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世镜旅录》 分卷阅读1 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 分卷阅读1 ?  《幻世镜旅录》作者:青山荒冢 文案: 一面诡异的镜子,牵连了两名身处不同世界的江湖名侠; 一次奇异的旅行,开启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第1章 壹?花容遗美人,杀机落玉盏 三月正春,夜尽将明。 冷雾中有一块石碑立在荒道左侧,半边石块都风化崩解,剩下的一半也布满裂纹,上头的朱漆刻字早已看不清了。 手指从刻字残痕上寸寸抹过,白衣玉冠的男子长眉微挑,折扇倏然张开,掩住半张面容,只露出一双流光蕴气的眼睛。 他越过石碑,走进了山道深处。 林下有来路,山中有人家。 路只有一条,人家也只有这一户。他将路走到尽头,眼前便是灯笼的火光在风中明灭,于山雾弥漫时氤氲开些许暖色。 原来是一间客栈。 开在荒野之地的客栈向来不外乎两种,一是来往行人商队的正经歇脚处,二是杀人越货的黑店匪窝。这间客栈灯火通明,门扉虽然老旧却 修补得整齐,依稀能从窗纸上辨出人影,隐约可闻大堂内传来的议论笑骂之声。 白衣男子的注意力却落在了门外一树桃花上。 若是在南地水乡,值此时节当是花红柳绿人间绝色,可是在这漠北边陲之地,除却黄沙戈壁,便只有狂风摧枯草、朽土掩老木。然而客栈外的这树桃花在猎猎的风中开得美艳,粉白的花瓣怒放吐蕊,沉甸甸的花朵压弯枝头,恰好送入纤纤玉手中。 桃花树下有美人。 莲花白的对襟袄裙外罩丝缎滚边大披风,云髻高耸,碧桃簪花,新月眉下一双含情丹凤目,胭脂唇畔两点灼灼朱砂痣,只需要将红唇微翘,便能笑得花枝乱颤。 白衣男子不禁屏住了呼吸,他平生阅美无数,此时仍免不了为这美色动容。 可惜,桃花树下已有赏花伴美之人。 那是个年纪与他相仿的男子,镶玉缎带将满头青丝高束,蓝底暗纹的箭袖锦袍勾勒出颀长有力的身躯,足下一对黑缎提花翘头靴踩过砸落的花枝,发出“咔嚓”一声轻响,恰与美人笑声应和。 然而,最吸引他的还是这男子的四条眉毛。 不错,这人是有四条眉毛,除了眼上的两条飞眉,还有唇上的两道八字胡。白衣男子见过不少人蓄须,却从未见过有人能把胡子留得跟眉毛一样齐整漂亮,于嬉笑言谈之时眉飞色舞,生动又勾人。 他正倚着树干跟美人谈笑,察觉有人来到便双双住口,美人抽离了香帕向这边袅袅婷婷地走来,却在白衣男子屏住呼吸之际轻声一笑,与他擦肩而过,推开客栈门走了进去。 “搅扰兄台雅兴,在下失礼了。”白衣男子合拢折扇,向树下之人拱手致歉。 “兄台不必客气,就算你不来,老板娘也是要走的。”四条眉毛的人冲他一笑,伸手拂落了头顶肩上的雪花。 白衣男子“咦”了一声:“适才那位……是这客栈的老板娘?” “她看起来该是在画舫花楼上凭栏惹相思的花魁娘子,亦或者高门大户里养尊处优的贵夫人,而不是在这一毛不拔的地方算账迎客。”对方叹息,“更加暴殄天物的是,客栈的老板不是白玉亦非沃土,而是个肥头大耳的猪八戒。” 白衣男子赞道:“兄台应是一位爱美惜花之人。” “老板娘也是这样说的。”那人摇着脑袋,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然后她便问我对多少个娘子这样说过?” 白衣男子大笑。 “罢了罢了,女人不喜欢谁总能找出很多理由,男人看谁顺眼却不需要理由,就比如……”他走到近前来,笑容满面,“就比如我一见兄台便觉投缘,想来你我定能成为朋友。在下陆小凤,朋友怎么称呼?” “在下楚留香。” 萍水相逢的朋友对视一眼,继而大笑一声,并肩入了客栈。 客栈之内,美人倒酒。 玉指勾白壶,琼浆落杯盏,老板娘脱下了斗篷,着一身袄裙穿行于酒桌间,与人推杯换盏、行令祝酒,端得风流快活。倘若有谁心猿意马伸出手去,便见杨柳腰一折一转,美人到了别处,手则摸了个空。 她就像只狡黠油滑的狐狸。 楚留香看到了老板,果然与陆小凤所述分毫不差,只见他是个五短身材,生得矮胖,无论横竖看来都像个水缸,而且缸中不放清水,而是装满了肥油,几乎要从褶子缝里溢出来。 这样一个男人跟美艳无方的老板娘站在一处,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当他拿起马油膏往老板娘的玉手上搓揉时,简直让人想自戳双目。 “老板姓张名图,早年经过商,现在娶了媳妇在此安居乐业,跟来往行商讨个饭吃。”陆小凤叫了两盘熟牛肉、两壶马奶酒,带着楚留香在角落一张空桌坐下,下巴向柜台一扬,“老板娘本是南地人士,做过风尘生意,觉得这青春苦短,待色衰爱弛之后难免凄凉,因此一心要找个愿为自己赎身的良人,这才跟张老板来到这里。” 楚留香一笑:“陆兄倒是知悉。” 陆小凤冲他挑了挑眉毛:“只怪我会说好话,能逗人开心,不管是谁高兴起来,总是容易话多的。” “听起来倒不失为一桩姻缘好事。”楚留香道,“虽说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可这世上向来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伴在身边,于女子而言,是要比油头粉面的郎君值得托付。” “确是如此,不过……”陆小凤端起酒盏,摇头叹息,“可惜了。” 楚留香看着杯中酒液,目光微敛,轻声道:“的确可惜了。” 随着最后一字落音,大堂之内突然传来板凳翻倒、瓷器砸碎的声音,有人突然掐住自己的喉咙发起了癫狂,密布血丝的两眼猛地上翻,走了几步便不稳,踉跄倒地后四肢仍抽搐不止。 “怎、怎么回——啊!” “酒里有毒!” 惊起之人跌坐下来,痛苦地掐住脖子,手背额角俱是青筋毕露。很快,除了陆、楚二人和老板夫妇,大堂中剩下十三人接连倒下、满地打滚,此毒性极烈,叫人痛不欲生。 “倒有两个硬茬子。”张老板一双藏在肥肉缝里的眼睛睁大,森然得像两颗豆大的鬼火,“敢问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他话说得客气,手下却一点也不慢,但见一片寒光从他手中爆射而出,陆小凤与楚留香同时施展身法向两侧退开,只闻“噗噗噗——”数声连响,密密麻麻的钢针已经把他们原先所站之地插成了钉板。 好凶的暗器,好毒辣的手! 楚留香忽然感受到了一阵风,拂衣扬发,凛然如刀。 劲风来自他的背后! 老板娘不仅有桃花面,还有杨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 分卷阅读2 柳腰。 张老板发射暗器的刹那,她已经莲步轻移落在楚留香身后,此时将杨柳腰一折,恰好避开他捉面一扇,同时有两条白练从腰后扑来,如龙蛇疾走绞杀,一左一右锁住楚留香双手。但闻她轻咤一声,绣花鞋尖迸出一枚三角刃,随着腰身后仰、右脚上踢,刀尖就向楚留香咽喉捅去! 张老板见状,便觉十拿九稳,自桌下抽出一把三尺长刀,矮胖的身躯在板凳上重重一踏,竟能无风自起,眨眼间欺近陆小凤身周三尺之内! 这样笨重的身体,却有如此灵巧的轻功,不知道是下了多少苦功夫,连陆小凤都要忍不住为他赞叹:“好轻功,不过……可惜了。” 轻功是好,刀法却相形见绌。 刀光劈下之时,陆小凤伸出了两根手指。 那把刀长约三尺、宽逾一掌,再加上张老板“力劈华山”的刀势,可谓是势沉力重,怕有百十来斤的压力劈头砸下。然而陆小凤只用了两根手指便稳稳夹住了刀刃,刹那间一声脆响,精铁刀刃竟然被这两根指头生生扭断! 张老板猝不及防被断了兵刃,倾注的内力也骤然失控,带得他整个人往前栽去,但见陆小凤脚一动、身一侧,右掌翻转拍出,恰恰印在他胸膛上,将个铁球一样沉重的胖男人当皮球一样拍了出去。 张老板果真如球般圆润地滚地,一直撞上门板才堪堪挺住,脑子里兀自一团浆糊,正准备起身,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就轻飘飘地落在他头上。 老板娘的两条白练都被劲力搅碎,连袖子也被震裂,露出洁白如玉的藕臂来。她左脚单足立在张老板头顶,轻盈如一根飘落的羽毛,右脚上的鞋子不翼而飞,五根脚趾上涂着鲜红蔻丹,在灯火下如聚荧光,美得动人心魄。 楚留香好整以暇地抚平袖摆褶皱,手里还捏着一只金丝红缎绣花鞋,微微一笑:“在下唐突,还请见谅。” 老板娘曼声一笑,美目顾盼间扫过满室哀嚎之人,道:“二位公子是有本事的人,跟这些庸碌之辈不一样,不过……可惜了。” 陆小凤一挑眉:“可惜什么?” 老板娘低头看了一眼神色萎靡的张老板,又瞧瞧自己被劲风割裂的袖摆,笑道:“可惜你们是心慈手软的好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如二位这样的能人,不惜在这苦寒之地设下陷阱,还以毒为引自折身价,恐怕不是寻常打家劫舍之辈,这里不过是些走南闯北的江湖人,有什么可图之处呢?” 说话间,楚留香双目锁在她身上,这个女人武功高强,他和陆小凤又被这满室毒患绊住,倘若叫她离了这里,怕是再也不好捉拿,所幸陆小凤打伤了张老板,内力透骨而入,对方现在虽无性命之忧,却不可能亡命奔逃,老板娘带着这样一个累赘是决计跑不远的。 老板娘指向一个中毒之人:“你想替他们讨解药,可若是我不想给呢?” 陆小凤摇头晃脑:“漂亮的女人,心肠也向来不会坏到哪里去。” 老板娘笑靥如花:“陆公子,你似乎很懂女人。” 陆小凤道:“我是爱美之人,美人自然也不会讨厌我。” “你错了。”老板娘定定看着他,“你只是自以为很懂女人,或者说,你太相信自己。” 话音未落,但见她身形一起一落,那只高抬的光裸右脚倏然下踏,重重踩在了张老板头上,后者连闷哼一声都来不及,脑袋就连脖陷了下去,血从七窍涌了出来! 与此同时,房门倏然打开,老板娘就像只点水燕子斜掠出去,楚留香眉头一皱,手中折扇倏然张开,刹那间离手而出向老板娘身影截去。片刻之后,外面传来了一声闷响。 他追出门去,只见折扇落在了桃花树下,地上还散落着几朵桃花和一缕青丝。 美人似已在远山流水之外。 第2章 贰?古镜鉴阴阳,因缘通双世 楚留香会出现在这里,是偶然,也非偶然。 七天前,他还在兰州与姬冰雁、胡铁花对饮。好友相聚一堂,总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哪怕冷傲如姬冰雁在三盏黄汤入腹后也端起了笑脸,兴致勃勃地跟他们说起一件事来—— “昨日有个胡商从此路过,我看他的货物里有个金丝楠木盒做得精巧,寻思着里面定是奇珍,便想与他做笔买卖,胡商开价黄金千两……” 胡铁花听到此处,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乖乖,黄金千两,这可不是小数目啊,哪怕是皇宫大内的百鸟栖花鎏金水晶瓶也不过才百两黄金罢了!” 楚留香亦是笑了,他见过奇珍异宝无数,能担得起黄金千两这般价位的确是天下难寻,一时间也起了兴致:“是什么宝贝?” “镜子。”姬冰雁伸出一根手指,“巴掌大的镜子。” “难道是纯金打造、镶满彩宝?” 姬冰雁鄙夷地看了胡铁花一眼:“大老粗就是大老粗,如你所说那般虽然贵却算不得珍,不过是毫无灵气的匠工堆砌,俗物而已!” 胡铁花不服道:“那你倒说说,什么样的镜子能当得起‘黄金千两’这个价?” “准确地说,那盒子里只有半面镜子,以昆仑秘银打造边框、十四辟邪石点缀七条蛇目,镜面是一整块的雪玉晶髓打磨制成。”姬冰雁道,“可惜那是阴阳两面镜,正反都有一张镜面,盒子里的只有其中之一。” “工巧之物,确是珍贵,然而……这还够不上一个‘奇’字。”楚留香为他倒了杯酒,“别卖关子了,这镜子能让你挂心,必有珍奇之处。” 姬冰雁笑道:“那是一面幻世镜。” 胡铁花奇道:“幻世镜?” “不错。”姬冰雁饮了一口酒,“早年我行走大漠的时候也听过此物,传说这面镜子若集齐阴阳两面,便能通古今、乱阴阳,使人灵魂出窍,神游于太虚方外,玄妙无穷,几为神仙宝物。” 胡铁花先是一愣,继而大笑:“你还信这些东西?” “诶,都说‘六合之外,圣人不言’,鬼神玄妙之事我等可以不信,也不可轻慢。”楚留香笑了笑,又看向姬冰雁,“依你之见,觉得此物是真是假?” 姬冰雁摇摇头:“一面之缘难以辨认,偏那胡商将其看得要紧,若是不给钱,就连碰一下也不行的。” 楚留香眼中笑意更深:“这就是你把此事告诉我的理由?” 