……他怎么可能会有?!” “啊!!”男人的动作让叶筠痛得痉挛,可他还是哭着否认,“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易洛迦不是我害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救他……不要……求求你……” 脚被毫不怜惜地压折成一个极度扭曲的弧度,叶筠痛苦地喊了出来:“王上!!” 这一声惨叫简直就犹如霹雳,门外的苏越一下子面如白纸——王上?! 他脸色苍白地看向那个男人宽厚均匀的背脊,这个和叶筠撕缠在一起的人,竟然是王上易涛?! 第二天,叶筠很迟才起床,苏越尽量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和他说话,叶筠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显得心不在焉的。青年清瘦的脸庞精神靡靡,眼睛也略微有些红肿。但他仍旧是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神态,甚至连和小黑小白共进午餐的恶习都不肯悔改。 吃过午饭之后,叶筠抱着小黑去后院晒太阳,苏越有意跟在他后面,却见叶筠在打开了后院的小门,外面是一片湖,倚湖而生的还有菜畦,大片平原鲜有人烟。 “我把你放在这里了。”叶筠弯腰,抚了抚小黑滑顺的皮毛,“你赶快走吧,不要让人抓到你。” 小黑呜呜叫着,绕着叶筠的脚打转,一双金棕色的瞳仁汪汪凝视着叶筠的脸庞。 叶筠叹了口气:“别这样,你好歹是只伶猫,你知道该怎么回陈国的。” “咪呜……” “我就不回去了。”叶筠轻声说,“……为了他,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说的对,我只能留在他身边,无处可逃。” 小黑还是发出低低的哼叫声,依依不舍地拿毛茸茸的脖颈去蹭叶筠伸出来抚摸它的手。 “走吧。你继续留着会倒霉的。”叶筠狠了狠心,拍拍它的脑袋,“我没事的……再见了。” 小黑还是蹭在他身边不肯动,叶筠闭了闭眼睛,干脆伸手捏住它的脖子,把它拎起来,抡着丢远,然后啪地一声关上了后院的门。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猫爪子挠木板门的声音,还伴随着呜呜的轻微哼叫。 叶筠靠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直到声音轻下去,他才垂着头,小声说:“……我不能让易涛抓到你啊,你不该陪着我受罪的。” 他说完,轻轻吐了口气,背脊抵在门板上,仰起脸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也不知道究竟是对谁在说话:“……真讨厌,我什么都没有了呢……” 有婢女提着碎花布裙从远处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苏越往旁边的阴影里避了避,只见那婢女神色惶恐地对叶筠说了些什么,叶筠听着,俊秀的眉毛微微皱起,末了问道:“当真?” “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王上那边有什么反应?” “王上还没有任何指示。” 叶筠沉默一会儿,平日里总是朦朦胧胧的眼神蓦然冷冽起来,金棕色的瞳仁在抬眼的瞬间简直如同鹰隼。 “速唤苏越前来。”他果断地说,“我要与他一同前往平西爵府。” 与叶筠一同坐在马车上,苏越有意无意地拿余光打量着易北的执笔。以前他常常会觉得这个人活得懒散,漫不经心,有些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但此刻,这个家伙却突然从虚渺的雾气凝聚成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昨夜有人在官道旁的小路上发现一具尸体。”叶筠沉着脸对苏越说,“尸体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了,身上带着的财物也被洗劫一空,估计是有人谋财害命。” “那跟平西爵有什么关系?” “……死的人经过查实,是平西爵府上的婢女,这个婢女八岁时就卖给平西爵府,是平西爵的心腹,感情较一般佣人更深,唤作翠娘。” 马车磕着了路边的石子,剧烈地震荡了一下,苏越瞪大眼睛望着叶筠,他说的最后两个字让苏越僵怔着不能消化,半天才艰难地问:“……翠娘?” “嗯。”叶筠点了点头。 苏越有些晕眩,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面如桃李的丫头,从身后取出一个装着钱饷的荷包,递到他手边,忐忑不安地说,这是我省下来的工钱,你拿去用。 这个好心肠的,聪明伶俐的丫头……死了? 头脑还正因为这突兀的消息而阵阵发晕,蓦然又听到叶筠说了更让他难以置信的话:“有人从她的尸身上搜出了一份密信,是平西爵写给文德公伯的,里面的内容,足以让平西爵死千次万次。” 苏越突然觉得背后窜起一阵寒意,他望着坐在马车对面的叶筠,低声问道:“……那……写的是什么?” “平西爵和文德公伯等一干旧贵族密谋兵谏。”叶筠的脸色很阴沉,“平西爵暗地里策划了很久,但并没有完全筹备好,然而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竟然在这节骨眼儿上沉不住气了,派心腹去敦促他的叔父文德公伯。” 苏越望着他:“……你的意思是?” 叶筠闭了闭眼睛:“旧贵族要造反了。”作者有话要说:我很正直,这里不是肉,不用举报我,叶筠只是被王上抽打逼供,自己想歪了不要怪我……(mlgb,这年头这点肉汤都还得装b,日子真不用过了) 33 再回平西爵府 马车在平西爵府门口缓缓停下,苏越下车,府内迎将过来的不再是当初那个笑起来腮帮略有些鼓囊的小丫头翠娘,而是另外一个眼生的少女。 苏越进府前抬眼看了看高翘飞扬的檐牙,沉凝的青黑色,镇在天空上,一股死气沉沉的阴森感。好像虬龙撕裂天穹而下的蜷爪。 易洛迦慵倦地斜靠在软榻上,头发没有绾好,像金色的河流一脉一脉沿着柔软的皮裘榻垫散开去。 他看起来竟然精神不错,大约是因为屋内熏着止疼的香草,胸口的伤也止住了血,又或者,是因为回光返照。 反正除了嘴唇泛着青白,人突兀地瘦了好大一圈儿,倒也没有别的病态流露。 看到苏越进来的时候,他剔透的水色眸子凝顿了片刻,随即果断地移开,转而看向苏越旁边的叶筠,清瘦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微笑:“叶执笔,寒舍蓬荜生辉了。” 叶筠倒也不客气,径自走到易洛迦病榻前,低头问他:“平西爵,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大麻烦了?” “哦?”易洛迦挑起眉,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叶执笔是说翠娘的事情?” “……竟然企图联合文德公伯发动兵谏,易洛迦,你胆子真是太大了。” “过奖。”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54 易洛迦淡淡道,“将死之人,无所畏惧。” 叶筠瞪着他:“平西爵,我没有想到你会站在旧贵族那边。” 易洛迦笑了起来:“我自己就是旧贵族,不站在这边又能站在哪里?” “你知不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事?” “知道啊,可是那又怎么样?”易洛迦淡淡道,“只是早死一时半儿的事,而且我也不会连累到别人,易欣已经死了,母亲年事已高,时日无多,这世上已经没有我眷恋的人,我无所牵挂。” 这话多半是说给苏越听的,易洛迦顽固地守着自己的面子,即使心里想得厉害,嘴上仍旧硬邦邦的,丝毫不肯示软。 顿了顿,易洛迦抬起头,问道:“叶执笔,是王上派你来的吗?” “……不,是我自己来的。”叶筠说,“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原以为是有人栽赃陷害与你……” 易洛迦打断了他,很平静地说:“没有人陷害我,密谋兵谏的确是我的主意。” 他将靠垫拍松了,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说:“我倦了,如果你今天来只是为了这件事的话,那就请回罢。” 外面立着的婢女却在这时回转过头,对易洛迦说:“大人,外头下雨了。” “没事。一点小雨而已,如果平西爵不方便,我和苏越自行离去便是了。”叶筠说着就板着脸往外走,临了出门脚步又顿了一下,硬邦邦地说,“平西爵大人,你想清楚了,若是病死,好歹声明可以保全,但若是谋反未遂,你会落得万人唾弃的下场。” 易洛迦笑了笑:“死都死了,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叶筠赌气般鼓了鼓腮帮,似乎是非常不悦了,他扔下一句“我记得你是很要面子的。”便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屋子。 一时间光线朦胧的屋子里只剩下苏越和易洛迦,苏越站在阴影里望着他,易洛迦却始终没有和他目光相接。而是兀自躺下,闭目养神,消瘦英俊的面庞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苏越突然觉得叶筠说的真对,这个人明明就是那么要面子的,什么事情都不肯低眉顺眼,再想要的东西也会故作不屑,有什么从来都是烂在心里,嘴上不说,背地里却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子似的赌气。 苏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犹豫着打破了静默:“……你……你好些了吗?” “嗯。”易洛迦别扭地应着,人却往被子深处缩了缩。 “翠娘走了,我很难过,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也不舒服……” “嗯。”缩得更进去了,连鼻子都被盖住。 苏越觉得自己和他搭话的勇气正在随着他回避的动作迅速流失,几乎再也不剩下什么了,好不容易凝起的决心像竹篮里的水全部淌尽,留下的是空荡荡的冷。 “……叶筠嘴上不说,但他肯定会帮你的,你要好好养病,其他别多想……” “嗯。”这回缩的只剩一双蓝色的眼睛。 “林瑞哲有办法……我会去求他……” “……” 床上的人静了一会儿,突然拉过被子,把整个脸都埋进了被窝里,只露出几缕金色的头发。 苏越觉得自己的手指尖冷得厉害,站在原地,用力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我走了……” 出门的姿势很仓皇。 有些像逃。 不知过了多久,被子里快被自己闷死的易洛迦才慢慢探出小半张脸来,裹着被子蜷缩着,愣愣望着苏越离开的地方,出神良久。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鼻尖发酸。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眼圈渐渐有些发红。 出了门之后才发现外面根本不是小雨,哗哗的急雨打在屋檐,迅速汇聚成一脉一脉晶莹的细线,落在红泥地上。叶筠坐在台阶上,郁闷地撑着腮帮看着滂沱的大雨。 苏越走过去,劝慰道:“等一会儿吧,很快就会停的。” 结果天公像是故意在和苏越唱反调似的,轰的劈落一道春雷,蓝紫色的闪电犹如钝斧狠力裂开天幕,沉凝的夜色霎时间被照得惨白如鬼,平西爵府内的芭蕉在愈发恣意的狂风暴雨中东倒西歪,瑟瑟发抖。 叶筠:“……” 苏越:“……” 刘管家披着蓑笠冒着大雨从后面跑到廊下,喘着气说:“叶大人,雨太大了,我家大人请你们在晚枫苑留宿,等明日雨停了再走。” 苏越望向叶筠,后者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大大方方地说:“那便烦劳刘管家带路了。” 晚枫苑还是像自己离开的那天一样,丝毫未变,就连床头苏越喜欢的小摆设都没有挪动过。平西爵府的佣人再怎么懒散,肯定也不会疏忽到这种地步。 苏越看着婢女点燃蜡烛,又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院落,虽然是夜晚,外面还下着滂沱大雨,但依旧能看到积了一冬的红枫落叶,在地上未曾扫过。 心跳莫名其妙地漏了两拍,明明能碰到那呼之欲出的情愫,却又在伸出手的那一刻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看上去骄傲,冷淡,残暴血腥。 但在这层空壳下面,人皆依赖的勇气,早已被那十二年的等待消磨殆尽了。 叶筠是自来熟,换了个枕头换了个床照样呼呼大睡,半炷香的时间还没到,就和周公谈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怎么推都推不醒。 苏越在这熟悉的晚枫苑,却怎么也睡不着,晚枫苑的建筑以红色为基调,就连墙壁都是暗淡的熟红色。 这曾经是苏越最喜欢的颜色,像战场上敌人胸口喷涌出的鲜血,像傍晚时分王城西面沥尽绚烂的红霞,像故国城郊铺天盖地的枫海,一直涌到天际,又从地平线直直沉下。 可是如今坐在晚枫苑,他发现自己却毫不留心那些炽烈的红,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角落百鸟朝凤铜灯上,那盏孤灯温顺地流露着金色的光芒。 明明是那样刺眼的颜色,在黑暗的之中却泛着异样的柔和。 就好像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残暴凶猛的恶龙敛去爪牙,对着山洞里陪伴着自己的小鼹鼠是那样温柔。 呆呆靠在榻上望着那盏孤灯,直到灯油燃尽,发出最后跳跃的明亮,噗嗤熄灭,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苏越在沉重的黑暗中茫然睁着眼睛,缓慢地把手摁到胸口,他有些惊讶,因为在望着那盏灯的时候,它想的人……一直是他。 易洛迦。 从大殿上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高高在上优雅从容的贵族,到病榻上那个蜷缩着的消瘦身影,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55 缩在被子里,只肯露出一小撮金色的头发。 无论是微笑着的,还是赌气的,或者是唯一的一次哭泣。 都是他,都是易洛迦。 挥之不去。 就好像那盏孤灯,虽然熄灭了,可它固执而倔强的光亮依然浮现在苏越眼前,用力眨了好几次眼睛都没有散掉。 苏越突然有些慌乱起来。 那盏灯熄了。 可是易洛迦呢? 他……他是不是也要走了? 没有遇见他的时候,那个人活得是如此从容潇洒,左右逢源,滴水不漏,这是易洛迦用心留在旁人心里的印象,那样完美,高大,淡然,好像世上没有他平西爵越不过的坎。 可是这样强势的男人,却真的跌到在泥泞的石子路上了,他摔得那么狼狈,却不肯让人搀扶,甚至不让别人看。 苏越以为他那么厉害,肯定会自己站起来。 可是他却从没认真想过……如果,易洛迦再也站不起来了呢? 窗外还在下着大雨,春雷阵阵撞击着心脏,苍白的闪电把天地万物染得斑白。 易洛迦一个人躺在床上,被子太厚了,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与叶筠见面时佯装的精神统统消退,这条骄傲的巨龙只有在独处的时候才会露出痛苦的神情,回到黑黪黪的山洞,独自舔舐伤口。 那只被他捉来,陪他玩耍的小鼹鼠已经受不了巨龙的丑陋,跑回了属于它的麦田,那里有它喜欢的稻谷香,而他又只能默默地熬着,等着,守着,孤独着。 他不怪它,它原本就是被强迫捉来,它从来没有心甘情愿地留下过。 可是真的好难过…… 独自生活了这么久了,真的很希望有一丝温暖在他身边陪着他。 哪怕那是一只落魄的,灰溜溜脏兮兮的小鼹鼠,哪怕它从来都鼓着腮帮不给他好脸色看……可是,可是只要它施舍一点温暖给他,在巨龙将要离开人世的时候,守在他身边陪陪他。 只要这样就好。 他不敢再索求太多,只要这些就好…… 他张不开嘴向它乞求,他很强大,他是尊贵的龙……他当然不能向一只鼹鼠乞怜。 他只能等着鼹鼠看懂他眼神里的含义,只能等着鼹鼠看见他已满身伤疤。如果它一辈子看不见,他也只能一辈子等,不开口地等。 可是他忘了,鼹鼠在黑暗里生活得太久太久,它眼睛里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它永远不可能看到他的伤。 34 真心 喉咙里好像有一团灼热的火焰在燃烧着,他几乎能听见生命一点一滴从身体里流出去的声音,窗外是熟悉的大雨声,是易北每年入春都会有的雨季。 可是,这回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听到故乡的雨声了。 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真的撑不住了。 “翠娘……”模模糊糊觉得好难受,很想喝水,口中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翠娘……” 弓起背脊剧烈地咳嗽起来,有浓重的血腥味涌上喉头。 他伏在床头咳得喘不上气来,隐约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终于有下人进了屋子,一双手搭上他颤抖的肩头,焦急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手拍着他的背脊,帮他顺着气。 丝绢手帕递上来,抹去他唇角的血污,那人抱着他,把他的枕头垫高,让他靠在上面,然后端来了瓷杯,递到他唇边。 枯槁干裂的嘴唇甫一碰上温润的水,就很渴很渴似的喝了起来。 水的清爽沿着咽喉滑下,好像浇灭了胸口里燃着的那团燥热烤人的火焰。易洛迦的神志稍稍从高热带来的昏迷中清醒,他抬起淡金色的睫毛,望向床边的人。 ……不是翠娘……翠娘已经不在了…… 可是他依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因为他看见床榻边站着的人是苏越。 抿着唇,一脸僵硬,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还是能认出他来,是苏越,没有错。 易洛迦觉得自己真是烧昏了头,竟然已经开始看见幻象了。那个幻想给他盖好被子,绞了冰凉的湿毛巾盖在他滚烫的额头,又给他床头的蜡烛里添了宁神的药粉。 “……你好好休息……”那人坐在他的床榻边,低垂眼帘望着他,因为是在做梦的原因,苏越深褐色的眼眸里竟然有一丝让易洛迦不可置信的温柔。 然后他觉得苏越抬起手,悬在半空稍稍停顿了一会儿,终于碰上了他的脸颊:“……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就这样坐在他的床头,看了他很久,然后站起来,转身竟是要离开。易洛迦一惊,他不愿意这样,为什么就算是做梦,那个家伙……那个家伙也要丢下他离开呢? 他一把攥住了苏越宽大的衣袖,把布料紧紧握在汗湿的手掌心里:“……等一下。” 沙哑的嗓音出口,那个人的背影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回头。 易洛迦握着他的衣袖,死死不肯松手:“等一下……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 反正是做梦。 反正是临死之前看见的幻像,如果对这个幻像还是一言不发,易洛迦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委屈了,什么话都烂在棺材里,被一层泥土一层灰一层碧绿的山郊野草盖住。 太吃亏了。 他干脆撑起身子,动作太大牵动了胸口的伤,有暗暗的血迹从缠绕的雪白纱布下渗出,但他不管,他只是从床上坐起来,伸手从后面搂住了那个人的腰,把他锁在自己的臂膀中,带到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背脊~\(非≧▽≦凡)/~。 “苏越……” 青年没有动,但是易洛迦觉得怀里的人在微微发抖,他愈发用力地收拢胳膊,你在怕什么呢?我不会放开你,我不会害你,也不会……也不会说你歹毒,不会……不要你…… “苏越……”他低声喃喃,嗓音沙哑得厉害,胸口纱布上的红色在不断扩散着,那是……从靠近心脏的位置流出来的血。 “不要走。”他轻声说,把额头抵在那个人的腰上,轻轻碾了碾,“不要走……我……喜欢你……” 怀里的人僵住了。 “我喜欢你……真的……”易洛迦呢喃着重复,一遍一遍,“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苏越愣愣听着,记忆里一直有个人渴望着听到这句话,那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被嬷嬷牵着头,懵懂地站在天潢贵胄的宫殿中,看着优秀俊朗的王兄被父王和母后用疼惜的目光注视。 他却只能站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56 在角落里。 后来孩子长大了,有一天父王把他召到殿前,竟然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个时候的他很雀跃,小脸涨得通红,以为父亲是喜欢自己的,可是第二天,他就被下令作为王族的象征,鼓舞士气的存在,跟随大将军前往遥远的边塞戍军御敌。 本该是在洒满阳光的花园里,裹着雍容华贵的锦袍,读书念诗,学习礼义的岁月,却全然抛掷在了血雨腥风,漫天黄沙中。 耳朵里从未听过朗朗的书声,也不知道琴瑟之音究竟美在何处,终日耳濡目染的都是刀剑相拼,血流成河。 偶尔回到王城,父王拿着他们在外面征战得来的金银珠宝大肆挥霍,大摆宴席。觥筹交错之间,总是会有祝酒歌,舞剑,鼓瑟击缶以助兴。 兄长和三弟都对音律和诗词颇为精通,只有他什么也不会。 理所当然受到了父亲失望的目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苏越那个时候真的很想在朝堂上纵声大笑,拔出佩剑顿在席上,怒问那个男人,究竟是谁把自己害成了这样。 祝酒?抚琴? 一个把脑袋悬在腰带上,终日枕戈待旦,不知自己何时会死的人,有什么心情谈这些东西??!! 他的苦,他们到底知不知道?! 到底有没有人在乎他,有没有人爱他?如果……如果有一天他死在了沙场,再也回不来,有没有人会真心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站在关塞残破的城头,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息,阳光透过猎猎招展的旗帜洒落,却照在了无数腐烂的尸体和凝固的血膏上。 那时候他披着重重的铠甲,深吸一口气,长睫毛下的目光隐忍着流淌到辽阔的远方,那里的天空是青白色的,苍凉寂冷。 他能听到塞外劲厉的风穿透甲胄,穿过胸膛的声音,空荡荡的。 他的心不知何时已经被掏空了。 没有人和他说过,我喜欢你。 谁都没说过。 35 陈伯 易洛迦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背上有一阵温热潮湿的感觉。 他微愣,紧接着,又是啪嗒一声,又一滴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 他睁大眼睛,感觉着那湿润的滋味。直到怀着的人瑟缩起来,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强制地掰转过那个人僵硬的身体,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他的脸。 苏越低着头,嘴唇咬的紧紧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脸上有隐约的泪痕,在火光下明明暗暗,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易洛迦觉得胸口的刀伤痛得更加厉害,雪白的纱布已经被大面积染红,他愣愣望着苏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他只能这样看着他。 “……你……说什么?”苏越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轻的几不可闻。 易洛迦看着他:“……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伸出手,捉住苏越垂下的双手,紧紧握在自己手掌中。 “……” 易洛迦很慢很慢,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你。” 胸膛上的鲜血缓缓扩散着,易洛迦的手指很冰凉,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眼前更是晕晕乎乎的,苏越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 易洛迦知道这场幻梦终于要醒了,一切都要结束了。可是他还是固执地捏紧了苏越的手,很用力很用力,把全部的力气都用了出来,青白的嘴唇轻启:“苏越,我喜欢你。” 视线朦胧之间,好像看到那个人弯下了身子,跪在了他的床边,紧接着麻木冰冷的身体好像感觉到了真实的温度,不像在做梦的温度。 苏越把脸埋在他胸口,薄薄的衣料下面就是被洇红的纱布,可是由于衣物遮挡的原因,苏越并没有看见,他把头抵在他的心口,那个被刀子划出一个口子的地方,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不要骗我……”这个总是倔着脾气,推开别人一切好意,像刺猬一样用尖锐把自己保护起来的青年终于靠在他怀里哽咽着喃喃,“你不要骗我……不要再骗我……” “我不骗你。”易洛迦轻声说,周围好闷,一切都开始变得那么虚幻,他几乎发不出声音,也很难再看清听清,仿佛在黑暗中慢慢沉下,他只能轻轻把手覆在苏越肩头,用渐渐轻下去的声音重复着宽慰他,“我不骗你的,我不会骗你的……” 喉间一阵腥甜,浓重的血腥味蓦然涌上舌间。 他想一遍一遍地重复,告诉那个人,自己没有欺骗他。 可是好像发不出声音了。四周笼起一片昏沉沉的黑暗,把他整个吞没进去。 易涛背手立在窗前,表情凝重地望着瓢泼大雨,屋外的泥土都被打得潮腻不堪,早春绽放的桃花也尽数被撕扯下枝头,夭桃的薄粉和泥浆的浊黑混淆在一起,再难分离。 “王上。”有个穿着朴素的花白胡子老头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他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精神矍铄的眼睛,老头在易涛身后站定,弓了弓本就佝偻的身子,“恕老朽来迟……” “无妨。”易涛依旧看着大雨,“陈伯,商国那边的动向怎样了?” 这位陈伯是先君在时,首先提出易北需要新政变法的大司辰。先君亡故后,朝野间旧贵族掀起的反流十分汹涌,大司辰树敌无数,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蓄意陷害,最终将大司辰逼上了刑台,凌迟而死。 易涛那时候初登王位,根基尚不安稳,只能表面软弱,任凭旧贵族造势,但暗地里却让人将一个死囚装扮成大司辰的样子,处以极刑。而真正的大司辰,却暗地召回了身边,戴上假面充作巫觋,以作耳目。 陈伯道:“回禀我王,情况很是不妙。商国自古精通驯兽之法。此次趁着易北雨季秘密进军,每部都领有熟识地形的恶犬,我军虽然觉察了商国的动向,然而道路坡滑,豪雨中难辨事物,进军速度大大低于商国。加上雨势渐大,只怕到最后,连商国军队的动向都再难探明。” “……”易涛深吸一口气,合上眼睛,问道,“那么,陈伯可有明路指点?” 陈伯道:“老朽斗胆揣测,西北多险谷,河流雨季暴涨,商国军队过珍珠关后,不可能往那边进军,南部靠近鞑吾国,商国与其素来不合,从南进军极易引起鞑吾国误会,商国军队也不可能走此条道路,唯一一条是废弃的东蒙粮道。” “那条……狭窄泥泞,多有岔路的废弃粮道?” “正是。” 易涛抬手揉了揉眉心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57 ,叹了口气:“那条粮道素来不安稳,被商国扼制十五年,后又被易北夺取,守了三年。由于易北运粮用不上那条道路,三年来从未重视,要论地形熟悉,只怕不如商国。” 陈伯那双深邃清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欣慰,说道:“王上能有此自知之明,易北之幸。” 易涛苦笑:“陈伯莫要损人,自知之明在此刻可不顶用。” 陈伯注视着易涛,慢慢道:“此言差矣,王上刻下不正是需要一个……沉稳忠心,有自知之明,又熟悉商国地形的人率军前去抵御吗?” 易涛目光一凝,倏忽回过头来和陈伯四目相接,半晌道:“你是说……林瑞哲?” 陈伯没有说话,只是在那丑陋青铜面具下,薄淡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易涛来回踱步,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一切照陈伯说的去办。” 陈伯道:“多谢王上器重。” 易涛回到桌案前,桌上摊着几本有关草药和巫祝之术的书籍。他低头看了片刻,突然问:“陈伯,本王有件棘手的事还没有主意,你……” “王上是说平西爵的事情罢?” 易涛一愣,随即苦笑:“一切都瞒不过陈伯的眼睛。” “王上过奖了,老朽曾经的地位是先王赐予的,老朽如今的性命是王上救的,老朽的眼睛便是王上的眼睛,易北的秋毫变动,老朽都会替王上盯着,更何况是平西爵这档大事。” 易涛问:“那陈伯……有什么看法?” “先不去追究,旧贵族得到消息后必然躁动不安,时刻警惕着王上的动向,由于与商国交战在即,这个时候万不能和他们翻脸。”陈伯说,“然而即使不追究,那些老狐狸也未必会安分,王上必须作出全然信任旧贵族的姿态,要让他们觉得外敌在前,王室能信赖的只有他们。易北还是他们的天下。” “可是这几年新政照旧,目下让本王如何表现的只相信他们?” 陈伯道:“第一,立刻废除无尊卑劳作集会。第二,将落于旁姓手里的大权归还给旧贵族,但务必记住,只可归还大权,不可归还实权,我们还给他们的,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而已。第三,便是……平西爵的问题。” 听到和易洛迦有关,易涛皱起眉,默然不语。 陈伯看了一眼易涛桌上的医书,说道:“恕老朽直言,王上用在他身上的心思未免过多了。” 易涛抿了抿唇:“……陈伯教训的是。” 陈伯静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王上,肃清旧贵族的源头毕竟是平西爵凿出的,易北的旧势力此刻恐怕都恨透了他。王上只要顺着他们的意思,把罪责全部归到平西爵身上,认定是他设计陷害旧贵族,那么一切骚动都容易平复了。” 易涛低着头,说:“……本王……非杀了他不可?” 36 狭路相逢 陈伯凝视了他片刻,叹息道:“不用。王上只需作出派人追杀的样子就足够了。” “派人追杀?”易涛蓦然抬起头,“易洛迦……他,他逃了?” “还没有。”陈伯淡淡道,“不过老朽估计,平西爵逃离,也就在这两天内了。” “你什么意思?为何这么说?” 陈伯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王上若想救他性命,必须在他逃离前,给他服下一种暗罗丹。” 易涛眼睛一亮,问道:“这暗罗丹,可是解药?” “不是。”陈伯说,“鹿峰毒的解药极难到手,老朽只知商国王宫存有一枚,然而以平西爵如今的状况,根本不可能撑到那天。而这暗罗丹,它是一种起死回生的诡异丹药。” “既然能够起死回生,又怎会是诡异丹药?” 陈伯闭了闭眼睛:“世上又怎会有真正的回生之术?暗罗丹只是把将死之人的最后气息锁在躯体中,服药之人不能说话,不能行走,直到找出真正的延命之法,病人的阳气回升,暗罗丹的药效才会退去。” 易涛错愕道:“不能说话也不能行走,那与活死人何异?” 陈伯道:“活死人是真正的口不能言,而服下暗罗丹的人,只是封存了意识,一旦有大喜大悲勾动心中感情,他们便能够开口说话,站立走路。只是,若是如此,不消十句话,不消十步路,暗罗丹就会转变毒发,顷刻吞噬宿主灵魂,令其魂飞魄散。” 陈伯说完之后,易涛半晌没有言语,只是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处,神情显得很茫然。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打破静默,过了很久,易涛坐到桌案前的椅子上,望着满桌书籍,愣愣出神,陈伯才慢慢问道:“王上……如何决断?” “……”易涛紧抿嘴唇,闭上眼睛又思忖了半晌,才说,“……罢了……去找暗罗丹,且赌它一回。” 陈伯道:“暗罗丹炼就很快,只消半个时辰。库中各种药材都具备,唯独缺一样极为珍惜的引子。” 易涛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问:“什么引子?” 陈伯道:“陈国境内有一种猫,通体为黑,唯独瞳仁金棕,其名曰伶,据说一体之中蕴含十个魂魄,双眸能通灵地府,十分罕见。暗罗丹的最后一味药引就是伶猫的心脏。” 易涛头痛地说:“陈伯,你这说了和白说有什么两样?这么名贵的东西,本王到哪里去找?找它还不如找解药来得更快,什么陈国的黑猫,瞳仁金色……” 说到最后,揉着额角的动作蓦然僵住,易涛整张脸都变得苍白,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陈国。黑猫。金瞳。 他见过的……不止一次见过…… 蓦然从站起来,穿佣人进来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抖。 “速召叶执笔进宫!”顿了顿,又原地绕了几步,最后一挥手道,“不,速去准备车舆,本王要去叶府!快点!立刻去准备!” 易洛迦醒转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身处一个非常颠簸的地方,四周莽莽的都是大风之声,还有雨落在油纸布上的响。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去适应光亮。然而朦胧的视野中却出现了一张清瘦而熟悉的面容,闭着眼睛,嘴唇微抿,很疲惫的样子。 易洛迦觉得自己也许又在做梦了,干脆闭了闭眼睛,然后再慢慢睁开来。 眼前的人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清晰了。 易洛迦用那双清冽透蓝的漂亮眼睛愣愣望着眼前的人,昏迷前的一幕一幕像雨水似的滴回了脑海中。 他拉着苏越的衣袖不让他走。他抱着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58 他的腰,告诉他,自己喜欢他。 易洛迦越想脸色越难看,难道说……这些……这些都不是在做梦?难道、难道这些都是真的?自己真的这么丢人现眼地对着别人死缠烂打了?自己真的……真的说了那些糊里糊涂的话了?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懊恼的神色,紧接着身下剧烈一晃,又重重颠簸起来,胸口的伤被猛然牵动,痛得他立刻皱起眉头。 苏越被这么剧烈的震荡也吵醒了,睁开眼睛,深褐色的眸子在易洛迦脸上聚焦,半天才有了神采,愕然道:“你……你醒了?” 易洛迦偏着脸,竭力维持着平时淡然自若的神情,但目光与苏越相接的时候,还是露出了一丝尴尬,嘴上却照旧漫不经心地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马车上。”苏越说,“是刘管家在驾车。” “马车?”易洛迦拧起眉,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要去哪里?” “别乱动。”苏越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好,紧紧握着易洛迦冰冷的手,说道,“我们要回商国,你不要慌张,靠在垫子上,让我跟你解释。” 易洛迦被苏越握着手,轻咳了几声,问道:“商国?你的故乡?……为何要去那里?”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 易洛迦在颠簸的车舆内看着苏越认真的表情,过了半晌,合上眼睛,嘴角却流露出一丝慰藉而苦涩的笑意:“……能听到这句话,倒也无憾。只不过我的病,我自己清楚,你不用再劳废心力了,只要临走前有人愿意陪着我,便已足够。” “易洛迦,你这算什么?” 被斥责了的病人愣了一下,微微睁大了漂亮的蓝色眸子:“我说错话了?” 苏越狠狠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说了这么多废话,做了这么多破事,好不容易把我给拖下水了,最后二话不说两眼一闭就要去死,你把我当什么?” 易洛迦咳嗽几声,白净憔悴的脸庞上微微泛起潮红,笑着望向苏越:“可是舍不得我?” “……哼。” 易洛迦闭了闭眼睛,噙着笑意淡淡道:“那我便活着,多活一日算一日,好不好?” 苏越瞪着他:“要一直活着。只要我睁着一天眼睛,你也不许闭上。” 易洛迦笑着说:“好。” “你死的权利被我剥夺了,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许死。” 易洛迦还是笑着说:“好。” “我要你活很久很久,不能让我看着你走,那样我太吃亏了,只能由你看着我走……” 易洛迦点了点头,抬起手覆在苏越柔软的头发上,揉了揉:“好。” 苏越抱着病人,低声对他说:“你知道吗?在你昏迷的时候,叶筠告诉我,商国的王城里有一种白英玉酿,那是多年前商国征服陈国,陈王奉上的岁贡。我不能把你留在易北等死,我要带你去找那种药,我去求父王,他会把药给我的……你,一定要撑下去,一直撑到那个时候。” 易洛迦把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闭上眼睛,消瘦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笑痕:“……好,一定活着。” “你不要骗我。” 易洛迦抿着嘴唇,隐忍住喉咙间上涌的腥甜,轻声道:“好……我不骗你……” 两人正在说着话,马车陡然一震,像是磕着了石子,车身整个倾晃过去,好不容易稳住了,却又听得驾车的骏马刨着泥地,发出不安的喷气声。 苏越忙把易洛迦稳在靠垫上,自己撩开帘子,转头问道:“怎么了?为何停下?” 在前面驾车的刘管家没有答话,是听到哗哗的冷雨滂沱声,外面正是黑夜,山谷间凄风苦雨,齐身的野草被大雨润湿,毫无生气地伏倒在一旁。 苏越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之感,立刻对易洛迦道:“你在这里躺着,莫要出声,我下去看看。” 还没等易洛迦阻止,苏越便身手敏捷地下了马车,外面的雨又冷又大,顷刻便湿了他的衣服,由于这里是山间,又逢大雨,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马车车头悬着的几盏萤囊小灯也已然黯淡得不像话。 苏越摸着黑,往马车前头走去。手指尖碰到了刘管家的衣服布料,便压低声音,轻轻唤了句:“老刘?” “……” 依旧没有人回答。 苏越心里咯噔一声,已然明白了大半,伸手往上,果然摸到大片湿粘温热的液体。 是血。 手再往上几寸,触到一枝冰凉细长的羽箭。 一股冷意瞬间弥漫到指尖,苏越站在瓢泼大雨中,抬头望四周望了一圈,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大山的轮廓,按照他们走的行程算来,如今应该到了东蒙故道,这里虽然临近商国,但毕竟还是易北的领地,不想易涛竟然狠心追杀易洛迦至此,连边陲之地都布下了伏兵。 连夜大雨,四周不能见物,照理说是不可能用羽箭在山头射杀行进中的马车的,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最有可能的方法是…… 苏越暗自思忖着,低□来,非常小心并且缓慢地在车轮前头摸索着,果然,手上触到一根细软的绳索,正紧紧地绷拉着。 这是一个机关装置,最早的时候是用在战场上的,设置绊马绳,一旦绳子被马匹绊倒,两边的固定暗匣中便会射出数道羽箭,将从马背上跌落的敌人射杀。 但是老刘坐在前方,而且羽箭只有一根,极准地射中了胸膛,这种精准绝不可能是机关所为。 那么,真相就一定是……绳索起到的不是触发作用,而是提醒作用,在马车被绊倒的瞬间,有人在光亮下,射杀了没有任何防备的刘管家。 想到这里,苏越一下子便警觉了起来,他知道这意味着凶手不在山头,就在道路两边,离自己非常近的地方,只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熄灭了灯火,而且并没有妄动。 苏越自知无法逃过,闭了闭眼睛,冷冷道:“是什么人?滚出来!” 草丛里没有响动,雨声倒是更大了。 就在这时,远处山谷中突然传来了密集有力的雷霆铁蹄声,遥遥浮起一片橙黄的火光,几百匹精壮骁勇的战马载着手擎鱼油火把的铁甲兵,溅起万点泥浆奔腾而来。 “前方可是国贼林瑞哲?!!” 领头的将军目光如炬,老远处就声音洪亮地大声喊道。 由于雨声太大,苏越一开始没听清楚,只听清了林瑞哲三个字,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易涛果真狠,若是派了其他人前来,易洛迦尚有一线生机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59 ,然而派了大将军林瑞哲,却是绝无活路。 然而不等他再多加思索,那些精锐骑兵已经杀气腾腾地逼近了身前,草丛两边藏身的士兵也在这时窜了出来,两边各有一个,手擎长弓,拉满弓弦,喝道:“老实交待,不许动!” 骏马长嘶,在强烈的鱼油火把照耀下,苏越的眼睛都被刺激得微微眯起,却依然清清楚楚地看见打头的军旗在瓢泼的大雨中皱巴巴地拉耸着,旗身深红,绣着巨大的蛇形图腾。 整个人都不由得愣住。 这、这竟然是商国的国旗! 37 苏邪 领头的将军下马,苏越一眼就看到他左肩上的青色铠甲烙纹,立刻知道了这位是商国的青将军,在商国真正掌有强大权利的只有护国大将军,镇域大将军与破逆大将军三人,青将军虽说是个将军,可地位却怎么高。 青将军自然是没有见过太子的面目,拿火把一照,只注意到苏越的黑色头发与深褐色的眼瞳,便大笑道:“果然是林瑞哲!堂堂易北大将军,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苏越见是商国人,心里倒是镇定了不少,神情也和缓冷淡了下来,平静地说:“我并非林将军,你抓错人了。” “不是林瑞哲?”青将军眯起眼睛,来来回回打量了他一遍,“你骗谁?你是从易北方向来的,长的却一副商国人的相貌,不是他又能是谁?商国数十年间,降了易北的畜牲只有你一个!” “真是可笑了。就这种程度也能混上青将军职位?看来自从我走了之后,商国的军伍漏进了不少渣滓啊。”苏越冷冷笑道,“易北大将军林瑞哲雨夜承马车前来东蒙故道,轻易便被敌军拦获,说出去谁信?” “你无非就是来刺探军情的!还敢狡辩!” “林将军五年前曾经一时糊涂,在公主的请缨下,派了她来与商国太子议和,公主死于商国火刑之下,自此之后,你以为林将军还会那么傻,亲自来刺探军情?”苏越顿了顿,讪笑,“而且还大摇大摆地驾着马车?” 青将军往后退了几步,警觉道:“难道车内有诈?!” 旁边几个弓弩手闻言,立刻搭箭满弦,瞄准苏越身后的马车,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苏越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褐色的眼珠死死盯着青将军:“若是敢再射一箭,便教你人头落地。我说到做到。” “林瑞哲!”青将军怒道,“你别太狂了!这里是商国!可由不得你造次!” “东蒙故道三年前便已划归易北。何来商国领地之说?”苏越漠然道,“更何况,即便这里是商国,那也是我想如何就如何的地方,你算什么东西?” “你、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苏越冷哼一声,问:“此次率兵出袭东蒙故道的人是谁?叫他滚出来见我!” 青将军勃然大怒:“笑话!三公子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三公子?”苏越一怔,随即眯起眼睛,“……你……你说的可是……苏邪?” “反贼猖狂!竟敢直呼公子名讳!”青将军盛怒,将手一挥,“放箭!管他车内有什么,统统射成刺猬再说!” “你敢!” 话音未落,几十枝羽箭便像密雨一样刷刷离弦射出,从四面袭向马车,商国的羽箭素来刚劲有力,能穿顽石,不少羽箭都像钉子似的扎进车身,只剩羽梢露在外面,随着余力嗡嗡而震。 苏越睁大眼睛看着马车,只觉得连指尖的血都在瞬间凉透,一时间四周死寂无人说话,只听得滂沱的大雨倾泻在山中叶间。 凄厉的山风仿佛恶鬼嘶嚎。 “啪!” 就在这时,忽听得车内传来什么东西脆硬的断裂声,紧接着是凌厉的劲风,马车的半边木架被劈成两半,里面的人用高筒军靴一踹,便整个坍倾。 强烈的危险气息从黑暗一片的车内渗透出来,围堵着他们的商国军队情不自禁地齐齐往后退了几步,几百双眼睛盯着车内那个人,修长的黑色皮靴踩在马车断木上,紧接着是一把雪亮的长刀。 天空中一道蓝紫色的雷电劈开裂谷,将整个东蒙故道照的苍白一片。沉闷浑宏的雷声隆隆滚过,金发男人走下马车,出现在瓢泼大雨中,一双幽暗的蓝色眸子冷的可怕。 长刀顿挫于地,削铁如泥。 人群中人有惊呼:“金发蓝瞳!这是……这是易北贵族!” 苏越连忙跑过去,在他面前站定:“易洛迦……你……” “放心。”易洛迦挥手打断了他,“你以为大陆军总领是浪得虚名?这点程度就想伤到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是你的伤……” 易洛迦抓住苏越的胳膊,用力握了握,示意他不要再把话说下去,只低声在他耳边道:“我答应过你不会死,就一定会尽力活下去,我自有分寸。” 他的手很冷,甚至微微有些发抖。但是力气仍然是那么大,那样不容置否的霸道。 胸口的伤因为刚才抽刀断箭的动作而完全张裂开来,咸腥的血从纱布下缓缓漫延而出。 易洛迦回过头,用那双清冽冷厉的眸子望着领头的将军,反手刷的拔出顿在地上的长刀,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易洛迦虎狼般危险的气质压迫着每一个人,青将军不由自主地咽下口水,往后退了几步,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易北大陆军总领,贵胄平西爵易洛迦,有要事相告公子苏邪。”易洛迦冷冷道,“自奉武器,望将军通报。” 说完把长刀往前一掷,不偏不倚正好斜插在青将军坐骑的前蹄下,惊得白马扬起蹄子长嘶而鸣。 易洛迦望着青将军骤然苍白下去的脸色,面无表情地说:“烦劳将军了。” 商国中军大帐内放置着八个火盆,里面的木炭正熊熊燃着,火势烧得正旺。 立在沙盘前的少年有一张细腻洁白犹如玉石的玲珑脸,交领青衫衬得面目愈发英俊挺秀,藕色的嘴唇带着丝若有若无的邪魅笑意,长卷的睫毛将目光遮打得朦胧如烟雨。 由于山间夜里甚是寒冷,他披着件宽袖白衣,一只骨节分明,狭长细腻的手从袖中探出指甲光润的指尖,轻轻抚上沙盘中东蒙故道关卡的易北小旗,微一用力,将其折断。 “殿下,有一位易北贵族,自称是大陆军总领易洛迦,在外求见。” “……哦?”苏邪回头,在摇曳的火光下甜甜地笑了笑,颊边隐约浮现两个梨窝,“易北平西爵?怎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60 “属下不知。他是乘马车前来的,照那金发蓝瞳而言,即便不是平西爵,也应该是易北的纯血统贵族了。” 苏邪侧过脸,手指滑过沙盘上一座一座模拟的小城,拇指上套着的紫水晶扳指泛出晶莹剔透的光芒,他想了一会儿,问:“那个家伙,是一个人来的吗?” “回殿下,还带了一名商国人,依属下看来,应是林瑞哲无疑。” “林瑞哲?”苏邪目光一暗,指上的动作也顿住了,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笑道,“真是的,那一年杀了他全家,却独独让他躲过了,这回倒好,和平西爵一道送上了门来,当真有趣。” 他一面笑着,一面转身坐回了椅子上,扬起削尖的下巴,手搭着扶手,高高在上地说:“大雨之夜,却让贵客在外面等候,是何道理?还不速速请二位客人进来?” 苏越和易洛迦一起走到中军大帐前,还未撩起帐帘,便听到里面叮叮咚咚玉箸敲击酒杯的空灵乐响,不由地讪笑,低声对易洛迦道:“果然是我三弟没错,这般攀附风雅,连领兵打仗都还要整这些无用噱头。” 进了帐内,一股熟悉的故乡风情席面而来,地面铺着的暗红色织毯,木柱上挂着的贝壳碎饰,烧火的炭炉是陶土制的,上面有着黑色蛇形漆纹,就连苏邪敲击的酒器也是商国产的上等青瓷小杯。 在易北住了一段时间,骤然再看到这些故国的什玩物件,苏越心里怪怪的,却又不知是什么滋味。 苏邪和分别时的容貌无甚区别,只是个头稍微高了些许,也瘦了些许。他坐在宽敞的椅上,架着腿,神情显得慵懒而随性,高挺的鼻梁衬得他愈发傲慢。 他懒洋洋地敲击着酒杯,也不拿正眼去瞧苏越,只道:“我只听下属来报,说是平西爵大人大驾光临,却没听说,平西爵大人还带了名随从。旁边那位,要么跪下报来名号,要么就滚下去,别叨扰本殿下与平西爵大人相谈。” 苏越觉得好笑,看着苏邪丁丁当当地敲那些瓷杯,半天才道了一句:“玩物丧志。” 苏邪一愣,待要发怒,一转头却赫然看见苏越立在帐中,不由惊愕万分,手上的力道没控制住,啪的一声将瓷杯敲成了碎片,里面的酒也尽数洒了出来。 “……二……二哥?”苏邪瞪大了眼睛,一张脸迅速苍白,又因为激动而在苍白后渐渐涌上血液,涨得通红,他倏忽站了起来,死死盯着苏越,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你,你竟还……” “我还活着。”苏越微笑道,走上前去,“三弟,别来无恙。” “你……你……” 苏邪摇着头,依旧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苏越,脸色煞白,好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象。 “莫要这样。”苏越微笑道,“三弟大可不必惊讶。被俘之后我所经历的事情,自然会在日后和三弟一一道明,只是眼下尚有一事请三弟速办。” “什么事?”苏邪的神色仍旧十分激动,“什么事还能比二哥回来更重要?二哥有任何要求尽管说,我定然立刻着手去办!” “这一件,倒也并非大事。”苏越笑了笑,目光暗下去,“只是那位新走马上任的青将军,瞎了狗眼,将主子认作敌人,在路口得罪了我,想必此时还在执迷不悟,这样愚蠢的走狗,养着只会浪费俸,为兄的意思是……” 苏邪没等他说完,立刻了然,对帐外侍从道:“传令!军法处死青将军,立刻行刑!” 苏越望着苏邪的脸庞,嘴角微微勾起,带出一丝危险的笑意:“不错,干净利落,当真是我三弟……” 苏邪抿了抿唇,竟似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片刻,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脸望向易洛迦,问苏越:“二哥,这位果真是易北平西爵?” “正是。”苏越说完,走到易洛迦身边,“不过三弟不用对他怀有芥蒂,为兄的命,便是平西爵救的。” 苏邪微愣,乌亮的眼睛在苏越和易洛迦之间来回打量,过了一会儿,他眯起眼睛,虚虚地笑了起来:“啊,那真是……不知如何相报……” “客气了。”易洛迦道,“救苏越是我自己的主意,并不为他人,倒也不必回报。” 苏邪歪着脸,苍白的脸上逐渐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甜甜笑意,只是那双眼睛却冷的厉害:“平西爵果然大气,不愧是易北贵族,只是……到底是个外人,不懂商国规矩,你救了兄长性命,做弟弟的,又怎能不报?” “……”易洛迦原本就因病显得十分苍白的脸愈加沉凝。正待开口说话,突然喉间一甜,血腥味就涌了上来。 刚才在东蒙故道的挥刀动手,已使伤口迸裂,全是顾念场面危急,强撑而已,如今苏越和苏邪相见,苏邪明显刁难,气血上涌间,竟是再难遏制,一口瘀血咳了出来,整个人支持不住,往前倾摔过去。 38 密牢拷打 “易洛迦!”苏越连忙扶住他,只见易洛迦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都已微微发青,咳出的鲜红艳血顺着唇沿淌了下来,却仍旧沙哑着嗓子轻声说,“……不碍事……我撑得住。” 苏越不住摇头,以衣袖拭去他嘴角的血渍,低声道:“你不要说话了……不要再说话了。” 易洛迦望着他,依旧咳嗽着,吃力地点了点头。剔透的水色眼眸却渐渐涣散。苏越愈发慌乱,扯开他的外衣一看,登时变了颜色——易洛迦里面衣物的衣襟已然全部被伤口渗出的血浸红。 苏邪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在旁边愕然道:“二哥,他……他怎么……” “随军医官呢?随军医官何在?!”苏越抱着易洛迦,焦急地大声唤道,“速传医官来!” 火盆被尽数移到了床榻边,四周热的能让人流出汗来,榻上那人的身子却仍旧冷的碜人,消瘦病恹的脸庞毫无生气,惟有淡金色的睫毛偶尔轻颤,让人还能确定他是活着的。 大夫枯瘦嶙峋的老手在易洛迦支出来的腕上静静地搭着脉,花白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他看了看易洛迦,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苏越一把揪住老医官的衣襟,低喝道:“你摇什么头?我让你救他!你听不懂吗?!” “……太子殿下,恕老朽无能,平西爵的病,一则外伤感染,二则元气大损,三则剧毒攻心,病症已入骨髓,不可拔除。老朽只能以野山参吊其性命一二日,若谈医治,实在回天乏术。” “哪有如此多的废话!他中了毒,难道你不会用解药医治?!” “平西爵中的乃是鹿峰之毒,解药确实是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61 有,只不过远在王城。日夜兼程赶回去至少需要三日,而且平西爵已经极为虚弱,而解药药性极猛,稍有差池,只怕……”医官没有说下去,闭了闭眼睛,“……太子殿下若要责罚,尽可取了老朽的人头。” 苏越狠狠瞪着他,表情凶戾,眼圈却逐渐发红,他背后立着的苏邪挥袖道:“你的人头暂且留着,我命你拿野山参吊着平西爵的命,能延一日算一日。” “是。”医官欠身道,“谢三公子。老朽自当竭尽全力。” 待医官退出帐外后,苏邪走到苏越面前,拉住苏越冰冷的双手,轻声道:“二哥,你冷静点,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苏越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苏邪用力握了握掌心中苏越的手,说道:“二哥,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看了心里难过。反正站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坐下来,与我讲一讲,你被俘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如此可好?” 潮湿阴暗的密牢里吊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年轻男人。他的双臂被两根铁链分别自旁边勒起,脸庞低低垂着,昏暗的灯光下,能看见他唇角的血一直淌到消瘦下巴尖。 他白色衣袍都已经被鞭子抽得支离破碎,苍白的皮肤上一道又一道狰狞的血痕显得那样可怕。 他的脚下就是一个方形的深池,幽暗的池水里游弋着好几条黑色的蛇,囚犯的血滴到池子里的时候,往往激涌起一堆波纹,那是一些嗜血的肉食大鱼被吸引了过来,拳头大的鳞片覆在丑陋的鱼身上,朝上张嘴的时候能看到尖利的牙,还有粘液布满,腥臭阵阵的腹腔。 站在高阶上的酷吏手里执着鞭子来回走动,森然问道:“你到底说不说?” “……我已经把它放走了,你还要我说什么?”囚犯低着头,“有本事自己去找,在这里审我算什么本事?” “啪!” 话音未落,长鞭又从旁边甩出,重重抽在他的腰上。那囚犯的身子微微痉挛,但连哼都不哼一声,倔得要命。 “最后一遍!伶猫在哪里?!说是不说?!” “我不知道!你们自己去找!” 犯人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但口气却是越来越硬。 酷吏怒极,对旁边控制铁链的两个狱卒说:“把他放下来!浸到池子里去!” “是!” 两个狱卒缓缓将粗重的铁链放下,地下的大鱼和巨蛇感觉到了血腥气的不断临近,都纷纷往犯人脚底下涌,那一张一张丑陋大口中的腥臭味简直能把人熏晕过去。 “慢着。”坐在阴影中,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人终于抬起了手,狱卒停了手上的动作,齐齐往那张舒适的皮毛软榻上看了过去,酷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谨听王上吩咐。” 易涛站了起来,雍容的白绒边大衣一直拖在地上。他走到高阶边沿,看了一眼下面涌动的恶兽,又仰起脸,静静望着囚犯,过了半晌,他轻声说:“叶筠,若是将你浸到池中,即便不死,也会残废。孤王且问你最后一遍,伶猫被你藏到了哪里?只要你说了,孤王立刻将你放下,让最高明的太医为你疗伤,孤王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伤愈。” 被吊着的叶筠终于抬起头来,他的脸颊上有一道被鞭子抽出的印记,嘴角也有血污,但那双金棕色的眼睛依旧干净明亮,好像能望到易涛心底去。 叶筠就这样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叶筠竟然虚弱地微笑了起来,他就这样笑着对易涛说:“王上,你总是骗我……你真以为……咳,真以为叶筠是傻子?” 他说着,睫毛轻颤了一下,兀自低垂:“……以前之所以……一直被你骗……是因为我……即使知道那是谎话,也会、也会因为那是你说的,而甘愿相信……可是如今……” 他笑得更加明显了,肩膀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再也……不会……相信……” “你!……为何非要如此?!”易涛勃然,“我先前待你不薄,你却——” “不薄?呵呵,我又不是畜牲……就算你是王,我也由不得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叶筠一阵阵咳着血,更是引得脚下一片水波涌动。叶筠闭上眼睛,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即便是畜牲……养了这么久,也该有感情了罢?它对你这么好,它把所有都抛弃了,只想留在你身边……易涛……易涛!” 虚弱至极的人忽然凌厉地瞪向自己,多年未被人叫过的名字骤然在这狭小的牢房里响起,竟让易涛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感情。 叶筠一边咳着血,一边用尽全力骂道:“……你的良心,倒真是被狗给吃了!” 易涛从小到大哪里被人这样说过,脸色登时变得惨白,气得嘴唇都微微发抖,一甩长袖,对旁边的狱卒说:“审!接着审!再不招就浸下去!” “是!”立刻应道,酷吏挥了挥手,“放低铁链!” 易涛看着叶筠一点一点被放下去,下面碧色的幽池涌动的越来越厉害,甚至有狂躁的大鱼甩着尾巴从池中一跃而起,试图去噬咬犯人的双足。 叶筠却是连脸色也不变,只是死死瞪着易涛,漂亮的金棕色瞳仁是那么干净坦然。 铁链吱嘎降下,易涛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叶筠就那么看着他,也不求饶,也不咒骂,沉到最下面的时候,眼眶已是微微发红,而嘴角忽然掠起了一丝微笑。 那笑容很淡,好像一杯山间泉水泡的清茶。即使再清澈,再动人,可终究……是苦的。 “……”突然不忍再看下去,易涛蓦然转身,大步走出了密牢,铁链撞到底部的一声闷响让他的心脏猛然蜷缩,他加快了脚步,背后是大鱼扑食和巨蛇甩动尾巴的声音,他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堂堂易北王上,几乎是用逃脱般仓皇的姿态,离开了这里。 从昏暗的牢房中迈出,一步跨到外面,强烈的白昼光线几乎逼得他两眼发花,刺得他眼角酸疼。 他就在这片洁白的光线中愣愣站着,直到眼前慢慢浮现了一个少年清瘦而挺拔的身影。 那个少年带着认真的表情走在花草从中,不时地拨弄与人同高的芦苇,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那时候他穿着洁白的衣袍,宽大的衣袖几乎垂在了地上。整个人干干净净地走到了他的面前,抬起脸的时候,阳光刚好洒进他金棕色的眸子深处,亮亮的,好像水晶一般。 “啊……你好。”有着金棕眸子的少年望着他,脸颊上凿出两道笑痕,“请问你看见我的猫了吗?它不肯洗澡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62 ,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了。” “……你是说这只吗?”易涛从背后拎出一只张牙舞爪的黑猫,把它提到少年面前,面无表情地说,“它刚才抓了我一下。我正想收拾它。”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叶筠,在易北城郊的猎场,那时候他还不是易北的君王,只是在父王羽翼庇护下的公子而已。 转眼白驹过隙,易涛突然发现,原来叶筠已经在他身边默默站了这么久,从少年到青年,从公子到王上。原来……竟已然过去了整整八年。 39 傻子 血顺着石床的纹理缓缓淌了下来,危险的暗红色,在凹缝中汇聚成一股一股腥甜的细线。 “吱呀。” 牢房的门开了,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叶筠闭着眼睛,没有去看。那人举着火把走到他面前,跳跃的明火照亮了叶筠苍白的脸色,血流不止的双腿。 那人透过狰狞的青铜望着他,眼神却是怜悯的。 “大觋,已经审了他一天一夜了,仍旧什么都不肯说。”狱吏在一旁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和青铜面具人解释道。 那人依旧俯视着躺在石床上,已是遍体鳞伤的叶筠,过了一会儿,对狱吏说:“……退下。我有话单独问他。” 屏退了旁人之后,那人在叶筠榻边坐下,低声问道: “你其实是陈国的巫灵……对吗?” 一直毫无动静的叶筠听到这句话,蓦然睁开了眼睛,转头瞪着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色几乎变得像玉石般透明,他动了动淤着血痕的唇,说:“你……你是谁?” “我本该是随先王而去的死人一具。幸得王上相救,得以苟活至今。”那人淡淡道,“你可以叫我陈伯,也可以叫我大司辰……如果愿意……亦可在无人时,唤我大灵首。” 