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二少爷正当年》 分卷阅读1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 《桂二少爷正当年》作者:viburnum 黑道二少爷和杀手保镖的故事 【引子】 一九二一年,深秋,北京城里香椿落了、柿子红了的月份里,某个刮着冷风,时而有几丝贫瘠的云卷过没有温度的苍白太阳的日子里,正阳门外樱桃斜街东口,走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很是高大,穿着黑大衣,却没有扣上扣子,只是敞着。笔挺的裤子和锃亮的皮鞋,都让他在这条胡同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早起的市井小民见了他,起先是看着,或许在猜测这是哪儿来的商人亦或是文人,紧跟着,便不敢再看了,因为男人颈侧和鬓角的伤疤很是明显,这显然不是商人文人的特质,加之那张颇有几分凶悍的脸,和大衣内侧若隐若现的手枪的轮廓,就更是直接把别人对他的猜测推向了另一个极端——这位爷,看八成儿是道上混的。 樱桃斜街的男女老幼,并不真的认识这个男人,于是也就并不知道他的厉害。这个人,若说他的名字,在京城地界上不算响亮,而在两百多里地以外的天津卫,却是颇有点知名度的。他被怀疑是暗杀某某官员的凶手的消息,一度在整个夏天写满了各大报纸,传遍了海河两岸。白话报馆更是把他究竟是否为真凶的辩论题从《晨报》延续到《午报》,又从《午报》扩展到《晚报》,一时间民众投稿无数,铺天盖地,沸沸扬扬,从端午,闹腾到中秋,并最终,以证据不足,无罪释放的判决,为这场民国大戏画上了半个句号。 宗政良,被放出来了。 就这么被放出来了。 是的,宗政良,就是这个男人的名字。听来甚是克己复礼的名字,属于这个穿着整齐潇洒,通身萧杀之气,目光凶狠,背景颇深的男人,这个“疑似”是杀了人的男人,这个怎么看都该是天黑之后才出来行动的男人。 而后,就在大伙儿议论纷纷,想着这个八九岁开始混街面儿,十二三岁在塘沽跑码头,因为敢打敢杀,不到二十就开始给黑白通吃的帮派老大当打手,血雨腥风里一泡就是十来年的男人,到底会在多久之后就东山再起时,他却连蛰伏都没有蛰伏,就直接从天津卫地面儿上销声匿迹,遍寻不着了。 宗政良,无踪无影,走了个干净利落。 民众的议论,再热闹,也终究只是出于好奇的饭后闲谈,民国乱世,天天从早到晚出不完的怪事儿大事儿,今儿个张大帅打败了王大帅,明儿个英租界招惹了法租界,戏子成了督办小妾跟大太太勾心斗角,前清遗老遗少又开始嚷嚷皇权复兴才是正道,看不尽的热闹排队等着候着,只死了个无足轻重的官员,还是个文官,谁会把这样的新闻在一眨眼就变成旧闻之后还翻腾出来再细嚼慢咽一回呢?毕竟,乱世不缺官,死了一个,十个八个等着替补,你死了,就对了,这有助于官场的洗牌和“血液循环”,并且,无论在何种时候,死,都是名声大噪的方式之一,不管是你自己寿终正寝,还是让谁明杀暗害的,至少,你的死,给百姓带来了挺长一段时间的关注点,为贫贱者和权贵者的生活,都增添了几分声色,直至这锅五味俱全的热饭彻底冷掉,变得油腻恶心,令人再无入口的兴致。 而至于这“疑似”的凶犯,也就随着议论声的凋落,从天津卫消失了踪影,直到个把月之后,出现在北京城的那条胡同里。 娼馆的红灯笼刚熄,打着呵欠,大冷天为了好看还是照例穿着薄缎子旗袍的红姑娘把洗脸水往当街一泼,就跟斜对过儿的正经人家主妇清早起来熬粥洗菜过后泼出来的水溶在了一起,不管水里是胭脂粉桂花油,还是碎菜叶粳米渣,也就都混为一谈,难分彼此了。踩着迅速渗入尘土之中的残留水渍,宗政良大步走进胡同深处。 不远的地方,有一栋二层小楼,小楼真的很小,可以藏在层层叠叠的四合院里而不怎么显眼,小楼也颇有几分破旧了,看风格倒是来自西洋的,只是样式太过保守,不见任何独特的装饰或构造,连属于哪个国家都无从辨别。 宗政良最终停在院门口,微微抬头,看着那栋安静的建筑。 这里,就是他接下来的不知道多长时间内,居住的所在,这里同样也是他工作的地方,不,或许应该说,这里只是一部分他要工作的地方,其余的部分在哪儿,他也不知道,因为这全要看他为之工作的人要去哪儿。 他,要给这家的主人当保镖兼司机。 这家的主人,就是京津两地无人不知的桂六爷家的二少爷。 而这位二少爷有多棘手,他之前并未详细听说,只略有耳闻,真正的麻烦,也就是在他走进这座院子之后,开始的。 院子也不算多么宽敞,除去种着花草和一棵高大的柿子树的空间,至多可以停下一辆汽车,剩余的部分,也就只够人来往走动而已了。西洋风格的小楼大门关着,有点斑驳的棕红色门框镶嵌着漂亮的雕花玻璃,折射着冷清的光。 而后,就在宗政良刚刚一只脚踏上台阶时,一个声音,就从头顶方向传了过来。 “哎!” 一声很是没礼貌的吆喝,自上而下砸在了头上,宗政良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略微后撤,抬头往上看去。 就在二楼的阳台上,靠着黑铁栏杆往下看的,是个清瘦清瘦的少年。 少年穿着单薄,肩上搭着一件有几分陈旧的狐狸皮披肩,色泽黯淡但还算蓬松的皮毛让他的身材更显得格外的不够结实。骨感的指头扶着栏杆,少年盯着宗政良,嘴唇抿着,细长的眼微微眯着,略作思索后,那指尖扬起来,拢了一把颜色偏浅,长度及肩,已然不像个男孩子造型的头发。 “你谁啊?” 又一声质问,和刚才那个吆喝一样不体面,宗政良皱了皱眉头,打量了片刻对方,略作思索终于开了口。 “桂六爷派我过来,给二少爷做司机兼保镖。” 少年听了,嗤之以鼻。 “你是那老东西手下?” “……起先,我是跟着天津卫骏华公司的陈老板的,出了些事情,陈老板让我过来投靠桂六爷。” “啊哈。”不置可否哼哼了一声,少年似乎根本没打算了解这其中有什么渊源,只像是在听对方声音够不够低沉,在看对方长相够不够标致罢了,听完了看完了,他撇撇嘴,站直身体,“那你回去吧,我司机也不用,保镖也不用。” 回去? 宗政良差点儿笑出来。 果然,是个难对付的小子。 略作沉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随意踢开一颗细小的石子之后,那高大的,目光凶悍的男人再抬起头时,凶悍中就更多了一丝的“少跟我来这套”。 “六爷说,我以后吃住都在这儿,二少爷要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2 是出门儿,我得寸步不离跟着,既然命也领了,钱也拿了,就没有不办事的道理。我猜,你就是桂秀峰,桂二少爷,对吧?幸会。鄙人宗政良,从今儿个起,你出来进去的,得头一个让我知道。不管你乐意不乐意,就这么定了。” 说完这句话,宗政良冲着二楼阳台拱了拱手,然后直接迈开步子,上了台阶。而眼看着对方根本不准备用眼皮夹他,连个敬称都不对他用的桂二少爷,则登时气恼得红了脸,在那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进屋前怒冲冲喊了句“我说了我用不着!!司机保镖我都用不着!!你聋了?!!!”,便急匆匆转身,想要下楼去跟那不速之客外加侵入者好好理论一番了。 他走得慌乱,动作也大了点,连黑铁栏杆上的盘花钩住了披肩都未曾察觉。漂亮的皮草从他肩头被扯了下来,而后滑落在地,一阵风过,沾染了薄薄的一层尘埃。???? 宗政良,此时此刻,坐在餐桌旁,一边抽着烟,一边听上了些年纪的女佣念叨。 念叨的内容,不外乎就是桂家的琐事,就像女佣所说——“‘他们家’的那些个腌臜事儿”。 “这二少爷,不是大太太生的,他娘,原本是个戏子。嗐,其实,连个戏子都不算,就是跟着戏班子打杂外带学点儿唱念坐打的小丫头。听说原先也是普通人家儿的孩子,后来不是世道乱嘛,爹妈没辙了,把闺女就给卖了。也是造孽啊……”老太太也不抬头,就只顾自己唠叨,手里动作倒是分外麻利,剥豆角的方式透着干了半辈子杂活的熟练与灵巧,“后来呢,那桂六爷上园子听戏,就瞅见这小丫头了,就看上了,扔下钱,就硬带回来当了通房丫头。这‘通房丫头’是怎么个当法儿……您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反正听说那年,那姑娘才十一岁。” “十一?”宗政良一皱眉头,“这也太小了。” “谁说不是呢。要不怎么说他桂老六比开窑子的都心狠呢,反正从那会儿起,二太太就让他给糟蹋了。到十四岁,就生了二少爷。后来桂老夫人说了,就算是个通房丫头,毕竟生的是个男孩儿,多少也算桂家一条根,就给个名分吧。桂六爷谁都不怕,唯独对自己老娘说什么听什么,这才给二太太一个名分,又给了这么一栋小楼,配了几个使唤人,算把老太太给糊弄过去了。”女佣边说边叹气,一副自己见证了所有这些来龙去脉深知桂家隐秘的“骄傲”,略作停顿,看了看楼梯方向,才又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二太太出身太低,给这么个名分,其实桂六爷老大的不乐意了,估计要是个有头有脸儿人家儿的小姐,他也不至于不让二太太住桂家老宅里头。唉,造孽啊……原来老夫人还活着的时候,他时不时还过来,结果老夫人一死,他到现在,这都……两年多了吧,也没露半个面儿。二太太一直身子骨不好,春天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唉,真是造孽啊……” 宗政良没有言语,就只是听着,听着那些他没有在江湖上听过的深宅内幕,听着那一声声“造孽”的叹息,然后在微微湿润的豆角皮上碾灭了半支烟。 他脑子里,都是刚见到桂六爷的时候的场景。 那个刚刚过了花甲之年,六十大寿的生日宴惊动了半个北京城的道儿上手眼通天的人物字号,和这剥豆角的老女佣描述的,可谓严丝合缝,实打实的,就是他所见到的那个人。那些外人未必知道的家事,跟他这个外人所知道的公开的事,若说不是同一个人干的,鬼都不信。 桂六爷,大名桂天河,没怎么念过书,唯独心狠胆大,十来岁就成了地面儿上的一个祸害,二三十岁便成了气候,如果说宗政良混江湖,还会讲义气凭良心,关键时刻真敢两肋插刀豁出命去。那么,他桂天河混江湖,就只能说是随时可以豁出别人的命去,至于义气良心之类云云,也不过就是嘴上讲得漂亮罢了。 他是肯给别人好处的,可他也同样可以翻脸不认人,前一刻你还是他的心腹乃至过命的交情铁打的弟兄,下一刻,他就会为了更大的利益把你卖个干干净净。对桂天河而言,没有什么卖不得,只要有利可图,他连庙里的神仙坟地的小鬼都敢捉来换钱,换名,换“家业”。 他的贪欲,正如他的名字,是一条天河,没人能够填满,永远不可能填满。 但对此,他的亲生母亲,并不觉得羞耻。 “宁生贼子,不养痴儿!我们家老六前头五个哥哥姐姐都没活到能孝敬老娘的岁数,就他一个保住了,现如今他得了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先想着给我送来,就冲这,他就是把天捅下来,老姑奶奶我替我儿子顶着!”这,就是当年桂老夫人得知自家老六为非作歹时给予他人的答复。 于是,无法无天的桂老六,就这么在乱世里,无法无天了几十年。官家舍不得抓他,因为他舍得给官家塞钱,老百姓自然也是不敢惹他,谁又非得跟自己过不去呢?世道已经够乱了,保命第一吧。 对于这样的一个魔障一般的人,宗政良不是不想拒绝在其手下谋生路,但自己毕竟是在天津卫没那么容易就东山再起的,更何况,又有前任老板的人情托让,终归难以全身力退,加之自己又尚且未到金盆洗手隐退江湖的岁数,也没到山穷水尽只好一走了之的地步,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先应下来的宗政良,才就这么成了桂天河的手下。他不知道自己能呆几年,但所幸并不是直接给桂老六卖命的,只在这套外宅暂且安身,倒也并非难事。 大概吧。 就算,那位二少爷,真的是很难对付的。 从他刚一进门,就怒冲冲跑下楼来,拦着不让他再多往里走一步的少年;瘦得有点儿可怜,但是眉眼生得还很有几分英气的少年;头发快要长得像个女孩儿,脾气却大得可以还相当不讲理的少年,就那么堵在他面前,盯着他,而后指着门口的方向让他怎么进来的怎么滚出去。 宗政良略微低垂着眼,看着对方。 “你亲爹叫我来的,我不能出去,就算出去,也是用脚走,怎么滚着出去,我活了三十来年,没学过。” 回话挺横,宗政良不是故意找茬,他只是奉行着自己的原则,你客气,那我也客气,你跟我横,那,对不住了,就看谁更横吧。管你是谁的少爷,你那大流氓的爹都没这么带着倒刺儿地跟我说话,你凭什么?我怕你? 被硬呛了一下子的少年显然愈加恼火了,但他没来得及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因为就在他气鼓鼓地要发作时,门口走进来一个花白头发的妇人。 那便是给宗政良叨叨桂家“家丑”的老女佣了,胳膊上挎着菜筐子的老太太,似乎听到了什么争端,又似乎想要假装没听到任何争端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3 ,低声咳嗽了两下,只是跟少年打了个招呼,就往厨房的方向拐过去了。 而眼看着来了旁人,也有点不好继续发作的桂二少爷,紧紧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抬起手来,用那瘦瘦的指头,直接指向楼梯后头的厨房门。 “还愣着干什么?去给丁婶儿帮忙啊!!”甩出来一个虽说照例不中听,却比刚才的那个“滚出去”受用了一点的命令,都不知为何会对一个刚刚见面的陌生人就如此大的火气的二少爷,涨红着脸,转身迈步就又腾腾腾跑上了楼。 宗政良看着那个衣着单薄,身子骨更是单薄的背影,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脱掉自己的大衣,随手搭在一旁的沙发靠背上,又从贴身马甲兜里掏出烟,点上一支,吸了一口,便直奔厨房方向走去了。 他不认为自己去厨房是真的要按照那位脾气莫名差劲的二少爷的命令——帮忙的,因为他确实没做什么实际的事儿,看来是很习惯于大包大揽的老太太不让他动手,只说这种小事儿根本不用帮忙,就十分麻利地抓了盆子锅子,走去餐厅,坐下剥豆角了。 再然后,便是从试探性的招呼开始的交谈,宗政良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走运,又或许只是老人话多,居然意外得到了一些关于桂家的私密消息,他本身并不是一个很喜欢打探的人,但那些消息,不可不说对于一个刚刚踏进这深不见底的桂家门槛的人来说,是有着极大用处的。 不过,宗政良并没有得到什么更进一步的讯息,一方面是他也不愿意表现得那么急于了解内情,一方面,则是那骄纵跋扈的二少爷,又在给他找麻烦了。 哈……才刚刚认识,连五官的具体轮廓还没记住呢,就可以说“又”了?这个麻烦,到底有多麻烦啊,这块烫手的山芋,到底有多烫手啊…… 丁婶儿洗豆角的时候,宗政良听见了从楼上传下来的脚步声。赶快起身去看,抬头时,那已经换过衣裳的少年正迎着他的视线往楼下走。 坦白讲,宗政良有点惊艳。 因为他没想到脱掉了单薄的,西洋式的睡衣,换上了传统的长衫之后,这个孩子整体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头发,梳到后面去了,有点随意地用黑色梳头绳潦潦几下绑了起来,长衫是墨绿色缎子面儿的,上头是黑丝绣的牡丹花,这种花色甚是特别的料子极为少见,然而颇能衬托出大家少爷的某种气质,也让本来就肤色偏白的少年愈加苍白了几分。瘦削的身体裹在长衫里自然显得有点逛荡,不过,没了头发的遮挡,完全展露出来的五官,会让人没心思去注意衣衫是否略有几分不够合体。 这孩子,果然还是生得漂亮。 太年轻了,皮肤光滑到一定程度,紧绷绷透着十来岁的肉`体才会有的色泽,眉毛和头发一样颜色有点偏浅,可是形状好看,微微上扬着,有那么点桀骜,很好地配合了那双总是透着倔强目光的眼睛。鼻梁直挺,嘴唇柔和,下巴的线条则有种年轻男人才会有的不够粗犷的刚毅。所有的这些,都让宗政良错不开视线,他明白盯着主子看是不体面的,可他仍旧错不开视线。这种放肆大胆很快就激怒了被盯着看的人,桂秀峰眉头一皱,停下脚步,站在距离地面还有个五六级的楼梯上,一脸不悦,直接质问了一句“看什么看?!” 宗政良没有回答,只是轻描淡写,耸了一下肩,继而反问:“要出去?” “你怎么跟我说话呢!?”眉心皱得更紧,少年开始端起架子了,“连句‘二少爷’都不叫,你当你是谁啊!” “……不是说过了吗。”双手插兜,宗政良不仅没有被训斥了的紧张,还轻轻扬起了一边嘴角,他没打算笑,那也不是笑,他纯粹就是在奉行着自己的原则,要用自己的方式让这孩子懂得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对他的蛮横言听计从俯首帖耳,“你要出门,得由我护送,这是桂六爷安排好的。” 一提到桂六爷,桂秀峰似乎更是恼怒了几分,骨感的指头死死捏着楼梯扶手,咬着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干脆直接迈步就继续往下走。 “我不需要他安排我的事儿,你少管我。” 最后几步台阶,很快就走完了,少年跟宗政良擦肩而过,看也不看他,继续往门口走去。不过,他没有成功,因为那个并不喜欢被无视的男人,直接伸手,攥住了他的胳膊。 老天……这是胳膊吗?这是一个十来岁半大小子该有的胳膊吗?这么细,简直比女孩子都不在以下了,这小子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还是说他根本就没吃什么?! “你敢碰我?!谁给你的胆子?!”突然被拉住,桂秀峰自然而然,急了眼,他用力挣扎,语调虽然蛮横,可眼神……简直就好像要被拖到暗处分尸了的受害者一样惊恐,也正是这样的惊恐,让宗政良一下子松了手。 这不是一个宅门儿少爷会有的表情,他的怕,是受尽了惊吓和折腾的人才会有的,那双眼里,藏着的是困兽,是惊弓之鸟。 一下子松开了手,本来还想让对方也见识见识世上不是只有他才有脾气的男人,微微皱着眉头,往后撤了一步,做了个“算你赢”的手势。 “我本意不想吓你。”言语上多少服了点软,宗政良腔调温和了些,“可我拿人钱财,就要替人办事,你要出去,我是非跟着不可的。” 可能,这样的态度转变多少起了点作用,刚才还呼吸骤然急促,简直随时都会扑上来打人的少年,盯着宗政良,盯了半天,终于闭上眼,定了定神,不露痕迹吁了口气。 又过了一阵子,那竟然也温和了一点的骄纵跋扈的少爷,才开口转移了话题:“你……叫什么来着?” 男人心里莫名有一丝欣喜。 “宗政良。” “你姓宗?好怪的姓。” “……我姓宗政,名良,是复姓。” “宗政?”桂秀峰撇了撇嘴,“你不会是日本人吧。” 这样的质疑简直让人无奈,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宗政良耐着性子解释:“这个姓只是复姓罢了,从古就有的,就算你或许听说过那个东洋人姓这个姓氏,估摸着,也是从这儿传过去的……再说,百家姓里有宗政啊。” 解释说明,对别人也许是有用的,可对于桂秀峰,宗政良到底还是想错了。被指正了错误概念的桂二少爷,不仅没有点头称是,反而突然又来了火气,只怒冲冲丢下一句“我没上过学!大字不识几个!百家姓就只能背到‘蒋沈韩扬’,你那个破‘宗政’有多靠后我哪儿记得!!”,就再也不想搭理真的快被他给惹毛了的新任保镖兼司机,迈开大步,直冲着客厅大门闯去了。 可能,遇上那位桂二少爷,真是宗政良命里的劫数。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4 这个要人命的孩子,好像一只明明生着双总流露出惊吓过度神色的眼,却仍旧硬撑着不肯服软,反而向所有路人呲牙咧嘴的野猫,你稍微靠近一点,他背后的毛就要根根直竖,尾巴也炸开了花,爪子伸了出来,随时准备让你脸上挂彩。 宗政良也不想真的被猫抓花了脸,毕竟他还算是个老江湖,懂得张弛有度才能真的驯服一个人,虽说,刚刚认识的时候,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想,或者说是否应该去“驯服”,又或者这个驯服,到底是何等程度,何等意义上的。 想了想,没有再硬碰硬,他只是跟出了宅子,保持着一定距离,走在那个单薄的背影后面。 桂秀峰当然也是知道后头有个人高马大的跟屁虫的,那张瘦削而漂亮的脸上起初只是愤愤然,到后来,就开始像是在琢磨着什么,最后,眼里一亮的少年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着对方。 略作沉吟,桂秀峰开了口。 “哎,你就这么一直跟踪我?” 宗政良也停下脚步,微微皱眉看着出口就不讨人喜欢的桂二少爷。 “是给您护驾。” 语调很是酸溜溜的,明显就带着揶揄和反讽,桂秀峰不傻,意识到这个男人还是不拿他当回事,他决定更进一步“折磨”对方了。 “护驾是吧?那好啊,你当我是皇帝老子,我就成全你,寡人累了,过来,趴下,‘四腿着地’背着我走。” 言语之间,别说不客气,那根本就是拿人不当人的腔调,表情也颇有点傲慢到贱了。凡是有自尊的,都会觉得无比搓火。宗政良并不例外,他当然是无比搓火的,可他没有表现出来。安静了片刻,他挑起一边嘴角,轻轻一笑,单手撩开一边大衣的衣襟,从内兜里掏出烟盒,不慌不忙抽出一支,放在唇间,又不慌不忙点燃,吸了一口,才应声道: “成。” 这下,轮到桂秀峰开始不知所措了。 他原本想的是,这个男人会被他激怒,要么,转身就走,要么,恶语相向,甚至,搞不好还会对他动手。若真是那样,就太好了,他就有了十足正当的借口让这个外来的滚蛋。一街两巷的人都会是他的证人,桂家二少爷让保镖打了,这还了得?桂老六再混蛋,江湖脸面也还是要的,料想就算他对自己儿子再差劲,也不会放任世人说三道四戳脊梁骨吧。 可是…… 为什么这有个怪姓氏的货就是不生气呢?!为什么就是不肯做出点过分的好事来让这位二少爷遂愿呢?!为什么他居然可以保持着浅淡的笑,保持着一个黑道上熏染了多年的人才会有的邪气、傲气与霸气并存的强大气势和带着震慑力的优雅,就那么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近前,然后稳稳当当停住脚步呢?! 而接下来,他又怎么敢扔掉只抽了两口的烟,继而一弯腰,一抄手,就轻而易举把面前的少年给硬生生扛在了肩头的呢?!! 桂秀峰吓到根本没来得及挣扎叫嚷。 宗政良扛着他,却没有前行,就那么站在原地,用低沉的,不慌不忙的嗓音问他:“去哪儿,说话。” 直到被同样吓了一跳的路人看着,桂二少爷才如梦方醒。 他脸上瞬间涨红,多了平日里见不到的血色,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明明已经快要爆裂了却根本讲不出半个字。好像刚才为止他施加在对方身上的羞耻,只是一个“扛麻袋”的动作,就尽数还给了施加者。桂秀峰紧紧咬着嘴唇,忍无可忍开始拉扯宗政良的大衣领子。 领子,肩线,衣袖,凡是能抓挠到的地方,他都奋力抓挠了一遍,逼急了还干脆去拽人家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大概只能说三十几岁的男人,真的想要对付一个小孩子,还是可以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宗政良很快就控制住肩头不老实的小子,然后单手就攥住了那双腕子,都不需要用多大力气,便顺到身后牢牢捏住,又用另一只手扶稳开始蹬踹的腿,他仍旧保持着沉着的腔调,重复了一遍:“去哪儿,说话。” 到此,嚣张跋扈的二少爷,是真的彻底不打不闹,消停下来了。 他又能怎样呢?他根本动不了啊。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他何苦?他的面子再不值钱,也不能贱到跟个被抢婚的黄花大闺女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一下子反胜为败,他心里的憋闷和终于升腾起来的委屈感迅速霸占了全部神经,咬着牙又硬撑了一会儿,桂秀峰终于选了自己最不愿意选择的一条路—— 服软。 “放我下去……” 声音有点可怜,然而也还是残存着倔强跟抵触,宗政良这次占了上风,但他没有迅速见好就收,眼里流露出一丝愉悦,男人假装听不见。 “到底要去哪儿?” “……我自己会走,你放我下去……” “不是让我背着你吗?” “我……你放我下去!”被戳中了要害似的,肩头的少年恼羞成怒又撕吧了两下,发现仍旧无效,又用眼角余光瞥见路人已经开始有三三两两停下脚步驻足观看的了,才真正慌了神。 桂秀峰有多焦虑,宗政良是能感觉到的,因为他听见了从肩头传来的一声低低的,颤巍巍的,吸鼻子的动静。 这就哭了?! 果然是外强中干吗?还是说,根本连外强都达不到?这么说来,这传闻中对付起来堪比登天还难的桂二少爷,其实也只是被夸大其词了? 微微纳着闷,也不想招来太多闲人眼光的宗政良一声低叹,迈步转身,走进一边狭窄逼仄的小胡同里,慢慢把那比一包洋灰也沉不了几斤的小子放到了地上。 稍侧着脸,他留神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他看得出羞耻,看得出恼怒,看得出挫败感,然后,他发现那双死死盯着他的眼里,那双格外好看的眼里,他妈的半滴眼泪都没有。 亏他还在考虑要不要雪上加霜给这只野猫附赠一句聊斋志异里的“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结果他还没笑,那小禽兽就把他给变诈了?! “你等着,我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狠狠扔下这么一句话,揉着被捏疼了的手腕的桂二少爷,整了整衣襟,拢了拢头发,迈步就走出了胡同口。 宗政良气不打一处来。 他只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己不得不承认确实摊上了一个糟心的大麻烦,桂秀峰这小子,嚣张,骄纵,脾气古怪暴躁不说,还会审时度势使诈脱身!简直好像看到猛犬就装瘸的猫!只要你一个不留神,稍作松弛,他一个纵身就跳上了墙头,让你想悔都来不及。 他刚才真应该找个僻静的角落把这小子按在地上扒了裤子先暴打一顿屁股的。 …… 好吧,这不行,这事儿要是真的坐实了,他大概会被桂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5 老六活剐了吧,就算桂秀峰作为通房丫头的儿子不受重视,他爹也还是会丢尽脸面,而对于折损地位不如一死了之的江湖人而言,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在替那魔障耻辱。 …… 无奈中,宗政良摇摇头,把衣襟里被刚才的动作弄歪了的枪托扶正,便转身跟出了胡同。 一路上,两人再没有一句对白,就只是一前一后走着,保持着基本固定的距离,似乎刚才的折腾压根儿没存在过,又似乎有某种压抑而持续升温的气氛在彼此间酝酿,等着,蛰伏着,静待下一次的爆裂。 桂秀峰心里在计划什么,盘算什么,那所谓的“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又具体会是什么,宗政良并不知道,不过他已经开始拿这个还是有点心眼儿的小子当回事儿了,就像遇到了江湖对手,骤然发觉值得动动脑子较量一番。 这样思索着,沉默着,他一路跟着对方,走到了一栋建筑跟前。 同样,是一座西洋风格的二层小楼,外观简单低调,但并没有桂家外宅的陈旧,至少墙皮齐整洁白未见脱落斑驳。再一抬头,令宗政良有点惊讶的是,原本以为是谁家宅子的小楼外院墙上,挂着一块牌子,上头一行汉字,一行英文,用清晰硬`挺的字体镌刻着——“荣辛西医诊所”,而丝毫不带犹豫就走进院门的桂家二少爷,就在宗政良迟疑的时候,已经迈步上了台阶,按响了门铃。 宗政良觉得,他可能还是太小看了这个貌似骄纵跋扈的桂二少爷。 因为那些展现给他看的骄纵跋扈,在另一个人面前,就骤然消失得不见了一丝一毫。 这另一个人,是个女人,一个苍白瘦削,带着病态的女人。 女人看上去还算年轻,只是虚弱,然而头发梳得整齐,颜色略浅的发辫垂在左肩,几缕梳不上去的发丝也没有随便散着,而是别到了耳后。耳垂上挂着细小的金坠子,白茶色的病服外面搭着一件奶黄色的绒线衣,衣服藏不住身体的单薄,更藏不住那张清秀的脸。 第一次看见那张脸的时候,宗政良就深深觉得,即便没有任何人,提前向他传达过任何讯息,他也会轻松断言,这个女人,和那个少年,是亲生母子。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无论眼角眉梢,还是发丝鬓角,都太像了。 原来,这脾气暴躁的小子,是来探望住院的母亲的。 原来,这家荣辛诊所,不止有门诊,还可以短期收治病患住院。 一栋简简单单的二层小楼,居然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大厅自然是门诊,顺着走廊往后面,经过楼梯大约是消毒间一类的地方,因为带着药水的蒸汽味道丝丝缕缕从那边弥散过来。楼梯上铺着柔软的短绒地毯,二层便是病房。 看清二楼的结构之前,宗政良最先认识的,是诊所的负责人,也就是主治医生——卫世泽。白色的医生服一尘不染,西装革履,背头,圆眼镜,面相和善,嘴唇上方是漂亮的小胡子,修剪得极为齐整,让那张因为白`皙而多少透着些书生气的脸有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可靠。 对方看见被护士带着先一步走进门的桂秀峰,连忙笑着打了个招呼,放下手里厚重的,印着似乎有点吓人的解剖图的医学书,站起身,绕过宽大的桌子,走了过来。 “二少爷,来啦。”男人叫护士去倒茶,而后本想再寒暄几句,却突然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宗政良。倒是也没有吓一跳,只愣了一下,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的男人看了看桂秀峰,“这位是……?” “别理他。当他不存在就好。”一脸不悦念叨了一句,少年恨恨地回头用眼睛剜了对方一刀,继而转回脸,虽然颇有几分抵触,还是低声解释了缘由,“那‘老王八蛋’硬派过来的保镖,兼任司机。姓宗,祖宗八代的宗,叫什么忘了。” “啊……知道了。”了然地点点头,暗藏着对于这位大脾气的小少爷的无奈,被交代了要“当他不存在”的男人还是带着淡淡的笑走过来,试图表示友好,率先伸出手去,他跟宗政良握了握手,“您好,我姓卫,保卫的卫。全名卫世泽,您也看见了,我是个大夫。” 见人家先开始示好,懂得江湖规矩的宗政良自然也就不怠慢,道义还是要讲究的,收敛地简单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穿着,他回应了那个礼节,简单给出自己的名号:“敝人宗政良。‘复、姓、宗政’,单名一个‘良’字。” 在某个地方一字一顿,还特意抬高了一点音量的说话方式,显然就是在表明刚才桂秀峰的言辞他全都清清楚楚听进了耳朵并且不打算容忍。而宗政良这种总能找到还击途径的行径同样让对方一万个不开心,桂秀峰眯着眼,抿着嘴,迈步就往楼梯方向走去。 “卫大夫,我先去看看我妈。”那么说着,瘦瘦的家伙就直接迈上了楼梯,脚步起初有点重,像是在撒气,走了几层又意识到自己是在诊所里,自觉自愿却又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放轻了步子,他扶着楼梯扶手,走过镶嵌着狭长磨砂玻璃窗的楼梯拐角处。 宗政良没有马上跟过去,想想与其太紧追不舍,不如再套出一点消息,他看了看门诊厅里的布置,试探地开口:“请问,您跟桂六爷家,可是老相识?” “啊,不算不算,桂家老宅我是高攀不起的。”赶忙摆摆手,卫世泽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实不相瞒,我只是跟二少爷熟悉而已,也是因为住得近,夫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我这儿取药就诊。” “这‘夫人’就是……” “二少爷的母亲。” “嗯。” “夫人一直身子骨不大好,最近天冷得太快,连下了几场雨,潮气又重,伤了咽喉,咳嗽了两天,不得已来了,怕拖下去会变成肺疾,到那一步,可就糟了。”边说,边将宗政良请到靠墙的沙发上坐下,卫世泽很聪明地不让自己像个没见过黑道人物的村夫那般盯着对方脸上和颈侧的伤疤看个没完,只是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二少爷虽说脾气倔强了点,但对夫人是真的孝顺,硬求着她住下来调养的。” 听着对方的讲述,宗政良倒是好一会儿没有出声。事情在他意料之外,又似乎也在意料之中。桂秀峰是脾气很差不假,可这应该不妨碍他是个孝子,更何况,在桂家这种宅门儿里头都恨不能血雨腥风的环境里,同样作为弱者,又是亲生母子,不相依为命,大约就真的无法生存下去了吧。 这样一想,就觉得无奈之余多了一丝颇类似于同情的心思,宗政良并未多说话,只点点头,略作思索,询问对方自己可否上楼去。 “啊,可以。”卫世泽答应得还算痛快,站起身,他往楼梯口的方向引路,“夫人起得很早,护士已经送过早饭了。而且,知道二少爷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6 过来,她会提前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哪一次都这样。” “……这样说来,二夫人经常住院?”宗政良一皱眉。 “不很经常,换季的时候容易身体不好,我就会建议住下调理个一两天。说老实话,我这个小诊所,病房只有一间,病床只有两张,真会被我留下住院的,多数是外伤较重不便挪动的病患,住个三五日,能走了便离开。恶性传染病我是断然不敢收留的,孕产科和妇科,我又不是专业,即便临时紧急接收了,也会告知家属尽快去国立的大医院。这样算来,夫人还是‘光顾’次数多的了。”边说,边笑,边上楼,卫世泽轻轻一声叹,回头看了看宗政良,在对方留意到拐角处一扇门上的“dobsp;whey”时,很随意地解释了一句:“那是我的房间”。 这样的答案,令宗政良没有想到,他本以为,医生,又是诊所拥有者的这位大夫,应该住在别处的另一座小楼里,或者至少也是个大房间,楼梯拐弯处的房间分明是最狭窄的一间才对,下头往往是厨房,上头通常是凉台,可以说是冬冷夏热极不舒服的典范,而卫世泽却说得轻松,如同理所当然一样,莫非,现如今的世道,还会有这种不为求财只为救人的医者存在? “宗政先生,就是这儿了。”停在二楼一间雕花木门半掩着的房间口,留着小胡子的男人笑了笑,而后轻轻敲了敲门。 房间里,传出一声柔和的“请进。” 那是弱女子才会有的,最好听的声音,轻盈到好像风中的羽毛,婉约得好像雨里的落花。 然后,下一刻,宗政良第一次,见到了这声音的主人。 这个无法左右自身命运,没有自由,没有地位,没有话语权,甚至连个健康的身体都没有的可怜的女人,就坐在病床上,坐在苍白的,没有温度的阳光里,身边是她并不情愿生下,却显然疼爱非常的孩子,而不管那孩子如何一脸的反感,她都还是尽力温婉地笑着,在经由卫世泽介绍之后,对着宗政良开了口。 “您好,以后……秀峰就多劳烦您费心了。”轻轻握住儿子的手腕,女人挑起柔和的嘴角。 被母亲在手背上轻轻摩挲时,坐在床沿的,那爱发脾气的猫居然乖得可以,微微低着头,抬手帮女人整了整搭在膝盖上的毛毯,多一个字也没说。 “谈不上费心。”宗政良摇摇头,心里有点微痒,那是好奇这要人命的二少爷到底能乖到何时的微痒,是一种莫名涌起的兴致。 “不知道宗政先生……哪年生人?”看不出对方心思的女人轻声问。 “啊,光绪十四年。”虽说突然被这么直接问生辰年有点意外,但宗政良还是如实说了。 女人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继而开口:“这么说,比我还大三岁,以后,就称呼您一声‘宗政大哥’,不知道可不可以?” 听到这样的提议,愣住的是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宗政良本人,他从没被雇用自己的人称呼过什么“大哥”,这不会太热络了吗?这还是江湖主仆应有的路子吗? 而另一个愣住的,便是刚才还乖乖守着母亲的桂秀峰了。如此不见外的叫法,放在一个刚刚让他当街出丑的男人头上,就让这位二少爷打心眼儿里焦虑烦闷恼羞成怒起来。但他并没有当着母亲的面马上爆发,沉默之后,他反而笑了。头还半低着,眼睛则狡黠地一翻,滑溜溜的目光停留在宗政良身上,滑溜溜的语调紧随其后,直接酸进了宗政良耳中: “既然……我母亲叫你一声‘大哥’,我自然也不能没大没小乱叫了。按岁数,你是我两倍还多了一岁,不如,就干脆论辈分,让我喊你一声‘娘舅’,如何啊~?” 宗政良并不是没当过大辈,如果真的死抠江湖辈分,他的级别是不低的。当初在天津跑码头,血雨腥风里帮着老大夺地盘的时候,他是同辈弟兄当中岁数最小的,帮会,和武林门派一样,只看资历,不看年纪,于是发展到最后,就形成了跟他年纪不相上下,乃至比他还年长的“门生”都要叫他一声“师爷”的局面。 但,那毕竟是江湖。 江湖再凶险,也是讲规矩的,论资排辈,没人不服不忿。而被纯粹是出于戏弄的目的叫“娘舅”…… 这就得好好暗自记一笔账了。 宗政良面无表情,甚至还微微挑着嘴角,他心里的种种,只有他自己知道。而缺乏直接反应,无法明显分辨出喜怒的反应,多少还是让恶作剧的人有点不满,桂秀峰抿着嘴唇看着他,轻微的挫败感不言而喻。 坐在床上的女人当然不知道这两位到底有过什么过节,纤细的指头抬起来摸了摸儿子的发梢,有点无奈地说了句“秀峰,别闹”,便再度看向宗政良,问他是否已经安顿好。 “啊,还没,今天刚到。”男人回过神来,摇摇头,“行李箱都还在老宅放着,今儿个,就是过来认认门。” “那,老宅那边,怎么安排您的?” “说是让我住下。毕竟,是贴身保镖。” “既然这样,一楼还有一间空房,宗政大哥要是不嫌太窄,就住在那儿吧。如果要是不喜欢,我可以让丁婶儿到二楼去住,二楼除了我和秀峰各自的房间,还有一间略小的卧房,其实,当时是想让丁婶儿住来着,可她说自己还是喜欢挨着厨房,说是不闻着大灶柴火的余味儿,就睡不安稳。”轻声说着,轻声笑着,女人话音刚落下就突然咳嗽了一阵,旁边的桂秀峰连忙掏出手绢递给母亲,又从一旁的白色小桌上拿了水杯,一边缓缓抚着后背,一边递过温热的药茶。 那个场景,宗政良眼里心里都很清楚,若不是相依为命的亲母子,是不会做到这个程度的。并非是多么殷勤,而是那种不需言语的默契,这骄纵跋扈的少爷,想来定是真心孝顺,而非做给他这个外人看。 终究是个识相的人,宗政良没有过多逗留,只说那夫人先休息,我去楼下等,他就转身出了房间。卫世泽跟在他身后,轻轻带上房门后边下楼边和他搭话。 “宗政先生是本地人?听你讲话,听不出有什么口音。” “啊,不是,我在天津卫长大的,只不过会讲北京的官话罢了。”想着这个满脑子都是救死扶伤的大夫看来也不怎么关心时政新闻,不然刚才听到他的姓名就会意识到他到底是何许人也了,宗政良只简单说了一句和天津有关的事实,就直接拐远了话题走向,“硬要寻根的话,我祖上是山东蓬莱。” “啊……蓬莱啊。”像是听到了颇为熟悉的地方而不至于因为无知而陷入僵局地松了口气,卫世泽点点头,“难怪宗政先生这么高大,原来是山东的汉子。” 被那小心打量的眼神弄得有点尴尬,宗政良迈开原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7 本为了讲话而停下的脚步,继续往楼梯拐角处走:“卫大夫是哪里人?” “我啊,我老家无锡,世世代代,住在古运河边上。走个没几步,就是清名桥。”提到故家,就高兴起来,看着怎么也有三十而立上下的男人,眼里现出孩子般的快活,“后来到了上海开埠,日渐繁荣,祖辈看到了商机,便过去谋财路,也就定居下来了。父亲算是有眼界的,从我小时候就把我送到洋人开的学校去念书,本来想让我学些更好的西洋经商之道,谁知我阴差阳错成了他的‘叛徒’,对经商毫无兴趣,偏偏萌生了学医的念头。再后来,就顺着学医这一条路‘跑到了天黑’,执着到放不下了。三年前,洛氏基金帮助开了协和医学院,校长麦克林我是认识的,他写信给我说,这将是全中国乃至全亚洲最棒的医学学术中心。我呢,是个经不起‘学术’二字的诱惑的人,也就狠了心,提了行李跑来北京了。一边开诊所,一边借着有这层熟人关系,去医学院‘蹭课’,当个大龄的插班生。” 这么一段经历,听来还真有几分传奇,是那种见多识广同时体会过漂泊转徙滋味的人可以感同身受的传奇,宗政良略作沉吟,不想用自己的成长经历和人家的对比,毕竟,就算同样是充满着血腥味,人家的职业是为了“治”伤,他呢,则是为了“致”伤。这样的比较无论如何都可叹又可笑,宗政良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脸上不动声色,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本想就这么走去楼下,在窗边明显是会客用的沙发上坐坐,可以跟这个还挺和善的大夫继续闲谈,若是谈得无趣了,就去院子里吸烟打发时间。然而,他刚刚拐过楼梯转弯处时,一个自下而上走过来的人,就摄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的计划出现了不可抗的波动。 那是个漂亮到没天理的男人。 男人,也许本不该用漂亮这个词汇形容的,一旦能称得上漂亮,就带了几许妖娆暧昧的味道。这个人,恰恰以最佳方式,诠释了作为一个男人,可以具备的最大限度的妖娆和暧昧。 杏色的缎子面儿棉袍上绣着大朵的木槿花纹样,肩头的黑貂皮绅士披肩随便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价值不菲,头发背向脑后,然而又背得不那么齐整,像是发油用的不够,又或者不知是不是在哪里被蹭掉了大半,几缕头发慵懒挑`逗地垂在同样慵懒挑`逗的眼角眉梢。男人的五官堪称精致绝伦,但并非时下流行的那类面如冠玉浓眉大眼的美男子,而是男旦戏子一般,很有几分英武之气和妖媚之气混杂的味道,这样的气质,可以同时让男人和女人都对他欲罢不能,宗政良是承认这一点的,因为他虽说没有欲罢不能,却也真的被吸引过。 是的,吸引“过”。 他认识他。 对方也同样认识宗政良。至少四目相对之后,那个余醉未消的浅笑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 “是你啊……”男人低声念叨了一句,嗓音微微带着甜腻的沙哑,又看了看旁边已经意识到问题的卫世泽,便几步走上前来,隔着大衣笔挺的领子,摸上了那结实的胸膛,“宗、政、良,对吗?我没记错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否认也是多余,其实宗政良也并不想否认,只是多少介意于这个还算颇为正式的场合,以及惊讶世界居然如此之小。 “我跟他是认识的。”不等他开口,那男人就看着一旁的卫世泽笑了起来,“之前我在天津卫法租界讨生活的时候,这位宗政先生,也算是我的恩客大爷之一呢。” 这样的话一说出来,还是以如此自然而然的态度,不会有哪个体面人不觉得不体面的。但显然卫世泽也对这个公狐狸精一样的男人到底从事什么“行当”清楚得很,因为就算眉心一皱,肩膀一僵,他还是清了清嗓子,缓过神,轻轻浅浅,百般无奈点了点头。 “啊,看来,宗政先生说是天津长大的,不是逗我的了。” 就这样被猝不及防戳穿了自己的某种喜好,即便是宗政良这样处变不惊的老江湖,也或多或少有了几分尴尬,但也正因为他一贯的处变不惊,局面没有失控,只稍稍僵住了片刻,他就像面对着久别的旧交那样,并不避讳地和对方视线交汇,确认着那妖孽的姓名。 “……褚江童?” “正是~”被叫对了名字,狐狸男笑得很是开心,懒懒散散靠在楼梯扶手上,叹了口气,好似挺感慨地打量着宗政良,“当年,你在陈九爷手下最风光的时候,可是干了不少大买卖呢,骏华公司的死对头,白月楼的后台老板肖祖兴横尸街头,这事儿是不是你的手笔?现在都过了好多年了,你能跟我说实话了吧?你带着一身的枪药味儿大清早翻窗进我卧房,没一会儿巡捕的哨子就响彻整条街了,我算不算误打误撞成了那案子绝好的人证?嗯?唉……光阴似箭斩人的刀啊……这一晃,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你说,要不是我当时闭口不提半个字儿,你都活不到今年上半年暗杀那个官儿,就进了牢房,见了阎王了吧?” 一席话,叫做褚江童的男人说得轻松,旁边唯一不知情的听众却已经惊悚到头发根都快要竖起来。卫世泽隔着眼镜片,看向宗政良,又看看轻松自在的褚江童,嘴唇开合了几次,还是没说出什么,到最后只剩了投降放弃的本事,摇摇头,摆摆手,带着“不关我事”的表情快步下楼去了。 见那背影匆匆消失在走廊,宗政良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盯着对方。 “你和他,关系不一般?” “为什么这么问?”狐狸眯起眼来,笑了。 “至少,你知道他嘴严。” “倒是严得很~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放肆。” “你不怕隔墙有耳?” “我又不是那案子的主犯~” “可你包庇过主犯。” “啊,也对。”笑得更欢了,褚江童做了个深呼吸,耸了一下肩膀,“放心,这儿的门和墙,都是做过隔音的,毕竟是最需要安静的地方。至于那位卫大夫,你放心,他能给桂六爷的二姨太长期看病,就证明他也好,他雇用的护士也罢,都不是俗人。江湖上的规矩,在这儿是通用的。最起码,卫世泽这个人,深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假装压根儿就没有事。” “……”暂时的,宗政良没有说话 ,他在观察对方的表情,直到基本确信那表情里真的没有逗他的成分了,才略微降低了警戒,一直做好准备去拽怀里那把永远上着膛的枪的手,也稍稍放松了几分,低头沉吟片刻,他问,“你什么时候来北京的?” “没多久,离开天津卫,又去上海玩儿了两年,遇上了一个负心人,发生了一些糟心事,上海就成了伤心地,呆不得了。去年开春的时候,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8 来了北京,偏巧,这家诊所有一间空房出租,我就成了卫大夫的租客。” “你住在这儿?”这倒是让人意外。 “对啊,住在这儿。”褚江童说着,举起戴着金镶玉戒指的指头,示意了一下二层的一扇房门,“那就是我的房间,原本,是卫大夫的寝室,出租的,是拐角的亭子间,后来他怕我冬天冷夏天热,就跟我换了~” 对于换房间的事,以及这两人之间究竟是否“有点什么”的猜测,宗政良没有进行下去,一方面是他并没有什么兴致去探究,另一方面,是他们的对话,说巧也不巧地,被另一个人打断了。 不是卫世泽,更不是护士之类的闲杂人等。 从后上方传来开门的声音,回头去看,病房门口站着的,正是那位嚣张的桂二少爷。 清瘦清瘦的少年一手扶着门把手,一手提着黄铜水壶,像是原本打算去添些热水的,却在看到楼梯拐角处,狭长的大玻璃窗边站着的,正在交谈的两个人时,停住了脚步,愣在了原地,不知该不该迈步下楼了。???? 对于自己的所见,桂秀峰有多么厌恶,宗政良从那双眼睛里,是看得出来的。 于是也就不难推断,刚才的对话,这个孩子听到了些许,他跟褚江童之间的关系,这个孩子也看得出来些许,至于褚江童是干什么的,这个孩子了解的,怕就不只是“些许”了。 于是,这种一言不发的状况,从在那尴尬的场景里发生时起,到最终回了外宅,都还是没有结束。 也许该说是宗政良确实算个耐得住性子的人,换做旁个,大约早就焦躁起来,不知如何是好了。 进了小楼的大门,桂秀峰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开恩”跟他说话,只和丁婶儿打了个招呼,就步履匆匆直接上了楼梯。宗政良抬头看了看那个背影,直到看不见了,又听到房间的门打开再赌气一样重重关上的动静,才抬了一下眉梢,挑了一下嘴角。 丁婶儿问他二夫人身体怎么样时,宗政良简简单单说了情况,而后转达了那个清秀瘦弱的女人带着略显虚弱的笑给自己做下的安排。 他告诉丁婶儿二夫人让他住在哪间屋,老太太对此倒是挺有热情,高高兴兴说那你把行李取来,打扫的事儿交给我就好。 恭敬不如从命,宗政良没有拒绝,点了头,道了谢,他跟着对方去看了一眼那间房子。 门打开后,他撇了撇嘴,不是不满,而是颇有几分惊讶。 房间着实算是不小了,对于他一个保镖兼司机而言,一般都是连住在主楼的机会也没有的。但眼前这间房,不仅床铺衣柜书桌一应俱全,还都是挺讲究的家具,看上去有点旧,可讲究是无法作假的。床头柜上,蒙着丝绒罩子的台灯也好,大玻璃窗边,摆着刺绣靠垫的沙发椅也罢,都绝不是和他的身份相应的配备,再加上地上大幅的波斯地毯,和床上看一眼就知道颇为柔软舒适的西式床品,宗政良甚至觉得,假若不是这间屋子死过人闹过鬼,主人家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给一个随从使用的。 “丁婶儿,在我之前,这儿一直都是谁住?”想了想无伤大雅,他还是侧脸问了。 “啊……一直没人住,都是空着,有时候也当客房用,我时不时的……就归置归置。”丁婶儿神色有几分闪烁其词,却又不像是明显在撒谎,宗政良没有进一步追问,点了个头,就退出了房门。 “那,就劳烦帮我打扫打扫了,我一个行走江湖的粗人,着实不擅长这些。”这,其实是客气话,不过就是看对方挺热情,并不想拒绝人家的好意。宗政良虽说行走江湖,然而绝非连自己的生活都搞不出个规矩方圆的粗人,他不是虎背熊腰的打手,他是需要头脑和条理的,更高级的那类人,说是完全的杀手,也许不太合适,可一个能精打细算之后瞬息间就夺取人性命的角色,脏乱二字,真的与他无关。 他是要风度要体面的,他的衣裳永远是干净齐整的,就算身上有藏不住的疤痕,和洗不掉的血腥。 那天中午,他没有留在外宅吃午饭,很清楚那对于他整个人的抵触情绪已经严重到快要炸裂了的桂二少爷怕是宁可饿着也不会乐意和他在一起吃饭,宗政良简单梳洗了一下,先是去胡同口外的得幸楼简单吃了几口东西,便直奔桂家老宅,取了自己的行李,还有说好了要配给外宅的那辆车。 看到车子的时候,宗政良有点心情复杂。 车不算新,虽然擦洗得干净,但显然是用了些日子了。一辆旧车,配给堂堂二少爷,这能说明的东西太多,最起码一点就是,这位二少爷,在家里的地位,果然不是一般的低。