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卜卦》 分卷阅读1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 《人间卜卦》作者:泯空入画 文案: 仙风道骨高贵冷艳俏道士攻x白又甜但不傻江湖郎中受 本该是玄门中人的受迫于生计摆摊替人看病做货郎然后被个道士捡走啦 各种修仙门派搞各种事情 凡尘杂乱,所幸有你 惺惺相惜互相暗恋梗 剧情向单元【大概】 cp:云止奂x付清欢 1v1 he 支线主线掺杂 付清欢摆摊看病被嘲江湖骗子 当货郎被骂奸商 斩个妖还闪了腰 云道人一脸冷漠提起他就走 修真界很乱,很乱很乱 第一章 郎中科 一名男子跌跌撞撞跑在小巷间,时而发出几声低吟,他捂着手臂,面色有些痛苦,因太阳大,被晒得皱紧了眉头。 “伤风付!”跑出了巷子,他头也不抬喊道。 在小巷另一边,有一桌一椅一人,身形挺拔纤细,颇有风姿。那人正捧着一本小人书看得起劲,听了那男子的叫喊,他抬起头。 一张极年轻的面庞,是个白净漂亮的后生,眼睛清澈澄亮,像刚刚从溪水里打捞出来一样温柔。刚从小人书里的情节出来,眼角还带着几分笑意。一见那男人,他有些无奈地合上了书,不知是不满他给自己的称呼,还是不满什么。 男子气急败坏地撩起袖子:“你看,用了你的药,我的伤一点没好!” 那被称为伤风付的年轻人看了一眼,无奈道:“我说过了啊,你这样的我治不了了,要去街口的大夫那儿,我给你的药,只能防止它化脓。” 男子不依不饶:“你不会治你开什么摊子?我不管!你得治好,否则你就是江湖骗子!” 伤风付摇摇头,嘴角的笑带着愈浓的无奈。 再是一个午后,两个妇人相互挽着走过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这胭脂,卖得比东街贵得多!” 伤风付又吓了一跳,看了看那胭脂,道:“这……人工价不同。” “有何不同?” “我比那东街老板好看些,所以我做的胭脂,自然贵些。” 临安境内,市北有一小镇名为百里镇。并不是说这条镇有百里之长,而是说这条镇景美,人美,让人流连忘返,区区几十步便要走上一个时辰,走完整个镇就像走了百里一般,故得此名。 付清欢的小摊便摆在百里镇最繁华的地段。 江湖郎中这活儿是不大讨好的。有钱的都去请个正经大夫来把脉抓药,没钱的才勉为其难到小摊上坐坐。这些穷苦人,生病了往往就是忍着,实在捱不住了才想到投医,等到来找付清欢时已经病入膏肓了。付清欢摆手说治不了让他们去找正经大夫,转头被人讽江湖骗子。 付清欢心里苦。自己的医术,确算不上妙手回春,但也算过得去,普通的伤风筋骨什么的还是可以治治的,怎么着也算不上江湖骗子。 再说他那小摊,一张破木桌,两个木桩作椅子。桌上摆着一个快散架的木药箱,里头是他全部家当。这个小摊日夜杵在这里,逢上雨天下雪,再加把破油纸伞,总之,寒酸至极。 百里镇虽不大,但也算有头有脸,这么个寒掺的摊子摆在当街,歪歪扭扭也是不大好看。尤其摊子附近有些气派点的店面,明里暗里嫌弃他把寒酸气掺在西北风里一起吹到自己家店里了。 不过付清欢脸皮厚,又会说话,依旧乐呵呵经营他的小摊,如此三四年。 这一日付清欢又伏在桌边,在纸上乱写乱画,无所事事。天气越来越热,此时又正是正午,没什么人愿意出来溜达,连隔壁摊整天嚷嚷水果卖不出去的老大爷都早早收摊回家睡晌午觉了。如此,街上也没有几个人了,自然没什么生意。 不过话说回来,换个凉爽怡人的天气,也是没什么生意的。 付清欢昏昏欲睡时,感到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他极力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清了来人。是后巷小面摊上老刘头的小儿子,小名小满。桌上放了碗刚送来的面,还热腾腾散着香气。 付清欢笑了下,直起身在衣袖里掏了半天才凑够面钱,郑重地放到刘小满的手心里。 刘小满才七八岁,大约吃不饱,看起来比同龄人矮一节。脸被晒得红通通甚是可怜,接钱前把手心往身上擦了擦。 “热出汗啦?”付清欢问他。 刘小满不好意思地笑:“手脏。” 付清欢呷口面汤,毫不在意道:“就算弄脏了,它也是钱啊。” 刘小满的手在衣服上搓来搓去,小圆脸红通通的,半天才嗫嚅道:“付公子,谢谢你。” 付清欢正哧溜溜吸着面条,听见这话猛咳了一声,生生憋住才没把面喷出来,把自己那张白净的脸也涨得通红,几乎快赶上奔波了一上午的刘小满。 缓了一会儿,他才道:“我个穷郎中,可担不起你这一声公子,以后别这样叫了,知道吗?” 刘小满眨巴着眼睛,歪歪头:“可姐姐就是这么叫你的…我爹说了,姐姐做的事,就是对的。” 付清欢一斜眼:“谁说的?你姐姐明明管我叫付相公。” 刘小满无语一阵,似是不想做什么解释,过了一会儿,他又慢吞吞道:“那…谢谢你,救了我爹。” 付清欢无论如何是吃不下去了,无奈地放下筷子,道:“我不是说过了,那件事不必再提吗?”这一回,他的神情严肃了许多。 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刘小满低下了头,声音轻得他自己都听不见:“知道了。” 付清欢揉揉他的头,随手拿起一张纸折了个蜻蜓出来给他。刘小满见了两眼放光,欢天喜地地接下,道了几十句谢才跑开。 天上传来隆隆声,终于要下场金贵的夏雨了。 付清欢却没了兴致收摊,他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上胡乱敲打着。 救老刘头完全源于巧合。那一夜付清欢收了摊,回家时已是深夜,后巷的小面摊还亮着火。老刘头与一双儿女正在收拾汤碗。见他们正在收摊,付清欢便打消了吃碗面再回去的念头,调转方向往另一条小巷走去。 这条小巷平日里没走过,不太熟悉,又是在深夜,走了几步便有些不舒坦。他右手举起来在空中一抖,手里便出现一张燃烧着的符篆,照亮半条小巷。黑暗里,他的面庞十分瘦削,甚至透着几分阴冷。 但他心里想着的却十分朴实:赶紧回去算好下个月的饭钱,还有最近新添的衣裳,也是笔不小的开支了。 小巷不长,付清欢粗略估计这张符能撑到回家。正庆幸早点打了符否则就撞上墙了,身边微风一阵,阴冷无比。 这感觉他不算熟悉,但也不算陌生。阴物最毒,所幸也最容易被察觉。付清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2 欢暗道不好,赶紧灭了符转头追去,边跑边拔了药箱旁侧的剑,赤红色的剑光,比刚才的火符更亮! 刚跑出巷子就看到老刘头背上伏了一只白瞳獠牙的恶鬼,长舌淌着鲜血正要伸进老刘头口中吸食精魄。 付清欢眉毛一跳,祭出自己的剑,口中念咒。那剑身本是黑色的,浮起一层层泛着朱光的咒文才显出红色剑光。 挥剑,斩鬼,动作流畅潇洒,一气呵成。 付清欢挑起正在冒青烟的恶鬼尸身,眉头微蹙。只是只普通的恶鬼,就是个道行极浅的修士也能斩杀。 收剑入鞘,付清欢随手撒了张符处理了地上的脏东西,将老刘头扶起:“没事吧?” 老刘头受了惊吓,恶鬼没吸食灵魂他的魂也被吓掉了一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摆手:“无事无事…多谢付公子相救。” 他的女儿叫刘春晓,抱着刘小满蜷缩在一旁,亦是吓得不轻,道谢时声音还是抖的。 付清欢扶他们坐下,叮嘱几句这几日晚上小心,随后道:“我有一请求,恳请你们答应。” 老刘头道:“自然答应,不知是什么请求?” 付清欢略一思忖,道:“今晚我斩杀恶鬼一事,还望不要与他人提起。” 老刘头一怔:“这是为何?付公子今夜之举是护了百里镇平安,是有功的,说不定还能在镇长那领赏…” 付清欢摇头:“我这一生只要低调过活。”说着,他站起身行礼:“恳请您应允。” 老刘头自然要忙不迭答应下来,坐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些什么,奇道:“付公子,您为何懂这修术?” 付清欢原本正呆呆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听见了老刘头的话,半晌没回过神。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道:“恳请您,将此事也保密,不要与任何人提起。” 临走前,老刘头突然跪下,刘春晓和刘小满也跟着跪下,只听老刘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今日救命之恩,我必当涌泉相报,公子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老刘能做到,必定全力以赴。” 付清欢站住了脚,月色下他的身影格外修长,肩上的药箱,手上的剑,汇成一道颇为绮丽的景色,却也透着孤寂的味道。 父女三人等了许久,他才转过身来,清澈的眼睛微睁,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他一手抚在自己的肚子上。 “那劳驾,现在下碗面给我成吗?” 第二章 歼邪科(一) 雨水一点点打湿了手下的那张纸,付清欢回过神来,已经下雨了。他先收好手边的东西,不紧不慢放入药箱,才去捡脚边的油纸伞。 “噗”一声撑开,油纸伞却是裂了几道口子,付清欢无奈地摇头:“又要修了……” 一手撑伞,一手去捞桌上的药箱,还要护好他的家当,当真是狼狈得不得了。 一俯身,袖里掉出一样事物,是个小圆盘,女子梳妆的小镜子般大小,刻满了阴阳星罗图案,底下用金色镀了一只极小的青鸾。看起来很是精致。 他捡起来看了看,神色一变。 将圆盘收好,护紧了怀里的药箱,要回家去。 临走前,把方才写写画画的纸夹在指间,口里念了几句,一抖,那纸便烧了起来,散着很微弱的蓝光。付清欢等它差不多烧尽了才掷出去,那纸很快便烧尽了,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小兄弟,要回去了伐?”摊子旁是间裁缝铺,女掌柜走出来靠在门上,打了个哈欠问他。 “是了,没事儿突然下雨了,也没生意。”付清欢对她微微一笑,“明天见啦。” 女掌柜笑眯眯理理鬓发:“明天我这儿进新料子,和你表阿弟一道来,一起做身新衣裳。” 付清欢连声道好:“麻烦您啦。”撑起伞,略带歉意地一笑,往一条巷子走去。 灰蒙蒙的雨里,付清欢那藏青色的身形渐行渐远,最后看不见了。女掌柜望了望天,百无聊赖:“怎么好端端地下雨了,真是闹人……” 正欲转身进屋,却看见原先付清欢站的地方多了个淡青色的人影。 那青色极淡,几乎泛白,在雨里不甚显目,全身的颜色都很淡,大约只有黑发是深色,只是此时下雨,撑了一把伞,把那墨发给遮了。 也不晓得那人站了多久,把女掌柜吓了一跳,她定定神,眯眼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青衣白冠,身后背了一把长剑,手持罗盘,站得笔直,气度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再仔细看脸,那是张年轻的面庞,皎如明月。 眉如冷锋剑气,眼如青山浓墨,眼底透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淡然和冰霜。形貌昳丽却冷若冰山。他左手稳稳撑了一把油纸伞,挡不住雨大,衣摆有些湿了。 女掌柜看愣了神,许久才含羞带怯地进屋去,关门前心里暗暗道:“这道士长得真是俊俏。”转而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这可是对修士的大不敬。她不由得脸更红,一闪身隐于门里的黑暗。 那道士面无表情看着罗盘,过了好一会儿才收了盘子,往方才付清欢前往的方向走去。 付清欢回到家时付朝言正坐在桌边看书,屋里暗沉沉只点了一根蜡烛。 付清欢放下药箱,擦着额上的雨水道:“今儿这么早回来了?屋里这么暗,怎么不多点几支蜡烛。” 付朝言嗯了一声,合上书:“雨下大了,天又闷,我给学生放了半天假。”他站起身接过付清欢的伞和药箱放到桌上,道:“点那么多蜡烛,浪费。” “嗯……那什么,你可能要多放两天了。” “……啊?” 付清欢从袖里掏出小圆盘给他看:“闻灵盘出了动静,难怪这一个月来,镇里一直不太平。” 百里镇向来平安,付清欢与付朝言自小在此长大,几乎从未见过什么邪祟,可就在最近一个月,镇里开始出事了。 先是无端出现了许多道行浅的小妖精,再是一些鬼祟什么的,小恶恶到偷抢人的财物食物,大恶恶到要吸食精魄。所幸每次二人都及时察觉,赶去歼除。 可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二人心想,定是百里镇内出了什么事,聚集太多阴气,才引来那么多邪物。 搜查了半个月却没有一点进展,眼看这些东西越发猖獗,自己和付朝言也无暇**,有些力不从心了,连闻灵盘也是偶尔动一动,有时一点动静都没有,今日闻灵盘却突然大动,说明阴气极盛。 付朝言凑近看了看闻灵盘,只见后者的小圆盘上有许多凸起的符咒,雕了不知名花纹的指针“嗒”一声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甚为羞涩地动一下。 付朝言奇道:“这东西多少年了没动静,我还当阿娘和舅舅舅母唬我们的。真是…好大的动静啊。” 付清欢一听几乎气笑:“你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3 能不能放对重点?闻灵盘动得这么…凶,肯定是有极凶煞的恶鬼作祟了,说不定,就是那招引邪物的罪魁祸首。” 两人盯着那闻灵盘看了一会儿,灯光下映着两张年轻的脸庞,眉眼有五六分相似。 看着看着,付清欢有些兴奋:“这可是……从未碰到过的……” 付朝言闻言也有些激动,他关上门,右手一甩,手上多了张燃烧的符篆。暗沉沉的屋子立即亮起来,把角落都照得彻亮。 付清欢吓了一跳:“你把屋子照那么亮,会被人看见的。” “这个天哪里会有人出来。”付朝言说着,走到角落里,揭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画后面竟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付朝言伸出手,竟从那洞里抽出一把剑,透着幽幽浅蓝,正是他自己的剑。 付清欢看得无言:“……你就把它放那脏地方?” 付朝言耸肩:“脏一些又不会如何。” 付清欢无言以对,摆弄自己的药箱去了。 二人在屋里忙活,屋外一个撑着油纸伞的淡青色身影站定,许久不去。 入夜,付清欢和付朝言在三座灵位前上过香后便背了家伙往外跑。 吓了一个下午的雨总算是停了,地上仍是湿漉漉的,迈过水滩时还能倒映出两人的黑靴子。 “今夜月亮似乎很亮呢。”付朝言道。 付清欢没有心情去管月亮亮不亮,手里握着闻灵盘,紧紧盯着,生怕错过一点信息而走错了方向。 最终,根据闻灵盘不停的变幻指示,付清欢在一间大宅前停下。 “表哥,就是这儿了吗?王府…咦?” “怎么了?”付清欢抬起头,“看到什么了…”声音戛然而止。 他抬头,对上一双淡然深邃的眼。 青衣素冠,身负长剑,似乎是个道士。身姿挺拔高挑,形貌昳丽,静静立在大宅的围墙上,看着二人。 付清欢吓了一跳,心说这俏道士怎么一声不响站那吓人呢? 吓归吓,付清欢这人,自来熟,有事没事对着不认识的人就喜欢笑。几乎是出于本能,他对那道士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那道士却面无表情,把脸转过去了。 没礼貌。付清欢在心里哼了一声,顿了顿,实在气不过,又在心里暗骂:臭道士。 付朝言也终于看见了那道士,啊了一声,戳戳付清欢:“表哥,那位道长也背了剑,是不是和我们一样…” 付清欢一听,不情愿地飞快扫那道士一眼,见他垂下的右手也拿了阴阳盘一类的东西,顿时心中了然。他不回答付朝言的话,道:“闻灵盘所指就是这里了…王府?是不是就是那个做酒楼生意的人家?” 他走近一步,看见门上挂着大红绸缎,道:“有喜事?” 付朝言嗯了一声:“王大小姐明日出阁。” 付清欢皱起了眉,好好的喜事,怎么会招来邪秽的东西? 正思索着,大门訇得一声打开了,一阵风从门没扑出来,很是阴寒。 付清欢下意识把付朝言拉到一边,然后往门内望去。他看见大门里有个穿着道袍的男人正在挥剑不知在砍些什么,口中念念有词,什么“妖魔鬼怪快离开”之类的。 付清欢扯扯嘴角,有点无语。大概是王家人也察觉到了自己家不干净,便请了个不知哪来的所谓驱鬼师作法。可得多厉害的东西,才能让他们在喜事前一晚就要作法?一天也不能耽搁? 虽然担忧,他心里不忘暗暗吐槽,这驱鬼师也不知哪个戏班子请来的,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而已,真是太寒掺了,跟站在墙上那位根本不能比。 这么想着付清欢又瞄了那道士一眼,还没看清,那驱鬼师突然大喝一声:“快让开!挡了恶鬼的道了!” 付清欢觉得实在好笑,起了玩心,慢腾腾走近了几步:“撒恶鬼哟?我咋看不见?” 驱鬼师怒目圆睁,两道小胡子气的几乎飞起来。他还要喊什么,不知哪来一阵狂风,把他拍到了一边的墙上,王家大院里的灯也通通被吹灭,四周顿时暗下来。 付清欢戏谑的表情凝滞了一下,收起笑容,三步并一步跑进王府大院。 院内侍女小厮倒了一大片,鲜血涂地,血腥气直逼鼻腔,呛得付清欢忍不住咳了一声。待看清了前院里的场景,他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满地的尸体震得付朝言腿一软差点倒下去,付清欢手快拉住他,自己也是惊魂未定,许久没缓过神。 付清欢收了闻灵盘,动动手指,他那把黑身红纹的剑就握在了手中。 然后——对准了院中央的一个人。王府的前院正中央站着一身着大红嫁衣的少女,红唇翠眉,面容姣好。大约就是明日要出嫁的王小姐了。 不知为何此刻面无表情立在自家大院里,脚边散落一地香灰符篆之类的东西。 而她的身侧萦绕了一团浓浓的黑气,久久未散。 第三章 歼邪科(二) 王小姐这副样子,在这黑夜里甚是阴森怖人。 付清欢持剑的手出了汗,指间有些黏腻,难受得紧。他定了定神,回忆起姑姑所授的相关知识。 “活人生阳,鬼煞生阴,阴气绕身,为煞。” 昔年姑姑循循教导仿似扔在耳旁。 付清欢忽的明白了,王小姐是被凶煞上了身。 这不是一般的鬼怪,怨气极强,否则也不会单用肉眼就能看见周身萦绕的黑气。 付清欢道:“把它逼出来,我来斩。” 付朝言点点头,从衣袖抖出一张符,拈在两指间,口中念了几句,那符篆便散出金光直逼王小姐飞去。 付清欢把手里的剑握紧了,蓄势待发。只等那符篆束住那煞,即可挥剑斩杀。 符篆像一道闪电般,飞得极快,眼看就要化为几道锁链束缚目标,却在靠近那鬼煞的时候,突然调转方向,朝他袭去! 付清欢眉毛一跳,来不及去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地一滚躲开,正好瞥见身后站了一青色人影,暗道不好,连忙喊道:“快躲开!” 话音未落,听见几声石砖凿穿的声音,随后石块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似是那符被躲过,打在了王府大院的墙壁上。道士安然无恙,随手甩出几道剑光就打歪了符篆的方向,站定后,负手挺直立在一旁。 付清欢心下松了口气,朝付朝言问道:“怎么会这样?” 付朝言也被吓到了,仍是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摇了摇头。 “煞气。”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渡到付清欢身边,清冷里亦透着清雅。 付清欢侧目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付朝言上前行了一礼:“这位道长,您指的煞气,是王小姐身边的……” 道士看着王小姐,淡淡道:“她周身有煞气,上身的恶鬼怨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4 气颇深。”他的语气不起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付清欢正欲说话,王小姐猛地抬头看向他们。一双狭长的眼睛散着淡淡深红色的光,原本使新娘面庞娇艳的红妆此时却透着十足的阴冷妖异。 下一刻,她伸出一双玉手,指甲涂抹得艳红,向他们袭来! 道士面不改色,一记符篆击回,动作甚为矜雅,也干脆利落,在月色下尤为俊逸。他呵道:“快进屋!”虽语气急促了些,但仍听不出任何感情。付清欢连忙拉了付朝言跑进王家正堂,并火速关上门。 付朝言有点忧虑:“表哥,你不把那位道长放进来吗?” 付清欢正靠着门喘气,一听这话怔了怔,随后神情有些复杂地道:“他……道行比我们高许多,应该…没问题?” 付朝言唔了一声:“所以他嫌我们碍事才让我们进来的?” 付清欢一脸“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的表情看他一眼,趴在门上想听听外面的动静,可惜门外只有萧萧风声,根本听不出来发生了什么。 付清欢皱了皱眉,正想着对策,付朝言却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怎么了?”付清欢转头,一怔。 堂里坐着王老爷和王夫人,还有几个侍女小厮皆是一脸惊吓看着他们。 付清欢:“……”总觉得这场景有点诡异。 几人对望了一会儿,王老爷忍不住出声:“你们是谁?” 付清欢和付朝言对视一眼,不知如何作答。旁边有个尖嘴猴腮的小厮指了指付朝言,道:“这是尚远书院的一位教书先生,这位……” 得得,合着我在外街巷口摆了三四年摊你从没听说过我。 付清欢懒得多说,看了付朝言一眼,道:“我是他表哥。” 王老爷并不在意他是谁,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碍着礼数,语气不算客气地问道:“不知二位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付朝言抿抿嘴,似是有点不悦,没有回答。付清欢没有在意王老爷的态度,只扯嘴笑笑:“这个么……” 还未说完,大堂的门訇然被打开。付清欢连忙持剑对着门,紧接着手里抖出一张符。 一只雪白的靴子踏了进来,再是一截淡青色的衣角,缥缈得不似在人间。 付清欢的视线被门遮住,看不见道士全貌。只见道士在门口停滞一下,一声闷哼,似是受伤,又像是用力给了那凶煞致命一击。 随后,道士速度极快地闪进了屋关上门,长剑一挥,门缝上被贴了一长条符篆,朱光刺目。他转过身来面对众人。 仪容没有一丝凌乱,神情也依旧是淡淡的,只是气息有些紊乱。 王老爷大惊:“你又是谁?你们想干什么?李大师呢?” 李大师,就是那个戏班子请来的法师吧? 付清欢咳了一声,忍不住道:“在墙上呢,你不怕你女儿的话,可以出去结工钱了。” 说完他有些后悔了,那李大师现不知是死是活,他却拿来开玩笑,不由得神色僵了僵。 王夫人听了他的话大惊,连忙站起来急道:“玉姗怎么了?她人呢?” 话音刚落,大堂的门被什么东西猛烈撞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啊——” “怎……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 堂内顿时乱作一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比方才的撞击声更刺耳。付清欢连忙道:“冷静——冷静些——,人惊慌的时候可最容易被凶煞吸取精魄啊!” 前半句话并没什么效果,他说到“吸取精魄”的时候,那群人就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时“砰”地一声,门又被撞了一下,比刚才那声动静更大更猛烈。同时还伴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声,那声音就好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用尽全力吼叫出来,听着都觉得嗓子被撕裂一般疼。 第四章 歼邪科(三) 道士连忙加了几道符篆,门才勉强维持住,只是看起来撑不了多久。 门外那东西不甘心地又撞了几下,开始嘶鸣起来。听着像是一个女子在抽泣,又像是在咒骂什么。 堂里所有人大气不敢出,有两个胆小的侍女吓得腿一软摊坐在了地上,已经极度恐慌,发不出声音了。 付清欢也被那门外的东西吓着了,从小到大,他没见过这么吓人的东西。 道士仍是那气定神闲的样子,虽后退了两步,眼睛仍盯着门,手里的剑也握得很紧,整个人并没有放松。许久,他的鬓边滑下一滴冷汗。 待嘶鸣声小了点,付清欢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付朝言不确定道:“……王小姐?” 闻言,王夫人惊呼一声“我的闺女”,差点晕过去,旁边的侍女立即扶起她坐下。 道士看了付清欢一眼,对王老爷道:“令嫒被凶煞附身,方才那人激起了它的怨气。” 言下之意,你们请的那法师添了乱。 王老爷啊了一声,顾不得旁的,惊慌道:“这……这可怎么办?” 道士不言。只是盯着那扇已经摇摇欲坠的门。 付清欢看了付朝言一眼,后者想了想,道:“既是有生前怨气,理应弄清楚这怨气从何而来,再考虑如何化解。” 付清欢点点头,对王老爷道:“它的怨念很深,我们根本接近不了。” 闻言王老爷皱起眉:“这……如何能知?” “青兰。” 所有人望向道士。 道士一字一端道:“方才我听到它在喊这两个字。” 王老爷和王夫人脸色一变。 堂内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门外吓人的嘶鸣声。 半晌,王老爷才道:“什么青兰,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们是谁?突然出现在我家里,到底想干什么?”语气很是不善。 道士不言。 王老爷道:“你不说你的名讳,我又如何相信呢?” 付清欢皱了皱眉,对王老爷有些不满起来。这道士虽然神情举止傲慢,但也属好心来相助,这般语气不善地逼问人家的名讳,换做他,早尥蹶子不干了。况且信不信又如何?人家道士又不是上赶着要来你家驱鬼。 那道士应也有不满,许久没说话。王老爷穷追不舍地问,眼看下一秒道士就要收剑走人了,付清欢连忙打圆场:“王老爷,这位道长的本事,我刚才是见识了的。那院里的确是那么一回事儿,咱们也不是故意设局要来骗您钱财。眼下听他的您女儿才有希望被救,不是问名讳的时候。” 顿了顿,他笑了下,道:“大家都乡里乡亲的,您信我一回?” 王老爷皱紧了眉思量许久,神色缓和了些,不再说话。付清欢松了口气扭头看了道士一眼,发现道士也在看自己。付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5 清欢摸摸下巴笑了一下,眼睛弯得像一道月牙,道士却面无表情别过了头。 这么冷淡?亏我替你说话。 付清欢扯扯嘴。 只听付朝言喃喃道:“青兰……像是人名?”他转向王老爷:“府里可有叫青兰的?” 方才那尖嘴猴腮的小厮扯着鸭嗓:“老爷不说了吗,没有!” 道士眼里闪过一丝嫌恶,皱了皱眉。 这时,又是一声巨响,门外那东西又开始撞门了。一下接一下,力道越来越大,到后来那道士再怎么加符篆也无用了,他转头对付清欢道:“带他们躲到后面!” 付清欢点点头,对堂内喊:“快去后面!”堂里的人不敢不听,连忙互相搀扶着跑进内堂。付清欢和付朝言一人一个抱起方才吓晕过去的两个侍女也往后走去。 临走前,付清欢回头望了望道士,眼里覆上一丝担忧。 内堂也很是气派,只比大堂小一些,刚好容纳这一行人。付清欢放下侍女,拔了剑想再回大堂帮道士。 这时,王老爷突然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地道:“青兰……是我府上的一个丫鬟。” 付清欢停住脚步,转头看他。 王老爷继续道:“六岁时卖身到我府上,做一些端茶送水的活。这次我女儿出嫁,本想让她一起陪嫁出去的。可她……自缢了。” 付清欢一愣:“自缢了?” 王老爷点头:“约摸半年前的事儿了。当时她攒够了钱要来赎身,我却发现弄丢了她的卖身契,以为我故意不给,便想不开了吧。” 王夫人叹气:“并不是。” 付清欢看向她,只见她一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头疼了:“小女曾向我坦白,她与青兰一同爱慕一位公子,就是……与小女定亲的张家公子。青兰自缢,许是因为这个。” 付朝言问道:“张公子与令嫒定亲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猜不到付朝言会问这个,王夫人愣了愣,道:“有三四个月了,不过提亲是半年多前了。” 付朝言点点头,不说话。 付清欢看了眼自己的表弟,道:“所以说……现在门外那个,很有可能是青兰?因为明日是王小姐出阁的日子,且嫁的是自己的心上人,所以心生怨气?” 王老爷点头:“兴许是。” 付清欢负手踱了几步,道:“好吧,我知道了。” 说罢,他要出去帮忙。付朝言突然问道:“王老爷,您方才为何对那道长说,不认识青兰这个人呢?” 内堂的空气顿时凝固。 王老爷的脸色一僵,嘴角抽搐了半天,才颤着声音道:“青兰的死,到底是因为小女,我们……总要顾及些。” 付朝言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付清欢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王老爷一直矢口否认知道青兰这个人,又突然主动提起青兰的事,着实有些诡异。 可眼下外面那东西还在撞门,那撞门声和嘶吼声搅乱着他的思绪,实在无暇去细想。 他对付朝言道:“你待在这里保护他们,我去帮那道士。” 付朝言叫住他:“表哥,现在怎么办?化解怨气要了其所愿,难不成要把那张公子送下去给那青兰?” 付清欢摇头,拍拍他的肩:“先别急着想这个,保住命要紧。” 语毕,他持剑出了内堂。 那门已经被撞得不成样子了,付清欢几乎能看到缕缕黑气从门缝里渗透进来,也亏得几张符篆能撑这么久。 那道士一手持剑一手施法,神色凝肃,像是十分吃力。 付清欢祭出几道符篆加强封印,走近那道士:“道长,你叫什么名字。” 那道士一怔,大约是想不到在这个关键他还有心情问别人名字。 “别这么惊讶嘛,你看你,修为这么高都拿它没辙。我怕我今天交代在这,却不知道方才救命的恩人的名字,我也会委屈得变成厉鬼的。”付清欢又加了几道符篆,额前沁出了许多汗,对道士硬扯出一个笑,“所以,告诉我嘛。” 道士看着他,眼里满是惊愕。 付清欢回头望望后堂,道:“只是我想,与它拼命一搏,能不能胜。我死了可以,前提是我的表弟要活下去。” 道士看他一会儿,清泠泠的声音又响起:“方才我看过你的修为,你我联手,兴许能制服它。” 付清欢抬起头,方才还神采奕奕的眼瞳此刻有点迷茫。 “你可愿与我生死一搏。” 道士扭过头又加灵力在门上,长长的睫毛扑闪两下,薄唇抿成一条线。 付清欢终于反应过来,笑了:“好啊,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道士的剑自动分|身,雪白剑身,银色剑光,宛如一道道飞鸿往门上飞去。一一揭下门上的符篆。 付清欢咬着牙,死死抵住越来越沉的门,直到大门终于承受不住破裂开。 大门被破开的那一刻,他听见道士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云止奂。” 第五章 歼邪科(四) 付清欢犹未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什么?” 此时王小姐已猛然跃了过来,付清欢连忙举剑挡在身前,怒呵一声:“恶鬼退散!” 只见那剑上泛起朱红色的咒文,王小姐被灼了一下,身边的黑气都被打散一些,她尖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那道士——云止奂已脚尖一点跃到付清欢身侧,看见那泛着朱红色咒文的剑时愣了愣。 付清欢无暇去在意自己身边多了谁,只直勾勾盯着王小姐,或者说,盯着青兰。 王小姐的额头上有一个婴孩拳头般大小的血窟窿,鲜血直从那窟窿里淌出来,划过她漂亮的鹅蛋脸,像两道泪痕,触目惊心。 方才在院里的时候,她的额头上是没有受伤的。 付清欢突然心里一惊。刚才这凶煞一直在撞大堂的门,他却从没想过它是用什么撞的。 既然上了王小姐的身,肯定是借用王小姐的身体撞的。至于用哪个部位,一目了然。 付清欢突然觉得后背一阵鸡皮疙瘩。难以想象,方才那惊天动地的响声,竟是这般发出来的。再看王小姐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骨头都凹进去了一块,肯定是活不了了。 付清欢咬紧了牙关。眼里浮现出一抹悲痛和茫然。 这凶煞,当真是丧心病狂。 两人一煞略一僵持,王小姐脚步一转,往内堂跑去! 云止奂轻声急道:“要遭。”连忙跟上去。 付清欢也转身跟上去,刚走几步觉得喉头一阵腥甜,胸口也疼起来,暗道不好,定是放开大门震开时伤到了内脏。 可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勉强扶着上身不动,加快脚步,竟比云止奂还先一步到后堂。他祭出自己的剑飞去,却被她周身的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6 煞气挡回。 待跑到后堂,王老爷一干人等已被吓晕过去,恶鬼还未到他们跟前下杀手,千钧一发之际,付清欢跑上前去一挡,未来得及念咒,就被煞气震飞了出去。不远处付朝言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付清欢咳嗽两声吐了口黑血,眼前直冒金星,胸口疼痛更甚。付朝言搂着他惊道:“表哥!” 眼前的地面一暗,付清欢皱着眉抬起头,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他眨了眨眼,心道:这般挺拔颀长的身姿,当真是个美人。又转念一想:不对,这里哪里来的白衣美人? 他费劲地把头抬起一些,看清了。云止奂脱下了自己的外衫露出白色中衣,手在剑上一抹,凭血在外衫上滑下几句咒符,然后手一扬,刚好盖在王老爷等人身上。王小姐再欲靠近,就被那衣服上的灵力击得直往后退。饶是如此,她仍不甘心地一次又一次扑过去,如同刚才撞门时一般执着。 云止奂后退一步,在付清欢二人身旁蹲下,眼睛却仍盯着王小姐:“你的剑上的符可以驱赶她的煞气。” 付清欢的头歪在付朝言锁骨处,他动了动,喉口又是一阵腥甜,又吐了一口黑血出来。 云止奂察觉不对劲,举剑对着王小姐,转头去看付清欢,愣住了:“你……” 付朝言紧紧抱着软成一滩水的付清欢,对云止奂道:“刚才那东西要扑向王老爷他们,表哥情急之下忘了念咒就去挡,被击中了。” 云止奂拈过付清欢的手腕,随后毫不犹豫地在他胸口的穴位点了几下。付清欢这才觉得胸口疼痛稍微减缓了些,只是淤塞之感也随之而来。 云止奂道:“煞气侵体,不能再用灵力了。”他看向付朝言:“你的剑可行?” 付朝言一怔,随即摇头:“表哥的剑驱邪,我的剑,招灵。” 那边王小姐还在锲而不舍地撞击,丝毫没有过来的意思,付清欢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气若游丝道:“厉鬼留在人世,是尚有心愿未了,可……她现在这般疯癫,怕是连近身都不能够。朝言……” 付朝言握住他的手:“表哥。” 付清欢道:“姑姑撰写的百鬼密谈里,有没有提过这种异象?” 闻言云止奂身形一顿,看了看两人。 付朝言细细回想了很久,鼻尖沁出了一些汗珠,最后,他摇头道:“没有,含怨的厉鬼本就是最易斩杀的,娘亲只用了两页来叙述,没有提过这种异象。” 付清欢皱紧了眉,清澈的眼望了云止奂一眼,像是在渴求他的答复。 云止奂错开他的视线,低头冥思一会儿,抬头:“我心里有个猜测,但现在没有时间多说。” 付清欢心里一惊,睁大眼睛看他。心道:原来这俏道士还能一口气说这么长一句话。 云止奂继续道:“现在没有时间多说,首要办法是去除她身侧的煞气。”说着看向付朝言。 眼神不再是淡然,而是透着几分焦急。 付朝言吓了一跳:“可我……怎么知道?” “有的……”付清欢坐直了身体,气喘吁吁地正视他,“姑姑还撰写了一本仙门史籍,你看过吗,从……里面找找法子。” 云止奂看了看他,又一愣。 付朝言又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是……一个叫……玄晖门的仙门的法子……驱散恶鬼身侧的煞气,不能硬来,要以柔克刚。” “以柔克刚?” “也没有多柔吧……用……比它邪气更大的东西去震慑它,吸走它的煞气。” 付清欢眉头锁得更紧:“从哪找更邪气的东西?更何况就算找来了,不是更麻烦?” 付朝言无奈:“史籍上说玄晖门弟子都会从小饲养一样邪物,就是克制其他邪祟用的。” 一物克一物,那这从小饲养的邪物,又要用什么去克制呢? 事后付清欢细细回想,才发现玄晖门这个门派,本就是一物降一物的,再强的东西也有天敌。 可此时的付清欢没有那么多心思想那么多,只咬牙切齿道:“就没有正道点的办法吗?” 付朝言神情复杂地看看他,道:“有首曲子叫安魂曲,用笛吹奏,倒可以安抚恶鬼……” “你不早说!”付清欢眼睛一亮,“我会吹笛子啊!” 付朝言神情越发复杂,最后扭过头,似是不忍直视他这个表哥一般,对云止奂道:“道长,您会吗?” 云止奂盯着还在撞击的王小姐,估算那衣服上的灵力还能撑多久,付朝言这么一问,他也一愣,转头道:“笛子倒会,可安魂曲……” 付朝言利润地割了手指用血在地上草草描述一遍乐谱,又细细讲解了,云止奂点点头,表示大约可以。 付清欢看那割了一大条口子的手指,甚是心疼,却还不忘追问:“我会吹啊,你干嘛还要多此一举呢?” 付朝言不想搭理他,只看看云止奂。后者一杆长笛不知何时已横在手中,那笛子通身雪白,比寻常笛子长些,不过云止奂四肢修长,这长笛拿在手中倒也无甚违和。 他将笛子举至嘴边,经脉运足了灵力才开始照着地上潦草的乐谱开始吹奏。 大约是从未吹过安魂曲,且乐谱实在凌乱,吹得有些断断续续,但气息很稳能听功底不浅。 听着这曲子,付清欢竟觉得心口的淤塞之感缓解了些,像有人用清水,轻轻润洗山间一道被劈开的石缝。 更奇的是,那恶鬼真的停下了手,站直了身子。付清欢看到她身侧的煞气竟也一点一点在褪去。 奇了。 云止奂慢慢站起来,手上动作不停,继续吹奏着安魂曲向她走去。 最后,他在王小姐面前停下。一曲终了,王小姐身侧的煞气也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渗人又阴邪的气味。 付朝言扶着付清欢走过去,叹道:“这安魂曲还真有用啊……” 而付清欢看了一眼地上的侍女小厮的尸体,不说话。 云止奂长笛在手中一敲,轻声念了几句不知是什么的话语,然后道:“说话吧。” 原本一动不动的王小姐突然抬起了头,原本空洞的眼睛里竟多了一点情绪。眼神怨念歹毒,是发自内心的愤懑,看得付清欢背后一凉。尤其是她额头上还有伤口在涓涓流血,看起来更是狰狞。 付清欢觉得奇怪,王小姐还没死? 王小姐双手抱臂,眼角眉梢再无方才在院里未被上身时的娇羞妩媚。她斜眼看着三人,眼里尽是桀骜不驯。 倒像个…正值叛逆的少年郎。 莫非上身的恶鬼还没走?而这恶鬼,还是个少年? 付清欢又想不通了,一个少年,哪来那么多怨气成厉鬼? 他从未见过成厉鬼的男子,至少,姑姑没说过。 那么,上身的就不是青兰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7 了?这个少年又是谁?为什么要杀王家? 付清欢越想越觉得奇怪,悄悄看了云止奂一眼,等他的下文。 云止奂道:“你现在神智清醒,强行上身只有一炷香时间,你说吧。” 王小姐冷笑,呸了一口痰:“有什么好说的,横竖我今晚要灰飞烟灭,你还想超度我不成?” 云止奂抿抿嘴,似是没话说了,大约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把剑拔了出来,想要就此了结。 王小姐无意瞥了付清欢一眼,眼神一滞,突然道:“你怎么受伤的?” 付清欢捂着胸口:“……”因为你啊姐姐,哦不对,可能是哥哥。 付朝言在一边没好气道:“你要杀王老爷他们啊,我表哥被你的煞气灼了一道。” 王小姐又冷笑,上下扫了付清欢一圈:“蠢货,救他们干什么。”他看了云止奂一眼,后者的手握在剑柄上,见她与付清欢说话,便迟疑不定。 王小姐继续道:“他们呐……可不值得你救。” 付清欢歪歪头,不解他是什么意思。 王小姐走过茶水桌,望望堂上高处悬挂的“正人君子”牌匾,又冷笑一声,转头看他们:“你们想听吗?” 作者有话说: 安魂曲什么的…本来想让主角唱出来的′_> 第六章 歼邪科(五) 付清欢怔怔看着她,有点懵。 付朝言道:“你杀他们,总有你的理由,”他看了付清欢一眼,又道:“我们怎么想,也有我们自己的道理。” 王小姐毫不在意,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她裙摆一掀坐到椅子上,翘起了腿,那教养那礼数,完全不是一个闺阁小姐的做派。 “你说,”过了很久,付清欢长舒了口气,又没什么力气,那口气听起来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听起来有些委屈,“你说说,我做的什么事是不值的。” 云止奂低头看他一眼,伸手扶了扶他有些站不住的身子。 王小姐额头上的口子又涌了许多鲜血出来,像两条红线贴在嘴巴两边,渗人至极。她舔了舔嘴角的血,尝到滋味后露出嫌恶的表情,呸了一口后,神情变得凄凉起来。 呆坐了半晌,她道:“我叫阿明,临安百里人。进王府之前,流浪了有十多年。” “阿明……”付清欢念了几遍,“我好像记得你。” 付清欢学医出师是在四年前,过了几个月便开始他的摆摊生意,小小接济过一个叫小九的流浪儿,说是救济,也就是帮他接过两次腿。一次是小九爬上树摘枣子摔下来,还有一次是小九卖身进王府之后,不知做错了什么,被打断了腿。 小九和阿明,两个名字听着都不大正统,不知为何会改名。 阿明笑了笑:“你倒记得我。” 付清欢一脸难以置信看着他,眼里突然蒙了些悲凉的情绪。上一次帮阿明接骨,是半年多前。当时阿明几岁?十五?还是只有十四?现在竟已身死,甚至还成了厉鬼。 再一联想他现在要杀王府的人,想来是在这里受了极大的折辱,甚至很有可能就是被王府人害死的。 想到这儿,付清欢看了堂里的王家人一眼,心底发寒。 经历什么样的事,才能逼死一个孩子? “……王家人害死了你,所以要报仇?”付朝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开口问道。 阿明没有回答他,只看向云止奂:“刚才撕斗,你是不是听见了青兰两个字。” 云止奂略一点头,不说话。 “青兰……是这里的侍女。”说到这儿,阿明竟然笑了笑,“对我很好。” 那个笑容,即使是在这伤口狰狞的脸上,也透着无与伦比的温柔,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我来王府,是十二岁的时候。吃不饱,又瘦又小,年纪小所以总是被欺负。那时候,青兰姐帮了我很多,否则,我活不过半年。”阿明转头看看地上的王老爷,脸上的神情阴冷起来,“他对外说青兰姐是王玉姗的贴身丫鬟,放屁!”他转过头,凶狠的情绪被带了过来,看得付清欢下意识后退一步。 阿明颤着声音道:“他明明让青兰姐做着厨房里的粗活!这一家人,都不是好东西!” 说着他激动起来,站起来走到地上的王家人身旁。那被画了符咒的外衫早已没了灵力,被他粗鲁地一手掀开,露出衣服下的人。 王老爷和王夫人眼睛睁得很大,满目恐惧,面色乌青,嘴角淌出一些不明的粘稠液体。两人皆已身亡,是被活活吓死的。 付清欢瞳孔微睁,紧紧抓住了付朝言的手臂。付朝言也被吓着了,但很快缓过神来,理了理思绪,极力忍住不去看那尸体,问道:“那么,王老爷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阿明一脸嫌恶地踢了王老爷一脚,他现在还附在王玉姗身上,这幅场景看起来甚为诡异。 “我问你,”阿明看着付清欢,“你有没有尝过这种日子:即使你一天到晚勤勤恳恳做自己本分的事,从未招惹任何人。可只要主人乐意,主人开心,你就要被用这么粗的棍子打在手指上?”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继续道:“青兰姐,到死时十八岁,过的都是这种日子。” 付清欢躲闪他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低下头:“王府待下人刻薄吗。” “刻薄,很刻薄。”阿明勉强扯起一个痛苦得让人心碎的笑容,摇摇头,“不,不对……应该说,他们只对青兰姐刻薄。” “……为何?” “是啊,为什么?我问过青兰姐,为什么。”阿明低了低头,脸上的血滑落下来,滴到鲜红的嫁衣上,一晃眼就看不见了。 “我还记得,她摸着我的头,说有些事生来就是错的,怎么也改不了。既改不了,唯有忍着。” 阿明看看付清欢,继续道:“我想了很久没想明白,直到半年多以前。张元上门拜访,对青兰姐,一见钟情。” 付清欢原先没反应过来张元是谁,回忆起刚才王夫人提过,王玉姗与张家公子定亲一事。他问道:“……就是张家的公子吗?” 阿明点头:“是。……也不知有几分真心,但他对待青兰姐,的确是比王家这群狗要好的多。与他相识的那段日子,是青兰姐笑得最开怀的日子。” 少女怀春,有人善心对待自己,青兰沦陷也是情理之中。 付清欢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姑姑讲过的一个故事。 有一个人,从小生活在孤坟野迹里,看惯了人们相互残杀,易子为食。小时候,他每天的日子是东躲西藏,长大后他的日常就是时刻保持警惕,同时再去食杀他人。后来有一天,他杀了从小长大的那片土地上的最后一个人。他没了食物,不得不踏上离家的路,去找一个有人的地方,继续过活。 临走前他把死人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8 晒成了肉干作为路粮。行走的路上,肉香味引来了几匹野狼。为保命他把人肉干扔给饿狼以求保命,野狼饥肠辘辘,吃完后仍紧盯着他,随后一齐扑了上来,想猎他为食物。 那人虽从小杀人,体格颇为强悍,但也禁不住饿狼撕咬的疼痛,一瞬便招架不住,腿上被生生咬下一块肉。 绝望之际,突然下来一位神仙,替他驱走了饿狼,并带他升天,封为“泯恶神”。原因是虽然他一生杀戮无数,但在紧要关头给了饿狼一块自己的肉,虽非自愿,但也属做了一件好事。坏人的坏事做多了,偶然做一件好事就会为人称赞。 而此人升天为神之后,看见天宫里歌舞升平一派和平安详的景象,颇为震惊。在他的思想里,弱肉强食的观念已深入骨髓,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竟能这般和谐来往。这件事困扰了他两百年,最后终无法再忍受,跃下天台,自愿被诛灭。在阎罗殿前他许下的唯一愿望是:下辈子若为人,要成为至恶之人;若为畜生,要成为最凶残的野兽;若为妖,要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吃人精怪;若不幸为神,便要做生于淤泥中至邪至妖的魔神。 小时候付清欢听完这个故事时,尚不懂人事,不明白姑姑为何叹哀,问道:“姑姑伤心是因为这个故事里的人死了吗?可他杀了很多人呀,不该死吗?” 姑姑摇头,抱紧了膝上的付清欢,叹道:“可怜他身在迷雾不自知,身在桃源也不自知。这个人的一生,竟唯有死后才是真正清醒。” 那时候,年纪尚幼的付清欢还是听不懂,听完了故事便躺在姑姑怀里睡着了。再醒来,早已忘了这事。 第七章 结草科(一) 而如今,付清欢突然想起了这个故事。 他隐隐意识到了些什么,问阿明:“你青兰姐她……是不是放弃了张公子?” 阿明眼里微微闪过一丝诧异,又马上平复下来:“……是。原本张元家里人不同意娶青兰姐,张元便与青兰姐约定私奔。可就在出行前一晚,她反悔了。” 阿明叹气:“……我害了她。……她不愿走,一是为了我,她不想我再吃苦。二……是她想多。我不知道她每天干活时脑子里都在寻思些什么,她突然猜测,张元对她会不会不是真心,会不会只是想骗她身子,说是私奔,会不会是想将她卖入青楼?” 付清欢神色凝重起来。 阿明继续道:“我劝她别瞎想,可她……我不知是不是疯癫了。就在这个节骨眼,王玉姗发现了二人的私情。” 他抿起嘴,似是对接下来的事很难启齿,过了很久才道:“……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不是王家对下人刻薄,是对私生女刻薄。” 付清欢瞪大眼睛。 “青兰姐……是这个老畜生,”阿明看了王老爷一眼,“强要一个乡下女子生的私生女。他老婆借着这个由头,对青兰姐极尽侮辱之能事。可从头到尾,青兰姐做错了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啊?!”说着他情绪激动起来:“王玉姗那个婊子,雇了好几个家丁把青兰姐折磨至死!” 他说话的声音就像刚才撞门时那样,嘶哑,崩溃。付清欢闻言,脑内一片空白。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出生至今十九载,他从未见过这样渗人的事情。他可以承受别人杀人这种事件,但他无法接受别人杀害一个人,或残害一个人的理由和源头。 嫉妒,仇恨,愤怒。 每一样都让他无比恶心。 付朝言察觉到他的情绪,安抚地握紧表哥的手,对阿明问道:“然后…你要替她复仇?” 阿明扯扯嘴角:“当时那些家丁……我想救她,可我怎么救?我拿着一把菜刀,那些人,我一根汗毛都没能伤到。不仅没伤到……” 他说话突然一顿。付清欢迷茫地抬头,看见了倒在椅子上的王玉姗,而她的身侧,站了一个少年,身侧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黑气。 这个少年十分瘦小,眉眼里尽是仇恨,毫无少年人的朝气。衣衫凌乱不堪,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全身。 而他的右腿,膝盖以下形状甚是奇怪,还有一条蜈蚣般半好的伤。 付清欢轻轻唤了一声:“……阿明。” 阿明笑了笑:“这个名字,是青兰姐取的。她说,小九这名字不好,九本就是最末的数字,再加个小字,岂不是要被别人踩在脚下踩一世。她择了一个明字,取光明磊落之意。”他的笑渐渐收敛:“可我一生,唯一的光明只有她。而这份光明……也是我亲眼看着被摧毁的。那些家丁,用菜刀生砍伤了我一条腿,然后把我弃在一旁。我……我就这么看着青兰姐,被糟蹋死……” 说到这,他看了付清欢一眼:“我这断腿,还是你给处理的伤口。” 付清欢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当时就该意识到些什么的,若是意识到些什么,他可以帮阿明的。可他偏偏犯浑,信了阿明所编的理由。他那个时候,就是不信世上还有这么诡异残忍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尘埃落定,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正伤神,云止奂突然说话,语气颇为冷淡:“你又是如何变成厉鬼的。”虽心有恨意,但身死成为厉鬼索命,到底是有难度的,所需怨气非同寻常的多。 阿明斜眼看看他,老实道:“是一个过路人给的法子。” “过路人。”许久没说话的云止重复了一遍,语气仍是平平淡淡。。 “治过腿后,我坐在镇口,一个男人走过。听完我说的这些事后,给了我一个法子,可以变成最恶的厉鬼,不仅可以复仇,还可以吸引其他邪物。” “你知道这样会害死无辜的人吗?”付朝言语气强硬,“这一个月来,你引来的那些东西……” “死了活该,”阿明冷笑,神情冷漠得不似一个正值风茂的少年,“流浪的这十年,你以为我过得好吗?” 付朝言一时语塞,又被气得说不出话,憋红了脸。 “反正除了青兰姐,这世间没有一样是善待我的。那个张元,在青兰姐死后不过两个月便来提亲王玉姗,算他祖上积德,我原本打算,王家的这帮畜生过后,就是张元。”他看了看王玉姗,“而这个女人,我等了足足半年,只为在她成亲前日最快活的时候杀了她。半年……为了这群畜生,我在这鬼地方,游荡了半年!” “你……”付朝言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说到底,报恩报仇,万事总有个因果,他们局外人又看得清什么呢。 手臂一沉,是付清欢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付朝言扶住了他:“表哥!”所幸只是脑子一沉,付清欢站直了,满目悲凉看着阿明。 阿明与他对视一会儿,别过了眼神。 “那个给你变成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9 厉鬼的法子的男人,”云止奂也伸出一只手扶住付清欢,眼睛直直看着阿明,“是谁。” “我怎认得?”阿明神色一松,竟无忧地笑了笑,“不过那个男人啊……”还未说完,他的身形自下而上,逐渐化为一层黑色的粉末,最后消散在空中。 灰飞烟灭。 “阿明……”付清欢低低唤了一声,怔愣看着那逐渐消散的人形。 “厉鬼主动从宿主的身体脱离,片刻灰飞烟灭。”云止奂低声对他道,“……他解脱了。” 三人在这满堂尸体前沉默了许久,最后付朝言打破了沉默:“值得吗。” “值不值得,在于人的意愿。”云止奂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道:“回去吧,明日去报官。” 付清欢没什么反应,云止奂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 “……云道长。”他抬起头看着云止奂,“我……心里很难受。” 抬起头的那一刻,眼神过于悲凉,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让云止奂在那一刻愣了愣。 付清欢道:“人心是向来如此,还是与这人世接触越深,便会变得如此?” 第八章 结草科(二) 云止奂不说话,微微低头,脸上是付清欢看不透的情绪。 忧愁?愤怒?悲哀?还是……怜悯? “我们走吧。”他没有回答,只淡淡留下这一句话。 付朝言搀扶着付清欢跟在他身后,神色忧虑地看看付清欢,问道:“道长,我表哥身上的煞气怎么办……” 云止奂打开门,头也不回:“我师父会驱煞气。” 付朝言点点头,又想起云止奂背对着自己看不见,便应了声好。 此时正是深夜子时,月亮还是很亮,蝉鸣依旧,夜风还是很凉人。 付朝言不知怎么开解表哥,只得不与他说话。 他明白,从小到大,表哥最喜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好的坏的,都喜欢放在心里。如果他失魂落魄了,那么他就是真的悲伤了。 “那个,道长,”付朝言只得找家常话说,“您要不要加件外衣?我们家离这儿……”话未说完,他噤了声。 空气里带了些血腥味。 此时三人已出了王府大门,云止奂在她身前几步出,手里的剑一刻也没放下。 而付朝言清楚地听见身侧“嗒”一声。 闻灵盘! 又有邪物!且此邪物,要么灵力极强,要么数量极多。 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好事。 一个阿明把三人整得够呛,更别提现在有一个失魂落魄又用不了灵力的付清欢。 付朝言鼻头沁出一些汗,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手护付清欢,一手持剑。 所幸此时付清欢勉强调整过情绪,或者只是单纯被闻灵盘的声音引开了思绪。他茫然地环顾了下四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抽出自己的剑,一手挽住付朝言。 即使用不了灵力,也要拼死护住朝言。 急火攻心,嘴角又隐隐淌出一点黑色。付清欢抬手,不着痕迹地擦了擦,云止奂却像是闻到了血腥味一样,转头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突然眉头一紧,往旁边一侧身。一只白毛赤面恶鬼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云止奂躲开后,眼疾手快祭出自己的剑,剜下那恶鬼的头。 付朝言皱眉:“该死……”他伸手挽住付清欢:“表哥,你不能用灵力,跟着我。” 说着,耳畔又传来风声,付朝言一转身,挥剑一砍,就听见两声惨叫,是两只小妖。 数量极多,付朝言能感觉到空气里的味道越来越浓。 可不知有多少,能不能应付过来。 他高声喊:“道长,怎么办!” 云止奂那边正斩杀得肆意,过一会儿他才抬高声音说道:“继续杀,只是些孤魂野鬼,待那阿明留下的阴气散去便没事了。” 付朝言正对付一只小狐妖,无暇去回答,硬着头皮斩杀一只又一只冲上来的鬼怪。 所幸数量没有多到无暇应付的地步,还算能对付。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妖魔鬼怪。 付清欢站在付朝言身侧,脸色忧虑地看他斩杀鬼怪。好在数量不多,否则自己定要拖累朝言了。即使不能用灵力,他还是紧握着剑,不求能帮上什么,只求自保。 他转了转头,就瞥见一只青毛鬼在不远处,小心翼翼地靠近。 “朝……”付清欢回头看一眼,付朝言正对付几只东西,有些吃力。 付清欢握紧剑,转过头的那一刻,那只青毛鬼已经扑了过来! 他连忙挥剑,几乎无法控制地要强行运作灵力,他几乎感觉自己的灵脉正在被生生挣断。 死就死吧,至少…… 千钧一发,一个身影从一旁巷子飞快跑出,眼前一闪,一个身影已挡在他面前! “噗——” 分不清是被獠牙刺穿身体的声音,还是血液喷射出来的声音。 付清欢看到鲜红的血液在他眼前喷薄,像被风撞碎的石蒜花,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怔怔看着那身影倒在地上,不远处传来两声尖叫。 付朝言注意到了动静,转头看见付清欢面前的那只青毛鬼,连忙祭出自己的剑。一剑贯喉,那青毛鬼没来得及尖叫一声就倒下逐渐萎缩成一团。 云止奂没有往这边看,但大抵也明白了发生什么,眉毛微微一冽。他正与一只长相奇异的怪兽厮杀得肆意。这只怪兽,通身淡褐色,皮毛油亮,狼身鹿角獠牙,虽长得可怖,却不似阴邪之物。它的灵力十分强劲,云止奂与它对战,显然比其他东西费劲些。 所幸此时阿明引来的妖邪之物已被解决得差不多了,付朝言四处看了看没有什么东西再扑过来,过去扶付清欢。 付清欢看清了地上的人,瞪大眼睛。 他腿一软跪在那人面前,伸手去扶,那人头发花白,一身粗布衣衫被血染得刺目的红。 刘春晓和刘小满哭着扑了过来。 付朝言看清那人的脸后一怔:“……刘老板……” 老刘头的眼神有些涣散,胸前被那青毛鬼生掏了一个洞,还在不停涌出鲜血,浸透他灰白的胡子。他望着付清欢,气若游丝:“付公子……以此报你……救命之恩……”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气若游丝,在旁人听来却是中气十足,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一样。 老刘头缓缓闭上眼,头歪了下去。 刘春晓和刘小满哭着跪下趴在他身上:“爹——” 付清欢眨眨眼,觉得脸上有些湿,他抹了一把,却怎么也抹不干。 “……多谢。” 跪了半晌,他伏下身子,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待起身,地上有一小滩黑血,他擦擦嘴角,果然又是一片黑色。 云止奂早已制服那怪兽,用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0 符篆捆了搁在一旁,他面无表情,提剑缓步而来,驻足在付清欢身侧。 云止奂淡淡看了看付清欢,“早些拜别,走吧。” 付清欢没有看他,他又跪下来,向刘春晓和刘小满磕了头,又对着老刘头的尸身跪了很久才站起来,被付朝言扶着回家去。 待鸡鸣天晓,百里镇又将是一片宁静和安,再过几个月,没有会在意是否少了几个人,多了几个人。 这看似安宁的小镇,曾经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付清欢已没有精力去思考了,煞气侵体已经让他疲惫不堪,磕过头后就晕厥过去。 再度醒来,发现自己伏在一只怪兽身上,不知睡了多久。付清欢坐起身,揉揉疼得欲裂的头,环顾起四周。 云止奂走在前头,身负长剑,披着淡色长衫,衣带发带飘飘,美得不可方物。付清欢看得有些入神。 “表哥,你醒啦。”一旁传来付朝言的声音,他身上背了自己的剑和一个包裹,递过来一个水袋,“喝水吗,你已经睡了快两天了。” 闻言云止奂侧头往后看了看,付清欢连忙转过头看向付朝言,哦了一声,迷迷糊糊灌了自己几口水。他看了看四周,是在一条乡间小道,不远处有城镇,也有小村落,炊烟袅袅,一片祥和景象。 而他身下是一只正在埋头赶路的怪兽,付清欢一转头,差点被它两个大角打到。再看它身上,挂了几个包裹,又驮着他走了一路,显然是被当成了坐骑。 “这是……” 付朝言拍拍怪兽的头,道:“是云道长制服的,不发狂的时候性子还是很温顺的。你看,它驮了你一路还不是一句怨言也没有。” 付清欢:“……” 确实挺舒服的,他忍不住在油亮光滑的兽身上摸了两把。 那鹿角兽也不生气,竟然还转头来舔他的手,付清欢见了,原本阴郁的心情放松了些,但碍着那对鹿角实在吓人,便掰住它的头,小心翼翼挪回去。 “这是什么动物?”情不自禁,他自言自语问道。 付朝言哦了一声:“云道长说,这不是普通动物,是一种人为炼造出来的灵兽。也不是阴邪之物,出现在百里镇也不过是因为突然来了很多妖邪的东西,凑热闹。” 付清欢:“……”看看云止奂,那清清冷冷的样子也不像是会说故事一样解释某件事的人,付朝言这小子不知添油加醋了多少。 饶是如此,付清欢还是很殷勤地笑笑,问道:“哦,那它是什么来历呢?” 付朝言来了劲,一拍手:“表哥,咱哥俩受长辈熏陶,算个修道方士吧?”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兴奋劲吓了一跳,付清欢睁大眼睛点点头,手上动作不停,在鹿角兽屁股上的毛发上摩挲着。 付朝言继续道:“我娘撰写过一本《仙门史籍》,表哥,一看你就没认真读过。修真修真,这修真界里竟还有许多门派,这门派里,有家族世袭的世家,也有传位弟子的名门。还有许多自成一派的散人,先暂且不提。这些修仙世家,组成了修真界里大大小小仙门百家,且各门派的修仙方式,剑术等各有不同。你说奇不奇?” 付清欢:“……嗯。”你真不该做教书先生,而是去镇口的茶馆里说书。 说到激动处,付朝言拿起水袋喝了一口,继续:“而这仙门百家里,有一个修仙世家,名为溯华宗。表哥你猜猜,此宗弟子擅长什么修术?” 付清欢很是诚实地摇摇头。 “哎呀你笨死了!”付朝言拍拍鹿角兽的屁股,“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这只灵兽是被人为炼化而成的!” 付清欢哦了一声,很是给面子地装出惊奇的样子:“它是这…溯华宗弟子修炼出来的?” “正是!”付朝言拍手,想了想,脸色转为严肃起来,道:“不过……云道长说,这溯华宗早在七八年前覆灭了。” 付清欢原本闲散的神情一愣。 远远走在前面云止奂脚步一顿,往后看了看。 付清欢坐在鹿角兽背上,本是盘腿而坐,现下垂下一条被黑靴包裹着的修长小腿,在藏青色的衣摆下时隐时现。他的眉目,静时温和,动时丰神俊朗,一笑露出一侧的虎牙,给人以怜惜感。 此时的付清欢眉头微蹙,方才消去的几分阴郁又回来了:“覆灭了?” 付朝言神色有些凝肃,点点头:“百年仙府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因为是半夜起火,火势蔓延得又格外快,几乎覆灭。” 付清欢皱起了眉,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他才问道:“一个人都没活下?” 付朝言道:“有。宗主的两位公子,大公子现居他门,二公子至今失踪。” 付清欢叹了口气,摸摸鹿角:“所以溯华宗的灵兽们无处可去,便一直在外游离。” 当真是人间惨案。 付朝言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它过得也不差嘛。”伸手一抓便是一把肉,可见这灵兽流浪时伙食也不错。 付清欢被他逗笑,垂下眼摸了摸兽头。敛眉垂目,甚是温和。 此时云止奂刻意放慢了脚步,已走在他们身侧。侧颜的轮廓比正脸多了几分俊美,付清欢看了一眼,觉得此人生得这般好看,却是个性情冷淡的道士,实为可惜。 心里头埋了很多疑问,但想了一路,还是没有问出来。 第九章 打诨科(一) 三人一兽又赶了一天的路,到了一所小镇歇脚。 这所小镇,比百里镇规模大一些,人也多些,大大小小的店铺琳琅满目,比百里镇热闹许多。 付清欢和付朝言从未出过百里镇,见了这个场景有些发愣:“这是……今天有什么节庆吗?” 云止奂看看他,不置可否。 鹿角兽没被牵进镇,怕吓着人,付朝言偷偷套个袋子连哄带拖带进他们落脚的客栈的。 付清欢受煞气影响,一进小镇便有些头晕,待新鲜劲一过就犯起了困,偷偷打了个哈欠。 手还捂在嘴上,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捏住了他的手腕。 付清欢一怔,任由云止奂把脉。 云止奂修长的手指按了一会儿,道:“煞气侵体得深。”他抬起眼睛,低沉的嗓音道:“得罪了。”说着,双手在付清欢的上臂两侧的穴位各点了一次,彻底封住他的灵脉。 付清欢感觉体内灵力逐渐微弱起来,抬起眼睛看他,清澈的眸子亮晶晶的,看着有些可怜。 云止奂避开眼神,道:“不可强行运作灵力,否则煞气会攻入其他经脉。饮食清淡些,一会儿早些休息。” 语气仍是清清冷冷的,听不出一丝情绪。付清欢点点头,却不知脑子犯了什么混,脱口而出:“您这是……关心我?” 闻言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1 ,云止奂神色一冽,转身往客栈楼上走去。 付清欢背着自己的小破药箱和包裹摇摇晃晃跟上去:“唉,您别不理我呀,我口不择言喜插科打诨老不正经,给您道歉。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别丢下我一人在这儿啊……” 两个青年在客栈里疾风快走,前面那个一身青衣,形貌昳丽,神色冷淡,仿似神仙下凡。后面那个明眸皓齿,浑身透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皆是惹眼非常,实为一道奇景。 走到楼上,付清欢只顾埋头闷走全然不知前面云止奂停了脚步,迎面便撞上了他,吓得啊了一声。云止奂回头看他一眼,似有些于心不忍,伸手把付清欢手上的行礼接了过来,示意他跟着自己。 两人又一前一后走了半个走廊,最后云止奂推开一扇房门,走了进去。房内一床一桌一屏风,再有些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具,再没别的了,朴素非常。 “你表弟稍后就过来,”云止奂放下行李,回过头见付清欢面色苍白,问道:“难受吗。” 付清欢捂着胸口笑了下,摇摇头,又点点头:“胸口有点发疼。”他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水喝了一口,顿了顿,又加一句:“有些厉害。” 云止奂过去替他检查一通,道:“灵脉全被封住的缘故。” “想来也是,”付清欢点点头,似是真的很难受,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些。充沛强劲的灵力被生生阻塞在体内动弹不得,还有一股煞气在缓慢入侵,想想都觉得难受的。 付清欢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他把额前的湿发拨到一边,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的头发柔软纤细,刚撩到一边又掉下来了。凸起的腕骨在袖下一闪而过,一双手骨节分明,关节处微微泛红在白皙的皮肤上甚为明显。 一举一动都是孱弱得不得了的样子。 云止奂看了一眼,扭过头去。 两人之间沉寂了许久,付清欢试探地问道:“刘老板的一双儿女……是如何安顿的?”问完他又连忙后悔了:“我想您不在意这些的……算了,等朝言回来,我问他好了。” 此刻他又拘谨得像只刚入狼穴的小羔羊。 云止奂沉默一会儿,道:“你表弟留下了丧葬费,还有一笔钱。”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想,安顿得很好了。” 付清欢闻言并没有多开心,长长叹了口气:“再多钱也弥补不了……可偏偏……” 可偏偏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云止奂看看他,欲言又止。 大约是昏睡了两天的缘故,付清欢的情绪没有之前那般激动恍惚了,心情逐渐放松下来。他看看云止奂,觉得有些尴尬,嘟囔了一句:“朝言这小子,还不回来。”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对了,道长,”付清欢咬着下嘴唇偷偷瞥云止奂,“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号。” 云止奂眼神一冽,放在桌上的手逐渐收紧起来。 付清欢没有看见他的神色,只自顾自道:“我虽然从小就在百里镇,但毕竟也算是修真界的人士吧?虽然你的事,我也是听姑姑提起的。”他闹闹额头,继续道:“九年前你的名号可响啦,连我们那小地方都知道修真界出了个年轻后辈,一出山便‘朗月试天高’。我和朝言那叫一个羡慕,当时你也才十五吧?还是十六?” 云止奂脸色越发不堪,声音都开始颤抖了:“……别说了。” 付清欢不解:“为什么不说呀?我还记得姑姑这么介绍你的:‘历苍观载德道人的三徒弟云止奂,惊目绚丽的一剑在整个修真界惊起天澜。因佩剑名字为朗月,所以有名号朗月试天高。’” 见云止奂神情越发有震惊无奈之意,与他平时面无表情冷冷清清的样子相去甚远,付清欢算是见到了这个清冷的俏道士不为人知的一面,不禁在心里偷笑,心情明朗起来:“怎么啦?您不喜欢这个名号吗?” 云止奂不语,但表情已说明一切。 付清欢心里偷笑:这下可好,无意间戳到了他的软肋,美哉,美哉! 虽不知云止奂为何不喜欢这称号,不过,莫名有些暗喜。 笑着笑着,胸口又是一阵发颤的疼痛,他咧咧嘴,捂住了胸口。这般疼下去可不是法子。 东张西望,他看见了自己的药箱在不远处的小桌上,忍着痛感对云止奂笑:“好道长,劳个驾,那药箱里有止疼的药丸,能帮我拿一下吗?” 他只有一侧有虎牙,露齿而笑时甚有几分俏皮感,可他眼下因为疼痛熬红了眼,只会让人生出怜惜之感。 云止奂原本因名号之事眼神略带责备,听了付清欢的请求,又立即忘了那名号的事,起身去药箱那拿药。 付清欢道:“那药不常用,我也不知放哪了,劳烦您给找找吧,唔,我记得装在一蓝瓶子里。” 云止奂没碰过这种药箱,理所当然认为不常用的药物应该放在最下面的抽屉,他便第一个就拉开了第三个抽屉。 云止奂这个人,清冷低调,清俊得像一杆翠竹,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不过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在拉开抽屉的那一刻,被无情搅乱。 他见了抽屉里的情形,眉毛一跳,当即怔在那里,一脸讶异和匪夷所思,像是被里头的东西吓着了。 付清欢见他神色有异,心说这是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走过去:“怎么了?”说着往抽屉里一看,啊了一声。 抽屉的角落里放了几瓶药丸和药膏,而最醒目的位置,放了几本书。 那书的封面上有两个人,正颠鸾倒凤酣畅淋漓。画师将其描绘得栩栩如生,叫人看一眼就要脸热。然而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画上两人皆是男子。 这是一本南风春宫。 一贯厚脸皮的付清欢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鼻子道:“这是我拿来卖的,嗯,我这人平时也不怎么拾掇也不会分类放东西,吓着你了啊。” 话虽如此,可他脸上是半分歉意也没有,甚至有点看热闹的窃喜之意。 云止奂平定过了情绪,换回那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情:“无碍。”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里同样没有半点诚挚接受道歉的意思。 云止奂面无表情找到了放止痛药丸的瓶子递给付清欢,合上药箱后,顿了顿,忍不住开口:“卖?” 付清欢点头,吞了两粒药丸,道:“做个小郎中,整日守着那摊子能有多少赚头。顺便做些小生意罢了。”说着,他还格外认真地拉开其他抽屉给云止奂看里头的胭脂水粉,小人书之类的杂物。 他继续道:“听说都城那盛行南风,我就想办法弄了几本来卖,结果咱那小地方不兴这个,唉。” 云止奂若有所思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2 。 付清欢抬头看看他,连忙道:“你别误会啊,我不是断袖,这些春宫我一眼都没看过。”语毕笑了下,仍是歪了一边嘴,眼睛微弯。 云止奂不做声,他冷淡惯了,付清欢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只是每次看他,心里忍不住想:这道士长得真好看! “好嘛,别这么闷闷不乐的样子,大不了我送你一本,”付清欢忍不住要去逗他,“好道长笑一笑?嗯?” 他的话音自带撒娇感,但听在云止奂耳里,这人像是在嘲讽他一般,要拿小玩意儿来哄他笑一样。不禁眉头跳了跳,不愿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道长看到朗月试天高五个字,心情大概就跟我看到非主流时期的自己一样吧′_> 第十章 打诨科(二) 这厢一个冷冷淡淡不知是在闹小脾气还是怎么的,一个乐呵呵擦着自己的药箱像在数自己老婆本一样,付朝言偷偷摸摸带着鹿角兽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番情景。 一南一北,一动一静,客房两边风景完全不同。 付朝言两手拽着麻袋,在门口发愣一阵,默默关上门,先把鹿角兽放出来再说。 鹿角兽似是在麻袋里受委屈了,探出一个头时黑亮亮的眼睛瞪着付朝言,付朝言连忙安抚它:‘‘抱歉啊,请谅解谅解我们,镇上的百姓没见过你这样的,他们看见了,会把你当妖怪宰了的。然后当成长生不老的肉卖出去,三两黄金一斤。” 鹿角兽闻言,似是理解了,摇了摇尾巴从麻袋里钻出来,毛发油亮如初,付朝言这才发现它头上的一对鹿角不见了,全身看起来,像一头真正的狼一般,只是个头比普通的狼大一些。 付朝言愣住了:‘‘你的角呢……” 鹿角兽摇了摇尾巴,它耳朵前的毛发疏散开来,探出一对鹿角。 付朝言:‘‘……” 只见那对角越来越大,越来越曲折漂亮,最后定型,足有它脸的两倍大。 付清欢看见了全过程,点着小碎步过来蹲下,戳戳它的角:‘‘原来你能收进去?那你刚才还不停转头用角打我脸?” 鹿角兽不想理他,高傲地一转头,角又差点甩到他的头。 付清欢心有不满,伸出手指点了下它的长睫毛才作罢。 午后鹿角兽一直闷闷不乐,付清欢一直蹲在它身旁献殷勤套近乎,第一个发现了:‘‘莫不是饿了?” 付朝言原本正靠在桌边看书,闻言唔了一声:‘‘我带了之前晒的猪肉干,不知它吃不吃。” 付清欢忙不迭拿了肉干来喂,不一会儿客房里穿出阵阵令人匪夷所思的声音:‘‘好吃不?好吃就别拿角顶我了啊。唉唉唉这是我的……好吧,给你一小口……喂!一小口!怎么那么能吃!” 付朝言习惯了倒也还好,只是云止奂原本正擦剑打坐,生生被他搅得不得安宁。 眼看云止奂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场又要被打散,门外很合时宜地响起小二的声音:‘‘客官,您在里头没事吧?” 付清欢啊了一声,侧过头面向房门,从云止奂的角度来看,他的侧颜被额前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个挺直鼻梁和一张淡色薄唇,鼻尖到下巴的线条乖巧得让人心生怜惜。 付清欢朝门外道:‘‘没事,我表弟做噩梦了。” 付朝言眉毛一跳,忍不住放下书:‘‘表哥,你……” 付清欢食指竖在唇前,狡黠地笑笑:‘‘别惹人怀疑。” 无奈,只得闭嘴承受这天上来的罪名。 门外那小伙计终于走了,鹿角兽也不知是吃饱了还是嘴刁不爱吃了,趴下睡了。 付清欢松了口气,坐回桌边。 他看看付朝言,突然问道:‘‘就这么出来,你的学生们怎么办呢?唉,还有我那小摊子,不知会不会被人惦记。” 付朝言道:‘‘表哥,您且放心,书院那边会自行安排新的先生。至于你那小摊子……呵呵。” 付清欢心有不满,怎从那呵呵二字里,他听出了嘲讽之意? 女大不中留,弟大管不住。 付清欢似是心灰意冷一般,从桌边挪开,坐到了床上,离云止奂近了些。而后者却又往旁边挪了挪,似是对他十分警惕一般。 付清欢一脸哀怨靠在床沿上,露出细瘦的锁骨。 像是无聊极了,他眯起了眼睛。这房里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付朝言看了一会儿书,门外又有伙计敲门,说什么一切准备妥当了,请客官下去点菜。付朝言哦了一声,对云止奂示意一下,便轻手轻脚出去了。 付清欢靠在床栏上似是睡着了。头歪在一侧,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细瘦的锁骨,呼吸平稳,安安静静的,比刚才不知乖巧多少。 此刻正是临近傍晚,一抹红黄色的光亮探进屋子,正好照在他脸上,柔和得像初雪融化的山谷,镀上一层金色的阳光。美好温和。 云止奂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儿,轻声收了剑走过去,想扶他躺下。 刚扶他躺倒,还未做什么调整,付清欢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漂亮的眼珠子微微动了动,随即睁大眼睛,讶异道:‘‘道长,你要对我做什么?” 云止奂没想到付清欢睡觉这么浅,当即愣住了。 付清欢坐起来,像是有什么登徒子要轻薄他一般,极力往后靠:‘‘道长,我方才说了我不是断袖!” 云止奂连忙道:‘‘不,我……” 付清欢摇头:‘‘不听不听,云道长,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没待云止奂接话,他又狡黠一笑:‘‘云道长,莫不是早对我有……?” 听他越说越过分,云止奂这才反应过来付清欢是在故意调戏他,那张昳丽的脸终于有了明显的不满之色,却因修养极好,半天反驳不出一句,最后才憋出两个字:‘‘……胡诌!” ‘‘好吧好吧,我胡诌我混账,”见他真生了气,付清欢连忙爬回来细声服软,‘‘别生气嘛,我刚醒的时候,是真吓了一跳的,你信我。” 云止奂扭过头不看他。 付清欢继续道:‘‘道长,我向你道歉,您别不理人啊。我……我真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拿这个开你玩笑了,如果,如果我以后再这样,”他一指地上的鹿角兽,‘‘我就被它用角顶成猪头!你看,我都拿我的英俊潇洒发誓了……” 还未说完,云止奂转回身,盯了付清欢一会儿,直把他盯得毛骨悚然。随后,云止奂恢复了原本冷淡的神情,在一旁坐下。 付清欢知他这算是原谅自己了,心里一乐,靠回床栏,望望地上睡得正酣的鹿角兽,声音柔和下来:‘‘它怎么办呢。” 云止奂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抿起嘴。 付清欢问道:‘‘那个,溯华宗两位公子还在,他们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3 没想过要重振家族吗?就这么任由这么多灵兽在外漂泊?” 云止奂低头想了想,摇头:''太难。” 付清欢闻言一怔:‘‘……是啊。” 修真界哪一家不是百年大族?像溯华宗这样的大家族,从先祖创族到现在,少说也要几百年。其中辛苦,又哪是两个人就能轻松重建的? 付清欢第一次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不齿。 第十一章 打诨科(三) 不齿归不齿,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明白的:‘‘那你说有位公子失踪了,另一位呢?他现在在哪?” 云止奂看看他,道:‘‘在另一家仙门里,做门客。” ‘‘门客?” ‘‘教习弟子。” 也就是说,曾经的溯华宗宗子,甚至有可能是下一任掌门,现在却寄人篱下,成为了其他门派的弟子。 付清欢摇头,这也太惨了。 满门覆灭,胞弟失踪,自己还寄人篱下。这几乎是人世间独有的惨案了。 云止奂看看他,又马上别过头去,没有说什么。 这时,鹿角兽醒了过来,金色的兽瞳往这边看了看,随后抬起身子,甩甩头打个哈欠,往这边走过来。 “这可怜样儿,”付清欢伸手摸它的头,“云道长,它以后会不会发性子?如果不会,回百里镇后,我想养着它。” 想了想,付清欢觉得是不是还应该再加一个前提:如果它吃得不多。 云止奂道:“应该不会。之前在百里镇发狂,是因为受阴气影响,只要不接触阴邪之物,大抵是没事的。” 付清欢点点头,算是放心了。 又撸了一会儿鹿角兽,付清欢才发现付朝言不在房里,连忙问云止奂他去哪儿了。后者看着他,无语一阵:“……去点菜。” “点菜?”付清欢一怔,然后哦了一声,“我吃不了外面的食物,身体对很多食材排异,他是去亲自准备了吧。嘿,这小子,还挺有良心。” 这边付清欢安安逸逸,楼下付朝言在厨房里被热得汗流浃背。他不停用袖子擦着额头,抱怨道:“厨房里怎这么热?” 厨娘头也不抬:“您站灶台边能不热吗?去门口吧,那通风。” 付朝言摇头:“不成不成,我站这儿才看得清您做菜的情势……唉唉唉别放那个,我哥吃不了。” 说着说着,他打了个喷嚏。 厨娘哎哟一声:“别是热出伤风来了?” 付朝言摇头:“不可能,我身子好着呢。”心里道:定是谁在背后嘟囔我。 左猜右猜,把自己班上那几个小学生一个个猜了过去,心道回去后定要狠狠打几下手掌心。 无论如何,这一天的喜怒哀乐都过去了。 入夜,三人都回了自己的房间。 付清欢睡足了两天半,精神头很足,在床上倒腾了半天没睡着。 大半夜最容易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摆弄着自己那只破药箱,看见了上面刻着的一行字:人性善恶皆由内因。 那是姑姑常说的一句话。 睹物思人,付清欢望着那行字入了神。 从小到大,他也不是没想过什么。父母去得早,是姑姑一手带大他和朝言的,对一个独身女人来说,这是何等不易。更不用提她亲手教出了两个修士。 七八岁时付清欢问过:“我们为什么要学这些,为什么别人没有学这个的。” 姑姑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温柔似水的眼睛里除了慈爱还有几分迷惑。 她叮嘱道:“修习此术没有别的原因,你们用此术保护身边人,免受妖魔鬼怪的侵害,这就够了。” 因此,付清欢和付朝言也一直很听话,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百里镇。好在百里镇也一直很安宁,妖邪之物出现的次数极少。久而久之,保护他人这个使命在二人心中的地位逐渐式微,取而代之的是生存的艰辛。 尤其是在姑姑去世后,两人过了很久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付清欢对许多食材排异,他又过了很久吃一顿病三天的日子。 其中艰辛,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能活到现在,着实令人讶异。 付清欢走到廊上,望着天上一轮弯月发呆。 不知为何,突然很想喝酒。他便招来伙计要了一坛,账记在东边那间房的付朝言那。 付清欢靠在栏杆上灌了几口。 酒是好酒,味烈醇香,也有劲头。喝了几口就有点上头了。 朦胧间有人走到自己身侧,付清欢醉眼朦胧又灌了自己一口,实则酒醒了大半。 “云道长,还没睡哪。” 云止奂脱了发冠,穿得也随意,显然是准备入睡。他嗯了一声,在付清欢身侧站定。 付清欢一口接一口往嘴里灌酒,其实现在已经尝不出嘴里是什么滋味了,他往嘴里灌酒,完全是身体自己在动,而他也被迫地将那些辛辣的液体咽下去,感受它灼烧自己的喉咙。 痛了才清醒。 云止奂似是看不下去了,伸手挡了一下那坛酒:“你心中郁结。” 付清欢手停了一下,漂亮的眼珠子晃了晃,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竟有些浑浊。 “……是吗。”许久,他淡淡回应。 付清欢不知道心中郁结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他放不下。 没有人会在经历那样的事后睡了两觉就什么都能放下。云止奂深明大义,经历多,自然不在意。付朝言读书多,知道的礼义多,心也大,自然也不在意。 到头来,放不下的人,只有自己。 他不奢望有谁能理解他,所以他便装作若无其事,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求在无人的深夜里释放下自己的情感。 可就这小小的独处,还要被云止奂撞见。 付清欢觉得难过,甚至有点无地自容。 但更多的是怨懑,对云止奂的不满。 为什么要来打扰他?为什么要装作一副来开解他的样子?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有时候独处更容易想通些什么。 付清欢满满当当喝下一整坛酒,抱着空坛子靠上栏杆,面对着云止奂,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凄凉,悲伤,冷漠,甚至有一分妖冶。 云止奂怔了怔。 付清欢歪了歪头,道:“道长,你会算卦吗。” 云止奂抿抿嘴,道:“你喝醉了。” 付清欢执着地问:“你会算卦吗。” 云止奂无奈,老实回答不会。 “那……我来替你算一卦。”付清欢伸手拉他的手,“看你顺眼,我给你算便宜点。” 云止奂:“……”本想把手抽回来,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醉鬼扛回去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解释。可手刚被握住,他就犹豫了。 付清欢的手很软,但也带着薄薄一层茧。那层茧云止奂很熟悉,因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4 为自己也有,那是握剑握出来的。 那双手并不干燥,像是覆了薄薄一层汗。 付清欢是很易出手汗的体质,以往给病人把脉,他都会仔细擦手才去碰别人的手腕。而现下也不顾及这个,倒是把一手汗全擦云止奂手上了。 付清欢握着云止奂的手,煞有其事地看了半天,最后他道:“嗯,掌纹很漂亮。” 云止奂无言。 付清欢继续道:“财路……看不懂,命数……也看不懂……这个姻缘吗……”他停顿下来。 不知为何,云止奂呼吸有些不通畅了,另一只手在身侧微微收紧。 付清欢抬头笑笑:“我也看不懂。” 闻言,云止奂另一只手放松下来,抽回了自己的手,沉默一会儿,道:“我扶你去休息。” 第十二章 打诨科(四) 付清欢猛地甩开他的手,突然一脸阴霾:‘‘凭什么?” 云止奂一怔,不知他要做什么。 付清欢整个人都靠在栏杆上,垂下头,看起来极为低落。 云止奂站在廊下,一张脸藏在阴影中,唯有身体被照得彻亮,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身形微微动了动,却终没做出什么举动。 付清欢扭过头面对廊外,清澈的眸子印上一层柔和的月光,除却柔和,是满满委屈,亮晶晶的闪着光芒。 满腹伤感他忍了一路,偏偏又被人看见,心里着实很委屈。 望着如玉月色,思绪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小时候和姑姑从集市上回来,远远看见一户人家外聚集了许多人,付清欢的手被姑姑紧紧牵着,纵然好奇也无法过去探看一番,只得仰头问那边怎么了。 姑姑神色凝重,摇摇头,含糊道:‘‘卖东西。” ‘‘卖什么东西?” ‘‘经书。” 付清欢不爱看这类冗长无聊的文字,便不问了,注意力又飘到了别的地方。当时年纪小,他完全没有想到:姑姑喜好这类书籍,她为何没有上前去看看? 当时付朝言刚会说话,在姑姑臂弯里咦了一声:‘‘那明明是……” 话未说完,被姑姑柔声制止了。 过了十多年,付清欢十五岁,刚刚学医出师,一次整理姑姑遗物时看到许多经书,便一时想起这陈年旧事,好奇地问付朝言,当时那户人家门口到底在卖什么。 付朝言刚满十三岁,正是年少爱玩猫狗都嫌的年纪,心也大,随口便说出来了:‘‘那家?在买姑娘,拣四个漂亮的给那家老爷子配冥婚。” 原本是不该记得的,但那日回家后,他记得娘亲偷偷斥责了他一番,叮嘱他不该问的不要问。其实一个幼儿哪里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付朝言虽年纪小,但也记得娘亲少有的严肃样子,便纵然是件很久远的事,也记到了现在。 而付清欢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后,着实被吓到了。 买四个漂亮女孩,说是配冥婚,实则是陪葬,活人怎么能陪葬?弄死了就能陪葬了。 百里镇地方小,地处偏僻,但也时兴这个的,不过只有大户人家花的起这么多钱罢了,因此付清欢一直没这个概念。 付清欢脸色苍白,问道:‘‘怎么配的冥婚?” 付朝言年纪小,没察觉表哥神色不对,继续道:‘‘那老太爷的正夫人早归西了,那四个姑娘是他自己的意思,到了地底下也要有小妾伺候着。”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听隔壁张大娘说,那老爷子还指定要全尸,便叫家丁活活勒死了才净身穿嫁衣的。挺可怜的。” 他觉得可怜,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觉得可怜,过两天便忘了,只是在有人提及时才会想起有这么个事。付朝言读书早,也读书多,读透了书里‘‘君子小人”那一套,因此人心再怎么坏,坏到怎么样的一个地步,他是多少有预料的,感悟也深很多,拿的起放的下。 而付清欢截然不同。他向来坚信这世间永远是好人多过坏人,也从未想过人心可以复杂到怎样的地步。 姑姑弥留时眼神在付清欢身上驻足许久,叹道:‘‘清欢纯良,莫要过于贪恋人世。” 当时付清欢见姑姑时日不长,只顾伤心,并没有细想这其中意味。 现在想来,很有道理。 付清欢迷茫地看着月色。 幼年父母尚在时,父亲常搂着自己叮嘱自己,要常怀善心,不要怀着恶意随意揣度他人。 此时此刻,他竟不知该如何做了。 付清明望着天上那弯月,恍惚起来。 忽的肩上一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放在了他的身上。 付清欢愣愣地回头,对上一双山水画一般的眼。 那双眼里没了初见时的淡然,此刻如墨一般深沉。 云止奂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像是在纠结什么。 付清欢一脸迷茫,不知他要说什么。但隐隐觉得,他要说的,定是自己不想听见的话。 最终,云止奂开口了:‘‘你人生的路还很长,有些事,你是迟早,也一定要明白的。” 付清欢眼神晃了晃。 眼前这个好看的,清冷的男人突然对他传递一句人生格言。 而这句人生格言,在付清欢听来实在残酷。 残酷得他想逃避,他想要回去,最好回到十几年前。那时父母还在,父亲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写画画,母亲在一旁含笑用针线给尚在襁褓的付朝言缝着什么。她的针线活并不好,针脚一点也不密,很粗糙,可她仍是乐此不疲。 那时窗外传来大雁飞过的声音,声声高鸣,像一道执念划破心上的事物。 付清欢就那样听着父亲讲的故事趴桌上入睡了,各色颜料沾染他一脸。 父母去世时,姑姑去世时,甚至两天前经历王家一事时,付清欢都没有意识到,有些事情是他不得不去面对的。那些纯真时光终有一日会成为记忆里最温柔的一部分。 付清欢看着云止奂,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问道:‘‘当真吗。” 云止奂眉头竟微微蹙了起来,很是纠结地点点头。 付清欢歪了歪头,酒劲上来了,染红他的眼眶,也不知理解没有。他笑道:‘‘好残忍啊,这世道。” 云止奂看着他转身去面对着月亮,垂下眼眸轻声说了几个字。 ‘‘嗯?你嘀咕什么?”付清欢随口问了一句,也不是真的认真要问云止奂说了什么,他又接了一句:‘‘道长,你也好残忍啊。” 云止奂身子晃了晃,袖下的手逐渐收紧。像是沉思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往前一步,站在付清欢身侧。付清欢转过头,看清了他的脸。 云止奂此时散着头发,把原本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气度削弱了些,添了几分温和。 ‘‘道长,你真的很好看。”看久了,付清欢突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5 然这么说道,‘‘其实我不用看手相也能知道你的姻缘,你长得这么好看,情路应该是很顺畅的。” 云止奂不语,权当这人在发酒疯。 付清欢却突然摇了摇头,否定道:‘‘不对,不对……你这么冷冰冰的样子,姑娘们喜欢你也不敢靠近你……嗯,你情路应该很坎坷。” 云止奂仍是不语,只是侧头看了看他。 付清欢手肘撑在栏杆上,用手指点了点眉心,无奈地笑道:‘‘怎么办,我算不懂。” 月色如玉,夜风如水,轻柔却凉进人的心底。 这走廊,面对的是客栈的后院。这客栈的掌柜也有雅致,后院里种了一棵海棠树,夜风一吹散落一地浅色花瓣。 