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道无常》 分卷阅读1 且道无常 作者:顾寒水 分卷阅读1 ================= 书名:且道无常 作者:顾寒水(平山阑) 文案无能星人。 因中元节而开的脑洞,灵感来源于民间故事中的黑白无常 中短篇he cp属性:美强,白无常温柔直男攻x黑无常冷面忠犬受。 第三人称,主角攻。 内容标签:近水楼台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必安,范无咎 ┃ 配角:敖厉,孟回生,百晓生,红粟 ┃ 其它:1v1 ================== ☆、<楔子> 盛夏的时节。 不期而至的骤雨在入暮时分倾泻而下,如豆的雨珠砸在阔大的芭蕉叶上劈啪作响。 少女倚着朱柱站在廊下,伸手去接沿着屋檐流下的雨水,姣好秀丽的脸庞透着久不见光的苍白。 庭院里的石灯并未点亮,随着天色渐暗,摇曳的林木慢慢化作一片幢幢黑影,显得有些阴森。 这时,圆月搬的拱门处,幽幽亮起一朵暖黄的灯火,引得少女抬眸望去。 来者撑着一把纸伞,一身无暇的白袍,身姿挺拔如竹,手中擎着一盏琉璃宫灯,正是那光芒所在。他不紧不慢地踏过青灰色的水磨方砖,直行到回廊下,将提灯挂在一旁盆栽的花枝上,收起纸伞顺势抖落滞留其上的水珠,少女这才看见这是一个俊秀的青年,眉眼温润,唇边带笑。一时间,她有些痴了,竟忘了去质问这人为何擅自闯进闺园。 青年将伞置于墙角,提起宫灯向这边缓缓行来,在她面前停了脚步。 “姑娘为何逗留此处?” 他开口问道,澄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少女茫然不解,又有些恼怒于他不知回避的孟浪,只硬生生地反问:“公子何出此言?” “想来姑娘是忘记了,”青年温和一笑,伸出手指在她尚未收回的手上一点,一枚微弱黯淡的幽蓝色火焰便出现在她的掌心,“且随在下去一个地方吧。” 少女看着眼前奇诡的景象,心里不由得惶惑不安,却生不出反抗的心思,只得跟在他身后,沿着曲折的回廊前行片刻,到了府中的一处偏厅。这本是她平日里与要好姐妹们吟诗取乐的地方,然而如今却让她险些认不出来。 门槛两侧布置的石岩杜鹃却被撤下,换成两盆细瘦的白菊。白色的布幔从匾额上垂下,坠在大门两侧,随着一阵潮湿的夜风飘荡起来,让少女骤然一惊。 厅堂正中央,楠木供桌上立着一盏长明灯,两边摆放了些瓜果糕点。甫一抬眼便看见后方墙壁上悬着一个斗大的“奠”字,其下放置一具暗沉乌色的棺木。 少女不由自主慢慢走上前去,抬手推开棺盖。 一位身着粉裙的妙龄女子躺在白色绢绸之上,赫然就是与少女一般无二的相貌。 她脸上敷着一层薄薄的粉黛,唇色嫣红,仿佛只是小憩片刻而已。 少女怔怔地落下泪来。 “原来我竟是已经死去了。” 这时原本在她手心的那一团鬼火跃动几下,变得明亮澄澈,悠悠飘了起来直飞到她的眉心,于是她眼前的场景倏然变换,一条寂静无波的宽阔河流替代了原本的灵堂,青年站在桥上向她伸出手来,掌心朝上。 “随我走吧,姑娘。” 她轻轻将手搭上。青年的手干燥微暖,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公子您……究竟是什么人?” 青年微微一笑,眉眼弯弯。 “在下谢必安。” 走过奈何桥,将接回的姑娘托付给桥头接引的阴使后,谢必安就如往常一般,举步走至忘川岸边的石亭。亭中茶案上列着一排八分满的黑陶盏,他便自顾自地伸手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坐在对面正仔细称茶的女子见了,登时气得抄起手中的戥子向他手背抽过来。谢必安翩然后撤一步避过她的动作,才将空了的茶盏放回原处,顺势抬手拂去长衫上的褶皱,丝毫不显狼狈,反倒是显出几分洒落风流。 一击不中,孟姑也无可奈何,只得素手轻抬提壶重新将那空杯斟满。谢必安便抖抖衣袖在石凳上落座,再端起一杯细细品着。 孟姑烹得一手好茶,色澄澈而味甘冽,于往来阴魂来说是忘情却爱的良药,在神仙阴官品来却是勾起醉意的琼浆。谢必安并不嗜酒,然而每次路过必会来饮一杯解乏。再加上她容貌昳丽,那一副薄怒微嗔的模样,着实赏心悦目。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美人美景,自是好的。无关情爱。 谢必安不知不觉已饮下三杯,有些微醺起来,以手托腮,眉梢眼角都带着罕有的慵懒,宽大的袍袖顺着滑落至手肘,露出一段象牙白的小臂。 孟姑扶着秤杆的手一顿,不自然地将视线移开,便恰好看到从桥上走下的高大男人。 那人一身漆黑,面色阴沉,手持一条索魂链,锁链另一端则捆绑着个莽汉。那莽汉兀自挣扎哀嚎,他却不为所动,看也不看地将链子丢给前来押解的鬼差。似是有所察觉,他忽地侧首向这边望过来,神情冷厉,四目相接的瞬间,那眼中的森然杀气便让孟姑背后一凉。 她自然是知道这个人的。 黑无常范无咎。 范无咎本不叫范无咎,也并非什么阴官鬼使,而是一名为“范无救”的人间恶鬼。他生前曾是威名堂堂的一朝破虏将军,末了却为亲信所害埋骨荒郊,积怨深重,冤魂不散,又有一身金戈铁马的凛然杀气,盘踞在蛮围山上,使得山妖魍魉四下退散,往来百姓不得安生。也有那人间颇有道行的修者前去驱逐,却都铩羽而归。最终,被此事惊动的阎君大笔一挥,派出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了结此事。 这位得力干将,正是无常谢必安。 谢必安平日总是一副温柔公子的面貌,脾气是出名的温和,然而却实打实占据着是阴司鬼将之首的位置。即使是最为凶恶的鬼王,在他手下也撑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不甘落败,而他却依旧手握折扇游刃有余的模样。阎君将此事委派给他,也是想着速战速决。谁曾想,他欣然领命,竟是打着游历人间的主意,一去就是月余。而究竟他是如何收服那恶鬼的,孟姑也不得而知,只晓得那恶鬼在受足惩罚之后,便以范无咎之名成了谢必安的搭档,也成就了如今“黑白无常”的称呼。 正回忆着的功夫,范无咎已至亭前,孟姑便慌忙起身见礼。 “范将军。” 范无咎向她微一颔首,脸上是波澜不惊的严肃模样,仿佛没有看到孟姑因自己未作收敛的煞气而骤然白了脸色,缓步走到谢必安身旁,将他扶起。 谢必安茫然地眨了眨眼,看清是范无咎便安心地挂在他手臂上。 “你醉了。”范无咎扶着谢必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且道无常 作者:顾寒水 分卷阅读2 安,却发觉他软脚虾似的站不稳,未多犹豫便伸手直接将他抱起来。谢必安虽觉有些失了颜面,但实在提不起劲,便也随他去了,只轻微活动一下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不觉间竟睡了过去,脑袋歪在范无咎的肩上,一呼一吸之间弥撒的轻暖酒气熏红了男人的耳廓。 范无咎步伐稳健,沿着青石小径三转两转,便看到两边的花木渐次幽深,再不远即是谢必安的院落。他脚下不停,轻车熟路地将谢必安在卧室脱去外袍安置妥帖,便取了清水沾湿帕子为青年擦拭。他的手宽大有力,动作却十分轻柔。 谢必安酒量极浅,一杯尚可,两杯微醺,若是饮了三杯,便整个人都像醉猫一般,异常温顺安静。偏偏本人却不自觉,终日去讨那孟姑的一杯水酒。 又或许,谢必安所求的,并非那一杯薄酒,而是那美人一笑。 思及此处,范无咎不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背脊僵硬,想起今日前去勾魂时偶遇的月老。 “谢仙君才貌俱佳,早有不少仙子托我牵线。” 互相见礼后,那老人便提起了谢必安,笑呵呵地捋了捋雪白的胡须,“老夫有心成就一桩美事,却不知道仙君是否已有心仪之人,又担心仙君面薄,只好来问将军您了,毕竟您与仙君最为亲密。” 自然,三界里谁人不知,黑白无常互为挚友,几乎形影不离。 范无咎闻言,却觉得嘴中发苦。那苦涩一直蔓延到喉间,让他说不出话来,沉默良久,方才答道: “我亦不知。” ☆、<壹> 范无咎第一次遇见谢必安的时候,是在一个初春的傍晚。 似乎就是一夜之间的骤然回暖。昨日还依旧凝滞在干枯的枝桠上仿佛永不褪去的寒意,经过被阳光晒得暖意融融的细风一扫,便染上一层柔嫩的鹅黄,在光影中舒展开了肢体。那些曾覆盖过记忆的冬雪如同隔着一场梦境,在弥散着慵懒睡意的空气里渐融渐消。 他却生不出半分缱绻心思,依旧穿着那身沾满血迹的破烂铠甲,兀自提着那杆虎头湛金枪暗中警惕。近几日正是山中精怪结束冬眠开始觅食的时期,早有些悍不畏死的妖兽开始窥伺他的领地。 薄暮微凉,几只昏鸦扑棱棱的凌空飞起,引得范无救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一俊秀青年踩着残雪一路行来。跃动的树影在他月白色的锦裘上形成交错有致的花样。 范无救曾对诗词歌赋无甚兴趣,最多便是在天子设宴时听那文官书生们念上几句,此时见了这青年,却不禁想起“濯濯如春月柳,雪地披鹤氅,见者以为神仙”这般的赞语。 但是他却未因此放松,依然凝神戒备,枪尖银蛇直指青年脚下。 青年姿态安然地走至他面前,躬身作了一揖,笑着唤道:“范将军。” 自从范无救化为厉鬼,这世上能当面说出他名讳的便只有两种人——故人,与敌人。于是他握紧手中□□,心中慢慢冷了下来,“你是来捉我的。” “将军此言不差,不过只对了一半,” 青年对他的敌意不以为杵,温言道,“在下谢必安,于阴府司接引魂魄一职,此次前来是想与将军打个赌。” 这回答确实出乎范无救意料。他遇到过许多人,要替天行道的人,要降妖除魔的人,却头一次遇到要与他打赌的人。因此,他沉吟片刻便开口问道:“赌什么?” “便赌你我二人之间的这局胜负。”谢必安唇角微翘,目光澄澈坚定。 “以何为注?” “若将军赢了,在下任凭处置;若在下侥幸胜了,便要劳烦将军随我走一趟了。” 话音未尽,谢必安长袖一挥,一柄折扇登时出现在他手中。