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鬼千生》 分卷阅读1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 书名: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文案 宣成魅是一只鬼 她主掌地府一界,本可以上怼至天庭,下怼至地府 然她一朝入凡尘,遇了一难缠的和尚 为留在他身边,她先用美人计 他却道:“你弄翻了我的蜜饯,赔钱!” 她又用苦肉计, 他仍是道:“一味药一两银子,给钱!” 她苦口婆心好说歹说,他却一盆黑狗血兜头倒下,看着湿漉漉的她道:“妖孽,你可别想跑!” 她怒了,一巴掌把他拍得飞起,忒豪气忒霸道地来了一句:“你有病吧!” 他怂了 然他仍是悠哉游哉地道:“你食住在我禅林寺中多日,理当付些伙食费!” …… 敢情,这货,把她当成了他的钱袋子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奇幻魔幻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宣成魅,空木 ┃ 配角:玄冥帝,阳止,烛阴 ┃ 其它:北方鬼帝,轩云,相容 ================== ☆、金銮殿上胭脂味,寒霜雪夜绮梦回 皇城之中,金銮殿上。 正是早朝时分,外面忽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空木大师求见!”其尾音拖得老长,层层叠叠地荡漾进来,将原本肃静的大殿搅扰出了点儿生气。 宣成魅抬起眼。此时她在大殿右侧,由婢女守着,坐在一把镶金雕玉的椅子上。照她的习惯,这种场合本该闭眼睡大觉,奈何臂上实在没有力气,竟连手都抬不起来,只能默默看着场中。 “传!”高座之上,龙袍男子朗声下令。接着,便听刚刚那尖细的嗓音又道:“传空木大师觐见!” 众人皆回头去望,宣成魅亦将目光投向门口。只见一男子跨步而来,他眉飞如剑,瞳黑如墨,一身月牙白袍将他身形衬得格外修长。逆着光,正好外面下着雪,于是他一路走来,就似镌刻在画中的景,将荒凉苍茫的雪色,染出了些人气。 待到殿中,他将掌合在身前,向前躬身道:“阿弥陀佛,贫僧见过皇上!” 座上之人朗声大笑:“哈哈……空木大师,你来得正好,朕正想找你算算,今日,可是赐封皇后的吉时?” 宣成魅心一抽。昨日这皇帝就与她说过,他会趁着今日早朝时昭告天下,让她做他的妻,做这国的母。可她没有同意,且绞尽脑汁地,将她不适合做皇后的理由罗列了几百条,却不想,到了今日,他竟还有如此打算! “皇上所托,贫僧不敢怠慢!”殿中人直起身,纵是对着皇帝,他亦不卑不亢,“只是……贫僧今日来,是有一事,还望皇上能够解答!” “大师既有事,便说罢!” 空木浅笑:“贫僧是想问,贫僧除掉妖物之事,皇上允的那一诺,可还作数?” 这空木是一个和尚,从小修习过降魔除妖的术法,正巧前段时日皇城出了妖物,他刚好□□到此,便出手将那妖除了。那时皇帝曾问他想要什么,可他却表现得极为清高,只说了些“出家之人,当无贪无欲”的官方话,于是皇帝就留了那一诺:若他日空木有所求,只要他能做到的,他都一定会满足他! 君子一言,从来不得反悔。 “自然作数!” “既然作数……”顿了顿,空木忽撩起袍,单膝跪地道,“那空木,便恳请皇上,赐洛宣与我为妻!” 此言出,众人惊,便连宣成魅,都吓得差点从座上摔下去——这洛宣,正是宣成魅自己,在人世间行走,她从来不会用自己真名。 正惊诧间,高座上皇帝忽道:“你说什么?”不似刚才的愉悦,此时他的话里,已隐忍夹上了怒气。 台下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众所周知,从来不近女色的殷国皇帝殷桓,却对民女洛宣一见钟情。自遇到洛宣以后,他便将她带到皇宫,赐住在独属皇后的宫殿,吃穿用度也全依皇后的来。期间洛宣几度想逃走,可他都不气不恼,还纡尊降贵地好言相哄,甚至于现在,他还让她旁听早朝。 民女不为妃,女子不入朝,一直都是殷国的惯例。可这些,却因殷桓对洛宣的痴恋,全破了。 空木此时来求婚,无异于在殷桓手上抢人!宣成魅望着殿下人,只觉心中一道异样的暖流流过,挠得人心痒,又熨得人心安。 “我说……”空木扬起头,直挺挺望向殷桓的方向,“恳请皇上,赐洛宣与我为妻!”一番话,说得不徐不缓,却掷地有声! 大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唯上下两人凝眸以对,清冷的目光,在弥散着雪气的大殿里碰撞成了火光。 半晌,殷桓忽地一笑:“大师真会开玩笑,大师乃出家人,如何能谈这婚嫁之事?” “皇上此言差矣!”他话未落,空木已拆了台,“出家人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是人,就会生出一个情来!”顿了顿,又拔高了些音量道,“况且,我与洛宣青梅竹马,而今已到婚嫁年龄,我自然要为她还俗,娶她为妻!” “你!”只听“啪”地一声,殷桓拍案而起,底下众臣一惊,齐刷刷俯身跪在地上道:“皇上息怒!” 然殷桓已气急,自然已听不进众臣的话。他在龙座前缓走两步,恶狠狠道:“你身为一个和尚,不斩尽六根好好修行,却来谈这情爱一事,简直荒唐!” “可是皇上……”空木仍将他望着,也仍旧不卑不亢,“刚刚您已说过,您会兑现您之前允的那一诺!” “你——”殷桓猛然抬起手,他怒目圆瞪,面已扭曲,一只手指着空木,看起来似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偏偏空木也不甘示弱。 良久,殷桓终撤下手:“既然你要,那朕就赐这一婚,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今晚完婚吧!”说罢,他再不管场中众人,背负着手大踏步地离开了金銮殿。 一时之间,场中似炸了一般,众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相互探讨着刚才的一幕。 唯宣成魅还愣在原地。 空木站起身,缓步行到她面前道:“娘子……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夫妻了!” 夜寂,灯明。 因有了皇帝的指令,这婚他们不成也得成。于是自下早朝以后,宣成魅便被鼓捣着戴了许多首饰,后又被众人拾掇着穿了一身火红的嫁衣。夜已很深了,她独自坐在新房床边,静静等待着空木的到来。 这一日,恍若隔世梦境。 还未来京城以前,她便与空木相识,只是那时,他为捉妖,她为找寻她要的东西,两人各怀心思,却也相当和谐地待在一起。后来遇了殷桓,她莫名其妙地被他爱上,又被他带进宫里,她苦口婆心好说歹说,可殷桓却全不在意,一门心思全花在了她身上。 她知空木会来救她,可她未想到,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2 他用的是这种方法。 思量间,门口忽传来“吱呀”一声,一阵冷风灌入,携裹着一阵浓烈的酒气。她一惊,忙掀开盖头,见空木单手撑在门框上,一身红衣灼灼如火,正对着她浅浅笑着:“抱歉,让你久等了!” 宣成魅忙迎上去。 他从未喝过酒,可此时闻着,少说也灌下了一壶,难免有些踉跄。她扶住他,小心将他扶到床边。 “你一个和尚,喝酒做什么?” “呵!”空木一笑,“从今日开始,我已不是和尚了!”顿了顿,又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是你的夫君!” 宣成魅心狠狠一抖。她说不清自己是何种心情,只知这一刹那,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且整个视野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他。 “你……”她道,“你当真……还了俗么?” “当真!”空木点头。他拉她坐在他身畔,小心将她手放在他掌心,细细看了许久,他才又道,“你相信么?从第一次见你,我就有种感觉,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逃出你的掌心了!” 他不是第一次碰她手,可这么正儿八经地相握,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也不知是因这,还是因他的话,这一瞬间,宣成魅的心忽然前所未有地狂跳起来。 “可……”她垂下头,细想他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虽时常在言语上讨便宜,可他对她从来都细心如厮,耐心如厮,从来不会让她受委屈,也不会让她身处危险之中,可她对他,却有太多隐瞒。想到这,她复抬起头:“可我不是人,你身为一个修行者,为我还俗,实在是不值得!” “我知道……”空木忽伸出手,替她将飞到额前的一缕碎发撩到一旁。他们隔得很近,他的气息呼在她面上,将她脸烧得灼热,面烧得绯红。 “你……你知道什么?” 空木又是一笑:“知道你不是人!” 宣成魅猛然抬眼,这事儿她可从来没与他说过,以他的本事,该完全看不出来才对。 许是感受到她的诧异,他接着道:“可这并不能影响什么,我既决定要娶你,自然要与你携手一生。你若是人,我便为人,你若是妖,我便成妖,你若是鬼,我也会自刎以去地府……” “别说了!”宣成魅打断他。他们在一起许久,她从未看清过自己对他的感情,就连早晨在金銮殿时,她也只以为那些异样是她对他来救她的感激,然此时听他如此说,她却忽然顿悟,她对他,原来早在潜移默化里,就已动了情了。 可偏偏,她这个情,根本就动不得。 ——她是一只鬼,是切切实实,隶属于地府里的鬼!她来人间,本就是因着私心,却不想,平白地丢了这一颗心。 ☆、幽灵片片入魂来,山寺藏魄今安在 那是数月以前。 宣成魅斜倚在美人榻上,因百无聊赖,她单手支头,双目微闭,迷迷糊糊地,似要睡过去。然这时,她却忽感到一阵轻缓的冷风。 “阳止鬼君,今日你来寻我,可是有事?”她这话,问得极随意。 “阁主还是如此敏锐!”她屋里本空无一人,可等她话落,正中竟虚化出一个人形来。那人着一身如墨黑袍,满脸笑如天上月,“我才将到而已,你竟连这都能发现!” 宣成魅仍未睁眼,但她嘴角已噙上了些笑意。她在地府已多年,初来时得名一个魅字,后来又主掌魅阁,便干脆唤作了宣成魅。如今这地府里,她虽算不上万人之上,但也差不多是一人之下了。 “阳止鬼君说笑了!”她话说得轻缓,“你都堂而皇之闯到我屋里来了,若我还不知道,岂不是砸了魅阁这块招牌?” 那被唤作阳止鬼君的人刚好走到座前,听她所言,他朗声一笑,一屁股坐到座椅上,半瘫着身子幻出一个小球来,一边往上抛一边道:“阁主说的是!不过我今日来,可是有要事相告,阁主可否有兴趣一听?” “哦?”宣成魅睁开眼。地府素有多界,每一界都有一个掌权者,宣成魅就是其中之一。然一世不可无主,故他们上头还有一位,被地府众鬼尊称为玄冥帝,而这位阳止鬼君,便是玄冥帝的左右手之一,他若出现,多数时候都是带着玄冥帝的指令。“说来听听?” 正好那小球旋转着落下,他伸手接住,忽而顿住动作,对宣成魅意味深长地一笑:“听说……阁主一直在寻找一缕散魂?” 宣成魅挑起眉。 她的私心,便是这一缕幽魂。 一魂对着一人,若论当年来地府,就是为了寻找那人,可惜那人早在许久以前就已魂飞魄散,世间留存着的魂魄也只零零碎碎的几片。可她不甘心,总觉得天大地大,总有补救之法,于是她来了地府,以学习识魂收魂养魂之术,好让那人重新活过来。 而今经年已逝,她的渴盼又实在太过逆天,以至如今知道这些的,天上地下都只剩了玄冥帝与阳止鬼君两人。 故撑起身,低笑道:“你是何时学会了拐弯抹角?我印象中的阳止鬼君,可不是如此婆婆妈妈之人!” 阳止重又将小球抛起:“还是你比较了解我!”停了停,又道:“那我就直截了当一些,把话说了便是!”话还说着,那飞到半空的球就已裂开,里面丝丝缕缕地飘着黑气,待黑气浓郁一些,方缓缓汇聚成一团,而后如泼墨的清水一般,在正对着宣成魅的平面上缓缓晕开。 ——那上面是一幅画。 画中有山有水,有缭绕不绝的仙气,亦有漫天晕染的云霞。后来画面缓缓翻转,再看时,已到人间一处山上,其上林森草茂,山顶处有一座寺庙,庙上匾额处这些三字:“禅林寺!” 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 宣成魅问:“这是什么意思?” 阳止重将那团黑气幻成小球,让它自由落到自己手中,而后才直起身,敛去将将调笑逗乐的表情,一本正色道:“这意思是,玄冥帝探到,你要找的东西,在这寺中人身上!” “在谁身上?” 阳止神秘一笑:“你去了便知!” 几乎同一时间,宣成魅面前现出一个卷轴,她收回眼,见那卷轴之上写着:命理书! 魂魄离体,若要存活,就必须寄居在人的身体里。而她若要拿到它,就得在确定它的位置以后,潜进人的灵魂之中,将它剥离出来。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事是,确定藏着那魂魄的人,以及确定那缕魂在他身体里的位置,而后找到合适时机,在那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它取回! 人间正是三月。 路边风景独好,宣成魅却无暇欣赏,她径直奔向阳止提及的地点,果然看见满目青葱的山顶上,坐落着一个破落的小寺庙,里面恰有一提水的小和尚。她降落在地上,寻了草木茂盛之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3 处,方才现出身形来。 遍观全寺,仅有他一人。想来,这小和尚,便是她要寻之人了。 她微默片刻,化身成一个普通农家女的模样,又在草丛中施术变出一条毒蛇,而后将自己身上鬼气悉数掩去,待这一切准备就绪,她才扯着嗓子叫了一声:“救命啊!” 那蛇虽是变的,却也能以假乱真,她这边才开始演戏,它已吐着信子步步紧逼。宣成魅做出惊恐的样子,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一边在惊叫声中加入了哭腔。 照道理来说,空木理当即刻出现在她身边才对,可等她嗓子都喊哑了,他才慢慢悠悠地打开寺门向她走来。他来时斜披着光,微含着笑,一双美目混着日光流转,竟似两颗耀眼的黑玉。 宣成魅费力挤出两滴眼泪,以一种娇羞小女儿的姿态看向他,泪眼汪汪道:“大师……救救我!” 然空木却完全不为所动,他看看她,又看看她面前探着头吐着信子的红蛇,手腕儿一翻,却是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蜜饯,拈起两颗扔进嘴里,囫囵道:“你继续……我正好看戏!” 宣成魅脸色顿时一黑。按命理书上所写,这空木既热情又心善,就是路遇一只病倒的野狗也会为之哭上一哭,而今她好好一个大活人在这儿,他却完全没有要救的意思,这着实让人怀疑判官给他的人设到底立不立得住。 怀疑归怀疑,可该演的戏还是得演,她又挤出两滴眼泪,一边颤抖着往后退,一边暗自施展法术。那蛇眼睛骤然冒出凶光,接着腾空而起,张开大口便向她扑来。她惊叫一声,恰好脚下绊到了什么,顺着势头便往空木身上跌去。 说时迟那时快,空木脚下一旋,身子一转,整个人便挪到了一边,而宣成魅则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那扑来的飞蛇也恰恰好咬到了她下巴,细长的蛇尾还在她胸前翘啊翘。 她颇显怨念地看向旁边人,那人却将手伸到她面前,理所当然道:“你弄翻了我的蜜饯,赔钱!” “……”宣成魅可怜兮兮地看向他,她虽是鬼差,可刚刚并未用法术,这一跤摔下来便很是要人命,更何况,她一个女子,下巴处还被蛇咬着,这样的情形,他首先想的竟不是帮她,而是要钱!“大师……你……” “虽然你喊我大师我很受用……”空木收回手,提着那蛇尾巴将它生生拔了下来,没错,是拔,任凭这过程中宣成魅如何龇牙咧嘴惨叫连连,他也置若罔闻,“可这该算的账还是得算的,这么着,我算你便宜点,一两银子,这事儿咱就算了!” 宣成魅捂住滴血的下巴坐起身来,她在人间待得不多,却也少说有着几世,加起来比这空木和尚不知道长了多少。一两银子,那可是普通人家一年的口粮啊,他还真敢狮子大开口,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敢问大师……您的蜜饯……”宣成魅极力压制住怒火,“是镀了金,还是镶了玉?” “你这姑娘,怎的平白污人清白?”他在宣成魅身边坐下,盘腿合掌说了几句“罪过”“恕罪”之类的话,方才道,“这一两银子可不只是蜜饯钱!”见她询问地看向他,他将那蛇提在两人面前甩了甩,咧嘴笑道,“我堂堂禅林寺空木大师,替你除蛇,理当收些报酬!” “你——”宣成魅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她指指自己下巴和浸满血的左手,又指指他手中的蛇,咬牙切齿道,“你——这——是——替——我——除——蛇?”得亏她还是鬼差,若当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间女孩,照这么个折腾法,就是身死于此也未可说! “难道不是么?”他问的理所当然,“要不,它怎么从你下巴跑到了我手上?” 宣成魅垂下眼。 他说的,貌似也有道理来着,她确实打翻了他的蜜饯,他也确实帮她除掉了蛇,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要她赔钱,让她给报酬似乎都在情理当中。可任凭它再符合情理,都抑制不住她想要打他的心! “既然是堂堂禅林寺空木大师,这种举手之劳,便不必言谢了吧?”“举手之劳”四字,她咬得极重。 ☆、空山旧雨芳华枯,孤寺长存无心木 在来人间以前,阳止曾给了她一封命理书,其上详细记载着这小和尚今生的命数。概括出来便是,他幼时丧父,其母改嫁,在出嫁前夕将其送到这禅林寺中,交由方丈抚养。方丈心善,只欲把他当俗家弟子来养,然当年将满五岁的他,却站在门口眼望着生母离去,然后转头与方丈说:“我既来了佛寺,便是与佛有缘,今日,便让我皈依佛门吧!” 于是当日夜里,方丈亲自为他剃了度,并赐了他法名:空木。自那以后,他便弃了俗家名讳,做了这禅林寺中的小和尚。 那时禅林寺还是香火鼎盛之地,虽不至于名扬四海,但在附近的城镇里也有些名气,来此烧香敬佛的人络绎不绝。可等他进寺以后,庙里就常发生些怪事,起初是僧人们喂养的生禽无端染病,后来是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因旧年恩怨入狱,接着是他十岁那年,正在大堂宣讲佛理的方丈忽然断了气。 寺中人都说,这空木有着灾命,克所有亲近之人。一来二往地,这事儿就传了出去,后来又被说成,他身上附着妖孽,恐会沾染佛旨,违逆佛意。至此,禅林寺成了不祥之地,其香客日渐稀少,几年过去,寺中存续花光,僧人们为求生存,纷纷弃了这座寺庙,转而投奔了别处。 只空木一人留了下来。 而今他已十八,依命理书上说,不久后他母亲会忽然暴毙,他继父则会遣人来请他去参加葬礼。他如约去了,却发现继父宅中阴气极重,像是豢养着什么妖物。他独自将它除去,从此名声大震,之后他便成了一方游僧,专以捉鬼除妖为生。 对一个和尚而言,这样的经历再正常不过,可不同寻常的是,在此过程中,他遇见了一女妖,两人一见钟情,双双坠入爱河,却又因他们身份对立,最终也只落了个生死两隔的凄凉下场,且最后,是他亲手收了她。 看到这里宣成魅打了一个冷颤,她抖抖手上的命理书,颇为嫌弃道:“这判官写的故事,真是越来越老套了!” “是有些老套!”阳止回,“可越是老套的故事,越能探出人心!” 宣成魅狐疑地看向他。 他解释道:“倘若我没猜错,这空木,应是有着仙缘的!” 宣成魅忙将命理书翻到底页,果然见那儿蒙着一层氤氲的白气,正好将他死去时间和方式遮挡得严严实实。那白气极纯,纵是只有那么一缕,也能让人心境明澈,仿佛沐浴在仙气中一般。 这样来看,他的命数确有可能有大的变数,就是平地飞升也不无可能。 可宣成魅没想到,就是这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4 样有着仙缘的一个人,却过得如此俗气,且斤斤计较。 “这话可就不对了!”空木抡起胳膊,将那蛇甩向远处,“虽是堂堂禅林寺空木大师,可饭还是要吃的,所以……”他邪魅一笑,“这报酬也还得给!” “你……”宣成魅登时语塞。 然空木似完全没感受到她的愤怒,继续添油加醋道:“我已给了你优惠价了,算是为佛祖积点善缘,你若要谢,便去谢佛祖吧!” “……”宣成魅已全然没了脾气。 “哎对了,你这伤挺重的,要不……”他看过来,一泓清波如春水潋滟,半抹浅笑似冬日暖阳,“你随我去寺里包扎一下吧,再晚可就得破相了!” 宣成魅心思一动,刚刚的怒意竟一点点退离开去。她任由他扶她起身,心觉他到底是出家人,终归还有些普度众生的习性,又联想到他早年的悲惨遭遇,恍然以为,他变得如此贪婪其实也情有可原。她轻叹一口气,正欲与他说个“谢”字,他却又用实际行动打了她的脸! 彼时他正扶着她胳膊,她假装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两人正好到禅林寺大门口,他忽然顿住脚步,一本正经地对她道:“先说明一下,我这里的药可都是很贵的,一味药一两,不二价!” 她抽了抽嘴角:“可我……只是个农家女,没有那么多……” “没有的话……”他松开她,毫不拖泥带水地踏进门里,转身对她做出“请”的姿势,“那便请回吧,姑娘若此时回去,大约还能保住这副容貌!” 宣成魅忍无可忍,她拽紧拳头,朦胧的紫气在她臂上缭绕。空木正要关门,她用捂着下巴的左手撑住门框,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用右手一拳打在他胸口,直将他打得飞离了数尺。 她闪身过去拽住他衣领,恨恨道:“你上辈子是被银子砸死的吧?开口闭口都是它,你脑子里除了银子,还有别的东西么?” 她这一掌未用全力,可肉体凡胎根本经受不住。空木的嘴角渗出血来,脸色也瞬时变得惨白。他看着宣成魅滴血的下巴,竟浅浅笑开:“有啊,比如……”他黑瞳一闪,宣成魅被晃得一怔,就在这片刻之间,他用食指与中指扣住她手腕,而后借她的力道翻身而起,并将她的手臂死死擒在她身后。 他仍是含着笑,混着血,显得格外妖冶:“捉妖……我就很感兴趣!” 宣成魅嘴角又是一抽:“你以为……我是妖?” “不然呢?”空木回得理所应当,且一边说着,一边将钳着她的手紧了紧,“我可得提醒你,你千万别想耍什么花样,不然真打起来,就你这点道行,损了修行事小,丢了性命可就事大了!” “……”宣成魅默了。她在人世走过许久,也曾遇到过当真有着手腕的道士与和尚。他们大多看不出她有何不同,只偶尔有那么寥寥几人,其修为逼近地仙,方才能在她身上看出一点端倪,可从无一人,能真正看清她的身份。 也不知这小和尚哪里来的自信,不过草草看了一眼,便敢断言说她是妖,还胆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嘲笑她的修为,不给他点颜色,实在不符合她魅阁阁主的脾性! 她猛然将上身压低,因动作太急,扯得空木向前一个趔趄。她立时从他臂间穿出,顺势锁住他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他的不动穴。 “怎么样,我这修为,还不算太差吧!” 虽说地府有规矩,鬼差至人间,无论因何,都不可在凡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亦不可过多地使用鬼界的法术,以免让他们沾染了鬼气而折损阳寿。可她堂堂一界之主,会的自然要比普通鬼差多些,故她在人间时,用的都是凡人之间修仙问道的把戏,追得了根,也溯得了源。 “是……”空木已被点成了木头,全身上下只眼珠能动。他嘴唇上翘,鼻孔张得老大,脸皮也都皱在了一起,身子则保持着扭曲成麻花的姿态,“是……不错!” 听起来,他这话也说得很费力。 宣成魅心情登时好了许多。她抬起手,掌心出现一团紫气,她将它敷在下巴的伤口上,紫色光晕微闪,片刻后她挪开手,那里重又变回了光滑细腻的皮肤,仿佛那滴着血皮肉翻卷的伤口从未出现过。 空木的眼珠又瞪得大了一些。 宣成魅一笑,将那光团递到他面前,调笑道:“怎么?怕了?” 他鼻翼轻扇,然嘴里仍是囫囵不清地吐出了两个字来:“不怕!” “你就不怕……”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细细摩挲,“我吃了你么?听说和尚肉,最易提升妖的修为了!” 空木冷哼一声。 她目光一凝,指上登时长出了两寸长的指甲来,其中一个差点戳进他的皮肉里。 “啧啧啧……这么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我还真是有些不忍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emmm在这里致一万分的歉意,因为之前设定男主是道士,所以前半部分都是按道士写的,后来大纲调整,把设定改了,但是对话里的称呼很多都没改过来。。。emmm。。。 我罪该万死,我罪无可恕,我一定会慢慢捉虫,全部捉出来的。。。鞠躬ing。。。 ☆、和尚空有玲珑目,鱼眼未现不识珠 听她所言,空木的眼光明显一闪,里面转瞬即逝过一抹惧意。可即便如此,他仍是做出泰然的姿态,义正词严道:“我既入了佛门,便是佛家弟子,就算以身喂了你这妖孽,也算是一种修行了,佛祖会原谅我的!”说罢,他咬牙闭上眼,赫然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宣成魅抬起手,积蓄力量向他脖子处打出一片掌风。他面皮狠狠一颤,宣成魅一笑,在要触及他脖颈时适时收回了手。她闪身退到一边,圈起手指将一颗气团弹向他穴道处。待那阵风过去,他犹疑地睁开眼,她则姿态悠闲地将长指甲收回,淡然道:“别看了,你还活着呢!” 空木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唇和齿都能动了。他又晃了晃胳膊,踢了踢腿,确保自己的行动无虞,方才直起了身子。他看向宣成魅,斥责道:“你这妖女,你到底……” “嗯?”宣成魅语意不悦,她横着眼睛看向他,发出的一个“嗯”字低沉又悠长。 空木的声音立时低了下去。他不着痕迹地往屋子里退去,企图从她眼皮子底下逃走,然宣成魅却全未给他机会。她缓步朝桌边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你不是要以身喂我么?你不是最喜欢捉妖么?怎么?现在想跑了?” 空木停下脚步,大抵因为心虚,他连话都说得有些结巴:“你你你……你想做什么?我我……我可是堂堂……堂堂禅林寺空木大师……你你你……你这小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5 妖……” “你觉得……”宣成魅正好行到桌边,她打断他,“我若真是妖,你现在还能在这儿逞口舌之能么?” “你你你……你不是妖,还能是何物?” “我说你这和尚……”宣成魅颇觉无奈,这世上确然有妖,且还不少,可妖怕佛,一般不会出现在有佛寺的山头,纵是如今这禅林寺没落了,多年前积攒的香火亦能将百年修行的妖物伤个通透,更何谈,这其中还住着他这个从小在佛理里泡大的和尚,“到底有没有一点常识啊,难不成你堂堂禅林寺空木大师,竟是个假和尚?” “你这妖物,怎的如此信口雌黄?我……”宣成魅抛去一记眼刀,他立马改口道,“你既不是妖物,因何要化那一条红蛇?”一边说着,他一边观察着她的面色,见她没有怒意,他又加了句,“还有,刚刚那些妖术,你要做何解释?” “唉——”宣成魅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空木这一根筋的性子命理书上可从未提过啊。他小时遭遇过那么多,理当变得精明而圆滑,然现今看来,这些年里他确实学了些本事,不然也不能一眼就看出那蛇是她幻化的,可到了真正处理事情的时候,却又怎么都转不过弯来,她都提示得这么明显了,他居然还在说她那是妖术! “你……你叹气做什么?” 宣成魅摇摇头,也懒得再跟他兜圈子了,索性直接道:“你这和尚的术法是怎么来的,我那妖术就是怎么来的!” 空木微眯起眼,明摆着不信的样子。 宣成魅又道:“你既不信,我便站在这里让你收吧,若你当真能收了我,也算为民间除了一害,可若你收不了我,以后这妖魔鬼怪的脏水,可不准再往我身上泼!” 空木应了。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他将从前学到的收妖方法悉数表演了一番。首先,他寻出几道祛除妖气的符纸,而后以宣成魅为中心画了一道八卦,接着在院中四角敲下震妖钉,待一切准备就绪,他将那符纸贴在宣成魅身上,方才盘膝坐下,开始念念有词地说起了佛语。 宣成魅深觉无聊,然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她既已答应让他尝试,便不能中途反悔。 她亦随他坐下,两人一在阴卦一在阳,一在认真念佛一在打着瞌睡,待太阳偏向了西方,前方叽里呱啦的声音方才停止。宣成魅懒懒地睁开眼睛,见前方人正一脸错愕地看着她:“怎么会这样……我没念错咒啊,你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我都说了……”宣成魅打了个哈欠,将手肘搁在腿上,支着头道,“我不是妖,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要说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那也只是,我比一般人信命,所以从小修习了些术法罢了!” 然面前人却全未听进去,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经书,皱着眉头将它翻了一遍,嘴里小声嘀咕着:“没错啊,怎么会没用呢?” 宣成魅复闭上眼,春日的阳光晒得人就是容易犯困,她又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你那咒语确实没错,可……” “你等着!”她的话没说完,他忽然站起身来,将那卷经书重新放回怀里,转身便朝着寺外走去。到门口时他停了一停,转头对坐着打盹的宣成魅说:“你别动啊,等我回来!” 宣成魅还未来得及问他要去做什么,他的人影便已消失在了眼前。她轻叹口气,索性放空脑袋,任由自己睡了过去。 地府没有白天,也没有昼夜之分,鬼差便也无须入眠。可宣成魅不同,她本就懒,又因常常游走人间,多多少少习惯了人间的生活方式。即便是在地府时,她也可以一睡数年,用她的话说,只要给她时间,她就可以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所以她这一睡,就一直睡到了午夜。 醒来时天上散落着细细碎碎的星子,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站起身来,春夜的空气寒凉,一阵风过,将那星子吹得晃了几晃,缥缈的光线投射到地上,将她照出一截小小的影。她顿觉心情舒畅,正欲好好欣赏这山间的春景,身后却破空响起空木的声音:“妖女!” 她转过身去,可还未等她看清眼前情形,一盆暗红的水便兜头淋下,粘腻的血腥味霎时弥散开来,将这清凉的夜色搅扰得分外混乱——那不是水,是黑狗血! 她耷着手站在原地,等身上血都淌得差不多了,方才抬手抹了一把脸,咬着牙道:“你在做什么?” 前方空木抱着一只木桶,是刚刚往外泼了什么的姿势。他凑到宣成魅旁边看了一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桶,有些不解道:“书上不是说,妖都怕黑狗血么?为什么你不怕?难不成……” “我都说了几次了?”宣成魅彻底炸了,要不是为那寻了多年的东西,她才不会纡尊降贵受一个凡人的侮辱,贴符纸画八卦布捉妖阵她都忍了,可这黑狗血,她实在是忍不了了,“我不是妖不是妖,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你到底要怎样才信?” 显然她状态非常不好,一发起火来,竟将空木吓得退了两大步。可他还是没将她的话听进去,他用指头沾了点狗血,放到鼻尖闻了闻,自顾自叹道:“不应该啊,这狗血很新鲜啊!” “你有病吧!”宣成魅快速闪过去掐住他脖颈,直将他推到了墙边,她咬着牙,将白日变出的长指甲重又变出来,用指甲尖抵住了他的喉管,“还是……非得让我把你吃了,你才肯相信?” 空木有些呼吸不过来,可他被她钳着,又不敢随意乱动,遂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桶扔掉,抬手握住她手腕,更为小心道:“这这……这位姑娘……你你……你别冲动!” 宣成魅手中又加了一分力:“说!我还是妖么?” ☆、云衣锦绣真绝色,淡影星波夜中合 空木自然不敢再火上浇油,他暗戳戳摸了一下宣成魅的手,确保那黑狗血确实沾在了她皮肤上,方才陪着笑回:“不不不……不是!我学术不精,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宣成魅松开手,那细长而锋利的指甲也跟着收了回去。今日她这一把火可不小。尽管凡间这些收妖的把戏根本伤不着她,可浑身被泼满黑狗血,这粘粘糊糊又血腥的感觉实在让人难受。她又抹一把脸,对面前靠墙喘着粗气的空木道:“去!给我烧些热水!” “哦!”空木立时应声。许是刚刚宣成魅用力过猛,他的气仍有些喘不匀。他支起身子,再未说旁的什么,只一边捂住胸口,一边抬步朝厨房挪去。 见他如此听话,宣成魅的火顿时消了大半。她是鬼差,掌了地府一界,在她眼里,凡人不过蝼蚁,终其一生也不过她的一朝一夕,纵是愚昧一些无知一些也很正常,她也犯不着与他们置气。所以在人间时,她的气来得快,去得也一样快。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6 院中是有石桌的,折腾了这么久,她已有些乏意,于是走向那方石桌,就着滴血的长裙坐在石凳上。白日她来时,这石桌与石凳皆在小院一侧的紫藤树下,后来空木为了布阵,将它挪到了院中,此时她一抬头,便能看到天上闪闪烁烁的星星。 她正看着,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便看到空木到了她面前。她微有些不悦:“又怎么了?” 空木撩袍坐在她旁边,不急不缓地回:“我忽然想起来,你一介女流,要我寺中热水做什么?” “自然是洗澡啊,难不成……”宣成魅颇觉无奈,她将带血的手臂递到他面前,“我要一直让这黑狗血留在身上么?” “确实不该……”听她所言,他支着下巴思索片刻,“可禅林寺乃佛门清净之地,你是女子,如何能在这寺中沐浴?” 宣成魅心沉到了谷底,刚刚熄掉的火苗,也隐隐地燃烧了起来:“那佛可曾教你,遇着女子就要去泼上一桶黑狗血?” 空木认真想了想:“好像没有!”可他仍是坐着,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 宣成魅的手已握成了拳,她将它放在桌上,咬着牙道:“所以……你还不快去?” “可是……”空木眉头锁了起来,“佛也不曾教我,要让一个沾着黑狗血的女子在寺中净身!” “你——”宣成魅“蹭”地一下站起身来,“佛难道不曾教你,自己做过的事须自己承担?”她靠近他一些,“我这浑身的狗血可是你泼的,我不在这儿洗,在哪儿洗?” 她本可以不用洗澡的,无论身上多脏,只需捏一个净身诀便可,大可不必与他纠缠,可如今,她在凡间,逼不得已伪装成了一个浅有修行的凡人,最多就只能变换点蛇或者指甲之类的小东西,或者隔空取下物品,像净身诀这种相对高级的术法,她若在他面前用了,指不定又会被他当做妖物纠缠上几年。 “可……”这次他倒没再反驳。他亦站起身来,耳廓处泛起了浅浅的红意,“可我是男子,你是女子……这深更半夜的……” “佛祖没跟你说过么?”宣成魅听不下去了,从前她只觉世上书生最为迂腐,而今遇了空木,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和尚迂腐起来,可比书生要强了百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难不成佛祖的话,你也当了耳旁风?” 空木仍有些踌躇。 宣成魅又道:“再说了,你若真怕冒犯了我,到时我在屋里沐浴,你在院中等着,不就行了?” 他抬起眼来,一双乌黑的眼珠循着她转了两圈,又朝上看看天色,微默一瞬,似乎也未想到好的办法,他方妥协道:“如此说……倒也可以!”说罢,他复抬步走向厨房,走时将掌竖在身前,念念有词地说着“阿弥陀佛”之类的话。 宣成魅站在远处,恍惚觉得,这一天,比她过去过的数十年都要曲折。 此时已然夜深,山间墨色便更显沉重一些,偶有轻风拂过,引得树叶沙沙而响,亦让头上星子洒下的光摇摇晃晃。 宣成魅坐回桌边。她一闲下来就喜欢撑着头假寐,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她将胳膊肘支在桌上,将手微握成拳托着下巴,腥甜的血味仍旧浓郁,她闭了眼,不着痕迹地用法术闭住自己脉息,聚精会神地想起之后的事情来。 玄冥帝说,他感知到了那个东西,可是不确定,而她又不知它的形态,甚而连它有什么特征都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它会偶尔散发出一些灵力。她若要探查出它是否在空木身上,便需长留在他身边,时时刻刻关注他身体里能量的变化。 他只是个孤儿,一座没落佛寺中的留守和尚,她宣成魅,又该用怎样的理由留下来呢? 是失了亲友的农家女?可她已在他面前用过了法术,这样说,只会更容易让他猜忌。她脑中翻覆几回,那些普通的身份一一被否决,而今她能说的,只是她已看破红尘,想要潜心修行,这才千里迢迢寻来了这禅林寺中。可若如此,他大可以说禅林寺已没落,不再收受弟子,或者干脆,让她去不远处的尼姑庵中。 思索之间,她眉头不觉皱了起来。夜风轻柔拂过,她隐约觉得面前罩过来了一片黑影。那黑影离她越来越近,在要触及面门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她睁开眼,恰好看到一只修长如玉的手顿在她面前。 “你醒了?”是空木的声音,他撤回手,一弯浅笑竟将夜景照得温暖而朦胧。 宣成魅站起身。因思考得太过入神,她全然未注意空木稍觉不自然的脸色,以及他眼底翻覆涌起的清波。 厨房里升起的炊烟已淡了许多,而另一侧的房里,腾腾的热气将屏风的影子都晕成了一团。她打了个哈欠,懒懒问道:“水烧好了?” 空木点头,而后侧身让她走过。 屋里果然要暖和许多,宣成魅施术将热水全倒在浴桶里,而后走到屏风后面,将身上衣服悉数褪去,将自己浸在了桶里。此时没有他人,她又实在受不了那一股子腥味,于是偷偷捏了个净身诀,勉强熬了半柱香便草草结束了这次沐浴。 她没有换之前变换出的农家衣服,而是隔空取出她在地府常穿的一套淡紫云衣。那衣服由天上织女用云锦织成,袖口与领口处皆勾出了幽萝锦的形态,腰间以一朝霞为带,裙上嵌着凤羽,裙摆处则是一圈白草如霜如雾。 这不是人间的东西,可在决定穿它的一刹那,她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而她这件天上有地上无的云衣,正好可以佐证她的说法。 她打开门。 空木正背对着她盘膝坐在院中,嘴中似还念念有词,听到声音,他停止讼念,起身转过身来,可将转到一半,他竟愣在了原地,连看着她的眼神都直了。 ——作为魅阁阁主,宣成魅自是有着一副绝好的皮囊,白日为求更真实一些,在变换成农家女时,她故意掩去了些姿容,而今她将沐浴完,正是最明艳动人的时候,她便干脆借此机会,露出了她最真实的面目。 那空木此时的表情,便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为天人的东西,说不出话,也移不开眼。 她行到他面前,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恍然回过神来,连忙退后几步,便连眼珠也慌乱得不知安放何处。 宣成魅问:“我好看么?” 空木一惊,干脆将头低了下去:“女施主莫开玩笑,贫僧乃出家之人,如何能评判姑娘的容貌?” 闹了一天,他倒是第一次唤她施主,也是第一次自称贫僧。敢情这空木的弱处,竟在“女子”身上。 宣成魅一笑,忽然生出了想捉弄他的心思,遂愈发凑近他一些,甚为暧昧道:“素闻禅林寺中有一空木大师,小女子仰慕许久,还望大师……”她伸手搂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7 住他脖子,“能成全!” 空木的耳朵和脸顿时红了个通透。他将身子崩得笔直,抬手扯下她的手臂:“这位女施主,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自重!”显然,宣成魅这若有似无的勾引让他很是难受,可他这一句话,却回得不慌不忙,亦不虚不恼,倒还算得个正派的小和尚。 宣成魅便也没再继续调弄于他。 半个日夜的相处下来,她大约也摸透了他的性子,他虽常是一个人,可他造诣颇深,对佛也是相当忠诚,就是有时候,会比较固执,换句话说,就是认死理,脑子转不过弯来。 所以在接下来交待她的来历时,她一字一句解释得清清楚楚,大意是说,她师从一位世外高人,前段时间,那高人途径此处,无意算得这山中人有灾劫,遂命她这徒儿前来化劫。在来之前,她在周围好一番打听,了解到这山中只这一座禅林寺,而这禅林寺里只他空木一人,她这才变换出红蛇,好让他救她以后,她可以以报恩的名义留在他身边。为防他不信,她还特意拎着云衣裙摆在他面前旋了一圈,说这是师父特赐的宝贝,在遇着危险时,可帮他们渡过难关。 以空木的修为,或许看不出这衣服的出处,却一定能看出它是宝物,有了它,便更给她的话增加了些真实度。 空木在旁静静地看她说,等她说完了,他眼中忽闪过一抹促狭,似笑非笑着说:“既是劫数,便让我自己去化吧,无须劳烦姑娘!” 这情景宣成魅早已设想到,故未等他话落,她立时截断道:“那可不行,这是师父的命令,我若不听,他大约会废了我半生修为!” 空木微眯起眼。 良久,他忽道:“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话一说完,他便笑了,可这笑不纯,宣成魅努力想看清,他却仰头往后一倒,躺在地上道:“佛家的修行很是麻烦,你若当真替我化了那劫,我便也不必整日阿弥陀佛了!” ☆、五月中天黑气盛,厉妖将临破都城 宣成魅当真留了下来。 空木为她在西厢收拾了间屋子,又特意去山里寻了些香草兰和茴香,后将其研碎,与桂皮,陈皮和紫藤叶的粉末相混合,而后放在了她房中的香炉之中,说是可祛除从前师兄弟留下的和尚味。 宣成魅心觉好笑,她问他和尚味是什么味,他一本正经地回:“在你们女儿家看来,应该是比较臭的!” 宣成魅又问:“那你呢?你也是和尚,也臭么?” “那是自然!”空木回得理所应当,“我与他们又没什么不同,不过……”他浅浅一笑,“我比较爱干净,应该会好上一些!” 正是三月,紫藤开始陆陆续续地吐了花蕊,他坐在树下,斑驳的花影映在他身上,将他的笑,显得迷离又俊俏。 宣成魅撑着头,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们在寺中住了两月,五月中旬时,山下忽然来了一人,说是家中夫人瓮逝,老爷特派他来请少爷回去参加葬礼。彼时空木正在院中坐禅,听他说完,他面色全然未动:“这位施主,您应是寻错了地方,这禅林寺里已许久未来香客,贵府少爷又如何能在这寺中?” 那小厮本有恸色,听他如此说,他也有了疑虑:“可……可老爷说……少爷……就在这里啊……” “施主还是请回吧……”空木竖掌施行了一礼,倒还真有些大师风范,“这寺中只我二人,确然没有贵府少爷!” 那小厮还欲说什么,宣成魅又听不下去了,她玩弄着手中茶杯,冷不丁插了句:“你家老爷,让你寻的少爷,可是一个和尚?” “是啊!”小厮回,然下一刻他便突然顿悟了一般,两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抱着空木的腿道,“少爷啊,您就随小的回去吧,夫人走前,可都还一直念着您啊,您就回去送夫人一程吧!” 空木显然对这变故有些接受无能,他蹙着眉看了下脚边人,又看向宣成魅。宣成魅正浅饮着茶水,见他眼带询问,她讪讪然一笑道:“这事儿,得你自己做决定了!” 话虽如此说,可她很清楚,这个情节命理书上有写,所以最后,他一定会答应去为母亲送行。 果然,他先拒绝了两回,都是用着“出家人已六根斩尽,尘缘已了,再不该惹凡尘俗事”的理由。可那小厮抱着他腿哭得惊天地泣鬼神,还说什么这些年里夫人一直深觉愧对少爷,若少爷不肯去,夫人怕是连黄泉路都不肯走云云,又说老爷让他来是循着夫人的遗言,若他不能将他请回,老爷大约会一怒之下废了他。 宣成魅听得好笑,然这人间事她确不该干涉,为避免尴尬,她只得一杯又一杯地饮着茶水。而旁边被抱着的空木,起先言辞笃定,可随着那小厮哭得越来越惨,他似也软下了心来。于是在小厮又一次嚎啕大喊,宣成魅完全已喝不下半滴水时,他终于双手一合,毫无情绪道:“阿弥陀佛,施主既如此执着,贫僧便走这一趟吧!” 那小厮顿时喜笑颜开,而宣成魅,也似终得了大赦一般。她捂着肚子起身,不小心带翻了茶壶,落在地上发出“噼啪”的响声。她深觉汕然,不待空木问,便主动交待道:“我有些内急,你们不必管我!” 因是要参加葬礼,而人间大户人家,又尤其喜欢把好好的送行仪式弄得繁冗而复杂,故空木这次下山,少则数日,多则半月,多多少少也得花时间收拾收拾行李。 然,等宣成魅如厕出来,院中却已没了空木与那小厮两人。依命理书上说,空木这一去,整个人生轨迹便会改变,那与他有着感情纠葛的女妖,便是在此途中所遇,而他因收妖名扬四海,也是因着这场葬礼,若她不跟上,难保不会错过最重要的时机。思及此,她立时化作一道清风,紧追前面两人而去。 他们并未走出多远,宣成魅追上时正好是在山脚,旁边简易搭着一个茶棚,见他们前来,那卖茶的店家忙堆笑迎过去:“这位大师,来饮些茶水,歇息歇息吧!” 空木点头应允,择了靠路的一条长凳坐下。宣成魅并未跟上,而是在半里外处化出人形来,叉着腰跑到他边上,故意气喘吁吁道:“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害我追得好苦!” 此时空木的茶水已饮下半盏,他用手指摩挲了下杯沿,随口道:“你大可就在寺中等着,反正这劫,也不是这一两日能到!” “话可不能这么说!”宣成魅坐了方桌的另一方,“师父并未指明你的劫何时能到,而我又功力尚浅,最好的方法便是一直跟着你,以免到时悔之晚矣!” 她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她确实在等他遇着一些奇怪的事,假的是,她并不是要为他渡劫,而是单单纯纯只为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那小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8 厮自然不懂他们说的什么,遂只在旁默默地喝着茶水,而空木也只清浅一笑,看那模样,大约是答应了让她留下。 待两人用完茶,卖茶的店家陪着笑过来收钱,小厮掏出几个铜板,空木却伸手将他拦住。另三人皆有不解,他却指着宣成魅道:“你付吧!” 店家愣了,宣成魅也愣了。 然他将话说完,便转身甚为潇洒地离开,宣成魅不好当众拆他台,只得黑着脸将手探入袖中,在暗处变幻出了一些银钱,将那茶水钱付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却实在不懂他的所为,遂快步追上他,问他为何要让她一个没有喝茶的人,来付他二人的水钱。 然空木却气定神闲,还端出一派大师的姿态,振振有词道:“出家之人不能起贪念,那小厮虽是我俗世母亲家中人,可我若堂而皇之花他的银两,恐会亵渎了佛祖!” 这逻辑倒是没什么毛病,可宣成魅愈发不能理解,他既不愿用生母家的银钱,又如何能坦然让她付账。 空木又是一笑:“你食住在我禅林寺中多日,理当缴纳一些伙食费!” “……”宣成魅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又道:“再说了,他们的银钱是一分一厘辛苦挣的,而你只需施个法术便好,这样来看,还是用你的比较划算一些!” “……” 他……竟知道她是用法术变出的钱! 佛说,僧有八戒,当无杀意,无贪念,无淫意,不妄语,不醉迷,不奢华,无求安,不逆法,可眼前这和尚,却丝毫未遮掩他的贪意。 三人一路往西,行出五里后到了一城外,上有巍峨的匾额,以苍劲的笔风写着“破都”二字。前方则是一条蜿蜒的护城河,远远看去,其上的水汽竟似幽光,将霞影映得分外清冷。还是白日,城门大开着,两旁站了数十将士,此时正在对进出的行人挨个排查。 那小厮见状,忙解释道:“近日城中发生了些事情,城主正在调查,故而对来往的行人盘查严苛一些,少爷与姑娘大可不必忧心!” 这些宣成魅自然知道,她在人间待了多年,知道凡人们的处事风格,平常时候,城门处都只会用四五人驻守,像这样密密麻麻地排了几十人的,定是生了大案。 “你可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那小厮脸色登时沉重起来,这一路来,他都未曾有过这般凝重的表情,然等了半晌,他却只道:“这种事,姑娘还是少知道些为好!” 宣成魅没有再问。 因有那小厮带路,他们过城门时倒未遇着什么麻烦,且听他与城门守将对话,依稀可判断出,他口中的那位老爷,在这破都里还有些地位。宣成魅戳了戳旁边的空木,小声问道:“你可知你这俗家父亲,是什么身份?” 空木显然也对这情形也有疑虑,听她所言,他锁着眉摇了摇头,却不冷不淡地来了句:“我的父亲早在多年前便死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宣成魅方才记起他的经历来。她手上一直有他的命理书,可那书上详细记载的也只是他一半人生,里面涉及的人,提到的事,都是三言两语草草带过,并不会详细对它们进行介绍,为的,就是避免鬼差来人间的时候,利用其知道的内容,破坏更多人的命数。 所以宣成魅,从头到尾都只知空木人生的大致走向,她不知道他母亲后嫁的这位父亲是什么身份,亦不知那与他有着凄美虐恋的女妖到底会在何时出现。 大约是被沉重氛围感染,他们进城后都默然无言。那小厮在前走,宣成魅与空木在后跟,半柱香后,他们到了一座宅邸前。那宅邸临街,在整座城最繁华的地带,前方立着两座威武的石狮,门上嵌着一对青铜环,显然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只是,这宅中黑气腾腾,其上隐约罩着一层黑雾,但凡有些修行的人一看便知,这里面,绝不干净。 宣成魅这厢想着,旁边空木忽然道:“我们得小心一些,这里面,怕是会有妖!” “您说什么?”小厮与他们隔着几步,应是未听清他的话,忙顿住脚步转身来问。 空木眯起眼,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贵人入府专开宴,晏笑言言话语喧 与宣成魅想的一样,宅子里的布置是人间富人们最喜欢的模样,有假山,池塘,和九曲十八弯的长廊,其间环境分外清幽,也颇显奢华。那小厮在前走了许久,待到一处院落前,他方停住脚步,转身对空木道:“少爷,您与这位姑娘先暂且在这院中歇着吧,小的先去与老爷汇报一声!” 空木“嗯”了一声。 那小厮躬下身子,极为恭敬地退了下去。 这方院落不算太大,但也抵得上小半个禅林寺,东西北三个方向加起来,统共得有六间厢房。空木问宣成魅想住哪间,她随便扫了一眼,指着西厢靠左的房间道:“我就住那间吧!” 这房间与她在禅林寺中住的方位一样,门前不远处亦有一棵紫藤树,倒也省得她再去适应。 待挑完,她转头问空木想住哪里,他几乎想也未想地,便指着西厢靠右的房间说:“我觉得这间甚好!”那房间与她挑的那间紧邻,唯一的分隔不过是一面薄墙。 她有些蒙:“这儿这么多房间,你非住我旁边做甚?” “话可不是这样讲的……”空木回:“我不过是比较喜欢西边的房子。” 他说得振振有词,可她一听便知他在空口说白话。禅林寺中有好几方院子,每方院子里都有三五间屋子,可他却住在最北边的院子里一间坐北朝南的房间,而那靠西的房子则全数空着,若不是她去,就是他住的院子里的西厢,也大约会蒙上一层厚厚的灰。 可这种话,看破,却很难戳破。 已是晚膳时间,宣成魅进屋随便收拾了一番,将坐下歇息,之前去寺中请空木的小厮就又来了。她闻声出去,刚好空木也打开了门,那小厮冲他们虚行一礼,说是老爷邀请少爷去前厅用膳,还说这房子灰重,他们离开后,他会专程命人来打扫。 一席话说得诚恳而礼貌,然空木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说什么自己是出家人,不该与府中老爷共桌,还说他已将屋子收拾好了,不必劳烦他们。那小厮闻言,复跪下泪眼汪汪地道:“少爷,这可是老爷的命令啊,您若不去,老爷会打死我的!” 空木扶额,他甚少在外人面前做出这般无奈的动作来,可面前这小厮仍叫得凄惨。他挥挥手,轻叹道:“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那小厮立即蹦起来,刚刚还带着泪的眼里,此时已经盛满了笑,那脸变得简直比翻书还快。 宣成魅摇摇头,看来这小厮已抓住了空木的弱处,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9 但凡他一哭一闹,再加点小小的威胁,身为和尚的空木就只能妥协。这样来看,这小厮,也称得上机灵了。 在去前厅的路上,宣成魅问了下他的基本情况。他似未想到她会问这些,最初很是吃惊,宣成魅轻笑着解释了句:“我只是有些无聊,随便问问!”他抬眼看了看前方,那长廊少说还有数丈,便很快接受了她的说辞,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背景悉数交待了。 他叫时方,是破都城外一个山村人,因家境贫寒,才将自己卖到这府中做了下人。他来时将十岁,新夫人,也就是空木的母亲正好嫁进来满了三年,因他聪明伶俐,她很喜欢他,遂向老爷请了命,专程将他调到身边伺候。这些年里她待他极好,奈何她短命,前段时日忽然染了病,就这样去了。 说这些时,他显得甚为悲伤,说几句便要抹一把泪。宣成魅有些看不惯这番行径,但这话题怎么说也是她提起的,秉承着自己惹的事自己担的原则,她小心地安抚了几句。时方强自将泪咽下,故作轻松道:“多谢姑娘劝诫!” 宣成魅笑笑,又一次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不是凡间人,所以这些生离死别的悲痛,她全数不懂。在她看来,一个人死了,不过是以另一个身份重生,根本就没什么好难过的。 可惜她这样的想法,像时方这样的凡人,根本无法理解。她依旧劝慰着他,他又抹一把泪,忽然顿住脚步道:“少爷呢?” 宣成魅亦随之停下,才发现空木竟不知何时离了他们的队伍。 时方用手在大腿上一拍,懊恼道:“哎呦我怎么能这么粗心?若是少爷丢了,我怎么向老爷交待啊!” “别急别急……”宣成魅劝道,“他刚刚还在,想必也未走太远,我们在周围找找吧?”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路看过去也未看到空木的身影,待转过一道弯,眼前忽然现出一片潋滟的水光来。宣成魅顿下脚步,此时暮色渐重,却还是能看到那白玉桥上立着一素服女子,她面朝他们而站,纤细的身影倒映在水中,犹如暗夜的明月般清丽迷人。 而他们要寻的空木,则站在那连接着白玉桥和长廊的小道上,旁边一簇芍药热烈盛放,正好衬得他脸格外美丽。 两人一在上,一在下,隔着花簇与水光相望,确然一副绝美的水墨画。 他们似已聊了些时候,宣成魅与时方到时,正好看到白玉桥上的女子掩嘴而笑,空木则将掌竖在胸前,轻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宣成魅走过去,还未开口,那桥上的女子便道:“空木大师,寻你的人来了!”话音如玉珠落盘,轻柔又玲珑。 空木闻言,旋身过来看了一眼,又转过去对她道:“那么贫僧便先行离去,与姑娘改日再叙吧!” “大师请!”那女子屈膝颔首,一个礼行得端庄又大气。 空木这才回身,且回来后,也二话未说,只让时方继续带路。 接下来的这一路,宣成魅走得心格外痒痒,倒不是觉得他与那女子谈话有什么不可,而是她初见他那日,也曾以美色相诱,可他却表现得极为淡定,根本不为她所惑。而今他们是要去见那老爷,也算是来这府中的第一件要事,可他却能为那女子,在半路上无声无息地离去,实在是有些反常。 然碍于时方,她不好多问,兀自纠结时,三人已到了前厅。厅中已围坐了一圈人,见他们前来,他们纷纷起身。时方将空木领到正中一位中年男子面前,介绍道:“少爷,这位便是老爷了!” 空木合掌施了一礼。那被称作老爷的人扶住他,将他引到桌边:“既然来了,便不必拘礼了!”与想象中有些不一样,他没有大肚腩,亦没有满面皱褶,而是有着魁梧高大的身躯,与一张不怒自威的脸。他将头上须发拢成了髻,颌下碎胡梳理得有条有理,偶尔看过来的目光也很是矍铄。 按照他的安排,空木坐了他下手,宣成魅则在空木旁边,等开了宴,他们才知,这一桌席是专程为空木备的。 这老爷姓薛,早些年在京中做过官,后来弃官从了商,其正妻忽然暴毙而亡,一时悲痛下,他举家迁回破都,并定居于此。几年后又添了几房妾室,并将空木的生母扶上了正位。只可惜,他妻妾虽多,膝下却只有两个女儿,唯一有过的儿子也在出生百日后夭折了。 人间讲究男尊女卑,若非是客,宣成魅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所以这一桌上作陪的,除却薛老爷,其他的,都是他的兄弟和侄儿。 是和谐又热闹的场面,可实际上,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 可这种事,在空木眼里不是事,在宣成魅眼里亦不是事,任凭桌上众人如何巧舌如簧,他们都岿然不动,只默默地,低着头,将桌上饭食悉数扫了个遍。整个过程薛老爷都淡然看着,等他们吃完,他才交待道:“近日这城中不太平,你们早些休息,莫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空木道了谢。 回去时薛老爷仍要派时方来送,空木推却道:“我们来时已记熟了路线,就不必再麻烦了!” 薛老爷未强求。 两人踏出了前厅,宣成魅问:“你记得路么?” 空木回:“我以为你记得!” “既然不记得……”宣成魅怒了,“你刚刚要逞什么能?” 空木有些委屈:“我只是觉得,刚刚那样的情形,这样说,会显得底气足一些!” 确然,刚刚的饭桌上火、药、味十足,那些人看着空木,就像看着肥美的猎物,恨不能立即寻着机会上来就将他生吞活剥了。 薛老爷未挑明其中因果,可判官写的故事向来没什么新意,宣成魅随便想想便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大约是这薛老爷膝下无子,按凡间的规矩,他的财产当由其兄弟之子继承,可他却因旁的什么原因不愿走此路,故借此葬礼之机将空木召回,其目的要么是要收他做义子,要么便是要将女儿嫁给他,无论哪一种,都是为了让他继承他的家业。这样一来,他自然就成了那满桌人的仇人。 这样的事,随便翻一翻地府里存着命理书,就能看见一箩筐,空木这儿遇上,也算不得稀奇。 宣成魅耷下脑袋,无力道:“好嘛,我们自己找吧,权当做饭后散步了!” 空木似早已料到她会如此说,她话一落,他便指着左手边的路道:“我还隐约记得一些,从这里出去,拐过一道弯,会看到一小片花圃,而后左拐,后面应该会有一道拱门!” 宣成魅抬起手:“你怎么说都对,赶紧走吧,再不走,可能得明天才能寻着住处了!” ☆、旧戚京中忽来信,昨日良人今恶灵 宣成魅是不会迷路的,可今日,她却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0 装作全然不认识路般,空木怎么指,她便怎么走。其原因有二,一来是因她与空木在一起,若用术法识路,难免会被纠缠询问,二来是她也很想知道,这城中,与这府中,究竟发生过些什么。 他们走了半个时辰,身边的风景从熟悉到陌生,又转而成为熟悉,一路上除却风声,树叶的沙沙声,和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外便再没了其他,偶尔会遇着几个下人,他们皆形色匆匆,说是这府里早立了规矩,辰时以后,任何人不得在外闲逛。 宣成魅与空木互望一眼,空木的眉间,亦明显有了惑色。 两人继续往前,到一处石山时,前方忽然飘来一阵水气,夹杂着清雅的芍药花香,空木勾出一抹笑来:“看样子,我这路,是走对了!” 宣成魅亦猜到了,这里,大约就是来时空木遇着那桥上女子的地方。 他们绕过面前石山,果然看见一片如镜的湖面,天边的月牙儿倒映在其中,像是天地翻转,又像是将天复刻。 那女子仍在白玉桥上,应是听到声音,她转过身来,冲他们施施然曲下膝,轻柔道:“空木大师,我们又见面了!” 这是他们来时路过的地方,却又不完全是,准确来说,他们之前走的是河对岸的长廊,而此时却是河这边的小道。 空木将掌一合,回礼道:“姑娘有礼!” 那女子站起身来,不得不说,她容颜确是好看,此时衬着水光,托着月色,就像是刚出窑的瓷器,光滑又炫目。 “此时天色已晚,空木大师还在此徘徊,可是寻不着回去的路?” 宣成魅正欲答“是”,然空木抢先一步把话接过去:“多谢姑娘关心,贫僧未曾迷路,只是初来贵府,一时起了兴致,想要四下看看,这才误了些时辰!” 那姑娘闻言,面上隐隐泛起了些担忧。她轻言劝道:“大师还是早些回去吧,近日这府里发生了些事,大师若深夜在外闲晃,恐会遇着些不好的东西!” “姑娘莫忘了……”空木淡笑,“贫僧便是伏鬼收妖之人,难不成,这府里的东西,会比妖鬼还厉害?” “话虽如此说……”那姑娘叹口气,将手绢绕了两圈,缓步道,“可大师远来是客,薛府理当保障大师的安全,况且,之前已有法师说过,这府中并未探到妖邪之气,所以,要么是那妖物道行极高,平常人奈他不何,要么,是这薛府之中,根本就没有妖物……”说到这里,她顿住了脚步,一双水眸望着湖面,似在沉沉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她复抬起眼,继续道,“空木大师,您是出家人,应比我看得更通透一些,世上最难揣摩的是人心,而世上最难解的,亦是人祸!” 这席话她说得波澜不惊,却让宣成魅对她刮目相看。将见她时,她看她柔柔弱弱的模样,以为她只是个深闺中的小姐,虽礼数周全,却单纯任性,根本不懂人间世故,可此时听来,她倒是看得很通透。 “不知姑娘……”宣成魅假装听不懂地问,此番她是用着自己的真容,所以,在空木和这女子的眼中,她都只是个将近二十的年轻姑娘,不知道这些才算正常,“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还有,这府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那女子应是未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一时竟有些愣住,待反应过来,她唇边淡笑骤然隐去,只兀自默在那里,眼里也纠缠上了许多复杂的东西。 白日问时方时,他曾与宣成魅说,因之前发生的不是什么好事,而薛家是大户人家,便多少有些忌讳,所以早早地下了禁令,府中任何人都不得随便说起。宣成魅心知问不出什么来,便也未纠缠,后来遇了几个下人,他们与他的说辞完全一样,都只让她和空木注意安全,旁的一概没有多说。 所以此时,她再问,也只是想探探这姑娘的口风,并未真的打算问出什么来。 然桥上人默了半晌,却是轻叹一声,清浅道:“既然你们想知道,那我便讲讲吧!” 其实薛府出事,也只是近几个月的事。 薛老爷有三个兄弟,府中人分别称之为二老爷,三老爷和四老爷。最初薛老爷做官时,他们四人都在京城,后来薛老爷弃了官,举家迁回破都,二老爷和四老爷与他一起回了,独剩下三老爷一人留在了京中。 这些奇怪的事,便是因这三老爷而起。 去年年底,京中来了一封信,是三老爷托人带来的,大意是说,他独在外多年,已许久未与众位兄弟谋面,思念得紧,便想趁着年关,邀请他们去京城做客,还说,他如今在京中已有了些人脉,可以帮那几个侄儿在官场上谋份差事,也省得他们年纪轻轻便随大人走南闯北,遭人白眼。 薛老爷一看,心觉这是好事,当即唤去了二老爷和四老爷。这些年里,薛家的生意虽然做得有声有色,家业也越做越大,可说到底,商人还是这世上最低贱的一重身份,从私心里来说,他们这一辈还是不希望下一代继续走自己的老路。 三人一拍即合,交待好家中事务后便去了京城。那是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庆着新年,可偌大的薛府却显得格外萧条,只几个女眷在上下打理。 当时掌权的是空木的母亲,因她在生意上常帮薛老爷,在雇工们心中便还有些威信,很容易便能将薛府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期间虽发生过一些事,可也算不上太大,唯一一件算得上事的,是她与薛老爷的一位妾室之间的矛盾。 因是共侍一夫,她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这次薛老爷一走,没人压着就彻底爆发了,两人一吵起来,可以瞬间毁了半个薛府。那时的府中人,说话做事皆是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一件事就惹火烧身,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触着了霉头。 听闻是一个夜晚,也不知因着什么,空木的母亲与那妾室又吵了起来,这次谁也不肯服谁,空木的母亲甚至扬言要将那妾室沉入湖底,还说以她大房的身份,就是治她个不敬之罪也不无不可。那妾室自然气不过,扑过来便要打她,旁边伺候的丫鬟连忙来拦,可两人都在气头上,也不知是谁失了手,只听“啊呀”一声,那丫鬟被掀得摔到了一边,且好巧不巧地,头磕在了厅中桌子的尖角上,当即丧了命。 此事一出,众人皆陷入了惊慌之中。一来是薛老爷管教严格,从不许府中人随意对丫鬟小厮进行打骂,二来是朝中有规矩,无论身份几何,但凡杀了人,都要偿那一条命,搞不好,还会影响家族后代的仕途。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空木的母亲与那妾室再不敢胡闹,两人鲜少地站在了同一阵线,来来回回想了许多办法又一一否决,最后在天将破晓时,两人决定,暗自将那丫鬟埋了,对外便说她染了天花,救不了。 因之前两人闹得厉害,非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1 近身伺候的人皆不敢随意靠近,所以事发时,屋中并没有多少人。她们很轻易就封锁了消息,且无声无息地将那丫鬟埋在了城郊一棵柳树下。据说事发的那一天清晨,府里湖中的水变成了红色,可等大家细看时,它又重回归了清澈。 大伙儿便都以为,不过是因那日霞光太盛,让人生了错觉罢了。 后来年关过去,薛老爷与薛家一众男丁一起回来了,空木的母亲领着众女眷去迎,却发现他们的神情都很凝重,半点没有与兄弟相见后的喜悦。众人心皆惴惴,等回了府,问了才知,薛老爷他们寻着信上的地址到了京城,却发现地址上的宅院已空置了两年,而那位留在京城的三老爷,其实早在他们迁回破都的第二年便失踪了。据说是得罪了人,被人暗地抓回去严刑拷打,他身子弱,耐不住,直接死在了刑讯室。 因死得太随便,又时隔了多年,京中关于他的消息少之又少,便连这一点点,都是薛老爷花重金打听了半月,才勉强从知情人口中抠出来的。 众人听闻,皆惊骇不已,若三老爷早已在多年前死去,连后代都没来得及留的话,那年关前他们收到的那封信又做何解释? 他们兄弟四人从小生活在一起,师从同一位老师,写的字便也有八分相像,后来薛老爷入朝为了官,另外三人在破都时时常给他写信,是谁的笔记,他扫一眼便知,绝不可能认错。 也就是说,那信确实出于三老爷之手。这样一来,这事就很有些诡异了。 联想到无辜死去的丫鬟,空木母亲与那妾室再不能淡然处之。当日下午她们私底下碰了个头,等晚上夜深时候,她们趁着夜色偷偷跑去城外埋人的柳树下,为那丫鬟烧了钱,上了几柱香,且不断地祈祷,让她不要来找她们,还说她们并不是有意要害她,只是一时气极没太注意,这才害她枉死。 那段时间,薛府的氛围很是奇怪,仿佛四处皆悬着阴气,让人没来由地心慌,且陆陆续续地,下人们中间开始流传,说夜里躺在床上,可以听到窗外女人的哭声。 薛老爷本不相信这些神鬼妖魔之说,他一心只想找到三老爷死去的原因,以及那封信的来处。可那之后,薛府中先是少了两个小厮,紧接着,那与空木母亲吵架的妾室忽然落水身亡,而薛老爷仅有的两个女儿,也一个发了疯,另一个则变得痴痴呆呆,全不是之前伶俐的模样。 薛老爷再不能视若无睹,他将三老爷的那封信封存了起来,开始着手查这府中发生的事情。大约是摄于他的气场,薛府安静了一阵,他便越发笃定是有人装神弄鬼,后来查出来,那死去的两个小厮都欠过赌债。 事情终于告了一个段落,安抚好府中人后,他便又想起了那封信来。他召了二老爷和四老爷去他房中,几番探讨好,决定继续探查三老爷的事情,于是三人一同去打开封存的暗格,却发现那封信不翼而飞。 ☆、寂寂花时香兰怨,寥寥夜桥清水浅 也是这时候,空木的母亲忽然生了病,且这一病就再也没好起来。起先她只是染了风寒,薛老爷未太在意,便连她本人也没太当回事。只是召大夫来把了脉,开了药,她按时吃着,可她越吃病却越严重,中间几次调整药方也没有好转,到后来甚至咳出了血,大夫再来时,便说她肠胃已穿,无药可救了。 比之那位妾室,她命稍好一些,没有毫无尊严地死去,而是在全府上下一百余人的悉心照料下坚持了三个月,到前几日才终于咽下气。可说起来,她死的,也冤。 两人的陆续死亡,及薛府接连发生的怪事,都不得不让人联想到那个死去的丫鬟,那些近身伺候空木母亲和那妾室的知情人也再不敢隐瞒。他们将她的死状和死因悉数说给了薛老爷听,那之后,府里便开始流传,说是那丫鬟死得不甘,所以才回来报仇了。 薛老爷虽怀疑,可这种事,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专程派人去请了名动一方的法师,依那法师要求布了阵,做了法,还专程为那丫鬟吊过唁,可到最后,那法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以他的修为,根本探不出府中妖物的底细。 当时已经夜深,院中的阵法还在继续,薛老爷命人送那法师回屋休息。第二天起来,阵法没有断,法师钉下的锁妖钉也还在发挥着效力,可就在离那儿不远的地方,之前伺候妾室的一个小厮死在了路上。他脸上全是惊恐,眼睛瞪得老大,而他的头则在青石板上砸出了个坑来,脑浆和血浆混在一起,流了一地。 他的手边,依稀能见血写的一字:兰! 因空木的母亲喜欢兰花,所以在她嫁过来后,就为自己改了个名字,叫铃兰,而那位妾室,在进薛府以前,其闺名就叫兰静,至于那个死在他们手中的丫鬟,名中也有一兰字,是后来为了避讳两位夫人,才剔了这个字,唤作小妍。 看那小厮的死状,在死前定是看到了极让他惊恐的东西,而他写下的这个字,也定与他看到的东西有关,然不论它是什么,不论它是铃兰,还是兰静,亦或是小妍,于府中人而言,其性质都是一样的—— 府中闹了鬼,且这鬼物修为不低,不然它也不能堂而皇之在阵法的震慑下杀人,且还让那法师半点都未感知。 “所以大师……”说到这里,桥上女子朝空木望去,“您还是早些回去吧!短短半年时间,薛府便已去了六人,现在府中人皆惶惶,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者说,谁都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要死的人。大师深夜在外,实在有些不妥。” “无妨!”空木凝神听着,越听他的眉头拧得就越深,此时他听得这女子这般劝诫,兀自做出轻松的姿态回,“贫僧乃出家之人,生死早已看开,姑娘不必过于介怀!” 桥上女子未有接话,许是知空木固执,她几番欲言,又生生将它吞了回去。 宣成魅若有所思地分别看了两人一眼,笑眯眯问道:“姑娘既说这府中如此不太平,又因何独自在这白玉桥上?” 夜已很深,若说她与空木是初来乍到不知事情的严重性,可面前此人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即便她极冷静,极胆大,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凡人,对这神鬼之事理当存着畏惧之心,况且,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若当真在这桥上遇了妖鬼,就只有乖乖送命的份,她又焉能不惧? 可看她的样子,却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似是完全就不担心,自己有可能成为那下一个要死去的人。 宣成魅心中渐漫起疑虑。 “我本是这府中人,若当真有了罪孽,纵是逃,也逃不掉的!”那女子苦涩一笑,微弯的嘴角沁着水汽颇显清凉,“与其东躲西藏,还不如坦然一些,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2 若有妖鬼,他们来寻我,也能简单一些,若是没有……”她忽然默了,半句话被她咽在喉中,囫囵得只剩了低低的尾音,像是轻轻抽泣的声音。 恰好一阵风来,宣成魅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们走时,她还在那桥上,站的位置也与之前没有两样,一身素白的衣衫倒影在水里,荡漾起圈圈淡柔的涟漪。 回去的路上,宣成魅问空木:“你可知道,她是何人?”他已与这女子交谈过几次,而她又已知他的身份,那么她也应该与他介绍过自己才对。 然,空木却两掌一合,摇头道:“不知……” 这话听得宣成魅一个趔趄,她扶住他胳膊,一边稳住身形,一边道:“连她是谁都不知道,那你与她聊了那么久,都聊了些什么?” “和你一样!”空木亦伸手扶住她,不小心碰了她的指头,她惊得一个哆嗦,他却毫无反应地继续道,“我觉得她有些奇怪,便想从她身上探听些消息!” “那你探听到什么了么?”宣成魅已站稳了,她不着痕迹地从他手中抽回胳膊,方才若无其事地问。 空木倒也未在意,他扬着头拧着眉想了又想,最后来了句:“不曾……”顿了顿,又道,“可我怀疑,她……就是小妍!” “什……什么?”宣成魅惊得连话都说得结巴了,“她……她是小妍?那个……死去的丫鬟?” “很有可能……”空木的表情亦凝重起来,“你可还记得,我们初来时,薛府上空悬着的黑气?” 宣成魅点头。 空木继续道:“那时我觉得那是妖气,可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书上说,妖气鬼气皆无定型,可它们有一个不同点可以区分,那就是,妖气一般会有颜色,而鬼气则多是厚重的黑色,再结合刚刚那女子说的,便可断定,这府中的东西,是鬼,不是妖!” “所以呢?”宣成魅已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说的这些,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她还是有些好奇,他怎么就凭着三言两语得出了这个结论?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问道:“这跟她是小妍,有什么关系?” “你说这多事之秋,一个正常的女子,如何敢独自在外待到半夜?”听她这样问,空木作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况且你没听她说么?那死去的丫鬟正值芳华年纪,性温,和她可不止一点相像,再者,就算她当真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府中那么多人,又为何没有一人来劝她?” 诚然,这番说辞不无道理,那姑娘确然性情温吞,有着绝好的年纪与相貌,且她能在人心惶惶的薛府之中泰然处之,其心性定然异于常人。空木依此来推断她身份有异,倒也没什么错处。 可宣成魅不是凡人,眼前人是人是鬼她一眼就能看透。地府上下十八层,她几乎每一种都见过,冤死的还怨着的,改过自新成了鬼差的,就是那种怨气冲天足以毁天灭地的也都逃不过她的法眼,毫不夸张地说,鬼这一界,上至鬼君阳止和烛阴,下至将从人世死亡的新鬼,都无一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玩把戏。 所以她很确定,那桥上的女子不是鬼! 可这话,她没与空木说。这次来人间,她的任务只是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其余诸事,以她的身份都不该插手,也不能插手,即便她已身处其中,也只应扮演一个看客,尽最大可能减少对凡人命数的干扰。 这一夜平平无奇地过了,夜里院中有风声,隐隐绰绰似还夹着女子低低泣诉的声音,可凝神细听时,却又都没了。 次日清晨,宣成魅起了大早,倒不是她忽然变勤快了,而是夜里她与空木找到住的院子时已近了子时,她算了算时辰,感觉并不能睡一个安稳觉,便干脆不睡了。 她打开门,空木已在院中坐禅,淡雅的霞光落在他脸上,被他长长的睫毛切割出细密的光影,这样来看,他这副皮囊倒也还算不错。 宣成魅走过去,在离紫藤不远的石桌边坐下。有些无聊,但她也未打算打扰空木清修,虽然在她眼里,这些形式上的东西都没什么用,可她始终记得阳止曾说,空木是有着仙缘的,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那些仙界的神仙闲得无聊,就喜欢挑这种时时不忘修行的人升天为仙,她一影响他,可就真作了孽了。 思及此,她摇摇头,施术烫热了一壶茶,刚为自己倒了一杯,正欲饮,却听一直闭着眼的空木道:“你这样……小心被人看见,又要把你当做妖了!” 宣成魅将唇边杯撤开,满带着狐疑看了看杯中水,默了一瞬,然后无所谓道:“管它呢!就算真被当成了妖,他们也不能耐我何!”说罢,她复将那水递到了唇边。 空木睁开眼。此时时辰尚早,晨光熹微,他的一双黑瞳便似明珠,清澈又纯粹。他起身到她身边,为自己沏了一杯茶,晃荡着杯中水道:“你是无所谓,可这次你是随我前来,若你被怀疑,可不就连累为了我么!” ☆、晨起不见月下女,忐忑赴宴双人行 宣成魅一想也是,若因她让凡间既定的事横生了枝节,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她忙将口中水咽下,正色道:“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明目张胆用法术了……” 空木抬眸看她一眼,大有一种“既然知错,我就暂且原谅你”的意思,便连嘴角,也噙上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宣成魅顿时有种被羞辱的感觉,这种感觉在昨夜也出现过,那时他在推测那女子的身份,她问了两个问题,他就丢过来了一个嫌弃的表情。她深觉,她和他,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命里犯冲,不然她也不会接连被他一个表情惹毛。 不过她再毛,也不会当真与他置气,遂垂下眼,假装没看到一般,继续若无其事地喝茶。空木在她对面,倒也识趣地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默然坐着,盏茶功夫后,院外由远及近地出现了一阵脚步声。宣成魅抬眼望去,不一会儿便见时方出现在了门口,他先在门外探了探,见他们都已起身,方进来行礼道:“少爷,老爷有请!” 空木将手中杯放下,端的是一派气定神闲的姿态,仿佛他早已猜到,今日一早便会有人来请他。 这次去的不是前厅,而是薛老爷的住处。依时方说,薛老爷一直有在寝室用早膳的习惯,所以他这次来请空木,也是直接将他带到那里去。他还说,今日薛老爷来请,主要是想与空木说些体己的话,宣姑娘若跟着去就有些不大合时宜了。 宣成魅这次,在人间用的名字是:洛宣。 这番说辞自是有理的,宣成魅正欲应下,旁边空木却忽然道:“施主此言差矣,依贫僧看,宣姑娘乃贫僧挚友,一同前去也并无不可!” 时方面露难色。 空木见状,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3 也不急着说服他,只是施施然把身子一旋,轻飘飘来了句:“贫僧此次出山是为祭奠生母,这莫须有的应酬,不去也罢!” 时方登时慌了:“少爷,您若不去,老爷会……” 空木侧目看过去。 他一噎,剩下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几个圈,出来就成了一句:“那么……少爷,宣姑娘,请随我来!”说着,还弯下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宣成魅单知道这空木爱捉妖成性,心软,却不知他亦可如此腹黑,一字未提便让人妥协了。大约是感受到她赞赏的眼神,在转身走开的那一瞬间,他向她挑起一个得意的微笑,像指使下人一般唤道:“走吧!” 宣成魅心口处一热,一股气便腾了起来。她追上去,颇有些嘲讽道:“哟!空木大师不会是怕了这薛老爷吧?连吃个早饭也要我一个女子作陪,这怎么说,可都不合礼数啊!” 然空木仍是一派坦荡:“你别误会,我让你来,只是因这薛府近来不太平,你与我一起,也可安全一些!” 宣成魅未觉他话中深意,只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劫数将至,才让她时时跟在身边。在他的角度,他从小在禅林寺长大,见证了太多的破落与死亡,而今忽然遇了妖物,且看来还很是难缠,有些担心也实属平常。思及此,宣成魅又开始同情心泛滥,便也未再言辞相激。 仍是一段长长的路,也仍是一道又一道的弯。虽与昨日的去处不同,可前半段基本上重合,不一会儿,他们便又到了那湖旁边。宣成魅下意识朝上望了一眼,那里已没了昨夜的素服女子,亦没了晚间柔和的清风与月色。 她微蹙起眉,这女子的行径,确有些像游鬼的习惯。 地府中的鬼不怕光,那是他们有道轮回,加上地府里的鬼气滋养,便足以抵抗阳光的伤害,但游鬼不同,无论它们道行多高,没有地府带着渡化之力的鬼气,一遇到阳光也还是会土崩瓦解。 所以凡人都以为鬼怕光,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地府里的鬼,要么重入了轮回,要么被打入炼狱,要么就成了受玄冥帝管制的鬼差,都已不能再回人间。人们能看到的,就只剩了带着怨气,又有些修为,始终不愿踏上黄泉路的游鬼罢了。 “看来……我猜的,应是八九不离十了!”宣成魅这厢想着,耳边忽然响起空木的声音。她扬起头,正好看见他逆着霞光棱角分明的脸。他亦看着那桥,眉头不着痕迹地拧着,“不过我有一点想不通,她若当真是小妍,又为何会主动出现在我面前?我虽是个年轻和尚,可捉妖捉鬼的本事也学了不少,她这样,岂非是羊入虎口?” …… 这空木,貌似对自己的能力太有自信了些! 宣成魅摇摇头,还是因他是个凡人,她的鄙夷最终演化成了沉默。 前面时方已走出了十多步,她用胳膊肘拐拐空木,他收回目光,两人快步跟上,只是他脸上的思索神色仍是未变。 宣成魅亦陷入了沉思。然她想的,却与空木截然不同,她相信自己的能力,所以她敢断定,那姑娘绝不是鬼!只是,她也不像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若她不是鬼,还能是什么呢? 两人各自怀揣着心事。 半柱香后,他们到了目的地,进门时薛老爷正襟坐着,似是已等了许久。见他们进来,他起身相迎,空木却面朝他欠身施了一礼,开门见山地问:“不知薛老爷唤我前来,是为何事?” 薛老爷停下手中动作,先是冷着眼看了他们一眼,后又带出一脸笑来:“今日唤你来,不过是想与你单独用膳,也好与你聊聊你母亲生前的事!” “薛老爷此言差矣……”空木淡然回,“出家人已四大皆空,此次我会前来,不过是为报生母生育之恩,至于其他的,于我而言,都已是前尘旧事,过往云烟!” 不得不说,他虽有张俊逸年轻的脸,可每说起这种大道理都很有一套,颇有些佛家大师脸不红心不跳张口就忽悠人的风骨。 薛老爷倒也坦然,他将脸上那笑收回去,背过身闷咳了一声,复转过来对他二人道:“你既如此说,那我们不谈便好,只是……既然来了,便坐下吃一顿便饭吧!” 话已至此,空木再不好拒绝。他极迂腐地又合掌行了一礼,在薛老爷对面坐下,宣成魅便也跟着微微曲了曲膝,方才坐了空木的右手边。 饭桌上薛老爷果然什么都没说,三人静默无言地喝了许久的粥,薛老爷忽然抬起眼来,似要说些什么,然空木一看过去,他便拧着双目低头微默片刻,招呼他们道:“这粥养身,可多喝一些!” 空木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碗中。 这一句话后,薛老爷也再没了其他动作。 早膳过后,空木起身告辞,薛老爷没有挽留,他唤来外面的时方,吩咐他将他们送回去。空木依然拒绝,然他这次却态度坚决:“昨夜的事我已听人说了,虽然并未出什么事,但你们身在我薛府,我理当保障你们的安全,就不必再推脱了!” 眼见着推不掉,空木竖起掌,妥协道:“既是如此,便劳烦时施主了!” 整个过程宣成魅都是看客,到离去时,她亦未失了礼数。然礼归礼,腹诽归腹诽,这薛老爷也是有够无聊,一大早地派人去请,他们千里迢迢地过来,她以为他多少会旁敲侧击地说一些,却没想到,他们当真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吃了顿饭,连简单的闲聊都没有。 心想到这里,随时方出门时,她小声嘀咕了两句。时方离他们有两尺远,然她话一出口,他便回身问:“宣姑娘,您刚说什么?” “没……”宣成魅忙回,她一向坦荡,可时方到底是薛府的下人,这种腹诽他家老爷的话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没什么啊!” 时方颇有些怀疑,但还是转过了身去。 宣成魅见状,心知这事儿不会再有下文了,不免放松了些。然旁边空木见状,却浅浅地笑出了声来,她横他一眼,压低声问:“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说人坏话被现场抓包这种事,有些有趣罢了!” “你!”宣成魅瞪他一眼,伸手做了要打的动作。她在人间最怕这种,想说的话不光不能说,还要强自忍着,偶尔随口说那么两句,还偏偏被当事人逮个正着,这种感觉,简直比直接打她一顿还让她难受。 “怎么?恼羞成怒了?”见她打来,他连忙旋身。然他幅度太大,竟越过时方转到了长廊的拐角处,且好巧不巧地,撞到了一人身上,将那人撞得趔趄了几步。 他忙伸手扶住他。 那人稳住身形,将手中托盘上的小盅重新摆到中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多谢!” 空木松开手,合起双掌道:“施主不必言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4 谢,是贫僧莽撞,撞了施主,理当是贫僧致歉才是!” 那人冲他点点头,轻道了句“不必”便要离开。他佝偻着腰,低着头,一双手虽有岁月痕迹,却并不显粗糙,一看就是鲜少做事之人。单这样看,他的身形有些熟悉,然宣成魅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遂将刚抬起的手放下,默默然站在了一旁。 ☆、孤心壑欲逢狭路,对峙厅中验药毒 正当此时,时方却惊叫了一声:“二老爷!”待上前稍作确定以后,他又急急忙忙道,“小的见过二老爷!” 宣成魅才记起,昨日晚膳时坐薛老爷左手旁的人与他一般无二。那人顿住脚步,却仍未直起身来,他只是抬起头,对时方道:“不必多礼!” 他确实是这薛府中的二老爷。 昨日饭桌上,薛老爷对他的介绍最为详细,貌似是因他有两个儿子,且那两个儿子皆已成家,在薛家的财产继承上很有优势,几乎可以说,若是没人凭空冒出来,薛家产业就已是他囊中之物,所以,他对空木的敌意,也是那一桌人里最大的。 也难怪宣成魅没认出他来,昨夜那般咄咄逼人,今日却这般好说话,反差未免太大了些。 “二老爷如此神色匆匆,是要前往何处?” 这问题他当然不会回答,然宣成魅这样问,也不过是觉得他有些反常,想与他多聊两句,看能不能瞧出一些什么来。 “多谢宣姑娘关心,我不过是在府中随意走走!” “……” 宣成魅忽然不知下一句该如何接,他这谎话说得毫无水准,简直是在明目张胆地与她说:我并不想和你聊,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从无人会在散步时端着一个托盘,且在被人撞到时,最先关心的还是托盘上的东西。 好在空木将话接了过去,他轻踱到他身边,直截了当问道:“可否请问一下二老爷,这盅中装的,是何物?”大约觉得有些类似审判的语气,他又笑着解释道,“二老爷莫误会,贫僧只是有些好奇,并非有意冒犯!” 他这话说得进退得宜,然那二老爷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把对空木的敌意都加在了他的语气里,极冷凛道:“既无意冒犯,就不必问了吧,这是我的私事,你若执意要问,于我,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这语气,这风格,和昨夜阴阳怪气地挑衅空木时如出一辙。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好在空木向来脸皮厚,能屈能伸,从不知“难堪”两个字怎么写。他退到一边,扬手做了“请”的姿势,对二老爷道:“二老爷慢走!” 二老爷也未纠缠,他听空木如此说,当即又低下了头去,小心翼翼地端着那托盘勾着腰走了。 宣成魅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空木,心觉就算没了财产继承这回事,他们俩的梁子应该也已经结下了。然空木却全未当回事般,对一旁愣着的时方道:“走吧!” 三人继续往前,途中宣成魅问了下空木对薛老爷和二老爷的看法,他先是很随意,只说没什么好看的,反正在他出家人眼里,都是俗人一个。宣成魅沉下脸,他才又凝神思索片刻,认真回道:“薛老爷肯定不会简单,他唤我去,本意应是要让我还俗的,只是见我态度坚决才没有提,但我觉得,他不会轻易罢手。至于二老爷……”他默了一瞬,“昨日桌上我就看出来了,他对薛家财产的觊觎心很重,与我说的话几乎字字带刃,而且他很聪明,做事也很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几乎从不感情用——等等!”他忽然停住脚步。 宣成魅亦随之停下,她询问地看向他,他神色极为凝重道:“刚刚那条路,是去薛老爷院里的路吧?” “是啊,怎么了?”前面的时方接过了话头。 宣成魅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与空木几乎同一时间说道:“薛老爷有危险!” 两人话一落,便齐齐向回奔去。宣成魅虽会瞬移之术,但光天白日的,旁边还跟着一个时方,她怎么着都不该乱用术法,况且,不论那二老爷盅子里装的是不是□□,空木能不能及时赶上,那都是他们凡人的命,与她无关。 做鬼差久了,心真的会变得很硬。宣成魅也有恻隐之心,就算明知道人死后会去鬼界,有来生,搞不好还会投个富贵胎,或者平地升了仙,可每到死亡的那一刻,她还是会难受,还是会想救。 只是现在的她,比多年前的她,要坦然了许多。 他们并未走出多远,所以重回到薛老爷院中,也不过是一盏茶而已。那二老爷果然在那屋中,他的托盘放在了桌上,而薛老爷,则端着一个小碗,正要将它放到自己唇边。 宣成魅故意放慢了些速度,空木在前两步冲进去,气喘吁吁地喊了句:“别喝!” 薛老爷停下动作,他面色微黄,嘴唇有些干裂,初听到声音他很是不悦,可下一刻,他又换上那样威严的表情,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空木自小锻炼,身体素质并不差,可这一段路跑得太急,他还是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扶着门框狠狠喘了两口,方道:“薛……薛老爷……小心一些!” 薛老爷显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看着他的目光皆是询问。 空木已好过了许多,他站直身子,抬步踏进屋里,指着桌子上的盅道:“二老爷送来的这东西……可能有毒……” 此言话有落地成坑之效,甫一出口,便惊得薛老爷站起了身来。后面时方将将赶上,一听这话,他直接双腿一软扑倒在了地上。只宣成魅相对淡定一些,她斜靠在柱上,佯装出很累的样子,却是将这厅中事一点不落地全看在了眼里。 “胡说!”二老爷朗声叫出来,其气势恢宏,语音铿锵,全然不是他们在路上时遇到的那般,“你这和尚,尽在这儿胡言乱语,小心我上报官府,治你个妖言惑众之罪!” 然他话落,空木还未回答,座上薛老爷便以更加凌厉的嗓音问道:“老二,你当真……在这药里下了毒么?” 时方之前说过的,最近府里发生了许多事,老爷时常不得好眠,前几日夫人又走了,对他多少是个打击,一来二往地,他就染上了病,这段时日都是靠药养着,是这两日才有了些好转。 “大哥!我没有!”二老爷回得斩钉截铁。 可这样的话,怎么听怎么不值得信,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薛老爷将手中碗递到他二老爷面前,话说得清浅,可压迫力却十足:“既然没有,今日的药,你便替我喝了吧!” “大哥!”二老爷声如洪钟,这一声喊得犹为悲痛,“大哥因何不肯信我,却去信一个破落寺庙里来的野和尚?” “哎哎哎……”空木插进两人的话里,大约是“野和尚”这个词戳中了他的痛处,接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5 下来的话,他便说得很是不友好,“二老爷,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您若没有下毒,又何须在意薛老爷相信谁?再说了,我与你素来无怨无仇,却为何要冤枉于你?” “你你——”他盯着空木“你”了半天,还是转过去对薛老爷道,“大哥,你我兄弟四十余载,我又怎么可能会害你!” “可我以为……”薛老爷的眼里无波无澜,他就那样站着,便有一种得天独厚的威严感,“空木说得有理,他与你向来没什么怨仇,不至于专程回来陷害你!” “大哥!连您也认为,我会下毒害您么?” “二老爷,其实薛老爷怎么认为并不重要!”在薛老爷回答以前,空木抢先将话截了过去,“既然二老爷说未曾下毒,那这一碗无毒的药水,二老爷又因何托词着不敢喝?” 他这边说着,那边薛老爷又将那碗,往二老爷面前递了一递。 二老爷将它接过,先是哀怨地看了薛老爷一眼,又恨恨地看向空木,咬着牙道:“喝就喝!”颇有一种慷慨赴死的感觉。然他这话一出,又忽然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对空木道,“若我喝了,这药里却没毒,你当如何自处?” 空木挑唇:“那我空木,便任凭二老爷处置!” 话已至此,算是下了生死状了,这碗药,二老爷是不喝也得喝了!他将它抬至唇边,纠缠着脸色看了它半晌,方才一咬牙,仰起头将它一饮而尽! 一时之间,厅中毫声可闻,安静得只听得见几人的呼吸声,和那药水入喉的“咕噜咕噜”声。 待整碗药下了喉,二老爷将碗翻转过来,里面一滴药水缓缓淌到碗的边缘,坠在那儿摇摇晃晃地,却怎么都不落下。而二老爷则笔挺地站在那里,完全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药我喝完了,毒呢?” 空木拧起了眉,宣成魅亦生出了不解。 将在路上遇见时,二老爷确实表现得鬼鬼祟祟,他是主子,完全不必勾着腰驼着背连头都不抬,且若只是一碗普通的药,他也没必要将它护得那么严实,就算摔了,他再去倒一碗便好。可事实上,他那会儿却表现得极为谦卑,除了在言语上秉承着他的一贯风格,其他的诸如说话的语气,行为,乃至对空木的态度,都与昨日大有不同。 别说当事之人,就连她,在听空木说他从不感情用事时,第一反应也是,他要在薛老爷把财产处理掉之前,先解决掉薛老爷,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无论如何,这府中的任何一个人都阻碍不了他的孩子。 见空木不说话,二老爷将那碗往地上一摔,对着空木厉声道:“你刚说的话,是不准备兑现了么?” ☆、一方从容两头输,三箴佛语十年驻 “时方!” 空木没有回答,接话的是薛老爷。时方本支着身子看着厅中情形,听薛老爷一喊,他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薛老爷扫他一眼,命令道,“去请大夫,要快!” “大哥,你什么意思?” 时方将欲抬脚,然听二老爷这样问,他又讪讪地停在了原地。 薛老爷又道:“去请!” “是!”时方立即领命,这次无论二老爷再说什么,他都没有停下,不过瞬时之间,他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二老爷又问了一遍:“大哥,就是这样,您也不信我么?” 薛老爷回:“不是不信,我这样做,不过是要还你清白!” 要不说在官可言官,在商可言商呢,薛老爷为人处事确然很有水准,譬如此时,他要时方去请大夫,其目的定是要验二老爷身上有没有定时发作,或者慢性累积的□□,明摆着就是信了空木的话。然他把话这样一说,却又将他划在了二老爷那一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将两边都安抚好了,又让自己有路可退,实在是无懈可击。 饶是宣成魅见多了凡人,这一幕也看得她忍不住赞叹。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很快,时方便领着大夫来了。薛老爷让他好生替二老爷探探脉,那大夫忙不迭过去,二老爷起初不愿伸手,可之后还是在薛老爷的敦促下让大夫搭上了他的脉。 