桂老六这样挥金如土的地方一霸,随随便便就能给“生意伙伴”送出手一套宅子,却不能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辆新车,更不用说在此之前,极有可能是从来没有过车的。现在虽说加了车和司机,想来也很有可能只是不想听世人的口舌议论,而已吧。 并不想让自己对于这件事有过多的感慨,宗政良开着车,带着为数不多的一点点行李,回到了外宅。 那个下午,他过得极为安静。 进了房间,打开衣柜的门,把皮箱放在旁边椅子上,他一件一件拿出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抖开,一件一件挂好。丁婶儿看来是个勤快又热心的女人,柜子角落里摆着一看就是新开封的樟脑丸,散发出淡淡的提神的香味。宗政良呼吸着那香味,挂完了衣服,关上衣柜门时,就从镶嵌在暗棕色雕花门上的镜子里,瞥到了那个站在半掩屋门外的身影。 他没有被惊吓到,因为收拾的过程中,他就听见了脚步声。门外的人,倒是也没刻意躲藏,就那么一声不响看着他,那是桂秀峰,那也是一只仍旧充满敌意与好奇的猫。猫儿眯着眼,保持着安全距离,观察着自己领地里的入侵者,他也许并不知道,那个入侵者也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带着一种故意一般的泰然,宗政良理也没理,反而挑起嘴角低声笑笑,就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的沉默,换来了门外的人更多的不爽,桂秀峰甚至解释不清自己为何就是看着这个男人不爽,更解释不清为何明明不爽到了极点,还是好奇对方的一举一动。于是,他就一直安安静静守在那儿盯着看着,看着那高大的家伙整理好衣柜,只轻松一抬手,就摸到了柜子顶端,发现没什么灰尘,是打扫过的,便将空衣箱,和另外一个不曾打开过的小皮箱举了上去,整整齐齐摆在了上头。 再然后,男人似乎有点热了,脱掉了笔挺的西装,扯开了衬衫的领扣,继而连袖扣也解开,把袖子往上卷了几下,露出结实的、显现着筋脉的胳膊。 跟着,那因为没了外套遮挡,而直接暴露在外的枪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9 套,就吸引了桂秀峰的注意。枪套是皮子的,很是有种透着杀气的漂亮,皮带严丝合缝背在双肩,接近两边腋下的位置一侧是枪匣,另一侧是子弹匣,男人很熟练地卸下枪套,放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尾,抬起脚来勾过刚刚放衣箱用的椅子,他抽出手枪,一颗一颗,卸下子弹,整整齐齐,摆在平整的绒布椅子面上,继而又从马甲胸前的口袋里拽出一条很轻薄的手绢来,开始擦拭那把嵌着冷白色手柄的银色左轮枪。 桂秀峰是见过枪的,毕竟是黑道二少爷,再不受重视,也是比寻常百姓家看过更多的暴力因素。但那把枪,真的很特别。尺寸大,枪管长,镶嵌的材料也似乎很精致,然而,擦枪的男人动作熟练且不紧不慢,还有点炫耀的味道,明明十有八九已经看见了他在门外又不理不睬,甚至头都不抬的这种态度,就让焦虑的猫渐渐以愤怒取代了好奇,连尾巴上的毛都恨不能炸了开来。 桂秀峰又忍耐了片刻,终于放弃了,他一把将房门推开到最大,两手交叉抱在胸前,靠着门框,抿了一下嘴唇,还是向对方开了口。 “所以说,你跟姓褚的,关系非同寻常了?” 以这样的提问当开场白,宗政良没料到,不过,这不算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照例没抬头,他挑起一边嘴角,哼了一声,算是应和。 “问你话呢!” “是,非同寻常。”直接认了,宗政良翻了一下眼皮,看着对方。 “……那你也不过如此。”言语间颇有几分鄙夷,桂秀峰侧过脸,躲开了那种诡异的四目相对。 “怎样‘不过如此’?劳烦二少爷指点。”擦完枪口,宗政良慢条斯理说着,捏起一枚子弹,咔哒一声,装回左轮里。 “他不过是个出来卖的,你自然就不过是个出来嫖的了。”这一次就不只是鄙夷了,话可以说讲得是很难听的,但,照例,这样的难听程度,根本无法让对方动怒。 “是,他是出来卖的,我也是出来嫖的,可,能嫖到他这个等级的……能有几个?” “有几个也是嫖`客,拿不上台面的下三滥……” “那,眼看着‘下三滥’住进家里又不能反抗的,是谁?” 来言去语,对抗到这个份儿上,终于有一方要败下阵来了,桂秀峰腾地涨红了脸,死死盯着仍旧游刃有余的男人,直到对方把最后一颗子弹重新装回枪膛,也没想出更好的骂人的言辞来,恼羞成怒的他,就只剩了拉住门把手,用足了力气摔上房门,而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楼上去的本事。 “小屁孩……”成功气跑了一次次不死心来气他的孩子,宗政良带着点无奈地念叨了一声,随后略作沉默,摇摇头,将那把大枪重新放回了枪套。 之后的时间,他过得更加安静。 和衣而卧略作休息,他闭着眼,考虑了一下之后的打算,浅浅短短的一觉醒来,他在小楼里转了一圈,认清了每一处的构造。桂秀峰的房门紧锁,他也没有进去,只走到院子里,肩上披着大衣,百无聊赖抽了支烟。 唯一出现的额外情况,是在那支烟快要燃尽时,来这边收拾庭院花草的杂工。杂工操着浓重的口音和他简单攀谈了几句,就自顾自干活去了。宗政良靠在车门上,看着那身材短小动作敏捷的杂工几下就顺着梯子上了屋檐,开始清扫残留的落叶,暗暗琢磨着若是够胆,这厮怕是能当个合格的贼人也不一定,他直到对方干完活离开,才关好院门,回到楼里。 再之后的时间,他是靠看报纸度过的,傍晚时分,丁婶儿做好了晚饭,来喊他一起在厨房就餐。 任性的少爷,在自己房间里吃过饭,把还留着至少一半饭菜的碗碟搁在托盘里,推到卧室门口留给别人收拾,就不管不顾了,直至天全黑下来,也没动静。丁婶儿烧足了热水,告诉宗政良要是想洗个澡,就自己打理,便回到自己房间去做一些缝缝补补的小活儿了。想想自己也确实很需要好好洗个热水澡,宗政良去了厨房旁边的小沐浴间,把热水倒进浴盆,又添了冷水,继而舒舒服服洗了个通透。 看来,在这种大户人家干活,也是有好处的。最起码,可以有个最危险的情况下相对最安全的处境。 怎么说呢?他这些年来,都没有过固定的住处,一方面,是狡兔三窟,另一方面,是不喜欢寄人篱下,包括这次,若不是被安排做贴身保镖,他根本不会在外宅住下,最后一方面嘛……就是他压根儿不打算有个所谓的“家”。他是混江湖的,上无老下无小,也没有半个妻妾,他要家做何用呢?倘若哪天栽在谁手里,一命呜呼了,他的家又有谁可继承呢?故此,这么多年,宗政良一直住的是旅店,这家住久了,伙计们都记住他了,就换另一家,反正天津城那么大,旅店那么多,他又有的是钱,怎么住,还不都随他么?手头富裕了,他就去住利顺德,手头紧了,他也可以在随便什么如归啊,客来啊,高升啊之类的小地方凑合,而实际上,他凑合的日子,真的不多。 每个月,他都有固定的薪金可拿,加上时不时就来一个大活儿,他的分红,都是实打实的,包着红油纸的“小黄鱼”。打开那层滑腻腻的,好像女人口上胭脂一样的红纸,就是一根沉甸甸的金条。这是他用别人性命和自己性命做赌注换来的金条,而这些真金白银,他从不留存。银行里,没有他的户头,他恣意花着这些老百姓想都想不来的钱,下最好的馆子,看最贵的戏,嫖最红的 “小相公”。 他知道自己过得放纵,可他无心悔改,应该说他不改,是因为不悔。这条道儿,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认。就算哪天死在哪个人手上,死无全尸,他也认。他干的,就是随时会死无全尸的活儿,所以他什么都认了。至于死后会不会下地狱……地狱里会不会遇见被他送下去的那些人嘛……就要看谁能亲手把他给送下去再说了。他不急,也不怕,他只是等着。 没心情对自己的旧事和现状多琢磨,困意袭来之前,宗政良从浴盆里起来了,擦干身体,倒掉水,他回了房间,上了床。 床铺很是柔软舒适,比利顺德的差点,但绝对比小客栈的强得多,宗政良没多久也就睡着了,他睡得还算踏实,直到三更半夜,房门被推开,一阵格外轻的脚步声过后,一个身体的重量压上了他的床,一丝灼热的呼吸撩过他耳畔,一双瘦得不像半大个男人的手,偷偷钻进他的被子,摸上了他的胸膛。 三更半夜被摸上床,这种经验,宗政良没有过。 他是个警惕性极高的人,睡觉从来很浅,换做是别人,怕是刚摸进门就让他给撂倒在地了。可当那个瘦削的,脚步轻到好像没有重量的身影溜进来,他没有惊动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0 对方。他就那么躺着,直到被一双手钻进了被窝。 手有点凉,还有点颤抖,有点目标不够明确,犹豫着在胸前徘徊了一会儿之后,就迟疑着往腰间挪去,而宗政良,也就是在眼看被指头碰到小腹之前,猛然间将其一把攥住,继而迅速翻了个身,把那个夜袭者牢牢压在了身下。 对方绝对是吓到了,没有叫出声来也是在硬撑,让一个体格比自己强悍许多,力气大得吓人的男人这么压着,任谁都会有种要被山狼扯破喉咙然后撕巴了吃肉的恐慌。桂秀峰呼吸急促,紧紧咬着牙关,竟然用最快速度冷静下来之后,冲着那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的男人挑起了嘴角。 “你没睡啊……娘舅~” 宗政良差点儿笑出来。 但并非被逗笑,应该说,是透出煞气来的那种笑。这笑藏在皮肉里,含在眼神里,丝丝缕缕传达给被擒住的人。 “二少爷,有何贵干?”低沉的声音如是问。 “你不是喜欢男人吗?”桂秀峰做了个深呼吸,用不怎么有底气的腔调反问。 “是,所以呢?”略微歪了一下头,宗政良饶有兴致等下文。 “那你……会喜欢我吗?”后半句话,说得有若隐若现得艰难,但终究还是说出口了,可这样就像是用尽了力气一样,动弹不得得桂二少爷没本事继续和对方视线交错,只好躲避一样侧过脸。又怕被发现是在怕,便使坏地干脆轻轻咬了一口那撑在脸侧的手腕。 一阵刺痛,宗政良没有躲开,反而在莫名开心,好像总算发现了什么,与此同时又找到了应对的策略似的。一声喟叹之后,他借着幽暗的光,一只手握住那消瘦的脸,好像在品鉴商品一般,目光灼灼地端详打量。 他看不清,但还不至于看不见,五官确实漂亮,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是雷打不动的漂亮,太瘦了些,确实太瘦了些,瘦到毫无风韵可言,然而终究还是雷打不动的漂亮。那漂亮透出一层凄惨,如同还未到绽放就被风霜凌虐过的花苞,半开半闭,不甘心就此枯萎,却又没有让自己盛放的力气。 说老实话,这个样子的男人,宗政良提不起兴趣。 十分的,提不起兴趣。 他喜欢风骚入骨的老手,不知道害羞更不知道害怕,只贪图享乐并且可以让他尽情享乐的那类,就比如巧遇的褚江童。那样的人,不会让他有纵情之后的负罪感,和那样的人睡觉,可谓丝毫不需要顾虑,因为那只是一笔生意,皮肉生意,他出钱了,他就要得到等价的快乐,而不是快乐个半半落落还得操心对方是不是受得了或者过后会不会哭哭啼啼。 也曾经有皮条客给他推荐新来的“嫩货”,说让他这个真敢砸钱的恩客大爷先尝鲜,他想都不想就回绝了。开苞这事儿有多麻烦,他不想体验,开苞之后自己心里会不会有什么不愿意有的牵牵连连,他倒是基本敢断定的。 活着,已经够累了,何必徒增烦恼?还是把一切都停留在无情无义的一场买卖,最好。 只不过…… 这个真够大胆,敢黑灯瞎火往他这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男人床上摸索的小子,倒是值得赞许,更值得好好“教育”一番的。 “……我要说我喜欢,二少爷乐意陪我过夜?”坏心眼儿翻涌而出,宗政良压低嗓音,凑到对方耳根,把滚烫的气息吹到桂秀峰耳朵里。薄薄的耳垂瞬间就红了起来,释放出一层黑夜中看不到颜色也能感知到温差的热度。 “也不是……不可以。”轻到不知说是诱惑好还是该说是恐惧好的回答钻进宗政良耳中。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没点定力的,就会当作是一拍即合两厢情愿了。 但宗政良不傻。 他知道,自己面前,或者说,自己身下的,这只是个爱逞强的小孩子,一个几次三番不死心想要赶走他的难伺候的主子。虽然还是不能百分之百断言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憎恶被派了贴身保镖这件事,可憎恶是一定的,不掺假的。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从白昼到黑夜的过程中就可以让这样的憎恶烟消云散还转化成勾`引?开什么玩笑……! “那好,既然这样,我乐意好好伺候二少爷。”又低语了一句,宗政良开始动真格的了。 一手压住那能摸到骨头轮廓的肩膀,一手直接贴到明显的喉结上,他指头三两下就解开了那件白绸子对襟寝衣的盘纽,跟着又一路向下,一个个把剩下的纽子也灵巧又霸道地解开。这个过程中,桂秀峰始终没有反抗,甚至一动不动。这样的反应,就更是让宗政良肯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忍不住扬起嘴角,他在把那件上衣整个解开之后,将灼热的掌心压在瘦骨嶙峋的肋侧,继而顺着身体的线条逆向游走,滑到胸前,绝对就是在恶戏地捏住苍白皮肤上颜色浅浅的乳`头,用了点力气,捏了一把。 到此为止,刚才还硬撑着的少年,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界,一声吃痛的哀叫,因为被眼疾手快捂住了嘴而未曾顺利发出来,但挣扎总算是由于情绪的崩溃而释放出来了。他开始推搡宗政良,膝盖也试着去撞击男人的肋骨,急促的呼吸糅杂了恐惧,几乎带了哭腔,拼尽力气都无法顺利逃脱时,更是绝望地瞬间就选择了放弃,整个人软下来,咬着嘴唇,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宗政良始终沉默,直到发现身下的人终于哭了,才没有继续束缚着那个都没有什么束缚价值的身体。翻身到一边,他伸手打开了床头灯。 屋里亮度上来了,却带来了一层新的恐慌,桂秀峰侧身缩成一团,不是他不想赶快逃走,而是吓到脚踝都发了软,想下床都怕只能滚下去。 摸过香烟,点上一支,宗政良抽了几口,才慢条斯理出了声。 他说,二少爷,我知道你过来是要干什么。不外乎就是造成点我“动过”你的事实,然后好以此为借口除掉我,对吧?我是不清楚你为何这么恨我,毕竟你我没有过半点交往,可我也实话告诉你,我目前没有离开的打算。你要是还不死心就非要让我走呢,不如好好动动脑子,想个像那么回事儿的狠招儿,也算我输个心服口服。要是你没那个能耐,不如就跟我井水不犯河水相处下去,或者真跟个男人似的,当面锣对面鼓,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不想让我留下。不瞒你说,我宗政良也不是不吃色`诱这一套,可你这样儿的色`诱……我看就还是趁早“收了神通”吧,都吓得跟让人打了七寸的小长虫一样了,你再有什么“色”,也“诱”不着我了! 话,老实讲,说得针针见血拳拳到肉,让人没有丁点辩驳的余地,声音虽然不高,然而分量够重,撞击着桂秀峰的耳膜,让他想怒,又理亏,想骂,又嘴软,最后,也只剩了胡乱抹抹眼泪,翻身起来,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1 揪着衣襟惶惶扣上盘纽,迈着不够稳当的步子,逃离是非之地的本事。 而看着那个慌乱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靠着床头,光着膀子抽烟的男人,并没有觉得轻松或是解脱。 这个小子,果然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情。他极端抵触家里新来的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男人,并且是他父亲派来的陌生的成年男人,这几点叠加在一起,似乎有个什么结论就若隐若现浮出了轮廓。 但宗政良并没有继续自己的猜测,因为再往下想,怕是就会想到人生之为人所最为不齿的某些行径和情况了。抽完指间的烟,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走到卧室门口,扣住黄铜的把手,将那扇有点沉甸甸的门一甩手,关了个严实。 翌日,气氛尴尬到了极限。 处在同一屋檐下,想要互相之间毫无半点交集怕也是痴人说梦,出来进去,总有碰到的时候,每次躲也躲不开时,那瘦瘦的一条总是会选择低头扭脸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对此,宗政良也就默默认了,毕竟自己昨晚那一招来得够狠,话也是说得够毒,总要给这个还是孩子的家伙一点缓和的余地,至于缓和完毕之后会不会被再度伶牙俐齿起来的小野猫咬上一口……那就等真的咬上了再疼吧。 上午,气温仍旧很低,但昨晚一场不大不小的冷风,还是给那辆本来很干净的车吹来了一层尘土罩子。宗政良从后厨提了半桶热水,兑了冷水,看温度合适了,就卷起袖子开始擦车。对于他的身高而言,擦到车顶轻而易举,反倒是轮毂要蹲下`身去,显得有几分委屈,只能说好在可以顾到每一个角落。 活儿,该干的还是要干,因为他毕竟拿了钱,江湖规矩比天大,宗政良信封这一点。 他弯腰在水桶里把浸湿的手巾提起来,拧干水分时,温热的水汽就会从纤维里蒸腾而出,顺着结实的前臂攀升,在敞着领扣的胸膛上蒙了薄薄的一层,也挂在只要人醒着,就从不肯摘下的枪套上。 这一切,都被一双眼从不远处看着,站在阳台上,裹着羊皮毯子的桂二少爷,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他看,盯着那仔细而流畅的动作,眼神里是颇为复杂的情绪,这份复杂在视线停留在那辆车上时就变得更为波动起来,像是在愤,又像是在恨。 出口就能伤人的桂秀峰,不知道自己反复纠结了多久,但他最终对自己败下阵来。 皱着眉头,不甘心地抿着嘴唇,他站起身,下了楼,走到院子里,隔着那辆半新不旧的车子,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已经停下手头的活儿,摸出烟盒来,打算边抽烟边耐心等他开口的宗政良。 “下午……我要去接我妈出院。你……你得开车跑一趟。” 输与赢,很多时候,都在一念之间。 也许很久之后再回想,桂秀峰会感谢自己当时心一软,就主动对前一夜刚刚狠狠教训过他一顿的宗政良示了弱,但在当时当刻,先一步开口说话,而且还是请求,就有种异乎寻常的艰难。光是硬撑着和那个男人面对面站着,就已经快要耗尽了自己的尊严,而低头无意间看到那拿着擦车布的手时,傲气的二少爷更是差点直接转身赌气跑掉。那只手,昨儿个夜里在他胸口摸过捏过揉搓过,就算起因是他不对,可那样的报复未免也…… “二少爷几点出发?”低沉的询问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桂秀峰抬头,看着眉眼颇有几分犀利的男人,脸上发烫,脚跟发软。 “……问那么多干什么,原地待命就是了!”终于还是把脾气提了起来,丢下那么一句话,瘦削的家伙转身迈步,像是既受不了天冷,更受不了眼前气氛一样,径直回了小楼。 看着那个背影,宗政良挑了挑嘴角,没有说话,把手巾抖开搭在敞开的车门上,他提起水桶,将脏水一股脑泼到了墙根。 当天下午,他确实是开车去诊所接二夫人出院了。本想去扶一把那个柔弱的女人,却被女人的儿子一把推开,又被告知你去楼下等着!宗政良懒得纠结,干脆转身下楼,和那戴着眼镜性情温和的卫大夫闲谈。 这一次,他没见到褚江童,想来那男人大约不是在屋里闷头大睡,就是已经出门浪荡了,宗政良并未过问,只是跟卫世泽聊些无足轻重的话题。 但,那得知了这个面相冷峻凶悍的保镖认识,甚至可以说远不止是认识褚江童之后,卫世泽反倒成了主动将话题朝那公狐狸精身上引的一方。 “宗政先生……认识江童很久了吧。”语调有几分遮遮掩掩,全然没了上一次的儒雅大方。明显的话里有话,再加上那直接称呼名字连姓氏都免了的提及方式,都让宗政良忍不住似笑非笑点了个头。 “是,有些年头了。不过……卫大夫应该也是明白的,我们之间,说好听点,是别无瓜葛,说难听点,用无情无义概括,也不为过。” “啊,我没有打探什么的意思,宗政先生别多心。” “没有多心,照实说而已。”表情沉稳地强调着,想要抽烟的男人边看着对方稍微踏实下来一点的表情,边抬手摸了摸大衣口袋,想起自己毕竟是在医疗场所,迟疑了一下也就放弃了,听听楼上还没有脚步声下来,他决定再稍微问出一点点与他无关的闲事,“上次听他说,卫大夫你把自己的卧房腾出来给他住了?反倒是自己跑去亭子间?” “这个……毕竟,他是喜欢舒适环境的嘛,而且,他的衣裳又那么多,几个大柳条箱也塞不下,亭子间那么小,多有不便,我只需要一张小床一个矮柜就足够了,跟他换一换,两全其美……” 宗政良有点儿听不下去了。 两全其美?分明是你全了他的美,自己在受委屈啊,若说他会给你些“好处”,倒是也算某种程度上全了你的美,可大致上看,这斯文人可一点儿都不像是真正在狐狸窝里打过滚儿尝过滋味儿的…… 一句”莫非,你钟情于他?”在心里转了两圈,都没说出口,想想也犯不上说出口,宗政良决定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随它去了。 所幸在尴尬的节骨眼儿上,楼上那对母子走了下来,二夫人走在前头,肩上裹着喇嘛红的厚羊毛披肩,桂秀峰走在斜后方,小心扶着母亲的胳膊,手里则提着一个小小的木箱。 穿过过道,女人看见了宗政良,浅浅笑着点了个头,叫了声“宗政大哥”,她抬手轻轻拽住有点要滑落的披肩,补了句“有劳。” “分内的事。”应和着,宗政良知道卫世泽作为医生,肯定会和病患再说几句叮嘱的话,就先一步以发动车子为理由,走出了诊所大门。 他上了车,点着了火,然后就默默等着,没一会儿,两个人影就走了出来。看到院墙边的车,女人表情有几分难以捉摸,说不出是喜悦还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2 是无奈,好像蕴藏着无数的话,却半个字也不愿意提。桂秀峰紧走了几步,一个抢步上前,挡住了本来要开车门的宗政良,自己亲手帮母亲打开了车门,然后一起上了车。 回外宅的路上,开车的人,始终无言,应该说是也许原本可以跟坐在后面的二夫人交谈几句,却每一次都被打断。桂秀峰在刻意保持着母亲和他这个随从之间的距离,那种恨不能瞎子都看得见的保护欲简直不正常。到后来,女人也就不再试图开口,只是无奈地看着儿子的侧脸笑笑,伸手用十分苍白瘦削的指头握住了旁边这个孩子同样苍白瘦削的手腕。 那天,二夫人和宗政良,只有过两次完整的对话。一次,是在到家停车的时候,一个问“宗政大哥是否已经安顿好了?”,一个答了声“是,多谢二夫人惦记。”另一次,则是在进门后,口渴的桂秀峰忙着喝水时,一个带着点迟疑,主动说:“我娘家姓吴,名‘月绢’,既然宗政大哥是自家人了,知道一下也是无妨。” 这次,宗政良没来得及多回应,他只点点头,应了一声“知道了”,就被急匆匆跑来挡在中间的桂秀峰以先扶母亲上楼休息为由,中断了这次谈话。 而放下宗政良不提,单说上了楼,进了卧房的一对母子,自然是一个在责怪又不忍心责怪,一个在安抚又安抚不到点子上。 “妈,您何必和他多废话,不过就是个开车的。”桂秀峰关好门,先走去床边,拉开被子一角。 “不管是做什么的,我对他和善一点,他自然也会对你好一点。”并没有躺到床上去,女人走到旁边的扶手椅前,坐在里头,抬手在儿子胳膊上轻轻摩挲,“你啊,总是这个脾气,你又何必?” “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那丁婶儿呢?” “丁婶儿不算外人。” “那,时不时过来干活的帮佣呢?打扫卫生的罗大姐,还有清理院子的花匠老徐师傅?怎么不见你对他们横眉立目的。” “他们只是帮佣,又不需要住下!现在凭空多了个碍眼的,想了就烦!再说……”话说到一半,有点卡顿,桂秀峰表情沮丧中透着愤愤然,坐在宽宽的扶手上,帮母亲把垂落到额角的一缕头发别向耳后,“再说,他又是老宅派过来的……膈应死了。” “你啊……”没辙地摇摇头,吴月绢轻轻把侧脸贴在儿子身上,笑了一下,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可笑,想了片刻,才再次开口,“昨儿个一说老宅派人过来,我也是想不明白有什么缘故,你不是说他是从天津卫过来的吗?那,如果没什么别的特殊之处,大约只是六爷无处发落他,才派到这儿来的吧。” “得了吧,那老王八蛋手底下永远缺人手,不可能是没地方塞他才派过来的。” “无处发落,未必是没地方塞啊。” “妈您是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桂秀峰看了一眼母亲,“桂老六是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接触?不至于吧……” “如果不是这样,我也着实是想不出来还能是什么别的了。咱们娘儿俩这儿远离老宅的是非,他来都不来了,又怎么会惦记着增派人手呢?我这么想着,大约就是不怎么信任,也不想重用这个人,不如送到这儿来。而且,这儿多个司机保镖什么的,话说出去,体面可是体面在六爷自己脸上啊。你琢磨着,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吴月绢话音落下,桂秀峰好一会儿没再说话,直到绷不住了,才点点头,叹了口气:“那怎么着,您的意思是,我也得对他好一点儿?” “至少别总是横眉立目的吧。”女人笑起来,那笑容很柔,很软,惹得暴脾气的儿子也没了脾气。 “您就不怕他是桂老六派过来监视咱们的?”仍旧不甘心地叨叨了一句,桂秀峰语气也好,表情也罢,都像极了所有会跟母亲撒娇的大孩子那样,有点任性骄纵,又根本力道不足。 “咱们有值得监视的地方吗?”捋了捋儿子的头发,吴月绢靠进了柔软的椅背,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许是不想让桂秀峰心情低落,又许是不想让自己都变得悲哀起来。 坐在椅子扶手上的桂二少爷,反复思忖着刚才的对话,直到终于败下阵来,略微缓和了表情,他勉强点了个头。 “那好吧……我听您的。” 桂二少爷,是那么答应母亲的,之后,倒也确实是试着那么做的了。 这一点变化,最先直接察觉到的,就是宗政良。 晚饭时,本来跟丁婶儿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吃过饭的他,刚帮忙洗过碗盘,就察觉到门外又多了一个小鬼影。 好奇心不死的猫,又来了。 就那么在外头看着他,不说话也不进门,即便丁婶儿以去看看二夫人有什么需要为由离开,他也并没有进来。宗政良把盘子放在架子上之后,拽过手巾擦了擦水迹,刚把手巾挂回去,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没想到啊,你堂堂宗政先生,会做这些女人做的活儿。” 字字句句听进耳朵,宗政良又好气又好笑,用讨人嫌的方式来吸引注意打破僵局?这小子到底怎么想的? 挂好手巾,宗政良转过身,靠在宽大的木头案子边沿,两手插兜,看着对方。 “生来命苦,凡事都要自己操持,比不了二少爷什么都有人伺候着。十指不沾阳春水。” 被那么一激,桂秀峰果然还是有点不高兴了,不过他强忍着没有爆发,想想也是自己最开始挑事儿的,别别扭扭沉默了一会儿,那少年终究略微抬起头来,与那高自己不少的男人四目相对。 “你……老家哪里人?” 这样的问题,倒确实是出乎意料,宗政良一挑眉梢,撇了撇嘴,注视了片刻那张瘦瘦的脸上不肯认输又想要努力做点尝试的表情,突然带着点无奈地笑了出来,继而低头拢了一把漆黑的头发,他边一折一折放下卷起的袖口,边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小桌。 “二少爷要是不嫌弃,不妨坐下说话,你想知道我什么,问就是了,能说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照例是不紧不慢的语速,但态度明显是缓和了不少的,感觉到这一点,连桂秀峰自己都不能不说是很微妙地,就莫名放下了几分戒备心。 皱着眉头迟疑了片刻,又看了看那个已经坐下来,还抬手冲他比划了一个“请”的动作的男人,不露痕迹做了个小小的深呼吸,终于被好奇心彻底击败的桂家二少爷,终于迈步朝着对方慢慢走过去了。 桂秀峰对于宗政良的了解,就是从那次放下架子,坐下`身子,主动交谈开始的。 也许了解不算太多,可是毕竟也算是一次了不起的突破了,至少,不用再像最初那样,总是恶语相向。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3 而直到真的聊起来,那脾气暴躁的小猫就发现,自己之前总是对这个男人恶语相向,可能真的错了。 因为最起码来说,宗政良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果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所以,你是祖籍山东蓬莱,然后是天津卫出生的?”靠着有点硬邦邦的椅子背,桂秀峰问。 “是。”男人点头,“父母年轻时候迁去天津,就留下了。”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早早离世了。”脸上带出一个有点儿悲凉也无奈的笑,宗政良叹气,“生逢乱世,用尽力气,也未必能善终,没有办法。” “……哦。”觉得自己可能是问得有几分越界,又倔呼呼想着主子问仆从一些事,仆从没有不好好回答的道理,桂秀峰掩饰一样摸了摸脖颈的发界,小小地跳过了一步,继续往下问了,“然后你就混到了那个谁的门下?就你昨天说的……” “骏华公司陈老板。” “啊对。” “一开始不是。”摇摇头,宗政良抄起桌子正中的竹托盘上的灰瓷茶壶,又把两个扣着放的茶碗翻过来,给自己和对方各自倒了杯茶,“最开始,只是混码头,卖苦力而已。” “给洋鬼子扛大包?”并没有为那碗茶道谢,桂秀峰直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嫌已经不够热了,抿了一下嘴唇又放了回去。 “是,来往客船货船,搬行李或者货物,就是干这个的。” “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有点故意似的停顿了一下,宗政良几口喝完了茶水,放下茶碗,看着里头残留的茶叶沫,“再后来,因为敢打敢杀,让陈老板手下看中,就招了进去。” “所以说,骏华公司也不是什么体面地方哈。” 神色,是有点恍然后的鄙夷的,想想也对,能跟桂天河扯上关系的公司,能是光明正大做正经生意的?鬼才信吧。 “体面与否……至少可以衣食无忧,也就够了。”宗政良沉得住气,对于自己的出身,他不需要别人提醒,被提醒了,也没有恼火的价值,毕竟那是事实,他就是走黑道的,这一点,早就板上钉钉,抹杀不掉了。 倒是桂秀峰,发现直接点破对方的身份并不能引发任何情绪波动,也多少觉得这个男人还真是淡定,这算不算是一种肯定?说不好。可至少,他已经开始想要放弃和一个没有波澜的人做什么争斗了。 累都能累死,何必。 于是,当敌意开始有一块砖的松动,后面的迅速全面松动直至正面壁垒的倒塌,也就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这一点,宗政良能感觉到,因为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孩子,态度越来越缓和,语调也一点点不再显得过于尖牙利齿。 “那,这些年,你给那个老板干过不少大事儿了?” “要看二少爷说的是什么样的大事儿。” “就是……”下意识瞟了一眼对方脖子上那一直蔓延到脸侧耳根的伤疤,桂秀峰眨了眨眼,好奇心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不是打手什么的,都要帮后台老板铲掉眼中钉肉中刺吗?” “那不是打手干的活儿。”几乎快要被那闪烁出光亮来的眼神逗得忍俊不禁了,宗政良抬起手,摸了摸下巴,而后有点粗糙的指尖顺着隔夜而生的胡渣,滑到那连他自己都时常忘却的疤痕上,“打手,只负责粗重的活计。舞厅、赌场、烟馆、青楼,这些地方站上几个虎背熊腰的,如果有闹事的人,要么赶走,要么一场恶斗,而已。” “那你呢?” “我?”挑了一下眉梢,宗政良放下手,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用刚刚听来的当作了回答,“我就如二少爷所言,是帮后台老板铲除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啊。” “……那你是专门……”停顿了一下,桂秀峰微微歪着头,“专门的……杀手?” “也没那么‘专业’。”这次,是真的忍俊不禁了,那孩子的模样简直让人无法不从心里滋生出一种想要一看再看的冲动来,暗暗讶异着原来他不骄纵跋扈骂人损人的时候,居然可以如此的……可爱?沉默中的男人从马甲口袋里摸出烟盒,打开来,抽出一支修长的,苍白的香烟,熟练而自然地放在嘴唇之间。 低垂着睫毛又摸出火柴准备点烟的男人,在打开火柴盒的同时犹疑了一下,本来想着这孩子会不会反感自己抽烟,却没想到抬起眼看过去时,撞上的仍旧是藏着兴致的眼神。 看来,是不介意? 这样琢磨着,他还是点燃了香烟,不深不浅吸了一口。 “你这盒子,是银的?”桂秀峰把目光从对方抽烟的姿态,挪移到桌面上银亮银亮的扁平盒子上。 “镀银的而已。” “……那,刚才的话你还没说完。” “什么话?” “就你说你不算专业的杀手。那,你算什么?” “我啊……”迟疑中笑了一下,男人脸上显露出深邃的沧桑感来了,话语里也多了几分自嘲,“我顶多,算是鹰犬吧,高不成低不就的鹰犬。” “可你确实杀过人,是不是?” “二少爷这么紧追不舍,我也就只好承认了。” “我怎么紧追不舍了!”被那么一说,一瞬间又小小地爆裂了一回,桂秀峰堵着气,端起茶碗,也不管茶是不是凉的了,几口就喝了个见底。 宗政良看着那气呼呼的样子,想着这小子会不会呛到喉咙,而后在对方把茶碗用了点力气放回到桌面上时才忍着笑继续开口。 “是,我杀过人。” “……” “不过,那都是后事了,起初,也只是像那些打手一样,舞刀弄棒,给老板争夺地盘罢了。” “码头上的群架?”脾气稍微平静了一点,许是因为那碗半温不热的茶给镇静下去了,“我听说,惨烈得很。” “可以这么说吧。”点了个头,宗政良又抽了口烟,继而用没拿着烟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伤疤,“这个,就是那会儿打群架留下的。” 猫儿眼里,出现了亮光,像个从没见过外面世界的孩子,见到传闻中真实存在的东西,就格外兴趣倍增一样,桂秀峰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坐直了身体,等着那个应该会说出口的血雨腥风的故事。 “其实,我都不是很记得了。”宗政良把视线从那张不生气的时候显得异常好看的脸上挪开,指尖在桌面的烟盒上随意游走,“那会儿,骏华公司的地盘让天星公司给占了,陈老板发了脾气,我们就只好去给他拼命。打了个天昏地暗,连警察厅都不敢派人来平息事端。人太多,凶器也太多。到现在,我也不敢说那天我究竟手里出没出过人命,就记得一个让我砍了一刀的人,用扔在地上的烟草箱子上的板子还了手,我印象很深的是那块儿板子上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4 ,还用烙铁烙着‘飞马香烟’的字样,板子是碎的,木头渣子尖得好像枣核钉。事后,光是从皮肉里往外清理那些渣子,就花了大夫两个钟头。” “那……你……”被那听来血腥的故事完全吸引了去,桂秀峰屏住了呼吸,眼睛都几乎没有眨,直到对方说完,才磕磕绊绊,提了问题,“你就不怕死吗?” “也许那会儿怕过吧。”苦笑着点了头,宗政良觉得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再聊下去,总觉得就会有什么他并不期待的事情发生,至少,他并不想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对这个他本来已经认定了是块烫手山芋的孩子萌生出淡淡的好感来,好感,是他不该有的情绪,他只是来拿钱办事的,他还不想这么简单就对自己的主子有天差地别判若云泥的情感逆转。 掐灭了烟,他站起身来,在对方那不知道为何就突然不再说下去了的疑惑注视中,重新收好烟盒和火柴,把两个空茶碗叠在一起,转身放在灶台旁边盛着多半桶清水的洋铁皮桶里。 “二少爷,时候不早了,今天您就早点休息吧,明天要是想去什么地方,喊我就好。” “啊……”一时间,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此时此刻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丧失掉最初的少爷架子和脾气了,淡淡地跟自己恼火着,却也莫名有点高兴着,桂秀峰故作平静淡然地也站起身来,“明儿个再说明儿个的吧。” 语调有点硬地留下那句话,总算找回一点点硬气的桂二少爷迈步往外走,却在身影于对方视线里消失之前,突然停下了步子,沉默了片刻,他回过头,冷冷地布置着任务: “我想起来了,最近有个新片子,任彭年拍的《阎瑞生》,我要去看。明儿吃完了午饭,送我去一趟大观楼!” 对于那不够冷的冷,宗政良没有揭穿,他两手撑着桌子边沿,鹰隼般的目光只在对方脸上轻描淡写扫了一下,就又收了起来,应了一声,他站直身体,点了点头。 “还是那句话,只要出门,二少爷喊我一声就好,随传,随到。” ================================ 大观楼影院的一间包厢里,有两个人,靠近栏杆的少年,是桂秀峰,在他斜后方站着的男人,便是宗政良。 荧幕上正在上演着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影片,光影交错之中,台下的人或笑或骂或叹,而那沉默的少年,却始终沉默无言。 他不说话,宗政良也就难得无需去考虑该怎么应答,是否应该小心谨慎之类。虽说前一天和这个终于放下架子来的二少爷之间可谓多少有了几分缓和,却仍旧未到能够放下顾虑来言去语的程度,加之又是主仆关系,深谙江湖规矩的男人,决定就这么沉默到对方先开口。 而也正是得益于这段沉默,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好好打量一番那少年。 瘦到可怜的身材,被绛紫色的缎子长衫包裹着,滑溜溜的料子上绣着大朵的藤花,多少彰显了一点点他身份的与众不同。想来那桂老六虽说不重视这个通房丫头生的儿子,倒是也并没有在金钱方面太亏待他,这样的衣裳料子,还真的不是普通百姓负担的起的。 衣裳领子,扣得严严实实,一圈狐狸皮毛镶嵌在领口,带点朱砂色的昂贵装饰,把那张苍白的脸还算映衬出了几丝血色。头发依旧在颈后扎了起来,露出干净光洁的额角。 桂秀峰始终把视线集中在电影的情节上,那份专注让他未能察觉到有个近在咫尺的视线反反复复在他身上打量。从眼角眉梢,到衣着打扮,从头,到脚。宗政良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是真的好看,谈不上艳丽妖娆,也没有成熟的风韵,就是好看,一个足够年轻的男人天生的好看。 再过几年,大约就会是个可以迷倒众生的尤物了吧,且不管这样的说法是不是太把他和女人混为一谈,然而,这一点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想来,跟他一样对此深信不疑的,还有不少人。就比如,在走进包厢之前遇到的那个姓苏的富商。 北京地面儿上谁都是谁,宗政良不甚清楚,他只认识名气足够大,或是在天津有买卖并且和骏华公司有牵连的几个。于是,在看到那个一身笔挺西装,肩膀上搭着黑色呢绒大衣,头上戴着水獭皮礼帽的男人靠近过来时,他是下意识想要阻拦一下来着。 但桂秀峰认识这个男人。 “苏老板。”对方一脸亢奋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时,桂二少爷脸上是淡淡然的浅笑,看了看那比自己高出不少去的人,他不露痕迹撤回自己的手,打了个招呼,而后告诉宗政良,“不要紧,这位是庆元珠宝行的经理,苏东烁,苏老板。” “失敬了。”识趣地后撤了一步,宗政良仍旧保持着警觉,因为他看得出来,那个姓苏的眼里也好,脸上也罢,都透着一股子猎食者的味道。 他认得那个味道,因为在江湖之中,永远透着血腥味的链条上,距离顶端最近的他,可以最清楚地嗅到那些处于顶端的人身上的气息。 “二少爷口口声声说什么自己只是个被排除在外的,可到头来,六爷还不是一样重视你?这贴身的保镖还真是负责任呢。”五官生得英气逼人,却满也是邪气的男人那么说着。对此,桂秀峰不置可否,只笑了笑,就以电影要开始了,得先去包厢为借口,先一步离开了苏东烁的视线。 “这位苏老板,与二少爷早就相识?”直到进入包厢,宗政良才开口问。 “偶然见过,他打听到我是那老王八蛋的儿子,就开始献殷勤了。”接过伙计递过来的,还冒着水汽的手巾板儿,打开来,有点厌恶地擦了擦手心,桂秀峰提了一下长衫的衣襟,坐在椅子上。 原本想问问这姓苏的莫非不只是简简单单在做珠宝生意,又觉得略显唐突,眼看电影开始放映,他把要说的话压了回去。 不急,之后,还有的是机会可以问清楚。 包括为何这二少爷和父亲间的矛盾深到不正常,包括为何一提起桂天河,他就好像发了脾气的野猫,包括为何他那么不喜欢家里有陌生的成年男人停留,这些疑问……应该不会过太久,就会一点点,一个个得到解答的吧。 一声叹息,打断了宗政良的臆想,眼睛看着电影情节,却又好像心思已经离开了电影情节的少年摇了摇头,念叨了一句:“明知谋财害命是死路一条,这人为什么还上赶着似的作恶呢……” 说良心话,听到这样的念叨,宗政良一瞬间几乎不知该怎样答复,这骄纵跋扈的少爷,是真的在跟他推心置腹?还是仅仅在自言自语? 皱了皱眉头,宗政良看着那单肘撑着栏杆,下巴托在手上的少年,终于在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5 听到一声催促一般的“嗯?”时,肯定了自己前一个推测。 他真的是在跟他聊天的。 “目光短浅之辈,贪图眼前的,自然就忘了身后的。”定了定神,宗政良回答了那个问题,继而忍不住无奈地一声低笑,“若是人人都想着天理国法,或是哪怕想着死后的报应,恐怕,世上也就没有恶人坏事了。” “你这是说你自己吗?”一句追问来得挺狡黠,连眼神表情也都透出那份狡黠来,猫儿一样眯起眼,桂秀峰回头看向那高大的男人,在得到答复之前,就很是故意地又补了个“娘舅~?” 宗政良没有发火。 不,得说是,他没来得及发火。 因为对方又扭过脸去,一边看着电影后面的情节,一边继续念念:“听人说,这片子,在上海法租界放映的时候,头一个礼拜就赚了四五千块,票价才一块半大洋,净赚四五千,这得是多少爱看他人悲欢当自家乐子的人供奉的‘香火钱’啊……” 心里暗暗回应着“你自己还不是其中一员”,宗政良只是笑笑,没有真的将之说出口来。爱发脾气的小少爷,假如在包厢里跟他急了眼,骂了街,丢脸的,可不只是他这个保镖,在桂老六面前,他就不好交代了,再说远一点,骏华公司陈老板那儿,他也丢了面子,江湖,不是这么混的,太恣意率性,会迅速被江湖吞没,这么些年来,这样的情况,这样的人,宗政良见得太多。 他选择了不说话,只是,他的不说话,和刚才他的不发火一样,并没有持续多一会儿,而这一次,打断他的,不是桂秀峰,而是外面的脚步声。 包厢门外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过后,门上挂着的暗红色厚棉布帘子就被猛然间掀开了。 冲进来的,是个眼珠子里都快喷出血来的中年男人。男人只看了一眼包厢里的两人,就直接冲着坐在座位上,一脸惊讶的桂秀峰扑了过去。 男人手里,有一把明晃晃的刀,通身上下,都是腾腾的杀气。他是来置人于死地的。 而觉察到这一点的宗政良,在最短时间内做出了回应。 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跟着就在膝盖骨侧面用力踹了一脚,又向下方一反手,那气势汹汹的行凶者就被扔在了地上,刀子,在打斗中扔了出去,落在包厢的一角。然而男人力气相当大,拼了命想要挣脱,一时间够不到那把刀,也腾不出手来掏枪的宗政良,干脆直接伸手从小圆桌上的水果托盘里抄起那把双齿的银色叉子,丝毫不见犹豫地,用足了力气,把半寸长的尖齿,戳进了对方的肋侧。 接下来,便是杀猪一样的惨叫了。 惨叫声穿透了包厢,也传到了下面的普通座位区域,意识到这根本不是电影里的声响,不少观影者都纷纷私下里寻找惨叫的来源。 宗政良用膝盖牢牢顶住对方的后腰,压着那拼命抓挠着试图逃脱的一双手,抬眼看了看已经吓呆了的桂秀峰,而后低下头,用格外低沉,清晰,而且凶险的声音问道:“你是哪个?谁让你来的?!” 起初,未遂的凶手还想硬撑着不回答,但插在肋侧的叉子继续被用力往里戳刺时,即便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那份儿疼了。 声嘶力竭嚎着“我说!!我说!!!”,男人气喘吁吁,嗓音沙哑,吐露了实情。 他说,是道儿上的马五爷派他过来刺杀顾二少爷的。听说那小子今天就在这儿看《阎瑞生》,他才急匆匆跑了过来。马五爷于他有恩,他要替马五爷报仇,解恨,他要亲手宰了那姓顾的!!! 鬼哭狼嚎的招供,听完了,包括宗政良,包括桂秀峰,包括隔壁包厢的贵客,包括下方大堂的平民,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影片因为突发事件终止了放映,一时间鸦雀无声的影院里,就只剩下此人的声音在回荡。 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们,带着猎奇和紧张的心态彼此交谈着,询问着到底有没有人知道上头是怎么回事儿。而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则恨也不是,笑也不是。 “你睁开眼瞧瞧!!这是桂家二少爷,不是顾家的!”恶狠狠说着,宗政良拉扯着对方的头发,迫使其抬头去看。那双有点浑浊的眼只扫了一下,就又转移了视线。 “我哪儿知道那姓顾的长什么样?!是跑堂的跟我说他就在这间包厢!!我自然要过来!!” “我……我没听清楚,他口音太重,我……我听岔了……”快要吓死了似的回答,来自门口的跑堂,腿肚子哆嗦着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瘦骨伶仃的小胡子男人不知该承担责任,还是该撇清关系。 “听不清怎么不问?!”宗政良开始火大,“所以,他真正要杀的那个,也在二楼包厢里?!” “啊……是……”跑堂哆哩哆嗦回头,试图从挤在门口想要看热闹的一群人缝隙里找找看有没有那另外一位顾二少爷,却最终因为有点过于矮小而失败了。宗政良不愿多等,三两下拽下行凶者的裤带,把那双手死死捆住,然后只单手就将那人提了起来,朝着门口推搡了过去。 “这是你们的事儿了!要不要报官看着办吧!!”丢下那么一句话,眼见跑堂花容失色都不敢伸手去接那几乎就可以说是飞了过来的人影,宗政良又冲着其余看热闹的和随后陆续赶过来的几个伙计喊了声“把门口给我让出来!!”,便回过头,看了看还僵在椅子里的桂秀峰,走到近前,用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平缓声音说: “走吧,回家去。” 而始终没有开口的少年,此时此刻,是真的没了傲气也没了脾气,甚至没了力气,只剩下藏不住的轻颤,和伸过手去,拽住那男人袖口的本事。 “我……我……我站不起来……”惊慌失措中透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倔强眼神,皱着眉头,湿着眼眶,连指尖都在发抖的桂二少爷如是说。 假如,硬要宗政良回忆起自己对桂秀峰的情感变化转折点在哪儿。 那么,他也许会说,就是在被拽住袖子,说站不起来的那一刻。 那天,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在江湖中浸泡了多年,不再懂得何谓心软的宗政良,尝到了心软的滋味。 大约……有一口茶的工夫吧。 因为就在他已经做好了准备,问一句是否需要背着你或者抱着你或者至少也是扶着你下楼上车之前,那个倔强的孩子,就用那湿润的眼盯着他,眉心紧锁,从委屈中爆发出怒气来。 “拽我一把啊!你傻了?!” 宗政良挑了一下眉梢。 所以,那楚楚可怜乃至有了几分可爱的模样,只给人看一口茶的工夫?就算是格外开恩了? 放弃了一样,宗政良伸手把那到底还是骄纵跋扈的二少爷给轻轻拽了起来,帮他整了整衣襟,而后走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6 在前面,挡开那些围观的好事者,直至将那个脚步还不稳当却硬撑着不肯服输的少年送上了车。 回家的途中,两人没有半句交谈。 再度陷入尴尬的沉默,也许并非出于本意,彼此的本意,可是这种尴尬还是一直延续下去了,直至第二天上午。 警察来敲响了院门,被一脸茫然的丁婶儿带到了客厅,见到了正坐在沙发上刺绣的吴月绢。 清瘦的女子有点不知所措,在听警察讲了昨天发生的情况之后更是慌张起来。 “秀峰他……没有跟我说过啊。”放下手里的绢帕,女人紧张到指尖颤抖,“他昨儿个确实是去大观楼看电影了,可回来的时候,还是挺平静的呀……” “夫人,您先别慌,二少爷在家吗?我们还是亲自问问他……”西装革履的警员话没说完,就被从楼上快步走下来的身影吸走了注意力。桂秀峰急匆匆下了楼梯,径直走到母亲面前,挡在她和警员之间。 “有什么话,就问我好了,我妈什么也不清楚。”语气有点生硬,也有点冷,说了句“丁婶儿,倒茶。”又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沙发,桂秀峰扶着母亲坐下,自己则坐在旁边,和两个警察面对着面。 可能有几分讶异于这看着也就十来岁的少年居然还颇有几分担当,两个警员对视了一下,那个明显就是领头的让副手拿出本子准备记录,然后开始字斟句酌询问前一夜的情况。 