扇骨为精钢所制,一端锋利如刀寒光烁烁,凸于扇面之外。柄上坠着两只嫣红圆润的玉铃铛,在动作间泠泠作响。他脸上笑意渐消,那双潋滟的眼睛也冷了下来。 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范无救心中暗凛,不再多言,□□一抖便欺身上前。谢必安扇子半展,露出白色绢面上勾勒的绯色花痕,毫不退让地迎了上去。一时间山林中草木惊动,鸟兽避散,不多久周围竟成了一片死寂,只剩下武器相击之声往来不绝。 范无救的枪法果敢狠辣沉稳异常,谢必安则将一把折扇使得轻灵飘忽滴水不漏。半刻功夫,两人已交手百余招,难分高下。这时,当范无救再一次挑枪直刺,谢必安挥扇一拦,就听到“叮”的一响,竟是恰好被枪头斩下一只红玉铃铛。 谢必安陡然一分神,立刻被范无救抓到破绽,一枪当胸袭来。退无可退,他只得以扇为刀,脱手甩出。□□折扇两者相较,□□先发制人,飞扇蹑影追风,眼看就要两败俱伤。 然而那势如破竹的枪尖却在谢必安胸前寸许停住,几乎同时便响起一声闷哼——范无救捂住腹部踉跄后退两步,倚着树干滑坐在地上。 微薄的一点月华透过斑驳晃动的树影,恰恰落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上。 原本激荡的空气冷却下来。 范无救喘息片刻,不加迟疑地将没入腹部的扇子拔出,一片乌黑鬼气顿时流泻而出——他早已不是人,自然是不会流血的。 “是我输了。” 他抬手将折扇递向谢必安,神情平静甚至称得上是平和,锐利漆黑的凤目里一片坦荡。 谢必安一时间心中莫名复杂,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缓步上前,在他身旁同样席地而坐,垂下眼睫,伸手触在他受伤之处,指尖凝出一点莹白的精纯气息。不多时,那狰狞的刀口便迅速开始愈合。 范无救眉间一颤,忍不住转头去看旁边的青年。 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如果他此时出手谢必安定然无力反击。近到他可以看清谢必安鸦羽般漆黑的睫毛投在眼下的浅灰。 所以他什么也无法做,只是沉默地移开视线。 谢必安却未察觉到他暗涌的心思,只专心待那伤口消退只剩红印之后,才侧首浅笑,低声说道:“胜负已定,还请范将军践诺。”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方才被斩落的那只铃铛系在范无救的手腕上。范无救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却没有避开,只是暗自茫然,又觉有几分窘迫。这铃铛精巧玲珑,挂在他结实有力的手腕上显得说不出的怪异。 谢必安此举自然不是戏耍于他。事实上,这一对红玉铃铛并非简单的装饰,乃是由凤凰泣血所凝,镇邪定魂,互为双生。范无救身为恶鬼,本是看不见奈何桥更走不出蛮围山的,然而有了这铃铛,他便可跟随在谢必安周围十丈之内。 范无救晃了晃手腕,也发觉自己与蛮围山的链接弱了许多,便安心跟在谢必安身后。然而走了许久,也不见传说中奈何桥的影子,反倒是山脚小镇的烛火愈发的近了。他有心发问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且道无常 作者:顾寒水 分卷阅读3 ,又纠结于不知该如何称呼,犹豫许久方才开口:“谢先生,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走在前面的谢必安脚步不停,理所当然地回答: “自然是下山投店。” ☆、<贰> 蛮围山下蛮围镇。 这镇子不大,统共便只有一家客栈,挂着张乌底金字破旧牌匾,上书“悦来客栈”四个大字。 谢必安不由得撇撇嘴,他引渡轮回这么多岁月,看久了朝代更迭人事易变,唯独各个客栈名字总是翻来覆去换不出花样。此时,他与范无救二人借着红玉铃铛的力量幻成人身,正站在这家悦来客栈门前。范无救已换下那套血腥铠甲,如今穿着一身黑色布衣,外披一件黄褐狐裘,背脊挺直似枪,仪表堂堂,不开口已是一副岳峙渊渟的英雄气度。 门口的小二见两人衣着举止皆是不凡,忙不迭地迎上来:“两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呢?” 谢必安虽然常来往两界,却对人世间的衣食住行不甚了解,冷不防被这小二招呼,正踌躇间,便听身后范无救沉声开口。 “住店,要两间上房。” 此时正是掌灯的时辰,客栈大堂里热闹非常,几乎座无虚席。跑堂的伙计脚不沾地,在其中灵活穿梭。大堂一面墙下搭着个半人高的戏台子,置着一张水曲柳长案,其后四平八稳地坐着个年轻秀才,目光如炬,醒木一拍,全场登时静上几分。 “而这美人榜之首,饶是百晓生也不由犯了难——” 原来是说书的。 谢必安颇觉有趣,便扯了范无救寻着个偏僻无人的桌子坐下,专心致志地听起来。 “这两大美人,一位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另一位则窈窕身姿舞彩鸾。这前一位正是宫里头风头正劲的那位,百晓生心道……” 那秀才的故事正讲到百晓生夜探皇宫。几番惊心动魄,百晓生方潜到那妃子殿外,却不能再进一步,正纠结如何是好,便听得那妃子和侍女道月色甚美,欲出门赏玩一番。那侍女似乎与妃子感情甚笃,就劝阻她说更深露重莫要受了风寒。两个人你来我往,半天尚没有定论。 于是整个大堂里的人也跟着书里的百晓生一般,等得挠心挠肺。眼见着那妃子的殿门终于打开,这时却听那秀才慢悠悠地来了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立刻嘘声一片。那秀才却不为所动,正正衣襟便施施然走下台来,环视一圈在谢必安这桌落了座,伶俐的伙计便赶忙又满上一杯茶。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你,必安。”待那跑堂离开,秀才方才开口。 范无救一愣,诧异地看过去。这秀才身材高瘦,白净的脸上带着些病气,朗目疏眉,确是个普通凡人,然而对谢必安说话时的语气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熟稔。 “我也没想过竟然有幸听到百晓生亲自说书,”谢必安打趣道,继而又凑近了压低声问:“那妃子最后出来了吗?” 秀才不禁哑然失笑,笑着笑着便咳起来,直憋得满面通红。谢必安忙伸手在他后背拍打着,皱眉,“你这病——” 百晓生回过气来,不甚在意地笑起来,“想必用不了太久,你便能再见着我了。说起来,你这次在阳间能留多久?” 谢必安稍作沉吟,回答道:“难得有机会,当是要好好领略一下风土人情。” “若是如此,那自然是要喝最烈的好酒,骑最快的骏马,看最美的女人,”说到这里,百晓生垂下眼皮状似无意地补充说:“最美的女人在长安。” “美人榜之首,莫非就是那妃子?”谢必安似笑非笑地问他。 “非也,那美人榜之首,自然是我爱的那个女人。”秀才洒然一笑,饮尽杯中残茶,离座一拱手,扬长而去。谢必安也不挽留,盯着那空了的茶杯,眉宇间多了几分寂落,兀自出神片刻。 “上楼休息罢。”范无救不动声色地唤回他的注意力,见他赞同便招手将小二招来。 “两位客官想必是第一次来这蛮围镇吧,”小二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舌灿莲花,“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找小的便是。” 谢必安正要接口,便听得一阵喝彩,向楼下望去,那戏台上说书的早换上另一个老翁,声如洪钟,正说到精彩之处。 “……到底怎么回事满朝文武其说不一。但听那奸贼说道:我也为此事着急,范将军忠心耿耿,可是现在有人告下他,说他克扣军粮,按兵不动,有意谋反。至今弄不清楚,将来自有公论,田大人——” 谢必安仔细一听,发现这评书所说竟恰是范无救的故事,忙转头去看他,却见他仿佛未曾听见一般,沉稳笔直地站在一旁。 谢必安忍不住暗自动了几分恻隐。这般人物,如此结局,当真可惜。 次日一大早,客栈的大堂就热闹起来。 范无救闻声而醒,稍作收拾后出了房门。隔壁谢必安的房间已经上了锁,他手腕动了动,便缓步沿楼梯下了二楼。 谢必安此时正隔着一张柜台和掌柜的说着什么,见范无救下楼走过来,稍事问候,就见昨日的伶俐小二提着一只方方正正的素面包裹跑进店来,气喘吁吁地交到谢必安手中,谢必安随即掏出一枚碎银塞给他。那小二接过碎银,脸上突地一红,又急匆匆地埋头走了。 “小子还嫩呢,”掌柜摇摇头,口中啧啧感叹,接着瞅了一眼门外,对谢必安道:“公子所需的马匹已经备好。” 谢必安将包裹提在手里,目如朗星地盯着范无救,“将军可善骑?” “这是自然。”范无救颔首道。 两人出了客栈,范无救才明白谢必安为何发问。 门外,赫然两匹膘肥体壮的大宛马正原地踏踏。范无救上前牵过一匹,身手矫健地翻身上马,一手提缰,望向谢必安,却见他正摸着另一匹马的鼻梁,半晌没有其他动作。 没过一会儿,就见马夫不知从哪里搬来个高方凳,在谢必安脚边放稳。 范无救见状,眉头一皱,调转马头拦在正要踩着凳子上马的谢必安身前,“先生若是不会骑马,这般行事实在危险。” 便是那马术稍有不精的,在这北地烈马背上也难免吃亏,更何况谢必安一目了然的生疏举措。想到这里,他便俯身向谢必安伸手过来。 “若先生不介意,便你我共乘罢。” “那今日之行,在下便权仰仗将军了。” 谢必安强作镇定,心中却实在尴尬。 自此,“骑最快的骏马”这一项,便从他的计划之中彻底划去。 ☆、<叁> 两人一骑不急不缓地按着马夫所指的方向出了蛮围镇,沿着官道向南而行。 谢必安之前从未与其他人如此这般近身过,虽然口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且道无常 作者:顾寒水 分卷阅读4 上泰然,心中却难免几分别扭。范无救的视线掠过他颇为僵硬的背脊后,默不作声地向后挪了挪身子,使两人之间多些空隙,只余两条手臂圈在谢必安身侧握着马缰。 