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刃》 分卷阅读1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1 ? 《蜜刃》作者:旧雨封池 文案: 当时情深皆成蜜刃 岁月变换,我心依然。 程锡x徐至 《两味》中哥哥的故事,没看过不影响阅读。 作品标签:年上 破镜重圆 情投意合 he 第01章 除夕夜仍然营业的酒馆实在是少数。 家家户户忙着团圆,欢笑挤在宅中。路上张灯结彩,只是鲜有行人,繁华的城市过了九点,也走向冷清。 徐至推开酒馆的门,声音清脆的风铃响了一阵。 面向着门的酒保应声抬头,手里擦洗着的宽口玻璃杯锃亮无比,他朝背对着吧台而坐的人小声说话,口型很容易辨认:“徐先生来了。” 坐着的人左手微动,滑出一个鸡尾酒杯,然后就着推酒的姿势侧过身来。他额头饱满,眼窝颇深,眉心不见沟壑,眼光很是随和,刚硬与柔软在他脸上不冲突,甚至相得益彰。 酒馆里还贴着即将上映的电影《世家》的单人海报,上边的男人打扮考究,眉头紧锁,眼中诉说太多,不细看竟不太能认出这是同一个人。 可提及程锡,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出道十余年间,靠着出神入化的演技将国内和国际上的表演大奖揽入怀中,在电影质量断崖式下滑的今天依然势头不减,影帝称号不胜枚举,毫不夸张地说,是业界标杆式的人物。 所幸馆内的客人其实只有他们二人,否则一场骚动难以避免。 见徐至仅仅是坐到了自己身边,却没动那杯酒水,程锡劝道:“威士忌苏打,试试?” 高脚酒杯里酒液澄澈,气泡冉冉上升,边缘随性地缀以小块柠檬。 看上去口味清淡,徐至仍以开车的缘由拒绝,然后转头对酒保说道:“苏打就好,谢谢。” “你总是这样,来喝酒的地方喝苏打水,”程锡用手指轻擦去自己酒杯上的盐粒,一鼓作气饮尽杯中的龙舌兰,“今年该喝的也喝啦,你早些回去,我先走了。” 口中辣味似火炙,压住了盐粒的咸和年轻龙舌兰的酸苦,程锡喝得太猛,说完话后被呛住,难受地咳嗽两声。 一只手在他背后轻拍,力道竟然很适中,徐至冷淡的声音就在他右耳边:“没什么事的话,就再喝一杯吧。” 程锡很快平复下来,徐至也收了手。 抚上他后背时的动作娴熟不已,撤去时也没有犹豫。 他苦笑一声,又坐回木椅,让酒保重新上了一杯龙舌兰。 没让酒保抹盐、加柠檬片,只是往矮胖的杯子里加了很多的冰块去缓释它的辛辣。 他推着酒杯,让它与徐至身前的那只杯口相撞,发出干脆的声响。 “干杯,徐至。” 程锡今年三十八岁,千禧年凭借在一部文艺片里的惊艳表演进入大众视线,十六年来作品不算太多,却都是经得起反复观看的经典。 他这人从一而终,知道自己不是唱歌的料,也不会涉足歌坛;嫌综艺太累,接受的最大程度是访谈,但仅限于工作方面,与隐私相关的问题一律谢绝;曝光率偏低,连个人社交账号也没有,资讯和照片全靠工作室发布。 有人挤破脑袋想出现在大众面前,生怕被更新换代的浪潮淹没,有的人却反其道而行之,滴水不漏,低调得连粉丝都觉得自家偶像可能随时跑路,回家种田。 大众对神秘的程影帝从来不缺乏好奇心,甚至有狗仔坚持不懈跟了数年,不过到那人职业生涯惨淡收场时,也没能挖出有价值的料来。久而久之,窥探影帝私生活的兴致竟也不约而同地散去,从此程锡清静不少。 他星途顺利,诸如豪门子弟、被富商包养此类揣测也不是没有,只是口说无凭,他甚至无需出面澄清,流言蜚语便不攻自破。 要说与哪位富商有过露水情缘,程锡想,不知徐至算不算? 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 他捏紧了酒杯,掌心被激得冰凉。 “你从前醉得没这么快,”徐至的声音既沉又冷,“我送你回去。” 徐至让酒保取了程锡的外套,搭在他的肩膀上。所幸自己没来得及喝那杯威士忌苏打,除夕夜再叫代驾想必很难。 程锡两眼看着还精神,脸颊也不见酡红,醉意来得突然,徐至与他相识十四年,也是偶然才学会如何分辨。这人酒量不佳,为了躲应酬对外公布的信息是酒精过敏,再大的场合也能滴酒不沾,护得自己周全。 可在徐至这边,程锡每年除夕都会来这家酒馆陪他喝上一杯,时间不长,喝完回家。他自己则被酒馆收留到孤独的后半夜,踏着馆里平和纯净的莫扎特k330离开,回到城市正中央,便又是崭新的一年。 他将卡递给酒保结账,对方笑着婉拒:“今年就让我请你们一次。” 他身上没带现金,又不想欠人酒钱,便从程锡口袋里摸出钱包,怔愣了一下,从夹层里拿出两张大钞留在桌上,让酒杯压着。 徐至把人扶到车上,程锡半醉半醒,眼睛仍然亮着。 “你还记得我家怎么走么?”他说,“当初你送我的那套,我把它上面的一层买下来打通了,安安不适合住在偏僻的地方……” 徐至替他系安全带的动作又是一顿。 安安是谁? 他再看向程锡的眼神有些复杂,但什么也没问,只是兀自启动了发动机。 一路上走得安静,徐至没有开车听电台的习惯,程锡像是闷得难受,将车窗按下一丝小缝,细细风声灌进来。 他本就开得不快,如此一来又降了速度。 程锡说的地方是徐至多年前送给他的房产,地段很好,不会过分吵闹,最重要的是安保做得周密,也难怪程锡的隐私被保护得密不透风。 只是没想到程锡把家安在了那里。 他想起付账时打开程锡的钱夹,很有年头,意大利手工制,时间沉淀了的皮料透出一种奇妙的颜色,频繁使用的东西竟然也护理得很好,划痕不多,包边被磨损的程度也还能接受。 比起这个旧钱夹,徐至更无法忽略的是,最外面半透明的卡槽里,一左一右放了一张泛黄的电影票和小孩子的照片。 他不太觉得那个小孩与程锡毫无关系。 也许“安安”,就是那个孩子的名字。 如果说低调是为了妻儿,做到极致也是情有可原。 也许正是一个父亲对幼崽的竭力保护,才让程锡在圈子里强硬了这么多年。 明明没有喝酒,徐至的嘴里却突然泛出了苦味。 程锡家所在的小区叫“兰庭”,是2006年徐至父亲还掌管徐氏时开发的楼盘之一,兰字化用了他母亲名字最后一个字的谐音。 当年不似近年来房地产泡沫严重,适时投机利润可观。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2 楼房竣工之后徐氏高管重新洗牌,徐至父亲正式放权。徐至手中第一个大项目就是公司手里积压着的大量空房,是时民间游资大量注入,房价被哄抬,他借了这场东风,对外发售的时间选得漂亮,最后房屋空置率不过百分之五,给徐氏创造了极高的利润。 也正是如此,才让徐至彻底坐稳了徐氏的第一把交椅。 他以自己的名字买了一套送给程锡,无非是想在经济方面给程锡一些补偿,他可以选择不住,然后过几年以高价售出,谁知这人这么老实。 他按了两下门铃,但没有人应。 于是他又从程锡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钥匙,打开门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开灯,灯亮起时听见脆生生的一句:“爸爸。” 第02章 堪堪及至他胯骨的小孩光着脚丫,手里抱着一个灰色猫咪玩偶,他头发细软,垂在肩颈,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喊爸爸的时候也很是困顿,打了个大哈欠,浓密睫毛被眼泪打湿。 粉雕玉琢,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可怜巴巴。 他敲门时也不是没有过犹豫,只是真的见到照片上的孩子,心像是被人戳了一下。 它凹陷下去,被戳中的地方也不会回弹。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他喝醉了,我送他回来,”徐至放缓声音,“他的房间在哪儿?” 小孩伸出一截短短嫩嫩的手指,揉着眼睛指了方向。 程锡像是睡着了,他不方便再架着走,便把人横抱起来。 两臂之间的压迫没有他想象中重,程锡太高,抱着姿势有些怪异,手臂和腿也无处安放,很是局促。 小娃娃就跟在他身后,懂事地帮腾不出手的徐至开了卧室的门,他个子太小,够不到灯的开关,好在客厅的光源能让徐至勉强看清卧室里的情况。 房间里太昏暗,也太静,只能听见衣料摩擦声和不一的呼吸。 他替程锡除去鞋袜,然后解开领口那两粒紧密严实的纽扣,起码能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程锡的痣长在颈侧,他摆弄衣领的时候,手指无意间掠过,让他有一瞬间的愣神。 也就是他发怔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人按住,程锡的胳膊横在他的喉间,整个人失衡倒在程锡本该躺着的地方。 他喉结一滚,闷哼声被堵在口中,程锡欺身,蛮横的吻暴躁地落下。 它不像是吻,更像是怒气结郁太久后的撕咬。 牙齿与柔软的嘴唇相碰,血腥气四溢,程锡伸出舌细细地舔,舌尖和涎液扫过的地方一阵刺痛。他顶开徐至的牙关,一股腥咸金属味弥漫。 程锡的手掌很热,那只手把徐至的衣服往上推卷,掌心滑过流畅的腰线和紧绷的腹肌,最终停在了心脏的位置。 他卡着柔韧的肌肉,摸到肋骨,感受着最近最激烈的心跳。 “你的心跳得好快,”略带酒味的热气突然离得很远,压在徐至喉间的钳制一松,程锡坐起来,“谢谢你送我回来,我的酒醒了。” 徐至形容狼狈,大片腰腹都袒露在微冷的空气里,嘴唇被他发着狠啃了一阵,现在麻痛不已。 他拒绝了程锡向他伸出的手,自己挣扎了一下从床上起来:“你越距了。” 他重整衣装,走时步履竟有些踉跄。 程锡用指腹擦过唇缝,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徐至的心跳和味道。 即便内心波澜纵起,徐至带上门的动作也还算轻。 他花了一分多钟来平复,听到不远处传来异响。 像是厨房,门口还有一把小椅子用来垫脚,所以灯开着。那孩子踩着椅子站在流理台前,两只手捧着一个对他来说很重的壶。 “想喝水吗?”徐至走过去,将那个水壶拿走,一边有一个很可爱的乳白色塑料杯,应该是程锡买给孩子的。 “不,我想,给爸爸、烧点热水,他,难受。”稚嫩的嗓音,带着一股奶味,徐至觉得他比起其他孩子来说话似乎更慢一些,他弟弟徐更像他这么高的时候,吐字清晰语速适中,利索地背些古诗也不是问题。 壶里的水是凉的,灌了三分之二满,再重一些小孩拎不动。他点燃了炉灶,把它放上去,又把小孩抱下来。 他乖巧极了,眼睛像是最亮的黑石头,有星星要从里边迸出来。 “别碰火和电,对你来说太危险。你妈妈呢?”一时半会水烧不开,小孩穿得单薄,脚上还是赤裸的,他摸了摸,比他的手掌更冷,于是徐至抱着他往儿童房走。 他眨眨眼睛,说话流利了一些:“爸爸,是爸爸,也是妈妈。” 程锡没有结婚,所以这里没有女主人。 那他呢喃着的“安安”,就是怀中小孩的昵称。 思及此,徐至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叫程安,平安的安。”程安小朋友在他的怀里动了一下,小手拍了拍胸脯,像是为拥有这个名字而自豪。 徐至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小孩子的发丝果然很软。 儿童房就在程锡卧室隔壁,装饰得既童真又温暖,墙纸贴的是饱和度很低的豆绿色,地上铺的地毯是短毛的,易清理,不会藏有太多灰尘。所有的家具都没有尖锐的棱角,床边放了很多布偶,刚才他手里抱着的灰色猫咪就躺在枕头上。 徐至把程安抱到床上,拖鞋里面有毛茸茸的袜子,他蹲下来,给程安穿上。 世界上能让徐至亲自伺候的人不多,大概是命里的定数,程锡父子俩在一个晚上就让他弯了两次腰。 “你呢,大哥哥,你,你叫什么?” 程安认真地看着他,奶声奶气地问。 “不该叫我哥哥,要叫叔叔,是徐叔叔。”他只比程锡小两岁,程锡儿子叫他哥哥,岂不是让那人捡了个大便宜。 “可,爸爸有白头发,许叔叔你没有。”徐至替程安穿袜子,程安就盯着徐至头顶看。 徐至给他穿好了袜子,脸上的表情因为小孩子神奇的逻辑松动了一些,他轻轻笑了,又牵扯到唇上的伤口。 “是徐叔叔,不是许,该睡觉了。”徐至纠正他,让他躺下。 程安不依,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拉开床边的抽屉,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小铁盒,然后护在了怀里。 “许叔叔,你,你闭上眼,伸出手。” 奈何程安还是念三声,他觉得程安应该是不认识“徐”字,才找了个简单的字代替。 程安的表情很是雀跃,像是想和他分享自己的秘密宝藏。 他很配合地闭上眼睛,然后伸出了手。 手掌一凉,程安的手搭在他的手上,轻轻地放了一个小玩意在他掌心。 “你可以,睁眼啦。” 他慢慢睁开眼睛,自己手掌里躺着的是一粒糖。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3 程安抱着铁盒,笑眯眯地仰头望他。 “吃了之后,痛痛就飞走啦!” 第03章 他眉飞色舞的模样,竟是划开了徐至内心最深处的地方。 温热的暖流涌出来,淌过百孔千疮。 徐至唇上的伤,像是一瞬间被撒上了神奇的糖粒,然后施了魔法般愈合。 “你悄悄地吃哦,不许告诉爸爸,但是,爸爸跟我说,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吃一小颗,”程安朝他露出整齐、小小的牙齿,舌头舔了舔他的小乳牙,“许叔叔你是大人,那我,我就分你一大颗。” 他手上的糖突然重逾千斤,压得他微微颤抖。 徐至郑重地将糖收了起来,他抬手摸摸程安的头:“晚安,小魔法师安安。” 程安小朋友像是很喜欢这个称号,很乖地自己盖上了被子,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看着徐至:“我,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许叔叔。” 徐至觉得诧异,程锡总说他太冷,他自己也觉得是没那么亲和,没吓哭小孩子都算好的结果。 程安把嘴巴藏进被子里,小声地,声音闷闷的:“别的,小朋友和,大人总嫌弃,我说话慢。” 程安其实表述没有问题,只是磕磕巴巴的,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拿出耐心来聆听。 心思如此纯粹细致的孩子,很敏感,也渴望认可。 从前他不懂,所以伤害了另一颗美好的心。 徐至将遮住程安嘴唇的被子拨下来,替他掖好:“会的,总有机会见面的。” 安安喜笑颜开,小脸绽出光芒:“晚安!大骑士许叔叔。” 徐至在小安安床边单膝着地蹲了一会儿,瓷娃娃般的小孩入睡得很快,两扇睫毛压在下眼睑上,鼻子也很是高挺小巧,两颊白里透红,嘴唇像是春天的樱桃。 他小的时候,也曾踮起脚看过摇篮里安稳熟睡的弟弟。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的心情该是既好奇又兴奋,他那时其实也才四岁,再往前的记忆即便是他也不太能确定。 放在寻常家庭,他和徐更大概可以兄友弟恭、和和睦睦,各自组建家庭后也能坐在一起畅快地谈笑风生。 只是一切已经背离得太远、太多年,想要回到原点已是太难。 徐至轻轻叹息一声,压低自己的脚步,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 炉灶上的火在水烧好后便自动熄了。他取了只耐热的杯子,倒了半杯下去。 热气很快将杯壁蒙上一层雾气,他准备晾它一会儿,找点蜂蜜,让水温降下去之后兑点蜂蜜水给程锡喝,虽是马后炮,勉勉强强保护下肠胃也可。 他转身,发现程锡就靠在门框处,双手环抱着看他。 程锡穿着单薄,身上的衬衫仅是挂着,扣子崩了几颗。脚上什么也没穿,脚背有些消瘦,指骨的轮廓明显。 “你起来了,”他淡淡道,“你儿子已经睡了,下次别把他一个人留在家,他想开火烧水。” “投怀送抱的臭小子,以前见谁都不会主动上去打招呼,”程锡小声嘀咕,“你今晚想留在这吗?” 两个单身男性独处,偏偏之前还有过渊源,程锡的“留”,意味深长。 “你好好休息,”徐至并非读不懂程锡话里的意思,“那多的一杯酒,是我的错,你也讨回来了。” 他挨的那顿咬和痛,应该能抵得上程锡的一醉。 “你总是想着如何能够两清,将关系撇个干净,”程锡大步走过来,咬牙切齿道,“我喝是我想陪你喝,我给你的任何东西都是我想给,不是想从你这谋求什么东西,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还是不懂呢?” 他来势汹汹,徐至未见动摇,他站得笔挺,直到程锡很快凑过来,像是要贴到他的身上,才往后挪了一步。 这样的剖白,竟然也不能让他露出淡漠以外的神情。 徐至就是一块怎么敲也不见裂痕的冰。 他捂了这么多年,连心的一角也看不明晰。 程锡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嘴唇,我给你找点药涂吧。” 他们没再去管那杯热烫的水。徐至坐到客厅,程锡提了药箱过来,在收纳整齐的箱子里找外用药。 “安安,有多大了?” “五岁半,”程锡挑眉看他,找到合适的药来,拆了查看说明书,“怎么说呢,他是我收养的孩子。” “嗯,他跟你确实不太像。”他很快地接受,也是因为心里有这样的猜测。 他们虽然互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但徐至觉得程锡不会单单养一个孩子,不去照顾孕育孩子的女人。 “他两岁半的时候吧,一个人被丢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我陪着他在原地等了一下午也没有人过来找他,问他什么也不说。 “报警之后我暂时把他留在派出所,谁知稍微不留神他就跑出来了,花了好一阵功夫才重新找到。后来把孩子带到医院去检查,才知道这孩子不是不想说话,是不会说话,其实只是比别的小孩子慢了一点点。 “而且身体素质特别差,身上还发着低烧,之后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才好起来。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人抛弃的。他屁股上还有些淤青,估计是被打的,我就更不敢送他回去了,什么样的人对两岁半的小孩儿下得去手?正好我自身条件够,就当了他的爸爸。” 程安其实是很聪慧的孩子,程锡慢慢地、事无巨细地教他,真正学会的时间反而很短。 听他用小奶音叫出“爸爸”的那一刻,程锡胸中的成就感无以言表,激动得只剩泪水。 他教程安认自己的名字,安一定得是“平安”的安,无非是他作为一个父亲最起码和真切的愿望。 平安长大。 程锡总算读完了说明书,他取了生理盐水:“先洗一洗。” 刚才他咬得重,徐至的上唇破了皮,裂开的地方还在往外渗血,唇珠似乎也被狠狠碾过。即便徐至相貌英俊,顶着这么一张破烂嘴唇也显得有失风度。 他却觉得有种诡异的美。 明明这人怎么看也与“美”一字不沾边。 他手上动作很轻,简单清洗之后换上酒精棉球:“家里没有更温和的了,忍一忍。” 酒精刺激性太强,触碰到伤口难免剧痛,徐至皱紧眉头,没吭声。 程锡的腿跪在徐至的身边,手勾着徐至的下巴,棉球的轨迹全面又仔细。从徐至这个角度,将程锡颈侧的痣看得清清楚楚。他三十八岁了,也许是平时不太低头,脖子却没什么衰老的纹理,看上去一如最年轻的时候。 “想做吗?”徐至问。 第04章 就连发出邀请也如此克制。 平静地发问,感受不到丁点欲望。爱与渴望,徐至通通都没有。 程锡手里的酒精棉球碾过破裂的伤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4 ,终于让这个人的脸上有过一丝扭曲:“除夕俱乐部应该不营业了,想发泄就自己解决吧。” 他也在意料之中很快答应:“好。” 然后解开裤子,露出鼓胀的下身。他的尺寸对得起他健硕流畅的身材,被底裤压着的玩意高高隆起,很有威势。 “这也能硬。”程锡被他气笑了,药当然不能再上,他把棉球扔进垃圾桶,自己去收拾药箱。 徐至拉住他的手,将人往沙发上一压,程锡没来得及合上的箱子掉在地上,瓶瓶罐罐四处散落。像是有什么药粉的盖子被转开,霎时房间里都是苦味。 高热的硬块抵在程锡的那处,徐至扯开重整好的衬衫,上面还有当初纠缠时弄出的褶皱。扣子应声崩落,结实饱满的胸膛透出。他肤色偏白,当年加利福尼亚的日晒也没能让他黑下来,徐至注重身材管理,也许现在的天气没能让他保持每日晨跑的习惯,大概也会是健身房的常客。 他的肌肉不像摄入蛋白过高练就的那么夸张,附在骨骼上的流畅而有效,不紧绷时的触感柔软而富有韧性。 程锡的身体从不缺乏对这个人的渴求,抢先一秒他的大脑给出反应。 “你的痣很好看,”徐至微凉的手剥开底裤,然后握住对方半勃的性器,“脖子、锁骨,也很好看。” 他的口吻无比认真。 程锡光是被他触碰,全身的神经便陡然被调动,变得敏感万分。半梦不醒的东西被彻底唤醒,和徐至的紧紧相贴,分不出谁的更热。 罢了。 他在徐至面前从来没有原则。 他反客为主,一只手抚慰徐至坚挺着的火热,一只手掀开没了扣子的衬衫,捏住对方同样颇有感觉的乳头。 他亵玩着那小小的一粒,白皙的胸膛上格外艳红,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搔刮,再用指腹按捻、打圈,乳果很快充血,不复一开始的软绵。 当了这么多年的单身爸爸,程锡的手淫技巧全靠自己琢磨。 他们许久不曾做爱,可只要一上手,便都知道如何能让对方舒服,曾经他们大概也是肉体最贴合的伴侣,至于灵魂之间相擦有没有火花,已经无所谓了。 徐至抽了口气,手指揽住程锡的后颈,突然凑近,吻在程锡嘴角。 程锡脑中一片白色,阴茎也抽搐着喷出了精液。 他太久没有解决,浊液溅了徐至满手,甚至跳上眼前人的喉结。 手上的动作停了,徐至握住他的手,一下一下引导着程锡动作,不多时耳尖微红,脸上寒冰破开,露出高潮的愉悦与淫欲。实在是想让人狠狠欺负,让这双眼睛挂上因羞耻和不堪渗出的泪水。 程锡从余韵中恢复理智,他推开徐至:“你也纾解了,就到这里吧。” 再进一步,他怕这么多年所保持的距离化为无物,一发不可收拾。 那两杯浓度太高的龙舌兰又在隐隐作祟,引发阵阵头痛。 徐至坐起来,一边的外套里有手帕,不作声地低头擦去手上的浊液、收拾仪容。 房间里压抑得可怕,处处皆是沉默。 “你钱包里的那张电影票,我记得,”徐至的衬衣不能恢复原状,索性就这么敞着穿上了外套,“2004年1月1日0点20,你在好莱坞参演的第一部电影首映。 “我们在时代广场迎接新年,人潮太拥挤,迟到了半小时,恰好赶上你的第一个镜头。 “当时有一句话我没跟你说,你演得很好,那么多人在讲故事,我只记住了你。” 他扣上外套,胸膛露出一小截。 程锡的耳边嗡嗡作响。 忽然听到“咔哒”的一声,等他抬头时,客厅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是他在好莱坞拍的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电影。 无数电影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他踏了一只脚进去,然后又毫不留恋地退出。 影片上映后票房漂亮,还在a类电影节上捞了个最佳剪辑之类的奖。程锡作为一个外来演员,尤其是文化交流还甚是局限的时期,不断的试镜机会,这在别人看来也许是莫大殊荣、事业上升的最好机会,但他只去了最感兴趣的一部,就又是一年过去。 再后来,徐至回国,他当然也不会再在美国长留。 他分到的镜头时长有限,自认发挥出了角色有所保留的空间。他原本没有告诉徐至这是他演的电影,只是在倒计时之后故作偶然地提出看电影打发时间。 他以为徐至就真的是当普通电影来看,毕竟他当时的扮相和角色本身和他自己的形象有很大出入,徐至也许压根就没有认出他来。 电影票能保存至今,一来和他的习惯有关,二来也是因为这是和徐至共同看的唯一一场电影。 当然后者显然纪念意义更大。 没想到徐至记得这么清楚。 那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念念不忘的,不止是他一个? 第05章 程锡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吃了一大口极苦的药粉,舌根被糊住。 他蹲下来慢慢收拾七零八落的药瓶和盒子,大脑空闲,往事便趁机占据意识。 2002年,波士顿 程锡和关峰在一家小酒馆里商量拍摄的事。 关峰是他的朋友,也是两年前引他入圈的导演。 他们相识偶然,关峰人脉其实不广,只是和一位知名的作家私交甚好,对方亲自出马将自己的小说改成了剧本。筹备时却苦于寻找不到合适的演员,他面了两天试镜,站在路边抽烟的时候遇见买菜回家的程锡,便赶紧掐了烟上去拉住程锡。 关峰一张方脸,寸头,二十出头的时候眉间就有了深深的川字纹路,看起来颇为凶神恶煞,这么一突然冲上去,程锡条件反射防卫了一下,关峰便摔了,脸着地。 后来关峰才知道程锡偶尔会练练散打。 程锡能答应也是因为关峰的那一摔。 他虽不是科班出身,但老天爷赏饭吃,悟性极高,一到镜头前就变成了角色本人。关峰则是不老实的学院派,最爱玩的就是光影和色彩。电影上映后口碑不错,程锡走进大众视线,关峰的风格在导演界也很受赞赏。 他们步履不停,关峰花了十个月来创作新剧本,一行人远渡重洋来了美国。 也遇到了徐至。 那天是圣诞节,酒馆更像是不庆祝这个节日的人所开,它几乎是周围唯一营业的店铺。 角落里放着一颗亮闪闪的圣诞树,窗上的喷绘涂鸦颇带几分稚气,刚才有金发碧眼的小孩趴在那里又添了个五角星。 这家店生意不错,来的人肤色各异,灯光打得正好,选的爵士乐程锡挺喜欢。 酒馆禁烟,关峰往兜里摸的动作又缩了回来。烟瘾一犯,心底便痒得厉害,他起身,手抄进大衣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5 袋里捏捏瘪下去的烟盒:“我出去抽根烟。” 程锡点点头,让这杆烟枪出去,在一桌的啤酒瓶中捞出一个玻璃杯,里面盛的是没什么酒味的热红酒。 他微微挪动了椅子,沉重的木椅稍微发出了些响声。 这个角度,更方便他偷看斜前方面对着他坐着的男人。 距离有些远,程锡调了位置,才看清他穿西服,领带收紧了衬衣领口,在外面套了深灰呢的大衣,头发也梳得干净利落。 虽然打扮商务,鼻梁上架了副细边眼镜,五官的线条很是硬朗深邃,但程锡觉得这个人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一丝不苟,和随性的酒馆格格不入。 他回想起徐至那时候的侧脸,要说徐至有什么不同。 大概就是觉得他的眉眼间,像是落下了不化的冬雪。 只是后来花了太久的时间,也没能将它扫去。 徐至从程锡家走得狼狈而匆忙,回到家后在空荡的客厅坐了一整夜。清晨时略带困意,颠倒地睡到了下午。他起来做了一顿简餐,去书房找了本闲书,一看就是一晚。 夜里十一点时有人给他打了电话,是陌生号码。 铃响了大约十秒,徐至接起来,便听到对面兴奋而略带羞怯的声音:“许叔叔,我是程安,你今晚,有空吗?” 徐至并不直面回答:“太晚了,你现在应该睡觉。” “我睡饱了起床啦,十二点,爸爸的电影就开始啦,我能邀请你,一起来看吗?我有票哦,”程安小朋友的语气越来越弱,“不能来的话,也没关系的。爸爸说,我不该,这么晚打扰你。” 他的声音逐渐变小,徐至不忍心让这么懂事的孩子失望:“不打扰,叔叔这就来。” “太好啦,我和爸爸在门口等你,那里有一棵大树,许叔叔如果打车的话,爸爸会付钱的!” 程安又充满元气,徐至听着他没什么参考性的指示,略带笑意地合上书。 半个小时后,徐至到了兰庭。 程锡半蹲着,教程安认花圃里的花草,像是看到路灯拖下来长长的影子,程安突然跳起来,朝他兴奋地喊:“许叔叔!” 程安小朋友穿了件红色的衣服,脸上挂了个口罩,眼睛黑而亮。戴着的帽子很可爱,头顶上有个大毛球,晚上天冷,程锡给他戴了副连指手套,整个人看上去暖和极了。 “你来了,”程锡站起身,“安安吵着要见你,实在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徐至给这个小屁孩施了什么法,见了一面就搁在心上,念念不忘。 他和程安还真是天生父子。 “没关系,我那时还没休息,他熬得住吗?” “吃完晚饭之后睡了一觉,现在精神挺好的。他昨晚着凉了,稍微有点咳嗽,小孩子嘛,也就是涂个新鲜,去了电影院说不定就睡着了,”程锡摸摸程安的耳朵,“电影院就在附近,走过去大概五分多钟。” 程安小朋友被低估,很不满意地抬起头来瞪程锡:“我不会睡着的!我要看爸爸演完!” 说完去拉徐至的手:“走吧许叔叔,我爸爸很厉害的,来了一定不会后悔!” 听儿子这么推销自己,程锡心里甚是欣慰。 这次上映的电影《世家》是关峰执导的第七部电影,程锡第四次挑了主角的大梁。 改编自同名畅销书,编剧和美术指导几乎都是关峰合作惯了的人,冲着这班人马去看也值得一张电影票,因而首映即便在凌晨,电影院里来来往往人也不少。 程锡的立牌就在影院很醒目的地方,许多人凑过去合影,却不知道本尊正好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来人多的地方,当然打扮得低调平常,出门时特地没有刮胡子,戴了副没有度数的平光镜,行为自然,反倒不会引人注意。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徐更这次应该赚翻了,”电影的投资人不是别人,正是徐至的弟弟徐更,“说起来你和孟泽见过吗?就是小更的男朋友,在这部电影里他演我弟弟。” “除夕那天见了,”徐至道,“徐更把他带回家和父母吃了年夜饭,看他们的表现,大概是不反对吧。” 怪不得除夕那晚徐至让他陪着多喝一杯酒。 原来是弟弟和他爱人走进家门来,还得了认可。 程锡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和徐至站在一起,有些可笑。 第06章 程锡脸上的表情不改,当了这么久的演员,各种情绪早就收放自如。 面对徐至更是如此。 电影很快开始检票,程安过来扯他的裤子,他这才牵着程安的手准备往检票通道走。 谁知小孩并不跟着他,而是拽着他过去拉住了徐至的手。 程安的连指手套从他们进了打着热风的电影院后就被摘了,挂在他的脖子上,白嫩的小手又软又温暖。徐至的手向来干燥,热度不高,刚才戴着手套,牵徐至时还感觉不到,程安小朋友惊呼道:“许叔叔,你的手好凉呀。” 徐至刚想抽离时,却被程安更紧地拉住了手指:“没关系,我的手很热的!” 可以把温暖传递给他。 “安安,叔叔姓徐,不是许哦。”叫了这么多次叔叔,程锡这才发现程安压根就没把徐至的姓念对。 程安认识的字不太多,这回带他出来看电影,估计连程锡饰演的角色名字都认不了。 程安手一松,徐至正好趁此从衣服内袋里拿了支钢笔和一本很薄的便笺。他半蹲下来,在程安的面前一笔一顿地写下“徐至”二字。 徐至的字苍劲有力,笔锋利落不刻板,给小孩认字用的字体则更是端正,很难看出是在海外生活了十几年、写惯了大篇幅英语的人的字迹。 他偏过头来在程安的注视下写字时,脸部轮廓深邃而迷人。 程锡其实去过徐至家的庭院,中央种着一株上了年岁的腊梅。 春寒料峭时,一树枝芽茂盛分错,生生不息,淡黄小花沁着彻骨幽香。 它花期甚长,徐至却姗姗来迟。 “你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多认识一个字也没有坏处。” 徐至在名字上加了拼音,程安小朋友盯着看了五秒钟,然后把那张纸仔细地叠起来放进小荷包里:“我知道啦,我见过这个字,在爸爸的……” “该检票了,我们走吧,”程锡适时打断,再让这个小屁孩说下去,他可什么底儿都被扒完了。他一时有些窘迫,指着不远处的电影海报道:“电影底下不是会印什么出品人么,徐更的‘徐’就在上面写着呢。” 此地无银三百两。 徐至并不去深想程安没说完的话,他的嘴角似乎是以一个很小的角度上扬,如冻湖开裂,自缝隙中涌出粼粼波光。 竟也觉得他的眉眼间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6 温柔。 它转瞬即逝,之后无影无踪。 《世家》是一部抗日年代戏,五岁半的孩子对那个时候没什么概念,也看不出程锡演的陆秉文在其中有多忍辱负重、如履薄冰,却还是皱着一张小脸云里雾里地跟着看。 陆家乃当地名门,这一代的三姐弟皆是人中英杰。 徐更的恋人孟泽在里面饰演程锡的弟弟陆怀信,本是个抛弃了手术刀沉迷风月场的医生,最后在受迫帮敌人治疗时动手脚杀了对方,自己愧于良心选择自杀,一腔热血敢抛洒。 陆秉文永远愁眉深锁,心怀大局,他必须比所有人更狡诈精明,才能在与豺狼周旋时全身而退,甚至对入侵者作出反击,捍卫一个世家的尊严。 从一开始的钟鸣鼎食之家,到影片尾声时芳草萋萋、门庭没落。小弟陆怀信化作河边骨,大姐陆攸宁毕竟还有丈夫与子女,陆秉文生来刚强,如今却无比凄凉。 画面越来越灰,让人感到越来越孤独,令人唏嘘。 直到最后,陆秉文与陆攸宁在一片烟雨蒙蒙中向陆怀信的坟冢献花、倒酒。 以花慰亡人,洒酒敬热忱。 一片灰雾中,他们走过被遮掩着的绿水青山。 程锡不负众望,又一次将一个很复杂的角色塑造成功。就连什么也不懂的程安小朋友也被带进了角色,一百一十五分钟时长的电影不吵不闹,没有打瞌睡,出影厅时闷闷不乐,眉头皱成一团。 程安头上的大毛球都耷拉下来了,他这个做爸爸的当然注意到程安情绪不对,他把孩子抱起来:“怎么啦?对爸爸的表演不满意?” “不是,”程安闷闷道,“爸爸很厉害,我只是觉得那个大哥哥走了,我很难过。” 镜头并没有直接展现陆怀信的死亡,而是以一片短暂的黑幕与一声枪响来宣告结束。但即便如此,孩子的直觉还是隐隐告诉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你觉得他是好人吗?”程锡帮他理理帽子。 程安没有接触过像是死亡这样的概念,他也不懂什么叫做家国情怀,他只能用最简单的视角去看:“我觉得他既是好人,又是坏人。还有爸爸,你是好人,但也好可怜。” 他原本不指望程安能看出个什么名堂,但没想到他却能用不绝对的眼光去看这里面的人物。 “你理解的对,不过不要再去想啦,”程锡抱着孩子,左右看了一下,“爸爸给你抓娃娃好不好?” 然后又看向徐至:“再稍微等一下。” 徐至不急着走:“去玩吧。” 这个时候玩娃娃机的人不多,程锡把程安小朋友放下来,拿了张纸钞换了游戏币,他儿子总算来了精神,在一边打气到:“爸爸加油!” 徐至也站在一边,看他往里面一次又一次地投币,然后夹了个空。 “让我试试。”徐至过去拍拍他的肩。 他微微挽起袖口,手覆上操纵杆,低头问程安:“想要哪一个?” 程安踮脚朝玻璃里面张望,眼睛骨碌碌地转:“我想要那个小兔几!” “是小兔子,安安。”程锡纠正道。 徐至也是第一次碰这样的机器,他上手很快,第二次投币之后就把程安想要的兔子给捞了上来。 程安小朋友很兴奋地说:“爸爸,我可以让它当小灰猫的朋友吗!” 程锡向徐至解释:“安安有一个很喜欢的灰色猫咪玩偶,是之前拍戏的时候孟泽帮我抓的。” 徐至眉毛微微挑了挑。 那天晚上,程安小朋友的小灰猫收获了很多朋友,以至于“最爱”这个位置被取而代之,从床上移到了床头。 第07章 他们从电影院出来,程安困了,在程锡背上睡得香甜。 徐至手上拎了个口袋,里面全是刚才替程安抓的娃娃。 电影散场已久,路上只有他们,程锡为了让儿子睡得安稳些,特地走得很慢,徐至也放慢了步子,仍路边的灯光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和着他们慢悠悠的脚步。 程锡的脊背不像往常一样挺直,侧过头去看到的是徐至在光晕下的侧脸。 暖色的灯抹去了他脸上的冷硬,程锡心里微微一动。 “今天谢谢你,我不太会玩游戏,每次安安想要玩具我都得抓很久,”程锡提及儿子,脸上的表情很柔和,“虽然质量都一般,摸起来也不是最软的,可我特别喜欢安安在看到抓上来时候高兴的样子。” “我明白,”徐至道,“如果有需要,可以再叫我。” 程锡怎么敢叫徐至来一趟,就做这种差事,他笑:“你给他抓这么多,够他玩儿一阵子了。” 徐至只是点头,然后默不作声地跟在程锡身侧。 程锡顿住脚步:“电影开始之前,你用来写字的那支笔,是我送的那支吗?” 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徐至手里的钢笔。 德国笔商万宝龙产,笔帽顶上有一枚六角白星。 并不归属于它们所生产的任何一个系列,2004年程锡在好莱坞展露锋芒,那时一副翩翩公子模样,少见地受到书写用具厂商的邀请,这支笔就是在出席活动之后给的酬劳之一。 他一边感谢主办方,脑海里一边浮现的是徐至低头握笔写字的模样。 徐至握笔的姿势很标准,指甲修剪整齐,透出健康的粉白色。笔尖在素白的纸上翻飞,划过张页的声音毫不拖沓。他大多数时候写英文,连体写得很是好看,却不过分潦草,就像是中世纪的诗人捏着羽毛,尖端流出的是新的妙句佳言。 反而是自己不太需要用到笔,随手抄上一支便草草写下批注,必然对那样精工细作的笔尖有很大的损耗。 “方便的话,可以帮我在笔身上刻字吗?” 尚未完成的笔又回到工匠手中,还专门请教了中国的书法家,一个“至”字虽然很小,却铁画银钩,有灵有魄。 它不是矜贵的观赏贵金属制笔,重量适中,耐磨便携。 能送徐至礼物的机会不多,但像生日这样的时候,他的礼物总不会少。 那人收下时神色有些僵硬,正好他也看到徐至书桌前形状相似的礼盒。 礼物的选择面本来就不广,更何况那份礼盒漂洋过海,说不定盒子上花色素雅的纸、丝带都是由徐更亲手包装。 只是,他的笔也返了几次德国大厂,飞过的航程不比中美万余公里少。 可怎么比得上徐更在徐至心中的分量。 这支笔早就应该被被徐至扔在一边,任灰尘蒙下,就像他对徐至的痴心一片。 “不算是,”徐至转过身来,“它的笔头被磨损得太厉害,像是没有原产的笔尖,就请人重做,换了两三次……用它写字写习惯了,也没有换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7 的必要。” 程锡突然不敢迎上徐至的目光。 他只能希望这段路快些走到尽头:“让安安吹久了风不好,我们快些走吧。” 他越过徐至,一声极轻的叹息从他耳边擦过。 “我不请你上去了,来回一趟也得走不少路,你早些回家。”程锡在兰庭门口定住,他把程安换成了抱的姿势,这样方便他拿袋子。他动作小心,只一阵小幅的颠簸,没吵醒熟睡中的孩子。 “你上去吧,我马上就走。” 徐至站在原地,看着程锡离开他的视线。 然后从兜里摸出一个精巧的烟盒,从里面取了根细短的手工卷烟出来, 擦了火柴点燃。 它没有很高的尼古丁和焦油含量,生产的时候添加了更多的薄荷。抽上几口便燃尽了,足够让人混沌的脑子变得清醒。 他拿笔写字的时候没有考虑太多,毕竟他这样做了十二年。那支笔一直放在他衣服左侧的内袋里,陪着他签过许多重要的合同,写过不计其数的电话号码和事项。他用得顺手而习惯,有时搁下笔时看见那个镀了金的“至”字,才想起这是程锡在很久以前送给他的东西。 其实很少有人记得他的生日。 他十四岁独自去了美国,二十岁被授予mba之后,受聘于波士顿一家大型企业,在职期间尚有余力,也为了跟顶尖管理学者有更多的接触机会,在哈佛继续读了博士。 长时间以来凭借聪颖的天资和超于常人的努力,师从当代一流管理学大师,为自己镶金镀银。 这段日子说起来轻巧而辉煌,他也并不觉得那些年来过得有多辛苦,只是偶尔从公立图书馆出来,走过公园时会看到和睦的家庭在草坪边晒太阳,难免会有些向往。 十五岁时,他曾听见路上有人雀跃地说要叫上很多朋友,去汉堡店庆祝生日。 于是在他自己生日那天,徐至去了一家装修很乡村的餐厅,点了热卖的汉堡套餐,拉美裔的侍者为他插在面包上插一面小旗,他试着告诉别人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服务生很和善地说了一句有些古巴口音的“生日快乐”。 他给了那个古巴男孩大概十美元的小费,对方显然很惊喜,但忍住了,然后怯生生补了一句:“希望你能有美好的一天。” 他吃不惯美国的食物,可那份套餐他能接受。 之后他没有去过那家餐厅,也没有再独自庆祝自己的生日。 只是徐更每年都会寄礼物,前一年是很扎脖子的羊毛围巾,后一年是他并不爱听的摇滚乐黑胶,但每次都很写上很长的信,礼盒包装得细致漂亮,一片心意不言而喻。 有人记挂着他,他理当满足,可内心却不太有喜悦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徐更更像是在和他分享。 直到收到了程锡的那支钢笔。 他正好也收到徐更一个月前寄出的礼物,对里面离奇的内容他大致心里有了数。正准备拆开时,程锡走进来,脸上带着一贯随和的笑。 他没有当面收过礼物,程锡递过来时他脑中回想起很多种礼仪,寻遍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一个,只能生硬地伸出手去接和道谢。 徐更那年送了一副袖扣和一枚领带夹,那副镶了翡翠的袖扣也不知是被哪位巧舌如簧的导购给忽悠买下的,完全没办法佩戴。 他叹了口气,转而去拆程锡的东西。 纯黑的笔身,衔接的地方选了经典的金色,笔顶处有万宝龙的白色六角星标,握笔的地方镌刻着一个“至”字。 他抽完那支卷烟的时候,天空开始下雪。 它很快地降下,渐渐变得密集。 轻盈得感受不到重量,却很蛮横地劈开了他心外面的金银铜铁。 一如程锡多年以前闯进徐至的领域,兀自在每一寸留下只属于他自己的气味,环绕着久久不散。 雪落在他的头上,来不及化开,染上一抹白。 徐至也不是没有白发。 只是不会有人亲昵地扒拉他的发顶,替他找出来罢了。 第08章 徐至也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路上一层薄雪,不断的落雪很快将离去的脚印盖住。 他回到家,喉咙干涩而疼痛,大概是寒意侵袭了身体。接管徐氏之后他虽然坚持健身,但还是付出了尚年轻时透支身体的代价,他开始每年都会生病,但大多都无关痛痒。 徐至吞了一粒药,简单洗漱之后上了床。 他对季节变换不敏感,尤其是冬天,他总穿不够衣服,扁桃体会经常因为受凉而红肿发炎。 程锡恰好和他相反,会在他出门时提醒要系上柔软保暖的羊绒围巾,将他秋天穿的薄袜子收掉,换成更暖和的放在抽屉里。 他还在波士顿住的时候,房子客厅里有壁炉,但只有装饰用的柴火,炉内没有灰烬。后来因为换了工作到纽约,第二年的冬天时壁炉前便多了一张舒适的沙发椅,上面总会放一条纹路特别的小毛毯,和一本从他书架上刨下来的爱伦·坡的小说。 最冷的时候,程锡烧起炉子,抱着那本硬纸壳的书小憩,腿上搭着那条毛毯,脸因为热度微微发红。 很多细节涌进脑海,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明晰,他从来没做过这么贴近回忆的梦。 琐碎而平常,再微小不过的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遥不可及。 他的手机放在桌上,震动铃发出的响动很大,原本以为会是工作上的事,没想到是程锡来的电话。 有备注,是程锡用手机打的。 “抱歉,这么早打扰你,”天刚刚亮,外面仍在下雪,“你能帮我照顾一下安安吗?就几个小时。” 徐至清了清嗓子,声音在自己听来也很是沙哑:“没问题,你把他送到我家来吧。” “好,我马上带他过来。” 不多时,程锡抱着还睡眼朦胧的小安安过来,他没有进屋:“朋友出了意外,我得去医院看看,中午可能回不来,早上我还没来得及做饭,麻烦你喂点东西给他吃,饭后要吃一次药,我放在他的包里了。” 徐至其实脑袋很沉,此时只是强打着精神站着,他把程安抱过来,手有些发软:“你放心走吧,我总不会亏待他。” 程锡来不及道谢,匆匆忙忙整了整程安头上的帽子又离开。 压根没注意到徐至抱安安时,与他的手相触碰的滚烫体温。 徐至抱不住程安,把他放下来的时候动作不太轻,程安就这么醒了,他眨了眨眼睛:“早上好,许叔叔。” “早安,”徐至把他背上背着的小背包取下来,他的小牙刷和橘子味儿的儿童牙膏草草地被装进保鲜袋里,程锡虽然急,但好在忙中没出错,“先去刷牙,叔叔给你做早餐,能喝牛奶吗?” 程安一听到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8 牛奶,小小的脸马上皱成一团:“我不想喝牛奶。” 也就是这种时候,他才觉得程安和其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很相似。徐更小时候也不喜欢喝牛奶,他喜欢甜滋滋的东西,就算是喝牛奶也总爱加一点糖。总吃甜的对牙不好,程锡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程安小朋友才有了那个秘密小铁盒。 小朋友瘪着嘴,闷闷不乐地去刷牙,徐至拿了个小锅,在炉子上煮了一小锅牛奶燕麦粥。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发烧,做不出什么复杂的花样哄小孩子吃饭,控制火候的精神也是强挤出来的。 徐至放了一点点糖,但足够赋予食物香甜浓郁的味道,他给程安拿了个小勺子,叮嘱他一定要吹吹之后再吃。 程安总会和他记忆里的小更重合,只是后者更活泼古怪,最爱爬到家中庭院种的那些树上,玩得一身都是树皮渣和泥土。明知道会被拒绝,也总会顶着一张小花脸来缠着他、要他一起。他当然不会参与,徐更便叫上蒋家的小子,两个调皮蛋一起摇晃那棵腊梅树,金黄花朵落了一地,两个人捡起来,也不知作何用处。 他那时坐在燃着白檀的书房,桌子旁边就是窗,他从那扇窗户上凝望蹦蹦跳跳的徐更,嘴里回答着古板家教的问题,心里想的却是从树上看到的独有风光。 能将木质的窗棂看得更清,近在咫尺的腊梅花枝,它一定有更醉人的芳香。 课程结束之后,他走到树下,捡一朵梅花,不管它样子如何,花瓣是不是完美无缺,只是放进最厚的一本书里压着。 如此便当是参与过,徐更充满笑语欢声的童年。 程锡没有在医院待太久,他挂念儿子,便提前赶了回来。 明明有比徐至和他关系更为亲密的人,也不是没有把程安嘱托给关峰的时候,可他接到电话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联系徐至。他也不见得能把程安照看得有多好,程锡回想起昨夜徐至的种种,又像是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那样百般迁就,他从没见过徐至这么温柔。 程安也不会对一个刚认识的人那么黏糊糊的,见面不超过五分钟便去牵人家的手。 他倒是很羡慕小孩子没脸没皮的,拉拉徐至的手对方也不会拒绝。 这么一比,儿子比他出息多了。 程锡思来想去,把徐至和程安之间的莫名亲密归结到一个奇妙的磁场。 只是早上徐至说话的声音好像很沙哑,站的时候也在扶着柜子,他昨天穿得少,说不定就生病了。那人冬天从来不穿羽绒服,最厚的装备是两件套西装和羊呢大衣,偶尔会经不起说加一件毛衣,即便如此身体还是偏热,只有裸露出来的手掌会有些发凉。 徐至原本的家在锦苑,后来搬出去留给了徐更住,他自己在离公司比较近的地方买了套复式公寓,虽然还是宽敞,但相比他之前任何的一个住所,这已经算是朴素。他自05年回国以来,一直为徐氏鞠躬尽瘁,像是做了很多明智的决定,带领着徐氏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那样庞大的规模和复杂的多角化,管理起来不是易事,徐至花了十年,达到父辈从未探及过的高度。 这样固然很好,他也会为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和经济类报纸版头的徐至而骄傲,只是更多的时候,程锡希望他仅仅是“徐至”。 哪怕他光环不再,身无长物。 程锡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已经到了徐至家门口,他按了门铃,开门的却是自家儿子。 “你徐叔叔呢?” “在楼上,许叔叔让我自己玩。” 程锡看了眼餐桌,上面的碗筷还没收。 “你自己接着玩啊,我上去看看他。” 程锡上楼,左手边的第二间房门虚掩着,他敲了两下,得不到回应,便自己走进去了。徐至躺在床上,头几乎蒙在被子里,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杯水和一板药。 他把被子扒拉下来,徐至的额头果然很烫,也不知道是不是烧了一晚上。他检查那板胶囊,发现压根不是退烧的,而是普通的消炎药。 估计也是烧迷糊了,连药都找不对吃。 再放下的时候,他才发现柜子上还有一粒糖。 普通的水果糖,味道是安安喜欢的橙子味。看这个包装,程锡记得他年前和程安一起去超市买过,他不准程安多吃,过年的那天也只是给了两颗,而且还都看见他吃了。 徐至自己定然是不会买的,估计是程安这个小屁孩儿送的。 他把糖放进罐子里便没检查过,那小家伙肯定是自己悄悄地去摸了一两颗私藏。 “知情不报。” 趁着徐至不省人事,程锡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触感比他想象得更好,脸上没有胡渣,光滑不糙。 他没忍住,又捏了一把,偏偏徐至眼睛动了一下,马上睁开来。 程锡:“……” 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09章 徐至睁眼看他,却不如往常那样似一口幽幽古井深不见底。 所有的防备和疏离都在此刻散去,他的眼神再平常普通不过,甚至让程锡觉得他们仿佛朝夕相处了很多很多年。 徐至缓缓地眨了一次眼睛,像是对程锡刚刚的举动毫不知情:“你回来了……我睡了多久?” “你哪是睡觉,是烧傻了,药也没吃对,”程锡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再吃一次药,睡醒了再吃饭?我去看看你冰箱里有些什么吃的,弄点好入口的给你吃吧。” 徐至在程锡的看护下吃了一粒货真价实管退烧的,然后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徐至独居,不喜欢他人打扰,做饭常常自己动手。碍于没有太多时间,平时也不会花很多心思来煲个汤汤水水,会做的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样简单菜色。程锡当年也不怎么会做饭,和关峰偶遇那次也是心血来潮出门买菜,把关导领回家后做了个白萝卜炖红萝卜。 后来去了美国,实在接受不了那边的饮食,吃腻了片场的披萨汉堡,程锡收了工便另起炉灶,关峰起初对试菜一事不情不愿,后来化被动为主动,拍完戏后还会主动去超市买些品质尚可的肉类时蔬,带到程锡那儿让他做一顿晚饭或宵夜。 再后来,程锡和徐至一起生活时,他看见徐至饮食简单,心里总想着能让桌上的饭菜更丰盛一点,没有戏拍时便待在厨房,尝试以前没做过的菜式。 后来那人也愿意多花一些时间在饭桌上,似乎也习惯了新的口味,他那时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维持很久。 他其实不贪心,十年、五年就足够。 他不怪徐至吝啬,也不后悔自己当年一腔孤勇。 只是希望回忆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程锡给徐至熬了些浓稠的瘦肉粥,觉得徐至快醒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9 了的时候,盛起来撒了些切得细碎的小香葱。 他把粥放在餐桌上,上楼去,徐至此时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在床头摸了眼镜戴上。 徐至其实不近视,最开始戴的便是没有度数的平光镜,架上眼镜纯粹是为了显得老成和精明一些,他年轻时候轮廓不如现在深邃,在与人谈判时难免会因种族和年龄被人看轻。不过他眼睛上的这一副,却不像是以往的装饰。 见程锡愣在门口,心思写在脸上,徐至哑着嗓子道:“我有一点散光,视力也在下降。” 程锡过去摸了徐至的额头,还是热,却不烫了。 “温度降下来了,下楼去吃点东西吧。” 他很快收回手,徐至的目光也跟着那只手走。 程锡和徐至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程安小朋友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搭着程锡的外套。 徐至这才发现天边已经擦黑,他一觉睡到了日落。 “你的朋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出了车祸……刚动完手术,还在昏迷,目前也做不了什么,”程锡叹息一声,“孟泽和徐更在那边守着,只能希望他快些醒来吧。” 程锡继《世家》之后,又马不停蹄地接拍了另一部同性题材的电影《梦中人》,林一立是剧本的创作者,也是导演。 这人虽然是头一次导戏,但功底却很扎实,镜头的运用像是师承很多电影大师,节奏也拿捏得很好,原本以为会有很长时间的磨合期,真正拍下来却很顺利,他也会经常和对方交流,几个月相处下来,便成为了好朋友。 晚上另一个男主角孟泽和徐更回家去之后,他们俩总会在一起吃个宵夜,他说些演戏生涯里发生的趣事,滔滔不绝,对方只安静地听,眼中压着不愿说的陈旧故事。 电影拍摄越接近尾声,林一立眉目间的忧虑和烦忧也越少,像是了却了一个夙愿,最后脸上竟也会带着一点淡淡的笑容。 杀青的时候,林一立掐了没抽完的烟,很郑重地道了声再见。 却没想到他在电影院里欣赏自己作品时,对方却历经了生死劫难,醒不醒得过来还得靠自身对生的渴求。 他看到病床上林一立灰败的脸,病床边孟泽情绪低落,徐更神色担忧,心中迷茫而难过。 有人为明日苦苦挣扎,他却于此蹉跎。 “徐至,”程锡重重靠在椅背上,“我希望我们之间,能有一个结果。” 他和徐至相识十四年,除却在美国共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那两年,其余的,他的心像是被凝冻住了,停滞不前。 他希望能和徐至每年见一次面,提出约在除夕夜,一杯酒的时间足够他们打量对方,也不去探听是否安好。他们做不回隔三差五见面的朋友,他更无法与徐至一刀两断,只能那么拖着,徐至什么也不说,陪他耗了这些年。 可感情经不起消磨。它不是玉,久琢而臻于完美;是块很脆的石头,风吹雨蚀,每次带走一点点,最后千疮百孔。 徐至放下勺子,他低低地说了声:“好。” 第10章 程锡当年在酒馆遇到了徐至,正巧外面下起了雨。 那人像是失去了专注和耐性,将酒钱和小费压在杯底,起身准备离开。 关峰从外面进来,站在玻璃门口,捏着湿透的烟卷拍打自己衣服上的水,程锡便直接走过去摸了他口袋里的车钥匙:“借我一用,马上回来接你。” 程锡到街角将关峰的小福特开出来,压低了车速,驶过酒馆门口的时候恰好遇到那人。 他摇下车窗:“载你一程?” 程锡没来得及脱外套,酒馆门前的暖黄灯光照着。 “我们也许不顺路。” 这人显然不是路过,徐至看到了他额间淌着的雨水。 很难不想到对方是带有目的性的接近。 敏锐的洞察力,但程锡没有目的地,自然没有顺路不顺路一说。就在他还紧张着的时候,那人却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关峰车上的导航他不会用,琢磨半天也没弄出个名堂来。 “先直走,然后左拐,走两个街区,过湖,沿路开。”那人给他指路,声音稳而冷。 他人生地不熟,也是头脑发热直接借了车出来。 程锡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来这儿不久,平时呆的地方挺局限的。” “没关系。” 车在路上开着,沿途的店铺三三两两,打烊的居多。程锡眼尖,将车停在路边,解了安全带:“稍等一下,我买点东西。” 那人面色不改:“请便。” 五分钟后,程锡又冒着小雨回来,坐进车里时肩上的衣料被雨水浸成了深色,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外形漂亮的纸袋:“送你,圣诞快乐,怎么称呼?” 他没有收,只是淡淡地提起:“徐至。” “好名字,”程锡笑了,他仍捧着那个纸袋,大有对方不收便不开车的架势,“收下吧,只是些小玩意,来不及做手脚的。” 徐至这才微微皱眉,从他手里接过。 不怪对方有所防备,他自己也是一时冲动,看到了街边装潢得甜美漂亮的店,就忍不住进去买了些。 他送的不是别的,正是满满一袋各式各样的糖果。 程锡稍微想象了一下徐至剥开糖纸吃糖的样子,手还搁在方向盘上,忍俊不禁。 “冒昧了,我看你不开心,所以买了点糖,”程锡道,“还没自我介绍,我姓程,单名锡,金字旁,右边是易。” “谢谢,”徐至道谢,他又道,“很怪的介绍方法。” 程锡苦哈哈:“我的这个锡字,组不出什么好词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锡纸,那也太随便了。” “锡,在古代假借为赐,”徐至冷淡的声音传进程锡耳朵,“是赏赐的意思。” “不仅不随便,也算是有巧思。” 程锡一愣,旋即眨眨眼:“以后对外就这么解释了。” 他补充:“我的职业是演员,到美国来也是为了拍电影。” 徐至认可地点头,想必程锡应当小有名气:“我对演艺界的事不太了解。” “其实一开始只是支持我朋友的事业,后来发现还挺喜欢,就这么做下来了,刚好两年。” 车刚好开进校园门口,雨已经停了。 对方有所察觉:“谢谢,停在这里就好。” 徐至又道:“方便的话,留个邮箱地址给我吧。” 程锡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要他的联系方式,连忙在这辆小福特里翻了一通,才找到一个便笺本和一支笔。几乎没做多的考虑,将私人邮箱的地址写了下来,原因无他,工作邮箱平时会先过一遍助理的手。 徐至收了那张便笺纸,点头、下车,一举一动皆是礼貌和老成。 他不急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10 着走,站在灯下目送程锡调头返回。 宽厚的背挺得很直,即便手里提着一个包装可爱的纸袋,也无法遮掩那种给人的疏离感。 直到程锡拐了弯,徐至才转过身。 他不是全日制学生,宿舍算是校方特别提供的。他不走研究的路数,其实拿到mba已经足够,但他的导师是知名的管理学者,为很多大型企业担任过顾问,能否完成学业并不重要,延长留美时间才是他的目的。 虽然知道自己的余生都会被困在自己父亲现在坐着的那个位置,也不是怕承担什么,只是本着私心想离得远一点,让“徐至”这个名字伴随着自己久一点。 回到宿舍之后,徐至打开电脑查看邮箱,只多了一封。 来自他的弟弟徐更。 哥哥: 家里一切都好,不知道你过得如何?我很想你。 今天我在蒋龄家过圣诞节,很开心,也很期待以后能和哥哥一起过节:) 附上近照一张,不许嘲笑我:( 弟 徐更 他下载了那张图片,显示器加载得慢,徐至等了一会儿。 照片上的徐更身穿圣诞老人的红衣服,坐在蒋龄家中的圣诞树前,蒋家小弟站在他身后,拿了只袜子悬在他头顶,而徐更尚未察觉,对着相机笑得又傻又甜。 仔细看看,似乎他比以前胖了些。 他将照片存下来,然后关了页面,他习惯不回复,也不知道如何回复。 像徐更那样傻傻地拍张照,花很长的时间传过去吗? 他偏头看了看桌上放着的纸袋,扔掉之前还是把它拆了。结系得漂亮,糖果花花绿绿的,还有几个很大的姜饼人。 明明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人,做过的事却出奇的相似。 徐更小时候很爱吃糖,舌头一舔外边儿的糖衣就咧开嘴笑,仿佛觉得所有人都会喜欢这个,拿了一粒糖跟在他屁股后边,嘴边还傻乎乎地挂着亮晶晶的口水,声音软绵绵地:“哥哥吃糖呀。” 他没吃过,强忍住想去接的手,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不要”。 这也就罢了,偏偏还打掉了徐更朝他伸出来的小短手,糖一下子飞出去。 徐更呆呆地,没哭,但也没再笑。小孩子忘性大,没有隔夜仇,第二天便又牛皮糖似的跟在他身后,缠着要哥哥陪他玩。 想起这件事,徐至从那包糖里随便拿了一颗,剥开糖纸之后是一粒粉色的球。 他吃进嘴里,舌头尝到味道的时候却让他的面色有些难看。 茴香? 强烈和浓郁的茴香味,拿来烹饪也绰绰有余。 外表很具有欺骗性,如果不是亲自尝出了味道和吃到里面的茴香籽,徐至会觉得它是一粒草莓水果糖。 他很快地嚼碎咽下,去厨房倒了杯水,一连灌下去一大杯,才压住香料的味道。 舌根有些发麻,徐至握紧了玻璃杯,嘴角微微下撇。 