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耽] 逢君》 分卷阅读1 [古耽] 逢君 作者:是鹿 分卷阅读1 《[古耽] 逢君》作者:是鹿 文案: 开封旧事待他年,姑妄言之,借以遥敬。 风定雪已深。 山高水长又逢君,讳说相思。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掌柜 ┃ 配角: ┃ 其它:北宋 第1章 第一章 枯叶镇远离官道,整个镇子荒僻萧条,镇上唯一的一座客栈就也跟着生意惨淡。 冬雨一下,天儿就更见冷了。 掌灯时分,檐下的铁马铃被风吹得格棱响,掌柜才把一盏油灯端到柜面上,翻开簿子准备对账,半掩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掀开,一个身穿紫色曲裾棉服、系着同色锦缎斗篷的姑娘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那姑娘气呼呼地将怀里搂着的包袱往厅中的一张四方饭桌上重重一摔,大声叫囔道:“掌柜的,给我开一间上房!” 掌柜一愣神,还来不及上前去招呼,就瞧一个男人焦灼地从外面追了进来。 男人三十许的年纪,高高大大,面容英武,他走进客栈,尴尬看一眼立在柜面后头的掌柜和厅角正抹着桌子的店小二,霎时间红了半张脸,他低头靠近紫衣姑娘,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咱不闹了吧?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回家去……” “要回你自己回!”姑娘狠狠推了他一下。 男人的脸更加红了,他讷讷了好半天,再又哄道:“发脾气归发脾气,你不能离家出走啊,这都近年关了,哪里有不回家的道理?” 姑娘冷笑:“我不回去岂不更好?倒成全了你跟隔壁的张寡妇!” 听闻此言,男人面上一冷,立即生气辩驳道:“都跟你解释了一百遍,不是那样、不是那样的!张大嫂家的辘轳坏了,我去帮她修理,她看我修了好久,想回屋倒口热茶水给我喝,脚下不小心绊到了绳索要摔跤,我情急去扶她,她就刚巧跌到我怀里来了,我们两个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就不要再胡乱揣测了!” “你说我就信?做贼的会承认自己是个贼吗?” “小雨,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 “我说话怎么难听了?事实就是事实,还怕我说吗?” “什么狗屁事实,根本就是无中生有!你为什么不敢跟我去找张大嫂对质?一个人胡思乱想很有意思吗!” “你跟她有私情,她当然会帮着你说话!” “郑雨你、你真是不可理喻啊!我们成亲十多年,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当天张大嫂十二岁的儿子还在屋里,我就算再无耻,再不要脸,也不会当着别人孩子的面……” 男人越说越气,说到最后一句,总归是当着外人在场,面子上挂不住了,硬是戛然止住了话头。 名字叫郑雨的女人听了,若有所思,一时也没有再不依不饶去逞口舌之快。 原来是两口子吵架,女人赌气出走,男人追来,一路苦苦相劝,赶巧今儿个就到了这荒僻孤镇上—— 掌柜眼角微挑,觉得有几分可笑,他含笑从柜面后头绕身出来,热心上前劝解道:“哎哟,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敢情是小两口吵架了,俗话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我刚在一旁也听得真切,这其实就是一场误会。姑娘,你听我一声劝,别再置气了,你这夫君啊,要真是心里没有你,能这么巴巴儿地跟你一路,不顾这男人的颜面求着你回去?” 估摸着本来就想明白了什么,加之被旁人一提点,满腔怒气也是消了大半,郑雨单是站着没说话。 掌柜笑盈盈地说道:“天黑了,外头又在下雨,二位今晚就暂时住在我们店里罢?我去给二位准备一间上房。哦,还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掌柜客气了,我姓孙,您叫我孙楚就好。” “不敢,不敢。那有劳孙公子和夫人在此稍待片刻。” 掌柜走开,孙楚觑着妻子郑雨风尘仆仆略显憔悴的脸庞,怪是心疼的,他朝在忙的店小二说道:“小二哥,走一程路有些饿了,麻烦给我们夫妻上三两个好菜来吧?最好能有一碗红烧肉,我妻子最爱吃这个。” 店小二抬头,对他们笑了笑,歉意道:“对不住,我们厨子脾气大,做菜得看心情,还请客人有啥吃啥了。” 孙楚很讶然,但转念一想枯叶镇萧瑟寒酸的样子,也不好再强求什么。 “好菜没有,好酒却不缺。二十年陈酿花雕,客人要不要?”在店小二跑去厨房的时候,掌柜从身后柜子上取下一个小酒坛,走过去,一边将酒坛放在桌子上,一边笑着对二人说,“二楼左拐第一间,天字一号。我们小虫儿早上刚打扫过的,非常干净,请客人放心住宿。” “好香啊!”郑雨嗅到了花雕的醇香,很高兴地伸手把酒坛子挪去了自己面前。 “那好,掌柜,我们要一坛花雕。”孙楚说。 片刻后,客栈小二把三样菜端了上来,是一钵白灼青菜,一盘萝卜干炒腊肉,再一盘渍笋片,两热一冷,寡淡是寡淡了些,但好歹也算有荤有素,勉强算个样子。 “客人饮酒,要不要加一碟花生米?”掌柜趴在柜面上探头问道。 “那就麻烦掌柜的了。”孙楚侧过身应道。 掌柜于是就让小二给添了一碟花生米。 客栈的门还没有插上闩,寒风呼呼地透过门缝直往厅子里灌,吹得灯火都摇曳得厉害,忽明忽暗很是闹心。 掌柜的目光离开账簿,护住柜面上油灯的火焰,叫住刚给孙郑二人上完佐酒菜的店小二说:“小虫儿,你去把门关了,这么晚了,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投宿了。” 小虫儿答了一声,用布巾揩揩手,然后走去闩门。 “哎呀,见鬼了!” 门没闩上,小虫儿却吓得脸色煞白,往后跌了个跟头。 在喝酒吃菜的孙氏夫妇齐齐将目光投向门口。 掌柜见状,忙向门口跑了过去:“怎么啦?” “我不是鬼。”一个浑身乌黑的瘦小身影怯生生地扒着门钻了进来,“我是人,不是鬼。” 掌柜扶着打颤的小虫儿,抬目看站在门口的不速之客,那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小巧的瓜子脸上脏兮兮的,辨不清长什么模样,但是一双眼睛却很清亮,她戴一顶开了线的布帽,在这样冷的天气里脚上穿的还是一双破草鞋。 小虫儿上下打量她一番,十分来气:“小乞丐,你蹲在我们客栈门口想吓死人呐!” 小乞丐瑟缩了一下,低着头不敢吭声。 掌柜把小虫儿从地上扶起来,小虫儿不解气,张口要再骂,掌柜看小乞丐可怜,忙制止了小虫儿,他上前两步,柔声问小乞丐说:“你是不是饿了?” 小乞丐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古耽] 逢君 作者:是鹿 分卷阅读2 “那我去厨房给你拿两个馒头,你在这儿等着。”掌柜说着,转身就要去后厨。 “大哥哥!”小乞丐怯弱一声喊道,她本来是想拉住他的,但是怕他嫌她脏,于是就没敢,她一双手停在半空里,整个人都显得极为无措和忐忑,“我……你、你们这里招不招人?我什么活都能干,很能吃苦的……” 掌柜诧异:“你想留在我们这里?” 小乞丐连连点头:“嗯!” 掌柜很为难,他看了一眼小虫儿,说道:“小姑娘,我们这客栈一年下来也难得来几位客人,日子过得本来就紧巴巴的,偌大一个客栈加上小二、厨子和我也就三个人,要再多了一个你,恐怕……” 小乞丐急忙说:“我不要工钱的!只求有饭吃,有地方睡!” 掌柜思忖间继续为难了一下:“平常小虫儿就说我抠门,这要再不给你开工钱,他私底下一定会骂我骂得更凶啊。” 小虫儿在旁边黑了脸色,嘁声嘲讽道:“喂,难道骂了你你就会良心发现给我们加工钱吗?这样的免费劳力送上门来,你应该很高兴才对嘛!” 旁观的郑雨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掌柜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这不是穷么……算啦,外面那么冷,你就先留下吧。小虫儿,你把她带到春来那里去,让春来烧一些热水,再给她找一套干净的衣裳,从明天开始,她就留在客栈里干杂活吧。” 小乞丐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地向掌柜作了十几个揖。 小虫儿带小乞丐下去的时候,掌柜才想起来没问她的名字:“哎,你叫什么?” “我叫小宛。”小乞丐回答道。 “小宛,小宛……很好听的名字呀。”郑雨笑着说。 “谢谢客官!”小宛听到有人称赞她的名字,很高兴地停下来谢过了郑雨。 客栈里多了一个不要报酬的劳力,掌柜的心情看上去大好,连在昏黄灯光下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算账时,都是哼着欢快小曲儿的。 第2章 第二章 翌日早,孙楚端了热粥和小菜上楼给郑雨吃,问她几时离开枯叶镇合适。 “走?我没说要走啊!”郑雨扬眉说道。 孙楚变了脸色,站起道:“可是昨天明明就说好的……” 郑雨不以为然:“什么昨天?昨天我也没说今天就要走!我看呀,这小镇很有意思,这客栈的老板和小二也都很有趣,虽然菜饭是简陋了些,不过尚可入口。我要在这里多住几日,你不愿意的话,就自己回去吧。” 孙楚给气得说不出话来,郑雨却跟没事人似的,再喝了两口粥,就跑出房间到楼下去了。 正在扫地的小虫儿看到郑雨下来,忙绽起了一脸笑意,打招呼道:“早上好啊,夫人。是要退房吗?那可不巧,我们掌柜的外出买菜去了,没这么快回来,恐怕还要请您等一等。” “哦,我不走,我想在这儿多待几天。”郑雨笑眯眯地说道,她转念一想,觉得奇怪,不禁又问道,“买菜这种事,不是厨子去做的吗?” 这一问,倒叫小虫儿有些难为情:“您也瞧见了,咱们客栈人手不够,很多事情……免不了要掌柜亲历亲为嘛。” 郑雨了然。 小虫儿问:“夫人您要不要来一壶热茶?” 郑雨呵了一口白气,说:“天气挺冷的,那就来一壶吧。” 过了片刻,一个小身影来给郑雨上茶。 郑雨瞥见她小巧的个头和干净白皙的面容,不觉惊喜地“呀”了一声:“你是小宛?原来你长得这么漂亮啊!” 小丫头肤色白净,眉心一颗红痣,五官生得非常秀美,她穿着粗布短袄,把茶壶放到桌上,听到郑雨夸赞她,羞涩地抿起唇角,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矮身谢过以后就继续去干活了。 自从郑雨看到干干净净的小宛以后,她觉得这客栈变得更加有趣了一些:那么漂亮的丫头,也亏得是掌柜心善肯留她,不然的话,流落在外也着实可惜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掌柜才背着一竹篓的菜、提着两坛酒回来了,小虫儿赶忙上去搭把手。 郑雨一眼望过去,就看见了掌柜穿着的那件花袍子,她娇声笑起来:“掌柜,好像你昨天就穿得比较艳丽了,今天又是一件花袍子,我还没有问过你姓什么,看你总爱穿得如此花哨,莫不是就姓花吧?” 正巧孙楚从楼上下来,听见了皱眉说道:“小雨,不要无礼!” 掌柜眉清目秀生得不俗,但确实是因为一身花衣袍和妆容的缘故而显得娘气了些,但他这个人看着女气,像爱计较的人,实际上却很豁达,他听到了郑雨的话也不生气,反过来还满面带笑地回答说:“孙夫人真是聪明,在下的确是姓花,蒙镇上诸人抬爱,平常都称呼一句‘花老板’。” 这样也能猜到?郑雨不由得瞠目结舌呆了一呆,继而便高兴拍手说道:“那我以后也叫你花老板好吗?” 花掌柜望着他们夫妻二人发笑道:“以后?孙公子和夫人不是今日要走吗?想叫在下花老板,也实在是叫不上几句了。” “谁说了要走啊?我偏要在这里多住几天。”郑雨将一锭银子压到了柜面上,“先付十两,结账时不够再给。” 花掌柜抬眼看了看郑雨身后不做声的孙楚,眼角漾起笑意来,伸手拿过那锭银子,说:“好,客人爱住多久就多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什么需要,你们尽管吩咐就是。” 