蛮围山处在在北境边陲,又是春寒未尽,一路行来竟是一个路人都没遇到。两人这般共骑走了几日,途经之处逐渐多了绿意,繁华起来,终于在一处城镇落脚时改换了马车。 马车空间虽然不大,坐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谢必安就放松了身体,留意起周围的景致。道路平坦,少有颠簸,谢必安便索性从那素面包裹中取出一卷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自蛮围山动身的那日一早,他便托了客栈小二从镇上买来一套话本,讲的正是一代名将范无救的故事。 范无救大多数时候是不多言语的,只是偶尔在谢必安读到兴起连连发问时,回上几句。两个人之间气氛沉默,却惬意和谐,不知不觉已行至长安城外。 暮色四合,城门已闭,两人便在城外的一家简单旅舍停靠,歇脚过夜。 这旅舍外面看起来有些破败,进了门却没见着几个空位。一个蓝衣少年正坐在垆边的矮凳上,见有人进来,掀了掀眼皮,也不起身,只脆生生地说道:“若是住店,留下五个铜板,后院只余一处空房;若是打尖,小店只沽酒,吃食却是已经没有了。” 范无救听了,也不多说,便取了五个铜板置于桌上。 这时,后厨的布帘掀开,走出一位窈窕妇人,恰好听到这少年颇为怠慢的话,便一掌毫不留情地拍在他背上,“一时不盯着你就又要偷懒!” 看那少年理屈地撇了撇嘴不再吭声,妇人便整整围裙迎上来。容貌中上,不过因着那红妆倒是流露出几分艳丽动人。她抬手收好那五个铜板,眼波流转,施施然引着两人去后院安置。 谢必安明显被少年面前陶瓮里飘出的隐约酒气吸引了注意力,虽然跟在妇人身后,眼神却不住地往那边飘。 妇人在天子脚下迎来送往,自然是极会察言观色,见状便笑意盈盈地对他说道:“小店虽然简陋,然而这儿的自酿烈酒,却是实打实的招牌,这位小郎君可要一试?” 谢必安稍作迟疑,开口低声问道:“我听人说,一醉可解千愁,可是当真如此?” 妇人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这眼前的锦衣公子着实不像是需要借酒消愁的样子,再看一眼他身后冷面寒目的男人,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收敛目光,定了定神笑着回道:“当真如此。” “那便来上两壶。” 谢必安说罢,见妇人得令匆匆去了,便转头对范无救道:“一路行来多劳将军照拂,今日便望能与将军痛快一醉。” 范无救脚下一顿,抬目看了谢必安片刻,舒展开冷厉的眉宇,点点头道:“那便承先生美意。” 不多时,便由那少年送了酒来。谢必安将手中书卷随意搁在一旁,与范无救一同在桌旁落座。 的确是好酒,一掀开酒封,就有一股爽利之气扑面而来,味极浓烈,入口如刀,吞进腹中就霎时腾起一团火气。 ——这辛辣滋味,比之断情也不差几分。 不知怎么,谢必安蓦然想到了此处,心神一滞,猛地灌下一整杯酒,呛得咳嗽起来。 范无救忙凑过去拍拍他的后背,“先生小心些。” “无妨,”谢必安摆摆手,笑道:“这人间之酒确实别有一番滋味。”说着,又抬手满上一杯,慢慢饮着。 一灯如豆,酒过三巡。 范无救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侧目去看旁边的谢必安,面上虽然仍是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柔软下来。那青年已然醉倒,握着酒盅,目光涣散。 军中的汉子大多嗜酒,有的人醉时会哭,有的人醉时会闹。谢必安喝醉之后却是十足乖巧,睁着迷茫的眼睛,只是温顺地托腮坐在桌前。 “先生,起来吧。” 范无救伸手扶着他,以防他摔倒,他就晃悠悠站起来,被范无救领到床边,然后困惑地歪歪头,看着范无救发呆。 范无救不禁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只得一令一动引着他收拾好自己,终于在床上躺好。 然而他还不肯闭眼,眯着一双朦胧醉眼觑着范无救许久,才口齿不清地含糊说道:“将军受了委屈,心里苦闷……在下愿……在将军去阴府归案之前……陪着将军,再看看这如今山河。” 范无救猝不及防地眼眶一热,颇有些狼狈,伸手捂住谢必安的眼睛,嗓音沙哑:“睡吧。” 不多时,谢必安的呼吸便平稳悠长起来,已然睡熟。 范无救起身去收拾桌面上的杯盏,却看到谢必安之前搁置的书卷未合,垂眸看过去,“胡虏未破,何以家为”八个字赫然纸上。年少时意气风发的狂言,如今看来却多了些沧桑。他原本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拼杀数载未曾成家,至死却是荒山埋骨的下场,连个祭拜洒扫的人也没有。生来孑孓,死后孤凉。 他只觉得恨,故而化作厉鬼,索了那几个奸臣的性命,从此在蛮围山上徘徊,忘却为人过往。 然而有这么一个人,言笑晏晏,姿容无双,来与他一赌,却只为能带他下山,看看这已无狼烟的盛世。 只有这么一个人。 只有这么一个人,觉得他心中委屈。 最初那一场交锋,他分明可以将青年一枪穿胸,小胜一招。他却在最后一刻,突兀停手。 因为不忍。 毕竟英雄之间,惺惺相惜。 如今,只要他一抬手就可以拿到谢必安身上的另一只红玉铃铛,从此天高海阔,他却只是吹熄烛火,在榻上合衣睡下。 因为不舍。 然而这一次,他却说不清缘由。 ☆、<肆> 春入凤凰城。 次日清晨,城门一开,谢必安就与范无救一同入了长安。 昨夜在谢必安酣眠时,此地已悄然下过一场春雨,此时城内的砖石路面上还留存着一层湿意。 随着天色渐晴,街上的行人慢慢多起来,道旁的商铺接连开门迎客,间或可以听见游商走贩走街串巷的叫卖吆喝,这帝都的繁华已渐可窥见一斑。 “昨日酒后失仪,不知可曾冒犯将军?” 谢必安此时早已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气度,开口向范无救告罪。他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人间百味,未曾想竟高估了自己,方饮两盅便失了神智,一觉醒来竟全然没了之后的记忆。 “不曾,先生酒品甚佳,”范无救答道,想了想又道,“那酒确实够烈,昨日我也有几分醉意。” 谢必安自然听出了他的宽慰之意,有些赧然地点点头,便转目去看两旁的摊位物件。 此间盛世,民风自由,许多少女妇人也常在坊间出没,见这样两人在街上并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且道无常 作者:顾寒水 分卷阅读5 肩而行,一位玉树临风,一位龙行虎步,便忍不住多看上两眼。性子奔放些的,甚至解了香囊向谢必安身上掷过来。谢必安也不躲闪,只是权作未见。 范无救不悦地皱皱眉,沉声道:“这女子甚是轻浮,成何体统。” “不过玩笑而已,无妨,” 谢必安轻声笑笑,“不过这样确实有些不便,将军随我来。” 说着,他便走在前面,带着范无救转身进了旁边一条稍窄的巷子。待两人从另一端走出来,已然重新恢复成凡人无法看见的鬼身。 这条街上人也不少,却不如之前的那般热闹。路两边每隔几步,就立着个手持肃静回避牌的官差,不多时就看见一行人马声势浩大地行过来,驾马缓行的几个壮年男子皆是五官深邃,服饰独特,后方则是一架装饰华丽的四驾马车,车内坐着一对锦帽貂裘的年轻男女。 “都说那宠妃善歌舞,却不知道我与她谁更厉害?”那少女嗓音软糯,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眉宇间带着一股傲气,仰头问旁边的英俊青年。 青年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叹了口气:“你这跳脱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收敛一些呢?如今已是天子脚下,千万谨言慎行。”不过显然青年对于少女除了无奈之外更有几分纵容,见少女无趣地瘪瘪嘴不再看他,便补充道:“今日朝见之后,天子设宴时便会有那妃子献舞,到时候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谢必安一听,便忙拉着范无救跟上去。 他自然没有忘记百晓生对他说的话——喝最烈的好酒,骑最快的骏马,看最美的女人。 百晓生说,最美的女人,就在长安的九重阙,一舞倾城。 是夜,含元殿内灯火通明,环佩叮当。 谢必安进了大门,便同使者大臣们一样,在大殿阶下自寻了地方坐下。他虽然更喜欢坐在高处,但是堂堂天子毕竟有龙气加身,他也不好太过冒犯,免得万一让那古板计较的敖厉得知再念叨一番。范无救更不必说,只管安静跟在谢必安身旁。 入座之后不久,那之前马车上的英俊青年正是使臣团之首,举杯谦逊恭敬地对天子几多赞颂之后,那龙椅上威严雍容的中年男人不禁露出笑意,回赞几句,便正式开宴。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时,便听得殿上乐声渐止,门外却有擂鼓声,一下一下,随着大殿之门徐徐打开而愈加清晰。闻声望去,就见殿外玉阶下,不知何时竟搭起一座数丈高台,近乎与殿内御座高度相仿,两条红绸飘飘垂坠。 鼓声渐急,如骤雨倾盆,又慢慢止歇。突然,一道鲜艳的红色绸缎如火蛇一般从高台上腾然窜起,众人这才看清这高台最上面原来是立着一位红衣女子,那之前垂下的红绸正是她长长的水袖。那女子长相艳丽,又以浓妆饰面,从长袖翻飞的空隙中便可看见她那双眼眸含情,勾人心魄。 谢必安看着那月下魅人的宫服丽人,笑着赞叹道:“果然天下第一,倾国倾城,比之回生也不遑多让。” 范无救第一次从谢必安口中听到“回生”这个名讳,略作迟疑,没有发问。 不多时,那女子已一舞结束,婀娜地走进大殿,在天子脚边盈盈拜倒。那中年男人立刻笑着扶起她来,让她挨着自己坐好,“几日不见,爱妃的舞姿愈发动人。” “都是素娘的功劳。”女子掩唇轻笑着,将自己的贴身侍女唤上前来。 谢必安既已看完美人献舞,便起身打算兴尽而返。