这一脉探得细,也探得久。撤回手后,大夫捋着胡须思索许久,薛老爷问他情况如何,他又摸了把胡子,狐疑道:“这位老爷脉象并无异样,老夫不知,薛老爷问的是哪一方面?” 薛老爷倒也直接,毫不避讳地问他,二老爷身体里可有毒物。 那大夫摇头:“二老爷身体康健,并未沾染毒素,薛老爷应是多虑了!” 二老爷闻言,原本黑沉的脸色愈发沉了许多,看向空木的眼神也充满了恶意与挑衅。而空木的脸色,也随着大夫的话几番变幻,最终全变成了疑惑。 他大概怎么都想不通,他的推测,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仍是时方送的大夫,两人一出院子,二老爷便迫不及待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野和尚,你刚说的话,还打算作数么?” 空木扬起眉,他是不解的,可看他的表情,今日这赌他既已接下,纵使不甘,他也愿意服输。 “贫僧说过的话,自然作数!” 二老爷眼中,满溢的恨意霎时凝成了精光。而离他不远的薛老爷,则倚着扶手坐下,在二老爷看向他时,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这意思,是默许了。 宣成魅仍旧倚着门框,接下来的事,似乎已没什么悬念了,二老爷订货会借机将空木赶走,薛府里便再无人与之相争,只待薛老爷百年归西,整个薛家就会自然而然地落到他手中。可事情越是通透,她就越想知道,在这样一场闹剧里,薛老爷是否会当真如他所愿。 果然,二老爷提出了让空木离开薛府的要求。空木倒也爽快,他一说,他一笑,微欠下身道:“阿弥陀佛,施主既已提此愿求,贫僧自然会如施主所愿,在今日黄昏前离开薛府!” 话语来往之间,宣成魅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薛老爷身上。 他先是神情肃然,端的一派公正严明之态,对眼前发生的事全然不管。可等二老爷说完,他忽然纠缠起脸色,身子也猛然一颤,且抬手拽住自己胸前的衣服,看起来很是痛苦的样子。接着是空木说话,他伸手似要阻断他,可他眼中忽然暴出血丝,面色也变得格外苍白。待空木将一席话说完,他才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来:“不准走!”像是耗尽了他全身力气。 二老爷本以为自己已志在必得,听得此言,他诧异地回过头去:“大哥……您说什么?” 空木亦抬起了头来。 座上的薛老爷仍捂着胸口,他长出了两口气,待面上回复了些血色,方才看向空木,低声回:“我让他来,是要参加他母亲的葬礼的,这也是他母亲的遗愿…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6 …你们之间的赌约……换其他的吧!”那目光,像一柄剑一样,能直直穿透人的心脏! 二老爷还要说什么,薛老爷抬起手,似极疲累地截断他:“就按我说的做!”顿了顿,又道,“我先回去休息了,这里,便交给你了!” 也不待二老爷回答,他便起身离开。他身旁两个丫鬟忙上前扶他,他依着她们起身,待站稳后便推开她们,背负着双手跨步朝门外走去。经过空木身边时他停了一停,像是说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空木回转身,带出一个温润的笑来:“薛老爷慢走!” 这结果,宣成魅早就猜到了。以前她去找判官玩儿时,就看他写过类似的情节,同样是一个家财万贯的老爷,同样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弟弟,以及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义子。那时她问他,为何这老爷要将家产给一个外人,却不愿给自己的亲弟弟,判官给的解释是,人是种奇怪的动物,他们用感情支配着理性,但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他们就可以视亲人为仇敌,亦可让对手变朋友。 如此看来,这薛老爷,定是已将他这群亲人全做了仇敌,才会强行要将空木留下。只是,宣成魅没想到,他染病不过数日,竟已严重到了连话都差点说不出来的程度。 这日的事不了了之。 因有了薛老爷的话,二老爷不能赶空木走,只能挤眉弄眼地横了他许久,最后还是让他回自己的院子。在走以前,他让他记着今日欠下的账,说他会一直记着,等到合适的时机让空木来还。空木应了,于是两人假模假样地行了一礼,这才双双从薛老爷院里出来。 回去的路上,宣成魅与空木默了许久,待走过了那白玉桥,宣成魅才出声问他,在离开前,薛老爷与他说了什么。 他们刚刚吃了败仗,空木也因此而受了羞辱,甚至还莫名欠了二老爷一债,宣成魅便以为他会心情不好,事实上貌似也是,从出门后他就一直闷着声不说话,她这话便问得相当小心。然听她所言,旁边人却将头一扬,笑得相当事不关己:“也没什么,他只是提醒了我一句,让我好自为之!” 宣成魅还未想好怎么回答,他又道:“你说这俗世中的人,是不是都这么……自以为是?” 宣成魅倒未想到他会如此问,准确来说,她真有些不懂的这话与薛老爷话间的逻辑关系,遂做出一副求知若渴状,看向他,问道:“此话怎讲?” 空木摇摇头,又一次摆出了那副嫌弃的表情:“他们当真以为,这世上人人都想要他的家产么?” 这一层宣成魅倒未想过,她只以为薛老爷是提醒空木让他不要再无端去惹二老爷,然听他所言,这一句“好自为之”更像是警告,警告他别再随意猜忌,也别再胡乱指控,否则,他这薛家的财产就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若当真是此意,薛老爷确然自以为是了些。 可此时只有他们两人,就冲他那点儿嫌弃,宣成魅也不会让他在言语上讨了便宜,遂不痛不痒地来了句:“别人想不想要我不知道,可我觉得,你肯定是想要的!你那么爱钱,他又刚好这么有钱,他随便给你一点,少说也够你坑我十年了!” 然眼前人却似听不出言外之意,他微凝着双目,仍是浅浅笑着:“你说得有理,不过我应是与你说过了,我虽然爱财,可也讲究取之有道,佛说,他们的钱是辛辛苦苦挣的,不可花!”宣成魅刚想问他那她呢?他又补充了句,“你就不一样了,你既师从名门,理当助人在难,更何况,你来为我渡劫,也是得了你师父的命令。”见宣成魅一脸惊悚的表情,他拍拍她的肩,劝慰道,“佛说,既来之则安之,太过斤斤计较,可不大利于修行!” “那佛有没有与你说过……”宣成魅一字一顿着回,“你作为和尚,当戒贪戒欲,普度众生?” “可佛也说了,身为和尚,要普度众生,首先得活着,可活着就得吃饭,吃饭就得花钱,而我孤身一人,又没有钱财来源,所以偶尔贪奢一下,佛祖也是能体谅的!” “佛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空木回过头来一笑:“不好意思,我忘了,这话是我师父说的,不过佛祖说的话多了去了,应该也不在乎再加这一句!” “……你这和尚,也做得太随意了吧!” “佛说,人生在世,当自在而为,我觉得这意思是,随意些,也挺好的!” “……佛没有说过这话!” “那便再给他加一句吧!” “……” 宣成魅忽然很怀疑,阳止说的那一句“他有着仙缘”到底有没有依据,而他命理书上平白多出的那道仙气,是不是哪位仙人的仙宠放错了地方,这才闹出了这么个笑话。 不然,以空木这样的觉悟,何德何能结下仙缘平地飞升? ☆、府中山林开幽径,夜间灵堂藏私心 拌嘴归拌嘴,但该查的事也还得查。 昨日夜里宣成魅未曾入眠,半夜曾隐隐绰绰地听到有女子哭声,晨起时她本欲与空木说,但被时方一搅和,她便忘了。此时再说起,空木竟说他也听到过,两人相望一眼,虽未发一语,却极有默契地调转方向,顺着一条僻静的小道走了下去。 那是夜里声音传来的方向。 已近六月了,路上的树都绿到发了黑,间或零星点缀的小花也开得格外繁盛,偶遇一滩碧水,粼粼水光被午时的阳光映衬得分外旖旎。 不得不说,薛老爷待空木,当真是以贵客的标准,他屋前屋后全是数一数二的景致,甚而往后稍去半里,还有一座高达数尺的小山,他们路过时,还能听见里面鸟儿扑闪翅膀的声音。 他们一直寻到了午时,也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五月的阳光已灼得人疼了,宣成魅靠在旁边树上抹了一把汗,问道:“看这里情形,也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你说,昨儿个夜里,会不会是我们听错了?” 彼时他们将爬上那一方小山,其上有茂密的林木,纵是星星点点地漏下了阳光来,也还是显得阴凉。 空木折了一片树叶,从一旁挖开的沟渠里接了点儿水,递到宣成魅面前道:“听错应是不会,但不排除本身就是妖鬼所为!” “我发现……”宣成魅已歇过片刻,倒也没刚刚那么疲了,“你似乎对妖魔鬼怪尤其感兴趣……” 空木眯起眼看向她,正好一粒阳光摇摇晃晃地爬到了她头顶,她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遂抬手将它挡了。面前空木却缓缓一笑,伸手拿过她手中盛水的叶子,顺带用拇指擦去了将将滴到她眼角的水珠。 “是有那么一些,师父说,妖现人世大多为祸众生,我既碰见了,自然要将它捉了才肯罢休!” 两人离得近,斑驳的日光又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7 将眼神染得格外迷蒙,有那么一瞬间,宣成魅意识竟有些许恍惚。她讪讪一笑,全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只是匆匆忙旋过身,退离到了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两人未往深处去,眼看天色不早,他们只在周围看了两遍,便循着来路回了院子。 接下来倒未发生什么,两人一同用了膳,宣成魅在紫藤花树下的石桌上撑着头假寐,空木则在院子正中顶着烈日坐禅。夏日晒得人犹易乏,宣成魅一闭上眼就似入了梦乡,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有些燥热,遂用懒懒的嗓音对院中人道:“这么大的太阳,你不热么?” 空木有什么反应她未看到,只隐约感到前方罩下了一片黑影,接着便有一阵凉风袭来。她顿觉身心舒爽,脑子里浮起的那个梦,便又深沉了一些。 朦朦胧胧的,似有一个遥远的声音说:“师父说,阳光乃天地正气所聚,可驱鬼气,亦可除妖!”可这句话,她到底未听得清楚。 这日已是搁棺的第五日,按照民间的丧葬习俗,入殓之后当搁棺七日,分别由死者至亲来守。早前两日是薛老爷亲自守的,中间两日则是由薛老爷的两个女儿换着守的,到今日,便轮到了她的亲生儿子,空木了。 到下午时,时方再度来请,说是薛老爷下的命令,让他即刻去灵堂一趟。 彼时宣成魅仍睡得沉,是听到了时方惊天动地的哭声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来。太阳已经偏西,紫藤的树影在院中罩下一片阴凉,而空木则与时方站在他早先坐禅的地方,与初次相见时一样,时方正抱着他的腿,声泪俱下地喊着:“少爷啊,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行路不便的妻子,我若出了事,那一大家子人就得喝西北风了啊!”真真是肝肠寸断,动人非常。 然空木却全不为所动,待他哭完,他不急不缓地来了句:“可昨日你还说,你就指着今年的月奉娶媳妇,这才不过一夜,你就下有小了?” 这话是他去禅林寺请他时说的,那时他也是抱着他的腿,哭得那叫一个凄惨悲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空木也是实在受不了了,才勉为其难随他下了山来。 听他此言,时方当即止住了哭声,然他一点儿也未露怯,仍是抱着他腿泪眼汪汪地道:“少爷,您就去一趟吧,夫人怎么说都是您的亲生母亲,您就是不为她守灵,去为她念个经,超个度,让她在黄泉路上好走一些,也算尽了您的孝道啊!” 话到这里,宣成魅算是听明白了,他此番来,是要让空木去为他娘守最后的两日,好让她在人间的最后几日,不至于过得那般凄惶。可空木却不愿意,他的理由大约还是“遁入佛门,四大皆空”这样的鬼话,宣成魅不听都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的神态,遂起身行到两人旁边,伸手将时方扶起,直接替空木答道:“放心吧,他会去的,你先回去吧!” 时方登时喜笑颜开,然看到空木看过来的不悦眼神,他又悻悻然敛下喜色,复狐疑地看向宣成魅。 宣成魅又道:“你先回去吧,他用完晚饭便会过去,定不会冷落了你家夫人!” 时方闻言,连忙躬身向两人行礼,也不待空木说话,就一溜烟儿地退了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走了,吵吵闹闹的院子终于安静下来,可宣成魅也知空木亦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她已在心里打好腹稿,倘若他来质问她为何擅自替他做决定,她就以母子连脉,生即有恩来与他辩驳一番。 她转过身,似一只斗志昂扬的公鸡一般提足了气,然空木却只捋了捋身上僧袍,一言不发就又弯着腿坐了下去。 宣成魅心觉奇怪,她亦在他面前盘膝坐下,踌躇着到底要不要问下他,这般反常可是有什么缘由。她这厢还在纠结,对面人忽然开口道:“你不必多想了,我会按时去的!” “不是……”宣成魅顺势应道,“我倒不担心你不去,我只是有些奇怪,我这样未经你同意便替你应了,你不会有些……不愉快么?”这词她是好生斟酌了的,虽然还是不够恰当,但也粗粗能表达出她的意思。 空木睁开眼,一双清亮的眸就猝不及防地闯进了她眼里。 “我既要查这府中的妖物,自然要去这府中阴气最重的地方。比起你擅自替我做决定,我更关心今晚灵堂之中,那女子哭声会不会比昨夜还要清晰一些!” 宣成魅避开眼。她起身将身上灰拍了拍,正巧下人端着晚膳来了,她让出道来,等他们将饭菜悉数摆上了桌,方才唤了一声空木:“吃饭吧!” 用完膳后,太阳彻底隐在了山后。夜幕一层层地落下来,时方再来时,就只模模糊糊地剩了一点亮色。 依凡间规矩,此番空木是要为其母守灵,宣成魅本不应该跟去,但空木表示,他夜里有意捉鬼,指不定就遇了她师父说的那个劫数,为确保他安全,她理当随身跟着。宣成魅未有异议,可时方却不干了,他龇牙咧嘴好一阵时候,待快到白玉桥边时,才吞吞吐吐道:“于夫人而言,宣姑娘只是个外人,断没有守灵的道理,少爷可就别难为我了!” 这事儿宣成魅自是知的,在凡人眼里,守灵是大事,能做这事儿的,除了家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死者至亲及其子女的配偶,像宣成魅这样的身份,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灵堂。除非,她已与空木定下婚约,用的是薛家未来儿媳的身份。 “竟是如此么?”空木顿下脚步,他眯着眼思索片刻,竟是将身一旋,返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去了,近来薛府不大太平,我还是关在房间里妥当一些,也省得惹上一身不干净的东西!” “哎哟我的少爷!”时方急忙窜到他面前,“啪”地一下跪了下去,“少爷啊,您可不能不去啊!若是灵堂无人守,老爷……”然空木仍是充耳未闻地朝前走着,时方心会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遂将腿一拍,痛声道,“少爷您还是去吧……宣姑娘的事,我不说便是了!” 空木这才满意地停下脚步。 今日的月色,比昨日还要皎洁一些,今日的风,也比昨日要更和煦一些。 很快,三人便行至了那白玉桥边,时方并不知昨日夜里发生了什么,只是闷头在前带路,宣成魅与空木则齐齐朝桥上望去。上面并无昨日的素服女子,两人互望一眼,仍是什么都未说,然眼波流转之间,宣成魅已懂了他的意思。他是想说,他还是怀疑那姑娘是小妍,且这府中诸事,皆与她脱不开关系。 宣成魅抬起头,天上月如弯钩,旁边长着一圈模糊的毛,远处的星子闪闪烁烁,而层层叠叠的云后面,则冉冉飘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她垂下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来了句:“快些走吧,今夜大约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8 有雨下!” ☆、清风白月夜成翼,廿二芳华作残羽 灵堂设在薛老爷旁边不远的院子里,听说空木母亲生前在那儿住了十几年,死也是死在了那张床上,愿老爷为让她安息,就直接将她的屋子布置成了灵堂,她的棺椁则放在厅中正对着门的位置。 它前方还跪着人,燃着香,煞白的丧帘随风而舞,将月光荡成哀婉的颜色,空木与宣成魅到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许是听到声音,里面人纷纷站起身来,只中间一人似全未听到一般。空木抬步踏进去,那群人朝他虚行一礼,见中间那人仍是不动,便干脆倾身将她架了起来。 那是一个女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有着姣好的面容,细腻的肤色,秀丽的五官嵌在脸上,浑然似天成一般。只是,她的眼里甚为空洞,一双眼睛明明看着空木,却又像透过了他,看着别处。 “少爷莫怪,近来大小姐受了惊,有些不认人,便不能与少爷施礼了!” 说话的是右边搀着那人的丫鬟,她将她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与空木解释完,又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她唤的是大小姐,这偌大的薛府之中,能得此称呼的,大概只有薛老爷的大女儿,薛清羽了。昨日那桥上的女子曾说,薛家只有两个女儿,自薛府出事以后,她们就一个疯,一个痴了。今日看来,她这话,倒是真的。 薛清羽本呆呆地将他们望着,待那丫鬟说完,她先是木讷地点点头,而后忽然伸出手,对着空木傻傻笑道:“弟弟……弟弟……” 空木没有应声。 那丫鬟正欲说些什么,她又改口道:“妹妹……妹妹……”然才唤了两声,又忽然敛下声去,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连串的变化让人甚难招架,纵是那丫鬟,也只能轻柔将她劝着,可薛清羽却越哭越来劲。眼看外面天色越来越沉,那丫鬟对旁边几人使了个眼色,一行人将她架起,试图强行将她带出去。可这时候,她却忽然止住哭声,伸手拉住空木的袖子,一道晶亮的目光直窜入空木眼底。 空木问她有何事。 她木着脸看着他,嘴唇嗫嚅着,似想说些什么,他凝神细听,可她却将嘴一瘪,鼻子一抽,豆大的眼泪就又落了下来。 那丫鬟见状,连忙命人将她手掰开,她死死拽着不愿放,可最终还是没抵住一群人的力量。 她的手从空木袖上滑落,她眼中的光也忽然从明亮变得黯淡。 那一行人走了,到门口时,薛清羽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尖利的女声穿透力极强,可随着时间过去,终究是渐行渐远了。 灵堂中独剩了宣成魅与空木两人。空还在原地,宣成魅点燃一柱香递给他,他伸手接过,转身对着屋中棺椁拜了三拜,而后将它插在面前的香盆中,自己则盘膝坐了下去。 宣成魅亦随之坐下,随口调侃道:“怎么?看她这样,舍不得么?” 对薛清羽,她不怎么了解,来薛府这两日,她也只听那桥上女子说过两句,再就是昨天刚到时,时方潦草介绍过。她是忽然疯的,两个月前的某一天,丫鬟照例去伺候她洗漱,却见她缩在床脚抱着头,只要一有人靠近她就疯狂地叫,之后也再未好起来。那时那位叫兰静的妾室将死不久,府中的人便都说,是静夫人死得冤屈,这才不愿让她好过。 空木敲木鱼的声音猛然一顿,旋即又有节奏地响了起来。他闭着眼,话则说得不咸不淡:“我觉得,她是有话要与我说!” “可她一个疯子,又不曾与你相识,能与你说什么呢?”宣成魅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个花形,这动作看似随意,却是她在人间辨别灵魂的一种术法。每到一处地方,遇着一个死人,她都会看看他的灵魂。这习惯从她第一次来人间时就有了,那时她也像凡人一样,见着人死会难过,后来回地府,阳止教了她这术法,她能即时见着他们灵魂,就再也不会为这种事难过了。 待最后一笔画完,她将力量蓄积到指尖,汩汩的热流淌向花心。当然这些空木是看不见的,他仍在敲着木鱼,听到她的问题,他微默一瞬,后轻声回道:“我也不知……” 正好宣成魅的法术进行到了尾声,她收回手,却没像往常一样看到棺椁上方悬着的灵魂。 “怎么会?”她惊呼出声。 空木应是未想到她会有如此大反应,他睁开眼,颇有些诧异地看向她:“我以前并不曾与她相识,这薛府里的事我亦不知,你又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然宣成魅却完全未听他讲话。一般人身死,其灵魂会在肉身附近徘徊,等七日后方可魂肉剥离,被勾魂的阴差引向黄泉路。可如今,他母亲才死五日,其魂肉分离得还不彻底,宣成魅用那术法,理当能看到她完整的灵魂才对。可事实却是,她什么都没看见。 她这法术,还从未出过错。 这样的情况,一般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棺中人已死超过七日,其灵魂已随着鬼差去了地府,二是这棺中,根本就没有死人。 无论哪一种,她要验证都轻而易举,可前提是,她能无所顾忌用她身为鬼差的法术,并且,她能够堂而皇之地开棺。 然很显然,空木在此,这两件事,她就都不能做。 她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地上花形标记已看不清晰,她又顺着它轮廓画了一遍,蓄力注了些法术进去,最后结果还是和刚刚一样,根本就没有悬空而透明的灵魂。 因宣成魅的心不在焉,那关于薛清羽的话题也无疾而终,空木收回视线,嘴角扬起一抹不以察觉的笑来,紧接着,那空旷而有节奏的木鱼声便传了开去。 夏日的夜清冷。 两人各怀着心事坐了一个时辰,期间宣成魅将那术法画了七次,到第八次时,外面突然呼呼地卷起了风来。宣成魅听到声音,转头朝门外看了看,也就是这刹那的功夫,只听“哗啦”一声,倾盆大雨霎时瓢泼而下。 厚重的水汽飘到屋里,宣成魅忍不住咳了一声,旁边的木鱼声竟应声停了。空木站起身,将大开的屋门关上,小声嘱咐道:“夏天昼夜温差大,你多注意一些!” 宣成魅本想说没事,可话未出口,她又不争气地咳了一声。 空木还未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他将身上僧袍脱下,侧转身将它披在宣成魅肩上,方才回去盘膝坐下。宣成魅被他弄得有些愣神,等回过神来,他已闭上眼,重又开始了念佛。 她收回视线,抬手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 外面的雨下得尤其大,劈哩叭啦的雨声像鼓,纵是隔着门也还是听得清晰。 这雨来得猛,也来得持久,到后半夜时,它仍没有要停的意思。宣成魅又在地上画了十遍术法,正欲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9 抬手画第十一遍时,雨声中忽然多出了一道声音,像是女子在哭。 她停下动作,旁边的木鱼声也骤然停了。 她看过去,空木亦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空木忽然笑开,问她:“这大半夜的,敢去么?” “这有什么不敢的?”宣成魅站起身来,解下身上僧袍递还给他,“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临阵脱逃!” 空木亦站起来。他伸手将它接过,随意往身上一披,又操起门角一把旧伞,递给宣成魅道:“还是小心一些,别着凉了!” 宣成魅应了。 夏日的雨急,风大,那女子声音便更显微弱。两人循着声音找去,为防打草惊蛇,他们未走大路,不一会儿,便跟到了他们白日寻到的那处小山间。 他们本以为,这山只与他们住的院落近,然此时无意之中走了小路,竟发现,它与这府中几座主要的院子距离都不远。若是声音果真出自这里,府中众人能听见,便也不足为奇了。 两人停下脚步,那声音又响了两下,他们正要凝神细听,它却戛然而止,像是忽然消散在了天地间。 雨大,雨声也大,两人驻足良久,耳边就只剩了淅沥的雨声,和间或而过的风声。 调查又一次无疾而终。 两人无奈返回,回去时雨小了一些,两人挤在一把旧伞下,到山底时空木忽然停住脚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后黑黝黝的山,宣成魅正要问他怎么了,却见那一片漆黑之中,骤然飘过一道白影。 两人当即抬步追上,然距离远,雨幕又重,等他们到那处时,那人影已不知所踪。空木撑着伞,宣成魅俯身看向地下,那里本是片泥泞,却因长久无人打扫,随意铺散着掉落的枝叶和枯草,纵是有人踩过,也根本看不出痕迹。 “看来……今日这一趟,我们是白跑了!”宣成魅这话,说得甚为懊恼。 然旁边人却反驳道:“也不算吧,多少还是有些收获的!” 宣成魅看向他,他用眼神指向一旁的树,宣成魅看过去,竟看见那树干上沾着一个带泥的印,它虽已被雨水冲得没了整形,却还依稀可见,一个人模糊的手形。 ☆、亭亭早荷立如玉,田田莲叶碧成荫 宣成魅回想了下刚刚那白影飘过的方向,正思索之间,空木指着她身侧一条小径道:“往这边追吧,她应该还未走远!” 宣成魅点头默许。 两人顺着小道往下,这是一条下山的路,由于树繁叶茂,雨不若外面的大,但夜色更显深沉一些,两人只隔半尺站着,竟也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身影。 空木忽然停住脚步,宣成魅一顿,差点撞在他背上。她稍往后退了两步,摸着鼻子问他:“怎么了?” 他侧过身,自然而然地抓住她手腕道:“我总感觉今夜会发生些什么,还是这样安全一些!” 宣成魅本欲挣的,然听他所言,她全然没了挣扎的理由。之前在禅林寺时,她随口胡诌了句说要替他渡劫,他不信,她便满心以为她最大的挑战是让他把她留下,殊不知,这才几日过去,他不光坦然接受了这种设定,还心安理得地一有机会遇到危险就把她往外推,她忽然觉得,这渡劫的理由判官虽然写命理时常用,但她套用在这里,终归是错了。 ——她无论如何都未想过,身为一个和尚,空木本该将生死置之度外,然眼前这个人,却比世间普通人还要惜命几分。 她认命地低叹一声,任由他拉着她往前,夜间的风仍旧阴凉,他握着她的手腕处却隐隐传来暖暖的热意。 接下来的一长段路都未见着什么,直到两人走出了那条小径,眼前忽然现出一个攀着花藤的拱门来。雨已小了很多,可打在伞上还是有着噼噼啪啪的响声。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宣成魅凝神嗅了一瞬,忽然反手扣住空木手腕。 空木回转过头。 宣成魅将手松了一松。理论上,她身为鬼差,凡间的所有事情她都不该参与,但此时这一股妖气极为浓郁,而空木又全未感知,若他再这样贸贸然往前闯,谁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怎么了?”见她不说话,空木低声问了一句。 宣成魅木木然站了一刻,前方妖气仍是源源不断涌来,她在心底将这利害关系捋了一遍,若她说,空木定会做好准备,指不定今日就能将这妖捉住,若她不说,待会儿遇了妖,他便会怀疑她的能力,那之后她要留在他身边就相当难了。 正犹疑之间,她忽然想到了那封命理书,书上说,这薛府里的妖,空木是凭一己之力收了的。也便是说,她此时提醒了他,最多也只是促进事情的发展,并不会改变最终结局,思及此,她终是抬头道:“你小心些,这里有妖气!” 夜色太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她话落下以后,耳畔就传进了他轻轻浅浅的声音:“你不必忧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说罢,他复拉起她,微躬下身子,抬步跨过那道拱门。 眼前是一片如镜的湖面,上面密密麻麻落着细密的雨点,合着不远处廊沿上的灯光,让亭台与楼阁晃晃悠悠地倒影其中,就连正中那座白玉桥也多了一层氤氲的光影。 是了,他们从那山上下来,本是走着一条小路,却不知不觉到了前日见着那素衣女子的地方。 空木松开抓着宣成魅的手,将另一只手里撑着的伞也一并递给她,她问他想要做什么,他全然未理,只是将掌竖在面前念念有词地说了些什么,而后将颈间佛珠递给她,末了才道:“站在这儿别动,看戏就行了!” 宣成魅不懂佛家法术,但以她游走人间鬼界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佛珠中是注了法力的,虽不甚高深,但对付一般的小妖断没什么问题。 做完这些,空木冒雨走到白玉桥边,那底下长着一丛清莲,如伞的荷叶浮在水面,犹见几只花苞破水而出,最中间的那朵似还剥出了蕊来。本是夏日最平凡的景致,可因那层层妖气,这丛莲竟显得相当妖冶。 空木立住身形。他手中的念珠被他颗颗数过,小半柱香后,湖面卷起了浅浅的漩涡,搅乱了一湖景致。雨又大了几分,他念咒的声音便也跟着大了一些,紧接着,耳边又似响起了女子的叫声,虽隐忍着,但也依稀可闻。 又过小半晌,空木忽然收声,他用左手在右手画了个符咒,而后蓄力将右掌打出,一道金光随之而出,正好打在那丛清莲之中,几乎同一时间,一女子放声高喊,之前的漩涡极速流转,变换成粗壮的水柱冲天而起,而后碎落成水块砸在那白玉桥上。 待水落下,原本空荡荡的桥上躺了一人,她一身粉衣,全身湿漉漉的将她身形衬得格外姣好。 空木缓步行到她身边,宣成魅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20 亦飞奔过去。这里没有大树,离屋宇又很近,闪闪烁烁的灯光虽不能将整片湖悉数照亮,但也隐隐绰绰地能看清这女子的面容。 她不是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但她亦有张清秀脸孔,素白的衣衬着清淡的眸,雨幕之中唇色也颇为苍白,一双如水的眸里泛着波光,亦夹着浅浅痛色。 空木蹲下身,帮着她支起身子,方才道:“姑娘,此时夜已深,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姑娘似伤得不轻,她半依着空木臂膀,声若蚊蝇道:“大师此话问得好笑,我为何在此,大师不是心知肚明么?”正好一阵风来,她俯身咳了两声,一张脸便更显得我见犹怜。 空木见状,忙转了位置挡住风口,然那女子仍在轻咳,他抬头看看不停落着的雨,侧头对宣成魅道:“你过来一些,替她遮下雨,以免染了风寒!” 宣成魅本在看戏的,听到他唤,她果真凑过去了一些,且随之蹲在了他身边。两个人并排而蹲,裹着冷雨的风悉数砸在了他们身上。那女子不咳了,然宣成魅却不爽了,她戳戳空木,指着他用双臂拖着的人,不无嘲讽道:“你堂堂禅林寺空木大师,难道看不出来,她是妖么?” “看得出来啊!”空木回,“可是,有什么关系么?” 宣成魅默了。确然没什么关系,虽然她是他打出来的,虽然这薛府里接连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虽然连他母亲的棺里都不知装着什么东西,但她是不是妖,跟他要怎么对他,好像真的没什么关系。 于是接下来,她眼看着他将那女妖扶了起来,且异常温柔地问她可曾伤到哪里,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不远处避风避雨的廊里,最后才不咸不淡地问了句她为何会栖身于这薛府之中。其间宣成魅俨然成了一道人墙,唯一的作用就是为他们打伞,或者挡风。 作为一个和尚,空木已算仁至义尽了,然等他问完,那女妖看着他的眼神仍旧有敌意,大约是碍于自己伤重无力,她只闪烁其辞地说了下自己的身世,大约是她本就是这府中的一朵莲,在薛家还未搬来时就有了神识,为修成人形,她这几年勤学苦练,几经磨难这才俢成妖身。 空木问她可曾有名字,哪曾想,一听这话,她竟红着眼落下了泪来。空木登时慌了,他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着脸上泪,一边擦还一边小声劝慰着她。可她却越哭越伤心,待哭累了,她才垂下头,低声抽泣道:“我才刚修成人形没多久,什么都还不懂,哪里有什么名字!” 宣成魅无奈,她缩着身子打了个颤,抖着发颤的牙齿道:“没名字取一个就好了,你哭什么?” 许是她震慑力太强,她一开口,那莲妖立时吓得闭上了嘴,连刚刚低低的抽泣声都没了,只两眼汪汪地将她望着,好似她让她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 “你别这样吓她,她还小,禁不住你吓!”说话的是空木,那语气,颇有些护崽子的老母鸡的感觉。 宣成魅深觉自己跟不上他的节奏,她低眉默了一瞬,而后小心措辞道:“那个……空木大师……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和尚……而她……是妖!” 她说这话,只是想提醒空木,捉妖是和尚与生俱来的责任,而某种程度上来说,妖也算是和尚的天敌。然她话一落,眼前和尚还没什么反应,那莲妖倒先躁动起来。她极惊恐地看了宣成魅一眼,支着身子往后退了一退,而后在空木没反应过来的间隙,骤然化作一道粉红的光钻进了湖中莲花之中。其速度之快,饶是宣成魅也略有些看不清楚。 两人追至湖边,那最中一朵已剥开的莲花忽然缩到水中,惹出一圈浅淡的波纹后就消失在了眼前,之前从那儿滚滚而出的妖气也忽然间没了。 空木抹一把脸,将宣成魅手中的伞往自己身边挪了挪,不无惋惜道:“多漂亮一个小妖啊,就这样被你吓走了!” 本是一把旧伞,两人紧挨倒可勉强用,此时他一拉,那豆大的雨点就落在了身上。宣成魅的身上已湿了通透,她干脆松开手,转身往外道:“是啊,我的错,吓到了你的漂亮小妖,我回去面壁思过,可否?” ☆、红亭小院肉糜色,暖风遥送烈日血 “喂,你别这样,小心着凉了!” 身后空木忙不迭追过来,强行将那伞撑到她头顶。雨小了一些,可风卷起的湿气更让人难受,尤其是刚刚那一闹,她身上已无半处是干的。 她抱起胳膊,将那串佛珠递还给他,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我可没那么娇贵,况且古人说了,这夏夜的雨淋一淋,还可洗洗体内的浊气,还需打什么伞?” 然空木却还将伞举着,伞面上的雨顺着伞骨淌下,在两人面前坠成一道断珠般的帘。 “古人何时说过这话?” 宣成魅一时语塞,她向来不读人间诗书,这典故要真说起来就没了头绪。正踌躇间,她忽然想起早晨时两人的对话,遂将头一扬,振振有词道:“古人说了那么多话,我今日给他加上一句,又有何妨?” 空木默了。他大约未曾想到,宣成魅竟能如此活学活用,偏偏这样无厘头的话还是他先说的,他根本反驳不得。 夜仍旧黑,雨也一直下。 两人未回灵堂,而是先回了住的院子。空木进屋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出门时天已擦亮,雨小了许多,他却反而拿了一把大伞。而宣成魅,则先烧了一盆热水,在屋里好好泡了泡身子,方才寻了一身干燥的衣服换上。屋外空木唤了两声,她问他有何事,他道:“我既答应要为生母守灵,就还是得去灵堂守着!” 宣成魅回:“你去啊!” 外面默了一瞬,宣成魅才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喊她一同去。 果然,片刻后,他又道:“你若不去,不怕我那劫,正好来了么?” 宣成魅打开门,换下了云衣的她不若之前明艳,但也美得很是素雅,就似那冬日凌寒而开的梅花,淡柔又清高。 “我在想……你师父可曾知道,他有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徒弟?” 空木本凝眸看着她,听她所言,他微含着笑移开眼去。他旋过身,背对着她道:“师父他老人家自然是知道的,我从小就有这毛病,凡是别人能替我做的,我绝不会亲自做,而且……我很惜命!” 宣成魅撑伞走到他身边,仍是狐疑着问:“你师父就没觉得,有这样一个弟子,是他人生中的污点么?” “我猜他是有的!”空木仍回得坦然,“他常说我不上进,还说过要将我逐出山门,只是……”他默了。 “只是什么?”宣成魅追问。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将我逐出去,就自己先走了,我也因此,有幸成为了他的唯一传承人!”说罢,他还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21 极骄傲般地看了一眼宣成魅。 “……”宣成魅冷笑一声,“我猜……你师父一定很想从地底下爬起来!” 是很明显的讽刺,空木却似完全听不懂一般,只兀自浅笑着。 已进卯时了,待两人又到白玉桥边时,雨已彻底停了,空气湿漉漉地感觉格外新鲜,天边也隐隐露出了鱼肚白。空木收了伞,若有所思地往那莲花丛里看了一眼,宣成魅亦随之扫过去,那只最中的莲花仍不知所踪,便连周边的荷叶与花苞都显得有些恹恹。 天亮时分,两人刚好到达灵堂,里面跟他们走时没什么两样,只正对着门的白烛被风吹熄了,火盆里的黑灰扬了半屋。宣成魅找了昨日的坐垫坐下,那前方还隐隐可见她画的术印,她若无其事地将它擦去,侧眸看空木时,他刚好也盘膝坐了下来。 他在念经,貌似是超度亡灵的佛经。 宣成魅无意去听,她撑住头,闭上眼,又以她一贯的姿态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在成为鬼差的这些年里,她已许久没做过梦了。梦境中的地方像仙界,那里云腾雾绕,仙气飘飘,金龙攀腾的殿宇里全是佛语,她独自在其中走着,柔软的脚步声被回音放大成厚重的声响,而她自己,却淹没在白气之中,渺小得如同一粒沙。 醒来时阳光已漏了进来,时方正带人送早餐来,宣成魅撑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空木看她一眼,只道自己不饿,让时方把饭食放下便好。 按薛老爷的意思,这最后的两日都由他来守,其他人皆不能搅扰,故时方也甚为知趣,放下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来往之间,宣成魅已清醒过来。昨夜那样一闹腾,她又累又饿,且多少还是沾了凉气,意识不甚清明,只觉腹中空空如也,也未与空木打招呼,便自顾自吃了起来。 空木亦过来坐下,同样是不发一言地,盛了一碗粥便极优雅地喝了起来。 已是白日,道行低的妖鬼皆不敢出来作乱,用完饭后,空木主动提出让她回屋子里休息,她欣然应允。虽然她已睡饱了,但成天待在灵堂里也确实无聊,能有机会出去四处转转自然要好上许多。 薛家有钱,所以薛府是出奇地大,因是闲逛,她没什么目的性,便也未带人。前两日里她因种种原因走了许多地方,本以为已走过大半个薛府,到这日才知,那只是府中一隅。真正的薛府里,众个院落大同小异,最初她还分得清哪里是哪里,可后来走着走着,就似到了迷宫,四面八方都长一个模样。 她倒也坦然,分不清路,便干脆不分了,往哪儿走全凭自己的感觉,于是越走,离她认识的地方越远。到晌午时分,她到了一方亭台前,那儿全是红木漆的柱子,正对不远处有一个颇为素朴的院子。 她忙走过去,可将到那院门口,便隐隐闻得一阵腥甜的味道,想要仔细辨别时,又忽然间没了。她退后两步,本是想看看这是何处,不料背后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宣姑娘,你在此处,可是有事?” 宣成魅转过身。那凉亭侧角站着一中年男子,他一手微握成拳悬在身前,一手随意背负在后。他缓步朝她走过来,虽礼貌非常,却也相当疏离。 他是薛家的四老爷,他们初来那日夜里在饭桌上见过。当时他不怎么说话,可只要开口,就能戳中要害,比如大家都在称赞空木时,他能不知不觉地将话题引到他母亲身上,然后冷不丁说出他母亲二嫁,且将他弃在禅林寺的事实。 宣成魅回身行了一礼,如实回道:“今日天色大好,正好昨夜下了雨,又不大热,我便随处走走,并无什么事情!” 四老爷已到她面前,听她所言,他无甚表情道:“宣姑娘是客,这些话我本不该说,但作为薛家的一份子,还是想要提醒姑娘一句,这薛府,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姑娘还是请回吧!” 这是字面上的逐客令,宣成魅若再不顺坡而下,就显得太不识趣了些。她颔首行了一礼,正要转身离去,那阵子腥甜的味道又悠悠地飘了来。她挑眼看看四老爷,他面上半点未动,只一双眼将她望着,眼神里全是戒备。 宣成魅走了,那味道很是清淡,到红木凉亭边便完全闻不到了。她又回身看了一眼,四老爷将双手负在身后,对着那门喊了句话,里面立即窜出两青年男子来,虽只见过一次,但她还是能够认出,这两人,一个是四老爷的次子,一个是二老爷的长子。 三人一同朝宣成魅看来,宣成魅勾出一抹笑来,未等他们回应便匆匆忙转过了头。稍过片刻,见背后没什么动静,宣成魅重回过身,门口的那几人已悉数没了,那道门又闭了起来,她心觉奇怪,正思索之间,面前忽然冒出一张脸来。 宣成魅一惊,连忙后退几步。 那人从旁边角廊里走出来,冷声道:“宣姑娘,您该回去了!” 仍是那四老爷,也仍是他没有温度的声音,和没什么表情的脸。 宣成魅讪讪一笑,再不好多做停留,应声之后便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这是四老爷一家的住处,他自己有一方院子,几位妻妾同住一方,另两儿一女各有一方,他们一家便占了这薛府的东南角。平日里这四老爷为人很是低调,他的几个子女也多多少少承袭了他的性子,乃至那桌饭后,宣成魅将二老爷一家全数记住了,却只模模糊糊对他有些印象。 照理说,他这样的人,本不该那样冷漠,亦不该这样刻薄,可事实上,无论对她,还是对空木,他都半点好脸色未给,这都不算奇怪,奇怪的是,光天白日的,他院中为何会有那样的味道? 那味道很淡,可惺惺甜甜的,和血的味道有些相像,却又不全然相同,好似隐隐约约的,还夹着一点肉香。 宣成魅甩甩头,这事儿虽然奇怪,可到底是凡人之间的事,跟她本没什么关系,纵是这四老爷亦或那几个公子真有什么不对之处,也是薛家的家事,要查,或者要处理,也该由薛老爷来主持,她一个外人,着实不该操太多闲心。 ☆、卧波长桥渡日冷,惶惶此心惊湖魂 这一日就这样过了,宣成魅四下走了一圈,再回到灵堂时天已黑了。正巧时方送饭过来,她与空木相对而坐,空木问她今日可曾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她摇摇头,只说薛府虽大,但无趣得很。 她没有与他说那道奇怪的气味,就像她不曾与他说,她根本没有看到他母亲的灵魂。 夜里宣成魅照例陪着他。这夜没有雨,亦没有那奇怪女子的哭声,直到天色大亮,也只有携裹着热气的风声。宣成魅站起身来,今日是搁棺的最后一日,明天就会行真正的葬礼,到那时,空木就再没理由留下,也就是说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22 ,他若要捉妖,或者要查这府中的奇怪事,就必须赶在明日天黑之前。 显然他亦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睁开眼时,一贯轻描淡写的眉间竟裹上了愁色。 宣成魅问:“这府里的事儿,你还打算查么?” 空木回过神:“自然是要查的,只是……”他未接着说下去。 可他的话,宣成魅是听得懂的,在他的角度,他一直怀疑前日在桥上遇到的女子是小妍,但很明显,他这个方向是错的,而后又怀疑二老爷想对四老爷下毒,事实又一次证明,他同样猜错了。这之后这两点就成了死路,唯一能够作为突破口的就只剩了夜里的哭声,和那日逃跑的莲妖。 奈何,这两点都不受他把控,但凡那哭声消失,而那莲妖一直不出现,他就完全没办法去查。从这个层面来说,她还挺同情他的,虽然她也不知真相几何,可比之他,她多少知道了些东西,但同情归同情,地府的规矩她不会忘,所以一阵长吁短叹后,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用过早膳,灵堂的下人又一次退了下去,宣成魅本想跟着走,可空木却拉住了她。她问他有何事,他勾唇一笑,淡道:“我见你那条红蛇幻化得很好,不知你可会幻化人形?” “你……”宣成魅心里一颤,“你想干嘛?” 空木站起身来,指着他打坐的蒲团道:“我觉着,那里需要一个人!”见宣成魅仍是不懂的样子,他补充道,“一个与我相像的人!” 宣成魅不蠢,他说第一句时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她化一个假人留在这里,好让他可以脱身去查,但这样一来,难免会弄出些麻烦,若是不影响命数还好,但凡一影响,她这罪可就大了。 “那个……”她呵呵一笑,试图将这事儿转移开,“我虽然会那么一点幻术吧,但也只是小打小闹,化个小动物啥的还可以,要化人的话……就忒难为我了些……” 然空木却甚为坚决:“如果我没记错,你当日化的那指甲,可是差点戳破我的喉咙……我可不认为,你没那以假乱真的本事!” “那个……那是因为我从小喜欢长指甲,所以一直有刻苦练来着,其他的我就……”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空木忽然抬起眼来。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有笑,有怒,有冷眼旁观的淡然,亦有力拔山兮的气势。她舌头一抖,全未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好好好……我化我化……”然话一出口,她就恨不能将自己舌头咬断。 空木一笑,眼里瞬时换上了一贯柔和的眼神。他走到她身边,欣慰地拍着她肩道:“这就对了嘛……以后你师父来了,我会好好在她面前夸夸你的!” 宣成魅欲哭无泪,然说出的话泼出的水,纵是百般不愿,她也只能化出了一个假的空木来。她将它放在正对着棺木的蒲团上,摆的是闭目念佛的造型,咋一看去,与真的空木尚有七分相像。 她看向真空木。他前后将这假的打量一番,又跑去外面从门外看了看,方才满意道:“虽然假得很明显,但若不仔细看,也很难看出来,姑且这样吧!” 宣成魅收回手。她当然不止这点本领,若真要使尽全力,她变换出的假人能让本尊都辩不出来,但此番她身在人世,用的也只是一个修行了几年尚且懂些法术的小神棍身份,做起事来还是低调些为好。 因是要暗访,空木未与谁交待自己的行踪,故出了灵堂后他格外地小心,但凡听着点声音他就会把自己藏起来,宣成魅稍好一些,但为了不暴露他,她也多用了点儿心思,时时盯着周围偶尔路过的下人。 他们先去了那湖中的白玉桥上。于他们而言,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明明它算是一个交通要塞,联通着府里好几个重要的院落,但这里却是守卫最薄弱的地方,夜里从来无人,纵是白日,也只有必须经过时才有那么点儿人声。 并且,那个与他们讲薛府怪事的女子,乃至那个被他们捉住又跑掉的莲花妖,都是出现在这里,也都消失在这里。 空木走上桥,这桥所用的石材甚好,是夏日,阳光很烈,可这桥上却还隐隐有些湿意。空木在那女子站过的地方站了站,后凑到桥栏边。那栏杆有半人高,正好到腰间,他抬手想要搭上,可将抬到一半,他却忽然顿在了空中。 “发现什么了?”宣成魅有些好奇,然一凑过去,她就明白了他的所为—— 那桥栏上,竟有两个指头大的小圆坑,看起来不像新痕,也不像陈年旧坑,倒像是不久前留下,晒过几次日光,又经过几场雨水。 她看向他,他将指头覆在那坑里摁了摁,而后似明白了什么一般,扬唇笑道:“走吧!” 宣成魅有些不解,可他既这样说了,便是说他心里已有了计较,她也没必要再在这事上纠缠。 两人一同走下白玉桥,空木绕到那桥的侧前方,他驻足看了一会儿,对宣成魅道:“你去打听打听,之前死去的那群人里,可有谁是在这儿死的?” 宣成魅亦在思索之中,并未意识到这话有什么不妥,待走远一些,她才恍然想起,他区区一个凡间和尚,竟然敢用命令的语气对她说话! 彼时她已到一处回廊前,正好看到三两个丫鬟小厮聚在一起闲聊,依她的脾性,本该回去找他理论理论,但事已至此,更紧要的是赶紧将事情打听出来,再者,与薛府连死数人的事比起来,她那点莫须有的自尊心根本不值一提。 遂装作迷路的样子凑过去,那几个下人见是她,纷纷停住话头向她行礼。她欣然受了,却未像往常一样让他们走,而是做出一派惨兮兮的姿态,诉苦道:“你们这府邸也忒大了些吧,我都走了两日了,仍是没摸清楚各院落方位,一不小心就迷路了,哎……”为衬气氛,她还悠悠地叹了一口长气。 那几个下人闻言,纷纷掩嘴偷笑,可碍于她就在面前,也不敢笑得太明显,只隐忍着低笑了两声。待笑完,里头一个稍长些的婢女道:“宣姑娘是想去何处?正好我们此时无事,可以为姑娘带带路的!” 宣成魅立时做出感激的模样,涕泪交加地说了好些道谢的话,末了,方才道:“早晨我路过湖上的白玉桥时,不甚落了点儿东西在那儿,现在正要去寻,奈何找了许久也没找着,能否麻烦你们带下路?” 那几人还在笑着,然听她一说,他们互望一眼,竟都换上了害怕的神色。那偏小一些的丫鬟率先道:“宣姑娘,我刚忽然想起,二老爷让我去药店抓两味药,怕是不能为姑娘带路了!” 而后是那小厮,他将脖子一缩,滴溜着眼珠转了一圈,抖抖索索道:“对不住了宣姑娘,我还得为四老爷送些香料过去,此时大约不便了!” 说罢,两人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23 齐齐退离开去。 宣成魅看向最后一个丫鬟,她是刚刚才说过无事的人,此时纵是想找理由也难得找了。果然,她拧着眉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咬着牙道:“罢了,反正现在是白日,我便带姑娘过去吧!” “那便多谢这位姐姐了!”宣成魅向她虚行一礼。 这丫鬟看起来不大,顶多二十出头,此时虽鼓足了勇气,但仍看得出她还是很怕。一路上她都未说什么话,几次喊了宣成魅,似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吞了下去。 宣成魅故作不解:“这位姐姐……你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那丫鬟咬咬唇,又往前走了两步,方才下定决心般停住脚步,转身对她道:“宣姑娘所丢的东西,可是十分重要?” 宣成魅点点头。 那丫鬟一咬牙,劝道:“若不是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姑娘还是莫去寻了吧……那桥上,可能不干净!” “不干净?”宣成魅仍做出不解的样子。 “不知姑娘可否听过……”那丫鬟低下头,“之前这府里曾有一位静夫人?” 宣成魅点头。这事儿那桥上的素衣女子已经说过,这静夫人闺名叫兰静,是薛老爷的一位妾室,前段时日莫名死了,至今,连尸首都未找到。 那丫鬟神色登时变得严肃起来,她目光缥缈地看了看白玉桥的方向,微默一瞬,方才目色沉沉地讲了起来。 ☆、水惹双殊玉桥冤,胸怀瑾瑜浮藻前 这静夫人,确实是那位叫做兰静的妾室。 她为人极好,起码在这丫鬟看来,她是一个典型的大家小姐。因嫁过来前她家里条件就不错,从小养成的便是温柔和善的性子,乃至嫁过来后待人待事也一贯如此,纵是对下人,她也几乎从未打骂过,只偶尔他们做了错事,她才会厉声苛责几句。 这样的人,人缘自是极好的,就连薛老爷的其他妾室也都与她关系不错,唯独正房夫人,也就是空木的母亲铃兰,从一开始就不待见她,一直与之针锋相对,直到数月前。 那时正值年关,薛老爷带着一众男丁去了京城,薛家有正房夫人当家,这静夫人倒也没什么异议,后来不知怎的,铃兰忽然将她召到自己屋里,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就那样翻天覆地地吵了起来。 静夫人性温,一般时候吵架她都只适时插两句,但这一次她却一改往日脾性,与铃兰据理力争,最后两人都未讨到好处,双双落了一肚子气。 之后就是那素衣女子讲过的部分,年关过去,她们互相谁都不理,某天夜里又一次爆发,争吵时不知谁失了手,将一个丫鬟推得磕在了桌角。再之后,就是两个小厮离奇死亡,老爷与一众男丁回来,到上个月,静夫人也忽然殁了。 据伺候静夫人的小厮说,当天夜里,她散步到白玉桥边,说是有些事要处理,交待他们不要跟着。他们应了,一齐回了住处,哪知就是这一次,静夫人就出了事。 他们是第二日清晨才去寻的,当时白玉桥的栏杆上挂着静夫人的一块随身玉佩,上头还沾着点点血迹,两人当即意识到出了问题,双双跳进湖水去寻,可最终也只寻到几件被勾在荷梗上的衣物,别无其他。 ——静夫人失踪了。 后来薛老爷调查时,住在那湖附近的人说,那天夜里确实听到有人的叫声,但因为夜深,又不甚清晰,他们便以为是在做梦,这才没有上心。为此薛老爷还罚过一众人,可无论他怎么罚,静夫人寻不到就是寻不到。 大家都说静夫人死了。且从这以后,就有各种各样的流言流传开来,有说她是愧对那平白死去的丫头自缢身亡,也有说是那丫头回来寻仇想要她为之偿命,这些都是看得见摸不着的猜测,大家虽怕,但也没当真当一回事,真正让人觉得这桥邪门的,是那两位小姐。 大小姐薛清羽宣成魅已经见过,看那模样本该是个机灵俏皮的姑娘,可忽然有一天,她随人走到这白玉桥上,也不知看着了什么东西,就疯疯癫癫地抱着头一遍遍地说:“不要,不要!”众人本想去劝,可她看着他们,就像看着极让她惊恐的东西,他们靠近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后一脚踩空顺着阶梯摔了下去,至此落下了疯癫的病根。 还有那二小姐,本是个温婉柔弱的美人儿,也是在某日经过白玉桥时,忽然就不肯走了,任凭下人如何劝,她都只是笑,笑着笑着又哭,哭完了继续傻傻地笑,且从那日以后,她就再也听不进别人的话了,一心沉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知成日里想着什么。 她们都是薛老爷的女儿,从小生若明珠,却都因这白玉桥莫名变得疯癫痴傻,以至现在,关于这桥的故事越来越多,有的说它就是石妖所化,吃了静夫人还不够,还想吃这两位小姐,有的说是静夫人死在这里,它才沾染了她的怨气。可无论哪一种,对常人而言,都是令人害怕的存在。 所以现在,若非必要经过,府中人皆会对它敬而远之,久而久之,这种惧怕感便似瘟疫一般蔓延,就连这湖都一并荒废了。 说到这里,那丫鬟脸色分外凝重起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宣成魅,仿佛在说:“宣姑娘,我求你了,你就别去了吧,我真的很怕啊!” 宣成魅有些于心不忍,但话已说到这份上,若不全数问清楚,难免功亏一篑。遂将眼移开,仍做不解道:“竟有这等奇事么?”顿了顿,又道,“昨日我见那桥下有一朵颇为好看的荷花,今日再看时便没了,我以为是我眼拙,看错了,此时听你说来,这河里当是真有着奇事了,难怪这附近都未怎么见人!” 若说之前那丫鬟只是担忧,听了她这话后,她便是惊惧了。她将眼瞪得老大,鼻翼微扇,身子也不自觉颤了起来,便连脸色也忽然之间变得煞白。 “宣姑娘,您……您说什么荷花……”她咽了下口水,“夫人一直不喜荷花,老爷宠她,所以早在多年以前,那湖里的荷花就被除尽了,里面……根本就没有荷花啊!” 宣成魅一惊,惊诧道:“那荷叶呢?也没有么?” “自然是没有的……”那丫鬟越来越怕了,她抖着腿退了两步,连接着说的话也抖了起来,“荷花一直讲究花叶共生,有花必会有叶,有叶必会有花!老爷既派人去除,定会将它们一齐除尽,又怎有留叶不留花的道理?” 她说的不无道理。 宣成魅眯起眼,遥遥望向白玉桥的方向,表情亦变得凝重起来。那丫鬟见状,小心打量了下她的神色,见她只是思索,并无不悦,方轻唤道:“姑娘既已见过这些奇事,就莫要过去了吧。此时虽是白日,但上次来的道士说了,这府里的妖物道行甚高,一般法师奈何不了它,姑娘还是小心些为妙!” 宣成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24 魅看向她,虽仍有疑虑,但该打听的事已打听得差不多了,遂勾出一抹感激的笑来,轻道:“多谢姐姐提醒,既是如此,我便不去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 那丫鬟松了一口气,亦带出一抹浅笑来:“如此甚好!姑娘若觉无趣,大可去其他地方逛逛,这薛府里有着好景致的地方也还挺多的!” 宣成魅笑着应了。 她又道:“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去忙了,姑娘请便吧!” 宣成魅冲她虚行一礼。她受了,而后转身,脚步极快地离开了此地。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宣成魅敛住笑,她看着她的背影,又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若依她所言,这湖里原没有荷花,那这几日里,他们见着的那些荷花与荷叶就都是有问题的,犹以那日雨夜他们遇着的小莲妖最盛。她说她长居湖中,是前段时日才勉强修成人形,修为并不高深。若真如此,她就绝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脱,且将妖气掩藏得那般彻底,让他们无迹可寻。 这只能说明,这莲妖说了谎! 思索间,宣成魅已回到了白玉桥边。空木已不在之前的位置,她四下望了一眼,见西南边一个攀着藤蔓的拱门里露出的树叶在轻轻颤着,此时日近正午,闷热无风,她微默一瞬,抬步朝着那门走了过去。 这门与那日夜里,他们从山上来时经过的拱门很像。那时天虽然黑,雨也大,可因要追踪那骤然飘过的白影,她便都多留了些心思,不光记住了这门的方位,亦记住了它的特征。 果然,她一进门,便觉又开了一片天地般,里面与湖塘场景全然不同,倒像是一处久无人去的山林,入目的全是高耸的树木与低矮的荆棘,间或还有些奇珍异草,蛇虫鼠蚁更是毫不稀奇。 她顺着记忆中的路径贴墙往左走了十来步,掀开一丛茂盛的褚桃后,眼前骤然现出一条小道来。它未经修葺,看样子更像是走得多了,就自然形成的小路,不过两脚宽,下面还贴地长了一层草。 她顺着小道往里,甫一踏上去便见一只鸟迎面飞来,伴随着树叶相互摩擦的刷刷声,且隐隐还能听见人的说话声。她继续往前,将走过小半里路,便见空木抱着一粉衣女子迎面而来。 大约是听到声音,空木先顿住了脚步,见是她,他复抬步走来。等到面前,她探身看了看他怀中人,小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将脸埋在空木怀里,一手紧拽着他手臂,另一只手缩在两人胸前。宣成魅未看清她的脸,但见空木担忧的神色,她亦没有多加阻拦。 空木从她面前走过,声音极少有地急促:“她受伤了,我得救她!” 宣成魅仍不知他说的她是谁,她正要继续问,他怀中人忽然□□了一声,一阵厚重的妖气骤然从她身上飘逸而出。 只要是妖,就一定会有妖气,就算上古修成半仙的妖兽亦不例外。且一般而言,不同妖身上的妖气甚为相近,一般人难以分辨,可宣成魅不是一般人,但凡凡间的妖,她只要见过一眼,就能将妖气与妖一一对应起来。 ——他怀里的这只妖,正是那日雨夜,他在白玉桥边打出来的莲花妖。 ☆、僧送碧莲归荷塘,女梦长命说真章 意识到这一点,宣成魅将到嘴边咽了下去。上次事发突然,她未细想,只觉得空木一直有着捉妖的宏伟理想,而那莲妖一看就是好欺负的货色,她便想督促他将她抓了,也好给他增加一些信心,可他却一直温言以对,与之前初见她时的模样全然不同。后来莲妖跑了,他未明言责怪,但话里话外皆是惋惜,宣成魅心觉奇怪,便仔仔细细地将这事儿捋了一遍。 命理书上说,他的爱情来自于一只女妖,他们相遇在薛府捉妖的过程中,且两人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她一直不知这女妖会出现在何处,但此时想想,没准儿,这莲妖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女妖。 若真如此,他对她的温柔与呵护就都理所应当了。 宣成魅勾起唇角,以一种看戏的姿态跟了上去。 他们又回到了白玉桥边,那下面的一丛莲叶已枯卷半边,旁边开着的荷花掉了数片花瓣,粉嫩的荷影倒影在水中,将一片水光照得唯美而恬适。 空木将莲妖放在地上,自己则在她对面盘膝而坐。佛串与念珠皆被放在一边,幽蓝的光芒从他指尖渗出,后化作一圈淡影罩在莲妖身上。 莲妖唇已干裂,甫一罩上蓝光,她身子猛然一缩,变作了一朵将放未放的莲花。 空木道:“你这几日先好好养着吧,其他的事,等身子养好再说!” “多谢大师!”那莲花在他面前飘着,听他所言,它微微动了一动,而后旋转几圈径直扎进了湖里,它身上的蓝光也忽然炸裂开来,变成一道薄膜铺了满湖。下一瞬,那丛莲叶重又恢复了生机,中间那朵消失的荷花也突然间长了出来。 空木站起身,也不知是太阳太烈,还是他过于着急,一向从容的他的额上,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发生何事了?”宣成魅靠近一些,她抱着手,侧着眼,待眼前这一切发生完,她才又问了一句。 空木正看着湖里的荷花,听她所言,他似如梦初醒一般,诧然道:“你不是去打听这桥上之事了么?怎会在这里?” “……”宣成魅登时语塞。虽然她一直跟在他身后,但刚刚在林中时,她就已出现在他面前过,且还说过两句话,这才过了多久,他竟完全没有印象。 都说感情让人痴颠,她本以为和尚会稍微好些的,却不知他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摇摇头,不无嘲讽道:“我猜,我可能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吧!” 然空木却全未上心,她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他便将话题转了过去:“你可曾打听出来什么了么?” “也没什么……”宣成魅亦收了那调笑的姿态,她看向那开得正盛的荷花,一本正经道,“府里的人说,那位静夫人是在这儿失踪的,而且……”她耸耸肩,“这湖里一直都没有荷花!” “失踪?”空木有些不解。 前日在这里遇着那素衣女子时,她说的是静夫人死了,他们便理所应当地这样信了。然今日,她问的这个丫鬟说的却是,静夫人确实出了事,只是许多日过去,仍无人知她生死,只知她在这白玉桥上失踪,而湖里恰恰好寻着了她的衣物。 失踪和死,向来是两个概念。 宣成魅微默一瞬,将那丫鬟与她说的话悉数与他说了,空木复行至桥上,又去那有着指印的地方看了看,忽而浅浅笑开,淡道:“我觉得,我应该是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他这样自信已不是一回两回了,就是来薛府之后,他亦犯过几回大错,奈何他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25 对他自己有限的本事仍不自知,还学别人玩什么胸有成竹制造悬念,宣成魅摇摇头,连他的话也未接。 两人回了灵堂,那假空木还在,只是许久未注入灵力,他身子单薄了许多,咋一看去,似还有些许透明。宣成魅望向空木,问道:“这假的,还要么?” 空木大手一挥,将掌竖于身前,又做出得道高僧般的模样,走到假人近前道:“不必了,你收了吧!” 宣成魅当即收了幻术。 已过了午时,外面太阳斜照进灵堂,一旁飘着的白绸就更显惨白,屋子正中,一方楠木的棺材稳稳停着,也不知是不是搁置得太久,里面竟隐隐地有了腐臭的味道。 宣成魅将蒲团往后挪了挪,腐尸的味道轻了些,她吸吸鼻子,正欲坐下,旁边人却忽然道:“你怎么就不问问,我到底发现了什么?” 宣成魅动作未停,无所谓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问它干嘛?” 其实她想说的是:反正你发现的东西十有八九是错的,我问你还不如我自己随便用脚趾头想想。但觉得这样很不礼貌,遂等话到了嘴边,亦让它打了个转儿,变成另一句话吐了出来。 空木又问:“那那只莲妖呢?你不打算问问?” “她有什么好问的?”宣成魅脱口而出,“反正她是你的姘头,你俩之间发生啥事那都是为增进感情,放心,我不会影响你们的!” 这话一出,空木敲着木鱼的手忽然停了。他望向她,清澈的眸里多了些若有所思的东西。 宣成魅仍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继续道:“你不必这样看我,我虽要为你渡劫,但我一向很有眼力劲,断不会耽误你们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 空木的脸拉了下去。 然宣成魅却未看他,昨日夜里她与他时断时续聊了一夜,今日又出外转了一圈,此时虽不至太乏,但也多少有些懒散。她撑着头,打了个哈欠,闭上眼便要入眠。 空木见她如此,眉间也不知从哪儿蕴了点怒气,声色清冷道:“我与她才见过两面,根本什么都未发生,这种莫须有的话,你可别乱说!” “行了行了!”宣成魅打了个哈欠,“发没发生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以后也都要发生的,你若不爱听,我不说便是!”说罢,她便任由自己睡过去。 她常跑人世,早就练成了一身本领,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周围多吵,只要她想睡,就一定能睡着。 所以下一瞬,空木再说话时,她已沉进了梦乡中,只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个犹如西天佛音的声音在她耳边盘旋。 这一觉她睡得沉,也睡得久,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头顶有朵烟花炸裂开来,她一惊,登时觉得有道精光窜过。 她睁开眼,面前还是那方棺木,只是四角燃起了烛火,而外面,天色已全黑了。 她揉揉眼,努力摆出一副稍显谄媚的姿态,对旁边人道:“空木大师……麻烦问一下,我刚刚,可有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她问的,自然是她有否泄露他命理书上的内容。 那厢空木正敲着木鱼,听她所言,他缓缓睁开了眼来,以一种好整以暇的姿态看向她,反问道:“你想问的是哪一句?”见宣成魅不解的样子,他又道:“我觉着,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怎么合时宜,我实在不知你说的是哪句!” 宣成魅焉了。她只记得入睡前他们在聊那小莲妖,貌似提到了他的感情,但有没有深入细致地去剖析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我是想问……”她咬着下唇纠结了片刻,然想到泄露命数带来的严重后果,她还是问出了口,“你和那小莲妖之间……” 然未等她问完,空木便截断了她的话:“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且一边说着,一边别过了头去。 “不是……”宣成魅挠挠头,她关心的自然不是这个,姑且不论命理书上本就有他这段情缘,就算没有,他和那莲妖之间有没有什么也不关她的事,她现在比较关心的是,命理书上的内容,她究竟泄露了多少,“我想问的是,我有没有……” “少爷,少爷!”然又一次,她话未说完,外面忽然闯进了慌慌张张的时方来。他大喘着粗气,一进来便扑到空木怀里,颇有一种要抱住他腿的感觉,“老爷……老爷来了,您稍微准备一下,在门口迎一迎吧!” “知道了!”空木立时站起,宣成魅未说完的话,就不得不堵在了喉咙口。 这是凡间的规矩,搁棺第七日的夜里,当由一家之主率人前来,将灵堂中的棺木挪一个方向,并由死者亲眷伏棺啼哭,是为挪棺和哭丧。 果然,不一会儿,便见薛老爷带着一众人来了,他后方跟的是二老爷和四老爷,再往后是一群丫鬟扶着两个身着丧服的年轻女子。其中一个他们已见过,是那日来换守灵堂时遇到的大小姐薛清莲,另一个则低着头,一缕长发将她的脸遮去了一半,暮色之中根本看不清楚。 宣成魅收回目光,待他们到近前,空木与薛老爷相互施了一礼,那两个女子也被摁着往下躬了躬身。空木抬手将她们拖住,左边的薛清羽嘿嘿一笑,像那日一般唤了一声“弟弟”,右边那人则抬起眼,目光呆滞地四下扫了一眼,薛清羽一噎,最后的一个“弟”就咽了回去。 ☆、清波冷月妆成镜,素衣淡眸气如莲 同样噎住的,还有正说着客套话的空木。宣成魅一笑,看来,这薛府里的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薛清羽身旁的女子,正是他们初来那日,在白玉桥上碰到过两次,后再未见过的女子。 空木拧起眉,合掌轻道一声“阿弥陀佛”,而后侧对向她,对薛老爷道:“敢问老爷,这位姑娘……”他没把话说完,可话已到这里,大家便都懂了。 薛老爷岿然在前方站着,连后面人看都未看,凛声回道:“她乃鄙人二女,闺名清莲,前些日子受了惊吓,才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一番话说得简练而干脆,仿佛介绍的只是小猫小狗一般。 而那薛清莲,也似全然未闻一般,倚着旁边奴仆,目光呆然无光。 空木的眉拧得更深了些,面色如冬月冰湖,凉得能沁出冷气来。与他在一起这么久,宣成魅倒是头一次见他如此表情。她抱起胳膊,饶有兴趣地看向了那薛清莲。 她仍是着一身素白衣衫,头簪一朵雪白木兰,白玉的水滴型吊坠垂在耳侧,两瓣嫣红的薄唇点染霜雪,加之皮肤白皙,竟生生将这夏日的黄昏衬得格外清凉。 是与那夜一般无二,只是,那夜的她目有灵光,纵是身边夜色沉沉,也仍可窥见她眼底的柔情,可今日,她整个人却半点生气也无,赫然一具行尸走肉。 大约是见空木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26 看得入神,前方的薛老爷有些不悦,他圈着手轻咳一声,操着浑厚的嗓音道:“是时候为你母亲挪棺了!” 他没有唤他的名讳,但“母亲”二字一出,谁都知道他说的是空木。 宣成魅没料想错,任凭初见的宴席上如何礼数周全,他终究,还是不待见他的。 空木收回目光。他垂目暗忖片刻,抬手让路道:“老爷,请!” 薛老爷低“嗯”一声,跨步从他面前走过时,连余光都未给他一抹。 挪棺的仪式相当繁冗,为让死者安息,首先得哭天抢地地表示活人对她的眷念,而后要为之烧上些许纸钱,让法师为之做法超度,最后才可以挪动棺木。 于是刚一进门,一群身着丧服的下人就扑到棺前抑扬顿挫地哭起来,其速度之快,眼泪来之汹涌,饶是见惯了各种场合的宣成魅亦为之一惊。待过去半晌,他们哭够了,抽抽搭搭的声音愈渐小下去,薛老爷走到棺木正前方,另几个下人递过来一沓纸钱,他伸手接过,沉默着,将其一片片地扔进了火盆之中。 袅娜的烟气在屋中缭绕,是时,众人皆默在一旁,空木是这夫人生子,又是祈福诵经的和尚,故侧站于薛老爷左后方,另一边则是被人扶着的薛清羽和薛清莲,而二老爷和四老爷,因不是直系亲属,只能于近门处看着。 将礼行罢,薛老爷站起身来,他将时方唤到跟前,轻缓道:“将棺挪到院中吧!”语气极为沉重,脸色也颇显悲凉。 时方连口应是,想来这夫人生前定是待他极好,就连这档口,他亦看了棺木一眼,眼睛红得好似烧过一般。 挪棺这种事,本是粗使小厮之事,时方只需下道指令就好,可他却也加入了其中。他站的是棺木右侧,正好与宣成魅相对,而灵台上的烛火恰对着他额头,将他整张脸照得晕黄。 这是夏日的夜,有星,有月,也有狂卷着的带着暑热的风。 挪棺院里,是有送魂之意。 将棺木放置妥当,空木捻着佛珠念了一串佛经,薛老爷方至棺前,语气沉痛地说着些诸如“发妻不能共老,实乃大伤”之类的话,众人尽皆应和,只薛清羽和薛清莲,仍靠在丫鬟身上傻傻地笑着。 本是很寻常的场景,宣成魅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她又实在说不清楚。 到戌进亥时,整个挪棺仪式才结束,时方抹着眼泪走到薛老爷身边,带着哭腔劝道:“老爷,夫人已经走了,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以免累坏了身子!” 薛老爷长叹一声,半晌,复道:“走吧!”话毕,他将手一挥,转身将手负在背后,步伐稳健地出了院子。 众人皆随之鱼贯而出。 这一瞬间,宣成魅忽然懂了,刚刚那种奇怪的感觉因何而来——这整个过程中,薛老爷虽然表现得大为哀痛,可他眼里没有情绪,就像一湖清水,波澜不起。 “等等!”旁边空木忽然道。 那一行人停住脚步。 空木又道:“可否请二小姐留步?贫僧有些问题,想请二小姐解惑!” “若是如此,便让她留下吧!”回话的是薛老爷。 薛清莲身边的丫鬟应声,将她扶着转过身来:“空木大师,您若有事,便问吧!”也不知是专程所为还是恰恰好,薛清莲正对着空木的姿势,就像在与他行着标准的大家闺秀礼。 “不知二小姐,可还识得贫僧?” 薛清莲没有答,她始终目中无光,嘴角带着一抹浅笑,痴痴然看着空木所在的方向。 空木逼近她一步:“不知二小姐可还记得,那日白玉桥上,二小姐曾说,世上最难揣摩的是人心,而世上最难解的,亦是人祸?” “人祸?”薛清莲抬起眼来,她似有了些兴趣,先是沉默着思索片刻,后扬唇一笑,欣喜道,“人祸,人祸!对啊,是人祸!” “敢问二小姐,此话……当何解?”空木眉拧得更深了些,他额起青筋,眼蕴火光,看向薛清莲的目光炯炯,似要将她看个透彻。 薛清莲一惊,吓得往后大退两步。她缩着身子,颤着唇,抖抖索索地似要说些什么,可绕到嘴边也只是一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样的状态,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来。 空木让她走了,在出门前,他仍将她好生打量了一番,可一如之前,他什么都没能发现。 宣成魅心觉好笑,问道:“怎么,你现在还觉得她是小妍么?” 空木本在疑惑,听她这么问,他摇头道:“不是!”可他眉头却皱得恨不能比山还高。 之前碰见薛清莲时,她说薛府有两位小姐,一个疯了,一个痴着,可她却进退有据,说话得体,他们便全未往这上面想,只在猜她行为诡异,大约是有着非人的身份。可今日,她一出现,就推翻了他们所有推测。 宣成魅心里清楚,若非能一眼看出她不是鬼,她定也会被那个故事带着往“她是小妍”的路上走了。 “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空木默了一瞬,掷地有声道:“去查小妍的坟!” “什……什么?”人间讲究入土为安,挖坟掘墓这种事,一向被视为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然空木却没有解释,他将话说完,便跨步朝前走去,宣成魅无奈,只得在后紧跟。 他们没有走大门,而是翻了靠后的院墙出去,一来是这里离城郊近一些,二来,是空木不想被人知道他出去过。 很快,两人就到了城郊。那是一片小树林,里面随意生长着许多杂草,周围也无甚人家,像是鲜少有人来的样子。 他们寻到一棵柳树边,它周围插着几根香柱,柱上沾着些黑灰,前方半尺处,还放着一个火钵,里面零星散着些未烧尽的纸钱边角。 想来,这就是那埋着小妍的柳树了。 空木顿住脚步,朝那树深鞠一躬道:“打扰了,可有些事,我们得查证一下!”说罢,他掌心已蓄积了力道。 宣成魅一惊:“你……你想做甚?” 空木道:“自然是要挖坟!”话未尽,术已出,他一掌打向那柳树根部,接着便听一声钝响,周遭的沙土溅起了两人高,而那柳树,则狠狠一晃,后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 “你……”宣成魅彻底惊住了,她咽了口唾沫,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一个和尚?” 平日若她这么说,他定会与她好生“聊”上几句,然这一次,他却只蹲下身去,极简短地反问道:“我记得,可和尚又如何?” 宣成魅默了。她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她知道,这种时候,她不该惹他。她退到了一旁,而他则在树根旁忙碌地扒拉着那一抔土。 两人默然无言。 他挖了小半个时辰。 宣成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27 魅凑过去,他已将坑挖出两尺,里面肆意散落着将腐未腐的绢纱,还有几支泛着微光的金钗与珠串,而正中,则躺着一具带着腐肉的白骨,此时正散着难闻的恶臭。 “怎么了?”她捏住鼻子,小心探着空木口风。 他已停了手,正蹲在坑边,两手搭在膝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说……薛府里真的有鬼么?” 宣成魅回:“不知!” 空木站起身,目色沉沉地望着那坑道:“但我觉得,这丫鬟小妍,应是已离了人世,踏入轮回了!” 他这话说得玄幻,但也不是无迹可寻。所谓鬼,即人的灵魂,在人身死以后,滞留于人间不愿离去,便成了鬼。但灵魂这种东西,根本不能脱离肉体长时间存在,所以一个人若不愿赴黄泉,就一定会想方设法保存好自己的身体,让它可以寄存自己的灵魂。 但如今,小妍的尸体已腐,只剩下一具白骨,是断不能存放她的灵魂的,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已去了地府,尘世肉身,对她都已是过往了! ☆、阑珊夜遇水中妖,云黑洞悉月下桥 宣成魅亦陷入了沉思:“可她若走了,那薛府里的事,又该如何解释?” 空木摇头:“这个,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因由!” 宣成魅又将目光转入坑中,看那里头的骨架,确是十六七岁少女的大小,与薛清莲说的,亦或薛府下人所说,都能够很好地契合。 也便是说,这里面的人,确是小妍没错。 他们重将她埋了,最上面填着的是一抔新土。空木跪地朝她拜了三拜,宣成魅则用术法变幻出香烛,格外虔诚地为她上了一柱香。 回去的路上气氛更加沉闷,而空木的表情也愈显沉重,随之加快的还有他的脚步。宣成魅在旁跟着,起初还不觉吃力,后来就只有施术才能跟上。 同样是翻墙,也同样是避开了众人,回薛府后,空木径直去了那白玉桥边,宣成魅问他究竟在找什么东西,他不答,只一言不发地走到桥上,到那两个指纹大小的浅窝处,二话不说便越过栏杆跳到了水中。 “喂?”宣成魅慢了一步,尽管在意识到他的企图时她已加快了步伐,可她还是没能抓住他衣襟。一时间,水花四溅,宣成魅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湖中已没了他的身影。宣成魅急了,冲着底下黑黝黝的湖喊道,“喂,你到底要干什么!” 然回答她的,只有一圈一圈荡漾开的波纹,和将将被搅扰,此刻微微晃动着的荷叶与莲花。 她忽然间,有一种类似后悔的心情,后悔没有问清楚他想做的事,也后悔没有告诉他,那棺木里可能另有乾坤。 她亦跳了下去。 夏夜的天热,可水凉,将接近水面时,那丛荷叶纷纷聚拢过来,最中那朵莲花也张开了花瓣,似要将她接住。她知它是那只莲妖,遂轻道了一句:“多谢,可是,不必了!” 莲花的花瓣收了起来,那摇晃着凑过来的荷叶也散了开去,也是这瞬间,前几日夜里听到过的女子哭声,忽然间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似比头几次要惨烈几分。 宣成魅扎进了水里,她的一身薄衣衫将一沾水就湿了个通透。水下的世界不若外面清明,可对她而言,也没太大差别。 她还是能听见外面女子的声音,也还是能看清水下的世界,目之所及是一片纯净的湖水,到离底半尺处,方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团深色。 像是一个漂着的人,亦有些像空木飘荡着的僧袍。 她连忙游过去。 它果然是空木,大约是呛了水,他已失去大半意识。她揽住他腰身,想要将他带到水面上,可一使劲,才发现他被水草缠住了脚脖子,根本就动弹不得。 粗粗看来,这几株水草也是有些灵气的,只是还没有本事修成人形,亦没有人那般七窍玲珑的心。 她在心中默喊一句:“放开!”水下不便出声,但她这话,自是以她的方式传了出来。那草微缩,却仍是纠缠着不肯放。 她将力量蓄在另一只空着的手里,做出要打的姿势,厉声又道:“再不放手,小心我让你们灰飞烟灭,我说到做到!” 那水草一抖,当即松了空木脚腕,像水蛇一般打着旋儿缩到了水底。 宣成魅再懒得管它,搂住空木便朝水面游去。 她是女子,空木却是七尺男儿,她想要托住他多少有些费劲。她将他腰整个环住,以全身力量带着他往上,好在她不是凡人,纵是游不动,亦可用法术回到岸上。 她将他扔到地上,喘着粗气将手交叠放在他胸前,而后死命摁了两摁,他一咳,一口水恰好喷到了她脸上。 她抹一把脸,胸中骤然涌起满腔怒气:“我说你有病吧?不会水跳什么湖?是生怕自己活得太长,还是觉得这湖水不够脏?” 空木将醒转过来,他转着眼珠看她半晌,后抬手指指她,沙哑着声道:“你先起来!” 她这才发现,她竟坐在他身上,而小臂撑在他胸口,是一种极亲近,极暧昧,也极尴尬的姿势。 她慌忙站起来。 空木亦随之坐起。 他的脸色已好了许多,但被水泡过还是有些发白。他轻咳两声,虚弱道:“我会水,只是没想到,这下头还会有妖!” 宣成魅信他说的是真话,但为了掩饰刚才的尴尬,她仍是以责怪的口吻道:“你不是和尚么?这么个小妖,就差点把你的命都拿了,你好意思么?” “是有些惭愧!”空木低下头,情绪也似异常低落,宣成魅忽觉自己是不是把话说重了,然一转头,他又道,“可我本就是个随性和尚,捉妖这种事,一向看的是运气!” 宣成魅脸黑了:“你能有点志气么?” 空木一笑:“志气又不能换成银子,要它做甚?” “……”宣成魅忽然无言以对。 适逢一阵风来,漫漫水汽浸身,透骨的凉意就钻进了心里。她揉揉鼻子,干脆抱住身子,兀自朝住的那方院子走去。 她不怕冷,也不会着凉,可风吹到身上带着水的感觉,入肤入骨,连带着心也一起冰凉,她很不喜欢。 这夜,她没再随空木去灵堂,任凭他好说歹说,各种渲染劫数出现的可能性,她仍是不动,只待他说完后,将房门一关,隔着一层窗户纸道:“放心,若你的劫真来了,明日我定会为你收尸的,说不定还能赶上和你母亲一起下葬!” 他则在外面喊:“你就不怕被你师父打死了么?” “那有什么好怕的!”宣成魅回,“反正对他而言,你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和尚!” 外面人噤了声。 宣成魅以为他走了,遂欲熄灯准备休息,然她刚将桌上烛吹灭,又听外面空木的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28 声音道:“那你小心一些,我去去就回!”话落,便听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地出了院落。 这一次,他该是真走了。 宣成魅斜望窗外一眼,兀自走到床边,倒头便睡了过去。 一夜这么折腾,她当真有些困乏。 可这一觉她没能睡得安稳,她将一闭上眼,半梦半醒地好似落在梦中,便感应到了一道空旷且缥缈的灵力—— 这是她要找的那个东西,这种熟悉而又戳心的感觉,绝不会错! 她立时睁开眼,外面已有了朦胧的亮光,她来不及细看,捏诀化作一道清风朝着灵力所在处奔去。 依她的经验,这道灵力往往转瞬即逝,错过一时就必须再等下一次,偏偏它的出现毫无预兆,所以,她必须赶在它消失前找到它! 她等的已经够久了! 她已经不想再等了。 就是真要破坏凡人的命数,她也在所不惜! 心里这样想着,她不觉加快了速度,片刻后,她落在灵力弱去的地方。那是他们院后不远的小山,只是这一次,她不在山上,而是在山肚子里。 没错,她如今所处的位置,正是山里的密道。 里面很黑,枝节和弯绕的路很多,她落地时灵力刚好不见,只依稀记得是在右前方三尺处。她顺着密道往前,拐进了一个朝右的小路,刚往前走十步,便听咔擦一声,接着便是金属摩擦之声。 她心觉不好,当即想要退出来,可她还未行动,底下地板骤然裂开,她脚下一空,整个人便失去重心往下跌去,上方还掉下了雨一般的箭来。 她忙翻转身,试图旋身回到上面,然面朝下时,却见里头坐着一人,若她全然不管,这箭雨下去这人必死无疑。电光火石之间,她来不及思考,再回身时,掌心便打出了一个光团,淡紫的幽光罩在开口处,数十支箭被阻拦在外,而她也终于落到了地面。 与此同时,头上忽然传来一个巨大的声响,她抬起头,见一厚重的石门从旁边滑出,将刚刚裂开的那道口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一同封起来的,还有上面漏下来的火光。 一时间,这狭小的空间便落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你怎么来了?”她正要燃火,旁边却忽然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不是说了不来么?” 是空木! 从声音来的方向,大约可以判断,他便是刚刚她在空中看到的,那个靠在墙上要死不活的人,而他所处的位置,也正是刚刚发出灵力的方向。 她将手搭在脖子上,也说不出此时是怎样的心情。之前在地府,阳止便与她说过,玄冥帝感应到那东西在空木身上,那时并不确定,但她觉得,以玄冥帝的能力,应该不至于看错,况且,纵只是可能,她也想来寻一寻,然今日,却实实在在验证了他的判断。 “嗯……是不准备来……”她将声音压得很低,那种感觉,就像是离家多年的游子忽然回了家乡,人已近乡,但情更怯,“但想想,你若真死在这儿了,我跟师父还是没法儿交待的!” 空木轻笑,他似受了重伤,这浅浅一个笑竟都让他十分吃力:“可你……本不应该来的!” “不!”宣成魅打断他,她的语气很平和,可她很清楚,此时的她心里早已波涛汹涌,“你的劫已经到了,我必须来!” ☆、烟锁长袂霞挽颜,浮生已尽三千年 空木未立即说话,洞里太黑,宣成魅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他默了半晌,后浅声低笑,淡道:“是么?” 不是他常用的语气,听起来甚为清浅,也甚为凉薄。 宣成魅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在掌心燃起一团火,这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密室,周围全是石砌的山墙,一眼望去半点缝隙也无,若不是刚刚她从上面掉下,根本就看不出那里还有一道门。 她凑近空木,随便扯了理由道:“我现在要进你的身体,否则那劫没办法化,我知道你伤重,但你姑且忍一忍,我会尽快的!” 空木嘴角挂着一抹淡笑,听她说完,他挑眉看她一眼,仍旧虚弱,可他还是点了头:“你去吧……” 宣成魅再不敢耽误,她就势坐下,将一道淡紫光芒注入自己额间,而后引向空木。她掌上的那丛火熄了,但那悠悠泛着的紫晕仍将这密室照得明亮。 她将自己的魂分了出来。 这里并不是离魂的好地方,无论于人,于鬼,还是于仙,魂魄离体都是相当危险的事。尽管她主掌魅阁,平时工作就是要来凡间修补命数,换身之事早已稀疏平常,但薛府里的事尚未查清,这密室又不甚熟悉,她这样贸然离魂,但凡中间出点差错,就会将她与空木一并置于危险的境地。 可此时的她,却根本没心思思考这些,她的脑子里只有那道灵力。以往离魂时,她会专程安置好自己的身体,但这次,她只匆匆忙窜进空木体内,在魂魄彻底离开身体的那一刻,她恍惚感觉到,她的躯壳倒在了他身上。 他伸出手,将她虚揽入怀,貌似有柔软的触感,可接下来,外面的事,她就全不知道了。 他身体里一片空灵,她初进去,便觉入了仙境一般,里面有缭绕的青烟,亦有旖旎的云霞,澄澈的佛音阵阵响起,就似春日的弱柳扶着微风,将心里的污浊荡涤殆尽。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她眨眨眼,眼前恍惚显出一幢巍峨的殿宇,里面缥缈有着一人影,他枕手睡在院中树上,衣袂裹着长发随风飘扬,极慵懒地对她说:“过来!” 她眸中一痛,刚想伸手,眼前情景却骤然间分崩离析,那个似有非有的人形也恍然飘散成了云烟。 她低下头。 多少年了,她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很久以前,这样的场景总是重复出现,她以为那就是她的一生,到她老,到她死,到她消弥于世间,可一转身,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 过去有多美好,失去就有多痛。 她吸吸鼻子,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而后抬起头,弯出一道云淡风轻的笑容,恍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朝前走去。 对人来说,一具身体,就是一个世界。他会将它构筑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贪者金银满山,欲者功成禄满,色者美人环抱,廉者风清袖暖,而其中的王,则是他的灵魂。 宣成魅此刻,便是在空木构建的世界里。这里很大,很空,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很远,她穿过刚刚虚化而出的幻境,又往前行了许久,到漫天红霞化作了烟雨,方至一垂着柳叶的塘边。 那里坐着一人,他头戴斗笠,身着一件青衣,细长的鱼竿搁在旁边,发上还沾着点点露气。 宣成魅走过去。 他轻“嘘”一声,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29 轻道:“小些声,别吓走了我的鱼!” 宣成魅放轻些脚步。 她进来时那道灵力已经消失,但隐隐约约的,她还是探到了它的大概方向。故这一路都是随它而来,此时到了这里,大约是离它够近,她又一次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只是这次的灵力要浅淡一些,亦有些朦胧,很难感知到具体方位。 “你是……空木?”她试探着问。 恰好鱼竿一震,那人倾身拉起,鱼钩处果然挂上了一条三寸长的鲤鱼。他小心将它取下,放在另一侧的篓里。那篓有半截浸水,里面只有将放进去的那条鲤鱼。它缩在篓边,浑身殷红如西斜的太阳。 整个过程那人一言不发,好似全然未听到她的问话一般。 “我倒未想过,你竟还有如此雅致!”这话是脱口而出的,她不知她为何要如此说,亦不知为何,明明那人将这鱼囚了,她还是觉得他会放了它。 “我说了……”那人转过头来,他将斗笠取下,原本平静的湖面骤起涟漪,周围漫着的白气也忽然间涌动起来,“小声一些,别惊了我的鱼!” 那是空木的脸,只是,他看过来的目光犹如冬日霜雪,又似刑场千刃。 “你是……空木?”她还是有些不确定。 然她话一出,塘心忽然翻转出一个漩涡,里头齐齐蹦出了数十只鲤鱼,它们在水面嬉戏,游玩,后罗列成队圈成了圆形。半晌,那篓中的鲤鱼一跃而起,一身透红的鱼鳞衬着水色,绚烂美丽得胜过天边云霞。 瞬时之间,四面八方忽而一齐传来那道灵力,宣成魅努力想要探知,最终却只惶惶淹没在了其中。 面前人站起身,整张脸动也未动,只那目光仍是寒凉,声音更显清冷:“你吓到了我的鱼!” 那种感觉,和记忆中的某人很像,像是曾经熟悉,又像从未见过。 宣成魅的眼,又一次莫名疼了。 她没有问出他的身份,也没能找到她要找的东西,一望无际的旷野里只一池水,一棵柳,一帘细雨,一泓云烟,后来那红鲤化成了人形,她坐在漩涡中心,巧倩笑兮地将两人望着。 她的面容不甚清楚,可粗粗看去,她竟与宣成魅有八分相似。 宣成魅凝术想要过去,然这一瞬,天地忽然翻转,场景骤然崩裂,那形似空木的人忽散成烟气,池塘中间的女子也弥散了踪迹,面前的一切尽皆剥落,那道灵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外界出事的信号,以她进来时空木的状态来看,他怕是撑不住了。 东西可以再找,可若空木丢了命,就得不偿失了。再者,她既已确定它就在他身体里,只要她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就一定能等到她要的东西再次出现。 思及此,她心神一凛,整个人便化作一道青烟飘出了空木身体。 他还在那密室之中,只是不知刚发生过什么,前方一面墙裂出了个口子,里面纠结缠绕着伸出许多触须,空木则抱着她身子缩在角落,两人身上皆罩着淡淡金光,那触须一凑过来,就像被火烧了般立时缩了回去。 两方僵持不下。 她出来时,那丛触须正好攻来,空木将自己身上的佛光转移到她身上,后独自往那道口子走去。 那触须极灵活,窜到空木面前时分列成了几簇,一簇朝正面打去,另四簇从四方缠住他四肢,最后一簇绕到背后攀上了他脖子。他脸已惨白,唇角已渗出了血,可他仍强忍着,闭眼数着念珠念着佛语,浅淡的光芒从他身上溢出,可还未成型就被那触须缠破。 它们仍在他身上游走,他脖子上的那一簇越缠越紧,他脸上甚至爆出了青筋。 宣成魅忙回到自己身上。她身上罩着保护层,那丛触须伤不了她,便干脆一心一意攻向空木,她则毫发无伤。 魂魄归身有浅短的契合时间,她闭目休息片刻,待头上的晕眩感消失,她方坐起身来。她在掌心凝了术,那是鬼差用来除妖的残酷术法,一掌打下去就是永不超生。 然空木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彼时他已眼珠微凸,青筋爆起,可他固执地将掌合在身前,口中默念几句,在宣成魅出手前,伸出食指点在最粗的那根触须上。一时间金光满溢,狭小的密室骤然响起凄厉的惨叫,空木身上的触须忽然全失了力气,它们从他身上掉下,飞速往那口子里缩去。空木上前一步,随手拽住其中一根,又是一点,那触须一抖,身上便似干涸的田地一般炸裂开来,里面溢出的是极盛的金光。 那触须死了,地上甚至还流着它的脓液,墙上也都沾满了它爆出的浆。 空木回转身,他已没了人形,摇摇晃晃地似完全站不稳。看到她,他咧嘴一笑,带着些调侃的意味道:“这里应该……应该可以走,不过里面……不知道还有些什么……敢走么?” 这种语气他之前也用过,前几日的雨夜,他为去寻那哭泣的女子,专程用这话来激过她。 她亦一笑,暗自将术法收回:“这有什么不敢的,就是不知,有没有人会临阵脱逃!”说罢,她快步行到他身边,且顺势扶住了他。 大约碰到了他的伤处,他长“嘶”一声,她忙松开手,焦灼地问他怎么了。他额上冷汗直冒,唇角还有血水流出,可他却用手摁住臂上的伤口,虚弱但是正色道:“今日……我是为了护你……才变成如此模样,一百两,不二价!” ☆、野径幽山再遇险,仙临宫冥赴婚宴 宣成魅嘴角狠狠一抽,都成这个鬼样子了,他竟还惦着银子。 “那得看你能不能活着出去!”她说得很没好气。 “活着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半倚在她身上,两人相依着穿过那道口子,甫一出来,便闻得一阵恶臭。他捂住鼻子,继续道,“当然前提……是你不拖累我!”他的话音很微弱,可说出的话,却还是在逞强。 就他现在这要死不活的模样,到时候指不定是谁拖累谁。 “……我想你大概忘了……”宣成魅好意提醒道,“我是奉师命来为你化劫的,所以,你若真遇了事,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保住一条小命要紧,知道不?” 空木闻言轻笑,他支着她站直一些,方才接话道:“你刚不是说……我的劫已到了么?那么……”他默了一瞬,“你将它……化了么?” 宣成魅忽然语塞。 从一开始,这化劫之事就是她瞎掰,从凡人的视角来看,她这理由找得也没什么毛病,但事实表现出的却全不是这么回事。她口口声声叫嚣着要为他化劫,可真正遇到危险时,她却半点作用未起,反而还需要他来保护。倘若今日没有失了魂魄的她的身体,他大概也不会伤得这么重。 说什么化劫,这种话,连她自己都觉得瞎。只是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30 ,它再瞎,她都得用,否则,她就再没有什么理由留在他身边,而她又需要守着他,直到那东西再一次出现。 她垂下眼,低道:“没有!” 空木亦默了,半晌,他忽道:“既然没有,就继续化吧!”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这也算……也算保了你一命,等你师父来后,记得……记得付账!” “……” 这天上地下跳跃着的话题落差,宣成魅还真有些接受无能。 这条密道很长,一路上都有那触须落下的浆液,那是一种夹杂着臭味苦涩和粘腻的味道,起初宣成魅还不觉有甚,越往后她就越难受,到再前一些,她实在受不了了,干脆闭了自己的脉息。 所谓闭息凝气,她将脉息一封,就再难感知到外界气味和声响。 两人相扶着往前,空木似已回好一些,可仍旧虚弱,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停住脚步。宣成魅有些疑惑,他却将她狠狠一拉,她被拉得一个趔趄,他干脆旋身到她身前,抱住她奔向一侧。 她欲问他怎么了,然下一刻,他背后竟伸来了一簇更为粗大的触须。它分列成无数条,兀自缠绕在空中,而后便像雨点一般从天而降,全数向两人袭来。宣成魅收了封息之术,方才听见它吱吱呀呀尖利的摩擦声。 他是在救她,他用他的身子,替她将这些怪物全挡在了外面。他的脸崩得很紧,眉头也狠狠锁着,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 这一刹那,她不知心里流过了怎样一种感觉。 又和刚才一样,她欲要出手,可她晚了一步。那密集的触须落在空木背上,她以为他必死无疑,可下一刻,他身后竟弹出一个光罩,那触须一碰,便似碰到利剑般,碎裂成漫天小段如雨落下。而剩下还没碰到的,皆惶惶退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没了踪迹。 空木本支着身子,全靠一口气吊着,那触须一撤,他便喉咙一梗,一口鲜血喷到了她脸上。