付清欢看着那地花瓣,突然身子一跃,坐上了栏杆。 第十三章 打诨科(五) 云止奂大约以为他要想不开还是怎的,伸手拉住他。 付清欢两条腿已在外面,他指指那棵树:‘‘我想去看看。” 云止奂面色一松,手却不放人:‘‘你现在不能用灵力,这么高摔下去,会受伤。” 付清欢不依不饶要下去。 和一个喝醉的人不能讲什么道理,又不能就此撇下他不管,云止奂只得将他一提,借着房檐和轻微灵力跃下楼,稳稳落到地上。 ‘‘到了。” 付清欢没有反应,身子逐渐软下去。 云止奂一怔,连忙扶住他:‘‘付清欢?” 付清欢眉头紧锁,闭着眼睛,呼吸平稳,显然是睡倒了。 一双睫毛盖着眼下那一小段皮肤,像两面扇子一般,除却那紧锁的眉头,实则睡得很安稳。 看来是真醉了,也不知方才那些话是真话还是醉话。 这个念头又马上被云止奂打消:醉话也不一定就是假的。 他摇摇头,扛起付清欢送他回去休息。 所幸睡着了的付清欢很安静,不像醒时那般闹腾,云止奂倒也不费劲就把人送回房间休息了。 临走前云止奂看了看付清欢。细眉,杏眼微闭,睫毛还在不安地颤动。是酒醉让他入睡的,而不是他昳丽想睡,因此睡得不太安稳。 合上门,云止奂才发觉自己头有点沉。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件中衣,外面随便披了件轻衫就出来了。 衣着单薄还吹了半宿夜风,就算发烧也不奇怪。 云止奂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回自己房里去了。 翌日,付清欢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头疼得像要裂开了一样。 他睁着一双通红干涩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这陌生的屋子,懵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在百里镇那间小屋子里了。 床边有支快烧尽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要把它扑灭了的柔弱样。付清欢低头吹灭它,掀开被子下床。 他平静地走到盥洗架边打水洗脸,洗着洗着,神色凝重起来。 昨晚自己心里郁结出去吹夜风喝酒,然后碰到了云止奂,那云止奂也是实诚,怕自己出事愣是陪自己吹了半宿夜风。 付清欢记得自己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有不要紧的话,也有要紧的话——当然在云止奂眼里也不一定要紧。重点是,付清欢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些孟浪的事,也做了一些孟浪的事。 比如看手相。 当时的云止奂一定很想把他从楼上扔下去吧。 付清欢突然觉得,道长不愧是道长,这种事都能忍。 他放下水壶,捂着脸蹲下。 但总觉得云止奂不会放过他是怎么回事? 正难过着,门外付朝言敲起了门:“表哥,起了没?来吃了早饭我们就上路啦。” 付清欢无言地看向门,心道:老弟你真是说对了,我的确要上路了,有可能连早饭都吃不成。 他走过去,突然打开了门,把付朝言吓了一跳。 “表哥起这么早啊…”付朝言端着一碗粥和一碟酱菜走进来,转过身时吓了一跳,“你脸色怎么那么差?……哭了?” 付清欢看他一眼,回盥洗架洗漱。 他一喝酒就红眼眶,实在是个很怂的体质。不过回想一下昨晚喝酒的原因,或许自己的确哭了呢。 付清欢拿方巾的手顿住了。 昨晚云止奂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大意是,有些事,迟早要明白的。 明白什么?明白这世间有多险恶?明白人心有多复杂? 付清欢摇头,他实在不想明白这些。 这么一想,自己倒的确挺怂的?付清欢哑然失笑,无论如何,心里的郁结缓解了些,当然,是靠昨夜那场轰轰烈烈的醉酒。 一想到昨夜,付清欢又笑不出来了,他转过头,问付朝言:“道长呢?他早早起了吧?” 付朝言摇头:“我刚去看过他,像是没睡好,有点发热。我说多停留一天好好休息再上路他也拒绝了,要不你吃完去看看他,拿点药给他。” 付清欢心说我哪有胆子去见他,但又忽然意识到自己于情于理都要去的,不禁悲从中来,叹了口气。 付朝言问他怎么了,付清欢道:“没事,喝酒伤身。” 慢条斯理嘬完了一碗白粥,付清欢慢吞吞把药箱检查了一遍才背上去云止奂房里。 进房前又敲了几下才慢蹭蹭开门踱进去,进去后又很是斯文地合上门。 这一系列动作,极具“磨洋工”的内涵。 云止奂刚刚起来,只穿好了衣服未来得及束发,一头细柔长发只随意绑了一小撮,其他的都如瀑布般散在身后。因发烧脸色有点红,倒添了几分烟火气,像个我见犹怜的病美人。 美则美矣,付清欢不敢多看,低头提着药箱闷声道:“道长早啊。” 他低着头,也看不见云止奂的表情和动作,稍作停顿便硬着头皮道:“嗯……我听朝言说,你病了,那什么,我来给你看看。” 说着手忙脚乱从抽屉里翻出脉枕,小心翼翼搁在桌上。 云止奂沉默一下,似是想拒绝,但付清欢一脸紧张,弄得他也紧张起来,便抿起嘴把晧腕搁在上面。 他随口道:“你坐。” 付清欢连忙拒绝:“不坐了不坐了,很快的。” 云止奂看看他,似是无奈:“你这般站着,又哪里切得了脉。” 付清欢只得如临大敌一般坐下,拿出手帕擦了擦手,伸出手指按在云止奂手腕上。他又害怕又紧张,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膛了,额头也开始冒汗。 切了半天,付清欢才收手,道:“道长,我……摸摸你的额头。” 云止奂哦了一声。 付清欢苦着脸摸上去,嗯,是有点烫。 “你的手出汗厉害,”云止奂突然道,“体虚吗。” 付清欢啊了一声,吓得把手缩回来:“不虚不虚,我很好……” 云止奂看看他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6 ,把视线挪开,放到不远处的一盆花上。 “那……这是药丸,主要是降体温的。”付清欢本要写张方子的,但转念一想他们要出行了,哪里有时间抓药煎药?何况……不是付清欢冷漠,云止奂的精神看上去的确不错的,到底是修道名士,在小病小疾上,大约是有自己的一套的吧。 付清欢低着头把药丸放在桌上,自始至终也没有抬头看云止奂一眼。 云止奂看了那瓶药一眼,没有说话。 付清欢纠结半晌,颤巍巍开口:“那什么,昨晚多谢您了……”听云止奂依旧是没什么反应,他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喝醉了,要是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对不起啊……” 半晌,云止奂才应了一声:“无事。”顿了顿,他又道:“你昨夜,醉得厉害。” 付清欢埋下了头,羞愧不已。 一直到从云止奂房里出来,他都是低着头,没看这美人一眼。 付朝言正趴在栏杆上看院里的海棠,听见开门声转过头,问道:“表哥,你怎这么慢?” 付清欢拭汗:“慢工出细活。” 付朝言:“???” 房内云止奂坐在桌边一动不动,手里握着药瓶出神,细长手指逐渐收紧。 第十四章 玉面科(一) 又是一条乡间小道,人烟稀少。大约早晨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湿,走路还得仔细留神,否则一脚下去踩到一个水坑就一脚泥。 付清欢手里握了一杆小烟斗,那烟斗里不知放的什么,点上后发出淡淡的药草香,他也不急着吸,只是不时放嘴里撮着,神情惬意。 他看着前头云止奂那颀长的背影,一眼不发。 要说这云止奂体质也着实是好,一顿早饭功夫就不发热了,当真是得道高人。要不是付清欢知道自己制药水平是几斤几两,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终于开窍,妙手回春了。 他这边思绪万千,旁边付朝言一脸幽怨。 不记得是第几次把脚从一滩泥水里抬起来,苦着脸甩了甩,拧了把衣摆上的雨水。他用干净的手抹了把脸,怨念地看了付清欢一眼。 付清欢完全不理会那怨念的目光,咬咬烟杆。 付朝言忍不住道:‘‘你这不是好好的吗?还推说自己煞气侵体不便劳力……快从我剑上下来!我灵力撑不住了!” 付清欢此时正坐在付朝言的佩剑上,剑飞行在人身的半身处,两人正好平视。他扬头:‘‘我不,要是走累了晕过去怎么办?你也别把那长鹿角的狼塞给我,它可爱顶我。” 付朝言咬牙:‘‘你最好晕过去了,还省点事!” 付清欢嘿了一声:‘‘现在想谋害亲哥了?之前见我被煞气侵体急得快哭出来的是谁啊是谁啊?” 付朝言一瞪眼:‘‘谁哭了?” 走在前头的云止奂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似是怕他们会吵起来一般。他走路从容淡定,几乎不带起一丝风。走得快却脚步平缓,走了许久的泥路只有鞋子底部沾了些泥水,裤腿衣摆一如往常般净洁。 付清欢一回头,正好看见云止奂那张昳丽白皙的侧脸和淡然的眼睛,大约是怜香惜玉还是怎么的,他觉得应该回应一下,下意识微微一笑。像是把昨夜那点事给忘了一样,看别的事情拿的起放不下,对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却转眼就忘。 云止奂面无表情把头转了回去。 付清欢突然觉得,这个俏道士总是闷闷的,倒还挺有趣。 付清欢这人,不仅脸皮厚,骨头还轻,别人越不理他他越想去撩拨,而愿意主动亲近他的人,他又不愿意了。 “道长!”他唤了一声。 云止奂不转头,问道:‘‘何事。” 声音极具磁性,不大不小,正好是二人能听见的程度。 ‘‘您带我们去历苍观,是去做什么?” 云止奂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想来也是,付清欢自打百里镇一事后浑浑噩噩的,肯定没心思去想怎么一回事,而百里镇那夜云止奂说的话他肯定也没听进去,难怪不明白了。 不明白还和他走了一路,也不知是不是傻。 云止奂皱了下眉,看他一眼,道:‘‘我师父会驱煞气。” 付清欢长长嗯了一声,问道:‘‘那您……为什么要帮我呢?” 这才是想问的重点。 云止奂脚步一顿。 修道之人帮助他人,左不过因为一个‘‘道义侠气”,付清欢却要问个为什么,实在是……怪了。 云止奂淡然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涟漪,明显的情绪。他淡淡道:‘‘不过顺道罢了。” 付清欢咬了两下烟杆,轻哼一声:‘‘好像还是没说为什么要帮我……” 云止奂转头看他,他却低下头擦那烟杆去了。 历苍观地处梁溪的一座山上,离临安也不远,但付清欢身子不适于过劳赶路,三人一兽便走走停停,倒也清闲自在。 鹿角兽和付朝言投缘,见了他就把自己那对怼人的大角收起来不说,还总凑上去任他摸,任他坐着骑着,看得付清欢好生嫉妒。一人一兽在身后跟着,付清欢只能去烦云止奂了。 途径乡村城镇,付清欢背着自己那破药箱干自己的老本行,然则找他看病的,着实不多。他生得白净,又喜好说些好听的话,总哄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一口气买下三五盒胭脂水粉。 ‘‘小兄弟,这胭脂好不好?”一个年轻妇人拈起一盒问他。 付清欢道:‘‘不好。” 妇人一怔,没见过做生意的这么埋汰自己的商品的。 付清欢笑道:‘‘姐姐人长得太美,配多好的胭脂都只是锦上添花。” 这个新妇被哄得脸颊一片绯红,又笑得合不拢嘴,最终还是买下了那盒胭脂。 云止奂每天站在一边看他花言巧语夸姑娘,也没什么表情,不知在想什么。殊不知那些红脸的大姑娘里也有专门来看他的。 一日云止奂终于在暮色人散的时候忍不住问他:‘‘你究竟有多少货物。”问完他似是后悔了一般,脸色一僵,噤了声。 付清欢却一点不在意,一边收着东西一边笑,右侧的虎牙藏不住地从嘴唇下露出来:‘‘你猜?” 云止奂脸色还僵着,听了这话更不想理他,没回应。付清欢便凑近了些:‘‘那我问你个问题,你每天晚上出去,是去做什么?” 云止奂一怔。 付清欢却不在意他的神情,手上动作不停。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了,付清欢偶然一次起夜,发现云止奂并不在,他便眯着眼等到下半夜快天亮时,云止奂才轻声回来。这一回来,便不再睡下了,和衣静坐到天明。 白天赶路,晚上就睡前半夜,还不一定睡着了,这样下去,身子哪里撑得住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7 ?本也是出于关心才问的,回不回答也不要紧,只是付清欢原本以为云止奂不会回答,所以云止奂说话时他愣了愣。 第十五章 玉面科(二) 云止奂道:‘‘各人有各人的路。” 虽然听不懂,但云止奂难得愿意搭理他,付清欢一时竟有些心花怒放,不免得寸进尺多问一句:‘‘什么意思?” 云止奂沉默一会儿,问道:‘‘百里镇时那个阿明说他变成厉鬼的禁术,是一个男人所给。” 付清欢点头,哦了一声:‘‘记起来了,你去找那个男人?可世间茫茫,你又要怎么从那么多人里找出这一个男人?更别提阿明根本没有提及那男人的样貌……” 两人慢慢沿着一条乡间小道走着,夕阳西下,拉长两道颀长的身影在石子路上,透着十足惬意和闲散。景美,人更美。 天气逐渐比先前热了,夜风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凉,徐徐清风将云止奂的声音也润洗得柔和起来:‘‘我听你表弟说,你姑姑撰写过一本《仙门史籍》。” 付清欢低低嗯了一声,额前的头发垂下来盖到睫毛,看起来乖顺无比。 云止奂问道:‘‘你可看过。” 付清欢一笑,有些惭愧:‘‘不曾,只听朝言说过,里头粗略介绍了一些修仙名门。” 云止奂略一点头:‘‘可知玄晖门?” ‘‘玄晖门?”付清欢想了想,‘‘有点耳熟。” 云止奂道:‘‘玄晖门,在许多年前,甚为出名。” ‘‘修术精妙?” 云止奂:‘‘修术奇异。” ‘‘怎生说?” 云止奂抬了抬头,望向远方,道:‘‘玄晖门善利用邪物,为自己所用,为修真界所不齿。”他顿了顿,看向付清欢:‘‘起死回生,怨气结形之术,最为精湛。” 付清欢闻言一惊:‘‘那不是被修真界视为异类?” 云止奂点头:‘‘四年前已被灭门。” 付清欢皱起眉头,一言不发攥紧了药箱的呆子。 云止奂没有在灭门这个话头上停留太久,继续道:‘‘怨气结形,与阿明所说的禁术,有同样效果。” ‘‘所以……”付清欢强行拉回自己的思绪,‘‘那个男人给阿明的是玄晖门的独门修术?你的意思是,那个男人可能是玄晖门的弟子?” 云止奂摇头:‘‘没有思绪。” ‘‘你说玄晖门被灭门,是谁灭的门?会不会有玄晖弟子侥幸存活?” 云止奂抿抿嘴,沉默一下,最后下定决心般摇头:‘‘有三十二家仙门联手,持续三天整。三日后有人清点尸首,玄晖门弟子无一幸免。” 付清欢倒吸一口凉气。 禁术,灭门,杀人,害人。 这些会是在修真界发生的事情。谁能相信,谁敢相信? 三十二家仙门联手,连续杀了三天! 付清欢不明白玄晖门究竟做了什么会得此结果。是不走正途,导致众人积怨已久从而揭竿而起?还是因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无论哪个原因,付清欢都无法理解。 他突然想起付朝言曾这么形容他:单纯得几乎有点蠢。 当时的付清欢不以为意,现在想来,似乎是有道理的。 大一些的圈子人就多,人多的地方,总会有些事情出来。 既然人性已经让他失望了,那就没有必要对它再抱有什么幻想了。 云止奂像是怕他想多,道:‘‘别想太多,这件事,你不必插手的。” 付清欢苦笑一下,对这云止奂难得的一点安慰也无视了。 正胡思乱想着,左肩一股大力,他被连推带抓弄进了一间房,他吓了一跳,叫了一声:‘‘做什么!” 眼前一亮,对上一盏烛火,一个头扎方巾、皮肤黝黑的青年正愣愣看着他,手里捧了个算盘,肩上搭了一条粗抹布。 付清欢愣愣的,他环顾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大堂,摆了十来张方桌,坐了十几个人,齐齐望着这边。 这是一间客栈。 付清欢立即红了耳朵,低头道了歉:‘‘惊扰了。” 云止奂站在身侧也愣住了,没想到付清欢反应这么大,他低低道:‘‘抱歉,拉你心急了。” 付清欢摇摇头,抬眼看看他,眼神里明显带了一丝不满,但此刻心事繁重,乖巧还是多过不满的。 云止奂抿起嘴不去看他,向掌柜要了三间房和一些饭菜,对付清欢道:‘‘进房吧。” 不知怎的,付清欢竟听出一些温柔的语气,像是怕再吓着他一样。 两人选了个安静的桌子一边吃饭一边等付朝言安顿好鹿角兽。付清欢食不知味,用筷子夹了些米饭放进嘴里,嚼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云止奂脸色有些悔意,顿了顿,还是什么都没说。 最后付清欢还是没吃完那碗饭便上楼休息了,一眼不发。云止奂静静凝视他远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转过拐角才收回目光,盯了手里的筷子许久。 付朝言这时才风尘仆仆进来,坐下埋怨:‘‘道长,你们走得也忒快了,差点就找不到你们了。幸好有人记得你们,打听了几句找过来的……” ‘‘抱歉。” 付朝言一怔,连连摆手:‘‘我没有怪您的意思!”他吓得赶紧低头扒饭,眼睛偷偷瞟着云止奂,纠结甚久,忍不住问:‘‘道长,您是不是被我表哥哪句话气到了……神色有些难看。”说完他立马抿起了嘴,纠结一下才低声哀求:‘‘您可别把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告诉我表哥……他要知道的话,还以为他在我眼里是个什么样子呢。” 云止奂略点了下头,放下茶杯,沉默一会儿问道:‘‘他把你带大的?” 付朝言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嘴里含着饭愣愣点点头:‘‘嗯……娘亲去世后,我的事的确是表哥在忙。” ‘‘他当时多大?” ‘‘才十一二岁吧……” 云止奂放在膝上的手收紧了些,眼神深沉了些:‘‘不容易。” 付朝言点头:‘‘是啊……我表哥……过得很不容易的。” 云止奂点头:‘‘那你,便好好护着他,别让他想些别的。” 付朝言正在夹菜的手顿时停住,他抬起头看向云止奂,半晌,才问:‘‘道长,您与我表哥,是不是说了什么……?” 云止奂摇头:‘‘……没事。” 他站起身,动作矜雅地迈出腿,往楼上走去。 ‘‘道长,”即将拐过拐角时,付朝言叫住他,道:‘‘谢谢您。” 云止奂的步伐停了停,继续迈步,走过了那个拐角。 走到楼上他才意识到他并不知道付清欢住哪一间房。原本要了三间房,也未来得及把行李放进去,只是让客栈伙计拿上去的,放哪间屋了还真不知道。 云止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8 奂走到一间房前敲了敲,没人回应,似乎没有人在里头。 他推开门,看见几件行李都好好放在桌上,屋内点了蜡烛和驱蚊香,添了几分安逸和生活气息。 云止奂走过去把付清欢的行李拣出来,退出屋子回到走廊里。 走到第二间屋前敲了敲,依旧没人回应。不在这屋。 那便是最里头那间了。 云止奂走过去,在门前站定,似是深吸了一口气才伸手敲门。 敲了几下里头才传来闷闷的声音:‘‘谁?” 云止奂低声道:‘‘是我。” 屋里传来细小的窸窣声,门很快被打开了,付清欢见了他,问道:‘‘怎么了。” 看起来神色没什么异常,云止奂垂下眼眸,把手上的行李递过去。 付清欢低头接过,低低道了谢。 他接过行李后,低头站着一动不动。云止奂递过行李后,也是一动不动。 ‘‘道长,”许久,付清欢主动开口:‘‘你……会吹静心的曲子吗?” 似是怕极了云止奂拒绝,他说得小心翼翼,眼神乖顺得近乎乞求。 云止奂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点点头。 付清欢余光一直在看云止奂,见他点头,微微一笑:‘‘多谢。” 仍是那支修长的雪白长笛,同样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上面,嫣红薄唇覆在笛身上,与那抹雪白汇成格外绮丽的一道景色。 这支曲子清扬婉约,似一股清泉缓缓从山间源头涌出,涌入人间,涌入人的心里。 的确是清心的好曲子。 付清欢一手撑着头,逐渐阖上了眼。 无论好的,坏的,在深眠里都会被神奇地冲淡一些。 第十六章 玉面科(三) 这一觉便睡到了第二天上午,付清欢醒来时发现自己卧在床上,身上盖了条薄被。 窗外鸟鸣唧唧,间关莺语,安逸得仿佛不在人世。 付清欢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愣,起身下地。 简单盥洗过后,付清欢捧着脸盆去倒水。一边走一边想着,自从那煞气缠上自己后,显然比以前嗜睡许多,这般下去,还得快些把煞气驱除了才是。 驱除后,就赶快回百里镇去。 这修真界的恩恩怨怨,本就与他无关,他也更不愿插手说什么管什么,如果可以,他祈愿自己这一世从未踏入这道玄门。 ‘‘哗——” 付清欢到客栈后院倒了手里的水,骤然放下脸盆,发出不小的的声响。 是了,自己怎么会踏入这道玄门的? 是父母,是姑姑带他进来的。可他们又怎么会身处玄门之中? 原以为他们是得道隐士,可若是得道隐士,他们都是喜安静的人,为何要隐居人间?而不是进深山去? 而那从未见过面的姑父,他又在哪里? 若不是时间对不上,付清欢几乎怀疑自己三个长辈是从玄晖门逃出来的。 如果三位长辈出身修真界,又是哪一家仙门的弟子?为何要归隐?如果真要归隐,又为什么将修术传授给后代?他们还放不下玄门里什么东西? 问题一个接一个从脑海里跳出,付清欢神色也越发严重。 有些秘密,一旦撕开一道口子,疑点就会争先恐后迸出来。 要查吗? 付清欢紧紧咬着下唇,盯着眼前的东西入神。 此时不远处隐隐传来阵阵哭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付清欢松开几乎快被捏变形的脸盆,站直身子仔细听起来。 的确是哭声,有许多人在哭,还伴着锣鼓哀乐。声音由远及近,听了一会儿,已经到了客栈门外。 葬礼? 付清欢摇摇头。生老病死本是常态,他也没什么好伤感的。 正欲回房,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骂骂咧咧走过来:‘‘什么脏东西都往河里扔,好好的水被糟蹋出一股腥味……诶哟公子,您起得早啊。” 付清欢转头,看清了来人,正是昨夜看见的那个小伙计。他嗯了一声:‘‘早。” 那小伙计手里提了一桶水,散着隐隐腥气,付清欢嗅觉灵敏,当即皱起了眉:‘‘这水臭了,怎还在用?” 小伙计咳了一声:‘‘这个哪,已经是我从地处高的北坡提来的水了,跟这边的水比起来干净多了。” 他们此时落脚的地方叫长河镇,一条长河蜿蜒曲折贯通整个镇。因地势高低不同,难免流水有势,住在高地势的都是富贵人家,用的是直接山上流下来的清水,住低地势的人家难免吃亏些。 付清欢等三人落脚的客栈正好位于中游,闻言他皱了皱眉:“你们这儿的水已经脏得不能用了吗?”那住下游的人要如何过活? 小伙计摆手:“别提了,长河镇太平了几百年,不知道犯什么忌讳了,自打我来这儿做工起我就没喝过一口干净水,早晚喝出毛病。” 付清欢问道:“这长河是出了什么问题?” 小伙计像是很忌讳这个似的,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您可别问了,赶紧离开这儿吧。” “为何?”付清欢温和地笑笑,“卖足了关子再吊人胃口,你这是说书呢?” “嘿~公子,您要真想听我说就是,说的什么话哪,”小伙计停下手里的活,示意付清欢离近些。 付清欢从旁边拣了张小板凳在小伙计身边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小伙计指指墙外:“刚才那哀乐,听见了吧?” 付清欢点头:“跟那有关系?” “关系大了!”小伙计一拍手,他原本在用水擦栏杆,这一拍把手上的水珠拍出来,溅了付清欢一脸。付清欢闻了那味几乎作呕,生生忍住。 只听小伙计在那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我是两年前来长河镇的,这镇子小却很富裕,我当时来这儿可兴奋了。结果呢?来这儿第二天,一大早死了个人!” 付清欢挑起一边眉:“唔……可能只是巧合?还是那人死得不一般?” 小伙计不理他,继续道:“哎哟我当时吓得呀,心想难不成真给我妈老汉儿说中了我走哪哪倒霉?结果,这店里的人倒没什么反应。主要吧,那人死得太惨,不然我也不会记这么久。” 付清欢侧着头听得极为认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伙计继续道:“那人哪,全身的皮都被剥了!” 第十七章 玉面科(四) 付清欢心里一震,喃喃重复一遍:“全身?” “是啊!太惨了!”小伙计痛心疾首,“听说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长得特好看,他爹妈直接哭死一个哭病一个。” 付清欢还沉溺在震惊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他皱皱眉,继续问:“这和河水有什么关系呢?” “那杀人犯动手的时候,先抽干了人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9 血,再剥皮的!然后你也能猜到了吧?那血就倒河水里了!呸!真恶心!” 付清欢心里一惊,原本在把玩腰带的手也顿住了。 抽干人血,倒河里。这实在不是一个正常人干得出来的。他定了定神,还是决定先不去理会自己的情绪。 “是恶心……”付清欢又心生不解,两年前倒的血,怎么现在还有味道?结合刚才那阵哀乐,大概只有一个可能了。 死者不止一个,而且这两年来,一直在死人。 不对,可能不止两年,这小伙计来做工时正好赶上死人,这店里的其他人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付清欢手肘撑在腿上,捂住额头。 什么人?什么丧心病狂的人会做这样的事? 在说到剥皮的时候,付清欢想到一种叫枯骨女的妖怪。这种妖怪,是生前受人欺辱含怨而死的女人所化,喜欢偷貌美少女的皮来掩盖自己一身枯骨。 但付清欢很快否决了,因为小伙计说死的都是青年男人。 哪有枯骨女专剥男人皮的? 付清欢想了想,问道:“报过官吗?或者……请什么法师来看过吗?” 小伙计伸出两个手指:“每年两次法事,报官么,每次出了事都会去报,可一点结果都没有。” 付清欢道:“怎不搬走呢?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早搬走三成人啦,住上游那些有钱人,早搬走了。” 难怪可以随意去上游取水。 小伙计继续道:“再说了,这每年啊,咱镇上死的人顶多一两个,可河水泛红每年却要有个几回,有时候不知是哪个乡镇的人也死在咱河里,你说晦气不?” 付清欢闻言更是锁紧了眉头。 竟然还有他乡人死在这里?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小伙计上下打量付清欢一番,道:“公子,不是我吓你,你可得赶紧走。” “为何?” “那杀人犯专挑长得好看的男青年。” 付清欢皱起眉,咬起了指甲。 专挑……好看的男人? 这算什么? 付清欢几乎以为这世间可能有一种叫枯骨男的妖怪了。 “可这水根本没法用啊,总得想法子吧?” “也就出事后那么几天水是这样,再过个两三天又是清水了。能怎么办呢,忍忍就过去了。” 这时,一个长相清秀的伙计抱了一桶脏碗碟走过,踢了踢那小伙计:“哎哎哎,抓紧干活,别老想着偷懒把活推给我。” 小伙计轻哼一声,与他打闹去了。 呆坐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往回走。 无论如何,这件事得查查,只是还需商量。 “表哥?”刚到大堂还没上楼,付清欢被叫住了,付朝言拉住他:“你没吃早饭呢吧?找了你一圈了,去哪了?” 付清欢哦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抬起头就看见对面那张昳丽白皙的脸。 其实,云止奂比自己要危险吧。 “表哥,你去哪儿了?”付朝言添了碗白粥给他。 “后院,”付清欢含糊回答一句,一边喝粥一边整理思绪。 两年,或者比两年前更早,有人——姑且算行凶者是人——开始在这个小镇里行凶,用惨无人道的方式杀死了死者。 先放血再剥皮,或是反过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 剥皮干什么?剥下来的皮又拿去干什么了?付清欢隐隐有些后悔刚才没问细些,好歹问问皮还在吗。如果在,那更匪夷所思了。 付清欢喝着粥,突然意识到这煮粥的水有可能是河水里打来的,当即放下碗吐了个干净。 “表哥!”付朝言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付清欢没喝进去多少,空着肚子干呕了半天才缓过来,呕得眼泪出了一大把。 付朝言偏偏还倒了杯水:“喝点水缓缓。” 付清欢此时是一点和水相关的都不想碰,又是一阵恶心。他推开那杯递来的水,趴在桌上又缓了很久。 最后,他擦着眼泪抬起头,算是勉强理清了思绪,沙哑地开口:“去我房里细说。” 片刻后,付清欢房里。 付朝言捂着嘴,面色苍白,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来一般。 付清欢硬着头皮安慰他:“可能做饭用的是干净的水,你看,这镇上的人不也住了那么久了……” 付朝言像是一点没听进去,摆摆手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云止奂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头微蹙,眼神有些严肃,像在思考些什么。 ‘‘道长?” 云止奂眨了下眼睛,回过神来,看了看付清欢,薄唇微启,像是先叹了口气,道:“先去上游看看。” 三人下了楼,刚才那小伙计见了付清欢问道:“公子要走了?怎不拿行李?” 付清欢含糊几句,问了上游在何处,道谢后走了出来。 云止奂在客栈门口见了两人的对话,那两人临别前似是还玩笑了几句。付清欢出来后,云止奂不动声色,与其一同慢慢踱步。 走过了小半条街,云止奂问道:“是那伙计告诉你的吗。” 付清欢本在低头沉思,被这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他抬头啊了一声,像是现在才发现云止奂走在他身侧一般,眼里尽是惊愕。 半晌,他才点点头:“……嗯。” 云止奂的嘴抿成一条线。 付清欢比云止奂稍矮一些,正好能看见他微垂的眼眸。一直以为云止奂是个很冷淡的人,所以连带他的长相也是觉得冷冰冰的,其实仔细看,眉目如画,鼻梁挺直,薄唇微红,再加上肤色白皙,其实是很温雅的长相。 付清欢相信没有人生来就是冷漠的,云止奂的天性,或许稳重寡言,但其中绝没有清冷。 一举一动,明明是极厌倦这人世颠簸的,他却还在世俗中漂泊,除魔歼邪。 是为了什么? 付清欢笑着摇摇头,心道这与自己有何关系。 付清欢这人,生得白净乖巧,他笑起来眼睛微弯,不露齿时透着沉静内敛,露齿时又是十足的朝气,风华正茂,而那颗虎牙又平添几分不讨人嫌的痞气。 云止奂余光看他一眼,眼神微微含光,像是在好奇这人在笑什么。 付朝言走得快,大步流星已经走出去十几步远,拐过一个巷子时却驻足在原地,往远处张望起来。 云付二人很快追了上来,在他脚边站定。 付清欢往付朝言看的地方一望,心下了然。 围了许多人在叽叽喳喳讨论,旁边有十来个穿素服的人,有拿锣鼓的也有捏了一叠纸钱的。而人群中间似乎围了什么,传来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付清欢上前勉强探出一个头,所幸他个子算高,能看见一二。人群里围了一口棺材和几个穿素服的,有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女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20 子趴在棺材上哭得肝肠寸断,一旁有人要拉她起来,她就咬就踢,完全无法靠近。 是死者的至亲?付清欢一阵心悸,不忍再看。 一旁有两个妇人在讨论,那个高个叹道:“还没几天就要成亲了,就守望门寡。” 一旁矮个附和:“可不知遭了什么孽……现在在半道上愣不让下葬,非要再看一眼。” “哎哟那敢看吗,浑身被扒了皮的。” “谁晓得呢……” 她们的对话还在继续,付清欢走远了听不见的,可那些话还残余在自己耳边,久久不散。 付朝言也大约听到了一些,神色也有些凝重。 各怀心事,三人步伐沉重,到了北坡上游处。 第十八章 玉面科(五) 正如那小伙计所说,北坡上游的有钱人都搬得差不多了,比起中游和下游地区,安静得有些怪异。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站在河边时,付清欢感觉吹来的风都带有血腥气。 付朝言蹲下去捧了一把水闻了闻,道:“有味道,凶手是在上游放的水。” 付清欢走近些,发现这河虽是活水,流动却很缓慢,也难怪放了血之后几天都散不去。不过,凶手为什么要用河水处理死者?还是在上游? 故意恶心这个镇上的人? 付清欢皱了皱眉,也真是恶心。 云止奂在河边走走停停,时不时蹲下观察河水,却越走越远,等付清欢注意到他,已经快看不见人影了。 长河镇尽头是一座山,名为秀杨山,哺育长河镇的长河,其源头就在山中。 付清欢小跑着过去,待到了云止奂身侧,额头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见云止奂还有上山的意思,他忍不住问道:‘‘道长,你找什么?” 此刻他们已在山脚下,云止奂看他一眼,用剑拨开了灌木丛。付清欢怔怔地,指指自己:“上山?” 云止奂点头。 付清欢便道了谢,从云止奂拨开的那处灌木丛爬上去,山路未被开垦过,极陡,还是在一崩腾溪流旁,溅出的水花打湿了脚下的地面,间衣摆上都沾了些水。 付清欢刚踏上去就差点滑倒,扶住树才稳住身子没有倒下。待站稳了,他回过头向云止奂伸出手。 云止奂见了此举一愣,看着那只细瘦的手久久没有反应。 付清欢一手抓树一手向他伸着,忍不住催促:“道长,快上来啊,这边滑,小心摔倒。” 闻言,云止奂默默伸出手,握紧了付清欢。后者一提力,把他安全拉了上来。 所幸再上去的路上长了一些表皮粗糙的杂草,也没有那么陡了,走得还算轻松,走了十来步云止奂便到了付清欢前面。 付清欢突然想起还在山下的付朝言,转过了头。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付朝言还在河边走走停停,付清欢挥了挥手,他的余光便看到了,抬头有些惊愕地看着表哥和云道长已经到了山上。 表兄弟两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想表达的意思再熟悉不过,付清欢便做了个手势:上来吗? 付朝言愣了愣,像是在努力辨识那手势的动作,付清欢便加大幅度做了一遍手势。 这回付朝言总算是看懂了,想了想回了个手势:不上来,回镇上看看。 付清欢便挥挥手,目送他离去。 付朝言喜欢看书,不仅正史策论经书,连旁门左道的闲书也能嚼出很深的滋味来,放他回去自己研究,说不定能研究出些道道来。 一直看到人影都没了,付清欢才转过身去,迎面撞上一个胸膛。他啊了一声向后栽去,云止奂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才没有摔一身泥。 待他站稳了,云止奂才略带歉意道:“……我走了很远,发现你没跟上来。” 付清欢扶着树,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尴尬地抬头:“……那我和朝言……刚刚那些动作,你都看到啦?” 云止奂点点头。 付清欢腾地红了脸。 那些手势,是两人小时候自己创造的,方便在姑姑睡觉或看书时聊天用,毕竟当时年纪小,手势动作都很幼稚。 比如刚才那个“上来吗”,付清欢双手举起,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当做两个小人,浮夸地凭空往上走。再双手一摊表示疑问。 要多幼稚有多幼稚,要多蠢有多蠢。 他还做了两遍! 付清欢有种名节不保的感觉。 云止奂似乎毫不在意,淡淡道:“你表弟回去了。” 付清欢低着头不敢看他,点点头:“嗯,他回去翻翻书里有没有相关的事情发生过。” 云止奂略一点头,道:“走吧。” 他的声音又低又磁,又与他离得近,付清欢听了耳膜发痒,愣是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哦、哦……”然后默默跟了上去。 秀杨山里植被茂密,树也长得奇高,两三棵树往那一杵就把阳光挡住了。也因此光线很暗,树林深处也幽暗无比,盯久了还瘆得慌。 所幸他们沿着水走,头顶上没树遮着,还算明亮。阵阵清风吹过,带着山里特有的草木气息,因着这几日下雨,也带着泥土芳香。 鸟鸣山涧,宁静安逸,要不是有那剥皮案,真是个钟灵毓秀又养人的地方。 付清欢出门时戴了个斗笠遮雨,走了一会儿他摘下斗笠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感觉身心都放松了许多,连胸口的郁结感都舒缓了许多。 而前面的云止奂走走停停,时不时蹲下仔细查看淌过的溪水。 越往上走水越急,这跟山形陡峭有点关系,但付清欢猜测,这水的源头肯定很大,估计是个大泉头。 两人便一个心里东猜西猜顺便呼吸新鲜空气,一个走走停停不知在观察些什么,最终停在了一座大瀑布旁。 此时已经快到山顶了,之所以没上去是因为这水的源头就在山顶,再上去难保不会被水冲下来,太危险。 付清欢咋舌,看了看远处的小溪流,竟是这大瀑布衍生出来的? 但仔细观察也可以发现,大瀑布在一片乱石中被迫分成诸多小溪流,等快到山脚时,乱石没有了,就又汇成一条,流入长河,只是水势缓了许多。 云止奂也终于止步,他看着瀑布,若有所思。然后,衣摆一撩,竟想爬上去。 付清欢连忙拉住他:“道长!这太危险了,何况就算爬上去,你也没落脚的地方啊!” 云止奂像是没想到会被拉住,他指了指瀑布边:“有。” 付清欢顺着他的手势望过去,看见了瀑布边有一块挺大的石头,看上去够站人,他又看了一眼云止奂身上的剑,心里一亮:这道士可是修仙的,那肯定是会御剑的,要是掉下来也可以御剑啊! 想到这儿,也便不拦了,付清欢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预备走到一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21 旁等云止奂。 云止奂略微运作灵力,脚尖一点便越过了一处小断崖,他转身,见付清欢正用手扇着风,微微一愣,然后蹲下来伸出了手。 付清欢也是一愣,他不确定道:“我也上去?” 云止奂点头。 付清欢怔怔地:“可我现在没有灵力,上去了要是出什么事,可能会拖累你……” 云止奂看他的眼神仍是很淡然,却多了一丝坚定,那眼神再明显不过了,即使他一言不发,也将意思明明确确表达了出来:上来! 如此霸道,付清欢心里却是一阵感动:云道长不嫌弃他拖累! 于是他也一撩下摆,伸手去够云止奂的手。还没伸出多远,云止奂长手一捞,抓紧了他的手,用力一拉——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天旋地转,付清欢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凌空了,失重感太明显,只有右手能感到来自云止奂的蛮力。然后是肩膀撞击地面的疼痛,虽没撞到头,也被晃得眼冒金星。 待缓过神,他发现自己侧躺在地上,而云止奂也正从他身边坐起来,淡淡看他一眼:“没事吧。” 语气淡漠得听不出一点关心。 不过这么些天了付清欢也早就习惯他这幅冷冷清清的样子,他坐起来检查一番自己的胳膊,好在有一层草作缓冲,没有折。 他点点头:“没事。” 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他发现自己已经越过了那个小断层,虽然越过的方式很痛,很匪夷所思,很让他难过。 不过离大瀑布近了些了,也没有小断层了,接下来也不必担心再被云止奂拎起来摔了。 付清欢揉着肩膀,心里有点小庆幸。 接下去要走的路很滑,云止奂在前面走两步就要回头看看付清欢,此时离瀑布太近,水势浩大,正常说话根本听不见声音,所以两人只能靠眼神和手势交流——普通的手势。 越往上地面越滑,好几次付清欢差点滑倒,好在云止奂每次都及时发现拽住了他。付清欢对自己很无奈,心里对云止奂生了几分愧疚。 终于到了最后一步,距离那块石头只有一步之遥,可石头附近却是覆了些青苔泥土之类,要是踩上去肯定滑倒。 这般就不能像刚才那样,靠云止奂把自己拉上去了——当然,付清欢也不想云止奂再拉他了。 付清欢正想对云止奂做手势表示自己站在这儿也可以,云止奂却转身把付清欢整个人一揽,脚下一跃,稳稳落在那块石头上。 直到云止奂放开了他,付清欢还在愣神,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反应过来,他望了望四周,又望了望脚下,又把头转向云止奂。 要不是瀑布的声音快把他震聋了,他很想咆哮一声:刚才为什么不这么带我过那个断层! 此时两人一起蹲在那块石头上,大眼瞪小眼。瀑布溅出的水花在两人之间飞扬。 付清欢面相沉静温和,水花沾湿了他的头发贴在脸边,黑发与白净的脸碰撞出强烈反差,再加上他脸型瘦削,颇有楚楚可怜的样子。 云止奂面相温雅,面若冠玉,只是神色冷淡了些。同样被溅湿了头发,在他身上却有种器宇轩昂的侠客感。 总之,两人都很好看。 可是付清欢并不在意,云止奂好看,那又怎样?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他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哀怨。 云止奂看他一会儿,抿着嘴转过头,在石头边仔细查看起来。 付清欢一脸烦闷,又不知该干什么,只能静静蹲着不添乱,顺便看看云止奂在干什么。 只见云止奂在石头边摸索一阵,像是看到了什么,仔细摸了摸,然后又观察一番。 最后,他拍拍付清欢的肩,示意他凑过来看。 付清欢把身子探过去,看见云止奂刚才摸过的地方一片暗色,卡在石头缝里的颜色深些,覆在石头表面的颜色浅些。他聚精会神看了一会儿,伸手捻起一些仔细看了看,转头用口型道:血? 这一转头,与云止奂的脸凑得极近,云止奂眨了两下眼睛,把付清欢按回去,点了点头。 付清欢瞪大了眼睛。 第十九章 玉面科(六) 石头上有血。 这瀑布高处,怎么会有血? 联想长河镇上放血剥皮一案,付清欢不得不联想到:行凶者是在这里放的血,或者说,杀的人。 这里可是源头,在这里放血,那么整个瀑布都会混进人血。只是这边水势浩大,闻不到血味,到了山脚水势变缓,血味就冲不散了。 所以上游的水,反而是最脏的。 付清欢忍不住为那些特地跑远路到上游打水的人感到不值。 他转头看了看云止奂,而后者也正看着他,两人交流了一下眼神,付清欢指指山脚的方向,意思是:到下面再说。 云止奂点点头,两人便默契地一起站了起来。付清欢站起来后看了一眼来时的路,有地有草有树,跳过去不会像过来时那般危险。 他正欲跳过去,又想到刚才云止奂那拎起来摔一举,心中有点小家子气地不满,便转头看看云止奂,眼角眉梢尽是狡黠。 云止奂眼里流露出几分无奈的情绪,举动上倒毫不犹豫地带着付清欢,运作灵力轻轻一点,跃到了山路上,待到了方才那个小断层,还是这般过去的。当然,也只能这么过去,付清欢没能耐跳过去了。 仍是一路鸟鸣山涧,兴许两人各自想着些什么,也兴许实在累了,都没有说话。 待走到客栈已是晌午,付清欢原本饿得饥肠辘辘,可一想到那河水的问题,也没有心情点什么饭菜了,径直上了楼。 付朝言早已回来,正拿了本书在看,听见开门声便抬头应了一声,没有放下书。 付清欢在他旁边坐下了,见他手里拿的是姑姑撰写的《奇门秘术》,便问道:‘‘看出了什么吗?” 付朝言摇头:‘‘还没有,才刚开始看。”顿了顿,又道:‘‘怕是找不出什么,我娘她写得很粗略。” 付清欢闻言怔了怔,问道:‘‘你确定凶手是出于什么目的杀人,而不是单纯的是个变态?” 这时云止奂也走了进来,轻轻合上门坐到了付清欢身旁。 付朝言道:‘‘我刚才去打听了一下,死者无一例外,都是在河里发现的。” 付清欢和云止奂对视了一眼,他问道:‘‘凶手把尸体抛尸在河里?” 付朝言道:‘‘应该吧,不过发现的地方都在长河下游,有可能是从上游漂下来的。” 付清欢一听,立即联想到刚才在山顶石头上看到的血迹,点了点头:‘‘凶手杀了人直接抛下去了。” 付朝言问从哪里抛下去,付清欢便把刚才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通。 听完后,付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22 朝言很是震惊:‘‘这凶手跟长河镇的人有仇吗,愣是把尸体扔水源。” ‘‘难不成是这镇上人的仇人?” ‘‘跟整个镇的人都有仇?那怕是他自己的问题吧。” 付清欢紧紧抿着嘴,陷入沉思。而云止奂在一旁一言不发,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杀人,剥皮,在山顶放血,抛尸。 怎么看都觉得行凶者的行为很匪夷所思。 付清欢问道:‘‘一点线索也没有吗?这镇上就没出现过可疑的人吗?” 付朝言摇头:‘‘楼下那伙计说,曾有几个壮汉守在下游,试图抓到行凶的人。连续守了有小半年,都没什么耐性了,却在有一天晚上,几个人突然听见一阵乐声,然后就睡死过去了。待醒来,一具尸体就淌在水里了。离那尸体最近的壮汉还被吓得失心疯了。” ‘‘乐声……”付清欢突然不太厚道地想到了云止奂那支笛子。 云止奂突然开口:‘‘那乐声,可听得是什么乐器?” 付朝言摇头:‘‘那伙计说没人听得出来是什么乐器。” 杀人,剥皮,在山顶放血,抛尸,现在又要多加一个乐器。 乐器…… 付清欢眼神一动,攥着衣角的手越发收紧。 他听过安眠曲,可若要几个壮汉一下子昏睡过去,那这曲子绝不是普通的安眠曲。 类比先前云止奂吹过的安魂曲,要让一支曲子有别群的效果,那肯定是演奏者要注入一些灵力进去。 难不成,凶手是一名修士? 这个念头马上被付清欢否决了。好好的修士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况且,道行高一点的妖怪和鬼灵也可以做到随意运作自身灵力。 总之,凶手是普通人的可能性很小。 尽管如此,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不过,至少缩小了些范围。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公子,您要的饭菜。” 闻言付清欢怔了怔,他上来时并没有点饭菜,付朝言也是一脸迷茫。 回想刚才云止奂上来得晚,只可能是他点的了。 虽然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付清欢一联想到这饭是用河水做的,就没了胃口。 伙计好说歹说这水是井里打上来的,只有打扫用的水是河水,他才将信将疑拿起了筷子。 桌上的菜都是付清欢爱吃并且能吃的,纵然想着那河水的事情心里怪怪的,但肚子是真饿,也就实实在在灌下了一碗饭。 他心里想着些事情,吃饭时一直心不在焉,放下了筷子也是端坐在椅子上一眼不发,乖巧得可怜。 云止奂吃得少,矜雅地放下了筷子,道:‘‘不如你先休息。” 付清欢发了会儿愣才反应过来云止奂是在跟他说话,啊了一声:‘‘不了,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躺一会儿吧,”付朝言道,‘‘你脸色不大好,感觉得到煞气吗?” 付清欢摇头:‘‘除了偶尔头晕,感觉不到什么,之前胸口淤塞的感觉也减缓了很多。” 他随手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看看云止奂,回想了一下早上和那小伙计的对话,猛地拍案:‘‘啊!” 付朝言吓了一跳:‘‘怎么了?” 付清欢瞪大了眼睛,道:‘‘我刚刚想起来,那小伙计说,死者都是长得好看的青年男子!” 此言一出,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原本那些线索罗列出来已经够奇怪了,再加上这一条,更是匪夷所思,这些线索连串都串不起来,根本没法思考行凶者的身份,外貌,或是动机。 不过,再联系上刚才行凶者可能不是普通人的猜想,付清欢又拾起了早上‘‘枯骨男”的猜想。 长得好看的青年……付清欢忍不住看向云止奂,如果行凶者真的只挑好看的男人下手,那云止奂真是不宜久留。 大约是他的目光太赤裸裸了,云止奂微微侧头看了看他,问道:‘‘怎么了。”声音仍是又低又磁,语气又是难得的温柔,付清欢忍不住感觉后背一阵发麻,心想云止奂要是话多一点,不那么冷冰冰的,该多招姑娘喜欢。 付清欢唔了一声,摇头:‘‘没什么。” 云止奂仍在看他,眼里有些不解的情绪。 付朝言也不知是实诚还是缺心眼儿,想都没想道出了付清欢的心思:‘‘道长,那你不是很危险?”边说还边瞟付清欢。 云止奂一怔,看付清欢的眼神多了一丝新奇。 付清欢登时窘迫起来,默默低下了头,略带责怪地看了付朝言一眼。 付朝言心里也觉得奇怪,怎说了实话还要遭表哥白眼?他用眼神问付清欢:你害羞个啥? 付清欢低着头怎么也不肯抬起来了。 三人之间突然一阵诡异的沉默。 云止奂先开口道:‘‘不妨等等,或许行凶者会露面。” 付清欢惊愕地抬起头看他。 这算不算变相承认自己长得好看? 云止奂却没有看他,低垂着眼睛给自己倒了杯水。 此时付朝言又缺心眼地道:‘‘表哥,其实你也挺危险的。” 云止奂咳了一声。 付清欢没注意云止奂的动静,茫然地转头看付朝言,啊了一声:‘‘……谢谢?……你也是……?” 付朝言:‘‘唔……话说回来,头一次觉得,有危险不是一件坏事呢……” 表兄弟两相视一笑,算是缓解了这尴尬的气氛。 ‘‘那咱招摇一点?去街上逛两圈?”付清欢道:‘‘如果……你们想引行凶者出来。”话刚出口,他意识到云止奂方才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他又看看云止奂,心道这俏郎君说话真是隐晦啊……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要脸呢。 大约三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再次陷入谜一般的沉默。 尴尬归尴尬,正事还是要做的。到了午后三人便走出客栈在街上逛了一个下午。因为行凶者可能不是人,于是云止奂和付朝言刻意收敛了灵力,防止让行凶者察觉。 为防止行凶者起疑,三人特意分了三条路线去逛。一开始付朝言还顾及着付清欢的身体,怕出事,付清欢摆手:“大白天的街上人这么多,还怕那东西当众动手不成?”闻言,付朝言便作罢,叮嘱道:“那晚上可得和我们在一起啊。” “晚上?”付清欢一愣,“晚上我们还出来吗?” 付朝言点头:“长河镇是靠这条河哺育的,每年有一大半时间要祭拜河神,今晚似是有夜市庆典。” 付清欢:“……哦。” 分别前,云止奂深深看了付清欢一眼,后者也愣愣地看着他,然后歪头挥了挥手:“晚上见?” 云止奂垂下眼,嗯了一声。然后踏着轻缓的步伐离开了。 闷葫芦一样,真是个怪人啊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23 …… 付清欢看着那道颀长的背影这样想到,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看了太久了,扶了扶斗笠往另一条街上走去。 第二十章 玉面科(七) 长河镇还是个比较富裕的地方,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是琳琅满目的商铺,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神采在准备晚上的庆典,丝毫没有受剥皮案的影响。 付清欢走的这条街人不算多,但已有了许多摊贩把自己的铺子摆好了,那摊上大多都是些面具玩偶之类讨姑娘小孩欢心的东西。付清欢心道:做得真粗糙,还没我卖的东西一半精致。 很没出息地说一句,付清欢活到现在十九载,能让他得意洋洋自夸的好像只有那只破药箱里卖的东西。 付清欢走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还戴着斗笠,那行凶者怕是看不到自己的脸,连忙摘下,露出一张白白净净,面无表情时极为沉静的脸。 这一摘,就让旁边的大姑娘看红了脸,想拿帕子遮脸,手一抖那帕子又掉到了地上,一阵手忙脚乱,当真是窘迫不已。付清欢蹲下替她捡起,递过去时那姑娘的脸涨得更红了,接过后蚊子一般道了谢便快步往前走了。 付清欢微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起来。方才与他行走方向相反的大姑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姿颀长挺拔,有少年人的纤细又有青年人的刚劲健美,一看便移不开眼了。不知不觉看了许久,她羞得转过头去,拿丝绸扇面贴在脸上消消温。 付清欢一边走一边心想自己这边尚且如此,那云止奂那边可不知该是个什么情形。看他那闷葫芦的样子,可别一会儿被哪家骗去做上门女婿了。 想到这儿,付清欢咳了一声。刚才是他把云止奂往人最多最热闹的那条街上引的。 不过,为了正事嘛,云止奂又长得世间难得双的好看,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这么一想,付清欢那仅存的一丝愧疚也烟消云散了,心安理得地逛了起来。 这条街道并不长,付清欢走走停停一炷香的时间也差不多逛完了,他正寻思着要不要再回去逛一遍还是找条新道逛,忽然听得几声哭声。 他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已经到了接近上游处,十分安静少人,豪宅的大门都能看到好几扇。 谁在哭? 付清欢负手侧耳细听,隐约听到一些内容。 “别——别抓我——” “求您了——放开我——” 是个小孩的哭声。 付清欢连忙拐过墙角去找声音来源,这几处豪宅,修得奇形怪状,他在之间兜兜转转了两个来回才弄清楚声音来源。 那哭声的确来自一个小孩,似乎是个乞儿,衣着破烂,脸上也脏兮兮的,个子极小,看不出性别。一个男人正用力拖着那乞儿,乞儿仅仅抱着一棵树,口中还哭喊着“别抓我放开我”之类的求饶词。 男人骂骂咧咧想去堵那乞儿的嘴,付清欢呵道:“你在干什么,放开他!” 男人回过头来,一看来人是个高高瘦瘦的小白脸,啐道:“识相的赶紧滚,否则老子连你一块抓了去。”他身材高大,面相魁梧,腰间还别了一把刀,看着确实很吓人。 付清欢看了一眼那乞儿,细看之下似乎是个女孩子,虽哭花了脸,可眼睛黑白分明很有灵气,长大或许是个美人坯子。他顿时明白了这男人想干什么。这么个漂亮的女孩,又是个没爹没娘的乞儿,抓去她,不管拿去干什么,肯定有收益。当然,也肯定不是好事。 幼时的一些记忆突然浮现起来,他又想起了百里镇那买四个姑娘陪葬的老太爷,不由得一阵恶心。 也算他倒霉,总碰上这让他深恶痛绝的事情。 付清欢又看向那男人:“你是她什么人?” 男人呸了一声:“你他妈管我是谁?滚!” 付清欢神色一凝。 见他不说话了,男人又开始拉扯那乞儿,甚至想扛起她就走。那乞儿急了,更大声地哭喊:“大哥哥!救命啊!” 付清欢怒呵:“你放下她!” 男人也恼了,拔出腰间的刀指着付清欢:“他妈的你个**养的小白脸,敢管爷爷的闲事,今儿个不留下你一条腿老子不姓张——”还未说完,一抹藏青色人影飞快到了他身侧,紧接着一张符篆贴在了他脑门上。 那男人一脸惊愕,竟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了! 付清欢在他耳边冷冷道:“那你便跟我姓付吧。” 然后他蹲下来安抚那乞儿:“没事了。” 乞儿惊魂未定,怔怔看着那男人。 付清欢道:“定身符,贴上了就再不能动了,想想这地方能有谁来帮忙揭下它。” 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慢,声音也极为响。话音刚落,付清欢几乎能听到男人牙齿打颤的声音。 付清欢把手伸向那乞儿:“走吧。” 乞儿愣愣看着他,吸了吸鼻涕,颤巍巍把手伸了出来。 一大一小两人牵着手走出了这僻静处,回到了街道上。 付清欢沉默了许久。 其实刚才那道符篆,最多也只能困住那男人一天。 明明是恨透了人贩子,为什么还是手下留情了?付清欢想,自己太善良了? 他摇摇头。不对,应该是怕自己变成一个像坏人一样的杀人犯吧。 想到这,他握紧了乞儿的小手。刚才她哭的样子,跟自己真是太像了。 付清欢是被人贩子拐过的。 隐约记得是八年前,姑姑刚过世的时候,那段日子大约是自己这一生最艰苦的时候了。 那时付清欢十一岁,已经懂得了爱别离的苦楚,因此比父母去世时更伤痛些。可再伤痛,他还得强打起精神,他还有个小他两岁的表弟要照顾。 说来也可笑,那时他自己也才十一岁,自己还需要照顾,可他却有勇气在姑姑灵前发誓自己会照顾好付朝言。虽然他后来也做到了。 父母和姑姑生前留下的都是物件,虽值钱,可也舍不得拿去典当,付清欢不得不想别的法子活下去。 那时左邻右舍住了几个大娘,心肠都还好,告诉他们说没饭吃了就到自己家去,添两双筷子的事还是容易的。话虽如此,付朝言却死命不愿意,说那几个老太婆眼睛对着他娘留下的一盒首饰直瞅呢。 没办法,付清欢只得想别的活头。所幸姑姑留下的钱够两人上学,需要担忧的只是吃饭问题。 两人便下了学就跑去镇口那棵野果树上摘野果,偶尔能猎到一两只野兔,拿这些去换点米面,倒也能过活。 出事那天付朝言生了病,付清欢便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心里头想着付朝言那发高烧的样子,神经一紧意识到买药也要花钱。 缺钱严重的时候,连生病都是奢侈的。 付清欢心里盘算一下,左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24 不过先生教的那些东西没意思,不如去拜师学医,以后生病了也不用花钱了,自己治就好。 他一边盘算一边摘野果,不一会儿就摘了一篮子。这种野果很酸不能直接吃,但捣成酱拌上糖和馒头配着还是很好吃的。付清欢心想,拿回去做成酱再去换食物,能不能换多点? 正盘算着,草丛里一阵响动,他顿时大喜:有野兔子! 事不宜迟,他赶紧抓着叉子往草丛方向跑去。那兔子走走停停,跑得不快也不慢,但也很难抓到,不知不觉就追出了好远。待他气喘吁吁停下来想歇一歇时,背后一股大力将他推倒,随即双手被一双大手紧紧锁住! 付清欢回头大喊:“谁!” 只听见身后一个男人油腻腻的声音:“小伢子长得很水灵,能卖好价钱。” 一个女声道:“哎哟这么大了,还卖的出去?” 那油腻腻的声音又响起:“怎么不能?不能卖人家当儿子,能卖那个地方的嘛……哎哟挣扎得厉害,你掰开他的嘴,灌点蒙汗药进去,不然不好运。” 蒙汗药!付清欢瞪大了眼睛,死死咬住牙关。 那女人应了一声,伸手捏住付清欢的嘴,把一个水袋递到他嘴边。 一阵清凉的液体涌了进来,付清欢极力扭头,试图把嘴里的药水喷出来。 要不是跑了很长的路没了力气,他一个擒拿术就能撂倒这两个畜生! 他紧紧咬着牙关,捏了个决儿,一道符篆从衣袖里飞出,直接炸伤了两个人的手! 听见了两人的惨叫声,付清欢连忙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回跑! 他一口气跑回了百里镇,一口气跑回了家,关上门时牙关还是紧咬着的,隐隐作痛。 身体哆嗦得不像话,当夜他就大病一场,待好了之后,对百里镇外的世界多了几分恐惧。 付朝言对云止奂说表兄弟二人从未出过百里镇。其实他不知道,付清欢是出过的,但只出过那一次,他再也不敢出去了。这一回出来,他仍是害怕的。 好在他有能力保护自己了,还保护了别人。 想到这,他又把乞儿的手握紧了些。 “那个……大哥哥,”乞儿怯生生开口道,“谢谢你……” 付清欢低头,笑了笑:“没事了……你去哪?” 乞儿指了指南边:“那边的夫子庙。” “有你的同伴?” 乞儿点点头:“我……跑太远了……” 付清欢哦了一声:“那快回去吧,别再落单了。”想了想,还是给了她两张符篆:“再遇到他,就像我那样,贴他身上。” 乞儿接过符篆小心翼翼道了谢,向南边跑去。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付清欢长长舒了口气。 “呵呵。” 一声轻笑。 付清欢猛地转过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听错了? 可是刚才那笑声,甚是真实。 付清欢狐疑地转回去,负手往前走去。 一旁的茶水摊上坐了一个黑衣男人,头戴斗笠几乎遮住了整张脸,正端着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第二十一章 玉面科(八) 走走停停逛了一下午,付清欢累得口干舌燥,只想回去洗了热水澡早些休息。 刚到客栈就要了一壶水,坐在大堂里安安静静喝了个舒坦,那边云止奂也到了门口。他神色有些倦怠,难得没有抬起头走路,付清欢怕他看不见,就招呼了一声。 云止奂抬头看过来,付清欢立刻感到一阵凉意。 这眼神,似是带有几分哀怨。不知这沉鱼落雁的人儿一下午遭遇了些什么。 云止奂坐下后像是仍没缓过劲,一脸迷茫。付清欢默默倒了杯水给他:“道长,辛苦了。” 云止奂端起水杯,难得不矜雅地一饮而尽,愣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为何不直接用闻灵盘锁定那东西的方向?” 付清欢啊了一声,伸手想去安抚他:“那个……闻灵盘是我的法宝,我没有灵力它也没有的……” 他想伸手去安抚,又不敢真的碰他,只能这般尴尬地停在空中,然后默默收回去。 两人沉默半晌,付清欢忍不住出声,声音小得像蚊子:‘‘没遇上什么状况吧?” 云止奂侧头看看他,吓得付清欢连忙低下头。 此时云止奂倒恢复了平静,把头转了回来,摇了摇头。 两人又陷入了迷之沉默。 在沉默的那段时间里,付清欢心里打算了许多要怎么跟云止奂解释,随即转念一想,好像没什么好解释的,自己到底在愧疚些什么啊? 这么一想,他又自我安慰了许多。 好在付朝言及时回来,算是缓解了这尴尬的局面,三人便到房里去商议。 付朝言道:‘‘可遇见什么可疑人?” 付清欢低头想了想,遇上了点事是真的,至于可疑人…… 耳边似回响起那声轻笑,他原本正在把玩袖口的手一怔,面色一凝。 见他这样,付朝言问道:‘‘你遇见了?” 付清欢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不过刚才回来时,总感觉有人一直盯着我,可我回头却什么状似可疑的人都没有。” ‘‘那……就是了吧?”付朝言看向云止奂,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这般看来,就在这几个晚上,那人便会现身,我们早些设好埋伏,定能抓到他。” 付清欢道:‘‘先别急着下结论啊……说不定只是我的错觉呢?” ‘‘多点防备总没错嘛,何况你现在没法用灵力,万一真遇上什么怎么办呢?” 付清欢:‘‘……”的确是这样,无言以对。 虽然并不能确定那道诡异的目光是否来自剥皮案的行凶者,但他也能确定那目光绝对不是来自倾慕自己的姑娘。即使他根本没看见那目光的来源者,他也能感觉到那目光里所带的情绪有些类似于……审视? 倒也不是多心,付清欢自认在感应虚无事物的方面,他属有天赋的。 于是三人便就此敲定,先等几天钓那行凶者出来,期间还需再想别的法子,最好能主动找到那东西。 入夜后,满城灯火。 祭拜河神的庆典会持续半月有余,这两天并不是主祭祀日,但也十分热闹。白天是普通的集会,入了夜比白天更加热闹,比百里镇过年时还热闹。 付清欢走在街上,不时停下来看看街边卖的新奇玩意儿,或是与过路的姑娘打个照面说上几句话,惬意非常。 碰到一个卖糖的姑娘,长得也是糖一样的甜,他便买上一包,随便唤了几声,就有孩子围上来。付清欢便在摊子旁边分糖。 “甜吗?”几个孩子里有个年纪尚小的小丫头,眼睛大大的极为讨喜,他便逗弄着问了一句。 小丫头嘴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25 里吃着糖,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付清欢抬头见她的娘亲一脸慈爱开怀,便伸手捏了捏小丫头的脸。白净的小脸软绵绵的,像云一样,乐得付清欢都笑眯了眼。 他又伸手把一旁的一个男孩子抱起来转了一圈,这时空中“砰”的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周围的人群皆发出了惊呼声。 他抬起头,看见漫天烟火绽放。 宛如流星一般明亮绚丽,烟花映在他眼里,星辰一般闪烁。 怀里的男孩很是喜欢烟花,和付清欢打了个招呼便跳下来要跟他爹娘放烟花去。 付清欢嘴角盈着笑意目送他远去,一转头,看见一双同样满是星辰的眼睛。 云止奂神色淡然,轻轻抿着嘴。如画的眉眼在这绚烂烟花的映衬下越发昳丽,比起平时,又添了几分烟火气。他没有带发冠,只是用浅色发带随意束起一袭如瀑墨发,身上着的也是淡色轻衫,不知与神情有没有关系,看起来平添几分闲适安逸,更有温和之感。 不知怎的,付清欢怔了怔,随即弯起嘴角对他笑了笑,把手里的糖袋递过去:“最后一颗了,要不要?” 云止奂终于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低头看了看那糖纸袋,矜雅地伸手接过来。 付清欢没想到他真的会要,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心道:这么个神仙似的人,怎么那么闷呢?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可我怎么又觉得这神仙似的人,也有趣得紧? 第二十二章 玉面科(九) 烟火声太大不方便说话,付清欢咳了一声,向云止奂挪近了一些,道:“其实您不必跟来的,我只在人多的地方闲逛逛,何况我也带了点防身的东西,不会出事的。”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客栈外的街道就已经人满为患了,支摊的支摊,闲逛的闲逛,很是热闹。付清欢原本只是想散个心,驱驱心事什么的,结果付朝言愣是拦住他,怕出个什么意外。 付清欢无奈:“白天人少时我就逛过了,能出什么事呢?” 付朝言断然拒绝:“晚上好啊,晚上那剥皮的就好下手了啊。” 付清欢:“……” 原本他已妥协,谁知那付朝言缺心眼儿缺到底了,将此事告诉了云止奂。这云止奂不知是也想出来逛还是怎么的,两人便一同出来了。 付清欢两只手交叉塞进袖口,抬头看着烟火,叹道:“众里寻他千百度……” 原本只是触景引发了一些幼时学词的记忆,随口便念出来了,可一念出来,倒真的有几分感触了。 姑姑说:“越热闹的地方,心越静的人越孤独。” 在这烟花好时节,付清欢竟开始感慨人生。 人生短短几十载,倾尽一生去寻找自己此生要陪伴的人。而这茫茫人海,寻到自己那共渡一生的良人,又是何等不易。若真是回头蓦见,倒也好,若寻其一生未得一知己人,又是何等悲凉? 想着想着,付清欢竟觉得眼前的烟花模糊起来。他低头笑着擦了擦眼睛,自己怎么学起朝言那酸溜溜的书生样了,这般矫情? 云止奂原本正拈着糖,见付清欢一脸失意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惊愕。 一抹素净的方帕递过来,付清欢的视线顺着那握帕的手往上移,见是云止奂,他道:“不用,让别人知道我一个大男人大庭广众之下哭,太丢脸了。” 咳了一声,他转头看向东边:“……往那边走走?” 长河镇是一条河贯穿整个镇子,河上也横跨了许多石桥或木桥。一条最大的石桥被修得很精美,绘了各式灵巧祥瑞的图案。 付清欢和云止奂慢慢走在石桥的台阶上,远处又是“砰”地一声,空中炸开几朵繁花。 桥两边的街道可以说是人山人海,桥上人倒少,可以说是块清净地了。 付清欢负着手在云止奂身旁慢悠悠地走,随后在桥中央停了下来,注视远方的烟火。 两人之间静寂了一会儿,最终竟是云止奂先开口:“你方才,没事吧。” 付清欢嗯了一声:“没事,这两天想得多了些罢了。”声音难得的平静。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面对着云止奂道:“道长,我有惑,您来渡渡我。” 云止奂看着他,两人对视着。 “何惑。” 付清欢道:“这世间,人心险恶难测,人若害我,我必要自保,难保要反击回去,对吗?” 云止奂淡色的眼眸波澜不惊,点了点头。 付清欢继续道:“人心险恶,难免残害至纯至善之人的心境。如果我为了不让自己心境受损,而去残害猜疑他人,不让他人的手玷污那些至纯至善的心,那么我与残恶之人,有区别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含着水光,一字一端:“那么,我还是原来那个我吗?” 云止奂眼睛微微瞪大了些,怔怔地看着他。 两人一直这么对视着,眼神都带着几分疑虑,像要试图从对方的眼睛里寻出答案一般。 最终,云止奂垂下了眼眸,道:“从善的心一直未变,心境又有何被玷污的余地。” 付清欢听了,抿起嘴,似是在思考他说的话,眉头微蹙。 两人之间有烟花炸开,照亮一双外貌漂亮神色疑惑的脸。 半晌,付清欢笑了笑,似是想通了些,负手继续往前走,云止奂随之跟上。 “其实,我白天救了一个乞儿。”付清欢的声音在嘈杂的夜空里尤为清冽,“从一个试图拐卖她的男人手里。” 云止奂跟在他身侧,微微侧目,神情认真。 付清欢道:“我没有杀那个男人。纵然能猜到他拐去那乞儿后会做什么畜生行径,也纵然知道救了一个乞儿,那男人可能还会去拐卖其他孩子,可我还是没有下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我……从来没杀过人。从小到大,我爹娘和姑姑都教导我们,修习术法是为了斩妖除魔,保护他人。我在想,如果我杀了那个男人,我的作为,会不会与我修习术法的初衷相悖?”他转头看向云止奂:“如果我手上沾上了这条人命,那么以后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会不会杀更多的人?那我成了什么?” 云止奂看着他,眼底蕴含的水光越发明亮,在烟花照耀下,他看起来几乎要哭了一样。 付清欢嘴唇微张,似有千万疑惑蕴藏其中,却百思不得其解。 许久,云止奂才道:“做任何事,基于本心就好。哪怕你杀人成瘾,只要心境未变,一如往初。” 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正想再说什么,付清欢却笑着抢先一步:“我知道。”他的眼眸里有漫天星辰:“我知道了,谢谢你,止奂。” 闻言,云止奂一怔。 付清欢也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那个什么,我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26 只是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罢了……刚才忍不住叫了出来,嗯……你要是介意的话,我道歉,对不起。”一般来说,人是不喜欢别人这般亲近地叫自己的名字的,尤其像云止奂这种闷葫芦。 语罢,付清欢继续往前走,到了河对岸的街道,也是一样的繁华热闹。 付清欢又恢复了先前那大大咧咧的样子,驻足在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看了很久。云止奂站在他身侧,看着他把那一架子面具一个个观察过去。 “道长,你过来些。”付清欢一脸神秘地向云止奂招手。 云止奂便靠近了些,眼前一黑,一个面具挡在他面前,耳边传来付清欢的笑声。他拿下面具放在手里一看,是个月娥仙子的面具,唇红齿白,媚眼含羞。 付清欢仍在笑:“道长,您长得真好看,月娥仙子也很好看,可还是比不过您。” 云止奂看看他,眼里五分无奈五分恼意,将手里的面具放回架子,作势要走。付清欢连忙求饶:“我错了嘛,别生气好不好?道长您大人有大量,美人有雅量,别跟我这个登徒子一般见识好不好……” 两人一个慢步逃跑,一个假意追赶,一路上充斥着付清欢的欢声笑语,不知不觉到了整条街道中央。 付清欢终于忍不住伸手逮着了他的道长:“歇一歇吧,看在可怜的我没用不了灵力还要大力追赶您的份上,莫逃了好不好?” 明明是他先作死戏弄人家,明明知道云止奂是个不喜调笑的闷葫芦,明明灵力跟此时根本没什么关系,他却要硬拿出来求饶,当真是个不讲理的登徒子,无赖! 但到底云止奂也不理他走了半条街,不管有没有生气,现在肯定是平静下来了,他便停了脚步,看着付清欢。 一个形貌昳丽的美人默默看着你,你会是什么反应? 付清欢先是怔了怔,反而后退了一步,笑道:“走了好长的路,有点渴了。”心里却是不知第多少遍地夸赞一番道长的美貌。 “呀——” 正别扭着,人群里突然发出一阵阵惊呼声。 付清欢见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心知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便抬头望了望。这一望,他也愣住了。 街道远处,来了个人。 第二十三章 仿面科(一) 行人皆为来者开了一条道,虽还离得远,付清欢却听见了隐约的铃铛声。 只见行人开辟出来的道路中央,明晃晃走来一只形似老虎的灵兽,付清欢一眼看出那兽身旁萦绕着瑞气,应该是修为很高的灵兽,至少比起房里那只鹿角兽,简直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这只灵兽,通体金黄,但同时,身上布满了鲜红色的火苗纹路,从脊背一直延伸到前爪,兽瞳赤红。 它的背上坐了一个人,红衣黑袍,头发随意地散着,风一吹,竟遮住了大半张脸。头发下那大半张脸,左脸盖了一个铜制面具,上头的图样付清欢认得,是阴罗刹恶鬼的脸,看起来十分怖人。 而那露出来的右脸生得精致夺目,细眉高扬,眼尾微微上扬,眼波流动笑意盈盈,光靠一双眼睛,就让这个大男人平白生出几分妖冶来。 可他的脸型鼻梁又生得甚为俊郎英姿,这般一中和,整个人是脱俗的俊美,看惯了云止奂这样的清冷美人,付清欢不由得眼前亮了亮。 那个男人身侧放了一个小巧的灯笼,那灯笼上的图样同样是恶鬼,是恶鬼斩尸图,这样一个灯笼搁在兽背上,颇有照明开路的感觉,只是现下灯火通明,并不需要灯笼来照明。而那男人腰间挂了一把短剑,那短剑的样式也是很古怪,花纹繁复,剑鞘上坠了一排小铃铛,方才那铃铛声就是从它那发出来的。 这么一个人,似妖又似仙,走在路上也没人作出什么抗争的举动。 也是,他身下的那只灵兽,长得太像老虎了,或许人们以为只是个过路的驯兽人,只是碰见野兽到底是害怕的,所以没人出声。 但联想那灵兽和短剑,付清欢意识到此人很有可能是个修士。嗯,一个奇怪了一点的修士。 毕竟在他认知里,修道人大多是仙风道骨的比如他旁边这位,然后是温和淡定点,比如自己姑姑,再然后是看起来比较穷却好歹有点气度的,嗯,比如自己。 像这样明媚的,真是……头一回见。 付清欢侧目看向一旁的云止奂,后者却是目不转睛看着那个男人,眼神忽明忽暗,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莫非是世仇? 付清欢观察着云止奂的脸,脑子里有了千万个猜测。看道长的神情,他似乎是认识这个男人的,可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付清欢猜不到,也不敢问。 男人像花魁游街一样走完了一整条街,转弯走过了桥,到另一条街上去了。 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了,街道上的人群才恢复刚才的热闹情形。有胆小的孩子直接被那灵兽吓哭了,趴在父母怀里吵着要回去。 付清欢看着那男人远去的方向久久没回过神来。正愣神间,云止奂那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走吧。” 付清欢啊了一声,平白被那声线激得头皮发了麻,点点头:“哦。” 两人又沿着街道往前走,经历了些乱七八糟的事,都已没了继续逛的兴致,便踏上回客栈的路线。 沉默一会儿,付清欢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道长。” 云止奂走在他前面一些,没有回头,低低应了一声。 “你……认识刚才那个男人吗?” 云止奂转过头看他一眼,吓了付清欢一跳,脚步都顿了顿。后来知道云止奂只是在等他追上来两人步伐平行后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并肩走着,云止奂道:“那人是溯华宗的大公子,名叫晏且歌。” 付清欢一怔:“就是那个……现为他门门客的……” 眼前又浮现起刚才那俊美妖冶的面庞,低低笑着,如今结合那悲惨的经历,那明媚的笑容里莫名掺杂了几分悲凉。 云止奂嗯了一声:“现为明翚宗的门客,只是鲜少在其仙府停留,一直在外云游。” 付清欢无暇顾及什么明翚宗之类新奇的门派,继续问道:“那您认识他吗?” 云止奂沉吟一下,道:“年少时曾有一面之缘,在溯华宗仙府。” 年少时,溯华宗仙府。那就是云止奂出师后在外游历的时候,对应起来,那时溯华宗还未遭祸,恐怕云止奂离开后没多久,溯华宗便遭横祸了。 付清欢不由得叹了口气,世事无常。 “你可听过明翚宗?” 正感叹着,云止奂突然这样问他,付清欢觉得有点莫名:“不曾,姑姑写的《仙门史籍》我从没看过,朝言可能知道吧。怎么了?” 云止奂看了看他,然后撇开目光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27 摇了摇头:“无事。” 付清欢觉得今夜云止奂有些奇怪,但也说不出哪里奇怪,便不去多想了,一路上却依旧沉默寡言。 待到了客栈,两人都有些倦怠,便心照不宣提早道了别,早些上楼休息。 两人一同踏入客栈大门时,付清欢看见了之前与他说话的那个小伙计,两人都是自来熟,小伙计性格爽朗,主动打招呼:“公子回来啦,烟花会好看吗?” 付清欢便停下脚步与他聊了起来,说了一通方才看见的新奇事物,小伙计一一作出解释,聊得很是愉快。 付清欢见店里其他伙计都端了碗,小伙计手里也端了一个大碗,里头盛了两三个汤圆。他笑道:“这个时节吃汤圆的倒少见。” 小伙计乐呵呵道:“我们家女掌柜亲自包的,可好吃,客官来两个?” 付清欢摆手要拒绝,一旁的女掌柜也出声了:“公子便来一碗吧,方才有其他客官也吃了,夸我手艺好呢。” 付清欢笑道:“这怎好意思呢?还是不了……” 女掌柜已经让人去拿个干净的碗,转头对付清欢道:“公子您长这般俊俏,您不开口我也要主动奉碗汤圆给您的。” 听了此话付清欢觉得越发承受不住了,正思忖着如何是好,只听女掌柜咦了一声:“这位公子,也来一碗?” 付清欢抬起头,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楼梯中央站了一个青衣美人,面无表情看着这边,不知看了多久了。 第二十四章 仿面科(二) 刚才付清欢停下脚步和小伙计说话,云止奂便径直上楼了,可他现在的装束与方才无异,这是……一直在这儿看着? 付清欢突然感到身后一阵凉意。 云止奂见付清欢别开了目光,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灯光下微微颤动两下,道:“不必了。”然后转身上了楼,步伐沉稳。 堂里安静了一会儿,小伙计弱弱地对付清欢道:“公子,您这位朋友,是怎么了?” 付清欢反应过来,干咳两声,笑笑:“哪有怎么了,他脾气怪了点罢了。” 小伙计腹诽:早上明明还很是有礼,那样子,分明是有些恼了……还有些……委屈? 付清欢心里也看出来云止奂有些不对劲,却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禁慌张起来。 这时,那个长相清秀的伙计已经盛好一碗汤圆递上来,热腾腾散着米面特有的香气。有一个大约包得不好,露出了些馅儿,又透出一股芝麻豆沙的香气。总之,让人食指大动。 付清欢倒真有点想吃了,可一想到云止奂方才那怪异的样子,又无法心安理得地下口了。 纠结半晌,那汤圆散出的热气都少了许多,女掌柜忍不住劝:“公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付清欢哦了一声,握勺子的手仍是没动静。想了想,他道:“这汤圆我能拿去房里吗?碗我自己洗吧,不劳烦您了。” 女掌柜道:“自然能,只是碗由我们洗那是应当的啊!” 付清欢笑着端起了碗:“不了,本来吃您一碗汤圆已是不好意思了。况且……你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收碗啊。” 客房里,桌上点了一盏灯,明晃晃地照亮了大半个屋子。 云止奂站在桌边,手里握了一支笔,一笔一画,端端正正写下一个“静”字。字迹隽美刚毅,风流不失端方,只是在停笔时手腕稍稍抖了抖,倒让整个字看起来差强人意了。 写完后他没有立即放下笔,而是悬笔空中,望着这个“静”字出神。他淡然的眼睛里映着烛火,透出几分人情来。 “笃笃”。 两声敲门声后随之而来的是付清欢的声音:“道长?我方便进来吗?” 云止奂回过神来,手一晃,愣是在那“静”字上划了一道。他看着纸上一片狼藉,抿抿嘴,出声道:“何事。” 付清欢声音里竟带了几分撒娇和死缠烂打:“我睡不着嘛,来跟你说说话。” 云止奂眨了几下眼睛,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才道:“我……睡下了。” “胡说嘛,你房里灯亮得过分,哪有要睡的样子?”付清欢索性靠在了门边,后脑勺轻轻叩着门:“我带了汤圆来,可香可甜了,可也缓不了我心里的苦……让我看看你的脸,我心里就十成地甜了……”说着说着,他没察觉失了分寸,就这么一顺溜地说了一堆赞美话来。 房里的云止奂脸色变幻万千,手紧紧攥着桌角,大有把其捏碎的意思,半晌才颤着声音道:“……胡言乱语!” “说你好看,怎么就胡言乱语呢?”付清欢很是委屈,“道长,您知不知道,我心里为什么苦呢?” 房里又是许久没动静,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怎么了,付清欢看着那碗汤圆心急如焚,默默乞求着房里那美人快些开门莫辜负了这美食。 “吱呀”一声,美人终于赏脸开了门,神色冷淡踏出半步。付清欢侧过头,正好与其对视,他笑了笑,站直了面对着云止奂:“你终于开门了。” 云止奂看他一眼,别过头转身回房里,付清欢跟了进去脚一钩顺手带上了门。 进门后他把碗搁在云止奂面前,道:“吃一口嘛,我闻着都馋得不得了。” 云止奂看了那汤圆一眼,仍是道:“不必。” 付清欢一脸挫败:“从小到大,我求了那么多遍还残忍拒绝我的,您可是第一人了。” 云止奂看看他,似乎不想理会这个话题,只道:“你方才说心里……是为什么?” 付清欢本来正看着那烛光,一听这话,笑了,侧目看向云止奂:“道长想知道?那……你先吃一口这汤圆,我再告诉你。” 闻言云止奂神色一凝,看了看那汤圆,又抬起眼看付清欢。 两人之间隔了一盏烛火,把付清欢的笑颜映衬得温和清俊,笑魇如花。 云止奂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发了会儿愣,伸手握住了那柄勺子。 放了太久,汤圆之间已经粘在了一起,需勺子将它们分离开。轻轻一拈,汤圆便被拈下来一些,混着白皮和豆沙馅,盈盈盛在汤勺中。 云止奂犹豫一下,举起来将其放入嘴中。还没咀嚼,付清欢便迫不及待问:“好吃吗。” 云止奂抬眼看他,桌子对面那个少年一手撑着下巴,眼睛弯弯的,无忧亦无惧的样子。 味觉终于被唤醒了,嘴里一阵香甜,甜得舌头根都在发颤。 云止奂细细嚼了嚼,咽下去后矜雅地点头:“尚可。” 付清欢笑得越发开心:“那就好,我就说嘛,那小伙计不会骗我,肯定好吃。” 听了这话,云止奂又抿起了嘴。 付清欢道:“道长,您刚才想问,我心里为什么苦,是不是?那我告诉您吧,因为哪……”他凑过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28 来些,云止奂几乎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我看不见您!” 云止奂手一抖,碗里的汤都洒了些出来,沾湿了桌上的宣纸。 付清欢还在那继续道:“这不,刚才看见您,我立马开怀了!” 云止奂被他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竟涨红了耳朵,眼里也蕴了一层水,这乃是两人认识以来他第一次算是失态的表现,只见他似是气极的样子,道:“胡言乱语!” 付清欢见美人急了,连忙示软:“好吧好吧,我孟浪我登徒子。可这汤圆,是真的好吃啊!” 云止奂抿着嘴,像是不肯再多说一句了,生怕再多说一句,又要引付清欢说出些更令人难堪的话来。 付清欢只得认真起来,道:“唉我这人吧喜欢作死,人家越烦我我越想凑上去,说话也没轻没重的,不带脑子,如果哪里让您不开心了,那一定不是故意的!刚才在大堂里,我看您像是不大高兴了,就来赔礼了……” 听见“大堂里”一句,云止奂垂下眼眸,道:“无事。……是我无端生事了。” 听了这话,付清欢唔了一声,又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心才完全安定下来:“这就好……” 虽不明白道长为何“无端生事”,不过付清欢心想自己也经常无端端发点脾气什么的,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云止奂此举,也属人之常情? 这么一想,好像距离不食人间烟火的云道长更近了些。 付清欢彻底开怀了。 云止奂吃了自己吃过的那只汤圆便把碗推回去,付清欢也不多客气,风卷残云般吃下了剩下三个,完事后摸着肚子叹道:“女掌柜的手艺是真不错。” 在他吃汤圆的时候,云止奂收好了纸墨笔砚,方才那张写差了的字也不知何时不见了。 待付清欢吃完,云止奂道:“今夜三人轮流守夜。” 付清欢怔了怔,这才想起来白天那事,哦了一声,点点头:“我去洗了碗就叫朝言过来。” 随后便端起那只碗出去了,大步流星身姿飘逸,似是一点眷恋也不带,风风火火地带上门下楼了。 云止奂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低下了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桌子的边沿。 第二十五章 仿面科(三) 三人聚在云止奂房里,约好了轮流守夜。付朝言原本捧着那本《仙门史籍》看得起劲,便第一个守夜,好继续看下去。付清欢给他在角落里留了一盏小灯,不亮,也刚够看书了。 房里有一张床和一张塌,刚好够两个人睡。付清欢躺下后辗转许久仍睡不着,戳了戳一旁的付朝言:“明翚宗,上面有记载吗?” 付朝言已经看了大半,他把后面那一小半翻了翻,摇了摇头:“没写。” 姑姑撰写的《仙门史籍》和《奇门秘术》都是不大详细的,没有相关记载他倒也不意外,付清欢便无言地躺回去,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压低声音道:“我和道长,刚才在街上碰见溯华宗的大公子了。” 付朝言一怔:“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付清欢道:“道长说,他好云游,可能刚巧路过此地吧……他骑了一只灵兽,你是没看到,比你房里那只威风多了。” 付朝言:“……嗯,也许吧。” 过了一会儿,付朝言又低声问道:“那位……大公子,相貌如何?” 付清欢原本已经闭了眼,听此话登时来了劲,支起上半身道:“好看!”顿了顿,又加一句:“很漂亮!” 付朝言抬眼意味深长地看看他。 付清欢忙问怎么了。 付朝言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连你对他的印象只有好看的话,那这人,一定是你见过最好看的人。有点后悔没跟你们一起出去。” 付清欢摸摸鼻子,想到了屋子另一边的那位,心道:晏且歌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吗?……不一定不一定。 想到这,他偷偷偏头看了看对面,云止奂和衣而睡,连靴子都没有脱,显然时时戒备着什么。修长的手搭在身前,双目紧闭,一派睡美人像,似已熟睡。 一会儿自己也得守夜,可不能没了精神。想到这,付清欢便也躺下,闭上了眼睛。临睡熟前,他还感叹了一下:还是道长好看,沉鱼落雁温和从容。 这一觉睡得仍是不太安稳,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能感觉到有人熄了灯,付清欢极力睁了睁眼,黑漆漆一片什么也没看见,想来是朝言看完了书把灯熄了。 付清欢嘟哝了一声:“朝言……?该我守夜了吧?”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捂在他嘴唇上,虽有些痒,但冰凉的触感莫名舒坦,付清欢忍不住蹭了蹭。 那只手一怔,微微颤抖了两下,移开了。付清欢皱紧了眉,挪了挪头,像在找那只冰凉舒坦的手,无果。于是他便皱紧了眉不悦地睡过去了。 大约睡得早,第二日醒得也早。付清欢睁开眼时窗外还灰蒙蒙的,隐约听见几声鸡鸣。他转了下头,看见塌边坐了一个人。 淡青色衣衫,如瀑墨发,背影都是绰约风姿,不是云止奂是谁? 刚睡醒,付清欢声音里还带着鼻音,一开始甚至没能说出话,嗯了两声:“……道长?” 云止奂原本背对着他,手肘撑在桌上托着太阳穴,闻言身形晃了晃,转过头来,神色淡然:“醒了?” 付清欢嗯了一声,坐起来,看见了睡得正香的付朝言,大惊:“我昨晚没守夜?” 云止奂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小声些:“你表弟还在睡。” 付清欢点点头,掀开了被子,下地梳头。 付朝言睡得很熟,付清欢梳完了头他仍是原先的模样,一动不动,呼吸平稳。付清欢便向云止奂示意:去楼下说话? 云止奂点了点头,和他一起下楼了。 楼下跑堂的伙计也刚起来的样子,正打着哈欠擦桌子,见两人下楼登时精神了:“客官,这么早?厨子才刚起来呢,早饭怕要等一会儿。” 付清欢笑笑:“没事,我们先喝口水。” 云止奂已坐在楼梯后的僻静处,付清欢在他面前坐下,抬头看了看。 神色与往常无异,除了眼睛微微泛红。 看来朝言去睡后,他就一直守到清晨。 付清欢不禁有些内疚:“道长,不好意思啊……我睡太沉了……” 云止奂看看他,道:“无事,你身受煞气影响,倦怠些也是正常。” 付清欢腹诽:不,我不被煞气影响也是睡这么熟的。 想归想,这话还是没敢说出来。他咳了咳,道:“那您现在去休息会儿?” 云止奂沉吟一会儿,最后吐出两字:“不急。” 付清欢无言。其实有时候跟云止奂说话,还是挺累的。 两人相对静坐了一会儿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29 ,客栈伙计终于端了酱菜白粥馒头之类过来,付清欢呷了口白粥被烫到,疼得眼泪都打转了。云止奂坐在对面,看在眼里,默默咬了口馒头,眼波微微动了动。 第二十六章 仿面科(四) 两人吃完了早饭,付清欢又要了一份让伙计给付朝言送上去。他转头看向云止奂:“道长要休息吗?等下午再商量正事也不迟的。” 云止奂正用手轻轻捂着自己的嘴,见付清欢看向他,身子僵了僵,闷闷嗯了一声。 付清欢想了想,付朝言在云止奂房里还睡着,一会儿起来乒乒乓乓的动静太大。付朝言房里么,有只鹿角兽,还是不要进去了。思来想去,好像云止奂只能去自己房间休息了。 付清欢尴尬地向云止奂说明了,云止奂紧紧抿着嘴,过了一会儿才道:“无事。” 于是付清欢便带云止奂去了自己房间。出乎意料,付清欢的房间很整洁,被子也叠得方方正正。他正打算把被子抱下来换条没盖过的,云止奂按住他的肩膀:“不必,我在塌上小憩片刻就好。” 付清欢啊了一声:“那怎么成,睡不足的话一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道长您跟我客气什么,只管睡足。” 说着麻利地从柜子里抱了床被子出来,换上了。然后把云止奂按到床上:“道长只管休息,我出去了,不打扰您。” 全程云止奂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只有在付清欢出去关门时他抬起了头,怔怔看着那扇门。 看了半晌,伸出双指按了按太阳穴,轻轻靠到了枕头上,侧卧着睡了。 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扑闪了两下便不再动了,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如果付清欢看到这幅场景,肯定又要感叹道长真好看,如果条件允许,他还要画一幅“美人卧睡图”。 付清欢哼着小调子走过走廊,经过付朝言的房间时想到里头那只鹿角兽,便推门进去看看。 鹿角兽收了鹿角,看起来和普通的狼无异,只是更大一些,正静静卧着睡觉。付清欢走近了些,鹿角兽就被惊醒了,警惕地抬起头,见来人是付清欢,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一对硕大的鹿角从头顶伸展出来。 付清欢:“……你是不是见了我就想顶我。” 鹿角兽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不理他。 付清欢长叹一口气,在它身边坐下。一人一兽呆坐了一会儿,付清欢突然想起昨晚看见的晏且歌,便问道:“诶,你认识晏且歌的吧?” 溯华宗弟子善炼化驯养灵兽,算起来,晏且歌有可能还是它的主人。 闻言鹿角兽却扭过了头,鼻子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哼声。 付清欢没注意它的反应,自顾自道:“哎,溯华宗里有多少灵兽?是不是都想你一样流浪着?嗯……估计是,不然能去哪呢……哎,你喜欢晏且歌不?要不我去找了他,把你带着?” 闻言,鹿角兽鼻子里发出一声更粗更长的哼声。 