叶筠的瞳孔猝然收拢,即便镇定如他,也在这时惊的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愣愣盯着面前头发花白,戴着面具的老者,嘴唇都因为过度的震惊而微微发抖。 陈国是大陆割据的几个国家中,最为淡泊,也最为神秘的一个国度,其民深信神祉,且有十男十女作为侍奉神灵的圣者,这二十人均有很强的灵气,而为首的大灵首是最为厉害的,甚至能感通神意,与神灵对话。 叶筠是五岁那年被过世的巫灵预言为下一任巫灵大人的。接受祝礼的时候,站在高高祭坛上的那个大灵首大半张脸都被黄金面具遮挡住,一双淡金色的眼睛自上而下望着他。 那种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锐利眼神,只消一眼,便让叶筠寤寐无法忘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近乎于神的存在,却在几年后的一场战役中背叛了陈国,投易北而去。去到易北之后,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换作了什么身份,改了什么名字,因为巫灵都佩戴面具的原因,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相貌。 除了那其余十九个巫灵或许可以用占卜之术隐约判定出大灵首的动向,其他人要找到他,绝对是痴心妄想。 叶筠年级虽轻,却是所有巫灵里面最有灵气的,陈国的君王便派了叶筠前往易北寻找大灵首。叶筠逐步判定出大灵首的气息于王城内最强,就在即将进行最后的判定时,他于猎场遇见了易涛。 巫灵就此陷入了泥淖。 易北王族的大公子易涛,这个人好像注定要成为他越不过的坎。淡然自若的心性,难以捉摸的脾气,以及……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沉冷态度。 作为一个巫灵原该心如止水,这样才能韬光养晦,固守灵蕴。可是易涛的出现打碎了他所有的规矩,把他从孤高自受的牢笼中强硬地扯拽了出来。 他灵性在对易涛越来越深的执念中一点一点流失。他有一只从陈国带来的灵媒——圣兽“伶猫”。初到易北的时候,他还能通晓伶猫的异语,然而随着灵力的减弱,渐渐的,听伶猫的叫唤也就与他人无异,他再也辨不出地府之语。 感情毁了他的灵性。他再也没有可能判定出大灵首的所在,也再也无法回陈国和君上交待。 他只能留在易北。 失去了一切,独独只留下一个易涛。 “陈国一别,不想你已经长这么大了。”陈伯淡淡说道,淡金色的眼珠在青铜面具后面望着他,“……身上的灵力微弱到近乎泯灭,若不是伶猫在你身边,我几乎认不出你来。” “你……你果真是……” 陈伯点了点头,将火把过到旁边的壁灯上,引燃灯芯,又将火把扔在地上,熄灭。 在灯盏明暗不定的火光下,陈伯抬起手,缓缓卸下脸上带着的青铜面具。叶筠就那么怔怔瞪视着他,看他将面具从脸庞上挪开,最终露出真正的面容来。 那一瞬间叶筠被震得说不出话。 陈伯戴着面具的时候,由于头发花白,面具下也蓄着长长的白胡子,让人以为他是个苍髯老者。 然而,谁知那胡子并非真实,乃是附着在面具上的障眼之物,摘下之后,竟是一张年轻秀丽的面容,丰神俊朗。 叶筠看着这位白发胜雪,面目清俊的男人,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愣愣摇着头。 大灵首早该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眼前这……这…… “我已年过百岁。”陈伯轻声道,“然而能通神明却不是虚言,故而老而不衰,先代巫首都是到了三百岁时才会长出白发,灵气与身体一同衰竭,然而我……自为先王大司辰后,心性渐乱,不消十年,灵蕴便无法支持,已然满头华发,想来,也撑不了太久了。” “不老之说……竟然是真的?” “世上哪有不老之人,只是活的行尸走肉,毫无感情,便比旁人多活百年罢了。”陈伯苦笑道,“若是三百年空守祭坛,直至老死,这样的人生,却是比转瞬即死的朝露还要无趣。” “可你……”叶筠望着他年轻丰朗的脸庞,目光又慢慢移开,落在雪白的头发上,“你又是为何……要沦落至此……” “何来沦落之说?”陈伯淡淡笑了起来,“我虽活的比历代灵首都要短暂,下了黄泉之后,他们却未必有人敢笑我活的比他们难堪。这世上不甘宿命,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冲破枷锁的人,难道就只有我一个吗?” 陈伯说着,视线落在了叶筠伤口狰狞的双腿上:“……你呢?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叶筠垂下头,看着自己被铁链勒出瘀痕的双手,摇了摇头,“不,我恨他……” “那么你愿意回到祭坛去,这辈子献于神祉,永无天日吗?”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63 叶筠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陈伯叹了口气道:“那不就是了?不过叶筠……我原以为你会将伶猫交于易涛。可你终归放不下。” 叶筠道:“那是陈国能通地府的圣兽,怎可……怎可取其心脏……” 陈伯摇了摇头:“即便是圣兽,无法与其心意相感,便与草木无异。” 他说完,顿了顿,抬手戳了一下叶筠的额头:“其实你并不是舍不得为易涛献出灵兽,而是……因为他要拿它救的那个人……易涛对他的在乎让你心里难受了,对不对?” 叶筠紧紧咬着嘴唇,并不说话。 “……人都是自私的。”陈伯轻声说,“你宁愿死,也不想成全他对易洛迦的心意。” 叶筠沉默了一会儿,把脸埋进了臂弯中,声音有些沙哑:“……大灵首,我……我不知道……我只觉很痛…腿上的伤…还有……心里……都很痛很痛……只怕,再也撑不住了……” “……那你想再见他一面吗?” 叶筠一时没说话,过了很久,才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我想给他说最后一个笑话,大灵首……你能……帮我带给他吗?” 陈伯颔首:“你讲吧。不过讲完之后,我亦有一事,想请你相助。” 叶筠抬起头来,望着漆黑潮湿的墙壁,想了一会儿,表情有些漠然,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从前,有个傻瓜。”他轻声喃喃着,金褐色的眼眸渐渐朦胧,目光透过这片沉凝的黑暗,落到了遥远的记忆彼端。 “……后来……他死了……” 易涛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立在水廊里,碧色的池水锦鲤涌动,外头的豪雨下得湍急,冲刷在瓦缝上,汇集成一道一道河流。 陈伯立在他身后,戴着丑陋的青铜面具,清冷冷地站着,直到易涛轻声问:“……他还……说了别的没有?” “……他还做了一件,也许会让王上追悔莫及的事情。” 易涛只觉得额角突突跳的厉害,用力摁了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才低声问:“……什么?说。” 陈伯金色的瞳眸从面具后面望着易涛的背影,过了一会儿,上前几步,摊开手掌,将一粒晶莹剔透的药丸呈给易涛。 “王上,这是您所求的暗罗丹。易洛迦目前正停留于东蒙故道,若派人快马送去,或许,还赶得及。” 易涛仿佛被当头击了一闷棍,蓦然回过身来,盯着那粒药丸,整个人都微微发抖:“……暗罗丹?从何……而来?!” 陈伯漠然望着易涛:“回禀王上,暗罗丹所需最后一味药材虽是伶猫心脏,但若以通灵之人的心脏取代,也未尝不可。” “通灵之人?”一股寒意从背后侵袭而来,易涛站在原地,眼前阵阵发黑,喉咙干涩得不像话,几乎发不出声音来,“……通灵之人……难道是……” “叶筠从未告诉您,他曾是陈国十位男巫灵中最具灵性的一位。”陈伯将暗罗丹递到易涛手中,易涛的指尖几乎冷的和冰一样。 “他说,这是他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情。”陈伯轻声道,“也是那个笑话里的傻子……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傻事。” 作者有话要说:刚才心不在焉……开错了word文件,差点把总监的存稿当作太子的发上来……那就杯具了= = 看完这章,我要挂个小牌子,禁止殴打诸葛蜀黍= = 默念一百遍:会有转机的会有转机的会有转机的…… 40 送葬 东蒙故道毗邻商国,易北的霖雨季并没有影响太久,滂沱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次日早晨已经转为阴天,到了傍晚时太阳从厚厚的云层后倾泻出金色的光辉,并不如往常般耀眼,却显得分外柔和。 苏越站在粮道边,望着远处陡峭险峻的峰峦微微出神。脚边的野草站着一颗一颗晶莹的水珠,在漫天霞光的映照下显露出瑰丽的透明红色。 彤红的夕阳缓慢而沉凝地降到山顶上方,仿佛被磕碎的卵,淌出橘黄的稠浆,一时间太阳的血将叆叇的云层染成斑驳眩目的火海,大片红色,血色,枫色,淡淡的薄金色溅落四周,那样热烈辉煌,顷刻间将整座问天涯点燃。 “二哥。” 背后突然有人叫他。 苏越堪堪回过头,逆光之下一双清冽的眸子朝不远处的苏邪望了过去。 苏邪的脚步顿住,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渴求。苏越的眼睛是他见过的最传神水墨画,线条蕴含着水的柔和,瞳眸又是仿佛能把人吸纳进去的沉沉墨色。 水墨交融,几笔草草刷过平直浓深的睫毛,是那种画江南烟雨特有的朦胧感。 回眸一瞬,苏越身后的晚霞仿佛翻飞的红枫,绚烂地飘落满天涯。 “……有什么事吗?”他掠了掠自己的额发,朝苏邪微微一笑,瓷器那种洁白细腻的脸庞显得很柔和,却依旧遮不去眼角的疲态。 苏邪这才回过神,红着脸道:“二哥,外头风大……你进帐去罢。” 苏越摇了摇头:“里头太闷,出来透透气。” “那……那我陪你站着。”苏邪走过去,也在草坡上朝远处眺望,不远处就是商国的疆界,陡峭的问天涯被浸在猩红色的海里。苏邪回过头去,问:“二哥,你在看什么?” “……那个地方。”苏越望着并不算遥远的山崖,那本是他童年中最美丽绚烂的地方,记得也是这样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泥泞的地上甚至还有坑坑洼洼的小水潭。 水潭映照着一个男孩子的倒影,裤腿高高卷着,他是那样干净温和,好像从另一个没有尘埃的世界中走来。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云开雾散后的天空一样,那么真诚坦然,清澈如洗。 “那个地方……”苏越闭了闭眼睛,“……再也回不去了。也……不想再回去了。” “问天崖?”苏邪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那是我们的疆域,为何会回不去?” 苏越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他以为苏邪不会明白他的心事,却疏忽地漏过了弟弟眼底的一丝腥红的妒意。 苏越叹了口气,问道:“易洛迦……他怎样了?” “刚服下参汤,已经睡了。”苏邪顿了顿,又道,“二哥,你为何不带他速回王城里寻找解药?或许还来得及。” 苏越摇摇头:“他的身体已受不起颠簸。我只能派人去帝都取药,不能亲往。” 苏邪唤道:“二哥……”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64 “嗯?” “你很喜欢他吗?那个易北贵族?” 苏越淡淡道:“……为何要问这个?” 苏邪咬了咬嘴唇:“只是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 “二哥身为商国太子,是父王认可的太子,即便是你被掳去,生死不明,他也未曾另立太子,二哥,你终不能……” 苏越打断了他:“荒唐,怎可能如此儿戏。我被掠去这么久,父王并未另立太子,并不是顾念于情,恐怕是……大哥与你之间的取舍,让他为难了吧?” 不想苏越会一语道破要害,苏邪的脸微微一红,略显尴尬,而后道:“二哥,不是的,我从未想过和大哥争夺王位,我……” “休要骗我。”苏越冷冷道,“你以为我是傻子?” 苏邪惶然,漂亮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的,摇了摇头。 苏越道:“你若是不想争权夺位,为何在这时自请领兵,攻取东蒙?……你明知大哥最不擅的便是征战,此时做出此举,邀功的意图未必太过明显,鱼腥味都沾在唇上了,以为别人嗅不出?苏邪,你为免太狂了些。” “二哥,我断然没有这个意思。”苏邪急着解释,“我……我怎会和大哥争权?我领兵只是想替父王聊以分忧,更何况大哥虽不善打仗,却善用人,他不出征,自有破逆大将军替他去打,我——” 苏越打断了他,淡淡道:“破逆将军南宫瑾言自然是大哥的心腹,然而……你就敢说自己没有林立党羽么?” 苏邪抿了抿嘴唇,正想说话,突然有亲兵从远处跑了过来,在两人面前行了个军礼,说道:“太子殿下,二公子殿下,营寨口有一人自称是易北使节,前来拜访。” 苏邪眯起眼睛:“哦?易北使节?那就是说我军的确切动向,已经为敌方所知了?” 顿了顿,他又问:“前哨官有何情报?” “未有敌情,易北大军虽已出城迎战,但碍于霖雨不止,行军极为不易,至今仍徘徊于洛水附近。” “……那使节只是一个人来的?” “是的。” “……”苏邪还未答话,苏越在一旁皱着眉头,突然出声问:“那使节可说明了为何事前来?” “那使节并未多说,只说想见……”他犹豫了一下,接了下去,“……想见太子殿下。”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兄弟二人都是一怔,随即面面相觑。苏越与商国大军回合的消息即便是在军营中都只有少数人知道,那位易北来的使节却指名道姓说要见苏越,这种情报的精确程度委实惊讶。 “召他进营,我在大帐中等候。”苏越说罢,和苏邪一道往帐营方向走去。 空空的牢房又冷又潮,石床的槽缝中淤着腥甜的血膏,因为时日已久,已经成了暗红色。 铁门吱嘎一声打了开来,黑色的衣摆扫过潮湿的地面,有人走了进来,拉下了斗篷的帽兜,静静站在石床前看着。 床榻上的尸首早已被抬走了,再过片刻便是入殓的时辰。 “我……已代你完成了你最后的心愿。你是不是能安息了呢?”金色的瞳眸透过青铜面罩望着石床,喃喃了这句话之后,他弯下腰,单手搭在胸前,掠出一个分外优雅的弧度。 这是陈国巫灵谢世时,送魂归天的手势。 陈伯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就在牢房里独自站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戴上了斗篷,无声地离开了这间小小的,见证过无数生命痛苦离开的囚室。 叶筠的葬仪是在瑶山举行的,来的人并不多,因为易涛吩咐了,秘密厚葬叶执笔,葬仪与王室等级相同,棺木下葬于瑶山正在修建的巽陵旁,那原本是……当今圣上的贵妃百年之后的长眠地。 由玉片撺掇而成的套棺的金丝楠木棺椁缓缓被绳索吊着沉了下去,肃立在旁的送葬人群中并没有易涛的身影,甚至没有祭司的身影。 他的葬礼就和他的人一样,淡淡的,犹如一樽兑了水的清酒。 陈伯走到不远处的一座山坡上,那里正好能看见瑶山的侧面,黑沉沉的天空中只有大片的墨云,一位白衣青年独自立在坡边,颀长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显得孤单而寂寞。 陈伯站到他身后,为那人已经淋透的年轻人撑开一把油纸伞,阻断了连绵不绝的寒雨。雨珠打在伞面上,发出脆硬的声响。那人听到了动静,却也不回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来了?” “……我没有想到你还会来送他一程。”陈伯幽幽叹了口气,转过脸望着那个白衣青年,金色的瞳眸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深意,“王上,他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呢?” 易涛摇了摇头,遥遥往向白幡招摇的新坟,手却虚虚摁在心口,轻声呢喃:“……心里?” 顿了片刻,他合上眼眸,丰神俊朗的脸庞上显露出一丝罕有的疲态。 “……我不知道,陈伯。”末了,年轻的王低声和旁边的长者说,他不知不觉间没有再自称为孤,而是重拾了少年时,师从大司辰的那种茫然与懵懂,“……我不知道他算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好像……好像应该一直陪在我身边……不该走,也不会走的。” “不该走,也不会走?”陈伯凝视着君王,眸色逐渐暗了下去,“……您以为,他可以陪您走完一辈子么?” “……”易涛摇了摇头,“……未曾想过和他度过余生,却也未曾想过,余生中少了他,会变成什么局面。” “您的江山仍旧丝毫未变。”昔日的大司辰轻轻吐了口气,抬起深邃的眼眸望向寥廓奔腾的流云涛山,“叶筠不过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人,他走了,局面什么变化都不会有。易北仍是易北,王上仍是王上,陈伯……仍旧是陈伯,谁都没有因他的离去而改变。” “王上还是王上……”易涛轻声重复了一遍,摁在胸口的手掌逐渐握成了拳,默默垂下了浓深的眼睫。 “……陈伯。” “臣在。” “……我觉得……这里很痛。”易涛说,手掩在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挖了出来。你说,他的心被剖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那么痛,还是……更痛呢?” 陈伯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无声地望着他。 “我以为能留在身边的东西,从来都留不住,父王也好,易洛迦也好,叶筠也好……”易涛轻声说,“他们来了又走了,一个个都好像会陪在我身边,陪我一辈子,可是终究……却只剩下我一个人,什么都不再拥有。”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65 “……王上……” 戴着青铜面具的前任大司辰看着君王落寞的表情,突然在空阔的草坡上单膝跪了下来,然后在易涛身后垂下了头,单手叠于胸前。 “臣会一直陪着您,佐您一生,至死方休。” 铮然有力的誓言在逶迤滚淌的大风中模模糊糊地抵到君王耳中,年轻的王疲倦地合上了眼睛,将眼前的万里河山,一方新冢都关在了两帘睫羽外面。 他轻轻叹了口气,任凭呼啸的风吹开密集的雨丝,吹进了剜出一处塌陷的心城里。 把心挖出来,是这样的滋味……么? 易涛想着,在原地默然良久,最后轻叹了口气,声音落于肆虐的风中:“……陈伯,随孤王回宫罢。” “……是。”前任大司辰仍旧低着头应道,从稗草横生的草坡上站了起来,跟随易涛一起,走下了山头。 41 服药 苏越捻着一枚小小的药丸,半透明的颜色,光泽幽暗,其貌不扬。 传闻中的暗罗丹,今日终得一见,原来便是这般模样。 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药丸,将它放回锦盒之中。 他静静坐在椅子上,兀自出神,淡然然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来,斜飞入鬓的眉宇之下那双水墨般俊逸的眼眸线条流畅,黑白分明的眼睛朦胧深邃。 没有人知道他在思忖些什么。 苏邪去了点将台,大约是易北的军队终于有了鲜明的动向,他该去合计对策了。 之前隐约听说易北派来的主帅是大将军林瑞哲,若是换作几年前,他定然心急如焚,然而如今,心底竟是再也没有任何波澜。 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来送暗罗丹的使节其实是叶筠府上的管家,那人话并不多,送了药后只叮咛了几句服用方法便离开了。 其实苏越又怎么会不知道暗罗丹的服用方法?他年少时便随军打仗,不读诗书,不通礼乐,但对兵器种类,医药丹丸却是熟稔至极。暗罗丹这种接近于传说的至邪之物,他不可能没有耳闻。 吞服暗罗丹之后,可牵锁住将死之人的性命,让其残喘于世,然而口不能言,足不能行,情感知觉皆被封闭。如若有人勾起病人情绪,病人心境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那么十步之内,十句之后,就会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等于说,是绝境之下,无路可走的一次博弈。 苏越静静地靠在椅背上,望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夜幕已经铺满了整片天空,茂盛的野草在冷冷的月色下泛出珍珠色的白光,他仰头深吸一口气,但觉无限疲惫,倦得厉害。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人,活的茫然无措,跌跌撞撞,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路口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从来没有被人爱过,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 他就像杂草丛中幽幽游曳过的一尾毒蛇,危险地吐着信子,对任何人都充满了敌意。 血是冷的,金色的阳光是那么违和,仿佛永远照不在他的身上。 他得不到温暖,所以,不属于他的温暖只会让他无比痛苦。 而易洛迦是他下定决心,想要放下曾经的敌意,用仅剩的勇气去赌一把的人。 这个人可以背叛他,可以像林瑞哲一样拒绝他,那样就算苏越看走了眼,也怨不得别人,可是,苏越不能让自己的这段感情还没有萌发,就被上天硬生生掐断。 他已经被上苍在股掌之间玩弄了二十余年,接下来的人生,他再也不会交给所谓的“命”。 他不要继续像一具尸体般活着。 斜靠在床榻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靠在松软的枕上,看着苏越的背影。过了好久,才轻轻唤道:“……苏越。” 兀自出神的人愣了愣,回过头来的时候表情显得十分惊讶:“易洛迦,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男人笑了笑,并不答话,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因为病意愈发清倦,因为高烧不退,他剔透水晶般漂亮的水蓝色眸子里笼着一层潮湿的雾气,这样的他不再像往常那么高高在上,但依旧优雅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温顺的意味。 他轻咳几声,望着苏越走过来,坐在自己榻边。 “还……痛不痛?” 苏越犹豫片刻,将手轻覆在易洛迦裹绕缠胸的纱布上,问道。 易洛迦摇了摇头:“这点痛不算什么。” “……抱歉。”苏越低声说,脸垂的低低的,“……是我连累了你。” 易洛迦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恐怕说了会把情况弄得更糟,于是抬起手,揉了揉他乌黑细软的头发。 一个简单的动作,其中宠溺纵容的意味,很深很深。 苏越握着锦盒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掌心里莫名其妙的一层细汗,差点握不住那只小小的,装着药丸的盒子。 这盒子里是他们的希望,但也可能,是将易洛迦毁的魂飞魄散的毒药。 他不想让易洛迦死,但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和易洛迦说,毕竟要将他变成一个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人,听凭摆布直到获得解药,这实在是难以接受。 他苏越不想让上天主宰他的命运,那么易洛迦就会愿意让苏越主宰自己的命运了么? 生机与死亡共存于同一个小小的药物中,苏越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救他,还是要……杀了他。 正心神不宁,突然听到易洛迦轻轻地叹了口气,苏越抬眼对上他的眸子,只见他淡金色的长睫毛笼罩下是温顺爱怜的目光。易洛迦的手从他的发顶滑下,移到了脸庞:“……让我赌一把生死,会让你这么犹豫难诀么?” 苏越一震,嘴唇紧抿:“你……你都知道了?” “……是暗罗丹罢?”易洛迦微微笑道,“不要小看我,我好歹也是易北的大陆军总领。这点事情都察觉不了的话,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苏越闭了闭眼睛:“……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苏越摇摇头,握着小锦盒的手捏的愈发紧。易洛迦望着他,目光从他微微泛白的嘴唇上移到了他的手上。苏越的手有些颤抖,于是易洛迦温和地笑了:“……我魂飞魄散会令你这么痛苦么?” “才、才不会……” 易洛迦将食指虚掩在唇上,微笑道:“没有关系的,我答应过你,不会死,就是不会死。” 顿了顿,他对苏越说:“桌上有酒,你倒一些给我,好吗?” 暗罗丹散入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66 琥珀色的酒液中,很快就融了开去,划成一点一点粉末,最后彻底消失在了酒中,酒水成了暗淡的血红色。 苏越端着杯子,将它递给易洛迦,手冰冰凉的,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易洛迦接过酒水,望里面看了一眼,暗色酒液里照出了他的影子,他叹了口气,有些孩子气地苦恼道:“……真是的,还是讨厌喝药呢。” 然而却在苏越还没有后悔之前,端起杯子,将里面的内容一饮而尽。 酒液滑过咽喉,很呛人,又带着极其浓重的腥味,仿佛……人的鲜血。 “唔……真苦。”易洛迦放下杯子,苦笑着望了苏越一眼,然后凑过去,迅速在苏越微凉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易……洛迦……” “嘘,你不要说话。让我来跟你说……让我来跟你说就好。”易洛迦歪过头,几缕淡金色的头发柔和如同晨曦,顺着肩膀温顺地流淌下来,他伸手,将苏越笼入怀中,牢牢抱住。下巴抵在苏越肩窝,脸颊在他颈处反复轻蹭。 大型犬般任性却温暖的动作。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要好好的。不能让人欺负你,也不要做任何的傻事。” “嗯。我不会的。” “我不喜欢商国,但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易北,如果我们找到了解药,我想我们可以到深山里面去,拿青色的竹子去搭一座不大不小的屋子,下雨的时候可以听见叮叮咚咚的脆响,你知道吗?那声音很好听,而且会被竹筒扩大好多好多倍……” “到山里去?可是我们吃什么?你会种地吗?” “……不会。”易洛迦想了一会儿,“那么我们可以把几个伶俐的婢女接过去,让她们来挑水浇园,烹调庖厨。” “……那我们干什么?” “我们负责把吃穿用住。”易洛迦说的很不要脸,“生气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林子里打猎,我可以在半炷香之内解决一只老虎,并且不受任何伤害,你呢?” “一盏茶之内搞定三匹恶狼不是问题。”苏越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徒手。” “哈哈,那座山头的野兽一定要倒大霉了。”易洛迦笑了起来,“所以我们最好快快乐乐的,一辈子都不要生气,如果做不到,那就少生气,这样我们的生活变得很简单很简单,每天只有的三部分,吃饭,睡觉,□。” “这样你就跟猪圈里的猪没有任何区别了,谢谢。” 易洛迦笑得更明媚了,他揉了揉苏越的头发,抱着他的脑袋将他摁在怀中:“不过……如果……我不小心死了……” “……”苏越的背脊猛然僵直,抬起头来望着他,“我不许你死。你答应过我的。” 易洛迦轻声道:“傻瓜,我只是说如果。” “……如果也不许有。” “好吧。”易洛迦淡淡地微笑,目光很温柔,“没有如果……那么,就说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之后,等我们都老了,我死的时候……” “不行,你得比我后死,因为我很懒,不可能替你挖坟墓。” 易洛迦无奈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有些好笑:“好……那我不说这个了,说些别的。” “嗯。” “……苏越,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好感的吗?” “……” “那是在我们第一次交锋的战场上,你没有看见我,但是我就在军队中望着你,五百步的距离,你一箭就射向了帅旗旗杆上的圆环,从铜板大的孔洞中穿了过去。” 苏越笑了笑:“是么?可我记得我那时候其实是想要射帅旗上的那个‘易’字的……可惜手离弦的时候刚好打了个喷嚏,结果歪了。” 易洛迦:“……” “洛迦,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两个像是两只盲眼的老鼠,在黑暗中窜着窜着,不小心就撞上了头。” “……” 易洛迦温热宽厚的手从苏越的头发上缓缓滑了下来,苏越抱紧了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等你的病好了之后,我要带你去看一片枫林,那是我记忆中最美的地方,我一直想要有一个人,他可以陪在我身边,跟我一起…不分开…” “洛迦……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洛迦?” 那个金发男人闭着眼睛,浓密的淡色睫毛打落阴影,久病的苍白面庞上平静,没有一丝表情。 如同亡故的人一般,安详而宁静。只是心依旧在胸腔一声一声跳动着。 那是对抱着他的苏越,唯一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jj更换了防盗系统,结果很多亲都杯具地看不到了。我试着在作者有话说再发一遍吧= = 苏越捻着一枚小小的药丸,半透明的颜色,光泽幽暗,其貌不扬。 传闻中的暗罗丹,今日终得一见,原来便是这般模样。 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药丸,将它放回锦盒之中。 他静静坐在椅子上,兀自出神,淡然然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来,斜飞入鬓的眉宇之下那双水墨般俊逸的眼眸线条流畅,黑白分明的眼睛朦胧深邃。 没有人知道他在思忖些什么。 苏邪去了点将台,大约是易北的军队终于有了鲜明的动向,他该去合计对策了。 之前隐约听说易北派来的主帅是大将军林瑞哲,若是换作几年前,他定然心急如焚,然而如今,心底竟是再也没有任何波澜。 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来送暗罗丹的使节其实是叶筠府上的管家,那人话并不多,送了药后只叮咛了几句服用方法便离开了。 其实苏越又怎么会不知道暗罗丹的服用方法?他年少时便随军打仗,不读诗书,不通礼乐,但对兵器种类,医药丹丸却是熟稔至极。暗罗丹这种接近于传说的至邪之物,他不可能没有耳闻。 吞服暗罗丹之后,可牵锁住将死之人的性命,让其残喘于世,然而口不能言,足不能行,情感知觉皆被封闭。如若有人勾起病人情绪,病人心境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那么十步之内,十句之后,就会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等于说,是绝境之下,无路可走的一次博弈。 苏越静静地靠在椅背上,望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夜幕已经铺满了整片天空,茂盛的野草在冷冷的月色下泛出珍珠色的白光,他仰头深吸一口气,但觉无限疲惫,倦得厉害。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人,活的茫然无措,跌跌撞撞,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路口等着自己的是什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67 么,从来没有被人爱过,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 他就像杂草丛中幽幽游曳过的一尾毒蛇,危险地吐着信子,对任何人都充满了敌意。 血是冷的,金色的阳光那么虚伪,仿佛永远不会照在他的身上。 他得不到温暖,所以,不属于他的温暖只会让他无比痛苦。 而易洛迦是他下定决心,想要放下曾经的敌意,用仅剩的勇气去赌一把的人。 这个人可以背叛他,可以像林瑞哲一样拒绝他,那样就算苏越看走了眼,也怨不得别人,可是,苏越不能让自己的这段感情还没有萌发,就被上天硬生生掐断。 他已经被上苍在股掌之间玩弄了二十余年,接下来的人生,他再也不会交给所谓的“命”。 他不要继续像一具尸体般活着。 斜靠在床榻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靠在松软的枕上,看着苏越的背影。过了好久,才轻轻唤道:“……苏越。” 兀自出神的人愣了愣,回过头来的时候表情显得十分惊讶:“易洛迦,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男人笑了笑,并不答话,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因为病意愈发清倦,因为高烧不退,他剔透水晶般漂亮的水蓝色眸子里笼着一层潮湿的雾气,这样的他不再像往常那么高高在上,但依旧优雅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温顺的意味。 他轻咳几声,望着苏越走过来,坐在自己榻边。 “还……痛不痛?” 苏越犹豫片刻,将手轻覆在易洛迦裹绕缠胸的纱布上,问道。 易洛迦摇了摇头:“这点痛不算什么。” “……抱歉。”苏越低声说,脸垂的低低的,“……是我连累了你。” 易洛迦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恐怕说了会把情况弄得更糟,于是抬起手,揉了揉他乌黑细软的头发。 一个简单的动作,其中宠溺纵容的意味,很深很深。 苏越握着锦盒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掌心里莫名其妙的一层细汗,差点握不住那只小小的,装着药丸的盒子。 这盒子里是他们的希望,但也可能,是将易洛迦毁的魂飞魄散的毒药。 他不想让易洛迦死,但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和易洛迦说,毕竟要将他变成一个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人,听凭摆布直到获得解药,这实在是难以接受。 他苏越不想让上天主宰他的命运,那么易洛迦就会愿意让苏越主宰自己的命运了么? 生机与死亡共存于同一个小小的药物中,苏越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救他,还是要……杀了他。 正心神不宁,突然听到易洛迦轻轻地叹了口气,苏越抬眼对上他的眸子,只见他淡金色的长睫毛笼罩下是温顺爱怜的目光。易洛迦的手从他的发顶滑下,移到了脸庞:“……让我赌一把生死,会让你这么犹豫难诀么?” 苏越一震,嘴唇紧抿:“你……你都知道了?” “……是暗罗丹罢?”易洛迦微微笑道,“不要小看我,我好歹也是易北的大陆军总领。这点事情都察觉不了的话,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苏越闭了闭眼睛:“……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苏越摇摇头,握着小锦盒的手捏的愈发紧。易洛迦望着他,目光从他微微泛白的嘴唇上移到了他的手上。苏越的手有些颤抖,于是易洛迦温和地笑了:“……我魂飞魄散会令你这么痛苦么?” “才、才不会……” 易洛迦将食指虚掩在唇上,微笑道:“没有关系的,我答应过你,不会死,就是不会死。” 顿了顿,他对苏越说:“桌上有酒,你倒一些给我,好吗?” 暗罗丹散入琥珀色的酒液中,很快就融了开去,划成一点一点粉末,最后彻底消失在了酒中,酒水成了暗淡的血红色。 苏越端着杯子,将它递给易洛迦,手冰冰凉的,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易洛迦接过酒水,望里面看了一眼,暗色酒液里照出了他的影子,他叹了口气,有些孩子气地苦恼道:“……真是的,还是讨厌喝药呢。” 然而却在苏越还没有后悔之前,端起杯子,将里面的内容一饮而尽。 酒液滑过咽喉,很呛人,又带着极其浓重的腥味,仿佛……人的鲜血。 “唔……真苦。”易洛迦放下杯子,苦笑着望了苏越一眼,然后凑过去,迅速在苏越微凉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易……洛迦……” “嘘,你不要说话。让我来跟你说……让我来跟你说就好。”易洛迦歪过头,几缕淡金色的头发柔和如同晨曦,顺着肩膀温顺地流淌下来,他伸手,将苏越笼入怀中,牢牢抱住。下巴抵在苏越肩窝,脸颊在他颈处反复轻蹭。 大型犬般任性却温暖的动作。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要好好的。不能让人欺负你,也不要做任何的傻事。” “嗯。我不会的。” “我不喜欢商国,但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易北,如果我们找到了解药,我想我们可以到深山里面去,拿青色的竹子去搭一座不大不小的屋子,下雨的时候可以听见叮叮咚咚的脆响,你知道吗?那声音很好听,而且会被竹筒扩大好多好多倍……” “到山里去?可是我们吃什么?你会种地吗?” “……不会。”易洛迦想了一会儿,“那么我们可以把几个伶俐的婢女接过去,让她们来挑水浇园,烹调庖厨。” “……那我们干什么?” “我们负责把吃穿用住。”易洛迦说的很不要脸,“生气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林子里打猎,我可以在半炷香之内解决一只老虎,并且不受任何伤害,你呢?” “一盏茶之内搞定三匹恶狼不是问题。”苏越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徒手。” “哈哈,那座山头的野兽一定要倒大霉了。”易洛迦笑了起来,“所以我们最好快快乐乐的,一辈子都不要生气,如果做不到,那就少生气,这样我们的生活变得很简单很简单,每天只有的三部分,吃饭,睡觉,做爱。” “这样你就跟猪圈里的猪没有任何区别了,谢谢。” 易洛迦笑得更明媚了,他揉了揉苏越的头发,抱着他的脑袋将他摁在怀中:“不过……如果……我不小心死了……” “……”苏越的背脊猛然僵直,抬起头来望着他,“我不许你死。你答应过我的。” 易洛迦轻声道:“傻瓜,我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68 只是说如果。” “……如果也不许有。” “好吧。”易洛迦淡淡地微笑,目光很温柔,“没有如果……那么,就说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之后,等我们都老了,我死的时候……” “不行,你得比我后死,因为我很懒,不可能替你挖坟墓。” 易洛迦无奈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有些好笑:“好……那我不说这个了,说些别的。” “嗯。” “……苏越,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好感的吗?” “……” “那是在我们第一次交锋的战场上,你没有看见我,但是我就在军队中望着你,五百步的距离,你一箭就射向了帅旗旗杆上的圆环,从铜板大的孔洞中穿了过去。” 苏越笑了笑:“是么?可我记得我那时候其实是想要射帅旗上的那个‘易’字的……可惜手离弦的时候刚好打了个喷嚏,结果歪了。” 易洛迦:“……” “洛迦,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两个像是两只盲眼的老鼠,在黑暗中窜着窜着,不小心就撞上了头。” “……” 易洛迦温热宽厚的手从苏越的头发上缓缓滑了下来,苏越抱紧了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等你的病好了之后,我要带你去看一片枫林,那是我记忆中最美的地方,我一直想要有一个人,他可以陪在我身边,跟我一起……再也不分开……” “洛迦……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洛迦?” 那个金发男人闭着眼睛,浓密的淡色睫毛打落阴影,久病的苍白面庞上平静,没有一丝表情。 如同亡故的人一般,安详而宁静。只是心依旧在胸腔一声一声跳动着。 那是对抱着他的苏越,唯一的回答。 42 回国 一树粉嫩的桃花迷蒙在枝头,偶尔有几点娇孱的花瓣飘落,落在木制窗棱上,星星点点的细腻色泽,散发着清淡宜人的幽香。 商国的大公子苏睿静静立在窗前,明媚的春光透过繁盛的淡粉色花海,染着斑驳的香味,透亮晶莹地洒在他乌黑的长发上。 苏睿和二弟苏越,三弟苏邪长的都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一股子凛然正气,脸庞清秀干净,俊秀的眉眼带着淡淡书卷味,并不像苏越苏邪那般叫人一见难忘,而是内敛沉稳的,像极了一盏温热的茶水。 苏睿最动人之处便是一双东方韵味十足的眼眸,虽然是单眼皮,但眼梢微吊,瞳仁乌黑如墨,简直能把人吸进去,眼廓弧度柔婉,凛凛线条干净细腻,勾勒出的眉眼简直可以入画入诗。 “大公子殿下。大公子殿下。” 隐约听到婴儿似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枝头传来,苏睿微微一怔,仰起脸去寻那满树花影里的叫声来源。 寻到之后,发现是一只羽翼洁白的鹦鹉,额上有一撮橘色的毛,喙色由淡黄向红色过渡,丰朗莹润。唇沿的橘红浓深的仿佛会滴落下颜色来。 “这是……谁养的……?”苏睿仰着头望着那只鹦鹉威风凛凛地在枝头跳跃。 漂亮的鸟儿歪过脑袋,骨溜溜的眼睛盯着苏睿的脸:“喜欢你。真心的。” 苏睿和它树上树下地对望片刻,忍俊不禁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哨鸣声,鹦鹉如同感知到了什么,舒展开羽翼,从满树繁花中扑腾着洁白的翅膀,优雅地朝哨声传来的方向飞去。 苏睿顺着它飞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温和刚毅的脸庞笼着烟雾般轻柔的光芒,浅浅抿着的嘴唇性感而单薄。他抬起手,鹦鹉栖息在他修长的食指上。随即侧过脸来,有些腼腆地远远朝苏睿笑了笑。 “大公子殿下,在下失礼了。” “南宫将军?”苏睿望着丰神俊朗的文将,“你……怎会来此?” 南宫瑾言白衣胜雪,垂下浓密平直的长睫毛,神情显的很温顺,若不是他的腰侧还佩着标志着身份的御赐长剑,没有人会猜测出他就是商国以一当百,五步斩敌的破劣大将军。 他抬手让鹦鹉飞离,微笑道:“……在下思念您了。” 苏睿抿了抿唇,走到南宫瑾言面前站定。虽然这里没有别人,但他仍旧有些别扭,轻咳一声,道:“莫要胡言乱语。” 南宫瑾言低下头,但仍旧含蓄地微笑着,有些不识趣:“在下失礼。” 苏睿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还真是教人无可奈何……” 话才刚说完,额头上便被南宫瑾言轻轻碰了一下,嘴唇的触感干燥温热,不似女子柔软细腻,却不输半丝温存。 苏睿的脸一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微张着嘴满脸通红的样子显得很可爱:“休要胡闹……” 南宫的笑意更甚:“是,在下失礼。” 他就是那种会一边诚恳地倒着歉,一边继续坦然做着越矩之事的人,这和他在战场上的风格也十分相像,往往一边安抚着将死之人,让他们不要太恐惧,一边把剑刺进对方胸口。 南宫究竟是残忍的修罗,还是仁慈的天神,商国上下无人能够猜透。只有苏睿有时会隐约感觉,他就像那种游荡在村落里的困兽,害人的时候毫无良心可言,然而一旦收敛爪牙,对着在乎的人时,却又那样的温柔。 只不过……若是对其他人说南宫将军温柔,大概……没有多少人会信吧? 想到这里,苏睿苦笑了一下。 压抑着的喘息渐渐在昏暗的重重罗帐内平复了下来,由于宫内耳目众多,苏睿和南宫谨言并不能多有亲密之举,偶尔纠缠,便是极其纵情的悱恻纠缠。 苏睿和南宫瑾言赤/裸着相拥躺在床榻上,激情的余韵逐渐平静,成了细腻缠绵的温存。细碎轻柔的吻落在苏睿的嘴唇,沿着鼻梁慢慢上移,薄薄的唇贴在眼睑焐热,随即又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挪下去,重新覆在苏睿唇上,吮吸着逐渐加深。 “殿下……我喜欢你……”南宫贴在苏睿唇上轻声喃喃,“真心的……” “……嗯。” “你要和我一直在一起……” “嗯。” “永远不要离开我。” “好。” 南宫顿了顿,用那双黑如点墨的眸子望着他,很认真地问:“殿下,您的心里,可不可以只有我一个人呢?” 苏睿一怔,随即道:“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王上今天召见了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69 几位重臣……”南宫轻吐了口气,显得有些不高兴,弃犬般的懊丧表情,“……他问了我们对几位贵戚,富商女儿的看法……” “父王为何要做这些?”苏睿皱起了俊秀的眉,“难道是……” 南宫抿了抿唇,并不说话,只是脸色有些不悦。苏睿望着他沉沉的黑色眼眸,两人静默了片刻,苏睿将手覆上他的额头,撩开了细碎的黑发。 他轻叹了口气,说:“……瑾言,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 “……嗯。”男人将脸埋在苏睿的肩窝,亲呢地蹭了蹭,“我一直都知道……可是心里,仍旧不安……” “我并无心与三第相争。”苏睿微蹙眉头,“奈何他早已把我视为虎狼,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各中取舍,自然十分痛苦……” “我知道。”南宫瑾言在他耳边呢喃,“殿下,只要我在,便不会让他伤及您半分。您……由我来保护。” 苏睿淡淡一笑:“傻瓜,身处局中,谁都无法自保,又怎再求他人庇护?” 静了静,苏睿叹了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慢慢道:“……兄弟相争,祸起萧墙……商国啊……怕是天祚无久了……” 由于大战在即,苏邪无法从东蒙故道抽身,而易洛迦的病却又不能再做耽搁。于是苏越乘坐车舆先行,苏邪不放心,又另派了精兵甲士随行护卫。 易洛迦静静枕在苏越膝头,淡金色的睫毛垂落阴影,高挺的鼻梁之下是薄薄的淡色嘴唇,消瘦的脸庞毫无生气,然而身体却是暖的,心脏一下一下在胸腔内跳动,剑伤的血也完全凝结。 仿佛会一直这么沉睡下去,又好像,下一刻就会醒过来,温柔戏谑地微笑着,在苏越额头轻弹一下。 行至问天崖,正是傍晚十分,漫天红霞如同枫海,浓墨重彩的云团缓慢地淌过,橘黄的,绯色的,连绵无际。 苏越让车夫停下,撩开帘子,扶起易洛迦,让闭着眼睛的俊秀男人枕靠在自己肩头,望向外面陡峭的悬崖和辽阔的天穹。 “你以前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对林瑞哲这么执着吗?”苏越抚摸着易洛迦柔软的金发,轻声说,“……我来告诉你,好不好?”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罢……”苏越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天边,没有什么鸟兽出没的绝壁峭崖,能在茫茫云海中翱翔的惟独只有鹰隼。 对易洛迦的叙述低缓平稳,苏越将的很慢很慢,早春尚有些寒意的风吹拂起易洛迦的长发,吹过苏越梳理着他头发的手指。 他知道易洛迦听的见,他的每一句话都听的见,但他不能动,也不能开口说话,只能靠在他肩头静静听着。 苏越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了,耍着令人不悦的任性,只有易洛迦可以纵容他。 他便挥霍者他的纵容。 “……我曾经很喜欢他。”苏越轻声说着,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怕怀里的人会生气似的,拢着易洛迦的手紧了紧,“不过,那也只是曾经了。” “你可以觉得我是个偏执到无药可救的人,可我的性子就是这样,无论别人喜不喜欢,我都改不掉,也不想去改。我之所以那么残暴……只是……只是因为抓不住的东西太多,一无所有,才会妒恨那些……被爱着的人。” 苏越喃喃着,侧过头去在易洛迦的发顶上轻轻吻了一下:“是你的话……应该能懂我的……对吗?” 金发的男人没有答话,依旧垂着淡色的睫毛,眉眼俊逸英挺,然而无比温柔。 苏越凝视着他的容颜,目光逐渐温和宁静下来,黑沉沉的墨色如同浸在夜色里的海。 “我……想和你在一起。”他轻声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被人爱过,我不知道……爱一个究竟该怎么做,所以……才会遭他的讨厌罢?我只能,把自己的感情,完完全全,一寸不留地交付给那个人。所以,便不会对别人留有半点温情。以前对林瑞哲是这样,从今往后,对你,也是一样。” 只把温暖留给你,决不会施舍半点柔情给别人。 这就是那个从小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的孤独青年,能给的,最沉重的爱。 往往会把人压迫地喘不过气来。 “……我终归还是欠了他。”苏越望着泛着血色的天边,“他说他的家人是因我而死,可我从来不知有这回事。我想回王城,查清楚是非曲直,总有一天,我会站到他面前,告诉他,我并没有想过要害他,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堪入目。” 他紧了紧手臂,在呼啸的风中抱紧了不能言语的金发男人:“我把欠他的那些还清之后,我们就一起离开,我是个没有家的人,我无所谓去哪里,易北也好,商国也罢,陈国、鞑吾……只要你想去,我便和你一起走。” 只要有你的地方,便是归宿,便是家。 顿了顿,苏越自嘲地一笑:“这些话,若是你醒着的时候,我怕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眼下你只能听着,口不能言,我便随意说着,你即便觉得我可笑,也不能笑话我。” 他侧过脸,额头与易洛迦相抵,笑容里隐约有些苦涩。 的确不希望你能笑话我,可是……比这种希翼更强烈的,却是渴望着你可以站起来,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优雅从容,意气风发地说一句: “苏越,和我一同回府罢。” “……洛迦。”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一轮血红的夕阳凝重地在他们身后沉了下去,天地间霎时一片金红光芒,“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会救活你。” 这就是我爱的方式,霸道,固执,近乎病态的偏执。即使你讨厌这样,我还是会为了你付出我所能付出的一切。 我不懂如何爱别人,可是我真的很想爱你。 43 父王 “太子殿下,商国城郊到了。您可要下来至国馆稍作歇息?” 马车内的苏越静默片刻,随即撩开帘幕。车舆下的侍从先见着一段白净修长的手臂,虽然细腻优雅,却丝毫没有文弱之气,接着苏越侧探出头来,颊上凿出两痕温和的浅笑。 “商国城郊到了?” 侍从蓦地脸红,慌忙低下头:“是,刻下正停于北城门外。” “北城门……”苏越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微笑道,“那可是四大城门中最人烟寡淡的一座呢。” “因为太子殿下吩咐过,不愿惊动百姓,所以属下特地绕走北门。” “嗯。”苏越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倒是伶俐。” “殿下过奖,在下只是奉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70 命行事,实不敢当伶俐二字。” 苏越笑了笑,向他招手:“你附耳过来,我另有话与你细说。” 那侍从愣了愣,虽然迷惑,但还是听话地靠了过去,苏越打开车舆的侧门,倾身在他旁边。目光却迅速扫过周围的景象—— 果然是商国北门,由于临近坟地,平时少有人烟,显得万分荒凉。国馆隐匿在远处朦胧的冷雾中,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城门更是有一段距离,只能隐约看到城头招展的旗帜。 随同前来的侍从共有百余人,其中骑兵三十人。所有护卫均在昨夜饮过苏越犒劳他们的果酒。 哈,真是好笑,这群走狗,对自己的主子就这么深信不疑。明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精兵锐甲,此时却和蝼蚁并无两样。 他苏越怎么可能会如此体贴下属? 饮酒?哼。 出手迅急如闪电,真该庆幸在易北的那段日子里,并没有把沙场滚打的那些技巧给荒疏了。 卡住车下那个侍卫的头颅,在对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他的头颈绕到自己胳膊下面,随即紧紧扣住,腰肢发力一拧,顷刻就将他的颈椎咔擦一声断成两截。 把第一具尸首扔在一边,苏越趁所以人都还在愕然的时候,敏捷地跳下车,白衣翻飞间双脚踏定两人肩膀,狠狠助力一蹬,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侧举长剑,稳稳落在地上。 背后两个侍卫的后脑勺在他刚才借力时就“砰的”猛力磕碰在一起,红白粘稠的血浆顿时飞溅出来,两人睁着茫然空洞的眼睛就软软瘫倒在地。 三个。 苏越在心中默数。 手刃如疾风片雪,劲风袭身,银钩划月。 扫袭过周围一片人群,霎时间血流成河。苏越脸上也沾了几点温热鲜红的血液。 心里沉睡的恶魔在熟悉的杀戮中渐渐复苏,可怕的修罗睁开了眼睛,握着再熟悉不过的刀刃,往去于人群之中。昔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太子苏越在这一刻全然觉醒,手起刀落间没有丝毫犹豫,一双漂亮的吊梢眼眸里尽是让人一眼望去便心惊胆寒的强烈杀气。 他的心里只容的所爱之物,其他人在他眼里,与土灰无异。 六十五个。 舌尖舔舐过溅在嘴唇上的血迹,熟稔于胸的浓重血腥味瞬间裹挟了口腔,激的他体内的残暴愈发骇人。 出于求生本能反抗的甲兵们举起刀,却愕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再与之抗衡的力气。 苏越看出他们的惊慌,闪动着残酷血光的眼睛中掠过一丝冷笑。 如今知道昨晚那杯酒不是赏赐,而是夺命的前奏了? 可惜已经太迟。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后悔的机会的。 “唰!” 血如狂枫在苏越身后四散。 九十二…… 刀剑在空中争鸣相撞,潮冷的空气中混合着血腥味和早春的花香,甜腻可怕的气息,几欲令人作呕的违和气息。 白光掠影,血洼里横七竖八倒满尸体。 苏越的白绢面软履踩在纵横的尸首上,长剑蓦然朝逃跑的一个士兵掷去,气势如蛟龙破水长虹贯日,直直刺进那人的背脊。 应声倒下。 一百三十。 苏越站在血膏粘稠的泥土地上,抿着嘴唇,四下环顾了一圈。 腥甜安静的风在灾劫过后的墟场上方秃鹫般冷冷盘旋着。苏越深吸一口这熟悉的空气,缓慢地闭上眼睛,拿袖口抹去颊上落的一点温热血迹。 ……结束了。 他独自朝马车走去,回到车舆内,他望了一眼沉睡的易洛迦,杀气血腥并盛的眼眸逐渐清冽,最终只剩一片干净和澄澈。 “外头有些脏了。”苏越轻声对他说,“我带你去别的地方,把你安顿下来。” 商国境内有一家小客栈,是个盲眼老伯开的,老头子愚蠢笨拙,店内客流寡少。 苏越将床榻铺得厚了一些,把易洛迦放平在上面,替他仔细地捻好被子。 “我不打算再在商国住下去了。”苏越说,“就让他们以为我早已殒身沙场,死于易北将领刀下罢。” 易洛迦躺在床榻上,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 苏越摸了摸他的脸颊:“本想向父王求得解药,但惊动了大哥或是父王,我都很难再从宫内脱身。好在路上竟然能遇到苏邪,他已经告诉了我解药所在的位置,所以我决心潜进去,拿到解药之后,我们就离开。随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哪里都好……” “……我走了。”苏越轻声说,“……你一个人,要老老实实地等我回来,知道吗?” 他又坐在榻边,借着朦胧的灯火凝望了易洛迦一会儿,然后闭了闭眼睛,起身离开了客栈。 深夜,王城内万籁俱寂。 苏越顺利地通过了第三道防卫。这座王城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这里虽然没有留给他任何的温暖,但至少,曾经是他所谓的“家”。 在自己的家里取一样东西,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不碰到那几个轮班值夜的大将军,苏越有自信毫发不伤,全身而退。 猫着腰轻巧地跳到檐上,矮□子,双手伸平在檐顶悄无声息地迅速移动着。 苏邪说过,鹿峰草的解药被父王放在丹阁的最顶层。 这里已经是王室内寝,离丹阁不远了。苏越翻下屋顶,陡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立刻往黑暗中侧了侧,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发现说话的声音是从后面的宫殿内传出来的。 苏越一愣。这座宫殿……应该是父王的寝宫。这么迟了,那个男人……难道还没入睡? 难以遏制的好奇让他悄悄移动到侍卫身后,在对方还来不及发出任何惊叫之前,一刀子干脆地割断了喉管。然后他潜到偏窗前,轻手轻脚地捅破窗户纸,往屋内看去。 那个中年男人显得苍老了很多,气色不如分别时那么好,就连头发都斑白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端着一盏酒,喝得醉醺醺的,脸颊泛着虚弱的红色。 “哈哈哈,你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年轻。”年迈的君王朝座位对面的那个人笑道,“孤王这么多年来,未曾碰过一个女人,她们在孤王眼里都是草芥,只有你……只有你是我想要的……” 苏越咬住嘴唇,强忍住心里翻涌起的恶心感。他偏过脸,努力想要看清父王对面坐着的那个女人,可是视线范围实在太过狭小,竟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见。 那男人又说:“阿薰,为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71 什么孤王已经这么老了,而你还是像当初那样的好看呢?比孤王曾经经历过的所有女人都要好看……阿薰,他们怨恨你,说你是易北派来的细作,一定要教孤王杀了你……可是……可是孤王怎么忍心……” 男人又喝了一口酒,眼眶竟然有些发红:“孤王要护着你……他们说什么都没有用,你是孤王的女人,没有人可以让你死,没有人可以诬陷你……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男人说着,脸色突然开始凶狠起来:“她们那帮妒妇!她们谁都没有你对孤王好!你……你替孤王生了个儿子,她们就愈发地嫉妒你,竟然造出这样的谗言来诽谤你,孤王要把她们都抓起来,一个一个投到牢狱里,那些……那些贱女人……呸!” 他狠狠啐了一口,在椅子上喘着粗气,脸庞涨的通红,仿佛充满了怨恨。 “我恨那些人……那些畜牲……畜牲!!” 酒盏啪的打碎在了地上,男人大口大口喘着气,暗黄的脸上那种不正常的红晕在不断加深,渐渐涨成了一种可怕的深紫红色。 苏越的瞳孔猝然收拢。 只见的男人卡着自己的脖子,好像瞬间喘不过气来似的,脚也开始不自觉地在地上蹬着,喉咙里喝喝地含糊不清地发着诡异的声音。 椅子承受不住男人的挣扎,和男人一起摔在地毯上,男人痛苦地用手扒着地毯,眼神里布满可怖的血丝。 “阿……薰……” “砰!” 等苏越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贸然闯进了父王的寝宫内,曾经高不可及的男人如同蛆虫一样在地上难堪地扭动挣扎,瞳仁的边缘界限不清,血丝一道一道交错着在眼白里蔓延,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嘴角流下令人恶心的涎水。 男人在看到苏越的脸时,整个人都剧烈地抽动痉挛起来,伸出肥胖颤抖的手抓住苏越的衣摆。 “……”背后蓦然窜起一层鸡皮疙瘩,强烈的排斥和厌恶令苏越倒退一步,把衣角从男人手里抽出来,一脚踹在了男人的脸上。 “滚开!不要碰我。”苏越嫌恶地瞪着他,喉咙里阵阵紧缩发干,几欲呕吐的感觉。 男人还在动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不停地顺着脸颊淌下来。 父王…… 父亲…… 哈。父亲是什么东西?他没有!他从来都没有过!眼前这个苟延残喘的畜牲不过是个恶毒的君王,贪恋他的肉体,昏庸无能……畜牲!! 屋子里充斥着强烈的香草味,那是一种致幻的香草,可以舒缓人的痛苦,甚至让人看到心中幻想的场景。 可是这种令人醉生梦死的草……是有毒的。 一次两次使用并不要紧,但如果长期焚熏,毒素就会在体内堆积,最终爆发出来,让人七窍流血而死。 “你没有想到我还活着对不对?你是不是很惊讶?没有想到自己的最后凄惨丑陋的死状会落在我的眼里是吗?”苏越踩着他的脸颊,近乎扭曲的表情,“父王……哈……父王?你不配称王……更不配……称父!!” 男人发出痛苦含糊的呜咽声。 “越儿……” “不要叫我!”苏越狂怒地吼道,“不要叫我!我不会有恻隐之心!我不会救你!也不会给你一个干脆的了断!我要看着你痛苦……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我就要这样一直看着,直到你咽气!!” 头脑中嗡嗡的,眼前的场景也开始泛出斑驳陆离的光影,强烈的恨意和……另一种不知道是怎样的古怪情绪汹涌着交织在一起,冲撞在苏越的脑海中,逼得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越儿……” 不要叫了……不是叫你不要叫我了吗??!!你这个畜牲……你该死……你应该死……你看,上天都把你的死安排在我的面前,这是你欠我的!!