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道清丽柔和的声音,让他脚步忽然一顿。 “参见陛下。” 谢必安猛地回头望过去。开口出声的正是那妃子的贴身侍女。那侍女一身淡色衣裙,身姿纤瘦,清秀的面貌在那女子的对比下显得平凡许多,大殿上的众臣也都不过看了一眼便不以为意地移开视线。唯独谢必安一直目光怔怔地望着她。 范无救心中莫名一窒,拉住谢必安的手腕,轻声唤他:“先生?” 在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依范无救看来,谢必安几乎总是在笑的,温和的,自信的,拘谨的。 然而此刻,谢必安面无表情,眼帘微垂,瞳仁染上暗沉萧瑟的阴影。他没有理会范无救,而是步伐缓慢地向那侍女走过去,站在她面前,语气却是温柔的: “红粟。” 原来如此,这才是百晓生特意强调让他来长安的理由。 不是为了那最美的女人,而是为了她,曾经的红粟。 谢必安的红粟。 ☆、<伍> 谢必安是东华帝君最为疼爱的小儿子,出生时小小一团粉雕玉琢,帝君担心自己平日疏忽大意不能照顾周到,便将他养在西王母身边。随着谢必安年纪渐长,东华帝君见他容姿清俊,却终日在昆山里过着琴棋书画的生活,丝毫不见自己当年征战四方的威猛,思前想后,便狠狠心找个理由,将他打发到阴府阎君座下磨练一番。于是阎君就安排他做个闲散无常,接引些良善阴魂。 而红粟,就是他引渡的第一个灵魂。 当时谢必安对于该如何接引还是相当陌生,虽然牛头马面提前教导了一番,事到临头还是难免有些紧张,结果没能将引路的魂灯点亮,反而连累女子做了将近半载时间的游魂。谢必安只好把她带在身边,直到魂魄得以归位,才能再入轮回。 谢必安从前所接触的年轻女子只有两种,仙人和阴魂。仙子们高傲矜持,阴魂们则大多是或惶惶或木然的状态。这位名叫红粟的女子却不同,性子温婉却不失直率,善丹青,通音律。半年的朝夕相处,便让未尝动心的谢必安开了情窦,自然而然地开始了一段青涩烂漫的感情,□□添香,花前月下。 然而毕竟仙人殊途,魂魄归位便是分离之际。 得知此事的阎君给了红粟两个选择。或是就此饮下孟婆汤,自去投胎;或是保留记忆十世受苦,修得眷属。 红粟对于谢必安也同样是一腔芳心痴情,当然是选择了后者。 若是按着人间话本戏剧的发展,这结局必然是两人坚贞不悔,十世分离最终相守,自此浓情蜜意,再无心酸。可惜,这世上,情深大多抵不过蹉跎,在第三次走过奈何桥的时候,红粟终究还是接过孟姑手中的那杯温茶。 “我必然会后悔于此时的选择,”红粟低着头,声音清丽却疲惫不堪,“可是这般度日如同油煎,漫长难熬。我忍耐三生,如今已无以为继。” 她的无以为继,让谢必安无法勉强笑颜相对,只是握了握有些发冷的手,稳稳端起案上的另一杯茶。 “既然如此,便如卿所想。惟愿你从此平安顺遂,再无烦忧。” 幸好她不曾抬头,看不到谢必安这一刻不复从容的受伤神情。 两人轻轻碰杯,皆是一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且道无常 作者:顾寒水 分卷阅读6 饮而尽。放下茶杯已全然无知的红粟并不知道,这孟姑的茶水,对于鬼神来讲也不过薄酒一杯。 “难怪七姐曾劝戒我说,情之一字,于凡人与神仙来讲,是不同的,”谢必安自嘲地笑笑,“毕竟我们的岁月无尽,而他们不过百年。” “你也是傻,”孟姑说,“她已忘了,你呢?” “大概……慢慢也就忘了罢。”青年如是说。忘川上的湿气轻轻抚过河畔残红,清冷寥落,一如那少女曾画在扇面上的绯色花痕。 百年倏然弹指过。 当谢必安在一次接引途中,偶然遇见转世的红粟,眼看她在山中遇险堪堪将要坠下悬崖,他便按捺不住想要上前,却被在恰在此地布雨的龙王敖厉强硬阻拦。 “仙君若是如此行事,强改命格,纵使东华帝君也护不住你!” 最终他没有出手,但是红粟也并未丧命,而是被另一凡人青年所救。 那便是她这一世的姻缘。 谢必安怔愣地看着那两人相携而去,这才明白,遗忘对于神仙来讲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他还在记挂,而她早已有了别的故事,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皆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敖厉实在看不过友人这般失态,权衡一番终于开口道,“在东海极东藏有一味仙露,名为断情,虽不能忘却前尘,却可以摒弃情念。” “我大概也是独自来去太久了,竟然对将军讲了这些陈年旧事,”谢必安叹了口气,“或许也正是因为将军之后过了奈何桥自然会忘了这些,我才能说出口吧。” 范无救只觉得胸腔内憋闷难言,哑声道:“是她负了先生,先生不怨吗?” 谢必安挑眉看了他一眼,失笑道:“所谓‘断情’,便是既不生爱,也不生恨。” ——那先生为何在那女子面前是那样的神情呢? 范无救问不出口。他想,无论谢必安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会更加难过。 他在此时忽然明了自己的心思,却连一句“我仰慕先生”也说不出口。因为这样的话语,谢必安已经听过,信过,最终失望过。而他作为恶鬼,结局尚不分明,又有什么资格去开口。 于是范无救只能沉默许久之后,低低地问道:“先生打算何时将我带回阴府?” 谢必安听后,不答反问:“将军希望是什么时候呢?” 事实上,这几日,阎君已开始传信催促,担心他迟迟不回再出纰漏。 范无救当然知道作为恶鬼,等待自己的惩罚必然不会轻忽,却仍旧低声回答道:“我于此间人世已无执念,愿随先生归案。” “那么,”谢必安温和地向他伸出手来,掌心向上,“将军,请跟我走吧。” 范无救作为恶鬼,已不能看到通往阴府的道路,只能握住谢必安的手,紧随而行。谢必安的手比他的更凉几分,在两人携手许久后便慢慢被他染上几分温意,让他的心里有了些熨帖的知足。 “若是之后有幸再会,”范无救抿了抿嘴,坚定地说,“我必然不会忘记先生。” 在一片漆黑中,他隐约听到谢必安似乎是笑了。 谢必安不像范无救一样目不能视,自然是可以看到这人在说话时的认真神色。即使如此,他却也只是一听而已,并不开口答话。他早已不是那个不通世故的懵懂仙人,深知人心最是善变。 不过,对于范无救这个信守承诺的正直之人,谢必安还是比平常多了一分犹豫心思。 ——若是真能如此,便与将军结为至交好友也无妨。 他暗暗地这样想着。 两人在奈何桥头道别。 谢必安继续做他的闲散无常,偶尔途径长安时,便不由得想起那含元殿上的青衣侍女,继而想起那个体贴安慰时总显出几分笨拙的年轻将军。 再次相见,已是百余次春秋交替之后。 “先生,”范无救在阎罗殿上看着谢必安,一双凤目漆黑幽深,“好久不见。” “将军言出必行,果然不违当日之诺。”谢必安眉眼带笑,“将军从此作为无常,便是我的搭档,唤我名讳便可,我名为——” “必安,”范无救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我记得。” ☆、<陆> 夜半,酒意渐退,谢必安便悠悠醒了过来。眼前是朦胧模糊的光亮,他打了个哈欠,随即眯起眼睛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柔软的中衣松松散散地从肩上滑下。 房间里灯火昏黄,只有外间八仙桌上的雕花灯台托着一点光。燃久了的烛花爆出“哔啵”的细小声响,焰心因此不安定地跃动两下,将坐在桌旁的那人面色映得明明暗暗。 于是谢必安披上件外衣,趿着鞋在桌旁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解渴。入口恰是微温。 “你在想什么呢?” “无甚,不过一些往事,”范无咎抬手帮他将衣领拢了拢,眼中带着些温存,“那日在阎罗殿上,我说我名为‘无可救药’的‘无救’,你却说我是‘既往无咎’的‘无咎’。”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的举止也说得上唐突无礼,然而范无咎却点点头自此改了名字,谢必安也笑了:“也怪你太纵着我。” 范无咎望着他的带笑的侧脸。柔和的烛光将那双桃花眼渲染出盈盈水光,几缕如墨青丝散落下来,服帖地垂在耳畔。淡粉色的唇微抿,像是噙了片花瓣。 他总是美的。也不怪那些总矜持自傲的九天仙子也忍不住主动试探。 两人之间静默半晌,直到谢必安困惑且关切地看过来,范无咎才缓缓开口道:“今日,我遇见了月老,他有意为你牵一桩——” 他说到一半忽然哽住,清了清嗓子复又继续:“为你牵一桩姻缘,却不知你是否心有所属。” 谢必安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随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月老为何忽有此意?” “自然是有姑娘心悦于你。若是你属意他人,月老也愿成全美事。” 谢必安听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下头沉吟起来,眉梢上忽然露出的一点笑意,刺痛了范无咎的眼睛。他的双手在膝头不自然地蜷起,面上却不显半分异色。 又能如何。 当年两人在含元殿看过那妃子献舞时,他就听谢必安赞那美人时提到“回生”这个名字,后来,当他终于在十八层地狱中受足磨难,得以走过奈何桥时,即看到在临岸石亭内对饮的两人。其中一个正是谢必安,见到他便笑着迎上前来,执着他的手将他引至亭前。 “回生,这位就是我所说的范将军了。之前在人界游厉,也是多亏他的照拂。” 那女子转过身来行了一礼,长发如瀑,红裙逶迤,优雅地抬起头来,范无救便看到她的脸。 相貌极艳,又带着凡人女子所没有的淡泊气度,看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且道无常 作者:顾寒水 分卷阅读7 向他的那双眼睛冷漠疏离,带着一点了悟与审视。只一眼,便让范无咎原本因谢必安的亲昵动作而有些燥热的心,倏然冰凉。 