付清欢:“……好吧,看来你不喜欢晏且歌……可你跟着我们,能跟到几时呢……” 云止奂不一定会收留它,付清欢和付朝言就更不必说了,回百里镇后,这长相骇人的灵兽怕是会吓跑乡民。很有可能,鹿角兽会再次流浪。 “哎,你这七八年怎么过活的?” 鹿角兽不理他。 付清欢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这几天给你吃什么你都不要吃……可你依旧很精神啊……是不是不用吃东西?” 鹿角兽低吼两声,趴下睡了,逐客令下达得再明显不过了。 付清欢心底一凉,竟觉得这偌大的客房里自己还没有一寸立足之地,灰溜溜出去了。 也算上天垂怜,付朝言已经醒了,让付清欢觉得自己还有容身之处。 无事一个蜷缩在床上啃馒头一个坐在桌边看另一个啃馒头,弟兄两享受这难得的惬意。 “表哥,道长呢?”馒头啃了一半,付朝言才想起来问这个。 付清欢哦了一声:“在我房间睡着呢。” 付朝言咳了一声:“他……为什么去你房间休息?” 付清欢无言:“就你那恨不得拆房子的起床气,要道长睡到一半惊醒过来吗?” 付朝言哦了一声,想想也对。 过了一会儿,付清欢想起付朝言昨夜看的书,问道:“你这两天把姑姑撰写的书都看了一遍了,可找到什么对这剥皮案有用的线索?比如那个……《奇门秘术》里,有没有写吃了人皮能长生不老的例子?” 付朝言一脸鄙夷:“《奇门秘术》里都是一些仙门的独门修术,哪有这么邪气的?剥皮的,我估计还是个妖怪。” 闻言,付清欢长长叹了口气,心想着昨晚一夜无事,那剥皮的行凶者估计也没有现身吧。看来这主动引出对方的法子还是不成,还得想个别的法子。 两人在房间里坐了一上午,讨论了一上午剥皮案的解决法子。 付朝言道:“引出来不行,不如主动去找?” 付清欢道:“可昨日找了一天线索,一无所获,怎么去找?我们连凶手究竟是人是妖都没确定。” 付朝言食指按在那本《奇门秘术》上画了几圈,道:“我娘在书中记载过,若因某种秘术而死,激死者怨气,其尸会再现死亡时的情形。” “……是某种特定的秘术导致而死才会有用吗?” 付朝言点头。 “姑姑可有说,是哪种秘术?出自哪一门派?” 付朝言摇头:“我娘撰写的两门书,对于各门派的修术都是草草提了几句,甚至干脆不提。” 姑姑撰写书籍的方式,也着实匪夷所思。她特意写书记录介绍修仙门派,又不将所有门派写全,也不刻意介绍各门派的修术。那本《奇门秘术》就更不必提了,只介绍修术,从不提及其运作方式或解决方法。 这样的行为,遮遮掩掩,似是希望兄弟俩了解玄门,又不希望两人进入这玄门。 付清欢虽从未看过这两本书,但在这短短几天里,通过付朝言之口,他也能大致了解一些。姑姑教自己育自己,付清欢知道姑姑不是这样遮遮掩掩的性子,所以实在疑惑。 谜团一个接一个地滚开,付清欢却一个都破不了还被迫接个满怀。 他伸出手指按按太阳穴,轻轻叹了口气。 付朝言从小到大把两本书看了太多遍,几乎倒背如流,此时再看也无法看出什么新意。毕竟不是满腹大道理的圣贤书,没法做到温故而知新,也便作罢。 他看了一眼窗外,道:“正午了,表哥要吃些什么吗?” 付清欢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起身道:“我和你一起下去。” 出房门后,本想去叫云止奂一声,转念一想,以道长的性子,睡醒了定是直接出来,不会在别人的房里停留太久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30 。眼下还不见他人,大概是还在睡吧。 付清欢便看了自己的房门一眼,往楼下走去。 刚下楼梯,便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如淌过青苔石的溪水:“与天地同春,与日月齐福。” 第二十七章 仿面科(五) 这声音实在好听,听惯了云止奂那又低又磁的嗓音再听这个,竟有些清风拂面的感觉。付清欢不禁往堂里扫视一圈,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大堂中央的那个黑色身影。 红衣黑袍,铜色面具,铃铛短剑。 竟是晏且歌。 付清欢一愣,脚步不由得也停住了。 晏且歌似正在给客栈写一幅字,就是刚才念的那两句“与天地同春,与日月齐福”,把女掌柜哄得很欢喜。 付朝言从身后跟上来,见他愣在原地,问道:“表哥,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声音不大不小,但堂里人不多,所以还是很引人注目的。那晏且歌也听见了声音,从容地抬起头望过来。 目光炯炯,俊美得像付清欢曾听过的一个神话里描述的奇花,美丽而高傲。他的眼神似笑非笑却不妖异,反倒添了几分温和和平易近人。 付朝言也看见了他,却没看见他腰间的剑,便只当是个长得好看的普通男子。他拉着付清欢的手下楼,嘴里道:“快些走吧,我都饿了。不知道长喜欢吃什么,我们点什么菜呢?” 付清欢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拉到了桌子前,小伙计过来擦桌子倒茶,付朝言对他说了几道菜的名字,想了想,又加了两道菜,转头问他表哥:“云道长应该不忌口吧?” 付清欢啊了一声,点点头:“应该吧。” 见他心不在焉,付朝言一手撑起了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付清欢心里有些纠结,那是晏大公子,算是楼上那鹿角兽的主人啊!应不应该过去打声招呼然后把鹿角兽推给他?不过这样好像不太好…… 况且,晏且歌根本不认识他们啊,贸然上去打招呼只会被当成怪人吧?要是云道长在,倒兴许能说上话。 正叹息间,那晏且歌却主动过来了,声音清朗:“二位,可是玄门中人?” 这一回,付朝言也愣了,他看了付清欢一眼,不知如何作答。 晏且歌笑得温温和和,继续道:“见二位公子气度不凡便问了一句罢了,若觉得唐突,我便赔礼了。” 付清欢反应过来:“没有唐突……我们……确是修道人……” 付朝言震惊地看了眼他表哥,奇怪怎随便就将自己身份说了出来,付清欢用眼神安慰他一番,又道:“阁下有何指教?” 晏且歌双手在前作了个礼,笑道:“我见二位公子颇为面善,不知尊姓?” 面善? 兄弟俩在百里镇那小地方蜗居了十几年了,从未见过这人,哪来面善一说? 付朝言的身体往里倾了倾。 见他满脸狐疑,晏且歌只得先自报家门:“明翚宗晏且歌。” 付朝言一时大脑空白,先听得明翚宗三个字,又听得晏且歌三个字。可惜《仙门史籍》并未有明翚宗这个仙门的只言片语,也不曾提及溯华宗的姓氏,因此,细细听明白之后,仍是一头雾水。 晏且歌像是怕二人依旧不信一般,左手从腰间取下一块挂坠,双手奉上:“这是我门的令牌。” 付清欢接过时瞥见他的右手戴了一个黑色手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精致非常。心道奇怪,这天气戴手套做什么。他暗暗称奇之余,低头观察起那小挂坠。 的确是块令牌,只是非常小巧,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粗看如一个挂坠一般。这令牌是用美玉雕成,付清欢不懂这些,看不出是什么玉,只觉出手生凉,又通体雪白,很是好看。 令牌正面雕了一只灵鸟飞升的图样,周边是精细的花纹,似水纹又似火纹。反面则是用纂体刻成的“明翚”二字。 光是这样精致的玉牌倒也罢了,付清欢手一覆上去就感觉到汹涌波涛般涌来的灵气,且是祥和瑞气,若不是其主人灵力强劲,断不会有这样汹涌的灵气的。 付清欢不禁对眼前这晏且歌心生敬佩,双手将令牌奉还:“我们姓付,确是修道人。” “付?”晏且歌歪了下头,“不知二位出自哪家仙门?” 付清欢一哂,惭愧道:“不从师于任何仙门。” 晏且歌哦了一声,意味深长。他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拱手笑道:“失礼失礼,方才见到二位,觉得十分面善便以为在哪里见过,才斗胆来问一句。” 付清欢笑了笑。 一旁付朝言见了那令牌,才反应过来明翚宗大约是一个修仙门派,此人是该门弟子。方才晏且歌和付清欢对话时他在一旁表情阴晴不定不知是思量了些什么,抓了机会问道:“这位……晏公子,不知何故在此地?” 晏且歌大约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问,愣了一下,又笑道:“我好云游,正好游历至此,接到我们宗主消息在此处接应一下我明翚宗的小弟子。” “接应?” 晏且歌点头:“仙门中的弟子,到了年龄便要出门游历,走遍中土山河。” 闻言,一旁的付清欢顿时清醒了一些。 既有仙门弟子在此,可不知他们是否会调查长河镇的剥皮案? 付清欢没有游历过,但也能猜到仙门弟子的游历无非是四处奔走,除妖歼邪。那这诡异至极的剥皮案,或许他们会想要插手调查? 这时,不知付朝言问了什么,晏且歌嗯了一声:“在秀杨山另一边停留。” 付清欢回了思绪,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晏且歌继续道:“秀杨山另一边是一处山庄,钟灵毓秀,每隔五年修真界举行仙剑会,就是在那里。平时也是各门派弟子云游时的落脚点。” 付朝言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托腮不语。 听闻了晏且歌方才的话,付清欢仔细想了想,皱起了眉。 既然山的另一边就是仙门汇集的地方,那么剥皮一案发生了这么久,迟迟没有哪位修士插手? 是在忌惮些什么吗? 想到这,付清欢缄口不提长河镇上的剥皮一案了。 晏且歌与付朝言说多了几句后与二人道了别,正好此时那清秀伙计拿了食盒过来说他点的菜做好了。晏且歌接过后放下钱便出去了。 付朝言啧了一声。 付清欢问他怎么了。 付朝言道:“此人有点奇怪。” “怎么说?” 付朝言摇摇头:“说不上来,总觉得笑得太多了。” 付清欢失笑:“人家笑得多你也要疑心?人家是溯华宗的大公子,还能害你不成。” 付朝言原本正在喝茶,听了后半句话登时愣了,他转头看向付清欢,又往客栈门外看了一眼:“他?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31 你怎不早说?” 付清欢无言:“你刚才还对人家疑神疑鬼的呢,再说,我刚才哪有机会说。” 付朝言捶胸顿足,恨自己没有仔细多看两眼。 这时两人点的菜已经上来了,付清欢起身:“我去看看道长起了没有。” 付清欢负着手上楼,走到自己房前敲了敲:“道长?”只叫了一声便推门进去了,屋里的云止奂甚至来不及说一声“等等”。 一打开门,只见一个白衣美人坐在桌前,散着长发,右手一把木梳,桌上一根发带,显然正梳妆中。 云止奂似是刚刚起来,还未将外衫套上。他见付清欢一头撞进来,竟有种闺阁女儿被撞见沐浴的震惊与羞恼,手里的木梳几乎快被捏断了。 付清欢不知自己是哪里冲撞到这位了,愣了一下,问道:“道长,您可好了?可以吃饭了。”话音刚落,他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光,道长这样子哪里像是“好”了! 云止奂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很快平复了心情,轻轻嗯了一声。顿了顿,又加一句:“稍后。” 他一手拈起一束刚刚梳好的长发,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发带,捆绑缠绕那一束头发,用力打了个结,然后起身穿上外衫:“走吧。” 这一随意梳的头发,虽比往常多了几分飘逸潇洒,却也少了几分端庄,与道长平日的样子完全不相符。 付清欢觉得奇怪,但也没有说什么,毕竟又不关自己的事。 饭后,三人又聚在房中商议剥皮一案。 经历昨夜后,有一条较为模糊的线索出来了:那行凶者并未出面。 可能是顾及三人同在一屋,但若各自独自睡在自己屋里,是绝对不行的。且不说不好通晓,付清欢现下无法运作灵力,如果真的遇上,他可能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有可能是三个人容貌都没吸引到行凶者? 付清欢立马打散了这个念头。云止奂坐镇于此,怎么可能还吸引不了一个喜欢剥美男子人皮的。 总之,不可能夜夜都守株待兔,三个人也绝对没有时间守到下一次凶案发生。付清欢说了自己的想法,还是得主动去寻。 主动去寻凶手,说得容易,谁不想早点找到早了事? “要不……”付朝言开口道,“在死者身上找线索?” 付清欢啊了一声:“对啊,你昨夜看的书上不是写了一个什么……激死者怨气……什么的吗?”虽然得是因某种特定秘术而死的,但试试总没错。 付朝言道:“真要去冒犯死者吗?” 付清欢一开始没想到这层,闻言也愣住了:“是了……得面对尸体啊……” 云止奂在一旁听得神色凝重,轻声道:“易容?” 付清欢转头去看他,问道:“什么?” 云止奂抬头看向他,声音低沉,且带了一丝颤抖:“……那个秘术,可是易容?” 第二十八章 仿面科(六) “易容?什么易容?” 云止奂把头转向付朝言:“你看的书上可详细提及此秘术?” 付朝言摇了摇头,随后有些急切地问:“道长,您是不是知道这种秘术?” 云止奂低头喝了口水,抬眼看付清欢一眼,眼神晦明不定。付清欢被看得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疑惑,轻声催促他快些说吧。 云止奂定定神,道:“有一种秘术,名为‘易容’,分为许多步骤,其中一项,便是剥皮。” 付清欢微微睁大眼睛。 许多步骤是什么意思?剥皮还是其中一项?这……究竟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修术? 云止奂继续道:“而第二项步骤,就是此秘术之精髓。将剥下的皮,用特定方式附着在他人的肉身上,经历百日后,那人便会完全与皮囊完全契合。此术意在脱胎换骨,贴合的过程十分漫长痛苦,长成之后,那皮囊也再摘不下来……” “……易容。”付清欢喃喃道,倒吸一口凉气。 云止奂一直看着他,声音放缓了些:“此术我从未见人使用,因而一直没有想到它。方才听了‘激死者怨气’,我便想起了此术。”顿了顿,他道:“这第三项,是此术破解之法。因易容术而失去皮囊的死者,在被激起怨气后,起尸回溯,再现死时情形,甚至指引他人寻找凶手。” 可人都已经死了,找到凶手又如何。这第三项,算哪门子的破解之术。 付清欢敛起目光,抿着嘴不言语。 屋内静寂了一会儿,付朝言才轻声道:“……这种术法,怎么会出现在《奇门秘术》上?难不成创此术者,也是修真界中人?” 云止奂沉默一下,点头:“玄晖门。” 又是玄晖门! 付清欢闭了闭眼。 这个玄晖门,邪术妖道奇多,也能称得上是修仙名门吗? 这么一想,它被灭门,似乎并不奇怪了。 试问修真界百家仙门,谁愿意留着一个不定时祸患在身边。 正想着,付清欢又觉得奇怪,这玄晖门不是已经被灭门了吗?还有哪个弟子能出来造祸? 还有百里镇那里,谁给的阿明玄晖门禁术? 云止奂似乎也在想这个问题,皱紧了眉头。 付朝言先前听表哥提过了玄晖门被灭门的事,因此也是一脸意外。过而,他问道:“道长,有没有可能,玄晖门的修术秘籍,在灭门时被他人拿去了?” 三十二家仙门,屠杀了整整三天三夜。 想来还是有可能的。玄晖门的秘术虽恶毒,但若哪家仙门要排除异己,这些秘术用起来绝对的得心应手。 可是云止奂想了一会儿,又摇头:“可能不大。” “为何?” 云止奂道:“三日屠杀后,有一家风清正廉洁的仙门,其本家弟子亲自处理玄晖门留下的秘术,清点过后又焚烧三日,无一遗漏。” 云止奂是个端正严谨的人,他说家风清正,那这个仙门的家风肯定清正。虽相识不久,但付清欢对他就是有这样一种理所当然的信任。 付朝言却皱了眉:“我虽不是修道界中人,可我也知道,凡是有些历史的大家族,总喜欢搬一堆道道儿框定自己家族的形象。这个仙门的家风,是否真的清正廉洁?不知叫什么名字?” 云止奂略一沉吟,道:“散麟宗。” 散麟宗……付朝言在心里把这三个字念了几遍,忽的想起,这三个字,是《仙门史籍》中唯一费了些笔墨去介绍的! 虽没有细说,但娘亲也是清清楚楚写了此门因其祖上为廉官,故家风清正廉洁,又举了许多例子表明其清正在何处,廉洁在何处。除了过于清正以致有些死板,其他品行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连母亲都这么说,那的确错不了了。 那么,又是谁在掌握这些本该消失的禁术? 付朝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32 言想了一会儿,仍是想不通,道:“那么就……晚上去墓地?” 云止奂看了看付清欢,其眼神有些暗,过尔点了点头。 付清欢手指按着太阳穴,手肘轻轻撑在桌上,身体往云止奂那边倾着,快趴他身上了也不自知。 他对方才的“散麟宗”之类并无兴趣,心思只在易容术上。 易容……易容…… 他心里一惊,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放下手坐直身子,把其他两人都吓了一跳。放下手时动作太大了些,手背轻轻擦过了云止奂的嘴唇,把后者震住了,半晌没回过神。 付清欢却并没有发现自己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道:“如果真是这个什么易容术……那么凶手只剥长得好看的男青年的皮囊,就是为了易容成死者的样子。为什么要这么做?难不成,是这凶手自己长得太丑,想换个好看的脸?” 付朝言挑起一边眉,神色有些鄙夷:“你不会是想……把镇上长得丑陋的男子挨个审问过去?” 付清欢啧了一声:“我的猜测罢了,就算是真的,也不一定要用这笨法子找凶手啊!我是在想……这个凶手会不会是有什么收集癖?” 付朝言一脸洗耳恭听的样子等他说下去。 付清欢继续道:“如果这凶手剥了人皮来易容,那么这么久了,他剥了那么多皮,就没有一张是契合的吗?虽然的确有这可能,但我们不妨大胆猜测一下——他是在收集这些皮囊!哎,小时候买的话本你还记得吧?里头就有那种喜欢收集小姑娘手绢的人……” 付朝言无言:“……虽然你说得有理有据,不过话本还是少看些吧。” 付清欢抬起下巴示威一般看看他。 第二十九章 仿面科(七) 云止奂夹在两人当中,神色自若。像是刚刚才缓过神来一般,他轻轻呷了口茶水。 付清欢与付朝言对望一会儿,仍是没想出些什么来,脸色逐渐转喜为忧。 “客官,房中茶水可够吗?” 门外传来客栈伙计的声音,是每日定时来换茶水的。付清欢应了一声:“你进来吧。” 房门便开了,是那个长相清秀的伙计,手里拿了一壶茶水。慢条斯理地走进来,把茶壶放桌上,拿走了原来盛着茶水的壶,临走前还擦了把桌子。 “等等。”付朝言叫住他,“你,把脸给我看看。” 伙计一脸迷茫,把脸转向他。 付朝言仔细看了看,几乎把那伙计看得一身鸡皮疙瘩。 “你在这儿,多久了?”他问道。 伙计回答道:“我是本地人,自打出生就在这儿。” 付朝言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把他放走了。 待那伙计关上了房门,付清欢问道:“你做什么?” 付朝言倒了一杯热茶,热气腾腾中他的眼神忽明忽暗:“他在这这么久,长相也是很标志了,为什么没被行凶者盯上?” 闻言,付清欢一愣。 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呢?不仅是这伙计,细细回想这两天出门时见到的人,长得好看的男青年也不在少数,怎么凶手就没下手? 按照小伙计所说的,应该不存在凶手给自己规定说每年只能杀几个人这样。有时河里会出现尸体,可死者并不是长河镇的人,而是来自其他乡镇。如果只想杀长得好看的青年,长河镇还不少吗?为什么要费劲心思去外乡找人杀? 或许,凶手根本不是想杀长河镇的人,他只是把这儿当做一个处理尸体的地方? 有河流有瀑布,确是很容易处理尸体。 付朝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道:“所以说,凶手想要的皮囊,不一定是好看就行。” 没有滥杀长河镇居民,并不一定是为了掩人耳目。如果凶手想掩人耳目,大可把尸体藏起来,何必把尸体扔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付清欢觉得头有些疼了。 这样一推敲,凶手的目的更让人费解了。 他下手的对象,标准是什么呢? “不如……去死者家里看看?”半晌,他从臂弯里抬起头,散着一头乱发,有气无力道。 付朝言应了一声,云止奂也无异议,三人便下了楼。 付朝言大步流星走得快,后面两人还没到楼下,他已经在门口了。 付清欢下楼时突然觉得眼前晃了晃,竟差点栽下去,身后云止奂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付清欢顺势靠在云止奂肩上,缓了一会儿才清醒。 云止奂抿抿嘴,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道:“煞气又侵入了些?” 付清欢站直了,揉着太阳穴道:“大概吧……”缓了一会儿,大约觉得好些了,睁开眼看见云止奂蹙紧的眉,笑道:“只是有点头晕而已,别这个苦大深仇的样子啊。” 云止奂别开了眼神,顿了顿,道:“你……小心些。” 付清欢哈哈笑道:“道长,您在关心我吗?” 云止奂抿紧了嘴唇看着他不语。 付清欢被他看得笑容逐渐僵硬起来:“……我……好感动的,真的。” 两人在楼梯边上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云止奂低下了头,往前挪了一步。 “走吧。” 付清欢跟在他身后,有些懵。 怎么道长没生气?依自己这几天与他的相处来看,他此时应该一拂袖子扬长而去了啊? 付清欢想了半天,默默打了自己一巴掌。 人家不生气你还不高兴了怎么的?真是块轻骨头! 昨夜的烟花会热闹非凡,空气里几乎还弥漫着淡淡硝烟味,付清欢忍不住咳了一声,把食指放在鼻子下,微微蹙眉。 云止奂似也不喜这呛人的味道,但只是皱了下眉,没有再多表现出来。他见付清欢蹙着眉,问道:“你没有带药箱?” 付清欢抬起眼皮看看他,眸子清澈得几乎泛出水:“带那个干什么?” 云止奂别过头错开眼神,道:“之前无意瞥见里头有几味药材,捣烂制成药膏有清心凝神之用。” 付清欢点点头,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一会儿回去就弄些,您可得在旁边教我。”见云止奂一脸淡然,他凑近了些,问道:“道长,您对这医理之术也有见解?” 云止奂抿抿嘴,道:“略懂。” 付清欢也不是真心对这问题好奇,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不一会儿就去看别的事物去了。云止奂在他身后不远处紧紧跟着他,眼神却不是先前那般淡然了。 走了几家死者的故居后,付清欢才发现长河镇的的确确不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小镇。 常年与修士仅一山之隔的小镇,怎么可能普通? 长河镇算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要不也不会有人在此居住繁衍数百年,也不会有修真界人士在此逗留。 长河镇曾是文人画士的聚集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33 地,地界养人,人养地界。在鼎盛时期,长河镇独有的书香气息从河头一直蔓延到河尾,街上随便抓个垂髫小儿都能一字不落念出几首长诗。在那个时候,这养人的地界就养出了一位金科状元,这位状元素爱作画,长河镇在他死后便修了一座状元庙,并有了一个流传至今的雅俗:平生遇到喜事就要请人给自己画像。 了解过后,付清欢松了口气,好在还能看见死者生前的样子。 只是一张两张完全看不出什么来,人家又是死了亲人,断不肯将画像送出或卖出,所幸付清欢自小受父亲和姑姑教导,会临摹一二,便将死者的画像摹了下来。 一个下午下来,云止奂手里捧了一小叠画像,付朝言扶着付清欢回客栈去。 付清欢甩着右手,痛苦不堪。不曾想到许久没画了竟有些手生,汗淌了一手心不说,手腕酸疼得几乎不能动,一回客栈就赶紧找药膏擦去了。 云止奂在一旁端倪着付清欢临摹出来的画像,眸色深沉。 付朝言一边给表哥揉着手腕一边问道:“道长,这画像,您看出什么来了吗?” 云止奂仍是聚精会神地看,半晌,才轻轻放下纸张,望向付清欢:“你的画艺,是谁所授?” 听得他的话并不是关于死者画像的,两人皆是怔了怔。付清欢愣愣地开口:“父亲教过我一两年,他去世后是我姑姑教的。” 付朝言问道:“道长,怎么了吗?有何不妥之处?” 云止奂看着桌上的画像,修长白皙的指节轻轻划过那细腻的笔触,神色阴晴不定:“……这画法……我见过。” 第三十章 仿面科(八) 付清欢和付朝言闻言又是一怔:“您见过?什么意思?” 云止奂抬头看向付清欢,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声音不急不慢,轻轻柔柔:“你父亲和姑姑教授你时,可有提过这种画法的名称?” 付清欢想了想,摇摇头:“他们怎么教我,我就怎么画的。” 付朝言有些急了:“道长,我表哥的画法有什么问题吗?” 纸上的画像,笔触纤细,走向平缓又颇带重彩之意。细看十分精致,粗看又觉得浓淡相宜。 付清欢在临摹时虽极力模仿画像原画师的笔迹,却仍是不可避免地透出些自己平时的习惯。 云止奂道:“此笔法,名为平描法。”他深深望进付清欢那双清澈的眼:“我见明翚宗宗主画过。” 屋里的灯火倏地晃了晃。 付清欢偏了偏头,看向桌上的画像,道:“那怎么了?” 云止奂也看向画像,道:“世间流传的画艺,从未有过平描法。明翚宗宗主善诗书画,此平描法,为前任宗主幼时所创。”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又低又磁,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可付清欢依旧有些懵。 什么意思?他莫名其妙学了人家的独门画法? 平描法是明翚宗前宗主所创,听云止奂的语气,此法并未外传。那么父亲和姑姑怎么会此画法? 付清欢紧紧皱着眉头,道:“只是……巧合吧?” 云止奂抿抿嘴,想了想轻声道:“那平描法,我只粗略见过,兴许看错了。” 可这风格鲜明的平描画法,又哪是这么容易看错的。 沉默一会儿,只听付清欢继续道:“罢了……先不要管这些了,先处理正事吧。”说着,起身来拿桌上的画像。 手一抖,差点把烛台碰倒,云止奂眼疾手快扶住了才没有烧着。 付朝言蹙紧了眉,似乎仍是没缓过神来,见表哥在一张张把画像铺在桌上,他也过去帮忙。 不一会儿,十张画像整整齐齐摊在了桌面上。 长河镇出事四年,共有十名青年男子死于剥皮案。 店里的伙计说的没错,这些死者,确实都是一表人才。放眼望去,甚是美观。 付清欢却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他又摇了摇头,想阻止自己想些别的,把注意力都放到当务之急上来。 付朝言与他生活了十几年,自然明白他这个表哥的性子,便也缄口不提刚才那事,也聚精会神看起了桌上的十张画像。 看了一会儿,付朝言轻轻啊了一声,把其中两张拎出来,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两个人长得有些像?” 付清欢看过去,对比一下,点头:“是像。”他看了一眼画像下方记录的一行注释。 一人名方源,住西巷北。一人名方洋,住西巷南。 付清欢一下记起了刚才走街串巷时的情形,轻声道:“……堂兄弟。” 付朝言嗯了一声:“是堂兄弟。” 方源的五官比他堂弟的更精致些,恰是长河镇剥皮案中第一个死者。其死后三个月左右,他堂弟的尸体也出现在河道下游,自然,是剥了皮的。 这是怎么回事? 付清欢皱起了眉。凶手是在找容貌相似的人? 他下意识看了看剩下的八张画像。 可剩下的人,也没有与这两个堂兄弟长得像的了啊。又想错了方向? 这时,云止奂伸手,拈出三张画像来,摆成一排:“口鼻。” 付清欢凝神去看,发现这三人的嘴巴和鼻子长得有些像。只是脸型眉眼不同,让人不太注意罢了。 他又低头去看别的画像,发现这十个人里,相互之间总能找到相似的五官来。 奇了。 付朝言看了半晌,道:“凶手……是不是在找一种特定的容貌?” 云止奂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付清欢把十张画像整体看了看,拿出一张新纸:“研墨。” 付朝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正要去那笔墨砚台,云止奂早已先他一步。 付清欢把纸铺在另一张小案上,云止奂将墨捏在三指间,在砚台上细细研磨。他的手法细腻,墨是客栈提供的,算不得好墨,但他磨得十分认真,浓稠适宜。 付清欢拈起一支笔,沾了一些墨,又仔细观察一番那几张画像,凝神静气,才在纸上下笔。 付朝言见他在画的时候刻意收敛平描法的笔触,嘴唇微张一下,还是没说什么。 云止奂在一旁研好了墨,看着他笔下不时的停顿,眸色又深沉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付清欢才搁下笔,用袖口擦了擦额头。 他画的也是一个人像,是一个男子。 那画上的男子长得很“适宜”,眉毛长度浓淡适宜,眼睛大小与上扬弧度适宜,五官搭配得适宜。挺鼻薄唇,气度温雅,确是个少有的美男子。 付清欢通过比对各死者五官相似的地方拼凑出了这样一张画像,道:“如果我没猜错……那凶手,是按着这个容貌下手的。” 付朝言端倪那画像一会儿,道:“那此人会是谁?凶手太恨他以致于连与他相像的人都不放过?”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34 付清欢摇头:“……不知道。”他叹了口气,问云止奂:“道长,您可认识?” 云止奂抬头看他,眼神里有些不解。 付清欢道:“我看……这样的气度,应该也出身修真界吧……算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能不能画出人的气度,是看画师的手艺的,更何况付清欢根本没见过这个男人,完全是拼凑出来的容貌,何来气度一说? 云止奂看了看他,似是欲言又止。 付朝言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付清欢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咳,先把这画收起来吧,今晚去死者的坟墓那边。试探是否为……易容术……”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用气息说出来的,很轻很轻。 第三十一章 仿面科(九) 入夜,凸月渐盈,长河镇的祭祀庆典又开始了,比昨夜更盛大的烟花会使得街上挤满了人。付清欢被挤得几次差点迷路,所幸个子高,能找到其他两人。 云止奂离他近,见他行路困难便伸过手来。 付清欢只顾低头赶路,忽见得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自己眼前,手腕下略显宽大的袖口还在随风轻轻晃动。他怔了怔,抬起头,望进一双淡然的眼。 正恍神间,有人在远处高喊:“烟花会开始了!万花齐盛!” 身边的行人立即兴奋起来,一股脑往前挤去,直把付清欢撞得一个踉跄,往前跌去。 一双手稳稳接住他,付清欢在被接住时听见耳边一声闷哼,然后是那又低又磁的声音:“没事吧?” 付清欢本就因煞气侵体,极容易头晕犯恶心,这一跌他觉得眼前一阵黑,难受得紧,许久才缓过神来,站直了摇摇头:“没事了。” 见云止奂的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他抬头笑了笑:“没事了,快走吧。” 云止奂不言,只是在剩下的路程中一直走在付清欢身前。付清欢本觉得好笑,自己一个大男人走个路还要被人护着是怎么回事?又转念一想,算了,自己现在这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倒下去了,护着就护着吧,又不丑。 两人走了许久才出了镇子,黑夜里万花齐盛,烟花比昨夜的还要好看绚丽,把长河都映得多彩起来。 付清欢嘟哝道:“朝言那小子走得也忒快了,该不会趁着放烟花自己御剑去的墓地吧?” 正胡言乱语着,眼前一亮,空中竟真的飞过几道剑光,飞得极低,几乎能看清剑上的人。都是月白色长衫,衣带和发带在身后飘扬,甚为美观。一行人御剑直往秀杨山另一边飞去。 大约是哪家的弟子来这儿歇脚? 付清欢心想着那仙风道骨的气势实在太美,忍不住问云止奂:“道长,那是哪家仙门?” 云止奂看着他,沉吟一会儿,轻声道:“明翚宗。” 付清欢一时怔住,不知说什么好。他转过身,负手继续往墓地的方向走去。手一转,指间又夹了一杆烟杆。 云止奂道:“你行医,应当知此物伤身。” 付清欢咳了一声,道:“这些只是草药,凝神静心用的。”他转过头向他凑近些,一阵淡淡的药香随清风扑在云止奂鼻间。 付清欢嘴角勾了勾,笑得勉强:“闻到了?有没有觉得心静了许多?” 云止奂抿嘴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别过眼去,继续往前走。 “又不高兴了吗?好吧……对不起,不该闹你。”付清欢跟上去走在他身边。 走了几步,云止奂忍不住道:“你以后……休要再这般……”这般如何?他却没有说,不知是说不出口还是怎么的。 付清欢歪头:“……哪般?” 云止奂微微蹙着眉,面色竟有几分苦恼。 付清欢也便不逼他说了,低头去想自己的事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叫了一声:“道长。” 云止奂看看他,眉间愁容仍未散去。 付清欢问道:“明翚宗……是个怎样的仙门?” 似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云止奂怔了怔。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愿说就算了。” 不知是什么心情,云止奂竟轻轻叹了口气。惹得付清欢瞪大了眼睛看看他。云止奂想了一会儿,道:“百年仙族,弟子善占卜之术,亦精通……诗书画三绝。” 听来是个书香世家,修术亦是精妙。 云止奂继续道:“只是……” 付清欢抬眼看他,两人的视线正好碰撞到一起。 “只是……其本家弟子,皆不得长命。” 付清欢愣了愣。 不得长命是什么意思? 只听云止奂低低道:“前宗主仅活得三十五岁,在其家族中已属长命。”顿了顿,又道:“再前一任宗主,只活三十一载。” 付清欢越听越觉得心底一阵发寒。 按理说,修真界中人,在凝结内丹后不仅容颜常驻,连身体康健都比常人衰老得慢些,这明翚宗弟子,且是本家弟子,都这么短命,是祖上遭了罪吧? 云止奂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是因为其他内容不便于说出口? 付清欢道:“……您不愿说,也无妨,我就随便问问。” 云止奂摇了摇头:“不……是我对修真界中事不甚了解。” 付清欢有点惊奇地转头看他:“您九年前一举成名,怎会不了解?” 云止奂道:“家师远人避世,故修真界中事,我只是略有耳闻。” 付清欢点了点头,眉间带了几分忧虑。 两人皆是默契地没有再提及什么,默默走了一段路。付清欢抬眼看看云止奂,道:“道长,还有多远?” 云止奂抬头往远处看了看,道:“还需翻过一座山。” 付清欢心里泛酸,这得走多久?早知如此,就赶上朝言的脚步,搭他的剑飞过去。 正苦恼着,身侧一亮,一柄修长泛着银色剑光的剑梗在身侧,正是云止奂的佩剑朗月。 付清欢怔了怔,看了云止奂一眼。后者一翻身跃上剑身,向他伸出了手。 付清欢看着那只修长如竹洁白如玉的手,又抬眼望进那双淡然漂亮的眼睛,嘴角勾了勾,手拍上云止奂的手掌,借力跃上了剑身。 许是动作太大,付清欢眼前一黑又差点栽倒,云止奂眼疾手快捞住了他,搂紧了他的腰便开始运作灵力往山的另一边飞去。 付清欢耳边风声作响,倒十分惬意。姑姑交代过学习修术不可过于张扬,所以这御剑之术自学成以来几乎从未用过。 他向下望去,只见长河镇灯火辉煌,一派热闹景象,而自己飞在高空中,有遗世独立之感,心头一阵悸动。 吹了一会儿风,付清欢才意识到云止奂的手还在自己腰上,不禁一阵尴尬:“道长,放开手好不好?” 云止奂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35 ,语气也不起一丝波澜:“放开了就不能御剑了。” 付清欢听得云里雾里,见他左手在前施展灵力,右手紧紧搂着自己的腰,方才明白云止奂似是搞错了。 付清欢道:“不是,我是说您的右手,能不能放开我了啊?” 云止奂垂下眼眸看他一眼,昳丽的脸庞此刻在月光下透着几分柔和,看得付清欢愣了愣。他抿抿嘴,右手缓缓放开了。 付清欢感觉腰间一松,立即退后一步负手站立,极力装作淡定的样子。他撇撇嘴正要说什么,突然觉得脚下一阵颠簸,一时不稳差点又栽下去,下意识抓紧了云止奂的腰带。 云止奂身子僵了僵,没说什么。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坟地,远远看见付朝言打了个火符静静立在坟地不远处,见两人终于过来,幽怨道:“表哥,怎么才来,我怕死了。” 付清欢嗤笑:“得了,你会怕这个?”他走过去,望了望那片大大小小的墓碑,问道:“哪一座?” 付朝言指指一座新坟:“昨日刚下葬的在此。” 第三十二章 仿面科(十) 付清欢俯下身去,轻轻燃起一张火符,看清了墓碑上的字。 死者似乎出身富裕,墓碑材质上佳,可惜再好的材料,也不过是冷冰冰一座坟墓了。 付清欢默默跪下,另两人亦随其下跪。 三个响头过后,付清欢的声音格外冷清。 “打扰了。” 夜风掠过三人身侧,在山谷中咆哮起来。 付清欢在一旁点起更多火符,为付朝言和云止奂照明。后两人御剑开始挖掘坟墓。 整个过程持续时间不长,却无一人说话,付清欢的表情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最后,一口黑木棺材从黄土中露出来,在火符映照下有些阴森。 云止奂伸出手,顿了顿,还是徒手拔出了所有棺钉。做完一切后,他抬头看了看付清欢。 付清欢下意识挡在付朝言身前,神色肃穆地点点头。 云止奂手撑在棺材盖上,往旁边一挪,那棺材便被打开了,发出阵阵诡异的腥味。 那腥味极其独特,既像血腥味,又带了几分咸腥,说实话,令人作呕。付清欢几乎能看到一抹红色的烟雾在空中缥缈,然后逐渐消散。 他做足了心里准备,往棺中探去。 死人就算面容安详,也会给人一种阴森诡异之感,何况死者是被剥皮惨死。死者极力睁大眼睛,似乎受了极大苦楚,嘴巴也张得极大。因没了皮囊,死不瞑目,不得安息,乃至面目狰狞,不忍直视。 付清欢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总感觉那双眼睛正瞪着自己。 付朝言忍不住上前来看了一眼,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见二人是这反应,云止奂站起身挡在他们面前,道:“激怨气,起尸回溯。” 付朝言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从包裹里翻出红布金锁蜡烛来,递给云止奂。 云止奂点燃蜡烛立在尸体头上方的泥土里,轻声吟唱咒语,引魂。 扯开红布系在尸体脖颈上,激怨。 把金锁放入尸体口中,锁魂。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云止奂右手握剑,静静等待。 三人静待了一会儿,空气里的血腥味骤然一浓,那棺中尸体已自己坐了起来。顿了一顿,它转过头来,竟望向了三人! 眼瞳干瘪无神,只是极力睁大,大张的嘴也没有合上,再加上暴露在空气中的肉身肌理,看起来又恐怖又有些恶心。 云止奂身子一顿,神色却仍是十分镇定,他握住剑柄,将朗月横于身前,左手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叮”的一声,尸体在敲弹回音中缓缓站起来,向棺外爬去。血淋淋在泥土上留下两条血痕。 云止奂自始至终一直站在两人身前,付清欢离他近,几乎能听到他刻意放缓放轻的呼吸声,而这诡异的场景不禁让他头皮发麻,生怕尸体会失控上前来攻击。 而那尸体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往山那一边爬去。 “跟上。”不知是谁轻声道了一句。 尸体慢慢爬过山,往长河镇爬去! 所幸它爬得极慢,到长河镇时庆典已经结束,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三人一路跟它到了秀杨山前,此时已是过去两三个时辰。 尸体突然停了下来,跪在秀杨山前。 付清欢微微蹙眉,不知它要干什么。正纳闷,尸体喉中挤出几声嘶哑的呻吟,僵硬的手臂在脸上难耐地挠了几下,不时地大力拍打地面,像是死前拼命护住自己的皮肉一般。又抓起地上的石块在空中乱挥,像在打什么人。这一番场景看得付清欢心怵,吸了一口凉气。 随即,他又很快意识到,死者这一番动作,说明他是在死前被剥的皮。 凶手实在丧心病狂。 尸体做完这些动作后,又突然冷静下来,开始在松软的泥土上刻画起来。付清欢凑过去看了一会儿,道:“这是……一间屋子?” 付朝言皱了皱眉,见那尸体又不停地指向山的方向,又十分惧怕地不敢往山上走,便猜测:“山上有屋子?” 付清欢问道:“这位逝者,死前上过山?” 许久,付朝言道:“他家人说,他生前喜画秀杨山上的溪流,常上山去。”顿了顿,又道:“可能是上山后发现了与凶手有关的一间小屋,便被灭了口?” 付清欢点点头,又有些不确定。 先前他与云止奂上过秀杨山,除了瀑布边上的血迹,并未有何不妥。 想了想,他决定还是上去看看,道:“咱们上去吧?” 云止奂却拉住了他,付清欢转过头去。云止奂面露难色,微微皱着眉,道:“天快亮了,下午再来。” 付清欢刚想说天快亮了又不碍事,付朝言靠近些突然讶道:“表哥,你脸色太差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先休息好再说。” 闻言,付清欢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凝神静气一会儿,确实感觉到身体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是一种灵力逐渐消散的感觉,同时他又感觉到似有尖锐蛮狠的力量在噬咬灵脉。 煞气留给他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第三十三章 仿面科(十一) 付清欢表情逐渐凝肃。 不远处长河镇里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鸡鸣,付朝言便与云止奂说定,他带付清欢回客栈,云止奂将尸体送回去。 踏上长河镇的青石板路,付清欢才感到自内而发的倦意,像是整个人被什么抽干了力气一般,可精神却无比清醒,如此矛盾,痛苦不堪。 按着眉心跟付朝言悄悄进了客栈,心里却越来越乱,如一团邪火在胸口叫嚣,找不到发泄口,又似有千万无名氏在耳边说话,叫人心烦。 付清欢摇摇头,觉得一点困意也没有,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36 问付朝言要了《仙门史籍》和《奇门秘术》回房,打算细细研究。 现已基本确定那行凶者是名修士,且是懂得玄晖门秘术的修士。可此人是谁,是何身份,不得而知。 或许玄晖门生前有交好的外门弟子偷偷保留下来?付清欢翻开了《仙门史籍》,马上将此念头打消。 不说玄晖门被三十二家仙门屠灭,仇敌众多,听云止奂的描述,玄晖门应该是早就引起了修真界的不满才遭此横祸,人缘应是差到了几点才对。 他靠在床边,一页页默读过去。 不费多时便找到了玄晖门,姑姑置身事外,对所有仙门都只是客观描述,并未夹带任何私人情感,故惨烈如玄晖门,得到的也只是三言两语的“精通玄幻之术”之类。余下的内容都是其祖师爷如何开创此门的经过,语句精炼如姑姑,竟也写上了整整两面纸。 这位祖师爷,名为娄不眠,据说是位修仙奇才,身出修仙名门,不过究竟出自哪一门,史籍中没有提及。十六岁感叹“心无杂念实为天下第一难”,遂脱离师门自创秘术,通过这些奇门遁甲之术,收了一批弟子,于是索性自立仙门,是为玄晖门。 姑姑虽没有明示,但付清欢自己也看出,这位娄不眠着实是个人才,十六岁创仙门,十七岁让玄晖门在百花齐放的修真界站稳脚跟,同年跻身成为修仙名门。 看到此处,付清欢愈发纳闷,如此辉煌,受万众瞩目,怎还落得如此下场?百年大族,竟就这般彻底消失了,他不由得一声叹息。 再往后翻去,皆是些不认识的门派,相关记载也是只言片语了事,实在无趣,付清欢看到后来简直无法理解付朝言为何能如此津津有味看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就翻到了溯华宗一页。同样是极为客观的描述,让人提不起一丝兴趣,粗略提了一些此仙门擅长训练炼化神兽之类。只有先祖晏旭的经历让付清欢的脑袋清醒了些。 其实也只有一句话:他杀而亡,凶手至今不明。 付清欢皱皱眉,一族之长莫名死于他人手下,也太可怜了,他都能猜到这位先祖死前的绝望和不甘。 他抿着嘴翻到了下一页,看见了散麟宗三个字。 不知这一页是否依旧是客观描述,姑姑写了几句“家风清正廉洁”“弟子脱俗”之类的话语,让付清欢忍不住多注意几分。 看完后,心中鄙夷:参与屠杀血案的家族,能有多脱俗? 于是剩下那几行字他也懒得看了,直接翻过去,却已经是末页了。 一本《仙门史籍》,就这么翻翻弄弄,囫囵吞枣地嚼完了。 付清欢却觉得少了些什么,低头想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云止奂提及的明翚宗,并未被记录其中。这是为何?是它名声太小了姑姑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个仙门,还是根本不屑于写?或者只是,单纯忘了写? 无论哪一种说法,付清欢都觉得不大可能。不过,他也不知道修真界究竟几门几派,姑姑到底有多少仙门没有写,他也不知道,索性不去管了。 付清欢放下《仙门史籍》,正欲拿起一边的《奇门秘术》,忽听得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他吓了一跳,问道:“谁?” 门外人道:“是我。” 声音又低又磁,是云止奂。 付清欢愣了一下,道:“您请进来吧。” 木门被轻轻推开,云止奂探身进来,见付清欢只着中衣亵裤靠在床边,愣了愣,然后马上低下头,轻轻合上门。 付清欢觉得胸口一凉,低头才发觉领口大开,衣带散乱,不禁尴尬地拢了拢,道:“道长何事?” 云止奂走近了些,道:“你方才……脸色极差,我来看看。” 付清欢歪了歪头,把书放好,道:“没事,休息得少而已,睡一觉就没事了。” 云止奂像是并不想理会这话,又走近了些,双指按上付清欢的手腕。 付清欢原想挣开,又意识到自己挣扎又没意思,便索性随他去了。修长洁白的手指按着有几分苍白的手腕,付清欢看着有些发怔。 许是冷的,也许是胸口淤塞得难受,付清欢的手腕抖了抖。 云止奂抬眼看了他一眼,手指上移,在手肘下方两寸处的小臂上停住,此处的温度比手腕要烫些,他微不可察眨了下眼睛,又向上移,停在付清欢锁骨处。 付清欢知他在把自己的灵脉,虽被按着的地方一阵酸疼发麻,也没有表现出来。 云止奂按了一阵,收回手,道:“煞气愈发凶悍,你若撑不过今晚,我便先带你去找家师,再回来处理此事。” 性命重要,剥皮案也重要但现在毫无头绪,付清欢虽不甘,但也只能微微点头,虚弱得几乎弱不禁风。 云止奂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道:“你……早些休息。” 付清欢虽倦怠,却毫无睡意,心里头还惦记着那还未看过的《奇门秘术》,便点头答应着,心里想等云止奂走了再拿起来看。不料云止奂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伸出手来,按住他后颈一捏,力度不大不小。 睡过去前,付清欢下意识抓住了云止奂的衣袖。 云止奂犹豫一下,伸手轻轻掰开,又看了付清欢一眼才离去。 第三十四章 执迷科(一) 秀杨山上的树长得极其高大,明明是热烈的阳光,却被遮挡得严密非常。 午后又是一场雨,浇得山路泥泞难行,付清欢头戴斗笠手撑一根木棍,前有云止奂开路后有付朝言殿后,付清欢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娇贵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 寻了一阵,云止奂突然停下了脚步,紧跟着他的付清欢险些撞上去,他撑住木棍,问怎么了。 云止奂侧过身,指了指前面。 付清欢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不由得一愣。 这孤山里竟会有一座小院。 那小院用篱笆和木桩围成,一间小屋两间鸡舍,看起来是个普通人家。除了所处位置奇怪了些。 那小屋还爬满了青苔藤蔓一类,在这绿油油的丛林里,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付清欢看了看山下,此处已经将近山顶了,有人家实在太奇怪了。 他抬头与云止奂对视了一眼,不语。 云止奂用剑拨开草丛,往那座小院走去。付清欢把插在湿泥里的木棍拔出来,欲用来拨开草丛,却发现云止奂并未径直往前走,只在右前方维持着拨开草丛的动作。 付清欢怔了下,感恩戴德地跨过草丛最茂密的那块地方。 待走到小院前,三人皆是一脚泥,走在路上黏糊糊甚是难受。付清欢默默在草上蹭掉些泥土,走到云止奂身边。 这小院里也是普通农家的摆设,鸡舍狗屋一样不缺,墙角还靠了一把老旧的柴刀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37 。房门紧锁,主人似乎不在家。 付清欢靠近了些,忽然听见一声犬吠,把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一只黄毛犬已从狗屋跑出来,对着他们一阵叫唤。 只是只普通的农家犬,没什么稀奇之处。付清欢心里犯了难:难不成这屋子真的只是间普通农户?可为何处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偏僻…… 付清欢一怔,绕着小院走了一圈。 “表哥,你在找什么?” 付清欢回到了大门前,道:“我想……这院子还是不正常,应当进去看看。” “哪儿不正常?” 付清欢一脸无奈,正要说话,云止奂先一步道:“路径。” “路径?”付朝言往四周看了看,恍然大悟:“是啊!没有路!” 一般来说,即使住在深山里的人家,都会在家附近开辟一条下山的路,或是通往别处的路,可这座小院,除了四周一片空地,周围都是茂密的草丛了。 难不成主人不用到别处去找些食物水源?即使不用,那这狗呢?付清欢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像是不用进食的灵兽啊。 付清欢道:“那,咱们进去?” 云止奂点头,先一步跃进了围墙。那黄毛犬虽小,却极为凶悍,见有人进来,连忙扑过去要咬。云止奂反手一抄把它提起来,在它颈后一捏,世界清净了。 付清欢在墙外目瞪口呆看着这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付朝言戳了戳他,他才反应过来,跟着翻进围墙。 云止奂把睡过去的狗放回它的小窝后,仰头打量起这屋子。 是间再简单不过的屋子了,土瓦砌成,顶上铺了许多稻草,说实在的,这是间非常适合隐士的屋子。 三人又在屋子旁边走了几圈,没有发现异常。 付清欢犹豫一下,把手放在了门上,轻轻推了推。 “小心。”云止奂一个箭步过来把他往后拉,“可能有危险。” 付清欢意识到自己太莽撞,点点头,不好意思地勾了下嘴角。不知是不是身体虚弱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笑起来更是透着孱弱。 云止奂看着他,眼神深沉起来,但很快转过了头,抖出几张符篆。 那些符篆从门缝飞入屋里,几缕金光从门缝里透出,不知是在做什么。不多时,门“咔”一声,那门闩竟是松动了。 然后是刚才那几道符篆飞回来,在空中灵力殆尽,燃起了几缕青烟,最后燃烧殆尽,竟不留一丝痕迹。 付清欢心里暗暗惊叹了一下,又把心思放在那门上了。 门闩既然松动,那就可以推开门了。付清欢见云止奂没再说什么,便壮起胆子推开了门。 屋里也是普通农舍的样子,一柜一灶台一桌两椅,朴实得近乎简陋,让付清欢不禁想起百里镇那个小家。 自己真是,离家好久了。 他摇摇头,走了进去,发现墙上还挂了一把弓,仔细再看,那弓上还有倒刺。 付清欢啧了一声,负手转过身去,到了柜子前。 这屋子的主人,确实考虑周到,但实在没有在凡人堆里生活过,所以一切生活场景都有那么点破绽。 这样一来,他胆子大了起来,伸手拉开柜门。 空的。 付清欢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认是个空柜子后才合上柜门。 云止奂也在屋中慢慢踱步,用剑柄轻轻敲击墙壁。 “叮——” 付清欢吓了一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是付朝言翻弄灶台时发出的声音,不慎弄翻了一碟勺子筷子,勺子又不知砸在了什么东西上,发出清脆空灵的声音。 此时付朝言也吓了一跳,探身去看灶台,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看见什么了?”付清欢走过去问道。 那灶台下蜘蛛网密密麻麻,付朝言忍着脏去掏什么东西,待掏出来了,手臂也黑了一层。 他拿衣服把东西擦了擦,放在了灶台上。付清欢俯身去看,看清了那是一件似是金属制成的小东西,比手掌略小,掂在手中小巧轻盈。旁边有个凹槽,嵌着一根筷子长短,同样材质的器件。两样东西皆刻了古朴的花纹,甚为精致。 付清欢用指甲轻轻弹了弹,亦是叮叮作响。 云止奂走过来,见了那东西,怔了怔。 付清欢见他神色有异,问怎么了。 云止奂将那事物拿起端倪一阵,道:“此物……是散麟宗的东西。” 第三十五章 执迷科(二) “什么?”付清欢挑起一边眉,认真打量起那东西,“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散麟宗的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窗外微光透进来,给那事物镀上一层柔和又神秘的颜色。 只听云止奂语气难得略带迟疑,道:“仅两面之缘,不甚了解。但这蛇纹,确是散麟宗独有。” 付清欢看过去,那纹路乍一看确是花纹,但仔细瞧了才发现,那是一条条缠绕在一起的鳞蛇,因数量繁多,蛇旁又有刻祥云薄雾,粗略一看便是个花纹样式。 一个清正廉洁的家族,却用蛇这样的动物做图腾,着实奇怪。 付清欢又转念一想,蛇在某些地区被称为龙,是祥物,这么想,那倒也不奇怪了。只是蛇类的毒性与寒性早已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一时难以接受。 云止奂继续道:“此物名为千声泠,是修真界一种普通的打击乐器。” 付清欢微微皱着眉,手指轻轻叩着额头。 散麟宗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这屋子的主人,跟散麟宗有何关系?此事与剥皮一案,到底有没有关系? 头疼起来真是要命。 此时付朝言已从内屋里走了一圈出来,表示内屋里整洁干净,但很空旷,床沿甚至有些落灰,不像有人住。 一间没有人住的屋子,建来干嘛? 而一间没有人住的屋子,又要狗来看什么家? 这间屋子,肯定有藏了什么东西。要说特别的东西,也只有那落灰了的千声泠,可看其存放之处,再看其所谓特别之处,实在没什么理由要去藏它。 略一商议,三人又开始在墙壁处敲敲打打。 这一敲打,就敲到了晚上。 一开始付朝言还顾虑:“那狗叫得那么大声,会不会引来那屋子的主人?” 付清欢想了想,道:“昨夜尸体所指只有此处,这屋子的主人,说不定正是我们所要找的人。” 可墙壁敲了千百次,灶台点了千百次,差点把烟囱也拆了,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什么也没发现,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此时空中响起几声闷雷,轰隆隆的,像得喘病的人极力呼吸一般。 付清欢喃喃道:“龙王爷要布雨了。” 付朝言有些垂头丧气,应道:“他在嘲笑我们。”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38 付清欢扯扯嘴角,笑了下。 云止奂沉默了一下午,在屋子中央静立一会儿,突然俯下身去。 付清欢连忙去拦他:“道长您冷静,找不到也不要难过啊!” 云止奂:“……”指了指地面。 付朝言领会,哦了一声:“屋里屋外都没有,那很有可能在地下了?” 埋在地下,确是有可能的,反正是埋在山里,谁也不知道。不过为了藏个东西特意盖座院子,听起来多此一举。 说不定,藏的东西,非比寻常? 付清欢突然瞪大眼睛。 莫非地下藏着的,就是这屋子的主人? 用易容术,在里面给自己换皮,怕被发现,便挖了一个地下室,因为挖过后泥土松动,便盖了间院子打掩护? 听起来似乎有理有据。 那边付朝言已得云止奂默许,开始动作了。他单膝跪下敲了敲地面,勘测一番。 也亏得他除了精通文术,还读过土木之术相关书籍一二本,倒容易确认了地下确有空间,而且不小。 付清欢撑着下巴,看着地面。 若有地下室,那肯定有入口,除非这屋子的主人进了地下室就不出来。 不过,外院里那条黄狗还活蹦乱跳,怎么可能不出来喂它。 屋子里已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仍不敢点火,怕主人突然回来发现他们。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进来时并没有刻意遮盖痕迹,单凭主人家细心些,也能发现屋里有人。 “叮——” 付清欢回头:“朝言,你敲它干什么?” 付朝言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我没有敲啊。” “……道长?” 云止奂没有答话,只是将剑出鞘三寸,那银色的剑光虽澄澈明亮,但不足以照亮屋子,只能让他看清云止奂的位置。 也在他身侧。 那千声泠如何会响? 付清欢咽了口口水:“朝言……你刚才,把它放哪了?” 付朝言的声音也有些发颤:“放回灶台上了。” 此时三人都站在灶台的对角处,脊背一阵发麻。 千声泠突然又是“叮”地一声响了,这次,声音竟比方才大了些,也更空灵了些。 它在靠近! 黑暗中,付清欢吓得反手抓住了旁边人的手腕,隔着几层衣袖都能摸到那明显的腕骨。出于紧张,也是下意识,付清欢忍不住捏了捏。 被他抓住的人身子一僵,并未说什么。 此时付清欢恐惧到了极点,并不知自己手上在做什么,只知道那千声泠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喉咙里一阵颤动,却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牙齿打颤得几乎要裂开了。付清欢很想打个火符一看究竟,却怕眼前一亮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这时,被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反握他的手臂,然后下移,一笔一画极缓地在他手心写道:“没有邪气,不是脏东西。” 此时在黑暗里,付清欢看不见云止奂的表情,但凭这安慰的话语就能想象出,他的眼神应该是温柔的。心沉静了下来。 哦,他忘了,自己现在没有灵力,当然感觉不出周围有没有邪祟之物,但身边这灵力充沛的两位,肯定感觉不出。 难怪这么镇定。 既然不是邪祟之物,那,是人吗? 付清欢刻意放缓了气息,侧耳聆听。他的听觉自认还算灵敏,应该能分辨出些什么。 可除了三人刻意减缓的气息,什么也没有,只有窗外蝉声唧唧,莫名添了几分安静闲适。 那么操控千声泠的,不是人?不对,没有气息声,应该连活物都不是。 想了一阵,付清欢意识到:莫不是,这千声泠修炼出了灵性,自己会走会敲奏? 这时,云止奂将他手臂握紧了些,那力道大得付清欢心里痛呼一下。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一晃,出现了一道火光,照亮整个屋子。 而他面前的地面上,静静立着那只千声泠。 不知是不是错觉,付清欢觉得这冷冰冰的小东西似乎在看着他们。 他四下打量一下,屋里没有异样,就是它自己过来的。云止奂左手打着火符,右手松开了付清欢,改握在剑柄上。 那千声泠却微微往旁边挪动一下,像是在躲避云止奂那冷凝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又是错觉,付清欢觉得它这躲避像一个小混混调戏过大姑娘后坏笑着象征性地往旁边一躲:“哎哟这么凶,害怕害怕。” 付清欢面色扭曲地忍住了笑,下意识觉得这东西没什么恶意,便蹲下身子道:“何事?” 付朝言惊异于他的大胆,忍不住叫了一声:“表哥——” 而下一秒,其余的话他却说不出口了。 那千声泠自己响了一声:“叮——”然后快速地往灶台处挪去。 三人默默无言看着它挪出去半个屋子,千声泠才停下,又“叮”了一声,然后原地轻轻动了动,像是个人在跳跃一般,在地方发出沉闷的两声声响。 那情景,仿佛一个人在说:“快跟我来。” 第三十六章 执迷科(三) 犹豫了一阵,付清欢第一个迈出了步伐,三两步就跟上了千声泠。 那千声泠见有人跟了上来,速度越发快地向灶台挪去,最后竟闪入灶台后,不见了踪影。 付清欢猫下身子去看,却黑洞洞什么也看不见。云止奂上前来将火符递上前,照亮了整个灶台后。 那千声泠又是在一堆稻草边蹦了两下,然后不动了。 稻草后有东西?付清欢扶额自责,找了一下午竟漏了这里。他伸手去翻弄那杂乱的稻草,把自己也弄得满头草屑狼狈不堪,也没看见什么。 付朝言眼尖,上去用手把漆黑的地面抹了几下,竟露出一片色泽完全不同的地面。方才付清欢以为是烧稻草把地面熏黑了便没有在意,没想到另有乾坤。 而那露出的一方地面上,画了一道符。 原先付清欢以为自己看错了,定了定神再去看仔细了,才断定那的确是一道符。 这道符,付清欢也认得,名为绝灵。顾名思义,隔绝有灵气的东西,让他人察觉不到任何灵力。此符复杂繁复,就是拆开画也要画上好久,当年他学习画符时就因这被姑姑打了好几次手心。 付清欢转头看了云止奂一眼,后者已先一步拭去绝灵符,用剑在它原先的地方划了几道。 刚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付朝言“嘶——”了一声:“好强的力量。” 付清欢感觉不到什么,问道:“邪气吗?” 付朝言微微皱着眉:“邪气倒没感觉到,但肯定有不寻常的东西。” 所谓邪气的东西不一定会伤你,灵气的东西也不一定不会伤你。 付清欢在地上摸了摸,道:“那……你动手吧,知道怎么小心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39 的吧?” 付朝言嗯了一声,佩剑出鞘。他的佩剑名为“冰翎”,通身寒气刺骨,与付清欢的那一把“焚天”属性正相反,既刚又脆,在这昏暗的光线里隐隐透着湛蓝的剑光。 他御剑小心翼翼地挑起了一块地砖,只见那地砖下是一个洞,竟隐隐透着光亮。 付朝言屏气凝神,一下又挑出几块地砖,终于清理出一个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洞口。 从洞口里发出的光亮,说亮不亮,说暗不暗,像是一颗明珠的光亮从很远的地方,穿过一层层黑暗传来,渴求着人去探寻。 云止奂看了付清欢一眼,率先探身下去。里头似乎有一段小走廊,云止奂下去后点了火符,照亮洞口。 付清欢犹豫一下,探脚下去,然后一跃—— 并没有重重地落到地上,一只手扶住了他。一抬头,正好看见云止奂时明时暗的眼神,如一潭安静的池水。 付清欢身子晃了晃,站定了,瞥开眼神四下望了望,啊了一声。 这地下的确有个简陋的甬道,也不长,只通往深处的一间洞穴,光亮是从那里面发出的。 这光亮着实奇怪,明明隔得很远,却能感觉到其亮而不刺眼,柔和又冷淡。倒像是那些野史奇书上提过的夜明灯发出的光亮。 这时付朝言也跳了下来,三人排成一列往那洞走去。 挖这甬道和洞穴的人,功夫了得,如果是用剑挖的,那更是令人佩服。地面墙壁起伏平坦,若不是确实是泥土,付清欢几乎以为这里是请了匠师筑造的。 奇怪的是,越靠近洞穴,那光亮反而越暗,到后来几人进了洞穴,眼前已是灰蒙蒙一片。 付清欢也打了个火符,眼前骤然一亮,撞上一样硬物,把他吓了一跳。 再仔细一看,那件硬物是一个黑色的木箱子。方方正正,大小形状如同一口棺材,在幽暗的火光照耀下格外渗人。 这黑箱子,刻满了奇怪的符文,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无论是色还是味还是形,都像是阴邪之物。 “这……是什么?” 付朝言探头过来细细检查一番,道:“有些像……封尸盒?” 付清欢微微睁大眼睛:“封印尸体的?” 付朝言道:“算是吧?是存放尸体的。无论怎样的尸体,死状如何,只要放进去,就不会腐烂。” 付清欢又把那箱子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道:“可这存着有什么意思呢?已经是去世的人了啊。” 付朝言摇头,表示无言。 这时,云止奂在一旁出声道:“封尸盒的主要用途,是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付清欢一时没反应过来。 云止奂点头,继续道:“将死者的元神魂魄同肉身一同封入其中,再有一套咒法仪式,即可让死者起死回生。” 这套诡异的术法,自然又是玄晖门的独门绝学。只是修道者,更讲究顺其自然,服从天命。这种令人起死回生的秘术,虽很有人情味,但肯定是为修真界所不齿的。故这么多年来,玄晖门竟一次都没有使用过此术,到后来,整个修真界都几乎忘却了玄晖门还有这一套秘术。 付清欢不禁好奇:“那么,除了玄晖门弟子,应当无人知道此术存在,为何……” 云止奂紧紧抿着嘴,犹豫许久,才道:“与其灭门一事相关。” 第三十七章 执迷科(四) 玄晖门虽好奇异的术法,但行事上也属名门正派,否则也不可能在修真界纵横百年。百年来,修真界中德高望重者一直对其颇有微词,但玄晖门始终没有能狠狠揪住痛斥一番的把柄。 故其虽在修真界被认作异类,其根本是谁也没能动摇。 玄晖门的祖师爷娄不眠乃修真奇才,不仅正统修术了得,自己所创修术更是一绝,如今玄晖门流传下来的九成秘术皆是他所创。自他开创门派以来,本就是一家独大的局面,其门下依附的小门派也是络绎不绝地扑上去。 这样一来,比他资历深的人就颇为不爽了,尤其是他老恩师的家族,溯华宗。自己先人的徒弟竟比自己还争气,不仅比自己争气,人家的徒弟也比自己儿子争气,当然不爽。 于是溯华宗第二任宗主晏柯就跳出来指责娄不眠欺师灭祖,盗取了溯华宗的独门术法后自立门派。气得娄不眠直接甩手宣称自己不再修炼驯养灵兽,若有需要只向溯华宗重金购买。当时年轻气盛,摆明了告诉整个修真界:他溯华宗也只有修炼灵兽有点出息,我不抢他的! 这下晏柯彻底火了,约其一战。而这一战最后是谁赢了,也没有人知道,只知这两大仙族最后是彻底决裂了。据说娄不眠原先欲与溯华宗结为世交,也不了了之。 两家就这么杠了几十年,关系才有所缓和。娄不眠本人虽嚣张跋扈,教养出来的弟子却个个安分低调,于是玄晖门一代比一代低调,到后来除了那几套闻名的秘术,其出色弟子竟再没有为修真界所熟悉的了。 而这溯华宗,(听云止奂话中意)这百年来也不甚安分,仗着自己是修真界里资历最老的那一辈仙族,常常对修真界中事指手画脚,甚至在与他族交流会面时,有意无意地泼玄晖门脏水。连云止奂的师父这样不问世事的退隐高人都对其嗤之以鼻。 而可笑的是,那些仙族因与溯华宗结盟联姻,或依附于溯华宗,竟真的对这些脏水从善如流地接过来,到后来,算是彻底搞臭了玄晖门的名声。 玄晖门弟子忍耐到极限,岂有不站出来理论的道理?可怜低调了百年,祖师爷打下的人脉都已经被他门夺去,哪里会有人信?一时间玄晖门弟子皆心有不满起来。 事情真正的导火索,就是四年前的仙剑盛会了。仙剑会五年一度,是修真界最为重要的各门派会面,各家的优秀小辈一一出来比试一番,赢的不仅是个人名声,也是家族师门的荣耀。据说云止奂的“朗月试天高”,就是九年前仙剑会上赢来的。 原本玄晖门不大参与这样的盛会,只因近年来修真界对其评价实在恶劣,其掌门有意出来驳斥这些言论,也有意让自己的关门弟子出来成名,为师门示威。 而这位弟子,的确做到了,在九年前的仙剑会上拔得头筹,把在场的所有仙门都震住了。 在此之后,玄晖门便越发高调,其势力也逐渐庞大起来,颇有再现当年盛世的意头。 听到这,付清欢心里除了对玄晖门颠覆之前映像的佩服,还有对溯华宗的鄙夷。身为一个修仙名门,心眼竟如此小。 果然,溯华宗是见不得玄晖门好的。当时溯华宗的宗主晏千秋,算来也就是那晏且歌的父亲,见玄晖门竟除了一个如此优秀刺目的后辈,不禁牙痒了,愈发放肆地泼起脏水。 溯华宗在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40 修真界控制舆论的本事,其论第二无人敢论第一。 于是玄晖门又被针对了,那时正好逢上玄晖门开创门派百年整,按规矩要将自家的修术一一列举写在请帖上,请各门派前来观庆典。 溯华宗当然不肯放过,见其修术皆是“起尸回溯”“易容术”之类的歪道,愈发放肆地泼脏水,到后来直接将其称为:邪教! 自始至终,玄晖门没有一丝动静,对溯华宗的所作所为置若罔闻。 也是天命变幻,那年仙剑会之后,又过一年,溯华宗就被一场大火灭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个伤重的大公子晏且歌,和失踪至今的二公子晏笙鸣。 原本对于玄晖门的名声一事已经可以了了,那溯华宗生前却是养了一群好手下,原先依附于溯华宗的小门派,统统开始指责玄晖门“不明是非戕害正义”,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玄晖门的名声反而越发臭了。 饶是如此,玄晖门依然没有作多少解释,甚至参与了悼念溯华宗亡灵的仪式。 就这样过了几年,到了四年前的仙剑会上。 有近二十个门派指责玄晖门不该出现在这仙门盛会上,痛批其丧心病狂歪门邪道。 这一批,前一届那拔得头筹的玄晖门首徒便忍无可忍地站出来,怒斥这几个仙门有眼无珠不知好歹,惯会见风使舵,顺便又将溯华宗历任宗主拉出来骂了一通,这下便激起了民愤。 溯华宗在修真界的地位,是排的上名次的,这样做无疑是把与溯华宗齐名的几家仙门一同指责了,事情便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到最后,玄晖门一个老前辈被气极了,吐血而亡。玄晖门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就用这起死回生术将其复活。 原本就在风口浪尖的玄晖门,一下子被所有仙门指责妖道,指责违背天伦,其术法亦被指为妖术。 那名弟子道:“我救二师公,是因为他命不该因这样的事而绝,与你们何干?” 而那时,几乎整个修真界都叫嚣着要玄晖门火烧自家的史籍术法。 那弟子忍无可忍,急火攻心之下竟大开杀戒,那些最喜呼风造浪的修士都被屠了个干净。 自此,一切都无法再挽回了。 三十二家大大小小的仙门自请将这丧心病狂的门派灭个干净。 听完这一番话,付清欢久久没有回过神。 他曾以为修真界是一个不同于凡世的世界,应当是高洁的,是清正的。 可他偏偏没有想到,修真界里的人,再怎么厉害,高岭之花再怎么多,他们也是人啊。 既然是人,喜怒哀乐怎会没有? 溯华宗的妒忌,众仙门的猜忌,玄晖门那位优秀弟子的狂躁,都是人性里最丑恶的一面,丑恶到付清欢从来都觉得其遥远的一面啊。 云止奂看着他,抿着嘴不言。他的身量较付清欢略高一些,垂下眼眸可以看到付清欢微微颤动的睫毛,以及睫毛下落寞得近乎孤寂的眼神。 此时,付朝言并没有对这件事有多大感触,只是感叹了几句后把手放到了封尸盒上:“……这盒子可以打开吗?” 云止奂转过头看他:“打开后,其中的死者,腐烂速度将比寻常快一倍。” 付朝言倒也没多犹豫,双手合十恭敬道:“抱歉了,只是您,不该再多停留人世了。” 说着,伸手去揭开了封尸盒上的符篆。 这时,一道明亮的金色剑光飞来,正往付朝言的手击去!冰翎出鞘阻挡回这一击,付朝言将剑握在手里:“谁?!” 付清欢抬起眼睛,看见一个黑衣劲装的青年男子,右手握着亮到刺目的长剑,正站在洞穴边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怒视着他们。 第三十八章 执迷科(五) 来人一身黑衣劲装,将其原本就高大的身量衬托得愈发挺拔,一双丹凤眼微微挑起,透着十足的愤怒和震惊。 “你们是谁?”他问道。声音极为低沉,明明年纪不大,却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付清欢心知是主人家回来了,说到底,擅自闯入别人家是不对的。理亏之下,他抿起了嘴,没有说话。 付朝言怔了下,似是反应过来了,拱手作礼,摆出了许久未见的教书先生那文绉绉的模样:“这位公子,我们是几个云游的修士,路过长河镇偶遇剥皮一案,特来探访……” “探访?”青年打断了他,冷冷一笑,原本就薄情的面相愈发显得刻薄,“你们可经过主人家同意?” “我问你们是谁?”还未等他们回答,青年眯了眯眼,看见了云止奂,愣了愣:“云道长?” 云止奂略一点头:“施公子。” 施公子? 付清欢愣愣地,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离。听起来,这两人似乎认识? 也是,眼前这位青年,品貌不凡,佩剑的剑光澄澈明亮,定是个修为不低的修士,说不定是哪家仙门的公子。 施……? 付清欢想了想,眼瞳微微放大起来。 《仙门史籍》里提到的所有仙门,只有一家是姓施的。 散麟宗。 若不是姑姑对此门所费笔墨略多一些,他也是不会注意到散麟宗的本家是姓施的。 可散麟宗又为何会与此事有关联?付清欢皱了皱眉,抬眼看向那青年。 别是自己想错了方向,说不定人家只是正好姓施。 云止奂手里的火符已经灭了,只剩付清欢手里一张摇摇晃晃燃着火苗,只映出了他的下半张脸,瘦削的脸颊在烛火中愈发苍白。 青年看不清他的神情,又似乎很看重这封尸盒,见付清欢的手放在封尸盒的符篆上,咬牙道:“离开那盒子!” 付清欢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真的乖乖把手缩了回来。 那青年扬了扬下巴,将剑指向洞口,往后退一步:“云道长,您一直品行端正清律自身,我可不究您这一鲁莽之举,请。” 赶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付清欢隐隐察觉眼前这位青年与剥皮案绝对有关联。 那边付朝言被气着了,语气强硬起来:“这位公子,您是这屋子的主人吗?可否告知,这封尸盒……” “闭嘴!”还未等他说完,那青年已一剑刺了过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其眼神亦狠厉无比,像要将人碎尸万段一般。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付清欢觉得他的眼神里还有一丝微弱的迷茫之感。 付朝言反应也快,祭出冰翎抵住了这狠快凌厉的一剑,来人灵力强盛,他有些招架不住,咬紧了牙关挤出几个字:“你他妈……” 云止奂见付朝言快要撑不住,上前去引开那青年。那青年扯了下嘴角,干脆漂亮地接住了他的招式,却并没有被他带跑,而是绵中带刚地与二人周旋。 一时间不大的洞穴内被三道剑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41 光搅得天昏地暗。 几次云止奂想要将他引到地室外都没有成功,那青年反而离付清欢和封尸盒越来越近。 此人无论身手还是战略,都是极为出挑。 “施二公子!” 战得正激烈时,云止奂挡住了无意向付清欢飞去的一道剑气,声音提高了些:“莫再错下去了!” 他的声音提高后,相较平日的低沉带磁,更为清朗健气,如浑浊迷雾里骤然出现的一股清流,极为清晰。 闻言,那青年竟愣了愣,剑偏转了一下方向。付朝言眼疾手快,一道不大不小的剑气将其击倒,付清欢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夺剑,然后抽出袖口里的缚仙索—— 将青年绑了个结实。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与付朝言的配合天衣无缝,简直就是有预谋的一般。 不光青年,云止奂也稍稍愣了愣。 大约是修真界对战向来光明磊落,青年像是从未遇过偷袭他的人,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慢慢地坐到地上。 被制住后他反倒冷静下来,一脸狐疑打量着眼前的三个人,待看清付清欢的脸后,神情又是一愣,问道:“你是谁?” “我?”付清欢与付朝言面面相觑,又看了看云止奂,依旧不知怎么回答,只得无奈道:“您指哪方面的身份?” 青年眯了眯眼,死死盯着付清欢:“明翚宗的祁景澜,与你是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洞穴内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明翚宗的祁景澜?付清欢虽不知这祁景澜是谁,但听见明翚宗三字,不禁愣了愣。 怎么明翚宗这三个字,总要莫名出现在他面前? 明明此事与它没有关联,明明与他也没有任何关联。 付清欢觉得愈发无奈,蹙眉摇头:“我不认识。” 青年敛了目光,凤眸微微眨了眨,似是有疑虑在心头一般,也像是有些道不明的焦虑与忧郁。 付清欢虽很好奇他为何要问此话,但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些眼下无关紧要的事情了,他撑着木棍半蹲下,与那青年平视:“不知公子姓氏?这间屋子可是您的舍房?长河镇上剥皮一案,您可有了解?” 青年低垂着目光,琥珀色的眼珠子涣散下来,像是在经历从未有过的绝望和心理斗争。 “……这都是命。” 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 付清欢像是看见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在谈起辛酸过往时常常摇头叹道:“这都是命。” 青年抬起头,嗤笑道:“是,便都是我做的,又如何?” 付清欢心下一沉,抿起了嘴,眼神也暗沉起来。 他站起身,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叠被折得整齐的纸,展开后正是经拼凑合成五官的那张男子画像。 付清欢将画像展给青年看:“是为他?” 青年瞥了画像一眼,当即怔住,神色激动起来:“你们怎会有他的画像?” 付清欢心下了然,收起了画像,道:“果真如此……你杀人剥皮,是为了为他易容?” 青年反应过来被套了话,脸色难看起来。 付清欢继续道:“那么此盒中的人,就是这画上的男子吧?你不仅想复活他,还想为他换张皮?” “……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付清欢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皱着眉头笑出了声。 一旁的云止奂看着他,微微蹙起了眉,见他往后一个踉跄,脚又不着痕迹往前一步。 付清欢咬紧了牙关。 他想起这几日的奔波劳累,死者家人那疲惫又伤痛的神情,还有那一日,那还未过门便没了丈夫的姑娘,她的眼泪像刑刀末端滴下的一滴血,滴进他的心底,腐蚀得他痛苦非常。 可眼前这个人。 “与我何干……”他又喃喃念了一遍,然后怒目瞪着那青年,眼神亮得像一把火:“这盒中人生死与你有何干?无故惨死的百姓又与此事何干?”说着訇然一声掀开了封尸盒。 青年原本还因他的话在愣神,见其举动立即破声喊道:“不要!” 而此刻什么也来不及了,随着封尸盒被打开,一股清幽的香味飘散开来,不一会儿就充斥了整个洞穴。 这香味并不难闻,反倒沁人心脾,付清欢闻着心静了些,举起火符向盒内探去。 盒中的尸体不见一丝腐烂迹象,双目紧闭,很是安详。眉毛浓淡适宜,鼻梁挺直适宜,嘴唇轻抿,甚至挂了一丝笑意。 与先前付清欢拼凑出来的那画像十分相像。 只是这具尸体的脸颊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几乎见骨,给这张温润如玉的脸沾了几分瑕疵。 方才云止奂说过,封尸盒内须有尸体,元神,魂魄,方可起死回生。 破皮一案发生至今已有几年了,这尸体一直没有活过来,想必是缺什么东西。 付清欢凑近观察一番,在尸体脖颈后发现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金丹。 付清欢也是修行结丹的人,认得这就是封存元神与灵力的内丹。 元神有了,魂魄呢? 付清欢欲将金丹拿出来看看脖颈下还有没有东西,刚一伸手,就感到一阵剑气袭来。 他惊愕地转头,满目又是剑光夺目。 那青年大约是见他开了封尸盒又想去拿金丹,气昏了头,竟生生挣脱了缚仙索,举剑要杀付清欢,云止奂手快截住了一剑。 这一截两人便打了起来,云止奂顺利将青年引出了洞穴,像要酣畅淋漓地打一场似的。付朝言恐云止奂不敌,对付清欢道:“我们上去吧?” 付清欢看了封尸盒一眼,道:“你先上去。” 付朝言抿着嘴似想再说些什么。付清欢笑了下:“别担心,我马上上来。” 大约这洞穴里也没什么阴邪之物的威胁,付朝言叮嘱他快些出来,便几步轻松敏捷地跃了上去。 付清欢松了口气。 好险,方才那阵仗那么大,他都感觉这洞要塌了,难怪云止奂想方设法要把那青年引出去。 他走近封尸盒,细细打量起来。 尸体仍是刚才的样子,一点没变。安详温和。 依那青年方才发怒的情形来看,只是打开封尸盒,并不会对尸体有何影响,但一旦把元神拿出来,起死回生就再不可能了。 虽明知生死在天,命数有定,盒中的人绝对不可再活过来,但付清欢还是下不了手将那金丹拿出来。 大约是那尸体过于栩栩如生,拿金丹总有一种杀人的罪恶感。 付清欢摇了摇头:“……你的魂魄在不在这儿呢?” “叮——” 清脆空灵,绕梁许久。 付清欢一怔,四下望了望。 方才那只突然消失的千声泠,此刻出现在洞穴、口。 它静静地立在那,像一个站得笔直的人,悠闲又有些腼腆,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42 偷偷窥探着付清欢。 第三十九章 执迷科(六) 付清欢轻轻咬住了下唇。 一人一器对望了一会儿,他认输一般先妥协了,蹲下来轻声问道:“……是你吗?” 又是如银瓶骤碎般清脆的一声“叮——”似是在应允。 千声泠本就长得小巧圆润,反应又是这般简洁讨喜,付清欢心头一痒,觉得它十分可爱。 但再可爱,一件器物也不可能会自己动,除非有人在操纵它。 或者说,有什么带灵气的东西在操纵它。 联想那尸体,付清欢心想那应当是盒中人的魂魄了。 他笑了下,声音放柔了些,对那千声泠道:“现形吧,好不好?”语气轻柔得像在哄一个幼童,即使他心里明白操纵这千声泠的绝不可能是个小儿。 闻言,千声泠抖动了两下,从其身中缓缓飘出一缕薄雾轻烟,飘到了半空中,化为人形。 那魂魄与盒中人长相无异,果然是他的魂魄。 此刻他弯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得眉目含光,笑意盈盈。 虽然笑得诡异,但付清欢感觉他并没有恶意,应当没有邪化,稍稍放松了些。 松了口气后,付清欢见他还在笑,无奈地站起身与其平视,道:“……笑什么。” 那魂魄仍是笑了一会儿才敛了笑意,道:“你这人,好生有趣。” “我有什么趣?”付清欢越发无奈,一手撑在旁边的墙壁上。 “你不如去找面镜子照照,你那懵懵懂懂又强装镇定的样子。”魂魄嘴角含笑道,“我可是死人哪,你怎么一点也不怕?” 我又有哪里是懵懵懂懂了?付清欢心里不满了一下,声音低沉起来:“死人又怎样呢,你又没害我。” “哦?” “再说了,你想害我,我也反抗不了啊。”付清欢歪歪头,“你不也该看出来了吗,我身体里有煞气。” “嗯,的确,”魂魄点头,“煞气这东西,我可再熟悉不过了。” 付清欢摇了摇头,想起了在上面打斗的三人,脸色一僵。正欲携起千声泠就往上跑,魂魄出声拦住了他:“放心,他伤不了你的同伴。” 付清欢表示不解。 魂魄道:“二打一哪,何况其中一个还是云止奂道长。” 付清欢心道你就不担心我的同伴杀了那姓施的青年吗。 为了眼前这个人,那施姓青年竟杀人剥皮为他易容,还要复活他,看来两人应当是很深的交情。 兄弟?朋友? 付清欢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清楚:“那个……你与方才那位公子……你知道他做的事吗?” 魂魄本正在端详盒内自己的遗容,闻言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知道。” 付清欢更想不通了。眼前这……魂魄,他是知道施姓青年为其做的事的,那他是支持吗?他也想换皮,也想复活自己?可他想复活的话,为何魂魄不在封尸盒里? 是进不去?还是不愿进?若是不愿进,那不还是不愿复活吗。 “那你……” “我拦不了,”魂魄看向他,神情有些无奈,“他这个人,执拗得九头牛拉不回来,我不敢现身劝他,更不能撒手不管,只能躲着。” 然后他又笑了下:“每次他画招魂阵,我都难耐得要死了一样……哦我本来就已经死了,抱歉。” 付清欢蹙紧了眉,问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说来话长……”魂魄摇头,“但,也该彻底了结了。” 此时此刻,他的神情才是真正肃穆起来,还有几分无奈。 他道:“有你们在……我大可以在他面前现身了,希望你能帮我劝服他。” “我?”付清欢讶然。 魂魄嗯了一声,离他近了些。 精魄离明火近了些,难免形会淡薄些,付清欢有些看不清他的脸,索性灭了手里的火符。 明火一灭,那魂魄的形越发清晰,周身甚至散着幽幽荧光。 洞穴里的夜明灯此时光亮很强,至少能照亮整个洞穴,付清欢便也不怎么怕了,点点头:“我……怎么劝他?” 魂魄抿嘴想了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叫奚羕渊。我若还活着,也是二十有四了。” 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介绍自己,付清欢点了点头:“奚公子好。” 奚羕渊唔了一声,犹豫一下,道:“刚才那个……是施停泊。散麟宗,你知道吗?他是施宗主的二公子。” 付清欢一愣。 原来真是散麟宗的人,而且身份不低,那可是散麟宗的宗子! 惊叹之余,付清欢愈发奇怪,出身名门,家风清正的散麟宗弟子,为何会做这样的事? 付清欢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那奚羕渊笑了笑,只是这个笑对比先前颇为勉强。他道:“我也是不知,这世上哪来这么执拗的人。”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说是执拗,他也不知是跟谁在较劲。” 付清欢越发听不明白,问道:“奚公子,您与施公子,究竟发生过什么?” 奚羕渊低了低头,原本含情的桃花眼里神光不在,略略摇摇头。 “冤家对头哪……” 第四十章 执迷科(七) 七年前,中州。 奚羕渊坐在一间破败却僻静的茶楼里,静心听着窗外的雨声。 茶不是什么很好的茶,最多是能入口罢了,意境却是难得的好意境,要他能常驻在此,这茶水喝上十年,他也愿意。 “听说了没?玄晖门的妖术,又伤了人啦!” “真是造孽,好好的修士不修道,修妖术,这不,害人了……” “可我听说,那害人的不是玄晖门弟子啊?是有个不入流的装模作样自个儿瞎倒腾,结果捅了篓子……” “那又如何?归根结底这头还是那玄晖门带起来的!” …… 奚羕渊瞟了一眼对话传来的方向,是几个不知哪个野门野派的年轻修士,佩了几把无名无姓的仙剑恨不得绑头上示众,正以茶代酒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摇了摇头,将冰凉茶杯贴在自己温热的嘴唇上,饮下一口涩茶。 这茶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他喝了一口觉得一阵涩感从舌尖蔓延到舌根,放下茶杯不想再喝了,细细考虑不如把那十年换做两年吧。 茶楼里的小伙计正坐在楼梯边发呆,嘴里嘟哝几句:“好大的雨啊……” 正昏昏欲睡,奚羕渊听见那边几个修士骚动起来。 “哎哟,这是谁啊?” “这通身的气派,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 “那可不,蜀绣黛绿蛇纹袍,修真界里哪一家是这个服饰?” “哟,散麟宗的弟子啊?看这纹路品级,是本家弟子吧?” …… 奚羕渊听着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43 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对话,漫不经心抬起了眼。 一个颀长的身影由小伙计领着上了楼,坐到了奚羕渊对面的桌子上。 牙白色的劲装,领口和袖口绣了墨绿色的蛇纹,看起来潇洒又不失端庄,狂羁又不失温雅。 连游历打猎穿的窄袖劲装都这么矜雅,除了清正廉洁的那一门,奚羕渊实在想不出哪一家这样个性鲜明。 而世袭仙门中只有地位高的本家弟子会在其门服中衣领口绣满黑色密纹。再看其容貌清俊,一双凤眸又是说不出的冷漠,年纪尚轻,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 散麟宗的大公子施逢陌早已闻名修真界,世传其虽面相俊美高傲,性格气质却极为温和,定不是眼前这位。 那就是二公子施停泊了。 奚羕渊看着看着,皱起了眉。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他依稀能看出,这位施二公子,身上残余煞气,且是怨气不浅的恶鬼所留。 所幸施停泊修为不低,又及时封了灵脉,自己调理过经脉,否则肯定不会这么气定神闲坐在这喝茶。 有能力驱除煞气的修士不多,但也不算少,一般仙门里德高望重,年纪最大的长辈就有能力驱散。 可散麟宗仙府离济州很远,他定不能回本家疗伤。 离这里最近的仙门,只有那令修真界深恶痛绝又闻风丧胆的玄晖门。 他会去吗? 奚羕渊眯了眯眼睛,又呷了口涩口的茶水。 施停泊在对面坐下,随便叫了壶茶就端坐着闭目养神。 思索再三,奚羕渊还是好意提醒道:“这位公子,煞气侵体,切记勿运灵力。” 施停泊睁开眼,看着对面的奚羕渊,略一点头:“谢这位公子提醒。” 奚羕渊笑了下,垂下了眼帘。 楼下突然一阵哐当声,不知是谁掀了桌子还是怎么着,紧接着是噼里啪啦茶壶茶杯摔裂的声音。 与此同时又传来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在争吵,一个又叫又喊甚是泼辣,一个粗声粗气听着骇人,这雨中的清净算是彻底被毁了。 奚羕渊就坐在窗边,悠哉哉听了个大概。吵架的是夫妻两,丈夫拿了家里的钱去周济朋友穷人,妻子大为光火,骂道:“自己都光屁股了还想着做好事,你回去看看家里的米还够几天?几天?!” “人家有困难,主动来找我,”丈夫声音也高起来,“我们一条裤子穿大的兄弟我能不帮吗?” “兄弟?你帮兄弟就不顾老婆孩子啊?帮别人前怎么不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妻子像是席地一坐哭喊起来,引起一阵骚动。 施停泊也坐在窗前,越听越懵,把身子缩进来一些,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 这些寻常百姓间的事,果然还是不去了解的好。 “这男子倒重情义。” 施停泊睁开眼望去,奚羕渊不知何时已坐在了他桌前,右手卷了一册书在左手上轻轻拍打着,嘴角盈着笑意:“只可惜,不自量力。” 施停泊点头:“是啊,想救别人,还得先想清楚自己出手会不会伤到自己。” 奚羕渊转头,定定看他,吐出两个字:“难得。” “什么?” “你信不信,换做任何一个修真界的人,我在他面前说刚才那句话,他肯定会急着反驳我。先指责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不配修道,然后再强调一番修道者应当正直热情行事,该出手时,就要毫不犹豫。” 奚羕渊说话时的样子有一种故作的说书人腔调,惹得施停泊嘴角弯了弯。 他身后那几个野门修士欲上前攀一攀散麟宗的高枝,可这两人对话起来如同多年相识肝胆相照的好友,硬生生在周围划了道无形屏障,他们插不进去,忍不住对奚羕渊翻了好几个白眼。 奚羕渊满满当当收获了一筐白眼,无奈地笑了笑。 施停泊没发现什么异样,道:“是了,修真界的人,我敢说有九成,都是这幅清高的样子,要真遇上什么事,不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才有鬼。” 不知是哪个立的不成文规矩,说修道之人讲一个“义”字,仿佛不把他人安危凌于自身之上就是冷漠无情,假君子一个。 奚羕渊听了此话心里略微惊讶起来。 散麟宗向来自诩家风清正,这种迂腐又酸溜溜的做派,应当是他们最拿手的才是,方才他说起自己的想法,也是有意要讽刺一番,不成想这小公子倒有觉悟。 这散麟宗,难不成还真是真君子? 这时,施停泊突然起身行礼:“散麟宗施停泊。” 奚羕渊愣了愣,起身还礼:“奚羕渊。” 这样一来,算是结识了。 施停泊问道:“奚公子出自哪家仙门?” 第四十一章 执迷科(八) 奚羕渊的笑容稍稍凝滞了一下,然后低头抿了一口茶水,道:“我的师父是个普通的散人,归隐了许多年。” 施停泊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般也喝了茶,茶水入口后他忍不住皱起眉眯起了眼睛:“这茶……” 奚羕渊笑眯眯看着他,眼神里隐隐透着幸灾乐祸的意味。两人无言对望一会儿,相视一笑,不约而合把茶杯放下了,再没有碰。 