你不是我的父王,你从没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你是……你是我的仇人……!! “越儿……不要……” 苏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渐渐发黑。 死吧……赶快死了,死了就干净了……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叫做“阿薰”的女人吗?哈……天都要让你在她面前丑态毕露…… 对了。 苏越晕乎乎地想着,那个女人……阿薰,她应该也在屋内的罢?那她为什么不说话呢?难道她也像他那么恨着男人,恨得入骨入髓吗? “越儿……求求你……不要这样……” 背脊猛然一颤,寒毛根根倒竖。强烈的惊惧感让原本就已经心智模糊的他连气都透不过来。 苏越几乎是惊惶失措地回过头去,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44 商国旧事 那是个衣着华丽,雍容贵气的美丽女人,年轻漂亮的脸庞不知由于什么原因,白的和纸一样。 她有着一双和苏越极为相似的,微微吊梢的凤眼,线条流畅细腻,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含着湿润的水汽,浓密的睫毛沾着细碎的泪珠,高挺的鼻梁下,那双薄薄的嘴唇惨淡无血色。 精心打理好的发髻是易北常见的淡褐色,盘成婉约柔顺的髻,被描金错银的凤冠绾箍住,只流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脸侧。 她简直不像是个活人,而像个经年之前就已死去的,如今从地府回来,向他作别的荒魂。 她朝他缓缓抬起手,苏越不知为何生起一种强烈的恐惧感,竟然畏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是……”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为什么……白的像蜡雕成似的……而且毫无生气……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要叫他的名字? 她……她为何和自己长得如此相似? “越儿……你不要杀他……是我害了他,我一直对不起他……我……” “你不要过来!!”苏越捂住耳朵痛苦地大喊了一声,“住口!你给我住口!他该死!我要看着他死,你算什么东西?你不会懂的,你不会懂我有多恨他!” 女人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泪水,还是固执地一步一步朝苏越走了过去,她走近一步,苏越便后退一步,直到最后,苏越的背脊贴上了梁柱,再也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盯着那个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女子,心里忽然生起一种绝望的凄惶。 那是人天生的感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的感应。 “越儿……”她的脸色越来越透明,眼底的哀伤也越来越深沉,“越儿……我是你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72 的……” 霎时间心跳漏了半拍。 散发着浓烈草药香味的寝宫里,美丽的妇人抬手触上苏越的脸颊,那种柔软温暖的触感几乎要在瞬间将苏越心底最深的悸动轻轻拨响。 那么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别的孩子都经历过的……那种温暖,就好像,小时候站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牵着嬷嬷的手,远远地看着苏睿被皇后娘娘抱在怀里,笑着亲昵磨蹭着脸颊。 母亲的手是最暖的。 可是他……只能看着别人的温暖,暗暗妒恨着。 苏越不住地颤抖着,靠在柱子上,盯着面前的美妇,她的嘴唇微微开合着,霎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像褪去了颜色,失去了声音。他的眼里只有她的影子,然后眼泪的顺着脸颊悄然无声地滑落。 她的倒影和泪水一同流下。 灿烂耀眼的金色光芒在这间香味糜艳的宫室内骤然亮起,美妇苦涩地微笑,身子在瞬间变得晶莹透明,苏越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她便像夏日的萤火虫般,碎成了万点金色的流光。 苏越呆愣愣地站在原处,脸庞上是未干的泪痕,他就那么望着她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点一点轻舞飞扬的碎屑,华贵的衣冠空空落在地毯上。 什么都没有了。 偌大的宫室内只有他,和……已然咽气了的……父王。 这段商国宫内最隐蔽黑暗的秘密,和美丽的妇人一起,散成了再也粘凑不回的碎片。 唯一知道真相的,是一个曾经负责每日来给美妇洗漱盘发的老妪。而她,也在商国君王驾崩后的第二天,投井身亡。 临死前,她曾和一个长得与女主人相似的青年,叙述了整个故事。 那是在很早之前,商国君王还是个勤于政务,年轻有为的新君。他爱上了一个流落商国的易北女子。 那个女子温和寡言,低调内敛。知道自己身份尴尬,被王上纳为妃子后,极少参入后宫大小事务,每日所作,不过摆弄花草,亦从不与后宫众妃争宠。 然而即便她再刻意掩藏自己的存在,受王上专宠这一点,仍旧是不可避免的死穴。 后妃们嫉妒薰妃,千方百计想要铲除她。可是她做的实在太完美,竟是没有半点可挑剔之处。 不久之后,薰妃承蒙雨露,怀了王上的孩子,孩子生出来,是个男婴。这时候,隐忍的皇后再也坐不住了,便几近苛严的挑择薰妃,还派人去打听薰妃入宫前的底细。 这一查不要紧,寻根问底之后,竟然发现薰妃是易北秘密派遣入商国的细作。 皇后情急之下,便向王上进言,不料王上非但不听,反而将她视作妒妇,打入冷宫,却对生产后的薰妃倍加宠爱,对小公子也是偏爱有加。 直到小公子两岁的时候,易北攻打商国,那时候商国明明比易北强大很多,且兵精粮足,却仍旧是节节败退,被商国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商国大司辰亲自督战,用兵如神,对商国的各个密道,关卡,甚至是军事暗语都了如指掌。 商国的君王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他的身边,定然是出现了内鬼。 虽然不愿去多想,但耳边仍旧回荡着皇后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将信将疑中,他派了人秘密跟踪观察薰妃。 最后的结果,足以让曾经溺爱薰妃的王上痛断肝肠。 战役结束,商国元气大伤,从此失去了对易北的巨大优势,只能勉强与之相抗衡,成了僵持之势。 回宫之后,痛恨交加的君王下令处死奸细李薰,昔日缠绵枕席,举案齐眉的爱侣反目成仇,其中痛苦自然不必多说。 从那天起,正直善良的君王消失了,只剩一个整日饮酒作乐的昏君。薰妃的尸首不知被弃于何处,宫中所有与她相关的痕迹统统都被抹掉,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个女人似的。 就连逐渐长大的薰妃的儿子,都让君王无比痛苦。 他不想看到他,竭力地疏远他,到了年龄,便咬牙将公子送去了战场,这是他和她最后的羁绊,如果死在了战场上……那么,一切都结束了。他对她的恨,对她的爱……都结束了。 可是那个孩子却倔强地活了下来。 杀敌勇猛,建功立业。比所有的公子都要有魄力……但他,却始终不愿意承认那个孩子。 他终究还是深爱着她的。哪怕那个女人曾经背叛于他。 每当夜色深沉,他还会梦到那天在刑场,喝下毒酒的薰妃,靠在他怀里,流着眼泪,笑得却那么轻松温柔,她对他说:“夫君,臣妾愿来世生于商国,不再……与你为敌……” 她是那么说的。 不舍。 不忍。 为什么要等到下辈子呢?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想,如果她这辈子就能做他的臣民,不再是易北的棋子,只是他的薰妃,他最爱的女人,那该……多好呢? 于是他在她命数将绝时,喂她服下了暗罗丹。 赐予她的毒酒,无药可解。可是暗罗丹可以吊住她的性命,让她像睡着了一般,陪在他身边。 她被他从地府夺了回来。 虽然她不能动,但她能听见他说话,听见他的爱意,他的苦恼,他的困顿和懊悔。 她就那么静静地,乖乖地听着。 作为一个有意识的活死人,她的时间漫长的不像话。她知道自己开口说话,下地走路,便能结束这样的煎熬。便能魂飞魄散,不服受苦。 可是她终究还是没有动,就躺在永恒的时间里,一直一直,默默陪着那个孤独的男人。 这是她欠他的。 没有人知道薰妃还活着,除了王上,还有每日来给薰妃盘发梳洗的那个宫女。 王上喝醉了酒的时候,总会在她的病榻前哽咽着流泪,喃喃低语很久很久。 他对她说着他的痛苦,一遍一遍,一日,一月,一年……她默默听着,却无法劝慰他,只能这样陪着他,陪他一辈子。 他们的孩子越长越俊俏,逐渐,薰妃的影子在他身上完全地重现了出来。 已经完全昏噩的父王,终于还是走出了最为人所不齿的一步。 他抱了那个孩子。 虽然强烈的愧疚感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73 逼得他几乎要发疯,但每次看到那张似极了阿薰的脸庞,那样蓄意暧昧地诱惑着他,他就会中了邪一般,无可自拔地一错再错。 二十多年前那个沉稳正直的新君,已经和薰妃死在了秋风萧瑟的刑场。勤政爱民,慈父明君……这些,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如今,他是一个彻头彻尾,令人生厌的昏君。 纵使天打雷劈,亦是死不足惜。 “陛下每天,都必须要焚然致幻草,才能昏昏沉沉地睡去。”年迈的宫女坐在井边对苏越说,“他一直活在对自己强烈的厌弃中,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身体里那个贤明的君王,从来都没有死去过,否则他也不会那么痛苦……痛苦到,只能靠*****活下去……” “殿下,您也许永远也不会原谅他。”老宫女说,“可我记得二十五年前,商国有个年轻有为的君王,他和薰妃都很爱你。” 这是老宫女投井自尽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不要鸟jj的翻页,昨天的更新原本就只有4000多字,的确是到苏越回头就完了,jj说的神马六千字是胡扯= = 我痛恨在下雨天出门,可是不得不出门= =晚上回来一起回帖~谢谢大家了~抱 45 苏醒 妖娆轻柔的桃花终归耐不住逐渐暖热的阳光,凋敝一地,零落成泥。 按照苏邪所说的,寻找到鹿峰草的解药到底不是难事。那枚玲珑小巧的丹药此刻就在苏越手心中静静躺着。 苏越坐在易洛迦榻边,凝望着沉睡的男人。 服下暗罗丹的人,心智意识都尚存在,能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一切,却不得开口多言,亦不得下地走路。 他的母亲……就是这样,孤独冷清地静卧在深宫之内,无人知晓,日复一日地煎熬着吗?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心乱如麻,他几乎无法再清清楚楚地思考,干脆起身到了一杯水,将那粒小小的药丸投入水中,看着它缓慢地融化,逐渐将整杯水都染成淡淡的蓝色。 将易洛迦扶起来,杯沿贴着易洛迦枯槁的唇,把混合了解药的水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灌进他的口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苏越把杯子搁到旁边的桌几上,抱着易洛迦,安静地等着他苏醒过来。 不知是过了多久,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得几乎荒谬,他紧紧搂着怀里沉睡的男人,把脸贴在他温热的颊上。敞开的窗户洒进明朗晶莹的阳光,尘埃在光线下沉沉浮浮。 他恍惚又看见母亲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的场景,细碎的齑粉泛着淡淡的光芒,前一刻还抚摸着自己脸庞的手指顷刻间消散无踪。 蓦然而生的恐惧感让苏越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人,指甲几乎要卡断在易洛迦背部。 心跳在寂静古旧的小楼里显得那么突兀,口干舌燥的慌乱几乎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 他失去了他的母亲,失去了二十多年那个温文慈祥的父王,失去了一颗良心,他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流失殆尽了。 只剩一个易洛迦。 他再也不能失去他了。 怀里的人突然动弹了一下。极为轻微的动作,却让苏越整个人都僵凝住,甚至都不再敢呼吸,就这样屏着气,凝神听着。 “苏越……” 手掌心里全是潮湿的汗水,他近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越……” 他蓦然瞪大眼睛,低下头惶惶然看向怀里的男人。那个金发的贵族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两下,随即缓缓舒开了眼眸,如同始解春水的透蓝眼底清冽地倒影出了苏越的脸庞。 贵族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苏越……” “……”苏越想要出声唤他的名字,可是喉咙一哽,却是苦涩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抱住他,眼泪流淌下了脸颊。 易洛迦虚弱地轻咳一声,久病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怎么了?哭什么?” 苏越用力摇了摇头,下巴抵在易洛迦肩窝,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来。 易洛迦无奈而又宠溺叹了口气:“别哭了,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像你,快松手罢,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否极泰来,没料到易洛迦解毒的过程竟会这么顺利,没有出太多的意外。 易洛迦在客栈中休养了几天,整个人都逐渐精神起来,眼底的神采也愈发接近最初那个在易北舞会上风度翩翩的纯血统贵族。 只是醒来之后的易洛迦隐约发现了苏越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总是精神恍惚的,有时一个人坐在窗前,望着那些浮沉的灰屑,可以发上很久很久的呆。易洛迦知道他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苏越不说,他也不去过问。 他知道,把痛苦陈述给别人听,这并不是苏越会做的事情。而劝慰别人,也不是他的长项。 他便默不作声地坐在苏越身边,安安静静地陪他坐着,看着窗外的天空,直到獠牙穿日,茂盛的云层被绚烂的红色染成斑驳浓重的色调,瑰丽的深红,明亮的橙黄,绯色的云霞铺地整片大地都庄严辉煌起来。 他只会在苏越怔怔坐了很久之后,故作不经意地倒一杯温吞的茶水递给他:“喝吗?” 或者是替他批上一件外套,简单却细致地说一句:“起风了,披上衣服罢。”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天。 易洛迦的身体已经痊愈,苏越却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易洛迦隐隐觉得,他是在等待着什么。 向苏越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坐在高高窗棱上的青年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投向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 “……我在等那个人的葬礼。” 易洛迦一怔:“葬礼?谁的?” 苏越抿了抿唇,神色在辉煌的熟金色夕阳中显得那样令人捉摸不定:“……我父王的葬礼。” 他说着,转过脸,逆光望着易洛迦。 “洛迦,再等等,国葬之后,我们便离开商国,好吗?” 那个男人对他而言,不知是怎样的存在。 父亲?仇人?……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知道。 只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74 是那个男人死了之后,突然觉得心脏好像有某个地方空了出来,虽然并不疼痛,却非常的不适应。 他亲眼看见了那个男人的终结,如今,也想亲眼看他走完最后一程。 不是为了悼念,或是为了报复,只是想看着,棺材盖上,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统统关在黑暗里,和尸首一起慢慢腐烂。 从此以后,不论是多年前的那个他已经记不清了的温和慈父,还是后来恨到骨子里的昏庸君王。都不复存在了。 一切都结束了。 帝王崩殂的消息,因为许多原因被封存了多日。苏越不入王宫,也不知道情况究竟怎样了,每日窗下经过的百姓还是衣衫光鲜,谈笑风生,不知国君已逝。 苏越其实明白,父王这一走,他若不出现,新君之位必定是一场血雨腥风之争,苏睿和苏邪自然不必多说,连大权旁落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可是这些,他虽心知肚明,却丝毫不想去管。 江山霸业说到底不过黄粱一梦,身死之后,照样一草一木也无法带走。又何必为了这样的虚幻之物争得头破血流。 空荡荡的浮华,他已经独守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的孤寂,是任何如画山河都弥补不来的。 几日后,遥远的边关传来了撤兵的消息,大约是林瑞哲将苏邪打得全无还手之地了,抑或是,苏邪接到了宫内的密诏。 这般风雨飘摇的时候,在外征战是极为危险的。 苏邪和林瑞哲,两个都是苏越无比熟悉的人,曾经那么重视,如今听到他们的名字,却如同隔了一层朦胧潮湿的冷雾,恍若隔世。 苏越有些疲倦了,所以的一切都该落下帷幕了,他那颗看似固若金汤的心其实早已被这些年来的凄风苦雨浸的残破不堪,再也没有力气多做纠缠。 只想着,守望完父王的葬礼,查明当年林瑞哲家人被杀害的真相,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弃下不管,和易洛迦同去一处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问世事,直到终老。 他想,剩下的半辈子,应该会足够安逸祥和。 足够把他这二十多年淋上的血污洗尽,等到辞世而去的那日,或许就不会再像如今一样,有那么的痛恨和不甘,可以平静地离开。 平静地,作别这个流光溢彩,却又充斥着血腥和杀气的墟场。 商国国君的葬礼终于在晚春的时候来临,举国皆丧,白帛和凋落的春季残花一同飘零。 苏越和易洛迦一同去了山上,那里可以眺望见送葬的整条山路。易洛迦的金发在商国太过耀眼,就披着宽大的帽兜斗篷,淡褐色的衣料在风中被吹得哗哗作响,崖下一片山河锦绣。 葬仪队伍在远处划成一道蜿蜒洁白的河流,大风迷离了看客的眼,恍惚之间,便以为流淌过去的不是送葬的人群,而是商国先君的一生,那些温柔,安详,正直,肃穆,那些残暴,痛苦,丑恶,肮脏…… 所有的一切,在商国又一年的春风如沐中,悄然无声地化为一抔黄土。曾经执着的无法放下的爱恨,在满天飞舞的残花中,似乎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了。 易洛迦望着商国波澜壮阔的宏伟景致,再侧眸瞥了一眼苏越。 那个少年静静立着,清俊消瘦的脸上全无半分表情,显得很冷很淡,说不上任何悲哀。 其实只要他站出来,这些风光如画,青山秀水,统统都是他的。万人称臣,独尊天下的地位也唾手可得。 然而那么多人寤寐以求的霸业荣光,身边的苏越却弃之如粪土。很多人都是这样,总以为高不可及的那个位置能驰骋御风了,纵览风光无限。其实等爬到那个位置,却发现那里只有凄惶的苍白一片,浮云遮去了目光,遍体生寒时,亦是无人为他披上一件冬衣。 王位,或许是一个有血有肉之人的坟冢。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真正把权位踩在脚下,而不是被责任和虚名压垮了脊梁,失去了本心呢? 易洛迦默默地伸出手,握住苏越垂在袖子中的单薄手掌。都说手薄的人,总是福源浅薄,苏越的这二十多年,忍受的苦痛,确实比他人多了太多太多。二十多岁的青年,本该是雄心未泯,壮志勃发的时候,可这个人的眼睛里,却已泯灭了所有的热忱和浮躁。 只剩下令人捉摸不透的深褐色,怎么也望不到底。 易洛迦轻声道:“……如果你心里不舒服的话,可以跟我说说,有些话说出来会好受些……” 苏越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走罢。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易洛迦望着他,眼底有一丝怜悯:“苏越……” “你以为我会难过吗?”苏越望了他一眼,“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如果不知道该怎么从黑暗里走出来,我十年前只怕就已经死了。自己选择的路,哪怕是跪着,哪怕是趴着,我也会没有一句抱怨地走下去,直到走出来,或者死去。我不会……给任何人嘲笑我的机会。” 没想到苏越竟然会是这种反应,易洛迦愣了愣,漂亮的蓝色眼睛被阳光浸润成一种近乎于剔透的水晶色调,那种压抑过的欣慰在他脸庞上如同温暖的火光般点亮。 苏越抿了抿唇,反握住易洛迦的手,转身将大好山河抛在身后,竟是头也不回的决绝:“走罢,只剩最后一件事没有了断,随我一同前往问天崖,林瑞哲还在那里,我要去找他。若一切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那么,也即将在那个地方结束!” 易洛迦望着青年清瘦单薄,但却执着挺拔的身姿,用力回握紧了他稍显冰冷的手掌,跟上了苏越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易洛迦的病就这么好了……你们信吗……= = ps.请个假,今天扁桃体发炎兼头晕喷嚏鼻涕咳嗽,也许最近会发烧(我今年还没发烧过,照例是基本每年都要发一次烧的……),所以也许会连续几天不上线,请不要介意……虎摸虎摸……我去喝一包感冒药,也许可以压下去= = 46 人生若只如初见 易北的霖雨季一过,夏天便将来临。 易涛坐在池边望着鳞光涌动的锦鲤,自从叶筠辞世后,他整个人都好像沉冷收敛了不少,再也不像当初那般锋芒毕露地稚嫩着,莽莽撞撞,藏不住心事,捻不住话。 如今的他,竟是有些沉默寡言起来,眼底偶尔冷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75 光流露,旁人都是不寒而栗,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昔日先君那肃穆少言,内敛冷漠的影子,在易涛身上一点一滴地拼凑了回来。 “……公子苏邪退兵了?”易涛望着池子里的锦鲤,淡淡问道。 陈伯点了点头:“是,四日前退的兵。” 易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他们的君上亡故,想是不撤也难。” 陈伯犹豫了一下,说道:“王上,不知为何,臣觉得这件事仍有蹊跷。” “蹊跷?”易涛挑起眉尖,“说来听听。” 陈伯道:“商国大军虽退,然而问天崖附近仍部有精锐。臣斗胆猜测,公子苏邪也许并未撤离。” 易涛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他还留在问天崖?” “正是。”陈伯从面具后面望着易涛,“臣觉得这件事并未结束,总觉得,若是不令大将军立刻撤军回国,恐怕……会有闪失。” “林瑞哲……?”易涛顿了顿,“他会有什么闪失?” 陈伯轻声道:“王上莫要忘了,问天崖后的山林便是大将军的旧居。大将军性情中人,怎么可能不前去缅怀故人?” 易涛的目光陡然一凝,更是深沉了几分。原本要送到唇边的酒也蓦地顿住,他回过头来,望着陈伯:“你是说……苏邪其实并未回国?他仍旧身在问天崖?” 陈伯深深拜下去,低声道:“我王明鉴。” 易涛的眼底阴冷闪烁了片刻,站起来对陈伯说:“林瑞哲乃易北大将,耿直忠心,断不可折损。你,速派人传我诏书,令林瑞哲即刻班师回朝,不得延误!” “是。微臣领命。”陈伯行了礼后便退了下去,易涛望着他的背影,狭长锐利的眼眸逐渐眯了起来,眼底漏过几丝疑惑,陈伯……好像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不再自称为“老臣”,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风寒,说话的嗓音也微微低沉沙哑。 这些细枝末节的变化,易涛之前都未留心过,即便曾经注意到,也没有放在心里。可是目下,他注视着陈伯离去,却突然发现在陈伯在下楼梯时,双脚微微有些跛。 苏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问天崖的时候,那还是在黑夜中独自摸索磕碰的少年时代,他手里的剑还不够锐利,不足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那时候他的仇恨还没有后来那样深刻,父亲只不过是个对他冷眼相加,不甚重视的父亲,他也只不过……单纯地想要活命,想要找一个存在的答案,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同和爱。 仅此而已。 依稀记得第一次遇到林瑞哲的时候,也是如今这个季节,霖雨季刚过,夏天要来不来的时候。地上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倒映着那个少年温和干净,满是朝气的脸庞,裤脚卷起来,露出两截白皙修长的小腿。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么……或许世上便不再会有如此多的痛苦和遗憾了。 可是终究不可能只消一眼瞥见,便能将他人望透。更何况,在岁月的波流中,果断敢为的年轻君王会变成昏庸无能的困兽,倔强青涩的少年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昔日山林里得有一面之缘的林瑞哲,也会……变为一个全然陌生的易北大将军。 人生若只如初见,终归只是一句空话,一场黄梁大梦。 唯一如同初见的,只怕是问天崖陡峭坚硬的山壁了罢……看似最无情冷漠的,却比任何事物都要来得长久。 苏越低头望着泥泞的道路,几行凌乱的马蹄印纵横交错。易洛迦走了过来,只瞥了一眼,便说道:“这是易北黄骑近卫队的蹄印。” “嗯?” 易洛迦拿足尖点了点马蹄印子后端的一道月牙形深痕:“看到没有?这是黄骑近卫队专用的汗血宝马留下的铁掌印。” “你倒是精通得很,连蹄印都能辨的那么清楚。” 易洛迦笑了笑:“过奖。”顿了一会儿,他收敛了笑容,眼神似乎有些严肃认真起来:“不过,既然近卫队的马蹄印子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林瑞哲离此也不会太远了。” 苏越抿起嘴唇,不再多言,只是望着那些蹄印。 易洛迦偏着脸看了他一会儿:“……你怕吗?” “不。” 易洛迦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 过了一会儿,苏越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只是心里有些不安,隐约觉得,会发生什么。” 易洛迦握住他的手:“没事的,如今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苏越动了动唇角,牵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这么多年过去,竟然忘记该如何笑得自然而幸福了,只得默默地垂下脸来,用力捏了捏易洛迦的掌心。 “走吧,沿着蹄印,他应该就在后面那座山谷之中。”过了良久,苏越轻声对易洛迦说。 昔日的藤蔓瓜李如今已是荒芜一片,山农采药的故道因为太久的荒疏而长起了浓密的野草,野兽出没的痕迹时时显露于曾经的桑梓地中。 林瑞哲独自走到废弃的旧竹楼前,他没有带任何的随从,苏邪已经退兵,东蒙故道不再有敌军威胁,他不需要别人的保护。而且……这个地方,他也不希望,和别人一同前来。 这是他的家,回家的话,只要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爹、娘……大哥……”喉咙一哽,隔着齐人高的蒿草,望到那座倾颓蒙尘的旧竹楼时,林瑞哲刚毅的面庞陡然柔软哀伤,清澈的深褐色眼眸也露出复杂的情愫,眼眶微微发红。 “……我……我回来了……” 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灰暗破旧的小楼仿佛重新挺拔起来,结着的蛛网也被无声拂去,尘埃落定,岁月倒转,高大坚毅的男儿含着泪水,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些祥和日子里,父母兄妹,还有年轻懵懂的少年。 晃悠悠的瓜果结满了竹架子,小妹乖巧地帮着娘亲剥豌豆,秋风吹过藤叶涌动起伏,在他们身上投落斑驳的光影。大哥在谷场晾晒麦子,爹爹坐在藤椅上,眯着眼睛惬意地望着远山青黛。 林瑞哲慢缓地闭上眼睛,湿润咸涩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用力咬了咬嘴唇,抬手狠狠抹了抹眼睛。 就在这时,他突然之间听到了荒废多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76 时的旧屋子里传来了一阵毫无善意的阴冷笑声。 仿佛被冻住一般,林瑞哲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屏息听着。过了片刻,那笑声再次响起,一个高挑消瘦,眉眼柔软的少年披着雍容华贵的外套,在几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侍卫簇拥下,施施然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有一张细瓷般苍白里透着淡淡薄青的脸庞,嘴角勾勒的弧度微微倾偏,看上去妩媚而邪气,那张狐狸似的妖气五官,竟是说不出的熟悉。林瑞哲仔细一想,眼神蓦然肃杀冰冷——这个少年,和苏越有三分相像,想必便是,公子苏邪了。 果不出所料,那少年在院落中站定,歪着脑袋,笑吟吟地望向林瑞哲:“林将军,苏邪在此恭候大驾多时了。” 林瑞哲的手下意识地摁住了髋边的长剑,凝神而对:“……公子苏邪……你,并未退兵,为何会在此处?” 苏邪顽皮地笑着,白净修长的手指虚掩在唇边,说道:“别这么说。兵,自然是听我的话,乖乖地退了回去。然而我却留在了这里,悉心等待着将军前来。” “等我?”林瑞哲冷冷道,“连商国国君的丧葬都未曾参加,却千方百计想要见我,这倒当真有趣。” “谁叫我们是故人呢?”苏邪说,“立嗣之争,我志在必得,倒也不需回城与我那温吞的兄长消磨时光,不如在踏上王位之前,了却一桩多年未解的心愿。” 林瑞哲紧盯着他邪气的笑容,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破壳而出,掌心渗出细汗,下意识地屏息问道:“什么故人?我和你素未平生,何来故人一说?” “哈。”苏邪抚掌大笑,黑漆漆的漂亮眼睛里却全无笑意,“林将军果然贵人多忘事,我还记得你,而你呢,却早已把我忘记了——不,应该是,从未注意到我罢!” 林瑞哲握紧了手里的剑,压低声音道:“你……什么意思?” 苏邪饶有兴致地凝望着他,说:“将军知道吗?我家二哥,自从十三年前起,就对一个人念念不忘,醒的时候想着他,睡了想的还是他,每年中秋月圆,都会满怀希望地跑到城边枫林里,守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再失望地回到王城……” 见林瑞哲缄默不言,苏邪笑得更明显了:“将军不用我告诉你,他想的人是谁了吧?哈……为了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出卖自己的肉体,作践自己的灵魂……我的哥哥!!” 他的表情突然凶狠起来:“就是因为你!二哥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我一直在他身后看着他,可他从来没有回头留意过我……我还不如一个外人!他把我当什么?把自己当什么?……林将军,你知道我有多恨吗?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得不到手?只有他……只有他……只有苏越!只有他例外!” 林瑞哲盯着少年因为仇恨和变态的情绪而扭曲的脸庞,只觉得耳内嗡嗡作响,握着长剑的手似乎都开始冰冷起来,他紧盯着苏邪,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咽了下口水,才问道:“难道说……那年……杀害了我爹娘兄妹的人……并、并不是……” 苏邪刺耳而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容却又在最后关头狠狠拧紧:“是!杀了你家人的不是二哥!你真是愚蠢啊林瑞哲……他曾是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会伤害你爱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干的!你的爹娘,兄妹,统统都是我杀的!可是我最想杀的人是你——你却独独逃了!” “你知道你的兄长是怎么样在我身下挣扎的吗?他倒是生了张俊俏温柔的脸庞,倔强的模样和二哥有几分相似。我本来不想杀他的,就算不是极品,那清瘦却傲气的样子,也足够让我流连了,可是他竟然不肯告诉我你的去向,我怎么折磨他,□他,他都不肯说。”苏邪眼里闪着危险的光芒,“你让我怎么办?忤逆我的人只能去死——所以我侵犯了他之后,又将他杀死了。” “不过你放心,毕竟是缠绵过的人,我还是有怜悯之心的,我给了他一个痛快的,他死的并没有那么痛苦。” “你的爹娘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谁叫他们要反抗……谁叫他们敢辱骂我……畜牲!两只低贱的猪狗……还有你的小妹,那个疯婆娘……” “唰!” 话未说完,林瑞哲的剑就蓦然出鞘,寒光霎时照亮了青年愤怒之极的眼睛,湿润的眼眶几乎决眦,眼里布满了狰狞的血丝,苏邪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住口!!” 近乎扭曲的咆哮失控地从喉咙里嘶哑挤出,疯魔了的青年红着眼睛挥剑向静静立在原处的苏邪劈斩过去。 仇恨和痛苦已经彻底将他的心蒙蔽,他近乎是癫狂暴怒地嘶吼着,犹如笼中濒死的困兽,用自己的爪牙撕碎每一个试图接近自己的人,鲜血狂溅。 “阿哲,娘给你裁了一件过年穿的小袄,你过来试试。” “阿哲,快从屋顶下来,午饭做好了,一起来吃。” “哥哥,我今天有学会绣燕子哦,是娘亲教我的,你看你看,漂亮吧,我帮你绣一个在枕头上,好不好?” “阿哲……” “啊啊啊!!!”眼前几乎是血色一片,堵在胸口心口耳中肺腑的怆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撑裂撕碎爆炸瓦解,每一滴血液都剧烈地焚沸起来,揪在他心口的苦如同迟钝的刀子剜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创伤。他疯狂地举剑挥向那些冲上来阻拦他的侍卫。 手中的长剑布满鲜血,喷溅在他脸上。 这是旧竹楼事隔十余年见证的第二次屠杀,昔日温柔沉和的清俊少年流着泪杀红了眼,为弥留在这片旧土上的荒魂泼洒仇敌的血,祭奠十年前的那场劫难。 原来,仇恨真的可以将一个人逼到这样疯狂的地步。 温热咸腥的液体滴滴嗒嗒顺着剑尖流下,滴在地面。林瑞哲喘着粗气,一步一步朝苏邪逼近。 那个作恶多端的少年退了退,竟然露出了与他恶毒行径全然不相符的畏惧,他摇着头,林瑞哲走一步,他便瑟缩着退一步。 爹爹断去的头颅,被父亲护在怀里的娘亲,投井自尽的小妹,还有……满身狼藉,赤/裸着的温柔兄长…… 一幕一幕在湿红的眼前闪过,眼泪模糊了眼眶,他把苏邪逼到角落,再也看不清那少年的脸庞。 举起长剑,挥斩下的瞬间,他蓦然听到苏邪凄厉可怜地大喊了一声:“二哥!!!”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77 手上的动作蓦然一僵,林瑞哲回过头去,突然明白了苏邪为什么会有那些畏惧害怕的神情……装的……统统是装的……他在做戏给那个人看……那个,被他误会了十余年的人…… 林瑞哲缓缓回过头,看到苏越脸色苍白地站在不远处,身边是一脸漠然的易洛迦。 苏邪瑟缩在墙边,哭喊着楚楚可怜地唤着苏越,甚至怯懦颤抖地朝兄长伸出手。可他的眼底却闪过一丝非常诡谲的森冷阴滑之色。 苏越抿着唇,一步一步朝林瑞哲走去。慢慢地抽出了佩剑,指向了林瑞哲。 林瑞哲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近,却没有任何力气和理由替自己辩解,这时候好像突然明白了苏越这些年来的无奈,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事情,却被迫承受着…… 铮的一声脆响。 刀光剑影,水光乍顷。 片刻之间,苏越手中的长剑就无情地挥了下来,和以往沙场斩敌那样,干脆利落,全无犹豫。 殷红的血色如同散落的凄艳花瓣,缓缓凋零在林瑞哲的视线中,林瑞哲望着苏越面无表情的脸,俊俏苍白的脸颊上沾了一滴飞溅的鲜红。顺着弧度流了下来。 如同诡异的妆纹。 那个会腼腆地微笑着道谢,会满怀期待邀请他见面的旧时少年,岁月轮转之间,已然尽去稚嫩仁慈,成了浴血而生的修罗。 他忽然有些困惑,这辈子,到底是苏越负了林瑞哲,还是他林瑞哲,有愧于苏越? “啪。” 剑身从胸口的血肉中抽出,躯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颓然倒下。血液顷刻浸湿了身下的土地。 “哥哥……”苏邪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匪夷所思地望向苏越,那狐一般妖怨的面庞上满是不可置信,绝望,还有不甘,“你……你为何……” 咸涩的淤血涌上了喉咙口,他模糊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不住淌血的胸口,吐不出眼泪的眸子死死盯着苏越。 苏越把染满鲜血的长剑抛在地上,唯恐被上面污浊的血液沾染到似的,随后一脚踩住苏邪的侧脸,将他踢到一边,痛恶至极地皱起眉头:“我不是傻子,不会被你诓骗得团团转。” 苏邪呕出一大口黑红的血来,含糊不清地说:“你……会后悔……的……” “这些年来,让我后悔的事情还少吗?”苏越的脸庞完全被仇恨吞噬,他狠狠踢着苏邪的腹部,胸口,脸颊,一下一下,听在林瑞哲和易洛迦耳中都显得那么惊心,“我、最恨最恨的就是——说谎!!!” 最后一脚狠狠跺在了苏邪的咽喉处,咔嚓一声脆响,是颈椎断裂的声音。 恨到极处,只能重重地在原地喘息着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只觉得无边的疲惫浸没了骨骼百骸。 易洛迦走过来,轻轻缓住他的肩膀,将他带进怀里,一遍一遍抚摸着他的头发,替他擦去脸颊上的血迹。 苏越僵了一会儿,随后把脸埋进了易洛迦的肩窝,紧紧搂住了他的腰身。之前被林瑞哲冤枉也好,仇恨也罢,他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着,不去多想,倒也不觉得有多么委屈。 可是沉冤昭雪之后,心里厚重的堤坝好像随着那些冤屈一同溃塌,无边的伤心和苦痛拥堵在一起,他终究忍受不住,抱着易洛迦,咬紧嘴唇无声地哽咽起来。 易洛迦用力抚着他颤抖的背脊,下巴抵着苏越的头发:“……好了……好了……过去了……都过去了……傻瓜,哭什么呢……” 林瑞哲在旁边静静站了一会儿,手中的长剑终于解脱似的掉落在了地上。 三个人在宿怨萌芽和瓦解的旧楼外,周围是狼藉的尸首,温暖的阳光洒了下来,照在凄怆如河的鲜血上,血液潋滟出灿烂明媚的金色。如同十余年前,那一家无忧无虑的山农,种在田间的花朵,开得那样热烈惊艳。 突然,旧楼内传来一阵极为轻微,类似于齿轮旋转的咔哒咔哒的脆硬声响。 林瑞哲反应最快,首先拾起地上的长剑,当先走进旧楼内,易洛迦和苏越也没有停顿太久,也随之跟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三个人都惊呆了,苏越脸色铁青,嘴唇紧抿着说不出话来,他忽然意识到苏邪临死之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你会后悔的。 屋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拆去了半面墙,和后院完全打通,在院子里,有一个暗黑色的诡异巨大齿轮形装置正在缓缓旋动着,足有两个成年人手腕粗的铁链紧紧系着齿轮底盘,正在不断地拉长扩松着,铁链的那头横跨山间峭壁,直连东蒙故道的最高山崖。 遥遥望去,那座陡峰之下尽是滚石巨木,举火之料。一旦齿轮旋转到底,底盘的铁链彻底抛尽拉直,触动机关,那么将会有无数滚石巨木自山顶落下,阻断东蒙故道唯一的退路,举火之料引燃,困住的,将是驻兵于东蒙山谷中的易北将士! “魍轮巧术……苏邪他……竟然会打造商国失传已久的魍轮巧术……”苏越喃喃着,往后退了两步,回头望了一眼苏邪的尸首,不知是惊是恨。 林瑞哲显然听过这种巧术,脸色也变了,只有易洛迦还不明所以:“什么是魍轮巧术?” 林瑞哲低声道:“就是眼前这个装置,底盘有五个星辰码盘,一旦催动运转,只要打造者本身才能依法使它停止,否则它就一定会运作下去,直到达到目的。” 易洛迦皱起眉:“摧毁装置行不行?” 林瑞哲摇了摇头:“会直接引爆,到时候我们都完蛋。” “……难道就没有办法可解了?”易洛迦道,“只有苏邪一个人知道解法吗?其他人……” 苏越打断了他,声音闷闷的:“不……以苏邪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魍轮巧术解法的……唯一的办法是……” 他渐渐轻了下去,最后干脆不说了,盯着底盘处不断舒展开的铁链,再也不发一言。 林瑞哲吐了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睛,朝远处兄弟将士们驻兵的地方望去,山里淡淡的薄雾遮住了丑恶和血腥,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祥和平静,虚伪得可怕。 林瑞哲良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身,把手中的剑交给了易洛迦,同时递给他的,还有大陆军步兵的统帅勋章。 易洛迦一愣,剔透的蓝色眸子微微睁大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78 ,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望着林瑞哲:“……做什么?” “易北虽大,国力虽强,然而人心难测,老朽贵族更是难缠。能佐我王驰骋天下的,只有你我二人。”林瑞哲平静地说,“我虽不认同你的作风,与你亦有私仇,然而……我知道,能率领易北虎狼之师,横扫大陆的人,只有你而已!” 易洛迦还没反应,苏越已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愕然道:“林瑞哲,你不会是想……” 林瑞哲淡淡道:“魍轮巧术有个致命的弱点,即使底盘中空,齿轮旋转的暗扣就在其中,只需活人潜入,寻找到暗扣,将其卡住,齿轮便能停止运作。” “可是阻断了齿轮之后,里面的锁钮都会崩解,你会被活活绞死在里面的,你疯了吗?!”苏越喊了起来,“林瑞哲,你逞什么英雄!好好活着不行吗?为什么要为了那些跟你毫不相干的士兵去死?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这么轻?” 林瑞哲终于把目光转向他,褐色的眼底一时间也不知闪动的是怎样复杂的光彩,过了半晌,他说:“苏越,我从未看轻过自己的性命,只是,那些人对你来说,是毫不相干的士兵,对我而言,却是给了我十余年温暖,手足并进的易北兄弟,我愿为他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说完,把统帅勋章塞到易洛迦手里,说道:“记住,易洛迦,易北非新政不能强盛,统帅非血性不能服人。犯我易北者……” 蓝色的眼眸和褐色的眼眸在这一刻望着对方,易洛迦按捺压抑着少有的痛惜和悲悯,与林瑞哲一同说:“犯我易北者,灭其邦国,诛其逆劣!” 林瑞哲看着易洛迦,第一次痛快爽朗地大笑起来,他用力拍了拍易洛迦的肩膀:“我还是恨你杀害四十万手足之事,然而,这个仇,也只能来世再报了。来世沙场……再相逢!” 他说罢,径自朝那黪黑的齿轮底盘走去。苏越望着他,再也忍耐不住,流着泪唤他的名字:“……林瑞哲……你……” 林瑞哲站在底盘边,垂眸望了一眼森然的内置,然后转过脸,看向在易洛迦身边站着的苏越,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了一句:“……苏越,是我害你至此,对不起……” 齿轮缓缓旋转着,他在后面凝视着他,年轻刚毅的脸庞上逐渐流露出一丝明朗率性的微笑。 “若有转生之说,愿赴枫林之约。” 言罢纵身跃入了魍轮之盘中,染着血的衣袂翻飞,消失在黑暗之中。 四下一片死寂,悲风裹挟着咸腥的空气,这十三年的枫海终于宁息了最后一丝波纹,阳光从问天崖后尽数泼洒,鲜艳热烈的血液铺红天涯海角红枫血海。 苏越跪在魍轮之盘前,断断续续悲恸嘶哑着哭泣着,这十余年隐忍的泪水都在这一刻肆意滚落下脸颊,一滴一滴,落在了面前的土地上。 眼前似乎有浮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少年的模样,那么清新干净。 “我?”那个少年笑道,“我是商国人,住在商国城郊,我叫林瑞哲。” 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扬着嘴角,眉宇微挑,非常温和细腻的感觉。 人生若只如初见。 “林瑞哲……林瑞哲!!!” 破碎的哽咽被大风吞噬殆尽,齿轮越转越慢,最终停止。 苏越忽然想起了他跃入魍轮之盘前,最后的那个笑颜,那么熟悉,那么干净温和,就想……昔日那个带他逃离兵荒马乱的商国少年一样。所有的单纯温暖,隔着多年的记忆和尘埃,缓缓地重新浮现在那张清俊的脸庞上。 他等了十三年,终于等到了和那个少年的重逢。在一片凄艳至极,模糊了双目的血海枫林中。 人生,若只如初见。 狂乱的马蹄声骤然从远处传来,易洛迦紧紧握着林瑞哲交给他的长剑和勋章,望了苏越一眼,而后大步走出旧楼。 马蹄扬起的漫天土灰中朦胧出现了大批精锐部队,招展的旌旗,陌生的甲胄——竟是苏邪留在问天崖附近的商国卫队。 “蝼蚁之师,何足惧。” 剑锋发出清脆的争鸣声,易洛迦咬着牙根,这个素来温和沉静的男人在这一刻被愤怒和痛恨所裹挟,他挥剑掠地,径自向苏邪余部展开屠戮。 银铠朔气乍露,长枪与刀剑碰撞出星星点点的橘色光点。 厮杀声,铁蹄声,杀气和血色犹如密不透风的高墙巍峨立起,剑走偏风间,连片击倒的甲士如同摔碎在海角崖石上的骇浪惊涛,鱼鳞甲在耀眼的阳光下如同千层碎浪裂开,四散溃灭。 纵千军万马,亦不能与之争锋。战马长嘶,鲜血狂溅,一时之间竟逼得任何人都不敢再靠近一步,只犹豫踌躇地逐渐在易洛迦面前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伺机寻着这个男人的软肋。 就在这时,苏越从旧楼之内走了出来,站在了易洛迦身边,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和血迹,然而那双眼睛却凌厉痛恨得几乎能在人身上剜出血肉模糊的伤疤。 一时间四下死寂,苏越慢慢从怀襟中取出一方色泽幽暗,雕工细腻的虎符,握在手中,高高举起。声音低沉而沙哑,满是风雨将至的危险:“商国兵符在此,商军立撤!从此,不得再踏入易北境内半步,违者,军法立斩!!!” 为首的大将霎时面如白纸,紧紧盯着那枚虎符,颤抖着双唇问:“莫非……莫非您是……” 苏越目光一冷,厉声道:“既已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不快滚!杵在这里找死么??!!滚!!” 遥望着商国卫队仓皇自狭道退出,惶惶然之间竟是连旌旗也掉落在了道口处,苏越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将那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符印丢弃在了地上,举起吹发立断的长剑,将符印拦腰斩断。 “从此,不复商国人。” 远处马蹄扬起的尘灰逐渐平息,苏越闭了闭眼睛,将长剑丢在了地上,转身将手伸给易洛迦:“结束了……我们……走罢……” 易洛迦看着他,眩目的太阳从金发男人身后缓缓沉了下去,霎时间照的整座问天崖云霞凄红,靉靆的云层厚重浓艳,将天地染成温软耀眼的金红色。 易洛迦朝苏越微微一笑,剔透的蓝色眸子如同大海般深邃,他走上去,握住苏越的手:“好,走罢……” 话音未落,金发的男人突然脚步一晃,竟脱力般跌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79 跪在地上,单手捂住胸口,呕出一口艳血来。 苏越脸上的微笑还未完全舒展,便生生凝冻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仓皇跪下来扶住易洛迦:“你……你怎么了?” 身上全无伤口,绝非方才厮杀时受的内伤。莫非…… 苏越看向旁边苏邪的尸体,心里骤然凉了半截——鹿峰草的解药……鹿峰草的解药所在,是苏邪告诉自己的。难道说…… 易洛迦剧烈咳嗽着,却说不出话来,只用修长的手沾着粘稠的血,在地上用力写了四个字: 速回王城,求于陈伯。 作者有话要说:我表示很纠结……最近的点子相当背,扁桃体炎刚好,周五去给同学买礼物,提着一盒杯具(真的是杯具!!)走着走着走着,突然……就这么啪嗒一声摔倒在地上了……平地摔跤……难度系数相当高,危险动作,同志们切勿模仿= =。 更郁闷的是,牛仔裤没破,膝盖却破了,我觉得在路上被人围观很丢人,佯装镇定地爬起来迅速走远(虽然痛的嘴角抽搐= =),回到寝室后彻底没法装了,吓得抱住室友哇哇乱叫,真的,我很震撼为毛平地摔跤还能把膝盖蹭的都是血= = 我是不是应该积攒一些rp了……尼玛啊!!尼玛啊!!!劳资造的这是神马孽啊!!! 47 47、大结局 ... 易北王宫内点着浓重的熏香,宫娥侍立在旁边,皆是眉目低垂,不敢多加言语。 帐子里支出一段略显苍白的手臂,狭长修尖的手指搭在脉门,细细地诊着。青铜面罩下那双金色的眼瞳深邃地凝望着床榻那个脸色憔悴的男人。 “……怎么样?” 陈伯闭了闭眼睛,站起来对苏越和易涛说:“借一步说话罢。” 阳光斜照在宫殿旁的雕栏玉阶上,枝头飘落的几点零星花瓣凋敝在地面,苏越急急地问陈伯:“怎么样?他有事吗?” “倒也不能说是全然无可救药。”陈伯轻声道,蹙眉望向苏越,“只是觉得诧异,你们……怎会惹上如此阴邪之物?” 苏越一愣:“什么阴邪之物?” “是一种游牧部落供奉的蛊虫,服用之后,蛊虫会扰乱人的心智,施用蛊术之人甚至可以轻易操纵宿主的举动。”陈伯顿了顿,“然而方才我观平西爵症状,蛊虫似乎失去了控制,想是施术人已然不在人世,所以倒也不必忧心平西爵为人操纵。” 陈伯的话令苏越一凛,眼前仿佛又浮现了苏邪那张虚掩着微笑的清丽脸庞,那时候,他告诉自己解药的所在之处,只怕之前,已经派人回去对解药动了手脚,将蛊虫融藏于丹药之内了罢。 忍不住恨恨的,将拳头悄无声息地捏紧。苏邪其人,竟是这样阴邪扭曲,为了达到目的,什么狠招都敢用。当年是对林瑞哲,如今又是对易洛迦,只要自己对谁好,他就跟谁过不去,一心要置那人于死地。 然而愤懑之中,倒也忘了,自己其实又与苏邪何异?当初,仍不就是为了林瑞哲,将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公主萧娜残忍杀害了吗?烧的,只剩下一把焦骨。 人为了自己一己私欲的时候,真的可以变得比恶魔更可怕。 易涛在旁边问:“既然施术者已死,为何平西爵仍然会中此邪术,昏迷不醒?” 陈伯道:“蛊虫失去了制约,原本该陷入沉眠,宿主死后,方回脱离这具肉体,然而,平西爵在蛊虫还未完全沉眠之前,就大肆动用了武力,导致蛊虫潜入脏腑,因而才会大损元气,咳血昏迷。” 看了看易涛和苏越的脸色,陈伯补充道:“不过,我为他开个方子,以古法破解,倒也不是难事,不必太过忧心。” 他嘴上说的轻松淡然,然而进了王宫内的百草斋,面对那一排一排以小格装着的成千上百的名贵珍稀药材时,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说什么古法破解……其实还不是需要耗损灵力?也只有他们巫灵,能够救易洛迦了。 百草斋里面没有别人,他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很难嗅闻辨认草药的优劣,于是便将面具取了下来。 阳光从敞开的高高偏窗洒进,轻盈地落满了他的肩头,乌黑的头发垂了一缕,白皙透明的脸庞年轻而慵懒,只是有一道刺目的伤疤从左眼角蔓延到脸颊边。 “……呼……真是麻烦呢……”他困扰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声音也突然变了个样,不再如往常般低哑,径自走到一排药格子前,吐了口气,“就从虫草开始抓起好了……一共……呃……六十八味药啊……” 说着抬手去捋垂在自己侧脸的柔软黑发,明晃晃的阳光流淌到他金棕色的眼眸里—— 除了面具的“陈伯”,赫然便是那早该长眠于地下的执笔叶筠! 六十八味草药很快就被叶筠娴熟地甄选好了最佳的,研磨成一钵细小的粉末,叶筠盯着那些细腻的粉末看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睛,拿起旁边的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默念着巫灵的心咒,然后迅速把手指凑到粉末上端,挤出鲜红的血来。 一滴一滴,一共滴足了九滴,才将手指挪开。 “……”叶筠把划破的手凑到唇边,吮了吮,脸色略微有些病态的苍白,然而神态却还算淡然。 方才滴入钵中的,并不是一般的血液,而是混凝了元神灵气的血。叶筠原本已不剩什么灵性,然而在密室重伤那次,陈伯来找他,最终拜托他的那件事,是——替他守护易家江山。 “我已力不从心,也该离开王城,遥游一番山水,随先君而去了。”陈伯对叶筠说,“目下你的身体,照理已经是回天乏术,然而我走之前,可将所有灵蕴传渡与你。” 让他身体迅速恢复,近乎痊愈的强大的灵力是叶筠能够行走、生存的命气来源,叶筠很清楚,一旦陈伯给与自己的灵力耗尽,就是自己命数终结的时候。 那时候,非但会变回双腿都被恶兽咬伤的惨状,无法站立,甚至,身体还会迅速萎顿,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化作一具枯干的尸体。 那个样子……一定是很丑很丑的……所有叶筠想,等自己的灵力将尽时,一定要离王城远远的,越远越好,逃到山里,逃到易涛见不到也找不到的地方。 一个人死去,也比那种凄惨丑陋的模样被喜欢的人看见,要好罢。 丹药很快就炼好了,苏越依照着叶筠说的话,一丝不苟地让易洛迦服药,易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80 洛迦也算命大,逐渐恢复了精神,第四天的时候,已经能在苏越的陪同下,绕着花园小径散步了。 叶筠见到丹药有效,眼底有了一丝慰藉的笑意。虽然那九滴倾注了灵气的血,最起码耗损了他五年之久的寿命,但用他的五年,去换易涛喜欢的平西爵未来数十年的健康,他也觉得……好像自己并不亏。 只是掩在面具下的嘴角,终究抹不平那一缕淡淡的苦涩。 “是啊,命贱的人就是死也死不了呢,你很遗憾吧?”远处易洛迦笑着和身边的苏越说。 “那时候你如果死了,我就把你拖到城门口去鞭尸!”苏越没好气地说。两个人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一路说说闹闹地走远。 叶筠站在廊下,望着他们的背影,逐渐听不清他们讲话的内容,夏日温暖的熏风吹得花园里的树叶花朵泛起粼粼波光,明媚的金色在不断抖落的草木碎影中轻盈无声地跳跃着。 那是,伤痕累累的人们,来之不易的平静。 叶筠太过出神,没有注意到背后易涛正远远看着自己,君王深邃的眼睛里,暗暗翻涌着越来越强烈的疑虑。 林瑞哲的丧葬是在一个云淡风轻,天气晴朗的日子进行的。并没有要求国人一定要为大将军戴孝守丧,然而每家每户都在那天挂上了白帛,即便是伊人楼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也在那天尽去铅华粉黛,乌黑的鬓发上佩着一只朴素的白花。 三军将士更是肃穆不语,无论是林瑞哲直属的大陆步兵,还是原本与他们水火不容的骑兵,都扼腕立于坟冢前。 尸首已然无法寻到,埋入土中的,是大将军生前驰骋沙场时穿的战甲。戎马一生,富贵也好,仇恨也罢,统统无言地葬入泥土中。尽管他也会有私仇有怒怨,然而至少,在最后的时候,没有人认为他的一生,有负于谁。 哪怕再憎恶一个人,也会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用剑尖指着他。从不会在背后含沙射影。他光明磊落如同蜡烛的一生,直到熄灭,光影也仍旧残留在别人眼前,那样明亮。 墓前照例是有人为林瑞哲诵读一些歌功颂德痛断肝肠的悼文,易涛三祭清酒。 苏越默默地听着那些大将军的功勋伟业,他知道这些对林瑞哲来说,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那个人的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便是在东蒙故道的山林里,哥哥,小妹,爹娘过着的那些淡然入水的岁月。 远处云卷云舒,高空寥廓,一只展翅翱翔的苍鹰清啼着破空飞过。 苏越闭上了眼睛,唇沿略微有些湿润的咸意,那么腥涩,是血的味道。 丧礼终了后,陈伯要留下来,将不需陪葬的那些礼器收拾好,易涛屏退了侍从,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还记得父王的丧礼上,陈伯整理礼器的习惯,总是会把沉重的玉器危险地堆在最顶部,那时候自己还拉着他衣角,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陈伯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因为玉是最高贵最圣洁的东西,绝不能处于底部。” 陈伯一直都是那么做的,和别人都不一样。 易涛远远望着叶筠收拾器具的样子,一件一件,轮到最大的玉熏炉时,叶筠站着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他抱起其他杂七杂八的器物,没有半点怜惜之意,大手大脚地就把它们一股脑儿全丢进了玉熏炉里。 易涛:“……” 叶筠还浑然不知自己偷懒的举动已经全部被君王看在眼里,还嘟嘟哝哝地抱怨:“这么重……这么重的破东西还要带回去,直接砸碎了埋掉不就得了,真是讨厌,还要我来收拾……这个也是那个也是,啊啊,真烦……” 咕哝着嘀咕了半天,突然觉得背后投下一片阴影,叶筠手上的动作一僵,随即转过头去。 易涛正站在他后面,他还未来得及退一步,手腕就被君王抓住,易涛的眼睛里闪烁着流淌不息的光芒,压抑过激动的声音有些沙哑:“……你……” “干,干什么?”叶筠吓了一跳,慌忙想往后退几步,然而却被易涛狠狠钳制住,挣脱不了。 “你……究竟是谁?”易涛轻声说着,强力地反剪住叶筠不停反抗着的双手,微微颤抖地去触碰叶筠冰冷的青铜面具。 沉重的面具终究被君王除下,太阳从清淡的云间漏下金色的浮光,落进青年金棕色的眼睛里。 树叶沙沙吹响,一片阳光灿烂。 这一年的九月,远方传来商国新君即位的消息。 新君是昔日的商国大公子,王位之争本是血雨腥风,然而太子苏越弃国而去,三公子苏邪不幸身死,原先想趁乱谋权篡位的重臣贵戚,统统被南宫将军以极其强势的军备镇压了下去。 先君在位时的首辅大臣的脑袋被悬在城门口,南宫谨言一脸漠然地按着剑,不消半句废话,就让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明白了,要在大公子手下夺权,会是什么下场。 杀鸡儆猴收效甚强,一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曾经和首辅大臣有过交集的人,走路都情不自禁地缩着脖子,唯恐下一个身首分家的人就是自己。 踩着帝国的万马千军,终于登上王位的大公子苏睿没有半分喜悦之色,当满朝文武跪拜在他面前时,他只是略微静了片刻,内敛而从容地伸出手,冷淡地道了句:“平身。” 接下来,理应是肃反当初那些朝廷奸佞的时候了。然而官员们惴惴不安了好几天,也不见新君有什么动静。 除了之前处死的几位嚣张犯上的老臣,苏睿好像,并没有夺取其他人性命的打算。 王座下的暗潮汹涌,苏睿比谁都看得清楚,孰忠孰奸,自是不用他人指点,他心如明镜。 然而目下毕竟不是大开杀戒的时候,奸臣这种东西,永远不可能除的干净,更何况,皇帝座下最危险的并不是奸佞,而是饱受战争疮痍,食不果腹的子民。 苏睿即位后,当月便大幅裁减了赋税,废除酷刑,轻徭薄赋,休战养国。新君身体力行,亲往城郊祈福躬耕,商国如同散沙的民心,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重新被温和如水的新君,凝聚成紧紧一团。 内整政法,外修邦交。商国放弃了一贯的征战国策,派出使节与邻国亲善。 而易北,作为商国最大的邻邦,自然也是修好的重要对象。易涛坐在高高的王位上,似笑非笑地对远道而来的商国使节说:“贵国新君有意修好,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分卷阅读81 自然是好事一桩,孤王已安排国馆,请使节在易北小住歇息,待孤王略备薄礼,相赠于贵国新君。” 易涛最近的心情一直都很好,然而常伴在他身边的陈伯却莫名的消失了,前些日子易北君王迎娶了一位神秘的陈国女子,赐封为叶妃,然而直到礼成,也没人见过那位女子的模样。 倒是君上从此彻底无视了后宫一干嫔妃,每日处理完国务,就只会往叶妃居住的宫殿内跑。 转眼又是满山红遍,枫林如血的秋季。苏越站在平西爵府的后花园内,踩着满地吱嘎作响的红枫漫漫散步。 府内的丫鬟都很乖巧,但再也没有如翠娘般伶俐遂心的小丫头了。苏越不经有些遗憾。 “披上衣服罢。”金发男人把一件长衫搭在了他的肩头,顺势下巴抵住他的肩,亲昵地蹭了蹭,“入秋了,风大。” 