正说话间,有两个人走进了客栈来,唔,或许这样形容也不算对—— 来人确实是两个,一个中年的精壮大汉,一个柳眉杏眼的长发姑娘,但那静秀的姑娘是坐在轮椅上被精壮汉推进来的。 客栈外有数级石阶,他们就这么轻易地进来了,那轮椅看上去挺沉实,郑雨打量来人一遭,心想,这精壮汉果真是有几分力气。 “掌柜,我们要两间房。”精壮汉开口说道。 花掌柜眨了眨眼,飞快思虑了一番,忙应道:“客人,我们这儿房间倒是有,不过却都是在二楼,怕是——姑娘上下楼不方便啊。” “没关系。”汉子未言,轮椅上坐着的姑娘倒先说话了,她脸上神色和悦,声音也温柔好听,“我大哥可以背我。” 花掌柜心里踏实了许多,又问:“怎么称呼二位?” 精壮汉说:“我叫林火,这是我妹子兰萃。” 花掌柜点头,提笔登记后往楼上瞧了一眼,说:“那就二楼右转的第一间和第二间吧。” 林火点头:“谢谢掌柜,劳烦掌柜给准备一些清淡的饭食端到楼上。” 掌柜正要应下,兰萃姑娘却说道:“大哥,我想在楼下坐坐。” 林火犹豫都没有,转头就对花掌柜说:“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古耽] 逢君 作者:是鹿 分卷阅读3 不用端到楼上,就在这厅子里吃。” 小虫儿利落,赶紧在一旁答应说:“好嘞!请客人稍待。” 提到饭食,郑雨也觉得有些饿了,她叫住小虫儿问:“你们厨子会做糕饼之类的点心吗?” 小虫儿摇头,不好意思地答:“我们厨子从不做点心。” 郑雨显得有几分失落。 兰萃姑娘看见了,淡淡笑了笑,对小虫儿说:“点心不会做,水蒸蛋总会吧?我另要一碗水蒸蛋。” “我也要!”郑雨赶紧说,她看了一眼孙楚,接着迟疑了半瞬,“给我……给我两碗吧,饭菜也一块上了。” 花掌柜惬意地撑着脸在柜面后头笑,不忘让小宛先搬一捆柴去厨房。 林火推兰萃坐到了厅中的一张方桌前。 花掌柜停了算盘,抬头问道:“林大哥和林姑娘打算在小店住多久?” “错了。”林火闷声纠正说,“兰萃是我义妹,她不姓林。” 兰萃扭过头,对花掌柜嫣然一笑:“掌柜,我姓兰,‘岸芷汀兰’的‘兰’,司马相如《长门赋》‘翡翠胁翼而来萃兮’的‘萃’,你若是要写我的名字,可不要写错。” 花掌柜尴尬,赶忙连说了数句“抱歉”。 郑雨望着静美的兰萃姑娘发出了感慨:“不仅人好看,学识也很广,这位兰姑娘真是一位妙人……” 孙楚坐在妻子旁边,接话说:“花老板也是个妙人啊,寻常的商贩掌柜,哪里会知道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更别提其中那句‘翡翠胁翼而来萃兮’的‘萃’字该怎么写。” 郑雨鼓着脸:“就兴你知道,不兴别人知道了?” 说完别过脸去,再不理孙楚了。 吃完饭,因为兰萃十分爱干净,林火不放心,自己先上楼看了看房间,然后端了水进去打扫,他嘱咐兰萃独自在楼下小待片刻。 旁人都没怎么注意,兰萃姑娘是什么时候去到门边的。 郑雨看到的时候,兰萃姑娘的披肩已经掉到地上了,她走过去帮她捡起来,发现她正盯着远处的牌楼出神——原来如此,难怪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披肩掉了。 “兰萃姑娘在看什么呢?”郑雨笑着把披肩覆上了她的肩头。 “哦,多谢。”兰萃回过神,将目光收回来,她低头抚着盖着毯子的膝头,脸上很白,没什么血色,声音低低地说道,“我,我在等一位故人,他约我在此,说,或许有法子能医好我的腿……” 郑雨盯着她的腿,犹豫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兰萃抬起头,沉静美丽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柔的笑:“也没什么,就是十多年前被人用利器扎伤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好生令郑雨惊怕,她不明白兰萃姑娘为什么能说出“也没什么”这样轻飘的话来,或许是那位故人确实可以医好她的腿,令她不再沮丧?总之,她还是感觉到后背一凛。 “兰萃。”林火下楼来,唤她道,“房间打扫干净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兰萃点头:“好。” 小虫儿不在厅子里,花掌柜一边捋起袖子一边叫过小宛,上前正要帮忙。 “多谢,不用。”林火将轮椅推到楼梯边,言简意赅地伸手拦住他们。 兰萃回过头,看着郑雨,温柔笑了起来,轻轻地对她说道:“姑娘,我真羡慕你。” 郑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顿时就愣住了。 轮椅背后嵌了绳索,林火蹲下,将整个轮椅连带轮椅上的人都背了起来。 “哇,这个大哥哥好厉害!”小宛躲在花掌柜背后很小声地说。 第3章 第三章 第三日天气灰蒙蒙的,早上用过了早饭,郑雨同孙楚在楼下烤火,兰萃没下楼,轮椅停在回廊上,林火怕她冷,灌了个汤婆子给她暖手。 没过多久,来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年岁看上去还不到二十五,面容皎洁,秋波流转,生得好是娇俏,她神采飞扬,穿着一身褐色的箭袖冬装,笑容灿如春花的模样打破了隆冬的灰沉色调,她走进客栈,跟花掌柜说话之前,先随手把一柄短剑搁在了柜面上:“掌柜的,我要一间房。” 花掌柜抬起头,先瞥见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剑穗。 “啊呀,掌柜,你长得真俊。”姑娘看清他的脸,忽然欢喜讶道。 花掌柜没当回事,客气地冲来客笑了一笑。 “嗯,笑起来也很好看。”姑娘继续说道。 郑雨暗暗咋舌:天底下竟有眼光差成这样的姑娘,那花老板浑身上下阴柔娘气,又爱穿花袍子,兴许骨架子生小些,就活脱脱像是一个女儿家了,大千世界无数英朗好男儿,那姑娘偏瞧得上这一个…… “哎,你今年有三十吗?娶妻没有?”姑娘对花掌柜感兴趣得不得了,干脆笑眯眯趴到了柜面上,“我叫高梧月,‘梧桐月’的那个梧月,我很喜欢你,如果你没有家室的话,我就嫁给你吧,有也没关系,你先休妻再娶我也是一样的。” 孙氏夫妇惊呆了,正在喝水的小虫儿一口热茶全喷了出来。 花掌柜叹了口气,正视她,郑重说道:“姑娘,请你自重。” 高梧月歪头发笑,支身起来说:“我一没对你宽衣解带,二没对你动手动脚,哪里不自重了?” “你不是要住店吗?”花掌柜不予回答,他指了指孙氏夫妇房间的隔壁那间,天字三号房,“喏,那间就挺不错的,你住吗?” “住啊,当然住。” 花掌柜一面登记一面挑眼打量着这位英姿飒爽的姑娘,还有她搁在柜面上的短剑,随口问道:“看姑娘像是江湖中人,不知来我们这小镇有何贵干哪?” 高梧月笑嘻嘻地摇头:“不做什么,就是走到哪里,看哪里顺眼就在哪里歇歇脚。” 花掌柜接着再问:“那姑娘打算在小店住多久呢?” 高梧月托腮,似乎有些伤神:“三两天?五六天?唔……我一个人,过年也没地方可去,不如就在这里过完了年再走?就过了年再走!掌柜,你说好不好?” 花掌柜敷衍地点一点头:“好,多个人多份热闹,自然是好的。” 高梧月听了很开心,她利落地摸过剑,转身就往楼上的房间跑去,跑到半道,忽站住在木阶上,回了头,巧笑倩兮地问:“掌柜,你今年有三十吗?到底有没有娶妻呀?” 小虫儿的嘴角抽了抽。 孙氏夫妇再次汗颜不已。 花掌柜也算是久经世事的玲珑人了,只见他抬起头,客客气气地回答道:“在下今年三十五,没有娶妻,也没打算过要娶妻。高姑娘,情意已心领,多谢您抬爱了。” 大约是江湖儿女都性情洒脱,高梧月也没有因为被当众拒绝了就心生不快和怨愤,她拍了拍楼梯栏杆,努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古耽] 逢君 作者:是鹿 分卷阅读4 起嘴,只是颇为失落:“好吧,那你想娶妻的时候可一定要先考虑我。” “当家。” 小门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个略显丰腴的女人从后堂走了出来。 “好的,一定。”花掌柜颔首,笑着应了。 高梧月听完,这才上楼去房间了。 “怎么了,春来?”花掌柜和颜悦色问走到跟前来的丰腴女人。 孙氏夫妇看见后堂来的人,再听到掌柜叫她名字,才晓得这就是客栈里的厨子——竟是一位厨娘! 整日在灶台间周旋的女人竟会是这样讲究的一个人,她妆扮用心,黛眉红唇,发髻梳得平整,身上一丝邋遢油腻也没有,要不是腰上系了围裙,还会以为是某位住在店里的客人。 厨娘春来走到花掌柜跟前,皱起眉头说道:“你昨日买来的干花椒不好,才搁了一夜就全起霉了,该是谁家买的,就拿回谁家去退。” 听说买来不久的花椒坏了,花掌柜也很惊讶,他细细想了想,说:“干花椒么……刘叔不在家,是他盲眼阿娘称给我的……” 春来听到这里,“哦”了一声:“她老人家一定是拿错了,不用退了,找刘叔再买几斤去吧。” 春来说着就回后堂去了。 郑雨好奇问离得近的小虫儿:“嗳,做买卖的卖出了坏东西,是该退,都说好了拿回去的,这怎么又不退了呢?” 小虫儿叹息道:“夫人不是本地人,所以不知道,那刘家的婶子可是个厉害人,叫她知道盲眼阿婆误把坏花椒卖给人,买的人拿回去退,少不得要被左邻右舍看见,刘婶子原本就嫌盲眼阿婆什么都做不得是个废人,我们要是拿花椒去退,盲眼阿婆又该挨好一顿咒骂了。” 孙楚神色触动,郑雨更是意外极了,她心里忽觉一暖,感动道:“你们可真是心善。” “唉,就是看盲眼阿婆可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小虫儿说。 郑雨起身离开火塘,在柜面上放下了一锭十两的银子:“花老板,我们今晚想吃好些,去多买些菜回来吧。” 花掌柜看着郑雨笑了:“孙夫人莫不是听了小虫儿说的话,所以好心想贴补我们这小店?拿回去罢,我们这店虽小,原则却是有的,绝不多收客人一文钱。” 郑雨脸上绯红,孙楚见状,走过来将银子收了,笑道:“花老板说得是,拙荆不懂事,唐突了,勿怪勿怪。” “孙公子言重。”花掌柜说,“孙夫人,我听小宛讲,今晚还是有一两道好菜的,你要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尽管告诉我,明早我再去采买就是了。” 郑雨红着脸摇头小声说:“没有,我没有什么很想吃的东西。” 花掌柜眼睛弯弯似月牙:“也是,不比城里,这镇子荒凉,买不到精细的食材,真是怠慢二位了。瞧二位在小店也住了三天,别扭也闹完了,明天是该回家去了,再晚就要过小年了,二位有家室,比不得四海为家的江湖人,还是回家去的好。” 孙楚很感激掌柜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赶忙附和:“是啊是啊,掌柜说得对!小雨,我们明天就回家好吗?” 郑雨忽就甩开了孙楚的手:“不,我要再多住两天,大后天再走!” 之后郑雨就“噔噔噔”地跑上了楼,孙楚叫了她好几句她都不回头。 “尊夫人真是固执啊!”花掌柜叹道。 “是啊。”孙楚脸上微微有些尴尬,“那我们就多住两天。” “还是赶回去过小年夜好啊,毕竟都是成家的人了。”花掌柜低头拨着算盘对账,喃喃说着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孙楚闷闷不乐,站了片刻也上楼去了。 晚些时候,林火下楼,大厅里没人,掌柜也不在,他就自己去到后堂。 “我妹子身体不适,晚饭时分可否做一些清淡小菜?”林火对厨娘春来说。 “好。”春来背对门口正在剥豆子,懒得回头,只简短应了一语。 晚上吃饭的时候,端上桌的一共三样:酸腌白菜根、盐水豆、白粥。 林火和兰萃这桌是这样,孙氏夫妇那桌也是这样,高梧月下来得晚,看见有粥,只要了一碗加糖的热粥。 郑雨对着桌子发呆,她眨了眨眼:“不是说有好菜吗?” 好在她心情不错,觉得晚饭吃清淡些也没多大关系,就没有计较。 桌上的菜色,实在清淡得过头了。 林火同样傻了眼,他也没说什么,站起来就往后厨去。 林火在厨房里巡视了一圈,看见有揉好的面团和肉,角落篮子里还有一把葱花,他卷起袖子,开始包饺子,他速度很快,三五下就弄妥帖了,想起兰萃还在厅子里,怕她受凉,于是打算先背她上楼。 “喂,能不能帮我看个火?”偌大后厨里只有春来,林火不得不求助于她。 “没空。”春来神情专注,蹲在木盆边看水里的游鱼,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恰逢郑雨进来要热水泡茶,看见这一幕,赶紧出言说,自己愿意代劳。 