他松开她,整个人再无半点力气,就似瘫软的泥团一样滑到了地上。 宣成魅扶住他,唤道:“你没事吧!” 然回答她的,只有洞中回旋着的黑风,和那触须留下的阵阵恶臭。 其实这里,已能够看到前方的亮光。 她将他扶起来,让他的胳膊搭在她脖子上,而后扛着他一步一挪地朝着亮光走去。那是一个掩藏的洞口,上面覆着一层葱绿的藤蔓,她将它扒开,眼前立时现出山边的那片树林。 ——这里他们已来过许多次,一次是白日,他们到了这里,却从另一侧去了山上,又一次是在夜间,他们循着哭声过来,却只注意到了遗留在树上的手印。 此时天已大亮,依人间的规矩,再过一个时辰,便要为薛夫人送葬了。而空木作为她的亲生儿子,自然不能缺席。 也便是说,他必须要在这一个时辰里醒来,否则薛老爷追查起来,他根本没办法交待。 宣成魅暗忖片刻,扛着他便往住处去了。 他的伤不重,之所以会晕倒,也不过是因那道触须冲过来时力道太大,他肉体凡胎有些招架不住而已。 她将他放到床上,紧闭好门窗,方才蓄力为他治伤。她用的是鬼界的法术,因无他人,她便也没避讳。小半个时辰过去,他脸上有了血色,紧蹙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 就在此时,虚空里忽然响起个声音:“哟……堂堂魅阁阁主,竟用鬼术在凡间救人,让我想想,这在地府的规章里,当定做什么罪?” 是阳止。仍是一贯的调笑语气,也是一贯的事不关己,可宣成魅知道,只要他出现,就一定是有事要与她说。 “既被鬼君大人撞了正着,那便将我抓回去呗,正好可以杀一儆百,也好立你鬼君大人的威风!” “哎哎哎……”阳止现出身形来,他坐在横梁上,腿随意垂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与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鬼君身份着实有些不符,“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你违反了规矩,但看在我们交好多年,而我又一向喜欢徇私的份上,我姑且可以假装没有看见!” 宣成魅一笑。她早猜到会如此,自到地府以来,她便常与他打交道,对他的性子,虽说不上了如指掌,但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怎么?”她问,“你今儿个专程过来,可不会是为调笑我几句吧?” “自然不是……”阳止正欲答,床上空木忽然低哼一声,他连忙噤声隐去身形,然床上人却只吐出一口黑血,连带着将眉头拧了起来,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宣成魅见状,手上收去些力道,催促道:“有事快说,他要醒了!” 阳止再不敢耽搁,匆匆忙将他来的目的交待出来。 是与魅阁相关的事。 修仙者常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这话虽说的是仙界,可对地府也同样适用。故而,她虽已来人间数月,可于地府却不过须臾。 而阳止说的事情,就关乎她来凡间的这段时间。 那是数日前,她将完成上一个任务,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地府,就听众鬼说,魅阁中的女鬼受了欺负。她向来护短,没等弄清楚前因后果,就气势汹汹地寻到了幽冥北界去。 地府有十八层,其中前五层为幽冥界,而幽冥界又分为四方鬼界分属四方,居北的那一界为幽冥北界,由北方鬼帝掌管。在玄冥帝面前,宣成魅与这北方鬼帝平起平坐。 是到幽冥北界,她才终于弄清发生了何事。 原是魅阁中有一人名为轩云,在前几日去人间执行任务时,结识了北界新鬼相容。两人情深义重相见倾心,于是一番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之后,就这样定下了婚约。然地府素有规定,鬼差若要成婚,须其主证婚,一来二往地就谈及了宣成魅和北方鬼帝。哪知那相容听说轩云是魅阁之人,竟当着众人之面将那婚约毁了。 也就是说,他介意的不是轩云本人,而是她魅阁。 这是一口恶气,宣成魅无论如何都咽不下,于是那日,他先在北方鬼界闹了一番,又当着北方鬼帝的面,将他的处事大殿给毁了。毁完之后她神清气爽,为防轩云做傻事,她马不停蹄地赶回魅阁,未曾想,那轩云竟为了相容,主动要求离开魅阁。 古往今来,她是第一个敢那样与她说话的人。 可她还是没有把轩云如何,在目送她离开时,她还送了她一颗琉璃珠,珠上磕着鸳鸯图,而今不过几日,她与相容再次定下婚约。 阳止此次来,便是要告诉她,轩云与相容正广发喜帖,邀请地府众鬼去参加她与相容的婚礼,包括魅阁众人,亦包括她魅阁阁主宣成魅。 话毕,他将那请柬递到她面前。 宣成魅扫了一眼,却没有接,倒不是她当真小心眼,到如今还对轩云的顶撞耿耿于怀,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31 而是此时她正忙于为空木治伤,但凡一动,免不了会让他伤上加伤。 “他们速度倒快!” 阳止一笑,话锋一转道:“听闻这婚礼很是盛大,届时会由北方鬼帝亲自主婚,地府众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另三方鬼帝,十殿阎罗,孟婆及判官都会前来,据说他们还请了仙界众仙,而今已应了约的便有月老,司命,和那位赫赫有名的战将,司辰仙君。若真如此,恐怕连玄冥帝也不得不去。” “你说这些……”宣成魅收回掌,那道紫光轰然消散,空木又吐出一口黑血,她凝术替他擦净,复将一道更为清明的光芒注入他身体里,“是想膈应我,还是想嘲笑我?” “哎哎哎……我说你这人……”阳止回得有些委屈,“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一下,这样的场合数百年无一次,你作为一界之主,纵是再不愿,也还是去一下比较好!” 宣成魅没有答。这轩云确然是给过她难堪的,当日她将在人间走完一生,本已倦极,可听闻了她的事,仍是马不停蹄地去为她讨说法。可她倒好,转过身便弃魅阁而去,投奔了那被她拆了一座殿宇的北帝。此种行径,无异于当众给了她一巴掌。 然气归气,是非因果她也是拎得清的,她知轩云是为追求心中所爱,且因此犯了“得一人宁负天下”的痴病,她不怪她,便也不会因她的背离连她的婚礼都不愿去。 “你放心!我会去的!” 那飘在空中的请柬一颤,像是得了命令一般,直接窜进了她怀里。 “我还以为,你会很难说通!”阳止道,“不过这样也好,也省得我再多费口舌!” 正好床上人又动了动,他干脆隐去身形,只隐约留下一道薄风,将宣成魅的衣袂带得飞扬起来。 她今日穿的,还是那件云衣。正好阳光漏进来,将她身上那道勾起的金丝边映得格外好看。 她收回手。空木又轻哼一声,眉梢跳了两跳。她侧坐到床边,轻唤道:“喂,醒醒!” 大约是听到她的呼唤,床上人拧起眉头,后缓缓睁开了眼。仍是那一双黑瞳,也仍是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她又道:“你醒了,可还有什么伤痛处?” 他支着身子坐起来,眼带犹疑地看向房中横梁处,末了,方虚弱道:“你刚刚……是在与谁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利用作话说话。 主要是为感谢一直陪伴着的朋友。 一叶。 小蛮。 等等。 和,小白。 谢谢你们的地雷,让我感觉,自己不是单机。 哈哈哈。一个人默默写文更文的日子还是挺寂寞的,不过呢,我会坚持下去的,这个有意思的故事,我一定会写完,不管,有没有人看,哈哈哈。 ☆、良宵误惹不虞隙,玉珠暗换剑复明 宣成魅微愣,刚刚阳止在时,为防空木忽然醒来,她专程封了他听觉,未曾想,他竟还能感知到。 “你……你听错了吧!” 她常在人间游走,免不得要说些谎话,一来二往地,便越发显得得心应手。见他惑色仍重,她又道:“这屋中只你我二人,我还能与谁说话?莫不是,你自己做了梦,还未醒?” 他一听,兀自痴愣半晌,方如梦初醒般扶住额头,低道:“大约是吧……”一边说着,一边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伤过内脏,尽管她已勉力为他修补好,可一时半会儿也难好得完全。 她扶住他,问:“很难受么?” 他摇头,可他仍将额头扶着,眉头也仍旧拧着。 “若是难受,你便与我说,我虽修为尚浅,但给人治伤的本事还是有的,你也不必藏着捂着,省得自己难受!” “这我知道……”他低回,“不过……不必了……” 她问他为何。 他勾起唇。此时的他已不似之前虚弱,故眼里也多出了一些精光。她看着她,恍惚有种感觉,他的嘴里,应该吐不出什么好话。 果然,他将眼一眨,捂着胸口磕磕绊绊道:“就我如今这模样……你若坐地起价,我不就……只能任你宰割了么?” “……坐……地起价?”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可他却回得纯良无害:“难道不是么?” “你……你以为……”宣成魅震惊了,她睁大眼看向他,一字一顿着回:“你以为……我会坑你银子?” 诚然,之前她确实腹诽过,若真让他落在她手里,她定会让他将从她这里坑去的银钱全吐出来,可真到了这一日,她却全没了这想法,若不是此时他提起,她绝不会想起这档子事。 “话不能这么说……”他低眉暗忖,“这只能算……没什么公德心,不算坑!” …… “那依你而言,怎样才算坑呢?” 她问得认真,但其实,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会这样问,不过是因他将醒,身上多少有些绵软,她这样与他调侃几句,倒也能让他精神一些。 然而,她低估了他对银子的热情。 他坐直身子,掰着手指头递到她面前,原本恹恹的脸上顿时焕发出光彩。所谓钱物交换,实乃唯利是图,他将这些基本概念先通俗易懂地讲了一遍,又细致入微地,将商人交易中的种种手段一一道来,譬如垄断经营,譬如趁火打劫,再譬如他刚提过的坐地起价。 他不是商人,却对商人的一套如数家珍,若不是他还穿着僧袍,头无寸发,她大约会以为,他果真是这薛府中名副其实的少爷了。 是时,日头已悬得老高,他喋喋不休地讲了半个时辰,她则撑着头时断时续地听着,似耳边响着惑人的催眠曲,正迷糊间,外面模糊传来一串清浅的脚步声。 她手一滑,头脑登时清醒过来。 而外面,适时响起时方的声音:“少爷,您在屋里么?已近巳时,老爷让我来寻您,以免误了为夫人送行的吉时!” 空木这才敛住声。 大约是讲得太久,他捏着嗓子干咳两声,连发出的声音都有些许沙哑。 外面人又喊了一句:“少爷……您在么?” “你先去吧!我这就来!”他朗声回。 外面人应声,却没立即走,而是停在原地,嗫嚅着似有什么话要说。这于时方而言,是极少会有的行径。 “还有何事?”他又问。 时方仍是踌躇,含着几个囫囵的音转了几圈,后才道:“少爷您快些,我就在这儿等着就好!”是寻常话,却被他说得暧昧又羞赧。 宣成魅这才想起,刚刚回得过于仓促,她竟直接将空木带回了自己屋里!此时在时方看来,可不就是,他一个年轻气盛的和尚,宿在了她这黄花大闺女的屋中么! 良宵夜重,孤男寡女!也怪不得他会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32 有这样的反应! 宣成魅脸一热,未待空木再回话,当即化作一阵风窜到门外,到院外角落处才变回人形。 “时方?”她走到院门处,故意做出惊诧的表情。昨夜他们去了许多地方,脚上身上本就沾着些泥土,倒也省得她再作假,“你怎么在这儿,是要来寻你家少爷么?” 时方转身。见是她,他先是一愣,又狐疑地看看她的屋子,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仿似对眼前情形完全理解无能。 “怎么这种表情?他不在么?” “不不不……”他终回过神来,俯身道,“少爷正在屋中收拾,我便在这儿等上一会儿。” “这样啊!”她大踏步过去,且非常“不小心”地把她衣上的泥印露了出来。 时方扫了一眼,果然很轻易就上了她的钩:“宣姑娘昨夜……可是有什么要事,未曾回府?” “你怎么知道?”她仍装出惊讶的模样。待顺着时方的目光看过去,终于“发现”了那堆污点,才略显尴尬道,“那个……我昨日见后山上有簇淡粉色小花特别漂亮,本想趁着黄昏去寻,哪知……一时没找到回来的路。” 她在这府里迷路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第一次是与空木一起,两人第二日一起成了薛家众人的笑柄,第二次是她一个人,偶然跑到四老爷的红亭边,虽无人张扬,可这事儿,时方却是知道的。 “是这样……”他果然信了,那抹飞在他耳根的红晕也跟着退了下去,“姑娘若之后还想要什么,直接与我说便好,没必要亲自去寻。毕竟在这府中,夜里还是小心些为好!” 宣成魅知她的名声保住了,便也没再过度表演,她适时收了情绪,应道:“我记住了!” 正说话间,旁边传来“吱呀”一声响。两人一同侧过头去,见空木端站于门口。大约是她屋里没有他的衣服,他并没有换衣,仍穿着昨日的淡灰僧袍,边角处沾着点点血迹,一张脸被阳光一照,就隐隐显出病态的白来。 她知他伤未大好,然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故黑沉下脸,咬着牙道:“你一个和尚,在我屋中做甚?” 空木自然了然。他眉头一皱,目光一凝,极诧异道:“这是你的屋子么?我大约记得……你是右边那间……” “我是左边!”她大踏步走到他身边,“啪”地一声将右边门推开,怒气冲冲道,“你自己看!若是我的屋子,怎么可能会有这□□和木鱼!” 只是演戏,且观众只有一人,空木只要顺着她的话说便没什么差错,然他实属演艺界无师自通的典范,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舞台,他仍将它演出了深度,演出了广度。 他先跟过去看了一眼,又回转过去细细将左边的屋子打量一番,且这过程中,还不时喃喃一句“怎么可能”之类的话,末了,他方将脑袋一拍,惊道:“莫非……我遇了鬼了?” 宣成魅脸狠狠一抖,若不是时方在场,她真想与他说一句:喂,空木大师,你的戏过了! 然面前人却仍不自知。 一出闹剧过后,三人又如将来那日一样,时方在前,空木和宣成魅在后,亦步亦趋地朝灵堂走去。 许是戏过伤身,路上空木都没怎么说话,宣成魅则假意沉在“被侵占了屋子”的愤懑中,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三人默然前行,不过一会儿,便又到了那个横着白玉桥的湖边。 水光潋滟,晴光初好。 宣成魅与空木双双停下脚步。他们走的是长廊,在桥的一侧,而那桥是拱形,故只能看到近前一半。两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正好看到另一侧缓缓冒出了一头乌发,紧接着,就看到了二小姐薛清莲苍白但清秀的脸。 她正被丫鬟扶着上桥,仍是那一身素白衣衫,也仍是那朵雪白木兰,只是今日她发髻未乱,衣衫尚整,整个人也更显得素淡一些。她低垂着眼缓步前行,到桥的这一侧,见了空木和宣成魅,倚着丫鬟身子施行一礼道:“空木大师,宣姑娘!” 与初见那日极为相像,她的声,她的形,乃至施礼的方式,和眼睛里若有似无的浅浅哀伤。 两人相望一眼,齐齐回行一礼。 大约是见他们眼中明显存有打量,一旁的丫鬟解释道:“少爷与姑娘莫惊,我家小姐自得了怪病以后,病情就时好时坏,痴起来谁都不认,好起来还和从前一般无二,倒也惹不出什么事来!” 两人收回目光,想来,今日这二小姐当是好的时候。 “敢问二小姐,可是要前往灵堂?”空木躬身,话问得也如那日夜间一样彬彬有礼。 薛清莲点头:“空木大师与宣姑娘应也是要过去吧……不知大师是否介意,小女子与两位一起同行?” “自然不会!”空木侧过身,宣成魅也识趣地让出了路来,“二小姐,请!” 薛清莲微微颔首,一抹淡如秋莲的笑容绽开,倒似落日之下掩不住的山光水色。 ☆、并蒂双开夏日莲,一朵温婉一朵颠 三人举步前行,因结了伴的关系,时方先行去与薛老爷回话,薛清莲也将自己身边一直跟着的丫鬟遣开了。那丫鬟领命,往后大退两步,大抵是担心她痴病发作,终究未走得太远。然长廊并不宽敞,三个人根本没法儿并列,于是最后的队形就成了:空木与薛清莲在前,似主,宣成魅与那丫鬟在后,如仆。 连宣成魅自己都搞不清楚,明明是她与空木肩并肩走着,怎么就潜移默化地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们家小姐……”她暗戳戳瞄前面俩人一眼,他们一直在时有时无地聊着,她虽然不完全听得清楚,但也能听出个大概,“如今年芳几何?可有婚配?” “回宣姑娘……二小姐今年将满十六,原与一京都御史的公子定有亲事,可自她染病后……”说到这里,丫鬟抬袖凄凄惨惨戚戚地抹了两把眼泪,“那京都御史,便断了与老爷的来往,而今虽然婚事未退,但也……” 后面的话她未说完,然到这里,宣成魅已然懂了。在凡人的世界里,士为贵,商最贱,是亘古至今不变的信仰。那京都御史虽只区区五品,可于薛家而言已然是高攀了,又如何能接受一个痴痴傻傻患着疯病的小姐? 宣成魅低笑,也不知是在笑这人世,还是在笑这孽缘。 兀自思量间,身畔骤然卷过一阵凉风,随之而来的,还有前方薛清莲的声音:“冒昧问一句,今日葬礼过后,大师作何打算?” 他们一直在聊天,但之前说的是官话套话,宣成魅不大感兴趣,便未细听,然此话却关乎空木命途走向,也算与她息息相关,她登时来了精神,连忙支起耳朵。 那方空木淡回:“自然是回禅林寺!” 薛清莲又问:“那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33 这薛府里的妖,大师不准备抓了么?” 这不是她会问的话,在宣成魅的记忆里,她一直谦谦如玉,每一句话都能说得大方得体,断不会如此时这般唐突。 空木低笑:“贫僧依稀记得,前日二小姐曾说,这府中无妖,一切恶果,皆来自人祸?” 薛清莲顿住脚步。 空木虚虚往前跨了一步,亦随之停下,后方的宣成魅与那丫鬟便也齐齐停住。 “大师是出家人,看事情,竟也是这般肤浅么?” “此话何解?”空木做出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我原以为,出家人不惹红尘,用的都是悲天悯人的视角,看起事情来便会更纯粹,也更全面一些……”薛清莲复抬了脚步,“而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那日说的话,不过是我的猜测,最多也只算我对大师的忠告,又如何能为这薛府中事定性?” 这意思是,她会提及人祸,不过是因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妖鬼身上,她才会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与她知道的事情,或者猜到的事情,都没有关系。 “二小姐说的是,是贫僧愚钝了!”空木倒是难得的好脾气。 然那薛清莲,却似赌了气般,脚下走得飞快,嘴中连话也不说了。 倒看不出,这知书达礼的可人儿,竟有如此气性。莫说空木,便连宣成魅,都莫名地对她有了些兴趣。 三人到灵堂时已到巳时,日上了中天,空气中都弥散着咸湿的味道。平常这时候,人们都会身着单衣,窝在屋里不会出来,然今日,因是葬礼,必穿丧服,又在暑天下露着,院中众客皆汗如圆珠滚滚淌下。 薛清莲率先踏进去,然引起众人注意的,却是跟在她身后的空木和宣成魅。大伙儿先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后三三两两地聚到一起,自以为小声地议论起来。 有说:“这和尚……是今日薛老爷请的法师么?” 另有说:“我看不是……前段时间不是听说,薛老爷找回了一个流落在外的公子么?莫非……是他?” 还有说:“莫要胡说,先不说薛家有否有过公子,纵是有,又如何能是一个和尚?” 这种说法得到了普遍的赞同,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言之有理,然这种和谐才坚持一瞬,就又有道:“可他若不是公子,以薛老爷的实力,又如何会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来做法?” 众人默了,那一瞬间,密密麻麻站着人的小院竟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就是在这平静之中,薛老爷垂首凛目而来,他一贯神情肃穆地看着空木,沉道:“今日是你母亲的葬礼,你本该在这儿守着的!” 只一句,就清楚交待了空木的身份。将将安静下去的众人闻言,皆探头探脑聚在一起,又一次议论了起来。 然空木却是一笑,不急不缓地回道:“今日是薛老爷发妻的葬礼,依古训,您也应该在这儿守着!” 同样的一巴掌,也同样响亮地扇了回去。这倒是他来薛府之后,第一次对薛老爷无礼。 宣成魅忙后退两步。 空木母亲虽是薛老爷的正房夫人,但在她以前,薛家已有过当家主母,是她离世以后,她才被扶上了正位。这种身份本就尴尬,更何谈她已嫁过一回,薛老爷能让她主事这么多年已是仁至义尽了,又焉能为她彻夜守灵? 他这话,别说富甲一方的薛老爷,就算是个普通男子,也定会气极。宣成魅望过去,果然见他眯起了眼,两手堪堪握成拳形,面上虽平平无波,却自有一番威严在。 场面骤然僵持起来,院中的议论声也又一次齐刷刷地停了。 众人皆不知会发生什么,且看两人针锋相对的气势,接下来定有一场大戏。大约是想到这些,周围人皆禀了气,凝了神,目光全集中在这两人身上。 然空木这人,宣成魅已了解得通透,他虽言辞不常饶人,但也算个识大体之人,断不会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上闹出什么事来。 她摇摇头,颇觉无趣地看向四周。这日来的宾客甚多,大多数她都未见过,只认得几张熟悉的脸孔。一是二老爷,他紧随在薛老爷身后,看向空木的目光亦满含愠色,想来上次药中下毒一事他仍耿耿于怀。一是四老爷,他不常在薛府中走动,宣成魅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初来时的家宴上,一次是她不小心走到他院前,行径飘忽得犹如鬼魅。再有,便是这薛府的两位小姐,薛清羽被丫鬟扶着,站在薛老爷身后三尺处,望着前方傻傻笑着。薛清莲则兀自穿过人群,到院中棺木前方,后直直跪在蒲团上朝它磕了一头。 还不是吉时,行跪拜之礼原不必如此着急,况且,她只是个庶出小姐,与这位死去的薛夫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她更不必如此。 思量间,前方默了许久的薛老爷忽然有了动作。宣成魅收回目光,见他松开双拳,将手负在身后,转身道:“时候不早了,来送你母亲最后一程吧!” 话说得高冷,却也平静,全不是宣成魅设想的那样气急败坏。她看着他的背影,明明是在烈日下,却莫名觉得他身上蒙着一层雾,越发地叫人看不清了。 一行人随之行到棺木前,薛清莲已起身退离到一旁,她从丫鬟手中接过薛清羽。薛清羽本在傻傻笑着,可一碰到她,她就神情大变,像那日看到空木一般,撕心裂肺,且尖锐地叫起来。 薛老爷不悦地睨她们一眼,薛清莲忙缩回手,然那发着疯的薛清羽仍未感知,二老爷见状,对伺候她的丫鬟命令道:“还不赶紧扶小姐下去?” 丫鬟领命,大约见院中人太多,她又急又躁,一边小声劝慰着薛清羽,一边挽住她臂膀,将她连拉带拽地往外拖。 然薛清羽今日却不知着了什么魔,任凭丫鬟如何劝,如何拉,她都执着在原地不肯离去。疯人大多力大,丫鬟身薄,眼看要被她挣脱,候在一旁的时方连忙过去,在另一边拉住了她胳膊。许是因被禁锢,她哭喊的声音愈发大了一些,原本飘忽乱闪的目光竟逐渐会聚到一起,慢慢凝在正中空木的身上。 薛老爷的脸色越发沉了一些。 二老爷脸亦是一沉,他大步过去,一巴掌甩在那丫鬟脸上,呵斥道:“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那丫鬟被扇得一个趔趄,两眼包着的眼泪登时如洪泄出。 之前宣成魅就曾听过,这薛府里,二老爷对下人最为严苛,前些年,有薛老爷压着,他倒也不敢为所欲为,可今年他们从京城回来后,薛老爷就对他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以至现在,只要他在,下人们都战战兢兢地,说话做事从来如履薄冰。 不曾想,今日,竟亲眼所见了。 她暗里戳戳空木,正好薛清羽将目光移开,她看向二老爷,恍似看着罪大恶极的仇人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34 ,一面怕着,一面又似为那丫鬟报仇一般,一把甩开时方,将二老爷狠狠往前一推,而后倾身挡在那丫鬟面前。 本是个羸弱的身躯,可她却将八尺男儿推得连退几步。二老爷当即大怒,回身掐住她脖子将她提起,她脚离了地,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眼睛骤然突出,那顺势握在二老爷腕上的手上亦是青筋暴起,在灼烈的阳光下,显得尤其可怖。 ☆、一波未息一波起,春桃慕夏啮枯李 “二老爷,奴婢求您,您放了大小姐吧,奴婢这就带她回去,断不会再让她惹事了!”那被扇得满面红肿的丫鬟软声求着,时方在一旁,似想说两句,可话到了嘴边仍咽了下去。 大约是见她状态越来越不对,人群中渐起了骚乱,周围阵阵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之声。然二老爷全未在意,等薛老爷蹙起了眉头,将手圈在唇边咳了两声,他方如梦初醒一般,将掐着薛清羽的手松了。 薛清羽跌趴在地上。那丫鬟连忙扶住她,她猛咳两声,一头青丝散了一地。二老爷居高临下地将两人看着,厉声呵斥道:“还不赶紧带她走?还想继续在这儿丢人现眼么?” “是!二老爷!”丫鬟再不敢耽搁,手忙脚乱地扶起薛清羽。她已不似刚才那般激动,面色亦好看了些,许是为安抚她,丫鬟说的话都异常轻柔,就像哄着三两岁不懂事的孩子。 薛清羽的神色重又变得呆滞,她木讷地扫一眼场中人,目光在空木身上停了尤其久,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宣成魅总觉得,她的眼里,裹着深沉而厚重的悲伤。 她终究被带了下去,于整个葬礼而言,这不过是个小小插曲。众人罗列成排,依辈分依次对着棺木上了香,待到吉时,空木跪地行了大礼,而后是薛清莲,她由丫鬟扶着,虚虚朝前弯了弯膝,连蒲团都未触及,就匆匆直起身子。 这与刚刚无人看她时的表现全然不同,若说那会儿是虔诚,这时便是敷衍,可是明明,现在才是对死者痛悼的最佳时机。 因昨夜挪过棺,今日的送葬仪式并不复杂,才将半个时辰,该走的程序便已悉数走完。时方在棺木左侧,他恸色尽显,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命令抬棺人将棺木抬起。 死人是走不了大门的,这是旧时就有的说法,说是怕幽魂煞气过重,影响家族命脉,亦克了家中孩童命数,使其身弱体薄,多病多灾。故今日,一行送葬的队伍,走的是薛府侧门。 前方仍旧是薛家三位老爷,次排是空木与薛清莲,之后才是一众宾客,而宣成魅,因无名无份,又实在沾不上亲带不上故,只能跟在队伍的最后头。 她本想着,等他们出去,她就回屋好好睡上一觉,反正那东西已确定在空木体内,她也不担心它会跑,大不了再多等些时日便是。然空木却没让她如愿,他派了身旁一位小厮过来,说是有要事要与她说,让她去前方商讨商讨。 宣成魅看向前方,那人仍着一件灰白色僧袍,光溜溜的脑袋在阳光下分外醒目。 她摆摆手:“知道了!” 她不知空木玩的什么把戏,但如今他们在一条船上,而她作为不能破坏人命数的鬼差,最大的任务就是配合。她退到队伍外围,空手变出个符纸,而后快步行到空木身边,故意扬高了声道:“空木大师,您的东西忘带了!” 周围几人闻声看来,见她手中果然有着一道符纸,便也未多注意她。倒是旁边的薛清莲,似全未听到她话一般,只挺直腰杆走着,连眼神动也未动。 空木落缓些脚步,后面人亦随之缓下,不一会儿,队伍次排就只剩了薛清莲与伺候着她的丫鬟,而第三排则变成了空木与宣成魅。 他接过符纸。 宣成魅压低声问他有何事。 他朝前望去,时方仍在棺木旁哭得凄凄惨惨戚戚,倒是薛老爷显得分外冷静。片刻后,他道:“你可有办法,能够当众掀了这棺木?”是用极低的声说的,若不是宣成魅早已做好准备,她大约也不能听得清楚。 “她是你母亲……好好地送着葬,掀人棺木做甚?” 空木抿起唇。日头将他的脸照得精光发亮,可他一双黑如曜石的眼睛却清寒如水。 “我之后再与你解释……你先照我说的做,莫等棺木出了薛府!” “好!”宣成魅应了,她早知这棺木中另有乾坤,只是碍于自己身份,方才没有直言,而今既然空木有了疑虑,她就顺水推舟,将这中间的谜团捅出来便好。 她又退离到最后面,队伍重新变成最开始的模样。正好队伍拐过一个拐角,前方半里处现出一倾斜的石山,她计上心头,待众人又往前行了一些,她聚起内力,堪堪打向那座石山。 石山晃了晃,而后缓缓倾塌下来。正好棺木行到它下方,时方听到动静,忙让抬棺人走快一些。宣成魅又一个术打过去,时方脚下一绊,整个人便趴倒在了棺木上。 为避石山,抬棺人本已失了平衡,而今又被时方一撞,他们再不能站稳,纷纷摔倒在地上。宣成魅又是一道术打过去,那棺木顺着时方的推力向旁翻去,待它稍滚半圈,她听到了棺盖掉落的声音,她方将聚起的法力隐去。 紧接着,石山也砸了下来。不过这里她早已算好,并没有让它砸到人。 她收回手,恍然感到人群中一束尖利的目光,像是利箭一样扎在她身上。 从没有凡人能看破她的法术,更何谈是如此喧闹的场合!她凝起目光,想要找寻那目光的来源,可这时候,它却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根本无迹可寻。 因着骚乱,队伍停了下来,片刻后,前方传来时方震天动地的哭声,队伍里众人也似炸开锅一般,纷纷聚在一起议论起来。 宣成魅知这是因棺中情形,可她隔得远,又看不见,遂凑到一人群边,假装熟络地偷听起来。 其中一人说:“发生什么事了?” 一人接道:“对啊,怎么突然停了?” 另一人道:“你们不知道啊?”见那几人皆带着惑色,他神秘兮兮道,“我刚去前面看了,刚刚山石倒下,把薛夫人的棺木砸翻了!” “当真不?”那几人一齐问,“这可不吉利啊!” “可不么!”这人回。正好前方走来了一人,他似知情人,接着那人的话道:“棺木翻了倒是小事,哎……你们知道不?” 旁边几人支起耳朵,宣成魅亦集中起注意力。 “我可听说,那棺木里的人,并非薛夫人……” “啊?”众人显然不信。 他又压低声道:“前些日子,薛老爷的一位妾室不是失踪了么?”顿了顿,“倘若我没认错,这棺中人,就是那位失踪的妾室!” “竟有此事?”众人作惊骇状。 然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35 话到这里,宣成魅已然懂了,棺木被掀翻,里面的东西自然暴露出来——它确实是一具尸体,只是不是前几日暴毙的空木母亲,而是早几个月前失踪的静夫人! 人死七日,魂就会离体,半月后定将散尽,也难怪当初,宣成魅极力凝魂,亦看不到她的魂魄。只是,她既已离世这么久,又如何能在这酷暑天里,半点尸臭也未发出? 正思索间,周围吵吵闹闹的声音愈渐安静下来,紧接着传来二老爷的声音:“诸位,今日葬礼生了变故,大家可先行去前厅休息,待事情解决,我等自会给各位一个交待,还请见谅!” 他站在薛老爷的右手,宣成魅踮起脚稍能看到一些,待他话落,一众丫鬟小厮纷纷前来请人,不一会儿,路上便只剩了薛家众人,时方与众下人,以及她一个宣成魅。 一丫鬟到她面前,有礼道:“宣姑娘,这边请!” 她不欲走,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外人,正踌躇间,前方空木适时道:“就让她留下吧,兴许,她还能帮上些小忙!” 那丫鬟没再请她。她凑到前方,见那棺木侧翻在路旁,不远处散落石山的碎屑,而静夫人的尸体,则裹在一方厚厚的冰中,正仰面躺在路上。 她面已灰白,唇黑臂肿,确是已死许久的样子,只是这冰用得厚,方才勉强保住了她尸体。 宣成魅靠近空木,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你小心一些,这冰上结着一层妖术!” 空木淡回:“我知道,若非是妖术,这区区一方冰,又如何能在酷暑的烈日下保持不化?” 宣成魅看过去,果然见地面上半点水渍也无,而那方裹着静夫人的冰层,则棱角分明,好似刚刚切出的一般。 显然,二老爷对这变故也很不解,待众人走后,他命人将静夫人带回灵堂,见薛老爷未发话,他道:“好好给我查,我倒要看看,这府中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下人连忙领命,然他话一落,旁边一直好好的薛清莲却忽然发了病。她抖抖索索地抓住身边人,颇为骇然地指向那方棺木,后奔向薛老爷,抱着他手臂拼命地摇。 宣成魅就势看过去,薛老爷仍是那道矍铄的眼神,他看着眼前人,不愠不恼,亦不惊不悲,仿佛根本就不在意,这棺木里躺着的是谁。 有薛清羽的事在前,她身边的丫鬟长了个心眼,甫一见她情绪变动,她便拉住了她胳膊,且在她将碰到薛老爷时,就强行将她拉向角落,一边拉,一边道:“二小姐,今日累了,奴婢先陪您回去休息!” ☆、尸沉寒革冰中残,妖解重锁日难安 然薛清莲却像受了极大的刺激,她看着薛老爷,嘴里张张合合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在她患的是痴病,比薛清羽要好一些,除却最开始忽然的癫狂,后面就都只哀怨怯懦地依着丫鬟站着了。 丫鬟又道:“二小姐……您跟奴婢回去吧!” 薛清莲全然未闻,她傻傻地笑着,眼中无神的目光四处飘忽,她头上那支木兰簪,也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好似随时都能掉下。 宣成魅忽觉心中难受,若说刚刚薛清羽发疯在意料之中,可此时的薛清莲却全在意料之外。就在片刻以前,她还是一个温柔有礼,又有着脾性的闺中女子,不料竟说痴就痴,哪还有刚刚的半点风骨? 大约是薛清莲相对安静,二老爷未像刚刚对薛清羽那般,他仍是不悦,却只拧着眉头睨了她一眼。她适时收声,他便将注意力全用在了那冰封的尸体上。 半柱香后,时方去请的师傅来了。他们带着凿冰的工具,可一见那冰中躺着的人,他们双腿一软,差点跌跪在地上。 薛老爷抬眸看向他们,是很平淡的眼神,却无端地生出清冷的压迫感。 宣成魅抱住双臂,旁边适时响起个声音:“冷么?” 她下意识摇头,然意识到说话人是空木,她又细声回道:“有一点!” “这里阴气重……你多注意些身子!”他将自己身上的僧袍脱下,自然而然地披在她肩上,又补充道,“莫着凉了!” 她本不觉得很冷的,可他这一说,她竟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连她的牙都忍不住打起颤来。 “多谢!”她将肩上衣紧了紧。 然旁边人道:“你也别急着谢我,咱俩的账还记着,再往上加上二两便是!” …… 他说的账,自然是她前段时日吃他的住他的,又很不幸被他在山洞里救下后欠下的银子! 宣成魅心一抖,也不知是寒气太重,还是他说的话太呛人,她只觉鼻子微塞,接着就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阿……阿嚏!” 厅中众人闻声,齐齐看向她这一边。不过十数人,却有十数道不同的情绪,尤以薛老爷最为清淡,二老爷最为不耐,四老爷最是考究。她又将身上衣服一拉,擤着鼻子道:“你们忙你们忙,不必管我!” 那几人回过头去,然整个葬礼都没什么存在感的四老爷,却还将她望着,他的眼里很混浊,她看不清,只觉里面藏着很多东西。 那几人是来凿冰的,可冰上覆着妖术,若无人解,他们凿一辈子都凿不开。她退后一些,空木似清楚她的用意,极为配合地在前挡住了她半个身子。 她将手藏在衣袖里,正欲在手中蓄积力道时,她忽然感到另一道力量,它很轻,很淡,很小心翼翼,若不是她调动了术法,单以她平凡之身,根本就发现不了。 那是一道妖术。 她倒未想过,这薛府里,竟真有如此道行的妖。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玩花样了,她倒要看看,这藏了许久的妖,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翻转手腕,当即施展出一道追踪术。淡紫的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当然,这颜色也只她一人能看见。它径直窜到了那方冰边,先试探性地绕了两圈,后逐渐靠近,正要碰上时,它骤然一缩,而后便像焰火一般炸裂成烟霞消散,最终消弥在腾腾而起的冷气里。 追踪术散了,这说明,它跟丢了! 宣成魅再次蓄力,然这一次,无论她怎么探,都再未探到那道妖术。 居然有妖,能堂而皇之地从她手中逃脱!并且,它还在她的追踪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解了冰上的妖术! 想来,这妖道行匪浅,纵是接近半仙的千年老妖也未可知。 思量间,那几个师傅已开始凿冰,他们仍旧胆战,然碍于三位老爷,也只能硬着头皮凿。 是夏日,没了妖术庇护,冰融得尤其快。散着凉意的水淌了一地,屋中便似落入寒窑,滚滚寒气扑面而来,竟似到了冬季。 她又将身上衣紧了紧,小声对空木道:“那妖术不是我解的!”她不该帮他,但她作为他的同伴,这种显而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36 易见的小事还是应知会他一声。 他施施然一笑,淡道:“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诚然,问这话时,宣成魅没经过思考,但她堂堂魅阁阁主,质疑他一个凡夫俗子的能力无可厚非。然他却像智障一样地看向她,惊愕道:“在你出手以前,冰已经开始化了……这……还能不知道?” …… 宣成魅默了。 她刚只觉冷去了,但细细想来,空木把衣服给她时,那道突如其来的寒气,应该就是妖术解除时带起的冷风。 这样一来,便什么都能说通了。刚刚凭空出现的妖术是为解这缚冰的妖术,而她之所以追不到它,是因它早在第一次寒气起时,就已完成任务被收了回去,她将探到的那部分,只不过是它没来得及清理掉的余威罢了。 余威这种东西,本就容易四散,她无法探知它的从属,便也很正常了。 看来这妖,当真是有些本事。 待小半个时辰过去,那块厚实的冰终于被凿成了几块。二老爷命人将静夫人身上的冰渣清理干净,而后让人将她抬到了刚刚支起的竹席上。 她的脸比在冰中时还要惨白一些,身上衣也都失了色泽。她皮肤干裂成块,细细密密的纹路布满全身,似乎一碰她整个人就会碎掉。 甚至,她一从冰里露出来,就开始散发恶心的尸臭。 她确实,已死了很久了。依薛清莲的说法,再结合宣成魅打听消息时那丫鬟所说,大约可以判定,这静夫人,应该就是死在她失踪那日。 若真如此,那杀她之人,与保护她尸体之人,都算得上是煞费苦心。 这日并没有查出什么,唯一算得上有价值的,是之后仵作来后,基本断定了她的死亡时间和方式。 时间与宣成魅所猜如出一辙,方式也与她和空木猜到的大同小异。他说她胃浮体肿,应是溺水身亡。当日他们俩探查白玉桥时,就在上面发现了两个指头大小的圆坑。 想来,她便是在那儿溺的水,正好,也与她的失踪地吻合。 然,她因何会落水,又是被何人以妖术保护了起来,以及,那个道行匪浅的妖怪究竟藏在哪里?他保她,又是因着怎样的目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静夫人找到了,那空木母亲呢?这守灵的几日,她究竟在哪儿? 这些宣成魅与空木都不知道,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薛清莲和那丫鬟都没有说谎,且这薛府里,除了那朵莲妖和湖底的水草小妖以外,还有一只更大的妖藏在别处。 他们一同回了院子。 这是薛老爷的意思。当时在厅中,二老爷本欲当场查查静夫人,但薛老爷说,她已死多时,在她身上根本查不出什么,只会搅扰她安宁。 二老爷心觉也是,遂对众人道:“都先回去吧,这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查清的!” 空木当即旋身,是时,宣成魅还在思索之中,他执起她手腕,轻道:“走吧?” 她回过神来,正好看到对面,扶着薛清莲的丫鬟小声劝慰着她。她已比刚才好了许多,可仍呆呆傻傻的,目光涣散地望着厅中发呆。她似在笑,可眼中两滴清泪淌下,将她一张脸,显得愈发我见犹怜。 回去的路上,两人皆静默不言。等到院中,宣成魅蕴热一壶茶,撩袍坐在紫藤花树下,一边沏茶一边道:“我忽然有些好奇,这些日子,你都查到了些什么?你怎么就敢确定,那棺材里不是你娘?” 说着,她抬眸看向空木。 她已将僧袍还给了他,但将在大厅之中,他未好好穿,于是此时也显得松松垮垮,连人都显得比平时慵懒几分。 “你不是不愿听么?”他问。 前几日他确实问过她,是否想知道他都查到了些什么,但那时,她觉得那是他的命,她能不扰就不扰,便也无需知道太多,可今日,这妖的出现让她改变了想法。既然她已来了人间,就当一个看戏人,倒也不无不可。 正好一杯茶满,她停下动作,端起一杯茶递给她道:“那是之前,如今,我感兴趣了!” 她全不知,此时阳光大好,衬着树影,惹着微风,零零碎碎地落在她身上,斑斑点点又摇摇晃晃,是一种耀眼又朦胧的美。 她本是魅鬼,魅骨浑然天成,媚术亦是登峰造极。 空木伸手接过,他将茶杯递到嘴边,浅嘬一口,复抬起头,眯眼看向她,浅浅笑道:“茶不错,那今日,我便不与你算账了,权当你这茶就是报酬!” …… 宣成魅脸狠狠一抖,这和尚,还真是见钱眼开无孔不入啊!居然连这个话题,他都能扯到银子上面去,她真的忍不住怀疑,他上辈子是不是真被钱砸死的! ☆、梦花解语意沉沉,误惹三更水深深 然话说回来,要说这几日的调查,还得从荷塘里的莲花妖说起。 前几日他们初来时,因薛清莲的诡异行径,空木一直怀疑她就是死去的小妍。可后来,他们去寻那女子哭声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手掌印,之后他们便从白玉桥下打出了那只莲妖。那时他以为,这府里的怪事皆由这莲妖起,遂打算好好审审她,哪知一个不注意,竟让她给溜了。 回去以后,他将知道的事一起捋了捋,可无论怎么捋,都总有些东西解释不通。譬如那夜里响起的哭声,再譬如独自在桥上漫步的薛清莲。若这莲妖真是罪魁祸首,她就在桥底,断没有让薛清莲活命的道理。 这样过了两日。昨日白天,空木与宣成魅一同去了桥上,那时湖里没有莲,荷叶也显得恹恹,他们探查一圈,只在栏杆上发现了两个手指印,他便越发觉得,是那莲妖把谁诱进了湖里,这才在挣扎时留下了两个指印。 所以,他才会让宣成魅去打听。 宣成魅离开了,他则在四下巡查,片刻后,后山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妖气,且隐隐携裹着一个女子的叫声。 他心觉不好,当即从拱门后的小路寻去。然妖气只有一阵,他才走了一段,它已消散得一干二净,仿佛刚刚全是他的错觉。 好在他是一根筋到底的人,纵是如此,他也仍坚信自己没有感应错,于是顺着印象中的方向一直寻到山边。 山间林茂,阳光进不来,就显得阴冷许多。他在阴气最重处布下一个捉妖阵,又在其上注入佛法,而后盘膝在地,念念有词地念起佛语。 佛音霎时笼罩整个山头,起初里面毫无动静,半柱香后,大约是那妖物受不住了,只听一声尖利的惨叫,一道利光破山而出,紧接着,便见七零八落的莲花瓣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是那只逃跑的莲妖!它声弱如蚊,姿态摇曳,连花心都似被霜打了一般。 空木停止念咒,亦将那捉妖阵收了,她的花瓣才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37 畏畏缩缩地凑在一起,在他面前化出人形来。她受着重伤,甫一出现,便用带血的手抓住他衣角道:“大师……我求你放了我,我真的什么坏事都没有做……我求求您,放了我!” 她本有着姣好面容,这一伤,又一哭,自然显得格外我见犹怜。 空木蹲下身,正欲细细询问她的情况,哪知还未开口,后山上竟忽然传来一声钝响,且又一次,迎面扑来了一阵妖气。 这妖气重,也浓。 那莲妖缩起身子,愈发恐惧道:“大师,我知道我是妖,您不会放过我,可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求您……先带我走,以后我任凭您处置!” 空木不知她因何如此说,可这时候,他已经能猜到,这后山里,极有可能藏着另一只妖。若真如此,这府中的事,就极有可能与这莲妖无关了。 他救下了她。 只是这日,她伤得太重,又实在太过害怕,这才没能带他去寻山里的妖物。可为换取他的信任,在昏迷以前,她还是与他说了许多事。其中就有她的身世,以及这府中的怪事。 早在薛家搬来以前,她已在这府里了。那时这里只是一处空院,可地理和风水好得要命,不光可聚天地灵气,还可吸收日月精华,她整日卧在水中,一来二往地,便也有了神识,逐渐修炼成了妖物。 然地妖修成人形,少说须百年,多则要千载,她不过数十年修为,根本就没有此等本事。所以薛家搬来后的这些年,她一直都是一朵野荷花,默默无闻地寄居在四老爷的别院里。 直到今年。 薛府里接二连三地死人,她作为一只小妖,自然更怕这些神鬼之说,于是小心翼翼地连头都不敢冒。可前段时日,四老爷率人清理院落时还是发现了她。 没错,是四老爷,那方别院的主人。 他不是第一次来别院,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可他从前从不会多看她一眼,这次却盯着她看了许久,而后走近一些,淡然问道:“你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么?” 她自然是想的,可这种情况,她根本不会以为他问的是她。遂借着微风颤了颤荷花瓣,亦借着风势,摇晃着脑袋看向周围。 这里的场景她已看了数年,哪里有草,哪里有花,她闭着眼都能说清,奈何她只是一朵莲花,未成人形前,她哪里都不能去。 想到这些,她就显得格外颓丧。 然这时,四老爷忽然抬起手。她慌乱地闭上眼,他却只是撩起袍,坐在塘边道:“别看了,我问的就是你……” 她深觉诧异,可看他的眼神又不像开玩笑,于是晃晃自己花苞,嗫嚅着道:“你……是在问我?” “当然!”他回,后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你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么?” 她知他是认出了他,干脆放弃伪装,直接了当地回道:“当然想!” 他一笑,将手伸到她面前,道:“若是想,就跟我走!” 她跟他走了,就在那方浅水塘里,暮春的阳光下,她带着将开未开的花苞游到了他掌心。 她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反正,他将她连根拔起时,她半点痛都没感觉到。之后她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很沉的梦,梦里自己跨越了山川和大河,像飞鸟一样走遍了整个世界。 这一梦,她就梦了几日。醒来时,她在后山的树林里,那里空无一人,寂寂无声,只偶有微风拂叶的响声。她支起胳膊,才发现自己竟已化成人形,而她的本体与根则都好端端地躺在她身边。 她从未以人的视角看世界,而今不过是个纤细柔弱的女子身体,就足以让她高兴得手舞足蹈。她抱着自己的本体在林中翩翩起舞,金铃般的笑声随风散开,把阳光搅扰得颤颤巍巍,又零零碎碎。 到夜里,她玩够了,想到自己到底是朵莲花,总归是需要水的,遂寻着小道出来,将自己的本体种在了白玉桥下,且一并挪了几株莲叶过来。 她以为这是她幸福生活的开始,哪知,这根本就是噩梦的起源。 那日之后,她时常感觉到头晕目眩,整日里恹恹地没有半点生气,最重要的是,一看到人,她就想扑上去吸他们的人气,喝他们的血,食他们的心,恨不能将他们拆吃入腹才好。 以前将成妖时,她听说过,妖都是要人来养的,否则一辈子都只是一事无成的小妖。可她从小在清澈的河水里长大,心里偶有的污浊也已被洗涤干净了,如今实在做不出为让自己好过,无端去残害人性命的事。遂只强自忍着,实在难受了,就缩到湖底不让自己见人。 她以为这样就好了,她只要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对人抱有幻想,她就不会造下罪孽,却没想到,她努力地躲,却还是有人送到了她嘴边。 那是满月,她心中的欲望达到了极致,白日里还好,一入夜她就像中毒了一般,远远地听到有人过来,她像往常一样把自己埋在泥沙里,一遍遍对自己说不能,可下一刻,就听到“扑通”一声响,紧接着,就看到静夫人径直掉在了她面前。 她就在她面前,挣扎,叫嚣,尽管水淹没了她的声音和气味,可她仍觉得她就是一种诱惑。她凑到她身边,一而再提醒自己要救她,可一碰到她,她顿时失了理智,再回过神时,她已吸尽了她最后一丝人气,而她,彻彻底底死在了她手里。 她慌乱地将静夫人送回岸上,甚至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她杀了人,她好好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竟然为一己欲望而杀了人! 那几日她都不敢冒头,她怕她一出现,就会忍不住再去吸另一个人。她很不耻她的行为,也时时在为自己赎罪,可她也很清楚,自吸了静夫人的人气后,她的修为就上了一个层次,与民间的一般道士法师尚且可以抗衡抗衡。 人气养妖,到底有迹可循! 她决定去找四老爷。 自有了人形后,她常在府中走动,但因修为太低,她一直不敢走太远,故一直不知四老爷住在何方。此番真寻起来,方知这薛府之大,根本难得分清方向。 她花了三日,方才寻到那座红亭。彼时四老爷院中青烟袅袅,微风送来清冽的香气,她行到院前,未待靠近,便见厚重的门从里缓缓打开。 一个与四老爷长得颇为相像的男子道:“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看到她,她便知道自己没有找错,遂靠近一些道:“可否麻烦这位公子,替我转告一下四老爷,就说……我有事找他?” 那人往后看了一眼,仍是道:“姑娘请回吧,家父此时正忙,怕是没时间见客!” 这男子,是四老爷的次子,薛朗。 “公子……我真有急事寻四老爷,烦请公子通报通……” “发生什么事了?”她一句话未落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38 ,门扉后骤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一串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这声音她记得,正是那日别院里,问他可否想要出去看看的四老爷。 她一喜,冲上前道:“四老爷,我有些话想问,不知您可否告知?” 正好四老爷行到门边,他停住脚步,用冷冷淡淡的眼神看着她:“有话便问吧,问完了,就回去!” ☆、幽山密洞目近红,佛语金光迹倥偬 “四老爷……”她低唤一声,又怯懦地看向薛朗。她今日来,是要问四老爷关于她化人一事,自然要避着普通人。 四老爷不傻,一看她眼神,他便了然了,可他没让薛朗下去,而是凝目道:“若是有话,就直接说,不必避讳着谁!” 薛朗是他的儿子,他信任他,本就无可厚非! 莲妖亦想到了这一层,她挑起眼将薛朗打量一番,见他目色清凉,面容平淡,看起来不像是胆小怕事之人,便磕磕绊绊地,将自己的疑惑说了。 她问他为何她忽然有了人形,又为何,自有了人形以后,她就很想吃人。当然,在说这些时,她略去了与静夫人相关的部分。 整个过程,面前两人都没有表情。待她说完,四老爷反问:“这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一句话,就把莲妖噎得没了言语。那日他问她是否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她说了想,那么,他帮她变成人形就没什么不对。而她成了人,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妖了,妖需人气养,这是亘古不变的定理。 她铩羽而归。 然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在有人的地方冒头。即便到了夏日,即便她的花都快被水泡烂了,她也还是缩在水底,最多也只在夜深人静时偶尔出来吸收点新鲜空气。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几月。她的花苞越开越大,她对人的欲望也越来越强,她在水底,也一日比一日,更耐不住寂寞。 某个黄昏,她鼓足勇气探出头来,发现平常热热闹闹的湖边竟半个人影未见。她心觉奇怪,化成一道青烟窜到人群中,偷听了才知,自静夫人死后,两位小姐也陆陆续续地发了疯,府中人便把这账算到了白玉桥和这片湖身上。 这样本也没错,可一想到她是这里最大的一只妖,她就颇觉落寞,仿佛府中人躲的人,是她! 白玉桥成了禁地,纵是白日,这里也甚少有人走。莲妖观察几日后,胆子大了一些,平常无事,便会冒出头来开上一两个时辰的花。 薛府的风水好,尤以白玉桥最佳,她常贪着日月精华,修为日渐精进,到后来,她已能控制自己的欲望,亦能将天地间弥散的人气收集起来,来养她自己了。 这是最好的状态,可这样的日子没能过多久。薛夫人死的前两日,她窜到湖面上透气,见四下无人,便化出人形落到岸边,自顾自地玩耍起来。 彼时她就在那道拱门前,因夜深,她没太注意别处动静,等注意到时,一根细细的藤蔓已爬到她身后。她大惊失色,凝术想要化烟离去,可那藤蔓却似已料到一般,在她出手前,它猛然一跃,径直穿过了她手掌,而后纠缠着,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 那藤蔓很细,可很坚韧,以她的能力,根本不能与它抗衡。她的手在滴血,可滴得越多,那藤蔓分出的触须就越多,它们像贪吃的孩童,密密麻麻地附着在她手上,一点点地,把她的血抽出来喝。 它们将她拖到拱门里,且一路拖着往后山上去。也不知是大意还是兴奋,在快到山边时,裹着她右手的分支松了松,她心觉这是机会,遂在心里默念了个诀,将一个火簇打到藤蔓身上。藤蔓吃痛,裹着她的力道小了许多,她趁此机会再念一诀,登时化作青烟钻进那片湖里。 她捡回了一条命,可一番纠缠,亦让她身上满布伤痕,最严重的,是她那只被穿透的手。于是又有一段时日,她潜在水底不敢冒头,一来是要养伤,二来,她也担心会再遇到那难缠的藤蔓。 以她的能力,若下一次再遇到它,她根本没可能逃得掉。 然水底的日子,终归是孤独的。 薛夫人死后的第五个夜里,雨下得很大,她将头冒在水面上吸收新鲜空气,却恍惚看到一道白影从桥上飘过。此时她已是惊弓之鸟,再加上雨幕甚重,她根本就看不清远处,便也未深究那过去的东西是什么。 只是,她不惹事,自会有事来惹她。譬如当时,她沐浴着夜色淋着雨,远远地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她一惊,连忙将自己埋进湖里。往常这种情况,定不会有人发现她,可那日来的是宣成魅与空木,于是她就悲催了。空木只丢了一个术,就将她直接从湖底打到岸上,期间,宣成魅还将她好生调侃了一番。 有四老爷和藤蔓的事在前,她自是谁都不敢信,更何况,空木还是一个伏魔除妖的和尚。于是她逃了,趁两人不注意时,她化作一道光奔进湖里,且顺带着,连自己的本体一并带走了。 她的根在四老爷的院子里,所以现在,她是一朵浮游的荷花,靠天地灵气过活。 她随意寻了一方院子,恰好那里也有一方清水池塘,她便将自己埋在了那里。那时她只想着躲空木与宣成魅,却未注意到,那方院子,离后山很近。 ——她又一次被藤蔓抓了。 这次的藤蔓比上次要粗很多,更像是触手,一接近她,便分离出无数的细枝,从四面八方携裹而来,她又惊又惧,各种术法乱丢,却没有一个能伤得了它。 她别它带到了山洞里,她从不知薛府的后山上竟还有洞,纵是这次来过,她也不知它入口在何处。那藤蔓的速度极快,她不过闭了下眼,再睁开时,便看到面前燃着一个红彤彤的火炉,上面架着一口铁锅,甜腻的味道,正从中源源不断地飘出。 她想逃,可那藤蔓却将她往那口锅里推。她欲哭无泪,虽然她见识少,并不知这锅有何效用,可这种情况,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了,她若进去了,她的小命就没了。 正百感交集间,耳畔响起一声佛语,紧接着,一道金光覆盖而下,地面猛然一震,耀眼的火星登时四散撒开。那藤蔓缩了一缩,而后松开她,蜷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她亦觉心中有些难受,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连喘气都格外费力。 这佛语和金光自然来自空木。彼时他感知到了妖气,遂在山边布捉妖阵,念捉妖咒,刚刚好,救下了这只莲妖。 故事讲到这里,空木顿了顿。宣成魅正撑着头听得入神,见他停下,她抬眼道:“嗯?这样就完了?” 空木没有答话,只兀自端起茶杯,一口将里面的热茶饮尽。 宣成魅放下手,捏出一个小诀,将井中水引来,将已见了底的茶壶添满。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39 “我觉着吧……你是不是偏题了?” 空木挑起眼:“偏了么?” “偏了!”宣成魅回得笃定,“虽然你故事讲得很好,可你一直都只在讲那莲妖,老实说,我并不是很想知道她的事!” “那你想知道什么?”空木弯出一个笑,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这个我一开始就说了……”宣成魅有些无力,时日头正盛,树影正浓,她将掌心蕴出热度覆在壶底,悠悠然道,“我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发现你娘的棺木有问题的?” “你说这个啊……”空木的嘴角弧度更深了些,“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确定,可既然大小姐这么说了,我便姑且试一试呗!” “大……大小姐?”这府里能被称作大小姐的,唯有薛清羽一人,而她,早在空木进府以前,就已疯了。 然空木却未直接回答她,恰逢壶中水被烫得温热,他将它提起,又为自己斟了一杯,且一并又讲起了另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从他见到薛清莲开始。 之前说了,他一直认为薛清莲是小妍,无论宣成魅怎么旁敲侧击,无论他遇到多少只妖,他都从未动摇过这个想法。然昨日,薛清莲却以二小姐的身份出现,且让他看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她,这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暴击。 即便如此,他还是怀疑她是小妍。对此宣成魅很是不能理解,她同样不能理解的是,之后,为证实他的猜测,他跑去挖了小妍的坟。 诚然,最后结果是好的,小妍的尸体已正常腐烂,说明她已弃了阳世下了地府,不可能再为鬼乱世,他们可以理所当然地排除掉这个选项,可宣成魅不知,薛清莲是小妍,和挖小妍的坟,这两者之间能有什么因果关系,就算小妍当真尸身未腐,那也只能说明她成了游魂,跟薛清莲也很难划上等号。 可偏偏,空木不这么认为。 挖完坟后,空木的认知坍塌了,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接受小妍已经离去,而薛清莲只是薛清莲的事实。其间他神思恍惚,然他对真相有着执念,于是接下来,他又做出了一件更加匪夷所思的事。 ——他跳了湖。 他解释说,那是因排除掉薛清莲,又排除掉小妍,这府里能被怀疑的人所剩无几,唯一有可能的便是那只莲妖,可那莲妖又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他为验证她的话真伪,这才一时冲动之下跳了湖。 他想以她的视角看世界,想看看,这里是不是一只妖的长居地,而那只莲妖,是不是当真没有根,也想看看,静夫人是不是当真死在这里。 ☆、双影沐月良辰羡,夏薄日斜美景前 空木的意思是,倘若这妖的来历有问题,或者她嘴里有一句假话,那她与他说过的所有话,就都不值得信,而一个人要撒谎,一定是为了隐瞒某些东西,这样一来,就可以基本判定,这薛府里的事,与她脱不开关系。 这一层宣成魅自然懂,可她弄不明白的是,就算这莲妖没有说谎,他又如何能确定,这里死去的那些人,就跟她没有关系了呢? 她提出了这个疑问。 对于被打断,空木并未表现出不悦,他抚着杯耳侧目望过来,对她的观点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难不成……你认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怪,会主动告诉你……她杀过人?” 这点宣成魅倒未细想。不过他这一说却提醒了她,依那莲妖所说,数月前静夫人掉到湖里,她一时没忍住,将她的人气吸了,可清醒后,她就将她的尸体送回了岸上。 那时这湖还没成禁地,纵是夜里,也偶尔会有守夜的小厮路过,好好一具尸体在这,断不会无人发现。可事实却是,那日之后,她便失踪了,一直到昨日,她才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也便是说,从莲妖将她送回岸上,到某个小厮路过白玉桥,这期间短短的几个时辰中,有人带走了她的尸体,且极有可能,这个人就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 事情到这里,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宣成魅撑住头,有些慵懒道:“那你继续……” 后面的事,宣成魅知道得不多。 空木跳了湖。因他自小修行,身上带着灵气,他整个人于妖物而言,便是难得的补药。于是刚一入湖,他就被那几株水草盯上了。它们只是小妖,但胜在量多,又在水底,空木完全没有防备,不过挣扎了一个回合,就失去意识被拖向了深处。 那莲妖想救他,可白日被藤蔓伤得太深,而今连自保都成问题。况且,那群水草之所以会成精,本身就是因她来此,其妖气四溢,才借着她的灵气修出了灵识。它们似一体同胞,互相攻击时,产生的灵力会直接被对方吸收。也就是说,她打它们,反而会增进它们的修为。 这些,是后来莲妖说的。还是那日夜里,两人回院后,宣成魅再不愿随行,空木便独自一人去了白玉桥。他质问莲妖,为何见他有难却不施救,莲妖自是委屈,干脆在他面前虚化出人形,可怜兮兮地将其中因由讲了。末了,她低垂下眼,闪着晶亮的泪光道:“大师当真糊涂了,人气养妖,妖气也会养妖,我在这湖中数月,自然也会养出些小妖,大师如何能不知?” 一席话说得空木无地自容,不过他向来脸厚,如此尴尬过后,他仍是面不红心不跳地合掌道:“是贫僧未思虑周全,施主莫怪!” 作为他命中注定的姘头,莲妖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她脸上漫起笑意,眼中泪水也忽然隐去。大约是会缓解尴尬,又或是为增进感情,总之两人花前月下,玉桥水前,轻言漫语地聊了许多事情。 莲妖与他说,她其实很后悔,早在她愈渐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吃人的欲望前,她就后悔这样潦草地让自己变成人形。妖是可以慢慢修炼的,单凭天地灵气便可成人,只要不存恶念,不做恶事,千万年后也可以飞升成仙。只是这样的日子太长,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大多数妖耐不住寂寞,一步踏错就只能步步皆错。 那时风正清,月正明,夏夜的温度摇晃着水汽,将人的心情也撩得浮沉,又微醺。 变故就发生在如此良辰前。两人相向而站,空木手合成掌,莲妖则单手搭在白玉桥的栏杆上,她眼带落寞地斜望水面,嘴里喃喃说着自己的处境,忽听得远处传来摩挲之声。空木机警,甫一听到声音,便打断她道:“等等!”微顿了顿,听那声音越来越近,他又道:“有不干净的东西来了!” 莲妖当即噤声,她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什……什么东西?” 空木蹙起眉。那时他还未遇到过藤妖,但也听莲妖说起过两次,遂凝神细听,只听那声由远及近,像衣料间的相互摩擦,又似风过,树叶争相拍打出的“沙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40 沙”声。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前两次抓过你的藤妖!” “什……什么?”莲妖腿一软,差点连站都站不稳,“它……它又来了?” 然空木并未回答。他闭上眼,喃喃有词地念了段佛咒,将一道金光罩在她身上,而后转身道:“回湖里待着,没事不要轻易出来!” 莲妖点头,当即化作一道粉光钻进湖中,空木的那个金光罩也跟着落了进去。 后面的事,空木不说,宣成魅也猜到了。大约就是,安顿好莲妖后,他一个人迎着声音上前,在某处遇到藤妖。这次它的蔓枝比前几次更粗,其尖端甚而还长出了手指一般的触须。他与它打了两场,奈何能力有限,不过三五个回合就被它制住,径直拖回后山肚子里的洞里。 当然,他不是这样讲的,在他的故事里,他与那触手般的藤蔓打得格外惨烈,而他自己又自视清高分外轻敌,于是一个不留神,就被它很不要脸地偷袭了。宣成魅“嗯”了一声,将撑着头的手拿下来,后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对空木道:“所以……这跟棺木有问题,有什么关系?” 空木微愣:“我说过有关系么?” 正好宣成魅拿起个茶杯,他一说,她指头一紧,杯里的水便跳了出来。 “我是不是说过,我想知道的是,你是如何知道,你娘的棺木有问题的?” 空木纯良无害地点头:“是这样没错!” “那你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宣成魅目光如刃地看向他。 然空木却仍不觉有什么问题,他悠闲地抿一口茶,后勾起个浅淡如春水的笑来:“我不过是觉得,这些事,你知道也没坏处!”见宣成魅仍凛气蹙眉,他又道,“譬如,那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四老爷,你不觉得,他很有问题么?” 本是夏日,他这话一出,宣成魅竟觉身上陡然一凉。 是啊,四老爷。她怎么没想到呢,他一介凡夫俗子,如何能有本事将莲妖化成人形?又是如何,能让他的儿子,亦那般淡然地面对妖魔鬼怪之事?以及,那日她偶然走到他的院前,闻到的那股清冽的类似血腥一样的味道,又是什么东西? 她垂下眸。 空木挑眼望过来,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边将手中茶送到嘴里。 她微思片刻,不解道:“他是很有问题,可……这跟你娘的棺木,有什么关系?” 他一噎:“你……你怎么这么执着?” “很执着么?”宣成魅深觉疲惫,这府里的事很复杂,对空木而言也是个巨大的挑战,但这些,她真的不想管,上次跳水救他已然犯了大忌,尚且不知会不会损坏他的命格,如今她知道得越少,目的越纯粹,对她越有利,“我不过是想知道,那疯疯癫癫的大小姐,到底是怎样告诉你棺木有问题的?你就回答我这一个问题,很难么?” “不……不难!”空木抽了抽嘴角,脸上全是那种“我都告诉你惊天大秘密了,你怎么这么淡定”的表情。 宣成魅做出“请”的手势:“所以……现在可以说了么?”她的语气很平静,如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只被风撩着几不可闻的涟漪。可她自己知道,若他再废话一句,下一刻,她一定会让他像北方鬼帝的宫殿一样分崩离析。 好在,这一次,他没再火上浇油。 他囫囵将水吞下,脸色颇显恹恹,但他还是好好地将那因由说了。只是,这样缘由,他不说,宣成魅可能还忍了,可他一说,她就觉心底怒气似火一般骤然燃遍全身。 ——他并不能确定棺木里一定有问题,之所以让她去掀,不过是觉得葬礼过后他再没有理由留下,况且当时人多手杂,就算真没有问题,闹出点动静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也没人会怀疑到他头上。 宣成魅站起身,将手握成拳抵在桌上,一字一顿道:“所以……你纯粹只是想闹事?说什么怀疑它有问题,不过是想拉我垫背?” 大约是她气场太强,他身子微往后倾,同时嘴里若有似无地咽了口唾沫:“理论上……是这样,可事实上,我……” 然宣成魅并未让他将话讲完,她先是微垂下头,任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身体各处流向掌心,而后脸一扬,手一转,一掌打在空木胸口,下一瞬,他便似离弦的箭一般,划着优雅的弧形飞向院外。 宣成魅长出一口气,她将手搭在额头上,眯着眼看他披着日光飞翔,登时觉得神清气爽。 她没有听见,他的下一句话是:他并非无端猜疑,当时众宾面前,大小姐忽然发疯,她虽言辞混乱,不知所谓,可若细心一点便可发现,她一直,指的都是大院正中的棺木。 只是这一席话,被下午西斜的阳光,蒸发在了风里。 ☆、粟茵如雪忆如烟,蔓凝幕水塑天险 宣成魅的掌,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于是接下来,空木理所当然地伤了,且伤得极为严重,虽不至不能下地,但时不时会有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让他心口疼得连路都站不稳。 他扶住门框,对宣成魅道:“若我未记错,你也是个修行之人,哪能如此暴戾,半点悲悯之心也无?” 彼时正是黄昏,宣成魅小眯了两个时辰,精神格外充沛。她裙摆一撩,颇为豪爽地往院中石凳上一坐,随意道:“悲悯心这种东西,我还是有的,只是没用到你身上而已!” “呵!”空木一笑,然这简简单单一个动作,竟让他弯下了腰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滋啦”一声融进门槛上。好半晌,他接着道,“我真有些怀疑,你到底是来为我化劫的,还是来为我造劫的?” 宣成魅动作一滞,转头看向他。 他正佝偻着腰身,脸上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衬着黄昏的日光,单薄得像是一张透明的纸,她方才记起,就在今日早上,他才受过重伤。 “或者……”他又道,“是我曾做过什么孽?你专程来罚我的么?” 宣成魅眼一晃,他的僧袍带灰,无须无发,却莫名与记忆中某个影像重叠。他曾也这样痛着,也这样笑着,浅浅淡淡地说着:“你说我到底做了什么孽,竟让你这样来罚我?” 那时天地澄明,云腾雾绕,紫色的幽萝锦热烈地开了满院,正中一株高大的粟茵,其花如烟如雪,飘飘悠悠地落了满身满眼。 她收回眼,无视掉眼中的寒意,淡然道:“这你还真猜对了,鬼君说你上辈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其罪孽实在太过深重,特让我来惩处于你,所以……”她轻笑,“你就受着吧!” 她知他不是他,可上次,他身体里的世界造出过他的幻境,而今他又恍然有了他三分风骨,若非前世两人有着渊源,她实在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41 当然这些,空木全然不知。 他仍弓着身,胸前的衣服已被他抓出了褶皱,只是他看过来的目光,比刚才增添了几分疑惑。 “怎么?不信么?”宣成魅又道,刚好一朵紫藤花被风摇落,她抬手将它拂掉,“我是鬼差,专程来收你命的,这样的回答,可曾满意?” 这席话半真半假,听起来像是在跟空木赌气,但实际上,她是在跟回忆较真。 她从不敢这样突然地想起那人,可昨日夜里到今时,不过一日光景,他却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两次,每一次出现,都让她窒息,让她错乱,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今人何人。 因葬礼的变故,空木留了下来,美其名曰,他孝顺,要找寻自己母亲的尸首。 是时,天将黑,他应邀到薛家的大厅里,说是应薛老爷的意思,要商谈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厅中只五人,一是薛老爷,他扶着额头撑在桌上,似极疲累的样子,一是二老爷,他坐在薛老爷下手,旁边放着一只小盅,里面还冒着热气,一是四老爷,他候站在厅中,脸上有刮伤,但未破皮,倒也没见血。剩下的两人,则是被时方请来的空木与宣成魅。 见他们进来,四老爷退到一旁,二老爷应声看过来,薛老爷则抬起头,目光淡然从空木身上旋过,而后落在了宣成魅身上。 空木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将她身子挡去一半,对薛老爷欠身道:“不知老爷今日唤我前来,可是有事?” 薛老爷这才收回目光。他重将头支在手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二老爷见状,当即将话接了过去:“老爷是想与你商量商量,关于你母亲的事!” 空木颔首:“愿闻其详!” 二老爷微默,见薛老爷未再发话,他方自顾自说起来。 他说了很多,从一开始的府中怪事频发,到薛夫人静夫人尸首相换,再到薛清羽薛清莲双双发病,起初,宣成魅与空木以为他要分析现状,然绕到最后,才发现,他不过是想说,薛府如此,早已不是久留之地,而他们俩是外人,没必要把命赌在这里。话说得好听,可翻译过来,还是和之前一样:他想让他们走。 空木合掌,直接越过他看向薛老爷:“贫僧斗胆问一句,这可是薛老爷的意思?” 薛老爷本闭着眼,听他所言,他将眼睁开,目光如炬地看过来,而后缓缓道:“自然是!”三字一出,他身体猛然一颤,二老爷忙将那盅递给他,他却一把将它掀翻,怒道:“没用的东西,我喝它做什么?” 二老爷躲闪不及,一盅热药就这样淋在了他身上。然旁边的四老爷,却仍那样站着,眼睛不知看着哪里,似对眼前情形全不在意。 空木凝神,宣成魅以为他会就势下台,可他却道:“贫僧虽是出家人,凡尘俗世早已放下,但生母于我,到底有着生育之恩,从前不知倒也无甚,今日既知她尸身已丢不得入土,我自要将其寻回,以超度她的亡灵,也算是贫僧尽着的孝道了。” 薛老爷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他半晌,后垂下双目,叹道:“罢了,既然你要留下,便留下吧,只是这府中不甚太平,你还是注意些为好!” 空木点头称是。 当日夜里,风急月高,云黑星少。 空木与宣成魅踩着夜色回程,见宣成魅不言语,空木道:“白日的玩笑话,你还在生气么?” “啊?”宣成魅微惊。她虽脾气火爆,但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断不会因他那么几句话就耿耿于怀到现在,她扬起头,带出一个浅浅的笑来,“你误会了,我只是觉这几日薛府里事情太多,心情有些凝重罢了!” 这理由很瞎,却很好用。 “是么?”空木侧眸,并随之停下了脚步。 她亦随之停下。说起来有些丢脸,她之所以会如此,不过是因白日一个晃神的错觉,让她在空木身上看到了那人,这才让她心不在焉,又魂不守舍。 “当然是了,你放心……”她仍笑着,可她没有发现,她的笑容很干,“说了要化劫,我自不会为此等事弃你而去,你不必太过介怀!” 空木未立即回答,他旋过身正对向她,默了一瞬,忽而伸出手,看那趋势似要覆上她的头。她心骤然一颤,眼前又恍惚现出那人的身形,从前这动作他常做,而她则常会窝在他怀里,任他轻抚她的发。 她一慌,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小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空木的手顿在半空,他有些尴尬地笑笑,复而收回手道:“我是想与你说,你整日绷着个脸,连眼角都有皱纹了!” “皱……皱纹……”听他所言,刚才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感骤然一扫而空,她捂住眼角,果然感觉那里凹凸不平,连皮肤也显得有些粗糙。她心一紧,低呼一声“糟了”,当即加快速度奔向自己屋子。然碍于身在凡间,她并未用瞬移之术。 两人一前一后狂奔,好在这府中夜里无人,他们倒未遇着什么阻碍。 为走近路,宣成魅绕到了白玉桥上,她一心想着自己的眼角,全未注意周遭动静。待她行到正中,忽听桥下一声巨响,巨大的水幕冲天而起,其间携裹着女子的尖叫,和噼里啪啦水落在地的声音。 空木大呼一声:“小心!” 宣成魅止住脚步,她抬起头,正好那水幕长成了触手,张牙舞爪地从天而落。她脚下一旋,在它将要碰到她时堪堪躲开,然她还未站稳,另一侧的水柱忽然凝成蔓枝,分散成细细密密的枝条从四方袭来。她掌一扬,一道紫光从中打出,只听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两边水幕忽然齐齐落下,零零星星的水点落了一地,亦落了她一身。 她将脸上水抹去,正好空木到了她身边,她背靠他道:“你小心些,这次比上次更厉害!” 空木未答。他将脖子上佛串摘下,念念有词地默了一段,上面一道淡金色光芒随之流淌,待金光消失,他收住声,将那佛珠塞到宣成魅手里道:“我知道的,你也要小心一些!” 宣成魅是懂法的,她一碰到那珠子,便知其上附着驱妖的法术,虽算不得多高深,可要护一人,却也绰绰有余。 “你不必如此……”她将它塞还给他,“上次我便说过,再遇着危险,你保住你的小命就好,其他的事,交给我!” 然空木却没有接。宣成魅回过头,正要说什么,又听一阵破水之声,比之刚才更大的水幕从两侧窜起,到离桥十尺处相碰,而后呈包围之势,成千上万枝藤蔓从四面八方袭来。 空木向前一步,后反转过身,一掌打向宣成魅。刺目的金光骤然一闪,宣成魅还未回过神来,便觉身上裹了一道巨大的力量,灼得周遭藤蔓四散而开。她脚离了地,身子被拖着后退,而后以极大的力量,破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42 开了身后水幕。 那一瞬间,她看到,无数枝藤蔓在空木身边缭绕,它们就像蓄势待发的利箭,如今得了指令,齐刷刷刺向中间那人。 她一急,斥责道:“这小和尚,没本事惩什么强!” ☆、脉脉相望咫尺距,蒙蒙雾雨天涯离 彼时宣成魅将落到岸边,面前旋转流淌着一个巨大的水球,月色晕染着星光流转,暮夏的晚风携裹着热气荡漾,只是暮重,夜黑,水幕厚,里面的情形半点都看不清。 宣成魅稳住身形。她将佛串缠在腕间,两手一并抬起,食指中指紧并,另三只则自然圈向掌心。盛紫的光芒在她指尖流窜,她眉一抬,眼一凝,紫光立时大盛,可就在这瞬间,她脑子里忽然响起阳止的话:“你要小心一些,断不可惹了凡人命数,否则,就算你找到了那东西也只是徒劳!” 她心一颤,指尖紫光骤然弱了许多。 她是鬼差,管的是六道伦常,凡世安平,而今她为一己之私擅入凡尘,本就违背了规章,而今若还出手相救,若被天上那群迂腐的神仙知道,就算是地府之主玄冥帝,大约也救不了她了。 想到这里,她放下手,指尖流窜着的紫光登时散去,在幽静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许是感受到她的犹豫,又或是感知到里面人有危险,她刚一收术,她腕间的佛串忽然颤动起来。紧接着,耀眼的金光从它身上溢出,伴随着一道强大的力量,似有人拽着她胳膊,将她往那白玉桥上拖。 她捂住自己右臂,低声呵道:“住手,否则别怪我毁了你!” 那金光犹豫了一瞬。带着术法的器物多是有着灵性的,尤其是像念珠佛串这种,跟在和尚身边数年,又得过寺里香火滋养的东西,其灵气常常比修炼百年的小妖还要强盛一些。 宣成魅松开手,佛串身上金光果然弱了很多,她以为它听进去了,遂将手收回,冷眼看向白玉桥上。 可惜,她低估了佛串的忠心。 她刚放松戒备,又见一阵金光骤起,她腕间一紧,巨大的力量直接将她带得飞起。眼看离那水幕越来越近,光滑的水面忽然变得褶皱横生,坑坑洼洼的小洞里长出细细密密的蔓枝,它们像是妖娆的水蛇,耀武扬威地直奔她而来,她凝起术,一掌打过去,只听一阵混乱的尖叫,面前水幕破出个洞来,她被佛串径直带得落在白玉桥上。 “你怎么又进来了?” 她刚落地,便听空木急促着道。她身后破开的水洞已重新长好,桥上落着密密麻麻的浆液,混着水汽散发着阵阵恶臭。 她将手一扬,有些无奈,却又带着些喜悦道:“这个问题,得问你的好伙伴!”适逢佛串上金光隐去,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耷下了脑袋。 她不得主动插手凡尘俗事,可若被迫卷入其中,便也算不得搅扰命数了。 然那人却未感受到她的好意,他声一沉,语气沉重道:“凭你的本事,还奈何不了一串佛珠么?” “我说你这和尚……”宣成魅有些不悦。诚然,空木说得不错,若她想挣,就算这佛珠趁她不备玩偷袭,她亦可轻轻松松地破解掉它的法术。只是,她与空木在一起这么久,虽未养出什么感情,可到底也算一条船上的人,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看他去死? 她循着他声看过去,一边看一边道:“我来是要救你,你不谢我也就罢了,居然还……”然她一句话未完,后面一半就噎在了喉咙口。 前方空木已受了些伤。他的僧袍全数湿透,上面点点散着黑红的血迹,一道淡金的光芒绕在他周围,一见藤蔓靠近就腾起金色的火焰。 当然,惊到宣成魅并不是这些,而是,他虽已自身难保,可他怀里还紧抱着一人,那人着一身粉衣,身上悠悠飘着清雅荷香。 ——是那只莲妖。她整个扒在空木身上,两人一同披着潋滟水色与皎皎月光,确是一副郎情妾意花前月下的好景致。 宣成魅挪开眼,将腕间佛串解下,扔向空木道:“哟……我说怎么这么不待见我呢,敢情,是怕我打扰你们啊!” 恰好又一群藤蔓扑来,她挥手打开,清冽的紫光如刃,但凡触碰到的蔓枝全部被灼成了浆液。 “你说什么呢?”空木语气更加不耐,他未接那佛串,可他怀中的莲妖接了。彼时它正金光大盛,她一碰,手上便被灼出了个窟窿。她惊叫出声,当即将它扔在了地上。 她是小妖,根本就受不住佛串身上覆着的正气。空木眉一皱,用空着的右手握住她手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我的东西,你不要乱碰!” 莲妖颇觉委屈,然她只是低垂下眼,弱弱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其声如春雨,莹润又剔透,听得宣成魅身上泛起阵阵寒意。 “罢了!”空木先回,他掰开她的手,虽有些怨责,很多的却是担忧,“感觉怎么样,还能忍么?” 莲妖摇头,回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还是强自忍着:“我没事,你不必管我,先逃出去再说!” 周围仍有着吱吱呀呀的声音,两侧的水幕愈渐增厚,随之而来的藤蔓也愈渐增多。难闻的恶臭争相袭来,宣成魅见那两人没有停下的意思,有心斟酌了下措辞,提醒道:“我说两位……现在咱正被包围着呢,有事回去再说,可以么?” 说着,她一挥手,盛大的紫光在水幕上散开,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各种各样的藤蔓像放鞭炮一般炸裂开来,墨绿的汁液如雨,携裹着恶臭落下。她再旋身,身上云衣登时化作云霞,缥缈着烟气将周遭臭味洗净。 那厢空木亦出了手,他松开莲妖,只用一手揽着她腰身,另一手聚起佛光,而后一出掌,金色光球由小变大,在碰到水幕时骤然撕裂成薄膜,整个附着在水面上,任凭其上触须如何挣扎,它都浑然不动。 小半晌后,只听一阵尖锐的鸣叫,水幕骤然炸裂开来,细密的水点流转着金光,落下时,空木正好与宣成魅相对,他们中间隔着三尺,三尺里有着凌空落下的细雨,有着开如烟锦的云衣,亦有着宣成魅清丽秀美的面容。 雨雾蒙蒙,波光潋滟,月色正好,云霞如烟,如此多的景致糅合在这一瞬间,倒似忽然到了仙境,根本不像在人间。 半晌,宣成魅回转身:“走吧!” 她的云衣已落下,炸裂出的雨点也尽数回了湖里,凉凉夜色里独剩下月光与水色,仿佛刚才的一切全未发生过。 空木亦收回目光,他扶着莲妖站稳,轻问:“你可有事?” 莲妖摇头,他们俩只隔着半尺,可她身上全是干的,空木却湿了个通透。 空木点头,他松开她,小声嘱咐了几句,方才侧身朝着桥下走去。莲妖抬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43 脚欲跟,然就是这一瞬间,桥缝里忽然钻出两条藤蔓,其一奔向空木,其二直接缠住莲妖脚踝。 “啊呀!”莲妖一绊,整个人便摔在了地上。 空木回身,可还未看清眼前情形,来寻他的藤蔓也到了面前,他凝术将它打退,它一躲,从另一侧缠上他腰身,他将掌竖在面前,喃喃念了几句佛语。那藤蔓受不住,不过挣扎了一刻,便缩了回去。 可也是这一刻的功夫,那缠着莲妖的藤蔓已将她拖走,她死命抓着桥栏杆不肯放,奈何她手已被灼伤,那藤蔓力气又极大,空木上前想要抓住她,可她力已竭,在他碰到她前,她已松开了手。 他们的指间,只堪堪隔着两寸。 “大师……救我,我不想死……”这是她落水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便只见她惹出的涟漪,晃晃悠悠地飘向远处。 夜,重又回归了沉寂。 空木的手悬在半空,他凝目望着她离开的方向,面色清寒如水,却也依稀可见满满的懊恼。 他将手摁在栏杆上,翻身欲要跃起,宣成魅心觉不好,凝术闪身到他身旁,拦住他道:“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要救她!”他拂开她,试图继续刚才的动作。 然宣成魅却未松手。刚刚打过一场,他已受了轻伤,更何谈昨日夜里伤势还未未痊愈,今日白天又吃过她一掌,这一伤叠着一伤,如此贸贸然追去,无非是再多送一条性命而已。 “你不要命了么?这妖的本事你又不是没见过,你这样去追,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可我不是你!”他声音异常低沉,他们一起这么久,他还从未如此与她说过话,“我是出家人,修的是普渡众生救人渡人之法,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你……”宣成魅忽然语塞。刚刚藤蔓袭来时,她才走了两步,只要她回头,只要她出手,它就不会有机会带走莲妖。可她犹豫了,她心觉莲妖是这世上的一份子,她改变了她的命途,空木的命数就会跟着改变,她已不知自己该不该救她,可她未想到,就这短促的犹豫,就让莲妖被抓走,而她的冷眼旁观,也全数落在了空木眼里。她的喉忽然很干,眼睛也忽然犹疑得不知该放在何处,可她还是问道,“你在怪我?”顿了顿,又道,“怪我没有出手,还是没有救她?” ☆、寒窑玉女冰炎川,七非无忧恶生善 然空木只是抬起手,覆在她拦在他身前手上,摇头道:“不会……”大约是怕她不懂,他稍停片刻,又补充道,“师父从小教我,万事莫要强求,你出不出手,都是你的决定,我无权干涉,亦无立场过问!” 宣成魅撤开手。她时常提醒自己,提醒自己莫要动心动气,这凡尘诸事,她只需冷眼看着便好,可事实上,她总是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带到了故事里。 “你说得对……我修得是伤人惑人之法,自不会有你这悲天悯人的情怀……若不是承着师父的命令,我可能连你都不会救……”微顿片刻,接着道,“你去吧,我不拦着便是!” 话一说完,她便回转过身,朝着他们住的院落去了。她没有感觉到,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她眼角泛起的褶皱又深了几层。 空木到底没有跳湖,貌似因他翻上桥栏时,湖底已半点妖气也无,而他心口又好巧不巧地疼了起来。 只是这些,宣成魅已无心再管。她迅速回到自己屋里,燃灯坐在镜前。镜中人容颜一贯姣好,只是面色微有苍白,额头眼角均泛着细细皱纹,像是久旱的涸田,随时都能裂开。 看样子,她必须得回去一趟了。 地府一天,人间一年。她不知自己会去多久,为不让人怀疑,遂在屋中留下一封信,上面写着三句话:“有事归家,速回,勿忧!” 她没去魅阁,而是径直奔向地府第十层,冰炎川。 天分九重,地有十八层,前五层为幽冥界,主魂魄管辖及六道轮回,中间七层为七非界,主罪鬼赎罪及堕仙堕神净化,最后五层为无忧界,虽有着如此好听的名字,可它的实际功能是,关押永不超生的罪魂,或者搅扰了六道,不知悔改的仙魔众生。 七非界与无忧界,皆有牢狱之效,遂除开看押的鬼差,和直接负责的阎罗,其他人要进去,皆须有玄冥帝或两位鬼君的旨意。而冰炎川在第十层,正属七非界中,故她一靠近,远处阳止便有了感应。 他虚化出身形,宣成魅一见他,便将手伸到他面前:“把令给我!” 阳止被她说得一蒙,愣愣地有些回不过神来:“出什么事了?”然看她语气急促,他未敢怠慢,立时在掌心化出一道入界令牌。 宣成魅接过,匆匆丢下一句:“多谢!”便一头扎进七非界中。 七非界与幽冥界不同,里面鬼差甚少,亦没有长街大殿,且因罪鬼太多,其间阴气重重,远远看去只一片蒙蒙的雾色。 宣成魅独行于其中,不时有凉气窜过,她闪身躲开,只听一声怪异的尖笑,一道冷风直袭向她脖颈。她抬起掌,幽蓝的火光燃起,将她脸照出诡异的红来。 “我没什么耐心,你们若还阻我去路,休怪我心狠手辣!” 她话一落,那冷风骤然消失无踪,身边围绕的阴气也忽然淡薄了许多。她收回掌,目不转睛地朝着冰炎川行去。 所谓冰炎川,顾名思义,既有冰,亦有火,实乃地府的酷刑,唯几世作孽之恶人方会至此。 她行至其中一隅。那是一个山谷,四周山如剑锋,笔直立挺,围绕成个圆形圈了一重黑云。她爬到山顶,黑云层层叠叠,如盘着身体的巨蟒,里面时而闪烁的绿光似眼,她张开手,任凭自己像断翅的蝶一般落了下去。 黑云先裂开,重又聚拢,须臾之间,一切又都回复了原样。 谷底与谷上全然不同,若说上面阴气环绕,这里便似世外桃源。其中有一方水池,池畔间隔嵌着数百夜明珠,幽幽的光芒晃着水光溢出,将周遭照成氤氲的颜色。池周围有四道立柱,柱子上皆雕着晃金龙纹,在其中两道龙纹旁,横放着一方玉台,玉台将有一人长,其一侧连着龙头,另一侧惹着龙尾,台边还绕着腾腾仙气。 宣成魅走过去。 玉台上躺着一位女子,她面如寒霜,唇似皓雪,娟秀的柳叶眉弯在眼上,满面似痛非痛忧愁色,只她微勾的眼角,有一朵将开未开粟茵花。 她将手覆在女子额上,淡紫的光芒在她面上闪过,她面色稍红了一些,可皮肤仍显苍白。 她收回手,极淡道:“再等等……”顿了顿,又笑道,“不会有太长时间了,再等等……” 自然,那人没有回答她。 她侧转身,复行至那方池边。这里的水看起来与凡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44 间没什么不同,同样的寒意凛凛,同样的清澈见底,可她知道,它有着蚀骨化魂之效,亦有着修魂补灵之功,一面善,一面恶,一念复,一念输。 她将自己没入池中。池水钻肤蚀骨,如针如毒。她闭上眼,脑中登时没了意识。 她不知自己在那睡了多久,再醒来时,那针扎般的痛感已全数没了,阳止在她身后,见她睁眼,他递给她一面铜镜,问道:“好些了么?” 她伸手接过。仍是那一张熟悉的脸孔,只是此时再看,她眼角额头都已没了皱纹,皮肤光滑得像是刚出窑的瓷器。 遂点点头:“好多了!” 阳止施术将那铜镜收回,他看一眼玉台上躺着的人,又看向她,长叹一口气道:“你这样……值得么?” 宣成魅起身,她身上已湿透,正好衬出了她的姣好身段。 阳止连忙移开眼。 “这句话你已问过多次……老实说……”她微笑,“我亦有些不知了,只是天长日久,我已养成了这个习惯,改不掉了!”说话间,她捏了干燥诀,于是下一瞬,她的衣服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 阳止一笑:“或许……我问你,也只是因着习惯!” 因凡界有着要事,宣成魅没有过多停留,待祛除皱纹,她将入界令牌还给阳止,便马不停蹄地回了人间。 其实,她只离开了盏茶时间,奈何地府与人间时差太大,她再到薛府时,已是三日以后。 仍是盛夏,府中叶绿到了发黑,知了不厌其烦地叫着,塘间蛙声亦是不绝于耳。她从正门走进,守门的小厮不认识她,她变换出二两碎银,递到他们手中道:“麻烦二位请一下空木大师,便说是旧友寻来,与他有事要叙!” 两人掂了掂银钱,其中一人道:“那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通报通报!” 宣成魅应了。 那日走得仓促,她只匆匆留了一信,也不知空木是否有看见,她亦不知,这几日里,他是否救出了那莲妖,是否还在因此而怪她。 心想着这些,等的时候便有些惴惴,半柱香后,里面隐隐传来一串脚步声。她回过身,见空木身着一件月白色锦袍,蚕丝绣成的腰带箍在腰间,头上虽无寸发,亦有些器宇轩昂之感。 见到她,他轻道:“是你?” 她点头:“是我!”后又道,“有些事,不知可否进府相商!” 他推开身,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后做出“请”的动作:“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宣成魅抬起脚,正是午时,阳光晒在脸上,是明媚的光影,与暖暖的疼。 两人并列而行,起初都未说话,待穿过了两条回廊,周围人愈渐少去,宣成魅微默,空木亦是一默,最后两人一齐道:“你……”后又一齐顿了声。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刚好一阵风过,吹落了宣成魅额前一缕碎发,她将它撩到耳后,轻声问:“你刚想说什么?” 空木微顿,接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不回来?”宣成魅有些诧异,她的目的一直很明确,虽是胡扯的瞎话,可空木并不知实情,“你的劫还未化,我自然要继续跟在你身边,还是……”她顿住脚步,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你自己,不希望我回来?” 空木亦随之停下,他站在她面前,逆着阳光,一个浅淡的笑容薄凉又落拓。 “怎么会呢?有人帮我化劫,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宣成魅有些不信。 他垂下眼,叹道:“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无端苛责于你,亦不该让你冒险去救那只小莲妖,你……”顿了顿,“别生气了吧,我以后不会了!” 一席话说得磕磕绊绊,亦说得脸颊飞起两道红云。宣成魅心思一紧,方才意识到,她的突然离开,竟让他误以为,她是赌气跑了! 她尴尬地咧出一个笑,颇为讪讪道:“那个……我觉得吧,你大概是误会了……我并没有生气来着……” “没有么?”他有些不解,那模样,与她初来人间那日,他抱着狗血桶疑惑的模样一般无二,“既然没有,怎会不辞而别?” “那个……”宣成魅挠挠头,“我不是留了信的么?虽然写得简洁了点吧,但大概事情交待出来了……” 然空木却是一怔:“什么信?” “我……我在我屋里留的信啊!”宣成魅惊了。这些日子以来,薛府里虽妖物众多,但真正敢在空木面前玩花样的,也就只有那只藤妖而已。然那藤妖,早在她离开前,就已被他们打伤,断没有再去动她信的道理。 可若不是妖,还能是谁呢? ☆、日惹孤菊秋千乱,风挽霞颜古琴潸 正思索间,空木忽然顿住脚步。他眸含日光,目惹清风,一双如帘的睫毛微扇,衬着一张俊逸脸庞,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眼中。 他伸出手,轻道:“你刚说的……是它么?” 她收回眼,颇显慌乱地看向他手中。他纤纤十指如玉,掌心躺着一张微皱的宣纸,正中有她潦草的字迹:“有事归家,速回,勿忧!” 是很平凡的场景,可她忽然说不清此时的心情,只垂下眼,轻回道:“是!” 她离开了三日。 这三日里,府中接连又发生了许多怪事,譬如大小姐病情忽然加重,之前还能认出几个人来,而今就只会傻傻笑着,看谁都是一个表情。再譬如,消停了几日的女声重又响了起来,以前它只出现在夜里,现在纵是白日,也偶尔能听到她悲戚的哭声。 当然,这都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前日清晨,有人听得一男子惨叫,循声寻到灵堂,发现一中年男人头朝下栽在门槛上,血已流了一地,虽没了气息,可身体还是热的,想来,应是将死不久。 薛府已死了许多人,再多这一个也无甚大不了,之所以说它奇怪,是因那死去的男人,竟是多年以前就失踪在京城,前段时日又忽然送来一封家书,可直到现在也杳无音信的三老爷! 听闻那日,众人聚在灵堂,下人掰正了他的尸体。二老爷先是错愕,后是质疑,而后惊惧道:“三……三弟?” 众人一听,登时吓得脸都白了,而四老爷则沉着双目,如往日一般面色冷冷,默默然望着院中情形。 说这些时,两人已回了院中,宣成魅撩裙坐在石桌边,对空木道:“你有什么想法?” 空木摇头,他曲指在桌上扣了扣,缓缓道:“我忽然觉得……” “什么?”宣成魅问。 他道:“这薛府接二连三死去的人,都与那藤妖没有关系,或者说,我怀疑……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宣成魅眯起眼:“什么意思?” 他停住手,道:“意思是,我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45 觉得,妖物与死人,根本就是两回事?” “此话何解?” 他默了一瞬,又道:“不知你可有注意,当日我们去挖小妍的坟时,她虽尸身腐烂,可她五脏俱全,肉身饱满,并不像被妖物吸过的样子。