还真是,漏洞百出的讨好。 徐至回到桌前,打开抽屉,找出一本名片簿,从里面拿了几张,将上面的名字和号码编辑为一封新邮件,发送给向程锡要来的那个邮箱地址。 之后,他起身,将那包糖扔进了垃圾桶。 第11章 第二天徐至去公司向上级汇报,对昨天的情况作了简单说明。 他措辞中肯,语速不快不慢,不露锋芒。 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坐在老板椅里,玩弄着手里的圆珠笔:“我明白他的某些言论会让你感到不舒服,但事实就是对方在你离开后的一分钟就到了那里,你只要能多等一分钟,咱们这次的合作就会非常顺利。” 他去对方指定的地方等了十五分钟,期间碍于礼仪只打了两个电话,却都被故意挂断。 而这些细节似乎不在提及范围内,他认为这种行为很有个人倾向性,所以也没有说出来。 从被委派洽谈这个项目开始,他就已经被摆了一道。 这一分钟,不过是对方在老板面前反咬一口的低劣把戏。 不论等的是十五分钟还是一个小时,套用这副说辞也同样适用。 “我希望你能明白的是,我聘用你,是希望你能为我带来经济效益,而不是耍你的大少爷脾气。”他把腿翘到桌子上,拿鞋底对着徐至,语气透出一丝轻蔑。 “只有一点我不太赞同,”徐至站得挺直,“非常顺利这个词,不适用于这个企划,您还是缺少了一些商业嗅觉。” 他很沉着,眼神竟也很是锐利,就像是洞悉了一切。 坐在椅子里的人突然有些头皮发麻,脖子有些僵硬地抬起:“你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正好给了徐至一个离开办公室的理由。 徐至回到办公室稍作清理,将闲余时间会翻看的书籍打包之后便离开了大厦。 让他没想到的是,昨晚那辆小福特居然又出现在他工作的大厦前,程锡坐在车头,手里捧着外壳绘制得很有少女感的咖啡。 白天的程锡更为惹眼,他身材颀长,相貌英俊,即便戴着款式低调的墨镜遮住了会说话的双眼,也照样有让咖啡店员春心萌动、花上五分钟为他在咖啡纸杯上手绘卡通的资本。 “你这是,”程锡摘下墨镜,从车头站起来,眼睛掠过徐至手中的纸箱,眉毛一挑“把老板给踹啦?” 在观察力方面,程锡至少比他的前任老板敏锐。 他的确是很早就抱有离职的想法,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在这家企业工作两年,接触的内部核心越多就发现漏洞越多,他这边在尽力补救,而企业的持有者却在自毁壁垒。 那位老板的鞋底磨损得厉害,经济状况应该没有他口中的那么理想。 他足够敬业,但对企业的忠诚度不足以让他尽心竭力,毕竟它只是一块踏板。在适当的时候抽身,不会给他的职业生涯带来污点。 “嗯。”徐至轻轻应了一声,似乎在等程锡解释从何得知他工作地址的途径。 “你昨天晚上不是给了我一堆导演的电话吗,然后我就随便打了一个,还没套话呢,他自己就把你工作的地方给说出来了。” 那封邮件里整合了最近几位好莱坞势头很猛的新锐导演的联系方式,收到的时候,程锡就知道徐至是误会了。 他是给了徐至一袋糖,但并不代表那是成为“sugar baby”的暗示。 要真是包养的话,他这种类型估计不太吃香。他这种身材和长相,玩起来多没意思。 不过挺适合一起谈恋爱的。 何况他本能地觉得,徐至不是那种风流的类型。 他很刻板,大概不会轻易让人踏进他的私人领域。 果然,徐至的理解有偏差:“我之前说过,我对演艺界并不了解,如果你想进好莱坞发展,我可以向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11 你引荐更好的人选。” “打住,”程锡哭笑不得,“好莱坞不是我的梦。” 你才是。 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不过这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程锡话锋一转:“回家吗,我载你。” 徐至这次不领情:“我走路上下班,不用麻烦了。” 徐至的住所与他之前所在的公司隔了两个街区,上世纪七十年代兴修的两层建筑,内部设施完善,装修没有特别奇怪的乡村风格,他也就没有特地大幅调整,四年前用投资证券的收入低价买下,平时会雇佣工人来修剪草坪和照料栅栏边生长的鲜花。 徐至步伐颇快,双手被三十磅重的纸箱和公文包占据,到达家门口时,开门就成了个问题。 他弯腰准备将箱子放下,身侧却伸出两只手将它接住。 于是程锡便有了讨要一杯咖啡喝的理由。 虽然他在来之前似乎就已经喝过一杯。 程锡帮徐至拿着箱子,好让他在玄关处换鞋。木柜上放着一组实木相框和装饰用的青色瓷瓶,里面插了支白色月季。 第一张照片上的人少年模样,皮肤细白水润,校服领子被完全拉上,鼻头发红,一双偏圆眼睛有些羞怯地盯着镜头。第二张仍是那个水灵的小孩,他像是得知了一件令人喜悦的事,笑容灿烂,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无比纯粹,让人看了也忍不住跟着高兴。 程锡盯着徐至轮廓深刻的侧脸,忍不住好奇道:“这是你弟弟?” 徐至换好鞋,将相框放倒,程锡感到手上的重量一轻。 相框的背后还贴着胶带,一行字潇洒大气:小更十五岁纪念,1998年冬。 他猜徐至是为了不破坏相片,才在相框背后贴附注的。 “嗯,他在国内上学。”提及徐更,徐至的语气有些许放缓。 徐至将书放在桌子上,房子里的厨房是开放式的,用具齐全,从铸铁锅到大马士革纹路的日本菜刀。收拾得很干净,却不至于一尘不染,想来这间厨房也不是摆设。 他不常喝咖啡。虹吸壶在橱柜里,他拿出来之后还得细细清洗和擦拭,趁炉子上烧水的时间,徐至从另一个橱柜里找出新鲜的咖啡豆,拿了机器研磨成粗细合适的粉末。 徐至脱了外套,他体质应该相当好。 行走在波士顿的冬天,也只是很简单地穿了两件套西装和一件不算厚重的羊呢大衣。碍事的外套被他挂在了玄关处的衣帽架上,身上的衬衫最显身材。 宽肩窄腰,十分养眼又恰到好处的倒三角。袖扣被徐至解开,上挽一圈,手臂青筋蜿蜒,若隐若现。 “你们兄弟俩长得倒不太像,也许你弟弟更像妈妈一点?笑得可真甜。” 你也该学学。 他试着想了想,那副画面点亮了内心的一粒小灯泡。 徐至手里拿着竹匙,把咖啡粉拨进水里:“我们两个站在一起,不太会有人往亲属那方面想。” 徐更随了母亲的那份柔和,不过仅仅是相貌中的。他的母亲在某种意义上称得上是强势,父亲更是铁血。徐更算是家里的异类,性子软乎乎的,逢人就笑,摔着碰着了就哭,吵着闹着要哥哥。 他曾经也小心翼翼地抱过婴儿时期的徐更。 幼嫩的脸蛋白里透红,头发和身体都很柔软,“新生”一词,像是被赋予了神奇的魔力。 “不过总归是兄弟,仔细看看还是有相像之处的,”程锡道,“我们之前有没有见过?” 徐至左右晃动搅拌竹匙的动作停了:“红楼梦?” 程锡:“……” 看来是没有见过了。 他心里还是觉得熟悉,尤其是看见徐更的模样之后。 “昨天的糖好吃吗?怕你等太久,就大概指了几个好看的让店员包起来了。” 徐至拿盖子扑灭火,坦诚道:“我扔了。” “怎么就扔了呢,还想问你是什么味儿的。”程锡并不生气,是他有些冒犯。 毕竟是来自陌生人的食物,至少于徐至而言,他是陌生人。 但这个人还真是一点弯子都不绕。 “茴香口味,”徐至将咖啡递给程锡,“用味道浓郁与否作为评判标准的话,我倒是可以给它打高分。” 程锡:“……” 他竟然有点想尝尝是怎么回事。 徐至拿出来招待他的咖啡品质很好,香醇顺口,微苦不涩。 说是招待,不过也是煮了一杯让他喝着,自己在一边敲打电脑,处理自己的事务。 徐至默许他进入自己的舒适区,已经远在他的预料之外。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见他像是回复完一封邮件,程锡适时发起话题。 “休假一个月,然后去纽约工作,”徐至道,“刚才接受了另外一家公司的聘请。” 他不会做损伤自己利益的事,必然会找好退路。 向他示好的企业有很多,他不一定会挑规模最大的,而是选他认为比较有发展潜力的公司。毕竟大企业情况复杂,他在美国能呆的时间有限。 程锡在心里暗自合计,工作方面,一个月内拍完剩下的部分颇有难度,关峰这人对细节要求苛刻,真的赶起工来,他恐怕就不能像今天这样悠哉。 程锡喝完了那杯咖啡,便自己洗了杯子,向徐至说了声告辞。 徐至不失礼数地起身送他,却被他婉言谢绝。 对方也不再放在心上。 几个好莱坞导演的电话、一杯上乘的咖啡,徐至自认可以抵清程锡载他一程的人情。 还有那包口味奇怪的糖。 他并不相信程锡的来意有多么单纯,也不太想和这个人再有过多的交集。 第12章 说是休假,徐至也并不会有多少空闲。 他每天晨跑一小时,然后去超市买些新鲜食材回家做个简餐。路过书店会进去选些闲书,就以一杯不加糖地鲜榨果汁度过上午,用过午饭后小憩半小时,下午会在独立的琴房练习低音提琴。墙体材质吸音,这是他对这栋房子唯一大刀阔斧改动的地方。 他一个星期平均有四天会驱车到波士顿公共图书馆,选上一个位置一坐就是一天。他并非有多喜欢阅读,只是习惯使然。 徐至小时候最常呆的地方便是家里的书房,每天八小时的私教,和在普通学校接受教育的时间相差无几。 汗牛充栋,典籍和新书他却几乎都挨着看过,他坐在书桌前读枯涩难懂的书时,徐更也会来敲他的门,不过仅仅是翻翻,觉得没有趣味,便瘪瘪嘴跑了。 他被寄予了太多的希望,肩膀上也扛了很多重担,可他从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因为徐更不需要将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徐至不太喜欢竞技运动,斯诺克除外。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12 这种台球英国人玩得比较多,美国人有自己的打法,波士顿鲜有俱乐部会开设单独的斯诺克馆。 球馆向来不热闹,他没有固定的对手,去的时候遇到谁便会和谁来一局。他曾和当地年轻的高中生玩过,也和经验丰富的退役职业球手有过切磋。 ——今天遇到的人是程锡。 白衬衫、黑马甲、西裤和领结,很像是正式比赛时的装扮。他身边的人留着最普通的平头,方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显然不是球场上的人。 程锡单手插兜,球杆卡在手腕处,见到徐至进来,立马又直起身。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有半月之久,和之前的两次见面不同,徐至没有戴眼镜,也没有把头发梳得光亮不苟,他的发在灯光下看起来乌亮而柔软,摘下眼镜之后少了几分严肃。 就连程锡自己也很意外会遇见徐至,不过后来想想,也许这就是缘分。 他走过去,拿指腹轻轻摩挲球杆头:“来一局?” 程锡倒是很有职业选手的气势。 徐至脱了大衣,去一边取了品质尚可的球杆,解开手腕的一粒纽扣,用巧粉漫不经心地摩擦着杆头:“技拙。” 台球已经被三角框固定住,整齐排列,质感看上去不错,光泽莹润。 程锡可不信徐至的所谓“技拙”。 他抱着球杆走到一边:“你开球?” 徐至点点头,他对斯诺克很熟悉,不必环视球桌,便已经知道自己所在位置与球桌之间的最佳击球角度。他弯下腰,动作老练而富有张力,五指张开以支撑球杆,简单模拟击球后,打出第一杆。 程锡接触过同僚无数,他们大多有英俊的外貌和完美的身材,却没有一个人能像徐至这样将衬衫穿得如此好看。甚至不用猜想,也知道上乘衣料下的肌肉线条流畅,肤色健康而均匀。 呈三角排列的台球应声而散,滚落自各自的位置,不算好的第一杆,对他们两人都没有优势。 程锡绕着球桌走了半圈,最后选定位置击中了一颗红球。 母球的位置与分值最高的黑球形成一条直线,他打得不用力,七分进袋。 拿到八分,是不错的开头。而再想继续时却发现母球与其他球之间的角度刁钻,没有能简单一杆进袋的关系,程锡眉头微皱,直起身来看向徐至。 那人神色平静,斯诺克是一项绅士的运动,一旦参与,便会拿出精神和耐心认真对待。 他略低头,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被迫打了一杆防守。 自己为自己打出了一个高难度的斯诺克,路数新颖,在旁观战的关峰倒是来了精神,他想看看徐至如何化解。 徐至目光游移,观察形势,他腿一抬,侧身坐在球桌上,球杆几乎与桌面垂直,使出一记有力的攻击。 即便是这样的姿势,也不失风度。 母球受力而强烈旋转,与桌沿撞击后迅速沿着预算的轨道从黄球与粉球之中滑过,与另一颗红球相撞,将其推至袋中,又与另一颗红球相擦,悄然绕过障碍球,最后在离黑球最近的一处停下。 准确的扎杆。 程锡原本以为他会打出香蕉球,毕竟那是在局面糟糕的情况下,有着绝高胜算解斯诺克的常用手法。 徐至的技法完美而精准,“技拙”无非是他的自谦。 而程锡此时心猿意马,徐至侧坐在球桌上,裤脚微微拉扯上去,露出一截黑色竖纹袜包裹着的细瘦脚踝。他穿着向来得体,平时工作刻板低调,私下里多一分雅致,凌厉眼神不冲着你的时候,很难让人移开视线。 关峰嫌弃地用肩膀撞了撞程锡,低语道:“看傻了?” 他这才收起停留在徐至身上的露骨眼神,转而看向球桌。 他已经从桌上下来,找准另一个角度,球杆紧贴着徐至的下巴,击球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接下来,徐至没有再给他出场的机会。他看了看桌上的红球数量,发现早已被超分,他就算每球皆带了个黑球下去,再将彩球全部打进,也无法逆转局势。 “你输了。”徐至留有情面,打出超分的局势之后,就没有再继续。 程锡甘拜下风,对方显然和自己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一杆到底不是易事。 可像徐至这样给人先手,很容易让对手沾沾自喜,再猛地扑过来将机会剥夺,也许正是他在竞技、或者说商场中的风格。 更碾压人的信心。 徐至握着球杆:“继续?” 程锡爽朗地笑道:“继续。” 徐至站在球桌旁,灯光在他的脸上一片柔和。他唤来工作人员为他们重置球面,冷淡的表情有些松动,嘴角以一个微不可察的角度轻轻上扬。 程锡的内心被瞬间击中,以至于胸中多了一颗闪亮的星星。 第13章 又打了一局,程锡依然输得惨烈。可他脸上丝毫不见气馁,巧粉擦擦杆头,然后开始坐冷板凳。 顺便欣赏徐至认真时的迷人风姿。 他张开的手指,腕骨、手背上的青筋,垂落在额间的发丝和光影之下的侧脸,无一不吸引着程锡。 关峰离开了二十分钟,回来时手里拿着台便携式摄像机。他找了把椅子,站在上面俯拍球桌上的情形,记录徐至不按常理却行之有效的每一杆球。 他的新电影正好需要一段以斯诺克为工具的切磋来推动剧情。 他自己倒也研究奥沙利文,只是真正拿起球杆来,就没有指导人的能力了。 偏偏临时找不到职业球手,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来球馆的原因。 程锡一向喜欢这项运动,在关峰看来,他在业余中已经算是佼佼,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显然更胜一筹。 程锡的交际圈里似乎没有这号人物,但和那人对局的时候表现得却很是熟稔。 再联系半个月前的某天晚上程锡反常的举动,他一向粗大的神经不知怎么就变得纤细了起来。 那天晚上雨不小,程锡向他借了车,照他的理解,定是有位身材火辣的洋妞想和老友春宵一度。见他回来得太快,还暗自为程锡担心了一番。 结果送的居然是个大老爷们儿,害他瞎操心。 徐至有所放水,第三局打了四杆之后切下来休息,他的手捏着盛着清淡苏打的玻璃杯,眼神略带指向性地看看站在椅子上的人。 拍摄的角度似乎不会让他这个人入镜,他倒也不太在意:“你今天来拍戏?” “不全是,哪有两个人的摄制组,拍完之后让人都回去了,”程锡道,“我俩留下来取材,他是我的好朋友关峰,之前跟你提过,现在在做导演,老关,打个招呼。” 关峰从椅子上下来,盖上镜头盖,朝徐至点了个头。 徐至的自我介绍也很是简练: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13 “徐至。” 关峰眉毛一挑。 程锡发挥不错,上场后一直打到了最后,他当然知道这场胜利水分颇多,二人心照不宣,并不点破。 最后徐至收了个尾,节奏很快,一杆打了满分。 关峰无比庆幸自己听从了程锡的建议:“这下有素材了,我让老程请你吃个饭。” 程锡:“……” 为什么不是你请。 徐至不觉得他自己帮了什么忙,他取了大衣穿上:“吃饭就不必了。” 程锡当然不会顺着徐至的话说:“你回去也是一个人吃。正好我跟老关说好今晚打个火锅,早上去买了不少食材,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吧。” 徐至没有开车来,程锡的临时住处离俱乐部不远,三人便走路去他租的公寓。 公寓不大,设施说不上新。关峰在美国呆的会比较久,他的新电影拉到的投资大多用在别处,房子是他租的,不过他自己懒得收拾,住进去的人反而变成了程锡。 程锡直接进了厨房,开了冰箱拿了罐啤酒朝他们晃了晃,关峰道:“你倒是扔给我啊。” 啤酒罐一个抛物线,被程锡荡过来,关峰条件反射挡了一下,没接住。 程锡:“……” 然后他拿了另一罐啤酒,走到徐至跟前塞到他手里:“你们先等等,我炒个底料,很快。” 徐至没说什么,被冷藏过的德国黑啤很凉,不用尝也知道味道不错,他不是会无故喝酒的人,脱下外套、放下那罐酒之后跟在程锡后面走到厨房。 “君子远庖厨?”徐至和他挤在狭小的厨房里,程锡稍微侧了侧身子,笑着问他。 “不算君子,这里大概也没有要现杀的东西,”徐至被程锡的笑眼晃了一下,“我可以帮忙切菜。” 徐至主动提出帮忙,程锡便也不再客气:“冰箱里有羊肉和牛肉,其他基本都是现成的。刀在抽屉里,用的时候小心。” 徐至挽起袖子,处理肉类的动作很麻利,去筋膜、逆纹切。 他握着那柄三德刀,适应了一会儿:“刀该磨了,利一点,才不会让力滑走而伤到手。” 程锡想起徐至家里那把漂亮的大马士革日式厨刀:“这倒是,我不太懂,没想到你还会注意这个。” 徐至拿了个盘子装肉:“欲善其事,先利其器。厨房的事我善不了,只能磨磨刀。” 程锡又笑了:“没事,我努力一下,争取把这事儿给善喽。” 锅里的牛油化开,程锡把碟子里的辅料放进去翻炒几下:“底料是从国内背过来的,可惜这儿没有花椒卖,味道肯定差了点。” 西方有自己的一套调味系统,徐至在美国生活了近十年,舌头也没习惯黑胡椒的辛辣。 浓烈的麻辣味很快在厨房里散开,和徐至从前接触过的口味很不一样,它很新鲜,香味足够刺激人的食欲。 关峰收拾干净桌子,摆上加热用的电磁炉、进厨房陆陆续续端走了徐至准备好的菜,还又顺走了几罐啤酒。 程锡很快端着锅上来,关峰不吃辣,他们自己找人做了个鸳鸯锅,一边是火红的麻辣锅底,一边是清而不寡的白汤。徐至坐的位置就朝着对半分开的那块铁片,程锡给他一个料碟:“不知道你口味如何,都试试,看喜欢那边。” 程锡之前就把公寓里的烟雾报警器给盖住了,为的就是弄点油烟重的菜,想想故土的味道。 徐至刚才在厨房里沾了一通烟火气,似乎让人觉得更容易接近了一点。 程锡忍不住多看了徐至一眼,却恰好碰到徐至的视线。那双眼睛显然不如从前冷,这么一交汇,他竟然生出了和徐至相识甚久的奇妙感觉。 关峰毫不客气,端起盘子往自己那边的白锅下了半盘牛肉,在沸腾的汤里涮了一小会儿便捞出一大碗,程锡怕徐至没得吃,赶紧抢了一筷子,放在徐至碗里:“你倒是吃呀。” 徐至看着自己碗里多出来的肉,说了声谢谢。 几个人围在一起吃火锅,算是徐至的新奇体验。 他的父母待他更像是严苛的老师与学生,饭桌上遵守的是食不语的礼仪,他们虽然不至于隔着长长的桌子吃饭,但总归冷清,没有与其他家庭共同进餐时的热络。 欧美人讲分餐制,徐至活了二十二年,程锡倒成了第一个给他夹菜的人。 程锡很能吃辣,自己用的筷子一直在红锅里捞菜,他很少喝水,也没有发出被刺激到的呼气声。等菜熟的时候,他会换一双干净的筷子,从白锅里捞点儿肉和丸子,放进徐至的碗里。之前徐至尝试了另一种,明显是被辣到了。但没有失态,脸有点发红,他开了一罐啤酒,再放下时易拉罐底磕在桌子上的声音已经变得清脆。 空了。 然后筷子便都往白锅里走。 程锡夹了煮熟的菜,还在吃的时候想起了徐至发红的脸,心猿意马的后果就是被辣油呛了一下,他立马侧过身去咳嗽。 一只手贴住他的后背,用试探性的力道拍打。 他甚至忘记了生理上的不适,感观上只有徐至安抚他的手。 脑中浮起不着边的两个字:温柔。 心中有什么东西逐渐坚定。 也许就是喜欢。 第14章 那大概不是一见钟情,也够不及细水长流。 他的喜欢,卡在它们中间。 火锅吃了一个半小时,关峰啤酒喝个不停,最后醉得一塌糊涂,袒着肚皮瘫在沙发上傻笑。 菜的分量准备得恰到好处,盘子里没有多余的,洗起来倒很方便。 徐至主动提出来洗碗,程锡本着私心想和徐至多待一会儿,完全不觉得客人留下来清扫有失礼数,便把关峰晾在一旁,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又挤在流理台边。 “我之前觉得你大概不会做家务,没想到上起来手来很熟练。”程锡接过徐至递给他的盘子,将上面的水迹擦干,然后整齐地摞起来。 徐至道:“刚来这里的时候住校,都是自己打扫。赚钱之后才有钱请钟点工。” 他两手空空来了美国,家里支付了学费和他必要的开销,但他生活简单,剩余的钱都被他拿来买了风险较低的国债,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开始进入股市,时机掌控一流。 等到二十岁大学毕业时,他已经在波士顿、纽约和洛杉矶拥有多套房产,租金给他带来的回报率稳定在百分之二十,相比其他收益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 徐至是投机者,但他的成功从来都不是巧合。 程锡听了不住地点头:“佩服。我记得我以前啊,天天掰着指头混日子,高中的时候特爱跟人打架,喏,这儿,被碎酒瓶磕的。” 他放下盘子,把额前的头发往后扒拉,露出发迹那儿一个发白的疤痕。窄而短,不定住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14 神去细看,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你看上去不像是会惹事的人。”徐至看了那条伤疤,无法把它和面前的人联系起来。 毕竟,他看上去随和而热情。 “那时候心态挺不好的,整天旷课、去球馆打台球,还跟人学着抽烟,这么到高三了吧,大家都在埋头苦学,以前跟在我屁股后面的人也老老实实回学校上课去了,没劲,还傻,以前觉得挺酷的行为也不过是在作践自己,”程锡的眼神有点暗下去,不过也就是一瞬,便转而一笑,“人嘛,总有不清不楚的时候,及时回到轨道上来就行。” 徐至不作声。 他的人生轨道,从一开始就已经被预设好,他踩在前人的脚印上,没有太多的偏离。他对此无怨言,却也不对剩下重复、机械的路抱有期待。 收拾完残局之后,徐至不再逗留。 程锡赶紧拿了围巾和外套:“我送送你,顺便给老关买点儿醒酒的。” 晚上有风,不免冷。程锡走在徐至身边,却觉得自己的心跟个小火炉似的,泵出来的血液都比往常更热。 关峰租的公寓附近有家音像店,里面有很多老唱片和黑胶。 他一路过耳朵就痒痒,便提了句:“有兴趣进去看看吗?” 程锡嘴里问着徐至的意愿,但方向已经往店里拐。 进店,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太太坐在门口,手边放着玻璃瓶装的可乐,里面还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气泡。 “gianna,你又在喝可乐了,小心今晚睡不着觉,”程锡跟店主打招呼,“我带我的朋友来看看。” “睡不着我就跳舞去,”店主摆摆手,从头到脚打量徐至一番,朝他吹了声口哨,“不错嘛,穿成这样的男人,在床上说些脏话想必很性感……” “你收一收,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呢,”程锡尴尬地咳了一声,他拽了拽徐至的袖子,“我们自己看看。” “她,嗯,有点儿朋克,你别在意,第一次见我还大叫sweetie呢。” 老板是个意大利老太太,终生未婚。一双薄薄嘴唇总愿意擦点儿颜色艳丽的口红,柜台永远放着罐可乐,活力不输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程锡窘迫地说,甫一见面话题便很私人,以徐至这样的严肃,应该会觉得很冒犯。 徐至没有生气,也没有转身就走,他听见“sweetie”的时候,嘴角动了一下,朝上,然后发出了很低的笑声。 徐至不笑的时候,眉间有冰雪。 之前在球馆时他只顾心动,甚至来不及看清原来徐至的眼睛笑起来这样亮。那样的亮光和徐至的笑一起,消失得很快,但程锡还是捉到了。 像是被风吹过了一串小铃铛,在心里叮叮当当地响了一阵。 “我那天在你家里看到了松香,不知道你爱好的乐器是哪一种?” 程锡观察得倒是细致入微:“低音提琴,不算爱好,只是偶尔拉拉,琴弓太久没擦香,已经抓不住琴弦了。” “老天怪偏爱你的,怎么觉得你什么都会?”程锡摇摇头,“我没什么音乐细胞,老关说我适合在屠宰场唱歌,改天有机会也让你品品。” 他又赶紧给自己打圆场:“不过我虽然唱得不怎么样,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程锡挑了盘磁带,放进随声听里,他拿了头戴式的耳机:“你听听。” 自作主张地给徐至戴上了耳机,他的手指擦过徐至的头发。 它那么软,软进了程锡心底。 第15章 “just remember ier far&h&ter snows &he&hat with the sun’s love in the sprihe rose” 《the rose》 一首于1979年由bette milder演唱的老歌,音质和歌声已经很有年代感,字字俱是清晰,似乎是从远方飘来。不是多么婉转百回的曲子,也没有太高亢激烈的爆发,却足以动人。 程锡站在一边,见徐至给他面子,耐心地听完。 他摘下耳机,面上带着赞同:“很好。” 语气依然平静无澜,但还是不免让程锡觉得欢欣雀跃。 “gianna,这盘磁带卖吗?”程锡将刻录了那首歌的磁带取出来,朝店主的方向晃了晃。 老太太视力不好,将脖子上挂着的眼镜架至鼻梁:“这盘是后来录的,音质不如原版。”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并肩的二人,踮起脚在靠里的货架上浏览一圈:“我看看,79年……抱歉宝贝儿,唱片售罄了。” “没关系,我就要这盘,”程锡并不觉得遗憾,旧唱片固然很有收藏价值,但那不是徐至所称赞的,“价钱呢?” “免费。”gianna朝他们眨眨眼。 这还不算完。 gianna似乎心情很好,她转开自己的口红,在牛皮纸袋上涂涂抹抹,然后取了支黑色水笔随意勾勒,动作迅速而不潦草,很快,一朵玫瑰艳丽绽放。 她把磁带递给程锡,看了一眼桌上的台历:“一月十号快乐。” 程锡一笑,走过去拥抱gianna,又躬下身,和她行了一个并不朋克的贴面礼。 他神采奕奕,叫住徐至:“走吧。” 音像店里和外边温差并不太大,推开玻璃门时,有雪顺着那股风飘进来。 一场小雪,下得安静。 程锡下意识地伸出手,轻盈洁白的几粒雪就落在他的掌心,被体温融化。 “时候不早,我就不跟着你回家了,注意安全,”程锡将那盘磁带转送给徐至,“借用gianna的赠语,一月十号快乐。” 相较之前那包没头没脑的糖,徐至的接受度不知不觉已经提高了很多,他问道:“今天有什么特别?” “对生性浪漫的人来说,每一天都可以成为节日,不是吗?” 徐至顿了一下。 分别时,他朝程锡挥手,肩上停靠着微小的雪。 程锡其实不是天性浪漫的人,可也觉得那天值得纪念。 他在冬天埋下一粒种子。 希望春来时,能破土发芽、在心尖开花。 程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跺了跺发麻的脚,往回走了一小截,那儿有家便利店。 嘴上说着给关峰买解酒药,结果揣了包橡皮软糖走。 他从小时候就挺喜欢吃糖。 程锡家里算不上富裕,精制的糖果不能常买。路边叮叮当当敲着卖麦芽糖的倒是很多,听到铁锥和板子互相击打的声响,不用吆喝,他就会从家里急忙跑出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15 来,让小贩敲个两三块儿,乐呵地捧着小袋子回家。 那糖甜味不是特别足,极粘牙,香气浓郁又自然,足以让他高兴地回味一整天。 偶尔想吃些甜一点的糖时,他会存上很久的零花钱,然后去小卖部的糖果罐子里抓上一把。小孩子手小,一把也没有几颗;后来长大了一点,抓上一把得拨下去些。 和他一起上学的男孩子都爱买些乱七八糟的小玩具,他不爱参与,有钱都拿去买糖吃,倒是很招女孩子喜欢,也不知是看中了他的样貌还是他荷包里的糖果。 回到公寓,关峰已经醒了,露着肚皮坐在沙发上神游。 “在想这个肚子是有几个月了?” “去,”关峰瞪他一眼,把衣服放下来,“我这个身材匀称着呢,徐至走了?” “他回去了,”程锡说,“是挺匀称的,你这个肚子,肥瘦应该七三分,能出栏。” “老关,你谈过恋爱吗?” 程锡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正经,关峰的困意又走了一半:“我这一天天的,累死累活忙着导戏呢,哪有时间去花前月下啊。” 他疑惑道:“你这闷头闷脑的,看上谁了,我帮你撮合撮合,嗯,清纯型的还是火辣型的?” 程锡想了一下,徐至应该算冷水型的。 至少凑过去不会被冻住,可也谈不上温和。 “都不是,”程锡坦然道,“他是男的。” 关峰一下子就醒了:“该不会是我吧!我、我我把你当兄弟啊!” 程锡:“……” 见他立马护住了自己的前胸,一脸惊恐的模样,程锡有些哭笑不得:“我也把你当兄弟,放心。” 想什么呢我也看脸的好吗? “我明明长得还行!今儿还有个美国妞夸我长得帅呢。” “人家就是客套,她还夸我袜子的颜色好看呢。” 关峰:“……” “那……徐至?”他平时神经比钢筋还要粗上一点儿,这回反倒心思活络,“他喜欢男的吗?” 程锡点头,道:“之前我送他一袋糖,他误会我是来求包养了,说可以给我介绍别的金主。目前我的想法是,他要是个直男,估计会说他不好这一口了吧。” “这倒也是,但不排除是人家的说话习惯,”关峰替他分析,“你别怪我泼冷水啊,我觉得像徐至那样的家庭,接受同性恋……这么说吧,可能性为零。他肯定是要结婚生子的,你要是只想和他打个炮还行,谈情说爱就算了。” 程锡僵了一下:“你不是刚认识他吗,怎么说话就这么笃定了呢。” “你可能确实了解的比较少,我之前听徐至这个名字就觉得熟悉,也是刚刚才想起来他是谁,徐氏总听过吧?”关峰也认真起来,“他是徐家的大儿子,天赋真的没话说,他弟弟资质挺普通的,等徐至回国,估计就是下一任徐总了。” 电影需要资本的注入,关峰也是在和投资商应酬、茶余饭后时听他们闲聊起这些事。 徐家相对低调,从来只靠实力说话,即便程锡很少关注除开电影以外的事,还是听过这个姓氏。它底蕴很深,算是有很长的发展史,最早应该是靠制造业累积家产,后来相中房地产,成了国内最早的地产商之一,规模庞大,各个行业都有所涉猎。 影业公司似乎也有,只不过年年赔钱,在业界没什么好名声。 他想过徐至应该出身不错,却没想到如此煊赫。 也难怪那人一开始会误会他的意图。 程锡拆开那包橡皮软糖,上面裹着的砂糖粒有些刮手。关峰见了伸手来要,他捏捏手里的那颗软糖。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努把力,争取也让他喜欢我。” 身份地位,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喜欢的,就仅仅是徐至而已。 ———— *这首歌有很多翻唱版本,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原唱。 网易云有一版文言文的歌词翻译,我觉得不如直译。 *你要记得在冬天 在厚厚的积雪底下 一粒种子 等着阳光洒下 于春日绽放 第16章 “得了,再说下去我就成你爹了。喜欢不喜欢的找徐至说去吧,”关峰吃了两粒糖,又开始眼皮子打架,小声嘟囔道,“你说你怎么喜欢上他了呢,跟冰块儿似的……” 程锡当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徐至。 索性归咎于情难自控。 堤防一决,他的心在洪流中被淹没,躺了很多很多年。 程锡新戏的进程已经过了三分之二,预算吃紧,关峰只能咬咬牙加快拍摄。他作为绝对主角,被压榨得最狠,开机最早,收工最晚,每天光是留在片场的时间平均下来就差不多十六个小时。 他不会怨声载道,只能尽全力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好。毕竟镜头背后还站着很多默默无名的人,他们和他一样,甚至付出的辛劳比他更多。 第十天的时候,关峰终于良心发现,给全组的人休了一天假。 程锡妆也懒得卸,套了件羽绒服就直接从片场溜达出去。 拍戏的时候巴不得每天黏在床上,真正闲暇的时候却精神抖擞。他的困意在地铁上就被散了个干净,不知不觉就又走到了球馆。 他踌躇两下,等进去之后,才注意到球馆里人很多,之前来时这里门可罗雀,如今球桌外面却围了不少人。 “打扰了,请问这里是在进行什么赛事吗?”他凑近了,小声询问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 “不,”被问的人斩钉截铁,“不过是一场霸凌罢了,现在场上的家伙欺负一个前职业选手,一个亚洲男人看不过去,出手帮他——” 程锡的目光顺着那人不甚礼貌的眼神看去,遂心一跳。 徐至就站在椅子旁,球杆自然地握着,面色沉静而冷漠。 那人又接着说,手抬起来略微指了指徐至旁边垂头丧气坐着的金发青年:“赌之前那家伙输的三千美金,五局三胜,而那两个小孩已经赢了两场,三千块做什么不好?” 程锡没应声。他挤进内围,走到徐至身边,轻轻拍了一下徐至的肩,算是打招呼:“好久不见。” 徐至点点头:“是有一阵子没见了。” 程锡问:“比赛呢,情况如何。” 低着头的青年突然仰起来,然后又懊恼地叹了口气。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也能估计到这是在问场上的情况。 “不太理想,这一局是关键,但目前为止我们得分很低。”徐至陈述事实。 青年沮丧地低语:“把你牵扯进来我很抱歉,先生。” “你不必自责,现在下定论还过早,”徐至道,“我和他没什么默契,之前都没打过双人。大概两击之间就有斯诺克,而那两个人应该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16 是凭借赌球为生,配合度很高。” 徐至没有做过多的思考,他拍拍那青年的肩:“这样,你把球杆给他。” 青年像是破罐子破摔,直接听从了徐至的话,将横放着的球杆立起来,递给程锡。 同样的,程锡也没打过双人,更何况徐至让他接替的人是前职业选手,他自认没有金刚钻,这个瓷器活他不太敢揽。 察觉出程锡的犹豫,他的语调微微放平:“没关系,我信任你。” 球场上的人像是注意到了对手的异动,其中一个鼻头有冻伤的人朝他们吹了声口哨:“怎么了老兄,搬了一个救兵还不够,还想让人替代你?” “我们都知道那家伙是个废物,”正在打球的人哂笑,话语间带了脏字,“代打当然可以,不过我们要求加码。” 低级挑衅,戳人痛处,金发的白人开始拉扯徐至的袖子。 徐至并不理会,他手腕一动,摆脱了青年的肢体接触:“我随意,你们想加多少。” “再加三千。” “好,”徐至今天携带了支票簿,他在最上面的一张写下一串数字,“一万二,支票有效可兑。筹码在于你们以后不许出现在这个球馆,接受不接受?” 天上掉下的冤大头。 除了程锡以外,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这么想。 还在场上的二人甚至为了表明他们的志在必得而特地让出了一杆,商量着兑换了支票之后要做什么。 斯诺克双打并非一人一杆,而是一人一击,对协作能力和战术要求很高。程锡之前与徐至切磋,知道徐至的球路并不循规蹈矩,单打独斗他是强者,在团队中反而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得益于关峰之前记录的素材,他私底下将徐至的路数研究了个遍,除了很独特的技巧与过于刁钻的攻击他学不来之外,能够表现的,他都已经在镜头下完全复制出来。 他的起点相较于那位素不相识的球手而言,高了不知多少。 他迅速冷静下来,没有超分,球桌上红球的数量足够他们追赶上去。 程锡打出第一击,和徐至简单地互换了一个眼神。 这种临时生起的信任感逐渐牢固,然后胶着。 程锡并不负责强势的攻击,他为徐至铺造合适的走位。对方显然有所收敛,在原来的基础上留有余地。两个赶鸭子上架的拍档状态渐入佳境,生生逆转局势,掰下了至关重要的第三局。 形势渐渐明朗,在一边讨论下流话题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第四局他们率先打出超分,一切回到原点。 决胜局程锡略有失误,徐至索性抛弃安全牌,将角色对调,给了程锡更多冒险的机会。 最后,程锡一记重击,彩球落入球袋,以两分之差险胜那对难缠的对手。 徐至解开衬衫的第二粒纽扣,斯诺克虽然足够绅士和文雅,归根结底还是一项竞技运动,他已经微微出汗。 程锡握着球杆,走过来与徐至击掌,顺势握住他的手,以肩互碰。 合作者胜利之后的常态,对徐至而言却是头一回。 他额外注意到的是,身体短暂触碰之后他所闻到的,一种低调而可靠的味道。 “去向他们要三千美金,之前你输给他们的。”金发青年怯懦地看着徐至,徐至的脸又恢复平静。 程锡为了避免那对兄弟反悔逃跑,已经站到了他们身侧。 “看来是觉得三千少了。”徐至道。 观赛的人太多,众目睽睽之下,鼻子上有冻伤的男人不情不愿地从包里拿出那沓还没被花出去的美金,扔在球手身上。 在一干众人的哄笑声中,愤愤而又狼狈地离开球馆。 是时球馆的老板出来,将聚集的人群遣散。 “谢谢你们,先生们,”年轻的前球手小声道,“事实上,我认为输定了,甚至已经在想如何能还给您那么多钱,但没想到你们的配合实在太棒了。” 程锡看了一眼徐至:“不用谢,为了不让他输钱,只好拼上一把。” 徐至虽然背景显赫,但也不是坐地生财。 “出手可以,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否则只是逞强,”徐至不想再和这个瘦弱的人有过多纠缠,“下一次掏出浑身家当的时候,不一定会那么走运有人帮你赢回来,拿着钱、回英国去,祝好。” 青年应声低头,再抬起来时脸上挂着感激的笑。 打完一场斯诺克下来已经临近饭点,徐至恰好家中没有存粮,程锡便带着徐至去了家很隐蔽的家庭式餐馆。 只有三张桌子提供晚餐服务,他们去得赶巧,菜单碰上了特别供应的意大利佛卡夏和改良后的番茄肉酱细面,也有烤羊排可以选择。 菜式里迷迭香、黑橄榄,被混入酱汁里的刺山柑都是典型的地中海风味,徐至对非中华菜系的口味接受度一般,不过这次程锡的推荐他觉得不错。 程锡在主厨的提醒下,往细面上又擦了些帕尔玛干酪: “之前听你说教,还挺新鲜的。” 他觉得按照徐至的性子,冒出超过十五个字的话已经是不易。 “你可以先成为我的上司,就能听到我超过一个小时的企划分析和工作报告。” 程锡心道还是算了,不过放在家中,他还挺乐意成为“上司”的。 他赶跑脑子里的黄色废料,笑道:“你知道我听不懂那些。” 而且想必也没有心思听徐至说些什么,毕竟光是看就已经够忙。 程锡:“在今天以前,我觉得吧,你不像是会管闲事的人。” 简单来说,那对兄弟是最近突然冒出来的恶棍,逼着球馆里的人和他们赌球,那位英国前球手也是自恃技术过关,挺身而出却输光了钱。 “我一直都不是,”徐至道,“只是借此机会让球馆清静一点。” 他并不拆穿:“也是巧合,如果我没有恰好来的话,输了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徐至语气稍扬,“给街头的小混混一百块,让他们教训那两个人一顿。” 程锡听出这是徐至的玩笑话,他说:“我还以为你会更酷一点儿,直接自己去收拾。” “那看来我的外表很有欺骗性,其实我除了体能略占优势以外,并没有接受过格斗训练。”徐至身高一米八七,块头并不健硕,但威慑人的是周身气场。 “是这样,”程锡朝他眨眨眼,“那徐先生,你还需要保镖吗?” 徐至:“那要看保镖的业务能力如何了。” 程锡开始自我推销:“我会散打,学过巴顿术,不过后者是为了电影效果练的。让我想想,在学校的时候还打破过短跑记录。” “多摄入一些蛋白质,你的肌肉才有足够的力量,”徐至轻笑,“目前看来,最后一项最实用。”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17 逃跑? 徐至一不做二不休,还加上了两份烤羊排,为“瘦弱”的程锡增加蛋白质。 程锡:“……” 如此正经地损人他还是头一回见。 晚餐时间出人意料的愉快,他们在路边又一次道别。 徐至把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却摸到不属于他所携带的东西。 ——又是一粒糖。 下楼的时候,程锡的手似乎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衣角。 徐至没有扔,他剥开糖纸,将那粒糖吃进了嘴里,走进人群。 第17章 程锡把糖放进徐至口袋的动作是跟一位街头魔术师学的,他独占了那位艺术家一个下午的时间,报酬是一袋口味清新的水果硬糖。 显然他疏于练习,把好好的魔术弄得丝毫美感也无,像个往别人兜里放东西的小毛贼。 他这几天在片场总爱往羽绒服的大口袋里揣一小盒十二色的儿童油画棒。做造型的时候就在半个掌心大小的纸片上涂涂画画。今天画小块儿披萨,明日画松果,月亮和星星他都涂过,然后卷上一卷,找化妆师借一根细细的皮筋,包在一粒糖的外面。 最后悄悄投进徐至家门口前的邮箱。 他写不出酸溜溜的情书,干脆就和徐至分享生活。 那天他没带有颜色的笔,寥寥几下勾勒出的却是徐至侧脸的轮廓。 他细细地描出眉毛的纹路,想填上眼睛的时候,却犹豫了很久。 最终还是把纸笔收进了口袋里。 戏份结束已经是次日的清晨,程锡困得不行,脚抬起来走的方向却又是徐至的家。天并不完全亮,晨曦只是冉冉寻过来,冷肃的风吹得他鼻尖和两颊都是红的。 徐至家门口的邮箱很旧,木制,上边的漆已经剥落,金属部件锈迹斑驳。 他听见一阵规律的脚步声,呼吸略微粗重,见他在门口站着,徐至也慢慢停下来。 “看样子是晨跑结束了,”程锡看了眼表,“你起得真早。” 时间刚刚擦过七点,徐至的出汗量却很大,应该是跑了一阵子。 “既然不是练家子,体能可不能落下,”徐至调整呼吸,“否则连逃跑都未必能成功。” 程锡:“……” 这个坎儿究竟什么时候能够迈过去。 他又做了一个招呼程锡进家门的收拾:“一身汗不太方便,稍微等等我。” 程锡跟在他后面,目光所及是徐至被浸湿了的后背。他沿着那片神色的汗渍看上去,有一截肤色均匀健康的后颈,此时汗珠滑落,里面包裹的仿佛就是浓烈的荷尔蒙。 进门,入眼仍是徐至弟弟的那组照片,只是比他上次来的时候多了一张。 他粗略地扫上一眼:“怎么感觉小更有点儿长胖了,看样子还是家里的伙食养人。” “嗯,是有一点。” 徐更白生生的脸跟以往比圆润了不少,不过在程锡看来还是块嫩豆腐。 程锡不自觉地感叹道:“我觉得你们兄弟俩感情挺不错的,要是我有你这么个哥哥,我估计尾巴得翘到天上去,逢人就介绍,多有面子。” 徐至想象不出那副画面,却也觉得程锡的尾巴快戳破房顶了。他轻笑,语气有些难以察觉的自嘲:“不至于,我这样的哥哥没什么好的。” 兄弟间的关系全靠徐更的坚持苦苦支撑。他作为哥哥,其实没有尽到照顾弟弟的责任。 起码,在徐更开始记事以后没有。 “也不能把话说得那么死,”程锡说,“我能看得出来你挺爱他,不然也不会放这么多照片在家里。为自己家人的优秀感到自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小更应该也是敬重你的。” 徐至的心微微一颤。 他垂眸:“你先坐坐,如果想喝咖啡的话,豆子和壶都在原来的地方。” 徐至很快地冲了个热水澡,头发用毛巾擦得半干。往身上套了件面料柔软的黑色毛衣,穿着刚刚及至脚踝的宽松裤子下楼。 程锡在煮咖啡,只是困意上头,见徐至从楼上下来,还朝着他的方向打了个大哈欠。好在徐至洗完澡神清气爽,没被传染。 “你动作挺快,我这研究了一会儿磨豆子的机器怎么用,可能还得等个半分钟。” 徐至肩宽,穿什么都看起来英挺俊朗。身上的毛衣设计很妙,v领,却不往下开得过深,锁骨露出已是必然,甚至能隐隐看见徐至那两块练得恰到好处的胸肌。他联想到一个更通俗的叫法,乳沟。 平日西装革履,卸掉一身精英打扮,徐至甚有一种微妙的性感。 徐至不急:“你看上去很困,睡一觉比喝咖啡更好。” 然而程锡的精神此刻早就清醒,他挑了挑眉毛。 “我知道,所以只冲了一杯的量,刚收工,样子有点怪,别介意啊。” 程锡的样子并不怪异,只是熬了一天,眉目间难免显露出疲色,眼皮像是没什么力气,比平时略微耷拉下来一点点,徐至这个角度,将他密而直的睫毛看得更加清楚。 咖啡好了,香味浓郁。 程锡又转头去摆弄烤面包机,平底锅上也有煎好的鸡蛋和培根,他动作利落地做好三明治,端上来的时候颇有大厨的意思:“自作主张做了两份,大方的徐先生不会苛待主厨吧?” 徐至哭笑不得。 “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程锡当然没有正事找徐至。 不过并不妨碍他现编:“是这样,我的工作马上要结束了,想去纽约住一阵子,已经找好了住处,今天想来问问你行程的具体安排,看看能不能找个时间一起走。” 他摇摇头:“老关已经克扣了我不少饭钱,能节省一笔是一笔。” 徐至搬去纽约的计划已经提上日程,去图书馆的次数减少,改为每天清理打包他满屋子的书。要求并不过分,徐至没有思考太久:“公司方面希望我二月之前能完成交接,你们的时间还很充裕,结束了告知我一声就好,我这边什么时候都行。” 就当作是,对那些充满童真和生活情趣的小画的谢礼。 节日番外 *涉及《两味》中的人物 今天是圣诞节。 程安小朋友醒得很早,没有打哈欠也不必揉眼睛,看到床边挂着一只巨大的毛线袜就瞬间精神,赶紧跳下床去拍程锡房间的门。 “起床啦!” “喊什么呢,你爸在这儿呢。”程锡从厨房走出来。 “原来你起了呀,”程安小声嘀咕,“我在叫许叔叔。” “我可都听见了啊,小没良心的。”徐至搬到家里来之后,他在家里的地位有了些微的变化。 不,不是些微,是翻天覆地。 之前程锡临时有事,徐至公司走不开,程安小朋友便被三两下打包好,徐至带着去上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18 班。 见证了他这位许叔叔的气度和魄力之后,就彻底把他当成了偶像。 “略。”程安朝程锡做了个鬼脸。 程锡:“……” 长得可爱了不起吗! 徐至应该醒了,程锡把房门打开。 那人果然起了,头发略微毛躁,正赤裸着上身坐在床上。 “叔叔!昨晚有圣诞老人来了!你看!”程安小朋友献宝似的拿着那个大袜子,笑眯眯地给徐至看。 “嗯,我碰到他了,他说你很乖。”徐至摸摸程安的头,抬眼看了看程锡。 后者耸耸肩,一副“我可没说”的样子。 “好了,去穿好衣服,叔叔还要上班。” 等程安小朋友不情不愿地拎着大袜子走了,徐至这才从床上起来,接过程锡扔过来的底裤。去浴室洗漱完出来,程锡便从衣帽间找好了今天穿的衬衫和长裤。 待徐至利落地穿好,再凑过去替他打整衣领。 上好的定制衬衫,贴在身上一丝多余的褶皱也无,其实压根不需要他多此一举,可程锡想这么做。 一点一滴,每分每秒,他都想亲自捏住。 “今天晚上应该没有别的安排吧?小更邀请我们去他家开个派对,人应该不多,也就是熟悉的那几个。” “嗯,”徐至应了一声,“但可能会晚一点,吃饭不用等我。” 程锡下午的时候带着程安去了锦苑,开门的人是孟泽。 “哎,程老师来啦,至哥呢,”孟泽的头上有顶圣诞帽,他见到程安,忍不住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这就是安安吧,圣诞快乐啊。” 得了一顶帽子,程安小朋友非常开心:“哥哥圣诞快乐!” 程锡:“……” 这都是什么辈分。 他懒得纠正,自家儿子乱叫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谢谢你。他会加一会儿班,我们不用管他。” “进来吧,老徐和蒋龄他们在打麻将,正好你来了可以帮我弄弄圣诞树。” “哥哥,我也可以帮忙的!”程安小朋友自告奋勇。 进门去,客厅里传来麻将牌碰撞桌面的声响,徐更,蒋龄、蒋奕兄弟和关峰各坐一方。 “老徐说圣诞节不是我们的节日,不爱凑这个热闹。布置都是我在弄,管他什么节日呢,大家伙能聚在一起玩儿不就挺好,要我说,他就是懒。” 其实聚会能玩的也就是那些东西,这一桌的人年龄都不小了,凑在一起搓搓麻将也挺不错。 “你批评我也小点儿声。”徐更轻飘飘地来了句,手里不紧不慢地摸了张牌。 自摸,胡了,蒋龄是唯一被逮的那个:“你出千了吧老徐,你袖子里是不是藏着牌呢!” 徐更懒得辩驳,撸了袖子露出白生生的手腕。 “看来输挺多了,”程锡听见这么一出,忍不住笑了,“徐更怎么跟个小老头儿似的,他哥都不爱玩这个。” “他‘老头儿’的地方多着呢,”提及徐更,孟泽语调变得更加柔和,他指了指窗台边的兰花,“喏,那些独占春,都是徐更让养的,结果还不是我来照顾。” 话虽这么说,可语气里没有任何不乐意。 他巴不得徐更多依赖自己一点。 像是听见什么话似的,一只黄白相间的大肥猫慢悠悠晃着尾巴踱步过来。 徐咪咪在孟泽裤管蹭蹭,然后在他跟前坐下。 程锡惊叹道:“你这,沾点橘色的,果然都成猪了啊。” “成了公公之后就跟吹气球似的胖起来了,其实还是毛多,不重。” 徐咪咪不满地喵了一声。 你说谁是公公! 程安小朋友对这只猫很感兴趣:“哥哥,我可以摸摸他吗。” “我说了不算,你可以试试,看他愿不愿意哦。” 程安拿手非常小心地戳了戳徐咪咪的后脑勺。 然后它凹陷了下去。 程锡:“……” 都胖成这样了快收起你们的父亲滤镜吧。 晚饭王姨掌勺,一贯的好味道。 孟泽端了甜点,给徐更的那份草莓最多,徐更吃得眉开眼笑。 在座的几个人不是单身就是伴侣不在,顿时脑门锃亮,巴不得接管这儿的照明系统。 几个人继续打牌,徐更嫌坐着的椅子硬,便让孟泽顶替了自己的位置。 程安小朋友在一边睡着了,徐咪咪也四仰八叉地在他身边翻肚皮。 徐至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程锡本想去开门,结果徐更抢先一步。 “哥,你来啦。” 兄弟俩虽说关系缓和了不少,但徐至见到徐更的笑容还是有点不习惯。 他有些局促地嗯了一声。 徐至脚边还放了个巨大的箱子,徐更问:“你这箱子里是什么?” 徐至:“……圣诞树。” 徐更又笑了,故意道:“那你来晚了,我们的已经拼好了,孟泽和程老师装了一下午。” “那就放在这里吧,明年再用。” 程锡听见他们说话:“用不着等一年,你好不容易弄过来的,咱们一起搭吧。” 外面大冷天的,徐至却还只图方便穿了一件衬衫,即便从车上下来只用走一条小道,路却不是平滑的,见他的衬衫肩膀处有些灰尘,程锡觉得他应该是扛着这么大个箱子过来的。 半人高的箱子被推进来,正对着门口坐着的蒋龄感叹道:“徐哥,你来就来呗,带个洗衣机作甚。” 程锡:“……” 这个人是怎么平安和徐至一起长大的。 屋子里很温暖,但徐更还是找了件孟泽的衣服,徐至穿上不大不小,只是肩膀略微紧了一些。 他一个人拆箱子,里面的部件果不其然很多。 孟泽做的甜点还留着徐至的份,他猜徐至来不及自己吃饭,就先端给他垫垫肚子。 程锡:“你这个树也太大了一点,还好小更家里够大。” “十五年的树,也许会比这一棵高很多。” 程锡一怔。 原来他没有忘记。 十五年前的这一天,他们在波士顿相遇。 那天,他只用了一眼的时间,就爱上了这个人。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那要看是什么品种了,在我这儿种的,它就长这么高。” 徐至什么也没有说,他朝程锡笑了笑。 程锡晃晃手里的那块草莓千层:“吃吗。” “吃。”徐至把脑袋凑过去。 程锡:“懒死了。” 他叉了一小块下来,送进徐至嘴里。 湿润的奶油和新鲜的草莓,口味很清爽。 程锡问:“好吃吗?” 徐至没答话,只是在程锡嘴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又转头搭起了他十五岁的圣诞树。 程锡顿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将那一小点儿奶油舔走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19 。 甜。 第18章 说是二月前,程锡就恰好忙到了一月三十号。 他悄无声息地杀青,庆祝都从简,几个人拿着块儿披萨“干杯”,畅快地喝一罐汽水,再添一个用力又利落的拥抱。 程锡临走前跟关峰道别,方脸男人满脸嫌弃:“鬼迷心窍,瞧你那点儿出息。” 人家一说要走,这人就屁颠颠跟在后边。 程锡承认他的没出息,他想了想,又纠正道:“是色迷心窍。” 关峰:“……” 欣赏不来,欣赏不来。 程锡按照约定的时间过去的时候,徐至刚好开着一辆黑色沃尔沃从车库里出来。像是也注意到了他,车窗缓缓降下:“来得正好。” 程锡轻简出行,行李没有太多,只带了简单的换洗衣物和生活必需品。 他听徐至的话把行李放到后座,然后坐到副驾驶上。 “还以为能讨杯咖啡喝,没想到时机赶巧,我刚到,你就出来了。” 车里整洁如新,没有太多使用痕迹,混着清淡的怡人香味。 “开到纽约应该快傍晚了,可以去我家坐坐,到时候喝也不迟,”徐至提议,“你的房子租在哪里?” 程锡从兜里摸出一张写了地址的小纸条。他在美国举目无亲,想找租住的地方只能跑中介,不低的手续费交得他肉痛,即便如此还是咬咬牙把房子选在了曼哈顿。 谁叫徐至的新家就在那儿呢。 徐至把地址输入导航,屏幕上却没显示出来。 “应该是地图上面没有。”他换了个笼统的地址,车载导航才运行正常。 他们由北往南,从跨过康涅狄格州,还路过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场雨被带到纽约,水珠映透曼哈顿渐渐亮起的灯光。 徐至将车停在一个路口,先一步下车找标识。 “你之前应该没有跟房东本人联系过吧,也没来亲自看过房。” 程锡从车上下来,听见徐至问他:“嗯,拍戏太忙了没来得及。” 他一抬头,目及之处街边店铺破旧密集,电缆四横。 饭点,餐馆热火朝天,赌场和游戏厅似乎也热闹,不同的语言和同样的冲突。即便是冬天也有种混杂难闻的腥气和浓重的油烟味。 和其他光鲜亮丽的地方全然不同,这里一副亟待改造和管理的样子。 这样的地界,租金却只比中城和下城的房子低一点点,程锡还对比了中介拿出来的好几处房子,挑了里边最便宜的那个。 却不知道人家等的就是他这一挑。 “那看来你的中介宰了个老实人。” 徐至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程锡也明白自己是被骗了:“也是我自己没怎么花心思,过错一半一半吧,幸好只签了三个月,哎,还是过去看看吧。” 起码还能有个落脚之处不是。 等真正找到那个地方的时候,程锡觉得落脚似乎有些难。 墙体剥落,像是因为漏水浸泡而发黄,家具简陋陈旧,屋顶矮得甚至不容许他直着身子走过。 他哭笑不得:“这住个房子还得天天佝着背,把腿锯一截得了。” 徐至从那间逼仄的出租屋里出来,外边是刷着红漆的悬空铁楼梯,踩上去很没有安全感。 他拧着眉头:“凭证给我吧,租金和赔偿我帮你要回来。” “让你两头跑多不好,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就行。” 徐至一眼看穿他:“你一个租房都能被骗的人,还能要到赔偿?” 程锡:“……” 心里知道就行,话不用说得那么直接。 “今晚找个酒店睡一晚,明天再去找房子,”程锡也从房里出来,“你别站在这楼梯上,怕垮。时候也不早了,你还那么多行李,估计得清到挺晚的,你就先回去吧。” 程锡自己手里也不宽裕,要是真找旅馆一类的估计条件也和这差不多。 再找房子也只能去远一点儿的地方。 他琢磨着要不要去租个快餐车、支个煎饼摊当副业。 徐至几步又踏回地面,等程锡下来,他说:“要不这样,我家里有空置的客房,不介意的话,你可以住进来。” 程锡一愣,又听见徐至淡淡地说:“你可以用刷碗来抵扣房租。” 徐至这个人通常不会将讨厌和喜欢的界限划得太过明显。 烹饪是一个令人愉悦的过程,洗碗不是。 洗碗机太慢了,还麻烦。 徐至很快地扫了程锡一眼,心里这么想。 程锡顿了两三秒钟,赶紧道:“不介意、不介意!” 原本以为希望渺茫,他又得绞尽脑汁创造偶遇,已经做好把脸皮变成城墙的心理准备。 谁知徐至张口丢出来的就是重磅炸弹。 同居。 四舍五入不就是同床? 刷碗算什么,让他天天坐那儿洗盘子都行。 徐至的新家在上西区,不是独栋的别墅,旁边就是红砖垒砌起来的别人的住所。 门口没有小径和草坪,两户人家之间有棵高大的豆梨。同样是上行的几阶台阶,却都是瓷实的大理石,扶手有雕花,左右两边都摆着白色的月季。门柱上边口含珠子的狮子刻得写实,房檐也是欧式建筑经常会用的纹路。 气派又精致。 “这一片住的应该都是搞艺术的,比较安静。” 徐至的房子是从一位画家手里买的,价格低廉,面积适中,不会给他带来太多的地税。离他工作的地方也近,虽然临街,却不至于太闹腾。 屋内陈设复古,吊灯的光偏黄。总体并不太华丽,最惹眼的属靠窗的一把孔雀蓝丝绒底的椅子,椅背半镂空,镀了一层金色。前方就是原主人留下的画架,上边是用粉、白、蓝色画的雪原。 椅子是十九世纪的古董,画家不拘小节,绒布上还蹭上不少颜料。 程锡只是草草地扫了一眼,却感受一种宁静和自在。 一路奔波过来,到了安稳的住处才有了饿的感觉。冰箱里有徐至托人买的一些简单食材,程锡拿罐头番茄和绞肉做了肉酱意面,厨房里竟然就种着一小盆罗勒,他摘下一小簇,用眼神询问徐至能否接受,后者断然摇头。 他笑,这人对香料还真不是一般的排斥。 想想最开始错送的那袋茴香糖,也难为他还吃了一粒再扔。 简餐过后,程锡认真履行洗碗的职责,徐至就从车上搬他的行李。 说是行李,其实生活用品不多,都轻巧,就放在后座。书倒是成箱地往下搬,这儿的主人搬出去的时候也没动房子里之前的东西,书房里的画册却都被宝贝似的带走。书架空落落的,他清点了一下数目,觉得似乎还得添几个架子。 “要帮忙吗?”程锡收拾好一切,见书房门开着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20 ,便敲了敲。 徐至就站在满屋子的书中间,听见程锡的声音,也顺势应下来:“嗯,来得正好,帮我递个书,念念名字,我好分类把它们腾上去,这样节约时间。” 程锡找了块空地,直接坐到地上,周围都是摞得和他差不多高的书。伸长了手就能递给徐至,这样他就不用来回走动,老是弯腰找书。 徐至读的书杂,专业性很强的书有,社科类有之,艺术味儿浓的也多。再想想自己贫瘠的阅读面,文化水平似乎差得还不是一点半点。 他虽然含着金汤匙出生,却还是不骄不躁,一点一滴地把墨水吸进肚子里。 写进基因里的优秀是一部分,他必然在后天比别人付出了更多,才能站在这样的年纪同龄人尚无法企及的高峰。 这就是他喜欢的人。 徐至的肩背宽厚,接过书的手上每块骨头和覆盖着的皮肉都长得精妙。他有些愣神,递给徐至的一本厚书没拿稳,磕在地上。 他连忙去捡,听声稀里哗啦的,书本劈开内页朝下掉下去,捡起来难免有褶皱。他赶紧顺好折起来的书页,发现里面卡着不少已经干枯了的花瓣。 “这是什么花?”这些花瓣看上去已经被卡在里面压了很多年,只能隐隐看出形状,一碰就成了粉末。 “腊梅,小时候在家里捡的,”徐至把那本书拿到自己手里,“这本书后来出了更好的版本,有七八年没看了。” 徐至随手翻翻,在书的后半部分发现了一张照片。 程锡忍不住凑过去看,那是一张尺寸很小的全家福。 四个人,长相正派的男人站在椅子边,美丽的女人端坐,身边坐着小儿子,徐至也站着,手里攥着徐更的手。 看模样徐更也就三四岁,徐至也大不到哪里去,一脸正经和严肃,像是有满腹心事。 明明再和乐不过的画面,程锡却莫名感到一丝丝暗流涌动。 第19章 徐至没有动那张照片,他什么也没说,稍微缓和下来的神色又恢复一如既往的淡漠。 断下来的动作又重新衔接起来,程锡报着书名,脑子里却在独自思索。 后来他想明白了。 照片上那个人的那副神情,就像是下定了决心。 一种也许并不被人理解,坚定而孤独的决心。 