他忍过了所有惩罚,却在那一刻忽然难受起来。 再后来,这种难受,便习惯了。 对于范无咎来说,只要能陪在谢必安身边,不再让这个人说出“独自来去太久”这般寂寞的言语,那就足够了。 互为挚友,形影不离。 再过几日即是七夕。 这段时间,三界里唯有两件大事。 一件,是那牛郎织女又要相会,各位司掌飞禽雀鸟的仙官需准备好搭建鹊桥。也有不少开了情窦的阴使神仙,明里暗里开始彼此邀约。 另一件,则是那冥府美人孟回生,独身一人已然千年,竟由月老牵了姻缘,这几日便已开始筹备大婚事宜,地府里处处都透着些喜气。 “…咎?无咎?”谢必安终于忍不住轻轻拍了拍站在身旁心不在焉的人,直到范无咎面无表情地将视线投注到他的脸上,“你怎么了?” 七月又被称为鬼月,自从七月一日鬼门大开,至中元节鬼门关闭,这半个月阴气大盛,是各位引魂使们最为忙碌的时候。 “这段时间恶鬼冤魂的力量不同往日,切莫掉以轻心。” 话未说完,谢必安却忽然迈了一步凑上前来,借着明朗的月光仔细打量范无咎片刻后,不顾男人隐约的躲闪,准确地触上那微微发青的眼底,“你啊,最近一直都没好好休息吧?难道是有什么烦心事?” 青年的指尖干燥微凉,沉淀着一点沉檀熏香混杂着月光的味道,让范无咎感到心底一阵蠢蠢欲动的焦躁,眼神微闪,垂下眼睫收敛目光,盯着虚空的一点,低声问道:“何时大婚?” 谢必安一愣,随即笑着回答道:“这月十一。” 范无咎点点头,包裹在纯黑外袍内的高大身躯恍如蛰伏的野兽弓出紧绷的弧度,干净利落地抬手将挥舞着短刀扑上来的厉鬼一枪扎在地上,随后掩口压抑着闷咳两声。 谢必安蹙眉拉住他,“你哪里受伤了吗?” “没事,别担心,”范无咎略微局促地抽出手臂,“我们回去吧。” 最近几天,除了行接引之事的时候以外,范无咎一反常态没有和谢必安一同休息,而是大多时候都不在阴府,谢必安若是询问当值的鬼差,也鲜有见到他踪迹的。原本谢必安猜测大概是因为七夕将至,这冷面友人大概也动了凡心和哪位仙子有约。然而这一天天过去,范无咎的脸色却愈发差了,让谢必安不得不担忧起来,甚至打破自己不多深究的习惯,脸色微冷地再次追问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范无咎双手握紧又松开,最终一把将□□□□地面,深深地吐出一口闷气,抬头直视着青年,双目幽深。 “七夕那日,可否陪我一同去人间看看。” ☆、<柒> 七月初七。 这一日,暮色未尽时,三界已热闹起来。阳界五光十色的乞巧市自不必说,除却需搭建鹊桥的天官们,不少男女仙人都寻得空闲下凡去凑那人间热闹。 范无咎提前一炷香便到达了两人约定的地方。成双结对的人们谈笑着来来往往,显得他只身一人站在桥头格外突兀。他今天并非穿着平时的那一身漆黑劲装,而是换了件藏青色的长袍,衣襟和领口处绣着暗纹。 直到落霞散尽,冰轮东升,一只玉蝶翩翩飞至范无咎面前,被他手指一触便化为星芒消散开来。那正是谢必安的灵识传讯。 而此时,未能及时赴约的谢必安正将被敲晕的恶鬼书生用捆仙索绑好,将他牵过奈何桥交给候在河边的鬼差。 孟姑恰好在旁边汲水,意外地挑眉,“怎么不见范将军与你一道?” “让他休息一下也无妨,”谢必安说到此处,眼中带了一丝忧虑,“他最近状态不太好,我却不知道是有何缘由。” 孟姑闻言却微微一笑,她虽然不知,却觉得十之八九是与谢必安脱不了干系。 谢必安也无暇与她多谈,又匆匆去接引下一个阴魂,在两界之间往返两次,才终于赶到两人约定的拱桥。 此时已月上中天,河道两边熙熙攘攘,谢必安巡视了几番没有寻到范无咎的身影,只好在无人注意时,放一只玉蝶在前面引路,最终在路边一处露天酒肆找到了他。 他的脚边已堆了几个空酒瓮,脸上带着点凛然冷漠的色彩,仍在自斟自饮。虽然眼神清明,不过凭谢必安对他的了解,范无咎都没有发现他来,大概是已经微醉了。 谢必安无奈地笑笑,向他走过去,“无咎。” 范无咎循声抬头便望见站在酒桌前的青年,一愣神,接着猛地站起来,身子晃了晃。谢必安皱了皱眉,伸手扶住他。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我……”范无咎怔怔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不来了。” 谢必安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有事耽搁晚到一会儿。你既然醉了,不如我们今日先回去——” “我没醉,”范无咎打断他,又垂下头去低声重复道,“我没醉。” 谢必安与范无咎相识这么久,却当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有点执拗的模样,想来有自己在一旁照看也不怕有什么问题,便决定顺他心意,“好,那我们去乞巧市上转转。” 范无咎立刻点头,整了整衣服,打起精神跟在谢必安身旁出了酒肆。 乞巧市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两边房檐上挑着灯,星星点点地连成一片,道旁摊位大多是卖些供少女们乞巧赛巧的物事,或是巧果玩偶之类的。谢必安买了一袋巧果,边走边吃,顺便往范无咎的嘴里塞几个。 走到一处,谢必安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摊位上那一颗颗剔透浑圆的石头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是三生石,”老妇人笑呵呵地介绍,“象征着姻缘,若是男女定情,将两人名字刻上,便是缘定三生,永不分离。” “这倒是有点意思。”谢必安笑了。 范无咎伸手拿了一颗,摩挲片刻,“这颗我要了。” 等到两人从摊位离开,谢必安有些不解地打趣他:“这石头不过是凡人之间自己讨个吉利罢了,若是无咎对那个姑娘动了心思,直接去忘川边那真正的三生石上刻下名字就是了。” 范无咎眸子暗了暗,道:“只是看这石头样子精致,留个念想而已。” 看到范无咎的反应,联想这几日的反常,谢必安心里对自己的推测便有了几分确定。 两人此时已将乞巧市从头至尾走了一遍,正好停在一处稍微冷清的小巷,谢必安索性靠在一旁的石墙上,看着几步之外的凡间情侣们耳语喁喁的模样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且道无常 作者:顾寒水 分卷阅读8 ,若有所思地问道: “无咎,你所挂念的那个人究竟是怎样的?” 范无咎全身一震,愕然地转头看他,不过谢必安却依然望向远处,神色淡然。 “这么久了,真的是一点没变啊,你,”谢必安不由得感慨起来,句尾上挑发出类似失笑的音节,“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还能为你出出主意。” 四处皆眷侣,欢声嬉笑不绝于耳。人生苦短,凡人们却时常得以自在随心。 范无咎默然许久,握了握拳,忽然侧身向谢必安靠过去,伸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 谢必安愣了愣才回过神来,甫一抬手,就听到耳边范无咎开口。 “别动。” 失去了视觉之后的谢必安不由凝神侧耳,周围的声音就变得格外清晰起来。他注意到范无咎的嗓音比往常低沉,还带着隐约的沙哑,于是他眨眨眼,顺从地保持着之前倚墙而立的姿势。 于是,他当然看不到,此时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颜色的男人,神情挣扎,眼眶泛红,小心翼翼地慢慢靠近,直到微微颤抖的唇贴上了他的。 谢必安心中一惊,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然而范无咎却不敢再进一步,只是无比虔诚无限缱绻地厮磨着他柔软的唇瓣。 ——再过三日,他便要大婚了。 这句话悠悠地从范无咎心上划过去,锋利刺痛。 范无咎想如往日一样,做一个寡言的挚友待在谢必安身边,可是嫉妒的毒牙却不住地撕咬着他的骨肉,让他屡次忍不住想在这人面前剖白心意,为自己搏一线机会。 然而他却不能,只能一日一日地沉默下去。 谢必安,当拥有世间所有的美好。纵使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他曾爱过一个女子,却未能圆满,如今他既然对孟姑有意,作为友人,范无咎便真心祈望他能如愿以偿,从此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借着酒意为由,强得一吻,已是奢求逾越。 谢必安不知所措地呆立许久,等到眼前恢复光明,人来人往,却已然没了范无咎的踪影。 所以说—— 他摸了摸嘴唇,终于明了范无咎所念之人的身份,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捌> 正午的阳光很暖。 青年懒洋洋地仰面躺在巨石上,纯白色的宽大长衫如花一般铺展开来,任由闭目都可以感觉到的耀眼光线照在脸上。 “你这几日偷起懒来倒是清闲。” 谢必安睁开双目,倒映入眼帘的是孟姑有几分打趣的神情,于是坐起身来,一本正经地反驳:“我在闭关。” 孟姑勾勾唇角,顺势在他旁边坐下,“七夕那日你和范将军究竟发生什么了,让你接连几日这般躲着他?” 谢必安闻言,面上不改颜色,耳后却是一热,只是小声道:“无甚。” 这细微变化自然瞒不过孟姑,不过她也无意拆穿,只是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话题,“明日大婚时,你可莫要惫懒得忘了时辰。” “这是自然,”谢必安笑着应了,“不知不觉都已然过了十世岁月。” 孟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感慨道:“想当初,我本以为你会与那红粟结得连理,却是万万料不到今日。” 