两人相识过后也没有太多交流,只在茶楼坐了一会儿雨便停了,二人便在茶楼门口分手。施停泊年纪小,性格却是十分孤傲寡言,一直是奚羕渊在说话,两人一动一静,倒也和谐。 再相见是茶楼一别三天后,施停泊独自外出游历,自然要成就一番事业名声才能回去。只是被煞气侵体,即使遇上什么难得的精怪也做不了什么,只得先放下要事前去离所在地近一些的仙府寻求救助。打定主意后,施停泊孤身前往渠阳,即明翚宗仙府所在的地区。 穿过一片竹林时,又好巧不巧遇上了一群野鬼。野鬼这种东西,力量极其微弱,连刚刚开始修习的小儿也能孤身对抗一两只。奈何施停泊此时身受煞气,野鬼数量又极多,怕是连小儿也不如了。忍耐着胸口的淤塞之感生生踢死了几只后他便招架不住了,散麟宗乃百年仙族,本家弟子死于普通野鬼手里,情何以堪?更不要说高傲如施停泊了。 这时又下起了雨,噼里啪啦打在竹叶上刺耳得让人心生狂躁。施停泊在竹林里竭尽所能逃避野鬼,脚下一滑,眼前又一黑,直直摔在了地上。 雨水和地上的积水凉得他清醒了几分,他一侧耳朵贴在地面上,听见了野鬼步步逼近的声音。他闭上眼睛,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命绝于此,无可奈何。迷迷糊糊躺了一会儿,那些野鬼还没扑上来撕咬他,施停泊觉得奇怪,缓缓睁开了眼,可惜雨水下得猛,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到。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扶起了他,施停泊感觉有人背起了自己。他皱皱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44 眉,从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不成样的音节:“……谁?” 背着他的人没有回答他,只是轻声埋怨:“怎么搞得这么脏,我是很爱干净的啊。”带着低低的笑意。 施停泊在心里惊讶一下,啊了一声:“奚羕渊……”然后便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自己身处于一间竹舍,窗外雨声依旧,淅淅沥沥,仿似自己从未昏睡过一般。 “你醒了啊。” 施停泊吓了一跳,向窗边望过去,奚羕渊盘腿坐在桌边,面前摆了一个棋盘,正在解一个疑局,眉头皱得很紧,语气却很轻松:“可算醒了……你身上的煞气积郁了很久了,又受那么重的伤,我师父他老人家气得不得了,说从没见过这么爱逞能的……” “你救了我?” “我师父,”奚羕渊犹豫不决地把棋子颠了两下才放下,抬起头道:“不过,是我背你回来的,谢我也可以。”说着笑了笑。 施停泊愣了愣,点点头:“多谢……不知尊师……” 奚羕渊摇头:“他不见人。” 施停泊哦了一声,不说话了。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后,施停泊突然一掀一摆跪下:“谢奚公子救命之恩。” 奚羕渊吓了一跳,手里的棋子都差点扔出去,半晌才反应过来,愣愣道:“你……你先起来。” 施停泊不理,继续道:“往后你若有什么难处,我必定竭尽所能帮助。” 奚羕渊眼神暗了暗,笑容不变:“再说吧,眼下……先陪我下一局如何?” 许多年后施停泊感慨,少年人的友谊大约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像流水一般。 小屋外,云止奂和付朝言相视无言。施停泊静静立在屋外,像是浑身力气都被抽尽了一般,面容疲惫地看着云止奂。付朝言一脸狐疑警觉地看着施停泊,生怕他下一秒突然弹起来一人一剑然后逃之夭夭。方才三人战得正酣,付朝言离他近了些才发觉施停泊竟是满面泪痕,不禁停了下来。 这一停,施停泊自己也扔了剑。在云止奂循循善导下,才说了自己与那盒中人,也就是奚羕渊的旧事一二。 “他说……他是来救我的。”施停泊低垂着眼眸,透着满满沧桑。洞穴内,付清欢听了两人相识的经过,对那句“救他”颇为好奇,问道:“公子,您说您要去救他,是什么意思?” 奚羕渊看了看他,叹了口气:“你不是修真界的人,不知道也正常……他那个家族,至清至正,太容易被误导了。” 付清欢歪了歪头,还是不明白。奚羕渊道:“溯华宗的作风,枉为修士。” 第四十二章 执迷科(九) 溯华宗虽修术远比不上同资历的几个仙门,却靠着人情世故,在修真界拉拢了许多人脉,那些叫得上名字实力又不算一等一强劲的仙门,统统依附于溯华宗名下。因而其在修真界掌握着话语大权,引导舆论方面更是呼风唤雨一般的精彩。最开始其拉拢人脉,不过是一些小门派,哪一家望族没几个小势力?因而也属正常,可到了后来,溯华宗开始频繁干涉资历相当的大门派的事务,常常邀请散麟宗明翚宗等前去自己的仙府参加什么茶会乐会,看似高雅,实则借机商议联盟。 明翚宗本就是清闲惯了的,不怎么入世,因而随随便便一打发就回避过了这件事。可散麟宗这个仙门,做事情向来一板一眼,连宗子练字要买笔都要仔仔细细写一篇文章盖上印,送给自己的师父审查一番。何况是这种一听就匪夷所思的事情,又不好当面拒绝,便只能拖着。溯华宗宗主便成天让自己那二公子晏笙鸣去找施逢陌和施停泊,美其名曰世家公子之间正常的交流切磋,实则只是想拉拢关系。施逢陌年长一些,性格比弟弟孤傲些,不熟的人也不愿意多交流,于是被纠缠的就是施停泊了。 一日,两人正下棋,施停泊又提及了此事,苦不堪言。奚羕渊笑道:“这溯华宗,究竟是看上你们家什么了。” 施停泊白眼快翻到头顶,道:“谁晓得,他家这几年真是魔障了一样,恨不得把修真界搅成一团……原先他们家覆灭,我倒还同情,没成想他们养着的那些小门派依旧不依不饶要和我们家结盟,说是光复溯华宗。” 奚羕渊抚掌:“要光复也是人家大公子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我倒宁愿是那大公子,”施停泊按了按太阳穴,“晏且歌在家里地位不高,但人是不错,拎得清。” 奚羕渊一脸难以置信又笑眯眯的神情。 “怎么?” 奚羕渊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实在不像散麟宗的弟子能说出来的。” 施停泊怔了怔,知道自己把家教礼仪抛脑后了,窘迫道:“你可别告诉我父亲,还有我哥。” “不告诉不告诉,我还进不去你家门呢。”奚羕渊笑,“在我这,你骂人家娘都行。” 窗外依旧下着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你说怎么咱每次见面都下雨呢?”奚羕渊看了一眼窗外说道。 “雨好啊,舒坦。”施停泊看了一眼窗外,举棋正要下子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把棋子儿一扔,起身穿蓑衣和斗笠。 “怎么了?” “再有半月不是仙剑会了吗?五年前我病着没参加,今年我父亲抓我抓得紧,得赶紧回去了。” 奚羕渊眼神暗了暗,笑笑:“好。” 他直起身子:“这盘棋我留着,你参加完再来,我们接着下。”天上一声惊雷,雨大了起来。 施停泊笑了笑:“好。” “还有,”奚羕渊笑得诡异,“输了棋你就要唱歌给我听,不许再拿千声泠糊弄我。” 听到这里,付清欢心事重起来。仙剑会仙剑会,可不就是这次仙剑会之后,生出了许多事来,然后造成了玄晖门的屠杀一案?虽与他无关,但着实听着心寒。 奚羕渊看了看他,继续道:“那盘棋,现在还放在那儿呢。” 四年前的仙剑会上,曾经依附于溯华宗的大小门派公然挑衅玄晖门,玄晖门前辈气急身亡,封尸盒起死回生,玄晖门被逼迫销毁所有秘术典籍。原本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事情,根本不足以形成罪证造成屠杀。玄晖门弟子原本想着待避过了这一风头,就隐居起来,不再踏入修真界,过问其中事。可偏偏掌门的座下第一弟子,那位在前一届仙剑会摘得桂冠的弟子,竟突然失了性,在众人面前大开杀戒,杀近百人,总计三十二家门派。屠杀持续整整三天,从掌门到劳工,玄晖门无一幸存。施停泊叹了口气,皱起了眉。 付朝言问道:“所以,散麟宗也参与了吗?” 施停泊摇头:“没有。”沉默一会儿,他抬起眼睛,眼神清亮,却透着无尽绝望:“第二日午时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45 ,是我哥……我哥他提出,散麟宗负责屠杀后的清点工作。” 散麟宗在修真界是出名的公正廉洁,绝不会私藏一丝一毫,这样的安排,倒也合情合理。 施停泊突然道:“云道长,您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一直喜欢和我哥比较。可自那一天后,我才意识到,我在心境上是永远比不过他的。” 云止奂表示不解。 施停泊继续道:“八年前溯华宗覆灭的时候,千夫所指认为是玄晖门所致,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我哥站出来说了几句话,不然……恐怕这屠杀案,早在那时就发生了。” 他抬起手,捂住了眼睛,声音梗咽起来:“我哥要救我,他也要救我,可救回来了吗?没有!” 玄晖门上下近三百人,除了那名祸起的弟子自己跳入火里焚烧殆尽没了尸首,其余的都被陈列在其仙府校场上。一眼望去,血淋淋一片,刺目惊心。 施停泊皱着眉,独自在一排排尸体前走过口里数着数。 数到最后一具,他皱起了眉。 少了一具。 还有漏网之鱼? 正想出去问问是否还有哪具被遗漏在哪儿了,眼前一抹黑色闪过,一个身穿玄底金纹脸戴面具的人立在他面前,手里一把长剑颜色冷得刺眼。 戴了面具的缘故,那人声音极为沉闷:“屠杀无辜,何为清正?” 施停泊听多了溯华宗那一派论调,又孤傲无比,一听旁人质疑自家家风,立即怒道:“血债血偿,何不清正?” 那人似是笑了一下,听起来却像呜咽一样。须臾,提剑攻来。施停泊也不多废话,拔剑回击。一时剑光划破尘嚣苍穹,二人打得不分上下。 不知打了多久,施停泊怒呵一声,举剑直直向那人攻去,意图挑开面具。 那人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腹部已被刺穿。 施停泊气急了,有意嘲讽:“邪教不除,天理难容!” 那人倒地的同时,面具也被揭开掉落到不远处,打在石柱上发出“铛”的一声,露出一张温润风雅的面庞。他嗤笑:“救不了你了。” 施停泊瞪大了眼睛。 奚羕渊的脸颊被面具勾到,划了一道极深的口子,他皱了皱眉,没有理会腹部的疼痛,抬手摸摸脸颊,无奈道:“我不是说过了,我最爱惜自己的脸了吗……” 第四十三章 执迷科(十) 付清欢怔住了,他瞳孔微微一缩,小心翼翼问道:“您是玄晖门的弟子?” 奚羕渊抬眼看看他,眉眼含笑:“很不幸,是的。” 付清欢神情越发凝重起来。 奚羕渊负手在洞穴里慢慢踱步,看着自己的尸体出神一阵,叹道:“可惜,我没能救他。” 奚羕渊想要施停泊明辨是非,甚至是将整个散麟宗从那种尴尬的、任人揣度指使的境地解救出来,可惜,没有成功。 付清欢不知该说些什么,愣了半晌,他问道:“奚公子,施公子这么执着您的外貌,杀了这么多人,仅仅因为您最看重自己的脸吗?” 看奚羕渊的样子,并不像爱惜容貌美色之人。 可奚羕渊一脸迷茫,他看着付清欢,眼神竟有些空洞。 他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付清欢一愣,似是觉得这话莫名其妙,有些好笑:“不记得?” 奚羕渊点了点头,神情非常认真:“不过……玄晖门弟子有一最不为人知的秘术。” 他想了想,道:“每一个弟子在拜师入门之时,都要经过一次洗尘礼,这样在死后即使魂魄残留在世上,也会忘却生前最挂念的人事物。而被挂念的人、事、物,也不会再感觉到其魂魄存在。这是为了防止弟子执念太深,从而变成厉鬼。” 洞穴里静默许久。 付清欢道:“所以……您忘了施公子所做一切的原因?您忘了自己的脸为何重要?” 雨夜,施停泊背着奄奄一息的奚羕渊走在路上。 他神情恍惚,口里喃喃自语,不知在念叨些什么。这疯癫的样子,和方才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形成强烈对比。 伏在他背上的奚羕渊咳了几声,嘴里涌出几口血,他含糊不清道:“你……不用管我了……” “你有救的……你有救的!”施停泊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我家……我家有很好的大夫,很好的药材……你能活下来的……” 奚羕渊没法,由他背着走了一段路。 过了一会儿,他道:“你能御剑吗?我想……去个地方。” “去哪?” “秀杨山。” “去做什么?” “回家去。” 施停泊的手紧了紧,嘴唇张了又张,终是没说什么。他默念咒法,御起那柄曾斩妖除魔立下名声威风的剑,往东飞去。 到了秀杨山脚下,奚羕渊已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痛苦地捂着腹部中剑的地方。明明是黑得不见光的衣服,却能看出其被血浸透的痕迹。 奚羕渊道:“船儿,能不能背我上去?”他极力露出一个笑容。 自从知道施停泊名字为舟后,他便常常这样称呼他,施停泊生气过许多次,可他还是一直这样叫他。 大约这一次,是唯一一次不会生气的情形了。 施停泊背起他,往山上走去。 雨下得很大,路很泥泞,一脚下去都提不起来。 “船儿……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伏在施停泊背上,奚羕渊指指山下的长河镇,气若游丝,“那儿说不定还有我的亲戚呢……” 施停泊眼眶一热,没有说话。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只有和奚羕渊在一起时会多说一二句。不过,往往还是没有奚羕渊说得多。 奚羕渊又咳了些血出来,浸透施停泊的肩膀,他缓了缓,继续道:“但我只在这里长到五岁……我母亲养不起我了……就把我送人了……”他笑了笑:“掌门路过,一袋钱把我带回去了……玄晖门……即使是那样的名声,我也觉得是个很好的地方。” 施停泊觉得脸上又湿又热。绝不会是雨水,雨水哪有热的? 他吸了吸鼻子,低低嗯了一声。 “可我总还想着……能不能回来找我母亲……我找了两年了,还没找着呢,就要死了……还划花了脸……”奚羕渊抬手摸了摸脸上的口子,“我和我父亲长得很像,母亲要认我,只能靠这张脸啊……” 施停泊死死咬着嘴唇,不发出一丝声音,手握得更紧了些。 脸上血泪交横。 奚羕渊的声音越来越低:“怎么……不说话了……你这孩子,话不多又耿直……会被欺负的……算了,你会唱歌吗……我保证不嘲笑……” 施停泊走得极慢,顿了顿,他清了下沙哑的嗓子,轻声哼唱起来。 那是一支普通的童谣,咿咿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46 呀呀很欢快的曲调,却硬生生被唱得宛如丧钟。 那支童谣施停泊没有唱完,因为唱到一半奚羕渊的手垂了下来,打在他的手臂上,很疼。 第四十四章 执迷科(十一) 雨下得很大,比中州大得多,冲刷得施停泊睁不开眼睛。 他愣愣跪在地上,跪在奚羕渊遗体面前。奚羕渊脸上的血水被冲刷得很干净,嘴角微微勾起,不知在笑什么。 在他们面前,是一间小院,已经破败不堪,显然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施停泊看了那间小屋一会儿,又低头呆坐一会儿,突然一按佩剑站起来,御剑回到中州,玄晖门仙府所在地境。 在兄长清点玄晖门所有秘术之前,他发疯一般在玄晖门藏书阁里东窜西跳,一本本厚得如砖头一般的典籍翻过去,找出并记下了易容术和起死回生术。 有一句话,兄长时常在对他说:“人生得一挚友足矣。” 施停泊满脸泪水,嘴角骇人地勾着:“可我不知足,我既要光明道义世人敬仰,又要知己知彼的挚友,所以……” 所以谁也救不了他了。 付朝言听得心情凝重,不知作何反应。许久他才道:“可您……也不该害无辜的人……” 施停泊摇头,笑道:“也正因这个,看透了修真界中人何等凉薄。我在此四年,害人近二十,有谁管过吗?有谁过问过吗?没有!只要不伤到修真界,随他人的性命如何!这就是那些自诩正义之人的嘴脸!” 山的另一边就是修真界聚会之地,可没有一人对此惨案有任何插手。 施停泊是很想要有人来插手的,或者说,有人来救救他,哪怕直接一剑杀了他也行。盼了四年终于盼来了,可真正遇上了,他又不愿了。 早与死人没有分别了,他也不是怕死,只是不甘杀了这么多人,仍没把奚羕渊招回来。他的魂魄,无影无踪,无处寻觅。 付朝言倒吸了一口气,难得由衷地伤感起来。 云止奂低着头,又默默把视线转向那间小屋。 似是担心付清欢有什么危险,他走了过去。刚走到门口,屋内一亮,付清欢一手捧着千声泠一手举着火符,满面迷茫,与云止奂打了个照面。 云止奂微微皱起了眉,伸出手想去安抚,又不知怎么安抚,手停在半空。他看见付清欢身后跟着的那缕魂魄,忐忑问道:“都知道了?” 付清欢点点头:“知道了。” 云止奂叹了口气。 此时施停泊看见了付清欢身后的奚羕渊,一时愣住。 奚羕渊看看天,无奈道:“怎么又下雨了,我其实是很讨厌雨天的。” 施停泊问道:“你……你没有消散……我一直招不到你的魂魄……是你不想活过来?” “船儿,”奚羕渊道,“你饶过自己吧。”顿了顿,又道:“最后也算是救了你一把了……我该走了。” 施停泊怔怔看了他许久,突然“噗”一声笑了出来,那个笑容,蕴藏了太多情绪,悔恨,痛苦,无奈,还有历经风雨后许久不见的轻松。 付清欢不知该怎么去描述,只觉得惋惜。 才二十几岁,被这些事情搅得心神不宁,乃至失了心。 奚羕渊笑了笑,神情轻松许多,对几人行了一礼,在雨中消散了。 付清欢看着他原来站着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忽然头上一重,有什么东西盖了上来。他一抬头,发现是云止奂伸手给他戴上了斗笠。 雨还没停。 付清欢怔了怔,心头一阵颤动,他垂下眼眸,低声道谢。 云止奂不言其他,转头问施停泊:“现下如何。” 施停泊似是还没缓和过来,他发了会儿愣才站直了身子,看向小屋,轻声道:“下葬,烧屋,回去领罚。” 散麟宗这样清正的家族,倒不必担心会护短。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惩罚。因而云止奂没有过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对付清欢道:“回去吧。” “且慢。”施停泊叫住他们。 付清欢有些迷茫,不知他还要说什么。 施停泊神情复杂地看了付清欢一会儿,问道:“你……真的不认识祁景澜?” 付清欢摇头:“不认识,您发现了什么吗?这样问。” 施停泊蹙着眉,看了云止奂一眼。后者领会,对付清欢道:“你们先回去休息。”语气竟十分温柔。 付清欢还想说什么,付朝言也劝他:“回去吧,煞气未清又淋了雨,得好好休息。” 付朝言这么说了,付清欢只得点头与他先下山回去了。不知那施停泊与云道长有什么话要说,看起来似乎与自己有关? 明翚宗的祁景澜,究竟是什么人物? 付清欢思索了一路,刚到山脚,眼前突然出现几道剑光。付清欢抬眼,看见了一行月白色劲装的修士。他戴着斗笠,又是晚上,瞧不真切,只听那为首的青年道:“方才这里有剑光出现,是有人在打斗吗?” 付朝言应了一声:“误会一场,已经没事了。” 那修士不理会他的话,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你也在其中?” 付朝言有些尴尬:“是。” “请出示你的佩剑。” 付朝言一愣:“为何?” 那修士不答,举剑作势要攻来,付朝言忙拔剑挡了回去,一道冰澄澈亮的蓝色剑光漂亮地击回攻击。那修士本也无意攻击,看清了付朝言的佩剑冰翎,对身后的另一修士道:“带回去。” 几个人立即上前去抓付朝言,付朝言惊呼:“干什么!” “劳驾您跟我们回去!” 付朝言觉得莫名其妙:“凭什么!”自然不从。 问了几遍无人理睬后,他索性与他们对打起来,付清欢在一旁看得心惊,寡不敌众,眼看付朝言要输,他不顾自身煞气,强行运作灵力,以棍代剑欲上前应战。 为首的青年眉毛一挑,将其驳回,付清欢闪身躲过,还未站定,喉咙一阵腥甜,吐了一口黑血来。 “表哥!”情急之下付朝言叫出一声临安话来,语调和音调听起来极为滑稽,若在平时付清欢一定会笑出声,可眼下他却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了。 那几个青年修士不费多大力气就把付朝言带走了,付清欢捂着胸口,眼前恍恍惚惚什么也看不真切,大脑一片空白。 他扶着一旁的树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脚底一滑又摔倒在泥潭里,雨水泥水溅了一脸。 冷静,冷静下来。他默默念道。 朝言被带走了,被什么人带走的?付清欢心里默默回忆一下那一行青年的装束。月白色劲装,衣上的花纹瞧不真切,但依稀能看出是金线和银线掺在一起绣的,图样似乎是一只长尾鸟。 付清欢抬手擦了擦嘴角,手背立即黑红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47 一片,他轻轻咳了一声,站了起来,掉头往山上走去。不管如何,先找到云止奂说明情况。 刚走几步,脚底一滑又要跌倒,但这一次没有摔倒在泥水里。是一个宽阔的胸膛稳稳接住了他,同时一双手扶住他的手臂。 那又低又磁又冷清的声音此时带了十足的焦虑:“怎么了?” 第四十五章 将隐科(一) “道长?”付清欢拽着云止奂的衣服想要站起来,却无济于事,双腿打颤得厉害。 云止奂把他的手臂握紧了些,道:“我在。……你怎么了,你表弟呢?” 不知为何,一见到云止奂他安心不少,却也越发焦虑,仿佛见到救世主的信徒一般迫切地想要把难处一股脑倾诉出来。付清欢语无伦次道:“他们抓走了朝言!是一群修士!穿淡蓝色衣服的!” 云止奂的手握得更紧,声音有些发颤:“……淡蓝色?” 付清欢点头:“衣服上还绣着鸟!道长,他们是哪家门派?为什么要带走朝言?” 说着,胸口又一阵疼痛,他经受不住,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吐了一滩黑血在云止奂衣领上。 云止奂一怔,抓过付清欢的手腕探了一阵,惊道:“你用了灵力?” 付清欢头有些晕,下意识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我……” 话未说完,云止奂在他胸口的学位上点了几下,付清欢身子一沉,栽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在无尽的黑暗里,付清欢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父母,有姑姑,有朝言。他们是付清欢这一生最重要的至亲,如今只剩朝言一人。付清欢伸出手去揽他,却揽了个空。一旁父亲笑得很温和:“放手吧,往前看。” 付清欢皱着眉头,呆呆看着他:“我……不明白。” 母亲伸出手抚摸到他的鬓发,从鬓发到垂直腰间的青丝,她细细摸过,最后眼神停留在付清欢那双清澈如泉水的眉眼,她叹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这一生,你将遇见许多人,可最后能留在你身边的,能有几人?” 能有几人? 付清欢愣住了。 自姑姑去世后,他自认付朝言是他命里的全部,要竭尽所能去护他唯一的亲人一生平安。可他会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吗? 不会。娶妻生子,生老病死,终有一日,付清欢会孑然一身,无以聊赖。 姑姑道:“清欢护了朝言太久了。” 付清欢瞪大了眼睛。 自姑姑去世后,他自认付朝言是他命里的全部,要竭尽所能去护他唯一的亲人一生平安。可他会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吗? 不会。娶妻生子,生老病死,终有一日,付清欢会孑然一身,无以聊赖。 姑姑道:“清欢护了朝言太久了。” 付清欢瞪大了眼睛。 是,从小到大,他一直护着付朝言。姑姑的疼爱,他是很喜爱很渴求的,但他不敢要。因为那是朝言的母亲,朝言本就没有父亲,他哪里还敢腆着脸去讨属于他的东西。 因而他护着朝言,直到今日。 如果…… 付清欢睁开眼睛,第一感觉是胸口难以忍受的疼痛,继而是眼睛的酸涩不适。 身上倒是干爽,应该是有谁替自己换了衣服。付清欢躺着晃了晃头,清醒一下昏涨的大脑。屋里很黑,什么也看不见,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 他摸索着床铺,想找个着力点支起身子,费了很大劲才坐起来,他动了动,发现被子似乎被什么压着。 是一个人,似乎伏在床边,压到了被子。 那人也被他的动静惊醒了,被子一松卷入他的身下。 付清欢不确定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开口:“道长?你在吗……”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他微微颤动的手:“我在。” 付清欢安心了些,道:“怎么不点灯……我睡了一天了吗?” 云止奂的手一顿,握紧了些:“现在是午时一刻。” “午时?”付清欢瞪大眼睛,转头望了望四周,“可天还是很黑啊……” 见云止奂没有反应,付清欢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他:“怎么回事?我……看不见了?” 云止奂沉默很久,安抚地握紧他的手,道:“你强行运作灵力,煞气入侵灵脉后又腐蚀心脉,难保……不会对身体有损害。”像是怕付清欢受不了一般,他又连忙道:“我已经封住了你所有经脉,只要煞气清除了……还是能复明的。” 付清欢皱紧了眉:“可……朝言他等得了我复明吗?他……那些人把他抓走了,不知是要做什么……”挣扎间,头一阵眩晕,付清欢重心不稳往前栽去,云止奂又稳稳扶住了他。 “你病了。”云止奂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似是有些生气,又有些焦急。 煞气侵体又强行运作灵力,再加上淋了半宿雨,身体再好的人也承受不住。付清欢这才感觉自己似是有些发热。 云止奂放低了声音,放缓了声音,道:“我保证,明翚宗不会伤害他。” “明翚宗?” 云止奂嗯了一声,又保证了一遍。 他的声音难得温柔,付清欢不禁平稳了情绪。云止奂就是有这样奇怪的力量,他不多说不多做,但在他身边,就无比安心。 付清欢心下一颤,想起了刚才那个梦。 如果什么? 云止奂轻轻挣开了手,声音依旧很轻缓:“我去看看药和粥好了没。” 付清欢点点头,凭听觉看向他离开的方向,直到听见极轻的开门关门声,他才低下了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被子边。 听方才道长的话,昨夜带走朝言的是明翚宗的人? 付清欢心里莫名烦躁,怎么明翚宗总要来自己面前,到底是因为什么?自己和明翚宗毫无交集,也没有一丝过节,可怎么就总觉得,和这个素未谋面的仙门,有着极深的渊源? 他往后靠着,心情有些郁结。 正胡思乱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付清欢一怔,心道道长这是跑上来的?这么快? 刚一转头,他又犹豫了,没有将那一声“道长”叫出来。来人气势不太对。 虽然他看不见,来人开门关门也是轻轻的,可给他的感觉就是不对。是谁?付清欢垂下眼眸,思绪流转着。来人是善是恶?是敌是友?想做什么? 那人没有上前来,走到距离床五六步的地方就停下了,竟轻声笑了一下。 付清欢看不见,但心知不该随便暴露自己失明的情况,他定定神,出声道:“有事吗。”所幸他从小耳力极好,听清了来人所站定的方向,他将眼睛睁大了些,定定望向那方向。 来人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似是刻意压低了,他道:“来带你走。” 付清欢心里一惊,放在被子里的手握紧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48 了床褥,道:“去哪?” “去你来的地方。” 我来的地方?付清欢怔住了。他来的地方,百里镇?来人是百里镇的乡民?不对,不会,没有谁会这么无聊,千里迢迢赶来带他回百里镇。 来者不善。 付清欢抿起嘴,摇了摇头。 “不去?” 付清欢闭了闭眼:“你走。” 那人又笑了笑:“好,反正……你会自己回来的。” 自己回来?什么意思?付清欢看向门,听着那人离开的脚步声,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来人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说要带他走,可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举动,是反悔了不想带走他了,还是……害怕?害怕带走了他会出什么事?付清欢按按太阳穴,总感觉刚才那人说话的语调很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这几日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大约是见了哪个人又忘了。这时付清欢又开始庆幸自己没有问“来人是谁”,否则若是早碰过面,不就被看出来他此时看不见了吗。 付清欢坐在床上,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越想越后怕,待房门又一次被推开,他吓得整个人一颤,往里面缩了缩。 云止奂端着一个食盒走来,见付清欢这个样子,走近了问道:“怎么了?” 付清欢听见是云止奂的声音,心定不少,伸手去抓他,后者亦伸手宽慰一般握住他伸出来的手。付清欢道:“刚才有人来。” 云止奂一怔:“谁?” 付清欢摇头:“听不出来,说要带我走……” 接着,他将方才那情形一五一十说与云止奂听。 云止奂听完后,沉默了很久。付清欢见他不说话,轻轻唤了一声:“道长?” 须臾,云止奂端起了一碗药递过来:“先喝了退热药。” 付清欢愣愣地接过,点点头哦了一声,把苦涩冲鼻的药喝尽。待他喝完了,正擦着嘴,云止奂才接过空碗说道:“你养好了,我会告诉你的。” 付清欢一怔:“您……?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见云止奂沉默,他越发激动:“那个施停泊……他把你叫住,是不是说了些什么?关于我的?” 他情绪越激动,体内煞气越霸道,腐蚀着他的心脉,付清欢一阵胸疼头晕,垂下头一时反应不过来了。云止奂见状立即点穴替他疏通经脉,然后伸手——在他后颈一捏。 沉睡前,付清欢听见两个字:“信我。”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和恳求。 之后几日,付清欢一直浑浑噩噩半睡半醒,最清醒的一次,是感到有一节细长冰凉的手指抚在自己干裂的嘴唇上,那指腹冰凉凉的,倒挺舒服。 然后是一截冰凉的东西被轻轻搁在自己下唇,似乎是什么容器。然后唇缝一湿,淌进来一些温热的清水。霎时,幼年险些被拐卖的情形又从心底翻涌起来。也是这样的容器,这样清冽的液体,那时若是咽下去了,此刻身在何处都是个迷。 也因着这个经历,付清欢怕极了未知的事物,对他人给予的饮水更是半点也不信。 付清欢紧闭着嘴唇,咬紧牙关不喝,温热的清水从嘴角流下来,沾湿了衣襟和头发。一双手轻轻抚了他的头发两下,似是在安抚。又哄着将容器贴在他下唇,想再喂,付清欢挣扎得越发厉害。 那人似是犹豫了一会儿,不知在做什么,付清欢正在迷茫又难耐地挣扎,嘴上一温。 是两片又湿又热的东西,软软的,很舒服。付清欢正眯着眼睛觉得舒坦,还未反应过来,唇缝一湿,一股温热的液体涌了进来。 付清欢下意识要挣脱,可那人力气大得很,根本挣不开,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和肩背。付清欢委屈地唔了两声,将无处躲避的清水咽了下去,那人才放开他。 还没缓过神,那两片湿热的唇又贴了上来,付清欢被迫着灌了好几口饮水,终于受不了了,也喝够了,伸手去推那人:“我不喝了……” 那人真的不喂了,手却依旧抱着他,紧紧地。 付清欢半睡半醒,不知这是自己做的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昏睡了过去。 在睡过去前,他听见耳边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叹息,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第四十六章 将隐科(二) 接下去几日,付清欢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偶尔浑浑噩噩有些微弱的知觉,但那也持续不了多久就睡过去了。只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抱起,似是风尘仆仆一路颠簸,耳边的风刮得厉害,如刀割剑刺一般。他勉强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知过了几时几日,他感觉被谁横抱着,一步一摇地往前走,抱着自己的人呼吸很沉重,像是赶了很急的路一样,但自己却被裹在一层绵软的毯子里被紧紧抱着,路虽颠簸,却很安稳。 然后他听见一个沉稳的女声,语气却十分惊讶:“止奂?” 付清欢听见自己的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气息微弱的声音,唤了一声:“师姐。” 之后他们似乎是说了几句话还是什么,付清欢头晕得厉害,完全听不清楚,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待彻底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鸟鸣声,让人安心不少。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只是胸口的淤塞感已经全然消失,反而心旷神怡,十分舒坦。付清欢感到自己似是躺在一张床上,枕被间有淡淡皂角香,极其富有简朴百姓的生活气息,他不由得晃了晃神,几乎以为自己还在百里镇,自己那间小屋小榻上。 付清欢试着运作了灵力,发现灵脉畅通,灵力充沛,显然煞气已去。也就是说,云止奂已经带他回了历苍观,煞气也已被云止奂的师父载德道人清除干净了。 心里默默感恩了载德道人和云止奂千百遍后,付清欢坐在床上开始发呆。 虽然醒了,煞气也没了,可眼睛还是看不见啊,不知是暂时的还是……以后就这样了?付清欢苦笑着想,也挺好,回去后做个盲郎中,可能在别人眼里医术会高一些,再编几个惊心动魄的经历,自己看起来还能更神秘点。 说来奇怪,这个世道对有残缺的人事物都会格外偏心些,怜悯些,好奇些。 付清欢又发了会儿呆,心里盘算猜测着朝言如何了,今后又要如何呢? 他坐了一会儿,觉得脖子酸疼,便掀开了被子,想走几步活泛下筋骨。脚刚着地,还未站起身,他就听见屋外传来一声清亮的猫叫。 历苍观很安静,只有偶尔的鸟鸣声,这一声猫叫虽轻,但格外清晰,如薄雾仙境里一声雁鸣,不仅不突兀,还有几分拨开杂念的妙感。 “喵?”那猫又叫了一声。 付清欢侧耳听了一阵,大约明白了着屋子的布局,床榻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49 似乎就在窗边,因此那屋外的猫叫听着十分清晰,而那猫儿,此刻正在窗外的墙角下嚅嚅而唤,听着就让人心生怜惜,想要抱在怀里抚慰一番。 付清欢心道这安静远人的仙境应当是不会养猫狗这些闹人的动物的,这猫大约是附近百姓家里的,贪玩跑了进来。正想着怎么哄它进来,窗外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咦,它怎么跑来了,可别扰了付公子休息。” 那原先半梦半醒时听见的沉稳女声又响起了:“把它抱出去吧。” 那少年应了一声,那猫软糯糯叫了几声似是被抱走了,听得付清欢心都要化了。 正莫名失落着,房门被推开了,付清欢下意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其实什么也看不到,旁人看来只是睁着一双暗暗的眼睛而已。 只听那沉稳的女声道:“付公子醒了。” 付清欢应了一声,想了想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什么,犹豫一下正要开口,那女声先一步道:“这里是历苍观,是止奂带你回来的。” 她走过来捏住了他的手腕听脉,声音不紧不慢颇为稳重:“你体内煞气已经清除了,只是在体内淤塞太久伤了身子,故不能马上复明,不必担忧。” 付清欢松了口气:“多谢……” 那女子又交代了几句静养便出去了,似是忙着要做什么事一般。屋内又安静下来,付清欢轻轻咳了一声,发觉喉咙干得很,光吞咽口水都有些疼。他有些失落起来,这么干,那一日果然并没有人给他喂水喝。 不过话说回来,他迷迷糊糊时听见抱着自己的人叫了方才那女子一声师姐,那她应该是道长的师姐了?那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云止奂? 付清欢想象了下那幅场景,轻薄衣衫下一层鸡皮疙瘩。 不不不,不可能,道长那孤高的样子带他回来肯定是用背的,或者直接租匹马往上一放,这样诡异的姿势,他肯定做不出来的。抱着自己的那个,估计是他哪个小师弟吧,唔,是道长租来的武夫也说不定…… 想到这,付清欢突然掐了自己一下,正事不好好思量,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干什么? “公子要吃东西吗?” 突然身前传来一个女声,把付清欢吓了一跳。 怎么房里还有一个人?几时进来的?为何不说话?付清欢定了定神,摇头:“不了。” “公子昏迷数日,还是吃些吧。”说着一碗粥送到了付清欢手上,闻着淡淡的米香,付清欢那空荡荡的胃终于有了知觉,他默默喝了几口,缓解了最初那饿得有些难受的饥饿感。 跟前这女子,声音很年轻,几乎可以说是稚嫩,应该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但她的语气却十分冷漠淡定,有着不合年龄的老成。 这般清冷淡然,付清欢只想起一个人。云止奂。 他道了谢,大胆猜测道:“多谢……你是云道长的……师妹吗?”如果是,那她一定是云止奂带大的,而且是手把手教她修道的。 那少女低低嗯了一声,没说话。 比道长还闷。 付清欢默默喝了口粥,小心翼翼道:“那……方便我和他说几句话吗?” 那少女道:“云师兄闭关了,不见人。” 闻言,付清欢一怔,碗里的粥险些倾出来,他道:“闭关了?”闭关的人,要么嫌自己修为不够精心修炼,要么……伤重不能行,必须精心调养。 以云止奂的性格,应当不会是第一种。那就是第二种,他受伤了,伤得很重。 少女又应了一声:“我还有事,公子静心安养。”然后如风一般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付清欢愣愣地捧着碗,心里有些不安。 自己昏迷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云止奂那样的人,竟会受伤,且伤重到要闭关的程度?为什么会受伤?为了……他? 付清欢不敢想象,自己何德何能能让云止奂为他受伤。 只是毕竟相识一场,道长又帮了自己许多,无论如何应该问候一声的,付清欢后悔起来,方才怎就没拉住那少女问个明白呢? 这样一来,他原先担忧的那些事竟莫名轻了许多。 大约是云止奂那句“我保证”,听着实在心定不少。不知为何,付清欢就是愿意信服云止奂给的承诺。 无论如何,先等等吧。付清欢想着云止奂那张昳丽脱俗的脸,闭上了眼睛。 随后付清欢在历苍观又住了几日,渐渐与这里熟络起来,了解了一些这观里的事情。载德道人有五名弟子,那位声音沉稳的女子叫素青霜,是他的二弟子,因大弟子常年不在观内,因此观内事务基本都由她来管理。云止奂是载德道人的三弟子,亦是常年在外游历,不怎么回来。 而那日抱走猫的少年和那声音清冷的少女是同胞姐弟,是载德道人最小的两名弟子,少女名玉秋兰,少年名徐凡商,平日协助二师姐素青霜处理观里的事务。 素青霜不常来,玉秋兰又是个比云止奂还冷的闷葫芦,因此付清欢平日与徐凡商说话最多,所幸徐凡商不似胞姐那样冷冰冰的性子,跟他很聊得来。 虽这三人每日都来照料,但大多数时间还是付清欢一人在屋里发呆。住了几日,每日都闲得在屋里瞎溜达,他已摸清了这屋子里的格局如何。床在窗边,窗下有一琴架,放置了一把古朴的流苏琴,屋子的另一边书架、书桌、笔墨纸砚应有尽有。付清欢暗暗感叹这历苍观的客房真是考虑周到,配置了这么多怡情事物,只可惜自己眼睛看不见,不能看书画画打发时间。 这一日他又在屋里瞎溜达,正好走到窗前,摸到了冰凉的琴架,一时兴起拨了拨琴弦,铮铮一声,低沉无比,却余音绕梁,与这静谧的仙境简直相得益彰,十分般配,愈发有着清静仙境的意味。 付清欢虽不懂音律,但也着实感叹一番。 这时,几步远外传来“笃笃”两声,随即是素青霜的声音:“付公子,可醒了?” 付清欢应了一声,摸索着坐回床上:“请进来。” 素青霜便踏了进来,语气里含着淡淡笑意:“付公子今日精神很好。” 付清欢笑了笑:“素前辈照料周到,付某很感激。” 素青霜一边捏过他的手把脉一边竟谈起了方才来的路上看见玉秋兰与徐凡商打闹着争论养只什么颜色的鸟儿,付清欢微微一愣,笑着听她说完后壮起胆子询问:“前辈今日心情很好?” 素青霜也算是与他聊熟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这话说的,仿佛我前几日心情不好似的。” 可不是吗?你前几日那声音听着都要哭出来了一样,低落得不得了。付清欢心里这样想,不敢明说,他道:“不,前辈今日格外高兴的样子,我便多嘴一句。” 素青霜替他把完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50 了脉,倒了杯水给他,道:“倒与你有些关系,只是他不让说。” “他?我?”付清欢一头雾水。 素青霜笑道:“别问了,不能说。”顿了顿,她突然问道:“付公子,你觉得止奂的性子如何?” 付清欢愣了愣,第一反应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但是个很稳重的人。 自然,前半句他不敢说出来,便只磕磕绊绊说了后半句。 闻言,素青霜嗯了一声,言语里仍是许多笑意:“说真话就好,其实你是觉得他很凶的,对吧?” 对啊!付清欢心里这样想着,却还是摇了摇头。 素青霜不理他的口是心非,继续道:“其实止奂他……他小时候的性子,与你很像的。” 第四十七章 将隐科(三) 闻言,付清欢怔住了。 与他很像,是什么意思?付清欢默默盘点一番自己是个什么性子,去掉一堆什么“潇洒凛然”“侠义心肠”“乖巧懂事”之类匪夷所思的,他竟真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性子。 素青霜道:“止奂是我带大的,他以前很温和,对谁都是笑眯眯的。” 付清欢默默想象了一下云止奂笑眯眯的样子,一阵牙酸。太诡异了。 素青霜笑道:“你信吗?他十二岁了还常常偷着上溪边摸鱼,师父亲自去逮他,罚了好一顿板子。” 付清欢:“……”越想越觉得这不该是云止奂做得出来的事,可素青霜绝不像会骗人的人,如果此时有人告诉他云止奂在成长过程中被什么人上身了,他一定相信。 饶是如此,他想了想那个场景,还是低低笑出了声。 道长一脸无辜被载德道人罚了一顿板子,说不定挽起来的裤腿上还有泥呢,那场景,真是又别扭又好笑。 在付清欢眼里,云止奂这样一本正经的人,就是翘个兰花指绣花,那也比摸鱼的违和感来得弱。道长嘛,就应该是安安静静的,静如止水的样子。 素青霜也笑了一会儿,似也觉得不可思议。一边笑她一边顺着付清欢的穴位和经脉替他调理灵脉,付清欢感到一阵酸痛,但整个人都清爽起来,十分舒坦。 逐渐地,素青霜笑意淡了下来,叹了口气:“……我很后悔。” 付清欢一愣,脱口问道:“后悔什么?” 素青霜道:“他十五岁出师时提出要游历中土,斩妖歼邪,我……同意了。” “游历中土,不好吗?” 素青霜摇头:“我当时与你一般大,也是这么想的。可一年后他回来,性情已大变。” 付清欢怔了怔,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低落,试探着问道:“道长他……发生了什么?” 一阵沉默,素青霜叹了口气:“我教他修术剑术,学术经论,独独忘了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怪我,没有考虑到人心险恶。”她轻轻清了下嗓子,道:“他那一年遇见了什么事,至今不愿意告诉我,总之那之后,他再也没把‘救人救世’之类的话放在嘴边,话也越来越少……” 一说起云止奂的事,素青霜便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念念叨叨,语气里满是心疼和慈爱,付清欢听着都觉得心里一紧。 他总算听明白了,道长定是遇见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或绝望,或可怕,或令人厌恶。至少现在的云止奂,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付清欢能联想到他曾是一个整日笑眯眯偷跑去摸鱼的健气少年。 这么一想,付清欢也感慨起来。 姑姑也曾告诫过兄弟二人,防人之心不可无。付清欢在此之前,一直以为自己要防的只是那些作奸犯科、贪图钱财的恶徒,但进了这修真界他才明白,假君子往往比真小人更可怖。 若是一个你完全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的假君子,更可怖。 一时,付清欢愣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那个宛如神佛般强大的男人,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的表面后,究竟是承载了多少辛酸才换来的? 付清欢轻轻抿起嘴,细瘦的手指紧紧蜷缩起来,攥住了细棉织布的衣摆。他吸了吸鼻子,还想说什么,被素青霜打断了:“你可别告诉他。”她笑了下:“他最讨厌别人提起年少时那些丢人事儿。” 付清欢愣愣看向她的方向,点头嗯了一声。 素青霜笑意更浓。付清欢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一温,微微一痛竟被捏了一记。 付清欢顿时炸了,捂着脸语无伦次起来,瞪大了眼睛“您”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什么来。素青霜笑得越发开心,仿佛得了什么宝贝一样,逗弄得很欢喜。 待第二日,付清欢还在因素青霜那突然的孟浪举动发懵,一个人静静待在房里,不知作何。 “喵……” 付清欢先是一惊,然后心里一阵狂喜,摸索着到窗边去,侧耳细听。 然后,他听见了,依旧是墙角下传来的,细细软软,糯糯的一声“喵”,付清欢嘴角勾了勾,试探着伸出手去看能不能摸到它。 冰凉的手刚一触到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那猫就如同受惊一般,“喵呜”一声跑了。 “哎——”付清欢低低惊呼一声,手指清晰察觉到那毛茸茸的长尾巴从指间滑走,失落地回床上坐下了。 须臾,门外“笃笃”两声,又有人敲门,敲得很轻,好像这门是敲门人极为看重的事物一样,不敢粗鲁对待。付清欢心道大约是谁来送汤药了,连忙素正衣冠坐定了,应道:“请进来吧。” 敲门人顿了顿才推门进来,只有轻微的衣物摩擦声和关门声,不见一丝脚步声。 一时付清欢不知该把脸朝哪,他面向门的方向,问道:“是素前辈吗?” 无人应答。 不是素青霜,不说话,也绝不是那闹闹腾腾的徐凡商,那就只有闷葫芦玉秋兰了。付清欢放松了些,道:“秋兰,今日你二师姐不来诊脉吗?” 来人不回答,也没有别的声音。一时屋子里一阵尴尬的静默。付清欢以为玉秋兰今日心情不好了,干笑两声:“……怎么了?”顿了顿,又道:“不愿说就不说吧……你这是,找我有事?” 语毕,他感觉手上被放了一个温热的小碗,里头盛着半碗液体,付清欢一闻就闻了出来是这几日一直在喝的汤药,他道了谢,屏着呼吸将那碗苦得吓人的汤药灌了下去。一碗饮尽后,还没放下碗,手头就递来一块帕子,同时手上的碗被抽走了。 付清欢受宠若惊般,点点头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虽看不见,但能感觉出那帕子十分洁净,透着与枕被相似的皂角香,这味道他很熟悉,是寻常人家常用的皂角,但里头还有几分旁的香气,应该是掺了些香料或药材,闻着心旷神怡。 付清欢一时攥着帕子,失神起来。 玉秋兰也没急着抽走帕子,把碗放到一旁后就一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51 阵衣料摩擦的声音,似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付清欢反应过来,把帕子放下,把脸转向椅子的方向,嘴角弯了弯:“今日不忙吗?愿意在这儿陪我坐着发呆?” 还是不说话。 付清欢大概明白一些玉秋兰的性子,就是这么闷这么冷,平时话很少,比起她三师兄简直有过之无不及。于是他也不恼,继续道:“女儿家的心思我不大清楚的,不过你今日这般不高兴,定有缘头的。” 在百里镇摆摊那几年,他总坐在路边,一年到头总能看些好戏的,一会儿是东家的大姑娘因着几盒脂粉跟家人赌气跑了出来,一会儿是西家的小媳妇跟丈夫闹别扭吵着要回娘家。女孩子,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发脾气的缘由总是有些奇怪的。 付清欢虽没有妹妹,更没有女儿,但是十分怜惜女孩子的,总想着自己要有个有资格捧在手心呵护的女孩儿他要怎么对待,因此格外喜欢猜测女孩子的心意。 奈何他打了近二十年光棍,根本没接触多少年轻女孩子,所以真切身遇上了心情不好的女孩子,他还是按男人考虑的那一套来。 想起了之前素青霜说过的云止奂的往事,付清欢便问道:“出去贪玩,被你师父抓到了?是不是罚了顿板子?” 玉秋兰:“……” 付清欢道:“这有什么,我小时候也常常犯错的,我姑姑训起来更狠……” 这几日他一个人在房里闷惯了,终于逮到一个能说话的人,自然是不放过地谈天说地起来。从小时候的贪玩事迹讲到百里镇的特产,然后又提了自己家会做什么独门菜,又抱怨一通自己体质缘故许多美食能看不能碰。 这一通下来,就说了大半日。 玉秋兰也不反感,而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递上一杯茶水。 讲到后来,付清欢终于讲累了,喝尽了杯里的茶水,嘀咕了一句:“你今日未免太安静了些,竟一个字也没说过。” 玉秋兰正伸手来拿他手里的空茶杯,闻言顿了顿,依旧不说话。 “不知现在什么时候了,”付清欢终于不好意思了,“听完讲了那么久乱七八糟的事,是不是很厌烦?下次我再这样你就直接走好了,我保证不生气……” “付公子。” 门外传来素青霜的声音,她推开门道:“今日好些了吗……止奂?” 止奂?! 付清欢一愣,她叫谁?道长在这里? 还未反应过来,身边那玉秋兰一阵衣料摩擦声,似是起身了,发出一声低沉沙哑的“嗯”。那声音,绝不像一个少女。倒像一个声音沙哑的成年男子。 付清欢怔了怔,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转头望向那人:“……秋兰?” “付公子,”玉秋兰那请冷冷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我在这。” 此刻眼前没有镜子,若是有他也看不见,但他知道自己此刻脸一定是红透了,窘迫得不得了。 第四十八章 将隐科(四) 付清欢一时站在那里不知该做什么好,羞耻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他干了什么?他拉着云道长扯了大半天白话啊!修养好如云止奂竟也没有拂袖走开,付清欢一直没有发现啊! 不过话说回来,他为什么没发现? 云道长方才,一直没有说话啊! 正疑惑着,素青霜已经替他解了这疑虑:“止奂,你喉伤未愈,怎么跑出来了?” 云止奂没有说话,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在做手势。不对,云道长这样仙风道骨的人不会做打手势这么幼稚的行为的,应该是以笔代口。 果然,素青霜轻轻嗯了一声,略带了些笑意:“那也要注意些,这几日风大。” 又一阵窸窣声,素青霜道:“好吧。” 一旁付清欢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依旧沉溺在满满的尴尬中。直到素青霜伸手来诊脉,他才逐渐平息了情绪,安静下来。刚一坐定,付清欢又反应过来:喉伤?什么喉伤?道长受的伤在喉咙? 他心里抓耳挠腮半日,依旧想不通什么情况下能让喉咙受伤,只得作罢。 该不该问候一声?按理应该问问的,毕竟这一路上道长帮了自己许多,救了自己许多,他自己也是从心底的佩服道长,敬爱道长。可怎么问候?道长你受伤啦不要紧吧?不不,太敷衍了。 付清欢食指蹭了蹭鼻子,总觉得自己应该……更关切地问候。怎么个关切法?又犯了难。 幼时明里暗里受过别人的救助,因此付清欢对被救助的愧疚感恩心理明白得不得了,也怕得不得了。怕极了给别人添麻烦。 云道长这样清高的人,会愿意别人过问自己的伤势吗? 付清欢也很怕讨人嫌,虽然在百里镇那会儿,因着摊位的事讨过许多人的嫌,但如果对方是道长,他还是不愿意惹他厌的。 纠结来纠结去也没出个结果,那边素青霜已经替他诊过脉了,笑道:“脉象平稳下来了,灵力也很充沛,付公子修为甚佳。” 付清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前辈这几日照顾。” 素青霜看出了他脸上的疑惑,道:“这几日,眼睛就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 付清欢点点头,嗯了一声。脸上一痒,是鬓边的头发落了下来,原本放在腿上的双手慢慢接住了自己光滑如丝绸般的发丝。他下意识握住,才惊觉这几日都没有束发,不禁窘迫,眼前还有两个女子,这哪里合礼仪? 不过看起来,历苍观的人似乎都不在意。 素青霜那沉稳空灵的声音又响起了:“那我们先走了。” 付清欢站起来拱手:“前辈慢走。” 脚步声和关门声过后,屋里又一阵静寂。但付清欢仍不敢完全放松下来,因为刚才只听见了两个脚步声远去,虽说道长进来时也没有声音,但……他有没有离开也难说啊。 付清欢静静立了一阵,问道:“道长?在吗?” 没有人回答,他正要松口气,肩上一沉,多了一只手,然后手臂又被轻柔握住。要不是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付清欢真的会叫出声。 云止奂默默扶他坐下,然后一阵窸窣,不知在干什么。 付清欢听得胆战心惊,正坐立不安,头皮一麻,一阵鸡皮疙瘩从头顶蔓延到脖颈。待适应了,他才感觉到一只梳子正轻柔地替他从发根梳到发尾。 他偏了偏头,忙道:“道长,你不用……”你不用做到这样的。 云止奂没说话,但停下了动作,付清欢以为他听话不梳了,心下一松,正愣神着,手又被一只冰凉的修长玉手握住。 他的手被轻轻拿起来,举到胸膛的位置,还没反应过来,手心一痒。 云止奂冰凉的指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52 尖,一笔一划,极慢地在他手心写下:你不用动,披发不合礼仪。 付清欢愣愣地,静静感受那轻柔又极其稳重的力道。明明是凉得如冰一样的指尖,偏偏将难以忍受的炽热切身传递给他,从那手心开始一直热到心里,热到经脉里,热了全身。 愣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云止奂写的话。 原来只是为礼仪。付清欢低了低头,垂下眼眸。 “嗯……我现在出不了门,”想了想,他道,“我这样的病态,本就……不用束发的……” 云止奂的手指搭在他手心里,像是犹豫了一下,把四指收紧了些,仿似握住付清欢的手一般。他又马上松开,在付清欢手里写下:不束。 不束?那梳头干什么? 付清欢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道长又不会害我,反正……这么梳头,也挺舒服的。 两人一动一静,沉默了一会儿,付清欢才犹豫着把那纠结了很久的问题说出口:“道长,您喉咙是不是受伤了?” 发间那修长的手指顿了顿,继续轻柔地动作,仔仔细细,小心翼翼,生怕梳疼了他。 云止奂没有回答,付清欢默默放下了手,有些尴尬。 人家拿你当外人,受伤的事都遮着掩着不告诉你,你巴巴上去凑什么热闹。 付清欢自嘲地笑了笑,不问了。 云止奂终于梳顺了那头青丝,轻轻拈起付清欢鬓边的几缕头发,一齐梳到脑后,然后一阵窸窣声,不知从哪抽来一根带子,轻轻绑上了捻出来的那一撮头发。 这样不是批发不影响仪容,也不会束得太紧影响修养。 云止奂绑完后,又在他的头发上轻轻缕了几遍,才默默放开,坐到一边。 付清欢感到自己身侧的床褥下陷了一些,他转过脸,还没说什么,手上又是一凉。 笔画清晰两个字:伤寒。 付清欢愣了愣,复述一遍:“伤寒。” 道长的意思是,他的喉咙是因为伤寒才伤着的?付清欢明白过来了,伤寒的确伤喉,每逢换季他自己和朝言也会挨上一阵伤寒的痛苦,喉咙又疼又肿,又发不出声音的感觉,着实痛苦。 他想了想,道:“道长,我姑姑煮过一道叫枇杷羹的药膳,我把药材写下来吧?很管用的,我小时候吃了第二天就能说话了。” 云止奂身形一顿,又默默握了付清欢的手过去,写下:不必。 顿了顿,又写:师姐配了药膳。 付清欢点点头,哦了一声,放下心来。 素前辈应当是有点医术的,她煮的药膳,一定比自己那道枇杷羹效果好。 坐了一会儿,付清欢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道长,现在什么时辰了?” 手心一凉:戌时。 付清欢一惊,脱口而出:“那不是天都黑了?”天,自己到底硬扯着道长说了多久? 云止奂的手指点了点,表示肯定。 “我……”欲言又止,想说的话太多,又不知该先说哪一句,只能干着急,脸热了起来。 云止奂并没有多在意,轻轻在他手心写道:跟我来。 付清欢看着他的方向,虽什么也看不见,但心里很安稳,点了点头。 披上一件大氅后,付清欢被拉着袖子往屋外走去。 屋外虫声唧唧,刚一出门就是许久未谋面的习习夜风,有些凉,但吹在面上格外舒适,神志都清醒了许多。 “道长,”被拉着走了一会儿,不知拐了几个弯,付清欢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您带我去哪里。” 云止奂走了几步,才停下来,在他手心写道:僻静之处。 僻静之处?道长想做什么? 付清欢一愣,忍不住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瞎想些什么东西! 两人一路无话,付清欢依稀感觉自己越走路边的虫鸣越多,脚下的路也越来越不平坦,似有许多小石子儿。他看不见,不由得踉跄一下,差点跌倒,所幸云止奂手快扶住了他。付清欢没有穿高筒的靴子,晨露夜雨通过几丛杂草浸湿了裤腿,激得脚踝一阵凉意。 这时云止奂正好停了下来,付清欢脚下也平坦了些,似是到了目的地。刚一停下来,付清欢连忙弯腰去撬起裤腿卷了几圈。云止奂一转身,见他是这番弓腰的样子,似是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付清欢把裤腿抚平,又站直了,问道:“什么地方?” 云止奂沉默一下,伸手拉过他的手,轻轻写下:山腰凉亭。 山腰凉亭? 付清欢忍不住想起了素青霜提过的那些陈年往事。这地方,有可能是道长小时候摸鱼玩耍的地方。 他忍着笑,哦了一声:“那……道长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呢?” 云止奂拉他蹲下,抓着他的手往前伸去。付清欢正疑惑间,手指就触到了一股暖流。是一汪清水,比寻常温度高些,手淌在里面十分舒坦。 他不由得惊叹一声:“这是……” 云止奂的手也湿了,但笔画仍十分清晰:幼时修炼之处。 顿了顿,又加两个字:温泉。 温泉?付清欢怔了怔,这山上还有温泉?应当是人工的吧? 修士都喜欢在瀑布下,清泉里修养,水是万物传播的介质,修炼时待在水里,灵脉也会更通畅些,一般的清泉冰冷刺骨,人为造一个温泉出来,也是有的。 不过付清欢这样又穷又抠还怕麻烦的人,当然没有在水里修炼过。 付清欢干笑两声:“道长,我现在修炼不了。” 云止奂沉默一下,写道:不修炼。 付清欢嗯了一声。 云止奂继续写:手放入水里。 还没反应过来,他感觉右手被紧紧握住,五指间紧紧交缠着,放入水中。 云止奂的手一直是冰冰凉凉的,被握住时付清欢还打了个冷颤,但很快适应了下来。尤其是相互握住的两只手放入温水中的时候,付清欢感到了贯彻全身的暖意。 但很快他发现,并不是人体温度的缘故。 两人相握的手心里,传来源源不断的充沛灵力,一阵阵热流随着灵脉通入心脉,一时身体舒畅不少,连近日干涩有些疼痛的眼睛也好了许多。 付清欢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懵:“道长……” 云止奂没有再在他手心写什么,而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过他的眼睛。 第四十九章 将隐科(五) 付清欢失明,是因为煞气侵入心脉,又郁结在眼部,要待自然复明,怕是要好几个月。 他心里是明白这个原理的,还苦中作乐地想:还好,在黑暗里待几个月,可以随时睡觉了。 可云止奂此举,是在替他清除郁结残余的煞气,让他早日复明。 付清欢反应过来,连忙挣扎着要抽出手:“道长,这太费您的修为了。”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53 云止奂却紧紧握着,任他怎么动也挣不开,又轻轻将两指竖在付清欢唇边,意思再明显不过:闭嘴。 付清欢只得满怀愧疚感激之心任他去了。 除了愧疚和感激,心里还隐隐升起几分愉悦。 我肯定是脑子坏掉了。付清欢这样想着。 两人无言一阵,付清欢思来想去,想到了些比起这更重要的事情。算来距朝言被带走,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不知他有没有出事?还有散麟宗有没有传来施停泊的消息?还有,自己跟明翚宗,到底是有什么渊源。 这本来是个很好的机会一问究竟,但道长无法说话,只能作罢,日后再问。 付清欢默念几句那日云止奂所言“我保证”,心下安定不少。 如此半个时辰后,云止奂才逐渐撤了灵力,慢慢松开了手。 付清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感觉清明不少。 蹲久了腿有些软,云止奂缓了好一会儿才撑着一边的石头站起来。付清欢主动上前去扶他,云止奂似乎不想他扶着自己,本想摆手,头却更晕,腿又软了软,几乎是整个人靠在了付清欢怀里。 付清欢头一次觉得自己在道长面前可如此强大。他满怀愧疚,此刻正好有了报答的机会,若不是眼睛看不见,他恨不得抱着道长回去。纠结一下,他只能紧紧搂住此时娇弱的道长,摸索着扶他到一旁坐下。 忽的一阵夜风吹过,付清欢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对着手哈了口气,挨着道长。 付清欢听说徐凡商近日总爱晒太阳,美其名曰去去湿气,那这几日的天气应当是很晴朗的,夜晚可以看见星星。他忍不住把头往上仰,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也能想象到漫天星辰的样子。 在百里镇的时候,每天都要为生计发愁,每晚收了摊就是对着账本算算算,根本没时间去看什么星星。 这段时间,虽经历了许多,遇见了许多伤感的事情,许多悲哀的事情,许多令人愤慨的事情,但他也由衷地感谢上天给他这个机会能够真正进入修真界探索一回,享受了相比前十九年时光难得清闲些的日子。 是谁带他入这个奇幻玄妙的世界的? 付清欢忍不住弯弯嘴角:“道长,谢谢你。” 身旁的人一怔。 付清欢突然有了许多话想说,不知该先说什么,便想到哪说到哪:“等救回了朝言,我们就回百里镇去了,不再关注修真界的事了,虽然这个世界里很奇妙,有很多我感兴趣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我想,也不适合我。”他转过头对着云止奂的方向,道:“这段日子,我真的很感谢您,如果不是您,我现在大概已经不在了吧……嗯,刚才您又帮了我一回,不知耗了多少灵力。”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没什么东西能报答您的,不嫌弃的话,以后您来百里镇,我一定竭尽所能招待。如果我有能帮到您的地方,也请一定要说出来。” 又一阵凉风吹过,吹得人心绪杂乱,心神不宁,但付清欢眼神明亮,一如往昔的清澈。 云止奂很久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又像是在烦恼些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捏着付清欢的手,犹豫很久,写道:不必。 付清欢啊了一声:“可……” 下一刻手被紧紧握住,与方才的冰凉不同,此时云止奂的手有些发热,且在微微颤抖,似是在忍耐些什么。 “道长?” 云止奂握了他一会儿,松开了手,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苦苦恳求无果之后失落地垂下头。付清欢察觉出了异样,问道:“道长,您心情不好吗?” 云止奂咳了一声,声音十分沙哑,连叹气都像是气若游丝的喘气一样,让付清欢有一种他命薄西山的错觉,下意识抓紧了云止奂的手。后者怔了怔,犹豫一会儿,默默在他手心写下:抱歉。 抱歉?抱什么歉? 付清欢一脸迷茫,道长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吗?怎么会? 还想问什么,那边云止奂似也休息够了,握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走吧,回去了。 吹了许久夜风付清欢自己也冷了困了,点点头:“嗯,回去。” 月明星灿,两个颀长身影在山林里慢慢踱步,皆是一样的风华灼灼,仿似要遗世独立一般。其中一个笑语盈盈,一个默不作声,却是天作之合一般和谐。 付清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听外头的动静,应该已经是白昼了。不知是在干什么,徐凡商的笑声远远地隔了不知几道墙都能听见。 这地方虽然清静,但还是挡不住他那大嗓门,可不知在这神仙住的地方喧哗,会不会被罚?付清欢想起了素青霜说过,两个小的她和云止奂一人管一个,万万想不到,徐凡商竟是云止奂带大的。 不知徐凡商不听话的时候道长会不会罚他?付清欢想了想云止奂握着戒尺一脸严肃盯着徐凡商扎马步看书写字的样子,竟然觉得没有一丝违和。 真是可怕。 正发着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付清欢趴着一动不动,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不用问,定是道长了。自那夜替他重新疏过灵脉后,云止奂每日都会过来,两人也不多交流,基本上就是付清欢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云止奂默默坐在一边不知干什么。偶尔听见云止奂撩拨琴弦的声音,付清欢央他弹一曲,他便弹了。 不过付清欢自小音律奇差,听着也听不出什么来,也形容不出这琴声如何,总之一曲过后夸一句“好听”就是了,虽然他也是真心觉得好听。 付清欢眯着眼睛,趴在床上迷迷糊糊道:“道长,您的音律是谁教的呢?” 云止奂清冷冷道:“师兄。”修养这几日,嗓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能大声说话。所幸至极,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大声说话的人,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付清欢懒洋洋哦了一声,把头埋了下去,如瀑长发埋了他整个头,看起来又诡异又好笑。云止奂在一旁就默默看着他,几次伸手似是想把头发撩起来,最后还是作罢。 “付清欢。” 付清欢冷不丁吓了一跳,把头抬起来。 自打出生起,除却父母姑姑生气的时候,可没有人喊过他的全名,突然被这么一喊,还是个冷冰冰却好听得不得了的声音,当然是惊讶的。 云止奂见他把头抬起来了,自己却低下了头,擦拭着手里的一样事物,道:“你表弟的事,待你眼睛好了,我会细说。” 一听此话,付清欢立马打了鸡血一样爬起来:“真的?” 云止奂嗯了一声:“……还有,更重要的,你的事。” 闻言,付清欢愣住了:“我的事?”我能有什么事啊? 云止奂听出了他的疑惑,但没有回应,只顿了顿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54 ,又问道:“你家人祖籍何方?” 付清欢听得一头雾水,理所当然道:“我出生在百里镇,自然是临安人。哦,不过应该是外乡迁居来的,邻居都说我姑姑的口音不太像百里镇人。”不过江南水乡,本就是一条街拐个弯口音就不一样了,也没什么好多想的。 云止奂闻言,没有说什么。 此时他终于擦好了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端在手里看了看,才往付清欢手里一放。 付清欢感觉手心一凉,摸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属器物,小巧轻盈,还散着淡淡清香,一闻便心旷神怡。 他咦了一声:“这是……” “你原先那支烟斗,终究对身体不好,”云止奂道,“师姐做了一个坠盒,药材放在里面,起一样凝神之效。” 付清欢捧到鼻前闻了闻,确实是熟悉的味道,顿时乐了:“谢谢素前辈了,那我回头穿根绳子挂脖子上。” 云止奂听了这话身形晃了晃,抬眼看向付清欢,终是没说什么。 还握着手里的东西,付清欢感觉手背一湿,一条软软的东西划过他的手背,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好像是什么东西的舌头。 付清欢神色复杂起来,有点不敢证实自己的猜想。 那句“道长是您吗为什么要舔我”呼之欲出,脸被一个粗糙的东西戳了戳。 嗯?这触感有些熟悉。然后那粗糙的东西开始蹭他的脸。付清欢伸出手,凭感觉捧住了眼前那东西。 毛发油亮。 是那只鹿角兽。 付清欢有些哭笑不得,这东西竟然还不忘拿角怼我!真是……岂有此理! 鹿角兽也不害羞,转头又把他的手舔了一把。付清欢一脸嫌弃,护好了那个坠盒:“不许舔它!这可是素前辈给我的……” 云止奂上前来,把鹿角兽挪开了,轻声命令:“去找凡商去。” 一阵轰轰烈烈的脚步声远去,付清欢还一脸嫌恶,举着一双手又不知往哪擦。正失神,手里一空,那坠盒被拿走了。 “我拿去擦擦。” 云止奂这样一本正经道。 第五十章 将隐科(六) 云止奂坐在琴架前,信手拨了几下,琴弦便铮铮两声,似急流似缓溪,颇带古韵。听着不像当今流行的曲目,倒像远古祭祀时演奏的曲调,清幽沉稳,富有神秘感。 具体如何,付清欢实在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好听。 待云止奂弹完了一曲,付清欢苦闷道:“羡慕你,生来音律就很好。” 云止奂转头,略惊讶地看看他:“你?” 付清欢点点头,嗯了一声:“我唱歌是百里镇远近闻名的难听,更别说乐器了。我父亲教过我笛箫琴筝,学了几个月愣是一点没学明白。不过很诡异啊,我父亲和姑姑的音律也很差,却都很执着想教我音乐。” 大概我这五音不全的结果,就是他们一手教出来的缘故吧。 “学过音律的人不会难听的。”云止奂似是当他在谦虚,将自己那柄白玉长笛递了过来。 触手生凉,但摸着很舒服。付清欢本想推辞,但多年未碰,实在有些手痒,便接了过来。 放到嘴边,刚吹了几个音,他就没气了。 而这几个音,三个吹破了音,两个气息太弱没吹出声,剩下那一个格外高亢宏亮把山林里的鸟惊起一片。总而言之,难听至极。 付清欢看不见,但等了半天云止奂也没说话,他便明知故问:“难听吗?” 许久,云止奂才轻轻咳了一声,道:“还好。” “是吗?”付清欢狡黠地笑笑,“我也觉得很好听,那我再吹一曲。”说着把笛子举到唇边。 他故意等了等,却没等到道长的阻止。怎么回事?道长还挺喜欢听的不成? 付清欢怔了怔神,笑了笑,还是贴近了笛声,继续吹起来。 这支曲子是一支安眠曲,小时候常常是这首曲子哄他们入睡,不过,无论是姑姑还是父亲,唱得都很难听。大约只有母亲唱得还能入耳。 吹着吹着,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时他十一岁,姑姑刚刚过世,付朝言每晚哭着找他要娘亲,他便唱这支安眠曲哄他睡觉。哼哼唧唧的一支短曲,蕴藏了两个无依无靠的少年无限哀思和相依为命的苦楚。虽然朝言听完哭得更厉害了,但很快把情绪缓和了过来。毕竟,比起失去亲人的悲痛,眼前还有生存下去这一难题。 不知不觉他停了下来,握着长笛沉默起来。 云止奂道:“很好听。” 付清欢笑得很勉强:“别说笑了,我知道很难听。” “不难听。” 付清欢不想多辩解了,哄小孩一般哦了一声:“好吧,不难听。” 顿了顿,云止奂问道:“这支曲子,是谁教的?” 付清欢觉得有些莫名,但还是回答道:“姑姑。” 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又问道:“怎么了吗?” 云止奂的声音很清冷,但也很温和:“我在渠阳游历时听过。”似是忍无可忍要问出什么一样,他语气里突然带了一丝急切:“你还记得你父亲的名讳吗?还有字?” 付清欢吓了一跳,越发不明白今日道长为何如此反常,但还是老实道:“付廉,字鱼著。” “……可否写与我看?” 付清欢便拉过他的手在其手心一一写下。 云止奂明白了是哪几个字后,一阵沉默。 “道长,您怎么了?” 云止奂犹豫着道:“我师父收藏了他一位故友的画作,那人,字玉琢。”说着,在付清欢手心写下。 付清欢微微蹙起了眉,喃喃念了几遍后,歪了歪头:“这……” 云止奂继续道:“那日施停泊将我留下,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什么?”付清欢抓住了被子,隐隐感觉事情并不似他想象中那样简单。 “你还记得施停泊口中提过的祁景澜吗?” 付清欢点了点头:“是明翚宗的人。” “是明翚宗的现任宗主兼族长。”说完,云止奂沉默了很久,才道:“施停泊说……你与祁景澜,外貌有八|九分相似。” 付清欢一怔。 八|九分相似的容貌,明翚宗的平描画技,渠阳盛传的童谣,还有,带走朝言的明翚宗。 这种种穿杂在一起,猜测出的结果让他难以相信。 “付清欢,”云止奂道,“你是明翚宗的人。” 付清欢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什么?” 明翚宗的人?这是什么意思?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付清欢摇了摇头,笑出了声:“道长,这不可能的。我在百里镇长大,是临安人。” 云止奂身形一怔,似是轻轻叹了口气,他犹豫道:“我……我虽然对修真界的事情不甚了解,但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55 也听闻师父说,十多年前,明翚宗一位修士携其妻子失踪的消息。” 付清欢坐直了身子,脸上一片阴霾。 静默了很久,付清欢突然笑出了声。 云止奂惊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付清欢在床上笑得东倒西歪,笑声怪异至极,如发疯一般。待笑够了,他才敛着嘴道:“这太可笑了,道长,真的。” 他的语气严肃起来:“道长,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 他这副样子,与平日的笑语晏晏截然不同。明明该是失明空洞的眼神,此刻却是一片冰冷。 付清欢摇了摇头,似是仍是觉得很好笑,他道:“修真界里的事,我已经没有太多好奇和眷恋了,所以,可不可以……” “付清欢。”云止奂走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声音有些颤抖,“不要逃避了。” 不要逃避了。 付清欢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我逃避了什么……?” 我逃避了什么? 对自己厌恶之物,自己反感之物,敬而远之,这不对吗?他逃避什么了?付清欢摇了摇头,还想辩论:“我……” 云止奂又叫了他一声:“你……”这一个“你”字出来,语气蕴着许多情绪,痛苦,不甘,纠结,犹豫了半天,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最后,他似是妥协了一般,垂下了头:“算了……待你眼睛好了,我再细说。”似是怕付清欢多想什么,他又加了一句:“无论你身在何处,总有人护你在侧。真心,维持你的真心。” 付清欢越听越糊涂,只是还沉浸在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中,他的心绪乱极了,情急之下,他竟脱口而出一句与此情此景不大适宜的话:“道长,您今日话格外多呢。” 这话实在突然,语气也实在生硬,虽是他无心之下脱口而出的言语,可听着着实字字带刺,着实讽刺至极,刺耳至极。 可惜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什么不对,继续道:“不光今日,这几日道长您的举动与往常完全不同。” 云止奂闻言,沉默了一阵,放开了他,许久才道:“抱歉。” 两人静默了很久,付清欢逐渐调整过了情绪,却依旧觉得心里乱得很,他道:“那便等我眼睛好了,再细说吧……道长,谢谢您。”谢谢您这几个月的照顾,谢谢您的收留,亦谢谢您……算是关心吧? 云止奂声音低了下来,清冷无比:“不必。” 付清欢低低嗯了一声:“好。”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不知各自在想些什么,最后,云止奂站了起来,道:“你歇息着。”略一欠身,飘飘然出去了。 经历这一番近乎争吵的对话后,两人几乎决裂般没有交流了。 说是决裂,倒也不算,毕竟付清欢出不了门,只是云止奂不再过来罢了。而付清欢自己翻来覆去了两日后终于意识到自己那时说的话有多蠢,自己的脑子有多不灵光。 再如何,道长能害他不成? 可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又看不见,没法跑出去找云止奂道歉。 到后来,连徐凡商这样没心没肺的傻小子都发现了不对劲,偷偷问付清欢:“公子,你和我师兄闹不愉快了吗?” 付清欢抿着嘴,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苦恼地捶了捶自己的头:“不知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过问了。” 徐凡商忿忿不平表示付清欢只比他大了那么几岁而已。 不知怎么的,午后大人就来过问大人的事了。 经过那事后几日,付清欢的眼睛已经依稀能看见些什么了,只是有些模糊罢了。 所以素青霜挽着拂尘飘飘然进来时,他立马认出了她,叫了一声:“前辈。” 素青霜嗯了一声,询问了几句关于他眼睛的话后,直截了当地问道:“公子,你与止奂怎么了?” 付清欢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反倒不好回答了,过了一会儿才嗫嗫嚅嚅道:“是我,我凶他了。” 素青霜失笑:“就为这个?” 付清欢点头,又摇头:“为了什么,我也不懂,这几日,我心里烦得很。”简直想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那好吧,”素青霜仍是笑笑,清丽温婉的脸颊很是温和,“只是,我希望你能够向他解释清楚,你不是有意的。你可不知,近几日他神色阴郁得很。” 付清欢怔了怔:“是吗……” 素青霜一脸肯定地点头。 付清欢其实不大相信的。道长那样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真的会因为他几句气话而气鼓鼓数日吗?不会吧? 但素前辈都这么说了,那便去做吧。 第五十一章 将隐科(六) 窗外几声猫叫,软软糯糯,软得跟水一样。 云止奂原本握了一本书看得出神,听见猫叫便放下了,起身去看。只见窗口已经卧了一只黄色虎斑猫,肥大的脑袋嵌在肥大的身躯上,整只猫都是无比肥硕。眯着一双眼睛,见云止奂看向它,又张嘴喵了一声。 云止奂把它抱了下来,轻轻摸了几下它的头毛,低声哄道:“不要乱跑。” “喵……”黄猫心有不甘,又叫了一声。 “怎么了?” 怀里的黄猫突然挣扎一下,跳出了他的怀抱,往门外跑去。一抹黄色闪电般夺门而出,云止奂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门后迈出一只黑色的靴子,包裹着修长的小腿,小腿以上是藏青色的棉麻布料。 云止奂整个人怔住了。 付清欢手里端了一个大碗,盖着盖子不知盛着什么,见云止奂看着他,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走了进来,把碗放到了桌上。 “道长,”他似是鼓起了极大勇气一般,深吸一口气,“我来认错的。” “认错?”云止奂有些惊讶。 “嗯,”付清欢飞快地抬眼看看他,又飞快地低垂下眸子,可怜得不得了,“我……那天说话没过脑子,语气……很不好。” 他越说声音越低,身子还渐渐缩了起来,像是怕云止奂一个激动上来打他一样。最后,就静静立在那里,不说话了。 云止奂怔怔看着他,袖下的手逐渐收紧起来。 “很不好?”许久,云止奂才出声,喃喃念了一遍。 付清欢点头:“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您对我很好,帮了我很多,我是由衷感激您的。那句话,真的是无心说的,我当时,脑子很乱……” “你眼睛好了吗?”没待他说完,云止奂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突然问道。 付清欢一听此话,愣住了,傻傻地啊了一声:“……好,好了。” 云止奂漂亮的眼睛静静注视了他一会儿,直直望进付清欢那双清澈的眼眸,像一缕微光,淡淡照进常年未经人事的一潭湖水,未引起波澜,却添涟漪。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56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付清欢都快要出神了,还有些不好意思,才别开了视线,试探问道:“道长,您生气吗。” 云止奂也似是如梦初醒般,眼神变回了原先清明的模样,低低垂下了眼眸。他的声音很温柔,前所未有的温柔,哄孩子一般轻声道:“没生气。”顿了顿,又道:“你近日心情郁结,很正常。” 付清欢听他说不生气,顿时笑开了颜,眼睛眯了起来,露出单侧一颗虎牙,单纯无害的惊鸿一瞥。 他把手往身上擦了擦,去端那个罩着盖子的碗。掀开盖子,一阵清香拂面而来,溢满了整间屋子。 那是一碗枇杷羹。 云止奂怔了怔。 付清欢用勺子把汤羹搅匀了,香味更浓。他转过身,给云止奂端上:“我……我想了想,还是给您炖了,喝一口就好,算……收了我的心意?” 他的眼神很真诚,真诚得叫人难以拒绝。 云止奂接过来,舀起来喝了一口,眼神亮了亮。 “好喝吗?”付清欢笑得很得意,“我剥了三个枇杷,是不是很清爽?” 看着他的笑颜,云止奂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下,转过身去坐到椅子上,又低头喝了一口。付清欢捕捉到了那一抹笑意,被那惊人美貌撩到了,惊奇道:“道长,你笑起来很好看。” 云止奂身子一顿,偏过头,半遮面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晦明不清。 付清欢很认真:“真的好看,你多笑笑嘛,别总板着脸。” 云止奂像个害羞的大姑娘一样,不愿意再转头看他了。惹得付清欢调戏的心越发强,非要把道长逗笑才罢休一般,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说了很久,窗外又传来一声软糯的猫叫。 付清欢心里一喜,转头去看,正巧看见黄色的虎斑猫伏在窗台,懒洋洋地趴着,露出一张毛茸茸的肚皮。还未伸手,那猫就跳了下来,蹭到了付清欢小腿上。 那毛茸茸的触感即使隔着裤腿黑靴都十分撩人,柔软得他心都要化了。付清欢蹲下来把猫抱到了怀里,轻轻挠着它的脖颈。 挠着挠着,他发现黄猫的脖子里有一根棉线编成的细绳,他咦了一声:“你是有主人的?” 黄猫睁着一双黄色的兽瞳,喵了一声,挣扎起来。付清欢抱不住,便撒开了手,那猫就一跳,扑进了另一人怀里。付清欢往旁边一看,才发现云止奂不知何时蹲到了他的身边,黄猫在他怀里格外温顺,眯着眼睛拿胖脸蹭他的臂弯。 付清欢问道:“道长,是你养的?” 云止奂嗯了一声,修长手指挠了挠猫的脖颈,然后掐了下它的脸。 付清欢心里一阵莫名的兴奋。他越发对少年时的云止奂好奇了,开朗率真,对谁都是笑眯眯的,下水摸鱼,还会养这么黏人的动物。 真是越想越觉得可爱得紧。 付清欢心道:如果能让我看看那样的道长,让我干什么都愿意啊。 “什么?”云止奂转过头,看着他。 付清欢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不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自言自语一样说出来了?连忙捂住了嘴,摇了摇头:“没什么。” 云止奂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 第五十二章 将隐科(七) 两人愉快安静地摸了一下午猫,心里各自郁结着一件事,但心照不宣,都没有说出来。 直到日暮西山,天色暗了下来,付清欢往窗外看了一眼,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对云止奂道:“道长,你那晚带我去的地方,能再带我去一次吗?” 云止奂听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付清欢先一步走出了屋子,负手站在门口对着晚霞,背影孤寂冷漠,宛如一把残剑斜插在断崖上,刺目悲凉。 云止奂安顿好了猫,走出来站到他的身边。 “走吧。” 声音又低又磁,似还离得有些近,把付清欢吓了一跳。几乎能感觉到道长呼出的热气,激得他一阵头皮发麻。他愣愣地,隐隐有些奇怪,这几日他与道长,实在是有些过于亲近了。 他不反感这种亲近,甚至有些觉得安心,但在他印象里,道长不会这么无端亲近别人的。这样就很奇怪了。 云止奂见他愣着,提醒了一句:“走吧。” 付清欢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慢慢往山腰走去。经过一条小溪流,付清欢忍不住想:这是不是道长摸过鱼的那一条呢? 想着想着,眼前似是出现了一幅场景。年少的云止奂,也应当是很漂亮很好看的,如画的眉眼,虽还没长开,但已经能看出日后英俊绝色的容颜了。他把头发高高束起,胡乱一扎,撩起了袖口和裤腿,蹚进水里。下水时被冰凉凉的溪水一激,冰得棱角尚不分明的小脸蛋皱成一团,眯起了一只眼睛。 小云止奂看见一条巴掌大的鱼在脚趾间游过,立即大喜,弯腰去摸,却猝不及防被鱼甩了一脸水,沾湿了鬓边的头发,粘在白皙的脸上,碰撞形成一道昳丽漂亮的景象。若在此时天上升起一轮明月,小小的云止奂捧着一条溪鱼望着空中那轮圆月,满怀着琳琅通透的心意。 那时的他,会对着明月憧憬什么呢?绝世武功?精妙修术?还是……一个相伴终身的爱人? 似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天马行空,付清欢摇头笑了笑。 自打认识道长以来,他都没有想象过道长若有爱人会是什么情形。像道长这样仙风道骨的人,应当早已远离了七情六欲才是。那个样子,似是根本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能搅乱他静如止水的心。 如果有那样一个人,会是个怎么样的女子呢?是不是也是个仙风道骨的清冷模样?就像素前辈那样沉稳的女子?不对,素前辈其实也是很爱调笑的。看道长对她十分尊敬,又十分敬爱,言语中常有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撒娇之感,应当是很喜欢与素前辈这样的女子亲近的吧? 付清欢负着手,把云止奂这一生可能的模样都想象了一遍。 或许再过几年,两人真的有机会江湖再见的话,云止奂的身侧会有一位蕙质兰心的女子,或许是位女冠,也或许是位普通女子。白首同心,举案同眉,一同遨游江湖,除妖歼邪,是为一对神仙眷侣。 道长眼底的冰霜,也只会为那一人化,温柔地看了看怀中人,然后同他介绍:“这位是我的道侣。” 付清欢想得很周全,似乎觉得猜想道长今后的日子如何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不过,道长这么仙风道骨、孤高冷傲的人,应当会孤身一世吧。 至少这一路上,付清欢见过许多对道长暗送秋波的女孩子,道长却权当做没看见一般,不予理会。修道之人总是身负许多,心也负了许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57 多。 付清欢七想八想,想了许多有的没的,连云止奂何时停下来的他也没有察觉。 于是,他便一头撞上了云止奂。云止奂也是刚一到地方就转过了身,额头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听着就让人头骨发紧。 付清欢疼得直抽气,还不忘问道:“道长,你还好吧?” 云止奂面无表情,一手捂着有些发红的光洁额头,怔怔看了看他,然后摇摇头。 付清欢有些难为情,道了歉后,抬头一望,愣了。空中一轮皎洁明月,云雾迷漫,似是给它覆上了一层薄纱。 当真是极美。 听闻月圆之夜都是亲人相聚之日,阖家欢乐。眼前圆月仍在,举杯之人却无。 付清欢突然一阵心酸,此行之后,自己唯一的亲人,朝言,都抓不住了。自己在这世上,还有谁能够全然信任地依靠呢? 正愣神间,眼前一亮,出现了一坛酒。分量很小,刚够握在手心。 他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淡然的眼睛。然后微微一笑,接过酒坛,拍开了封泥。酒香顿时弥漫在鼻尖,他小心翼翼呷了一口,被醇香的陈酒浸满了身心,沉醉不已。喝着不像是烈酒,倒不担心灼伤喉咙的肝肺。 云止奂的手里也握了一坛酒,轻轻抿了一口,如同喝茶一般,细细品味,然后轻轻皱起了眉。 付清欢见了,笑出了声:“道长,您没喝过酒吗?” 云止奂看看他,摇了摇头,眉宇间残余被酒味刺激到的难忍感。 付清欢继续笑:“酒不像茶,不用这么品的,大口喝最豪迈。”说着仰头喝了一口酒,把嘴巴一抹洒,把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扬起下巴看着云止奂。 眉眼间那道月牙,比天上那轮皎洁明月更美。 云止奂看着他,然后学着他的样子仰头喝了一大口,皱着眉头把酒含在嘴里没来得及咽下去,脸颊鼓成了一个蛤|蟆。 付清欢笑得酒坛都拿不稳了:“道长,你太可爱了。” 云止奂好容易咽下去了那口酒眼神恍惚了一下,不知是在回味那酒的味道,还是看付清欢看入了神。 付清欢仍在笑,笑够了,他才握着酒坛停了下来,坐到了一旁的石头上。石头边就是上回两人灵脉相通用的泉水,还冒着丝丝热气。这温泉很小,刚够一个人躺进去,是人为做成的。 付清欢伸手撩拨了几下清水,然后甩了甩手,问道:“这里是您常来的修行之处吗?” 云止奂走到他身边,看着泉水,嗯了一声。 付清欢抬头往四周看了看,又问道:“这里很僻静,似乎没人来的样子,是不是只有您一个人用?” 云止奂看着他,不置可否。 付清欢心下明了,莫名一阵欢喜。 喝了酒,两人的胆子都大了些,总有一个要先开口了。付清欢握着酒坛,低低问道:“道长,您……都知道些什么呢?关于我的事。” 第五十三章 入世科(一) 付清欢支起了一条腿抱住,把下巴搁在臂弯里,眯着眼睛看着泉水出神,长发自肩头滑落,盖住了瘦弱纤细的手臂腰肢。 云止奂看看他,喝了口酒,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无论事实如何,都不要过于纠结。” 付清欢偏头看他。 云止奂道:“终会有一日安宁。” 付清欢笑了下:“但愿。”低了低头,他又道:“您说吧,那一日您说我是明翚宗的人……是吗?” 云止奂抿抿嘴,又喝了口酒,似是壮胆一般,道:“那一日施停泊与我说,你与明翚宗宗主祁景澜面相有八|九分相似,再有,你的平描画法,剑法,皆与明翚宗的手法相似。” 修真界中,每一家族每一门派的修术剑术都有所不同,像明翚宗这样的大家族,其剑术更是一出便能让人一眼认出来。云止奂并未近看过祁景澜本人,但其剑术也曾亲眼见过,因此在百里镇时,他也曾震惊过表兄弟二人的剑法修术。 付清欢下半张脸都埋在了衣料里,闷闷问道:“那……我父亲他……” 云止奂点点头:“明翚宗前任宗主祁闻善,有一胞弟祁莲,育有一子,十几年前同妻子一同失踪。” “失踪了。”付清欢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云止奂嗯了一声,看着他,声音放柔了些:“……我师父他与祁莲交好,存了一些信件,交代过其失踪原因。” 清欢转头看他,问道:“是什么?” 