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日子没什么矛盾和波澜。 二人每天一起去晨跑,不过程锡对锻炼身体这件事可谓是相当不喜欢,用尽演技表现出自己没在划水。 只是最近还发展到荷包里揣一两块削好的苹果出门,徐至在玄关穿好了鞋,催他:“回来再吃。” 他当然不是自个儿吃,苹果的享用者是中央公园里的小松鼠。 喂松鼠比跟在一只飞快的闷葫芦后边儿哼哧哼哧跑步有意思多了。 毕竟入了演员这一行之后,他锻炼的时间很零散,做不到像徐至这样数年如一日的自律。 他们每天路线固定,甚至都不需要程锡找,松鼠就在路边竖着尾巴等他。 徐至听见脚步声和呼吸声没了,头一回停下来回头。 树并不常青,变黄掉落,一只北美红松鼠就坐在干枯的叶子里。程锡半蹲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里边装的是切好的苹果。 他也没去摸松鼠,一块苹果风卷残云般被它消灭干净,小松鼠拿跟它身子差不多长的尾巴去蹭蹭程锡的鞋,一骨碌地蹿到树上。 之后从另一边又来了两只松鼠。 他手里只剩一块了,只好一分为二,喂给了新来的那两只。 这还不算完,徐至看见那人把空了的袋子揣进包里,总算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时,一只挺肥的松鼠从灌木丛里跑出来,大爷似的拦住他,一看就知道是老手。 徐至:“……” 没完没了了还。 程锡感觉自己是别是戳了松鼠窝了,怎么这些小家伙跟赶趟儿似的过来要吃的。 他道:“你明天再来吧,你都这么胖了,少吃点儿。” “跟美国的松鼠讲中文,它理解起来恐怕有语言障碍。” 程锡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然后换了英文说这只松鼠是个小胖子。 长期骗吃骗喝的肥松鼠大受打击,爬树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不过程锡觉得主要原因还是胖。 徐至忍不住笑:“走了,明天多带几块吧。” 早餐被程锡一手包办,彼时徐至取完邮箱里的信件,回卧室洗漱换衣,吃完早餐差不多就到了上班的时候。 不过程锡最近接了个广告,得跟着团队外出一周拍摄。徐至也没追问去哪儿、工作的内容是什么,只是觉得程锡不在,自己的早餐时间似乎变得有些仓促和紧迫。 也许是洗澡的动作比以往拖沓了一些。 与人同住并没有他想象中难,程锡个性随和,生活习惯和他差异不大,就是相对懒散了一点。 每天晨跑抄捷径然后装作追了他一路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 偏偏那人总爱装得气喘吁吁,费力地攫取空气,偶尔还咳嗽一两声。 实在不枉为一名演员,徐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他正准备下班,秘书敲门进来,给了他两张百老汇的票,表明自己临时有急事去不了,并力劝他不要让这两张票白白浪费,晚饭后可以去观看一场。 徐至没来得及谢绝,性格直率的秘书小姐就把票留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西贡小姐》,晚七点,座位似乎视野绝佳。 离剧场开演还有两小时,回家吃饭、换衣绰绰有余。不过另一张得遗憾报废,他临时也找不到伴儿和他一起去看演出。 徐至回到家,玄关多了双有些泥泞的鞋,灯亮着,房内传来阵阵香气。 他换了鞋进去,行李箱还在客厅放着,厨房里站着一个人,手里握着平底锅让它微微倾斜,另一只手拿着一柄小勺,正往牛排上浇黄油。 程锡身上的白衬衫有很多褶皱,皮带被他扔在沙发上,一部分衣摆直接从裤腰里跑了出来,他大约从搬进这里之后就没有剪发,此时已经稍稍有些长度。像是察觉到有人向他靠近,他抬眼,露出再平常不过的笑:“我看今天买的食材有西冷,正好我学了牛排的煎法,试试。” 他眼下一片青色,下巴也有没挂得太干净的根茬,也许是笑,所以看不出疲倦。 “什么时候到的?” 徐至在橱柜里找了两个盘子。 “刚到半小时,一个盘子就够了,我坐了挺长时间的飞机,没什么胃口,一会儿下碗面吃。”程锡关火,夹起牛排放到另一边的案板上,让它静置,好锁住肉汁。 徐至拿着盘子出去,桌上还有份淋着油醋汁的沙拉和口味清淡的汤。 他也不着急吃,等着程锡做好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21 自己的晚餐出来。 不知道那人现在对音乐剧还提不提得起兴致。 “工作完成得如何?” 程锡道:“也就那样吧,赶工赶得比较厉害,我还以为是老关转行了呢。我去的什么地方我都没记住,光顾着嫌它冷了,真的是冰天雪地,跟那副画上的雪原特别像。” 他目光移至客厅挂起来的那幅前主人的赠礼,想起自己这一个星期所见的耀眼刺目的白。 那儿辽阔空旷,落地无声。 于雪原中,雪山下,他踽踽独行。 可想起徐至,便心似火烧。 “什么广告,要去那么冷的地方?” “香水,”程锡说,“很有意思的一款香水,可惜他们给我的那瓶不小心被我摔碎了,之后上市了我再去买一瓶送你。” 程锡并不用香水,不论是花香、水生或是木质调,他觉得都不如沐浴露的味道来得实在。 他也压根没想过会做拍电影以外的事,这次机会也是因为调香师偶然看到了自己的电影,几经辗转联系到他,他又恰好无事可做,试闻了对方拿出的香水之后一拍即合。 徐至点点头,对香水本身并不是很感兴趣:“再叫他们送几瓶给你,也不是过分的要求。” 程锡笑了:“那得喷到什么时候去,我还能拿它泡衣服不成。” 再说,要来的东西,怎么能送给喜欢的人呢。 情意也薄了几分。 程锡很自觉地想收了碗筷去洗,徐至却拦住他,用了复杂的洗碗机。 他把东西都复原归位出来,离音乐剧开场大概还有四十分钟。 程锡睡着了,靠在沙发上。 他衬衫的扣子不知何时崩了一颗,衣料跟着他的动作拱起来,透出几分肤色。脆弱的耳廓被冻伤,看上去很红,微肿。他紧闭着双眼,睡得沉而安静,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干冷的缘故,嘴唇似乎不如以往柔软和健康,有几道开裂的纹路。 看样子是相当疲累了。 徐至没叫醒他,上楼随手拿了本书和绒毯下来。 他翻开书,将票卡进书页里。 音乐剧什么时候都能去看。 一个好梦却不常有。 第20章 四月,程锡说的那支香水总算上市。 广告时长不到一分钟,投放的数量和覆盖面只求到位,无需泛滥,过度宣传反而不适合这类产品。 时代广场有它一块面积不小的广告牌。 玻璃瓶浮在画面左上方,无色的香水从倾斜的瓶口倒出,没有沿着复杂的轨迹下落,最终到达右下方一只手的掌心里,便变成了渐渐融化的雪。 那只手修长细瘦,微微蜷起,手背贴着薄薄一层积雪,它没能完全埋掩一切,仍能看见底下光裸贫瘠的土地。 本该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它的存在却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幽幽冷意。 朴素的字赫然印在大片空白的画布中央。 i seek you by h. 因为不在电视上投放,程锡又不去会所之类的地方,品牌方便给他寄了广告成片。 徐至家门前的邮箱还算新,年岁大概和房子差不多,在能被挡住风雨的地方,所以没有斑驳陈旧的锈迹。他每天查收订阅的报纸和信件,这次徐至从里面取出录像带:“你的广告片到了,要一起看吗?” 那人不知在忙活什么东西,他瘫在沙发上,头也不抬:“啊,你可以先看看,他们之前给我看过样片,我挺满意的。” 他被骗一事早就被徐至利落地解决,对方委托了位嘴皮子厉害的律师,连本带赔偿要回了两年租金金额的钱款。他试探性地提了一嘴另租的事,徐至正在洗树莓,回应得有些漫不经心:“你自己决定,我没有意见。” 于是程锡脑中紧绷的弦一下子垮下来。 也留得明目张胆、心安理得。 生活平淡如水,除却偶尔凝望徐至后背时,胸中涌起想要拥抱和亲吻的冲动,他已经足够满意和快乐。 徐至真诚地对待他,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怀有同样的悸动。 友情和爱情,一字之异,天差地别。 他渐渐明白这之间微妙的平衡,打破就覆水难收。 他不介意以任何身份站在徐至身边,即便最想成为的还是爱人。 徐至调试一番影碟机,程锡见状挪了位置,坐到地上去继续写写画画他手里的东西。 镜头由远及近。 衣着单薄的人历经了一场久途的跋涉,他一头黑发,肤色苍白,身上的衬衫因为有风紧紧贴住他的身体。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只懂得挺直了脊背在雪原中徒步。 画外,琴声跟随他的脚步,零零碎碎响起。 行客驻足,他缓缓俯下身子,匍匐在雪中,微微发红的鼻尖凑近白雪,眼皮轻轻颤抖,睫毛落上两粒松散的雪。他沉重地吸气,低哑的琴声戛然而止。 隐隐风声掠过他轻薄洁白的衣角。 他用红润干燥的嘴唇亲吻雪,然后睁开眼,冰晶就在他深棕色的眼仁中融化,成为咸涩温热的眼泪。 此时,悠扬静美的琴声流淌而出,他仿佛看见了一阵清润的甜风,吹开松软的雪面,镜头拉远,逐渐露出由花朵拼凑的香水名字。 徐至几乎已经想象出了它的味道。 它也许有忍冬的凉,雪松带来的湿润的木头味,最后是冲出的花香。 就像是草草走过隆冬,来到一个寒意料峭的春天。 徐至不太能想象穿戴这支香水的场合。 它应该是一支仅仅秉承调香师意志的沙龙香水,可它没有安安静静地站在沙龙的陈列柜中,而是被搬上镜头,大胆地请了一张陌生的东方面孔为它作诠释。 名字也起得相当奇怪。 i seek you by h. 拆分来看尚能理解,可显然后面的字母也是名字的一部分。 “在写什么?” 程锡给他看那张瞎写了些字母的纸。 徐至看他把字母全部摘了出来,企图重新拼写,道:“密码吗?” “啊,调香师告诉我这支香水的另外一个名字被他藏起来了,我要是推出来他就把这瓶香水的第一个版本送给我,我挺好奇的,但没什么头绪。” 徐至盯着那张纸片看了半分钟:“也许是用很简单的方法转换了一下。” “你有什么看法?” “初步的想法是维吉尼亚密码,但密钥才是关键所在。”程锡收到他眼神的示意,将笔递给了徐至。 他把白纸翻了个面,在上面画了张合并的凯撒密表:“比较基础的加密方法,以明文字母‘i’为例,如果‘a’是密钥,那密文就是它本身,如果‘b’是密钥,对应的密文就往后移一位,是‘j’;他想让人知道,所以不会设计得太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22 复杂,保密性不是最主要的,密钥可能就是你知道的东西。” 名字听起来挺玄乎,理解起来还挺容易的。 程锡心里嘀咕,一只手撑着脑袋,看向徐至:“hans先生将一生都献给了香水,密钥会不会就是它呢。” 徐至点头:“试试。” 程锡有点心虚,感觉自己在老师面前做数学题:“你别看着我啊,我比较笨,推不出来怕你笑话我。” “好,seek you可以被写作cq,我在楼上书房。” 好吧,这位老师还很有责任感,不仅给了解题思路,还留了一手至关重要的提示。 程锡又在客厅待了一晚,他尝试了所有的排列,发现换出的密文无论如何都很怪异。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换了一种思路,将现有的字母作为密文,又将所有排列试了一遍,才得出一个切合的单词。 他热了杯牛奶,上楼去找徐至,发现他似乎在看信。 “小更的信吗?” 徐至接过杯子:“谢谢。不是徐更,他最近比较习惯用电子邮件。” 他并不闪躲,把那封信不紧不慢地叠好,放回信封里:“知道答案了吗?” “嗯,”程锡道,“是‘melted’。” 徐至并非精通密码学。 他能这么快解出答案,得益于那副海报和广告。 虽然没有试香,但以他个人的角度出发,并不会将沙龙香水以商业香水的形式进行推广。 众口难调是因,吃力不讨好是果。 他能感受到这支香水以“melted”为名的用意,至于现在这个别扭的名字,他觉得是调香师和品牌方面产生分歧,也不愿意花过多的心思去起新的名字,而随意变换推出来的。 就如同他这所房子的前主人一般。 为了上好的矿物颜料,低价出售房屋换取路费和采买的钱,明明马上就是居无定所之人,却还是兴高采烈,踏上了周游世界的旅途。 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在“任性”。 徐至不动声色地以目光扫过那个信封。 他其实偶尔,也想任性一次。 第21章 “程锡,”徐至抬头看他,“这支香水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程锡眨了眨眼。 然后他笑,走到徐至的椅子旁,俯身凑过去。 点涂在耳后和颈部的香水晕开。 果然,一种并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味道闯入鼻腔。 冷冽,还有一丝湿意,冰还没被完全融化。但流动的水已经悄然浸润大片的木头和土壤,历时一个冬天,短暂地,开出不知名的花。 “闻到了吗?” 离得太近,能看见对方修剪得不太整齐的鬓角。 程锡去了一次理发店之后便开始学着自己理发,对着镜子拿推子修理,打理不到的地方就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出去,找在客厅看报的徐至帮忙。只是两人的技艺都不娴熟,剪坏了的情况更多,也就是这人靠一张脸在撑着。 他出门便戴上一顶帽子,遮住胡乱动过的头发,等长了,又再剪坏。如此往复,头发越来越短,人也更加精神,显得英朗。 徐至还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嗯,”他神色有些不自然,“不太适合你。” 即便当初只有短暂的接触,徐至也隐隐记得程锡身上的味道。 那不属于任何一种或清雅、或甜美的香精,安定而可靠。 带着冷意的香水,不管核心是不是“融化”,都不适合他这样随和热心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尤其是最后那抹甜香,”程锡顺着他的话说,做了一晚上益智活动,他这会儿也累了,于是拍拍徐至的肩,“早点休息。” “好。”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徐至失速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第二天,程锡去了趟调香师hans的工作室。 “我虽然将它命名得很随意,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年届五十的调香师才刚刚开始上班时间,他一头灰白短卷发,穿着得体的深蓝色套装,两人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见面,握手时不免久了一点。 “得益于我一个很聪明的朋友,”程锡坐下,“如果不是他的话,我可能没办法踏进这间大门。”hans履行诺言,他将早早准备好的香水从柜中拿出,又抄起一张试香纸:“那看来这瓶香水的真正赢家应该是你那位朋友。” 他在职业生涯中试了无数次香,喷涂、摇晃纸条使酒精的干扰散去的动作一气呵成。调香师的脸上露出只有在展示满意作品时才会有的自信神色:“希望您能耐心地在这里待到它的后味出来。” 程锡愿意等待,hans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他介绍各类气味。 “所有的白色花卉里,我最喜欢忍冬。你能想象到吗?一个陌生的身着碎花裙子的小姑娘,绑着麻花辫、拎着行李,脸上一点儿粉饰也没有,有些难以靠近。她冷脸从傻站着的你身边经过,谁知她又突然笑了,很甜,就像蜂蜜。” 调香师必然想象丰富,否则也不会产生那么多奇思妙想,将世间杂陈的味道组合在一起,激发出各类香气的个性。 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回到了一个春心萌动的青涩年代。 程锡只是礼貌地笑,他对忍冬没有那样浪漫的感受。只是想起从前他母亲在总爱给他和父亲端上两碗金银花水,父亲总是喝得毫不犹豫,他自己却嫌碗中的水没什么味道,磨磨蹭蹭不肯喝,让母亲逮住了一顿好说。 这时街边“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来,他就趿拉着鞋溜到外边,手里捏张皱巴巴的角票,让小贩掀起纱布锲下一块儿,没等进屋一小块儿糖就进了肚,上牙膛和臼齿都被黏得紧紧的。他跑进屋,“咕咚咕咚”两三下把水给喝了,好专心致志地吃。 他妈看见了又是一顿好说,他爸在一边儿帮她择菜,劝:“你让小橙子吃呗,水也喝了,他最爱吃的就是这个。” 母亲一巴掌轻轻拍在男人脸上:“都是你给惯的,牙疼了可别找我。” 他后来也真的牙疼,母亲却还是牵着他的手带他去看医生。 hans见他陷入思绪,说得更加起劲,生生把他这里几乎所有的香都挑了代表性的说了一遍。 时间差不多了,调香师将试香纸递给程锡:“请。” 他毋需凑近去闻,便嗅到苦味。 在他的印象里,melted的后味是清甜的,也正因为如此,它虽然不是一支挑性别的香水,但也更受女性的喜爱。 “是香根草和广藿香,”hans道,“它本该是苦涩的,就像忍冬小姐笑了,可她的笑容并不属于你。于是你心里化开的雪又冻上了,春天总是姗姗来迟。” 药般的苦味和烟熏的木头气息混在一起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23 ,强势地存在,不是令人安心的沉稳气味。 “我不这样认为,mr.hans,”程锡道,“只要‘忍冬小姐’发自内心地笑,那她带来的能量就足以融化我心里的雪。” hans佯怒:“臭小子,你几岁?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程锡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生气:“您为什么会放弃它呢,我认为这支苦味香水和那支同样精彩。” “那是当然,我手里没有差的作品,”像是受到鼓吹,hans不免有些膨胀,“它太苦了,我的老板并不喜欢它,于是将它私藏,不过还好,有欣赏它的人在。我喜欢‘melted’,可不喜欢这样商业运营的方式,它本该在沙龙间流行。” “如果在这里您无法将自己真正想呈现的东西带给大众,为什么不独立出来,开一家香水沙龙?在我看来,您完全具备单打独斗的资本。” hans摸摸他灰白的胡子,然后微笑着将这瓶苦味香水赠予程锡。 岂料对方却摆摆手,含蓄地拒绝:“这是孤品,更适合留在创造它的您身边。更何况,我想象不到穿戴它的场合。” hans却挺执拗:“那就送给你的那位聪明朋友。” 他想起徐至,神色不觉变得更加柔和:“他比我更不适合这样的苦味。” 虽然不太可能,他希望徐至的身上能够多多少少,有一些甘甜。 程锡没空手回去,hans送了一小支突出琥珀味的香水给他。他没尝试过那样的味道,hans想了想:“在我的鼻子里,它是温暖的味道。” 他搭乘地铁回去,门口有盆月季花半耷拉下来,他索性把它带起来准备进屋修剪,徐至没将波士顿家里的青色瓷瓶带过来,但这间屋子原本的主人很喜欢装点,倒也不用再亲自采买。徐至只要颜色清淡的花,程锡觉得这样错失了姹紫嫣红的春,便也把鲜艳些的往瓶子里弄,不过也就是几枝,几分盎然。 客厅有说话声,应着他关门的声响停了。 坐着的男孩儿像是受了惊,立马站起来,肢体僵硬。 一个陌生的清润男声传来:“厉从,坐下。” ———— 新人物w 在微博有提过的小怂狗和老狐狸叔叔~ 第22章 被唤作厉从的男孩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子不高,五官周正,没长开时也看着立体,就是瘦,脸颊凹陷进去。穿的衣服袖长肩宽都合适,可还是松垮。听见这一道声响,不敢抬眼看人,没怎么犹豫又坐了下去。 徐至招呼他:“你回来了。怎么把花盆抱进来了。” “花栽下来了,感觉是被人扒的,我准备剪下来。”程锡把花盆放下,它有些沉,“这两位是?” “祝师兄是我大学的校友,厉从是他友人的儿子。这是程锡,我的室友。” 之前的那个男声便是这人了。 “今朝相逢——幸会。我叫祝逢今。”他点头致意,样子清俊雅致,戴一副细圆边眼睛,颇有几分饱蘸浓墨的文人气度,“厉从,问好。” 厉从蔫蔫说了声叔叔好。 程锡腹诽,怎么训得跟一只小奶狗似的。 “还好我不是个姑娘,要是这么大的孩子叫我阿姨,可得生气了。”程锡笑道,“如果有要事要继续谈的话,不如去书房?我怕我来来回回打扰你们。” “我们也刚到不久,正有此意。”祝逢今起身,又对那小孩嘱咐道,“没有允许,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 他又放缓了声音:“还烦请你跟厉从单独相处一会儿了。” 程锡:“哪里的事儿,喝点什么?我一会儿给你们端上去。” 徐至用手虚拍了下程锡的手臂,力道很轻,低声说:“不用。” 罢了带着祝逢今上楼去。 祝逢今一走,厉从明显放松下来,他咬咬嘴唇,可怜巴巴得眼角都快掉下来了:“叔叔,我渴。” 程锡:“……” 这小孩儿居然还有两副脸孔。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师弟你擅长和人周旋,那就太累了,”祝逢今占了张看起来坐垫柔软的椅子,他将外套敞开,“我这次来,是因为厉演死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去世的不是携手比肩多年的大哥。 “内讧还是仇家?”祝逢今带着厉从前来,他就觉得其中有变故。 徐家世代老老实实经商,即便家族内斗不断,可也没有道上的人来掺和。徐至祖父是个情种,无外室,和祖母育有三子,徐至父亲排行老二。两人和如琴瑟,对长子管教和栽培最多,对小儿子宠爱有加,他父亲夹在中间,最终却成了当家的人。 自那时起,来徐家登门拜访的就多了姓厉的人。 至于这其中有多少秘辛,徐至无从探得,也不想再去翻陈年旧事。 “不好说,当时只有我跟厉演两个,他死,我重伤,肩膀到现在都抬不起来,”祝逢今冷笑道,“我一个姓祝的,正被提防着,怕我鸠占鹊巢呢。” 祝逢今接着说:“我手里握着一笔钱,不知如何花,还希望师弟你指条明路。” “你来得正是时候,”徐至神色收敛,“我的伯父有意处理他手里持有的徐氏股份,百分之五。” “那看来我得好好争取了,”祝逢今摸了摸椅子的扶手,“以后要是有我祝某人能帮衬的地方,尽管开口。” 徐至淡淡点头:“我会尽力促成,希望你早日回到你该在的位置上去。” 祝逢今话锋一转,面上带了几分不具名的笑意:“说起来,你在美国也待了不少时间了,徐叔叔就没催你回去?外边的那个小帅哥又是怎么回事,我从前可没有听说过,徐至和谁走得这样近。” “催。我的学业还有不到两年,完成之后回去也不太迟。” 见徐至对程锡的话题避之不谈,祝逢今也没再追问。 至于学业重不重要,他心知肚明。 徐至和祝逢今没有太多要说的,从书房下来堪堪过了半个小时。 程锡已经将盛开的花修剪下来,厉从站在一边。两人也不说话,一个专注地盯着花,一个安静地将程锡递来的花枝理理叶子,然后插进瓷瓶里。 “就没见过你这小子这么乖巧的时候,”祝逢今哼了一声,见程锡抬头,便对他说,“这小子之前养宠物,把我的兰草揪了喂兔子,不是皮痒是什么。” 厉从往程锡身边凑了凑,小声反驳:“那你不也把我打了一顿么。” 祝逢今神色一凛:“你说什么?” 厉从立马怂了:“该打,打得好。” 程锡:“……” 这孩子长得这么周正,怎么认怂就这么快呢。 盛情难却,祝逢今和厉从被留下来用了晚餐。 离去时,祝逢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24 今朝厉从伸手,那小孩儿就颠颠地过去牵住。 “祝哥看着年轻,不像这么大孩子的叔叔辈啊。” 徐至洗了些樱桃,端着出来时指尖还有些水。 “他本就年轻。高我三届,算算大概二十七。厉从父亲长他四岁,年初的时候意外去世,才由祝逢今抚养,”徐至把那碗樱桃递给程锡,“你对他似乎很感兴趣。” “不是感兴趣,”程锡道,“看他在饭桌上,右肩似乎有一些问题。而他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我没有诋毁他的意思,就像是一只笑面虎。” 立于一只老虎身侧,兴许现在风平浪静,可难以确保对方不会出其不意,咬住身边人的咽喉。 程锡的直觉倒是很准。 徐至并不否认,只是纠正他:“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老虎谈不上,倒更像只狐狸。” “你与他没有利益的牵扯,大可不必担心,当他是个普通人就好。” 程锡见他认真的脸,想说的话又憋回了肚子里,暗自叹气。 他哪里是担心自己。 看来徐至不仅是个闷葫芦,还是块硬石头。 怎么就不开窍呢。 第23章 日子的指针又往后拨了一些。 天气变热,程锡去参加了许多好莱坞新片子在纽约的试镜。 一是闲来无事,二来总不能看徐至每天往更高的地方走,而自己还停留在原地沾沾自喜。 他也有野心,也想收获一尊尊认可他表演技能的奖杯,在属于他的领域里绽放光芒。 但好莱坞对亚洲演员的接纳度比他想象中更低,即便有不那么排斥的导演,给出的角色也有一些哗众取宠的低俗。 有一定展现空间的角色,连试镜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他尝试着跟徐至交流这些事,好减轻心里的挫败感,对方听得仔细,道:“刻板印象在哪里都存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在等合作公司的代表,不过在对方的认知里,华人大概都是自私狡诈、贪图小便宜的,所以听说公司派我来谈判时,他放了我的鸽子,还在我老板面前先告了我一状。” 程锡显然没想到徐至也会受到排挤:“就因为这种原因而枉顾整个公司的利益吗?”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摆在明面上来的,其实真正的原因还是他们公司另有选择。”徐至继续说,“一码归一码,他们认为你不能胜任,有可能只是因为很私人,或者难听一些,肤浅和荒唐的理由。你不必为遭受拒绝感到沮丧,演员这样的职业,在我看来,需要一些运气。如果多一分勇气的话,说不定运气会更快降临在你的身上。” 程锡忍不住笑,这还真是很有徐至风格的“安慰”。 但也再精准有效不过了。 机会在三天之后冒出头。 程锡试了一部剧情片的角色,导演年纪刚过三十,大学时期拍的处女作一鸣惊人,之后的作品似乎都反应平平,他也不急,静下心来,在全美各地寻找符合人物的演员。 那个角色年少时被骗到美国来,成了廉价劳动力,在高强度的工作下熬到中年总算出了头,盘下一家小餐馆当起小老板。 他安于现状,用一身毛病的破败身体守着一间小小餐馆,摆上一尊金灿灿的招财猫,打他的算盘。 与此同时,年幼的男主角遭遇着与他相同的欺骗和压榨,他起先不过是冷眼旁观,却被主角眼中的倔强逼出了恻隐之心,将人带了回来。 处境不见得变好多少,这份善意却是主角一路成长咬牙坚持的动力。 他显然不是故事的核心,人物性格很完整,分量不重,也许没有几场戏,但都在点上。 程锡二十四岁,和这个角色的年龄相去甚远,他在怀疑的眼神中进行了时长三分钟的试镜,结束时观察导演的表情,发现他欣赏的眼神中略微有一些遗憾。 导演拿笔绞着手指:“你很棒,也很贴合这个角色,如果不考虑观众的接受度的话,我真想让你做主角。” 他不是国际知名的大导演,在选角方面上,他有一定自由,可也不能完全遵从自己的心意。 这个角色没有硬性的要求,非白人似乎都可以,总之他的肤色在这片土地上必然将受到不公的待遇。导演原本觉得这个角色会在拉美裔、非裔演员中选,现在想想,不管是哪种肤色,他们都有诠释这份苦难和善意的资格。 “谢谢,能得到这样的赞赏,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我希望你能够空出充裕的时间来参加这次拍摄,具体的事项和合同签订另约时间。” 程锡觉得自己从地铁上下来,在返回家的路上脚步有些飘。 他进入这个圈子是偶然,之前得到广告拍摄的机会归根结底也是偶然,这个角色是真正意义上通过了考验,凭借自己能力赢来的。 它有运气的成分,也包含着在此之前连续十几场碰壁依然愿意尝试的勇气。 他步子飞快,此刻只想尽快回家,等徐至下班,和他共同分享这份喜悦。 搬进来三个多月,他的厨艺突飞猛进。徐至的舌头谈不上挑剔,却有很多让他哭笑不得的要求。比如他不爱太生的肉,太软嫩也不行,牛排喜欢熟一点的,他最开始掌握不好度,一不小心煎得太老,让那人别扭地离开桌子,含糊地说了句塞牙。 程锡靠着徐至那副微妙的表情,笑了整整两天。 那之后他的牛排也煎得愈发熟稔,几乎没有失手。 程锡打算喝一些酒。但酒柜里似乎没有香槟,诸如伏特加之类的烈酒倒是很多。他对自己的酒量没有底,之前喝的机会太少,烈酒最多啜饮小口……几杯而已,当不会醉。 不多时,徐至结束一天的工作回来,他解开紧密的袖扣,看到一桌丰盛的晚餐和特意倒上的酒,心中了然:“这么隆重地庆祝的话,看来是试镜过了。” “嗯,运气砸中了我,”程锡拉开椅子坐下,“所以,赏脸喝杯酒吗?当然,要是你想喝苏打的话,我也不介意。” 他微微笑弯了眼睛,就像是闪亮却不刺目的光线于此停驻。 徐至摇头,也明白这不是拿苏打充数的场合,故作为难的样子:“看来不喝你是不会放过我了。” 他拿起杯子,自顾自和程锡面前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那,恭喜你。也祝愿你一切顺利。” 徐至的语气没有平日里的严肃,听在程锡耳中,一字一句都柔和不少,挤入他的心。 烈酒就像是被混在言语间,仅仅只是一杯,程锡便闭上双眼,一手支撑着脑袋,不省人事。 徐至晃晃他,也没有反应。 他走到程锡身边,微微俯身,对方湿润柔软的嘴唇近在咫尺。 徐至没有礼物。 有一些迟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25 疑,他小心翼翼地,在程锡的嘴角留下一枚很浅很浅的吻。 就以此当作贺礼吧。 第24章 这个吻太轻。 温热,柔软而平静。 他的心却被很重地撞了一下,抓着椅子的手为疯狂跳动的心所牵,颤抖起来。 徐至的目光扫过程锡的发迹、眉弓、双眼、鼻梁,嘴唇。 一刹那,他有过想要接着吻下去、到很久很久以后的冲动。 可也只是一刹那而已。 程锡是五月中去的洛杉矶,走之前徐至没有不闻不问,却也没有很故意地刨根问底。 不是太重要的角色,却还得在组里呆上二十天。 徐至一如往常地生活。 晨跑、上下班,看种类繁杂的书,捡起很久没练的低音提琴拉上一两个小时。和他从前的生活步履轨迹全然相同,他却觉得少了些趣味和热闹。 就像程锡第一次出远门时,觉得早餐有些仓促和难以下咽一样。 并非说程锡在时有多热闹,毕竟两个人住的房子里,再吵闹也只是暂时。他不会故意将电视节目的声音调得很大,也不会把音乐装满屋子,只是会在看脱口秀时发出总是慢三秒的笑声,或者因为愉悦而哼唱些不成调的曲子。 徐至也常常在喝水时呛住。 关峰口中的“屠宰场歌手”果然名不虚传。 当然更多时候他会打印一些经典电影里的台词,借用徐至让人改装过的那间隔音很好的练琴房,在里面练习和表演。 他的朋友之前提到过程锡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型演员,也许“天赋”有一定道理,但更多的说不定就是像这样关起门来日复一日地琢磨。 毕竟,这个世界上也不无天赋异禀,最后又泯然众人的例子。 徐至去了大概三次百老汇,舞美、唱腔、故事都是诚意之作,谢幕时掌声雷动,他也站起来为演员鼓舞,心里想的却是程锡在这时没准会激动得喝彩尖叫,毕竟他热衷于一切与表演相关的东西。 身披着月光回到家中,除了累以外,竟然没有太多别的感觉。 徐至可能更习惯于在家中看看影碟,可以随时离身,走到厨房里洗些桑葚,递给聚精会神的程锡,然后看他跳起来懊恼地擦着汁液飞溅到衣服上、浸染出的痕迹。 有工作时,他在一旁准备第二天开会用的材料,不时抬头看看电视里灰绿调的画面,顺便给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的眼睛放松放松。 书房不知何时成了可去可不去的地方,他并不会因为周围有异响而无法集中精力,对徐至而言工作效率可以同样高,无论是在安静的家中或者人潮拥挤的广场中央。 索性他就将文件和电脑都带到楼下。程锡一开始有些拘谨,将声音调到最小,倒水和找些零嘴吃的动作都蹑手蹑脚,直到他开口说了句不用管他这才放开动作,还会凑过来问他要不要吃爆米花。 程锡喜欢电影,他几乎每天都在看各种类型的片子,最喜欢的似乎还是剧情片,节奏紧凑一点的。看文艺片时习惯准备炭笔和速写本,遇到喜欢的片段还会把分镜给画下来。 徐至没什么偏好,都能接受,却也谈不上热忱。 程锡急急忙忙画分镜的样子比喜剧里的刻意搞怪更吸引人。 第一个周末,徐至还去了趟波士顿。 他把波士顿家里的东西再清点了一下,之前没能带去纽约的都被装上了车。去球馆打了几局斯诺克,出来时又去逛了逛那位意大利老太太开的旧音像店。 她还是那副酷酷的样子,画着夸张的挑眉,红唇勾得浓艳。可乐瓶边放着一个小草筐,里面盛着几粒颜色糟糕的甘草糖。 认出是他来,gianna在包装cd的时候还很高兴地在小筐里抓了一把,甚至想把为数不多的糖都给徐至。 好在他走得够快。 《hotel ia》,eagles,1977. 徐至不听摇滚乐,也没有开车听歌的习惯。 买这张专辑只是鬼使神差。 又或者是因为它的名字里带着ia。 而程锡在那里。 第25章 第二周开始,徐至陆陆续续收到了些程锡发来的邮件。 他像是得了清闲,并且乐此不疲地拍照、传到电脑上,再编辑成邮件发给徐至。 一尊蠢而粗制滥造的金色招财猫、一个贴上乱糟糟胡须的下巴、顶着糖制道具酒瓶往外渗血的脑门,或者一张只有半张脸入镜的挤眉弄眼的搞怪照片。 比如加州“innout”的双层肉饼吉士汉堡;还冒着热气的一大碗西红柿打卤面;涂抹了过量黄油的酸面包;片场休息期间送来的来自中国餐馆的幸运签语饼干。或者凌晨收工时,几人结伴到小酒馆里点的满满一扎泡沫丰富的德国黑啤。 就像他历经六小时长途飞行,一番舟车劳顿之后参加的并不是工作,而是一场轻松愉快的旅行。 徐至不知为何开始每天期待这样的邮件。他身在遥远的纽约,竟也有种参与其中的感觉,仿佛自己就坐在程锡的对面看着他用镜头记录琐碎平凡的一切。 星期六的晚上,程锡给他发了些很特别的照片。 他认出那是一号公路,车就停在陡峭惊险的崖壁上。 大苏尔。 辽阔的太平洋就在脚下。 海水里就像是被倾倒了更多深沉的颜色,托着天空。边界处被一把生锈打卷的刀切开,再扔下大片蓬松的云,将幽深的色块稀释,呈现出调和后泛着白的浅蓝。 白浪拍打散落耸立于海中的黑色礁石,被如巨斧劈开的山石拦住,成了绵延曲折的西海岸。 壮阔,寂静,发出的声音被无情吞没,只有惊涛声和海鸟的嘶叫。 站在那里,好似踩住了通往世界尽头的一块砖石,神明从天幕中缓缓降临,从有灵的万物中挑出一个来,倾听他内心的声音。 “此时此刻,我的脑中闪过很多想法,很多个人,很多件事。我将它们挨着整理了一下,层层叠叠,放在心上。你猜最先跑出来、到最上边坐着的是什么?” 程锡在电脑前磨蹭了许久,删删减减,最终还是打下了这几个字。 “是‘想你’。” “我想你,徐至。” 徐至又有一刹那的晃神。 近来心不在焉的次数激增,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思绪混乱的时刻。起初他将它归结为一场季节变换带来的感冒与头痛,直到现在他才迟钝地明白,原来那种心情有一个名字。 纽约时间夜零点,徐至打了个电话给程锡。 他们相处的节奏很有规律,电话只在特殊情况难得通一次,程锡接到徐至主动打过来的机会就更少了。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26 离他发送那封邮件的时间间隔很短,程锡的呼吸难免粗重,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 他自认也曾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青年,这时却只想安静地做只缩头乌龟。 可谁叫徐至在外边用指节叩着他的乌龟壳呢。 程锡颇有些犹豫,接起来之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语气有些微妙的轻快。 “晚上好。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吗?” “嗯。我现在在旧金山,明天再拍一个上午,我的工作就全部完成了。”程锡靠到床头,瞥了眼柜子上的表,“纽约已经过了零点了吧,还不休息?” “没关系,还不是很困,打完这个电话就去睡。”徐至站起来,手不自觉地去拨弄青色瓷瓶里插着的月季,“邮件我收到了,照片很漂亮。” “实景更震撼。我们天没亮就从洛杉矶出发,在大苏尔拍了一小段戏,晚上七点到的酒店。”程锡前一天晚上休息得不太好,连续坐这么久的车让他眩晕、打不起精神,但一下车,看到外面的景色,就什么难受的感觉都没有了。 一行人准备离开时,他还特意跟导演请了十分钟的假,跑到一处高而视野广阔的地方拍下照片。 程锡有些遗憾:“因为工作赶时间,所以一路上没来得及细看,从洛杉矶开过去又一直贴着山走,希望有机会的话,还能有多一点时间再去看一次。” 那边半天没有动静。 程锡以为是信号的问题,他走到窗前,重复了一声:“徐至?” “天还不是很热,我会尽快处理手里的事情,安排行程。” 他顿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徐至道:“不是你说的‘想我’吗?” “正好,我也想你。” 第26章 正好。 这大概是程锡到目前为止,碰到的最美妙的巧合。 旧金山不过九点,城市的灯还在亮的时候,程锡觉得自己被光晃了眼睛,刺激得那儿一疼,连带着鼻子也一酸。 “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他踩在地毯上,在窗边踱了几步,“我的‘想’,并不仅仅局限于朋友之间……我早就不单单把你当作朋友了。” 人都是贪心的动物。 他怀着一定居心靠近徐至,从萍水相逢到朝夕相处,哪怕如今能得到对方一个信赖的眼神、小动作也能心领神会,可他仍然渴望徐至,想和他紧紧相拥,深深亲吻。 这种心情在数次的暂别后被彻底放任,以想念浇灌,而后恣意疯长,如同被割尽复又春生的野草。 藏着真心固然难受,说出来也不是难事。 只是,决定权不在他手里。阐明真心更像一场赌博,赢的姑且不谈,输的打破现局,从现有的柔软境地滚到另一个长满刺的地方去。 他程锡不怎么怕痛,可也挣扎了许久,才有这一星半点的勇气。 “明白。”那边像是在斟酌语句,“感情方面,我不敏感。但我想,这次我还不是太迟钝。” 徐至道:“我有没有让你等太久?” 程锡又是一怔,他的心已经快跳出来了。 这个人说是不擅长应对感情上的事,哪想每一句话都正中红心。 大概像徐至这样的人,在任何方面都受到天赋的垂青吧。 他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不久。” “那就好。” 程锡:“徐至,你今晚能不能不挂电话?” 那边轻笑:“为什么?” 他说:“我想听听声……什么声音都好,睡着了也没关系,电话放在枕头边、床头都行。” 明天是周日,也无所谓耽不耽误上班。 徐至没有回答,好一阵,程锡的听筒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程锡听见徐至上楼,进行简单的洗漱。他仔仔细细地刷了三分钟的牙,然后用流动的凉水洗脸。有盖子被打开的细小声响,喷头被挤压了两下,水雾也许绵密。之后是布料摩擦,窸窸窣窣的一阵,时近时远。 ——习惯用凉水洗脸,再用面纸擦干;睡前会来一点清淡的香水,程锡只是听,就已经在脑中形成了画面,也开始猜想徐至会伴着什么样的味道入眠。 他站在窗前听了很久,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不放过,等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他想徐至已经睡了,于是打算也准备一下上床,谁知耳边却突然响起徐至低低的一声: “晚安。” 那一晚各种各样的声音,一直被他记在心里,一个人辗转反侧的时候,他就会陷入回想,在安宁和静谧之中睡去。 后来,徐至赶完手里的工作,休了七天的假和程锡一起去旅行。 他们租了一辆jeep的suv,从旧金山自驾,经停圣西蒙和圣巴巴拉,走到洛杉矶,又从这座城市回到纽约。 程锡准备了很多cd,摇滚,爵士,也听甜甜的邓丽君。eagles的《hotel ia》是徐至买的,等换他当司机的时候,他就会选那张碟。 有时徐至嫌吵,把他从驾驶座上赶下来,换一张莫扎特,程锡不爱古典,于是昏昏欲睡,直到徐至将车停在崖边,将车门打开,让带着腥气的海风吹拂他的脸,他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 碧海蓝天,远方有座小小灯塔。 日落时,夕阳渐渐沉入海中,一如精心酿造的醇酒。海面动荡,粼粼波光,岸边就像是有少女一边歌唱,一边往海中撒下细碎的闪耀金箔。 徐至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光辉穿过他,进入自己的眼中。他从车上下来,走到徐至的身边,做了一直以来他想要做的事—— 他吻了徐至。 身后就是无边无际的海水与壮美绚烂的日落,他不知道那个吻持续了多久,只记得徐至的嘴唇比他钟爱的软糖更软。记得徐至由均匀变得粗重的呼吸,和他身上沉静冷冽、又似有若无的一丝甜味。 由亲吻到吮咬,性与爱相隔如此之近,以至于差点擦枪走火。 他们在车上互相抚慰,不知餍足地开到最近小镇的旅馆,激烈地拥吻、做爱,在简陋而狭小的房间里留下难堪的雄性气味。次日昏昏沉沉地醒来,床单与衣物都很糟糕,错过了早午饭时间,饥肠辘辘地买了牛排和奶油蘑菇意面。 徐至已经没有顾虑,疲倦地趴在旅馆里睡到下午,他一个人开车到最近的沙滩,捡了海螺和贝壳,装了一小瓶子透明的海水回来。 星星并不是每天都有,他刚从沙滩折返,外面的天便下起了暴雨,把他们困在旅馆。两个人跑到窗前,什么话也不说,看雨划过玻璃,打落树叶和花朵。 他们一路走,一路停。加州阳光毒辣,程锡已经黑了不少,徐至耐热,皮肤倒是一向的偏白。他最讨厌的环节就是早上涂防晒霜的时候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27 ,程锡这人总爱在此时化身流氓,手伸向不必要涂抹防晒的地方,弄得两人气喘吁吁,耽搁行程。 快走完一号公路时停在路边吃三明治,海鸥却飞过来,毫不客气地咬掉一大半,徐至笑得很轻,将自己的东西分给程锡。 他接过,凑上去又是一个亲吻。 最终他们谁也没吃饱,索性将车开得快了一点,终于在饭点赶进洛杉矶,选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吃了顿豪华晚餐、喝了不至于让程锡醉过去的红酒。在楼层很高的房间里看星星,看夜景,也看身边的人在玻璃上的倒影。 没有忧愁,没有奔波的劳累,如此纯粹。心爱的人就在手边,一个动作就能拥抱和亲吻。 程锡既希望此刻须发尽白,又想将这燃烧的青春永远停留。 程锡看向徐至,他的脸比记忆中的样子更瘦,不知道是不是不爱笑的缘故,眼角也没有细纹。因为生病脸颊有些微红,嘴唇微微干裂,身材比从前更结实。徐至像一个异类,他从没有气焰旺盛的时候,他向来内敛而沉稳,在历经岁月的洗礼之后更甚,就这样从冷水变成了一块不化的冰。 明明一切都很好,这个人那时也常常笑。 “关于从前的那些事,我都放下了。我不打算再演戏了,也不需要再得到任何人的认可,所以……从今往后,除夕夜,你不用陪着我了。” 第27章 程锡已经不想管自己脸上挂着如何的表情。 他困在回忆里太久,到了现在才有勇气拨开那些美好的浓厚云雾,面对并不斑斓、甚至于寡淡的现实。 他在演艺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用惊人的速度功成名就,能拿到的奖都被他摘了个遍。他认识无数国际、国内知名大导演和演员,拿过顶级品牌的代言,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身后有一个优秀的团队。 行至如今,他身上的斗篷星光璀璨,头顶的冠冕无比耀眼。 这些东西是有重量的。 可最沉的,却还是对面的这个站在他心尖上的人。 徐至那张违和的病容先是出现了惊愕,然后他偏过头去,不作声。 程锡此刻也没有关照他心情的精力,他只想把话说完:“我一直在跟你保持距离,尝试和你做普通朋友,但总会忍不住,想更近一点。但有些人就是不适合做朋友,不是吗?你是守诺的人,否则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履行约定这么多年。其实我的除夕夜早就有人陪了,就是安安。我快四十岁了,徐至,人到不惑之年,总该放下一些东西的。”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在程锡遇到另一个能让他如此心动的人之前,徐至都会是他的最爱。 也许他的后半生再也不会遇见另一个徐至,那也不重要了。 他放下的,只是重圆旧梦的痴心妄想。 不去做梦,也不会为梦醒而担心受怕。 “你要过新生活,所以开始扔东西,”徐至看向他,“我就是被扔掉的其中之一。” “你愿意这么想我,就随你的便吧。”程锡站起来,“谢谢你今天替我照顾安安,按时吃几次药,你的病会好的,我带他回去,不打扰你继续休息。” 他转身欲走,手臂却被人拉住了。 “别走。” 徐至的声音沙哑,他的力气很大,程锡一个趔趄,手肘直直地磕在桌上,碰翻了徐至身前的瓷碗和勺子,大半碗咸粥飞溅到桌上和他们的衣服上,勺子直接落地,变成了一地碎片。 徐至扣着自己手臂的劲儿被收了回去,但没有一点放手的意思。 “别把我扔下。” 程锡挣扎着重新站稳,听到这句话时,他的眼睛扫过徐至,神色有些漠然。 “可当初,”程锡眼睑微垂,“是你先逃跑的。” 他的手臂一阵刺痛,然后蜷起来的手指伸开,徐至收回手,坐回椅子。 他居然觉得那个骄傲的人竟有几分颓然。 程锡知道那一定是自己因为心软而产生的错觉。他低声笑了,哼出的声音都带着自嘲。 他掏出手帕把自己身上黏糊糊的东西给擦干净,又把外套脱下来盖在程安身上,将熟睡的小孩子抱在怀里,走出了徐至的家门。 外边不知什么时候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程安被这一阵颠簸晃醒了,打了个大哈欠,眼眶湿湿的,看见抱着他的人是程锡,又甜又响亮地叫了一声:“爸爸!” 他听着,一滴泪从脸颊上滚下来。 只是一滴泪,却还是被程安看见了。 程安把手从身上盖着的衣服里掏出来,擦过程锡的下巴,弹了一下:“爸爸,不哭哦,痛痛飞!” 那一小滴眼泪被这么一弹,变成更小的咸涩水珠,飞向四处。 他对着程安笑了一下,又把儿子的小手放进暖和的衣服里:“爸爸不是因为痛才哭的,是开心。” “开心什么呢?开心就应该笑呀,你看我,爸爸。我见到爸爸就很开心。”程安朝他甜甜地笑,露出整齐洁白的小牙齿,一头软软的发跟着他歪头的动作动起来。 这小屁孩,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他给程安戴上帽子,抱紧了他,亲了亲他柔嫩的脸颊,走进雪里。 其实不为任何事。 若是一定要找个理由,那就归咎于这一场来得正是时候的雪吧。 不偏不倚,下落在他的心头。 程锡走了,留下徐至一个人和满桌、满地的狼藉。 家里的灯足够照明,他却还是觉得不够,走到玄关按了一排开关。说不上金碧辉煌,可也足够亮。 他把桌面清理干净,又蹲下来捡勺子的碎片。 徐至心不在焉,被尖利的瓷片割了手,痛觉也姗姗来迟。血珠从食指指腹渗出来,他拿了张面纸擦干,压了一会儿,就留下一条不深不浅的血痕。 总觉得伤口的样子似曾相识。 收拾完弄脏的部分,徐至回到卧室,在抽屉里找了张创可贴,眼光落在角落里的一个小盒子上。 被创可贴绷着的食指解不开上边微小的搭扣,徐至换了左手,弄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打开。 里面是张皱巴巴的糖纸。 简陋的包装纸,上面还沾着去不掉的污渍,细小的字和花纹早就没了,只剩下模模糊糊“水果糖”的字样,生产厂商也许早就关门大吉。 他八岁从徐更那里得到这粒糖,吃掉以后就把包装纸藏了起来,出国的日子也带在身边,回来之后一直把它放在父母家的书房,前不久才又重新取出,放在了住所的卧室里。 曾经它也是很重要的。 他盯着这张破烂的糖纸看了一会儿,一瞬间想起了什么。 第28章 这张糖纸被弄丢过。 不怪徐至联想得太慢,关于2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28 004,他印象更深的是03年末他们在时代广场倒数跨年。 他们十一点钟从家里出发,徒步去广场。室外已经很冷,天气预报说是零下十度。徐至经不起程锡说,临出门时又回卧室添了件毛衣。 等他从楼上下来,程锡靠在玄关的墙上,手里还拿着条酒红色的围巾。 柔软的羊绒织就,是程锡自己挑的毛线,平安夜那晚他在程锡房间留宿,第二天醒来这玩意儿就躺在他枕头旁。 徐至这人穿衣向来死板,工作时间尚且不谈,私底下身上的颜色也很难离开黑白灰色,之前的加州之行,没有洗涤条件时,他带的t恤衫全靠领口的形状和气味分辨。程锡哭笑不得,明明这人比自己还小两岁,一身古板正经的样子却赶得上他父亲辈的人。 就比如现在,只是出门凑个热闹,他套的却是大衣、毛衣和只留了一颗扣子的衬衫,毛呢西裤以及哑光面的手工皮鞋。 徐至:“这个颜色不太适合我。” “颜色都已经这么暗了,还嫌弃什么。”程锡直接把围巾挂在他脖子上,打了个简单的结,然后仔细理好上面的褶皱,“很好看,快走吧,再磨蹭就该迟了,今天人多着呢。”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门,程锡站在那棵豆梨树下等他,见他背过身来,轻轻笑弯了眼睛。 路上人出乎意料的多,周围的房子几乎没有亮着灯的,跨年,尤其是在纽约跨年,无疑是件很有仪式感的事。 他们去得太晚,靠近广场的街区已经被封路,远远就能听见数万人聚在一起的躁动声响。 他们在人群以外,周围没有那么多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管,也没有摩肩接踵的密集人流。 程锡牵着他的手,试探性地用手指往徐至的指缝里挤。 徐至微微扬唇,眼睛注视着广场高处的水晶球。 十指紧扣的一瞬间,喧闹的声音消失,变成了整齐划一的倒数,已经有烟火绽放于夜空。 他们没有跟着喊出声音,而是在2003年的最后一分钟里,互相亲吻和拥抱。 欢呼声传来,更多的焰火奔向夜幕,旋即散落。 热闹不属于他们。 程锡离开他的嘴唇,笑道:“只是一分钟,却过了一年,总觉得我亏了。” 为表诚心,他的鼻尖擦过徐至的脸颊,继续深深吻了下去。 那时,徐至在心里默念: 新年快乐,我的爱人。 那之后,程锡装作随意地提了一句看一场午夜电影,他一大早就去了影院,买了最佳观影区域的票。 程锡虽然没有告诉他那两周在加州拍的究竟是什么电影,但徐至看他脸上似有若无的期待,猜测今晚是电影的首映。 他们必须得穿过大多都还在肆意接吻的人潮,一路上紧紧牵着手也没有在意,可惜迟到了半小时,好在电影用的插叙,到场时荧幕里正好是受人欺凌而灰头土脸的程锡。 那个少年渐渐变老,一张脸上皆是沧桑,他胡子拉碴、满脸油光,时常咳嗽。 和身边坐着的这个意气风发的人截然不同。 以前看那支香水广告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如今在电影院里当起了观众,更加觉得程锡是天生属于大荧幕的人。 天赋与生俱来,谦逊进取。 他未来一定会走得更远。 程锡留了票根,一人一张,徐至把他卡进了最近最常看的书里。 却没想到那是他们共同看的唯一一场电影。 下半年,他们的关系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程锡刚刚结束在法国的工作,徐至连续加班两天,他并不属于工作狂类型,比起大量时间的投入,他更希望的是提高效率,因此如此长时间工作的情况反倒很少。 见他的衬衣很皱,程锡过去摸摸他的背:“昨晚没回家吗。” “嗯。紧急情况,公司的ceo被曝出了性丑闻,有负面影响。管理层和股东连着开了两天的会。” 程锡给他倒了杯水。 “那有结果了吗?” “分歧很大。一派想让ceo引咎辞职,一派觉得他继续任职没什么问题。” “你继续说。” “性丑闻毕竟是个人作风问题,但也会影响公司的形象。我认可现ceo的经营能力,贸然换人不是明智的选择。这个时候积极回应,认真道歉,划清ceo个人和企业文化的界限,保证现金流,把损失降到最低,毕竟出的问题不在盈利能力上。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提出其他的意见不过是抱着自己控权的念头。还好大股东跟ceo统一战线,否则是去是留,就全看对方的利益相关了。” 程锡乐意听他说些工作上的事,和自己的职业不太沾边,但也有种受教的感觉。 徐至喝完了那杯热水:“我先上楼换衣服。” 换好之后他又去了书房,他觉得书桌上的东西似乎被人移动过。 他条件反射地拉书桌最上面的抽屉,平时只有那一格上锁,钥匙放在笔筒内。 锁开了,里面只有一个木质的小盒子。 看起来像是盛放了什么名贵珠宝,或者一沓现金。 然而只有徐至知道,里面不过是糖纸。 ——它不见了。 第29章 徐至眼中一暗,把盒子归还原位,很快下了楼。 他问程锡:“今天有人进出过书房吗?” 程锡道:“应该没有吧,今天来的女佣不是平常那个,我没给她书房的钥匙,卧室也只让她打扫了地面……什么东西丢了吗?” “嗯,”徐至点头,“她什么时候走的?” “六点。我让她留下做了晚饭,”程锡心里一紧,“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啊。” 徐至并不答话,径自走到厨房里查看那里的垃圾桶。 新套的垃圾袋,里面一目了然,只有些厨余。 “做完饭之后垃圾就被清理掉了,你倒是说说看丢的是什么,我好跟你一起找啊。” “糖纸,”徐至的口吻无比冷静,“小更之前给我的糖,不是值钱的东西。” 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费尽心思进门开锁,找到“藏宝箱”,结果发现里面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糖纸,不会有人觉得它只是好玩。所谓报复心理,越是意义非凡的东西,就越是要破坏。 徐至上楼拿了电筒,穿好鞋准备出去。 “你这是……打算去哪找啊,我们再在家里找找吧,万一落在哪个角落里呢。” 徐至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直接出了门。 程锡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虽然没有被责怪,但被人忽略的感觉也不太好受。 他们同住这么久,徐至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做事有条不紊,哪里有今天这样不管不顾的时候。 徐至的生活里像是充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29 斥着徐更。 单独一组的照片,摆在门廊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那个小孩每周都会给徐至发邮件,附赠的照片和分享的歌曲之类皆会打包下载、保存;每年远渡重洋的生日礼物,徐至也腾了专门的空间放着。 反倒是父母的影子几乎不存在,要不是之前瞥见了徐至幼时的全家福,和知道现任徐氏的总裁就是徐至父亲,他几乎就觉得徐至的家人只剩徐更,兄弟二人相依为命。 换作以前,他不会觉得哪里不对。毕竟徐至不善表达,这些事也许只是习惯使然。 他没有兄弟,并不确定这是否就是常态。 程锡晃了晃脑袋,仔细检查室内的每一寸角落。 然而越是找,就越是想,如此妥善的对待,是不是已经,超出了兄弟的范畴呢? 在他检查到最后一间房间的时候,徐至回来了。 他一手的脏污,身上的毛衣还沾着碎蛋壳一类的东西,他将衣服脱下,扔在门口,然后进了厨房洗手。 难以想象他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东西去翻遍了垃圾桶。 程锡想问的话堵在胸口。 他难堪地转移视线,无意间发现徐至的食指像是被划破,指尖被水泡了,此时还在往外洇血。 程锡说:“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拿衣服和创可贴。” 再下来时,徐至坐在矮几前,用纸擦掉那张糖纸沾着的脏东西。它被揉成一团,皱皱巴巴得都看不清模样,纸毕竟擦不干净,用水冲就泡烂了,徐至眉头紧锁,像在做什么紧张的宝物修复。 他也跟着坐下来,试探地轻抚徐至的手,那人倒还顺从,乖乖让他粘伤口。 徐至口吻稍稍缓和:“抱歉,刚刚有点急。” 程锡摇摇头:“本来就是我的疏忽,没确认身份就让小偷进了门。她说是女佣生病,来代替工作的。以后我尽量让她们在你在的时候来打扫吧,这样方便你清点东西。” “没有必要,以后多找几个女佣应对特殊情况就好。” 徐至说完,也收回了手。 明明找回了重要的东西,却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程锡手里一空,心上也跟着一空。 他问道:“这个东西,它有什么来历?让你紧张成这样。” 徐至回答得很简单:“我八岁的时候,小更给了一粒糖来亲近我。” 八岁,距今也有十五年了。 一张糖纸,却被他宝似的珍藏了十五年。 他突然想起来他与徐至之间,没有告白,没有情人之间的浪漫。 也觉得他们的距离原来还是这样远。 这个人是不是也是因为自己给了他一袋糖,才勉勉强强接受自己的呢? 程锡不得不在心中风言冷语。 徐至,你可真好骗到手啊。 第30章 那天晚上他们谁都没有心思温存,尽管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 他早上回家,也没想着休息,忙碌了一天,等来却不是爱人间的细语呢喃。 程锡睁着眼睛在床上躺到后半夜,终于忍不住去敲了徐至的房门。 他们分房睡,只有做爱的时候会留在对方的房间。徐至不是纵欲的人,但到底年轻血气方刚,要到两个人都满意的地步也不太容易,精疲力竭是常事。 门被两下敲开,徐至竟然也没睡。 他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床上也不凌乱,只有一小块褶皱,看来他坐在那里。 “睡不着吗?”程锡问。 “嗯,不困。你……想做吗?”徐至让他进房。 程锡思考了一下,然后拉住徐至:“那就做到你困为止吧。” 浴室里,两具赤裸、身材完美的男性肉体交缠在一起。 徐至被程锡压在洗手台上,感觉到对方的手指从已经很湿软的后穴离开,他低喘了一声,抬手准备拭去下巴上的汗液,谁知对方压根不给他休息的机会,直接掰开臀肉,从后面将热度极高的性器捅了进去。 已经进入的部分被牢牢吸附,同样高热的肠壁立马倒戈,收缩痴缠粗壮柱身,徐至深深呼吸,闷哼一声,稳住发软双腿,放松肌肉接纳入侵者。 阴茎一入到底,却好似贪恋穴内温度和风景,停在深处感受窥探,不肯再动。 程锡伸手抚摸徐至的腰窝,手指在他紧实的肌肉上摩挲,一路向上掠过脊背和肩颈,绕到胸前扯弄艳红乳头,刺激得徐至喘息不已,伸手扶住面前的镜子。 徐至被弄得不上不下,喉结一滚:“你,动一动……” 此言一出,进入他的人抓住徐至的胯,立刻大开大合地操干起来,抽出时饱满龟头摩擦过徐至的敏感点,惹得小穴一阵痉挛收缩,前方阴茎也吐出小滴前列腺液。 身体如浮萍般随浪潮一阵阵前倾,微微出汗的手在光滑镜面上留下指印,徐至难堪地低下头去不看里面倒映出来的淫靡景色。 程锡从后面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他一副情动的模样,眼下两抹飞红,双眼更是欢愉地眯着,迷乱又色情。薄汗覆盖身体,脖子和锁骨因为激动一片粉色,胸前两粒乳果也因为不停的搓捻拨弄硬如红色小石,点缀在他两块白皙胸肌前。 