林火谢过了郑雨就出去了。 郑雨看林火走时脸色不善,过后大为庆幸,她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春来,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来得及时,要不然可不知二人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来…… 第4章 第四章 小刀子一样的天,雪说下就下。 今冬初雪是半夜开始落的,早起一看,外面全白了。 早饭是馒头加白粥,连盘小菜都没有。 郑雨伸着懒腰走到桌前一看,立就丧气了脸:“我且不说它素不素,这馒头大的大,小的小,圆的圆,扁的扁,极是难看!还有这粥,清汤寡水看着就不想吃嘛。” 先吃上了的孙楚淡淡看妻子一眼,取碗给她盛了热粥。 小虫儿搓着手在旁边赔笑说道:“夫人多担待,这顿早饭……是我做的。” 郑雨半信半疑看他一眼:“真的?你们厨娘呢?” 小虫儿摇头,一脸苦相:“不知道,一早就不见了人影。” 郑雨本来不想多嘴多舌的,但听这么一说,等小虫儿忙去了,她就偏过头,把昨天晚上在后厨发生的事情说给了孙楚听。 “莫管闲事。快吃。”孙楚说。 后来高梧月下来,林火下来端早饭上楼,都不太满意后厨的手艺,小虫儿没法子,硬着头皮把对郑雨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两遍。 春来背着一篓子菜回来时,雪下大了不少。 寒风更凛冽了,花掌柜在客栈门口站了一会儿,受不了,扎进杂物间里翻了半个多时辰,才找出一块厚门帘。 小虫儿缩手缩脚刚把帘子挂好,客栈就来了一位客人。 要说这位客人,那倒真是奇怪,他身量修长,容貌俊逸,面相看上去很年轻,但头发却是白色的,他右眼戴着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古耽] 逢君 作者:是鹿 分卷阅读5 一只黑色的眼罩,穿的衣服也全都是黑色的,手上一双黑色的手套,别人裹上棉衣都嫌冷,他可好,单薄三两件衣裳,瘦高的骨架子让人瞧着都替他冷。 小虫儿幸灾乐祸想笑,正忍不住要开口打趣一番,冷不防看到来客仗的一柄细刃剑,立刻脖子发凉噤了声。 “一壶热茶。”客人往厅中一张桌前坐定,张口说道,“还有,一个房间。” 小宛小跑着给客人沏上了热茶,之后便站得远远的。 先前住店的五位都在厅中烤火,看到人来,或多或少都转头望了一眼。 花掌柜本在把酒缸里的酒打出来,回头看见来人,马上就擦干净手,从柜面上拎过册子和笔,笑靥如花地靠上前,在独眼男子隔座坐下了:“哟,客人这是打哪儿来?看客人穿得单薄,要是不嫌弃的话,在下倒是有两件袍袄可以借给客人御寒。” “不必,我不冷。”客人面无表情,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热茶。 “外面的雪下得可真大呀。”花掌柜看见他肩头及发上有不少未化的雪花,无关痛痒叹息一番,然后挥手叫道,“小虫儿,还不赶紧拿块干净的布巾来?等着客人被冻坏么!” 小虫儿闻言,眼皮子跳了两跳,慌忙飞跑过去把一块干净的布巾送到了掌柜手上——“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他缩回来的时候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雪水化了渗进衣裳里去可不好。”也不曾见过花掌柜对谁那么热情上心过,不过是身上落了几片雪,他竟然亲自去给客人拂拭。 别人怎么样不知道,但高梧月细观花掌柜对这位陌生客人青眼有加的姿态,忽然就看懂了,她哈哈大笑:“原来掌柜好的是这一口,先前是我眼拙了,难怪会自讨了个没趣!” 白发的客人挑眼看一眼花掌柜,好像不怎么领他的情:“我自己来。” 手里的布巾几乎是被客人夺过去的,花掌柜也不觉得有什么,朝看热闹的人笑笑又坐下了。 “客人刚说要住店?” “是的。” “怎么称呼客人?” “名字吗?你……就叫我野狐吧。” “野狐?哈,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你一定是在诳我!” “这确实不是我的真名,但寻常人只需要知道‘野狐’是我就够了。”客人轻轻一笑,神色虽冷,姿容却当真是愈发俊美,“我,是个杀手。” 花掌柜眯眼笑,重复道:“哦,你是个杀手。” 厅子里的其他人都惊住了。 野狐疑惑觑着花掌柜笑意盈盈的脸,问:“花老板不怕我?” 花掌柜眼睛倏忽一亮:“咦?你怎么知道我姓花?” 野狐说:“我不知道,是问路时别人告诉我的。” 花掌柜听了,有几分怅惘。 “你为什么不怕我?”野狐再次问道。 “你住兰姑娘隔壁的那间地字三号房。”花掌柜低头写完几个字,拎着册子站了起来,“奇怪,我为何要怕你?杀手杀人,要有名头,更要有赏钱,谁会花钱雇你来杀一个住在荒僻镇子上、一穷二白的我?” “难道我不能一时兴起吗?反正造下的杀孽已不少。” “正是因为双手染血太多,才更不应该造无端的杀孽啊。” 野狐细细思量了一刹那,继而望着他,悠悠道:“你这个人,有意思,胸中似有一颗禅心。” “‘禅心’没有,‘馋心’倒有。”花掌柜盈盈然笑起来,扭头朝后堂高声道,“春来,我闻到酱牛肉的香味儿了,快把它们端上来,让大家伙儿都尝尝你的好手艺。” 郑雨认真嗅嗅空气里的微香,恍然大悟:“噢,原来是酱牛肉,我说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可就是回想不起来——” 酱牛肉配陈年醇酒,是再好不过了。 小虫儿抱了两坛子酒去后厨,经过火塘边上时,朝众人笑道:“我先去把这酒温上,各位且坐好等着,我们店厨子做的酱牛肉那可是枯叶镇一绝,可巧今年是第三回做,叫有口福的你们给赶上了。” 一听这么说,大家兴致也高了,嬉闹着起身去厅中坐好。 花掌柜高兴之余,也没多想,把册子放回柜面,走回来时随手就搭上了野狐的手臂:“正好,我陪你喝上两盅。” 野狐斜睨一眼,脸上不惊波澜,那一柄剑却“铮”地一声出鞘了半分:“花老板仔细些,手切莫乱放到不该放的地方。” 花掌柜不提防他竟这么见外,忙瑟缩一下,将手收了回去。 除了不苟言笑的林火,其他人看见这情状都窃笑起来。 野狐瞧他不甚自在,嘴角渐生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来:“提前说好,最多只喝三盅。” 花掌柜愣了愣。 野狐眼角一挑,道:“怎么,原来你说陪我喝酒是哄我玩儿的?” 花掌柜忙摆手,欣喜说:“没有没有,喝!当然要喝的!你说几盅就几盅!” 小虫儿端着几盘切好了酱牛肉出来,正巧听见了花掌柜的话,如果是手上没有东西,他一准要捂住肚子笑得打跌:“就你那九杯倒的酒量,还好意思随人几盅就几盅?” 花掌柜红了脸,抽了几根筷子去丢小虫儿,小虫儿偏身躲过,布了菜,笑嘻嘻把剩下的最后一盘酱牛肉放到了他们这一桌。 高梧月和孙楚、郑雨夫妇凑了一张桌子,此情此景,到底是叫她有些伤心。 “来了来了,酒来了!”小宛把温好的酒端了上来。 孙楚给三人的杯中都倒好酒,高梧月幽声叹息着,先先地仰头喝下了一杯。 “嗳,高姑娘慢些喝,当心呛着。”郑雨闻见酒香,知道是烈酒,不觉下意识拦了一拦。 “不碍事。”高梧月笑笑拂开她的手,自己摸过酒壶倒上了第二杯,“我今日无所求,只愿这酒肉可消愁。” 第5章 第五章 黄昏时分,雪停了。 小虫儿跑到花掌柜面前,跟他说了几句话。 “知道了,你先去忙。”花掌柜头也不抬,提笔在记账。 郑雨走下楼,靠在柜前看他写字,也是怪哉,这客栈的掌柜长相娘气,写出来的一手字笔锋凌厉铿锵,倒是好得不可思议,倘若不是亲眼看见,真不肯相信是他写的。 郑雨正看他笔法看得出神,不预期他的手遽然一抖,三两颗细墨溅落下来,污了刚写好的字。 “啊呀!”郑雨不由得惊呼出声。 花掌柜盯着自己的右手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搁下笔,抬起左手握紧了右手腕。 “你的手冷得打颤吗?”郑雨关心问道,但是不等花掌柜回答,她又继续说,“你去烤烤火吧,手暖和了就不会这样了。” 花掌柜抬头对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再次提起了笔:“没事,我不冷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古耽] 逢君 作者:是鹿 分卷阅读6 。” 隔了不多久,晚饭端上来了。 相比于之前的那顿酱牛肉、虾米豆腐、辣根炒肉和老火萝卜汤,晚上这顿饭实在是逊色得过头了:青菜、红烧鱼、热米饭。 郑雨一看晚上的菜品,半点食欲都没有,发恼把筷子丢开了 。 孙楚一声不吭,起身就往后厨走去。 厨娘春来正在刷锅。 “春来姑娘。”孙楚走近叫她道。 冷脸子的厨娘回头看他一眼,说了两个字:“康珏。” 孙楚发怔:“什么?” 厨娘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我叫康珏。” 孙楚只好改口:“康姑娘……” “康珏。” “好,康、康珏姑娘……” “康珏。” “康珏。”孙楚头大如斗,顺她心意称呼道,接着说,“我妻子不吃鱼。” “你妻子不吃鱼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想说,今晚的菜不太合我妻子的胃口,能不能劳烦你……” “不能。”不等孙楚话说完,康珏就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的请求,刷锅水舀干净,她把锅擦好,盖上了盖子,“锅洗好了,我不想再弄脏它。” 一口气堵在孙楚胸臆里,他不觉皱了眉:“你告诉我还有什么菜,我做,锅脏了我洗还不行吗?” “火都撤了,你还做劳什子的菜。”康珏丢下这最后一句话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后厨。 孙楚几时受过这样的气?想动手给那厨娘教训,又顾忌她是个女人。 带着一肚子气回到前厅,孙楚告诉郑雨后厨没有菜了,又哄了好半天,郑雨这才将就着一盘青菜磨磨蹭蹭吃起了饭。 孙楚也只吃了大半碗,他先放的筷子,借拿茶叶的幌子靠近柜面——花掌柜在拨算盘——每每看见花掌柜,十有八九他都是在算账,也不知这么一个小破店,哪里有那么多账好算。 “花老板,”孙楚嗫嚅了好半天,说道,“那位康珏姑娘……脾气大了些吧?” “康珏?”花掌柜抬起头,略有惊异,“你是说我们后厨的厨娘?” 孙楚点头,不待他再开口,花掌柜就给他作了个揖,诧异得他慌忙说道:“花老板这是做什么?” 除去把饭菜端上了楼的林火和兰萃,在厅子里用餐的人都循声看过来。 孙楚神色尴尬。 “康珏,小字春来,”花掌柜说,“平素我们是喊她春来的,孙公子既然知道她叫康珏,想必是同她说过话了,春来这个人有点儿轴……”说到了这儿,花掌柜也很难为情,“她人是不坏的,但是这个脾气……唉,一言难尽!总之,我替她给您赔不是了。”花掌柜又冲他作了个揖。 孙楚张手去拦,才要说话,听到身后传来高梧月的笑声。 高梧月笑道:“既知她是个脾气不善的,掌柜干什么还要留她?开店做生意,笑脸迎客最是重要,让我说,不如打发她去别处的好。” 花掌柜垂下眼睫,长长叹息了一声,而后牵起嘴角笑了笑:“高姑娘不知其中缘故。” 高梧月疑惑说:“哦?说来听听。” 小虫儿和小宛分别在收拾高梧月和野狐用过的碗盘。 野狐坐着没动,要了一杯热茶。 郑雨本就没有食欲,看野狐也吃完了,干脆也放了筷子,决计不做吃到最后的那一个,她赶忙起身跑到孙楚边上去了。 “说起来,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花掌柜又是一笑,神色温温的,“我自小就被父母遗弃,是师父看我可怜,将我抱上桐雀山,他养大了我,还教给我武艺,我原本有一位师兄,但他根骨不好,不能习武,只好学医。我敬崇的人少,一生唯有师父、师兄而已。我十三岁时,师父满百岁,在桐雀山上寿终正寝,隔了两年,师兄也病死了,我无牵无挂,只好下山。” 说到这里,花掌柜抿抿唇角,没再往下说。 高梧月不喜欢戛然而止的故事,她追问道:“后来呢?” “下了山,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因为从小就远离熙攘人世,我不懂人情世故,抱着凡事都绝不让自己吃亏的心,故而和人打过很多架。”