明月映眸,满目星光,堪堪是潋滟清明的一潭湖水。 云止奂薄唇微微张了张,道:“缘起你与你表弟的佩剑。” “佩剑?”付清欢奇怪,“焚天和冰翎?它们怎么了?” 云止奂道:“明翚宗祖传两柄宝剑,一阴一阳,一冰一火。” 明翚宗的宝剑?付清欢微微瞪大了眼睛:“你是说……焚天和冰翎是……怎么可能?这两把剑,分明是……”话未说完,他又愣住了,噤了声。 分明是,分明是什么?这两把剑,本来就是父亲和姑姑的佩剑,传给了自己的孩子,这有什么不对吗?没有什么不对,但再联想到明翚宗失踪的一位宗子,还有祖传的两把宝剑,这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甚至有些可怕。 云止奂从贴身的袖口里摸出了几个泛黄褶皱的信封,递给付清欢:“这是祁莲前辈在失踪前寄给家师的。” 付清欢看了一眼那信封,封面的字迹“载德亲启”,确是父亲的笔法。他的心莫名颤了颤,深吸一口气,接了过来。 接过来时双手尚在颤抖,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把手往身上擦了擦,启开了信封。信封已经很皱了,显然是常常被拿出来翻看的缘故,付清欢抽出了里头厚厚一叠信纸,展开细细默读起来。 信纸虽厚,但言简意赅,多为问候之语,方可跳过,只拣重中之重来看即可。 这重中之重,写信人,祁莲写得很简略,因而很快就看完了,只是其中蕴含的信息量格外庞大。付清欢看完后,顿时语塞,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作何。 明翚宗有两柄祖传宝剑,每任家主在剑主去世后便在本家弟子中挑选体质修为最适宜的年轻弟子作为新剑主。到前任宗主祁闻善这一代,挑选出来的新剑主便是他的一对弟妹,祁莲和祁苧,祁莲掌焚天,祁苧掌冰翎。 两位新剑主自幼与两柄宝剑一同|修习,因此修为掌握得极快,自小便是同辈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一直到二人成年,都相安无事,祁莲成家,娶妻生子,幼儿刚满周岁,祁苧便出阁嫁与另一仙门世家留芳宗宗主,双喜临门。 然此双喜过去不过两月,祁莲便与妻子一同失踪,再过几日,留芳宗的宗主夫人祁苧也携剑失踪,两个世家找寻无果,直至今日。 世人皆知明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58 翚宗本家弟子都短命而亡,时间久了便只当这失踪的一行人都已不在人世,久而久之,除了当事人的家族,便再无人记得。 祁莲的信中细细提到了失踪的缘由,还是因那两把剑。 明翚宗弟子皆通诗书画三绝,实则其最精妙的修术是占卜之术,多年来本家弟子短命而亡实为苦恼,破解这一如同诅咒一般可怕的定律便成了世代家主的主要职责。终于在祁闻善这一代稍有眉目。 祁莲自小聪颖,夜观天象,占得两把宝剑,又占得了自己和妹妹祁苧的画像,顿时百思不得其解,与祁苧占卜计算多日后,又得大凶大恶之象,顿时惊恐不安起来。 他在信中这般写道:“无因有果,有因无果,天象运转的非人事而是因果。若剑与人同时出现又显大凶,那么人与剑必损其一。” 人与剑必损其一,祖传宝剑,也属灵性颇甚的名剑,除非铸剑人,无人能损焚天和冰翎。 那便损人。 祁莲的猜想便是:要使剑主之血之肉祭剑,方可破解这一诅咒。 虽不知其原理,但星象不会有人伪造。虽不知为何祖传宝剑需后代弟子的命来祭奠,但人都是惜命的,谁不想活? 兄妹俩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各自的剑离开修真界。 自身逃离,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还有孩子的性命。带着剑逃离,是为了保全家族中任何一位弟子的性命。而这件事背后的真相,祁闻善宗主是否知晓,信中并未提及。 付清欢希望他是知晓的,为了保全弟妹的性命,他纵容他们离开,为了维护身为宗主的威严和品行,他没有将此事说出来。 谁能保证将此事坦白,族中长老不会因着“家族平安”为理由强行祭剑呢? 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有一页有余,付清欢却来来回回看了很久,手上的汗几乎要把信纸捏碎了。 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是我父亲的笔迹……玉琢。” 祁莲,确是自己的父亲。 而祁苧,就是自己的姑姑。从未谋面的姑父,就是留芳宗宗主。 他本以为自己安逸平稳的人生,完全源于一场父母的慈爱与奋不顾身。这平稳安逸的人生,他原本是不该拥有的。 脑子很乱,他灌了自己几口酒才清醒一些,道:“所以说……那日明翚宗带走我,是因为他们把他当做了我父亲,祁莲的孩子?” 姑姑成婚两月就失踪,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自己已怀有身孕,那么,世人自然只记得祁莲的那一位小儿。 云止奂点头,没有说话。 付清欢垂下了手:“……这都什么事啊……” 云止奂问道:“你欲如何。” 付清欢笑笑:“不如何,该吃吃该睡睡,你信吗?” 或许是他的反应实在太平静了,完全不合他的心境,云止奂蹙了蹙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付清欢想再喝酒,却发现自己的坛子里已经没有酒了,失落地低下头,红了眼眶。这红了眼眶倒不是因为哭了,而是那一喝酒就眼睛红的怂体质,云止奂一开始也以为他伤心过度,然后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略微放松了些。 酒坛小,但也喝了不少了,付清欢被夜风一吹有些上头,索性靠在云止奂身上,光滑的长发挠着云止奂的脖颈。云止奂愣了愣,伸了伸手,终是没有碰他。 付清欢望着天上的明月,摇了摇头:“我突然相信宿命一说了。” 云止奂垂下眼眸,偏头看了看,只看见他细密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付清欢道:“我很想就此撒手不管,回百里镇去,继续摆摊,过我的安稳人生。但我不能。朝言被带走了,这是一道口子,撕开了他们就会发现,这世上还有我这条漏网之鱼。”他低低笑着,又道:“明翚宗想要的,就是破解短命诅咒的法子。多好,我知道这法子。” “付清欢,”云止奂察觉到他慢慢滑下去的身子,伸手挽住了他,语气有些急促,“你喝醉了。” 付清欢摇头:“我很清醒。”他看着云止奂,道:“我……真的很清醒,我是千杯不倒,真的。”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醉,还能再喝,伸手夺了云止奂手里的酒坛,仰头灌了几口,直接喝干了那坛酒,然后把空酒坛亮给云止奂看,得意又凄楚地笑了笑。 云止奂看着他,眼神逐渐晦暗起来。 最后付清欢呆坐了一会儿,断断续续道:“……是不是,我帮他们破解了这一诅咒,他们就能放过我……放过朝言?” 云止奂睁大了眼睛,定定看着他。 付清欢是这焚天的主人,付朝言是这冰翎的主人,要祭剑,肯定是从这二人之中挑选。 付清欢絮絮叨叨:“朝言……是留芳宗的宗子,算是外人了,明翚宗……不会让他祭剑的,对吧?那么……” “别说了!”云止奂突然提高了声音,吧付清欢吓了一跳。 后面的话,他不用说别人也懂了。 付清欢不过是明翚宗的旁支,又不在家族里长大,如果有一日明翚宗的人发现了破解之术,那么祭剑的,也一定是付清欢。 从此这世上再没有付清欢这个人,他的血肉,他的魂魄,或许会残存在焚天上,也或许烟消云散。 这将是如何令人绝望。 付清欢撑着下巴,笑道:“道长,干什么这么凶……”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说了些什么,已经听不见了。 喝了许多酒,早就困了醉了。 云止奂看了他一会儿,弯下腰将他打横抱起来。 付清欢睡得不安稳,隐约觉得自己被一双有力温暖的手抄了起来,被圈在一双精健修长的手臂里,靠在宽广结实的胸膛上。无比安心。 第五十四章 入世科(二) 付清欢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黄色的毛绒。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依旧是一片毛茸茸。 什么东西?他晃了晃头,那片毛茸茸的东西,动了动,走开了。 是那只肥硕的黄猫,方才盘在他的头边上。它“喵”了一声,跳下了床。刚一走开,付清欢对上一双淡然的眼睛。 两人对望了一下,似是都愣住了。付清欢反应过来,喊了一声:“道长!” 云止奂如释重负一般,嗯了一声,然后动了动。付清欢这才发现自己扒着道长的身子,云止奂的衣袖都快被抓破了。付清欢羞愧难当,道长多好的修养,被人强抱了一晚上都没说什么,这一晚上一动不动,身子都麻半边了。 付清欢默默地松开了手,爬了起来,发现自己怀里还抱了两个空酒坛。 “……” 付清欢飞快地瞥了云止奂一眼,后者神色自若,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自顾自下了床,拿起水罐往洗脸盆里倒水。 纠结一会儿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59 ,付清欢终于开口道歉了:“道长,对不起啊。我……好像是喝醉了。” 云止奂拿着方帕洗了洗脸,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付清欢没看见,道长藏在头发下的耳朵微微有些泛红。 两人磨磨蹭蹭了一会儿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仪容,坐在屋檐下谈些正事。 黄猫趴在脚边眯着眼睛,付清欢捻起一指长的小鱼干,掰开了递到它嘴边,黄猫眼睛也不睁,张嘴咬了下去,咂巴咂巴吃得很香。 云止奂坐在一旁看了他们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你现下打算如何。” 付清欢掰着小鱼干,半使劲不使劲,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透着满满生命的流动,还有一些脆弱的阴郁感。 他叹了一口气,道:“……自然得去一趟明翚宗,给他们一个交代。”想了想,又道:“不过,朝言那聪明劲,现在应该已经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他那边,我就不用交代了。”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再与修真界有什么交集,对于明翚宗,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思去解释什么交代什么。 云止奂听了这话,没有细想,接道:“交代?” 付清欢点了点头,扯着嘴角笑笑:“比如……帮他们破解了那个诅咒,之类的。” 云止奂忽然转头看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语气竟有一丝焦虑。 付清欢其实是吓了一跳的,毕竟从未见过道长这番模样,但他还是定了定神,解释道:“说到底,是我的族人啊,十几年了,我也该尽尽族人的义务……” “……你要祭剑?” 付清欢笑了笑:“真要只有这个办法,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朝言是外人了,难不成明翚宗还能逼他祭剑?他同意我也不同意,我同意,留芳宗也不会……” “付清欢。”云止奂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如此唤了一声。见付清欢不说了,看着自己了,他又低低叹了一声:“……付清欢。” 不知为何,云止奂的眼底有些落寞,细密的长睫毛盖住了淡色眼瞳,微微颤动着,原本清冷俊傲的侧颜也变得越发阴郁,看着像一个满怀心事的少年。 付清欢愣了愣。 年少的道长,在经历了人事沧桑后,也是这样一番苦恼忧愁的样子吗? 付清欢突然有些自责自己的口不择言自暴自弃,道长救了自己许多次,帮了自己许多回,自己干嘛还要一副对自己的性命毫不在意的样子?这是打道长的脸吗?这不是在告诉道长:你伤神伤力想要救回来的东西,其实其自己都毫不在意吗?救人之举,是多余的吗? 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付清欢不知所措起来,离云止奂坐近了些,道:“我……开玩笑的,我的命,我爱惜着呢。” 云止奂扇子般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抬眼看看他。 付清欢一脸真诚,用几乎是发誓的语气和神情道:“真的,我这个人,是很贪生怕死的。我与族人一无交情二无亏欠,我凭什么将自己的命拿出来去救?即使是亲生的兄弟姐妹,也没有奋不顾身这个道理,对不对?” 云止奂看着他,眼神有些深沉,似是在思量他的话。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真心话?” 付清欢点头,笑嘻嘻道:“真心话。”顿了顿,似是尤嫌不够,又加了一句:“我不会辜负那些希望我好好活着的人的。” 云止奂的眼里一阵涟漪波动,不知是个什么情绪,付清欢没有接触过任何情感类的教育,这么多年的察颜观色也只是停留在旁人是否欢喜上,因而他看不透云止奂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只是他下意识感觉到,云止奂应当是欣慰的。 付清欢安下心来,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郑重地向云止奂行了一礼,道:“叨扰了多日,我也该走啦。”他抬起头来,神情十分认真:“道长,谢谢你陪我到这里,余下的路,我要自己走了。” 云止奂怔了怔,看着他没有说话。 “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缘再见?”付清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到小时候常在武侠话本里看见的一句极具侠气的话,自己有一日也能说出来。 不顾云止奂的神情,他自顾自继续道:“我想今日就启程,一会儿我收拾过自己的行装就去拜别载德仙师。”这样迫切,不知是急于与前尘作别,还是急于行完正事早些回去继续不务正业。 付清欢想了想,似是生平第一次把所有事情想得这么周到一般,他道:“还有那只鹿角兽,我可以带走吧?我想带回百里镇养着。”毕竟,此行之后,如果他能再回到百里镇,那也是一个人的事情了,朝言胸怀大志,又是仙门宗子,定会留在修真界的。 所以,付清欢有一个私心,那就是有一只动物陪着自己,也是好的。 云止奂沉默了半晌,站起身道:“我带你去。” 付清欢还在看猫,闻言啊了一声,愣愣地:“谢谢你啦,道长。” 于是二人便动身前往这段时间以来付清欢的居所,自眼睛复明以来付清欢一直浑浑噩噩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便也没有对那屋子有什么细察。这一回也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收拾完东西后,付清欢站在屋子里看了看,觉得莫名一阵落寞。 云止奂正站在屋外清点行李,付清欢看了看屋外,抿抿嘴,往屋子深处走去。屋子里,床的对面就是书桌书架,摆满了笔墨纸砚和各类书籍。 付清欢走到桌边,看见桌边叠了厚厚一叠白纸,足有几寸厚。鬼使神差般,他伸手去翻了翻。这一翻,便翻开了放在下面几张带字的纸。 他怔了怔,停下手指细细看起来。这张纸,笔迹清秀隽美又不失刚毅,出锋手笔都极为娴熟精致,是一张好字。付清欢忍不住看了一眼落款,这一看,愣了。 云止奂。 看日期,是半年前写的。 付清欢一时疑惑起来,往下翻了几张。 日期跨度不大,但最早的一张字也是三年前写的了。落款皆是云止奂。 这是怎么回事?道长写的字怎么会放在这里?付清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眼屋外那抹颀长的身影,往书架走去。 粗略看过去之后,付清欢在书架最下层看见了厚厚几沓白纸,写满了各类字体。他不敢多翻,只看了最上面几张,皆是云止奂写的。 付清欢睁大了眼睛。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一个客房里会有这么齐全的文人墨宝。这并不是历苍观设想周到,这本来就是云道长的房间。既是他的房间,为什么是自己在这儿住了这么久? 他还在发愣,云止奂已经走近了,站在他身侧,低声问怎么了。 付清欢转头看看他,神色有些慌张地收起了手。云止奂一看便明了了,薄唇轻轻抿起,垂下了眼帘。 “道长,这是您的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60 房间。”许久,付清欢说道。 云止奂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 付清欢问道:“为什么?” 云止奂别开了眼神,转过身去,语气平静:“此处安静,适宜养伤。” 付清欢心中莫名有些失落,然后立马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谢谢。” 云止奂没有说什么,把焚天递给他:“走吧,去见我师父。” 付清欢嗯了一声,接过自己的佩剑。许久没有握它,几乎有些力不从心了,好在灵力复苏,刚一握上焚天便散发出亮丽的朱红色剑光。 冷寂了许久的激情在那一刻又蓬勃|起来。 修士的佩剑,本就承载的不只是灵力,还有剑主的意志与心境。 佩剑是用来做什么的?用来保护自己,保护他人的。修仙是为了什么?若放在几个月前,付清欢还会一脸认真地回答:“为了除妖歼邪,为了坚持正清公道。” 第五十五章 入世科(三) 载德道:“我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理应让弟子护送你去渠阳的。” 付清欢百般推辞,依旧拗不过那老顽固,只得妥协。 他看了身边的云止奂一眼,心情复杂。 原以为云道长这样古板又闷葫芦一样的人,相处起来最困难。其实不是,道长虽然闷,也很无趣,但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脾气很好。至少,付清欢是不讨厌的。 而那只鹿角兽,就被留在了历苍观,等付清欢办完了事再回去牵走,省得跟着他劳累奔波,有一顿没一顿。 云止奂比之前清瘦了许多,也因此显得清俊了许多。 付清欢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 付清欢摇摇头:“只是觉得,您不必跟着的,我灵力已经恢复了,而且这些日子我……” “站住。” 云止奂突然出声,把付清欢吓了一跳,乖乖停了脚步:“怎么了。” 云止奂走到他身边,指了指前方的一片密林,道:“不能进去,里头许多怨灵。” 付清欢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看见了一片火红的密林。不知是栽了什么树,这盛夏里竟是长满了火红鲜艳的树叶,远远望去像一团火一般,燃烧蔓延了整个天际。再往两边看,这密林分布之广,竟看不到尽头。 他歪了歪头,不解地看向云止奂:“怨灵?” 云止奂点头:“此处本是仙剑会游猎的场所,后来玄晖门覆灭,修真界将其弟子尸首投入此林中,引来恶鬼封印镇压。久而久之,那些本用来镇压玄晖门的恶鬼怨气积郁,此处成了怨灵集合之地。” 用恶鬼镇压三百个死者,听着很奇怪。但讽刺的是,用更恶的东西来镇压恶物,正是玄晖门的门训宗旨,修真界这么做,无非就是在玄晖门死后还要讥讽一番。 付清欢撇了撇嘴,道:“这么吓人的吗?为什么不布个结界防止不知情的人进去?” 云止奂道:“范围太广。” 因为范围太广,所以一般修为的人无法布施结界,而且布一次结界,所需的灵力修为又多,根本不可能有人愿意出面的,何况结界布下后,其灵力会随着时间而涣散,这就意味着一开始布施结界的那个要常来修补结界,耗损灵力。 如此一来,就更没有人愿意了。 想通了这一层,付清欢合了合眼,道:“那么,我们御剑飞过去吧。” 云止奂仍是摇头:“不可。怨气太重,即使御剑,也会受影响,跌落林中。” 穿行不可,御剑不可,那只有绕过去了吗?付清欢看了一眼密林,道:“那……它放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总有人误闯进去的,或者,里面的东西跑出来呢?” 云止奂道:“我师父加了封印,活人可随意进出,恶鬼不能。” 付清欢神色阴郁地看了那密林一眼,嘴唇紧紧抿着。 此时他大病初愈,脸色尚存苍白,更显得眉目清俊,眼瞳神采分明,只是相比几个月前的健气开朗,此刻多了许多忧愁哀思。不说话时,在神|韵上,竟与云止奂有些贴合。 云止奂看了他一会儿,缓步走过他身边,衣带随风轻轻扬起,拂过付清欢的衣摆。 他道:“走吧。” 付清欢看向他,云止奂眼神亦定定望着他,两道古潭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云止奂有一种错觉,仿佛看见许多年前的自己,穿过时空,缓步向自己踏来,悲伤的情绪顿时涌满了一双如画的眼睛。 付清欢察觉出了什么,问道:“道长,您怎么了。” 云止奂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 两人又对望了一下,不约而同往一个方向走去。 依旧是云止奂走在前面一些,他似乎从来都不习惯与人走在同一条线上,打定了心思要孤身前行一样。而付清欢这个人,是一定要和人走在一起的,说说话才不会闷得慌,所以总要刻意加快步伐跟上去。 “道长,明翚宗的仙府在渠阳,那不是要往北走许多路吗?” 云止奂嗯了一声。 付清欢也嗯了一声,笑了笑,没话找话:“我都没出过临安,别说临安,百里镇都没出过,这回,真是我离家最远的一次了。” 话音刚落,他愣了愣,立即噤了声。 自己的家?自己的家在哪里?若按血缘,家在渠阳,那个闻名天下的仙府里,若按居地,家自然是在临安,若按感情,自然是亲人在何处,家就在何处。可自己的亲人呢? 付清欢突然有些难过。 最后一个亲人,朝言也要离开了。 他背着药箱,低头在云止奂身边慢慢地走,剑柄一晃一晃,打在药箱的金属边上,发出极有规律的“叮叮”声。 他抬起头,长长舒了一口气:“道长,能把笛子借我一下吗。” 云止奂有些奇怪,问道:“做什么?”虽嘴上这么问,他还是从随身的口袋里抽出来递给付清欢。 付清欢接过了,举到了嘴边,顿了顿,将嘴唇贴了上去。 云止奂藏在袖下的手微微握紧起来。 白玉长笛,清俊少年,原本应当是美得不可方物的一幕,硬生生被下一秒的笛音毁了。云止奂本来泛着水光的眼神霎时暗沉下来。 付清欢却乐此不疲,感觉良好地吹着笛子,一阵呜呜咽咽,简直比日暮寒林里的乌鸦哀啼还难听。世上学习音律的人千千万,但学了几年一点长进没有的,付清欢实乃第一人。不仅吹得难听,还厚颜无耻,吹完了还要问一句:“我吹得如何?” 云止奂没有说话。 他不会拂了付清欢的面子,但也绝不会睁眼说瞎话。 付清欢见他一脸纠结的样子,低低笑起来:“罢了,我知道自己吹得好,不必多夸了。”然后把笛子一转,放回云止奂的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61 口袋。 当真是厚颜无耻。 不过吹了一曲后,付清欢的心情似是好了许多,接下来的路途里,甚至哼着小曲儿,时不时跟云止奂调笑几句。 云止奂虽不转头直接看他,但听着他的声音,神色舒缓了许多。 好在心性一如往昔。 两人行路匆匆,一会儿御剑一会儿徒步前行,一路向北,途径许多店铺小摊,各类方言口音也越发陌生起来,付清欢一会儿学学这句一会儿学学那句,不亦乐乎。 数日后二人跨入中州地境,正巧迎面遇上一座城池。 这座城池,十分华丽,护城河绕了两圈,连着一大片莲花湖,湖泊上笑语晏晏停了许多商船画舫,大人在你一句我一句谈着生意拉着家常,小孩子一个两个蹦来蹦去,穿梭在各个船间。被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逮住了,揪着那孩子大声嚷道:“谁家的孩子?” 付清欢看得高兴,脚下的步伐便慢了下来。云止奂也不急着赶路,也不催他,亦放慢了脚步,看着他。 待看够了,付清欢才反应过来让道长等太久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 云止奂摇了摇头,神色温和,表示不介怀,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城池的城门。付清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城门上方一块牌匾,端正写了几字:策水仙境。 付清欢笑了笑,这名字不像个城名啊?如果说是哪家仙门的仙府,他也信了。云止奂见他神情又疑惑又好奇,便解释道:“此处是仙门聚集之地。” 策水仙境,原名水城,富水饶富城,几百年前就是名贯中土的大城池。后来修真界仙门群辈地出,此地便从一个王城,成了一个仙城。各家仙府在此地皆有产业,因此除了秀杨山,这里也是个有名的修士聚集地,且比秀杨山更繁华些。 付清欢哦了一声:“难怪这城池上下都弥漫了一股仙神的气息,这地方风水好,人也好,自然不会差。” 刚在城里走了几步,就有什么东西明晃晃落到了肩头,他下意识接住了,拈在指尖瞧,竟是一朵初放的小花,粉艳艳开得娇嫩得不得了,还隐隐透着幽幽花香。他把话拈紧了,抬头向上看去。 是一座酒楼,几个少女嬉笑打闹着抛洒着一篮子花,只是这一朵,是不小心掉下来的。 一旁蹲着的小摊贩笑道:“恭喜公子了,这是好意头。” 付清欢歪歪头,眉毛微微一挑:“好意头?” 小摊贩笑道:“是,咱们城里的姑娘,看上哪位公子,便要拿花去丢的,丢中了,就是一段好姻缘。” 闻言,云止奂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付清欢抬头望了望,那几个少女早不见人影了。说什么看上了就拿花丢,还好姻缘,根本就是无意间掉下来的花罢了。一会儿那几个姑娘发现少了朵开得最漂亮的粉花,可不知要怎么个难过。 虽这么想,他还是笑了笑:“好吧。” 往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将花搁在了那家酒楼外的花坛里。他恋恋不舍看了那朵花一会儿,叹道:“可惜了,这姻缘没我的份。” 云止奂走过来,见他对那朵花分外怜惜,道:“你便拿着吧。”语气有些生硬。 付清欢摇头,无奈道:“不是我的东西,我拿了它自己也会跑,算了吧。” 说着,站起了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转过身来就看见云止奂一脸阴霾。他吓了一跳,拍拍胸脯:“这么凶,您怎么了。” 云止奂没有说话,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往前走去。 付清欢攥着药箱的带子,觉得莫名其妙,嘟哝了一句默默跟了上去。 因为水城有许多仙门产业,修士也有许多来往,个个身负长剑,身着各色劲装猎服。付清欢这才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会被认出来。 要是其他仙门倒还好,要是碰上了明翚宗的修士,看见他这跟他们宗主八|九分相似的脸,不得立马把他抓回去? 虽然早晚要去明翚宗的,但自己去和被抓去,还是不一样的。何况付清欢对明翚宗有一种莫名的排斥感,总之,不想这么快就过去。意识到这一层,他默默戴上了斗笠,遮住大半张脸。 正仰头系着带子,眼前一晃,又是落下了一朵花。 这一回,那花落在了云止奂的身上,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颈间。云止奂转过头来,看着付清欢。白皙的脸衬着娇艳的花,人比花娇。 这么一张俊俏的脸,笑一笑该有多好看。付清欢这样遗憾地想着,见云止奂直直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似有火一样亮晶晶的。他无辜地伸手:“不是我,我戴斗笠呢。” 云止奂垂下眼帘,把花拿了下来,收在袖子里。 付清欢往上看了看,看见两个拿着扇子的小姑娘,不过五六岁大,见云止奂收了花,小小年纪竟羞红了脸,嬉笑着进屋了。 付清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上前去揽着云止奂的肩,道:“道长,您怎么不往上看看就收了花呢?万一人家并不讨你的喜,不是一桩麻烦事吗。” 云止奂看了看他,眼里的火更亮了。 水城热闹非凡,不过白天就已经张灯结彩,算了算日子,付清欢哦了一声:“已经七夕了呢。” 他走得摇摇晃晃漫不经心,胯骨不小心撞到了一处小摊,险些把摊子给掀翻了,他连忙一边道歉一边替摊主收拾好东西。 这小摊上,缠满了纸制的小红伞,巴掌大小,又精致又可爱。到了晚上配上万家灯火,又是人人手中一个,透着喜气洋洋的意味。 摊主见他看得出神,道:“姻缘伞,吉利又灵验,公子来一个?” 付清欢啊了一声,重复了一遍:“姻缘伞……?做什么用的?” 摊主道:“写上心上人名字,插在城东那棵老槐树下,便可促成一段良缘哪。” 又是抛花又是姻缘伞,这水城还真是浪漫,从头到尾透着风花雪月的意味。付清欢摸了摸下巴,弯起嘴角笑了笑。 “可我……没有心上人啊。”付清欢道,“算了吧,等有了,我立马过来,买上十顶。”话音刚落,他愣了愣神。刚才那句话他是下意识说的,自己有没有心上人,他自己也不知道。 据母亲说,初次喜欢一个人,自己往往是意识不到的。 想到这儿,付清欢突然看了云止奂一眼。后者只是看着摊子上的姻缘伞,没有看见他投来的目光。付清欢挑挑眉毛,摇摇头,道长这样的人,应该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喜欢了谁。 说来也奇怪,每次遇上什么极具人情味的事儿,付清欢总要站在道长的角度想想,如果是道长,他会什么反应,会想些什么。虽然揣度他人不太厚道,但特有意思,付清欢就这么一边满腹罪恶感一边喜滋滋地胡思乱想。 待入了夜,七夕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62 节的气氛越发浓,街上男男女女凑对着走,耳语厮磨,其中不乏各色修士,即使入了玄门,依然难逃这人间最奇妙,最难以抵抗的情感。 两人兜兜转转,入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付清欢转头看看云止奂,笑道:“道长,你感觉到了?” 云止奂点点头,握住了剑柄。 付清欢回过头,朝着空无一人的小巷道:“还不出来。” 第五十六章 扶苏科(一) 夜风习习吹起两人的衣角,惨白的月色下映着阴森森的巷子,越发带有凄凉之感。甚至有种莫名的悲凉。 虽然能感应到不属于活物的灵力,但没感觉到凶气,来者应该没有恶意。不过,警惕些总是好的。不知是个什么东西,跟了两人一整天,若不是怕出事,早在下午就启程走了。 小巷里十分安静,只有微微的虫鸣声,还有两人浅弱的呼吸声。 这下真没什么办法了,付清欢的语气无奈起来:“跟了我们一天了,要是没事,我们就走了。” 许久,一个银铃般的女声响起:“不杀我?” 付清欢与云止奂对看了一眼,道:“你明知我们不会轻易动手,快出来吧。” 那女声便轻轻哼了几声,似是在笑。说实话,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真不是普通女精怪了。 付清欢暗暗想着:该不是个怨气极重的女鬼吧?怨极生乐?不过,现在依然没感觉到凶气煞气之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如此一想,他微微放松了些。 只见他们眼前的小巷飞起几片被风刮起的树叶,然后一阵清风拂过二人脸庞。付清欢感觉精神晃了晃,再回过神,眼前站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约摸二十左右的岁数,个子高挑,非常年轻。镶金边黑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透着十足的飒爽英姿。长相十分温婉,算不得倾国容貌只是中上姿色,气质却是如天仙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那抹灵动,就是成了鬼也勾人心魄。 付清欢被略略惊艳了一下,随即清醒过来,忍不住感叹一声:这姑娘如果还活着,该是个多灵动的佳人。 付清欢正惋惜着,瞥见了她身上的衣服。黑衣上镶滚着金边,用金线绣着精致的九纹太阳,祥云浮动。竟与那日奚羕渊身上穿的有些像。 难不成也是玄晖门弟子?付清欢心道,大约也是四年前身死的弟子,有什么心愿未了,就游离在人世。 不过话说回来,头一回见到笑得这么开朗明媚的鬼怪,还是个女鬼。 更少见的是,这女鬼还跟着两个修士。 付清欢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们?” 那女子本来正歪着头端详他们两,听了付清欢的问句回过神来,笑了下,却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我死后一直徘徊在人世,不得安息,就想……二位仁善的公子能不能帮帮我?” 这一声“仁善公子”把付清欢吓得怔了怔,原本徘徊在嘴边的拒绝话也不得不咽了下去:“一直徘徊?” 人死后的魂魄,要么安养大地,静待下一次轮回转世,要么因各种原因灰飞烟灭,再不然,就是变成厉鬼在人间作恶。 眼前这姑娘,一点也不像厉鬼啊? 岂有孤魂徘徊人世的道理?除非……有什么东西羁绊着她,叫她无法安息。 付清欢想了想,问道:“那……你可发现了什么异常吗?关于你自己的?” 女子点头:“有,水城外,有片林子,里头有座空坟,不知是谁立的。反正……我平日就去那边休息。” “空坟?” 女子又点点头:“是个衣冠冢,没有尸体。” 付清欢与云止奂对视一眼,问道:“那墓主人是谁?下葬者又是谁?” 女子抿了抿嘴,垂了垂眼眸:“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片刻后,水城外的树林中。付清欢与云止奂并列站着,跟前还有一个漂亮的姑娘,三人静静站在那,一动不动。如果这个姑娘是个人,这画面就会显得十分诡异了。 女子指了指前方一片空地:“那就是了。” 付清欢望过去,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什么也看不见,正纳闷着,身边一亮,云止奂已经打了火折子,往前一步。 那片空地顿时亮了起来,宛如白昼。付清欢这回看清楚了,依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一片空地,铺满了落叶。 付清欢一脸不解:“……这儿有什么?” 女子微微睁大了眼睛:“你看不见吗?就那边,有座坟啊。” 付清欢眼睛睁得更大:“哪里有?” 两人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云止奂弱弱出声:“……是不是设了什么结界?” 付清欢和那女子回过神,恍然大悟一般,都哦了一声。确有一种结界名为幻影,在结界内的人事物都会被隐藏起来,结界外的人便看不见界内有什么东西。这种结界,对灵力的要求非常高,而且说实话,并不常用,因此没有什么人会设此界的。 付清欢绞尽脑汁从肚子的街角旮旯里挖出了幼时学习的一点知识。 他哦了一声:“……那怎么办呢?” 其实这句话完全是废话,能怎么办?想看到结界里的东西当然是打破结界了,除非你能立马把自己变成死物,因为幽灵是可以自由出入幻影结界的。付清欢这句话,尾音上翘,带着明显的讨饶撒娇的语气,又是对着云止奂说的,其中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云止奂修为高,要打破结界的话,只能他来。 云止奂怔怔看着他。付清欢凑过来一脸谄媚地捏肩膀:“我们一起啊,不过您可得做主力,我给您输灵力。” 那女子在一旁看得迷醉,似是觉得十分好笑,竟笑出了声。 云止奂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挣开了付清欢的手,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那一眼简直像一个久居深闺的大姑娘第一次出门遇见一个英俊的少年,十分内敛,还带着说不清的意味在里头。 付清欢被这眼神看得愣了愣,几乎是被惊艳到了一般,眼神都有些发直了。 云止奂并不多言,拔剑运作灵力,朗月修长锐利的剑身立即散发出银亮清澈的剑光,霎时照亮了周围一圈,宛如白昼。 他从未完全运作出灵力过,那夜在秀杨山与施停泊对峙,也只是用了六七层灵力,此刻朗月出鞘,头一次释放自身最强劲的力量,只觉得极美。付清欢终于明白了“朗月试天高”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了。 付清欢看得出神,忽的身边一冷,他才回过神来,侧头看了看。那女子面色带了些忧虑,往他身边靠了靠。 哦,鬼怪是害怕修士的剑气的。 付清欢便挪了一步,挡在她的面前:“没事的。” 肯定没事,普通鬼怪离剑气这么近肯定或多或少会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63 有一些影响,如果这鬼身前体质弱一点,直接灰飞烟灭都有可能。可眼前这女子只是有些害怕,一点事都没有,看来她身前定是个修为极高的修士。 云止奂听见了他们的动静,用余光瞥了一眼,抿起了嘴。 付清欢捕捉到了那一瞥,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扭捏着上来,运作起了灵力,将手搭在云止奂的肩上。 原本云止奂只再有一成灵力就能破开封印,而付清欢又加了几成上去,结界顿时被訇然破开,地面甚至还晃了晃。付清欢下意识抓住了云止奂的手臂,后者却是先一步揽住了他,隔着两层衣料还能感受到云止奂的手指的力道和温度。 两人这样相互扶持着,保持了几秒,对视一眼,默默分开了,有些拘谨。 而方才空旷的地方,出现了一座坟。 付清欢看了看,离得远,看不清上头的字,便转头问道:“是这座吗?” 女子点点头,走了过去,高挑颀长的身影立在坟边,静静地,背影透着孤寂悲凉。 付清欢上前去,拿火符照亮了墓碑。 墓碑是洁白的大理石铸成的,用端正刚劲的字体只刻了两个字:莫月。 莫月? 付清欢有些奇怪地皱起了眉,这似乎是个人名。 而墓碑上除了“莫月”二字,什么都没有。没有墓志铭,没有立碑人,只有孤孤单单“莫月”二字,极为冷清孤寂。按理说这样的情况应当只出现在穷苦人的孤坟上,可这墓碑的材质价格不菲,绝不会是普通人。 这莫月,是什么人呢? 付清欢转头问那女子:“你可认识这墓主人?应当是叫莫月……吧?” 女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付清欢疑惑,这是什么意思?他又问道:“这……是不是你的墓?” 女子道:“我确姓莫,也确有小名为月。但是不是我的,我不知道。”顿了顿,她的语气有些惆怅:“我觉得,应该没有人会给我立碑的。” 闻言,付清欢怔了怔。 什么心境的人才会说出“没有人会给我立碑”这种话? 这时,付清欢突然想起了这女子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是玄晖门弟子,那么身死的时候,至亲的人肯定也已经死了,以玄晖门在修真界的名声,要么被唾骂嫌弃,要么唯恐避之不及,肯定不会有人愿意给玄晖门弟子立碑。 这么一想,倒通顺了。 付清欢暗暗叹了口气,想了想,小心翼翼道:“……你可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女子看他一眼,灵动的眼睛有些犹豫。 “……我……”沉默了一会儿,她说道:“我常看到一个男子,来这边照料坟墓。” “男子?” “嗯,”女子点头,“个子很高,偶尔穿便服,偶尔……穿散麟宗的校服。” 付清欢一愣:“散麟宗?” 女子又点点头:“是。我见过散麟宗的校服,白底墨绿色蛇纹,我不认识他,但看得出来,那衣服品级很高。领口是黑色的。” 黑色领口,那只有宗主的直系亲眷才有资格绣。 那么这个男人,要么是宗主本人,要么是宗主的孩子。 不会又是施停泊吧? 付清欢皱了皱眉,问道:“那人,一般什么时候过来?” “大概三五天来一次,不过这段日子有隔了一个月没有来,昨天又来了。” 昨天又来了,那应当不是施停泊。付清欢虽然不知道施停泊现在如何,但散麟宗应该不会随意放他出来。 那会是谁呢? “施逢陌。” 一旁的云止奂淡淡道。 “施逢陌?”付清欢和那女子都愣了下。付清欢在脑海里回想一通,记起了一些什么。施逢陌,似乎是散麟宗的大公子,第一宗子。也就是施停泊的哥哥。 第五十七章 扶苏科(二) 那女子愣愣地:“可……我不认识他啊,这墓碑,果真……” 付清欢听出她下一句是“果真不是为我立的”,不禁心里一紧,道:“你别伤心,这……你不认识他,他说不定是认识你的呢。” 那女子笑了笑,十分凄凉:“他要是真的认识我,就不会给我立碑了。” 付清欢怔了怔,不知该怎么接话。 这姑娘言语间透着满满的伤心落寞,还隐隐带着惭愧不安,实在是难以想象她生前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他要是真的认识我,就不会给我立碑了。” 这句话,怎么听都是对自己的嘲讽。意思是,如果立碑人知道她是谁,是绝不会给她立碑的意思吗?难道她做了什么事情,让旁人半分都不愿原谅吗? 付清欢想了想,道:“为什么这么说呢?姑娘,方便告诉我们你生前是什么身份,什么名字吗?” 那女子微微睁大了眼睛,瞳孔缩小了些,眼瞳里含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人心猿意马的同时亦有着深深的怜惜。 她抿了抿嘴,看了云止奂一眼,道:“我是……玄晖门的弟子。” 果然。 付清欢竟松了口气,释然一般,道:“大大方方说出来就好,我们不会杀你。” 女子看着他,有些狐疑:“真的?你们两个,都不会?” 付清欢看了看云止奂,后者原本也在看他,接触到他的目光,云止奂立即别开了眼神,但神情放松,没有半点对女子身份的嫌恶之情。 付清欢把头转回来,肯定地点头:“不会,你放心。” 大约是他的神情十分诚恳,女子的面色也放松了些,但她望了望四周,神情仍是十分紧张,似是怕什么其他人看到她一样,犹豫了半天,仍是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 付清欢想了想,道:“不如,你跟我们去客栈,我们的灵力可以盖过你,你就不用怕被发现了。” 女子愣了愣,仍有些犹豫,似是怕他趁机斩杀自己,最后,她还是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 付清欢琢磨着:“你不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跟我们回去……不如我找件器物,你附身在上头,好带你回去。”说着在药箱里翻找起来,想着能不能找到簪子饰物一二。 可惜,很不幸,他只找到了几本南风春宫。其他货物都已经卖完了。 付清欢顿时尴尬起来。让一个女孩子的魂魄去附身在一本春宫图上面,怎么想都是做不出来的。 他想了想,把贴身放着的闻灵盘拿出来,道:“你不嫌弃的话……”话未说完,他的闻灵盘碰上了一杆雪白的笛子,两样器物相碰,发出极为清脆的声音。 付清欢愣了愣,看向云止奂。云止奂面无表情把他的闻灵盘按了下去,又把自己的长笛往前伸了一下。 那女子愣愣地看了他们两人一会儿,抿嘴微笑了一下,意味深长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64 看了付清欢一眼,转身投入到了那长笛中。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魂魄附身于笛上后,整个笛身都亮了亮,泛着幽幽的荧光。 云止奂用棉布将长笛包上,看了付清欢一眼,道:“走吧。” 付清欢本还在品味女子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闻言还没反应过来,然后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走吧。” 云止奂将结界重新布上,两人便往回走去。 水城里仍是十分热闹,红男绿女成双结对,放着花灯的有,看烟火的有,也有一起放孔明灯的。熙熙攘攘,透着满满人间烟火的意味。 也许只有在感情上,这些修道的人,这些向来不问世事的人,才会有那么一点烟火气息吧。 付清欢心里感叹着,同云止奂进了一间客栈。 好巧不巧,这一间客栈只有一间房了。 付清欢自己是无所谓的,只是顾念道长会不习惯和别人睡一间房,就道:“道长,我们去别家……” “不必。”云止奂清冷冷道,“今日城里人多。” “是呀,公子,”掌柜也过来劝道,“今天城里人这么多,我这小地方都只剩一间房了,那别说别的客栈了。再说,那间房里有两张床榻,够睡的。” 付清欢听了,心知自己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便点头答应了。 屋子里的确有两张床榻,但也只有床榻是双份的,桌椅和洗漱架还是单份的,再加上角落里的屏风和沐浴木桶,简直……像夫妇的房间。 刚有这个念头,付清欢就默默抽了自己一巴掌。 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云止奂似是劳累了一天终于放松下来一般,解下了自己的佩剑和披风,叠放得工工整整才坐下。 付清欢也摘下了斗笠,随手放到了云止奂的披风旁就去拿那支笛子。云止奂见了,眼神荡起了几丝涟漪般亮了亮,但终是没说什么。只是看着那斗笠出神。 付清欢把笛子从棉布里抽出来,轻声道:“出来吧。” 笛子没有动静,只是穗子晃动了两下,就飘出了一缕青烟,随即在二人面前化形,方才那女子复又出现在他们面前。大约是这一路上想通了些,眼角的灵动比先前更甚,脸色也好了许多。 她现形后先打量了一下四周,见确是没有其他人,才松了口气,在付清欢身旁坐下。 付清欢正受宠若惊,突觉手边一湿,他低头一看,云止奂倒茶水时手晃了晃,洒出来了。他连忙拿了抹布来擦,边擦边不忘调笑:“道长想什么事情出神呢。” 云止奂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这个人闷惯了,付清欢也不想多知道什么,就同那女子说起话来:“姑娘,可告诉我们你是什么人了,小声些。” 那女子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云道长应当认识我的。” 闻言,付清欢睁大了眼睛。 云道长认识,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两个人早有渊源?不对啊,看之前道长对施停泊的态度,就算认识也会打个招呼,不至于这么一句话也不说的。而道长绝不会因为她是玄晖门弟子就对她爱搭不理的,道长向来不屑与修真界污浊之气同流合污。 难不成是仇家? 可道长纵然是这么个闷葫芦的性子,这一路上看下来,别人都是敬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仇家?还是女子? 等等,女子? 付清欢看了看眼前这一人一鬼,忍不住想到了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上去了。 大概是水城的风水问题,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他总会想歪。付清欢忍不住又暗暗扇了自己一巴掌。 那女子看着云止奂,笑了笑:“那年仙剑会,我还与你对过一局。” 此言一出,付清欢愣了下,随即理清了思绪。哦,原来是老战友,说不定还是老对头,一个打不过另一个,如果还输得很惨的话,那的确是值得记许多年的。 那年仙剑会,应该就是指“朗月试天高”那一年吧?可不知是谁赢了那一局。 云止奂的脸绷得很紧,似是怕这女子再说出什么话来。付清欢看得心惊,该不会是道长输了吧?可道长这样的人,也不会多看重输赢吧? 随即,他又转念一想,不一定。现在的道长不看重输赢,九年前的道长可不一定。 这么多年还没释怀,那可能输得还挺惨,被按在地上打吗? 想到这儿,付清欢不禁心疼起来。不敢去问缘由了,但心里还是很想听,所以暗暗祈祷这姑娘多说一些。 那女子继续道:“那年的仙剑会……出了许多优秀的方士呢,你大约是唯一出尘的一个了。” 云止奂把嘴唇紧紧抿成一条,须臾,道:“莫姑娘亦是。” 那女子笑了笑,摆手:“别提了,我那点事,我都没脸拿出来说。” 云止奂低头喝了口水,不说话了。 付清欢小心翼翼问道:“莫姑娘……?您那点事是指……”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似是被他的容貌惊到了,怔了一怔,但还是没说什么,理了理思绪,道:“我叫莫梦回,是玄晖门最后一任掌门的首徒。” 付清欢有些心虚地抬手摸了摸下巴,喝了口水等她的下文。 莫梦回微微张了下嘴,似是叹了口气,只是鬼是没有气息的,因此看上去好像只是张了下嘴。她把手撑在膝盖上,声音泠泠:“四年前我师门覆灭一事,你们可知晓?” 付清欢点了点头:“知晓。” 莫梦回道:“那你也应当知道,三十二家仙门联合屠我师门一事。”她的神情严肃起来,带了几分悲凉:“是因为我。” “因为你?”付清欢一愣。突然想起玄晖门被灭门是因为其一名弟子大开杀戒,引得众怒才被灭了门。他皱了皱眉,似是难以置信:“是你……” 莫梦回猜到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甚为凄凉,点点头:“那人就是我。” 然后她又负手站起来到窗前望了望空中繁星,叹道:“……可那也……不是我。” 付清欢越听越糊涂,不解地问道:“是你也不是你?什么意思?” 莫梦回望着星空出神。明明已经身亡,是只鬼了,可繁星落在她眼里,该有的星光灿烂一点没少,反而衬得她仙气缥缈。 许久,她道:“我杀人的时候,神智并不是我自己。” 第五十八章 扶苏科(三) 神智并不是自己?付清欢皱了皱眉,有些疑惑:“你是说……你杀人时神智不清?” 莫梦回转过身来,摇摇头:“我杀人的时候……我的魂魄离体了,我看着我自己……” 我看着我自己,举着刀剑,对着来人一个接一个斩杀,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杀了许多人。 四年前,中州。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65 玄晖门的仙府造成了一座古堡,起名亦是照着凡间宫殿的名字来,拣了两个吉利的字凑成的。这原本只是娄不眠希望自己的后世弟子一世平安无忧,没成想也成了日后被指责辱骂的罪名之一:妄想称帝,凡心过重,不配修道。 这一罪名听着就觉得极好笑,可在那个时候,溯华宗的余党是恨不得把一切能安的罪名都安上。乃至罪名太多,这一条已经不算什么了。 莫梦回与师父走在桥廊上,神色皆十分凝重。 玄晖门最后一任掌门名为楚三念,座下不过三名弟子,第一便是莫梦回。他负着手,紧蹙着眉,似是喃喃自语亦像是在对旁边的女子说话。 他说:“这次仙剑会,你不用去的。” 莫梦回摇摇头:“那些人只差拿刀架脖子上逼咱们了,如果不去,不知咱们的名声要坏到哪里去了。” 楚三念道:“玄晖门弟子哪里需要在意名声好坏。” 莫梦回:“我明白,只是师弟妹年纪尚轻,还不明白这个理。还得有个样子的。。” 楚三念嗯了一声,转过身来,极为怜爱地看了看莫梦回,似是极为不忍心让她出去一样。他叹了口气,望着天边的一抹晚霞出神。 往年的仙剑会都是在秀杨山举行,今年不知为何,非在水城办,玄晖门不是想参与,而是根本逃不得。 这一日是仙剑会的前一天,仙门世家陆续到达了水城,这座本就热闹繁华的小城一下子就更加热闹,显得有些挤了。 水城正好是莫梦回幼时出生的地方,那时还未入仙门,只同父母一起,守着安逸的人生。五岁时父母相继染病去世,楚三念那时还未接任掌门,见她可怜就带了回去,收为弟子。知遇之恩养育之恩,莫梦回报答了十几年尤嫌不够。 她不喜人多的地方,就趁深夜到水城外的莲花湖边散心。 莲花湖中央有一座亭子,她慢慢踱步到那亭子上,就着月光望进湖水。 湖水里隐隐闪过几道红色或金色的影子,偶尔有一条鱼跳出水来,鱼嘴一张一合,碰了碰雪白的莲花。 鲤鱼衔花,这是修真界最为人称道的奇观。莫梦回不由得心情好了许多,弯起嘴角笑了笑,探下身子伸出手,划动了几下水面,算是沾沾喜气。 划动过水面过后,她望着水面出神了一会儿,仰头看了看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依旧是漫天星光映在眼睛里,折射出撩人心魄的光芒。 “莫姑娘。” 身后骤然出现一个男声,极为沙哑。 莫梦回一惊,转过身去:“谁?” 身后不远处站了一个男子,看身形应当是个青年,修长挺拔,一双长腿直直立着,甚是好看。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衫,好像只是个普通的农家人,可却蒙着面,半点看不出真面目。这样一个打扮可疑的人出现在莫梦回面前,她自然不会放松。 那男子低声笑了几下,不说话。 莫梦回皱眉:“你是谁?” 那男子摇了摇头:“你不会认识我的,不过,我认识你。”然后自顾自念叨起来:“五年前那一场仙剑会,你赢得头魁,给师门争光不小。不过,比起这个,我觉得还是诛杀琅琊百怪说出来比较有面子一些。” 一人诛杀琅琊百怪,摘得仙剑会对剑赛的头魁,这两项荣誉放在当时年仅十五岁的莫梦回身上,一时无人不知玄晖门出了莫梦回这样一个厉害的后辈。 只是这样的荣誉,还是轻而易举被那些不成章的罪名给盖过去了。 莫梦回闻言不禁眼神一暗。 那男子继续道:“可惜了,这修真界再过百年也再难出一个像你这样的了。” 莫梦回听他语气阴阳怪气,皱眉道:“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那男子走近了些,左手一晃,就握了一把修长的剑出来。剑身闪着幽幽剑光,在黑夜里十分刺目。这架势,明显是要与她对打。 莫梦回往后退了一步,道:“我不和你打。” 那男子冷笑:“我要打你,你不得还手?” 他的声音十分得意,听起来势在必得,听得莫梦回又皱了皱眉。她在修真界十几年,尚未遇过剑术及她的,灵力及她的,就是要跑,那也肯定能跑过这不知哪里来的野修士的。 那男子又笑了笑,笑得她头皮发麻。他将剑挽了个剑花,身手漂亮流畅,原本不太在意的莫梦回都觉得眼前一亮。然而下一秒,那男子已举剑攻来! 莫梦回心里一惊,闪身躲过,抽出佩剑抵住那男子的攻击,两道同样澄澈的剑光撞在一起,在碰撞的一刹那两人几乎被那光亮照得看不见对方。莫梦回皱起了眉,发觉此人灵力十分强劲。 那男子言语不忘调笑:“莫姑娘果然是龙凤之姿。” 修真界中人不论怎么诋毁她诋毁师门,从没有过谁说过这种话!听在一生安逸寡欲的莫梦回耳里,简直就是下作。 她咬紧牙关,抬脚把这男子踢了出去。 男子躲得也快,那一脚几乎没有碰到他,他一转身拍了拍衣摆,半分没有被伤及。 他笑了一声:“罢了,不与你玩了。” 然后一个箭步冲过来,假意举剑刺她喉咙,另一只手却捻起一颗红色的豆状物,直直拍在了莫梦回的眉心。 从小到大,在修真界的这些年,自从成名之后,从未有谁敌得过她! 莫梦回瞪大了眼睛,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她捂着额头,似是仍在恍惚,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抬起头直直盯着那男子,满脸震惊愤怒之色。 “你做了什么?” 那男子不慌不忙,低低笑道:“我是不是第一个胜你的人?” 莫梦回握紧了手里的剑:“……你刚才把什么东西……” “你连你自己祖宗的东西都没学透呀?”那男子假意惊讶,“你这样可怎么继任掌门?” 莫梦回皱着眉,言语里隐隐有些不安:“……出舍散?” 男子笑了几声,拱了拱手,转过身去,正要离开,他抬头看了看月色,叹道:“可惜了,五年前的仙剑会我没能去,否则今日风光,也轮不着你。” 他再说些什么,莫梦回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 出舍散,是祖师爷留下的最为危险的东西。拍在额心,即可将魂魄抽离肉体,而肉身做些什么,完全是受下药人所控制的。 这东西一被制出来,就被娄不眠封存起来,从未用过。后来过了几十年,玄晖门大兴修整,此物才重现于世,但依旧不为外人所熟知。那个男人是怎么弄到的?难不成是玄晖门的弟子里有异心? 不,不会。但凡是玄晖门的人,哪怕只是一个杂役,都是忠心不渝的。这一点莫梦回敢拿自己的命担保。 莫梦回愣了一会儿,突然跪下来,用手扣着眉心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66 ,试图把那东西挖出来。她瞪大着眼睛,十分惊慌,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最后,直到手指见了血,她也没能挖出来什么。 已经进了身体里了,哪里还挖得出来什么。 莫梦回不知道那男人想操控自己做什么,但显然,绝不是什么善意之事。思量再三,她举剑决意自刎。 刚一碰上脖颈,那剑就似被弹开一样飞了出去。莫梦回回过神来,发现不是剑飞了出去,而是自己飞了出去。 她的魂魄已经离了肉身了。 之后第二日,便是仙剑会,她看着自己浑浑噩噩站上校场,握着那把通身灵力的剑,望着对面的那名修士。 此时,一个方士嗤道:“这玄晖门百年了也不过出一个莫梦回罢了。” 有人附和:“是,一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作为,玄晖门还指望她能给师门立威?哈哈哈哈哈……” “哈!玄晖门的祖师爷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主,你指望后辈能优秀到哪里去?” 这些言论,都来自于先前依附于溯华宗的那些小仙门,若是换做莫梦回本人,定是理都不理的,可现下站在那里的不是她了啊! 莫梦回突然明白了为何那个男子要对她使用出舍散。她闭上了眼睛。 随后玄晖门长辈因这些言论气绝身亡,利用封尸盒起死回生,一经此事,修真界大乱,一时千夫所指。 如果她睁开眼睛,看到的将是这样一幅画面:莫梦回因那些言论气急,御剑大开杀戒,屠近百人。若是有心人愿意做一比较,就会发现她杀人的数据与成名时杀琅琊百怪的数据一模一样。 她杀了近百人,出自三十二家仙门,可巧,皆是溯华宗余党。 除了玄晖门,没有人想过向来大度从容的莫梦回为何会突然发怒,人们只一味偏心付出更大代价的受害者,没有人在意过那些小仙门口中的恶言。 莫梦回再睁开眼,自己已经回到了身上。 她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恍若隔世。 一切仿似一场梦一般,她还是那个带着师弟师妹逃课摸鱼的大师姐。她低头看着手掌,那上面有一层血污,还有深深的印痕,那是握剑太久造成的。 莫梦回望着自己的手,失声笑了出来。 她越笑越大声,笑得几乎岔了气,笑得撕心裂肺,恨不得把嗓子撕裂。 最后胸口一疼,她真的喷出一口血来,低落在洁净的被单上。她紧紧攥着被单,面色怅然。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和玄晖门,都回不了头了。 午后她摸索着走出仙府大门,门外立了数百人,皆着缟素,甚为壮观。她叹了口气,道:“与我师门无关,所有罪孽皆由我来承担。” 一个尖嘴猴腮的修士跳出来呸了一声:“你的狗命算个屁!一命抵一命,也得你玄晖门陪葬才还得清!” 莫梦回身旁跟了个小师妹,闻言怒极,正要出声,莫梦回挡住了她,低声道:“你不要管了,带他们藏起来,正殿下的地下室,开关可还记得?” 小师妹眼里顿时噙满了泪水,低低把开关密码念了一遍。 “错了,”莫梦回的声音很温柔,“教了这么久,怎么还是不会。” 不远处的方士们有沉不住气的:“你们嘀嘀咕咕什么呢?识相就赶紧自刎了事!” 小师妹擦了把眼泪:“呸!你们这些见风使舵的渣滓,也配取我玄晖门弟子的命?你再修炼几百几千年也是那个渣滓命!” 玄晖门向来谨言慎行,生怕让人捏了把柄,眼下这番言语,显然是破罐子破摔了。 莫梦回笑了笑,头一次没有怪她莽撞。 此后三日,三十二家溯华宗余党对玄晖门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原本玄晖门有能力抵抗的,可就在第一日,几个玄晖门的前辈和得意弟子都惨死刀下,究竟是如何败于这些不入流的野士的,无人知晓。 第二日,掌门楚三念被十人围攻,断颅惨死。莫梦回一炬点燃自己,了却此生,一点尘埃都没有留下。 第三日,屠杀正式结束,玄晖门弟子在清点过后赋予一炬,通通化为灰烬。而仙府也被打砸烧扔,只剩一个废墟。 明明已经过去四年了,这些惨绝人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时时噬咬她所剩不多的意志和神思。 她时常仰头望着明月星空,问道:“我这一生,可还有无忧时光?可还有故人相思?” 可惜没有了,玄晖门上下三百余人,都是她的至亲,可是他们都已经不在了。不仅不在了,连魂魄都消散了,徒留她一人在人世间漂泊。都已经是鬼了,还不敢随意出现。 第五十九章 扶苏科(四) 付清欢静静听完了整件事的缘由,面无表情,眼神黯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像一座雕像静静坐在那里,风雨都无法撼动,周身一阵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一时竟无人敢先一步说话。 许久,他轻轻咳了一声,像一个久病的、苟延残喘的老者,历经风霜后想极力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却偏偏怎么也装不出来,眼底没有一丝释怀。 莫梦回有些不安,小心翼翼问道:“你还好吗?” 付清欢摇摇头,又点点头:“还好。” 原本早就听云止奂说过此事,只是听了当事人的回忆,还是以这么云淡风轻的方式说出来,他着实受不了。 莫梦回伸出手去想拍拍他的肩,手却如碰到迷雾一样轻轻穿过,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个死人了,不免有些怅然。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望向云止奂,似是在询问些什么。 云止奂看着付清欢,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然后闭了闭眼,轻轻叹了口气。他搁在桌上的右手动了动,离付清欢的手近了些,似是想要握住,最后却仍是没有将掌心覆上去。如此纠结,仿若无尽怜惜,旁观者清,莫梦回看着他的神情,眼神怔愣了一下。 付清欢好不容易平定了心情,按了按太阳穴,在混乱的脑海里理出一条思绪,沙哑着嗓音问道:“那个……给你下出舍散的男人,你这几年可知道了他是谁?” 莫梦回神色迷茫起来,摇了摇头:“他蒙着脸,怎么可能知道呢。” 付清欢点了点头,亦是一脸茫然。是啊,怎么可能知道呢。 云止奂站起身在屋内踱步几圈,他的头微微低着,神色冷厉,不知在想些什么。这番场景实为肃穆,莫梦回笑了下,劝道:“算了,没有谁帮得了我的了。别只顾着替我伤感了,还是说正事儿吧。” 云止奂转过身来,抿嘴了很久才开口道:“……天色晚了,不如先休息。” 莫梦回不是人,这话自然是对付清欢说的。 虽然语气清冷如往常,可这完全不像云止奂会说出的话。平日他虽常为他人着想,却在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67 助人这事上颇为腼腆,从不愿意用直观的语言行为表现出他是实实在在为他人着想。 所以,付清欢听见了此话先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 付清欢抬起头,一双明目怔怔看着云止奂,后者与他对视一眼,就如目光碰见火焰一般,慌忙别过了头。付清欢怔了怔,亦低下了头。这么怕我干什么?我长得这么吓人? 想着想着,他手指动了动,然后抬起来轻轻抵在胸口。向来透澈清亮的眼睛此时骤然有些恍惚,只是,不过一瞬那丝恍惚便消散了。 入夜后水城依旧热闹非凡,他们的屋子虽不是正对着接道,却也能听见熙熙攘攘的人声。 付清欢和莫梦回坐在屋顶上发呆。 原本莫梦回还有些害怕别的方士会看到她,见屋顶的另一边是空无一人的小巷,才放心地坐下来。付清欢虽心乱,也不忘安抚:“你身上没有邪气,他们察觉不到的,你放心。” 莫梦回点了点头,抱着膝头,把下巴搁到了膝盖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五官本就属于清秀温婉那一挂,只是气质颇为凌厉强势,这般安静下来,半分不像个修道的女仙士,而像个普通的美人,刚刚从江南水乡里捞出来。 莫梦回发呆了半天,她才木木地开口:“我和你单独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付清欢也学着她的姿势抱着膝盖,木木道:“人鬼殊途,你不会现在才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这类话吧?” 莫梦回摇摇头,转头看他:“我不是说这个,我在想,云道长会不会不高兴。” 付清欢觉得奇怪,但不知为何而奇怪,下意识扣住了自己的手腕,依旧木木地:“他为什么要生气?” 莫梦回看了他一眼,笑了下。 这一笑意味深长,看得付清欢有些发怵,生怕她下一秒扑过来吃了自己。 莫梦回笑眯眯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仰起头看向天空,叹了一声:“今晚星星很多啊。” 付清欢闻言,也抬起头,嗯了一声:“七夕嘛,星星肯定多。” 夜风阵阵,吹得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心头一阵荡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莫梦回摇摇头:“我见过比这更亮更多的星星,漫天星辰,对,就是漫天星辰。”她自言自语着,不知到底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里有几分无奈惆怅。 付清欢很认真地反驳:“不会吧?我读过的书上说,七夕这一天,星星是最多的,你哪里能见过呢?” 莫梦回抿起嘴笑笑:“这你就不知了,我问你,明翚宗,你知道不?” 听见“明翚宗”三字,付清欢愣了愣,随即一阵阴霾涌上心头,他勉强笑笑,没有回答。 莫梦回继续道:“明翚宗擅长占卜之术,最为擅长的是占星,其仙府本就占了最适宜观星的地势,再加上灵气集结运转,它仙府的上空,群星闪烁,流星密集,当真是极美。” 付清欢笑笑:“听起来很美,你见过吗?” “见过,”莫梦回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肯定见过,我第一次游历,到过渠阳,只在山脚下望了望,也觉得很美。” 年少轻狂,风华正盛,鲜衣怒马,她曾漫步在漫天星辰下,细数自己游历时遇见的奇景,满怀少女憧憬。 付清欢想象着那画面,觉得当真是美极了。如果不是不合适,他很想对莫梦回说:“别细数游历时遇见的奇景了,你漫步在星空下,就是一幅旷世美景。” 莫梦回回忆了一会儿,似是不想再提了,话锋一转,问道:“你想不想知道云道长和我那一战的情势?”她笑得十分诡异,付清欢都觉得有些害怕,但出于好奇,还是点了点头。 九年前的仙剑会上,莫梦回与云止奂一样大,都是十五岁,一般的稚嫩青涩。只是云止奂自小在山中长大,几乎从未接触过如此大的场面,因此比起莫梦回,还多了几分羞涩。他也还没完全发育好,与莫梦回一般高,明明同龄的两个人,仿似姐弟一般。 云止奂一身白衣,握着朗月,漂亮的眼睛睁得老大,连声音都是柔嫩的,还有些颤抖:“请。” 莫梦回这样生在玄晖门这样争议颇大的门派里的女孩子,心智自然更成熟些,觉得眼前这人十分有趣,这才有了几分认真,却仍是忍着笑,点了点头。两人便就此过起招来。剑光澈亮夺目,令在座高朋眼花缭乱。 莫梦回的神情严肃起来。方才这几下过招,她大抵了解了云止奂的实力。载德道人的弟子自然不会弱,没成想她还是小觑了,最后虽赢了云止奂,却也是崴了脚,第二日肿得老高,接下去的比赛也没能发挥好。 而云止奂虽输了,却刺出了名动天下的一剑——朗月试天高。 莫梦回笑了下:“他那时候年纪小,应当是很注重输赢的,要不是遇上了我,应该能进前三甲的。说不定,还记恨了我很久呢。” 付清欢想象了一下气鼓鼓的云道长,不禁笑出了声。 莫梦回也笑了一会儿,叹道:“所以,这么好的一个人,你可别让他生气呀。” 付清欢觉得奇怪,歪了下头:“我为什么要让他生气?” 莫梦回抿嘴笑得很狡黠,坐近了些,付清欢亦离她近了些, 莫梦回正要说话,便听得二人身后一声轻咳。 莫梦回吓了一跳,往后看了一眼就一转身进了那支白玉长笛里去了。她随时有地方躲,付清欢没有,他怔在原地,愣愣看着站在身后不知多久了的云止奂。 背后议论别人,总归是不好的,付清欢也没什么辩解话说得出口,只得窘迫地收起笛子站起来,低着头糯糯道:“道长,您沐浴好啦。” 云止奂不置可否,只是衣领半敞,头发未束,随着夜风还散着淡淡的皂角香,显然是刚刚沐浴过了。他垂着眼眸看他,低声道:“你去洗吧。” 付清欢点点头,忙不迭要下屋顶。云止奂却叫住了他:“玉笛给我。” 付清欢下意识握住,都忘了这本来就是道长的东西:“为、为什么啊?” 云止奂道:“你愿意让别人看你?” 语毕,玉笛微微颤动起来,似是在控诉自己才不是喜欢看别人洗澡的女色鬼,也像是在恳求 付清欢不要把她留下。 付清欢便握得更紧,摇了摇头:“我拿布遮上就好了。” 云止奂眉眼忽地一片阴霾,欲言又止,顿了又顿,依旧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待付清欢洗漱过了,夜也算是真正地深了,街上的人声也小了许多,最后完全安静下来。付清欢坐在窗边发呆,眼前一暗,他抬头对上一双淡然的眼睛。 莫名地有些心慌,他连忙低下头,闷声问:“怎么了。” 云止奂的语气很平静:“我方才想了想,明日应当去找施大公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68 子。” 付清欢哦了一声,思绪正经起来:“您认为那个时常打理坟墓的是施大公子。” 云止奂点了点头:“那墓碑上的字,也确是他喜用的字体。” 付清欢点了点头:“好,那明日就去找他。反正这几日热闹,他应当还在水城里。” 说这话时他一直与云止奂四目相对,十分尴尬。两人对视几眼,不约而同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吹了蜡烛。 黑暗里,付清欢的右手轻轻扣着自己的胸膛,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出奇。 大约总是熬夜,心脏都承受不住了跳得这样快。他这样想着。 第六十章 扶苏科(五) 七夕节第二日,也是十分热闹。街上虽不说人满为患,但也属少见的热闹场景,付清欢戴着斗笠还需时时注意着别刮着了人。因此他走得小心翼翼,极为谨慎,生怕烦到了别人。 云止奂走在他身侧,时不时转头看他,那神情举止,仿似比付清欢本人还谨慎一般。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先到了城东的那家酒楼。这家酒楼名为醉仙楼,酿的酒据说是城中一绝,打开一坛,飘香十里不是骗人的。自然,两人不是为了酒才来这儿的,是为了找人。这家醉仙楼,正是散麟宗旗下的产业。 旁人会觉得奇怪,散麟宗这样的家族,应当不会随大众出来做生意的,何况还是开一间酒楼,实在与其平日淡然清正的形象不相符。但这世上的道理,又哪里是人之常理可以随意定论的。散麟宗酿的酒,确实好喝。 付清欢站在酒楼外,只闻着那时不时飘出来的酒香就忍不住要醉了。这家醉仙楼,名字起得狂放不羁,装修却十分淡雅清远,若不是这酒香和刻着“醉仙楼”的牌匾,付清欢还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地方。 “进去吧。”云止奂那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听得付清欢失神了一下。 云止奂挑起了门帘,那双淡然如池水的眸子静静看着他。付清欢点点头,不太好意思地迈步走了进去。 醉仙楼里亦是十分雅致的装修,没有堂座,只有一间间用薄纱帘子遮着的雅座,而酒客也不似寻常酒楼那般推杯换盏高谈论阔,安安静静,只有时不时的古琴声从不知何处传来。说是酒楼,倒不如说是间茶坊。 付清欢正偷偷打量着四周发呆,听见一旁有个青年男声:“二位何吩咐?” 付清欢望过去,发现是个面容温和的青年,相貌端正,着一身白底绿纹短打,看起来是个伙计。奇的是,这伙计身上有一阵若有若无的瑞气萦绕,看来就算不是个修行者,也不会是个普通的酒楼伙计。 不知是不是所有仙门产业里的伙计都是这样,付清欢不由得对散麟宗肃然起敬,心头的尊敬多过了好奇。 云止奂道:“寻人。” 伙计神色自若,将他们引到一边方便说话的地方,问道:“不知二位要找什么人?” 云止奂道:“施大公子可在?” 那伙计仍是泰然自若的样子,似乎对眼前这两人要找自家公子这事一点也不奇怪。付清欢事后回想,觉得这也是大家风范的体现之一吧,能把手下人管好的家族,家风肯定不会差。 那伙计瞥了云止奂的佩剑一眼,似是认出了那是朗月,便恭敬地鞠礼:“请二位歇息片刻,我这就派人去回报公子。”然后领着他们到了里头一间似是会客厅的地方,过尔又有人送来一壶绿茶。 那伙计便一直守在一旁,不远也不近的地方,一句话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少说。虽说这般礼仪实在难得,付清欢也从未见识过这样严谨的,反倒不自在起来。云止奂倒是不如何,仍是冷冰冰的神情,等了片刻低声问了句那藏着莫梦回的玉笛放哪了。 付清欢把笛子从怀里抽出来,仍是裹得严严实实,因为玉笛很长,形状看起来跟一把剑一样,也不知是怎么藏身上的。 云止奂看见他把东西藏怀里,目光凝了凝。 付清欢却是小心翼翼地搁在桌上的,道:“她昨晚现形太久,现在好像累了,灵力都弱了许多。” 云止奂没说话,只是盯着那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一团东西。 不一会儿,一个佩剑的仙士走了进来,挑起了帘子让身后的人进来。付清欢把斗笠微微挑起一些,看清了那第二个进来的人。 都说人看人,第一印象应该都是外貌,可这来人,让人最先注意到的是他的气质。气度从容,气质淡雅,周身似有仙气缭绕,看见他的第一眼,付清欢几乎就不敢多说话了,怕自己一时失语打散了这股子仙气。 第二眼看见的,才是相貌。长眉凤眸,鼻梁笔直,薄唇微抿,本来是十分漂亮却略带刻薄的五官,经过五官布局和气度的调和,那几分刻薄就烟消云散了。 惊叹的同时,付清欢则在他脸上看出了几分熟悉的影子。此人与施停泊十分相像,尤其一双凤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施停泊大约是心境原因,眼神里带着积分锐利和戾气,而眼前这人,神情虽严肃,眼里却透着几分温和。 此人便是散麟宗的第一宗子施逢陌了。他走近了,付清欢才发现他的眉宇间尚有愁容,似是在苦恼些什么。 也是,两三个月前施停泊的事,他应当已经知道了。不知散麟宗给的惩罚是什么,但施逢陌到底是心疼弟弟的,肯定会伤心难过。 付清欢突然想起莫梦回说过那布施结界的男子已有一个月没来了,这几日才再次出现,想必是施逢陌听闻了弟弟的事,回家去了。 想到这儿,付清欢不禁有些替施逢陌难过。 施逢陌似是认识云止奂,拱手行礼:“云道长。”他不失礼数地微微一笑,如春风化雨一般柔和。 云止奂还礼:“施公子。” 一旁的付清欢一时不知所措,也学着云止奂向他行礼。 施逢陌早看见了他,正好不失时机问道:“这位是?” 付清欢一愣,竟不知怎么回答。 说实话,他早已把道长当做朋友了,但他不敢就这么说出来,怕自己唐突了。毕竟他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可不一定。所以,他便不知如何作答了。 云止奂听他没有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先开口了:“朋友。” 付清欢又怔了怔,然后偷偷从斗笠下探出来看看道长。云止奂神色自若,嘴唇抿得很紧。从这里望去,只能看见他的一点侧脸,看不见他的神情。 不过,既然道长自己盖章了的,付清欢到底还是高兴的。此时他还未思考,他高兴的到底是因为道长把自己当朋友,还是因为道长并没有单纯只把他当做一个认识的、需要帮助的人。 施逢陌似是有些惊讶地应了一声:“不曾想云道长广交好友。请坐吧。” 付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69 清欢跟着云止奂坐了下来,十分拘谨地喝了口泡得香浓的绿茶。 施逢陌似是对付清欢一言不发又戴着斗笠这样的行为十分困惑,又无法直接询问,便没有问什么,只对云止奂开门见山道:“道长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云止奂对他似乎没有许多警惕,语气也比较平和,两人仿佛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般。他想了想,道:“为一个女子。” “女子?”施逢陌有些惊讶,“什么女子?” 云止奂道:“她昨夜来找我们,说自己死后魂魄不得安息,请求解救。” 闻言,施逢陌问道:“那,你们来找我,是想让我帮她吗?可散麟宗并没有这样可以安息游魂的修术啊。” 云止奂看了付清欢一眼,顿了顿,继续道:“她带我们去了她平日歇息的地方。” “在哪?” “在城外树林里,被结界笼着的一座孤坟。”见云止奂欲言又止,付清欢便先一步说了,“就是那座白色大理石雕成的墓碑。” “什么?”施逢陌顿时愣了,猛地站起来,似是无法相信他所说的话。 这个反应,看来的确是了。 付清欢顿了顿,先道歉:“很抱歉,我们打破了那结界,但是后来又补上了。请问,您可知道一二?” 施逢陌却完全没有听进他的话一样,失神了一下,突然抓住了付清欢的手臂,声音有些颤抖:“那女子……是谁?她可有说?” 他这个反应,是付清欢完全没有想到的,没想到这个气度从容的男子竟会失态。虽说只是语气急促了些,算不上有多失态。 云止奂反应很快,上前去劝开了施逢陌抓得死紧的手,声音放缓了下来:“施公子,她说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此处人多,不适宜。” 施逢陌也反应过来,平复了心情,点点头,吩咐了身边的人几句,然后对二人一鞠礼:“请随我来。” 施逢陌带着他们上了二楼最里间的雅间,只留了一壶茶水,其余跟着的伙计仙士都被遣了出去。 关门焚香,室内骤然安静下来,只有远处隔了几道门传出来的隐约琴声。 施逢陌略带歉意:“这间不常用,湿气重了些,不过是顶干净的。” 付清欢愣了下,忙道:“不碍事的。” 施逢陌走到桌边坐下,亲自沏茶,付清欢原本受宠若惊想阻拦,却被这骤然涌出的茶香激得脑胀一下,便什么也没说了。 施逢陌似是很关心方才说起的事,没等两人碰上那杯茶香四溢的黄芽,便问道:“她是怎么说的?”语气急促一如方才,这回连眉宇间都带着十足的焦虑。 付清欢看得愣了愣,不知这施公子为何突然放下了矜雅的礼数家教,想了半天,他意识到了些什么。 一个男子为一个女子立碑,还时常去探望,那他们的关系会是什么? 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便是:一对夫妻,或是一对感情深厚的璧人。 第六十一章 扶苏科(六) 付清欢又想起来莫梦回说并不认识那个时常来打理坟墓的男人。那么,是完全找错了人,还是这一切只是施逢陌自己的单相思,莫梦回根本不认识他? 若是前一个原因,那么要不要把莫梦回的事说出来,就要考量考量了。当初散麟宗在玄晖门覆灭后,是主动提出清点尸体和修术典籍的。 付清欢看向云止奂,后者也正看着他,似是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点了点头。 他的眼神很肯定,给了付清欢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付清欢咬了咬下唇,问道:“施公子,那座坟,是您立的吗?” 施逢陌想了想,沉默一下,点了点头。 竟真的是。 付清欢深呼吸一口,又问道:“那这墓的主人,莫月,是什么人?” 施逢陌看了云止奂一眼,似乎是很相信他,自然的,云止奂出师近十年,从来是歼邪除妖,从未混入人与人之间的混乱纷争,品性自然高洁,惹人信任。 施逢陌道:“是我的一位故人。之所以设了结界,是因为……她不能被人看见,尤其是修真界的人。” “不能被人看见。”付清欢喃喃重复了一遍。 施逢陌继续道:“她是玄晖门的弟子。”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付清欢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虽然心里早就猜到了几分,但这么听他敞亮地说出来,还是有些恍惚。 一个人需要多大的执念才敢把一个受千夫所指的人葬在恨她的人最多的地方。 施逢陌道:“水城是她的故乡。”他转头看了看云止奂,“道长,应当认识她的吧。” 云止奂略一点头:“是。” 付清欢:“请问,那位女子,本名是莫梦回吗?” 施停泊低垂着眼帘,睫毛颤动了几下,眼神飘忽,似是在回忆些什么。他的神情很悲伤,又很疲倦,还有些悔恨。 许久,他点了点头。 “她死的很惨,”他说,“我看着她烧起来的,可什么也做不了。” 付清欢一时凝噎,不知该说什么去安慰他。 施逢陌面色苍白,本就疲倦的神情越发不堪,明明是二十多岁的风华正茂,付清欢却感觉他像一个垂死的僧侣,满目绝望和自暴自弃,余生所做的只是静待死亡,然后任秃鹫过来,啃食他那早已失去心灵魂魄的躯壳。 许久,他又说话了,声音沙哑了些:“她……她找你们了?”语气里多了几分激动,似乎意识到了莫梦回的魂魄尚未消散这件事,有些宽慰,又有些心疼。 付清欢反应过来,点点头:“是。”他把笛子拿出来,把裹着的布料揭开,露出一截温润的白玉。“她现形太久了,正储在里面。” 施逢陌看那玉笛的眼神顿时温柔了起来,连付清欢这样见过无数恩爱夫妻的江湖人都不禁愣了愣。 那眼神饱含了思念,怜惜,悲痛,最后才是痴慕。 付清欢从未有过爱人,却也被这眼神打动了。 他能猜想到些什么,施逢陌的家族,至清至善,至正至纯,不可能容纳一个玄晖门的女子。 也因此,施逢陌无法追求自己倾慕的女子,最终甚至没有一丝资格去保护她。 这样的万般自责埋在心底,自然是非常痛苦的。 施逢陌小心翼翼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了玉笛的身上,只是轻轻按着,连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仿佛自己身上有什么污浊之气,恐脏了她。 只是刚刚放上去,他的神情凝滞了一下,微微睁大了眼睛。 付清欢不知发生了什么,正要说话,又见施逢陌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继而一抹痛苦笼罩在那双温和眉眼上,他收紧了手,低下头去。 付清欢看见泪水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70 低落到桌上时,不禁愣住了。 “……莫月。”施逢陌用气息叹道。 他轻轻摇了摇头,始终不敢再把手放上去了。 付清欢以为是莫梦回对他说了些什么,叫他痛苦后悔,不禁也难过起来。 施逢陌低落了一会儿,很快调整过了情绪,低头整理过仪容,抬起头,除了眼睛湿润,也没有什么别的变化。依旧是那散麟宗的第一宗子,风度翩翩的施大公子。 “见笑了。”他抱歉地笑笑,“想起了一些往事。” 云止奂表示无妨,顿了顿,道:“……节哀。” 这句节哀,其实来得很迟了。云止奂并未与施逢陌和莫梦回二人深交过,即使深交,也没有多大可能会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所以,他从方才开始,也是有些惊讶的情绪在心头的。 也是,付清欢心想,莫梦回并不认识施逢陌,说明这份不知藏了多久的感情,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 施逢陌轻轻咳了一声,道:“你们兴许也猜到了,我……”戛然而止,似是不想再说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看着施逢陌为情所困的样子,付清欢心里一阵叹息,不知怎么的,下意识看了云止奂一眼。 而云止奂似是马上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立即转过头来看他,吓得付清欢又别开了眼神。 付清欢觉得十分奇怪,认识道长这几个月来,这样无意间的眼神碰撞已是无数次了,偏偏这次却有些心慌,好像怕看见道长的眼神一样。 不对,不是怕道长的眼神,是怕他的眼神里出现什么自己不想看见的情绪。具体是什么不想看见的情绪,付清欢这时候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手指轻轻叩着胸口,无意地摩挲着衣领,微微蹙着眉。 云止奂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咳了一声,转头对施逢陌道:“莫姑娘说她不得安息,是什么东西一直勾着她的魂吗?” 闻言,付清欢反应过来,从原本混沌思绪里勉强挣脱出来。 是了,莫梦回徘徊在人世,定是有什么在牵引着她,阻止她安养大地。 施逢陌低垂的眼眸亮了亮,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眶又湿润起来。他起身去开门,轻轻唤了一声什么。 付清欢没弄清是什么意思,就看见一抹墨黑出现在门口。 定睛一看,那是一只黑色的豹子,浑身纯黑,只有一双眼睛散着幽蓝色的光。显然是一只灵兽。 豹子对施逢陌很是亲昵地蹭了蹭,施逢陌的眼神亦温柔起来,伸手抚摸了几下它的头。 “这是……” “它叫墨石。”施逢陌做了个手势,那豹子就走了进来,往后竖着耳朵,乖巧地坐下来。 施逢陌关上门,走过来把豹子的头摸了几下,豹子就仰起头去舔他的手。付清欢看见豹子的脖颈里挂了一个银制的小坠子,上头雕满了蛇纹。 施逢陌的声音里满是惆怅:“……它原本,是莫月养的灵兽。” 付清欢愣了愣。 豹子听见了“莫月”二字,立即竖起了耳朵,复又耷拉下来,似是情绪低落下来,低低呜了几声。 那日施逢陌提出散麟宗来清点玄晖门弟子的尸首和修术典籍,或许只是为了留住些什么。 例如这灵兽,是她生前养的,那就接过来,好好养着,连同她那份。 付清欢心想,那或许……是一种拼命积存记忆和念想的执着? 莫梦回虽然并不记得施逢陌是谁,但总记得自己养的灵兽。灵兽思念旧主时,夜夜哀嚎,那或许就是唯一拖住了莫梦回的东西。 毕竟这世上所有她记念的人事物,也只有这么一只黑豹子了。 日落西山,付清欢和云止奂相继走出了醉仙楼。与来时一样,一帘几座,酒香四溢,琴声泠泠。似是清静里透着热闹,像身着华服的厉鬼在静静弹着琵琶以衬歌舞,有一种诡异的繁华。 而那楼上,有一个男人和一只豹子,他们在这里格格不入,孤寂得唯有相依为命才能有力气活下去。 付清欢望着远处的夕阳,叹了口气。 云止奂看了看他,沉默一会儿,问道:“郁结吗?” 付清欢摇了摇头,闷声走了十来步才开口:“不郁结,有些难过。” 他摸上那支玉笛,随即愣住。 那玉笛触手生凉,半分灵气也没有,只是一支冷冰冰的笛子。 里头的灵魂,不知已经消散了多久了。 “……道长,她走了。”付清欢怔怔看着玉笛,“她……知不知道施公子……” “知道的。” 云止奂看着他,亦停下了脚步,两人在浸满暮色的街道上对视着。 付清欢摸着玉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长河镇时,奚羕渊说过的。 玄晖门弟子在入门前会有一次洗尘礼,死后会全然忘记自己生前最放不下的人事物。 施逢陌当年也参与了仙剑会,以他的资质,会默默无名吗?莫梦回怎会不认识他? 不是不认识,是记得太深,所以死后要轻松些,忘记了这一切,这个人。 方才施逢陌把手放在玉笛上,分明是什么也感觉不到的。 付清欢突然很想哭,不知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为了施逢陌,他的感情不是单相思,替他高兴,也替他难过,纵然两情相悦也没能相守。也为了莫梦回,死后的她,没了师父,没了朋友,没了亲人,连爱人也没有,不曾有过。 “那,施公子他知不知道……”付清欢猛地抬起头,直直望进云止奂那双淡然的眼,满是激动的神情。 “他会知道。”云止奂的眼神难得温柔,或者说,对他人来说是难得的温柔。他道:“施逢陌提出散麟宗清点玄晖门弟子尸首和修术典籍,所为什么?” 所为什么?真的是散麟宗家风清正廉洁,只为清点统计后好给修真界一个交代吗? 散麟宗明明恨不得把和溯华宗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这种疑似替溯华宗清除敌人党羽的事情,怎么可能去主动做? 施逢陌的目的,是想保留玄晖门的修术典籍。 如果有能力,他还要把玄晖门弟子的尸首都保留下来。 保不住她,就保住她生前最重视的东西。 付清欢握着玉笛的手越攥越紧,直至骨节泛白。他愣愣地看着云止奂,后者轻声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束正了斗笠。夕阳下付清欢透过斗笠只能看见云止奂的下巴和喉结,皆是玉雕一般的昳丽。 他感觉眼前晃了晃。 “走吧。”云止奂握住他的手臂往前走去。 望着云止奂的背影,付清欢突然明白了现在做的那个梦里,自己想要的“如果”是什么。 如果,有一个人能护着我。 第六十二章 有梅科(一) 云止奂转过头,见付清欢的手指叩着心口,神色茫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71 然,便走近了些,问道:“怎么了。” 付清欢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眼神始终没有在他身上停留:“没事。” 他眼睛里的慌乱快溢出来了,除了慌乱,还有几分迷茫。云止奂看他的眼神先是暗了暗,继而变得如春日江水般柔和。 “不必多介怀。”他道。 “不必多介怀……”付清欢喃喃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道长是在为方才的事情安慰自己,心头一阵悸动。 这没来由的悸动,反倒让他更慌张了。 自己似乎不是因为施逢陌与莫梦回的事而心神不宁。 这种悸动是自己至今从未有过的感觉,如淅淅沥沥的溪水淌过心头,虽清冽但是痒痒的,到底不太舒坦。这种感觉搅得他有些害怕不安。 云止奂替他系好了斗笠,修长冰凉的手指无意拂过付清欢的脸颊,那被拂过的地方立即烧起来,头皮也略略发麻。付清欢低着头只顾跟着道长走,心里又是惊慌又是害怕,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他记起了之前做的那个梦,他记起了自己今生最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一个扶持自己的人,想要一个人陪着自己。 为什么会在此刻想起来这些? 付清欢微微蹙着眉,摇了摇头,不知作何。 待回过神,自己已经坐在了客栈的房间里,云止奂坐在他对面,右手撑着太阳穴,靠在桌子上,似是在闭目养神。 他紧闭着眼睛,扇子般的睫毛一动不动盖着眼睛下极小的一块白皙。他鼻子挺直,薄唇透着淡淡的红色,抿成一条线,脸颊线条柔和不失棱角,实为一幅美人画。 付清欢经常感叹道长的美貌,但也从未这样细致地观察过。现在仔细地看,可以看见道长的眉峰分明不杂,与眼睛的形状配得恰到好处。而最漂亮的眼睛,此时虽然闭着,但也能看出其动人之处。道长的眼尾有一颗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黑痣,世人常以面上有痣为残缺,但道长的这颗痣,却是画龙点睛之笔,只让人觉得十分漂亮昳丽。 付清欢起身轻轻挪过去想更仔细地看,刚一凑近,他只呼吸了一下,那颗痣就被他呼出的热气吹得不见踪影。 ……原来只是粒灰尘。 付清欢眨了下眼睛,还未来得及做什么,那双近在咫尺的漂亮眼睛睁开了。 四目相对。 付清欢应该是要立马弹开,然后插科打诨嘻嘻哈哈一阵,顺便调戏道长一番的。 可他没有。 不知为何,他的身子做不出什么反应,他看着这双淡然的眼睛,心魄一同被吸了进去。 方才那阵悸动又涌上心头。 他伸手叩着心口,缓慢地往后退去。 刚一动作,手臂就被抓住了,道长原本该是冰凉的手此刻无比滚烫,通过衣袖将温度传递到付清欢身上。 付清欢顺势在云止奂旁边的条椅上坐了下来。瞪着一双澄澈的眼睛,呆呆看着他。 云止奂看着他,声音低沉:“做什么。” 似是生气了。付清欢有些慌张起来,他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下意识换上自己平日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不做什么,看看你是不是真睡着。” 出奇地,云止奂并没有责怪之色,只是看他一眼,然后垂下了眸子。 付清欢咬咬下唇,站起来负手在屋里踱步几圈,看了眼窗外,然后啊了一声:“天都快黑了。” 紧接着,肚子传来阵阵空腹的酸感,他反应过来在醉仙楼竟是待了将近一天,却滴米未进。 云止奂似是早考虑到了这一层,他轻轻咳了一声:“你的样子……不方便到堂内,我让他们送上来。” 