嘴唇也格外红嫩,漏出愉悦低吟。 程锡满意地亲吻他耳后,一手来到他下身性器,擦过敏感龟头,沾上渗出的粘液,挤进已经被撑满的后穴。 “挤不进来了……啊!” 程锡拔出、嵌入的动作不停,手指竟在窄小的穴内微微蜷起,指骨磨过徐至前列腺,身下的人瞬间承受不住,小腿绷直,头向上扬起,露出脆弱脖子,一如等待屠戮的优雅天鹅。 肠肉猛烈收缩,吞吃缠紧程锡的性器与手指,前面的阴茎更是抖动几下,喷出浓厚精液。 整个过程徐至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过去了漫长时间,踩在云端享受极致,发出再也无法克制住的高亢呻吟。 程锡抽出手指,在徐至高潮中的小穴中粗暴地抽插几下,沾着穴内湿液的手覆上徐至那只支撑不住从镜子上滑下的手,吻住他绯红后颈,射在徐至身体里。 徐至又是一个激灵,眼角竟有几分湿意。 一次激烈的性爱远远不够,程锡又将徐至翻过来,架起腿一顿猛操,徐至索性放任自己,吸吮程锡颈侧小痣。 他们又双双进入浴缸,满池温热的水随着酣战往外溢个不停。略高于体温的热水跑入红肿松软小穴,惹得两人都喘息不已。 ——徐至果然困乏,被程锡抱到床上时双眼打架,恨不得沾枕就睡。 程锡亲吻他的眉骨,在他耳边低低问:“以后,咱们不分房睡了吧。” 徐至像是听见了,懒懒地嗯了一声。 程锡当即如一只吃饱喝足的大犬,又在徐至脸颊上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30 亲了亲,替他掖好被子,自己也躺了下去。 他羡慕那个素未谋面、却得到徐至不予保留的爱的徐更。 不论亲情还是爱情。 可是,他对徐至的渴求与爱告诉他不能就此潦倒退场。 一捧冷水而已,他这满腔似火的爱,还怕哪一天捂不热吗。 情人节番外 徐至虽然在美国生活了十年,接受的也是西洋教育,却对诸如情人节之类的节日不太感兴趣。 2018年恰好又逢着春节那几天,他才有点过节的心思。 不过过的自然不是情人节,而是传统春节。 程锡知道这人没有情调,不过无趣成这样,饶是他和徐至快十六年,也有些哭笑不得。 这天上午一大早被叫了起来去市场买年画和红纸,程安小朋友被他亲爱的许叔叔牵着,一大一小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缓步溜达,很没有趣味,索性上前去牵住安安的另一只手。 小孩儿很兴奋,立马沉下身子、蜷起双腿,全靠两个大人的手拉着吊起来。 徐至随他去,程锡这一条老胳膊可受不了,道:“程安小同学,你已经八岁半了,还这么吊着不怕把你老爸的膀子给卸了?” 程安厚着脸皮朝他笑,他忍不住怨道:“这小破孩子这么皮,你别老是惯着他。” 徐至淡淡笑着,摇摇头:“没关系,他开心最重要。” 程锡叹了口气,徐至童年没有体会过家人的爱,所以现在一股脑地全都塞给了程安。 后果就是,他们家的地位等级,从程安,程锡,徐至,变成了程锡,程安、徐至。 ……他一个食物链底端的人叫过苦吗。 一家三口从市场回来,程安小朋友忙着贴他的狗狗卡通画,徐至找了笔墨,准备自己写福字。 徐至没专门练过书法,他的字很好看,是写了很多年自然而然形成的笔锋和风格,如今上了毛笔,写不太惯,废了许多张红纸也没有满意的。 他站着写,桌上全是散落的福字,程锡心想好歹春联是现成的,否则按徐至这般精益求精,等春联写出来,明年的春节都过了。 他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拿了手机打开支付宝就着徐至写废了的福字,扫了起来。 ——嚯,三张爱国福、六张富强福,五张和谐福。 系统跳出来说他的上限已到,眼看着还差友善福和敬业福就齐了,程锡打开微信,先是戳了关峰。 他和徐至原本都不用这些社交软件,有事全都短信或者电话,关峰嫌费钱,撺掇着程锡申请了个微信号。 好处是:能斗图。 并且尽心尽责地发了大量表情包给他。 程锡觉得有趣,以同样的理由游说了徐至,只是少了后续工作。 毕竟,对于徐大闷葫芦来说,就是把短信的位置挪了个地儿而已。 程锡:老关,嘛呢[咖啡] 关峰:你要作甚。 程锡:[憨笑]回得挺快嘛 关峰:单身狗只能与手机为伴[微笑] 程锡::)找一个嘛,用不用我帮你介绍? 关峰:介绍个屁,你认识的还不都是基佬。 程锡:别呀,你难道不是 关峰:[图片] 关峰:???我是你奶奶个腿儿 程锡收到那图,上面是尼克杨的那张黑人问号脸。 他不客气地存了,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 程锡:跑题了,我找你是想问你有友善福或者敬业福吗,俩都有最好。 关峰:我有友善福,加波支付宝好友送你,你们两口子这么有钱,还跟我们这小老百姓瓜分什么红包啊[鄙视][鄙视] 程锡:这不是还有孩子的学费吗,谢谢啦兄弟[愉快] 关峰并不回他,因为他正一脸复杂地盯着那个装可爱的表情。 友善福有了着落,就还差敬业了。 于是他又戳了孟泽。 程锡:嗨小孟,你有多的敬业福吗[疑问] 有了家眷的人和单身的人的区别就是,微信这个东西大概不会秒回。 他等了一会,孟泽也没回他。 程锡:“……” 好吧看来有的人比他更忙。 程锡抬起头来,徐至恰好也写完一张福字,抬头看向他,见他手机玩得起劲,问道:“聊什么呢。” “集五福,支付宝的活动,你知道吗?” 徐至看了他一眼,脸上写着:我怎么可能知道。 程锡:“……” 行吧。 徐至又问:“集齐了有什么好处?” 程锡:“瓜分红包呀,五亿呢。我还差一个福字儿,看这个样子得明天集齐了。” 徐至眉毛一挑:“多少人分?” 程锡看了一眼集齐的人数:“一亿多。” 徐至:“……” 撑死几块钱的事儿为什么这么起劲。 晚上,程安同学按时上床睡觉,于是便到了成人运动时间。 程锡伏在徐至的身上驰骋,鼻子埋进他的肩颈,嗅到一股甜甜的巧克力香。 他有点疑惑,低声问道:“吃了巧克力吗?” 徐至被他顶得情迷意乱:“不、是……是香水。” 这是把自己包装成巧克力了。 程锡心里一动,面上一笑,精虫又钻进脑中三分,用牙齿轻轻咬住徐至的脖子。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客气了。 亲爱的巧克力先生。 一个彩蛋: 零点以后,徐至已经被折腾得懒得动了,感觉到身边的人却坐起身来,打开床头小灯,玩起手机。 他强打起精神,翻过身去看程锡正在做什么,结果那人拿了张红纸,上面写了个福字。 徐至:“……” 还有完没完了。 他坐起来,越过程锡关了灯。 “睡觉。不就是红包吗,我给你。” 不久之后,徐至给了他一个账户和一串密码。 徐至理了理领带:“本来想给你相同价值的股份,不过那玩意儿随时在变,下回再给你算了。” 程锡查了那个账户一看。 五亿。 程锡:“……” 这已经不是为所欲为了我的总裁大人。 另一个彩蛋: 2月15号的早晨,程锡才收到孟泽的回复。 孟泽:不好意思程老师,我跟徐更在外面,忙活了一天。 孟泽:我已经集齐了,但没有多的敬业福。 孟泽:不过老徐让他的员工都集了福卡,准备按抢到金额的一定倍数给他们发额外的红包,我让他去喊一声把多的送给你。 孟泽:程老师,还在吗?[疑问] 敬业福算什么,老子有徐至送的五个亿。 :) ———— 这般好日子怎么能不发糖:) 微博图文版2333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31 第31章 徐至清醒之后没有反悔,他默许了程锡长久地进入自己最私人的领地。 洗手台上放上多一副牙刷和杯具,牙膏是相同的,晨起洗漱之后的吻有着清爽的薄荷味。衣帽间里尚空着的地方添上程锡与他沉闷老成的风格截然不同的衣服,床头边放了本砖头厚的世界电影史,用于午间小憩助眠。 同床共枕,朝夕相对。 似乎难以找到比这更为亲密的关系。 徐至在万圣节的时候被程锡拉着出去凑热闹,勉为其难地戴上猫耳、画上胡须,和扮成吸血鬼的某位演员走在游行的人群里。然后站在一边,看找程锡讨要糖果的人源源不断。这人来者不拒,身上带着的糖和巧克力豆都被瓜分干净,还被满嘴血色糖浆的小女孩亲了一口。 程锡涂得苍白的脸上还有血红的唇印,他在斗篷里摸了好一会儿,一粒糖变戏法似的躺在他掌心:“最后一个。要有童真,小徐先生。” 圣诞节更给他们出去闲逛的好由头。临时组成的圣诞集市琳琅满目,旁边就是巨大的圣诞树和露天冰场,不过显然被精心装扮过的圣诞橱窗更吸引程锡,其中一个珠宝品牌的橱窗让他多盯了一会,徐至也跟着看过去,是一只翅膀破碎的蝴蝶。 坦桑尼亚石,青金石,钻石,质地通透的冰种翡翠放在翅膀外缘。 见程锡看得入迷,徐至下意识地去看价钱,没想到却是非卖品。 虽然折了翅膀,他却从里面看到了“飞”的感觉。 可惜的是,它被困在一方密不透风的玻璃展柜里。 连随风而行也做不到。 他们在纽约度过了一个完整的冬天,下大雪的日子程锡就会在屋子里烧起壁炉,闲适地靠在沙发椅上享受温暖,人不在的时候毯子就随意地搭在椅子上,盖着本程锡从徐至书架上刨下来、一整个冬天都没有变过的小说。 阳光出来的时候程锡会坐在那把古董椅子上画画。他临摹了两次前主人留下的那幅雪原,更多的时候画的是从他望出去的那扇窗户里动态的景色,一年下来,就有了纽约的春夏秋冬。 徐至放松手里的工作,投入了更多的心思完成他的论文。 归期临近,他不可能在美国久留。 届时回到阔别许久的国土,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自由。 和程锡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一次叛逃,是他规规矩矩人生中的浓墨重彩。 2005年的3月1号,徐至二十五岁生日。 程锡外出工作未归,他下班以后自己煎了块火候有些过的牛排,然后上楼拆徐更今早寄到的礼物。 还不及他打开礼盒,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他以为是一天没有动静的程锡,看到来电号码时却眼神一暗,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你好。” “回国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徐至在心里嗤笑一声,他并不常收到家里打来的电话,上一次还是他辞掉波士顿的工作去纽约。时隔一年再听到父亲低沉而无情的声音,没有任何寒暄,他竟然从一开始就感到疲累。 徐至道:“工作已经在交接,论文答辩在五月。” 徐正则嗯了一声:“和你同住的那个人,关系理清楚,我不希望你回国还带着他。” 徐至的心猛地一跳。 他几乎就快惊呼出声,可理智压过慌乱,即便如此,他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日程确定之后跟魏迢联系,他会来接你。” 徐至捏着电话,指节紧紧扣住棱角,手指颤抖起来。 他不知道徐正则是如何知晓程锡的存在的,可对方显然对他的生活了如指掌。 原来这么久的不闻不问,不过是给他身上的绳子松了一松。 等该回来的时候,用力一扯,他就会被拽上原来的轨道。 他已经无暇失落对方从来没有过的生日祝福,陷入了震惊和慌乱之中,眉头紧锁,脸色微白,只能靠拆弟弟送的礼物来转移视线。 这时,书房的门被打开,程锡风尘仆仆,呼吸还不均匀,脸上笑着。 “生日快乐,我没迟吧?” 徐至看着他脸上随和的笑,觉得无比扎眼和心乱。 ———— 新年好:) 休息了两天来更新了 第32章 徐至把弟弟给的礼物微微往旁边推了一下,道:“没有。不是说最早明天吗?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了。” “跟品牌方沟通,提前放我回来了。给,礼物。”程锡的目光落在徐至手边的礼盒上,眼睛不紧不慢地眨了眨,将拿在手里多时的礼物给了徐至。 合作商慷慨大方,一支定制钢笔多次返厂,才刚刚在前几天赶制完成送到参加活动的他手里。徐至有随身携带钢笔的习惯,就放在外套左内侧的口袋里,不久前一直使用的钢笔尖磨损太过厉害,写起来略微干涩,正好程锡接到德国笔商的邀请,就动了送这份礼物的念头。 徐至在脑中过了一下收受礼物的礼节、过程,一通国际长途败了他所有的喜悦,但毕竟是头一回面对面收到这样的贺礼,还是淡笑着说了声谢谢。 程锡看出他兴致不高,过去靠在桌上:“拆开看看,我想是你需要的。” 徐至点头,拉开上面打得漂亮的蝴蝶结,还没掀开盖子的时候突然停下。 “程锡,我得回国了。” 程锡还心怀期待地看着徐至,听到他这么说之后,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 他干巴巴地道:“所以呢?” “我跟你的事,被我父亲发现了,他希望……”徐至顿了一下,“他希望我们到此为止。” 程锡没说话。 他站起来,背对着徐至走到了书房的窗边,然后用力地搓了搓脸颊。 “是他希望,还是你希望?” 程锡声音很轻,如同一根针落在光滑地面,语气更不像是质问。 徐至觉得那根针刺进了他心里,否则不会有这样尖锐的疼痛,他微微垂下眼睛:“抱歉。” 他避开回答这个问题,那程锡也只能理解为不否认。 婉转回避同样伤人。 “你太冷静了,徐至。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在等这一天,所以你不会像我一样傻乎乎地投入全部真情。”程锡咬牙切齿道,“我们不会到此为止的,我不会放手,你也不许。” 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书房,离开前狠狠地将门关上。 那一声摔门动静极大,徐至被震了一下,然后松开紧紧攥成拳的手。 他一点也不冷静。 他没有从一开始就在等着一天。 他也傻乎乎地,投入了全部真情。 也许曾经还会时刻提醒自己,不要陷得太深无法全身而退,可拥抱、亲吻,性爱的滋味太过美好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32 。心与心相贴的感觉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和风细雨,被风吹拂,被雨浸润,如此温柔,令人贪恋,久而难以自拔。 直到刚才的那通电话到来之前,他都在放任自己去爱着程锡。 他必须首先是徐氏的继承人。 他的身边不能站着他爱的,男人。 他们仍同睡一张床,只是各怀心事,做着不同的梦。 他们只激烈地争吵过一次,之后徐至就完成了曼哈顿的工作交接,留下程锡独自住着这栋上西区价值不菲的房子,自己回了学校,和许久未见的导师开会和交流。 五月,答辩通过,他顺利毕业。带着程锡送的钢笔和那个装着糖纸的小盒子,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让他没想到的是,一月有余未见的程锡也在同一个机舱里。 “好久不见。”程锡跟他打招呼,口吻熟络,仿佛之前骤然僵化的关系又修复如初。 只是几十天的功夫,样貌不会变化太多。程锡的头发像是理了一次,一年来手艺精进,已经不会再出现以往那样剪坏了的情况。鬓角修得不再参差不齐,长度也刚好,肤色健康均匀,看起来过得很好。 他自己的体重在正常范围内波动,因为坚持锻炼和作息规律,脸色也一如往常。 彼此似乎都在身体力行地证明,少了一个人也不会影响太多自己的生活。 “我说过,我不会放手,你休想扔下我回去随便找个人结婚生子。” 程锡嘴唇红润,徐至盯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看,按捺住亲吻的冲动,将目光别到了手中的报纸上:“我不会那么快和人结婚。” 这人不张口则已,一张口必然是锋利尖刀,精准刺在人的心头。 程锡嘴唇微微颤抖:“徐至,你真他妈的是个混蛋。” 徐至默认了这个称谓。 因为他也这么觉得。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让两个人都有些疲累,因为时差外面却还是青天白日。程锡休息得不太好,脖子僵硬酸痛,等待行李出来的时候一直不停扭动按摩。 换作从前,徐至定然会伸手安抚。 就算起不到什么物理效用,程锡心里也会好受很多。 可是他只是双手放在身侧,笔直地站着。 取了行李,往外走的时候就有人来接,面相斯文的中年男人显然和徐至是旧识,挥挥手走向他们。 徐至脚步一停,跟他打招呼:“魏叔。” “好久不见了,小至,”魏迢朝他微笑,然后礼貌地问候程锡,“这位就是程先生吧,小至在美国受你照顾了。” 魏迢面善,程锡自然听出话里只是客套:“没有的事,我受他的照顾比较多。” “正则让我来接你,既然程先生也回来了的话,那就一起吧,你是小至的朋友,正则也很欢迎你到家里坐坐。” 第33章 是不是真的欢迎,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回程时,魏迢坐在副驾驶,一直在和徐至寒暄。 1994年徐至离开故土孤身求学海外,再回来时城市已经摇身一变,无数高楼拔地而起,曾经只是荒山的地界已经被铲平了施工,更远的地方,桥梁在建设。即便程锡离开国内也不过两年半的时间,也觉得日新月异。 徐家的房子偏中式,处在绝对不偏的位置上。庭院里一路种着腊梅,夏天花谢,枝头都是翠绿的叶子和小果,不难以想象冬至春初时一路踏着怎样的馥郁花香。 程锡不由偏过头去看向身侧,徐至目视前方,日光透过繁密树枝映照在他脸上,光影斑驳,平静淡定。 魏迢并不是徐家的人,他从徐正则尚未接手徐氏时就作为亲信伴在左右,看着徐至、徐更两兄弟出生长大,为人亲善和气,比起徐至父亲,徐至和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叔叔反而更有话说。 大门早已敞开,操持日常起居的管家已经等候多时,身边站着个年轻男孩,皮肤白嫩,个子也有一米八,就是圆润了点。 一见魏迢领着两个人过来,那男孩很是激动地喊了声:“哥!” 程锡震惊,完全没想到那就是徐更。这当初嫩豆腐块似的小孩儿,怎么就跟注了水似的说胖就胖。 徐至显然受到的冲击不比程锡小,一年来没怎么收到照片,也作过诸多猜测,却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 魏迢适时打趣,过去揽住徐更的肩膀,道:“小更在学校生活得挺好,长胖了你可别嫌弃,多多督促他运动减肥,总不能哥哥人见人爱,弟弟就当个小胖墩儿吧。” 徐更被魏迢捏了脸,脸上有点不情愿,不过马上又咧起嘴朝徐至笑:“哥,你终于回来了。我特别想你,但我给你发邮件、寄礼物,你都不理我。” 徐更本来也没想从徐至这撬出什么答案,见徐至沉默也不失望,他话题一转:“我知道你,你叫程锡对不对?在好莱坞演了一部得奖的电影,我看过。你本人,怎么说呢……” “那看来我还挺有名气,”程锡内心觉得徐更挺讨人喜欢,“我本人怎么了?” “怪不上相的,真人帅多了。” 程锡和身边的这位内敛的闷葫芦相处已久,哪里听到过这样直白的夸赞。 兄弟二人性格似乎截然不同,徐更像是被呵护得很好,天然纯真,光是笑就觉得很甜,相比起年龄来还多了一分稚气。 也难怪会被徐至视若珍宝、捧在心尖。 五个人在一起就显得很是热闹,进门入了座,魏迢和管家、徐至一起,简单招呼。徐更对程锡很感兴趣,问他在好莱坞工作的体验和轶事,让他脑中那根紧绷的弦都松了不少。 “原来你跟哥哥住在一块儿啊,羡慕。我也想去美国找我哥,不过现在好,他回来了,以后应该都不用再走了。哎,他跟你在一起,有没有提过我啊?可我现在长胖了,好像哥见我不太高兴。”徐更拉着程锡,小声又兴奋地跟他说话。 “你哥见到你肯定是开心的,只是不怎么表达,他就这一点让人很头疼。” 让徐至摆着那副冷漠表情的人,此时正热切地坐在你跟前呢。 就在他一面应付徐更,一面自我嘲讽时,交谈的声音弱下去,原来是徐至父亲从楼上下来。 徐正则应该不到五十,个子很高,眼窝深,眉骨高,平头,鼻梁上架一副圆边眼镜,皱纹不多,都在眉心,嘴唇上边留着片胡茬。样子看不出冷硬脾气,但一个眼神就足以表示他是上位者。 程锡出现在这里,徐至言而无信。父子二人正以眼神争锋相对,互不相让,气氛结至冰点,魏迢见状出来圆场:“他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也该饿了,咱们先吃饭,要对视接下来有的是时间。正则,对小至亲善点儿,好歹你们十年没见呢。” 徐至十年未曾归家,此刻站在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33 这里,和陌生来客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早已习惯,不好驳了魏叔的面子,收回眼里的锋芒,向徐正则点头致意:“爸。” 徐正则似乎想直接驱赶程锡,谁料大门打开,一位身穿素雅长裙的女性手捧鲜花进来。她的头发简单绾起,肤白细腻,化了淡妆,见到徐至,过去和他贴了一下脸:“儿子回来了。” 宋清澜喜上眉梢,徐正则有再多的怒气也不会当着夫人的面发泄,便顺势找了个台阶:“回来就好。” 一顿饭相安无事,徐家主人不开口说话,饭菜里就没有难以下咽的火药味。 ——徐至的母亲似乎并不知道他们二人的真实情况,只把他当作和徐至关系还算好的朋友。 程锡一开始就看出父子二人关系极差,母亲微妙地卡在中间,徐至对她敬重,徐正则珍重她,前者不会当着她的面冲撞父亲,后者也不会驱逐他这个不速之客。 至于弟弟徐更,他就更看不明白徐至对他的态度了。 不闻不问,甚至是漠视。 明明再珍爱不过,怎么千转百回,表现出来得却像是刻意疏离呢? 饭后,徐至主动提出送程锡回家。 程锡给他指路,他住在挺老的单元楼,小区没有专门的车位,只能停在外边的马路,把人安全送到,徐至打算直接离开,程锡拉住他:“跟我上去。” 天已经黑了,每户人家各色的灯依次亮起。院子里树很多,有棵参天梧桐,很安静,能听见夜莺的鸣唱。 程锡的家就在最靠外那栋房子的二楼,楼下有两棵长歪了的石榴树,一地榴花落在地上。 楼梯窄而高,扶手是铁的,靠上去就震动、“铛铛”地响。清扫得很干净,墙上被印满小广告,还有调皮孩子拿钥匙划的字,脚印也多。家门是也是铁的,刷了红褐色的漆,贴着福字和春联。程锡离家两年多的时间,出远门也没带钥匙,因为家里还有人等他回来。 他捏住铁雕花,整个门就跟着晃起来:“爸,开门。” 不一会儿,他们听见急促的几声“来啦、来啦——”,门便开了,站了个满面笑容的长辈。 徐至站在称得上是破败的楼道间,借着屋里透出来的暖黄灯光,望着激动又和蔼的程锡父亲。 他是一个飘零已久的人。 此刻,心中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了归属,回了家。 第34章 程学礼穿了件汗衫,手里还拿着蒲扇,楼道里暗,一开始没发现儿子身边还站着一个人,这会儿摆摆扇子:“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坐。你小子带了朋友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连个苹果核都没,怎么招待客人。” 徐至道:“您不用那么客气,我就是跟着程锡上来讨口水喝。” “你看看人小伙儿多懂事!这样,我去给你们买点水果,西瓜爱吃吗?前几天隔壁老刘给我尝过,挺甜挺脆,解渴。”程父这么说着,抓了一旁架子上的零钱袋和钥匙,趿拉着鞋就出了门。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两人还真是亲父子无疑。 程锡朝他笑了笑:“我爸一向这样,对人特别好,不吝啬。家里简陋,别介意。” 他怎么说也能称得上是有一定知名度的演员,住的房子却再旧不过,面积也很小,看起来只有六十个平方左右。独居还好,可如果是一家三口,就显得有些拥挤。 徐至注意到客厅里有个小立柜,上面铺了张纱线织的蕾丝垫子,细颈花瓶里插着枝红玫瑰,旁边放着一个女人的相片。程锡脸上那分恰到好处的柔和就来自她,她的发未经藻饰,自然地垂在颈侧,鹅蛋脸,杏眼中楚楚,像是有清水一般。 “那是妈妈很年轻时候的照片了,我出生之后,她可没有这么娇滴滴惹人爱,”程锡默契地看出徐至的心思,“她在我刚上高中的时候去世了,所以不在这儿。” “你可不用对我道歉,伤痛已经过去了,现在只有怀念。你记不记得我头顶上的这条疤?”程锡扒拉额前的头发,露出那条细细的白色疤痕,“就是那会儿我妈刚走,我跟我爸赌气,成了个小混混,打架被收拾的。” 徐至疑惑道:“你跟你父亲赌什么气?” 程锡的母亲夏珍死于乳腺切除一年后的复发转移,已经不单是乳腺癌那么简单。第一次的手术治疗已经耗干净了他们这个普通家庭的所有积蓄,还举了不少外债。复发后他们实在无力支付高昂的医疗费用,他的母亲生病后就没有再工作,程锡年纪尚小,全家依仗他父亲作为邮递员的那份微薄工资过活。 夏珍和程学礼的父母都是农民,日常生活已经不易,却还是尽了全力想救夏珍的命。 百般无奈之下程学礼打算卖了房子,可被夏珍以死相挟,从医院回到这间小小的屋子,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那时程学礼每天送完信,都会去鲜花店买上一枝红玫瑰。 夏珍其实很爱这些艳丽的花,可她舍不得。她想的是,那些钱可以给丈夫买一双舒适一点的鞋,给正在长身体的儿子多买些肉吃。 所以她的花瓶里插的都是自己叠的纸花。 一沓红纸,和一朵朵鲜花比起来,实在便宜太多。 夏珍走的那几天,寄信的人似乎特别多,程学礼骑着自行车走遍城市的大街小巷,送完时花店已经关了门,于是花渐渐枯萎,虚弱的女人也似凋零的花朵陷入永远的沉睡。 清水荡起美丽涟漪,然后恢复平静。 那之后,纸花被施以生命,每天静静绽放在相片旁边。 程锡失去了母亲,伤痛之余开始责怪父亲。 “那时我觉得也许把房子卖了,妈妈还能有救,可我爸尊重她的意见。” 程锡也就是一瞬间才明白,他父亲作下这个决定有多么艰难,以至于让这个本就历经风霜的男人一夜间变得苍老,满头青发中混着大片银丝,却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照顾儿子、安抚痛失爱女的老两口。 他醒悟得太晚,只考上了普通的大学,学的是英语,毕业还没来得及工作,就被关峰挖去拍电影。程父没觉得不好,看他开心喜欢就足够,唯一一点不足就是工作不太稳定,回家的时间也很少。 这回去美国闯荡,一走就是两年半,程学礼除了怀念夏珍,最记挂的就是远在海外的儿子。 信件不像多年前那样多,儿子也挣了不少钱,足够他一个人的简单生活。他走街串巷的次数逐渐变少,可以每天在院子里和人下下象棋,打打太极。 程锡说得轻松,徐至无法想象那背后有多少次对心的打磨。 他伸出手,轻抚程锡的肩膀。 程锡父亲买了很多水果回家。他拎了一个浑圆的西瓜,很多个头饱满的荔枝,还有两个大芒果。他拿到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34 厨房切成合适的大小,皮绿瓤红,不用尝就能知道甜味,夜里再去水果店,一番挑挑拣拣能买到这样的品相已经很不错。 徐至跟着程锡父亲看了一场球赛,学着不用克制自己吃了满手的西瓜汁,结束后程父一看时间:“都这么晚了,小徐不如就在我们家住一夜吧,要不你们睡我的房间,小橙子的床怪小的,你们俩都这么壮实,可能有点挤。” 徐至没想过留宿,程锡赶紧接话:“不用不用,爸,你睡你的,我俩看看怎么睡,能睡下就挤挤,不行我就睡沙发,你不用管我们。” “挤什么呀,夜里睡着不热吗,我去给你们弄张凉席吧。” 徐至拉住要去找席子的程父:“不麻烦了伯父,我不怕热。” 客人发话,程学礼只得作罢,他也困了,打了个哈欠:“我去洗漱了,桌上不用收拾,明儿一早我来。” 他俩怎么会就真听程父的话,两个人趁着他去刷牙洗脸的时候,把桌子和地面都打扫了一遍,被程学礼看见了又是一顿好说。 程锡先去洗澡,徐至在他房间等着浴室空下来。 这个房间显然见证着程锡的一路成长,记录他身高的划痕,书架、衣柜、篮球,很小的汽车模型,功夫片的海报,邓丽君的歌曲磁带。 他坐在程锡的床上,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无数个不同时期的程锡。 趴在桌上玩汽车模型的程锡,抱着录音机听音乐的程锡,打完篮球大汗淋漓的程锡,埋头苦读认真的程锡。 每走近这个人一分,徐至又感觉自己的心沦陷一分。 甚至忘记自己只是来与他分别。 程锡赤着上身、穿了条裤衩就从浴室里出来,毛巾搭在脖子上,水滴从短短的头发往下滴。他走到衣柜前,在里面找了一整套衣服,递给徐至。 “你去吧,穿我的衣服,浴室有水,小心别摔了。” 等徐至冲完澡出来的时候,程锡的头发已经干了,他问:“内裤合适吗,我拆的新的。” 徐至:“小了。” 程锡:“不应该呀,我觉得你没我大呀。” 徐至:“……” 他过去拍了一下程锡的脸,程锡顺势捉住他的手,往下一带,两人倒在床上,程锡欺身压住,然后把头贴在徐至脖子边,深嗅。 明明都是一样的沐浴露,用在徐至身上就多了种冷香,这种味道令他痴迷不已,两人之前做爱的时候,他也常常这样拿脸庞磨蹭徐至的脖颈,轻轻亲吻。 徐至挣扎,程锡钳制住他两只手,举过他头顶之后用手肘压着,另一只手沿着徐至的腹肌往下摸。 他给徐至找了条宽松的裤子,手一伸就碰到了底裤的外缘,他探进去,握住徐至半勃的性器。 “别发情,你爸就在隔壁。”徐至低声喝止,可自己的东西就被对方拿捏在手里,此时还跟稀奇宝贝似的亵玩,说出的话也没什么威严。 程锡感觉那根尺寸也不小的阴茎慢慢变热、变硬:“那你就更不能出声了。” 他的指腹扫过敏感的铃口,然后把胳膊的力撤下来,跪在床边,低头含住。 湿润、温热口腔包裹住龟头,舌头细细舔过,慢慢吞入那根勃发粗壮的性器,索性忍着不适深喉几次,再吐出着重吸吮龟头,咬住饱满小球吸舔。 徐至呼吸错乱,手指穿过程锡的发,揽住他的后脑勺,无意识地将它往下按,想让这张嘴更深地吞下自己。口交的次数并不多,他前面无需太多照顾,通常能被操射,偶有的几次体验,都让他感觉很不错。 比如现在,程锡脸颊涨红,徐至也就不再折腾他,想从他嘴里出来,熟料被含得更深,空闲的手也按摩着下方阴囊,徐至惊呼一声:“别!” 程锡喉咙一振,吐出嘴里亮晶晶的性器,然后咳嗽两声。 他用手指抹掉嘴角白液,将凌乱的徐至翻了个身:“现在到我了。” 徐至没有清理,程锡家里也没有润滑,提枪就干谁都不太好看,他刚刚射过,头脑还在愉悦当中,几下反抗显得没什么力气,任人摆布并拢了双腿。程锡放出自己蓄势已久的东西,挤进柔嫩腿根,抽插起来。 “我没那么混蛋,硬来也没那个胆子。”程锡拍了下徐至的屁股,“你夹紧一点。” 徐至感觉那根炽热性器破开自己的双腿中间,来回穿插,顶压过囊袋,和性交的感觉不同,大腿内侧无疑是敏感地带,没有被着重锻炼的肌肉异常柔软,最重要的是,这样被人按着玩弄的感觉令人羞耻,同时,模拟的行为也能让徐至得到快感。 最后,程锡将徐至的背心往上推,射在他光裸的背部上。四溅的精液落在他的腰窝、背肌,怎么看怎么淫乱。 他喘息着将那些东西擦干净,然后抱着徐至,前胸紧紧贴住他后背,倒在床上。 “你看到墙上贴的奖状了吗?我的名字从前不是这么写的,‘锡’是珍惜的‘惜’。因为我妈叫夏珍,所以我爸给我取了‘惜’字,我们两个是他最珍惜的人。”程锡在徐至耳边低声说,“我妈一走,我看到自己的名字就难过,所以给自己改了个字。” 徐至安静地听着,紧贴着他后背的胸膛里心快速有力地跳动,再近的距离不过如此。 “我今天是不是特别多嘴?跟你掏心掏肺地揭底。其实这些你想不想知道我都不确定,你看见了我们家有多普通,我的家人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很难,希望很渺茫,但我还是想努力得到你家人的认可,我会追上你的,在属于我的领域。你肯定不会止步不前的,不必等我,但我求你一件事,”程锡深深呼吸了一次,再说话时声音有些哽咽,“别那么轻易放弃我,给我们之间一个机会。我爱你,徐至。” 第35章 徐至感到有一滴水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抬手握住那只温热的手腕,在那张狭窄的床上艰难地翻身,抱住了程锡。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很多很多的泪水掉落在他的肩膀。 黑暗中一片寂静,徐至耳边偶尔有程锡低低的抽泣声。 他们只是相拥。 却抵得过千言万语。 第二天,徐至按着生物钟起床,打开门时却发现程父也起来了。 他视力也许不太好,看报纸时拿得很远,客厅的小桌上已经摆上了早餐,豆浆被盛在碗里,热腾腾地冒着白气。碟子里放着金黄的油条,看样子也是现炸的。 “小徐起啦,早上好,还说等豆浆晾凉再让叫你们起呢,”程学礼稀里哗啦地收了报纸,“吃油条吗?嫌油大的话我还买了馒头和花卷,在厨房里。” “没关系,我都能吃。我先去洗漱,您先吃,程锡应该马上就醒了。” 他洗漱完,程父自然是不会先动的,坐在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35 小马扎上等着他来。 程锡这时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爸、徐至,早啊。” 程学礼看他一眼:“你这眼睛怎么回事,睡这么久还肿成这样。” “昨晚不是吃西瓜吗,水一多就肿了。”程锡面不改色跑火车,直接坐下来准备开动,“咦,是豆浆油条啊,是门口那家的吧?我这都好久没吃了,可想坏了。” “去,先洗脸再来,这么邋遢怎么行。” 程锡两三下刷了牙,脸只是随便拿水泼了一泼,过来的时候拿纸在脸上胡乱擦了擦。 三个男人围着张小桌子,坐在矮矮的凳子上,徐至穿着程锡的大花裤衩,坐下却还是带着一股子端正。油条这种炸物,油大,可耐不住香,即松脆,里又有韧性,就着有点甜味的豆浆再合适不过。 程锡没吃够,程学礼就又给他们端上馒头,盛了小碗热粥,从自家的泡菜坛子里夹了个前些天腌制的泡萝卜,切成适口大小,又拿了罐自己炒的油辣椒给他们配着吃。 一顿饭吃得徐至的胃很暖。 用完早餐之后,徐至换回了昨天的衣服,准备离开。 程学礼拎了一口袋的水果,还有刚刚放进去的一瓶密封好的油辣椒,他塞到徐至手里:“小徐,你拿着。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刚才看你挺爱吃这个,前阵子做的,你带回去配粥配饭都行。看你和小橙子关系挺好,以后常来啊,我们家特别欢迎你。” 徐至接过那个塑料袋,给了程锡拎着,自己跟程父很郑重地拥抱了一下。 “你这小孩儿,还挺感性哈,”程学礼拍拍他后背,“小橙子你送下小徐。” 下楼时,徐至回头看了程父一眼,那人看到他回头,亲睦地挥手:“常来,常来。” “到家跟我发个短信或者打电话吧,”程锡跟着徐至走到他们昨天停车的地方,“之前提分手的事儿就算翻篇了啊。时间还长着,我以后就留在国内演戏了,先接点工作。你这么久没回来,适应好了再作下一步打算,你爸那儿,慢慢争取吧,以后我再登门拜访。” 他看了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很快地在徐至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回国就是这点不好,在街上亲我喜欢的人都得偷偷的。” 虽然在纽约也没好到哪里去。 徐至道:“回去吧。” 徐至特地把手机关机留在了车上,他也没有打开,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放着的大袋子,启动了车。他下巴微敛,之前眉目间淡淡的喜悦已经消散。 回到家里,刚一进门,他就被徐正则叫到了书房。 徐正则站着,手里拿着茶杯:“送个人而已,手机也不通,就失联了一整宿,你还真是会跟我对着干。” “手机落在车里了,程锡家人太热情,留宿了一个晚上。”徐至眼神冷淡。 “当初就已经提醒过你,结果还是带回来了,你就是这样办事的?” “腿长在他的身上,我没有办法阻拦,”徐至道,“另外,我觉得您这种‘监视’,让我感到了冒犯。” “你把你父亲想得太下作了,”徐正则喝了口茶,“你们那么明目张胆,稍微向邻居友好地问询一下,就知道你和他每天在做什么。他是个演员对吧,父亲是邮递员,母亲生前是纺织厂工人,这就是你带回来的三流货色,送你去美国读了十年书,就学会他们洋人的这一套!” 他说着,音量越来越大,最后把茶杯磕在桌上。 显然接二连三的违逆已经让徐正则的怒气到了爆发的边缘。 徐至面不改色:“请您注意言辞。我不想冲撞您,您在我这里的威信已经足够,不用再强调了。我二十五岁,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希望您不要过多干涉我们。我只是爱他,不会损害您和家族的利益。” 徐正则嗤笑一声:“我看你是在美国呆久了不知道这儿是哪里了,你明不明白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包容度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徐至,我其实并不反感这个群体,但是我绝对不会允许我的儿子成为这样的人。” “您的儿子,是指我和小更吗?”徐至质问道,“如果是小更带了一个男人回来,您还会像这样大发雷霆吗?还是说,只有我能得此殊荣呢,毕竟在你心里,他一开始就被你放弃了,还能算得上是儿子吗——” 徐至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徐正则被戳中了痛处,一生气把手里的茶向徐至泼了过去。 滚烫的茶水避开脸,薄薄一层衣服缓释不了多少温度,茶水濡湿他的衣服,泡开的茶叶留在他身上,徐至被泼得身体晃了一下。 “去冲洗,”徐正则坐回椅子,脸上没有丝毫愧疚感,“这样的话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二次。” 他颔首,退出书房,正好遇到准备进来的宋清澜。 “茶水翻了吗?不要紧吧,烫不烫?” 徐至跟她保持半米左右距离,拒绝她本来也只是做做样子的触碰:“没事。” “让李叔给你找点烫伤膏涂一下,留疤就不好了。” 徐至应了一声,脑子里闪过早上程锡父亲无微不至的关切照顾。 他知道也许所有的父母并不都像程学礼那样。 但他心里最向往、最期许的就是那种呵护和关怀。 这种向往和程锡的肺腑之言给了他勇气,去第一次违反父亲的意愿。 第36章 他用冷水在自己的肩膀和胸膛上冲洗,没几分钟听到了敲门声。 一阵一阵的,像是踌躇。 是徐更。 “哥,听说你被烫了,我来给你送药,”徐更看到赤着上身的哥哥,肩膀和前胸红了一大片,“要冲一下吧,我帮你。” 徐至出徐更意料地没拒绝,让他进了房间。 他跟着徐至进浴室,对方肩膀宽阔、腰身劲瘦,个子高、腿长,围着浴巾走路也有种身着黑西装的强势气场,反观自己……好像除了白一点,似乎没有哪里比自家哥哥强的。 哦,体重身高一比一,不知道算不算个优势。 徐至把淋浴喷头递给他,出来的水是冷的,好在天还算热,淋在身上不太冷。 徐至冷不丁地问:“你这个体形,怎么回事?” “压力太大了,暴饮暴食,”徐更小声道,“这两年胖、胖了五十斤,我都不敢再照相了。” “你能有什么压力?”徐至问,“毕业之后进公司还是做其他的,有没有具体打算。” 徐更咬了下嘴唇,半俯下来的身子僵硬:“爸就说给我一笔钱。” 交不到朋友的孤独感,努力却没有回报的焦灼,像徐至这样身披星月的人,哪里会懂“普通”带给徐更的压迫。他没有特别想做的事,甚至找不到成为更优秀之人的方向,反正他笼罩在徐至的光环之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36 下已久,多几年也不差。 兄弟二人逾十年未见,没想到徐更就像处于一场漫长青春期之中,对未来只有迷茫。他不求徐更有多大的雄心壮志,但一个人不能没有进取之心。 这样唯唯诺诺、缩头缩脑的徐更,不是他想看到的徐更。 更不是他这些年来揽下一切应该得到的结果。 徐至眉头皱起,他截了徐更手里拿着的喷头:“你先出去吧。药不用了,没怎么烫到。” 徐更被徐至的眼神刺了一下。 他还是留下了那管烫伤膏,然后说了声“哥哥,我走了”。 那声音和流淌水声混杂在一起,剥离不出其中的一丝颤抖和伤心。 用冷水接连冲了十几分钟,徐至几乎没有大的感觉,在衣帽间里找了件宽松的缎面衬衫,下楼准备把程锡父亲送的东西给管家李叔。 “李叔,刚才放在这里的东西呢。”徐至指了个方向,语气还算温和。 李叔朝他歉意地笑:“先生嫌它碍眼,亲自扔了。对不起啊小至。” “您不用道歉,”徐至反倒安慰起管家,“我父亲,很会戳人痛处,不是么?” 管家低头站着,眼角已经长满皱纹,并不答话。 徐至也不想从一个与这件事无关的人口中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可惜了那些精挑细选的水果和那瓶香气四溢的辣椒酱。 接下来的几天,惹怒徐正则的后果才展现出来。 他被明确地限制了行动范围,家里庭院多了几个安保人员,每次当他靠近大门时,李叔都会友善而又不容拒绝地告诉他不能出去。 徐至觉得可笑之余,只能留在家里枯坐,和程锡偶尔通一两个电话。 这天,他把徐更的发小蒋龄请到了家里。 这两个人几乎穿着一条裤子长大,撒个尿都在同一棵树下,徐家庭院里树木繁多,就没有这两个皮孩子没爬过的。 徐更回了学校忙毕业的事宜,蒋龄小学跳了两级,这会儿倒是先一步徐更做起了自己的事。 蒋龄身上喷了古龙,甫一进大门空气里的味道就彻底变了。他留了一头齐肩长发,挑染了个孔雀绿色,走起路来带风,两眼勾人,面孔精致,又带着股邪气,年轻女孩儿很吃他的长相。 不过看在徐至眼里,他就是只开屏了的骚孔雀。 “头发。”徐至指出来。 蒋龄在徐至对面坐了,他拨了拨自己顺滑的头发:“我说徐哥,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你怎么还一见面就管我啊。” “不管管你,让小更学你把头发染成绿的?”徐至扫视他一眼,“衬衫。” 蒋龄不情不愿地拢拢扣了没几粒纽扣的衬衫,傻笑道:“徐更那么胖,学不来我这个。” 徐至:“……” “徐哥,你找我什么事儿啊,是不是有什么认识的美国妞儿,想介绍给我?”一提起美女,蒋龄就来劲,直接换了个姿势坐起来,一脸期待地看着徐至。 “美国妞到没有,中年男人倒不少,”徐至道,“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给你他们的联系方式。” “别别别……”蒋龄赶紧制止,小声嘀咕,“我口味要是这么重了,那还了得。” “我找你来,是听蒋伯父说你准备开一家娱乐公司。” 蒋龄点点头:“是这样,我前两年投了两部电影,赚的数还可以,今年就在想要不要成立间娱乐公司,不过我最主要的就是想玩儿,签艺人捞钱是次要的,你要是想入股可得考虑好了,我到时候说不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呢。” 徐至:“你未免对你自己太有信心了一点。我不会入股,只是希望你能带上徐更,我不想他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蒋龄觉得自己膝盖生疼,这人说话怎么就这么毒呢:“知道了大哥。带徐更玩儿是吧,我先试试水,等有合适的项目再拉他上贼船,不是,合作。” “回去之后,头发染回来,衬衫扣好。”徐至又添了一句。 蒋龄:“……” 我是不是还得管你叫声爸。 第37章 蒋龄脚底抹油,溜得飞快,生怕徐至又给他布置什么任务。 李叔规矩地送了客,又跟在徐至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徐至没对管家摆脸色,毕竟他只是听命于徐正则。 找上蒋龄,是他看中了其中的机缘,也是徐至思量一番作出的决定。 徐更似乎对这个行业并不讨厌,甚至是关注,连之前程锡演的未在国内公映的电影也看了。有了父亲给他的那笔钱,得到有效回报不是太大的问题。能亲自参与电影制作的环节,说不定他会喜欢。 这已经是目前毫无势力可言的徐至能给徐更的,最好的额外选择。 入了夜,李叔见他回房休息,才收起监视的目光。 一天没有接到程锡的电话,徐至有些不习惯,于是自己拨了过去。 嘟声响了许多下,在徐至打算挂断的时候那边接了。 徐至问道:“在忙什么?” 程锡那边很吵:“刚才过汽车站安检,没来得及接。” “汽车站?你要出差吗。” “不是,”程锡顿了一下,“我爸好像知道我们的事了……他留了张纸条看我妈去了,也没带电话走,我准备回趟老家找找他。” 徐至面色一凛:“你稍微等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 他没有耽搁片刻,简单换了件方便活动的衣服,抄起钥匙、手机和钱包直接进了车库,开了辆轿车走。动作太快,以至于还在忙活着给徐正则沏茶的李叔没来得及应对,就这么把禁足了几天的徐至给放出了门。 汽车站这样的地方,每天来来往往上演无数场相聚和离散。程锡站在外边等他,旁边是流动的小摊,他什么东西也没带,低着头盯着脚底下的地砖。 进出站的地方似乎不论何时都人头攒动,徐至没有开进去,在马路边按了声喇叭,程锡听到响声抬头,自然而然地就发现了徐至和他随便开出来的车。 他显然没想到徐至来得这么快,绕开进站的人流跑了过来,徐至按下车窗:“上车吧,给我指路,我们争取快一点到。” 程锡听他的话:“你怎么出来的?不是说你爸安排了不少人看着你吗。” 徐至手里打着方向盘:“车开得快一点就拦不住了,毕竟他们都觉得我不是会这么做的人。趁其不备的机会只有一次,下回想见你,我可能得多费些功夫了。” “别说,你这样子还真像夜里出逃、和情郎私奔的大少爷。”程锡调侃一句,“这时候你就需要像我这样的保镖了。” “还是顾好自己比较重要。”徐至轻笑,等车驶上平阔大道时才迅速地看了身边的一眼。 意外地,徐至和程锡视线相撞。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37 准确来说,是程锡从上车开始就一直以那样无比想念、满含浓情的眼神望着徐至,只是专心避开繁忙人群、车流的徐至没有发现。 虽然只是几天,但对他而言却又像走过了几个秋天。 “你父亲,他怎么会发现我们的事的?” “说实话我也不太明白,如果是那天你在家里的时候我们的动静被我爸听到了,那你走的那天他就会跟我说了。偏偏这几天风平浪静,今天一早我去找老关看剧本,回来得晚了,结果没见着我爸。” 所谓叶落归根,夏珍并不葬在这里。 当年痛失爱女的老两口没有别的心愿,只想在老家依山傍水的地方给她一片安宁。程学礼也想让爱人离自己近一点,最终还是不忍了拂他们的期许。 程锡母亲原本的家在一座小乡村里,高速只通了一部分,他们得连翻两座山才能到达城镇。镇上有马路,但大多被拉煤的矿车压烂,徐至和程锡一路颠簸,才在天将明的时候到了村口,剩下的路不足以车开进去,平时村民赶集都靠步行或是摩托。 这天不是进城的日子,乡野格外宁静,苍郁的树林就掩藏在清晨的浓雾里,野鸭浮在小水塘中,远一点,是一片片稻田和玉米地。 农户家门前的柴火垛、玉米棒子,平时难以见到的柚子树、梨树、李子树,和空气里飘着的炊烟,徐至从小生活在城市,没有见过这些,更不用说在路上碰见一头牛的感觉。 程锡的外公外婆相继离世,老家的房子只有程学礼一个人想看夏珍的时候回来住住。老房子后边是一座竹山,风起竹叶簌簌地落。 程锡踏过路上的石板,手伸出来牵住徐至:“看见对面的那座山了吗,有一亩是我们的。那儿有山泉、白鹭和茶花,我妈妈就葬在那里。” 徐至能够走稳,却还是把手搭在程锡的手里,由他牵着。他其实没有看见究竟是那座山,可听程锡的描述,觉得他母亲在一场长眠之中,获得了安宁。 程学礼就站在房子的后边刷牙,听见有人的声音,吐了嘴里的沫子:“小橙子,你怎么来了?” 程锡惊喜道:“爸,可算找到你了。” 他的步子加快了些,激动地看了看徐至,两个人往下走。 终于到了自家门前的院坝,程学礼已经刷完牙从房子里出来。房子很旧,黄木门,上面的年画已经褪了色。水得从井里打出来之后挑回家,好在有电,生活不至于完全原始。 见到徐至时,他的笑容明显收敛,客套地打了个招呼:“小徐也来了啊。” 徐至明白,程锡父亲看他的眼神变了。 温暖总是不长久。 他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并不伤心。 第38章 徐至手上一暖,原来是被程锡重新牵住。 比以往更加用力,蛮横地卡过他的指缝、紧紧相扣,就像握住了永远。 “爸,给您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爱人徐至。” 程锡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站得笔直,没有半分犹豫。 他已经认定了徐至,所以不愿躲藏。 他明白他们和大多数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明明都是爱情。 这一桩爱情不是错误,它应该得到至亲至爱之人的认可。 程锡不在乎千千万万外人的目光,他只想要父亲真心的祝福。 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 “程锡!你……”程学礼眼睛红了,“你还在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夏珍死后,程学礼一直对儿子心怀愧疚,对儿子的反叛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总想着他大一点说不定就会懂事。 后来这孩子像是某一天幡然醒悟,重新回去上课,不会半夜三更跑出去,还努力考上了大学,送走儿子时,程学礼一个人跑到夏珍的墓前坐了一天,笑着告诉亡妻他们的儿子总算长大了,她泉下有知,能够放下心来。 程锡想去演戏,做父亲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稳定的生活,可耐不住儿子喜欢,于是他做做心理建设,在床上翻滚几个晚上,勉勉强强说服自己同意了;一别两年半,程学礼盼来的又是一场新的冲击。 这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万一他以后发生了什么意外,自己又已经不在,谁在同意书上签字,谁知道这个人会不会抛下他不管?婚姻不一定可靠,但连维系他们之间的东西都没有,他怎么能够放心,怎么有脸去找夏珍。 “爸,我没有,妈的事,我早就不怪您了。”程锡见程学礼眼眶发红,自己的鼻子也跟着一酸,喉结滚了一下,“徐至特别好,我真的特别爱他。” “你别跟我这儿哭,我不想跟你说这个事。其他的事我都可以随你,但这事关乎你的未来,我不能让你任性!徐先生,你请回吧,我不会同意你俩在一起的。”程学礼瞪着眼睛,一颗眼泪直直掉下来,看得徐至嘴里一阵苦味。 他抹了把脸,再痛心不过地看了一眼程锡,从他们身边擦过,三步作两步地,沿着石板就离开。 “爸……”程锡欲追,却被徐至拦下来。 徐至:“给你父亲一点时间。对他而言,太挑战他们一贯的观念了,你留在这里吧,我跟上去看看。” 程学礼没走远,一眼望过去还能看见他的身影,徐至远远地跟随在他的后面,觉得那个背影既落寞又可怜。 跟着他走了半个小时的山路,穿过一片繁茂的树林,程学礼在一座矮矮的坟墓前停下。 坟前都是干叶,踩上去有些细小声响,这里不萧索,野生的山茶花几乎已经开尽,只剩艳红的几朵。 程学礼伸出手擦擦那块石碑,然后背对着坐了下来。 过了很久,他总算开了口。 山中很静,轻声细语都随着风传入徐至耳中。 “小珍,我来看你了,”程学礼低着头,拨拨身下的叶子,“咱们儿子有了喜欢的人,但不是个女孩儿,我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所以来找你说说话。” “你当年走,跟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要照顾好儿子,我自认我是做到了,他两年多没来看你,壮了、结实了,也出息了,挣了很多钱,要是你还在,说不定就能治好病了。”他苦笑了一下,“小珍你说,我该怎么办呢?爱一个人是好事,就像我和你,多快乐多幸福。男孩就男孩吧,我认了。可是我宁愿他找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儿,也不想他爱得那么辛苦,他是我的宝贝儿子啊,凭什么就要被人瞧不起,被攥在手里要挟?可要让我拆散他俩,又舍不得。” 程学礼把脸埋进手里:“我看不下去儿子伤心。” 风风雨雨都经历过半生的男人坐在亡妻的碑前,无助地掉着眼泪。 徐至靠近他,竟也没发现。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38 直到徐至伸出手轻抚程学礼的后背,他这才猛地弹起来,拿手背擦了两把眼睛。 “你、你来干什么。” 徐至半蹲着,问道:“我的父亲是不是找过您了?” 程学礼有些慌张:“没有。” 徐至看出他的掩饰。 程学礼只好改口:“是。那天早上,你走之后,我让程锡送你下去,放心不下又跟了下去,然后就看到,你们俩在路上……亲。” 他接着说:“当时我还没在意,你俩刚从美国回来,外国人不都兴什么,贴面礼吗,就那么几秒钟时间我觉得我看错了。结果就昨天吧,你爸让人带了你俩在美国时的照片给我看,什么样的都有,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朋友。” 两人共同出入房门,在大街上牵手,过分一点的,还有从窗子里能望见模模糊糊拥吻的照片,他看得懂这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媒体自然也不会觉得这是正常的。 这些照片一旦捅出去,程锡刚刚起步的演艺事业就全完了。 问问他身边的人,哪个会接受同性恋,有谁会不在私底下、明面上指指点点,觉得自己的儿子是异类? 再说制片人、广告商,又有谁会启用他呢。 何况徐至家大业大,就算徐至也被曝光,一句金钱关系就能摘个干净,最多落个作风不正的话柄,可程锡呢?无权无势,他的父亲只是个小小邮递员,拿什么来抵抗,只有被人踩在脚底欺压的份。 程学礼不敢细想下去,只想在一切还来得及挽回之前让他们断个干净。 程父脸上神情变了又变,徐至跟着他坐了下来,在一片片枯叶上。 “我明白您的担忧,”徐至说,“就连我自己,其实也很犹豫我与程锡之间该不该继续。” “既然如此,那你们不如就这样断了,连这一份坚定都没有,我更不敢指望你去担什么责了,也就是那个臭小子这么莽撞,不管不顾地想和你在一起,”程学礼脸色一凛,“小橙子总会找到更爱他的人。” “不会,”徐至摇摇头,“没有比我更爱程锡的人。” “程锡很勇敢,他在乎眼前的这一切,一朝一夕都不愿意放开,所以才像今天这样没有丝毫犹豫就对您说了我们的关系。” “可是我和他不同。从我懂事起,就被教育不能只看眼前,我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虑,之后的一步、五十步、上百步,该怎么走,我都得了然于心。我做的任何事,都带有目的性,就算达成的时间与我预估的有出入,但我知道它会达成。”徐至轻轻说道,“和他在一起,是一个美好的意外,同时我也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一天,说实话,我没有太多别的感觉,因为都在意料之中。我原本想就这样与他分开,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他总有一天会淡忘我,回归新的生活。” 他低下头,说着笑了:“可是他偏偏一次又一次地追上来,就算是受伤也要追上来。还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跟您说了我是他的爱人。这样的人,我怎么忍心再放开他呢?未来如何,我不敢跟您保证,但我会尽我所能。” 第39章 徐至是一个很少敞开心扉,和人交谈真正想法的人。 就算是程锡,他多多少少出于顾虑,也没有将自己的全部倾倒在对方身上。 习惯使然,他不能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面前表现得太柔软。 程学礼看着徐至无比冷静地说着万分深情,心里百味杂陈,嘴唇动了一下:“漂亮话谁都会说,谁知道里面有几分真假,在你把你爹那个讨厌鬼收服之前,我是不会松口的。” 他说着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叶子,瞪了徐至一眼:“你爸是真的讨厌,我可没瞎说。” 程学礼走时的步伐细碎很多,但明显轻松不少。 徐至明白程锡父亲已经动摇了,迈开腿赶紧跟了上去。 他们来时走得慢,回来心中轻便,将时间缩短到原来的一半,程锡恍惚地坐在门槛上,见他们一前一后地回来了,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爸,你回来啦。” 程学礼佯怒:“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程锡说着走到徐至身边,又要去牵他的手:“我这不是担心您吗,回来一趟手机也不带,我昨晚回家联系不上您都快急死了,还是徐至把我送过来的,开了一夜车到现在没合过眼。” 程学礼盯着那两只动辄交握在一起的手,恶狠狠道:“你俩牵一个试试,得寸进尺了是吧。” “好好好,不牵了、不牵了。”程锡缩回去,笑嘻嘻地望着他父亲。 “你这孩子怎么就长不大呢。大老远跑来也累了,我烧点水让你俩洗把脸吧。”程学礼闷闷道,背过身进屋去。 等看不到程学礼,程锡才敢对徐至露出笑容。 徐至内心动了一下,他温和又郑重地说:“你有一位通情达理、爱你的好父亲,要珍惜。” 程锡不答话,只是吻了一吻徐至温热的掌心。 程学礼虽然不会一下子就接受徐至把自家儿子拐跑了的事实,但他本就不讨厌这个内敛又懂事的小伙子,嘴上念叨的话也有分寸。只是他心里规劝的声音越来越响,吵得他烦躁不已,见两人坐在一块儿觉得碍眼,就凶巴巴地叫上徐至跟他去摘李子。 程锡母亲家周围有不少果树,是老两口还在世的时候栽的,每年夏天李子熟得早,摘了能卖个好价钱;冬天有柚子,老两口过年进城都会背上一口袋来看他们仨。如今种树的人已经不在多年,树没有人看管,生了虫害的不少,死了七七八八,只有两三棵李子树还活着,程学礼昨天到时就看见上面结满了果子,只是没来得及摘。 树不高,徐至背了个竹子编的箩筐,程学礼在一边拿着蒲扇扇风:“你摘,我一把老骨头,动不了了。” 徐至点头:“那您先回去休息,我摘完了背回去。” “我就是想看着你摘才来的,你可别偷懒。”程学礼道。 徐至知道程锡父亲心中不是滋味,他不会往心里去,对方说什么,照做就好。 程学礼个子只有一米七五左右,也就是摘摘下面,徐至抬手就能摘到的地方他得使劲踮脚才能勉强够到。果子结得很多,微微发黄地团在叶子中央,徐至不太爱吃这样的水果,不认识熟度,觉得长好了就都往筐里扔。 再高一点的地方,徐至难以够到,索性放下箩筐,爬上树,把身上的衣服作兜。 他第一次爬树,虽然不是像梧桐那样粗壮高大的树,但也觉得新鲜。树上的风景也没有什么不同,仍是那片竹林,那座老宅子,可就是特别。 程学礼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徐至的人影,赶紧站起来走到树边:“摘不到你跟我说,我那根竿子打下来呀。”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39 徐至兜住怀里的李子,跳了下来:“两三下的事就不用麻烦了。” 程学礼这才发觉自己在紧张这小破孩子,又站回去:“你摔着了,你那倒霉爹还不得找我们家小橙子麻烦,小橙子还不得找我麻烦,行了行了,够了。” 李树本就不多,徐至摘了半个竹篓的量,背在身上走在程学礼旁边。 即便他不爱出汗,在六月的下午忙活这么久,热汗也浸湿了他的后背,前额的汗顺着就淌了下来。他抬手擦擦,然后感到身边传来了一阵凉风。 程学礼换了只手拿扇子。 一声“爸”几乎就快冲出徐至的喉咙。 可他到底也没有说出来。 回到家里,程学礼让程锡去把李子洗出来,三个人坐在门边乘凉。 徐至随手拿了一个,颜色嫩绿,捏上去很硬,一口咬下去,酸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牙齿也酸涩不已,程学礼哈哈大笑:“你得挑挑啊,捏一捏,软硬适中就是酸酸甜甜的,像这种黄的、软趴趴的就很甜,果然不能让你这种含着金汤匙的孩子做这些,换成我的话就不摘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盆里硬邦邦的李子给挑了出来:“这些我拿来做蜜饯好了,先说好,好不好吃我不保证啊。” 