谢必安眼帘微垂低笑两声,转而凝视着面前澄澈的河水,沉默了大约盏茶功夫才淡然开口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想想,我已是连她的长相都不记得了。” 当年与范无咎初至长安时,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红粟。忆到此处,谢必安顺其自然地回忆起那一夜含元殿前的如水月华,以及范无咎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 七夕那日,在范无咎离开之后,谢必安一抬头便看到阎君正站在不远处树下,显然已是将之前一幕尽收眼底。然而在谢必安意料之外的是,阎君脸上没有半点异色,反而轻笑一声道:“范将军终于按捺不住了。” “什么?”谢必安面带不解地问道。 “这范无咎当年归案时,原本只需判他受刑十年,他却自请重罚。须知道这十八层地狱中的一度春秋才不过是三界里的一日时间,他却果真生生忍耐了百年。本君实在不解,便问他为何坚持,你猜他是如何回答?” 谢必安怔愣许久,没有答话。 “他说,‘在此处,便能离我思慕之人更近一些’,”阎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长叹一声,“因此,后来本君才让他随你一道当了无常。” ——“若是之后有幸再会,我必然不会忘记先生。” 当日范无咎在奈何桥上的承诺,时隔千载,谢必安才终于懂得其中真意。 七月十一,宜嫁娶。 这一日,长年肃静的阴府,十里红妆自忘川河边一路铺陈,雕鸾画凤的八抬肩舆平平稳稳地行着,清瘦青年一身喜服,面带笑意地在前方驾马缓行。 范无咎接引归来,随着贺喜的人群一同走上奈何桥便望见了青年的背影,心中一紧,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靠近过去——谢必安不擅骑术一事,并无几人知晓。 然而行至一半,蓦然想起谢必安这几日的避而不见,范无咎脚步一顿,最终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全神留意着那匹马的状态,竟一时间没看到脚下的石阶一脚踩空。 旁边的人迅速伸手扶住他,范无咎正要道谢,抬眼看清面前的青年,却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谢必安见他回不过神的样子,于是拉住他的手臂向道旁走了几步,避开人潮。 “你——”范无咎怔怔地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人是——” “你果然记得他,”谢必安笑道,“百晓生,当初在蛮围镇你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轮回十世,直到前些日子才终于在阴府安定下来。那日你提起来,我才想到托月老来为他和回生做媒。” 原来如此。 所有的辗转反侧焦灼难耐,竟不过源于一场断章取义。 范无咎只字不提自己的误会,只是沉默地跟着谢必安一道缓步前行。青年眼角带笑,神色平静如常地在他身旁,仿佛之前的回避与七夕的灯火都不过是一场幻影,让他无法追问。 而另一些事,即使不问,范无咎也知道,比如为何青年此时的脸上中带着一丝歆羡怅然。 十世轮回,百晓生和孟姑的故事,是谢必安未能守到的圆满。 他忍不住缓缓伸手握住青年的手腕。 ——我会一直陪着你。比十世更久。 谢必安讶异地转头,正望进那双幽深黯淡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 山有木兮木有枝。 周围是连天的热闹,谢必安的心却在范无咎的目光中悠悠地安宁下来,仿佛蛮围山的冬天一般静寂无声。他想起那一日踏雪寻去,在暮光四合之中看到甲胄加身的男子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且道无常 作者:顾寒水 分卷阅读9 持枪而立时,一闪而过的赞叹。 “无咎。” 范无咎的眼睫颤了颤,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避开了谢必安的视线,“我心悦你。” “我知道。” 谢必安抿了抿唇,他并非不通情爱,之前也只是因断情之故才使他忽略了种种蛛丝马迹。这几日回想起来,范无咎的心意已是昭然若揭。这个人的眼神,从来都是直白坦荡的一片情深,就算隐藏也笨拙得一目了然,大概只有自己才偏偏视若无睹罢。 “自我当初饮下‘断情’,便再不生情爱,也不打算与谁厮守,免得平白误了他人。” 范无咎闻言,眉间一颤,握着谢必安的手掌微微收紧,哑声道:“我不需你的回应,若是你之后属意他人,我自会退让,如此这般——你可愿与我在一起?” 他的语气中有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嘴唇抖了抖弯出一抹勉强的笑痕,直视着谢必安的双眼。 在两人身侧,送亲的队伍,连同喧嚣的锣鼓,都一并逐渐远去。 一段不算太长久的静默之后,谢必安柔和了眉眼,轻声回他: “那便在一起吧。” ☆、<玖> 两人走进花堂时,正值新人夫妻交拜完成,百晓生直起身便对着谢必安笑了笑,随即在孟姑耳边低语几句。 百晓生初至阴府,孟姑平日也不多交际,因而虽然一路送亲场面热闹,却大多不过是恭祝一番便渐次退场,不多时,百晓生便端着酒杯向两人这边走过来。 “你原本与我一道走的,怎么反而差点错过拜堂?”百晓生勾唇一笑,转而对范无咎说道:“不知将军可否稍事回避,让在下与必安单独说上几句?” 待范无咎点头移步,谢必安才撇撇嘴问道:“你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我最初认识你那时,正是你跟红粟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吧,”百晓生眯了眯眼睫,“那时候的你,与其说是仙人,倒不如说是个人间公子。” 当年百晓生因一场大病生魂离体,初到阴界却并无惶然之色,反而如同游历山水一般怡然自得,一副风流倜傥的作态,甚至几番出言调戏孟姑。谢必安作为孟姑的挚友,自然为她出面,与百晓生一来二去反而结下交情,后来他便知晓了红粟的事情。 “这二者有何不同?” “后者比之前者,自然是多了些人气,”百晓生眨了眨眼,“今日见你,却觉得与当时略有相似。此等变化,可是因为范将军的缘故?” 谢必安诧异地问道:“你怎知道?” “所谓旁观者清,但凡与你相熟之人,对于范将军的心思大多是明了几分的。” 百晓生说罢,抬手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必安,无论你如何选择,我与回生都不愿看到你迁就勉强。” 谢必安笑了笑,转头看向门外。范无咎原本正倚着廊柱默默出神,察觉他的目光便抬头看过来。锋利英挺的眉宇,乍一看有种狠厉的错觉,然而眼角却带着一抹很浅淡的温柔。 “他很好。” 谢必安如是说。 时光荏苒,转瞬一甲子,又是冬末春初。 自孟姑大婚那日之后,除却范无咎从自己的居所搬至谢必安的院落之外,两人的相处方式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一日,又落了一场薄雪。接引归来后,谢必安微觉到几分凉意,便去柜中找那件之前收起的白裘。自范无咎搬来之后,两人的衣物都是由范无咎来打点。谢必安翻找许久没有见到,索性将范无咎前几日穿过的深黑大氅披在身上,动作间忽然一顿,伸手从怀中摸索出一只锦囊。他之前从未见过这只锦囊,一时间有些迟疑地晃了晃,就听到颇为熟悉的微弱响声,想了想还是将锦囊系好重新放进大氅内侧的暗兜中,拿着纸伞出了门。 忘川终年不冻,流水潺潺,河岸旁的望乡亭内,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百晓生与孟姑两人正是一片温情。谢必安也不去叨扰,撑着伞向桥上走去,迎上范无咎。 范无咎伸手拖住青年的手腕,温热的体温隔着衣袂传递过去,眼中含着些笑意,“我回来了。” “落雪后有些冷,我没找到自己那件,暂且借用你的御寒。”谢必安一边说着,一边将范无咎肩头的落雪拂去。 范无咎接过谢必安手中的伞为两人撑好,接着弯下腰替他拉了拉大氅的衣襟,点点头,“回去吧。” “我方才穿衣时,发现这大氅中有一只锦囊。” 范无咎一愣,随即有些赧然地别开眼睛,“你可看了?” “未曾。”谢必安说完,就看到范无咎有些安心又有些失落似的轻轻舒一口气,不由笑道:“我可以看吗?” “……自然。” 锦囊中只有两样东西。 “原来是当日分别时候忘了要回来。” 谢必安看着那只红玉铃铛笑了笑,也甚不在意,将注意力转向另一颗圆润的石头。 这石头剔透的模样确实有几分眼熟。谢必安稍一犹豫,伸手摩挲一番便摸出上面刻着的小字。 正是两个人的名字。 谢必安这才记起来这是当年乞巧市上的三生石,忍不住笑了:“若是真要缘定三生,你应当将这名字刻在忘川边真正的三生石上。” 范无咎俯身亲了亲他的额角。 ——若你有意,自不必多此一举;若你无意,如此也不过强求。 虽然范无咎没有说话,谢必安却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 “呆子。” 古雅非常书房里,坐在方几旁的白衣青年专心致志地将指间的黑子落在棋盘上。宽阔延展开的素净衣袂随着动作遮挡住半壁棋局,落下一片浅淡的灰。与他相对而坐的华袍男子眼中含着些笑意,使他原本疏朗俊美的五官都被淡化了锐利的英气,而显得温和起来。 “你来这里定然不会只是为了与我手谈一局吧。”敖厉不慌不忙地跟着落下一子。 “自然,”谢必安颔首道,“此次前来,是为了‘断情’的解药。” “这‘断情’只有解法,但是未曾制成解药,”敖厉微微一哂,“原本是如此的。” 谢必安淡然一笑,放下棋子,“你既然说是原本,那就是说现在已然不同了。” “正是,”敖厉站起身来,从书架上的暗格中取出一只碧绿瓷瓶,将它放在棋盘上,“不过此药服下后却有一点不便。” “怎么?” “失明三日,”敖厉肃容道,“我劝你三思。