姬冰雁反问:“难道不够引起你的兴趣吗?” 胡铁花左看右看,终于反应过来,大笑着拍打姬冰雁的肩膀:“合着你这死公鸡是在这儿等着呢!老臭虫,又要看你的本事了!” 姬冰雁竖起一根手指:“我也不要多的——借物一晚,天亮之前如期奉还。倘若所鉴是真,黄金千两我也给得起;如果是假,也算是一桩警事,怎么样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 分卷阅读3 ?” 楚留香笑饮杯中酒,道:“可以,但是要加一个条件。” “你说。” “诗曰‘葡萄美酒夜光杯’,今夜我归来时,要你用最好的琉璃盏乘最好的西域葡萄酒来接风。” “好!” 狐朋狗友一拍即合,楚留香便孤身入了胡商落脚的驿馆。 盗帅出手,自然没有徒劳往返的道理,因着是借物一晚,楚留香也没惊动他人,于三更之时探箱取物,在原处留了张字条,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离开了驿馆,风吹草动都要比他更吸引人的注意。 飞身落在一棵大树上,楚留香打开木盒将宝镜取出。这镜子的确只有巴掌大,边框棱角有不少都被磨得平滑,可见是时常被人把玩,然而胡商将其以软布、丝缎层层包裹,置于金丝楠木之内,还上了九结连环锁,这样恰恰说明他非此镜原主。 楚留香挑了挑眉,举起宝镜借月光端详,正如姬冰雁所言,此镜样式颇古,秘银不同于寻常金银,不惧风沙水火的腐蚀,因此被清洗之后乍看仍是光洁如新,唯有边框上的刻纹缝隙中还留着清洁不去的泥土线痕,恐怕是在黄土之下掩埋了多少岁月,如今才被挖掘出来。 边框是以七条银蛇头尾衔接环绕而成,蛇目共由十四颗辟邪石镶嵌,此石本乃佛家辟邪宝,通体极黑,内含宝光,在月下熠熠生辉。 “好东西。”楚留香不禁赞了一句,正欲把镜子收起去找姬冰雁,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镜子里面没有他。 此时四下虽黑,楚留香所处的这棵大树却沐于月光之下,算不得亮如白昼,也并不昏暗。可是镜面雾蒙蒙的一片,除了一轮圆月,什么也没映出来。 然而,今夜并非十五,天上只有半轮月。 饶是楚留香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呼吸一滞,更令人惊异的是,那镜中的圆月越来越大,很快便让整个镜面都变成一片刺目的空白,叫人眼睛生疼,什么都看不清楚,恍如盲者。 楚留香不过眼睛一闭一睁,手中宝镜便不翼而飞,人也从兰州城郊到了此处,虽然仍是漠北地界,可举目四望之后,只觉人事全非。 “我向四方走了七天,想要找到回去的路,可是无论怎么走都在这附近打转,仿佛进了一个迷宫,在找到生门之前难以走出去。”楚留香说完之后,只见陆小凤正看着自己,“怎么了?” 陆小凤道:“如此怪力乱神之事,楚兄这般坦荡出口,就不怕在下不信吗?” “信与不信,都看是否值得相信。”楚留香合拢折扇,“虽然眼睛会骗人,但是在下的直觉向来很准。” 陆小凤抚掌:“楚兄以诚待人,是君子作风。” “错了,我也会说谎,只是不会骗朋友。”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我的确信楚兄这番话,因为……”陆小凤顿了顿,目光微敛,“我来到这里之前,也见过这样一面镜子。” 陆小凤是个麻烦的人,不仅是他爱找麻烦,麻烦也爱找他,尤其他还有很多麻烦的朋友。 司空摘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千变万化,妙手空空”,江湖人都说司空摘星是偷王之王,可是在陆小凤眼里,他就是个猴精,更是个浑蛋。 输了一场赌约,就要替司空摘星挖八百六十条蚯蚓,当陆小凤撅着屁股趴在草地上挖蚯蚓的时候,真恨不得把这一罐子的蚯蚓都塞那猴精嘴里。 “八百四十八、八百四十九、八百五十……八百六十!” 最后一个字刚落音,司空摘星就应着尾声落在陆小凤面前,他先是看了看陶罐里蠕动的蚯蚓,眼睛一眯就算出了数目,顿时笑开花,拿脚尖轻轻踢了踢脏兮兮的陆小凤,道:“陆小鸡,这里的八百六十条蚯蚓齐了,你还差我一百四十条!” 瘫在地上仿佛一滩烂泥的陆小凤闻言,几乎要跳起来跟他打架:“我什么时候又欠你一百四十条?” 司空摘星“嘿嘿”一笑:“八百六十条蚯蚓说好了是在三天之内挖到,现在已经是第四天,难道不要利息?” 陆小凤:“……”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朋友?! 陆小凤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司空摘星也在对面一根歪脖子树上坐下,朝他挤眉弄眼:“陆小鸡,你猜我这是从哪儿来?” 陆小凤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司空摘星身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粗布短打,看起来就像个平凡至极的路人。 然而他很快就笑了:“猴精,你连马脚都没顾上藏,是去皇宫大内走了一遭吧?” 司空摘星穿了一双黑缎软底的靴子,靴底被磨刻了防滑凹痕,哪怕是在冰面上也能走得稳当无比。 他们眼下正身处四月暮春的京城,河面上的浮冰早已消融,能让司空摘星用上这样一双靴子的,唯有皇宫屋顶上光可鉴人的琉璃瓦。 司空摘星也不否认,笑道:“那你倒猜猜我这回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陆小凤眼珠子一转:“前些日子,有漠北部落来使,向皇上呈贡祝寿,难不成……猴精,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司空摘星叫屈道:“那些贡品有什么稀奇?我要是为它们走上一遭,还不如去偷贵妃娘娘的肚兜!” 既然不是贡品,陆小凤也来了兴趣:“那你是得了什么稀罕?” “罗刹国向皇帝进贡了一个美人,据说是金发碧眼、高鼻深目,长得十分好看,我是去瞧个稀奇。” 听到美人,陆小凤更是兴趣盎然:“所见如何?” 司空摘星斩钉截铁:“名副其实!” 陆小凤笑得两眼弯弯:“都说‘贼不走空’,既然是美人,猴精你肯定是顺走了什么东西,快拿出来看看。” 司空摘星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素缎布包,里头包裹着一面巴掌大的银边圆镜。 陆小凤一挑眉,将镜子拿起端详,只见是七条金蛇环边框,十四颗红宝点缀蛇目,不似中原工匠的风格,而且样式颇古。 “这是那罗刹妃子带来的陪奁,不算在贡品之列,我趁她和皇帝在龙床上翻云覆雨,就从妆台上取了此物。”司空摘星嘻嘻一笑,“镜框是用赤金打造,镜面乃一整块流火玉髓,触手生温,其下水银层平整无痕,可算是件稀罕宝贝了。” 陆小凤忍不住笑他:“你个大男人一不缺钱二不愁物,又没有红颜知己,再好的镜子又有什么用?” 司空摘星对他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做‘妙手空空’,你却只能在这里挖蚯蚓。” 两人一言不合就互怼掐架是常有之事,现在也不例外。直闹到了长夜已尽、东方将明之际,晨曦从层云间丝丝密密地泄漏,慢慢铺展为遮天红霞,一轮华阳不知何时已经露出半张面孔。 “天、天亮了啊……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 分卷阅读4 ”司空摘星被陆小凤按在草地上挠了个上气不接下气,现在抬腿踢了他一脚,支使道,“去,把爷爷的镜子拿来!” 那镜子在他们打闹之时就被随手放在了草地上,陆小凤打着呵欠走过去,弯腰捡起镜子正要转身,突然间动作一顿。 镜子里有一轮圆满的红日。 天上的初阳尚未完全脱云而出。 他正低头看着镜面,镜面里却只有一轮越来越大的红日,没有陆小凤的影子。 “陆小鸡,今儿个去吃老黄家的豌豆……”司空摘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嘟囔一边转身去看陆小凤,下一刻愣在原地。 他背后是风吹草木动,此外再无半点异响,而陆小凤不见了。 “……” “……” 当陆小凤说完自身境遇后,场面一度安静又尴尬。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若非此处无好酒,现在也不是推杯换盏的好时候,陆小凤定要跟楚留香对饮抒怀,毕竟普天之下走背字能到这个地步的确实不多,恨不能执手凝噎。 可惜冷风吹过,带来哀嚎呻吟之声,陆小凤与楚留香返身回到大堂,然而两人皆不擅歧黄之术,面对这满地毒患也无计可施。 “还好毒性虽烈,却不急取人性命,我为他们运功点穴暂阻毒性发作,但是解药……”陆小凤顿了顿,“老板娘既然暂且留他们性命,那就代表这些人活着比死了有用,她很可能还会出现。” “我把客栈周遭都找过了,可她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除了那缕断发,旁的什么都没留下。”楚留香本人轻功绝世,也曾见过不少身法诡谲、轻功高强之辈,门外也是一片空地而非迷眼丛林,哪怕是只兔子也打眼得紧。然而只在这一个错眼的工夫间,老板娘就在门外消失,若非她轻功超神越鬼,就是这附近有暗道机关。 两人对视一眼,陆小凤道:“这些人交给我。” 楚留香会意:“搜查客栈交给我。” 第3章 叁?皮纸藏天机,疑云丛生时 陆小凤在大堂救人,楚留香就转向后院搜查线索,可是墙后无空响、地下无暗道,除了牲口棚、水井和后厨外别无他处,怎么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客栈院落。 牲口棚里拴着几只牛羊和骆驼,草堆上也不见异样,楚留香推开了后厨的门,只见灶上还坐着一锅羊汤,案板上有没切完的肉块,墙上挂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干货。 这间客栈不算大,厨房自然也不宽敞,楚留香本可站在门口一览无余,却抬脚走了进来,用刀挑起那没切完的羊肉细细端详,然后看向挂在墙壁上的几块松熏腌肉。 松熏腌肉当是出于南地,在漠北是没有的,老板应该是跟来往客商买了它供娘子吃食,为了方便取用,还都切成了大小差不多的等份。 香帅鼻子不好,眼力却很毒——这两种肉的切工,根本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腌肉的切法是从左端由表向下,力道渐沉,顺势将整块肉分成两半,乃是普通人家拿菜刀的常用手势,但免不了劲力偏颇,以致刀口倾斜、深浅有差;案板上的羊肉则是被连筋带骨一刀两断,切好的肉块码在一起,比早市刚端出来的豆腐板还要齐整。 楚留香眯了眯眼睛,他再扫视一圈后厨,找到了一条女人用的灶衣,上面油污斑斑,可见它的主人经常围着厨房转悠。 在厨房做事的人最容易从头、手看出来,除了头发和脸庞会因为油烟变腻发黄,手更会因长期在冷热水里浸泡而变得粗糙,指甲更要齐缘剪去。 楚留香还记得刚才那位老板娘有一双很美的手,葱根玉指上每一枚指甲都涂了鲜红蔻丹。 恐怕那两人,根本不是这里的老板夫妇。 他目光一沉,返身走出后厨,只见院中泥土没有翻新痕迹,便站在了水井边,先看了眼平静的水面,然后取了一枚钩子连同石块绑在绳子上,然后将其放入井中。 手里的绳子越来越短,下坠的钩子却忽然不动了,楚留香用力一提,绳端传来重力。 他低头注视着水面,绳钩带出了一团湿漉漉的乱发。 楚留香突然很庆幸自己刚刚才到这里,还没有碰过一口食水。 井下有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已经被水泡得肿胀,只能靠衣服勉强判断他们应该是这间客栈真正的主人。 凶手杀了他们之后,将尸体绑上石块一同沉入水井中,然后鸠占鹊巢,在这里设下陷阱,等待前来的人自投罗网。 楚留香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不杀人,是因为尊重生的不易,可惜这世上的天灾也好、人祸也罢,总免不了死亡,更可惜的是杀人者往往也是人。 楚留香将随身携带的巾帕一分为二,盖在死者的脸上,然后回到大堂。 