花掌柜抚额,眼神乍然变得有些悠远了,像是穿越了一路走来的身后时光,回到了最初,“有一天,有人找到我,说给我很多钱,还会派人打理我的饮食起居,只要我愿意跟他去一个地方,签一份契约……”花掌柜看着端坐不远处的野狐,微微笑了,“我觉得很好,所以就跟着那个人去了,从签下契约的那一天开始,我成为了一名刺客。” “刺客?”郑雨脱口惊讶道,她立刻就回头看了一眼野狐,“刺客……和杀手,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受雇于雇主杀人,只认钱,不认人。”花掌柜没有作答,野狐搁下茶盏替他说道,“而刺客,他们要会做很多事情,杀人只是其中一项,但如果杀人仅仅是这个人死了而已,那这样的任务,是过于无趣的,他们不接。” 高梧月怕郑雨不懂,添上一句道:“比如荆轲刺秦王,为的是推翻暴秦统治,这个荆轲,就是刺客。” 郑雨点头,表示明白了。 “我只需要负责杀人,因为我的武功是所有人里最好的。”花掌柜继续说,“最难近身、最难杀的人通通交给我料理,可年轻时候的我,偏偏就仗着自己武功好,屡次三番违逆组织的命令,将没有兴趣的任务丢到一边不管不顾,最后,头领终于被激怒了,他召集了组织里的全部人马来追杀我……我逃了整整三个月,幸而命大,在要死的前一刻被人救下,为了报答这个人救命的恩情,伤好以后,我答应帮他去做一件事,但是很可惜,半途发生了意外,致使我身受重伤,几乎不治。那时,春来和小虫儿为了救活我费尽了心力,哪怕所有大夫都摇头说我不行了,他们也不曾放弃过,后来我醒了,往后都只形同废人般躺在床上,春来照顾我饮食,小虫儿管我起居,这一熬啊,就是三轮春秋……” 大家惊愕听着,皆是叹惋。 “没有他们,哪有今天的我啊!”花掌柜长声感慨道,他取了一根铁签子挑亮油灯,目光忽地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便是抬头对郑雨微微一笑,“当年,这只手险些被砍断,虽然现在看上去是没问题了,但到底还是没有好利索的。” 郑雨盯着他的手看了好半天,惊讷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孙楚听过了好一番前因后果,大为感怀,不过还是好心提醒说:“恩情归恩情,康珏姑娘的脾气改改最好,毕竟是‘和气生财’呀!” “财?”花掌柜乐不可支,哈哈大笑说道,“我开这家客栈,原本就不是为了这个。” “掌柜的,关店门吗?”小虫儿收拾完厅堂后问道。 “关。”花掌柜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古耽] 逢君 作者:是鹿 分卷阅读7 一面回答着,一面低头把柜面上的东西理好,“天色不早,各位也回房安歇去吧。” “开店不为求财,那你为的是什么?”冷冷清清张口问这话的人是野狐,他不知是什么时候靠近众人身边来的。 花掌柜抬头看到站在高梧月身后的野狐。 “是啊,你为了什么呢?”郑雨也跟着这样问。 “大家在一起,平安开心就够了。” 花掌柜笑着,然后端走了柜面上两盏灯中的一盏。 第6章 第六章 第二天,正是小年。 郑雨在房间里用完了早饭,下楼时才发现,客栈里空荡荡的,就只有小宛在忙,小虫儿不知去了哪里,花老板也不在柜面后头。 靠近楼梯的一张桌子上孤零零放着一柄很叫人眼熟的细刃剑。 郑雨观望四下,问小宛说:“小宛,花老板和小虫儿呢?他们人都到哪里去了?” “昨天小虫儿哥告诉掌柜的没有木炭了,所以一早起来他们两个就背着大竹篓出去了。”小宛看见她,提过一只茶壶,往里面搁了两匙茶叶,“夫人稍等,我去给您冲茶。” “那这个剑是——” 布帘一掀动,小宛走到后堂里去了,郑雨张口话说到一半,讪讪止住了。 “是野狐的。”楼上有人代答。 郑雨抬头往上看,看见了兰萃。 “我起得早,正巧看到野狐和花掌柜他们一起出去了。”兰萃说,“枯叶镇不大,野狐嫌带着剑麻烦,所以就丢下了。” 郑雨怪疑:“我也是这样说的,只是不晓得他为什么会把剑落在这里。” 兰萃笑道:“肯把随身刀剑落下的杀手,我也还是第一回遇到呢。” 野狐的那柄细刃剑看上去纤巧轻薄,甚为雅观。 郑雨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那柄剑:“我觉着,野狐的剑似乎比高姑娘的好看些。” “别碰它!” 闻得骤然的一声喝止,郑雨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吓得不轻。 兰萃居高临下望着吓白了脸的郑雨,缓了声说道:“那把剑,你最好别碰。” 林火从她身后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林火看了看兰萃,又看了一眼楼下的郑雨,低头问了一句什么话。 “大哥,我想到楼下去。”兰萃攀住林火的手说。 于是林火就把兰萃连轮椅带人挪到了楼下。 郑雨捂着心口,呆愣站在桌前。 兰萃瞥一眼郑雨身后桌上横着的那把剑,对她说道:“你是好人家的姑娘,野狐的剑上血腥太重,很晦气,能不沾染,你就不要去沾染了。” 郑雨扭头看着那柄细刃剑,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往旁边移开了几步,轻声朝兰萃道:“多谢提醒了。” 林火用毯子将兰萃的腿盖好以后就转身上楼了。 小宛把茶水提来,在另一张空桌上沏好了两杯热茶。 兰萃端起其中的一杯茶,听着屋外簌簌雪落的声音和呼呼过往的风声,隔了半晌,说道:“枯叶镇的雪景,真美。” 兰萃的轮椅停在离桌子半臂远的地方,郑雨拢起几缕垂落的鬓发,在兰萃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了。 小宛取了扫把出去扫雪,透过被掀开的半边门帘,白茫茫的飞雪景象在郑雨眼前一闪而过。 ——雪下得那样大啊! 悄静的厅子里除了两个姑娘家就再没旁人了。 郑雨咬住唇角,迟疑了好久,终于小心翼翼开口探问道:“兰萃姑娘要等的人,今年大概是……不会来了吧?” “会来的,一定会来。” “可是雪下得这么厚重,路上一定很难走……” “他从不食言。” 一时间,郑雨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天已经是小年夜了呀!”兰萃忽而抬起脸喃喃自语道,她眸光一定,稍后又轻声笑了起来,“也许你说得对,他会因为道路难行而误了约定的时日,但他对我说过只要他不死,就一定会来,所以我相信,他现在,必然是在赶来的路上,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履行曾对我许下的承诺。” 郑雨端详着兰萃柔美的脸,莞尔道:“我猜,你是喜欢着那位故人的。” 兰萃垂下脸,没有再说话。 花掌柜他们背炭回来的时候,还捎回了两篮子的菜。 晚上是小年夜,难得康珏心情好,没有闹脾气,好好地大展拳脚做了许多菜,凑了一大桌子,小虫儿和小宛把三张桌子拼在一起,盘碗碟子摆得满满当当,关了客栈门,所有人挤拢坐着,倒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了。 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聊天的聊天,唱歌的唱歌,一桌子人亲近极了。 花掌柜坐首座,左右两边最近的分别坐着康珏与野狐。 共同举杯后,花掌柜得高梧月、孙氏夫妇敬了两杯酒,其后就一直在同野狐说笑共饮。 酒逢知己千杯少。 也不知是喝到第几杯的时候,康珏在旁边冷哼了一声,说道:“喝完这杯,再喝一杯,当家你就要醉倒了。” 酡颜微醺的花掌柜愣了愣,举杯的手半道儿给僵住了。 坐在康珏边上的小虫儿眨了眨眼睛,瞅着她说:“春来,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是不是喜欢掌柜的。” “放你娘的——”康珏撂筷子骂到一半忍住了,她瞥了一眼花掌柜,不屑道,“我喜欢他?我眼瞎才会喜欢他这样的小白脸!” 花掌柜忽地变了脸色:“春来,你说我什么?” 康珏翻了他一个白眼:“我是称赞你,说你这个人白皙俊俏。” 花掌柜脸上神色灰沉沉的。 在花掌柜要发火之前,小虫儿赶忙站起来堆起一脸的笑,殷勤地给他夹了两筷子的菜:“哎唷,掌柜的,这不是你最爱吃的碗蒸肉吗?还有这个炒河虾!来来来,人多筷子多,再晚可就没有了!嗳,别愣着,快尝尝看呐!” “真是一只机灵鬼。”高梧月用筷子敲着碗戏谑道。 高梧月与野狐坐在同一边,中间隔了孙氏夫妇,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全部的人听见。 满座客人都在,花掌柜忍了又忍,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却阴沉着脸把酒杯搁下了:“今年客栈里统共坏了两口锅、两张桌子、一条凳子,碎了三只花盆,以往是东西坏了、碎了我自己贴钱补好,现下想想十分不妥,你们心情不好拿物件撒气,我凭什么就要当这冤大头?每年除夕夜,我都雷打不动给你们包三两四钱银子,今年也照旧,小宛来得晚,就领个四钱零头,但是你们这次都必须要刨去我贴补物件花费的银钱!” 小虫儿眼睛立马就直了,他心里一边盘算一边问道:“掌柜的,你买的花盆是多少钱一个的?” 花掌柜冷笑:“应天府城南张阿伯制的花盆,没有少于两钱银子的。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古耽] 逢君 作者:是鹿 分卷阅读8 ” 小虫儿一听,眉头拧成一团,虽然很心疼,但瞥一眼变了脸色的康珏,还是抚着心头暗自庆幸了一番。 花掌柜挑眼看康珏:“至于春来你,不仅没了三两四钱银子,还需额外补我七钱。” 一瞬间,康珏脸色差到了极点,“腾”地摔了手中筷子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十多年了,你还是这个老样子,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你不愿意改,那好啊,我也不愿意再惯着你了。”花掌柜不慌不忙也立身站起,他冷着脸对康珏说完这些话,不等她再言,就转脸对一桌人说道,“我吃饱了,诸位请慢用。” 满座人面面相觑,气氛静得尴尬。 “哎,掌柜……”小虫儿讷讷朝花掌柜的背影张口。 “嗵!” 所有人被一声空荡荡的巨响震痛了耳膜—— 那一厢,康珏推翻椅子也甩脸色走人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茫然。 小虫儿摇头叹气,复而招呼众人道:“别管他们,我们自己吃,自己吃啊!” 小宛怯生生地眨巴着眼睛:“小虫儿哥哥……” 小虫儿从扒拉着的饭碗里抬起头,瞧见不止是小宛,其实满桌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郑雨担忧说:“要不要去劝劝?” 兰萃赞同地点头:“好像很严重。” 连高梧月也说:“厨娘气跑了,我看这客栈也要关门大吉了吧?” 小虫儿特别不想去搅和这趟浑水,康珏的怪脾气,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讲不清楚,而掌柜那边也是犟得很,只怕到头来越劝越来气。 “不忙,且到明天再看看。”小虫儿只能干笑着这样回答。 第7章 第七章 腊月廿五这天的早饭做得很叫人满意。 “小虫儿,再给我们来半钵粥,一张饼。”郑雨挥手喊道。 “等等!”孙楚一面着急叫住要跑去后堂的小虫儿,一面按下了妻子的手说,“够了,够了!不能再加了!” 郑雨不高兴:“白粥和烙饼而已,能吃穷你啊?” 孙楚赶紧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我的小姑奶奶,光粥你就喝下四碗了,哪有这么吃东西的,不是吃不起,而是怕你图一时饱足撑坏了肚子啊!” 郑雨愣住,尚自不太相信:“我、我喝四碗粥了吗?” “可不是嘛。”旁边桌的高梧月巧笑,“四碗粥,一张半的饼,还有一碟子小菜,你吃得开心,可教你夫君看得忧心。东西再好吃,确实不是这么个吃法。” 郑雨面红耳赤,推开碗筷道:“那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我不吃了。” 