蜜饯腌渍需要一段时间,程锡在心里过了一下,觉得父亲也许是在明里暗里地告诉他们过一段时间还可以再来。 他也跟着挑李子:“我爸做的,什么都好吃。” 晚上,程锡父亲睡得早,徐至和程锡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星星明亮极了,密集地闪烁在墨蓝色的天幕中。 夜色沉沉,一切都很静,田间偶有蛙声。 程锡懒懒地把头搁在徐至肩膀上,透过一丝光亮仔细地看徐至的下颏、脖子,和时不时动一动的喉结。他轻声问:“今天上午你跟着我爸,和他说了些什么?” 徐至微微偏头,看了程锡一眼:“谈谈心。聊他的不安,对你的爱。” “那你呢?” “我说得不多,”徐至把目光收回来,转而看向夜空中的星星,“我对你父亲说,我会尽我所能。” 尽我所能去守护这段感情,尽我所能,去爱你。 ———— 一章糖quq 马上就会分手了→_→ 第40章 徐至清楚地记得,那时程锡的双眼就像装满了星星。 他忍不住去吻。 吻住夏夜之中的一片灿烂星光。 徐至和程锡呆到了次日清晨,临走前程锡把程学礼的手机放在桌上,又留了一沓钱:“爸,要不你跟我一块儿走吧,这里信号不好,连用个水都不方便,我放心不下。” 程学礼晃着手里的蒲扇,也没看手机和那些钱。 “我跟你们走让你们膈应?呆这儿挺好的,我怕热,乡下正好凉快,再说我在这还能天天去看小珍,不用操心我。”他赶人似的,“安心走吧,来来回回折腾这么一趟我看着都累。” 他抬头看了眼徐至,嘴唇动了一下,眼神和徐至的交汇,旋即闪躲开来,什么也没说。 程学礼脸上和心里还是别扭。 徐至明白一个晚上不可能让程锡父亲全盘接受,不如从前那样亲厚也是应该,现在这样已经远好过他的预想。 回程又是一路颠簸,程锡和徐至都不太好受,两个人在上高速之前先停了车,出来透透气。 程锡拿了两瓶水,一瓶扔给徐至,另一瓶咕咚进了肚,“你明着跑出来一整天,你爸应该很生气吧。” “看来你已经足够了解他了。” 程锡叹了口气:“那是,我站在他面前都喘不过气。对不起啊徐至。” “头脑一热就拉着你跟我爸说了我们的事儿,也没问你的意愿。”程锡拿手捏捏瓶子,外壳瘪进去一个小坑。 “其实没想到我爸反应还挺温和的,我原本以为他怎么着也会打我一顿,拉着你来不就让你跟着我受罪了么,现在想想这些话该我自己和他说的,冷静下来觉得对你、对我,包括对我爸,都很不负责任。” 他没想到程锡会为此道歉。 这个人,总是能够在细枝末节处触动他的心。 程锡在乎他的想法、心情,全面周到,他明明该觉得熨帖,可内心却涌上酸涩的感觉。 之前他太过断然的放弃,让程锡在不知不觉中也学会了瞻前顾后,变得小心翼翼。 徐至愣了几秒,才将话说出口:“不必为此说对不起,你很勇敢。” “逞能的勇敢就是鲁莽了。”程锡笑笑,他从车头上站起来,“走吧,风也吹够了。” 他背对着徐至,道:“徐至,不论发生什么,我希望你做出的决定都仅仅代表你自己。” 徐至一路上都在想程锡的那句话。 也许他知道这一趟慌张的找寻因何而起,只是看破不说破。 他能做的都做了,于是将生杀大权交予了徐至手中。 徐至将人安全送到,回了自己家,进门时,不禁把背挺得更直。 徐正则冷脸坐着,李管家恭顺地站在他的身侧。桌上放着热茶,看样子是刚沏不久。 “趁人不注意跑出去一天一夜,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叛逆心。” “你我都明白我为什么非去不可,”徐至寸步不让,“我们之间的矛盾,我不希望你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 徐正则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让对方家长管教一下不听话的儿子无可厚非,难道我的儿子被一个三流明星迷惑了心神,我还不能插手吗!” “你有这个权利,我没有办法阻止。我刚刚踏上这片土地,我知道这里的一切几乎都与我无关,你让李叔给我泡茶,他绝不会因为我说不想喝而改泡咖啡。”徐至缓缓道,“你从来没把我当成儿子,所以这个词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用了。我对你的感情,如你对我,可能都没有和李叔来得深厚。” “你!”徐正则起身往徐至脸上就是一巴掌,“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去?” “今天你大可以将我赶出家门,切断经济来源,可是我不会饿死街头。单单成为‘徐至’,那是我这么多年来求之不得的事。” 徐至被打得偏过了头,可他还是目光如炬,不为暴力所动。 诚然,他在这个家有牵挂的人。但好在他之前为徐更找好了另一条出路,他如果真的被逐出家门,也不至于太担心。 徐正则的额前青筋暴出,他深呼吸一次,收起高抬起来的手。 差一点就着了这个臭小子的道了。 “我把你赶出家门干什么,好遂了你的愿、成全你们俩?老李,安排一下,把徐至给我带到锦苑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带回来。”徐正则冷笑一声,“你想耗,我就陪你耗。看你的姘头对你是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40 真情还是假意!” 徐正则说一不二,李管家也是效率奇高,没耽搁什么时间,就备好了车子。 临走前,搜走了徐至身上所有的东西,仅仅留下一身衣物。 “小至,跟我走吧。”李叔友善地叫了徐至一声。 徐至只是跟着,话语中没有太多额外的感情:“跟母亲说,我出了一趟远门。” 徐至不知锦苑是何地界,听名字像是房地产项目,他坐在车的后座,淡漠地望向窗外。 徐正则的手劲极大,他年轻时爱好格斗式桑博,时至今日许多技巧也许搁置了,但力量训练一直没有落下。一巴掌扇得徐至耳鸣不已,红肿的侧脸上立刻留下了指印。 “我带你去的地方是先生手里尚未对外发售的别墅区。环境很好,装修也是按照你一贯喜欢的样子来的。”李叔平稳地开着车,“小至,刚才先生在,所以我一直没敢说话。其实如果说你想喝咖啡,这么小的要求我还是能做到的。” “嗯,我用句极端了一点。” “我看着你长大,头一次见你和先生发生这样的争吵。今天你说的话,有点过了。” 他抬头看了眼后视镜里徐至还正常的侧脸,语重心长道:“先生这个人,最不喜欢别人违逆他的意思,他一路挣到这个位置也不容易。” “李叔,您不必兜圈子了。我知道他怎么个‘不容易’法,想说什么直说吧。” “那位程先生,对你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何必为了不着边的感情,和家人反目成仇呢,你一向……”李叔咽下几个字,“你一向是个乖孩子。跟先生道个歉、和那个人断绝往来,就不必受苦了。你斗不过先生,你拿什么跟他斗?” 徐至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他并不急着回复管家的说法:“李叔,您的女儿也快成家了吧。” “嗯,婚礼定在九月。我女儿稍长你几岁,年龄正好是结婚的时候。” “挺好的,”徐至点点头,“可惜我去不了。” “你这孩子……”像是要证明他的决心似的,故意提及了几个月之后的事。 徐至目光坚定,“不必再说了,他想把我关多久,我就住多久。” 世界上一人懂他、爱他就已足够。 为此他可以不在乎自由与否。 第41章 李叔于是不敢再劝了。 他从徐正则还未成家时就负责对方的起居,几十年来兢兢业业,看着这个家一步步壮大,又一点点冷清。徐正则二十二岁与宋清澜结婚,次年徐至诞生,从医院回来之后还是他给婴儿洗的澡。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他犹记得那时徐至格外乖巧,眼睛清澈而平静,一如屹立在谭边的黑石。 从能够表达饥饿起就没有哭闹过,较常人而言更早慧和自立。徐至十四岁以前的学习都由家庭教师授予,社交局限于以徐家为圆心的圈子里。 他不像弟弟徐更,在该上幼儿园的年纪和一群小朋友嬉戏玩闹,大一点之后每天和蒋龄共同去上小学,然后读了普通初中、升学,挑灯夜读冲刺高考,和任何一个平常人家的儿女一样走到了现在。 他向来稳重而清醒,人生中本该最童真烂漫的一段,像是被果敢地跨了过去。 可今天却不同以往。 他竖起了尖刺,铁定了心。 十一年未见,徐至衣冠楚楚,却做着最反叛的事。 李叔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改变不了父子俩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只能尽可能地将徐至照顾得好一点。 他们驶进了一座山中,周围的道路正在翻修。 城市似乎开始有了新旧之分,徐至觉得这里以后说不定正是城市发展的方向,徐正则能买下这块地,在山腰处建了不少别墅,说明他也有所预见,只是一切刚刚开始,目前更多的是荒芜。 距离徐至父子二人上一次互亮底牌已经很遥远,那时争论的焦点还是年幼的徐更。他的母亲并不知道近二十年前的那次场面诡异的谈判,徐正则也没有告知她徐至与程锡之间的关系,在她面前,一切恩怨暂时化为乌有,宋清澜至今也许仍然觉得他和徐正则仅仅是性格不合。 在徐至看来,徐正则是个纯粹的利益、权力追逐者,早年为了坐上徐家的第一把交椅用尽手段。有一点值得他肯定,就是这么多年来他父亲对宋清澜的感情没有淡过。 宋清澜是不太典型的闺秀,她长相温婉,徐更就继承了她外貌之中的柔和。谈不上狠心,却也算凉薄。 公司的情况具体如何他不太了解,但他猜只是泛泛。 他多年来一直扮演着一个顺从而温驯的角色,与徐正则很少真正有过交流,刚才的冲突让他觉得徐正则在盛怒之下,还有心底已经膨胀到无法正常掩饰的慌乱。 李叔带他进了房子。 简约,没有太多鲜亮的颜色用以点缀,低调而不失品格。 换作是以前的徐至会觉得满意。可他现在更愿意待在程锡家那小小的一间,看瓶子里的几种花斗色争妍。 从前他的一贯喜欢,就只是别人心中认为的一贯喜欢。 直到遇见程锡之后他才明白。 他求的不过是平淡,不过是归家时的一缕炊烟。 锦苑的住所无可挑剔,一切设施和布置都精心,只是电话打不出去,也没有供徐至了解外界情况的途径。 厨房里没有刀具,徐至的饭食由专人做好,每天准时送来。 徐正则向保全公司要了不少人来看着他,与他毫无干系,没有情分,必要时可以动手。身着轻便的高大男人不用去招惹也知道身手不凡,徐至跑不出三步,估计就会被按在地上。 李叔每天都会过来问询他的情况,不过大多数时间无法得到回应,在徐至看来这不过是名为“探望”的监视。 在房子里的时间度过得很慢,徐至让李叔买了张舒服的躺椅,每天坐在上面,没有完全拉上窗帘,就着透出的一束光看书。程锡曾经也这么做过,只是他常常看不了两页就疲倦,更多的时候捧着书就陷入沉睡,再在徐至替他搭上绒毯时醒来,懒懒一笑,又吻住他近在咫尺的嘴唇。 他开始自学西语,为了避免懒惰和安逸让自己的脑子变得迟钝,每天还会看一些他很少接触的物理和化学。另外,他还做了一件事。 去主动招惹保镖,为的就是从短暂的交手中间学习技巧,尽管为此身上挂彩不少。频率很低,不会让人察觉到他的用意,李叔来听到的汇报也只是他想要逃跑。 李叔语重心长:“跟先生认个错吧,一切就都过去了,小至,何必呢。” 徐至自顾自处理破裂的嘴角,指骨隐隐作痛,他预估自己能够偷袭一个人,再在短时间内放倒另一个人,挨打让这个零基础的人学得还算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41 快。 “过不去,李叔。”徐至冷淡道,“我何错之有?” 他不过是和世间千千万万的人相同,爱上了一个人。 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就像一场雨下落,一阵风吹过,降临得迅速而突然。 一件本非故意的事,却被视同错误。 “可你也知道,你和小程的情况,是不为大部分人所接受的。小至,我多多少少明白一些你的心情,但有些时候,你任性不得。” “李叔,假如你的女儿的爱人也是女人,你会不会像我父亲对待我一样对待你女儿?”徐至问。 “不会,”李叔摇摇头,“我大概会直接与她断绝关系吧。” “你比我更适合当他的家人。”徐至微微一笑,起身上楼去。 七月进入酷暑,大雨格外频繁,徐至想起从前他和程锡穿越一号公路时坐在窗边一起看雨,自己再望出去时,只觉得残酷且乏味,甚至心底升腾起酸涩难受的感觉。 和程锡在一起,狂风骤雨也算美景。 那是徐至此生中最纯粹、最热烈的时刻。 雨连下几天,忽大忽小,徐至平常会在花园里活动活动,下着雨也无例外。 他淋湿了裤管和上衣,又回到宅子里,不知为何又想起程锡之前旅行时程锡装过的那瓶海水。程锡的每个细胞都像浸满了浪漫。 那时他在旅馆里因为疲累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程锡便一个人去沙滩游玩,带了海水、贝壳和海螺,那人自然是搬不回整片海的,所以带了小小一角,也让他欣赏欣赏海景。 总算放晴时,魏迢找上门来,像看笑话似的大量徐至一番,顺便和他、李叔吃了个饭。 魏迢有饭后看报纸的习惯,见这里没有任何类似的东西,觉得新鲜:“我之前还觉得奇怪,程锡都那样了你居然还没跟正则闹,原来是你不知道啊。” 徐至脸色骤变:“他怎么了?” 第42章 魏迢不紧不慢地在用手指刮刮沙发。 “还是等报纸买来你自己看吧。” 他头一转,眼睛微弯,对管家说:“老李,有剩余的话,这几天的都要。” 李叔应了一声,系好手腕的扣子,亲自下山去。 客厅里又只剩徐至、魏迢二人,徐至的呼吸节奏沉重而缓慢,在落针可闻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压抑。 登报,且是连续报道。 徐至已经大致猜出发生了些什么。 “前几天连着下雨,我们这边下得还算小的。雨一多,就容易出事。” 徐至猛地站起来,将摆放着的石英钟倒扣,回避时间,此时等待真相的每一秒都是折磨。他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颤抖,不过还是没能逃过魏迢老辣的眼睛。 他叹道:“小至,你真是越来越不像‘你’了。” 徐至干笑一声:“是越来越不像你们心中的那个‘我’了。” 魏迢被堵得无言,索性随手拿了本放在一侧架子上的杂书,就着放松的姿势站着,看了起来。 等他味同嚼蜡般看完一半的时候,李管家总算按照吩咐买来了魏迢说的东西。 连续几天的晨报,都无一例外地报道了一场波及多地的洪涝灾害及后续情况。 徐至眼前一黑,晃了晃头才继续看下去。 “据有关部门2005年7月19日晚统计,该县4人不幸遇难,11人受伤,1人失踪。” 那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程锡的老家。 徐至感到自己的心在迅速下坠。 他不敢再去看另一家机构的报纸了。 22号一早,程锡父亲因山洪失踪的消息登上了头条,被强行出现在配图里的程锡神容憔悴、面色蜡黄,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意气风发。 23号,情况愈演愈烈,程锡单方面殴打记者,再一次霸占了报纸的整整一面。 他什么也再看不进去,只看到满面的刺目人血。 如今已经25号,徐至不声不响地在这座宅子里度过了平静的每一天……而程锡呢? 徐至目眦欲裂,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消息,是徐正则透的吗。” 魏迢只能点头:“你太倔,只能从他那里下手。就算没有这次巧合,正则也会说点其他的事的。” 天灾降临,躲不过则矣,可令人更胆寒的是趁此炒作,雪上加霜。 徐正则不过是利用了这一点,他只是给了风声,就立刻有了功利小人迎头而来,一次又一次靠揭人伤疤夺取眼球、给悲痛之中的程锡又剐出几道新的伤痕。 人心何其可怖。 徐至后背湿凉,额角冷汗涔涔,他闭上发红的双眼:“你告诉他,收手吧。” “我认错。” “对不起。” 他睁开眼,声音颤抖。 “可是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我的父亲了。” 深夜仍是静谧,月光皎皎,一束清辉落在枝头。 这也许是整个夏天最冷的一晚。 徐至在程锡的家门前犹豫甚久。 他一路驾车飞驰,又一路狂奔,想见到程锡的心情再急切不过,催促着他发软的躯体向前,可真正到了这扇门外,叩响它的勇气却凭空消失了。 程锡孤立无援,徐至的内心兵荒马乱。 他在程锡最需要他的时候没有出现。 程锡面临记者咄咄逼人的提问、被中伤、忍无可忍挥出拳头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他在享受雨和阳光,每天读着动人的诗篇,怀念他们的过往。 徐至扶着门低喘了几声,学着程锡当初带他回家一样握住铁雕花,整个门传出闷响。 他此刻无比希望是程学礼来应门。 那他一定会鼓起勇气,将那一声“爸”喊出口。 门开了。 浓烈的烟酒味掺杂在一起,扑面包围徐至。 程锡拿着酒瓶,扶着门框站着,满下巴的胡茬,他像是消瘦不已,脊背微驼,赤脚,开了门又将酒瓶送进嘴里,喝了一口,酒液从嘴角漏出,滴落在前襟。那里是湿的,无法想象他用这样的姿势喝了多少。 “我没有笑话可看了,你走吧。”程锡浑身的骨头被软化了似的瘫倒在沙发上,那上面有个易拉罐啤酒瓶,壳子上面抖满烟灰,里面塞着长长短短的烟蒂。 他没有认出徐至。 敲门的可以是任何人,关峰、门卫、律师、警察、挖出他住址的记者,有人要看他笑话,要落井下石,尽管来。 安慰也好,奚落也罢,只要程锡见他一面就能稍微打起精神来。可徐至不会,他像一个临阵退缩的逃兵,如避蛇蝎似的远离。 徐至怎么能够……沉默呢? 程锡像感受到冷似的,缓缓倒下去,抱着酒瓶蜷缩在小小的沙发里,易拉罐被他扫到底下,混着酒液的烟蒂撒了出来。他吃吃地笑了一下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42 ,侧躺着又喝了一口酒。 结果当然是进了气管,被刺激得咳嗽不已,一瓶酒被晃洒了大半。 徐至连忙去扶他,替他理顺气息。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我来照顾你。”徐至抢过程锡手里的酒,放在桌上,上面也满是空的酒瓶。程锡此人极易醉,第一次共饮他就明白,这人的酒量最多不过几杯,可这满桌的空瓶子,实在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照顾我?”程锡的双眼已经被呛出的眼泪所迷蒙,他握住徐至微凉的手,“你是……爸爸吗?” 握住手压根不够,他又紧紧抱住徐至:“我就知道你还平安。我知道,他们不愿继续找下去,可我知道你平安。他们说找不到你,可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见到程锡的头顶有了白发。 徐至突然如鲠在喉,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程锡明明才二十七岁。 他的父亲尚年轻,待人很好,一生都珍爱着亡妻和儿子。 如果没有徐正则从中作梗,那程学礼不会突然跑回老家。徐至如果不冒然跟着程锡去找他,他也不会在那么艰苦的地方生活这么久。 他本应该在这间小屋子里,早上出去打太极、下象棋,晚上提着新鲜的西瓜回来,和程锡一起看球赛、听京剧。 而不是因为一场山洪,落得生死未卜的田地。 这一切非徐至所愿,可皆因他而起。 程锡抱着徐至,紧紧地抱着。 他悲伤地痛哭,发泄这么多天来承受的绝望和委屈,直到声嘶力竭,眼泪干涸。 “一切都会过去。”徐至轻抚着程锡的发,他平静、温柔、坚定地注视着程锡。 他捧住程锡的脸,在他的颊边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嘴唇触碰到泪水,咸涩无比。 这是他最后一次以恋人的身份给予他安慰,亲吻这个人。 “没有人会再伤害你了。”徐至低声道。 我会找到你的父亲,让你们团圆。 徐至安顿好醉酒的程锡后,打扫了这间屋子里的一片狼藉。 程锡这几天应该没有正常吃过饭,他熬了些浓稠的白粥,用程锡的手机给关峰打了电话。 关峰来时徐至已经收拾好了凌乱的客厅,站在陈放着夏珍照片的那个立柜旁边,将枯萎的红玫瑰抽出来。 “你来了。”徐至见等的人来了,转过身,“锅里有一点粥,他醒了热给他吃。” 关峰一见徐至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打完炮就准备溜了?” “你误会了,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徐至不咸不淡道,他收起那支枯玫瑰,就像收起一颗枯萎的心,“不用提起我来过。告诉他,好好生活。” “这可是你说的!”关峰这个人虽然平时一根筋,但关键时候还是明白这一切缘何而起,“老程这个人是傻了一点,固执了一点,但你也不能这么作践他。拉他爸出来炒作、博眼球,你跟那帮烂记者还是人吗?你知道他……” 关峰顿了一下,话猛地拐弯:“算了,不说了。跟你说再多话都是放屁,你最好离他远远的,我们不想跟你们徐家有什么牵扯。他有什么难处,我会陪着他!” 徐至一声不吭地听着,末了才点点头:“好。” 他这么平静,关峰想再骂都骂不出来了。 良久,关峰听见一声叹息。 “我走了。” 徐至轻轻地关上那扇门,像是怕吵醒沉睡中的夜。 他仿佛被按着头颅,走进沉沉如水的夜色里。 走进一个未来没有程锡的世界。 第43章 徐至走得很慢,他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观察这里的一切,那两棵长歪的石榴树已经没有花了,青绿色的小果子密密地结着,再过几个月就会成熟。 他回头望向二楼的那点光亮,他知道曾经那里很温暖,也幻想它属于自己。 他笑着摇头。 是他痴心妄想了。 这世间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可以为他所拥有。 徐至无声地大笑着离开,他学不会哭,所以一滴眼泪也流不下来。 程锡在宿醉引起的剧烈头痛中苏醒。 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身上的衣物被脱得干净,像是被仔细擦洗过了,只剩下残余的酒味。 关峰坐在桌子前趴着酣睡。 他没有叫醒关峰,自己开了房间的门走出去,走几步就一阵眩晕,地砖和天花板似乎调转了过来,扶住门框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原本遍地狼藉的客厅被打扫得很干净,堆满小几的酒瓶似乎也被扔掉了,插在细口花瓶里的枯玫瑰不见踪影,夏珍的照片还好好的。 就好像这几天的颓唐、借酒消愁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是肿的,比一般的水肿更加厉害,也许他不知什么时候哭过。 其实他不太记得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他潜意识里拒绝接受现实,拒绝流逝的时间,以至于他甚至都不知道今天是哪年哪月。 可事实就是,他老家所在的乡镇因为持续多日的强降雨发生了洪灾,多处房屋被冲垮,他家的那栋老房子因为年久失修也名列其中。周围的住户都遭受了灾祸,有人因此丧生,有人比较幸运,只是轻伤,只有他的父亲不见踪影。 雨下个不停,随时都有塌方的可能。道路不通导致救援困难,村民自救不易,更别谈冒着危险去寻找失踪的程学礼。 等雨势稍小,抢修完毕,救援队进入山里,曾经古朴的宅子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 他们花了很久的时间在泥泞中移开废墟,程学礼不在里面。 在开展了两天一夜的搜救后,程学礼被暂时记录为“失踪”。 这对程锡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在洪水大规模来临之前,他还问了程学礼用不用先暂时离开,怕雨天路滑一不小心走着山路就摔了。 对方在听筒里呸了他一声,要是自己在他爸跟前,指不定就被揪耳朵了:“去去去,怎么说话呢你,要说走路,谁能有我稳?” 他们谁也没想到雨会这么大,持续得这么久。 让那个再稳健不过的男人摔进了洪流里。 程锡接到消息后几乎是第一时间赶了回去,路断了,车开不进去,他就徒步。小镇的人都在往外转移,只有他和搜救队逆行,扩大范围又找了一天,最终因为体力不支被扛了回去。 程学礼失踪三天,要是身强力壮也许还好,若是受了点什么伤,又没有水源和食物,恐怕凶多吉少。 程锡明白,于是崩溃不已。 当然,这还不算完,在他被护送着离开、回到家里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的记者围堵在他那个很旧的老居民楼前,手里拿着相机拍下他狼狈不堪的样子,争先恐后地问着他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43 父亲失踪的相关细节问题。 一开始他只是逃,第二天有个记者变本加厉,录音笔塞到他的嘴边,问他爸是否已经确认死亡。程锡双眼通红,怒吼着抡起拳头就打。 对方不躲,不还手,好似就等着程锡爆发。 一个在好莱坞闯出名堂的电影新星,被选中拍摄小众高端香水品牌的广告,两年间参与了数不清的各类品牌商业大中小型活动。 原本他到美国前是有一个助理的,但因为关峰电影资金吃紧,少一个人就能多投点钱到电影里,他便辞退了对方。在美国时他也雇了个小姑娘替他接筛选活动,回国了对方也不打算跟着走,于是合作愉快地结束。他没打算签公司,工作还尚待开展,如今看来没有合约在身,竟然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否则单方面殴打记者这样的行为被大写特写,不知道会给他惹来多少违约金要赔偿。 关峰骂他冲动,程锡拍着桌子让他买酒来。 “你喝吧,喝够了我来收拾,你要相信你爸没事儿,不然不就正中了那个臭王八蛋下怀了么。”关峰怕程锡喝不醉似的,各类酒都给他买了七七八八。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 他太难受了,此时最想做的事不过是,见徐至一面。 他像是很久没有见到徐至了,声音也不曾听过,只能在脑中回想徐至曾经在电话里给他细细地听的每一种声音。 他幻想,徐至也许用冷水洗了脸,在枕头上喷了有着紫罗兰和零陵香豆气味的香水。 徐至的神色总是淡淡的,眉眼深深,他笑时轻轻,盯着看容易恍神。 他记得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抱着酒瓶。 他只是在等徐至的一个电话,或者接起他拨过去的。 痴痴念念,却什么也没等到。 程锡走到放着夏珍照片的立柜前,看的却是那只孤零零的花瓶。 关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蹲着做什么,酒醒了?胃难受吗,我给你热点粥,你说你也是,喝个酒好歹也吃点东西,没进医院也算你命大了。” “谢谢你,房间应该很乱吧,辛苦你打扫了。” 关峰心道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辛苦,毕竟这些都是那位徐大少爷收拾的,他只是过来捡了个漏而已。 “你知道就行。” 徐至留下的粥没放进冰箱,好在昨夜天凉,没变质,关峰给他盛了一碗,在厨房里研究那个泡菜坛子:“老程,你要来点泡菜下饭吗。” 程锡小口喝粥,应了一声:“不用了。里面的东西泡了很久了,不适合直接吃。” 关峰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厨房,拿了把小马扎坐在程锡跟前。 程锡喝了一大半,突然问了一句:“这粥是你熬的吗?” 关峰想也没想就摇头:“我哪会做这玩意儿,外面买的。” “哪一家?它味道很好,我以后常去。” 关峰:“忘了忘了,谁还关注店名啊。” “位置在哪里你总记得吧,”程锡追问,“我没吃饱,还想再吃一点。” “你这个人怎么……”关峰脸一皱,“得了得了,这粥,是徐至煮的。” “屋子也是他打扫的,反正什么事儿都是他做的,我就是来看着你睡觉,成了吧。你他妈怎么一点儿醉鬼样都没有啊,粥是谁做的重要吗。” 程锡哽了一下:“重要,太重要了。” 他从瓶子里那支玫瑰被拿走的时候就觉得,照料他的人是消失已久的徐至。那人不太会做别的,热粥进口,他就知道那样恰到好处的稠度出自徐至之手,味蕾记住曾经来过的清甜味。 “他还回来吗,有没有对我,或者对你说了什么?” 关峰挠挠头:“哦,说了。他说让你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 关峰看出程锡一副挺费解的样子:“意思很简单啊。就是你俩一拍两散,从此各过各的。说真的,他不值你这么魂牵梦萦的,老程,打起精神来,那帮记者胡说八道,等我发达了整不死他们。你也是,事业上去之后,有钱就有人力,你爸肯定还活着,就是迷路了回不来,说不定还等着你去找呢,放弃什么也别放弃自己。” 他恳切地劝着程锡,说的全是心里话。 爱情没了,家庭于此破碎,可友情常青。 他俩这么多年的朋友,不能扔下程锡一个人。 程锡静静地听着,未曾料想心还会有抽痛的时候。 他低低地笑了,笑着流出眼泪来。 ———— 虐不久了=w=~ 第44章 程锡想起,和徐至从程学礼那里回来,徐至跟着他进了家门,离开时眼中看不出太多不舍,说了一声:“保重。” 他当时不懂,心里还觉得怪异,可现在明白了。 那就是徐至的道别。 只是此音离弦甚远,他曾以为从前触及到了徐至的心,一呼一吸都能揣摩出悲喜,到头来还是听不清。 徐正则在这场父子的较量中赢得漂亮。 徐至向他低头,和程锡彻底切了联系,他压下的石头一下子就被撤离。没过多久那位恶意炒作程锡父亲的撰稿人就被辞退,报社发表声明程锡打人的真正原因,负责人登门道歉,不过程锡连门都没给他开。 蒋龄成立了白金传媒,徐更没有入股,只是跟着他投资了部小电影。 游手好闲的徐更逐渐忙起来,并不常回家住,他对一切都感到新鲜,事事都愿意尝试、体验,久而久之似乎觉得这东西也许他喜欢。 毕竟在那个家里,没有人会觉得他有什么能力。 徐至成为徐氏众多副总之一,工作上由魏迢给他带路。 徐正则野心勃勃,在这座城市里买下不少地皮,大力开发房产,锦苑是竣工未售,还有不少正在修建,所谓贪多嚼不烂,徐至也终于明白他当初感觉到徐正则那点慌乱从何而来。 他当然不慌,房地产兴起是必然,徐正则掌管徐氏这么多年,眼光还算独到,位置都选得很好,除了锦苑。那里算是鸡肋,交通不便利,拓宽的道路都还在修整中,更别说什么人气,加上修建成本高,售价肯定不会低,要生造一个富人区,凭他们一个集团之力,难度很大。 但他和徐正则都看出来城市的重心正在迁移,也正因如此徐父才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居于世而隐于世,这个噱头足够给他们带来巨额利益。 转眼到了深冬,徐至近来忙着熟悉工作和管理层,坐在办公室的时间久了一些,疏于锻炼,原本以为习惯了相较而言温度更低的纽约,没想到回国过冬却还是抵不过寒冷意味侵袭,能够供他御寒的穿着效力并不明显。 这天他上班的时候就觉得喉咙很不舒服,进去之后发现祝逢今坐着,在等他。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44 “祝师兄。”他打了个招呼,“怎么,是程爸爸有消息了吗?” 祝逢今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凭徐至自己,手伸不了那么长,找人也不是他的强项。可祝逢今不同,他在厉家多年,不用多想也知道是个狠角色,之前在美国时徐至帮了他的忙,现在祝逢今的情况基本稳定,能腾出一些人手找程锡的父亲。 他们一开始的目标是附近的村庄和各类医院,但一段时间的努力仍然石沉大海。 “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可能没办法全力帮你,只能让几个人帮你盯着一点。”距离洪灾发生已经过去数月,时间越久能找到的概率就越小,祝逢今并不对此抱太大期望,只是他欠徐至一个人情,他必须还上。 “没关系,在周围的一片都没发现尸体是好事。”徐至即刻会意,“他还活着,其实就已经够了。” 起码能够让他内心潮水般的愧疚稍稍退下去一点点。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说话听起来很怪,之前没有那么重的吞咽声,病了?” 徐至有些出神:“也许吧,衣服可能穿少了一点。” 祝逢今道:“在我看来,你可以尝试着找一个照顾你的人。” 徐至没有犹豫:“谢谢,但没有必要。” “你想到哪儿去了,”祝逢今调侃他,“找个保姆负责起居有什么不好。” 见他没有回话的意思,祝逢自识讨了个没趣:“我走了,你留步。” 徐至的目光并没有跟着祝逢今走。 他没有刻意地想去忘却程锡,可是也并不想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想起他。 尽管一切都很陌生,但还是无法控制地与过去的生活息息相关。 和程锡在一起他很少生病,积极锻炼是一回事,程锡细心的关怀也是原因。 像今天这样冷的天气,那个人说不定又会在他出门前给他围上一条和西装极其不搭的圣诞酒红色围巾。他还会检查自己的袜子,是不是足够保暖,思考有没有必要准备一双手套。 他这一生中,或许所见疏浅,再没有遇到过比程锡更温暖的人。 徐至按时下班,准备取车去晚市买些菜回家做饭。他已经不和父母同住,自己搬到锦苑里清净,他一个人,平时会有家政打扫,除此之外的生活由他自己负责。 不知何时连洗碗都变成了乐趣。 他嗓子疼的厉害,饮食只能清淡,拎着一口袋的蔬菜,去了附近的药局买药。柜员给他推荐,他无所谓价钱,让她拿了足够的量就准备付钱离开。 “有山香圆叶的药会让你好得比较快,也没那么贵。” 徐至掏钱的动作一顿,他的心疯狂地跳动,手指都跟着发颤。 他也许忘记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和惊愕,和程锡眼神撞上,喉咙的不适早就溜到九霄云外。 “好久不见。”程锡随和地笑。 他兴许是瘦了,以前轮廓没有那么明显,头发长了,没有很仔细地梳,被风吹得有些乱。身上的衣服他没见过,长款的深色厚外套,系着腰带,里面叠穿了件风衣,领子微微竖起来,看不见他颈侧的小痣。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徐至按他说的买了见效快的药,程锡的双手放在外套的兜里。 “只是路过,看里面的人有些像你,就进来看看,也没想过真的是你。” 毕竟徐至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常常会想,为什么这个人能够这么干脆利落地抽身,把他的一片痴心扔在原地。 那天关峰劝过他之后,程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昏睡了一整天,醒来之后出去买了红白两枝玫瑰。一枝给他的母亲夏珍,另一枝是他自己喜欢。 可看它绽放在夏珍的照片旁,素白的颜色总让他想起纽约的那只青色瓷瓶,盯着看了几秒,就把花抽出来准备扔掉,又舍不得,再放回去,最后索性不看。 他试图把徐至踢到自己心里的角落不管,可发现太难。 也就放任它去。 今天遇见徐至,是一个巧合,就像三年前的那一晚他们偶然相遇。 城市很大,所以偶然也来得很迟。 他们找了个能吃饭的小酒馆,听着舒缓的音乐进餐。 程锡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开始接戏,商业活动也只是挑着参加。拜上次记者的那一遭,他拒绝接受访谈和过高的曝光率,就像真的只是活在电影的镜头底下。 徐至听着,只道了一声:“很好。” 继续做着你想做的事,这样很好。 再没有人打扰你平静的生活,这样很好。 程锡手上切肉的刀力一滑,刮在盘子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其实不好。但他说不出口。 徐至如此决绝,他还要上赶着贴过去,未免也太没有自尊和底线。 他已经头破血流,不想再撞上这堵不破的墙了。 他们还可以做到安安静静地同桌吃饭,只是程锡看不太出徐至眼中有什么火花。 或许是有的,但被周遭彻骨严寒冻住。 “徐至,你什么也没和我说就擅自和我切断联系,我想亲耳听听你的说法。”程锡道,“我之前说过,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仅仅代表你自己。” 徐至放下餐具,他的口吻冷静而克制:“是仅代表我自己。” 程锡应该有更广阔的未来和生活。 拍他喜欢的电影,爱他该爱的人。 而回到自己该站在的位置,被困在那张网里,他徐至一人足够。 程锡盯着自己手上那把刀,觉得徐至的话就像跳上白刃,割在他心,次次不见血。 “我明白了,”程锡突然像是得到了释放,松懈下来僵硬的肩膀,“我没法跟你做好朋友,又不想跟你老死不相往来。徐至,我唯一的家人不见了,过不了除夕。我能不能在那天和你喝一杯酒?” “就当作是,陪我。” ———— 终于写到这里了,除夕见面的原因。 我只能说其实不存在等不等这个问题,因为他们这里明明白白分手了。 所以是有距离的。 第45章 除夕越来越近。 而程锡的家人不在,过不了这样的日子。 就像时刻提醒着徐至他为何团不了圆。 徐至的喉咙和心口被用力束紧,脸色发白。 他微微低下头去,干涩地发出应答:“好。” 程锡笑了笑,眼中似乎有什么被剥离。 他继而握着刀把,切着盘中火候刚好的肉排。 相隔一张餐桌那么远的两个人,静美的音乐声、瓷盘与刀刃细微的碰撞声、缓慢的咀嚼声都不复存在,只留下一片漆黑颜色,距离,就这么悄然固定了。 之后,就是万水千山。 2006年的除夕,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45 程锡放了徐至鸽子。 那天很冷,来之前有风雪。他撑了伞,裸露在外的手被风吹得冷得几乎没有知觉。 徐至在唯一一家营业的酒馆点了一杯苏打水和一杯威士忌,坐到后半夜时将两杯东西混合在一起饮下,踩着积起的薄雪回了家。 他离去后,脚印为新降的雪所覆盖,独自行走在城市里的踪迹,终是被抹平了。 2007年,程锡的事业迎来重要转折点,和关峰合作的第三部电影几经周折终于交出完美答卷,程锡的一杯酒,和徐至的一杯苏打水是庆祝。 徐至将“兰庭”的一套位置很好的公寓送给程锡,写作贺礼实为补偿,那人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脸上隐隐有怒气,杯子里的酒晃动几下,最终也没往徐至脸上泼去。 再后来,他们几乎没有交流,只是坐上一会儿,程锡爽快地喝完酒离开,徐至脊背放松,微微驼下去,摩挲着盛着清淡苏打的玻璃杯,偶尔会听到eagles的《hotel ia》。 他没有抬头。只是想,也许他再也不会自驾跨过一号公路。 回忆里的大苏尔,足够他用一生来回味珍藏。 他的父母从2013年开始了旅居生活,临走前徐正则还将徐氏影业交给了小儿子徐更,即便那是个年年亏损的烂摊子。 徐至觉得这个决定不算糟糕,即便他觉得徐更以个人的身份会更自由,但他那个弟弟像是要急切地证明自己似的,没有提出异议。 于是徐至便私下叫了魏迢,他已经不再担任能够参与到决策中来的副总一职,而是挂了个顾问的头衔,常常会来徐至的办公室里喝茶。 徐至不爱喝茶,可他不时会收到些顶好的大红袍,没有其他作用就拿来招待客人。 被徐至主动叫过来的次数少,魏迢显得很有趣味:“你有什么事儿?” “魏叔,我听说您的儿子,刚从英国辞职回来不久吧?” “没错,小鸣更喜欢国内的环境,”魏迢点点头,“但你的身边看起来不缺人。” 徐至道:“小更身边缺,他之前没有这样的经验。您儿子还没找到合适工作的话,直接去小更的公司上班,待遇不会差。” “我这辈子跟着你爸走,我儿子还得跟着你们兄弟俩走,真是摆脱不了姓徐的了,”魏迢叹了口气,“你说你这不是挺关心小更的嘛,怎么两个人见面就吵架呢,找个泼辣点儿的女孩把你收了,看看能不能治治你这身臭毛病。” 徐至三十三岁,也不是没有被人催促着结婚。 宋清澜偶尔会问起他的感情,徐正则最终还是将他和程锡的过往告诉了她。 只是徐至从来没有表现得异于平常。与家人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言语间的感情也越来越淡薄,她提及了介绍熟识朋友家的适龄女孩子给他认识后,徐至连多余的拒绝都吝于给出,直接挂断了电话。 徐至从来没有想过结婚。 这么多年的生活,过得其实有些魂不守舍。 他牺牲掉部分健康和全部情感,为徐氏尽心尽力,将它扩张到了一个父辈从未勾勒过的全新的版图。数年来,无数“兰庭”拔地而起,“锦苑”隐于山中,商业广场、酒店、度假村给徐氏创造了丰厚的利润。甚至兴起不久的物流,他们也能以绝佳的时机进入市场、抢占份额。一场从2012年起持续长达十八个月的海外敌意并购成功让他将徐氏的旗帜插在了大洋彼岸,也终于给了他一个再飞往纽约的理由。 他始终没有出售那套上西区的旧宅,不对外出租,每年缴纳税费,雇人按时打扫、更换瓷瓶中的花朵,和因为时间太长而不亮的灯泡。出入街道的人换了又换,那里却依然像是住着跟着岁月慢慢变老的他们。 也就是2014年的除夕之后,徐至去了曼哈顿。 那把孔雀蓝色的椅子颜色依然鲜亮,只是不会有人再坐在上面画下纽约的春夏秋冬。 他取走了那两张卡在书里的《西贡小姐》的音乐剧门票,烧了一个晚上的壁炉,第二天细细清理了炉灰,离开时将盛开的花拿走,将门永远地锁上。 再怎么小心保护、打扫,它都不会再是回忆里的样子。 2016年的除夕,徐至是早上去的父母家。 那里不常有人住,李叔已经年迈,头发尽数花白。腊梅花开了,还没进大门就能闻到沁人幽然香气。 他缓步走着,并不沿着一条直线,绕过了落下的花朵。 又是一年未见,宋清澜没有别的变化,或许脖子、眼角添上几丝细纹,但徐至已经很久没有停下来分出心神,看过她的模样。 或者说,他这些年来步履匆匆,周围的一切作何变化,他都没有注意过。 “我听老李说,小更有了男朋友,还闹得世人皆知。”宋清澜脸上有些无奈,“你们还真是兄弟俩,找的人都还是一个圈子里的。” 2015年演艺圈里不乏爆炸性话题,排得上号的当属徐氏影业的总裁徐更和演员孟泽公开恋情。那演员毫无背景,在关峰的电影里演了男二号,之前有人想借他们关系来勒索钱财,阴差阳错寄到了徐至手里,他这才知道原来弟弟还藏着这么个人。 那时孟泽看起来并不爱徐更,他自然觉得那人另有所图。 毕竟,他的弟弟看起来很傻,还为了孟泽减肥、植发。 一副动了真心却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徐更年少时的样子他只能在照片里见了。上一次因故找徐更,他显然瘦了很多。徐更三十二岁,却还是和他记忆里白嫩水灵的样子所差无几。 只有他像是一点点苍老下去。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徐至不意外她会知道,“孟泽的父亲去世多年,母亲有精神疾病。小更公司和白金的公关都很迅速,他没办法用同一招来对付孟泽。” “小至……”宋清澜心里一揪,“你还是在怪正则当年拆散你和程锡。” 徐至摇摇头:“我不怪他。” “他早就不值得我给出额外的情绪,”徐至不紧不慢道,就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从2005年7月25号起,他就不再是我的父亲,只是我的上司。从2013年起,他连上司也不是。” “正则一生追逐权力,不容许别人违抗,”宋清澜笑容惨淡,“是过激了一点,没想到亲生的孩子会这么看他。” 徐至难得哂笑一声:“他当初为了权力愿意放弃小更的时候,大概就已经不在乎儿子怎么看待他了吧。” 宋清澜不解地看着他。 “这件事情我没有对第三人讲过,但你有权利知道,因为你是小更的母亲。祖父当年重病,他和大伯争徐氏争得你死我活,他为了抹黑对手,将主意打到了小更的身上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46 。” “才三岁,话都不怎么说得利索的小更,”徐更隐隐有了怒气,字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明明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扳倒对手,他却选择了伤害家人,你知道打算他做什么吗。当时他和厉家的人交好,准备让人去煽动大伯,绑架小更,然后恶人先告状,把大伯踢下去。” “却被我听见了,”徐至冷笑,“他们也许不觉得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可我就是明白。” 这个秘密在他心里藏了快三十年。 如今说出来,却没有太多的感觉。 没有释然,不觉得快意,只剩下一片空茫。 当时徐正则遣走了厉家的人,把刚刚长到他腰腹的徐至唤了进来,问他都听见了什么。 徐至那时没有害怕,也没有犹豫,复述出了他们的对话。 “大伯做事畏首畏尾,不会这么容易被说动,”徐至目光炯炯,“不要让弟弟参与进来,让他普普通通地长大吧——我可以的,我可以帮他把该做的事做了。” 徐至可以揽下一切,让徐更快快乐乐地成长。 六岁的他那么以为。 后来,徐正则扳到了长兄徐正均,给了他百分之五的股份以解决后半生的经济问题,放任小弟徐正灵周游四海。没有将心思花费在栽培小儿子身上,让他真真正正地和普通人一样长大。 父子二人一场诡异的谈判,擅自决定了兄弟俩的人生轨迹,在避免一个问题发生的同时,又滋生出无数问题,伤害了另一颗无辜而敏感的心。 可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情急之下,哪里会想到那么多。 他出于本能地保护,下了孤独、不被他人所理解的决心。 从不考虑自己的肩膀能否承受这样的重量。 如果不能,即便是被压得趴下去,也要以肉身作一道最后的墙。 第46章 宋清澜陷入了一阵恍惚。 她的儿子,说出了一个掩埋了近三十年的秘密。 这个秘密已经近乎腐朽,又在一瞬间被注入新生,狠狠地刺入心脏。 那是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却打算置他于危险,借此往上爬。 她用手搓了搓手臂,如同被人拽到了冰天雪地,无助地乞求一点温热的火种。 “我竟然,什么也不知道,”宋清澜双眼已经盈满泪水,眼睑颤抖着,“他想这么对待我的儿子,我不知道。我究竟,当了怎样一个母亲……” “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你选择性地忽略,”徐至不为所动,“你和他没有太多本质上的不同。” 他微微低下头:“可我还把你当母亲,我始终感谢你将我带到这个世界。” 她看着面不改色的徐至,心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抓揉,疼得厉害。 “这个世界,有灰暗之处,也会光彩照人。可以寒冷刺骨,也能温暖如春。我徐至能走过这么多路、遇见这么多人,是我的幸运。” 他感谢降生,感谢相遇。 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他的心是个空空的罐子,如今已经掏不出什么爱恨分给他人。 徐至难得说了很多话,他不给宋清澜间隙:“我知道他最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他年轻时太拼,心脏已经出了问题。你们的旅行停了,大概不适合再到处乱走了吧。你一直尝试着缓和我们的关系,但我很抱歉。” “有些坎,我一辈子也跨不过去。他也并非真心实意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安慰,所以维持现状。小更那里,我去探探情况,你们不要打扰。如果你觉得对小更有什么亏欠,也许说出来会好一点。”徐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和宋清澜交流的时间最长的一次,“我的话,我的一生已经足够失败,姑且,就让我这么任性下去吧。” 他这一生,从没有活出自我。 他向往美好,而它太容易脆折。又狠不下心割舍身外的一切,受困于一场漫长的自我责备,丢盔弃甲、当了逃兵,放弃了所爱之人,伤害了所爱之人。 一阵风吹过,携带花香与湿意,吹散缓缓吐出的叹息。 宋清澜望着徐至的背影,那样干净,却觉得他一身泥泞。 她的脑中出现另一个身影。 那人和他并肩走着,也没牵着他,只是替他挡了溅起的泥花。 如此走过一场淅沥冷雨,一段风烟。 她想,你这半生走得这样快,其实偶尔,也可以慢一点点。 那天晚上,徐更带了孟泽回家。 孟泽俊逸英朗,眼中熠熠,在饭桌上就对宋清澜改了口。 一声“妈妈”叫得宋清澜面色微讶,实则心花怒放。 徐至是从来没有这么叫过她的。 他从来敬爱而疏离,年少时叫“母亲”,如今连一个称谓都不愿给她。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徐至,他眼睑微垂,习惯性地皱眉,只觉得后悔。 可惜时间不会回溯,补偿不了徐至一个起码有快乐存在的童年。 她低下头,鼻子一酸,抬手遮住碗中汤水荡起的涟漪。 一顿年夜饭吃得总算有些烟火气,结束后,他叫了徐更上楼,问询他们之间的事,岂料一开口又是尖酸刻薄之语。 无非是攻击孟泽贪图徐更的钱财与地位,如离弦之箭,射伤了徐更。 话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 徐至觉得,他已经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向徐正则这样的人靠近,渐渐地信奉利益至上的教条。 也许是因为千金散去还复来,而感情就如指缝间的绵绵细沙,风一吹,就再也握不住了。 徐更既坚定又小心:“就凭他一句让我多喜欢我自己一点,我就什么都可以不要了。从小到大,他是第一个跟我说这句话的人。” “我一直把你当作最亲最爱的哥哥,哪怕你再厌恶我,再瞧不起我,我的心情都没有改变过。” 我怎么会厌恶你。 我没有瞧不起你。 原来他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所强加于徐更的普通生活,抹去了他最想守护的明媚笑容,摧毁了对方的自尊,甚至让他开始自我厌弃。 这哪里是保护,这只不过是,残酷的剥夺。 一瞬间,他背上的高山轰然坍塌,碎石滚滚而下,砸出无数裂痕缝隙。 击溃他的同时,也终于如释重负。 徐至看着那张糖纸,用还绷着创可贴的食指去摩挲。 他把糖纸放进盒子里,打开了另一层,里面放着一块绸缎制的光滑手帕。 他没有取出,怕有什么疏漏而抖落。 因为里面包着的,是不成样子的灰烬。 回去之后程安的病不轻反重,他体质本就不太好,刚收养时长住医院,程锡原本已经做好搬家的打算,可思来想去,这里离医院不太远,何况他才刚适应新的环境,贸然更换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47 说不定又会给这个脆弱的孩子带来些什么刺激。 五岁半的孩子烧得脸颊通红,迷迷糊糊地喊着爸爸,冲好退烧药无需程锡哄,程安自己就乖乖地就着小碗喝下,流畅又惹人心疼。 他沉沉睡去,程锡在一旁守着,也舍不得闭上双眼。 一合眼,满脸倦容、被抽离了骄傲的徐至便出现在眼前。 他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呢? 终于不用履行那个无聊的约定,也终于摆脱了阴魂不散、口是心非的过期情人。 徐至应该高兴,应该释然。 而非那样无措,和他触及到的一丝莫名伤心。 程安一觉睡到了四点,温度退下去了,小肚子便欢快地叫起来,程锡开灶煮粥,等待的时候就坐在程安的床边给他讲故事。 程安恢复了元气,这会儿用软软的声音抱怨:“爸爸,这个故事听过好多次了。” “给你讲你还嫌弃,”程锡戳戳程安的小鼻头,“那你想听什么。” “我不想听故事,”程安任他捏,微微往后缩了缩,等程锡的手离开了,才两眼放光,“我今天能不能去爸爸的房间,和你一起睡觉?” 小屁孩儿别的不会,撒娇是一等一的好手,程锡被他盯得无法,全当是默许。 程安小朋友得了准允,飞快下了床,跑进程锡房间。 程锡失笑,让他在自己卧室闹,安安和他分房睡也就是半年左右的事,他睡觉晚,怕吵到孩子休息,索性就亲自装了儿童房,把那么一丁点大的孩子赶到独立的小床上。他关了火,将粥盛出来,也没再准备什么东西。 他端着碗进了自己的卧室,程安坐在床中间,手里拿着本挺厚的东西,此时摊开,程安短短的手指指着上面两个字,念到:“徐、至。” 他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爸爸,我果然没记错,我之前看过这两个字的。” 程锡的手一软,碗差点滑了出去。他走过去将那个本子合上,放进床边的抽屉里。 敢情这小子在这儿等着他呢。 “爸爸,你今天哭,是不是因为他欺负你了啊。” 第47章 “不是。你看他那样儿,我欺负他还差不多。”程锡轻笑,“你小子,你爸在你面前哭个鼻子,就揪着我不放是不是?” 程安小朋友一副深沉的表情:“爸爸,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谎,都会笑一笑啊,而且笑得不好看。我觉得这样不好,因为你上次骗我橘子糖吃完了,也是这么笑的,但我摸到还有剩的!” 然后悄悄地藏进小铁盒,馋的时候也不敢吃,就拿出来看一看,想想酸甜的味道就咽下了口水。可惜本来就没有几颗,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吃,就为了哄徐至而分了一颗出去。 谁叫那个叔叔看起来那么疼呢。 他自己疼的时候,也想要爸爸哄着。 程锡知道这小屁孩偷偷藏糖吃,还明目张胆地分给徐至,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他放下扬起的嘴角,背也不想再挺直,敲碎裹着心的玻璃壳,任碎渣扎进柔软的内里。 他在徐至面前假笑了十年,用五岁孩子都欺骗不过的拙劣演技去敷衍。 那个人只是不爱,所以真真假假,他分不清。 程安喝了点粥又犯困,没折腾多久就闭上双眼睡了。程锡替他掖好被子,自己坐在床上胡思乱想。 他开了盏床头小灯,怕发出噪声,他弓着身子,小心地从抽屉里抽出那个厚本子。它原本就很厚,里面不知贴了多少东西,微微鼓起。那是很好的牛皮,和他的手工钱包出自同一人之手,是他出席箱包品牌活动要的酬劳。皮料因为时间久了,积淀出不一样的成色,它被妥善保管,避开了尖锐的东西造成划痕。 翻开第一页,徐至西装革履,眼镜仍是最开始见到的那副。侧身坐着,他不拘谨,也不放松,像是对面的人在努力与他亲近,却还是能感受到他在保持距离与理智。他在接受采访,程锡对内容不太关心,只爱这拍照的角度,就像是自己坐在那人身边,一转眼就能看到他稍加思索的神色。 这类杂志并非期期都买,路过报刊亭时他总是翻翻目录,看看里面有没有熟悉的名字。 他单独剪下,拼贴在这个本子上,也不去写什么东西。报纸也有,只是不喜油墨气味,上面配图分辨率往往不高,又易坏,他都过了塑再粘。 所以程安随手一翻,就能看到“徐至”二字。 十年来网络兴起,纸媒逐渐没落,拼贴的内容一年来也积攒不了多少。徐至出现在公众视野的频率也在缓慢降低,他看出徐至换了副眼镜,眉眼愈加深邃,无需再用眼镜修饰,可徐至却告诉他是真的需要。 这么多年来,他就和一个与徐至素不相识的人一样,用这种方式去了解、去探听。 程锡苦笑,将声音咽进肚子里。 兴许灯泡寿命将至,发出的光亮昏黄暗淡,照得人也昏沉,他合上关于徐至的一切,重新放进抽屉里。关灯,手撑着让整个人往被子里滑了滑,背对陈放着徐至的过去,闭上酸涩而疲乏的眼睛。 一觉醒来不会将不快都忘记,但可以将心意微微抚平。 可事实就是,波澜一再生起,越是逃避的人和事,就越会挑着时间出现。 程锡醒来得晚了一点,安安已经不在床上,掀起的被子一角被他努力地想铺平整,却还是皱皱的。他拉开窗帘,外面仍在下雪。 程锡还得去医院看望林一立,林导因为车祸伤势过重,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这雪像是不知人间悲苦似地下落,只是还算轻柔,断断续续地才将世界染上素白。 等他整理好出来,没花太多气力就找到了程安。 那个小孩搬了张小凳子,乖巧地坐在上面,一缕软发躺在徐至的手里,被他捏着把精巧的角梳仔细地梳理着发梢。徐至高大的身躯就这么把程安环在怀中,眼神很柔软。 程安显然享受这样的细心呵护,平时他才不会这样给儿子梳头,毕竟养的是个男孩,他也没有那门编辫子的手艺。 他感到一种恬静与安宁,甚至觉得时间像是悄然被人偷走,他和徐至没有分开,甚至朝朝暮暮,如此度过了漫长的一段岁月。 程安发现了程锡,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 徐至闻声抬头:“你起来了。” “嗯,”程锡只觉得头疼,“你怎么进来的。” “敲门,安安来开的。” “程安小朋友,以后记住了,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不然你怎么丢的你爹都不知道。”程锡口气重了一点,他把程安从凳子上抱到自己的怀里,“你走吧,昨晚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以后不用见面了,朋友不做了,什么也不做了,要断就断个干净,一大早来我家做什么。”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48 程安有点委屈,把头一歪,抵在程锡的脖子处。 敏感如程安,他知道程锡生气了,所以不敢顶嘴,只能偷偷地巴巴望了一眼徐至。 “我有一些事想要告诉你。”徐至低声道。 他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可程锡实在打不起精神来,他猜不透徐至的心思,索性也就不去猜。 但他如果有什么想法,他愿意听,只是能不能听进心里,他不敢确定。 “等我回来再告诉吧,我去医院看朋友,”程锡敷衍道,转而问怀里的程安,“你跟我走还是留在家里?” “我想在家里玩。”程安听见“医院”,嘴瘪了一下,眨眨眼睛,“爸爸早点回来。” 程锡咬牙切齿:“小白眼狼,改名儿叫徐安算了。” 又抬头对徐至淡淡道:“麻烦照看他一下,我可能留到晚上。” 语气与一个护工、保姆、陌生人交谈别无二致。 程锡在医院守着,导演仍在昏迷当中,徐更和孟泽也在。他杯子里的水凉了,徐更便给他添上热的,一间病房里无比压抑。 命运就是这样,不见残酷的面相,却无法知道灾难会何时降临,一块巨石被再冷静不过地投掷到人的背上。 就像2005年的那场洪水,冲垮了一栋老宅,冲走了他的父亲。 他有时仍会做梦,梦见小时候母亲还在的时候,他听见铁锥和板子击打的声音,趿拉着鞋买下一小兜麦芽糖,赶在夏珍的炝炒青菜出锅前回来,乖乖吃饭后再去细品买来的零食,如此能少挨一顿训。 他父亲从来都是满脸笑容的那个角色,犯错的时候总会替他拦着夏珍,脸凑到夏珍因为家务和工作不再软嫩的手掌心上:“哎呀,小橙子不是成心的。” 然后第二天兜里揣着圆圆小小的一盒护手霜回来,送给心爱的妻子。 夏珍嘴上嫌弃味道太香太艳,可洗完手之后总是哼哼着小调,仔仔细细地抹在手上的每一处。 那时程锡只觉得平常,可遇见徐至以后,才发现他内心最向往的不过就是这样平淡而珍重的爱情。 就像他的父亲母亲。 徐至和他也许曾经有过,可它太短暂,仿佛岁月的一声咳嗽。 夏珍离去之后程学礼的笑少了很多,但他仍然会因为和儿子相处感到快乐。因为程锡是妻子离去前的牵挂,也支撑着他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而程锡还来不及让他过上几天好的生活,就从此失去了他的消息。 紧跟而来的就是舆论的落井下石、就是徐至的放手。 他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有些东西已经被他慢慢找回,可曾经炽热、胡乱冲撞的心像是被埋掩,因为被封藏得太深,他已经忘记了在何处。 他呆到了五点,买了些生鲜回家,徐至替他看一天的孩子,出于礼节也不该让他空着肚子回去。 就当作散伙饭。 虽然他们从来都不是伙伴。 