若是执意如此,那便在我这里多留几日,待恢复之后再离开。” 谢必安略一思索,忽然问道:“你为何起意制了解药?” “自然是因为有人遍寻天材地宝来求一份解药,”敖厉说到此处难免有些怨念,“生生让我这东海几日不得清净。”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且道无常 作者:顾寒水 分卷阅读10 “无咎?” 这世上,知道谢必安服下断情的人,除却他自己,也不过敖厉范无咎二人。 “他本是打算将这解药作为某人的新婚贺礼送出去,”敖厉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谢必安,“不过最终犹豫再三,还是将它留在我这里。” 敖厉与范无咎之前无甚交往,后来得知他对于友人的心思又禁不住多了些冷淡。然而那日,范无咎说:“若他有意动情,自会来寻,到时仙君给他便是。” 敖厉便问他:“若他不来呢?” “若是他不来……”男人抿了抿唇,神色寂寂,停顿片刻道:“不必为情所苦,也好。” 从那时候,敖厉虽然仍对他生不出好感,却是知道若是能有谁让谢必安再次放下心防,这个人必然非范无咎莫属。 “贺礼?”谢必安错愕地反问。 “谁知道是怎么,他竟以为是你与孟姑成亲,”敖厉挑眉,漫不经心地补充道:“我虽知道,也无意去提点他。” 难怪—— 谢必安笑出声来,“你倒是理直气壮。” ☆、<拾> 空气中充斥着清淡的香气,是梅花的味道。 海族侍女走过窗前时,可以听到微弱的环佩叮当。 失去视力的这两天,谢必安开始学着用其余感官去观察周边,并逐渐从中得了些乐趣。就如此刻,他虽然看不到,却可以肯定面前的男人定是一副暗自沉怒又心痛担忧的表情。 “我向来不曾对你多加管教,却没想到你如今倒是这般恣意妄为。” 谢必安伸手摸索一番,拉住对方衣袂的布料,软声唤道:“父亲,我已知错了。” 东华帝君剑眉一皱,想要继续端住一副严父的架子,却又反应过来小儿子此时并不能看见,只好干咳两声,继续斥道:“你当是什么药都可随便吃的吗!成人许久竟是连点警戒心都没有!” “敖厉他——” 东华帝君冷哼一声打断谢必安的辩解,“休要提他,那小子我一会儿自会与他清算。” 谢必安一听,只好闭嘴,眼观鼻鼻观心,作出认真聆听受训的模样。 见他这乖顺模样,东华帝君反而说不下去。 他向来拿这小儿子没有办法。谢必安与几个兄长不同,从小就不怕他横眉立目的样子,每次在西王母那里惹了祸,总是往他这边躲,让他颇为头疼。只是后来随着谢必安年纪渐长,日益知文达理,他反而觉得寂寞起来。 最终,东华帝君只是叹息一阵之后便离开了,至于是否与敖厉又有一番交锋,谢必安不得而知,不过这一日敖厉并未如之前两天一般在戌时来到他的住所。 “叩叩”。 两声短暂的敲门声不算急促,却让正在宽衣的谢必安眉梢一挑,也不重新穿上外衣,径自去拉开了门,冲着门外轻笑起来,“你来了,无——” 他的话音消失在突如其来的拥抱之中。 门外的男人自然是范无咎。每个人敲门的方式总有些微妙的差异,而范无咎敲门时的声音是谢必安最为熟悉的一种,因此对于来者的身份确信无疑。对于范无咎突然的举动,虽然有些惊诧,谢必安依然安心地伸手轻轻回抱住他。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又下雪了,”范无咎低头亲亲他的眼睑,低声道,“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场春雪了。” 谢必安明澈的眼睛仿如常人,却让范无咎心中酸痛难言。自从三日前收到谢必安“有事外出几日,勿念”那样简短含糊的传讯,他便总觉内心惴惴没有着落,凭着红玉铃铛的隐约感应才在今日找到谢必安的所在,这才得知谢必安竟是已经解了断情。他当然知道谢必安这般选择是为了谁,但是他却不知道解开断情之后的谢必安是否还愿意与他在一起。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引着谢必安在床边坐下。 “你的脸色不太好。” “这几日着实睡不安稳,总会梦见以前的事情,”谢必安苦笑了一下,随即摸了摸范无咎有些潮湿的大氅,“把它脱了罢,这屋内还算暖和。” 范无咎低低地应了,利落地将大氅连用沾染寒意的外袍一并除去。谢必安在旁边听着,忽然想起之前听到的戏文,笑着念起来,“若共你多情同鸾帐……” 他本意在调笑几句,却不料范无咎动作一顿,屏气问道:“此话当真?” 谢必安一愣,想一笑带过,可是听着这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话到嘴边便换了词句,认真道:“自然当真。” 室内随后陷入静默,空气依稀胶着起来。 谢必安侧耳听着周围的声音。 隐约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擦声,是如同清风拂过松针一般的细腻声音。接着,随着不甚平稳的脚步声,他能感觉到范无咎停在了自己面前。清冷的气息混杂在水汽潮湿的清冽味道里,沁人心脾。接着就感觉到衣领上的盘扣被触碰,然后被生涩地解开。谢必安轻笑起来,就听见耳畔的呼吸一乱,那双手的动作更加不成章法,衣带纠结许久,方才被完全解开。 “唔。” 猝不及防一个缠绵的吻,让谢必安的笑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脸颊上一抹红晕。良久唇分,两个人贴近交换着呼吸,不知不觉已相拥倒在床上,范无咎跨坐在他身上,肌肤相贴之处是一片熨帖的暖。 “看不到你此时的表情,实在有些可惜,”谢必安的双眼弯起温柔的弧度,如水的暖意就顺着漾出来,“我猜你定然是脸红了。” 范无咎闷闷地“嗯”了一声,俯身亲亲他的额头,又亲亲他的眼睑,“下次给你看。”说完这句话,范无咎只觉自己的耳朵都臊得通红起来。 谢必安抬手,摸了摸范无咎极度紧张的脊背,疑惑地问:“你在害怕什么?” 范无咎的身体一僵,沉默许久。 “我怕,或许,你会后悔。”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谢必安的心忽然就柔软下来,湿漉漉地像是包裹着一场暮雨。 “我不怕,”他带着字斟句酌的认真,眉眼温润,“因为是你。” 随着话语,谢必安修长的手指已温柔地沿着范无咎的脊背滑下去,所到之处带起一片微小的战栗。范无咎虽然心如擂鼓全身燥热,却丝毫不躲闪,只顾着俯下身去亲吻着谢必安——下巴,喉结,心口,肋间,小腹……一点点,膜拜着自己倾慕多年的人。 “我、哈,”范无咎压抑着喘息,一字一顿地说,“仰慕、先生,从最初就一直、一直……” 谢必安一翻身将两人上下位置交换,继而凑上去亲吻范无咎发热的眼眶,轻声道:“我知道。” 芙蓉帐暖,气息交缠。 同一夜,东华帝君坐在窗前,抚着绘着嫣红花痕的洁白扇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且道无常 作者:顾寒水 分卷阅读11 面,回想着在东海时与爱子的对话。 “你难道爱他吗?”他怒不可遏地斥道,“简直胡闹,胡闹!” “我也不知道,父亲,我也不知道,”谢必安抿抿唇,低声说道,“我曾经爱着红粟的时候,我只想把这世上所有的珍宝奉上,来使她开心展颜。可是对于无咎,我却没有这样的心情。” 青年眼帘微垂,俊秀的脸上带着几分寂寞的色彩。 “我只想在他身边安稳地睡一会儿。” 简单的,安静的,睡上片刻。 完 ==========[心蓝整理]========== 作者改名换了专栏,原名顾寒水,现名平山阑 新专栏地址: /onebook.php?novelid=3027876 新专栏增加了两篇番外,故合并在此资源,旧资源来源于网络 ==========[心蓝整理]========== 且道无常 作者:平山阑 <番外壹> 范无咎笔直地站在树荫下,望着不远处的纤细身影,眉头微蹙。 前一日,他分明正在同谢必安一起,在三生石上写下二人姓名。可就在收笔的下一瞬,他却站在不知是阳间的哪一处宅邸,甚至不能从这宅邸范围内踏出半步,如同当年被困在蛮围山上一般,甚至原本一直随身携带的红玉铃铛也不见踪影,让他无法得知谢必安的所在。这种莫名境况让他不由焦躁起来。 直到看到了那个少女的魂魄。 他曾经见过,并且耿耿于怀的,那个少女。 红粟。 她与当初他所见到素娘有八分相像,只是更为年少,眉宇间带着一点惶惑,然而看上去却并不慌张,只是静静地抱膝坐在湖心亭的石阶上发呆,或时不时地起身用微末鬼力对无知无觉中冲撞她的小厮丫头们略作捉弄。 范无咎对于红粟的感觉颇为复杂。他嫉妒她曾占有过谢必安年少时的坦率感情,憎恶她不够坚韧未能珍惜而令谢必安受伤,又暗自庆幸她的放弃成全了他。而此时,他知道,红粟正是他能够见到谢必安的关键。 范无咎暗暗审视一番自身,衣袍佩饰均足够妥帖,才缓步向湖心亭走去。 红粟若有所觉地抬头,便看到一身玄色锦袍的高大男子在据她五步远处停下脚步,神情沉肃地看着她,瞳色漆黑如点墨。 她心底不禁多了几分瑟缩——面前这位气势凛然的男人,似乎对自己颇有敌意。 范无咎冷声问道:“可有一位名为谢必安的鬼差来过此处?” 红粟脑中俊俏少年的模样一闪而过,强自镇定心神,生硬地回道:“与你何干?”、 范无咎闻言顿时气闷,冷哼一声,周身鬼气肆虐,即使没有刻意针对,巨大的威势也足以令弱小的新鬼喘不过气来。 这时,随着两声清脆的铃声,一道挺拔如松的红衣身影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将少女护在身后,挑眉笑道:“不知阁下在此,有何贵干?” 少年的眉梢带着些肆意,虽然笑着看他,眼睛中却没有半点暖意,手持折扇,看似轻松的姿态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戒备。 范无咎直视着少年,心口一阵紧缩,一股酸气自胸臆骤然升腾,直冲眼眶。 他所知道的谢必安,从不会穿着火一般的鲜红,全身都是少年人意气风发的张扬跳脱,维护和敌意都一目了然,直率得让他难受。他所爱的那个人,面容是俊秀温和的,说话的语气即使是恼怒时也带着几分淡然内敛,凝视着他的眼神是柔软亲近的。 