还有那静夫人,她无端落湖本就是个迷,若是妖物所为,断不会让她落在莲妖手中,况且莲妖说,她送她上岸时,已吸尽了她最后一口人气,那么,她的尸体对别的妖物就再没有利用价值,还有……这位忽然冒出的三老爷……他死时后背有褶皱,且他右后方有两道划痕,看那样子,像是被人推搡所致……” “可是……”宣成魅打断他,“倘若真如你所说,这些人的死去都与妖物无关,那静夫人冰上覆着的那道妖术,你要做何解释?” 空木默了。 宣成魅回转头,亦默了。 妖杀人,向来都是为收人气,以提升自己的修为。然凭他们所见,这些死去的人虽死状不一,却都体态丰盈,独有静夫人一人,是被莲妖吸过,身子才显得干瘪一些。 从这个层面来看,确实不像是妖杀。可若不是妖杀,静夫人又如何能跑到薛夫人的棺木里,她的冰上,又如何能有那一道妖术?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夜空木将说要留下,以着手调查他母亲尸体丢失一事,回程时便在白玉桥上遇了藤妖,且看那架势,颇有置他于死地的意思,若静夫人的事当真和它无关,它又何至于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弄死他? 这一切的一切,纠缠在一起,好似一团理不清的乱麻,越想,越觉得纠结。 宣成魅甩甩头,索性放空思绪,懒懒道:“不管妖作还是人为,死人的事都好解释,可那两位小姐呢?两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说疯就疯了,这岂是人可以做到的?” “对啊!”空木眼睛一亮,脸上阴云骤然散了许多,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真是糊涂了,竟连此等要事都忘了!” 宣成魅抬起眼,眼带着疑惑地看向他。 他则一笑,神秘兮兮道:“我猜,这事情的突破口,应在这两位小姐身上!” 是时,日将西斜,风挽霞颜。 空木唤了时方,说是有些事想寻两位小姐,让他带他去他们的庭院。时方初一听,有些不愿,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两位小姐虽痴的痴疯的疯,但到底是未出闺阁的黄花闺女,他一个年轻男子过去终归是不妥当。 宣成魅听得心烦,在旁道:“我与他一同去,你还担心什么?” 固然,薛清莲与薛清羽确有些姣好面容,可到底是凡夫俗子,与宣成魅比起来自是差了一截,纵是比那莲妖,也略逊色几分,即便空木当真是个好色之徒,也不至于对她们有非分之想,更何谈他还是个六根清净的和尚,时方这顾虑,实在是太多余了。 然时方却并不这么觉得,他脸一红,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少爷,话虽如此说,可姑娘家到底是姑娘家,您贸然前往,实在有损小姐们的名声啊!” “行了行了!”宣成魅未等空木回答,她像拎小狗一样把时方从地上拎起来,无奈道,“难不成,你想让你家小姐,一辈子这样疯疯傻傻下去?” “宣姑娘……您……您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么?”她指指空木,随口一诹,又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话,“你家少爷是世外高僧,今日得了秘方,说是可治疯病,恰好你家两位小姐都染了此病,你确定不让他去看看?” 时方一听,眼睛登时一亮,脸上也颇现出谄媚之色,仿似刚刚那番义正词严的话全不是他说的一般。他侧转身,似客栈里店小二般佝偻下身子,满含着笑意对空木道:“少爷,您慢走,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空木面皮狠狠一抽,他看一眼宣成魅,宣成魅亦看一眼他,眼波流转之间,仿似进行了一番无声的对话。 “你这谎,撒得也太信手拈来了吧!” “过奖过奖,此等小事不足挂齿!” “可我没什么治病秘方!”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反正到时候被打的也不是我!” “……” “安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先走一步先看一步,想那么多做甚!” 二人先去的薛清羽院中。据闻,她是薛老爷另一位小妾所生,她初进府时,很得薛老爷喜欢,奈何红颜命短,刚生下薛清羽,不过两年,便染病去了。后空木母亲被扶上正位,薛老爷念其一无母,一无子,遂将她过到了空木的母亲膝下。 故,她的院子,比一般妾室尚且大上几分,只是她生性恬淡,不喜奢华,院中便只几株素淡秋菊,而今只是一丛游绿,连花苞也未长。 两人去时,她正坐在院侧的秋千上,伺候她的丫鬟一见他们,连忙迎上来道:“见过少爷,见过宣姑娘!” 空木让她下去。她颇显犹豫,看着秋千上呆坐着的人道:“可……大小姐她……” “无碍!”空木道,“有我看着,自不会让她出事!” 丫鬟无法,只得领命下去。一同下去的,还有带路而来的时方。 将近黄昏,日头仍烈,偌大的院中,只秋千处有一片阴凉。两人抬步踏过去,空木唤道:“大小姐……” 然面前人却半点反应也无,她痴望着前方,时而默,时而笑。 空木又道:“大小姐……你可还记得小妍?” 她依然毫无反应。 他继续道:“那静夫人呢?” 薛清羽身子一颤,惶惶然抬起了眼来。 空木暗忖,重复问道:“大小姐,你可知,静夫人在死前,可曾有过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话未问完,她忽然抱住秋千绳,将头靠在上面,极慌乱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空木停住问话,将一颗棕黑药丸递到她掌心,她愣愣地盯着看了半晌,仍是处在自我的恐惧中,不停重复着那一句“我不知道”。 两人又去了薛清莲的住处。路上宣成魅问:“可曾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空木摇头,道:“先看看再说……” 宣成魅遂不再问。 薛清莲的住处比薛清羽更清雅一些,她喜琴棋,亦谙书画,故院中有一方洗砚池,屋里则摆着许多画作,正中横着一架古筝。他们到时,她正在筝前拨弄,清冽的琴音骤闯入耳,扰的人心神荡漾。 空木驻足听了片刻,她未奏完整曲目,只随意拨弄着三两音符。待她拨完,他问:“二小姐可知,前日灵堂里死去的是何人?” 这不是什么秘密,那夜之后,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薛府。若此时薛清莲是清醒状态,那她就该知道才对。 “早前听时方说过……”面前人挑起眼,此时的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46 她目澈眼明,面和唇净,赫然一位深在闺阁,不闻世事的正常小姐。她站起身,看一眼惴惴跟在后面的时方,无比坦然道,“那人,似是我已失踪多年的三叔!” ☆、藏花密蕊瓣瓣离,剥茧抽丝根根尽 听她所言,空木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起来。宣成魅跟在一旁,亦有些许诧异。她在人世多年,倒是极少看到像薛清莲一样的女子,明明自己命途多舛,可遇事知事从来冷静,无惊恐,亦无怨怼。 “我还听时方说……”薛清莲又道,“大师今日来,是要为我治病,我生来愚钝,倒是不知,大师所问,与我的病情有什么关系?” “这倒没有……”空木亦回得坦诚。他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里面有一张锻锦金帕,帕上则躺着一颗黝黑圆润的药丸。他将它递薛清莲面前,淡道,“贫僧只是随便问问,二小姐不必介怀!” 薛清莲本在琴后,见他递了药,遂撩裙走到桌前。她伸手将它接过,扣手在腰间虚行一礼,柔声道:“多谢大师!” 空木凝起双眸:“贫僧还有一问……” 薛清莲抬起头。 他继续道:“我想知道,二小姐可知,大小姐的病是如何染的?” 薛清莲眼光微闪。 然空木与宣成魅,皆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她直起身,忽而一笑,淡然道:“大师今日来……是来审我的么?”声音依然清冽柔弱,望过来的眼神亦不卑不亢,似眼中一处清澈的泉眼,汩汩往外流着净水。 “不敢!”空木俯身。 可那薛清莲气性甚高,她侧过身,未待他说出下一句话,就又道:“既不是来审我,大师便请回吧,我闺院太小,实难容下您这尊大佛!来人——” 外面丫鬟应声入内。 “送客!”声柔语弱,却掷地有声。 空木直起身,若有所思地看眼前人一眼,方微微欠身道:“告辞!” 薛清莲头也未回,只极淡地回了句:“不送!” 从薛清莲院中出来,已近黄昏时分,炽烈的阳光洒下,将偌大的院落晕出一层浅淡的黄。 空木将时方挥退,那人本就着急去处理薛夫人与三老爷的后事,一得他的命令,立时得了大赦一般,步履生风地往灵堂方向行去。 待他走远,空木问:“此一行,你可看出了什么?” 话自是问的宣成魅。她微默一瞬,回道:“我觉着……这大小姐,定是知道些事情的!” 她这话没有实证,可也算不得空穴来风。今日空木前来,本是为试探,问出的那几个问题便尤显突兀与不友好。起初谈及小妍,薛清羽没有反应,后来一说到静夫人,她便似听到了什么让人害怕的事一般,当即陷入自己的恐惧里,变得痴傻又疯癫。 再联系到之前,他们总共见过她三次,一次是在初去守灵时,她一看到空木,就突发了疯病,一边拽着空木的衣袖喊弟弟,一边时不时看看厅中的棺木。第二次是在挪棺时,那时两人初见薛清莲,注意力全在这位二小姐身上,便未注意她有何动作,最后一次,便是前几日的葬礼上,她无端发了疯,可也是这一疯,让空木对那方棺木产生了怀疑。 棺木里尸体易主,且里面的人,正好是那位让她闻之色变的静夫人。都说无巧不成书,可这么多事全堆在一起,再说巧合,就难免牵强了些。 可若不是巧合,就只能说明,在疯癫以前,她知道静夫人的死因,或者,她根本,就是因她而疯的。 空木又问:“还有呢?” 宣成魅努力想了想。大小姐身上,大抵就只有这些事了,可二小姐,就更显得神秘一些。最初三人在白玉桥畔相遇,到后来挪棺,葬礼,以及今日再见,她时而好,时而傻,唯一不变的是她头上那朵木兰,和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眸。 “还有……这二小姐,也有问题!” “哦?”空木来了兴趣。 宣成魅分析道:“她年纪轻轻,又常在闺阁,能有这样超脱的想法已属奇怪,若说是因着疯病,倒也能解释,可……”她顿了顿,薛清莲的行径着实没什么问题,此番要她细细来说,她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她与这些事,都有着非同小可的关系。正犹疑间,空木的脸闯进她眼里,她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抬头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薛清羽时,她先是唤着妹妹,后又唤着弟弟?” 空木点头。 她又道:“若薛老爷当真认你做少爷,她该唤你什么?唤薛清莲什么?” 空木面色一紧,脚下步伐也骤然缓了许多。 “你是说……真正有问题的,是薛清莲……” “也不算……”宣成魅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薛清羽几次三番的疯癫未免巧合,再者,前日葬礼之上,她也是碰了薛清莲才变得疯癫,以及……”她顿下,想起那日葬礼的情形,亦想起时方曾说,静夫人,是薛清莲的生母,她蹙起眉,继续道:“那天葬礼开始前,薛清莲曾独自对着棺木行过磕头礼,当时我只觉她孝顺,此时想来,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这件事,空木倒是第一次听说,他眯眼看了看分踞两方的小姐闺院,目色沉沉道:“看来……得想个办法,好好查查她们了!” 两人一并回了自己院落。 他们没有用晚膳,而是分列坐在紫藤花下的石桌上。宣成魅照例撑头假寐,空木则曲指成圈,时急时缓地扣着桌面。 半柱香过去,宣成魅睁开眼,问道:“你可有想到什么办法?” 他扣桌的动作停了一停:“我们……再去大小姐那儿走一趟吧!” 宣成魅正要问他意欲何为,他却已转过身去,从外间唤了人来,嘱咐道:“你去大小姐院中传个话,就说我白日给的药错了,为防耽误大小姐病情,晚些时候,我会与宣姑娘再过去一趟!”临了,他又将人唤回,嘱咐道:“对了,你再去二小姐院中走一趟,就说……大小姐的病已好了大概,我夜里会去为她打通瘀血,二小姐明日的药,我明日再送!” 时夜幕已降临,那人领命下去,空木则站起身,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沓符纸,在自己腰间绑了一圈,又寻出一本捉妖图鉴,好生藏在了自己袖子里。待这些做完,他还觉得不妥当,又取来一只木桶,提着便要往外去。 宣成魅拦住他,问道:“你要去做甚?” 他回:“你且等着,我先去伙房要些黑狗血!” 她一听,登时想到她初遇他时的狼狈模样,那时也是这样姣好的夜色,弯月当空,星子垂地,轻撩过的微风将夜吹得格外荡漾。可她却从头到脚,全在滴着那带着血腥气的黑狗血。 她咬住牙,没好气道:“你要那东西做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47 甚?” “自然是要预备着!”他回得理直气壮,“以免遇了妖物,到时无计可施!” 宣成魅脸一黑,手一抬,一掌将他手中的木桶打飞。木桶在空中划出一个优雅的弧形,后落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 “这东西没用,若真有了危险,我救你便是!” “你当真会帮我?”空木问。 “当真!”宣成魅回,等话落了地,她才意识到,她说的是“救”,可空木再问时,就成了“帮”! “那可说好了……”空木眉梢飞上喜色,“今日她的记忆……由你来探……” “什……什么?”宣成魅一时有些反正不过来。 然面前人却悠哉游哉道:“我们今日是要探查薛清羽知道的事,理当探探她的记忆,以你的本事,这点事,不难吧!” “可……” 她话未出口,他又道:“你刚已答应过要帮我,便不得反悔了!” “……”宣成魅嘴一抽,她堂堂魅阁阁主,竟这么个臭和尚摆了一道!罢了,他既这样不要脸,到时她也不要脸便是! 一番闹腾,天已完全黑透。两人再出门时,本就寂寂无声的薛府连过路的小厮都没了。 到薛清羽的院中,丫鬟将他们领到屋里。薛清羽坐在正中,眼睛盯着跳跃的火光一眨不眨,听到动静,她抬起眼来,然望向他们的目光仍是混浊。 空木掏出一颗药丸,递给丫鬟道:“你先去将它磨成粉,混合三钱茴香叶,后将其熬煮成汤,端来给大小姐服下便好!” 一席话说得神神叨叨,丫鬟信以为真,伸手接过那药丸,退下去时,像捧着稀世难得的珍宝。 待她离去,他将衣袖一挥,门扉自然合上,上面流淌过一道金色光芒。 “开始吧!” 宣成魅点头。她绕到薛清羽背后,将食指与中指并紧,待其上泛起淡淡紫色,她将手指摁在薛清羽太阳穴上。薛清羽低呼一声,她又一用力,她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探知记忆并不是什么高深术法,可凡世里,却只有寥寥几人会。她不知空木让她这样做是抱着什么心态,可为保险起见,她还是要掩藏些实力才好。 心中这般想着,她出手时便只用了三成力。薛清羽脑中一片混沌,貌似有很多人的影子,可具体的一个都看不清,待再往深些,前方拦着一团巨大的黑雾,它张牙舞爪地变换成各种模样,甫一见她的术法靠近,它便似得了刺激,骤然缩成一个小球,后突然膨胀成一只青目獠牙的巨兽。 变故突如其来,宣成魅猛然收住力道,可薛清羽仍是惊叫出声。她面带惊恐,身子乱抖,两手将头抱着,低沉着声音,若泣若诉,若喃若哭。 ☆、木兰尚惹胸中血,淑女才把亲缘绝 因薛清羽的动作,她脑中世界亦狠狠一晃。那团黑气迎面扑来,宣成魅适时收手,趁着那股推力大退两步,而后做出痛苦的表情,捂住胸口道:“不行……这术法我只幼时见过,若要强行用下去,恐会伤了她,亦会伤了我!” 空木连忙上前,一手搂住她肩膀,另一手则拖住她胳膊:“若是不能,便不要逞强了!” 她未想到他竟如此好说话,之前悉心准备的台词全未派上用场。遂低头干咳几声,半依在他身上道:“抱歉……我学术不精,误了你的事了!”说着,她脚下一颤,整个人便失了力道。 大约是她演得太像,空木竟当真以为她被术法反噬。他目光微凝,揽着她的手臂骤然用力,她只觉天地翻转,下一刻,她便被他横抱在了怀里。 “你……你做什么?”她一惊,连话都说不大利索了。 然她未等到他的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不远处一个清脆的破裂声,因夜太静,它便显得尤其清晰,乘着盛夏晚风而来,将屋中烛火惊得四散飘摇。 两人互望一眼,齐齐道:“不好!” 宣成魅当即从他怀里跳下,他蹙眉看向她,她急道:“我没事!” 他有些不信,她又道:“我不过是施术太多,并无什么大碍,再说,现在情势危急,先查清楚事情要紧!” 他终于接受了她的说辞,可他仍扣着她手腕,确保她不会摔倒后,他才拉着她奔至门边。 门上金光骤散,他将它打开,面前一片黑沉如墨,月华似练翻飞,顺着一旁摇晃的秋千,在寂静的院中寂寞地荡啊荡。 院中有着两人,一是薛清羽的丫鬟,她面色惨白,神情惊恐,手上的药碗摔落在地上,浓黑的汁流了一地。而院门口,则正对着他们站着一人,她一身白衣袭地,头上木兰轻摇,一头乌发垂肩,将她的脸,衬得格外清秀美丽。 ——是薛清莲! 见到他们,她一笑,面上便似春桃骤开,带出一片温润的暖意。 “听闻大师治好了姐姐,我便想来看上一看,一时竟忘了,大师今夜,还是要来为姐姐化瘀的!” 她话说得坦然,可看旁边丫鬟惊恐的模样,却全不是她表现出的模样。 空木往前缓走两步。其实早在他让人带话去给薛清莲,他便猜到她夜里会闹出些动静来,只是那时他以为,她会偷偷去做些别的事,故只在给她的药丸里加了追踪术,哪曾想,她竟直接到薛清羽这儿来了。 “二小姐既来了,便进来看看吧!大小姐说,她有些话,想与您当面说!”一席话,同样说得坦然,且面不红心不跳。 薛清莲有些犹疑,她挑眼看一眼空木,又若有所思地倾身看向屋里。只是门扉尚窄,空木拉着宣成魅并站在门口,便连半点缝隙也没能留出。 她缩回身,低眉暗忖片刻,后将手轻轻一握,莲步往前行去。待到两人面前,空木侧过身,宣成魅亦随之往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这角度,正好将里面的薛清羽挡得严严实实。 “大小姐说了,有些事她不说,是她顾及亲情,可这不代表,她当真胆小,亦或无知!” 薛清莲顿住脚步,她侧眼看向空木,问道:“你什么意思?” 空木浅笑,明明和平常没什么差别,却莫名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就连一旁的宣成魅,亦觉一阵寒气袭来,鸡皮疙瘩霎时起了满身。 “大小姐说……这番话,二小姐应当懂!” 薛清莲默了。 仍是那一张脸,也仍是那只木兰,可这席话后,她的神色变得极为复杂,像是惊惧,又似担忧,最后恍然换成似笑非笑。 “看来……大师是真治好了姐姐,如此说来,我该好好像大师道谢才是!” 话起之时,周围忽然窜起一阵阴风,腾腾的妖气扑面而来,薛清莲忽然回头,一双青瞳变成绿目,掌中亦幻出了淡淡蓝光。 是妖术! 她闪身绕到屋里,空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48 木亦旋过身,堪堪挡在她面前。她稳住步伐,侧身给宣成魅一掌,宣成魅仰面躲过,将空木亦带得一个踉跄。薛清莲抓住机会,又一个闪身到薛清羽面前,一掌直劈向她面门。 电光火石之间,忽听得一句柔软的:“妹妹!”薛清莲停住动作,手掌已打到了薛清羽面前,带起的掌风刚刚好撩起了她的发。 薛清羽又道:“妹妹!”声音极软,极弱,也极宠溺。 那厢空木与宣成魅已稳住身形。眼看薛清羽落入危险之中,空木竖起掌,淡淡的金光从他指尖溢出,而后凝聚成保护罩,不着痕迹地覆在薛清羽身上。 他方松了一口气。 他缓步行到薛清莲身边,将她那只打到薛清羽面门的手摁下,以一种超脱渡世的姿态道:“大小姐纵痴颠,心里亦装着二小姐,二小姐又是因何,要置她于死地!” 然薛清莲却似没听到他的话,她垂下手,身上妖气骤然散尽,而后缓缓转过头来,低声道:“你骗我!你根本没有治好她!”话里有痛,眼里亦有伤。 她不是妖。这一点,宣成魅见她第一眼时就确定了。她虽使出了妖术,可那只是妖界皮毛,就算不是她,任一个得了妖物信物的凡人,都能够使出。 “二小姐说得没错,贫僧……确实说谎了!” 薛清莲仰起头,忽对着楠木的房梁,痴痴地笑了起来。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依我看,就是这出家人,最容易诓人!” 她没有想要杀薛清羽,准确来说,她没有想要杀任何人。她只是个闺阁女子,断没有那般歹毒的心思,只是一步踏错,后面无论她怎么去圆,就都是错的。 事情,还需从薛老爷带着一众男丁去京城时说起。 那时薛府是薛夫人,也就是空木的母亲当家,她待下人极好,可她对薛家人严厉,纵是过到她膝下的薛清羽,也没得过几个好脸色。然静夫人却是性情恬静之人,又善于捕捉人心思,时常能一句话说到人心坎里去。一来二往地,府中人便都喜欢静夫人多一些。薛夫人对静夫人,就愈发地不待见。 小妍,便是死在她们的相互不待见里。 那时薛夫人说,静夫人为长不尊,勾三搭四,将薛府的脸都丢尽了,然静夫人也不甘示弱,扬着脸说了句:“夫人说我不干净,殊不知,二嫁而来的,却是夫人自己!” 两人的梁子在这里彻底结下,小妍死后,她们消停过一段时间,可等事情了了,她们重又闹了起来。那时薛清莲还什么都不知,她只觉自己母亲受了委屈,拉着薛清羽去找薛夫人理论,然薛夫人却指着她鼻子说:“果然老贱人生下的孩子,也是个小贱人!” 饶是性温如薛清莲,亦被这话激得怒火中烧,她抱着薛清羽哭,那时她们在白玉桥畔,春波骤起,乍暖还寒,薛清莲抚着她的发道:“莲儿别哭,姐姐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其实她比她更可怜,说的是在薛夫人名下,可薛夫人待她,从没有半点母亲的感觉。她就像被弃养的孩子,全不似薛清莲,至少还有个静夫人疼着。可她对她,从来都像亲姐姐一般。 如此又过了几日,薛夫人没了动静,静夫人也消停了些。薛府重又回归沉寂,可忽然有一天,夜已黑透,星落满空,薛清莲将得了她未婚夫的信件,欲要与薛清羽分享时,却远远地听到两人争吵之声。 夜晚的薛府很安静,故她一听,便知那两人一是薛夫人,另一个是她的母亲,静夫人。 她蹑手蹑脚地凑过去,正好看到薛夫人拽着静夫人手腕,两人拉拉扯扯地在白玉桥的栏杆边,静夫人道:“夫人这是想做什么?趁老爷不在,排除异己么?” 薛夫人已在气头上,一听这话,瞬时火冒三丈。她扬起手,恶狠狠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就凭你的所为,我就算现在就将你浸了猪笼,老爷也定不会怪我!” “夫人此话过了!”静夫人将脸扬起,迎向薛夫人掌心,颇有些挑衅的意思,“我怎么就不要脸了?难不成,像夫人这样有过几个男人的人,就要脸了么?” “啪!”她话未落下,薛夫人的手已打在了她脸上。她指着她,连手指都在颤:“你你你……你竟敢……” 静夫人仍不肯示弱,她捂着脸,更为嘲讽道:“或者,像夫人这样,在外留一个小杂种,才是要脸的?” 许是这话戳了薛夫人痛处,她眼一瞪,脸一红,手上一个用力,便将静夫人推得往后大退几步。静夫人自是不肯认输,两人扭打在一起,一边打,还一边相互骂着。 薛清莲看得心惊。她忙加快脚步,想要去帮帮静夫人,可未等到她现身,便听“啊呀”一声叫,静夫人已侧翻到了白玉桥外。她抠着栏杆,勉力想要稳住身形,可她的姿势太让人难受,而她一直娇生惯养,抓着栏杆的手根本没有力气。 ——她掉进了河里。 她掉下去时,栏杆上还沾着她的血,星光一照显出妖冶的红,而她看着她们的眼光,有不甘,有恐惧,还隐约夹带着恨意。 ☆、潋滟春水刺骨凉,迢迢夜星灼眼伤 在栏杆边,静夫人挣了半盏茶的时间,但凡薛夫人有一点救人的心思,她就不会掉下去,可事实上,她只默然在桥上看着,仿佛眼前人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薛清莲看得心焦,她努力想要跑过去,可隔得太远,她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静夫人不会水,于是掉进水里后,她连扑腾都没有,就那样直直地沉入水底,再也没能浮起来。 “你就当真……这么容不下我娘么?”问出这句话时,薛清莲连唇都在抖。 “我没有容不下她!” “那你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这句话是吼出来的,从小长到大,她还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她到底得罪了你什么?她连爹的宠爱都没有抢过,你为什么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我说了我没有!”薛夫人的态度一贯强硬,说的话也一贯冷漠,“就算她真丧命于此,也是死有余辜,怪不得谁!” “你……”薛清莲难以理解,她往后小退两步,指着面前人道,“你真是个疯子,你这样的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未待薛夫人回答,她已转过身,跨过栏杆径直跳进了湖里。 春水刺骨凉,夜星灼眼伤。可晃晃悠悠的星光下,同样晃晃悠悠的清水里,她找了半个时辰,还是没能找到静夫人。 她的恨,便是在这一刻开始扭曲。 她回到岸上,薛夫人问她:“可曾找到你母亲?” 她摇头,神情木讷又呆滞。 薛夫人轻叹一口气,以一种极少有的,慈母般的语气说:“莲儿……或许我这样说,你很难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49 接受……可……你娘她……她真的不无辜!”说着,她还抱住她的头,让她湿淋淋地靠在她肩上。 可她不知,那时的薛清莲手中,已有一颗碗大的石头。那是她在水里摸到的,它已被水冲得极为光滑,全身没有半点棱角,纵是她用力握着,也没感觉到丝毫痛感。 她仰起头,问道:“我还是想知道……我娘……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 薛夫人一愣,后长叹一声道:“她未得罪我什么,只是……”然话说到这里,她忽然又停了,薛清莲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低头望她一眼,搪塞道,“大人的事,你们这些小孩子,还是不知道为好!” 薛清莲心一抽,满腔的恨意就再也控制不住。她直起身,薛夫人问她怎么了,她不答,只暗自抡起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石头砸在了薛夫人头上。 “砰”地一声,震得夜色如春水一般晃晃悠悠。 薛夫人指着她道:“你……” 然薛清莲只冷眼看着,就像不久前薛夫人看着静夫人一样,她眼睁睁看着她血流满头,眼睁睁看着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就瘫软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她,努力睁着眼,却还是失去了意识。 她蹲下身,看着面前差点摔成“大”字的人,微勾起唇角,轻笑道:“夫人,我觉着,你的命,这样丢了,也不无辜!”那笑灿烂,却又诡谲。 她没有注意到,就在白玉桥的另一个方向,薛清羽笔直站着,她手中拿着一个木盒,盒中装着一支白如玉瓷的木兰簪。 这支簪,是薛清羽亲手做的,她悉心做了数月,只因年关时,薛清莲说了一句喜欢。 “妹妹……你……你做什么?” 薛清莲这才反应过来,她看一眼地上的人,又看一眼自己满是鲜血的右手,终于后知后觉地大退几步。 “我……我做了什么?” “妹妹……”薛清羽本怯懦,见此情形,顿时惊得六神无主。她一步步逼近薛清莲,抖着声问:“你……你为什么要……要这样对夫人?” “为……为什么?”薛清莲抬起眼,看一眼脚边已无生气的人,方才记起自己的恨来,她抱住薛清羽胳膊,以一种极复杂的神情道:“姐姐,你别告诉别人,我求你……我不是故意的……” 她哭得真,哭得惨。从前若她如此,薛清羽定会允了她,可这一次,她没有。她顿下脚步,蹲身抱住薛夫人,对薛清莲道:“这种事……还是与爹说一下吧!” 她不知,这时的薛清莲,早已被恨蒙蔽了双眼,亦不知,她这一句话,无异于在宣判这个妹妹的恶行。 她们都不知道薛夫人没有死。于是一个惊一个惧,在薛清羽颤颤巍巍地扶起薛夫人后,薛清莲骤然一慌,连她自己也未想清楚,她就又出了手。 彼时薛清羽离阶梯将将半步,薛清莲这一推,就让她直接一脚踏空。她不可置信地回头,可不过一瞬,她就再不能稳住身形,连带着薛夫人一同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阶梯不多,可全是硬实的石板。 刚还热闹的白玉桥,如今只剩了兀自站着的薛清莲。她望着桥下两人,望着桥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不停哭着,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薛清羽疯了,因瘀血堵塞了神经,也因难以接受自己的所见所闻,受的打击实在太大。彼时薛清莲立在一旁,大夫起身时,她拦住他,将一锭金子递到他手中,嘱咐道:“出外与人说,没寻着大小姐的病因,懂么?” 大家常有秘闻,大夫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一听这话,当即明白了大半。他将金子藏进袖子里,对薛清莲躬身道:“回二小姐,老夫才疏学浅,只大约诊出,大小姐是受了惊吓!” 薛清莲点头。她只是想明哲保身,可大夫的话提醒了她,小妍刚死不久,府中又接连死过几个下人,如今大小姐疯癫,两位夫人一个失踪,一个卧病,她只要再吹吹风点点火,这些事,就全都能推到妖鬼头上。 没错,那日夜里,她见到了妖。 她一直知道后山有条密道,可她从未来过,只知它深处阴寒,常有坚冰,且后山山景如画,正是静夫人喜欢的景致。 她想葬了她。 这时候,她还只想着如何让静夫人体面地死去,如何让薛夫人得到应有的报应,她没有什么计划,也不敢真的让薛夫人一命抵一命。她唯一敢的,便是让薛夫人这样流着血,痛着,一动不动地躺着。 然这时,周围忽然响起“沙沙”的摩擦声,她猛然回头,见身后铺着一张藤蔓织成的网,细长的蔓枝缓缓长出,纠结缠绕着攀上她的臂膀,堪堪停在她的脸颊处。 “真是想不到,你一个小姑娘,竟有如此歹毒心肠!”是一个沙哑的声音。 薛清莲又惊又惧,可她还强装着镇定,回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不过是报了我的仇而已,哪里算得上歹毒?” “嗯……不错不错!”那声音里夹了些笑意,她身上的藤蔓,便也松开了些,“你别怕,我就喜欢歹毒的人,你越是歹毒,我越是喜欢!”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妖,可她不知哪里来了勇气,竟对着虚空喊:“既然如此,那我有一计,你可愿帮我?” 藤蔓一停,那声音颇有兴趣道:“哦?说来听听?” 薛清莲扬起头,字字铿锵地,将她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她不想要薛夫人死,可她的母亲为妾数十载,在府中一直谨小慎微谨言慎行,从来活得没有半点尊严,可换来的,却是这样更无尊严地死去。 她不愿她如此,所以她要薛夫人假死,而后,让她的母亲取代她躺在属于夫人的棺木里,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能够以夫人的礼仪下葬,这是薛府欠她的,也是薛夫人欠她的! 这一席话她说得愤愤,待话音落下,那声音忽然痴痴地笑起来。她问它笑什么,它却将她身上藤蔓撤下,缓声问:“所以……你要我帮你什么?” 薛清莲回:“我不想让人怀疑我,所以,我想让夫人正常的死去!” “嗯?”这一个字,被那妖拖了很长。 “我的意思是,我希望她大病一场……”接下来的话,她不说,那妖也懂了。她要薛夫人病入膏肓,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待封棺以后,她便可以偷梁换柱,把静夫人的尸体换进去。 “这事……”那声音有些犹疑,她以为它要拒绝,可下一刻,它忽然窜过来,用一根细长细长的藤蔓攀上她胳膊,直凑到她脖颈处,“这事很简单,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可你呢?你要用什么来报答我?” “你……你要什么?”薛清莲的声音在抖。 那妖轻轻一笑,淡道:“别紧张,我不会要你性命……”见她仍绷着身子,它将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50 藤尖放到她血管处,极低沉极魅惑道:“我不过是有些饿,只要你甘愿做我的食物,你所有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话一落,那锋利的尖端,便像针一样扎进她皮肤。汩汩的血液从四处向脖子处聚拢,她脑子忽然变得一片空白,也未问它如何做它的食物,也未问它后果会如何,只单单睁着眼,道:“我答应你!” 身体里的血流忽然中止,藤蔓从她身上抽离,她才知,它刚刚吸她的血,不过只是威胁。 它递给她一根短藤,上面悠然闪着墨绿的光。它与她说,只要她接过它,她就可以像它一样,做常人做不到的事,折磨任何想折磨的人,她要谁病,谁就得病。 她问:“我会变成妖么?” 它低笑:“当然不会……我说了,我需要你做食物,所以,你只能是人!” 它要吃的,是她的人气。 其实到这时,她已没了反悔的可能,应该说,从她见到这藤蔓起,她的命就已不属于它自己了。 她抬起眼,轻道:“好!”而后伸出手,将那枯藤握在了手中。 她们的契约,在这一刻,正式生效。 ☆、竹马绕春弄青梅,十载偷欢塑原罪 后来的事情,果然如薛清莲设想的发展。她将静夫人的尸体用冰封起来,后将昏迷的薛夫人送回院里。 她已会了粗浅的妖术,所以没人探得出,薛夫人的无端昏迷是因她被石头砸过,亦没人探得出,她的顽疾究竟是如何得的。众人只知她病了,大夫一个接一个地来,可她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 适逢小妍索命之说甚嚣尘上,关于白玉桥的故事也愈渐扑朔迷离,某天夜里,她随丫鬟到此,忽然想到那为她做了数月簪子的姐姐,心里愧疚骤然勇气,于是恍恍惚惚地,好似也成了痴呆的模样。 薛家的二位小姐,终于一个疯,一个痴了,可只有她知道,薛清羽是真,可她只是因着歉疚,想陪她! 这样一直到半月前,薛夫人吊着的那口气终于断了。薛老爷亲自为她盖棺,且命人将棺木移到灵堂正中。 到夜里,众人尽皆散去,她用妖术将薛夫人挪出,后把静夫人的尸体放到棺里,最后将薛夫人带到了后山洞里。 这一切,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 薛夫人没有死,可这几月的她,分明已是薛清莲掌中玩物。她施术将她弄醒,她瞪大眼睛指着她道:“你你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薛清莲没有答话,替她回答的,是后面匍匐而来的藤妖。 “这都不懂么?她要杀了你啊!” 薛夫人更显惊愕,她腿上一颤,差点吓得坐在地上:“你……你是妖?” 薛清莲回:“不是!” “那你怎么会……”正好藤蔓游弋到她身边,她又往后一缩,颤着声问,“怎么会……和这东西在一起?” “这东西?”藤妖笑了,它“刷”地一下缠上薛夫人,调笑道,“夫人这话,我可不大喜欢……”一边说着,一边加大了缠着她的力度。 薛夫人吃痛,“啊”地一声惊叫出声。然藤妖全未管她,她朝薛清莲伸出手,祈求着道:“莲儿,救救我……救救我!” 自然,薛清莲没有回她。她木然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藤蔓,将她缠成了一个茧。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薛夫人,那以后,就连她,也不知她是死是活,不过于她而言,这本身,也不重要了。 她未想到,薛府里,会出现一个空木。 那日她照常去后山给藤妖喂食,可走到一半,忽看到时方带着两个生人走近,其中一人还是和尚。她不是妖,可对和尚她还是敏感,遂专程在白玉桥上等着。 她与空木说了许多话。说那些话时,她心情极为复杂。她知空木年轻,修为定不如之前来过的道士,可私心里,她有些希望他查出真相,一来把那藤妖捉了,她也不必隔三差五把自己送过去给他吸人气,二来,做过这么多罪孽的事,她也偶尔,渴望着解脱。 包括后来,空木与宣成魅寻着哭声寻去时,也是她在后山给藤妖喂食,他们看到的那个掌印,是她将被吸过人气,身子虚,一时站不稳,才在树上扶过一把。 话说到这里,薛清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望着薛清羽,眼中波光流转,掩不住的愧疚与疼痛。 “大师……您信么?其实我……早就后悔了!” 空木默然,他眉头轻蹙,面色微凝,似还沉在她的故事里。宣成魅暗自戳了戳他,他回过神来,合掌对薛清莲道:“施主若有心,便可信!” “是么?”薛清莲低下头,唇边携着一抹浅笑,那笑如寒夜,又似秋莲,薄凉而肃然。 空木见状,就势劝道:“二小姐……苦海无边,如今您还未伤人性命,若能就此回头……” “大师……”她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她旋过身,目光凛凛地看向他,“我回不了头了……我伤过人,也已杀过人了!” 空木诧然。 她自嘲一笑,又接着,讲起了之后的故事。 葬礼的这几日,她要么在灵堂守着,要么就在静夫人的院子里。也是在这几日里,她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某个夜里,她想为静夫人守灵,可空木已在灵堂,为不让人怀疑,她独自去了静夫人院里。早在她死以后,她便在她屋里为她立了灵牌,只是这事无人知晓,她也将它做得极为隐秘。 许是见屋中有光,半夜时分,窗子处忽然传来一阵敲击声。她凝神细听,那声音时急时缓,末了,一个男声道:“静儿,开门啊,数月未见,我对你可思念得紧!” 薛清莲起身,她狐疑地行至窗边,压低声道:“谁!” 那人未听出来不对,她一答话,他便兴奋道:“你先把门打开,有话我们进去说!”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敲击窗框的速度。 薛清莲将窗打开,但她留了个心眼,在那人进来时,她躲在了阴影处。 那人自然没认出来她。他一进来,也不管面前站的是何人,就径直扑过来将她抱住,且极亲昵地把头放在她脖子处蹭,一边蹭一边道:“你可想死我了,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也不交待一声!” 薛清莲听得一阵恶寒,她施展出妖术,一掌打在那人胸口。那人吃痛,勾着身子后退几步,薛清莲亦退到灯光下,他方才看清她的面容。 “你……你是莲儿?” 薛清莲不认识他,可见他一眼就认出她,她心中疑虑又多了一层。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那人一喜,连话也差点说不利索,“我是你三叔啊,你娘没跟你说过么?” 是了,这人,便是早年失踪在京城,前几日死在灵堂门口的三老爷。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51 薛清莲说的杀过人,便是说的这位三老爷。 他是静夫人的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暗地结了连理,亦私定下终身。后来薛老爷去京城当官,三老爷为展宏图,也跟着一同去了。走时静夫人来送,他将定情信物给她,与她豪情壮志地许下一诺:他日,他定衣锦还乡,八台大轿前来娶她。 可这个承诺,他终没能兑现。 那是薛老爷定居破都的第三年,三老爷在京城得罪了许多人,被逼无奈只得暗地回来。可他到时,静夫人已成了薛老爷的妾。 他心灰意冷,企图跳崖了结自己的一生。当时静夫人怀着身孕,她独自一人爬到高耸的山上,如他一般站在崖边。她求他不要走,她说她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他回来。她还说,倘若他死,她绝不会独活。 他留了下来,且从这以后,他们就保持着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准确来说,他们一直背着薛老爷,行着苟且之事。 是这日,薛清莲才知,静夫人落水那日,薛夫人说的那句“她不无辜”是什么意思。 古训有云,偷情者不贞不洁,理当浸猪笼,用命来赎罪。如此来看,静夫人本来就该死,纵是薛夫人当真治她死罪,也无甚不可,更何况,她已几次三番警告过她。 这件事,三老爷没主动说,可在她几次三番地逼问下,他还是如实交待了,一同交待的,还有另一件大事。 初到年节时,因薛老爷离府,三老爷收了些戒心,来与静夫人私会时也不如平时小心。哪知薛夫人掌权比薛老爷管得更严,他只来了两次就被她听着了风声。 二嫁还能成正妻,薛夫人自是有手段的。她几次唤静夫人过去,旁敲侧击地询问此事。静夫人自不会承认,可到后来,还是被她抓到了把柄。 那日天气晴好,夜里起了冷风,薛夫人又一次唤静夫人过去,她屏退屋中众人,只留了小妍和另两个小厮伺候。静夫人问她何事,她便三老爷的腰带扔到她面前道:“解释解释吧!” 静夫人心知事情败露,可这种事,承认就是死罪。她心一横,干脆倒打一耙,说薛夫人妒意横生,竟趁老爷不在要陷害于她。 薛夫人当即气急。两人就这么吵起来,中途静夫人生了歹心,想要将薛夫人推到桌边。哪知薛夫人身后站着小妍,她一用力,将薛夫人推得往后两步,径直撞上小妍。 小妍死了,因着静夫人的私心,替薛夫人丢了这一命。 这之后薛夫人愈发不待见她,每次见到,总要冷嘲热讽几句,虽未点明,却也足以让可这苟且一事愈传愈烈。 某日夜里,三老爷照例来寻她,两人相会于她院落之中,哪知竟被薛夫人派来的两个小厮撞了正着。 人到了走投无路时,最易丧掉人性。所以,为求自保,当日夜里,她与三老爷,一同取了那两个小厮的性命。 是了,她一个女子,暗地偷欢十余载,而今为保自己周全,竟亲手送掉了三条性命。偏偏这样的人,还一直好好活着! 知道这些,薛清莲忽然变得尤其混乱,她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天地忽然翻转,从前以为是对的,结果却错了,从前以为是恶的,到头来,却还尽全力保持着善意。 这种矛盾在葬礼时达到高潮。丫鬟扶着薛清羽入内,薛清莲看着她痴呆的模样心有愧疚,遂伸手想要扶她,可她将碰到她,她就忽然发了疯。 从前那样疼着她的姐姐,这日看着她的眼里,竟只剩下恐惧。 ☆、长夜寂寂空无语,仙阁巍巍忆如凝 她心觉难受,默默然退站到一旁,然最终,葬礼也没能顺利举行。 宣成魅掀了棺,静夫人的尸体暴露在众人面前,她已死去多时,身上再无半点完好,众人看到她时,多的也是各种诋毁和猜忌。若是从前薛清莲定会为她说话,可这日她却觉得她罪有应得。 可再有罪,她都是她的母亲。 所以,她装了疯。 到第二日,众宾客都散了,薛老爷又甚是繁忙。她独自一人去到灵堂,兀自瘫跪在蒲团上。她为她燃了火,烧了纸,一边烧,一边问:“你说……我对夫人的恨,是不是一场笑话?” “当然不是!”她话将落,后面忽然传来个声音。她转过身去,见三老爷恨恨走来。他已知静夫人的死讯,如今着一身白衣,面上褶皱横生,似乎每一条纹路都在说着他的愤怒。 她抹一把眼泪,问他:“你来做什么?” 他垂下眼,脸上痛意尽显:“我来送她一程!” 薛清莲冷笑。她毫不怀疑他们之间的情意,可无论他们有多深情,都掩盖不了那些苟且之事。 “你爱她么?”她问。 “爱!”三老爷回。 “既然爱她,为什么要让她等那么久?”薛清莲站起身,正面对向三老爷,“既然爱她,为什么不早早回来带她走?既然爱她,为什么要让她嫁给我爹,为你背上□□的骂名?” 她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 三老爷面色一沉,同样扬声道:“那你呢?你是她女儿,却能亲眼看着她去死,你又能比我好多少?” “我和你不一样!”薛清莲应声吼。 然三老爷也上了气头,同样吼回去:“要不是你,她早跟我走了,如今也不会平白死去,薛清莲,是你害死了她!” “我没有!”薛清莲被戳了痛处,当即泪如雨下,她拽起他衣衫,使命地把他往外推:“你滚,你给我滚!这是我家,这是我娘的灵堂,你没资格出现在这里,你没资格!” “你松开!” 薛清莲未放。 三老爷脸一黑,胳膊一甩,薛清莲就被甩开了几步远。薛清莲被甩得一个踉跄,气血骤然涌上心头。她恨恨地看向他,手中忽聚起力道,下一刻,诡谲的妖术应势而出。 面前人毫无防备,被她的妖术打了正着。门框离他们不远,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摔下时正好用头撞上了门上的尖角。 鲜血霎时汩汩流出。 长这么大,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多血。 她瘫坐在地上,终于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以她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杀死一个人,譬如上次的薛夫人,譬如后来的薛清羽,可这一次,她用了妖术,饶是三尺男儿如三老爷,也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断了气。 说到这里,薛清莲声已抖了起来,她缩着身子,纤细的身段更显柔弱,苍白的脸色被烛火映得如同一张一戳即破的纸。 “大师……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杀他,我真的没有想杀他……” 一边说着,她一边蜷缩着蹲了下去。 旁边薛清羽仍是茫然,她看看地上人,又看看前方岿然站着的空木,忽而站起身,一把推开空木,拦在薛清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52 莲面前道:“你你……你不准欺负妹妹!” 薛清莲闻言,复垂下眼,低低地抽泣起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犹以大家族最盛。 这夜空木什么都没做,回去时薛清莲问他有何打算,他只合掌道一句“阿弥陀佛”,对着院中的夜色道:“今日贫僧只是来为大小姐治病,恰好遇了二小姐而已!”话一说完,他便抬步往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寂寂无声,空木在前走,宣成魅在后跟,一路的青石板一路的脚步哒哒。到白玉桥时,空木忽停下脚步,栏杆上静夫人留下的指印还在,上面莹莹淌着一泓月色,似比前日已浅淡许多。 宣成魅亦停在他身边。 他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宣成魅偏头想想,整个故事其实并不复杂。 静夫人与三老爷有情,奈何天不遂人愿,于是这许多年来,他们只在暗处聊慰相思,三老爷便也干脆匿了自己踪迹。 这一匿,就是十多年。一直到数月前,薛夫人得知此事,以一家掌权者的身份提审静夫人。静夫人为求自保,当日害死小妍,又于数日后,害死两个前来捉奸的小厮。 之后便是白玉桥的故事。薛夫人再次质问静夫人,两人又起了冲突,相互推搡下静夫人掉下了桥,恰好这一幕被薛清莲看见。 薛清莲一直介意自己的庶女身份,而今见薛夫人杀害自己母亲,自是仇恨满满。于是她打晕了她,又打晕了正欲去寻她的薛清羽,而后,在后山的山洞里,遇到了那只藤妖。 静夫人的尸体,是她带走的。莲妖将静夫人送上岸时,她正好砸晕了薛清羽。她将她带到后山,而后在后山洞里,遇了那只藤妖。 薛清羽疯了,她薛清莲则伙同藤妖让薛夫人患上怪病,等她“死”后,再将静夫人替换进去。期间她与藤妖有着交易,她未说明白,可据她所说来推测,大约是她要养足人气去喂它,而它,则帮她做她想做的事。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能解释了。薛夫人没有死,她被藤妖带到山洞里,如今生死未卜,静夫人则替她躺在她的棺木里。为防尸身腐坏,薛清莲在冰上覆了一层妖术,到葬礼那日事情败露,藤妖前来收场,不巧在离开时被宣成魅探到。 至于那死去的三老爷,薛清莲已说得很清楚了。现在唯一存在的难以理解,只剩下夜里响起的那个女声,以及藤妖的巢穴所在地。 然这些,大概只有等捉到藤妖,才能弄清楚了。 “倒也没什么看法……”宣成魅道,正好微风拂过,荡起一片波光粼粼,夹带着阵阵荷香。她脑中忽浮现出一人,那人眸含水色,面蕴红光,而今亦如薛夫人一般,不明生死。宣成魅垂下眸,颇有些伤感道,“早在第一日来薛府时,你便怀疑薛清莲,如今事情终于水落石出,相比于她,我现在,更关心那只莲妖的处境。” 她已被藤妖抓走几日了。依宣成魅与之交手的情况来看,这藤妖道行极高,小莲妖于它,无异于三岁小孩,对着魁梧大人。 这点空木自然也知,故她一提,他就锁起双眉,脸色比刚刚还要阴沉几分。 真要说起来,莲妖被抓,全是因着宣成魅。她心觉讪讪,然话已提起,她也不是喜欢逃避之人,遂坦然道:“依薛清莲所说,那藤妖老巢定在后山,你若想去救她,我可以与你一同去!” 空木本望着湖水,听她所言,他侧转过头来。她以为他是要与她商量搭救莲妖之事,可他却是一笑,极淡道:“不必!”稍顿片刻,后又道,“你也是一介女流,也该让人护着,纵是要去救,也该我一个人去!” “可是因我,她才……” “她被抓跟你没关系!”空木看过来,一双黑瞳耀然如玉,里面只堪堪站着宣成魅一人,“那日……是我冲动了,依你的性子,你若能救,定会去救的,我不该怪你,你也不必再为此自责!” “可……”她脱口而出。她想与他说,小小一只藤妖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她若出手,一定能将莲妖救下。可一句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咽了下去。 她是鬼差,他是人,她在人间,只能冷眼旁观。她笑笑,转了个弯道:“亏你如此信我,连我都快不信自己了!” 空木亦是一笑:“没关系,我会一直信你!” 宣成魅心猛然一抖,一阵异样的感觉顿时游遍全身。 他说他信她。 会一直信她。 可是明明,她在他面前,根本没几句实话。 她低下头,忽觉眼角刺痛,眼里竟久违地有了微微浸湿的感觉。 风微凉,夜未央。 两人一同回到院落,宣成魅先进去屋子,到门口时空木唤住她,她侧过身,他道:“这几日太累了,事情既已查清了,便好好睡上一觉吧!” 宣成魅点头。 他又道:“如果可以,别再做梦了!” 宣成魅微怔,他却笑笑,旋身往屋里去了。 这段时日,她确实常做梦,梦中总是相似的场景,相似的人,可这事儿,她没与任何人说过。她有些疑惑,然那边人已进屋,门扉被关得严实,屋中连灯也未点,想来,是已睡下了。 她摇摇头,亦旋身走进屋里。 她还是做了梦。 梦里还是那个场景,云烟缭绕的大院里,密密麻麻开着幽萝锦和满树满树的粟茵,那人斜躺在树杈上,斑斑驳驳的阳光漏了一脸,飘飘悠悠的花瓣落了一身,见到她,他一笑,对她伸出手道:“过来……”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她睁开眼,仙境一般的场景骤然分崩离析。 天已大亮,昨日那样暗沉的夜色如今换成了明亮的日光,依稀间,似听到外面有混乱的脚步声。 她起身,待适应眼前情形,方才打开门。正好时方行到院前,见她开门,他急急忙忙地凑过来,面带着惊恐道:“宣姑娘……少爷他,被妖怪抓走了!” ☆、夜半只身闯妖窟,晨清孤影被藤误 宣成魅一听,心登时一紧:“怎么回事?” 时方脸拉得老长,如在薛夫人灵堂一般,抬袖抹一把眼泪,方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原是昨夜,宣成魅回屋后,空木在院子里摆了个佛阵,澄澈的佛光在院中流淌,缓缓凝成巨大的光网,将宣成魅屋子整个罩住。佛音有安神定思之效,故这夜,她睡得尤其安稳。 彼时夜正深,空木去寻了时方。时方的住处离他们有三五个院落,据他所说,打开门时他连眼睛都睁不太开,然空木却全未管他,只将一串佛珠递到他手中,说若他第二日回不来,便让他将佛珠交给宣成魅。 时方问他想做什么。 他却只道一句“阿弥陀佛”,就再没了后文。 时方机警,一见此情形,便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53 觉有事要发生,于是缩头缩脑地跟在空木身后,却发现他独自往后山林深处走去。 这夜有月,可后半夜,一朵阴云飞来,星月就全掩在了云层里。 空木去那里,自是要收妖的。与之前救莲妖一样,他在山肚子前的空地上布下一道捉妖阵。阵中金光满溢,层层叠叠的流光冲向天空,还未来得及会聚,忽听一炸裂之声破空而来。紧接着,巨大的藤蔓从山肚子里窜出,到空木面前时分成无数条细长的枝条。它们像是有着生命,甫一出现,便从四面八方缠上空木身体,生生地将他裹成一个蚕茧。 时方从未见过妖,故此时,他惊得连嘴都不敢张。适逢藤妖与空木斗得热烈,根本无暇管他。 他在那里站了半夜,到天明时分,地上已密密麻麻落了一地妖尸,然裹着空木的藤茧却比最初还要大上几分。两方依旧僵持不下,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藤妖忽然齐齐松开,而后凝成一根长藤,猛然绊住空木脚腕,径直将他拖进山洞里。 漫长的打斗在这时结束,待天色大亮,恶心的蔓液气味被风摇开,他才回过神来。是时,他腿已虚软,身子亦绵软无力,可他仍是拔腿朝外狂奔,一边奔一边喊:“来人啊!有妖怪啊!” 他这一喊,自是惊动了整个薛府。薛老爷将他唤到厅中,他简略交待了晚间事,薛老爷听完,默然思索片刻,命令道:“你且先派人将后山封上,改日,再寻个大师来做做法,誓要将这为非作歹的妖给捉了!” 时方领命。这才有了一大清早这样混乱的场景。 话说完,时方抬起眼,将怀中佛珠摸出递到她面前,无限凄惨道:“宣姑娘……您说,少爷这……不会是遗言吧?” “瞎说什么呢?”宣成魅打断他,他讪讪然收了声,可宣成魅心中却骤然窜起一团烈火。 这些日子以来,这妖已在她面前出现过多次,一次是在山洞里,它趁人之危伤了空木,她未与它较真,后又出现在白玉桥下,她亦好心留它一命,而今它竟变本加厉,敢如此堂而皇之抓她的人,她倒要看看,这藤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她独自去了后山。这里已不似往常,旁边树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符纸,外围一圈撒着腥甜的黑狗血,正中一片空地上散着满地枝桠,墨绿的草叶全被灼成了黑色。想必,这便是昨夜空木与藤妖大战的地方了。 她抬起手,紫色的光晕在她掌心显现,周遭顿起狂风,将她衣袂吹得翻飞,一头墨发也热舞飞扬。 “出来!”她喊。 她是地府魅阁的主子,平日再亲和,说话亦有着气场。故她这话一出,满山温度骤然下降,便连盛夏的阳光,都显得清冷许多。 里面无人应她。 她又逼近山脚几步,旁边骤起树叶摩挲的“沙沙”声,狂风卷过草地的“咻咻”声,片片绿叶被风摇落,离她最近的两棵树恨不能连根都晃断。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出来!” 这次里面有了动静。 她话一落,便听阵阵山石滚落之声,而后一个钝响,一根碗口粗的藤蔓破山而出。 它立在她面前,藤尖纠缠转了几圈,在与她平齐的高度化出一双细长眼,和一张枯瘦唇。 “你知道我要什么……”她道,“我可没什么耐心!” “你要的东西,我自然不敢强留……”是薛清莲描述过的沙哑嗓音,它唇一张一合,墨绿的汁液便在它身上缓缓流淌,“可你堂堂一个神灵,当真要插手这凡间之事?” 宣成魅诧然。她未太用力掩饰过自己的身份,但依凡间妖鬼的道行,根本不可能看出,更何况,在薛府的这段时日,为防空木怀疑,她用的都是人间术法。 “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藤妖回。 “那你怎知我是神灵?” “你我已交过几次手,虽然你从未用过真实能力,但你一出手,就能让我难受许久。若只是凡人,又如何能有此等本事?”藤妖淡回,“就像上次,若你当真出手,我根本没可能带走那只小莲妖的吧?” “既已猜出我身份,你又如何敢几次三番在我面前玩花样?” “我当然不敢!可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包括我为妖,我入薛府,乃至我抓走莲妖与和尚,若你当真是神灵,便该比我更清楚其中关节!”藤妖默了默,“我只能赌一把,我被命在推着走,可你不是,你是握着命的人,就算我不抓他们,到了该死的时候,我也会死,不是么?” 正巧一片绿叶落下,覆在它枯槁的尖端。它圈下身子,那绿叶一晃,复坠到了地上。 它说得没错,她比它更清楚命途轮回之事,谁该做什么事,谁该在什么时候做事,都早已写在各方鬼帝的生死簿上,其中的每一笔,都由判官亲手所写,依的便是他们前世之事。 前世为善,而今便常乐永安,前世若恶,此生便辗转苦难,但凡今世为妖作恶之人,皆是前世受尽折磨与委屈,这才偿他们一生,索前世的债,泄前世的愤。 因果轮回,全是报应。她身为鬼差,实在不该插手。更何况,依命理书上所说,这次空木确会吃一番苦头,但最终还是会化险为夷,她就更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她收回掌,紫光倏然敛去,周遭翻卷着的狂风也忽然停了。一切于瞬间恢复原样,只两旁的树尖还在轻轻地晃着。 藤妖见状,身上亦缓缓淌过墨绿汁液,它将整个身子缩到地上,对她匍匐拜了两拜:“多谢仙姑不杀之恩!” “我不是仙姑,你不必如此唤我!”宣成魅冷然,她虽不会对它出手,但她对它亦不会有好脸色,“我不知你的命途几何,我也无心去查,但你记住,我这人脾气大,若然让我发现你耍了花样,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仙姑说的是,小妖记住了!”藤妖仍伏在地。 宣成魅转过身,抬手轻轻一挥,山外一道薄膜般的结界便缓缓隐去。 之前来时,她气势汹汹,势在将藤妖收去,为避免外人看到她施法,遂在外围布下了一道结界,无论里面发生何事,旁人从外看来,都和之前时方布置的情形一般无二。 结界撤去后,外面陆续传来时方的声音,不远处亦有了时近时远的脚步声,她侧眸望向藤妖,又道:“给我一掌吧,以免引起他人怀疑,耽误我的事!” 藤妖应声立起。 于是当时方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宣成魅在前面跑,一根细长的藤蔓在后面追,它游弋的速度极快,不过片刻便追上宣成魅,猛地一下打在她胸口,直将它打得飞离数尺。 时方见状,忙高喊道:“快!泼黑狗血!”旁边数人闻声,齐刷刷地将黑狗血朝那妖泼去。 宣成魅躺在地上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54 ,装的是重伤难受的模样,可私心里,却将时方这行径吐槽了千儿八百遍。他家少爷捉妖只知道黑狗血,他别的没学会,倒将这点东西学得深入内心,而今遇了妖,竟当真活学活用了。 藤妖也算给面子,他们一泼,它便翘起半截惨叫出声。众小厮本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见此情形,登时有了斗志,手忙脚乱地从四处搬来黑狗血,一桶一痛地往藤妖身上泼。 老实说,藤妖怕不怕黑狗血,宣成魅真不能确定。天地六道滋生万物,万物各自有灵,就是同一种类亦有不同习性,所以人间的妖物中,有怕黑狗血的,也有不怕的。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就算它真怕黑狗血,以它的道行,也绝不会被它折磨至此。 于是宣成魅就得出个结论,这人间的生物,一演起戏来,当真算得上不遗余力。 譬如此时,藤妖四下躲闪着时方的攻击,然只藤难躲众手,于是在又一次探到宣成魅身边时,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桶黑狗血。那血腥臭粘腻,裹着藤妖墨黑的汁液显得尤其可怖。藤妖先惊跳而起长啸一声,后抖抖索索地跌在地上,半晌不得动弹。时方见状,小心翼翼地靠近,大约是想看看它的情况。可还未走两步,它忽然一抖,身上响起哔哔啵啵蠕虫爬动的声音,而后一缩,整根藤蔓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到了山洞里。 一套下来,有张有驰,动作标准,台词功底也扎实。 山洞洞口缓缓合上,宣成魅抹一把嘴角,鲜红的血染透她的指,肌肤亦显苍白,全然一副伤重可怜的模样。她撑起身子,心底却琢磨着,若空木与这藤妖同场演戏,大概还是空木会赢吧,毕竟藤妖还有道具,空木却是实实在在的无实物表演。从理论层面而言,他确实要更甚一层。 ☆、一时踌躇命理误,几经辗转落凡途 夏日晴光,犹适合入眠。于是回去后,宣成魅应付完大夫,就放心大胆地开始补眠。初闭眼时,她还有些愧疚,毕竟她与空木萍水相逢,每次遇到危险,他都会先保护好她,尽管他的保护于她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这种愧疚并没维持多长时间,反正她不是人,这人间的所有事,就都很她没有关系。 这一觉她睡得深,睡得沉,大约是有着轻伤,反倒提高了她的睡眠质量,当然,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差。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似听到有人唤她,她颇觉不耐,随意回了一句便侧过身继续睡。那人又唤一声,这次她连哼都懒得哼,那人安静下去,她在心里腹诽一句,继续沉沉睡去。然这时,一个冰凉入骨的东西覆上她额头,她被冻得一颤,脑子霎时变得格外清醒。 她睁开眼,还是在她薛府的屋子里,空气里隐隐漫着一股药香,旁边置着茶盏,似还袅袅往上冒着热气。 “怎么?舍得醒了?” 是阳止的声音,他仍如上次来时一样,屈膝坐在横梁上,左臂随意搭着,一袭玄衣如墨,正好垂在热气上方。 宣成魅坐起身。睡得太久,她仍有些浑浑噩噩,待默过好半晌,才痴痴然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若再不来,你可就要闯大祸了,你说我来做什么?” “哦……”宣成魅还是没反应过来,只囫囵应了一句,就再没了下文。 阳止见状,颇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我说你啊,能不能上点心?”见眼前人仍无反应,他又道,“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没忘啊!”宣成魅撑住头,这一来一往的对话已让她醒了许多,话便也回得清楚一些,“不就是找东西么?我一直都记得,不用你专程来提醒!” 阳止无奈,他在掌心幻出个球来,一边把玩一边道:“承蒙你抬爱,不过我真没这么清闲。反正那是你要的东西,找不找得到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宣成魅抬起头,正好他的球抛到了半空,她一闪身坐到他边上,截住那个球道:“所以,你是想说什么?” 阳止收回手,见她眼已清明,故一改刚刚玩世不恭的态度,正色道:“那小和尚的命理书,还在你身上吧?” 他口中的小和尚,自是她跟了许久的空木。她虽不解他因何如此问,可还是点了点头。 他又道:“拿出来看看!” 她伸出手,掌心圆球霎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袅袅而起的雾气,与一卷雪白精致的卷轴。这是空木的命理书,她来人间前已看过,遂将它递到阳止面前,道:“那……你要的东西!” 阳止却未伸手,他面上笑容已散,一贯松弛的眉间竟隐隐有了些凝重:“你先自己看看!” 宣成魅有些犹疑,但阳止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她默然想想,还是将那卷轴徐徐展开。 还是和上次一样,最初一部分笼着淡淡阴云,暗指他少年不顺,中间处有着金光和黑雾缠绕,意在他青年得意,但会吃些苦头,到了后半部分,就是一层薄薄的白气,如仙气般氤氲流转,这意思是,他这一世,是结有仙缘的。 宣成魅肆意扫过去,她将清醒,人还有些恹恹,可当她看到中间时,忽觉一头凉水浇下,脑中混沌顿时消散无踪。 ——空木的命理书,竟然在中间斩断,此时之前的事尚有,可此时之后,就只剩了一片空白。 她将它推到阳止面前,亦正色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命理书她数月前就看过,那时虽也未写完他的一生,但所断之处在他花甲之年,而今他才将将十八,断不该是空白才对。 阳止眸一沉,懒懒地靠在背后檐柱上,以一种严肃,但是看好戏的口吻道:“你应该知道,但凡鬼神影响凡人命数,他的命途就会随之改变,倘若判官没来得及矫正,他的命理书就会变成空白!” “你是说……”宣成魅亦沉下眸。 阳止把话接过去:“你影响了他的命数!” 这原因宣成魅已大约猜到,可此事实在太大,如今听来仍是让她一惊。她收起命理书,当即化作一道青烟往外奔去,阳止问:“你想做什么?” 宣成魅头也不回:“去找判官!” 判官在幽冥界中的阎罗殿里,他主掌生人命数,死人转世,故他的判官殿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卷宗。宣成魅去时,门口正飘着一张墨色宣纸,她将它打开,大踏步往屋里道:“判官大人!” 里头判官正笔墨横飞,听到声音,他抬起头来:“哟,阁主大驾光临,鄙人有失远迎,见谅见谅!”一边说着,他一边搁下笔,专程抱拳迎出来。 他已做了数千年的判官,但他生而为人的那一世是个酸臭书生,一辈子舞文弄墨也没弄出个名堂来,后来来了地府,那儒雅迂腐的臭毛病也还是没能改掉。 宣成魅已与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55 他打过几次交道,对他便也相对了解,待到厅中,她顿住脚步,也未再说什么客套话,便直截了当地将空木命理书拿了出来:“劳烦你帮我看看,这个命,可有补救之法?” 彼时判官已到她面前,他将它接过,随意扫了一遍,便蹙眉道:“前面一部分倒没什么问题,主要是……” “主要是什么?” 他将它合上,神色凝重道:“前几日夜里,这小和尚途经白玉桥时,藤妖企图抓他,若那时你不在,或者早早离开,他的命就不会变了!” 宣成魅不解:“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低叹,“若你不在,他便会一心一意照顾莲妖,也便不会让她被藤妖抓走了!” 宣成魅仍有些不解。 他继续道:“他和莲妖是月老牵了线的一对,而今莲妖被抓,其命数改变,他的就也会跟着变,这是其一,其二是,他这次遇险,本该由莲妖来救,可因为你的关系,他无暇去救莲妖,导致莲妖到现在亦生死未卜。命定救他的人出了事,又没有旁的人补上,他的命自然是,不变也得变了!” 这次宣成魅完全懂了,那日在白玉桥上,空木确实将莲妖护在怀里来着,可她未想太多,只觉这种情形她不能出手,遂在旁不尴不尬地旁观着,焉知这种患难的场景,她只要在场,对他们,就是一种负累。 她挥袖将命理书收回,扬眉道:“多谢指点,那么,如今,我该如何弥补我的过错呢?” 判官似已猜到她会如此问,未待她话落,他便道:“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根据他前世所为及时改写他的命数,或许还能补救,另一种……”稍顿住,他又抱起拳,虚虚欠了欠身道,“阁主应该比我清楚!” 他这样一说,她便懂了。 她是魅阁中人,而魅阁,本是一个矫正人命数的组织,准确来说,是地府中唯一掌控人感情的组织。 一般情况下,在转生以前,每个人都会拥有一份自己的命理书,上面会详尽记载他接下来的一生,就像是一个写好的剧本,他只需老老实实演完就好。可事实上,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本分,在生命流走过程中,因为各种原因,人们会偏离既定的命理书,简单的,判官只需稍稍修修便好,可有些复杂的,便需要魅阁的人出马了。 他们会查阅人们的前世卷宗,根据其所作所为编排他们的结局,为防一人的改变影响多人命脉,魅阁中人便要前往凡间,以自己的神力控制世态进展,大多数时候只需动一下命格,可有时还需披上一层人皮,在人间上演一段生死大戏。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融入人间,成为凡人中的一分子,不同的是,他们必须带着所有记忆,时时控制着世态发展。 这种方法,因混乱人鬼两界,亦有可能让妖物有机可趁,遂不到逼不得已,他们都不会去用。 很明显,判官说的第二种方法,就是这种无疑了。 宣成魅陷入了思索,莲妖被抓不过是三五日前的事情,到今日,产生的影响尚且不算太大,就算要在命理书上将它改过来也算不得太难,只是,这终归是她的过失,判官不愿帮忙,也在情理之中。 正想着,旁边判官又道:“阁主向来与人为善,且这不过举手之劳,若是别人,我定会帮上一帮,只是……” “只是什么?” 判官又是将拳一抱,问道:“阁主所拿,可是禅林寺弃子空木和尚的命理书?” 宣成魅点头。 判官却微蹙起眉,将身子压得很低:“如此,鄙人实在爱莫能助了!” 宣成魅侧转身,他们不过隔了三步,此时他一躬身,头便俯在了她腰间。她虚扶住他,问道:“为何?” 他应势起身,然神色仍是凝重。 “我这判官殿里,并没有留存他的命理书。”顿了顿,又道,“而且,他的命,从一开始,就不是我写的,我这里,亦没有他的前世卷宗!” ☆、暗柳拂尽花未明,草芥遥看仙子衣 “怎么可能?”宣成魅一听,心中登时一个咯噔。世间生灵,但凡有轮回转世之机的,其今生命理书和往世卷宗都会存在判官殿里,纵是仙家下凡历劫也不例外。 这些她知道,判官自然也知道,故听她一问,他便解释道:“按理,它们应当在我这儿,可……早在这小和尚转生以前,就有人将他的卷宗全数拿走了!” 宣成魅更觉惊愕。 判官殿是何许地方?它收录着天上地下所有生灵的案卷,但凡少一物,都有可能引起六界大乱,别说一般人,就连四方鬼帝十殿阎罗,乃至她宣成魅都不能擅自出入。 数千年前,曾有一小妖妄图长生不死,暗自潜入偷走了自己的命理书。判官发现后,整个地府陷入大乱,所有鬼差唯一的工作就是找寻那只小妖,就连久未露面的玄冥帝都亲自出动了,最后差点惊动仙界。这样兵荒马乱地过了几日,小妖终不堪扰主动现身,玄冥帝亲自设堂审讯,后叛其永世堕入畜牲道,再不得为人。 一封命理书尚且如此,更何谈一个人前世所有卷宗?可听判官话的意思,空木的卷宗早已遗失多年! 若真如此,地府当陷入混乱才对,可直到现在,也半点消息都未透出,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些卷宗,是判官同意给的。 想到这里,宣成魅扬起头。 判官倒也自觉,不待她问,便主动交待道:“阁主不必猜疑,我会主动给,不过是因来的那人……是玄冥帝!” “什么?”宣成魅声音骤然拔高。 她已猜到这人身份会不简单,可她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是玄冥帝。 玄冥帝是地府之主,掌管地府所有事情,可他性情寡淡,从来深居简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露面。就算有时,天上有了宴席,众仙家专程派人来请,他也是一句“近来事务繁忙,实在难以脱身”就打发了。 印象中,他只公然出现过三次,一次是判官殿案卷丢失,一次是十七层恶鬼越狱,还有一次,是宣成魅初掌魅阁,被人刻意刁难之时。 有人说,若论资历,他比天帝尚且老一些,若论辈分,天上地下无人能出其右,所以他有保持自我个性的资本,亦能让天下众生服气的本事。 只是,他这样一个人,又如何会去管凡间一个小小和尚的命数? 宣成魅无法理解,可这个事,判官也无法与她解释。 从判官殿里出来,她唤来了阳止。他与烛阴是玄冥帝的直系下属,平日工作便是替他处理地府事务,无论公事私事,但凡与玄冥帝相关的,都或多或少会经他们二人之手。故他们对他,定比其他人要更清楚一些。 “你可知道,玄冥帝拿走空木前世卷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56 宗一事?” 阳止悬在空中,如在人间时一般,身子不过一缕虚无缥缈的青烟。 “自然知道!”他回得随意。 宣成魅低眉。照判官的意思,当初来拿卷宗时,来的是玄冥帝本人,如此简单一事,他却没交给阳止和烛阴,她便以为,他是有意要瞒着他们。故连神神叨叨相互磋商的话都想好了,哪知刚一问起,阳止便这样轻描淡写地来了句“知道”! 遂轻叹口气,转了话道:“那你可知……他要空木的卷宗,是要做什么?” “这个嘛……”阳止落在她身边,缓缓地化出实体的形来,“我就不知了,但我猜,这跟他今世的命理书定有些关系!” 宣成魅侧过身,阳止亦旋过来,两人面对面站着,亦面对面望着。 “你是说……” 阳止一笑,手中虚化出一颗剔透的夜明珠来。他将它往上一抛,言有他意道:“你该知道,每个人的命格,都是根据他前世所为写就的!” “难不成……”宣成魅脑中忽闪过一道精光,“空木的命理书,是玄冥帝写的?”话未出口,她便觉这想法格外荒唐! 玄冥帝是何人?连天上地下的大事都不怎么管,又怎会去管一个凡人的命数? 然阳止却反手将夜明珠握住,笑得愈发从容:“猜得不错,那确实是他亲手写的!”稍一顿,又强调道,“他写的时候,便连我与烛阴,也没能接近半分!” 宣成魅心狠狠一颤。 难怪此次去人间,阳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紧张一些,他不光专程来送命理书,还几次三番强调,让她万不能破坏人们的命格,甚而一改往日的说辞,让她宁愿自己受委屈,也断不能影响事态发展。 她应着,却从未放到过心上。 她在地府的时日里,除了阳止,最常打交道的人,便是判官。千万年来,虽未培养出过命的交情,但有些举手之劳,纵是迂腐如他,也甚少会推辞。所以在听说空木命数改变以后,她嘴上虽应着,心里却想着,就算当真出了甚大事,她来与判官说几句好话,让他在被破坏的命格上补上几笔,这事儿,也就算完了。 可如今,却涉及到了玄冥帝,那这一切,就变得无比复杂了。 ——玄冥帝写的东西,阳止不敢改,判官更不会敢动。 宣成魅闭上眼。 她当然可以自己去找玄冥帝,与他说清楚此间情形,他不是个是非不分之人,若她开口,他极有可能大手一挥,就替她将事情解决了。可说到底这是她自己捅的篓子,以己罪己偿的原则来讲,这个过失,该她自己来弥补。 那么,判官说的两个方案里,就只剩了一个。 她必须自己加入到故事里,让她成为空木生命中的一份子,而后根据世态发展,结合从前命理书上写就的情节,慢慢地,将他的命数矫正过来,直到最后,他逐渐走向既定的结局。 她回了人间。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凡间却又过去了一个日夜。因妖物的关系,薛府已乱成一团,她到时时方正好领着下人在贴符纸,见到她,他一喜,然只一瞬,他又将脸一耷,无限悲戚道:“宣姑娘,小的还以为您……”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可这副欲言又止的悲催样一出,宣成魅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大概是觉得,她也像他们家少爷一样,莫名其妙就落入了妖物的魔掌。 她将手一挥,甚霸气道:“别担心,只有我捉妖的份,可没有妖抓我的说法!” 时方明显不信。然作为一个下人,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遂只将两眼在她身上狐疑地扫过,后转着眼珠看向别处,异常生硬且强行地将话转了开去:“宣姑娘,这一日,您去了哪里?让我们一阵好找!” “这个嘛!”宣成魅做思索状。她其实早想好了对策,可凡人崇尚神神叨叨的东西,越是欲言又止话都说不清楚的,他们越觉得可信,“此乃天机,泄不得泄不得!” 说罢,也不再管时方与门口惊愕的众人,兀自往后山上去了。 她已看过空木的命理书,但那只是对他整个人生的粗略了解,但凡涉及到具体情节的,她就都记不清楚。好在阳止已做过准备,在将那命理书交给她之前,他细细读过两遍,有意将空木的人生,全数刻在了自己脑海里。 他说,这一次被妖抓,是空木命定的劫数。所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他若熬过,便是奇缘仙境一生坦途,若熬不过,赔上的就是他整个人生。那只莲妖,便是助他渡劫的关键人物。 当时他已奄奄一息,强自吊着一口气与藤妖抗衡,莲妖闯入时他差点失去意识,藤妖亦身受重伤。莲妖感怀他曾为她疗伤,故拼尽全力将他带出。佛光盛,又有莲妖相护,藤妖不敢追,他才勉强捡回了一命。 可现在,莲妖已经被抓,无人救他,他必死无疑。宣成魅既要最大程度上维持他命数不变,就应在原本莲妖出现的时机,代替她去救他。 已是黄昏,按时辰来算,应是到了阳止说的时间。 她独自寻到后山,这里比一日前还要夸张一些,不光符纸贴了满树,地上更是层层叠叠放了许多法器。她一动,它们便“嗡嗡嗡嗡”地叫个不停。 她立住身,对山里道:“出来吧!”她唤的,自然是那只藤妖。 大约是因附着法术,她声一出,那些法器便似感应到妖气一般,登时争先恐后地叫嚣起来。她深觉刺耳,干脆将手一挥。一道淡紫波光随之而出,掠过的地方声音应势而止,原本灵敏的法器,全于瞬间变成了哑物。 她又道:“我记得我说过,我没什么耐心!”顿了顿,又将声沉下,“还不赶紧给我出来!” 然回答她的,只有摇晃的树叶与风声。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就在昨日,那藤妖尚且对她匍匐行礼,而今不过一日,它就完全置她的话于不顾,这对她而言,着实算得上是挑衅。 遂抬起掌,氤氲的光团在掌心流转,面前的山廓逐渐变得缥缈起来。待紫光将两手笼罩,她张开双臂,在眼前虚画出个弧形。那弧形将山笼罩,就似一个镜面一般,将山肚子里的情形全照了出来。 ☆、夜色阑珊入险境,青荷亭亭终生情 山不大,可山里的空间却很大。除却之前她与空木一同落入的密室和隧道,左侧角落还有两个巨大的石屋。它们彼此互联,却又不完全相通,粗粗看去,左边的小屋里空空荡荡,右边屋要大一些,中间有一圆形的器皿,旁边竖着两个立架,因是虚影,她看不甚清,但也大约可以认出,那像两个人形。 她收回手。 既然藤妖不出来,那她进去找它便好。 这般想着,她人已化成一道青烟,直奔那间大一些的石屋而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57 去。 她没有看错,那屋中确有两个架子,那两个架子上也确绑着两人,一在左,是数日前就被抓走的莲妖,一在右,是她破坏了命格的空木,他们皆被绑了手足,头均垂在胸前,赫然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至于中间的圆形器皿,是一方正烧着的锅炉,炉灶内没有柴火,可火却烧得极旺,上方锅内的粘稠浆液也在滚滚冒着热气。 很明显,这锅,是用妖术烧的。妖术燃火,却能掩住妖气,若没有一定道行,断不能达到如此境界。 想来,这里便是前段时日,莲妖说她被抓来过的地方了。 思索间,前方忽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她抬起眼,正好碰到空木挣扎着看过来的目光。 他脸色苍白如纸,唇上也无半点颜色,可他仍弯出一个笑道:“你来这儿,不怕碰到妖物么?” “那算得了什么……”宣成魅回得不屑,“我倒巴不得碰上它,可看现在情形,它应该已经不敢出现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凝起术法。淡紫的光剑在她掌心凝出,她将剑柄握住,而后朝空木一挥,他四肢上绑着的绳索登时断裂开来。 没了支撑,他整个人朝前跌来,宣成魅一惊,连忙闪身到他面前,赶在他倒地前扶住了他。 “你……”他整个人依在她身上,全身虚弱得没有半点力气,“你其实不必……来救我的,反正你我……也非亲非故,你护住自己就好!” “我记得我说过……”宣成魅有些无奈,这货都已伤到如此程度,却还想逞强,也不知他是真的自信过度,还是嫌自己活得太长,“我是来为你渡劫的,如今你遇了一道生劫,我若不管不顾,那我待在你身边这么长时间,还有什么意义?” 面前人低下眉。他是男子,依在她身上便似一座小山压了身。她努力调整姿势好让自己轻松些,那人却忽然抬起头,以一种惋惜的口吻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救上一次吧!” “什……什么?”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然那人却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纯良无害地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宣成魅心一抽,敢情,她来救他,反倒还让他受了委屈! 若不是看他伤重,她真想把他扔到地上,直接将他踩成肉地板。 是时,日已落下,洞里忽窜起阵阵阴风。明明是夏日,可这风却格外地冷。 宣成魅心觉不对,在又一阵风吹来时,她跨步闪到空木面前,旋身一掌打向空中。无形的波浪荡漾开来,起初毫无声息,后听一声尖锐的惨叫,风中现出一片浅棕的色泽,下一瞬,那里又重归了透明。 她收回掌,厉声道:“出来!” 无人应答。 她手一紧,巨大的力道在腕间聚集,将屋中的木架与锅炉都震得颤了起来,就连已晕过去的莲妖,亦感受到这种压力,连眼也未睁,便低低地哼起来。 空木闻声,对前面人道:“你先收手!” 然宣成魅的注意力在那片棕色上。若她没猜错,那是藤妖隐匿了身形,试图乘着晚风来杀她一个措手不及,得亏她及时发现,否则此时,空木与她,大约非死即伤。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她声音愈沉,腕间压力也愈大,“再不出来,小心我让你灰飞烟灭!” 莲妖只是小妖,她话未落,她便“哇”地一声吐出血来,鲜红的血染了她淡粉的衣。空木看她一眼,冷声喝道:“你先收手,她受不住了!” 是命令的语气。 宣成魅回过身,见将将还瘫软无力的空木,此时已到莲妖面前,他拖着她脸,极轻柔地问着:“你还好吧?” 莲妖本浑浑噩噩,听他问,她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几不可闻地回了句:“大师……我……我难受!” 音还未落下,她又耷下了头去,任凭空木如何唤,她都再不发一语,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宣成魅连忙收手。 她只知道要逼出藤妖,却忘了,他们身边,还有更脆弱的一只小妖。刚刚她那一招,便足以让她五脏俱裂,粉身碎骨。 “她……她怎么样了?”她问得小心。 可空木却像没听到她的话般。她将绑着莲妖的绳索解下,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打回原形,一朵淡粉红莲悬在半空,他将它收在怀里。 宣成魅又问:“她还好吧?”偌大的空间里,她的声音显得尤其清澈,且透亮。 “她没事,你不必操心!” 是很平和的语气,可宣成魅却恍惚觉得有些不对,可具体不对在哪里,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终没能唤出藤妖。 离开石洞时天色未晚,可洞里已漆黑得不能视物,她扶着空木出去,到外面后她欲走大路,可空木却拧着眉头,沉声让她不要声张,只走小路便好。 她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依他所说地做了。一路上霞影漫漫,两人默然无言,只听得微风扫过,带起的草叶卷地的声音。 待到他屋里,她将他扶到床上。他靠在床靠上,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那朵淡粉红莲。它受了伤,故本体也形容枯槁,本来粉粉嫩嫩的花瓣像被霜打过一般,恹恹地没有一丝生气。 宣成魅撤开两步,问道:“要我为她疗伤么?” 空木本将那莲花望着,听她问,他抬起眼,两人目光相接,是一贯地眸清如水,瞳黑胜墨。 “不必了!”停了停,他又道,“多谢!” 他甚少这样与她讲话,就连身处危险之中时,也还说着笑话,此时忽然一正经起来,她还真有些不适应。 遂移开眼,努力放缓语气道:“你不必客气,反正要治她,也就是动动手的事!”后想想,觉得这话说得过于轻浮,又加道,“嗯,只要你开口,我定会竭力治她!” 她不知莲妖的命数,只知她与空木有着命中注定的情缘,那么,她就只能依着空木的决定,来确定她的人生走向。 这是她的所有想法,所以她并不知,这样的夜色阑珊里,夏花醉人时,有些东西,已经潜移默化着,悄无声息地变了。 从空木屋里出来,天色已完全黑透,渗着热气的晚风摇摇而过,也不知是妖气太盛,还是天气本就不好,浩淼的天上空无点缀,就连一颗星子也没有。 她低下头,兀自在云衣上附了些法术,盛放的幽萝锦忽泛起浅浅光芒,她全身便似一颗玉制的明珠,氤氲闪起了幽光。这是灼妖的术法,只要妖物一靠近,就会被它伤得体无完肤。 待做好这些,她又一次去了后山。 白日去寻空木时,她将山肚子里的情形看过一遍,粗略看去那里有密室近十,全密密麻麻如蜂巢般挤在一块,只左侧深山里孤零零坐落着两个石屋。 空木与那莲妖,便是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58 被关在这其中的一间石屋里。至于另一间,她未细看,只觉里面空空荡荡,唯角落处有一黑影蠕动。 她此时去,便是要弄清楚,这团黑影到底是什么。 因是晚间,她没有隐藏实力,所以从她院子到那石屋,也不过瞬时的功夫。这里不似隔壁大屋,没有火炉没有光影,整个空间闭塞至极,纵是有着云衣泛出的浅淡光芒,也只能看到她周身半尺处。 她回忆了下黑影在的地方,正要朝那方去,那里却忽然传来个畏畏缩缩的声音:“你……你别过来!” 是个女子,听起来,她已相当虚弱,可说出的话里,却满满溢着恐惧。 宣成魅顿下脚步。她不知她是何人,可为保险起见,她还是试探着道:“你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真……真的?”那人有些怀疑。 宣成魅小心往前两步,前方已隐隐地能看到点轮廓,那人蹲在角落,将身子蜷得极紧,她稍一动,她便似受惊般又往后狠狠一缩。 “真的!”为让她安心,她又道,“我是薛老爷请来的异士,听闻府中有妖,方才来……” 她本想说她是来捉妖的,可她话还未说完,那人便似受了极大的惊吓般,一边把自己努力缩成一团,一边惊恐地大叫出声。 空间小,声音大,厚实的墙体将她的声音折叠成重重叠叠的回音,她抱住头,后又嘤嘤地哭起来。 这个声音……宣成魅总感觉听过。 她又靠近她两步,她整个人便彻底暴露在了柔光之中中。她已躲无可躲,于是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抬手挡在自己眼前,一边哭一边道:“你……你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她身上裹满泥土,衣服也已破烂,露在外面的皮肤全是脓疮,油绿的脓液和暗红的血水留在身上结了痂,后又被她自己拉扯着撕下,带出更大更深的伤来。 宣成魅蹲下身。她将手覆在她手上,涓涓暖流从她掌心窜入她身体,她一颤,方抖抖索索地抬起眼来。 宣成魅干脆握住她手,小声道:“你别怕,我真的是来救你的!” ☆、良人一夜变恶贼,半面人色半面妖 “真……真的?”面前人仍不信,可此时她已卸掉了戒心,全身也放松了许多,“你……你真的是来救我的?” “当然!”宣成魅回得肯定。 那人终将手撤开。 看起来,她正值中年,落入囹圄前也应是大户人家,不然,她也不能保持如此细腻平滑的皮肤。纵是满身疮痍,也依稀可见全身衣物皆是由上好意料制成,就连宣成魅握着的手,亦是纤纤如玉,寸茧也无。 “你被关在这儿多久了?” 等她情绪稳定一些,宣成魅小心地问了一句。许是因着她的术法,她面色已红润许多,身上伤也陆陆续续愈合了一些。 “我……”她摇头,“我不知道……” 宣成魅又问:“那你可记得……你是如何落到这里来的?” 她复低眉细思,然半晌,她仍是道:“我不知道……”一边说着,还一边拼命地摇着头。 正好她的内伤已疗好,宣成魅松开手,顺势挽住那人胳膊,扶住她道:“既不知道,便不要想了,我们出去再说!” 那人一颤,然下一瞬,两人已出现在宣成魅与空木寄住的院子里。大约是从未经历过如此情形,她猛然抬起头,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宣成魅,一边往后退一边指着她道:“你你你……你是妖……” 宣成魅无奈,未待她那个妖字出口,便挥手在她面前施了一法。那人眼一黑,身子一晃,整个人便跌在了她怀里。 她将她扶进自己屋里。 彼时夜已深,从窗子里吹进来的风都带了些冷气,她看看外面,天际的云似又厚了几层,看起来,是要下雨了。 她在房梁上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那中年女子还未醒,她去寻空木,将要敲门时,他从里侧打开了门来。她讪讪然收回手,问他:“你身上的伤,可好了一些?” 她没为他治伤,全因命理书上写着,这次他本该要吃些皮肉吃苦,况且,他受的全是外伤,未及经脉,亦未达肺腑,本就无甚要紧。 他点头。 她浅“嗯”一声。 面前人忽道:“你此时可有事?”她抬起眼,他又道,“若是无事,我们一起去把这府里的妖物抓出来,可好?” 她霎时了然。 他被抓了两日,若没被救出来,自然是祸事,可如今既出来了,倒也算得上是好事。至少,他在洞中时,是有机会看清里面情形的,若那火炉当真是藤妖自己所造,就是见过藤妖本体也未可知。 两人一前一后朝外走去,她没问他要去寻谁,毕竟在他已被破坏的命格里,他是大爷,她只须在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就好。 是清晨,薛府尤其寂静,两人一路默默无言,过半盏茶后,宣成魅忽想起莲妖,遂上前两步,与他并行着问:“那莲妖……如何了?” 空木应在思索什么,听她问,他才恍然回神道:“无甚大事!”也不知是想得太入迷,还是本不愿多说,说完这句他就没了下文。 宣成魅也不再问。 这日天沉,无日,只有零星漏下的霞影。 两人又往前行了片刻,见前方匆匆走来两人,一人在前步伐稳健,一人在后身形佝偻。晨时雾重,等到近前,宣成魅才认出,前面那人是四老爷,而后方跟着的,则是一直与他们打交道的时方。 她心有不解,然空木却不着痕迹地淡淡一笑,拂袖迎了上去。 “贫僧空木,见过四老爷!”他的气色已好了许多,可还是显着病态。 四老爷一贯肃然,此番亦未松弛下面色来。 “我听说……空木大师,前两日,被妖抓了?” 这事儿早在几日前就已传遍薛府,时方作为消息的源头,一听这话,就耷下脸,冲过来抱住空木道:“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小的还以为……” “打住,打住!”未待他说完,空木已出声打断。他要说的话,不用想也知道。空木深觉无奈,只得出手将他拉开,他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可一双眼仍将他望着,眼泪汪汪地煞是可怜。 一旁四老爷自不会管这些,他负手一旁,冷不丁来了句:“我很想知道,既是被妖抓,大师又怎会在此?” 空木抬起眼,正好四老爷也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有些不明所以的东西在其间流转。 “你什么意思?”问话的是宣成魅。 四老爷面不改色:“我只是觉得奇怪,自大师来薛府后,关于妖物的传言就甚嚣尘上,可真正见过的人却寥寥……”话到这里,他目光骤沉,看着空木的眼里,亦充满了敌意,“都说妖物丧心病狂,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59 可前几日大师被抓,今日却还能完好无损地出来,这很难让人不去怀疑,大师……”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可话已说得如此明白,宣成魅与空木自是都懂了。他的意思是,空木就该死在妖洞里,否则,以薛府近日发生的事来看,说有妖物的是他,见过妖的也是他,而今落入妖窝,却还能出来的也是他,单看这些事情,他都更像是贼喊捉贼。 宣成魅低笑,看来,这四老爷身上,还真藏着些事。 她这里想着,旁边空木亦淡淡一笑,“四老爷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妖,所以……四老爷打算如何处置我?”虽是无端泼过来的脏水,可他却回得无比坦然。 “什……什么?”四老爷未回话,一旁的时方已然炸了锅。他先是惊得跳起,后摩挲着手掌前前后后转了两圈,最后停在空木面前瞪大眼看向他,也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喃喃自语,“少……少爷,您当真是妖?”又一顿,甩头道,“怎么可能?您可是佛家弟子,哪能是妖呢?”后又一转,“可是妖物最喜欢附在重要的人身上了,您若不是妖,又怎么能在妖物手中活过两日?” 一时间,场面被他弄得鸡飞狗跳,连宁静的清晨都被他搅扰得热闹非常。 “行了!”宣成魅听不下去了,可发话的却是空木,她侧目看他,他却故意做出吓人的模样,对时方道,“你都说了我是妖,还敢在这儿叽叽喳喳,就不怕我真把你吃了么?” 时方登时噤声。 空木又朝他一笑,他身子一抖,忙抬手将嘴捂住,后又似觉得不安全,紧接着往后退了一大步。 整个过程,四老爷都紧锁着眉看着,其目冷,面寒。 这日与四老爷的相遇莫名其妙,分开得也相当莫名其妙。大约就是这样鸡飞狗跳的场景里,他留下一句“若是妖物,自当除了干净!”后就背转身离去。 空木在后面喊:“四老爷既怀疑我是妖,又怎敢独自前来质问我?莫非……四老爷这条命,已不打算要了?” 四老爷顿住脚步,可他只微侧了侧脸,又大跨步地往前去了。空木亦收住声,若有所思地一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于是刚刚还热闹的场景里,就只剩了宣成魅与时方两人。 宣成魅戳戳时方,问道:“话说,刚刚那席话,你听懂了么?” 时方先点点头,后又摇头,愕然道:“不是说……少爷是妖么?” “这话你也信?”宣成魅摇摇头,颇有些无奈道,“罢了,反正咱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也不多这一件!” 说罢,她亦朝着空木离开的方向走了。 独留下时方一人,仍然纠结在风中凌乱。 空木去的,是四老爷的院子。 听底下人说,在质问过空木后,四老爷便去了薛老爷那里,之后二老爷也紧随着去了。三人关在屋里秘密商量许久,等开门后,二老爷命人将空木可能是妖的消息宣传出去,四老爷则直接带着下人去外面请法师。 彼时两人躲在红木亭后,听的是嘴碎的丫鬟与小厮说的,他们聚在一起,皆在感叹空木好好一个和尚,竟被猪油蒙了心,要去当妖物。 宣成魅听着,颇为感慨道:“你倒挺厉害的,一大早喊我出来抓妖,却一不小心把你自己抓成了妖!来来来……说一下,有什么感想?” 空木却甚坦然,他悠哉游哉地往亭柱上一靠,正好那几个丫鬟小厮散了开去,便也未压低声音,直接道:“感想还真没有,只是有些好奇,这种话,你信么?” “什么话?”宣成魅一时转不过弯来。 他努努嘴:“那些下人说的……说我是妖啊!” “哦你说这个啊!”宣成魅转着眼珠想了一想。这话她自是不信的,若他真是妖,或者与妖有着联系,她随便看一眼就能知道,即便他道行高深,也绝不可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躲过这么久。只是她不明白,他既自己承认了这样荒唐的问题,又何必来问她信不信?“我信或不信,有什么关系么?” 空木亦陷入思索:“貌似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不过……在我们妖的世界里,你若能说两句好话,我大约可能留你一命!” “哦……那我谢谢您了!”宣成魅回,“不过我这命,还轮不到您来留。虽然我不信您是妖吧,但你如果真是呢,也别太把我当回事,该吃吃该喝喝,我若真死在您手上,那也是我前世犯的罪,放心,我不会怪您的!” 一席话说得无限嘲讽,然空木却弯唇一笑。他正欲再说什么,远处拐角处却忽然冒出两个人影来。宣成魅忙拉住他,他会意,当即敛住声音。 两人一同躲到红木柱后,见拐角处两人越走越近,待到院门前,他们才看清,那竟是四老爷与二老爷。 ☆、日中双双入虎穴,暗洞不识心难歇 多年以前,薛家曾开过一间酒楼,那时他们主做酒米生意,开酒楼不过是想扩充下产业。然酒楼既开了,就需要有人来管,薛老爷已无精力,膝下又无子嗣,于是二老爷与四老爷一起盯上了这块肉。 那时二老爷家的长子已到成年,他欲将这酒楼送他做成年礼物,可四老爷怎么不肯同意,说是自己的儿子也快成年,也需要这样一次机会来磨练。 两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肯服输,据下人边角聊着的小料所说,为此,他们还给对方使过绊子,于是那一年,他们手下的产业双双亏损,账本送来时,气得薛老爷直将它们摔到了地上。 