正说着话,就见小宛端着一钵粥和一碟小菜往楼上去了。 高梧月看见了,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不怪今早大家伙儿都敞开了肚皮吃,实在这粥和饼都做得忒好了,瞧瞧,连兰萃他们都另外加了一钵粥。” 另一张桌的野狐吃好了起身,路过高梧月身边的过道时,很难得地调笑了一句:“高姑娘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高梧月闻言,转念间低头一看,忙“哎呀”了一声:“真是呢,光笑别人去了,我这也吃得不少啊!” 小虫儿走过去收拾野狐的碗筷,与众人侃道:“要让春来露一回真本事不容易啊,我干活前一个人就吃了一整钵粥外带两张烙饼呢!客栈上下,哪个不是多多益善?恐怕呀,也只有野狐公子守得住自己的规矩,要了小半张饼和一碗粥就足够了,多一粒米都不肯沾的。” “咦,春……康珏姑娘她是不是不生气了?”郑雨问小虫儿。 “还生着气的话,就得我下厨了。”小虫儿笑呵呵的。 “昨天闹得那样凶,我还以为康珏姑娘一气之下会走掉呢。”说起来,郑雨还是很感慨。 小虫儿不晓得该怎么答,干脆只是笑一笑,收拾完碗筷就走了。 孙楚看着自己的妻子,伸手握住了她的双手:“小雨,先头说好今天回家的,包袱我一早收好了,我上去拿,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孙楚正要起身,楼上地字二号房的门“吱呀”开了。 出来的是兰萃。 林火没有在后面推着轮椅,看来兰萃姑娘不是要下楼,如往常一样,她是要让自己看见客栈的大门,好在第一时间等到她要等的人。 郑雨忽然一下拽紧了孙楚的手:“能不能不走?” 孙楚疑惑回头。 郑雨的眼睛看向楼上,她非常小声地央求:“我忽然很想看看她等的那个人会不会来,我们能不能,先别走?” 做丈夫的发起怒来:“难道我们要陪她一起等?如果那个人开春才来,我们要陪她等到开春吗?夏秋冬也一样等着吗?也许那个人根本就不会来了,你是在浪费时间!” “嘘!你小声点儿!”郑雨发急,害怕不好的话给兰萃听见会伤了她的心,她坚定地说,“会来的,那个人一定会来的!就这几天!” 孙楚的脸色难看极了。 郑雨更紧地拽住了孙楚的手:“大不了就在外面过一次除夕,你说过的,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家……” 孙楚心里矛盾不决,脱开郑雨的手上了楼。 花掌柜端着一盆水仙掀帘从后堂走了来,他望了郑雨一眼,笑着将水仙放在了花架子上:“夫人真好命,嫁了一位如此专情的郎君。” 郑雨脸红,羞得扭头跑走,被高梧月一把拉住了手腕。 高梧月眼睛亮晶晶的,满含春风笑意道:“冒昧问一句,你们成亲多久了?” 郑雨红着耳根低头答:“十五年。” 高梧月讶然:“有那么久吗?我看你们不像有孩子的模样,还以为你们成亲才几年而已。” “我们确实没有生养过孩子。” “都成亲那么久了,为什么连个孩子都没有?” 像是被一语点破了什么似的,郑雨眼神颤动了一下,渐渐变得空茫了:“为什么……没有孩子?是啊……没有,一直都是没有的……也不曾有人问过我为什么没有……” 火塘里的炭烧红了,林火把兰萃背下楼,在火塘旁的软椅上安置好了她以后,就陪坐在旁边。 兰萃一边伸手烤火一边侧过头看发呆的郑雨,软语道:“怎么不会有人问呢?邻里街坊最爱闲言碎语,只是你丈夫从没让那些不好听的话传到你耳中,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郑雨抬头看楼上紧闭的房门,垂头默然无话。 花掌柜提着炭篓走过去往火塘里添了几块炭。 雪停住了,甚至太阳也从厚云层里钻了出来,金光洒在树梢顶上,煞是好看。 “要我说,”花掌柜开口了,“夫人,趁着雪霁,与孙公子回家去罢,金窝银窝,到底不如自己的草窝,况且我一早打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古耽] 逢君 作者:是鹿 分卷阅读9 量着你俩,是生活很富足的样子,怕是和尊府相比,我们这客栈才是真正的草窝啊,委屈了您二位可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郑雨咬牙思忖,而后却心意坚定地摇头:“不!” 花掌柜诧异:“为什么?” 郑雨看向兰萃,说:“我想看到兰萃姑娘等的那个人来。” 兰萃顿住。 花掌柜瞧了一眼兰萃,笑道:“那个人来与不来,都是兰姑娘自己的事情啊!” “我知道,可我就是想亲眼看见她等到那个人。”郑雨执拗,根本听不进劝言,她朝兰萃温婉一笑,然后站起来说道,“何况,一直待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今年就来个与众不同吧!放心,我肯定能说服孙楚留下来!” 花掌柜相劝无果,只得幽叹了一口气,天气实在冷得厉害,他脱去了外袍,现下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小宛极乖巧地倒了一杯热茶递上去:“掌柜,喝茶。”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花掌柜接过茶盏,怜爱地抚了抚小宛娇嫩可爱的脸,感怀道,“往年都是我、小虫儿、春来三个人煮点儿饺子面什么的,冷冷清清将就过着,这客栈啊,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天南海北不同的人,能够偶然地在这间客栈里相聚,一起守岁,一起过年,这里头,应该是很有缘分的。” “缘分?兰姑娘说得真好。确实,这必定就是今世的‘缘分’了,应当格外珍惜才是。” 高梧月爽声笑起来:“既然这般有缘,那不妨都自报家门,看看有没有同乡。我先来——” 她说话的时候,野狐再从楼上下来了。 “我出生在太原府,家中亲人相继去世了,后来我便四海为家。”高梧月简短地说道。 野狐拿了杯子,拎了桌上一铜壶的茶放到火塘旁边来,他也坐下了。 兰萃看看林火,轻缓笑道:“我和我大哥是开封人,不过自从我的腿受伤以后,我们就离开那里了,已有十余年不曾回去过。” 郑雨眼底一亮:“咦?你们也是开封人?真巧,我们也是。” 兰萃笑看她:“我一早就晓得了,因为你们的口音我听着很耳熟。” “开封府……”花掌柜撑着脸呢喃着,他盯着火塘里燃着了一半的炭沉思了片刻,抬目问郑雨,“开封府的名人很多,听说刑部里有一位叫庞籍的,其人睿智机敏,有宰相之才,不知他有没有升官?” 郑雨含笑:“你说的,确实是一位名人,庞大人如今是侍御史了。” 花掌柜惊讶挑起眉:“哦,侍御史,厉害。那还有和庞侍御史一起破过案的包拯,此人也在开封府吗?” “包拯?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 花掌柜显得很意外。 意外之后,更生几分失落,低头喃喃自语道:“那包黑子竟不在开封府吗?” 郑雨问:“花老板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感慨……是我们偏居一隅,东京的人事变迁一概不知了。” “噗嗤”一声。 郑雨忍不住笑起来:“花老板好自谦啊,若是真的偏居一隅,不理外事的,怎么花盆都要去应天府买?还买好几钱银子一只那么贵的。” 她可还清楚记得昨晚花掌柜数落春来的话呢。 花掌柜张了张嘴,不及发声,旁边的小虫儿抢过了话头,哈哈大笑道:“花盆算什么?我们这里还有凤翔府的门神画,巴州的竹筒,洪州的瓷瓶等等之类,各州府的器物,多少都收了那么几件。” 闻言,诧异的不止郑雨一个,在座皆感到稀奇。 高梧月洒脱不羁,当即笑语揶揄道:“掌柜是个精细人啊!不过你如此讲究,这小小一家店,可撑得起你的用度?” 花掌柜笑意甚欢:“谁还没攒几个私房钱?千金难买心欢喜,花空了,就不讲究了。” 性情中人,随性,洒脱,实在教人喜欢。 大家围着火塘烤火,纷纷笑开了去。 第8章 第八章 往后的几日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是除夕了。 除夕这天的雪下得特别大,所幸是风吹得不凛冽,下午的时候,小虫儿和小宛把该贴的对联、窗花都贴上了,整座客栈里暖融融、喜气洋洋的。 晚上准备的是羊汤火锅,花掌柜怕有人吃不惯,多嘱咐厨房做了其他几道菜。 天色暗下来,客栈掌起灯。 “哎,还有多久?这铜锅要放上桌了啊,不然一会儿可没合适的红炭了!”小虫儿急得张牙舞爪直在一旁咋呼。 “快了快了,别急,还剩一点儿馅,马上就好。”郑雨嘴上说着话,丝毫不耽搁手上的功夫,眨眼就包出了一个漂亮的饺子放到篾子上。 兰萃看着她飞快的速度,泄气地把手里艰辛包完的一个饺子轻轻放下了:“不成,我手太笨了。” 高梧月转脸瞧她,抬手一指,戏笑着安慰她说:“快看你包的第一个‘灌汤包子’——哈哈,你的手虽然是笨了一点点,但总体来说还是孺子可教、包得越来越好看的嘛!” 小虫儿绕到兰萃身边,着急作揖告求道:“兰萃姑娘,这儿还有三张饺子皮呢,你别停下来啊!” “你跟只慌脚鸡似的做什么?”郑雨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又有一个饺子被放到了篾子上,“都说快了别急,也就剩五六只饺子的馅儿了。兰萃姑娘,你去把手洗了吧,剩下的我和高姑娘来收拾。” “我去打热水来。”小宛一溜烟跑开了去。 水打来,兰萃洗干净手,郑雨和高梧月也把桌子收拾干净了,铜锅抬上桌,一盘盘的生肉、生菜就接连不断地被端了出来。 花掌柜一身脏兮兮从外面进来,正吃力怀抱着两个不轻的酒坛子。 “哎唷,掌柜的,这玩意儿可沉啊,您当心闪了腰!”小虫儿赶忙丢开手里的一筒筷子,快步迎上去接过了其中的一坛。 郑雨好奇凑上前:“这里面是什么?” 花掌柜答道:“酒。” “这是非常好的酒!”小虫儿甚为稀罕地拍拍坛身补充说,“这两坛酒拿来的时候就是二十年的陈酒了,掌柜舍不得开,埋在了后院的梅树下,到现在,足足有十二个年头了!这酒啊,‘三杯可祛病,久服能益寿’,简直是皇帝老儿才能享用……” “喂,打住!”高梧月嫌他聒噪,堵住耳朵叫道,“闹了半天,我们连这是什么酒都不知道。” “麻姑酒。”花掌柜笑眯眯说道。 小虫儿双手叉腰,昂起头睨视高梧月,一副了不起的模样:“麻姑酒!麻姑酒你听没听说过?这里面有灵芝的!” 花掌柜责备他道:“小虫儿你今天怎地这么无礼?竟敢跟客人比嗓门高低。” 小虫儿悻悻不乐,不甘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古耽] 逢君 作者:是鹿 分卷阅读10 心地噘了嘴:“本来就是嘛,这两坛麻姑酒金贵着呢,你总说留着留着,我吵了多少次都舍不得挖出一坛来,今儿可好,两坛!两坛你全给掘出来了!” 花掌柜道:“咱们荒镇野店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难得除夕夜能聚一大桌子,就像兰姑娘说的,这是缘分。‘缘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逢着高兴,就算是龙肉我也乐意拿出来,两坛子酒又算得了什么?” 孙楚拍掌称赞:“花掌柜为人大方爽快,真是有君子之风。” 花掌柜摆手:“忏愧,不敢当,不敢当啊。诸位别愣着了,入座,快先入座罢!” 所有人坐定,美酒佳肴的席宴刚开不久,一阵突兀的拍门声就响了起来。 兰萃的手一颤,酒水泼在了身上。 “哎,兰萃姑娘——”郑雨急忙从袖中抽出了帕子。 周遭忽地一静。 明明刚才还是言笑不断的。 郑雨陡然僵住,缓缓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是谁?”花掌柜站起身问道。 “咚咚咚。” 外头的人不应声,只继续拍着门。 “来了!”小虫儿离座,飞奔着跑去卸下门闩,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再转身时手里提着一只沉甸甸的篮子,他一面关上门,一面揭开篮子上盖着的布,对花掌柜说道,“是腊坊的幺妹,说是明儿个要和阿爹阿娘出去走亲戚,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她阿爹见咱们店里还住着客人,让送了一些腊肉和鸡蛋来。” 