桂秀峰倒是没有什么隐瞒,至多,在事情的血腥程度上有所删减,为了不吓到母亲,她尽力说得冷静而平缓,虽说这也还是让吴月绢脸色发白,指头更是下意识牢牢攥着儿子的手腕,但在整个调查过程中,这位桂二少爷,还是拿出了一点硬气和派头的。 毕竟,他是个少爷,他是这个家里的男人,他是应该守着护着自己母亲的那个。更何况,整件事确实是他单方面经历了的,与母亲无关,加之又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何必再想昨儿晚上似的,表现得好像受了惊吓的小猫。 警察边听,边记录,边点头,继而看了看面前的两人。 “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想再问问那位宗先生昨晚的事儿,可不可以叫他来跟我们聊聊?” 听对方那么说,原本表情淡定的人,突然间有点不爽了似的,好像警察的提议触及了他的某种忌讳。略作迟疑,桂秀峰并没有点头应允,而是回头朝着厨房的方向喊了声“丁婶儿?” 老太太闻声走了过来,边用围裙擦手边问是不是要续茶,摇摇头,桂秀峰问宗政良去哪儿了。 “噢,宗政先生啊,他去帮我买木炭了,今儿早晨路面上有冰,我就随便唠叨了两句,他就说那不如让他去买。这会儿……应该回来了吧,起码也是快了。” “好了我知道了。”摆摆手,桂秀峰重新把视线集中在两位警员身上,淡淡一笑,“实在抱歉,他目前不在,两位要是乐意再跑一趟呢,就改日再来,要是不乐意,就稍微坐一会儿,等我把母亲扶上楼,再下来一起等,毕竟,这事儿和家母毫无干系。哦对了,另外,我的司机不姓宗,他复姓宗政,单名一个良字,劳烦二位做笔录的时候,小心别弄错了。” 态度还算是谦和有礼,但话里带刺儿,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其实连桂秀峰自己都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居然在向着那男人说话?这算什么?在真正的陌生人面前,那个在他家已经开始筑巢的人就成了相对的自己人了?还是说,他在变相感谢昨儿晚上的救命之恩?难不成,他对那枪不离身的武夫已经有了不易察觉的好感?再或者,他在愧疚自己明明受了对方的救命之恩还态度那么恶劣? 见了活鬼…… 正在纠结的时候,一阵汽车马达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院门口,车门开关的动静响过之后,是一串脚步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小楼镶嵌着雕花玻璃的门前,门被推开后,那穿着笔挺大衣的男人,就走进了屋。 看到客厅里坐着陌生人,男人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没有抱着厚布袋的手也同样下意识往怀里摸了一把。但抢先一步站起来的吴月绢打破了这种紧张起来的气氛,先打了个招呼,叫了声“宗政大哥”,她抬手示意了一下那两个也察觉到来者不善的警员。 “这两位是来调查昨晚的事情的,那个凶犯已经被羁押了。宗政大哥,要是方便的话,就跟他们谈谈吧?丁婶儿,木炭辛苦你先拿走。” 这几句话,算是有了点解围的作用,看那两人也确实是官面儿上的做派,宗政良放下心来,将布袋交给老女佣,而后一步一步,走到沙发旁边,站在桂秀峰身后。 手挺随意地扶在沙发靠背上,男人看着对面的两人,低声开口:“二位辛苦,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 “其实,二少爷刚才已经讲过一遍了,就是想问问宗先……啊,是宗政先生,有没有什么只有您留意到的细节,可以跟我们说说的。”警察欠了欠身,态度十分客气,像是面对着更强悍的雄性时在本能地采取低姿态。 “怎么?那人的供词有什么不对吗?昨儿个……我听他鬼哭狼嚎说自己是姓马的派来杀姓顾的,不知道这跟他向你们招供的一样不一样。要说……除此之外,只有我留意到的细节嘛……得看这细节具体指什么了。是他的肋条缝儿够不够宽?还是叉子戳得够不够深?” 也许,是本性中的某种邪气钻出来了,也许,是多年来黑道上行走,对于警方有本能的抵触情绪,宗政良话说得令人意外地挺阴损狠毒。虽然没有直接令人难堪,却也根本谈不上配合协助,警察脸上是尴尬的讪笑,那是一种明知道自己在为官家办事,却因为是在黑道老大少爷家里问话,还偏偏问了个素来铁定是跟官家看不对眼的黑道份子,而让自己不愿意服软更没办法硬气的尴尬。 进了厨房就不肯再出来的丁婶儿向来事不关己能躲就躲,吴月绢小心谨慎惯了知道这种场合断然取笑不得,说了损话的宗政良从话音落下之后脸上就半点上扬线条也不见有了,于是,到最后,真正笑出声来的,就只有桂秀峰一个。 他靠在沙发背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热的茉莉花茶,低垂着睫毛看着杯子里泛着浓郁花香的清澈液体,看着里面飘着的轻盈的茶梗,笑到连单薄的肩膀都微微颤了起来。 面对着儿子就这么肆无忌惮笑出来,吴月绢有点窘迫,她拽了一下桂秀峰的袖口,摇摇头,而后对着两个警察带点歉意地笑了笑。 “实在对不住您二位,这孩子太不懂事。” 警察自然是不能说什么别的,桂秀峰也好,宗政良也罢,都没有进一步的过分举动,这事儿也就黑不提白不提地混过去了,只是宗政良心里,对于如此“捧场”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7 地笑了出来的二少爷,还是多少有几分讶异。 这个小子,到底有多难以捉摸啊…… 他动辄火冒三丈恼羞成怒,动辄又安安静静平和交谈,动辄透出可怜劲儿,动辄又骄傲得鼻尖翘上了天,守着母亲,他就是最大的孝子,面对外人,他又是家里的主子。爱装,爱演,爱暗中盯着人,偶尔还会像现在这样,很配合地为了你所说的毫不掩饰地笑出来……到底是怎样的成长经历,才会把他塑造成这幅模样? 一个人有这样多重面孔,不累吗? 不过,也许正该说得益于桂秀峰从一开始的拒绝配合,警方的调查很快就进行不下去了,告诉几人好好休息吧不用送了,两个无可奈何的人准备离开。 而走出那栋小洋楼所在的院子之后,其中主要负责办案的那个警察,才有几分恍然地一咋舌。 “怎么了队长?”另一人不明所以,讨好一样给对方点上烟,试探地询问。 “我想起来那人是谁了。” “谁?” “就那个姓宗政的。”皱着眉摇摇头,被称作队长的警察抬手拍了拍后脖颈,“前些日子,天津卫不是出了个大事儿嘛,有个官儿让人给暗杀了,可是又没有真凭实据没法儿定罪,你记不记得……” “噢——!那事儿啊!”也跟着恍然起来,下属一脸惊异,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小楼,“所以说,事儿刚平,他就到北京来了??” “是呗。” “那……用不用额外盯着点儿他?那可不是个善茬儿啊……” “嗯……等跟上头汇报了再说吧,先把眼前这个案子结了。”抽了口烟,又回头看了一眼色调灰暗的建筑,队长带着自己的队员离开了。 而桂家外宅里,也就恢复了平静。 吴月绢没有多过问儿子昨夜的事,刚才已经都听他跟警察说了,再问下去,怕是也不会有什么新的细节。至于宗政良,自然是要好好表达谢意的,叫丁婶儿好好准备一桌酒席,又用红纸包了些银元,吴月绢千恩万谢,算是让自己没有失了体面。 桂秀峰对此没说什么,母亲要谢,那就谢吧,虽说他自己是不乐意弄得这么……隆重的。 当然,隆重是并未达到的,毕竟只是一桌家宴,毕竟只是一包银元,宗政良过去在天津卫的时候,若是为谁救了谁,或是替谁做了谁,得到的犒赏是可以让他吃法国菜住利顺德的,不过,他不在乎,现如今是寄人篱下,能有一顿热腾腾的酒菜,一份额外的收入,就很不错了。 人在江湖,不学会随得方就得圆,又怎么好好生存下去呢? 酒桌上,没见到桂秀峰,想来,这个很是不喜欢降低自己身份表达一下谢意的二少爷又把自己关在屋里赌气去了,于是,午饭就是吴月绢作陪,那个虽然是二夫人,却格外亲切随和的女人,用自己十分得体的举动言行,让宗政良懂得了为何丁婶儿会这么向着她说话,以及为何那个号称懒得下楼要在房间里吃饭的别扭少年,这么粘着自己的母亲。 这是个好女人,这是个苦命的,身陷淤泥然而自清自洁的好女人。 又多了一个留下来的理由,不是吗? 那天之后,日子过得平静淡然。每天除了帮丁婶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就是例行的把车擦干净,等着那骄纵的少爷说要出门,若是无处可去,他就回自己房里看书读报,轻松轻松。 对于漂泊惯了的人而言,想要习惯一个环境,太简单了,不到一个礼拜,宗政良就完全适应了这种有点太过平静的日子,然后,到了第八天,他刚刚适应的平静,就如他一直意料之中地,被打破了。 那天,原本是要送桂秀峰去瑞蚨祥看江南新送来的衣裳料子的,然而刚刚走出楼门,还没上车,就看见院子外头走进来两个人。 都是一身黑色长衫,戴着黑帽子,走路时却是一前一后。两个男人走到宗政良面前,领头的冲着站在高大的保镖身后,皱着眉头一脸警觉的桂秀峰简简单单作了个揖,便扭脸看向手扶着车门的宗政良。 “宗政大哥,六爷有请,说让您今儿个务必去老宅一趟,有要事相商。”嘴里镶着金牙的黑衣男人简简单单说完,咧嘴一乐,然后片刻也不见停留,只用那双藏在帽檐下的阴影之中的眼睛在桂秀峰身上扫了一遍,就叫上还在打量那栋小洋楼的随从,转身迈步,扬长而去。 有些话,中说不中听,有些话,中听不中说。 宗政良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所面对的情况,是从不中听,到不知道还有什么言辞能比此更中听。 那个气呼呼看着他,死盯着他,好像绝望了一样的少年说出口的话,好像一根十字弩的钢箭,直接戳中了他本以为不存在了的,心里最柔软的某个地方。 这要从原本打算去瑞蚨祥看料子的桂二少爷,被那两个老宅来的男人给惹毛了说起。 其实,也不能算是真的惹毛了,因为那两人根本没和他说话,然而自从两人离开,桂秀峰也就没再跟宗政良说话。 一路上,车里安静到让人受不了,但开车的男人没有过问。 他并不想急着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气氛可以冷凝成这个样子,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桂秀峰和老宅的人之间,或者说,和老宅之间,再或者说,和他的亲生父亲桂天河之间,绝对有刻骨的过节,甚至可以直接推断,那根本就是恨意。 从最开始他一出现,桂秀峰就满满当当全是敌意,只要跟老宅有关,跟那位老宅的主人有关,他就不舒服。起初宗政良还可以忽略,但这几天下来,原本和平的相处让他都开始适度放轻松了,现在又整个退回了起点…… 当天,桂秀峰拒绝跟他说话,看完了衣裳料子,约定了哪天来取,那瘦骨伶仃的二少爷就径直上了车,关上门,连句“走吧”,都不赏给他。 带着无奈,宗政良把那少年送回了家,然后,他跟二夫人请了个假,去了老宅。 桂家老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朱漆大门透着嚣张,不知道打磨了多少次,又上了多少层桐油的沉重门板反射着冬日凄冷的阳光,把车停在院落青灰色的砖墙外,他进了那扇门,并最终站在了桂天河面前。 那是一个不怒自威的男人。 那是一个可以让宗政良都不想靠近的男人。 他太狂妄,从骨头节脊梁缝里透出来的狂妄。他不是虎豹,不是鹰隼,而是一条疯狗。因为那个男人面前,世间一切的规则都是个屁,法律不是维系社会的准绳,道德不是构建社会的基础。他只认暴力,只相信暴力,他不择手段,他认定了只有不择手段,才会赢。 宗政良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有种狼性,但他能感觉到自己面前是条疯狗。他连豺狼也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8 不该算,他就是疯狗,越接触,这种视线交错时能够体察到的感觉就越明显,毫不掺假的明显。 狗真疯了,狼也会退避三舍,因为狼尚且讲求江湖道义,狗不会。 “怎么样啊,宗政老弟,在外宅这些日子,待得舒叹不?”看似热情的男人信步走上前,将宗政良让到椅子里坐下,男人手里的黄铜烟袋锅挂着描龙绣凤的绛紫色绸缎烟叶荷包,荷包满满当当的,上头垂着大红的灯笼穗儿坠子。不管在生活中的任何一个角落,桂天河都是这样彰显着自己的身份,就包括他身上那套甚是奢华的长袍马褂,就包括即便屋里生着热腾腾的碳火依旧不肯撒手的镀金手炉,还有领口衣袖柔软细密的貂皮镶边。 这是个会享受的人,虽然谁都知道,他享受的钱,没有一分一厘是好地方来的。 “还好,多谢六爷惦记着。”不失体面地坐下,宗政良接过佣人递过来的盖碗茶,道了个谢,却并没有喝,“六爷这次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鬓发花白面相凶悍的男人听完,眯起眼角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 “确实是有事儿,这么说吧,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这回叫宗政老弟过来,是想跟你商量商量,把你从外宅,调回到我这儿办事,不知道老弟你意下如何啊?” 那几句话,始终回荡在宗政良耳朵里,脑子里,心里。直到他离开老宅,回到那栋小楼跟前,还是挥之不去。而就在他走进门之后,才发现就在大厅正中的地上,扔着两个箱子。 一大一小,两个箱子,都是他的。 就算做好了某种程度上的思想准备,宗政良也还是一皱眉头。丁婶儿事不关己,又跑去厨房躲着了。而听见他进屋,从楼梯上迅速传来了一连串的声响。 最开始,是一句“妈!您甭管!”,跟着,就是登登登跑下楼的动静。那个穿着浅茶色长衫的少年一路杀到宗政良面前,开口就问了一句:“那老东西叫你过去干什么?!是要把我们娘儿俩赶走?还是觉得你有用武之地留在这儿可惜?!” 听着那样的质问,宗政良一咋舌。 这小子,居然猜对了。 “六爷……确实是让我回老宅来着。”回答还算平静,宗政良说完,又加以补充,“之前在大观楼剧院的案子结了,顾老爷就带着儿子去老宅道谢,六爷觉得我可以在他那儿当差办事,问问我要不要去老宅……” 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面前的人就连肩头都轻轻颤抖起来,像是随时停留在暴怒的边缘却又力不从心似的,桂秀峰先是憋红了脸,而后又跟着红了眼眶,最终,他把所有要骂出来的话,都缩成一个凄惨的冷笑,一弯腰,他抓起两个箱子,直接塞给了宗政良。 “那你现在就走!!!带着你的东西!开着那辆车!直接给我滚到那老王八蛋身边儿去!!!当你的看家狗去吧!过你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去吧!!犯不着跟我这儿受罪!!”一串崩溃了一样的叫喊,或者说,是叫骂,就这样爆裂开来了。宗政良听着那已经有点儿嘶哑的嗓音,抬头看了一眼听见骂声赶快跑下楼来的吴月绢,和同样担心出事而从厨房露了头的丁婶儿,刚想要好好解释几句,面前的少年就喊出了让他完全愣住的词句。 那孩子扯着嗓子,一边往外推搡他,一边嚷道:“反正你留不下!!那老混蛋想要什么就生拿硬抢!我的东西他从来都是说抢走就抢走!!不用等他再派人过来催!你现在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整个场面,乱成一团,吴月绢一脸慌乱来劝阻儿子,丁婶儿也跑来拉住桂秀峰并且夺过那两个手提箱,摆在一旁,但不依不饶的二少爷照例不依不饶,就算他已经快要没了力气。 至于在这场混乱中唯一一个始终不开口的人,宗政良现在只觉得自己是真的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境地。 分明是被往外赶,却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死死拉扯着他不许他走,那些不中听的言语,也就鬼使神差一样,有了格外中听的尾音。 那天,宗政良没有反驳一句,他之前好与不好都加倍偿还的原则,在面对桂秀峰的时候,好像就不能用了似的。但与此同时,一种想要欺负一下这只动不动就乱挠人的小野猫的念头也涌了起来,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箱,看了一眼二夫人和丁婶儿,他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意义不明地低头笑了一下,就转身迈步,出了小楼。 他的离开,对于混乱中的桂二少爷,可以说是雪上加霜了,那少年紧紧抿着嘴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儿却死也不让它掉下来,气到头儿了,就干脆狠狠踹一脚地上的箱子,跟着,便头也不回跑上了楼去。 他把自己关进了卧房,脸埋在枕头里,耳朵却听着门外的动静。这样的状态持续好一会儿,直到后背都快要僵硬酸痛起来,才听见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然后,门被推开了,再然后,一个高大的男人轻轻走进屋。和身后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说了句什么,便又把门从里头关上,继而一步步,走到床边。 男人身上带着香味,是食物的香味,桂秀峰皱了皱眉头,用一只眼睛偷瞄,发现对方正把一个包裹在报纸里的烤白薯一点点拿出来,随着报纸角被掀开,那橙红色的瓤和油褐色的皮就显露在眼前。白色的热气蒸腾过后,香味就散发得更加势不可挡。 “听丁婶儿说,二少爷爱吃胡同口老张家的烤白薯。”用这样一句话当作开头之后,嗓音低沉的男人坐在床边扶手椅上,看着那似乎正在暗暗吞口水的孩子,好像真的在用鱼干逗猫一样,把手里廉价然而美味的零嘴往前又递了递,然后总算认认真真,开口解释,“桂六爷确实是想让我去老宅的。可……我婉言谢绝了。外宅虽说有点冷清,可我还是相对更喜欢留在这儿。二少爷要是乐意跟我说话,不妨先坐起来,边吃边聊。成吗?” 听着那平缓的话,闹脾气的少年好像终于没了继续闹下去的理由,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话却又没有,桂秀峰最终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继而一把从对方手里抓过烤白薯,一手托着报纸,一手小心把热气腾腾的,冬日里最佳的零食慢慢掰开,撕下一条色泽诱人,味道更诱人的红瓤,吹了吹,最终等不及地送进了嘴里。 “要说什么,就快说吧。”盘腿坐在床上的少年,咽下第一口之后,低着头,对那已经从眉眼间流露出笑意来的男人那么“命令”。 ================== 光线偏暗的卧房里,一个坐在床上吃烤白薯,一个坐在椅子上看吃烤白薯,两个男人,或者说一个男人一个男孩儿,来言去语,聊起了天。 话题并不算轻松,却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头一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9 回,更是唯一的一回,不只是三言两语的交谈。 “我留下,是觉得这儿更好,老宅太大,情况太复杂,着实应付不过来。”宗政良说。 对面正在往嘴里塞烤白薯的孩子则不以为然:“得了吧,你一个黑道杀手出身的,会怕情况复杂?” “我并不喜欢应付勾心斗角。”笑了笑,宗政良两手肘部搭在椅子扶手上,十指在身前交叉,西装被这个放松的动作打开了些,衣襟里头的枪套背带就看得见了,反而给这份放松增加了几分紧张味道。 “我还以为,你要说舍不得我这儿。”眼睛眯起来了,桂秀峰舔了舔指尖粘到的红瓤碎屑,“或者,实际上是你对这儿的人有好感。” “?”男人挑了一下左边眉梢。 “警告你,不许惦记我妈。” “二少爷玩笑了。” “没玩笑。之前有个老宅的人,负责每个月往这儿送钱,来来往往的就开始给我妈暗送秋波。还写了很轻浮的打油诗。后来这事儿让那老王八蛋发现了,那个人我就再也没见过。” 语调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然而暗藏着的警告不能更明显,可对于宗政良,这警告对他没有任何影响。首先就是他确实对那位二夫人只是当作二夫人看待的,毕竟,他是个会拿金条嫖最当红的“小相公”的人,女人……着实应付不来。其次,也算是了解了一些桂老六为人的他,大约是真的宁死也不会在那头号黑道人物眼皮子底下招惹了他的女人。他来北京,是避风头的,不是出风头的,更不是惹麻烦的。 “二少爷放心,我可以保证,对于夫人,我只有尊重和敬意而已。” “……成吧。”斜着眼角瞥了对方一下,暂且放下心来的桂秀峰点点头,算是勉强觉得这男人过关了。 不过,对于这男人,桂秀峰身上,还有个最大的,最未曾解开的谜团。 “二少爷。”清了清嗓子,宗政良试探性地开口,“虽说明知不该问,我还是想多嘴问一句。你和六爷,如此不和,是因为六爷只把心思放在大夫人生养的孩子身上吗?” 说出口的话,就如同离弦的箭,泼出去的水,收,是断然收不回来的了。而他也算是颇会选择时机问这种敏感问题的。刚刚闹腾过一场的桂秀峰,此时此刻已经泄过了火气,再闹,还是有点力不从心的。更何况,自己先是表现得足够幼稚,后是吃人家的嘴短,这两条结合起来算,就真的让那暴脾气的二少爷,暂且没了再爆裂一回的能量。最终,想了又想,还带着几分不甘心地,那少年皱着眉头,轻轻一咋舌。 “我只是他的一件东西而已。”话,有了开头,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继续下去了,“包括我妈,我们娘儿俩在他眼里,和房子车子没什么差别,都是买得来,也卖得出去的。我小时候不懂,只是怕,现在懂了,只是恨,但归根结底,我是逃不掉的。命再恶心,也只好认了。就这么简单。” 一席话落下,宗政良觉得自己听到了最糟糕的述说。 没有父子之情,没有一家人的感觉,甚至都不像是被主人豢养的动物。原来在桂秀峰眼里,他,和他母亲,都是桂天河的私人物品,是可以拿来用,用过了就扔的。 不……或许,比这还糟糕。 因为那本以为中断了的讲述,还在继续。 “你以为,他不重视我和我妈,就真的撒手不管了?他可没有。每个月让人送钱来,说是生活费,其实就是软禁的理由。他有好几个手下就住这附近,我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他都会知道。所以说,我有多恨他,你现在懂了没有?” 懂了。 宗政良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无奈地一声长叹,他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应对的言辞,听了太令人无言的故事,似乎怎样的言辞,都没有力量,更没有效果。 而那个难得一见居然认认真真讲了关于自己的故事的少年,则在讲完了之后,好一会儿没有再说话。吃了多半的烤白薯,他放下了,眼神里透出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像个十六岁的大男孩应该有的沧桑感来,好像经历了太多东西,已经连悲哀都没有力气了一样,桂秀峰眉心越锁越紧,脸上一点点显得恐慌和愤怒,像是开始极端后悔自己说过的话,更像是记起了某些他根本还没来得及说,更不想说的秘密。 低头用力捏了捏鼻梁,快要受不了自己的状态的桂二少爷用手抓了抓头发,百无聊赖一样一点点展开包着烤白薯的那张报纸,指头沿着漆黑的标题划过,最终停留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是一员武将,留着时下最流行的胡子,光头,一身戎装,却面无表情。指尖敲了敲那张照片,桂秀峰像是已经受够了前一个话题似的,主动把话锋转到了不相干的事情上。 “这个人,是谁?”他问。 从他那么问,宗政良就一愣,继而,便开始觉得既蹊跷,又好像已经有了推论的方向。 “……靳云鹏,内阁总理。” “啊……他就是靳云鹏啊……”桂秀峰点点头,“我之前听丁婶儿说起过他,说他是段祺瑞手下的四大金刚之一。” “是。”听到这里,宗政良觉得已经清楚个八九不离十了。这个看似风光无两的黑道少爷,真的是被软禁被豢养着的。他连外头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他过的日子,至多就是看看电影听听戏,裁裁衣裳,发发脾气罢了。虽然可以出门,他却被无形地与外面的那个大千世界隔离开来,然后,还有一点是绝对的。 这个孩子…… “甭那么瞅着我,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怎么认识字!”盯着宗政良,有点恼羞成怒的桂秀峰把报纸重新裹住剩下的食物,直接丢在床头桌上,“你那手眼通天的主子从来就不许我念书!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已经是不错了!” 话音落下后,桂二少爷一翻身,直接把自己重新扔回了床上,拉过枕头,挡住了清瘦的侧脸。 坐在原处的宗政良,则在心里莫名翻涌了一阵又迅速平静下来之后,莫名有了顺着毛发方向轻轻抚摸抚摸这只小猫的冲动。 冲动无法遏止时,他看着床上那个瘦小的背影,低声开了口。 “桂六爷是雇我干活的人,可要说‘主子’嘛……我认二少爷。”略作停顿,男人抬手拢了拢鬓角的头发,一个有点特别,又似乎合情合理,有点疯狂,又似乎再平常不过的建议,就脱口而出了,“另外……反正外宅也是清静所在,时间多,事情少。,二少爷要是对识文断字有兴致……在下不才,愿意教您。” 最开始,桂秀峰以为那个建议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是胡诌,是扯淡。 但他看见了那男人认真的表情。那个说是只认他这个主子的男人,脸上也好,眼里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20 也罢,都没有半点戏弄或者是欺骗。 于是,“不会是那老王八蛋让你拐弯抹角试探我吧?”这种话,他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他前所未有带着轻微疑惑、不安,和期待地,点了点头。 “那,要是能保证不让外人知道……就看你有多大的本事吧。”好像为了隐藏自己的窘迫似的,桂秀峰再度伸手,从床头桌上抓过那剩下的少一半烤白薯,埋头到报纸里,咬了一大口。 从那天起,可能是闻所未闻的一种教学方式,就在这对颇为奇特微妙的师生之间展开来了。宗政良没有照本宣科,买一摞初小的国文教材之类的塞给自己的“学生”,取而代之,他只是把带那少年出去的次数稍稍增加了些,时间稍稍延长了点。他会坐在驾驶位上,找桂秀峰最熟悉的地方走,经过桂秀峰最常去的店铺,那些路牌也好,招牌也罢,这说是不怎么认识字的二少爷都还认得,虽说是强制性硬背下来的,但至少这就是个最简单的开始了。以这些当作起点,宗政良让他默默记住那些字,然后再带着他去别的地方,找到地名或者店名相似的,就告诉他另外几个不认识的字都怎么念。桂秀峰毕竟不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幼童,他足够聪明,这样反复几次之后,那些他说话时经常用到或是多少有些耳闻的字,就完成了声音和形象的配对。这种好像运动健将热身一样的学习也好,游戏也罢,持续了大概一个星期,此后,宗政良开始带着他去认识报纸上的大标题,让他自己去念那些字,有不认识的,就跳过去,第二轮学会了再补上。照此又过了一个礼拜左右,那个居然从中学出兴趣来的少年,就令人惊讶地,会主动抓着报纸念给宗政良听了。 没有莫名的暴躁,没有动辄爆发的怒气,没有使性子耍脾气,桂秀峰真的像一只玩儿到尾巴根都颤抖起来的小猫似的,已经全然投入,忘了自己曾经怎样骄纵跋扈不依不饶过。 这样的变化,说实话,在宗政良意料之外,可是他喜欢。他爱看对方一板一眼磕磕绊绊读报纸的样子,微微皱着的眉头,俊俏的侧脸,一张一合的嘴唇,还有确实像个小孩子一般用食指压着字,一个一个指着读的动作。所有这些,他全都看不够,甚至包括结束之后,桂秀峰无意识地捏住报纸空白的一角,一点点揉搓着抹掉蹭在指尖的油墨的模样。 不生气的时候,这黑道少爷有多可爱,他自己知道吗…… 想来,是不知道的吧。 再接下来,要教他写字吗?他是真的很想看看桂秀峰的字的,是否和他想象的那样,歪歪扭扭无比稚嫩然而透着一种不服输的倔强力道? 好吧,想象那些尚且为时过早,毕竟,眼前这些改观已经相当值得窃喜了。 宗政良都不敢信,自己在最丑恶的一方世界里,体会到了叫做窃喜的滋味,这简直好像严冬里开出来的第一朵桃花,弱不禁风,然而是个奇迹,并且美好到令人惧怕。 他不知道,桂秀峰也一样在窃喜,那是一种终于在压抑、惊惶,而且郁郁寡欢的环境下,总算寻觅到一丝快乐的窃喜。同样是个奇迹,同样会在带来愉悦的同时令人隐隐担心。 然而,不管怎样,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得到了缓和,被这种缓和深切安慰了的,就是吴月绢。她总是看不够儿子和那个男人坐在桌边,一个笨拙而认真地念着,一个安静而认真地听着的场景,这样的场景她太喜欢了。家里终于有个人可以稳定住儿子的情绪,虽然方法略显旁门左道,可实际效果在那儿摆着。这就好了。这太好了。 她会很乐意于亲自泡茶端点心给两个人,轻手轻脚把托盘放下,然后再轻手轻脚走去厨房,和忙着洗菜的丁婶儿聊聊家常,眼睛,却仍旧在偷偷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 天气好,身体也好的时候,她甚至会跟着一起坐在车里,去大街上转转,听儿子仍旧习惯性地念着每一个路牌和每一处招牌上的字,仍旧有一些是不认识的,或是有一些会记错念错,然而被宗政良提示或是纠正时,桂秀峰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跟着念一遍,然后再重复低语几次,如同一个十分勤奋积极的学生。 吴月绢也曾经偷偷问过儿子,就这么喜欢这种学法吗? 桂秀峰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 “妈,等我再多认点字,就开始背列车时刻表。早晚有一天,我带着您,离开这鬼地方,离开北京,找个没人认识咱娘儿俩的小城镇住下,再找个营生,以后的日子,我好好照顾您。”眼睛直勾勾盯着母亲,目光中透着野心一般的希冀,桂秀峰那么说。 吴月绢的心里,被那番话说得燃起了一丝她以为早就不存在了的好好活下去的执着,一份对于未来的盼头,好像快要枯死的树,见到了乌云密布,嗅到了空气中的湿度。 真的可以吗…… 即便惊讶到恐慌,但是……真的希望可以的啊…… 儿子的想法,做母亲的没有告诉宗政良,她确实感激这个明明是个保镖,却在做着教书先生一样的工作的男人,可是她不敢泄露自己听到的话,毕竟,这个男人是桂天河派来的,这一层关系,让这个女人仍旧会本能地偶尔忍不住害怕。 十二月头上,北京下了一场大雪。 跟之前几次只像是在意思意思而已的雪相比,这一场,带着足足的“诚意”,四九城内外,一夜之间,银装素裹。 丁婶儿一边咋舌一边念叨等化雪的时候肯定冷到夜里睡不着觉,而桂秀峰,则早已像个三五岁的孩子,或者说,小猫小狗一样,跑去院子里堆雪人了。 吴月绢让他尽量别冻着自己太久,却也没横加阻拦,她觉得,儿子需要这份快乐,她还觉得,她自己,更需要看到儿子的那份快乐。于是,快乐着的桂家二少爷,一直独自玩到站在雪地里仍旧出了汗,还不肯回屋。 宗政良并不想弄湿自己的皮鞋,可他还是配合了那孩子的玩儿心,经过丁婶儿“批准”,从后厨拿了煤球和胡萝卜,又从扫落叶的大号竹扫把上掰下来两根枝条,他把这一套东西交给兴致勃勃的桂秀峰,而后站在旁边,点了支烟,边抽,边看着对方把每一样东西按在相应的位置上。 煤球眼,胡萝卜鼻子,和竹枝手的雪人,有那么一点点丑,像个形态可笑的侏儒,然而宗政良没有取笑。若是之前,他是断然要在心里取笑一番的。可现在,他和这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再不是之前的状态,于是,连长相怪异的雪人,也跟着变得找不到值得取笑的点了。 “还缺了点什么。”端详了一会儿,他开口说。 “缺什么?帽子?还是围脖?”桂秀峰歪着头,看着自己的大作。 宗政良没有说话,而是低声笑了笑,便拿掉自己嘴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21 边的香烟,捏在指间调转了方向,小心而准确地,插在了雪人嘴巴的位置。 那脸上红扑扑,额角汗津津的少爷,那之前格外骄躁易怒的少年,就在看到男人的“画龙点睛”之后,再也忍不住地,高高兴兴,爽爽朗朗,笑出声来。开心得就如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本来应该的那样。 ============ 六国饭店和正金银行隔着东交民巷跨街相望,街口立着黑魆魆的,好像高耸入云一样的灯杆,杆子上则挂着醒目的大红牌子,上头是英文的“slow”,下头则是中文的“慢走”。严冬时节,树上已经不见半片叶子,于是,那牌子也就无遮无挡,让在六国饭店大堂吧靠窗而坐的男人,看得清清楚楚了。 “为什么不用‘慢行’,‘慢走’……弄得好像告别一样。”冷笑了一声,男人端起自己面前的热茶,喝了一口。而后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另一个人。 “怎样啊?你又收了多少赏钱?钱包鼓溜到可以连路牌都嫌弃的地步了?”眉眼生得异常俊俏,通身穿得分外风骚的另一位男士笑了起来,公狐狸精一样低沉然而柔软勾魂的笑声过后,他从那夹在银色架子上的三层雕花玻璃托盘最上面那层捏起一块小蛋糕,小心翼翼托着送进嘴里。 在大堂吧见面的两个人,是宗政良,和褚江童。 但实际上,他俩也不算是约见,因为今天宗政良出来,只是想放松放松,确实,如对方所言,他之前救了桂秀峰一命这件事,确实让他从桂老六那里得了额外的赏钱,这些钱,够他在六国饭店这种地方好好享受一番了。于是,当他原本只是想体会一下宁静,坐在宽大的沙发里,从帽檐底下看着每一个经过的达官贵人,就当是了解了解北京地面儿上最有头脸的都是谁时,一股子暗香,就朝着他飘了过来。 暗香走到他身后, 两手撑住了沙发靠背,嘴唇就贴到了他耳根。 “宗政兄,今儿个怎么有闲情雅致到这儿来?”并不女气,却比青楼艳妓还妖气四溢的声音灌进耳朵,宗政良略微挪了挪身体,挑起嘴角,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沙发。 “坐。” 褚江童大大方方坐下了。 “怎么着?又搭上了哪家的少爷?黑道白道?有钱有权?”难得一见地打趣着,宗政良伸手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 褚江童并没有被激怒,实际上这种打趣他还挺受用的,好像个喜欢炫富的纨绔子弟看到穷苦人向他投来了嫉恨的目光一样,每一丝笑容里都透着欣欣然。拽了拽自己那件换成明黄色就比当年的皇帝老子还富贵的湖蓝色棉衫,又摸了摸完美地背到脑后的头发,他清清喉咙,开了口。 “还真让你说着了。哎,你听说过孙家三少爷吗?” “哪个孙家?” “就是跟你的新主子一样营生的孙家,也是‘天不黑不出来干活儿’的那类。” “我刚到这儿,暂且还不知道。”暗暗对这些若是别人也许就忽略了的信息产生了兴趣,宗政良把桌上包着黄铜角的大本菜单递过去,让对方边点些吃的边说。 “这个孙家三少爷,说好听了,是开酒楼的。可酒楼里都有什么,那说出来就不好听了,赌场也好,窑子也好,烟馆也好,你能想得到的,他都能给你张罗出来。” “跟这种人走得太近,你不怕自身安危吗?”宗政良皱了皱眉头。 “你会担心我的自身安危吗?再说,我也跟你走得很近过啊~” 对于那样的说法,宗政良不置可否了。好吧,确实如此,他们也确实是走得很近过,而且他宗政良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何必褒贬他人是非? “那,你今天就是来约他见面的?” “其实应该说是他约我见面。我俩上个礼拜在广得楼认识的,他非得请我喝茶,我说北京不缺茶,要请,你找个日子口儿请我去六国饭店喝咖啡吧~没想到,他还真答应了~那傻小子……” 看得出来对方的骄傲,也听得出来隐约的炫耀,宗政良心里有那么一刹那的别扭。 并不是嫉妒,他对褚江童,没有能达到嫉妒程度的情感羁绊,也不是自怜,毕竟现在他也过得不差,至少比在天津因为那档子事儿蹲大狱甚至直接押赴刑场吃了枪子儿“以正国法”要强多了。他更不是一念之间想起了和褚江童在一块儿的时候,那个姓卫的大夫眼里流露出来的一种足够纯粹的,几乎就可以说是倾慕的目光…… 他只是猛然想起,就在他今天跟桂秀峰请假说出来一下尽早回去时,那少年的眼神。 好像你都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出远门,一回身,发现上头多了一只猫。 猫没有什么表情,然而坐在行李箱上,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你看。 拼尽全力遮盖自己情感的猫,有时候真的比所有情感都表露无遗的狗更可怜。 因为骄傲,所以隐藏,把“你不要走”,转化成“那你走啊”。那个样子的桂秀峰……简直让宗政良破天荒地有种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的负罪感。 自己在外头享受,自己偶遇的旧情人也在外头享受,旧情人的现任情人同样肯定是即将过来享受的,而不同的是,现在的他,就在享受了才不到一半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不乐意继续享受下去了。 于是,在那传说中的孙家三少爷出现之前,宗政良都有点心不在焉,帮褚江童叫了茶点,他开始期待那贪图美色的家伙赶紧出现。而后,又在闻所未闻的那位爷出现之前,就终于坐不住了。 保持着体面站起身,他结了单子,说宅子里不能老没人顾着,便尽量不显得匆忙地离开了。 褚江童是否会看出什么,他懒得在意,他只是尽快回到了外宅。然后,就在他推开小楼的门,走进客厅时,他看见了让他心里一阵发紧的景致。 那个瘦瘦的少年团在沙发里,肩膀上裹着母亲的披肩,已经睡着了,一只手垂在沙发边沿,顺着骨感的指头望去,地上扔着一张昨天的早报,报纸上有圈圈点点的记号,那是他自己发明的学习方式,什么样的记号表示这个字不认识,什么样的记号表示这个字似乎认识只是不敢肯定,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宗政良轻轻走过去,把报纸捡起来,看了看,又把视线挪到那张苍白的脸上,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宗政良的沉默,并没有多么刻意。 他就只是想看着对方睡着的样子,看着不发脾气也不使性子的少年最平和的模样。 其实这么说可能有点儿过分,因为这段时间,桂秀峰是真的没有对他闹什么的,回想当初刚见面时,那一门儿心思想把他赶出去的二少爷骄纵无礼的一言一行,还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22 啊哈。对啊,那孩子还说过“你等着,我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种话的。 那么,到现在,被摸顺了背后的毛,尾巴也不会轻易炸开花像个鸡毛掸子一样的猫儿,就这么安安静静睡在你面前了,还要不要故意拿那些事儿逗逗他呢? 会再发一顿脾气? 还是仅仅赏他一个白眼? 那么想着,宗政良轻轻坐在沙发上,看着手里的那张满是各种符号的报纸,直到不多时之后,蜷缩着的少年睁开了眼。 发现旁边的男人,起先吓了一跳的桂秀峰,在最短时间内平静下来,然后皱了皱眉头,坐起身。调整衣襟和衣领,又把披肩裹严实了点,他拿出不知怎的就让人有点忍俊不禁的少爷架势,清了清喉咙,问了句:“怎么天还亮着你就回来了?” “难不成还要等到三更半夜?”宗政良无奈地笑笑,继而说了实话,“总觉得放心不下二少爷,就提前回来了。” 实话,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面对什么人,用什么样的方式表达出来,都可以具有最强大的杀伤力。尤其当听到实话的,是个明明心思敏感到不行,却总佯装冷酷无情的孩子时。 那效果,简直无法更明显。 桂秀峰的脸,可以说是腾地一下子就红了的。 “说这么肉麻干什么,又不是奇情话本的段子!”嘴里“骂”着,桂秀峰从对方手里一把夺回那张报纸,“不许看!” “不许看?”宗政良掩饰着想笑的冲动,“不是早晚要念的?” “早晚是早晚,不是现在!不许看!” “好好,不看不看。”发现那猫儿还是炸毛了,宗政良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而后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二夫人和丁婶儿呢?” “……噢,我妈在楼上休息,丁婶儿买针头线脑去了。”简单说着,桂秀峰伸了个懒腰,侧身靠在沙发扶手上,上下打量坐在旁边的男人,“我说,你去哪儿了?” “六国饭店。” “是东交民巷那个吗?” “是。” “……那儿……怎么样?” “二少爷想知道什么?”宗政良发现了对方眼里的兴致,回忆了一下,反问,“之前我开车不是带二少爷路过那儿一次吗?” “我记得,可里头什么样儿?” “里头啊……怎么说呢。”轻轻一咋舌,宗政良抬手边松开枪套边简单解释,“可以称得上奢华吧,也许比不上北京饭店的地位,可茶点还是相当无可挑剔的。” “你是去喝茶了?” “是。” “……茶就是茶,在哪儿喝不着?干嘛非要去饭店?”听到对方只是去喝茶吃点心,桂秀峰有点儿不高兴,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作祟,可他就是觉得,既然在家里可以做的事情,何必要去那么装腔作势的高级地方做? “哪天有空,我陪二少爷去一趟,尝尝那儿的茶点,答案自然揭晓。”不慌不忙说着,宗政良用极快的速度瞥了一眼对方的反应。那可以说是格外诚实了,因为不高兴的因素,很快就被并不情愿展示出来的好奇和期待给遮掩了下去,不过,这样的欣喜,并未持续多久。 桂秀峰无意识一欠身,缩短了和那男人之间的距离,然后,他闻见了似有似无的一丝香气。 陌生的香气。 一个男人,至少是一个黑道保镖身上,不该有的香气。 “你……去找女人了?”怀疑的眼眯了起来,少年捏紧了手里的报纸,皱眉看着对方。 宗政良起先一愣,随后就无奈地笑了笑。 他有几分犹豫,可最后还是说了实情。 “二少爷知道我不会找女人的。”他淡淡扯动嘴角,“实不相瞒,我在六国饭店偶遇了褚江童。” 听见那个名字,原本只是怀疑的桂秀峰,脸上就显出嫌恶的神色来,把报纸往茶几上一扔,他单手托着下巴,扭过脸去:“又是那个‘出来卖的’。” 本想回一句“何必这样说他,不过是各有各的活法”,却在话到口边时止住了。宗政良轻轻叹了一声,选择了最温和的回应方式。 “我和他,确实只是偶遇,他正同孙家三少爷打得火热,顾不上搅我的清静。我们只是闲谈了一会儿,然后……我就赶快回来了。” “谈到什么话题了能把你宗政大哥吓得临阵脱逃?”桂秀峰撇嘴。 “没有能吓到我的,只是不想聊了而已。” “为什么不想?” “就如我一开始所说的,突然很惦记二少爷啊。” 到此为止,宗政良是真的可以确定,旁边这个孩子,其实容易害羞到了一定程度,第二次被说到“惦记”,那才刚刚傲气了几分的脸,就又红得好像涂了胭脂擦了红粉一样了,桂秀峰张了几次口,都没顺利说出回应的话来,到最后干脆恼羞成怒,对自己发了火,一下子站起身,甩出一句“一个开车的,哪儿学来的这么风花雪月!恶心死了!”,他绕过茶几,看也不看对方,就径直噔噔噔跑上了楼。 桂秀峰对于宗政良的“嫌弃”有多么不够力道,恐怕,连他自己也一清二楚。 他喜欢听那句话。 “很惦记二少爷”。那个男人,就是从这句话开始,让他一点点乱了阵脚。并不是胡说,或者装可怜,然而作为一个少爷,一个吃喝穿戴都还算可以,至少比平民百姓家好得多的,按理说应该是被宠爱着长大的孩子,桂秀峰从来没有听任何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母亲也许说过,至少用不同的方式表达过,但母亲的表达对他而言顺理成章天经地义,他不是不懂得感念养育之恩的,他只是不会因为母亲对他的惦记而心里乱跳一气。 是的,宗政良的惦记,让他心慌。甚至可以说,那不是心慌,那是心动。 而心动的实情,他真的是好长时间之后才乐意承认的,在那之前,他都宁可相信自己不过就是被肉麻的话恶心到了而已。 就算脸上的红和热不会撒谎。 宗政良没有戳穿他。两个人维持着有点怪异的尴尬,和佯装的平静如常。 直到几天后,说是自己的衣裳已经到了去取的日子,桂秀峰让宗政良开车,带着他去了前门瑞蚨祥。 店里伙计一看是他来了,自然不会怠慢,纵然不得宠,毕竟也是个少爷,而且还是黑道少爷,不好好伺候着,要是传出去什么坏风声,怕是要三更半夜莫名其妙门脸儿着火了吧。更何况,哪个和钱有仇?这么想着,伙计客气到有点儿低三下四的程度,弓着背,把看也不看他一眼的桂秀峰请进了贵宾室,好茶奉上,然后喊来了戴着圆眼镜的老裁缝。 老裁缝态度没那么低声下气,但也一样低头弯腰说话,把手里那件雪紫色缎子面儿棉服小心展开,他示意给对方看。 “照二少爷吩咐的,袖口剪短了半寸,领子也没加狐狸皮镶边。”慢条斯理说着,老裁缝指了指旁边挂着帘子的小里间屋,“劳烦二少爷换上,我看看是否合身,需不需要再改改。” “行。”点点头,目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23 前为止对于新衣服还算满意的桂秀峰看了一眼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宗政良,就直接抓过衣裳,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换衣服的时候,他听见外头有人交谈,应该是老裁缝在跟宗政良搭话。仔细留意了一下,发觉内容颇为无趣,不过就是这位先生哪里人,这位先生好高大之类不咸不淡的话。但随着交谈变多,直到出现“这位先生身形标致,只穿西装着实可惜,不如裁两套像样的长衫,穿上必定另有一番神气”这种话出现,桂秀峰才终于决定喊停了。 “你进来一下,帮我整整领子。”面无表情撩开门帘,那少年命令着。 老裁缝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却又不知错在哪里,只好赶快噤声站到一边去了,宗政良皱了皱眉,迈步走到更衣间门口,略微低头,走了进去。 但桂秀峰并没有让他帮忙整理领子。 “你跟谁都能聊起来吗?”那少年斜着眼看他。 “……”大约知道这份儿火气因何而来了,宗政良想笑,又没有,一声喟叹,他干脆反问,“二少爷刚才听见我说话了?” 这样的反问够大胆,却也有点正中靶心一样的“特殊疗效”,因为桂秀峰不知怎的,被那么一问,居然从想怒,也变成了想笑。嘴角压制了好几次,还是不甘心地挑了起来,那少年“哼”了一声,自己扣好了领扣。 “不许顶嘴。”他说。 “二少爷不喜欢有人跟我聊天?”宗政良试着问,即便他已经能感觉到答案是什么。 “我是不喜欢有人对我的人盘问个没完……”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才发现里头包含的意思着实有几分引人遐想,不肯承认的桂二少爷磕绊了一下,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为了掩盖表情变化而低下头去不看他的男人,干脆豁出去不打算假装自己表达无误了,“不用一脸想入非非,你是我的司机,我的保镖,你整个儿人,整条性命,都是我的。” 被那么一说,宗政良有几分惊讶地瞪大了眼,但他没有表示反对,相反的,桂秀峰的脸红,和尾音里的轻颤,都让他想要再多听几句逞强的领土宣言。 “就是说,我拿了桂家的钱,便是桂家的人?” 这样的提问方式颇为狡猾,效果也相当明显,因为那少年一边低头拽袖口,一边当即回应说:“不是‘桂家的’,是‘我的’!” 好得很。 总算一个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宗政良点点头,没有再辩驳半个字,而是抬起手来,把有点要松脱的领扣帮对方重新扣好。 老实讲这个动作有点太过亲昵,若是十分纠结于自己的身份地位的人,怕是会当即打开那双胆大包天的“下人的脏手”,但桂秀峰没有,他并不觉得宗政良是下人,他早就不那么认为了。如果非要找到个拒绝的理由,那就是这男人手上温度太高,让他从喉结都开始被传导着逐渐发热,怕热的少年往后撤了半步,白了对方一眼,看了看对面高大的穿衣镜中的自己,然后有点生硬地直接转移话题。 “你一直穿洋服,不觉得太硬了吗?哪儿哪儿都有棱有角的……” “习惯了就好。再说,洋服更适合这个。”掀开衣襟,示意了一下里头暗藏的枪匣,宗政良微微侧身靠在门框上,两手交叉抱在胸前,略作思考,继而稍稍眯着眼,看着镜中的桂秀峰,看着那一身如水的雪紫色丝绸的年轻男子,迟疑片刻,终于把想问的,问出了口,“二少爷,可能……对你而言实属冒犯。可我还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我‘喜好’的那件事……是‘无伤大雅’?还是‘罪不容赦’?劳烦二少爷无论如何,给我个明确的答复。” 被问到那个问题的时候,桂秀峰的反应,在宗政良意料之中。 不只是脸红,还有紧随其后的逞强。 那漂亮的家伙笑了一声,跟着,便沉默下去了,像是在思考回应的言辞,可最终得到的结果,只是一句淡淡然的“不知道。” “不知道?”宗政良重复。 “凡事都要解释多清楚?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很理所当然地说着,桂秀峰回过身,却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和那男人四目相对,但这显然太丢面子,最终,倔强的二少爷干脆几步走到宗政良面前,抬起头,视线集中在那张太有男人味儿的脸上。 