大堂里仍是哀声不绝,只不过这回多了叫嚣唾骂,七嘴八舌吵得人耳朵疼,然而楚留香现在听着这样的声音反而松了口气——还能中气十足地骂出来,就暂时不会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陆小凤也是这样想的。 他本是在跟这些人议论纷纷,见到楚留香后便抬手打招呼:“楚兄回来了,可有什么发现?” 楚留香道:“后院有两具尸体。”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一个高鼻深目的漠北汉子当即出声道:“我今日一早便来了,还亲自去后院喂了骆驼,顺手到厨房去拿了烤饼吃,怎么没看到尸体何在?” “因为尸体被绑上了石头,沉入水井里。” 除了他和陆小凤,大堂里的人一时间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有两个忍不住干呕起来。 陆小凤看向楚留香,从他的脸色里得到了答案,语气沉沉:“是真正的张老板夫妇?” 楚留香点头。 这根本不是黑店开门打劫做生意,而是守株待兔。 他去后院搜查的时候,陆小凤快速为众人点穴止住毒血流动,然后就把桌椅板凳都推到一边,清出了一大块地盘来。 这块地盘上除了十四名中毒者,还有一具尸体。 “张老板”被人一脚将脑袋踩进脖子里,不仅颈骨俱断,头骨之内也该只剩下一堆烂豆腐渣,再没有活命的道理。陆小凤把尸体拖到地盘正中央,然后开始验看。 尸体身上的衣物算不得太厚实,陆小凤没几下就将其上衣敞开,只见在此人下腹位置有一个盘蛇刺青,蛇头正面朝上露出毒牙,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怖。 “这——”周围有人惊呼出声。 楚留香寻声望去,只见是个身着胡服的外族汉子,身材高大健壮,腰佩皮鞭和马刀,头发都用细皮绳绑成了小辫子,看着精神威武。 他依稀记得事变之前,这群人三三两两地围桌而坐,似在谈论些什么,此人便是其中的头目,被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 分卷阅读5 同行者唤作“塔罗”。 陆小凤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回头问道:“兄台认得这刺青?” 塔罗打量了他们几眼,道:“你们是中原人,难怪不认得……这是末狄族的蛇卫印记。” “末狄族?”陆小凤和楚留香同时喃念一句,在脑中飞快回忆自己所处时代关于漠北各民族的资料,却都对这个民族没有印象。 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禁疑惑——那面破镜子到底将他们带到了什么鬼地方? 塔罗道:“末狄,曾是这一带的游牧大族,百年前于乌昭城建都,族人骁勇凶悍,与匈奴交战数年各有胜负,在漠北扬名一时,意欲一同漠北,挥师中原。” 楚留香笑意不减,目光微深:“穷兵黩武,未长久之计也。” 陆小凤问道:“兄台说是‘曾经’,莫非这末狄族如今已经不存在了?” “不错,末狄族建都后只存在了三十年,后来因为内乱分裂,被其他部族蚕食剿灭。” 国破家亡,成王败寇,向来是世道枯荣的周而复始。楚留香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道:“那么蛇卫刺青又是什么?” 这次回答他们的是另一个漠北汉子:“末狄王室曾训练了一批暗卫,由上百名强大的男人组成,负责保护王室血脉和守护王城。因为部族崇拜七头蛇神,认为蛇能带来繁衍和力量,因此每个蛇卫下腹都会纹上这个刺青。” 听到“七头蛇”三个字,楚留香和陆小凤同时心头一凛,想起了那风格特异的镜框。 然而,末狄早在七十年前就已经被灭族了,难道还有余孽存世? 众人各怀心思,陆小凤继续搜身,等把尸体摸了个遍,结果除了一些暗器和散碎银子,就只摸出一张羊皮纸。 在陆小凤将它拿出的刹那,楚留香敏锐地察觉到众人呼吸一滞,好几个都脸色大变,甚至有人想要惊呼出声,却被身旁的同伴死死捂住了嘴,俱是死死盯着陆小凤的一举一动。 如此火热的视线似芒刺在背,陆小凤自然不会察觉不到,他在心里飞快地思量起来,手下动作倒是不满,直接当着他们的面把羊皮纸展开公示,却见上面空空如也。 “这——” “怎么会?!” 有人激动之下冲上来就要抢夺,陆小凤眼疾手快拿着羊皮纸纵身一跃,落在了一张桌子上,嘴角翘了翘:“各位果然并非是无辜遭殃的路人。” 能在江湖上混饭吃的,大多不是傻子,塔罗拦下了那争抢之人,抬眼看向陆小凤,道:“还未请教,二位从何而来,到这里又是想干什么?” 楚留香“哗”地一声打开折扇,笑意微敛:“听说漠北的汉子直爽坦荡,那么询问别人之前,应不吝啬附上对等的诚意。” 塔罗跟身边几人对视一眼,打开了一只包袱,只见里面有机关铲、蜡烛、蛇药、斑斓叶、姜醋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小凤脸色一变:“你们是……” “我们是发丘人(注)。”塔罗道,“这个地方叫恶葬岭,传说……是末狄王室的陵墓所在。” 漠北恶葬岭,曾经是末狄治下之地,因为地势玄奇、抱山环水,虽不适合建立王都,却可作为隐蔽之用,故而有传言说末狄大王在此地修建了王墓,只是多年来都难以考证。 “当年末狄四处征战,劫掠了漠北不少部族和商队,积攒下惊人财富,而这些宝藏有的在破城之日被夺或毁,有的就该埋在陵墓里给他们陪葬。” 楚留香道:“传说毕竟不可尽信,各位远道至此,看来是有了线索?” “你们救了我等性命,事已至此也不多瞒,我们的确是有了陵墓的消息。”塔罗取出一张纸,“一个月前,有人在边城黑市上发布了关于陵墓的情报,若是有人能够成功找到宝藏,情报者取三成,七成都归发丘人。” 自古以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银财宝就在眼前,有几个人能不怦然心动? 两人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张地图,标注出来的墓门所在区域正是此地附近。 “我们在这里找了很久,不仅一无所获,还差点丢了性命。”塔罗叹了口气,“若非看到这蛇卫刺青,我几乎要以为是那放出情报的人在诓骗众人。” 楚留香二人闻言,俱不置可否。 塔罗说完之后,紧紧盯着他们:“我言尽于此,二位又是什么来历?” 楚留香略一思索,先不提神异之说一时间难以信服,这些发丘人汲汲于利,若说自己二人并非为了王室宝藏而来,恐怕他们也不会相信。一念及此,楚留香决定避实就虚,道:“正如兄台所言,我们在此时一同来到这里,不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塔罗眯起眼:“二位看起来便是贵人,和我们这样刀口舔血的不一样。” 楚留香开了个头,陆小凤便明白了他的打算,适时接口道:“我二人算不得富贵,只是有些见识罢了,来这里也的确不是为了所谓财宝,只是要找一样东西。” 塔罗面色微松:“陵墓里的东西?是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楚留香道:“一面镜子,只是我们不能确定它是否在陵墓中,才要亲自走上一遭。” 塔罗本来放缓的脸色突然绷住,他定定地看着面前二人,双手紧了又松,似乎在权衡什么。 片刻后,他笑道:“王室陵墓藏宝多不胜数,别说是一面镜子,怕是百十面也有的。” 陆小凤和楚留香把他的神色反应尽收眼底,心下打了个突,只是周围还有人多眼杂不便说破,他们也没多言多语,顺着塔罗的意思把话揭了过去。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不管蛇卫刺青是真是假,“老板娘”却实打实地与此有关,唯一能够顺藤摸瓜的也只有这虚实难辨的末狄王墓,可是地图上的指示到了这里便已终止,从“张老板”身上搜出来的羊皮纸又空无一物,一时间叫人犯了难。 “走江湖的都不喜欢带废物在身,因为多带一件没用的,就要少带一件有用的,关键时刻甚至会危及性命。此人随身携带这么一张羊皮纸,还把它放在内侧的暗包里面,我想它应该还藏着秘密。”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将羊皮纸拿起来,对着烛光左看右看,除了皮纸本身的纹路,不见其他端倪。 “就算它有秘密,如果我们看不出来,也是废纸一张。”塔罗看了一眼自己身后众人,“我等现在都中了毒,若不快点找到那女人拿回解药,别说是宝藏,命都要没了。” “且容在下一观。” 楚留香平生阅宝无数,也见识过不少匠心独运的器物,他取过羊皮纸摩挲了几下,道:“太薄了。” 陆小凤道:“太薄,就说明没有夹层可用。” “这是用初生的天山小羚羊的皮制成,细嫩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 分卷阅读6 轻薄。”楚留香的指腹从羊皮上寸寸摸过,“如果我没猜错,薄就是它的秘密。” “什么意思?” “可否将那张地图借在下一用?” 塔罗二话不说将地图给他,只见楚留香先将羊皮纸平铺在桌上,然后对角合缝,将地图覆盖上去,大小竟然是分毫不差。 然后,楚留香端起一碗酒水,将它均匀地浇在了图纸上。 地图是普通纸张和墨汁制成,这一下当即就散了墨,顺势下渗晕染在羊皮纸上。 不知谁倒吸了一口冷气,楚留香却笑了笑,找了条干布吸去多余水分,然后小心将图纸揭了下来,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羊皮纸上竟然出现了一幅新地图! “羊皮纸防油防水,但是这一张太薄,虽能防浸坏,却容易被晕染。此外,这张羊皮纸上的浅显纹路并非羊皮本身的缝隙,而是被人用细针一点点刺出来的凹痕,弄好之后以蜡油抹过其他部分,当纸张遭到墨水晕染,这些凹痕就会自动分流吸收,显现出完整模样。” 楚留香将羊皮纸拿起,一时间大堂里议论纷纷。 陆小凤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忽然道:“这看起来是陵墓内部的构造图,我们现在……已经在墓门内了?!” 第4章 肆?重山隐迷障,地宫起变故 恶葬岭位于漠北之南,相去瀚海百余里,山脉绵延三十里,春夏时节有高山雪水消融,顺着沟渠分流开来,向四面奔流下山,又于山脚汇入同一条环山河流中。 就像是四道水做的栅栏,把整座山囚困其中。 陆小凤在店铺内点了一炷香,其他人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等到最后一点香柱燃尽,楚留香推门而入,额头有微不可及的薄汗。 塔罗亟不可待地站起来,问道:“怎样?” 楚留香望向陆小凤:“如陆兄所言。” 一炷香前,陆小凤说出了一个词——活门。 “我曾经也遇到过一个老发丘人,请他喝了一整夜酒,听他讲些奇异古怪的事情,比如在陵墓机关中有一种‘活门’,是用无形的阵法代替有形的石铁作为墓门,若是发丘人不精于奇门遁甲之道,那也是宝山在前亦有眼无珠,比能以强力破开的墓门更加难对付。”彼时陆小凤说到此处,又抬起眼扫视众人,“倘若这张地图是真,我们已经进墓却不见墓踪,那么活门的可能性便极大,想要印证此事对错与否,就要请人现在出发,朝四方走走便知道……因为那老人说过,‘活门’便是‘活阵’,人入其中有如落网,除非破阵便不得出。” 在场众人除了他和楚留香,其他人都中毒在身,只能靠蛮力冲撞奔跑,一来二去不知要枉费多少工夫,因此楚留香适时开口道:“劳烦陆兄与各位在此等候,一炷香后在下定当归来。” 楚留香的轻功有多快没有人知道,追不上他的人有多少自然也没有谁能数得清。 他一离开客栈便施展轻功疾奔而去,可是当他归来时脸色却算不得好看。 “无论跑出多远,都会回到这附近来。”楚留香如此说道,“我向东、南、西、北四面各奔出三里地,可是到了尽头却又总能看到这间客栈的影子。”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漠北民族的陵墓建造有别于中原,比起奇门遁甲,他们更擅长对付地势机关,遭遇这诡异莫测的“活门”还真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一时间谁也没个主意。 