花掌柜似是无意地扫过了兰萃一眼,坐下时低低说了一声:“亏了宏叔想得周全。” 郑雨气急:“那个幺妹怎么不说话呢?害得我还以为……” 孙楚匆忙拉了一把有口无心的郑雨。 兰萃的脸色白了几分。 “幺妹是个哑巴,她不会说话。”花掌柜道。 高梧月看兰萃神色不好,倾身张口想安慰她:“兰萃……” “一听敲门声就知道不是他,但还是忍不住希望会是他。”兰萃眼底黯然,独自离开席座,“各位慢用。大哥,我累了,送我回房间吧。” 一桌人屏气不语,直到看林火把兰萃背回房了以后,郑雨才偷偷扯了扯孙楚的袖子:“兰萃姑娘好伤心啊。” 孙楚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花掌柜起身给大家倒了酒,含笑说了几句俏皮话,这才叫团圆饭的气氛又缓和了不少,渐渐热烈,重新又像了个除夕夜的样子。 大家吃喝到很晚,又烤了火,睡下的时候都快到子时了。 雪落无声,一晌好梦。 高梧月被突然叫喊的声音惊醒,她飞快爬起来,披着衣裳打开门出去。 那时,野狐已经站在自己房间外面了。 高梧月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听见了!他来了!”兰萃鬓发散乱,红着眼睛挣扎出门。 “没有,没有人来啊!”林火怕她摔倒磕伤,忙追来拦住她。 兰萃眼含泪花,连连摇头:“大哥!他就在外面啊!我听见马铃声了!他来了,是他来了!” 林火妥协:“好好好,你别急,我去看,我去看!” 看样子,林火也是被隔壁的动静惊醒的,匆匆赶来察看,连外衣也顾不得穿,他从房间取了厚外衣奔下楼去。 孙氏夫妇也惊忙穿戴好出得门来了。 郑雨看见兰萃身上衣正单薄,快步过去想将她推入房中添加衣裳,不曾想兰萃扣住门框,恳求道:“别——” 林火下楼,穿过大厅,打开客栈门走出去,客栈外大雪纷扬,隔了一会儿,他再进来,身上都落满了鹅毛大的雪花:“兰萃,外面没有人。” 兰萃不相信:“你再好好看看!我听见了,马铃声就在附近!” 林火只好再出门去。 兰萃的身体在微微发颤,郑雨劝慰说:“姑娘进屋加件衣裳吧。” “怎么,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兰萃抬头,厉声问她。 “没有,当然没有。”郑雨连连摆手澄清道,“我只是觉得,等那人来了,姑娘总不能这样去见他……来,我替你梳妆穿衣吧?” 兰萃闻此言,面色才稍霁,犹豫着点头依了。 小虫儿也给吵闹声惊醒了,他打着呵欠把厅里的灯点上。 去镇子大路上探看的林火回来了,他在门口抖去了一身雪,慢慢走进客栈来。 小虫儿看他脸上有愁容,没敢开口多问。 兰萃闹着要下楼,郑雨和高梧月拦不住,只好恳请野狐将她背下楼来。 火塘里的灰扒开了还见得着红炭,小虫儿看兰萃誓要等下去的架势,就和揉着眼睛被吵醒的小宛把炭火重新点起来了。 “噼啪!” 火塘里的炭烧得爆裂了,与此同时,所有人在这悄寂的夜里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马铃声…… 第9章 第九章 叮铃。叮铃。 客栈外马蹄声伴着摇曳的檐下铃声,一步一步踩踏过雪地。 嗒嗒——沙沙——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半掩的客栈大门。 门外风声大作,呼啸着好像把外面的一切都吞没了,过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动静。 小虫儿盯着门,不觉惊疑地往前迈出了一步。 风裹挟着雪花破门吹入,有一只手推开了客栈的大门。 自外走进一位系着褐色披风的中年男子来,他头戴玉冠,丰神朗朗,端丽颀长,眉目里尽是温和与从容,他看见了小虫儿,便客气抬手礼道:“在下赵元嘉,与一位名字叫‘兰萃’的姑娘约好了在这里见面,敢问小哥,她可曾来?” 玉冠、环佩、锦衣、貂裘…… 小虫儿直愣愣盯着眼前贵气逼人的来客,已然是意外之外更添意外,不禁看呆了。 “我在这里!”兰萃哽咽说着,滚烫的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元嘉,我在这里!” 赵元嘉循声望来,他不疾不徐,款款走向兰萃,笑着唤道:“兰萃。” 孙楚退后,在赵元嘉经过身边的时候,不由得被他身上冷凉的风雪气息激得打了个寒战。 兰萃急于握住赵元嘉伸出的双手,她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好在被赵元嘉及时扶住。 “当心!”赵元嘉道。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骗我!”兰萃扑到赵元嘉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兰萃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赵元嘉轻拍着兰萃的背,温言宽慰了她好久。 满座无不动容。 郑雨陪着喜极而泣,回头想拉一拉丈夫的手,却发现孙楚站在一丈外发呆,她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孙楚醒过神来,突然一下抓紧了郑雨的手。 郑雨吓了一跳,盯着他的脸细声问道:“你怎么了?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啊?你不舒服吗?”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古耽] 逢君 作者:是鹿 分卷阅读11 孙楚摇头,依旧抓紧了她的手没有松开。 “这些年,我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地方,却依旧没能找到治好你双腿的法子,对不起啊,兰萃……” 听闻赵元嘉低语,郑雨心上蓦地一空,转头朝他们二人望去。 兰萃离开赵元嘉的怀抱,揩了泪,不想却是释意地、柔柔地笑了:“这十多年来,大哥带着我,也踏遍山川拜访过无数名医方士,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不摇头叹息的,今天你告诉我是这样的结果,我也早就想到过了,所以一点都不意外。元嘉,这没什么的,你不必太自责。” “但我离开的时候答应过你……” “对于我来说,你没有死,今生我还能再见到你,这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可是……” “我都已经不介意了,你却还这样执着,是在找理由再次抛下我吗?” “不,我只是觉得很遗憾。” 赵元嘉将脸埋在了兰萃的双手里。 小宛端来了热茶水。 林火倒了一杯递给兰萃,然后他站在一旁,不仅自己不喝,也没有打算再倒给赵元嘉。 小宛给郑雨、孙楚倒了热茶,再下一杯端去给了高梧月,郑雨见赵元嘉无人搭理,很心善地要走上去给他端一杯茶水。 一个人影从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走了出来,郑雨一眼瞥到,吓得尖叫了一声,匆忙退进了孙楚的怀里:“啊……有鬼!” 黑色的人影吹亮火折子,点燃了窗边的一盏旧灯,旧灯被放到了厅堂中央的桌子上,光芒愈盛,照清了康珏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深冬,三更。 沉沉的夜色。摇曳的烛火。 客栈的一半笼在昏黄灯光里,另一半则被黑暗吞噬了。 幽诡的氛围令孙楚如芒在背,他的内心在惶惶颤栗,不自觉便拢紧了郑雨:“小雨,我们上楼去。” 孙楚拉紧郑雨的手,转身走了几步,听到康珏在他身后唤了一句“当家”。 是了,花掌柜……花掌柜一直不在。 夜半的客栈动静这么大,连小宛和住在后堂的康珏都出来了,花掌柜不可能不出现。 孙楚感觉到身后似乎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很害怕…… 花掌柜!对,这间客栈的主人是他!那个八面玲珑的、和善无争的男人! 孙楚眼底闪现一抹心安与希冀,他匆忙抬头去看那个男人的所在—— 一抹淡色的颀长身影立在柜面旁边,他没有再穿像以往一样的花哨衣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碧青色的衣衫,垂下的发也尽数挽起了,露出一张光洁俊秀的脸,看他此时形容,真是一副淡花瘦玉的神仙模样,哪里还有昔日里的半分媚气与轻佻? 孙楚心下暗自惊异。 “贵客到访,不及远迎,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柔和的光线将花掌柜的眉目衬得尤其温雅,他笑着朝赵元嘉走过去。 在花掌柜与孙赵二人即将错肩而过的时候,孙楚听到赵元嘉在身后沉冷一声问道:“沈宛,我让你去追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回禀主上,叛逃者孙言与陈堇画俱已在此!”镇定的声音里略带着几丝熟稔的娇稚。 孙楚一瞬间汗出如浆,他整个人僵硬着,缓缓转过头,看到小宛低头跪在赵元嘉跟前,而赵元嘉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脸上。 “不,不是……” “……原来是你。”短暂的一怔之后,高梧月嘴角衔起一抹冷笑,盈然举步走向孙楚,“孙言,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一定不知道吧?那么——高予宁将军你还记不记得?你有没有听说过高家被灭满门、后又被诛灭三族的事?” “你……” “高予宁,是我爹!”一柄森冷的短剑压在了“孙楚”的肩上,高梧月忆及往事,心中满含仇恨,眼眶陡然变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原来害我家破人亡的,是你!你一直就在这里!” “把剑收起来。”花掌柜冷冷瞥了高梧月一眼。 “他们害死了我的父母和兄弟!”高梧月的声音在发抖。 “高梧月,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高梧月尚不及反应,只觉得臂膀一麻,手中刃已为某人卸去。 小虫儿反手将她的短剑握在了身后:“得罪。” 花掌柜闻到了空气里的微香,他提起茶壶,往一只空杯里斟茶:“青城雪芽——这是我客栈里最好的茶了。”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有几丝茶水被泼到了杯外,但是他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将一杯茶徐徐斟好。 “你的手,还是老样子。”赵元嘉说。 听到这句话,“孙楚”浑身一颤,忽然间,他好似一头嗅到危险气息的野兽,护紧妻子,指着赵元嘉与花掌柜厉声叫道:“你们是一伙的!” 赵元嘉接过递来的茶杯,眼中含笑:“你们?难道你不是吗?” 花掌柜看“孙楚”脚下微动,提醒道:“不要妄想逃走,再快,你快不过周玉淙,何况,他手里还有剑。” “孙楚”冷汗涔涔地侧过头,“小虫儿”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无声息坐在了他们身后的椅子上:“鬼手……周玉淙?” 周玉淙脸上漾起笑意:“没错,是小爷我。” 第10章 第十章 “青雀,害你心窝里中箭的罪魁祸首就在这里,此仇不报?” 碧青衣衫的人站着不动,赵元嘉的话,他似若不闻。 “青雀!” 他有些不耐烦:“我听到了!那时的场景,我毕生难忘,不用你总来提醒!” 赵元嘉盯着他,不觉冷笑:“你这性子,半分也未改。” “青雀……”孙言望着“花掌柜”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独自喃喃,“我应该是见过你的,可惜只有一面,我记不清楚了。”他的神情变得恍惚起来,“那一天,你说起自己的故事,说到被下令追杀,逃了三个月,千钧一发的时候被人救下,救你的人是赵元嘉……救你的人就是赵元嘉对吗?” 青雀点头:“是,的确是他救了我。” “所以后来你为他卖命,帮他谋夺皇位……” “没错,我和你们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一样的?”