苏越叹了口气,突然轻声问道:“洛迦,翠娘……是你派人杀了的吧?” 易洛迦微微一僵,过了很久,简单地嗯了一声。 “那时候为了易北,你果真是,什么人都能下手了。杀了她,然后故意让人发现她带着的书信,把自己和旧贵族一同拖下浑水里。”苏越顿了顿,“倒也不怕自己死后落得臭名昭著。” 易洛迦笑了笑:“都要死了,谁还去想那么多?只是希望最后替易北做一些事情,旧贵族的根脉不除,易北就无法真正强盛起来,我若能给王上提供一个肃清他们的借口,倒也无所谓骂名不骂名。” “……如今你可算是如愿了?”苏越瞪了他一眼,“平西爵倒是在王上的笼罩下被洗刷了罪名,你的叔伯,还有那些想要复辟的侯爵,一个一个被王上弄的狼狈不堪。” “哈哈。”易洛迦笑了起来,“那是自然的,绊脚的石头,哪有不被踢掉的道理?” “……你也不怕踢的自己脚疼。” “那倒不会。”易洛迦歪了歪头,说,“大陆军的总领,连这点小事都摆平不了,还怎么带着易北雄狮横扫千军万马呢?” “美的你。”苏越白了他一眼,狠狠敲了他的额头一下。 易洛迦揉着红通通的额,温和地笑了一会儿,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抿了抿唇,望着苏越清秀的侧脸,低声说了句:“……苏越……” “嗯?” “……对不起……” 苏越一愣,诧异地望着他:“怎么了?倒什么歉?” 易洛迦犹豫了片刻,说:“曾经答应你的,等一切都结束了之后,就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再管这些纷繁的事情,可是如今……我……” 他抿起嘴唇,下意识捏了捏佩着的勋印流苏,那是林瑞哲留给他的。他沉重的责任。 苏越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在易洛迦还没有说出更让人生气的话前,直接狠狠敲在他金色的头发上:“蠢货!这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可是……” “听着,这句话我这辈子只和你说一遍。”苏越一把揪住易洛迦的衣襟,恶狠狠的,“我要去的地方,就是你想去的地方,不论是遨游山水也好,沙场驰骋也罢,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好。” 说完之后,脸颊有些不自制地微微泛红,表情却还是色厉内荏的凶巴巴。 易洛迦低头凝视着他,过了好久,才扑哧笑出声来,伸手将面前的青年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傻瓜……你真是……太可爱了……” 轻柔的吻落在唇上,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热烈的红枫染红了天边的云霞,这十余载的枫海漂泊,终于在这个再平常不过的深秋傍晚,悄然无声地搁浅在了泛着火焰色的大海滩涂边。 秋风吹动漫山的红枫起起伏伏,那朦胧遥远的声音仿佛来自海潮深处的呼唤,将院落中两个曾经孤单无助的人温柔地拥住。 细细碎碎的风声穿过茂盛的林叶间,如同红色的海浪打在漫滩礁石上—— “哗。” ——全文完——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9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寒砭骨。易北帝国的军队训场外立着两个戴着青铜面罩的铁甲守卫,他们默不作声地检阅着每一员大将出示的令牌,然后放行。 军令台两边燃着豆大的灯火,孑然站在台上,眉头紧锁的男子赫然就是易洛迦,他此时已经换上了大陆军总领的军服,一双犀锐的眸子冰冰冷冷审视过陆续聚集在下面的人。 虽然不知道易洛迦深夜召唤他们有什么吩咐,但是明眼人都瞧出来了,易洛迦只叫了骑兵团的人,而且还是他直辖的重骑兵第一军团的精锐部族。 也就是对易洛迦最忠心耿耿的部族。 这时,有个小兵跑上军令台,在易洛迦面前行了军礼,然后道:“总领大人,名册已核对,全员到齐。” 易洛迦点了点头,眸子的颜色又冷了几分。他让那小兵退下了,然后站到军令台最前面,高声道:“兰城爆发的春寒病,想必各位都已经听说了。我军五十万精兵不战自退,由护国大将军林瑞哲率领着,现已全部撤归帝都。” 下面的人一片附和之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然后等待着下文。 易洛迦慢慢道:“春寒病的可怖程度,想必不需要我再加以强调,既然已经到了非要令我军撤退的程度,说明病疫在兰城已经十分严重。我们虽然不愿正视,但必须承认与兰城交战的易北士兵,定然有大量感染了这种疾病。” “总领大人,林将军带回的都是健康的将士,可以放心。” 下面有人这样说。 易洛迦微微一笑,眼底的颜色却非常冷淡:“护国大将军去支边之前,按我军战报,前线尚存四十余万士兵,大将军又带去了十五万,前后加起,应有五十余万。然而恶病爆发之后,大将军带回的‘健康’士兵,约有四十万……” 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在一片死寂中却传得很远:“……诸位将军,不觉得他带回来的人……太多了么?” 被易洛迦这么一提点,下面的将士表情都是一僵,随即恐惧逐渐蔓延上了一部分人的脸。 “今天下午,我令人去各个医馆搜罗以大将军名义购下的草药,发现醍醐,悬钩子,黄蜀葵,马蹄决明这四样药引的需求量骤然增大,各位想必都知道这四味药意味着什么吧?”易洛迦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缓缓道,“这些,是治春寒病的必备药引。” “总领大人的意思是……是林将军把那些染病而未死的士兵,也统统带回帝都了?!”有人惊恐交织地问。 “正是如此。”易洛迦淡淡道,“按林瑞哲爱惜下属的性子,他不可能丢下生病的战士不管,所以他很可能把染上春寒病的那些士兵,也一并带回了帝都。” 下面的人先是齐齐地僵凝,然后细碎的议论声开始滋生,顷刻间像病疫般疯狂地爆炸开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更多的是惊惶失措。 易洛迦站在高高的军令台上,等他们议论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来,示意他们安静。 等潮水般的骚动平息下来之后,金发的贵族冷冷吐出一句话:“今夜远征士兵在城北半月台设有接风筵席一场,待我王离开筵席后,你们率军包围整座半月台,放火烧烬所有大陆步兵!” 此言一出,有如钝斧砍下,硬生生劈断了所有人的声音,即使刀尖舔血,足踩万人尸骨的大将们也都一个一个愕然不语,都是又惊又愣地望着军令台上的那个男人。 “……总领大人……那可是四十万人的性命……” 易洛迦没有说话,嘴角绷得紧紧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 “我王会怪罪下来的……” 下面战友的劝谏刮疼了易洛迦的耳膜,他皱着眉头,苍白细长的手指轻轻搭上枯槁的军令台扶栏,半晌,他望向远方,轻声喃喃:“……我知道……” 顿了顿,他重新把目光投向下面的将士:“可是帝都有四百余万的居民,如果染上了春寒病,死的不是四十万,而是四百万,易北就完了!” “总领大人……” “你们以为我想这么做?”易洛迦说,“亲手杀了四十万同胞,你们以为我忍心?各位倒不妨说说,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可以甄别那些是染了病的,哪些是未染病的?” 下面的将士不说话了。 易洛迦用那双冰河般清冷的眸子望着下面的人群,过了很久,他深深吸了一口寒凉的夜风,合上了眸子:“……散了,都去准备罢,记着,务必守死关卡,一个后患不留。” 22 22、火焰 纵然未得战果,易涛还是在半月台为远征归来的将士办了一场洗尘宴,虽然易涛并没有再怪罪的意思,但林瑞哲还是看出了他兴趣缺缺,心不在焉。 筵席进行到了一半,叶筠来找他,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易涛便说宫里有事,先离开了,临走前让各位将士畅饮,不必因为未攻取兰城而有所拘泥。 “胜败乃兵家常事,世间焉有不败之将。”易涛说着句话的时候微微笑着,眸里却冷淡如冰。 出了半月台,易涛蹙着眉问叶筠:“怎么了?什么话硬要出来说?” 叶筠也没什么好脾气,沉着张脸道:“我不知道,是易洛迦要找你。” “……教过你几遍了,不是我,是臣,不是你,是您。”易涛本来心里就不是很舒服,他本来和叶筠的关系不一般,平日里也不会太过介意,可是这一次就是莫名其妙地窝火。 叶筠不是什么聪明的臣子,从不懂得看君王的脸色,如果说一定要找出个敢拿白眼翻易涛的英雄,那估计把全易北掀个底朝天也只能找出两个人:一个是太子苏越,一个是执笔叶筠。 所以面对易涛的坏口气,叶筠竟然还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恶声恶气地说:“臣忙着修缮大陆历,根本没有功夫找您。易洛迦就在前面的老榕树下,您去找他罢,臣告退了。” 易涛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头晕目眩,他纵是一个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实在是搅扰不过叶筠,其实就凭着叶筠平日里的言行,给他随便安个罪名都能拖出去斩了,可每次看到那文人弱质却硬气的姿态,狠话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得由着他去了。 易涛有时候会纳闷,自己怎么会和叶筠这样的货色扯上关系,脾气差,相貌也不出众,浑身是刺,一无是处,偏还要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一只被雨水浸得湿淋淋的流浪猫。 再狼狈不堪,也能用那双带着敌意和自尊的眸子,警觉地盯着每个试图接近它的人。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易涛勉强给自己找了个答案:大概因为是平时看不到这家伙软弱的一面,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能折腾地那个人眼眶发红,揪紧褥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吧? 真是够丢人的了。堂堂王上竟然拿一个执笔大臣全无办法。 易涛有些愠怒,脚踩在青石板路上啪嗒啪嗒响,等他走到老榕树下的时候,他看到了易洛迦站在那里,正低头思忖着什么,金色的刘海垂落,遮住了半边面庞。 看到那一抹在夜色中依然柔亮的淡淡金色,易涛窝火的心稍稍有所平复,他轻吐了一口气,朝孑然一人的易洛迦走过去,站定。 “怎么了?急着找我出来?” 声音不知比之前对叶筠说话时和善几倍。 易洛迦抬起头来,在星辉之下看到易涛俊丽清朗的面容,弯腰就要行李,易涛止住他的动作,摆了摆手,淡淡道:“不必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孤王听着。” “……”易洛迦看了易涛一眼,然后道,“王上,恕臣自作主张,臣已经派第一骑兵军团包围了整座半月台,目下他们正静候于各自位置,只等臣上奏王上后,点灯下令。” 易涛长眉一拧,眼神有些幽暗:“你要做什么?” 易洛迦把之前在军令台与众将士说过的话又讲予易涛听了一遍,纵使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易洛迦,易涛的脸色还是越来越难看,等他说完“烧尽四十万大军”的时候,易涛蓦然瞪大眼睛,低喝道:“你在胡闹什么?” “……今日就算王上要降罪于臣,甚至是赐臣死罪,这也仍旧会是臣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易洛迦的态度意外地强硬。 易涛怒道:“你将孤王置于何地?!” “王上,臣若不是为了易北,也不会走这遭万人唾骂的一步棋。”易洛迦冷冷道,“今日舍不得这四十万将士,明日损的就是四百万子民。今日不烧尽这半月岛,明日毁的就是整个易北帝国。孰轻孰重,王上想必心中有数。” “你……!”易涛被他噎得简直无话可说,缓了半天,才道,“易洛迦,你既然在他们进城的那一刻,就已经觉察到了情况不对,为何不直接来报,让孤王下令,将他们封驻于城门外,和百姓们隔开?!” “王上,您知道春寒病的可怕,如果把那四十万将士隔在城外,有病的和没病的朝夕相处,最终没病的也会染上疾病,那和一把火烧尽他们并没有区别,甚至更为残忍。”易洛迦神情冷淡地说,“他们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煎熬,看着旁边的战友死去,自己病情恶化,妻子儿女就在城内,却不能相聚。最终结果也一样葬送四十万人的性命,只不过徒增了不必要的痛苦而已。” 顿了顿,他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半月岛,那里正是觥筹交错,豪爽的笑声裹挟着夜风阵阵拂来。 易洛迦平静地凝视着那一片意兴风发的明亮火光,轻声道:“莫不如就这样另他们去了,明日只说是半月台失火,等他们发现时,浮桥已被烧断。这样对他们的家人,好歹也算个交待。” 易涛不说话。 易洛迦变回过头看着他,然后微微一笑:“或者您把微臣送出去,车裂示之,也算是一种交待。” 夜风呼啸,掀动满树枝叶,听起来竟有些可怖。 林瑞哲喝掉一个士兵递敬的烈酒,然后将酒樽搁在桌上,士兵走后,林瑞哲低下头,原本笼络在脸庞上的微笑在垂眸的一瞬却如烟雾般消散。 残剩的酒液里映出他的脸庞,线条刚毅,鼻梁挺直,嘴唇的厚薄恰到好处,可是那眉宇之间,却是无论如何也散不去的淡淡担忧。 他心里很乱,这是无论灌下几杯酒也浇不掉的块垒。 酒终究是喝得有些多了,隐隐约约想起了些很遥远的事情,那是他的少年时候,他还住在商国城郊,山野里居民住得比较零散,他和他的家人居于林野中,砍斫榛莽建了一座小小的竹屋,他到现在还记得春雨打落在那屋顶上的声音。 清脆却急促,被空空的竹筒无端地扩大了好多,空灵的声音揉按着耳廓,在这样的竹屋里,无论做什么都像是笼上了一层儒雅宁静的逸趣,箪食瓢饮的日子似乎也变得色彩斑斓起来。 那时候他母亲的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林瑞哲很小的时候就跟村里的赤脚大夫学会了煎药,农忙空闲下来的日子,他就会背着篓筐出入山林,有时为了摘一株灵芝,他会攀上连大人都不敢去的悬崖绝壁。 这样的日子虽然贫穷,可他过得很知足。 然而有一天,他采药回去之后,却看到了满院子的血迹,晒场上摊铺着的果脯肉干被肆意践踏过,零乱地散在地上,他的妹妹抱着膝盖坐在井边,脸庞犹有未干的泪痕,目光却已经空洞无神,见到哥哥回来,仍旧像是个木偶娃娃似的,全无反应。 药镰从林瑞哲手中叮地掉落,他一口闷气堵在胸口,慌张地跑过去,跪在她面前,捧着她的脸叫她的名字,一遍一遍,一次一次。 喊得喉咙都哑了,可是她只是茫然地看着他,毫无表情。 心里的恐惧简直像疫病一样疯狂地滋生开来,林瑞哲在妹妹面前跪了半天,也不见她有反应,只得转身,发麻的双腿支撑着身体的重量,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里,却在看清满屋狼藉的时候,连指尖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冰凉。 他的母亲横尸在床上,旁边还有一具无头的尸体,那无头的尸体套着他父亲穿的那件衣服,已经被戮了好几个血窟窿的身体仍然死死护着母亲。 他的兄长曾经是个温和善良,皮肤白净,笑起来有些腼腆的少年,从来都是清爽干净的,散发着淡淡的新鲜雨露味道。 可是此刻,这个清俊少年的尸体就横躺在地上,衣服已经完全被撕烂,身上还有青青紫紫的吻痕,再往下…… 林瑞哲没有再敢看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疯掉,他甚至能够迈动僵硬的步伐,麻木地脱下外套盖在了兄长的身上。 可是脑子却是一片空白的,什么都没有。 走到床边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林瑞哲睁着眼睛,愣愣地往下看―― 那是一个已经完全血肉模糊的头颅,他还依稀能辨得出来,那是他的父亲的头颅。 “呕……”满筵席的肉食似乎又和当初的血腥交织在一起,林瑞哲喝得头晕目眩,突然觉得很恶心,远远走离喧闹的宴席后,跌跌撞撞来到偏僻的树林边吐得天昏地暗。 心里的痛苦却丝毫不减。 不知不觉地从当年的血海深仇想到了兰城一战,或许是因为曾经痛失过最珍爱的人,才会把每一个生命都看得那么重要。易北的士兵在他心里不是下属,而是他的兄弟,是他会倾其所能保护的人。 春寒病爆发之后,他根本难以辨清哪个是染病的,哪个是未染病的。他知道如果他向王上如实禀报的话,四十万兄弟都会葬送在兰城,谁都不可能回来,所以他只得谎报自己带回的都是健康的士卒,然后在行军的路上,不断地研究着抑止春寒病的药方。 林瑞哲在草药方面还是很有见地的,早些年他也曾经出于兴趣尝试着调配过治疗春寒病的方子,如今再加以修改,让随军大夫煎好后分给将士服下,虽然不能治愈,但好歹遏制住了疾病蔓延的速度。 然而大军的消耗量是相当惊人的,纵使林瑞哲再怎么把药方精简,仍然会出现有些药引无法配齐的状况,如今终于回到了帝都,照理说是可以最大限度地在各个药房抓药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非常的不安。 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非常不好的预感。 林瑞哲扶着树,枯瘪的树疖扎在他掌心,麻麻痒痒的,有些痛,但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半月台其实是由着易北帝都延伸出的一个岛屿建成的,唯一的通路就是一座浮桥,林瑞哲模模糊糊看到远处闪烁起几点橙色的灯火,但那只是一转即逝,然后又隐匿到树林里被黑暗吞没掉。 额头涨痛得厉害。却不知道胸口那惶惶然的悸惧是因为什么。 “抓紧的,速度快一些,把柴草都往上堆!浇足鱼油,手脚放麻利!” 在监军的督促下,那些士兵匆匆忙忙往林子边沿堆加干柴,紧跟着又有另一拨士兵往柴草上浇泼一桶一桶的鱼脂油。 大量的松茸柴草围绕着半月台堆了一圈,由于是易洛迦下的命令,这些士兵都不敢怠慢,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监军见燃烧物备的都差不多了,便抬起头看了看西南方的天空,之前易洛迦说过,当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会在西南方点燃一盏孔明灯,守哨的士兵就要在那时一齐引燃柴火。 监军深吸了一口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紧张起来,连手心都微微沁出了细汗。 环绕着半月岛的涪水发出浪涛地拍打声,有水花劈打在礁石上,顷刻碎成万点雪沫,这么湍急的水势,就算再善泅的人,也很难从半月岛逃离的吧? 远处的士兵还在浑然不觉得饮酒作乐,欢声笑语徘徊在地狱的门口,监军带着这样的心情去听,不禁就觉得毛骨悚然。 “大人,看,是平西爵放出的灯!” 旁边的人突然碰了自己手肘一下,监军这才回过神来,慌忙看向天际,只见墨蓝色的夜空中飘飘忽忽地就升上一盏明黄色的灯,夜风吹过惹得它微作晃动,监军的心也跟着它的晃动蓦然一沉。 …… 终于开始了。 “放火!”手一挥,微微嘶哑的嗓音从喉咙里闯出。明明在战场上做过更为残忍的事,明明以为自己早已看惯了生死。却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心里堵得发慌。 引燃着火焰的羽箭随着一声令下犹如流星雨似的噼里啪啦地打落到了浇灌满鱼膏油的柴堆上。 霎时间火焰四起。 易北的鱼油熬得十分纯正,加上这几日天气干燥,林中易燃物又多,风势更是助长了火焰的威猛,不消片刻,傲烈的红莲之火就喷吐着灼热的气息,裹挟了整片密林,欺天的火焰发出噼啪作响的爆裂声,等岛上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大火已经将整座半月岛团团包围。一时间哭喊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声,火焰燃烧声交织一处,直逼天穹。 易洛迦站在对岸,滚滚热浪混合着焦灰和痛苦的呼喊迎面而来,他紧了紧防风斗篷,远处笃笃跑来一个亲兵,对他说:“平西爵大人,王上已经离去了。” 易洛迦嗯了一声,睫毛下透出的目光令人难以捉摸,但却一直凝顿在那越烧越旺的火焰上,他的脸上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火光一明一暗,模糊了他的面容。 “各部也都按吩咐,在关键位置督守着。”顿了顿,亲兵有些担忧地看了易洛迦一眼,然后道,“大人……您……” 易洛迦摆了摆手,表示他并不想听。于是对方也只好怏怏地住了嘴。易洛迦看了一会儿那恣意的罪恶之火,隐约是见到了有人背后被火烧着,正在林子里走投无路地痛苦奔跑,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做着最后的挣扎,终于垂下眼帘,淡淡道:“……传令,派强弩兵朝半月台放箭。” “是。”亲兵答允下了,犹豫了一会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易洛迦皱起眉头问:“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呃……”亲兵见瞒不过,只得点了点头,道,“大人,是这样的……刚才第三入口的哨位有所疏忽,不慎……不慎让一个外人闯进了半月岛……” 易洛迦一惊,蓦然回头,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问道:“谁?!” 亲兵吓得脸色苍白,支吾道:“是……是大人府上的奴隶…… 苏越……”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之后要出门,今天应该是放假前最后一个晚自习,所以准备出去买点蛋糕晚上在寝室吃,对于考试神马的我表示很惊恐……对于旷课记录我表示更惊恐……回来之后再来回帖,请大家谅解一下啊,虎摸虎摸~~ 23 23、火海,枫海 火焰像一层毒辣辣的舌头舔舐在枝头叶梢上,完全被烧得焦黑扭曲的树枝被燃断,冷不防就砸下来。有些正在躲窜的士兵刚好被拦腰砸中,立刻血肉模糊。 打翻了的酒液蓦地被点着,橙色的烈焰爆裂开,碰撞出星星点点的火屑,烧成黑灰的草叶灰在空气中纷纷扬扬地飘散,到处是惨叫声,哭喊声。 苏越掩着口鼻,在滚滚热浪中狼狈不堪地匆忙奔走着,他没有理会脚边那些伸手凄惨求助的人,别人的生死与他无关,他只在乎那个人―― 他只在乎他,就算在那个人眼里,他只是一个可恨的,该被千刀万剐的混蛋,死一千次都不够赎罪。 “林瑞哲!!”到处都找不到他,苏越焦急地喊了起来,“林瑞哲!!” 浓烟被不慎吸进了肺中,呛得苏越连连咳嗽,烟气熏得他眼角湿红,那冲天的火焰映入视野,它们好像没有燃烧在这片密林里,而是张牙舞爪地烧进了他皲裂的心腔里。 “林瑞哲!!”跑得气喘吁吁,喉咙嘶哑不堪,他几乎要被这种无处可寻的困苦感逼得掉下眼泪来。他曾经在沙场无数次听过那些撕心裂肺的呼喊,可是它们从来没有变的这样可怖而且清晰过。 耳膜简直都要被撕裂开来。然后长出尖牙利爪笔直刺戮进心里,把心脏掏成一个空壳。 苏越第一次有种慌张失措的惊惧感。 他怕那个人会死。 怕那个人会受伤。 他无意中听见易洛迦下达的烧烬四十万大军的命令,就立刻赶了去找林瑞哲,想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可是毕竟还是太晚了。 苏越心力交瘁地弯下腰,手撑在肋处,突然觉得非常绝望,整个人好像又陷入到无休无止的茫然中,找不到出路,找不到目的,甚至找不到一个焦点。 好像患了雪盲症似的。 “砰!”又是一段烧断的木头从漫天火焰中砸了下来,等苏越反应过拉时,已经避闪不及,眼见着狰狞吐着火舌的断木就要砸到他的身上,突然刷的闪过一道雪亮的精光,紧接着是刀刃劈斩的声音。 啪。 燃烧着的木头被生生斩成两截,一双有力的臂膀从他背后拢了过来,把他带到了胸前,紧紧护住。苏越只听到一声凌厉的“趴下!”,身子就反射性地一晃,跟着那个人一起扑倒在地。 两人后面是连天的火光,一棵被大火烧断的树木轰然倒下。 “咳咳。” 避过滚滚热浪,那个护住他的男人撑起身子,侧到一边去,伸手去拉苏越,一边还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声音很熟悉,带着关切。 苏越却听得身子猛然一颤,僵硬地别过头去,上方的人虽然被烟气熏得灰头土脸,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清冽俊锐。正是林瑞哲。 四目交投的瞬间,两人齐齐愣住。 火势还在迅猛地扩张着,苏越躺在铺满碎石砾的地上,黑色的眸子映出那个人的轮廓和满天火红。 端的就觉得时间裂开了一道缝,拼接了十二年前那片仿佛永无止境的红枫海洋。 就在两个人都僵持在那里的时候,又有一截巨大的断木凭空砸了下来,这次林瑞哲避闪不及,燃烧着的木段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背上,星火四溅,枯焦的小木屑四下飞散。 “不要!!”尖锐得完全扭曲地喊声从火海中爆裂出来,苏越的瞳孔猝然收拢,眼前的世界好像在须臾间变成了一团粘稠模糊的烟雾,他只能在烟雾中看到林瑞哲强忍着痛苦的表情,然后腥甜的血滴到了他的脸颊上。 明明是那么温暖的红色。 却偏偏冷的像冰一样。 “林瑞哲!!”他嘶喊着他的名字。 身上的人脸色很难看,发髻也乱了,比苏越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狼狈。压下来的断木还在熊熊燃烧着,林瑞哲没有立刻甩开它,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苏越。 苏越突然发现人的眼睛是全天下最难懂的东西,他以为他从林瑞哲眼里看到的是仇恨和憎恶,可是接下来林瑞哲死死盯着他的脸,淌血的嘴唇低声吐出了一个字:“逃!” 逃。 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空了,只剩下这个字,在怒傲的烈焰火海中盘旋,如同苍鹭。 苏越怔怔地躺在原处,苍白的脸上还染着林瑞哲的血。 他让他逃。 突然就想起了少年时被追的无论可退的时候,有个人对自己说:“你跳下去,我去对付他们。” 喉咙里仿佛卡进了一团苦涩不堪的东西,绞碎了所有言语。 林瑞哲见他僵着不动,深吸一口气,怒道:“混帐!!还傻愣干什么!!滚!快滚!!!” 怒吼的声音还是中气十足,凛然一股不可抗拒之力,可是脸却白得像纸一样,嘴角更是有殷红的血淌出,显然是伤到了内脏。 苏越仓皇爬起来,林瑞哲等他退开了一段距离,才狠狠掣甩开那段巨木,用力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双目却是决绝的赤红,他半跪在地,刀顿入泥土,手紧按在刀柄上。 “滚开!”苏越想要上前扶他,他却仿佛被烫到一般甩开苏越的手,“不要碰我!” 苏越抿了抿嘴唇,不顾他的反抗,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二话不说过到自己肩上。 从小就驰猎沙场,即使五官长得柔和,力道却是惊人的,林瑞哲受了伤,竟是不能再脱开苏越的钳制,苏越僵凝着脸,低声道:“我知道那里可以出去,不想死的话,就跟我走。” 林瑞哲的伤处被牵动,低着头呛出一口血来,苏越固执地半背着他,咬牙跋涉在尸首横布的火海中。 过了半晌,他听到林瑞哲在他耳边轻声问:“……为什么要救我?” 苏越的心狠狠往下一沉,闭了闭眼睛,然后一字一顿地答道:“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耳边是低低的笑声,呼吸喷在鬓发上,笑到最后却带上了哽咽:“苏越,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当初在问天崖上救了一个受伤了的少年。救了他……然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先是家人,再是故乡,还有……萧娜……什么都毁在了他的手里……” 苏越的步子猛地一顿,背后刷得起了一阵寒碜。 林瑞哲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哑地在他耳背问:“……那个少年……是你罢?” 血好像都在一瞬间凉透了。 苏越倏忽扭转过头,反手拽住林瑞哲的领口,又急又慌地质问道:“你说什么?你记得?……你……你难道……” 可是林瑞哲只是淡淡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嘴角逐渐牵起一丝苦涩自嘲的笑,他就这样凝视着苏越,直到黑色的瞳眸渐渐涣散,最终睫羽打落,他合上眼帘,晕倒在了苏越跟前。 易洛迦站在滚滚涛流边,面色冷的犹如冰雕,一双冷河般颜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对岸的火海,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在他周围的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只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陪站着,大气都不敢喘。 等了好久,岛上的哀号哭喊声逐渐变小,火中逃窜的身影也逐渐看不到,他还是紧盯着染红河面的大火,不知在等些什么。 最终,有人忍不住了,轻声唤了句:“平西爵大人,放心罢,没有人能逃出来的。” “……”易洛迦眯起眼睛,斗篷被风吹得哗哗直响,他若有所思地说,“……没有人能逃得出来……么?” “是。”那人点头,“各关都严把着……” “那么,为什么有人可以跑得进去呢?”易洛迦心平气和地问,声音一点波澜都没有,可那就像一滩死气沉沉的潭水,没人知道有多深,更不知道下面究竟藏了多么可怕的东西。 下面的人统统觉得脚下发软,这时候,却听得易洛迦淡淡说道:“第三入口的哨位是谁?自己站出来。” 有个士兵颤颤巍巍地从自动分开的人群中走出,堂堂七尺壮汉,此刻却浑身发抖,吓得连嘴唇都在哆嗦。 “……平,平西爵大人……小的实在不知……他,他拿着大人的符令,小的以为他是奉大人的命令……” “够了。不需要给自己的愚蠢找理由。”易洛迦打断他,蓦地回过头来,那气势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颤,他淡金色的碎发一张俊秀的脸庞简直阴沉得像鬼,眸子中闪动着不祥的光芒。 那士兵简直都要哭出来了,颤抖地对易洛迦哽咽道:“大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求你……求求你……” 易洛迦那双如同凝冰河流般透蓝的眸子俯望着他,半晌,嘴角淡淡上扬,竟是打理出一个习以为常的温和微笑,然后和气地说:“好了,你退下罢,回家去和爹娘妻儿见一面,自己动手,不要等到我派人解决你。明白吗?” “大人!!平西爵大人!!”那士兵失声哭喊出来,跪爬着往前,想要抓住他的衣摆。易洛迦皱了皱眉头,避开了。 旁边几个亲兵会意,架着这个哭喊着的汉子,把他强行拖了下去。 易洛迦重新转向那茫茫火海,面庞上虚掩的笑意却在跳跃的火光中逐渐融化,最终眼底只剩一片寂寞无情的冷。 他把手摁到胸口,心脏的位置。 半晌,淡淡地垂下眼帘,微蹙眉宇中竟然还有一丝可笑的得意,不知是在和谁悲哀地炫耀着。 苏越,我说过我和你一样,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你看,我没有骗你。 “……回府罢。”过了许久,他轻声说,然后转身,把那弥漫着劫灰和怨恨的火海抛在了脑后,一步一步,再平静不过地离开。 24 24、山洞 回到爵府,易洛迦神色如常,每日朝会散后,依旧是品茶,观鱼,闲来无事,便去集会消磨半日闲暇,晚上去那些个风月场所折花踏柳,一晌贪欢。 喝得有几分朦胧醉意的时候,神态举止仍然温文尔雅的平西爵会模模糊糊地想,不过就是死了个奴隶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该享乐的还是享乐,该寻欢的还是寻欢,昨日种种日子照旧风流倜傥地过。 只是胸口烦闷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腔上凿了个窟窿,灌进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液体。 而那些液体本该是从眼角流出来的。 易洛迦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他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忘记怎么哭泣,这种宣泄压抑和痛苦的本能已经被他遗忘,即使易欣死的时候,他也没有流下过一滴泪,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为苏越破例。 不过是个下贱的奴隶而已。易洛迦兀自想着,对他的那些关心,缱绻,都是假的,都只是他闲暇无事的猎奇游戏而已。 他都是成年人了,怎么可能再陷进游戏里,假戏真做呢? 易洛迦搂过身边那个细腰的少年,微笑着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少年身上带着清雅别致的药香,是他今夜无意在一家医馆看上的俊秀郎中。 这个孩子乖巧妩媚,是个明白人。 他最喜欢这种聪明伶俐的孩子了,一夜缠绵,各取所需,没有半句废话。 不知比某些硬骨头的混账好多少倍。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与少年纠缠了半宿的平西爵从睡梦中醒来,怀里冷冷清清的,宽敞的床榻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慵倦地眯起浅蓝色的眸子,隔着烟雾般飘缈的帐帘看向外面的天色。 时辰尚早,翠娘连屋内添了犀角粉末的安神沁肺蜡烛都没有熄灭。 那个少年却已经走了。 易洛迦温和地笑了起来,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如果不是褥子上还留有昨夜温存的痕迹,没准自己只会以为是做了个梦而已。 他从来都是这样,带年轻美貌的少年回来过夜,一觉醒来却常常孤独一人,怀抱是冷的,心也一样。 甚至连昨夜那个少年长成什么模样都记不太真切了,依稀是记得那少年有着一双深褐色的眸子,这是在易北很罕见的瞳仁颜色。 就像……那个奴隶。 易洛迦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睛,把手盖到薄薄的眼睑上,心里却经不住地愤懑,真是太有意思了,自己到底什么地方不如那个林瑞哲?长相?性格?地位? 仔细盘桓过一遍,发现自己除了人品,好像没有什么是比林瑞哲要差的。 难道苏越是那种看重人品的人? 这个想法把易洛迦自己都逗乐了,他躺在床上,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照例一张温和优雅的面庞,穿衣起床,洗漱用餐。 在庭院中遇到刘管家的时候,易洛迦把一张价值五万纳贝尔的兑金票交给了他,淡淡道:“记得把这张票子交给文杨医馆的郎中,这是他昨晚应得的。” 苏越死了,早饭也不必再为了讨好他,煮些商国风味的菜肴。翠娘烧了一锅炖菜,淋上茄汁,菇片鸡丝汤里放了很多乳酪,煎蛋和蒜薹香肠码在银质浅盘里,还照例倒了易北著名的果汁蜜酒。 都是易洛迦喜欢吃的东西。 易洛迦满意地抿着甘醇的美酒,没心没肺地想,其实苏越死了也挺好,自己不用再迁就一个外邦人的口味了。 真是一桩美事。 翠娘见易洛迦一早上都是笑眯眯的,以为爵爷今天心情很好,便试探着问:“大人,晚枫苑如今已没有人居住了,是不是可以打扫一番,把枕席被褥都撤了?” “……”易洛迦偏着脸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也好,留着碍事。 可是翠娘得了允许,正准备下去整理的时候,易洛迦又突然叫住了她:“等一下。” “大人还有吩咐?” 易洛迦沉默片刻,眯起比水晶还剔透的浅蓝眸子,笑得比之前都要好看:“院子里的枫树落叶不要扫掉。” “咦?” “怎么了?有问题吗?” 翠娘连忙道:“没有,没有。” “嗯,那就好。”易洛迦依旧笑眯眯的。 翠娘小心翼翼地问:“那……那奴婢下去了?” “嗯。” 可是还没走到门口,又被易洛迦叫住:“对了,院子里养的鹩哥也不要移走。” 翠娘:“……是。” “屋子里的熏香别换。” “……遵命。” “唔……干脆连幔帐都别卸了……” “……好的。” 易洛迦姿态优雅地吃下一口煎蛋,想了一会儿,转过头去对翠娘微笑道:“算了吧,那里的东西,一样都别动。今天天气好,你帮我把藏书拿出来晒一晒。” “……”翠娘望着自家英俊的主人,无语半晌,然后点了点头,领了命,姗姗地退下了。 易洛迦对着一桌丰盛的早餐,疑惑地皱起眉头,奇怪,今天的菜吃起来怎么会如此索然无味呢? 山洞的钟乳石上啪嗒淌落一滴清水。 林瑞哲模模糊糊梦到自己正在商国城郊的山林里住着,那是很好很平静的日子,云淡风轻的时候,他和哥哥把采来的草药搬到院子里晾晒,妹妹虽然年幼,但已经学会做家事了,她煮的白粥醇厚香甜,喝下去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 农忙过后,闲暇无事,他便会爬到屋顶上,双臂枕在脑后疏懒地晒着太阳,柴房里蒸腾起迷蒙的白色炊烟,慢慢地和天上的云絮交融在一起,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偷得浮生半日闲。 真是舒服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喜欢打打杀杀,徒增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隐约听到白衣胜雪的兄长在院子里叫自己的名字,兄长的声音一直是那么好听,就像在酒里浸泡过似的,不知不觉就让人醉死在其中。 “阿哲,吃饭了。今天小妹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炸茄盒。快从屋顶下来。” 林瑞哲慵懒地应了一声,在暖暖的阳光下答道:“嗯,哥,我马上就来……” 我马上就来。 他从屋顶上翻下去,可是脚下一滑,却直直地摔在了泥土上。 “呃……” 酸痛的感觉好像千万只蛀虫,正在用尖尖的小牙齿啃着四肢百骸。身体逐渐从麻木中脱离,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骨头都像被人拆分开然后又胡乱拼凑回去似的。 “你醒了?” 眼前好像有个清秀俊雅的青年正守着自己,林瑞哲心想,自己不小心从屋顶上摔下来了,哥哥一定很担心,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快就跑到自己身边来了呢? “哥……” 他朝青年虚弱地微笑了一下,想说自己没有事情,可是眼前的景象随着他眼睛对光线的适应变得越来越清晰,他逐渐看清了青年的脸庞。那并不是哥哥温和文弱的模样。 眼前的人有着淡色的嘴唇,弧度细腻的鼻梁,一双眼睛纤长微翘,看似柔和,却隐约带着些危险的天生戾气。 林瑞哲一怔,随即颅间钝痛,好像被刀撕扯划拉似的,几乎要裂开。他一下子抱住脑袋,痛苦地低哼一声。 “怎么了?你头疼?”苏越连忙扶住他,焦急地问。 “……”林瑞哲皱着眉头,半天没答话。 苏越扶他坐起来,靠到旁边的岩石上,说道:“手放下来,让我看看……” “不要你对我好。”他咬着牙根说,把胳膊从苏越手中抽走,“我不需要你关心。” “……” 苏越抿紧嘴唇,凝顿片刻,终于把手垂落,只跪坐在一旁,静静望着他。 忍耐过颅内的纠疼,林瑞哲脸色苍白地抬起脸来,这里是一个昏暗的山洞,但可以看出并不是完全天然形成的,洞壁上有过开凿的痕迹,还有添着膏油的蜡烛,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蜡烛是封在膏油里的,苏越把几盏蜡烛上的膏油剥掉,点燃了灯芯。 洞壁很潮湿,好像长期浸在水里似的。连靠背的那块石头也不例外。 “我们在半月岛下面。”苏越看出了林瑞哲眼里的迷惑,说道,“这里原先是个小型山洞,后来被工匠挖出了密道,成了潜埋在地下的避难所。这个山洞十分隐蔽,知道它的只有少数王族成员。” “……”林瑞哲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苏越,“只有少数王族?那你又是从何得知这个山洞的?” 苏越说:“自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林瑞哲挑起眉尖。 “当初修筑半月岛的工匠,有一部分其实是商国安插/在易北的密谍,他们将半月岛的图纸画下来,然后秘密带回商国。我作为商国太子,自小就被逼着熟记易北的地形图,所以才会知道半月岛地下还有这样一个避难所。” “商国拥有易北的地形图谱?!”林瑞哲顾不得身上的伤,蓦地坐起来,瞪着苏越,“你们……” “你不用太过紧张,商国王族拥有的地形图并不完全。有些河流山川也有所出入。”苏越淡淡道,“更何况商国的地形,易北定然也是略知一二的。双方扯平了,占不到什么便宜。” 林瑞哲皱起眉头:“不对,我率兵攻打商国多次,王上从来都没有给过我图纸……” “他不给你,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苏越说,“简在帝心,他在打什么主意,旁人谁也不可能看懂。” “你凭什么这么说?” 苏越望着他,神情有些怜悯:“……易洛迦,他打仗的时候,可比原本住在商国的你熟悉地形多了。” 林瑞哲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惨淡下去,嘴唇的血色都隐隐退下,只剩一片青白。 苏越在他身边坐下,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不说这个了,我也有件事想问你。” “……” 苏越侧过脸去看着林瑞哲,然后说:“……你……果真还记得我?” 25 25、道是有情却无情 林瑞哲闭了闭眼睛,神情很难捉摸,半晌才略微颔首:“……我记得。” “……”苏越凝顿片刻,垂下了眼帘,喉咙好像堵了很多话,却又不知怎么说出口。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最后苏越慢慢地问:“你……非常恨我?” 林瑞哲摇了摇头,只是说:“……我不可能忘记掉那些人是怎样死去的。” 苏越转头看着他:“你那么喜欢易萧娜?我杀了她,你就那么耿耿于怀?” 林瑞哲冷冷地笑了,笑的时候牵动了受伤的脏器,有血迹咳出嘴角,他拿袖子抹了一下,平静地说:“那你希望我怎么样?难道还要我兴高采烈地对你说,杀得好么?” 苏越一噎,说:“我……” “够了。”林瑞哲合上深褐色的眼眸,打断了他,“苏越,我跟你没有任何话可说。我不恨你,从今往后请你离我远一些,别再来打扰我了。” 苏越望着他,过了很久,他微微笑了,只是那笑容有些牵强和苦涩:“我连被你仇恨的资格都没有,是吗?” “……”林瑞哲勾起嘴角,弧度很讽刺,“苏越,你害死了这么多人,你也从来不在乎任何人,却为何独独对我这么客气?如果是别人在你面前这样说话,你又该一把火将他烧成灰了吧?” “……不,我有在乎的人。” 林瑞哲抬起眸子,将他来回审视一遍,然后淡淡道:“是平西爵?” 苏越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有一个很在乎的人,为了他,我什么罪业都敢犯下,我可以不要任何东西,可以为了他出卖任何东西,哪怕是我的国家,我的血亲。只要他想要的,只要我能给的,我全部都愿意交给他。” 林瑞哲抿了抿唇,目光转向跳跃的烛火:“这番话在我听来,是丝毫不敢苟同的。或许你应该说给易洛迦听,他会欣然接受。” “这跟平西爵没有关系。” “……”林瑞哲把头稍稍后仰,靠在了冰冷的石头上,神情有些倦怠,“苏越,你的血是冷的,你根本不懂感情。”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斜乜过眸子望着旁边的人:“我不管你说的人究竟是谁,可是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意并不是真实的。如果你心里有一份这样纯粹的爱,你是不可能做出那么多心狠手辣的事情的。” “……不,就因为他不在乎我,不肯正眼看我,我才会做出那些事情。” 林瑞哲笑了,眼瞳却很冷:“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爱一个人,就杀掉所有他爱的人,这种感情不叫爱,它已经扭曲了。” 苏越不说话。 林瑞哲平静地道:“你仔细想一想,在你心里,他真的是那么重要吗?” “是的,他很重要。” “有多重要?” “我说过,我可以给他一切我所有的。” “那么你拥有什么?”林瑞哲望着他,嘴唇轻启,“仇恨?罪恶?苏越,你以为你有的是爱,可是你给他的只是痛苦。你从来就没有学会过怎样明断心里的感情,也许一直以来,你都误会了自己的心。” “你难道能比我更懂我自己?” 林瑞哲垂下睫毛,苏越看到他眼底流露出一丝温柔,可那丝温柔并不属于他:“我不可能懂你,我懂的只有我的家人,还有萧娜。” 顿了顿,林瑞哲又问:“你很了解那个人吗?” “……”苏越被问得一顿,这么多年来,他就像只知道往前飞的荆棘鸟,盲目地执念着那片孤寂无人的枫海,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林瑞哲。 他救过他的命,为他疗过伤。 然后他就以为他是温和的,善良的。 他在自己最冰冷无助,命悬一线的时候出现。 然后他就以为他是自己的救赎,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指尖渐渐冰冷起来,回头一看,原来那么多东西,都是“他以为”,都是臆断。 他根本不了解他,只是这个人在最恰当的时候,踩在了他心城的裂缝上,他就莽撞地以为这个人占据了他的胸膛,成了他的一切。 可是如果林瑞哲并不是他的一切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事情,他手里染上的血,灵魂里种下的罪,那些屈死的人,那些缱绻思念,嫉恨固执……都是为了什么呢? 一向无所畏惧的苏越竟然不敢再往下想,这种感觉很难受,就好像站在一汪幽碧的池水边,他即将要纵身跳下去,却不知道池水究竟有多深,更不知道里面潜藏了怎样诡异的活物。 蓦地,就有种毛骨悚然的畏惧感。 “你爱的不过是个假象。”林瑞哲淡淡道,“他是你在困境和黑暗中想象出的一个十全十美的人,苏越,他只是你给予自己的,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自从被俘之后,林瑞哲从来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神态淡然地和他说过话。可是这番谈话,却要比之前任何一次辱骂,折磨,怒斥,贬低都来得更加冷漠。 因为他喜欢的那个人,找到了一个恰当的支点,然后把他这十二年的朝思暮想,一往情深,所有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地撬动,最终推进了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突然觉得很疲惫。 林瑞哲休养了大半日光景,他和苏越自这次谈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聊过几句,一方面是林瑞哲不想再聊,另一方面是苏越不敢再聊,于是各自闭目养神,等到从藏身的山洞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月亮爬上枝头,轻灵细腻如同水晶般的光辉覆盖到半月岛上,却遮不住一地疮痍。 到处都是焦残的枯木,熏黑的断壁,尸首显然是有人来处理过了,但仍旧遗漏下了许多残碎的痕迹,完全扭曲了的大腿,揪紧了的断臂,甚至是粘在岩石上的肚肠。 这里原本是易北欢度酒宴的地方,现在却成了乌鸦与秃鹫的乐土。 林瑞哲默不作声地行走在其中,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脸色更是白得可怕。 “易洛迦……”手指啪咔捏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的眼眶逐渐湿红起来,“……我不会放过你。绝对不会。” 回到城里的时候,映入苏越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白色,几乎每家的门楣上都悬起了易北国的魂幡,往日乐和融融的升平景象已经不再,放眼望去尽是披麻戴孝的哀民,就连一向热闹的伊人楼也是门可罗雀。伊人嬷嬷尹茉摇着美人扇,怨念至极地翘着二郎腿风中凌乱。 “他娘的,谁想到竟然会有火灾,烧了半月岛也就算了,还弄得整个帝都哀鸿遍野,断了老娘财路。” 一边抱怨还一边磕着瓜子,瓜子壳很豪放地啐吐在地上。 活脱整个易北就她最潇洒的样子。 在稻谷高粱中长大的单纯的百姓们基本都听信了王上的话,再加上执笔叶筠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的写法,把易洛迦的罪状轻轻巧巧地用“火灾”遮掩了过去。 可是农民容易听信君王的言论,精明的商人却未必如此,虽然表面上也装作乖顺的样子,但背地里已经有不利于易洛迦的风言风语不胫而走。 对于“易洛迦才是幕后主凶”这一说法,立刻接受的基本上都是些男人,他们像硕鼠一样举在一块儿窃窃私语,最后无不例外地用“衣冠禽兽”“人面兽心”“道貌岸然”来做总结,甚至有猥琐的男人还私底下说他:“明明长了一副欠男人/操的脸,却莫名其妙地如此招女人欢迎。” 也许最后一句才是他们之所以对“易洛迦就是凶手”深信不疑的主要原因。 可是那些姑娘少妇甚至老大妈们却一致不肯接受这个说法,甚至有的丈夫想在晚上睡觉前和妻子嚼嚼舌根,都会被平白无故地踹上一脚:“死鬼,胡说什么,平西爵大人怎么可能是这种人,不许诬蔑他,被当差的听见了要杀头的,还不赶紧闭嘴。” 听着都觉得这样的夫妻夜话分外没情调。 苏越站在平西爵府外,由于是晚上了,严峻森然的大门紧闭着,月光洒在宽敞的台阶上,门口的石狮子威严肃穆,廊下悬挂着的两盏白绢灯摇曳着照亮了他的脸。 明明可以离开,可以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甚至逃回故国。可是漫漫在清冷的街上转了一圈,听着梧桐枯叶在地上沙沙吹卷,停下脚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平西爵府前。 ……这好像是……他唯一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苏越想,他如今的模样一定很可笑,衣冠不整,狼狈不堪,他背叛了易洛迦去救林瑞哲,然后呢? 然后什么都没了。 就像一只被当头泼了冷水的流浪狗,恹恹地拉耸着脑袋,摇尾乞怜地回到饲主身边。 不知道平西爵看到这只落水狗,会是怎样的表情。 苏越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挽起衣袖,扣响了门环。 等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一条缝,从门缝中透出微弱的暖黄色光线,露出一小道俊俏脸庞的丫头正是侍女翠娘。 “……姑娘,请问我还可以进这扇门吗?”苏越苦笑着问眼睛瞪大,嘴巴合不拢,一脸震惊,仿佛生吞了鸡蛋似的翠娘。 门内的丫头呆愣了片刻,啪地一声灯笼从手中滑落,惨叫一声:“呀~~有鬼啊~” 26 26、那个人 翠娘把苏越的脸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捏了好久,一边捏还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这细腻的手感,这暖和的温度,这……可怕的目光…呃…… “摸够了?” 对上苏越阴郁的双眼,翠娘总算是回过神来,嘿嘿赔笑着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被吓出来的冷汗,又弯下腰手忙脚乱地拾起地上的灯笼。苏越看她这副样子,挑起眉角:“摸出什么结果了?” 翠娘:“……是……活的。” 苏越:“……” 一路走在熟悉的花园曲径中,翠娘叨叨地在耳边说着话,苏越听得心不在焉,隐约飘进几句什么“大人最近好像都不开心,动不动就发呆,笑的时候也好可怕。”“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你是怎么样从岛上逃回来的?” 迈上积了落叶的台阶,前面就是易洛迦的卧房,翠娘显得很高兴,飞快地对苏越说:“我这就去通报大人,他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卧房的黄花梨雕窗隐约透出暖黄色的烛光,屋檐上悬着的八角青铜小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门庭前栽着的老桃花树娉婷婀娜,淡粉的花瓣在明朗的月色中泛出近乎透明的光晕。 翠娘去通报平西爵了,苏越便静静立在院落中等着,隔些天没有回来,却发现一向干净整洁的庭落中积了些许落叶,不知是不是翠娘偷懒了,没有及时扫掉。 正偏着脸兀自出神,翠娘掩了易洛迦卧房的门,步履匆匆地下了台阶,走到苏越面前,脸颊微红,神情也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便对苏越说:“那个……大人说他没功夫招待你,请你……呃,自行离开。” 苏越一怔,秀气的眉逐渐蹙起,眉心皱成一个川字。 翠娘不敢与他对视,拉耸着脑袋,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越淡淡说:“……那就不叨扰了。” 听他这么一说,翠娘似乎是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呼出去,硬生生又被苏越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噎了回来。 苏越微笑着说:“不过走之前,我想见他一面,这总可以吧?” 翠娘立刻慌了神,连忙道:“不行不行,大人说了不想见就是不想见,你不能去。” “见一面我就走。”苏越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也多少有了些不好的猜想,便清冷冷地微微一笑,“毕竟,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当面提醒他。” 他说着便径自往前,翠娘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家阻拦不住他,更何况他说的那件“很重要的事情”又让翠娘心神动摇,在原地徘徊不决的时候,苏越已经走到了卧房前,推开了雕刻精雅的门扉。 屋子还是照旧的模样,珊瑚树,紫檀凳,铜镜,依旧老老实实呆在原来的位置,甚至连花瓶中/插/着的迎春花都没换过,只是原先娇嫩鲜艳的金色花瓣隐约已有些打蔫,有气无力地垂落。 什么都没变,只是在易洛迦铺着柔软滑顺的白绒褥子的宽敞床榻上,多了一具陌生的身子。 白皙光滑的背部,浅棕色的细软长发,分开的修长双腿,还有沙哑轻呢的呻/吟。 苏越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床榻上两具纠缠不清的躯体,直到神智还算清明的金发男人皱着眉头侧过脸来,和他四目相接。 易洛迦的目光触到苏越的时候,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庞上模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但很快那丝表情就被他嘴角轻轻牵扯出的柔软弧度给吞没殆尽了。 易洛迦放开那秀气的少年,支着手臂,微笑着凝望向苏越:“呵呵,我当是翠娘又回来了,原来不过溜进了一只狗。” 苏越神色不变,只是乜斜眸子瞥了那少年一眼,而后淡淡道:“……平西爵大人果然很忙。” “嗯~知道就好呢。”那张阴柔的脸在灯光下暧昧不清,白皙修长的食指竖起来,轻贴在唇边,易洛迦笑道,“你是只聪明的狗。可是再怎么聪明,终归是条落水狗……” 声音逐渐轻了下去,末了笑意不再,一双朦胧纤长的浅蓝色眸子中只剩下了冷:“摆清楚自己的地位罢,别没规没距的。” 他身下的少年不安地动了一下,似乎是不愿被人看见这羞涩的光景,想扯过毯子遮住自己,可是易洛迦止住了他的动作,然后俯身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乖,别害怕。” 少年满面通红的小声地对易洛迦说了句什么。易洛迦很耐心很柔和地听着,听完之后笑了笑,捏了他的脸一下,然后转过头,对苏越说:“他不想被你看见,你走吧。” 苏越闭了闭眼睛,竟然也开始学着易洛迦没心没肺地微笑起来:“不用介意我,我只是来提醒平西爵大人一件事情,说完就走。” 易洛迦微扬眉角,淡淡道:“哦?什么事这样急着告诉我?” 苏越望着他,说:“林瑞哲也跟我一起从半月岛逃回来了。” “嗯。”易洛迦笑得更邪媚,柔软的金发优雅地垂在耳廓边,他不在意地捋了捋,平静地问,“那又怎样?” “……人是你烧的。他定然不会放过你。” “哦呀,这可不好呢。”易洛迦坐了起来,柔软的绒毯从他身上滑落,露出紧实光洁的上半身,他养尊处优,皮肤是近乎透明的白皙,身材非常好,刚毅的线条像河流般优雅流畅,宽肩窄腰,肩膀上还带着暧昧的齿痕。 就算是易北王看了都会把持不住的绝妙身躯,在苏越看来,却不知为什么只感到胃里翻腾。 苏越冷冷道:“确实不妙,我在你府上叨唠过一段日子,不想欠你什么恩情,所以便来提醒你,最近还是老老实实地护住你的脖子吧。” 易洛迦随手托起床榻边摆着的细瓷酒盏,悠然自得的喝了一口酒,然后摇了摇手指:“不是说这个不妙,而是说,你作为大将军的狗,是不应该背叛自己的主人,跑到我府上来通风报信的哦。” “……” “人是你救的,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又算得了什么呢?”易洛迦笑得很明朗,“就算他杀了我,你也应该在旁边吠叫几声,表示杀的好。这样你的主人才会愈发心疼你,喜欢你……” 声音突然沙哑了一下,易洛迦神情一怔,随即垂下睫毛,笑容逐渐淡去,他看着血红色的酒液里自己的脸庞,那双熟悉的眼眸竟然是那样难过悲伤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这意外的神情让他心里一慌,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他是不可能难过的,是不可能伤心的。 是了,他是平西爵,易北最优雅的爵爷,风流成性。从来不会留恋在某一株花朵上,更别说是这么狼狈不堪的残花败柳。 可是……眼睛里的是什么呢…… 好闷。 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腐烂了,变酸了,霸道地浊蚀着那颗跳动的脏器。 好闷。 易洛迦的手不觉间便按向自己的胸口,愣愣感受着手掌覆盖下那一声一声擂鼓似的沉重,竟有些慌张不知所措起来,偏偏苏越又在这时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犹豫着喊出了一声:“……易洛迦?” 咚。 心脏猛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锋利的指甲陷进血肉,五指死死捏紧,挤出一滴又一滴的血来。 好难受。 不要叫我名字,不要再对我说话了。 ……我好难受。 “滚出去!!” 蓦地就烧起了一阵无名怒火,喊叫出声后,连自己都使一愣。从小接受最尊贵优雅的贵族礼仪教育,他不记得自己有这样愤怒地喝叫过,即使在最生气的时候,也会面带微笑地一字一句吐出残酷的命令。 可是眼下,他在干什么? 他竟然在发火,竟然在像那些鲁莽无知的匹夫一样怒吼,那嘶哑得完全变调了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膜,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让易洛迦急得连眼眶都红了――不对的,不对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应该什么都不在乎,让这个奴隶和林瑞哲去逍遥快活吧,他怎么可能会介意,他不介意……他应该笑。 那么,微笑啊。这不是他最纯属的表情,最完美的面具吗?他慌忙地想要牵动自己的嘴角,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笑不起来,他一点点都笑不起来。 他最忠诚的面具背叛了他。 而他除了这张面具,什么都没有了。 迷茫惊慌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颤抖的手抓住了酒盏,鬼迷心窍地就用力朝苏越掷了过去。 “啪!” 酒盏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苏越的额头,然后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苏越愣愣地看着那个男人,血红的果酒混着鲜血从他额上缓慢凝重地滑落,滑过眉梢,滑过睫毛,滑进眼睛里。 满目的鲜红色。 他看到易洛迦在这片血色里被完全浸红,那一瞬间好像有很多很多热情炽烈的枫叶从晕眩的天穹上飘落,铺天盖地。 这些寂寞又孤独的精灵无声无息,在他的世界里下了十二年。 这十二年里,他只知道他在这片红色的海里等着一个人。 那个人对他很好,那个人会对他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俊朗的脸庞上仿佛有明亮的光芒,仿佛所有的幸福和温暖都如同蝴蝶般翩跹在他身边,很暖很暖。 他以为那个人是林瑞哲,他就这样执迷不悟地一直等着他,年复一年地等着。 可是当他终于在这片空寂的枫海中看到一个人影的时候,他却惊异地发现,那个人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是微笑着的。 那个人在哭。 那个有着金色长发的人,跪在他的枫海里哭。 苏越站在原地,血和酒盈满他的眼眶然后悄然滑落,顺着他的脸庞,最后淌到光洁的下巴处。他看着对面的金发男子,错愕地发现那个人竟然也会流泪。 他真想好好地取笑易洛迦一番,说什么尊贵淡然,说什么没有良心,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可是他真的看到了易洛迦在哭。 易洛迦咬着嘴唇,咬得自己唇上都是血,脸绷得很紧很紧,好像这样眼泪就能倒流回去似的,他忍得很辛苦很辛苦,可是那些温热的液体就是不争气地往下滑落。 狼狈不堪地往下落。 这一刻,看着易洛迦被泪水模糊的脸庞。苏越竟然……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你滚!!马上滚!有什么好看的!”