像是被算好了回来的时间,门虚掩着,里面的灯光透出来,程锡在换鞋的时候就已经听到“咚咚”的声音,不用猜想也知道那是程安赤着脚在地板上来回跑。 “安安,穿鞋。”徐至声音低沉磁性,对着小孩子说话就生出几分温柔,程锡听在耳里,动作不禁放轻。 他可能真的一个人太久了,所以三言两语也像根羽毛,落在心上。 徐至发现程锡回来,过去拿了买回来的东西,一边走一边小声低语,像是在盘算能够做些什么。 动作流畅而自然,一如在纽约的多年前。 ———— 这个周太忙了,只贴了新站没有贴论坛,现在一起发出来 之前四十四章程锡提出除夕见面那里修改了一下 以免造成错误理解 第48章 程安跟着过来,给了程锡一个大大的拥抱,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然后就去缠着徐至,两只手搂住他的大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徐至拿撒娇的孩子无法,一只手拎着程锡拿回来的购物袋,另一只手将程安小朋友捞起来。 程锡哑然,在考虑这小屁孩是徐至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的概率有多大。 他总算换好了鞋,细细闻才感觉空气里夹杂着香气,进了厨房便看见炉灶生着火。 “我炖的山药排骨,”徐至把东西放下,拍了拍程安的屁股,“先下去,叔叔要忙了。” 程安嗯了一声,自觉地从徐至的怀抱里下来,跑到客厅玩徐至给他买的新玩具。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带着安安去了商场,他病没完全好,我也不知道什么才对孩子好。我不常吃煨、炖的菜,这是唯一会的。”徐至把盖子掀开给他看,“我知道再过十分钟山药就会到软而不烂的程度,味道应该不会差。” 锅里沸腾着,气泡挨个上浮又咕嘟破灭,汤并非完全清澈透亮,略带一些乳白色,几颗朱红枸杞跟着汤水翻滚,实在很夺人眼球。 程锡见他挽起一小截袖子,露出瘦而不骨感的手腕,目光不自在地移走,嘴上道了声谢:“剩下的我来就好。” “我帮你,”徐至转而将袋子里的活虾拿出来,“虾仁清炒可以吗,我看家里有腰果,放一点也许安安喜欢吃。” 他利索地将新鲜的活虾掐头去尾、剥壳去虾线,动作不比程锡这个养儿子的人生疏迟钝。 也许这个人也是独自生活。 他还和从前一样,不喜欢别人打扰,除了清洁一类的需要帮佣,事事都习惯自己动手。 “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程锡又想起当年的事,眼神微微黯淡,他点点头,“你之前说有事情要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徐至处理食材的动作停了,他关了细细水流,厨房里只有火上汤羹的咕嘟声。 “我也许,找到了你父亲。” 火有点大,汤沸腾不止,细小声响在程锡耳里被无限放大,然后“啪”地一声爆开,隔绝了一切响动。程锡的心脏像被按了暂停,然后骤然剧烈跳动,连带着他的嘴唇都是颤抖的,似乎有人锯着他的喉咙,迫使声音破碎:“你、你说什么?” “祝师兄今早联系了我,说是发现了和描述中的你父亲很像的人,”徐至虚扶了一下程锡,“如果你明天没有别的事的话,可以去确认,祝师兄和厉从也会一起。” 程锡还在恍惚之中,他握住徐至扶住他手臂的那只手,曾经觉得微凉的温度也变得炙热,也许是因为他的手掌过于冰冷。如此静默着过了几秒,他的喉头动了两下:“他还好吗?” 徐至注视着他:“我不知道。祝师兄也是被他人告知的,等明天去了之后再作具体了解吧。” 他放缓了语气,安慰:“不必想太多,他一定很好。” 这个消息给程锡的冲击过于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49 强烈,他明白徐至劝他不要多想的用意,可大脑并不受他控制,做饭时思绪翻飞,两道菜里一道没放盐,另一道错放了太多的糖,吃得程安小眉头直皱,还是徐至将没放调料的那道腰果虾仁回了锅,放多了糖的那道蟹黄豆腐端到自己手边,面不改色地将菜吃完。 太多情绪如一团乱麻交缠在一起,搅得程锡有点喘不过气。 找到了失踪逾十年的父亲,他当然高兴,可高兴完了之后就是委屈。 他爸应该还好好的,可为什么就不回家呢。 他和程学礼失散得太久,久到只要他向法院申请,程学礼就可以被认定为死亡。他这些年来找得毫无头绪,就像手里拿了个破篮子,扔进茫茫人海里,连点希望都捞不起来。 可徐至替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徐至绝不是偶尔得到的消息,他更像是从一开始就参与,在背地里一声不吭地找了他父亲十年。 也许就连他也有过放弃的念头,可徐至没有。 他猛地转过头,望向徐至。 那人坐在程安身边,为了配合孩子微微塌下肩膀,即使程安动作缓慢他也不急躁,只是偶尔指点两句,提醒程安要专心。 程锡看不分明徐至的神色,但他的心开始了一阵刺痛。 一瞬间,他觉得他们之间也许有着太多太多的误会。 他不是没见过徐至的温柔。 他明明一直身处其中。 程安在徐至的陪伴下总算拼出了成品,小朋友满意地摸了两下,然后献宝似的拉着程锡过来观赏,挨个介绍每个小动物的名字,程锡分不出心神去听,他的脑中已经被徐至占满,只想等一个安静的时间,能和徐至谈谈。 谈谈各自的这么多的年。 程安没得到程锡的热切回应,有些不满地瘪嘴,却被徐至哄着洗漱上床,临睡前还拉着徐至的手不肯他走:“不走嘛,不走嘛,留下来,爸爸不会生气的。” 孩子就是这样,喜欢与不喜欢,不被身外之事所束缚,都能坦诚地表现出极致。 也许徐至缺失了最天真烂漫的那一段,所以迄今,他还没能对程锡说一声喜欢。 明明爱程锡对他而言已经如此自然。 就像每天清晨的一次醒来,就像呼吸于这人世间。 “我不走,”徐至摸摸程安毛茸茸的发顶,“你爸爸生气我也不走。” “叔叔,我好喜欢你呀,”程安将半张小脸藏进被子里,小声道,“爸爸也很喜欢你的。” 小朋友眨眨水汪汪的黑眼睛:“他,他有一个本子,上面全都是你,有好多我不认识的字。” 徐至愣了两三秒,然后微微笑弯了眼睛,轻轻道了声晚安。 他关上灯,手扶着门把时,感到眼睛一热,有什么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徐至从儿童房里出来,程锡还坐在原处。 “睡了?”程锡问。 徐至:“嗯,时间也晚了。” “那你,想留下来吗?”程锡嘴唇微白,他又一次鼓起了勇气,对徐至试探道。 “好。” 第49章 几天前,程锡也是这么发出邀请,却被徐至断然拒绝。 那时徐至以为程锡已经结婚,组建了完美家庭。 他不会打扰,他没有立场对程锡的任何选择指手画脚,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参与程锡的生活。 可事实并非如此。 他依然独自一人。 往事于徐至而言就像一把生了锈的锁,沉甸甸地锁住心门,久而久之长合在一起,再难以向外敞开。 徐至守在原地,算计着距离不越一步,可他想,他终于能够给自己一个理由迈向程锡。 为此,他用力拽出那把锁,淌出一片热血,才发现原来锈迹只在锁上,没有扩散。 他没有丧失爱人的能力,他的心依然鲜活。 他一如往常地,爱着面前的人。 “徐至,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程锡仰起头,迟疑地动着嘴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找我爸的?” “得知他失踪的那一天起。我能力有限,只能拜托祝师兄的人在附近的村庄、医院找,后来我们都自顾不暇,找人不太积极和及时,一直拖了这么久也没有他的消息。这次是祝师兄手下的人过年回家走了一趟远亲,在村子里发现了相似的人。”徐至终于拔出哽在喉中的一根硬刺,他轻轻笑了,“虽然迟到了这么多年,但你总算能与他团圆,我为你感到高兴。” 程锡许久没有见过徐至笑。 那年分手后,他能见到徐至的机会很少。 他觉得徐至也许并不快乐,因为他所短暂接触的眼神越来越冷,有过舒缓时的眉间沟壑越来越深,他们虽然每年都见面,但更多时候是不欢而散。 徐至不再是记忆里的样子。 他已经不需要再靠古板衣装和细边眼镜使自己看起来年长、精明和深沉。就像他自己一样,离二十多岁的时候,已经很远很远。 可此刻,岁月缓缓折叠,多年前的徐至与他面前的人重合在一起,笑容温柔而沉静,一如初春时的细柳垂落于明净的池水。 他就是那一汪生了皱纹的春池。 “那我们呢?”程锡咽下自己失速的心,话语间已经微微颤抖,“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圆满的可能?” 不是没想过一刀两断。 可他挑的刀钝,刃上涂满至甜的蜜,已经锈蚀打卷,如何斩得开心前缠着的千丝万缕。 “你还是老样子,直白而勇敢。”徐至垂眸,“我做了那么多错事……” “我不想去追究了,徐至。这么久,什么样的伤都已经长成疤痕,疼不疼,重要吗?我见你仍然心动,对你的心意也没有改变,我之前说了谎……我放不下,我怎么可能放下,你是一直我以来的渴望,是我爱了那么久的人啊。” 他们还有多少时间能蹉跎。 横亘着的万水千山里,多少东西数不清道不明,多少人与物匆匆来去,可泊岸已久、不随江水流去的,无非一场深情。 徐至挡住了暖色的光,影子落在程锡的身上。 仿佛在拥抱、在亲吻。 他也这么做了。 他再轻柔不过地吻住程锡的嘴唇,就像在纽约时那个不曾被程锡记得的那次偷吻。 “十三年前,我像这样吻你,”徐至低声道,“那是我的动心。那时我有一瞬间,希望我能像那样,吻你到很久很久以后。” “十一年前,我又一次吻你,作了自认潇洒的道别。”徐至又笑了,他的双眼一片模糊,泪水就这么滴落在程锡的脸颊上,“我这一生,太多自以为是,伤害了小更,伤害了你。” 这个人原来也会悲伤,也会落泪。 程锡的脸上一片水迹,他看着徐至湿润微红的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50 双眼,心底全是柔软。 “那现在呢?”程锡问,“现在还有没有那样的一瞬间?” “不是一瞬间,”徐至抬手,轻轻地用指腹摩挲他的唇角,“现在……我希望能吻你到永远。” 他说完,再次亲吻程锡。 以他此生的全部真心。 那一天晚上,徐至终于能够敞开自己封闭已久的心扉,对程锡说一声喜欢。 他从上衣左边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整齐的光滑手帕,小心地将它拆开,平铺在桌子上。 一张糖纸、和零零碎碎的焦灰。 “你还记不记得在纽约时,有一天家里来了小偷,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找到,就破坏了我一个放着糖纸的盒子?”徐至怕说话时呼吸太重,将轻薄的灰烬吹走,“里面放的就是这些东西。小更送我的糖纸,你也许见过了,我跟小更之间没什么回忆,这是他记事以来给我的第一件东西,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没问过他的意愿,私自决定了他人生的路,无时无刻不在伤他的心。” 程锡心里一酸:“你那么珍视小更,怎么不算一个好哥哥。” “我珍视你,可一切的结果我们都知道。”徐至苦笑,“我……我努力地回想了我们的过去,觉得也许在这段感情里,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明明白白地对你说过喜欢。我所做的一切,是否都像被小更误解那样,被你所不信任、所误会。” 细细想来,程锡的心境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发生了转折。 不再把两个人放在完全对等的位置上,他弯下腰、不再重视自己的心情,对徐至的信任渐渐变得稀薄,以至于到了后来,徐至因为家庭的压力有了放手的意向时,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 那时的一切都是程锡在苦苦坚持和支撑。 直到这个人淡淡地说出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之前,他都觉得徐至只是不爱,或者说,只是不爱他程锡。 所以能够无视他的挣扎与挽留,干净果决地放手。 徐至用手抚摸那张柔滑的手帕:“和小更的糖纸放在一起的,还有当初你每天往我家邮筒里塞的小画。我记得,你画了披萨、松果,星星和月亮。” “那些画……都被烧掉了,只剩下这些,”徐至叹息一声,“只剩下这些灰烬。” 独自生活时,徐至并不常常打开这张盛着灰的手帕。 它太轻,太脆弱,一次绵长的呼吸都能将它们吹跑,指腹一碾就破碎,成了粉末。 程锡开始无法想象,这个人究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藏了多少东西在心里。 像一场雨无声无息地下了,渗进土壤,汇入深根。 他走到卧室,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那本满是徐至的本子。 很快地翻到其中一页,将上面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揭下来。 那是未完成的,一张小小的,徐至的肖像。 画于2003年一月的某个清晨。 他回了客厅,到徐至的身旁坐下,问他借了那支定制钢笔。 当年的纸笔只是随手一找,此时的钢笔落下的线条粗细已经不同,即便如此,程锡还是盯着徐至看了一会儿,点上那年没描摹出的眼睛。 眼里有他想了多年的柔情。 “不要再守着那些灰烬,”程锡搁下钢笔,发出一声清脆声响,“以后,我会给你很多很多月亮和星星。” ———— 还有一些没交代,放在下一章。 不出意外明天完结。 第50章 第二天早上,雪仍在下。 徐至和程锡分了两路,他带着程安去找关峰,将孩子托给关导照顾。 关峰见牵着程安的人是徐至,脸上起初是不可思议,然后了然地摸了摸后脑勺:“到头来你们还是走到一起了,他可真够没出息的。” 徐至并不觉得他的话里有刺:“他足够优秀了。谢谢你,这么多年来支持和陪伴着他。” “谢什么,这难道不是作为朋友该做的事儿吗,”关峰小声嘀咕,过去牵走程安的小手,“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闷得半天屁都放不出来一个,也就老程这个傻子喜欢你,你俩一块挺凑合。” 他转而盯着矮矮的程安小朋友:“你小子可别学你爸啊,闷葫芦要不得,能憋死。” 徐至无奈道:“我都听见了。” 关峰连连摆手,让徐至去忙,拉着小孩进了屋,关上门又捏捏程安的脸蛋:“不过,要是真的喜欢的话,就去争取吧,像你爸爸一样。” 人心总是善变,这份深情,太难得。 像这般爱一个人,一生也不见得足够。 程锡趁着天还早,去了医院。 一路上雪停得突然,飘下几粒散雪后,枯颓的枝叶间透出金色的光。 到门口时,他接到了徐更的电话。 林一立在短暂的清醒之后,已经离开了人世。 他看着万里晴空,止不住地叹息一声。 程锡仍去看望了朋友,他的脸祥和而平静,离世时像没有遗憾,而是了却了心愿。 他与林一立做了短暂的告别,轻轻地拥抱,低低地、哽咽着说了一声走好。 从医院出来,他看见徐至站在车旁,像是在等他。 程锡眼睛突然红了,徐至猜出发生了什么,只是安慰:“有暖阳相送,最后有你们在身边,至少他在路上,不会太冷。”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 尚活着的人,会带着关于他的一切美好,继续行走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 从医院离开,他们与祝逢今、厉从在机场汇合。 程锡上次见他们还是在纽约,一别十几年,祝逢今依然温雅,只是当年怕生的瘦弱小孩变了样子,他比徐至略高出一点,五官立体周正,眉弓上多了道疤痕。 厉从站在祝逢今身侧,挺拔笔直,像一张无坚不摧的盾。 祝逢今还算热切,他淡淡一笑:“好久不见了,程先生。路途遥远,别心急。” 路途的确算长。 他们降落在最近的机场,然后得走两小时高速,再翻山,开两小时普通公路。 车有两辆,都是祝逢今安排的司机。他和手下、徐至一辆车,像是刻意似的,厉从和程锡坐到了一起。 “真是好多年没见了,小从,”程锡跟厉从寒暄,“那会儿你应该才十三四吧?” “嗯,十三岁。”厉从道,“程叔跟至叔还是老样子。” “你真是,这么叫把我给叫老了。不过也的确是到了叫叔叔的年纪了。” 程锡笑,他转了个话题:“我父亲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倒没有,我们只是出人,花心思的都是至叔,”厉从摇摇头,“逢今,不,祝叔欠他一个人情,怎么也得还上。再说,朋友的事,能帮一点是一点。” 厉从望了眼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51 窗外,然后略带深意地看着程锡:“你和至叔,像是和好了?我原本以为,至叔会带着愧疚过一辈子,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程锡不解:“此话怎讲?” “他一直觉得你父亲的事是他间接造成,自责不已,”厉从顿了顿,“而你提出来见面,更像是在无时无刻提醒他,你过不了除夕是为什么,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觉得愧对于你。” “至叔父亲当年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为了见你,他和他父亲谈成条件。而他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没能在你身边,以后也不再确定,是否被你需要。所以即便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却也知道回不到过去,”厉从继续说着,“虽然我对他的做法并不是很赞同,但他似乎就是那样习惯一个人背负的性格。这些都是逢今、不,祝叔对我说的,是他趁至叔醉了套出来的话,信不信,就由你自己了。” 程锡终于明白,徐至口中的十一年前的道别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天晚上,骄傲的徐至向他父亲妥协,承受自己的责怪和不甘,都只是为了见他一面。见见如一团烂泥的他,扶起他,告诉他,好好生活。 他想起那支被带走了的红玫瑰,就正如徐至的心一样,枯萎和凋零。 程锡双眼一热:“我信,我怎么不信。” 所幸,和凋谢的花不同。 一颗心能被再次唤醒,即便早已被厚厚风雪所埋掩。 他们之间的爱,早就没有多少和深浅。 他们抵达时,已经到了下午。 这是一座小山村,只是这里依山傍水,气候宜人,不见白雪和萧索。 厉从和祝逢今并不打算和他们一同前去,挑了另一条小路,一前一后,随便走走。 祝逢今的手下一路带着程锡和徐至,临近了院子扯开了嗓门,换上乡音喊了几声。 程锡微微出汗,脱了外套,徐至走在他身边,将衣物拿在手里。 “我在,别喊了,”一个略凶的女声应了,从宅子里出来,她身材娇小,鹅蛋脸,双眼明亮,头发简单地盘着,鹅黄色的上衣袖子被捞到手肘处,原来手里拿着推子,“我给老程理发呢。” 她眼光一转,发现了自家远亲身后还站着两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你们是?” 徐至礼貌道:“打扰了,您是邱玉女士吧。您口中的老程,我们能不能见见?” 邱玉显然觉得他们冒昧,皱皱眉头准备关门。 就在这时,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从她身后走出来,身上披了块塑料布,脑袋上的头发被推了一小半,他手里拿了剥好的橙子:“我剥好啦,给你吃。” 老程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眼睛笑眯眯的,脸上都是风霜的痕迹,他看见生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拿着手里的橙子,直接朝程锡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离程锡越来越近。 “渴吗?给你吃。”老程伸出手。 他大概不会用刀,橙子的顶部被切开,然后用手慢慢将皮剥下来,外边坑坑洼洼,指甲也被染上颜色。 程锡看着他的手,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他的脸,嘴唇颤抖地喊了一声:“爸。” 老程有点不解,程锡想上前去拉住他,却被徐至拦住。 邱玉赶紧跟上来,把那个汁水四溅的橙子拿到手里,又换了很温柔耐心的语气对老程说:“你先回去,我跟他们讲讲话。” 老程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子。 等院子里空了,程锡焦急道:“那……是我爸,他怎么回事?他好像不认得我了。” “看出来了,你们长得这么像,”邱玉语调变得尖锐,“你们如果是来带老程走的,我不许。” 徐至捏捏程锡的手掌,劝他冷静:“邱阿姨,具体是什么情况,您跟我们说说吧。” 邱玉仍有戒备,但看着徐至靠谱,咬咬唇:“老程是我05年救下来的,他脑袋受伤了,有点问题,以前的记忆乱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道他有这么大个儿子。” 那年邱玉还没搬到这里,就住在离程锡老家不远的村落,她的丈夫早亡,膝下也没有孩子,平日里种种菜、编编竹制的日用品支持生活。 发洪水的那几天,她们村子受灾不严重,她是个热心肠,雨停了也会自己出去看看,怕有人受伤。 “发现老程的时候,他一身都是泥,但好像除了点皮外伤,没哪里伤着,我当时想着醒过来他会自己回去,谁知一开口我就知道不对,这人伤了头。”邱玉叹了口气,“我当时领着他上镇上的医院,医生也不知道怎么治,大点的医院我又没钱带他去。” 邱玉当年带着程学礼去医院的那天,正好是徐至尚处在消息闭塞的时候,等他请了祝逢今的人过去,邱玉却已经在想着带程学礼走了。 “老程他,怎么说呢,我没读过什么书,没有文化。他就跟张干干净净的白纸似的,你让他给你摘花,他也听得明白,嘴里还会念叨什么‘橙子’啦、‘小珍’啦,看他老念叨‘程’什么的,我估计他以前就姓程吧。但实在太七零八落了,你让我去找他的家人,这不是为难我吗。说是报警吧,也没个消息,我就带他回娘家了。” 她带着老程坐了一天的长途汽车,才回到这么一片绿水青山的地方。 他们在村子里,种点果树、蔬菜,什么都靠一双手获得,日子过得平淡清贫。 到了年纪,也不去追什么潮流,外边城市里飞速变换的和他们无关,看看只有几个台的电视,电话能打出去就行,老程从山里移了棵山茶花回来,种在自己的院前,能成活,开的时候有很艳的几朵。 时间一长,程学礼说话也渐渐染上了口音,零零散散在记忆里的东西也记不太清。 说起来,当年的洪灾,葬着夏珍的那座山并没有遭殃,程学礼也就是因为赶着想去夏珍的墓旁,才被过了家门的洪水冲走。 冥冥之中像是天意,他仍然健康地活着,可有些东西被抽走了。 但那只手也并非完全将他的记忆掠夺,他看见山的时候总想去里边走走,看见橙子总想摸摸,看见山茶花,总想摘下一朵。 他见了,会隐隐觉得宽慰和开心。 程锡听着,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木然地抬起头来,发现门开了个小缝,老程扒着那条门缝,瞪着眼睛往外看,被程锡撞见,立马站直了,咧开嘴笑了。 那样的笑容,几乎是一下子将程锡带到夏珍还在的美满儿时。 程锡想,记得与否,远没有比父亲快乐重要。 他吐出一口气,对邱玉说:“我爸挺好的,我以后还能来看他吗?” 邱玉低下的头一下子抬起来,眼中满是讶然。 然后她重重地点头:“哎,哎。” 程锡和徐至走的时候,老程的头发还没有理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分卷阅读52 完。 他坐着,朝他们挥手:“常来、常来——” 徐至脚步一顿,他回过头,看见程学礼仍是笑着,就像当年他站在那个狭小的楼梯口,目送着自己和程锡离去。 他终于能够鼓起勇气,也朝程锡父亲挥手:“好,爸爸。” 他和程锡缓缓走着,离开了村庄,夕阳的余晖已经落满肩头。 程锡牵住他的手,指尖没遭到阻拦,就卡进徐至的指缝,和他紧紧扣着。 “我感觉到,你现在,心里轻了一点,又重了一点。”程锡注视着他,“少了内疚,多了幸福。” 徐至眨眼:“你都知道了。” “嗯,”程锡亲吻他的手背,“我希望,幸福重一点点。” 徐至摇摇头:“已经足够了。” 十指分开,程锡迈开了步子,抢先走到车前:“载你一程?” 徐至笑了:“余生?” “余生。” (完)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6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材的电影《梦中人》,林一立是剧本的创作者,也是导演。 这人虽然是头一次导戏,但功底却很扎实,镜头的运用像是师承很多电影大师,节奏也拿捏得很好,原本以为会有很长时间的磨合期,真正拍下来却很顺利,他也会经常和对方交流,几个月相处下来,便成为了好朋友。 晚上另一个男主角孟泽和徐更回家去之后,他们俩总会在一起吃个宵夜,他说些演戏生涯里发生的趣事,滔滔不绝,对方只安静地听,眼中压着不愿说的陈旧故事。 电影拍摄越接近尾声,林一立眉目间的忧虑和烦忧也越少,像是了却了一个夙愿,最后脸上竟也会带着一点淡淡的笑容。 杀青的时候,林一立掐了没抽完的烟,很郑重地道了声再见。 却没想到他在电影院里欣赏自己作品时,对方却历经了生死劫难,醒不醒得过来还得靠自身对生的渴求。 他看到病床上林一立灰败的脸,病床边孟泽情绪低落,徐更神色担忧,心中迷茫而难过。 有人为明日苦苦挣扎,他却于此蹉跎。 “徐至,”程锡重重靠在椅背上,“我希望我们之间,能有一个结果。” 他和徐至相识十四年,除却在美国共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那两年,其余的,他的心像是被凝冻住了,停滞不前。 他希望能和徐至每年见一次面,提出约在除夕夜,一杯酒的时间足够他们打量对方,也不去探听是否安好。他们做不回隔三差五见面的朋友,他更无法与徐至一刀两断,只能那么拖着,徐至什么也不说,陪他耗了这些年。 可感情经不起消磨。它不是玉,久琢而臻于完美;是块很脆的石头,风吹雨蚀,每次带走一点点,最后千疮百孔。 徐至放下勺子,他低低地说了声:“好。” 第10章 程锡当年在酒馆遇到了徐至,正巧外面下起了雨。 那人像是失去了专注和耐性,将酒钱和小费压在杯底,起身准备离开。 关峰从外面进来,站在玻璃门口,捏着湿透的烟卷拍打自己衣服上的水,程锡便直接走过去摸了他口袋里的车钥匙:“借我一用,马上回来接你。” 程锡到街角将关峰的小福特开出来,压低了车速,驶过酒馆门口的时候恰好遇到那人。 他摇下车窗:“载你一程?” 程锡没来得及脱外套,酒馆门前的暖黄灯光照着。 “我们也许不顺路。” 这人显然不是路过,徐至看到了他额间淌着的雨水。 很难不想到对方是带有目的性的接近。 敏锐的洞察力,但程锡没有目的地,自然没有顺路不顺路一说。就在他还紧张着的时候,那人却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关峰车上的导航他不会用,琢磨半天也没弄出个名堂来。 “先直走,然后左拐,走两个街区,过湖,沿路开。”那人给他指路,声音稳而冷。 他人生地不熟,也是头脑发热直接借了车出来。 程锡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来这儿不久,平时呆的地方挺局限的。” “没关系。” 车在路上开着,沿途的店铺三三两两,打烊的居多。程锡眼尖,将车停在路边,解了安全带:“稍等一下,我买点东西。” 那人面色不改:“请便。” 五分钟后,程锡又冒着小雨回来,坐进车里时肩上的衣料被雨水浸成了深色,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外形漂亮的纸袋:“送你,圣诞快乐,怎么称呼?” 他没有收,只是淡淡地提起:“徐至。” “好名字,”程锡笑了,他仍捧着那个纸袋,大有对方不收便不开车的架势,“收下吧,只是些小玩意,来不及做手脚的。” 徐至这才微微皱眉,从他手里接过。 不怪对方有所防备,他自己也是一时冲动,看到了街边装潢得甜美漂亮的店,就忍不住进去买了些。 他送的不是别的,正是满满一袋各式各样的糖果。 程锡稍微想象了一下徐至剥开糖纸吃糖的样子,手还搁在方向盘上,忍俊不禁。 “冒昧了,我看你不开心,所以买了点糖,”程锡道,“还没自我介绍,我姓程,单名锡,金字旁,右边是易。” “谢谢,”徐至道谢,他又道,“很怪的介绍方法。” 程锡苦哈哈:“我的这个锡字,组不出什么好词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锡纸,那也太随便了。” “锡,在古代假借为赐,”徐至冷淡的声音传进程锡耳朵,“是赏赐的意思。” “不仅不随便,也算是有巧思。” 程锡一愣,旋即眨眨眼:“以后对外就这么解释了。” 他补充:“我的职业是演员,到美国来也是为了拍电影。” 徐至认可地点头,想必程锡应当小有名气:“我对演艺界的事不太了解。” “其实一开始只是支持我朋友的事业,后来发现还挺喜欢,就这么做下来了,刚好两年。” 车刚好开进校园门口,雨已经停了。 对方有所察觉:“谢谢,停在这里就好。” 徐至又道:“方便的话,留个邮箱地址给我吧。” 程锡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要他的联系方式,连忙在这辆小福特里翻了一通,才找到一个便笺本和一支笔。几乎没做多的考虑,将私人邮箱的地址写了下来,原因无他,工作邮箱平时会先过一遍助理的手。 徐至收了那张便笺纸,点头、下车,一举一动皆是礼貌和老成。 他不急着走,站在灯下目送程锡调头返回。 宽厚的背挺得很直,即便手里提着一个包装可爱的纸袋,也无法遮掩那种给人的疏离感。 直到程锡拐了弯,徐至才转过身。 他不是全日制学生,宿舍算是校方特别提供的。他不走研究的路数,其实拿到mba已经足够,但他的导师是知名的管理学者,为很多大型企业担任过顾问,能否完成学业并不重要,延长留美时间才是他的目的。 虽然知道自己的余生都会被困在自己父亲现在坐着的那个位置,也不是怕承担什么,只是本着私心想离得远一点,让“徐至”这个名字伴随着自己久一点。 回到宿舍之后,徐至打开电脑查看邮箱,只多了一封。 来自他的弟弟徐更。 哥哥: 家里一切都好,不知道你过得如何?我很想你。 今天我在蒋龄家过圣诞节,很开心,也很期待以后能和哥哥一起过节:) 附上近照一张,不许嘲笑我:( 弟 徐更 他下载了那张图片,显示器加载得慢,徐至等了一会儿。 照片上的徐更身穿圣诞老人的红衣服,坐在蒋龄家中的圣诞树前,蒋家小弟站在他身后,拿了只袜子悬在他头顶,而徐更尚未察觉,对着相机笑得又傻又甜。 仔细看看,似乎他比以前胖了些。 他将照片存下来,然后关了页面,他习惯不回复,也不知道如何回复。 像徐更那样傻傻地拍张照,花很长的时间传过去吗? 他偏头看了看桌上放着的纸袋,扔掉之前还是把它拆了。结系得漂亮,糖果花花绿绿的,还有几个很大的姜饼人。 明明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人,做过的事却出奇的相似。 徐更小时候很爱吃糖,舌头一舔外边儿的糖衣就咧开嘴笑,仿佛觉得所有人都会喜欢这个,拿了一粒糖跟在他屁股后边,嘴边还傻乎乎地挂着亮晶晶的口水,声音软绵绵地:“哥哥吃糖呀。” 他没吃过,强忍住想去接的手,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不要”。 这也就罢了,偏偏还打掉了徐更朝他伸出来的小短手,糖一下子飞出去。 徐更呆呆地,没哭,但也没再笑。小孩子忘性大,没有隔夜仇,第二天便又牛皮糖似的跟在他身后,缠着要哥哥陪他玩。 想起这件事,徐至从那包糖里随便拿了一颗,剥开糖纸之后是一粒粉色的球。 他吃进嘴里,舌头尝到味道的时候却让他的面色有些难看。 茴香? 强烈和浓郁的茴香味,拿来烹饪也绰绰有余。 外表很具有欺骗性,如果不是亲自尝出了味道和吃到里面的茴香籽,徐至会觉得它是一粒草莓水果糖。 他很快地嚼碎咽下,去厨房倒了杯水,一连灌下去一大杯,才压住香料的味道。 舌根有些发麻,徐至握紧了玻璃杯,嘴角微微下撇。 还真是,漏洞百出的讨好。 徐至回到桌前,打开抽屉,找出一本名片簿,从里面拿了几张,将上面的名字和号码编辑为一封新邮件,发送给向程锡要来的那个邮箱地址。 之后,他起身,将那包糖扔进了垃圾桶。 第11章 第二天徐至去公司向上级汇报,对昨天的情况作了简单说明。 他措辞中肯,语速不快不慢,不露锋芒。 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坐在老板椅里,玩弄着手里的圆珠笔:“我明白他的某些言论会让你感到不舒服,但事实就是对方在你离开后的一分钟就到了那里,你只要能多等一分钟,咱们这次的合作就会非常顺利。” 他去对方指定的地方等了十五分钟,期间碍于礼仪只打了两个电话,却都被故意挂断。 而这些细节似乎不在提及范围内,他认为这种行为很有个人倾向性,所以也没有说出来。 从被委派洽谈这个项目开始,他就已经被摆了一道。 这一分钟,不过是对方在老板面前反咬一口的低劣把戏。 不论等的是十五分钟还是一个小时,套用这副说辞也同样适用。 “我希望你能明白的是,我聘用你,是希望你能为我带来经济效益,而不是耍你的大少爷脾气。”他把腿翘到桌子上,拿鞋底对着徐至,语气透出一丝轻蔑。 “只有一点我不太赞同,”徐至站得挺直,“非常顺利这个词,不适用于这个企划,您还是缺少了一些商业嗅觉。” 他很沉着,眼神竟也很是锐利,就像是洞悉了一切。 坐在椅子里的人突然有些头皮发麻,脖子有些僵硬地抬起:“你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正好给了徐至一个离开办公室的理由。 徐至回到办公室稍作清理,将闲余时间会翻看的书籍打包之后便离开了大厦。 让他没想到的是,昨晚那辆小福特居然又出现在他工作的大厦前,程锡坐在车头,手里捧着外壳绘制得很有少女感的咖啡。 白天的程锡更为惹眼,他身材颀长,相貌英俊,即便戴着款式低调的墨镜遮住了会说话的双眼,也照样有让咖啡店员春心萌动、花上五分钟为他在咖啡纸杯上手绘卡通的资本。 “你这是,”程锡摘下墨镜,从车头站起来,眼睛掠过徐至手中的纸箱,眉毛一挑“把老板给踹啦?” 在观察力方面,程锡至少比他的前任老板敏锐。 他的确是很早就抱有离职的想法,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在这家企业工作两年,接触的内部核心越多就发现漏洞越多,他这边在尽力补救,而企业的持有者却在自毁壁垒。 那位老板的鞋底磨损得厉害,经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济状况应该没有他口中的那么理想。 他足够敬业,但对企业的忠诚度不足以让他尽心竭力,毕竟它只是一块踏板。在适当的时候抽身,不会给他的职业生涯带来污点。 “嗯。”徐至轻轻应了一声,似乎在等程锡解释从何得知他工作地址的途径。 “你昨天晚上不是给了我一堆导演的电话吗,然后我就随便打了一个,还没套话呢,他自己就把你工作的地方给说出来了。” 那封邮件里整合了最近几位好莱坞势头很猛的新锐导演的联系方式,收到的时候,程锡就知道徐至是误会了。 他是给了徐至一袋糖,但并不代表那是成为“sugar baby”的暗示。 要真是包养的话,他这种类型估计不太吃香。他这种身材和长相,玩起来多没意思。 不过挺适合一起谈恋爱的。 何况他本能地觉得,徐至不是那种风流的类型。 他很刻板,大概不会轻易让人踏进他的私人领域。 果然,徐至的理解有偏差:“我之前说过,我对演艺界并不了解,如果你想进好莱坞发展,我可以向你引荐更好的人选。” “打住,”程锡哭笑不得,“好莱坞不是我的梦。” 你才是。 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不过这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程锡话锋一转:“回家吗,我载你。” 徐至这次不领情:“我走路上下班,不用麻烦了。” 徐至的住所与他之前所在的公司隔了两个街区,上世纪七十年代兴修的两层建筑,内部设施完善,装修没有特别奇怪的乡村风格,他也就没有特地大幅调整,四年前用投资证券的收入低价买下,平时会雇佣工人来修剪草坪和照料栅栏边生长的鲜花。 徐至步伐颇快,双手被三十磅重的纸箱和公文包占据,到达家门口时,开门就成了个问题。 他弯腰准备将箱子放下,身侧却伸出两只手将它接住。 于是程锡便有了讨要一杯咖啡喝的理由。 虽然他在来之前似乎就已经喝过一杯。 程锡帮徐至拿着箱子,好让他在玄关处换鞋。木柜上放着一组实木相框和装饰用的青色瓷瓶,里面插了支白色月季。 第一张照片上的人少年模样,皮肤细白水润,校服领子被完全拉上,鼻头发红,一双偏圆眼睛有些羞怯地盯着镜头。第二张仍是那个水灵的小孩,他像是得知了一件令人喜悦的事,笑容灿烂,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无比纯粹,让人看了也忍不住跟着高兴。 程锡盯着徐至轮廓深刻的侧脸,忍不住好奇道:“这是你弟弟?” 徐至换好鞋,将相框放倒,程锡感到手上的重量一轻。 相框的背后还贴着胶带,一行字潇洒大气:小更十五岁纪念,1998年冬。 他猜徐至是为了不破坏相片,才在相框背后贴附注的。 “嗯,他在国内上学。”提及徐更,徐至的语气有些许放缓。 徐至将书放在桌子上,房子里的厨房是开放式的,用具齐全,从铸铁锅到大马士革纹路的日本菜刀。收拾得很干净,却不至于一尘不染,想来这间厨房也不是摆设。 他不常喝咖啡。虹吸壶在橱柜里,他拿出来之后还得细细清洗和擦拭,趁炉子上烧水的时间,徐至从另一个橱柜里找出新鲜的咖啡豆,拿了机器研磨成粗细合适的粉末。 徐至脱了外套,他体质应该相当好。 行走在波士顿的冬天,也只是很简单地穿了两件套西装和一件不算厚重的羊呢大衣。碍事的外套被他挂在了玄关处的衣帽架上,身上的衬衫最显身材。 宽肩窄腰,十分养眼又恰到好处的倒三角。袖扣被徐至解开,上挽一圈,手臂青筋蜿蜒,若隐若现。 “你们兄弟俩长得倒不太像,也许你弟弟更像妈妈一点?笑得可真甜。” 你也该学学。 他试着想了想,那副画面点亮了内心的一粒小灯泡。 徐至手里拿着竹匙,把咖啡粉拨进水里:“我们两个站在一起,不太会有人往亲属那方面想。” 徐更随了母亲的那份柔和,不过仅仅是相貌中的。他的母亲在某种意义上称得上是强势,父亲更是铁血。徐更算是家里的异类,性子软乎乎的,逢人就笑,摔着碰着了就哭,吵着闹着要哥哥。 他曾经也小心翼翼地抱过婴儿时期的徐更。 幼嫩的脸蛋白里透红,头发和身体都很柔软,“新生”一词,像是被赋予了神奇的魔力。 “不过总归是兄弟,仔细看看还是有相像之处的,”程锡道,“我们之前有没有见过?” 徐至左右晃动搅拌竹匙的动作停了:“红楼梦?” 程锡:“……” 看来是没有见过了。 他心里还是觉得熟悉,尤其是看见徐更的模样之后。 “昨天的糖好吃吗?怕你等太久,就大概指了几个好看的让店员包起来了。” 徐至拿盖子扑灭火,坦诚道:“我扔了。” “怎么就扔了呢,还想问你是什么味儿的。”程锡并不生气,是他有些冒犯。 毕竟是来自陌生人的食物,至少于徐至而言,他是陌生人。 但这个人还真是一点弯子都不绕。 “茴香口味,”徐至将咖啡递给程锡,“用味道浓郁与否作为评判标准的话,我倒是可以给它打高分。” 程锡:“……” 他竟然有点想尝尝是怎么回事。 徐至拿出来招待他的咖啡品质很好,香醇顺口,微苦不涩。 说是招待,不过也是煮了一杯让他喝着,自己在一边敲打电脑,处理自己的事务。 徐至默许他进入自己的舒适区,已经远在他的预料之外。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见他像是回复完一封邮件,程锡适时发起话题。 “休假一个月,然后去纽约工作,”徐至道,“刚才接受了另外一家公司的聘请。” 他不会做损伤自己利益的事,必然会找好退路。 向他示好的企业有很多,他不一定会挑规模最大的,而是选他认为比较有发展潜力的公司。毕竟大企业情况复杂,他在美国能呆的时间有限。 程锡在心里暗自合计,工作方面,一个月内拍完剩下的部分颇有难度,关峰这人对细节要求苛刻,真的赶起工来,他恐怕就不能像今天这样悠哉。 程锡喝完了那杯咖啡,便自己洗了杯子,向徐至说了声告辞。 徐至不失礼数地起身送他,却被他婉言谢绝。 对方也不再放在心上。 几个好莱坞导演的电话、一杯上乘的咖啡,徐至自认可以抵清程锡载他一程的人情。 还有那包口味奇怪的糖。 他并不相信程锡的来意有多么单纯,也不太想和这个人再有过多的交集。 第12章 说是休假,徐至也并不会有多少空闲。 他每天晨跑一小时,然后去超市买些新鲜食材回家做个简餐。路过书店会进去选些闲书,就以一杯不加糖地鲜榨果汁度过上午,用过午饭后小憩半小时,下午会在独立的琴房练习低音提琴。墙体材质吸音,这是他对这栋房子唯一大刀阔斧改动的地方。 他一个星期平均有四天会驱车到波士顿公共图书馆,选上一个位置一坐就是一天。他并非有多喜欢阅读,只是习惯使然。 徐至小时候最常呆的地方便是家里的书房,每天八小时的私教,和在普通学校接受教育的时间相差无几。 汗牛充栋,典籍和新书他却几乎都挨着看过,他坐在书桌前读枯涩难懂的书时,徐更也会来敲他的门,不过仅仅是翻翻,觉得没有趣味,便瘪瘪嘴跑了。 他被寄予了太多的希望,肩膀上也扛了很多重担,可他从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因为徐更不需要将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徐至不太喜欢竞技运动,斯诺克除外。 这种台球英国人玩得比较多,美国人有自己的打法,波士顿鲜有俱乐部会开设单独的斯诺克馆。 球馆向来不热闹,他没有固定的对手,去的时候遇到谁便会和谁来一局。他曾和当地年轻的高中生玩过,也和经验丰富的退役职业球手有过切磋。 ――今天遇到的人是程锡。 白衬衫、黑马甲、西裤和领结,很像是正式比赛时的装扮。他身边的人留着最普通的平头,方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显然不是球场上的人。 程锡单手插兜,球杆卡在手腕处,见到徐至进来,立马又直起身。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有半月之久,和之前的两次见面不同,徐至没有戴眼镜,也没有把头发梳得光亮不苟,他的发在灯光下看起来乌亮而柔软,摘下眼镜之后少了几分严肃。 就连程锡自己也很意外会遇见徐至,不过后来想想,也许这就是缘分。 他走过去,拿指腹轻轻摩挲球杆头:“来一局?” 程锡倒是很有职业选手的气势。 徐至脱了大衣,去一边取了品质尚可的球杆,解开手腕的一粒纽扣,用巧粉漫不经心地摩擦着杆头:“技拙。” 台球已经被三角框固定住,整齐排列,质感看上去不错,光泽莹润。 程锡可不信徐至的所谓“技拙”。 他抱着球杆走到一边:“你开球?” 徐至点点头,他对斯诺克很熟悉,不必环视球桌,便已经知道自己所在位置与球桌之间的最佳击球角度。他弯下腰,动作老练而富有张力,五指张开以支撑球杆,简单模拟击球后,打出第一杆。 程锡接触过同僚无数,他们大多有英俊的外貌和完美的身材,却没有一个人能像徐至这样将衬衫穿得如此好看。甚至不用猜想,也知道上乘衣料下的肌肉线条流畅,肤色健康而均匀。 呈三角排列的台球应声而散,滚落自各自的位置,不算好的第一杆,对他们两人都没有优势。 程锡绕着球桌走了半圈,最后选定位置击中了一颗红球。 母球的位置与分值最高的黑球形成一条直线,他打得不用力,七分进袋。 拿到八分,是不错的开头。而再想继续时却发现母球与其他球之间的角度刁钻,没有能简单一杆进袋的关系,程锡眉头微皱,直起身来看向徐至。 那人神色平静,斯诺克是一项绅士的运动,一旦参与,便会拿出精神和耐心认真对待。 他略低头,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被迫打了一杆防守。 自己为自己打出了一个高难度的斯诺克,路数新颖,在旁观战的关峰倒是来了精神,他想看看徐至如何化解。 徐至目光游移,观察形势,他腿一抬,侧身坐在球桌上,球杆几乎与桌面垂直,使出一记有力的攻击。 即便是这样的姿势,也不失风度。 母球受力而强烈旋转,与桌沿撞击后迅速沿着预算的轨道从黄球与粉球之中滑过,与另一颗红球相撞,将其推至袋中,又与另一颗红球相擦,悄然绕过障碍球,最后在离黑球最近的一处停下。 准确的扎杆。 程锡原本以为他会打出香蕉球,毕竟那是在局面糟糕的情况下,有着绝高胜算解斯诺克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的常用手法。 徐至的技法完美而精准,“技拙”无非是他的自谦。 而程锡此时心猿意马,徐至侧坐在球桌上,裤脚微微拉扯上去,露出一截黑色竖纹袜包裹着的细瘦脚踝。他穿着向来得体,平时工作刻板低调,私下里多一分雅致,凌厉眼神不冲着你的时候,很难让人移开视线。 关峰嫌弃地用肩膀撞了撞程锡,低语道:“看傻了?” 他这才收起停留在徐至身上的露骨眼神,转而看向球桌。 他已经从桌上下来,找准另一个角度,球杆紧贴着徐至的下巴,击球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接下来,徐至没有再给他出场的机会。他看了看桌上的红球数量,发现早已被超分,他就算每球皆带了个黑球下去,再将彩球全部打进,也无法逆转局势。 “你输了。”徐至留有情面,打出超分的局势之后,就没有再继续。 程锡甘拜下风,对方显然和自己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一杆到底不是易事。 可像徐至这样给人先手,很容易让对手沾沾自喜,再猛地扑过来将机会剥夺,也许正是他在竞技、或者说商场中的风格。 更碾压人的信心。 徐至握着球杆:“继续?” 程锡爽朗地笑道:“继续。” 徐至站在球桌旁,灯光在他的脸上一片柔和。他唤来工作人员为他们重置球面,冷淡的表情有些松动,嘴角以一个微不可察的角度轻轻上扬。 程锡的内心被瞬间击中,以至于胸中多了一颗闪亮的星星。 第13章 又打了一局,程锡依然输得惨烈。可他脸上丝毫不见气馁,巧粉擦擦杆头,然后开始坐冷板凳。 顺便欣赏徐至认真时的迷人风姿。 他张开的手指,腕骨、手背上的青筋,垂落在额间的发丝和光影之下的侧脸,无一不吸引着程锡。 关峰离开了二十分钟,回来时手里拿着台便携式摄像机。他找了把椅子,站在上面俯拍球桌上的情形,记录徐至不按常理却行之有效的每一杆球。 他的新电影正好需要一段以斯诺克为工具的切磋来推动剧情。 他自己倒也研究奥沙利文,只是真正拿起球杆来,就没有指导人的能力了。 偏偏临时找不到职业球手,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来球馆的原因。 程锡一向喜欢这项运动,在关峰看来,他在业余中已经算是佼佼,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显然更胜一筹。 程锡的交际圈里似乎没有这号人物,但和那人对局的时候表现得却很是熟稔。 再联系半个月前的某天晚上程锡反常的举动,他一向粗大的神经不知怎么就变得纤细了起来。 那天晚上雨不小,程锡向他借了车,照他的理解,定是有位身材火辣的洋妞想和老友春宵一度。见他回来得太快,还暗自为程锡担心了一番。 结果送的居然是个大老爷们儿,害他瞎操心。 徐至有所放水,第三局打了四杆之后切下来休息,他的手捏着盛着清淡苏打的玻璃杯,眼神略带指向性地看看站在椅子上的人。 拍摄的角度似乎不会让他这个人入镜,他倒也不太在意:“你今天来拍戏?” “不全是,哪有两个人的摄制组,拍完之后让人都回去了,”程锡道,“我俩留下来取材,他是我的好朋友关峰,之前跟你提过,现在在做导演,老关,打个招呼。” 关峰从椅子上下来,盖上镜头盖,朝徐至点了个头。 徐至的自我介绍也很是简练:“徐至。” 关峰眉毛一挑。 程锡发挥不错,上场后一直打到了最后,他当然知道这场胜利水分颇多,二人心照不宣,并不点破。 最后徐至收了个尾,节奏很快,一杆打了满分。 关峰无比庆幸自己听从了程锡的建议:“这下有素材了,我让老程请你吃个饭。” 程锡:“……” 为什么不是你请。 徐至不觉得他自己帮了什么忙,他取了大衣穿上:“吃饭就不必了。” 程锡当然不会顺着徐至的话说:“你回去也是一个人吃。正好我跟老关说好今晚打个火锅,早上去买了不少食材,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吧。” 徐至没有开车来,程锡的临时住处离俱乐部不远,三人便走路去他租的公寓。 公寓不大,设施说不上新。关峰在美国呆的会比较久,他的新电影拉到的投资大多用在别处,房子是他租的,不过他自己懒得收拾,住进去的人反而变成了程锡。 程锡直接进了厨房,开了冰箱拿了罐啤酒朝他们晃了晃,关峰道:“你倒是扔给我啊。” 啤酒罐一个抛物线,被程锡荡过来,关峰条件反射挡了一下,没接住。 程锡:“……” 然后他拿了另一罐啤酒,走到徐至跟前塞到他手里:“你们先等等,我炒个底料,很快。” 徐至没说什么,被冷藏过的德国黑啤很凉,不用尝也知道味道不错,他不是会无故喝酒的人,脱下外套、放下那罐酒之后跟在程锡后面走到厨房。 “君子远庖厨?”徐至和他挤在狭小的厨房里,程锡稍微侧了侧身子,笑着问他。 “不算君子,这里大概也没有要现杀的东西,”徐至被程锡的笑眼晃了一下,“我可以帮忙切菜。” 徐至主动提出帮忙,程锡便也不再客气:“冰箱里有羊肉和牛肉,其他基本都是现成的。刀在抽屉里,用的时候小心。” 徐至挽起袖子,处理肉类的动作很麻利,去筋膜、逆纹切。 他握着那柄三德刀,适应了一会儿:“刀该磨了,利一点,才不会让力滑走而伤到手。” 程锡想起徐至家里那把漂亮的大马士革日式厨刀:“这倒是,我不太懂,没想到你还会注意这个。” 徐至拿了个盘子装肉:“欲善其事,先利其器。厨房的事我善不了,只能磨磨刀。” 程锡又笑了:“没事,我努力一下,争取把这事儿给善喽。” 锅里的牛油化开,程锡把碟子里的辅料放进去翻炒几下:“底料是从国内背过来的,可惜这儿没有花椒卖,味道肯定差了点。” 西方有自己的一套调味系统,徐至在美国生活了近十年,舌头也没习惯黑胡椒的辛辣。 浓烈的麻辣味很快在厨房里散开,和徐至从前接触过的口味很不一样,它很新鲜,香味足够刺激人的食欲。 关峰收拾干净桌子,摆上加热用的电磁炉、进厨房陆陆续续端走了徐至准备好的菜,还又顺走了几罐啤酒。 程锡很快端着锅上来,关峰不吃辣,他们自己找人做了个鸳鸯锅,一边是火红的麻辣锅底,一边是清而不寡的白汤。徐至坐的位置就朝着对半分开的那块铁片,程锡给他一个料碟:“不知道你口味如何,都试试,看喜欢那边。” 程锡之前就把公寓里的烟雾报警器给盖住了,为的就是弄点油烟重的菜,想想故土的味道。 徐至刚才在厨房里沾了一通烟火气,似乎让人觉得更容易接近了一点。 程锡忍不住多看了徐至一眼,却恰好碰到徐至的视线。那双眼睛显然不如从前冷,这么一交汇,他竟然生出了和徐至相识甚久的奇妙感觉。 关峰毫不客气,端起盘子往自己那边的白锅下了半盘牛肉,在沸腾的汤里涮了一小会儿便捞出一大碗,程锡怕徐至没得吃,赶紧抢了一筷子,放在徐至碗里:“你倒是吃呀。” 徐至看着自己碗里多出来的肉,说了声谢谢。 几个人围在一起吃火锅,算是徐至的新奇体验。 他的父母待他更像是严苛的老师与学生,饭桌上遵守的是食不语的礼仪,他们虽然不至于隔着长长的桌子吃饭,但总归冷清,没有与其他家庭共同进餐时的热络。 欧美人讲分餐制,徐至活了二十二年,程锡倒成了第一个给他夹菜的人。 程锡很能吃辣,自己用的筷子一直在红锅里捞菜,他很少喝水,也没有发出被刺激到的呼气声。等菜熟的时候,他会换一双干净的筷子,从白锅里捞点儿肉和丸子,放进徐至的碗里。之前徐至尝试了另一种,明显是被辣到了。但没有失态,脸有点发红,他开了一罐啤酒,再放下时易拉罐底磕在桌子上的声音已经变得清脆。 空了。 然后筷子便都往白锅里走。 程锡夹了煮熟的菜,还在吃的时候想起了徐至发红的脸,心猿意马的后果就是被辣油呛了一下,他立马侧过身去咳嗽。 一只手贴住他的后背,用试探性的力道拍打。 他甚至忘记了生理上的不适,感观上只有徐至安抚他的手。 脑中浮起不着边的两个字:温柔。 心中有什么东西逐渐坚定。 也许就是喜欢。 第14章 那大概不是一见钟情,也够不及细水长流。 他的喜欢,卡在它们中间。 火锅吃了一个半小时,关峰啤酒喝个不停,最后醉得一塌糊涂,袒着肚皮瘫在沙发上傻笑。 菜的分量准备得恰到好处,盘子里没有多余的,洗起来倒很方便。 徐至主动提出来洗碗,程锡本着私心想和徐至多待一会儿,完全不觉得客人留下来清扫有失礼数,便把关峰晾在一旁,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又挤在流理台边。 “我之前觉得你大概不会做家务,没想到上起来手来很熟练。”程锡接过徐至递给他的盘子,将上面的水迹擦干,然后整齐地摞起来。 徐至道:“刚来这里的时候住校,都是自己打扫。赚钱之后才有钱请钟点工。” 他两手空空来了美国,家里支付了学费和他必要的开销,但他生活简单,剩余的钱都被他拿来买了风险较低的国债,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开始进入股市,时机掌控一流。 等到二十岁大学毕业时,他已经在波士顿、纽约和洛杉矶拥有多套房产,租金给他带来的回报率稳定在百分之二十,相比其他收益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 徐至是投机者,但他的成功从来都不是巧合。 程锡听了不住地点头:“佩服。我记得我以前啊,天天掰着指头混日子,高中的时候特爱跟人打架,喏,这儿,被碎酒瓶磕的。” 他放下盘子,把额前的头发往后扒拉,露出发迹那儿一个发白的疤痕。窄而短,不定住神去细看,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你看上去不像是会惹事的人。”徐至看了那条伤疤,无法把它和面前的人联系起来。 毕竟,他看上去随和而热情。 “那时候心态挺不好的,整天旷课、去球馆打台球,还跟人学着抽烟,这么到高三了吧,大家都在埋头苦学,以前跟在我屁股后面的人也老老实实回学校上课去了,没劲,还傻,以前觉得挺酷的行为也不过是在作践自己,”程锡的眼神有点暗下去,不过也就是一瞬,便转而一笑,“人嘛,总有不清不楚的时候,及时回到轨道上来就行。” 徐至不作声。 他的人生轨道,从一开始就已经被预设好,他踩在前人的脚印上,没有太多的偏离。他对此无怨言,却也不对剩下重复、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机械的路抱有期待。 收拾完残局之后,徐至不再逗留。 程锡赶紧拿了围巾和外套:“我送送你,顺便给老关买点儿醒酒的。” 晚上有风,不免冷。程锡走在徐至身边,却觉得自己的心跟个小火炉似的,泵出来的血液都比往常更热。 关峰租的公寓附近有家音像店,里面有很多老唱片和黑胶。 他一路过耳朵就痒痒,便提了句:“有兴趣进去看看吗?” 程锡嘴里问着徐至的意愿,但方向已经往店里拐。 进店,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太太坐在门口,手边放着玻璃瓶装的可乐,里面还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气泡。 “gianna,你又在喝可乐了,小心今晚睡不着觉,”程锡跟店主打招呼,“我带我的朋友来看看。” “睡不着我就跳舞去,”店主摆摆手,从头到脚打量徐至一番,朝他吹了声口哨,“不错嘛,穿成这样的男人,在床上说些脏话想必很性感……” “你收一收,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呢,”程锡尴尬地咳了一声,他拽了拽徐至的袖子,“我们自己看看。” “她,嗯,有点儿朋克,你别在意,第一次见我还大叫sweetie呢。” 老板是个意大利老太太,终生未婚。一双薄薄嘴唇总愿意擦点儿颜色艳丽的口红,柜台永远放着罐可乐,活力不输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程锡窘迫地说,甫一见面话题便很私人,以徐至这样的严肃,应该会觉得很冒犯。 徐至没有生气,也没有转身就走,他听见“sweetie”的时候,嘴角动了一下,朝上,然后发出了很低的笑声。 徐至不笑的时候,眉间有冰雪。 之前在球馆时他只顾心动,甚至来不及看清原来徐至的眼睛笑起来这样亮。那样的亮光和徐至的笑一起,消失得很快,但程锡还是捉到了。 像是被风吹过了一串小铃铛,在心里叮叮当当地响了一阵。 “我那天在你家里看到了松香,不知道你爱好的乐器是哪一种?” 程锡观察得倒是细致入微:“低音提琴,不算爱好,只是偶尔拉拉,琴弓太久没擦香,已经抓不住琴弦了。” “老天怪偏爱你的,怎么觉得你什么都会?”程锡摇摇头,“我没什么音乐细胞,老关说我适合在屠宰场唱歌,改天有机会也让你品品。” 他又赶紧给自己打圆场:“不过我虽然唱得不怎么样,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程锡挑了盘磁带,放进随声听里,他拿了头戴式的耳机:“你听听。” 自作主张地给徐至戴上了耳机,他的手指擦过徐至的头发。 它那么软,软进了程锡心底。 第15章 “jt reberthe ter far beer snows &he seed that with the sun’s love in the sprg bees the rose” 《the rose》 一首于1979年由bette milder演唱的老歌,音质和歌声已经很有年代感,字字俱是清晰,似乎是从远方飘来。不是多么婉转百回的曲子,也没有太高亢激烈的爆发,却足以动人。 程锡站在一边,见徐至给他面子,耐心地听完。 他摘下耳机,面上带着赞同:“很好。” 语气依然平静无澜,但还是不免让程锡觉得欢欣雀跃。 “gianna,这盘磁带卖吗?”程锡将刻录了那首歌的磁带取出来,朝店主的方向晃了晃。 老太太视力不好,将脖子上挂着的眼镜架至鼻梁:“这盘是后来录的,音质不如原版。”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并肩的二人,踮起脚在靠里的货架上浏览一圈:“我看看,79年……抱歉宝贝儿,唱片售罄了。” “没关系,我就要这盘,”程锡并不觉得遗憾,旧唱片固然很有收藏价值,但那不是徐至所称赞的,“价钱呢?” “免费。”gianna朝他们眨眨眼。 这还不算完。 gianna似乎心情很好,她转开自己的口红,在牛皮纸袋上涂涂抹抹,然后取了支黑色水笔随意勾勒,动作迅速而不潦草,很快,一朵玫瑰艳丽绽放。 她把磁带递给程锡,看了一眼桌上的台历:“一月十号快乐。” 程锡一笑,走过去拥抱gianna,又躬下身,和她行了一个并不朋克的贴面礼。 他神采奕奕,叫住徐至:“走吧。” 音像店里和外边温差并不太大,推开玻璃门时,有雪顺着那股风飘进来。 一场小雪,下得安静。 程锡下意识地伸出手,轻盈洁白的几粒雪就落在他的掌心,被体温融化。 “时候不早,我就不跟着你回家了,注意安全,”程锡将那盘磁带转送给徐至,“借用gianna的赠语,一月十号快乐。” 相较之前那包没头没脑的糖,徐至的接受度不知不觉已经提高了很多,他问道:“今天有什么特别?” “对生性浪漫的人来说,每一天都可以成为节日,不是吗?” 徐至顿了一下。 分别时,他朝程锡挥手,肩上停靠着微小的雪。 程锡其实不是天性浪漫的人,可也觉得那天值得纪念。 他在冬天埋下一粒种子。 希望春来时,能破土发芽、在心尖开花。 程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跺了跺发麻的脚,往回走了一小截,那儿有家便利店。 