孙言放声大笑,“怎么会是一样的?我和堇画是被太傅当作礼物送给齐王的,在齐王看来,无论我们做得多好,永远都是外人,我们的命和蝼蚁的命没有任何区别!我们永远都是被放在最危险位置上、可以被随意舍弃的两颗棋子!” “放你娘的屁!”周玉淙皱眉站起来,一掌震碎了身边的桌子,“换你们走在最前面试试!当时就差一点儿就可以进紫宸殿了,要不是援兵由你们守卫的中门冲进来,我们早杀了赵恒那个昏君!深宫里的三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古耽] 逢君 作者:是鹿 分卷阅读12 百名一品护卫不是摆设,姓孙的,你这辈子都想象不到当时青雀身上挨了多少刀剑,伤成了怎样的惨模样,我真应该把从他身上扒下来的那件血衣留着,留到今时今日,让你好好看个清楚!”周玉淙指着从头到尾都不曾言语过的野狐继续说道,“还有,他,竹醉,你感谢他吧,青雀中箭,重伤垂死,如果不是他及时扑出来断开右卫将军的那一掌,青雀心脉断绝,必死无疑!哼,青雀一死,你以为我和康珏会放过你和陈堇画?就算你们逃到天边,我们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二人斩杀!” 孙言面如死灰,忽然间,他感觉到紧攥住他衣袖的那双手松开了。 “痛……我的头好痛!”“郑雨”痛苦地抱着头,往后退时跌在了地上,她蜷缩成一团,失声哭起来,“痛!我的头好像要裂开一样!救救我……” “小雨!小雨!”孙言的眼泪落下,他飞快将“郑雨”紧拥进怀里。 “夫妻情长,真是令人感动的画面啊!”赵元嘉起身走向孙氏夫妇,他俯下身,盯着“郑雨”痛苦扭曲的面容说道,“陈堇画,听沈宛说,你好像失忆了?你是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吗?要不要我从头说给你听?你叫陈堇画,是刘太傅家生的奴才,刘太傅见你聪慧,把你送进了杀手组织训练,后来到了十五岁,刘太傅派人接了你回去,一同进刘府的还有另外六个人,孙言是其中之一,隔了一年,刘太傅为了讨好本王,将你和另外一个女孩送了来,那之后,你们就跟着本王,为本王效力,你们二人的本事很好,所以在逼我皇兄退位之前,我给了你们一份刺杀名单,那上面,有一百二十六人……” “一百……二十六……”“郑雨”在发抖。 “不要说了!”孙言哀求着。 “对,一百二十六,你们做得干净利落。”赵元嘉无视孙言,紧盯着“郑雨”的眼睛继续说道,“逼宫那日清早,那个女孩在玄武道上被人围杀了,刘太傅于是又给了我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孙言,你、孙言、林参军带一队人马守卫中门,我进宫的时候,有人来告诉我说,你的刀都砍出了缺口,于是我解下我的佩剑,让他们交给你……” “……血……好多的血……”在赵元嘉不断的言语刺激下,“郑雨”脑海里闪过许多模糊的场景,她惊惧至极,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状若疯癫地尖声叫起来,“好多的血!洗不干净!洗不干净了!” 青雀皱了皱眉,生气想要拉开赵元嘉。 突然间,“郑雨”歪头安静了下来—— 是孙言抬手劈晕了她。 “她不记得,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孙言将怀里的人慢慢放在地上,他低头抚摸她的脸,抚平她的发,然后踉跄着站起身,“扑通”一声向赵元嘉跪下了,“一切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可以死,但是求求你,放过她!” 赵元嘉直起腰,睥睨冷视着他:“你有资格讲条件?” 孙言的泪水一颗接一颗地落到冰冷的地上,他切切陈情道:“背叛你的只是我孙言一人!小雨……堇画,堇画什么都不知道,那时她被人击伤了头部,倒在血泊里昏迷不醒,我……我喜欢她,从小就喜欢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啊!是我有私心,是我没有守住中门,是我害你大业未成,所有的过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堇画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求你了,齐王殿下,放过她……” 沈宛激愤,立刻拔剑上前:“主上,我替你杀了这个叛徒!” 青雀目光凌厉,振袖怒斥道:“雪衣女,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退到春来身后去!” 沈宛秀眉蹙起,张口欲辩驳。 赵元嘉抬手拦阻道:“沈宛,退后。” “主上!” “照青雀的话做。” “……是。” 沈宛不情不愿退到康珏身边,却执意不肯再站到她身后去。 康珏侧过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我听说过你,你是赵元嘉败北逃亡的过程中在雪地里捡到的一个弃婴,那时候茫茫白雪覆盖在你的襁褓上,所以你的江湖名才唤作‘雪衣女’,赵元嘉亲自教授你武艺,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很不错。” 沈宛冷着脸按住剑,紧盯着赵元嘉、青雀和孙言三个人。 康珏看她样子,觉得好笑:“你别坐井观天眼里只有赵元嘉,先帝已将他贬作庶人,赵元嘉早就不是齐王了。那是你的主子,但不是我们的,你要是敢对青雀不利,又或者罔顾警告击杀孙言,就勿要怪我们情急手快伤了你。” 沈宛心上一震,警惕地绷直了背:“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康珏摸摸发凉的鼻尖,抬起头望着屋顶,幽幽地呼出了一口气:“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人,只不过比你多活了二十几年吧……” 她们两个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那一厢自有人在苦苦哀求,赵元嘉没有闲空去管她们说的什么话。 沈宛望一眼赵元嘉的背影,咬咬牙,很不甘心地握紧了剑。 “你和陈堇画已经安然地度过了十五年,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这样的福气,你凭什么还敢要求更多?” 康珏听到在赵元嘉说完那句话之后,青雀喊了一声“让开”,她张目去看的时候,赵元嘉被青雀推开了,孙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匕首,暴起的第一击落了空,他又重新飞身刺向闪避在侧的赵元嘉。 “主上!” “站住,老实待在这儿!” 沈宛下意识地拔剑欲上前护主,才举步就被康珏用力将出鞘的剑按了回去。 “康珏你好大的胆子!” “刚才我已经说过赵元嘉不再是王爷,所以你少来给我端这套架子!” 在沈宛愤怒瞪视着康珏时,那一头转瞬间就变了情势:青雀护住行动不便的兰萃,避免她被打斗殃及,周玉淙出手拦阻孙言,孙周两人缠斗,赵元嘉在旁站定不到片刻,林火结实的一拳就直冲他面门上挥过去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野狐眼疾手快,抬腿踢开了混乱中迎着兰萃和青雀飞砸来的板凳。 “兰萃有没有受伤?”野狐急声问道。 兰萃惨白着脸不答,只是直愣愣盯着另两个缠斗在一起的人:“大哥……” “没有。”青雀察看后替兰萃回答道,他拍了拍肩上的木头碎渣,咳嗽了两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野狐试图把兰萃抱去更安全的地方,但是兰萃推开了他,兰萃双腿不能行,艰难地在地上往前爬,她大声疾呼着想要阻止林火:“不!大哥!快停手!” “喂,别去,拳脚无眼啊!”青雀一面拦住兰萃,一面急火攻心囔道,“林火你疯了?这个时候你瞎凑什么热闹!” 林火信得过青雀的为人,全然是将兰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古耽] 逢君 作者:是鹿 分卷阅读13 萃的安危交给了他,他手上和赵元嘉过着招,半点情面不留,旁的事物根本不去看:“我没疯!我妹子等这个男人等了十数年,但是这个男人留下一个不能实现的承诺一走就再没了音讯!一个姑娘的青春年华何其珍贵?但是赵元嘉一点都不在乎,他甚至都忘记了兰萃的腿是怎么断的!如果不是因为他部署不利,兰萃怎么会这样?兰萃因为他而落到这样的地步,他却没有丝毫愧悔,更没有想过要弥补什么!” “大哥,不关元嘉的事,这都是我自己愿意的!”兰萃说着说着已禁不住落下泪来。 青雀唏嘘,没再吱声。 野狐不管兰萃怎么嘶喊,强行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康珏身边的一张椅子上。 “春来,看好兰萃。”青雀说。 “我可没工夫,光这小丫头就很难看住了,她是赵元嘉养大的,见不得他吃亏,剑在手里抓得可紧。”康珏道。 “那就卸了她的剑。” 青雀懒懒说着,弯腰摆正脚下翻倒的凳子,倚坐在了一旁观战。 沈宛听闻,将剑抓得更紧了,未防青雀背着身反手丢来一根筷子,打得她手背猛地一疼松开了手,就是在这个间隙,剑被康珏捞走,掷到了青雀手边的桌子上。 沈宛震惊地望着青雀的背影,眼里浮起几分惧色,屏气再不敢作声。 靠近火塘的两扇门板被打烂了,外面暂时停了风,白色的雪花簌簌地垂直飘落下来。 青雀盯着门廊下积着的一层厚雪出神时,“嘭”地一声,孙言被周玉淙的掌力打出去,重重摔在了火塘边上。 孙言受了内伤,翻身爬起来,跪在地上低头咳出了一口血。 “小虫儿,够了。” 青雀抬手拦住再要上前的周玉淙,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人影,他怔了一下,转过头—— “郑雨”竟然醒了,正呆愣地坐在地上看着他们。 “小雨……”孙言也看到了,他挣扎着动了一下,但牵疼了伤口,故而没有立刻奔向她。 “郑雨”伸手攀着桌椅,一个人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林火与赵元嘉停止了打斗。 “郑雨”扶着冷痛的额头,步伐略显虚浮,她趔趄着靠近青雀,细细端详他的眉目,之后长长呼出一口气,站定了,很轻地说道:“我记得你。” 那本是一个极为安静的雪夜,当客栈里恢复了原有的静谧,再轻声的话语也会打破夜的宁静。 所有人都听清了“郑雨”的话,心头或多或少都划过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青雀……青雀……怪不得我听你言语,总像话里有话。”“郑雨”疲倦地合上眼,仰起脸在幽谧的夜里回想了一下很多年前共事的点滴,“你一直想让我离开这间客栈,是我没有听进你的劝告,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 “小雨你……”孙言惊怕,骇然地睁大了眼盯着“郑雨”。 “不是郑雨,是陈堇画。”“郑雨”对孙言惨然一笑,“你不用再想着欺骗我,我都记起来了。” 孙言浑身剧烈一颤,神色灰败地像一尊石像般僵在了那里。 “齐王……林火……竹醉……青雀……周玉淙……”陈堇画的目光依次从众人脸上划过,“……康珏……兰萃……除了小宛,你们无一不是我的故人。” 青雀没有料想过陈堇画能苏醒,更没料想她醒来以后会恢复记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于是他的眉头不自觉地深锁起来。 “我陈堇画,一辈子没有负过谁,哪怕只是做个专供杀人的小卒子,也没有哪次任务是失败而回的。” “小雨……” “还是叫我堇画吧。”陈堇画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走向孙言,她跪在孙言面前,伸手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说我执着也好,说我死心眼也好,我常常想的是,既然上天给我选定了这条路,那么再难我也要将它走完,可是你在十五年前那样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竟带走了我,你我二人将所有人抛下,自私地恩爱情长十数载,而齐王功亏一篑大业未成,且连累无数人身死甚至像高将军一样被灭满门,焉知这罪魁祸首不是我陈堇画?