宗政良论面相,并不是时下里最受欢迎的美男子,肤色不够白`皙,眉眼不够俊俏,面庞不够温润,如果是张圆一点的脸,温和些的五官,再加上两撇修剪整齐的小胡子,并且没那么高大健硕的话,兴许可以算是风流倜傥仪表堂堂。但他并不是那样,那轮廓硬朗的脸,凶悍的眉眼,包括胡渣,包括喉结,包括结实的胸膛,和煞气藏也藏不住的枪…… 枪的威力和那男人用枪的样子,桂秀峰尚未见过,但他知道那胸膛的触感。自己作死去夜袭的那天,被压在身下的记忆总也不能消失,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已经碰过的,就是难以忘记。 然后,面对着这样的一个男人,被问到如何看待他的特殊喜好,被那双拿枪的手揉`捏过的桂秀峰,除了羞与怕之外……最不能承认的,大约就是一种莫名的冲动了吧。 他满脑子都是幻想,幻想着那个晚上对方并没有停止,虽然继续下去会让他吓得哭出来或者反感到吐出来,但和更为强大,强大到实力悬殊一目了然根本不具备赢的可能性的对手在一起时,直接躺下亮出最柔弱的部分表示屈服,大约是最佳的做法。 桂秀峰嘴上也好,行动上也罢,都是不可能屈服的,他只是在幻想自己屈服了。这幻想不受控制,尤其是在两人之间的关系日趋缓和之后。 人,果然是奇怪的玩意儿。 “你爱怎样就怎样吧,跟我没有关系。”突然间有点淡淡的沮丧,桂秀峰收回视线,再度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只要你别把那些出来卖的带到我家里,就随便你。” “当然不会。”宗政良忍住了一个笑。 “另外,你要是染上什么恶心的花柳病,就给我滚。” “一言为定。”这次,他没忍住,点点头,宗政良扬着嘴角,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上下打量了一遍锦衣华服的少年,用那低沉的嗓音说了句,“二少爷这么穿真好看。” 桂秀峰当时心跳有多快,只有他自己记得,奉承话他也不是没听过,但从这男人口中说出来,就是会让他心慌,这种惶然起初只是偶尔发作,但很快就不再是“偶尔”了,它开始变得经常化,成了一种奇怪的惯例,并最终到了无法隐藏的境地。 一切错误的开端,是个平静到异乎寻常的午后。 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丁婶儿在后厨洗菜,吴月绢在沙发上刺绣,家里的两个男人,则坐在餐桌旁,读着一份照例画满了圈圈点点符号的报纸。 只不过,不认识的字越来越少,不能确定的也越来越少,文章读起来也越来越顺畅,这样下去,应该很快就可以教他写字了吧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24 ,毕竟有了足够的积累之后,脑子里有了形状,写出来只是个好不好看的问题而已。宗政良那么想着,吸了口烟,继续认真听着。 “……这个颜惠庆和梁士……” “梁士诒。” “啊,对。他俩到底要打到什么程度才算完?”突然问了字以外的问题,桂秀峰指着报纸上那些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的文章,和颜梁政争的大标题,微微歪着头询问旁边的男人。 “直到一方彻底抬不起头来吧,大概。”虽说对于民国乱世里谁当内阁总理谁做阶下之囚毫无兴趣,宗政良还是并不介意跟桂秀峰随便聊聊这些无聊的争斗。 “争来争去,到底是为的什么?地盘?女人?钱?” “二少爷说的是山上的匪。”快要忍俊不禁了,宗政良略微往后靠在椅子背上,“想要改变世界的人,总要先大权在握才行。” “世界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黑暗,又改变不了,何必多事?”说着不知怎的竟然带了一点无法反驳的真理一般的话,那少年耸了一下肩膀,改了提问的方向,“这个姓颜的是哪里人?” “上海虹口人。” “那这个姓梁的呢?” “……不敢确定了,记得应该是广东佛山。” “所以就是说,一个上海人跟一个广东人,在北京为了一个官职就打起来了?” “二少爷把两位风云人物的政敌之争说得好像街头痞子斗殴一样。”单手摸了摸额头,差点笑出声来的宗政良并没有继续解释这其中的奥妙,毕竟他自己也是个对这些提不起兴致来的人。兴许就像桂秀峰所说的,世界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黑暗,他至少还是黑暗中的强者,不如就维持着这种和最黑暗的区域之间的距离,看着那些黑暗中的明争暗斗血雨腥风,图个热闹的好。 “……我累了。”看着那男人的侧脸,桂秀峰抿住嘴唇,推开了面前的报纸。 “那今天就先这样。”宗政良把报纸折叠起来,“二少爷想要去哪儿玩儿?还是做些别的消遣?” 也许,他不该问,因为怕冷的主子并不打算出去,可一时间也想不出有什么消遣是自己乐于做的,桂秀峰起初只是漫无目的把视线在对方身上扫过,但很快的,就找到了定点。 “你的伤疤,一直延续到哪儿?”他眼里见了光亮。 “什么?” “就是你脖子上的伤啊。”抬手指了指,好奇的猫得寸进尺想要往那并未敞开的领口里窥视,“只到锁骨吗?还是身上也有?身上更多吧?我听说帮派之间打群架的时候,经常光着膀子就冲杀到一起去了。” 被那么问到,宗政良有点无奈。看来,这二少爷是开始拿他当个消遣了。只能说,好在也算是无关紧要的事,非要知道,不如干脆让他彻底知道,免得日后天暖了,自己冲凉擦背都会有双眼睛盯着看数疤痕。 “二少爷非要看……我倒是无所谓的。”瞥了一眼在窗边刺绣的吴月绢的背影,觉得这个距离倒是也不至于太冒犯了那位二夫人,再加上去房间里关上门看裸身才更令人生疑,宗政良想了想,伸手解开了领扣。 他摘了枪套,脱了衬衫。 这是第一次,他把自己整个上半身,展现在这个少年面前。 桂秀峰顾不上脸红心跳,因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些伤疤吸引过去了。 不同的形状,不同的深浅,显然来自不同的凶器,有的像是钝器之伤,有的则明显就是拜利器所赐,他想象不到每一次受伤的痛苦,但他忍不住自己好奇的指头。 他摸上去了。 然后,他感觉到了那个高大的,结实的,成年男人的身体发出一阵细小的颤栗,紧跟着,他看到了对方眼神的变化,那是惊讶过后的疑惑,和用尽全力克制着,隐藏着,仍旧昭然若揭的凶险。 男人这种生物,定力到底能有多大呢? 宗政良在面对着哭红了眼睛,满脸绝望的桂秀峰时,意识到至少他自己的定力,在某些时候,为零。 被摸到身上的疤痕,他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一方面是大白天,一方面是周围还有人,尤其是二夫人,另一方面,就是他至少还清楚自己的身份。 保镖,司机,随从,这就是他,再强悍,他也是个下人,下人对主子出手,归根结底说不过去。 可是,也只能说当时当刻,他还没有见到主子极端脆弱的一面。 “我问你个事儿……”多少有点欲言又止,收回了手的少年低着头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吗?” “二少爷尽管说。”被那双眼看得心里一紧,宗政良点点头,重新穿上衬衫。他一颗一颗,扣上扣子,但直到他把衣服下摆塞进裤子,整理好,抓起呢子马甲准备穿的时候,那迟疑不决的人才终于出了声。 “我想要一张列车时刻表。” “列车时刻表?”宗政良忍不住重复,“是火车站的那种?” “对,只要是从北京出发,随便哪趟车,随便终点是哪儿的,都可以。” “二少爷要这个干什么?” “……你只要弄来就行了,问我个底儿掉是想跟那老王八蛋打报告吗?”明显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根本就不该主动提出,桂秀峰想要退缩,又想要发火,发火也并非针对对方,而是开始嫌恶自己的愚蠢。 “二少爷……”看着那张慌乱和恐惧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却还要硬撑着表现出一份强势的脸,宗政良心有不忍了,他边背好枪带,调整了一下子弹匣的位置,而后边提起西装外套边试着安抚,“二少爷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了保密,就会保密。” “那……”疑惑之后是轻度的欣喜,燃起希望的少年往前凑了凑,似乎是想说明原由,然而宗政良并没有打算听。 站起身,扣好最后一颗纽扣,那男人正了正领子,伸手过去,把对方垂到鬓角的一缕头发轻轻撩起,重新别到耳后。眼睛注视着那漂亮的脸,他略微压低了声音:“不用告诉我,我不必知道,二少爷只要交待就好,这事儿,我去办。” 听见那样的说法时,桂秀峰显得有几分不可思议,又有几分感动,惴惴不安和一颗心落地的复杂情绪错综复杂纠葛缠绕着,让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想质疑,却又唯恐对方反悔,他最终决定无论如何还是先道个谢,因为他隐约觉得,这个男人在这件事上,真的是靠得住的。可是,这个谢字,他没能说出口。 从院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响动,是汽车喇叭声。再然后,便是丝毫不知收敛的敲门声。并没有锁的院门被有点粗鲁地推开了,先走进来的,是两个一身黑衣服,头上戴着黑色帽子的随从,而紧随其后迈步走进院子的,便是那个几乎可以说从来没在这儿出现过的男人了。 深褐色绣着万字不到头纹样的绸子面儿棉袍,袖口翻卷着一折,露出纯白的里子。漆黑的马褂套在外面,虎皮滚边的领子透着野性的贵气,被皮毛微微挡住的下巴刮得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25 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胡渣,干燥的,垂着唇角的嘴显得足够刻薄而冷酷,男人的脸看上去有了几分年纪,花白的头发往后背着,带着丑陋疤痕的手抬起来,把黄铜烟袋锅的末端贴近嘴角时,其中一个随从就格外机敏地凑上前来,掏出火柴,弓着背,满脸赔笑小心翼翼地点燃里面的烟叶。看着主子吸了两口,笑得好像连中三元一样的随从点头哈腰退到一旁去了,直到见了小楼的门打开,吴月绢走出来,才闭上了镶着金牙的嘴,挺直了腰杆,显露出狗仗人势的轻蔑表情。 走到门外来的女人,看着台阶下头一语不发的男人,明明所处的位置高一些,却一点也体现不出“高”的感觉,慌乱中尽量恭敬地请了个安,吴月绢低着头,叫了一声“六爷”。 而正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来的“六爷”,则连个正经的回应都没有,只”嗯”了一声,就径直迈步进了屋,扫了一眼匆匆施礼后就躲到后头去烧水沏茶的丁婶儿,便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坐在桌边的桂秀峰身上。 至于坐在那儿的少年,早已经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先打了招呼的,是宗政良。 “六爷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稍稍鞠了个躬,他尽量保持着应有的礼节开口,脸上是镇定的神色,心里,则多多少少因为刚才的话题而紧张了一下。 “啊,随便看看。”没有理会身后的随从端来沙发椅和“老爷您坐下说话”的谄媚,桂天河抽了几口烟,直到丁婶儿倒了茶,再次退下之后,才看着指尖在轻轻发抖的桂秀峰,“我听说……你俩相处得不错?” 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心慌起来,谁也不知道这魔障一样的人下一步要说什么,做什么,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桂秀峰一只手垂在桌子下面,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襟,一语不发,就那么硬撑着,等着。 “怎么不说话?”明知道答案的男人眯起眼来,笑得颇为邪气,桂天河又往前走了一步,仔细端详儿子的脸,“嗯……挺长时间没见了,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妈了啊……我听庆元珠宝行的苏老板说起你,可是眉飞色舞的呢。” 话说到这儿,桂秀峰开始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劲了,他知道,一定是前些日子去大观楼影院碰见那卖珠宝的苏东烁,之后对方又碰见了桂天河,才会谈起关于他的事,但这并不构成那几乎几年都不露面的男人亲自过来的原因,带着愈发泛滥的恐慌,他继续等着后面的内容。 桂天河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清了清喉咙,又抽了口烟,嗓音低沉的男人接着开口。 “经姓苏的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最近我跟文登公司钱老板有一笔大买卖要谈,姓钱的这条老黄鼠狼子……除了真金白银,一向是喜欢能吃到点儿‘荤腥’的好处的。又到了你能实打实给桂家做点儿贡献的时候了,高兴点儿吧,过后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一席话说完,挑着嘴角,看着面前表情完全僵住,已经连肩膀都开始发抖的孩子,和站在旁边,明显已经听懂了一切,也表情凝固了的男人,桂天河玩赏一样打量了一下两人,便笑了一声,转过身,背着手,大步朝门口走去。 小楼的客厅里,最后留下的,只有桂天河丢给吴月绢的一句“叫你儿子洗干净了乖乖儿等着我派人来接他!”,此后,就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一点声响。 最终打破令人异常不适的寂静的,是椅子被突然站起来的少年碰倒的动静,和一连串跑上楼去的脚步声。 吴月绢看着孩子的背影,整个人虚脱在地上,丁婶儿赶快跑来搀扶,却几次尝试都失败。 宗政良上前,帮着丁婶儿小心将其扶到沙发上,然后就直接朝楼梯走去。 他试着敲门,然而没有回应,他试着推门,但门从里头锁上了,他忍不住喊了几声“二少爷!”,得到的回答是不见任何回答。直到他受不了再度用力敲门时,才终于从屋里传出闷闷的一声“我没打算寻死!别管我!!” 把自己关起来的少年不想见到他,不想见到所有人。 该说是万幸吗?少年至少说了他不会寻死。 迟疑着,紧紧皱着眉头,宗政良暂时放弃了继续逼近。眼前的状况,最好是先冷处理一下,再想对策,不然,大概会得到最糟糕的结果吧…… 闭上眼沉思了片刻,宗政良回到一楼,先去把院门牢牢锁好,又走回来把楼门也锁上,他帮丁婶儿将吴月绢送回卧房,让老太太先陪着神情恍惚的二夫人,然后,就回到自己房里,关上了门。 走到床边坐下,宗政良镇定了片刻,抹了把脸,他摘下子弹匣,看了看里头是满的,又重新塞回去。然后,他起身走到衣柜前头,伸手把顶上的一个小皮箱拿了下来,摆在椅子上,打开,他把里头的几本书倒出来,拽掉了中间的夹层。 下面藏着的,是包裹在黑绒布里的利器。以及另一把枪。 打开绒布,把跟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那另一把银色左轮手枪先塞在枕头下,宗政良撤出一把双面开刃的匕首,摸了摸刀锋,沉默着,撩起裤腿,把刀鞘上连着的皮带扣在了脚踝。 他并不确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可是他觉得自己非这么做不可。 一切都出自潜意识和本能,就在骤然被这个家里深藏着的肮脏内幕震住了之后,就在总算是明白了为何桂秀峰如此憎恶自己的父亲之后,他所做的决定,都是倾向于自己认可的主子这边的。 他本能地想救他,至少,也是想要做好一切准备护着他。 沉默中,宗政良点了支烟抽着,脑子里想着各种可能以及相应的对策,他甚至想起了桂秀峰让他帮着弄一份列车时刻表的根本意图。这个孩子想逃,不顾一切想逃,一直被监视,被禁锢,被利用,像个已经到了绝望的极限,却还是残留着一丝希望的囚徒一样,受困于这个家的桂秀峰,心还没死。 那么,自己究竟要做点什么? 一边是手眼通天的强者,一边是手无寸铁的弱者,他到底要如何抉择?或者说,抉择之后,他到底能做些什么? 前所未有的矛盾袭来,暗杀对手行刺高官时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宗政良,紧紧锁着眉心,发出第一声压抑的叹息。 闭上眼,脑子里就显出下雪的那天,站在雪地里笑得那么开心的那张脸。 他不希望那样的笑消失不见。 烦躁中,他躺在床上,然后,没过多久,就在他重新开始思考计划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那个清瘦的少年。 少年靠在门上,用泛着血丝的眼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他近前。 “……你……会帮我吧?”嗓音有点沙哑,桂秀峰开口问的同时,伸手抓住了宗政良的衬衫,满眼都是被逼上绝路的神色,他死死盯着那男人,咬着嘴唇,硬是忍住了快要掉下来的眼泪,低着头停顿了片刻,才再次抬起眼来,一手哆嗦着解开自己的领口,一手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26 揪着对方的袖子,少年字字句句都戳到宗政良心缝里,“你救救我……我受够了!你救救我!只要你别让我再受那份儿罪孽……我……我怎么都答应,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也许主仆之间,除了保持主仆关系,什么多余的都不该发生。 也许男人之间,最好是只有江湖情份,什么额外的都不该出现。 因为一旦打破了惯例,丧失了寻常,颠覆了伦理,生出欲`望来,有了羁绊,一切厄运,就都会如期而至了。 但,请问一句,真的被欲`望操控时,谁又想得了那许多呢…… 被压着胸口顶在床上,又被混乱无章地解开纽扣,被吐出灼热呼吸的嘴唇含住耳垂,又被颤抖的指头在肋侧摩挲,宗政良是真的差一点,只差那么一丁点,就真的想不了那许多来着。 可是,他终究还是做不到。 他不想趁火打劫,他没有那个心情。 “二少爷,二少爷。行了,够了。”拉住那双手,捏在自己手里,宗政良看着那张漂亮的脸,“你别这样,我不用你这样。” “为什么?”快要哭出来了,桂秀峰嗓音抖动着问,“喜欢男人的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送上门的,自然笑纳,不肯送上门的,就花钱买,买都买不来的,就动手抢,现如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什么时候这都不是理所当然的。”皱了皱眉头,宗政良觉得自己隐约已经可以猜到为何这少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了,迟疑了一下,他略微调整了姿势,搂住那细瘦的腰,他试着松开攥着骨感腕子的手,按住对方的脖颈,轻轻摸了摸,“就算二少爷不信,也暂且假设我不是那种人吧,要不,这话可就说不下去了。” 被搂住的少年脸上起先是惊讶,跟着,便在沉默中一点点缓和了表情,再然后,就是更长时间的沉默,桂秀峰把脸埋在那结实的胸膛上,点了点头。 “那,我要怎样,你才会帮我……?”有几分可怜的声音那么问。 “我说过了,我就认你是我的主子,我是保镖,自然要保证你不让别人祸害。二少爷不用怕,有必要的时候,我铁定会帮你。” “真的?” “真的。” “可……” “嗯?” “你就什么都不想要?” “……莫非,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你想刚才那样?” “不是吗?你喜欢男人啊……” “我喜欢两厢情愿的那种事,你又不愿意,我何必?” “……”到此为止,桂秀峰没有办法继续质疑了,他在怨恨自己的愚蠢和冲动,心里仍旧极为忐忑,却也奇怪地因为宗政良的举动和言辞平静了几分,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随着一声放弃了一般的叹息翻身起来,坐在床沿,把脸埋在手掌心里。 “二少爷。”跟着坐起来,宗政良摸了摸那单薄的脊背,“有些话,我可能不该问,但你也应该能猜到,我想问的到底是什么了,对吧。” 被那么一提醒,少年的肩头抖了一下,而后,是一声低低的“嗯”。 宗政良没有直接询问,他觉得自己没必要问,有些事,知道大方向就足够了,可是,他没想到桂秀峰会主动开口告诉他。 沉默持续了许久,眼里满是痛苦与矛盾的桂秀峰抬起脸来,看了陪着自己沉默的男人一眼,就又低下头去了。 然后,是痛苦的低吟。 再然后,是凄然的讲述。 “之前有一次,那老王八蛋需要跟一个高官攀上关系,那人喜欢小男孩,他就毫不犹豫把我送出去了。我被送进那套大宅子之前什么都不懂,两天后等我被送出来时,已经什么都经历过一遍了。回来后,我发了一个礼拜的烧,一直吐,因为我老觉得恶心,我疼得不能下床,裤子里粘糊糊的,都是一直往外渗的血。我病到半死的时候,我妈差点把眼睛哭瞎了,后来丁婶儿告诉我说,她原本以死相逼让桂老六再也不许祸害我来着,可他根本不在乎,反而叫手下狠狠打了我妈几十个耳光,然后亲手在她脖子上划了好几道血口子。从那之后,我妈彻底怕了,她精神恍惚了半年多,有时候都不认识我。万幸,我慢慢活过来了,她也慢慢恢复了,她重新喊我名字那天,是我九岁生日……再后来,算是老天有眼,让我们娘儿俩过了几年消停日子。我是一直想逃走的,只可惜没有机会。前年吧……大概,桂老六给派了个新来的给这儿送日常的花销,那个人对我有企图,我看得出来。我想的是,他要是能帮我跟我妈离开,让我跟了他,我也就认了,所以他对我下手的那次,我没反抗到最后……可过后,我说让他帮我逃走的时候,他答应得痛快,转脸,就去老宅告了密。我不知道他是被提拔了还是被灭口了,总之,我再也没见过他……”故事讲到快收尾时,桂秀峰暂且停住了,他揉了揉眼睛,嘴角挑起一个凄惨的笑,然后,他侧脸看向旁边的男人,“所以你刚来的那些日子,我那么大情绪,就因为你是从老宅过来的。我后来大半夜摸到你床上,也是因为我知道这事儿要是传到老宅去,你就会消失。我受够了,我不想再让人当狗养着当货卖了,我也是人啊……我也是活人啊!……我是不是有血有肉跟所有人一样?我妈是不是也有血有肉跟所有人一样?可为什么我们俩过的不是人日子呢?这是谁的主意谁的规矩?他凭哪条啊?谁家的王法写着你能这么对别人啊?……没有吧?……” 被那样质问时,宗政良觉得自己无法回答。他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话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他心里觉得憋闷压抑,但他发不出声音。 到最后他能做的,就是揽住了对方的肩膀,让神情涣散,口中念念的少年贴着他,靠着他,吸取他的体温。 好半天,屋里没人再说话,直到宗政良先一步开口。 “二少爷是有血有肉的人,夫人也是,你们俩都应该过人日子。”低声哄着,他将嘴唇轻轻贴着那苍白的额角,“二少爷要是信得过我,我乐意帮你,未必能马上帮你远走高飞,最起码……那个什么文登公司钱老板,我不会让他碰你一根指头。” “……我不信你。”怀里,传来一声有几分违心的判断。 “怎么不信?” “我才认识你几天……” “这跟天数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你又不喜欢我。” “谁说我不喜欢二少爷?” “你都不想碰我,两次了,你两次都不想。” “我不是说了吗。这事儿,总要两厢情愿的才行。” “我都厚着脸皮送上门来了,这不算两厢情愿?” “当然不算。”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宗政良小心翼翼亲了一下那瘦削的脸颊,就像在安抚委屈的孩子,“两厢情愿是相互都有那个意思,我……虽说有个二少爷不齿的‘喜好’,可那至少也是在双方都有那个意思的前提下进行的。但凡不是,我都不会继续。二少爷打心眼儿里,不想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27 委曲求全把自己送出去,我要是‘收’了……会有报应的。” “天底下哪儿有报应这东西啊……”红着眼眶说着,桂秀峰喟叹。 “信,就有。”简简单单给了个回复,宗政良本想再说些其它安抚的话,但怀里的少年,却令他意外地抬起头来,问了他一句: “那,你喜欢我吗?” 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没有料到这个问题会出现,更没有料到自己会被这个问题弄得心里一阵狂乱的宗政良,费了挺大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他只是浅浅一笑,什么也没回答。 可是,他低下头去,亲上了那张缺乏血色的嘴。 亲吻很短很短,很轻很轻,甚至来不及激发出情`欲。 亲吻带着几丝烟草味道,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人心都疼了起来。 亲吻结束得很快,可是残留的那种像是被电到了一样的酥麻感觉,却好像可以绵延不绝。 桂秀峰脸红到让人几乎忍耐不住,实际上,宗政良也是真的没有忍耐住才会亲了对方的,否则,他绝对不会有这种暧昧到极点也势必会引发更多情绪的举动。 他乱了主仆关系,坏了江湖规矩,可是他无法不这么做。 他清楚自己开始走上绝路了,而且这绝不是一天两天内发生的,可在他眼里,怀中的这条绝路,诱惑到无以复加…… “二少爷要是害怕,就在我这儿呆着,夫人有丁婶儿陪着,等你冷静了一点,再去看看她不迟,现在过去,怕是会让她更难受。”单手把对方凌乱的头发拢整齐,宗政良叹了口气,“之后的事,我们一块儿想办法。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凡事都能想出辙来的,只要二少爷信我,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祸害你,就算天王老子也休想。” 桂家外宅小楼的二层主卧房里,有四个人。 靠在床头的女人,是吴月绢,守在旁边,握着母亲指头的,是桂秀峰,坐在床沿,正用铜盆里的温水润湿毛巾准备给夫人擦脸的,是丁婶儿,最后一个站在床边的男人,是宗政良。 “夫人,虽说我进您的卧房不成体统,可现在您不方便下床,事情又紧急,就请多见谅了。”毕恭毕敬的男人那么说着。 吴月绢摇摇头,接过丁婶儿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哭红的眼睛。 “宗政大哥说什么客气话,现如今,这个家有多‘不成体统’,你也都见识到了。” 话语里透着绝望,女人话音落下,眼眶又开始发红。桂秀峰看得心里疼起来,额角贴着母亲的脸颊,搂住那和自己一样瘦削的肩膀。 “妈,会有办法的,咱们会商量出一个办法的。” “办法……现在我只求有一阵风吹过来,把咱们带到天边那么远的地方去。” “夫人。”打断了那凄然的自嘲,宗政良拉过椅子,坐下,手扶着膝盖,想了想,再次开口,“我先问一句,就这个所谓文登公司的钱老板,您是否认识?” “啊……他啊……”也知道说苦话没有实际意义,吴月绢皱着眉,叹了口气,开始认真思索,“我多多少少,倒是记得他的。以前……我还在老宅的时候,见过这个人。” “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个儿不高,有点胖,戴着金丝边眼镜,总穿着长衫,话也不多,倒是显得斯文。” “还有呢?” “还有……这个人住在西四牌楼附近,我听他和六爷聊天的时候说过。” “嗯,有住处就好办多了。夫人,您还能想起来什么细节吗?不必考虑有用没用,只要能想起来的,说不定就都有用。” 被那样一提醒,吴月绢似乎多少燃起了一点希望来,她低着头努力回忆,然后突然抬起头:“我……我记得他在北京饭店有一间长期租住的客房!” “北京饭店?” “是!这也是他们闲谈的时候我听见的,那钱老板有妻有妾,有儿有女,没办法在一家子人面前谈道上的生意,所以才会选在饭店包房里跟人见面……可……这有用吗?” “有用。”脑子里飞速运转着,宗政良点点头,“他要是会在外头谈生意,那必然也是在外头……行苟且之事。也许未必还是北京饭店,可至少能断言二少爷不会被接到有一堆闲人耳目的地方。这就有可趁之机了!” “真的……?”带着胆怯和疑惑,桂秀峰看向宗政良,“那要是他也带着保镖,可怎么办?或者……假如还有别人……” 说到这里,就实在是说不下去了,重重打了个寒颤,桂秀峰搂住母亲的胳膊,用力闭上眼。 “秀峰,先听听宗政大哥怎么说,别怕。妈这回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换你个平安无事。”边说,边哭了出来,吴月绢攥住儿子的手腕,把被子一角轻轻搭在他腿上。宗政良的推论,让她多少有了点盼头,于是,绝望中的人就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再也无法轻易松手了。 “夫人,先不讲豁出命去这种话。”安抚了一下对方,宗政良略作沉吟,看了一眼洗毛巾的老女佣,“那,如果……丁婶儿不怕卷进这场是非里来,我就说了。” 被突然提到,老太太有点吓了一跳,可还是摆摆手,摇摇头,叹了口气,示意他不要管自己。宗政良见状,又看了看吴月绢,听到了“丁婶儿不是外人,就说吧”这样的肯定答复之后,才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表述了出来。 屋子里好一会儿,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楼下的客厅里,靠墙摆着的立钟沉甸甸的钟摆发出规律的机械噪声。 院子里的树上,是争食的麻雀在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打个没完的动静。 院外,偶有行人车辆经过,没人知道这向来宁静的小院儿里究竟在发生些什么。 天色渐渐暗下来时,一辆漆黑的轿车开进了胡同,很是不讲理地就停在道路正中。 车上下来一个白天刚刚来过的桂天河的随从,一身黑衣的家伙大步走到院门口,推门发现从里头反锁了,就开始用力拍打门扇。 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站在门里的,是那个高大的,脸侧和脖子上都挂着明显伤疤的男人。 “干嘛?”他阴着脸问。 “你说干嘛,六爷让我来接人!”狗仗人势的货色满口蛮横的语调,张嘴说话时,就露出里头那颗惹人厌的大金牙。 “要去哪儿?”并没有让开门口,宗政良继续问。 “这就不是你管的着的事儿了。” “……这位兄弟。”突然挑起嘴角笑了笑,宗政良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银色的烟盒,不慌不忙打开,抽出一支修长的烟,递了过去,看对方迟疑着接过,又掏出火柴,将其点燃,直到那家伙抽了两口,才接着出声,“你我都是给六爷当差办事的,你奉命接人,我奉命守人,我知道这事儿轮不到我搅合,可最起码,也该让我知道二少爷的去向。不然有个什么意外,我连找都不知道该上哪儿找,到最后,六爷面前,我又如何交差呢?你说是不是?不是信不过兄弟你,但江湖凶险,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28 能出什么事儿,谁也不敢打包票。我从天津卫初来乍到北京城,可是不想头一桩事由就给办砸了,到头来弄个颜面无光,只能夹着尾巴再往更远的地方跑,离开自己的地盘……这滋味儿……可不好受啊……” 话,说得格外慢条斯理,手上的动作,也是不慌不忙,宗政良嘴里低声念着,指头稍稍撩开衣襟,在那把银色的大左轮手枪露出来之前,就从内兜里捏出几枚叮当作响的现大洋,在手里掂了掂,又挪移了视线,半眯着眼,不露痕迹盯着对方的手看。 那只没有夹着烟的手,终于,还是抬了起来。 大金牙回头瞅了一眼车里的司机,一咋舌,把手心向上,而后勾了勾指头。 成了。 有人贪财,就好办。最起码不用采取更极端的手段了。 心里多少有了底,宗政良淡淡然,挑起嘴角。 “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那小娘们儿。”眼神猥琐的家伙示意了一下小楼的门。 “二夫人?” “什么他妈‘二夫人’,就是个买来的通房丫头。”嘿嘿了两声,大金牙把现大洋揣进了自己口袋,又很是陶醉地吸了一口手里的烟,他撇着嘴念叨,“她要是知道了,非得追过去撒泼打滚不可。这事儿要是让她给搅黄了,六爷不把我脑袋揪下来当球儿踢才怪!” “兄弟放心,我不说。” “……那成。”将信将疑看了宗政良一眼,又想了想自己口袋里实打实的银子,那随从压低了声音,说了个地址,“六国饭店,贵宾套房。” “得了,多谢。”这么讲时,宗政良是发自内心的在谢的。 是啊……多谢你,这位“兄弟”,太谢谢你了。 六国饭店,这四个字一出现,宗政良只觉得,至少是半块石头,在心里落了地。 这里他谈不上多么熟悉,然而相对而言,真的是最熟悉的一处豪华场所了。至少那建筑在哪里,长什么样,周边有什么,他都一清二楚。坐在一楼咖啡厅里消磨难得的情景时光时,他早就隔着大玻璃窗把周遭看了个遍,记了个牢。 天助我也。 挑起一边眉梢,让开门口,还做了个“请进”手势的男人那么想。 看在钱的份儿上,对宗政良态度还算挺客气的大金牙进了门,但就在看见那对母子时,狗仗人势的做派便再度显现出来,虽说也叫了声“少爷”,可明显就是在因为这少爷即将要面对的事情而暗暗讥笑,好像在被迫出卖身体的少年面前,他这条狗反而高贵得跟大学堂的老教授那么斯文体面了似的。 紧紧抿着嘴唇的桂秀峰,一语不发,跟着下了台阶,往院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从屋里追出来的女人,就红着眼眶一把拉住了儿子的衣袖。 见此情景,那条狗凶相毕露,扯开吴月绢的指头,催促少年快走。 硬被和儿子隔开的女人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丁婶儿和宗政良见状,连忙上前搀扶,而借此机会,大金牙已经推着桂秀峰,走到了院门外。 “带我妈去诊所!荣辛诊所!找卫大夫!快点儿!”同样红着眼眶的少年回过头喊,牢牢扶着吴月绢胳膊的宗政良点了个头,多半个字也没有说。 很快,停在胡同里的那辆车,就开出了胡同口。 又过了一会儿,院子里的另一辆车开了出来,司机关好院门后,急匆匆上车,往相反的方向驶去。车后座上,坐着两个女人,一主一仆,一个虚弱无力,一个神色慌张。 两辆车都离开后,整条胡同就又安静了不少。天还不够黑,勾栏院的灯笼还没有亮,普通人家在忙着准备晚饭,一缕缕炊烟升起来,熏染着严冬时节没有温度的最后几丝阳光。 而与之相反的,东交民巷则已经灯火通明,车水马龙。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们开始了夜幕下的生活,洋烟,红酒,各式各样平头百姓到死都未必能见过的高级西餐,香水,旗袍,狐皮的披肩,西装,马褂,翡翠的扳指,女人把眉梢眼角描绘得无尽风流,男人的金表链子溢出马甲衣兜,各种口音,各种语言,各种雍容的虚伪,华贵的肮脏,都在这里粉墨登场,散发着铜臭的腐朽空气一点点在厅堂里蒸腾,撩拨着天花板上悬着的水晶吊灯。 而就在法式餐厅的沙发里,隔着大理石桌面,坐着两个人。 一个微胖的秃顶,是文登公司的钱老板,金丝边眼镜再斯文,也藏不住眼神深处的兽欲。 他对面,坐着半低着头的少年,少年清瘦的身材几乎撑不起那件漂亮的衣裳,从不主动说话的他,至多只会因为对方的询问而象征性做点回答。 他在这儿,已经耗了一个钟头了。 就算根本不饿,还是要求先去吃晚饭,桂秀峰被那连连答应的男人带到了法餐厅,坐了下来。 点餐,是对方点的,他虽然不认识菜单上的外文,但他认识后面跟着的数字。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价格,在一个跟黑道有所牵连的实业家眼里也许不算什么,可对他而言,绝对不只是金额上的震撼。 这个人在加码,在欣欣然用自己花了多少钱,来暗自计划换算着过后要索求多少回报。 胖子身后,站着一个保镖,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刚才原本是两个的,警觉而狡猾的男人先派另一个过去守着客房了。 桂秀峰心里狂跳不止,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耗多久,也不知道白天所商定的那些计划,到底能实现几成。 他怕,怕得要死,更担心得要命。 但不管怎么怕,不管怎么担心,终究有耗不下去的那一刻,对面的男人总算是忍不住了,提出结账回房之后,便直接站起来,示意保镖扶着桂二少爷起身离席。 扶着?不如说是押着吧。 苦涩地冷笑了一下,桂秀峰一声不吭,推开保镖伸过来的手,跟着那男人,往楼上走去。 离开大厅,周遭就突然安静了下来,二楼的贵宾套房就在走廊尽头。擦肩而过的,是官儿老爷和洋鬼子,涂脂抹粉步态风骚的,是拉到客或是正在寻觅目标的高级妓·女,被那脂粉味弄得愈加烦躁起来的桂秀峰,在最终走到套房门口时,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 他摸了摸藏在袖口里的匕首,指头控制不住在哆嗦。 匕首是宗政良的,那是逼不得已时最后的自保,是鱼死网破前仅存的抵抗。 想象着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会用到这把匕首,又或许根本来不及用就惨遭毒手了,桂秀峰随着房门被打开,控制着脚踝的平稳度,迈开了步子,走进了门。 再然后,就都是他想也想不到的情景了。 先去开门的保镖,被一股力量猛然拽进了房间,喊都没来得及喊出声,就随着一个闷哼被一只手以掌侧用足了力气砍在颈动脉上,扑通一声,昏倒在地。吓了一大跳的钱老板拔腿就要逃,却紧随其后被一把揪住了领子,也薅进屋里。 一个低沉的嗓音从里头对桂秀峰说了句“二少爷,进来!”,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的少年才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29 终于算是缓过神,赶紧进了房间,反手关上了沉重的西洋式雕花门。 地上,躺着陷入晕厥口吐白沫的保镖,不远处的宽大沙发上,则扔着另一个保镖,手脚都被绑住,嘴里还塞着破布,勒着皮带,叫都叫不出来。 矮胖的钱老板,整个人被掐着脖子抵在墙上,早就体若筛糠脸色煞白连个屁都不敢放了。而那高大的,把这一切都做得行云流水般简单自然的男人,则一边将枪口戳在那白嫩嫩肉乎乎的脖子上,用力顶住对方喉管,一边朝着惊魂未定,还不知怎么开口言语的桂秀峰扬起嘴角笑了笑,说了句: “我保证过,不会让别人碰二少爷一根指头。现在……暂且能算是说到做到了吧?” 六国饭店贵宾套房里,绑着三个人,两个已经挂彩的保镖,和他们的主子,钱老板。 三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个个儿一脸苦命相,而对面的沙发,则坐着宗政良和桂秀峰,后者惊魂未定姿态拘谨,前者,则大大方方潇潇洒洒翘着二郎腿,手里攥着卸掉了子弹的左轮手枪,用一块手绢小心擦拭上面的指纹和灰尘。 面前的红木茶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六发子弹,子弹立在干净到可以映出倒影的黑色大理石桌面上,距离一致,排成一排。 宗政良起初不说话,只是擦枪,等枪已经一尘不染时,便捏起一枚子弹,装回到大左轮里面,同时低声开了口。 “三位,江湖上混饭吃的,都讲究遇事要先自报个家门。鄙人复姓宗政,单名一个良字。北京城我是初来乍到,头些年,都在天津卫骏华公司陈老板手底下谋生活。绝对没有吹嘘之意,不过……我想既然三位吃的也是江湖饭,就该对天津上半年某个跟黑道对着干的高官当街遇刺的事儿有所耳闻,实不相瞒,那件事是我的手笔。只可惜做得不够干净,官司闹大了点儿。陈老板念我有功,花了大价钱打通上上下下,最终因为‘证据不足’,我才没被判刑。那之后,我就来了北京,进了桂家外宅当保镖兼司机。”话音落下,子弹也都重新装填了回去,大左轮随着轻松的甩手动作咯塔一声重新卡回枪里,宗政良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少年,目光集中在满脸是汗的胖子身上,“原本钱老板跟桂六爷有什么交易,我是不该插手的,只可惜,钱老板要对二少爷图谋不轨,那……可就怪不得我节外生枝从中作梗了。可是……现在事儿闹得这么不愉快,咱们总还是要谈开了免得遗留后患,钱老板,您说呢?” 被堵着嘴的男人战战兢兢,点了点头。但宗政良并没有马上给他拿掉嘴里的茶巾,而是把枪掂了掂,冲着他和两边的保镖比划了一下。 “我现在先把话摆在这儿,待会儿不管问到谁,不管我让谁出声或是给谁松绑……大喊大叫的,我就打他的嘴,站起来想跑的,我就打他的腿。反正子弹听我的,打在哪儿了,疼,是你们自己的。明白吗?” 再明白不过了,慢条斯理的恐吓绝对有实际功效,看来三个人也是十分清楚江湖上的行事方法,都忙不迭纷纷点头。 而宗政良,则笑了一下表示满意,继而欠身过去,先扯掉了钱老板嘴里的布。 终于能顺畅呼吸自由说话了,胖子动了动酸痛的下巴,做了个委屈的深呼吸。 “兄弟,有话好商量,好商量。”确实没敢鬼哭狼嚎,钱老板看了看对面的男人,试探地询问,“那……既然兄弟护主心切,我也就知难而退了,不如……就放我们先走?改天……改天再相互拜访?” 听着那样的言辞,宗政良轻轻一笑。 摇了摇头。 “我护主心切是真,可钱老板说要好商量,是假。” “兄弟……何出此言啊?”好像被戳中了软肋,胖子额头又出了一层汗。 “钱老板只不过就是想赶快脱离窘境罢了,一旦我就此放你们离开,怕是很快就要被报复了吧。” 当话说得如此明明白白,似乎也就没了再装的必要,都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人,选了黑道,就做好了陷入冤冤相报永无止境的日子的思想准备了,就算看着只是个白嫩的儒商,心里有多少戾气,眼神相对时,也就心照不宣了。 “那……你到底想怎样?”意识到情况没那么简单之后,对方总算是决定硬着头皮谈条件了。 “先告诉我你的住处。”宗政良单刀直入,“还有他们两个。” “……我……住西四北二条。”本还想迟疑,却听见了手枪上膛的声响,钱老板赶紧说了地址,跟着又把两个保镖的住处和盘托出,“他住白米斜街,姓马。他住赵锥子胡同,姓黄!都告诉你了!这总行了吧?!” “还不行。钱老板别这么心急啊。”又一次断绝了对方的希望,宗政良暂且收了手枪,保持着上膛的状态,交给旁边坐着的桂秀峰,“二少爷,帮我拿着。” “什么?”被吓了一跳,却还是迟疑着接过了枪,桂秀峰看着那男人。 “拿好了,扣着扳机。”手把手教对方双手握住枪柄,又把有点紧张的食指轻轻放在扳机上,宗政良在他耳根,用对面三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语,“喊叫的,乱动的,一概直接开枪,打死了算我的。” 到此为止,被绑着的几个是真的开始害怕了,火器在会熟练使用火器的人手里,未必能构成多大的威胁,可当使用者是根本不会用的人,就等于潜藏着一万种意外情况。钱老板想求饶,又怕被本来就在高度紧张的桂秀峰直接一枪打死,或者打不死,弄个疼得生不如死,再或者更糟糕的是某个保镖乱动,桂秀峰开了枪却打偏了,他这个主子成了被误伤的那个…… “我跟你们俩说啊,敢动一动,回去我绝对活剐了你俩!”带着哭腔的威胁有点滑稽,压低了音量的训斥更是凶狠得力不从心,眼镜都快从鼻尖滑落,汗流了一脸的钱老板坐得端端正正,好像个被提到训导室的学生。 而宗政良,则满意地挑起嘴角,站起身,走到华丽的办公桌边,抄起上面一叠信笺,又拿了钢笔和墨水,重新走回沙发前坐下。 “钱老板果真舍得下本,只有高级套房才会连笔纸都给备好,倒是省了不少的麻烦。”轻松说着,宗政良开始在信纸上写着什么,房间里安静到极致,只能听见大家的呼吸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动静。 写完了计划好的一段话之后,宗政良抬起眼来,看了一遍,将那张纸慢慢推到茶几的另一边。 “钱老板,看看吧,情况是否属实?念一遍,念出声来。” 颤颤巍巍地胖子凑过来,含含混混念了一遍纸上的文字。 “文登公司总经理钱……钱某,与黑道相勾结……不仅谋取钱财,还……还暗中安排年轻男子以供自己……淫……淫乐……明明家中妻妾齐备有儿有女……却……行……行此下作之事……实属……那个,这位兄弟,后头都是骂我的话了,就别让我念了行吗……行行好……”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30 宗政良盯着满脸都紫红色的胖子,终于行了善心,点了点头,继而起身走到近前,给胖子松了绑,手撩开自己的衣襟,不慌不忙从身上掏出另外一把枪来,轻轻顶在对方后脖颈,他低声命令:“好了,钱老板,把笔拿起来,签上贵姓高名吧。” “还、还要我签字?!” “那是自然。”回答得十分顺理成章,宗政良略微用了点力气,拿枪管戳了一下对方的肥肉,吓得钱老板赶快拿起钢笔,哆哆嗦嗦,却也不敢不认真地,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到此为止,彻底占了上风的人,和彻底跌入谷底的人,都踏实到了极致,钱老板和两个保镖好像泄气的皮球,宗政良则收起手枪,还有那张纸,重新绕到前头。 “待会儿,我和二少爷会离开。钱老板大概十分钟之后,就可以出门去喊救命了,如果怕脸上无光,自行回府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不至于蠢到直接大喊大叫或者让保镖追杀我们,又或者把这事儿告诉桂六爷,更不至于日后报复甚至去报官。说实话,就这两位的身手,还不是我的对手。让桂六爷脸上无光呢,你们的买卖大约也就黄了。报官的话……你和黑道勾结的事儿,恐怕也会昭然天下,我们最好是当作什么事儿都没有过,不然,钱老板签了名的这张纸,恐怕……足可以在各大报刊的头条呆上好几个礼拜呢。” “你……你就不怕自己跟着丢脸?”用最后的力气反问着,钱胖子看向宗政良和桂秀峰。 而这次,开口的,是坐着的少年。 “人真把命都豁出去,脸也就没有什么丢不起的了。”就算声音有点发抖,桂秀峰还是说得足够坚决,他也跟着站起来,把手枪还给旁边的男人,而后在拽着对方的衣袖离开`房间之前留了一句,“跟桂家扯上关系,倒霉是迟早的事,钱老板好自为之吧。” 最后的赠言足斤足两透着柔弱的分量,心里狂跳不止的少年拉着宗政良转身就走,只留下已经被堵死了每一条出路的胖子先是狠狠各自踹了两个大废物蛋保镖一脚,继而扑通一声瘫软在沙发里,绝望地念叨着“我钱某人今儿个这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得,我好自为之,我他妈好自为之……” 放下六国饭店里的倒霉鬼们不提,平安离开,坐在洋车上,直奔荣辛诊所去的两人,则一语不发靠在一起,直到车子跑了一段路程之后,才逐渐放松下来。 而即便是已经放松了不少,桂秀峰牢牢抓着宗政良衣袖的手,和那男人轻轻捂着对方骨感指头的掌心,仍旧紧紧贴在一起,不曾松开。 荣辛诊所二楼的病房里,有四个人。 坐在床沿的,是吴月绢,倒热水给刚进门的另外两人的,是丁婶儿,而刚进门的两人,便是宗政良,和桂秀峰。 把事情经过简单讲了一遍之后,宗政良抬手摩挲了一下旁边少年的脊背:“二夫人不用怕,现在情况应该是能稳住的,手里有那姓钱的把柄在,暂且可以放心了,没人会找二少爷的麻烦。” “可是……万一老宅知道了……”女人仍旧惴惴不安。 “妈,您放心,就算事情变糟,在那之前,咱们也能想出别的对策了。”桂秀峰坐在母亲旁边,握住对方有点凉的指头,轻轻搓了搓,略作迟疑,还是开了口,“最起码……现在,有他在。” 这话,其实字字真心实意,只不过倔强惯了的人“舍不得”照实说而已,拼命告诉自己都这时候了总要说两句好听的,骄傲的小少爷眼睛看着母亲,眼角余光则忍不住去偷瞄站着的男人。 宗政良没有明显的表情,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想笑,但最终还是把笑留在了心里。 多少给这孩子一点面子吧,不然等他闹起脾气来,自己还要安抚,更何况刚才那么危险的境地他都体验过一个够了,还是先别再制造新的波澜了比较好。 “夫人今天晚上先好好在这儿休息一下,明天我再过来接您,丁婶儿……不如就受累暂且陪夫人一宿,先别留她一个人,有什么情况也好照应照应。”宗政良提着建议,老女佣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吴月绢则在点头之后,伸过手来,拉住了男人的手腕。 “宗政大哥,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家门不幸,我们娘儿俩受罪也就罢了,还让你跟着在里头受牵连……”女人边说,边红了眼眶,指头微微颤抖,后面的言辞因为哽咽而未能继续表达。宗政良反过来拉住对方的手,不失礼节地合拢,握了一下,然后不露痕迹撤出自己的手。 “夫人就别说客气话了,现在都是一家人了。”插话的是丁婶儿,把床头桌上刚刚护士送来的饭盒盖子打开,老太太带着松了口气的表情抄起筷子,递给吴月绢,“先吃点儿东西吧,现在总该吃得下去了。” 那天,宗政良和桂秀峰并没有呆太久,看着着实受了大大的一场惊吓的女人终于开始吃东西,两人也就一起离开了诊所。 宗政良开走了之前停在诊所院子里的车,后座上则是已经平静下来的桂秀峰,两人一路没什么言语,直到回到外宅,进了家门。 “院门锁上了吗?” “锁上了,二少爷放心。”