嘴上说着给关峰买解酒药,结果揣了包橡皮软糖走。 他从小时候就挺喜欢吃糖。 程锡家里算不上富裕,精制的糖果不能常买。路边叮叮当当敲着卖麦芽糖的倒是很多,听到铁锥和板子互相击打的声响,不用吆喝,他就会从家里急忙跑出来,让小贩敲个两三块儿,乐呵地捧着小袋子回家。 那糖甜味不是特别足,极粘牙,香气浓郁又自然,足以让他高兴地回味一整天。 偶尔想吃些甜一点的糖时,他会存上很久的零花钱,然后去小卖部的糖果罐子里抓上一把。小孩子手小,一把也没有几颗;后来长大了一点,抓上一把得拨下去些。 和他一起上学的男孩子都爱买些乱七八糟的小玩具,他不爱参与,有钱都拿去买糖吃,倒是很招女孩子喜欢,也不知是看中了他的样貌还是他荷包里的糖果。 回到公寓,关峰已经醒了,露着肚皮坐在沙发上神游。 “在想这个肚子是有几个月了?” “去,”关峰瞪他一眼,把衣服放下来,“我这个身材匀称着呢,徐至走了?” “他回去了,”程锡说,“是挺匀称的,你这个肚子,肥瘦应该七三分,能出栏。” “老关,你谈过恋爱吗?” 程锡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正经,关峰的困意又走了一半:“我这一天天的,累死累活忙着导戏呢,哪有时间去花前月下啊。” 他疑惑道:“你这闷头闷脑的,看上谁了,我帮你撮合撮合,嗯,清纯型的还是火辣型的?” 程锡想了一下,徐至应该算冷水型的。 至少凑过去不会被冻住,可也谈不上温和。 “都不是,”程锡坦然道,“他是男的。” 关峰一下子就醒了:“该不会是我吧!我、我我把你当兄弟啊!” 程锡:“……” 见他立马护住了自己的前胸,一脸惊恐的模样,程锡有些哭笑不得:“我也把你当兄弟,放心。” 想什么呢我也看脸的好吗? “我明明长得还行!今儿还有个美国妞夸我长得帅呢。” “人家就是客套,她还夸我袜子的颜色好看呢。” 关峰:“……” “那……徐至?”他平时神经比钢筋还要粗上一点儿,这回反倒心思活络,“他喜欢男的吗?” 程锡点头,道:“之前我送他一袋糖,他误会我是来求包养了,说可以给我介绍别的金主。目前我的想法是,他要是个直男,估计会说他不好这一口了吧。” “这倒也是,但不排除是人家的说话习惯,”关峰替他分析,“你别怪我泼冷水啊,我觉得像徐至那样的家庭,接受同性恋……这么说吧,可能性为零。他肯定是要结婚生子的,你要是只想和他打个炮还行,谈情说爱就算了。” 程锡僵了一下:“你不是刚认识他吗,怎么说话就这么笃定了呢。” “你可能确实了解的比较少,我之前听徐至这个名字就觉得熟悉,也是刚刚才想起来他是谁,徐氏总听过吧?”关峰也认真起来,“他是徐家的大儿子,天赋真的没话说,他弟弟资质挺普通的,等徐至回国,估计就是下一任徐总了。” 电影需要资本的注入,关峰也是在和投资商应酬、茶余饭后时听他们闲聊起这些事。 徐家相对低调,从来只靠实力说话,即便程锡很少关注除开电影以外的事,还是听过这个姓氏。它底蕴很深,算是有很长的发展史,最早应该是靠制造业累积家产,后来相中房地产,成了国内最早的地产商之一,规模庞大,各个行业都有所涉猎。 影业公司似乎也有,只不过年年赔钱,在业界没什么好名声。 他想过徐至应该出身不错,却没想到如此煊赫。 也难怪那人一开始会误会他的意图。 程锡拆开那包橡皮软糖,上面裹着的砂糖粒有些刮手。关峰见了伸手来要,他捏捏手里的那颗软糖。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努把力,争取也让他喜欢我。” 身份地位,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喜欢的,就仅仅是徐至而已。 ―――― 这首歌有很多翻唱版本,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原唱。 网易云有一版文言文的歌词翻译,我觉得不如直译。 你要记得在冬天 在厚厚的积雪底下 一粒种子 等着阳光洒下 于春日绽放 第16章 “得了,再说下去我就成你爹了。喜欢不喜欢的找徐至说去吧,”关峰吃了两粒糖,又开始眼皮子打架,小声嘟囔道,“你说你怎么喜欢上他了呢,跟冰块儿似的……” 程锡当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徐至。 索性归咎于情难自控。 堤防一决,他的心在洪流中被淹没,躺了很多很多年。 程锡新戏的进程已经过了三分之二,预算吃紧,关峰只能咬咬牙加快拍摄。他作为绝对主角,被压榨得最狠,开机最早,收工最晚,每天光是留在片场的时间平均下来就差不多十六个小时。 他不会怨声载道,只能尽全力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好。毕竟镜头背后还站着很多默默无名的人,他们和他一样,甚至付出的辛劳比他更多。 第十天的时候,关峰终于良心发现,给全组的人休了一天假。 程锡妆也懒得卸,套了件羽绒服就直接从片场溜达出去。 拍戏的时候巴不得每天黏在床上,真正闲暇的时候却精神抖擞。他的困意在地铁上就被散了个干净,不知不觉就又走到了球馆。 他踌躇两下,等进去之后,才注意到球馆里人很多,之前来时这里门可罗雀,如今球桌外面却围了不少人。 “打扰了,请问这里是在进行什么赛事吗?”他凑近了,小声询问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 “不,”被问的人斩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截铁,“不过是一场霸凌罢了,现在场上的家伙欺负一个前职业选手,一个亚洲男人看不过去,出手帮他――” 程锡的目光顺着那人不甚礼貌的眼神看去,遂心一跳。 徐至就站在椅子旁,球杆自然地握着,面色沉静而冷漠。 那人又接着说,手抬起来略微指了指徐至旁边垂头丧气坐着的金发青年:“赌之前那家伙输的三千美金,五局三胜,而那两个小孩已经赢了两场,三千块做什么不好?” 程锡没应声。他挤进内围,走到徐至身边,轻轻拍了一下徐至的肩,算是打招呼:“好久不见。” 徐至点点头:“是有一阵子没见了。” 程锡问:“比赛呢,情况如何。” 低着头的青年突然仰起来,然后又懊恼地叹了口气。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也能估计到这是在问场上的情况。 “不太理想,这一局是关键,但目前为止我们得分很低。”徐至陈述事实。 青年沮丧地低语:“把你牵扯进来我很抱歉,先生。” “你不必自责,现在下定论还过早,”徐至道,“我和他没什么默契,之前都没打过双人。大概两击之间就有斯诺克,而那两个人应该是凭借赌球为生,配合度很高。” 徐至没有做过多的思考,他拍拍那青年的肩:“这样,你把球杆给他。” 青年像是破罐子破摔,直接听从了徐至的话,将横放着的球杆立起来,递给程锡。 同样的,程锡也没打过双人,更何况徐至让他接替的人是前职业选手,他自认没有金刚钻,这个瓷器活他不太敢揽。 察觉出程锡的犹豫,他的语调微微放平:“没关系,我信任你。” 球场上的人像是注意到了对手的异动,其中一个鼻头有冻伤的人朝他们吹了声口哨:“怎么了老兄,搬了一个救兵还不够,还想让人替代你?” “我们都知道那家伙是个废物,”正在打球的人哂笑,话语间带了脏字,“代打当然可以,不过我们要求加码。” 低级挑衅,戳人痛处,金发的白人开始拉扯徐至的袖子。 徐至并不理会,他手腕一动,摆脱了青年的肢体接触:“我随意,你们想加多少。” “再加三千。” “好,”徐至今天携带了支票簿,他在最上面的一张写下一串数字,“一万二,支票有效可兑。筹码在于你们以后不许出现在这个球馆,接受不接受?” 天上掉下的冤大头。 除了程锡以外,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这么想。 还在场上的二人甚至为了表明他们的志在必得而特地让出了一杆,商量着兑换了支票之后要做什么。 斯诺克双打并非一人一杆,而是一人一击,对协作能力和战术要求很高。程锡之前与徐至切磋,知道徐至的球路并不循规蹈矩,单打独斗他是强者,在团队中反而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得益于关峰之前记录的素材,他私底下将徐至的路数研究了个遍,除了很独特的技巧与过于刁钻的攻击他学不来之外,能够表现的,他都已经在镜头下完全复制出来。 他的起点相较于那位素不相识的球手而言,高了不知多少。 他迅速冷静下来,没有超分,球桌上红球的数量足够他们追赶上去。 程锡打出第一击,和徐至简单地互换了一个眼神。 这种临时生起的信任感逐渐牢固,然后胶着。 程锡并不负责强势的攻击,他为徐至铺造合适的走位。对方显然有所收敛,在原来的基础上留有余地。两个赶鸭子上架的拍档状态渐入佳境,生生逆转局势,掰下了至关重要的第三局。 形势渐渐明朗,在一边讨论下流话题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第四局他们率先打出超分,一切回到原点。 决胜局程锡略有失误,徐至索性抛弃安全牌,将角色对调,给了程锡更多冒险的机会。 最后,程锡一记重击,彩球落入球袋,以两分之差险胜那对难缠的对手。 徐至解开衬衫的第二粒纽扣,斯诺克虽然足够绅士和文雅,归根结底还是一项竞技运动,他已经微微出汗。 程锡握着球杆,走过来与徐至击掌,顺势握住他的手,以肩互碰。 合作者胜利之后的常态,对徐至而言却是头一回。 他额外注意到的是,身体短暂触碰之后他所闻到的,一种低调而可靠的味道。 “去向他们要三千美金,之前你输给他们的。”金发青年怯懦地看着徐至,徐至的脸又恢复平静。 程锡为了避免那对兄弟反悔逃跑,已经站到了他们身侧。 “看来是觉得三千少了。”徐至道。 观赛的人太多,众目睽睽之下,鼻子上有冻伤的男人不情不愿地从包里拿出那沓还没被花出去的美金,扔在球手身上。 在一干众人的哄笑声中,愤愤而又狼狈地离开球馆。 是时球馆的老板出来,将聚集的人群遣散。 “谢谢你们,先生们,”年轻的前球手小声道,“事实上,我认为输定了,甚至已经在想如何能还给您那么多钱,但没想到你们的配合实在太棒了。” 程锡看了一眼徐至:“不用谢,为了不让他输钱,只好拼上一把。” 徐至虽然背景显赫,但也不是坐地生财。 “出手可以,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否则只是逞强,”徐至不想再和这个瘦弱的人有过多纠缠,“下一次掏出浑身家当的时候,不一定会那么走运有人帮你赢回来,拿着钱、回英国去,祝好。” 青年应声低头,再抬起来时脸上挂着感激的笑。 打完一场斯诺克下来已经临近饭点,徐至恰好家中没有存粮,程锡便带着徐至去了家很隐蔽的家庭式餐馆。 只有三张桌子提供晚餐服务,他们去得赶巧,菜单碰上了特别供应的意大利佛卡夏和改良后的番茄肉酱细面,也有烤羊排可以选择。 菜式里迷迭香、黑橄榄,被混入酱汁里的刺山柑都是典型的地中海风味,徐至对非中华菜系的口味接受度一般,不过这次程锡的推荐他觉得不错。 程锡在主厨的提醒下,往细面上又擦了些帕尔玛干酪: “之前听你说教,还挺新鲜的。” 他觉得按照徐至的性子,冒出超过十五个字的话已经是不易。 “你可以先成为我的上司,就能听到我超过一个小时的企划分析和工作报告。” 程锡心道还是算了,不过放在家中,他还挺乐意成为“上司”的。 他赶跑脑子里的黄色废料,笑道:“你知道我听不懂那些。” 而且想必也没有心思听徐至说些什么,毕竟光是看就已经够忙。 程锡:“在今天以前,我觉得吧,你不像是会管闲事的人。” 简单来说,那对兄弟是最近突然冒出来的恶棍,逼着球馆里的人和他们赌球,那位英国前球手也是自恃技术过关,挺身而出却输光了钱。 “我一直都不是,”徐至道,“只是借此机会让球馆清静一点。” 他并不拆穿:“也是巧合,如果我没有恰好来的话,输了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徐至语气稍扬,“给街头的小混混一百块,让他们教训那两个人一顿。” 程锡听出这是徐至的玩笑话,他说:“我还以为你会更酷一点儿,直接自己去收拾。” “那看来我的外表很有欺骗性,其实我除了体能略占优势以外,并没有接受过格斗训练。”徐至身高一米八七,块头并不健硕,但威慑人的是周身气场。 “是这样,”程锡朝他眨眨眼,“那徐先生,你还需要保镖吗?” 徐至:“那要看保镖的业务能力如何了。” 程锡开始自我推销:“我会散打,学过巴顿术,不过后者是为了电影效果练的。让我想想,在学校的时候还打破过短跑记录。” “多摄入一些蛋白质,你的肌肉才有足够的力量,”徐至轻笑,“目前看来,最后一项最实用。” 逃跑? 徐至一不做二不休,还加上了两份烤羊排,为“瘦弱”的程锡增加蛋白质。 程锡:“……” 如此正经地损人他还是头一回见。 晚餐时间出人意料的愉快,他们在路边又一次道别。 徐至把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却摸到不属于他所携带的东西。 ――又是一粒糖。 下楼的时候,程锡的手似乎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衣角。 徐至没有扔,他剥开糖纸,将那粒糖吃进了嘴里,走进人群。 第17章 程锡把糖放进徐至口袋的动作是跟一位街头魔术师学的,他独占了那位艺术家一个下午的时间,报酬是一袋口味清新的水果硬糖。 显然他疏于练习,把好好的魔术弄得丝毫美感也无,像个往别人兜里放东西的小毛贼。 他这几天在片场总爱往羽绒服的大口袋里揣一小盒十二色的儿童油画棒。做造型的时候就在半个掌心大小的纸片上涂涂画画。今天画小块儿披萨,明日画松果,月亮和星星他都涂过,然后卷上一卷,找化妆师借一根细细的皮筋,包在一粒糖的外面。 最后悄悄投进徐至家门口前的邮箱。 他写不出酸溜溜的情书,干脆就和徐至分享生活。 那天他没带有颜色的笔,寥寥几下勾勒出的却是徐至侧脸的轮廓。 他细细地描出眉毛的纹路,想填上眼睛的时候,却犹豫了很久。 最终还是把纸笔收进了口袋里。 戏份结束已经是次日的清晨,程锡困得不行,脚抬起来走的方向却又是徐至的家。天并不完全亮,晨曦只是冉冉寻过来,冷肃的风吹得他鼻尖和两颊都是红的。 徐至家门口的邮箱很旧,木制,上边的漆已经剥落,金属部件锈迹斑驳。 他听见一阵规律的脚步声,呼吸略微粗重,见他在门口站着,徐至也慢慢停下来。 “看样子是晨跑结束了,”程锡看了眼表,“你起得真早。” 时间刚刚擦过七点,徐至的出汗量却很大,应该是跑了一阵子。 “既然不是练家子,体能可不能落下,”徐至调整呼吸,“否则连逃跑都未必能成功。” 程锡:“……” 这个坎儿究竟什么时候能够迈过去。 他又做了一个招呼程锡进家门的收拾:“一身汗不太方便,稍微等等我。” 程锡跟在他后面,目光所及是徐至被浸湿了的后背。他沿着那片神色的汗渍看上去,有一截肤色均匀健康的后颈,此时汗珠滑落,里面包裹的仿佛就是浓烈的荷尔蒙。 进门,入眼仍是徐至弟弟的那组照片,只是比他上次来的时候多了一张。 他粗略地扫上一眼:“怎么感觉小更有点儿长胖了,看样子还是家里的伙食养人。” “嗯,是有一点。” 徐更白生生的脸跟以往比圆润了不少,不过在程锡看来还是块嫩豆腐。 程锡不自觉地感叹道:“我觉得你们兄弟俩感情挺不错的,要是我有你这么个哥哥,我估计尾巴得翘到天上去,逢人就介绍,多有面子。” 徐至想象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出那副画面,却也觉得程锡的尾巴快戳破房顶了。他轻笑,语气有些难以察觉的自嘲:“不至于,我这样的哥哥没什么好的。” 兄弟间的关系全靠徐更的坚持苦苦支撑。他作为哥哥,其实没有尽到照顾弟弟的责任。 起码,在徐更开始记事以后没有。 “也不能把话说得那么死,”程锡说,“我能看得出来你挺爱他,不然也不会放这么多照片在家里。为自己家人的优秀感到自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小更应该也是敬重你的。” 徐至的心微微一颤。 他垂眸:“你先坐坐,如果想喝咖啡的话,豆子和壶都在原来的地方。” 徐至很快地冲了个热水澡,头发用毛巾擦得半干。往身上套了件面料柔软的黑色毛衣,穿着刚刚及至脚踝的宽松裤子下楼。 程锡在煮咖啡,只是困意上头,见徐至从楼上下来,还朝着他的方向打了个大哈欠。好在徐至洗完澡神清气爽,没被传染。 “你动作挺快,我这研究了一会儿磨豆子的机器怎么用,可能还得等个半分钟。” 徐至肩宽,穿什么都看起来英挺俊朗。身上的毛衣设计很妙,v领,却不往下开得过深,锁骨露出已是必然,甚至能隐隐看见徐至那两块练得恰到好处的胸肌。他联想到一个更通俗的叫法,乳沟。 平日西装革履,卸掉一身精英打扮,徐至甚有一种微妙的性感。 徐至不急:“你看上去很困,睡一觉比喝咖啡更好。” 然而程锡的精神此刻早就清醒,他挑了挑眉毛。 “我知道,所以只冲了一杯的量,刚收工,样子有点怪,别介意啊。” 程锡的样子并不怪异,只是熬了一天,眉目间难免显露出疲色,眼皮像是没什么力气,比平时略微耷拉下来一点点,徐至这个角度,将他密而直的睫毛看得更加清楚。 咖啡好了,香味浓郁。 程锡又转头去摆弄烤面包机,平底锅上也有煎好的鸡蛋和培根,他动作利落地做好三明治,端上来的时候颇有大厨的意思:“自作主张做了两份,大方的徐先生不会苛待主厨吧?” 徐至哭笑不得。 “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程锡当然没有正事找徐至。 不过并不妨碍他现编:“是这样,我的工作马上要结束了,想去纽约住一阵子,已经找好了住处,今天想来问问你行程的具体安排,看看能不能找个时间一起走。” 他摇摇头:“老关已经克扣了我不少饭钱,能节省一笔是一笔。” 徐至搬去纽约的计划已经提上日程,去图书馆的次数减少,改为每天清理打包他满屋子的书。要求并不过分,徐至没有思考太久:“公司方面希望我二月之前能完成交接,你们的时间还很充裕,结束了告知我一声就好,我这边什么时候都行。” 就当作是,对那些充满童真和生活情趣的小画的谢礼。 节日番外 涉及《两味》中的人物 今天是圣诞节。 程安小朋友醒得很早,没有打哈欠也不必揉眼睛,看到床边挂着一只巨大的毛线袜就瞬间精神,赶紧跳下床去拍程锡房间的门。 “起床啦!” “喊什么呢,你爸在这儿呢。”程锡从厨房走出来。 “原来你起了呀,”程安小声嘀咕,“我在叫许叔叔。” “我可都听见了啊,小没良心的。”徐至搬到家里来之后,他在家里的地位有了些微的变化。 不,不是些微,是翻天覆地。 之前程锡临时有事,徐至公司走不开,程安小朋友便被三两下打包好,徐至带着去上班。 见证了他这位许叔叔的气度和魄力之后,就彻底把他当成了偶像。 “略。”程安朝程锡做了个鬼脸。 程锡:“……” 长得可爱了不起吗! 徐至应该醒了,程锡把房门打开。 那人果然起了,头发略微毛躁,正赤裸着上身坐在床上。 “叔叔!昨晚有圣诞老人来了!你看!”程安小朋友献宝似的拿着那个大袜子,笑眯眯地给徐至看。 “嗯,我碰到他了,他说你很乖。”徐至摸摸程安的头,抬眼看了看程锡。 后者耸耸肩,一副“我可没说”的样子。 “好了,去穿好衣服,叔叔还要上班。” 等程安小朋友不情不愿地拎着大袜子走了,徐至这才从床上起来,接过程锡扔过来的底裤。去浴室洗漱完出来,程锡便从衣帽间找好了今天穿的衬衫和长裤。 待徐至利落地穿好,再凑过去替他打整衣领。 上好的定制衬衫,贴在身上一丝多余的褶皱也无,其实压根不需要他多此一举,可程锡想这么做。 一点一滴,每分每秒,他都想亲自捏住。 “今天晚上应该没有别的安排吧?小更邀请我们去他家开个派对,人应该不多,也就是熟悉的那几个。” “嗯,”徐至应了一声,“但可能会晚一点,吃饭不用等我。” 程锡下午的时候带着程安去了锦苑,开门的人是孟泽。 “哎,程老师来啦,至哥呢,”孟泽的头上有顶圣诞帽,他见到程安,忍不住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这就是安安吧,圣诞快乐啊。” 得了一顶帽子,程安小朋友非常开心:“哥哥圣诞快乐!” 程锡:“……” 这都是什么辈分。 他懒得纠正,自家儿子乱叫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谢谢你。他会加一会儿班,我们不用管他。” “进来吧,老徐和蒋龄他们在打麻将,正好你来了可以帮我弄弄圣诞树。” “哥哥,我也可以帮忙的!”程安小朋友自告奋勇。 进门去,客厅里传来麻将牌碰撞桌面的声响,徐更,蒋龄、蒋奕兄弟和关峰各坐一方。 “老徐说圣诞节不是我们的节日,不爱凑这个热闹。布置都是我在弄,管他什么节日呢,大家伙能聚在一起玩儿不就挺好,要我说,他就是懒。” 其实聚会能玩的也就是那些东西,这一桌的人年龄都不小了,凑在一起搓搓麻将也挺不错。 “你批评我也小点儿声。”徐更轻飘飘地来了句,手里不紧不慢地摸了张牌。 自摸,胡了,蒋龄是唯一被逮的那个:“你出千了吧老徐,你袖子里是不是藏着牌呢!” 徐更懒得辩驳,撸了袖子露出白生生的手腕。 “看来输挺多了,”程锡听见这么一出,忍不住笑了,“徐更怎么跟个小老头儿似的,他哥都不爱玩这个。” “他‘老头儿’的地方多着呢,”提及徐更,孟泽语调变得更加柔和,他指了指窗台边的兰花,“喏,那些独占春,都是徐更让养的,结果还不是我来照顾。” 话虽这么说,可语气里没有任何不乐意。 他巴不得徐更多依赖自己一点。 像是听见什么话似的,一只黄白相间的大肥猫慢悠悠晃着尾巴踱步过来。 徐咪咪在孟泽裤管蹭蹭,然后在他跟前坐下。 程锡惊叹道:“你这,沾点橘色的,果然都成猪了啊。” “成了公公之后就跟吹气球似的胖起来了,其实还是毛多,不重。” 徐咪咪不满地喵了一声。 你说谁是公公! 程安小朋友对这只猫很感兴趣:“哥哥,我可以摸摸他吗。” “我说了不算,你可以试试,看他愿不愿意哦。” 程安拿手非常小心地戳了戳徐咪咪的后脑勺。 然后它凹陷了下去。 程锡:“……” 都胖成这样了快收起你们的父亲滤镜吧。 晚饭王姨掌勺,一贯的好味道。 孟泽端了甜点,给徐更的那份草莓最多,徐更吃得眉开眼笑。 在座的几个人不是单身就是伴侣不在,顿时脑门锃亮,巴不得接管这儿的照明系统。 几个人继续打牌,徐更嫌坐着的椅子硬,便让孟泽顶替了自己的位置。 程安小朋友在一边睡着了,徐咪咪也四仰八叉地在他身边翻肚皮。 徐至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程锡本想去开门,结果徐更抢先一步。 “哥,你来啦。” 兄弟俩虽说关系缓和了不少,但徐至见到徐更的笑容还是有点不习惯。 他有些局促地嗯了一声。 徐至脚边还放了个巨大的箱子,徐更问:“你这箱子里是什么?” 徐至:“……圣诞树。” 徐更又笑了,故意道:“那你来晚了,我们的已经拼好了,孟泽和程老师装了一下午。” “那就放在这里吧,明年再用。” 程锡听见他们说话:“用不着等一年,你好不容易弄过来的,咱们一起搭吧。” 外面大冷天的,徐至却还只图方便穿了一件衬衫,即便从车上下来只用走一条小道,路却不是平滑的,见他的衬衫肩膀处有些灰尘,程锡觉得他应该是扛着这么大个箱子过来的。 半人高的箱子被推进来,正对着门口坐着的蒋龄感叹道:“徐哥,你来就来呗,带个洗衣机作甚。” 程锡:“……” 这个人是怎么平安和徐至一起长大的。 屋子里很温暖,但徐更还是找了件孟泽的衣服,徐至穿上不大不小,只是肩膀略微紧了一些。 他一个人拆箱子,里面的部件果不其然很多。 孟泽做的甜点还留着徐至的份,他猜徐至来不及自己吃饭,就先端给他垫垫肚子。 程锡:“你这个树也太大了一点,还好小更家里够大。” “十五年的树,也许会比这一棵高很多。” 程锡一怔。 原来他没有忘记。 十五年前的这一天,他们在波士顿相遇。 那天,他只用了一眼的时间,就爱上了这个人。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那要看是什么品种了,在我这儿种的,它就长这么高。” 徐至什么也没有说,他朝程锡笑了笑。 程锡晃晃手里的那块草莓千层:“吃吗。” “吃。”徐至把脑袋凑过去。 程锡:“懒死了。” 他叉了一小块下来,送进徐至嘴里。 湿润的奶油和新鲜的草莓,口味很清爽。 程锡问:“好吃吗?” 徐至没答话,只是在程锡嘴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又转头搭起了他十五岁的圣诞树。 程锡顿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将那一小点儿奶油舔走。 甜。 第18章 说是二月前,程锡就恰好忙到了一月三十号。 他悄无声息地杀青,庆祝都从简,几个人拿着块儿披萨“干杯”,畅快地喝一罐汽水,再添一个用力又利落的拥抱。 程锡临走前跟关峰道别,方脸男人满脸嫌弃:“鬼迷心窍,瞧你那点儿出息。” 人家一说要走,这人就屁颠颠跟在后边。 程锡承认他的没出息,他想了想,又纠正道:“是色迷心窍。” 关峰:“……” 欣赏不来,欣赏不来。 程锡按照约定的时间过去的时候,徐至刚好开着一辆黑色沃尔沃从车库里出来。像是也注意到了他,车窗缓缓降下:“来得正好。” 程锡轻简出行,行李没有太多,只带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单的换洗衣物和生活必需品。 他听徐至的话把行李放到后座,然后坐到副驾驶上。 “还以为能讨杯咖啡喝,没想到时机赶巧,我刚到,你就出来了。” 车里整洁如新,没有太多使用痕迹,混着清淡的怡人香味。 “开到纽约应该快傍晚了,可以去我家坐坐,到时候喝也不迟,”徐至提议,“你的房子租在哪里?” 程锡从兜里摸出一张写了地址的小纸条。他在美国举目无亲,想找租住的地方只能跑中介,不低的手续费交得他肉痛,即便如此还是咬咬牙把房子选在了曼哈顿。 谁叫徐至的新家就在那儿呢。 徐至把地址输入导航,屏幕上却没显示出来。 “应该是地图上面没有。”他换了个笼统的地址,车载导航才运行正常。 他们由北往南,从跨过康涅狄格州,还路过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场雨被带到纽约,水珠映透曼哈顿渐渐亮起的灯光。 徐至将车停在一个路口,先一步下车找标识。 “你之前应该没有跟房东本人联系过吧,也没来亲自看过房。” 程锡从车上下来,听见徐至问他:“嗯,拍戏太忙了没来得及。” 他一抬头,目及之处街边店铺破旧密集,电缆四横。 饭点,餐馆热火朝天,赌场和游戏厅似乎也热闹,不同的语言和同样的冲突。即便是冬天也有种混杂难闻的腥气和浓重的油烟味。 和其他光鲜亮丽的地方全然不同,这里一副亟待改造和管理的样子。 这样的地界,租金却只比中城和下城的房子低一点点,程锡还对比了中介拿出来的好几处房子,挑了里边最便宜的那个。 却不知道人家等的就是他这一挑。 “那看来你的中介宰了个老实人。” 徐至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程锡也明白自己是被骗了:“也是我自己没怎么花心思,过错一半一半吧,幸好只签了三个月,哎,还是过去看看吧。” 起码还能有个落脚之处不是。 等真正找到那个地方的时候,程锡觉得落脚似乎有些难。 墙体剥落,像是因为漏水浸泡而发黄,家具简陋陈旧,屋顶矮得甚至不容许他直着身子走过。 他哭笑不得:“这住个房子还得天天佝着背,把腿锯一截得了。” 徐至从那间逼仄的出租屋里出来,外边是刷着红漆的悬空铁楼梯,踩上去很没有安全感。 他拧着眉头:“凭证给我吧,租金和赔偿我帮你要回来。” “让你两头跑多不好,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就行。” 徐至一眼看穿他:“你一个租房都能被骗的人,还能要到赔偿?” 程锡:“……” 心里知道就行,话不用说得那么直接。 “今晚找个酒店睡一晚,明天再去找房子,”程锡也从房里出来,“你别站在这楼梯上,怕垮。时候也不早了,你还那么多行李,估计得清到挺晚的,你就先回去吧。” 程锡自己手里也不宽裕,要是真找旅馆一类的估计条件也和这差不多。 再找房子也只能去远一点儿的地方。 他琢磨着要不要去租个快餐车、支个煎饼摊当副业。 徐至几步又踏回地面,等程锡下来,他说:“要不这样,我家里有空置的客房,不介意的话,你可以住进来。” 程锡一愣,又听见徐至淡淡地说:“你可以用刷碗来抵扣房租。” 徐至这个人通常不会将讨厌和喜欢的界限划得太过明显。 烹饪是一个令人愉悦的过程,洗碗不是。 洗碗机太慢了,还麻烦。 徐至很快地扫了程锡一眼,心里这么想。 程锡顿了两三秒钟,赶紧道:“不介意、不介意!” 原本以为希望渺茫,他又得绞尽脑汁创造偶遇,已经做好把脸皮变成城墙的心理准备。 谁知徐至张口丢出来的就是重磅炸弹。 同居。 四舍五入不就是同床? 刷碗算什么,让他天天坐那儿洗盘子都行。 徐至的新家在上西区,不是独栋的别墅,旁边就是红砖垒砌起来的别人的住所。 门口没有小径和草坪,两户人家之间有棵高大的豆梨。同样是上行的几阶台阶,却都是瓷实的大理石,扶手有雕花,左右两边都摆着白色的月季。门柱上边口含珠子的狮子刻得写实,房檐也是欧式建筑经常会用的纹路。 气派又精致。 “这一片住的应该都是搞艺术的,比较安静。” 徐至的房子是从一位画家手里买的,价格低廉,面积适中,不会给他带来太多的地税。离他工作的地方也近,虽然临街,却不至于太闹腾。 屋内陈设复古,吊灯的光偏黄。总体并不太华丽,最惹眼的属靠窗的一把孔雀蓝丝绒底的椅子,椅背半镂空,镀了一层金色。前方就是原主人留下的画架,上边是用粉、白、蓝色画的雪原。 椅子是十九世纪的古董,画家不拘小节,绒布上还蹭上不少颜料。 程锡只是草草地扫了一眼,却感受一种宁静和自在。 一路奔波过来,到了安稳的住处才有了饿的感觉。冰箱里有徐至托人买的一些简单食材,程锡拿罐头番茄和绞肉做了肉酱意面,厨房里竟然就种着一小盆罗勒,他摘下一小簇,用眼神询问徐至能否接受,后者断然摇头。 他笑,这人对香料还真不是一般的排斥。 想想最开始错送的那袋茴香糖,也难为他还吃了一粒再扔。 简餐过后,程锡认真履行洗碗的职责,徐至就从车上搬他的行李。 说是行李,其实生活用品不多,都轻巧,就放在后座。书倒是成箱地往下搬,这儿的主人搬出去的时候也没动房子里之前的东西,书房里的画册却都被宝贝似的带走。书架空落落的,他清点了一下数目,觉得似乎还得添几个架子。 “要帮忙吗?”程锡收拾好一切,见书房门开着,便敲了敲。 徐至就站在满屋子的书中间,听见程锡的声音,也顺势应下来:“嗯,来得正好,帮我递个书,念念名字,我好分类把它们腾上去,这样节约时间。” 程锡找了块空地,直接坐到地上,周围都是摞得和他差不多高的书。伸长了手就能递给徐至,这样他就不用来回走动,老是弯腰找书。 徐至读的书杂,专业性很强的书有,社科类有之,艺术味儿浓的也多。再想想自己贫瘠的阅读面,文化水平似乎差得还不是一点半点。 他虽然含着金汤匙出生,却还是不骄不躁,一点一滴地把墨水吸进肚子里。 写进基因里的优秀是一部分,他必然在后天比别人付出了更多,才能站在这样的年纪同龄人尚无法企及的高峰。 这就是他喜欢的人。 徐至的肩背宽厚,接过书的手上每块骨头和覆盖着的皮肉都长得精妙。他有些愣神,递给徐至的一本厚书没拿稳,磕在地上。 他连忙去捡,听声稀里哗啦的,书本劈开内页朝下掉下去,捡起来难免有褶皱。他赶紧顺好折起来的书页,发现里面卡着不少已经干枯了的花瓣。 “这是什么花?”这些花瓣看上去已经被卡在里面压了很多年,只能隐隐看出形状,一碰就成了粉末。 “腊梅,小时候在家里捡的,”徐至把那本书拿到自己手里,“这本书后来出了更好的版本,有七八年没看了。” 徐至随手翻翻,在书的后半部分发现了一张照片。 程锡忍不住凑过去看,那是一张尺寸很小的全家福。 四个人,长相正派的男人站在椅子边,美丽的女人端坐,身边坐着小儿子,徐至也站着,手里攥着徐更的手。 看模样徐更也就三四岁,徐至也大不到哪里去,一脸正经和严肃,像是有满腹心事。 明明再和乐不过的画面,程锡却莫名感到一丝丝暗流涌动。 第19章 徐至没有动那张照片,他什么也没说,稍微缓和下来的神色又恢复一如既往的淡漠。 断下来的动作又重新衔接起来,程锡报着书名,脑子里却在独自思索。 后来他想明白了。 照片上那个人的那副神情,就像是下定了决心。 一种也许并不被人理解,坚定而孤独的决心。 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日子没什么矛盾和波澜。 二人每天一起去晨跑,不过程锡对锻炼身体这件事可谓是相当不喜欢,用尽演技表现出自己没在划水。 只是最近还发展到荷包里揣一两块削好的苹果出门,徐至在玄关穿好了鞋,催他:“回来再吃。” 他当然不是自个儿吃,苹果的享用者是中央公园里的小松鼠。 喂松鼠比跟在一只飞快的闷葫芦后边儿哼哧哼哧跑步有意思多了。 毕竟入了演员这一行之后,他锻炼的时间很零散,做不到像徐至这样数年如一日的自律。 他们每天路线固定,甚至都不需要程锡找,松鼠就在路边竖着尾巴等他。 徐至听见脚步声和呼吸声没了,头一回停下来回头。 树并不常青,变黄掉落,一只北美红松鼠就坐在干枯的叶子里。程锡半蹲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里边装的是切好的苹果。 他也没去摸松鼠,一块苹果风卷残云般被它消灭干净,小松鼠拿跟它身子差不多长的尾巴去蹭蹭程锡的鞋,一骨碌地蹿到树上。 之后从另一边又来了两只松鼠。 他手里只剩一块了,只好一分为二,喂给了新来的那两只。 这还不算完,徐至看见那人把空了的袋子揣进包里,总算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时,一只挺肥的松鼠从灌木丛里跑出来,大爷似的拦住他,一看就知道是老手。 徐至:“……” 没完没了了还。 程锡感觉自己是别是戳了松鼠窝了,怎么这些小家伙跟赶趟儿似的过来要吃的。 他道:“你明天再来吧,你都这么胖了,少吃点儿。” “跟美国的松鼠讲中文,它理解起来恐怕有语言障碍。” 程锡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然后换了英文说这只松鼠是个小胖子。 长期骗吃骗喝的肥松鼠大受打击,爬树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不过程锡觉得主要原因还是胖。 徐至忍不住笑:“走了,明天多带几块吧。” 早餐被程锡一手包办,彼时徐至取完邮箱里的信件,回卧室洗漱换衣,吃完早餐差不多就到了上班的时候。 不过程锡最近接了个广告,得跟着团队外出一周拍摄。徐至也没追问去哪儿、工作的内容是什么,只是觉得程锡不在,自己的早餐时间似乎变得有些仓促和紧迫。 也许是洗澡的动作比以往拖沓了一些。 与人同住并没有他想象中难,程锡个性随和,生活习惯和他差异不大,就是相对懒散了一点。 每天晨跑抄捷径然后装作追了他一路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 偏偏那人总爱装得气喘吁吁,费力地攫取空气,偶尔还咳嗽一两声。 实在不枉为一名演员,徐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他正准备下班,秘书敲门进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给了他两张百老汇的票,表明自己临时有急事去不了,并力劝他不要让这两张票白白浪费,晚饭后可以去观看一场。 徐至没来得及谢绝,性格直率的秘书小姐就把票留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西贡小姐》,晚七点,座位似乎视野绝佳。 离剧场开演还有两小时,回家吃饭、换衣绰绰有余。不过另一张得遗憾报废,他临时也找不到伴儿和他一起去看演出。 徐至回到家,玄关多了双有些泥泞的鞋,灯亮着,房内传来阵阵香气。 他换了鞋进去,行李箱还在客厅放着,厨房里站着一个人,手里握着平底锅让它微微倾斜,另一只手拿着一柄小勺,正往牛排上浇黄油。 程锡身上的白衬衫有很多褶皱,皮带被他扔在沙发上,一部分衣摆直接从裤腰里跑了出来,他大约从搬进这里之后就没有剪发,此时已经稍稍有些长度。像是察觉到有人向他靠近,他抬眼,露出再平常不过的笑:“我看今天买的食材有西冷,正好我学了牛排的煎法,试试。” 他眼下一片青色,下巴也有没挂得太干净的根茬,也许是笑,所以看不出疲倦。 “什么时候到的?” 徐至在橱柜里找了两个盘子。 “刚到半小时,一个盘子就够了,我坐了挺长时间的飞机,没什么胃口,一会儿下碗面吃。”程锡关火,夹起牛排放到另一边的案板上,让它静置,好锁住肉汁。 徐至拿着盘子出去,桌上还有份淋着油醋汁的沙拉和口味清淡的汤。 他也不着急吃,等着程锡做好自己的晚餐出来。 不知道那人现在对音乐剧还提不提得起兴致。 “工作完成得如何?” 程锡道:“也就那样吧,赶工赶得比较厉害,我还以为是老关转行了呢。我去的什么地方我都没记住,光顾着嫌它冷了,真的是冰天雪地,跟那副画上的雪原特别像。” 他目光移至客厅挂起来的那幅前主人的赠礼,想起自己这一个星期所见的耀眼刺目的白。 那儿辽阔空旷,落地无声。 于雪原中,雪山下,他踽踽独行。 可想起徐至,便心似火烧。 “什么广告,要去那么冷的地方?” “香水,”程锡说,“很有意思的一款香水,可惜他们给我的那瓶不小心被我摔碎了,之后上市了我再去买一瓶送你。” 程锡并不用香水,不论是花香、水生或是木质调,他觉得都不如沐浴露的味道来得实在。 他也压根没想过会做拍电影以外的事,这次机会也是因为调香师偶然看到了自己的电影,几经辗转联系到他,他又恰好无事可做,试闻了对方拿出的香水之后一拍即合。 徐至点点头,对香水本身并不是很感兴趣:“再叫他们送几瓶给你,也不是过分的要求。” 程锡笑了:“那得喷到什么时候去,我还能拿它泡衣服不成。” 再说,要来的东西,怎么能送给喜欢的人呢。 情意也薄了几分。 程锡很自觉地想收了碗筷去洗,徐至却拦住他,用了复杂的洗碗机。 他把东西都复原归位出来,离音乐剧开场大概还有四十分钟。 程锡睡着了,靠在沙发上。 他衬衫的扣子不知何时崩了一颗,衣料跟着他的动作拱起来,透出几分肤色。脆弱的耳廓被冻伤,看上去很红,微肿。他紧闭着双眼,睡得沉而安静,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干冷的缘故,嘴唇似乎不如以往柔软和健康,有几道开裂的纹路。 看样子是相当疲累了。 徐至没叫醒他,上楼随手拿了本书和绒毯下来。 他翻开书,将票卡进书页里。 音乐剧什么时候都能去看。 一个好梦却不常有。 第20章 四月,程锡说的那支香水总算上市。 广告时长不到一分钟,投放的数量和覆盖面只求到位,无需泛滥,过度宣传反而不适合这类产品。 时代广场有它一块面积不小的广告牌。 玻璃瓶浮在画面左上方,无色的香水从倾斜的瓶口倒出,没有沿着复杂的轨迹下落,最终到达右下方一只手的掌心里,便变成了渐渐融化的雪。 那只手修长细瘦,微微蜷起,手背贴着薄薄一层积雪,它没能完全埋掩一切,仍能看见底下光裸贫瘠的土地。 本该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它的存在却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幽幽冷意。 朴素的字赫然印在大片空白的画布中央。 i seek you by h 因为不在电视上投放,程锡又不去会所之类的地方,品牌方便给他寄了广告成片。 徐至家门前的邮箱还算新,年岁大概和房子差不多,在能被挡住风雨的地方,所以没有斑驳陈旧的锈迹。他每天查收订阅的报纸和信件,这次徐至从里面取出录像带:“你的广告片到了,要一起看吗?” 那人不知在忙活什么东西,他瘫在沙发上,头也不抬:“啊,你可以先看看,他们之前给我看过样片,我挺满意的。” 他被骗一事早就被徐至利落地解决,对方委托了位嘴皮子厉害的律师,连本带赔偿要回了两年租金金额的钱款。他试探性地提了一嘴另租的事,徐至正在洗树莓,回应得有些漫不经心:“你自己决定,我没有意见。” 于是程锡脑中紧绷的弦一下子垮下来。 也留得明目张胆、心安理得。 生活平淡如水,除却偶尔凝望徐至后背时,胸中涌起想要拥抱和亲吻的冲动,他已经足够满意和快乐。 徐至真诚地对待他,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怀有同样的悸动。 友情和爱情,一字之异,天差地别。 他渐渐明白这之间微妙的平衡,打破就覆水难收。 他不介意以任何身份站在徐至身边,即便最想成为的还是爱人。 徐至调试一番影碟机,程锡见状挪了位置,坐到地上去继续写写画画他手里的东西。 镜头由远及近。 衣着单薄的人历经了一场久途的跋涉,他一头黑发,肤色苍白,身上的衬衫因为有风紧紧贴住他的身体。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只懂得挺直了脊背在雪原中徒步。 画外,琴声跟随他的脚步,零零碎碎响起。 行客驻足,他缓缓俯下身子,匍匐在雪中,微微发红的鼻尖凑近白雪,眼皮轻轻颤抖,睫毛落上两粒松散的雪。他沉重地吸气,低哑的琴声戛然而止。 隐隐风声掠过他轻薄洁白的衣角。 他用红润干燥的嘴唇亲吻雪,然后睁开眼,冰晶就在他深棕色的眼仁中融化,成为咸涩温热的眼泪。 此时,悠扬静美的琴声流淌而出,他仿佛看见了一阵清润的甜风,吹开松软的雪面,镜头拉远,逐渐露出由花朵拼凑的香水名字。 徐至几乎已经想象出了它的味道。 它也许有忍冬的凉,雪松带来的湿润的木头味,最后是冲出的花香。 就像是草草走过隆冬,来到一个寒意料峭的春天。 徐至不太能想象穿戴这支香水的场合。 它应该是一支仅仅秉承调香师意志的沙龙香水,可它没有安安静静地站在沙龙的陈列柜中,而是被搬上镜头,大胆地请了一张陌生的东方面孔为它作诠释。 名字也起得相当奇怪。 i seek you by h 拆分来看尚能理解,可显然后面的字母也是名字的一部分。 “在写什么?” 程锡给他看那张瞎写了些字母的纸。 徐至看他把字母全部摘了出来,企图重新拼写,道:“密码吗?” “啊,调香师告诉我这支香水的另外一个名字被他藏起来了,我要是推出来他就把这瓶香水的第一个版本送给我,我挺好奇的,但没什么头绪。” 徐至盯着那张纸片看了半分钟:“也许是用很简单的方法转换了一下。” “你有什么看法?” “初步的想法是维吉尼亚密码,但密钥才是关键所在。”程锡收到他眼神的示意,将笔递给了徐至。 他把白纸翻了个面,在上面画了张合并的凯撒密表:“比较基础的加密方法,以明文字母‘i’为例,如果‘a’是密钥,那密文就是它本身,如果‘b’是密钥,对应的密文就往后移一位,是‘j’;他想让人知道,所以不会设计得太复杂,保密性不是最主要的,密钥可能就是你知道的东西。” 名字听起来挺玄乎,理解起来还挺容易的。 程锡心里嘀咕,一只手撑着脑袋,看向徐至:“hans先生将一生都献给了香水,密钥会不会就是它呢。” 徐至点头:“试试。” 程锡有点心虚,感觉自己在老师面前做数学题:“你别看着我啊,我比较笨,推不出来怕你笑话我。” “好,seek you可以被写作cq,我在楼上书房。” 好吧,这位老师还很有责任感,不仅给了解题思路,还留了一手至关重要的提示。 程锡又在客厅待了一晚,他尝试了所有的排列,发现换出的密文无论如何都很怪异。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换了一种思路,将现有的字母作为密文,又将所有排列试了一遍,才得出一个切合的单词。 他热了杯牛奶,上楼去找徐至,发现他似乎在看信。 “小更的信吗?” 徐至接过杯子:“谢谢。不是徐更,他最近比较习惯用电子邮件。” 他并不闪躲,把那封信不紧不慢地叠好,放回信封里:“知道答案了吗?” “嗯,”程锡道,“是‘melted’。” 徐至并非精通密码学。 他能这么快解出答案,得益于那副海报和广告。 虽然没有试香,但以他个人的角度出发,并不会将沙龙香水以商业香水的形式进行推广。 众口难调是因,吃力不讨好是果。 他能感受到这支香水以“melted”为名的用意,至于现在这个别扭的名字,他觉得是调香师和品牌方面产生分歧,也不愿意花过多的心思去起新的名字,而随意变换推出来的。 就如同他这所房子的前主人一般。 为了上好的矿物颜料,低价出售房屋换取路费和采买的钱,明明马上就是居无定所之人,却还是兴高采烈,踏上了周游世界的旅途。 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在“任性”。 徐至不动声色地以目光扫过那个信封。 他其实偶尔,也想任性一次。 第21章 “程锡,”徐至抬头看他,“这支香水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程锡眨了眨眼。 然后他笑,走到徐至的椅子旁,俯身凑过去。 点涂在耳后和颈部的香水晕开。 果然,一种并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味道闯入鼻腔。 冷冽,还有一丝湿意,冰还没被完全融化。但流动的水已经悄然浸润大片的木头和土壤,历时一个冬天,短暂地,开出不知名的花。 “闻到了吗?” 离得太近,能看见对方修剪得不太整齐的鬓角。 程锡去了一次理发店之后便开始学着自己理发,对着镜子拿推子修理,打理不到的地方就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出去,找在客厅看报的徐至帮忙。只是两人的技艺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娴熟,剪坏了的情况更多,也就是这人靠一张脸在撑着。 他出门便戴上一顶帽子,遮住胡乱动过的头发,等长了,又再剪坏。如此往复,头发越来越短,人也更加精神,显得英朗。 徐至还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嗯,”他神色有些不自然,“不太适合你。” 即便当初只有短暂的接触,徐至也隐隐记得程锡身上的味道。 那不属于任何一种或清雅、或甜美的香精,安定而可靠。 带着冷意的香水,不管核心是不是“融化”,都不适合他这样随和热心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尤其是最后那抹甜香,”程锡顺着他的话说,做了一晚上益智活动,他这会儿也累了,于是拍拍徐至的肩,“早点休息。” “好。”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徐至失速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第二天,程锡去了趟调香师hans的工作室。 “我虽然将它命名得很随意,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年届五十的调香师才刚刚开始上班时间,他一头灰白短卷发,穿着得体的深蓝色套装,两人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见面,握手时不免久了一点。 “得益于我一个很聪明的朋友,”程锡坐下,“如果不是他的话,我可能没办法踏进这间大门。”hans履行诺言,他将早早准备好的香水从柜中拿出,又抄起一张试香纸:“那看来这瓶香水的真正赢家应该是你那位朋友。” 他在职业生涯中试了无数次香,喷涂、摇晃纸条使酒精的干扰散去的动作一气呵成。调香师的脸上露出只有在展示满意作品时才会有的自信神色:“希望您能耐心地在这里待到它的后味出来。” 程锡愿意等待,hans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他介绍各类气味。 “所有的白色花卉里,我最喜欢忍冬。你能想象到吗?一个陌生的身着碎花裙子的小姑娘,绑着麻花辫、拎着行李,脸上一点儿粉饰也没有,有些难以靠近。她冷脸从傻站着的你身边经过,谁知她又突然笑了,很甜,就像蜂蜜。” 调香师必然想象丰富,否则也不会产生那么多奇思妙想,将世间杂陈的味道组合在一起,激发出各类香气的个性。 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回到了一个春心萌动的青涩年代。 程锡只是礼貌地笑,他对忍冬没有那样浪漫的感受。只是想起从前他母亲在总爱给他和父亲端上两碗金银花水,父亲总是喝得毫不犹豫,他自己却嫌碗中的水没什么味道,磨磨蹭蹭不肯喝,让母亲逮住了一顿好说。 这时街边“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来,他就趿拉着鞋溜到外边,手里捏张皱巴巴的角票,让小贩掀起纱布锲下一块儿,没等进屋一小块儿糖就进了肚,上牙膛和臼齿都被黏得紧紧的。他跑进屋,“咕咚咕咚”两三下把水给喝了,好专心致志地吃。 他妈看见了又是一顿好说,他爸在一边儿帮她择菜,劝:“你让小橙子吃呗,水也喝了,他最爱吃的就是这个。” 母亲一巴掌轻轻拍在男人脸上:“都是你给惯的,牙疼了可别找我。” 他后来也真的牙疼,母亲却还是牵着他的手带他去看医生。 hans见他陷入思绪,说得更加起劲,生生把他这里几乎所有的香都挑了代表性的说了一遍。 时间差不多了,调香师将试香纸递给程锡:“请。” 他毋需凑近去闻,便嗅到苦味。 在他的印象里,melted的后味是清甜的,也正因为如此,它虽然不是一支挑性别的香水,但也更受女性的喜爱。 “是香根草和广藿香,”hans道,“它本该是苦涩的,就像忍冬小姐笑了,可她的笑容并不属于你。于是你心里化开的雪又冻上了,春天总是姗姗来迟。” 药般的苦味和烟熏的木头气息混在一起,强势地存在,不是令人安心的沉稳气味。 “我不这样认为,mrhans,”程锡道,“只要‘忍冬小姐’发自内心地笑,那她带来的能量就足以融化我心里的雪。” hans佯怒:“臭小子,你几岁?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程锡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生气:“您为什么会放弃它呢,我认为这支苦味香水和那支同样精彩。” “那是当然,我手里没有差的作品,”像是受到鼓吹,hans不免有些膨胀,“它太苦了,我的老板并不喜欢它,于是将它私藏,不过还好,有欣赏它的人在。我喜欢‘melted’,可不喜欢这样商业运营的方式,它本该在沙龙间流行。” “如果在这里您无法将自己真正想呈现的东西带给大众,为什么不独立出来,开一家香水沙龙?在我看来,您完全具备单打独斗的资本。” hans摸摸他灰白的胡子,然后微笑着将这瓶苦味香水赠予程锡。 岂料对方却摆摆手,含蓄地拒绝:“这是孤品,更适合留在创造它的您身边。更何况,我想象不到穿戴它的场合。” hans却挺执拗:“那就送给你的那位聪明朋友。” 他想起徐至,神色不觉变得更加柔和:“他比我更不适合这样的苦味。” 虽然不太可能,他希望徐至的身上能够多多少少,有一些甘甜。 程锡没空手回去,hans送了一小支突出琥珀味的香水给他。他没尝试过那样的味道,hans想了想:“在我的鼻子里,它是温暖的味道。” 他搭乘地铁回去,门口有盆月季花半耷拉下来,他索性把它带起来准备进屋修剪,徐至没将波士顿家里的青色瓷瓶带过来,但这间屋子原本的主人很喜欢装点,倒也不用再亲自采买。徐至只要颜色清淡的花,程锡觉得这样错失了姹紫嫣红的春,便也把鲜艳些的往瓶子里弄,不过也就是几枝,几分盎然。 客厅有说话声,应着他关门的声响停了。 坐着的男孩儿像是受了惊,立马站起来,肢体僵硬。 一个陌生的清润男声传来:“厉从,坐下。” ―――― 新人物w 在微博有提过的小怂狗和老狐狸叔叔~ 第22章 被唤作厉从的男孩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子不高,五官周正,没长开时也看着立体,就是瘦,脸颊凹陷进去。穿的衣服袖长肩宽都合适,可还是松垮。听见这一道声响,不敢抬眼看人,没怎么犹豫又坐了下去。 徐至招呼他:“你回来了。怎么把花盆抱进来了。” “花栽下来了,感觉是被人扒的,我准备剪下来。”程锡把花盆放下,它有些沉,“这两位是?” “祝师兄是我大学的校友,厉从是他友人的儿子。这是程锡,我的室友。” 之前的那个男声便是这人了。 “今朝相逢――幸会。我叫祝逢今。”他点头致意,样子清俊雅致,戴一副细圆边眼睛,颇有几分饱蘸浓墨的文人气度,“厉从,问好。” 厉从蔫蔫说了声叔叔好。 程锡腹诽,怎么训得跟一只小奶狗似的。 “还好我不是个姑娘,要是这么大的孩子叫我阿姨,可得生气了。”程锡笑道,“如果有要事要继续谈的话,不如去书房?我怕我来来回回打扰你们。” “我们也刚到不久,正有此意。”祝逢今起身,又对那小孩嘱咐道,“没有允许,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 他又放缓了声音:“还烦请你跟厉从单独相处一会儿了。” 程锡:“哪里的事儿,喝点什么?我一会儿给你们端上去。” 徐至用手虚拍了下程锡的手臂,力道很轻,低声说:“不用。” 罢了带着祝逢今上楼去。 祝逢今一走,厉从明显放松下来,他咬咬嘴唇,可怜巴巴得眼角都快掉下来了:“叔叔,我渴。” 程锡:“……” 这小孩儿居然还有两副脸孔。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师弟你擅长和人周旋,那就太累了,”祝逢今占了张看起来坐垫柔软的椅子,他将外套敞开,“我这次来,是因为厉演死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去世的不是携手比肩多年的大哥。 “内讧还是仇家?”祝逢今带着厉从前来,他就觉得其中有变故。 徐家世代老老实实经商,即便家族内斗不断,可也没有道上的人来掺和。徐至祖父是个情种,无外室,和祖母育有三子,徐至父亲排行老二。两人和如琴瑟,对长子管教和栽培最多,对小儿子宠爱有加,他父亲夹在中间,最终却成了当家的人。 自那时起,来徐家登门拜访的就多了姓厉的人。 至于这其中有多少秘辛,徐至无从探得,也不想再去翻陈年旧事。 “不好说,当时只有我跟厉演两个,他死,我重伤,肩膀到现在都抬不起来,”祝逢今冷笑道,“我一个姓祝的,正被提防着,怕我鸠占鹊巢呢。” 祝逢今接着说:“我手里握着一笔钱,不知如何花,还希望师弟你指条明路。” “你来得正是时候,”徐至神色收敛,“我的伯父有意处理他手里持有的徐氏股份,百分之五。” “那看来我得好好争取了,”祝逢今摸了摸椅子的扶手,“以后要是有我祝某人能帮衬的地方,尽管开口。” 徐至淡淡点头:“我会尽力促成,希望你早日回到你该在的位置上去。” 祝逢今话锋一转,面上带了几分不具名的笑意:“说起来,你在美国也待了不少时间了,徐叔叔就没催你回去?外边的那个小帅哥又是怎么回事,我从前可没有听说过,徐至和谁走得这样近。” “催。我的学业还有不到两年,完成之后回去也不太迟。” 见徐至对程锡的话题避之不谈,祝逢今也没再追问。 至于学业重不重要,他心知肚明。 徐至和祝逢今没有太多要说的,从书房下来堪堪过了半个小时。 程锡已经将盛开的花修剪下来,厉从站在一边。两人也不说话,一个专注地盯着花,一个安静地将程锡递来的花枝理理叶子,然后插进瓷瓶里。 “就没见过你这小子这么乖巧的时候,”祝逢今哼了一声,见程锡抬头,便对他说,“这小子之前养宠物,把我的兰草揪了喂兔子,不是皮痒是什么。” 厉从往程锡身边凑了凑,小声反驳:“那你不也把我打了一顿么。” 祝逢今神色一凛:“你说什么?” 厉从立马怂了:“该打,打得好。” 程锡:“……” 这孩子长得这么周正,怎么认怂就这么快呢。 盛情难却,祝逢今和厉从被留下来用了晚餐。 离去时,祝逢今朝厉从伸手,那小孩儿就颠颠地过去牵住。 “祝哥看着年轻,不像这么大孩子的叔叔辈啊。” 徐至洗了些樱桃,端着出来时指尖还有些水。 “他本就年轻。高我三届,算算大概二十七。厉从父亲长他四岁,年初的时候意外去世,才由祝逢今抚养,”徐至把那碗樱桃递给程锡,“你对他似乎很感兴趣。” “不是感兴趣,”程锡道,“看他在饭桌上,右肩似乎有一些问题。而他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我没有诋毁他的意思,就像是一只笑面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 立于一只老虎身侧,兴许现在风平浪静,可难以确保对方不会出其不意,咬住身边人的咽喉。 程锡的直觉倒是很准。 徐至并不否认,只是纠正他:“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老虎谈不上,倒更像只狐狸。” “你与他没有利益的牵扯,大可不必担心,当他是个普通人就好。” 程锡见他认真的脸,想说的话又憋回了肚子里,暗自叹气。 他哪里是担心自己。 看来徐至不仅是个闷葫芦,还是块硬石头。 怎么就不开窍呢。 第23章 日子的指针又往后拨了一些。 天气变热,程锡去参加了许多好莱坞新片子在纽约的试镜。 一是闲来无事,二来总不能看徐至每天往更高的地方走,而自己还停留在原地沾沾自喜。 他也有野心,也想收获一尊尊认可他表演技能的奖杯,在属于他的领域里绽放光芒。 但好莱坞对亚洲演员的接纳度比他想象中更低,即便有不那么排斥的导演,给出的角色也有一些哗众取宠的低俗。 有一定展现空间的角色,连试镜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他尝试着跟徐至交流这些事,好减轻心里的挫败感,对方听得仔细,道:“刻板印象在哪里都存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在等合作公司的代表,不过在对方的认知里,华人大概都是自私狡诈、贪图小便宜的,所以听说公司派我来谈判时,他放了我的鸽子,还在我老板面前先告了我一状。” 程锡显然没想到徐至也会受到排挤:“就因为这种原因而枉顾整个公司的利益吗?”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摆在明面上来的,其实真正的原因还是他们公司另有选择。”徐至继续说,“一码归一码,他们认为你不能胜任,有可能只是因为很私人,或者难听一些,肤浅和荒唐的理由。你不必为遭受拒绝感到沮丧,演员这样的职业,在我看来,需要一些运气。如果多一分勇气的话,说不定运气会更快降临在你的身上。” 程锡忍不住笑,这还真是很有徐至风格的“安慰”。 但也再精准有效不过了。 机会在三天之后冒出头。 程锡试了一部剧情片的角色,导演年纪刚过三十,大学时期拍的处女作一鸣惊人,之后的作品似乎都反应平平,他也不急,静下心来,在全美各地寻找符合人物的演员。 那个角色年少时被骗到美国来,成了廉价劳动力,在高强度的工作下熬到中年总算出了头,盘下一家小餐馆当起小老板。 他安于现状,用一身毛病的破败身体守着一间小小餐馆,摆上一尊金灿灿的招财猫,打他的算盘。 与此同时,年幼的男主角遭遇着与他相同的欺骗和压榨,他起先不过是冷眼旁观,却被主角眼中的倔强逼出了恻隐之心,将人带了回来。 处境不见得变好多少,这份善意却是主角一路成长咬牙坚持的动力。 他显然不是故事的核心,人物性格很完整,分量不重,也许没有几场戏,但都在点上。 程锡二十四岁,和这个角色的年龄相去甚远,他在怀疑的眼神中进行了时长三分钟的试镜,结束时观察导演的表情,发现他欣赏的眼神中略微有一些遗憾。 导演拿笔绞着手指:“你很棒,也很贴合这个角色,如果不考虑观众的接受度的话,我真想让你做主角。” 他不是国际知名的大导演,在选角方面上,他有一定自由,可也不能完全遵从自己的心意。 这个角色没有硬性的要求,非白人似乎都可以,总之他的肤色在这片土地上必然将受到不公的待遇。导演原本觉得这个角色会在拉美裔、非裔演员中选,现在想想,不管是哪种肤色,他们都有诠释这份苦难和善意的资格。 “谢谢,能得到这样的赞赏,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我希望你能够空出充裕的时间来参加这次拍摄,具体的事项和合同签订另约时间。” 程锡觉得自己从地铁上下来,在返回家的路上脚步有些飘。 他进入这个圈子是偶然,之前得到广告拍摄的机会归根结底也是偶然,这个角色是真正意义上通过了考验,凭借自己能力赢来的。 它有运气的成分,也包含着在此之前连续十几场碰壁依然愿意尝试的勇气。 他步子飞快,此刻只想尽快回家,等徐至下班,和他共同分享这份喜悦。 搬进来三个多月,他的厨艺突飞猛进。徐至的舌头谈不上挑剔,却有很多让他哭笑不得的要求。