从那以后,两人就结了生仇,不光他们自己谁也不待见谁,谁也不主动理谁,就连家中小辈,也只有二老爷的长子与四老爷的次子两人还强行保持着情谊,其他人皆是相见如水火。就连生意上不得不有的往来,也一定得隔着薛老爷。 所以今日,两人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并列而行,真算得上是薛家一大盛事了。 待到门前,四老爷率先停住脚步,二老爷亦停下四望。宣成魅与空木正探头看着,哪知四老爷忽然转头,一道锋利的眼光直射而来,宣成魅一惊,连忙缩回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这道眼光…… 前几日葬礼时,宣成魅掀了棺木后,人群中曾混乱地飘来过一道眼光,那时她就觉得它极冷,极让人胆寒,却未想,发出这眼光的人,竟是四老爷! 莫非……这四老爷,真是妖? 可他若是妖,她又如何能看不出来? 正思索间,外面四老爷道:“走吧!” 二老爷“嗯”了一声,接着就听一阵沉稳却错乱的脚步声,而后是门一开一合,厚实沉重的吱呀声。 想来,两人已进了院子。 为防像上次一样,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四老爷逮个正着,在冒头之前,宣成魅先用法术探了一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60 探,确保周遭确实无人,这才与空木一道出来。 前方已杳无人迹,只幽幽清风摇过,带起一阵寒意。空木望着大门方向,面上忽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我们演一场戏,如何?”他未看她,可这话,确是对她说的。 宣成魅心中已疑窦丛生,未经思索便道:“什么戏?” 他又神神叨叨地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此时,宣成魅已反应了过来,如今两人身处此地,又同时对四老爷产生怀疑,那他要演的戏,自是要探他底细。 只是,听到空木如此说,她嘴角还是狠狠一抽。这人吧,什么都好,就是忒喜欢卖关子忒喜欢把啥事儿都搞得神秘兮兮了,得亏她看得开,否则一直与他一起,她心里指不定得养上多少挠人的猫爪子。 两人一同走向四老爷院子。 在空木的强烈要求下,她勉为其难地拍了他一掌,他像个球一样从地面飞起,她眼看着角度有点不对,于是又飞身一脚,直将他踹得飞进了四老爷院子。 远远地听到“嘭”的一声,宣成魅拍拍掌,无限感慨道:“真是想不到,竟然有人如此自虐!”话未落,术已出,于是下一刻,她已隐身出现在空木身边。 因是演戏,宣成魅并未伤他,就是那一抛一踢时,也是为他罩了保护术的。然面前这人演技实在精湛,她稳住身形时,他正在地上打滚,明明一尘不染的石板路上,愣是被他滚出了仆仆的灰尘,且还夹着他时重时缓的□□声。 彼时四老爷与二老爷正在院中,听到如此动静,自是双双回过头来。两人皆以看智障的茫然眼神看着他,他故意装作才发现他们,就地仰头尴尬一笑:“那个……两位老爷好!” 然两位老爷自然都不是好糊弄的,尤以二老爷被他诬陷下毒后就对他怨念很是深重,逮着机会定会好好嘲他一番。于是他一开口,他便怒目圆瞪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空木方支起身。要不说他演技精湛呢,明明整出戏都是他自导,然此时,他却用比两位老爷更茫然的眼神看了看四周,后作出思索状,末了,方犹疑道:“我也不知,平白无故地就……” “你说这些,是觉得我们没长脑子,还是你自己没长脑子?”二老爷沉下脸,未待他说完,就已不留情面地打断。 空木动作一顿,连同他的的演技也一并顿在了半空。 旁边四老爷显得沉稳许多,到此时,他方上前了一些。 二老爷又道:“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空木咽了口唾沫,悻悻然的姿态实在是猥琐中的佼佼者。 “若我没猜错,他应是想要调查于我……”说话的是四老爷,他微拧着眉头看过来,面色仍如之前一样冰冷,“空木大师,是这样吧?” 话已说到这份上,空木再不能打哈哈。遂站起身,将掌往身前一合,坦然道:“四老爷若觉得是,便是吧!” 这儿是四老爷的正院,其景致尤为简单,只两侧摆着些花草,靠墙处有一方石桌,偌大的院里只远处站着两人一为二老爷的长子,一为四老爷的次子,薛朗。单从表面来看,除了更为素静一些,这里与别处并无什么不同。 “你不该来这儿的!” 空木直起身:“可我不来,四老爷身上的秘密,要如何揭开?” 只一句,就让空气都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四老爷没有说话。倒是二老爷,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又像是看到了初生的牛犊,以一种嘲笑又同情的眼光看向他。 然空木却全未放在心上,他眯起眼,继续道:“再说,就算我不来,四老爷也会去寻我的,不是么?”这话说得意有所指,但在场几人却都明白,这说的,是今日一大早时,四老爷带着时方去找他,后又无端散布他是妖一事。 四老爷仍旧没有回。 空木又道:“以我的本事,四老爷若想寻我,就算我不来,也定逃不掉的吧?” “既然知道……”四老爷截断他,他往前跨了一步,威胁着,却又无比平淡地说,“你又何必来送死,趁着还有时间,赶紧逃命,不好么?” 这一次,换空木默了。 他站在四老爷对面,旁边还有一个看戏的二老爷,于是他纤瘦的身板,就显得格外地清瘦薄弱。 空木被绑了起来,下命令的是二老爷,绑人的是薛朗。整个过程四老爷都无甚动静。一直到空木被押进屋里,门快要合上,他才冷不丁往后一望。 正好宣成魅走到门口,一抬头,恰恰与他四目相对。她一惊,当即顿住身形不敢再动,可四老爷只看了一瞬,就一言不发地回转了头去。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也才记起,其实她一直隐匿着身形,普通人根本看不到她。 和外面不同,里屋阴沉许多,似许久未开过,连空气中都飘着些腐臭的味道。宣成魅凑到空木身边,见他被绑成了麻花,形容尤其可怜,遂在他耳旁小声道:“到我出场了么?或者,我把你救出来,省得这样难受?” 她的话,自然覆着法术,唯空木一人可闻。 他摇摇头,同样小声回:“再等等!” 她撤开身,干脆闪身到后面看起戏来。 这屋不大,可薛朗却将他压到了里间,四老爷与二老爷在后。待到床前,四老爷上前将床幔上垂着的金线一拉,只听哗啦一声响,墙上的长画骤然落下,墙面亦缓缓旋出一道石门。 他伸手将空木接过,薛朗躬身退出去,见二老爷仍在原地,他问:“二哥是要在这儿等着么?”顿了顿,补充道,“或者,二哥是要随我进去?” “自然不是……”二老爷垂下眼,他如薛朗般退到门外,可说的话,还是含着警告的意味,“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快些,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四老爷一笑:“我当然知道!”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宣成魅恍惚觉得,他这一笑如数日早熟的谷地,一望无际全是金黄,可看着却是无尽的荒凉。 石门后,是一条狭窄的暗道。 里面极阴暗,极幽深,不时会踢到两颗石子,它们咕噜咕噜地滚出老远,在墙壁和地上碰出浑沌的响声。 也不知走了多久,外面漏进的光芒已全数没了,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许是被绑得难受,空木挣了一挣,四老爷手先是一紧,后又一松,之后干脆松开手,森然道:“你不该来的!” 空木直起身,他上身被绑着,只两腿能动,要跑断是不能,可看他的样子,也根本没打算逃跑。 “我若不来,如何将你绳之以法?” “我?”四老爷语带询问,然很快,他又笑出来,“你以为我是谁?你又以为,你是谁?” “我谁都不是,可我知道,你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61 是妖!” “呵!”这次他的笑里带了嘲讽,“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顿了顿,又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他话说得犹如谜面,绕来绕去地没有一句明白话,宣成魅听得糊涂,可这密道中太静,她又不方便问,只得兀自默在一旁,静观世态发展。 ☆、兜兜转转花渐明,绕绕缠缠水将清 大家之中呢,就最喜欢搞些神神秘秘但是柳暗花明的东西。譬如此时,这密道又黑又长,又不知通往何处,宣成魅走得心情相当压抑,恨不能下一刻就现出身来,奈何她不知空木的打算,未免破坏他的计划,她只得将这冲动压下。 正难受时,前方终于现出一个洞口,幽幽的红光闪闪烁烁,宣成魅一喜,未等身后两人,便闪身到了洞门处。此门不大,只堪堪能容一人躬身过,面上还蒙着一层火光,甫一靠近便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宣成魅正要过去,后方空木却忽然叫道:“等等!” 四老爷不知洞里还有他人,一听他喊,他便顿住脚步,问道:“怎么?怕了?” 适逢宣成魅回过身去,空木望向她,一双黑瞳在黑暗中尤显得发亮。 “人之将死,自然是有些怕的!”一边说着,他一边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宣成魅知他是在提醒自己,遂收住手,愣是将到门口的身子撤了回来。 四老爷在后,大约是当真以为他怕了,话语中竟带上了些惋惜:“若你早些如此,大约还可以留上一命,只可惜……此时已晚了。” 说话间,四老爷和空木已到了洞门前。空木佯装不懂,四老爷强自将他身子摁下,后将他往洞中一推。火苗“澎”地一下窜起,明明灭灭地似要将洞烧着,四老爷将手伸入其中,那火顿时如得了命令一般,又重新变回了之前安静的模样。 看来,这火,会认人! 宣成魅挪到洞口,这火确实与旁的火不同,其上有一层幽幽蓝光,像是妖术,可妖力却很淡,最重要的是,四老爷出手时,她并未感受到妖术的碰撞,亦或妖气的弥散。 这着实,不太符合常理。 只是此时,并不是她考虑这些的时候。 那厢空木被推进了火门,四老爷亦躬身走了进去,为防打草惊蛇,她在他触碰到火苗时,陡然化作一道清风飘了过去。 可一过去,还未来得及站稳,她就被眼前情形惊呆了——这里,竟是之前关押空木和莲妖的石屋! 同样是一方四四方方的屋子,同样正中燃着一个旺盛的火炉,火炉上方,也同样沸腾着一锅墨绿的液体。 兜兜转转之间,他们竟又到了薛府后山的山肚子里!可是明明,四老爷的院落,与这后山,隔得是天南海北的距离! 待进入其中,四老爷走到火炉边,空木站在一旁,他则极娴熟地在掌心化出一只勺子,而后在锅里搅了一搅。腾腾的绿烟冒起,他拿起瓢,将一瓢墨绿的液体递到递到空木面前,缓缓道:“喝吧!” 那绿烟之中,还缠绕着厚重白烟。 空木别开脸。 他又道:“你已不是第一次了,该知道,若你不喝,之后会更难熬一些!”他看着他,可他的眼里,全然没有聚点。 那瓢中液体甚为粘稠,里面的东西看不太清,只隐隐看到有些东西在蠕动,等窜到表面,就变成热腾腾的气泡破灭,弥散成一股恶心的臭味。 宣成魅捂住鼻子,同样小声问道:“怎么样?到我出场了么?” 空木还是摇头。 恰好四老爷的瓢递到他嘴边,他再无从躲闪,只得张开嘴巴。瓢中液体登时兴奋起来,它们纠缠着聚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奔向他唇边,宣成魅隔得近,于是终于看清了,那竟是千百条软体的蠕虫,在触碰到他唇的一刹那,爆裂出墨绿的浆液。 宣成魅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泛起酸味。旁边空木似更难受,他先躬身猛咳一阵,后大退两步,直到碰到之前绑他的架子,接着脸上暴起青筋,全身上下都泛起淡淡青光。 四老爷将那瓢放回锅中,炉中忽然响起“砰”地一声,一串火苗凝聚成藤蔓,缠绕着奔向空木。空木身上的青光愈甚,在触碰到火蔓时,忽地拧成一根光绳,夹带着那些绿烟窜进锅中。 那根光绳,是空木赖以生存的人气! 宣成魅一急,淡紫的幽光在掌心凝聚。空木已颓了生气,然见她如此,他还是道:“等等!” 宣成魅有些犹疑。 他又道:“再等等!” 宣成魅无奈,只得将手收回。 那厢人气已进入锅里,里头就愈显热闹起来,腾腾烟气绕起,四老爷又拿瓢搅了一搅,墨绿的臭味逐渐变成腥甜的血气,不似鲜血般浓烈,倒如秋菊般淡雅。 这气味,宣成魅曾闻过,那日她独自闯到四老爷院外,闻得这味道觉得奇怪,正欲打探时,四老爷却忽然出现,她只得悻悻而归。 未曾想,这味道,竟是如此来的!她也是糊涂了,居然连这点东西都没看出来!还有这四老爷,竟知如此恶法,就算不是妖,也定与妖无二了! 待血味更浓一些,他们将来的密道里隐隐传来一阵摩挲之声,接着就见一根细长藤蔓从火光中窜出,它绕着火炉盘旋而上,直将头悬在锅炉正上方:“嗯……今日的饭食,倒还新鲜!” 四老爷将瓢放下,垂眸退到一旁道:“你先吃吧,晚些时候,我再为你熬上一锅!” 那藤妖咯咯一笑:“不错不错,还是你办事比较让人放心!”说着,它又往上盘了一圈,后一头扎进锅中。 锅中众虫骤然惊叫出声。下一瞬,腥甜的血气,重又变成了恶臭。 空木见状,慌忙喊出一句:“是时候了,出手吧!” 宣成魅立即现出身形来。她已等了多时,也大概猜到空木所为是想让她抓妖,所以早在他发话以前,她已算好了时机。一般妖物食人气,会让其修为大涨,但有得必有失,一个妖物,也唯有在食用人气时才最虚弱。 见到她,四老爷和那藤妖皆是一惊,然她却未给他们机会,甫一现身就施术设了结界,后一掌打向锅炉,炉中火猛然一扑,腾起的火舌卷着藤妖打向四老爷,藤妖吃痛,“啊”地一声惨叫出声,四老爷却默然在原地受着,只闷闷发出了声哼哼。 宣成魅微惊,可此时,对付藤妖才是要紧事。她步步紧逼向它。 它一抽,软趴在地上道:“仙姑饶命,仙姑饶命!” 宣成魅自然不会听进去,她伸出手,隔空掐住它的蔓腰,而后一点点将它提起。它的尖端,亦如刚刚的锅炉一般,冒出一道墨绿的烟。 “我记得我提醒过你,别在我面前耍花样?” 那藤妖被她掐得难受,全身扭曲着像是水蛇一般:“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62 仙姑,小妖知错了,您饶我一命吧!” 宣成魅却懒得再与它说废话。上次她放它,是听信了它的话,怕无端除了它,反倒会破坏空木的命数,而今她既已成为空木生命中的一份子,那她的所作所为,就只需依据着他的意思来就好。 他要抓这妖,那她就放不得! 想到这里,她侧转头,问空木:“怎么处置它?” 空木本受着重伤,又被这藤妖折磨了两日,此时为诱它出来,他又以身犯险送了些人气,而今自是虚弱得不像话。他倚在木架上,璨璨然一笑道:“它不是妖物本体,就干脆一些,送它一程吧!” 这话一出,那妖吓得直抖:“仙姑饶命……” 可惜,这件事里,宣成魅只会唯空木命是从。遂回转头,用一种睥睨众生的眼神看着它,而后手掌一紧,氤氲的紫光笼罩住藤妖全身。藤妖吃痛,尖端处甚而冒出了汁液,眼看着它就要爆开,它一急,忙道:“仙姑今日设这局,不就是为了抓到妖王么?若我能带仙姑去,仙姑可否放我一马?” 妖王……宣成魅倒没想到,这小小的薛府之中,竟然有这么多妖! 依空木的意思,宣成魅放了那只藤妖。他让它带他们去寻妖王,它一口答应,哪知宣成魅一松手,它就瞅准时机,以极快的速度往密道中退去。 只是它未想到,这石屋已被宣成魅布了结界,它身上亦被下了咒语。于是它将靠近密道口,就被洞口火光灼出一阵焦糊味。 宣成魅施施然靠近,轻言慢语地问:“怎么……想跑?” 那藤妖已被灼伤,身子正耷拉在地上,一听她问,它一个激灵,忙道:“不不不……我只是有些着急,想快些带仙姑过去而已!” 这话宣成魅自不会信,可此时并不是与它斗嘴的时候,遂顺着它的话接了下去:“若是如此,就最好了,记住……我这人,最讨厌别人说一套做一套!” 藤妖再不敢造次,慌忙匍匐在地上,连声应是。 于是接下来,一妖三人,重又回到密道之中。藤妖在最前,宣成魅在中间,空木紧随,最后是四老爷。 自藤妖出来后,四老爷就再未说过话,除了被火扑了一声时的闷哼,他就像不存在一般,半点声响未发出。 期间宣成魅曾注意过他,对她的忽然出现他自是惊的,可一瞬过后他就恢复了常态,中间藤妖几次相求,他在一旁,也未说过一句,只默然在旁站着,面上没有一丝情绪,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只偶尔,他的眼波会浅浅流转。似极清浅,又极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文会大改,这章之后的更新,都会是改文,不是伪更哦么么哒 ☆、人皮可有千百层,府底亦是万重深 密道还是很黑,很长,这一次不用躲谁,宣成魅在掌心燃了火光。黝黑的密道霎时被照亮,里面盘根错节地缠着许多枝桠,每隔几步远,就会有一条更为狭窄的小洞。小洞大多不深,但每次一靠近,里面就会探出一截粗短的藤枝,咿咿呀呀地闹腾一番,又无声无息地收回去。 待往前走了半柱香时间,前方忽现出一条岔路,一往左,貌似他们来的方向,一往右,黑气沉沉看不到底,就是照了火光,也只能看到方圆半尺。 藤妖率先往右方去了。 三人随即跟上。这条道与之前那条很相似,却又不完全一样,最大的不同是,之前那条没有妖气,可这条却越往里走,妖气愈甚。 大约是妖气压人,空木耐不住咳了一声,宣成魅忙退到他身边扶住他,他摆摆手,小声道:“我没事,还是先捉妖要紧!” 宣成魅点头应是,却没有松手。她搀着他手臂,之前未觉,到此时才发现,他臂间亦暴起青筋,皮肤全变得乌黑,似是毒深难治的模样。 看来,等这事儿了了,她得好好去问问阳止,依空木的命理书上所写,他这接二连三的外伤内伤,她到底该不该治! 心里这般想着,转眼又过去半柱香时间。前方藤妖忽然停下,宣成魅扶着空木跟上,它眼望前方一眼,复回转身唯唯诺诺道:“仙姑……这里就是妖王所在地了!” 宣成魅掌心的火仍燃着,这路确然走到了尽头没错,可前方是封实的岩层,根本无路可走。 “你这是……在逗我?”她的话里,带着警告的意味。 藤妖猛然一颤,慌忙攀上左侧墙壁,其上有一个凹进的石洞,它探头进去,拉出一个铜制的圆环,才悻悻然道:“仙姑误会了,小妖哪敢在仙姑面前耍手段?” 许是因铜环被拉,地面忽然摇晃起来,接着便听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前方封实的岩层缓缓剥开,一扇厚重的石门从下方上升,带起腾腾的灰尘与细碎石子。 门的那一边,有一个人! 他着一双黑色锻靴,衣袍上绣着回纹雕饰,腰带上则嵌着一金凤戏珠的文案,待再往上些,他的下巴,嘴唇,鼻子皆现在面前,等他的眼露出来,宣成魅倒抽一口凉气。 ——他,竟是这薛府的一家之主,薛老爷! 见到他们,薛老爷显得淡定许多,他如初见那日一般,极和蔼地唇角一弯,淡道:“看来,今日我这儿,是来了稀客了!” 这个人,宣成魅见得不多,纵是空木,也只见过五次,一次是在初来时的晚宴上,一次是在与二老爷对峙厅中之时,剩下的三次分别是挪棺送葬,乃至后来议事之时。 这几次宣成魅都跟着,其间细节她便知道得很清楚,那时正值薛府中怪事频发,二老爷与四老爷行径可疑,薛清莲与薛清羽亦疯病大作。在这样的情形下,唯这一家之主还算清明,甚而在夜黑风重时,他还专程嘱咐过空木和宣成魅,让他们万事皆要小心。 可这样的人,却出现在了他们寻妖王的路上。 这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怀疑过薛清羽,怀疑过薛清莲,怀疑过二老爷,一直到刚刚,她都还把注意力放在四老爷身上,却原来,这罪魁祸首,就是这薛老爷! 石门大开,他弯身从外进来,一旁藤妖松开铜环,小心翼翼地靠到他身边道:“妖王大人,我是被……” 可它一句话未完,那人便骤然一掌打出,宣成魅想拦,可他出手太突然,等她回神时,他的术法已打了出去。悬着黑气的光团击中藤妖身子,藤妖被打得飞撞在墙上,只低吟了一声,就化成了一滩脓液。 “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是薛老爷的声音,可又分明不是,他之前与他们说话时,语气要和蔼许多。 浓烈的臭气迎面而来,宣成魅深觉恶心,然眼前人却似极享受一般,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63 将那死去的藤妖汁液全收到掌心,而后一点点吸进了体内。 他……他竟然吃了妖! 古往今来,天有九重,地有十八层,人世有千番,魔道有万重。一般情况下,仙鬼魔人互不侵犯,但妖是异类,它可存于人世,亦可活于其他各界,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还可以位列仙班,执掌大权。 从这个层面来讲,妖是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的,奈何修行时间实在太长太乏味,一般的妖受不了,干脆跑到最弱的凡人中间,以吸食凡人人气为生,同样,它们也可以吸食仙、魔、鬼,甚而是妖的精气,只要随意吸上一点,就比吸干十个人还有用。 这对妖而言,无疑是最快的一种修行方式。只是仙界主掌众生,鬼界与其在同一阵线,而魔界又很是好战,它们都不敢碰,于是在很多年前,妖界有一套很残酷的生存规则,但凡两妖遇到一起,就一定有一只要被另一只吃掉。 这样一直过了数百年,妖物数量锐减,眼看着连人都打不过了,妖界之主两腿一拍,面向全体子民颁发了一道指令:从今以后,妖界众生再不得自相残杀,违者,永世不得超生! 妖界之主与玄冥帝一样,平常都不大管事,但一管起事来,就没人敢不听。这一旨召令传遍六界,就似钉在天宫的天规,成了妖界众生摆脱不掉的枷锁。 那已是很久远的事了,但宣成魅隐约还记得那时的情景,有些本事高些的妖自以为天下无敌,不把这道命令放到心上,平日还是以自己的同族为食。妖界之主知道后大怒,上天入地地将这群妖抓回妖界,后在仙鬼魔三界的见证下,亲手将它们打得魂飞魄散。 于是从那以后,再没有妖敢公然违背这条禁令。 “怎么……怕了?” 大约是见宣成魅眼带震惊,薛老爷缓步逼过来一些。他还是那样不怒而威的气场,只是身上隐隐透着湿润的臭气。 宣成魅往后退了两步。她只是要躲开那个味道,可看在其他人眼里,却更像是害怕。 空木拦在她身前:“我们既敢来,便不会怕!” 薛老爷冷笑。他脸上缓缓淌过几道暗绿光芒,就似筋络一般,满布在他的皮囊之下。 “很好!”他的语气有些惋惜,“我本不想杀人的,可现在,却不得不杀人了!” 话未落,他术已出。一道黑雾迎面而来,空木顺势抱住宣成魅,而后闪身躲开。然薛老爷却未给他更多反应的时间,他还未站稳,他又一个术打过来。空木已有些吃力,却还是使劲将宣成魅往外一推。眼看着那黑雾要打到他身上,宣成魅慌乱出手,幽紫的光芒如长蛇窜出,径直掐住那黑雾命门,于是下一瞬,它便怦然消散成气流,淹没在了洞穴之中。 “你……”薛老爷气急,他绷着脸,拽着拳,一字一顿道,“你堂堂一个神灵,竟当真要插手这凡间之事么?你该知道,世间之事,全由因果!” 这话有些耳熟,宣成魅停住手,驻足于原地细思片刻,方才想起,前两日空木初被抓时,她曾试图救他。那时她还不知他命数已变,于是稀里糊涂地被藤妖唬过一阵,当时藤妖说的话,就与此时一般无二。 莫非……这薛老爷,就是那日她在后山见过的藤妖? 可是明明,他是人! 他和四老爷一样,是如假包换的人! “你是听何人说,我是神灵?” 心中虽惊,可面上她仍波澜不惊。她要试探他,同时也要掩盖住她自己的身份。而今这妖物一事越来越复杂,若他不是藤妖还好说,可若他真是,她就必须为自己留好后路,断不能让他把她的身份暴露了。 在人世,最好的否认方法是面对。 “难道不是么?”他的手已握成了拳,纵是在暗黑的洞里,亦可看到他爆出的青筋。 “你这个问题……让我有些苦恼!”她从他身上挪开眼,故做出难耐状。是装的,可这狭小的空间里,腐臭的味道确实很让她难受,也算不得完全作假,“说是吧,我又好像确实不是,说不是吧,我要收你,又确实不在话下,于你,倒也算得上半个神灵!” 她这话,说得算是相当有水准了。不光堂而皇之地否认了神灵一事,还小小地威胁了面前人一把。 更重要的是,天下之间,早已没人会自称神灵的,就是天上的神仙,也只会自称小仙。神灵这种东西,早在万万年前,就已消失在世间了。如今的六界里,已无一人能担得起如此称呼。她如此坦然接受,反倒不会让人相信。 可慑人的作用还是有的。 果然,薛老爷一听,脸先是一绿,后又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往后稍退两步,试探着问她:“所以,你当真要管这件事么?” 宣成魅痴痴一笑,旋身正对向他:“这个问题,就要问你自己了!我不愿杀人,亦不愿杀妖,可我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若是真将我逼急了,我也不介意用你的血,来洗洗我的手!” ☆、三番使计欲逃离,一怒凝术落成雨 她这一席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言辞间,却尽透着冷凛的杀意。饶是她的同伴空木,亦缩着肩颤了一颤。 以她的脾气,说过的话,她一定会做到。 可她话未落,眼前骤然卷起一阵冷风。她眼一眨,忽听得石门摩挲之声,她心觉不好,当即捏了个明目决,果然见面前翻腾的沙石里,一个黑影飞速窜到外面,而刚刚那扇石门,正从上缓缓落下。 她冷冷一笑,就这点本事,还敢在她面前玩手段,也不怕丢了性命! 她同化作一道紫影,身后空木亦快步而来,她未管他,只追着那黑影出去。 那黑影的速度很快,且此时,他又取得了先机,等宣成魅出来时,他已逃得没了踪影。周围是迷宫一样的密道,每隔几步,就有一面铜镜,宣成魅最初不知,于是在一个拐角处,一头扎在了铜镜上。 “砰”地一声响彻密道,随之而起身的,是宣成魅杀猪一样的惨叫。 “喂,你怎么了?”是空木的声音,听起来,他离她并不远。 她搓搓脑袋,没好气回了句:“我没事!” 然那边人却不相信,他一边朝她而来,一边道:“你先别动,等着我……”紧接着,又来了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宣成魅听得差点吐血,明明她才是能力卓绝的一个好么?她不过是捉妖心切,被那薛老爷摆了一道而已! 这笔账,她定要找他算回来! “我说了,我没事,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话一落,她便寻着那薛老爷而去。刚刚他还在时,她特意留存了他的气息,此时无论他躲到哪里,她都能找到他。只要,她用一点点鬼界的法术,就好。 因周围无人,她便未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64 犹疑。腾腾的鬼气骤然涌起,她身子忽变得格外轻盈,接着一道阴风吹过,她骤穿过数道墙面,直到了一处逼仄且阴暗的洞穴里。 这洞里,墙上地下,全是密密麻麻攀腾着的藤蔓。她一落地,那些细细长长的蔓枝,就扭曲着攀上了她的身。 她一笑,极淡道:“怎么……还不出来么?” 无人答她。 她在掌心聚起一道紫光,紫光中心,盈盈绕着一团鬼气。当然,这东西,看在妖的眼里,也不过是团黑气而已。 “我说了几次了,我这人,真的没什么耐心,为什么你们就是不信?” 这次她没再给它机会,话一出口,她凝起的术也脱了手,紫光裹着鬼气在半空炸裂开来,化成星星点点的紫色光点落下,将黝黑的洞穴,照得格外迷蒙美丽。 画面有多美,此时的薛老爷,就有多难受。她笑着,依然亭亭在中间站着。 半盏茶后,薛老爷应是终于受不了了,他大叫一声,后从后方墙上猛然弹出来。这是宣成魅来的方向,也是唯一一处,藤蔓较为稀少的地方。 ——这些藤蔓,是他给的□□,为的,就是混淆宣成魅的视线,让她把它们,当成他! 可宣成魅是何许人,又如何能如此轻易被他糊弄!这些小把戏,她一眼就能看穿。 “怎么?肯出来了?” 薛老爷还趴在地上。他已被那紫色光点灼得满身是伤,此时身上全是血。 听到她问,他站起身,又将刚刚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你当真,要管这凡间之事么?” 宣成魅无奈,这事情,不是已经摆在明面上了么? 他又问:“你可知道,你这样,是会遭天谴的!” “天谴?”宣成魅笑了,天谴这东西,她多少年未听过了,从前她也挺怕它的,可后来,觉得它也不过尔尔,多受几次,也就习惯了。她不愿破坏凡人命数,从来就不是因她害怕天谴,那仅仅只是因为,她不想为玄冥帝制造麻烦。这些年来,玄冥帝帮她的,已够多了。 “你一个为非作歹的妖,尚且不怕天谴,我一个替天行道的人,怕什么天谴?” “呵!”那藤妖回得嘲讽,“你是人么?” 正好后方空木寻来,空旷的密道里传来他虚弱但是高亢的喊声。薛老爷眼一凝,迅速越过她奔向空木方向。她心觉不好,同样以极快的速度追上,奈何空木已所在不远,而她不能用鬼术,又实在不熟悉地势,等她到时,薛老爷与空木以打了起来。 空木身上有数道伤,虽还勉力能与薛老爷抗衡,可眼看着也落了下风。大约是知他有伤,薛老爷返身退到他身后,一掌打得他踉跄几步,他身上金光一晃,薛老爷下身忽变成一条长蔓,直接将他卷了起来。 宣成魅心一慌,只觉心口有个什么东西被吊了起来。她来不及思索,已旋身抬掌劈向薛老爷。是鬼术,所以杀气里,还裹着层层阴气。 薛老爷一惊,当即松开空木,就势退了好几步。然宣成魅却不想就此放过他,她将手一握,掌心出现一根光鞭,那光鞭似有着意识,甫一出现,就奔过去缠上了薛老爷脖颈。 “我的人你也敢动,你这命,还打算要么?” 那厢空木已完全脱身,可他力量消耗太多,只能依着墙壁站着。而面前薛老爷,已变回为人的模样,同样靠在墙上,只是面色,要比空木好上许多。 “我……”薛老爷欲言又止,似还有话要说。宣成魅好整以暇地将他望着,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可半晌后,他却松开手,垂下眉,用乞求的口吻道:“小妖知错了,还望宣姑娘大人有大量,饶恕小妖这一次!” 宣成魅一笑,她手中光鞭倏地一下散在了空气里。 她确然有杀他的心思,可人非圣贤,又何况是一只妖。而今它已妥协,她没必要再咄咄逼人,更重要的是,他身上还藏着许多事情,她必须留着他的命,好揭开那些一直藏着的谜底。 这,也是空木要的! 心中这样想着,脚下已朝空木走去,刚刚几番打斗之间,他已离了她几尺远,此时他独自靠在墙上,无人搀扶,整个人显得格外虚弱无力。 见她过来,他抬起眼,还未待看清眼前情形,就骤然睁大眼,朗声叫道:“小心!” 宣成魅一惊,立即旋身闪到一旁。身后光刀带着森森杀气而来,打了空手之后,它又转个方向,复朝着她面门砍来。此刻她已稳住身形,对付如此小术自不在话下。故稳立在原地,任那光刀飞到她眼前半寸,她将眼一凝,那刀骤然停在空中,像砍到硬物一般,发出尖锐而高昂的摩擦声! 这边刀还在,那边薛老爷再度出手,地面隐隐晃动起来,四周的沙石皆似受了指引,全数飞到他面前。他用双臂划出弧形,沙石在里面翻转凝聚成石球,接着他将它用力一推,巨大的能量随着石球飞来。 然宣成魅仍是不躲不闪,她恍若无事般朝着薛老爷而去,遇到石球时连脚步都未停,它便似被刀劈一样炸裂成了两半。是时光刀也已消失,术法流转时卷起的风搅乱了她的发,她快步挪到薛老爷面前,再不待他出第三次手,伸手化出一道光剑,直接架在他脖子上。 “都几次了?我记得我说过,我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耍花样!我也说过,若把我逼急了,我不介意用你的血来洗洗手?”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此时的话,也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森冷,且锋利许多。 她怒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一旦发起怒来,真的可以六亲不认毁天灭地,纵是高高在上如玄冥帝,亦要给她几分薄面。 这一次,她是真的怒了,也是真的,起了杀心。但凡薛老爷再有任何动作,她就一定会把他送上死路。 许是被她气势所震,薛老爷再不敢造次,直接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道:“宣姑娘……小妖知错了,小妖求你,放我一马!” 然到此时,宣成魅已不像之前那样好糊弄。她松开手,那柄光剑化成一条细长光带缠上薛老爷脖颈,而后一点点,一点点地收紧。他被勒得难受,伸手想要拉开他,可他手一靠近,就穿透光带,直触碰到他皮肤。 他抓不到光带,可光带却能勒住他! 宣成魅满意地退开身,像拍脏东西一般拍了拍掌,方才道:“说吧,你都知什么错了?” 薛老爷道:“小妖不该……不该出尔反尔……” “嗯,算你还算识相!”宣成魅淡回,“还有呢?” “小妖,小妖……不该屡次……在您面前耍花样!” “嗯……还有呢?” “小妖……不该……”他已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便连话也说不清楚了,“不该……几次三番……” 宣成魅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65 听得难受,干脆手一挥,将那光带收了回来。 薛老爷跌靠在墙上,继续道:“小妖不该……几次三番……妄图伤害宣姑娘的人!” 那边空木见势已定,正兀自撑着石墙过来,听到薛老爷这么说,他面皮狠狠一抽,对宣成魅道:“这位仙姑……您是不是……搞错了……我什么时候,成了您的人?” ☆、二魂共身魄相残,一人将死形难安 “难道不是么?”宣成魅回得诧异。她从薛老爷身上收回视线,看向空木时,他正一步一挪地扶墙而来。。 等到她身边,他极自然地将胳膊搭到她身上,且连带着,将他大半个身子重量都给了她。 “我若未记错,你是要来为我渡劫的!” 还好她已做好准备,不然,他这样压过来,她估计会摔在地上。待将他扶稳,她又道,“可是,这跟你是不是我的人,有关系么?” “……是没什么关系,可你吃我的,用我的,住的还是我的,这样来看,你该是我的人才对!” “哦!”宣成魅佯装认同,可一转头,她还是道,“可从我们下山到现在,花钱的,好像一直是我来着。让我想想啊,你貌似,就花过一个铜板?啊不对,好像连一个铜板都没花过!” “你……”空木的话噎在嘴边。 她这话没错,可事实上,她也没花过几次钱。可人生在世,难得几回春风得意,她既占了口头便宜,自要一战到底! “你看,花钱的是我,救你的是我,帮你渡劫的还是我,你就老实一点,乖乖做我的人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空木彻底失了言语。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得热闹,地上薛老爷却受不住了,他扭扭身子,一双腿重又变成软趴趴的藤蔓。宣成魅忙敛住声,空木亦凝神看过来。两道锋利的眼光如刃,他猛然一抖,整个人便瘫坐在了地上。 当然,他坐的不是人腿,是卷曲在一起的藤蔓。 “莫非……你还敢跑?” “不不不……小妖不敢!” 宣成魅轻蔑一笑:“谅你也没这胆量!” 藤妖王又一缩,连上半身都似溶在地上,那一滩蠕动的藤蔓里。 空木忽敛起眉,上前两步道:“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潜伏在薛府里,又是为的什么?” 一席话,问得薛老爷眼底,骤然间风起云涌。 他们没有猜错,他确实是藤妖妖王,也是这薛府里,最大的一只妖物。 可同时,他也是薛老爷,是这薛府里的一家之主。 事情,还需从年节时候说起。 当时正值年关,薛府里还没有妖物,薛老爷也还是真正意义上的薛老爷,整个薛府里,除了几个妻妾时不时吵嚷两句,倒也算得平静。可之后不久,久未联系的三老爷忽然来了一封信,生生地将这种平静搅扰得支离破碎。 那封信自然不是三老爷寄的。早在多年以前,他就离开京城回到了破都,只是因他对静夫人有情,又因自己一事无成,没有脸面出现在薛家,这才一直隐藏着踪迹。可这些薛老爷不知道,他当真以为是自己的三弟相邀,未待多想,便领着薛家一众男丁就去往京城。 殊不知,这信,本就是藤妖王的一个局。 他故意将薛老爷诱出,等其行至荒郊野地之后,又使计将他困住。那是冬日,一眼望去,全是苍茫的雾气与雪,根本就看不到出路。就是在这样的阵法里,薛老爷一行人走了五日,到第六日时,天际终于出现蒙蒙的日光,可厚重的雾气还没有散去,他们再坚持不住,一个个全倒在了雪地里。 藤妖王等的,就是这样的时机。 因薛老爷是商贾,其生意虽遍布天下,可他本人,却远离朝堂,远离纷争,不会被世俗所累,也不会被生活所迫。所以,藤妖王才会想到,要寄居在他的身体里。 是寄居,不是附身。 这两者咋一看很是相近,但实际上,却有很大的差别。若是附身,顾名思义,便是妖附在人的身上,它不会伤人,只会用妖术控制人的意识,使其任之摆布,只要妖离了人身体,人还可以活着。可若是寄居,就类似于妖的灵魂侵占人躯体,而后与人的灵魂争夺,厮杀,直到一点点将人的灵魂淹没,使之永远消弥于世间,而妖,就能彻彻底底占领人的身体。 人无魂不可长存,妖无身亦会死去。妖占人身则成人,人噬妖魂则成妖。 此为噬魂夺身,是世间最为邪恶之术法。 这样的“人”,行走在人群里,纵是主掌三界的天帝,也不能轻易看出。所以这许久以来,宣成魅才会眼拙,将薛老爷误看成凡人。 他还是人,只是他是一个被妖占领了的人,他的身体里,住的是妖的灵魂。 那是一个雪夜,众人皆精疲力竭晕倒在地,藤妖王见时机已到,兀自化作枯藤缠上薛老爷的身体。彼时薛老爷已意识模糊,可不远处的四老爷却还神思清楚。他早些年学过武,耐力便比一般人要强上许多,此时见到藤妖王,他勉力拔出长剑,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它。 藤妖王注意力全在薛老爷身上,断未想到还会有如此变数,等他回过身时,四老爷已奔到它面前,它躲闪不及,生生挨了他一剑。油绿的汁液四散溅起,落在雪地里,就灼出一个深坑。 “你!”藤妖王吃痛,说出的话里,全是杀意。 四老爷却全无惧色,他执着剑站在他面前,一字一顿道:“你这妖物,休想残害大哥!有什么事,你冲我来!”说着,他又一倾身,剑身闪出白光,雪白的碎影在同样雪白的场景里翻飞。 藤妖王应势而上。 这一次,藤妖王有了准备,尽管四老爷拼尽全力,也仍不是他的对手。那日雪如飘絮,雾似白纱,到后来,飘絮飞了漫天,白纱层层撕裂,迷蒙了数日的天际,终隐隐漏出了日光。 藤妖王站直身子,以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四老爷,极轻慢道:“怎么?你还想以卵击石么?” 四老爷已身负重伤,加上之前就已有所透支,此时趴在地上,连话都没有力气说出。 “你……你有本事……就把我杀了……否……否则,我定不……不会放过你!” 藤妖一笑,下一瞬,他身上骤冒出一阵绿烟,缭绕成恶鬼的形象,张牙舞爪地飞到四老爷身体里。 “我不会杀你!”顿了顿,又冷笑道,“相反,我还得谢谢你,谢谢你提醒我,这群人里,一个都不值得信!”说罢,他声一凛,浓烈的绿气从他尖端冒出,在空中分成一缕缕的丝线,悠悠然飘进周围人身体里。 那是藤妖王的妖毒,中毒者,只能唯他命是从,直到妖毒侵入心脉,彻底失去意识。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薛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66 家所有男丁,全部成了藤妖王的傀儡。 一行人重又回到薛府。 已是一月以后,年关将过,小妍已死。他们回去时,府中正好又死了两个小厮,大家便都开始猜测,是小妍冤死,这才回来索命。此时的薛老爷已是藤妖王,他虽顶着那一张皮囊,可他对薛府里的事根本就不上心,他更在意的,是他自己的后续发展。 六界之中,要成生灵,须具备三样东西,一是形,即躯壳,一是魂,即灵魂,一为识,即意识和思想。识与魂共存,是为虚,而形沉于世间,是为实,虚实共生,却又可以分离,貌似彼此独立,却又必须相互滋养。 魂无身会散,身无魂会腐,纵是一向以魂魄游于世间的鬼,也须将养着自己身体,时不时回去住上一住,才能保证魂魄永生。 这也就是为何,地府里的鬼差都形态惨烈,那是因为他们保留着在人间时的形态,在为人的那一世,他们是如何死的,到地府后,就还会保持着死时的情形。 尸身已腐,养不活,却也弃不掉。 而噬魂夺身之术,便是将形魂分离,用一个人的灵魂,去吞噬掉另一个人的灵魂,并占领他的身体。只是一形不能容二魂,但凡一个肉体内住了两个魂魄,就一定会产生厮杀,而厮杀这种事,向来看的是能力,也就是说,到最后,绝大部分可能是,修为高的,会将修为低的灵魂毁灭。 在这样一个规则里,毫无修为的人会处于绝对劣势。但再处于劣势,他都会拼尽全力搏上一搏。 这是一场生死角逐的厮杀,谁能撑到最后,谁就是赢家。整个过程里,不光需要强大的能力,还要足够顽强的意志。无论是抢人身体的灵魂,还是被抢身体的灵魂,都会拼尽全力,且都会格外虚弱。 藤妖王也不例外。 他是外入,与薛老爷身体无法契合,其灵魂优势本就不多。为保万无一失,他必须源源不断地吸收精气,靠精气的滋养提升自己的能力,在身魂尚未契合的时日,能够以绝对的优势战胜薛老爷抗衡,否则,他就面临着灵魂被撕裂吞噬的危险。 于是在那之后,藤妖王将府中事务全部交由二老爷打理,自己则成日关在屋里养着,而寻求食物为他熬药一事,就都交给了四老爷。 所谓食物,自是指能滋养他灵魂,增进他修为的精气,所谓药,自是融合了精气,能让他以人的躯体饮下,却不伤身的汤药。 ☆、一府一院一厢人,一罪一恶梦里存 为将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四老爷启用了后山一直荒废的密道。那密道有八纵八横,联通薛府所有院落,其中一条从薛老爷屋中引出,一直延伸到府外山林之中。这本是为危难时候所备,故其中错落着几方石屋,藤妖王知道后,寻了一方离他近了,专程用妖术点了一个火炉。 用妖火熬出的药粥,能最大程度上保留精气的效用。 那段时日,藤妖王唯一关注的,就是如何夺取精气。 作为一只妖,他一直有着妖的觉悟,平时深居简出,从不轻易参与凡间诸事。即便他明知静夫人与人苟合,亦知薛清莲错怪了薛夫人,可他还恍若无事一般,不光对此事不管不问,还答应薛清莲,帮她让静夫人取代薛夫人,得以以正妻之礼下葬。 他要精气,所以他才与薛清莲签订契约,让她甘愿以人气养他,并将被她折腾得奄奄一息的薛夫人送给他,也同样因为他要精气,所以他才让四老爷将塘中将修出神识的莲妖渡成地妖,为的是能在缺少食物时,以她的妖气相抵。 妖的精气,比人的精气,要有用得多。 他为自己铺好了所有路,只可惜,这一切,还是被薛老爷倔强存在的灵魂,给打破了。 说薛老爷倔强,是因为,一直到如今,他的灵魂都还未彻底死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被藤妖王压得无力反抗,可薛府里发生的所有事,他都看在眼里。他眼睁睁看着薛家男子悉数中毒,府中女眷又一个个被摧毁,奈何他只是凡人,根本无力与藤妖王抗衡,只能偶尔趁他深眠,或体虚时才能挣扎着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他是一家之主,自要为子孙后代考虑。几经思索以后,他想到了许多年前,被薛夫人抛弃在禅林寺中的空木。 空木是和尚,又算得上他半个儿子,而今这情形,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于是某日夜里,他趁藤妖王熟睡时,偷偷唤来了时方。他想让他去请空木,可他话将出口,就将藤妖王惊醒了。 藤妖王占据着他的身子,只要他一有动作,藤妖王就能感觉到。 两人在体内打成一团,于是那时时方眼里的薛老爷,便是面色如纸,浑身抽搐,一双手紧紧捂着胸口,痛苦得似乎随时都能背过气去。 适逢薛夫人将死,时方见面前人如此难受,便自作主张地将他的意思曲解为,他太过沉痛,以至完全说不出话来,但他的本意是,要请空木来参加薛夫人的葬礼。 于是最后,空木还是来了,且一并带来了宣成魅。 恰恰好这两人,藤妖王根本就不敢惹。 如此过了一夜。 藤妖王格外低调,为确保安全,就连二老爷和四老爷,都不允许有太多动作。到第二日清晨,他还在熟睡,薛老爷又一次拼死出来。他早早地控制住身体,欲将空木请来告知他实情。可同样的,时方刚得命令,藤妖王就醒了。 那时宣成魅还腹诽过,这老爷也是闲得没事干,说要请他们用早膳,竟当真只是请他们用早膳。如今想来,那日请他们的其实是薛老爷,而后来与他们用早膳的,则是藤妖。 接下来的事,宣成魅与空木就都知道了。 二老爷去为藤妖王送药,恰巧碰到用完早膳回程的他们。因得过藤妖王命令,看到他们,他第一反应就是躲,哪知这样的异常行径反倒引起了空木注意。 于是,便有了大堂之上的对峙之事。 那药无毒,只是它里面掺着人气,若暴露在空木和宣成魅面前,对藤妖王而言是个不小的麻烦。他几番思索,最终决定将计就计。 ——他既怀疑二老爷下毒,那他就顺水推舟,让二老爷喝掉就好。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只要二老爷喝下去无事,他就可以将空木赶出去。空木若走了,宣成魅自然会走。可他未想到,薛老爷竟能坚韧至此,纵是早晨才被打得伤痕累累,他仍能不顾自己安危,强行控制住自己身体,拼尽全力喊出一句:“不准走!” 只这一句,藤妖王就再不能反悔。 其实薛老爷还有很多话说,可当时情况,他根本就说不出。他只能尽自己所能,留下空木,只要空木在,薛府,就还有希望。也是因此,那时的薛老爷,才会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67 看起来那么痛苦。 那不是病,那是他们,灵魂之间的博弈。 这一次交手,让薛老爷元气大伤。 薛老爷再没有力气出来,藤妖王就彻底占据了他的身体。可因宣成魅和空木的缘故,藤妖王不能再堂而皇之地吸收精气,偏偏这时的他,又进入了魂身融合最关键的时期。 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莲妖头上。 他渡莲妖,为的就是此时。 可他没想到,每次他一出手,空木就会出现。空木这人吧,别的不好,就是性情执拗,凡事都一根筋到底。他既发现这府里有妖,就不会任它逍遥法外。 这对藤妖来说,是无比头疼的一件事。他逃不掉,又掩不住,几度交手以后,他发现空木也不过尔尔,遂起了心思,干脆连他一起抓了。 他从未想过杀人,即便是抓了空木,他也没打算置他于死地,他只想吸吸他的精气,给他一些教训,让他不要再咄咄逼他。 从始至终,他都只杀了薛老爷一个。 可偌大的薛府里,被他毁掉的人,却远远不止这一个。他没有杀静夫人,可静夫人,却是被她渡化的莲妖所杀,他没有杀二老爷,可如今二老爷早已丧失了自我,他也没有杀四老爷,可四老爷的整个人生,也从遇到他的那一刻起,就都毁了。 事情到这里,终于全都连缀起来。 一府一院一厢人,一罪一恶梦里存。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这样层层叠叠一环扣着一环的故事,总是听得人无限唏嘘,也让人无限怅然。 只是…… 宣成魅抬起眸。面前仍盘着那一条藤尾,薛老爷半身立在其上,正眼带着祈求将她望着。她若有所思地看他半晌,许久,才终于撤开身去。 他没有撒谎,所以,她也没有杀他。她在他身上种了禁锢术,将他绑在薛老爷的屋里,而后施术让他沉睡,唤出了薛老爷自己的灵魂。 薛老爷已奄奄一息,他出来时,只剩了一口气,连眼皮都撑不开。见到空木,他一笑,极缓道:“我……我果然……没看错你……” 空木将掌竖在身前。是时,宣成魅就在他身边,她以为碍于她他会谦虚一些,哪知他一弯身,竟极不要脸地认了:“老爷不必介怀,这捉鬼除妖一事,是空木的分内事!” 薛老爷低低一笑,而今真相已浮出水面,他自是无比开怀,尽管如今他已没多少气力,可他的眉宇眼间,挂的全是欣慰。 “我这样说……或许有些唐突,但……身为一家之主,我还是想求你……”默了默,“求你……救救二弟四弟他们!” 空木起身。他看向薛老爷,而后郑重其事地,掷地有声地,说了一个“好”字!那一字,比石硬,比山重。 那日的风不冷,可吹进眼里,却是莫名地疼。 因空木受着伤,宣成魅亲自将他送回屋里。路上他一直说他没事,还说就算他真与藤妖王打起来,也能再战三百回合,连气都不带喘。宣成魅应声说着是,可还是好好地将他捆在了床上。 之所以说捆,是因她破天荒地在他身上用了安眠术。这术法本是给神仙用的,如今给了他一个凡人,她深觉肉痛。可他已身受多伤,若再不好好休息,大约连人都会废了。于是下一瞬,他脑袋一晃,眼珠一翻,整个人便直挺挺地睡了过去。 宣成魅拍拍掌,朗声道:“搞定!”其声如洪钟,可床上人却一动不动。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从他屋里出来,她转身去了自己屋子。 她屋里有着一人,是昨夜她从另一个石屋里救出的中年女子。 那女子发已凌乱,衣衫肮脏不堪,她进去时她正缩在角落。听到声音,那女子茫茫然抬起眼,一看到她,她便猛地往后一缩,惊叫道:“妖……妖怪啊!” 其声甚利。 宣成魅掏掏耳朵,今日听的故事有些多了,她还真有些觉得耳朵里堵得慌。等她掏完,那女子也喊完了,她往前两步,问道:“喊完了么?” 那女子未答,只用戒备的眼神将她望着。 宣成魅又问:“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那女子仍未说话。 宣成魅叹口气,认命道:“我不过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那女子眼光微动,她又道,“你为何,会被关在那石屋之中?” “我……”那女子终开了口。宣成魅忙凑过去,可她却忽然抱住头,将脸埋在腿弯间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宣成魅撤回身。 看来,她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若想知道她的事,就只能去找藤妖王了。 正巧,她也还有一事要寻他。 ☆、一谜未解夜色深,骤雨将落星也沉 噬魂夺身,本是上古邪术,因其实在太过恶毒,早在万万年前就已失传,就连她自己,都只在古书上粗略见过一眼。可如今,不过一个小小藤妖,却能将它用得如此熟稔,这其中,若说未牵连着什么事,她打死都不信。 只是这事儿,算得上是一段秘闻,空木是个凡人,知道得太多对他没什么好处,故在山洞之中时,她并未直接说出。 时已至下午,天愈发阴沉起来,看天色似随时都能落雨,她加快脚步,不过用了小半刻时间,便又到了薛老爷屋子。 藤妖王将醒,她进门时,他正挣扎着坐起。看到她,他身子一缩,问道:“你……你可是……要取我的浆液?” 妖之浆液,可解妖毒。 因藤妖王的暴露,薛府中事终被挖出。这府中众位男丁皆身中妖毒,为防毒素蔓延,还在山洞之中时,宣成魅便为四老爷查探过。他已中毒多时,妖毒顺着他经脉流遍全身,然他意志坚定,一直到如今,也未让它侵入自己心脉。故她要除毒,只需用术将他体内毒素逼出即可。 后来从山洞出来,空木让藤妖王召集了薛家众男丁。他们都已毒入心肺,若要解,则需以藤妖妖术滤过的浆液为引,熬以甘叶,藤萝服下,再以术法相逼,方能将毒除尽。 这本不是什么麻烦事,可空木却说,在这除妖一事里,她已帮了他许多,此等小事,就不必再麻烦她了。 她深觉他迂腐,然感慨的话还未出口,他又道:“主要是,你若再帮下去,你欠我的那些银子就不够用了!” “……”宣成魅异常震惊,“难不成,你还真记了帐的?” “不然呢?”彼时两人正在回程路上,他还依着她,听她问,他干脆将整个人都压到她身上:“粗粗算来,你还欠我二两银子。等你把我送回去,这二两也抵了,咱俩的账也就彻底清了,所以,这祛毒一事,还是让我来吧!” 宣成魅被压得摇摇晃晃,她抱着空木腰身,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胳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68 膊,而后异常艰难地挺直了身子。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管了,反正我也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顿了顿,又嘱咐道,“不过你可得快些,他们的毒撑不了多久了,我可不想以后往生去了阎罗殿,平白背个见死不救的罪名!” 空木扬起唇,笑得相当意味深长。 “放心,就算到了那时候,我也会独自将这罪担了的!” 于是这事儿,就自然而然地落在空木手中,她宣成魅自然不会再去插手。 只是这些,藤妖王并不知道。 “这事儿自有别人去做,我来寻你,是有其他的事!”宣成魅行至厅中,拉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这日她来,是有两件事要问,一是关于那什么都没问出的女子,二便是,这噬魂夺身之事。 藤妖声一抖:“什么事?” 宣成魅伸出掌。她手心升起一个光团,先是氤氲流转,后如烟花一般炸裂开,其正中心,便缓缓出现了一个蜷缩着的人影。 这人,便是她屋中的女子。刚刚她去时,屋中人似回复了些清明,可她一问,她又似在石屋中一样,抱着腿,蜷着身,缩在床角,眼里混沌不堪,面上惧色渐浓。而今隔空出现在她的掌心,亦无多少变化。 “这个人……你认识么?” 藤妖抬眸,待看清光团中人,他诧异地看了眼宣成魅,末了,才道:“认识!” 宣成魅将手往他面前一递:“说!她是谁?” “她……”藤妖咽了口唾沫,“她是……是……” 然她的半天,却终未能说得出来。 宣成魅截断他:“是谁?” 其实她已猜了大概,这薛府之中,小妍静夫人已死,薛清莲薛清羽都在自己院里,而一般的丫鬟婆子,断不会穿她那样华贵的衣物,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了被薛清莲错怪,后被藤妖抓走的薛夫人。 也就是,空木的亲生母亲! 果然,片刻后,藤妖印证了她的想法。开口时他眼神飘忽乱闪,身子也畏缩成一团,似被她所吓,才脱口道:“是……是薛家夫人兰静!” 然宣成魅却不会这么多事,尽管他把薛府中人残害得不成样子,可对她而言,这都是可有可无的一场戏。她更在意的,是那噬魂夺身之术。 这是秘术,小小判官定不会知道,既不知道,就不可能将它写进藤妖王的命里。他命数里没有,如今却发生了,那只能说明,除开她,早有另一人改变了他的命,且那人,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你放心,我既答应过不伤你,就绝不会出尔反尔!”她收回掌,光团骤然消散,里面场景便也轰然坍塌。她看向他,用更沉重的语气道,“可我还有一事,你最好老实回答,否则……” 话到此,她眼中已凝出杀意。 这样直白的话,藤妖王自然听得懂。他挣扎着坐直身子,道:“宣姑娘尽管问,但凡我知道,就一定会说。”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敷衍。 “我想知道……”宣成魅微顿,她不确定藤妖王知道多少,遂将话一转,只说了最浅显的部分,“这噬魂夺身一术乃至邪之术,书卷上尚无记载,你区区一个凡间小妖,却是如何会的?” “宣……宣姑娘!”她问的,是他如何学会的,可藤妖却将这话误解了,只以为她再提起这事,是要怪罪于他:“小……小妖会起如此心思,全是因……小妖自己的身体被人所夺,小妖为求生存,这……这才铤而走险……” 宣成魅蹙起眉。 她怎么没想到呢,他好好一个妖物,平白来占人的身体做什么?若是为修行,他完全没必要如此婆婆妈妈,反正这罪已犯下,倒不如直接将这群人吃了干净,也免受这魂身契合之苦。若是为成人,他只要收住妖身,敛住妖气,就可以如人一般坦然存在世间,也不必造下如此罪孽。 这已不是上古时候,不是强者为尊。噬魂,杀妖,伤人,这哪一条,都可以让他万劫不复。 “你刚说……你的身体,也被人夺了?” “是!” “被谁夺的?”宣成魅凛声。 藤妖王一惊:“小……小妖不知!” 宣成魅陷入沉思。若依他所说,他的身体被他人所夺,他为保住自己灵魂不散,才会以身犯险来夺薛老爷的身。 那么,夺他身体的那人,其修为定比他高上许多。他若强行留在自己体内,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被撕裂吞噬。可他若任魂魄离体,任其成为孤魂,那么,最多一年他的魂魄就会消散,那是魂飞魄散,再不会有生还可能。这两者,最后的结果都相差无几,唯一能让他有生存之机的,就是如抢他身体的人一般,再去抢一具身体。 噬魂,杀妖,伤人,虽是重罪,可说到底,却也只是载罪簿上的几笔,等他死亡以后去到地府,只需用几世将罪偿清,就可以再次堂堂正正地为人。 想到这里,宣成魅稍默了一默。这样来看,那抢他身体之人,应是所有问题症结所在。只要找到她,这难解之事,就都迎刃而解了。 “那你可知……夺你身体那人,现在何处?或者……他有什么比较好认的特点?” “他……”藤妖王一颤,“他在京城!” 已近夜间,他话一落,天际忽响起一道闷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这一夜,就这样,在滂沱大雨中过了。 次日清晨,宣成魅从房梁上醒来。昨日审完藤妖王,她一心想着那噬魂夺身之事,便将她屋中的薛夫人给忘了。等吃完饭回来,看到畏缩在床角的她,她才恍然记起这档子事来。 薛夫人没中妖毒,只是惊吓过度,又长时间关在暗无天日的石屋里,这才有些神经兮兮。为让她好过一些,她在她身上下了一道除忆术,替她将这段时日遇到藤妖王的记忆给除了,她才终于安静下来。 时已夜深,雨落星沉。 宣成魅叹口气,干脆旋身到房梁上,又在上面过了一夜。 骤雨的夜,终是有些冷的。 于是等她醒来时,看到身上蒙了一层暖暖的紫光。想到定是夜间,她冻得很了,于无意识间捏了这个诀。 她收回术,正欲从房梁上跳下。哪知一回头,就看到床上一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是薛夫人! “那个……”她颇觉讪讪,薛夫人已被关了数月,期间一直处于对妖物的惧怕之中,如今好不容易将那藤妖王忘了,却又看到她这么个“妖物”,实乃不幸中的不幸,悲催中的悲催。她轻叹口气,以极轻缓的口气道:“夫人,您别怕,我不是妖!” 薛夫人已不似前几日,眼里虽仍有些混沌,却依稀可见一些光影,面色亦好看了许多。 “我知道!”说着,她还对她浅浅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69 一笑。已是中年了,眼角额上均有了细细皱纹,可她这一笑,却清幽宁静,像是春季灼灼开放的桃花,又似冬季凌寒独立的腊梅。 宣成魅忽然就懂了,为何富甲一方如薛老爷,仍会将她一个寡妇扶上正位。 ☆、裙袂翻飞飘如云,瞳幽目邃眼成雾 “你不怕么?” 薛夫人摇摇头:“不怕!” 宣成魅问:“为何?” “因为……”薛夫人回,“你若是妖,我怎么可能还能安然无恙地睡着?” 倒看不出,这薛夫人还有几分胆识。难怪薛清莲说,当初对静夫人,她一点都不手软。 这样的人,爱起来很让人爱,可恨起来,也很招人恨。 宣成魅侧转身。既然薛夫人不惧她,她便也没必要再小心翼翼,于是将身往前一倾,纵身一跃,后微张开双臂,翩翩然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她仍着一身云衣,翻飞的裙摆飘飘如云,其上幽萝锦腾腾似雾,她在其中,就似踏着云踩着雾,正从天际款款而来的仙子。 正当此时,左侧传来“吱呀”一声。 她闻声转头,见漫天水汽里,空木逆光站在门口,其瞳幽目邃,映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袍,尤显得清澈深沉。 等落到地上,她问:“你伤还未好,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他收回目光,刚才还清冷的面庞,竟于瞬间泛起些慌乱,一双眼也不知该往哪儿放。 “那都是小伤……”稍缓,又道,“我来看看,你可有什么伤处……” “放心!”宣成魅回,“一个小妖而已,还没本事伤我!” “那……”他应得急,言辞间有了些窘迫,“那就好!” 宣成魅以为他是不舒服,遂上前几步,关怀道:“你还好吧?”一边说着,她一边伸出了手。 哪知还未碰到面前人,他就忽地一下骤撤开几步,宣成魅有些莫名其妙,他低眉慌乱道:“我无事……”顿了顿,“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待一番话说完,他匆匆忙忙转过身,一头扎进了水汽漫漫的雨雾中。 像是有着什么要紧事。 “他……应是害羞了!” 说话的,是坐在床上的薛夫人。 宣成魅回转身,见薛夫人一脸“过来人”的表情,正神情暧昧地将她望着,颇有一种“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感觉。 果然还是中年妇女啊,没事就喜欢乱点鸳鸯啊,饶是贵气如薛夫人,也没能免了这俗气。 “夫人您大概是猜错了……”虽要反驳,可薛夫人是好心,她话便说得无比委婉,亦略去了莲妖一事,“他是和尚,早已六根斩尽,又如何能在我面前害羞?” 然薛夫人却完全听不进去,等她说完,她更加笃定地摇摇头:“和尚也可以动心的,再说了,七情六欲本是人间常情,就算他是出家人,为你还俗也不是不可能!” 这薛夫人,想象力还真不是一般地丰富啊,这还哪儿跟哪儿呢,就为她还俗都出来了,就算他真要还俗,为的也肯定是莲妖啊,怎么可能会是她? 大约是见她仍然不信,床上人又道:“你可能不知道,刚刚你从天而下的样子,有多美!” 正好一阵冷风灌入,宣成魅将身一缩,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冷颤。 她的样子,她当然见过! 因雨大,这日宣成魅没怎么出门,空木也没有来寻她。她以为他在屋里休息,哪知到了午时,时方将饭食送来,她敲了他门许久都没人应。 她心有疑惑,可见时方眼巴巴等着,便故作无事般道:“你家少爷有事出去了,你且把饭食送到我屋里去吧!” 时方应声称是。 彼时宣成魅在空木门前,见时方去了她屋,她便也在后跟上。然她将走到门前,就听里面一阵惊天动地的哀嚎:“夫……夫人!” 宣成魅一拍脑门,她怎么忘了,这时方可是薛夫人的衷心下属啊!他俩相见前,她该先给他个心理准备的! 里面薛夫人似回了什么,时方又抽抽搭搭起来:“夫人,您可知道,小的有多担心您,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小的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成日想着您之前对我的好,成日想着,您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话在这里顿住,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的抽泣声。 宣成魅走进屋里,见薛夫人好好坐在床边,时方则跪在她面前,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往她腿上抹着。而薛夫人,则小声与他说着:“你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儿么?以后,我还是你的夫人!” 她的记忆被除过,难免有些断断续续,故她说这些时,也微带着些茫然。好在她曾管过薛家,这点佯装本事还是有的,所以看起来,她并没有什么异常。 未免时方再说出什么话来,宣成魅撩袍坐在他们对面,低斥道:“我说时方,你家夫人刚回来,你就这样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 时方忙抹去泪:“宣姑娘说的是,小的不哭就是!”可话虽如此说着,他仍忍不住时不时抽泣两声。 当真是一场主仆情深的好戏。 于是这日,待用过午饭,时方便将薛夫人带走了。她已换下那身破衣,穿的是宣成魅的衣服,也不知是衣服不合身,还是她身体太弱,宣成魅总觉得,她身体瘦削,似被风一吹就能倒下。 待到院门口,她回转身,冲宣成魅欠身行了一礼:“我不知你是谁,我也不知我曾经历过什么,可我记得,你救了我!多谢!” “都是举手之劳……”宣成魅忙回,“你不必言谢的!” 然那薛夫人却浅浅一笑:“其实……你真的可以考虑下,那小和尚与你挺般配的!” “……”这话题转得……宣成魅一蒙,脑子里骤然翻转过许多东西,有她和空木的初遇,莲妖的忽然出现,以及后来,白玉石桥之上,他拥着莲妖,与她相隔三尺的相望。 等再回神时,薛夫人与时方已不在眼前。她兀自一笑,也不知是不是在对自己说:“怎么可能呢?不是还有莲妖么?” “莲妖?”她正惶惶着,话还未落下,身后却忽然响起个声音。她一惊,猛然回过身去,见空木正撑着一把油纸伞,垂手站在她身侧。 见她转过来,他又问:“莲妖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甚是心虚。 空木低眉默了默,后道:“你不必担心,她的伤不重,况且,我已为她疗养过,亦将她送回了湖里,她只需再好好疗养两日便好!” 其实……她并没有为她担心来着。 不过,他既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她自要好好地踩一踩,遂作出一副如释重负状:“甚好,甚好!” 空木眼望着她,忽地诡异一笑,笑得她心里一阵发毛:“你……你笑什么?” 可他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70 却侧转身去,不痛不痒地来了句:“雨中湿气重,还是回屋里吧!” 她心一抖,总觉得他有些什么话没说,可具体是什么,她又实在猜不明白。 因空木有伤,薛家事也未了,两人又在薛家待了三日。 这三日里,两人都很是繁忙,只是空木忙着处理后事,宣成魅却忙着睡觉。她深觉捉妖的这段时日实在把她折腾得够呛,若再不好好补觉简直是作贱自己。于是,当空木在为薛府众人祛妖毒时,她在睡觉,当空木在为莲妖疗伤时,她在睡觉,当空木领着众人把藤妖王绑在大院中时,她还在睡觉。 那已是第三日夜间,她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到一阵喊杀之声,以为自己身处在乱世,面前是伤人的法阵和火海,她被困在中间,远远看到天际光影乱闪,之后就见血红的雨落下,淋得她身上全是湿漉漉的红。 恍惚中,她似看到一人。那人仙衣如画,撑着一柄剑单膝跪在地上,对她浅浅一笑道:“萱儿,你走吧,莫让我连累了你!” 她心一疼,意识顿时清醒过来。 外面果然有着喊声,还隐隐能看到朦胧的火光,她心觉不好,忙开门出去。院前正好有两人走过,她拉住他们,问:“发生什么事了?” 而今她已是名人,那两人自不敢怠慢,极恭谨回道:“回姑娘,空木大师说要施法除掉那妖怪,我们正在准备他要的东西。” 她低下头去,果然见那两人手中分别端着一盆黑狗血。而不远处,亦源源不断有人端盆往大院而去。 这空木和尚,还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啊! 腹诽归腹诽,这般重要的场景,她自要瞧瞧热闹。大院是薛家主宅,平日只住了薛老爷一个,可它却比任何院子都要大一些。 宣成魅到时,院中已密密麻麻站了许多人,他们围成一圈,圈中立着一个高台,台上一个桃木十字架,架上绑的,正是那被她用术法困着的藤妖王。而台下则有一个长桌,桌上置着符纸,木鱼,和一串佛珠。那桌与高台之间,则熊熊燃烧着一堆烈火。 见她前来,人们主动让出一条小道,时方则颠颠地迎上来,将地上一盆黑狗血端起,对她道:“宣姑娘,我这盆就给您吧,我再去取!” 她方看清,这里这么多人,竟然每一个人面前都放着一盆黑狗血。 她脸一抽,颇无奈道:“不必!” 是时月明星稀,空木正盘膝在桌前,她走过去,看看地上人,又看看台上妖。藤妖王已被困了几日,没有精气,不得日光,此时已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他亦看着宣成魅,嘴里时不时动上一动,似在对她说:“救救我!” ☆、大火燃尽破都城,妖气将除慈悲甚 宣成魅回转头,见旁边空木正捻着佛珠念念有词,遂在他身边坐下,佯装不懂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空木睁开眼:“替天行道!” 宣成魅颇觉诧异,她抬起头,见他一贯如墨的瞳孔里,忽然之间风起云涌。 要说这藤妖,他确实做了许多错事,但他本性不坏,这么长时间里,除了薛老爷,他从未主动伤过一人,若非无处寄身走投无路,他也不会选择走这一条路。 这事儿她前几日已给空木说过,她以为他是和尚,修的是慈悲之术渡人之法,多多少少会感怀藤妖王这点儿善心,姑且留他一命。可今日看来,她还是想错了。 “我还以为,你会放他一马!” 旁边人的手一滞,那成串的佛珠就碰撞出了细细碎碎的响声。 “师父常说,伤人一命,当用己命来偿,薛老爷已因他而死了,那他就应该用他的命来抵。” 他说得没错,再怎么说,藤妖王都杀了薛老爷,按因果报应来讲,他本就应该万劫不复。 可看着台上人,她心里隐约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佛家修行,常说一个得饶人处且饶人,空木亦是,可今日,他还是和尚,却忘了慈悲。 于是那夜,薛府燃起冲天的烈火。绯红的光芒照亮夜色,藤妖王的惨叫撕裂长空。 这一场火,烧了一整夜。到后半夜时,藤妖王声音愈渐微弱,其蔓身烧出的恶臭也渐渐淡去,院中人皆高歌狂欢,似在庆祝什么久违的盛事,热热闹闹的人群里,只宣成魅心下涩然,格格不入。 她回转身,正欲离开大院,却忽然听得人群中一阵骚乱,接着,便见其中走来一人,她身着曳地长袍,大红的衣色与火光交相辉映。 ——是薛夫人!今日的她,涂着胭脂,挽着发,比前两日见时,要显得年轻许多。 场中人皆议论纷纷,她却全然不管,兀自走向台边。到空木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空木站起身,她方旋身正对向他,哽咽道:“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自三日前,她从宣成魅这里离开后,就从时方那里得知了空木的身份。只是这几日空木太忙,而她又需调养,两人还没能好好聚上一聚。 只是,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空木还有些不适应。他礼貌地鞠了一躬,却没有应。 薛夫人倒也不在意,她自顾自一笑,继续道:“是为娘对不住你,若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补偿于你!这一生,你就自己过吧,权当……权当从未有过我这个母亲!” 说着,她回转身,继续朝着高台走去。 空木一急,拉住她手臂道:“薛夫人,你……”可后面的话,他终未说出。 后头时方也戚戚唤道:“夫人……” 可她却恍然未闻,只抬手拉开空木的手,用无比苦涩,却又无比决然的声音说:“他是妖,可他也是我的夫君!”待话落,她再不管身后诸人,犹如火红的飞蛾,一头扎进了火红的烈火中。任凭院中一众人,皆震耳欲聋地唤着一声“夫人”! 他是妖,可他也是我的夫君。 宣成魅看着眼前火,它仍那样轰轰烈烈,也仍那样沸沸扬扬,照得人脸发烫,也灼得人眼睛疼。 这一夜的火,照亮了整个破都城。 藤妖王死了,薛府的事,终于算了了。 也是这一夜之间,空木忽然成了除魔降妖的大师。其名声也就这样敲锣打鼓地传开了,不过一夜时间,就已传出了无数个版本,有说薛老爷被妖物吃掉,空木勇救薛府的,也有说薛老爷本就是妖,空木只是将它绳之以法,还有的,说世上本无薛老爷此人,连同四老爷都是妖身,空木此番,不过是渡人为善,将妖生生地化成了人。 流言有许多种,可唯一不变的是,所有的传言里都有一个英雄——禅林寺空木和尚。据传,他慈悲心肠,法术高超,一来薛府就看出异样。在抓捕妖物的过程中,他独自一人身陷险境,好几次都差点丢掉性命,可他仍不放弃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71 ,在与妖物几番交手之后,才拼着一条命将它送上断头路。 “等等,等等!” 正是清晨,一旁的下人正讲着听来的故事,宣成魅忽然开口打断他。正好空木寻来,他饶有兴趣地看过来,她道:“我隐约记得,这收妖的,貌似是我来着……” 诚然,她并不在意世间虚名,亦知命理书上早已写过,空木就是凭这薛府一役名扬天下,可她还是有些好奇,明明她才是最重要的那个,怎么一传出去,就没她的事儿了? 可这想法,那讲故事的下人并不知道。一听她问,那人极尴尬地红了脸,继续说也不是,沉默着不说也不是。大约是见她难堪,空木挥手将她遣退,撩起袍坐在宣成魅对面道:“此种事,你又何必为难一个下人?若你真在乎这事儿,改明儿,再编造几个版本传出去便是!”说着,他还冲她极纯良无害地一笑。 “……”这意思,倒是她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了。罢了,反正这世间事,她不理解的多了去了,如今这一件,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遂将话题一转,问道:“你这么早便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倒没有!”空木仍答得从容,“你我已在薛府待了许多时日,如今俗事已了,我们也是时候离开了!” 她又问:“薛夫人将死,你身为他唯一的儿子,不打算为她守孝么?” 他摇头,面色平淡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薛家的事,当由薛家处理,与我一个闲散和尚,又有什么关系?” 宣成魅一想也是。他已做了十多年的和尚,别的或许不会,可这冷眼旁观薄情寡义大约是学得深入骨髓了。 于是她将那几件衣服一收,随意系了个包裹往肩上一挑,便随他出了薛府。这几日里,薛家众人身上的妖毒已除,只薛朗和二老爷稍重一些,还需用药调养几日,而四老爷未及心脉,又治得早,到昨日已大好了。于是自然而然地,这薛府便由他掌了。至于那薛清莲和薛清羽,其身上都牵牵连连着许多事,可那,都是薛府的家事,他们作为外人,实在不该插手太多。 至于那只莲妖,也许是空木善心大发,也许是因她是他命中注定的姘头,总之,在对所有人的说辞里,他都忽略了这只妖,也略去了静夫人的死因。 没有人知道除了藤妖王,这薛府里还有着这样一只妖。 两人极为低调地往门口行去。哪知他们才将出门,这要走的消息就传遍了薛。,到门口时,四老爷领人来送,与空木你来我往地说了许多客套话,末了,他问:“空木大师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回来?” 空木回:“或是明日,又或明年,贫僧乃出家人,这相逢离别一事看的是缘分,若是有缘,我们自会再聚!” “哎!”四老爷长叹一声,似颇觉惋惜。待叹完,他从时方手中接过一方锦盒,递给空木道,“这些银子,还请大师收下,权当作是盘缠,以备路上不时之需!” 说着,他还缓缓打开了盒盖。 宣成魅一看,眼神登时直了。那盒不大,却严丝合缝摆着数十根金条,全部都明晃晃的,一看就知价值不菲。这若搁平常人家,十辈子都花不完了。 “多谢啊!不过我们用不了这么多,随便给个三五根就好!”说话的是宣成魅。 诚然,她没这么贪财,作为一个鬼差,她来人间,一向都是视金钱如粪土,可如今与一个贪钱的和尚在一起,她就必须得做些准备,虽然她可以幻化,可这术法用得太多终归是不好,而今既有人将钱送到她面前,她稍微收一些,也省得以后日子难过。 心里这样想着,她手中已付诸了行动。五根闪亮闪亮的金条装进了包裹,那边空木与四老爷也寒暄完了。两人一前一后朝城外走去,空木看着半边肩被压垮的她道:“你我天天在一起,你怎忽然如此爱财了?” “那不是跟你学的么?” 宣成魅还在与那五根金条做斗争。别看它们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可背在身上,绝不比一个铁秤砣轻,还没走几步,她已累得冷汗直往外冒。 然空木却步履轻盈,他从怀中摸出一串珍珠,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锭黄金,故意拿着在她面前晃了一晃:“可你,并未学到我的精髓!” 他这意思,是说她太蠢,都不知道要收些轻点儿的东西! 宣成魅心中恶气直窜。她顿住脚步,将背上包裹卸下,一把将它扔到他怀里,没好气道:“拿着!若是少了半点儿东西,小心我让你变成人渣!” 为防他不信,她还当着他面,一掌将面前一块石头打成了粉末。周围路过的人闻声看过来,她恶狠狠将他们一望,他们就讪讪然缩回了眼去。 ☆、时安初至明铛摇,夜嗜肉糜秋潇潇 于是这一路,空木就甚憋屈地成了她的挑夫,且在她的压迫之下,他半点怨言都不能有,每次他一嘀咕什么,她就一个眼刀甩过去,虽然并不能威慑住他,但这样的生活难免有些鸡飞狗跳。 就是在这鸡飞狗跳里,他们走了一月光景。秋风愈渐吹了起来,原本墨绿的树叶也逐渐开始泛黄,待又过去几日,阳光已不那么烈了,他们才终于到了目的地——京城! 还在薛府时,他们曾商议过要去哪儿,然空木是个山野和尚,无依无靠无牵无挂,自没什么目的地,说来说去也就一个禅林寺。宣成魅更不必说,在人间,她连个落脚的禅林寺都没有。于是两人一合计,觉得既然这妖物一事让他们摊上了,他们就干脆好人做到底,一鼓作气将这事儿调查到底,也算是为这世间做了件好事! 据那藤妖王所说,夺他身体之人身处京城,如今应混迹在闹市中,可具体在哪儿他也不知。他只知他也是妖,有着极高的修为,习惯起夜,且喜欢食生肉。 宣成魅抬头看看城楼,其城墙比破都要厚实许多,城门上两字也比破都要苍劲许多。似谁拿着匕首,在其上刻了“时安”二字! 南国的京城,确是时安城没错。 因是皇都,时安城极大,也极奢华。甫一进去,便见摩肩接踵的人群,和一个挨一个,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小摊。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在讨价还价,有的在窃窃私语,随便一个从她面前路过的人,都是身着绫罗,头带金钗,耳嵌明铛。 宣成魅摸摸自己耳朵,她好像一直没有带耳环的习惯,总觉得她繁冗沉重,而今见着这形形□□的人,她竟有些心痒痒。 正艳羡时,眼前忽坠下一对嵌珠绿玉坠,她伸手接过,却见空木抬手站在一旁,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只小小锦盒。 “喜欢么?” 她将它握在掌心,莹润如水的触感直窜向心里,那嵌着珍珠的绿玉将阳光映得流光溢彩。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72 “喜欢!” 这对耳环其实很平凡,可看到它的一刹那,她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只觉得它无比珍贵,世间再无什么东西可以比拟。 “既然喜欢,就戴上吧!” 他又伸出手。 她木讷地将耳环递过去。他接过,绕到她身侧,极为小心地,替她将它戴了进去。 他已许久未穿僧袍了,若非他头无寸发,便是将他认作个贵公子也不无不可。那一身月牙白的锦衣垂在眼角,她恍惚觉得身处异界,像是仙气腾腾中,又像在雨雾蒙蒙里,弱柳千条,清荷扶风。 彼时两人在大街中间,空木将替宣成魅把耳环带好,两人未来得及说一句话,旁边忽然响起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一小队官差列队踏步而来,直越过众人行到不远处的告示牌边。 那告示牌边本有几个摊贩,那队官差一去,周围就开始零零星星地围上了人。为防人多手乱,那小贩只得提前将自己的摊位往后挪了一挪。 待到告示牌边,那队官差排成两列,只为首的一人在正中,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布纸,将其小心贴在告示牌正中。 周围人越聚越多,宣成魅与空木互望一眼,也随着人群走了过去。 因人太多,他们没能挤到里层。空木伸手将宣成魅圈在身前,奈何她个矮,只能从人缝里看前面的情况。 待张贴完告示,那士兵道:“诸位,今谨王府世子患病,特征民间神医一名,若神医能将世子治好,谨王爷必有重谢!” 此言一出,周围人皆议论纷纷。 一人道:“这世子的病,还没治好么?” “可不是么?”旁边另一人接道,“这段时日,谨王府已招过不少民医了!你说,这太医都治不好的病,民间大夫还能有什么办法?” “那可不一定!”又一人道,“我可听说了,就上个月,谨王府招进去的那个大夫,可是差点就将小世子治好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之前几人一起问。 “可惜……”说话那人做出哀叹状,“小世子还未治好,那大夫就平白地陨了命,小世子受不住吓,当日夜里就晕了过去,至今都没能醒来!”说罢,他无限悲戚地叹口气,“也不知……这谨王爷是造了什么孽,竟遇着这么个祸事!” 一席话说得众人感慨丛生,有为这谨王爷鸣不平的,也有细数他的好的,还有说他年纪轻轻却摊了这么个祸事,怕是前世造了孽了!总之说来说去,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琐事。 宣成魅觉得无趣,转身正欲离开,却听最开始那人道:“哎,你们说……会不会真像传言中那样,这世子,其实是……” “瞎说什么呢?”不待他说完,另一人已将他的话打断,“这王爷府的事,哪是你我能议论的,再瞎说,小心被官爷听去,割了你舌头!” 那人再不敢出声,连同周围人,也都一起默了。可这番话,却听得宣成魅与空木,皆疑窦丛生。 听起来,这民间是流传着一些说法的,只是这说法太有损皇家颜面,大家才不敢公然讨论。可以宣成魅的经验来看,在人间,尤其是皇家,越是这些神神叨叨不敢说的话,越是接近真相。 兀自思量间,又听前方官差道:“怎么?无人揭榜么?” 周围人一听,竟纷纷噤了声去。 那官差又道:“谨王爷的为人,相信大家也知道,若有人能将世子治好了,无论官,银还是田,谨王爷定都能满足各位,但凡各位有些想法,都可以来试上一试,不必这样畏畏缩缩!”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然等他话落,下面仍是无人应声。许久,那为首官差低叹口气:“既然如此,便请各位相互转告,若有合适的人选,请他揭榜来我谨王府走上一趟,拜托了!”说罢,那两队官差又列成一排,鱼贯着朝着城南方向而去。 这谨王爷,宣成魅知道一些,貌似是当今圣上的兄长。早些年还是皇子时,他曾参与过夺嫡之争,帮的是太子,可惜后来太子败北,让当时并不受宠的六皇子即了位,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受了牵连。 据闻,当年谨王爷也算青年才俊,先皇还在时就立下数道功勋,在民间亦有很高的声望。偏偏他是庶出,又在夺位之争中站错了队,于是他本该平坦的人生路变得坎坷难行,到三十岁时,干脆离了朝堂,甩手做了一个闲散王爷。 却不想,如今多年过去,他却又遭了此难,好好一个世子,竟无端染了顽疾,真真是算得上命途多舛! 想到这儿,宣成魅低叹一声:“你说……这王府世子,能染什么病!”这话自是对空木说的,然等她话出口,一抬头,却见旁边已没了空木人影。 周围人正陆陆续续地撤离开去,她在人群里四望,隐隐约约似看到空木正向那告示牌走去,她有些不解,对着他背影喊道:“喂!你干嘛呢?” 然前面那人却像没听到一般。她没办法,只得拨开人群,跟着走了过去。 她到时,他正盯着告示牌发呆。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上面新贴着一张黄纸,纸上写着招医一事,最下角落的是谨王爷的印章。 她看向空木,问道:“怎么?你想揭榜?” 空木抱住手,若有所思地将那告示看了看,道:“你不觉得,这上面写的东西,很有意思么?” 宣成魅又回过头去,将那纸文书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那告示总共不过三段,第一段是写征集民间神医,第二段描述世子病情,第三段罗接着可能的谢礼,与一般告示并无什么不同。 “哪里有意思了?”想了想,又道,“难不成,你说的是这良田千倾,官至五品?老实说,这东西,确实比薛老爷给的那些要实在一些!” “你说什么呢!”空木正将手伸向那告示,听她如此说,他顿住手,颇有些无奈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肤浅么?” 宣成魅想想,认真道:“确实这么肤浅!” 空木脸一抽:“罢了,既然都这么肤浅了,那这榜,我不揭也得揭了!”说着,他手上一用力,那张纸便被他整个撕了下来。 一旦揭榜,就再无反悔余地。 “你你你……你还真揭啊!” “要不然呢?” “你又不会看病,揭它做什么?这若治好了还好,若治不好,你就不怕这谨王爷一怒之下把你给斩了!” 然空木却全不在意:“那不是还有你么?” “……”宣成魅无语了,当初在薛府里,他就经常说这句话,凡事遇到点儿麻烦,就说有他,但事实却是,到最后什么好处都让他得了。“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又不是大夫,哪里会治什么病?” “放心!”面前人仍面不改色,“别的病你或许不会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73 ,可这谨王府世子的病,你肯定能治!” “为……为何?” 他一笑:“你可记得,世子的病症描述上,有一句:喜暗夜,嗜肉糜?” ☆、束发少年日见颓,半世声名终成泪 喜暗夜,嗜肉糜。 这话本没什么不对,可若细细想来,却远远不止表层涵义。 一个人得病,若只是平常病症,断不会将他平日习性全改了,且若在得病前,世子就有类似习惯,而今也只是单纯的喜欢暗夜和肉糜,谨王爷又何必专程写出?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喜暗夜,其意思是,世子本不喜夜,可得病以后,却尤其钟爱夜里出没,而嗜肉糜,则是在说,他现在喜欢吃的肉,与正常时吃的肉,有很大的不同——极有可能,是生肉! 宣成魅心骤然一紧。 在离开薛府前,藤妖王曾说,那抢他身体的人,就极喜欢起夜,且极喜欢吃生肉! 两人一并寻去谨王府。 谨王府在城南,其大门未开在正街上,宣成魅与空木绕了好几道弯,才终于寻到它的正门。与薛府相比,它自要巍峨富贵许多,可与其他皇室贵胄相比,这门面就显得异常简陋了。 待到门前,空木将怀中告示掏出来,递到守门兵士面前,道:“劳烦您通报一声,就说禅林寺空木求见!” 依坊间传闻,这世子的病已不是一日两日,谨王府招的大夫亦不止一个两个了,故此时,一见他手中告示,那人就极恭敬道:“大师稍等,小的这就进去通报!”话落,他已如一阵风窜进府里。 两人在门口等着。 不一会儿,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宣成魅与空木皆转过身去,见里面迎面走来一众人,为首一人身形魁梧,一派正气凛然,旁边跟着几个女眷,其中一人金饰华服,脸上哀戚尽显,时不时还用手绢抹一把眼泪。 待到面前,那为首之人道:“本王听下人说,这位大师可治犬子之病?” 想来,这人,便是谨王爷了,那他旁边抹泪的女子,就应是谨王妃了。 “王爷有礼,王妃有礼!”空木将掌往身前一合,又作出他那副神神叨叨得道高僧般的表情:“姑且试上一试,可否治愈,贫僧亦不敢断言!” 面前人一默,眼中情绪几番回转,后退到一侧,伸手做出“请”的手势:“无妨,大师先里面请吧!” “阿弥陀佛!”空木微微欠身,而今他着一身月牙白袍,单看形容已无佛意,可他一端起这番姿态,倒真有些仙风道骨得道高僧之感,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于是接下来,两人便随着谨王爷进了谨王府。据闻,这世子是谨王爷与谨王妃唯一的儿子,而今正值束发,却平白得了顽疾,谨王爷与谨王妃已愁得许久没睡好觉了! 与薛府相比,谨王府要精致典雅许多。同样是错落有致的院子,同样是蜿蜒曲折的长廊。等众人到迎客大厅,已是晚膳时分,下人鱼贯着将各色吃食摆到桌上,谨王爷做了“请”的手势,空木却弯身道:“多谢王爷厚待,但贫僧认为,还是先看小世子的病要紧!” 一提到小世子,谨王妃又暗戳戳抹了把泪,谨王爷则垂下手,重重一叹道:“有劳大师费心,这边请吧!” 空木应势跟上。 “喂……”宣成魅低唤出声,然前面人已走出数步远,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美食,烟着唾沫,却无法享用。 世子的院子在谨王府南侧。 据说原来他住在北院,可患病以后,他就不喜阳光,一照到阳光皮肤就会溃烂,而北院大树少,阳光很足,非得到太阳完全落下才会暗上一些。谨王爷疼惜他,遂将他安置在被树遮住的南院里,并让人在他的屋子里罩了黑布,他这才稍微好过一些。 说这些时谨王爷止不住地叹气,谨王妃止不住地抹眼泪。两人一抑一扬,听得宣成魅心里格外不是滋味。所幸小世子的住处不远,不过半盏茶功夫,他们便到了那座院中。 其中果然有棵大树,粗粗一看,少说有百年历史,枝繁叶茂地,纵已是秋日了,它的叶仍绿得发亮。 谨王爷停住脚步,向空木介绍道:“大师,这儿,便是犬子的住处了!” 空木抬眼一望,宣成魅亦循着他目光望上去。时已近黄昏,太阳隐去了半张脸,光线愈发昏暗起来,可小世子的屋顶却一片清明,半点妖气鬼气都没有。 这样的地方,本不应该有妖的,可有了薛家藤妖王的事在前,宣成魅亦不敢轻易下结论。而空木,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眉头时而蹙得紧,时而又分外松弛。 两人各怀着心思。 因世子怕生,谨王爷亲自带他们进门,他刚将门推开,屋里忽传来一声怒吼,而后便听瓷器碰撞之声,接着便见一个茶壶凌空飞来。 众人四散而来,那茶壶砸到门框上,里面一个声音道:“都给我走,走!” 谨王爷忙道:“畅儿,你别激动,是爹,是爹!” 谨王府的世子,名为殷畅。 “……爹?”许是认出了谨王爷声音,里面人情绪稍缓了些,可他话中仍带着怒意,“爹,关门,关门!” “好好好,爹把门关上!”谨王爷回转身,空木与宣成魅趁着这空档进去,谨王爷将门关上,外面光线被隔断,屋子霎时落入幽深的黑暗。 “畅儿,今天你感觉如何?”问话的是谨王爷。 里面人没有回答。 谨王爷又道:“畅儿,爹又给你寻了个大夫,你出来见一见,或许,就能将你的怪病治好了!”一边说着,一边小碎步地朝里间走去。 宣成魅与空木亦在后紧跟。 哪知这话一落,里面人便突然发了狂。各式各样的东西从里面飞出,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地,伴随着一个嘶哑的男声:“我没有病,我不要看病,你让他走,让他走!” “畅儿啊!”谨王爷又长叹一声,他顿住脚步,任由一样接一样的东西砸在他身上,“畅儿,你别这样,爹知道你难受,可……”哽了哽,又道,“乖,听爹的话,你再忍忍,等病治好了,你就不会难过了!” “可是爹……”里面人亦声有哽咽,“我已经看过几十个大夫了,根本就没有人能治好我!我不想再伤人了,我也不想再杀人了……” 杀……杀人? 宣成魅心猛然吊起,莫非……之前街市上听人说的,那个平白殒命的大夫,是被他杀死的?难不成,他身上,真附着那夺藤妖王魂魄的妖物? “爹,您知道么?贾大夫死了以后,我每天都在做梦,我梦见他来找我,他说他死得很惨,他要找我报仇,他还要我把自己的命给他……爹……我不想活了,您让我去死吧!” “畅儿……你别说傻话!”谨王爷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74 又重重地叹了一声,他想劝殷畅,可除了这句话,其他的,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屋中陷入沉默。 宣成魅暗自用术法探了探,这里确然没有妖气,也没有半点妖物存在的痕迹。她看向空木,正好他也看过来,她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屋里,后冲他缓缓摇了摇头。 空木点头。 这段时日他们已养出了些默契,以至此时,她不过一个小小动作,他已能读懂大概。 “王爷,世子……”他上前一步,“请王爷和世子放心,贫僧是修道之人,伏魔降妖之术亦懂一二,断不会为世子治病而丢了性命!” 谨王爷一听,当即大喜:“畅儿,你可听见了,这位大师会法术,你……你就让他看看吧!” “真……”显然里面人也颇为惊喜,“真的么?” 空木回:“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所言,句句属实!” 里面人默了。 半晌,他方才道:“那……就劳烦您,替我看看吧!”他松了口,一直提心吊胆的谨王爷终于松了口气。 因要探查妖物一事,空木便利用治病只说,说他修的是佛家秘法,治病时不便有他人在场。谨王爷是聪明人,一听这话,他便抱拳告辞,退身出去时经过两人身边,他对宣成魅道:“这位姑娘……您随本王先出去吧,以免碍着大师治病!” 宣成魅正要回答,空木已将话接了过去:“王爷多虑了,她乃贫僧师妹,这治病救人之术,她比我还要精通一些!” 他这意思,就是要让宣成魅留下。 谨王爷顿时了然,兀自旋身退了出去。 谨王爷一走,屋里便只剩了他们和殷畅三人。宣成魅本想问问空木对此事有何看法,但转念一想,殷畅还在,他们若这样堂而皇之地讨论妖物噬魂一事,大约会把他吓晕过去。 正思索间,空木忽抬起脚步,她忙跟上。他撩起门帘,珠玉的帘珠碰撞出哗啦啦的响声,两人一同走进去,见罩着黑帐的床上靠坐着一人,屋中太黑,他们看不清他的脸,却依稀可见他炯炯有神的目光。 “你……你们……就是会法术的大师?” “阿弥陀佛!”是在暗室,可空木还是将掌合在了一起,“世子所言,正是贫僧!” “那……”殷畅还有些踌躇,“你小心一些,若我又发了疯,你可一定要记得,先保护好自己!” “多谢世子关心,贫僧惜命,若真遇了危险,自然不会勉强行事!” “那就好!”殷畅终放下心来。 空木借机靠近。 ☆、病弱尚有人气在,魂留躯壳渐成灾 屋里实在太黑,饶是已行至床边,亦看不清床上人面容,然殷畅又害怕阳光,三人相对着默了一刻,宣成魅伸出手,幽幽的紫色光团在她掌心燃起,将整个屋子照出一种朦胧的美感。 殷畅下意识抬臂遮住脸,然宣成魅的火本不是实际意义上的火,再加上她已将火光明度调到最低,对殷畅便也造不成什么伤害。 “你不必害怕,这火是我用法术变的,它伤不着你!” 殷畅这才将信将疑地将手撤下。 他有一张充满朝气的脸,瞳孔之中亦是灵气满满,若非得了怪病,他该是个聪明机灵的少年郎才对。而今他面色苍白,因太久未见阳光,他全身都透着一股阴寒的气息,连同他的皮肤,都似已近迟暮的老人一般,褶皱横生,似一碰,就能如秋日落叶一样片片剥落。 “你得这病……多久了?”问话的是宣成魅。她不懂看病,可她对人气极为敏感,此时面前这人,虽存有人气,但其气息几不可闻,只隐隐能感觉到,浓烈的阴气里,夹杂着的一点儿人气。 阴气,从来隶属于地府众鬼。像他这样的人,早该抛却肉身,魂归地府才是,通俗一点儿来说,他早该死了才对,断不该苟延残喘至今日。 “我患这病,已有大半年光景了!” 宣成魅微默,半晌,她又问:“你可还记得,在患病以前,你做了什么?” “患病以前……”床上人陷入深沉的回忆,他蹙着眉头,连脸也皱成一团,“那是去年的冬日,下了很大的雪,我……我与皇弟一同去郊外狩猎,我看中了一只山羊,皇弟也看中了它,于是我们就设了个赌局,谁能猎到它,谁便送对方一个珍奇玩意儿。我很想赢,所以,在赌局开始之后,一个人跑到深山里头……后来……后来……”他抱住头,似极痛苦的模样,“后来……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那日以后,我便得了这样一个怪病!” “你说……那日,你是在郊外深山,与皇子一同狩猎?”能被谨王府世子唤作皇弟的,也只有当今圣上之子了。 殷畅点头。 宣成魅又问:“那你可还记得,狩完猎,你是如何回来的?” 殷畅陷入思索。 也不知是时间相隔太久,还是他早已遗失了那段记忆,总之,他抱着头,极痛苦地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来了句:“我……我真的不记得了!” “那你可记得……”这次问话的是空木,“狩猎那日,除了皇子,还有何人?” 殷畅又想了许久,最后同样是摇了摇头。 据殷畅所说,那日的情景在他的记忆里就如同浮光掠影,只稀稀落落地有那么几个影子,若不是谨王爷和谨王妃时常提起,他都会以为那只是一个梦境。可即便如此,他能记起的东西也实在寥寥,印象中只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和一支飞出去又转弯刺向他的箭。 至于那眼睛属于何人,那箭又因何拐弯,以及这样怪异的场景出现在何地,他却都不知道了。 这日并没有太有利的进展,从殷畅屋里出来,外面太阳已彻底落下,只剩了一点迷蒙暗灰的光线。有下人等在门口,一见他们,他就迎上来:“这位大师,这位姑娘,小的依王爷命令在此等候,专程引大师与姑娘去前厅用晚膳!” 空木“嗯”了一声。 两人随着那下人将刚才的路又走了一遍,到前厅时谨王爷和谨王妃仍在那候着。待他们走近,谨王爷率先迎上来:“大师,小儿的病,怎么样了?” 空木微默,半晌,却仍是摇了摇头,算是将神神叨叨演绎到了极致。 谨王爷的眼光暗下去,谨王妃亦开始低低地啜泣起来。 诚然,依宣成魅来看,在没有头绪以前,空木实在不该这样吓他们,但看殷畅的样子,如今他还能存在人间,已是一个例外,他这样吓吓他们,总比她直接告诉他们实情要强。 于是这顿饭,一众人吃得相当沉闷,宣成魅与空木各自在思索殷畅的病情来源,而谨王爷和谨王妃,则一个唉声叹气,一个哭哭啼啼,沉溺在无可奈何的悲伤之中。 用完饭后,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75 谨王爷特意命人将他们带到南侧一处院子,那儿离殷畅住所极近,谨王爷说,这样可以让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去观察殷畅,便于他们查探病因。