塔罗更是咬牙切齿道:“末狄王室的陵墓,怎么会有中原的奇门遁甲在?” 陆小凤看了楚留香一眼,两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陵墓里也许是末狄王族,建墓的工匠却未必是末狄人,就像刚才那位“老板娘”不也是中原面孔? 何况在他们的世界里,那面与末狄有关的镜子也流落到中原,是机缘巧合,还是……人为推动? 无论哪一种可能,这所谓的末狄王墓都得走上一遭了。 两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很快,十六人走到了门外那棵桃花树下。 桃花压枝低,暗香携风来,楚留香摘下了一片花瓣捻碎,看着指腹上的少许花汁,然后蹲下来端详树根土,道:“花汁丰沛,枝干粗壮,泥土没有翻新痕迹,树根虬结扎实,说明这棵树在此生长了很多年,比这客栈的岁月还要久些,看来真正的张老板夫妇造此杀身之祸,虽是无辜却非偶然。” 有人冷笑一声:“怪只怪他们选错了安家的地方。” 陆小凤的四条眉毛都皱了一下。 他是漂泊江湖的浪子,见过恶贯满盈之辈伏诛,也见过无辜之人惨遭横祸,生死之事能够看惯,却难做到看淡。 陆小凤没有接茬,而是看向楚留香:“楚兄就是在这里捡到扇子和头发,却不见了人?” “没错。” 手指摸过两撇小胡子,陆小凤忽然道:“麻烦打几桶水来,越多越好。” 众人不明,倒是塔罗二话不说冲回客栈将水打来,按照陆小凤的意思将水倒在了桃花树四周。 出人意料,大部分水流都很快被泥土吸收下渗,剩下的却有一些流散开来,很快让地面变得泥泞一片。 塔罗瞪大了眼:“这水……莫非地下有隔层?!” 陆小凤看向楚留香:“这一块,可是离楚兄捡起扇子的地方不远?” “不出三步之遥。”楚留香会意,“差不多够我冲出大门的时间。” 有隔层,便代表地下有密道,那么“老板娘”能在此凭空消失也就不足为奇,只是楚留香那一扇如影随形,她虽忍痛吞声逃入暗道,却来不及将扇子扔远,从而埋下了暴露暗道的隐患。 一念及此,楚留香抬手一掌重重落下,积蓄的内力凌空打在那块地面上,刹那时泥点子四溅,众人都向后退去。 片刻后,塔罗抹了把脸上泥浆:“地、地面翻开了!” 只见原本平坦自然的土地在这一掌力压之下,竟然无声翻开了一块泥板,露出下面狭窄的通道来,缘是个打磨光滑的石面斜坡,上顶下压十分逼仄狭窄。 “走!” 这条地道不仅黑,还很滑。 陆小凤和楚留香都有好轻功傍身,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也不觉得困难,可是他们身后的人都得小心翼翼地扶墙下走,一不小心就要踩滑。 在这样的通道里摔倒,自己成了滚地葫芦不要紧,就怕连累了其他人摔得七荤八素,更怕触动了机关招来祸患。 然而老天爷最喜欢捉弄人,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 陆小凤前脚还在心里头提防隐患,后脚就听到后面有人惊呼一声,伴随着几道低声咒骂,一股大力从后面袭来——走在后头的一人不慎踩滑,身体因惯性前倾扑倒,带累前面接连的人接连失衡滚落。 哪怕陆小凤身手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 分卷阅读7 再好,在此时此刻也来不及施为,被身后人墙压在了背上,只能护住要处顺势滚了下去。 楚留香走在队末断后,事出突然他只能抬手抓住前头两个人免得一起栽下去,可下一刻他就觉得脚下地面微颤,耳朵一动,就听到“隆隆”声从后方传来。 被他抓住的塔罗变了脸色:“是滚石!” 滚石重逾千斤,往往被设在甬道内作为对付发丘人的机关,何况这条通道狭窄无可避处,一旦被压身怕是就要变成破馅儿的肉饼! 楚留香当机立断地把两人往前一推,看着他们向陆小凤他们消失的方向滚去,而滚石已近在咫尺! 若下方也无空地山壁,岂不是要把众人都活活砸死? 力抗千钧无异于天方夜谭,楚留香眼睛一眯,知道机关不会无故触发,恐怕是刚才最先跌落的人不慎碰到了暗藏机括。 一念及此,楚留香已经退到了适才出事的位置,右手运力于掌堪堪将巨石挡住,一时间手背青筋毕露,臂膀只觉得重力袭来疼痛难忍,可因这片刻时机,楚留香的左手已经在壁上摸到了一块凸起石砖,似是被后来嵌入其中。 指上发力,石砖被他猛地抽了出来,楚留香右侧的墙壁突然裂开一道隐蔽石门,里头竟然也有一条甬道! 来不及多想,楚留香脚下一错、手腕一转,用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巨石往这门里推去,眼见石影消失在黑暗中,楚留香拭去脸上灰尘汗水,抬手把石砖按了回去,这扇石门又缓缓合上。 这口气尚未松去,楚留香突然听到耳后风生至,反手一掌拍去。 指掌相对,两人各退一步,楚留香笑道:“陆兄是不放心在下?” 陆小凤环臂而立:“我相信朋友的实力,但这不代表我不会担心,毕竟此地神秘莫测,而且很危险。” “陆兄是重友情的人。” 陆小凤道:“我还是念家的人。” 楚留香饶有兴致,他是浪迹天涯的香帅,自然也能看出陆小凤身上同样的浪子之心,既然是浪子便四海都可为家,怎么会有想念之处? 他是好奇的人,面对朋友也向来不隐藏好奇心,陆小凤似是心有所感,补充道:“准确地说,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格外想念一个人,就跟游子思家没什么两样,想想就安心些。” 楚留香一笑:“这一定是对陆兄很重要的人。” 陆小凤反问:“难道楚兄就没有这样的人吗?” 楚留香思及胡铁花、姬冰雁和苏蓉蓉等人,笑容不禁更温柔了些:“自然是有的。” 陆小凤道:“这才是我们回去的理由。” 楚留香眯了眯眼。 陆小凤虽然热情,可不像是不看场合多话的人,楚留香将两人对话在心中品味了片刻,问道:“是下面的其他人出了什么事吗?” 陆小凤默了片刻:“有人死了。” 听出他语气有异,恐怕那人不是死于意外,楚留香脸色微变:“怎么回事?” “因为下坠猝不及防,大家手忙脚乱,一人趁机踢在了同伴腰骨上,顺势滚落在地后那人便死了。”陆小凤苦笑一声,“他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被我和塔罗看到了。” 楚留香默然。 先前他们在交谈中已经得知,这些人并非是同伙,只为了相同目的而来,倘若末狄王墓是假,他们可同仇敌忾;可如今真正到了这里,就少不得为个人利益得失打算。 只不过连宝藏的影子都还没看到,便亟不可待地要斩除分羹者,还自以为做得巧妙,着实是太心急也太愚蠢了些。 第5章 伍?谜巢生暗鬼,画壁出凶煞 陆小凤他们顺着甬道滑了下去,越往下空间就越宽敞,到了底部才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地上躺了两具尸体。 看到那具新增的尸体,陆小凤脸色微变:“塔罗……” “是我杀了他。”塔罗擦掉手里带血的刀,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虽说干这行的黑吃黑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现在大事未成、毒伤未解,不管为了性命还是利益,我都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背后捅刀,否则……”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包括楚留香和陆小凤。 塔罗这番话说得不好听,让不少人都脸色阴沉,可是也有人暗暗松了口气。 楚留香摸摸鼻子,明智地揭过这一话题,转而打量洞穴内的情况。 头顶悬挂的长明灯将整个洞穴照得一片昏黄,叫人无端心生压抑烦躁之感。这洞穴天圆地方,像被一只海碗倒扣下来,除了他们身后的通道口,就只有前方一扇紧闭的石门和洞壁上蜂巢般密密麻麻的孔洞,最大的不过铜钱宽,最小的只有圆筷大。 “这孔洞……”陆小凤有妙手朱停这样的好友,自然见识过不少巧妙机关,他在孔洞附近小心观察了一下,“洞口光滑无刮擦,应该不会射出弩箭一类的暗器。” 听到这句话,有些人松了口气,还有的却更加警惕。 塔罗深吸一口气:“先别管这些东西,找墓门!” 众人四散开来各自寻找端倪,楚留香和陆小凤走到长明灯前细细端详,只见底座上立着一位少女石像,身着胡服头扎小辫,眉目却能依稀辨出几分中原人的味道来,其姿态乃手捧灯盏仰头乞怜,神韵栩栩如生。 灯盏里婴儿手臂粗的白烛已经燃了大半,烛泪蜿蜒凝结成厚厚的油脂。这般近的距离下,楚留香鼻子不大好闻不出什么,陆小凤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香味,如同……桃花的味道。 长明灯是用鱼类或动物的油脂制成,本该是有些臭味才是,怎么会裹挟这样的味道? 陆小凤正在思量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似是有重物倒地,紧接着便有人低声骂道:“老六你小心点,快起来!” 原来是一个人在爬高寻找机关时突然跌落,沉重的声音惊动众人,旁边的同伴没好气地斥了声,却见那人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没能坐起来,反而两眼一翻,很快就瘫倒在地没了声息,从嘴角流淌出黑色的血水来。 问话的人脸色一变,颤抖着手去试探鼻息脉搏,片刻后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声音颤不成调:“他、他、他死——” 他话说到半截,突然紧紧揪住胸前衣襟,双目圆睁,神情狰狞又痛苦,身体倒在地上不断抽搐起来。 仿佛是被疫病传染,洞穴内接连有人倒地,症状如出一辙,眼看着塔罗也捂住心口单膝跪下,在场只有陆小凤和楚留香还好端端地站着。 陆小凤立刻反应过来,这烛没有毒,却能作为引子催动这些人体内的毒素发作,当封住的穴脉被气血冲破,毒素流通到心脉,这些人就通通没救了! 一念及此,陆小凤当机立断吹熄了长明灯,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 分卷阅读8 洞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楚留香听得呻吟声渐渐弱了下去,问道:“各位现在如何?” 黑暗中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了塔罗低沉的喘息声:“一。” “二。” “三。” “……” “十……” 楚留香忍不住叹气。 十四个发丘人,除了适才先走一步的两人,现在竟然又死了两个。 再往前走,还会发生什么? 可怕的沉默弥散开来,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我、我不干了!”突然有人叫了起来,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这个地方肯定是被诅咒了!再、再走下去,我们都会死的!” “站住!”不知是谁喝道,“就算要走,也得找到那贱女拿解药才是,你找死吗?” “我就不信找不到能……啊!” 那人的尾音突然转为一声尖叫,惊得众人心头一凛,塔罗离得近,听声辩位一刀劈了过去。 一溜血溅在握刀手背上,伴随着一股子腥味,显然那鬼祟东西在半途就被塔罗一刀两断。 有人摸出了火折子吹燃,借着这点微亮的光,大家看到那掉落在地的赫然是两截蛇尸,身躯细长色彩斑斓,三角形的脑袋朝向那欲逃之人,距离已不过半尺。 哪来的毒蛇? 楚留香的耳朵动了动,他听见了一阵“沙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面色一肃,手中折扇倏然张开,脚下轻点移到人群之前,扇面从左到右斜挥而过,内力化为劲风将几条从孔洞里掉下来的毒蛇和蝎子蜈蚣逼退。 这些孔洞之后竟然藏着毒物巢,当长明灯亮着时龟缩不动,一旦灯光灭掉便倾巢而出,横竖都是凶局! 发丘人常年倒斗,没少遇到过蛇虫鼠蚁,身上自然也会携带防治的药物。眼见蛇虫如潮逼近,塔罗等人立刻掏出药粉包在身周洒出一个圆圈,那些色彩斑斓的毒物就逡巡在圈外,发出可怖的爬行和吐信声,直教人头皮发麻。 “得赶快找到暗门机关,或者干脆把这些东西都宰了。”塔罗看了楚、陆二人一眼,又状似无意地扫过身边每一个人,目光微沉。 陆小凤粗略一扫,这满地蛇虫怕是有成百上千,他们凭着武功身手的确有一搏的把握,但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必然会有人成为强攻突围的牺牲品。 他能想到这点,楚留香自然也不会忽略塔罗话里的暗涌,但见他将折扇一合,道:“若我猜想不错,机关应该就在长明灯上,烦请陆兄将灯重新点燃。” “说什么鬼话?我们毒发了怎么办?!” “蜡烛本身无毒,是掺和其中的东西燃烧后散发的气味与各位体内的毒融合奇效,因此只要各位不去闻,就暂时不会有事。”楚留香顿了顿,“至于机关,陆兄可有把握?”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轻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不大,却有一种轻松快活的力量,在如今黑暗的环境里对惊悸人心聊以慰藉,就连楚留香都忍不住微笑起来。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性命压在两个陌生人身上的。 楚留香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反对道:“我等屏息最长也不过一刻,要是没找到机关怎么办?你来赔……唔!” 那人闷哼一声,塔罗收起手肘,冷冷道:“不想赌的,还有打算走回头路的,现在就冲出去吧,没人会拦你们!去呀!” 他说得难听且不客气,自然是有人不忿的,楚留香轻轻摇头,道:“若有想离开者,在下可护送你们一程,烦请有意之人到我身边来。陆兄,点灯吧。” 陆小凤身后便是长明灯盏,楚留香话音落下时,他已经从一名发丘人手中接过了火折子,将熄灭的长明灯重新点燃。 灯光亮起的刹那,楚留香双手并出抓住两名发丘人,足尖在地上一点,人便似离弦之箭破空而出。他带着两个身高体壮的成年男人,仍然轻盈得像只脚不沾地的燕子,从药粉圈到甬道入口足有六丈的距离,对楚留香而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就在他动身的同时,陆小凤已经转身面向灯座。 胡服少女的石像加上底座足有六尺来高,当灯火明亮之际,陆小凤将它一览无余,连小辫的纹路都没放过,自然不会错漏那双半闭的眼睛。 石像上面没有落灰,应该是有人定期清理,然而相比身上其他部位,那半垂着的眼皮却要光滑不少,似是被多次触碰摩挲。 此时,楚留香已经到了甬道口附近,但见他双脚一错,以腿劲化风生生扫开周围毒蛇,然后振臂一甩,将两人扔到那片被暂时清理出来的“净土”上。无需他吩咐,那两人立刻钻入甬道口中,楚留香从怀中掏出备好的药粉洒下防止蛇虫追赶他们,然后翻身在墙壁上一蹬,躯体一折便转了方向,若柳絮随风一般飘落在塔罗他们面前。 他这厢身躯落定,陆小凤的两根手指也落在石像眼皮下,同时发力上抬! 那眼皮竟然是可活动的,在石像“睁眼”的瞬间,众人只觉脚下一颤——以灯座为中心塌下了一个方圆两尺的洞! 塔罗几乎想要骂娘,他干这行已有不少年,却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墓穴构造,比起陵寝,这里更像是蛇虫鼠蚁的窝,遍地坑洞直教人防不胜防。 好在这陷洞不深,他们掉下去后很快稳住了身形,同时有一张石板横过头顶,防止蛇虫追赶下来。 陆小凤拍了拍头上的尘土,问道:“各位没事吧?” 回应声接连传来,楚留香吹燃了火折子照亮这一隅之地,发现这是条石板铺就的密道,曲折蜿蜒,四通八达,像是扭曲的肠子,一不小心就要走岔。 塔罗拿出了那张羊皮纸,将路线仔细对比,然后谨慎地取了张纸竖放感知,这才道:“风从左边第二个洞口来的,里面应是活路。” 这一次依然是陆小凤和塔罗打头,楚留香断后,一行十人排成了一字长蛇走入门洞中。行过数十步,眼前渐渐有了火光,那是沿途侧壁上未曾燃尽的灯盏。 不久之前,有人来过。 陆小凤想到失踪的“老板娘”,眼睛眯了眯,抬步走在了最前面。 这条甬道相比适才要笔直许多,右侧面每隔十步之遥便有一盏油灯,左侧面却是一幅又宽又长的壁画,从他们进入甬道便开始浮现山石草木,如今行至中段已见人像鸟兽。 陆小凤的脚步在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一群人都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壁画—— 燎原大火中有九头的巨蟒,对着人群张开血盆大口,它的长尾横扫过来,满地狼藉; 蛇虫鼠蚁倾巢而出,飞禽走兽择人而噬,人骨横陈在地,亡者死不瞑目,生者无声痛哭; 勇士骑马张弓,牧民持刀扬棍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 分卷阅读9 ,悍不畏死地与巨蟒斗争; 幸存者跪在水边祷告, 水面上有赤身裸体的神女款步走来,停在一个男人面前…… 这里已经尘封了那么多年,壁画很多地方却还清晰可辨,人物栩栩如生,场景寥寥几处,已经把一个久远的神话传说描绘得活灵活现。 “竟然是长生天女降服蛇神的故事。”楚留香听见一个发丘人这样说道。 他挑了挑眉,前方的陆小凤也回过头来:“烦请赐教。” 那人道:“之前跟你们说过,末狄王族崇尚七头蛇神,原因就是这个神话。传说在上古时代的漠北,有一条巨蟒吞吃了日月神光变成了神灵,可它乃是异类,不仅没有被神族承认,还被镇压在土地下。巨蟒心生怨愤,又吃掉天地间游散的怨气,多长出八个脑袋来,吞风吸露、喷火吐水,还以吃人为乐。它的身躯太庞大,遮蔽了这片天空,使日月无法驱散黑暗,又召唤了无数鸟兽虫蛇袭击人类部落,而天神并不看重凡人的生死,人类只有靠自己去与巨蟒搏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楚留香轻声问道:“后来呢?” 塔罗接口道:“后来,去诛杀巨蟒的勇士都死了。人就是人,哪里斗得过这样的怪物?打了三年,部落里只剩下妇女孩子和很少的男人,他们选择用女人去祭祀天神乞求帮助,一连杀了七个女人,天神仍无动于衷,眼看第八个女人就要被砍下脑袋,终于从湖里走来了一位神女。” 她是长生天女,主掌生命的延续和繁衍,自然不忍这样的惨状,更不忍见他们继续自相残杀,放弃了高高在上的规定走向人间,与一名男人结合,生下了得到众神祝福的孩子,那就是末狄。 末狄出生七天就长为成年人的样子,具有无比强大的力量,他拿起弓箭射瞎巨蟒的四只眼睛,然后用刀砍下它两个脑袋。巨蟒不敌,用尾巴圈起了一片土地,用幸存其中的所有生灵作为筹码与末狄谈判,最终是长生天女出面调和。 她收起了末狄的弓箭,用自己广阔的胸襟和仁慈的爱打动巨蟒,消除它残留的怨气,然后表示能给它重生为人的机会。 巨蟒受天女指点,肉身埋葬在这片土地下,灵魂进入她的腹中,成了长生天女的第二个孩子。这一胎怀了七年,天女耗尽了自己的神力,生下了一个天生通灵的女婴,取名乌兰。 “当地残留的人聚集到一起生活,部族因为这件事定名为‘末狄’,而天女生下乌兰后便化为清风回归天地,乌兰如同普通孩子一样成长,但是她从小就有非同寻常的洞察力,甚至能准确预言天灾人祸的爆发。”见楚留香和陆小凤听得入神,塔罗却嗤笑一声,“末狄天生神力,带领在草原上四处征战,而乌兰用自己的天赋帮助族人度过一次又一次的危险难关,让她的哥哥所向披靡,最终成为末狄部族的大巫……等到他们都回到天神怀抱,族老就立下规矩——此后每一代的男王女巫都继承末狄、乌兰这两个名字,王主战,巫善卜,以求长久的辉煌。” 陆小凤挑了挑眉:“听起来,像是一个很圆满的故事。” 他的语气有些戏谑,塔罗的笑容也带着讽刺。 这个男人似乎对末狄的事情十分了解,也带有难以掩饰的不甘和愤怒, 楚留香忽然开口:“可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应该是末狄族灭亡了,他们终究没有千秋不败。” 一时间通道内静默无声,陆小凤转过头重新带着大家往前走。 壁画接下来的内容果然与塔罗所说一般无二,出人意料的是通道尽头没有路,而是一面被毡布遮住的墙。 细微的风从缝隙里吹来,他们断定这墙没有封死,于是有人抬手将毡布扯了下来,却在下一刻愣在原地。 这墙上也藏着一幅壁画。 日月同天的奇景下站着一位身姿高挑的胡裙女子,她长发微卷,带着异域风情的脸庞精致美丽,双手捧着一面宝镜,神情栩栩如生,似乎正含笑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这该是很美的一幅画,可是看到它的众人却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画上女人的眉眼和嘴唇是十分鲜艳的红色,她那双手和捧着的镜子也被涂上一团浓稠的红,乍一看仿佛她面上淌血,血淋淋的手里还捧了一颗心! “这!” “血腥味!真的是血!” “诅咒!一定是诅咒!乌兰的诅咒!” 壁画自然是不会自己流血的,陆小凤站得近,仔细一闻就会发现这腥味大得出奇,分明是蛇血。 楚留香却注意到亮点,一是壁画上女子手捧的宝镜,二是适才有人脱口而出的“乌兰诅咒”。 镜子的样式与他来前所见相同,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们回去的线索就在这古墓中。至于诅咒……楚留香沉吟片刻,想起刚才讲述传说时这些人异样的神色以及塔罗的冷笑,心下微沉。 他虽然走了这一遭,却并不把世间万事都往怪力乱神上面想,比起所谓的咒语,楚留香更相信这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陆小凤的目光却还落在壁画上。 他站得太近,又看得太仔细,鼻腔里满是从画上传来的血腥味,眼前也渐渐没了其他事物,只剩下这绝美极怖的女子。 恍惚间,陆小凤似乎看到那张血红的唇动了动,画中人仿佛活了过来,正对他巧笑嫣然,欲语还休。 神使鬼差地,陆小凤伸出手去,当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后,他猛地一激灵,可是手下墙壁突然翻转,把他整个人掀入了黑暗中…… 第6章 陆?黄沙迷故梦,旧人不相识 陆小凤觉得自己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在做梦。 他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身处荒漠中,周围有披甲执兵的胡人士兵,还有许多毛毡帐篷,篝火通明映红了半面夜空,酒香四溢熏醉了一片戈壁。 人来人往,却都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甚至穿过他的身体,置若空气。 陆小凤只能像游魂一样跟着他们走,沿途看到许多被圈禁的人。这些人像牲畜般被关在木栅栏里,旁边看守的士卒时不时拿他们取乐发笑,倘若要把谁抓出来侮辱,就用绳圈往那人脖子上一套,用力拖拽着行走。 此地应该刚结束了一场战役,这些人都是被胜者拿下的俘虏。 战争的意义从来不止于成王败寇,更多的是百姓生死。 士兵们的态度残忍冷酷,他们将俘虏分成男、女、老、少四类,男人和老人通通杀掉,小孩子被关进牲口圈里,女人则被驱赶出来排成队列供他们挑选,长得漂亮性子软弱的便提溜出来押去大帐,剩下的要么被哭喊着拖进小帐篷,要么被就地杀死。 陆小凤生性风流,可他既爱慕女人也尊重女人,从不勉强任何女子做令她厌恨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 分卷阅读10 的事情,因此他虽有满天下的红颜知己,却没几个恨他入骨的女人。 当看到一个士兵撕开女子胡裙的时候,陆小凤下意识地出手,可他引以为傲的两根指头却从对方脑袋上穿了过去,那人毫无察觉,随着裂帛声响,哭喊的女子被重重摔在了干草垛上。 陆小凤脸色大变,他现在的状态就像孤魂野鬼,根本不能插手阻止任何事情,眼看那士兵就要俯身下去,一条绳索如灵蛇般从后方兜转而来,在他脖子上绕了三匝,用力将人勒得倒退两步。 “谁——大、大巫!” 被打断了好事,士兵破口大骂,周围的同伙也三三两两地凑过来,可是这些吹胡子瞪眼的男人却在看清来者是谁后纷纷偃旗息鼓。 陆小凤抬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女人,宽大的兜帽下压遮住了她大半张脸,眉眼都藏在了阴影中,只露出高挺的鼻和色泽微深的唇。 女人的左手捧着一面镜子,右手紧握着绳索一端,她看着眼前的狼藉惨状,忽然开了口。 和常年在边界行走、练得一口好汉话的塔罗等人不同,她说的是胡语,可陆小凤诡异地听懂了,仿佛她所说的每个字直接烙印在自己脑中,无所谓胡汉之别。 “大王有令,这些女奴都赏给我了。”黑袍女人冷冷道,“把她们关进帐篷里去,谁都不准碰我的奴隶。” 士兵们显然是不忿的,就像狼不会轻易放弃已经送到嘴边的羊羔,可不管他们如何不甘,手下的动作却不慢,甚至没有人试图跟黑袍女人讨价还价,连多看一眼也不曾。 与其说是尊敬,不如说他们畏惧着她,如避讳洪水猛兽。 黑袍女人孤零零地站在篝火旁,比陆小凤更像一个黯淡的鬼影。 突然,她往前走了几步,从士兵手里接过了一名少女。这个女孩子是刚才在混乱中被一起拖出来的,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在被士兵欺负的时候,她吓得大哭,然后一头撞在了石头上,现在披面流血昏迷不醒。 陆小凤跟着黑袍女人走近了,看她擦净对方脸上污血,才发现这女孩子虽然身着胡裙,却是个中原人,不知为何流落到此,还遭了大祸。 “跟她一起的人呢?”黑袍女人问道。 有士兵回答道:“好像有个糟老头子,不过破城的时候杀了那么多人,记不清了。” 陆小凤站在旁边打量女孩子身上的物件,发现她腰间还挂着小马鞭和骆驼铃,恐怕是行商的女儿,跟着父亲来这域外做生意,没想到正赶上战乱。 也是可怜。陆小凤这样想道。 女孩子的伤势有些严重,黑袍女人把她带回了自己帐篷里。陆小凤紧随入内,只见黑袍女人将伤者放在自己的毛毯上,先翻翻眼皮探过脉,再用兑了水的烈酒给她擦拭头上伤口,然后找了个盆子点燃草药放在旁边熏。 做好了这些,黑袍女人洗净了手掀帘而出,叫来两个身材高大的胡女看守,这才朝正中央的王帐去了。 王帐之外正在办庆功宴。 篝火通明,醇酒歌舞,虽无丝竹管弦,却有琵琶钟鼓,声声催,步步急,如狂风骤雨。男子高歌大笑,一下接一下地拍着手鼓,几名身着火红长裙的胡姬围着篝火跳舞,将腰肢扭得灵活如蛇,手足时而上勾时而后沉,撩拨得人心也起起落落。 周围的胡人汉子都举杯大笑,当所有人都兴高采烈时,一个人的沉默就显得格外突兀。 黑袍女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漠然看着这场庆功宴。陆小凤仗着没人看得见自己,大喇喇地坐在了女人身边,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窥见她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眉眼—— 她是正统纯血的漠北人长相,高鼻深目,肤白色浅,从帽下漏出的几缕头发微卷,轻风拂过时,发梢不经意的颤动比胡姬的舞姿更撩人心弦。 陆小凤的目光顺着这发梢一路下滑,最终落在她手里那面宝镜上,瞳孔顿时一缩。 这是阴阳两面镜,正反都是镜面,皆以七头蛇像塑边,不过头尾朝向和点缀珠石不同,两张镜面也在同中存异。 他想起楚留香说过的话,恐怕这才是幻世镜最初的模样,也是他们回去的要点所在。 陆小凤下意识地伸手去碰镜面,毫无意外地,他的手从中穿了过去。然而那女人好似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警惕张望,握着镜子的手紧了又松。 这反应引起一直关注她的人注意,位于上座的王端起盛满酒液的金杯走过来,敬她道:“乌兰,来喝一杯,这一战多亏有你。” “破城攻军都是大王与各位的功劳,我只是做些卜筮而已。”黑袍女人默了片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小凤挑了挑眉,在乌兰饮酒的那一刹,他清楚地看到末狄王脸上的笑容微冷,一刹之后又热情起来。 “看你一脸不高兴,是哪个惹了你不痛快?”末狄王长满粗茧的手轻抚乌兰的脸庞,声音放柔,“你是大巫,又立了功劳,谁让你不快活,你也不必给谁的面子,直接收拾了便是。” “并没有。”乌兰微微侧过脸,“只是想向大王讨个赏。” 末狄王哈哈大笑:“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就是!” “那些女奴……大王想怎么处置?” 末狄王毫不在意地说道:“区区贱女,哪用费心处置?都赏给勇士们,看得上的就带回都城,其他的玩过就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是把上百条人命当作了一堆杂草,随随便便就践踏过去。陆小凤听在耳朵里,先是一皱眉,然后敏锐地发觉周围的人对此话的赞同神色,仿佛对女子有根深蒂固的不屑和轻贱。 这样的不屑与轻贱并没有把乌兰排除出去,虽然除了大王,所有人都对大巫低头三分,可是那低垂下去的脸上没有恭敬虔诚,只有不甘和嘲讽。 陆小凤思及先前塔罗等人的态度,对末狄族有了一个新的认识——鄙女之风。 乌兰皱了皱眉,她斟酌了一下语句,道:“赏赐给勇士的女奴带回都城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剩下那些也不必杀她们,毕竟天女仁慈,不喜见到杀戮。” 当她提起“长生天女”时,末狄王眼中抵触一闪而过,语气也有些不耐烦:“那就把她们扔下,自生自灭好了。” 乌兰心知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也不再多言,敬了末狄王三杯酒,然后转身走了。 陆小凤却还留在这里。 果然,当乌兰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末狄王猛地摔了金杯,那杯子磕在一名胡姬的脚上,顿时就青紫一块,她疼得脸色一白,却不敢跪地哭饶,默默地退在一边。 一个身穿皮甲的男人让舞姬们都离开,然后对末狄王道:“大巫现在越来越不把王放在眼里了。” 另一人啐道:“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 分卷阅读11 不过是一堆低贱的女奴,堂堂大巫出手相救已经是自降身份,还在王的面前求情,难不成是跟敌国有瓜葛?” “不准胡说。”末狄王面色阴鸷,却又维持着浅薄的稳重。 “就算我们话说得过头,可她也太过分了,不过是贱女而已,哪怕做了大巫也得认清自己的地位,安安分分地卜筮作法就行了,总要管这管那。”先前那人冷哼一声,“她自己运气好做了大巫却不满足,还想给其他的贱女谋利……贱女就是贱女,贪婪不知足,一群只用取悦男人繁衍儿孙的两脚货物而已,给点衣食养着就够了,还指望着跟人一样站起来活?” “动不动就拿天女说话,分明是立功自满,假借神灵挑衅大王和我们的权威,必须给她些教训!” “没错……” “够了。”末狄王打断他们的议论,“大巫,到底是个女人,心慈手软,不堪大用,你们何必这么上心?” 身边近臣听出隐意,附和道:“没错,女人胆怯手软,本不该担任要职……什么‘大巫’,都是老古道的传说而已,就像中原人所说的那句话一样——此一时,彼一时。” “对!王带我们征战沙场、开阔疆土,根本不需要什么大巫!老说什么天命、天意,不准我们做这做那,她是我们的绊脚石!” “……” 陆小凤看着他们在这儿指责唾骂,像是从这固若金汤的外表下抓到了火线的引头。 末狄族最终会因为内乱分裂走向灭亡,而这矛盾已经滋生到不可忽视的地步了,这世上千里之堤尚且毁于蚁穴,何况是千疮百孔的国祚? 他摇了摇头,朝乌兰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乌兰已经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她走得快,对于身后那些碎语自然也听不见,可她面沉如水,分明是心如明镜,整个人从内而外地泄露出颓然和愤怒的情绪来。 可是当乌兰走进帐篷的时候,这些负面的情绪都瞬间收敛——榻上的女孩子已经醒了。 她就像受伤的小野兽,惊恐地看着这个走进来的人,乌兰还没靠近身周三尺,就有一只木碗迎面砸了过来,若不是接得准,恐怕就要惊动外面的守卫。 “你别怕。”乌兰站在原地,用中原话说道,“我不会害你,饿不饿?” 女孩子却只是警惕地看着她,嘴巴张了几下,什么声音也没法出来。 乌兰眼中异色一闪而过:“你不会说话?” 女孩子迟疑地点了下头。 乌兰眯了眯眼睛,然后微微一笑:“我是乌兰,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摘下了兜帽,露出美丽的脸庞来,笑容热情如三月阳光,眼神却柔和得像一江春水。 陆小凤站在她身旁,看着那女孩子趴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土中划动,写下歪歪扭扭的两个汉字——小桃。 他心下一动,仔细打量这女孩的面容。她脸上血污尘土已经被洗净,这个年纪的女孩正在成长的关键时刻,稚气未脱,眉眼也还没完全长开,可是已经能隐隐窥见未来的影子了。 乌兰放下身段、不再故作冷漠的时候无疑是世上最美最温暖的女人,她像壁画上的长生天女那样轻轻托起小桃的双手,像托起了在泥沼里挣扎的生命。 小桃痴痴地看着她,不自觉地被这柔情感染,慢慢软化下来,对着乌兰笑了一下。 本该是纯净美好的笑容,陆小凤却立刻回神——这个小桃,就是后来那位“老板娘”! 第7章 柒?千机铺罗网,迷雾始拨开 陆小凤栽进去的刹那,楚留香已经伸出手准备拉他一把,奈何一来他们隔了些外人,二来随着机括声响,数支暗箭离弦而出。 “小心!” 塔罗立刻拔刀格挡箭矢,剩下七名发丘人也默契地散开,或侧身避让或匍匐躲闪。楚留香眉头微皱,折扇一拨一挡,不管箭矢飞射角度如何刁钻诡疾也被他悉数扫开。 然而,这箭矢末端还连着头发丝一样细的银线,在这光线昏暗的地方肉眼根本难以察觉,随着它们接连钉在对面墙壁上,系在箭尾的银线也绷紧拉开,很快交织成纵横密布的天罗地网。 九个人被罗网禁锢在这狭窄的通道内,当即便有人拔刀准备割断银线,却被楚留香出声拦住:“若是不想死,便住手。” 塔罗闻言便是动作一顿,可这世上向来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饶是现在依然有人不信邪,硬是一刀劈了下去。 那银线于刀口下立断,于纵横密网中破开了些许挣扎余地,可是没等持刀者松口气,就有黄绿色的毒水从孔洞里射出来,猝不及防地喷了他一脸。 那水喷在人脸上,立刻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伴随着烧焦和腐蚀,一张脸顷刻面目全非,皮肉烂掉,眼耳口鼻都变了形。那人张口痛呼,可那惨叫也仅仅发出了一声,毒水便倒灌进嘴里,紧接着呼喊戛然而止,只能掐着喉咙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喘气声,仿佛他呼出的空气都带着血和糊味。 “这是……”塔罗的鼻子动了动,脸色大变,“浓酸?!” 浓酸,常被术士拿来炼制的东西,一旦沾上皮肉后果不堪设想,楚留香在以指掌抽出第一根银线时便感受到了些许灼烧感,因此才没有轻举妄动,否则以他的轻功哪有被困在这里的道理? 被浓酸泼脸的那人挣扎倒地,在他们的脚下痉挛抽搐,可是随着他的动作,有更多的银线被勾连拉扯,然后于极点断开! 楚留香眼睛一眯,从空隙里抽出手来,三掌拍出了他身边三人,其掌力之劲使得这三人在飞出之时被挣断的银线勒出好几道血痕,却也因他下手迅疾免了被浓酸沾身之祸。 塔罗亦是当机立断,割断银线的刹那脱下外衣包裹头脸,俯身一滚从此桎梏中脱身。 