易洛迦朝他大声喊着,可是声音隔着红枫满天的海洋,在苏越耳中,竟不是很响。 就好像第一次见到易洛迦时,那人穿着笔挺的白色军装,嗓音暖暖哑哑的,非常温柔的语调。 “臣正缺家奴,恳请我王将苏越交与臣,以作奴隶。” “爵府的马车已经停在殿门外了。跟我一起回去罢,时候不早了。” 跟我一起回去罢…… 苏越想上前和易洛迦说话,可是那个人不停地在赶他走,他曾经微笑着说过:“跟我回去罢。”可是现在,他也不要他了。 苏越挪动步子,但并不是往前,而是一步一步往后退。 他想退到大海的深处,那个没有人的地方。 他看不懂感情,看不懂人心,看不懂易洛迦。 这一次,他想做一个逃兵。 苏越离开之后,易洛迦的嗓子已经沙哑了,他坐在床榻上,望着苏越离去的方向,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脸上是咸涩的液体,可那是什么呢? ……那不是眼泪。我不可能流眼泪的。 身边的少年虽然害怕得发抖,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轻唤了一声:“……平西爵大人?” 易洛迦回过头来,朦胧氤氲的眼眸中是一个和苏越有着几分相似的年轻人,他看着他,过了很久,他出神地俯身圈住他战栗的身体,把他带到自己怀里,慢慢地收紧了手臂。 他把下巴抵在那个少年的肩窝处,用力抚着他的背脊,哽咽沙哑地在他耳边一声一声地喃喃:“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 与苏越相似的少年愣愣听着这个男人破碎不堪地道歉,最终只是抿了抿嘴唇,有些怜悯地把手覆在了他金色的细软头发上。 那样明亮的金色。 可是好冷。 27 27、神秘男子 连最后的栖枝也断裂了。 孤单一人站在清寒寂寥的御雅街上,额角还在淌血。苏越走下台阶,突然觉得很茫然。 这种茫然让他不寒而栗,好像又回到了没有遇见林瑞哲之前的那段日子:终日的杀戮,为了活下去而剥夺千万人的性命,身为皇子,却觉得皇宫只像一场浮华的幻梦,真实的只是战场,那些硝烟,烽火才是他的家人。 记得第一次亲手杀人之后,自己的步子都是虚软的,回到大帐,想到那粘稠的鲜血和剖出的内脏,胃里便一阵翻腾,于是吐得天昏地暗。最后还是被同行的将军架着拖回去修养的。 可是到后来呢? 已经麻木了。 杀一个也是杀,杀一万个人也是杀,他的灵魂在夺取第一个人的性命时就已经堕进地狱,永远也得不到救赎,既然这样,在报应来到之前,多放纵自己又怎么样? 即使给他喝活人的血,他都不会恶心害怕了。 那时候的他每天生活得漫无目的,除了挥剑,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听着边塞凄厉嘶嚎的劲风,总会默默地想,像自己这样的人,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呢? 是林瑞哲的出现给了他点亮了一盏明灯。 那个站在天光潭影里,笑得清淡却温暖的少年,成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这个理由是假的。 这盏灯也是假的。 没有了光亮,他再次陷入了迷茫之中,他在深幽的海洋中跌跌撞撞地摸索,形单影只。 这个时候,他的海洋里出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有着金色的长发,就像阳光一样。 可是他看着他,却不敢朝他走去。 曾经的那盏灯是假的,那么眼前的这抹阳光呢? 难道一定就是真的了吗? 他思念温暖,思念了太久太久,久得足以为自己建造一座瑰丽壮观海市蜃楼。他害怕那抹金色和之前的灯一样,只不过是他看到的幻像。 他再也没有勇气为了一份幻像,再去酝酿另一个十二年了。 “吱呀。” 正在苏越无所适从的时候,身后平西爵府的大门突然开了。 苏越的心一悬,很快回过头去,站在门内的人并不没有一头淡金色的长发,他的心又掉了下去,一直一直地往下沉。 “……我……我给你送些东西。”翠娘垂着眼帘,走到苏越面前,递上一只绢织小袋子。 苏越看了她一眼,然后把袋子的红线拉开,里面是一些易北通用的纳贝尔货币。 “……易洛迦叫你送来的?” 翠娘摇了摇头:“不,是我自己省下的工钱。” 苏越望着她,她的脑袋拉耸得低低的,只盯着自己的脚背。 苏越叹了口气,把绢袋还给了她:“你不用同情我,我做了那么多坏事,总会有报应的。我早就做好这样的准备了,所以……不要把自己节省下来的钱花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了。” 翠娘蓦地抬起头,苏越第一次看清她的眼睛,那是非常纯粹的淡灰色,干净得像月色洒在地面。 这双眼睛透着焦急和慌乱:“不是不值得啊,我家大人很在乎你,如果你过得难受,他也一定不会开心,所以……” “你家大人是易北最风流的人,我想我只是他想要证明自己魅力的一面镜子而已。”苏越微笑着对她说,“没有主人会因为镜子碎了就一直消沉下去,更何况是平西爵大人。” “可是……” “你是个好人,而我不是。”苏越说,“我不能拿你的钱,因为它们是干净的,我不配拥有。” “但你可以做个好人啊。”翠娘急急忙忙地说,“而且我觉得你并不是那么坏的。” 苏越呵呵笑了:“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害人的模样。在平西爵身边,我被拔掉了爪牙,但是心仍旧是黑的。翠娘,虽然我知道一直往下走,尽头会是地狱,可是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苏越最终还是没有拿走翠娘的绢袋,他捂着额头上疼痛的伤口,一个人慢慢走远在沉寂的黑夜中,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所以只能走,就好像迷失在沙漠中的人,走一步算一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终点。 “喂。”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幽暗破旧的小巷中,巷子里滋生着滑粘如同内脏的绿色苔藓,前面的黑暗中突然现出一个人影,立在阴影里看着他,“美人,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出来啊?要不陪哥玩一玩?” “……”嘁,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么恶俗的事都能给他碰到。苏越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望向那个人,那人迈着醉醺醺的脚步从黑暗中走出来,是个肥胖猥琐的中年男子,油光满面的猪头脸,胡渣微青。 看了就令人作呕。 “哟,美人还受伤了啊?”猪头看到苏越额角上淌血的伤口,啧了啧嘴,腥臭的口气喷到苏越冷淡的脸庞上,“真可怜,是谁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打伤了你?” “滚开,猪头。你拦着我的路了。” 话一说完,立刻就感到背后几股寒意。苏越眼眸一凝,敏锐地闪过身子,右手电光般迅捷地一拈,手背上青筋暴出,硬生生夹住了刺过来的长剑。 “……好久没杀人了呢。”苏越垂下睫毛望着雪亮的剑身,那里面照出了一个目光冰冰冷的青年,他乜过眼眸,扫了侧面出现的三个壮汉一眼,然后淡淡道,“需要我陪你们玩玩吗?嗯?” “大哥,怎么办?”后面几个拿剑的人显然没有任何主见,只是傻愣愣地问苏越前面的那个醉汉。 那猪头瞪大了他的眼睛,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这还用问?一起上啊,把这小子撂倒!” 苏越轻轻叹了口气,望着那几个嗷嗷嚎叫着朝他冲来的壮汉,狭长的眸子眯起,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是肮脏呢……” 说话间手肘一转,偏过剑锋,铮的一声竟硬生生折断了手指尖夹着的长剑,随即将断剑当飞镖直射到离他最近的一个汉子左眼中,那大汉眼睛受了伤,立刻大叫起来,手中的马刀滑落,被苏越轻巧地接过,苏越横过马刀,身子刷得侧转,只见得一道冷白色的光影从包围圈中模糊闪过,刀剑相撞叮当作响,顷刻间鲜血狂飙,嘶嚎一片。 将染满了血的刀刃从最后一个打手的胸膛里抽出来,苏越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吓得腿软的醉汉面前,清冷冰凉的月色流泻下来,正好照在他满是血渍的苍白脸庞上,他转下幽黑的瞳孔,刷得一下架在了那醉汉的肩上。 “你……你……”那醉汉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扑通一下跌坐在地上,用仿佛看到了恶鬼似的眼神看着苏越。 “你知道吗?”苏越突然微笑起来,高高在上地对他说,“其实你长得有些像我父亲。” 醉汉舒了口气,以为他说这句话是准备放过自己的前兆,但是下一秒他的瞳孔就猝然收拢。然后在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的时候,就被苏越一刀横过,狠狠劈在了颈上,头颅完全断掉,还被强大的冲力掷出了些许米,撞在了墙面。 “……就因为像他,所以你必须死。”苏越把已经完全染红的刀子扔在地上,然后对着那具没有头的,却依旧跪坐着的尸体微笑,“谢谢你了,猪头,我玩得很开心。” 他站在一群狼籍不堪的尸首中间,深深吸了一口满是腥味的空气,这熟悉的味道让他荒芜杂乱的心城突然平静下来。 或许这才是他该走的路。 他应该继续回到那个没有感情的躯壳里,踩着洁白的骸骨和淋漓的鲜血,让靴子吸饱黑浊粘稠的血污,没有信仰,没有光明,没有任何人。 红色的海水太温柔飘渺,留不住他了。 成为只为杀戮和血腥而活的修罗,他想去的地方是地狱。 可是,如今的他……真的还能了无牵挂地往修罗之门走去吗?总觉得有一根金色的线牵住了脚踝,那根丝线很细,却怎么也扯不断。 苏越流浪数日,没有落脚的地方。身上没有带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饭了。 经过梨园的时候,竟然在门口看到了易洛迦。那人穿着高贵厚重的白色绒裘,金色的长发高高束在脑后,拿一枚青玉束发簪住。他细长优雅的手上戴着象征地位的红宝石扳指,闪着血一样剔透刺目的光辉。 他正倚在门庭边,似笑非笑地和一个清秀的男孩子说话,神情悠闲而调侃,一副春风得意的倜傥模样。 真是完美无缺的风流贵族。 苏越嘲讽地笑了笑,兀自离开。额角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脚步也越来越虚浮,胃里更是翻涌酸涩得难受,估计是太久没有进食了,饿得胃疼。 头晕眼花。 街角隐约听见有人在说什么“巷子里发现了好多具尸体,也不知道是谁杀的,王上正在派人调查……” 查就查吧。 被抓到了也无所谓,上次有易洛迦救他,这次不会了。 漫无目的的人,死了也无所谓。 脚下绊到一块石头,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向前倾,天地仿佛在不停旋转,位置颠倒,将要撞上青石板地面的时候,苏越闭上了眼睛―― 也好,他累了,也该睡一觉了。 大地的触感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冰冷坚硬,而是柔和温暖的,好像洗烫妥帖的衣服,软顺舒适的面料,靠近胸腔的地方很热。 鼻腔里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很陌生的味道。 “嗯?是你?”一双极其细腻的手覆在了苏越的头发上,非常纤细柔和的手指,绝不是练武之人的触感。失去意识前苏越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一句,“哦呀,真麻烦,在下只是出来打酱油的,没想到竟然会捡到这样一只非常名贵的动物呢……” 作者有话要说:捡回苏越的家伙是之前已经出现过的某只……不过他不会跟平西爵抢人的,呵呵……= = 28冷笑话 “小黑吃一口。”青年蹲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面无表情地把一截熏火腿递到黑猫嘴边,等黑猫咬完,他再把火腿递到旁边的白猫嘴边,“小白吃一口。” 等两只猫都啃过了,他再非常淡定地把剩下的塞进嘴里:“我吃一口。” 正在打扫院子里的落叶的侍女见状大惊失色,慌忙扔下扫帚,两步跑到青年身边,焦急地说:“叶大人,您不能吃这个……” “为什么呢?”叶筠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还顺带舔了舔手指,“很好吃的……” “猫吃过了啊,很脏的。” 要解释多少遍你才能懂啊主人,如果哪一天你得了狂犬病死了,奴婢可是担待不起的。 “为什么猫吃过的就是脏的呢?” 侍女满脸黑线:“……因为猫很脏啊。” “小黑和小白不脏的。我每天沐浴的时候都会和它们一起洗。”叶筠弯下/腰,伸出手来揉了揉黑猫的颈,那家伙立刻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很是惬意地眯起了金色的眼睛,叶筠看着它,用始终不变的音调淡淡说,“啊啊……这柔软的身体,这狡黠的眼睛,你看它多可爱啊……” 侍女:“……” ……受够了,受够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申请换个主人服侍…… “对了。”叶筠突然抬起头来,问她,“那个家伙怎么样了?” “叶大人是说苏越?” “嗯。” “他已经醒了,奴婢正叫阿暖给他准备粥点呢,看上去像是饿坏了。” “醒了?”叶筠抬起细长柔软的手指,捋开自己额前的一缕碎发,“唔……那我可得去看看他……” 他说着就放下正懒洋洋翻着身子等他挠它肚皮的小黑,自顾自地就往前走,小丫鬟在后面急急地说:“叶大人,您还没有吃过早餐……” “吃过了哦。” “啊?” 叶筠指了指两只猫:“和它们一起。” 侍女:“……” 我这造的是什么孽…… 走到客房,叶筠推开门,苏越正靠在垫高的枕头上,喝着放着白嫩鱼片的生滚粥。阳光刚巧从敞开的窗户外灿烂地洒了进来,流淌在苏越的被面上。 “我叫叶筠。”他走到苏越床前,“你可能不记得我。” “你就是叶筠?”苏越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我不记得你的长相,可是我对你的文章记忆犹新。” “哦,是吗?” “嗯,尤其是把我描写成一个凄惨潦倒娇柔弱质羸瘦无用的娈童的那一段,我特别喜欢看。” “……那只是增加戏剧感而已,而且是王上要求的。”叶筠面无表情地替自己开脱,“我只负责满足王上的小小心愿。” “那把平西爵描写成一个荒淫无度恬不知耻无理取闹的纨绔子弟的桥段呢?” “哦呀?”叶筠睁大了圆圆的金棕色眼睛,“他难道不是吗?” 荒淫无度…… 恬不知耻…… 无理取闹…… 好像……还是能对得上号的。 苏越无奈地扶了一下额角,手指触到伤疤却又唤醒了一阵刺痛,他愣了愣,又默默地把手垂了下来。 “喏,我没说错吧。”叶筠滚圆的金棕色眸子望着苏越额头上的疤,“你的脑袋是被他打的?” 苏越没说话。 叶筠挠了挠头:“看来今后有必要在平西爵前面再添一个词――暴虐。” 苏越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还是多爱惜自己的羽毛罢,叶筠,这些哗众取宠的文稿真的是你想写的?” “王上让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 苏越看着他,半天没说话,末了只平静地道:“……你还真是忠心耿耿。” “谢谢夸奖。”叶筠继续用他万年不变的音调说话,“现今易北帝都很乱,半月岛的事还没有过去,又来了几起谋杀案,外面不是很安全。你如果没地方去的话,就先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 苏越微挑眉头:“这么好心?不收钱吗?” “你有钱吗?” “没有。” “那你还问。” 苏越:“……” 叶筠想了一会儿,说:“如果你过意不去,可以替我照顾小黑。不过小黑很讨厌表情呆滞的人,所以你得先学会笑。” 苏越满脸黑线地看着他,心里想:他娘的,表情呆滞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 “来,小妞,给大爷我笑一个。” 叶筠毫无表情的脸配上这句痞气的话,那效果―― 苏越难以忍受地浑身一颤,只觉得寒毛刷刷而立,从脖子到腿都不能幸免。 “不笑?”叶筠困扰地揉了揉头发,“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 苏越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说:“……我能不能不听?” 叶筠自动忽视他的祈求,开始用他比镜面还要平整的声线讲笑话:“从前有条鱼。” 苏越端着手中的鱼片粥,无奈地听着。 叶筠接着说:“后来它死了。” 苏越:“……” 叶筠:“……” 苏越:“……” 叶筠:“……” 苏越:“……没,没了?” 叶筠:“没了。” 苏越:“……好吧,你赢了。” 在叶筠家住的这几日,可以说是苏越来易北之后过得最悠闲的日子。苏越原以为不会有比易洛迦更懒散的人了,没有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叶筠简直比易洛迦还要懒上十倍,而且他竟然有胆量放王上的鸽子―― 叶筠如果早上不想起床,就绝对不会勉强自己起来上早朝,不过这样做的通常后果是――在吃完晚饭后,会有王宫里来的使节前来找叶执笔。然后叶执笔就得无可奈何地被人拖着前往王宫,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也不知道昨晚去干了些什么。 只是接下来几天叶筠都会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面部表情也比平时更少,躺在洒满阳光的藤椅上一天下来手指头都不曾挪动一下,照顾小黑这种倒霉的工作就得落到苏越头上。 苏越一边不耐烦地喂着这只眼镜颜色和叶筠很像的猫,一边把叶筠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过来――娘的,原来小黑是只猫。一只猫还里唆这么多要求,直接炖了吃算了。 不过自从来了叶筠家,苏越连肉都不太敢吃了,因为叶筠总会在他用餐的时候说笑话。 比如今天晚上的汤是鸡汤。 他就会说:“从前有只鸡,后来它死了。” 如果是鸭汤。他就会说:“从前有只鸭,后来它死了。” 苏越只好放弃荤腥,只喝青菜汤。 可是叶筠还是幽幽地凑过来:“从前有颗菜。” 苏越差点没把菜汤喷出来,呛了半天无可奈何地回过头去:“后来它死了,对吧?” 这个时候叶筠就会瞪圆他那双非常漂亮的金棕色眼睛,很高兴地一副模样:“啊,苏越,你真的好聪明。这都能猜出来。” 苏越几乎无语地看着他,心里却想,如果我连这都不知道,那我岂不是比熊还笨。 远远的淡红色夕阳熏染在了柔和的云絮上,背后是叶筠十平八稳的音调,脚下小黑和小白在兜着圈子,喵呜喵呜叫起来很烦人。 不过和这样的人相处…… 却突然觉得,是之前虚度的那些人生里,从来没有过的惬意。 苏越知道自己并不配拥有这种惬意,可是偶尔偷尝到这么一次,却又总是会有些惆怅地想,如果自己能够重新选择一次人生,那该有多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虐易洛迦身体前做个准备运动,放松放松,放叶筠出来讲冷笑话吧…… 29 29、遇刺 在叶筠府上住了一阵子,倒也好像染上了叶筠的懒病,每天都睡到晌午才醒,醒来之后给那两只黑白蠢猫喂食,然后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望着高天云卷云舒,胡乱想些有的没的,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悠闲得都让苏越有些迷惑了。 其实苏越完全可以趁这个空隙好好整理一下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给自己理出个头绪,想一想什么是感激,什么是爱,想一想林瑞哲在山洞里和他说的话,想一想易洛迦为了什么竟然会哭。 想一想他漂泊了十二年,却也飘不出的海。 可是苏越却没有去想,他给自己的安慰是“我懒得想”,可是他心底里知道,自己其实是不敢想。 他连未来都不知道在哪里,想这些又能怎么样呢? 要让一个在沙漠里迷路的旅人,一个不知道自己前进方向的旅人思考是很困难的。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能做的只是重复着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不敢停留。 叶筠家里没有种枫树,倒是栽了大片大片老梨花树,照例说院子里是不该种梨树的,人们总迷信梨与离谐音,可是院子的主人既然是叶筠,那又另当别论了。 这家伙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有时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糊涂样,连易北边境有哪几个邻国都报不清楚,有时却又清醒得可怕,一双金棕色的眸子深不见底,执笔思忖,旁人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这日苏越又在院子里晒太阳,叶筠把宅子打理得太舒服了,很容易让人犯春困,苏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望着上方烟云似的梨花,这些绵延无止的柔白就如同温泉蒸腾出的水雾,浸得人连骨头都是酥软的。旁边就是一道贯穿整座宅邸的溪流,平静的水面缓缓托着果盘美酒飘来,这也是叶筠那懒鬼想出来的方法――叫侍女在溪流源头每隔一会儿就放一只漂流果盘,这样他可以在晒太阳的时候,随手一捞就能吃到新鲜的水果。 人懒到这种程度,也算是种境界了。 苏越最喜欢吃易北产的一种紫水晶葡萄,手边这一盘的葡萄已经被他吃完了,他正眼巴巴地盼着下一盘水果飘过来。明明走上几步,随便叫个丫鬟就能得到很多很多葡萄,可是他却不高兴动弹――果然,懒也是会传染的。 “苏越!”正在他全神贯注盯着那只果盘越飘越近,准备出手去捞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叶筠的喊声。 苏越吓了一跳,叶筠竟然也会用喊的?他还以为这家伙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个响度钉死了不会变的。 “怎么了?”苏越回过头去,然后他受到了今天第二次打击――叶筠竟然是跑过来的。 原来叶筠还会跑…… “急事。” 苏越默默在心里想,我知道有急事,可是我更想知道是什么急事能把你都逼成这样子,该不会是易涛驾崩了吧? 叶筠气还没有喘匀,雪白的脸颊上微微泛红,他皱着眉头,表情有些难看,缓了一会儿,才对苏越说了六个字:“平西爵,遇刺了。” 近在手边的紫水晶葡萄悄悄地滑了过去,有一颗饱满圆润的葡萄还轻触到了苏越微凉的指尖。 “……易洛迦他……遇刺了?”似乎是很难咀咽下这个句子,苏越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叶筠的脸庞。 今天这个笑话未免也太冷了点。 可是这一次叶筠却不是在和苏越说笑,易洛迦是真的遇刺了。 要说易洛迦好歹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是个机敏厉害,颇有手段的文将,就算脸长得阴柔了些,但力气和格斗技巧却是丝毫不打折扣的,平西爵府更是把守众多,门房森严,一般刺客恐怕连他的衣袖都还没沾到,自己就已经被削成肉渣了。 而有这个能力,刺杀易洛迦的人…… 苏越突然觉得背脊一寒,竟是不敢再往下想。只脸色苍白地问:“那……他目下怎么样了?” “外头传的是平西爵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轻伤,休养几天便好了。” 苏越稍微松了口气,可是叶筠却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只是王上下令对内稳定民心,对外迷惑邻邦的托词而已。事实上,那匕首正好刺在了平西爵的心口上,平西爵失血过多,伤口又太深,人已经完全昏迷,即使有最好的太医尽全力吊着他的气,也只是拖延时日而已,平西爵估计是……撑不过这几天了。” 苏越一僵,愣愣看着叶筠,喉结滚动,却又说不出话来。 叶筠还在对他说着什么,可是他好像听不清楚了,只有那句“平西爵估计是撑不过这几天了”像秃鹰一样在耳边不断盘旋着,羽翼投下巨大的,死气沉沉的阴影。 院落里的梨花像是在太阳下融化的新雪,落下枝头,飘在湖面上,泛起粼粼白光,刺得人眼角生疼。 “啪啪啪。” 平西爵府大门上的铜环被急促地叩响。 杏眼哭得红肿的翠娘蔫蔫地把门打开一条缝,连来人都没有看清楚,就嘶哑麻木地说了一句:“平西爵府谢绝会客,您请回罢。” 苏越摘下了斗篷的帽兜,一把拉住即将转身离去的女子,说道:“翠娘,是我。” 翠娘慢慢抬起头,透过红肿的眼睛望着苏越,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波动:“…是…你?” 平西爵府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翠娘领着苏越往易洛迦的卧房走去,一路上苏越见到很多生面孔,他们的衣服上都绣有繁复的图腾,显然都是王宫里派遣来的佣人。 “你去看他,其实也没用的……大人一直都是半昏半醒的,恐怕也跟你说不了几句话……”翠娘一边说着,一边把苏越引到易洛迦房前,轻轻推开了门,“你有什么要讲的,就对他讲罢……我先退下了……” 苏越走了进去,屋子里点着几盏灯,光线掌控得很柔和,角落里一只青铜莲花小熏炉正飘着朦胧别致的香味,苏越的王兄小时候体弱多病,商国的王宫里也常焚熏香,苏越闻得出来,这是一种用以麻痹痛觉的名贵香料。 这香料附带的伤害很大,虽然能宁神止痛,但如果过度熏用,会破坏身体的正常知觉,轻则导致数日内四肢乏力,重则瘫痪残废。 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一般人是不会点燃这种香料的。 苏越朝那张黄花梨镂雕的床边走去,那里铺着厚厚的锦被,被面上又另外盖着一层红色的火狐绒织毯。由于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被子下静躺着的易洛迦倒是不容易看见,直到苏越在榻边站定,才看见他俊秀英挺的脸庞。 只是不再如往日戏谑,玩世不恭,做什么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懒散模样,终日淡淡然的,波澜不惊。 那双逆光水晶般剔透明亮的眼睛此刻正倦然合着,抿着的嘴角倒还剩了三分生动,只不过苍白得厉害。 苏越在他榻边坐下,愣愣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庞,把每一个细节都看过来,包括发丝上一点干涸的血迹,那些下人做事就是不踏实,把血留在了他金色的头发上都没有发现。 他有些疑惑地望着易洛迦,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这样出神地看着。 真奇怪了,明明几天前还在梨园门口笑得春风得意,眼下就像具尸体似的躺在这里,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易洛迦,你是不是在耍我?” 苏越困惑地问他,然后伸出手,试探着捏了捏易洛迦的脸庞。 冰冰冷的。 但还是柔软的,触感细腻得像水。 “易洛迦?” 他又小心翼翼地叫他的名字,然后耐心地等着他回应。 等了好久,那人还是平静地躺在被褥中,没有动静。 苏越回过头去,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易洛迦在他心里是很强势的,总是能出人意料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易洛迦会出现在他后面,倚在门栏边,得意地微笑,活脱像只得道成仙的狐狸。 或许还会走过来,拿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一下他的额头,笑道:“傻瓜,这点小伎俩都识不破,真没意思。” 可是门口只有模模糊糊的光线,透过白色的窗纸洒进来,近乎虚幻的色彩。 苏越看着那并不算灿烂的阳光,和阳光下面辗转沉浮的细小尘埃,看了很久。 他还是觉得易洛迦肯定会推门走进来的,会企图吓他一跳,然后抓住把柄不放,一连讥讽他好几个月。 他才没那么傻呢,不会让这混蛋贵族得逞的。 所以他瞪大眼睛望着门口。等那个金头发的男人出现。他连眼睛都不敢眨,只怕一眨就错过了。 这样僵持着是很难受的,眼睛不自觉地就有些发酸。 “……苏越……” 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苏越……” 他仿佛被雷电触中一般,猛然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转过了头去,黑色的眸子睁得大大的,脸色灰白地望着床上那个气若游丝的男人。 淡金色的纤长睫毛蝴蝶般轻颤着,易洛迦费力地舒开眼睛,睫羽下是一丝清亮剔透的淡蓝。 “苏越……” 由于失血过多而苍白枯槁的嘴唇轻启,漏出的却是他的名字。 苏越着了魔般望着那丝寂冷的蓝色,随着易洛迦抬手的动作向他靠过去。 “……”易洛迦颤抖着伸出冰冷狭长的手指,消瘦的骨骼,淡白的皮肤,然后指尖轻轻碰上苏越的额头。 “平西爵……” 听到苏越嘴里念出这三个字,卧在床上的虚弱男人温和而疲倦地微笑了一下,用他凉凉的指腹摩挲着苏越光洁的额头,最后栖息在那道结了痂的伤疤上。 那是数日前他用酒杯砸的,现在他反复轻轻摩挲着,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怜意。 “……还……疼吗?” 这沙哑疲惫的声音很轻,却狠狠抽在苏越脊椎上,他猛地向后缩了一下,怔怔看着易洛迦的脸庞。 额上的伤早已不疼了。 可是胸口的绞裂感……这……又是什么呢? 易洛迦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看着苏越退缩的模样,过了一会儿,那张俊朗的面庞上流露出温柔却无奈的神情,深邃的水色眼眸朦朦胧胧映出苏越的脸,半晌,他缓缓垂下了手,放在细软的火红绒毯上。 “…算了…我倦了……”易洛迦轻声说,“你出去罢……” 苏越坐着没动。 易洛迦微皱眉头,合上眼睛:“出去。” 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胸口的剑伤随着每次呼吸都在缩裂,明明是那么严重的伤口,却因为熏香的原因,痛觉渐渐麻木。 有时候,只要不去正视疮口,选择退缩,那些痛苦就不会显得那样狰狞可怕了。 就像被熏香麻痹的剑伤一样。 只是死在麻药中的人,常常会觉得迷惑,为什么这点疼痛就会让自己送命呢? 可他们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痛得这么厉害了,从来不知道伤口已经腐烂得这么深。 到死都还在蒙骗着自己的真心。 过了很久,终于听到了关门声,易洛迦睁开眼睛,屋子里烟气朦胧,他空荡荡地望着幔帐如烟的床顶,漂亮的瞳仁里没有半点神采。 他不会去强求什么东西,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既然那个人,他喜欢的是别的男人,他可以为了那个男人赴汤蹈火生死不顾,可以为了那个男人违背自己的意志,把自己推进火坑。 那他还在坚持什么呢? 他当然知道聪明的人应该学会抽身而退,就跟赌场上应该见好就收一样。 否则迟早会输得血本无归。 易洛迦把手摁到缠满绷带的胸口,那里心脏正在怦怦跳着,可是他知道,这次受的伤太深了,那个人的剑直直地就刺进了心窝里,他不可能捡回性命,他的心跳迟早会停,就在这几日里。 他明白这场赌局自己不可能再退出,因为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血本无归了。 只是…… 林瑞哲应该已经和苏越在一起了吧? 想到这里,易洛迦笑了一下,他救了他的命,以林瑞哲那种有仇必报,有恩必换的性格,应该是不再会忌恨苏越了。 到头来他成了个局外人。 易洛迦觉得可笑,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月老了?这么无私,这么淡然,把到手的猎物送到别人的手里。 ……真不甘心……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嘴角淌出甜腥的液体。 他拿手指蘸了一点,凑到眼皮底下。 那是鲜艳的红色,热烈至极。 30 30、断指,往事 “他怎么样?”苏越出来之后,在大堂里等着他的叶筠问道,“还好吗?” 苏越摇了摇头。 翠娘给他们沏了壶茶,说:“刺伤大人的那把剑上淬了毒,伤口一时半会儿根本愈合不了,就连太医也无计可施。” 苏越垂着头没说话,心里全是数天前林瑞哲在半月岛上寒碜的眼神和咬牙切齿的恨。 那时候林瑞哲对着大陆步兵团的尸首森森然说:“我绝对不会放过易洛迦。” 他以为林瑞哲是正人君子,就算要复仇,也会堂堂正正,刀剑相搏。却不想那人竟会阴险到用淬毒刀刃刺杀易洛迦。 人的心事,真是一汪永远也看不透的潭水。 跟叶筠回府之后,苏越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常常对着空荡荡的庭院发呆。叶筠每日朝会回来,便主动将易洛迦的情况说与他听,一连几日听到的病情都是不容乐观的,苏越不免有些郁卒,胸口好像卡着块垒,沉都沉不下去。 他甚至有些害怕叶筠有一天会带回来平西爵谢世的消息。 苏越觉得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去争取些什么,而不再是那么傻坐着,僵硬地守在阳光下,等着最后一纸宣判。 可是他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他好像……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什么都做不了。 “平西爵中的毒很难拔掉,而且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罐子,再多的药罐进去都会漏出来。”叶筠说,“他府上的刘管家今天去了趟百里街棺材铺,估计是开始料理后事了。” “……料理……后事?”苏越僵硬地看着叶筠,艰难地重复。 叶筠点了点头,手托着腮:“真是的……他一把火要了整个大陆步兵团的性命,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苏越望着叶筠:“那个毒……果真解不掉么?” “解不掉的。那毒离奇得很,不像是易北人下毒的手段。”叶筠说,“如果要破解的话,估计得把下毒的刺客找出来才有用,可是就算把他找出来,按平西爵如今的状况,只怕也是撑不住了……” 易洛迦躺在床上,这几日咳血咳得厉害,喉咙里尽是一股腥甜味。侧着睡呼吸都不顺畅,只能平躺着,拿枕头垫高自己的后背。 弥留之际,总会模模糊糊做一些梦,那些梦燃烧出细雪般轻盈易碎的颜色,悄无声息地落在记忆的瓦缝上,落在他浅金色的睫毛上。 “易北这两年不太平啊。”记忆里说话的人是他的父亲,但是岁月已经将他的五官漂洗成烟沙般朦胧的颜色,易洛迦记不清他究竟长什么模样了,只有一个消瘦高挺的影子,在阳光下如同神祉。 “王上器重大司辰,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了。易北新法在整个疆域内颁布实施,那些下等臣民一个一个还都开始目中无人,再这样下去,我们这帮旧贵族,只怕是要……”叔父的声音轻了下去,悄悄地把手架在脖子上,做了个砍头的姿势。 父亲笑了一下,浅蓝色的狭长眼睛却危险地眯了起来:“你多虑了。新政再怎么嚣张跋扈,要威胁到旧贵族的势力,最起码也得再有个百年,而那时候,你我都已经不在世上了。” “我真想不明白。”叔父叹了口气,“万民为公,人皆相等。这种惑众妖言王上为什么会深信不疑。” 父亲只是微笑,脸上的表情很淡然:“王上怎么样想,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两位公子。” 叔父一愣,随即压低声音:“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这种王,就让他尽快死好了。”父亲说的很残酷,“他死了之后,新政要不要继续,该怎么继续,都是由太子决定的。” “可是两位公子不相伯仲,大公子与你交情斐浅,如果是他当上太子,往后你只要稍加左右,就可以使新政只剩下一具空壳。但如果当上太子的是二公子……” 父亲轻轻晃了晃杯子里琥珀色的酒液,温和地笑了起来:“不,没有二公子,能走到王座上的……只有易涛。” 叔父一惊:“你……你的意思是?” 父亲却不说话了,眼睛望向窗外静静飘落的大雪,脸上的神情万分平静,他端着酒杯立在窗边的样子很美很美,细长的双腿,紧实的腰身,宽阔平直的肩膀,身上是洗烫合法的军服,浅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中规中矩,一丝不苟。 “……来吧,易涛……让我看看,我多年养出的狗,是不是会对我马首是瞻?”他喃喃低语着,修长的手指优雅地倾侧过酒杯,将里面晶莹剔透的果酒倒在窗外,“易涛,不要让叔叔失望啊……我可是……把你看得比我的亲生儿子还要重要呢,不然你以为,欣儿左手的小拇指为何会断?呵呵……” “啪。” 突然博古架一晃,放在最边沿的一只黑铜镏金小熏炉从架子上摔了下来,躲在黑暗处的易洛迦跌坐在了刺眼的灯光下,丝丝缕缕金发狼狈地挡在小脸前,一双浅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高高在上的父亲看。 一时的死寂,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只是易洛迦却清清楚楚地看见,父亲看着自己的目光冷得简直像凝了冰的河流,那诡谲莫测的幽蓝色冻在眸底,竟然带上了几分昭彰的杀意。 最后是叔父笑着打了圆场:“洛迦,怎么跑这里来玩了?你父亲喝醉了,我这正准备劝他回去歇息呢……” 易洛迦还是坐在地毯上,呆呆仰望着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送他到他娘亲那里去。”过了很久,父亲才放下酒杯,冷冷对叔父说,“这孩子越来越不懂规矩了,随随便便就跑进我的房间里。明天罚一日不许吃饭,面壁思过。” 易洛迦还是瞪着他那双漂亮的浅蓝色眼睛,只不过眼眶里已经有晶莹温热的液体在打转,他咬紧牙关,腮帮子鼓起来,拼命不让眼泪掉下去。 最后他忍住了,直到叔父把他送到娘亲的房间里,他都没有哭。 可是手上捏着的一朵新开的娇艳红梅,却被他悄悄地扔在了雪地里。这本来是他摘下来准备送给父亲的。 如今再也不需要了。 原来,易欣的小拇指是这样断的。 易洛迦还记得那天他和弟弟一起去野萍草原玩耍,草原上骏马奔腾,苍鹰翱翔,盛开的柔软小花争奇斗艳,时不时还能看到竖直耳朵,一脸警觉的棕色野兔,瞪着滚圆的眼睛,扑腾着又蹦q远了。 易欣和他两个人看得起劲,不知不觉间便跑出了父母的视线。 然后他们听到远处传来闷雷般隆隆的马蹄声,飞扬的马尾,飘动的鬃毛,那群人骑着高头大马,铁蹄践踏着枯槁焦黄的稗草,扬起呛人的尘土。 “抓住他们!抓住那个小的!”人群中有人吼道,但易洛迦并不知道是谁在吼,那群人一个一个都穿着黑色劲装,蒙着面,露出的两只眼睛泛着冷冽的凶光。 “哥哥!”仓皇逃窜之间,易欣跌倒在草地上,扯着稚嫩的嗓子,惊慌失措地对他喊着,“哥哥!” 他几乎是面如土色地转身回去,那几个人却已经把易欣挟到了马背上,蹄声震天,迅敏如雷电地行远了。 易欣被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他小小的身躯包裹在温暖的锦被里,脸上脏兮兮的,挂着干涸的泪痕,被叔父搂紧在怀里,送到了已经哭肿了眼睛的母亲面前。 母亲抱着弟弟又是亲吻又是轻轻拍打,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一个劲地喃喃,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可是当易欣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看到母亲,父亲和哥哥的时候,只是瞪着那双蓝色的眸子,过了好久,才哑哑地说了句:“娘……好痛……” 痛?哪里痛? 父亲紧张而关切地问他。 小小的孩子却只会无助地重复:“娘……我好痛……” 把包裹着易欣的锦被打开,仔细盘查着他身上的伤,当父亲看到易欣断裂的,结了一层厚厚血疖的小指时,那声困兽般撕心裂肺却又沉闷至极的吼叫声,就像闷雷一般炸响在易洛迦心里。 父亲请了最好的大夫为易欣治病,又如同愤怒的雄狮般逼迫着全易北最好的探子去搜捕陷害他次子的那些神秘的蒙面人。 可是探子几乎把整个易北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出那些蒙面人究竟是谁。 当然是找不出的。 易洛迦现在明白了,那些人,当然是找不出的。 他们就是他的父亲派来的,怎么可能找得出来? 仔细想一想,弟弟被绑架的那阵子,大公子易涛正弭患重病,不省人事,太医倾尽全力也无计可施。最后王上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巫觋之术上。 那时候,大觋是怎么对王上说的? ……需要……一位王族血亲的骨肉作祭品。那祭品的年岁需要与公子一般大,且必须为男性。 再也不敢想下去的易洛迦瑟瑟发抖,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缩成一团。 “哥哥,你怎么了?” 不明所以的易欣走过来,迷惑不解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摸了摸易洛迦的额头:“你……生病了吗?” 易洛迦的身子猛然一颤,弟弟稚嫩的幼掌柔软白净,有股孩童独特的奶香味,可是……却是残缺的。 无名指之后,丑陋而诡异地斜斜剖下。狰狞的刀疤结成苍白的痕印。 就像一张腥臭而阴暗的血盆大口。 张开这张口,吞噬掉弟弟断指的人,是他们高大如神的父亲。 “易欣。”他伸出手,扯过还有些步履不稳的弟弟,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用的力气很大,整个人都在发抖,“易欣……” 他搂紧弟弟,手抚摸着易欣柔软的发丝,温热的背脊,把脸深深抵蹭在弟弟的肩窝,另一只手握住了易欣残破的断掌,反复摩挲着,嘶哑地问:“疼吗?……还疼吗?” 小小的孩子愣了一下,随后笨拙地用断了小拇指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哥哥的后背:“不疼了,爹找了很好很好的大夫给我看病……我一点都不疼了……真的,哥哥,我不疼,我不骗你……”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易洛迦抱着他,身子还是在不停地颤抖,好冷,连骨髓都是冷的,“易欣……你不会骗我的……只有你不会……只有你不会骗我……” “哥哥,你怎么了?你今天好奇怪。” “骗子……都是骗子……”易洛迦青白的嘴唇不断喃喃着,“我谁都不信……都是骗子……易欣……以后哥哥只相信你了……好不好?只有你了……” 声音越来越轻,牙齿都因为彻骨的寒意而打颤:“只有你了……只有你……只有你不能骗我……” 心脏冻得冰冰冷,腔管,血液,肌理,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寒冬被彻底埋没。 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易洛迦的父亲没有教过他什么东西,但是这个男人教会了他“淡然”“狠心”“摒弃感情”。正是这三样利刃,让他在易北动荡血腥的政治大清洗中有了坚实的立足之地。 可是也正是这三把刺刀,在好多年前就把那个有血有肉的易洛迦杀死了,留在世上行尸走肉的,是一具名为“平西爵”的骷髅。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目前正在体验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无线网卡的信号太糟糕了,刷网页要刷半天,很难回帖。 虎摸虎摸~大家不要介意嗷,我明天就回杭州了,回杭州一切都方便了,杭州…挥小手绢儿…奴家想你啊…… 31 31、禽兽和衣冠禽兽 骷髅是不该有感情的。 不该有喜欢,不该有爱,不该有执念。 这些情感太沉重了,压在他吱嘎作响的累累白骨上,只会摧毁这具残破不堪的躯体。 “……”挣扎着从噩梦中出来,易洛迦轻咳数声,模模糊糊看到床边摇曳着一个俏丽的身影,他用嘶哑的嗓音唤道,“……翠娘……” “是,奴婢在。”小丫头没料到一直神志不清的易洛迦竟然会突然清醒,并且叫唤自己的名字,不由的又是惊又是喜,惶惶然跪坐在病榻前,问道,“大人,您、您可好些了?” 易洛迦睁开剔透的水蓝色眼眸,低声说:“……去……去取纸笔来。” 翠娘一愣,虽不知易洛迦要做什么,但还是按着他的吩咐取来了纸笔,又磨好了墨汁奉上。 “扶我起来。” “大人,太医吩咐过,毒涎盘踞心口不散,您只能安心平躺休养,断然不能乱动。” 易洛迦闭了闭眼睛,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漠,再次重复道:“扶我起来。” 翠娘没办法,只得依法照做。易洛迦一坐起身就开始剧烈地呛咳,嘴角渗出污血不说,就连绑缚胸口的绷带都透出星星点点的红色来,看得翠娘心惊胆寒,失声惊道:“平西爵大人,你――” “无妨。”易洛迦揩净唇边的血,喘了口气,接过翠娘手中的笔,在砚上蘸了点墨汁,提笔书于铺展开的宣纸上。 由于病得厉害,易洛迦的手都是颤抖的,好不容易写到了最后,手下一滑,笔竟然直突突地摔在了纸面上,笔端的墨水将刚拟完的书信洇湿弄脏。 翠娘呆呆看着墨团在纸面上越散越大,茫然无措地望着易洛迦,低声问:“大人……这,这怎么办?” “……” 易洛迦闭上眼睛,喉间却是腥甜不已,捂着口咳嗽了半天,才红湿着眼眶,低声说:“……罢了,翠娘,代我重抄一份。” “是。”翠娘慌忙应道,又上前去搀扶易洛迦,“大人,您好生躺下歇息吧,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来。” 易洛迦虚弱地笑了笑,神情却显得无比疲惫:“那便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翠娘的眼眶红红的,扶着易洛迦躺回去,“大人好好养病,等大人好起来了,奴婢便给您炖您最喜欢喝的麻辣鱼头煲……” 易洛迦垂下眼帘:“那真好……我好久没有吃过最正宗的鱼头煲了,你一定得记得多放花椒和辣子。” “嗯,一定记得。” 易洛迦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罢了。还是少放些吧,他……不喜欢吃辣的。” “大人。”翠娘的鼻尖都微微泛红,“……您如果真的放不下苏公子,奴婢可以去寻他过来,让他好好陪你。” “不用了。”易洛迦淡淡道,“……我不需要同情,更不可能会去祈求别人。我都已经按照先父教诲的那样,做了一辈子循规蹈矩的贵族了。即使到最后,也同样希望能够坚持下去。” “大人……” 易洛迦把目光投向窗外,院里灿烂娇艳的迎春花开得正好,他看着它们,苍白的脸上渐渐流露出一丝苦涩无力的笑意,他喃喃道:“……易北的贵族,必须高高在上,这是王族的尊严……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我也……绝不例外。” 易洛迦在油尽灯枯之际蘸墨写下的书信是寄给他的叔父――文德公伯的。文德公伯是当初跟随他父亲一起策划立嗣阴谋的爪牙之一,和易洛迦的关系说不上很好,但也都客客气气的,很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气氛相当微妙。 文德公伯和父亲一样,是那种固执坚守老做派的旧贵族,当年百般阻挠新政变法,如今也对王上易涛形成掣肘,时时左右着易北朝野内的大小事务,甚至步步牵引着当今圣上摒除一些所谓“万民为公”的新法,大有将先王的改革磨灭的意味。 易洛迦一直就无所事事的,偶尔替王上打仗,一旦问及政事,统统用模棱两可的托辞推却掉,谁也不得罪。新旧两个派别都捉摸不透平西爵是站在哪个阵营里的,但又都拿他没办法。 然而如今这封书信…… 翠娘抄着抄着,不由地心惊胆寒,连手指尖都开始微微发冷。 “抄完了?” “抄完了。”翠娘把信装进细竹筒中,用蜡封好,竟是连头都不敢抬。 “知道该怎么做吧?” “……给……给文德公伯大人送过去。” “知道就好。”易洛迦点了点头,虚弱道,“那便快些去罢,文德叔的宅邸距此甚远,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然后上路。” 翠娘惊慌道:“不必了,大人,奴婢早去早回便是了。” 易洛迦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疲倦地合上了眼,淡淡道:“……好,那便自行去罢。路上多加小心。” “多谢大人关心。” 易洛迦点了点头:“退下罢,唤老刘进来,我有话要吩咐他。” 翠娘照着吩咐姗姗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刘管家推门走了进来,站到易洛迦病榻边,低头道:“大人,您找老奴?” “……附耳过来。” 刘管家弯下腰,易洛迦轻声在他耳边道:“老刘,我要派你去杀一个人……” 林瑞哲坐在大将军府的回廊上,望着碧波池里涌动的锦鲤出神。鲤鱼斑斓绚丽的鳞片在明媚的春日阳光下折射出晶莹耀眼的色泽,鱼鳍滑曳搅动碧水,斑驳的光晕便明暗不定地反照在林瑞哲英挺的脸庞上。 有个家丁自远处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低声在林瑞哲耳边说了些什么,林瑞哲挑起眉,淡然道:“无妨,让他进来罢。” 这是苏越第一次走进林瑞哲的宅邸,意料之中和易洛迦是完全两种风格,没有任何舒适奢华的摆设,也不栽太多风姿绰约的花朵,只有萋萋莽莽一排一排翠竹,笔挺修长的竹身,宛若刀裁的俊俏竹叶,傲骨节节。 惟一百花灿烂的地方是一处衣冠碑碣,上书“谨念四公主易萧娜”八个遒劲大字,力透石碑,显然是林瑞哲的字迹无疑。 这块纪念萧娜的碑碣边生长着锦簇娇艳的花朵,各种知名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知名的花草舒开柔软朦胧的花瓣,泡出迷幻烟雾般的瑰丽,馥郁的香气几乎洗涤尽所有尘灰。 他府上唯一的色彩,是为她留下的。 苏越站在这方碑碣前,眼前朦朦胧胧浮现了萧娜在火焰中痛苦的脸庞,他有些出神,看到林瑞哲对这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女人仍然这样痴心地爱恋着,他以为自己是会嫉妒,是会痛的。 就好像当年得知林瑞哲和易萧娜即将成婚的消息,他自暴自弃地和在浴池偶遇的父王忘我纠缠,可是胸腔里的器官,却在罪恶的律动中彻底烂掉,腐烂成一捧令人反胃的稀泥。 可是他站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毫无感觉。 真的,那种令人疯狂的妒嫉,不知什么时候,就从他的身体里偷偷溜了出去。 心脏还是十平八稳地跳着。 平静得让他自己都很意外。 见到林瑞哲的时候,他正坐在水廊上赏鱼,线条硬朗丰满,唇线干脆流利,一张俊俏的脸略微偏着,瞳仁被阳光照成玛瑙般剔透的蜜色,一条修长的腿架在长椅上,显得心不在焉。 很潇洒的姿势,平西爵在小憩时也经常是这么个坐姿,可是苏越突然觉得林瑞哲坐起来没有易洛迦好看,似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也不知道少了的究竟是什么。 “你终于来了?”林瑞哲斜过眼去,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将目光投向涌动的锦鲤,“……我等你好久。” 苏越站在不远处,没有再走近:“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平西爵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可能不来找我。”林瑞哲笑了笑,眼神却比那池碧水还要冷,“但我没想到要等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当天就会冲到我府里来找我。看来他投入的所有感情,也不足以让你为他赴汤蹈火,对吗?” “……”苏越咬了咬牙根,但并没有说话。 林瑞哲平静地问:“那么,你如今为什么要来?难道是平西爵已经死了?” “没有。” “哦?”林瑞哲沉默了片刻,笑了,这回不是假笑,是真有了些许笑意,“受了这么重的剑伤,又中了鹿峰剧毒,但他还活着,倒是比我料想中的撑得更久。平西爵果然厉害。” “……林瑞哲,你太卑鄙了。” 林瑞哲摇了摇头,望着他:“你没有资格说任何人卑鄙。苏越,你应该知道,若论卑鄙阴险,没有人胜得过你。” 苏越盯着他,半晌,冷冷道:“林瑞哲,禽兽和衣冠禽兽,究竟哪个更为人所不齿?” 林瑞哲问:“那么杀人和借刀杀人,究竟哪个更不可饶恕呢?” “……” 见苏越不说话,林瑞哲淡然道:“道理就是这样的,罪恶就是罪恶,善良就是善良,杀人和借刀杀人都是杀人,不论怎样都染上了鲜血。这世上不存在什么将功赎罪。牢狱里的杀人犯和战功赫赫的将军都会有报应。可是在人们看来,当你杀了一个默默无名的百姓,你就是居心叵测的罪犯,而当你披甲上阵,杀了千万个百姓充当的士兵,你就是万人之上的英雄。苏越,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苏越冷冷望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瑞哲终于放下了搁在长椅上的脚,站起来,面对面看着苏越,说:“我想说的是,易洛迦和你我一样,都是罪人。如今他的报应来了,谁也救不了他,他注定会死。” “没有人能判定其他人注定会死。” “那么萧娜呢?”林瑞哲眯起眼睛,“我的家人呢?大陆军四十万手足呢?他们不就是被你,被易洛迦,被那些王公贵族们,随随便便一纸死刑判下的吗?!” 苏越的脸色渐渐苍白下去。 林瑞哲望着他:“你如今知道这是不对的了?你如今开始找回良心了?可是苏越,已经晚了,时日是倒不回去的,你每走一步,你身后的台阶就会消失,失去的东西是再也不可能回来的,你只有往下走,走到死路的尽头。” 顿了顿,他又轻声说:“……苏越,你的良心已经脏了,易洛迦也一样,我在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我也和你们成了一丘之貉。” “……这就是你杀害他的理由?是你为你四十万兄弟报仇的幌子?” 林瑞哲停顿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睛:“……不,苏越。我并没有杀他。” 苏越一怔,随即愤怒的红晕染上他的双颊,他咬着嘴唇,眼里是昭彰的怒火:“林瑞哲!你竟敢耍我!” “可是我知道是谁杀了他,也知道该怎么救他。”林瑞哲平静地说,“但我不打算救回平西爵的性命,我打算亲眼看着他的棺材被抬出平西爵府。” “你……” 林瑞哲漠然道:“所以我之前跟你说,借刀杀人和杀人,没有任何区别。” 32密动 回到叶筠府邸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婢女在柴房里生火烧炉,锅里炖着河蚌蒸嫩笋,这道菜不是易北菜。叶筠原先并不是易北人,他的家乡在颇为遥远的陈国,苏越没有去过陈国,只在书上读到过,说那是一处舟楫如梭,梅柳频看的如画水乡,风景怡人。 叶筠此刻正蹲在草地上逗弄那一黑一白两只小猫,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小黑的鼻尖,最后把黑猫给惹怒了,亮出贼亮亮的小尖牙,作势要咬叶筠。 “唔,好凶悍。”叶筠避过小黑的攻击,绕过去拿手指弹在了黑猫的脑门上,那黑猫“咪呜”惨叫了一声,弓起身子对着叶筠颇具敌意地低哼起来。叶筠又用手指挠了挠它毛茸茸的下巴,小黑原本很生他的气,可是被挠痒痒又很舒服,一时间发怒也不是撒娇也不是,干脆赖到在地上扭来扭去做无耻状。 “今天罚你不许吃饭。”小黑舒服地眯起金色的眼瞳,叶筠又拍了它的头一下,然后站起来,“去面壁思过,听到没有?” “咪呜……” 这一人两猫折腾完,叶筠才看见在旁边站着的苏越,于是点了点头,算是和他打招呼,然后问:“怎么样?” “林瑞哲说他知道该怎么救平西爵。” 叶筠的手不自觉地在衣袍边蹭了一下,然后皱起眉头:“都已经病成这样了,就算知道该怎么解毒也已经没有用。他难道想用巫觋之术为平西爵续命?” 苏越摇了摇头:“不知道,林瑞哲说了,他知道该怎么做,但他不会帮易洛迦。” 叶筠道:“哦,我知道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见死不救。” “他想给四十万大陆军报仇。” 叶筠挠了挠头,说:“平西爵还真是吃力不讨好,那四十万的人不烧,整个易北都玩完,烧了罢,他自己就玩完。弄得里外不是人,明里暗里都有人对他咬牙切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筠耸耸肩:“刺杀他的人,王上已经揪出来了,是大陆步兵军团里一个千夫长的弟弟,长得唇红齿白。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了下令烧尽半月岛的人就是平西爵。为了给哥哥报仇,千方百计接近平西爵,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平西爵这段时日荒淫无度,被床伴捅了一刀,这事说出去到底不光彩。” 苏越听完,神色有些僵硬,半天才梆梆说出一句:“……自作自受。” “可不是吗?”叶筠说,“平西爵竟然会栽在一个小人物手上,也真是造化弄人了。” 苏越沉默了半晌没说话,末了又突然问一句:“叶筠,如果是你,那四十万人,你会烧吗?” “我?”叶筠微睁大圆滚滚的金棕色眸子,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从一开始就不会知道。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全心都系着易北的人,又怎么可能发现呢?” “……全心都系着易北……吗?”苏越把目光投向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喃喃道,“平西爵,我终究是读不懂你。” 用过晚餐之后,苏越洗漱歇息。可是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眼前尽是易洛迦身心交瘁的模样和林瑞哲漠然的脸庞。 最后终于知道自己不可能睡着,苏越披上衣服,走到院落中吹凉。院中月光如泻,抹在地上犹如细碎的玉屑,庭院里栽着的梨花酝酿出象牙般通透细腻的洁白,月色似冰,繁花如雪,恍惚间春冬难辨。 苏越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到连绵的梨花树下走一走,突然听到不远处的书房里传来瓷器碰碎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一串巨响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分外扎人。 苏越吓了一跳,这时候已经很晚了,连佣人们都已入睡,难道叶筠还在秉烛夜读? 他蹑手蹑脚,却又步履飞快地沿着回廊走到书房前,那里的门虚掩着,窗纸和门缝中透出昏黄的灯光。 知觉让苏越把脚步放得更轻,他悄悄走过去,谨慎地把脸贴在门缝后往里看,书房里的景象却让他脸色骤变,在还没出声之前就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叶筠被一个男人压在书桌上,死咬着自己的手臂,试图阻止随时要逸出口的声音。他修长白皙的腿环着男人劲瘦的腰,小腿因为过大的刺激而微微颤抖。 “不,不要了。”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猛烈的攻击,叶筠抬起手抓住男人的背脊,用的力道很大,在男人的背部撕扯出带血的红痕,“求求你……不要……啊!” “不要?你以为你算什么?”叶筠被一把揪住头发扯到男人身下强迫吻住,从苏越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那男人的背脊,却不知他究竟是谁。 男人粗暴地对待着叶筠,最后那青年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才又听到男人恶狠狠地说:“你不就希望这样吗?那就成全你,你满足了没有?爽够了没有?打算救他了吗?嗯?!还是准备和再来一遍?”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要……求求你……”苏越看不到叶筠的脸,可那一向淡然的嗓音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我真的不知道……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啊!!” 断断续续的告饶声断在了男人剧烈的动作下。叶筠这次是真的哭了出来:“放开我……你放开我!!你对我不好,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你让我走,我要回陈国,我要回家……” “别再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了,叶筠。”男人道,“你老实把解药给拿出来,谁不知道鹿峰是陈国才有的毒药,那个凶手怎么可能会有,如果不是你给他的……他怎么可能会有?!” “啊!!”男人的动作让叶筠痛得痉挛,可他还是哭着否认,“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易洛迦不是我害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救他……不要……求求你……” 脚被毫不怜惜地压折成一个极度扭曲的弧度,叶筠痛苦地喊了出来:“王上!!” 这一声惨叫简直就犹如霹雳,门外的苏越一下子面如白纸――王上?! 他脸色苍白地看向那个男人宽厚均匀的背脊,这个和叶筠撕缠在一起的人,竟然是王上易涛?! 第二天,叶筠很迟才起床,苏越尽量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和他说话,叶筠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显得心不在焉的。青年清瘦的脸庞精神靡靡,眼睛也略微有些红肿。但他仍旧是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神态,甚至连和小黑小白共进午餐的恶习都不肯悔改。 