帮那少年把脱下来的外衣挂在门边的衣架上,宗政良再次确认了一下楼门是否也已经锁好,而后脱掉自己的大衣,走到壁炉前,拿起雕花的通条,把火拨旺了些,“二少爷赶紧歇着吧,折腾这一顿了。” “……”身后不远处的少年没有马上应声,直到宗政良觉得奇怪回头去看,视线交错时,对方才缓过神来,抬手整了整领口,“我想……先洗个澡,要不老觉得怪恶心的。” “好。那我帮你烧水。”把通条重新挂在壁炉旁的钩子上,并没有怀疑什么的宗政良直接往后厨走。 他烧了两大壶开水,想着一会儿自己也最好洗洗,放松一下,他把一壶水提到二楼的的主浴室,倒在浴盆里,又加了冷水,调好温度,便离开了。 回到楼下,他在佣人使用的小浴室里泡了个热水澡。宽大的木盆让爱干净的丁婶儿洗刷得干干净净,水温又恰到好处,本来都开始打瞌睡的男人恍惚中听见了脚步声,猛然睁开眼,发现是裹着浴袍,正用手巾擦头发的桂秀峰出现在门口。 “二少爷有事?”略微坐起来一点,他问。 “……也没。”脸上挂着绯红,不知是不是泡澡的余温,桂秀峰看着他,视线从那些疤痕上扫过,自然也就包括了那结实的胸膛和臂膀,沉默片刻,像是意识到自己可能不该这么打量别人,又或是总算记起来自己想要说什么,瘦瘦的家伙低着头开了口,“今天的事儿……多亏了你。” 就是这句话,加上那脸上的红,和尾音的轻颤,还有低下头去不想面对如此诚恳在表达谢意的自己的那份儿别扭,让宗政良心里彻底软了。 果然……他拿这孩子没办法…… “二少爷就别客气了,快回房去歇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31 着吧,小心着凉。”他那么说。 桂秀峰还算听话,又或许是谢天谢地没有纠缠在让他快要羞死了的境地里,解脱了似的吁了口气,浴袍遮挡不住的细瘦的腿迈开脚步,匆匆回到了楼上。 但觉得解脱了的,不止他一个。 宗政良靠在浴盆边缘,长长一声叹。 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头脑略微空白一点,至少也是心情平静一点,宗政良转而开始考虑如果事情并没有像他计划的那样进展,如果姓钱的好死不死非得搅局报复,他又该怎么走下一步棋,一直思索到洗澡水已经开始失去温度,他才起身出来,擦干水迹,穿上衣服,收拾了一下浴室之后,回到自己房间。 他觉得有点累了。 过去每一次“完活儿”之后,他觉得轻松,一边想着拿到报酬该去哪家高级场所消遣,该找哪个漂亮小哥风流,一边踏踏实实准备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而这回,他并没有彻底轻松的感觉,好像唱完了序曲,后头还有一整出大戏在等着,诸多的不确定因素纠缠不休,让他连报酬都没心情去想。 而更怪异的是,他根本没考虑过什么报酬不报酬。 然后…… 就在他总算是睡着了之后。 那他从未奢求过的“报酬”,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房门被推开,脚步声一路走到床边,微微发抖的指头扶住床沿,下一刻,根本谈不上是重量的重量,就压在了身上。 只是这一次,宗政良没有做出什么过激反应。 起身拉开床头灯,他看着好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他被窝里的桂秀峰,和那双皱着眉,有点委屈有点倔强与他四目相对的眼睛。 “……二少爷睡不着?”他低声问,同时试着略微拉开距离,“还在怕?” 没有回答。 然而一只手摸过来,用小拇指去细细碎碎挠了几下他的手背。 这是在干嘛? “要是一个人睡不着,我可以去你房间打地铺。”再次提了个建议,宗政良继续等。 仍旧没有回答。 但是呼吸急促起来,脸上更红,动作也不再是小打小闹的撩拨,桂秀峰凑过来,把他俩之间的距离清零,而后把脸埋进了对方的肩窝。 “……我没钱给你。” “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闷闷地拒绝那男人再问,他抓过那生着茧子的手,放在自己腰间,“我只有‘这个’可以给。” “二少爷,我不是说过了,你不用这样……” “你敢第三次让我难堪我就跟你拼了!”果断说了句居然很有几分魄力的话,桂秀峰干脆不准备要脸了,“我就是想谢谢你不行吗?!要不是你我这会儿还不知道让那姓钱的糟践成什么德行了!搞不好都跳楼自尽了!跟你我至少还是心甘情……” 豁出去的话,说到最后却突然卡住了,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覆水难收地做了什么邪乎而且了不得的告白,整个人都慌乱起来的桂秀峰一下子窘迫到了极点,他翻身想逃,想躲回房里这辈子都不出来见人,最起码是不见这个人。 但是,他没能逃走。 一双手臂从后头揽住了他的腰,然后就把他整个压在了身下。 被窝里热到一定程度,当然也有可能是身体的热度被引燃了,宗政良压着他,又怕把他压坏了,单手扳着那还是很有几分年轻男人硬朗轮廓的下巴,仔细端详着那张脸,好一会儿,终于低语了句:“二少爷……到了明天,可别后悔……” “……那谁能预料。”硬撑着念叨,桂秀峰呼吸急促起来,最终扭过头去,闭上眼。 这就是打算彻底放弃任君发落的意思了? 宗政良挑起了一边眉梢,沉默片刻,突然有点想笑。他忍了忍,一声低叹,然后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头发,凑上去,吻住了更为柔软的嘴唇。 亲吻很轻,好像生怕吓跑了自己送上门来的猎物,但绝非点到即止,这一次,宗政良没有像上次那样及时停下来。 他就是一瞬间决定不打算停了。 手掌在光滑的锁骨上磨蹭,跟着又滑到背后,睡袍被就势脱了下来,丢到一边,动作绝对没有粗野却也绝对毫不迟疑的男人一点点加深了亲吻。 怀里的孩子足够生疏,想来也是从没被在这方面温柔对待过。耐着性子一点点引领,一点点教授,他在感觉到那现学现用的回应时,忍不住轻轻扬起了嘴角。 怎么就这么可人疼呢…… 明明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啊…… “嗯啊……!”胸前被摸到时,桂秀峰没忍住自己的声音,揉`捏的指头很小心很小心,但偶尔还是使坏地稍稍掐一下已经硬起来的樱红,这样的撩拨作用相当明显,没多久,就有硬硬的一根不知羞耻地翘起来,顶着对方的身体了。 “别怕……”在通红的耳根安抚着,宗政良欣喜于对方的反应,拨开还横在那细腰上的碍事的睡袍带子,他低头看了一眼桂秀峰的股间。 相当可爱的物件颜色浅浅的,形状不算狰狞,但绝对不能说纤细小巧,那是已经发育完整的器官应有的模样,只不过…… 想了想自己裤裆里的那个,一种男人拿不上台面的骄傲就滋生出来,宗政良让自己不要表现得猥琐,轻轻搂着对方,他一寸寸把手滑到下面,抚摸了几下颤抖着的阳`物之后,开始缓慢搓弄。 更好听的低吟钻进耳朵,桂秀峰不甘心叫出声来,却又没办法控制自己,他把脸始终贴着那男人胸口,倔强地藏住自己的表情,那绝对会让人瞬间失控的表情…… 并不习惯于性`事的身体,耐力有点少得可怜,未过多久,就颤抖着达到了顶峰,粘稠喷溅到对方身上,也弄湿了温热的手掌。 本想舔一下尝尝味道的,又怕会招致怀里的人因为窘迫而恼羞成怒,宗政良决定这一次还是斯文保守一些,亲了亲滚烫的耳垂,他把那双细腿又分开了一点,指头进一步往后方摸索,碰触到紧张的入口,继而试着挤压挺进。 就算不愿意,就算害怕,也还是没有拒绝,因为惴惴的期待这次占了上风,刚刚舒服到呼吸困难,又没有觉得耻辱,桂秀峰少了说不的理由,只好闭上眼等着后面发生的事。 他未曾料到,这“后面发生的事”,居然可以比“前面”的更让人沉溺到哭出来。 指头借着粘稠的润滑一点点挤了进来,试探也好,深入也罢,全都温柔到令人颤栗,反反复复的进出,小心翼翼的寻找,终于发现某个点所在的位置时,那指头便没再轻易离开。 桂秀峰被陌生的快感弄得整个人越来越迷离,好像快要溺水而亡似的牢牢抓着救命稻草,他抱紧对方的脖颈,把更多呻吟声送进那男人的耳廓。 这副样子的桂秀峰有多诱人,超乎宗政良的意料,他开始有狠狠欺负这少年一顿的欲`望,用还算强大的定力忍住了,他持续着温柔的动作,同时也再也忍不住地把自己已经完全勃`起的物件贴住对方的,握在一起,上下搓弄。 第二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32 次高`潮,来得要更为强烈,眼眶也总算是红了起来的桂秀峰随着情`欲燃烧到极致,用了点力气,咬了压着自己的男人一口。然后,就再没忍住地二度射在那只手的掌心。 宗政良没有马上继续,他两手搂着颤抖个不停的孩子,亲了亲还在喘息的嘴唇,闭上眼一声叹。 要么……就先这样吧…… 再做下去,就真的没退路了。 可是…… 唉…… 头脑中天人交战,从没如此为难过的宗政良想干脆咬咬牙起身离开。 可他没有成功。 因为就在他差那么一点点就翻身起来之前,一只细瘦的胳膊就揽住了他的肩膀。 “……愣着干嘛……你不是还没……吗?……继、继续啊……”轻到不像话的身体压到他身上,吐着灼热气息的嘴唇凑过来,贴到他耳侧那么说。 有些话,真的不该对处在理性边缘的人讲。 这就好像在悬崖边上往人背后推的那一把,除了跌落,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呢? 宗政良最终,还是跌落了。 就在气喘吁吁的少年要求他继续时。 闭上眼,自暴自弃地笑了一下,他一翻身,再度将之压在身下。 “二少爷可是当真的……?”他问。 “……”桂秀峰没有回答,但是红着脸,动了动大腿,“你顶到我了……” “那是当然的事。”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男人压住对方的手腕,把一双瘦瘦的胳膊举过头顶,而后低头含住了一边的樱红。仍旧敏感的那里传来通过电流一般的刺激,桂秀峰低声呻吟着,略作挣扎,把一只手腕撤了出来,借着情`欲壮胆,探到彼此身体紧贴着的地方,去触碰对方的器官。 碰触很清浅,老实说没有什么作用,宗政良似乎能感觉到那种又想摸又有所芥蒂的矛盾,他拉开那只手,搂住了纤细的身体。嘴唇沿着颈项滑到锁骨,一路缓缓亲吻,然后低语:“二少爷不必勉强,不喜欢,就不用逼自己做什么。” 桂秀峰起先没出声,跟着,就皱着眉头,再次握住了粗大的物件,这一次,是真的在努力抚弄了。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的表情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感觉着手里的大家伙怎样在轻轻颤抖,就像在回应他似的,粗重的喘息声传来,他眯起眼,偷偷咬了一下对方的耳垂。 “只是突然想起来被逼着摸过恶心的玩意而已……”柔和中透着倔强的声音那么说,跟着,很快就是出人意料的转折,“你的……不恶心……” “二少爷……”觉得心都快化了,宗政良给了对方一个深吻。他开始有糟糕的预感,这个孩子,此时此刻,居然有种阅人无数的情场老手都无法比拟的诱惑力,这力量异常强大,强大到让他苦心积攒的定力瞬间即可化为灰烬,而他自己则毫无办法,只能看着那一捧灰,暗自与之道别。 眼里闪出几分邪气的神色,终于开始动真格的男人小心将对方翻过身去,侧躺着再次搂住,胸膛贴着单薄的脊背,然后把湿滑灼热的顶端就那么挤进了光滑紧绷的两腿之间。 “呃啊……!”从没被这样对待过,觉得奇怪又羞耻,却亢奋个没完的桂秀峰红着脸揪住枕头一角,用力闭上眼。 那根东西就在缝隙里滑动,那双手就在他腰间徘徊,游走到胸口时便捏住两边的敏感点揉搓,感觉着耳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桂秀峰浑然忘我地伸手去触碰自己再度抬起头来的器官,直到抱着他的男人一阵痉挛,把滚烫的粘稠留在他两腿之间。 简直……太羞耻了…… 太羞耻了。 可是,为什么会从心眼儿里升腾起一股淡淡的欣然呢? 桂秀峰在疑惑,但他没能疑惑太久,因为很快的,两腿间的湿粘就被当作更多润滑涂抹到入口处,宗政良将他整个压在身下,以泛着淫乱光泽的顶端轻轻抵住狭小的凹陷。 “二少爷……行吗?”问题很是明朗易懂,桂秀峰当然知道这个行不行说的是什么,他想说“行”,可最终,他摇了头。 跟着,他自己翻过身来,让彼此面对面。 “我不喜欢……趴着……像狗一样……”用手臂挡住脸,他低声念,“之前……就被那样,我不喜欢……” 心里疼了一下,宗政良略作沉默,慢慢拉开那双手,亲了亲手背,接着告诉对方,那好,那就照二少爷喜欢的方式来。 他确实说到做到了,没有再采取那种其实比较容易进入的姿态,宗政良附身亲了亲身下的人,分开一双腿,架在自己腰间,然后再度试着挺进。 难,真的难。那里太紧,而且还在因为紧张而收缩。试了两次都滑脱了之后,决定还是再耐心一点,宗政良把指头压在那里揉搓,再次进入,反复抽送。怀里的少年在指头变成两根时发出更好听的低吟,股间挺立着要求更多,并最终在第三根手指也挤进来时再也忍不住地开了口。 “行了……我受不了了……你快点……快点……”看似不耐烦的催促实则满满的情`欲味道,想想也许确实是可以了,宗政良扶着那窄窄的髋部,再度尝试挺进。 这一次,他没有失败。 虽然仍旧紧到不行,但慢慢施加力道,他终究还是一点点戳刺了进去。顶端的边沿被用力收缩的入口牢牢锁住,想后撤都办不到。 事实上,都已然这样了,谁还会后撤呢? 继续深入时,他听见了对方哭泣一样的呻吟,进到一半时,就真的哭了出来。宗政良有种难以描述的罪恶感和成就感交替侵袭的情绪,抱紧那个在细微痉挛着的身体,他在对方耳根低声哄着,告诉他该怎么调整呼吸,怎么逐渐放松。 极力照着做了,桂秀峰感觉着持续的深入,体会着身体内部被填满的异物感,还有莫名的圆满,终于在彻底被完全进入时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叹息。 “都……进来了吗?那么大的……都进来了……?”他皱着眉,喘着气,眼睛闭着,手却探到下面去摸彼此身体的结合处。这种过火的撩拨简直让人崩溃,宗政良一咋舌,捏住那双找麻烦的手,压在床上,开始缓慢的抽送。 “啊啊……啊……嗯哼……不行……!啊……”被反复进出的戳弄刺激到语无伦次,桂秀峰眼泪又开始忍不住,但一双腿却吃力也极力地勾着男人的腰身,他觉得疼,可疼痛中鲜明的快感不是骗人的,更不是做梦。不想要疼痛碍事,他开始继续努力放松身体,然后在逐渐习惯了那物件的尺寸和动作后,在疼痛减少,快感增多后,终于彻底放弃了自己猫儿一样的骄傲和倔强,伸出手去索取拥抱,和一次又一次灼烧般的深吻。 “二少爷……我能……在你里头……”觉得快要被那狭窄紧缩的穴道前所未有的在不算多长的时间里逼到绝路了,宗政良低声询问,问题实在太过情`色,身体又一阵颤栗,少年在股间被攥住反复套弄时哭着点了头。 两人最后一次的高`潮,几乎是同时的,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33 全身抖得如同风中的树叶,桂秀峰干脆就近咬住了男人的胳膊。刺痛传来,宗政良眉头一皱,却没有撤开手臂,他紧紧抱着对方,直到高`潮过了大半的少年自己惊醒,松了口。 皮肤上有一圈明显的血印子,但宗政良不打算在乎了,他慢慢撤出自己的物件,搂着那个赤裸的身体,翻身平躺着,让对方伏在自己身上。 好一会儿,屋里都没人说话,直到宗政良先一步开口。 “二少爷,没事吧”他问。 没有明确的答复,只有闷闷的一声:“我的澡白洗了……” “那我一会儿再去烧水,这次我帮二少爷擦背。”无奈地轻轻笑了,宗政良收紧了手臂,拉过被子裹住彼此的身体,在闭上眼一声舒叹之后,凑过去亲了亲对方汗湿的额角。 走廊尽头的小浴室里,弥漫着温热的水汽,浴缸里的少年脸颊绯红,表情朦胧。 旁边的男人正在给他擦背,柔软的手巾抚过单薄的脊梁时,男人就微微皱起眉来。 “二少爷,一直这么瘦吗?”他问。 “……差不多吧。”想了想,似乎不记得自己胖过,桂秀峰拢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回过头,看着对方,“那,你一直这么壮吗?” “怎么可能。”忍不住笑了,宗政良低垂下眼睛,“小时候,倒是比一般大的孩子都高一些,壮……是在码头扛行李练出来的。” “啊。”点了个头,桂秀峰翻身扶着浴缸边沿,继而抿着嘴唇伸手去撩男人腰间的浴巾,“那,你这儿,也是天生就比别人的‘可观’吗?” “二少爷,已经有力气拿我取笑了?”无奈到差点儿笑出声来,宗政良抓开那只手,把不安分的家伙固定住,拿过水舀,盛起温热的水,沿着骨感的肩膀浇下来。 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感觉,桂秀峰略作沉默,微微一声叹息。叹息之后,是另一场沉默,直到对方忍不住将之打破。 “在想什么?” “在想……”表情没那么轻松了,却又好像透着一种与忧伤混杂在一起的欣喜,桂秀峰握住那男人的手腕,用脸颊贴上去蹭了蹭,“这是我头一回,知道这种事可以是舒服的。” 话语里的含义太明显,太简单了,明显简单到瞬间理解了之后,听者都和言者一样产生了同等的情绪。 宗政良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但是他抱住了那可以说是一天安稳日子都没体会过的少年,他轻轻亲吻对方的耳垂,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怀里的人低声问了他一句:“你真会帮我吗?” 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会。” “真的会?” “真的。” “是发自内心,还是因为我‘主动送上门’来?” “发自内心。” “……对天发誓?” “对天发誓。” “那……”停顿了片刻,桂秀峰微蹙着眉心,与宗政良四目相对,“你对我,算是什么?” “二少爷什么意思?” “……就是……你到底为什么发自内心……等会儿,你是在逗我玩儿吗?!”看到那男人嘴角忍不住的笑时,一下子红了脸的少年意识到自己被个该死的老江湖给捉弄了,桂秀峰抬手想要推开那个讨人嫌的身体,就比如那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膛,但偏偏肩膀也好,胸膛也罢,全都越推越近了,再度被紧紧搂在怀里,发脾气的小少爷只剩了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小幅度挣扎。 而抱着他的男人,则在笑够了之后,默默闭上眼,低语了一句:“我承认,我喜欢二少爷。” “……没骗我?”心跳开始加快,桂秀峰轻声确认。 “没。” “可我对你一直态度很不好。” “哪有什么‘一直’。” “至少最开始是很不好的。我自己都觉得糟糕。” 被倔强的猫主动认错,那种感觉着实难以形容,宗政良没敢“得寸进尺”,或者说他有点舍不得得寸进尺,沉默中享受了一会儿微妙的窃喜,他略微正色,从一旁的架子上抓过一条干手巾,给对方擦头发。 “那些,我都忘了。”低沉的声音轻描淡写地那么说。 至于正享受着那双擦头发的手的温柔动作的桂秀峰,则先是流露出不被察觉的温暖与放松的表情,继而,便是一如既往的骄傲和任性了。 “那,你忘了我也忘了。以后再提起来我可都不会认账了啊。”逞强的“威胁”很奏效,至少宗政良故作严肃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当晚,桂秀峰是在那男人房间里睡的,不管平时再怎么嘴硬,一到了床上,就成了爱钻人怀抱的小猫,贴着温热的胸口睡了个踏实的孩子并不知道搂着他的人在想些什么,或者说,在计划些什么,他只是难能可贵地真正睡了个安稳觉,情事的疲惫也好,情绪的放松也罢,都可以说是一种帮助,于是,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才迷迷瞪瞪睁开眼的桂秀峰,都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什么时候先他一步起床的。 揉揉眼睛坐起来,他看着站在大衣柜前换衣服的宗政良。 头发已经一丝不苟背到了脑后,衬衫,马甲,西装,长裤,皮鞋,也都按部就班穿戴整齐了。听见床上有动静,男人回过身,边打好领带,边凑到床边,亲了一下还在恍惚的少年。 在晨光里看,就显得更瘦,到底该怎样才能喂胖一点? 脑子里莫名蹦出这样的想法,宗政良没“敢”说出口,只是笑笑,问对方睡得好不好。 “嗯。”没有直接回答应该是在害羞的表现,桂秀峰低着头四下打量,然后抓过搭在被子上的睡袍穿好。 “二少爷饿不饿?”还隐约惦记着喂胖点这个身体,宗政良下意识问了一句。 “不饿。”摇摇头,桂秀峰上下打量着对方,“你要去哪儿?” 问题听来简单,实则却能看到眼里的不安,宗政良扣好西装的最后一颗纽扣,告诉那孩子,自己想趁早去接二夫人回来。 听说是去接母亲回家,桂秀峰才松了口气,发了个短短的呆,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在对方的房间里。 “那……我去换衣服,你等着我!” “二少爷先别忙。”拉住想逃的孩子,宗政良说着自己的计划,“一会儿我去就好,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吧。我刚才去了一下你房里,壁炉已经重新点上了,这会儿……应该足够暖和了。我接夫人回来的路上,会顺便把早点买回来,丁婶儿昨天夜里陪护,肯定也觉得累,诊所的床铺,自然比不上家里的舒服,就别折腾她再忙一顿饭了。” 男人安排得简单从容,好像对一切都尽在掌握了似的,反倒是听者,微微歪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哎……” “嗯?” “我说句话你可别笑话我。” “二少爷尽管说。” “我突然想,要是……” “?” “要是我一开始能有个像你这样的爹,就好了。” 话一出口,宗政良都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桂秀峰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34 有他这样一个爹就好了?他们两个可是刚刚做过那种事的,这话听起来不会…… “行了行了你当我没说!!我知道这话听着别扭!!!”骤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一下子炸了毛的二少爷把脸埋进膝盖里,冲着对方胡乱摆手,“要走就快走!一会儿我自己会回房去!” 被下了逐客令的男人并没有真的离开,他略微沉默了一会儿,伸过手去,摸了摸那柔软的,颜色偏浅的头发:“二少爷的意思我懂了。” “你懂了个屁啊……” “我知道二少爷是想家里能有个人护着你,拿你当回事儿,不是母子之间的,是一个成年男人的那种,对吗?” 埋着脸的暴脾气安静了片刻,哼了一声,丢了句“没那个命!” “……”本想说,现在有了,又觉得着实太过骄傲,宗政良最终没有那样回答,而是选择了绕远然而温和的途径,“以后,我会护着二少爷,不过……不会是跟夫人‘平起平坐’的高度。相比之下,我更想跟你‘平起平坐’。” 到此为止,什么也不必解释了。 那个男人,看得清,听得懂,说得明白,字字句句,都渗透到人心坎儿里去,让你安心,也让你揪心。 快要把自己闷死的小少爷,从膝盖之间抬起脸来,捋了捋睡得有点凌乱的发梢,扭过头去,回了个“嗯。”,就再多一个字,也不肯赏给对方了。 但看着那满脸的红,和眼睛里微微的潮气,站在床边的男人,却好像已经得到了洋洋洒洒上万字,每个笔画都令人莫名愉悦的回答。 漆黑的车子从荣辛诊所门口离开,车里就像前一天一样,坐着一主二仆,主,自然是吴月绢,仆,一个是陪在身边的丁婶儿,一个是开车的宗政良。 三个人都不说话,吴月绢只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景物,旁边的老太太正自言自语地偶尔念叨两句厨房里都有哪些东西要买了,而坐在驾驶座上的宗政良,则满脑子,都是刚刚遇到的人,和发生的事。 本来是去接夫人的,却意外再次遇见了又是天亮之后才回来的某只男狐狸精。褚江童还是老样子,脸上带着一夜风流的余韵,气息间是淡淡的酒气,身上是残存的艳香,狐狸毛披肩搭在手上,绣着大朵团花的乌木色缎子面儿长衫连领扣都敞着,这么冷的天还这幅模样,说是没刚从有钱人家温暖如春的洋房里出来,又被高级轿车一路送回到住处,都没人信了。 步子走得慢悠悠,懒洋洋,褚江童从楼梯口上来,正在拐角处遇见了准备把刚刚换下来的白床单送回到后头消毒间去的宗政良。 “唷~是你呀~”狐狸眯起眼睛笑了,“今儿怎么又过来了?” “二夫人昨天在这儿住了一夜,我今天来接她回去。”见是老熟人,倒是也没隐瞒什么,宗政良简单说着,继而补了个招呼,“你这又是……去谁家快活了?” 听到那种说法,褚江童一下子笑了出来,揉了揉有点困倦的眼,他半靠在楼梯扶手上:“说出来你也未必认识。嗯……不过说也无妨。城北的郑大公子,听说过吗?名声大得很呢~” “郑?”宗政良眉头一皱,“要说城北姓郑的,名气又足够大……莫不是那个世世代代舞文弄墨的郑家?那‘大公子’,就是长子郑家礼?” “你居然知道?”对方有点惊讶。 “谈不上知道,在报纸上看过罢了。好歹也是文人墨客里最出名的那几个之一。”边说边回忆着自己所看到的内容,什么叛逆新派浪漫文人代表之类的头衔逐渐随着一张不怎么清晰然而还是能看出面容俊朗的照片浮出记忆的水面,宗政良一声轻笑,挑起一边嘴角,“上次是走黑道的孙三少爷,这次是写文章的郑大公子,你倒真是……” “怎样?” “不忌口啊。” 听到那种评价,并没有生气,反而一下子笑了场,褚江童摸了摸鼻梁,修长的指头拽了拽领口,继而清清嗓子,扬了一下眉梢。 “实不相瞒,我正在这两人之间摇摆不定呢,孙竞帆,还是郑家礼,如何抉择,确实是个戳人眉心的大问题。两个都在穷追猛打,我这个岁数了,倒也不是不想见好就收安定下来,可……两个都好,各有各的好,却也两个都不够好,各有各的不好。” 绕口令一样的话,意思倒是出人意料的明确,但宗政良想的,则是楼下那个总在默默看医术的卫大夫。卫世泽对褚江童有意,他是看得出来的,就算只是淡淡的,细若游丝一般的程度,其真诚度,相信并不比什么姓孙的姓郑的差几分。 他有那么一点想问一句试探的话,但他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更何况,无论如何,这都是旁人的闲事,江湖上的明争暗斗就够瞧的了,何必操心儿女情长怀里是非呢。 听到楼上的住院室传出脚步声,知道是收拾完毕的两个女人该下来了,宗政良打算先去送床单,可就在他刚把折叠好搭在胳膊上的布料换了一只手拿着的过程中,眼睛尖到一定程度的狐狸,就瞥见了他卷起来的袖口里,紧绷绷的皮肤上那一圈红痕。 绝非一般的红痕,那一圈,是高`潮之前的某个小少爷被快感逼迫到慌不择路,硬生生在他胳膊上咬出来的伤。 那是昨夜一切都真实发生过的极佳凭证。 一把拽住宗政良,笑得邪气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褚江童,一语不发,只伸出手去,把那苍白的衬衫袖口往下放了一折,然后,他在宗政良恍然惊觉之后,眼里流露出几乎想要杀他灭口的目光之前,就撤回了手,并从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钱夹子里,摸出一个扁平的,方形圆角的铁皮小盒。 “拿着,不用谢我,我那儿还有存货。”满脸“诚恳”的笑容,褚江童把小盒子直接塞到了对方的衣兜,“这东西,你应该认得吧?” 他还真认得。 那是“那些地方”的人用的最高级的一种油膏,至于这油膏会用在“哪些地方”……恐怕就没必要细想了。 “你的‘尺寸’本来就……对吧,我不打听你昨儿个去哪儿跟谁快活了,下回带上这个,最起码,不至于再让人家情急之下咬你一口了~” 这回,是真想灭口了,宗政良皱着眉头,沉着脸,把袖口干脆拽到底,还结结实实,扣好了袖扣。 吴月绢和丁婶儿一前一后下了楼,多少还算是认识这个租住在这儿的花枝招展的男人的,女人保持着体面的姿态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宗政良借此机会,总算是摆脱了尴尬的气氛,他直奔楼下走去,送还了床单,又和卫世泽聊了两句,便先一步走出诊所,拉开了车门。 把车往家开的路上,他没怎么说话,只有在途径狭窄道路不得不放慢速度的时候,会腾出一只手来,隔着口袋,摸一下那薄薄的小方盒。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稍微收敛一下心里的野兽,自己面对的,还是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虽说身体已经是出人意料的发育成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35 熟了,可心智却未必。这少年骄纵跋扈,害怕孤独,撒起娇来就是最甜腻的小猫,发起火来更是骤然成了吃人的豹子,喜欢这样的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更要命的是,他一旦喜欢了,就要负责的。 桂秀峰不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他甚至连新手都不算,他跟流光脂粉小勾栏没有一丁点关系。他是会认真的,喜欢上会认真的人,也就意味着非认真不可,不然……怕是就真的要遭报应了。 可能他真的是太过大胆,他喜欢上了雇主的儿子,喜欢上一个万分棘手的角色,他还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他还答应终究会带他逃出生天的。 他会说到做到,可是尚未发生的事,谁又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搞不好,会把自己搭进去,弄个万劫不复吧。 但即便是那样…… “又当如何。”车子稳稳当当停在外宅门口时,宗政良心里默念着。 小楼一层厨房里的小桌边,坐着宗政良。 他喝着茶,边翻看当日的报纸,边跟洗碗的丁婶儿聊天。 刚才,四个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早饭。饭是丁婶儿做的,虽说宗政良和吴月绢都劝老太太别忙了,从外头买些回来就好,但固执的老女佣还是自己卷起袖子下了厨房。 “外头的吃食,有多脏您又不是没听说过。耗子掉在汤锅里烫死了,拿炸油条的那种长筷子捞出来,这锅汤就接茬儿卖,跟没那回事儿似的。”边往蒸锅里加水边念叨,丁婶儿把靠墙立着的大案板放平,从台面下头的小缸里舀了一大勺杂面粉,倒在案板上,“我做个片儿汤,拌个凉菜,一会儿就好,你们先歇着去。” 手上格外麻利的老太太确实是说到做到了,变戏法一样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好片儿汤,点上几滴辣油,又做了个凉拌白菜心,加上入冬前腌好的酱萝卜跟切成片的腊肉,一顿简单但是充满家常味的早饭就做好了。 四个人,热热乎乎,吃了个饱。 饭后,桂秀峰陪着母亲去楼上休息,宗政良则留在厨房里,想要帮忙收拾又被禁止,只好看看报纸,偶尔和丁婶儿聊聊天。 但他并没有清闲太久。 收拾完毕之后,丁婶儿去自己房间呆着缝缝补补了,他本想抽支烟,放松放松就出去把车子擦洗一下,但在他一支烟燃尽之前,那个清瘦的身影就走进了厨房。 “二少爷有事?”下意识问了一句,却又觉得多余,人家都来了,怎么可能没事,只是,前一晚刚刚翻云覆雨过,此时此刻看着对方,就多少有几分隐约的别扭。 这是第一次,宗政良觉得面对和自己睡过觉的人,别扭。 这算是好事吗? 至少这证明他在乎,又或者他自己尚不自知,他已经太在乎了。 “我跟我妈聊了聊,详细说了一下昨儿晚上的事儿。” “……昨儿晚上?” “嗯?……哎呀不是那个!”突然意识到那男人在说什么,桂秀峰一下子红透了脸。 宗政良忍着笑,看着对方气鼓鼓坐在自己旁边,而后一把抓过他手里的报纸,翻看了几个大标题之后,似乎是略微消气了,才总算再次开口。 “我妈怕姓钱的报复,或者走漏了风声,我跟她说应该不至于的,可实际上……我自己也不敢说就不怕了。” “嗯。”点了个头,宗政良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手背,“二少爷不用担心,起码,还有我在。” “是啊~你神通广大。”眯起眼睛来,桂秀峰挑着嘴角,只安静了一会儿,就开始坏笑,“确实很‘大’。” 听懂了那家伙说的是什么,宗政良一脸无奈地喟叹出声:“你啊……” “哎。”不想听多余的唠叨,少年直接截断了话题。 “……怎么?” “我问你,你是当真的喜欢我,也会真帮我逃走?” 问题有几分突然,却也不是不可以回答。男人点头称是,告诉对方自己是当真的。 “那,我想跟你商量商量列车时刻表的事儿。” “好。”把报纸折叠起来放到一边,宗政良严肃起来,“二少爷有什么想法了?” “其实我想,现在最难办的就是不知道可以去哪儿,你说呢?” “确实如此。”他应和,“天津我是断然回不去了的,认识我的人太多。蓬莱老家呢……又着实已经没人可投靠了。不知道二少爷有没有其它设想。” “我……就更没有了啊……”桂秀峰脸上有几分失望,“我还指望你有。那,要是没人可投靠,咱们就只好自谋生路。” “自谋生路其实并不难。只要有一点本金,找个住处安定下来,做做小生意之类,是可行的。” “本金的话,你有打算吗?我倒是有一点。就是……” “二少爷尽管说。” “就是风险有点大。” “怎么说?” “怎么说呢……就是,好歹,这儿是有这么一套宅子的……” “你是说,找个人暗中倒手卖了?” “不行吗?” “二少爷,没有地契房契,就谈不上买卖生意,我估计……这套宅子,书面的东西,不会在你这儿吧。更何况,就算伪造这些东西,谁又真的敢不经过桂家老宅的许可,私自买下外宅呢?退一步说,就算谁真的敢,可将来查出来,也会牵连他人啊。” 语气不重,却也戳心,觉得自己果然是太幼稚了的桂秀峰有点泄气,他伏在桌子上,跟自己过不去地拍了一下桌面。 宗政良略作沉默,摸了摸对方的后背:“二少爷先别忙着失望。你一说到暗中转卖,倒是让我想起了个类似的办法。” “嗯?你说。”趴着的少年抬起头来了。 “就是,宅子虽说不能轻易出手,宅子里的东西,总还是可以的,你觉得呢?” “东西?什么东西?床铺衣柜,桌椅板凳?” “那些太明显了,而且不易搬动。”宗政良笑笑,而后反手指了指院子的方向,“外头不是有个可以随时去任何地方的东西吗?” “你是说……车?” “正是。” “可……那辆车,值钱吗?” “值不了太多,但真的需要用钱时,不失为一个办法。就是得走见不得光的途径了而已。” “你认识能私下里做这些买卖的人?” “不能说不认识。” “你……你还真……” “什么?” 憋了半天,突然笑了出来,桂秀峰揉了揉眼角,看着那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张脸和那个胸膛,最终还是开了口:“你还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被那样一评价,宗政良自己也没忍住笑,没辙地摇摇头,他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我向来也没觉得我是什么省油的灯。” 让这句话反过来也逗乐了,桂秀峰拢了一下头发,沉默过后,好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右手握拳,手心向下,用指关节扣了扣桌面。 “那成吧,有路可走,我就知足。”点了点头,眼里重新燃起希望的少年站起身来,叹了口气,看着对方,直到座椅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36 里的男人开始觉得疑惑,才微微红了脸,用命令的口吻提出要求,“还有,今儿晚上我先好好睡一觉,明儿个晚上,你给我早点上床,乖乖等着我夜里过来‘临幸’!” 其实,宗政良对于如何继续跟桂秀峰发展下去这件事,是多多少少心存顾虑的。 他只是即便心存顾虑,也会继续往前行罢了。 他的确碰了不该碰的人,然而他体会到的,全都是真真切切的快乐,这不仅仅是冒险的刺激,更多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即便对方有着“麻烦”的个性。 有时候死不认账,有时候又异常坦率,这就是桂家二少爷矛盾到极致的特点。 说实话,宗政良相对更喜欢第二个“有时候”。 于是,当佯装平安无事地过了一整天之后,第二天夜里,那个没什么分量的身体,就如期而至,压上了宗政良的床。 皮肤上带着皂子的清香,头发则是洗发膏的气味,微微发凉的指尖摸在火热的胸膛上,惹得人一阵轻颤。 “二少爷……”借着床头灯橙黄色的光,他端详着近在咫尺这张漂亮的脸。 “别出声。”不让对方多嘴,桂秀峰红着脸,伸手去解碍事的睡袍带子,宗政良没有抓开那双手,他略微调整了姿势,配合着那少年脱掉了自己身上唯一一件遮蔽物。 完全赤裸的男人展现在面前时,桂秀峰心跳快到让他自己都觉得害怕。 这就是成年雄性的躯体了,健壮,紧绷,虽然伤痕累累却让人无法自控地看个没完。从那张太有男人味的略显凶悍的脸,到厚实的胸膛,到平坦的小腹,还有两条长腿之间的…… 天…… “你这个……真的好大啊……”伸手过去触摸热度逼人的物件,桂秀峰舔了舔嘴唇,话一出口,直接把手里那一根的热度又提升了几成,“这么大的东西……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忍了又忍,才未曾直接一把掀翻这火上浇油而不自知的家伙,宗政良拉开骨感的腕子,把少年拽到自己身上,而后含住了柔软的耳垂。 “二少爷明明全都记得……”有点坏也有点霸道的情话很是有效,怀里的人轻轻哼了一声,乖乖伏着,没有反抗,只是把脸颊在轮廓明显的锁骨上偷着磨蹭。 宗政良被这磨蹭弄得心里发痒,他小心脱掉对方的衣服,放到一边,继而把手掌在光滑的脊背和腰间摩挲。 温柔的动作,比什么都令人放松,爱炸毛的小猫也难以抗拒,尤其是在那双手捏住有点单薄的臀`部揉`捏,一条腿又抵在股间,把那双开始发抖的腿轻轻分开时,藏不住的明确反应就摆在眼前了。 和头发一样颜色偏浅,也略显稀疏的毛发之间,是挺立起来的器官,粉`嫩是粉`嫩了一点,但并不算稚气,这一点宗政良很喜欢,至少,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心理上也许仍旧低龄了几分,可这个身体,还是有着如假包换的成熟。 太好了…… “……我准备了个东西。”边说,边从枕头底下把早就塞在那儿的小盒子拿出来,宗政良当着对方的面打开。 “这是什么?”眼神里满是好奇,心里则是怦怦跳的预感,桂秀峰等着答案,然后,他等到了答案在他身上直接体现。 “别怕……”低声哄着,男人把滑腻腻的油膏挑在指尖,摸索到狭窄的缝隙里,轻轻涂抹在入口周遭。 “嗯啊……凉……”奇特的触感让少年一阵瑟缩。 揽住想要闪躲的腰,借助油膏的润滑,指头就那么探了进去。 宗政良仔细留意对方的反应,发觉到就算不习惯,还是会沉浸在快感里的身体撩人地开始扭动,他不露痕迹挑了一下嘴角,找到某个点,一边按压,一边弓起手指,撑开火热的内部。 “啊哈!不行……” “不行?” “……” “真的不行?” “……” “二少爷?” “闭嘴,你个下人……”恼羞成怒的呵斥一丁点儿力度也没有,只有紧紧搂着男人脖子的手说明了一切,略尖的小虎牙在耳廓上硌来硌去,像是在发泄快感带来的激越的压力。 嘤咛钻进耳朵,宗政良很是满意,感觉差不多了,就把探索的指头变成两根,同时让进进出出的方式更激烈了一点。 呻吟声变大了,喘息也更急促,掌心开始渗出汗来,桂秀峰闭着眼,焦急等待更多的眷顾。事实上,宗政良没有让他失望,第三根指头也挤进来,并且反复在湿热的腔道滑动扩张时,耳根的低叫终于带了哭腔。 压抑的,可怜的,可爱的,放`荡的,羞怯的,源自于最本真最本性的愉悦的啜泣,这样的声音,没有哪个男人能充耳不闻,坐怀不乱。 “二少爷,要自己坐上来吗?”故意使坏地问了一句,宗政良等着对方恼羞成怒的反应。 桂秀峰先是一惊,继而脸红到快要烧起来了似的,眼眶湿润怒气冲冲盯着那男人,他咬牙切齿说了句:“美死你……!” 好,好,美死我。 心里暗暗那么念叨着,宗政良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成就感,他不再玩闹,翻了个身,把桂秀峰压在床上,轻轻分开那双腿,又把油膏在已经变得柔软的入口涂抹了一些之后,滚烫的顶端就压在了那里。 被进入时,桂秀峰颤抖得不成样子,没有上次那么疼了,整个过程就只剩了令人心跳过速的羞耻感,背德感,和强烈到吓人的充实感。 那根大的,又进来了。 被紧紧抱着,没办法看到进入的过程,桂秀峰只好自己想象,这样的想象太有催情的功效,以至于内部骤然紧缩到让那男人都一声低喘。 定了定神,等到那里面不再拼了命似的吸着他,宗政良扶着那细腰,开始一点点缓慢律动。桂秀峰努力克制着呻吟声,毕竟这一夜宅子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对方显然知道他在忍耐,抽送并没有多么激烈,亲吻是温柔的,动作也是温柔的,然而快感不是骗人的,缓和的性`事,反而让情绪更加翻卷汹涌,以至于到后来再怎么压抑,桂秀峰还是哭了出来,他咬着对方的耳垂,颤抖着声音发出“就在我里头射出来!”的哀求,然后便再也忍不住地先一步弄脏了男人的小腹。 宗政良没有违背他的话,这样的要求,何乐而不为?感觉自己也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似的,他略微调整了姿势,侧躺着,紧紧抱着纤瘦的身体,把手腕凑过去随时做好被狠狠咬上一口的思想准备,然后随着最后的冲刺撞击,就在令人头晕目眩的快感中,把灼热的粘稠都留在了穴道深处。 好一会儿,两个人都只是搂着抱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直到宗政良缓缓撤出那根凶器,帮对方捋了捋头发,桂秀峰才从高`潮后的恍惚中缓过神来。 “你……”嗓音有点细微的沙哑,他翻了个身,清清喉咙,从床上摸到刚才的小盒子,看了看上头的牡丹花纹样,“你给我用的这个,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37 是什么?春药么?” “二少爷不要开玩笑。”心里想着要是真用了春药,自己怕是会被榨干精血而亡吧,宗政良尽量简单明了地解释,“就是……做这事的时候,润滑的油膏罢了。” “你哪儿来的这玩意儿?” “……”沉默了一下,宗政良还是说了实话,“我说了,你别生气,这是从褚江童那儿拿到的。” “……哦。” “还是生气了?”皱了皱眉,他在对方耳边低语,“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希望二少爷能明白。” 怀里的少年安静了一会儿,不知是怎么让自己想通的,但再抬起头时,脸上没有不悦的神色。 “反正你说了绝对不会骗我。那,我也信你。”令人意外地说出格外有分量的言辞,桂秀峰把小盒子丢到一边,闭上眼,享受着那个怀抱的温暖,“我要睡一下,过会儿你叫我起来洗澡。” “……好。”本想讲句多谢二少爷信我,却又觉得此时此刻什么都是多余,宗政良答应着对方的要求,然后也在一声低沉的叹息中慢慢合上眼睛。 外宅的清晨,格外安静,定期会过来打扫院子卫生,修剪树木,清理烟囱的工人不会来这么早,丁婶儿则天刚亮就出去逛早市挑拣郊区菜农运进城里最新鲜的那批蔬菜禽蛋了,吴月绢即便起床,也是把自己和卧房收拾利索之后就在光线更好的客厅沙发上刺绣或是去院子里走一走打发时间。这样的宁静让宗政良几乎睡过头,睁开眼,从床头桌上摸过怀表看了看,他一皱眉,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床的另一边,是空的。 毕竟还不好让人知道,昨夜,两个人洗过澡,又腻歪了一会儿,宗政良就把脸上带着红晕,步子有些绵软,浑身都散发着暧昧气息的,刚被喂饱了的小猫送回了卧室。 离开前,桂秀峰用食指勾着他的腰带,踮起脚尖凑上去,轻轻咬了一口他的喉结,然后说了声“明儿见,宗政哥~” 房门,就在眼前被关上了,而被“明儿见”了的“宗政哥”,则好一阵子都觉得自己未曾反应过来。 啊……这孩子……这下不叫娘舅了? 无奈地笑笑,宗政良回了自己房间。 重新躺在床上,他没有马上睡着,他在思考。 当前,最好最快的离开方式,确实只有火车这一种,如果硬是开着汽车出城,一方面是很快会被发现,被追上,另一方面,终究太慢。出城之后,便是一片萧瑟了,严冬时节,连能躲藏的树丛芦苇荡都没有,若只有他自己,倒是躺在雪地里也能忍的,可毕竟现在不是只有他自己,他得带着桂秀峰,自然也就要一起带上二夫人,搞不好还要有丁婶儿,四个人一起走,有老的有小的,还有弱女子,尽量不要弄得那么凄苦才是正道。 可是,他不能亲自去火车站,他终究目标太显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不能事情还没开始,就破绽百出。 思前想后,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脑子里。 褚江童。 不,应该说,不是褚江童,是他认识的一个人。 还记得某一日在六国饭店咖啡厅里遇见,那爱炫耀“战利品”的家伙,曾经跟他说过最近正在拼命追求自己的一个男人。孙家三少爷——孙竞帆。 同样没在做什么正经营生的孙竞帆,在北京地面儿上也算是个人物字号了,而就在黑道纷争腥风血雨一次又一次的打打杀杀中,最终确定了“群雄割据”的分界线,形成了大大小小多股势力范围各有各的辖区的局面之后,从黑道的地图上就能看出来,孙家,是可以和桂家不相上下鼎足而立的。 更重要的是,就在赌场,烟馆,勾栏院之外,孙家霸占着一部分极为重要的财路,那就是货运铁路线。 每当冒着黑烟的火车头,拉着一车皮又一车皮的各种货物进京,这里头,就有孙家的一份油水,货运和客运虽说是不同体系,但终究算是同宗,想到手一张列车时刻表,可以说是易如反掌的。就算没那么容易,货运,终究也是从铁路上走的,只要能出城,上了货车同样可以离开,委屈些,辛苦些,但毕竟可以离开。 想到这里,宗政良心里渐渐有了主意,又考虑了一些细节,他关了灯,闭了眼。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之后,他叫住了桂秀峰。 扬了一下手里的报纸,他开口问:“二少爷,今天还要读报吗?” “哦,要啊。”点点头,在视线碰触时发觉到话里有话,桂秀峰没有声张,看了母亲一眼,他先以要去漱口为由离开了一会儿,半杯茶的工夫,重新回到厨房,坐在椅子里,他看了看小桌子上打开的那份早报。 “二少爷,从这儿开始,先不出声。”指了指报纸某个大标题和正文之间略宽的空白处,宗政良等着对方反应过来。 桂秀峰微微皱着眉头凑过去,发现就在那里,用铅笔手写着两排硬朗的字迹。 “已初步拟定时刻表取得途径。稍有风险,然而可行。” 暗暗把这些文字看过,桂秀峰瞪大了眼。他盯着那男人,心跳快的不行。 “你……当真的?快告诉我!”压低音量说着,他下意识伸手揪着对方的袖子。 宗政良笑笑,朝客厅方向瞥了一眼,发现吴月绢正和丁婶儿坐在沙发上,一起研究刺绣的图样,根本没留意他们这边,就低声解释给桂秀峰听。 “二少爷,我说了,你不要气。” “我哪儿那么多可‘气’的。”哼了一声,小猫耐着性子等下文。 “是这样,我昨天想了想,这件事,可以通过褚江童来办。”一边说,一边留意对方的表情,发现那孩子果然还是不大高兴听到那个名字的,但是又极力忍着不表现得太抵触,宗政良悄悄摸了摸骨感的手腕表示安抚,而后继续开口,“对二少爷,我就不隐瞒了。褚江童跟我提过,他有个近乎于癫狂的追求者。这个人,是孙家三少爷,孙竞帆。你可能听说过他,毕竟他也算是只手遮天的那类人。而这个孙竞帆,家里霸着好几条进出北京城的货运铁路线。所以我想……” “让这个姓孙的弄一份时刻表就会很容易?”急匆匆接去了话尾,桂秀峰眼里亮了起来,“都追求到癫狂了,也不会考虑太多,对不对?” “正是。”点点头,宗政良继续解释,“褚江童虽说是风月场上的,但说话还算靠谱,不会夸大其词只为吹牛风光,他只是爱炫耀罢了。另外,过去在天津卫的时候,他也是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办事胆大心细,嘴也严得很,只要给他些好处,谁陷入了多深的江湖纷争,他才懒得过问。” “……是吗。”少年听着听着,就抿起嘴唇来,继而眯着眼扫了一下对方的胯下,“所以,你要给他什么‘好处’呢?” 暗示是再明确不过的了,宗政良了然之后差点笑出来,他没辙地摸了摸额角,一声喟叹,鹰隼般的视线就直盯着旁边的少年:“我……从今往后,就只有二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38 少爷。” 被突然那么一说,桂秀峰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然后紧跟着就是满脸通红,红晕一路蔓延到耳根,再然后就隐约间有股蒸汽从耳朵里冒了出来似的,皱着眉低着头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跟那男人拉开了大约两寸的距离,半趴在桌面上的桂二少爷含糊不清地念念:“闭嘴吧,大嫖`客……傻子才信你胡扯瞎扯加鬼扯……” “大嫖`客”没有反驳,视线柔和地在那单薄的肩膀上游走,单手抬起托着下巴,指头滑过有点冷漠有点刻薄的嘴唇,停留在唇角,遮掩着那里忍不住渐渐上扬的线条。 就在基本商定了得到列车时刻表的方法之后,大约又过了三四天,日子更加清冷,天却更加蓝的某个早上,外宅的小院儿里,宗政良把车开了出来。 吴月绢在车子暂且停下时扶着车门,皱着眉,一脸担忧看着里头坐着的桂秀峰,又看看前排开车的男人,叮嘱了几句,才在丁婶儿的劝说下松开了手。 “夫人放心,到了看卫大夫怎么说,要是需要住院,我再回来取必须的东西。”那样回应着,男人在确认对方没有再扒着车窗后,才把车缓缓开向胡同口。 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缩在后排座上的少年,则随着车子开远,抬起头来,并最终坐直了身体。 沉默了片刻,他笑起来:“咱们几个,还真是会演啊。” 前头的男人也忍不住低声笑了一下,宗政良一声轻叹,摇了摇头:“没办法,二少爷不是说,周遭可能会有人监视吗。