在他们以前,这里已住过十来个大夫,只是,如今,他们都已伤的伤,死的死了。 说这些时,带路的下人低着头,话说得唯唯诺诺且小心翼翼。殷畅发病会伤人,这一点告示上是没有的,作为下人,他大概是担心空木一害怕,转身离了王府,那他对谨王爷就难以交待了。 可惜,空木来此,本就是为了捉妖。遂一笑,将手潇洒一挥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下人忙应声退下去。 同样是一座院子,只是这院子,比殷畅那个要小上许多,除了三间厢房,就只有左右两棵红枫树,和院子正中一方石桌。 宣成魅挑了左侧靠枫的厢房,空木则选了正中对着院门的一间。正是秋日,饶是已进夜中,仍可见枫叶灼烧如火。 自离开薛府以来,他们就一直在路上奔波,今日才到京城,就遇了谨王府世子一世,着实把人折腾得够呛。宣成魅实在有些乏了,一进门就准备躺下,哪知她才将房门关上,就听见虚空中阳止的声音道:“我觉着……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他每次来寻她,都是有事要说。她早已见怪不怪。 “我忘的事挺多的,你说的是哪一件?” “哎……”阳止轻叹一声,他在房梁上现出身形来,仍是如之前一般屈膝靠柱坐着,将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自然是那小鬼相容,和魅阁成员轩云的婚事!” 宣成魅本朝床走着,听他所言,她心里一个咯噔。这事儿她确然忘了来着,主要是地府时间和人间时间计算方式相去甚远,她在人间已过数月,可地府里却只虚虚几个时辰。想来,此时,应是他们成婚那日吉时。 为掩饰尴尬,她不无别扭道:“他们的事情,还犯不着我亲自来记!还有……”她侧转身,对横梁上的人道,“那轩云早已不是我魅阁人,莫非阳止鬼君,连这点儿记性都没有?” 阳止没有答话,只似笑非笑地将她望着。 她一时有些窘迫,正要继续发难时,门外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阳止一笑:“有人来了!” 接着,便听一阵敲门之声,伴随着空木稍显紧张的声音:“喂,你怎么样?” 宣成魅有些不解,可看门外人的样子,确然像遇着了什么事,遂朗声回道:“我没事!”一边回着,一边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正站着空木,他仍如白日一样着一身月牙白袍,冷涩的秋风卷起他的衣袂,将他眼光映得格外清冷。 “发生什么事了?” 空木未立即回答,他探头往她屋里望了望,后拧着眉道:“刚刚,我感受到了妖气……像是……从你这儿发出去的!” 宣成魅登时紧张起来。 自她进屋时起,这屋里就只她和阳止两人,她虽因乏累,放松了些警惕,但阳止作为堂堂鬼君,断不会感受不到妖物存在。莫非……是他们一时大意,不小心放出去了鬼气?又或者,是空木修为飞涨,竟能感受到阳止存在? 正思量间,空木已从她身侧跨进她屋里。早在他们来之前,谨王爷就已命人将这屋好生收拾过,里面干净整洁,完全没有一点儿杂物。故此时,空木一进去,便能将里面情形尽收眼底。 阳止还没走,但坐在房梁上的他,早在说出“有人来”之后,便已隐去了身形。空木跨步行到他下方,目色沉沉地将四周皆看了个遍,门口有风卷进来,将阳止衣袂翻卷出簌簌的声响。空木忽然抬起头,宣成魅心一紧,试探着问道:“怎么了?” 正巧外面又刮来一阵风,空木猛然回头,大惊道:“有妖!”也不待谁回答,他已循着风来的方向追了出去。这次宣成魅也感觉到了,刚刚的那阵风里,确然夹着一股浓烈的妖气。 她紧随着他追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一急一缓,越是往前,其妖气愈浓,他们所处之地也愈渐偏僻。到一处石山前,空木忽顿住脚步,正好宣成魅追到了他身边,两人双双立在原地,半晌,空木忽道:“出来吧!” 已没了妖气,可夜太静,而刚刚那妖又逃得急,纵是敛了妖气,他们仍能隐约感觉到它的所在。 那妖没有回答。 宣成魅上前一步,将除妖之术凝在掌心,而后对着那石山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出来!”话连一落,她掌心那道术法忽扑腾着窜起,将夜色搅扰得分外明丽。 那妖仍不为所动。 宣成魅冷笑,这情况她已遇到过许多次,最近的一次是在破都薛府,那藤妖王几次三番在她面前耍花样,最后还不是跪地求饶? 遂将手一紧,一掌打向那座石山。淡紫的光团以极快的速度靠近,而后炸裂成一层薄膜将整座石山笼罩,最后只听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周围空气猛然一晃,一团幽光骤然从石山旁的水缸里蹦了出来。 ☆、万里随君续旧情,两界迢迢证婚去 那团光落在地上,化出一个女子身形。她着一身粉衣,背对着空木与宣成魅,整个身子皆蜷缩在一起,看起来似极痛苦的样子。 宣成魅欲再补一掌,空木却忽然伸手拦住她。她收回手,见他缓步靠近那人,低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藏身在这谨王府中?” “大师……”那女妖受了些伤,绵软的声音似能拧得出水来。宣成魅亦逼近她,待到近前,她刚好抬起头来,她方看清,这小妖,竟是薛府之中的那只莲妖!她望向空木,又道:“大师……我……我是随着您来的……” 宣成魅脸一抽,她怎么忘了,空木还有着这么一个命中注定的姘头啊! “额……那啥……我……我不知道是你来着,若你早些出来,我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了!” 显然,空木也已认出了莲妖。他凑到她面前,如在薛府一般小心地将她扶起,用极温柔的语气道:“你可还好?” 宣成魅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可那莲妖却很受用。她依在空木身上,颇我见犹怜地摇摇头:“我……我没事……” 空木又问:“你不在薛府好好修行,随我们来京城做什么?” “我……”一听这话,莲妖眼里又泛起了点点泪光,“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想伤人……我只有跟着大师您,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去吸食人气!” 空木默然,连同宣成魅也一并默了。 她不知该怎么评判莲妖,她是妖,也有着身为妖物,惯有的贪婪和欲望。尽管在说到那些事时,她相当地粉饰太平,但精明如宣成魅,自然是一听就懂。 她会被薛家四老爷渡成人,因的是她对世界的渴望,而她会去吸食静夫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76 人,并不是因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而是,那一瞬间,她任由自己的贪婪蔓延。 人皆有欲,更何谈是妖。 可除开单纯的欲望,她又有着甚于凡人的善,在伤人之后,她会为之忏悔,而今还为了控制自己,甘愿随在一个捉妖和尚身边,这无异于,将自己置于极端危险的境地。这样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做的。 想到这些,宣成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彼时她已回到房中,听到叹息,阳止重现出身形来。这次他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杯茶,袅袅的热气将他眼光照得甚是朦胧。 “怎么?看到那只莲妖了?” 宣成魅抬起眼:“你知道?” 阳止一笑:“我当然知道,区区一个小妖,哪能逃得出你我法眼?” 宣成魅怒意骤起:“知道你不说?” 阳止正要端茶的手一颤:“我以为……你也该感应到才对……” 宣成魅一怔。 是啊,以她的能力,区区一个莲妖,如何能在她面前耍花样,她断不该发现不了她才是,可这几日,她却不知怎么了,竟连这点敏感度都没了,不光没发现一直紧跟的莲妖,甚而在她与阳止说话之时,还担心空木发现阳止的存在,想来也是有些可笑。 时至半夜,月明风急。 阳止饮完茶水,正好到了午夜。天际隐隐绰绰地闪过些白光,看起来像是仙人出了天界,想来,应是地府里相容和轩云的婚礼将要开始,之前应了约的神仙正匆匆赶去。 宣成魅收回眼,如上次一般留了一封书,为防像上次一样,让一根筋的空木平白担心,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写清了前因后果,大意是说,同门一小师妹不日便要出嫁,她作为大师姐,理当亲自去贺喜才是。末了,她还加了句,这谨王府的事有些复杂,他只需为殷畅开些药,安抚好谨王爷和谨王妃便好,其他的,等她回来再说。 一封信洋洋洒洒地写了三页,到后半夜时,她才终于将它写好。阳止已等得极不耐烦,等她将信放好,他面色一抽道:“若早知你能耽误这么久,我该早两日来寻你便是!” 然宣成魅却大手一挥,浑不在意道:“安啦……反正这是人间,就算我在这儿混上几日,到地府也就盏茶时间,误不了他们的吉时!” 有她这话,阳止自不会再说其他。于是接下来,两人一闪身,屋里便没了两人身影,等他们再出现时,已身处于阴森晦暗的地府之中。 因有喜事,这日的幽冥北界与往日不同,将到门口,便见数人并排站着,皆着一身大红喜庆装,带一脸和煦灿烂笑。见到他们,那几人互望一眼,眼中流转过一丝诧异,却仍行礼道:“见过鬼君大人,见过宣阁主!”其言语之间,亦夹着惊诧。 想来,不久以前,轩云为相容弃魅阁而去一事,仍让众鬼心有余悸。不过说来也是,以宣成魅的脾气,不追究轩云的责任也就罢了,此番来参加她的婚礼,实在是给足了她面子。 阳止“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宣成魅则跟在他身侧,同样若有似无地回了一声。两人一同朝北冥宫行去,才走不远,便听身后几人窃窃私语起来。 “你说……这宣阁主来了,这婚礼还能顺利进行么?” “难说……不过,不是说会来很多仙家么?宣阁主多少会顾忌一些吧?” “但愿吧!”最后那人忧心忡忡,“宣阁主向来脾气火爆,我在地府这么多年,可没见她给过谁脸面!”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只是……” “……” 后面声音愈渐远去,可这些话,不听也知说的些什么。阳止饶有兴趣地往后看了一眼,后将眉一挑,对宣成魅道:“倒看不出,你在地府的名头,竟这么响!” 此话自不是夸奖,然宣成魅却浑不在意,她跨步行到他前方,无所谓道:“哪有什么……你要是替我把这婚礼弄砸了,我敢保证,明日你的名字就能传遍六界,成为比我还有名的名人!” “别别别!”阳止连忙阻拦,作为玄冥帝的左右手,他的知名度自不会太差。只是这些年来,他一贯深居简出,唯有得了玄冥帝命令,才会出来走上一遭,以致如今,落得个高冷严苛的名声,天知道,他其实有着一颗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我这人吧,看戏尚可,演戏就罢了,我可不想毁了我经营了几万年的好形象!” “哟!”宣成魅亦嘲讽回去,“看不出啊,堂堂鬼君大人,竟还在乎这些肤浅的东西!” “那是,那是!”阳止也不避讳。 说话之间,两人已到北冥宫前。 这宫殿宣成魅曾拆过,那时她在人间,听说轩云受了欺负,专程千里迢迢地过来,当着北方鬼帝的面,将这北冥宫打成了废墟。据闻,为将它修缮好,北方鬼帝曾费过好一番功夫。然讽刺的是,这才不过几日,相容轩云的拜堂之地就被安排在了这里。 已近吉时,宫殿门前人来人往,数位身着红衣的小鬼立在门前,领头的是北方鬼帝自己。宣成魅率先走过去,意有所指道:“北帝倒是体恤下属,不过一个小鬼婚事,居然纡尊降贵亲自迎客?” 北帝仍如之前一般,发收成束,须垂向地,脸上嵌着一张鹰唇,一对血目。听她言,他上前一步,拱手道:“阁主言重了。今日虽只是一个小鬼成婚,但所来宾客皆是身份不俗之人,我作为一界之主,理当在此相迎!” 这事儿阳止已与她说过,貌似除了地府各界之主,仙界还会来上好几位神仙,甚至,连久未露面的玄冥帝都会出现。虽不知相容轩云是以何理由请动了这些人,但他们既来,北帝就应当在门口接。 “北帝不提,我都差点忘了,北帝为这小鬼,可是操碎了心,不光替他主张了这婚事,还把请柬递到了天上去,与这些相比,今日不过是屈尊迎下宾客,又算得了什么?” 是客套话,可这般说出来,却字字带着针。然北帝是个好脾气,纵是被她如此说,他仍是礼貌应道:“阁主说的是,相容乃我北界之鬼,我作为北界之主,理当对他多加关怀!” 他已退了一步,宣成魅便也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她不是个咄咄逼人之人,她亦知,轩云的背叛与北帝毫无关系,会说那席话,也不过是想宣泄一些不满而已。 “北帝体恤,成魅是得好好学学,不然,我那魅阁也不会如现在一般乌烟瘴气!” 说话之间,忽听一声轻响,后方不远处骤然落下一道白光。宣成魅旋身过去,周围众人亦凝眸看向那处,只见那白光犹如利剑斩下,中间流转盘旋着蒙蒙雾气,待到地上,其中缓缓凝出一个人形。 前方一人着一身月白锦绣袍,一头墨发如瀑布一样垂下,其身形颀长,长袍如雪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77 ,眼中附有星辰,身上披着寒霜,一张俊秀的□□戴在脸上,整个人都显出了些书生气。 阳止见状,一直噙在嘴角的笑顿时消失无踪。他一改之前看戏的姿态,拱手道:“恭迎玄冥帝大驾!” ☆、鬼帝亲临现玄冥,仙赴婚宴司辰君 此言一出,在场众鬼皆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宣成魅,紧接着是北帝,他们一起上前几步,到阳止身畔,方行礼道:“见过玄冥帝!” 其余众鬼紧随其后,齐声道:“参见玄冥帝!”虽只寥寥数人,但气势却很是恢宏。 玄冥帝轻“嗯”一声。他已许久没在公众场合出现,印象中,他从未以真面目示过人,每次出现,他都会带一张面具,宣成魅上次见他时,他带的就是一张刀疤伤痕脸,穿的是一身绯红如火衣。而今他再出现,却装的是张温润书生脸,穿的是件月白锦绣袍。若非他有一对鹰耳,身上透着独一无二仙鬼混合的气息,她定认不出他来。 待到北冥宫前,他顿住脚步,负手道:“今日是大喜之日,众位大可随性一些,不必太过拘礼!”他的声音,仍如从前一般沙哑。 众鬼齐声应是。 玄冥帝重抬起步,自顾自地朝北冥宫中去了。 今日的婚礼,果真如之前所说的一般盛大。玄冥帝到后,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位仙家,最先是月老,后是司命仙君,之后是掌风神君,接着是一位扎着小辫的小童。 彼时宣成魅已与阳止到了北冥宫的大厅中,玄冥帝坐在上座,阳止立于他身后,宣成魅则混迹在人群里。那小童被一小鬼领进来。甫一进门,他便道:“敢问相容是哪位?” 因是仙人,其身上蕴着一层薄光,他话一落,那断头小鬼相容便迎了上去:“敢问仙家寻我,是有何事?” 那小童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后将手探进怀中,鼓捣着摸了一阵,摸出个釉青玉扇来:“之前司辰仙君接了你的婚贴,可今日他有事不能前来,特命我来与你送个贺礼。此乃缚妖扇,可纳妖魂,辩妖身,是天下不可多得的至宝,还请笑纳!” 司辰仙君……这人宣成魅听过,据说是平地飞升的神仙,出生便是仙胎,却不幸降生在了妖窟。可他性情坚韧,单凭着一己之力杀出了一条血路,其后不久就入了仙籍,其声名便也日渐传了出来。 “原来是司辰仙君的仙童,小鬼眼拙,还望仙家见谅!”相容接过缚妖扇,因身子低得太狠,他的头颅“啪”地一下掉落在地上,还咕噜咕噜地在地上滚了两圈。 他有些窘迫,慌乱地将缚妖扇纳入怀中,俯身将头颅抱了起来。 那小鬼本是来送礼物,而今礼物送到了,他的任务便算完成了。也不待相容把头安好,他便后退几步道:“礼既已送到了,我便先回去复命了!”说着,他已退开身,化作一道白光离了地府。 他一走,众鬼便都开始议论纷纷,但碍于玄冥帝月老和司命掌风在场,皆不敢说得太大声。倒是司命先开了口:“前几日听说司辰应了这婚帖,我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倒是我想错了!” “确然确然!”应话的是月老,他捋着花白胡须,一边捋一边道,“司辰向来不喜交际,我有些好奇,他是因何应了这帖子?” 一旁掌风略蹙了蹙眉,听闻他与这司辰关系不错,早年司辰将成仙时,便是他带入的凌霄殿,后来司辰得了战将一职,有了自己的仙居,也是他时常出入他府邸,与之闲聊亦或对弈。 “这……”他轻叹口气,“我也有些不知,这段时日,我每次去寻他,都被告知说他有事,可明明近来天下太平,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呵!”司命低笑,“这司辰仙君,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今日这一趟,我算是来对了!” 月老亦点头符合:“虽说最后司辰没有出现,可见到了缚妖扇,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掌风似还想说什么,可突然响起的音乐声淹没了他的话。 一旁的礼仪官凑到阳止身边,小声与他耳语两句,他又附到玄冥帝耳边,似说了句什么,接着便听玄冥帝朗声咳了两下。 众人闻言噤声,掌风便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大厅一时寂寂无声,阳止朝礼仪官使了个眼色,礼仪官了然,朗声对下面道:“众位仙家,众位鬼君,今吉时已到,婚礼正式开始!” 一时间,场面又变得热闹无比。众鬼皆围聚在周围,高昂的音乐将氛围搅扰得格外喜庆。轩云被喜婆牵着走出,到宣成魅面前时,她稍顿了一顿,轻唤道:“阁主……” 宣成魅低回:“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先行礼吧!” 轩云嗫嚅下嘴角,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将礼行完,轩云与相容被引进洞房。众宾客也都被安排到了席上。玄冥帝仍在上座,其下是月老司命和掌风,再接着,便是地府的四方鬼帝与十殿阎罗。 因担忧着人间的事,宣成魅没有入席。走时她与北帝交待了一声,北帝好言相留,她却执意要走。正僵持间,一身大红衣衫的轩云适时走了出来,她行到宣成魅身边,不无痛色道:“阁主……您……还在怪我么?” 说气,她自然是有些气的,可若说怪,就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在对感情一事上,她虽有着自己的看法,可她也不会固执己见,决定别人的一生。 “你多虑了……”又觉得此话没什么说服力,继续道,“你能有个好归宿,我替你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 然那轩云仍是不信,她如那日在魅阁大厅时一般,睁着一双汪汪的大眼,满脸可怜兮兮地看向宣成魅:“既不是怪我,阁主因何不愿留下,吃我这一杯喜酒?” 宣成魅无奈。她既已答应来她的婚礼,便是将之前那点事抛在了脑后,此时不吃她喜酒,不过是因一顿喜酒时间太长,若真吃起来,人间指不定得过去多少日子。她耗得起,可空木耗不起,谨王爷和殷畅也都耗不起! “你的喜酒,我当然很乐意吃,只是,我在人间还有些事要处理,地府一日,人间一年,我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 轩云垂下头,眼中点泪盈盈,一脸伤怀的表情好不惹人怜惜。 若是平时,宣成魅定会心软留下,可今日情非得已,她也只能坚持己意。遂轻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颗深紫色玛瑙珠,递到轩云面前到:“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贺礼,没那几位仙家的珍贵,但也算得上是好物,你且收下,等之后我闲了,再来与你叙旧!” 轩云抬起头,眼中仍是星星点点的光芒不散,可到底多了些唯唯诺诺的喜色。这玛瑙珠是宣成魅的贴身饰品,千万年来早沾染了她的灵力,于一小鬼而言,自然算得上是宝物。 这些轩云都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78 知道,而她也一向如此,别人的一句话,她可以放在心里许久,也可以因他人的一个举动,就抛却掉所有的不愉快。 这样的一个人,去爱一个人,要么幸福,要么伤。 回到人间时,正是深夜。 初秋的风吹得甚是寒凉,宣成魅现身时,正好在院中红枫之下,片片枫叶落在身上,连带着她,都似一幅入了景的画。 “你回来了?” 她将站稳,身后忽响起一个男声。这声音她极熟悉,也极容易辨别。 ——不是空木还能是谁? 她回转身去,果然见空木站在屋门口。屋中烛火摇摇,院中月色皎皎,他颀长的身影摇摇晃晃着,正好映到了她脚下。 “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么?” “还没……”空木跨步走出来。他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拖着茶杯,待到桌边,他撩袍坐下,将手中两个茶杯悉数沏满,递给她一杯道:“总感觉今日会发生些事情,我若睡了,就会错过了!” 时秋风正柔,将他声音吹得格外魅惑。 宣成魅伸手将茶杯接过,调侃道:“莫非……你说的事情,便是我会回来么?” 正好空木要去端剩下的那杯茶,听她所言,他挑起眼,先是意味深长地一笑,后缓缓把茶递到唇边,浅嘬一口道:“我猜……应该就是此事!” 宣成魅心蓦然一颤。她望向他,见他眼波如秋日水,瞳深如今夜月。看起来,是很认真的样子。 正思绪万千时,后方又响起个声音:“宣姐姐……你回来了?” 两人闻声转头,见那莲妖在右侧屋门前,她仍着一身粉衣,已不似前几日遇见时那般狼狈,此时的她黛眉红唇,一双水灵灵的眼将夜色都染得异常莹润。 “宣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她奔到宣成魅面前,满脸可怜兮兮道,“宣姐姐,我知道我是妖,不讨人喜欢,可我发誓,我真的不会再伤人了。我求求你……让我留下吧!” “啊?”宣成魅听得满心诧异,然面前人仍那样眼带希冀,她看向空木,却见那人事不关己地饮着茶水,一脸你惹的事你自己解决的表情。宣成魅无奈,只得随意劝慰道:“你别乱想,我没讨厌过你!” ☆、为查旧案初进宫,虚名暗镀声名重 莲妖眼一亮:“真的么?” 宣成魅点头:“真的!”那感觉,就像哄着三两岁的小孩。 莲妖方收回刚刚那样委屈的表情,颇欣喜道:“如此说来……宣姐姐是同意我留下了?” 刚刚莲妖问得唐突,宣成魅未能想通其中关节,此时这几个回合的对话过去,她便也明白了,莲妖之所以觉得她不待见她,甚至不愿她留下,大约是以为,她之前贸贸然离开,是因为她的突然到来。 她忽然觉得,她的命里一定是犯着煞的,不然,也不至于每次回地府做点什么事儿,就造成一个莫名其妙的误会。 “那啥……你误会了,我前几日离开……和你完全没有关系,至于你留不留下……这事儿吧……”她撑住头,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还是看向空木道,“你得问他了……毕竟现在他是大师,他若让你留下,我自然不会有异议!” 莲妖一喜:“多谢宣姐姐!” 宣成魅被她谢得一愣,果然还是未谙世事的小妖啊,这点事儿就能开心至此,若是她知道她和空木最后的惨淡结局,不知道还能不能保持今日这样的心态。 想到此,宣成魅不免叹了一叹。 宣成魅只离开了一个拜堂的时间,可人间已过去三日。这三日里,空木每天都会去殷畅屋里,为他喂上一两颗药,再与他聊聊之前的事情,可除开这些,事情毫无进展。 这日午时,用过膳后,宣成魅欲如前几日一般,往殷畅屋里去,可空木却拦住她。她有些不解,他解释道:“世子的记忆已经被抹去了,在他身上我们根本查不出什么……”宣成魅顿住脚步,他又道,“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只有那日与他一同狩猎的皇子了!” 宣成魅深以为然。殷畅身上的异样开始于那场狩猎,那么,要找到事情症结,就也应该回到那场狩猎才对。这道理宣成魅懂,可那莲妖不懂,于是等他话落,莲妖便道:“既然没有作用,那前几日,你每天都去小世子屋里,是要做什么?” 这话自是问的空木。宣成魅一听,也来了些兴趣。以空木的智商,断不至于今日才想到问题症结所在,可他甘愿做了几天无用功,这实在不符合他的作风。 “哦……你说这个啊!”空木回得相当吊儿郎当,“我只是觉得,事情若解决得太快,就突出不了它的困难,谨王爷给我的谢礼,就会轻薄许多!” 宣成魅听得脸一抽,果然还是爱财如命的和尚啊,这种时候想到的居然是谢礼!他怕是忘了,这殷畅早就死了,就算他查出了事情前因后果,他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然那和尚却全然不觉自己所言有什么问题,待将那话说完,他又转过头来,对宣成魅道:“主要是……皇子定在宫中,我若去寻他了,你再回谨王府,可能就找不到我了!” 其话如秋水缓缓淌,眼若寒山遥遥望。 宣成魅心里,猛然窜过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猫爪挠着心,又像暖风吹着面,就连刚刚的腹诽,也于一瞬之间一扫而空。 他们去寻了谨王爷。 因年少时站错了队,如今的谨王爷只是个闲散王爷,早年还假意去参加一下早朝,后来连早朝都不去了。以至如今,他对朝中众臣,都已不大清楚。 故空木问时,他也是一问三不知,唯一有点儿用的信息是,殷畅未患病以前,与三皇子关系不错,他们时常一起出外游玩,两人兴趣也很是相投。所以,谨王爷以为,殷畅提及的那位皇弟,应该就是这位三皇子! 人定了,事情就简单许多。现在,他们只需找到三皇子,打探出当时参与狩猎的人,再顺着他们往下查,就一定能查出些东西。 只是,殷畅患病后见不得光,皇帝又一直不允许三皇子来谨王府,以谨王爷的尴尬身份,亦不能直接接触到他,而空木和宣成魅只是平头百姓,如何入宫,如何去问这位皇子,就成了亟待解决的问题。 厅中三人皆愁眉不展,尤以座上谨王爷最为惆怅,他每隔片刻便会重重地叹上一口气,空木和宣成魅则在他下手坐着,将一盏热茶喝成了凉白开。 正无计可施时,宣成魅脑中忽闪过一道精光,眼前愈渐现出莲妖的身影。她一喜,转头对空木道:“我有办法了!” 空木有些不解。 她道:“你是和尚,倘若宫里有妖,你去还是不去?” 空木顿时了然。 莲妖追随空木前来的事,谨王府众人皆知,甚至还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79 有传言说,她是他俗家的未婚妻,这才不远万里也要相随。可她是妖物一事,至今也只他们两人知道。 他们只需,让莲妖去宫里走上几遭,随便找几个人吓上一吓,皇宫有妖的消息就会传出去,只要有妖,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入宫。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三人便好好地演了一出戏。白日时莲妖极高调地在谨王府闲逛,到夜里,她就会潜入皇宫闹上一番,等到天明时再偷偷摸摸地回来。 这样一连闹了七日。起初皇帝不信妖鬼之说,到第七日,莲妖不小心潜入他的寝宫之中,在他梦回之时,化成恶妖模样攀上了他的身,他才终于相信宫中有妖。之后,宫里便传出了一道旨意:召天下有才之士进宫除妖。 旨意传来时,已是第八日的午后,空木正与宣成魅从殷畅屋里出来,一出门就看到了愁眉不展的谨王爷。他迎上去,合掌道:“不知谨王爷前来,可是有事?” 谨王爷轻叹一声,将一道明黄的圣旨递过来,不无担忧道:“大师要的机会来了……只是……找到了三皇子……小儿的病就有治了么?” 空木伸手接过,眼光在旨意上匆匆扫过,眼中虽有喜色,却仍是摇头道:“贫僧不敢断言……” 谨王爷又长叹一口气,目光沉沉地望了望殷畅黑布隆冬的屋子,终唉声叹气地转身离去。 圣旨到了,接下来,便是入宫了。 薛府一事闹得大,空木的名声便格外响,可他仍觉得不够,当日又去寻了谨王爷,让他趁夜黑风高之时,稍稍再推一下波助一下澜,好让他的名头更响一些。 他说这些时正是晚膳时分,宣成魅以为他匆匆而来是有要事,哪知他却是为着这些虚名。忒嫌弃地睨他一眼,没好气道:“若是佛祖知道你这般贪心,大约会后悔收了你这弟子!” 空木自不会放在心里,等她话落,他忒从容地回道:“这可不是我贪心,你想想,若是那位久居深宫的皇帝也听过我的名讳,那我不是能更容易混进去么?” 宣成魅一想也是。虽然他在破都早已家喻户晓人尽皆知,可在京城也只是个普通和尚,若要让宫中皇帝相信他会捉妖,唯有让他的名字传到他耳中才好。 于是,那日黄昏,谨王爷派出了数百暗线,空木和尚捉妖的故事犹如瘟疫一般扩散开来,只一夜功夫,街头巷尾人前人后,讨论的都是他孤身大战藤妖,以一己之力拯救整个薛府的英勇事迹。 京城的人知道了,京城的官便也知道了。 一时间,想要寻他的人络绎不绝,他却一直都未露面。到又一日午后,他从从容容地行到一三品大臣府前,命人向他递了折子。那位大臣自喜不自胜,不光亲自来府门外相迎,还为他准备了一大桌山珍奇味。他礼貌拒了,那大臣方试探道:“大师今日……可有入宫的打算?” 他递的折子里已写明,他会前来,便是因听说皇宫有妖,他希望这位大臣替他做个引路人,好让他铲除妖物替天行道。 “阿弥陀佛,依贫僧看,捉妖一事,宜早不宜迟!” 那大臣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当即命人准备车马,亲自将他送入宫中。与之一同去的,还有宣成魅,当然,她的身份,仍是他的师妹。 时已至下午,皇帝还在御书房中,层层的请求传进去,召见的口谕传出时已是一柱香以后。传话的公公将拂尘一甩,尖着嗓子对三人道:“请吧!” 空木合掌:“阿弥陀佛!” 三人一齐走进御书房中。 与设想中不太一样,御书房里并未太过奢华,入眼的只一张长桌,一堆奏折,和两侧放满案卷的两个书柜,与谨王府书房相比,尚且要简陋几分。长桌后面,有一身着明黄龙袍的人正在写写画画。 待到正中,那公公又将拂尘一甩,躬身对那人道:“启禀皇上,吴大人与空木大师来了!” “嗯!”那人顿住手中动作,将笔置在砚台之上,方抬起眼来,对空木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空木大师?” 他,便是南国国君,殷桓。 素闻殷桓秀美异常,一双玲珑幽深目可摄人魂,一张妖冶俊逸脸可灼人心,所过之处摘取芳心无数,可他却只醉心权术,半点风情都不解。饶是御书房中明黄的帘帐不住翻飞,也难掩住他的锋芒。 ☆、宫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已逝 对殷桓,宣成魅自是了解的。 许多年前,因殷桓乱了他自己的命数,须地府掌命之人将其矫正。奈何他是帝星,一般鬼差根本驾驭不了,判官写就的命理书也失了效力,无可奈何之下,宣成魅只得亲自出马。 那时他才将及弱冠,正是年少轻狂之时,满心想的就是如何夺得天下,以至误伤了月老为他配好的姻缘。姻缘变了,其余种种自会跟着改变,于是宣成魅就披了一张人皮,来人世间演完了他命定的另一半没来得及演完的戏。 真要说起来,那也是一段苦情过往。宣成魅甩甩头,勉力将思绪收了回来。 天有些暗,而南国又一向以男尊以女卑,像御书房这样的地方,纵是宫里娘娘亦不能随意进入,宣成魅作为一个女眷,自然不得踏入。故进门后,她被拦在门口帘帐处,只空木与那位大人随引路公公进了殿里。 虽不在殿中,可她这里,却能清楚看到屋中情形。 “阿弥陀佛!”空木俯身,“皇上言重了,贫僧不过一个游僧,实在当不起如此盛名!” “你不必谦虚!”殷桓站起身来,“你的名字,朕听过,不过……”他行到空木面前,眼里有些试探,也有他一贯的残酷与阴鸷,“朕从来不信这些虚名!朕今日召你来,是要你除这宫中妖,若你将它除了,封赏定不会少,可若你除不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可话到这里,在场众人就都懂了。南国皇帝殷桓,为皇子时不受先皇宠爱,后害其兄,杀其弟,以百人命扳倒太子,如此,方得帝位。继位后,所做第一件事,便是肃清朝野,排除异己。满朝上下,凡不服不降者,杀无赦!如此残虐之人,如今对着一个和尚,自然不会手软。 这么些年过去,他到底,还是没什么变化。宣成魅叹口气,但凡他能稍稍仁德一些,他和他另一半的故事,就不至于落得那么一个凄凉结局了。可惜,人在做天在看,犯下的罪孽总会在另一件事情上偿回。 从御书房里出来,空木被引着往前几日闹妖的地方去,宣成魅一路紧跟,引路的公公几番转过头来,可睨着眼嗫嚅两下,还是默然回过身去。 宣成魅知他的意思,但她素来看不惯皇宫里养成的欲言又止,于是在那公公又一次看向她时,她装作不懂一般,问道:“公公可是有事?” 那公公顿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80 住脚步,她与空木两人便也跟着停下。那公公先抬眼看她一眼,又忧心忡忡地望了望御书房的方向,接着才摇头道:“这位姑娘……莫怪老奴没提醒您……这宫里,可不是女子能来的!” “哦?”宣成魅来了些兴趣,她一直知道在男尊女卑的人世间,女子没有多少地位,一言一行都要看男子脸色,亦知这南国殷桓脾气相当怪异。可她却有些不懂,宫里亦是有妃嫔的,怎么就不能进女子了?“公公这一说,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难不成,这皇宫是什么龙潭虎穴,男子进的,女子却进不得了?” “姑娘误会了……”那公公复低下头去,似极为难般,一番话到嘴边又囫囵着咽下去,好半晌,才重叹口气,道,“姑娘当然可以进宫,只是,姑娘须注意一些,可别碰了不该碰的东西!”顿了顿,“尤其是待会儿要去的地方!” “不该碰的东西?” 话越说越让人迷糊,宣成魅铁了心打破砂锅问到底,可那公公却只旋过身,踏着细小碎步对空木道:“大师……时辰不早了,还是快些走吧!”说罢,人已走出了两尺远。 明摆着,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宣成魅望望天色,又眯着眼望望前面人,对空木道:“你说……他想说的,是什么?” 空木亦看着他,此时亦沉着脸色,听她问,他缓缓摇头,道:“不知!” 时风还暖,日正酣。 两人随着那公公往前。自刚刚一段小插曲后,他步伐已轻快许多,半柱香后,三人到了一座素雅宫殿前。其上有一匾额,横书“玉怜轩”三字,落款是殷桓,其下是一暗红楠木门,门上镌着一副翩若惊鸿画,若仔细些,还能看到画中飘着的烟和淌着的水。 “大师……这就是闹妖的地方了!”那公公停住脚步,颇恭谨地退开三步。 宣成魅抬起头。这地方她来过,之前为殷桓矫正命数时她住的就是这里,那时它还留着前朝的名字,里面装置布景,乃至用途,皆循着冷宫来,而她自己,也披着一张腐朽的人皮。若她未记错,那张人皮,名唤安怜。 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那莲妖闹事竟闹到了这里。 思量之间,那公公又道:“大师……此处……乃是至关重要之地,这妖物,还得尽快捉了才是!” 空木微默一瞬,宣成魅望过去,见他微蹙着眉,似有些不解的样子。只是,他身为一个名声在外地大师,实在不适合八卦,于是也只将掌合在身前道:“贫僧自当尽力!” 那公公方才退开身去。 若说御书房简陋,可与之相比起来,玉怜轩还要简陋上几分。偌大的院中杳无装饰,屋里亦只摆了一张油松木桌,挂了一串玉珠翠帘。就连守宫的丫鬟,都只有一个。 将他们领到屋里,那丫鬟道:“皇上已交待过,若是大师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就好!” 这丫鬟宣成魅认识,以前她披着安怜的皮时,就是她伺候的她。她名唤木兮,生有一张鹅蛋脸,勾着一双柳叶眉,从前肤白体润,今日却苍白孱弱,面上虽点了胭脂,却也只勉强让她有了些颜色。 空木点头,随意道:“阿弥陀佛,贫僧做法时,不大方便有外人在场!” 木兮霎时了然。她又向他行了一礼,转身欲要退离开去,宣成魅看着她背影,心思一动,脱口唤道:“木兮?” 木兮转过身来:“姑娘可是有事?” 宣成魅顿住。如今她是以真面目示人,而安怜的那张皮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就算她仍不顾及她的鬼差身份,也大约,无人会相信她就是安怜。 遂笑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名字,像诗一样好听!” “多谢姑娘!”木兮复退开身去。宣成魅收回眼,却听她又道,“从前主子还在时,她亦如此说过!”也不知是在说与她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下人都走了,接下来,就是“捉妖”了。 旁人不知,可空木和宣成魅却很清楚,所谓的宫中闹妖,不过是莲妖在故弄玄虚。而他们所谓的捉妖,也不过是一场欺骗皇帝,拖延时间的大戏而已。 于是一进门,宣成魅就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为自己沏了一杯茶道:“空木大师,皇宫已进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嘛……”空木亦将袍一撩,悠哉游哉地往她身边一坐,凝眸把玉怜轩整个扫了一圈,方缓道,“倒也没什么具体打算,但我以为,找到三皇子才是要紧事!” 宣成魅点头表示赞同,只是……既说了要捉妖,这妖物横行之处没有人委实不太妥当。可若一直留在这里,那大好的寻人之机就会被浪费掉,他们进宫,便也没什么意义了。 两难之际,空木忽侧过头来,冲她笑道:“要不这样,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寻那三皇子,若有人来,你就说我去追妖物了,一举两得,你看如何?” 这无疑是个好办法,于谨王府是,于宣成魅亦是,正好她乏了,可以在这里光明正大地补一补觉,遂愉快地点点头,表示了她十二万分的赞同。 秋风送暖,人疲力乏。 空木将走,宣成魅便撑着头入了眠。这次的梦浅浅淡淡,似有柔软的脚步声,又有木兮瘦削的脸。恍惚间又看到许久以前,她顶着安怜的一张脸,在银白的地面上跪着,任雪飞了一身,白了满头。 那样的场景,真是想想都觉得可怜,她咂巴咂巴嘴,换一只手,撑住头继续睡。 然这一次,她没能睡着。 ——就在换手的空档,她隐约看到眼前有人,她以为还是梦,可闭上眼,却听一尖细的声音道:“宣姑娘……您……您还不快起来?”他的声极小,却也极厉! 宣成魅一惊,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果然见面前缓步进来数人,最前方那人是殷桓,他已换下龙袍,可眉宇间仍是帝王正气。后面跟着两人,一人是早前被空木打发走的木兮,另一人是殷桓的近身宦官,也是刚刚带他们来玉怜轩的人。此时,他正龇牙咧嘴地对着她挤眉弄眼,想来,刚刚喊她的,便是他了。 见她醒来,他又道:“宣姑娘,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皇上行礼!” 宣成魅忙收回眼,慌乱起身想要行礼,可她心太急,不小心撞了桌子,那装着半盏凉茶的杯子就摔到了地上。 “哎哟!”那公公大惊,也顾不得殷桓还在,就极慌乱地叫出声,就连他身畔,一贯冷静的木兮都抬起了眼来。他跨步过来,怪责道:“姑娘,老奴不是提醒过您么?这宫里的东西,您可不能乱动啊!” ☆、春风入骨丝丝尽,冬雪送归片片离 见他如此着急,宣成魅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81 性来。刚刚她来到这玉怜轩,习惯性地把自己当成了这儿主子,可事实上,今日的她只是一个过客,根本就没有资格动这里的任何东西。 以殷桓的脾气,纵是一怒之下赐她死罪也不无不可。 讪讪然退到一边,做出一副纯良无害我见犹怜的表情,“扑”地一下往地上跪去:“民……民女见过皇上!” 一席话,说得诚惶诚恐。 面前人没有回答。 她摸不清殷桓的想法,微默片刻,又道:“皇上……民女并非有意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面前人仍未回答。 安公公见状,许是以为殷桓怒了,尖着嗓子接话道:“这位姑娘,不是老奴说您……您怎地就记不住老奴的话……”话毕,又转向殷桓,“皇上……这丫头将进宫,不大懂事……您犯不着与她置气,还是身子要紧!” 虽是责怪的话语,可字里行间,却都是在为她求情。 然那殷桓,却仍旧没有说话。 宣成魅有些诧异。她跪在地上,低着头,完全不知前面人是何种表情,可这样的情形又不能一直让它僵持下去。微默片刻,她干脆一咬牙,死命将头往地上一磕,一边磕一边道:“皇上饶命,民女知错了!” 可她头未着地,久未说话的殷桓却忽然向她伸出了手,将将好拖住了她正往下磕的头。 “你不用怕,朕不会怪罪于你!” 与御书房中不大一样,此时的他声音微抖,且极沙哑,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尤显沉重。 仿似,极力压抑着情绪,却又实在激动难耐。 “民女……民女谢过皇上!”宣成魅直起身。 正好殷桓望着她,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他眸色一紧,里面似骤然之间,风起云涌。 “怜……怜儿……” 宣成魅心一抖。 不……不会吧? 这都能认出来?她当初来人间时,披的可是另一张皮啊!虽然那安怜也算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可与她现在的皮相比起来,差得可不止一点半点。更何况,那安怜是小家碧玉温柔婉约型,而她现在,却是霸气外露飞扬张狂型,根本……就没有半点相似啊! “皇……皇上……”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殷桓却忽然握住她的手,更为深沉道:“怜儿……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后面木兮闻声,看向她的眼光亦有了异样。 诚然,她确实是安怜没错,可于她而言,那一世不过是一场写好了剧本的戏,如今戏演完了,关于安怜的故事,就也跟着,在她死的那一刻中止了。 “皇上……”不着痕迹地推开两步,顺带着抽出手,且低下眉,“皇上认错人了,民女名为洛宣,并不知皇上口中的怜儿……是何人……” 可那殷桓明显不信,她话未落,他已跨步上了前,两手紧紧箍住她肩膀,急促道:“不!你就是怜儿……你就是朕的怜儿……”话毕,又似忽然想到什么,接着道,“怜儿,你放心,朕不会再伤害你了,朕会好好待你,朕会封你为皇后,让你和朕……” “皇上……”宣成魅是鬼差,可她也是肉身,殷桓这一掐极为用力,饶是她咬牙撑着,也深觉疼痛,“皇上……您……您弄疼我了!” 殷桓如梦初醒,他松开手,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怜儿……你别生气……朕不是故意的……”一双手似想要抓住她,却又唯唯诺诺地不敢再碰。 宣成魅忙退开身。以前她也不是没与他这么近过,可那时她演的是安怜,扮的是与他有着感情纠葛的另一半,如今换了身份,他们二人已然毫无瓜葛,若再如此,难免会觉得有些膈应。 “皇上……民女是洛宣……真的不是安怜……” 殷桓眸骤然一暗:“怜儿……你……你还在怪我么?”这一次,他说的是我,不是朕! 宣成魅抬起眼,见殷桓目如寒星,痛色尽显,他的身后,空木恰恰好走到门口,正似笑非笑地将他们望着。 许多年前,殷桓也是有着命的。 在命理书上,他由废妃所生,一生遭尽冷眼,到弱冠年先皇病逝,皇位由他的兄长,即当时的皇长子,也就是太子继承,然那太子命短,才及帝位两年就薨了,又将皇位传于其弟。其弟昏庸,整日流连酒色不理朝政,于八年后死于一场战乱中。至此,殷桓才被重新召回,继了这皇位。 他是天生的帝星,是上天命定的来拯救将死未死的南国之人,虽辗转,可结局终是好的。 然,他性情极端,且暴戾,于初懂事起就开始悉心筹谋,都十五岁那年已势在一方。他的命,也是在这一刻,被他一点点改变。 ——他杀了他的亲弟弟。用他同父同母兄弟的命,换来先皇对太子的不满,又在十八岁那年制造了一场宫乱,以百十人性命,让他的太子兄长背上了谋权篡位的骂名,至他十九岁那年,太子彻底被废,再无人能与其争位。 他的称帝之路,是由无数人的怨气和鲜血铺成的。以致那几年里,他的命每天都在变,判官每日的工作,便是为他修改命数,到他弑弟害兄,招兵买马制造宫乱之时,判官的笔已掌控不住他的命了,宣成魅这才来了人间。 世上本有一人,她生得沉鱼落雁之姿,有闭月羞花之貌,其性温婉,却极有魄力,她本该是殷桓命定的另一半,是陪着他重整江山走完一生的人,可在那场他制造的那场宫乱里,她无端成了刀下亡魂。 这是殷桓自己造的孽,那么,就该他自己来偿。只是,他是帝星,他的帝王之路动不得,所以,宣成魅就只能从他的感情入手,让他原本应该顺遂的感情,最后以悲剧收尾。 她披上了安怜的皮。 是一个普通女子,没有权势,没有背景,唯独只有一张还算精致的脸。遇见殷桓时他将十八岁,宫乱后的某一天,他受了伤,晕倒在郊外的山上,她正好采药路过,恰到好处地出手救了他。 两人一见,本是两厢情愿。 只是那时,先皇还在,而殷桓也还是不受宠的皇子,他手上有无数条人命,也许是怕她打乱他的夺位计划,也许是怕拖累她,总之,那之后的许多日子,他都没有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 他不告诉她,可命会告诉她。 那是皇室在行宫的家宴,她照例上山采药,恰遇了出外闲逛的嫡皇子。那嫡皇子由皇后所生,是殷桓的弟弟,在命理书上,该是昏庸无道沉迷女色的第二任君王,故他一见她,就两眼发了光,当即把她领到先皇面前,让先皇将她赐予他做了妾。 当时殷桓也在,是以皇子的身份,坐在众位皇子之中。嫡皇子求婚时他冷眼将他们望着,安怜看过去时,他冲她一笑,可眼里流转着的,却是浓烈的恨意,和杀意。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82 她与嫡皇子的婚礼,没能如期举行。 到那一天,她穿了嫁衣,入了鸾轿,进了皇子府拜了高堂与正妻,可那日夜里,她坐在新房之中,等来的是殷桓提着那嫡长子的头颅,鲜血淋漓地对她说:“安怜……你要等的,是他么?” 安怜从未见过死人,当时一看就差点吓晕过去,可她仍是道:“殷桓……不是……你误会了……我……” “你什么?”他将那嫡皇子的头扔到她怀里。妾室本无资格穿大红,可那一夜,她的衣服,却被鲜红的血,染成了刺目的红,“你是想说,你本就是为这荣华富贵,还是想说,你与他,是真心相爱?” 皇家家宴之地,就算设在行宫之外,又岂是常人能进的?若非因殷桓积大恶,将如今的谨王爷逼到太子一方,他也不会施计让安怜出现在嫡皇子面前。 只是,谨王爷做的这些,殷桓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整件事看在他眼里,就像安怜有意接近那位嫡皇子,妄图一跃飞上枝头。 这是安怜的一生,可对住在她身体里的宣成魅来说,却只是一场戏。 “我没有……”她将那头掀开,扑地一下跪到殷桓面前,“殷桓……我真的没有……我没有要什么荣华富贵,我也没有勾引他……我求求你……你信我!” “你要我如何信你?”他的手上血迹未干,他的身上也沾着点点血痕。盛怒让他面容扭曲,也让他变得犹如一个嗜血的魔鬼,“信你一个女子,能出现在层层封禁的林中,还是信你孤身一人,能在半夜恰恰好出现在他的面前?” 安怜没有回话。 他说得没有错,单一个女子,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些。可那之前,是殷桓的贴身侍卫去寻她,说他身受重伤,须那里的一味草药相治。安怜极单纯,也极担心他,所以才入了这个陷阱,进了谨王爷悉心准备的圈套。 安怜是无辜的,尽管,当时演着这些的人,其实什么都知道。 嫡皇子死了,太子是皇长子,可他早在嫡皇子死以前,就因宫乱被废黜了,偌大的皇宫里没了长没了嫡,能挑大梁的皇子总共也不过那么几个。 再之后,先皇也死了。 殷桓理所应当地成了皇帝,他继位那日下着大雪,安怜被他接到宫里,他当着她面穿上了龙袍,而后张着手臂对她说:“弟妹……你可看到了,如今的皇帝,是我!”弟妹二字,喊得咬牙切齿。 他在怪她,怪她处心积虑,怪她攀龙附凤,也怪她,没有兑现给他的诺言,一直等他。 ☆、一心枯死渐成灰,一人情记十年罪 安怜住进了宫里。 可她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仿佛没人知道她就是前不久被赐给嫡皇子的妾室,却又仿佛伺候着她的人都知道。她被安置在类似冷宫的地方,一住就是数月。她的身边只有木兮,耳听得宫里的妃嫔增了一个又一个,却偏偏,她的宫里,一直都只有她们两人。 宫里的女人,没有皇帝的宠爱,就落魄得连草芥都不如,更何谈,她还是一个已逝皇子的未亡人! 那段时日,别说各家妃嫔,纵是一些仆人婢女,也都争相给她脸色看,饭没饱饭,衣无暖衣,那日子,简直过得生不如死! 安怜性软,所以她忍了。可在安怜的命里,她爱殷桓入骨。于是每隔几日,她都会让木兮去找殷桓,殷桓有时会来,可更多的时候,都只带来一句:“皇弟尸骨未寒,弟妹就是难忍寂寞,也当等他入土为安以后,方才妥当!” 这话极嘲讽,可依安怜的性子,也还是忍了。 这样一忍就是一年。 那日下着雪,安怜照例让木兮去寻殷桓,路上不巧遇了一位李姓嫔妃。她是朝中户部尚书之女,生的是飞扬跋扈的性子,才进宫,便独揽殷桓宠爱整整一月。 见到木兮,她自想到了安怜。以安怜的身份,于情于理都不应出现在宫里,尽管殷桓从未留宿在她那里,但只要她在,关于殷桓和她的故事,就一定不会少。 那李妃,自进宫之日起,就对这些流言耿耿于怀。所以这次,她寻到了机会,自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那是冬日,雪下得厚。 然李妃说,她安怜本是皇上胞弟之妾,皇上心善,没让她去陪葬,却没想到她竟如此不知廉耻,妄图勾引皇上,依古法,她这样的人,理当浸猪笼,至死。 于是她真的被浸了猪笼。 住在安怜的身体里,那是宣成魅近百年来过得最难受的一日,凛冽的风灌入了喉,刺骨的冰凌扎得身上千疮百孔。血水与湖水混在一起,是一种似生似死,欲生欲死的味道。 就是这样的情况,殷桓也没有管。 那时安怜已冻得失去了知觉,隔着迷蒙的水雾只依稀看到远处一个明黄的影,到她被拉起来,殷桓已到了她面前,可他只冷冷看她一眼,拥着一旁的李妃说:“爱妃不必动气,到底是弟妹,还是多担待些吧!” 安怜的心,是在这一刻彻底死成了灰。 那之后安怜患了重度风寒,发着烧,说着胡话,在床上一躺就是三日。到第四日时她迷迷糊糊地睁了眼,木兮欣喜地凑过来,她问:“殷桓……可来过?” 木兮垂下头,眼里有痛,也有泪。 ——殷桓没有来! 安怜心里,唯一还存着的一丁点儿希冀,也于这一瞬之间破灭了。她只是一张人皮,可那时住在她身体里的宣成魅,亦感受到了那种痛楚,锥心蚀骨,却又密密麻麻。 那一日,安怜起了床。 又一日,她已能够下地。 再一日,她披了裘貉,一个人肩披风雪走到金銮殿外,彼时天还早,早朝未散,她就站在大殿正前方等,到殷桓出来时她头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见到他,她一笑:“我终于等到你了!” 路过的大臣很多,可无一人敢正眼看她。他们在她身边匆匆而过,等他们都走完,殷桓才缓步朝她走来。 等他到她面前,她又道:“我还以为……这一生,我都等不到你了!” 殷桓眼一颤,然下一刻,安怜已无力气,整个人犹如绵软的沙土,“轰”地一下朝前跌去。 殷桓连忙扶住她,可那时的她已毒入肺腑,身上脸上,皮肤皆干裂出细细密密的纹路,往外渗着丝丝缕缕的鲜血。 她的脚下,雪已被染得一片殷红。 在出门以前,她以熬药为由支开了木兮,之后就服下了穿肠□□。 那是殷桓给她的,在他登基那日,他将它递给她,说他皇弟将死,她该去陪他,她不愿,他便将这药扔在她面前说:“难不成……你还以为,朕会要你这样的女人么?”那药烈,服下后只容人活两个时辰,之后便会七窍流血身体爆裂而亡。 她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83 会用它了,可在宫里一年的凄苦生活已磨尽了她的棱角,也摧毁了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如今她来寻殷桓,不过是想给他们的感情一个终点,想与这个她拼尽全力爱了一生的人,好好地告个别。 那种感觉,宣成魅直到现在还记得。 她住在安怜的身体里,感受着她的心一点点变热,又一点点变凉,亦感受着,她明明躺在殷桓怀里,笑着,却说的是:“殷桓,你知道么?我好恨你,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我再也见不到你……”那种绝望,那种钻心刺骨的痛。 爱一个人的感觉,唯有失去时,才最深刻。 那一日的皇宫,雪落三尺,风卷九重,埋尽了痴恋,也葬尽了人。 安怜的那一世,在这一刻,彻底结束。 后来的情形宣成魅不知,她不知安怜是否如她所愿被挫骨扬了灰,亦不知残暴不仁的殷桓如何处理了那满地的血。回到地府以后,她好生修养了几日,再醒来时,这所有的一切,于她,就只是一场做完了的梦。 若非要查那噬魂夺身之事,不得已再来皇宫,她这一辈子,可能看都不会再看殷桓一眼。 她一直都不喜欢,这种打着爱的旗号,却做尽伤人之事的人。她知道安怜是真爱他,可她不是,她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殷桓活该孤老终生,活该万劫不复。 可偏偏,殷桓把她认作了安怜。 他问她想住哪儿,是不是还让木兮伺候,她无数次否认,可他都固执地不听。最后她被安置在了玉怜轩中,她想解释,他却已转身去命令木兮,让她如当初待安怜一般待她。 她深觉无奈。 凡间之事,皇帝最大。所以如今,她只能听木兮的,暂且稳住他的情绪再说。她终于不再否认,他一喜,拥住她道:“怜儿……你愿意留下来了?” 她扭着身子退开,他眸光骤暗,可他仍是道:“没关系,时间还长,我可以慢慢等!” 她没有回话。 他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旁的事,关乎木兮,关乎玉怜轩,也关乎安怜走后的整个皇宫。他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又泪眼低垂欲言又止,末了,他道:“怜儿,你先在此住下,等过几日,我让人将静安宫收拾出来,你再搬过去可好?”他的眼里,满满的全是祈求。 静安宫,是历来南国皇后的居所。 在安怜身体里的那些日子,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她的印象里,他从来冷血无情,且高高在上睥睨苍生。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忽然软了。 她应了。 点头的那一瞬,殷桓的眼里盛满了喜悦,仿似有什么失去很久的东西终于复得,既欣喜又混乱。他给周围人下了令,又命令安公公去遣人来玉怜轩中收拾,末了还不忘嘱咐木兮好好待她。 门外空木已站了许久,见此情形,他跨步进来,眼光淡淡在厅中众人身上扫过,而后低下头,在殷桓背后躬身道:“阿弥陀佛,贫僧见过皇上!” 殷桓正在兴头,根本无暇管他,只随意说了个“平身”就又一次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然空木却很不识相,他直起身,一本正经道:“启禀皇上,这宫里的妖怪甚为厉害,且就今日所探,今日子时,那妖物极有可能出现在此处东北方向,贫僧以为,我们应早些做好准备,方才妥当!” “知道了!”也不知殷桓有没有认真听,空木话一落,他便甩手道,“你若觉得当去那儿做准备,便去吧!朕自会让人好好配合于你!” “多谢皇上!”空木又一次俯身,一身月牙白的袍衬得他身形格外修长,“今夜子时,贫僧会布下锁魂箍妖阵,会有较大的动静,届时还望皇上不要惊慌……”稍顿住,微弯起唇,将话转向宣成魅,“师妹,到时你可不能偷懒了……”这言外之意是,这锁魂箍妖阵,需要她来帮忙。 皇宫的东北角,是一众皇子的住所。 他这是,想借机接近三皇子。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要编造出这样一个箍妖阵来。 不过,而今她被殷桓认成安怜,这情况实在尴尬,他既如此说,她先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便好。 遂做出一个凝重的表情,忧色重重道:“你确定要用那个阵法么?” 空木点头:“确定!” “这只妖……”她支住下巴,“当真有这么厉害么?” 空木亦将眉深深锁住:“若我未探错,这锁魂箍妖阵,都不一定能抓得住它!”轻叹口气,接着道,“姑且……试一试吧!” 明明是演戏,台词也未提前对过,但两人一来一往,衔接得天衣无缝。安公公与木兮听得脸色煞白,殷桓的脸色也随着他们话题进行,愈渐阴沉下来。 到空木的一句话收了尾,他道:“空木大师!” 空木转过眼去。 他将眸一凝,如在御书房中一般,冷声道:“怜儿将回宫,还需好好休息,今日这阵法,你还是自己布吧!” ☆、生如草芥死成妃,伊人已去无人泪 “可是皇上……”空木回得不卑不亢,“那阵为双人阵,贫僧素来与师妹一□□炼,若单贫僧一人,恐难布得出来!” “此阵布不出来,那就换别的阵!”殷桓侧转身,正好对向空木,“若是别的阵不行,那就尝试其他办法,若是没有办法……”声骤沉,“那这妖,也就不必捉了!” 空木挑起眉。 两人目光在半空碰上,一个清冷一个阴鸷,一个清澈似水,一个讳莫如深,可碰撞在一起,却有一种莫名的较量意味。 “皇上的意思是……就任由这妖物,在宫里为非作歹么?” “朕的意思是……”殷桓眯起眼。这表情宣成魅简直不要太熟,以前她以安怜的身份在他身边时,他只要一做如此表情,便是说他已积了怒气,“朕的怜儿,无论如何,不能再置身于危险之地!” “既是如此……”空木垂下眼,似有若无地看向宣成魅的方向,后浅淡一笑,“贫僧谨遵圣命!”说罢,他又将掌合起,极恭敬极虔诚地向殷桓行了一礼。 后宫之中,不能有男子,于是一番针锋相对以后,空木被请出了玉怜轩,宣成魅欲留他,可殷桓一个眼神丢过来,木兮又在旁阻止,她只得打住。 空木走了,那时夕阳晕染得金黄,他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等他走远,她收回视线,见厅中殷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一个激灵,大退几步道:“皇……皇上……民女有些乏了,想先休息一下……” 殷桓方收回眼,正好外面来了一个小太监,说是朝中某大臣有要事要奏,宣成魅忙道:“皇上您先去忙,我自个儿休息就好,您不用管我!” 殷桓略有踌躇,可他到底是帝星,于他而言,国事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84 永远在最前头,纵是几般不愿,也还是去了。 殷桓走了,那随着他的安公公自然也走了。热闹了半日的玉怜轩终于安静下来。宣成魅长叹一口气,这跟皇帝待一起还真不是人干的事儿,在地府她自在惯了,纵是对玄冥帝,也从未有过这么多礼仪,如今与殷桓才装了小半个时辰,就累得她恨不能连骨头都散架。 “姑娘!”她正感叹着,身后冷不丁冒出个声音,她一抖,回转头见木兮正站在她身后。见她看过来,她道:“姑娘……奴婢不知皇上为何帮您认作主子,可在奴婢眼里,主子永远都只有一个……奴婢也会好好伺候您,但奴婢希望,以前主子喜爱的东西,您最好别碰!” 宣成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知木兮忠心,当年她还是安怜时,殷桓一共给了她三个丫鬟。可因她是当今圣上胞弟的未亡人,其身份尴尬,又没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能,那三个丫鬟就都陆陆续续地攀高枝走了。她一个人过了几日,饭无人送,衣无人管,腊月的隆冬天里,她差点冻死在玉怜轩中。后来是木兮来为她送的药,也是木兮主动向殷桓请旨来照顾她,也是木兮,陪着她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遭人冷眼被人欺负的日子。 只是她不知,她们不过一载主仆情谊,而今多年过去,她竟还如此惦念着她。 “你说的,我记住便是!”几番思绪在喉间流转,可说出口,却也只是这样一句。 木兮退后两步,跪地行了大礼:“奴婢谢过姑娘!” 她侧转头,正好看到院中数片黄叶飘落,在空中打着转儿,还是落到了地上。 “给我讲讲吧……你主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木兮说了很多。 从她遇到安怜,到最后安怜死去,这期间一年的时光,她记住了安怜所有喜好,也记住了安怜的所有习惯。她说那时安怜爱喝茶,但不是因她本身爱,而是她怕冷,又没有暖衣,唯有热茶能让她暖和一些。 她还说,安怜喜欢望着窗外发呆,常常一望就是几个时辰。 这些宣成魅都知道,那时为演出那样凄苦悲凉的感觉,她不知道偷偷在那具身体里睡了多少觉,自然是对这一段过往了如指掌。她会这样问她,不过是想知道,在安怜死后,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冗长的回忆以后,木兮终于进入了正题。 说是安怜死后,殷桓如梦初醒,他仍不知是谁算计了安怜,可他终于开始意识到,他误会了她。那日雪漫皇宫,她的血则将金銮殿前的阶梯染得鲜红。 他抱着她身体,到他头发了白,她的身体彻底凉透,他的贴身公公劝了一次又一次,他才终于回过神,抱着她一步步走进金銮殿中。殿中已空无一人,可他将她抱上了高座,而后埋在她颈间说:“怜儿,你回来好么?回来做我的皇后,好么?” 自然,安怜不会回他。 那之后,他罢了半月朝,无论外臣内臣,无论前朝后宫,不管是谁找他,他一律不见。只整日抱着安怜的尸体,一刻也不愿放开。 半月以后,天暖了些,安怜的尸体已完全腐烂,阵阵恶臭从他寝宫传出,很多人都说他疯了,可忽然有一日,他命人拟了圣旨,说是安怜知书达礼深得他心,特封为贵妃。紧接着又追加一道圣旨,说安怜红颜命短,择日以贵妃之礼下葬。 朝中异己早已被除,知道安怜已嫁过人的也都是他的心腹。故这两道圣旨颁下,无人敢有异议。 安怜终入了皇陵,那时的她已是贵妃,那么,她住的地方,自是贵妃的寝宫。殷桓命人去修缮玉怜轩,可木兮将他们悉数轰出,说是她的主子喜静,喜简洁,不必他们再大费周折,她还说,她的主子活着时命如草芥,如今死去,也不必谁来给这个虚名。 这句话,自说的是殷桓。 就凭她这一句话,殷桓就能将她赐死,然殷桓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然将那些人遣退,空留下了“玉怜轩”的题词。 这宫名,是安怜死后才改的,中间“怜”字,是安怜名字,亦有怜惜之意。 那段时日,皇宫兵荒马乱。可那之后,殷桓又重回正轨,该上朝上朝,该议政议政,该入后宫,也照常入着后宫。 唯有这玉怜轩,他一次都未来过。 宫里的其他人,也都自然而然地,把这里当做了一处禁地。后来渐渐的,他变得愈发敏感暴戾,无论是妃嫔还是宫女,但凡碰到安怜曾碰过的东西,做了安怜曾做过的动作,他都会雷霆大怒,轻的是罚禁足鞭打,重的是直接绞刑至死,他对女子的苛刻近乎扭曲,木兮是他唯一剩下的宽容。 这也是为何,如今这宫里,留存的妃嫔屈指可数的原因。也是为何,宣成魅随空木进宫,安公公会几番告诫她不该进宫,亦不要随意碰什么东西的原因。 说到这里,木兮默了。 宣成魅亦陷入沉默。 她已分不清殷桓是痴情还是忏悔,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好好一个帝星,却把命途全走成了罪孽。她轻叹口气,问木兮:“你觉得,若你主子当真回来,会原谅他么?” 木兮回:“不知!”然默了一瞬,她垂下眼,又道,“或许,会的吧!毕竟,她的心里眼里,都只有他!” 宣成魅撑着头。 其实答案她早已知道了,她就是安怜,可她对殷桓从未养出半点情感,就冲他手上沾着的那些血,她也不可能会原谅他。 因有了殷桓的命令,空木不能来寻她。于是这一夜,她睡得极深,极沉,半夜时似听到一个惊天动地的巨响,然她眨了眨眼,翻过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时天已大亮,她坐起身,木兮端着盆清水过来,走到她面前道:“姑娘,您醒了?” 她“嗯”了一声,恍惚间又想起昨夜的事,问道:“你可知……昨日夜里,发生了何事?” “昨日夜里……”木兮回,“空木大师在三皇子的院里布了捉妖阵,可那妖物本事太大,并没有被捉妖阵困住。空木大师与它大打出手,可最后……还是被它逃了!” “嗯!”宣成魅陷入思索。 昨日空木便说过,他要借子时良机捉那妖物,虽然他们知道,所谓的妖物就是莲妖,但表面上还是得做得好看一些。就是不知,他昨夜遇见三皇子没有,又有没有问出些什么? “那空木呢?” “空木大师……”木兮的动作顿住,话也说得犹疑。宣成魅不解。她挑眉看向她,接着道:“他……他受了伤,如今还昏迷着,在三皇子的偏院里……” “什么?受伤?”这空木,玩得也忒大了点儿吧,不过是演场戏给皇帝看看,用得着这么费劲么?还受伤?当演苦情戏呢? 木兮点头:“奴婢听说,皇上已请了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85 几位太医过去,说是空木大师伤得不轻,能不能醒来还是个未知数,可能……”又试探着看向宣成魅,“会有性命之忧!” ☆、一出假戏错成真,半截流光慑心魂 “砰”地一声,宣成魅脑子里的弦断了。 若只是演戏,空木万不至于拿命来赌。 那只能说明,昨日夜里,确然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她单以为这宫里的妖是莲妖,可她忘了,他们费尽心思来宫里,为的就是查出殷畅的病因,接着顺藤摸瓜找到那夺了藤妖王身体的妖物。倘若,昨日夜里,出现的不是莲妖,而是他们要找的妖物的话,那空木…… 思及此,宣成魅猛然站起身来。她还未净面,亦未洗漱,可她顾不得这些,起身便要往外去,木兮在后紧追,一边追一边劝她冷静些,她不听,她在后面喊:“姑娘,这是皇上命令,昨日夜里发生的事,任何人都不得说予你听,否则,杀无赦!” 宣成魅顿住脚步。 这事儿殷桓干得出来,就因说错一句话,他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能杀,又何谈这些为奴为婢的下人? “他既不让你们说,你为何还要说?” “姑娘……”木兮行到她身边,将一支青玉步摇递给她,道,“奴婢只是觉得,他是姑娘的师兄,他的情况,姑娘理当知道!” 那步摇是好玉,可年月太久,表面已被磨得莹润光滑,稍一不注意,就能从手上滑脱——这是许多年前,殷桓送予安怜的定情信物。 宣成魅不解地看向她。 木兮解释道:“这是皇上赠予主子的,当年主子不小心将它遗失在了山里,皇上曾因此而大怒,我见主子难受,就独自跑去将它寻了回来,一直到现在,皇上都不知道,它其实在我这里!” “你……”宣成魅仍有些不解,“既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为何要给我?” 木兮淡回:“皇上已将你认作了主子,若你拿着它,他一定不会忍心怪责于你,这样,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话落,她已回转过身,走进了屋里。 如今,在殷桓面前,唯有以安怜的身份,才能换取一丁点儿的任性——他本就以为她是安怜,若她还拿着他们的定情信物,他就一定不会再有半点怀疑。 若要违逆殷桓,这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宣成魅紧握那支步摇,朝着木兮离去的方向望了望,后转过身,朝着东北方向的三皇子寝宫去了。 这一路不算长,但秋风瑟瑟,她仍走了大半柱香时间,到三皇子寝宫门前,里面正好出来一官员。见到她,那人退后两步,拱手行礼让她先过。 她点头表示回应,一旁公公唤道:“谢大人,您且快些,皇上还等着您回话呢!” 那人直起身来,看模样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是,公公!”一边说着,一边随着那公公走了。 宣成魅未有多想,复抬步进入三皇子宫中。 与玉怜轩相比,这宫要大上许多,宣成魅问了人,几经周转,才到了空木养伤的偏院。她进去时里面有数位太医,空木则闭目躺在床上,面色皓如霜雪。 她上近前探了一探,他确实受了伤,且极重,只是,那些伤都避开了要紧处,不像是无意造成,可若是有意,他又为何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呢? 兀自思量间,后面忽起一阵骚乱,她转过身,见一身龙袍的殷桓匆匆而来。屋中人已跪到地上,齐声喊道:“参见皇上!” 宣成魅亦低下眉,将手扣在腰间,屈膝行礼道:“民女见过皇上!” 殷桓扶住她。 她不着痕迹地退开。 他问:“怜儿……你怎么来了这里?” 她仍低着眉:“晨起听闻师兄负了伤,民女才来看看!” 他眸光微动,看着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你放心……朕已让太医为他诊过,他不会有事的!” 宣成魅点头,佯装出担忧的模样。 他又道:“你是如何听说此事的?” 宣成魅才反应过来,刚刚他眼底的那抹难言情绪,其实是狠厉。到底还是殷桓啊!只要有人违逆他的意思,他就会起杀心。心底冷冷一笑,可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民女不过偶然听闻,皇上问这,却是为何?” 她的语音极淡,就是昨日伪装出的惊怕也已没了。殷桓望着她,原本睥睨众生的眼里,忽然之间涌起了慌乱。他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只是事后诸葛亮,补牢一定要等亡了羊。 “民女听说……皇上下了命令……”她直起身,侧过身不再看他,“说是……任何人都不得与我说师兄的伤势,我想知道……这是真的么?” 对面人默然。 她又道:“民女还想知道……皇上的这道命令,是什么意思?” 其实在昨日,他将把她认成安怜时,她还有那么一瞬间的同情他,也觉得,她来这世间,就该遵守这世间的规则。一世之间,唯皇命不可抗,所以他不让她走,她就真的留了下来。 可今日,空木还在帮他捉妖,他就命人隐瞒他的真实情况,如今假的倒无所谓,可若是真的,她岂不是会错过救他的最佳时机? 殷桓仍然没有回答。 宣成魅一笑,旋身走到空木床边,淡道:“师兄伤重,还望皇上体恤,能让他好好地养养伤!” 这是逐客令,聪明如殷桓自然听得懂。宣成魅知道,他在帝位近十载,定无人与他如此说过话,可现在的她不是安怜,也不是凡间的任何一个人,她的任务是矫正空木的命数,拿回她想要的东西,如此而已。至于殷桓如何做,本就与她没什么关系。 出人意料的,殷桓什么都没说。 他走了,且一并带走的,还有那些太医。到门口时外面似来了一人,他简单交代了几句,那人连声应是,接着便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众人愈渐远去。 等他们走远了,门口那人才进来。宣成魅转头看了一眼,那人背着药箱,手上提着一个饭盒,一身官袍垂了地,年纪不大,可看着极显老练——正是她将来这里时,在门口遇到的那位谢大人。 到她面前,他微微躬身行礼道:“下官谢赟,见过宣姑娘!” 如今一日已过,她入住玉怜轩的消息早已传得人尽皆知。玉怜轩是何种地方?自安怜死后,唯木兮能够踏入,就是殷桓自己,都受着些局限,可这样的地方却住进了她,其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谢大人!”她亦俯身回了一礼。 那谢赟将药箱和饭盒放到桌上。床上人适时动了一动,宣成魅凑过去,果然见空木缓缓睁开眼来。 “你怎么样?” 空木一笑,仍如往日一样没心没肺:“区区一个小妖,还不能耐我何!” 宣成魅知道怎么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86 回事,可见他如此,她心中莫名窜起些怨气:“是啊!不能耐你何就把你整成这样了,若还厉害一些,你不是要魂归地府才好?” “你这样说就有些片面了……虽说我受了伤,模样不是很好看,但那妖物也没讨着好处,我俩顶多算扯平!” “你倒是很有追求!”宣成魅摇头。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吊儿郎当,满口胡言,又极度贪钱,半点没有正经的和尚,怎么就结了仙缘呢?这对其他苦心修道的人而言,也忒不公平了些! “空木大师,宣姑娘!”啧啧感叹时,后面谢赟忽然叫道。宣成魅和空木应声望过去,见他端着一碗墨黑药汁,正小心向两人走来。 隔得远,可还是能清楚闻到一阵苦涩的味道。 到床边,谢赟把那药递给空木:“空木大师,这是皇上让下官专程为您熬的药,您先把它喝了吧!” 空木支起身,伸手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浓郁的苦味在屋中蔓延,宣成魅蹙了蹙眉头,空木不知从哪摸出两颗蜜饯,递给她道:“这次的蜜饯没有镀金,也未镶玉,你可放心吃!” 宣成魅本欲接的,可一听这话,她吓得赶紧缩回了手。 她不怕给钱,可她怕的是,有人天天在她耳边念叨她欠他钱。 喝完药后谢赟退了下去,空木则再次闭眼睡去,宣成魅百无聊赖,正好外面的日光照进屋里,她打了个哈欠,干脆在桌边沐着太阳浅眠。 她未睡得太沉,隐隐约约地似感受到一阵妖气,那气息极弱,只一扫而过,再仔细探时已杳无踪迹。她以为是错觉,可又过片刻,却有更为浓郁的妖气袭来,也是这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一个缥缈但是强劲的灵力! ——是她要找的那片灵魂! 她猛然睁眼,果然见空木身上流光溢彩,数种颜色的光芒在他身畔盘旋,极轻极柔,混迹在窗外漏下的阳光里,根本就没有存在感。 可再没有存在感,也逃不过她的眼。 她暗自捏了一个诀,紫色的光芒从她指尖窜入她额里,后辗转化成一根长线,一直连上空木的额头。 她又一次,将她的魂分了出来。只是这次,空木在床上躺着,她在桌上趴着,非知情者,大约只会以为她是睡着了。也只会以为,空木还在伤中,未曾醒来。 ☆、千钧一发良机现,全力以赴生人骨 还是那样空旷的场景,也还是那样缱绻的烟气,也仍旧,是那样朦胧的烟雨与青柳,和那样一个头戴斗笠身着青衣的男子。 只是这一次,塘面不如上次平静,她将落地,就看到里面波涛汹涌,无数的鲤鱼凌空而起,最大的一只一跃蹦到日光之下,后幻化成一个女子立在水面之上。 这女子,与宣成魅长得一般无二。 她身无实形,只比周围烟气要浓郁一些,向那斗笠人走去时亦身形飘忽,似随时都可以散去。 待她到塘边,那斗笠人将鱼竿收起,对她道:“你来了?”是与空木一模一样的声音,只是稍比他冷淡,也没有他的那些不正经。 “是!”女子站到他身边,他亦站起身来,两人并肩站在湖边,一起看着湖中鲤鱼乱跳,却都没再说话。 宣成魅能明显感觉到,只要这女子出现,那道灵力就一定会出现,且,她离这女子越近,那灵力就越强。 这说明,这女子,极有可能就是她要找的那片灵魂! 思及此,她再难掩住心中的激动,将手一抬,浓烈的紫光混着黑气,在她掌心化成球形的牢笼。里面有丝丝缕缕的光线流出,于无形之间飘向湖边的女子。 那女子惨叫出声。 她本只是一团气,而今受了宣成魅的术法,自难以挣脱。不过一会儿,她身体就扭曲得没了形状,连一张脸都变得模糊不堪。宣成魅又一使力,她再次大叫,一边叫一边向那斗笠男子伸出手:“救我!” 斗笠男子当即拉住她。他旋身挡在她与宣成魅之间,化出一柄光刃将那道光线斩断,毫无情绪地对宣成魅道:“给你一次机会,走!” 他只是空木灵魂,在人间时,有着实体的空木尚且不是她对手,更何谈这一个虚无缥缈没有实体的魂魄? 宣成魅没有管他,以极快的速度旋身到他身后,趁他不备一掌打向那女子。那女子本已混沌成了一团,她这一打,就直接将她打得四散而开。她趁机将之前凝出的球形牢笼推向她,她的身子,便一点点地被那牢笼吸了进去。 “啊!”那女子的叫声,将这整个世界惊得颤了几颤。远处的山脉在坍塌,周遭缭绕的仙气也忽化作黑云,漫天的大雨淋下,就连面前那一泊湖,也都似起了海啸一般。 斗笠男子飞身上前。他闭上眼,源源不断的力量流向他手心,他手中的光剑骤然间光芒大胜。他抬起剑,再睁眼时眼冒红光,犹如一个从地狱走出的恶魔。 “砰!” 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巨大的力量炸裂开来,宣成魅心口被打中,她“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人也被击得飞开了好远。那吸纳着女子的牢笼,也于这瞬间破碎成了光雨。 斗笠男子落在她面前,将那剑指向她道:“我已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知珍惜!”说着,那剑寸寸长长,直逼向她喉咙口。 而空中的那女子,身体已完全透明,此时,正如断翅的蝶一般向湖中掉去。 她是那个东西! 她就是她要找的灵魂! 宣成魅一急,飘然化作一阵风拦在那女子身下,可斗笠男子速度也极快,她还未稳住身形,他又一剑劈来。这一剑劈得地动山摇,无数的场景在崩塌,就连湖边的那棵柳树都已倒下。 宣成魅旋身躲开,他紧追不舍,眼看着那女子要落入湖中,她干脆回身,迎上他的光剑,任他和他的剑穿她的心口而过。 她也只是魂魄,魂魄受了伤,身体会疼,可只要不散,人就不会死。 撕心裂肺的疼痛之中,她又一次凝出那个牢笼,里面流转着腾腾黑气,她将它抛向那女子,眼看着它要将她吸入其中,身后忽然传来巨大的压迫感。她回身去望,见一道内力如山一般压来,她躲闪不及,只觉脑中骤然一痛,身体便如秋日的叶一般,斑斑驳驳,又零零碎碎地往下掉去。 她再无力支撑起那个球形牢笼。 可她的信念让她不要放弃。惶惶中听到那女子的惨叫,也看到一柄刺目的长剑凌空而下。她闭上眼。她知道她可能会被这一剑斩得魂飞魄散,可她要赌一把,她要赌,到底是她先拿到那片魂,还是她先被斩成碎片! 这是一场生死赌约,赢了,她可了结万年宿愿,输了,就是她的灵魂,她的命!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弥足珍贵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87 。 她不知等了多久,感觉很长,却又不过一瞬,设想中的长剑穿心的情况没有发生,那女子也未被她收到那球形牢笼里去。她睁开眼,见那斗笠男子持剑立在一旁,那幽灵女子已没入湖中,而她面前,站着一脸凝重的阳止。 阳止也是鬼差,可入生人魂,可进死人骨。 “你不要命了?”阳止气势汹汹。 她再坚持不住,整个人跌跪在地上,殷红的血染了她的衣,原本犹如云烟的云衣,此刻却耷在她身侧,与凡衣无二。 “我只是……不想再等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阳止走到她面前,暖和的气息从他掌心流向她身体,他继续道,“既已等了这么多年了,又何必急在这一年两年?” 她没有回话。 他轻叹口气,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不光会让你自己万劫不复,还会害得空木和尚灰飞烟灭……你这样,值得么?” 她低下头。 是啊,她怎么忘了,就算她要拼命,也该只拼她自己的命,空木的未来还那么长,她这样戕害他的人生,实在是对他太不公平。 可她在他的身体里,她要找的灵魂在他身体里,只要她强取,就一定会伤害到他。她根本没有办法。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集齐了那些灵魂,却将那人救不回来呢?” “不会的!”宣成魅惊叫出声,可除了这一句,她也再说不出别的话。人要存活,最重要是其魂,所以无论天上地下,最严苛的刑罚也只是魂飞魄散。魂魄散尽之人,虽有补魂之法,可那只是秘闻,能不能成功都是未知数。 世上从没有过一人,能补他人魂魄。 所以很有可能,她拼尽全力,最终也只是以失败告终。想到这儿,她苦涩一笑,扬头对阳止道:“是我冲动了,以后……我会小心些的!” 她随阳止出了空木身体。走的时候骤雨将歇,原本云气缭绕的山头只剩了一片废墟,斗笠男子站在柳树倒下的地方,一身青衣被日光晕染得血红。是暖日,可那片湖里的水,全已冻成了冰层。 没了那道灵力,亦没了争相跃起的鲤鱼。 出来后阳止没有现身,她回到自己身体里,灵魂的痛楚传到身上,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阳止示意她看空木,正好他动了一动,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唇畔还不停往外冒着鲜血。 阳止道:“他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 宣成魅心骤然一紧。 空木木身体里发生的事,阳止不可能感应得到,她的生死,他亦不会刻意去探,也就是说,他会来,是因他感受到了空木命数的异样。 这种异样,极有可能关乎生命,关乎未来。 “空木!”她低声出声。 床上人没有回答。 她又道:“空木和尚,你醒醒啊!”一边唤着,一边将手探到他鼻间。 他的气息极弱,就似夏日正午的风,仿佛在吹,却又微不可闻。若不仔细探,就是以为他死了也不为过。 “空木!” 她惊唤出声。且同时,她腕间亮起幽光,淡紫的光影缓缓流淌,将床上人的脸照得迷蒙清冷。 “你想做什么?”阳止在虚空中问。 她回:“当然是救他!” 阳止抓住她胳膊,厉声训道:“你冷静点!” 她同样厉声回过去:“你让我怎么冷静?再晚一点他可能就死了!这破坏未来仙人命数的责任,你担得起么?”后狠狠一甩,“你给我放开!” “若真出了事,我替你担!” 她愣住。 阳止又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就为那不知道救不救得回来的人,你连命都不要了,连基本的判断力也都丧失了,以你现在这样子,就算真让你集齐她的魂魄,你也救不回她!”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他将她甩开,她整个人没了支撑瘫软在床边,他继续道:“你好好看看,这空木和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支起身。他确然已没了多少生命迹象,可他的心还跳得格外热烈。她捏了一个诀将他好生检查了一番,却发现,他的体内,竟有一小片地方聚着妖气! 那妖气很淡,不仔细探根本探不出来。它蒙在他的肺腑处,另一头连着他的心脉,只要外界稍有动作,它就能切断他心脉,让他彻底丧生于此。 所幸阳止拦下了她,否则,她刚一出手,这空木和尚,怕是不死也得死了。 ☆、摩肩接踵数人来,妖临双双伤心脉 依阳止所言,宣成魅捏了一个相对柔和的诀。她欲将那层妖气剥下来,可它就像在他肺腑处生了根,一直长到他心脉去,她一动它,它就游走开来,可她一放手,它又重新粘了回去。 她本已受伤,这样来回几个回合,她根本经受不住。她收回手,问阳止:“还有什么办法?” 阳止隐着身形站在她身后,听她问,他默然思索良久:“这东西,确实有些棘手!” 时已至午时,阳止还在说着,外面却隐隐绰绰地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忙收住声,飞身坐到横梁上,她则如最初一般坐到桌边,重撑住头,假装自己从未醒来过。 最先进来的是一位小公公,他俯着身子到她身边,畏畏缩缩着道:“宣姑娘……皇上命奴才前来,请姑娘过御书房去用膳!” 宣成魅极不愿见殷桓,且此时,她还忧心着空木的伤势,实在无心去应付他。遂将手一摆,没什么好脸色道:“你去回话,就说我没什么胃口,午膳便不用了!” 那小公公略有踌躇,一番话将出未出。 宣成魅抬起眼:“你还有事?” 他默了默,终鼓足勇气道:“宣姑娘,皇上交待过了,若您不愿过去,便让人将饭食送到这里来,他过一会儿便会来了!” “……”宣成魅无奈了,这殷桓当真是占有欲极强啊!先不说她到底是不是安怜,就算真是安怜回来,她也不一定会像之前那样爱他,也不一定,会听他一句对不起就原谅他啊! 她将那公公遣了下去。 紧接着不久,外面又来一人。他如早晨一般左肩背着药箱,右手提着饭盒,待到屋里,谢赟欠身行礼道:“宣姑娘!” 她轻“嗯”一声。 谢赟放下药箱,从饭盒里端出一碗浓黑的药来。她一见,脑子里登时闪过一道精光,忙道:“等等!” 谢赟顿住脚步。他已快到空木床边,听她唤,他旋身问道:“宣姑娘可是有事?” 宣成魅站起身。 那汤药还冒着热气,浓郁的苦涩味道在屋中蔓延,她走到他身边,端起那药闻了闻,确实普通的凡药没错,也确实,没有半点妖物做了手脚的迹象。 重将药碗递还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88 给他,摇头道:“无事!” 谢赟伸手接过,复朝他她点点头,后行至床边,将那碗药喂给空木喝了。期间空木刻了两声,他体内的妖气也随之变换了两个形状,等他再次躺下,它们也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谢赟之后,是莲妖。 她是在院里现的身形,出来后,她朝屋里望了一眼,之后便欲离开。然宣成魅已看到她,遂将其唤住,问道:“既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莲妖讪讪一笑,踏着小碎步踱进屋里。宣成魅撑住头,正好她想问问她昨日夜里的事,此时她既来了,她自要好好问上一问。 将身旁凳子拉开,对莲妖道:“你先过来吧,有什么事,我们坐着说!” 莲妖一怔,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宣姐姐,我就是来看看空木大师,看一眼就走了!”那模样,像是受了惊吓一般。 宣成魅才发现,她从进屋到现在,整个人都是贴着墙的,且看过来的目光也甚为小心,就如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 她想问的话,终没能问出口。 彼时她在桌边,莲妖将到空木床边,外面忽传来安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宣成魅抬眼去望,果然见一身明黄的殷桓正朝这里而来。她看向莲妖,交待道:“你先躲起来!” 莲妖点头,于是下一刻,她已隐去身形,如阳止一般,虽还留在屋里没有走,却将自己融进了空气里,凡胎肉眼根本辩不出。 见她匿好,宣成魅收回眼,做出将睡醒的模样。于是殷桓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空木死气沉沉地在床上躺着,她则撑头在桌边,面有疲意地打着哈欠。 许是怕惊扰她,他到门口时放缓了脚步,等到她面前,才轻手轻脚地坐下,同样轻言细语地让人将饭食端上来。 他已将动静压到了最低,然宣成魅本就没睡着,自是听得一清二楚。没等他交代完,她便道:“皇上不必费心了,师兄还未醒,我吃不下!” 那边人动作一滞。 她干脆坐直身子,却连一点眼角的余光都不给他。当年的安怜是她演的,可她不是安怜,便不能给他哪怕一点错认的机会,更何况,和他坐在一起,多一刻都让她觉得膈应。 “怜儿……”他一双眼停驻在她脸上,融着一丛潋滟的柔光,“你师兄不会有事的,身子要紧,你多少还是得吃些!” “我不是怜儿……”宣成魅无奈,“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我是洛宣,是洛宣,不是你的安怜!还有……”顿了顿,她是想遵循宫里的规矩的,但对殷桓这样冷情的一个人,她真的连戏都不想演,“我没胃口,并不是因担忧师兄,而是因为得了消息,说皇上您要来!” 面前人眼光骤沉。 她干脆豁出去了,继续道:“民女在外放肆惯了,实在不习惯与皇上您同桌!” 她以为他会生气的,可等她说完,他却咧嘴一笑,哄道:“没关系……你习惯怎样就怎样来,朕不会怪你!” “皇上……”她真恨不能抓狂。刚刚受过伤,尽管没伤到身子,但灵魂的痛楚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这一激动,就牵扯得整个人都痛不欲生。她捂住胸口,努力装作无事的样子,咬牙道,“皇上,您真的认错人了,民女自幼随师兄长于禅林寺中,从未进过宫,又如何能是安贵妃?” 她坚持着,但灵魂传来的阵痛仍是让她力不从心。她的声音本属明亮高亢型,可此时听着,却像被刻意压着,浊重而低沉。 殷桓忙站起身,扶住她道:“怜儿,你怎么了?” 她摇头:“我没事!”可愈渐苍白的脸色出卖了她,就连唇色都愈渐透出病态的白来。 殷桓微默,后转过身,对安公公道:“去把谢赟叫来!” 安公公领命离去。 本只是突如其来的一阵疼,宣成魅以为挺过了就好了,却不曾想,那斗笠男子的一剑威力竟如此大,当时穿身而过未感觉出什么,此时牵一发而动全身,她竟觉心口缓缓裂开了一个长口。 她再支撑不住,整个人跌趴在桌上。殷桓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一遍遍在她耳边道:“怜儿……怜儿……你到底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无力回答,到后来,竟连意识都有些恍惚。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赟终于来了。一见他,殷桓便命令道:“快!看看她怎么样了!”话比刚才急,也比刚才厉。 谢赟连忙领命。他奔到宣成魅面前,俯身对她行了一礼:“宣姑娘,下官斗胆,请姑娘伸手,下官好为姑娘您探探脉。” 她自己的身体,她比谁都清楚,更何况今日这伤,一个凡间太医根本不可能探得出来。 “我无事……就不必劳烦太医了!” “怜儿!”她话还说着,殷桓已出声打断,他一手搂着她肩,一手握住她手,劝道,“我知你怪我,可身子要紧,你还是让他给你看看吧!” 宣成魅仍旧摇头。 殷桓又道:“若你当真如此不喜我,我离开便是,你可万不能如此作贱自己的身子!”其声色凄凉,仿似她真的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她挣开他。 心口仍是痛,她暗自在手中凝了一个术法,将掌心对向自己心口。暖暖的热流窜入心里,就像是有人在修补着她灵魂的伤口。 片刻后,她好过了些,挣扎着站起,故作无事道:“我真的没事,都是老毛病了,你们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怜儿……”殷桓又欲说什么,然一旁谢赟却低唤了他一声。他侧过身去,问他:“有什么事?” 那谢赟躬身向前,等到殷桓旁边,他直起身,道:“微臣斗胆,有一事,想与皇上私下说!” 殷桓蹙起眉。 谢赟凑到他耳边,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等他说完,殷桓脸已冻成冰层:“你可敢确定?” 谢赟道:“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既是如此——”与在宣成魅面前完全不同,谈起正事的殷桓浑身都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就算不怒不怨,只如此站着,森冷的气息就能逼得人退避三尺,“那就照你说的做!” 说罢,他转过来,也不管宣成魅愿意不愿意,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就朝外走去。 “喂!你做什么!” 宣成魅心口还痛着,又未想到他突然会如此,一时间竟只剩了慌乱。 “怜儿……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殷桓脚步未停。 宣成魅不知他为何突然会如此,但他的怀抱实在是让她不舒服,遂推开他胸口,努力让自己离他远一些:“殷桓,你放开我!” 那人骤然停住脚步。 她一怔,以为是她的无礼惹怒了他,可他却一笑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89 ,更为深情款款地看着她,道:“怜儿……你果真是我的怜儿!”那表情,似比昨日初见她时还要激动几分。 …… 她似乎忘了,他是九五之尊,纵是当年身为皇子,也无人敢直呼他姓名,普天之下,也唯这一个安怜了。 ☆、秋意凉凉李妃逝,伤魂欲补大火起 她被他抱回了玉怜轩。 一路上遇了许多人,他们纷纷以诧异的眼光看向她,离得远的似乎还议论着什么。以殷桓的脾气,断不会任由他们如此,可此时的他却视若无睹。到又一座宫殿门前,迎面走来一盛装女子,等到面前,她屈膝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宣成魅看过去,只觉这人好生熟悉,想了许久,方记起,这人是当年浸过她猪笼的李妃。 嚣张跋扈,又善妒。 殷桓“嗯”了一声,连身形顿都未顿,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她一急,在旁唤道:“皇上这样宠溺一个女子,就不怕污了一世圣名么?” 殷桓闻声停住。 那李妃大约以为他听进去了,起身将衣衫理了理,又款款行到他面前,状似无意地将腰一扭,极魅惑极风情道:“皇上……宣姑娘如今无名无份,您这样大摇大摆地宠她,怕是会坏了您的名声呢!”明明已近而立之年,可声音却还像是十五六岁撒娇的小姑娘。 宣成魅听得心里阵阵发毛。 “你说完了么?”身侧殷桓终抬起眼,用的却是毫无情绪的声音。 李妃一怔,饶是瞬时之间,宣成魅亦清楚看到了她眼中的惧意。 “既说完了!”停了停,低垂下眼,对后面道,“安长明!” 安公公碎步上来:“奴才在!” 殷桓继续道:“冷宫已许久没人了,就送李妃进去住一阵子吧!” “皇……皇上!”李妃一听,脸顿时变得惨白,整个人便跌跪在了地上,“皇上,您饶了臣妾吧,臣妾再也不敢了!” “不想去冷宫么?” 李妃连连点头。 殷桓忽勾起唇角,这一笑极浅,却极邪魅,亦极危险。宣成魅心一颤,直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果然,片刻后,他道:“既不愿去冷宫,那就去地府吧!” “皇上!”李妃嘶叫出声,整个人也彻底软在了地上,“皇上……臣妾……臣妾知错了,臣妾真的不敢了!”一言一句间,哪里还有刚刚的半点风韵。 只是她面前殷桓,却似完全没听到一般。秋风紧,日头暖,身后人还在喊,撕心裂肺的声音混在空气里,显得格外萧索,且凄凉。 他依然,还是那个殷桓。 玉怜轩里只木兮一人,见他们进来,她忙将他们迎到屋里。以前安怜在时,这玉怜轩是类似冷宫一样的存在,没有厚被,亦没有暖衣,她便养成了在屋里燃暖炉的习惯,只要天稍凉一些,她就会将屋子里烧得暖暖的。 到如今,她还将这习惯延续着。外面不算太冷,可到底是秋日了,总归是有些冷气的。甫一进屋,便觉一阵暖意扑面而来,让人如沐春风。 殷桓将她放在床上,她连忙退到墙角。他眸光又是一沉,却依旧柔声道:“怜儿,你先休息一下,待会儿,谢赟会把药送到这里来,等喝了药,你就会好过一些了!” 本来有了刚刚那一出,宣成魅已忘了她胸口疼痛这一回事,他一提,她登时觉得万箭穿心一般,一箭箭地刺出密密麻麻的痛感。 “我说了我没事……”她蜷缩住身子,努力装作没事的样子,倒不是怕谁担心,只是这殷桓实在太过烦人,她若还如刚刚那样痛不欲生,指不定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皇上……您先去忙吧,我这是小时顽疾,睡一觉就好了!” 然殷桓却全未听进去,刚刚还站着,此时干脆坐在她床侧,情意绵绵地看向她道:“那你睡吧,我在这儿看着你!” 宣成魅嘴一抽。 她只以为空木已经够不要脸了,却不曾想,这殷桓不要起脸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罢了,他既要等,就让他等吧。 主要是,此时的宣成魅已经受不住,若再任由心口疼下去,保不准她的灵魂不会破裂,到时候,恐怕连她的身体都会跟着受伤,那样,就真的麻烦了!她必须要赶紧找个机会,好好疗养一下伤势。 思及此,她再不管眼前人,仓促在床边施了个结界,便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她又一次将自己的魂分离了身体。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离开自己的身体,而是进入到她身体里的世界,寻了一处平坦之地,盘膝坐了下去。她将坐下,身后便现出了阳止身形,她一笑,道:“我就猜到你会来!” “魅阁阁主受伤,我岂有不来之理?”阳止亦盘坐在地上,一边将修魂术传入她体内,一边道,“再说,若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以玄冥帝的脾气,大约会废去我万年修为!” 许是因积郁太重,他一出手,她只觉喉口一片腥热,下一刻,便俯身吐出一大口血来。她抹了一把嘴角,明明很痛,却故作轻松道:“鬼君大人真会说笑,玄冥帝是何身份,我又是何身份?他怎么可能,会因我一条命去罚你?” 是平日他们相互调侃的话语,可这一次,阳止没有回答。他默默然一笑,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而后猛然将手往前一推,宣成魅又“噗”地一下吐出一大口血。 她的伤,实在太重。 是被剑穿了心,虽只是光影所凝,但那斗笠男子功力极深厚,那一剑刺来,若非宣成魅修为甚高,恐怕当场就会魂魄爆裂而死。而今她活着,可她的心口出现了一道裂痕,就刚刚与殷桓说话的功夫,它已延伸了寸长。 而阳止此时做的事,便是将这道长痕补起来。