吃过午饭之后,叶筠抱着小黑去后院晒太阳,苏越有意跟在他后面,却见叶筠在打开了后院的小门,外面是一片湖,倚湖而生的还有菜畦,大片平原鲜有人烟。 “我把你放在这里了。”叶筠弯腰,抚了抚小黑滑顺的皮毛,“你赶快走吧,不要让人抓到你。” 小黑呜呜叫着,绕着叶筠的脚打转,一双金棕色的瞳仁汪汪凝视着叶筠的脸庞。 叶筠叹了口气:“别这样,你好歹是只伶猫,你知道该怎么回陈国的。” “咪呜……” “我就不回去了。”叶筠轻声说,“……为了他,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说的对,我只能留在他身边,无处可逃。” 小黑还是发出低低的哼叫声,依依不舍地拿毛茸茸的脖颈去蹭叶筠伸出来抚摸它的手。 “走吧。你继续留着会倒霉的。”叶筠狠了狠心,拍拍它的脑袋,“我没事的……再见了。” 小黑还是蹭在他身边不肯动,叶筠闭了闭眼睛,干脆伸手捏住它的脖子,把它拎起来,抡着丢远,然后啪地一声关上了后院的门。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猫爪子挠木板门的声音,还伴随着呜呜的轻微哼叫。 叶筠靠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直到声音轻下去,他才垂着头,小声说:“……我不能让易涛抓到你啊,你不该陪着我受罪的。” 他说完,轻轻吐了口气,背脊抵在门板上,仰起脸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也不知道究竟是对谁在说话:“……真讨厌,我什么都没有了呢……” 有婢女提着碎花布裙从远处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苏越往旁边的阴影里避了避,只见那婢女神色惶恐地对叶筠说了些什么,叶筠听着,俊秀的眉毛微微皱起,末了问道:“当真?” “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王上那边有什么反应?” “王上还没有任何指示。” 叶筠沉默一会儿,平日里总是朦朦胧胧的眼神蓦然冷冽起来,金棕色的瞳仁在抬眼的瞬间简直如同鹰隼。 “速唤苏越前来。”他果断地说,“我要与他一同前往平西爵府。” 与叶筠一同坐在马车上,苏越有意无意地拿余光打量着易北的执笔。以前他常常会觉得这个人活得懒散,漫不经心,有些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但此刻,这个家伙却突然从虚渺的雾气凝聚成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昨夜有人在官道旁的小路上发现一具尸体。”叶筠沉着脸对苏越说,“尸体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了,身上带着的财物也被洗劫一空,估计是有人谋财害命。” “那跟平西爵有什么关系?” “……死的人经过查实,是平西爵府上的婢女,这个婢女八岁时就卖给平西爵府,是平西爵的心腹,感情较一般佣人更深,唤作翠娘。” 马车磕着了路边的石子,剧烈地震荡了一下,苏越瞪大眼睛望着叶筠,他说的最后两个字让苏越僵怔着不能消化,半天才艰难地问:“……翠娘?” “嗯。”叶筠点了点头。 苏越有些晕眩,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面如桃李的丫头,从身后取出一个装着钱饷的荷包,递到他手边,忐忑不安地说,这是我省下来的工钱,你拿去用。 这个好心肠的,聪明伶俐的丫头……死了? 头脑还正因为这突兀的消息而阵阵发晕,蓦然又听到叶筠说了更让他难以置信的话:“有人从她的尸身上搜出了一份密信,是平西爵写给文德公伯的,里面的内容,足以让平西爵死千次万次。” 苏越突然觉得背后窜起一阵寒意,他望着坐在马车对面的叶筠,低声问道:“……那……写的是什么?” “平西爵和文德公伯等一干旧贵族密谋兵谏。”叶筠的脸色很阴沉,“平西爵暗地里策划了很久,但并没有完全筹备好,然而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竟然在这节骨眼儿上沉不住气了,派心腹去敦促他的叔父文德公伯。” 苏越望着他:“……你的意思是?” 叶筠闭了闭眼睛:“旧贵族要造反了。”作者有话要说:我很正直,这里不是肉,不用举报我,叶筠只是被王上抽打逼供,自己想歪了不要怪我……(lgb,这年头这点肉汤都还得装b,日子真不用过了) 33 再回平西爵府 马车在平西爵府门口缓缓停下,苏越下车,府内迎将过来的不再是当初那个笑起来腮帮略有些鼓囊的小丫头翠娘,而是另外一个眼生的少女。 苏越进府前抬眼看了看高翘飞扬的檐牙,沉凝的青黑色,镇在天空上,一股死气沉沉的阴森感。好像虬龙撕裂天穹而下的蜷爪。 易洛迦慵倦地斜靠在软榻上,头发没有绾好,像金色的河流一脉一脉沿着柔软的皮裘榻垫散开去。 他看起来竟然精神不错,大约是因为屋内熏着止疼的香草,胸口的伤也止住了血,又或者,是因为回光返照。 反正除了嘴唇泛着青白,人突兀地瘦了好大一圈儿,倒也没有别的病态流露。 看到苏越进来的时候,他剔透的水色眸子凝顿了片刻,随即果断地移开,转而看向苏越旁边的叶筠,清瘦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微笑:“叶执笔,寒舍蓬荜生辉了。” 叶筠倒也不客气,径自走到易洛迦病榻前,低头问他:“平西爵,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大麻烦了?” “哦?”易洛迦挑起眉,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叶执笔是说翠娘的事情?” “……竟然企图联合文德公伯发动兵谏,易洛迦,你胆子真是太大了。” “过奖。”易洛迦淡淡道,“将死之人,无所畏惧。” 叶筠瞪着他:“平西爵,我没有想到你会站在旧贵族那边。” 易洛迦笑了起来:“我自己就是旧贵族,不站在这边又能站在哪里?” “你知不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事?” “知道啊,可是那又怎么样?”易洛迦淡淡道,“只是早死一时半儿的事,而且我也不会连累到别人,易欣已经死了,母亲年事已高,时日无多,这世上已经没有我眷恋的人,我无所牵挂。” 这话多半是说给苏越听的,易洛迦顽固地守着自己的面子,即使心里想得厉害,嘴上仍旧硬邦邦的,丝毫不肯示软。 顿了顿,易洛迦抬起头,问道:“叶执笔,是王上派你来的吗?” “……不,是我自己来的。”叶筠说,“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原以为是有人栽赃陷害与你……” 易洛迦打断了他,很平静地说:“没有人陷害我,密谋兵谏的确是我的主意。” 他将靠垫拍松了,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说:“我倦了,如果你今天来只是为了这件事的话,那就请回罢。” 外面立着的婢女却在这时回转过头,对易洛迦说:“大人,外头下雨了。” “没事。一点小雨而已,如果平西爵不方便,我和苏越自行离去便是了。”叶筠说着就板着脸往外走,临了出门脚步又顿了一下,硬邦邦地说,“平西爵大人,你想清楚了,若是病死,好歹声明可以保全,但若是谋反未遂,你会落得万人唾弃的下场。” 易洛迦笑了笑:“死都死了,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叶筠赌气般鼓了鼓腮帮,似乎是非常不悦了,他扔下一句“我记得你是很要面子的。”便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屋子。 一时间光线朦胧的屋子里只剩下苏越和易洛迦,苏越站在阴影里望着他,易洛迦却始终没有和他目光相接。而是兀自躺下,闭目养神,消瘦英俊的面庞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苏越突然觉得叶筠说的真对,这个人明明就是那么要面子的,什么事情都不肯低眉顺眼,再想要的东西也会故作不屑,有什么从来都是烂在心里,嘴上不说,背地里却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子似的赌气。 苏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犹豫着打破了静默:“……你……你好些了吗?” “嗯。”易洛迦别扭地应着,人却往被子深处缩了缩。 “翠娘走了,我很难过,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也不舒服……” “嗯。”缩得更进去了,连鼻子都被盖住。 苏越觉得自己和他搭话的勇气正在随着他回避的动作迅速流失,几乎再也不剩下什么了,好不容易凝起的决心像竹篮里的水全部淌尽,留下的是空荡荡的冷。 “……叶筠嘴上不说,但他肯定会帮你的,你要好好养病,其他别多想……” “嗯。”这回缩的只剩一双蓝色的眼睛。 “林瑞哲有办法……我会去求他……” “……” 床上的人静了一会儿,突然拉过被子,把整个脸都埋进了被窝里,只露出几缕金色的头发。 苏越觉得自己的手指尖冷得厉害,站在原地,用力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我走了……” 出门的姿势很仓皇。 有些像逃。 不知过了多久,被子里快被自己闷死的易洛迦才慢慢探出小半张脸来,裹着被子蜷缩着,愣愣望着苏越离开的地方,出神良久。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鼻尖发酸。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眼圈渐渐有些发红。 出了门之后才发现外面根本不是小雨,哗哗的急雨打在屋檐,迅速汇聚成一脉一脉晶莹的细线,落在红泥地上。叶筠坐在台阶上,郁闷地撑着腮帮看着滂沱的大雨。 苏越走过去,劝慰道:“等一会儿吧,很快就会停的。” 结果天公像是故意在和苏越唱反调似的,轰的劈落一道春雷,蓝紫色的闪电犹如钝斧狠力裂开天幕,沉凝的夜色霎时间被照得惨白如鬼,平西爵府内的芭蕉在愈发恣意的狂风暴雨中东倒西歪,瑟瑟发抖。 叶筠:“……” 苏越:“……” 刘管家披着蓑笠冒着大雨从后面跑到廊下,喘着气说:“叶大人,雨太大了,我家大人请你们在晚枫苑留宿,等明日雨停了再走。” 苏越望向叶筠,后者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大大方方地说:“那便烦劳刘管家带路了。” 晚枫苑还是像自己离开的那天一样,丝毫未变,就连床头苏越喜欢的小摆设都没有挪动过。平西爵府的佣人再怎么懒散,肯定也不会疏忽到这种地步。 苏越看着婢女点燃蜡烛,又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院落,虽然是夜晚,外面还下着滂沱大雨,但依旧能看到积了一冬的红枫落叶,在地上未曾扫过。 心跳莫名其妙地漏了两拍,明明能碰到那呼之欲出的情愫,却又在伸出手的那一刻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看上去骄傲,冷淡,残暴血腥。 但在这层空壳下面,人皆依赖的勇气,早已被那十二年的等待消磨殆尽了。 叶筠是自来熟,换了个枕头换了个床照样呼呼大睡,半炷香的时间还没到,就和周公谈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怎么推都推不醒。 苏越在这熟悉的晚枫苑,却怎么也睡不着,晚枫苑的建筑以红色为基调,就连墙壁都是暗淡的熟红色。 这曾经是苏越最喜欢的颜色,像战场上敌人胸口喷涌出的鲜血,像傍晚时分王城西面沥尽绚烂的红霞,像故国城郊铺天盖地的枫海,一直涌到天际,又从地平线直直沉下。 可是如今坐在晚枫苑,他发现自己却毫不留心那些炽烈的红,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角落百鸟朝凤铜灯上,那盏孤灯温顺地流露着金色的光芒。 明明是那样刺眼的颜色,在黑暗的之中却泛着异样的柔和。 就好像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残暴凶猛的恶龙敛去爪牙,对着山洞里陪伴着自己的小鼹鼠是那样温柔。 呆呆靠在榻上望着那盏孤灯,直到灯油燃尽,发出最后跳跃的明亮,噗嗤熄灭,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苏越在沉重的黑暗中茫然睁着眼睛,缓慢地把手摁到胸口,他有些惊讶,因为在望着那盏灯的时候,它想的人……一直是他。 易洛迦。 从大殿上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高高在上优雅从容的贵族,到病榻上那个蜷缩着的消瘦身影,缩在被子里,只肯露出一小撮金色的头发。 无论是微笑着的,还是赌气的,或者是唯一的一次哭泣。 都是他,都是易洛迦。 挥之不去。 就好像那盏孤灯,虽然熄灭了,可它固执而倔强的光亮依然浮现在苏越眼前,用力眨了好几次眼睛都没有散掉。 苏越突然有些慌乱起来。 那盏灯熄了。 可是易洛迦呢? 他……他是不是也要走了? 没有遇见他的时候,那个人活得是如此从容潇洒,左右逢源,滴水不漏,这是易洛迦用心留在旁人心里的印象,那样完美,高大,淡然,好像世上没有他平西爵越不过的坎。 可是这样强势的男人,却真的跌到在泥泞的石子路上了,他摔得那么狼狈,却不肯让人搀扶,甚至不让别人看。 苏越以为他那么厉害,肯定会自己站起来。 可是他却从没认真想过……如果,易洛迦再也站不起来了呢? 窗外还在下着大雨,春雷阵阵撞击着心脏,苍白的闪电把天地万物染得斑白。 易洛迦一个人躺在床上,被子太厚了,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与叶筠见面时佯装的精神统统消退,这条骄傲的巨龙只有在独处的时候才会露出痛苦的神情,回到黑黪黪的山洞,独自舔舐伤口。 那只被他捉来,陪他玩耍的小鼹鼠已经受不了巨龙的丑陋,跑回了属于它的麦田,那里有它喜欢的稻谷香,而他又只能默默地熬着,等着,守着,孤独着。 他不怪它,它原本就是被强迫捉来,它从来没有心甘情愿地留下过。 可是真的好难过…… 独自生活了这么久了,真的很希望有一丝温暖在他身边陪着他。 哪怕那是一只落魄的,灰溜溜脏兮兮的小鼹鼠,哪怕它从来都鼓着腮帮不给他好脸色看……可是,可是只要它施舍一点温暖给他,在巨龙将要离开人世的时候,守在他身边陪陪他。 只要这样就好。 他不敢再索求太多,只要这些就好…… 他张不开嘴向它乞求,他很强大,他是尊贵的龙……他当然不能向一只鼹鼠乞怜。 他只能等着鼹鼠看懂他眼神里的含义,只能等着鼹鼠看见他已满身伤疤。如果它一辈子看不见,他也只能一辈子等,不开口地等。 可是他忘了,鼹鼠在黑暗里生活得太久太久,它眼睛里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它永远不可能看到他的伤。 34真心 喉咙里好像有一团灼热的火焰在燃烧着,他几乎能听见生命一点一滴从身体里流出去的声音,窗外是熟悉的大雨声,是易北每年入春都会有的雨季。 可是,这回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听到故乡的雨声了。 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真的撑不住了。 “翠娘……”模模糊糊觉得好难受,很想喝水,口中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翠娘……” 弓起背脊剧烈地咳嗽起来,有浓重的血腥味涌上喉头。 他伏在床头咳得喘不上气来,隐约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终于有下人进了屋子,一双手搭上他颤抖的肩头,焦急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手拍着他的背脊,帮他顺着气。 丝绢手帕递上来,抹去他唇角的血污,那人抱着他,把他的枕头垫高,让他靠在上面,然后端来了瓷杯,递到他唇边。 枯槁干裂的嘴唇甫一碰上温润的水,就很渴很渴似的喝了起来。 水的清爽沿着咽喉滑下,好像浇灭了胸口里燃着的那团燥热烤人的火焰。易洛迦的神志稍稍从高热带来的昏迷中清醒,他抬起淡金色的睫毛,望向床边的人。 ……不是翠娘……翠娘已经不在了…… 可是他依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因为他看见床榻边站着的人是苏越。 抿着唇,一脸僵硬,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还是能认出他来,是苏越,没有错。 易洛迦觉得自己真是烧昏了头,竟然已经开始看见幻象了。那个幻想给他盖好被子,绞了冰凉的湿毛巾盖在他滚烫的额头,又给他床头的蜡烛里添了宁神的药粉。 “……你好好休息……”那人坐在他的床榻边,低垂眼帘望着他,因为是在做梦的原因,苏越深褐色的眼眸里竟然有一丝让易洛迦不可置信的温柔。 然后他觉得苏越抬起手,悬在半空稍稍停顿了一会儿,终于碰上了他的脸颊:“……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就这样坐在他的床头,看了他很久,然后站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起来,转身竟是要离开。易洛迦一惊,他不愿意这样,为什么就算是做梦,那个家伙……那个家伙也要丢下他离开呢? 他一把攥住了苏越宽大的衣袖,把布料紧紧握在汗湿的手掌心里:“……等一下。” 沙哑的嗓音出口,那个人的背影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回头。 易洛迦握着他的衣袖,死死不肯松手:“等一下……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 反正是做梦。 反正是临死之前看见的幻像,如果对这个幻像还是一言不发,易洛迦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委屈了,什么话都烂在棺材里,被一层泥土一层灰一层碧绿的山郊野草盖住。 太吃亏了。 他干脆撑起身子,动作太大牵动了胸口的伤,有暗暗的血迹从缠绕的雪白纱布下渗出,但他不管,他只是从床上坐起来,伸手从后面搂住了那个人的腰,把他锁在自己的臂膀中,带到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背脊~(非rq凡)/~。 “苏越……” 青年没有动,但是易洛迦觉得怀里的人在微微发抖,他愈发用力地收拢胳膊,你在怕什么呢?我不会放开你,我不会害你,也不会……也不会说你歹毒,不会……不要你…… “苏越……”他低声喃喃,嗓音沙哑得厉害,胸口纱布上的红色在不断扩散着,那是……从靠近心脏的位置流出来的血。 “不要走。”他轻声说,把额头抵在那个人的腰上,轻轻碾了碾,“不要走……我……喜欢你……” 怀里的人僵住了。 “我喜欢你……真的……”易洛迦呢喃着重复,一遍一遍,“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苏越愣愣听着,记忆里一直有个人渴望着听到这句话,那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被嬷嬷牵着头,懵懂地站在天潢贵胄的宫殿中,看着优秀俊朗的王兄被父王和母后用疼惜的目光注视。 他却只能站在角落里。 后来孩子长大了,有一天父王把他召到殿前,竟然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个时候的他很雀跃,小脸涨得通红,以为父亲是喜欢自己的,可是第二天,他就被下令作为王族的象征,鼓舞士气的存在,跟随大将军前往遥远的边塞戍军御敌。 本该是在洒满阳光的花园里,裹着雍容华贵的锦袍,读书念诗,学习礼义的岁月,却全然抛掷在了血雨腥风,漫天黄沙中。 耳朵里从未听过朗朗的书声,也不知道琴瑟之音究竟美在何处,终日耳濡目染的都是刀剑相拼,血流成河。 偶尔回到王城,父王拿着他们在外面征战得来的金银珠宝大肆挥霍,大摆宴席。觥筹交错之间,总是会有祝酒歌,舞剑,鼓瑟击缶以助兴。 兄长和三弟都对音律和诗词颇为精通,只有他什么也不会。 理所当然受到了父亲失望的目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苏越那个时候真的很想在朝堂上纵声大笑,拔出佩剑顿在席上,怒问那个男人,究竟是谁把自己害成了这样。 祝酒?抚琴? 一个把脑袋悬在腰带上,终日枕戈待旦,不知自己何时会死的人,有什么心情谈这些东西??!! 他的苦,他们到底知不知道?! 到底有没有人在乎他,有没有人爱他?如果……如果有一天他死在了沙场,再也回不来,有没有人会真心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站在关塞残破的城头,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息,阳光透过猎猎招展的旗帜洒落,却照在了无数腐烂的尸体和凝固的血膏上。 那时候他披着重重的铠甲,深吸一口气,长睫毛下的目光隐忍着流淌到辽阔的远方,那里的天空是青白色的,苍凉寂冷。 他能听到塞外劲厉的风穿透甲胄,穿过胸膛的声音,空荡荡的。 他的心不知何时已经被掏空了。 没有人和他说过,我喜欢你。 谁都没说过。 35陈伯 易洛迦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背上有一阵温热潮湿的感觉。 他微愣,紧接着,又是啪嗒一声,又一滴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 他睁大眼睛,感觉着那湿润的滋味。直到怀着的人瑟缩起来,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强制地掰转过那个人僵硬的身体,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他的脸。 苏越低着头,嘴唇咬的紧紧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脸上有隐约的泪痕,在火光下明明暗暗,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易洛迦觉得胸口的刀伤痛得更加厉害,雪白的纱布已经被大面积染红,他愣愣望着苏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他只能这样看着他。 “……你……说什么?”苏越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轻的几不可闻。 易洛迦看着他:“……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伸出手,捉住苏越垂下的双手,紧紧握在自己手掌中。 “……” 易洛迦很慢很慢,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你。” 胸膛上的鲜血缓缓扩散着,易洛迦的手指很冰凉,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眼前更是晕晕乎乎的,苏越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 易洛迦知道这场幻梦终于要醒了,一切都要结束了。可是他还是固执地捏紧了苏越的手,很用力很用力,把全部的力气都用了出来,青白的嘴唇轻启:“苏越,我喜欢你。” 视线朦胧之间,好像看到那个人弯下了身子,跪在了他的床边,紧接着麻木冰冷的身体好像感觉到了真实的温度,不像在做梦的温度。 苏越把脸埋在他胸口,薄薄的衣料下面就是被洇红的纱布,可是由于衣物遮挡的原因,苏越并没有看见,他把头抵在他的心口,那个被刀子划出一个口子的地方,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不要骗我……”这个总是倔着脾气,推开别人一切好意,像刺猬一样用尖锐把自己保护起来的青年终于靠在他怀里哽咽着喃喃,“你不要骗我……不要再骗我……” “我不骗你。”易洛迦轻声说,周围好闷,一切都开始变得那么虚幻,他几乎发不出声音,也很难再看清听清,仿佛在黑暗中慢慢沉下,他只能轻轻把手覆在苏越肩头,用渐渐轻下去的声音重复着宽慰他,“我不骗你的,我不会骗你的……” 喉间一阵腥甜,浓重的血腥味蓦然涌上舌间。 他想一遍一遍地重复,告诉那个人,自己没有欺骗他。 可是好像发不出声音了。四周笼起一片昏沉沉的黑暗,把他整个吞没进去。 易涛背手立在窗前,表情凝重地望着瓢泼大雨,屋外的泥土都被打得潮腻不堪,早春绽放的桃花也尽数被撕扯下枝头,夭桃的薄粉和泥浆的浊黑混淆在一起,再难分离。 “王上。”有个穿着朴素的花白胡子老头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他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精神矍铄的眼睛,老头在易涛身后站定,弓了弓本就佝偻的身子,“恕老朽来迟……” “无妨。”易涛依旧看着大雨,“陈伯,商国那边的动向怎样了?” 这位陈伯是先君在时,首先提出易北需要新政变法的大司辰。先君亡故后,朝野间旧贵族掀起的反流十分汹涌,大司辰树敌无数,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蓄意陷害,最终将大司辰逼上了刑台,凌迟而死。 易涛那时候初登王位,根基尚不安稳,只能表面软弱,任凭旧贵族造势,但暗地里却让人将一个死囚装扮成大司辰的样子,处以极刑。而真正的大司辰,却暗地召回了身边,戴上假面充作巫觋,以作耳目。 陈伯道:“回禀我王,情况很是不妙。商国自古精通驯兽之法。此次趁着易北雨季秘密进军,每部都领有熟识地形的恶犬,我军虽然觉察了商国的动向,然而道路坡滑,豪雨中难辨事物,进军速度大大低于商国。加上雨势渐大,只怕到最后,连商国军队的动向都再难探明。” “……”易涛深吸一口气,合上眼睛,问道,“那么,陈伯可有明路指点?” 陈伯道:“老朽斗胆揣测,西北多险谷,河流雨季暴涨,商国军队过珍珠关后,不可能往那边进军,南部靠近鞑吾国,商国与其素来不合,从南进军极易引起鞑吾国误会,商国军队也不可能走此条道路,唯一一条是废弃的东蒙粮道。” “那条……狭窄泥泞,多有岔路的废弃粮道?” “正是。” 易涛抬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那条粮道素来不安稳,被商国扼制十五年,后又被易北夺取,守了三年。由于易北运粮用不上那条道路,三年来从未重视,要论地形熟悉,只怕不如商国。” 陈伯那双深邃清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欣慰,说道:“王上能有此自知之明,易北之幸。” 易涛苦笑:“陈伯莫要损人,自知之明在此刻可不顶用。” 陈伯注视着易涛,慢慢道:“此言差矣,王上刻下不正是需要一个……沉稳忠心,有自知之明,又熟悉商国地形的人率军前去抵御吗?” 易涛目光一凝,倏忽回过头来和陈伯四目相接,半晌道:“你是说……林瑞哲?” 陈伯没有说话,只是在那丑陋青铜面具下,薄淡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易涛来回踱步,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一切照陈伯说的去办。” 陈伯道:“多谢王上器重。” 易涛回到桌案前,桌上摊着几本有关草药和巫祝之术的书籍。他低头看了片刻,突然问:“陈伯,本王有件棘手的事还没有主意,你……” “王上是说平西爵的事情罢?” 易涛一愣,随即苦笑:“一切都瞒不过陈伯的眼睛。” “王上过奖了,老朽曾经的地位是先王赐予的,老朽如今的性命是王上救的,老朽的眼睛便是王上的眼睛,易北的秋毫变动,老朽都会替王上盯着,更何况是平西爵这档大事。” 易涛问:“那陈伯……有什么看法?” “先不去追究,旧贵族得到消息后必然躁动不安,时刻警惕着王上的动向,由于与商国交战在即,这个时候万不能和他们翻脸。”陈伯说,“然而即使不追究,那些老狐狸也未必会安分,王上必须作出全然信任旧贵族的姿态,要让他们觉得外敌在前,王室能信赖的只有他们。易北还是他们的天下。” “可是这几年新政照旧,目下让本王如何表现的只相信他们?” 陈伯道:“第一,立刻废除无尊卑劳作集会。第二,将落于旁姓手里的大权归还给旧贵族,但务必记住,只可归还大权,不可归还实权,我们还给他们的,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而已。第三,便是……平西爵的问题。” 听到和易洛迦有关,易涛皱起眉,默然不语。 陈伯看了一眼易涛桌上的医书,说道:“恕老朽直言,王上用在他身上的心思未免过多了。” 易涛抿了抿唇:“……陈伯教训的是。” 陈伯静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王上,肃清旧贵族的源头毕竟是平西爵凿出的,易北的旧势力此刻恐怕都恨透了他。王上只要顺着他们的意思,把罪责全部归到平西爵身上,认定是他设计陷害旧贵族,那么一切骚动都容易平复了。” 易涛低着头,说:“……本王……非杀了他不可?” 36狭路相逢 陈伯凝视了他片刻,叹息道:“不用。王上只需作出派人追杀的样子就足够了。” “派人追杀?”易涛蓦然抬起头,“易洛迦……他,他逃了?” “还没有。”陈伯淡淡道,“不过老朽估计,平西爵逃离,也就在这两天内了。” “你什么意思?为何这么说?” 陈伯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王上若想救他性命,必须在他逃离前,给他服下一种暗罗丹。” 易涛眼睛一亮,问道:“这暗罗丹,可是解药?” “不是。”陈伯说,“鹿峰毒的解药极难到手,老朽只知商国王宫存有一枚,然而以平西爵如今的状况,根本不可能撑到那天。而这暗罗丹,它是一种起死回生的诡异丹药。” “既然能够起死回生,又怎会是诡异丹药?” 陈伯闭了闭眼睛:“世上又怎会有真正的回生之术?暗罗丹只是把将死之人的最后气息锁在躯体中,服药之人不能说话,不能行走,直到找出真正的延命之法,病人的阳气回升,暗罗丹的药效才会退去。” 易涛错愕道:“不能说话也不能行走,那与活死人何异?” 陈伯道:“活死人是真正的口不能言,而服下暗罗丹的人,只是封存了意识,一旦有大喜大悲勾动心中感情,他们便能够开口说话,站立走路。只是,若是如此,不消十句话,不消十步路,暗罗丹就会转变毒发,顷刻吞噬宿主灵魂,令其魂飞魄散。” 陈伯说完之后,易涛半晌没有言语,只是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处,神情显得很茫然。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打破静默,过了很久,易涛坐到桌案前的椅子上,望着满桌书籍,愣愣出神,陈伯才慢慢问道:“王上……如何决断?” “……”易涛紧抿嘴唇,闭上眼睛又思忖了半晌,才说,“……罢了……去找暗罗丹,且赌它一回。” 陈伯道:“暗罗丹炼就很快,只消半个时辰。库中各种药材都具备,唯独缺一样极为珍惜的引子。” 易涛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问:“什么引子?” 陈伯道:“陈国境内有一种猫,通体为黑,唯独瞳仁金棕,其名曰伶,据说一体之中蕴含十个魂魄,双眸能通灵地府,十分罕见。暗罗丹的最后一味药引就是伶猫的心脏。” 易涛头痛地说:“陈伯,你这说了和白说有什么两样?这么名贵的东西,本王到哪里去找?找它还不如找解药来得更快,什么陈国的黑猫,瞳仁金色……” 说到最后,揉着额角的动作蓦然僵住,易涛整张脸都变得苍白,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陈国。黑猫。金瞳。 他见过的……不止一次见过…… 蓦然从站起来,穿佣人进来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抖。 “速召叶执笔进宫!”顿了顿,又原地绕了几步,最后一挥手道,“不,速去准备车舆,本王要去叶府!快点!立刻去准备!” 易洛迦醒转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身处一个非常颠簸的地方,四周莽莽的都是大风之声,还有雨落在油纸布上的响。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去适应光亮。然而朦胧的视野中却出现了一张清瘦而熟悉的面容,闭着眼睛,嘴唇微抿,很疲惫的样子。 易洛迦觉得自己也许又在做梦了,干脆闭了闭眼睛,然后再慢慢睁开来。 眼前的人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清晰了。 易洛迦用那双清冽透蓝的漂亮眼睛愣愣望着眼前的人,昏迷前的一幕一幕像雨水似的滴回了脑海中。 他拉着苏越的衣袖不让他走。他抱着他的腰,告诉他,自己喜欢他。 易洛迦越想脸色越难看,难道说……这些……这些都不是在做梦?难道、难道这些都是真的?自己真的这么丢人现眼地对着别人死缠烂打了?自己真的……真的说了那些糊里糊涂的话了?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懊恼的神色,紧接着身下剧烈一晃,又重重颠簸起来,胸口的伤被猛然牵动,痛得他立刻皱起眉头。 苏越被这么剧烈的震荡也吵醒了,睁开眼睛,深褐色的眸子在易洛迦脸上聚焦,半天才有了神采,愕然道:“你……你醒了?” 易洛迦偏着脸,竭力维持着平时淡然自若的神情,但目光与苏越相接的时候,还是露出了一丝尴尬,嘴上却照旧漫不经心地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马车上。”苏越说,“是刘管家在驾车。” “马车?”易洛迦拧起眉,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要去哪里?” “别乱动。”苏越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好,紧紧握着易洛迦冰冷的手,说道,“我们要回商国,你不要慌张,靠在垫子上,让我跟你解释。” 易洛迦被苏越握着手,轻咳了几声,问道:“商国?你的故乡?……为何要去那里?”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 易洛迦在颠簸的车舆内看着苏越认真的表情,过了半晌,合上眼睛,嘴角却流露出一丝慰藉而苦涩的笑意:“……能听到这句话,倒也无憾。只不过我的病,我自己清楚,你不用再劳废心力了,只要临走前有人愿意陪着我,便已足够。” “易洛迦,你这算什么?” 被斥责了的病人愣了一下,微微睁大了漂亮的蓝色眸子:“我说错话了?” 苏越狠狠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说了这么多废话,做了这么多破事,好不容易把我给拖下水了,最后二话不说两眼一闭就要去死,你把我当什么?” 易洛迦咳嗽几声,白净憔悴的脸庞上微微泛起潮红,笑着望向苏越:“可是舍不得我?” “……哼。” 易洛迦闭了闭眼睛,噙着笑意淡淡道:“那我便活着,多活一日算一日,好不好?” 苏越瞪着他:“要一直活着。只要我睁着一天眼睛,你也不许闭上。” 易洛迦笑着说:“好。” “你死的权利被我剥夺了,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许死。” 易洛迦还是笑着说:“好。” “我要你活很久很久,不能让我看着你走,那样我太吃亏了,只能由你看着我走……” 易洛迦点了点头,抬起手覆在苏越柔软的头发上,揉了揉:“好。” 苏越抱着病人,低声对他说:“你知道吗?在你昏迷的时候,叶筠告诉我,商国的王城里有一种白英玉酿,那是多年前商国征服陈国,陈王奉上的岁贡。我不能把你留在易北等死,我要带你去找那种药,我去求父王,他会把药给我的……你,一定要撑下去,一直撑到那个时候。” 易洛迦把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闭上眼睛,消瘦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笑痕:“……好,一定活着。” “你不要骗我。” 易洛迦抿着嘴唇,隐忍住喉咙间上涌的腥甜,轻声道:“好……我不骗你……” 两人正在说着话,马车陡然一震,像是磕着了石子,车身整个倾晃过去,好不容易稳住了,却又听得驾车的骏马刨着泥地,发出不安的喷气声。 苏越忙把易洛迦稳在靠垫上,自己撩开帘子,转头问道:“怎么了?为何停下?” 在前面驾车的刘管家没有答话,是听到哗哗的冷雨滂沱声,外面正是黑夜,山谷间凄风苦雨,齐身的野草被大雨润湿,毫无生气地伏倒在一旁。 苏越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之感,立刻对易洛迦道:“你在这里躺着,莫要出声,我下去看看。” 还没等易洛迦阻止,苏越便身手敏捷地下了马车,外面的雨又冷又大,顷刻便湿了他的衣服,由于这里是山间,又逢大雨,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马车车头悬着的几盏萤囊小灯也已然黯淡得不像话。 苏越摸着黑,往马车前头走去。手指尖碰到了刘管家的衣服布料,便压低声音,轻轻唤了句:“老刘?” “……” 依旧没有人回答。 苏越心里咯噔一声,已然明白了大半,伸手往上,果然摸到大片湿粘温热的液体。 是血。 手再往上几寸,触到一枝冰凉细长的羽箭。 一股冷意瞬间弥漫到指尖,苏越站在瓢泼大雨中,抬头望四周望了一圈,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大山的轮廓,按照他们走的行程算来,如今应该到了东蒙故道,这里虽然临近商国,但毕竟还是易北的领地,不想易涛竟然狠心追杀易洛迦至此,连边陲之地都布下了伏兵。 连夜大雨,四周不能见物,照理说是不可能用羽箭在山头射杀行进中的马车的,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最有可能的方法是…… 苏越暗自思忖着,低□来,非常小心并且缓慢地在车轮前头摸索着,果然,手上触到一根细软的绳索,正紧紧地绷拉着。 这是一个机关装置,最早的时候是用在战场上的,设置绊马绳,一旦绳子被马匹绊倒,两边的固定暗匣中便会射出数道羽箭,将从马背上跌落的敌人射杀。 但是老刘坐在前方,而且羽箭只有一根,极准地射中了胸膛,这种精准绝不可能是机关所为。 那么,真相就一定是……绳索起到的不是触发作用,而是提醒作用,在马车被绊倒的瞬间,有人在光亮下,射杀了没有任何防备的刘管家。 想到这里,苏越一下子便警觉了起来,他知道这意味着凶手不在山头,就在道路两边,离自己非常近的地方,只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熄灭了灯火,而且并没有妄动。 苏越自知无法逃过,闭了闭眼睛,冷冷道:“是什么人?滚出来!” 草丛里没有响动,雨声倒是更大了。 就在这时,远处山谷中突然传来了密集有力的雷霆铁蹄声,遥遥浮起一片橙黄的火光,几百匹精壮骁勇的战马载着手擎鱼油火把的铁甲兵,溅起万点泥浆奔腾而来。 “前方可是国贼林瑞哲?!!” 领头的将军目光如炬,老远处就声音洪亮地大声喊道。 由于雨声太大,苏越一开始没听清楚,只听清了林瑞哲三个字,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易涛果真狠,若是派了其他人前来,易洛迦尚有一线生机,然而派了大将军林瑞哲,却是绝无活路。 然而不等他再多加思索,那些精锐骑兵已经杀气腾腾地逼近了身前,草丛两边藏身的士兵也在这时窜了出来,两边各有一个,手擎长弓,拉满弓弦,喝道:“老实交待,不许动!” 骏马长嘶,在强烈的鱼油火把照耀下,苏越的眼睛都被刺激得微微眯起,却依然清清楚楚地看见打头的军旗在瓢泼的大雨中皱巴巴地拉耸着,旗身深红,绣着巨大的蛇形图腾。 整个人都不由得愣住。 这、这竟然是商国的国旗! 37 苏邪 领头的将军下马,苏越一眼就看到他左肩上的青色铠甲烙纹,立刻知道了这位是商国的青将军,在商国真正掌有强大权利的只有护国大将军,镇域大将军与破逆大将军三人,青将军虽说是个将军,可地位却怎么高。 青将军自然是没有见过太子的面目,拿火把一照,只注意到苏越的黑色头发与深褐色的眼瞳,便大笑道:“果然是林瑞哲!堂堂易北大将军,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苏越见是商国人,心里倒是镇定了不少,神情也和缓冷淡了下来,平静地说:“我并非林将军,你抓错人了。” “不是林瑞哲?”青将军眯起眼睛,来来回回打量了他一遍,“你骗谁?你是从易北方向来的,长的却一副商国人的相貌,不是他又能是谁?商国数十年间,降了易北的畜牲只有你一个!” “真是可笑了。就这种程度也能混上青将军职位?看来自从我走了之后,商国的军伍漏进了不少渣滓啊。”苏越冷冷笑道,“易北大将军林瑞哲雨夜承马车前来东蒙故道,轻易便被敌军拦获,说出去谁信?” “你无非就是来刺探军情的!还敢狡辩!” “林将军五年前曾经一时糊涂,在公主的请缨下,派了她来与商国太子议和,公主死于商国火刑之下,自此之后,你以为林将军还会那么傻,亲自来刺探军情?”苏越顿了顿,讪笑,“而且还大摇大摆地驾着马车?” 青将军往后退了几步,警觉道:“难道车内有诈?!” 旁边几个弓弩手闻言,立刻搭箭满弦,瞄准苏越身后的马车,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苏越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褐色的眼珠死死盯着青将军:“若是敢再射一箭,便教你人头落地。我说到做到。” “林瑞哲!”青将军怒道,“你别太狂了!这里是商国!可由不得你造次!” “东蒙故道三年前便已划归易北。何来商国领地之说?”苏越漠然道,“更何况,即便这里是商国,那也是我想如何就如何的地方,你算什么东西?” “你、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苏越冷哼一声,问:“此次率兵出袭东蒙故道的人是谁?叫他滚出来见我!” 青将军勃然大怒:“笑话!三公子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三公子?”苏越一怔,随即眯起眼睛,“……你……你说的可是……苏邪?” “反贼猖狂!竟敢直呼公子名讳!”青将军盛怒,将手一挥,“放箭!管他车内有什么,统统射成刺猬再说!” “你敢!” 话音未落,几十枝羽箭便像密雨一样刷刷离弦射出,从四面袭向马车,商国的羽箭素来刚劲有力,能穿顽石,不少羽箭都像钉子似的扎进车身,只剩羽梢露在外面,随着余力嗡嗡而震。 苏越睁大眼睛看着马车,只觉得连指尖的血都在瞬间凉透,一时间四周死寂无人说话,只听得滂沱的大雨倾泻在山中叶间。 凄厉的山风仿佛恶鬼嘶嚎。 “啪!” 就在这时,忽听得车内传来什么东西脆硬的断裂声,紧接着是凌厉的劲风,马车的半边木架被劈成两半,里面的人用高筒军靴一踹,便整个坍倾。 强烈的危险气息从黑暗一片的车内渗透出来,围堵着他们的商国军队情不自禁地齐齐往后退了几步,几百双眼睛盯着车内那个人,修长的黑色皮靴踩在马车断木上,紧接着是一把雪亮的长刀。 天空中一道蓝紫色的雷电劈开裂谷,将整个东蒙故道照的苍白一片。沉闷浑宏的雷声隆隆滚过,金发男人走下马车,出现在瓢泼大雨中,一双幽暗的蓝色眸子冷的可怕。 长刀顿挫于地,削铁如泥。 人群中人有惊呼:“金发蓝瞳!这是……这是易北贵族!” 苏越连忙跑过去,在他面前站定:“易洛迦……你……” “放心。”易洛迦挥手打断了他,“你以为大陆军总领是浪得虚名?这点程度就想伤到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是你的伤……” 易洛迦抓住苏越的胳膊,用力握了握,示意他不要再把话说下去,只低声在他耳边道:“我答应过你不会死,就一定会尽力活下去,我自有分寸。” 他的手很冷,甚至微微有些发抖。但是力气仍然是那么大,那样不容置否的霸道。 胸口的伤因为刚才抽刀断箭的动作而完全张裂开来,咸腥的血从纱布下缓缓漫延而出。 易洛迦回过头,用那双清冽冷厉的眸子望着领头的将军,反手刷的拔出顿在地上的长刀,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易洛迦虎狼般危险的气质压迫着每一个人,青将军不由自主地咽下口水,往后退了几步,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易北大陆军总领,贵胄平西爵易洛迦,有要事相告公子苏邪。”易洛迦冷冷道,“自奉武器,望将军通报。” 说完把长刀往前一掷,不偏不倚正好斜插在青将军坐骑的前蹄下,惊得白马扬起蹄子长嘶而鸣。 易洛迦望着青将军骤然苍白下去的脸色,面无表情地说:“烦劳将军了。” 商国中军大帐内放置着八个火盆,里面的木炭正熊熊燃着,火势烧得正旺。 立在沙盘前的少年有一张细腻洁白犹如玉石的玲珑脸,交领青衫衬得面目愈发英俊挺秀,藕色的嘴唇带着丝若有若无的邪魅笑意,长卷的睫毛将目光遮打得朦胧如烟雨。 由于山间夜里甚是寒冷,他披着件宽袖白衣,一只骨节分明,狭长细腻的手从袖中探出指甲光润的指尖,轻轻抚上沙盘中东蒙故道关卡的易北小旗,微一用力,将其折断。 “殿下,有一位易北贵族,自称是大陆军总领易洛迦,在外求见。” “……哦?”苏邪回头,在摇曳的火光下甜甜地笑了笑,颊边隐约浮现两个梨窝,“易北平西爵?怎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属下不知。他是乘马车前来的,照那金发蓝瞳而言,即便不是平西爵,也应该是易北的纯血统贵族了。” 苏邪侧过脸,手指滑过沙盘上一座一座模拟的小城,拇指上套着的紫水晶扳指泛出晶莹剔透的光芒,他想了一会儿,问:“那个家伙,是一个人来的吗?” “回殿下,还带了一名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国人,依属下看来,应是林瑞哲无疑。” “林瑞哲?”苏邪目光一暗,指上的动作也顿住了,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笑道,“真是的,那一年杀了他全家,却独独让他躲过了,这回倒好,和平西爵一道送上了门来,当真有趣。” 他一面笑着,一面转身坐回了椅子上,扬起削尖的下巴,手搭着扶手,高高在上地说:“大雨之夜,却让贵客在外面等候,是何道理?还不速速请二位客人进来?” 苏越和易洛迦一起走到中军大帐前,还未撩起帐帘,便听到里面叮叮咚咚玉箸敲击酒杯的空灵乐响,不由地讪笑,低声对易洛迦道:“果然是我三弟没错,这般攀附风雅,连领兵打仗都还要整这些无用噱头。” 进了帐内,一股熟悉的故乡风情席面而来,地面铺着的暗红色织毯,木柱上挂着的贝壳碎饰,烧火的炭炉是陶土制的,上面有着黑色蛇形漆纹,就连苏邪敲击的酒器也是商国产的上等青瓷小杯。 在易北住了一段时间,骤然再看到这些故国的什玩物件,苏越心里怪怪的,却又不知是什么滋味。 苏邪和分别时的容貌无甚区别,只是个头稍微高了些许,也瘦了些许。他坐在宽敞的椅上,架着腿,神情显得慵懒而随性,高挺的鼻梁衬得他愈发傲慢。 他懒洋洋地敲击着酒杯,也不拿正眼去瞧苏越,只道:“我只听下属来报,说是平西爵大人大驾光临,却没听说,平西爵大人还带了名随从。旁边那位,要么跪下报来名号,要么就滚下去,别叨扰本殿下与平西爵大人相谈。” 苏越觉得好笑,看着苏邪丁丁当当地敲那些瓷杯,半天才道了一句:“玩物丧志。” 苏邪一愣,待要发怒,一转头却赫然看见苏越立在帐中,不由惊愕万分,手上的力道没控制住,啪的一声将瓷杯敲成了碎片,里面的酒也尽数洒了出来。 “……二……二哥?”苏邪瞪大了眼睛,一张脸迅速苍白,又因为激动而在苍白后渐渐涌上血液,涨得通红,他倏忽站了起来,死死盯着苏越,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你,你竟还……” “我还活着。”苏越微笑道,走上前去,“三弟,别来无恙。” “你……你……” 苏邪摇着头,依旧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苏越,脸色煞白,好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象。 “莫要这样。”苏越微笑道,“三弟大可不必惊讶。被俘之后我所经历的事情,自然会在日后和三弟一一道明,只是眼下尚有一事请三弟速办。” “什么事?”苏邪的神色仍旧十分激动,“什么事还能比二哥回来更重要?二哥有任何要求尽管说,我定然立刻着手去办!” “这一件,倒也并非大事。”苏越笑了笑,目光暗下去,“只是那位新走马上任的青将军,瞎了狗眼,将主子认作敌人,在路口得罪了我,想必此时还在执迷不悟,这样愚蠢的走狗,养着只会浪费俸,为兄的意思是……” 苏邪没等他说完,立刻了然,对帐外侍从道:“传令!军法处死青将军,立刻行刑!” 苏越望着苏邪的脸庞,嘴角微微勾起,带出一丝危险的笑意:“不错,干净利落,当真是我三弟……” 苏邪抿了抿唇,竟似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片刻,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脸望向易洛迦,问苏越:“二哥,这位果真是易北平西爵?” “正是。”苏越说完,走到易洛迦身边,“不过三弟不用对他怀有芥蒂,为兄的命,便是平西爵救的。” 苏邪微愣,乌亮的眼睛在苏越和易洛迦之间来回打量,过了一会儿,他眯起眼睛,虚虚地笑了起来:“啊,那真是……不知如何相报……” “客气了。”易洛迦道,“救苏越是我自己的主意,并不为他人,倒也不必回报。” 苏邪歪着脸,苍白的脸上逐渐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甜甜笑意,只是那双眼睛却冷的厉害:“平西爵果然大气,不愧是易北贵族,只是……到底是个外人,不懂商国规矩,你救了兄长性命,做弟弟的,又怎能不报?” “……”易洛迦原本就因病显得十分苍白的脸愈加沉凝。正待开口说话,突然喉间一甜,血腥味就涌了上来。 刚才在东蒙故道的挥刀动手,已使伤口迸裂,全是顾念场面危急,强撑而已,如今苏越和苏邪相见,苏邪明显刁难,气血上涌间,竟是再难遏制,一口瘀血咳了出来,整个人支持不住,往前倾摔过去。 38 密牢拷打 “易洛迦!”苏越连忙扶住他,只见易洛迦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都已微微发青,咳出的鲜红艳血顺着唇沿淌了下来,却仍旧沙哑着嗓子轻声说,“……不碍事……我撑得住。” 苏越不住摇头,以衣袖拭去他嘴角的血渍,低声道:“你不要说话了……不要再说话了。” 易洛迦望着他,依旧咳嗽着,吃力地点了点头。剔透的水色眼眸却渐渐涣散。苏越愈发慌乱,扯开他的外衣一看,登时变了颜色――易洛迦里面衣物的衣襟已然全部被伤口渗出的血浸红。 苏邪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在旁边愕然道:“二哥,他……他怎么……” “随军医官呢?随军医官何在?!”苏越抱着易洛迦,焦急地大声唤道,“速传医官来!” 火盆被尽数移到了床榻边,四周热的能让人流出汗来,榻上那人的身子却仍旧冷的碜人,消瘦病恹的脸庞毫无生气,惟有淡金色的睫毛偶尔轻颤,让人还能确定他是活着的。 大夫枯瘦嶙峋的老手在易洛迦支出来的腕上静静地搭着脉,花白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他看了看易洛迦,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苏越一把揪住老医官的衣襟,低喝道:“你摇什么头?我让你救他!你听不懂吗?!” “……太子殿下,恕老朽无能,平西爵的病,一则外伤感染,二则元气大损,三则剧毒攻心,病症已入骨髓,不可拔除。老朽只能以野山参吊其性命一二日,若谈医治,实在回天乏术。” “哪有如此多的废话!他中了毒,难道你不会用解药医治?!” “平西爵中的乃是鹿峰之毒,解药确实是有,只不过远在王城。日夜兼程赶回去至少需要三日,而且平西爵已经极为虚弱,而解药药性极猛,稍有差池,只怕……”医官没有说下去,闭了闭眼睛,“……太子殿下若要责罚,尽可取了老朽的人头。” 苏越狠狠瞪着他,表情凶戾,眼圈却逐渐发红,他背后立着的苏邪挥袖道:“你的人头暂且留着,我命你拿野山参吊着平西爵的命,能延一日算一日。” “是。”医官欠身道,“谢三公子。老朽自当竭尽全力。” 待医官退出帐外后,苏邪走到苏越面前,拉住苏越冰冷的双手,轻声道:“二哥,你冷静点,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苏越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苏邪用力握了握掌心中苏越的手,说道:“二哥,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看了心里难过。反正站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坐下来,与我讲一讲,你被俘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如此可好?” 潮湿阴暗的密牢里吊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年轻男人。他的双臂被两根铁链分别自旁边勒起,脸庞低低垂着,昏暗的灯光下,能看见他唇角的血一直淌到消瘦下巴尖。 他白色衣袍都已经被鞭子抽得支离破碎,苍白的皮肤上一道又一道狰狞的血痕显得那样可怕。 他的脚下就是一个方形的深池,幽暗的池水里游弋着好几条黑色的蛇,囚犯的血滴到池子里的时候,往往激涌起一堆波纹,那是一些嗜血的肉食大鱼被吸引了过来,拳头大的鳞片覆在丑陋的鱼身上,朝上张嘴的时候能看到尖利的牙,还有粘液布满,腥臭阵阵的腹腔。 站在高阶上的酷吏手里执着鞭子来回走动,森然问道:“你到底说不说?” “……我已经把它放走了,你还要我说什么?”囚犯低着头,“有本事自己去找,在这里审我算什么本事?” “啪!” 话音未落,长鞭又从旁边甩出,重重抽在他的腰上。那囚犯的身子微微痉挛,但连哼都不哼一声,倔得要命。 “最后一遍!伶猫在哪里?!说是不说?!” “我不知道!你们自己去找!” 犯人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但口气却是越来越硬。 酷吏怒极,对旁边控制铁链的两个狱卒说:“把他放下来!浸到池子里去!” “是!” 两个狱卒缓缓将粗重的铁链放下,地下的大鱼和巨蛇感觉到了血腥气的不断临近,都纷纷往犯人脚底下涌,那一张一张丑陋大口中的腥臭味简直能把人熏晕过去。 “慢着。”坐在阴影中,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人终于抬起了手,狱卒停了手上的动作,齐齐往那张舒适的皮毛软榻上看了过去,酷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谨听王上吩咐。” 易涛站了起来,雍容的白绒边大衣一直拖在地上。他走到高阶边沿,看了一眼下面涌动的恶兽,又仰起脸,静静望着囚犯,过了半晌,他轻声说:“叶筠,若是将你浸到池中,即便不死,也会残废。孤王且问你最后一遍,伶猫被你藏到了哪里?只要你说了,孤王立刻将你放下,让最高明的太医为你疗伤,孤王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伤愈。” 被吊着的叶筠终于抬起头来,他的脸颊上有一道被鞭子抽出的印记,嘴角也有血污,但那双金棕色的眼睛依旧干净明亮,好像能望到易涛心底去。 叶筠就这样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叶筠竟然虚弱地微笑了起来,他就这样笑着对易涛说:“王上,你总是骗我……你真以为……咳,真以为叶筠是傻子?” 他说着,睫毛轻颤了一下,兀自低垂:“……以前之所以……一直被你骗……是因为我……即使知道那是谎话,也会、也会因为那是你说的,而甘愿相信……可是如今……” 他笑得更加明显了,肩膀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再也……不会……相信……” “你!……为何非要如此?!”易涛勃然,“我先前待你不薄,你却――” “不薄?呵呵,我又不是畜牲……就算你是王,我也由不得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叶筠一阵阵咳着血,更是引得脚下一片水波涌动。叶筠闭上眼睛,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即便是畜牲……养了这么久,也该有感情了罢?它对你这么好,它把所有都抛弃了,只想留在你身边……易涛……易涛!” 虚弱至极的人忽然凌厉地瞪向自己,多年未被人叫过的名字骤然在这狭小的牢房里响起,竟让易涛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感情。 叶筠一边咳着血,一边用尽全力骂道:“……你的良心,倒真是被狗给吃了!” 易涛从小到大哪里被人这样说过,脸色登时变得惨白,气得嘴唇都微微发抖,一甩长袖,对旁边的狱卒说:“审!接着审!再不招就浸下去!” “是!”立刻应道,酷吏挥了挥手,“放低铁链!” 易涛看着叶筠一点一点被放下去,下面碧色的幽池涌动的越来越厉害,甚至有狂躁的大鱼甩着尾巴从池中一跃而起,试图去噬咬犯人的双足。 叶筠却是连脸色也不变,只是死死瞪着易涛,漂亮的金棕色瞳仁是那么干净坦然。 铁链吱嘎降下,易涛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叶筠就那么看着他,也不求饶,也不咒骂,沉到最下面的时候,眼眶已是微微发红,而嘴角忽然掠起了一丝微笑。 那笑容很淡,好像一杯山间泉水泡的清茶。即使再清澈,再动人,可终究……是苦的。 “……”突然不忍再看下去,易涛蓦然转身,大步走出了密牢,铁链撞到底部的一声闷响让他的心脏猛然蜷缩,他加快了脚步,背后是大鱼扑食和巨蛇甩动尾巴的声音,他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堂堂易北王上,几乎是用逃脱般仓皇的姿态,离开了这里。 从昏暗的牢房中迈出,一步跨到外面,强烈的白昼光线几乎逼得他两眼发花,刺得他眼角酸疼。 他就在这片洁白的光线中愣愣站着,直到眼前慢慢浮现了一个少年清瘦而挺拔的身影。 那个少年带着认真的表情走在花草从中,不时地拨弄与人同高的芦苇,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那时候他穿着洁白的衣袍,宽大的衣袖几乎垂在了地上。整个人干干净净地走到了他的面前,抬起脸的时候,阳光刚好洒进他金棕色的眸子深处,亮亮的,好像水晶一般。 “啊……你好。”有着金棕眸子的少年望着他,脸颊上凿出两道笑痕,“请问你看见我的猫了吗?它不肯洗澡,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了。” “……你是说这只吗?”易涛从背后拎出一只张牙舞爪的黑猫,把它提到少年面前,面无表情地说,“它刚才抓了我一下。我正想收拾它。”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叶筠,在易北城郊的猎场,那时候他还不是易北的君王,只是在父王羽翼庇护下的公子而已。 转眼白驹过隙,易涛突然发现,原来叶筠已经在他身边默默站了这么久,从少年到青年,从公子到王上。原来……竟已然过去了整整八年。 39 傻子 血顺着石床的纹理缓缓淌了下来,危险的暗红色,在凹缝中汇聚成一股一股腥甜的细线。 “吱呀。” 牢房的门开了,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叶筠闭着眼睛,没有去看。那人举着火把走到他面前,跳跃的明火照亮了叶筠苍白的脸色,血流不止的双腿。 那人透过狰狞的青铜望着他,眼神却是怜悯的。 “大觋,已经审了他一天一夜了,仍旧什么都不肯说。”狱吏在一旁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和青铜面具人解释道。 那人依旧俯视着躺在石床上,已是遍体鳞伤的叶筠,过了一会儿,对狱吏说:“……退下。我有话单独问他。” 屏退了旁人之后,那人在叶筠榻边坐下,低声问道: “你其实是陈国的巫灵……对吗?” 一直毫无动静的叶筠听到这句话,蓦然睁开了眼睛,转头瞪着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色几乎变得像玉石般透明,他动了动淤着血痕的唇,说:“你……你是谁?” “我本该是随先王而去的死人一具。幸得王上相救,得以苟活至今。”那人淡淡道,“你可以叫我陈伯,也可以叫我大司辰……如果愿意……亦可在无人时,唤我大灵首。” 叶筠的瞳孔猝然收拢,即便镇定如他,也在这时惊的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愣愣盯着面前头发花白,戴着面具的老者,嘴唇都因为过度的震惊而微微发抖。 陈国是大陆割据的几个国家中,最为淡泊,也最为神秘的一个国度,其民深信神祉,且有十男十女作为侍奉神灵的圣者,这二十人均有很强的灵气,而为首的大灵首是最为厉害的,甚至能感通神意,与神灵对话。 叶筠是五岁那年被过世的巫灵预言为下一任巫灵大人的。接受祝礼的时候,站在高高祭坛上的那个大灵首大半张脸都被黄金面具遮挡住,一双淡金色的眼睛自上而下望着他。 那种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锐利眼神,只消一眼,便让叶筠寤寐无法忘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近乎于神的存在,却在几年后的一场战役中背叛了陈国,投易北而去。去到易北之后,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换作了什么身份,改了什么名字,因为巫灵都佩戴面具的原因,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相貌。 除了那其余十九个巫灵或许可以用占卜之术隐约判定出大灵首的动向,其他人要找到他,绝对是痴心妄想。 叶筠年级虽轻,却是所有巫灵里面最有灵气的,陈国的君王便派了叶筠前往易北寻找大灵首。叶筠逐步判定出大灵首的气息于王城内最强,就在即将进行最后的判定时,他于猎场遇见了易涛。 巫灵就此陷入了泥淖。 易北王族的大公子易涛,这个人好像注定要成为他越不过的坎。淡然自若的心性,难以捉摸的脾气,以及……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沉冷态度。 作为一个巫灵原该心如止水,这样才能韬光养晦,固守灵蕴。可是易涛的出现打碎了他所有的规矩,把他从孤高自受的牢笼中强硬地扯拽了出来。 