剩下的人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当银线接连崩断,黄绿色的浓酸从孔洞里喷溅出来,如落雨一般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 “啊——” 一瞬间,惨叫声不绝于耳,塔罗等四人目龇剧裂,纵然温润如楚留香也合拢了折扇,眉眼间浮现隐怒。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脚步声,塔罗听声辩位,一刀掷了过去,却没有回音。 刀被人接在了手里。 “老板娘”手持冷刃站在离他们两丈远的地方,她换下了那身累赘的袄裙,着一身胡服,满头长发也绑成了辫子,若非眉目间独属于中原女子的温润秀气,看起来更像是胡姬。 “臭娘们儿——”一名发丘人回首望见地上痛苦挣扎的同伴,再看到罪魁祸首终于现身,岂有不火冒三丈的道理?只是没等他冲出去,就被楚留香死死抓住了胳膊,示意他往“老板娘”身前三尺位置看去——那里在半空中横了一根银线,若非楚留香观察细致,肉眼几乎不可察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 分卷阅读12 觉,线上流窜过幽绿微光,分明是淬了毒! 适才若是此人贸然奔过去,就算没被银线割喉,也要中毒而死! “在下楚留香,不知该怎么称呼主人家?” 楚留香将折扇一展,双眸看向那半身都被黑暗笼罩的女人。她虽然美,却不算太年轻,从模样看来约莫有二十多岁,面容上的胭脂花钿都被擦拭干净,只留下苍白的脸庞,却因为五官精致不显得寡淡过分。 “……桃。”她轻声开口,说得很慢,“我只是个仆人,不算主人家。” “桃……”楚留香将这个字念了遍,“你没有姓氏吗?” 桃微微一笑:“仆人不需要姓氏。” 楚留香看着她低垂下来显得格外温顺的眉目,只觉得和先前的样子对比,违和感实在太过。这个女人在贵气与卑微之间转换自如,一时间让人分不清虚实,不知道她真正的姿态是哪一种,只是这样矛盾的气质融为一身,除非是她曾与另一个人朝夕相处,否则是决计学不会如此的形神。 她模仿的人,是谁? 楚留香看着她这般打扮,思及先前耳室里的灯座石像,再想到背后那面画壁,福至心灵地道:“你是这里的守墓人,是……乌兰大巫的仆人?” 他提到这个人时,桃的笑容于刹那间明媚如花:“谢长生恩典,能侍奉大巫是我一生的荣幸。” 她承认得毫不避讳,却让塔罗他们吃了一惊。 末狄于七十年前灭国,最后一任乌兰大巫在城破之前便死于内乱,倘若她真是乌兰大巫的仆人,纵然大难不死存活至今,也该是个耄耋老妪了。 可是眼前这个自称为“桃”的女人,怎么看也还不到三十岁。 桃的目光越过楚留香,看向他身后的塔罗四人,道:“楚公子,我无疑跟你为难,这次做下陷阱是为了他们。因此,你现在离开,我可以放你走出这里。” 楚留香问道:“就因为他们是发丘人?” 桃摇了摇头:“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早,公子想做这样的人吗?” 楚留香微笑道:“不想,但是在下更想知道真相,也有还不能离开的理由。” “为了你落入陷阱的那位同伴?”桃看向画壁,“他闯入了大巫安眠之地,不可活着走出这里。” 她这句话出口,塔罗等人脸上控制不住狂喜神色,频频看向身后那面画壁。 他们苦心寻找的主墓室,竟然就在这咫尺之遥的地方,哪怕有利刃悬于头顶,又有几个能不动心? 桃将他们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嗤笑一声,道:“没错,主墓室就在画壁后,何不进去看一看?塔罗殿下,你费尽心血找了这么多年的先祖宝藏,现在不就该名正言顺地去拿?” 先祖宝藏……殿下?! 楚留香心里打了个突,下一刻他手中折扇回旋出去,恰好打在塔罗的手上——那人掌中攥了一把匕首,险些就要楚留香的后心。 折扇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手腕上,塔罗疼得一哆嗦,匕首也坠了地。然而他不怒反笑,楚留香耳中传来了一声惨叫。 后方三名发丘人中,有两个突然发难,一人反手一刀捅进剩下那同行者的腹部,一人向楚留香打出了一把飞针! 那针是从衣甲暗格中暴射而出,如飞雨,似莲开,每发约有十来支,一共三发,前后衔接,呈品字状分射楚留香的头、胸腹、腿。 楚留香此时赤手空拳,两边皆是机关壁,后有桃在虎视眈眈,可谓避无可避! 然而盗帅除了乘风踏月的好轻功,还有一身好武功。 他是个身高体长的男人,不显得多么健壮雄伟,也是高大挺拔,可楚留香在侧身时吸了口气,身躯好像吸了水的纸皮,凭空“瘪”了下去,第一发飞针几乎是擦着他掠了过去,连桃也不得不闪避。 紧接着第二发飞针扑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仿佛漫天皆是掌影,偏偏看不清楚留香人在哪里、手在何处,唯有“叮叮”之声不绝于耳,而且……越来越近。 声音已近在咫尺! 塔罗只觉得面前风声忽至,他下意识地俯身,感受到一只脚从自己头顶踩了过去,落地却无声,当他起身时甬道内万籁俱寂。 楚留香人在他身后,双手各握了一大把钢针,攥在一起的时候如同狼牙锥子。 针尖抵着那两个帮助塔罗行凶的发丘人。 “楚某平生不喜血腥,更不喜欢滥杀无辜和背后出卖同伴的人。”楚留香松开钢针,任它们落了满地发出清脆声响,“事到如今,不知阁下可否给一个解释呢?” 逃过一劫的两人连滚带爬地跑到塔罗身边,饶是楚留香现在依然手无寸铁,而他们尚有冷铁在手,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打破寂静的,是桃的声音。 “楚公子果然是好功夫,不知道阁下到底出身何处,能有这样的一身武艺才能?”她抚掌而笑,袅袅婷婷地走来,站在了两方人中央的位置。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不敢当,在江湖上走跳,总得有些保命的本事。” 桃深深地看着他:“公子这样的人,要说是误入此间,我也是不信的。” “的确是为了一样东西而来。”楚留香道,“不知道尊驾此处,可有一面阴阳宝镜?” 桃的目光刹那间冷如冰雪,一瞬后冰消雪融,笑道:“原来公子是为了幻世镜,此物的确是在这里……恕我直言,不知道公子要它是做什么?” 楚留香反问:“这一面镜子,能做什么?” 桃道:“幻世镜乃长生天女留下的神物,为历代乌兰大巫执掌,持之则有通古今、乱日月、测风雨、观祸福之能,当初末狄战无不胜,也是有大巫以此相助。 ” “听起来,的确是有许多妙用。”楚留香不置可否,“那么……塔罗兄是为了什么?在下自问没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为何要在刚才下毒手?” 塔罗面色阴鸷:“怪只怪你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不该听的……”楚留香将线索在脑中飞快串联,目光最终落在桃身上,笑意愈深,“是指……塔罗兄本人,乃末狄王室遗族的事情吗?” 第8章 捌?岁月凋朱颜,人间辞骨肉 “塔罗”这个名字,在末狄族古言里代表的意义是“蛇的毒牙”。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含义是在七岁时,阿父从草原游猎回来带了条毒蛇,他亲眼看着那蛇身如何斑斓扭曲,看着阿父撬开蛇口让他瞧清楚毒牙的可怖。 “末狄的儿郎,就像是毒蛇,我们不如虎狼凶恶,比不上犬獒雄壮,但是我们曾一度成为这片疆域的霸主,就是因为我们的狠毒。”阿父将毒蛇盘在手臂上,捏着蛇头朝向他,“过来摸一摸,记住毒蛇的存在。” 那蛇似乎是动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 分卷阅读13 弹不得了。他迟疑着伸出手去,不料阿父在即将触碰时突然松开指头,毒蛇猛地咬住他的虎口。塔罗下意识一甩手,毒蛇被他抛了出去,摔进草丛不见了。 他惊魂未定,看着阿父取出蛇药给他疗毒,嘴巴张了几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蛇的力量并不强大,致命处在于隐忍和阴毒。今天这一课是告诉你,除了自己永远不要相信别人,对待敌人也绝对不能留其活口后患,你要做这样的人。” 塔罗的记忆里只有阿父和大兄,并没有阿母的存在。不仅是塔罗,他们族里同龄的孩子也都没有母亲,在那幽深山谷里偶尔见到的几个女人俱是形销骨立、空洞无神,比起女人更像是被驯养的牲口。 幼时他问起这些事,父兄的态度都是冷漠不屑的,连带着等到他渐渐长大,就明白了在族里没有女人,只有工具,可以任意掠夺,然后随便圈养或灭口。 在他十八岁那年,大兄劫掠了一个漂亮女人回山谷,这在族里是很常见的事情,可令人愤怒的是,他那身为少族长的大兄居然爱上了这个女人,不愿意把她作为奴隶分享给其他人,而且不惜为她和阿父抗衡。 当时族里的情况很僵持,塔罗与大兄亲厚,没少去说服他,然而每次过去都能跟那女人撞面。她无疑是美丽的,胡裙覆盖着曼妙身躯,卷发下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每次倒酒时与塔罗短暂的对视,都能看得他迷醉起来。 塔罗慢慢明白了女人的魅力,他开始为大兄和这个女人向阿父求情。出乎意料的是,当他开口后,阿父软化了态度,让大兄带着女人离开山谷。 他们离开的第二天,阿父就下令所有族人都藏进了深山,潜伏两日后有一队人马闯了进来,因他们事先设下的陷阱伤亡惨重,然后两方厮杀,他们大获全胜。 塔罗清点胜利品的时候,在敌方首领身上看到了大兄的镶金腰刀。 那一刻他拿刀的手在颤抖,阿父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轻轻问道:“现在,你知道这些敌人是怎么来的了吗?” 大兄死了,死在他爱上的女人手里。 那个女人被劫来后从不甘心作为奴隶,因此她使劲手段迷惑他们,终于等到了离开这里的那天。在走出山谷的第二天,她就灌醉了大兄,然后拿刀把他的脖子捅了个稀巴烂,拼命跑到附近的部族里说出了山谷的秘密。 “女人,就是这样狡猾无情的东西。她们没有男人的力量,本就该是低贱的奴隶,可是她们不甘心,就像吸血的虫子一样可怕。”阿父说道,“当你大兄被女人迷惑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有资格做我的儿子,我不吝于用他再给你和族人们上一课。塔罗,从今天起,你就是少族长。” 驻地暴露,他们在消灭第一波敌人后不得不连夜迁徙,也就在这一路上,塔罗终于触碰到自己以前无权得知的东西,知道了末狄族的秘密—— 七十年前,末狄族因内乱分裂,国破人亡,王室更是被屠戮殆尽只有一名王子趁乱逃了出来,在心腹的护卫下来到那山谷休养生息。 塔罗一家,就流着末狄王室的血,从他出生起便背负着祖辈留下的责任,要让末狄恢复荣光,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三年前,我阿父病逝,我成了族长,担负起复兴的责任。但是要想重建昔日的末狄族并不容易,我们不仅需要强大的勇士和人力,还要数不尽的物力,光凭劫掠和走商根本不足以支撑发动战争的消耗。” 面对塔罗的冷言,楚留香淡淡道:“因此,你把主意打到了末狄王墓上?” “先祖手札记载,末狄王墓里藏匿了无尽财宝,足以支撑我们度过最艰难的时期。然而王墓所在十分隐秘,就连他也只知道大致的方向,这么多年来为了躲避其他部族的追查和繁衍生息,我们已经龟缩了许久,该是时候拿回属于末狄的东西。”塔罗看向桃,目光阴鸷,“我派出好几波蛇卫都一去不回,我只能亲自带人出马追查至此,才知道原来是有一个贱女在此作祟,更没想到先前那批蛇卫里面竟然有人受不了这贱女的引诱,竟然出卖自己的同伴和主子。” 楚留香想起了之前在客栈里帮着桃出手的“张老板”,终于捋清了目前线索。 “您的确是说了实话。”桃幽幽道,“不过,您说错了一件事。” 塔罗冷冷道:“什么?” “这里的确是末狄王墓,但它现在已经属于乌兰大巫。”桃举起一只手,以咏叹的语调轻声道,“唯有大巫,才能永存于此,其他的……呵。” 她话音刚落,人就像飘萍鬼影一样动了,两把淬毒匕首落在手中,腰身于半空一折,竟然消失了。 一股寒意突然从塔罗背后升起,他想也不想地往前一扑,耳边随即传来两道沉闷的声音——跟在他身边的两个蛇卫,在这一回合下被割了喉。 