氤氲的光芒在两人间流转,宣成魅闭上眼,任他的术法涓涓流向她心头。 补魂,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饶是阳止,亦忙活了两个多时辰,等那道裂痕补好,他已疲乏不堪。宣成魅站起身,见他身形缥缈如一片薄影,喉咙口骤生起涩意:“阳止……多谢!” “那么客气做什么?”阳止有些虚软,可他还是道,“你我同在地府这么多年,理当帮衬帮衬!更何况,照顾好你,也是玄冥帝的命令!” 宣成魅抬起眼。 他补充道:“你知道的,玄冥帝的命令,我不可能不听!” 他是玄冥帝的左右手,在玄冥帝身边待了千千万万年,待得都忘记了时间,可他确实如他所说,玄冥帝的话,他不会不听。 伤治好了,那阵阵疼痛便也随之消失。 宣成魅将魂融进身体里,再睁眼时已是黄昏时分,殷桓不在了,只木兮在旁守着,见她醒来,她起身道:“姑娘,您醒了?” 伤将好,宣成魅有些疲累,躺在床上默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90 了半晌,等身上好过了些,才支着身子坐起来。 “嗯……”她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木兮回:“回姑娘,现在已是酉时了!” 宣成魅望望窗外,果然见一片泛红的阳光斜照着窗棂进来,看起来,似乎连太阳都要落下了。白日为防旁人打扰,亦为防殷桓在她疗伤时做出什么不合礼仪的事来,她破天荒地在凡人面前施了结界。此时伤已疗好,她暗自收了结界,才起身下床。 木兮过来扶住她。 她冲她一笑,道:“多谢!” 木兮动动嘴,似有什么话说,可嗫嚅片刻,终是什么都没说。 她有些奇怪。木兮性情直,从不会像其他人一般藏着掖着,可此时她这行径,却一点儿都不像她的作风。 “怎么?有事?” 木兮微默:“姑娘……您的身子,可好些了?” 宣成魅点头。 她又道:“若是好些了,便出去走走吧!” 宣成魅仍有狐疑,可如今的她不是安怜,在木兮眼里,她是鸠占鹊巢,能如此待她已属不错,有些事,她不与她说,也在情理之中。 应木兮的提议,两人一同出了屋子。 中午没用膳,又受过重伤,宣成魅仍有些虚弱。木兮将她扶着,待到院中,远远看见东南角有一道红光,似比阳光还要热烈几分。她将手搭在额上望了望,对木兮道:“那是什么?” 木兮亦转头去望,只看了一眼,便回:“……那是三皇子的住处!” “嗯?”宣成魅没听太明白,她问的是那红光,可木兮回的却是地方,未免有些答非所问了些。 “姑娘……”见她似有不解,木兮又道,“空木大师,还寄住在三皇子的偏院!” 宣成魅仍没反应过来。那宫殿她去过,自然知道它属于三皇子,亦知道空木住在那里,可平白无故地,木兮提它做什么? 正疑惑之时,那红光猛然一闪。 宣成魅脑中忽闪过一个场景,那是在薛府大院之中,深深沉沉的夜,密密麻麻的人,薛夫人穿着大红的嫁衣走上焚妖的高台,热烈的火焰窜起数丈高,她远远地望过去,也是看到这样一片跳跃的红光。 莫非……这三皇子院中,也起了大火? 宣成魅猛地一惊,她甩开木兮,连话也来不及问,就飞奔向红光窜起之处。 ☆、捉妖反被当妖物,险把命去黄泉路 宫中人多,不便用瞬移之术。 宣成魅只能徒步跑向三皇子宫中,等她到时太阳已完全落下,她站在宫门口,果然见偏院处燃着冲天的火光。宫外有人站着,有人看着,却独独没有人救火。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亦没心思去想这些因由,只混混沌沌地,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着:“空木……空木还在里面!” 是啊,空木还在里面。 想到这里,她只觉一股凉气从心底窜起,直将她整个身子都冻成了冰。 空木不能死。 最起码,他不能死在这场火里! 低下头,垂下眼,她抬步便要往里闯。门口有几个侍卫,见她来,他们伸出手,拦住她道:“这里火大,姑娘还是请回吧!” 她本心急,他们如此说,她更是气上心头:“既知道火大,你们为何不救火?” 那几人互望一眼,却都没有回答。 此时的时间,对空木而言,堪称存刻寸金。“给我让开!”她干脆吼道。 那几人一听,竟齐齐跪在了地上:“姑娘,您还是回去吧,皇上有令,若是谁让您进去了,就……就让谁提头去见!” 殷桓!又是他! 她拽紧拳头,将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殷桓!若是这人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是鬼差,要做到这一点,简直是轻而易举。只是,她没有意识到,此时的她想的不是空木命数,也不是她要找的东西,而是单纯的一个:空木不能死。 至于他为什么不能死,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没有闯宫殿,是她仅剩的一点理智拦住了她。她知殷桓的为人,所以她很清楚,只要她敢闯,他就敢把这么些人杀掉。 可她也不甘这样坐以待毙,面前众人仍跪得齐整,她在手心燃出一道术,想着此时她将他们打成重伤,或可保他们一命。正欲出手之时,后面忽响起殷桓的声音:“怜儿!” 宣成魅转过头去。 果然见殷桓急切而来。安公公跟在他身畔,旁边还有背着药箱的谢赟和几位大臣。 待他们到她面前,她问:“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她没有把话说得很清楚,可大火当前,守门之人跪了一地,他自然一听就懂。 “我只是……”他默了默,“我只是,怕这火太大,会伤了你!” “那你为什么不让人救火?”她本以为他会有旁的理由,却没想到,他说的还是这不痛不痒的一句话。是,他把她当成了安怜,他关心她爱护她怕她受伤都无可厚非,可其他人呢?青天白日的,一座宫殿能烧至如此,又岂是一时一刻之事? “怜儿……你……我……”殷桓话回得磕绊,你你我我了半天,也仍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宣成魅冷笑:“还是说……这场火,本就是你放的?” 殷桓默了。 他暴戾残忍,他心狠手辣,可他是皇帝,他从小学的就是一言九鼎,所以,他不会撒谎。 也就是说,他这个沉默,相当于承认。 呵,难怪木兮会那样欲言又止,其实原本,她就是要告诉她起火一事吧?只是碍于殷桓下了死令,她才没有明说,只将她引到院中,诱导她朝这方向看。 殷桓是皇帝,却如此大张旗鼓来杀一个和尚。她真的想不明白,空木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 她也不想明白。 懒得再与他周旋,她回转过身,重将手中术法燃起,淡紫的光晕趁着火光,将她脸照得时暖时凉。 这是人间的术法,她作为空木的师妹,会这些也无可厚非。 然殷桓一见,却登时生了担忧,他上前一步,拉住她胳膊道:“怜儿,你要做什么?” 宣成魅却已不想再理他,她面色未动,只将手一转,淡紫的光晕流转,后如焰火一样炸裂开来,巨大的光波以她为中心散开,接着便听一阵哀嚎,周围众人全数被她震开数尺远,包括刚刚还与她说着话的殷桓。 他离她最近,受到的打击也最大,饶是他三尺男儿,也还是吐出了血来。他撑着手起身,对着前面人背影道:“怜儿……别进去……” 宣成魅自然不会理他。 他一急,嚷道:“我并非有意要伤他,可他是妖啊!” “你说什么?”宣成魅微顿住身形。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91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在她身后道:“怜儿,我知他是你师兄,又如何会当真伤害于他?只是……刚刚你我在这偏院中时,屋里有着浓烈的妖气……可那时屋里,除了你我,就只有他一人,你说……”顿了顿,“既是妖物,我怎能置之不理?” 宣成魅心猛然一颤。 是了,当时除了他们,屋中还有阳止和莲妖,他只以为殷桓是凡人,断不会发现他们,却忘了,这皇宫之中,多的是能人异士,就是殷桓自己,会一些简单的辩妖识鬼之术,亦属平常。阳止他或许探不出来,可莲妖,就难说了…… 只是这些,她不能让他知道。 努力稳住心绪,假装完全不懂他说的话一般,依然冷冷一笑道:“我与师兄一起多年,皇上既说他是妖,那便连我一同抓了吧!” 话落,也不管后面人如何喊,她踏步往前,兀自冲进了火里。 火烧得尤其大,与前段时日,空木在薛府放的那把火相差无几。原本精致奢华的偏院已烧得发黑,廊沿木柱也已掉落一地,她在身上罩了保护层,也仍被突然坠下的横梁几番挡住去路。 好不容易到空木所在处,远远地看见火光之中仰躺着一人,他身侧的床帐皆已烧成灰,头上飘着一朵半枯半开的莲花,淡粉的光晕在他与莲花之间流淌,随着火势渐强,那莲花枯死的部分愈渐增多。 她奔过去,听得一声柔软无力的“宣姐姐”,那莲花便似失去力气一般坠落在空木身上,她化出人形,侧目看向宣成魅道:“宣姐姐,你终于来了!” 是莲妖。此时的她力已竭,全身泛着浓黑的焦糊之气,就连身子都有些透明。待话说完,她似已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莲妖……空木……” 宣成魅忙凝术出手。大火在莲妖收术的那一刻就已蔓延她头顶,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它打开,它又欲过去,然此时宣成魅的术法已到,球形的保护罩将屋中两人罩在其中,莲妖气一松,整个人便趴在了空木身上。 而她身下的空木,至始至终,毫无反应。 “莲妖!”她快步到他们身边,虚扶起莲妖道:“你怎么样?” 莲妖摇摇头,可她靠在她怀里,却虚弱得连气息都为不可闻。 “我没事……大师……大师他……” 宣成魅忙看向空木,他身上倒无灼伤,可他随着大火火势,他身体里的妖气愈盛,它们就似在与火呼应一般,外面的火一冒,它们就猛然一窜,一来一回之间,已撞伤了空木的肺腑。 宣成魅心一沉,对怀中人道:“你怎么不带他出去?” 莲妖已耗尽全力,听她问,她拼着最后一丝气力道:“有……有结界,我……我修为……修为浅,冲不破!” 宣成魅回转头,果然见这四方的屋顶,淡淡蒙着一层似有若无的妖气,这妖气不强,却足以困住莲妖。 以莲妖的修为,能撑到此时,已属不易了。 只是,此时此刻,她没有时间再思考这些问题。 将莲妖变成莲花收在怀里,而后扛起空木,为不让殷桓怀疑,她在身上弄了点儿被火烧伤的痕迹。到房门口时,又一道横梁落下,她侧身躲开,却听到殷桓急切的呼声:“怜儿,怜儿!” 她闻声去望,见同样燃着大火的厅中,殷桓披着一块湿布,明黄的衣袍沾了火灰,身上也多了大火灼烧的伤痕,可他却全然未理,只焦急地将她望着。 她收回眼,正好面前火势小去,肩上空木皱了皱眉,她将他挪了挪,扛着他走了出去。 见她出来,殷桓一喜,忙凑过来将身上湿布递给她:“怜儿……你可有事?” 宣成魅没回,亦没接他手中的东西。 他又伸手欲将空木接过去,她一急,旋身拦在他们两人中间,戒备道:“皇上九五之尊,这种事情,就不必麻烦皇上了!” 他沉下眼,也不知是她的话伤了他,还是刚刚她在外打出的那一招太重,总之此时,层层叠叠泛红的火光里,他的脸,却显得炽热,又苍白。 这一场火,一直烧到子时方才停歇。 因空木伤重,宣成魅将他与莲妖带到玉怜轩后,就将莲妖扔给了阳止。彼时殷桓与谢赟跟在后面,里面木兮听到声音出来相迎。她将怀中莲花扔至空中,阳止当即了然,未现身便将它接在怀里且一并隐去身形。 这一个动作做得随意,在场无人注意,她扛着空木向里,可木兮却拦在她身前,道:“宣姑娘,这是主子的住处,主子喜静,她不喜欢太吵,亦不喜欢男人,所以,这玉怜轩,是进不得男人的!” ☆、夏意落地浅成霜,满腔痴心换身凉 宣成魅看向木兮。 她面色没有什么变动,却满满地全是不容置疑。许是怕她生气,身后殷桓抢先道:“木兮,她就是你主子,她要做什么,你就任她去做!” 然木兮却依旧岿然不动,她仍望着宣成魅,也仍是道:“宣姑娘……奴婢知您救治师兄心切,但这玉怜轩,是主子生前最后的居所,奴婢必须,要像保护主子一般,保护着它!” “木兮!”宣成魅未答话,后面殷桓已气急败坏地喊道,他跨步到木兮面前,将要说什么,宣成魅却抢在他前头道:“既然如此,那我换个地方便是!” 殷桓的话,就这样噎在了喉中。可很少有的,他却一点儿不满都没有。 宣成魅回转身,复扛着空木往外去了。 她想救空木,且迫切地想让他好起来,但她也不怪木兮,在木兮眼里,她只是一个外人,跟她当年用心服侍的安怜毫无瓜葛。她能让她进玉怜轩,告诉她空木受了伤,又告诉她三皇子院中起了大火,实已是仁至义尽。 她不是殷桓,不会像他那样偏执。 因木兮的阻挠,殷桓又为她安置了一方宫殿,那宫殿名为凌素宫,是以前一位妃子的住所。那位妃子宣成魅没见过,只依稀听闻,她是在安怜死后一年进的宫,唤作夏浅霜,因妒忌殷桓对安怜的念念不忘,她曾跑去玉怜轩闹过一番。安怜留下的东西本就少,她这一闹,就将那些东西都砸了,木兮只是一个婢女,虽竭尽全力,却也只强行留下了几个杯盏,和她一直带在身边的步摇。 据说,那是安怜死后,皇宫最为黑暗的一天。殷桓听到消息时已入了夜,他带着众人寻去玉怜轩,木兮被罚跪在满是碎屑的地上,鲜红的血从衣服上渗出,夏浅霜则趾高气扬地站在一旁,正打量着当年安怜用来暖手的暖炉。 毫无疑问,夏浅霜死了,没人知道她是如何死的,也没有人见过她的尸体,只知道那一夜之后,宫里就忽然少了这一个人,就连那日随着她一同去玉怜轩的下人,也都消失在了世间。偶有流言传出,说是殷桓,一刀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92 一刀将她的皮肉割下,直到她哭着喊着在他的面前咽了气,他才将手一擦,把她血肉模糊的尸体扔给安公公:“拿去喂狗吧!” 或许是她的怨气太重,自那之后,这凌素宫的匾额上就似蒙着一层阴气,挥之不散,而其他的人,也怕步入她的后尘,对这宫殿,亦是能躲则躲了。 会来这里,不过是因它与玉怜轩近,而空木的身子又实在坚持不住。且,在转移地方之前,阳止专程嘱咐过她要来这里,说是夏浅霜难渡,地府曾为她派来过数位鬼差,却都铩羽而归,到如今,她都是各界鬼帝心头的一块心疾。 宣成魅不是热心之人,但这举手之劳,她还是会帮上一帮。况且,这还是阳止的嘱托。 凌素宫里常年无人居住,又无人打理,宣成魅进去时灰尘扑面,安公公领着人在她前头,先行把房里随意收拾了下。 几经折腾,空木的脸比刚刚还要苍白几分,她小心将他放到床上,他的唇动了动,她问他怎么了,他说不出话来,她将耳朵凑到他耳边,方听得两个虚弱的字:“小……小心!” 她一惊,可还未待她反应过来,身后已有一阵厚重的阴气压来。她心觉不好,下一刻,便觉周围场景骤然翻转,宫殿不见了,满布着灰尘的珠帘和床也都不见了。偌大的空间里只她一人,和身旁躺在虚空中的空木。 这……是幻境! 厉鬼化出的幻境,比一般妖魔制造的幻境更难破,也更危险一些。 她到底,是低估了夏浅霜的怨气。 从这个幻境来看,夏浅霜的修为已至恶鬼之境。先不说它有多难破,单从她能在宣成魅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来说,就已不是一般鬼差所能匹敌。 可不管她再厉害,都只是人的怨气所化,对宣成魅而言都算不得什么。唯一难弄的是,空木现在无知无觉,她若去与夏浅霜斗法了,他就危险了。 正纠结时,他额头忽地一亮,接着便见他周身氤氲缠绕出白气,后会聚在他额间,丝丝缕缕地往外冒出,凝聚成一个人形模样。 待整个身子成形,他缓步从空木身体上走下来,向宣成魅伸手道:“先起来吧,这儿危险,想办法出去再说!” 和在空木身体里一样,他着一身青衣,有和空木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这次,他没有戴斗笠,亦不是她上次闯入时的冷情。 她将手放在他掌心,他虚虚一握,明明只是一个气凝的虚影,可她却恍然觉得异常温暖,那种感觉,仿佛失而复得,又似冬日的雪天里,有人惦着疼着的温暖。 他是空木的灵魂。 是那个在他的身体里不愿理她,又在她要收那小片魂魄时与她大打出手的人。她不知他是不是还记着她的无礼,亦不知他此时待她,是如空木一样,还是如在他身体里时一样。 她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曲形镜面,那镜面似水,上面附着柳叶。他将它对向空木身体,树根柳枝从里面窜出,纠结缠绕成小床一般,而后将空木身体拖着带进了静中。 那人重将它纳入怀中,后回转身,对她道:“走吧!”是前所未有的,空灵且温柔的声音。 她脑中忽地一片空白,也不知自己所处何地,也不知今夕何夕,就这样讷讷地随他往前。 是幻境,所以,这一片虚空没有定型。最开始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后辗转幻出一个明亮的场景。两人置身其中,旁边有人跑,有人在说着什么,宣成魅抬目四望,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花园之中,面前正有一人对着她,急切地唤着:“小姐……小姐……” 她有些诧异,旁边空木的灵魂又握了握她的手。她看向那人,试探着问道:“你说的小姐……可是我?” 那人没回话,可她却忽觉身侧吹过一阵凉风,之后便见一年轻女子穿着她身子走过,对那面前人道:“怡儿,时辰还早呢,你这样大惊小怪地做甚?” 宣成魅与空木灵魂一齐退开几步,她才看清,那人,竟与多年前她披着的安怜的皮,有八分相像。 “小姐!”那被唤作怡儿的人气已喘匀了些,不似刚才那般冒失,却仍是难耐住面上的喜悦,“我的小姐哟,您赶紧准备一下吧,皇上已到了前厅,若再不抓紧时间,可就错过这次机会了!” 那年轻女子一喜:“此话当真?” “真!比真金还真!” 年轻女子登时笑出声。她只二八年华,正是面色姣好声如清铃时,此时合着微风,竟让整座花园的花都显得青春洋溢了许多。 花园之后,是一女子的闺房。 还是刚刚的年轻女子,也还是那被唤作怡儿的丫鬟,只是这次,屋里多了一人,是一男子,他身在暗处,面容很是模糊,宣成魅看不清,她询问地看向旁边人,然空木的灵魂也只微蹙起眉,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先说话的是怡儿:“小姐的这张脸,能保持多长时间?” 那男子低回:“若是小姐一直不肯,就是半柱香,都维持不了!” 怡儿又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男子摇头:“小姐快些做决定的,皇上来府里待的时间,可不会太久!” 前方年轻女子闻声,忽地一下转过身来,宣成魅才看到,她的脸,竟似干枯的墙皮一般,正一片片地往下剥落。 屋中陷入短暂的沉默,之后不久,那年轻女子道:“好!就依你所说!” 那男子躬下身:“下臣谨遵小姐之命!” 再接下来,眼前情景忽然变得格外模糊。宣成魅只觉阵阵压迫感袭来,她下意识拽紧旁边人,温暖的热流在空木灵魂的掌心传来,她心安稳了些,可这种安稳只维持了一刻,就感觉到有人在割着她的脸,撕着她的皮,滚烫的鲜血流了满脸,她想叫,却不知为何,还是咬紧牙关,一个音都没有发出来。 这种痛苦,铺天盖地,又钻心噬骨。若非她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幻境里,旁边亦有人在缓声安抚着她,她大概会撑不过去。 痛感消失的那一刻,她只觉全身都没了力气,耳旁有个声音在说:“小姐,好了!” 她睁开眼,刚刚还背对着她的怡儿忽然凑过来,小心问道:“小姐,你怎么样?” 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做,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好似她身体里有着他人,又似她已变成了另一人。 怡儿忙递过来一面镜子,她起身一看,竟发现,她已变成那个年轻女子。只是,此时的她,比刚刚那人要美艳几分,亦比她,要更像安怜一些。 她一惊,身畔又是一阵风过,她身子一晃,只听旁边空木的声音道:“你怎么样,可还好?” ☆、昨夜深情今日付,残命陨尽无归途 宣成魅甩甩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93 头。 眼前场景骤然间分崩离析,怡儿不见了,那神秘男子也不见了,包括刚刚撕心裂肺的痛感,也都已经不见了。面前没了女子闺房,也没有那热烈开了满院的花园。 只依稀之间,听一高亢而尖锐的声音道:“夏家次女夏浅霜,德才兼备,貌比谪仙,特封其为贤妃,钦此!”接着便是刚刚花园中的女子声音:“怡儿,果然是你的法子好用,我真的要成妃子了!” 只是这些,都没有具体的影像,就像有人在耳边讲着故事,却又只有满眼的黑暗。 宣成魅忽觉心口疼了。 她蹲下身,旁边空木的灵魂揽住她身,问道:“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可莫名眼睛一热,连声音都有了些哽咽:“我没事!” 旁边人没有说话,可他身上忽泛起幽幽蓝光,暖和的热流从他手心淌入她心里,就像春天的湖水撩拨着心弦。她稍觉好过了些,复直起身,他才道:“你小心一些,这幻境里处处皆是摄魂术,若沉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宣成魅点头。 所谓摄魂术,即以术法相持,乱人心,扰人意,让人辩不清自己在何地,亦分不清自己是何人,一直到意识完全丧失,完全迷失在对方为他制造的幻境里,无论修为高低,无论身份几何。 这夏浅霜,当真比她以为的,要厉害许多。 有过这一出,宣成魅多加了些戒心。两人在黑暗中相携前行,没有方向,没有光,也找不到突破口,只漫无边际地走着,这一整个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人。 让人止不住地心烦意乱。 空木的灵魂又按按她的手,她心中一颤,腾腾升起的怨气忽地烟消云散,遂回转头,见他浅浅一笑:“放松些,总会找到突破口的!”那一笑如冬雪落,如夏花开,温良,又落拓。 这是用故事织成的幻境,所以他们,必须看完整个故事。 漫长的黑暗之后,是一阵混乱的声音,有人急急跑着,有人欣喜笑着,亦有人在高声喊着:“娘娘,娘娘……皇上来了!”似有人回了什么,可再接下去,却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宣成魅感受到了来自心底的恐惧,可这种感觉没维持多久,眼前骤然闪过一道亮光,身畔又缓缓现出清晰的场景来。 是凌素宫。 还是当年金碧辉煌的模样,那酷似安怜的女子斜躺在美人榻上,外面行过三两个婢女,接着便见怡儿匆忙而来:“娘娘……” 想来,这女子,便是夏浅霜了。 听到呼声,她眼也未睁,只懒懒着回:“怎么了?” 怡儿微默,后道:“娘娘……刚刚皇上来了口谕,说今夜,想与您一同用晚膳!” 夏浅霜一喜,连忙坐起身来,一边吩咐着身后人,一边往里屋去:“快,给我梳梳妆!”默了默,又自顾自道,“你说我今日穿哪件衣服比较好?上次那件粉的,皇上好像不是很喜欢,大红的颜色衬我,可我只是妃嫔,不能穿,还有那件鹅黄的,感觉有些轻浮……” “娘娘……”她还在那边说着,怡儿在后却打断了她,她狐疑地回过身,怡儿将肩膀一缩,抖着声音道,“皇……皇上让您……今夜去玉怜轩,与他一同……一同用膳!” 夏浅霜的脸顿时沉下来。 怡儿忙跪到地上:“娘娘……娘娘您别生气,皇上一直都记挂着怜贵妃,可他会让您去,也是因为心里装着您啊!您……” 然她一句话未说完,夏浅霜已发了怒,她猛地一挥手,旁边置着的装饰品便掉了一地,直砸到怡儿脸上去:“又是玉怜轩,又是安怜!他是不是不知道,她已经死了!死了!” “娘娘……”怡儿连头都不敢抬,可她还是劝道,“娘娘,您息怒啊!时辰已不早了,您若再不去,皇上生起气来,可……可就……” 夏浅霜一笑,可她的眼里,却忽然之间噙满了眼泪。这一瞬间,宣成魅似能清楚感受到她的情绪,没有气,没有怒,只有渴望,和数也数不尽的悲凉。 “怡儿……你说,我不惜行这换脸之术,以求他一个正眼,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怒过,怨过,也痛过。 可接下来的夏浅霜,仍是上了妆,着了衣,将自己打扮得明艳照人。她到玉怜轩时天将擦黑,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她以为又是殷桓醉了酒,可走进去,却见屋中一片狼藉,地上零零碎碎地铺着一层碎片,只木兮一人跪在上面,面色冷冷,形容淡淡,任凭膝间血流了一地。 她倾身欲将她扶起,可她却道:“贤妃娘娘莫要以为,自己有着形似主子的一张脸,就可在这宫里为所欲为!” 她不懂她是何意,颤着声音问她:“你为何会如此说?” 可她没等到木兮的回答,她等来的,是殷桓阴郁着面孔说出的一句话:“夏浅霜,你不要命了么?” 她回转身,见殷桓负手站在后面,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从他身上滚滚而出,亦带有着铺天盖地的杀气。 她瘫跪在地上,再没了刚刚与怡儿一起时的盛气:“皇……皇上饶命!” 然殷桓,又如何能饶得了她? 她被抓到了一处暗室之中,四肢被悬挂在刑架上,她一遍遍地喊着“皇上饶命”,一遍遍地说着她没有,可殷桓却像没听见一般。他让人扒光了她的衣,而后用冰凉的匕首在她身上划过,后道:“朕是不是说过,玉怜轩的东西,谁都不准碰?” 已经有血流了出来,可她耐着疼,勉力解释着:“皇上……臣妾……臣妾没有动,是有人陷害臣妾!” “陷害你?”那匕首仍在她身上游走,玉瓷一样的肌肤上蜿蜒出细密的血痕,他却一直眼光冷冷,“你是说,木兮会砸了怜儿的东西,来陷害你?”话音骤落的一刻,他手中一个用力,那匕首便埋进了她身子里。 她嘶叫出声,可她仍是道:“不……皇上,臣妾真的没有,皇上,臣妾求您,相信我,就这一回,就一回!” 然冷情如殷桓,又如何肯听她一言? 那一个夜里,响彻了夏浅霜的惨叫,包括怡儿,包括那一众伺候着她的宫人。整个凌素宫犹如血洗,一夜之间,就从人人敬畏的皇妃住所,变成了人人自危的阴衰之地。 宣成魅没看到那样的场景,可那惨叫声时时响在她耳畔,就似刀锋一般,一刀刀割在她心上——夏浅霜被误会了! 至少,从她制造的这个幻境来看,她确然没有去摔安怜的东西,而且,她会去玉怜轩,也不是传闻中所说的妒意,而是得了殷桓的命令。 宣成魅忽然间有些明白,夏浅霜为何会有这积蓄着散不去的怨气。她看向身旁,空木的灵魂亦看过来,他还是那样平和的表情,也还是那样浅浅淡淡的笑容。许是感受到她的怅然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94 ,他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小声道:“世间事,皆由前世因果,你不必伤怀!” 宣成魅嗤笑一声,人生在世,苦的都是在偿前世债,乐的都是在享昔日福,她堂堂一个鬼差,竟连这个都忘了。 这些之后,面前场景再次崩塌,可这一次没有太冗长的黑暗,而是紧接着刚刚,出现了一个□□大好的场景。 殷桓独自行在院中,丛丛花色之中,夏浅霜忽冒出头来,凑到他身前道:“皇上……您又输了!” 殷桓面有不解。 她又旋身跳到一旁,对前面人道:“皇上……再给您一次机会哦,若您再找不到臣妾,臣妾可要生气了哦!” 说着,她人已隐匿在了花丛之中。 春光正好,花色旖旎。 殷桓蹙起眉头,可除了他,就只剩了偶尔拂过的微风。他往前走了两步,忽顿住,对着夏浅霜离开的方向喊:“夏浅霜,朕没心思和你玩什么游戏,识趣的赶紧出来!” 无人应他。 他又道:“再不出来,小心朕将这里夷为平地!” 周遭安静了一阵,接着,便听女子低笑之声阵阵传来。夏浅霜站起身子,在离殷桓十步远的地方,她微垂下眼,掩唇道:“皇上……您又输了呢,臣妾……可不是很高兴哦!” 话落的同一时间,她已如风一般到了殷桓身边。也不知哪儿拿出来的一支匕首,她将它细细在殷桓身上擦过,以极软糯极撒娇的语气道:“皇上……听说您很喜欢玩匕首,不然,今日我们的惩罚,就用匕首来吧?” 殷桓回过身,欲擒住她手腕,可她却一笑,已倾身退开了三尺远。日光盛,花意暖,匕首反射出的光能将人眼睛都刺痛。 “皇上……您说,我们是先切肉好呢?还是先放血好?”夏浅霜说得淡然,然殷桓已面沉如冰,他冲过去欲抓住她,可她却一个眨眼就换了个地方。她仍是笑着,忽喜道,“莫非!皇上是想,一边割肉,一边放血?” “夏浅霜!”殷桓沉沉唤道。 然那夏浅霜却将那匕首一晃,轻道:“皇上莫急,臣妾……这就如皇上所愿!” ☆、一言终解怨鬼恶,两术将清帝王侧 说罢,夏浅霜骤然间闪到殷桓身边。宣成魅心觉不好。这场景虽虚,可从殷桓的表现,和夏浅霜的反应来看,这并不像她的回忆。再联想起入幻境以前,殷桓也是跟着进了凌素宫的,夏浅霜既如此恨他,自然也会将他拖到幻境里面。 可他们这一路,却未见到他人。 想到这些,她施术便要过去,然旁边空木的灵魂却拦住了她,她有些心急,慌乱道:“他是真的殷桓!” “我知道……”他道,她望向他,他又是一笑:“让我来!”短短三字,竟让人前所未有的安心。 空木灵魂的速度,比那夏浅霜快了不止一个档次,于是,当他到殷桓身前时,夏浅霜堪堪到他面前。 她的匕首刀锋极利,纵是□□烂漫里,亦闪着森森寒光。他面色未动,只将手一抬,幽蓝的光晕碰上那刀刃,将夏浅霜震得退了数步,亦将殷桓震得退了几步。 夏浅霜率先回过神来,她恶狠狠看向他,怒道:“你难道忘了,他是如何对你的?” 空木的灵魂道:“记得!” “既然记得……”她又道,“你为何还要救他?你以为,你救了他,他就会放过你么?” 他回:“我救他,与他放不放过我,并没有关系!” “你!”夏浅霜气急,“你知道他杀了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血么?你这样以怨报德,到底是在普度众生,还是在助纣为虐,你难道不清楚么?” “我说了!”空木的灵魂仍是回,“这些,都与我要救他,没有关系!”他上前两步,将一掌厚实的蓝光递到她面前,继续道,“我救他,因为有人想救他,如此而已!” “你!”夏浅霜语塞,然下一刻,她却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因为有人想救……空木大师,你怕是忘了,你还是个和尚吧?” “是,又如何?”他手中蓝光愈盛了些,“不是,又如何?” 夏浅霜忽没了言语。 他又道:“姑娘,你有怨,有恨,可你可曾想过,你一直这样滞留人间,逃避鬼差追捕,伤的可是你自己的后世命数,亦有可能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那又如何?” “可你恨的那个人,却还好好活着,你甘心么?” 夏浅霜默了。 他又将那蓝色光团往前一递:“姑娘,因果循环,该偿的罪总是要偿的,你没必要如此折磨自己!” 夏浅霜低下头。宣成魅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可接下来她却忽然抬起头,如最初一般恨恨道:“不!我才不信什么因果循环,若是有报应,像他这样的人,早该下地狱了,又如何能活到现在?”她侧过身,以极快的速度退离开去,“天地从来不仁,我的恨,我要自己来填!”她声极尖,极高,等话落时,她已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紧接着,场景又是一晃。宣成魅眼前一黑,旁边有人以极轻柔的动作拉住她手,她睁开眼,见刚刚还争妍斗艳的花朵飘散着落了一地,旁边殷桓摇摇晃晃地勉强稳住身形,似正对她喊着什么,可她面前,空木几近透明的灵魂悠然落下,以一种极宠溺极保护的姿势虚抱住她身子,浅浅笑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她亦一笑,忽觉天地皆黑,唯有眼前人明,如此,已矣。 那片花圃塌了,他们重新落入漫漫黑暗。宣成魅用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手燃起火光,四周空无一物,只虚虚实实之间,感受到至北之地,有空气震荡之感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皆凝术朝那地方而去。 这次没有场景,殷桓独在一片黑暗之中,不停流转的气息让他连站都站不稳。他偶尔能稳住身形,可很快,就有一道尖利光影刮着他身过,就似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将他刮得鲜血淋漓。 他仰头朝空中喊道:“夏浅霜,你给朕出来!” 可回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与光影。 见此情状,空木的灵魂回转过头来,问宣成魅:“救么?” 宣成魅默了默,点头道:“救!” 依她的脾性,像殷桓这样的人,她应该任由他去死,可他是帝星,他的命数她比旁人要清楚许多。在下一任帝星降生以前,他若死了,天下便会陷入混乱,到时候民不聊生诸侯割据,多的是冤魂怨鬼。 再者,如今在夏浅霜的幻境里,她一直留在世间,其缘由是殷桓,那么,她这幻境,其破除点也极有可能就是殷桓。 “好!”旁边人应得干脆。 空木的灵魂飞身靠近殷桓,可殷桓周围有着结界,他捏了一诀,竖指打向结界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95 边缘,只听得一阵碎裂之声。他重又飞回来,拉住宣成魅,便从那结界裂口处落到殷桓身边。 殷桓身上已有数道伤口,见到他们,他眸光一沉,却是看向宣成魅道:“怜儿……你……你还好么?” 宣成魅摇头:“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他垂下眼,也不知是喜还是哀:“那就好!”正好又一把光刀袭来,三人皆侧身躲开,宣成魅与空木灵魂在一侧,殷桓独在另一侧。等光刀过去,他无限悲戚地看过来,张了张嘴,却只叫出了一声:“怜儿!” “怜儿?”空中响起夏浅霜的声音,“安怜?” 呼啸的风声忽地停止,夏浅霜在半空之中现出身形,殷桓忙跑到宣成魅前面,拦在她身前道:“夏浅霜,你若有恨,就冲我来!” 然那夏浅霜却将宣成魅横竖打量一番,后把目光落在她与空木灵魂相携的手上,末了,她一笑:“空木大师,难不成,这就是您说的报应么?” 殷桓闻声看过来,同样把目光落在了他们手上。 可他们两人却未觉得有什么,尤以空木的灵魂最显淡然,他上前一步,同样不着痕迹地将宣成魅拦在身后,道:“我说过了,因果循环,都是报应!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夏浅霜苦涩一笑,她的脸随着她的笑一点点落成□□,再抬起头时,已换上了另一番模样。不似之前那样精致,亦没有那么形似安怜,只是,这样的她,独有一番闺阁小姐的气韵,原也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却无端葬了这一生。 “大师……我姑且……再信你一回!”话里眼里,是满满的怅然与空旷。 几乎是同一时间,四周的漫天黑幕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已落满灰尘的凌素宫。宣成魅与空木的灵魂在床前,殷桓在离他们三尺远,而夏浅霜,则张着一双手,正缓缓从半空落下。 她其实,也不愿恨的吧!恨着的人生太累,可她又看不到希望,如今宣成魅出现,殷桓平白将她认作安怜,某种程度上,对他,已是一种惩罚了。 夏浅霜终走了,她走之前,在盛大的金光里,还回头看了殷桓一眼。这一眼很长,又很短,有着眷念,亦有着恨意,到她身子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她忽地一笑,浅道:“其实,这也是我的报应吧?为了能留在你身边,甘心接受那样邪恶的换脸之术,到头来,却落得个这样的结局!怪我……” 殷桓没有回,那悬在空中的人,也已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她彻底走了,一直萦绕着凌素宫的阴气也终于散了,空木那稀薄的灵魂收回术,在原地默了片刻,后回转头,直直看向殷桓。 殷桓早已遍体凌伤,可坚韧如他,亦无半点痛苦之色。他同样抬起眼,毫不逊色地看过去。对面人又是一笑,只是这一笑不似对着宣成魅的温暖,不似对着夏浅霜的淡然,倒似厉妖看着猎物,有那么些邪恶,有那么些狠厉。 “接下来,到你了!” 殷桓问:“你想做什么?” 空木的灵魂没有回答他,他就像一团气,可他还是一步一步走到殷桓面前。宣成魅上前欲拦,他又暖暖一笑:“他是凡人,窥见你我之事,实不该记得!” 宣成魅了然。刚刚在幻境里,他们未曾刻意隐藏过自己的能力,也没有隐瞒空木只是虚虚魂魄一事,尽管殷桓不一定能辩清他们的身份,可于他们而言,确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撤开手。 一朵淡蓝的烟花在眼前炸开,殷桓眼一直,身一硬,整个人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屋中只剩了他们两人,到此时,旁边那个虚无缥缈的灵魂才终于放开握着宣成魅的手。 她手中一空,眸也跟着颤了一颤。 他复从怀中掏出那面曲镜,数根柳条再次伸出,青绿的枝桠间,空木的身体睡得正熟。那些柳条把他送到床上,后以极快的速度缩回镜中。 他问:“你会救他么?” 她看过去,他身体里仍有那一层覆着心脉的妖气,也还是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她喉咙一干,道:“会!” 他又是一个浅笑:“这妖气并不难除,你只需施术护住他心脉,后进入他身体里面,以你的妖气将其诱引剥离出来,就可!” “我的妖气?”她一惊。 他点头:“你的妖气!”见她不解,解释道,“自古妖气相斥相融,可它们之间也有高低之分,你的妖气一出,自会让它们退避三舍!” ☆、乱花渐欲迷人眼,鬼狱万载妖重现 宣成魅抬起眼。 然面前人却神色淡淡,末了,又加了句:“不过……他只是个凡人,倒也值不得你这样来救!”话将说完,他已虚化成气,缓缓融成一团,丝丝缕缕地落进空木的身体里。 她的妖气…… 她体内的……妖气? 在妖界之中,妖物也有高低贵贱之分,有的生来就是妖中贵族,有的却无论怎么修炼都只是散妖。妖界的尊卑秩序比人间更森严,且这种秩序是先天生成,后天无法打破。 每一只妖,都有它独一无二的妖气。而妖的身份,就体现在它的妖气里。妖气相见,总会自相残杀,所以等级高的妖,遇到等级低的妖,就算不动手,也能轻轻松松用吞噬掉对方妖气,将其收为己用。这和妖食人气,是一样的道理。 她的妖气,自然要比这凡间妖物高贵许多。所以,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那层妖气前催动她自己的妖气,让对方意识到威胁性,它就会离开。可她是鬼差,为一个凡人,来催动身上的妖气,这样,真的值得么? 她陷入了思索。 期间她一直坐在空木边上,任安公公忙前忙后要将殷桓送回寝宫,后又有木兮来问她是否需要伺候,她都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到后半夜时,凌素宫终于安静下来,阳止才终于在她后面现出身形来。 她问他:“你说……我要救他么?” 他亦看向床上人,回道:“看你吧,现在他的命全数乱了,你已是他生命中的一份子,你的决定,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后半生!” “那……”宣成魅有些犹豫,救她肯定是想救的,可催动妖气一事事关重大,其中牵扯地不止她一人,亦不止地府一界,若真出了事,后果将不堪设想,“除了用我的妖气,还有别的什么办法么?” 她是带着期待的,可后面人默了片刻,却是沉声道:“没有!”妖气覆上心脉,能坚持到此时,已算他性情坚韧了。 她亦默了。 这一个夜晚,显得尤其漫长。 宣成魅左思右想,她确实搅乱了空木的命数没错,但从目前情形来看,这种影响并没有太大,牵扯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个。就算她真的让他折了寿,下辈子判官偿他一世好命就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96 可。可她若催动妖气,惊动玄冥帝事小,要是惊动了天上那群不食烟火的神仙,可就事大了。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救他的风险,都远比不救的风险要大,理论上她该果断选择不救,可每次只要这个念头一冒出,她就觉心里骤然间空了一块,有人揪着她的心,一遍遍地对她说着“不要”。 她不该救。 可她说服不了自己不救。 她不明白,其实这种感觉,叫做舍不得。 她最终还是救了他,在次日天将明时。秋已很深了,外面凉风卷着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她让阳止为她把关,自己又将魂魄分离了出来。在进入空木身体的前一刻,阳止问:“你确定,为他冒这个险,值得么?” 她顿住身形。她知道不值得,可她就是义无反顾地想去救,这种感觉,她说不清。于是没有回答,只漠然无言地潜入到了空木的身体里。 这次她去的不是他的灵魂世界,所以一眼望去,是细密的血管和跳动着的脏腑,她一路行至他心脉处。那妖气很虚,却将他的命门堵得很死,粗粗探去,其本体修为应当不低。 见到她,那妖气化出一张嘴来,耀武扬威道:“啊,你来了啊!怎么……你想救他么?” 宣成魅扬起头。因要藏在空木血管与脏腑之间,故她进来后,有意将自己缩得很小,那团妖气于她,就似高山对着蝼蚁,一张嘴都能吞下几十个她。 “呵呵呵……”那妖笑出声,“我知道你很有本事,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可你若硬来,就不怕……我一气之下,要了他的命么?”说罢,它身子猛然一紧,空木的心脏随之一缩,他血管之中血液流转的速度登时减缓许多,就连宣成魅所在的地方,都有了一团浊重之气。 这是他呼吸困难的表现。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可能根本就等不到她出去。 将臂一张,眼一闭,施展内力催动真气在体内游走,至它行至心旁,尘封许久的透明薄膜被撕开,一阵凉气瞬间袭遍全身。她睁开眼,不着痕迹地捏了一个诀,顷刻之间,厚重的妖气从她身上逸出,不过片刻,就在她身后凝成一只凶兽的模样。 “你若硬来……就不怕我一气之下,要了你的命么?”话音落时,那凶兽仰天一吼,空木的脏腑又跟着颤了一颤。 “你……”那妖气顿时松了手,它只是一团气,唯独化出的也只有一张深洞一样的嘴,可此时此刻,宣成魅能明显感觉到它的惧意,“你……你是……妖界之主?” 宣成魅扬起眉,缓步朝前踱了两步,同样缓道:“妖界之主自是在妖神殿里,我虽不是他,可对付你……却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与此同时,她身后的凶兽也在朝前逼近。 那妖气顿时蜷缩成一团:“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宣成魅全然未闻。 等级高的妖气,要吸食掉等级低的妖气,根本就不必动手,它只需一点点地靠近它,慢慢地将它吞噬,吸收,将它转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而今她已催生出了妖气,那么,她就只需步步逼近眼前这一团,让它与她自己的相遇,而后融合,就好。 是在空木的身体里,所以这一路并不长,她走到它身边也不过三五步距离。它还盘在空木的心脉上,畏畏缩缩着,却又舍不得走。 她身后的凶兽已蠢蠢欲动,可她拦住了它,仰头对面前那一层妖气道:“再不走,可就没机会了!” 那妖气骤然蜷缩成一团。 她垂眸一笑。她已给过它机会了,既然它不知珍惜,那就怪不得她了。反正它也只是一团气,也不知是哪只妖遗落在这儿的,就算她吞噬了它,也算不得造了杀孽。 于是接下来,就见那凶兽忽地炸裂成紫色烟气,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中间那一团。那妖气厉声长叫,然下一刻,它就彻底湮没在了一片紫云当中。 无声无息。 宣成魅闭上眼,重将那片紫云收回身体里,直逼回那层透明薄膜以内。她听得到它的叫嚣,可她没有理,又默默然捏了一诀,将刚刚破裂的封印补了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小半盏茶时间,她再睁开眼时,空木的体内已回复一片清明,全然没有了半点妖气。 多年未催动过妖气,此次用来,她只觉格外地疲累。于是从空木体内出来以后,她让阳止隐身照看着他,自己则回到了玉怜轩中。 天已蒙蒙亮,煞白的霜落了满地,她敲开玉怜轩的门时,木兮眉上都带着点霜色。她跨步走进去,随意交代了句“不要搅扰”,便径直回到房中。 夜里遇到的事太多,所以这一觉,她睡得极沉。到梦重之时,她隐约感受到刺目的日光,她抬臂去遮,却见光线最盛处缓缓现出一人。他有着一对鹰耳,身着一件泛金回纹长袍,戴着一张张狂而棱角分明的脸。其周身,正汩汩向外淌着仙气与鬼气混合的气息。 他,是玄冥帝。 他每次出现,其模样都不一样,但他那对举世无双的鹰耳,和他独有的仙鬼混合之气,却是旁人怎么都模仿不来的。 宣成魅迎上去,行礼道:“见过玄冥帝!” 面前人轻“嗯”一声,如上次在地府时一样,没什么情绪,且微微有些沙哑。 “你今日……催动了妖气?” 宣成魅怔住。她早猜到他会感应到,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快。 “是!” 他顿了一顿:“为何?” 她抬起头,直看向面前人眼里:“为救一人!” 依地府的规矩,她闯入人世是一过,毁人命数是一过,而今未得允许擅自催动妖气更是过中之过,她不确定玄冥帝会怎么罚她,可事情临到头上,她反倒坦然了许多。 有什么罪责,她担着便是,反正人已经救了,妖气也已经放了。 可她没想到,面前人却只低低一叹,问道:“值得么?”他逆着光,面上的表情她看不清,可她看到了他眼里跳动的精光。 这个问题,阳止已问过了。 她答不出来,之前是,如今仍是。 遂低下头,老实回道:“我不知道!” 面前人没再说话。两人相对无言地默了半晌,许久,他忽转过身,如来时一般匿在那片刺目的光亮里。 “也罢,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复抬起头,却见那人身形已经虚去,落入她眼时就只剩了一个朦胧的背影。像是在千里之外,又像是在虚梦之中。 “你且放心,仙界那边,我替你挡着便是!” ☆、痴情人且无奈何,命薄不肯写姻缘 宣成魅眸中一痛,眼前场景骤然间分崩离析,没了玄冥帝,亦没了刺目的日光。她的梦里一片空白,可朦朦胧胧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97 之间,意识却越来越清楚。 挣扎半晌,她终睁开眼来,屋里空无一人,她躺在床上怔愣地默了许久,才终于彻彻底底从虚梦中抽离出来。她坐起身,扶着额对虚空中道:“玄冥帝来过了!” 阳止现出身,还是在房中横梁上,也还是一如既往玩着他变出的小球。 “我知道!他每次出现,我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 “……”宣成魅微默。对玄冥帝,她一直说不太清,于她而言,他是地府之主,本该高高在上,可在她的事情上,他却总是宽容,她以为他是朋友,可过去千千万万年,他却总是只在出事之后才会出现。 她问过阳止,在她寻到上一片灵魂时,可阳止说,那是因为玄冥帝本性善良,就算不是她宣成魅,对别人他也一样包容。 她不知这话该不该信,可除开这,她再找不到别的解释。 “怎么?”见她许久不说话,阳止收起球,一本正经地幸灾乐祸道,“看你这模样,难不成,他罚你了?” 宣成魅摇头。 “我就说……”横梁上的人似极失望,却又好像早已料到一般,“依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因这种小事罚你!” “小事么?”宣成魅心底涌起一种异样的情绪,她说不太清,可清楚的是,催动妖气惊动仙界这绝对不是小事。她又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你说……他对我……是不是太宽容了一些?”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 听她言,阳止笑容一顿,那一瞬间,她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什么东西,可再仔细看时,又都换成了他一贯自在的笑意。 “他……”他道,“一向如此,也不是对你一个!”眼神似飘在宣成魅身上,可又像飞出了老远。 这日夜凉,听外面宫人说,似已立秋了。 因伤魂,催妖气,宣成魅消耗太大,于是那几日里,除了去凌素宫看空木,多的时间她都用在了睡觉上。到第五日,阳止将莲妖送来,说是几天疗养,如今已无大碍。她将她接到手中,专程将她的本体养在玉怜轩院中的小池里。 池水清,秋风凉,她才将莲妖放下,就看到清澈的池面上她自己的脸。她已许久没照过镜子,此时一看,才发现,她脸上竟已爬满细细密密的皱纹。 她忙回到轩中,正要命木兮去取铜镜,却不想外面殷桓来了。她无心去应付他,然那人已行至她面前,忧心忡忡道:“怜儿……你怎么了?” 宣成魅心乱如麻。身为鬼差,身体是要养的,若消耗太大,或者受伤不治,其身体就会愈渐苍老,死亡,溃烂。而今她已有了肉眼可见的皱纹,便是说,她已迫切地需要去将养她的身体了。 与这相比,凡间的所有事都算不上是事。 推开殷桓,兀自行到屋中,坐在梳妆镜前。镜中的人依旧貌若明花,可也很清楚能看见,其额间眼角满布着轻细的纹路,甚而在左侧脸边,有一片白到透明的皮肤,似乎一碰就会剥落。 她忙捂住脸。 后面殷桓还在,见她如此,他问:“你怎么了?可需要请太医?” 她摇头:“不用!” 他默了一瞬,又道:“怜儿,谢赟就在外面,若你有不舒服,朕可以让他进来的!” 她本已心急如焚,他却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一时怒气上了头,低吼道:“说了不用你听不到么?还是非要我把你轰出去你才能安静点?” 大约是她形容太不好看,这话一出,身后人立时噤了声。她终觉清净了一些,在铜镜前好生将未来几日的事捋了捋。 她要养护身子,就必须往七非界去一趟,可她这一去,少则数日多则半月,空木伤还未好,三皇子和殷畅的事还未查清,虽有莲妖在,可前几日三皇子偏院里的那个结界,和空木身体里平白出现的那缕妖气,让她实在放不下心来。 这宫里,应是有其他妖的,且这妖,道行恐比空木略高一重,她若当真离开,他与莲妖留在这里,着实有些危险。 思来想去,唯有阳止能助她这一回。 站起身来,视若无睹地从殷桓面前走过,等到院中,假模假样地画出一个阵法图,殷桓问她要做什么,她没有回,只在手中凝出一道光线,暗自将召唤阳止的鬼术融入到其中。 阳止来了,可他还是没有现身,看在凡人眼里,就只是一阵冷风吹来,本来平平无奇的阵法里忽然间流光溢彩。 他飘在法阵中,问道:“这么急唤我来,是有何事?” 她闭上眼。 在凡间做这些事,若是不想让人知道,就干脆搞得神神叨叨一些,故此时,她并未说话,只默然在心里将宫里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是传声术,并不是太难的术法,就是凡间修行之人也可以学会。 等她说完,阳止道:“你这意思……是想让我帮你看着那空木和尚?” 宣成魅点头。 那人虚着身形在阵法里踱了两圈,似好生思索过一番,才道:“帮你倒没什么问题,但他的命已被你坏过一回,若我平白来搅扰,恐怕……会坏它第二回!” 鬼差现人间,若单只是路过,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可若插手人间的事情,就极容易对命数造成影响,少则影响一人,多则翻覆世界。 这个问题,宣成魅亦有想过。她这一去,是为将养身子,阳止在人间,就只需替她看着就好,若宫里再有变动,或者空木遇了什么事,他用千里传音之术知会她,让她可以及时赶回便可。 这样一来,他也不算是插手。 她将这话与阳止说了。 阳止问:“若我不应,你是不是就不回去了?”宣成魅未回,他又道:“倒看不出,你现在竟这么在意这小和尚的命了!” 像是调侃,却又像是欣慰。 他应了,尽管应的时候他少有地愁眉深锁。等他匿去身形,她讷讷地站了半晌,才“倏”地一下收回术来。院中光芒轰然散去,却不想,一睁开眼,就看到殷桓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她一惊,连连后退数步。院中有着数人,除开殷桓,还有安公公,木兮和谢赟。他们皆低眉弓着身,殷桓则紧随着她上前,无比关怀道:“怜儿……你的脸伤了,让谢赟看看吧!”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想要上前来抚她的脸。为与他拉开距离,她又后退几大步,刚刚脱落的那张皮很薄,但若近看,也是能看清的。 “皇上不必多心,民女无事!” 转身欲往屋里去,可那殷桓却钳着她不肯放开,她愠怒,侧转头,见那人眼中风沙渐起,犹如万里洪涛,痛且沉着。 “怜儿……” 此一言,比他以往说过的任何话都要弱,都要软,都要楚楚可怜,这一瞬的他,哪里还有半点暴戾君王的风范! 终归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98 是个痴情儿,奈何命薄不肯写姻缘。 宣成魅转过身,恍若未见一般地进了屋。 在宫里,她是洛宣,是空木的师妹,所以偶尔她做些奇奇怪怪的事也可以解释。譬如这日,她无端在院中做了阵,中午时分便与殷桓说,她家里人来了信,说是家中出了一些事,需要她回去处理处理,所以,她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说这些时,还是在玉怜轩的院里,殷桓专程与她送饭食来,她却只恭谨地向他行了一礼。想要再抓住她,可伸出手,还是停在了风里。 他问她多久会回来。 她想了想,道:“师兄还在宫里,我这一去,时日定不会太长!” “没关系!”殷桓淡笑,一双眼寒如秋风,一弯笑凉盛秋月,“不管你去多久,只要你回来,我都等!” 然宣成魅并不是要与他你侬我侬续旧情,遂默了一瞬,试探道:“民女有一事,想请皇上帮忙,不知可否?” 殷桓回:“当然可以!” “我是想说……”她道,“师兄的伤还未好,在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劳烦皇上替我照看一下他,可以么?” 殷桓的眼光亮起来,又暗下去,可他还是道:“可以!”他是一国之君,任凭他再残虐不仁,他承诺过的话,也都是可以作数的。 宣成魅这才放下心来。 她这一去,是要去七非界中。 还是朦朦胧胧的天,还是凉凉热热的火,冰炎川中烈火如霞光,燃在冰山上头,将整个世界笼罩成氤氲孤寂的暖凉。 好不容易到那处山谷之中,数百夜明珠将这场景照得幽深晦暗,正中那根立柱旁,有一龙头正潺潺吐着流水,它后方的玉台上,亦有一姣好容颜的女子正睡得安稳。 她仍如上次一般,面如寒霜,唇似皓雪,娟秀的柳叶眉弯在眼上,满面似痛非痛忧愁色,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宣成魅恍惚看见,那女子眼角的粟茵花,似开得更妖冶了一些。 宣成魅一惊,可再驻足细看时,又只剩了迷蒙的寒气,和一朵如烟如雾的粟茵花。她的期许,又于瞬时跌落在了谷底。 她甩甩头,苦涩一笑,还是跨步朝那方水池去了。 这次没有他人,且她的情况比上次要严重一些,所以,她脱了衣。胴体如瓷,细腻光洁,可随着衣物褪下,身上亦有数片枯皮随之脱落。 是她疏忽了,这几日太乏,她竟完全没有感受到身体的异样,而今这样,怕是要将养些时日了。 低叹口气,她将自己没入池中,清澈又冰凉的水,带来钻心又刺骨的疼。它们就像一根又一根的细针,刺破了她的皮肤,穿过了她的骨骼,直窜到她灵魂深处去。她低“唔”一声,可咬紧牙关,还是将那痛给忍了。 每当如此,她都恨不能死掉。 可每当如此,她都舍不得死掉。 ☆、走时暮秋日光盛,而今深冬寒夜冷 她睡了过去。 沉沉睡梦之中,没有凡尘,没有俗世,没有爱恨,亦没有情仇,只有清清凉凉的一塘水,一棵柳,与朦胧的日光和缥缈的人影。那人立在塘边,着一身淡青色衣,戴了斗笠,执着鱼竿,独自在塘边垂钓。而她,则跪坐在在池塘正中,身下是翻覆涌起的池水。 那是空木的一张脸,清淡幽冷,又棱角分明,而其中场景,也和她在空木身体时一模一样。 见到她,他伸出手,浅浅笑道:“过来!” 她心骤暖,不待思索,脚已踏着清波向那人走去。待到他面前,她伸出手,两人两掌相叠,他虚握住她的手,极轻柔道:“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话落的一瞬,彩霞漫天,风光缱绻。 这一觉,她睡得沉。 所以醒来时,已是小半日以后。地府的小半日,人间的两个月。她心觉不好,连忙披衣起身,可还未将自己打理好,就听阳止千里传音道:“宣成魅,你人呢!” 是少有的急促的声音。 她忙回:“发生何事了?” 阳止一喜:“你终于回话了!”后又一沉,“你赶紧回来吧,空木和尚出事了!” 她再不敢耽误,穿好衣服便往人间去,走时无意看了玉台上女子一眼,她脸似又白了几分,越发地不显血气了。 走时暮秋,而今深冬。 北风卷地,百草衰折,她到皇宫时正是黄昏时分,太阳将将落下,雪白的霜雾落了满地。奢华高耸的宫殿蒙上了一层冷霜,蓦然有些凉薄之感。 依阳止所言,祛除了妖气,空木修养了几日就大好了,他起身那日风清日朗,可他却窝在屋子里不肯出去。殷桓派人去探他,他也将人拦在门外,就连送膳的下人都一律不许进。 凌素宫已闹鬼多时,加之之前殷桓说空木是妖的消息不胫而走,于是那段时日,宫里渐起了流言,说这闻名天下的空木大师也拿宫里的妖物无法,已然撞了邪了。 皇宫大院,最易祸乱人心,偏偏他的异常行径又未得好转。阳止心觉奇怪,专程去凌素宫中看过一回,却见空木果真如流言中所说,晨起望月,到霞光初现,方换上一身青衣,后默然坐于院中,一坐就是一整日,不言不语,无悲无喜。 于是之后一段时间,上书奏表殷桓,让他除掉空木的外臣内侍不计其数,最初一段时日,殷桓还记着宣成魅的嘱托,无论奏章上写得如何鼓动人心,他都只看一眼,后搁在一旁不理不睬。可时间渐长,朝中众臣皆有微词,他为稳定人心,才颁下一纸圣令:空木大师为妖所惑,为防他错手伤人,特将其关于凌素宫中,囿于箍妖结界之内。 那结界,是他又寻的几位大师,耗时一日一夜,用了童子血,玉女发,和香麋鹿角,以及新鲜桃木,配着符纸,热火所做,坚实无比。 此一举隔绝了空木,稳定了人心,凌素宫由无人踏足的鬼屋,变成了无人可入的牢笼。因担心空木,阳止施术进过几回,每次进去,空木都如之前一样,负手于院中望着日光出神,到光影斑驳,才回屋入眠。 倒也没什么不妥。 如此又过几日,宫里宫外皆安稳下来,某个夜间,殷桓照例去玉怜轩,不曾想将到凌素宫门口,里面忽窜起一道淡蓝光柱,直冲云霄。其气盛,压迫力大,殷桓连同一众下人皆被震到一旁,阳止连忙赶过去,只见那光柱之中,空木身着青衣手执光剑,以一种杀意凛然的姿态睥睨众生,饶是隔了数丈远,也能看到他眼里泛出的红光。 这个场景,一直持续到午夜。空木冲破了结界,身披着蓝光,提着同样泛着蓝光的剑,一步一步朝着地上人走来。施结界的几位大师被打开了,一众侍卫也被打开了,到殷桓面前,他用剑挑开安公公,将那光剑剑尖直逼向殷桓。殷桓也是习武之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99 人,可在空木面前却根本不堪一击。 眼看着殷桓就要命丧他手,他眼中红光忽然一闪,那蓝色光芒骤然间黯淡下去,光剑消失了,他整个人也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日过后,南国之中,就再没了空木大师,有的只是处心积虑混进皇宫刺杀皇上的空木妖怪。 所以后来,殷桓下了旨,对空木,不能再留有余地,但凡有人能除掉他,赏黄金千两,良田万倾。每天都有人揭榜前来,每天都有不同的人闯进凌素宫,偏偏那日以后,空木倒下了就没再醒来,只能任人折腾,一直到今日。 如此说来,他的情形定不容乐观。 宣成魅直接去了凌素宫。因妖物一事闹得大,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她在宫外现的身。所以当她到凌素宫门前时,殷桓已经到了。她抬步要往里闯,殷桓拉住她道:“怜儿……你不能进去,里面很危险!” 他是关心她,可此时她的心里只有空木。那些所谓大师的手段她都知道,无非布阵伤身刺激灵魂,一般妖物尚且经受不住,又何谈区区一个小和尚? 她不知他已变成何样,可依阳止的性子,他表情能那般凝重,便说明,极有可能,这空木已有性命之忧。 未经思索,一把甩开旁边人,怒气冲冲道:“危险?皇上是想提醒我,里面有多少道术法结界么?” “怜儿!”她复抬步要往里面去,殷桓又一次唤道,他紧跟在她身后,语气是对她不曾有过的不容置疑,“朕知你担心你师兄,可他已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了,他是妖,他会伤害你的!” “你给我闭嘴!”她没让他话落,已旋身一掌打在他胸口,将他打得飞离了好远。 私心里讲,空木身上有许多她看不透的东西,譬如她要找的那片灵魂无端混在他的身体里,譬如他身体中的那个世界,那青衣男子本该是他灵魂,可他却是全然不符合他性子的残忍,再譬如,那日他灵魂剥离他身体,却又是迥然不同的淡然与温存,再再譬如,他大好以后,表现出的种种异样。这些她都解释不清,并且很明显,这后面一定牵扯着许多她不知道的事,可她就是不相信,他会是妖! 她也不忍心,看殷桓把他当妖一样除去。这种心急如焚,在她将听到阳止的召唤时就已烧尽了她的理智,如今殷桓阻她,自然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她知道殷桓没有错,可她就是忍不住。 “怜儿……”殷桓又一次吐出了血。安公公连忙跑过去,无比肉痛地将他扶起来,可他却推开他,还是声声唤着,“怜儿,你别进去……” 宣成魅置若罔闻。 他又道:“朕答应你,朕不杀他!” 宣成魅顿住身形。若说前几次,她对他是带着对安怜的怜悯与对他的怨气,那么此时此刻,她却忽然有了一些愧疚和疲累之感。她是安怜,可安怜已经回不来了,如今的她只是宣成魅,是地府里的魅阁阁主,是空木生命里突然闯入的洛宣。她要护的,也只是空木的一生。 可偏偏,殷桓固执地把她当做安怜,无论她怎么否认,他都把所有的自责,悔恨和深情全放在她身上,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公平。 “殷桓……”她低唤出声,后面人明明已伤了肺腑,可听她唤,还是答得声如洪钟。她转过身,暗自用鬼术在掌心凝出黑气,而后带出一个浅浅淡淡寒凉如雪的笑来,“你说……师兄是妖,可你知道么?我洛宣,你口中的怜儿,才是真真正正实打实的妖物啊!” 说着,她抬起手,无数根丝线一样的黑气在她手心缠绕,纠结,后轰地一下散开,齐齐飞到安公公面前。安公公吓得脸都白了,可她全然未管,只将手一抓,那黑气便化成一只人手,死死地掐住了安公公脖子。 “皇……皇上……”安公公喉间吃紧,一时连话都有些说不出。 她将手一抬,那黑气便也跟着抬了一些,安公公的脚离了地,脸也变得更白了,额上的青筋也一根根地,争相暴露了出来。 他就在殷桓旁边,所以他的痛苦,殷桓最有感受,也最能让他于心不忍。 “看到了么?”宣成魅道,“我才是妖啊皇上,要杀您的是我,要乱这皇宫的也是我,这屋子里的空木和尚,不过是被我下了妖术,这才失了本性,却无端被您当成妖物,实在是太委屈了些啊!” 她当然不会杀人,当然不会做任何破坏人间的事,可她要让殷桓知道,她不是安怜,也不能是安怜,无论空木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和他在一条船上。 ☆、百术交叠囿人魂,半载虚无作梦来 宣成魅闯入了凌素宫中。 里面结界交叠,甫一进入,便觉各种各样的力量扑面而来。这些力量很乱,很杂,有道家,有佛家,也有好几个修道门派的术法。它们都不强,可纠结在一起,还是让她一阵难受。她暗自捏了个静心诀,身体好受了些,才重新朝屋里走去。 它们都是隶属人间的术法,可在它们中间,混着一道似有若无的妖气,很淡,却很坚韧,与大火那日三皇子偏院中的妖气重合,单只它一道,就足以乱人心神,将人困于其中。 想来……空木的异样,应是这妖物在从中作梗。 兀自思索着,人已到了屋中。屋里各方力量更强,她被冲击得狠狠一晃,还来不及稳住身形,旁边就已窜出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扶住了她身子。 “你还好吧?”是空木的声音。 她稳住身子,果然见空木站在她身侧。他仍是一身月牙白的锦袍,也仍是黝黑深邃的眼。与她之前见的他并没有什么两样,也并没有阳止说的红目暗瞳。 她摇摇头:“我没事!” 旁边人一笑:“我还以为……这一次,你会真的弃我而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开玩笑的语气,却听得宣成魅心里难耐非常。自进宫以来,他就没一日好过,第一日负了伤,第二日被妖气裹住心脉,紧接着又差点被火烧成灰。她好不容易将他救回来,他却又坐实了妖物之说,恐怕此时,外面人已在想方设法要除掉他们了吧? “呵……是啊!我倒是想弃你而去……”努力掩饰住鼻间酸涩,“可惜我那迂腐的师父,非说你劫还未解,我若不回来,他便要打断我的腿,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这一说……”空木放开扶着她的手,目光在她脸上旋了一圈,“我倒想起来了,以前我师父也给我算过,说我十八岁这年会有大劫……如今我刚好十八,莫非……我的劫当真来了?”那一眼似调侃,又极意味深长,一双眼滴溜溜地,仿佛在说:我看你要怎么圆。 宣成魅抽抽嘴角。 这样能说会道,想必,是身体没什么大碍了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00 吧!诚然,这劫数一事,确然是她瞎扯的,为的不过是有理由能留在他身边,以便她在合适的时候拿回她要的东西。可真要说起来,也算不上是撒谎,毕竟他最初的命理书上,确然有一道情劫来着。 这一日的凌素宫,莲妖也在。 与在三皇子偏院中时一样,莲妖听说了凌素宫发生的事,担心殷桓会对空木不利,所以不顾自身安危来此照顾于他。她来的时候他还只是行径异常,在旁守了数日,忽然有一天,他行至院中,目光烧成火红色,而后他整个人都燃成了一团靛蓝色的火。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勉力想要拦他,可他似不认识她一般,只一抬手,就将她打出了老远。紧接着,一道光柱冲天而起,他整个人随着光柱上升,越到上头,他手中的光剑愈发清晰。 那是他执剑对殷桓的那一日,也是他彻彻底底被宫中众人当成妖物的一日。他伤了很多人,包括拼死护着他的莲妖。 说这些时,莲妖唯唯诺诺地不敢靠近,宣成魅则与空木一同坐在桌边。这整件事,在回凡间时,阳止已细细说过一次,所以,宣成魅能想象到那日的惨烈,只是,她没有想到,这莲妖对空木竟忠诚至此。 ——她已因他伤过那么多回,可一直到今日,她都还替他挡着种种阵法,饶是自己身已伤,力已竭,也从来没有过放弃。若是没有她,他根本熬不过那场大火,也不可能在每日的术法攻击下活到今日。 心中陡生出心疼,宣成魅招手让莲妖过来,莲妖依着墙角不敢动,她叹口气,对空木道:“我说……人家为你牺牲这么多,你就没什么表示么?” 这次她匆匆从地府赶来,为的是解空木此时之危。可事实上,他也实在没什么危险,最多就是每日活在这横七竖八乱窜的术法之中,没有自由,且偶尔会疼。 起码目前,看他的脸色,确然没有什么不妥。倒是莲妖,整个人都有些虚脱无力,甚至比那日大火之后,还要虚弱一些。 “你们说的这些……”空木蹙起眉,面上全然没了刚刚的调侃意味。他极少有这样凝重的表情,也是此刻,宣成魅才看出他的虚弱来,“我隐约知道一些,可具体的事情……我一件都不知!” 她到底是错了。 她单以为他表面看不出什么,身子就已无大碍,可阳止明明说过的,那日空木执剑对殷桓以后,就晕过去了没有再醒来,而今他虽醒了,可中间的这段时日,殷桓每日都会派人前来。一个凡人,被那么多道术法所伤,又如何能安然无恙。 思及此,她将手中茶放下,以极快的速度闪到空木身边,趁他未反应过来之时,将手放在了他的脉搏上。 他好好活着,可他的脉象,却虚弱得仿佛没有!且从这几不可闻的脉象上来看,他的五脏皆已有所损伤,就连心口,都有很明显的裂痕! “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然空木却脸色虽重,可面上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似早就料到一般。轻拂开她,用更淡的声音道:“你不必担心……我没事!” 这感觉……终与那日夏浅霜的幻境之中,他的灵魂给她的感觉重合。可是明明,他们的性格,本是截然不同的!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反扣住他手腕,似威胁,却又似关怀,“为什么你醒来后会一反常态,又为什么会忽然对殷桓起杀心,告诉我,为什么!” “我说过了……”空木望向她,他的眸深如海,可他的脸,却在这一瞬现出苍白来。他将手圈在唇边咳了一声,才缓缓道,“这些事,我真的不知道!” “怎么会?”她难以置信。 他却又道:“我唯一记得的是,那日在三皇子宫中受了伤,你听到了消息,专程从玉怜轩赶来看我,之后我便睡了!”顿了顿,“这一觉,就睡到了今日……这中间过了多久,发生了多少事情,我都一概不知!” 是了,那时她与他调侃过两句,在那之后,他就被妖气覆了心脉,后面是漫长的昏迷,一直到今日。期间这么长时间,只有行为异常的那几日,他才醒着。 “不……”她忽然想起来,她离开时他还未醒,今日回来,也无人知会于他,那他又是如何知道她离开过一段时日,又因何会说,这一次,她会真的弃他而去?“不对……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那你怎么知道,我离开过?” “我也不知……”面前人回,“我只记得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什么都没有,可后来忽然有一天,里面出现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他说你走了,还说,你担心我再也醒不过来,所以已经不打算再回来了!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我总有一种感觉,他不会骗我!” 他将她望着,面容清淡得看不出情绪,可眉梢眼角,依稀露着哀愁之色,和恍恍惚惚,患得患失的舍不得。 宣成魅知道,他没有撒谎。 可越是没有撒谎,事情愈发变得扑朔迷离。她收不回她要找的灵魂,空木的灵魂又与他本人完全剥离,而今宫里有妖,却又一直匿在暗处,除了偶尔放出的妖气,她根本半点都感应不到。还有殷畅,还有三皇子,这所有的事情搅在一起,她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从凌素宫出来,殷桓还守在门口。起了大风,天也已黑透,他的唇角,渗出的那道血痕已冻成冰凌,可他仍是在那儿站着。见她出来,他上前一步,笑道:“怜儿,你可还好?”似白日的那一幕,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因空木伤重,又因他是男子,皇宫之中没有合适他的去处,所以宣成魅并未将他带出。她让莲妖随她走,她好为她疗伤,可莲妖以“空木大师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得时时守着他”为由,坚持要与空木一起留下,任凭她与空木如何劝,她都始终无动于衷。无奈,宣成魅只能在他们身上各自施加一道保护罩,以防他们被屋中横窜的术法所伤。 所以此时出来,也只有她一人。 她不想与殷桓纠缠,可他堵在门口,她不得不与他纠缠。 “皇上,您还不信么?”她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亦面无表情道,“我是妖!是您心心念念要除掉的妖啊!” 这话一出,他旁边的安公公立时缩成一团,以往见到她,他还有些坦然之气,今日被她用鬼术挟持过一次,他就全没了骨气,不光畏畏缩缩着不敢抬头,就连拿着拂尘的手,都不停地抖着。 对此效果,宣成魅极为满意。 可偏偏,就是这样,都没能吓到殷桓。 他抹一把嘴角,戚戚然一笑,道:“没关系!你是人,朕就陪你做人,你是妖,朕也可以陪你做妖!” ☆、帝王星残为情冢,幽夜寂寂恶妖逢 “你……”宣成魅大惊,她会说自己是妖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01 ,不过是想断了他的念想,让他明白她不是他的怜儿,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只是因担忧空木,想为空木出一口恶气,可她却没想到,这殷桓……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什么意思?”也不知是不是夜太凉,她问这话时,连牙齿都在抖。 可殷桓,却根本不能理解她的所为。他向旁边人伸出手,安公公吓得一颤,可很快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从侍卫接过了剑来。他将它递给殷桓,殷桓接过,而后以极慢的速度将剑拔出。雪白的霜色映出雪白的剑影,宣成魅心里忽然间涌起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面前人没有说话,只邪魅又清浅地笑着。等剑出了鞘,他将它往身旁一挥,只见一道剑影闪过,晃花了眼,且同时,带起了一滩血色。 ——那剑,竟直挺挺地插进了安公公心口! “皇上……”这是安公公倒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你到底想做什么?”宣成魅嘶吼出声。 血溅到了她脸上,浓重的血腥气蔓延开来,她只觉胃里一阵翻涌,连同刚刚在凌素宫中喝下的热茶都变成了秽物,可她强忍着,且一直固执地睁着眼。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也不知道,她是妖,跟他杀安公公有什么关系。可这件事就是这样发生了,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任凭鲜血弄脏了龙袍,也仍无动于衷。 “朕听人说……”殷桓道,“妖都是要吃人的,你看……他够你吃么?”整个过程,他都望着她,眼里有祈求,也有疼惜。 “你真是个疯子!” 千想万想,她打死没有想到,他竟是这个意思。她是人也好,妖也罢,在她这里,都只是一个身份,可偏偏,殷桓却不这么认为。 她是鬼差,虽不像佛家救人渡人,却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人命贱如蝼蚁,可再贱,它都是一条命。她从来没想过要杀谁,也从来没有想过,她随口一言,竟会如此轻易将人送上绝路。 殷桓,本该是明君的。 在判官所写的命理书上,是他拯救了千疮百孔的南国,也是他将边陲贫瘠之地全变成了富乡,他在位二十余载,征过战,收服过边境小国,其政绩洋洋洒洒可写万字,后世亦被万载传颂,可因他一步走错,如今却成了一个为情而痴的暴君! 他是疯子,早在安怜死的那一刻,他就已疯了。是这日安公公的死,才掀起了那段秘闻,说是安怜死后,他杀了所有曾给过安怜冷脸的宫人,那弃她而去攀高枝的三个宫女,更是被他千刀万剐。 他用血埋葬了安怜,也是用血在为她祭奠。 而今宣成魅来,一切又重新上演。 安公公死了。 他从殷桓还是皇子时就跟着他,受过罪,吃过苦,甚至为救他,还服下过别的皇子送来的毒。可这一日,殷桓杀他,却连眼睛都没有眨。 这日夜里,宣成魅没有睡着。 宫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可宫里的人,死得也很快。迷糊之间,她似闻到了血气,听到了人们的惨叫,可睁开眼,却还是漫漫无际的夜,和随着冷风晃荡的床帐。 她坐起身来,正好木兮进来为她添暖炉,见她起身,她问:“姑娘睡不着么?” 她点点头,抱着双腿缩在床角,等木兮走近,才道:“你说……安公公,会恨么?” “姑娘……”木兮替她掖了掖被角,“姑娘怕是睡糊涂了,这宫里,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安公公!” 她惊讶地抬起头,却见木兮眸深眼垂,面上是习以为常的坦然。 皇宫之中,随便死个人,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事。若是死一回就伤一回,那活在宫里的人,心早就已经千疮百孔,根本撑不到现在。更何况,这些事,也不是谁都能说。 苦涩一笑,重新拉着被褥躺下。屋中只燃了一盏灯,还是将将木兮来时所带,而今她一睡下,不知哪里灌来阵阴风,竟将那灯火给吹灭了。 温暖而奢华的宫殿之中,只剩了一重又一重相叠而下的黑暗。 次日清晨,宣成魅起了大早。 皇宫已不能再待了,再待下去,指不定殷桓还会因她闹出什么事来,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背后妖物,也早些给宫外的谨王爷一个交待。 路上遇了许多人,他们极恭敬地给她行礼,她让他们起身,可那些人却非等她走出好远才起。还是安怜时,她在雪地里跪过,她知它有多冷,可无论她怎么劝,那些人就是不起。 昨夜的事,到底还是传开了。 可昨夜的事,也终归成了一段秘闻,就如当年死去的众宫人一样,掩埋在时光之中,被所有人刻意遗忘。大家似乎习以为常,跟在殷桓身边的,是才二十出头的张姓公公,而她宣成魅,是早已默认的下一代国母。 没有人还记得安公公,就像木兮所说,这宫里,从来没有过一位安姓公公。 到凌素宫时,门口空无一人,可远远地,看见宫墙边上,谢赟踌躇得不敢上前。 她心觉奇怪,唤道:“谢大人!这么早前来,可是有事?” 他闻声一颤,待看清了她面容,方才躬身过来。等到她面前,他欠身向她行了一礼,而后将右手食盒打开,端出其中药道:“宣姑娘,皇上说姑娘昨夜受了惊吓,特命下官前来送这一碗定心茶!” 她斜眼看看那药,还是黑不溜秋的一碗,上面袅袅飘着热气,似还隐约夹着些甜腻的味道。 “有劳谢大人费心!” 话说得客气,可她却没有接药。她是受了惊吓,可她没那么脆弱,还不至于看见一个死人就要药来养。 “宣姑娘!”谢赟又道,“这是皇上的命令,下官……”将身低得更低一些,同时,又将药递得更近一些,“不敢不从!” 好一个不敢不从! 这殷桓,定已是下了死令了!若她不喝这药,恐怕谢赟也会落到昨日安公公的下场! 这是□□裸的威胁! 宣成魅闭上眼。 只可惜,她上天入地这么多年,除了对玄冥帝心有愧疚不敢造次以外,还从未受过谁的威胁! “谢大人!”她道,“这药,我是不会喝的,若他怪你,你就让他来找我,若他要杀你,你就与他说,但凡他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就敢让安怜在他面前死上一百次!”复睁开眼,补充道,“且,永世不得超生!” 谢赟抬起眼。 她眼如刀锋一样递过去,也不知是她目光太厉,还是风声太大,谢赟手中的药,竟被她这一眼,看出了波澜。 这日之后的皇城,终归是有些不同的。 许是因她的关系,这日再来,凌素宫已没了四处乱窜的术法,屋子里比昨日要清明许多,可隐隐约约的,似还能感受到那道妖气。莲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02 妖仍在,见到她,她缩着身子唤了一句:“宣姐姐!” “嗯!”她点头表示回应。 空木伤得重,但此时已起了身,他坐在厅里的桌边。她进门时带起一阵冷风。他将手圈在唇边咳了一声,她凑近些,问道:“今日可好些了?” 空木点头:“好多了!” 旁边莲妖本欲接话的,听他言,只能将到嘴的话吞下去。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并未逃过宣成魅的法眼。 “哟!”接过空木递过来的茶,道,“怎么?你俩之间,难不成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是很寻常的话语,可莫名的,一出口竟有几分酸涩的味道。 “宣姐姐,你误会了!”率先回话的是莲妖,可说完这一句,又不敢继续往下说,到底只是一句虚话。 她施施然一笑,兀自将茶喝下:“没关系!你们本就是姻缘簿上写了的姻缘,就是有什么,也是很正常的,不必与我解释!”话是这样说没错,事实也确实如此,可不知为何,这话从嘴里说出时,心里忽漫起若隐若现的难过。 救他的不止莲妖一个,为他付出的也不止她一个…… 她的笑,便也愈显得惆怅起来。 “你这都说哪儿去了!”许是听她话里带针,空木终出了声,他为她又将杯中茶斟满,等热气将她脸上寒气驱走许多,才忽然转了话道,“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这屋中,一直有一道妖气?” 宣成魅正将茶杯端到唇边,听他问,她狐疑地点了点头。 他又道:“昨日夜里,那妖气攻击过我们,我们都有伤在身,故而有些不敌!好在那妖气的主人没有现身,区区一道气息,并不能把我们如何!” 一旁莲妖赶忙附和:“对的对的!宣姐姐,我要说的就是这事儿,只是大师怕您担心,这才不让我说……而已……” 话说得随意,可宣成魅却字字句句都入了心。上次殷桓欲用大火烧掉空木,那妖气就凝聚成结界将他困于其中,后来殷桓把他当了妖物,欲让各路大师来铲除于他,那妖气就又混迹其中,时不时给他一下攻击,而今殷桓已下了令,让所有术士收回术法,所以……它就亲自攻击了么? 它的目标……莫非……是置空木于死地? ☆、将计就计设圈套,一石二鸟诛圣心 思及此,宣成魅再不能坦然饮茶。她直起身,对空木道:“它想要杀你!” 可空木却全未往心里去,就是见她这般着急,他也只是神态自若地一笑,道:“我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 “那我,就如它所愿……”他面已白如纸,唇已染了霜,明明穿着厚重的冬衣,可还是显得身形瘦削而单薄,“当真去死上一次!” “大师!”他话未落,莲妖已惊唤出声。 可同样是他话未落,宣成魅已明白他的用意——这宫里是有妖的,且从他们进宫第一日起,那妖就已盯上了他。它要他死,那么,他就利用自己的死,将那隐匿在背后的妖物给引出来。 这是目前,唯一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宣成魅没有拦。 在空木的命数里,她只是一个道具,随着他的意图走,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如此而已。 于是那日黄昏,妖物空木死在凌素宫的消息就传遍了皇宫。当时仍下着雪,殷桓带着张公公和几个年轻宫女前来,说是要与宣成魅一同用晚膳。宣成魅还在凌素宫中,正与莲妖商讨着传出死讯的对策,忽闻得外面传来一声音:“皇上驾到!” 她心里一阵犯怵,可也是这一刻,她忽然计上心头。 宫里的事情,一旦和皇帝沾上了边,就会传得格外地快,正好她也可以利用此事,早些表明她的态度,断了殷桓的念想,实乃一举两得。 思索之间,殷桓已到了门口。为防被他再看出端倪,这次她让莲妖直接走了,而她则暗自施了个闭息术,将床上空木的脉息给封了,而后低眉顺眼地坐在床边,满脸凄凄惨惨痛不欲生的表情。 等殷桓到门口,跟着他的张公公道:“宣姑娘,皇上来了!” 她听到了,可她没有回。 “宣姑娘!”那小太监初到殷桓身边,处事不如之前的安公公圆滑,便连话也说得有些畏缩,“宣姑娘……皇上来了!” 然沉浸在悲伤中的人,是没有心思理她不想理的人的,于是宣成魅仍旧默着,一动也未动! 张公公欲唤第三回,可这次,他刚张口就被殷桓阻了。后面传来浊重的呼吸之声,接着便闻踩着轻缓的步子到她身后。他默了一瞬,犹疑着将手搭在她肩头,道:“怜儿……时候不早了,还是身子要紧!” 宣成魅闭了闭眼,努力憋出两大滴眼泪,将眼眶全数浸湿,才如梦初醒般回转过头去:“是啊……身子要紧,可是师兄呢?” 大约是见她没有反抗,他胆子更大了些,干脆握住她肩膀,虚虚将她揽进怀里:“你别担心,朕会让太医来给他看的,朕答应你,朕一定不会让他有事!” “可是他已经死了!”她大吼出声,顺势掀开殷桓,而后猛然站起身去,以一种苦大仇深的表情看着眼前人,“皇上……他已经死了!你救不回他了!” 因空木身体的原因,这次他们都想速战速决,所以没有垂死挣扎的环节,也没有让太医诊断开药的部分,他们直接让空木以一个死人的方式出现,而他唯一的亲人洛宣,则负责表演伤心欲绝,以将他的死讯传出去。 而这一段,宣成魅选择利用殷桓。 果然听她一说,他先是震惊,后是慌乱,后难以置信地望过来:“怎……怎么可能?” 他没有对空木下过杀手,就是前段时日,空木将剑横在了他喉咙口,他也只是找了许多人来压制他的“妖术”,将他困在凌素宫中。空木是修行之人,就是将那些全数受了也不会危及性命。可他本就有伤,这样一层又一层叠加的伤痕到底拖垮了他的身体。所以殷桓的惊讶没有错,宣成魅对他的怪责也不是无中生有。 “怎么可能?”她痴痴一笑,“皇上……您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您的一句话,就可以左右他人的生死,您说他是妖,他自然是妖,如今不过是死在您手里,有什么不可能的?” “不……怜儿……”殷桓已现出了些恐惧,两人隔得不远,可他还是脚步踉跄地过来,一把搂住她身子,道,“我没有杀他!我一直都只让人困住他,根本就没有对他起过杀心,我……” “你放开我!” 宣成魅没等他说完,一来是这样无措的他实在不像心狠手辣的帝王,二来,是他离她太近,他的拥抱让她一刻都不想多待。她是要断他念想的,所以她要竭尽所能表现出对他的厌恶。于是这一次,掀开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03 他的一瞬间,她捏了一个诛心决,邪恶的光影将空气激荡出波澜,混着屋中挥之不去的妖气直击向殷桓胸口。 诛心诀,穿肤蚀心,会伴随着心脏跳动的疼,却不会真正伤了谁。 “我说过几次了,我不是安怜,我不是!”她要表现出悲伤,可一想到空木满肚子坏水她又实在悲伤不起来,于是这场戏就显得相当浮夸。她嘶吼出声,后挤出两滴眼泪,带着怨气和恨意看向殷桓,继续道,“我是洛宣,是禅林寺长大的孤女,是空木和尚的师妹,我不是你的怜儿,我也不需要你给我任何该给安怜的宠爱!”一边说着,她一边跪到地上,眼泪汹涌如涨潮的海,又似春日断线的帘,“皇上……师兄不是妖,我才是,我求您,让我将他换回来,可以么?” 这出戏算不上好,但好在,简明扼要地表达出了她的重点,只要殷桓不是傻子,就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只可惜,她入戏太深,在出手下跪这一连串的动作里,一不小心甩出了一只碧玉步摇。 那是殷桓与安怜的定情信物。 在它面前,她说的所有话,都无关紧要。 殷桓痴痴地望着那步摇,又回过来望她的脸。她一脸肉痛,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泪眼朦胧地看着那步摇恨不能将它粉身碎骨。 那是木兮给她保命的东西,让她关键时候用它来救自己一把。她没有用,可它却在这样不适合的时间出现在了殷桓面前。 “怜儿!”他躬身将它捡起,若说之前是柔言软语,那么此刻,就是隐忍的暴风雨,山雨欲来,而泪不流,他细细摩挲着那只步摇,后一跃到她面前,发疯一般地将她揉在怀里,“怜儿,我知道你怪我,恨我,可我也知道,你就是我的怜儿!你放心,我以后会好好对你的,我会封你做皇后,会如你所愿驱逐宫里所有的妃嫔,你留下来,留下来……” 宣成魅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可无论她怎么挣扎,他都不肯放手。她闷咳几声,忽然想到那日初见殷桓时,空木斜倚在门口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脑中一热,根本来不及思考,又一个诛心诀已打了出去。 这一次,力道比上次大,凝的术,也比上次强,且刚刚好,打在了殷桓的心口。 殷桓吐了血,妖冶的红色浸染了明黄的袍,迎着外面惨白的血色,把他的脸,无端映出了凄凉来。 她宣成魅,一天之内,伤了帝星两次。 偏偏那帝星,捂着心口连站都站不稳,仍是不顾张公公的劝阻,笑着对她道:“怜儿,你回来了,真好!” 那一瞬的雪,似比之前,飘得更张扬一些。 这出过后,她未来皇后的位子,已在众人心里板上钉钉。而空木死在殷桓手上的事,也以星火燎原之势偷偷传遍了整个皇宫。 每个人都知道,可每个人都不说。 夜里她守在空木床边,谢赟奉命前来为他验“尸”。她重封了他脉息,谢赟检查他的身子时就一会儿愁眉紧蹙,一会儿微微舒展,末了,才神情凝重地回转身,对她道:“宣姑娘节哀……空木大师他心脉早已伤过,又长时间未得治疗,这段时日被各方术法伤得也深,恐怕是真的……” 后半截话他没有说,可这是太医惯常用的行为方式,宣成魅自然懂。她讷讷地站在原地,等面前人默去许久,才目光空洞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寺庙里的生活,全靠自给自足,她用着空木师妹的身份,便也理所应当地,可以会一些看病验尸的本事。 谢赟直起身,看看她,又看看空木,终是摇摇头,背着药箱离开了。 落雪的夜,极冷,极静。 宣成魅的心,也莫名地,随着这雪夜愈渐沉重了起来。她看向床上人,灯火在他脸上跳跃,月牙白的衣袍比雪还要圣洁几分。没来由地想到,假如有一天,他真死了她会怎样,可这想法一冒出来,她的心,她的眼,就都一起疼了。 ☆、梦到沉时杀招凛,赟成暗云蒙明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上次因为修文断了几天。 最后这几章,两天内发完。 emmm虽然我最后几千字仍然在修。。。。 希望flag不倒。 为防妖物突然袭击,即便是到深夜,宣成魅也未放松警惕。她没让莲妖现身,也并未彻底解除空木身上的封息术。他仍躺着,她则用单手支着头,浅眠在他的身边。 这一夜,皇宫平平无奇。 这一夜,他们在梦里相遇。 不是他灵魂里的世界,也不是她常梦到的仙云缭绕的地方,就只是一片空旷的草地,上面浅浅没着绿草,甫一落地,便听空木的声音道:“你来了!” 她抬目望过去,他就在她面前几步远,正盘膝坐在地上,运转内力调节自己的脉息。 “你就不怕……”她坐到他身边,又想到还醒着时想到的问题,遂侧过头,问道,“这样装死,会引不来妖怪,或者,会……一不小心,假戏真做么?” 空木正调整到一半,脸色也已红润许多。等将一道紧要的关口过去,他深吸口气,回道:“可我觉得,那妖已露出了马脚!” 她狐疑地看过去。 他又道:“不用着急,他会来的!”像是在哄着他寺庙里的小猫小狗。 偏偏宣成魅还很是受用。 她“嗯”了一声,尽管她还什么都没感觉到他说的马脚,可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等他调息完,夜已经很深了,她感觉到了凉意,体现在梦境里就是清风吹过,无处可躲。 他收回手,极自然地搂住她肩膀:“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顺势靠在他肩头,状似平平无奇,可心里早已风起云涌。原来,她刚刚的情绪,是担心么?原来,她自己,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排斥人碰她么? 可是为什么,殷桓走近她一些,她就会想躲? 她想不透,也已经不想再想。她闭上眼,沐着清风,感受着日光,就这么睡了过去。是冬日了,屋子里被木兮烧得极暖,梦里便也是暖融融的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空气忽然动荡起来。她睁开眼,床上空木仍躺着,而她头顶,一阵浓烈的妖气正向空木袭来。 看这阵势,是想置空木于死地。 宣成魅连忙出手,还是她一贯用的术法,淡紫色的光芒纠缠住妖气,一点点攀着它往上爬。 她要找到妖物,就必须顺着这妖气找到源头。很明显,这一阵妖气受着控制,且离它的本体不远,不然,它不可能杀伤力如此巨大。 只是,那妖物道行颇高,袭来的妖气本就浓烈,后劲亦足,可她一纠缠上,它就似意识到危险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将这阵妖气脱离出来,企图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徒留给她一个妖气凝成的空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04 壳。 她若再这样僵持,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妖物逃掉。可她若松手去追那妖物,就留在这里的这阵妖气,就足够将空木置于死地。 要么放它走,要么将空木置于危险的境地,这哪一种,都让她极不愿意。 正犹豫间,脑子里忽然响起个声音:“快去追!” 是空木的声音,和那日夏浅霜幻境里一样,他的声音极沉稳,也极让人安心。 她有些犹豫。 他又道:“你不必管我,我不会有事的,可若你再不去追,我这次假死受的罪就白受了!” 她低眉暗忖,后回眸看一眼床上人,他双目紧蹙,可眉心处有一处氤氲的白气,其势弱,却堪堪有一种压迫之感。想到之前夏浅霜幻境里发生的事情,他的灵魂那般强大,就算她走了,他也是会保护他的躯壳的吧? 再不犹疑,她回转过身,虚虚对那妖气使了个障眼法,后以极快的速度循着妖气来的方向奔去。不过片刻,人便已从空木窗前到了宫墙外围。 那妖物,正在凌素宫的宫顶。 其上一团昏黄光芒流转,衬着雪色,隐在暗处,根本无从察觉。偶尔有些尖锐的声响,听在人耳里,也不过是深冬夜冷,风过簌簌罢了。 ——那是妖的结界。 未加思索,她以泰山压顶之势冲入其中,那一瞬间,整个凌素宫的空气都震了震,随之而起的是震天动地崩塌的声音。妖与妖术之间,总有些东西相连的。而这结界中心,就是施法所必须的妖眼。应是感受到威胁,远处的妖物正在收手,可宣成魅是何等人,只要让她找到妖眼,就不可能会任由妖物逃跑! 冷冷一笑,以更快的速度冲进妖眼中。里面是一条流光溢彩的隧道,空气被压到几乎没有,甫一进去,就觉得身体被压成了薄纸。一般情况下,她不会选择这样折磨自己的方式,可如今空木还躺在床上,她快一刻,他就安全一些,而这,是最快,也是最万无一失的方法。 这一条隧道极长,越往后,压力越是大,她暗自运着气,到隧道尽头,她深吸一口气,伴以极大的冲力从中窜出,同时带出的,是巨大的法术攻击力。周围的一切都被打离了原地,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她悬身站在空中,赫然看见墙角蜷缩着一人,看样子,是被刚刚她冲出来时带来的力道所伤。 这也是一间屋子,与宫里的任何一间屋子都一样,是半夜,可屋里没有开灯,除了外面映进来的雪色,就只有满屋子飘飘荡荡着的药味。从凌素宫经过妖眼到这里,整个过程,也不过眨眼一瞬而已。妖眼未收,妖物来不及逃,也就是说,眼前这人,就是她与空木找了许久的妖物。 “终于藏不住了么?”她问。 那人低低一笑,而后极嘲讽极自信地抬起了头来。 宣成魅心猛然一滞。 ——他,竟是谢赟! 怎么会是他呢?他时常在她身边出现,若是他,她早该有所感知才对,就算他用了噬魂夺身之术,她也多多少少能看出端倪,可…… “宣姑娘果然不简单!” 思索间,对面人已抹着嘴角站起身来。他与往日唯一的不同,就只是今日的他没有背药箱,也没有提药碗。 “谢大人言重了,我若真不简单,就不会任由你为非作歹这么久!” “为非作歹?”谢赟笑了,“宣姑娘以为,我辅佐皇上,替他除这宫中妖物,是为非作歹?” 宣成魅亦冷冷一笑:“妖说捉妖,谢大人不觉得可笑么?”顿了顿,“更何况,你所说的妖,是不是妖,你心里不清楚么?” “宣姑娘误会了!”谢赟仍是从容,“下官所说的妖,可不是宣姑娘,也不是空木大师!” 宣成魅一惊。 是了,空木被妖物所缠,是他堂而皇之地在三皇子宫中上演了一出捉妖的戏码之后,那一夜,与他一直演戏的,还有莲妖。 莲妖道行低,根本不可能在这样段位的妖面前耍手段,也就是说,他们的一切打算,都袒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早在我们进宫以前,你就识破了莲妖的术法?让我们进宫,不过是想和殷桓唱一出双簧,引我们入瓮?” 是了,初来皇宫之时,殷桓就从未有过对妖物的担忧。就是在首日的御书房中,也只草草下了命令了事。而那之后,空木平白被妖气封了心脉,此时想起来,那妖气,应是混在谢赟熬的那碗药里吧?后来三皇子宫中着火,也是因殷桓认定空木是妖,虽然当时,是莲妖匿身在场。现在想起来,当时,貌似是谢赟最先发现了床边的异样,凑到殷桓旁边说了什么之后,殷桓才忽然间神色大变。再之后,她要为空木养伤,木兮不愿他们去玉怜轩,也是有了谢赟的提议,他们才将错就错选了空置的凌素宫。 这些,但凡她细心一些,都本该能看出来的! “宣姑娘说得没错!”听她如此问,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仿佛自己悉心培养的人终于开了悟,“从莲妖第一次来宫中闹事起,我就全看在眼里。我本来准备就地把她吃掉的,可好巧不巧地,她闯去了玉怜轩。宣姑娘知道,皇上对玉怜轩,一向重视!” “所以……你就故意设下这局,明着请我们来捉妖,实际上,是想让我们名正言顺成为你的食物?” “也不完全是!”谢赟道,“依皇上的意思,该将你们几人挫骨扬灰,而我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就好,可惜……”他失望地摇摇头,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就在计划顺利进行的时候,他居然把你认成了安怜,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你和她……到底是哪里像了?” 