孙郎啊孙郎……你叫我爱你还是恨你?” 孙言苦楚,低头垂泪不止:“我只是希望你活着……” “多活了十五年,想来也是天大的福分了。”陈堇画张开双臂环住了孙言,她靠在他胸前,滚烫的泪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襟,“为免忆起今生的背信弃义,来生,还是各自走好,永远不要相见了……” 孙言的嘴角弯了弯,抵着陈堇画的额,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的沉默,好长。 好像有哪里不对—— 青雀看到周玉淙手里空空如也,他霍然转头,遍寻一把带穗的短剑,但是目光所及处都没有,它也没有回到高梧月的手里。 青雀惊忙立起,发疯一样地冲上前分开了陈堇画和孙言,他猜得不错,那柄短剑洞穿了孙言的身体…… 紧跟其后的周玉淙倒吸了一口气,他赶忙蹲下探孙言的鼻息,最后却只能震惊而又惋惜地抬头告诉所有人:“他,他死了。” 青雀愤怒地抓住了陈堇画的肩:“他待你不好吗?他可是你的夫君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堇画像个疯妇一样厉声地笑:“杀了他难道不好吗?这也不正是你们所希望的吗?” “不是!根本就不是!” 然而青雀话音未落,陈堇画就挣开了他的手,飞快爬起来,回身猛地一头撞在了墙上,雪白的墙面上绽开了一朵红色的花,陈堇画的身体顺着墙面软软滑倒。 周遭一片死寂。 青雀惊骇到浑身冰凉,不能动弹。 周玉淙急忙冲上前扶住了陈堇画:“你醒醒!” 温热的血迷蒙住了陈堇画的眼睛,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有人摇晃她让她醒醒别睡,她费力地抬了抬眼,看见了几个模糊的人影,便喃喃笑语道:“除了他,我什么都没有……” 青雀双腿像是被灌了铅,野狐快步跑过他身边,带起的风令他觉得整个心里一空。 陈堇画的头歪在周玉淙怀里,她的手也在那一刻滑落在地。 “青雀,她……”野狐无可奈何地抬起头。 青雀红着眼呆住,继而重重的一拳猝不及防地砸在了赵元嘉的脸上:“都是你!赵元嘉,你不来,他们就不会死!是你逼死了他们!” “啊——元嘉!” “青雀!” …… 厅堂里忽致一片混乱,人移影动,纷纷向同一个方向跑去。 “都是自己人,快别打了!” …… “住手啊,青雀!” 最后是野狐一把紧揽住青雀的腰将他拖开了。 “这一切全是你的错!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古耽] 逢君 作者:是鹿 分卷阅读14 !”青雀声嘶力竭嘶吼着,忽然间就崩溃了,他捂住脸跪在地上悲恸哀哭,“赵元嘉,你从来都不知道错的是你自己……” 第12章 第十二章 周玉淙把两具尸首摆在了一起,用白布盖住了他们。 火塘里的炭火烧得很旺,青雀一动不动地坐在炭火边,他对面坐着赵元嘉和兰萃,高梧月给赵元嘉脸上的伤涂完药,端起药盒子,转头看着青雀那只还在流血的右手,哀悯问青雀道:“真的不要包扎一下?” 青雀摇头。 高梧月只好叹气走开了。 “当家,怎么处置?”周玉淙问。 门板被打坏了,风雪直往屋子里走,青雀裹紧了身上盖着的一块毯子,头都没抬一下,只是垂着眼说道:“用杂物间里的那副棺木把他们敛了,合葬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不用起坟头,等合适的时候,种上一片竹子就可以了。” 周玉淙惊愕:“你说把他们葬在后院?” 青雀没有再理会。 周玉淙看了一眼康珏,康珏也看了他一眼,默默转身去拿了锄头和铁锹。 “好吧。”周玉淙泄气,往杂物间去搬棺木。 “我帮你。”林火跟着周玉淙一起去了。 赵元嘉看青雀:“你这客栈里还预备着棺木,做什么用?” 青雀抬头瞟了他一眼:“自然是提前给我自己预备下的。早些年,客栈刚开起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很不好,我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死,所以让小虫儿和春来备下了棺木,等到需要时也不至于太手忙脚乱。” 青雀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猛地吸入一口寒气,他不由得剧烈咳嗽了几声。 赵元嘉讷讷无话。 兰萃握着赵元嘉的手,望望青雀,欲言又止。 “喝点红枣热姜茶吧,会好些。”野狐把一盏茶递给了青雀。 “谢谢。”青雀接了,下意识转头去看在外面挖坑的康珏,“春来有时也是心细如尘。” 野狐笑了笑:“你夸错人了,这茶是我煮的。” 青雀稍一愣怔,低头果然见他未戴手套,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 心思百转千回,青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他默然喝了一口热茶,眼光瞥见坐在对面的兰萃正目光专注地望着赵元嘉,他再看看低头出神的赵元嘉,不由得冷蔑哼道:“赵元嘉,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赵元嘉不明白,乍然抬头:“你说什么?” 青雀继续冷笑:“有两件事你做得最不对。一是谋反,赔上了许多无辜性命、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不说,你瞧瞧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你的那位侄儿,他不是明君吗?他会做得不如你好?二就是负心,赵元嘉啊赵元嘉,你的名字取得真好,你天生就是兰萃的‘冤家’,兰萃什么都好,不好是对你有一颗痴心,但你都做了什么?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从来不提娶她。兰萃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新岁里就是三十六了,她有十多年没有再见过你了,换了我是她,早就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嫁了,等你作甚。” 一番话绵里藏针,说得赵元嘉的脸上先白后红,很是难堪。 一直靠在门口袖手旁观的高梧月这时走出去帮康珏了。 周玉淙和林火已经把棺木抬了出来。 青雀喝了大半盏茶,把茶盏搁在旁边,沉倦地拂开毯子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你们自便。” “我不是非要孙言和陈堇画死的!”赵元嘉说。 青雀回过身看着他。 赵元嘉申辩道:“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如果你提前告诉我,我一定……青雀,我只是、只是希望他们付出一些代价……” 青雀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凝视着他的眼睛喑哑道:“你自己明明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晚了。” 周玉淙看青雀衣着单薄走出去,急急张口嘱咐道:“当家,仔细外头风雪盛,你好歹披上件氅衣!” 青雀脚下不停跨出门去,周玉淙慌忙把棺木一丢,抓了架子上的一件披风要追出去。 野狐拦住他,从他手里接过了披风:“我去吧。” 再没有多余的披风了,周玉淙再胡乱塞了一把伞给他:“这个一并拿着!” 野狐走到客栈外,发现青雀正站在雪地里抬头看客栈的匾额,他走过去抖开披风给他系上,再撑开了伞。 风小多了,但还是刺骨冷着。 鹅毛大的雪落在伞面上窸簌轻响,野狐问:“你看什么看得这样入神?” 青雀微不察觉叹了口气:“客栈的名字。” 野狐不解:“‘天下客栈’……这四个字有什么玄机吗?” 青雀转头朝他笑了笑,重新开始在雪地里走动,越走,离客栈越远:“最早的时候,客栈没有名字,有一年冬天,也是除夕的夜里,我和小虫儿、春来三个人,一人端一碗面坐在炭炉旁,一边烤火一边吃面,很冷清,我忽然间就想到,要是大家都还在该多好啊!下起雪来的夜晚,我们可以围坐在一起,烤火,唱歌,喝酒,吃肉……做很多有趣的事情,比打打杀杀有意思多了。天下有什么重要?夺了江山,做了皇帝,除去万人敬仰的那份高高在上,所要求取的也不外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其实只要愿意,一座客栈何尝不可以变作一座城,一方国,甚至是一整个天下社稷?” 野狐说:“所以你就给它取名叫‘天下客栈’了?” 青雀点头,继续道:“那天,孙言和陈堇画来的时候正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他们过得那么好,竟然还不珍惜,我觉得特别可笑。后来相处久了,我发现陈堇画就像变了一个人,她活泼,热情,爱笑,对谁都很好,即便知道她是失忆了,我还是在想,如果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一次,应该就是这样子的了。失忆……当年是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吧,我不想去追究,只是觉得他们两个那样生活着也很好,我不想让赵元嘉见到他们,因而一直劝他们离开,可是另一方面,我同时侥幸想着,要是赵元嘉不来呢?又或者赵元嘉不想对他们怎样?那岂不大好?” 青雀蓦然停住了脚步。 客栈近山,他们是在朝山上走。 野狐站在厚雪覆盖的山道上,听见青雀喃喃地说:“怕就怕是最后这样啊。如果我可以更坚决一些赶他们走的话……呵,如此一看,我也算是逼死他们的帮凶了。” 野狐静默无言。 朦胧的天色里,山下白雪覆盖着房屋,白皑皑一片,间或能看见黑色的木头和糊在家家户户门首的门神像。 枯叶镇还在沉睡中,那画面美丽而安宁。 “不是你,也不是赵元嘉。”野狐深深呼吸,冷冽的空气使他灵台清明,他轻声说道,“是陈堇画,你看到了的,她的性格太烈了,只要她能回想起过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古耽] 逢君 作者:是鹿 分卷阅读15 去发生的事情,就再容不下自己。” “野狐,你说……” “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阿醉吧。” “阿醉……竹醉……”青雀打量着眼前人黑衣利落的装束以及肃冷的眉目,蹙眉道,“依我看,‘野狐’这个名字更适合你。” 他笑起来,俊朗温柔,很好看:“我喜欢你叫我阿醉。” 青雀愣了愣。 “你刚刚想说什么?” “哦,没什么。你……阿醉,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正想问你,客栈还缺伙计吗?” 青雀错愕:“你说什么?” 站在身边的人笑容温暖:“你不是爱热闹?我留下来陪你们不好吗?” “错了,”青雀立时就挑起了眉,不高兴纠正道,“客栈是我开的,只有我永远不会走,你留下来,唯一要陪的人是我。” 朔风吹散飞雪,青雀逆风站着,晶莹的雪花从他身后飘来。 有一片撞进了竹醉的眼睛里,又疼又冰,竹醉赶忙抬手去揉…… “别动,它很快会融化的。”突然一下,他的手腕被人牢牢握住了,“你的那只眼睛是因为救我而被刺瞎的,我不想再看你揉坏了这只眼睛。” 然后,有温热的掌心覆上了他的眼睛。 风从竹醉的耳边呼啸刮过,眼前全是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在心里默默想着,要是另一只眼睛能够视物该多好啊,他真愿意看看青雀此时的模样,想必那会非常温柔—— “如果知道你在枯叶镇,我一定会很早就赶来。” (全文完) 分卷阅读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