演一出戏,多少是个遮掩。” “嗯。”桂秀峰边回应边把车窗摇下来,呼吸着外头清冷的风。 “二少爷,小心着凉。” “着凉了正好假戏真做干脆住个院啊~”虽然嘴上逞能,还是重新关好了车窗,伸了个懒腰,桂秀峰把滑到胳膊上去的狐狸皮披肩重新拽到肩头裹好。 他们这一趟,是要去荣辛诊所的。 前天,宗政良单独过去了一次,借口自然是给夫人拿药。 那次,他给卫世泽留了话,等褚江童回来,就告诉他,后他还会再来,到时在这儿见个面。 他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卫世泽是可靠的,但这几次的接触,仔细观察过后,他觉得假如要是在并不透露过多讯息的前提下只是让他代为留言,应该还是可以保证安全。于是,就算答应传话时,那有点儿可怜的男人满眼对于宗政良和褚江童是否在旧情重燃的质疑,他还是没有说半句安抚的言辞。 不过,等到真的面对面坐在一起了,卫世泽的疑虑也就彻底打消了。 因为约见的,还有桂秀峰。 或者说,主要是桂秀峰。 一主一仆先进了褚江童的房间,那风骚入骨的男人则扶着门框,跟卫世泽调笑了两句,惹得斯文体面的老实人一阵脸红,转身逃了,才转身进屋,关好了房门。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坐在椅子里,倒了茶给自己,那只穿着缎子面儿睡衣的男狐狸精翘起二郎腿,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 宗政良自然是淡定老辣的,旁边的少年则一脸局促和不爽,很明显,这孩子不喜欢他,原因大约也很明显,就因为他是出来卖的。不置可否挑了一下眉梢,想要欺负人的冲动就从心眼儿里咕嘟嘟冒了出来。眼角眉梢都挂着邪气,褚江童干脆站起来,坐在紧挨着桂秀峰的椅子上,跟着就很是突然地凑上前去,搂住单薄的肩膀,嘴唇就贴在那柔软的耳垂上,低沉轻缓的声音直接送进了桂秀峰耳中。 “欸,小少爷,你多大啦?有没有享受过鱼水之欢啊?想不想尝尝男人的味道?我可以教你……” 话音还没落下,桂秀峰就已经从脸侧到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后就是满面通红,和猛然站起身来躲到宗政良身后去的条件反射。 于是,原处只剩了手臂搭在椅背上,眼中透出了然神色,嘴角扬起了然微笑,通身上下都透着了然了然和了然的褚江童。 看了看那少年抓着宗政良衣袖的动作,和那男人有几分阴沉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褚江童重新坐好,点了点头,微微一撇嘴,发出一声轻叹。 “好吧,我懂了。”抬起手来做了个放弃的动作,他重新回到自己座位上,琢磨着之前宗政良胳膊上那个咬痕十有八九是这孩子的杰作,褚江童不再玩闹,只喝了口茶,问两个人有何贵干。 “……确实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见对方老实了,宗政良拍了拍少年的手背,让他坐下,倒了杯茶递过去,而后试探着开口,“桂家的事情,你应该多多少少是知道点的,现如今,二少爷想要‘不声不响’出一趟‘远门’,知道你认识铁路上的孙竞帆,所以打算拜托你帮个忙,至少,弄一份时刻表来。” 宗政良说话的时候,褚江童看似心不在焉,实则一直仔细听着,盘算着,推测着。他不傻,或者应该说,他是个极为聪明的人,等到对方说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单手托着下巴,看看面前的两个人,略作思索,表情突然有了几分和他一贯表现背道而驰的严肃。 “我这么估摸着,二少爷是想永远离开桂家的势力范围,逃出生天。而宗政良你呢,不管是侠肝义胆也好,还是儿女情长也罢,总之是打算帮他一把的。之所以找上我,一方面是我认识孙竞帆,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嘴严,不会多说多问。对吗?”一席话落下,他看了看面前两个人一个仍旧淡定,一个却已经很是不淡定了的表情,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脸上则又换上了谈生意的神色,“事儿,好办,我去找孙三少爷要就好,借口我会编,这件事我可以保证办得滴水不漏,可……事成之后总是要论功行赏的,不知道桂二少爷您……能给我多大的好处呢?” 被问到最关键处,桂秀峰心里一紧。 果然…… 果然就像宗政良对他说的,褚江童这个人,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江湖人。现实到只认得眼前的好处,找他办事可以,但好处他是不会放过的。对这个人而言,一切都是一场交易。 也好。 定了定神,桂秀峰坐直身体,在宗政良开口之前先一步出了声:“我没有什么钱,能拿出来的不多。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事情可以办成,那,除去路费和必要的开销,其余的,都给你。另外还有带不走的和没必要带走的贵重物品,只要你喜欢,就是你的……” 谈判的方式有点儿着急,桂秀峰一边想着自己还能有什么可以折价的一边和盘托出,但褚江童则听到一半就拦住了话题的去向。 “二少爷别逗了。”他挑起一边嘴角,“谁敢动桂家宅子里的东西啊,要是消息传出去,我还想不想在地面儿上混饭吃了?” “那……那你想要什么?” “我啊……”琢磨了一下,褚江童眯着眼,看向面前的两人,“要么,你俩一块儿好好跟我快活一宿吧。我可以‘夹在中间’,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39 也可以跟二少爷一块儿陪宗政大哥,更可以和他一块儿伺候二少爷……” “你到底能不能办这件事?!” 到最后,发了脾气的,是宗政良。 向来沉稳镇静处变不惊的男人,终于在桂秀峰已经被那番话弄到脸上冒火,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时动了怒,他抬手拍了一把桌面,另一只手则暗中握住了少年发抖的手腕。 要说褚江童没有被吓一跳,那是胡诌,那一声态度明确的呵斥已经可以说明一切问题了。他终究不是无底线的人,及时止住了玩笑,他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 “那就照二少爷说的,除去保底的钱,剩下的,我要了。”这是那天他的最终答复。 在那之后,宗政良和桂秀峰离开了诊所。 离开前,褚江童单独跟桂秀峰说了几句话,而且是背着宗政良的,桂秀峰说只不过是道歉罢了,宗政良虽说心里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但他的疑惑,在当天晚上,就得到了解答。 夜色最浓的时候,卧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他并不意外,尝到了情事甜头的孩子,那之后就经常跑到他这儿来“要糖吃”,有时候,是痛快彻底的翻云覆雨,有时候,则是温存绵软的耳鬓厮磨,他并不会拒绝。开玩笑么?他才舍不得拒绝。 这个身体,还有那张脸,那双眼,都把他死死摄住,绑住,让他逃不掉,躲不得。 当他想要的时候,桂秀峰也没有拒绝过,饭桌上目光交错的暗示,写在报纸上的“行”和“不行”的询问,那孩子都看得懂,于是,红着脸的点头也好,一声不响抓起笔来单单把那个“不”字儿给划了,只留下两个“行”的答复,全都会让宗政良心里烧起火来一样滚热。 他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他没有别的办法,这样可人疼的一个人,他怎么做到不去喜欢呢?也许一开始的接触变深只是无意间的,但后来他就开始格外庆幸这个无意间了,他没有因为这孩子的火爆脾气和古怪个性而退缩或是厌烦,于是,他通过了试炼。他触摸到了光鲜外表下伤痕累累的内在,然后又进一步看见了更深处埋藏着的孤独和温柔。 “说实话,我怕。”抱在一起时,桂秀峰在他耳根低语,“要是逃不走,怎么办……我大概会死吧……” “不会。”用亲吻和爱`抚让对方不再颤抖,宗政良没有急着脱掉那件睡袍,而是隔着柔软的布料拍了拍单薄的后背,“有我在。” 简简单单几个字,发挥了最大限度的功效,因为紧张而颤抖的身体渐渐安稳下来,但没过多久,情绪激动的就换了人。 宗政良几乎心都要爆了。 因为那个眼神单纯,欲`望明确,面色潮红,气息灼热的少年,一边摸摸索索伸手到他股间去碰触那已经有了反应的大家伙,一边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询问: “要我……舔你这个吗?” 宗政良真想骂一句“见了个鬼!” “二少爷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压低音量问着,他拉开那只还攥着他不放的猫爪子。 “……”红着脸的家伙没有告诉他,反而开始得寸进尺,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桂秀峰呼吸因为紧张而急促起来,“你喜欢的话……就把那个放到这里头来啊……我会尽量吞到最深而且小心不咬到你的……” “你……!”好吧,到此为止了。 最后的忍耐也消失了,宗政良拽着那凭空握出一个环形,然后比划着做进进出出动作的指头,翻了个身,将对方整个压在身下,接着,就在一个夺走人呼吸的深吻过后,惩罚一样隔着睡袍,用了点力气,捏了一把已经稍稍变硬的乳`头。 “唔嗯!……疼……”与其说是告饶,不如说根本就是挑`逗,桂秀峰嘴上控诉,身体却没有躲闪,他得逞了。 这个男人,果然会烧起来,就因为他的只言片语。 该感谢那出来卖的褚江童最后临走前耳语给他的“技巧”吗?这勾`引男人的技巧,这果然十分实用有效的技巧…… “啊哈……”衣服被脱掉了,揉`捏摩挲的手掌在紧绷的皮肤上反复游走,比平常要忙乱几分,也更情`色几分,男人牢牢抱着他,然后在爱`抚挪到股间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桂秀峰没来得及疑惑,因为答案迅速跟了上来。宗政良把那双腿分开,接着就俯下`身去,将昂扬的顶端含在了口中。 咬住了枕头一角,刚才还在玩弄别人的二少爷就成了彻彻底底被玩弄的那个,最脆弱的地方被吞到喉咙里,被湿滑灼热的口腔反复吞咽,顶端被舌尖逗弄,就连后头的囊袋也被同时揉搓,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的小猫开始胡乱去抓男人的头发,并最终湿着眼眶,痉挛着在对方口中达到了高`潮。 可恶…… 可恶…… 原来这么做果然好舒服…… 太可恶了…… 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乱作一团的桂秀峰揉了揉眼角,赌气一样对宗政良说了句:“下次……下次换我!” 而抹掉嘴角的残留粘稠,又用舌尖舔掉的,眼里烧着欲`望的男人,则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就伸手从床头桌抽屉里摸出那心照不宣的小盒子,塞到对方手心里。 “下次再说下次的。先把这个打开。”一边继续搓弄胸前的樱红,一边“命令”,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会放下主仆身份欺负一下这位骄傲的少爷的男人,在盒子盖被打开后,从里头挑了一些油膏出来,接着就直奔了主题。 入口被挤压,被爱`抚,被深入,被扩张,里面不仅被进进出出,还被缠着那个点不放,桂秀峰很快就真的哭了出来,他想要更多,想要更深,想要更不留情面的攫取。但他也知道那男人舍不得他,因为不管怎样,都会一直耐心等那里变得柔软,放松下来,才会进入的做法,已经足够说明这份舍不得了。于是,就算格外饥渴,桂秀峰还是没有催促,而是努力配合着放松自己,同时闭上眼,用每一寸皮肤去感受对方和他一样灼热的体温。 里面被“侵袭”到一定程度,就会发出一阵强烈的颤栗,但这种巨大的快感波动不会一次就结束,继续碰那里,过不了太久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沉溺在快感之中已经意乱情迷时,桂秀峰感觉到有滚烫的东西顶在穴`口,跟着,便是一点点地挺进和一寸寸的深入。他牢牢抓着男人的胳膊,搂着对方的脖颈,用身体接纳了那份巨大的充实感,然后在深埋在内部的物件抽动起来时,贴着男人的耳根,发出让人把持不住的哭泣般的低吟。 那一晚,宗政良要了他两次,每一次都做得很是彻底,两腿之间被滑出来的白浊弄得粘糊糊的,却没有力气去嫌弃,桂秀峰难得的没有在情事过后发号施令让人家帮他洗澡,而是乖乖窝缩在温暖结实的怀里,一语不发,只红着脸闭上眼,在余韵中慢慢调整着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 清晨,最先醒来的,是宗政良,叫醒昨晚就睡在了他床上的少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40 年,他亲了亲那柔软的嘴唇,在耳根低声问身体是否还好。 “能有什么不好。”意识到自己居然就那么睡着了根本没回房去,桂秀峰脸上骤然泛了红,翻身爬起来,确实觉得腰身在酸痛的小少爷动了动,裹上睡袍,皱着眉嘟囔,“……怎么觉得好像你那个还在我屁股里塞着似的。” “这是个‘少爷’该说的话吗?”简直要笑出声来,宗政良坐在床沿,扣上衬衫的袖扣。 “本少爷想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很是骄傲地一撇嘴,桂秀峰带着清晨的眯瞪,看着眼前的男人。 果然很高大很结实的,那双手也很是会欺负人的,脸么,虽说面相凶悍了一点,一身的疤痕也是确实有几分吓人,可真全脱了衣裳的时候,就反而具备了催情的功效。至于那两条长腿之间的……嗯哼…… “二少爷今天想不想出去走走?”宗政良看了看外头的天,“太阳不错,也没刮风,倒是不至于太冷的。” “看情况吧。”想想倒是可以考虑,桂秀峰点点头,翻身下床。 走到门口,他小心推开`房门,听了听走廊里的动静,感觉确实没人,才在回头丢给那男人一句“昨儿你表现不错,朕心甚喜”之后,红着脸闪身出了宗政良的卧房。 他自然是不知道对方如何低低笑出声来的,一路走到客厅,又拐进后厨,他看见了正在生火煮粥的丁婶儿。 “哟?二少爷起了?”老太太有点惊讶。 “啊,有点儿饿了。”紧紧睡袍带子,他尽量让自己面无表情。 “那您先等会儿吧,我这儿刚把水烧开。” “不急。”先倒了一杯隔夜的凉茶临时漱过口,桂秀峰坐在小餐桌旁边,从碟子里抓起一块桃酥送进嘴里。 好吃。 带着果仁清香的甜食咽下肚去,小小的快活就浮上心头,想着今天到底要不要出去,出去的话,是去哪儿,他有点散漫地发着呆,直到一个和他同样清瘦的身影走进厨房。 “秀峰?”吴月绢有点惊讶,“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不冷吗?” “一会儿就去加衣服。”看到母亲,就多少有点“心里有鬼”的罪恶感了,嘴里叼着剩下的半块桃酥往外走,他在路过客厅时看到了已经穿戴齐整洗漱完毕的宗政良,故作姿态地没理那男人,脚步却在上楼时有几分发颤。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的宗政良摸了摸鼻梁,等到表情严肃起来之后才走进厨房去。 和两个女人打过招呼,他出了小楼。外头确实挺冷,不过好在太阳也确实是很好的,又没有刮风,整体感觉就舒适了不少。计划着一会儿吃过早饭,先把车子擦洗一遍,再问问那孩子要去哪里散散心,宗政良走到墙根,提过水桶,预先摆在了车门旁边。 然后,就在他打算暂且回去时,院门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拍打声。 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手枪,他走过去,把门打开了一半。 外头站着的人,他认识。 就是那个镶着金牙,一脸市侩气的随从。 桂天河的随从。 “是兄弟你啊。”换上了江湖面孔,宗政良笑笑,“这一大清早的,有何贵干?” “我能有啥‘贵干’。”大金牙嘿嘿了两声,反手指了指身后胡同里停着的一辆漆黑的车,“‘贵干’挨车里呢。” “六爷找我?”愈加警觉了几分,宗政良看向车窗。 然而,车里的身影,并不像是桂天河。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至少,也跟他岁数差不多。 车门被推开时,耳朵够灵的奴才一溜烟跑回去,一边帮着扶车门,一边点头哈腰等着主子下车。 他的这位主子,果然如宗政良之前大约看到的那样,是个年轻男人,个子不算太高,但是身形挺拔,相貌不算英俊,但是目光炯然,这是个身上带着煞气的人,久居江湖,都能看得出来,见过血,摸过枪,经历过风浪的气质,是藏也藏不住的。 男人穿着一身华贵的黑绸子面棉袍,脚下是擦得锃亮的皮鞋,肩头是皮草领子的大衣,头发一丝不苟往脑后背着,一顶水獭皮帽子端端正正戴在头顶,右手提着一根紫檀木包黄铜脚的文明杖,左手则在确认过时间之后,将一块金灿灿的怀表重新塞回到大衣口袋里。 目光扬起,男人看见了宗政良,几步走过来,他略作沉默,挑起了一边嘴角,却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直到大金牙忙不迭讨好着介绍说“这位就是新来外宅做事的宗政良”后,才点了个头,直视着眉心皱起来的对方。 那是两头野兽的对视。 而作为其中一方的宗政良,很清楚地从面前这另一头野兽身上嗅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 “宗政兄弟,这位是六爷的大公子,桂明义,桂大少爷,还不麻利儿的招呼着?”大金牙在介绍的同时一个劲儿暗示,唯恐主子看不到自己的殷勤。宗政良听完那介绍,心里猛然起了波澜。 果然……果然是似曾相识的。 这个男人,和他父亲,有着几乎一样的气质,骄纵跋扈,杀气腾腾,衣着华丽体面,然而目空一切的狂妄和心狠手辣的恶毒,还是可以透过那层好皮囊渗出来,溢出来,无法隐藏。 最终,宗政良选择了先一步采取低姿态。 “原来是大少爷,失敬,失敬。”略微低了下头,他挑起一个恭敬的浅笑,“之前去老宅见六爷的时候,都没遇上过大少爷,只听说您是在外地奔忙,这是……刚刚回来?” “嗯。”对于最终占据了高位,男人很是满意,把文明杖丢给旁边的奴才,桂名义总算是开了腔,“是刚从天津回来,昨儿个夜里下的火车。” “那,大少爷找我何事?”谨慎问着,宗政良脑子里在不断猜测缘由。 “何事啊……”冷冷笑了一下,桂明义慢条斯理给了解释,“在天津卫我就听家父电话里提起过宗政先生。也是巧了,下火车的时候,在车站遇上了个认识的人。这个人在文登公司钱老板手下当贴身保镖,现如今说是不干了,要金盆洗手回老家去。我问他缘故,他就说了。我听完后着实是对宗政先生有了几分兴趣,想着……现如今我手头正好有个活儿,需要靠得住,有本事的人去办。既然……宗政先生这么‘能耐’,不如,就有劳大驾,帮我一把,如何啊?” 宗政良在道上,混了这些年,话说得难听点,谁抬抬尾巴,他就知道对方要拉什么屎了。 于是,当桂明义说要让他帮个忙,当他听到了钱老板的贴身保镖洗手不干的消息,他已经明白,自己的秘密,已经成了别人手里的把柄。 他从姓钱的手里把桂秀峰截走,还用一封签名自白书作为要挟的事儿,终究还是败露了。逃之夭夭的保镖反正也不想混了,干脆把事儿给抖落了出去,也是不巧,也是太巧,得到讯息的,是桂明义。 而这个名字寓意着深明大义的男人,并没有去报官,或是至少当作不曾听到过这件事。他选择了抓住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41 这个机会,借以利用,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的目的,简单的很。 “我这儿呢,缺一个真正身手好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摘掉手套,掸了掸上面若有若无的灰尘,又重新把手套戴上,桂明义终究直说了,“姓钱的跟我爹有生意往来,这是大面儿上的事儿,可实际上,真正在奔忙的,都是我,所以要说私下里的关系嘛,他跟我算是更近一点的。所以,他的‘喜好’,我都知道,他手下的人,我也都认识。说真的,宗政先生,你从他手里直接把秀峰带走,可着实是……让他丢尽了江湖人的脸面啊。这件事儿现如今我是门儿清了,至于跟不跟老爷子说……可就要看你的态度如何了。” “大少爷需要我帮着做什么?”此时此刻,再装听不懂或者拐弯抹角都是多余,宗政良沉着脸,直接问了出来。 见他这么“识相”桂明义有几分高兴,沉默中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提出要求。旁边的大金牙抓了个空当,一脸奴相让主子进屋去说免得受了风寒,但桂明义并没有理睬,只让那家伙滚去车里等着,自己则仍旧站在门口。 “宗政先生,既然你明白我的用意,咱们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最近这些年,铁路上的油水越来越大,我着实是看着有几分眼热,可当年分好的地盘里,我们桂家连铁路的一根毛都摸不着。偏偏霸着铁路线的孙家又油盐不进,怎么谈判都不肯利益均沾。这……就只好采取点儿非常手段了。你懂。” 听到铁路上的孙家,宗政良心里一颤。 “大少爷说的,莫不是孙竞帆?” “你知道他?那就更好办了。”笑了笑,桂明义进一步提着条件,“只要你肯帮我把姓孙的做掉,你的事儿,我就不会透露半个字,事成之后,还会给你大大的好处。要是你不乐意……” “六爷就会知道我截走二少爷还要挟钱老板?” “一点儿不差。而且不仅如此,我还会加倍毁你。”眼神里透出了几分狰狞,明明身高上不具备优势,煞气却将差距完全扯平了的男人咬着牙低声警告,“老爷子不是吃素的,这你知道,可我桂明义真急了连血都喝,宗政先生,好好想想吧。是当我的人给我办事儿,还是连人都不想当了,全在你一念之间。” 最后丢下那再明白不过的恐吓,桂明义挑起嘴角,用文明杖的顶端把水獭皮帽檐顶了一下,说了声“留步。”,就转身直奔不远处的汽车走了过去。 看着那个背影上了车,又看着车子开远,宗政良沉默中叹了口气,关上门,落了锁,然后皱着眉头回了小楼。 客厅里,坐着一对母子,桂秀峰搂着母亲的肩膀,吴月绢攥着儿子的手腕。 两个人脸上,全都是一样的恐慌。 很显然,他们看到了来者是谁。 “……他跟你说什么了?!”桂秀峰先一步开口,但还没等对方回答就继续有点崩溃地自顾自讲了下去,“是要你给他办事还是那老王八蛋又要把你叫到老宅去?!他嫌弃这儿是外宅,压根儿就不会亲自过来!现如今这是……他到底要干嘛?!” “秀峰,你先别慌。”明明自己也在慌乱的女人拉住儿子的衣袖,摸了摸僵硬的后背,求救一样看向宗政良,“宗政大哥,刚才……到底是……” “夫人,二少爷,别怕,大少爷他不是冲着您两位来的。”坐在对面的沙发里,宗政良尽可能安抚,“他……只是想让我替他办事罢了。” “为什么偏偏找到你?他手底下又不是没人!”桂秀峰不信。 “……我实话实说,二少爷别太激动。”想着拖拖拉拉也不是办法,男人还是决定不做隐瞒,“上次,我把二少爷从六国饭店带走的事儿,他知道了,也是凑巧,他遇上了其中一个洗手不干准备回老家的保镖,这件事,就泄露了出去。” “所以他就威胁你?!” “是。” “他要你干什么?!替他杀人?!” 眉心微微一动,宗政良略有些迟疑,他不太想当着吴月绢的面说杀人不杀人的,可这件事,终究也不好不让她知道,心里盘算衡量了一下,他先是安抚了面色苍白的女人几句,而后才继续解释。 “说来,也是凑巧,他让我帮他除掉孙竞帆。我猜,一方面是我终究是个外来投靠的,使唤起来不用担心赔了‘本钱’,另一方面,就是‘威逼’总是会比‘利诱’更有效。” “那你答应了?!”似乎格外急着要听到明确答复,又似乎格外害怕听到明确答复,桂秀峰没有给自己和对方半点空闲,红着眼眶紧跟着往下讲,“桂老六是个魔障,他桂明义就是魔障中的魔障!你没听说过他都干过什么吗?!他根本就是拿性命当儿戏,拿折磨人当乐趣!他从当年就这样!我妈给我买过一只黄鸟,他嫌吵,就连笼子一块儿给扔进炉火里烧了!!搬到这儿来之后,我养过一条小狗,狗隔着门冲他叫,他叫人活活把它打死了啊!当着我的面儿打死的啊!!我哭,他就拿手枪捅到我嘴里,说再哭一声就开枪连我一块儿打死!我妈求他别这样,他理都不理,照着我妈胸口就踹了一脚!第二天就叫人送来一碗炖肉,和一张狗皮!说是孝敬二夫人的!……桂明义这些年干过多少不是人的事儿,我亲眼见过的,亲耳听说的,数都数不清了!你要是给他当奴才,那就干脆走吧!我就当你没来过,我接着过我的鬼日子,我这辈子都泡在活地狱里也跟你没关系了!!……我命不好,是我活该,我天生来的一条贱命!都是我活该!我自己作来的!!……” 听到最后,宗政良沉不住气了,吴月绢闭着眼,肩膀在瑟瑟发抖,听不下去的丁婶儿跑过来安慰夫人,他则站起身,拉住少年的手腕,缓慢而小心地将其拽进自己怀里,摩挲着单薄的脊背,沉默中平息着自己同样混乱的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略微松开手臂,舒展了眉心。 “二少爷放心,夫人也放心,我不会任人驱使的。”语调低沉而坚定,说完,他叹了口气,稍加思索,“但硬碰硬,显然也不是个办法。给我一天时间,我好好想想对策。未必能是万全之策,可无论如何,请二少爷跟夫人信我这一回。我宗政良是外宅的人,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做老宅的鹰犬!” 那天,他是那样对母子二人担保的。 事后,他也确实是那么做的。 只是过程的艰难,真的超乎意料。 从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段熬心的经历,尤其是在天黑下来之后,宗政良这三十几年来都不曾面对过的情感冲击,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无法入睡,边抽烟边在床边座椅里思考应对的策略时,他听到有人敲门,本以为是桂秀峰,他掐灭了手里的烟,说了声“门没锁。” 可最后走进来的,却是吴月绢。 脸色苍白,低着头的女人呼吸紊乱,悄声进屋,反手关上房门,又从里头锁上,吴月绢看了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42 一眼宗政良,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赶快走过去搀扶,却被推开了手,宗政良只好也单膝跪地,压低声音问夫人这是何苦,有什么话不能站起来好好讲? 而当体如筛糠的女人真的把话说出来时,他才明白,这些词句,是真的没有办法好好讲的。 吴月绢咬着嘴唇,快要咬出血印子来,总算松开后,一段被深深埋葬了十几年的,浸透了腐烂气味的往事,就呈现在宗政良面前了。 她说,自己成了老宅通房丫头时,桂天河其实已经不能生育了。遭遇过一次刺杀,他大腿上中过枪,伤了神经,已经“不中用”了。于是,他的乐趣,就变成了“看”,随从算是外人,终究靠不住,但他的大儿子,已经十七八岁,而且早就熟知蹂躏女性的种种手段。老宅的后院,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是好戏上演的时候。这种事,一直持续到她怀了秀峰,才算结束。这种事,连那早就一命呜呼的桂老六的亲娘都不知道,更别说外人。这种事,是她作为一个弱女子到死都不打算说出口,说出口就可以干脆咬舌自尽了的奇耻大辱……桂天河并不喜欢看着自己玩腻了的女人和名不正言不顺的所谓“二公子”一天到晚在眼前晃,这才把他们娘儿俩扔进了外宅,桂明义知道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所谓“二公子”其实是他造的孽,就更是多一步都不肯踏进外宅的门槛。桂家,就是活地狱,就是秀峰讲的活地狱,看似风光无两,实则糜烂不堪,从根儿上就已经腐坏到了极致。人,要是还有一丁点儿良心,困在这儿就会生不如死,她也想过一死了之,可所谓“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死,哪儿那么容易啊…… “……宗政大哥,我是个没用的弱女子,但凡我真有几分烈女气度和胆量,从怀着秀峰的时候,就该跳了护城河寻死了。也免得他到世上来受这份活罪!现如今,我的事儿你都知道了,你也说过让我们娘儿俩信你!那,我就信你!你带着秀峰走吧,远走高飞,飞到桂家伸手够不着的地方过吧!我宁可死在这儿,免得路上成了你们的拖累,反正我这条命,已经苦到头儿了,身子也已经脏得横尸街头野狗都不会闻上一闻了,我就想让秀峰活着!他没罪,你救救他,你可怜可怜他!大恩大德,我下辈子报答你!我知道这话都说烂了,可我是真心实意求你的!就当积阴德了吧宗政大哥!就当积阴德了啊……” 声音很低,气息很微弱,然而字字句句,都是钢针,挂着毒,生着倒刺,戳到人心里,每一下都是致命伤。 宗政良听不下去了。 他把伏在他脚边,死死抓着他裤腿,豁出命去,消耗了最后一丝做为人,作为女人,作为母亲的尊严,来哀求他的吴月绢用力扶起来,掺到炉火边,让她在柔软的扶手椅里坐下,然后,他倒了杯水递过去,看着对方勉强抿了一点,才坐在床沿,略做思考后低声开口。 “发誓赌咒打包票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夫人也不必如此哀求我。这件事,不管是出于情意,还是道义,我都不能坐视不管。其实刚才,我也已经想了一些办法出来。有的招数很是有点极端,我还想用在桂明义身上会不会有几分恶毒。现在看来……倒是可以放下顾虑,大大方方,使个痛快了。” 宗政良的计划,是第二天说给桂秀峰和吴月绢听的。 母子二人觉得恐慌,然而不约而同从眼中燃起希望来。 因为固然有几分凶险,若是真的成了,结果不可谓不令人长长出一口恶气。 于是,当天下午,宗政良开着车,把吴月绢送到了荣辛诊所。 安顿好,离开后,他直奔桂家老宅。 迎接他的,是那一对父子。 虽然一个穿着长袍马褂,一个披着呢子大衣,一个喝着盖碗茶,一个抽着洋烟,一个身后站着梳着发髻,头也不敢抬的小使唤丫头,一个旁边站着西装革履,低垂着眼睛的贴身随从,但那对父子,有着同样傲慢跋扈的姿态,同样不可一世的眼神,连翘着二郎腿的动作和嘴角的似笑非笑都如出一辙。这便是老疯狗和他的狗崽子了,面带着谦卑就坐时,宗政良心里暗暗那么想。 “我听明义说了,宗政老弟……是打算帮桂家把生意做大?”先开口的,是桂天河,“这倒是让我有点儿没想到了,还有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 那张脸笑起来,透着张狂和怀疑,宗政良看了看旁边的桂明义,表情平静,不动声色。 “宗政先生是明白人,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一直在外宅呆着,能有什么出息?老宅才是桂家的正根儿,是能给有本事的人施展拳脚的地方,是吧。”桂明义语调平稳,目光却甚是凶狠,直勾勾盯着宗政良,好像要从魂魄里施加恐吓的压力。 莫名觉得有点可笑,一直没说话的男人挑了挑眉梢,抬手摸了摸整整齐齐的鬓角,总算在沉默过后开了口。 “我从天津卫过来,虽说投靠了桂家,可实际在地面儿上并没有半点儿根基,这个岁数了,想重新打杀出一份儿产业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六爷跟大少爷看得起我,给我这么有干头的事由,也算我身上这点儿拿不出手的能耐没有白白闲置着。现如今,我人也来了,就没有再往回退缩的道理。鄙人不才,愿意给桂家排忧解难,扫清财路,至于论功行赏什么的……我知道老宅不会亏待了我,就等到事成之后再说不迟。” 这样的一番话过后,父子二人可以说是相视而笑了。 宗政良不能确定自己表现出来的诚恳和泰然是否可以说服力强大到让不知道他会答应的内幕的桂天河,和知道他会答应的内幕却不知道这后头隐藏的更深层的计划的桂明义真正信服,但他目前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也就是这样了,这是一次华丽的博弈,是拿性命当赌注做抵押,他只能豁出去,他别无他法。 如若不然,他就算带着桂秀峰走了,也还是会被追杀,这是江湖规矩,你伸手“偷”了别人的,不管对方有多十恶不赦,做贼的也是你,更何况是“主子”家里遭了窃,这就更是要追杀到底才能挽回面子。而他并不想,也真的不能让事情的结局糟糕到那个地步。 他不求一策万全,可至少,也要力保平安。 就算他最终决定要走的这步棋甚是凶险。 “那,既然宗政先生答应了,我这儿还有一些孙竞帆的讯息,兴许用得着,就让冰颜给你好好讲讲吧。”说着,桂明义摆了一下手,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就赶快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过几张纸,走到宗政良面前,递了过去。 “多谢,请问……贵姓?”抬头瞥了一下那眼角微微上挑,面色白`皙,身材瘦高的人,宗政良边接过纸张边问。 对方用平和冷静的腔调回了他一句“免贵,姓周。”,就多一个字也不讲,重新回到桂明义身边去了。 当天,宗政良拿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43 着那些写着孙竞帆日常习惯,最经常出入的场所,和关系最亲近的属下姓名的纸,离开了桂家老宅。 当晚,他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翌日,他起了个大早,带着桂秀峰,开车去了诊所。 停车,进门,跟卫大夫寒暄了几句,一如往常,桂秀峰去了母亲的病房,而眼看着房门关上后,卫世泽便收起了客套的笑,压低声音对宗政良说:“宗政先生,人就在隔壁。等候多时了。” 并没有应声,只点了点头,宗政良转身迈步,就直奔了另一扇门。 推门进屋,里头靠窗坐着翻看闲书的,是褚江童,而就在桌边,还坐着另一个男人。 身材魁伟,但面相和善,目光中还微微透着天生来的笑意。五官端正,可眼角眉梢则显露出藏不住的混杂着邪气的英气。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西装,却不见有配套的领带,衬衫的领子就那么敞着,只在胸前的小口袋里,塞着一条丝绸绢帕,露出的水紫色一角偏偏有几分不相称的阴柔。 这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他到底是强硬,还是温和?是随意,还是严苛?是善,还是恶? 宗政良不能马上断言,但他清楚,这个人,就是他真正要见的,这个人,就是孙竞帆。 “宗政先生?”看到他进屋,对方笑了一下,主动开口确认,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更是先一步伸出手来。 握手招呼,简单寒暄,做过自我介绍,宗政良看了一眼窗边的褚江童。 “当我不在~”很是识趣地说着,又把视线重新放到书本上的市井杂谈上去的男人就不搭理他俩了。 “既然江童都这么说了,咱们就先聊咱们的吧。”仍旧笑着的孙竞帆给彼此倒了一杯茶,放下茶壶的同时开门见山,“听江童告诉我,宗政先生有要事相商。说实话,你我虽素未谋面,但你的大名,我还真是有所耳闻的,天津卫的案子,也算是轰轰烈烈了一场。不过,那都是旧事了,也与我毫不相干。我只想知道,什么要了命的新消息,能让我非单枪匹马乔装打扮跑到这儿来谈不可呢?” 听到最后,原本在喝茶的宗政良无奈地挑起了嘴角,他叹了一声,放下茶杯。 “想来,孙公子是真的很信任他啊。我还以为,你听了只会觉得唐突莫名,压根儿就不打算单刀赴会的。” “江童说话办事,我是信的,他是人在风中,心在水底,沉静稳当得很。既然他都说了我不过来见这一面,搞不好下一个见面的就是十殿阎王了……我再怀疑却步,只怕会预言成真啊。” “这倒真是很奏效的威胁了。”更是无奈了几分,宗政良决定不再兜圈子,“实不相瞒,事儿出在裉节儿上,也只好行些下策。孙公子固然是受了些委屈,不过,应该是值得的。” “烦请告知。” “大前天……桂家大少爷来找我,说是交给我一桩任务去做。我也是寄人篱下,不好推辞,可这桩事,着实是令人有几分为难的。孙公子家里,一直攥着铁路上的油水,而桂家呢,一直想要分一杯羹,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我是大老远来投靠的,想要立住根基混得好些,帮桂家实打实分来这一杯羹,便是最好的途径。只不过……这分法嘛……恐怕就差强孙公子的人意了。”并没有说钱老板的事,宗政良只选了最简单可信的说法,表述了整个过程,暗示了那毒辣的计谋。 “啊……懂了。”点点头,孙竞帆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后,用指尖沿着茶碟边缘轻轻滑过,“即所谓,我长期以来文的软的都不吃,人家急了眼,就要来武的硬的了?” “正是。” “嗯……这么说来,我穿着家里厨子满是油烟味儿的衣裳徒步一路走来,这半个时辰的‘熏染’,和假装头疼脑热的戏,倒确实是作得挺值了。”说着,低头闻了闻西装的袖口,随后又一咋舌,一苦笑的孙竞帆,再抬起眼时,终于从视线中流露出一丝凶光,连声调,都变得冷了几分,“那,他桂明义也好,桂天河也罢,打算怎么杀我?” 宗政良知道,到这里,话便正式说开了。 假笑,不需要了,客套,不需要了,暗示,同样不需要了。 就来真格的吧。 “方法还没定下来,但孙公子日常都去哪些地方,见哪些‘生意场上’的人,有哪些喜好,桂明义都叫手下打探清楚,写在纸上交给我了。”停顿了一下,宗政良看了一眼似乎在打瞌睡的褚江童,又收回视线,“只能说,还好,你和他的关系,以及荣辛诊所这儿,都未曾涉及到,不然,怕是我要临时违约,跟孙公子另外想办法碰面了。” “那是因为我跟江童还没太频繁约见,会面也通常是在外头,也没有固定过地点。” “所以说,算是万幸。” “万幸不万幸的……”笑了一下,孙竞帆直接追问,“宗政先生就这么把主家的事儿抖落出来,是想听听我花多少钱保自己的命?还是想让我此时此刻,死个明白?” “孙公子玩笑了。我要是真想动手,是不会管目标明白不明白的。不明白,是最好,省得有所防备。” “哈哈……这倒也是。”知道自己的笑话并不高明,孙竞帆扬了一下眉毛,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而后言归正传,“那么,便是前者了?听我开个价?” “……正是。” “好。”答应得十分迅速,又喝了口茶,孙竞帆抿着嘴唇衡量了片刻,用指关节扣了扣桌面,“这样吧,我这个人呢,是不怎么喜欢讨价还价翻来覆去的,麻烦。不如宗政先生就直说了,你觉得多少钱能买我这条命,我就出多少钱。就是……有一点,假如宗政先生你放手不管了,你一走了之容易,桂家照样还是会派别人来要我的命,我花一次钱,恐怕是买不来几天的安生啊。这买卖,终究是要赔本儿的。除非……其实你另有更好的打算?值得我半壁江山拱手相让还心甘情愿欣喜若狂的万全之策?” 听到这儿,宗政良有点感慨,那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感慨。 好个孙竞帆啊……果然是地地道道的老江湖。他什么都明白,他什么都看得出来,他什么都看得透,冷静,果敢,当断必断。 和这样的人“谈生意”,真的是有种扭曲的快感的,因为宗政良也是这样的人,两个水准相当,气质相仿的男人,从坐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一桩心照不宣省时省力顺水推舟一般的买卖。 都是明白人,打哈哈猜字谜都能玩儿得心明眼亮的。 “我不需要孙公子的半壁江山。之前嘛……倒是拜托过江童管你讨要一份列车时刻表的。”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宗政良拢了一把头发,看了看对方恍然的表情,“那,假如孙公子愿意给,又不稀罕多过问的话,我的开价是十条‘大黄鱼’,外加那张时刻表。” 话音落下,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孙竞帆沉吟着,突然伸手摸向了西装的内兜。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44 宗政良条件反射地也把手贴在了自己身上同样的位置,对方看到,只微微一笑,摇摇头,从紧挨着若隐若现的枪匣的口袋里,轻巧地拽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摆在桌上。 “我知道宗政先生枪法过人,这么近的距离,我要是动手,怕是枪还没拔出来,就已经被打成筛子了。”边说,边把那小册子往前推了推,孙竞帆一脸淡然,“这就是江童找我要的时刻表,上头是所有进出站客车的车次和时间。现在看来……直接交给宗政先生就好了?” “……多谢。”松了口气,宗政良脸上略有几分歉意,拿过册子收好,他端起杯子,把里面的茶一饮而尽,再放下茶杯时,最重要的一番话,就随之脱口而出了,“看来,孙公子是答应我的开价了,那,我不妨也就直说了我的打算吧。我确实是如你所言,不想对桂家言听计从的,可就一走了之,也不是我本意。所以,我衡量再三,才借着送夫人过来的机会,让江童给你传口信儿,又借着带二少爷来看夫人的机会,亲自跟你碰面详谈。虽说倒打一耙终究不是江湖气度,可有些时候,对于有些人,这反噬其主的一耙,还是打得的。我知道孙家和桂家在地盘之争上向来谈不拢,想必孙公子也是巴不得桂家一夕之间没了头头脑脑彻底乱了阵脚。我会竭尽全力,帮孙公子把这个‘巴不得’变成板上钉钉,看得见摸得着的真事儿,同时把活儿干得干净利落,不留后患,让孙公子花钱花得心甘情愿,也让我拿钱拿得理所当然。不知孙公子……觉得怎样?” 宗政良并没有说自己最根本的目的并不是那十条“大黄鱼”,他不觉得有这个必要把话说到那个地步。只要孙竞帆能同意这个计划,能跟他达成共识,最终可以让他斩断自己和那对母子的后患,同时也算是做了点行侠仗义的善举,也就足够了。 孙竞帆显然不知道对面的男人真正隐藏的目标是什么,但他很清楚,自己面前的,是一桩虽说风险极大,然而一旦成功,就回报极多的好买卖。这买卖诱惑之强,强到不容他拒绝。 最终,他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站起身的同时,带着浅笑,朝着宗政良伸出了右手,说了句:“成交。” 宗政良和孙竞帆在褚江童房间里,谈妥了“生意”。 前者在离开时,带走了列车时刻表,后者在分别前,留给了前者一句话。 “今晚,会有点东西送到府上,敬请留意。” 宗政良并没有问是什么,他清楚,对方心里有谱。 为了避免被闲杂人等看到引起怀疑,他先一步出了门,送他到走廊里的,是褚江童。 “你真要冒险?”靠在门框上,神色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担心的男人那么问。 “嗯。”回答简单明了。 “好吧,你觉得值就行。”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膀,褚江童叹了口气,略作沉默后才开口,“说来啊,我也是真没想到……天底下还真有能把你降住的人。而且还是在这么短时间内。” 那话说得宗政良心里一颤,有几分无奈地轻笑了一声,他反问:“那你对孙竞帆呢?不也是有情有义的?要不然,怕是他的死活都与你无关了吧,你又何苦毫不怠慢把他叫来?” 褚江童听了,先是皱起眉头,后是挑起嘴角。 再然后,便是否认了。 “我没那么喜欢他。” “没有?” “我是跟他睡过,我也喜欢跟他睡,至少在床上,他比那个郑家礼要高明,高明到我差点儿忘了收他的钱。不过……说到底,我想去真心喜欢的,不是他。我至多就是也不想看他死罢了。”言辞虽然直白,然而说到后头,态度却带了点感慨,“可这民国乱世,谁敢真心喜欢谁?我没你那个胆量,大家都逢场作戏才是正道,轻松一点,免得不知道哪天来个横死,一命呜呼了,留下个未亡人悲悲戚戚的,何苦。若是这未亡人是个混账,倒也好混,若是个老实巴交的,那岂不是造了孽……”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从楼梯拐角传来了脚步声。侧脸去看,是正从自己的亭子间里开门出来的卫世泽。 发现上方有人影,卫世泽抬头打了个招呼,接着又在褚江童摆摆手,笑着回应时只点点头,便赶紧半低下眼睛,下楼去了。 宗政良看着对方离开,又回过头来看着褚江童难得一见的,若有所思的眼神和百味杂陈的表情,不知怎了,就突然有点控制不住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 “你所谓的,不想让其做未亡人的‘老实巴交’的那个,莫不就是……” “你该走了,别让你家主子等到不耐烦。”丢了一句横的过去,并不想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讨论的男人转身就拉开`房门进屋去了。 宗政良在走廊里沉默了片刻,无奈笑笑,便走向那件住院室,小心推门进了屋。 他把吴月绢和桂秀峰接回了家。 路上,他简单讲了谈判的全过程,母子两人听得不能不说是心惊肉跳,吴月绢想要问更多细节,又不太清楚该从何问起,到最后还是桂秀峰先忍不住询问接下来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既然孙竞帆说了,会送点东西过来,就先看看他送的是什么吧,搞不好,会有大用处。”宗政良那么回答。 而事实上,他并没有说错。 大约在吃晚饭的时间,故意开着院门擦车,以便随时观察门口动静的宗政良,就听见了一连串飞快的脚步声。 同时响起来的还有清脆的车铃声,宗政良半眯着眼往门前看去,随后,就在他视线里,风一样闪过一辆人力车。 拉车的健步如飞,甚至连侧脸都还来不及看见,就已经跑过了门口,然而也就是那么短之又短的一个刹那里,车夫手一扬,把一包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异常准确地,甩进了宅院的大门。 一个漂亮的弧线划过,那包东西啪地一声,就落在宗政良面前不远处。 而当他低头看了一眼,再抬起头时,外头早已连人带车,不见了踪影。 一语不发走上前,他弯腰捡起那个缠绕着线绳的,看似是一卷报纸似的东西,并没有马上打开,他先是关好了院门,落了锁,转身回到客厅,才边往沙发那边走,边解开了绳结。 无心吃饭的一对母子坐在那儿,不安地看着他。宗政良走到近前,将报纸打开,发现里面裹着的,是另外几张信笺。 信笺上,用刚劲笔挺的字迹写着一些简单,却看得人心里一阵狂跳的信息。 关于桂明义的信息。 从生辰八字,到日常作息,从有多少盟友多少劲敌,到在哪些地方包养着哪个舞女,从喜欢去的馆子,到喜欢听的戏……林林总总,无一不包。 那是一份异常详细的,关于桂家大少爷的资料,详细到可怕,那是江湖险恶的可怕。你攥着别人的把柄,你自己的把柄还不知有多少在别人手里攥着,也许表面上一团和气互不相干,可暗地里都在磨牙以备吮血,只要有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45 谁先点燃了导火索,结果都会是一场拦不住的厮杀。 一切的太平,都是暂时的,犹如摇摇欲坠随时会停止转动跌倒在地的陀螺。 “这份东西,比这个还详细。”从自己西装口袋里,把那份桂明义给他的,关于孙竞帆的资料拿出来,并排摆在茶几上,宗政良坐了下来,端详着这两叠纸。 “这是,刚刚送来的?”桂秀峰一脸惊讶。 “是。” “可我没看见有人啊。” “就一个拉洋车的,从门口跑过去,随手扔进来的。” “所以,那是孙竞帆的人?” “必然是。” “那现在,这个能用吗?” “我要先好好看看。”说着,把两份资料分别折叠好,重新收起来,宗政良安慰地冲着面前的两人笑笑,“二少爷,夫人,放心,必定能找到突破口的。” 吴月绢满脸不安,但还是硬挤出来一个笑,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宗政大哥多费心了。要么,就还是先吃饭吧,饭后再说其它。” “好。”答应着,宗政良站起身,朝厨房方向走去了。 帮丁婶儿把刚蒸好的米饭端出锅,他不露痕迹看了一眼客厅。桂秀峰和吴月绢正低声交谈,像是在互相安慰,低头看看米饭里额外加进去,还用心摆成一圈的去核红枣跟核桃仁,便不难推测即便说着不掺和桂家这些破事儿,这本性善良的老女佣也还是在担忧那一对苦命的母子。想想终究还是要把三人都平安带出桂家够得着的范围才是最好,心里多多少少平添了几分压力的宗政良一声低叹。 晚饭还算平静,饭后,宗政良回到自己房里,靠在床头,仔细研究那份写满了桂明义信息的资料。随着看,随着慢慢在脑海里构建自己的计划。一条一条新的想法浮现,又一条一条被删减,反复斟酌,再三筛选,终于在烟抽到不知第几根时,算是大致有了些可行的策略。 推开窗,让屋里的烟味散出去,冷空气毫不客气扑面而来的时候,宗政良很是清醒,但等他重新关窗,走回到壁炉边的扶手椅里坐下,刚才精神高度集中造成的精神上的疲惫还是让他开始渐渐产生了睡意,以至于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就和衣靠在椅子里睡着的。但他睡得很浅,于是,当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响起时,他猛然惊醒,睁开了眼。 侧身轻声进来的,是桂秀峰。 少年起先一语不发,反手锁好门之后,沉默着走到床边,坐在床沿,就那么沉默中看着对面的男人。 “二少爷,怎么了?”知道有事,宗政良捏了捏鼻梁,想要站起身。 但他没想到的,是对方抬起脚来,抵住了他的膝盖。 脸上红到一定程度,桂秀峰先是低着头,后是皱起了眉心,像是在做什么格外激烈的思想斗争。等了好一会儿,那骨感的脚才挪开了位置,取而代之的,是细瘦的身体凑过来,靠过来,最终整个黏了上来。 桂秀峰坐在了他腿上,然后把脸埋进他肩窝。 “来做吧。”毅然决然搂住男人的脖颈时,那个火热的,轻颤的声音那么说。 桂秀峰的邀请,又或者说是要求,宗政良并没有拒绝。 