而眼前的,是他所陌生的,谢必安。 是他不曾拥有过的,谢必安。 谢必安暗自打量着范无咎的衣着,悬于腰间的玉佩昭示着男人同样是阴府鬼使的身份,甚至官职要高于初来乍到的自己。但他分明从未见过此人,实在不知为何这人偏偏要向红粟打探自己的消息。他思忖着该如何开口问询,却不期然望见男人黑眸中一闪而过的受伤,心中莫名一窒,原本想好的质问也顿时变了味道。 “哎,”谢必安索性收起了折扇,将语气放软了些,“不知阁下……可是与我认识?” 一直注视着少年的范无咎自然不会错过少年态度的变化,心中多了些暖意——纵然有很多不同之处,谢必安的本质却一直未变,比如,这份容易心软的温柔。 谢必安仍然是谢必安。他爱慕着,并且希望所有的伤痛都不要令其烦忧的,谢必安。 思及此处,范无咎抿抿唇,认真道:“我心悦你。” 谢必安闻言一愣,瞪大了一双亮莹莹的桃花眼,良久才恼怒地开口斥道:“你这人好生无力,本宫乃是堂堂正正八尺男儿,岂是让你轻侮的!” 一时气急的谢必安竟连早已不用的自称都蹦了出来,心想父王之前说自己纵使饱读诗书也依旧所见甚窄当真没错,同时又在心里计算若是此人恃强戏弄于他,凭借自己疏于修炼的浅薄功夫—— 谢必安不由得咬牙暗恨,不管如何,万不能在红粟面前退缩,丢了颜面。 幸而范无咎此时忽然心有所感,只是看着少年气红的脸颊轻轻弯了弯唇,冷峻的面容顿时柔和许多,“并非轻侮,实属真心。” 话音刚落,只见他周身一阵波纹摇曳,身影便消散于空气之中。 谢必安眼神一顿,重归平静,回头看着身后的少女,“红粟,你在我身后作甚?” 红粟茫然地眨眨眼睛:“公子,你来了?” 谢必安轻笑出声,拂去心中一闪即逝的困惑。只不过—— 今日回去,不如让父王指点一番自己的武艺,总觉得之前实在是太过懈怠。 作者有话要说: 论:一个书生突然崛起成为阴司鬼将之首的根本原因23333 我所构思的谢必安,自然不是一出生就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波澜不惊的,他从小受尽宠爱,自然也是有年少时鲜衣怒马的时候,只是后来随着成熟和经历,他才慢慢长成如今的样子。只是年少时的他,所爱的只能是那个红粟,因为没有受过伤,所以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懂得沉默内敛的感情最为珍贵。所以即使范无咎回到谢必安的少年,也很难发展感情线。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且道无常 作者:顾寒水 分卷阅读12 <番外贰> 木柴燃烧的哔啵声响在静寂的山洞之中分外清晰。 白衣青年持着一支长树枝将滚落的木柴拨回火焰之中,倏然明亮的火光照亮他半边俊秀的侧脸,让一旁倚靠在石壁上的年轻将军眼睫一颤。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末将——” “以身相许?”白衣青年扬眉,戏谑地瞥了他一眼。 年轻将军听他此言,沉稳的表情顿消,有些错愕地开口道:“这、这怎么……” 谢必安看着他耳廓微红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玩笑而已,将军莫要当真。” 范无救轻咳一声,收敛了情绪。 前一日,他率兵夜袭胡人大营,却不料走漏的消息,竟反遭埋伏,突围拼杀间与亲信四下分散,最终战马脱力,身中数箭,却在无力倒下之前,被这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白衣青年扶住。再次睁开眼睛,便已处在这山洞之中,身上的伤也已尽皆处理妥善。 他难以想象,仅凭面前这位文弱公子,该如何带着他突出重围。 谢必安将树枝随手丢在一旁,抬头便看到青年范无救正直愣愣地盯着他出神,“怎么?” “先生不知为何在这荒山野岭?”范无救开口问道。领兵数载,应有的戒备和警觉他并不缺乏。只是面对着白衣青年,在那双温润的双眼注视下,似乎丁点怀疑都是亵渎了这人,因而问完这句,他面上便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尴尬。 谢必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唤我必安即可。” 范无救惊诧于他颇为亲昵甚至冒犯的动作,却未曾躲闪,只是暗自疑惑青年看上去分明不过弱冠,态度举止却太过包容,更像是一个长辈的姿态。 “你且安心在此处养伤,等你的部下来寻时自可离开。”谢必安勾勾唇角,“我呢,自然是这山中的精怪,或许是与将军有缘,恰好助你。” “山中精怪?”范无救一惊,心中倒是信了几分,不然也无法解释这青年究竟如何救下自己,然而看这人漫不经心地说出这种话,却不由得有些忧虑,“先生太过轻信他人,这般来历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得知——” 说到此处,范无救已蹙紧眉头,看上去竟然有几分严厉,和谢必安所熟悉的范无咎更为相像,让谢必安忍俊不禁的同时,开始有些思念那个严肃沉默的男人。 前一日,百晓生与孟姑二人为新得的娇女摆了满月宴,在二人参宴归来的路上,范无咎又一次问起他可会后悔。谢必安心下无奈,又不由得心软,索性便拉着他一道,去三生石上写名字。 “落笔无悔,”范无咎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黝黑的瞳孔执着地盯着他,“自此之后,你永生永世便都是我的。即使你不愿,我也不会放你走了。” “这是自然。”他笑道。最后一笔落下,再一睁眼,他已立在陌生的荒山林中,不远处有隐约兵戈之声,接着便看到青年将军踉跄着向前跌倒。谢必安毫不迟疑地伸手接住了他,看他一身伤痕的样子,低声叹息,“为何每次初遇,你都这般狼狈啊,将军。” 范无救侧首看着不知何故陷入思绪的谢必安,心沉下来。青年的眉宇间有着难以忽视的温柔色彩,大概是忆起了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心上人。 范无救心底没来由地一揪,不痛不痒,却不舒服,让他忍不住出声唤道:“先生?” 谢必安眨眨眼,回过神来,抬手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他的身上,语气温和,“若是倦了,便早些休息罢。” 雪白的披风上有一股清淡的梅香。 “先生,”范无救犹豫片刻,问道:“先生是梅树精?” 谢必安未料他有此一问,骤然笑出声来,“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这香气—— 青年将军的手暗暗捏紧披风的一角,“先生可有家室?” 话一出口,他便立刻惊觉自己毫无道理的心绪不宁。常年在军中,他也偶然听闻过分桃断袖之事,但总觉得颇为古怪别扭。却未曾想,现今竟如此突兀地动了心思。 谢必安抬眼,范无救眼中的挣扎动摇如同湖底的石子一般清晰可见。他沉默半晌后,没有回答范无救的问题,而是叹息道,“将军,待你离开,此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将化为云烟。” “这是……何意?” “与我的相遇,于将军来说,皆是一场幻梦。”谢必安认真地回答道。 他之所以与青年无咎相遇,大概便是三生石的效用。他生为仙人,不入轮回,难以成就三世情缘,便以此种相逢暂且补下。然而天道自然不会有自相矛盾之事。当初他与范无咎初遇时,彼此不曾相识,那么此时所发生的一切,在之后都会被抹去。 而这一切,他却不能向面前的青年将军一一解释。 范无救在问出那句话之后,便在心中构想了许多种谢必安可能给出的回复,却没有一种像如今他得到的答案更让他茫然无力。 “我会,忘记吗?”范无救迟疑地开口,“忘记与先生的相遇?” “是。” “那,”范无救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我心悦先生,即使先生厌恶或是拒绝,我之后也不会记得了罢。” 谢必安没有回答。 范无救垂下视线,盯着晃动的篝火,低声说道:“我自十四岁时从军,如今已有八载,官居四品,封骠骑将军,未曾婚配,也无红颜知己。无父无母,一身孑孓。” 他抬起头,眼角微红,嘴唇轻抿似乎带笑,直视着谢必安沉静的双眸。 “我心悦先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谢必安与他对视片刻,终究侧身在他的眉心落下一记轻吻。 “我等着你。” 范无救的眼睛倏然明亮。 七日后,骠骑将军率八百轻骑,大败胡军右翼,斩敌军主将于营前。 “将军,您这是要出营?”副将诧异地问道,“弟兄们庆功宴都备好了。” “我要去一趟落雁山。”范无救话音未落,已利落地翻身上马。落雁山,便是他之前突围之处,只是他并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逃出重围。据亲信所说,寻到他时,他正处在一处隐蔽的山洞。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且道无常 作者:顾寒水 分卷阅读13 “为何?将军可是有什么物件遗落在那了?” “并非如此,”青年将军的眉间闪过一阵阴郁,“只是,觉得应该回去一趟。” 最终,他还是找到了那处山洞。 除了篝火的残痕之外,空无一物。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青年范无咎来说,唯一的区别就是喜欢上谢必安的速度hhh年轻的时候更好拐hhh 拓展问题:关于二人更喜欢称呼对方的方式 范:必安,这样感觉更亲密些。 谢:将军,因为情趣。 东华帝君:自从我的小儿子和那范无咎在一起,就进入了肮脏的成人世界(╯‵□′)╯︵┻━┻ 分卷阅读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