一击成,桃却没有急于向塔罗补刀,因为有一把折扇点在了她后颈大穴上,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女人身法之快,在楚留香所见者中唯有石观音和水母阴姬能与之一论,哪怕是他都险些错了手。目光一瞥地上的尸体,楚留香眼神微冷,道:“阁下未免太过心狠手辣。” 桃仍是看着塔罗,嘴边嚼着笑,反问:“他们不该死吗?” “任何人都没有制裁和剥夺他人性命的权力。”楚留香道,“无论对错是非,或者强弱成败,生命的基础就是尊重。” 桃默了片刻,缓缓道:“楚公子,倒是一位慈悲君子,不过……” 楚留香眉头一皱,飞身向后退去,却见桃飞刀出手封锁他左右两边去路,然后双腿为剪绞向他的脖子! “你们,都得死!” 折扇插入她双足之间,一格一带拽得桃向下摔去,却不料这女人一手撑地将身一扭,牵制着楚留香向后失稳。趁此一合之机,她向塔罗打出了一把铁弹子,共计九颗,前后衔接,角度刁钻,每每要命! 楚留香被她豁命阻挡,已经来不及去截下! 六声脆响后,塔罗手中刀刃劈下六颗铁弹子,当第七颗打在刀上时,已经细纹密布的腰刀应声而断! “啊——” 塔罗痛呼一声,第八颗铁弹子打中了他左眼,顷刻间鲜血淋漓,而第九颗离他的咽喉只有方寸距离! 一道黑影,如飞燕出林,自画壁之后窜出,转瞬而至,两根指头于间不容发之际一伸,稳稳夹住了这颗铁弹子! 楚留香松了口气,笑道:“陆兄,无恙否?” “好得很。” 来者自然是陆小凤,他一身灰尘污垢,比起凤凰更像脏兮兮的野山鸡,可是当他的四条眉毛微微一挑,就有了别样的鲜活气。 桃脸色骤变,当看清陆小凤手中之物时更目龇剧裂,险些就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 分卷阅读14 脱开楚留香的桎梏冲上去咬下他一块肉来。 陆小凤左手捏着那颗铁弹子,右手却捧着两面重合的宝镜。 阴阳两面,七蛇盘边,正是那面被乌兰大巫随身携带的幻世镜,不知如何分了开来。 “你竟敢——”桃发狠之下自折手骨,拖着扭曲的左臂冲向了陆小凤,“你竟敢亵渎大巫法身,拿走大巫的东西!” 面对她屈指一爪,陆小凤不闪不避,反而直视着她沉声道:“乌兰大巫不在这里,小桃,你忘了吗?” 桃的指尖停在他眼前,眼里满是血丝。 陆小凤抬起镜子,让它映出桃此刻的模样,被擦去灰尘的古镜竟然还颇为明晰,使她的神色半点也不错漏。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这里没有乌兰大巫,没有末狄王族,更没有宝藏,除了这面镜子,什么也没有。” 桃的眼中满是惊怒,却还带着隐约的惶恐,仿佛陆小凤这句话是一把钥匙,即将打开一扇经年的禁区大门。 塔罗捂着伤眼爬起来,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说什么?!” “乌兰大巫不在这里,不在任何地方。”陆小凤的目光还落在桃身上,声音放低,“她早已死了,被你杀的。” 陆小凤在那玄妙的梦境里,看到了很多东西。 八十年前,末狄族最后一任乌兰大巫在战后收留了几名女奴,使她们在国破家亡后能有一条活路,其中之一就是小桃。 小桃不仅是哑巴,还是个中原姑娘,她跟着行商父亲来漠北做生意,却没想到赶上末狄攻城,不仅生意没做成,父亲还丢了性命。她一个姑娘家,天高路远回不去故国,流落在外的下场也决计不会好,只有跟着乌兰这一条活路。 她念过书,也帮父亲看账,到了乌兰身边能帮上对方不少忙。乌兰对她是极好的,不似主仆,更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妹妹。 她原本不明白,直到跟着乌兰走了一路,看到末狄族对女人的鄙夷和对乌兰的明尊暗讽,慢慢知道了这个表面尊贵的女人背地里有多少不容易。 末狄族虽有长生天女救世的神话传说,可他们骨子里更崇尚力量与强权,因此鄙女之风盛行。在乌昭城里,真正能被称得上“女人”的唯有乌兰一个,剩下的都是男人的奴隶。 女人做着最脏最累的活计,还要担负生产的重任,可她们长期得不到尊重,地位低贱与牲口同等。如此积年累月,末狄族的强权之下矛盾重重,除了男女之间地位的不平,还滋生出阶级与权党的利益冲突,已经到了不得不抉择的路口。 乌兰想要改变现状,不只是为了救女人同胞,更为了稳定末狄族的未来。然而末狄王穷兵黩武,当权者重苛法轻仁道,乌兰被夹在这些漩涡之中辗转碰壁,可谓是焦头烂额。 有不愿臣服末狄王的新生党派趁机找上了她,以女权和修法为筹码说服她支持自己起兵篡位,而末狄王对乌兰早有犹疑,哪怕她并没有答应此事,依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就在这个时候,小桃给她送上了一碗汤水。 “你在那碗汤里下了毒。”陆小凤盯着桃,“你根本不是哑巴,更不是什么行商之女,而是中原的密探。当时末狄族忙于开疆扩土,他们的战火已经燃烧到边境,为了大局计,你奉命伪装来到漠北,就是为了打入末狄族,伺机而动激化矛盾。” 千里之堤尚且溃于蚁穴,何况末狄族并非是固若金汤的城墙,不过累卵之巢,只要能抓住机会巧妙发力,就能让其覆巢。 阶级对立是导火索,党派之争是第一步,而乌兰之死是重要的转折。 在那个微妙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乌兰身上,她活着是吸引火力的靶子,她死了就会成为开战的引线,让本来就理智濒危的人们被煽动,成为新党手中的利刃。 塔罗用仅剩的眼睛望向桃,染血的手紧握成拳。 陆小凤也深深地看着她:“你是出色的密探,却辜负了乌兰对你的信任和善意。” 家国之争,小我大局,本就是立场之别、难论对错的事情。从责任来说,桃没有错处;于情义而言,她有愧于乌兰。 桃笔直的身躯,在陆小凤短短几句话间开始发抖。 楚留香忽然出声:“因此,乌兰大巫被毒杀之事嫁祸于末狄王,煽动了她的从属起义,投奔新党开始与旧党内斗分裂,从而才会让末狄族一步步走向灭亡,对吗?” 陆小凤没有说话,眼神却已经回答了一切。 他在梦境里看到乌兰毒发,看到那个女人的眼神从惊怒变为平静,显然已经明白了真相。 她自始至终都想要以温和的方式尽可能保护无辜人不受伤害和牵连,可是现在连她自己都要成为推动战争和内乱的武器。 乌兰最后拼命离开了自己的宫殿,不想死在这里被人利用,然而桃把她的行踪出卖给了新党,对方派出了死士去拦截她,不论死活。 小桃就藏在一边看着,而陆小凤站在她身旁。 她对乌兰无疑是感激甚至崇拜的,可是她始终谨记自己的身份与责任,哪怕有千般不愿不忍,最终都归于了“当断则断”四个字。 她看着乌兰末路亡奔,十指紧握成拳,骨节发白,指节濡血,陆小凤无数次看到她想冲出去带乌兰离开,放弃什么任务和使命,结果她终究没有。 直到乌兰跑到了悬崖边,她已经无处可逃,毒血因为剧烈运动已经涌上喉头。她站在崖边望着追兵,目光却看向更远的地方,那一刻陆小凤察觉到身边的小桃抖了一下。 然后,乌兰向后一仰,跳下了高崖。 那悬崖很高,下面除了湍急暗河还有出没不定的狼群,而乌兰失踪一夜定然会很快引起轩然大波,新党没有时间去细细搜查,只能先回到城中。 陆小凤跟在小桃后面,看着她连滚带爬好不容易下到崖底,冒着被狼群袭击的危险四处翻找,却没有看到乌兰的尸体。 唯有那面镜子被水流卷上滩涂,一分为二,再不如昔。 第9章 玖?阴阳割昏晓,虚实本为空 红颜成枯骨,需要多少年? 也许是一生之长,或者是百年之远,也可能……仅仅是一瞬间。 当陆小凤说完之后,桃忽然疯了一样推开他,不顾在场其他人,跌跌撞撞地冲向了画壁,启动了墓室机关。 紧随其后的是塔罗,陆小凤转头和楚留香对视了一眼,问道:“幻世镜已经到手,楚兄想进去看看吗?”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是个好奇的人,真相就在眼前却不得知,无疑是抓心挠肝的事情。 “陆兄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陆小凤默了片刻,道:“我陪楚兄再去看一次。” 画壁之后与其说是主墓室,不如说……是一个祭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 分卷阅读15 坛。 无数枯骨堆砌在四方祭坛之下,台阶上刻着落满灰尘的符文,而在祭坛中央有一具石棺。 桃冲到石棺旁,用仅能发力的右手去推棺盖,就连塔罗也上前帮手,可是当棺盖移开之后,里面根本没有金银珠宝和遗骸。 塔罗不可置信地跳进去翻找,可是偌大石棺之内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桃跌坐在地上,神情呆滞,仿佛在这一瞬间老去了很多。 “我从梦里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这墓室里,然后上前打开石棺,里面只有这镜子。”陆小凤看着她,“乌兰大巫已经死了,是你自欺欺人不愿意去接受。” 桃嘴唇翕动,浑身都在发抖。 高崖之险、流水之湍,一个普通人掉下去都少有活路,何况是中毒的乌兰大巫? 她往那里跑,只是因为那流水湍急和狼群凶恶能让她尸骨无存而已,此身到底是喂了鱼虾还是葬于狼腹,对她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唯有那面珍奇的幻世镜坠入河中被留存下来,桃找到它就像找到了一个寄托和慰藉,如此自欺欺人地留下来。 她成功激化矛盾挑起了末狄内乱,按理说是任务完成该回归中原,可是她没有走,而是停在乌昭城外看着末狄如何国破家亡,看着那禁锢大巫一生的城池如何付之一炬。 然后,她走遍漠北去找那自以为还活着的人,始终一无所获。 幻世镜映出她的脸庞,她却从镜子里看到大巫的影子,恍惚也好,神往也罢,镜子剖开她心底的欲求,让她沉溺于过往,成为她余生的“主人”。 自此光阴虚度,流年凝固。 桃的脸上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她踉跄起身,抢过一面幻世镜,再度映出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人,从绝世朱颜顷刻间褪尽风华,徒留了垂老沧桑。 这苍老不止于皮相,而是从骨到皮、自内向外地腐朽凋零,到最后连一根头发、一块骨头都没有剩下,只余被衣物覆盖的余灰。 七十年过去,哪里会有长生不老的人? 她只是被幻世镜选中的奴,当她从幻境里苏醒,就要直面人事全非的真实。 楚留香深深叹了口气。 “末狄的宝藏呢?”他如是问道。 “根本没有宝藏,只是当年末狄王的一个谎言而已。”陆小凤摊开手,“末狄族人性喜奢靡,而且连连征战,哪怕是守着金山也不够消耗的,他们只是以这样的谎言作为让民众盲从的后盾,然后在征战中劫掠补给,可是以战养战、生灵涂炭之道……终非长久。” 楚留香回头看向塔罗,那人还坐在石棺里不死心地翻找,脸上神情变换,嘴里念念有词,活像是个疯子。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了。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故事,却是一场迟到多年的结局了。”楚留香转过身,“陆兄,我们该走了。” 幻世镜的力量,在日夜交替之时最强。 当他们走出陵墓大门的时候,东边已经隐隐显出鱼肚白,稀薄的日光从云层隐约透出,灰蒙蒙的穹空上却还有残月模糊的影子。 天要亮了。 他们各执一面镜子站在天空下,等待着日出月落的那一刻来临。 陆小凤忽然问道:“你说,等我们走后,这两面镜子会怎么样?” “也许会遗留在此,被人带走,然后流落于江湖。”顿了顿,楚留香笑道,“就像我们来时的那样。” “那岂不是兜兜转转,什么都没有改变?” “本就不曾改变,不过是……不虚此行,仅此而已。” 他们相视一笑。 下一刻,红日自云中跃出,白月从天际坠落,两张镜面同时翻转,分别映出了第一缕和最后一缕光。 两声轻响重叠在一处,镜子落在了松软的土地上,两人却不见了踪影。 自此后江湖不相见,愿君永长安,无堕幻世间。 分卷阅读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