即便他知道,这个孩子,也许并不是真心想要做的。 如此不安的时候,脑子里的那根弦都快要绷断了的时候,谁能真的泰然到还一心惦记着情事? 他只是在寻求安慰罢了,他只是想用能让他暂且忘掉所有的事冲淡压力罢了。 可是,当那个红着脸,湿润着眼眶的细瘦身体靠过来时,你又怎么忍心推开。 “二少爷……”低沉的嗓音唤了一声,宗政良紧紧抱住对方,嘴唇吸住锁骨的皮肤,稍稍用力,留下了一个浅淡的吻痕。 “嗯……”轻微的刺痛传来,搂着男人脖颈的手臂又收紧了些。桂秀峰极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的体温和安抚上,而后在吮`吸挪到胸前时忍不住低声嘤咛。 一边被舌尖逗弄,一边又被指头揉`捏,这样的玩赏很快就惹得该硬的地方硬了起来,颤巍巍地顶着睡袍下摆,显露出淫靡的形状。 宗政良感觉到那里的变化,一只手揽着细腰,一只手则把睡袍衣襟往两边拨开。粉`嫩的器官乖乖露了出来,昂着头渴求更多眷顾。 眷顾自然会有,握住那里,拇指和食指故意滑动着勾勒顶端的轮廓,宗政良始终注视着陷入更多情`欲之中的少年。 似乎惊觉到被盯着看了,有几分恼羞成怒的小少爷皱起眉头,呵斥了一句“有什么好看的!”,却又显得毫无力道,反倒是被那男人笑着反诘“有什么不好看吗?”,再然后,就在还没来得及爆发更多火气之前,被拉过去,连续用力夺去了好几个深吻。 唇舌的交媾热烈到一定程度,而引发了更多热烈的,则是亲吻结束后,那张迷乱的脸,漂亮的五官好像都朦胧起来,唇角濡湿着,慌乱的喘息根本无法停止,连耳根都红起来的少年诱惑力大到可怕,让见惯了男人情`欲中模样的宗政良几乎骤然乱了阵脚。 暗暗咒了句“天杀的!”,他一把握紧了对方的股间开始上下搓弄,被一下子拉入深渊与火焰的桂秀峰一声惊惶的低叫之后,便再也没有力气发怒或是闹别扭了,整个人黏在男人身上,他硕果仅存的强硬,就只剩了快感太过强烈时咬一口近在眼前的肩膀。 头晕目眩的激越感中,桂秀峰又用了几分力道,他听见对方吃痛的低喘,却没心思品尝报复般的快乐,好像全身唯一有感觉的地方就只有两腿之间这最下流的位置,紧紧闭着眼,哭泣一样压抑地低吟着,他在身体剧烈的颤抖中弄脏了男人的手掌。 但对方没给他休息的时间。 宗政良持续不断亲吻那张爱咬人的嘴,吻到陷得更深的小猫视线都变得模糊,桂秀峰都记不得有没有看到对方肩头自己的杰作,那个衬衣上的印子,仅仅是唾液洇湿的,还是真的见了血?他管不了那许多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沉浸于一轮又一轮的侵略中,他能感知的,似乎除了深入到穴道之中的指头,和指头反复进出拓张以及在某个点上旋磨搓弄所带来的疯狂的愉悦,便再无其他。 那种不会射出来然而一样可以令人狂喜的,身体最深处的快乐又来了,入口用力吞咽着,无助地索求更多,太有耐性的折磨简直要了命,终于不清楚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被玩弄到内部高`潮之后,倔强的孩子总算哭着贴在男人耳根,哀求着让那该死的指头停下来。 “想要我进去了吗?……嗯?”宗政良暂且停止了动作,边问,边再度弓起埋在火热内部的三根手指。 骨感的身体又抖了一下,明确意识到对方在故意欺负人时,暴躁的猫终于要开始使坏了。 反手攥住对方的腕子,忍着怪异的快感把那可恶的指头拽开,桂秀峰舔了舔嘴唇,推开搂着自己的男人,只犹豫了片刻,边整个人滑了下去。 他跪在地上,扶着对方的膝盖,三两下解开沉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46 重的腰带扣,又急匆匆解开了男人的裤子。 当那根早就膨胀到一定程度的大家伙被释放出来,宗政良开始觉得不妙。因为最令他受不了的情景,就这么发生了。 桂秀峰皱着眉瞪了他一眼,而后扶着火热粗大的物件,就奉上了自己的唇舌。 宗政良觉得,自己活了三十几年,头一次明白什么叫无法抽身。 被整个人卡在扶手椅和桂秀峰之间,平时再怎么强悍,最脆弱的地方被含在口中时,无所畏惧的雄性也会怕,输给快感,输给高高在上的满足感,输给逐渐疯狂涌起的施虐心,所有这些都在跟理性和温柔挑衅,进而发展成毫不客气的分割围歼。 “二少爷……!”仅存的不舍还在边缘垂死挣扎,并不希望,更从没奢望会被对方这样跪着侍候,宗政良指头有几分颤抖地想拉开对方,却没料到被固执地含到更深,就算方法并不算高明,就算偶尔还会被牙齿剐蹭,那些笨拙也好,刺痛也罢,仿佛都成了催情的毒药,让人的道德感在反复癫狂之后不知所踪。 鬼知道动用了多大的定力,宗政良才没有射在那孩子嘴里,就算对方显然是铁了心要把他弄到最后一丝定力也烧成灰烬的。咬着牙一点点拉开埋头在他两腿之间无比执着的小猫,他把那个身体拽起来,翻过去,用腿撑着对方的腿,舌尖沿着汗湿的颈椎舔过,灼热的顶端,就抵在了已经饥饿难当的穴`口。 “啊……哈啊……”腰身被紧紧搂着,耳垂被轻轻含着,想要到不行的那里被一点点挤压着侵入,桂秀峰不记得自己哭了没有,但他记得那滚烫的阳`物一寸一寸撑开狭窄的内部所带来的极致的充实感。挂着茧子的手又开始在他大腿根部和再度硬起来的器官上反复游走,缓解着刚刚进入时无法避免的疼痛。 又也许……并没有那么疼的。 刚刚被反复舔舐过的大家伙已经弄得湿淋淋的,再加上之前的扩张,和深陷情`欲之中时自然而然的配合与放松,都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完成了一次绝佳的配合的桂秀峰,就只是闭着眼,在彼此完全结合到一起时靠着那男人厚实的胸膛,仰着头,发出一声欢愉的轻叹。 再然后,似乎便不需多言了。 从缓慢到激烈,从温存到狂野,从椅子到床上,两个纠缠在一起的雄性,就那么一直纠缠到浑然忘我,直至夜已深沉,直至月上中天。 坐在荣辛诊所楼梯拐角处狭窄的亭子间里时,宗政良脑子里想的,都是前天晚上带着绝望和渴求的神情对他一再索取的桂秀峰。 那个身体,要了又要,即便明明已经有点吃不消。 到最后,还是他心有不忍,先喊了停。 他搂着把脸埋在他怀里,像是有无尽的话要说,又吐不出半个字来的少年,好一会儿,才安抚地摸了摸那汗湿的脊背,然后告诉对方,事情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桂秀峰过了半天,才声音颤抖开了口,问他若是失败了怎么办。 “若是失败了,局面肯定会乱,到时候二少爷就趁乱带着夫人和丁婶儿,直奔火车站,至少,现在列车时刻表有了。”他那么回答。 但显然这个回答无法令人满意,因为怀里的孩子一下子红了眼眶。 “我不认。”桂秀峰咬着牙否决,“这样的结果我不认,要么,咱们一块儿远走高飞去过太平日子,要么,就干脆鸡飞蛋打鱼死网破。” “二少爷说什么傻话……” “我不傻!我就是这么想的,就是这么打算的,你以为我只是跟你睡过,舒爽了,就知足了?宗政良我告诉你,我没那么好打发!我是想跟你天天在一块儿往下过,往老了过的!我原本都打算破罐破摔了,偏偏你来了,偏偏就是你让我动了活心思,你把‘死’的变成‘活’的了,就得给我负责到底,别想甩手不管!……”话没说完,眼泪已经不自觉掉了下来,直接滴落在男人的胸口,烫得原本被那些言辞彻底震住的宗政良缓醒过来,带着满心的百味杂陈,一把抱紧了那瘦瘦的身体。 “二少爷,这种话,可随便说不得!”不知道为何,连自己的嗓音都颤抖了几分,宗政良闭上眼,把手臂收紧到可以愈加明显感觉到对方骨骼的轮廓,然后随着一声低沉的叹息点了头,“好,我负责到底,要走,咱们一块儿走。” “说到做到?”哀求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说到做到。”男人边应着,边点了点头。 那是在他正式开始实施计划之前,跟桂秀峰最后一次近距离接触。 第二天,他哪儿都没去,把自己的想法再三研究完善,直到基本已经可以决定了之后,他对一对母子讲了需要他们如何配合。 他没有说明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让这两个人知道的越少,越简单,越好。 再然后,他于翌日开车去了荣辛诊所。 并最终在卫世泽的房间里,跟这位诊所的负责人讲了自己的想法。 “卫大夫,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我也知道你既然不怕和桂家扯上关系,就是骨子里有几分胆识的。这也是情理之中,你喝过洋墨水,见过上海滩,民国乱世大风大浪里走南闯北,这不是谁都办得到的。所以,我接下来想拜托你帮的这个忙……大概对你来说,应该不算太强人所难,更何况,事成之后,我绝不会亏待你。”说完开场白,宗政良点上一支烟,抽了两口,眼角余光观察着对方的动向。 卫世泽起先只是沉默,而后,额角便渐渐渗出汗来,推了推圆眼镜,斯文体面的大夫解开衬衫的领扣,做了个深呼吸,似乎总算是尽快平静了下来。 “宗政先生,正如你所说,你们……‘道上’的种种,我不是没见过,可我一向是秉承着事不关己的态度面对的。江湖事,我并不愿涉足太深,更何况,是‘桂家’的江湖事……”掏出手帕擦了擦鬓角的汗,卫世泽看了一眼沉默中只顾隔着烟雾,用犀利眼神看着他的宗政良,略作停顿,嘴角扬起一个有几分无奈的浅笑,“可……我也实不相瞒,我知道夫人也好,二少爷也罢,都是好人,跟……‘那些人’,不一样。所以,假如这事儿,不会让我引火上身,又不伤天害理的话……” 宗政良心里,隐约看到了一丝希望。 “放心,不仅不伤天害理,还可以帮夫人和二少爷一个大忙,而且,只要卫大夫这儿别自己乱了阵脚,或是临时改了主意,把事儿给抖落出去……就不会惹上半点麻烦。”一边慢条斯理说着,一边随手解开了西装的扣子,里头暗藏的枪带就自然而然显露了出来,那是明明白白的警告。 卫世泽果然不傻,他听得清,看得懂。 有点生硬地笑了两声,他低着头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自己不会愚蠢到那个地步,然后终于问宗政良到底需要他做些什么。 一直严密观察着这个男人每一丝一毫细微表情变化的宗政良,最后到底还是决定暂且相信卫世泽,毕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47 竟,他可走的棋,真的不多,而且步步凶险,反复斟酌,还是这个至少打过交道,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并且被褚江童评价绝对不多说不多问完全可以信赖的大夫,最值得利用。 是的,是利用。 他不想粉饰自己的意图,江湖二字,生来如此,从有这个词汇时起,它的每一个笔画就都是用拿不上台面的林林总总写成的。那些藏在或侠之大者,或义气千秋,或盗亦有道,乃至市井话本里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背后的,全是见不得光的龌龊跟残忍,就像下水道里的耗子,窸窸窣窣,犹如鬼影,隔着幽暗,从血红的眼睛里放出狠毒而怯懦的光。 而相对于血雨腥风的残酷,权钱交易的肮脏,你争我夺的贪婪,“利用”,已经是最客气的一面了,客气到和其它描述相比,几乎有种诡异的,耳鬓厮磨一般的温柔。 那么,就相互利用一下吧,以尽可能不伤害到你的利益为准则,利用你一下吧,最起码,不会亏待你这一点,是真的。 “……既然卫大夫有意听,我就尽量简单明了说说。”隐约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一下,宗政良一颗颗扣上西装的扣子,又抽了两口烟,才开始讲述。 他告诉卫世泽,后天,他会在天擦黑的时候,开车过来接卫世泽去外宅,缘由自然是“紧急出诊”,但夫人病情略有些严重,家里怕照顾不周,需要马上入院为佳,到时就先把夫人扶到车上,二少爷也会以不放心为由跟上车,丁婶儿自然也会配合,演一出心急如焚的戏。严冬时节,天黑得很早,晚饭时分,家家户户都顾不上仔细盯着别人家的是非看个没完。就算有老宅的耳目发现了,也没法看清究竟是真是假。然后,等到他开车带着除去丁婶儿之外的另外三人到了诊所,就要赶快做出必须赶快实施隔离的样子,不让值班的护士进病房,更不能接收新的病患。到时,房门一锁,宗政良会跳窗离开,至于卫大夫,只要守好秘密,警觉一点,别让人发现入院的并没有生病,或是来时是三个人,中途少了一个,便足够了。 “所以,我只需要演一出戏,就算是没事了?”卫世泽追问。 “是。”点点头,宗政良把烟掐灭,头低着,眼睛抬起来,看着对方,“如果我能马到成功,过后会以一条‘大黄鱼’当谢礼。如果我未能成功,或是出了更大的岔子……二少爷他们,也知道该怎么做,该交代的,我都交代过了。” “宗政先生这么说,听来有几分悲怆呢。”尴尬地笑了笑,卫世泽单手托着下巴,思虑再三,终于狠了心一样,拍了一下大腿,“好,那我就舍命陪君子,演这一出戏。” “大恩不言谢!”站起身来,一身西装的男人躬身施礼,毕恭毕敬,一揖到地。 这老派的礼节,宗政良太久没用过了,一向不喜欢弯腰低头的他,这些年来最多最多,是鞠半个躬,而后握握手而已,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真的太不一样了…… 一想到他再三叮嘱那对母子,退一万步说,假如他真的没有在约定时间回来,绝对不要等,务必当即离开,直奔车站,和提前过去候着的丁婶儿碰头,然后登上他们事先确定好的那趟火车,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时,桂秀峰指尖都抖起来的模样,就会莫名觉得心里一阵刺痛。他知道,不管他再怎么安抚,再怎么强调意外情况发生的概率并不高,再怎么劝慰即便有什么不测,他也终究可以脱身的。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少年都不可能真的放下心来。 “要是我们先走了,你怎么保证找的着我们?”桂秀峰红着眼眶问。 “只要二少爷在约定的站下车,再就近找一家客站暂且住下,我到时就找得到。”并没有说什么“假如怎么都等不来我,就赶快再去更远的地方安身”这种铁定会让人崩溃的话,宗政良尽可能让表情和语调都平稳缓和。 只是,他心里有多么背道而驰的不踏实,天知地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必须走下去。 几天来,他想到了一个冒险,然而收效最大的计划。 每当桂明义从外地回来,都会选个日子,跟桂天河一道去如意楼看戏,这个日子,雷打不动,总会是他回来后的那个礼拜日。只因为这一天,戏最好,人最多,而对于别人而言礼拜日订包厢难比登天的如意楼来说,桂家父子同时驾到,就算得罪了别的达官显贵,把人家临时轰出去,老板也乐意用最高规格接待这对在黑道上势力最大的贵客。爱排场的桂老六,和他那同样爱排场的大儿子,是绝对不会错过彰显自家地位的机会的。 于是,当宗政良从孙竞帆给的那一叠资料里整理出这样的信息之后,便有了最大胆的想法。 一箭双雕,两发子弹,手起枪落,斩草除根。 单独下手,不管干掉谁,另一个都会想方设法反扑,只有同时结果了,桂家才会天下大乱,彻底慌了阵脚。 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 他非抓住不可。 正式采取行动之前的那段时间,外宅异常平静。 这份平静,持续到计划实施当日。 起初,一切都是顺利进行的。就像说好的那样,吴月绢假装急病,宗政良去接卫世泽,桂秀峰心急如焚非要跟着一同去诊所,丁婶儿大呼小叫告诉几个人自己会看好家,天一亮就收拾了住院必需品送过去。街里街坊一条胡同,来来往往的人怕是都知道桂家外宅出了什么事之后,车子开出了樱桃斜街,直奔荣辛诊所。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偷偷从诊所离开的宗政良压低了帽檐,赶奔并不算多远的如意楼。 蛰伏在附近视线最好的一处建筑上等着时,他脑子里一直在考虑事成之后,他该怎么脱身才最快,怎么在最短时间内先去诊所报平安,而后把那对母子火速送到车站,再去找孙竞帆取事先说好的十条“大黄鱼”。至于分给卫世泽许诺的那一条,并最终也在约定时间内赶到车站,一起远走高飞……就都是相对容易的了。 桂家老宅的天一塌下来,没人会想得起来外宅的人,到时候可以走个自在洒脱,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只能说,但愿。 但愿。 等了大约一个钟头之后,宗政良听见了汽车喇叭声,看到了如意楼门口的一阵骚动。 门口的伙计一看来了一辆分外气派的紫红色轿车,赶快一涌上前,有的负责让“碍事”的民众闪开,有的负责引导车子停在最方便离开的位置,有的小心翼翼弓着身子伸手去帮忙开车门。 没有人不认识这辆车,没有人不认识车里的人。 先下车来的,是个衣着华贵,两鬓斑白的老者。 后头紧跟着的,是个西装革履,戴着礼帽,提着文明杖的壮年男人。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车身和车门能掩护到的区域。 后者始终低着头,扶着飞扬跋扈昂着头的前者,迈步往戏院大门口走去。 宗政良就是这个时候,看准机会,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48 从怀里撤出了枪。 那天,如意楼门口,爆出两声枪响。 应声倒地的,是两个人。 头一个,是右太阳穴中了一枪,当即横尸街头的桂天河。 另一个,是旁边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另一枪打穿了脖颈的男人。 宗政良眼看着尸体倒地时喷出来的血溅了附近的戏院伙计一身,眼看着周遭的人从惊讶得无法动弹,到瞬间惊醒狂呼乱叫四散奔逃。 然而,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他,却并没有放下心来快速离开。 因为就在已经收起枪,准备转身之前,他看见了霓虹灯映衬之下,那个年轻男人的礼帽被混乱的人群踢开,滚落之后,露出来的那张脸,和那丑陋的,满是血迹的,半张着的口中,明晃晃的一颗金牙。 宗政良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真的可以说是头一次,被人算计得这么狠。 他并没有失败,却败得一塌糊涂,他几近成功,却距离成功万里之遥,他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他一步错,步步错,大错特错。 最大的错误,是他低估了桂明义的狡诈,和阴险。 他栽在了这个原来比他高明的男人手里,他意识到这一点了,就在他眼看着从车子前门下来的,穿着随从那种普通黑衣服的男人,抬起眼睛,往四周环视时。 那张脸,那双眼,他都认得,那分明就是司机打扮的桂明义。可这时候他已经不可能下手,从后车里冲下来好几个保镖,围拢在近旁,牢牢挡在了子弹射程内,而更无奈的是,行刺这种事,就是一瞬间的过程,一旦错过了最佳时机,一旦行刺对象已经警觉,再想二度下手,可谓难如登天。 完了。 咬着牙狠狠闭上眼,他一咋舌,准备离开。 他要先去诊所,跟那对母子说明情况,然后火速回家,让丁婶儿别去车站。他不能逃,更不能带着那三个人逃,因为桂明义还活着,固然桂天河已经不能发号施令,可骤升为桂家大当家的桂明义,现在的位置,和他爹一样,他想追杀谁,就是一句话的事。 出城的机会还会有,但不是现在。 夜色是最好的遮掩,他从建筑外部楼梯的铁栏杆翻了下来,可就在他打算用最快速度撤身而退时,他怎么都没想到,就从黑暗之中,直冲着他撞过来一个人影。 他来不及看清那个人的五官相貌,对方动作十分迅速,可既非偶遇,也不像是意图攻击。手抬起来,在他胸前一晃而过,好像只是打了半下,紧跟着,就疾步跑远了。 宗政良第一回遇到动作快得连他都反应不过来的人。 更何况,又是如此动机不明的突然出现和突然消失。 然而,就在他边闪身到旁边狭窄的小胡同里,侧身看着那个很快就消失踪迹的背影融入黑暗之中,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刚刚被碰过的地方时,他却赫然发觉,就在他外套的胸前小口袋里,被塞进来了什么东西。 紧紧皱着眉头,他伸手进去,将那小小的物件取了出来。 尖锐,冰冷,生着锈,挂着灰尘和木屑。 那是一根不知道用了多久的铁钉子,就像是刚从腐朽的木头里拔出来便塞给他了一样。 即便未经世事的孩子都能感觉到个中蹊跷,即便不深入去想,去思考,都会觉得从脊背渗出凉意来。 耳边是不远处如意楼门口仍旧纷乱嘈杂的噪音,脑子里是沉重急促的心跳的回声,宗政良用最快速度最后衡量了一下利弊,握紧了那枚好像楔进他心里去的钉子,迈开脚步,直奔荣辛诊所的方向赶去。 当天,他跟那对母子说了自己遇到的情况,两个人有多害怕,都已经不用言表了。 尽可能进行了安慰,他让卫世泽给吓到脚软的吴月绢开了点安神宁心的药,然后直接开车,带着两人回了外宅。 “若是有人问起,就照表面的样子讲,夫人急病,本想住院,但仔细检查后发现并无大碍,这才决定回家休息。”车子开出诊所时,宗政良这样交代。 “可……现在,怎么办?”桂秀峰搂着母亲肩膀,皱着眉问。 “只好先静观其变。桂家耳目遍地都是,要是直接去车站,恐怕半路就会被拦截。”这么回答,连宗政良自己都觉得心里不舒服到了极点,定了定神,他叹气,“这件事……怪我,是我没考虑周全,下手太急躁了。让夫人和二少爷白白跟着受罪……” “宗政大哥,这种话可说不得。”吴月绢红着眼眶打断了对方的自责,“本来我们娘儿俩都是死了心的了,现在宗政大哥肯豁出命去救我们,这份儿心就够我们感恩戴德了,千万别说什么受罪不受罪的,而且至少……至少六爷……” “妈,那老王八蛋已经死了。”突然插了嘴,桂秀峰呼吸急促,但是目光坚决,“您不用再六爷六爷的叫他了!欺负您的人,死一个痛快一个!桂明义早晚也有他的报应在后头等着,咱们的太平日子也在后头等着,他的报应铁定是先到的那个!” 颤抖的声音那么说完最后一句话,令人意外居然会讲出如此坚毅的话来的少年就看着窗外,只是沉默了。 吴月绢和宗政良也是好一会儿没出声。三个人都各有各的心事,要么,是在考虑以后怎么办,要么,是在担忧再也不会有出路,要么,就是在猜测那仍旧在衣兜里装着的钉子,究竟是何用意,那个夜幕掩映下的黑影,到底是何许人。 他们的沉默,最终在回到外宅时,先是发展到极致,继而被彻底打破。 宅子里,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 本该来应门的丁婶儿,消失得干干净净,宅门就那么敞开着,屋里没有一盏灯亮着,漆黑一片。警觉地把楼上楼下都查看了一遍,最后推开老女佣的屋门时,只看到翻得凌乱的橱子柜子,包袱皮也好,行李箱也罢,还有一部分衣服,乃至可能会有的贵重物品,都和人一起,没了个彻底。 此时此刻,默默收起枪来的宗政良,才终于明白了那根生锈扭曲的钉子,到底,有着怎样的寓意。 让一对母子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宗政良迟疑了片刻,从口袋里把钉子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 两人几乎不知该怎么开口问这是什么意思。 “道上,常用这种招数做警告。”开了个头,他叹了一声,“无外乎,是两种意思。一是谐音,二是暗喻。在这儿,我觉得都有。” “谐音?”桂秀峰瞪大了眼,“那就是丁的意思了?丁婶儿出事了?!” “二少爷先别慌。”抬手示意了一下,宗政良抿着嘴唇稍做思索,“按理说是这样,可是,从家里的情况看,丁婶儿不是被突然带走的。她的东西,没了的都像是用得着的,而且只有她的房间有被动过的迹象,要是有人劫走她,想来,不会是这个景象。” “宗政大哥……你的意思是,丁婶儿她……”吴月绢说着,脸色有几分发白,颤颤巍巍捂住嘴,瘦弱的女人呼吸急促,“她自己……逃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49 了?事到临头,后悔和我们扯上关系……?” 宗政良一时间没有言语,好一会儿,才低垂着眼,摇了摇头。 而对面的桂秀峰,已经心领神会。 “妈,丁婶儿不是‘后悔’。”绝望了一样靠在沙发靠背上,他揽住母亲的肩膀,“她要是事到临头怕了,自己逃了,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犯不上警告咱们。” “秀峰……”也许猜到了同样的结果,只是不愿意承认的女人,终究红了眼眶。 小楼里的气氛,僵到了极致。 就算宗政良,也没有办法马上说明白此时此刻到底正在发生着什么。 可以确定的,只有三点。 一是丁婶儿已经不再是外宅的人,或许,她压根儿就不是外宅的人,她是一条桂家深埋了不知道多久的眼线,久到没有人觉得她可疑,没有人认为她有害。现在东窗事发,麻烦大了,这条暗线,也就可以收走了。 二是这场暗杀本身就是层层嵌套将计就计的阴谋,桂天河死了,显然,他是注定了需要死的,需要他死的人,十有八九,是他的亲生儿子。否则,为何桂明义要跟随从换衣服?他若是毫不知情,怎么会坐在司机的位置上?他若是不想让桂老六成为枪下鬼,又怎么会根本不里三层外三层把他爹护起来?太明显了,这太明显了…… 第三,第三条可以确定的,就是他们现在不能逃,那个暗夜中的黑影到底是谁,是不是真的在帮他们,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深陷在桂家的罗网里,马上硬往外闯,结果铁定是鱼死网破,得不偿失。 “我们先静观其变,夫人,二少爷,放心,我说过了会竭尽所能,就不会食言,拜托两位信我。”宗政良那么说。 吴月绢也好,桂秀峰也罢,都没有否认的余地。他们也并不想否认,吴月绢也许有点绝望,可她还是愿意相信这个至少真的采取了行动试着把她和她的儿子拉出火坑的男人。至于桂秀峰,他不信这个男人,还能信谁呢? 从那天晚上起,北京城的暗势力世界,终究起了波澜。 原本偶有小打小闹,但至少大面儿上还算过得去的帮派之间,骤然气氛紧张了数十倍。桂家的顶梁柱塌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没人知道。人人都在猜,人人都在怕,人人都在防备,跟桂家有仇的,不敢叫好,因为谁也无法预料没了桂天河控制的桂明义下一步要走什么棋,是化干戈为玉帛,还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仇家扫平,血洗之后夺取更大的地盘?都还无法定论。跟桂家有生意往来的,也不敢出头说帮着查凶手,因为谁也难以确定这桂老六到底是死在敌对方手里,还是死在自家人手里。江湖自古如朝廷,弑父篡权虽说不算是屡见不鲜,却也可谓屡屡上演。心狠手辣的桂家大公子,在这件事儿上,要是真的两手一拍毫不相干,那才是值得商榷了。 于是,消息长了腿脚,生了翅膀,奔也好,飞也罢,就那么一夜之间传到了各个见不得光的角落里。静观其变的黑影们,好像红着眼睛蛰伏着,磨着爪牙的野兽,紧张亢奋到脊背的鬃毛都根根倒竖起来。 然后,就在第二天清晨,从桂家老宅的朱漆大门里,传出了最新的“官方”消息。 昨夜,六爷桂天河遭人暗杀,已不幸魂归那世,其长子桂明义,正式披挂上阵,接手桂家一切大小事宜,成了实质上的新任当家顶梁柱。为父报仇一事自然不在话下,等手刃了凶嫌之后,再去拜访各位来往密切的道上朋友,现如今身有重孝,恐令诸位亲朋触了霉头,不便叨扰,万望见谅。 桂家,是这么对外说的。 外界,也是这么往耳朵里听的。 至于多少人信了,多少人笑了,多少人踏实了,多少人怕了,多少人蒙了傻了,多少人铁算盘打得劈啪作响了,那,就没必要一一点破了。 江湖从来都是诡计和谎言搭成的架子,若江湖是个人,也早就腐坏到了骨头节儿里,腌臜到了心缝儿里,无药可医。 可能,做个坏人,反而更容易。 坐在客厅,看着太阳升起来,光线扫过青砖地面时,宗政良疲惫地一声苦笑。 再然后,就在晨曦之中,一辆车停在了大门口,车里下来的,是一身黑衣,前呼后拥跟着几个随从的桂明义。 那男人脸上是笑,不该出现在一个前一晚刚死了亲爹的男人脸上的光鲜灿烂的笑。 根本都没想要问桂秀峰和吴月绢在哪儿,桂明义破例走进了院子,走上门前的台阶,走进这栋从来未曾入过他的眼的小楼。 “宗政先生,一大早就来打扰,失礼了。”客气的态度令人毛骨悚然,分外体面地摘下黑色礼帽,桂明义将之交给随从,然后大大方方,坐在柔软的沙发里,翘起二郎腿,点了支烟,他随意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最终把视线集中在宗政良身上,“昨儿晚上的事儿,宗政先生应该是知道的。或者说,你不只是知道,对吧?我呢,不喜欢兜圈子,这你也知道。那我就直说了吧。我在孙家安插了人,这人有什么变动都会告诉我,孙竞帆做了什么,我基本是知道的。在外宅这儿,也安插了人,这人有什么变动,也会告诉我,她是谁,想必你也已经清楚了。所以,孙竞帆要杀我,桂秀峰要逃走,我没有蒙在鼓里,我就是觉得可惜,可惜你非得裹在里头。宗政先生,你的事迹可是不少,你是块材料,我想收为己用,才亲自找到你。算你聪明,没连夜带着他们俩逃走,想来你也是有所预料,我在犄角旮旯早就都布置好了,逃是铁定逃不了的吧。那好,既然你没走,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收收心,给我办事,我不会亏待你,我会比骏华公司那个姓陈的更加重用你。你答应呢,就收拾收拾跟我走,你不答应呢……我也自有办法让你答应。” 说到一半,桂明义抬眼扫了一下楼上的位置,意图再明显不过。宗政良忍耐着没有流露半点表情,就只是等。 那个男人,没让他等太久。 “说实话,你真的对我下手,我挺意外,可能你觉得孙竞帆比我可靠。但现在你该懂了,我比孙竞帆豁得出去。我连我亲爹都豁出去了,还有什么可舍不得的呢?是不是?”说到这儿,突然笑了出来,不管是脸上还是眼里,都没有半点悔意的桂明义抽了口烟,嘴角扬起来一种莫名诡谲的狂妄与欣欣然,“可惜啊,家父年事已高,道儿上的好多事儿,他已经老到跟不上调调了。反倒是家里的好多事儿,他老得顽固不化不肯交给我放手去做……不过,现如今,他老人家魂归那世,桂家老宅,由我说了算了。因祸得福,说的就是这个。宗政先生,甭一脸的愁苦相儿,江湖上还不就是尔虞我诈相互利用嘛,我要真是人如其名,深明大义,义薄云天,义气千秋,就不会有前头发生的所有事儿了,丁婶儿做的饭好吃,可架不住做饭的人心里有鬼,我爹风光了大半辈子,可架不住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50 他霸道惯了挡了他亲儿子的路。怪只怪你看不透,可不能怪我下手太毒啊……你说呢?” 桂明义一席话落下,仍旧面带微笑看着宗政良,但很快的,那令人厌恶到五脏六腑都不舒服的笑意就渐渐消失了。 从沙发里站起身来的男人伸手把烟熄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而后从随从那儿拿回礼帽,轻轻松松,扣在头上。再抬起眼来,已经是十足的杀机。 “今儿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家中还有丧事要办,不便久留。宗政先生好好想想我说的,然后再做决定不迟。你要是依旧想走,或者带着‘别人’走,我自然会‘送你们一程’,只是这‘一程’送到哪儿去……就全都我说了算了。” 桂明义离开了外宅,走得从容潇洒。 他并不清楚在他走后,那对母子跟宗政良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宗政良是否又有什么新的计划。坦白讲他不在乎,骨子里的嚣张跋扈让他不懂什么是在乎。他就只是想要的,便伸手拿,也不管想要的是不是他的,或者该不该是他的。 可能,他最终就栽在这份跋扈上,即便在此之前,他不知在多少人身上,造下了多少罪孽。 善恶到头终有报,但分来早与来迟。 几天后,在已经由他说了算的桂家老宅堂屋里,坐在那张曾经是他亲生父亲,现在只是一个死鬼,一个不明不白就死在一度不怎么重视,刚刚意识到有重视的价值却已经太晚了的男人手里,更是死在自己儿子手里的桂天河坐过的椅子上,轻轻抚摸着扶手上搭着的黑貂皮毯子,桂明义抽着烟,从站在身后的周冰颜手中接过整个老宅的所有账簿和名册。 掂了掂沉甸甸的本子,他笑得分外欣然而张狂。 就像所有篡位成功的佞臣贼子那样。 然后,更令他笑逐颜开的,是被引进堂屋的来客。 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走进来,一语不发,隔着一定距离,站到他对面。 好一会儿,桂明义才挑起嘴角。 “宗政先生,这是……想通了?” 沉默过后,男人点了点头。 “不反悔?” “江湖中人,没有反悔的余地。”总算开口出声,男人把衣襟一撩,根本不管屋子里的保镖们有什么激烈的条件反射,半点停顿都不见,只将自己那把银色的手枪撤出来,熟练地一甩手,掀开了左轮,又一抬腕子,里头几发同样银亮的子弹就接二连三,滑了出来。 子弹落在地面,发出清脆而细碎的声响,跟着,宗政良把枪也扔在地上,目光直视对面的男人,直接问了句:“大少爷,开个价吧。” 意思再明朗不过了。 你要谁为你效力,就要出相应的钱,你要买这把枪不冲着你开,每一颗子弹就都得足斤足两用现大洋砸。 桂明义足够清楚这一点,他知道,宗政良这是在明探他肯下多大的本儿,沉默中笑了笑,把手里的册子随随便便扔在一旁的桌面上,他站起身来。 一步步走过去,他审视着对方,而后开口。 “宗政先生,我桂明义是不会心疼钱的,这一点希望你清楚。可我也希望你让我先得着点儿实打实的好处,古时候降将表忠心,尚且要提着旧主的头来见呢,我自然犯不上让你对秀峰和吴月绢怎样,他们不值得。可你总还是要帮我先无声无息干脆利落‘干个活儿’……我才能彻底信你啊,是不是?” “……什么活儿,大少爷尽管说。”缓缓眯起眼来,宗政良沉着脸问。 对方看着他,就像在咂摸他言语里的滋味,表情中的真意,不知是觉得他真的有“弃暗投明”的意思,还是太过刚愎自用而已,但总之,桂明义最终点了点头,右手抬起来,冲着身后不远处的男人勾了勾指头。 一直沉默不语甚至没有表情的周冰颜走了过来,好像早就排练了不知多少次似的,从手中的牛皮纸袋子里撤出一张信笺,交到宗政良面前。 然后,那个声如其人,异常冷静,好像毫无波澜的男人就开了口。 “宗政先生,请到这个地址,找这个人,取一样东西,拿到之后,把其中一个,放在他的茶杯里或者饭菜里,带着另一瓶回来即可。” 话,说得格外平淡,平淡到似乎在讲一件太过普通的事情,普通到不需要动脑,更不需要动感情。低垂着的睫毛挡住了所有可能发生的目光接触,周冰颜说完,仍旧保持着那种淡淡然,重新走回到桂明义身后。 低头去看,手里的信笺上写着一个地址,一个人名,如此而已。 那天,宗政良去了那个地址,见到了那个人。 他拿到了对方交给他的东西,然后趁对方不经意间,把其中一瓶液体,倒进了茶杯。 再然后,他起身告辞,回到老宅。 整件事,做得行云流水,毫不拖拉。 最后,他把剩下的那瓶东西交给了桂明义。 坐在椅子里的男人接过,看了看,嘴角渐渐挑起来,并最终笑出了声。 连连点着头,那男人说了好几声“好!”,继而一摆手,示意随从将那支已经重新上好了子弹的左轮枪交还给宗政良。 “原本,我只是想试探试探宗政先生的。”桂明义轻轻松松甩手把那个透明的小玻璃瓶重新丢给宗政良,看着他敏捷地接过后才继续说道,“让你去的那个地方,是老宅的一处眼线,乍看上去是个杂货铺,其实,老板是家里的亲信。让你取的东西,只不过就是两瓶盐水。让你给老板下在茶里,是想看看你是否真的会替我杀人。看来……宗政先生是真心要跟我走了?” 听着那样的话,看着那样的神情,宗政良面无表情,但心里是一声大大的“果然!” 他想骂,骂桂明义果然狡诈刁钻,他又想笑,笑桂明义果然还是把他看得太过简单了。 刚拿到那一对玻璃瓶,看着上面的标签,宗政良就意识到了个中有诈。看名字,像是某种药物,标签一栏里还备注了“剧毒”字样。可自从将之拿在手里,他就心生怀疑了。若真是剧毒,会就这样放在软木塞子扣着的白玻璃瓶里?甚至连蜡封也不加一层?太荒唐了吧。 而且,那杂货店掌柜简直就像是唯恐不被他“下毒”一般,以拿茶叶为借口回身去后院的时间长到离谱,这不是故意给他做些什么的时间和机会吗?对一个陌生人如此放松警惕,这是黑道上混的人该有的轻松吗? 一切都令他生疑之后,宗政良并没有在“下毒”时犹豫,他“照办”了。果不其然,不会有人被毒死,这只是一个对他来说不够天衣无缝的试探。想来,自己刚走,喝到了“咸茶”的杂货店老板,就急不可耐打电话到老宅汇报邀功来着吧。 好得很。 当天,宗政良没有被桂明义留下,他被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51 放回外宅去了。 那个嚣张跋扈的男人,说是要给他个道别的时间,让他离开了桂家老宅。 宗政良是被司机亲自开车送回去的。他很清楚,这是为了不让他有临阵脱逃的时机,他也很清楚,自己就算回到外宅,也不会有新的逃走的机会了。周围的监视者未必变多,可更警觉了是一定的,而对于从老宅回去的宗政良,那对母子,也有几分无措,他们也不敢百分之百断言这个男人仍旧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被欺凌的日子久了,被反复背叛的次数多了,人很难再建立起真正的信任,唯恐信了,结果就是陷入更深的自我怨恨。 这些, 宗政良看得出来。 他锁好门,犹豫了一下,只站在透亮的,从外面任一一栋高一点的建筑物都能看到内部的大落地窗边,面对着那对母子,叹了口气,然后把发生的一切,都讲了一遍。 “夫人,二少爷,还是那句话,拜托两位,信我。我会再找机会下手,这次,我宗政良绝不会再让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吴月绢皱着眉头,微微颔首,对方的言辞,她愿意选择相信,这是这个女人最后愿意去相信的东西了,如果再遭背叛,她只剩了死。 她的儿子,并没有比她强多少,但桂秀峰没有点头,没有摇头,没有质疑和肯定,他就只是默默走过来,走到一半距离又停下,低头想想,最终抬头问他。 “你站那儿说话,是给‘外头的人’看的吗?” “……二少爷果然聪明。”苦笑了一下,宗政良点点头。 “那你现在要收拾东西去老宅吗?” “不,明早再去。” “那好吧……” 咬着嘴唇略作迟疑,桂秀峰做了个深呼吸,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母亲,又看了看窗边的男人,他像是彻底豁出去了似的,像是故意说给所有人听的那样,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开了口,“今儿晚上,天全黑了之后,你到我房里来……你说让我信你,你说你是外宅的人,那就到时候皮肉贴着皮肉证明给我看!” 桂秀峰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愣住的,只有宗政良一个人。 吴月绢只是低着头,不语。 女人脸上的神色,百味杂陈,是早知如此,是万般无奈,是自怨自怜,是作为一个母亲所有的悲哀和不甘愿,然而在所有的悲哀和不甘愿之中,却夹杂着一丝期待。那是绝望中的希望,是从干涸皲裂的贫瘠泥土缝隙里挣扎着开出来的一朵残破的花。 “宗政大哥。”虚弱地开了口,吴月绢终于抬头和对面的男人四目相对,“秀峰……都跟我说了,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 “夫人……” “他是我亲生的!”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勇气,她骤然打断了对方,音量也抬高了许多,“你要是真能对他好,不让他受欺负,这儿子,我给你了!!” “!……”绝想不到会听见这样的话,宗政良一时失语,他看着旁边满脸通红,却不敢阻止母亲的少年,耳朵里灌进来的更多的词句全都撞在心坎上。 “宗政大哥,我命不好,我认了。还是我之前说过的,只要你护着秀峰,你一门心思善待他,我就知足。他想跟你,我不拦着。但你要是……敢对不起他,你敢让他再受罪。这话说来俗气,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牢牢给我记住了,你敢让秀峰因为你受罪,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到最后,吴月绢嗓子哑了,眼眶湿了,已经完全崩溃了情绪的女人话音落下,猛一转身,跌跌撞撞,朝楼上跑去。 “妈!”桂秀峰喊了一声,赶紧跟在后面也上了楼,整个一层,空空荡荡,只剩了宗政良一个。 活了三十几年,他心里,从来没这么乱过。 坠着,坠着,好像有一只手从最阴暗的,不知有多深的下方钻出来,揪住了他的心脉,然后一直往下拽,拽得他生疼,疼得他无法动弹,只能把自己丢在沙发里,靠进去,陷进去,死死闭上眼睛。 在监视者看来,遭到背叛的母子跟这个叛徒决裂了,一出意料之中的戏收场了。但只有角色们自己知道,戏不是那么演的,剧本不是那么写的,唯有悲欢,比表面上看得见的,强烈千百倍。 沉默了不知多长时间之后,宗政良起身,回到自己的卧房。 他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把箱子放在门口,然后点了支烟,又安静了好久。 香烟燃尽,他出了门,从胡同里的小铺子买了些熟食带回来,小心切好,分装了之后,给守在一起的那对母子先送过去,继而坐在已经没有烟火气的厨房里,独自吃完了剩下的部分。 他食之无味,反倒是看着桌上那份还留着那少年愈发熟练的字迹和符号的旧报纸时,从心里泛起沉甸甸的滋味来。 天黑前,他洗了个澡,回到自己房里。 天黑后,他离开自己房间,进了桂秀峰的卧房。 门是开着的,像在等他。 被子一角是掀开的,像在等他。 侧身团在床上,缭绕着香皂味道的少年没有穿半件衣服,伸手能摸到的皆是光滑的皮肉,这分明,就是为了等他。 “二少爷……”抱紧瘦瘦的身体,宗政良一声低叹。 “我有名字。”怀里的孩子在黑暗中要求,“叫我名字。” “……秀峰。” “再叫一声。” “秀峰。” “你喜欢我吗?” “喜欢……” “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带上名字。” “……” “快点。” “秀峰,我喜欢你。”最后无比认真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没有再听到任何更多的要求,他等了一会儿,只从怀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 “你真喜欢我,那我的命就归你了,这辈子,我就只为你活。” 格外戳心的言辞,让他眉头一皱,想了想,他抱着对方调整了姿势,一起躺在床上。 “二少爷……” “名字!” “好吧。秀峰。”不知为何有点想笑似的,宗政良拍了拍那单薄的后背,安抚着对方,“人的命,都是自己的。你就是你自己的,永远不会是我的。我也不想你只为我活,咱们谁也别只为谁活。不如……说为彼此好好活,更好一点。” 说完,屋子里好一会儿没有声响,直到安静的少年动了动,爬到男人身上,在温热的唇角亲了一下。 “我听你的。” “……嗯。”宗政良在黑暗中,借着微光看着对方的脸颊轮廓,然后收紧了手臂,把那个身体压在身下。 瘦,却很有韧性,单薄,却并不羸弱,这就是他喜欢上的孩子,漂亮的,带着无数的旧伤痕,心里缝缝补补余痛难消却还是愿意把自己交出来尽数塞给他的孩子,他何德何能,有这个福分? 他原本只想做个藏匿了所有喜怒哀乐,摒弃了所有善恶纠葛,在江湖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直至溺死的泳者的。是桂秀峰,让他鬼使神差一般,有了上岸的念头。 于是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52 ,他挣扎着,从浑浊水里往上游去,往水面游去,只因为那边有光。 就算微弱,也是粼粼的,温暖的光。 拥抱的影子,从仅仅只是拥抱,渐渐变得紧密纠缠起来。 亲吻一点点加深,唇舌的结合毫不犹豫,每一次都像是更加确定了什么,恐惧也许永远无法消除,但并没有继续蔓延,而是在体温的传递中丝丝缕缕减少。 太好了…… 感受着对方和自己一样强烈的心跳时,宗政良那么想。 那一次的情事,他格外温柔,动作轻缓,似乎可以照顾到所有的细枝末节。他把指掌在对方每一寸皮肤上游走,带着茧子的手心滑过之后,灼热的亲吻就会跟上来,这是有着强大暗示力的安抚,点燃的是情`欲,压制的是惶恐。 当整个人都烧起来,桂秀峰把什么都忘了,他拉着男人的手,凑过去,含住一根指头,好像小猫,反复吮`吸,接着又探出舌尖,从指缝中舔过。轻轻的瘙痒弄得人躁动个不行,宗政良眯起眼,呼吸粗重,小心撤出手指,他用力给了对方一个深吻,然后借着津液的润滑,把指腹按压在饥饿的入口。 那里微微收缩着,有点可怜地等着他深入,然后又在被深入后贪婪地吸着他不放,内部滚烫到吓人,被碰到某个点时更是痉挛着传达出极度热情的回馈。细小的呻吟钻进耳朵里,桂秀峰抱着他,低声说着还要,继而在第二根指头也挤进来,一起压住那里旋磨时一口咬住了近在眼前的肩膀。 “舒服吗……?”就算肩头在刺痛,也没有拒绝,宗政良故意询问,故意舔弄红到发热的耳垂,然后故意弓起指头,撑开狭窄的穴道。 “啊啊……!不行……!嗯……哼……”坏脾气的猫又在用拒绝表达渴望了,这是本能的反应,快感轻缓时贪心直白地要求更多,快感激烈起来时又说不要,这份矛盾可爱到让人承受不住,至于已经学会了跟猫儿相处的男人……什么不行不要,哪个信你,这种时候,给更多,就对了。 至少,只顾着开口呻吟的嘴,顾不上咬人了,也好。 偷偷一声低笑,宗政良把温柔而霸道的前戏继续了下去。 直到那里变得柔软,逐渐适应,逐渐捱不住饥渴,直到股间那根可爱的物件第二次弄脏了自己的小腹和手掌,宗政良才终于动真格的。 而这真格的一旦开始,就没再轻易停下来。 他顶进去的时候,桂秀峰哭了,他没有问原因,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再清楚不过。 细瘦的腿缠着他的腰身,催促他继续深入,催促他开始抽送,并且拒绝他先喊停。 “宗政良……说你喜欢我……!”呻吟喘息的空隙里,桂秀峰这样提着要求。那绝望了一样的要求,男人切实满足他了。反复念着名字,反复说着喜欢,少年哭泣似的回应缭绕在耳边,久久不绝。 最后一次高`潮过后,感受着滚烫的粘稠几乎是同时地在自己身体里溢满,听了不知多少遍告白的人,总算是无力地抓着对方的头发,低语了一句“我也喜欢你”。 那之后,房间里是好一阵沉寂。 直到沉溺在余韵中仍旧紧紧拥抱着彼此的两人呼吸逐渐平稳,心跳逐渐平缓,都还是没有再开口说话,似乎彼时彼刻,无言的状态才是最好的状态,最能表达一切,也最能令人心安。 清晨时分,离开外宅那栋陈旧的小楼时,宗政良心里不是滋味。 他再三交代了那对母子,自己不在,要锁好门窗,尽可能不要给任何人进来的机会,如果必须出门,务必结伴而行,走人多的地方。他把自己另外一把左轮手枪留给了桂秀峰,告诉他真要是发生危及性命的情况了,情急之下,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开枪。就算这是最糟糕的预测,就算自己离开了,应该就不会有什么理由再监视这边了,但,谁知道呢。 久在江湖,“谁知道”的事,永远会随时随地发生,只是,宗政良并没有料到,它会发生地如此之快。 快到猝不及防,快到打了他一个正着。 提着简单的行李,裹紧了大衣,他上了路,他没有开车,徒步行走可以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他怕看见那个站在二楼窗边注视着他离开的少年。 若是再四目相对,他大约会不管不顾直接带着他走吧,就算明知走不了,逃不掉,死在一起,死在乱枪之下,他也会那么做的吧。一种悲怆到快令人眼眶发烫笑出声来的情绪缭绕在心里,从烟雾化作铁棘,戳刺着他都没想到可以变得如此柔软的地方。 穿街过市,他朝着老宅的方向走,大约走到快一半时,一阵疾速的脚步声就斜插着从他身后传了过来。同时叮当作响的,还有洋车上的铃声。原本也没有在意,想着只是一大早就开始忙着跑活儿的车夫而已,但当声音逐渐靠近,当那个影子已经无限接近他身边,警觉意识就开始苏醒。 猛一侧脸,他看向那个身影。 的确,是个拉着洋车的男人,一身青灰色的旧棉衣透着单薄,挂着补丁,头上的毡帽也已经卷了边,破了洞。男人皮肤黝黑而且粗糙,看上去应该比实际年龄老不少,通身都透着久经风霜。然而,那双眼,不是市井小民的眼,那脸上的神色,和他一样,来自江湖最深处。 虽然在笑,讨好地笑,但点头哈腰时并没有被逼无奈的下贱,车夫先是问了句“这位爷,坐车吧,大清早的,腿儿着出门多累~”,继而在宗政良停下脚步皱起眉头时压低音量,极为简短地补了一句“宗政先生,上车。” 就这一句,已经无需多言。 宗政良沉吟了几秒,撩起大衣的衣襟,抬腿上了车。 “桂家老宅。”他说。 “得嘞,您坐稳当了~”车夫满脸赔笑,抓紧了车把手,迈开了步子。 沉默中低头整理裤线的时候,宗政良从后方开口问:“孙三少爷?” 车夫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 猜对了此人的主子,心里踏实了一分,却也紧张了三分,手扶着行李箱的提手,宗政良揣测着各种情况,思考着应对方法,然而,车夫的到来,并非是要传达行刺失败令孙竞帆是否不满,而是告诉他最糟糕的消息。 “宗政先生,您坐好听我说。千万别轻举妄动。”拉着车沿着街走,前头的男人开了口,“实不相瞒,我是三少爷的眼线,一直帮他留意着街面儿上的各种动静。之前给您扔‘口信儿’的,就是我。从桂老六死了之后的这些日子,三少爷让我在外宅附近多转转。结果就在刚才,您刚离开,一辆车就到了,带走了里头的人。” 听到这儿,宗政良真的是差点就坐不住了。 心里好像有什么炸裂开来的响声震得他耳鸣不已,攥了拳头,狠狠闭上了眼,他咬着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询问:“母子两个,都带走了?” “正是。几个人,不管不顾翻墙进门,把人带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53 走了。”车夫点点头,“其实,三少爷交代过,您不管怎么说,对孙家大有帮助,知恩就得图报。您伸手摸摸座垫下头。” 宗政良眉心动了动,还是把手伸到了下面,从垫子底下,摸出来一张折叠着的油纸。小心打开,上头写着一个地址。 “那个地方,是孙家的诸多保密场所之一,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人需要临时藏身,就可以去那儿。恕我直言,夫人跟二少爷,去不得,他们太显眼了。但您只要小心脱身,至少能顺利到那儿去躲躲,以后有了机会,再出城。总之,地址您拿好,我就算是能跟三少爷交差了。” 宗政良心里有多乱,他自己当时也无法说清。 沉默了半天,他道了声多谢,思考了一下整件事的经过,然后问车夫是否是行刺当天出现的“那个人”。 他没有明说,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不必明说,如果是否定的,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车夫给他的答案是后者。 “出事那天晚上我不在,宗政先生不管遇上了谁,肯定不是我。” 好吧…… 一声叹息,宗政良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吴月绢和桂秀峰,被带走了。 事发突然,大约,那把枪也没能派上用场吧。也好,面对着绝对强势的一方时,太急着反抗,未必会有好结果。桂秀峰是聪明的,他懂。 只是…… 唉…… 宗政良无法继续思考了。 车子一路颠簸,没多久,就到了桂家老宅,车夫收了钱,点了个头,转身就走。 心事重重眉心紧锁的男人,则迈步进了那扇朱漆大门。 他见到了等着他的桂明义,也听到了等着他的坏消息。 桂明义直截了当告诉他,自己把那对母子接走了,至于接到哪儿去了,宗政先生不必知道,暂时,他还不至于碰他们,只是想以此让宗政先生踏踏实实抓紧时间去帮他干掉孙竞帆,埋在孙家的眼线说了,今儿下午,孙三少爷会去东交民巷外的圣马可医院探望他生病入院的表姐,到时候,直接在病房里把他撂倒了,也算是行善积德,毕竟死在医院里,连开死亡证明跟验尸都快捷得很。 桂明义那么布置任务的时候,脸上是几乎可以说神经质的笑,看似淡然,实则连瞳孔里都快冒出有毒的鬼火来。宗政良看得出来,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 只不过,他低下头,垂着眼,藏起了自己的火焰。 他笑了。 “大少爷本不必如此的,我既然来了,就没有再惦记着外宅的必要。”从容镇定说完那句话,宗政良抬眼看着桂明义,“下午出发,现在还只是早晨,劳烦大少爷这段时间找个地方让我暂且休息一下。” 四目相对中,是视线的较量,桂明义最终扬起嘴角,点了头。 他给宗政良安排了一间房,让他休息,自然,门外少不了走来走去监视的随从。 那个上午,直到出发之前,宗政良看似在闭目养神,实际上,半刻也没有真的放松下来。 他在重新思考对策。 思路从未运转如此快过,就连当初刺杀官员也不曾试图把一切考虑得滴水不漏,此刻,滴水不漏,是他对自己唯一的要求。 时间就在思考中一点点度过,中午简单吃了送来的饭菜,他再次面见了桂明义,提出派一个熟门熟路的司机给他的要求。 这样的要求,可谓正中桂明义的下怀,唯恐没人监视着这个外来的刺客的桂家大少爷,痛痛快快,把自己用了多年的司机直接“借”给了他。如此一来,连跟踪盯梢都免了,直接送去杀人,再直接接回来,不过,其实重点只是杀人,至于能不能接回来,一点儿都不重要了。 桂明义的想法,宗政良是清楚的。在临行前特意沉着脸拜托对方不要伤害桂秀峰和吴月绢时,他自编自导自演的这出戏,这出只为滴水不漏的戏,正式拉开了帷幕。狂妄的男人假惺惺一诺千金,却不知自己的对手早就不在乎他是否一诺千金了。 狂妄,是把狂妄者送上绝路最后一程的通行证,而人真要死于狂妄,拦,是拦不住的。 宗政良上了桂家的车,车子离开了老宅门口,直奔圣马可医院。 司机知道自己旁边坐着个通身煞气的老江湖,他不知道的是,这行刺者今天第一个要下手的,是他。 就在汽车拐进某一条略窄的僻静街道时,宗政良看准了四下无人,迅雷不及掩耳,猛一伸手,就拽住了方向盘。 司机连喊也来不及喊,就被紧随其后一掌重重劈在脖颈,闷哼一声,倒在一旁。 太熟悉该如何控制车辆的男人,几下就取代了司机的位置,把车稳稳当当停在了路边树下。再接下来事情,对于已经瞬间掌握了主动权的人来说,就全都是顺理成章的了。 昏昏沉沉睁开眼的倒霉鬼,知道自己脖子上的疼因为何而来,却不知道自己胳膊上的针孔是见了什么鬼。手被皮带牢牢捆住,一把明晃晃的大左轮手枪还顶着腹部,吓都快要活活吓死了的人问游刃有余的对方到底要干什么。然后还不等宗政良开口,就忙不迭苦苦哀求好汉莫要下毒手,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如此云云。 宗政良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晃了晃,凑到面前,他告诉司机,看看,你认字吧,这上头写着什么,我就不用解释了吧。刚才给你打了半瓶进去,大概够你活一两个钟头的,你要不想只活这一两个钟头,那就乖乖的,不声不响的,带我回老宅去,就说行刺出了问题,现在警察快要到老宅了,让桂明义赶快出来躲躲。只要他上了车,我就给你解药,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答应啊! 吓得裤子都快要湿了的司机连连点头,哭哭啼啼说一定照办。宗政良死盯着对方,确信这只是个无胆的怂人,料也不敢做出什么异常举动之后,换到了后排座的位置,示意前头的倒霉鬼开车回去。 而后,就在用袖子抹掉满脸的眼泪鼻涕,哆哆嗦嗦重新发动了汽车的司机为了保命乖乖配合起来时,后面座椅上面无表情的宗政良,则一手牢牢握着枪,一手缓缓探进大衣口袋,摸了摸那瓶“剧毒”的盐水,以及挺早之前的某一次去荣辛诊所时,不露痕迹顺出来的一支注射器,半眯起眼,嘴角微微挑起一丝浅笑。 可能,桂明义到最后,都没想到自己究竟是为何就那么让宗政良算计了的。 原本在宅子里等着孙竞帆丧命圣马可医院的消息,恨不能只差打发手下人去置办庆功酒宴了的桂家大少爷,等来的,只是吓得屁滚尿流的司机跑进来,告诉他行刺失败,警方插手,大少爷速速离开方为上策的哀告。 司机成功让他信了,因为那满头的冷汗,那气喘吁吁抖如筛糠的模样,全都太真实,那是装不出来的恐慌,只是不会有人猜到,这份恐慌的来由,不是行刺失败,而是行刺的人。 皱着眉头,骂骂咧咧的桂明义,身后跟着保镖,还有神色总算有了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54 点紧张的周冰颜,在司机的引领下,一路出了老宅。 而就在他迈出门槛的同时,一切的主导权,就不再被他握在手中了。 他可能真的不该一时疏忽听了信了那番假话的,但就在他从司机拉开车门看见驾驶位上坐着的那个身影时,所有的后悔,就全都没了意义。 坐实了,于是也就没了意义。 他想喊叫,想赶快后撤,想逃,乃至想要反击,然而这一切全都没能成功,因为对方明显比他快,对方是有备而来。 宗政良极为迅猛地整个人一纵身,伸出手,一把揪住了桂明义的衣衫,跟着,便是用力一拽。那毫无思想准备的男人被扯了个趔趄,两手挣扎着意图抵抗,却还是在拉住宗政良的袖口之前,就半张脸结结实实撞在了汽车门框上。 颧骨立刻就见了红印子,热`辣辣的刺痛传来,剧烈的耳鸣之中有点发懵的桂明义都不知道那男人是如何用他当作挡箭牌,在几个随从心惊肉跳不知该不该果断开枪之前,就先拔出抢来,三下五除二撂倒了所有武力威胁的。 他可能该怨恨自己手下没用,可能该慨叹对方太“有用”,但他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宗政良几下就把他塞进了车里,砰的一声重重关上车门,用力踩在油门上的同时,用枪托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比刚才撞到门框的疼痛翻了好几倍,可桂家大少爷并没有被这疼痛折磨太久,他在最强烈的第一波痛感到来之时,还没叫出声,就一阵眩晕,瘫软在了座椅里。 也许,这一刻,他算是相对命好的那个,至少他没有像他的随从们那样,个个吃了枪子儿,有的已经倒地不起,有的挣扎着,压着伤口爬起来,却也已经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被劫走,眼睁睁看着那辆漆黑的车子发出一声轰鸣,扬起一阵烟尘,就那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急速驶远,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桂家老宅,乱了。 不知自己会不会真的只能活一两个钟头的司机怎么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都还好说,或轻伤或重伤的随从们怎么被赶出来的宅门里的其他人扶进去抬进去也都还好说,可怕的是,整个桂家,刹那间,群龙无首。 谁能想得到,谁又能相信,桂家大少爷,这新上任的大当家,就这么大白天的被绑了票?这简直比桂天河横尸戏园子门口还要惊悚,难不成这横行霸道已经两代人的黑道家族,真的要瞬间走向没落了?人丁并不算兴旺的老宅,没了桂明义,连个可以站出来主事的人也没有,几个最重要的的头头脑脑平日里是慑于当家人的威严才勉强算是忠诚而且顺从,现在这种情况发生,那几人搞不好都要先忙着自保了,又有谁真的能有条不紊尽快组织众多的手下分工协作去救人呢? 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桂家上上下下,多是鸟兽般的物以类聚而来,真出了事,呼啦一下作鸟兽散,似乎才是最合情合理的剧情。 于是,买得来威风,杀得出霸气,却得不到忠诚的桂明义,命里注定了一般,遇上了命里注定的劫数。宗政良就是他的劫数,被疯狗惹急了的,骨子的狠毒终于要爆裂出来了的狼,一声不响,都不给任何反应的时间和空间,便一口死死咬住疯狗的哽嗓咽喉,这都已经是最轻,最仁慈的开端了。 而之所以说是开端…… 因为狼一旦尝到了血的味道,就不会轻易终止或是熄灭杀戮的欲`望。 直到在剧烈的头疼中睁开充血的眼,看着周遭陌生的景致,和面前并不陌生的人,桂明义才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间连窗都没有的屋子。屋里有桌椅,有床铺,然而没有窗。 房梁上悬挂着一盏灯,整个房间,只有这一点光源。空气略显凝滞,除去墙角一个镶嵌着黑色铁格栅的透气口,就没有能跟外界直接连通的媒介了。 显然,这是个改造过的秘密场所,也许是建筑物的夹层,也许是隐藏的套间,一扇狭窄的门显得很是厚重,大约也足够隔音。 这间屋子,被用于绑架囚禁,堪称绝佳。 若说他不怕,不慌乱,是胡扯,但天生的嚣张气焰还是给他在一定程度上壮了胆。发觉自己被结结实实绑在一把沉重的硬木椅子上,两条腿岔开着,分别被捆在椅子前面两条腿上,手也整个背到身后五花大绑,只剩下一张嘴能动,桂明义沉默片刻,扭曲地笑了。 “宗政先生,这是何必呢?”脸上的肌肉都扭曲起来,半眯着满是血丝的左眼的男人带着诡异的笑声开口,“你不就是想知道那小婊`子和她的小野种在哪儿吗?急什么,我都说了我不会对他们下手了,你放我回去,我告诉你该去哪儿接他们,不就得了?还是说……难道孙竞帆又给了你什么新的好处?让你把我带到这儿碎尸万段?这倒也好办了,他给你多少钱?我翻倍给你啊,我桂明义唯独不缺钱。可你总得先把我放开,见不着我的人,老宅上上下下,是不会有谁把真金白银往你眼前拍的……” 桂明义一直絮絮叨叨,维持着残存的狂妄,好像自己多么无所畏惧似的。 而始终不说话的宗政良,则只是听着,听到腻了,便默默脱下大衣,极有风度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跟着,一点点卷起衬衫的袖口,又从自己身后的桌子上抄起那半瓶“毒药”,拔掉软木塞,用注射器慢慢抽空了清透的液体。 “……你……要干嘛?”看到这一幕,桂明义有点惶恐,但他仍旧在硬撑,“你不会以为这点儿盐水能毒死我吧?啊?你真以为这玩意儿有毒?……” 再往后的话,桂明义没说出来,因为扔下小瓶子,攥着注射器朝他走过来的男人,抬起一只脚,直接蹬在了他两腿之间的椅子面上。 左手手肘撑着膝头,右手把注射器晃了晃,宗政良终于开口说话了。 “秀峰和夫人在哪儿?” 问题简单明了,得到答案的意图却异常坚决。这样的坚决震慑力相当大,桂明义抿着干燥的嘴唇,凶险而怯懦地笑了。 “哪儿那么容易就会让你知道?你真当我桂明义……” “恶人,死就死在总是不识时务,而且永远有话要说。”冷笑着摇了摇头,宗政良打断了对方的言辞,然后就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看玻璃注射器里的液体,“我知道这是盐水,盐水这东西,喝下去,不会有事,打到血管里,也无甚危害,但是打到皮下,就不那么好看了。针孔周遭会鼓起来,形成一个肿胀的包。割破皮肉,血水就会放出来,用针头吸掉血水,换个地方再打进去,循环往复,可以玩上一整天呢……大少爷不用这么惊讶,久在江湖,耳濡目染,总会听到记住些也许用得着的毒辣手段的。不过呢,兴许大少爷你真的是条汉子,这种折磨搞不好你还真就受得住。我宗政良不以折磨人为乐,快刀斩乱麻才是王道。所以我想,不如直接从男人最碰不得的地方开始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55 吧,不然也不会把大少爷两腿分开绑的这么结实。毕竟……命根子疼起来,人会鬼哭狼嚎连蹬带踹的,鬼哭狼嚎,敬请随意,想要蹬踹,这可就由不得你了。另外呢……我终究不是大夫,要是待会儿下手重了狠了……就请大少爷您大人大量,多担待着点儿吧!” *** *** *** *** *** 那个高高在上惯了的男人,那个自负狂妄惯了的男人,那个从来都是凌驾在别人头上恣意玩弄摧残从来不用负半点责任的男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成了被凌驾的那个。 桂明义的狂妄,被疑惑、慌乱、惊恐逐级取代,层层叠加,他起初不信,后来半信半疑,并最终在宗政良把注射器咬在嘴里,毫不犹豫去解他裤子的时候,彻底信了。 这个人,不是开玩笑的,从来不是。 他开始挣扎,开始谩骂,可是愤怒冲不淡恐惧,额角渗出汗来,心也跳到快要不跳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强硬也灰飞烟灭时,了不起的桂家大少爷,终于明白任人宰割是个什么滋味。 “兄弟!兄弟!有话好说!打个商量!打个商量不成吗?!” 宗政良停了一下。 撩起眼扫过那张因为恐惧而狰狞的脸,他挑起嘴角,慢慢伸过手去,从桂明义西装口袋里抽出那装饰用的绢帕。 轻轻一甩,柔软的丝织品就被抖开了。 仍旧一语不发,他继续着手里的动作,直到完全让对方那根丑陋的物件暴露在清冷的空气里,便用手绢垫着,一把攥在掌心。 桂明义作为男人,作为雄性,所有的尊严,丧失殆尽。 命根子被握在另一个比自己更强大的雄性手里,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周身上下哪儿都裹着,唯独最脆弱的地方展露`无遗,还要被面带鄙夷地“欣赏”、“把玩”,而且不知何时就会被毫不留情地伤害,这样的屈辱,这样的恐惧,是可以骤然间摧毁男人每一寸苦心构筑起来的强硬的。 脸面,和裤裆里的玩意儿比起来,有时候真的是一文不值。 “我听说,硬起来之后打进去,场面会更好玩一点。”拿掉嘴里的注射器,宗政良隔着手绢,恶意搓弄那根令人生厌的阳`物,语调沉稳而凶险,“啊,或者,从子孙袋打进去也行,说不定会更疼,这人呐,逃不出一个‘贱’字,越疼,越容易说实话。” 到此为止,狼的残忍和煞气,已经吞掉了癞皮狗的最后一丁点嚣张,桂明义眼睛充血,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全身都在剧烈哆嗦,视线起先还能集中在威胁者脸上,到后来目光就开始无法对焦,并在冰凉尖锐,反射着阴森冷光的针头戳刺在皮肉上时,被第一波吓得人头皮发麻的痛感惊醒,直接扯着嗓子,哭喊了出来。 “兄弟!!兄弟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吧!别!别拿我命根子下手啊!!!我求求你!你别……那个,我说!我告诉你他们娘儿俩在哪儿还不行?!你放过我!!我他妈还没活够啊——!!!” 一向冷酷到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有喜怒哀乐的桂家大少爷,哭了,哭了个七零八落,货真价实,像条伤人无数终于遇上敢下狠手的人动了真格的朝着他痛处往死里打,终于知道疼了知道怕了的丧家之犬,直到生死攸关,才夹着尾巴,弓着背,收起了咬人的犬牙,无师自通,学会了哀鸣。 但穿刺的针头,没有马上停止。 宗政良手上动作格外平稳,银色的空心钢针继续深入,满耳就都是更大声的惨叫,与其说痛不欲生,不如说是害怕的成分更多的嚎哭声回荡在房间里,从每一个可能存在的缝隙拼了命往外钻。 “大少爷,不必白费力气了,这儿没有民居,隔壁是个屠宰场,你喊出花样儿来,也未必能有杀猪动静大。”用膝盖牢牢压住因为疼痛而疯狂挣扎的男人的大腿根,宗政良把已经插进去的针头翻搅了几下,在更加刺耳的一阵狂叫过后,自上而下盯着已经没个人样儿的桂明义,低沉的嗓音低沉地命令,“说。” 当明白拖延不是办法,等来的不是搭救而是更多痛苦时,桂家大少爷,总算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做了一次聪明人。 他说了。 垂头丧气,心不甘情不愿,却也站在悬崖不得不跳的,他把关押那对母子的地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告诉了宗政良。 行刑者没有再逼问他是真是假,这种状况下如果还能说假话,那只能说,他桂明义比烈士还烈士了。 桂明义铁定不是烈士,他充其量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氓恶霸,真被往死里整了,什么实话,都会往外说的。他没有信仰,没有原则,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下来时,连个屁,都不是。 针头,被撤出来了,宗政良给他松了绑,把那条手绢又给他塞回了口袋,看着他失魂落魄整理好下半身的衣物,便用枪指着,示意了一下门口。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出了门,上了车。 开车的,是桂明义,坐在后头,把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他僵硬的后脖颈傻姑娘的,是宗政良。 车子就那样,开到了郊外的某条河边。 河面冻着一层泛着冷光的冰,河边有几间陈旧的灰砖房,那就是桂明义所说的地点。 车子在房后停稳,宗政良把丧气到终于有了点刚死了亲爹模样的桂明义重新绑起来,堵住嘴,掏出枪,重新装满子弹,然后迈步下车,直奔着那几间房走去。 他在靠近后山墙时,听见了里头有人在交谈的声音。闭上眼,判断了一下屋里有几个人,他毫不犹豫,直接纵身翻过残破的院墙,跳了进去。 再之后,是一阵嘈杂的噪声,人声,混合着枪声,在极短的时间里乱哄哄响过,并最终,猝然间就归于无声。 脸上,身上,都喷溅到了血迹的宗政良,环视了一周地上床上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抬起手,用手背抹了一把顺着脸侧流下来的殷红的粘稠,轻蔑地看了看,淡淡一撇嘴,收起目光中已经燃烧到极致的杀意,走出房门,直奔另一间屋。 推开门时,他看见了被枪声吓到了的那对母子。 纤瘦的少年,紧紧搂着母亲的肩膀,死盯着逆光中那个高大的身影,脸上是惊恐和已经准备拼出一切去抵抗的决绝。这份决绝,在他终于看清走进来的男人,是他唯一信任,唯一依赖,唯一想要为他而活,而好好活的那个人时,彻底溃不成军。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太过激动的情绪让他已经无法言语,甚至难以动弹。他眼看着宗政良几步赶过来,跪下去,把他和他拼死也要护着的女人从冰冷的地面上扶起来,眼看着那个男人掏出绑在脚踝的匕首,撬开他们脚踝上生锈的铁锁,直到不知困住过多少人的锁链被哗啦啦地摘掉,远远扔到一边时,他才彻底惊醒了似的,死命揪住男人的衣裳,整个人扑到那双只为他温柔的臂弯里,咬着牙,闭着眼,爆发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56 出一声压抑而沉闷,却也无比畅快淋漓的哭喊。 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任凭他哭到喉咙沙哑时,宗政良觉得,那种“这辈子就是他了”的感觉,从未如此鲜明过。 拍了拍对方的后背,一声叹息,他看向后面站着的吴月绢。说实话,歉疚心还是有几分的,毕竟这个女人的儿子在还是不经事的孩童时,就曾经被喜欢男人的男人折磨过,到后来又被喜欢男人的男人辜负过,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喜欢男人的男人对于知道了真相的吴月绢来说是否同样龌龊,或者是否真的会有“这儿子,我送你了!”的悲怆过后的不甘,但他歉疚归歉疚,想要让他放手,却是断然不能了。 “夫人……” 本想说点什么,却被打断了,吴月绢抬起手来摆了摆,笑得有点凄惨和疲惫,然而眼里并不见怨恨和嫌恶。 也许她真的愿意接受了,也许她只是被逼无奈认了,可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 “妈。”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哭得有点像只刚被从尘土飞扬的街上捡回来的小猫似的桂秀峰回过头,伸手拉住母亲的指头,“咱们走吧。” 女人点点头,轻轻拽过儿子,在极短的时间里用百味杂陈,藏了数以千万计的情感的目光注视了他片刻,而后拢了几下对方有点凌乱的头发,回应了一声:“好。” 三个人,走出了破败的屋子。 他们本想开着屋外停着的另一辆车离开的,那是那些被果断尽数灭口了的小喽啰的车。宗政良没打算告诉这对母子桂明义就在房后那另外一辆车里绑着,他想的是,既然人救出来了,最好的办法是先让他们上车,然后他自己去后面单独补一枪,解决了已经失去保留价值的桂明义。毕竟在这种场合下,让充满了仇恨的双方碰面,绝非最佳抉择。 可是,他没料到的是,就在他往院子后面走去时,一个身影突然间闪了出来,撞了出来,猛扑到他身上,把他推倒在地,并且在他反应过来伸手掏枪之前,就重重一肘,打在他颧骨上。 剧痛让他一阵耳鸣,整个人踉跄了两步,他尽快站稳当,准备还击时,发现对方居然是挣脱了绳索的桂明义。 红了眼的疯狗气喘吁吁,磨破了皮的手腕上都是血,咬牙切齿病态地笑着,桂明义拼尽全力继续攻击。 人疯了,力气是不封顶的。 宗政良头一回觉得招架起来十分费力,那些疯狂的拳脚根本不是常人的套路,那些含糊不清的凶狠的念叨就更是透着失常。 “你以为我桂明义是谁?哈?你以为我他妈真是个软蛋呢?!你敢从我手里偷东西,你他妈才是真真儿的活够了!!我姓桂的且死不了呢!你玩儿不死我!!你他妈逼的没那个能耐!!能弄死我的人还没生呢!!!……” 桂明义的疯言疯语,到最后这句,戛然而止。 并不是他说够了,以当时的情况看,就算宗政良最后死在他手里,他也未必会安静下来。 让那双手死死卡住了宗政良的喉咙,就算被拼命拉扯血肉模糊的手腕也已然像是不知道疼了一样的桂明义,最终猝然间住了口,松了手的,是一声枪响,是肩膀上挨了枪子儿的剧痛。 哀叫着倒向一边时,殷红的血就喷涌了出来,顾不上捂住伤口,他朝枪响的方向去看。 从因为癫狂和疼痛而变得模糊的视野里,走过来一个少年。 少年手在发抖,但是牢牢握着一把枪。 那是宗政良交给他的那把枪。 那是被绑架到这里时,让那些桂家的喽啰从身上搜出来,随随便便扔在车里的那把枪。 听到动静,觉得异常时,桂秀峰凭记忆找到了被随手塞到座椅下方的这把枪,在最紧要的关头,不管不顾,扣动了扳机。 他是照着那个男人说的话做的。生死攸关时,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开枪就是了。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瞄准,他只是想一枪打爆桂明义的头,或者打烂那张对他而言就是噩梦中的噩梦的脸。但他毕竟不是用枪的人,他打到的是对方的肩膀。 在宗政良看来,这反而再好不过了。 他不希望让连枪都不算会用的桂秀峰,承担杀人的负罪感,夺取生命,不管怎样,都会有本能的负罪感的,就算是十恶不赦的生命。 从地上一翻身爬起来,他冲着少年几步跑了过去,身后传来的,是奋力想要站起来的桂明义更加疯狂的喊叫。 “小狗崽子!!你他妈敢冲我开枪?!你以为我是谁?!!啊?!!你他妈的以为老子是谁?!!你跟你那个婊`子妈一样下贱!!!我早该把你们俩都卖到窑子里去!!都是欠男人干的下贱`货!!妈了个逼的!你个下贱`货敢开枪打我!!我他妈的是你亲……” 又是一声枪响,彻底,彻底,终结了桂明义的鬼叫。 子弹正中眉心,从头颅里穿过,在脑后开了一个爆裂的洞。 从来不吝啬尖刻、粗暴、狂妄言语的桂家大少爷,截止到这一刻,是真的,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不知死前,或是死后,或是死的那一个瞬间里,他会不会后悔自己前头骂骂咧咧的部分说了太多,以至于最压箱底儿的一句话,最能给桂秀峰造成终生伤害的那句话没有讲完,就成了枪下鬼。 他只差一个字,只差最后一个字,就把最大的一个秘密抖出来了。 可就是最后那个最关键的字,被一发子弹永远给锁了回去。 开枪的,是宗政良。 从桂秀峰手里一把抓过枪,他回手一枪,正中眉心。 丑陋血腥的尸体,跌倒在尘埃里,宗政良抬手遮住还在震惊和过度的激动情绪中瑟瑟发抖的少年泛红的眼,紧紧搂住单薄的肩,迈步就往回走。 他一语不发,把少年送到车里,让惊慌失措追下车来的吴月绢也重新回到车上,告诉那对母子别怕,没事了,什么事都过去了,他关好车门,看了看四周的情况,略作思考,又冲着屋后走了过去。 坐在车里的母子两个,相互搂着,安抚着,眼看着宗政良把那辆车从后头开了过来,眼看着那男人下来,把断气的桂明义塞到车里,继而又眼看着他把车开到河边,再度下车,牢牢关好车门,并最终连人带车,将一身罪孽的桂明义,沉入河底。 不够厚,不够结实的冰面,承受不住一辆车外加一个人的分量,随着巨大的断裂声响起,冰层碎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漆黑的车起先还只是缓慢下沉,而后在半开的车窗渗进大量冰水之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翻卷着水波,倾斜着朝河底沉了下去。 不多时,水面上就只剩了那个瘆人的冰洞,和在冬日斜阳橙红色的光影里,缓缓荡漾着的,好像血水一样的粼波。 掸了掸裤子上的尘土,宗政良面无表情,走了回来。 他开门上车,一语不发,带着两个人,离开了那块已经被血腥气浸透了的地方。 并没有直接回风险最大的外宅,三个人先在孙竞帆提供的那处秘密场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57 所停留了一会儿,梳洗干净整齐之后,找了一家小小的成衣店,买了几件衣服换上,便叫了洋车,赶奔卫世泽的诊所。 在那里,他们见到了足够震惊的卫大夫,和似乎没那么震惊的褚江童。 “看来,这回你是真的急红了眼了啊~”听完宗政良的描述,那快要成精的男人单手托着下巴,把视线转向惊魂未定的桂秀峰,“小少爷,跟了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货,你可真是有点儿猛劲啊~” 桂秀峰起先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就扭过脸去,嘟囔了一句:“这有啥,我自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一句话,某种程度上确实起到了缓解气氛的作用,屋子里几个人流露出多多少少带点无奈的笑来,然后,卫世泽试着插话。 “那现在,几位打算怎么办?” “外宅是回不去了,只好直接走。”宗政良的回答很简单。 “走铁路?” “嗯。” “去处呢?” “想往南方走。” “那……”停顿了一下,卫世泽笑得有点局促,“要是几位还没定下来到底落脚何方,不如,就买张去无锡的票吧。” 这句话,说得屋里其他几个人全都一愣。 “无锡?你的意思是……” “是,我虽说人在北京,家在上海,可根基,在无锡。之前也跟宗政先生说过,我是无锡人,古运河畔,清名桥头,卫家在当地,算是有名有号,推不倒,动不得的。我知道二少爷也好,夫人也罢,包括宗政先生,都是好人,好人有难,不帮衬一把,就真的说不过去了,世道乱,人心不能跟着凉了。”说完绝对令人瞠目结舌的一番话,这个一向斯文内敛,双手不碰江湖事的医生,站起身来,走到自己桌边,提笔写了一个地址,将那张纸折叠好,递过去,他继续解释,“这是老家的地址,无锡是小地方,比不了上海,可小有小的优势,若是请你们去我上海的家,那么势力范围混杂的地方,保不齐就会扯进什么新的麻烦里去。在无锡老城,最起码,还没有谁敢动卫家的人。等您几位离开,我就给老家打电话,仔细说明情况,到了,保证有地方住,有人照应。” “卫大夫……” “那个,宗政先生,谢字就免了吧,夫人,二少爷,我是个愚笨的人,这些年来只一头扎在医书里,人请托让迎来送往恩怨情仇什么的,真的是应付不来,您几位到了之后,给我报个平安,让我这件好事儿做得踏实圆满了,也就行了。别看得那么重,最起码,大恩如大仇,我还懂,太当回事,咱们双方都是个负担。” 天知道就这么被“重重”帮了一把的三个人,是怎样百感交集中把所有感谢的言辞给咽回去的。宗政良最先镇定下来,收起那张纸,他只跟那个白净俊秀的男人用力握了握手,点了个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大约说的就是此刻的情境。 唯一不想保持沉默的,是褚江童,但他说出口的,也只是对这位说是不管江湖事,却偏偏可以把江湖事管得很好的卫大夫一番调笑式的赞许褒奖,几句滑溜溜的表扬弄得好不容易保持住镇定自若的卫世泽又来了个大红脸,他站起身,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在他耳根不知道低语了一句什么,惹得人家额头都快要冒烟了之后,便带着浅淡的笑,走到宗政良面前。 “多说无益,有了真心相待的,就好好过吧,等日后太平了,记得来个信,拍个电报什么的,我要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就去无锡找你们。” 听着那样的说法,宗政良只是低低一笑。 “你这种人,在哪儿都混得下去的,只是,岁数也不小了,看准一个肯对你真心相待的,差不多就安定下来吧。” 他音量不高,而且话里有话,褚江童当然听得出来,低头轻轻笑了几声,摆了摆手,做了个“不关你事”的表情,就转身躲到一边去了。 那一天,一个男人,一对母子,离开了荣辛诊所,直奔火车站。 路上没有遇到跟踪,也没有被谁阻拦。好像一切风波都不曾发生过,好像所有的曲折都是一场梦,好像北京城已经太平了几百年,没有打打杀杀明争暗斗和血雨腥风,好像他们不是这场残忍游戏的幸存者,而是这场游戏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三人多数时候都是无言,警觉而且惴惴着,但彼此间的距离很近很近,始终不会落下谁或是走得太开。 买票,候车,直到最终上了车,坐下了,只等着列车开动了,几个人才终于有放松下来的感觉。 “到了那边,该怎么谋生呢?”桂秀峰看着窗外,低声喃喃。 “总会有办法的。”宗政良拍了拍少年的手背,“我身上还有点钱,住处有卫大夫的安排应该不成问题。尽快找些事做,也就行了。要是吃穿用度紧了,还可以卖了这个。” 男人说的,是自己身上的那两把枪,那一模一样的,精工细作,描金绣银的两把大左轮枪,是真的可以卖不少钱。若是真的彻底避开了风雨,想来,再留着枪,反而会成了麻烦吧…… “跟了这么多年了,你真舍得?”桂秀峰苦笑着问。 “他舍得。”回答他的,并非宗政良,而是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母亲,吴月绢搂住儿子的胳膊,靠在那瘦瘦的,却越来越值得依靠的肩膀上,“我现在懂了,为你,他舍得。” “妈……”很是惊讶会从母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桂秀峰一阵心跳过速。 宗政良也有几分差异,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女人阻止了,告诉两人自己想闭眼歇会儿,她拒绝再多交谈。 宗政良也好,桂秀峰也罢,自然都是乐于配合的。说实话,他们也都很累很累了。有什么话,不如就等到缓过来再讲也不迟。 只是,就在他们刚刚想要静下来,让心情和精神都得到些舒缓时,一个身影,就绝对突然地靠拢过来。 那是一个穿着黑衣,提着皮箱的瘦高的男人。 男人坐在宗政良旁边的空位上,摘掉礼帽,露出刚刚遮挡在帽檐下的脸。 那张脸没有表情,目光也是冷静泰然,发现被认出来时,他没有任何过多的举动,就只是用低沉温和的嗓音,说了声“您好”。 那个男人,如假包换,正是始终跟在桂明义身边的心腹——周冰颜。 周冰颜的出现,对于在场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个不小的震动。 因为这三个人,全都认识他。 吴月绢和桂秀峰,多年前就知道他的存在了,这个人,从来都是默默站在桂明义身后,多一句话也不说的。 而最近刚刚认识他,刚刚记住了这张脸的,便是宗政良。 本能地警觉起来,他下意识把手放在枪匣上。 然而对方只是难得一见地微微挑起嘴角,笑了。 “宗政先生,不必如此。”边说,边把手里的皮箱放在面对面两排座椅中间的小桌上,他仍旧用那种甚是平静的声音开了口,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每个人,都再也无法平静了,“宗政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58 先生,二夫人,二少爷。对于你们来说,我是桂明义的随从,或者说好听点,是幕僚。但实际上,我的主子只有一人,不是他桂明义,而是铁路上的孙家三少爷——孙竞帆。” “……什么?!”桂秀峰瞪大了眼,最先沉不住气了。 “请先听我说。”抬手示意对方别急躁,周冰颜继续压低音量讲述,“这些年来,我一直藏在桂家,不露痕迹把有用的消息都整理好,暗中送到孙三少爷手里。不然,他也不会有那么详细的关于桂明义的资料。桂明义偷偷在孙家安排了眼线这件事,也是得益于我和他距离足够近,才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得知的。至于那眼线怎么被铲掉,跟几位没有关系,我也就不赘述了。宗政先生,这么多年,三少爷没有让我杀了桂明义,是为了维持江湖上的鼎足之势。直到这次桂明义对他动了杀机,他才决定先动手的。之所以让你做这件事而没有让我,我想,你应该能猜到。说好听点,他要保持我的隐藏状态以备不测,说难听点,你,毕竟是个外人,用好了,他赚了,用不好,他也不赔本。宗政先生混迹江湖多年,想必也是可以在这一点上看得通透的,不至于觉得三少爷冷酷无情。然后……你对桂天河行刺的那一夜,‘那个人’,是我。外宅的那个老女佣告密,我急于让你知道好有所准备,却苦于没有足够的时间,只好随手拔了根钉子当作暗示。那时我不便说话,因为我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最好是除了我和三少爷,再没有任何人知道才好。其实,我是很惊讶于宗政先生真的有勇有谋,逼急了,就敢直接对桂明义下狠手的。可能,也该说是他桂家大少爷这些年来做恶太多,总算是作到头了,老天爷才派了你这克星来降他,但总之,你不管怎么说,掀了桂家的棋局,断送了他们半壁江山。现在,老宅上上下下,全都乱了,几个心腹,都在各自动脑筋分家另过,桂明义不得人心,所以没人先惦记着找他,连二少爷那边的情况,都没人想到或是在意了。我也就是得了这个机会,想方设法,从人心惶惶的几个属下那里问出了囚禁夫人和二少爷的场所,然后找空子离开桂家,回到孙家,告诉了三少爷。三少爷让我偷偷赶过去查看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不过,河面上的冰窟窿,跟荒草上留下的车轮痕迹,都足以说明问题,如果我没说错……那飞扬跋扈的桂家大少……此时此刻,已经成了鱼食了,对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周冰颜放慢了语速,他等了一会儿,看到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宗政良沉默着点了点头,才笑了笑,接着开口。 他说,既是如此,宗政先生就算是彻底了却了三少爷的一桩心事。替人消灾,自然是要拿人钱财的,三少爷绝非说了不算的人,所以这才让我一路赶来,把之前说好的,该给的,尽数奉上。宗政先生,这皮箱里,是一些简单的必需品,旅途劳顿,天气寒冷,两条毯子,几件衣裳,毛巾肥皂之类,总是用得着的。只是,拿毯子的时候,还请多加小心,别抖丢了里头裹着的“大黄鱼”才是。 听到这儿,宗政良心里的感觉有多复杂,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所谓黑道,所谓江湖,果然,正是如此。 相互算计,相互利用,表面的和平永远埋伏着杀机,谁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身边那个最熟悉最信赖的人是不是真的可信,良善的仆从一转脸,就成了害人的魔障,忠诚的幕僚若干年,原来都是别人的心腹。好人身边,潜藏着伪装成好人的恶人,恶人身边,潜藏着不知能不能说是好人的好人…… 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他宗政良在这个时候抽身而退远离杀戮场,大约将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抉择。 “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周先生。”想了想,宗政良和对方四目相对,“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这个嘛……只能说,既然桂家可以手眼通天,孙家,也未尝不可。”给了个好像什么也没明说,却又什么都说明了的答案,周冰颜挑了一下眉梢,重新戴上礼帽,站起身来,冲着三个人彬彬有礼,客客气气,鞠了个半躬,道了声“保重”,便转身迈步,头也不回,离开了车厢。 好一会儿,宗政良也好,那对母子也罢,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们眼看着周冰颜下了火车,眼看着那个瘦高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送站的人群之中,消失在逐渐沉下来的夜幕里,再也不见踪迹。 直到列车发出一长串鸣笛,轰隆隆的车轮转动声响起,宗政良才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 他打开皮箱,伸手进去,摸了摸毛毯的轮廓,然后冲着另外两人点了点头。 “真的有……那个?”桂秀峰忍不住问。 “有。”宗政良无奈地笑笑,重新扣好皮箱,将之放在座椅内侧更隐蔽的角落,“这下,倒是不用担心吃穿用度了。” 对面的母子俩又是一阵安静,不知怎的,也带着无奈,带着感慨,带着波澜过后的疲惫的解脱,不约而同,轻声笑了出来。 “善有善报,宗政大哥,这是你应得的。”吴月绢低声开口,脸上,是已经太久太久,不曾见到过的安心舒缓的神色。 “我不敢说自己是‘善’的。”摇摇头,宗政良伸手过去,覆盖住了把胳膊搭在小桌上的桂秀峰的指尖,略作沉默,灼热的目光游走到少年脸上,“不过,就我目前‘所得’的来看,大约……倒是真的承蒙老天厚爱了啊……” 桂秀峰一阵脸红,却没有撤回指头,用另一只手搂住母亲的肩膀,他扭头看向车窗外,过了片刻,才回了一句:“老天厚爱了的,不只你一个。” 言语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宗政良听着,低垂下眼睛,继而微微扬起了嘴角。 前路漫漫,满是未知,但好在确定了的,是彼此。 这就再好不过,再踏实不过了。 列车的行驶速度提升了起来,窗外的景色也渐渐愈加模糊不清,亮度欠佳的车厢内,昏黄的灯光带着温暖的色泽铺在乘客们的身上脸上,最远处的地平线,暗红色的太阳仅仅残存着一丝孱弱的余光。反衬着终于在经受了磨难后被“老天厚爱”了的每个人心中那份微妙的,却也分外清晰的澄澈与敞亮。 番外——《春河》 清晨,慵懒的气息弥散在古运河两岸,早起的人家刚刚从屋顶升起炊烟,晚起的人家还是一片寂静,不见有任何嘈杂的响动。 一栋临河的房子,雕刻着质朴花纹的窗子被从里头推开了,窗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赤着膊,从胸前到背后,从手臂到颈侧,随处可见的疤痕显示着他曾经有过怎样不同寻常的过往。看着外头弥散的水雾,男人点了一支烟,缓缓抽了几口,许是觉得稍有几分清冷了,便回身抓过衬衫简单套上,继续不声不响,看着水面上荡漾的微波,桥头停泊着的货运小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59 船,对面岸上白墙黑瓦红灯笼的茶楼,和天角一轮已经浅淡到几乎看不清边缘的月亮。 无锡古城的早上,安宁祥和到可以让性子焦躁的大男人,都成了贪恋温柔乡的偎灶猫,舍不得轻易开启风风火火的一天忙碌。 而更重要的是,就在窗边的床上,还蜷缩着最令人贪恋的东西。 或者应该说,是人。 白净细瘦的少年背对着窗户,柔和的光线透进来时,那单薄的脊背就被映衬得更白了几分,细嫩到像是快要能揉出水来。 男人的烟,抽不下去了。 关上窗,熄灭了半支烟,走到桌边,端起半杯凉茶漱了漱口,继而重新回到床上,轻轻搂住还闭着眼的少年,嗅了嗅对方耳根若隐若现的淡香。 “……宗政良,你又一大早就开窗户……”怀里传来一阵睡意朦胧的“抱怨”,好像不喜欢被拥抱的小野猫一样动了动,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那个身体就又因为太喜欢那份体温的热度和怀抱的舒适而乖乖安静了下来。 “冷了?”男人低声问。 “不冷。”终于睁开眼,桂秀峰翻了个身,把脸贴在对方结实的胸口,“就是太潮了,水汽都进来了……怎么这么恐怖,湿乎乎的,眼看着就一团一团……飘进屋里来……” “二少爷,因为这儿是江南啊,又是临河而居,水汽自然会进来。”感觉这孩子完全就像是没睡醒在说梦话,宗政良有几分恶作剧意味地将其小心压在身下,开始在周身缓缓摸索。 “嗯哼……别闹……”似乎还不想彻底清醒,桂秀峰又进行了几下意义不大的挣扎,而后,光溜溜的身子就不动了。 他喜欢被这样触摸。 带着茧子的手,压着皮肤慢慢游走时,就会带来微微刺痒的舒适感,好像可以把人叫醒,然后又让人沉沦一样。 宗政良深知这一点,于是,他的探索并没有终止的打算。 一寸一寸,从脸颊,到肩头,从胸口,到肋侧,跟着狡猾地绕过敏感区域,转向大腿外侧慢慢揉`捏,并最终感觉到有年轻的一根,硬梆梆站了起来,顶在他的小腹。 “二少爷……很精神啊……”嘴唇凑到耳根,低沉的声音惹得人一阵颤栗。 “很精神”的少年睁开眼,怒目而视,然后赌气一样伸手搂住对方宽阔的肩膀。 “你给我负责……”他说。 男人轻轻笑了,回了句“求之不得……”,便紧抱住那个光滑细腻的身体,灼热的手掌拢住粉`嫩的器官,上下搓弄起来。 桂秀峰发出极其好听的嘤咛声来,爱咬人的唇齿含住对方的耳垂偷偷吮`吸,快感太过强烈时,就干脆咬下去。 宗政良没有一直被这小猫咬着不放的兴趣,当然了,若是咬着不放的是“某处”,倒是也很不错,只是在那之前,还是先暂且摆脱开这轻微刺痛的撩拨,好好让这孩子享受一番才是。 压住一对手臂,指掌沿着骨感的轮廓滑过,宗政良含住一边的樱红,用舌尖逗弄了一会儿,随后便有点忍不住地一路向下,把亲吻蔓延到平坦的小腹,和已经主动分开的两腿之间。 还挺有点半大男人应有的外观的物件颤抖着,高高挺立着,已经濡湿的顶端泛着淫乱的光泽,饶有兴致端详了片刻,宗政良毫不犹豫,张开口,含住了贪图快感的那里。 “呃啊……!”全身都颤抖起来,桂秀峰把指头插进男人漆黑的发间,闭着眼,尽情享受唇舌带来的欢愉。 能这样完全放松地享受肌肤相亲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个月有余。刚到无锡的时候,还算有几分忙乱,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有了卫世泽的推荐,宗政良在卫家谋得了一份工作,但最初的忙乱还是一定要花些时间适应的。 终于基本进入正轨,是半个月之后,从那时起,生活平稳下来,和周围的街坊邻居也熟悉起来,包括去哪里买东西,哪家铺子的饭菜好吃,哪家馆子的白茶最香,全都记住了,这对外只说是大哥,妹妹,和外甥组成的一家三口,就算是在这江南古城成功安了家。 压抑了太久的母子两人,渐渐活出了滋味,吴月绢坐在天井里,晒着连光线都带着淡淡湿度的太阳,洗衣服,缝扣子时,轻声哼唱着儿时记忆里的市井小戏零零碎碎的唱段,那副模样有多让人欣喜,她的儿子,再清楚不过。 至于桂秀峰自己,重新把一边试着读书读报,一边认字的事情捡起来,也让他的生活充实了不少。靠在床头,翻着奇情话本,念叨着再过两年,认字写字都彻底熟练了,就也去找个工作一起养家的桂家二少爷,有多让人心里痒痒的,再清楚不过的,是宗政良。 可能,上天眷顾,是真的存在的…… 就好比此时,此刻。 “……不要了……宗……啊啊……”有点语不成句,桂秀峰想要拉开埋头在自己股间的男人,却没想到被故意吞得更深,再也没有忍住高`潮的侵袭,他全身颤抖,射在了对方口中。 有点羞耻,有点恼火,桂秀峰皱着眉头,然后在那毫不犹豫咽下他的体液的男人凑过来要亲他时,红着脸抬起手去阻挡。 “想都别想……!” “为什么?二少爷不是很喜欢我亲你吗?” “那是平时!你……你刚刚……” “嗯?” “……你成心的!” “是吗?” “满嘴那个味儿,别想亲我……”红着脸嘟囔着,闹起脾气来的少年想要翻身躲到一边去,但力气不够大的身体还是被压了个结实,抱着他的男人不再故意逗他,指头在仍旧硬着的器官上继续搓弄,然后借着湿粘的体液的润滑,将探索挪到身后,一点点,滑进了柔软的入口。 怀里的小猫彻底乖了。 不管再怎么脾气大,再怎么嘴硬,一旦被进入,也就没了火气,只顾贪恋快感的堆叠。桂秀峰不会承认自己沉溺其中时是怎样轻轻扭着腰身,满脸发情的雄性的媚态的。宗政良也无意揭穿,那张漂亮的脸,在情`欲之中有多让人欲罢不能,他宁可只自己默默记住,默默回味。 指头在那里已经适应,并且开始贪婪吞咽收缩时撤了出来,取而代之深入的,是男人粗大的阳`物。桂秀峰努力调整着呼吸,闭着眼呻吟着,指甲在对方背后轻轻抓挠着,然后在那根凶器一路挺进到最深处时发出一声格外满足的叹息。 再然后,便不需多言了。 反复的抽送,紧密的纠缠,屋子里满满当当都是雄性的气息,这气息好像燎原的野火,带着骇人的热度,好像随时随地,都能听见爆裂的声响…… 火,烧了多久,燃烧中的两个人,都不太记得了。 只在情潮逐渐平息时,才发现阳光已经漫过窗棂,外头也隐约传来热闹了几分的动静。 桂秀峰软绵绵缩在男人怀里,温热的嘴唇在胸前的疤痕上轻轻亲吻,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宗政良有点想笑。 “二少爷,今天是休息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桂二少爷正当年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60 日。” “……哦。”被发现自己是过糊涂了,又或许可以说是“做”糊涂了,桂秀峰有点不爽地翻了个身,撇了撇嘴,“我饿了,我要吃饭。” “好,一会儿我去买。” “别忘了帮我妈带一份回来,她不爱吃太甜的和太油腻的,嗯……就还是馄饨吧,清汤的那种素馄……你笑什么?!”本来还在认认真真思考,却听见耳后传来低沉的笑声,桂秀峰开始轻微火大。 “二少爷,夫人昨天不是告诉你了,卫世勋——卫五爷,说好了今天要请她去艳阳楼吃早茶的啊。” “……啊,对,那个油头粉面的矮子。”一想到这里就有点沮丧和不悦,桂秀峰叹了口气,“真是的,两条腿的男人满街跑,怎么我妈偏偏觉得他好,要不是说他是卫大夫的堂哥,我才不会让他一天到晚献殷勤……” “五爷是个好人,前房太太去世几年,也没见他急着续弦,就带着儿女踏实过日子,虽说爱打扮了点,也确实不算高大威猛,可只要他对夫人是真的上心,二少爷,就默许了吧。” “……哼。”听着那的确句句在理的安抚和劝说,桂秀峰不叨叨了,又轻叹了一声,他重新缩回被窝里。 “那二少爷先歇着,我去买……” “急什么。”闷闷地一声传出来,离不开人类体温的小猫抓住宗政良的胳膊,固执地拽着,绕在自己腰间,“反正是休息日……” 听着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撒娇,宗政良忍住了快到嘴边的笑,他清了清嗓子,点了点头,而后收紧了手臂。 太阳出来了,窗外弥散的水汽不再清冷,而是浸透了春的温热,想着等起床后一起去外头走走逛逛,好好放松放松,也被再度袭来的懒散的睡意弄得有点不愿意动弹的男人,慢慢闭上了眼。 天是温的,心是暖的,被窝是热的,日子是有过头的,人是可以皮肉贴着皮肉,恣意享受这份安全与宁静的。 多好。 【全文完】 分卷阅读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