他灵性在对易涛越来越深的执念中一点一点流失。他有一只从陈国带来的灵媒――圣兽“伶猫”。初到易北的时候,他还能通晓伶猫的异语,然而随着灵力的减弱,渐渐的,听伶猫的叫唤也就与他人无异,他再也辨不出地府之语。 感情毁了他的灵性。他再也没有可能判定出大灵首的所在,也再也无法回陈国和君上交待。 他只能留在易北。 失去了一切,独独只留下一个易涛。 “陈国一别,不想你已经长这么大了。”陈伯淡淡说道,淡金色的眼珠在青铜面具后面望着他,“……身上的灵力微弱到近乎泯灭,若不是伶猫在你身边,我几乎认不出你来。” “你……你果真是……” 陈伯点了点头,将火把过到旁边的壁灯上,引燃灯芯,又将火把扔在地上,熄灭。 在灯盏明暗不定的火光下,陈伯抬起手,缓缓卸下脸上带着的青铜面具。叶筠就那么怔怔瞪视着他,看他将面具从脸庞上挪开,最终露出真正的面容来。 那一瞬间叶筠被震得说不出话。 陈伯戴着面具的时候,由于头发花白,面具下也蓄着长长的白胡子,让人以为他是个苍髯老者。 然而,谁知那胡子并非真实,乃是附着在面具上的障眼之物,摘下之后,竟是一张年轻秀丽的面容,丰神俊朗。 叶筠看着这位白发胜雪,面目清俊的男人,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愣愣摇着头。 大灵首早该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眼前这……这…… “我已年过百岁。”陈伯轻声道,“然而能通神明却不是虚言,故而老而不衰,先代巫首都是到了三百岁时才会长出白发,灵气与身体一同衰竭,然而我……自为先王大司辰后,心性渐乱,不消十年,灵蕴便无法支持,已然满头华发,想来,也撑不了太久了。” “不老之说……竟然是真的?” “世上哪有不老之人,只是活的行尸走肉,毫无感情,便比旁人多活百年罢了。”陈伯苦笑道,“若是三百年空守祭坛,直至老死,这样的人生,却是比转瞬即死的朝露还要无趣。” “可你……”叶筠望着他年轻丰朗的脸庞,目光又慢慢移开,落在雪白的头发上,“你又是为何……要沦落至此……” “何来沦落之说?”陈伯淡淡笑了起来,“我虽活的比历代灵首都要短暂,下了黄泉之后,他们却未必有人敢笑我活的比他们难堪。这世上不甘宿命,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冲破枷锁的人,难道就只有我一个吗?” 陈伯说着,视线落在了叶筠伤口狰狞的双腿上:“……你呢?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叶筠垂下头,看着自己被铁链勒出瘀痕的双手,摇了摇头,“不,我恨他……” “那么你愿意回到祭坛去,这辈子献于神祉,永无天日吗?” 叶筠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陈伯叹了口气道:“那不就是了?不过叶筠……我原以为你会将伶猫交于易涛。可你终归放不下。” 叶筠道:“那是陈国能通地府的圣兽,怎可……怎可取其心脏……” 陈伯摇了摇头:“即便是圣兽,无法与其心意相感,便与草木无异。” 他说完,顿了顿,抬手戳了一下叶筠的额头:“其实你并不是舍不得为易涛献出灵兽,而是……因为他要拿它救的那个人……易涛对他的在乎让你心里难受了,对不对?” 叶筠紧紧咬着嘴唇,并不说话。 “……人都是自私的。”陈伯轻声说,“你宁愿死,也不想成全他对易洛迦的心意。” 叶筠沉默了一会儿,把脸埋进了臂弯中,声音有些沙哑:“……大灵首,我……我不知道……我只觉很痛…腿上的伤…还有……心里……都很痛很痛……只怕,再也撑不住了……” “……那你想再见他一面吗?” 叶筠一时没说话,过了很久,才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我想给他说最后一个笑话,大灵首……你能……帮我带给他吗?” 陈伯颔首:“你讲吧。不过讲完之后,我亦有一事,想请你相助。” 叶筠抬起头来,望着漆黑潮湿的墙壁,想了一会儿,表情有些漠然,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从前,有个傻瓜。”他轻声喃喃着,金褐色的眼眸渐渐朦胧,目光透过这片沉凝的黑暗,落到了遥远的记忆彼端。 “……后来……他死了……” 易涛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立在水廊里,碧色的池水锦鲤涌动,外头的豪雨下得湍急,冲刷在瓦缝上,汇集成一道一道河流。 陈伯立在他身后,戴着丑陋的青铜面具,清冷冷地站着,直到易涛轻声问:“……他还……说了别的没有?” “……他还做了一件,也许会让王上追悔莫及的事情。” 易涛只觉得额角突突跳的厉害,用力摁了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才低声问:“……什么?说。” 陈伯金色的瞳眸从面具后面望着易涛的背影,过了一会儿,上前几步,摊开手掌,将一粒晶莹剔透的药丸呈给易涛。 “王上,这是您所求的暗罗丹。易洛迦目前正停留于东蒙故道,若派人快马送去,或许,还赶得及。” 易涛仿佛被当头击了一闷棍,蓦然回过身来,盯着那粒药丸,整个人都微微发抖:“……暗罗丹?从何……而来?!” 陈伯漠然望着易涛:“回禀王上,暗罗丹所需最后一味药材虽是伶猫心脏,但若以通灵之人的心脏取代,也未尝不可。” “通灵之人?”一股寒意从背后侵袭而来,易涛站在原地,眼前阵阵发黑,喉咙干涩得不像话,几乎发不出声音来,“……通灵之人……难道是……” “叶筠从未告诉您,他曾是陈国十位男巫灵中最具灵性的一位。”陈伯将暗罗丹递到易涛手中,易涛的指尖几乎冷的和冰一样。 “他说,这是他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情。”陈伯轻声道,“也是那个笑话里的傻子……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傻事。” 作者有话要说:刚才心不在焉……开错了word文件,差点把总监的存稿当作太子的发上来……那就杯具了= = 看完这章,我要挂个小牌子,禁止殴打诸葛蜀黍= = 默念一百遍:会有转机的会有转机的会有转机的…… 40送葬 东蒙故道毗邻商国,易北的霖雨季并没有影响太久,滂沱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次日早晨已经转为阴天,到了傍晚时太阳从厚厚的云层后倾泻出金色的光辉,并不如往常般耀眼,却显得分外柔和。 苏越站在粮道边,望着远处陡峭险峻的峰峦微微出神。脚边的野草站着一颗一颗晶莹的水珠,在漫天霞光的映照下显露出瑰丽的透明红色。 彤红的夕阳缓慢而沉凝地降到山顶上方,仿佛被磕碎的卵,淌出橘黄的稠浆,一时间太阳的血将Φ脑撇闳境砂卟笛d康幕鸷#大片红色,血色,枫色,淡淡的薄金色溅落四周,那样热烈辉煌,顷刻间将整座问天涯点燃。 “二哥。” 背后突然有人叫他。 苏越堪堪回过头,逆光之下一双清冽的眸子朝不远处的苏邪望了过去。 苏邪的脚步顿住,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渴求。苏越的眼睛是他见过的最传神水墨画,线条蕴含着水的柔和,瞳眸又是仿佛能把人吸纳进去的沉沉墨色。 水墨交融,几笔草草刷过平直浓深的睫毛,是那种画江南烟雨特有的朦胧感。 回眸一瞬,苏越身后的晚霞仿佛翻飞的红枫,绚烂地飘落满天涯。 “……有什么事吗?”他掠了掠自己的额发,朝苏邪微微一笑,瓷器那种洁白细腻的脸庞显得很柔和,却依旧遮不去眼角的疲态。 苏邪这才回过神,红着脸道:“二哥,外头风大……你进帐去罢。” 苏越摇了摇头:“里头太闷,出来透透气。” “那……那我陪你站着。”苏邪走过去,也在草坡上朝远处眺望,不远处就是商国的疆界,陡峭的问天涯被浸在猩红色的海里。苏邪回过头去,问:“二哥,你在看什么?” “……那个地方。”苏越望着并不算遥远的山崖,那本是他童年中最美丽绚烂的地方,记得也是这样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泥泞的地上甚至还有坑坑洼洼的小水潭。 水潭映照着一个男孩子的倒影,裤腿高高卷着,他是那样干净温和,好像从另一个没有尘埃的世界中走来。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云开雾散后的天空一样,那么真诚坦然,清澈如洗。 “那个地方……”苏越闭了闭眼睛,“……再也回不去了。也……不想再回去了。” “问天崖?”苏邪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那是我们的疆域,为何会回不去?” 苏越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他以为苏邪不会明白他的心事,却疏忽地漏过了弟弟眼底的一丝腥红的妒意。 苏越叹了口气,问道:“易洛迦……他怎样了?” “刚服下参汤,已经睡了。”苏邪顿了顿,又道,“二哥,你为何不带他速回王城里寻找解药?或许还来得及。” 苏越摇摇头:“他的身体已受不起颠簸。我只能派人去帝都取药,不能亲往。” 苏邪唤道:“二哥……” “嗯?” “你很喜欢他吗?那个易北贵族?” 苏越淡淡道:“……为何要问这个?” 苏邪咬了咬嘴唇:“只是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 “二哥身为商国太子,是父王认可的太子,即便是你被掳去,生死不明,他也未曾另立太子,二哥,你终不能……” 苏越打断了他:“荒唐,怎可能如此儿戏。我被掠去这么久,父王并未另立太子,并不是顾念于情,恐怕是……大哥与你之间的取舍,让他为难了吧?” 不想苏越会一语道破要害,苏邪的脸微微一红,略显尴尬,而后道:“二哥,不是的,我从未想过和大哥争夺王位,我……” “休要骗我。”苏越冷冷道,“你以为我是傻子?” 苏邪惶然,漂亮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的,摇了摇头。 苏越道:“你若是不想争权夺位,为何在这时自请领兵,攻取东蒙?……你明知大哥最不擅的便是征战,此时做出此举,邀功的意图未必太过明显,鱼腥味都沾在唇上了,以为别人嗅不出?苏邪,你为免太狂了些。” “二哥,我断然没有这个意思。”苏邪急着解释,“我……我怎会和大哥争权?我领兵只是想替父王聊以分忧,更何况大哥虽不善打仗,却善用人,他不出征,自有破逆大将军替他去打,我――” 苏越打断了他,淡淡道:“破逆将军南宫瑾言自然是大哥的心腹,然而……你就敢说自己没有林立党羽么?” 苏邪抿了抿嘴唇,正想说话,突然有亲兵从远处跑了过来,在两人面前行了个军礼,说道:“太子殿下,二公子殿下,营寨口有一人自称是易北使节,前来拜访。” 苏邪眯起眼睛:“哦?易北使节?那就是说我军的确切动向,已经为敌方所知了?” 顿了顿,他又问:“前哨官有何情报?” “未有敌情,易北大军虽已出城迎战,但碍于霖雨不止,行军极为不易,至今仍徘徊于洛水附近。” “……那使节只是一个人来的?” “是的。” “……”苏邪还未答话,苏越在一旁皱着眉头,突然出声问:“那使节可说明了为何事前来?” “那使节并未多说,只说想见……”他犹豫了一下,接了下去,“……想见太子殿下。”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兄弟二人都是一怔,随即面面相觑。苏越与商国大军回合的消息即便是在军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中都只有少数人知道,那位易北来的使节却指名道姓说要见苏越,这种情报的精确程度委实惊讶。 “召他进营,我在大帐中等候。”苏越说罢,和苏邪一道往帐营方向走去。 空空的牢房又冷又潮,石床的槽缝中淤着腥甜的血膏,因为时日已久,已经成了暗红色。 铁门吱嘎一声打了开来,黑色的衣摆扫过潮湿的地面,有人走了进来,拉下了斗篷的帽兜,静静站在石床前看着。 床榻上的尸首早已被抬走了,再过片刻便是入殓的时辰。 “我……已代你完成了你最后的心愿。你是不是能安息了呢?”金色的瞳眸透过青铜面罩望着石床,喃喃了这句话之后,他弯下腰,单手搭在胸前,掠出一个分外优雅的弧度。 这是陈国巫灵谢世时,送魂归天的手势。 陈伯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就在牢房里独自站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戴上了斗篷,无声地离开了这间小小的,见证过无数生命痛苦离开的囚室。 叶筠的葬仪是在瑶山举行的,来的人并不多,因为易涛吩咐了,秘密厚葬叶执笔,葬仪与王室等级相同,棺木下葬于瑶山正在修建的巽陵旁,那原本是……当今圣上的贵妃百年之后的长眠地。 由玉片撺掇而成的套棺的金丝楠木棺椁缓缓被绳索吊着沉了下去,肃立在旁的送葬人群中并没有易涛的身影,甚至没有祭司的身影。 他的葬礼就和他的人一样,淡淡的,犹如一樽兑了水的清酒。 陈伯走到不远处的一座山坡上,那里正好能看见瑶山的侧面,黑沉沉的天空中只有大片的墨云,一位白衣青年独自立在坡边,颀长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显得孤单而寂寞。 陈伯站到他身后,为那人已经淋透的年轻人撑开一把油纸伞,阻断了连绵不绝的寒雨。雨珠打在伞面上,发出脆硬的声响。那人听到了动静,却也不回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来了?” “……我没有想到你还会来送他一程。”陈伯幽幽叹了口气,转过脸望着那个白衣青年,金色的瞳眸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深意,“王上,他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呢?” 易涛摇了摇头,遥遥往向白幡招摇的新坟,手却虚虚摁在心口,轻声呢喃:“……心里?” 顿了片刻,他合上眼眸,丰神俊朗的脸庞上显露出一丝罕有的疲态。 “……我不知道,陈伯。”末了,年轻的王低声和旁边的长者说,他不知不觉间没有再自称为孤,而是重拾了少年时,师从大司辰的那种茫然与懵懂,“……我不知道他算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好像……好像应该一直陪在我身边……不该走,也不会走的。” “不该走,也不会走?”陈伯凝视着君王,眸色逐渐暗了下去,“……您以为,他可以陪您走完一辈子么?” “……”易涛摇了摇头,“……未曾想过和他度过余生,却也未曾想过,余生中少了他,会变成什么局面。” “您的江山仍旧丝毫未变。”昔日的大司辰轻轻吐了口气,抬起深邃的眼眸望向寥廓奔腾的流云涛山,“叶筠不过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人,他走了,局面什么变化都不会有。易北仍是易北,王上仍是王上,陈伯……仍旧是陈伯,谁都没有因他的离去而改变。” “王上还是王上……”易涛轻声重复了一遍,摁在胸口的手掌逐渐握成了拳,默默垂下了浓深的眼睫。 “……陈伯。” “臣在。” “……我觉得……这里很痛。”易涛说,手掩在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挖了出来。你说,他的心被剖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那么痛,还是……更痛呢?” 陈伯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无声地望着他。 “我以为能留在身边的东西,从来都留不住,父王也好,易洛迦也好,叶筠也好……”易涛轻声说,“他们来了又走了,一个个都好像会陪在我身边,陪我一辈子,可是终究……却只剩下我一个人,什么都不再拥有。” “……王上……” 戴着青铜面具的前任大司辰看着君王落寞的表情,突然在空阔的草坡上单膝跪了下来,然后在易涛身后垂下了头,单手叠于胸前。 “臣会一直陪着您,佐您一生,至死方休。” 铮然有力的誓言在逶迤滚淌的大风中模模糊糊地抵到君王耳中,年轻的王疲倦地合上了眼睛,将眼前的万里河山,一方新冢都关在了两帘睫羽外面。 他轻轻叹了口气,任凭呼啸的风吹开密集的雨丝,吹进了剜出一处塌陷的心城里。 把心挖出来,是这样的滋味……么? 易涛想着,在原地默然良久,最后轻叹了口气,声音落于肆虐的风中:“……陈伯,随孤王回宫罢。” “……是。”前任大司辰仍旧低着头应道,从稗草横生的草坡上站了起来,跟随易涛一起,走下了山头。 41 服药 苏越捻着一枚小小的药丸,半透明的颜色,光泽幽暗,其貌不扬。 传闻中的暗罗丹,今日终得一见,原来便是这般模样。 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药丸,将它放回锦盒之中。 他静静坐在椅子上,兀自出神,淡然然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来,斜飞入鬓的眉宇之下那双水墨般俊逸的眼眸线条流畅,黑白分明的眼睛朦胧深邃。 没有人知道他在思忖些什么。 苏邪去了点将台,大约是易北的军队终于有了鲜明的动向,他该去合计对策了。 之前隐约听说易北派来的主帅是大将军林瑞哲,若是换作几年前,他定然心急如焚,然而如今,心底竟是再也没有任何波澜。 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来送暗罗丹的使节其实是叶筠府上的管家,那人话并不多,送了药后只叮咛了几句服用方法便离开了。 其实苏越又怎么会不知道暗罗丹的服用方法?他年少时便随军打仗,不读诗书,不通礼乐,但对兵器种类,医药丹丸却是熟稔至极。暗罗丹这种接近于传说的至邪之物,他不可能没有耳闻。 吞服暗罗丹之后,可牵锁住将死之人的性命,让其残喘于世,然而口不能言,足不能行,情感知觉皆被封闭。如若有人勾起病人情绪,病人心境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那么十步之内,十句之后,就会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等于说,是绝境之下,无路可走的一次博弈。 苏越静静地靠在椅背上,望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夜幕已经铺满了整片天空,茂盛的野草在冷冷的月色下泛出珍珠色的白光,他仰头深吸一口气,但觉无限疲惫,倦得厉害。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人,活的茫然无措,跌跌撞撞,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路口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从来没有被人爱过,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 他就像杂草丛中幽幽游曳过的一尾毒蛇,危险地吐着信子,对任何人都充满了敌意。 血是冷的,金色的阳光是那么违和,仿佛永远照不在他的身上。 他得不到温暖,所以,不属于他的温暖只会让他无比痛苦。 而易洛迦是他下定决心,想要放下曾经的敌意,用仅剩的勇气去赌一把的人。 这个人可以背叛他,可以像林瑞哲一样拒绝他,那样就算苏越看走了眼,也怨不得别人,可是,苏越不能让自己的这段感情还没有萌发,就被上天硬生生掐断。 他已经被上苍在股掌之间玩弄了二十余年,接下来的人生,他再也不会交给所谓的“命”。 他不要继续像一具尸体般活着。 斜靠在床榻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靠在松软的枕上,看着苏越的背影。过了好久,才轻轻唤道:“……苏越。” 兀自出神的人愣了愣,回过头来的时候表情显得十分惊讶:“易洛迦,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男人笑了笑,并不答话,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因为病意愈发清倦,因为高烧不退,他剔透水晶般漂亮的水蓝色眸子里笼着一层潮湿的雾气,这样的他不再像往常那么高高在上,但依旧优雅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温顺的意味。 他轻咳几声,望着苏越走过来,坐在自己榻边。 “还……痛不痛?” 苏越犹豫片刻,将手轻覆在易洛迦裹绕缠胸的纱布上,问道。 易洛迦摇了摇头:“这点痛不算什么。” “……抱歉。”苏越低声说,脸垂的低低的,“……是我连累了你。” 易洛迦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恐怕说了会把情况弄得更糟,于是抬起手,揉了揉他乌黑细软的头发。 一个简单的动作,其中宠溺纵容的意味,很深很深。 苏越握着锦盒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掌心里莫名其妙的一层细汗,差点握不住那只小小的,装着药丸的盒子。 这盒子里是他们的希望,但也可能,是将易洛迦毁的魂飞魄散的毒药。 他不想让易洛迦死,但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和易洛迦说,毕竟要将他变成一个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人,听凭摆布直到获得解药,这实在是难以接受。 他苏越不想让上天主宰他的命运,那么易洛迦就会愿意让苏越主宰自己的命运了么? 生机与死亡共存于同一个小小的药物中,苏越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救他,还是要……杀了他。 正心神不宁,突然听到易洛迦轻轻地叹了口气,苏越抬眼对上他的眸子,只见他淡金色的长睫毛笼罩下是温顺爱怜的目光。易洛迦的手从他的发顶滑下,移到了脸庞:“……让我赌一把生死,会让你这么犹豫难诀么?” 苏越一震,嘴唇紧抿:“你……你都知道了?” “……是暗罗丹罢?”易洛迦微微笑道,“不要小看我,我好歹也是易北的大陆军总领。这点事情都察觉不了的话,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苏越闭了闭眼睛:“……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苏越摇摇头,握着小锦盒的手捏的愈发紧。易洛迦望着他,目光从他微微泛白的嘴唇上移到了他的手上。苏越的手有些颤抖,于是易洛迦温和地笑了:“……我魂飞魄散会令你这么痛苦么?” “才、才不会……” 易洛迦将食指虚掩在唇上,微笑道:“没有关系的,我答应过你,不会死,就是不会死。” 顿了顿,他对苏越说:“桌上有酒,你倒一些给我,好吗?” 暗罗丹散入琥珀色的酒液中,很快就融了开去,划成一点一点粉末,最后彻底消失在了酒中,酒水成了暗淡的血红色。 苏越端着杯子,将它递给易洛迦,手冰冰凉的,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易洛迦接过酒水,望里面看了一眼,暗色酒液里照出了他的影子,他叹了口气,有些孩子气地苦恼道:“……真是的,还是讨厌喝药呢。” 然而却在苏越还没有后悔之前,端起杯子,将里面的内容一饮而尽。 酒液滑过咽喉,很呛人,又带着极其浓重的腥味,仿佛……人的鲜血。 “唔……真苦。”易洛迦放下杯子,苦笑着望了苏越一眼,然后凑过去,迅速在苏越微凉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易……洛迦……” “嘘,你不要说话。让我来跟你说……让我来跟你说就好。”易洛迦歪过头,几缕淡金色的头发柔和如同晨曦,顺着肩膀温顺地流淌下来,他伸手,将苏越笼入怀中,牢牢抱住。下巴抵在苏越肩窝,脸颊在他颈处反复轻蹭。 大型犬般任性却温暖的动作。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要好好的。不能让人欺负你,也不要做任何的傻事。” “嗯。我不会的。” “我不喜欢商国,但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易北,如果我们找到了解药,我想我们可以到深山里面去,拿青色的竹子去搭一座不大不小的屋子,下雨的时候可以听见叮叮咚咚的脆响,你知道吗?那声音很好听,而且会被竹筒扩大好多好多倍……” “到山里去?可是我们吃什么?你会种地吗?” “……不会。”易洛迦想了一会儿,“那么我们可以把几个伶俐的婢女接过去,让她们来挑水浇园,烹调庖厨。” “……那我们干什么?” “我们负责把吃穿用住。”易洛迦说的很不要脸,“生气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林子里打猎,我可以在半炷香之内解决一只老虎,并且不受任何伤害,你呢?” “一盏茶之内搞定三匹恶狼不是问题。”苏越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徒手。” “哈哈,那座山头的野兽一定要倒大霉了。”易洛迦笑了起来,“所以我们最好快快乐乐的,一辈子都不要生气,如果做不到,那就少生气,这样我们的生活变得很简单很简单,每天只有的三部分,吃饭,睡觉,□。” “这样你就跟猪圈里的猪没有任何区别了,谢谢。” 易洛迦笑得更明媚了,他揉了揉苏越的头发,抱着他的脑袋将他摁在怀中:“不过……如果……我不小心死了……” “……”苏越的背脊猛然僵直,抬起头来望着他,“我不许你死。你答应过我的。” 易洛迦轻声道:“傻瓜,我只是说如果。” “……如果也不许有。” “好吧。”易洛迦淡淡地微笑,目光很温柔,“没有如果……那么,就说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之后,等我们都老了,我死的时候……” “不行,你得比我后死,因为我很懒,不可能替你挖坟墓。” 易洛迦无奈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有些好笑:“好……那我不说这个了,说些别的。” “嗯。” “……苏越,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好感的吗?” “……” “那是在我们第一次交锋的战场上,你没有看见我,但是我就在军队中望着你,五百步的距离,你一箭就射向了帅旗旗杆上的圆环,从铜板大的孔洞中穿了过去。” 苏越笑了笑:“是么?可我记得我那时候其实是想要射帅旗上的那个‘易’字的……可惜手离弦的时候刚好打了个喷嚏,结果歪了。” 易洛迦:“……” “洛迦,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两个像是两只盲眼的老鼠,在黑暗中窜着窜着,不小心就撞上了头。” “……” 易洛迦温热宽厚的手从苏越的头发上缓缓滑了下来,苏越抱紧了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等你的病好了之后,我要带你去看一片枫林,那是我记忆中最美的地方,我一直想要有一个人,他可以陪在我身边,跟我一起…不分开…” “洛迦……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洛迦?” 那个金发男人闭着眼睛,浓密的淡色睫毛打落阴影,久病的苍白面庞上平静,没有一丝表情。 如同亡故的人一般,安详而宁静。只是心依旧在胸腔一声一声跳动着。 那是对抱着他的苏越,唯一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jj更换了防盗系统,结果很多亲都杯具地看不到了。我试着在作者有话说再发一遍吧= = 苏越捻着一枚小小的药丸,半透明的颜色,光泽幽暗,其貌不扬。 传闻中的暗罗丹,今日终得一见,原来便是这般模样。 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药丸,将它放回锦盒之中。 他静静坐在椅子上,兀自出神,淡然然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来,斜飞入鬓的眉宇之下那双水墨般俊逸的眼眸线条流畅,黑白分明的眼睛朦胧深邃。 没有人知道他在思忖些什么。 苏邪去了点将台,大约是易北的军队终于有了鲜明的动向,他该去合计对策了。 之前隐约听说易北派来的主帅是大将军林瑞哲,若是换作几年前,他定然心急如焚,然而如今,心底竟是再也没有任何波澜。 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来送暗罗丹的使节其实是叶筠府上的管家,那人话并不多,送了药后只叮咛了几句服用方法便离开了。 其实苏越又怎么会不知道暗罗丹的服用方法?他年少时便随军打仗,不读诗书,不通礼乐,但对兵器种类,医药丹丸却是熟稔至极。暗罗丹这种接近于传说的至邪之物,他不可能没有耳闻。 吞服暗罗丹之后,可牵锁住将死之人的性命,让其残喘于世,然而口不能言,足不能行,情感知觉皆被封闭。如若有人勾起病人情绪,病人心境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那么十步之内,十句之后,就会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等于说,是绝境之下,无路可走的一次博弈。 苏越静静地靠在椅背上,望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夜幕已经铺满了整片天空,茂盛的野草在冷冷的月色下泛出珍珠色的白光,他仰头深吸一口气,但觉无限疲惫,倦得厉害。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人,活的茫然无措,跌跌撞撞,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路口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从来没有被人爱过,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 他就像杂草丛中幽幽游曳过的一尾毒蛇,危险地吐着信子,对任何人都充满了敌意。 血是冷的,金色的阳光那么虚伪,仿佛永远不会照在他的身上。 他得不到温暖,所以,不属于他的温暖只会让他无比痛苦。 而易洛迦是他下定决心,想要放下曾经的敌意,用仅剩的勇气去赌一把的人。 这个人可以背叛他,可以像林瑞哲一样拒绝他,那样就算苏越看走了眼,也怨不得别人,可是,苏越不能让自己的这段感情还没有萌发,就被上天硬生生掐断。 他已经被上苍在股掌之间玩弄了二十余年,接下来的人生,他再也不会交给所谓的“命”。 他不要继续像一具尸体般活着。 斜靠在床榻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靠在松软的枕上,看着苏越的背影。过了好久,才轻轻唤道:“……苏越。” 兀自出神的人愣了愣,回过头来的时候表情显得十分惊讶:“易洛迦,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男人笑了笑,并不答话,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因为病意愈发清倦,因为高烧不退,他剔透水晶般漂亮的水蓝色眸子里笼着一层潮湿的雾气,这样的他不再像往常那么高高在上,但依旧优雅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温顺的意味。 他轻咳几声,望着苏越走过来,坐在自己榻边。 “还……痛不痛?” 苏越犹豫片刻,将手轻覆在易洛迦裹绕缠胸的纱布上,问道。 易洛迦摇了摇头:“这点痛不算什么。” “……抱歉。”苏越低声说,脸垂的低低的,“……是我连累了你。” 易洛迦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恐怕说了会把情况弄得更糟,于是抬起手,揉了揉他乌黑细软的头发。 一个简单的动作,其中宠溺纵容的意味,很深很深。 苏越握着锦盒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掌心里莫名其妙的一层细汗,差点握不住那只小小的,装着药丸的盒子。 这盒子里是他们的希望,但也可能,是将易洛迦毁的魂飞魄散的毒药。 他不想让易洛迦死,但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和易洛迦说,毕竟要将他变成一个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人,听凭摆布直到获得解药,这实在是难以接受。 他苏越不想让上天主宰他的命运,那么易洛迦就会愿意让苏越主宰自己的命运了么? 生机与死亡共存于同一个小小的药物中,苏越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救他,还是要……杀了他。 正心神不宁,突然听到易洛迦轻轻地叹了口气,苏越抬眼对上他的眸子,只见他淡金色的长睫毛笼罩下是温顺爱怜的目光。易洛迦的手从他的发顶滑下,移到了脸庞:“……让我赌一把生死,会让你这么犹豫难诀么?” 苏越一震,嘴唇紧抿:“你……你都知道了?” “……是暗罗丹罢?”易洛迦微微笑道,“不要小看我,我好歹也是易北的大陆军总领。这点事情都察觉不了的话,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苏越闭了闭眼睛:“……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苏越摇摇头,握着小锦盒的手捏的愈发紧。易洛迦望着他,目光从他微微泛白的嘴唇上移到了他的手上。苏越的手有些颤抖,于是易洛迦温和地笑了:“……我魂飞魄散会令你这么痛苦么?” “才、才不会……” 易洛迦将食指虚掩在唇上,微笑道:“没有关系的,我答应过你,不会死,就是不会死。” 顿了顿,他对苏越说:“桌上有酒,你倒一些给我,好吗?” 暗罗丹散入琥珀色的酒液中,很快就融了开去,划成一点一点粉末,最后彻底消失在了酒中,酒水成了暗淡的血红色。 苏越端着杯子,将它递给易洛迦,手冰冰凉的,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易洛迦接过酒水,望里面看了一眼,暗色酒液里照出了他的影子,他叹了口气,有些孩子气地苦恼道:“……真是的,还是讨厌喝药呢。” 然而却在苏越还没有后悔之前,端起杯子,将里面的内容一饮而尽。 酒液滑过咽喉,很呛人,又带着极其浓重的腥味,仿佛……人的鲜血。 “唔……真苦。”易洛迦放下杯子,苦笑着望了苏越一眼,然后凑过去,迅速在苏越微凉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易……洛迦……” “嘘,你不要说话。让我来跟你说……让我来跟你说就好。”易洛迦歪过头,几缕淡金色的头发柔和如同晨曦,顺着肩膀温顺地流淌下来,他伸手,将苏越笼入怀中,牢牢抱住。下巴抵在苏越肩窝,脸颊在他颈处反复轻蹭。 大型犬般任性却温暖的动作。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要好好的。不能让人欺负你,也不要做任何的傻事。” “嗯。我不会的。” “我不喜欢商国,但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易北,如果我们找到了解药,我想我们可以到深山里面去,拿青色的竹子去搭一座不大不小的屋子,下雨的时候可以听见叮叮咚咚的脆响,你知道吗?那声音很好听,而且会被竹筒扩大好多好多倍……” “到山里去?可是我们吃什么?你会种地吗?” “……不会。”易洛迦想了一会儿,“那么我们可以把几个伶俐的婢女接过去,让她们来挑水浇园,烹调庖厨。” “……那我们干什么?” “我们负责把吃穿用住。”易洛迦说的很不要脸,“生气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林子里打猎,我可以在半炷香之内解决一只老虎,并且不受任何伤害,你呢?” “一盏茶之内搞定三匹恶狼不是问题。”苏越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徒手。” “哈哈,那座山头的野兽一定要倒大霉了。”易洛迦笑了起来,“所以我们最好快快乐乐的,一辈子都不要生气,如果做不到,那就少生气,这样我们的生活变得很简单很简单,每天只有的三部分,吃饭,睡觉,做爱。” “这样你就跟猪圈里的猪没有任何区别了,谢谢。” 易洛迦笑得更明媚了,他揉了揉苏越的头发,抱着他的脑袋将他摁在怀中:“不过……如果……我不小心死了……” “……”苏越的背脊猛然僵直,抬起头来望着他,“我不许你死。你答应过我的。” 易洛迦轻声道:“傻瓜,我只是说如果。” “……如果也不许有。” “好吧。”易洛迦淡淡地微笑,目光很温柔,“没有如果……那么,就说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之后,等我们都老了,我死的时候……” “不行,你得比我后死,因为我很懒,不可能替你挖坟墓。” 易洛迦无奈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有些好笑:“好……那我不说这个了,说些别的。” “嗯。” “……苏越,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好感的吗?” “……” “那是在我们第一次交锋的战场上,你没有看见我,但是我就在军队中望着你,五百步的距离,你一箭就射向了帅旗旗杆上的圆环,从铜板大的孔洞中穿了过去。” 苏越笑了笑:“是么?可我记得我那时候其实是想要射帅旗上的那个‘易’字的……可惜手离弦的时候刚好打了个喷嚏,结果歪了。” 易洛迦:“……” “洛迦,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两个像是两只盲眼的老鼠,在黑暗中窜着窜着,不小心就撞上了头。” “……” 易洛迦温热宽厚的手从苏越的头发上缓缓滑了下来,苏越抱紧了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等你的病好了之后,我要带你去看一片枫林,那是我记忆中最美的地方,我一直想要有一个人,他可以陪在我身边,跟我一起……再也不分开……” “洛迦……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洛迦?” 那个金发男人闭着眼睛,浓密的淡色睫毛打落阴影,久病的苍白面庞上平静,没有一丝表情。 如同亡故的人一般,安详而宁静。只是心依旧在胸腔一声一声跳动着。 那是对抱着他的苏越,唯一的回答。 42 回国 一树粉嫩的桃花迷蒙在枝头,偶尔有几点娇孱的花瓣飘落,落在木制窗棱上,星星点点的细腻色泽,散发着清淡宜人的幽香。 商国的大公子苏睿静静立在窗前,明媚的春光透过繁盛的淡粉色花海,染着斑驳的香味,透亮晶莹地洒在他乌黑的长发上。 苏睿和二弟苏越,三弟苏邪长的都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一股子凛然正气,脸庞清秀干净,俊秀的眉眼带着淡淡书卷味,并不像苏越苏邪那般叫人一见难忘,而是内敛沉稳的,像极了一盏温热的茶水。 苏睿最动人之处便是一双东方韵味十足的眼眸,虽然是单眼皮,但眼梢微吊,瞳仁乌黑如墨,简直能把人吸进去,眼廓弧度柔婉,凛凛线条干净细腻,勾勒出的眉眼简直可以入画入诗。 “大公子殿下。大公子殿下。” 隐约听到婴儿似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枝头传来,苏睿微微一怔,仰起脸去寻那满树花影里的叫声来源。 寻到之后,发现是一只羽翼洁白的鹦鹉,额上有一撮橘色的毛,喙色由淡黄向红色过渡,丰朗莹润。唇沿的橘红浓深的仿佛会滴落下颜色来。 “这是……谁养的……?”苏睿仰着头望着那只鹦鹉威风凛凛地在枝头跳跃。 漂亮的鸟儿歪过脑袋,骨溜溜的眼睛盯着苏睿的脸:“喜欢你。真心的。” 苏睿和它树上树下地对望片刻,忍俊不禁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哨鸣声,鹦鹉如同感知到了什么,舒展开羽翼,从满树繁花中扑腾着洁白的翅膀,优雅地朝哨声传来的方向飞去。 苏睿顺着它飞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温和刚毅的脸庞笼着烟雾般轻柔的光芒,浅浅抿着的嘴唇性感而单薄。他抬起手,鹦鹉栖息在他修长的食指上。随即侧过脸来,有些腼腆地远远朝苏睿笑了笑。 “大公子殿下,在下失礼了。” “南宫将军?”苏睿望着丰神俊朗的文将,“你……怎会来此?” 南宫瑾言白衣胜雪,垂下浓密平直的长睫毛,神情显的很温顺,若不是他的腰侧还佩着标志着身份的御赐长剑,没有人会猜测出他就是商国以一当百,五步斩敌的破劣大将军。 他抬手让鹦鹉飞离,微笑道:“……在下思念您了。” 苏睿抿了抿唇,走到南宫瑾言面前站定。虽然这里没有别人,但他仍旧有些别扭,轻咳一声,道:“莫要胡言乱语。” 南宫瑾言低下头,但仍旧含蓄地微笑着,有些不识趣:“在下失礼。” 苏睿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还真是教人无可奈何……” 话才刚说完,额头上便被南宫瑾言轻轻碰了一下,嘴唇的触感干燥温热,不似女子柔软细腻,却不输半丝温存。 苏睿的脸一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微张着嘴满脸通红的样子显得很可爱:“休要胡闹……” 南宫的笑意更甚:“是,在下失礼。” 他就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种会一边诚恳地倒着歉,一边继续坦然做着越矩之事的人,这和他在战场上的风格也十分相像,往往一边安抚着将死之人,让他们不要太恐惧,一边把剑刺进对方胸口。 南宫究竟是残忍的修罗,还是仁慈的天神,商国上下无人能够猜透。只有苏睿有时会隐约感觉,他就像那种游荡在村落里的困兽,害人的时候毫无良心可言,然而一旦收敛爪牙,对着在乎的人时,却又那样的温柔。 只不过……若是对其他人说南宫将军温柔,大概……没有多少人会信吧? 想到这里,苏睿苦笑了一下。 压抑着的喘息渐渐在昏暗的重重罗帐内平复了下来,由于宫内耳目众多,苏睿和南宫谨言并不能多有亲密之举,偶尔纠缠,便是极其纵情的悱恻纠缠。 苏睿和南宫瑾言赤/裸着相拥躺在床榻上,激情的余韵逐渐平静,成了细腻缠绵的温存。细碎轻柔的吻落在苏睿的嘴唇,沿着鼻梁慢慢上移,薄薄的唇贴在眼睑焐热,随即又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挪下去,重新覆在苏睿唇上,吮吸着逐渐加深。 “殿下……我喜欢你……”南宫贴在苏睿唇上轻声喃喃,“真心的……” “……嗯。” “你要和我一直在一起……” “嗯。” “永远不要离开我。” “好。” 南宫顿了顿,用那双黑如点墨的眸子望着他,很认真地问:“殿下,您的心里,可不可以只有我一个人呢?” 苏睿一怔,随即道:“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王上今天召见了几位重臣……”南宫轻吐了口气,显得有些不高兴,弃犬般的懊丧表情,“……他问了我们对几位贵戚,富商女儿的看法……” “父王为何要做这些?”苏睿皱起了俊秀的眉,“难道是……” 南宫抿了抿唇,并不说话,只是脸色有些不悦。苏睿望着他沉沉的黑色眼眸,两人静默了片刻,苏睿将手覆上他的额头,撩开了细碎的黑发。 他轻叹了口气,说:“……瑾言,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 “……嗯。”男人将脸埋在苏睿的肩窝,亲呢地蹭了蹭,“我一直都知道……可是心里,仍旧不安……” “我并无心与三第相争。”苏睿微蹙眉头,“奈何他早已把我视为虎狼,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各中取舍,自然十分痛苦……” “我知道。”南宫瑾言在他耳边呢喃,“殿下,只要我在,便不会让他伤及您半分。您……由我来保护。” 苏睿淡淡一笑:“傻瓜,身处局中,谁都无法自保,又怎再求他人庇护?” 静了静,苏睿叹了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慢慢道:“……兄弟相争,祸起萧墙……商国啊……怕是天祚无久了……” 由于大战在即,苏邪无法从东蒙故道抽身,而易洛迦的病却又不能再做耽搁。于是苏越乘坐车舆先行,苏邪不放心,又另派了精兵甲士随行护卫。 易洛迦静静枕在苏越膝头,淡金色的睫毛垂落阴影,高挺的鼻梁之下是薄薄的淡色嘴唇,消瘦的脸庞毫无生气,然而身体却是暖的,心脏一下一下在胸腔内跳动,剑伤的血也完全凝结。 仿佛会一直这么沉睡下去,又好像,下一刻就会醒过来,温柔戏谑地微笑着,在苏越额头轻弹一下。 行至问天崖,正是傍晚十分,漫天红霞如同枫海,浓墨重彩的云团缓慢地淌过,橘黄的,绯色的,连绵无际。 苏越让车夫停下,撩开帘子,扶起易洛迦,让闭着眼睛的俊秀男人枕靠在自己肩头,望向外面陡峭的悬崖和辽阔的天穹。 “你以前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对林瑞哲这么执着吗?”苏越抚摸着易洛迦柔软的金发,轻声说,“……我来告诉你,好不好?”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罢……”苏越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天边,没有什么鸟兽出没的绝壁峭崖,能在茫茫云海中翱翔的惟独只有鹰隼。 对易洛迦的叙述低缓平稳,苏越将的很慢很慢,早春尚有些寒意的风吹拂起易洛迦的长发,吹过苏越梳理着他头发的手指。 他知道易洛迦听的见,他的每一句话都听的见,但他不能动,也不能开口说话,只能靠在他肩头静静听着。 苏越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了,耍着令人不悦的任性,只有易洛迦可以纵容他。 他便挥霍者他的纵容。 “……我曾经很喜欢他。”苏越轻声说着,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怕怀里的人会生气似的,拢着易洛迦的手紧了紧,“不过,那也只是曾经了。” “你可以觉得我是个偏执到无药可救的人,可我的性子就是这样,无论别人喜不喜欢,我都改不掉,也不想去改。我之所以那么残暴……只是……只是因为抓不住的东西太多,一无所有,才会妒恨那些……被爱着的人。” 苏越喃喃着,侧过头去在易洛迦的发顶上轻轻吻了一下:“是你的话……应该能懂我的……对吗?” 金发的男人没有答话,依旧垂着淡色的睫毛,眉眼俊逸英挺,然而无比温柔。 苏越凝视着他的容颜,目光逐渐温和宁静下来,黑沉沉的墨色如同浸在夜色里的海。 “我……想和你在一起。”他轻声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被人爱过,我不知道……爱一个究竟该怎么做,所以……才会遭他的讨厌罢?我只能,把自己的感情,完完全全,一寸不留地交付给那个人。所以,便不会对别人留有半点温情。以前对林瑞哲是这样,从今往后,对你,也是一样。” 只把温暖留给你,决不会施舍半点柔情给别人。 这就是那个从小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的孤独青年,能给的,最沉重的爱。 往往会把人压迫地喘不过气来。 “……我终归还是欠了他。”苏越望着泛着血色的天边,“他说他的家人是因我而死,可我从来不知有这回事。我想回王城,查清楚是非曲直,总有一天,我会站到他面前,告诉他,我并没有想过要害他,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堪入目。” 他紧了紧手臂,在呼啸的风中抱紧了不能言语的金发男人:“我把欠他的那些还清之后,我们就一起离开,我是个没有家的人,我无所谓去哪里,易北也好,商国也罢,陈国、鞑吾……只要你想去,我便和你一起走。” 只要有你的地方,便是归宿,便是家。 顿了顿,苏越自嘲地一笑:“这些话,若是你醒着的时候,我怕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眼下你只能听着,口不能言,我便随意说着,你即便觉得我可笑,也不能笑话我。” 他侧过脸,额头与易洛迦相抵,笑容里隐约有些苦涩。 的确不希望你能笑话我,可是……比这种希翼更强烈的,却是渴望着你可以站起来,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优雅从容,意气风发地说一句: “苏越,和我一同回府罢。” “……洛迦。”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一轮血红的夕阳凝重地在他们身后沉了下去,天地间霎时一片金红光芒,“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会救活你。” 这就是我爱的方式,霸道,固执,近乎病态的偏执。即使你讨厌这样,我还是会为了你付出我所能付出的一切。 我不懂如何爱别人,可是我真的很想爱你。 43父王 “太子殿下,商国城郊到了。您可要下来至国馆稍作歇息?” 马车内的苏越静默片刻,随即撩开帘幕。车舆下的侍从先见着一段白净修长的手臂,虽然细腻优雅,却丝毫没有文弱之气,接着苏越侧探出头来,颊上凿出两痕温和的浅笑。 “商国城郊到了?” 侍从蓦地脸红,慌忙低下头:“是,刻下正停于北城门外。” “北城门……”苏越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微笑道,“那可是四大城门中最人烟寡淡的一座呢。” “因为太子殿下吩咐过,不愿惊动百姓,所以属下特地绕走北门。” “嗯。”苏越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倒是伶俐。” “殿下过奖,在下只是奉命行事,实不敢当伶俐二字。” 苏越笑了笑,向他招手:“你附耳过来,我另有话与你细说。” 那侍从愣了愣,虽然迷惑,但还是听话地靠了过去,苏越打开车舆的侧门,倾身在他旁边。目光却迅速扫过周围的景象―― 果然是商国北门,由于临近坟地,平时少有人烟,显得万分荒凉。国馆隐匿在远处朦胧的冷雾中,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城门更是有一段距离,只能隐约看到城头招展的旗帜。 随同前来的侍从共有百余人,其中骑兵三十人。所有护卫均在昨夜饮过苏越犒劳他们的果酒。 哈,真是好笑,这群走狗,对自己的主子就这么深信不疑。明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精兵锐甲,此时却和蝼蚁并无两样。 他苏越怎么可能会如此体贴下属? 饮酒?哼。 出手迅急如闪电,真该庆幸在易北的那段日子里,并没有把沙场滚打的那些技巧给荒疏了。 卡住车下那个侍卫的头颅,在对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他的头颈绕到自己胳膊下面,随即紧紧扣住,腰肢发力一拧,顷刻就将他的颈椎咔擦一声断成两截。 把第一具尸首扔在一边,苏越趁所以人都还在愕然的时候,敏捷地跳下车,白衣翻飞间双脚踏定两人肩膀,狠狠助力一蹬,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侧举长剑,稳稳落在地上。 背后两个侍卫的后脑勺在他刚才借力时就“砰的”猛力磕碰在一起,红白粘稠的血浆顿时飞溅出来,两人睁着茫然空洞的眼睛就软软瘫倒在地。 三个。 苏越在心中默数。 手刃如疾风片雪,劲风袭身,银钩划月。 扫袭过周围一片人群,霎时间血流成河。苏越脸上也沾了几点温热鲜红的血液。 心里沉睡的恶魔在熟悉的杀戮中渐渐复苏,可怕的修罗睁开了眼睛,握着再熟悉不过的刀刃,往去于人群之中。昔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太子苏越在这一刻全然觉醒,手起刀落间没有丝毫犹豫,一双漂亮的吊梢眼眸里尽是让人一眼望去便心惊胆寒的强烈杀气。 他的心里只容的所爱之物,其他人在他眼里,与土灰无异。 六十五个。 舌尖舔舐过溅在嘴唇上的血迹,熟稔于胸的浓重血腥味瞬间裹挟了口腔,激的他体内的残暴愈发骇人。 出于求生本能反抗的甲兵们举起刀,却愕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再与之抗衡的力气。 苏越看出他们的惊慌,闪动着残酷血光的眼睛中掠过一丝冷笑。 如今知道昨晚那杯酒不是赏赐,而是夺命的前奏了? 可惜已经太迟。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后悔的机会的。 “唰!” 血如狂枫在苏越身后四散。 九十二…… 刀剑在空中争鸣相撞,潮冷的空气中混合着血腥味和早春的花香,甜腻可怕的气息,几欲令人作呕的违和气息。 白光掠影,血洼里横七竖八倒满尸体。 苏越的白绢面软履踩在纵横的尸首上,长剑蓦然朝逃跑的一个士兵掷去,气势如蛟龙破水长虹贯日,直直刺进那人的背脊。 应声倒下。 一百三十。 苏越站在血膏粘稠的泥土地上,抿着嘴唇,四下环顾了一圈。 腥甜安静的风在灾劫过后的墟场上方秃鹫般冷冷盘旋着。苏越深吸一口这熟悉的空气,缓慢地闭上眼睛,拿袖口抹去颊上落的一点温热血迹。 ……结束了。 他独自朝马车走去,回到车舆内,他望了一眼沉睡的易洛迦,杀气血腥并盛的眼眸逐渐清冽,最终只剩一片干净和澄澈。 “外头有些脏了。”苏越轻声对他说,“我带你去别的地方,把你安顿下来。” 商国境内有一家小客栈,是个盲眼老伯开的,老头子愚蠢笨拙,店内客流寡少。 苏越将床榻铺得厚了一些,把易洛迦放平在上面,替他仔细地捻好被子。 “我不打算再在商国住下去了。”苏越说,“就让他们以为我早已殒身沙场,死于易北将领刀下罢。” 易洛迦躺在床榻上,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 苏越摸了摸他的脸颊:“本想向父王求得解药,但惊动了大哥或是父王,我都很难再从宫内脱身。好在路上竟然能遇到苏邪,他已经告诉了我解药所在的位置,所以我决心潜进去,拿到解药之后,我们就离开。随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哪里都好……” “……我走了。”苏越轻声说,“……你一个人,要老老实实地等我回来,知道吗?” 他又坐在榻边,借着朦胧的灯火凝望了易洛迦一会儿,然后闭了闭眼睛,起身离开了客栈。 深夜,王城内万籁俱寂。 苏越顺利地通过了第三道防卫。这座王城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这里虽然没有留给他任何的温暖,但至少,曾经是他所谓的“家”。 在自己的家里取一样东西,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不碰到那几个轮班值夜的大将军,苏越有自信毫发不伤,全身而退。 猫着腰轻巧地跳到檐上,矮□子,双手伸平在檐顶悄无声息地迅速移动着。 苏邪说过,鹿峰草的解药被父王放在丹阁的最顶层。 这里已经是王室内寝,离丹阁不远了。苏越翻下屋顶,陡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立刻往黑暗中侧了侧,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发现说话的声音是从后面的宫殿内传出来的。 苏越一愣。这座宫殿……应该是父王的寝宫。这么迟了,那个男人……难道还没入睡? 难以遏制的好奇让他悄悄移动到侍卫身后,在对方还来不及发出任何惊叫之前,一刀子干脆地割断了喉管。然后他潜到偏窗前,轻手轻脚地捅破窗户纸,往屋内看去。 那个中年男人显得苍老了很多,气色不如分别时那么好,就连头发都斑白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端着一盏酒,喝得醉醺醺的,脸颊泛着虚弱的红色。 “哈哈哈,你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年轻。”年迈的君王朝座位对面的那个人笑道,“孤王这么多年来,未曾碰过一个女人,她们在孤王眼里都是草芥,只有你……只有你是我想要的……” 苏越咬住嘴唇,强忍住心里翻涌起的恶心感。他偏过脸,努力想要看清父王对面坐着的那个女人,可是视线范围实在太过狭小,竟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见。 那男人又说:“阿薰,为什么孤王已经这么老了,而你还是像当初那样的好看呢?比孤王曾经经历过的所有女人都要好看……阿薰,他们怨恨你,说你是易北派来的细作,一定要教孤王杀了你……可是……可是孤王怎么忍心……” 男人又喝了一口酒,眼眶竟然有些发红:“孤王要护着你……他们说什么都没有用,你是孤王的女人,没有人可以让你死,没有人可以诬陷你……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男人说着,脸色突然开始凶狠起来:“她们那帮妒妇!她们谁都没有你对孤王好!你……你替孤王生了个儿子,她们就愈发地嫉妒你,竟然造出这样的谗言来诽谤你,孤王要把她们都抓起来,一个一个投到牢狱里,那些……那些贱女人……呸!” 他狠狠啐了一口,在椅子上喘着粗气,脸庞涨的通红,仿佛充满了怨恨。 “我恨那些人……那些畜牲……畜牲!!” 酒盏啪的打碎在了地上,男人大口大口喘着气,暗黄的脸上那种不正常的红晕在不断加深,渐渐涨成了一种可怕的深紫红色。 苏越的瞳孔猝然收拢。 只见的男人卡着自己的脖子,好像瞬间喘不过气来似的,脚也开始不自觉地在地上蹬着,喉咙里喝喝地含糊不清地发着诡异的声音。 椅子承受不住男人的挣扎,和男人一起摔在地毯上,男人痛苦地用手扒着地毯,眼神里布满可怖的血丝。 “阿……薰……” “砰!” 等苏越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贸然闯进了父王的寝宫内,曾经高不可及的男人如同蛆虫一样在地上难堪地扭动挣扎,瞳仁的边缘界限不清,血丝一道一道交错着在眼白里蔓延,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嘴角流下令人恶心的涎水。 男人在看到苏越的脸时,整个人都剧烈地抽动痉挛起来,伸出肥胖颤抖的手抓住苏越的衣摆。 “……”背后蓦然窜起一层鸡皮疙瘩,强烈的排斥和厌恶令苏越倒退一步,把衣角从男人手里抽出来,一脚踹在了男人的脸上。 “滚开!不要碰我。”苏越嫌恶地瞪着他,喉咙里阵阵紧缩发干,几欲呕吐的感觉。 男人还在动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不停地顺着脸颊淌下来。 父王…… 父亲…… 哈。父亲是什么东西?他没有!他从来都没有过!眼前这个苟延残喘的畜牲不过是个恶毒的君王,贪恋他的肉体,昏庸无能……畜牲!! 屋子里充斥着强烈的香草味,那是一种致幻的香草,可以舒缓人的痛苦,甚至让人看到心中幻想的场景。 可是这种令人醉生梦死的草……是有毒的。 一次两次使用并不要紧,但如果长期焚熏,毒素就会在体内堆积,最终爆发出来,让人七窍流血而死。 “你没有想到我还活着对不对?你是不是很惊讶?没有想到自己的最后凄惨丑陋的死状会落在我的眼里是吗?”苏越踩着他的脸颊,近乎扭曲的表情,“父王……哈……父王?你不配称王……更不配……称父!!” 男人发出痛苦含糊的呜咽声。 “越儿……” “不要叫我!”苏越狂怒地吼道,“不要叫我!我不会有恻隐之心!我不会救你!也不会给你一个干脆的了断!我要看着你痛苦……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我就要这样一直看着,直到你咽气!!” 头脑中嗡嗡的,眼前的场景也开始泛出斑驳陆离的光影,强烈的恨意和……另一种不知道是怎样的古怪情绪汹涌着交织在一起,冲撞在苏越的脑海中,逼得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越儿……” 不要叫了……不是叫你不要叫我了吗??!!你这个畜牲……你该死……你应该死……你看,上天都把你的死安排在我的面前,这是你欠我的!!你不是我的父王,你从没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你是……你是我的仇人……!! “越儿……不要……” 苏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渐渐发黑。 死吧……赶快死了,死了就干净了……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叫做“阿薰”的女人吗?哈……天都要让你在她面前丑态毕露…… 对了。 苏越晕乎乎地想着,那个女人……阿薰,她应该也在屋内的罢?那她为什么不说话呢?难道她也像他那么恨着男人,恨得入骨入髓吗? “越儿……求求你……不要这样……” 背脊猛然一颤,寒毛根根倒竖。强烈的惊惧感让原本就已经心智模糊的他连气都透不过来。 苏越几乎是惊惶失措地回过头去,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44 商国旧事 那是个衣着华丽,雍容贵气的美丽女人,年轻漂亮的脸庞不知由于什么原因,白的和纸一样。 她有着一双和苏越极为相似的,微微吊梢的凤眼,线条流畅细腻,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含着湿润的水汽,浓密的睫毛沾着细碎的泪珠,高挺的鼻梁下,那双薄薄的嘴唇惨淡无血色。 精心打理好的发髻是易北常见的淡褐色,盘成婉约柔顺的髻,被描金错银的凤冠绾箍住,只流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脸侧。 她简直不像是个活人,而像个经年之前就已死去的,如今从地府回来,向他作别的荒魂。 她朝他缓缓抬起手,苏越不知为何生起一种强烈的恐惧感,竟然畏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是……”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为什么……白的像蜡雕成似的……而且毫无生气……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要叫他的名字? 她……她为何和自己长得如此相似? “越儿……你不要杀他……是我害了他,我一直对不起他……我……” “你不要过来!!”苏越捂住耳朵痛苦地大喊了一声,“住口!你给我住口!他该死!我要看着他死,你算什么东西?你不会懂的,你不会懂我有多恨他!” 女人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泪水,还是固执地一步一步朝苏越走了过去,她走近一步,苏越便后退一步,直到最后,苏越的背脊贴上了梁柱,再也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盯着那个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女子,心里忽然生起一种绝望的凄惶。 