不知为何,付清欢听了觉得心里甜起来,像浇了蜜糖一样。他哦了一声:“谢谢道长。” 云止奂看着他,手指微微收紧起来,下颌收紧,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气氛说不出的尴尬诡异。付清欢怔怔盯着桌上的茶壶和茶杯,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心头隐隐有些慌乱。 这时,云止奂起身去,付清欢回过神来,在暗沉的暮色里看着那抹颀长的淡色身影走到不远处的柜子边,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飘飘然转过身走回来。 待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付清欢才看清了那是两根蜡烛,双指粗细,红艳艳的很喜气,只比洞房夜的龙凤双烛少了两个喜字。 云止奂捏了诀将两根蜡烛点燃,付清欢觉得眼前一晃,照亮了眼前那张昳丽面容。两人皆是一愣,反应过来靠得太近了,付清欢下意识往后一靠,坐直了身子。 云止奂的睫毛扇动两下,喉间犹豫出声:“你……” 付清欢一颗心提了起来,隐隐有些莫名的期待和害怕他的下文。 正在这时,房门被叩响了,付清欢骤然被引去了注意力,云止奂亦垂下了眼眸,又抿起了嘴。 付清欢站起来步伐有些紊乱地走过去开了门,正好对上客栈伙计的目光,他手里提着食盒,恭敬而不谄媚:“您要的饭菜。” “哦。”付清欢道了谢接过来。再关上门转过了身,只见云止奂坐在桌边,影绰风姿,却不似往常般垂眸深思,而是紧紧盯着他,眼神晦明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付清欢被这眼神给震了震,脚步顿了一下。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能让你只看一眼,心头就涌上万千柔软的思绪。 付清欢隐隐意识到了最近莫名困扰自己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只是刚刚闪过那念头,他就吓得摇了摇头,越发慌张。 云止奂主动接过了他手里的食盒,打开来就是一阵扑鼻的饭菜香,令人食欲大增。 云止奂布好了菜,又小心翼翼,仔仔细细把手里一双乌木筷子搁在付清欢面前的碗碟上,像是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对待十分珍惜的事物。 烛火突然跳跃了一下,像付清欢的心境,突然炸开了些什么来,挡也挡不住。 原本已经很饿了,方才意识到了些什么后,付清欢顿时没了胃口,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发出闷闷的敲打声。 云止奂替他倒了一杯茶,修长手指捏着陶瓷茶杯,堪堪落在付清欢的视线里。付清欢有些恍惚,他偏了偏头,不禁问着自己:“究竟是真的想要一个人护持自己陪着自己,才对道长有了依恋。还是真的因为什么爱慕情绪。” 相比他人,道长对自己真的很好,帮了自己许多,这一点付清欢心里是有小小的得意的。可自从意识到那个梦境里自己的欲念后,他不禁为这小小的得意感到不齿。 初次动情,付清欢竟有些害怕。 倒不是怕自己喜欢上一个男子,而是怕自己在心仪之人面前说话做事失了分寸,惹人嫌。 在百里镇他不怕惹人嫌,想来并不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72 只是因为生性豁达乐观,而是因为自己还未遇见心仪的人,没有顾虑,所以不怕。 见他心神恍惚,云止奂轻声搁下了筷子,道:“饭菜不合胃口?” 这句是多余的,付清欢幼时吃了许多苦,常常饿肚子,苦尽甘来哪里会挑食。话刚出口云止奂也觉得不妥,顿了顿又想开口,被付清欢打断:“没有,我只是……” 犹豫半天,他还是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到了夜里,付清欢坐在窗边,心里思绪万千。 喜欢一个人就要去争取,不要管那些有的没的。付朝言常常对他说这句话。时至今日,付清欢才彻悟。毕竟到了渠阳,两人一旦分别,可能以后真的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他与道长相处的时日,也只有现在了。 他抱着豁出去的态度,几次想站起来去找云止奂说个清楚,可一转头看见那张淡然的脸,便如鲠在喉,心虚起来,什么也说不出口。 就算是豁达至极的人,也是害怕被喜欢的人厌恶的。 道长这样仙风道骨的人,不食人间烟火,真会理会他人的倾慕吗?更何况是个男人? 想到这,付清欢攥紧了衣袖,用力摇了摇头。心里一阵惆怅。 忽的一声鸣叫,付清欢回过神,看见一抹蓝色停在窗沿上,他定睛一看,是只蓝色的鸟,有些像雀,但身形更长一些,尾巴也更长更漂亮,活像一只小孔雀。 他愣了愣,情不自禁伸手去触碰它。 小鸟的尖喙轻轻啄了啄他的手指,刺激得有些痒,他不禁小声惊呼了一下。云止奂注意到了他这边的情形握着书册慢慢走过来,看见了那只鸟后,怔了怔。 那蓝鸟理了理自己的颈毛,扑棱一下飞走了。 付清欢看着那抹亮丽的蓝色飞远,有些失神。 “那是明翚宗的传声鸟。” 付清欢一怔,猛地又望了望那鸟飞走的方向:“明翚宗……那……” “有明翚宗的弟子在水城。”云止奂说道,声音波澜不惊,仍是十分低沉,好像什么也不能左右他的情绪。 付清欢转过头,骤然对上道长的眼睛,立马慌乱地别开了视线,道:“是吗……” 这一下,算是提醒了自己,现在还有正事要做,儿女情长的事情,先放一放。 也不知真是原因之一,还是借口。 云止奂望了望天,道:“睡吧。”他欠身过去,把窗关上了,身上的皂角香迷得付清欢有些恍惚。 他点点头:“好,睡觉了。” 月光透过薄薄的纱窗透进来,付清欢侧卧着,正好可以看见对面道长的身形。云止奂睡觉时很安静,连翻身都很少,呼吸平稳。付清欢想起初次见到他,心里只觉得这个道士又傲慢又无礼,目中无人恨不得拿鼻孔看人,十分讨厌,而且还是个闷葫芦,很无趣。 可现在,他又觉得这样安安静静的道长最好了,很乖,很儒雅。付清欢心里笑出了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第六十三章 有梅科(二) 第二日清晨,付清欢是被一阵鸟鸣吵醒的,他把被子裹紧了些,脸颊蹭了蹭枕头,咂咂嘴继续睡。安定得好像仍是那个在百里镇摆摊的无忧无虑的小郎中。 过了一会儿,他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一脸迷茫看了看周围。屋里有些凉,但很清爽,很干净,好像有谁打扫过了。云止奂不在房里,不知去了哪里。 付清欢揉了揉一头乱发,掀开被子下了床。胸口一凉,他摸了摸,正巧摸到了之前素青霜给的那个坠盒。心头一阵柔软,他捏了那坠盒一会儿,塞回了衣领里,转身去拿床头的衣服。 刚一转身,他就愣住了。枕头边有样红色的事物。他定睛一看,竟是朵花。付清欢一时大脑一片空白,他颤着手把花拈在指间,发起愣来。 水城的规矩,是姑娘心悦哪个公子,就拿花在高处扔他。在这水城里,他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而且在房里睡觉,也没有姑娘能看见他,谁会拿花扔他?付清欢心头涌起一阵甜蜜的情绪,还有几分激动。他难以置信,道长真的会做这种事吗?别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何况,自己的床榻在窗边,窗外的树正好在落花时节,有可能是被风吹进来的…… 纵然付清欢想了许多丧气的可能、巧合,他还是按耐不住心头的激动。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找个机会,找道长问清楚。 他把花放进了药箱,小心收好。整个早晨都是傻乐着的。 到了午后,付清欢坐在床边看着云止奂整理东西的身影,眼里能冒出花来。偶尔云止奂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看他,他就笑眯眯地回以灿烂得近乎痴迷的笑容。 云止奂抿嘴看看他,然后犹豫着转过身继续手上做的事。 屋里的东西有些多,云止奂走来走去难免磕磕碰碰,付清欢便上去帮他挪开东西。心乱如麻之下,条椅磕上了云止奂的腿。云止奂立即皱了下眉,咬了咬牙。 这个表情转瞬而过,但付清欢此时一颗心完全系在云止奂身上,立即捕捉到了这一细节。方才那一下,磕得并不重,为什么道长看起来很疼的样子? 别是磕到了什么穴位吧。付清欢把椅子放好,蹲下身去伸手要碰云止奂的腿。 云止奂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冷不丁坐到了床上,腿不忘缩一下:“干什么。” 付清欢抬头看向他,道:“您看上去很疼的样子,我替你看看。” 云止奂眼神扑闪了两下,起来站到一边:“不必,我没事。” 你没事你躲什么?付清欢自然是不信的,但看道长这么死撑着,怕是不想让人看他的腿,自己又打不过他,根本没法硬来。 为什么不让人看?付清欢微微皱起了眉。他自认跌打损伤的病他是可以治一治的,磕磕碰碰也就敷个药的事,道长为何这么忌讳? 付清欢思来想去这会儿,云止奂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顺手把斗笠递给了付清欢。 付清欢沉默不语地接过,等云止奂转身背对着自己了,他才放正了目光去看。云止奂似是有腿伤。 走路时右腿比左腿用力些。这种差距十分细微,如果不紧盯着,根本看不出来。 刚才那一下磕碰绝对不可能让人走不了路。唯一的可能就是道长的腿受了伤,方才那一下,打在了伤口上。 付清欢看着云止奂毫无防备的背影,眼神一冽。 右手偷偷摸进衣服里抽出了两根银针,然后一个箭步上前——直直扎进了云止奂的头顶。 动作只在一瞬间,云止奂只感受到了一阵风,还没反应过来,就没了意识,软绵绵倒在付清欢怀里。 论偷袭的本事,修真界真是没几个能跟付清欢比的。 这一下直接把云止奂扎晕了,付清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73 欢长舒一口气,把软绵绵的云止奂抱到了床上。 云止奂闭着眼,面色从容,白皙的脸颊玲珑得几乎透明,像一块美玉般昳丽。付清欢看着这睡美人不禁愣了愣,才想起正事。 他脱下道长的鞋子,然后撩起裤腿—— 从膝盖到脚踝,左腿上布了一条极长的伤口,触目惊心。那伤口极深,虽已经结痂,但仍有裂开的迹象,刚刚受伤时定是连骨头都能看见了。 不像是新伤,那是什么时候受伤的?付清欢握着云止奂纤细的脚踝,微微蹙眉。 如果是之前受的伤,那他还跟着自己走了一路?这么重的伤还赶路,他疯了吗? 付清欢心头一阵郁结,又是心疼又是气愤,特想把云止奂拉起来好好质问一番,但一转头看见那张漂亮的脸,他心头的郁结又消失了。 美则无罪。 算了,不生气。 付清欢又低下头将那伤口仔细检查一番,然后去写了一张药贴,预备去抓些愈合伤口的药来。 临走前,他看了看云止奂,似是不忍心他就这么睡着,就上去拔了那两根针。 云止奂的长睫毛动了两下,缓慢睁开了眼。他漂亮的眼珠子上覆了一层水雾,像是十分迷茫,动了动,最终视线停留在付清欢脸上。 一声不吭就把人扎了,到底是心虚的。付清欢摸了摸鼻子,不敢直视他:“那个……我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哈。” “你是谁?”云止奂看看他,出声道。 “……”付清欢一怔,“???” 他愣愣地看着云止奂,指指自己:“我?” 云止奂挑起一边的眉毛,语气里有些不耐烦:“这儿就你一个人啊。” 付清欢瞪大了眼睛。 道长不认识我了,怎么回事?是生我的气不想理我了?不不,道长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不对,这语气这眼神,也不像平时的道长啊。 付清欢无言地看向自己的手,咽了口口水。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闯大祸了。那两针,可能扎到了什么不该扎的穴位,把道长扎失忆了。 或者,更可怕点,扎傻了。 如果老师在天有灵知道他这惊天动地的一扎,肯定会扛着棺材板来打他手心吧。 付清欢失语一阵,他抬起头问道:“你不认识我吗?” 云止奂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不认识。” 付清欢:“……”吸了下鼻子,点点云止奂,“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载德道人三弟子云止奂!”语气莫名兴奋。 付清欢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继续问道:“你今年多大?” “十五!” …… 半晌,付清欢无言地趴下来,把脸埋到了被子里。 云止奂提高了音量后声音格外清朗,倒真有些少年的意思:“哥哥,你是谁啊?”一边甜甜地问一边伸手抚了抚付清欢的头发。 别,别叫哥哥,太吓人了。 付清欢把脸抬起来,又用手捂了一会儿才放下,端详起云止奂来。 云止奂的脸仍是那样昳丽,眉眼如画,薄唇轻抿,肤色白皙。只是神情却与往常截然不同。 平时的云止奂,神色冷淡,眼神也是波澜不惊,通身透着缥缈的仙气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 而现在的他,瞪大了眼睛,眼神清明透彻,如未曾涉世的小儿一般。方才在床上躺了躺,头发也有些乱了,几缕发丝散在鬓边,莫名添了几分少年人的不羁。 十五岁的云止奂,就是这个样子的。 虽然也很好看,但付清欢的神情仍是十分窘迫。 这可如何是好? 那边云止奂歪了歪头:“哥哥,你是谁啊?”说着微微一笑。 这一笑如春天里的杨柳拂面一样柔和,看得付清欢心都要化了。他信了,年少时的道长就是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很可爱。 付清欢咳了两声:“呃,我叫,付清欢,是你的……朋友。” “付清欢……”云止奂喃喃将这三个字念了几遍。 付清欢捏住他的手,在其手心里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这么写。” 云止奂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很久,然后道:“清欢,这名字好听,我喜欢。” 头一次听道长不带姓叫自己的名字,这样亲热,让付清欢愣了愣,红了耳朵。 “哥哥……” “停。”付清欢回过神来,比了个手势,“别叫我哥哥,我比你小。” 闻言,云止奂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我才十五呢。” 付清欢叹了口气,摇摇头:“不,你失忆啦,你已经二十四啦。”见小道长仍是不信,他拿了镜子来。 “看,俊不俊?跟十几岁的小毛头完全不一样嘛。” 云止奂怔怔看着镜子里棱角分明,五官成熟的自己,然后一脸茫然看向付清欢:“我,失忆了?” 付清欢点头:“嗯……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替你找回记忆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伤养好。”他指指云止奂的腿,“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受这么重的伤,一声不吭地赶路捱到现在。” 云止奂看见了自己的腿,咬住了下唇。 付清欢觉得他这样子软绵绵的,真是可爱极了,忍不住伸手掐了下他的脸,声音温柔下来:“乖乖在这儿等着,我出去一趟。” 说着,拿起斗笠要往门外走。 “哥哥你去哪……”云止奂伸手抓住他,手劲一如往常的大。 付清欢竖起食指在唇前,摇摇头:“不许叫我哥哥。” “那……”云止奂眨了眨眼。 付清欢想了想,诡异一笑:“叫我名字。” 他承认,他那恬不知耻的私心又来了。 云止奂却也不疑有他,乖乖叫了一声:“……清欢。” “乖。”付清欢欣喜得恨不得抱住小道长亲一口,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给你去弄些愈合伤口的药,等我。” 临出门前,他瞥了一眼软糯糯坐在床上的云止奂,心里越发甜。 那声“清欢”,够他回味一辈子了。 第六十四章 有梅科(三) 出客栈前付清欢想起了昨夜那只蓝色的鸟儿,心有余悸,便刻意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又去客栈的厨房里弄了些煤灰来抹在脸上才戴上斗笠。他要来镜子照了照,感叹:这样还能被认出来我就认命了。 他挑了个小路走,一面走一边翻那本自出师后再没认真翻过的医书。行医者连基本的穴位都能弄错,他那小摊子的确该被砸。 七拐八拐总算决定了一家看起来最可靠的医馆,付清欢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进门槛。正要说话,便瞥见柜台前站了几个月白色的背影,长长的发带垂至腰间,甚是美观。他们正与老板说着什么。 操。 付清欢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74 心里骂了句脏话,不动声色,悄咪咪退了出去。 过尔,蹲在暗处的付清欢终于把那几个明翚宗的弟子盼出来了,他抬起眼睛偷偷看了看,发现这一行人都是少年,约摸十五六岁十分青涩,应当是结伴出来游历的。而且,服饰品级都差不多,并没有领头的长辈。 付清欢松了口气,拿手在嘴边抹了一把,方才捻起的煤灰还没擦干净,于是便在嘴边留下两道,平白添了两道胡子一般。 他干脆坐到了地上静静等那几个少年走远了再进去,不料这几个少年衣带飘飘,乘云一般越发靠近。突然跑走反而增添嫌疑,付清欢低了低头,抱臂靠到了墙上,装成喝醉在路边的酒鬼。 “咦,水城这么富裕的地方还有乞丐?”一个健气高亮的声音远远地就传过来了。 付清欢撇了撇嘴。什么乞丐?有这么狼狈吗?他把头低得更低了。 “你小声点。”另一个少年声音沉稳些。 “我好奇嘛。”那个声音健气的少年拉长了尾音说道,让后一阵轻快的脚步,他已经跑过来了。 少年摇了摇正在装死的付清欢:“你没事吧?” 付清欢心里暗暗叫苦,只想让他们赶紧走,便胡乱嗯了一声,连动都没动。 声音沉稳的少年递来了两个包子:“刚买的,你要不要吃一些?” 大爷啊求你们快走吧!付清欢接过来藏在衣服里,压低了声音,模仿北方口音胡乱道了谢便脸朝下继续装死,不再理会他们,意思再清楚不过:慢走不送。 偏偏这几个少年是难得的热心肠,又不肯放过他,窃窃私语起来。 “你看,他刚才接包子时的猴急样,肯定饿坏了。” “是了,原来真是乞丐……” “真可怜……” 付清欢:“……”唉。 不一会儿,那声音沉稳的少年还递银子过来:“你收着。” 付清欢抬起眼皮飞快瞄了一眼,喉咙口一阵淤塞,略想吐血。 那少年的指甲修得极其圆润整洁,和捏着的一锭银子相比,还不知是哪一样更白一些。 说实话,付清欢的确穷,不仅穷还抠,还有点爱占小便宜,但这种钱财,他不敢收。摆明了跟骗钱一样吗? 话说回来,这几个少年郎也是出手阔绰,这明晃晃一锭银子,付清欢要摆摊几个月才能换来。不明不白施舍给一个陌生人,付清欢忍不住在心里暗道:“败家!” 这钱,万万不能收的。付清欢沉思一下,豁出了一张老脸。 他“哇”一声跳起来,直把几个少年吓得退了好几步,领头那个健气少年直接把剑拔出了几分。付清欢眼疾手快大喝一声把那银子拍到了地上,直发出“咚”的一声。 付清欢甩着头,装疯卖傻,手舞足蹈一阵就哈哈哈狂笑着甩着袖子蹦着跳着跑远了。 看不吓跑你们这帮败家儿! 几个少年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都愣住了,许久没回过神,只能呆呆看着那疯子跑了。 许久,那个声音健气的少年嘟哝一句:“……真可怜啊。”然后蹲下去把地上的那锭银子收起来。 “是很可怜。”声音沉稳的少年点点头,然后拍拍他,“银子还我。” “哥?你的就是我的,你说过的啊?” “除了钱。” 付清欢一路绕着圈子跑过好几条街道小巷,才松了口气,停了下来。他一边往回走找刚才那间医馆,一边把外衣脱下来扎在腰间。过程中两个包子掉了出来,付清欢咬了两口,挑挑眉觉得很好吃,便蹲在路边一边休息一边吃完了一个。 这场景,当真是个疯癫的乞丐样。 一路上小心翼翼摸摸索索,生怕又碰到那几个少年。所幸,他们似乎已经走了,付清欢长舒一口气,大大方方走进了医馆。 医馆里没有客人,老大夫正坐在桌边闭眼休息,呼吸平稳,似乎快睡着了。付清欢素整衣冠,戳了戳他。 老大夫睁开眼,看见一个满脸煤灰的人正冲着他笑,顿时吓得差点背过气,好一阵才缓过来。 “事情就是这样,大夫。”付清欢把事情粗略提了提,“可有什么解救的法子?” 老大夫翻了翻自己那本破烂的厚医书,又把病例册看了几页,然后拈着胡须摇摇头:“未曾有此例。不过,我问一句,是你扎的?” 付清欢尴尬地笑笑:“不不不,不是,我就想来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 老大夫摇头:“无解。其实最便捷的法子,是找准穴位再扎一次。不过,从未有此先例,怕是会伤身。” 付清欢用力点点头。没错,如果让他再扎一次,道长可能就不是失忆这么简单了。 老大夫想了想,继续道:“不过,既然他神智清醒,说明并没有扎得刁钻,不如等几日,说不定会好起来。” 付清欢啊了一声:“可……如果过了一年半载他还是那样,要怎么办?” 老大夫想了想:“刺激他。” 付清欢沉默下来。 他又抓了些治愈伤口的药,道过谢后见老大夫的妻子正在哄小孙子,便随口问了句:“阿婆,小孩子怎么哄?” 老大夫的妻子笑眯眯:“顺着他。” 付清欢歪了歪脑袋,不太明白。 回到客栈先借了厨房把药煎了,那阵酸苦味呛得他头晕,一时好奇用筷子蘸着尝了尝,付清欢的脸直接扭曲成了麻花。一边心疼着即将要喝这玩意儿的道长,一边把药一滴不剩倒进碗里。 推开门,付清欢便周身一凉。他扫视一眼房里,发现窗竟是大开着。这天快入秋了,又是偏冷的北方,风肯定是冷的。而云止奂坐在窗边,准确地说,是坐在付清欢的床边,正看着窗外出神。 付清欢走过去,越过云止奂把窗子关上了。头发不经意间掠过云止奂的鼻尖。 “吹风会生病。”付清欢面露责备看向云止奂,“腿伤没好也不要多走动。” 云止奂抬起头看看他,不说话。 啧,还委屈上了。 付清欢浅笑着摇摇头,把那碗黑乎乎的药递过来:“喝了,治腿伤的。” 云止奂低垂着眼眸看着那碗药,抿起了嘴。从这个角度看,能看见其密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付清欢等了一会儿:“呃,你不想喝?” 云止奂不说话。 “没毒,我还会害你不成?”付清欢这样说着,语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道长现在不认识自己,至少跟自己不熟,那肯定不信任的啊。 付清欢叹了口气:“……好吧。”他屏住呼吸,轻轻抿了一口那碗药,极力控制住表情后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看,我喝了,你信我吧?” 云止奂抬眼看看他,这才乖乖接了过来。 付清欢松了口气。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75 云止奂却捧着碗,嘴唇贴着碗沿犹豫了许久才抿了一口。 药刚入口,他便扭起了五官,像是尝到了世间最恶心的事物一样。 “呃,这药的确很苦的,”付清欢挠了挠鬓角,“良药苦口嘛,一滴都不能剩哦。” 云止奂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把碗拍在桌上就俯下身去趴着床沿干呕起来。 付清欢叹了口气,伸手拍抚他的背。 过了很久,云止奂才赤红着一双眼睛坐起来,极其委屈地看着付清欢,指指自己的嘴:“苦。” 他这样子,五分可爱五分坚毅,十分讨喜。看得付清欢心里又一阵涟漪,特想把小道长抱在怀里揉一揉。出于理智以及对道长的敬畏,他生生忍住了,却仍不忘调笑:“想吃蜜饯?真是个小孩子啊。” 云止奂紧紧抿着嘴看着他。这幅模样,倒与未失忆时的道长有些相似。 付清欢忍不住又靠近些:“我可没有蜜饯,也没有糖,怎么办呀?” 屋里一阵静寂。 云止奂盯了他一会儿,低下了头,不理他了。 付清欢觉得自己调笑过头了,见好就收,想起了方才老大夫妻子的话,便放软了声音:“好吧,一会儿给你叫一碗甜羹,莫生气了,嗯?” 云止奂依旧不说话。 明明是个修士,十五岁的心性却跟个小儿一样。可见在出师前,载德道人和素青霜有多宠他。 可即使是这样天真的心性,也在以后的岁月里被磨灭光了。 想到这,付清欢愈发有些心疼,他伸出手去,拍拍云止奂的手:“先休息休息?要不要看书?我……”还未说完,立马噤口。他只有几本南风春宫,还是不要问道长要不要看书之类的了。 云止奂看他一眼,顿了顿,站起身去,把脸盆端了来。 “洗脸。” 付清欢一愣,摸了摸脸,哑然失笑。这脸上的煤灰竟忘了擦了。 他伸手去拿毛巾,却被云止奂抢先一步。脸上温温热热,云止奂擦得格外小心,生怕弄疼了他。 付清欢眯起了眼,觉得十分受用,心头的蜜都快溢出来了。 这么温柔的道长,简直就跟小天神一样可爱。付清欢都不想和他分开了。 虽说享受,他佯装抱怨:“我自己也会弄啊,你受伤了就不要乱跑了。” 云止奂的声音闷闷的,眼睛却亮亮地看着他:“对不起。” 这都要对不起?付清欢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 我的小道长真是无敌的可爱。 第六十五章 有梅科(四) 烛火摇曳,摇摇晃晃朦朦胧胧在窗上映出一双人影。 云止奂在案边坐得笔直,捏着一支笔在纸上抄录些诗词,神情极为认真。 付清欢坐在对面捧着《仙门史籍》,把散麟宗、溯华宗、玄晖门这几页翻来覆去地看,心里暗暗叹气。云止奂抬了抬眼,轻轻抿起嘴,捏着笔的手逐渐收紧起来。 哪知付清欢的余光捕捉到了他的小动作,抬起头笑得分外开朗,一侧的虎牙都快整颗露出来了:“写字不专心啊?道长?” 云止奂眼睛微微瞪大了些,低下头:“干什么叫我道长。” “那叫什么?” 云止奂不说话了。 付清欢嘴角勾起了就收不起来了,刚要说话,就听见了门口伙计的声音,是送甜羹来了。 热乎乎一碗小糯米圆子,散着甜糯的香气,刚刚用酒酿出来,闻着就醉了。 付清欢放到云止奂面前,道:“还苦不苦?” 云止奂见了那甜羹,眼神暗了暗,似有些别扭:“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付清欢笑笑:“不是小孩子也怕苦啊。” 云止奂沉默一下,捻起了勺子,轻轻舀起一个小圆子,沥净了糖水才送到嘴边,薄唇微微一张就含了进去,紧接着紧抿着嘴细细嚼起来。 此情此景,付清欢想起了之前在长河镇时的那碗芝麻汤圆,道长也是这样,小心翼翼,斯斯文文地吃下一碗甜羹。而长河镇那碗甜羹,道长没有吃完,是他接过来吃了剩下的。 当时还没有那样这样的心思,从从容容就和道长共用了一个勺子,吃完了道长没吃完的东西。现在想起来,倒叫人脸热了。 许是目光过于灼热,云止奂抬起了头,看了看他,然后舀起三两个小糯米圆子,同样沥净了糖水,伸了过来:“你也想吃吗?”神情认真,甚至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样的笑意,放在少年人脸上,是丰神俊朗,是意气风发。放在道长这个青年脸上,则带着无法言喻,让人心醉的温柔。 付清欢不由得愣了愣,然后微微张开了嘴,从善如流。 糯米圆子很香,很软,很甜,还带着淡淡酒酿的气味,原本淡而无味的嘴里顿时一阵轻颤,清甜的感觉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舌根,侵入到齿间,然后缓慢又强硬地渗进心里。 付清欢体会到了,喜欢一个人,就是对其一个微不足道十分平常的动作也招架不住,只会毫无抵抗地接受。 云止奂似也觉得这动作有些暧昧,觉得不好意思,挠了挠脸,看着那勺子发愣。 付清欢一直是一个表情,紧紧抿着嘴体会嘴里那黏腻的甜感,然后慢慢趴在了桌上,把脸埋起来。 自打拿起那本仙门史籍,他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云止奂看着他,神色骤然阴郁起来。 只是云止奂不知道,付清欢那低落的情绪早在方才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溺在那勺甜腻的糯米圆子里了。 过了一会儿,云止奂终于搁下了笔,捏了捏手腕,轻轻长舒一口气。付清欢听见了动静,动了动,把眼睛从臂弯里露出来。桌边叠了约摸五六张写满了字的纸,付清欢眯着眼睛又是斜着角度,看不大清,但只迷迷糊糊一眼,他就知道,道长的字肯定是很好看的。 云止奂见他眯着眼睛,以为他睡了,就站起身来。 付清欢连忙坐直了按住他:“你坐着你坐着。困了吗?那睡吧。” 然后迈着因腿麻东倒西歪的步伐走到窗边,预备把原先开了一条小缝的窗给关上。刚到窗边,他听见了楼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终于有落脚的地方了——” 这个声音实在熟悉,付清欢不禁打了个冷颤,他把窗推开些,小心翼翼往下望去。 只见楼下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来了几个身着月白色劲装的少年,走在最前头的两个少年一样的出色俊秀。其中的一个声音健气:“如果这里依旧没房间,就真得露宿街头了。” 被他搂着的少年看他一眼,声音沉稳:“不至于。” 他们嘻嘻哈哈一阵,进了客栈里。没过多久,房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少年们的议论声。 付清欢靠在窗边吹着凉风,脸色越发难看。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76 要不要这么巧?这几个小子是在水城晃荡了一下午还是怎么的?竟然没赶路?他才不信他们是留下来抓妖怪的,水城这地方能出个鬼的妖怪。 他抓着窗框,指节微微泛白,最后叹了口气,慢慢坐到了自己床上。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无论他怎样想放松片刻,总会有那么几样事物,那么几个人,跳出来提醒自己,自己的身份是什么,要做什么。 纵然付清欢此时此刻很想回百里镇去,但也不能随心所欲。这是一个天上扣下来的责任,他有义务去解释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想到这儿,他余光望了云止奂一眼。道长的腿,不能马上启程赶路,这样还得耽搁些时辰。 身边的被褥一沉,不知何时云止奂走了过来,坐到他身边。此时他不必刻意掩盖腿伤,走得一瘸一拐,有些吃力,坐下时有些气喘。 付清欢一边拍他的背,一边道:“腿上有伤就少动些。” 经由姑姑这样又当爹又当妈的女子养大,他的语气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慈爱。云止奂听得稍稍愣了一下,然后咳了一声:“你怎么了?关个窗而已,怎么看起来这么难过?” 道长的语气很温柔,这让付清欢心头一暖。随即付清欢心里又一发紧。十五岁的道长,分明对任何人都是很温柔的,何况此时的云止奂,无论是神情语气还是动作,都是亲而不密,十分有礼仪。 付清欢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别什么事都想多。 他道:“无事,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云止奂手指动了动,嘴唇抿了又抿,终是没说什么。 “清欢,”过了一会儿,他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呢。” 听见这一声颇带磁性的清欢,付清欢愣了愣,耳尖微微泛红起来,所幸有头发遮着。 是了,现在的道长只有十五岁之前的记忆,肯定不认识自己。 付清欢笑了笑,在床上盘坐起来,摇晃间两人的肩膀摩挲碰撞了好几次,发出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听得他耳朵痒痒的。 他咳了一声,道:“我啊……是个郎中。” “郎中……”云止奂侧过脸看他,跟着念了一遍。 “嗯,郎中。”付清欢的手指在被子上抠来抠去,“在临安百里镇摆摊的时候,遇见你的。” 对于那些过于沉重的事情,付清欢选择略过,所以撒了个小谎:“当时呢,我出了点事,为了帮我,你就把我带走啦。” 云止奂听完,低头沉思一下,道:“我?帮你?把你带走?” “是呀,你很好,真的很好。”付清欢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说道。说到后来,他的眼睛眯了眯,像是十分愉悦。 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付清欢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几日就躲在房里,尽量不见那几个少年就好。他替云止奂检查了一遍伤口,就熄灯睡下了。 不知怎么的,今夜月色格外亮,透过薄纱窗透进来,几乎有些刺眼。付清欢睡觉时怕亮,便翻来覆去了一炷香,还没睡着,十分不舒坦。 他把手背遮在双目上,轻声叹了口气。 这时,眼前突然一暗,付清欢微眯的眼睛睁开了,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纤长高大。 云止奂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要不要与我换个床。” 听见这清清冷冷,语气又十分温柔的声音,付清欢顿时精神了。他坐起来,鼻间一热,两人温热的气息相碰,险些撞到一起。 皆是愣了愣,然后后退了些,即使在黑暗里也能察觉到对方窘迫尴尬的神情。 付清欢摸了摸鼻子,心道十五岁的道长好像还挺敏感的。 沉默一下,云止奂咳了一声,又问道:“你要不要换地方睡。” 付清欢摇头,下意识要拒绝:“不……”紧接着他又噤声了,道长拖着伤腿特意走过来问,这会儿拒绝了,那也太对不起他了。 可如果真把这晃人眼的位子换给他了,也很对不起道长。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拒绝:“不用了,你好好休息……我扶你回去?” 说着伸手去搀云止奂。云止奂却握住了付清欢的手,略一沉吟,把他拉下了床。 付清欢没反应过来,脚底触到冰凉的地面后“嘶”了一声,重重撞到云止奂身上。 原本应该下意识地躲开的,但付清欢有私心,就装作惊魂未定的样子,紧紧贴在云止奂身上。 云止奂的胸膛很热,隔着两层单薄的中衣,付清欢都能感到炽热得有些发烫。 云止奂顿了顿,干脆拉着付清欢转身到一边,然后一踢脚,把付清欢的床榻踢向房间另一边。 床榻稳稳当当,停在房间中央,连床上的枕被都没有乱。 这样一来,距离窗就远了许多,也不会照到月光了。 付清欢心头一热,不知哪来的勇气,笑道:“房中央这么碍眼,你不若干脆挪到另一边。” 话音刚落,云止奂真的走了过去,轻轻一踢,那张床榻就移到了他的床边,两床的木板相碰,发出不大不小的一记闷声。 两张床拼成了一张大床。 付清欢:“……” 第六十六章 有梅科(五) 付清欢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身体仰躺得笔直,一副十分虔诚的姿态躺在床上,连被子都盖得十分规矩,只露出一颗头。 胸口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付清欢暗暗叫苦:这可怎么睡得着。 左手边不远处就躺了一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怎么能不紧张? 好在这一张床够大,不至于贴太近,否则他会更兴奋,说不定身体都要发抖。 躺了一会儿,总算是放松了些,付清欢动了动,怕翻身的声音吵到道长,动得很慢,他轻轻翻了个身,面向云止奂的方向。 他看不清道长那边是什么情形,只能听见平缓的呼吸声,道长像是睡着了。 付清欢暗暗松了口气,闭上了眼。 所爱之人近在咫尺,安心之处亦在这里。 晨光熹微,独属清晨的鸟鸣隐隐约约从窗外传来。此时此刻,繁华的水城才真正迎来它最安静的时辰。 付清欢的睫毛颤了颤,紧接着呓语几声,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一睁眼,就是极为漂亮的一幕。 素白的衣领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往上是同样精致的喉结,裹在白玉一般的皮肤下。再往上,就是一张熟悉昳丽的脸。 云止奂躺得矜持,笔直地仰卧着,一手露出被子搭在腹部,头微微往付清欢这边侧着,几缕秀发从颈部滑落到胸前,优雅又闲散,看一眼就让人心猿意马。 付清欢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睡相太差了些。昨夜入睡时明明是规规矩矩躺在自己床的正中央,这会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77 儿却是在两床衔接处,半个身体在道长床上,被子早不知飞哪去了,手指还紧紧贴着道长放在身侧的那只手。 脸上一热,付清欢挪了挪,规规矩矩回自己床上躺好,胸口的心又狂跳起来。 在最初的手足无措过后,云止奂仍是没有转醒的意思。 付清欢壮着胆子,又悄悄挪了过去,闭上眼睛继续睡。 他本就还没完全睡醒,这一回笼觉直接睡到天大亮,才精神饱满地伸着懒腰睁开眼。 他往身边看了看,已经空了。而自己则是半个身子在道长床上,半个身子在自己床上,横着的。 而被子和枕头一个被他抱在怀里,一个被他踢到了脚边。 付清欢:“……”睡相差起来真是自己都忍不住要嫌一嫌。不知道长有没有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道长? 付清欢坐起来环顾一圈四周,云止奂并不在房里。 腿伤还没好,跑哪去了? 付清欢下床穿衣,头发都没梳就跑去开门,临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跑回来抓了斗笠系好才开门。 一开门,就迎面撞上一个人。 仍是与那夜在历苍观后山一样,与道长撞了个响。 好在斗笠系得不牢,被撞散后掉下去了,否则道长的额头怕是要被戳出个窟窿。 付清欢回过神来,把云止奂拉进屋然后关上门,问道:“你去哪了?” 云止奂坐在桌边,低着头不语,像是十分委屈一般。 付清欢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坐下来声音放缓了:“你的腿受了伤,要做什么就叫我去做。这几天风大,吹进骨头里疼起来怎么办呢?” 闻言,云止奂看看他,抿抿嘴,然后点了点头。 像是听进去了。 付清欢松了口气。十五岁的道长软绵绵的,还很听话,特惹人疼,真是叫人喜欢又怜惜得不得了。 他松了口气,伸手擦了擦眼角。刚才走得急,连洗漱也没有。刚刚睡醒眼睛还有点涩。 云止奂腿动了动,付清欢赶紧按住他:“坐好。” 然后自己起身去倒水洗漱。 过尔,云止奂又道:“我替你束发。” 付清欢正捏着梳子咬牙梳自己那头打结了的青丝,闻言先是一怔,纠结一下,又是惊又是喜:“可以吗?” 云止奂抿嘴不言,伸手接过了木梳。 如同那时在历苍观,云止奂为他束发一样。 感受着来自头顶的温柔力度,付清欢心猿意马。有那么几个瞬间,那句“道长我喜欢你”就要脱口而出,又生生忍住了。 付清欢自认生性豁达直接,但到了感情这一层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何等多愁善感,何等小心翼翼。在没有完全确定道长的心意前,他不想把两人的关系搅乱。 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不打不胜之仗。 隐隐地,他又意识到,十五岁的道长,本来就是对谁都很好的啊,说不准真是自己自作多情呢。 他摇了摇头,笑了笑。顺其自然吧。 这时云止奂已经替他束好了头发,小心翼翼把发带顺理到腰间垂下,轻声呼了口气:“好了。” 付清欢偏偏头:“多谢。” 不知为何,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像是有什么诡异的情绪在各自心头发芽。 忧郁而甜蜜,叫人心猿意马。 顿了顿,云止奂道:“我方才……看见几个明翚宗的少年。” 付清欢身形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云止奂,神色冷淡,等他说下去。 云止奂道:“他们周身有邪气,似乎有妖物缠身。”他抿了抿嘴,有些犹豫道:“我没有贸然上前去询问。” 这回,轮到付清欢不解了:“为何?”道长这样的好人品,最看不得邪祟之物,不该上前去询问一番吗?何况此时还是十五岁的道长? 云止奂看看他,道:“昨夜他们来这里,你好像很不高兴。” 付清欢一愣。 只听云止奂在那边继续道:“我想……你会不会不喜欢他们。我帮了他们,你会不会不高兴……” 像一颗麦芽糖融在心尖,又热又甜。付清欢瞪大了眼睛,然后默默捂住了眼睛,往云止奂那边靠了靠,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天哪……你怎么……这么惹人爱。” 云止奂侧了侧头看他,下巴刚好拂过付清欢头顶绸缎般的青丝,确实像是触到丝绸一般柔滑,他愣了下,然后往后退了退,看着付清欢抿了抿嘴。 “那……”看着付清欢在那捂了半天脸,云止奂犹豫着开了口。 刚要开口,就被付清欢打断了:“道长,你真的好可爱。”十五岁的道长这么可爱,可不知出门要被卖多少回呢。 云止奂耳尖红了红,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付清欢咳了两声,正色道:“其实,你觉得那应该做,那就去做吧。” 虽说很高兴道长能想着自己,但在正事上,付清欢还是希望他能够遵循本心。 闻言,云止奂轻轻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可以吗?” 这话问的,好像自己管着道长似的。付清欢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为什么不可以?这是好事,你想做就做,干嘛去顾及旁人看法……”口无遮拦,“旁人”二字一出,付清欢顿时语气弱下来了。 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于道长只是个旁人啊。 云止奂闻言,沉默一下,他侧着身子,付清欢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突然转头,两人鼻尖相碰了一下,同时身形晃了晃,鼻尖便极为暧昧地蹭了蹭。 付清欢登时脸颊微热,转过身去不看道长。 云止奂咳了一声,问道:“那你和我一起去。” 还沉浸在方才那暧昧的举动气氛中,付清欢闻言回过神来,啊了一声:“为什么?” 肩上一沉,是那只熟悉的漂亮的手,云止奂似是凑近了些,道:“他们不是坏人。” 付清欢心里暗暗叹气。 是了,能随随便便给乞丐那么多钱,不说是不是纯正的好人吧,心底肯定是善良的。 也罢,早晚要去面对这些小辈的,还有来自明翚宗的,更多的人。 付清欢笑了一下,转头看看云止奂,点头:“好。” 我总是顺着你的。 白日里没什么事能做,两人便在床上闭目养神,睡得好不舒坦。付清欢不知道这是不是道长这些年来最舒坦的一天,反正对他来说,是。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睡过一个安心的午觉了,难免有些贪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付清欢晃了晃脑袋,发现自己的一半身体又在道长床上了。不过还好,这一次是竖着的。 他打了个哈欠,手背从脖子一路摩擦到额头,然后深深一个懒腰,一阵被拉长的鼻音后,这几个动作做完了,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78 也算是完全醒了。 屋里很暗,完全没点灯,只凭着外头还没全黑的天色尚能照进来一丝光亮,能看见云止奂坐在床边,不知在做什么。 付清欢还没反应过来,揉着眼睛呓语着叫了一声:“……道长?” 云止奂把身子俯下一些,嗯了一声。 付清欢又想起来这时的道长好像不喜欢别人拿“道长”这样过于尊敬的词来称呼他,也是刚睡醒脑子懵,胆子也大,他又叫了一声:“止奂儿。” 云止奂愣了愣,语气里似是带了笑意,声音更轻了些:“嗯。” 还没出下文,隔壁厢房一阵叮当哐当声,然后是几声惊呼。 付清欢顿时回过了神,坐起来滚下了床:“是他们吗?” 云止奂点了灯,映出一张昳丽白皙的脸,他紧紧盯着付清欢,点了点头。 付清欢随便收拾了下自己,又见云止奂也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便放心地打开门,往隔壁走去。 摸到门边,就听见里头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十分健气:“它它它它又动了。”语气十分紧张。 另一个沉稳些的少年音:“冷静,冷静些……还有符篆不?” 里头一阵诡异的沉默。 显然,这几个少年身上没有合适的符篆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哐当声,几个少年又惊呼起来,听起来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大概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遇见邪祟,吓了个半死,这可怜劲儿的。 付清欢靠在门边,抱臂听得眉间微蹙,寻思着怎么进去,怎么开口。 直接来一句“哎你们要帮忙不”,未必有些莫名其妙,万一这几个少年一看他还有点像昨天那疯乞丐,那更说不清了。 身边一晃,走过一个淡青色身影。付清欢正眼望过去,立即站直了,轻声细语:“干什么呀?” 云止奂指指门:“进去。” “……不太好吧?” 云止奂想了想,似是觉得有点道理,就退后一步,把朗月递给付清欢,自己运作灵力,凭空画了个阵法。 “护身阵?”付清欢靠着门,被这阵势吓了一跳。道长好像会错了意啊…… 正欲说话,身后靠着的门突然被打开,他没反应过来,措不及防向后仰去,在云止奂惊愕的视线里,倒进了房里,狠狠摔在地上。 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什么东西!” 第六十七章 有梅科(六) 付清欢捂住脸翻身爬起来,不敢看他们。 有个少年围着他转了一圈,咦了一声:“这不是昨天那个疯乞丐吗?” 闻言,付清欢脸颊一热。 身边也响起了少年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声音沉稳的少年说话了,先指责了那个少年不许没礼貌,然后收剑问付清欢:“你没事吧?” 付清欢摆摆手,仍是不敢抬起头。 这一摆,手里的朗月剑就清楚地暴露在他们脸前,声音健气的那个少年一愣,语气明显狐疑起来:“……你不会是……云止奂道长吧?” 付清欢哈哈干笑几声,顿了顿,突然狡黠一笑,不要脸地默认了:“嗯……我姓云。” 几个少年顿时沉默下来,许久没有说话,空气凉得能让人打冷颤。看来,他们活了十几年,是第一次怀疑人生。 “……那,那也挺好,谁说云道长一定是仙风道骨的呢,哈哈。”听得出来这个少年是想打圆场,结果越描越黑了,到后来自己的声音都越来越低了,气氛也越发尴尬。 云止奂……云止奂……付清欢听见心仪之人的名字,忍不住在心里重复念了几遍,然后猛地反应过来,道长还在外面! 他现在那样子,可以面对这几个显然对云道长满怀敬畏憧憬的少年吗? 付清欢冲到门外,把正准备走进来的云止奂又推了出去,后者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他的腰,付清欢顺势靠他身上,把道长抵在对面墙上。 云止奂有些发愣,垂眸看他:“怎么了?” 付清欢凑上去,低声道:“别多说话啊。” 云止奂不太懂,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付清欢嗯了一声,把剑还给他,才恋恋不舍挣开了腰间的手臂,转过身去。 转过身,那几个明翚宗的少年都看着他们,一脸惊愕。 领头那个少年先反应过来,看了看两人,最后目光定在云止奂身上,看清了朗月后,低头行礼,声音沉稳:“云道长。”转身看了看付清欢,犹豫了一下,唤道:“云公子。” 听闻他喊自己云公子,付清欢傻笑一下,低头飞快地瞄了云止奂一眼。后者倒是面无表情,与平日里的神情很是相像。察觉到了付清欢的目光,他还微微侧头与他对视几眼。 两人迷之默契地对望一会儿,云止奂才咳了一声,道:“正事。” 付清欢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想起来有正事要做。他转头问几个少年:“我们在隔壁听见了你们的动静,走近了还感到一丝妖气,就过来看看。” 他这一转头,算是把正脸露给几个少年看了,他们皆是一愣,似是对这张像极了他们宗主的脸极为震惊。 付清欢本也无意再隐瞒,反倒坦诚起来,清清嗓子,又说了一遍。 几个少年反应了过来,请他们坐下说话。 一番言谈后,付清欢总算认全了这几个少年的名字。领头那两个少年,是一对兄弟,沉稳的那个叫裘正昀,健气些的叫裘修远,领口的花纹比其他几个繁复些。除了这两个年纪大些的原因,也因为他们与明翚宗本家祁氏族有些亲属关系。 原本只是表了又表的远亲,但付清欢想也能想着,明翚宗本家人丁单薄,一百年的大家族,本家弟子说不定比那些只有几十年历史的小家族还少。那对这两个亲戚,肯定是很看重的。 听着他们还在那说些有的没的,付清欢有些发愣,没注意到裘修远抱臂凑近了些看他的脸。待注意到了,付清欢赶紧把头低下。裘修远就也低低身子,更凑近些。 两人这么一来一往,越凑越近,鼻尖都快碰到了。 纠结之时,眼前骤然一亮,裘修远被拉了出去。 付清欢抬头一看,云止奂的手还在裘修远肩膀上,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极力忍着什么一般。 裘正昀也道:“修远,你干什么呢。” 裘修远摸摸鼻子,道:“我看着云公子好面熟,就失礼了。”然后偷偷看了云止奂一眼,对上那双散着冽意的双目,吓得一激灵低头去喝茶,再不敢做什么了。 付清欢咳了一声,看了云止奂一眼,然后问道:“你们这儿出了什么事了?” 裘正昀从口袋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样用棉布紧紧包着的事物,道:“就是它。” 付清欢伸出手去按着它,嗯了一声:“确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79 有妖气,里头是什么?” 裘正昀道:“是一件饰物,九尾凤冠。” 闻言,付清欢皱了皱眉:“好好的首饰,哪来的妖气?”若是邪祟附着在上头,的确会有邪气,可妖又不能附到什么东西上,哪来的妖气? 莫不是开天辟地头一桩,凤冠成精了? 裘正昀也听出了他的意思,擦了擦额上的汗,道:“还有一条蛇妖。” “蛇妖?”付清欢看向那不大不小的包裹,挑了挑眉。 能成精的蛇一般都是活了千百年的大蟒,什么蛇这么好命,这么小点就有了修为? 想到这儿,他问道:“能打开看看吗?” 裘正昀有些为难:“……它好凶的。” “没事儿,这不是有我……”付清欢说到一半,愣了愣,唔了一声,看看云止奂,“云道长在吗,哈哈。” 云止奂转头看看他,又把视线转向了桌上那只小包裹,眼神极为温柔。 裘正昀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眼神有些发愣。 粗神经的裘修远觉得他说得极是,就掉头:“那请打开吧。”说着把包裹往前推了推。 付清欢正要去碰那包裹,却被身边的云止奂抢先一步,长手一伸,把包裹拉了过来。 他对付清欢低声道:“画符控制它。” 声音又低又磁,十分好听。听得付清欢恍若隔世,以为先前那个道长又回来了。他心道:原来十五岁的道长,做正事时就是这么认真严肃了。 付清欢心里想着有的没的,手上不停,运作灵力画了几道符阵,在空中形成一个密网,若隐若现,牢牢罩住了那个包裹,把几个少年看得一愣一愣的。 云止奂略一点头,把包裹掀开了。 几个少年像是怕极了这包裹里的东西,皆吓得退后几步,把付清欢都带得吓了一跳。他往云止奂靠得近些,盯着那被慢慢掀开的包裹一动不动。 其实里头包着的东西,也没有那么凶悍,反而很美丽。 的确是一只九尾凤冠,通体鎏金,再加上九条凤尾上的蓝色点翠,凤凰头顶的红宝石珠子,亮得人睁不开眼。 这件凤冠,应当是大户人家出嫁时新娘戴的,甚至可能是皇族女子才戴的上。 付清欢刚想问这是哪来的,凤冠突然动了动,猛地窜出一抹艳红色。 一声惊呼哽在喉咙里还没喊出来,那抹红色就撞在了方才画下的阵法上,然后奄奄地倒在桌上,一动不动。 付清欢定睛一看,竟是条蛇。 通体赤红,像血一般,一看便知毒性了得。虽只有手指粗细,也足以让人却步了。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裘修远纠结着开口了:“……它死了吗?” 有胆大的拿剑去戳了戳那蛇,那蛇不知是被冰凉的剑身刺激了还是怎么的,猛地睁开眼站起来,十分凶悍地看着众人。 不过它这站起来,也没多高,甚至无法与坐着的付清欢平视,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付清欢咳了一声,问神色还算镇定裘正昀:“它……是妖怪吗?” 裘正昀点点头:“是妖,之前化了人形被我们抓住的。” “哦,那,怎么就抓了它呢?”修炼成妖的动物不少见,但如果是一心修仙不害人的妖,修士是不会去管的,这蛇被抓了,应当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裘正昀指指那只凤冠:“因为它。” “它?”付清欢尽量无视红蛇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仔细把凤冠打量了一番,然后一脸疑惑地歪了歪头:“没什么特别的。” “是没什么特别的,”裘正昀道,“是这蛇,为了偷这凤冠,差点害死人。” 闻言,红蛇突然暴躁起来,面向裘正昀,蛇信一吐一吐,看那神情,活像一个吵架时试着吐人口水的市井泼妇。 …… 付清欢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它好像有话说。” 裘修远一脸嫌弃:“它?……你是想把它放出来啊……?” 看他这神情,付清欢觉得十分好笑,便真的笑了,语气十分温和:“怎么?不能放出来吗?” 裘修远立马坐到他身边,细细道:“你看看它这样子,凶了吧唧的,刚才我们想好好问的,结果它化了人形就要跟我们打……没法,只得用术法锁着。” 这蛇听了这话又转回来,蛇信子改为对着裘修远一吐一吐。 裘修远:“……啧。” 付清欢看着这场景觉得好笑,身形一放松,便不由得往裘修远那边靠了靠。完全没注意到他的道长伸手揽着他的腰往后拉了拉。 嬉闹一阵,付清欢总算好说歹说把这蛇妖的情绪安抚了下来,然后伸手撤了符阵。 那红蛇在桌上滚了两圈,滚下了桌子,同时一道红光闪过,付清欢眨了眨眼,就看见面前站了一个红衣青年。 还没看清,这青年已经往裘正昀和裘修远冲了过去,骂道:“谁凶了吧唧?谁凶了吧唧?” 裘修远一时忘了用灵力,一边躲一边骂:“你!你!不仅凶还疯!” 闻言,那青年越发凶了。 第六十八章 有梅科(七) 付清欢坐在桌边,身边坐着云止奂,两人的肩膀手臂紧紧挨着。 左边坐着蛇妖,右边坐着裘正昀和裘修远,蛇妖和裘修远怒目圆睁,一动不动对视着,恨不得在对方脸上烧个洞。 方才付清欢和云止奂好不容易劝住了这两个差点扯头发扒衣服打起来的一人一妖,自己也负了伤,腰撞在桌子上,明天起来时怕是要青一大块了。 付清欢心里骂着,脸上笑着,道:“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嘛。” 蛇妖冷哼一声,瞥开了眼神,似是觉得对面那个裘修远不忍直视。而裘修远也挑着一边眉毛,看表情是时刻准备着要骂人。 付清欢暗暗叹了口气。然后瞄了这蛇妖几眼。 这蛇妖的人形是个青年男子的样子,五官同蛇形呈现出一样的妖冶精致,不禁让付清欢想起了在长河镇遇到的那一位。 可巧,到了明翚宗,又得与他见面。 最终,是蛇妖先开口的:“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抓我的。” 裘修远反应极快,立马反驳道:“你当时都要害人家性命了,我们能不阻止你吗?” “谁说我要害人性命了?你看见了?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 付清欢叹了口气,又吵起来了。但此时他被腰疼折磨得完全没有心思去劝架了,就用胳膊肘捅捅一边的云止奂,示意他去劝架。 哪知云止奂愣了愣,并没有去劝吵得如痴如醉的一人一妖,而是伸出手,按在付清欢的腰上,轻轻揉捏起来。 付清欢一愣,耳尖发热起来。 云止奂按到了方才撞到的地方,付清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80 欢忍不住轻声叫了出来,他就在他耳边轻声问:“疼?” 付清欢本已疼得一头冷汗,没心思去想些风流韵事,他点点头:“有点。” 云止奂便放柔了力道。 两个人在这边耳鬓厮磨推来让去,那边裘正昀终于靠自己的身体把一人一妖隔开了,他松了口气,看见仿佛置身事外的两个人,顿时面色一怔。 裘正昀咳了一声,这两个人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正事要做。 付清欢按着蛇妖,裘正昀按着裘修远,这才安安分分温温和和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这蛇妖,的确没害人。这凤冠,也不是抢来的。 蛇妖在人间结识一个女子,欲与之厮守。爱一个人,总想给她最好的,蛇妖就琢磨着能不能照着皇宫里最隆重的大婚仪式给自己的妻子办一场。他便弄来了华服红妆,还差一个凤冠。 可这凤冠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弄来的?蛇妖无法,就托梦去向皇后借,一日便归还。本来是好言好语真心只想借来一用的,结果皇后胆小,以为他要害自己,哆哆嗦嗦喊着“狐大仙”把自己大婚的凤冠给他了。 蛇妖本来还想解释一通,但想想还是别多事,按时还回来就结了,就拿着凤冠大摇大摆出皇宫。 结果到了宫门口,里头追出来一个人,是皇后的贴身侍卫,知晓来龙去脉,以为他是个懂巫法的骗子来骗凤冠,于是一人一妖打起来了。正巧裘正昀一行人路过,见一个妖怪和一个凡人在打架,自然是二话不说收了妖怪,连个解释机会都没给。 明白了事情缘由后,付清欢哭笑不得,几个少年也是一脸尴尬。尤其是裘修远,脸都涨红了,嗫嚅半天才挤出一句对不起。毕竟他是第一个上去揍蛇妖并把他收服的。 既然事情弄清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蛇妖拍拍屁股小心翼翼捧着凤冠去找自己的小娘子了,留下一屋子人继续尴尬。 “……这就结了啊。”许久,裘修远弱弱地开口,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 “嗯。”裘正昀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付清欢和云止奂,“谢谢二位前辈。” 被骤然叫了一声前辈,付清欢受宠若惊,难得不好意思起来。 裘正昀纠结了一下,问道:“请问二位是在赶路吗?要何处去?” 付清欢啊了一声,下意识看了云止奂一眼。而云止奂也看着他,眼神柔和,眼波甚至有些流动。 这算是在鼓励他? 付清欢忍不住往道长那边靠了靠,道:“我们……去渠阳。”话到嘴边还是心虚了,没敢直接说九州林。 闻言,裘修远大喜,一屁股坐到了付清欢身边,整个人几乎靠到他身上:“真的吗?太好了,我们也正要回那里去,不如同行?” 看他这般天真烂漫的样子,付清欢忍不住心软了,正要答应,又顾念起身边那个,就遗憾一笑:“怕是不行。” “为……为什么?”裘修远显然对自己被拒绝有些惊讶。 付清欢转头看看云止奂,道:“道长他……受了些伤,不便赶路。” “没关系呀!我们可以在水城待一段日子!”他望向裘正昀,“是吧是吧?七夕节没赶上就很遗憾了,不如在这儿停留一阵?” 几个少年也欢呼起来,仿佛他们的领队已经点头答应了。这下裘正昀只得应下来。 看着少年们欢呼雀跃的情形,付清欢露出了老母亲一般慈祥的笑容。身边是他的老伴,老两口仿佛看着自己终于有了出息的孙儿们,十分欣慰。 看了一会儿,云止奂凑近了些,在他耳边低声问:“我们回去吧?” 声音依旧是那清清冷冷的声音,付清欢却从中听出了几分难得的温柔。热气扑打在耳边,发丝磨得自己有些痒,付清欢心头一阵悸动,点点头:“好,回去了。” 像老两口一般就一前一后偷摸出了少年们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刚进屋子锁上门,云止奂就伸手来解付清欢的腰带。 付清欢吓了一跳,身子忍不住贴近了些:“道长?” 云止奂看着他,一字一端:“你的腰伤。” 只为看腰伤?付清欢心头竟涌起了几分失落。他背过身去,顺从地解了衣服,把光滑的裸背呈给道长看。 云止奂扶他趴在床上,自己拿了烛火过来,仔细照起那精瘦纤细的腰肢。 “破了点皮,还有些红肿,”云止奂道,“我替你擦药酒,明日少受些罪。” 付清欢趴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云止奂迈着缓慢的步伐去找跌打药酒,然后两手拿着东西慢慢踱步回来。 腰上一热,是道长的手掌覆了上去。还没怎么的,就是一阵刺骨的疼。 “啊……”付清欢忍不住叫出声,“轻轻轻轻点,道长,轻点啊……”他就想不通了,外表看着这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手劲这么大? 云止奂听见他的叫唤,登时不敢动了,等付清欢那若有若无的哼哼唧唧过去了,他才继续按捏,力道放缓了许多。 揉了一会儿,付清欢舒坦得眯起了眼睛,迷迷糊糊说起话来:“道长,你人可真好。” 云止奂:“……嗯。” 听他竟然回应了,付清欢兴致高了,滔滔不绝起来:“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对你印象很差。觉得你特没趣特傲慢。” 云止奂没说话,只是嘴角勾了勾。 “唉……结果你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啊……”付清欢含糊地说道。在心里补了一句:好得让我这颗十几年没开窍的心都悸动了。 云止奂依旧不说话,只是动作轻柔地替他按揉伤部。 两人安安静静,一句话也不说,享受着独处的悠悠岁月。 不远处的蜡烛时不时发出“啪”的一声,几次把快要睡着的付清欢给拉回了神智。 临睡着,付清欢眯着一双眼睛盯着云止奂那不时晃动着的身形。 这人如果是我媳妇该多好。他这样想着。 第二日,付清欢起了个大早,偷摸出了房间,连云止奂这幅睡美人景象也没空多看一眼,就胡乱披上衣服匆匆出了门。 外头天还未全亮,灰蒙蒙的看不清景象。付清欢凭着记忆和猜测,跌跌撞撞跑到了城东那棵最大的老槐树下。 这棵老槐树,生得分外高大,树叶枝干层层叠叠,望上去看不见天。 付清欢长舒一口气,露出一侧的虎牙傻笑一下,眼睛弯得跟月牙一样。 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展在手心,俨然是红艳艳一把姻缘伞。 俯下|身,慢慢往前移动,顾及着别踩到别人的姻缘伞的同时,他找着一个隐秘又安全的地方。 他要他的姻缘伞,安安全全受着这棵月老树的庇佑,不被一点光晒退了颜色,也不被一滴雨水打湿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81 了红纸,更不要一点风去把它吹倒。 最后,他把伞插在了老槐树的另一边,一个隐秘又安全的地方,小小一寸,却让他无比踏实。 他没有在伞上写云止奂的名字,几次举起了笔,就几次放下了笔。他怕。 插下姻缘伞后,他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心里道:槐树爷爷,我胆小,不敢写他的名字,只敢在伞下画了云。可我对他,真心不渝,您帮我定下了,可好? 最后这句话,付清欢只是心里念叨就觉得脸红。他甩了甩头,觉得自己虽胆小,却也贪心,实乃小人。 只是他在槐树下静立了许久,任露水沾湿衣襟,背影坚定而虔诚,流露着某种近乎执拗的倔强。 待回到客栈,天已经微微亮了。云止奂仍是方才那个睡姿,恬静优雅,分毫未动。 付清欢褪了外衣,在他身边躺下。 虽说晚睡早起有些疲惫,他内心却是十分的满足,仿佛身边的人已经是自己的了。 眯眼看着云止奂的睡容,付清欢又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自己仍是占了道长半张床。 付清欢觉得窘迫,揉着头发坐起来,看见那人逆光站在窗口。见他醒了,云止奂身形一动,迈步走来。 一步一步,昳丽的容貌越发清晰。 五官清俊优雅,神色冷淡不苟,眼神淡然如水。 付清欢心重重跳了一下。不知是喜是忧的语气:“道长,你回来了啊。” 第六十九章 有梅科(八) 云止奂的神色一如往昔般平静,淡色的眼瞳隐隐透着平淡,他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亦是往常般,又低又磁,带着几分清冷,十分好听。 付清欢有些恍惚,几乎觉得这样的道长很遥远,仿佛是前世延续下来的缘分,叫他听见了这个人的声音。这个声音遥远又温柔,是只讲给他一人听的。 许久,他点了点头:“回来就好。”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不知是刚睡醒的缘故还是怎么的,晨光透过窗纱远远照在他脸上,把原先瘦削的脸颊轮廓填充得饱满脆弱,看起来透着静谧和乖顺。 云止奂看看他,垂下了眼眸,走了过来。他的腿走得依旧不顺,腿伤还没好,也是不想再装了。 付清欢见了愣了一下,意识到云止奂应该是记得自己失忆时发生的事情的,不禁有些窘迫起来。 自己诱着小道长叫了好多次自己的名字呢。 他没脸没皮,可对着自己喜欢的人,也害羞起来。 云止奂见他低头不说话,抿紧了嘴,把床头叠得整齐的衣服递给他。 那是一件淡色的棉布衣衫,付清欢不常穿,此刻被叠得整齐,熨烫得服帖,还散发着淡淡皂角香。 付清欢闻着那味道,仿佛是从道长身上传来的一样。 此情此景,倒有几分老夫老妻的意味了。 付清欢沉浸在自己无边的想象里头,眉眼含笑套上了衣服。淡色的长衫,领口是茶白色的布料,衬得人有几分丰神俊朗,还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秀气。 他侧侧头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拘谨地问云止奂:“如何……?” 云止奂嗯了一声,然后一愣:“什么?” 他这再一问,付清欢就不好意思再多问了,他攥着衣角转过身去,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会儿呆,才束发出门。 刚一出门,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从走廊另一头传来。付清欢听得嘴角微勾,探身望去。 裘修远一身短打,手里提着几袋子吃的玩的跑过来,头发也因疯跑而有些散了,后头跟了裘正昀一干人骂骂咧咧追着他。 付清欢往后退了一步,顺便拉了正欲迈步出门的云止奂一把。一阵风就从两人面前呼啸着跑过。 云止奂 望着几个少年奔跑的身影,又转头看看付清欢。 后者怂了下肩,然后笑了笑,满面温和。 最后终于逮住了这群少年,一行人端坐到屋里喝茶聊天。付清欢替几个疯了一上午的少年洗了擦脸巾来一一分了,问道:“水城好玩吗?” “好玩啊!”裘修远的声音有些兴奋,“好吃的多,好玩的也多,我们一上午才逛了一条街!” 许是前两天因着蛇妖的事没能撒开性子玩一玩,眼下有了空闲自然是能多疯有多疯。 付清欢笑问:“哪些好玩?” 裘修远不假思索:“多了去了,那个能动的糖人,比伞大的风筝,还有……哦,姻缘伞。” 付清欢一顿,手下的茶杯盖滑了滑,险些落下去。他不动声色,不予置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裘修远凑过来问:“公子你知道姻缘伞吗?就是一个小伞,那个,写上心仪之人的名字插树下,就能……就能……”许是激动,他说话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能结为良缘,百年好合。”付清欢忍不住出声说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真是美极了的习俗。”裘修远连连点头,继而歪歪脑袋看着付清欢,笑得满面春风。 自得知身世以来,付清欢也是怕极了别人看他的脸,因此裘修远这样盯着他,实在万般难受。他侧了侧脸,把头低了低,问:“怎么了?” 裘修远笑意更浓:“公子,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有没有写过?” 登时,付清欢的耳尖红了红。 他微微瞪着眼睛,连余光都不敢看旁边的云止奂一眼。许久,才咳了一声,轻声笑道:“哪里写过,这东西这么有名,我当然知道的。” “嗯……公子长这么好看,没有心上人真是奇怪呢……”裘修远的声音带着浓浓鼻音这样嘀咕道。 他的眼神在付清欢脸上飘游着,像是在审视些什么。付清欢怕他再看下去会看出些什么,就伸手在他脑门按了一下,反问:“那你有没有?嗯?” 紧接着还没等裘修远反应过来,他又抬头把几个少年扫了一圈:“都有没有呀?” 这一问是成功转了话题,少年们纷纷开始谈论自己见过的女孩子。有农家小家碧玉的浣衣女的羞涩一笑,也有修真界里灵巧貌美的少女,付清欢听得入神,不禁感叹:年轻真好。 全然忘了自己年纪也不大。 这时裘正昀突然问道:“不知二位前辈要去往何处?” 付清欢一愣,笑了笑,语气平淡:“渠阳。” 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了多久了,也没有必要再瞒,不如坦坦荡荡说出来舒坦。 裘正昀瞪大眼睛:“我们也要回渠阳呢?”顿了顿,他壮着胆子问道:“不如,我们同行如何?” 同行倒也无妨,只是不知道长愿不愿意?付清欢转头看了看云止奂,后者神色自若,一如往昔的冷淡神情,叫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付清欢抿抿嘴,大胆应了下来:“好。不过,云道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82 长现在不适宜赶路,得歇息一段时日方能启程。” “好说好说,”裘修远拍手道,“左右我们还没玩够,道长就好好歇息吧!” 他的神情语气极为欢快,还有几分幼稚,看得付清欢眼神都柔和起来。朝言在自己面前,也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性。 看了一会儿,他感到自己的袖口被拉了拉,转过头,正对上一双淡然的眼睛。 云止奂看着他,不言语。 心头突然一阵狂跳,付清欢有些无措,凑近些问道:“怎么了?” 云止奂依旧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腿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眼帘:“药。” 付清欢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该喝药了。” 一碗黑黝黝的液体端到桌上,旁边的小碟子里放了块蜜饯,付清欢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皙手腕,那碗药一点没洒出来。 云止奂坐在桌子另一边,端起药盅喝了,擦擦嘴把蜜饯含进嘴里,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此情此景,真如一对相濡以沫陪伴多年的夫妻。 付清欢看他看得入神,云止奂察觉到他的目光,道:“怎么了。” “没……”付清欢连忙别开了眼神,纠结了一下,忍不住问道:“道长……你觉得……那个姻缘伞灵验吗?” 云止奂原本正在倒水的手微微一顿,茶水刚好满了半杯,他顺势放下茶壶,沉默起来。 正当付清欢打算作罢不再问时,云止奂开口了:“终有一日得结果。” “是,是啊……”付清欢听得很心虚,“终有一日得结果。”可不知这结果,是好是坏? 付清欢纠结来纠结去,仍是没能下定决心是否要表明心意,心里有事晚上也睡不好,只会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云止奂回来后也未曾对两张并在一起的床铺有什么异议,付清欢便心安理得睡在了他的身侧。 如此过了几日,也算平静岁月,两人恢复了先前那般的相敬如宾,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先顾及个“礼”字,想想前几天还在对着自己乐呵呵的小道长,倒真是宛若隔世。 细细想来,道长这一路上对自己的照顾,不说无微不至,也属用心了。从前的云止奂和现在的云止奂,本性都是一样的纯良。这又让付清欢又是高兴又是惆怅。 这一夜下了雨,付清欢负手走在街上,眉宇间有几分愁色。 道长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约这两日就可启程。这也意味着,他们之间的缘分,可能也只有这几天了。 付清欢有无数次想要表明心意,每次话在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他怕。 该如何? 他抬头望望天,斗笠上的雨水便滑落下来滑进他的衣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一声轻笑:“哪家公子有此等闲情,在雨里出神?” 付清欢低了低头,看见了对面的人。 一只通身金黄的灵兽,背上坐了一个红衣黑袍的男人,一只画了恶鬼图的灯笼靠在灵兽身旁。与他一样,没有撑伞也没有蓑衣,只有一张斗笠。 斗笠下的面容,被一张金色面具遮了一半,露出的右脸俊美绝伦,眉宇间带着多情的笑意。 付清欢微微一怔,然后一哂:“晏公子,好巧。” 晏且歌做了个手势,那灵兽就上前了几步,一步一步,穿过雨帘走到付清欢面前,让他的心没来由的沉重、紧张几分。 晏且歌是盘腿坐在灵兽背上的,他放下手里的一杆烟斗,向付清欢伸出手:“去哪里,我带你一程?” 付清欢回过神,摇摇头:“不了,离这儿很近,我跑过去就成。” 他头也不回地跑了,想着穿过这重重雨帘,从那没来由的沉重心境里逃脱出来。 最后他跑到了客栈门口,先是看见二楼右边那扇亮着灯的小窗,心头一暖。 紧接着是客栈门口那张俊美绝伦的脸,笑意盈盈:“又见面了。” 第七十章 有梅科(九) 付清欢张了张嘴,似是十分惊讶,又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才道出一字:“你?” 晏且歌仰着头看客栈的牌匾,从长发黑袍里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淡色的青筋微微凸起,透露着凉薄和脆弱。 有那么一瞬间,付清欢感觉晏且歌这个人,浑身皆是令人绝望的意味,向往死亡。 这种感觉让他害怕,付清欢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晏且歌只是仰头看了一眼就又低了头,直直望向他,笑了笑:“我来接我家的孩子。” 我家的孩子。 付清欢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待反应过来,晏且歌已经站到了地上。 他现是明翚宗所属,他家的孩子,可不就是那几个少年吗? 付清欢哦了一声:“他们……他们头一次出远门,在水城玩得久了些。” 晏且歌“噗嗤”一声笑了:“你收了这群小崽子什么好处?这样着急替他们说话?” 付清欢耳尖红了红。 只听晏且歌取下斗笠的声音,轻轻挂在灵兽身上,推开了客栈的大门。 “我爱他们还来不及。”他说。 这句话倒是真的。裘修远见了晏且歌就扑上来抱,恨不得整个人都挂他身上。 其他几个少年比他沉稳,但也是十分激动,连裘正昀见了晏且歌都笑得合不拢嘴。 付清欢站在他们身侧,倒有些迷茫。 这是独属于他们明翚宗的感情,明明自己身体里流着正统的血,却与他们在心意上形同陌路。说到底,心底还是有隔阂的。 “付清欢。” 一个又低又磁,颇为冷清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付清欢一愣,转过头看云止奂。 后者亦看着他,眼神平淡如水,又深邃无比,看一眼就要叫人陷进去。 付清欢的身子晃了晃,好像真的要陷进那双美目里了一样。好容易定住了神,他轻轻叫了一声:“道长。” 云止奂看看他,又看了看晏且歌他们。 晏且歌脸上笑着与众少年说话,眼睛却是不知何时被云止奂吸引了过来,虽只有一只右眼露在外头,也叫人被这邪魅的眼神给镇住了。 可不知溯华宗是个怎样的仙门,养出了这样邪魅的气质,邪魅的人。 最后还是晏且歌先一步过来,与他们打招呼:“二位,我们的几个少年郎,这几日可给添麻烦了?” “没,没有。”付清欢摇了摇头,他看了那几个少年一眼,笑了笑,“他们很好,我很喜欢。” 晏且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是明翚宗的教习弟子,近几月明翚宗被带回了个疑似宗主血亲的男人,他会不知道吗? 依着大家族办事的效率,晏且歌甚至有可能已经知道了朝言非明翚宗宗主的堂弟,付清欢这个一事无成的江湖郎中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83 才是。 说不定,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来抓付清欢的。 想到这儿,付清欢脊背一阵阴寒。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侧了侧头看向云止奂:“我们……回去吧。” 云止奂的嘴抿成一条线,他看着付清欢,点点头。然后又与晏且歌对视一眼,三人默契地靠眼神道了别,云付二人默默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回到房间,付清欢才是略略松了口气,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后才说话:“方才与他们商议过了,明日便要走了。” 他看了看云止奂,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又道:“道长……你……还愿意去吗?” 还愿意陪我去往那个名为宿命的深渊吗? 说不期待些什么,那是假的。付清欢恨不得云止奂一直陪着他。没胆子表明心意却一直奢望道长能想着自己,可谓没脸没皮了。 也只有这个时候,付清欢才意识到自己骨子里和表面是一样的,没脸没皮。 云止奂侧着脸,微微低头正捧着一卷书,不知可有看进去。他修长的手指抚摸在泛黄书页上,许久没有翻页。 最后,他抬起了头,漂亮的眼珠子在烛火里几近透明:“去。” 只有一个字,也足以让付清欢安心了。 他笑了笑:“好。”一侧的虎牙不受控制地露了出来,一如心性挡不住地展现在他人面前。 到付清欢心里忐忑地洗过了澡,要上床睡觉去,两人也没再有什么交流。 只是脚底一滑,好好一桶热水泼了出去,统统倒在道长那张床上。 云止奂原本背对着他在写字,闻声转过头来,见此场景也是愣了,手里捏着一支狼毫笔,定定看着他。 付清欢窘迫得不得了,扑上去憋那湿漉漉的被褥,脚底又是一滑险些摔倒,云止奂赶紧过来扶,衣角一带,砚台倒了,墨汁洒了他洁白的中衣满身。 这一下,当真是鸡飞狗跳,狼狈不堪。 手忙脚乱收拾了一通,付清欢尴尬道:“挤一挤?” 此言一出,藏在发下的耳朵又通红了,怎么听这一切都像是蓄谋已久。 云止奂神色平静,把脏了的中衣扔在一旁,应允了。 于是两人便一齐躺到了付清欢的床榻上。 这家客栈的床榻很大,两个大男人并排睡着,倒也不挤,甚至能翻身自如。 付清欢原以为自己会十分激动,但真的躺下了,却只有满心紧张。 害羞是其次,他睡觉不老实,生怕翻身动静大了道长就睡不好了,又怕道长嫌弃,便一直贴着床沿不敢靠近。 若是从前尚未发觉自己的心意,恐怕也不会顾虑这么多了。 付清欢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爱一个人,就是千万思绪都替对方考虑。” 熄了灯也看不见云止奂是个什么神情,只是自躺下后就没再动过,付清欢也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待到了半夜,他才迷迷糊糊累了,估摸着道长也该睡熟了,便大着胆子,嘤咛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翻个身往云止奂靠近了些。 这一翻,就贴上了道长的身体。 隔着两层薄薄的中衣,付清欢也能感觉到道长温热的身体,还有紧实的肌肉,在放松状态下也依旧清晰。 刚有些睡意,这一下又荡然无存了。 付清欢心里暗骂一声,随即心猿意马起来。 所爱之人正在身侧,静静睡着。睡姿是最无防备的,也是最脆弱的。道长在人世间摸爬滚打多年,此刻却是放心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坦荡放出来。 想到这儿,付清欢又觉得高兴,胆子便大了起来。 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离道长最近的一次了。 他深吸一口气,翻过身抱住了云止奂,两人气息交融,离得十分近。 鬼使神差,付清欢便亲了上去,心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膛。 道长的嘴唇很软,有点湿润,又很温热,一贴上去便不想分开,蕴着无限温情。 付清欢不仅激动,心也要醉了。 还未尝够,被手臂环绕的温热身子一僵。 付清欢心跳漏了一拍。 他还醒着! 下意识地,付清欢分开了两人紧贴着的唇,把头埋向云止奂的颈窝,嘴里嘟哝道:“……翠翠……我喜欢你……” 敢做不敢当,敢当又不敢说,当真是把小人行径做了个透。 云止奂并没有说什么,大约是相信了付清欢睡着了说梦话,愣了很久才伸手替他盖了被子,把头侧向另一边睡了。 第七十一章 惊鸿科(一) 水城是一个极为繁华的城镇,富水饶富城,护城河饶了足足两圈,无论是哪里都是人头攒动,繁华得不似人间。 毕竟人间有繁华也有荒芜,相配得宜。 付清欢走在云止奂身侧,时不时往后看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富裕城池。 不舍吗?说不上来,毕竟只在这里待了一段时日罢了。硬要说,那大概是感慨吧。 这样一个繁华的,多情的城镇,有为情所困的可怜人。 付清欢也是很感激水城的,在这里他明白了自己的心,开了窍,沉寂了近二十载的心总算是会为了某个人急促跳动了。 这个人正在身侧,昳丽而夺目。 付清欢不敢多看,只装作不经意地瞥他,那几瞥则是恨不得把这个人的模样深深烙进眼底。 九州林坐落于渠阳郊外的群山中,付清欢在山脚下抬起头,将手搭在眉上,眯眼看了一阵。在翠绿的山林中隐约透出一些白墙黛瓦的影像来。 几个少年在前方带路,不一会儿整座仙府的容貌便呈现开来。并无想象中那般奢华,但皎洁生辉,仙气萦绕,比奢华的宫府更令人叹为观止。 付清欢看得有些恍惚。这儿是他的根,是他原本该长成的地方,他原本,是该被养成一方谦谦君子的模样。 裘修远见他呆站着,唤了他一声,几度伸手,终是无法无视云止奂的灼灼目光上手拉他,只把身子微微前倾,神情认真:“公子,走吧。” 看着他难得认真的神情,又看了看一旁晏且歌似笑非笑的眼神,付清欢脑内霎时炸开了一个意识。 明翚宗的几个小辈,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他的身份。 也是,这张与祁景澜有八|九分相似的脸,凭谁都会怀疑。 付清欢突然觉得,这几日与这几个少年郎相处的时光,骤然破开了裂隙,细小却难以忽视。 他看着九州林仙府,看了又看。 这一步踏进去,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犹豫一会儿,他向前迈了一步,深吸一口气,又是一步。紧接着,第三步,第四步。 直到五十步,一行人终于立在了古朴的石雕大门前。 门前有碑,其上刻“但求一盅饮”。 裘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84 正昀道:“这是开宗先祖亲手刻下的。” 左前方晏且歌微微侧头,笑道:“百年祖训了,那字原先已经淡了花了,得了宗主应允,我漆了一遍。” 闻言,付清欢又看了那碑一眼,那上头的字果真鲜艳,不像风吹日晒了百年的。 他轻轻哦了一声。 明翚宗虽是百年仙府,作风严谨正派,但不像散麟宗那般一丝不苟,古板苛刻。 祖训石碑说修就修,这位祁景澜宗主,应当是个开明随和的人。 想到这,付清欢暗暗心宽不少。 到了门前就有门生上前迎客,晏且歌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来接待。一行少年便行礼退下回自己的地方去了,临走前裘修远咧嘴向付清欢笑了一下,付清欢扯扯嘴角,回了个笑容给他。 云止奂看了看他,抿起了嘴。 目送几个少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晏且歌便带二人去明翚宗见客用的儒堂走去。 一路上茂林修竹却不给人压抑感,一步步走过,只见一处处静雅景色,倒有柳暗花明之感。这设计九州林的匠师,倒真是厉害。 “便是这了。”晏且歌停下了脚步说道,把付清欢的思绪拉了回来。 抬头看,写了“儒堂”二字的匾额挂在厅堂正上方,与那石碑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晏先生回来了。”堂里走出一人来迎他们,声音温和又清冷,一抹月白色身影到他们身前站定,“听门生说有客?” 付清欢站在云止奂身后望过去,只见一个眉目清俊温和的青年,像个书生一般,身着月白色长褂。衣上绣的灵鸟图样比那几个少年繁复不少,身份应当不低。 可看起来又不像门生。 晏且歌言语里自带笑意:“苏先生。” 付清欢反应过来,这是个门客,也就是跟晏且歌一样,是个教习弟子。 那苏先生这才向云付二人看来,眼神轻轻扫过付清欢,吓得付清欢心里一惊连忙别开了眼神。 但苏先生并未有异色,看了他们一眼便行礼道:“云道长好。”然后看向付清欢:“阁下是?” 他的神色平静异常,仿佛对这张与自家宗主极为相似的脸无半分惊讶。付清欢以为他早已明白了来龙去脉才这么冷静,日后与其清谈才知晓苏先生当时是很惊讶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付清欢尴尬地笑了下:“……鄙姓,付。” “付。”那苏先生眉头微蹙,眼神仍是冷的,然后哦了一声,“已经差人去请宗主了,二位先进来吧。” 语毕又行礼,款款下了儒堂,衣带同发带在身后轻轻扬了扬,恍若神仙临世。 晏且歌摇头笑了笑:“一句请人进去就没了下文,慌些什么。” 这种话旁人说出来就是嚼舌根挑拨离间,可换做晏且歌来说,就颇有调侃的意思了,听着还有些想发笑。 他指指那苏先生离去的方向,道:“那是苏棹先生,同辈门客里他资历最老,从小跟着宗主一起修习的。”顿了顿,看向付清欢:“可别招他,冷心冷情的,还凶得很。” 付清欢一时愣住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已经笑着进了儒堂。 二人跟进去没坐多久,就有人进来了。 来人身形颀长,亭亭而立,月白色长衫飘飘扬扬,衣上的灵鸟飞升图极其繁复,墨黑的中衣领口,发冠束得更是整齐美观。 付清欢便知晓,那就是明翚宗现宗主祁景澜了。 这一路上那几个少年把自家宗主众星捧月一般夸,剑眉星目英俊潇洒之类的词把嘴都说干了,到后来沉鱼落雁这种词都出来了。听得多了,付清欢难免心中存疑:真有那么优秀? 他望了过去。 长眉入鬓,眼眸微垂却十分明亮,黛眉秀目,如画一般浓淡相宜。瘦削的脸颊白皙若雪,衬得眉间一道细长的朱砂印分外鲜明夺目。 容貌不在云止奂之下。 付清欢心服了,甚至看得有些呆。 自己与这位祁景澜,容貌上的确很相像,但气度神姿却是万分也比不上的。 活了十九载付清欢头一次自惭形愧。 而那祁景澜一进门便盯着付清欢看了许久,欲言又止,几度想上前来说话都没能下定决心,眉宇间满是忧愁,还有几分激动。 付清欢也不再扭扭捏捏,取出焚天,双手奉上。 祁景澜苍白的脸上骤然绽放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颤着双手握上付清欢的手。 “……阿宣。”他轻轻唤道。 起先付清欢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回想起来:载德道人说过,祁莲的独子单名一个宣字。 祁宣,这是付清欢的本名,是入了族谱的本名。 祁景澜或许是过于激动,抓着付清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白皙的脸颊透出血色来,薄唇微启,眼神炽热。 晏且歌在一旁看了半天,笑道:“怎么了呀?半天不做声的。”他心里定是明镜似的,定是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他挥挥手,立刻有门生奉茶上来。 祁景澜点点头,仍是紧握着付清欢的手,道:“坐吧。” 他一转身,才看见云止奂,连忙行礼,语气里藏着歉意:“云道长。” 云止奂还了礼,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几番寒暄过后,祁景澜的心情稍稍平和下来,问道:“叔父他们……” 付清欢眼神闪烁一下:“已经过世了。”语气平静。 祁景澜眼里一抹伤感闪过,低头许久,叹道:“……是了,都不在了。” 付清欢放在膝上的手蜷了起来。彼时,一干燥温暖的手轻轻覆了上来,虚虚笼着他。付清欢抬头,看见云止奂在自己的身侧,不多言,只一双平静的眼睛,里头蕴着慰勉的情绪。 心又安了不少。 “好在你回来了。”祁景澜道,“朝言也很好,我想叔父泉下有知,也应当是高兴的。” 或许吧。 付清欢笑了笑,还是应允了:“是。” 堂内只有两人的声音交谈,一直到临近黄昏,那名为苏棹的门客进来提醒门生们都已经下学,祁景澜才意识到今日说得久了。 他安排了付清欢的起居,又想起了云止奂这一路的操劳,正欲说话。 “告辞。”云止奂先一步行了礼。 第七十二章 惊鸿科(二) 闻言,付清欢先是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云止奂说了什么,登时瞪大了眼睛。 祁景澜也愣住了,问道:“道长这么快就要走?” “是啊,云道长,”晏且歌双手抱臂走出来,在云止奂身前站定:“天色不早了,总该吃个饭再走不是?” 云止奂抿着嘴,垂着眼眸淡淡望着身前脚下三寸地,不理会晏且歌。 过尔,他行礼道:“告辞。” 他真要走了。 付清欢心头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85 狂跳,一阵慌张,急急忙忙叫了一声:“……等等!” 云止奂已转过身,只顿住了脚步,等他的下文。 他真顿住了,堂内也安静下来,所有人静待他的下文。 付清欢反而一肚子话哽在喉咙口,不知要怎么说。 半晌,他极力用镇定的声音道:“……我送你。” 一前一后,步伐沉稳从容,一如往昔的场景,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付清欢走得慢,不愿与他那么快分开。云止奂也走得慢,不知是为了等他还是怎么的。 上来时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下去却用了近半个时辰。 可再慢还是会到分别时。 两人在山脚站定,对立了许久。 此处是山脚,焚天尚在手里,付清欢只要敢,他就能离开。 这座渠阳山,星象斗转,形成一层细密的网,牢牢将他束缚住。 如果云止奂开口说些什么,他一定跟他走。 付清欢心里冷笑,自己怕是疯癫了。 云止奂抬头望了望渠阳山,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他道:“不必再送了。” 到这里就好。 这一句话,如同从万年冰川上凿一根冰柱下来,狠狠扎进付清欢一颗炽热的心,疼得他想抽气。 这句话,也像一把砍刀,生生把两人之间的牵绊联系斩断了。 付清欢一时愣了一下,但很快调整了情绪,扯出一个微笑,问道:“你之后,打算如何?” 话音刚落,他又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两人从今往后再碰面的机会能有多少?说得透彻了,两人从此就是没有关系的人了,问这种事情做什么? 云止奂却出声回答了。他道:“继续游历。” 付清欢这般,被卷入一个未知的命数里,从此不知要劳多少神。而他这般,从此仍是做从前做的事情,心如止水。 自己不过是他命里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石子儿。 付清欢仍是笑,笑得脸发酸:“哦,是了。”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这是道长常说的一句话,自己却从未真正细想其中意味。 两人不再多话,施施然又行了礼,拜别在渠阳山下。 付清欢假意转身上山,在山腰翠绿间回过头去,看了那雪白的身影许久。 