那神情,那语气,已全然不是平日温厚细心的谢太医了。 “因为他把我认成了安怜,破坏了你的计划,所以你才暗地使手段?” 谢赟回:“说的没错!” “也是因为如此,你才会给身为和尚的空木,安上一个妖物的身份?” 谢赟低笑:“宣姑娘很聪明!” “可我有些不懂,宫里那么多人,以你的身份,随便吃一两个人,不是很简单的事么?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刚刚的笑意僵在脸上,谢赟抬起头,脸上不无失望:“宣姑娘以为,我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伤人杀人的妖么?” 宣成魅一笑:“不然呢?” 他摇摇头:“若不是宣姑娘与空木大师惹了殷畅,非要查出他的病因,我做我的太医便好,根本不会多此一举!” ☆、金殿成筑恶妖坟,孤身入神有人问 他这一说,宣成魅瞬间懂了。 敢情这谢赟,早在他们揭下瑾王爷招民医的告示时,就已盯上了他们。他们还在绞尽脑汁查幕后黑手,不曾想,这人就一直光明正大地看着他们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05 的一举一动。 想来有些可笑,她让莲妖演的那岀戏,实在是拙劣至极。 “谢大人好手段……”宣成魅道,“只可惜,今日,你还是落在了我手上!” 谢赟的脸色变了变,可很快,他又恢复了刚刚的坦然:“宣姑娘说得不错,但下官以为,宣姑娘道行虽然深不可测,可我也非泛泛之辈,姑且可以一较高下,再说,就算我不敌,当真死在姑娘手上,也不算可惜,毕竟,已有一个空木大师在前探路,黄泉路上我也不会寂寞!” 听到这话,宣成魅笑出声来。看来,白日她对殷桓的那岀戏演得实在逼真,竟让这么个心思深沉的妖物也当了真。 “是谁与你说,师兄会在前替你探路?” 谢赟的眼光猛然一闪。 宣成魅又道:“你大约是不太知道,我与师兄平日最常玩儿的游戏,就是演戏!” “你!”谢赟终于意识到什么,眼底骤然间风起云涌,就连周围的空气都疯狂涌动起来。屋里太黑,宣成魅看不清他的小动作,但敏锐如她,又如何能在这种关口给他机会逃跑? 故在他出手前,她已先出了手。黑暗的屋宇被幽紫光芒照亮,一掌打过去,谢赟接了,巨大的反推力袭来,她往后大退两步,谢赟趁势紧逼,眼看他要打到面前,她闪身躲到一边,从侧面扔出一个光团。那光团蓄着她三成的法力,其速度非常人能躲,其力道足以将凡间妖物打得倒地不起。可她没想到,就在那电光火石的功夫,谢赟忽然化成烟雾隐没在光影之中。 她忙稳住身形。 谢赟的气息很强,可他围绕在她周围,仿佛四方皆有着他,又像是根本就没有他。她立在原地感知半晌,忽见一道暗光从门缝中飞离出去,她心觉不好,连忙凝术紧跟。 将到门口,便听得外面一声巨响,而后是空木的声音:“都这样了,还想逃么?” 她一喜,推开门,果然见空木站在门前不远处,而那谢赟,正趴在他前方的地上,时不时吐出一两口血。想必,刚刚空木那一招,着实让他有些吃不消。 看到她,空木问:“你可还好?” 是雪夜,所以有冷风,有雪光,天上悠悠扬扬的雪在两人之间落,心底温温热热的火在一人心头烧。他的身子是透明的,所以她分不清,此时的他是他,还是只是他的灵魂。 他和他的灵魂,一直都是两个人。 微垂下眼,她摇摇头:“我没事!” 他又朝她伸出手来:“天冷,随我一同回去吧!”其音如暖玉落盘,又似清泉过石。 他们一同回了凌素宫。 这一夜,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了。次日清晨,天将破晓,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叫,紧接着就感觉到地面时而动时而静,外面凌乱的脚步声更是接踵而来。宣成魅有些奇怪,床上空木则撑起身来,用下巴指指外面,对她道:“出去看看吧!” 宣成魅站起身,虽有疑惑,可还是如他所说打开了门。这日雪已停了,天上挂着太阳,可天还是冷,她一打开门,就见源源不断的冷气里,数十人在慌乱地奔跑,尖叫。她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见金銮殿的方向赫然站着一个比宫殿还要高出半头的怪物。 它长着狮子的头,毒舌的牙,和飞鸟的爪。它走一步,地就震一震,它叫一声,天就抖一抖,似乎只要它一张嘴,整个皇宫都会被它吃掉。 宣成魅大惊,可身后空木却淡然走到她身后,如昨夜与她说“天冷”一般淡然道:“别担心,不过是场戏而已!” 她还未想得明白,那人已如一阵风一般直奔那怪物而去。她连忙在后紧跟。 正是早朝时间,满朝文武包括殷桓都在金銮殿中。他们到时,那怪物正一步步逼近大殿,殷桓在前高声说了些什么,那怪物仰天长啸一声,而后一挥手,直接用它锋利的爪子抓起了殷桓。 宣成魅心道:“不好!” 旁边空木却笑得欣慰,仿佛这情节,是他早安排好的一般。 皇帝被抓,现场自是一片混乱。众位大臣议论纷纷,想靠近,却又根本不敢。殷桓在那怪物爪中挣扎,远远地看到宣成魅,他撕扯着声音喊道:“怜儿,你别过来!这儿危险!” 宣成魅自不会听他的话。 她随空木到那怪物脚边,空木忽然顿住脚步,她随之停下,他忽一笑,抬手拦在她身前,道:“你且等着,我来就好!” 话落,他已□□到了半空,停在了与那怪物眼睛平齐的地方。 “你这妖物,竟敢闯皇宫,伤皇上,今日,贫僧就要替天行道!” 那怪物嘶吼一声。 然空木手中光剑已出,淡蓝的光晕圈圈散开,他用双手执起剑,先是将它举过头顶,后凝聚全身力道一刀劈下。只听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接着便是那怪物凄厉的惨叫,之后便见数百道光束从怪物身上溢出,一点点地将它融成光团。殷桓从它掌中脱落,空木飞身将他接住,后缓缓落在众臣面前。 那群大臣连忙凑过来:“皇上,您没事吧?” 空木亦道:“皇上,您可有受伤?” 殷桓本就身手非凡,其体格自比常人要强一些,此等情形倒也伤不着他。他上前两步,怒气冲冲看着场中道:“朕没事!你们都给朕听好了,今日谁把这妖物捉了,朕重重有赏!” 一听捉妖,那群大臣齐齐后退几步,有的甚至低下了头去。唯空木一人还站在原地,等殷桓话落,他问:“皇上,贫僧能捉这妖,只是,贫僧想要皇上一诺,不知皇上可否应允!” 殷桓回:“允!” 空木又道:“皇上可是一言九鼎?” 殷桓再回:“朕金口玉言,绝不反悔!” 空木转回视线,隔得不远,所以能很明显地看到,他嘴角透出了一抹计谋得逞的奸笑。 宣成魅抽抽嘴角,这空木,该不会是在借此诓殷桓吧?以他爱财如命的德行,就是借这件事,诓他个几千几万两银子,实在是不足为奇。 腹诽间,空木又捏出一个诀。那怪物已缩成个光团,他那诀打过去,那光团骤然间金光大盛,伴随着又一个凄厉的惨叫。紧接着,那光团缓缓,缓缓地化作了人形落在地上。 在场众人皆探头去看,可一看清地上人的脸,就都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就连殷桓,都露出了极震惊极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是谢赟还能是谁? 事实摆在眼前,就算再难以置信,也不得不信。至此,宣成魅终于了然。今日这一出,空木是想摆脱他妖物的名头,同时大张旗鼓地把这妖物捉了,也好让所有人都看清楚,真正的妖物到底是谁! 至于殷桓那一诺,完全是阴差阳错附赠的,演这一出,空木一点儿都没有亏。难怪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06 昨夜他怎么都不肯让她管谢赟,也难怪一大清早的,他就是那一副喜上眉梢胸有成竹的表情。 哎!果然还是人啊,虽然简单卑贱如蝼蚁,可再善良的人,其心思都能深沉如十八层地狱。 妖捉了,罪名也洗了,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享受众人赞美以及吃了睡睡了吃的无聊人生。当日下午,宣成魅与空木一起把近来的事捋了捋,据昨夜谢赟所说,殷畅的死亡确实与他有关。 那是春日,殷畅与三皇子相约去林中狩猎,他作为太医,奉殷桓之命随之前去,好让他们在需要的时候及时召唤。哪知到林深处,他身体的主人藤妖忽然纠缠上来。 藤妖自不是他的对手,可他单以封印妖术的凡人之躯也没办法与之抗衡,无奈之下,他只能动用妖法。哪知这画面好巧不巧地被殷畅看见了,等他赶走藤妖,殷畅已大叫着跑出老远。为防他的秘密泄露,他心一急,一掌打下去,竟直接取了殷畅的命。 他是妖,所以他知道命理轮回,知道因果报应。所以他知道,殷畅的阳寿未尽,他若就此死去,一定会惊动地府,那么他在人间,就待不下去了。 思来想去,他决定以妖术吊他一口气,让他活不了,也死不透,只能以重病的状态存于世间。 说到这里,宣成魅深觉骇然,当鬼差这么些年,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她都见过,什么唯利是图的人她也都听过,可今日这妖,还是刷新了她对不择手段的认知,要知道,像殷畅这种情况,根本就是游魂野鬼,让活着的人活不好,死去的人也死不掉,不光会影响这一生,还会影响到下辈子。 低叹一声,问空木:“你说,这妖有这么高的道行,他这么委曲求全留在宫里,到底是为什么?” 空木圈着手指在桌上扣着:“我觉着,他可能像我一样,贪着宫里的荣华富贵,毕竟,这儿可是世上最富贵的地方!” 果然还是个爱财的主儿,宣成魅翻了个白眼,这空木和尚,自己贪心不改,就连这妖都给揣度上了。她趴在桌上,颇显无奈道:“你说的都对,不过……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空木的话未出口,外面忽传来一个声音高喊道:“张公公到……” 她回过头,果然见张公公拿着拂尘走近,等到她面前,他道:“宣姑娘……皇上有请!” ☆、旧爱落锁囿人魂,魅女再无自由身 宣成魅想也未想,便道:“我不去!” 张公公面色有些难看,踌躇片刻,仍是劝道:“姑娘,您还是去吧,今日皇上受了惊,却还惦着您,您好歹得去看上一眼才好!” 她面色不改:“公公您回去回话吧,就说我说了,我与他没有关系,也无需他惦着我!” “姑娘!”她话未落,张公公已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她颇有些诧然,他却抖着身子道:“姑娘您就走一趟吧!您若不去,奴才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他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所以,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恐惧。 安公公死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跟了殷桓近二十年,殷桓杀他时也丝毫不手软,如今区区一个张公公,她一点都不怀疑,今日她不去,明日看到的就是他的尸体。 罢了,反正也只是走一趟,就算不想见他,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况且,现在宫里的妖除了,她也正好与他说清楚,她已是时候离开了。 她站起身,对身后人道:“既是如此,那就走吧!” 张公公一喜,连忙起身带路。 几乎是同时,一旁空木道:“小心一些!” 她回转身看他,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殷桓是在玉怜轩中。 早晨被谢赟化出的那只怪物所抓,虽没有受伤,可惊吓到底是受了的。所以此时,他面色稍显苍白,身子也有些单薄瘦削。 宣成魅进门时他正坐在桌边,听到声音,他回转身来,对她道:“怜儿……今日早上……你可有事?” 她没有回答,而是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直截了当地问道:“皇上今日寻我来,可是有要事?” 殷桓的表情有微微的僵硬,可很快,他又变成刚刚柔情蜜意的模样,更为温柔道:“现在已是午时,我命人传了膳,想唤你来一同用!”其眼中,疼惜尽显。 这些日子,他这样的表情她看得实在太多了。但凡平常女子,怕是都已心软了吧,只可惜,她是鬼差,出入人间,从来无情。 “皇上!”她不着痕迹躲开他的手,“既然皇上没有吩咐,民女就先退下了!”话一说完,她便转身要走。 殷桓在后低唤:“怜儿,怜儿……你别走啊!” 她顿住脚步。 身后人一喜。 她却又道:“对了,民女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要事要与皇上说!” 殷桓道:“既然有事,就坐下来慢慢说!”其话间不无喜色,且宣成魅能很清楚看到,他对外面下人做了个手势,想必是让他们传膳吧! 她俯下身,微鞠一躬,道:“民女多谢皇上抬爱,只是如今,宫中妖物已除,我与师兄也该功成身退了,所以此时,民女是来告知皇上,明日一早,我与师兄便会离开皇宫,那时皇上定在早朝之上,国事为重,我们就不与皇上辞行了!” 殷桓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见他不说话,她站起身,默然看了他片刻。他眼中深沉如海,面上痛色绵绵,似有不忍,亦有恨意。不着痕迹地摇摇头,她又道:“皇上若无其它的事,民女这就告辞了!” 她是做了准备的,背后人是怎样的性格她很清楚,所以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她走,在说出这席话时,她就有了打算,只要他敢有动作,她就打得他几日爬不起来。 她说到做到。 “怜儿!”她走到门口,身后人果然唤出了声。她回转身,他面色阴沉,可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忽然间笑靥如花,“既然要走了,就来与我,用这最后的一顿膳吧!” 话语间,是数不尽的苍凉与哀求。 宣成魅没有回答。 他又道:“就当……你我之间,最后的诀别!”说着,他的嘴角,还带出一个温柔如水的笑来。 他是皇帝,是上天命定的帝星,可这一刻,他的姿态低如尘埃。 宣成魅答应了。 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吃过了,她与他之间的纠缠就结束了。她是这样想的,可她没想到,就是这样一顿饭,却把她吃得法力尽失,犹如一个玩偶。 彼时她在殷桓对面,他不停地替她夹菜,她不停地躲。他终于放下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则别开眼,将自己的目光全放到面前的饭菜上。 她吃得不多,只是意思性地每样菜都尝了一点,等一盏茶热气冒完了,她停下筷子,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07 对殷桓道:“我饱了!” 那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她,一听这话,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将又一盏茶递到她面前:“那再饮一碗茶吧!” 宣成魅没有接:“多谢皇上,不过不用了!” 殷桓颇显讪然地收回手。 她趁热打铁,又道:“我可以走了吧!” 他垂下眸,暗忖片刻,后一笑,道:“可以!” 她站起身,旁边人也随之站起来,她从他身边走过,可才走两步,就觉身上忽地一软,有什么东西瞬间抽离出去。 旁边人忙上前扶住她,她闭着眼默了半晌,等那突如其来的感觉过去,才重新睁开。不过一瞬,可她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术法在疯狂地流失,而她修炼数万年的道行,也全部被封印了起来。 ——此时的她,与凡人一般无二。 身侧人道:“怜儿,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她当然没事,除了法术消失,她好端端地半点事都没有。可于她而言,穿越人间地府靠的是法术,在殷桓面前耀武扬威张牙舞爪也靠的是法术,没了法术,她跟一个废人有什么区别? “怎么会这样?”她撑着旁边人身子,问,“告诉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人却暖暖笑开,用比刚才更亲昵,也更宠溺的姿势将她拥进怀里,小声道:“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只要你留在我身边,这一生一世,我都让你过得称心如意!” 他的话,说得无比坦然,半点惊恐和慌乱也无。也就是说,她法力尽失这事,他是知道的! “是你!”她咬牙切齿! 他却完全感知不到她的愤怒,仍旧自顾自道:“怜儿,我这都是为你好!你是妖,我是人,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可只要你也变成人,我们就可以逆天改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你!”宣成魅气上心头。她单知道他不择手段自私自利,却没想到,他区区一个凡人,竟然能在她身上使手段。 她推开他,像以往一般凝术打向他,可那淡紫的光芒汇聚在掌心,只摇了一摇就散了。与此同时,她心底涌起一股浊气,激荡得她一个踉跄,她扶住桌子,却发现,她的手腕和脚腕上,都出现了一个泛着幽光,碧绿而清冷的镯子。 那镯子忽冷忽热,忽大忽小,等她动作停了,才倏然收住幽光,变成了极为普通的玉镯,刚刚好套在她的腕上,摔不碎,也取不下。 这一刻,她成了彻彻底底的凡人。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殷桓要封她为皇后的消息,也以星火燎原之势扩散开来。她还是被安置在玉怜轩中,也还是由木兮伺候,院里只她们两人,可院外,却有层层叠叠守着的侍卫。 据木兮说,他们都是宫中一等一的高手,所以,以她如今的能力,根本就逃不掉。 她烦躁地坐到桌边。 木兮道:“姑娘……有一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摆摆手:“说!” 木兮凝思片刻,道:“空木大师……已于今日午时,被送离了宫中!” “什么!”她“蹭”地一下站起来,这殷桓,竟然连这条后路都给切断了!她还指望着空木能来救她呢!她如今这张皮,在凡间,也就识得空木一人而已,连空木都走了,那她,岂不是真的得嫁给殷桓? 不行,绝对不行! 别说她不愿意,就算她心甘情愿去嫁,也根本不符合地府规矩。殷桓的这一生造了太多孽,他手上也沾染了太多的血,按照报应,他的感情必须不得善终。她如果当真成了他的后,一来鬼差成人祸凡尘,二来,会彻彻底底改变他的命数,帝星的命数一旦有变,影响的,就是整个国家! 她必须得想办法,在他正式封她为妃之前,让他相信她不是安怜,或者直接离开。 这一日,她过得前所未有的疲累。 平常时候,只要她一遇到危险,或者相对比较棘手的问题,阳止就会出现在她身边。可这一次,无论她如何唤,阳止都没有出现。 她像是忽然之间成了被抛弃的那个,明明早晨时候,她还在凌素宫里与空木说着话,可不过一顿饭的功夫,空木走了,她成了囚徒,就连她在地府的好友阳止,也突然间不理她了。 这样过了数日。 她就像个金丝雀,被养在玉怜轩中,需要什么都有人送,想做什么,也一定会有人陪。殷桓每日都会来看她,就算她发脾气让他走,骂他,打他,他都忍着,受着,笑着,对她说:“怜儿……你若有气,就冲我撒吧!” 她又气又无奈。 他却乐此不疲。 他是爱安怜的,这种爱,穿过了时间,超越了皮相,是刻入骨髓的爱。只可惜,他的爱,给错了时机,也给错了人。 这是报应! ☆、金銮殿上起惊雷,雪明霜白情可追 又过几日。 暖了几日的天沉了,夜间起了风,下了大雪。殷桓照例来与她用膳,等饭食端上来,她没好气地别开脸。他将菜夹到她唇边,劝道:“你还是吃一点儿吧,就算要与我置气,你也不该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她没理。 她已使尽了手段,撒娇,威胁,恐吓,可无论她怎么说,他都没松过口。他说他要兑现他的诺言,让她做他的皇后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人。可事实上,他这些话,本是对安怜说的。 “怜儿……再这样下去,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她仍旧未理。 他将手中筷子放下,叹道:“你就当真……这么厌烦于我么?” 语气是痛的,目光是沉的,可上过一次当的宣成魅,却再不会有半点儿心软。她回转头,望着他,咬牙切齿着道:“你说的没错,我厌烦你,到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对面人的眼沉了。 她能很清楚感觉到他身上滚滚而出的杀意。他做皇帝这么久,怕是从未有人与他这样说过话,就是当年的安怜,也无时无刻不是追在他后头,一遍遍地说:“殷桓,我求你,你信我!” 以他的脾性,确实会因这一句话将她千刀万剐。 只可惜,她不怕。 她将头扬起,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可等了许久,面前人却只是站起身,挑唇笑道:“没关系……以前是你追着我,那么如今,就换我追着你,时间还那么长,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的!” “殷桓!”她拍桌而起。 那人却还是那样笑着,清淡又决然。 她逃不掉了。 那一瞬间,她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她若还这样等着,还这样坐以待毙,就只能耗到他封她为后,让她彻彻底底成为她的人。 她不能! 她看看手腕,那里的碧绿玉镯深邃而清冷,衬着烛光,时不时泛出些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08 幽光。就是这东西,锁了她的术法,也是这东西,让她从一个上天入地的魅阁阁主变成了这金笼里的金丝雀。 这是仙界的法器,她在古书上见过,说是上古一位神灵,专程花了千年所制,以伏妖锁兽之用,特唤其赤炎镯,遍观六界,也只有十只。 所以,她要离开,要么,就毁了这赤炎镯,要么,就只能,毁了她自己! 这夜的风,格外地大。 到接近子时,她都还坐在桌前思考,木兮劝她早些休息,她愣愣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木兮道:“你先去休息吧,不必管我!” “可是姑娘……”木兮还欲说什么。 她却苦涩一笑,适时打断她道:“难不成……你也怕我逃么?” 木兮顿住声,良久,才道:“那么奴婢就先退下了,姑娘若是有吩咐,只管唤我便好!” 宣成魅点了头。 木兮旋身退出去,到门口时又忽然停住。宣成魅有些不解,她却犹疑着看过来,极轻道:“其实姑娘……说到底,是奴婢害了您?”顿了顿,又道,“若是没有那支玉簪,皇上可能,到现在都还在怀疑您的身份,就不会这么不择手段地把您留在宫里了!” 适逢外面一阵冷风过,嗖嗖的声音,吹得她声音格外地凉。 宣成魅紧了紧衣衫,眼看着那人消失在了门口。那支玉簪,是安怜与殷桓的定情之物,木兮会将它交给她,也只是单纯地,想让它护她一命,却没想到,如今却弄巧成了拙。 她必须得做出决定了。 这赤炎镯她是毁不掉的,就算以她有法术时的状态,也断不可能毁掉这上古法器。所以如今,她只能毁掉自己了。 要毁自己,唯有断手断脚。只有彻底切断赤炎镯与她身体的联系,它的效用就才不能继续显现。而断手断脚,是最直接,也最好用的一个方法。 她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在烛光前寒光闪闪,煞白的光亮刺激得她眼睛生疼。她别开眼,将左手放在桌上,用右手拿着匕首,而后扬起手,毅然决然地朝自己手腕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匕首快要接触到她左手手腕时,忽见一道尖锐的光芒闪过,她手上一震,那匕首便“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看向光来的方向,那里空气几番流转,后缓缓现出莲妖的身形。 “宣姐姐……”她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自上次她回来以后,莲妖便又闭关塘中修炼去了,她是随空木来的,她便以为,早在空木离宫那日,她便与他一同走了,不曾想,今日,她却又出现在这里! “你来这儿做什么?”宣成魅侧过头,极力装出无所谓的模样。 “我……我是照空木大师的意思……来与宣姐姐传一句话!” “什么话?” 莲妖垂眸微思,后道:“空木大师说,让宣姑娘不必担心,只要你不愿留在宫里,他定会救你出去!”说着,她偷偷看宣成魅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又加了句,“就算对方是皇帝,他也会拼死救你!” 宣成魅身形一滞。她说不出此时的感觉,明明她与空木半点关系也无,他被殷桓遣送出宫之后,完全可以不必管她,可此时,她却专程让莲妖来说,他会拼死救她? 可是他,要怎么救她呢?明明这皇宫,自谢赟死后,它就被殷桓下了一层又一层的结界,任何修行之人深入其中都会举步难行,就连此时的莲妖,都只能勉强化出个虚影,他孤身一人,又如何能救她?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 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木兮便着急忙慌地走了进来。宣成魅还坐在桌前,见到她,她问她怎么了,木兮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件大红的衣服,递到她面前道:“姑娘……皇上有令,让您……今日随他一同上朝。” 那衣服未展开,可粗略看去,金丝雀羽一样不少,而一朝之中,大红唯有皇后能穿,想来,这千怕万怕的一日,终归还是来了。 她不是皇后,所以这一身属于皇后的衣服,她不会穿! 这日的早朝,比以往时候,要庄严许多,也沉重许多。 她与殷桓一同出现在了大殿,底下众人面面相觑,可没有一人敢议论出声。殷桓的心情看起来很好,一到殿中,便命人为她准备座椅。她乖顺地坐下,藏在袖子里的手上却紧紧握着昨日被莲妖打开的匕首。 她相信空木,他既说了来救她,就一定会来救她,可她不相信殷桓,她根本就不知道,心狠手辣如殷桓,究竟还有多少手段。 他要的是她,那么,她就给他这一条命! 早朝一如既往地进行。 宣成魅听得昏昏欲睡,她支着头,做出假寐的样子,却时时注意着殿中发生的事情,到大半个时辰过去,外面忽地响起个声音:“空木大师求见!” 宣成魅一个激灵,睡意登时全无。 他着一身月牙白的袍,带一个温润如玉的笑,一边朝里走,一边安抚地看向宣成魅。几日未见,他身子瘦削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等到殿中,他将视线收回去,面向殷桓道:“贫僧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还望皇上能够解答!” 殷桓道:“大师既有事,便说罢!” 空木一笑:“贫僧是想问,贫僧除掉妖物之时,皇上允的那一诺,可还作数?” 这一诺,宣成魅知道,在他除掉谢赟之时,乃至收掉谢赟之后,殷桓都说过。君子一言,从来不得反悔。只是,她有些不明白,为何此时,空木会提起这事! 殷桓似也有些不解,可还是道:“自然作数!” “既然作数……”顿了顿,空木忽撩起袍,单膝跪地道,“那空木,便恳请皇上,赐洛宣与我为妻!” 此话一出,霎时犹如平地落下惊雷。底下众臣皆议论纷纷,就连宣成魅自己,都差点惊得从椅子上掉下去。 他……要殷桓将她赐他为妻? 可他不是和尚么?他命中注定的恋人,不是莲妖么?怎么会忽然之间,变成了她呢? 她想不透,可此时此刻,看着殿中不卑不亢的空木,她也已不想再想。脑海里翻覆出现的是从前的种种,在薛府的后山洞里,他明明已力竭,却还是设法救她,到后来夏浅霜的幻境,他也一直守着她,护着她,绝不让她遇到一丁点儿危险。 她至始至终都记得,他温柔而明朗的笑,也始终都记得,他对她说出的那几句:“让我来!” 其实如果,他不是凡人,她不是早知道他的命数,她不这样一直以窥视蝼蚁的视角看他,或许,他们之间,早就会潜移默化地变了吧? ☆、惶惶待婚九重门,却陷七绝断魂阵 这一日的早朝,是这段时日里,最严肃也最沉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09 重的早朝。殷桓素来独断,可那一日也是在金銮殿前,他在众官面前许了空木这一诺。而今同在金銮殿上,空木逼他兑现自己的承诺,他根本不能拒绝。 于是在冗长的对峙以后,他还是同意了,带着怨气,也带着刁难。他说空木是一个和尚,根本不能成婚,空木则道,他愿意为了宣成魅而还俗。他又说空木历来游走四方居无定所,空木淡淡一笑,极从容道:“回皇上,草民已在京郊购得一处宅邸,足以让我与师妹居于其中!” 殷桓气极,回身问宣成魅:“你可愿嫁这和尚为妻?” 彼时宣成魅仍在震惊与慌乱之中,殷桓话一落,殿上众人齐刷刷看过来。她看看殷桓,又扫视一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眼眸带笑的空木脸上。就像在夏浅霜幻境中一样,他就那样将她淡淡望着,可没来由的,就是这样的目光,却让她没来由地安心。 他是在帮她!这是如今,她唯一一个不必伤害自己,又能名正言顺离开殷桓的机会。 默然半晌,她终抬起头,斩钉截铁道:“我愿意!” “怜儿!”殷桓大叫出声,一语落,满堂惊。众人皆惶恐地低下头去,唯有空木还仰头将她望着。殷桓又问,“你当真……愿意嫁给他么?”其声痛,目沉。 这是他最后的祈求,可是她,一丁点儿希望都不能给他。 “我愿意!”三个字,掷地有声。 这日雪大,风冷。 早朝之后,宣成魅被送回玉怜轩中。这是殷桓的意思,他要她以皇家之礼嫁出,要等婚礼那日,空木用八抬大轿前来娶她,在那之前,她还是要在宫里,半步都不能离开。 她问过他为什么,可他说,他不相信会有一个人比他对她好,他不相信除了他,这世上还能有人,愿意不顾一切地要娶她。 说这话时正在玉怜轩前,他比在朝堂上平静,可这样的平静,却让她没来由地心慌意乱。 “你……你想做什么?” 他执起她的手,极眷念地轻抚着,等一片雪落在她掌心,他替她拂开,方才抬起眼,极轻道:“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殷桓!”她急唤出声,可那人却浅浅一笑,转身没在了漫天的风雪里。 他说,不管他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好!可如今这情形,除了为难空木,他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接下来的日子,她过得提心吊胆。 每日早晨睁眼,她问的第一句话是,昨日空木那里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木兮总是说无事,而后会将他一日的行踪汇报给她听。与凡间待婚的男子一样,前几日他四处走动以采购大婚用物,后来便是长居府中布置婚房,等这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他才亲自将喜服送到了宫里来。 那是半月以后,离殷桓为她们定下的婚期不过三日。刚用过早膳,便听外面叽叽喳喳地有了议论之声,宣成魅心觉奇怪,出外想要看个究竟,却见暖暖日光之下,空木正跨步朝玉怜轩而来。 他身后有着许多人,也有许多东西。等到她面前,他侧开身子,让后面东西现在她眼前,而后道:“你看,这三媒六聘,可还满意?”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凡间的计数她不大懂,可粗粗看去,媒人有了,聘礼有了,其阵势,一点儿不输王孙贵胄婚嫁之时。 没来由的,她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情绪,仿佛自己真的成了凡间的一份子,到了年纪,就该理所当然地成婚。 也忽然间,开始期待起真正婚礼的那日,这种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有了期许,最后的三日,就过得尤其缓慢。第一天里她睡了大半日,中午用完膳就与木兮一同在院里走了走,到黄昏时分殷桓来寻她,她已精疲体乏为由拒了,殷桓没有强求。第二日她起得早,将空木送来的喜服试了,大红的衣服着身,衬得她脸娇小而明丽。到第三日,她实在无聊,木兮绞尽脑汁想了一番,后提议道:“姑娘若觉无趣,不如去御花园走走?” 这日阳光大好,是极少有的暖阳,没有风,也没有雪。她低眉想了想,正好这日子难熬,出去转转也可以散散心,便应了。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目的地去,不过半盏茶时间,便到了御花园门口。许是天气大好,里面甚为热闹,还隔好远便听到里面零零碎碎的议论之声。 她顿住脚步,木兮欲要问她为何,她已做了“嘘”的手势,用眼睛指了指里面,正巧,里面传出了“洛宣”二字。 木兮当即了然,垂首站在了一旁。 里面说话的,是几个女子。 她们二人靠近时,正好是其中一人说着:“你们说,这洛宣到底有什么好,让一个两个的男人,都这么为她奋不顾身?” 另一人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皇上对她好,不过是将她错认成了死去的安贵妃,至于空木大师,他是她的师兄,有着青梅竹马相扶相持的情谊,就算真为她丢了命,怕是也不会觉得亏!” “哎……”又一人接,“说得也是啊!不过……我觉着,她这样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皇上待她好,可她心里装的却是空木大师,就是不知道……明儿个行的,到底是婚礼还是葬礼!” 她话一落,最初发声的那人忙道:“小声点儿!”那人连忙收声。里面陷入短暂的沉默,之后便是窸窸窣窣的声响,等这些过去,第二个说话的人又道:“姐姐,你也不必太过小心,陈妹妹说得也没什么错,要知道,这七绝断魂阵,可是皇室御用天师留下来的,就凭空木大师不到二十年的修为,怎么可能闯得过?那可不就是喜事变丧事了么?” 里面人还在说着,可宣成魅却觉脑中轰然一响,像是寂寂长夜之中,忽然起了惊雷。 殷桓,到底还是对空木出手了。 难怪她总觉得有些不对,以殷桓的脾性,怎么可能会将她这么轻易地交到空木手中?更何况,他说过要做的事,怎么可能不做? 她到底还是疏忽了! 她返身去了九重门后。 这里是布下七绝断魂阵的地方,据闻,数百年前,南国曾面临过覆灭的危机,那时外有敌国入侵,内有反臣虎视眈眈,朝中独剩了数十个忠心耿耿的大臣。眼看着乱臣就要攻到宫里来,当朝皇帝几经思索,命天师在皇宫最外围的入口处布下七绝断魂阵,奈何反臣实力非同小可,眼看着阵法就要被破,他带着自己的一众妃嫔,以自己的身躯祭了这法阵。 以生灵祭出的法阵,为世间至邪至恶之物,非道行高深之人不得破。正是有了这七绝断魂阵,反臣的数万精兵才全数丧命于此,殷家的江山才险险保了下来。 自那之后,为纪念那位舍身护国的皇帝,那道宫门便以他名“重”冠他作为南国的第九任帝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10 王中的“九”字,命名为“九重门”。而那阵法,也被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为防有心之人妄加利用,创阵的天师为它下了一道封印,唯帝王之心头血可开。未开之时,它则隐匿在原地,和别处任何地方都一样。 因它至阴,至邪,至厉,这数百年间,从未有一个帝王打开过它。可如今,殷桓竟为了区区一个她,连它都打开了! 疯子,简直是疯子! 她心急,无论木兮在后如何喊,她都没有回。大约是未得到她的回应,木兮快步行到她面前,拦住她道:“姑娘……皇上有令,九重门方圆半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她停下脚步,却未接她的话,而是反问道:“你既有意让我知道,又为何要拦我?” 木兮微怔,可很快她又恢复了坦然。 “姑娘此话怎讲?” “你专程让我来御花园,不就是要让我看这一出好戏么?” 木兮默了,良久,她撤开身,为宣成魅让出了路来。 “姑娘此去,当决然一些,若是空木大师还好着,姑娘便将他完好无损地带出来,可若他去了,姑娘便也随他去吧!” 宣成魅诧异地望向她,可她却别开眼,恍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不慌不忙地朝着玉怜轩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木兮是何意,然此时,她也没有心思去深究。收回思绪,她加快些脚步,复朝着九重门而去。 七绝断魂阵果然开着。 还隔好远,就能看到那里流淌着黑色的漩涡,混浊的空气啸成剑气,在漩涡里嘶鸣缠绕,像是地府深处的恶鬼,面目狰狞,且恶意满满。 若是以她从前的本事,这东西根本不必谁告知,她就能自己感知到,可如今,被封了术法的她,却非得走到它面前才能看到,现在的她,跟个废人有什么区别? 越是心急,越是心燥。依那几人所说,空木应是在这阵法之中,可她没有术法,就算来了也无济于事。她低眉想想,对旁边守着的侍卫道:“你——去请皇上,就说洛宣来了九重门,想要闯阵救师兄!” 洛宣的名声早在宫里传开,这九重门的守卫虽未见过她,可猜也能猜出个大概。故等她话一落,那人便领了命去了。 ☆、血阵化雨数箭来,万魂穿心千古哀 等待的时间不算太长,远远地看到一片明黄朝这里而来,看着眼前越来越深的漩涡,心一横,牙一咬,作势要往里跳。 殷桓忙唤道:“怜儿,你要做什么?” 她顿住身形,却连头也未回:“皇上以为呢?”她对他是有气的,他是对她好,可这些好全基于他自以为是的深情,于她,除了枷锁,就是负担。 “你知道这是什么么?”说话间,他已到她面前。看他的脸色,应是听到消息,来得太急,以至停下脚步时,他仍喘着粗气。他气势汹汹地看着她,面上有担忧,也有怪责,“你就这样进去,会没命的!” “那师兄呢?”她心觉好笑,所以回话时,便也半点气势都未输,“我的命是命,师兄的命就不是命么?皇上让师兄进去时,可曾想过,师兄有可能出不来?” “我……”殷桓登时语塞。 她冷冷一笑,将手腕递到他面前:“皇上若当真想保我这一命,就给我把这赤炎镯打开,反正今日,这七绝断魂阵,我一定会进!” “怜儿……” “皇上!”那漩涡旋转的速度又快了一些,中间凝出的黑气也愈发沉了一些,她一急,从怀中掏出把匕首,对殷桓道,“既然皇上不愿开镯,那我就只能弃了这手脚,用一双手脚,换师兄一命,倒也算值得!”说罢,扬起手就要朝手腕砍去。 殷桓大惊,几乎下意识地唤出声:“怜儿!” 然宣成魅恍然未闻,依旧毅然决然地砍向手腕。眼看匕首就要落下,殷桓大惊失色,连忙伸出手抓住了她胳膊。她抬起眼,他沉沉看了她半晌,缓缓道:“你要解,我便替你解!” 话毕,他退开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小心滴了两滴液体到赤炎镯上。清凉的味道弥散开来,他闭上眼,喃喃念了几句什么,那镯子便泛出幽幽青光,而后缓缓地,缓缓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眼前人似晃了一晃,然此时,宣成魅的心思却全在自己腕间。等赤炎镯彻底消失不见,她只觉体内有清风拂过,充沛的灵力填充其中,沉重了几日的身子也终于轻盈起来。 她在掌心凝起术,仍是那样的感觉,也仍是她熟悉的淡紫光晕。她满意地收回手,往前两步欲进入那漩涡之中,身后殷桓却忽然道:“怜儿……你……你真的,为了他连命都可以拿去赌么?” 她稍顿了顿,可还是道:“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去死!” “那我呢?” 她回转头,见暖黄的阳光之中,他一身明黄绣着龙纹的衣袍竟现出了些暮色。 “你要的是安怜,可我不是!” 一语落,她再没心思管身后人,转过身便跳进了那重重旋转着的漩涡之中。也许是错觉,在她转头的那一刻,竟恍惚看到,殷桓踉跄着跪在了地上。 七绝断魂阵是死阵。 宣成魅一进去,便感觉到浓重的杀意,无数的光刀朝她飞来,她侧身躲开,然落脚处忽起骤风,巨大的吸力将她往下拉,她施术抵住,上头又落下千斤巨石。她一咬牙,翻身躲到一边,那里又忽然窜出支光剑,她躲闪不及,只能生生挨了这一剑。 甜腻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周围景象骤然一变。眼前现出一个山洞,里面随意散落着石头,她捂着伤口朝前走了两步,脚边石头动了动,她未有感知,正欲踏出第三步时,虚空之中忽然响起个声音:“别动!” 她忙顿住身形。那是空木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可她还是能很轻易地认出来。她单脚着地,另一只脚正抬到一半,而她的正前方,就一步远处,地面忽然溶成了血水。 她大为骇然,可有了空木的警告,她又不敢乱动,只能保持着奇怪的姿势等着。 面前血水在缓缓扩散,眼看着它要流到她脚边,周围空气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旋转起来。她还未看清发生了何事,便觉有人搂住了她的腰,而后以极快的速度飞离了她刚刚在的地方。 “你怎么进来了?”问话的是空木。 她抬起头,果然看到他那张俊秀的脸。此时的他已伤痕累累,衣服上全是血,可他却连眉头都没皱。 “我担心你有危险,所以进来看看!” “连这里都敢闯,你不要命了么?”明明她是关心他,可他却似完全不领情般,说话的语气,竟比之前还要严厉一些。 “你都敢闯,我为什么不敢?” “你!”正好两人到了高处,他稳住身形,指着下面道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11 :“你怕是不知道,刚刚我若去晚一步,你就会跟那石头一样,化成血水了!”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那里一滩深沉的红,犹如浩瀚的大海,周围的一切都融在了其中,包括那座山,包括那摊石。 “怎……怎么会这样?” 在人间游走这么多次,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融石为血,别说是凡间,就是仙鬼两界,能做到这样的也屈指可数,更何谈,还是这漫无边际的一片! “听过七绝断魂阵的传说么?” 宣成魅点头。 “那你就该知道,这阵本是殷重用血祭的,而且后来,这里还埋了数万将士,这么多的冤魂累积,又经过了这么多年,它早已不是简单的杀人阵了!” “你是说……”宣成魅心倏然一紧。她在地府呆的久,知道冤魂不散是什么后果,时间若短些还好,可若有个成百上千年,就一定会化作恶鬼,有毁天灭地之效。 也就是说,这七绝断魂阵里,有数万只百年恶鬼。这样的数量,足以与地府一界相提并论,若它们联起手来,别说化石为血,就是让这里生物全部变成血水都只是哈一口气的事。 她看向空木。 他倒未有太多紧张,只是眉头微蹙着,对她道:“别担心,有我在!” 是一贯与她斗嘴时的语气,可她却恍然看成了在夏浅霜幻境中的样子。那时也是这张脸,可那是他的灵魂。 鬼使神差地,她问:“你……是空木,还是他的灵魂?” 面前人似有些不解,她则眼巴巴地将他望着。她知道她不该这么问,可她心里清楚,他的灵魂和他根本就不一样,而让她信任的那个,一直都是他的灵魂,不是他!她想知道答案,她也想弄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人魂异样的情况? “有什么区别么?” 她认真地点头:“有区别!” 他忽一笑,就像他的灵魂拦住她时一样,语气柔和,又让人没来由地安心:“我是空木,也是他的灵魂,我们两个,本来就是一个人!” “可……”她还要说什么,可呼啸而来的剑气却没给她机会。空木带着她旋身躲开,下面血水骤然冲天而起,巨大的震动让他们连站都站不稳,空木抱着她的手又收紧一些,等一阵狂风过去,周围巨石竟全飞向那血柱中。 那血柱越来越粗,也越来越长,等到与他们平齐的高度,它忽然炸裂开,像瀑布一样倒灌下去。恶心的腥臭味登时冲向五脏六腑,而那血瀑布里也刷刷刷地飞出无数支猩红的利箭。 它们就像是一场雨,只朝着他们下。 空木支起个光罩,耳听得噼里啪啦的声音阵阵响起,眼前迷蒙成了血色迷蒙的雾气,他问她:“怕么?” 想也未想,她便道:“不怕!” 这阵法她没见过,可这样类似的场景,甚至比这更难过的场景她都见过。这只是一个阵,是阵,就一定有破除之法,只要找到最关键的一点,就不怕出不去。 “既然如此!”空木忽然收手,密密麻麻的血剑朝着两人飞来,他抱着她旋了半圈,正好将她挡在身后,“我们便赌上一回!” 正好血剑飞到他身后,他施术朝他们飞去。箭入皮肉的痛感撕心裂肺,灼热的血液点点滴下,他身上已被血浸成了暗红,可他却完全未管,仍是抱着她朝着那血瀑布正中而去。 他的速度很快,尽管她明显感觉到他力有不支,也愈渐感受到血瀑布那里传来的排斥力。可他半点速度未减,她不知道他飞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中了多少支箭,更不知道他承受着怎样的疼痛。她只中了几箭,尚且疼得龇牙咧嘴,更何谈他将那剑全数受了。 好不容易到血瀑布正中,他又问:“受得住么?” 她点头。 他又问:“害怕么?” 她摇头。 他轻笑:“在这儿等着,暂时别用法术,等上面出现亮光时,以你最快的速度飞出去!” 话落,他松开她,转身欲要去往别处。这里已没了血箭,可这里是血瀑布的中心,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它会以怎样的方式,将周围的一切全变成血。 “你要去哪里?” 他身形微顿,却只简单回了两字:“破阵!” “怎么破?” 他默了默,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是要以命相搏么?” 他没有答。 她冲上去抱住他,望着他眼睛道:“我来就是想要救你出去,若让你用命换我的安好,那我来这一趟,还有什么意义?” 他亦看着她,可张张嘴,却也只道:“我不会有事的!” “我才不信!”她忽然来了脾气,这一生,她最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人自以为是的“为她好”,“我告诉你,空木和尚,我既然进了这阵法,就不会一个人出去!要么,你我一起活,要么,你我就一起死!” 他看着她,在暗红的血色之中,他唇角一抹浅笑极清淡,却也极邪魅。 “好!”只有一字,却让她忽然间激动得没了言语。 ☆、雨中江南宫墙重,绿瓦覆镜柳叶红 空木已在这阵法中待了两日。那日为她送完喜服后他便依殷桓的要求进了这里,这两日里他经历过无数场景,有小家碧玉的亭台楼阁,有烟雨漫漫的水中江南,亦有红的墙,绿的瓦和诡异深邃的山洞。 每个场景都不相同,每个场景都危机重重,可几番经历下来,他发现它们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在场景最开始变化的地方,和与它相对的天上,会有一个小到不可见的圆球,所有的东西都会随着场景变化,唯有它们,一直都是暗红色,和血的颜色相近。 所以他猜,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两点,应该就是这七绝断魂阵的破阵点,以法阵的一贯手法来看,浊气下沉,故天上气薄,地上怨重,所以极有可能,天上是生门,地上是死劫。 死劫不解,生门不会开。 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冲到地上那点,在血瀑布没来得及变化之前,将其解开,等天上生门大开,再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如此,方可一搏。 两人悬在半空之中,在出手以前,空木从掏出一面曲镜,那镜极为简单古朴,边缘处覆着柳叶,与在上次在凌素宫中,他的灵魂用来收纳他身体的那面一模一样。 “收着它,或许可以救你一命!”他将那镜子塞到她手中。 “那你呢?”她狐疑着没有接。 他却一笑:“我还有!” 她仍有怀疑,可时间不等人。她忙将它纳入怀中,而后对他点了点头。他暗自蓄力,带着她冲向地上的那点。 是血的颜色,所以它时明时暗,时而隐匿在血色之中,时而又似漂浮在眼前。为防被伤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12 得更深,这一路空木施了术,血瀑布感应到力量的变化,扭曲着变了形状,正中长出无数只触手,空木低叫“不好”,又将速度加快了许多。 好不容易到那暗红球前,却见里头血色翻涌,表面光滑如珠,完全没有一丝破绽。后面血触手越隔越近,空木松开宣成魅,将凝着佛光的术法注入眼前球中,哪知佛光还未靠近,那血球却已将它吞噬殆尽。 “怎么会这样?” 宣成魅看向后面,血触手仍旧密密麻麻,而远方用血凝铸的世界也已开始坍塌。依空木所说,若这一个场景破碎,那么这之前,他们为破阵所吃的苦就都白吃了。 那边空木在聚精会神地研究着小圆球,在用佛法强攻无解之后,他又徒手去试,同样未靠近就被弹出了好远,正好他身上受了伤,溅起的血滴到那球上,它“吱呀”一声叫出声来,空木立时回身,二话不说就划破了自己掌心,新鲜的血液滴到它上面,可它却只叫了两声,就又回复了平静。 这阵,也实在太邪门了些。以这血瀑布如此保护此珠来看,它应该就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旁的阵都是越重要的地方越容易破,可它却软硬不吃,实在是不符常理。 纳闷时,后方血触手已近到眼前,宣成魅惊叫一声“小心”,同时拉住空木,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已侧身闪到一边。那触手攻势太猛,一时未能收住,其中一支直接打到那暗红小球上。小球缩了缩,里面的血水忽然变了颜色,且翻转的速度愈渐加快,那感觉就像是……不安! 对,就像是一个人,处于极度恐惧极度无措的不安之中。两人互望一眼,而后松开对方,兵分两路去与那些血触手纠缠。 从刚刚那一幕来看,这小球的痛点应该就是这血触手,既然如此,她们只需将它们引到它身边,让它们在收不住的情况下攻击那小球,这阵也就不攻自破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宣成魅与空木就变着法子让那血触手攻击自己。为防加快场景坍塌的速度,他们不敢用太多法术,只能勉强游弋其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有多少支触手击中了那个球,越到后面,球里的血水翻转得越混乱,后来逐渐有了裂痕,到又一次血触手击过来时,宣成魅没来得及躲开,空木大叫一声“小心”,而后扑过来试图将她推到一边。哪知旁边几支触手忽然炸裂成血浆,他只能带着她躲开,可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那触手击中了空木,且同时,击中了那颗小球。 “砰”地一声。 是毁天灭地般的声响,他们被打到球中,只觉眼前漫漫血雨下不停,混乱的光芒在眼前闪过,而后是无休无止望不到尽头的红。远处似有一道光,很温暖很明亮,却也很遥远。 那是生门,可惜,他们已去不了了。他们被破裂的血球吞噬其中,远远地似还能看到耀武扬威变换着形状的血浆。 “你怕么?”问话的是空木,他的声音沙哑,又空洞。 宣成魅摇头,然转念想想,这样的场景,他根本不可能看到她这样细小的动作,于是回道:“不怕!” 空木笑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死吧,这次是我害了你,以后到了地府,我们的那些帐,就都一笔勾销吧!” 宣成魅忽觉鼻间酸涩。其实若真一起在这里死去倒也不无不可,只可惜,她死就是魂飞魄散,而他,就算真死了,也去不了地府,他死在这里,所以他的灵魂,只能留在这里,直到逐渐融合成这里的一部分。 红色越来越深,血的味道也越来越浓,而周围的一切,也忽然变得越来越绝望。空木将她拥紧了些,又紧了些,可他们还似在无底洞一般不停不停地下落,越来越让人绝望。 宣成魅将头靠在他怀里,几乎就是同一时间,她又感受到了那道灵力,她要找的那片灵魂的灵力。这一次隔的近,她感知得很清楚,它从他的胸前传来,在他心脏的位置。 她抬起头来。 空木问:“怎么了?” 她望向他眼,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事告知于她,可她还未开口,就觉一个巨大的压迫力从天而降,她头脑一空,紧接着就觉一阵恍惚,眼前什么都没有,没有血球,也没了空木,而她自己,则掉落在了一处平地上。 她努力想要抓住些什么,可伸出手,却只有一片迷蒙的暗红,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空荡。她拼命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喊着“空木”,可这偌大的空间之中,却连回音都没有。 这里没有时间,也看不到日月星辰。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这种死是从心理到身体的抛弃,她想要抛弃掉自己,可这时候,虚空中忽然响起个声音:“姑娘,吉时到了,该起床了!” 她扬起头,见眼前已换了一副景象,红帐,宫墙,和布置简陋但是典雅的房间。这是她熟悉的玉怜轩,而她面前站的,则是端着托盘的木兮。 那托盘里,是前几日空木送来的喜服。 她讷讷地起身,问道:“这……是何时了?” 木兮将托盘放下,一边整理喜服一边道:“姑娘怕是睡糊涂了,此时时辰还早,可今日是您与空木大师大喜的日子,之前不是说过了么,您得早些梳洗打扮,以免误了吉时!” 这些确是她与木兮商议过的,她懂人间的婚嫁礼仪,可以皇室的礼数嫁出去却还是头一遭,而且,她还得防着殷桓。所以在那之前,她曾问过木兮,也商讨过对策,后来说定,到婚礼那日,她们要早起梳妆,只等空木率人来宫中来接。 所以……刚刚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么?还是……她已经回来了,只是,中间的这一段,她不记得了? 心中有着疑虑,可时间不会等人,她只能端坐在镜前任由木兮为她上妆。她本是个美人胚子,而今好好打扮起来,就愈发显得倾国倾城,等将喜服穿上身,就连木兮都看得眼直了。她站起身,以为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不适,将自己检查一遍,问道:“哪里不好么?” 木兮摇头:“没有!就是……今日的姑娘很好看!”声音里有些泣音,宣成魅有些不解,她低头吸了吸鼻子,又道,“以前主子就喜欢大红的衣服,可惜她连成亲都没能穿过一次,后来她走了,躺在棺木里穿了一次,也和姑娘一般好看!” 大婚之日,是不能提死人的,这是人间的忌讳,可宣成魅知木兮对安怜的感情,而且,她本来就是个鬼,要说不吉利,她自己就是大大的不吉利。 “别难过了,或许对你主子而言,能够死去,也是一种解脱!” 木兮仰起头,眼中泪光闪烁,可还是固执地笑着。 这日的皇宫,锣鼓喧天。 殷桓没有来,只命张公公来送了礼,说是有国事处理,就不吃他们的喜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13 酒了。宣成魅本还担心他又搞什么幺蛾子,如此倒让她安心了些。 因是以皇家的礼仪,所以整个过程极为繁冗,到午时方歇。她被木兮扶着上了花轿,而后是惊天的鞭炮和漫长的摇晃,也不知走了多久,花轿终于停下,一只白如玉瓷的手伸到她面前。 她有些怔愣,外面空木的声音道:“到了,下轿吧!” 她将手搭在那手上,是很熟悉的触感,像从前的每一次,他有意无意执起她的手,握得紧,又很温柔。 她有些恍惚。 ☆、夫微不如鸿毛轻,君沉能有千钧重 这种恍惚一直持续到了夜间。 外面的热闹终于远去,夜已经很深了,也很静了,她一个人坐在床前,脑子里像是空空荡荡,又像是翻覆上演着从前的故事,一片混沌里,她听到了脚步声,而后是开门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扑面的酒气和突如其来灌进来的冷风。 这日没有下雪,可天还冷着。 她掀开盖头,见空木晃着身子向她行来,路走不稳,后面的门也没关严实。她忙过去扶住他,顺带着将门关了,一边把他往床边扶,一边道:“你一个和尚,喝酒做什么?” 可空木却一笑:“我已不是和尚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个普通人,是你的夫君!” 夫君二字,轻不如鸿毛,重能过千钧。 宣成魅别开头,正好两人到了床边,空木跌坐在床上,她想收拾下让他躺下,他却拉住她的手,迫使她坐在他年前。 她问他:“怎么了?” 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默然抚了她手许久,好半晌,才道:“我们……果然还是走到了一起!” 她不解,想要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却忽然一笑,抬眼直望进她眼里:“你知道么?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有种感觉,你是我的劫,所以这辈子,下辈子,乃至下下辈子,我都逃不过你的手掌心,我就在想,我是不是欠过你的债,可又一想,如果真的是债,那我该欠了多少啊,得用那么多世来还!”说完自嘲一笑,他的声音极温柔,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深沉,和深情。 这是表明心迹,她知道,就是从未经过这风花雪月之事,可判官的剧本和月老的故事她看过不少,那些姑娘少年花前月下说的话,也就是他此时这种论调。 明明一个凡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前后世之事,却又特别执着于承诺下辈子。宣成魅知道这些都做不得数,可这一刻,她却像凡间的姑娘一样,整个都融化在了这甜言蜜语里,根本没有半点儿理智。 “你喝醉了!”好半晌,她才憋出这么一句。 然空木却很快地回过来:“我没有喝醉!”还是那样温柔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的笑,是冬夜,可他的笑却明若春花,能化风雪,沉星月,“我也没有开玩笑,这种感觉就像刻入了骨髓,明明我从未见过你,可我就是觉得,我们一定会走到一起,无论我怎么躲,我都逃不掉,你也逃不掉!” “可……”宣成魅忽然觉得难耐,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是没有动心,可她是魅阁之人,人间的怨偶她见过太多,她知道何时该遏制何时该退出。她以为她和他只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等她找到她要的那片灵魂,她就能功成身退,却没有想到,潜移默化着,他们之间还是变了。她不舍了,不舍得在这样的他面前,仍旧隐藏着她的一切,她低下头,低声道,“可是……我不是人!你身为一个修行者,为我还俗,实在是不值得!”” 这是惊天大事,尤其是在一个以捉妖为己任的和尚的面前。可这话说出来,面前人却表现得极为淡定。她诧异地看向他,他却只道:“我知道!”恰好她额前落下一缕碎发,他伸手替她撩到耳旁,他们隔得很近,他的气息呼在她面上,将她脸烧得灼热,面烧得绯红。 “你……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不是人!”他回得坦然,仿佛在说今日吃过饭一般。宣成魅深觉诧异,可那人只道:“可这并不能影响什么,我既决定要娶你,自然要与你携手一生。你若是人,我便为人,你若是妖,我便成妖,你若是鬼,我也会自刎以去地府……” “别说了!”他的话没说完,可宣成魅已听不下去。她一直以为他当真信了她编造的谎话,还那么理所当然地以替他化劫的荒唐理由留在他身边,却不知,其实这些他早已看透,这些日子,他都只是顺着她演戏,而已。 他知道她不是人,是他的天敌,可他却还一次次不遗余力地救她,一次又一次地不惜为她,把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而今更是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他本该,是有着仙缘的! 不,她不能毁了他! 她站起身,用她一贯冷漠的声音道:“我不能和你成婚!” 空木抬起头:“为什么?” 她将眼别到一边:“你知道我不是人,就该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说,我怎么可以和你一个凡人成婚?” 她没有等他的回答,说完她就逃也似地奔了出去。她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可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就是不想留下,不想看到空木听到那一席话时候的表情。 将到门口,怀中忽亮起一道幽蓝光芒,她一惊,将手覆在胸口,源源不断的力量从里面,那感觉,像是从空木给她的那面曲镜而来。 她忙将它掏出来,数十支柳条穿镜而出,仿似有人操纵着一般飞向四面八方,接着便听“轰”地一声,柳条迅速缩回镜中,而刚刚还喜气洋洋的场景,忽然之间分崩离析,她又重新落入了血气漫漫的暗红色世界中。 周围除了空木,其他什么都没有。他没有穿喜服,可他站的是刚刚婚床的位置。她看过去时他有一瞬的恍惚,和深沉凝重的落寞。 她动动唇,可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那是一场梦,既然是梦,就没有必要再去提起。 两人还是在下落,血也还是在不停地流,可此时的他们已感觉不到痛,也嗅不到鲜血的腥。空木飞身到她身边,她有意离他远些,他反而将手紧了紧,后道:“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搏一搏吧?” 她点点头,这里每一处都一样,看不到边际,也没有出口,这种感觉,比死还难受,与其这样,还不如赌上一回。 空木了然,他在另一只空着的手上蓄力,与此同时,宣成魅也在自己掌心凝了术。两人互望一眼,而后齐齐打向同一个地方。 这一次,他们都用尽了全力,所以这一掌打出去,要么这空间崩塌,要么他们粉身碎骨。 他们一齐闭上眼,空木仍将她揽在怀里,她也仍靠在他肩头。设想中的玉石俱焚没有发生,远处似有什么破裂的声音,接着传来一道明媚的亮光。不停下坠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14 的感觉忽然间没了,宣成魅睁开眼,却见眼前是一片光明,与她进去时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个皇宫,也还是那个九重门。 “我们……出来了!”是空木的声音。 她低下头,才发现,他们俩都躺在地上,只是,空木在下,她在上,也就是说,刚刚着地时,是他,替她承了那一击。 她忙站起来,招呼人过来扶起空木。这次的阵法太厉害,饶是她也受了不少伤,空木自然是伤痕累累,全身上下根本没有一处完好。她想送他去太医院,可他却摆摆手,说这些都是小伤,用不着那么大惊小怪。 “这怎么会是小伤?”她又急又怒。 他同样站起身,正好远处殷桓匆匆而来。已是黄昏了,天色很凉,也很沉,而殷桓来时的脸色,比天色尚且深沉几分。 他用眼睛指指空木,对她道:“你还不准备走么?” 她还担忧着他的伤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又道:“再不走,你就真的……要嫁给我了!” 她的心忽然一滞。七绝断魂阵里的婚礼是幻象,从它破碎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可她没办法确定,那个一身红衣灼灼如火的新郎是不是空木本身,她也不能确定,他说的那些话,是她自己的心魔,还是他自己要说。 所以此时,她也不知,他是本身就把这场婚事当做权宜之计,还是因为她在七绝断魂阵中拒绝过他,所以他才会退缩。 许是见她不说话,他看向殷桓的方向,等殷桓到九重门边,他复转过头来:“皇上来了……你……还是赶紧走吧,以他的性情,若再落到他手里,你就真的走不掉了!” 他说得在理,她很清楚。若她此时不走,等殷桓过来,指不定又会使出什么手段。殷桓是帝星,她不能伤他,不能杀他,所以在他的设计里,她只能忍着,而他对她,既然能用赤炎镯,就也能用其它更厉害的法器。 一旦她落到他手里,就只能任他摆布。对她来说,现在的皇宫,早已危机四伏,且这种危机,她明知在哪里,却不能防,也躲不掉。 “可你呢?”她扶着空木,如今他的情形,她实在放心不下。 他却暖暖一笑:“我没事!” 那边殷桓已过了九重门,他拂开她的手,接着道:“他是暴君,可他不是昏君,他不会把我如何的!” 她仍不愿走。 他又道:“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的伤不重,好生修养几日就好!”说着,还不忘对她点点头,眼底眉梢都在说着两字:走吧! 她退开身,现在的情况很清楚,她若执意留下,他们就必须成婚,而他们的身份,根本就不能成婚。 就算她不怕殷桓的手段,她也不能害了空木。 “那么……”她捏起穿越空间的诀,“保重!” 话未散尽,人已不见。消失的一刻似听到一句撕心裂肺的“怜儿”,她知那是殷桓,可她眼底留下的,却只有空木清瘦的脸上带的那抹落拓的笑。 ☆、青衣飘飘如柳色,淡眸微扫惹清波 她回了地府。 到魅阁时众人来迎,她有伤,且心里太沉,全然没有平日与他们玩笑的心思,随意应了一声便回了房。 众人面面相觑,她却懒得理。一进房就把门关了,屋子落入厚重的黑暗,她一个人坐在桌前,也不知为何,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这段日子在凡间的事,可又迷迷糊糊地看不清场景,到最后所有的景象重叠,却都化成了空木的一张脸。 他伸出手让她给钱的样子。 他泼了她一身黑狗血说不应该的样子。 还有几次,他奄奄一息,却任由她去他身体里寻那片魂魄的样子…… 以及夏浅霜幻境之中,他拦住她,笑着说我来的样子…… 每一个他都那样清晰,一个个身影交错重叠,最终合成他身着喜服握着她手说“我觉得我永远都逃不出你手掌心”的样子。 她从来没见他穿过红色,可那样的幻境里,他一身红衣似火,却极衬他的肤色,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半点也没有违和。 她不自觉笑出声来,于是满屋子的黑暗中,就都飘荡着她的笑声了,轻轻浅浅,却是极少有的清脆与喜悦。 地府和人间不一样,地府没有白天,所以没有幽罗锦的地方,只要不点灯,哪里就都是黑暗。 她睡了一觉,同时,也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为自己疗好了伤,接着就只剩了一片迷蒙的白。她孤身行于其中,眼前恍惚显出一幢巍峨的殿宇,里面缥缈有着一人影,他枕手睡在院中树上,衣袂裹着长发随风飘扬,极慵懒地对她说:“过来!” 她朝那人走了几步,可紧接着,旁边又出现了空木的身形。他一身青衣如柳色,淡眸微扫惹清波。她顿住脚步,犹犹豫豫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可这时候,空木浅浅一笑,大殿与高树忽然都消失了,就连树上的人,也一并没了。 整个空间,整个世界,就只剩了空木一人,她连自己都看不到。 这个梦持续了很久,到后来她都累了,可还是醒不过来。她在梦境里和空木缓步前行,看天边日升日落,看周围云卷云舒,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觉额头一凉,接着,便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我说宣成魅,你怎么办事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觉!” 旁边空木一晃,“轰”地一下化成了轻气,她呆怔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这声音,是阳止的! 意识到这个,她登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弹也似地坐直身子,连阳止人都没看到,就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阳止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姿态,面色极凝重地站在她面前,“人间出大事了!” 她有些懵,可她也知道,若非真的大事,面前人绝不会这样如临大敌。 “什……什么大事?” “你自己看吧!”阳止抬手一挥,一个雪白精致的卷轴现在两人面前,而后缓缓展开。 那是空木的命理书,上面写着空木的一生。 这命理书她已看过几次,第一次是她要来人间之前,第二次是在薛府之时。那时她不小心改变了空木的命数,所以这卷轴后半部分全是空白。 她有些不解,可阳止却示意她看下去。她重将目光移回去,看向眼前的卷轴。 从那次空木被抓开始,它上面写的就是他们经历过的一切,从她救出空木,到抓到藤妖,以至瑾王府和皇宫,每一个细节都和她们经历得一样。 只是……这卷轴里,有一段她没经历过的故事。依照规矩,被改变过的命数要么由判官重新书写,要么就一直空白,等到发生了什么,就自动填充什么,也就是说,这段她没经历的故事,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15 已经在空木身上发生了。 她忽然觉得心前所未有的冰凉,那种感觉,就像当年她披着安怜的皮时,在深冬的寒气里,被丢进了水里,冷入心,凉入骨。 伴着无尽的萧索,和悲凉。 “怎么会这样?”她跌靠在床边,问阳止。 他收回卷轴,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因为你啊!” 她知是这个答案,可她还是不甘心,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在皇宫的一切,她都是为了自保,要说不该,她唯一的不该,就是一心想要找到那片灵魂。可即便如此,她也没伤谁没害谁,怎么就犯下了如此滔天大错? “凭什么?”她直起身子,“你说……凭什么?凭什么我这么小心翼翼,还是搞成了这个样子?” 阳止的神情缓和了些,可这种缓和,也仅仅只限于不忍。 她苦涩一笑,不过嘴角抬起的时间,她已闪身离了魅阁。后面阳止唤道:“你要去做什么?” 她头也未回:“去找空木!” “你找不到他的!” “找不到也要找!” 身后人未再说话,而她心中憋着的委屈终于汹涌而上。 空木的命理书上,那段她没经历过的故事,是那日她从九重门离开之后,一直到他死去的整个过程。 没错,他死了。 她不过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那个说“我不会有事”的空木和尚,就已经死了。 死得突然,也死得惨烈。 这段故事,还需从赤炎镯说起。 所谓赤炎镯,是由上古神灵所制,耗时千年,用天界之火所炼。它初成型时遍体通红,那位神灵懒得起名字,就随口说了“赤炎”二字,它便因此而得了名。 然前几日,殷桓拿出来的那几只,却是碧绿色,与古书上的大相径庭。 她以为是她认错了,或者,根本就是古书上写错了,可事实上,他们都没有错,赤炎镯确实应该是红色,而锁住她手脚的那几只也确确实实是赤炎镯,只是,那碧绿色的赤炎镯,是融了殷桓的精气的。 他以邪法将其注入赤炎镯,让从不臣服于任何人的上古神器成为他的盟友甘愿为他效力,可这样做的代价是,从他把自己交给赤炎镯的那一刻起,他的命,就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 因为背了一条人命,所以赤炎镯才变了色,那碧绿的颜色,仅仅只是提醒殷桓,他虽是帝星,可从那之后,他就已身不由己。 他们的契约,在赤炎镯完成任务时结束。也就是说,到它脱离宣成魅的身体那一刻,它与殷桓的契约自动解除,而它要拿走的报酬,就是殷桓的命。 神器亦是妖器,所以,殷桓该死的。 在他甘愿与赤炎镯签订契约之时,在他把自己的血滴在赤炎镯上,亲手放宣成魅离开之时,他就该死了。他知道他替她解开赤炎镯是怎样的后果,可他把她当做了安怜,所以在看到她要砍手时,他还是选择了放手。 他只以为他要赔上自己的命,可他没想到,那几只赤炎镯,早在许久以前就已被妖化,它要的,不仅仅是他一个,它还想要利用他,控制住整个南国。 所以那日,宣成魅走后,宫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皇帝一夜之间失了智,整日以杀人虐尸为乐,偌大的皇宫人人自危,几乎每一处都是冤魂,每一处都弥漫着恐惧。 所有人都说,洛宣是妖,是她嗜了皇帝的魂,才让这一代明君变成了魔头,见谁杀谁。加之她之前确实在人们面前展示过“妖法”,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人们对她是祸国妖姬的说法深信不疑。 当时空木还未离宫,他是和尚,即便已经还俗,也绝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 于是在殷桓魔化的第三日,他去找了殷桓,在他救过他的金銮殿外。当时殷桓正在追杀两个婢女,空木将那两人救了,殷桓极为不满,双目带火的看着他道:“给朕让开!” 空木摇头:“佛之修行,在普度众生!皇上,回头是岸吧!” “朕是皇上!”殷桓指向他,“是这国家的主人,你——”又指向他身后的两个宫女,“还有你们——都是朕的人,朕要你们生你们就能生,朕要你们死,你们就得死!” “皇上此言差矣!一国之君纵然高高在上,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君若为民,民自当拥君,可君若轻民,民亦可……” “你给朕闭嘴!”空木极力劝说,可当时的殷桓已完全失了心智,他成了赤炎镯的傀儡,所以,他根本听不进他的半句话。他打断他,而后以一种诡异又强大的妖术打向他。 那妖术,比谢赟还要强上许多。 殷桓将一出手,就压迫得空木难以动弹,可此种情形,他只能迎战。殷桓是被上古神器妖化的,他的能力,自然承袭了神器能力的一部分。而空木,在七绝断魂阵中受的伤还未养好,又只有区区十八载修为,纵然他是天才,也根本不是殷桓的对手。 ☆、十世修行一朝误,三月情长折仙途 这一日,他们打得雪花漫舞,天地失色,从霜色沉重的早晨,一直打到雪落三尺,暗幕落下的黄昏。期间,空木无数次倒下,又无数次站起,到最后,他已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躺在地上,伤了心脉,吐出血来,殷桓逼近他,以一种居高临下蔑视的姿态道:“朕说过了,天下都是朕的,所以,你也是!朕要你生,你就得生,朕要你死,你就必须得死!” “那么皇上……”空木已奄奄一息,可他仍是撑着身子道,“如今,是想我生,还是想我死?” “你当然得活着!你是和尚,那么,朕就让你看着,这些人,都是如何在你眼皮子底下死的!朕要让你看着,你要普渡的众生,都是如何走上的黄泉路!” 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在他眼里,这世上没有生命,只有玩物。 “只可惜……”空木又一次站起身,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站起。没有人扶,他整个身子都在晃,可他还是和起掌,道,“皇上的旨意,恕贫僧不能遵从!” 雪落在他指尖,立即被血染得鲜红。就在他话落的瞬间,盛大的金光从他身体里溢出,而后一点点地,将殷桓包了进去。 他这是,要与他同归于尽。 那一夜,皇城的所有人都看到,暮色之中,一道金光直冲上天,把整座皇城照得透亮。之后天上就落了霜,降了雪,把整个世界,都埋在了茫茫白色之中。 次日,当今圣上驾崩。 同是次日,空木倒下了就再也没有起来。他的命理书在这里终止,之前一直萦绕在卷轴上的白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都变成了最普通的样子,和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没有不同。 可越是这样,宣成魅的罪,就越重。 若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16 是没有她,空木的命数不会改变,她就不会被迫成为这世间的一人。若是没有她,殷桓也不会把她错认成安怜,为她做尽丧心病狂之事。若是没有她,就算赤炎镯有心蛊惑殷桓,也绝不会这么容易就让他彻底成为它的傀儡。 这一切,貌似与她都没有关系,可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在被她推着走。殷桓的命数她知道,因为作孽太多,他的后半生本就萧条凋零,无论如何死都不过分,可空木不一样,他是有着仙缘的,他本该在积完善德之后,以一种超脱世俗的方式死去。可现在,他的命变得乱七八糟,所谓仙缘,也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中生生折断! ——在同归于尽的过程中,就连他,也被赤炎镯给妖化了。妖是不能成仙的,所以,是他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后路。 因为宣成魅。 凡人成仙,动辄十世修行,千年行善,毁一人仙途,实在罪孽深重。 她必须找到他! 人死后,其灵魂都会来地府。而地府又有四方鬼帝十殿阎罗,人间新鬼全由四方鬼帝收纳,后经判官书写命理书,若是成鬼,则留在地府,若是为仙,则送其上天,若是做人,则由四方鬼帝着人送至地府正中间,过奈何桥,喝孟婆汤,进轮回道。 世间生灵轮回,皆循的这个步骤,所以,宣成魅要找空木,只需要去四方鬼帝那儿看看,就好。 她不知阳止为何说她找不到他,她在地府这么些年,对灵魂的来源去处早已摸得透彻。 她先去了西方鬼帝那儿,因早年她帮过他的忙,所以他对她格外热情,可幽冥西界所有新鬼查了一番,皆没有空木的影子,之后是南方鬼帝和东方鬼帝那儿,他们只有幕僚之谊,可在此事上也极为配合,同样是所有新鬼查了一圈,依然没有看到空木。 最后去的北方鬼帝那儿,她将靠近幽冥北界,他就专程出来迎接,不待她问,他便主动交代道:“阁主找人的事,我已有所耳闻,只是……我这幽冥北界,已许久没进过新鬼了!” 空木的死不过是前几日的事,换算到地府,大概就是盏茶功夫以前,若这段时间未进新鬼,便是说,他不在这里。 幽冥四界,她已寻了个遍,可都没有空木,都没有!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破碎,她木讷地道了谢,木讷地转过身,木讷地朝着不知是何处的方向走着。 幽冥北界不大,可这一日走起来,却尤其地累。她感觉自己走了好久,好久好久,可一抬头,其大门还在前方好远处。她自嘲一笑,抬步继续往前走去,可这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个声音:“阁主,且慢!” 这声音她熟,是轩云,以前她还在魅阁时,就时常喜欢缠在她身边问东问西。 她顿在脚步,却没有说话。 身后人朝她走了两步,到离她三尺远的地方,才道:“阁主可是在找人?” 她微侧过头,可还是没有回答。 “阁主……”后面人有些踌躇,“这北界之中确实许久未进过新鬼不假,可我听相容说,就在刚刚,他们在凡间收过一个魂魄,说是依北帝的意思,不经任何一界,直接经奈何桥,投入轮回道!” “你说什么?”宣成魅终回过身,话出口时,连声音都有些沙哑。 她怎么忘了呢!新鬼确实大多都要经过四方鬼帝的地盘,可也有一些例外,他们或善或恶,来到地府以后,可以直接从判官殿里领来命理书,而后直接投胎转世,再世为人。 “我是说……阁主大可以去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阁主要找的人!” 宣成魅这才如梦初醒。她慌乱地转身,更为慌乱地捏出瞬移诀,轩云看着似有些于心不忍,在她离开的一瞬间,冲着她背影道:“我还听说,那魂魄,穿的是一身月牙白的衣!” 宣成魅的心,终于止不住地跳起来。 月牙白,可不就是空木常穿的颜色么?在离寺以前,他一向只穿灰色的僧袍,可离开禅林寺后,他就开始日复一日地穿月牙白的袍了。 在现实中如是,幻境中亦复如是。 她已经想好找到他要说什么,也已经想好之后她要怎么做。他是因她而死的,也是因她而毁了仙途,那么,只要他愿意,她就可以用自己的千万年修行来渡他成仙,让他免受这无尽轮回之苦。 心里这样想着,速度便也不自觉地加快许多。到奈何桥边时,正好看到两个鬼差压着一人,那人果真如轩云说得一样,身上穿的是一件月牙白的袍。 她忙追过去,唤道:“等等!” 地府鬼差自是识得她的,听到声音,他们当即停住了脚步。她站在被押着的人身后,张嘴正要说什么,却听到一句几不可闻但痛入肺腑的:“怜儿,是你么?” 他——竟然是殷桓! 她从不知,一向奢华暴戾如他,死后竟可以如此地素淡沉静。 “真的是你!”他已转过身来,见到她,他先是有些激动,后是有些黯然,末了,才讪讪然问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别误会!”宣成魅道,此时的他还未喝孟婆汤,心底脑中都还留着对前世之事的执念,所以,她并不能确定,此时把她认成怜儿的他,会做出怎样的事来,“我只是在找人,路过这里而已,并非特意来寻你!” 殷桓的眸暗下去,可之后,他道:“没关系,在人间的时候,我就在想,若是老天再让你看你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这样来看,老天待我也不算太薄!” 何止是不薄,那简直是太好了,要知道,他为殷桓的这一世,是帝星,也就是命中注定能开疆拓土名垂青史的国君,一代帝星,百年难出一人,他能成为其一,实在是幸运中的幸运。 只可惜,好好的一生,被他过毁了,难免让人唏嘘。 她目送他走的奈何桥,也是亲眼看着他喝的孟婆汤,投的轮回道,据送行的鬼差说,下一世,他是良善好人,却一辈子凄苦遭人冷眼,也算是为今生的罪孽赎罪。 因果轮回,都是报应。 送完行,那两个鬼差走了,她一个人站在奈何桥上漫无目的。她要找的是空木,可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尽管她知道,她的罪已犯下,就算找到他也补不回来,可她就是想找到他,就是想,让他像从前一样留在她身边。 许是见她逗留时间太长,一直守在奈何桥头的孟婆道:“老朽斗胆问一句,阁主要寻的,是何人?” 宣成魅停住脚步。孟婆常在此处,凡是投胎转世的人,都一定要经过她这里。遂在掌心化出空木的模样,递到她面前道:“婆婆可曾见过此人?” 孟婆好生将其打量一番,末了,摇头道:“不曾见过!”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宣成魅收回手,心情顿时变得无比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17 沮丧。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几章,来比叨比叨。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这里。 这个故事我很喜欢。 也构思了很久,可惜自己的笔力撑不起这么宏大的故事。 最后一部分怎么写怎么不满意。 开头两章写了八版, 中间薛清莲暴露部分改了一周。 以及最后的结局四万,修修改改,有多少版本已经记不清了。 基友说我越改越没有最开始的味道。 越改越显得混乱。 回头看看,也确实如此,所以最后放出来的版本,也极度地不尽如人意。 在写文这件事上,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谢谢能够看到这里的人,虽然…… 不知道有没有。 新的一年,新的气象。 剩下一点……明天,或者后天放。 ☆、奈何桥头可奈何,忘川河中勿忘魂 地府很大,可有时候,它也很小,要找人的时候犹如大海捞针,可真正找起来,来回也不过那几个地方。 宣成魅站在奈何桥头,眼望着忘川河水从脚下缓缓淌过,一直流到远处和天际交汇的地方去。 她在上头站了十日,她也不知道站在这里有什么用,只是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她还是不忍心放弃。虽然她很清楚,这样死后找不到的魂魄,要么是在最后的较量中魂已飞魄已散,要么就是真的成了妖魔,直接去了异界。 地府的十日,是人间的十年,按照轮回的规则而言,要投胎转世的人,在地府逗留多不过十年。十年易逝,可希望难有。 她独自遥望远方,眼底盛的,却是满满的空荡。 到那日夜里,奈何桥上起了风,一向平静的忘川河面也起了涟漪。她张张嘴,对着虚空道:“既然来了,就现身吧!”许久未说话,这一开口,竟觉两腮甚凉,全然不若自己的一般。 与此同时,她身旁空气乱颤,接着就虚虚化出了阳止的身形来。 “找到了么?” 她摇摇头,忽觉眼眶干涩地疼,一种没来由的难过疯狂蔓延,从心底一直涌上心头。 阳止叹口气,他对宣成魅极为了解,尽管此时她面色未改,可他还是能看出她心里已然波涛汹涌。 他没有再继续关于空木的话题,而是转了话道:“我今日来寻你……是要转达玄冥帝的意思……” 宣成魅如梦初醒。 几日的疯找,让她都差点忘了寻空木的初衷。她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才想要找到他,用自己的修为渡他成仙,可一直到现在,她都没能找见他的踪影。没找到他,她的错就没法补,这其中,涉及到改人命数毁人前途,无论哪一种,都是重罪! 她苦涩一笑:“你说吧,他想要怎么罚我?” 阳止倒也爽快,他侧身倚在奈何桥的边缘,明明没有栏杆,可他却靠得稳当,且闲适。 “一如既往,既往不咎!” 简单的两个词,从他嘴里简单地说出,就像每日里吃饭闲聊一样稀松平常。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阳止又幻出了他的小球,他将它抛在空中,后用两手接住,接着才道,“他并没有准备罚你,嗯……他的原话是,你对那人的执念太深,如今因他而晾下大错也算情有可原,他不会苛责你,可也希望,你能好好审视一下自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补魂之术,值得么?” 是极淡的语气,可听在宣成魅耳里,却字字千钧。 值得么? 这个问题,她已问了自己无数次,可每次得出的结论都是,不管值不值得,她都要试一试,所以她坚持到了现在,坚持到,为了一片不知道找不找得到的灵魂,去毁了空木的一生。 她才终于重新考虑,这样的坚持,到底值不值得!为了一个人,去伤害更多的人,她这样跟藤妖,跟殷桓,又有什么区别? “想清楚了么?” 她微垂下眼,默了许久,还是道:“我不知道!” 阳止倒也没逼问她,兀自静默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抛掷着他的小球。 这一夜,在两人的沉默中度过。 到又一日清晨,忘川河的水上飘摇出淡淡烟气,以一种恬静肃然的姿态流向远方。地府是没有白日的,就像忘川河的水永远是深沉的黑色,在这里,唯一能判断白天黑夜的只有忘川河的尽头,那颗到清晨才会亮起的忘魂星。 忘魂星在最东方,与太阳升起的地方重合,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地府的太阳。宣成魅看着这颗“太阳”,忽然道:“你说……我还能找到他么?” 阳止惊诧于她的问话,可很快又似明白了过来。他仍旧将那小球往空中一抛,道:“难说……他的命本就特殊,再被你一搅和,别说你我,恐怕连玄冥帝都不知他现在在哪里!” 宣成魅知道会是这么个回答,可真正听在耳里,还是有些颓然。她也如阳止一般靠在虚化出的栏杆上,极幽深极绵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你动了情吧?” 宣成魅没有回答。 阳止亦有些怅然,他停下手中动作,对她道:“你去人间走一趟吧,或许……能有意外的收获!” 她微愣,可很快,她就回过神来,正色道:“好!” 阳止说的话,从来不会是空口白话。所以他让她去人间,就一定是有什么事想让她知道,却不便明说。 人间,依然是三月。 与她上次来隔着几日,可对人间而言,却是须臾数年,南国又换了一任皇帝,听闻这一位皇帝存着仁德之心,治国理家都是以仁待天下。 她把昔日她与空木一起走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从九重门到玉怜轩,从京城到破都,从富丽堂皇的皇宫,到轻简素雅的薛府。一路走来见了许多风景,也看见了许多人,他们都各自有着自己生活,各自过着自己的人生。 到后来,她到了禅林寺外,自他们离开以后,这里便再没了人住,理论上应该老旧破落杂草丛生,哪知数年过去,她再来时,它仍和当初一般无二。 正是午时,寺中炊烟袅袅而起,把这偌大的山林衬得生机勃勃。 这里面,是有人的! 她站在门口,心却已经吊到了嗓子眼,当年这寺中只有空木一人,那么如今,这里也只可能是他。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地,缓缓地敲了几下门。 声音随门而去,里面人的动作似顿了一顿,接着便听得脚步声朝门口来。耳听得那人到了门边,她心跳骤然变得杂乱起来,也忽然间,变得越发地快起来。 她捂住胸口,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一些,正好寺门缓缓而开,她抬起眼,果然看见一身灰白的僧袍,只可惜,穿着它的人,却不是空木。 ——她是莲妖!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18 见到她,莲妖的诧异不比她少,可很快,她就施施然一笑,如多年前一样道:“宣姐姐!” 妖的寿命比人要长许多,所以如今的莲妖也和当初没什么差别,只是到底是十年时光,她的鬓角染了风霜,面颊上亦带着独属岁月的痕迹。 这些年里,是她守在禅林寺中。 据她所说,当年宣成魅离开之后,殷桓发了疯,整个皇宫人人自危,别说是人,就连她一只妖都根本不能与殷桓抗衡。她让空木走,可空木说,他是修行之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世界变成炼狱。 所以他去收了殷桓。两人在金銮殿前对垒,崩了山色,蒙了日光,最后双双葬生在了那里。皇宫得了救,南国得了救,可唯独,空木搭上了一条命。 莲妖当时就在皇宫,等战事一了,她就赶到了现场。空木尚且留存着一口气,她问他可有什么遗愿,他却只笑笑,说若是可以,他想回到禅林寺中,回到最初故事开始的地方。 所以她把他带了回来,埋了他的骨,葬了他的魂,也为他立了一块碑。为防深山夜冷他孤身无人陪,她便也干脆留在了禅林寺中。 “宣姐姐……”说到这里,她忽然转过身来面对向宣成魅,从怀中掏出一个红漆木盒,“空木大师临走前,留了一样东西给你,他说,其实早在薛府之中时,他就知道,你留在他身边,并不是要为他化劫!” 彼时两人正在空木的坟前,十年了,他坟头的草早已长了数尺高,莲妖虽然时常打理,可还是让它覆了一层绿草,如今郁郁葱葱的,倒显出了些生气来。 宣成魅伸出手,从莲妖手中接过那只木盒。那木盒极轻,似乎风一吹就能让它飘走。她将它紧紧抱着,有些欣喜,却又有些忐忑。 “打开看看吧!”莲妖道。 她将手移到盒盖处,顿了一瞬,而后缓缓打开了盒盖。 那盒子里装的,是她要找的那片灵魂!它被锁在一颗透明水晶球中,由里面漂浮的人气滋养,许是被关得太久,如今一见光,它就急不可耐地翻转起来。 “怎么会……”她找了它那么久,为它费尽心思,甚至差一点死在空木的灵魂手上,可到空木死去她都没能拿到它。她以为它已随着空木一起走了,或者去了别的地方,或者去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却没有想到,它竟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 “空木大师说,宣姐姐想要这东西,所以,他就将它送给你。可是宣姐姐,你知道么,为了取出这东西,他亲手……挖了他的心!” “什么?”宣成魅诧异,又震惊。 然莲妖却笑得凄然:“这东西长在他心的深处,只有把他的心挖出来,才有可能将这东西完好无损地取出!” “怎么会?”她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可仔细想想,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她与空木一起的日子,那片魂魄的灵力一共出现了三次,一次是在薛府后山洞中,空木被藤妖伏击之时,一次是将到皇宫,他被妖气覆了心脉,躺在床上人事不省之时,还有一次,就在不久前,他们被困在七绝断魂阵中,他正好被万支淋漓的血箭穿了心。 每一次,都是他生命垂危之时。每一次,都涉及到了生命,涉及到了心脏。 如此看来,那魂魄应该,确实是藏在他心的深处。否则,她强行要将它取出时,空木的灵魂也不会那般决然,那般六亲不认。 取物伤心,一旦心脏受损,他的生命就会在那一刻终止。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离开之前,拼死偿了她的夙愿! 她双手颤抖地捧起那个水晶球,心中忽然有了阳止问题的答案。 她回了地府。 这一次,她没有在奈何桥傻等,而是重新把幽冥四界和判官殿都跑了一遍。人间的生魂会经过幽冥四界其中一界,就算当真魂飞魄散或者妖化成了恶魔,判官殿里也应有着他的卷宗,不同的结果在卷宗上面会有不同的表示,只要她找到他的去处,就能把寻找的范围缩小。 第一步仍旧是幽冥西界,同样地翻天覆地寻找一遍,也没有找到关于空木的蛛丝马迹,之后是幽冥东界和南界,最后是北界,所有的新鬼旧鬼,所有的恶魂善魂都看过一遍,依然没有空木的半点消息。 最后一个地方,是判官殿。 她去时,判官依旧在奋笔疾书,看到她,他放下笔迎过来,不待她开口,便道:“阁主可是要找空木和尚的案卷?” 她点头。这段时日她要寻找空木一事闹得人尽皆知,判官虽然终年足不出户,可闲言碎语地听上一些,猜到她的目的也不足为奇。 “那就有些不巧了!”判官扬手在空中一抓,与空木的命理书一般雪白如瓷的卷轴登时出现在他手中。他将它在两人面前展开,继续道,“这空木和尚的案卷,早在他死之后的两日,全部变成了空白!” “怎么会这样?”宣成魅翻弄着那个卷轴,果然见那整个卷轴里,似有浮光掠影,却没有一个字。 没有字,那么,空木死后的故事走向,她也无从得知了。 这一瞬,她忽然没了关于希望的所有力气。 她很累,累到心和身体,一起崩溃。 之后的一段日子,她关在魅阁没有出门。她是鬼,所以不用吃饭不用喝水,终日就是醒了睡睡了醒,日子过得混乱不堪也疲累不堪。睡着了有时候会有梦,醒来后也会有人来说些什么,于是来来回回地,到最后她已分不清自己何时在梦里,何时又是醒着。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某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她依旧闭眼睡着,恍恍惚惚中感觉到远处来了一人。 她没有睁眼,等那人到她身边,方道:“阁主……今日魅阁来了贵客,您且起来见一见吧!” 宣成魅“嗯”了一声,可那人的话太遥远,太飘渺,她听过一回,只以为自己是做了梦了。 “阁主……今日来的这人,是天上的仙家,您还是去见过再来休息吧!” 她又“嗯”了一声,这一次她脑中形成了些印象,貌似有仙家,远客等词汇,它们在她脑子里飘来飘去,后碰撞在一起打了一架,之后她的意识才终于清楚起来。 她睁开眼,仰头望床帐望了许久,而后坐起身,对旁边传话的人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魅阁不大,所以等她梳洗完,到大厅也不过盏茶时间。厅中果然站着一人,他着一身靛青的长衣,袖口颈间暗纹时隐时现,即便在地府,也是满身仙气缭绕,还隔好远,便让人感到心境澄澈,犹如春日水洗过一般。 是到此时,宣成魅才彻底清醒过来。这样来看,这人在天上的地位应该不低。 她又靠近一些,待到那人身后三尺远,方停住脚步,道:“不知这位仙家远道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魅鬼千生 作者:亦千锦 分卷阅读119 ” 那人背对她负手站着,听她问,他淡回:“我听说……贵阁有人盗了我的法器……”一边说着,他一边侧转身来,“我今日来,便是专程前来讨要!” 宣成魅向来护短,而今这仙家竟一开口就说她的人偷东西,她自然是气上心头,未等他话落,她反驳的话已到了唇边,可等看到面前人的脸,那席话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 ——那张脸,与空木一模一样! “空……空木……” 面前人忽地一笑,那模样,与记忆中空木的笑容重合,一样的浅淡,一样的轻柔,且温暖。 “宣阁主……别来无恙!” 是在厅中,没有风,没有雪,可他的脸,他的声,却独有一种魔力,让她眼睛热着,可嘴角却不自觉笑开。 “别来……无恙!” 分卷阅读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