那是人天生的感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的感应。 “越儿……”她的脸色越来越透明,眼底的哀伤也越来越深沉,“越儿……我是你的……” 霎时间心跳漏了半拍。 散发着浓烈草药香味的寝宫里,美丽的妇人抬手触上苏越的脸颊,那种柔软温暖的触感几乎要在瞬间将苏越心底最深的悸动轻轻拨响。 那么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别的孩子都经历过的……那种温暖,就好像,小时候站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牵着嬷嬷的手,远远地看着苏睿被皇后娘娘抱在怀里,笑着亲昵磨蹭着脸颊。 母亲的手是最暖的。 可是他……只能看着别人的温暖,暗暗妒恨着。 苏越不住地颤抖着,靠在柱子上,盯着面前的美妇,她的嘴唇微微开合着,霎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像褪去了颜色,失去了声音。他的眼里只有她的影子,然后眼泪的顺着脸颊悄然无声地滑落。 她的倒影和泪水一同流下。 灿烂耀眼的金色光芒在这间香味糜艳的宫室内骤然亮起,美妇苦涩地微笑,身子在瞬间变得晶莹透明,苏越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她便像夏日的萤火虫般,碎成了万点金色的流光。 苏越呆愣愣地站在原处,脸庞上是未干的泪痕,他就那么望着她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点一点轻舞飞扬的碎屑,华贵的衣冠空空落在地毯上。 什么都没有了。 偌大的宫室内只有他,和……已然咽气了的……父王。 这段商国宫内最隐蔽黑暗的秘密,和美丽的妇人一起,散成了再也粘凑不回的碎片。 唯一知道真相的,是一个曾经负责每日来给美妇洗漱盘发的老妪。而她,也在商国君王驾崩后的第二天,投井身亡。 临死前,她曾和一个长得与女主人相似的青年,叙述了整个故事。 那是在很早之前,商国君王还是个勤于政务,年轻有为的新君。他爱上了一个流落商国的易北女子。 那个女子温和寡言,低调内敛。知道自己身份尴尬,被王上纳为妃子后,极少参入后宫大小事务,每日所作,不过摆弄花草,亦从不与后宫众妃争宠。 然而即便她再刻意掩藏自己的存在,受王上专宠这一点,仍旧是不可避免的死穴。 后妃们嫉妒薰妃,千方百计想要铲除她。可是她做的实在太完美,竟是没有半点可挑剔之处。 不久之后,薰妃承蒙雨露,怀了王上的孩子,孩子生出来,是个男婴。这时候,隐忍的皇后再也坐不住了,便几近苛严的挑择薰妃,还派人去打听薰妃入宫前的底细。 这一查不要紧,寻根问底之后,竟然发现薰妃是易北秘密派遣入商国的细作。 皇后情急之下,便向王上进言,不料王上非但不听,反而将她视作妒妇,打入冷宫,却对生产后的薰妃倍加宠爱,对小公子也是偏爱有加。 直到小公子两岁的时候,易北攻打商国,那时候商国明明比易北强大很多,且兵精粮足,却仍旧是节节败退,被商国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商国大司辰亲自督战,用兵如神,对商国的各个密道,关卡,甚至是军事暗语都了如指掌。 商国的君王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他的身边,定然是出现了内鬼。 虽然不愿去多想,但耳边仍旧回荡着皇后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将信将疑中,他派了人秘密跟踪观察薰妃。 最后的结果,足以让曾经溺爱薰妃的王上痛断肝肠。 战役结束,商国元气大伤,从此失去了对易北的巨大优势,只能勉强与之相抗衡,成了僵持之势。 回宫之后,痛恨交加的君王下令处死奸细李薰,昔日缠绵枕席,举案齐眉的爱侣反目成仇,其中痛苦自然不必多说。 从那天起,正直善良的君王消失了,只剩一个整日饮酒作乐的昏君。薰妃的尸首不知被弃于何处,宫中所有与她相关的痕迹统统都被抹掉,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个女人似的。 就连逐渐长大的薰妃的儿子,都让君王无比痛苦。 他不想看到他,竭力地疏远他,到了年龄,便咬牙将公子送去了战场,这是他和她最后的羁绊,如果死在了战场上……那么,一切都结束了。他对她的恨,对她的爱……都结束了。 可是那个孩子却倔强地活了下来。 杀敌勇猛,建功立业。比所有的公子都要有魄力……但他,却始终不愿意承认那个孩子。 他终究还是深爱着她的。哪怕那个女人曾经背叛于他。 每当夜色深沉,他还会梦到那天在刑场,喝下毒酒的薰妃,靠在他怀里,流着眼泪,笑得却那么轻松温柔,她对他说:“夫君,臣妾愿来世生于商国,不再……与你为敌……” 她是那么说的。 不舍。 不忍。 为什么要等到下辈子呢?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想,如果她这辈子就能做他的臣民,不再是易北的棋子,只是他的薰妃,他最爱的女人,那该……多好呢? 于是他在她命数将绝时,喂她服下了暗罗丹。 赐予她的毒酒,无药可解。可是暗罗丹可以吊住她的性命,让她像睡着了一般,陪在他身边。 她被他从地府夺了回来。 虽然她不能动,但她能听见他说话,听见他的爱意,他的苦恼,他的困顿和懊悔。 她就那么静静地,乖乖地听着。 作为一个有意识的活死人,她的时间漫长的不像话。她知道自己开口说话,下地走路,便能结束这样的煎熬。便能魂飞魄散,不服受苦。 可是她终究还是没有动,就躺在永恒的时间里,一直一直,默默陪着那个孤独的男人。 这是她欠他的。 没有人知道薰妃还活着,除了王上,还有每日来给薰妃盘发梳洗的那个宫女。 王上喝醉了酒的时候,总会在她的病榻前哽咽着流泪,喃喃低语很久很久。 他对她说着他的痛苦,一遍一遍,一日,一月,一年……她默默听着,却无法劝慰他,只能这样陪着他,陪他一辈子。 他们的孩子越长越俊俏,逐渐,薰妃的影子在他身上完全地重现了出来。 已经完全昏噩的父王,终于还是走出了最为人所不齿的一步。 他抱了那个孩子。 虽然强烈的愧疚感逼得他几乎要发疯,但每次看到那张似极了阿薰的脸庞,那样蓄意暧昧地诱惑着他,他就会中了邪一般,无可自拔地一错再错。 二十多年前那个沉稳正直的新君,已经和薰妃死在了秋风萧瑟的刑场。勤政爱民,慈父明君……这些,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如今,他是一个彻头彻尾,令人生厌的昏君。 纵使天打雷劈,亦是死不足惜。 “陛下每天,都必须要焚然致幻草,才能昏昏沉沉地睡去。”年迈的宫女坐在井边对苏越说,“他一直活在对自己强烈的厌弃中,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身体里那个贤明的君王,从来都没有死去过,否则他也不会那么痛苦……痛苦到,只能靠活下去……” “殿下,您也许永远也不会原谅他。”老宫女说,“可我记得二十五年前,商国有个年轻有为的君王,他和薰妃都很爱你。” 这是老宫女投井自尽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不要鸟jj的翻页,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天的更新原本就只有4000多字,的确是到苏越回头就完了,jj说的神马六千字是胡扯= = 我痛恨在下雨天出门,可是不得不出门= =晚上回来一起回帖~谢谢大家了~抱 45苏醒 妖娆轻柔的桃花终归耐不住逐渐暖热的阳光,凋敝一地,零落成泥。 按照苏邪所说的,寻找到鹿峰草的解药到底不是难事。那枚玲珑小巧的丹药此刻就在苏越手心中静静躺着。 苏越坐在易洛迦榻边,凝望着沉睡的男人。 服下暗罗丹的人,心智意识都尚存在,能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一切,却不得开口多言,亦不得下地走路。 他的母亲……就是这样,孤独冷清地静卧在深宫之内,无人知晓,日复一日地煎熬着吗?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心乱如麻,他几乎无法再清清楚楚地思考,干脆起身到了一杯水,将那粒小小的药丸投入水中,看着它缓慢地融化,逐渐将整杯水都染成淡淡的蓝色。 将易洛迦扶起来,杯沿贴着易洛迦枯槁的唇,把混合了解药的水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灌进他的口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苏越把杯子搁到旁边的桌几上,抱着易洛迦,安静地等着他苏醒过来。 不知是过了多久,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得几乎荒谬,他紧紧搂着怀里沉睡的男人,把脸贴在他温热的颊上。敞开的窗户洒进明朗晶莹的阳光,尘埃在光线下沉沉浮浮。 他恍惚又看见母亲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的场景,细碎的齑粉泛着淡淡的光芒,前一刻还抚摸着自己脸庞的手指顷刻间消散无踪。 蓦然而生的恐惧感让苏越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人,指甲几乎要卡断在易洛迦背部。 心跳在寂静古旧的小楼里显得那么突兀,口干舌燥的慌乱几乎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 他失去了他的母亲,失去了二十多年那个温文慈祥的父王,失去了一颗良心,他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流失殆尽了。 只剩一个易洛迦。 他再也不能失去他了。 怀里的人突然动弹了一下。极为轻微的动作,却让苏越整个人都僵凝住,甚至都不再敢呼吸,就这样屏着气,凝神听着。 “苏越……” 手掌心里全是潮湿的汗水,他近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越……” 他蓦然瞪大眼睛,低下头惶惶然看向怀里的男人。那个金发的贵族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两下,随即缓缓舒开了眼眸,如同始解春水的透蓝眼底清冽地倒影出了苏越的脸庞。 贵族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苏越……” “……”苏越想要出声唤他的名字,可是喉咙一哽,却是苦涩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抱住他,眼泪流淌下了脸颊。 易洛迦虚弱地轻咳一声,久病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怎么了?哭什么?” 苏越用力摇了摇头,下巴抵在易洛迦肩窝,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来。 易洛迦无奈而又宠溺叹了口气:“别哭了,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像你,快松手罢,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否极泰来,没料到易洛迦解毒的过程竟会这么顺利,没有出太多的意外。 易洛迦在客栈中休养了几天,整个人都逐渐精神起来,眼底的神采也愈发接近最初那个在易北舞会上风度翩翩的纯血统贵族。 只是醒来之后的易洛迦隐约发现了苏越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总是精神恍惚的,有时一个人坐在窗前,望着那些浮沉的灰屑,可以发上很久很久的呆。易洛迦知道他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苏越不说,他也不去过问。 他知道,把痛苦陈述给别人听,这并不是苏越会做的事情。而劝慰别人,也不是他的长项。 他便默不作声地坐在苏越身边,安安静静地陪他坐着,看着窗外的天空,直到獠牙穿日,茂盛的云层被绚烂的红色染成斑驳浓重的色调,瑰丽的深红,明亮的橙黄,绯色的云霞铺地整片大地都庄严辉煌起来。 他只会在苏越怔怔坐了很久之后,故作不经意地倒一杯温吞的茶水递给他:“喝吗?” 或者是替他批上一件外套,简单却细致地说一句:“起风了,披上衣服罢。”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天。 易洛迦的身体已经痊愈,苏越却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易洛迦隐隐觉得,他是在等待着什么。 向苏越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坐在高高窗棱上的青年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投向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 “……我在等那个人的葬礼。” 易洛迦一怔:“葬礼?谁的?” 苏越抿了抿唇,神色在辉煌的熟金色夕阳中显得那样令人捉摸不定:“……我父王的葬礼。” 他说着,转过脸,逆光望着易洛迦。 “洛迦,再等等,国葬之后,我们便离开商国,好吗?” 那个男人对他而言,不知是怎样的存在。 父亲?仇人?……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知道。 只是那个男人死了之后,突然觉得心脏好像有某个地方空了出来,虽然并不疼痛,却非常的不适应。 他亲眼看见了那个男人的终结,如今,也想亲眼看他走完最后一程。 不是为了悼念,或是为了报复,只是想看着,棺材盖上,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统统关在黑暗里,和尸首一起慢慢腐烂。 从此以后,不论是多年前的那个他已经记不清了的温和慈父,还是后来恨到骨子里的昏庸君王。都不复存在了。 一切都结束了。 帝王崩殂的消息,因为许多原因被封存了多日。苏越不入王宫,也不知道情况究竟怎样了,每日窗下经过的百姓还是衣衫光鲜,谈笑风生,不知国君已逝。 苏越其实明白,父王这一走,他若不出现,新君之位必定是一场血雨腥风之争,苏睿和苏邪自然不必多说,连大权旁落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可是这些,他虽心知肚明,却丝毫不想去管。 江山霸业说到底不过黄粱一梦,身死之后,照样一草一木也无法带走。又何必为了这样的虚幻之物争得头破血流。 空荡荡的浮华,他已经独守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的孤寂,是任何如画山河都弥补不来的。 几日后,遥远的边关传来了撤兵的消息,大约是林瑞哲将苏邪打得全无还手之地了,抑或是,苏邪接到了宫内的密诏。 这般风雨飘摇的时候,在外征战是极为危险的。 苏邪和林瑞哲,两个都是苏越无比熟悉的人,曾经那么重视,如今听到他们的名字,却如同隔了一层朦胧潮湿的冷雾,恍若隔世。 苏越有些疲倦了,所以的一切都该落下帷幕了,他那颗看似固若金汤的心其实早已被这些年来的凄风苦雨浸的残破不堪,再也没有力气多做纠缠。 只想着,守望完父王的葬礼,查明当年林瑞哲家人被杀害的真相,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弃下不管,和易洛迦同去一处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问世事,直到终老。 他想,剩下的半辈子,应该会足够安逸祥和。 足够把他这二十多年淋上的血污洗尽,等到辞世而去的那日,或许就不会再像如今一样,有那么的痛恨和不甘,可以平静地离开。 平静地,作别这个流光溢彩,却又充斥着血腥和杀气的墟场。 商国国君的葬礼终于在晚春的时候来临,举国皆丧,白帛和凋落的春季残花一同飘零。 苏越和易洛迦一同去了山上,那里可以眺望见送葬的整条山路。易洛迦的金发在商国太过耀眼,就披着宽大的帽兜斗篷,淡褐色的衣料在风中被吹得哗哗作响,崖下一片山河锦绣。 葬仪队伍在远处划成一道蜿蜒洁白的河流,大风迷离了看客的眼,恍惚之间,便以为流淌过去的不是送葬的人群,而是商国先君的一生,那些温柔,安详,正直,肃穆,那些残暴,痛苦,丑恶,肮脏…… 所有的一切,在商国又一年的春风如沐中,悄然无声地化为一g黄土。曾经执着的无法放下的爱恨,在满天飞舞的残花中,似乎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了。 易洛迦望着商国波澜壮阔的宏伟景致,再侧眸瞥了一眼苏越。 那个少年静静立着,清俊消瘦的脸上全无半分表情,显得很冷很淡,说不上任何悲哀。 其实只要他站出来,这些风光如画,青山秀水,统统都是他的。万人称臣,独尊天下的地位也唾手可得。 然而那么多人寤寐以求的霸业荣光,身边的苏越却弃之如粪土。很多人都是这样,总以为高不可及的那个位置能驰骋御风了,纵览风光无限。其实等爬到那个位置,却发现那里只有凄惶的苍白一片,浮云遮去了目光,遍体生寒时,亦是无人为他披上一件冬衣。 王位,或许是一个有血有肉之人的坟冢。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真正把权位踩在脚下,而不是被责任和虚名压垮了脊梁,失去了本心呢? 易洛迦默默地伸出手,握住苏越垂在袖子中的单薄手掌。都说手薄的人,总是福源浅薄,苏越的这二十多年,忍受的苦痛,确实比他人多了太多太多。二十多岁的青年,本该是雄心未泯,壮志勃发的时候,可这个人的眼睛里,却已泯灭了所有的热忱和浮躁。 只剩下令人捉摸不透的深褐色,怎么也望不到底。 易洛迦轻声道:“……如果你心里不舒服的话,可以跟我说说,有些话说出来会好受些……” 苏越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走罢。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易洛迦望着他,眼底有一丝怜悯:“苏越……” “你以为我会难过吗?”苏越望了他一眼,“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如果不知道该怎么从黑暗里走出来,我十年前只怕就已经死了。自己选择的路,哪怕是跪着,哪怕是趴着,我也会没有一句抱怨地走下去,直到走出来,或者死去。我不会……给任何人嘲笑我的机会。” 没想到苏越竟然会是这种反应,易洛迦愣了愣,漂亮的蓝色眼睛被阳光浸润成一种近乎于剔透的水晶色调,那种压抑过的欣慰在他脸庞上如同温暖的火光般点亮。 苏越抿了抿唇,反握住易洛迦的手,转身将大好山河抛在身后,竟是头也不回的决绝:“走罢,只剩最后一件事没有了断,随我一同前往问天崖,林瑞哲还在那里,我要去找他。若一切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那么,也即将在那个地方结束!” 易洛迦望着青年清瘦单薄,但却执着挺拔的身姿,用力回握紧了他稍显冰冷的手掌,跟上了苏越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易洛迦的病就这么好了……你们信吗……= = ps请个假,今天扁桃体发炎兼头晕喷嚏鼻涕咳嗽,也许最近会发烧(我今年还没发烧过,照例是基本每年都要发一次烧的……),所以也许会连续几天不上线,请不要介意……虎摸虎摸……我去喝一包感冒药,也许可以压下去= = 46 人生若只如初见 易北的霖雨季一过,夏天便将来临。 易涛坐在池边望着鳞光涌动的锦鲤,自从叶筠辞世后,他整个人都好像沉冷收敛了不少,再也不像当初那般锋芒毕露地稚嫩着,莽莽撞撞,藏不住心事,捻不住话。 如今的他,竟是有些沉默寡言起来,眼底偶尔冷光流露,旁人都是不寒而栗,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昔日先君那肃穆少言,内敛冷漠的影子,在易涛身上一点一滴地拼凑了回来。 “……公子苏邪退兵了?”易涛望着池子里的锦鲤,淡淡问道。 陈伯点了点头:“是,四日前退的兵。” 易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他们的君上亡故,想是不撤也难。” 陈伯犹豫了一下,说道:“王上,不知为何,臣觉得这件事仍有蹊跷。” “蹊跷?”易涛挑起眉尖,“说来听听。” 陈伯道:“商国大军虽退,然而问天崖附近仍部有精锐。臣斗胆猜测,公子苏邪也许并未撤离。” 易涛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他还留在问天崖?” “正是。”陈伯从面具后面望着易涛,“臣觉得这件事并未结束,总觉得,若是不令大将军立刻撤军回国,恐怕……会有闪失。” “林瑞哲……?”易涛顿了顿,“他会有什么闪失?” 陈伯轻声道:“王上莫要忘了,问天崖后的山林便是大将军的旧居。大将军性情中人,怎么可能不前去缅怀故人?” 易涛的目光陡然一凝,更是深沉了几分。原本要送到唇边的酒也蓦地顿住,他回过头来,望着陈伯:“你是说……苏邪其实并未回国?他仍旧身在问天崖?” 陈伯深深拜下去,低声道:“我王明鉴。” 易涛的眼底阴冷闪烁了片刻,站起来对陈伯说:“林瑞哲乃易北大将,耿直忠心,断不可折损。你,速派人传我诏书,令林瑞哲即刻班师回朝,不得延误!” “是。微臣领命。”陈伯行了礼后便退了下去,易涛望着他的背影,狭长锐利的眼眸逐渐眯了起来,眼底漏过几丝疑惑,陈伯……好像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不再自称为“老臣”,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风寒,说话的嗓音也微微低沉沙哑。 这些细枝末节的变化,易涛之前都未留心过,即便曾经注意到,也没有放在心里。可是目下,他注视着陈伯离去,却突然发现在陈伯在下楼梯时,双脚微微有些跛。 苏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问天崖的时候,那还是在黑夜中独自摸索磕碰的少年时代,他手里的剑还不够锐利,不足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那时候他的仇恨还没有后来那样深刻,父亲只不过是个对他冷眼相加,不甚重视的父亲,他也只不过……单纯地想要活命,想要找一个存在的答案,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同和爱。 仅此而已。 依稀记得第一次遇到林瑞哲的时候,也是如今这个季节,霖雨季刚过,夏天要来不来的时候。地上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倒映着那个少年温和干净,满是朝气的脸庞,裤脚卷起来,露出两截白皙修长的小腿。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么……或许世上便不再会有如此多的痛苦和遗憾了。 可是终究不可能只消一眼瞥见,便能将他人望透。更何况,在岁月的波流中,果断敢为的年轻君王会变成昏庸无能的困兽,倔强青涩的少年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昔日山林里得有一面之缘的林瑞哲,也会……变为一个全然陌生的易北大将军。 人生若只如初见,终归只是一句空话,一场黄梁大梦。 唯一如同初见的,只怕是问天崖陡峭坚硬的山壁了罢……看似最无情冷漠的,却比任何事物都要来得长久。 苏越低头望着泥泞的道路,几行凌乱的马蹄印纵横交错。易洛迦走了过来,只瞥了一眼,便说道:“这是易北黄骑近卫队的蹄印。” “嗯?” 易洛迦拿足尖点了点马蹄印子后端的一道月牙形深痕:“看到没有?这是黄骑近卫队专用的汗血宝马留下的铁掌印。” “你倒是精通得很,连蹄印都能辨的那么清楚。” 易洛迦笑了笑:“过奖。”顿了一会儿,他收敛了笑容,眼神似乎有些严肃认真起来:“不过,既然近卫队的马蹄印子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林瑞哲离此也不会太远了。” 苏越抿起嘴唇,不再多言,只是望着那些蹄印。 易洛迦偏着脸看了他一会儿:“……你怕吗?” “不。” 易洛迦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 过了一会儿,苏越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只是心里有些不安,隐约觉得,会发生什么。” 易洛迦握住他的手:“没事的,如今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苏越动了动唇角,牵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这么多年过去,竟然忘记该如何笑得自然而幸福了,只得默默地垂下脸来,用力捏了捏易洛迦的掌心。 “走吧,沿着蹄印,他应该就在后面那座山谷之中。”过了良久,苏越轻声对易洛迦说。 昔日的藤蔓瓜李如今已是荒芜一片,山农采药的故道因为太久的荒疏而长起了浓密的野草,野兽出没的痕迹时时显露于曾经的桑梓地中。 林瑞哲独自走到废弃的旧竹楼前,他没有带任何的随从,苏邪已经退兵,东蒙故道不再有敌军威胁,他不需要别人的保护。而且……这个地方,他也不希望,和别人一同前来。 这是他的家,回家的话,只要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爹、娘……大哥……”喉咙一哽,隔着齐人高的蒿草,望到那座倾颓蒙尘的旧竹楼时,林瑞哲刚毅的面庞陡然柔软哀伤,清澈的深褐色眼眸也露出复杂的情愫,眼眶微微发红。 “……我……我回来了……” 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灰暗破旧的小楼仿佛重新挺拔起来,结着的蛛网也被无声拂去,尘埃落定,岁月倒转,高大坚毅的男儿含着泪水,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些祥和日子里,父母兄妹,还有年轻懵懂的少年。 晃悠悠的瓜果结满了竹架子,小妹乖巧地帮着娘亲剥豌豆,秋风吹过藤叶涌动起伏,在他们身上投落斑驳的光影。大哥在谷场晾晒麦子,爹爹坐在藤椅上,眯着眼睛惬意地望着远山青黛。 林瑞哲慢缓地闭上眼睛,湿润咸涩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用力咬了咬嘴唇,抬手狠狠抹了抹眼睛。 就在这时,他突然之间听到了荒废多时的旧屋子里传来了一阵毫无善意的阴冷笑声。 仿佛被冻住一般,林瑞哲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屏息听着。过了片刻,那笑声再次响起,一个高挑消瘦,眉眼柔软的少年披着雍容华贵的外套,在几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侍卫簇拥下,施施然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有一张细瓷般苍白里透着淡淡薄青的脸庞,嘴角勾勒的弧度微微倾偏,看上去妩媚而邪气,那张狐狸似的妖气五官,竟是说不出的熟悉。林瑞哲仔细一想,眼神蓦然肃杀冰冷――这个少年,和苏越有三分相像,想必便是,公子苏邪了。 果不出所料,那少年在院落中站定,歪着脑袋,笑吟吟地望向林瑞哲:“林将军,苏邪在此恭候大驾多时了。” 林瑞哲的手下意识地摁住了髋边的长剑,凝神而对:“……公子苏邪……你,并未退兵,为何会在此处?” 苏邪顽皮地笑着,白净修长的手指虚掩在唇边,说道:“别这么说。兵,自然是听我的话,乖乖地退了回去。然而我却留在了这里,悉心等待着将军前来。” “等我?”林瑞哲冷冷道,“连商国国君的丧葬都未曾参加,却千方百计想要见我,这倒当真有趣。” “谁叫我们是故人呢?”苏邪说,“立嗣之争,我志在必得,倒也不需回城与我那温吞的兄长消磨时光,不如在踏上王位之前,了却一桩多年未解的心愿。” 林瑞哲紧盯着他邪气的笑容,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破壳而出,掌心渗出细汗,下意识地屏息问道:“什么故人?我和你素未平生,何来故人一说?” “哈。”苏邪抚掌大笑,黑漆漆的漂亮眼睛里却全无笑意,“林将军果然贵人多忘事,我还记得你,而你呢,却早已把我忘记了――不,应该是,从未注意到我罢!” 林瑞哲握紧了手里的剑,压低声音道:“你……什么意思?” 苏邪饶有兴致地凝望着他,说:“将军知道吗?我家二哥,自从十三年前起,就对一个人念念不忘,醒的时候想着他,睡了想的还是他,每年中秋月圆,都会满怀希望地跑到城边枫林里,守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再失望地回到王城……” 见林瑞哲缄默不言,苏邪笑得更明显了:“将军不用我告诉你,他想的人是谁了吧?哈……为了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出卖自己的肉体,作践自己的灵魂……我的哥哥!!” 他的表情突然凶狠起来:“就是因为你!二哥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我一直在他身后看着他,可他从来没有回头留意过我……我还不如一个外人!他把我当什么?把自己当什么?……林将军,你知道我有多恨吗?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得不到手?只有他……只有他……只有苏越!只有他例外!” 林瑞哲盯着少年因为仇恨和变态的情绪而扭曲的脸庞,只觉得耳内嗡嗡作响,握着长剑的手似乎都开始冰冷起来,他紧盯着苏邪,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咽了下口水,才问道:“难道说……那年……杀害了我爹娘兄妹的人……并、并不是……” 苏邪刺耳而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容却又在最后关头狠狠拧紧:“是!杀了你家人的不是二哥!你真是愚蠢啊林瑞哲……他曾是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会伤害你爱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干的!你的爹娘,兄妹,统统都是我杀的!可是我最想杀的人是你――你却独独逃了!” “你知道你的兄长是怎么样在我身下挣扎的吗?他倒是生了张俊俏温柔的脸庞,倔强的模样和二哥有几分相似。我本来不想杀他的,就算不是极品,那清瘦却傲气的样子,也足够让我流连了,可是他竟然不肯告诉我你的去向,我怎么折磨他,□他,他都不肯说。”苏邪眼里闪着危险的光芒,“你让我怎么办?忤逆我的人只能去死――所以我侵犯了他之后,又将他杀死了。” “不过你放心,毕竟是缠绵过的人,我还是有怜悯之心的,我给了他一个痛快的,他死的并没有那么痛苦。” “你的爹娘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谁叫他们要反抗……谁叫他们敢辱骂我……畜牲!两只低贱的猪狗……还有你的小妹,那个疯婆娘……” “唰!” 话未说完,林瑞哲的剑就蓦然出鞘,寒光霎时照亮了青年愤怒之极的眼睛,湿润的眼眶几乎决眦,眼里布满了狰狞的血丝,苏邪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住口!!” 近乎扭曲的咆哮失控地从喉咙里嘶哑挤出,疯魔了的青年红着眼睛挥剑向静静立在原处的苏邪劈斩过去。 仇恨和痛苦已经彻底将他的心蒙蔽,他近乎是癫狂暴怒地嘶吼着,犹如笼中濒死的困兽,用自己的爪牙撕碎每一个试图接近自己的人,鲜血狂溅。 “阿哲,娘给你裁了一件过年穿的小袄,你过来试试。” “阿哲,快从屋顶下来,午饭做好了,一起来吃。” “哥哥,我今天有学会绣燕子哦,是娘亲教我的,你看你看,漂亮吧,我帮你绣一个在枕头上,好不好?” “阿哲……” “啊啊啊!!!”眼前几乎是血色一片,堵在胸口心口耳中肺腑的怆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撑裂撕碎爆炸瓦解,每一滴血液都剧烈地焚沸起来,揪在他心口的苦如同迟钝的刀子剜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创伤。他疯狂地举剑挥向那些冲上来阻拦他的侍卫。 手中的长剑布满鲜血,喷溅在他脸上。 这是旧竹楼事隔十余年见证的第二次屠杀,昔日温柔沉和的清俊少年流着泪杀红了眼,为弥留在这片旧土上的荒魂泼洒仇敌的血,祭奠十年前的那场劫难。 原来,仇恨真的可以将一个人逼到这样疯狂的地步。 温热咸腥的液体滴滴嗒嗒顺着剑尖流下,滴在地面。林瑞哲喘着粗气,一步一步朝苏邪逼近。 那个作恶多端的少年退了退,竟然露出了与他恶毒行径全然不相符的畏惧,他摇着头,林瑞哲走一步,他便瑟缩着退一步。 爹爹断去的头颅,被父亲护在怀里的娘亲,投井自尽的小妹,还有……满身狼藉,赤/裸着的温柔兄长…… 一幕一幕在湿红的眼前闪过,眼泪模糊了眼眶,他把苏邪逼到角落,再也看不清那少年的脸庞。 举起长剑,挥斩下的瞬间,他蓦然听到苏邪凄厉可怜地大喊了一声:“二哥!!!” 手上的动作蓦然一僵,林瑞哲回过头去,突然明白了苏邪为什么会有那些畏惧害怕的神情……装的……统统是装的……他在做戏给那个人看……那个,被他误会了十余年的人…… 林瑞哲缓缓回过头,看到苏越脸色苍白地站在不远处,身边是一脸漠然的易洛迦。 苏邪瑟缩在墙边,哭喊着楚楚可怜地唤着苏越,甚至怯懦颤抖地朝兄长伸出手。可他的眼底却闪过一丝非常诡谲的森冷阴滑之色。 苏越抿着唇,一步一步朝林瑞哲走去。慢慢地抽出了佩剑,指向了林瑞哲。 林瑞哲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近,却没有任何力气和理由替自己辩解,这时候好像突然明白了苏越这些年来的无奈,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事情,却被迫承受着…… 铮的一声脆响。 刀光剑影,水光乍顷。 片刻之间,苏越手中的长剑就无情地挥了下来,和以往沙场斩敌那样,干脆利落,全无犹豫。 殷红的血色如同散落的凄艳花瓣,缓缓凋零在林瑞哲的视线中,林瑞哲望着苏越面无表情的脸,俊俏苍白的脸颊上沾了一滴飞溅的鲜红。顺着弧度流了下来。 如同诡异的妆纹。 那个会腼腆地微笑着道谢,会满怀期待邀请他见面的旧时少年,岁月轮转之间,已然尽去稚嫩仁慈,成了浴血而生的修罗。 他忽然有些困惑,这辈子,到底是苏越负了林瑞哲,还是他林瑞哲,有愧于苏越? “啪。” 剑身从胸口的血肉中抽出,躯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颓然倒下。血液顷刻浸湿了身下的土地。 “哥哥……”苏邪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匪夷所思地望向苏越,那狐一般妖怨的面庞上满是不可置信,绝望,还有不甘,“你……你为何……” 咸涩的淤血涌上了喉咙口,他模糊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不住淌血的胸口,吐不出眼泪的眸子死死盯着苏越。 苏越把染满鲜血的长剑抛在地上,唯恐被上面污浊的血液沾染到似的,随后一脚踩住苏邪的侧脸,将他踢到一边,痛恶至极地皱起眉头:“我不是傻子,不会被你诓骗得团团转。” 苏邪呕出一大口黑红的血来,含糊不清地说:“你……会后悔……的……” “这些年来,让我后悔的事情还少吗?”苏越的脸庞完全被仇恨吞噬,他狠狠踢着苏邪的腹部,胸口,脸颊,一下一下,听在林瑞哲和易洛迦耳中都显得那么惊心,“我、最恨最恨的就是――说谎!!!” 最后一脚狠狠跺在了苏邪的咽喉处,咔嚓一声脆响,是颈椎断裂的声音。 恨到极处,只能重重地在原地喘息着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只觉得无边的疲惫浸没了骨骼百骸。 易洛迦走过来,轻轻缓住他的肩膀,将他带进怀里,一遍一遍抚摸着他的头发,替他擦去脸颊上的血迹。 苏越僵了一会儿,随后把脸埋进了易洛迦的肩窝,紧紧搂住了他的腰身。之前被林瑞哲冤枉也好,仇恨也罢,他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着,不去多想,倒也不觉得有多么委屈。 可是沉冤昭雪之后,心里厚重的堤坝好像随着那些冤屈一同溃塌,无边的伤心和苦痛拥堵在一起,他终究忍受不住,抱着易洛迦,咬紧嘴唇无声地哽咽起来。 易洛迦用力抚着他颤抖的背脊,下巴抵着苏越的头发:“……好了……好了……过去了……都过去了……傻瓜,哭什么呢……” 林瑞哲在旁边静静站了一会儿,手中的长剑终于解脱似的掉落在了地上。 三个人在宿怨萌芽和瓦解的旧楼外,周围是狼藉的尸首,温暖的阳光洒了下来,照在凄怆如河的鲜血上,血液潋滟出灿烂明媚的金色。如同十余年前,那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太子为奴 作者:诸葛喧之 无忧无虑的山农,种在田间的花朵,开得那样热烈惊艳。 突然,旧楼内传来一阵极为轻微,类似于齿轮旋转的咔哒咔哒的脆硬声响。 林瑞哲反应最快,首先拾起地上的长剑,当先走进旧楼内,易洛迦和苏越也没有停顿太久,也随之跟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三个人都惊呆了,苏越脸色铁青,嘴唇紧抿着说不出话来,他忽然意识到苏邪临死之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你会后悔的。 屋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拆去了半面墙,和后院完全打通,在院子里,有一个暗黑色的诡异巨大齿轮形装置正在缓缓旋动着,足有两个成年人手腕粗的铁链紧紧系着齿轮底盘,正在不断地拉长扩松着,铁链的那头横跨山间峭壁,直连东蒙故道的最高山崖。 遥遥望去,那座陡峰之下尽是滚石巨木,举火之料。一旦齿轮旋转到底,底盘的铁链彻底抛尽拉直,触动机关,那么将会有无数滚石巨木自山顶落下,阻断东蒙故道唯一的退路,举火之料引燃,困住的,将是驻兵于东蒙山谷中的易北将士! “魍轮巧术……苏邪他……竟然会打造商国失传已久的魍轮巧术……”苏越喃喃着,往后退了两步,回头望了一眼苏邪的尸首,不知是惊是恨。 林瑞哲显然听过这种巧术,脸色也变了,只有易洛迦还不明所以:“什么是魍轮巧术?” 林瑞哲低声道:“就是眼前这个装置,底盘有五个星辰码盘,一旦催动运转,只要打造者本身才能依法使它停止,否则它就一定会运作下去,直到达到目的。” 易洛迦皱起眉:“摧毁装置行不行?” 林瑞哲摇了摇头:“会直接引爆,到时候我们都完蛋。” “……难道就没有办法可解了?”易洛迦道,“只有苏邪一个人知道解法吗?其他人……” 苏越打断了他,声音闷闷的:“不……以苏邪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魍轮巧术解法的……唯一的办法是……” 他渐渐轻了下去,最后干脆不说了,盯着底盘处不断舒展开的铁链,再也不发一言。 林瑞哲吐了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睛,朝远处兄弟将士们驻兵的地方望去,山里淡淡的薄雾遮住了丑恶和血腥,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祥和平静,虚伪得可怕。 林瑞哲良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身,把手中的剑交给了易洛迦,同时递给他的,还有大陆军步兵的统帅勋章。 易洛迦一愣,剔透的蓝色眸子微微睁大,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望着林瑞哲:“……做什么?” “易北虽大,国力虽强,然而人心难测,老朽贵族更是难缠。能佐我王驰骋天下的,只有你我二人。”林瑞哲平静地说,“我虽不认同你的作风,与你亦有私仇,然而……我知道,能率领易北虎狼之师,横扫大陆的人,只有你而已!” 易洛迦还没反应,苏越已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愕然道:“林瑞哲,你不会是想……” 林瑞哲淡淡道:“魍轮巧术有个致命的弱点,即使底盘中空,齿轮旋转的暗扣就在其中,只需活人潜入,寻找到暗扣,将其卡住,齿轮便能停止运作。” “可是阻断了齿轮之后,里面的锁钮都会崩解,你会被活活绞死在里面的,你疯了吗?!”苏越喊了起来,“林瑞哲,你逞什么英雄!好好活着不行吗?为什么要为了那些跟你毫不相干的士兵去死?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这么轻?” 林瑞哲终于把目光转向他,褐色的眼底一时间也不知闪动的是怎样复杂的光彩,过了半晌,他说:“苏越,我从未看轻过自己的性命,只是,那些人对你来说,是毫不相干的士兵,对我而言,却是给了我十余年温暖,手足并进的易北兄弟,我愿为他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说完,把统帅勋章塞到易洛迦手里,说道:“记住,易洛迦,易北非新政不能强盛,统帅非血性不能服人。犯我易北者……” 蓝色的眼眸和褐色的眼眸在这一刻望着对方,易洛迦按捺压抑着少有的痛惜和悲悯,与林瑞哲一同说:“犯我易北者,灭其邦国,诛其逆劣!” 林瑞哲看着易洛迦,第一次痛快爽朗地大笑起来,他用力拍了拍易洛迦的肩膀:“我还是恨你杀害四十万手足之事,然而,这个仇,也只能来世再报了。来世沙场……再相逢!” 他说罢,径自朝那黪黑的齿轮底盘走去。苏越望着他,再也忍耐不住,流着泪唤他的名字:“……林瑞哲……你……” 林瑞哲站在底盘边,垂眸望了一眼森然的内置,然后转过脸,看向在易洛迦身边站着的苏越,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了一句:“……苏越,是我害你至此,对不起……” 齿轮缓缓旋转着,他在后面凝视着他,年轻刚毅的脸庞上逐渐流露出一丝明朗率性的微笑。 “若有转生之说,愿赴枫林之约。” 言罢纵身跃入了魍轮之盘中,染着血的衣袂翻飞,消失在黑暗之中。 四下一片死寂,悲风裹挟着咸腥的空气,这十三年的枫海终于宁息了最后一丝波纹,阳光从问天崖后尽数泼洒,鲜艳热烈的血液铺红天涯海角红枫血海。 苏越跪在魍轮之盘前,断断续续悲恸嘶哑着哭泣着,这十余年隐忍的泪水都在这一刻肆意滚落下脸颊,一滴一滴,落在了面前的土地上。 眼前似乎有浮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少年的模样,那么清新干净。 “我?”那个少年笑道,“我是商国人,住在商国城郊,我叫林瑞哲。” 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扬着嘴角,眉宇微挑,非常温和细腻的感觉。 人生若只如初见。 “林瑞哲……林瑞哲!!!” 破碎的哽咽被大风吞噬殆尽,齿轮越转越慢,最终停止。 苏越忽然想起了他跃入魍轮之盘前,最后的那个笑颜,那么熟悉,那么干净温和,就想……昔日那个带他逃离兵荒马乱的商国少年一样。所有的单纯温暖,隔着多年的记忆和尘埃,缓缓地重新浮现在那张清俊的脸庞上。 他等了十三年,终于等到了和那个少年的重逢。在一片凄艳至极,模糊了双目的血海枫林中。 人生,若只如初见。 狂乱的马蹄声骤然从远处传来,易洛迦紧紧握着林瑞哲交给他的长剑和勋章,望了苏越一眼,而后大步走出旧楼。 马蹄扬起的漫天土灰中朦胧出现了大批精锐部队,招展的旌旗,陌生的甲胄――竟是苏邪留在问天崖附近的商国卫队。 “蝼蚁之师,何足惧。” 剑锋发出清脆的争鸣声,易洛迦咬着牙根,这个素来温和沉静的男人在这一刻被愤怒和痛恨所裹挟,他挥剑掠地,径自向苏邪余部展开屠戮。 银铠朔气乍露,长枪与刀剑碰撞出星星点点的橘色光点。 厮杀声,铁蹄声,杀气和血色犹如密不透风的高墙巍峨立起,剑走偏风间,连片击倒的甲士如同摔碎在海角崖石上的骇浪惊涛,鱼鳞甲在耀眼的阳光下如同千层碎浪裂开,四散溃灭。 纵千军万马,亦不能与之争锋。战马长嘶,鲜血狂溅,一时之间竟逼得任何人都不敢再靠近一步,只犹豫踌躇地逐渐在易洛迦面前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伺机寻着这个男人的软肋。 就在这时,苏越从旧楼之内走了出来,站在了易洛迦身边,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和血迹,然而那双眼睛却凌厉痛恨得几乎能在人身上剜出血肉模糊的伤疤。 一时间四下死寂,苏越慢慢从怀襟中取出一方色泽幽暗,雕工细腻的虎符,握在手中,高高举起。声音低沉而沙哑,满是风雨将至的危险:“商国兵符在此,商军立撤!从此,不得再踏入易北境内半步,违者,军法立斩!!!” 为首的大将霎时面如白纸,紧紧盯着那枚虎符,颤抖着双唇问:“莫非……莫非您是……” 苏越目光一冷,厉声道:“既已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不快滚!杵在这里找死么??!!滚!!” 遥望着商国卫队仓皇自狭道退出,惶惶然之间竟是连旌旗也掉落在了道口处,苏越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将那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符印丢弃在了地上,举起吹发立断的长剑,将符印拦腰斩断。 “从此,不复商国人。” 远处马蹄扬起的尘灰逐渐平息,苏越闭了闭眼睛,将长剑丢在了地上,转身将手伸给易洛迦:“结束了……我们……走罢……” 易洛迦看着他,眩目的太阳从金发男人身后缓缓沉了下去,霎时间照的整座问天崖云霞凄红,a的云层厚重浓艳,将天地染成温软耀眼的金红色。 易洛迦朝苏越微微一笑,剔透的蓝色眸子如同大海般深邃,他走上去,握住苏越的手:“好,走罢……” 话音未落,金发的男人突然脚步一晃,竟脱力般跌跪在地上,单手捂住胸口,呕出一口艳血来。 苏越脸上的微笑还未完全舒展,便生生凝冻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仓皇跪下来扶住易洛迦:“你……你怎么了?” 身上全无伤口,绝非方才厮杀时受的内伤。莫非…… 苏越看向旁边苏邪的尸体,心里骤然凉了半截――鹿峰草的解药……鹿峰草的解药所在,是苏邪告诉自己的。难道说…… 易洛迦剧烈咳嗽着,却说不出话来,只用修长的手沾着粘稠的血,在地上用力写了四个字: 速回王城,求于陈伯。 作者有话要说:我表示很纠结……最近的点子相当背,扁桃体炎刚好,周五去给同学买礼物,提着一盒杯具(真的是杯具!!)走着走着走着,突然……就这么啪嗒一声摔倒在地上了……平地摔跤……难度系数相当高,危险动作,同志们切勿模仿= =。 更郁闷的是,牛仔裤没破,膝盖却破了,我觉得在路上被人围观很丢人,佯装镇定地爬起来迅速走远(虽然痛的嘴角抽搐= =),回到寝室后彻底没法装了,吓得抱住室友哇哇乱叫,真的,我很震撼为毛平地摔跤还能把膝盖蹭的都是血= = 我是不是应该积攒一些rp了……尼玛啊!!尼玛啊!!!劳资造的这是神马孽啊!!! 47 47、大结局 易北王宫内点着浓重的熏香,宫娥侍立在旁边,皆是眉目低垂,不敢多加言语。 帐子里支出一段略显苍白的手臂,狭长修尖的手指搭在脉门,细细地诊着。青铜面罩下那双金色的眼瞳深邃地凝望着床榻那个脸色憔悴的男人。 “……怎么样?” 陈伯闭了闭眼睛,站起来对苏越和易涛说:“借一步说话罢。” 阳光斜照在宫殿旁的雕栏玉阶上,枝头飘落的几点零星花瓣凋敝在地面,苏越急急地问陈伯:“怎么样?他有事吗?” “倒也不能说是全然无可救药。”陈伯轻声道,蹙眉望向苏越,“只是觉得诧异,你们……怎会惹上如此阴邪之物?” 苏越一愣:“什么阴邪之物?” “是一种游牧部落供奉的蛊虫,服用之后,蛊虫会扰乱人的心智,施用蛊术之人甚至可以轻易操纵宿主的举动。”陈伯顿了顿,“然而方才我观平西爵症状,蛊虫似乎失去了控制,想是施术人已然不在人世,所以倒也不必忧心平西爵为人操纵。” 陈伯的话令苏越一凛,眼前仿佛又浮现了苏邪那张虚掩着微笑的清丽脸庞,那时候,他告诉自己解药的所在之处,只怕之前,已经派人回去对解药动了手脚,将蛊虫融藏于丹药之内了罢。 忍不住恨恨的,将拳头悄无声息地捏紧。苏邪其人,竟是这样阴邪扭曲,为了达到目的,什么狠招都敢用。当年是对林瑞哲,如今又是对易洛迦,只要自己对谁好,他就跟谁过不去,一心要置那人于死地。 然而愤懑之中,倒也忘了,自己其实又与苏邪何异?当初,仍不就是为了林瑞哲,将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公主萧娜残忍杀害了吗?烧的,只剩下一把焦骨。 人为了自己一己私欲的时候,真的可以变得比恶魔更可怕。 易涛在旁边问:“既然施术者已死,为何平西爵仍然会中此邪术,昏迷不醒?” 陈伯道:“蛊虫失去了制约,原本该陷入沉眠,宿主死后,方回脱离这具肉体,然而,平西爵在蛊虫还未完全沉眠之前,就大肆动用了武力,导致蛊虫潜入脏腑,因而才会大损元气,咳血昏迷。” 看了看易涛和苏越的脸色,陈伯补充道:“不过,我为他开个方子,以古法破解,倒也不是难事,不必太过忧心。” 他嘴上说的轻松淡然,然而进了王宫内的百草斋,面对那一排一排以小格装着的成千上百的名贵珍稀药材时,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说什么古法破解……其实还不是需要耗损灵力?也只有他们巫灵,能够救易洛迦了。 百草斋里面没有别人,他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很难嗅闻辨认草药的优劣,于是便将面具取了下来。 阳光从敞开的高高偏窗洒进,轻盈地落满了他的肩头,乌黑的头发垂了一缕,白皙透明的脸庞年轻而慵懒,只是有一道刺目的伤疤从左眼角蔓延到脸颊边。 “……呼……真是麻烦呢……”他困扰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声音也突然变了个样,不再如往常般低哑,径自走到一排药格子前,吐了口气,“就从虫草开始抓起好了……一共……呃……六十八味药啊……” 说着抬手去捋垂在自己侧脸的柔软黑发,明晃晃的阳光流淌到他金棕色的眼眸里―― 除了面具的“陈伯”,赫然便是那早该长眠于地下的执笔叶筠! 六十八味草药很快就被叶筠娴熟地甄选好了最佳的,研磨成一钵细小的粉末,叶筠盯着那些细腻的粉末看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睛,拿起旁边的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默念着巫灵的心咒,然后迅速把手指凑到粉末上端,挤出鲜红的血来。 一滴一滴,一共滴足了九滴,才将手指挪开。 “……”叶筠把划破的手凑到唇边,吮了吮,脸色略微有些病态的苍白,然而神态却还算淡然。 方才滴入钵中的,并不是一般的血液,而是混凝了元神灵气的血。叶筠原本已不剩什么灵性,然而在密室重伤那次,陈伯来找他,最终拜托他的那件事,是――替他守护易家江山。 “我已力不从心,也该离开王城,遥游一番山水,随先君而去了。”陈伯对叶筠说,“目下你的身体,照理已经是回天乏术,然而我走之前,可将所有灵蕴传渡与你。” 让他身体迅速恢复,近乎痊愈的强大的灵力是叶筠能够行走、生存的命气来源,叶筠很清楚,一旦陈伯给与自己的灵力耗尽,就是自己命数终结的时候。 那时候,非但会变回双腿都被恶兽咬伤的惨状,无法站立,甚至,身体还会迅速萎顿,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化作一具枯干的尸体。 那个样子……一定是很丑很丑的……所有叶筠想,等自己的灵力将尽时,一定要离王城远远的,越远越好,逃到山里,逃到易涛见不到也找不到的地方。 一个人死去,也比那种凄惨丑陋的模样被喜欢的人看见,要好罢。 丹药很快就炼好了,苏越依照着叶筠说的话,一丝不苟地让易洛迦服药,易洛迦也算命大,逐渐恢复了精神,第四天的时候,已经能在苏越的陪同下,绕着花园小径散步了。 叶筠见到丹药有效,眼底有了一丝慰藉的笑意。虽然那九滴倾注了灵气的血,最起码耗损了他五年之久的寿命,但用他的五年,去换易涛喜欢的平西爵未来数十年的健康,他也觉得……好像自己并不亏。 只是掩在面具下的嘴角,终究抹不平那一缕淡淡的苦涩。 “是啊,命贱的人就是死也死不了呢,你很遗憾吧?”远处易洛迦笑着和身边的苏越说。 “那时候你如果死了,我就把你拖到城门口去鞭尸!”苏越没好气地说。两个人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一路说说闹闹地走远。 叶筠站在廊下,望着他们的背影,逐渐听不清他们讲话的内容,夏日温暖的熏风吹得花园里的树叶花朵泛起粼粼波光,明媚的金色在不断抖落的草木碎影中轻盈无声地跳跃着。 那是,伤痕累累的人们,来之不易的平静。 叶筠太过出神,没有注意到背后易涛正远远看着自己,君王深邃的眼睛里,暗暗翻涌着越来越强烈的疑虑。 林瑞哲的丧葬是在一个云淡风轻,天气晴朗的日子进行的。并没有要求国人一定要为大将军戴孝守丧,然而每家每户都在那天挂上了白帛,即便是伊人楼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也在那天尽去铅华粉黛,乌黑的鬓发上佩着一只朴素的白花。 三军将士更是肃穆不语,无论是林瑞哲直属的大陆步兵,还是原本与他们水火不容的骑兵,都扼腕立于坟冢前。 尸首已然无法寻到,埋入土中的,是大将军生前驰骋沙场时穿的战甲。戎马一生,富贵也好,仇恨也罢,统统无言地葬入泥土中。尽管他也会有私仇有怒怨,然而至少,在最后的时候,没有人认为他的一生,有负于谁。 哪怕再憎恶一个人,也会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用剑尖指着他。从不会在背后含沙射影。他光明磊落如同蜡烛的一生,直到熄灭,光影也仍旧残留在别人眼前,那样明亮。 墓前照例是有人为林瑞哲诵读一些歌功颂德痛断肝肠的悼文,易涛三祭清酒。 苏越默默地听着那些大将军的功勋伟业,他知道这些对林瑞哲来说,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那个人的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便是在东蒙故道的山林里,哥哥,小妹,爹娘过着的那些淡然入水的岁月。 远处云卷云舒,高空寥廓,一只展翅翱翔的苍鹰清啼着破空飞过。 苏越闭上了眼睛,唇沿略微有些湿润的咸意,那么腥涩,是血的味道。 丧礼终了后,陈伯要留下来,将不需陪葬的那些礼器收拾好,易涛屏退了侍从,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还记得父王的丧礼上,陈伯整理礼器的习惯,总是会把沉重的玉器危险地堆在最顶部,那时候自己还拉着他衣角,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陈伯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因为玉是最高贵最圣洁的东西,绝不能处于底部。” 陈伯一直都是那么做的,和别人都不一样。 易涛远远望着叶筠收拾器具的样子,一件一件,轮到最大的玉熏炉时,叶筠站着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他抱起其他杂七杂八的器物,没有半点怜惜之意,大手大脚地就把它们一股脑儿全丢进了玉熏炉里。 易涛:“……” 叶筠还浑然不知自己偷懒的举动已经全部被君王看在眼里,还嘟嘟哝哝地抱怨:“这么重……这么重的破东西还要带回去,直接砸碎了埋掉不就得了,真是讨厌,还要我来收拾……这个也是那个也是,啊啊,真烦……” 咕哝着嘀咕了半天,突然觉得背后投下一片阴影,叶筠手上的动作一僵,随即转过头去。 易涛正站在他后面,他还未来得及退一步,手腕就被君王抓住,易涛的眼睛里闪烁着流淌不息的光芒,压抑过激动的声音有些沙哑:“……你……” “干,干什么?”叶筠吓了一跳,慌忙想往后退几步,然而却被易涛狠狠钳制住,挣脱不了。 “你……究竟是谁?”易涛轻声说着,强力地反剪住叶筠不停反抗着的双手,微微颤抖地去触碰叶筠冰冷的青铜面具。 沉重的面具终究被君王除下,太阳从清淡的云间漏下金色的浮光,落进青年金棕色的眼睛里。 树叶沙沙吹响,一片阳光灿烂。 这一年的九月,远方传来商国新君即位的消息。 新君是昔日的商国大公子,王位之争本是血雨腥风,然而太子苏越弃国而去,三公子苏邪不幸身死,原先想趁乱谋权篡位的重臣贵戚,统统被南宫将军以极其强势的军备镇压了下去。 先君在位时的首辅大臣的脑袋被悬在城门口,南宫谨言一脸漠然地按着剑,不消半句废话,就让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明白了,要在大公子手下夺权,会是什么下场。 杀鸡儆猴收效甚强,一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曾经和首辅大臣有过交集的人,走路都情不自禁地缩着脖子,唯恐下一个身首分家的人就是自己。 踩着帝国的万马千军,终于登上王位的大公子苏睿没有半分喜悦之色,当满朝文武跪拜在他面前时,他只是略微静了片刻,内敛而从容地伸出手,冷淡地道了句:“平身。” 接下来,理应是肃反当初那些朝廷奸佞的时候了。然而官员们惴惴不安了好几天,也不见新君有什么动静。 除了之前处死的几位嚣张犯上的老臣,苏睿好像,并没有夺取其他人性命的打算。 王座下的暗潮汹涌,苏睿比谁都看得清楚,孰忠孰奸,自是不用他人指点,他心如明镜。 然而目下毕竟不是大开杀戒的时候,奸臣这种东西,永远不可能除的干净,更何况,皇帝座下最危险的并不是奸佞,而是饱受战争疮痍,食不果腹的子民。 苏睿即位后,当月便大幅裁减了赋税,废除酷刑,轻徭薄赋,休战养国。新君身体力行,亲往城郊祈福躬耕,商国如同散沙的民心,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重新被温和如水的新君,凝聚成紧紧一团。 内整政法,外修邦交。商国放弃了一贯的征战国策,派出使节与邻国亲善。 而易北,作为商国最大的邻邦,自然也是修好的重要对象。易涛坐在高高的王位上,似笑非笑地对远道而来的商国使节说:“贵国新君有意修好,自然是好事一桩,孤王已安排国馆,请使节在易北小住歇息,待孤王略备薄礼,相赠于贵国新君。” 易涛最近的心情一直都很好,然而常伴在他身边的陈伯却莫名的消失了,前些日子易北君王迎娶了一位神秘的陈国女子,赐封为叶妃,然而直到礼成,也没人见过那位女子的模样。 倒是君上从此彻底无视了后宫一干嫔妃,每日处理完国务,就只会往叶妃居住的宫殿内跑。 转眼又是满山红遍,枫林如血的秋季。苏越站在平西爵府的后花园内,踩着满地吱嘎作响的红枫漫漫散步。 府内的丫鬟都很乖巧,但再也没有如翠娘般伶俐遂心的小丫头了。苏越不经有些遗憾。 “披上衣服罢。”金发男人把一件长衫搭在了他的肩头,顺势下巴抵住他的肩,亲昵地蹭了蹭,“入秋了,风大。” 苏越叹了口气,突然轻声问道:“洛迦,翠娘……是你派人杀了的吧?” 易洛迦微微一僵,过了很久,简单地嗯了一声。 “那时候为了易北,你果真是,什么人都能下手了。杀了她,然后故意让人发现她带着的书信,把自己和旧贵族一同拖下浑水里。”苏越顿了顿,“倒也不怕自己死后落得臭名昭著。” 易洛迦笑了笑:“都要死了,谁还去想那么多?只是希望最后替易北做一些事情,旧贵族的根脉不除,易北就无法真正强盛起来,我若能给王上提供一个肃清他们的借口,倒也无所谓骂名不骂名。” “……如今你可算是如愿了?”苏越瞪了他一眼,“平西爵倒是在王上的笼罩下被洗刷了罪名,你的叔伯,还有那些想要复辟的侯爵,一个一个被王上弄的狼狈不堪。” “哈哈。”易洛迦笑了起来,“那是自然的,绊脚的石头,哪有不被踢掉的道理?” “……你也不怕踢的自己脚疼。” “那倒不会。”易洛迦歪了歪头,说,“大陆军的总领,连这点小事都摆平不了,还怎么带着易北雄狮横扫千军万马呢?” “美的你。”苏越白了他一眼,狠狠敲了他的额头一下。 易洛迦揉着红通通的额,温和地笑了一会儿,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抿了抿唇,望着苏越清秀的侧脸,低声说了句:“……苏越……” “嗯?” “……对不起……” 苏越一愣,诧异地望着他:“怎么了?倒什么歉?” 易洛迦犹豫了片刻,说:“曾经答应你的,等一切都结束了之后,就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再管这些纷繁的事情,可是如今……我……” 他抿起嘴唇,下意识捏了捏佩着的勋印流苏,那是林瑞哲留给他的。他沉重的责任。 苏越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在易洛迦还没有说出更让人生气的话前,直接狠狠敲在他金色的头发上:“蠢货!这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可是……” “听着,这句话我这辈子只和你说一遍。”苏越一把揪住易洛迦的衣襟,恶狠狠的,“我要去的地方,就是你想去的地方,不论是遨游山水也好,沙场驰骋也罢,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好。” 说完之后,脸颊有些不自制地微微泛红,表情却还是色厉内荏的凶巴巴。 易洛迦低头凝视着他,过了好久,才扑哧笑出声来,伸手将面前的青年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傻瓜……你真是……太可爱了……” 轻柔的吻落在唇上,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热烈的红枫染红了天边的云霞,这十余载的枫海漂泊,终于在这个再平常不过的深秋傍晚,悄然无声地搁浅在了泛着火焰色的大海滩涂边。 秋风吹动漫山的红枫起起伏伏,那朦胧遥远的声音仿佛来自海潮深处的呼唤,将院落中两个曾经孤单无助的人温柔地拥住。 细细碎碎的风声穿过茂盛的林叶间,如同红色的海浪打在漫滩礁石上―― “哗。”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古耽…啊……内牛满面…… 总算写完了= =感觉好像跑完了马拉松,神马事都不想做了,只想发呆休息= = 可惜不能休息……= =还有陆叔叔等着修成正果,同时开俩坑就是我的错误…… 番外……看心情,估计是没有的……= =实在缺乏写古耽的能力,中途n次弃坑的冲动,最后能把它完结,真是一个奇迹……= = 那么,谢谢大家乘坐本次班车(……不对,是古耽啊……应该是本次马车= =),爱乃们~~虎摸虎摸~下一站会换回巴士,再也不坐马车了= =……驾马车比开汽车累多了……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