直到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底。 那抹身影如同光亮神采,消失在付清欢的眼底,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骤然如一滩死水,静待干涸。 再回到九州林内,儒堂里几人尚未散去,祁景澜看着他走进来,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送过云道长了。” 付清欢走过去,点了点头,低垂的眼眸看起来乖巧得让人心疼。 他缓缓开口:“送过了。” 祁景澜显然是过于兴奋,并未发现他哪里不对劲,只过来拉他坐下说话。 说了几句,就该用晚饭了。百年仙门大族,饭厅里却只有他们二人。 祁景澜不好意思地笑笑:“族里有三位前辈的,不巧今日都有事走不开。” 也好。 太多不认识的人,反倒不自在。 祁景澜亲自替他布菜斟酒,付清欢只觉得不好意思,万般阻拦也无济于事,便随这个从未见过的堂兄去了。直到祁景澜说起他父母的旧事,说起付朝言,付清欢眼底才闪过几丝光芒,略微放松了些,喝着淡酒安静地听。 祁景澜一手执杯,放到嘴边又因回忆往事过于入神忘了喝。他的眼睛十分漂亮,呈浅淡的灰色,本是这雾蒙蒙的颜色,却像有星辰一样,绮丽非常。付清欢与他,在眼神上呈现的是极为相似的恬淡。 清冷恬淡的眼与眉间艳红的朱砂印,碰撞得相宜非常。 付清欢一手撑着头看他,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祁景澜终是放下了酒杯,望向付清欢,语气里带了几分笑意:“其实我是见过你的。” 付清欢眼里闪过几分诧异。 祁景澜继续道:“那时,你还没记事。” 那时候,许多人都还在。 祁景澜在后园里乱走,就走到了叔父婶母的院子里。婶母坐在廊下的长椅上,怀里抱着刚满月的付清欢。 她听见了动静,转过头来,笑着伸手把祁景澜招到自己身边,声音温柔似水:“安儿来了,你母亲好些了吗。” 母亲身体一直不好,这几日卧床不起,祁景澜却十分懂事。这几日父亲和叔父都是愁眉莫笑,应是族里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了,还怎可去说这些烦心事。 他便点点头:“好了许多,刚给我折了只纸鸢呢。”说完赶紧低头,佯装在看襁褓里的小堂弟。 小堂弟软糯糯的,又白又软。这么小是看不出来五官的,但眼睛又大又亮,十分清澈。 婶母轻轻拍着婴孩,对祁景澜道:“阿宣刚睡醒,你可多看看他。” 祁景澜看了又看,越发欢喜。 祁宣出生那日,渠阳山上空的星光格外璀璨,族里长老道此乃吉像。这个孩子,可以带来生机。 祁景澜很高兴,他喜热闹,也喜喜庆的事,他想着,明翚宗会好起来的。 第三日,叔父婶母连带祁宣一起离开了渠阳。 吉像走了,明翚宗近乎走入了阴霾。 半年后母亲去世,十八岁那年父亲去世。 他看着亲人一个个离开,明翚宗空前冷清,却无能为力。 即使如此,还是要活下去,他要撑着这个仙门,这个家族,还要找回叔父婶母小堂弟。 现在他找到了,小堂弟仍是那白嫩嫩的样子。 “回来就好。” 祁景澜酩酊大醉,番外桌边时口里喃喃自语的只有这一句话。 付清欢看着他,看了许久,抿起了嘴。 静坐半晌,他唤来了苏棹,把祁景澜交由他照料,自己负着手,徐徐往被安排的住处走去。 突然多了一个亲人,他其实是很高兴的。只是这份高兴,被其他情绪掩盖了过去。方才祁景澜絮絮叨叨一番话,便将这些情绪拨弄开来,露出了身后的喜悦之情。 只是这喜悦里,又突然夹杂了几分哀愁。他替自己这位堂哥而哀,为自己迷茫的未来而愁。 今夜无眠。 第七十三章 惊鸿科(三) 付清欢在九州林里被安排的住处是后方偏右的一座小院,布置雅致环境清幽,倒应了它的名字:雅榭。 待接应他的门生离开了,付清欢才松了口气,挺直了一天的腰背弯了下来。他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低头发愣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环顾了一圈屋子。 这里,以后便是自己的住处了。 没有破烂的杂物,没有昏暗的光线,也没有时常从屋外传来的聒噪的果农叫卖声。 这里的一切都是自己曾经最憧憬的样子。 可他只有一个人了。 一阵无助感和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86 失落感涌上心头,无边际的恐惧登时笼罩在他身前身后方寸的空间上,把他压得透不过气。 倒不如死了干净。 这句话蹦出来,付清欢吓了一跳,摇了摇头。 他站起来走出了屋子,就看见漫天星辰倾泻在院子里,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缓缓迈步,站到了星辰下。付清欢突然想起了莫梦回。 许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独自漫步在漫天星辰下,身前是无边孤寂,身后是璀璨夺目的光环。她的身前,原本是有一盏明灯的。 这盏明灯只为她而亮,直到她不在了,也还在那里,不离不弃。 我是谁的明灯?谁是我的明灯? 付清欢低垂眼帘,负手在院中花坛前站定。 北方的天凉得早,凉得狠,这才几月,夜风就吹得人头疼。 “什么明灯不明灯的?” 一道清亮爽朗的男声突然炸开,把心思重重的付清欢吓了一跳。 他望了望四周,没看到一个人影。 有意图不轨的人进来了?不可能,九州林是什么地方?不说守门弟子,就是一层结界也能把外人挡得严实,一根汗毛都妄想进来。 付清欢去摸腰间,发现忘了佩剑,转而去攥袖子里的短刀和符篆,厉声道:“谁?” 原先他还冷得紧,此刻一紧张,身上顿时有些热了,背后一层鸡皮疙瘩,激得他头皮发麻。 此情此景,倒让他想起了第一次独自对付妖怪时的场景。 此时那男声又说话了:“这儿呢。” 是墙上! 付清欢抬起头,瞥见不远处的围墙上蹲坐了一个月白色身影,姿势懒散却修长挺拔,长发飘飘,颇为一道美景。 “……晏且歌?” 那人轻笑一声,轻轻一跃跳了下来,长腿一迈到了付清欢面前。 借着星光付清欢看清了,铜面具,俊美绝伦的面孔,确是晏且歌,只是他换了明翚宗的校服,对他来说正经了些,付清欢反倒认不出来了。 付清欢松了口气,低垂了眼眸,声音也软下来:“……真是你啊。” “怎么?你好像不愿看见我?” “哪有的事。” “是吗?”晏且歌摸了摸下巴,歪头看他:“我怎么觉得你很失望呢?你是不是希望有谁来找你?” 付清欢闻言就恼了,他这人心烦生气时就不想说话,便转过身去,不想理这人了。 可来者是客,不理总归不好,付清欢便说话了:“……你很闲吗。” 晏且歌原本还在拨弄花坛里的花草,听了这话嗯?了一声,抬起眼:“怎生说?” 付清欢神色复杂地看他:“你也是教习弟子,应当……有许多事的,我看苏先生他今日……很忙的。” “他要闲下来遭罪的是别人,还是忙些吧。” 付清欢不说话了。 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两人静静立了一会儿,付清欢道:“晏先生要进来喝杯热茶吗。” 他刚进来,行李都没收拾,哪会准备热茶,这也算是下了逐客令了。 哪知晏且歌一挑眉:“茶先放一放,我带了酒来。” 付清欢瞪大了眼睛。 片刻后,院子里的石桌上就摆了两坛酒,只是打开了封泥,酒香就已经散了出来,只闻着就要醉了。 付清欢盯着晏且歌递过来的酒,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合适吗?” 他虽不在修真界长大,但也清楚,一般来说仙门尚修为,酒这种乱人心神的东西,不应当有的。 晏且歌啧了一声:“你倒想得周全,放心,这是淡酒。” 他这么说,付清欢就定了心,拿起一坛,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果真是淡酒,酒味极淡,味道倒是清冽。 正品得出神,晏且歌道:“就算是浓酒,你要放肆醉一回,宗主也不会说什么。” 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好在你不在这里长大,否则从小就要被他宠天上去了。” 付清欢眉头微蹙,觉得荒谬。 祁景澜再怎么爱护这个唯一的近亲,也不应当到宠溺的地步,他首先是个宗主,将来或许是族长,重重身份压制,在仙门望族里要如何真正兄友弟恭? 见他满面疑惑,晏且歌笑了笑,呷了口酒,转向屋子,指了指牌额问道:“这雅榭,你可知是什么住处?” 付清欢如实摇头。 晏且歌的侧颜在漫天星辰下尤为绚丽,仿似一块经过细细雕琢的美玉,美得刻意,又美得让人心服。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缥缈:“……是你堂兄曾经的住处。” 仙门宗主都是有固定住处的,在祁景澜继任宗主前,自然有其他的住处。 这雅榭,就是承载他所有少年时光的地方。 明翚宗人丁单薄,付清欢又早早离了本家,祁景澜从小就是没有玩伴的。所以这座院子,也承载了一段孤寂的时光。 付清欢原先没想通透,待想通透了,才意识到祁景澜这些年心里的苦楚。 他轻声叹了口气,灌了几口酒下去。 “我和他,算来有十余年了。”晏且歌道,“可两家隔得远,家风……你也知道,背道而驰,所以没怎么见面了。我一直以为他就当我是个点头之交,没成想,他是最重情重义之人。” 溯华宗失势,满门横死,祁景澜收留已成孤残的晏且歌。 哪里会是薄情寡义的人。 感慨一会儿,付清欢想到了什么,看向晏且歌:“你的家族……你可有想过复仇?重振家族?” 晏且歌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顿了顿,他摘下了右手上的皮手套,露出一截白色的义肢。 “我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 付清欢抿起嘴看了一会儿,别过头去:“……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你跟你堂哥倒真是像。” 第七十四章 惊鸿科(四) 有时候付清欢觉得自己真是天真,天真得几乎傻了。有时候傻过头了自己都发觉了不对劲,却嘴笨,也不知说什么。 百无一用。 他灌了口酒,趴在石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 晏且歌薄唇微微泛着红,微张着露出几颗贝齿,轻轻咬着酒壶口,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付清欢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 最终,他轻声笑了笑:“别难过了,抬头看看,九州林上头的星象可是修真界名景。” 闻言,付清欢抬起了头。 其实他很想问问晏且歌怎么知道自己难过的,撇了撇嘴还是没说出话来,睫毛微颤着抬起了眼,他认真地望着星空。 很快,他惊异地发现,九州林上方的星空,不仅仅是繁星灿烂那般简单。 瑞气星光相映,流转波动,仿似真正的仙境一般。 付清欢一时看得愣了,张了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87 张嘴,又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呢喃一句:“好美……” “美吧?”晏且歌笑得很得意,“来渠阳看看九州林上方的星空已成了游人雅士的习惯,这哪里使得,前两年便设了结界,外人不得上山了。” 晏且歌摇摇头:“你堂哥也是冷清怕了,隔三差五有人上山来看看,他竟还舍不得人走。” 寂寞的。 付清欢低了低头,嘴角的笑意逐渐淡去。 有的人身处高位,享受旁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攀足的成就和荣耀,可他们的内心却孤独到近乎荒凉的地步。 “……你和宗主,认识很久了吧。”不想再谈论这些过于沉重的事情,付清欢轻轻摇了摇头,随便找了个话头。 他这位堂哥早早没了亲人,对待朋友应当是很亲近的吧。 晏且歌唔了一声,微微低了低头,清朗的声音低沉起来:“十岁还是十一岁来着,他和前宗主来我家参会。” 他干脆站了起来,伸出左手比划着:“那时候他可矮了,明明一样的岁数,比我矮了近半个头。又白又漂亮,跟个女孩子一样。说实话,我当时还挺看不惯他那软糯糯的样子,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欺负了他。” “嗯?”付清欢弯起了眼睛,一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着他,等下文。 晏且歌望着远处,似是在回忆尘封许久的往事,漂亮精致的下颚角看起来十分脆弱。难以想象,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竟然还会有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样子。 算来也不过二十多岁,哪里会有多么久远的往事呢。 晏且歌其实是记得和祁景澜第一次见面时的日子的。那时他们都是十岁。 溯华宗喜奢华,好面子,明明是个仙门,却活得像个世俗豪门,时常办些花会茶会,只邀修真界中的名门望族。也实乃将看碟下菜做到了极致。 这一日是茶会,早起晏且歌就坐在偏殿屋顶上,神情冷漠中带着戏谑,看着从正门进来的众仙门宗主。 偏殿很大,也很高,不担心别人会看到他。 这么忙的日子,应当也没人会想到他,也正好,没人来打扰。 晏且歌揉了揉一头乱毛,抱着膝盖往远方看去。 这个年纪的孩子尚未长开,他却已经生得有几分俊俏,尚可预见日后绝色的颜容。额前的头发散下来遮了大半的视线,仍不妨碍他虔诚地看向远方。 他静静坐着,像一尊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挑了下眉毛,垂下眼眸望向地面。 偏殿正前方站了一个孩子,个子小小的,生得倒是白净,眉间一道细长的朱砂印,活像哪位粉雕玉琢的仙童下凡来了。 两个小孩就这么隔着一层楼房的距离对望一会儿,晏且歌先不耐烦了:“你是谁?” 那孩子声音脆生生的:“我和我父亲来的。” 父亲? 晏且歌坐直了身子,细细打量起来。 这个孩子,身上的衣服十分得体平整,应是哪家仙门的公子。再看衣服上的花纹,比寻常修士都要繁复,晏且歌虽不常见修真界的人,但灵鸟飞升图还是认得的。 哦,明翚宗的。 明翚宗人丁单薄,这个年纪的小子,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晏且歌眯了眯眼,视线往上移了些,在那小公子的领口顿住。 黑色领口的中衣。 这孩子是明翚宗的本家弟子,再算算,也就是第一宗子了。 晏且歌扯扯嘴角,复望向远处,不想搭理他。 哪知这小公子又说话了:“你……你应当是溯华宗的弟子吧?” 晏且歌脸色更难看了,早知不穿自家的衣服了! 他对祁景澜的第一印象,就是烦。 他咂咂嘴:“……是,你迷路了?” 小公子摇了摇头:“没有。” “……”晏且歌看他这幅软糯糯的样子,觉得无法招架,他很讨厌小孩子,不知怎么同他交谈。 过尔,他问道:“……你找我,有事?” 小公子眼睛瞪大了些:“你的衣服很显眼,我一抬头就看到你了。想问问……你是不是……下不来了?” “……”晏且歌别过头去,不太想和他说话。 这么个蠢笨心性,日后怎么当一宗之主?晏且歌都替他着急。 想着想着,他又心生一计,坏笑着问那小公子:“上头好玩,你要不要来看看?” 闻言,小公子很是开心的样子:“我可以跟你玩?” 晏且歌嘴角微勾,指指偏殿一边:“那儿有落脚处,你得自己爬上来。” 这位一看就养尊处优的小公子,看起来是怕高的。粉嫩的嘴巴紧紧抿着,全程不敢低头看地面。 待爬上来了,一寸一寸用屁股挪到晏且歌身边。 晏且歌一直撑着下巴看他,忍不住问道:“你不跟你父亲去吃席啊?” 小公子摇头:“散麟宗的大公子也来了。” 闻言,晏且歌恍然大悟。 散麟宗的大公子施久也不过十来岁,却被家里的条条框框束缚得像个老学究,一举一动讲究到了极点,同龄人跟他站一起,少不得要被拉出来比较一番,然后被数落一番。 这么个人,谁敢跟他一同出现? 再大点晏且歌还感叹过:“这世上怕是没人压得过施大公子了。” 手臂一痒,是那小公子戳了戳他:“你叫什么呀?” 晏且歌抿着嘴,反问:“你叫什么?” “我姓祁,单名一个安。”小公子认真地在手心写给他看。 祁安,果真是明翚宗的宗子。 晏且歌想了想,突然站起来一个翻身下了偏殿,稳稳落到了地面上,转头对还在屋顶的祁安道:“你先下来,我告诉你我叫什么。” 祁安显然愣住了,半天不动身子。 晏且歌负手歪头:“不下来,我可走了。” 祁安仍是看着他,紧紧咬着下唇,眼睛湿漉漉的,像要哭了。 好似欺负太过了。 晏且歌正想作罢,却见一抹月白色身影不顾一切跳了下来,落到地上,高高束起的长发在空中飞扬。 祁安看着他:“我下来了,你陪我玩一会儿吧。” 第七十五章 惊鸿科(五) 晏且歌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或者说,从没见过这样的仙门宗子。对陌生人毫无防备之心,此乃自保之大忌,对陌生人还要上赶着去跟他玩,更是交往之大忌。 连晏且歌都懂的东西,这位祁大公子竟一样都没放在心上。晏且歌心道,这人怕是个傻子。 祁安倒毫不在意晏且歌那异样的眼神,径直走到他跟前:“你叫什么?” 这孩子比自己矮些,也瘦弱些,唇红齿白,真像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吟诗作对,精通琴棋书画,倒活得风流雅致。可偏偏生为仙门宗子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88 。 “晏且歌,”他说道,“我叫晏且歌。”那一刻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乖乖收起一身戾气,犯那自保之大忌。可能这世间向来对纯良温厚之人最体贴温柔。 “所以,你们成了朋友?”付清欢抱着酒坛子坐在台阶上看着他,眼神与容貌同多年前那个祁小公子微妙地重叠起来,又在下一瞬间骤然分开,这其中似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两个再相像的东西也只是相像,终究不同。 晏且歌歪着头,似笑非笑望着地面出神:“那倒没这么快,明翚宗和溯华宗隔多远哪,只是在这一辈修士里,的确是我们走得近些。” 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却在这世间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意。 不知怎的,付清欢想到了这一层上去。他摇摇头,喝了口酒。这酒虽有酒味,却没酒劲,喝它如饮水,果真没什么意思。付清欢平白想起那夜在历苍观后山与云止奂喝酒的情形,心中又是一阵怅然。 想见见不了,想忘忘不了,想醉一场也无法如愿。这世间万事果真无法如流水般随人意。 翌日清晨,空气微凉,在园子里走几圈身上便披了一层寒露。算来早入秋了,北方的秋天更冷些,付清欢多少有些不适应,牙齿打着颤在雅榭前院里练了几套剑法后身子才暖和些许。 做什么去?在百里镇,以往这个时候他还在睡,也可能被早起去抓学生的付朝言吵醒了,两人打闹几句就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在这里,没有人来吵醒他。 付清欢负手走出了雅榭,四处走动起来。 父亲在世时教过些许园林方面的学识,付清欢倒不难看出了这九州林的布局,其实十分简雅。正门到大堂,再到弟子们的起居处,分布得十分对称,唯有后花园不知出自谁笔,层层叠叠疏密相宜,以为山穷水尽一转身却柳暗花明,叫人豁然开朗。若不是记性好,怕真要在这园子里迷路了。 穿过园子,是一大片竹林,时有木剑相伐声传来,付清欢意识到自己是走到弟子们修习的地方了。不便久留,他正欲转身离开,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飞奔而来:“付前辈!” 付清欢转回了身,看见几个身穿圆领箭袖斓衫的少年向自己跑来,为首的裘修远满面藏不住的喜色。 见了他们,付清欢也不由得咧嘴笑了:“是你们呐。”翩翩公子在清日里微微一笑,与身后娴雅精致融为一体。这个人虽长在外头,气质却与历代明翚宗弟子十分融合。 裘修远跑得最快,一下就到了他面前,气也不喘,只是因激动脸有些红:“是真的吗?” “什么?” “你……你是祁宣公子?是吗?”平复了情绪些许,裘修远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直叫付清欢不知所措。 “修远……”裘正昀两三步迈了过来,似有些责备看了裘修远一眼,然后转向付清欢,恭敬道:“前辈好。” 付清欢略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继而抬起头,笑道:“快回去练剑吧,宗主看见了还当你们在偷懒呢。” “宗主早来过了。” 不知是哪个少年这样说道。 来过了?付清欢一愣,望了望天,这么早? 似是看出了他的情绪,裘正昀道:“宗主向来起得比我们早的,来看了我们,就到书阁去了。” 听着他们说的话,付清欢想起了昨夜与晏且歌的对话,内心一片怅然。 问了书阁的位置,他匆匆赶去。 天还未完全亮,书阁里还是很暗,付清欢隐约看见远处有灯火微明,放缓了脚步走过去。 祁景澜坐在案边,捏着一支笔正在抄录些什么,竟没有察觉付清欢的到来。 付清欢也不打扰,等他抄完了一页,才轻轻叫了一声:“宗主。” 祁景澜一怔,抬头看见是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把笔给搁下了:“何时来的?我竟没察觉。” 付清欢:“不过刚来。”低眉温顺得像只绵羊。 祁景澜让他坐下,然后挑了灯下的灯蜡:“这个时候,我没想着会有人来……桌上乱的很。”言语里竟有些不知所措。 付清欢帮忙把挑下的灯蜡收好在小炉里,抿嘴没有说话。是不知该说什么。 祁景澜抄的是明翚宗修术典籍,因常年储藏在书阁里,难免会潮湿生虫,因此隔几年就要全部抄录一遍。这种事情,应当是门生在做,祁景澜却雷打不动亲自抄了十几年。 付清欢本想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见了那典籍上的词句,发现正是父亲和姑姑教导自己的东西,心头不由得泛起些酸涩的情绪来。 他头一次明白落叶归根是什么心情。 两人各怀心事,静坐一会儿,付清欢问起有什么他能做的事。 明翚宗总不能白养着自己。 祁景澜眉头微蹙,朱砂印明晃晃的,似是想了很久。 “你可愿教习弟子?” 付清欢走出书阁,深吸了一口气。 九州林位处山腰,清晨的空气凉薄而清新,让人心宁不少。 “女弟子们是有老师的,你帮忙照看些……罢了,不会很累。” 祁景澜是真的满心欢喜想要接纳他。 付清欢从未见过一个身处高位的男子这样谦卑地说话,仿佛怕极了他要拒绝自己。 一阵莫名的愧疚涌上心头。 待走出了这书阁,付清欢才有些许懊恼的情绪。明明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怎得又心软了? 祁景澜听见付清欢应的那声“好”之后,眼睛都亮了起来,连眉头都舒展了几分,束缚在他身侧的阴霾霎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又在下一瞬转换为重重枷锁,牢牢钉入付清欢的周身关节。 明明才刚刚戴上,这幅枷锁已经沉得他透不过气了。 云止奂的面容在眼前幻化,转而消失不见。 冷冰冰的一张脸,连眼角和嘴角都不会有什么变化,生得昳丽风采,长身直立就是一幅画。这么好看的一个人,付清欢最初是讨厌透了。这么冷冰冰的一个人,最后却是喜欢到了骨子里。 再见是何年? 倘若朝言在自己身边,或许还能逼一逼自己,壮着胆子上前去,揪着云止奂的领子:“小爷看上你了,就说你要不要吧。”然后谁管那些个别的,迎面凑上去亲他,当作膏药这辈子就黏在这人身上了。 想到这,付清欢摇了摇头。 不成,这事儿,自己可做不出来。 不过分离一天,已经想得要命了。付清欢揉乱了自己一头长发,扯扯嘴角。 “往后这不知多少年该怎么过啊……” “你在这站着干什么?” 一道清朗的男声突然划破他所有遐想,语气尚带几分戏谑:“被堂兄罚站了?” 付清欢啧了一声,差点忍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89 不住伸手弹来人的脑壳。忍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放缓了语气:“……没有。” 晏且歌似是送书来,捧了几本线装册在臂间。一身月白明翚斓衫,头发也束得齐整,若非左脸的面具过于诡异浮夸,看起来定是个气质温润的公子。 这人也只有不说话时隐隐透出曾经身为仙门宗子的贵气。 晏且歌哦了一声:“是。” “是什么?” 晏且歌耸肩:“你猜?” “……” 这人果真不能说话,活像个二流子。 付清欢抿起了嘴沉思一下,问道:“……有要我帮忙的事情吗?” 晏且歌低低笑了几声,大方应了下来:“倒真有,你且在这里等我,我放个东西就回来。”说罢推开了书阁的门进去了。 再回来,他脸上仍是盈盈笑意,左手自然地揽过付清欢:“走走走,跟我去校场。” 付清欢拉长了脖子远离他,问道:“去校场干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我还能害你?” “……”付清欢心里暗道,那倒说不准。 九州林的校场就在中院两侧,付清欢刚进了场,就见几道剑光向自己飞来,下意识出手挡了回去。待回神,才发现是十多个少年在练剑,被挡回的剑光似是打在了一个少年身上,离得远,付清欢只看见一抹月白色的身影坐在地上。 “哎…”付清欢轻声惊呼一下,跑了过去。 那少年身边已围了一圈人,付清欢好不容易才靠近到他身侧。 走近了才发现那少年正是裘修远,见了付清欢还不忘打招呼:“……前辈好……” 付清欢哭笑不得,扶起他:“怎样了?打哪儿了?疼得厉害吗?” 裘修远摇摇头,点点自己的肩膀:“又疼又麻……” 闻言,付清欢大骇。 可别是伤了经脉。 他屏息替裘修远听了脉,神色凝重起来。 这个正值风茂的少年若是为了自己伤了仙骨,他可真是大恶人了。 晏且歌蹲下在裘修远胸口的穴位上点了几下,看了付清欢一眼,又道:“先回去休息吧,听医师怎么说。” 众人七手八脚把裘修远带走了,留付清欢蹲在地上出神。 “别太担心,他毕竟年轻,养伤很容易的。” 晏且歌说道。 付清欢摇头:“没在担心。他的伤,最重也就是灵脉受损了,大不了我的挖出来给他。我只是在……” 晏且歌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我只是在想,自己这辈子欠明翚宗的,是不是太多了些。 他知道怎么化解明翚宗的难题,可他惜命,不敢说,也不愿说。这一笔是父亲欠下的,他应当认。裘修远这一笔,是付清欢亲手欠下的,不得不认。 晏且歌见他许久不说话,也不再问,啧了一声:“……九州林最好的医师是在整个修真界闻名的,别担心。再不济,我们还能去找载德道人,他的名号你总听过,没有治不了的。” 听见载德道人四个字,付清欢心里又一阵慌乱,霎时在历苍观的日日夜夜涌上心头。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云止奂陪在自己身边。 过了许久,他才调整过自己的心态,笑了笑:“嗯。” 晏且歌看着他的笑容,抿了抿嘴,啊了一声:“对了,宗主应当给你排了事情做,教习弟子?” 付清欢嗯了一声,舒了口气:“宗主说是帮着照看女弟子。” 闻言,晏且歌突然不说话了。 下一瞬,他又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继而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付清欢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笑得仪态尽失,茫然道:“……怎么了?你笑什么?” 晏且歌摇摇头,笑着抹去了眼泪,点点他的脑袋:“你可得当心了啊。” 付清欢仍是一头雾水。但看着晏且歌的样子,总觉得自己的这群弟子,应当不太好。 第七十六章 清债科(一) 裘修远受的那一击,不偏不倚恰在主心脉,刚刚抬到房里就睡了过去,面色苍白口中呓语不止。众人叹气,这怕是熬不过去了。 反正明翚宗这些年来弟子多夭亡,这样十几岁风华正茂就去世的也不在少数。多了也麻木了,只隐隐觉得可惜。到头来竟没有一人责备付清欢,却还反过来安慰他:“这就是明翚宗的命数罢了。” 付清欢盯着床上那眼看着个头要长过自己的傻小子,不言语。沉默三日,衣带不解照顾了三日,最终在裘修远的房间门槛上坐下了。 他时而望着天边的云出神,时而捏着自己的手腕,静静听那缓慢而有力的动脉跳动。 如此三日后,他突然站起了身,摸向身后。 刚摸到背上,却没摸到熟悉的触感。原来自从来了这里,就没再佩过焚天了。 “阿宣。” 付清欢抬起头,他本也不大听得惯旁人叫自己祁宣,可连着这么几日下来,倒也莫名地接受了。反正名字也不过一个代号。 祁景澜一身月白色常服款款步来,竟已到了身前。 付清欢张张嘴,思量再三,唤了一声堂兄。 祁景澜面色温和,看了屋内一眼,道:“我已通知了他的父母,大抵今日就会赶来。” 付清欢眼睛微微睁了睁,点点头,不语。 祁景澜继续道:“我让传声鸟去找载德前辈,可不知怎的,没带回来什么消息。过尔再发一次,你毋要着急。” “不急。”付清欢淡淡摇了摇头,低垂着眼眸,眼神清明却了无生气。 祁景澜仍在自言:“你大抵也知道了……明翚宗的弟子……不曾想现今连本家弟子都……” 明翚宗的弟子…… 眼前闪过这几个字,付清欢眼前骤然一亮。 或许可行? 他道:“堂兄,可能让传声鸟多飞几趟?务必把载德前辈请来?” 祁景澜有些惊异他为何突然激动,但还是应了下来:“自然的……可我怕……” 付清欢笑了笑:“堂兄毋要忘了,我先前是个江湖郎中,正统医术行不通,还有偏方可行。” 最终送走了祁景澜,付清欢长舒一口气,深深望了卧床的裘修远一眼,抿起了嘴。 偏方他有,不过是些补身子的药,和明翚宗名医的药方相比就见拙了。只是一副偏方哪里就救得了裘修远的命,不知祁景澜是真的信了付清欢,还是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由他去了。 偏方无用,药引却可以。 付清欢对着烛火将手里的匕首转了一圈又一圈,直转得虎口被柄上的花纹磨得发红。烛光里他的眼神清明得近乎要烧起来了,淡红的嘴唇也因着烛火隐隐泛着艳色。 烛火越烧越旺,火苗越窜越高,大有燃至天际的意思,最后啪的一声,爆了烛芯。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90 付清欢手里的匕首转了两下,停在他的手腕上。 没有一丝犹豫,匕首下一片皓腕就见了红。付清欢神色不动,从从容容端了小碗来接血。 伤口划得不大,血滴滴答答溜得很慢,付清欢看得出神一会儿,不禁伸出手去将那伤口边的皮肉撕开了些。 奇怪,他是最怕疼的,小时候被姑姑拿纸糊的尺子打两下手心都嚎得惊动了整条小巷子,现在却面不改色亲手撕开伤口取血。心里甚至升起几分安心的满足感。 如此取了小半碗血,他点穴止血包扎一番后,小心翼翼保存起了那碗血。 煎药时他默念着,双剑之主的血能救明翚宗弟子,那能否续裘修远一命? 只要……只要等到载德道人就好。 如此想着,付清欢把煎好的药端去给了裘修远。少年尚在昏迷,付清欢只能一勺一勺喂进去。也好在昏迷着,尚能忍受这血腥气。 喂过了药他就退了出去,裘修远的父母今日就要赶来,他实在无颜面对。刚回到雅榭喝了半盏茶,苏棹就过来找他,说带他去弟子们的课室。 “这边过去就是女弟子们修习的地方,”苏棹修长的手臂指了指一个方向道,“正好与男弟子的课室隔了一片湖。” 付清欢望过去,一片竹林后隐隐透出几片白墙青瓦来,墙角下似还有栽种花草。 景美至此,付清欢的眉头却也舒展不开。 苏棹看出了他的心事,道:“裘修远已经醒了。” 付清欢闻言一怔:“醒了?当真?” 苏棹点头:“虽还虚着,但有气力说话了。” 醒了,能说话了。 付清欢心上的石头落了一些。 那就好,没事就好,他的血是有用的就好。 眉头总算是舒展了一些,苏棹侧目看他几眼,笑道:“公子的医术比明翚宗的名医神得多,不知师从哪位?” 付清欢摇头:“哪里比得上明翚宗的医师,只是则偏方罢了。” 苏棹抿嘴微笑:“您谦虚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直走到竹林深处,花丛前。付清欢才发现白墙青瓦下的是一片兰花,数目不多,却在这天寒的地方开得很漂亮。 见付清欢看得入神,苏棹道:“这是宗主十岁那年亲手栽的。” 付清欢有些惊讶:“宗主栽的?” 苏棹点头,笑了笑:“这些年来九州林的花草树木,宗主都费心打理过。” 这般闲情雅致,祁景澜真不像个仙门宗主。付清欢沉默一下,与苏棹一同进去了。 刚进了课室,还未推开内门,就听见里头少女们银铃般的读书声。付清欢听出来读的是明翚宗先祖传下来的典籍,如此枯燥的东西,这些小丫头却读得声情并茂,付清欢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敬意,还有几分笑意。 苏棹在门前停住了,只轻轻叩了叩门,里头就出来一个女子。 这名女子生得明艳端庄,秀丽清隽,一身服制与苏棹相当的月白色灵鸟广袖长袍,腰间坠了四个银铃,一边两个,走路却不闻铃声。她头发梳的十分齐整,银色勾纹发冠高高束起,透着不可侵犯的高傲严肃。 同是女仙士,同素青霜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与苏棹行了平礼,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付清欢看来,抿嘴一笑,问苏棹:“是他了?” 苏棹回以微笑:“是。” 女子眼中涟漪越甚,对付清欢说话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祁知念,是女弟子的教习。” 付清欢点点头,平白有些紧张,张了张嘴想自我介绍,话到嘴边又生生哽住。 他该是付清欢,还是祁宣? 苏棹及时出面截了他的话,问祁知念:“可有的忙?” 祁知念望了内门一眼,道:“去书阁一趟,这里怕腾不开手了。” 苏棹唔了一声,对付清欢道:“你便自己进去吧?” 付清欢一愣,忙问道:“可……” 什么都没说出来,两人已经离去了。 离去时两人脸上晦明不定的笑意隐隐让付清欢觉得有些害怕。 这门后莫不是什么人间炼狱? 大抵不会,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还是从小修习的女孩子,教导起来不会多费劲的。 如此想着,付清欢定了定神,推开了门。 课室内坐了十余名女弟子,皆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清丽脱俗,清一色月白色襦裙,看得付清欢不由得心情舒畅许多。 他刚一站定,最前排的那名少女放下了书,问道:“哥哥,你会带我们下山吗?” 付清欢的笑意顿时凝在面上。 第七十七章 清债科(二) 付清欢站在这座名为“兰轩”的屋子前,深吸一口气。 踌躇了半天,他颤巍巍伸出手来,推开了那扇描着兰花仙草的木门。门里头是十来张年轻俏丽的面庞,听见开门声齐刷刷抬起头来看向他。 见他立在门口不动弹,坐最前排的一名少女嬉笑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听见这声“哥哥”,付清欢先是一身鸡皮疙瘩,然后闭了闭眼,顺了口气,才抬腿走进去,压低了声线,语气颇为严厉:“梦一,休得无礼。” 那被唤作梦一的少女撇撇嘴,满不在意地把左手撑起来垫在下巴下面,与坐在对面的少女眼神交流了一下,眼神里满是笑意和神采,说不出的娇憨漂亮。 付清欢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嘴角勾了两下,就清了清嗓子,道:“你们中虽有几位是明翚宗的本家弟子,论辈分叫我一声哥哥倒也无妨。只是仙门中向来论理不论亲,我对你们的身份,只有先生这一个。” 名为梦一的少女挑挑眉,偷偷向对面的少女吐了下舌头。 在座确有明翚宗本家弟子五六人,可真正姓祁的,也只有她一个。其他皆是与宗主表了又表的远亲,而祁梦一是祁景澜和付清欢堂叔的小女,论身份她更金贵些,论辈分,也确实该叫付清欢一声哥哥。 付清欢原先还不大好意思,后来连着被叫了大半个月的哥哥,就有些窘迫了。 他是来教习弟子的,课上什么哥哥妹妹的称呼,听着像什么?委婉提醒过祁梦一几次,她却不知懂了还是没懂,仍是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地叫,真是……无可奈何。 于是今日付清欢忍不住说明白了,也不知这丫头听没听进去。 他轻轻咳了一声,翻开了手里的书册,讲起了剑法。 明翚宗的剑法,姑姑一招不落传授给了他。 他曾把这套剑法当作手艺在街头表演,只因当时付朝言发了高烧急着用钱。他前几天才知道,这套剑法有一套很好听的名字,他辜负了它许多。 所以讲到此处,付清欢的喉结动了动,觉得有些哽咽。 讲了几节,付清欢放这群丫头到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91 校场上去练剑。 阳光下他静静立在校场边,难得的艳阳照得他连日苍白的脸总算有了一丝血色,只是风大,吹起衣摆时把他瘦弱的身形凸显得一览无遗。 他的确瘦了许多,他自己知道。 之前的旧衣服穿在身上已经有些松垮,骨头凸得有些吓人,有时候睡觉自己都嫌硌得慌。 好在脸本就瘦,穿着宽大的衣袍,别人也看不出来什么。 可积思成疾,说不准哪天就倒下来了,付清欢也怕。 难怪有人说,行医者能医百人,却医不了自己。 他望着练剑的少女们,突然神色松动一下,向一名少女走去。走近了才发现,就是整天与祁梦一黏在一起的那个小丫头。 叫苏萝络,正是苏棹的妹妹。看着娇弱弱的,话也不多,但心思细腻的程度,比起她哥也半点不逊色。 付清欢叹了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伸出手示意把木剑给他。 苏萝络看了看他的手,把剑柄递过去。 细瘦苍白的手指轻轻握住了剑柄,苏萝络甚至不敢撒手,生怕这一撒手,这只手就承受不住木剑的重量,握不住它。 付清欢把木剑拿在手里,轻车熟路行云流水般做了一套动作,道:“手抬得再高些,出剑,要利落。明白吗?” 若是他看得见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惊讶自己竟也会这么温柔耐心。 苏萝络点点头,接过木剑学着付清欢刚才的动作做了一遍,亦是行云流水,十分漂亮。 付清欢欣慰地笑了:“很好。” 他正要离开,苏萝络挽了个剑花把剑拿在身后,问道:“先生水土不服吗?” 付清欢愣了愣,道:“……有一点,怎么了?” 苏萝络道:“您……瘦了许多。” 闻言,付清欢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连一个丫头都看出来了?那旁人呢? 付清欢定了定神,扯着嘴角勉强笑道:“是啊,这里的气候确实不习惯……我之前,生活在南方的。” 苏萝络一双杏眼直直看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线,像在思考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道:“您……是在为修远师兄的事着急吗?” 付清欢又是一怔,忍不住后退半步,不说话了。 裘修远受伤已经大半个月了,付清欢总共放血五次。 虽每次放得不多,可到底也是从血肉之躯里切切实实流出来的血,哪里不会伤元气。 付清欢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心急如焚,再有几块心病,自然日益消瘦。 再没有载德道人的医术,他真的只有祭剑这条路才能救裘修远了。 想到这,付清欢又微微蹙起眉。竟与半个多月前的祁景澜在神态上也相像起来。 “没事,接着练吧。”半晌,他轻飘飘留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到午后下学了,付清欢来到裘修远房里,看着先前活蹦乱跳现在却脸色铁青不省人事的少年,他心里五味杂陈。 明年四月又是一届仙剑会,裘修远耽误不得,付清欢拖不得。 三天……再等三天…… 付清欢握紧了焚天,深深望了病床上的少年一眼,走出了屋子。 走在路上,付清欢百思不得其解。载德道人虽归隐,却一颗仁心从未变过,这次怎的这般?祁景澜说传声鸟几次回来都没带回载德的回音,传声鸟这样聪敏灵慧的灵兽,总不可能是找不到他人。 那就是……不愿回复了? 这就更奇怪了,是不愿治疗裘修远吗?为何不直接拒绝? 付清欢一边想着,一边回了雅榭。 今日又该是放血的时日。 付清欢的手腕上有三道伤口,几乎交叠在一起,乍一看就好像一道狰狞的大伤口,十分骇人。 付清欢割了两次觉得伤口太密了就太吓人,决定还是把原伤口撕开些。 刚揭开缠在手腕上的纱布就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付清欢觉得有些头晕,还是强忍着弄了小半碗出来,放小炉里同药材一起煎着。 为些遮住血腥味,付清欢总找些气味大的药材一起煎,熏得满屋子酸臭气,头晕更甚。 他强撑着弄完了一碗药,终于沉沉睡去。 到第二日一大早他像往常偷偷前去裘修远的房间。这个时候裘修远身侧是没有人照看的,他得抓紧时辰把药喂给他。 刚踏进房间,付清欢往床那边一看,登时愣了。 一个颀长时间背影立在裘修远的塌边。淡到几乎泛白的青色衣衫,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只看背影便知此人定是风华绝代的容貌。 那人听见声音,缓缓转过了头,那是一张昳丽白皙的面容,清俊得让付清欢心醉。 那双眼淡然无比,如一潭古池,不见波澜,却能把人的心境照得清澈无比。 一眼万年。 第七十八章 清债科(三) 两人静静立在原处,相互望进对方的眼眸中,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彼此,只看得到彼此。 付清欢喉咙一动,有什么话呼之欲出。 云止奂眼神深邃,嘴唇琳琳抿成了一条线,沉默片刻,抬步走了过来。 精致墨黑的靴子一步一步踏来,落在付清欢心口,骤然绽放出朵朵清香白莲,只是清香,却让他闻得一醉不醒。 走到了面前,云止奂停下了脚步,从始至终那双漂亮淡然的眸子都在付清欢脸上不曾离开,也不言语。 两人身量差得不多,只是付清欢骨架纤细些,以往同云止奂站在一起时看起来也孱弱些,这曾让他觉得十分不满,总给人一种他打不过云道长的感觉。付清欢虽生性豁达,但遇上了年纪相仿的人,总是想要比试一番的。他不说,云止奂也明白。 现在付清欢瘦了许多,跟云止奂一比,自然更加纤弱。 他不禁想要往后退几步。 付清欢想要与道长站在一起,可不想这样孱弱的自己与道长站在一起。 云止奂的目光将他从头顶到双脚打量一番。虽神色冷淡,目光深邃,却无半分审视的意味。最后,他抬起眼,望进付清欢的眼睛。 付清欢的手紧紧抓着药碗,强笑道:“道长,好久不见。” 云止奂收回了目光,垂下了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仍是冷冷清清的模样。 付清欢心头涌上几分酸楚,他别开了视线,望向床上躺着的裘修远,道:“您是来替他诊治的吗?他……” “他心脉受损,服药过多,现有体虚之症。”云止奂亦转过头看向裘修远,顿了顿,往床边走去。 平日裘修远服的药都是严格控量的,断不会出现服药过多这样的情况,只可能是因为付清欢多加的那一顿偏方了。想到这,付清欢心头又起了几分愧疚。 付清欢走过去定定望着双目紧闭的裘修远,这原先是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92 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现在脸色苍白,一日里没两三个时辰清醒的。 全因自己。 他握紧了手。 云止奂微微低头侧目,道:“药?” 付清欢啊了一声,回过神来。他后退半步,低头道:“是我的药。” 云止奂漂亮的眼珠动了动,神色不变,向他走近半步:“……你病了?” 付清欢仍是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应道:“小病,无妨。” 云止奂也不再作声,转过头去捏起了裘修远的手腕,从肩膀一直点到小臂,似是在封住他的经脉。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盖住了漂亮淡色的眼睛,淡色的薄唇轻轻抿着,神色冷淡而专注。 这一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得付清欢心安许多。手里这药,大抵也用不上了,付清欢原应该转身离开,姑娘们的早课就要开始了,可他移不动脚步。 他想和道长多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付清欢站在一边,静静看着眼前这人颀长的身影,挺直的腰背,以及昳丽得令人心醉的侧颜。晨光熹微,从开了一条小缝的窗外透进来,刚好打在云止奂身上,整个人都熠熠生辉,像碧翠山林里陡然跑出来一只白鹿,这神仙似的人就牵着它从山岚里走出来,入世而不入尘,是世间最干净透彻的人。 “哥哥,你来迟了,要罚。” 付清欢匆匆赶到学堂,祁梦一就撑着小脑袋嚷嚷出来了,身后几个女孩子跟着附和。 他正用手指熨合着衣领,闻言又气又笑:“你们倒真是想方设法要罚我。” 嘴角微微上扬,清俊秀美的脸庞透出愈来愈浓郁的俊俏邪魅。他本就好看,又是少年与青年之间相当的年纪,在九州林这些日子,竟养出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 或许他本就是个温柔至极的人,贫苦和焦虑贯穿了整个少年时代,生计所迫,他温柔不起来,只有满身健气。 即使这样,也很好。 祁梦一见他竟破天荒地笑了,得寸进尺起来:“要罚!” 付清欢嗯了一声,双手撑在案上问道:“怎么罚?” 声线明朗,语气温柔,配着窗外暖阳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格外悦耳。 奇怪,分明要入冬了,怎么还似初春一般。 祁梦一与苏萝络对视一眼,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她道:“有什么外出的机会,带上我们可好?” 这外出的机会,就是指山下的老百姓们,被什么邪祟缠上了,或是哪地出现了极其凶恶的妖怪,仙门就要亲自出面解决了。 明明是严肃的事情,怎么到了她嘴里,就像出门游玩一样。付清欢心道,就是这个脾性,他也不敢带出去啊。 话已经说出去了,反悔不得。再有长久闷在这里也不舒坦,付清欢便应了下来:“只有一点,如果不是大事,我才带你们出去。” 一屋子小丫头欢呼雀跃。 哪管什么大事小事,只要能出去玩,就是最开心的事。 付清欢苦笑,自己就跟个老妈子一样照顾她们。偏偏还是女孩子,不似男弟子,实在管教不来了就一人赏一脚,对着这群少女,他连打手心都舍不得。 苦中作乐,也挺好。 付清欢心里念着云止奂,下了学就匆忙跑去裘修远休憩的屋院,刚踏进大门,就见云止奂立在院里的果树下。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分明,苍劲有力,正在修剪那棵金贵得付清欢叫不上名字的果树。 大约是景太美,情太浓,付清欢走不动道了。他看了一会儿,还是云止奂先发现的他。 这个季节,什么果树花树,叶子早黄了一大片,金灿灿黄澄澄铺一地,又脆弱得很,拿手一碰就落下来了。有一片就落在云止奂肩上,他侧过头,低垂着眼眸看它,正欲伸手拿下,余光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付清欢。 这一看,他定住了。 云止奂抬起眼,定定看了过去。 白墙下站着的少年乌眸黑发,一身素雅到极致的灵鸟月白袍也遮不住一身灵气,眼角眉梢一如往昔似笑非笑的神色,还多了几分被硬生生洗练出来的温润气质。 愣了。 付清欢看着那熟悉的脸庞,抬步走了过去,双手负在身后不安地搓着,搭话道:“道长,您修树呢。” 云止奂:“……”抿紧了嘴唇,侧过脸继续手上的动作,鼻尖沁出了一点细密的汗珠。 付清欢挠了挠脸,倒不觉得失落。反正道长这一路都是这么冷淡的样子,他也习惯了。 何况,他知道道长绝无厌恶自己的情绪。 他见了云止奂肩上的叶子,伸手拿了下来。瘫在手心里仔细地看,是一片椭圆形的树叶,一面金黄一面颜色暗些,经络清晰细密,捏着有些薄,却很硬。 付清欢飞快瞥了云止奂一眼,趁对方不注意收起了这片叶子。 云止奂修了两三下,就收起了剪刀。他道:“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了,调养些时日就能复元。”声音一如往昔清冷。 付清欢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裘修远,忙连声道谢。事情出在他身上,解决了,他就想着总要做些什么报答云止奂。 可思来想去,他想不出道长需要什么,自己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给道长。 只得暂时不想这个。付清欢寻了个话头:“道长,你这些时日在哪里游历?” 经历这小半年的一切,付清欢说起话变得稳重许多,每每想起以前的自己对道长说话时孟浪又失敬的样子,都满脸通红,恨不得掐死自己。眼下注意措辞语气,倒有几分向云止奂请罪的意思。 云止奂看看他,眸子深邃,眼珠颜色却极淡,糅合得恰到好处:“山下。” “山下?”付清欢一愣,“您……一直在山下?” 云止奂点头。 渠阳山脚下有大片村庄和城镇,热闹繁华,极富烟火气,寻常修真界人士都不怎么出现,云止奂竟在那待了这么多天。 付清欢惊愕过后意识到了些什么,问道:“道长,可是山下有什么东西?” 云止奂不言语,沉默半晌才道:“水祟。” 付清欢皱起了眉。 若只是寻常水祟,怎么会停留这么久还没解决。 第七十九章 清债科(四) 渠阳山附近有一片莲花湖,到了盛夏花叶相簇,时有锦鲤穿梭。因这片湖极大,时常有文人雅客泛舟之上,颇为闲雅风趣。而附近的渔家村庄也常有小孩在湖中游玩嬉闹,都是傍水长大的孩子,水性极好,因而也没有人担忧什么,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事。 然今年五月起,这片湖就开始频繁出事。先是一个五六岁的幼童莫名从船上跌入水中,原先熟悉水性的孩子竟扑腾半天没能上岸,有船家路过救起,竟已断气。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93 自此岸边的人家都戒备起来,到湖水里游动的次数少了许多。饶是如此,仍是有幼孩落水,一个接一个,有不少平日都是熟悉水性的。虽没再出过人命,待救起时也是神情痴呆,过个把月才缓的过来,问怎么落的水,一概不知。 村民都当是那溺毙的幼童在作祟,请了大师来作法,孩童落水案却依旧层出不穷。 祁景澜坐在一张檀木靠椅上,神情肃穆,他轻轻皱着眉,朱砂印的颜色在暗处也显得暗沉起来。 他道:“云道长,您在湖中可发现什么邪祟?” 云止奂坐在付清欢身边的椅子上,虽也是张靠椅,他的腰背却挺直了,端正地坐着,神情一如往常冷淡:“没有。” 付清欢在一旁低头认真听着,微微皱着眉。 没有邪祟,难不成还是巧合? 可哪有这么巧的事?落水的皆是年纪相仿的幼童,醒来后一概不记得落水的经过。 按理说,那湖里定是有什么脏东西。可连云止奂这样的道行,竟也无从下手? 一直在旁边剥瓜子的晏且歌开口了:“没有邪祟还有这样的怪事?” 云止奂看他一眼,道:“佩剑没有动静。” 这个修为的修士,佩剑都是一等一的灵器,不仅能感受到邪祟靠近,还能阻挡一些修为低的邪祟靠近。 灵器骗不了人,湖里确没有邪祟。 苏棹微微侧身,对祁景澜道:“宗主,可要安排弟子去察看?” 祁景澜点头:“你安排吧,如有异变,告诉我。” 顷刻,堂内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云止奂和付清欢坐在相邻的椅子上,各自低头沉思。 云止奂垂着眸子,平日里冷淡的神情竟也覆了一层严肃忧虑。付清欢坐近些:“……道长?” “嗯。” 付清欢道:“定能解决的,不必过于忧虑。” 云止奂薄唇微张,似是长叹了口气,微微侧目,目光在他明显瘦削的脸上流转几下,突然问道:“你在此处,可有了进展?” 付清欢一开始没明白,待反应过来,知道了他说的是寻出破解明翚宗短命劫的方法,他摇了摇头:“哪这么容易呢……” 连善于占卜星象的明翚宗弟子,也没有结果。 他摸着身侧的焚天,触手生凉,古朴的花纹磨得指尖发疼。 “你……” 付清欢抬起头,懵懵看着云止奂。 云止奂抿嘴看着他,许久才道:“一切因果皆不在你,你不必如此。” 他的语速很快,付清欢反应两秒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笑了笑:“我知。在这里大半个月,宗主待我真的很好。好得……我觉得只有这种方式来回报。” 云止奂垂了垂眼,放在膝上的手握紧起来。 两人沉默一会儿,付清欢突然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头对云止奂笑道:“此次下山我肯定要跟着去,道长你在山脚下可发现了什么好吃的?” 一双眼睛清明透亮,泛着盈盈水光,一颗虎牙从唇下冒出来,又灵又俏。 一晃眼,仿佛又是先前那个打着算盘,无忧无虑的小郎中。 云止奂连忙垂下眼眸,不言语了。 付清欢也习惯了他这样,也不在意,双手插在胯上,慢慢踱步到门前,望着天边出神。 他穿着月白色长衫,没有披上外袍,深色的腰封紧紧束着窄腰,衬得腿长臀细,腰背挺直,背影十分风华漂亮。 云止奂眼里的光亮动了动,起身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道长,”付清欢的侧颜温和青涩,他道,“如果真的到那一天,我想找人说些话。可是,到那时候,大约也没有人与我亲近了。所以,你可以听我说吗?” 云止奂侧头,定定看着他。 “好。” 他应下了。 付清欢笑了:“谢谢。” 渠阳山下有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因傍着水,除了渠阳城,这儿是渠阳地界最繁华的地方。镇名也和莲花湖有关,叫莲湖镇。现在天渐凉了,北方的风更是刮面的凉,付清欢披着一件带毛领的大氅,仍是冷得瑟瑟发抖。 也不止现在,这些日子他都出奇的冷,比旁人要多加件衣服。在九州林可以烧炭取暖,倒也感觉不出什么,现在下了山,才真正觉得刺骨的冷。 有弟子道:“先生,您这么怕冷啊。” 付清欢笑笑:“是啊。” 其实他才不怕冷,以往到了寒冬,他还敢赤膊到水里去捞鱼。为什么现在会冷,他心里也明白。 几乎每日都要放血出来,又没时间调理,哪会不冷。 云止奂走在他身侧看了他一眼,眼神暗沉下来。意味不明的目光将付清欢从头打量一番,恨不得瞧个透彻。 付清欢全然没注意,只顾哈气取暖。经晏且歌提醒,他想到了焚天性热,稍运灵力,剑身也可取暖。他也顾不得好不好看了,就把剑抱在怀里。 “先生,给。” 身边伸出一只嫩白的手,递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里头似乎包着什么东西。 付清欢不接,问道:“是什么?” 苏萝络的脸被风吹得有点红,道:“是火山石,西北带来的,隔着布不烫手。” 付清欢不要:“我用不着,你收着。” 苏萝络摇头,凑近些,低声道:“我有,这是我哥给的,要我给你。” “你哥?”付清欢愣了愣。 他与苏棹也只是点头之交,论情不深,西北火山石这样较珍贵的东西,他怎么会主动送出来? 不对,苏棹为什么觉得他需要这东西? 联想到苏棹一贯心思细腻,付清欢有些担忧。 苏棹会不会知道了些什么? 想到这一层,付清欢突然觉得心底冒出一阵寒气。 哪怕苏萝络已经强硬地把热烫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手心里,他也觉得冷,比先前更冷。 一行人嬉闹着到了莲湖镇已是夜里,客栈女掌柜尴尬地表示少一间房,又怕少了他们这群仪表不凡的客人,连声道天色晚了,别的客栈肯定也没有房了。 言下之意,就是挤一挤。 几个小姑娘有三人一间的大房,正好。还有两间稍小的,要分给三个大男人。 付清欢看了云止奂一眼,犹豫一会儿,对晏且歌道:“我与你一间吧。” “嗯?”晏且歌本在逗弄柜台边的一只鹦鹉,闻言转过头来,神色难得没了往日精明,一脸懵懂。他指指自己:“我?你要和我睡?” 什么和我睡这种话,这么歧义! 偏偏那鹦鹉还学舌:“和我睡!和我睡!” 付清欢藏在帽下的耳朵顿时红了,余光飞快瞥了云止奂一眼,忍不住解释:“房不够了,我跟你一间。” 晏且歌哦了一声,好像还懵着:“好啊,走吧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94 。”说着上来搂他肩。 付清欢连忙退后躲开:“你……带路吧。” 晏且歌撇撇嘴,拎着自己的行李嘟哝几声:“别扭什么……我们不是经常搂搂抱抱吗。” 那鹦鹉又学道:“搂搂抱抱!” 云止奂看它一眼,那鹦鹉竟缩起了脖子。 付清欢没有看见一人一鸟之间的动静,忍不住踢了晏且歌一脚:“闭嘴,上楼。” 晏且歌笑哈哈地上去了。 两人相处大半月,性格意外地很合得来,这样打闹在平日里也很正常。可付清欢在云止奂面前,总忍不住要收敛一下,因此那一脚踢得软绵绵的,不像踢,像撒娇。 云止奂眸色深了些。 付清欢被那鹦鹉弄得尴尬非常,低着头对云止奂道:“道长,您早些休息。”然后飞也似地溜上了楼。 云止奂抿嘴看着他的背影,然后低了低头,也往上走去。 进了屋,付清欢才发现里头盘着一只灵兽,正是晏且歌的坐骑。 他被这庞然大物吓了一跳:“你没说你带了它啊……” 晏且歌耸肩:“我出门都带着它,你自己对我不上心。” “……”付清欢一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呆了一阵,晏且歌好像终于忍不住了,毫不客气地赶人:“唉,你还是和你那道长睡去吧。” 你那道长。付清欢又红了耳朵,想了想,勉强镇定下来:“……都定下了,怎么能改。” 晏且歌笑了笑,俊美异常的脸浮现的笑容也是十分诡异:“之前你和他一直是同住的吧?而且相处了这么久,肯定比和我有默契。你这刚落叶归根没多久,就不和他一道了,要我说,别扭的人是他。” 付清欢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才不会为这么无聊的事费神。”他这个人,应该乐得清闲才对。 最后他还是抱着行李站在了云止奂屋前。屋里的灯光通过纱窗透出来,温暖安逸。 道长他现在应当在看书写字,这么安静的时候,不应该打搅。 付清欢给自己找着不推门的借口,在门口一边吹风一边望着灯光出神。 灯明月暗。 他觉得越来越冷了。 眼前骤然一黑,他听见有人喊道:“先生!” 他辨得是苏萝络的声音。 她还没喊完,眼前的门就訇然开了。付清欢在昏迷前看见了一抹淡青色的衣角。 道长…… 乌发如瀑,是按世家弟子最规整的样式束起的,因一直戴着帽子,有些乱了。有发丝搭在苍白的脸颊边,更显孱弱。 被子一盖,几乎整张脸都陷在被褥中了。 云止奂看着付清欢眼下一片乌青,眉头紧紧蹙着。 苏萝络站在一旁,手里抱着云止奂刚替付清欢解下的大氅。眼里满是忧虑。方才扶着先生时,隔着几层棉衣,她依旧摸到了先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臂。 云止奂从她手里拿过大氅,铺开盖在付清欢身上。然后从被窝里摸出一只细瘦的手,欲诊脉。 苏萝络正要说什么,衣袖已被撩起,露出一节紧紧缠着布条的手腕。 她脸色一变。 云止奂也是一愣,左手握着付清欢的手,右手轻轻摩挲起那布条。 这是包扎伤口才会用的布条。云止奂在付清欢的药箱里见过。受伤了,怎么还用自己的粗劣布条? 苏萝络看着云止奂的神情,觉得虽然云道长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可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在他身上流转…… 云止奂抽出了活结,小心翼翼解开布条。 随着一层层布条揭开,空气里血腥气越发浓郁。苏萝络的心提得也越发高。 最后一层布条撤去,她倒吸一口凉气。 纤细皓白的手腕上有三道伤口,皆划过经脉,道道极深,且都有伤后撕裂开的迹象,狰狞骇人。 苏萝络起初是被这骇人的情形吓了一跳,她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叫出声。 云止奂看着那些伤口,眼神越发深邃。他小心翼翼捧着那只手,从怀里翻找出一瓶药,顿了顿,他对苏萝络道:“取些热水来。” 苏萝络忙不迭从水罐里倒了些热水到脸盆里,顺手拿了块帕子端过去。 云止奂拿帕子沾着热水,一下一下,轻柔小心地擦拭付清欢的伤口。那动作轻柔得像鸿毛落在棉絮上,其中又隐隐带着怜惜之情。 天地间仿佛只剩这两个人了。 苏萝络眼看着血污不堪的手腕干净许多,松了口气。 云止奂拿着药敷上伤口,动作依旧十分轻柔。 他道:“再取些热水来。” 苏萝络照做。 等伤口完全处理好了,云止奂才紧紧握了一会儿那只手,抬起了头。 “你知道。” 这句话带着十足的肯定,以及逼人的压迫感。 苏萝络点点头,倒不害怕,把帕子浸湿拧干递过去:“是我哥发现的。” 云止奂接过帕子给那张憔悴瘦削的小脸擦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他放血?” 苏萝络小嘴张了张,似是在犹豫,最终点头:“我看见先生偷偷端药给修远师兄,不敢去问,就……告诉了哥哥。” 见云止奂面无表情,仍是看着付清欢,她继续道:“我哥发现……先生给修远师兄的药,是用血做的药引。” 云止奂的手一顿,眼里覆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许久,他轻声叹道:“难怪。” 难怪,裘修远伤成那样,却还一直吊着一口气。 他问道:“你们宗主知道此事吗。” 苏萝络摇头:“我哥也在犹豫要不要说,现在只有我们兄妹知道。” 云止奂轻轻点了点头:“别说。” 苏萝络愣愣地点了点头。她与云止奂,也只有今日才第一次碰面,却没来由地格外信任他。 这个年轻优秀,仙风道骨的道人,眼底却有着看淡世间炎凉的沧桑淡然,只有看着先生时,眼里才会有些别的情绪。 那是什么情绪,苏萝络年纪小,看不出来。但看得明白,道长对先生,绝无恶意。 先生这么好的人,也应当有这么好的人来结交。 云止奂道:“你快些回去,别叫你的同伴着急。” 闻言苏萝络反应过来,点点头,一溜烟跑了,临走不忘带上门。 云止奂看着被褥里的付清欢,忍不住伸手上去。拇指轻轻摩挲那苍白的脸颊。 确实瘦了许多,刚才抱进来,腰上根本没什么肉了,硌得他心头阵阵疼。脸也是瘦削非常,捏也捏不起什么肉来。 云止奂闭了闭眼,一声叹息,双手握着付清欢的手,俯下身去,把额头贴在付清欢的肩膀处。 第八十章 清债科(五) 付清欢醒得不晚,昨晚也是太累了才会昏睡过去,睡足了精神就够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95 了。天冷了,晚上也长,现在天都还没亮,屋里昏暗,看不见东西,连带着他这个刚睡饱的也跟着昏沉起来。 身上很暖,只穿了贴身的中衣中裤,被窝里的热量贴着身子传到六经八脉,舒服得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咛。付清欢把脸往被窝里埋了埋,才恍恍惚惚再把眼睛睁开。 偌大一张床,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两三条被子和一件大氅,两个枕头怀里一个脚边一个,几乎把他埋在床里了。 付清欢发了会儿愣,怪道:“昨晚我在哪睡的?” 他费劲坐起来,一股寒气顿时从被窝外灌进来,冷得他抖了抖。虽然冷,却比昨天那恨不得抱着暖炉的感觉好多了。 他揉了揉脸,起身穿衣。刚套上一件底衣,就愣了。 手腕处的布条细密平滑,根本不是自己缠上去的。 低头闻了闻,还能依稀闻到药草味。是有人替自己上了药还重新包扎了。 谁? 付清欢心底一阵惊慌,直涌上头顶,叫人喘不过气来。 昨晚自己好像是在道长房间门前晕倒了,那是他包扎的吗?他发现了自己放血的事情吗? 他起身下床,胡乱把衣服套上就往房外奔去。神情慌乱紧张,连外衫都没套就冲出了屋子。 一出房门,迎面就是一阵寒风,直接把他吹清醒了许多。付清欢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喘了口气。阵阵白气从口中喷散到空中,他转了转头,看见一抹淡色身影静静立在长廊尽头。 付清欢轻轻咳了一声,抬腿走去。 “嘎吱” 老屋待修葺,脚下的木头已有些年头,踏上去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清晨尤为刺耳。 付清欢怕惊扰了还在睡的人,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迈步,走得极轻极缓。 长廊尽头的云止奂转过头,定定望了过来。 离得远,付清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在看自己,也让他心悸不已。 付清欢缓步走过去,等到足以看清云止奂容颜的距离,他又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了。 他怕自己一不留神漏了自己的心思。 到云止奂身边站定,付清欢才感觉到逼人的凉意在四肢百骸流淌。双手冰凉,冷得有些发麻。 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气,眼睛偷偷瞥着云止奂,试探着问道:“……道长,早。” 云止奂没有看他,只是静静望着远处。冷淡如霜的面容和神情在这早冬里也好似蒙上了一层冰,让人只敢远观,若上前去碰一碰,怕是冷得要掉冰渣子。 付清欢垂下了眼眸,不敢说话了。心头泛起酸酸涩涩的苦楚感。 两人静静立在那里,一言不发,直到太阳快升起来,云止奂才出声道:“你失血过多本就怕冷,为何还站在这里。” 付清欢吓了一跳,他抬起眼睛望向云止奂,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蒙上一层雾气,叫人看着心疼又烦躁。 云止奂抿着嘴,余光睨他。 付清欢低声道:“是修远他……实在撑不住了……” 云止奂不说话。 付清欢看看他,继续道:“反正……这是我欠他的……” “是。”云止奂声音冷淡,“是你的命。”所以你怎么糟蹋都无所谓,别人都管不着。 这样冰冷的语气直接将付清欢的心沉落冰河。为什么只是分别了这么些天,两人又这么生疏冷淡了。要是自己没有那个心思,付清欢是不会在意的。可偏偏自己对道长上了心。 为什么? 付清欢咬了咬下唇:“……谢谢您昨夜照顾我。” 他眼神飘忽了一下,落在云止奂的肩头。 云道长喜着青色,身上的衣服也是和人一样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一点烟火气和喜色。整个人好似结了一层冰霜,谁也化不开。 付清欢定定神,忍不住摸了上去。他惊讶地险些叫出声:“……您在这里站了一夜吗?” 云止奂的衣服上结了一层淡淡的霜,摸上去又凉又湿。付清欢心里难受得发紧,拽紧了云止奂的衣袖想把人拖回房里去。哪知还没使劲,云止奂不着痕迹挣开了他。 “……”付清欢低头看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抬起头时眼神凉凉的,惊讶和委屈都没有了,只有满满的伤心。 “您……真的很讨厌我吗。” 云止奂抿嘴沉思一会儿,在付清欢要转身离去时出声:“不。” 付清欢看着他,面无表情。 云止奂转过头也看着他,声音低沉:“我对你绝无偏见。” 付清欢身形晃了晃。衣着单薄的身体在冷风里显得有些脆弱,不堪一击。 云止奂顿了顿,向他迈步,待走近些,付清欢看见他漂亮的眼珠微微颤动着,仿佛在压抑些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拉住云止奂的手就往屋里拖。 这一次道长没有阻拦。 屋里被蜡烛和烛火一照,立即暖和了许多。付清欢搓了一会儿手,觉得手脚活络了,才犹豫着伸手替云止奂脱衣服。 “您衣服结霜了……会生病……”怕云止奂误会,他多解释了几句。 “若我晚来一天,你是不是就要自刎祭剑?” 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付清欢的手一顿,心头一阵狂跳。两人身量相近,付清欢贴得近了些,一阵热气从云止奂口中吐到他的脸颊边,让人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 然他很快镇定下来,终于解开了云止奂的腰带。 他把腰带扔在一边,犹豫一会儿,道:“修远已经救过来了,这不重要了。” 说着要继续解衣带,云止奂骤然抓住他的手,道:“……不必。” 付清欢低下了头,抽回手往后退了两步:“您休息吧。”说着要出门。 “等等。”云止奂叫住他。 付清欢停下脚步,仍不敢看他。 “这世上,有很多人在意你的。”云止奂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不能因为这个去死。” 这世上,有很多人在意你的。 付清欢张了张嘴,鼻子一酸。父母过世,没有妻儿,朝言回了自己的家,唯一的近亲,只有并不十分亲近的祁景澜。 他在这世上,明明已经孑然一身。 他的心寄托在云止奂那,可也只是寄托,自己连一句剖白都说不出口。 付清欢吸了下鼻子,打开门匆匆离去。 云止奂看了那扇门许久,垂下了眼眸。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抽开了衣带,胸口的心跳得极快,滚烫似火。 第八十一章 思归科(一) 晏且歌下楼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大堂正中间的付清欢,正和姑娘们吃饭聊天。他身份极高,也比她们大几岁,却没有半点架子,举止言谈十分亲和。又长得清俊,眼神有着道不明的清澈,活脱脱就是个未曾涉世的少年郎。 晏且歌微微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96 一笑,不着痕迹地看了楼上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点这么多菜?”他走到付清欢身旁,看着饭桌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别太惯着她们。” 付清欢笑笑:“难得出门。” 晏且歌眉眼里全是笑意,问旁边的祁梦一:“你怂恿的?” “晏先生什么话,我才没有。”祁梦一鼻子里轻哼一声,鼻头紧紧皱了起来。 晏且歌眨眨眼,挤着付清欢坐了下来。 “你别老欺负梦一。”待坐定了,付清欢低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晏且歌凑近些:“哪里欺负,我昨儿不是一人一串糖人给她们了吗。诶给你你也不要。” “哦对,那个糖人。”付清欢道,“仅此一次啊。别太惯她们。” 晏且歌笑了:“刚你还说什么来着?难不成只许你惯着她们?” 付清欢狡黠地笑了,一侧的虎牙藏不住地露出来:“对。” 清风波动,晏且歌眼神一流转,突然对付清欢身后一笑,道:“云道长,过来坐。” 付清欢一怔,眼底的笑意顿时敛了起来,侧了侧头,低头吃了口菜。然后才低声道:“你寻开心呢,哪有坐的地方……”话音刚落,几个小姑娘像是很怕云止奂一样,纷纷起身说自己吃饱了,哗啦啦两桌人只剩下付清欢和晏且歌挤在一起。 “……” 晏且歌笑笑看了付清欢一眼,把伙计叫过来收拾了一下,上了一副新碗筷。 云止奂道了谢,矜雅地掀起衣摆坐下,神色冷淡如常,举止也优雅如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处。 桌上的菜都是当下的时兴菜,尤其是一条蒸鱼,做得鲜美柔嫩,混着香料的汤汁被亮晶晶的还冒着热气。付清欢夹了块鱼肉往汤里蘸了蘸,放到嘴里含住。 一阵带着咸味的鲜甜在舌尖弥漫开,把舌根都勾得蠢蠢欲动。抿嘴在齿间咂了几下,那块鱼肉就混着汤汁被揉烂在舌头下,付清欢才依依不舍咽了下去。 这个味道莫名带他回溯到那个从小长大的江南小镇。 他垂下了眼眸,一时望着那盘鱼出神了。 “老付?” “嗯?”付清欢回过神,看向一旁的晏且歌。后者挑挑眉,眼神有意无意瞟着云止奂:“想什么呢,吃个饭都能发呆。” 付清欢笑笑,眼里突然带上了许多光彩:“没事,这鱼太好吃了。”声音里都带了几分欢悦,把晏且歌听得怔了怔。 不过一会儿工夫,付清欢原先那低落的情绪就消失不见,整个人都明亮起来,眼底带着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笑意,好想有蝴蝶从那双清澈澄亮的眼睛里飞出来,飞过他眼前,停驻到他指尖。 晏且歌微微摇了摇头,看不明白老付是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云止奂微微抬眸,不动声色飞快看了付清欢一眼,眼底荡漾起一片涟漪,一晃眼,还以为是浓浓的笑意荡漾在清冷高傲的云道长眼里。 他拈下一块鱼肉,动作矜雅放进嘴里。 初冬里一方天地,乍然开出了一幅春景。 晏且歌遣散了所有靠近湖泊的乡民,再回到一行人身边时天已经暗了下来,远远望去,整座小镇灯火通明。 这个点正好是阖家吃饭的时辰,靠水的地方冷风阵阵,一行人不敢坐定下来,有意走动生热保暖。只有晏且歌站在高处,望着万家灯火,一动不动。 猩红的衣摆在这深秋的夜风中飒然飘扬,眼里是一片虚无的缥缈。付清欢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八年前从火灾中浴血逃生的少年。无论是那露出的半张脸,还是右臂戴的义肢,都一样如雪苍白,五分绮丽,五分苍凉。 “你在看什么。”付清欢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许久,晏且歌才抬起右手臂,有些困难地指向一个方向:“那里。” 是一条巷子,十分普通,甚至有些不起眼。付清欢眯眼看了一会儿,摇头:“没什么特别的。” “现在是没有了。”晏且歌转过头,看着付清欢,“宗主应该告诉过你,我被带回溯华宗之前,这里就是我的故乡。” 付清欢一怔,还未开口,晏且歌又道:“那里是我的家。” 声音沙哑,气息微弱,在风中一吹即散。 “家附近还有家卖粘糕的店,我母亲爱吃加白糖的,我却喜欢放咸酱。”他继续道,“每当钱只够买一份的,爹就只给母亲买加白糖的。” 晏且歌笑了笑,抱起双臂,似是觉得冷了:“不过,那家店已经不在啦。” “……你爹?”付清欢歪了下头。 指晏千秋吗?可那时晏千秋又怎会这么亲近地与他们母子相处? “你知道的吧,我是私生子。”晏且歌目含笑意看过来,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两岁的时候,我母亲嫁给我爹,我爹待她和我都很好。” 付清欢不会说宽慰人的话,只能靠近他些,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晏且歌敲了敲自己的烟杆,似是喃喃自语:“后来,我爹病逝,我母亲没撑多久,也走了。再后来,就是我父亲带走了我……算了,不说这个了。” 付清欢装作大咧咧的样子,笑道:“都过去了。……哎,他们布好了阵了。” 几个少女立在湖边,手里握着修长笔直的剑,正跟着云止奂学布阵,像是有什么高兴的事,祁梦一正兴奋地说着什么。云止奂负手侧身,认真地聆听。 “小声点,”付清欢悄悄到她身后吓她,“把脏东西引来了我可不管你。” 闻言祁梦一皱起了鼻子。 “布阵?”晏且歌也走了过来,一眼看到地上的东西。 “既是怨灵,那自然是布阵来抓。”付清欢已拿了符篆出来,“话说回来,万一守了大半夜还是没东西可怎么办?拿什么引呢?” 晏且歌笑道:“不是说它爱抓幼童吗?你垂发梳辫扮个幼童去引,如何?” 付清欢忍不住一脚踹过去,被对方一晃就躲开了。 晏且歌笑够了,哼着小调去帮忙。 那小调断断续续,也不知什么曲子,隐约听到一句什么“抓条鱼儿笑哈哈”,付清欢才听出来是首童谣,不由得起了身鸡皮疙瘩,心道:比我还难听,怕是真能招来…… 语句还未在脑中成型,湖水如海浪般涌来。 付清欢:“……嗯?” 湖水越发汹涌,到后来竟开始起浪,水波每一次落下拍打在湖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水珠扑了他们一脸。 付清欢抹了把脸,正欲说话,一抬眼就看见晏且歌仍在原地,面不改色哼着小调子。 难听归难听,付清欢顿悟他在干什么。水里那东西喜欢抓小孩子,那童谣大抵也能起些作用。只是水上动静大却不见它现身,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97 还是难办得很。 一行人安静下来,静谧的夜空中只有晏且歌断断续续的声音回荡在小镇上方,缥缈空灵。 付清欢从没想过自己听这么难听的歌声还会入迷,眼神逐渐飘忽起来。 “付清欢!” 一声暴雷般的叫呵惊醒了他,声音里还带着焦灼。付清欢回过神,低头看见一只惨白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脚踝。 第八十二章 思归科(二) 仗着自己水性好就站得近了些,结果这东西就不知不觉靠近了!付清欢手一抖,捏着符篆就要往那东西上拍去,无奈那只手力气大的很,他拿符篆的那一刹那工夫就拖动了他。 付清欢脚下不稳,一仰身就被拖进了水里。 冷,好冷。 耳边尽是水波流动声和气泡声,四面八方如魔音一般吞噬他全身,身处黑暗里,几乎像要被什么东西拖入无尽的黑暗里。 付清欢极力睁开眼睛,黑夜的湖水里亦是漆黑一片,好在岸上有几个小姑娘点的灯,恍恍惚惚看不清,却能指引方向。 好在还没被拖入很深。付清欢感觉到那东西还抓着他的脚,心头一阵怒意,念了咒语在水中打亮符咒,毫不犹豫拍在那东西上。 借着符篆转眼即逝的光亮,迷糊中只看到水里黑雾般的头发,一团团缠绕在那东西上,付清欢就辨清了头部,一脚踹了上去,趁那东西没反应过来,又加了几道符篆。 这一下,它动弹不得了。 付清欢松了口气,估摸着自己的气快憋不住了,没有多想就看过去。 眼看着它要沉入水底,付清欢一头扑过去,缓慢挪动,想把它拉上岸。 刚一伸手,湖水一阵波动。付清欢暗道不好,却已来不及。那只苍白大力的手又抓住了他,这一次是他的右手。 始料未及,他心里一惊,口里要叫出声,刚一张嘴就喝了几口水,鼻子也吸进了些水,顿时咳嗽起来。 憋了许久的气终于撑不住了,他用左手紧紧捂住口鼻,调整身姿准备将这东西踹开,可那东西力气大得匪夷所思,紧紧拽着他的右手,手腕发麻,手指已经使不上力。付清欢疼得龇牙咧嘴,顿时没了力气。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耳朵里尽是嗡嗡声,头皮难受得几乎要炸开。付清欢心里一阵悲凉,还没活出个样子,就要交代在异乡了。 快要失去意识时,腰部一紧,他感到身体附近的水波晃动得厉害,随后身体一轻,露出了水面。 付清欢咳了一会儿才缓过神,眼睛一阵酸涩,费了很大劲才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节白皙的脖颈。他费力地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眼神锐利得能喷火。 “……道长。”他沙哑着叫了一声。 云止奂的鼻息贴在付清欢脸上,温热的气息拍打着他冰凉的脸颊:“有没有受伤?” 心头一悸,付清欢突然觉得很累,蕴藏在心头许久的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他索性闭上眼靠在云止奂肩窝处,轻轻摇了摇头。 云止奂一手带着他上了岸,其他人马上围了上来,祁梦一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先生……!先生!先生您没事吧!快醒过来啊!” 一声声先生把付清欢已经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睁开眼,极力笑了下。 瘦削的脸颊上贴着湿透了的发丝,黑发白肤形成强烈对比,憔悴的神色让他人心里一惊。 晏且歌过来看了看他,语气里也有了一丝焦虑:“快,生火!” 苏萝络连忙拉了几个女孩子去找了些干木头来。 付清欢清理了喝进去的水以后感觉好多了,他咳嗽了几声,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问云止奂:“道长,你没事吧?” 云止奂正捏着他的右手看他手腕上的抓痕,闻言抬起了头,然后轻轻摇摇头。他发丝上的水珠滴落下来滴到付清欢的手背上,激起一阵战栗。 付清欢盯着那滴水珠出神,直到苏萝络生起了火叫了他一声,方才回过神。 几个小姑娘都把自己的披风接下来给两人,付清欢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纵然眼前这几个在他眼里还是孩子,到底男女有别。 云止奂大约也是这样想的,脱下了自己和付清欢最外层的外衫放在火边烤。 付清欢近日很是怕冷,蜷缩在火堆旁待了一会儿,意识才逐渐清晰起来。问道:“那东西……” 苏萝络道:“道长带上来了,还捆在那里呢。” 付清欢偏了偏头,望向湖边,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定眼一瞧,是一团头发缠住的一个人形。晏且歌正静静立在它不远处,离得很远,付清欢看不清他的眼神。 “老晏。”他走过去,“你在看什么……” 云止奂撤了符篆,那东西颤抖几下,竟端坐起来。 这是一个女人,身姿纤细面容姣好。若不是全身透着丝丝凉意,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这女人不是个活人。付清欢盯着她,下了定论。应是个死在湖里的女人怨气所化,她此刻为什么这么安静?和在湖里的样子截然不同? 付清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惊讶地发现她的目光是锁定着晏且歌的。 看他做什么? 晏且歌方才唱童谣,想必是把它引出来了,所以看着他? 付清欢皱皱眉,准备提醒晏且歌小心些,后者却缓缓跪在地上,向那女人磕了个头。 “……阿娘。” 付清欢听到他口中哽咽着唤出两个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阿娘?晏且歌管这女人叫阿娘?为什么? 付清欢又看向那个女人,脑里千思万绪。这个女人,是晏且歌的母亲吗?不对,他的母亲思念亡夫过度病逝的,怎么会在湖里。 几个小姑娘也被这一幕惊呆了,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 那女人终于有了反应,看了晏且歌一会儿,伸出了手。 付清欢对那只手有了心理阴影,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右手腕。晏且歌毫不犹豫伸手握住了它,道:“我一切安好。” 那女人似是安下了心,闭了闭眼,消散了。 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付清欢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盯着那女人原先待着的地方看了一会儿,蹲下问晏且歌:“老晏……?这是怎么回事?” 晏且歌仅存一只右眼,眼神空洞悲凉。他的嘴唇透着隐隐白色,颤抖着道:“她是我母亲。” 亲耳听到这句话,付清欢还是心里一惊,他道:“你母亲?为何在湖里?” “为何?在湖里?”晏且歌愣愣看向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许久,他站起了身,眼睛盯着很远很远的那条小巷,道:“溺亡的?” “可你不是说——” “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晏且歌道,“我父亲带走了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98 我,他告诉我……我母亲悲伤过度,过世了。” 付清欢心头猛的跳了一下。 晏且歌的话中意思是,他父亲骗了他?他母亲的死有蹊跷? 他下意识看了不远处那几个小姑娘一眼,好在晏且歌声音低,她们什么也没听到,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边,一脸好奇又不敢过来。 一阵凉凉的夜风吹来,付清欢忍不住抱臂,向晏且歌靠近一步,压低了声音:“你……你母亲她,刚才有和你说什么吗?” 晏且歌垂着眼眸,低落的情绪不可抑制地从细密睫毛后透射出来,许久,他才出声:“……没有别的了。” 星垂野阔,天高夜凉。星辰光亮浓浓地披洒在岸边一行人身上,这一幕静谧幽远。 第八十三章 思归科(三) 付清欢坐在炭火边擦干了头发,就披上衣服靠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映着烛火的眼睛格外明亮,他的目光越过炭火,盯着另一边的云止奂。 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眸看了看他,付清欢又连忙别过了眼睛。云止奂紧紧抿着嘴,眼神晦明不定,终是没说什么。 两人又静坐一会儿,云止奂才出声道:“八年。” “唔……嗯?”付清欢一手撑着下巴,又看向云止奂,“什么八年?” 云止奂坐直了身子,加了两块炭,声音凉凉的,不紧不慢:“晏且歌回到渠阳,今年是第八年。” 付清欢一脸懵:“是啊……是第八年,怎么了吗。” 炭火“啪”一声爆了一下,散出几点小火星。云止奂抬眼,看着他不语。 付清欢细细想了想,心里一惊。 八年了,晏且歌回到渠阳八年了,从没去他母亲坟前祭拜过吗?不对,他母亲去世那么久,怨念之深令人惊目,为何近几个月才开始作祟?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云止奂。 云止奂见他望了过来,又避开了他的眼神,手上继续照看着那盆炭火,火热的炭火照得他昳丽的脸有些发亮,比起平时多了几分温和。 付清欢往后靠去露出一节白皙的脖颈,想了一会儿,问道:“道长,你怎么看晏……” 话音未落,身前一阵风,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嘴被一只干燥细长的手轻轻捂住。 付清欢吓了一跳,心跳加速起来。手紧紧抓上了桌角。 云止奂盯着门看了一会儿,淡然的眼又扫了回来。两道目光时隔许久又交融在一起,付清欢眼里泛起几波涟漪,清澈见底,亮得近乎勾人。 云止奂眼底暗了暗,轻轻放下了手。 付清欢反应过来,也望向门的位置。 隔墙有耳? 谁会在听自己说话? 付清欢心头泛起一阵凉意。稍作犹豫,他起身穿戴好了衣服,笑嘻嘻问道:“道长,你有没有看过九州林的星星?” 明翚宗的校服主月白色,肩头至胸口用银白色丝线绣了灵鸟飞升的图样,衬得他神采奕奕。深色耐脏,付清欢之前很少穿浅色的衣服,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现在在云止奂面前,他又认真地系好了腰带,抚平衣袖。 晃眼一看,却还是那个纯净的少年。 两人御剑飞到渠阳山脚下,顺着溪流而上。 在明翚宗仙府附近是无法使用灵力的,这样即使有人跟着他们,也无法隐去气息和灵力。付清欢深吸一口气,微凉的空气吸入肺部,一阵寒意自内而外散发出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走了一会儿,付清欢主动开口:“道长,你怎么看晏且歌的?” 相处这些时日,云止奂的神情总是冷冷的。虽说他原本就是个冷淡漠然的人,付清欢也早已习惯了,但总觉得道长和之前相比,好像更冷漠些。 道长不是一个无礼的人,不会无故这样摆臭脸。付清欢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又加上今夜道长突然莫名其妙说什么八年九年的,仿佛在暗示些什么。 难道今夜一切,皆是晏且歌做的戏? 为什么?他图什么呢? 付清欢摇了摇头,决定先放下对晏且歌的怀疑,转头看向云止奂,灼灼目光里带着不可言喻的坚定。 云止奂负手走在付清欢身侧,见他望了过来,垂了垂眸子,道:“如我方才对你所言,八年里他母亲的冤魂一直在湖里却一直很平静,偏在此时出事。”顿了顿,他又低声道:“又偏在此时,母子相见。” 这一层付清欢方才已经想过好几遍,只是依旧无法相信。他在心里为晏且歌开脱:或许是这些年,晏且歌的母亲怨气还没那么重,只是在最近……得以凝结成为水祟呢? 云止奂淡淡看他一眼,似是明了他在想什么,道:“还有一层。” “什么?”付清欢脱口而出。 溪边的地被水润湿了,有些泥泞,一向整洁的云止奂也被污泥沾到了衣角,他却并不似付清欢想象中那样在意,只是稍微抖了一下,继续向前走。 他紧了紧披风,定定看着付清欢道:“提起母亲的死亡,他提到了溯华宗。” 付清欢眉头微微蹙起,想到了方才在湖边的景象。 晏且歌并不知道母亲真正的死因,在确认母亲是遭人杀害死于非命以后,他第一个想到的,竟是生活多年的溯华宗。 或者,他根本就知道母亲真正的死因,却一直隐瞒,待母亲亡魂现身,他就顺理成章说了出来。 他在溯华宗生活了有十年。 无论是哪一个猜测,都很可怕。 付清欢眼底笼罩上一层迷茫。与他相处时的晏且歌,开朗,仗义,潇洒,风流倜傥,除了看起来太阴郁,与这些阴测测的思想完全背道而驰。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云止奂缓了缓,再开口:“你心里怎么想的,已经明了了。” 付清欢一愣,停住了脚步,微不可察歪了下头:“什么?” 云止奂垂着眼眸,神情似是十分不忍,十分犹豫。 许久,他道:“你若没有怀疑,又为何提出到九州林谈此事。” 似一道惊雷从天而降,付清欢当即愣在原地。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脑内一片空白。 他要是对晏且歌没有心存怀疑,又为什么怕隔墙有耳呢?不对,要是对晏且歌没有一丝怀疑,他根本不会先提问云止奂是怎么看晏且歌的。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有了那么多心思。 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云止奂薄唇微启,轻声道:“回客栈休息吧。”说着要转身下山。 “等等。”付清欢拦住他,脸色显然有些苍白,“道长,你等等……” 声音颤抖,语气微弱。云止奂声音和目光都放柔了:“怎么了。” 付清欢咬了咬下唇,清澈的眸子里尽是迷茫而不知所措的情绪,他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99 道:“你……你能不能把你对晏且歌的所有猜测,都告诉我?” 云止奂微微睁大了眼睛。 付清欢有些着急,声音却是越来越低:“老晏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不应该……可我也不想……这么被骗啊……” 云止奂薄唇微微张了一下,似是在犹豫说什么,最后,他却只有淡淡两个字:“走吧。” 负手向山上走去。 他喜穿淡色,却披着黑色的斗篷,又把墨一样的长发披下,背影也是墨一样黑,几乎要消散在浓浓夜色里。 走了几步,走出了树底下,漫天星辰的光亮一下子倾泻在他颀长昳丽的背影上。 像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付清欢看得怔了怔,等云止奂忍不住转过身了,他才小跑跟上去。踩过一片湿泥,付清欢脚底一滑,就这么扑进了云止奂的怀里。 这个人的胸膛和想象中一样,宽广温暖,一点也不冷。 虽不是故意的,他所半点惶恐也没有,甚至有点感谢那摊湿泥。或许这是今生唯一一次和道长这样亲密了,付清欢难免有些贪恋,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站直了身子:“……谢谢。” 云止奂的脸被笼罩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听见他低低嗯了一声。 付清欢原本沉重的心情因这一摔突然有些愉悦,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一个好消息,很好很好的消息,他要告诉他最喜欢的人。 他就说了出来:“道长,我想明白了。” 听着他突然愉悦的语气,云止奂嗯了一声:“想明白什么。” 付清欢道:“我会帮明翚宗找到破解诅咒的法子的,我不会牺牲自己,我要找一个堂堂正正的法子。然后回百里镇去,回那里去。……我一定会回去!” 因着太过兴奋,到后面他都有些语无伦次。 究竟是在愉悦些什么呢?大约就是今天中午那一道蒸鱼吧,付清欢突然想起来,临安的鱼也是很肥美的,不比这里差。 他喜欢鱼,为何不回家去吃个够呢。 付清欢的眼睛亮亮的,好像有哪颗繁星落在他的眼睛里。 云止奂看着他,认真地看了很久,最后那张冰冷而昳丽的脸竟然幻化出了一个微笑:“好。” 付清欢太过高兴,此刻竟没有发觉道长笑了,他兴奋地拉着云止奂的手快步往山上继续前进,那个劲头,好像前方就是百里镇一样,他要带着自己喜欢的人回家了一样。 第八十四章 思归科(四) 走了很远,付清欢胸膛那腔激动的热火才渐渐平息下来,步伐也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山腰一座凉亭里。 他轻车熟路走进去,在石凳上坐下了。还拍了拍身边的一个石凳:“道长你坐,这里是明翚宗弟子夏夜赏月的地方,干净的很。” 云止奂矜雅地坐下了,神色冷淡如常。 在明翚宗这些时日,付清欢也学了一些占星之术,只是不精,占不了什么大事。他仰头看了会儿天空,似是没看出来什么,摇了摇头作罢了。 “付清欢,”云止奂先一步开了口,“你可记得溯华宗灭门一事。” 冷不丁一声毫无语气起伏的问句,把付清欢吓了一跳,随后他唔了一声,点了点头。 云止奂继续道:“你可问过晏且歌起火的原因?” 付清欢想了想,道:“似是意外,家仆深夜里在园子里碰倒了烛火。” 云止奂转头看他:“你信吗。” “我当然……”戛然而止。付清欢陷入沉思。 他信吗?理智地想一想,这个理由似是漏洞百出。百年仙府,怎么会没有预防走水的措施,又怎么能让一盏小小的烛火灭了门。 他把晏且歌当作亲近的朋友,因此毫不犹豫相信了他。 付清欢摇了摇头,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傻。 见了付清欢的神情变幻,云止奂垂了垂眼眸,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可他图什么呢。”付清欢不解,“他骗我,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太多家事吗?” 他的眼睛在星光下格外明亮,让云止奂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云止奂站起身,负手到亭子边上,仰头看了一会儿星空,道:“你不若先想一想,方才在水下,他的母亲是否想你死。” 在水下那些个瞬间,实在过于惊恐无措,付清欢甚至不想再回忆第二遍。晏且歌的母亲何止是想要他的命,简直是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付清欢仗着自己水性好不免刚愎自用,还险些害了道长,想到这,他有些自责。 “鬼怪……不都这样吗?”付清欢一脸茫然,“你不会想说她是故意的……?” 云止奂转过身看着他:“将她拖上岸后并没有实施安魂的举措,她却能认出晏且歌。正说明她的神智一直很清醒。” “那她为什么要害我?”付清欢站起来,瞪大了眼睛。她力气极大,完全可以逃脱,为了自保而杀人,显然不成立。况且她之前从没害死过人。 云止奂闭眼摇了摇头,道:“还有之前那个疑问,晏且歌这八年来,不可能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这母子二人,定是相见过的,说过话的。 付清欢后退一步:“……他们母子二人,串通了要杀我?” 云止奂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看着他,眼底闪烁着道不明的情绪。 付清欢脸色苍白,嘴唇颤动着,再说不出什么话。 为什么? 他的心底咆哮着,嘶吼着,竭嘶底里刨地三尺,痛苦得不能自拔,喉咙却像被割断了一样,发不出一个音节。 眼前闪过几个景象,笑着的晏且歌,举着酒坛高谈阔论的晏且歌,与宗主谈话时严肃的晏且歌…… 哪一个是真正的晏且歌? 两人相遇相知的情形一幕幕交叠,晏且歌的言语在耳边交杂回响,嗡嗡嗡,吵得他头疼。 无数言语只在付清欢心头汇成一个疑问。 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我! 付清欢垂下眼眸,眼底的光暗了下去。 云止奂走过来,安抚一般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没了别的动作,却胜似千言万语。 付清欢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额头靠到他的肩上。 他靠在日思夜想的人的肩上,心头却毫无悸动。只觉得满心悲凉。 他待亲人敬爱,待朋友真挚,付出一片真心去对待那些亲近的人。 可为什么偏偏要背叛他? 他做错了什么,一个他真心对待的朋友要取他性命。 付清欢闭着眼睛,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云止奂知他在忍眼泪,便不说话,依旧把手放在他肩上,再无别的动作。 到后来付清欢过于疲倦沉沉睡去,云止奂带他回客栈,小心翼翼抱他上床,他也没有醒来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00 。 付清欢的发髻上束了一个银冠,小巧精致,刻满了明翚宗的家徽。云止奂看了一会儿,还是将它取下了放在一旁。发冠固定了额前的几缕发丝,一取下,那些发丝便散下遮了一些额头和鬓角。 这样的付清欢,人畜无害,干净纯粹,是真正的付清欢。 云止奂看了他一会儿,伸手熄灭烛火,合衣躺下。 第八十五章 思归科(五) 次日,晏且歌道:“我要多留下几日处理母亲的后事,你们不如先回。” 祁梦一听了这话,猛地回头,言语里遮不住的兴奋:“多留几日?”随后转头一脸期望看着付清欢。 付清欢面无表情:“不行。” 祁梦一登时撅起了嘴。 晏且歌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等过两年你们到了该游历的年纪,想去哪就去哪。先跟你们先生学好了术法。”说着看了付清欢一眼。 付清欢仍是面无表情,眼睛看着几个小姑娘一动不动。待她们系好斗篷走远了,他才转头对晏且歌道:“你对梦一倒很好。” 晏且歌嗯了一声,抱臂道:“我以前有个妹妹的,跟她很像。” 付清欢记起来,晏且歌确实说过这个小他三岁的妹妹,后来没听他提起过,大约是不在了。 他闭了闭眼,披上了斗篷,道:“那我先回去了。……昨夜我对你母亲下了重手,替我向她道歉。” 晏且歌对着他笑笑,应下了。付清欢盯着他的眼睛,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看见里头蕴含着的笑意。 今日天阴,与昨日艳阳天相比更添阴冷。付清欢昨夜被凉水泡过,更是畏寒,一路上也不想多说话,只裹紧了斗篷闷头赶路。 临行前,他转过头深深与立在客栈门口的云止奂对望一眼,眼里是道不清的千言万语,却因隔得远,只看得见一个清秀的轮廓。他深吸一口气,咬牙转过身迈出了步伐。 待所有事了结了,我就来找你。 付清欢一回到九州林就一头扎进藏书阁想找一些有关溯华宗更详细的记载,过了一天仍一无所获,他心烦意乱地坐在书阁深处,有些丧气。 溯华宗……溯华宗…… 他眼睛一亮,或许,可以去溯华宗仙府残垣看一看? 这个想法在收拾过东西后又被打消。若溯华宗覆灭一事真有蹊跷,又怎会在残垣断壁里留下一丝一毫蹊跷之处? 付清欢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头疼,便起身去后厨房炖上了姜茶。 现在不是饭点,厨房里只有他一人,足以悠闲地小炉轻火慢慢煮。付清欢拿着把扇子轻轻扇动,一手撑着下巴,清澈的眸子里烧着温热的小火。 若真如道长所言,晏且歌那夜之举是要他的性命,动机是什么呢?付清欢生平不喜多事,不与人结怨结仇,再者这段时日他与晏且歌也是厮混熟了是恨不得结拜的交情,论情论理,都没有理由要灭口。 自己有什么理由死? 心突然猛跳起来,手一抖扇子就落到了地上,险些打翻了炉子。 自己能有什么理由死? 只有一条——祭剑。 付清欢细想一番那夜在水里晏且歌的母亲的作为,手劲惊人,将他死死拖住不得上岸。却只用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似是一直在他腰间游走。 他的腰间,正是焚天。 付清欢瞪大了眼睛。 若正如他所想,晏且歌与自己母亲合计过要害他性命,且是要用焚天取他性命。 怎么回事? 晏且歌知道了祭剑之事? 这些年只有父亲占卜出祭剑一事,他是怎么知晓的? 付清欢咬了咬下唇。扔下扇子跑出了后厨房。 正室里祁景澜正在写一封帖子,听见开门声抬起了头,惊讶里略带欣喜,搁下了笔:“阿宣。” 付清欢在桌案不远处停下,欠身行礼后唤了一声:“堂兄。” 祁景澜关切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午休吗?” 付清欢话到口头生生咽了下去:“……嗯。我来看看……堂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祁景澜笑道:“倒是有件不大不小的事,你若闲着,替我写些帖子吧。” 多年寂寥,写帖子这样的事祁景澜也亲自拿来做,只为打发辰光。 付清欢应声在一旁坐下,拿起了笔。 修真界定时要办些仙门聚首的聚会,主题也是花样百出,这等风雅趣事向来明翚宗包办最多。这一次为饯梅会,定在寒冬腊梅盛开之时,祁景澜正是在写帖子邀请各宗主掌门。 每一张帖子上除了明翚宗的家徽,祁景澜还亲手画了嫣红腊梅,一艳一雅,相得益彰。 付清欢写了一会儿帖子,又与祁景澜闲扯几句,才带入正题:“快到年底了,不知明年运势如何。” 祁景澜正捧着一杯热茶休息,闻言抿了一口,道:“待到了年夜,族长会亲自占星。对了,阿宣,你占卜术学得如何。” 付清欢笑笑:“父亲和姑姑教过我一些,倒不难,只是修得不精,占不出什么大事。” 祁景澜道:“年年如此,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哪里占得出什么大事。” 没有大事。付清欢眉头微微一敛,心头不知是轻松还是更紧张的情绪,让他心跳不已。 一笔收锋,付清欢正好写完一封帖子,将它放在一边晾干,又拣起一张,装作漫不经心道:“说起来,那日我听苏先生上课,他讲得很好。占卜之术应当也很好,我想拜托他给我那些个姑娘讲讲。” 祁景澜唔了一声,道:“教习弟子是不学占卜术的。” 笔尖微微一顿,付清欢眨了下眼,不着痕迹将这一撇添了上去,声音淡淡的:“是么,我倒没留意。” 那边祁景澜又提起了笔继续画梅,口中絮絮叨叨:“倒忘了告诉你这茬。……好了,就这些,对了,说个巧事,昨夜我观星,发现初雪之日正是腊梅初放时,也算是祥瑞之兆。” 付清欢敛眉低笑,十分乖巧:“是啊。” 走出了正室,付清欢心头的疑云越发重。教习弟子不修习占卜术,那晏且歌如何得知? 他并非不怀疑明翚宗其他人,可在这里这段时日,收获的皆是真心关怀。尤其是祁景澜,对自己简直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他哪里忍心怀疑。 说起来,自己对晏且歌又何尝不是真心相待。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迈步往后厨房走去。 走到后厨房门口,他才想起自己的那碗姜茶,忙不迭跑进去一看,却发现那小炉还稳稳当当放在火上,似是被人动过换成了小火保温。 他四处看了看,没看见什么人,长舒一口气,双目无神地端起小炉把姜茶倒进碗里。 “先生?” 身后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少女音,他转过头,啊了一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01 声:“萝珞。” 苏萝络手里提着木柴走了进来,见了他手里的碗笑道:“原来这姜茶是先生煮的,我看没人在就换了小火,不然得烧干了。” 付清欢嗯了一声,抿了口热姜茶,道:“天冷,你也来一杯。……你要煮东西吗?” 苏萝络放下柴火接过了付清欢递来的碗,不好意思地笑笑:“天太冷了,我们看不进书,我来煮热水泡茶。” 拿大锅煮热水,付清欢讶异眼前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做事还挺豪迈。 “对了,先生。”苏萝络道,“我去后院搬柴的时候,看见了个人。” “人?” “在后山上望着这边,躲得隐蔽,不过我眼神好,看见了他。”苏萝络低声道。 闻言,付清欢紧张起来:“你可看清了?” 苏萝络摇头:“看不清脸,看身量是个男人。嗯……穿得不太讲究。” 男人,穿得不太讲究,躲在后山望着这边…… 付清欢微微蹙眉,心沉了下去。 奈何小姑娘在旁边,他不好表现什么不好的情绪,便道:“可能只是个樵夫,你别想多了。”语毕将碗里的姜茶一饮而尽,叮嘱苏萝络烧火时要小心,然后迈出了后厨房。 回雅榭的路上他负手蹙眉,心头郁结更甚。 这后山上又多了个人,会是什么人呢? 第八十六章 枉生科(一) 付清欢在花园里兜兜转转一阵,决定去后院看看那是个什么人。正要迈步,右肩一沉,被人拍了一掌。 他转过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眉眼。 付清欢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脸上却习惯性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不是要多留两天?” 晏且歌似是刚刚从山下回来,还没换下便服。他神色有些疲倦,眸子里的笑意却半分不减,看得付清欢背后阵阵发凉。他道:“我回来拿些东西,一会儿再下山去。……我看你在园子里转了很久,该不是迷路了?” 付清欢一哂:“没有。” “哦,那是在想什么?” 付清欢抬眸深深看他一眼,负手向前走去,缓缓道:“我刚与堂兄谈过话。他心情不大愉悦。” “哦?”晏且歌跟在他身侧,“他又在愁些什么?” “左不过快年底了,这一年却没占得过大事。”付清欢的余光睨着晏且歌,不紧不慢道。 晏且歌笑了:“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只隔了一两步,脸上的神情却大相庭径。 各怀心事走到了花园门口,该是分手的时候了,付清欢正要道别,却正好看见晏且歌右手戴的手套脱线了,便提醒了一句。 晏且歌看了看,哦了一声:“戴了那么多年了,也是要烂了。” 付清欢下意识絮叨了几句:“你身边也该有个人照顾,缝缝补补的,也不至于冷清。” 晏且歌眸光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笑道:“这话你敢不敢对你堂哥说去。” 付清欢也笑了,恨不得像往常一样踹他一脚,今日倒生生忍住,道:“行了,我回雅榭了,你拿完了东西早点上路,天黑了就不好走了。” 语毕转过身往雅榭方向走去,头也不回。 晏且歌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 付清欢快步走过竹林花丛,回到了雅榭。他关上门看了一会儿自己刚才收拾的东西,咬起了下唇。 晏且歌突然回来,是要干什么?真的是回来拿东西吗? 付清欢不信。 晏且歌应当早已见过自己母亲的残魂了,也应当早就妥善处理过后事了。 他又要下山去干什么呢? 躲两天?消除嫌疑? 付清欢摇了摇头,觉得头又开始痛了。坐下喝了一杯茶,又出了门。 为了避开晏且歌的住所,他刻意饶了一圈来到后院,确认四下无人后一闪身偷偷出了后门。 已近傍晚,又在山里,付清欢觉得眼前都是黑洞洞一片,对面的山也是隔了一层雾一般,看不真切。 他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眼睛都发酸了,仍是没看到什么。 大约真是个樵夫? 付清欢觉得有点冷,抱紧了双臂。 正欲离开,忽觉眼前一亮,对面的后山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是个人影。付清欢瞪大了眼睛,想瞧真切些。 那人穿着白色的衣裳冲他挥舞一会儿手臂,随后用力甩着手做了几个手势。 惊喜的情绪登时染上付清欢的眼瞳。他毫不犹豫向下山的小路跑去,一边跑一边无法抑制地笑,像是前方有极大的珍宝一样。 而那白衣人也忙不迭往这里跑来。两人一面跑一面笑,脚步一刻也不曾停下,待到后来,喘气声粗重起来也不停下,直到两人撞了个满怀。 那白衣人已套上了最外层的黑衣,仰头望了望山,骄傲道:“我比你跑得多。” 付清欢笑着捶了下他的肩膀,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闭嘴吧。这么久才来看你哥。” 付朝言把跑步时摘下的斗笠重新戴上,耸肩:“留芳宗离这里可不近,况且我可打听不到你什么时候有空。” 几个月不见,付朝言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五官更为锐利,眼里的锋芒再也藏不住。十七岁的少年竟颇有些气宇轩昂的气度。 付清欢看着他,看着看着眼眶就有些热:“……你没事就好。那夜你被带走,我真是自尽的心都有了。” 付朝言笑了,歪歪头:“我没事,也没受伤,不信你踢我两脚?哎你哭什么?不至于吧啊?” “闭嘴吧。”付清欢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怎么偷偷来了,想来看我发个帖子就行。把自己搞得这么脏……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付朝言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顿时严肃起来,道:“我来是要知会你一声,你赶紧走。” 付清欢一愣,被这没头没脑的话惊到了:“走?走去哪?为什么?” 付朝言道:“逃命。” 付清欢瞪大了眼睛,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明翚宗那个诅咒,可能要你的命来化解。” 心咯噔一下,付清欢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了。他无暇去管付朝言是怎么知道的此事,颤抖着唇瓣,摩挲许久才道:“……为什么?” 付朝言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把付清欢带至隐蔽处,道:“之前我本是要来看你的,刚御起剑就下了雨,我便回去了。随后在客堂里看到了晏且歌。” 付清欢的瞳孔骤然缩紧:“他?” 付朝言点头:“正与我父亲谈话,提到了明翚宗的事。我不敢多停留,只听见了你的名字,还有……祭剑。” 空中一道惊雷划过,把苍穹劈成两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叫人心怵。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02 乌云密布,又要下雨了。 付清欢皱起了眉,眼底一片悲凉。猜测是真的,晏且歌真的想杀他,而且,知道他的用处。 付朝言看他这个神情,心下了然:“你也知道什么是不是?你快走,我怕那个祁宗主也有这个想法……我带了点钱,你拿着赶紧走,千万别回百里镇了。”说着从袖口衣襟里掏钱。 付清欢抿起了嘴,按住他的手:“不。我要留下。” 付朝言一怔:“为何?” 付清欢眼底多了几分坚毅:“我会回百里镇,但在此之前,我要把一切都了结了。” 入夜,祁氏祠堂。 整个九州林,唯有祠堂是常年点灯的。灯火通明,把林林总总数十块灵位牌照得隐隐生辉,透出几分悲凉哀伤。 付清欢在灵位前跪了半个时辰才站起来,把案桌上快燃尽的蜡烛换下了,然后重新上香。他一边点香,一边看着父亲和母亲的灵位出神。 祁莲和祁柳氏,陌生得让他害怕的名字。 上了香后他又磕了三个头,又跪了起来。 子孙不孝,不愿落叶归根。愿尽余力全诸先辈所憾。付清欢又磕了一个头,望先辈显灵,给予后辈一条明路。 又跪了一会儿,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付清欢失落地垂下眼眸,又磕了一个头,起身决定离开。 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众灵位,眼神落在了正中间的灵位上。 那是明翚宗开宗先祖祁柯的灵位。不知是摆在中间被挡着光了还是怎么的,这块牌位相比起来有些发暗。 付清欢心里有些异样,多看了几眼才关门离开了。 次日,付清欢在藏书阁里待了一整天,把所有关于先祖祁柯的书籍传记都翻了一遍。大多是些生平记事,付清欢扫一眼就过了,细瘦的手指翻过下一页,才看了几行,就愣住了。 这一页上写的是祁柯二十岁那年的记事,有一件直接抓住了付清欢的视线,挪也挪不开——祁柯时廿,炼取双剑,名焚天、冰翎。 付清欢咬住了下唇,紧紧皱起眉。 猛的合上书,心乱如麻。两把剑是先祖亲手炼的,应是祥物才对,怎么会对明翚宗造成这样的影响? 是炼剑的时候出了问题?是什么问题?为什么书里一句也没提到? 付清欢坐了一会儿,又把另一本翻开了。 这一本记的是祁柯生前交好的人。匆匆一扫,尽是仙门望族的弟子宗主。这位先祖的人缘似乎很不错,人脉也很广,结识的都是贵人。 他囫囵吞枣般翻了几页后,手突然顿住了。 晏旭,这不是溯华宗开宗先祖的名字?祁柯与他也有交情? 付清欢捧着书,认真看了起来。 这位晏旭的生平写得还算详细,想来生前与祁柯关系很好。然明翚宗也是耿直,晏旭对玄辉门所作所为,这本书也是毫不留情通通详细地写了出来。 此人生平最后只有一句不知是什么语境写出来的结局——遭人刺杀而亡。 没有铺垫,也没有后续,只有这么透着凉意的六个字。 付清欢闭上了眼,按了按太阳穴。 第八十七章 枉生科(二) 付清欢长叹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把书仔细按原先的样子摆好。突然惊讶地发现焚天和冰翎并没有任何记载。 这两件宝物,是从先祖开宗那一年一代代传下来的,可细细想来,书里却只记了双剑历代主人的名字,两把剑的来历只字未提。付清欢立在书架前低下头,蹙眉沉思一会儿,还是吹熄了蜡烛,踏出藏书阁。 之后二日,付清欢仍是在藏书阁里将关于双剑的书籍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第三日,正与祁景澜在后园里闲步谈事,苏棹找过来说留芳宗宗主来了。 祁景澜有些惊讶:“姑父这么急着过来,是有什么急事?” 苏棹低眉顺目,声音淡淡的:“沈宗主面色确实有些焦虑。” 付清欢脸色有些难看。之前晏且歌与这位沈宗主谈过话,还提到了祭剑一事,他这么急着找上门来,是要干什么? 那边祁景澜点了点头,转头问付清欢:“一同去吗?” 付清欢抬眸看了看祁景澜,犹豫着点了下头。祁景澜看出了他的神情有些异样,笑道:“姑父为人温厚,你第一次见他,不必紧张的。” 付清欢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负手跟了上去。 客堂里坐了一个深色衣衫的中年人,目光锐利气度沉稳,与付朝言极为相似。祁景澜行礼道:“姑父。” 付清欢亦低头行礼,紧张得腿都有些打颤。 沈宗主嗯了一声,看向祁景澜身后的付清欢,道:“这是你叔父家的?” 祁景澜点头:“是阿宣。我本想饯梅会上让你们正式见礼的。……姑父突然过来,是有急事吗?” 沈宗主站起身,道:“朝言失踪了。” 祁景澜和付清欢皆是一愣,前者蹙眉道:“怎么回事?” 沈宗主道:“几日前他说要出门一趟,可在前日,失去了音讯。”他斜眼向付清欢看来:“不知是否来了九州林看他表哥。” 付清欢低头蹙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头也没来由的一阵慌乱。朝言确来找自己了,可也只见了一面就匆匆离去,要问现在去了哪里,他实在不知。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有些担心,朝言离开时明确说过了他要回去了,怎么会突然不知去向?他能去哪里? “阿宣,”祁景澜转过头问他,“你见过朝言吗?” 付清欢咬着下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若沈宗主不在,他自然说实话,可这个知道祭剑一事的男人在场,难保不会怀疑朝言是跑来通风报信的。 万一他趁此机会,嫌夜长梦多主动提出了此事呢? 心急如焚,付清欢一狠心,道:“三日前在后山见过。” 祁景澜有些惊讶:“那他怎么不进来呢?” 付清欢低头不敢看他人,道:“只是偶遇,随便说了几句话他就走了。” “那他去了哪里?有告诉你吗?” 付清欢摇头:“……没有,没有告诉我。” 祁景澜也皱紧了眉头,额前那道朱砂印越发深,他想了想,对沈宗主道:“姑父莫急,我再派些人去寻。朝言出门应当是带了剑的,且穿着留芳宗的校服,没人敢动他。您先冷静下来,再等一等?” 沈宗主闭了闭眼,似是在平复心情,然后睁开眼,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祁景澜就出了客堂去张罗了。只剩下付清欢和沈宗主二人。 付清欢强装镇定,倒了杯茶缓缓喝下,身子才回暖过来。他偷偷用余光看沈宗主一会儿,轻轻咳了一声:“……姑父。” 沈宗主本在看别处,闻言直直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03 看了过来:“何事。” 低沉却声如洪钟,把付清欢吓了一跳。他犹豫一下,道:“朝言出门前,有没有说他去了哪里?” 沈宗主看着他,笃定道:“没有。”他明亮的眼睛动了动,把付清欢上下打量一番,突然道:“你堂兄是个慢性子,有些话说不出来,今儿见了你,我有话问你。” 付清欢还没反应过来,懵懵地看着他。 沈宗主道:“你可知当年你父亲和姑母离开是为何事吗?” 闻言,付清欢脊背发凉,只觉一道惊雷劈向头颅,脑内一片空白。 眼前这个男人,比晏且歌更可怕。 付清欢低垂眼眸,摇了摇头。 沈宗主还要继续说下去,祁景澜已经回来了,打破了有些冰凉的气氛,道:“已经派人去了。阿宣,你们从前是住在临安的,是不是?” 付清欢点头,惊魂未定:“是。” 祁景澜点头:“我让苏棹找了一批人往那里去了。”又顺道说了几句宽慰沈宗主的话。 付清欢心乱如麻,悄悄退了出来。又不知去哪,他沿着九州林外墙走动,神情肃穆。 突然,脑海里出现一双淡然的眼,眼神深邃复杂,似有千言万语。 那日在山下一别,两人都有些话没有说出口,不知道长能否知会他意。 若知会了,道长现在应当还在…… 付清欢停下了脚步,咬住下唇。他有些犹豫地望向山下,神情复杂。 “咦,老付。” 付清欢转身,看见晏且歌迎面走来,似是刚从山下来,他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在这干什么?” 付清欢看看他,又别开了视线,面无表情道:“心里乱,四处走走。……你巧啊。” 晏且歌笑笑,道:“怎么了,愁成这个样子?” 付清欢深吸一口气,沉默一会儿,道:“我表弟,朝言失踪了。” “哦?”晏且歌有些惊讶,“他一直在留芳宗,怎么会失踪的?” 付清欢闭眼摇摇头:“……沈宗主来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也好,”晏且歌把行李拉到肩上,“说起来,我还是头一次见沈宗主呢。” 他笑意盈盈看着付清欢,令人发怵。 这样明目张胆地说谎,付清欢目光一凛,看着他进了九州林。 晏且歌真的有问题。 看了一会儿,付清欢心头又泛起另一股寒意:晏且歌方才为何刻意强调自己是头一次见沈宗主?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已经知道了付清欢看穿了他。 付清欢脑子里有了最坏的打算——朝言是被他劫持去的。 假设是真的,可为什么呢?他抓朝言有什么好处?他又为什么要故意露出这个破绽?为了引自己上钩吗? 付清欢闭了闭眼,跟了上去。 第八十八章 枉生科(三) 付清欢背剑走在闹市里,神情冷淡,目光肃穆,他的眼睛微微转动,似是在找什么人。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走了上去。 “道长。”他叫道。 云止奂静静立在小巷口,见他走了过来并不意外,只待走近了,开口问道:“如何。” 付清欢点头:“确有问题。”犹豫一下,又加了一句:“我现在不能回九州林了。” 云止奂侧目看他:“他对你?” 付清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道:“朝言前几天过来找我,说晏且歌来找过他父亲。”他转头看着云止奂,语气悲凉:“提到了祭剑一事,还有,我的名字。” 云止奂微微睁大了眼睛。 祭剑一事并不令他意外,可提到了付清欢的名字,怎不让人心惊。 付清欢抱臂靠在墙上,继续道:“还有……朝言现在下落不明,沈宗主现在在九州林,和晏且歌走得很近。我只告诉了祁宗主我下山一趟。……总之,我不能回去。” 几个月前他还想得豁达,若自己祭剑能救明翚宗所有弟子的性命,那也算死得伟大。可现在他有了牵挂,脑子也清楚了许多。这些孽事,不该他来背,他没有理由生来就要把自己的命奉出去。 如今,死亡的恐惧也在慢慢布上他的心头。 他不能死,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做。 付清欢抬眼看云止奂,道:“道长,你可愿帮我?” 云止奂亦看着他,深深望进他清澈明亮一如往昔的双瞳,淡淡点头。 心头一阵悸动,付清欢微微一笑,温顺得近乎低下地点头:“多谢。” 云止奂伸手按住他想要行礼的右手,力气大得惊人。他沉默一会儿,道:“走吧。” 付清欢抬眸,有些恍惚:“去哪?” 云止奂正要说话,只觉怀里一沉,他连忙扶住付清欢,握着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的手臂,他不可遏制地皱起眉:“你怎么了?” 付清欢勉强站直了,云止奂仍握着他的手臂,目光紧紧锁在他脸上。 “没事,我这几日太累了。”付清欢一直低着头,“我们走吧,你说要去哪……?” 云止奂抿紧了嘴唇,伸出手撩开付清欢额前散下的头发,瘦削的脸憔悴得让人心疼。 “我这几日一直在看书,”付清欢笑笑,“昨夜没睡而已,没事。”说着抬手揉眼睛想遮眼睛下的乌青。 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他这样想着,鼻头一酸,更加用力地揉。 云止奂闭了闭眼,把他的手拿下,顿了顿,还是转过了身不看他了,道:“先去隐蔽处。”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小巷最深处才停下,云止奂一直背对着他,声音又低又磁,冷淡如往昔:“你身上可带着闻灵盘。” 闻灵盘正是父母留给付清欢的东西,是追寻邪祟的宝物,之前在百里镇除魔时常用,现在算算,已有好几个月没有拿出来了。 不过父母留下的东西他向来贴身藏着,付清欢从口袋最深处拿出那小小一个圆盘捧在右手心,道:“带了。您要做什么?”这里靠近仙府,不大可能有邪祟,即使有,现在拿出来用算什么名堂? 云止奂转身看着它,轻声道:“晏且歌的母亲。” 付清欢一愣:“怎么了吗。” 云止奂顿了顿,声音里带了几分凉意:“可能尚留在人世。” “怎么可能?”付清欢第一反应是否决,“那天晚上,我们亲眼看到她消散的啊?” 云止奂道:“只是猜测。” 付清欢镇定下来,握紧了闻灵盘。 若晏且歌的母亲这些年来都没有离去,她会藏在哪里?一个修炼出了实体的精魄,一直藏在水里是不好过的。除非…… 有别的安身之处? 付清欢看向云止奂。反正已经怀疑了晏且歌,不如一试? 左手按在闻灵盘上,付清欢闭目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04 运作灵力,将许久没用的灵器唤醒。 闻灵盘亮了亮,周身缠绕起充沛清澈的灵力。 随后指针动了动,“咔”一声,指向一个方向。 付清欢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轻轻碰了碰云止奂。后者转身,看见闻灵盘上的动静没有太惊讶,只轻轻说了一个字:“走。” 付清欢此刻沉浸在无与伦比的惊讶里,半点没有感受到道长这句“走”有多温柔。 两人往闻灵盘所指方向赶了一会儿,最终停在渠阳山下。付清欢皱起了眉:“在渠阳山里?” 晏且歌的胆子竟这么大? 转念一想,不对,渠阳山上除了九州林以外,任何东西都无法施展灵力,若有邪祟藏身于内,又怎么会被闻灵盘察觉。 难不成,就在九州林里? 九州林灵力强盛充沛,微弱的邪祟之气确有可能被掩盖。 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相处的环境里有这么个东西,付清欢心头一阵凉意。同时心里有些发难:若晏且歌一直把自己母亲的残魂带在身边,那要找她问些事可就难了。 付清欢低头想了一会儿,转头看云止奂。 云止奂正静静看着闻灵盘,察觉到他的目光,深叹一口气,道:“上去吗。” 付清欢咬着下唇想了想,点头:“好。” 看着云止奂温柔平和的眼神,付清欢心里道:你去哪我便去哪。 距离沈宗主到达九州林那日已过去五日,付清欢也已经出门三日。在踏入九州林时,他不由得希望沈宗主已经离开。与晏且歌不同,付清欢除了怕他,还有些敬畏。不仅仅是因为身份,也因为十几年来他与妻儿不得团聚,有那么些原因与付清欢父亲有关。 九州林里一切如故,云止奂是客,先被引去见祁景澜。他看着付清欢,欲言又止。 到底还是怕沈宗主还在,付清欢笑了下:“你去吧,我在园子里等你。” 看着云止奂颀长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付清欢叹了口气,转身往园子的方向走去。 其实已经入冬了,花园里哪有什么花还开着,只有远处几棵常青树还透着几分生机。付清欢走过一株株枯木般的花枝,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咔”一声。 闻灵盘! 他把手伸进口袋,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它在震动,且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怎么回事?附近有东西? “老付。”一只手从身后拍上来。 付清欢吓了一跳,对上了晏且歌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手指紧紧抠着闻灵盘不让它发出声响。他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晏且歌挑了下眉:“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我出去这两天你终于被你堂哥骂了?” 付清欢摇头:“没有。”顿了顿,又问:“你出去了?” “是啊,我去送帖子。”晏且歌负手走过他身边,背对着付清欢站了一会儿,似是在看远处的松柏。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你知道我去送什么帖子吗?” 付清欢抿着嘴沉默一下,道:“不过是饯梅会的帖子。难道不是?” 晏且歌笑了两声:“是请求联姻的帖子。” “哦。”付清欢没觉得有什么,“恭喜堂兄了。” 晏且歌摇头:“不是他要联姻,是别人发来的。我这次送去的,是他回绝的帖子。” 闻言,付清欢愣了愣,转身看他:“为何?” 堂兄不是一直想要一个能长久陪着自己的人的吗? 晏且歌声音有些低沉,在付清欢听来还有些凉意:“明翚宗的本家弟子不长命,你是知道的吧。” 心头一震,付清欢不禁往后退了半步,点点头:“嗯。” 晏且歌继续道:“你堂哥多重情的人,怕自己早死,妻儿受苦。索性不娶。他那个人啊,从小就这个样子,闷葫芦一个,什么都自己扛着,不跟人商量,能不憋出病来吗。” 他转过身,凉凉地看着付清欢:“你是他唯一的近亲了,不得多帮帮你堂哥吗?” 冷汗淌了一背。付清欢强装镇定:“自然的。” 晏且歌向他走近一步:“我就知道,老付你肯定愿意的。” 声音邪魅,却透着深深的凉意。 付清欢抬眸,定定看着他。 晏且歌此时此刻十分冷漠淡然,丝毫看不出他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 剑拔弩张,平地落叶随风而起。付清欢拔出了焚天直直对着晏且歌。眼睛亮得如同有一团火在烧。瘦削的脸颊透着从未有过的锐利和狠厉。 晏且歌微微一笑,并不害怕:“其实我也装不下去了。” 付清欢冷冷看着他:“你是冲我来的,抓朝言做什么。” 晏且歌歪头:“谁说我是冲你来的。”他又走近一步,喉咙抵上焚天:“我知道,你想活下去。” 付清欢目光一凛,拿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隐隐觉得,晏且歌接下来要说的话,也不会是他喜欢听的。 晏且歌道:“你表弟也是双剑主人,对不对?” 付清欢登时瞪大了眼睛,低吼道:“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晏且歌伸出左手,轻而易举捏到了付清欢右手,登时被握着的那只手一阵酸麻,险些握不住剑。 晏且歌看着他道:“即使是你的那位道长在这里,也奈何不了我。” 听着这嚣张的语气,付清欢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开口:“……你,驱使莫梦回杀人的,是不是你?” 晏且歌微微睁了睁眼,随后眯了起来:“你见过她了。” 果真是他吗?为什么?怎么做到的? 付清欢无暇去细想,他暗暗用劲想挣脱,嘴上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晏且歌微微一笑:“你想活下去,你表弟也可以祭剑,为什么不答应呢?”付清欢怒瞪着他,手上仍在挣扎。 晏且歌凑近了,在他耳边道:“你不想活下去,和你的道长长相厮守吗?” 一句话如惊雷在耳边炸开。付清欢登时脑中一片空白。 他瞪大了眼睛,怔怔看着晏且歌。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眼前这个男人,可怕得让付清欢窒息。 晏且歌眉眼含笑:“你很想的,对不对?” 付清欢低下了头,沉默一会儿,声音低低的:“……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晏且歌冷笑一声,放开了他:“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该是动你,还是动你表弟。”顿了顿,他转过身:“想来想去,还是动你表弟,我和你堂哥更需要你来陪着。” 恶心。 付清欢恨不得咬碎一口白牙。琢磨一番他的话,心道:堂兄也知晓此事?他也参谋其中? “你凭什么认为朝言祭剑后我会心甘情愿待在明翚宗?” “不会吗?”晏且歌侧头看他,“你这种把报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05 恩看得比报仇重的人,不会谢我成全你和你的道长吗?” “你闭嘴。”付清欢一挥剑,仿佛要凭空斩断乱如麻的思绪,“把朝言交出来!” 晏且歌看了看他,仍是深不可测的神情,看得让人心凉。 第八十九章 枉生科(四) 云止奂揽着付清欢的腰御剑向渠阳山后山飞去。他看着怀里的人,眼底焦虑一览无遗。 事情发生得突然,他与祁景澜谈过话预备去后园找付清欢,就听见了两人打斗的动静,和祁景澜匆匆赶到,付清欢腹部已被刺伤,血流不止。 好在伤得不深,及时止住了血。付清欢不肯休息,执意要去追晏且歌。 付清欢的头靠在云止奂颈窝处,声音很轻:“晏且歌留不得。” 云止奂将他揽紧了,低磁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的:“我明白。” “不是……”付清欢摇头,“他……打不过他的……”他抬起头,眼里尽是绝望:“莫梦回,莫梦回就是他害的。” 云止奂微微一怔,不再言语,把付清欢抱得更紧。仿佛下一秒这个人就要从怀里消失了一般。 两人一路追到后山,停在一个山洞口。祁景澜已经独自负手站在那,不知有多久了。 付清欢手里的闻灵盘仍在振动,驱使他们一步步向前走去。最终停在了祁景澜身边,再不能往前。 洞口被设了屏障。 晏且歌的声音幽幽从洞里传来:“都来了?” 与此同时付朝言的声音也在洞里响起:“表哥,别过来!” 付清欢咬牙:“……你出来。” 一声闷哼,付朝言被踢出来一段距离,仍是没有越过屏障,晏且歌走到他身边,身上的阴霾几乎与洞内融为一体。 付朝言脸色苍白,相比之前更是瘦了许多,除了被捆着不能动弹,似乎没有受伤,付清欢捂着腹部,稍稍安心了些。 “你想如何?” “如何?”晏且歌笑了,从腰间取下一把剑,“我方才不是告诉你了。” 正是冰翎。 付清欢看着他,突然想明白了晏且歌为何迟迟不动手。 他不是剑主,无法拔出冰翎,方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意图是想借自己的手杀人。 付清欢咬紧了后槽牙。 只要他拔不出剑…… 晏且歌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冷笑一声。右手持剑,左手握住剑柄,稍一用力,竟将剑拔出了几寸。湛蓝的剑光映着他布满阴霾的脸,甚是诡异。 他没有戴面具,右脸虽阴沉,却是一如既往的俊美夺目,而左脸则是布满烧伤的疤痕,狰狞无比。而右手此时此刻也没有带手套,森白的义肢如白骨般渗人。 洞外三人皆是大骇。 为什么他能拔出冰翎?没有道理,以付朝言的修为灵力,操纵自己的佩剑应当是绰绰有余的,而冰翎这样上等的宝剑,也应该是认主的。 付朝言的脸色也不好看,但比洞外的人冷静一些,想来这几日他也看到过晏且歌拔出冰翎。 “以血祭剑,对不对?”晏且歌将剑收回剑鞘,在付朝言脖子上比划,“这里的血最多,可以涂满整个剑身。” 付清欢失声喊道:“你住手!” 这一喊动到了腹部的伤口,他疼得险些站不住,云止奂连忙扶住他,目光森然看着晏且歌。 付朝言见付清欢受了伤,斜眼剜了晏且歌一眼:“你既然拔得出冰翎,为何迟迟不动手?” 听见这一句话付清欢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眼睛一眨不眨,生怕自己一分神,晏且歌就动了手。 晏且歌却没有恼火,声音很悠闲:“我有我的理由。” 一阵静谧。 “且歌。”一直沉默的祁景澜突然开口,“你何必。” 一直漫不经心的晏且歌在听了这话后突然暴怒:“我何必?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他死了,你就可以安心做你的宗主,像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安度一生,你不是明白的吗?!” 付清欢转头看着祁景澜,满脸难以置信。 堂兄竟是一直都知道? 祁景澜看着晏且歌道:“你这样,真的是为我好吗。” 晏且歌身子晃了晃,低下头,眼睛却仍是盯着这边,神情狠戾无比。 “你一直想要我欠你一个人情,对不对?”祁景澜说道,“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都是提心吊胆的?” 付清欢皱着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晏且歌和祁景澜的往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那边晏且歌冷笑几声:“我不信,我不信我做了那种事,你还愿意真心收留我。” 付清欢抬起头,看着祁景澜,有些疑惑。 祁景澜正要说话,那边晏且歌继续道:“你真当自己是什么人中君子吗?你只知道我屠杀溯华宗,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放那把火吗。” 闻言,付清欢和祁景澜皆是一愣,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云止奂扶着付清欢,眼神低沉,若有所思。 多年残留于人世的母亲亡魂,百年仙门莫名奇妙的覆灭,长子寄人篱下。种种疑点交融,唯有一个真相:溯华宗的覆灭,是晏且歌所为。 晏且歌冷笑几声:“我跟你说过,我杀他们是因为我的亲生父亲要将我献祭先祖。” 祁景澜低垂下眼眸,神情哀恸。 只听晏且歌在那继续道:“十年,养条狗也该有感情了。可他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杀我全家也要把我带回溯华宗,就是为了那个献祭!”他的眼眶渐渐红了:“为什么献祭,你知道吗?你们明翚宗告诉他,要本家弟子的血献祭先祖,才有失落宝物的下落!” 祁景澜道:“不可能,我父亲从未做过这样的占卜!” “哈哈哈哈哈哈哈……”晏且歌似是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有什么不可能?你们明翚宗真的高洁吗?笑话!你知道溯华宗失落的宝物是什么吗?就是这两把剑!你的先祖杀了晏旭,抢来的这两把剑!” 他仍在疯疯癫癫边笑边说着什么,笑得声嘶力竭,几乎要撕裂声带。指着祁景澜和付清欢,目光里满是嘲讽。 他后面在说些什么,付清欢听不见了,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他刚才听到的一切,宛若天方夜谭。 他没法相信,自己拼了这么久,废了这么多神思想要救的明翚宗,竟是这么不堪。它的不幸,皆来自先祖的一时贪念,是自己种下的因果。 他是为了什么?手腕上放血的伤痕仍在,它们刚刚开始结痂,很是脆弱。此刻看来无比讽刺。 祁景澜震惊非常,声音都高了一些:“不可能。……你不要胡说。” “胡说?”晏且歌已经止住了笑,声音沙哑,仿佛下一秒就能咳出一摊血,“那你看看,我有没有胡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06 说。” 他用力将冰翎掷下,剑入土三分,他握住剑柄,用力一拔——湛蓝的剑光登时照亮半个洞穴,整把剑都被他拔了出来,在他手里灵光流转。 灵器认主,此话果然不错。 祁景澜面色苍白,淡色的嘴唇轻轻颤动起来,似乎仍是难以置信。 而付清欢见晏且歌拔出了剑,微微瞪大了眼睛,目光看向付朝言。 更令他担忧的是,手里的焚天也不安分起来,微微抖动着,随时要飞出去一般。 晏且歌提着剑立于洞口,表情悲凉无奈。 “景澜,你是我在修真界唯一的朋友,无论你信不信,我都是真心帮你的。” 祁景澜抿紧了嘴唇,毫不犹豫:“这样的真心,我不敢要。” 晏且歌笑了笑,举起了剑。 “不要!” 一道符篆闪过,击破了那道屏障。 付朝言耳边一阵轻风,他紧紧闭着眼,许久,没有感觉到意料中的疼痛。 身旁传来闷声倒地的声音,还有剑器落地的咣当声。 冰翎浸血。 焚天开始不住地颤抖,朱红色的符纹愈加鲜艳,几乎要滴出血来,最终它脱离了付清欢的手,向洞内飞去,与冰翎紧紧贴合在一起。 双生剑映出别样光辉,照亮整个洞穴,许久才慢慢沉寂下来。祁景澜仍保持着祭出符篆的姿势,一动不动,他静静看着晏且歌的尸体,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事后祁景澜告诉付清欢,那个屏障是溯华宗的法术,整个明翚宗,也只有他和晏且歌会。是幼时晏且歌教给他的。 而付朝言告诉付清欢,晏且歌倒地时他听见了他的呢喃:“那就永远欠着我。” 这两个举动,无论谁先谁后,细想一番,都是莫大的悲哀。 付清欢见了此幕,不知是看到付朝言安全了而精神松了下来,还是过于害怕看到晏且歌的尸体,或只是伤口失血过多,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第九十章 枉生科(五) 飞雪铺满了整个九州林,白雪皑皑的琉璃世界冰洁透亮,纯净,令人神往。 付清欢伸手接过一片雪花,纹路繁杂的冰晶转眼就在温热的手心融化,随后又是一片新的雪花落到手里融化,周而复始。 他独自走在九州林深处,在一座无名小院前停下了脚步。 晏且歌的住院是九州林唯一没有名字的地方。或许再过几年,这座偏僻的小院会修葺翻新,挂上名字,做别的用处。待这一辈的人都不在了,没有人再记得这里曾经有个红衣黑袍的俊美青年。 付清欢的睫毛挂了一点冰霜,他眨了眨,就低落下来,像两行清泪。他叹了口气:“老晏啊……” 先前整理晏且歌的遗物时,付清欢在匣子深处翻出了几本手札。字迹飞舞语序混乱,眼看着就是醉酒时所写。五岁丧母,继父和妹妹亦被溯华宗杀害。在溯华宗生活了十年,委曲求全百般讨好,最后得知生父带自己回本家是用来祭祖的。 晏且歌这个人,付清欢很难去说个明白他好还是不好。对自己爱的人他用尽全力留在自己身边,生母是如此,祁景澜亦是如此。即使是溯华宗,他也说不出一个恨字。 他在溯华宗十年,一个比嫡子年纪还要长的私生子,所处地位有多尴尬不必多言,父亲对他爱理不理,晏夫人视他为眼中钉,唯有弟弟晏笙鸣与他关系甚密。然宗子和私生子之间的隔阂又哪里是交心就可以抵消的。 付清欢翻看手札时不时叹气。即使怀疑母亲所死有蹊跷,晏且歌仍真心待溯华宗,因为这里有他的家人。付清欢甚至怀疑,到得知祭祖真相那一刻,晏且歌心里可能还抱着一丝侥幸。 大火中晏且歌失了手臂,义肢是生父遗骨所制,毁了容貌,面具和手套是晏夫人骨皮所制,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晏笙鸣,死后魂魄被封入灵兽,常伴晏且歌左右。 是他的家人,他爱他们,他就要永远将他们留在身边。 付清欢得知一切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缓过来。到后来某一日见了祁景澜失魂的样子,也终于真正想开:一切因果皆由自身。晏且歌从前如何,往后如何,都是自己种下的因果。付清欢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改了主意,把目标转而定为付朝言,大约是自己哪个时候不经意的举动让晏且歌很是受用。 万般悲哀,晏且歌成功了,整个明翚宗确会永远欠着他。 付清欢也不敢妄议溯华宗和玄辉门之间的恩怨,玄辉门灭门因溯华宗,溯华宗灭门因谁?晏且歌?还是明翚宗? 整件事的起因,兜兜转转,竟到了明翚宗自己身上。这些日子的奔波伤神,换来的真相却是自己的先祖竟如此不堪。那明翚宗这些年早逝的弟子算罪有应得吗?还是无辜?真正无辜的玄辉门,还有被毁了一辈子的施停泊和施逢陌,付清欢再有脸去想他们吗? 他叹了口气,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把脸埋进毛领,闭了闭眼。 一只手扶住了他微微有些晃的身体,付清欢猛地睁开眼,转头望去,看见的是一张稚嫩温婉的脸。 付清欢心里一阵失落,垂下眼眸:“你下学了?” 苏萝络点头:“今儿雪大,就早早放了学。先生你伤还没养好怎么出来了?” 付清欢低头不语,近日倦怠,什么也不想做,也不想说话,连人也不想见。许久,他道:“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苏萝络点点头,她个子不高,只到付清欢肩膀,扶着也很费劲。见自己先生面色不算差,就放心走了。 付清欢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转身往回走。 掐指一算,晏且歌已经过世近三个月了。 而道长也差不多离开了三个月。 付清欢仍记得自己醒来后遍寻不见那人的惊慌失措。后来祁景澜告诉他,云道长在他昏迷次日就告别离去了,大约是去继续云游了。 大约是去继续云游了。这句话如雷灌顶,打醒了付清欢。是,道长没有理由留下,更没有理由干等着自己醒来说几句话。他是他什么人?有什么义务呢? 付清欢咬紧了牙,心底里头一次生出几分不甘。 大约是刚刚经受过晏且歌的事,付清欢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要守住所爱之人。 他做了生平第一件大胆得自己都咋舌的事——唤来了传声鸟,犹豫一下,只说了一句话:“道长,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道侣。” 顿了顿,似是犹觉不够。 付清欢从口袋里找出一个包得完好的布团。展开是堪堪一朵嫣红的姻缘伞。那日在槐树下插下一枚画了云朵的小伞,付清欢又留了一枚清楚写着云止奂名字的在身上。他把姻缘伞系在传声鸟身上,指尖抚摸一阵它柔嫩光滑的羽毛,轻声道:“去吧。”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07 一句话,一件信物,其中意思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 然经过近三个月的等待,传声鸟仍没回来。 付清欢并不知晓云止奂去了哪里,想了几个道长可能历经的地方告诉了传声鸟,这灵鸟又认得云止奂和他身上的气味,找寻起来应该不难。 可为什么? 付清欢咳了两声,匆匆回了雅榭燃上炭火,身子才渐渐回暖。 晏且歌那一剑像是一柄冰柱扎进自己的身体里,丝丝寒气浇遍全身。他的佩剑焚天性火,遇上寒气侵体自然痛苦不堪。其实这三个月来,付清欢早已卧床多日。灵力也逐渐式微,祁景澜嘴上不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宗主眼里的悲伤都要溢出来了。 祁氏宗族的长辈们心照不宣——这位刚回归本家不久的小公子,也撑不下去了。 依旧和从前一样,麻木地感叹可惜。 付清欢不去理会旁人说什么想什么,到后来连人也不想见,只有祁景澜时常来看看他。平日里没事,他就坐在廊下或窗前静静等着传声鸟。 年月慢慢过去,竟也不知不觉三个月了。这场雪应当是今年最后一场了,开春以后天气回暖,应当不会这么冷了。算来此时的临安应当已经开始入春了,再过些时日,就该有燕子回来筑巢安窝了。 付清欢一个人时总是想很多,先是小时候的事,然后是在百里镇摆摊时的事。最后凝结在脑海里的,无不例外是那抹颀长的身影。 到后来,就只想着那个人的事了。 这一日天很好,出了太阳,付清欢醒来时积雪已经融了大半,可惜化雪时最冷,他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去廊下坐坐的心思。把自己那个破药箱从里到外修整了一遍,又没事做了。付清欢本想在榻上小憩一会儿,却听见窗外响起了久违的鸟鸣。 他微微一怔,眼里骤然有了神采。几步迈过去打开窗,一阵冷风袭来,让他神志清明不少,胸口的郁闷感也一扫而空。 那只蓝色的传声鸟静静立在窗台上,斜眼看着他。 它的脚踝上,还有一抹红色。 姻缘伞。 付清欢的笑颜顿时凝在脸上。 他的口信,他的信物,道长没有收到。 或者说,道长不收。 传声鸟不可能找不到道长。唯一的可能就是,道长不收。 心猛地坠落冰窟。 付清欢细瘦苍白的手指拈着姻缘伞,缓缓蹲下。 传声鸟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扑棱一下又飞走了。不知是哪个弟子在招唤它。 第九十一章 情归科(一) 腊月,天冷得刺骨,连风都能刮下人一层皮一样寒。 素青霜打了个哈欠,在历苍观门口坐下,仰起小脸看对面树上的冰渣子。近日天冷,来历苍观找师父解惑看病的人也少了许多。觉得越发无趣。 过了午后天就越来越冷,素青霜裹紧身上的棉袄,打算关门进去了。刚要合上大门,一只被冻得通红青紫的手伸了进来。素青霜没看清,一不留神就把那手夹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连忙重新把门打开,门外竟是一个衣着朴素棉衣的女人,伏在地上气若游丝不知是冷的还是累的,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团,看见素青霜就把布团伸出来给她,眼里尽是哀求。素青霜吓得不敢动,颤着手把布团抱过来,听见里头传来婴儿微弱的哭声,惊讶地揭开布,竟是个刚出生几天的孩子。 而女人见她接过了孩子,浑身一软,垂下手昏厥过去。 素青霜不知所措,只紧紧抱着孩子,拼命冲着观里喊:“师父!师兄!” 载德道人替女人把了脉,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素青霜见状知是救不活了,心里一阵哀恸,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 大师兄挽今风时年十三岁,已颇有担当,温了羊奶给素青霜让她喂给幼儿,然后低声问载德道人:“师父,这位夫人还不肯咽气,是有余愿未了吧。” 载德道人沉默一会儿,对那妇人说道:“夫人,贫道欲收令郎为徒,您可答允?” 那妇人眉头一展,一直在颤动的手指渐渐垂下,已然断气。 挽今风神情肃穆地立了一会儿,心里难免哀伤。躺在素青霜怀里安睡的幼儿尚不知自己失去了母亲,时而嚅动粉嫩的小嘴。 载德道人负手在窗边立了一会儿,道:“云高天阔,止步于华。云止奂,今风,你记下这个名字。”然后他对素青霜道:“青霜,从此他是你的小师弟云止奂,你可愿照顾他。” 素青霜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高兴地点头。 那时挽今风并不明白师父为何让师弟止奂,后来得知了那妇人的身份,他才有些懂了。那妇人是人间先帝时一位清廉文官的妻子,先帝驾崩后两党夺嫡,她丈夫所扶持的皇子被暗杀,新帝登基后佞臣弹劾,这位文官就被流放苦寒边疆贬为庶人。这妇人本要被卖为官妓,文官竭力助她逃走,最后妻离子散,下落不明。 云止奂正是他们的独子。 七年后历苍观门前换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又是一个腊月,依旧冷得刺骨。 云止奂穿着素青霜给他缝的袄子,端坐在门口看着对面树上的冰渣子。 身后一阵风,素青霜缓步走了出来,弯腰对云止奂道:“天冷,别在门外坐着了?” 云止奂摇头,把下半张脸埋进毛领里,漂亮的眼睛透着几分倔强:“我要看冰渣子。” “冰渣子有什么好看的。”素青霜拗不过他,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又把云止奂裹了一层才进门,临走前不忘叮咛:“再坐一炷香就进来吧,天快黑了。” 云止奂点点头,无奈裹得实在太厚,也不知素青霜有没有看到他的动作。 又坐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突然亮了。 白皑皑的冰雪里出现一抹黑色的影子,似是一个穿黑衣的人在上山来。越来越近,那人的容貌也越发清晰。是一个男人,大约三十左右光景。穿着普通,气质却十分出众,容貌更是吸引人,俊朗沉稳,透着气宇轩昂的意味。 他一看见坐在门口的云止奂,愣了愣。 云止奂顿了顿,稚嫩的声音里还带着奶气:“贵客来找家师吗?” 男人愣愣看着他,眼底透着醒目的悲凉。 云止奂犹豫一下,又问了一遍:“贵客来找家师吗?” 话音刚落,他被拥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里。云止奂到底是小孩子,终于害怕了,动了动想要挣脱他,口里仍不忘礼数:“贵客……” 还没说完,他又愣了,不敢动了。 他听见这个把自己紧紧抱着的男人的啜泣声。 这个高大的男人竟抱着一个孩子在哭泣。 惊讶之余,云止奂又没有丝毫反感之情,甚至也想伸手抱抱他。那时候太小,他不知道什么血缘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08 亲情的羁绊,他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很伤心,伤心得带着自己也有些难过。 那个男人没有进历苍观,他离开前深深看了云止奂一眼,再没出现。 到后来云止奂情窦初开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好好护着所爱之人。 云止奂把载德道人的东西收在盒子里,打点好一切后就回了自己的小院,坐在廊下沏了一壶茶。片刻后茶香四溢,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似是觉得味道尚可,眉头舒展了一下,然后倒了一杯新的放到廊前的海棠树跟前。 这棵树是师兄挽今风二十岁时游历回来带给他的,云止奂把它种在自己屋前,母亲的骨灰亦埋在树根下,终得一清静处安眠。 他把目光放到远处,眼前似是出现一个少年清澈澄亮的眼睛,单侧的虎牙,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一声声唤他“道长”。 目光不由自主柔和下来。低头又喝了口茶,就听见素青霜的声音叫他。 “师姐。” “止奂,”素青霜一身素衣走过来“师父的东西都收好了?” 云止奂点头:“收好了,字画一类都在匣子里。衣物在箱子里。” 素青霜点头:“好。”顿了顿,又道:“止奂,师父去世前说不必守孝,你执意守了三个月也够了。你平日最懂事,怎么……” 云止奂摇头:“师父去时,我不在。” 素青霜一笑:“他不会怪你。” 云止奂不语。师父病重和去世时他都不在身边照料,怎能不愧疚。 素青霜见他难过,便不提了。她看了看云止奂的腿,问道:“你的伤好了吧?” 那日许久不见的云止奂身负重伤回来把她吓了一跳,虽伤重可怀里紧紧抱着的少年分毫没有沾到血污。见了她就道:“师姐,他被煞气侵体。” 云止奂也曾带过伤者回来,可他从未这样豁出性命去护一个陌生人。他从来都相信,生死有命,从不强求。 可他拼了命要那个少年活下来。他穿过山下那片封着恶鬼怨灵的枫树林,险些用自己的命换那个少年的命。 素青霜意识到云止奂的心思后问他:“值得吗。” 云止奂当时躺在床上一身绷带,狼狈非常,他沉默一会儿,道:“对所爱之人,没有值不值得一说。”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止奂虽伤重脆弱,可远比现在意气风发。 素青霜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你和付公子如何了?” 云止奂沉吟不语。 素青霜叹了口气,不再问了。临走前她道:“既已除服,我一会儿去把观外的结界撤了。凡商和秋兰也到了游历的年纪,他们想过来看看你。” 云止奂点点头:“好。” 静坐一会儿,云止奂喝完了茶盏里剩下的茶水,起身回屋里。刚换完衣服,就听见窗外鸟鸣。 云止奂微微一怔,听出了那是明翚宗的传声鸟。心不可抑止地猛烈跳动起来。他快步走出去,那蓝色的鸟儿就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道长,你可愿做我的道侣。” 震惊霎时充盈他整个人。这个清朗又意气风发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也再思念不过了。 震惊过后是无法言喻的喜悦。 云止奂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他呆呆站了一会儿,抚摸了传声鸟几下,走了几步,又不知是想走去哪。竟有些不知所措。 待他打点好一切准备出门时,素青霜一脸严肃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一张信笺。 “止奂,”她犹豫道,“明翚宗的信。” 云止奂尚沉浸在喜悦中,哦了一声:“怎么了?” 素青霜神情复杂,犹豫道:“祁宗主发的讣告……祁宣公子……去世了。” 渠阳正式入春,天气回暖了一些。冰雪早已融化在尘泥里滋养万物。唯有九州林,似是覆上了一层更厚的冰霜。 祁景澜负手站在正堂门口,面色憔悴苍白,细看下来发梢甚至多了几条银丝。 正堂里摆着一口漆黑的棺木,明翚宗的小辈弟子正在轮流告别,压抑的抽泣声盖过了族长念祖训的声音。 祁景澜望着远处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苏棹从远处疾步走来到他跟前低声道:“宗主,云道长来了。” 眼神微微流转一下,似是回过神来了,祁景澜哦了一声:“快请进来吧。” 片刻,不远处走来一个素衣青年,身姿挺拔修长,清隽风骨,颇有风姿。待他走近了,祁景澜却明明白白看见他憔悴的脸庞,还有空洞茫然的眼睛。 祁景澜突然愣了愣。 世人眼里的云止奂道长,从来都是孤高冷傲,独来独往,休说朋友,就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可他为什么会为阿宣的死这么伤心? 祁景澜突然意识到,凡是有血有肉的人,本来就是鲜少才会真正的冷饮冷情。 想到这,他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拱手行礼:“云道长。” 云止奂还礼:“我来替历苍观吊唁。” 声音没了往日的磁性清朗,取而代之的是沙哑低沉。 祁景澜听见吊唁两个字,愣了愣,眼底的悲伤更甚,他点点头,侧身让路:“请。” 从门生手里接过一支香,云止奂拜过三次后,却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把香插上。而是静静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那口漆黑的棺材。 付清欢死了,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来的路上还没有怎样,真真切切看到了这漆黑的盒子,一阵难以言喻的悲痛才从心底翻涌上来,泛着苦味,冲上他的喉,让他忍不住想张开嘴,低吼两声,或者像小辈们那样,大哭一场。 不能,清欢不想看到自己这样。 云止奂立了一会儿,直到香灰落在手上,有些烫,他才回过神,郑重插上了香。 退到一旁看了那棺木一会儿,时间就到了,有门生拉长了声音:“起灵——” 漆黑笨重的棺木,被四个年轻门生稳稳抬起,往门外运去。云止奂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上面,生怕一不留神,就看丢了他。 九州林后山的背风处就是祁氏族的祖坟,明翚宗的本家弟子作古后,无一例外在此长眠。 祁宣公子的墓位置极好,下葬过程也很顺利。门生们慢慢把尘土铺到那口棺木上,云止奂眼看着它慢慢被尘泥掩盖,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直到完全埋没。 从此世上再没有祁宣公子,他长眠于此,这个地方安静,很衬他生前的性子。 小辈们轮流跪拜后逐渐搀扶着回去了,长老们作完礼也早早离开了。最后墓前只剩下祁景澜和云止奂二人。 祁景澜的眼睛和鼻子有些红,脸上却没有泪痕。身为宗主不得轻易落泪,这是个不成文的祖训。 “云道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走吧。” 云止奂沉默一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09 会儿,道:“能否让我再待一会儿?” 祁景澜愣了愣,看云止奂的眼神突然多了几分异样。但碍于礼数,他还是没有说什么。毕竟以后云道长也没有机会时间来给朋友扫墓,那多待一会儿也无妨。 祁景澜点头:“好。……不过快要下雨了,道长您早些回来。” 云止奂轻轻嗯了一声,视线却一直落在墓上。 等祁景澜完全走远了,他才松懈下来,扶着墓碑慢慢蹲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字。 明翚宗祁氏六代祁宣墓。 这个陌生的名氏让云止奂迷惑地歪了歪头,随后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口里呢喃道:“小骗子。” 静静蹲了一会儿,空中轰隆隆几声雷响,转瞬间大雨倾盆而下。 云止奂并不躲避,缓缓侧身躺下,耳朵紧紧贴着地面,像是企图离地下的人更近一些,也像是想听听地下的人有没有在说些什么。 他闭上眼,尝到了淌进嘴角的雨水,是咸的。 这场雨持续了足有半个时辰,祁景澜在屋檐下看了半个时辰雨,眼神晦明不定。 “……云道长?您这是怎么了?快去内室换身衣裳吧?”不远处传来门生的惊呼声,祁景澜收回目光,看向云止奂来的方向。 素白的衣裳沾了泥水,发髻散乱,整个人都湿透了。 这哪里像云道长? 可是气度依旧清冷,面庞依旧清俊,他仍是云道长。 祁景澜眼神复杂起来。他挥退了身边所有人,沉默许久,才开口:“云道长……” 云止奂作礼:“祁宗主,我要告辞了。” “雨还要接着下,您不如住一晚再走?” 云止奂摇头:“多谢祁宗主盛情。”顿了顿,他低声道:“我想向宗主讨一样东西。” 祁景澜好奇:“什么东西?” 云止奂道:“他来九州林的时候,带来的那个药箱。” 祁景澜惊讶:“那是阿宣的遗物,是要封入库房的。” 听见遗物二字,云止奂的身形晃了晃。 他再次行礼:“我恳求您。” 祁景澜咬住了下唇,看着平日孤高冷傲的云道长此时卑微地讨要一个破箱子的样子,心里觉得越发蹊跷。 他道:“道长,你和阿宣……” 后面的话,他不知该怎么说。 云止奂毫不犹豫应了下来:“是。” 祁景澜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思忖再三,还是把那药箱给了他。云止奂抱着药箱,十分疼惜,小心翼翼带走了,像对待一件明珠珍宝。 祁景澜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眼神越发复杂深沉。 第九十二章 情归科(二) 云止奂坐在二楼雅座里,倒了一杯茶水后细呷一口,似是觉得味道不错,又喝了一口才放下茶盏,抬起头望向窗外。 客栈楼下就是市街,人不多,却很热闹,几个孩子正追逐打闹,险些打翻了一个摊子;还有两个少女在脂粉摊前挑了许久才买下一盒,舍不得放起来,打开边走边闻,嬉笑着互相逗趣;街的尽头做煎饼的老板终于出了一锅新的,飘香十里。 云止奂低垂着眼眸看着这一幕幕,眼里毫无波澜,任何景象也没有引起他一丝共情。 如今北方也开春了,暖洋洋的天气十分舒适,云止奂琢磨着在这个朴实安静的小镇多待些时日倒也无妨。他闭了闭眼,又呷了一口茶水。 这茶水,喝到后来竟有些苦涩。云止奂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药箱。 他把药箱摇摇欲坠的门给修好了,从里到外擦过一遍,还加固了背带。 可惜再没有人用得上它了。 想到这里,心头又是一阵酸涩。 这些时日,云止奂怨过恨过,怨自己为何不早些表明心意,恨自己护不了所爱之人,可于事无补,再怨再恨,也没用。 他看着茶盏出神,就听见房外客栈伙计的声音由远及近:“这位公子要吃些什么?咱们店的糟鹅……” 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他:“不要了,我随便吃点。对了,替我准备一间房,清静些的。” 云止奂的眼睛微微睁大,转头往门外看去。 雅座的门是镂空雕花的,他一转头,正好看到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青年走过,身姿挺拔纤细,垂下的黑发和露出的一节白皙脖颈漂亮得惊人。 那青年和伙计仍在说话,渐行渐远,云止奂再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了。 胸口热得发烫。沉寂了多日的心突然有了温度,有了方向,这种温温热热的感觉灌在心田里,逼得想哭。 入夜,云止奂从街上逛了一圈回来,客栈里亮的灯不多,这镇子小,大约住的人也少。 云止奂手里的白玉长笛笔直雪白,在手里转了几圈,几次举到唇边,都没能下定决心吹出一个音。 他想吹笛子,他想有一个发泄心情的途径,可心里这团火怎么也灭不了,烧得他无法安心。 思量再三,他还是收起了长笛。准备回房。 刚一转身,他抬起头,愣了。 月明星疏下,楼上的长廊上站了一个男子,年纪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眼神清澈澄亮,脸颊白皙精巧,气质有积分温润。 他愣愣看着云止奂,像是不敢确定他是谁,又像是已经认定了什么,眼里多了几分喜悦和激动。 这种恍若隔世又失而复得的感觉,云止奂甚至有些不敢确定,孤高冷傲的云道长,生平第一次不知所措。 两人静静对望半晌。云止奂心里叹了口气,伸出双臂。 这是他早该做的事情。 付清欢还有些发愣,顿了顿,才眉眼含笑纵身跃了下来。 他扑了个满怀,云止奂将他紧紧拥在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背,再不想放开了的架势。怀里的人不沉,可云止奂却觉得自己快要抱不住了,所以他紧紧箍着他的腰身,恨不得将这个人揉进自己的身心血液里。霎时天地间只剩此二人。 两人静静拥了半晌,才逐渐冷静下来。付清欢埋在云止奂肩窝处,声音闷闷的:“堂兄告诉我以后我就跑出来追你了……可你……可你怎么跑那么快……” 清朗的声音附了一丝鼻音,语气带着委屈,听得云止奂心都化了。他拍了拍付清欢的背,轻声笑了笑。 付清欢身子一僵,抬起头瞪大眼睛,看见云止奂仍含着笑意的眼睛,微弯的嘴角,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眼底总是覆着冰霜的道长,一笑如春风,付清欢不由得有些恍惚,恍如在隔世的梦境里。 云止奂伸手拂过付清欢的脸颊,眼里又闪过一丝心疼。 又瘦了。 付清欢此时已经缓了过来,眼睛一弯,抱着云止奂就亲了上去。 云止奂只愣了一下,就从善如流,伸手紧紧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10 揽住付清欢的腰,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他们亲得温柔又甜腻,恨不得再不分离,直到付清欢喘不过气了才分开。睁开眼,眼瞳蒙上了一层水雾,付清欢才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又抱上了。 黏人。 云止奂眼底仍是无尽笑意,任他抱了一会儿。付清欢抱够了,就拉着云止奂回自己的房间。 方才在楼下亲亲抱抱,亲密得忘乎所以,待真的到了只有两个人的地方,两人反而冷静下来,如同从前一样各坐在桌子一边说话。 付清欢没心没肺地笑,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云止奂听得十分认真,看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后来两人躺在床上,仍是相拥的。 付清欢觉得道长的身子有点热,他到底也是个正常男人,自然明白怎么一回事,心里觉得好笑:道长这孤高清洁的样子,肯定不懂这些事。 他也不犹豫,伸手握住了道长那事物。 云止奂吓了一跳,按住他的手,喷出的气都是烫的:“做什么?”声音还有些沙哑。 付清欢此时力气比他还大,直接扯了道长的中裤握着那东西就上下套、弄起来。 “道长,憋着很难受的,我帮你弄出来就好了。”付清欢想着自己看本子学来的东西,有些得意,“您没弄过吧,那我教您这一趟。” 被他弄了几下,云止奂的东西就粗大起来,付清欢逐渐觉着它立起来,不由得有些自卑,觉得自己跟道长比相形见绌。 云止奂任他弄了一会儿,突然沙哑着声音道:“你真想教?” 付清欢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劲,嗯了一声。 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付清欢脑袋砸到软绵绵的枕头上也有点懵,他看着欺身覆上来的道长,还是没回过神来。 云止奂亲了亲付清欢的唇,浅尝辄止,温柔又耐人寻味。可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温柔,轻轻一扯就撕裂了付清欢的中裤。 下、身一凉,付清欢不知所谓地晃动两下雪白修长的双腿,转眼被分开按在两边。 这时他才感到有些不对劲:“……道长,你在干什么?” 云止奂轻柔地亲他脸颊,咬着他的耳朵说了几个字。 付清欢瞪大眼睛:“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吗?” 看着他天真又害怕的神情,云止奂心头泛起一阵涟漪,低头又亲了亲他,修长的手指按到付清欢后面的蜜、穴,揉了几下,塞进一指节。 付清欢尝到了疼痛才想起害羞,抓过一旁的枕头抱在怀里顺便遮住了脸,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疼……” 云止奂的动作不由得放缓了,虽说清欢方才那兔子一样的反应激得他下腹一热,可对这个人,他实在是有太多温柔要给了。 又按又揉,终于插、进了整根手指。云止奂的手指长,一进就进到了深处,随着手指翻转搅动,付清欢的口里逸出几声甜腻的呻吟,蜜穴渗出了一点晶莹的液体。 云止奂俯下、身,亲吻着付清欢的胸口和肩膀,手上动作不停,塞进了第二根、第三根手指。 等到三根手指得以在蜜、穴里进出自如,付清欢的呻、吟已经近乎绵延不绝,带着隐隐哭腔和鼻音。 “清欢,”云止奂动作温柔地拉下枕头,“看看我。” 付清欢藏在枕头后的眼睛已经有些红,十分委屈:“为什么要做这个……” 云止奂笑了笑,低头亲他。付清欢张嘴回应他,双手也攀上他的背,喉里不时逸出甜腻急促的短音。 后、穴一疼,紧接着是被撑开的撕裂感,付清欢张大了嘴巴,津液从两人唇间顺着脸颊流下。 “唔……啊……”付清欢登时哭了出来,“好痛……道长……好痛啊……” 云止奂刚刚进去了一个头,此时也是忍得辛苦,却生生忍住,不停地安抚付清欢,亲吻着他的眉眼,舔去眼角的泪水。 好不容易等付清欢适应了,云止奂才挺、身全部进入。 付清欢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软在云止奂怀里,泪眼迷蒙看着道长。 云止奂一边亲吻他一边缓慢挺、动起来,这客栈的床榻经年不检修,摇晃着发出了咯吱声。付清欢喘息着把手放到道长身上:“你慢些……” 云止奂从没想到过付清欢在床笫之事上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害羞,心里不知是什么情绪,总之疼惜之情溢于言表,更加温柔地亲吻他。 身下却完全没有疼惜之情,自撞到某一点付清欢发出一声魅惑甜腻的长吟后,云止奂就将他的双腿架在自己的手臂上,大开大合对着那一点用力冲撞。 “啊……!不……不要……嗯唔……道长……”疼痛中带着无法无视的欢愉,从身下的结合处传递到头脑的酥麻感把付清欢逼得眼泪直流,口里的呻、吟越来越无法克制。 初经人事就这么激烈,付清欢的手紧紧攥着被单,身体软得像一汪温水,任身上的人欺负。 “嗯……唔啊……道长……”他无意识地叫出魅惑的呻、吟,云止奂就一边亲着他一边用力挺、动,直到半夜。 在最后时,云止奂次次长驱直入,突然问道:“翠翠是谁?” “唔……什么……”付清欢被欺负得眼泪汪汪,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 “翠翠是谁?”云止奂更加用力,直把付清欢逼得尖叫出声。 迷糊中付清欢想起来在水城两人相拥而眠那一夜,自己偷亲了道长还编个翠翠来掩盖过去。 “是……啊……是你……”付清欢哭着攀上了高峰,“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云止奂在他体内出来了,付清欢无法抑制那种快、感的余韵,哭着抱住了他。 事后两人紧紧相拥,付清欢失神地看了一会儿床帐,扭头亲了亲云止奂的肩膀。 云止奂抱他去洗完澡换过衣裳,两人清清爽爽再躺到床上后,付清欢抱住了云止奂,脸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干嘛那样弄我,我明明很喜欢你……” 云止奂摩挲着他的肩背,轻轻嗯了一声:“不会了。” 付清欢继续迷迷糊糊道:“我很早就喜欢你了……肯定比你早……” 云止奂亲了亲他的额头,笑了。 一个月后,历苍观内。 付清欢站在海棠树前看花骨朵,感叹道:“过得好快啊……花都要开了。” 云止奂嗯了一声,拉过付清欢:“伸手。” 付清欢坦坦荡荡伸出两只黑乎乎的爪子,看了云止奂意味不明的眼神,笑嘻嘻解释道:“凡商他们在种花,我就帮着弄了一下。” 云止奂看看他,眼神温柔,弯腰从地上拿起浇水的水壶,给付清欢洗干净手。 付清欢笑得眼睛都弯了。 拿云止奂的帕子擦手时看了海棠树一眼,付清欢咦了一声:“这树下怎么放着……这是姻缘伞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11 ?” 传声鸟带来的那枚姻缘伞被端正插在海棠树下,红艳艳甚是好看。 付清欢看云止奂:“为什么插在这里?” 云止奂看着他,轻声道:“我母亲在这。” 付清欢愣了愣,随后了然。 次日跟着云止奂拜海棠树时,付清欢突然想起了什么:“道长,我们好像还没拜过天地。” 云止奂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道:“不如就在此礼成。” 付清欢点点头,又想到了别的地方去,嘿嘿调笑道:“我们早就礼成了。” 云止奂看着他此时明显调笑的得意神情,不语。真是与晚上哭唧唧又害羞又愉悦的样子判若两人。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拜了天地,还结了发,正经地有了道侣关系。 看着两撮柔亮的黑发慢慢编到一起,付清欢的心也跟着交融,沉浸在满满浓情蜜意里。他抬眼看道长,这个人是他以后要永远在一起的人了。 结束后,云止奂抬眼看见付清欢快开出花的眼神,问怎么了。 “道长,我想亲亲你。” 云止奂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捧着双颊亲上了。付清欢不会亲人,只是两张唇紧紧贴了一会儿,却也是甜蜜非常。 “甜吗?”待分开后付清欢问他,“我刚吃了两颗果子。” 云止奂看着他,伸手捧住他的双颊,蜻蜓点水般轻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末了又在付清欢的脸颊上啄吻一下,才展颜。 “甜。” 番外二 中元 付清欢趴在竹席上眯着眼,热得不想动弹。他把亵裤的裤腿挽到膝盖上面露出白皙修长的小腿,脚趾不时蜷缩几下,热得连脚底都想在竹席上蹭一蹭。他上身穿了云止奂的中衣,宽落落挂在身上,翻个身就露出大半个白嫩的肩膀。 他有气无力抬头喝了口终于凉下来的水,嘟哝道:“好热啊……” 今年似乎格外热,太阳也格外毒,付清欢昨日才回到临安,当晚就热得跳脚,闹了一晚上现在才安静下来。 云止奂身着单衣却是穿戴整齐了的,气定神闲坐在一旁看书,这闷热的天气他却能置身事外一般面不改色,付清欢又羡慕又嫉妒,却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就更热。 云止奂见他热极了,打了盆冰凉的井水来,拿帕子浸湿了递给付清欢降温,付清欢接过去捂了一会儿就热了,拿出来放到盆里,云止奂把帕子重新浸湿拧干再递给他,如此周而复始,那盆井水也不凉了。 付清欢委屈得直哼哼,早知如此不该这么早回来的,在北方避暑多好。 云止奂看着他,眼里荡起涟漪,又温柔又是觉得好笑。 两人正各自琢磨怎么更凉快些,就听见外头有敲门声,一个孩子在喊:“付公子——你在家吗?” 付清欢睁开眼,唔了一声:“嗯?刘小满?” 他爬起来收拾好仪表,快步出了卧房把大门打开。仿佛刚才那个热得生无可恋的人根本不是他。 打开门,果然是刘小满,一年过去长高不少,脸仍是晒得红红的,他见了付清欢很开心:“公子,你回来啦。” 付清欢嗯了一声:“快进来喝点水,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还跑出来?” 刘小满摇头:“不喝了,我姐姐等我回去。她让我把这个给你。” 说着递上一个罐子。 付清欢接过,沉甸甸的装满了一罐子,不知是什么。 再抬头,刘小满已经头也不回地跑了。云止奂走到他身边,道:“什么。” 付清欢摇摇头,关上门把罐子打开,是一锅熬得恰到好处的绿豆汤,一打开盖子,带着甜味的香气飘逸开,竟有些心旷神怡。 付清欢很开心:“小满的姐姐熬汤特别厉害,糖都加得恰到好处。” 云止奂看看他,嗯了一声。 付清欢拿碗勺来盛汤,絮絮叨叨:“人也特别好,以前每年最热的这个时候,去她家面摊上吃面就能免费喝上一碗绿豆汤,现在不摆摊了,还依旧想着街坊邻居……” “嗯,很好。”云止奂面无表情。 付清欢终于听出了不对劲,捧着碗挑着眉看他:“又不只给我一个人,道长,这个醋也要吃一吃啊?” 云止奂还未说话,唇边贴上了一个盛着绿豆汤的勺子。付清欢眯着眼睛:“尝尝,好喝。” 云止奂看着他的笑颜,嘴角也忍不住弯了弯,低头喝了。 太甜了。喝完后他看着付清欢这样想道。 傍晚,火辣辣的天气终于下去了。云止奂从外面回来,看见付清欢蹲在院子里不知在干什么。他走过去看了看,发现他是在种一棵小树苗。 付清欢转头看到道长,立刻眯眼笑了:“你回来啦。”眼神往下瞟,看见云止奂手上提的鱼,笑得更开心了。 云止奂心里无奈,眼神却十分温柔宠溺,亦蹲下:“在种什么?” 付清欢盖好了土用力踏平,然后拿起水壶一边浇水一边道:“刚刚有个云游的老者路过,挑着一担子树苗花苗,我看便宜就买了一棵。也不知是什么树……他说是海棠,道长,你看是不是呀?” 云止奂看过去,觉得这小树苗长得有点奇怪,和自己小时候种的那棵一点也不像,他摇摇头:“不像。” “啊……?”付清欢有点泄气,转眼又打起了精神:“没事,管它什么树,种出个食人花我也养了。” 云止奂轻轻嗯了一声,自然地抱了他一下进屋去做鱼了。 今日是中元节,两人做了许多祭奠先人的饭菜糕点,拜过父母灵位后又和邻里乡亲去施食看放路灯,等回到家里,已经快要子时了。好在晚上凉爽,付清欢兴致很高也没出多少汗,回来冲了凉就滚床上趴着了。 许是太累太困,云止奂冲凉回来时他已经睡着了。竹席是拿凉水擦过的,云止奂怕他太凉,将他搂在怀里盖好被子才闭上眼沉沉睡去。 睡到后半夜,付清欢被热醒了,他迷糊着嘤咛几声,睁开了眼,云止奂紧闭双眼呼吸平稳的睡颜近在咫尺。付清欢动了动,想亲亲他的道长,这一动,就看到了一抹光亮从窗外透进来。 带着橙色的光亮,不是月光。而且也太亮了,几乎要把屋子给照亮了。 付清欢吓得喉咙一哽,轻轻推了推云止奂。 云止奂慢慢睁开眼睛,见付清欢醒了,轻声问道:“怎么了。” 付清欢指指窗外:“有光。” 云止奂转头,看见了那道在黑夜里过于明亮的光束,登时清醒了,坐起身道:“我去看看。” 付清欢也跟着坐起来,踢踏着鞋子跟了出去。 一打开门,两人都愣了。 院子里多了棵高大的树,足有两层楼高。生得枝叶茂密,树干粗壮。更吓人的是,它的树叶都呈着耀眼的金黄,有几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12 片还是红色的,混在一起就是橙色的光亮,看着仙气里还带着诡异的贵气。 付清欢把那棵小树苗种在院子门口,这棵树也长在那里,把他吓了一跳。 这是棵什么树?怎么如此…… 更诡异的是,一侧树枝压下来几乎垂到地面,树干和树枝与地面形成一个圆拱,还有金黄色的叶子在旁边缠绕,看起来就像一道装饰贵气的门。 付清欢和云止奂十指相扣愣愣看着那道门,咽了口口水。 今天是中元节,这一幕实在有点吓人。 可是又没有感觉到任何邪祟的存在,鬼使神差地,付清欢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云止奂看看他,思量一下,似也觉得无甚危险,点了点头,和付清欢牵着手走过了那道门。 这一跨过门,眼前就是一片白茫茫的虚无,往前走了几步仍望不到尽头,回头只能看到那道泛着金光的门。 再走了几步,眼前才有了景象。 竟是条市街。 街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付清欢认出这是自己家后街,却没想到夜深了还这么热闹。可等他仔细看了,才发现不对劲。 这街上的男女老少,都是形容怪异。或者说,根本不是人,有断头折臂还在谈笑风生的,有七窍流血还在怡然自得吃东西的,直到一具白骨和一个牛头人身的东西相伴着从他身边走过,他才反应过来,这里根本不是人界! 不对,这里是人界,是他家后街。只是今日中元节,阴界大门开了,与阳界交融形成了这幅光景。所以这里不仅仅有已故的先人,什么妖魔鬼怪都在这里聚会,比如刚才那个牛头人身的东西。 付清欢有点害怕,捂着口鼻对想和云止奂说话,一转头却发现道长竟变了个样子。 其实也不是变样子,是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衣服。 云止奂现在身上穿的,是一套大红色的轻衫,袖边领口用金线绣着古朴花纹,衬得白皙昳丽的脸越发俊雅漂亮。这等风华,看惯了道长的付清欢也惊艳了一把。 片刻,他见云止奂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连忙低头一看,果不其然,自己也是一身红衣,与云止奂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付清欢哭笑不得,简直……跟婚服一样。 云止奂也掩着自己的口鼻,看付清欢的眼睛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两人相视一笑,牵着手往前继续走。 阳人的气息不能被发现,总是捂着也不是办法,云止奂便买了两个面具一人一个戴着,面具只能露出两只眼睛,且样式滑稽得不得了,付清欢笑了一阵,被云止奂无可奈何得拉着继续往前走。 两个玉树临风的身影在众妖魔鬼怪里穿梭,甚是惹眼,这些非人之物也是十分大胆,几次差点被女鬼搂住亲了。 走到街的尽头,这里妖魔鬼怪少,倒清静许多,付清欢喘气道:“刚才走太快了,我都没看够。对了,我刚竟然看到有卖春宫的,这些鬼怪也要……吗?”付清欢啧啧称奇,谈起情事倒是一点也不害臊,真正做了又是另一番样子。 云止奂看着他摇了摇头,牵着他往另一条街走去。 转过拐角,付清欢咦了一声:“这里哪来的湖?” 云止奂看过去,果然多了片小湖,湖上还有涂着艳丽妖鬼的画舫小船,隐隐约约传来嬉笑声和歌声。 湖边还停着几艘精致小巧的画舫船,一个脖子奇长,老得五官都要埋进皱纹里的老者坐在一旁,看起来是做租船生意的。 他见了两人,声音沙哑浑浊:“坐不坐?一炷香五文。” 这么便宜?付清欢瞪大了眼睛,正想跟云止奂说话,那边道长已经付了钱,一脚踏在一艘画舫船上,向他伸出手。 付清欢嘿嘿一笑,伸出手。 云止奂便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他抱下来放到甲板上,动作轻柔。 到了船上,付清欢才意识到什么,对那老者道:“这个船怎么动啊?” 话音刚落,老者站了起来,伸脚一踢,船就动了起来,徐徐往湖中央靠去。付清欢没反应过来,险些站不稳,云止奂眼疾手快把他揽进自己怀里,倒进了船舱。 船身微微晃了晃,两人回过神,相视一笑,把对方紧紧抱住了。抱了一会儿,付清欢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船舱的天板上,有许多字,密密麻麻,像天书一般。 他坐起来自己看了一会儿,一阵牙酸。 这艘船不知坐过多少对情侣,上头刻的尽是“爱你”“喜欢你”“想抱抱你”之类看一眼就觉得不忍直视的露骨情话。付清欢忍不住看向身下的坐榻,不知有没有情侣在这做什么更露骨的事。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抬头去看,看着看着,肉麻之余又觉得一丝甜蜜:自己的爱人,不说这些话还能说什么?曾在此逗留的有情人都终成眷属了,多好。 想着想着,付清欢突然转头对云止奂道:“道长,我爱你。” 云止奂一愣,随后眼睛微微一弯:“嗯。” 付清欢瞪大眼睛:“就嗯一声?” 云止奂顿了顿,道:“我也是。” 怎么这么木头?付清欢忍不住腹诽,夜夜把我按在床上孟浪的人和眼前这个木头一样的道长是一个人吗? 他有些委屈道:“道长,你从没对我说过这样的情话。” 语气里带着撒娇,听得云止奂心头一软,可他清冷惯了,要他说些情情爱爱的,实在为难。 付清欢仍在一脸期待看着他,云止奂更是窘迫,不知说什么。 到后来付清欢失落地低下头,云止奂突然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在他耳边道:“你是我的清欢。” “……嗯?”付清欢愣了愣,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话中意,心里一阵喜悦。 看见云止奂泛红的耳朵,他终于忍不住飞身扑上前抱住了他。要不是隔着面具,他要把道长整个人亲红了才好。 何德何能,让他能和这个人长相厮守。 蹭了一会儿,两人都有些动情,紧紧搂着,一句话也不说,手指却都有意无意摩挲着衣带。 付清欢正要抽出衣带,船身突然一动,快速往岸边驶去,两人都吓了一跳,僵住了。下一刻,老者那满是皱纹的脸凑在船舱口,手里握着根奇长的钩子:“时间到了。” 被撞破情事,两人都十分窘迫,一言不发上了岸,牵手继续在街上走。 走了一会儿,付清欢拉了拉云止奂的手,凑在他耳边道:“我爱你。” 突如其来再次表白让云止奂有些不知所措,他的手指摩挲一阵付清欢的手,抬起了另一只手掀起面具露出口鼻。付清欢也十分默契把面具掀起一些。 四片薄薄的嘴唇无缝紧贴到一起,细密柔和地亲吻着,付清欢试探着伸出一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人间卜卦 作者:泯空入画 分卷阅读113 点舌尖,立刻被对方的舌头卷住,放肆地伸进口腔缠绵。两人唇齿相贴,辗转亲吻着,甜蜜的意味溢满心间。天地间仿佛只剩彼此。 付清欢快被亲得喘不过气,云止奂才放开了,随后在他嘴角轻吻一记。 两人的面具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付清欢正要去捡,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大口喘气了。 抬起头,果然,对面跑过来许多妖魔鬼怪,领头的妖怪指着他们喊:“阳人!他们是阳人!” “别让他们跑了!”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捂着口鼻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一路上用鸡飞蛋打也不为过,街太窄人太多,磕磕绊绊差点掀翻几个摊子。风一般跑过一整条街,那个冒着金光的洞口堪堪在尽头,两人都顾不上回头,飞速跑进那道门。 一道白光飞过,付清欢被刺得睁不开眼。待适应了再睁开,自己和道长正躺在床上,窗外透进来的是昏暗皎洁的月色,哪还有什么金光。 付清欢松了口气:“是梦啊……” 云止奂坐起来点了灯,道:“不是。” “啊?” 云止奂指了指身上。 两人身上穿的仍是那两身婚服般的红衣,经烛火一照,真像合卺红烛般的景色。 不是梦?这是怎么一回事? 付清欢本想出门看看那棵树现在什么样子,可见了云止奂穿着红衣坐在他身边的样子,两人还紧紧贴着,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他伸手抽了云止奂的腰带,对着那淡色薄唇堪堪吻了上去。云止奂下意识双臂紧紧箍住他的腰身,两人甜蜜地亲吻起来,又倒在了床上。 管它如何,先把方才在画舫里没能继续的事做了。 分卷阅读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