比如他不爱太生的肉,太软嫩也不行,牛排喜欢熟一点的,他最开始掌握不好度,一不小心煎得太老,让那人别扭地离开桌子,含糊地说了句塞牙。 程锡靠着徐至那副微妙的表情,笑了整整两天。 那之后他的牛排也煎得愈发熟稔,几乎没有失手。 程锡打算喝一些酒。但酒柜里似乎没有香槟,诸如伏特加之类的烈酒倒是很多。他对自己的酒量没有底,之前喝的机会太少,烈酒最多啜饮小口……几杯而已,当不会醉。 不多时,徐至结束一天的工作回来,他解开紧密的袖扣,看到一桌丰盛的晚餐和特意倒上的酒,心中了然:“这么隆重地庆祝的话,看来是试镜过了。” “嗯,运气砸中了我,”程锡拉开椅子坐下,“所以,赏脸喝杯酒吗?当然,要是你想喝苏打的话,我也不介意。” 他微微笑弯了眼睛,就像是闪亮却不刺目的光线于此停驻。 徐至摇头,也明白这不是拿苏打充数的场合,故作为难的样子:“看来不喝你是不会放过我了。” 他拿起杯子,自顾自和程锡面前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那,恭喜你。也祝愿你一切顺利。” 徐至的语气没有平日里的严肃,听在程锡耳中,一字一句都柔和不少,挤入他的心。 烈酒就像是被混在言语间,仅仅只是一杯,程锡便闭上双眼,一手支撑着脑袋,不省人事。 徐至晃晃他,也没有反应。 他走到程锡身边,微微俯身,对方湿润柔软的嘴唇近在咫尺。 徐至没有礼物。 有一些迟疑,他小心翼翼地,在程锡的嘴角留下一枚很浅很浅的吻。 就以此当作贺礼吧。 第24章 这个吻太轻。 温热,柔软而平静。 他的心却被很重地撞了一下,抓着椅子的手为疯狂跳动的心所牵,颤抖起来。 徐至的目光扫过程锡的发迹、眉弓、双眼、鼻梁,嘴唇。 一刹那,他有过想要接着吻下去、到很久很久以后的冲动。 可也只是一刹那而已。 程锡是五月中去的洛杉矶,走之前徐至没有不闻不问,却也没有很故意地刨根问底。 不是太重要的角色,却还得在组里呆上二十天。 徐至一如往常地生活。 晨跑、上下班,看种类繁杂的书,捡起很久没练的低音提琴拉上一两个小时。和他从前的生活步履轨迹全然相同,他却觉得少了些趣味和热闹。 就像程锡第一次出远门时,觉得早餐有些仓促和难以下咽一样。 并非说程锡在时有多热闹,毕竟两个人住的房子里,再吵闹也只是暂时。他不会故意将电视节目的声音调得很大,也不会把音乐装满屋子,只是会在看脱口秀时发出总是慢三秒的笑声,或者因为愉悦而哼唱些不成调的曲子。 徐至也常常在喝水时呛住。 关峰口中的“屠宰场歌手”果然名不虚传。 当然更多时候他会打印一些经典电影里的台词,借用徐至让人改装过的那间隔音很好的练琴房,在里面练习和表演。 他的朋友之前提到过程锡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型演员,也许“天赋”有一定道理,但更多的说不定就是像这样关起门来日复一日地琢磨。 毕竟,这个世界上也不无天赋异禀,最后又泯然众人的例子。 徐至去了大概三次百老汇,舞美、唱腔、故事都是诚意之作,谢幕时掌声雷动,他也站起来为演员鼓舞,心里想的却是程锡在这时没准会激动得喝彩尖叫,毕竟他热衷于一切与表演相关的东西。 身披着月光回到家中,除了累以外,竟然没有太多别的感觉。 徐至可能更习惯于在家中看看影碟,可以随时离身,走到厨房里洗些桑葚,递给聚精会神的程锡,然后看他跳起来懊恼地擦着汁液飞溅到衣服上、浸染出的痕迹。 有工作时,他在一旁准备第二天开会用的材料,不时抬头看看电视里灰绿调的画面,顺便给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的眼睛放松放松。 书房不知何时成了可去可不去的地方,他并不会因为周围有异响而无法集中精力,对徐至而言工作效率可以同样高,无论是在安静的家中或者人潮拥挤的广场中央。 索性他就将文件和电脑都带到楼下。程锡一开始有些拘谨,将声音调到最小,倒水和找些零嘴吃的动作都蹑手蹑脚,直到他开口说了句不用管他这才放开动作,还会凑过来问他要不要吃爆米花。 程锡喜欢电影,他几乎每天都在看各种类型的片子,最喜欢的似乎还是剧情片,节奏紧凑一点的。看文艺片时习惯准备炭笔和速写本,遇到喜欢的片段还会把分镜给画下来。 徐至没什么偏好,都能接受,却也谈不上热忱。 程锡急急忙忙画分镜的样子比喜剧里的刻意搞怪更吸引人。 第一个周末,徐至还去了趟波士顿。 他把波士顿家里的东西再清点了一下,之前没能带去纽约的都被装上了车。去球馆打了几局斯诺克,出来时又去逛了逛那位意大利老太太开的旧音像店。 她还是那副酷酷的样子,画着夸张的挑眉,红唇勾得浓艳。可乐瓶边放着一个小草筐,里面盛着几粒颜色糟糕的甘草糖。 认出是他来,gianna在包装cd的时候还很高兴地在小筐里抓了一把,甚至想把为数不多的糖都给徐至。 好在他走得够快。 《hotel ia》,eagles,1977 徐至不听摇滚乐,也没有开车听歌的习惯。 买这张专辑只是鬼使神差。 又或者是因为它的名字里带着ia。 而程锡在那里。 第25章 第二周开始,徐至陆陆续续收到了些程锡发来的邮件。 他像是得了清闲,并且乐此不疲地拍照、传到电脑上,再编辑成邮件发给徐至。 一尊蠢而粗制滥造的金色招财猫、一个贴上乱糟糟胡须的下巴、顶着糖制道具酒瓶往外渗血的脑门,或者一张只有半张脸入镜的挤眉弄眼的搞怪照片。 比如加州“innout”的双层肉饼吉士汉堡;还冒着热气的一大碗西红柿打卤面;涂抹了过量黄油的酸面包;片场休息期间送来的来自中国餐馆的幸运签语饼干。或者凌晨收工时,几人结伴到小酒馆里点的满满一扎泡沫丰富的德国黑啤。 就像他历经六小时长途飞行,一番舟车劳顿之后参加的并不是工作,而是一场轻松愉快的旅行。 徐至不知为何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开始每天期待这样的邮件。他身在遥远的纽约,竟也有种参与其中的感觉,仿佛自己就坐在程锡的对面看着他用镜头记录琐碎平凡的一切。 星期六的晚上,程锡给他发了些很特别的照片。 他认出那是一号公路,车就停在陡峭惊险的崖壁上。 大苏尔。 辽阔的太平洋就在脚下。 海水里就像是被倾倒了更多深沉的颜色,托着天空。边界处被一把生锈打卷的刀切开,再扔下大片蓬松的云,将幽深的色块稀释,呈现出调和后泛着白的浅蓝。 白浪拍打散落耸立于海中的黑色礁石,被如巨斧劈开的山石拦住,成了绵延曲折的西海岸。 壮阔,寂静,发出的声音被无情吞没,只有惊涛声和海鸟的嘶叫。 站在那里,好似踩住了通往世界尽头的一块砖石,神明从天幕中缓缓降临,从有灵的万物中挑出一个来,倾听他内心的声音。 “此时此刻,我的脑中闪过很多想法,很多个人,很多件事。我将它们挨着整理了一下,层层叠叠,放在心上。你猜最先跑出来、到最上边坐着的是什么?” 程锡在电脑前磨蹭了许久,删删减减,最终还是打下了这几个字。 “是‘想你’。” “我想你,徐至。” 徐至又有一刹那的晃神。 近来心不在焉的次数激增,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思绪混乱的时刻。起初他将它归结为一场季节变换带来的感冒与头痛,直到现在他才迟钝地明白,原来那种心情有一个名字。 纽约时间夜零点,徐至打了个电话给程锡。 他们相处的节奏很有规律,电话只在特殊情况难得通一次,程锡接到徐至主动打过来的机会就更少了。 离他发送那封邮件的时间间隔很短,程锡的呼吸难免粗重,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 他自认也曾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青年,这时却只想安静地做只缩头乌龟。 可谁叫徐至在外边用指节叩着他的乌龟壳呢。 程锡颇有些犹豫,接起来之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语气有些微妙的轻快。 “晚上好。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吗?” “嗯。我现在在旧金山,明天再拍一个上午,我的工作就全部完成了。”程锡靠到床头,瞥了眼柜子上的表,“纽约已经过了零点了吧,还不休息?” “没关系,还不是很困,打完这个电话就去睡。”徐至站起来,手不自觉地去拨弄青色瓷瓶里插着的月季,“邮件我收到了,照片很漂亮。” “实景更震撼。我们天没亮就从洛杉矶出发,在大苏尔拍了一小段戏,晚上七点到的酒店。”程锡前一天晚上休息得不太好,连续坐这么久的车让他眩晕、打不起精神,但一下车,看到外面的景色,就什么难受的感觉都没有了。 一行人准备离开时,他还特意跟导演请了十分钟的假,跑到一处高而视野广阔的地方拍下照片。 程锡有些遗憾:“因为工作赶时间,所以一路上没来得及细看,从洛杉矶开过去又一直贴着山走,希望有机会的话,还能有多一点时间再去看一次。” 那边半天没有动静。 程锡以为是信号的问题,他走到窗前,重复了一声:“徐至?” “天还不是很热,我会尽快处理手里的事情,安排行程。” 他顿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徐至道:“不是你说的‘想我’吗?” “正好,我也想你。” 第26章 正好。 这大概是程锡到目前为止,碰到的最美妙的巧合。 旧金山不过九点,城市的灯还在亮的时候,程锡觉得自己被光晃了眼睛,刺激得那儿一疼,连带着鼻子也一酸。 “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他踩在地毯上,在窗边踱了几步,“我的‘想’,并不仅仅局限于朋友之间……我早就不单单把你当作朋友了。” 人都是贪心的动物。 他怀着一定居心靠近徐至,从萍水相逢到朝夕相处,哪怕如今能得到对方一个信赖的眼神、小动作也能心领神会,可他仍然渴望徐至,想和他紧紧相拥,深深亲吻。 这种心情在数次的暂别后被彻底放任,以想念浇灌,而后恣意疯长,如同被割尽复又春生的野草。 藏着真心固然难受,说出来也不是难事。 只是,决定权不在他手里。阐明真心更像一场赌博,赢的姑且不谈,输的打破现局,从现有的柔软境地滚到另一个长满刺的地方去。 他程锡不怎么怕痛,可也挣扎了许久,才有这一星半点的勇气。 “明白。”那边像是在斟酌语句,“感情方面,我不敏感。但我想,这次我还不是太迟钝。” 徐至道:“我有没有让你等太久?” 程锡又是一怔,他的心已经快跳出来了。 这个人说是不擅长应对感情上的事,哪想每一句话都正中红心。 大概像徐至这样的人,在任何方面都受到天赋的垂青吧。 他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不久。” “那就好。” 程锡:“徐至,你今晚能不能不挂电话?” 那边轻笑:“为什么?” 他说:“我想听听声……什么声音都好,睡着了也没关系,电话放在枕头边、床头都行。” 明天是周日,也无所谓耽不耽误上班。 徐至没有回答,好一阵,程锡的听筒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程锡听见徐至上楼,进行简单的洗漱。他仔仔细细地刷了三分钟的牙,然后用流动的凉水洗脸。有盖子被打开的细小声响,喷头被挤压了两下,水雾也许绵密。之后是布料摩擦,oo的一阵,时近时远。 ――习惯用凉水洗脸,再用面纸擦干;睡前会来一点清淡的香水,程锡只是听,就已经在脑中形成了画面,也开始猜想徐至会伴着什么样的味道入眠。 他站在窗前听了很久,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不放过,等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他想徐至已经睡了,于是打算也准备一下上床,谁知耳边却突然响起徐至低低的一声: “晚安。” 那一晚各种各样的声音,一直被他记在心里,一个人辗转反侧的时候,他就会陷入回想,在安宁和静谧之中睡去。 后来,徐至赶完手里的工作,休了七天的假和程锡一起去旅行。 他们租了一辆jeep的suv,从旧金山自驾,经停圣西蒙和圣巴巴拉,走到洛杉矶,又从这座城市回到纽约。 程锡准备了很多cd,摇滚,爵士,也听甜甜的邓丽君。eagles的《hotel ia》是徐至买的,等换他当司机的时候,他就会选那张碟。 有时徐至嫌吵,把他从驾驶座上赶下来,换一张莫扎特,程锡不爱古典,于是昏昏欲睡,直到徐至将车停在崖边,将车门打开,让带着腥气的海风吹拂他的脸,他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 碧海蓝天,远方有座小小灯塔。 日落时,夕阳渐渐沉入海中,一如精心酿造的醇酒。海面动荡,粼粼波光,岸边就像是有少女一边歌唱,一边往海中撒下细碎的闪耀金箔。 徐至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光辉穿过他,进入自己的眼中。他从车上下来,走到徐至的身边,做了一直以来他想要做的事―― 他吻了徐至。 身后就是无边无际的海水与壮美绚烂的日落,他不知道那个吻持续了多久,只记得徐至的嘴唇比他钟爱的软糖更软。记得徐至由均匀变得粗重的呼吸,和他身上沉静冷冽、又似有若无的一丝甜味。 由亲吻到吮咬,性与爱相隔如此之近,以至于差点擦枪走火。 他们在车上互相抚慰,不知餍足地开到最近小镇的旅馆,激烈地拥吻、做爱,在简陋而狭小的房间里留下难堪的雄性气味。次日昏昏沉沉地醒来,床单与衣物都很糟糕,错过了早午饭时间,饥肠辘辘地买了牛排和奶油蘑菇意面。 徐至已经没有顾虑,疲倦地趴在旅馆里睡到下午,他一个人开车到最近的沙滩,捡了海螺和贝壳,装了一小瓶子透明的海水回来。 星星并不是每天都有,他刚从沙滩折返,外面的天便下起了暴雨,把他们困在旅馆。两个人跑到窗前,什么话也不说,看雨划过玻璃,打落树叶和花朵。 他们一路走,一路停。加州阳光毒辣,程锡已经黑了不少,徐至耐热,皮肤倒是一向的偏白。他最讨厌的环节就是早上涂防晒霜的时候,程锡这人总爱在此时化身流氓,手伸向不必要涂抹防晒的地方,弄得两人气喘吁吁,耽搁行程。 快走完一号公路时停在路边吃三明治,海鸥却飞过来,毫不客气地咬掉一大半,徐至笑得很轻,将自己的东西分给程锡。 他接过,凑上去又是一个亲吻。 最终他们谁也没吃饱,索性将车开得快了一点,终于在饭点赶进洛杉矶,选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吃了顿豪华晚餐、喝了不至于让程锡醉过去的红酒。在楼层很高的房间里看星星,看夜景,也看身边的人在玻璃上的倒影。 没有忧愁,没有奔波的劳累,如此纯粹。心爱的人就在手边,一个动作就能拥抱和亲吻。 程锡既希望此刻须发尽白,又想将这燃烧的青春永远停留。 程锡看向徐至,他的脸比记忆中的样子更瘦,不知道是不是不爱笑的缘故,眼角也没有细纹。因为生病脸颊有些微红,嘴唇微微干裂,身材比从前更结实。徐至像一个异类,他从没有气焰旺盛的时候,他向来内敛而沉稳,在历经岁月的洗礼之后更甚,就这样从冷水变成了一块不化的冰。 明明一切都很好,这个人那时也常常笑。 “关于从前的那些事,我都放下了。我不打算再演戏了,也不需要再得到任何人的认可,所以……从今往后,除夕夜,你不用陪着我了。” 第27章 程锡已经不想管自己脸上挂着如何的表情。 他困在回忆里太久,到了现在才有勇气拨开那些美好的浓厚云雾,面对并不斑斓、甚至于寡淡的现实。 他在演艺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用惊人的速度功成名就,能拿到的奖都被他摘了个遍。他认识无数国际、国内知名大导演和演员,拿过顶级品牌的代言,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身后有一个优秀的团队。 行至如今,他身上的斗篷星光璀璨,头顶的冠冕无比耀眼。 这些东西是有重量的。 可最沉的,却还是对面的这个站在他心尖上的人。 徐至那张违和的病容先是出现了惊愕,然后他偏过头去,不作声。 程锡此刻也没有关照他心情的精力,他只想把话说完:“我一直在跟你保持距离,尝试和你做普通朋友,但总会忍不住,想更近一点。但有些人就是不适合做朋友,不是吗?你是守诺的人,否则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履行约定这么多年。其实我的除夕夜早就有人陪了,就是安安。我快四十岁了,徐至,人到不惑之年,总该放下一些东西的。”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在程锡遇到另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能让他如此心动的人之前,徐至都会是他的最爱。 也许他的后半生再也不会遇见另一个徐至,那也不重要了。 他放下的,只是重圆旧梦的痴心妄想。 不去做梦,也不会为梦醒而担心受怕。 “你要过新生活,所以开始扔东西,”徐至看向他,“我就是被扔掉的其中之一。” “你愿意这么想我,就随你的便吧。”程锡站起来,“谢谢你今天替我照顾安安,按时吃几次药,你的病会好的,我带他回去,不打扰你继续休息。” 他转身欲走,手臂却被人拉住了。 “别走。” 徐至的声音沙哑,他的力气很大,程锡一个趔趄,手肘直直地磕在桌上,碰翻了徐至身前的瓷碗和勺子,大半碗咸粥飞溅到桌上和他们的衣服上,勺子直接落地,变成了一地碎片。 徐至扣着自己手臂的劲儿被收了回去,但没有一点放手的意思。 “别把我扔下。” 程锡挣扎着重新站稳,听到这句话时,他的眼睛扫过徐至,神色有些漠然。 “可当初,”程锡眼睑微垂,“是你先逃跑的。” 他的手臂一阵刺痛,然后蜷起来的手指伸开,徐至收回手,坐回椅子。 他居然觉得那个骄傲的人竟有几分颓然。 程锡知道那一定是自己因为心软而产生的错觉。他低声笑了,哼出的声音都带着自嘲。 他掏出手帕把自己身上黏糊糊的东西给擦干净,又把外套脱下来盖在程安身上,将熟睡的小孩子抱在怀里,走出了徐至的家门。 外边不知什么时候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程安被这一阵颠簸晃醒了,打了个大哈欠,眼眶湿湿的,看见抱着他的人是程锡,又甜又响亮地叫了一声:“爸爸!” 他听着,一滴泪从脸颊上滚下来。 只是一滴泪,却还是被程安看见了。 程安把手从身上盖着的衣服里掏出来,擦过程锡的下巴,弹了一下:“爸爸,不哭哦,痛痛飞!” 那一小滴眼泪被这么一弹,变成更小的咸涩水珠,飞向四处。 他对着程安笑了一下,又把儿子的小手放进暖和的衣服里:“爸爸不是因为痛才哭的,是开心。” “开心什么呢?开心就应该笑呀,你看我,爸爸。我见到爸爸就很开心。”程安朝他甜甜地笑,露出整齐洁白的小牙齿,一头软软的发跟着他歪头的动作动起来。 这小屁孩,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他给程安戴上帽子,抱紧了他,亲了亲他柔嫩的脸颊,走进雪里。 其实不为任何事。 若是一定要找个理由,那就归咎于这一场来得正是时候的雪吧。 不偏不倚,下落在他的心头。 程锡走了,留下徐至一个人和满桌、满地的狼藉。 家里的灯足够照明,他却还是觉得不够,走到玄关按了一排开关。说不上金碧辉煌,可也足够亮。 他把桌面清理干净,又蹲下来捡勺子的碎片。 徐至心不在焉,被尖利的瓷片割了手,痛觉也姗姗来迟。血珠从食指指腹渗出来,他拿了张面纸擦干,压了一会儿,就留下一条不深不浅的血痕。 总觉得伤口的样子似曾相识。 收拾完弄脏的部分,徐至回到卧室,在抽屉里找了张创可贴,眼光落在角落里的一个小盒子上。 被创可贴绷着的食指解不开上边微小的搭扣,徐至换了左手,弄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打开。 里面是张皱巴巴的糖纸。 简陋的包装纸,上面还沾着去不掉的污渍,细小的字和花纹早就没了,只剩下模模糊糊“水果糖”的字样,生产厂商也许早就关门大吉。 他八岁从徐更那里得到这粒糖,吃掉以后就把包装纸藏了起来,出国的日子也带在身边,回来之后一直把它放在父母家的书房,前不久才又重新取出,放在了住所的卧室里。 曾经它也是很重要的。 他盯着这张破烂的糖纸看了一会儿,一瞬间想起了什么。 第28章 这张糖纸被弄丢过。 不怪徐至联想得太慢,关于2004,他印象更深的是03年末他们在时代广场倒数跨年。 他们十一点钟从家里出发,徒步去广场。室外已经很冷,天气预报说是零下十度。徐至经不起程锡说,临出门时又回卧室添了件毛衣。 等他从楼上下来,程锡靠在玄关的墙上,手里还拿着条酒红色的围巾。 柔软的羊绒织就,是程锡自己挑的毛线,平安夜那晚他在程锡房间留宿,第二天醒来这玩意儿就躺在他枕头旁。 徐至这人穿衣向来死板,工作时间尚且不谈,私底下身上的颜色也很难离开黑白灰色,之前的加州之行,没有洗涤条件时,他带的t恤衫全靠领口的形状和气味分辨。程锡哭笑不得,明明这人比自己还小两岁,一身古板正经的样子却赶得上他父亲辈的人。 就比如现在,只是出门凑个热闹,他套的却是大衣、毛衣和只留了一颗扣子的衬衫,毛呢西裤以及哑光面的手工皮鞋。 徐至:“这个颜色不太适合我。” “颜色都已经这么暗了,还嫌弃什么。”程锡直接把围巾挂在他脖子上,打了个简单的结,然后仔细理好上面的褶皱,“很好看,快走吧,再磨蹭就该迟了,今天人多着呢。”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门,程锡站在那棵豆梨树下等他,见他背过身来,轻轻笑弯了眼睛。 路上人出乎意料的多,周围的房子几乎没有亮着灯的,跨年,尤其是在纽约跨年,无疑是件很有仪式感的事。 他们去得太晚,靠近广场的街区已经被封路,远远就能听见数万人聚在一起的躁动声响。 他们在人群以外,周围没有那么多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管,也没有摩肩接踵的密集人流。 程锡牵着他的手,试探性地用手指往徐至的指缝里挤。 徐至微微扬唇,眼睛注视着广场高处的水晶球。 十指紧扣的一瞬间,喧闹的声音消失,变成了整齐划一的倒数,已经有烟火绽放于夜空。 他们没有跟着喊出声音,而是在2003年的最后一分钟里,互相亲吻和拥抱。 欢呼声传来,更多的焰火奔向夜幕,旋即散落。 热闹不属于他们。 程锡离开他的嘴唇,笑道:“只是一分钟,却过了一年,总觉得我亏了。” 为表诚心,他的鼻尖擦过徐至的脸颊,继续深深吻了下去。 那时,徐至在心里默念: 新年快乐,我的爱人。 那之后,程锡装作随意地提了一句看一场午夜电影,他一大早就去了影院,买了最佳观影区域的票。 程锡虽然没有告诉他那两周在加州拍的究竟是什么电影,但徐至看他脸上似有若无的期待,猜测今晚是电影的首映。 他们必须得穿过大多都还在肆意接吻的人潮,一路上紧紧牵着手也没有在意,可惜迟到了半小时,好在电影用的插叙,到场时荧幕里正好是受人欺凌而灰头土脸的程锡。 那个少年渐渐变老,一张脸上皆是沧桑,他胡子拉碴、满脸油光,时常咳嗽。 和身边坐着的这个意气风发的人截然不同。 以前看那支香水广告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如今在电影院里当起了观众,更加觉得程锡是天生属于大荧幕的人。 天赋与生俱来,谦逊进取。 他未来一定会走得更远。 程锡留了票根,一人一张,徐至把他卡进了最近最常看的书里。 却没想到那是他们共同看的唯一一场电影。 下半年,他们的关系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程锡刚刚结束在法国的工作,徐至连续加班两天,他并不属于工作狂类型,比起大量时间的投入,他更希望的是提高效率,因此如此长时间工作的情况反倒很少。 见他的衬衣很皱,程锡过去摸摸他的背:“昨晚没回家吗。” “嗯。紧急情况,公司的ceo被曝出了性丑闻,有负面影响。管理层和股东连着开了两天的会。” 程锡给他倒了杯水。 “那有结果了吗?” “分歧很大。一派想让ceo引咎辞职,一派觉得他继续任职没什么问题。” “你继续说。” “性丑闻毕竟是个人作风问题,但也会影响公司的形象。我认可现ceo的经营能力,贸然换人不是明智的选择。这个时候积极回应,认真道歉,划清ceo个人和企业文化的界限,保证现金流,把损失降到最低,毕竟出的问题不在盈利能力上。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提出其他的意见不过是抱着自己控权的念头。还好大股东跟ceo统一战线,否则是去是留,就全看对方的利益相关了。” 程锡乐意听他说些工作上的事,和自己的职业不太沾边,但也有种受教的感觉。 徐至喝完了那杯热水:“我先上楼换衣服。” 换好之后他又去了书房,他觉得书桌上的东西似乎被人移动过。 他条件反射地拉书桌最上面的抽屉,平时只有那一格上锁,钥匙放在笔筒内。 锁开了,里面只有一个木质的小盒子。 看起来像是盛放了什么名贵珠宝,或者一沓现金。 然而只有徐至知道,里面不过是糖纸。 ――它不见了。 第29章 徐至眼中一暗,把盒子归还原位,很快下了楼。 他问程锡:“今天有人进出过书房吗?” 程锡道:“应该没有吧,今天来的女佣不是平常那个,我没给她书房的钥匙,卧室也只让她打扫了地面……什么东西丢了吗?” “嗯,”徐至点头,“她什么时候走的?” “六点。我让她留下做了晚饭,”程锡心里一紧,“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啊。” 徐至并不答话,径自走到厨房里查看那里的垃圾桶。 新套的垃圾袋,里面一目了然,只有些厨余。 “做完饭之后垃圾就被清理掉了,你倒是说说看丢的是什么,我好跟你一起找啊。” “糖纸,”徐至的口吻无比冷静,“小更之前给我的糖,不是值钱的东西。” 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费尽心思进门开锁,找到“藏宝箱”,结果发现里面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糖纸,不会有人觉得它只是好玩。所谓报复心理,越是意义非凡的东西,就越是要破坏。 徐至上楼拿了电筒,穿好鞋准备出去。 “你这是……打算去哪找啊,我们再在家里找找吧,万一落在哪个角落里呢。” 徐至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直接出了门。 程锡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虽然没有被责怪,但被人忽略的感觉也不太好受。 他们同住这么久,徐至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做事有条不紊,哪里有今天这样不管不顾的时候。 徐至的生活里像是充斥着徐更。 单独一组的照片,摆在门廊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那个小孩每周都会给徐至发邮件,附赠的照片和分享的歌曲之类皆会打包下载、保存;每年远渡重洋的生日礼物,徐至也腾了专门的空间放着。 反倒是父母的影子几乎不存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要不是之前瞥见了徐至幼时的全家福,和知道现任徐氏的总裁就是徐至父亲,他几乎就觉得徐至的家人只剩徐更,兄弟二人相依为命。 换作以前,他不会觉得哪里不对。毕竟徐至不善表达,这些事也许只是习惯使然。 他没有兄弟,并不确定这是否就是常态。 程锡晃了晃脑袋,仔细检查室内的每一寸角落。 然而越是找,就越是想,如此妥善的对待,是不是已经,超出了兄弟的范畴呢? 在他检查到最后一间房间的时候,徐至回来了。 他一手的脏污,身上的毛衣还沾着碎蛋壳一类的东西,他将衣服脱下,扔在门口,然后进了厨房洗手。 难以想象他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东西去翻遍了垃圾桶。 程锡想问的话堵在胸口。 他难堪地转移视线,无意间发现徐至的食指像是被划破,指尖被水泡了,此时还在往外洇血。 程锡说:“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拿衣服和创可贴。” 再下来时,徐至坐在矮几前,用纸擦掉那张糖纸沾着的脏东西。它被揉成一团,皱皱巴巴得都看不清模样,纸毕竟擦不干净,用水冲就泡烂了,徐至眉头紧锁,像在做什么紧张的宝物修复。 他也跟着坐下来,试探地轻抚徐至的手,那人倒还顺从,乖乖让他粘伤口。 徐至口吻稍稍缓和:“抱歉,刚刚有点急。” 程锡摇摇头:“本来就是我的疏忽,没确认身份就让小偷进了门。她说是女佣生病,来代替工作的。以后我尽量让她们在你在的时候来打扫吧,这样方便你清点东西。” “没有必要,以后多找几个女佣应对特殊情况就好。” 徐至说完,也收回了手。 明明找回了重要的东西,却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程锡手里一空,心上也跟着一空。 他问道:“这个东西,它有什么来历?让你紧张成这样。” 徐至回答得很简单:“我八岁的时候,小更给了一粒糖来亲近我。” 八岁,距今也有十五年了。 一张糖纸,却被他宝似的珍藏了十五年。 他突然想起来他与徐至之间,没有告白,没有情人之间的浪漫。 也觉得他们的距离原来还是这样远。 这个人是不是也是因为自己给了他一袋糖,才勉勉强强接受自己的呢? 程锡不得不在心中风言冷语。 徐至,你可真好骗到手啊。 第30章 那天晚上他们谁都没有心思温存,尽管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 他早上回家,也没想着休息,忙碌了一天,等来却不是爱人间的细语呢喃。 程锡睁着眼睛在床上躺到后半夜,终于忍不住去敲了徐至的房门。 他们分房睡,只有做爱的时候会留在对方的房间。徐至不是纵欲的人,但到底年轻血气方刚,要到两个人都满意的地步也不太容易,精疲力竭是常事。 门被两下敲开,徐至竟然也没睡。 他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床上也不凌乱,只有一小块褶皱,看来他坐在那里。 “睡不着吗?”程锡问。 “嗯,不困。你……想做吗?”徐至让他进房。 程锡思考了一下,然后拉住徐至:“那就做到你困为止吧。” 浴室里,两具赤裸、身材完美的男性肉体交缠在一起。 徐至被程锡压在洗手台上,感觉到对方的手指从已经很湿软的后穴离开,他低喘了一声,抬手准备拭去下巴上的汗液,谁知对方压根不给他休息的机会,直接掰开臀肉,从后面将热度极高的性器捅了进去。 已经进入的部分被牢牢吸附,同样高热的肠壁立马倒戈,收缩痴缠粗壮柱身,徐至深深呼吸,闷哼一声,稳住发软双腿,放松肌肉接纳入侵者。 阴茎一入到底,却好似贪恋穴内温度和风景,停在深处感受窥探,不肯再动。 程锡伸手抚摸徐至的腰窝,手指在他紧实的肌肉上摩挲,一路向上掠过脊背和肩颈,绕到胸前扯弄艳红乳头,刺激得徐至喘息不已,伸手扶住面前的镜子。 徐至被弄得不上不下,喉结一滚:“你,动一动……” 此言一出,进入他的人抓住徐至的胯,立刻大开大合地操干起来,抽出时饱满龟头摩擦过徐至的敏感点,惹得小穴一阵痉挛收缩,前方阴茎也吐出小滴前列腺液。 身体如浮萍般随浪潮一阵阵前倾,微微出汗的手在光滑镜面上留下指印,徐至难堪地低下头去不看里面倒映出来的淫靡景色。 程锡从后面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他一副情动的模样,眼下两抹飞红,双眼更是欢愉地眯着,迷乱又色情。薄汗覆盖身体,脖子和锁骨因为激动一片粉色,胸前两粒乳果也因为不停的搓捻拨弄硬如红色小石,点缀在他两块白皙胸肌前。 嘴唇也格外红嫩,漏出愉悦低吟。 程锡满意地亲吻他耳后,一手来到他下身性器,擦过敏感龟头,沾上渗出的粘液,挤进已经被撑满的后穴。 “挤不进来了……啊!” 程锡拔出、嵌入的动作不停,手指竟在窄小的穴内微微蜷起,指骨磨过徐至前列腺,身下的人瞬间承受不住,小腿绷直,头向上扬起,露出脆弱脖子,一如等待屠戮的优雅天鹅。 肠肉猛烈收缩,吞吃缠紧程锡的性器与手指,前面的阴茎更是抖动几下,喷出浓厚精液。 整个过程徐至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过去了漫长时间,踩在云端享受极致,发出再也无法克制住的高亢呻吟。 程锡抽出手指,在徐至高潮中的小穴中粗暴地抽插几下,沾着穴内湿液的手覆上徐至那只支撑不住从镜子上滑下的手,吻住他绯红后颈,射在徐至身体里。 徐至又是一个激灵,眼角竟有几分湿意。 一次激烈的性爱远远不够,程锡又将徐至翻过来,架起腿一顿猛操,徐至索性放任自己,吸吮程锡颈侧小痣。 他们又双双进入浴缸,满池温热的水随着酣战往外溢个不停。略高于体温的热水跑入红肿松软小穴,惹得两人都喘息不已。 ――徐至果然困乏,被程锡抱到床上时双眼打架,恨不得沾枕就睡。 程锡亲吻他的眉骨,在他耳边低低问:“以后,咱们不分房睡了吧。” 徐至像是听见了,懒懒地嗯了一声。 程锡当即如一只吃饱喝足的大犬,又在徐至脸颊上亲了亲,替他掖好被子,自己也躺了下去。 他羡慕那个素未谋面、却得到徐至不予保留的爱的徐更。 不论亲情还是爱情。 可是,他对徐至的渴求与爱告诉他不能就此潦倒退场。 一捧冷水而已,他这满腔似火的爱,还怕哪一天捂不热吗。 情人节番外 徐至虽然在美国生活了十年,接受的也是西洋教育,却对诸如情人节之类的节日不太感兴趣。 2018年恰好又逢着春节那几天,他才有点过节的心思。 不过过的自然不是情人节,而是传统春节。 程锡知道这人没有情调,不过无趣成这样,饶是他和徐至快十六年,也有些哭笑不得。 这天上午一大早被叫了起来去市场买年画和红纸,程安小朋友被他亲爱的许叔叔牵着,一大一小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缓步溜达,很没有趣味,索性上前去牵住安安的另一只手。 小孩儿很兴奋,立马沉下身子、蜷起双腿,全靠两个大人的手拉着吊起来。 徐至随他去,程锡这一条老胳膊可受不了,道:“程安小同学,你已经八岁半了,还这么吊着不怕把你老爸的膀子给卸了?” 程安厚着脸皮朝他笑,他忍不住怨道:“这小破孩子这么皮,你别老是惯着他。” 徐至淡淡笑着,摇摇头:“没关系,他开心最重要。” 程锡叹了口气,徐至童年没有体会过家人的爱,所以现在一股脑地全都塞给了程安。 后果就是,他们家的地位等级,从程安,程锡,徐至,变成了程锡,程安、徐至。 ……他一个食物链底端的人叫过苦吗。 一家三口从市场回来,程安小朋友忙着贴他的狗狗卡通画,徐至找了笔墨,准备自己写福字。 徐至没专门练过书法,他的字很好看,是写了很多年自然而然形成的笔锋和风格,如今上了毛笔,写不太惯,废了许多张红纸也没有满意的。 他站着写,桌上全是散落的福字,程锡心想好歹春联是现成的,否则按徐至这般精益求精,等春联写出来,明年的春节都过了。 他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拿了手机打开支付宝就着徐至写废了的福字,扫了起来。 ――嚯,三张爱国福、六张富强福,五张和谐福。 系统跳出来说他的上限已到,眼看着还差友善福和敬业福就齐了,程锡打开微信,先是戳了关峰。 他和徐至原本都不用这些社交软件,有事全都短信或者电话,关峰嫌费钱,撺掇着程锡申请了个微信号。 好处是:能斗图。 并且尽心尽责地发了大量表情包给他。 程锡觉得有趣,以同样的理由游说了徐至,只是少了后续工作。 毕竟,对于徐大闷葫芦来说,就是把短信的位置挪了个地儿而已。 程锡:老关,嘛呢[咖啡] 关峰:你要作甚。 程锡:[憨笑]回得挺快嘛 关峰:单身狗只能与手机为伴[微笑] 程锡::)找一个嘛,用不用我帮你介绍? 关峰:介绍个屁,你认识的还不都是基佬。 程锡:别呀,你难道不是 关峰:[图片] 关峰:???我是你奶奶个腿儿 程锡收到那图,上面是尼克杨的那张黑人问号脸。 他不客气地存了,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 程锡:跑题了,我找你是想问你有友善福或者敬业福吗,俩都有最好。 关峰:我有友善福,加波支付宝好友送你,你们两口子这么有钱,还跟我们这小老百姓瓜分什么红包啊[鄙视][鄙视] 程锡:这不是还有孩子的学费吗,谢谢啦兄弟[愉快] 关峰并不回他,因为他正一脸复杂地盯着那个装可爱的表情。 友善福有了着落,就还差敬业了。 于是他又戳了孟泽。 程锡:嗨小孟,你有多的敬业福吗[疑问] 有了家眷的人和单身的人的区别就是,微信这个东西大概不会秒回。 他等了一会,孟泽也没回他。 程锡:“……” 好吧看来有的人比他更忙。 程锡抬起头来,徐至恰好也写完一张福字,抬头看向他,见他手机玩得起劲,问道:“聊什么呢。” “集五福,支付宝的活动,你知道吗?” 徐至看了他一眼,脸上写着:我怎么可能知道。 程锡:“……” 行吧。 徐至又问:“集齐了有什么好处?” 程锡:“瓜分红包呀,五亿呢。我还差一个福字儿,看这个样子得明天集齐了。” 徐至眉毛一挑:“多少人分?” 程锡看了一眼集齐的人数:“一亿多。” 徐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 撑死几块钱的事儿为什么这么起劲。 晚上,程安同学按时上床睡觉,于是便到了成人运动时间。 程锡伏在徐至的身上驰骋,鼻子埋进他的肩颈,嗅到一股甜甜的巧克力香。 他有点疑惑,低声问道:“吃了巧克力吗?” 徐至被他顶得情迷意乱:“不、是……是香水。” 这是把自己包装成巧克力了。 程锡心里一动,面上一笑,精虫又钻进脑中三分,用牙齿轻轻咬住徐至的脖子。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客气了。 亲爱的巧克力先生。 一个彩蛋: 零点以后,徐至已经被折腾得懒得动了,感觉到身边的人却坐起身来,打开床头小灯,玩起手机。 他强打起精神,翻过身去看程锡正在做什么,结果那人拿了张红纸,上面写了个福字。 徐至:“……” 还有完没完了。 他坐起来,越过程锡关了灯。 “睡觉。不就是红包吗,我给你。” 不久之后,徐至给了他一个账户和一串密码。 徐至理了理领带:“本来想给你相同价值的股份,不过那玩意儿随时在变,下回再给你算了。” 程锡查了那个账户一看。 五亿。 程锡:“……” 这已经不是为所欲为了我的总裁大人。 另一个彩蛋: 2月15号的早晨,程锡才收到孟泽的回复。 孟泽:不好意思程老师,我跟徐更在外面,忙活了一天。 孟泽:我已经集齐了,但没有多的敬业福。 孟泽:不过老徐让他的员工都集了福卡,准备按抢到金额的一定倍数给他们发额外的红包,我让他去喊一声把多的送给你。 孟泽:程老师,还在吗?[疑问] 敬业福算什么,老子有徐至送的五个亿。 :) ―――― 这般好日子怎么能不发糖:) 微博图文版2333 第31章 徐至清醒之后没有反悔,他默许了程锡长久地进入自己最私人的领地。 洗手台上放上多一副牙刷和杯具,牙膏是相同的,晨起洗漱之后的吻有着清爽的薄荷味。衣帽间里尚空着的地方添上程锡与他沉闷老成的风格截然不同的衣服,床头边放了本砖头厚的世界电影史,用于午间小憩助眠。 同床共枕,朝夕相对。 似乎难以找到比这更为亲密的关系。 徐至在万圣节的时候被程锡拉着出去凑热闹,勉为其难地戴上猫耳、画上胡须,和扮成吸血鬼的某位演员走在游行的人群里。然后站在一边,看找程锡讨要糖果的人源源不断。这人来者不拒,身上带着的糖和巧克力豆都被瓜分干净,还被满嘴血色糖浆的小女孩亲了一口。 程锡涂得苍白的脸上还有血红的唇印,他在斗篷里摸了好一会儿,一粒糖变戏法似的躺在他掌心:“最后一个。要有童真,小徐先生。” 圣诞节更给他们出去闲逛的好由头。临时组成的圣诞集市琳琅满目,旁边就是巨大的圣诞树和露天冰场,不过显然被精心装扮过的圣诞橱窗更吸引程锡,其中一个珠宝品牌的橱窗让他多盯了一会,徐至也跟着看过去,是一只翅膀破碎的蝴蝶。 坦桑尼亚石,青金石,钻石,质地通透的冰种翡翠放在翅膀外缘。 见程锡看得入迷,徐至下意识地去看价钱,没想到却是非卖品。 虽然折了翅膀,他却从里面看到了“飞”的感觉。 可惜的是,它被困在一方密不透风的玻璃展柜里。 连随风而行也做不到。 他们在纽约度过了一个完整的冬天,下大雪的日子程锡就会在屋子里烧起壁炉,闲适地靠在沙发椅上享受温暖,人不在的时候毯子就随意地搭在椅子上,盖着本程锡从徐至书架上刨下来、一整个冬天都没有变过的小说。 阳光出来的时候程锡会坐在那把古董椅子上画画。他临摹了两次前主人留下的那幅雪原,更多的时候画的是从他望出去的那扇窗户里动态的景色,一年下来,就有了纽约的春夏秋冬。 徐至放松手里的工作,投入了更多的心思完成他的论文。 归期临近,他不可能在美国久留。 届时回到阔别许久的国土,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自由。 和程锡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一次叛逃,是他规规矩矩人生中的浓墨重彩。 2005年的3月1号,徐至二十五岁生日。 程锡外出工作未归,他下班以后自己煎了块火候有些过的牛排,然后上楼拆徐更今早寄到的礼物。 还不及他打开礼盒,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他以为是一天没有动静的程锡,看到来电号码时却眼神一暗,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你好。” “回国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徐至在心里嗤笑一声,他并不常收到家里打来的电话,上一次还是他辞掉波士顿的工作去纽约。时隔一年再听到父亲低沉而无情的声音,没有任何寒暄,他竟然从一开始就感到疲累。 徐至道:“工作已经在交接,论文答辩在五月。” 徐正则嗯了一声:“和你同住的那个人,关系理清楚,我不希望你回国还带着他。” 徐至的心猛地一跳。 他几乎就快惊呼出声,可理智压过慌乱,即便如此,他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日程确定之后跟魏迢联系,他会来接你。” 徐至捏着电话,指节紧紧扣住棱角,手指颤抖起来。 他不知道徐正则是如何知晓程锡的存在的,可对方显然对他的生活了如指掌。 原来这么久的不闻不问,不过是给他身上的绳子松了一松。 等该回来的时候,用力一扯,他就会被拽上原来的轨道。 他已经无暇失落对方从来没有过的生日祝福,陷入了震惊和慌乱之中,眉头紧锁,脸色微白,只能靠拆弟弟送的礼物来转移视线。 这时,书房的门被打开,程锡风尘仆仆,呼吸还不均匀,脸上笑着。 “生日快乐,我没迟吧?” 徐至看着他脸上随和的笑,觉得无比扎眼和心乱。 ―――― 新年好:) 休息了两天来更新了 第32章 徐至把弟弟给的礼物微微往旁边推了一下,道:“没有。不是说最早明天吗?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了。” “跟品牌方沟通,提前放我回来了。给,礼物。”程锡的目光落在徐至手边的礼盒上,眼睛不紧不慢地眨了眨,将拿在手里多时的礼物给了徐至。 合作商慷慨大方,一支定制钢笔多次返厂,才刚刚在前几天赶制完成送到参加活动的他手里。徐至有随身携带钢笔的习惯,就放在外套左内侧的口袋里,不久前一直使用的钢笔尖磨损太过厉害,写起来略微干涩,正好程锡接到德国笔商的邀请,就动了送这份礼物的念头。 徐至在脑中过了一下收受礼物的礼节、过程,一通国际长途败了他所有的喜悦,但毕竟是头一回面对面收到这样的贺礼,还是淡笑着说了声谢谢。 程锡看出他兴致不高,过去靠在桌上:“拆开看看,我想是你需要的。” 徐至点头,拉开上面打得漂亮的蝴蝶结,还没掀开盖子的时候突然停下。 “程锡,我得回国了。” 程锡还心怀期待地看着徐至,听到他这么说之后,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 他干巴巴地道:“所以呢?” “我跟你的事,被我父亲发现了,他希望……”徐至顿了一下,“他希望我们到此为止。” 程锡没说话。 他站起来,背对着徐至走到了书房的窗边,然后用力地搓了搓脸颊。 “是他希望,还是你希望?” 程锡声音很轻,如同一根针落在光滑地面,语气更不像是质问。 徐至觉得那根针刺进了他心里,否则不会有这样尖锐的疼痛,他微微垂下眼睛:“抱歉。” 他避开回答这个问题,那程锡也只能理解为不否认。 婉转回避同样伤人。 “你太冷静了,徐至。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在等这一天,所以你不会像我一样傻乎乎地投入全部真情。”程锡咬牙切齿道,“我们不会到此为止的,我不会放手,你也不许。” 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书房,离开前狠狠地将门关上。 那一声摔门动静极大,徐至被震了一下,然后松开紧紧攥成拳的手。 他一点也不冷静。 他没有从一开始就在等着一天。 他也傻乎乎地,投入了全部真情。 也许曾经还会时刻提醒自己,不要陷得太深无法全身而退,可拥抱、亲吻,性爱的滋味太过美好。心与心相贴的感觉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和风细雨,被风吹拂,被雨浸润,如此温柔,令人贪恋,久而难以自拔。 直到刚才的那通电话到来之前,他都在放任自己去爱着程锡。 他必须首先是徐氏的继承人。 他的身边不能站着他爱的,男人。 他们仍同睡一张床,只是各怀心事,做着不同的梦。 他们只激烈地争吵过一次,之后徐至就完成了曼哈顿的工作交接,留下程锡独自住着这栋上西区价值不菲的房子,自己回了学校,和许久未见的导师开会和交流。 五月,答辩通过,他顺利毕业。带着程锡送的钢笔和那个装着糖纸的小盒子,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让他没想到的是,一月有余未见的程锡也在同一个机舱里。 “好久不见。”程锡跟他打招呼,口吻熟络,仿佛之前骤然僵化的关系又修复如初。 只是几十天的功夫,样貌不会变化太多。程锡的头发像是理了一次,一年来手艺精进,已经不会再出现以往那样剪坏了的情况。鬓角修得不再参差不齐,长度也刚好,肤色健康均匀,看起来过得很好。 他自己的体重在正常范围内波动,因为坚持锻炼和作息规律,脸色也一如往常。 彼此似乎都在身体力行地证明,少了一个人也不会影响太多自己的生活。 “我说过,我不会放手,你休想扔下我回去随便找个人结婚生子。” 程锡嘴唇红润,徐至盯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看,按捺住亲吻的冲动,将目光别到了手中的报纸上:“我不会那么快和人结婚。” 这人不张口则已,一张口必然是锋利尖刀,精准刺在人的心头。 程锡嘴唇微微颤抖:“徐至,你真他妈的是个混蛋。” 徐至默认了这个称谓。 因为他也这么觉得。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让两个人都有些疲累,因为时差外面却还是青天白日。程锡休息得不太好,脖子僵硬酸痛,等待行李出来的时候一直不停扭动按摩。 换作从前,徐至定然会伸手安抚。 就算起不到什么物理效用,程锡心里也会好受很多。 可是他只是双手放在身侧,笔直地站着。 取了行李,往外走的时候就有人来接,面相斯文的中年男人显然和徐至是旧识,挥挥手走向他们。 徐至脚步一停,跟他打招呼:“魏叔。” “好久不见了,小至,”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迢朝他微笑,然后礼貌地问候程锡,“这位就是程先生吧,小至在美国受你照顾了。” 魏迢面善,程锡自然听出话里只是客套:“没有的事,我受他的照顾比较多。” “正则让我来接你,既然程先生也回来了的话,那就一起吧,你是小至的朋友,正则也很欢迎你到家里坐坐。” 第33章 是不是真的欢迎,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回程时,魏迢坐在副驾驶,一直在和徐至寒暄。 1994年徐至离开故土孤身求学海外,再回来时城市已经摇身一变,无数高楼拔地而起,曾经只是荒山的地界已经被铲平了施工,更远的地方,桥梁在建设。即便程锡离开国内也不过两年半的时间,也觉得日新月异。 徐家的房子偏中式,处在绝对不偏的位置上。庭院里一路种着腊梅,夏天花谢,枝头都是翠绿的叶子和小果,不难以想象冬至春初时一路踏着怎样的馥郁花香。 程锡不由偏过头去看向身侧,徐至目视前方,日光透过繁密树枝映照在他脸上,光影斑驳,平静淡定。 魏迢并不是徐家的人,他从徐正则尚未接手徐氏时就作为亲信伴在左右,看着徐至、徐更两兄弟出生长大,为人亲善和气,比起徐至父亲,徐至和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叔叔反而更有话说。 大门早已敞开,操持日常起居的管家已经等候多时,身边站着个年轻男孩,皮肤白嫩,个子也有一米八,就是圆润了点。 一见魏迢领着两个人过来,那男孩很是激动地喊了声:“哥!” 程锡震惊,完全没想到那就是徐更。这当初嫩豆腐块似的小孩儿,怎么就跟注了水似的说胖就胖。 徐至显然受到的冲击不比程锡小,一年来没怎么收到照片,也作过诸多猜测,却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 魏迢适时打趣,过去揽住徐更的肩膀,道:“小更在学校生活得挺好,长胖了你可别嫌弃,多多督促他运动减肥,总不能哥哥人见人爱,弟弟就当个小胖墩儿吧。” 徐更被魏迢捏了脸,脸上有点不情愿,不过马上又咧起嘴朝徐至笑:“哥,你终于回来了。我特别想你,但我给你发邮件、寄礼物,你都不理我。” 徐更本来也没想从徐至这撬出什么答案,见徐至沉默也不失望,他话题一转:“我知道你,你叫程锡对不对?在好莱坞演了一部得奖的电影,我看过。你本人,怎么说呢……” “那看来我还挺有名气,”程锡内心觉得徐更挺讨人喜欢,“我本人怎么了?” “怪不上相的,真人帅多了。” 程锡和身边的这位内敛的闷葫芦相处已久,哪里听到过这样直白的夸赞。 兄弟二人性格似乎截然不同,徐更像是被呵护得很好,天然纯真,光是笑就觉得很甜,相比起年龄来还多了一分稚气。 也难怪会被徐至视若珍宝、捧在心尖。 五个人在一起就显得很是热闹,进门入了座,魏迢和管家、徐至一起,简单招呼。徐更对程锡很感兴趣,问他在好莱坞工作的体验和轶事,让他脑中那根紧绷的弦都松了不少。 “原来你跟哥哥住在一块儿啊,羡慕。我也想去美国找我哥,不过现在好,他回来了,以后应该都不用再走了。哎,他跟你在一起,有没有提过我啊?可我现在长胖了,好像哥见我不太高兴。”徐更拉着程锡,小声又兴奋地跟他说话。 “你哥见到你肯定是开心的,只是不怎么表达,他就这一点让人很头疼。” 让徐至摆着那副冷漠表情的人,此时正热切地坐在你跟前呢。 就在他一面应付徐更,一面自我嘲讽时,交谈的声音弱下去,原来是徐至父亲从楼上下来。 徐正则应该不到五十,个子很高,眼窝深,眉骨高,平头,鼻梁上架一副圆边眼镜,皱纹不多,都在眉心,嘴唇上边留着片胡茬。样子看不出冷硬脾气,但一个眼神就足以表示他是上位者。 程锡出现在这里,徐至言而无信。父子二人正以眼神争锋相对,互不相让,气氛结至冰点,魏迢见状出来圆场:“他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也该饿了,咱们先吃饭,要对视接下来有的是时间。正则,对小至亲善点儿,好歹你们十年没见呢。” 徐至十年未曾归家,此刻站在这里,和陌生来客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早已习惯,不好驳了魏叔的面子,收回眼里的锋芒,向徐正则点头致意:“爸。” 徐正则似乎想直接驱赶程锡,谁料大门打开,一位身穿素雅长裙的女性手捧鲜花进来。她的头发简单绾起,肤白细腻,化了淡妆,见到徐至,过去和他贴了一下脸:“儿子回来了。” 宋清澜喜上眉梢,徐正则有再多的怒气也不会当着夫人的面发泄,便顺势找了个台阶:“回来就好。” 一顿饭相安无事,徐家主人不开口说话,饭菜里就没有难以下咽的火药味。 ――徐至的母亲似乎并不知道他们二人的真实情况,只把他当作和徐至关系还算好的朋友。 程锡一开始就看出父子二人关系极差,母亲微妙地卡在中间,徐至对她敬重,徐正则珍重她,前者不会当着她的面冲撞父亲,后者也不会驱逐他这个不速之客。 至于弟弟徐更,他就更看不明白徐至对他的态度了。 不闻不问,甚至是漠视。 明明再珍爱不过,怎么千转百回,表现出来得却像是刻意疏离呢? 饭后,徐至主动提出送程锡回家。 程锡给他指路,他住在挺老的单元楼,小区没有专门的车位,只能停在外边的马路,把人安全送到,徐至打算直接离开,程锡拉住他:“跟我上去。” 天已经黑了,每户人家各色的灯依次亮起。院子里树很多,有棵参天梧桐,很安静,能听见夜莺的鸣唱。 程锡的家就在最靠外那栋房子的二楼,楼下有两棵长歪了的石榴树,一地榴花落在地上。 楼梯窄而高,扶手是铁的,靠上去就震动、“铛铛”地响。清扫得很干净,墙上被印满小广告,还有调皮孩子拿钥匙划的字,脚印也多。家门是也是铁的,刷了红褐色的漆,贴着福字和春联。程锡离家两年多的时间,出远门也没带钥匙,因为家里还有人等他回来。 他捏住铁雕花,整个门就跟着晃起来:“爸,开门。” 不一会儿,他们听见急促的几声“来啦、来啦――”,门便开了,站了个满面笑容的长辈。 徐至站在称得上是破败的楼道间,借着屋里透出来的暖黄灯光,望着激动又和蔼的程锡父亲。 他是一个飘零已久的人。 此刻,心中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了归属,回了家。 第34章 程学礼穿了件汗衫,手里还拿着蒲扇,楼道里暗,一开始没发现儿子身边还站着一个人,这会儿摆摆扇子:“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坐。你小子带了朋友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连个苹果核都没,怎么招待客人。” 徐至道:“您不用那么客气,我就是跟着程锡上来讨口水喝。” “你看看人小伙儿多懂事!这样,我去给你们买点水果,西瓜爱吃吗?前几天隔壁老刘给我尝过,挺甜挺脆,解渴。”程父这么说着,抓了一旁架子上的零钱袋和钥匙,趿拉着鞋就出了门。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两人还真是亲父子无疑。 程锡朝他笑了笑:“我爸一向这样,对人特别好,不吝啬。家里简陋,别介意。” 他怎么说也能称得上是有一定知名度的演员,住的房子却再旧不过,面积也很小,看起来只有六十个平方左右。独居还好,可如果是一家三口,就显得有些拥挤。 徐至注意到客厅里有个小立柜,上面铺了张纱线织的蕾丝垫子,细颈花瓶里插着枝红玫瑰,旁边放着一个女人的相片。程锡脸上那分恰到好处的柔和就来自她,她的发未经藻饰,自然地垂在颈侧,鹅蛋脸,杏眼中楚楚,像是有清水一般。 “那是妈妈很年轻时候的照片了,我出生之后,她可没有这么娇滴滴惹人爱,”程锡默契地看出徐至的心思,“她在我刚上高中的时候去世了,所以不在这儿。” “你可不用对我道歉,伤痛已经过去了,现在只有怀念。你记不记得我头顶上的这条疤?”程锡扒拉额前的头发,露出那条细细的白色疤痕,“就是那会儿我妈刚走,我跟我爸赌气,成了个小混混,打架被收拾的。” 徐至疑惑道:“你跟你父亲赌什么气?” 程锡的母亲夏珍死于乳腺切除一年后的复发转移,已经不单是乳腺癌那么简单。第一次的手术治疗已经耗干净了他们这个普通家庭的所有积蓄,还举了不少外债。复发后他们实在无力支付高昂的医疗费用,他的母亲生病后就没有再工作,程锡年纪尚小,全家依仗他父亲作为邮递员的那份微薄工资过活。 夏珍和程学礼的父母都是农民,日常生活已经不易,却还是尽了全力想救夏珍的命。 百般无奈之下程学礼打算卖了房子,可被夏珍以死相挟,从医院回到这间小小的屋子,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那时程学礼每天送完信,都会去鲜花店买上一枝红玫瑰。 夏珍其实很爱这些艳丽的花,可她舍不得。她想的是,那些钱可以给丈夫买一双舒适一点的鞋,给正在长身体的儿子多买些肉吃。 所以她的花瓶里插的都是自己叠的纸花。 一沓红纸,和一朵朵鲜花比起来,实在便宜太多。 夏珍走的那几天,寄信的人似乎特别多,程学礼骑着自行车走遍城市的大街小巷,送完时花店已经关了门,于是花渐渐枯萎,虚弱的女人也似凋零的花朵陷入永远的沉睡。 清水荡起美丽涟漪,然后恢复平静。 那之后,纸花被施以生命,每天静静绽放在相片旁边。 程锡失去了母亲,伤痛之余开始责怪父亲。 “那时我觉得也许把房子卖了,妈妈还能有救,可我爸尊重她的意见。” 程锡也就是一瞬间才明白,他父亲作下这个决定有多么艰难,以至于让这个本就历经风霜的男人一夜间变得苍老,满头青发中混着大片银丝,却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照顾儿子、安抚痛失爱女的老两口。 他醒悟得太晚,只考上了普通的大学,学的是英语,毕业还没来得及工作,就被关峰挖去拍电影。程父没觉得不好,看他开心喜欢就足够,唯一一点不足就是工作不太稳定,回家的时间也很少。 这回去美国闯荡,一走就是两年半,程学礼除了怀念夏珍,最记挂的就是远在海外的儿子。 信件不像多年前那样多,儿子也挣了不少钱,足够他一个人的简单生活。他走街串巷的次数逐渐变少,可以每天在院子里和人下下象棋,打打太极。 程锡说得轻松,徐至无法想象那背后有多少次对心的打磨。 他伸出手,轻抚程锡的肩膀。 程锡父亲买了很多水果回家。他拎了一个浑圆的西瓜,很多个头饱满的荔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枝,还有两个大芒果。他拿到厨房切成合适的大小,皮绿瓤红,不用尝就能知道甜味,夜里再去水果店,一番挑挑拣拣能买到这样的品相已经很不错。 徐至跟着程锡父亲看了一场球赛,学着不用克制自己吃了满手的西瓜汁,结束后程父一看时间:“都这么晚了,小徐不如就在我们家住一夜吧,要不你们睡我的房间,小橙子的床怪小的,你们俩都这么壮实,可能有点挤。” 徐至没想过留宿,程锡赶紧接话:“不用不用,爸,你睡你的,我俩看看怎么睡,能睡下就挤挤,不行我就睡沙发,你不用管我们。” “挤什么呀,夜里睡着不热吗,我去给你们弄张凉席吧。” 徐至拉住要去找席子的程父:“不麻烦了伯父,我不怕热。” 客人发话,程学礼只得作罢,他也困了,打了个哈欠:“我去洗漱了,桌上不用收拾,明儿一早我来。” 他俩怎么会就真听程父的话,两个人趁着他去刷牙洗脸的时候,把桌子和地面都打扫了一遍,被程学礼看见了又是一顿好说。 程锡先去洗澡,徐至在他房间等着浴室空下来。 这个房间显然见证着程锡的一路成长,记录他身高的划痕,书架、衣柜、篮球,很小的汽车模型,功夫片的海报,邓丽君的歌曲磁带。 他坐在程锡的床上,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无数个不同时期的程锡。 趴在桌上玩汽车模型的程锡,抱着录音机听音乐的程锡,打完篮球大汗淋漓的程锡,埋头苦读认真的程锡。 每走近这个人一分,徐至又感觉自己的心沦陷一分。 甚至忘记自己只是来与他分别。 程锡赤着上身、穿了条裤衩就从浴室里出来,毛巾搭在脖子上,水滴从短短的头发往下滴。他走到衣柜前,在里面找了一整套衣服,递给徐至。 “你去吧,穿我的衣服,浴室有水,小心别摔了。” 等徐至冲完澡出来的时候,程锡的头发已经干了,他问:“内裤合适吗,我拆的新的。” 徐至:“小了。” 程锡:“不应该呀,我觉得你没我大呀。” 徐至:“……” 他过去拍了一下程锡的脸,程锡顺势捉住他的手,往下一带,两人倒在床上,程锡欺身压住,然后把头贴在徐至脖子边,深嗅。 明明都是一样的沐浴露,用在徐至身上就多了种冷香,这种味道令他痴迷不已,两人之前做爱的时候,他也常常这样拿脸庞磨蹭徐至的脖颈,轻轻亲吻。 徐至挣扎,程锡钳制住他两只手,举过他头顶之后用手肘压着,另一只手沿着徐至的腹肌往下摸。 他给徐至找了条宽松的裤子,手一伸就碰到了底裤的外缘,他探进去,握住徐至半勃的性器。 “别发情,你爸就在隔壁。”徐至低声喝止,可自己的东西就被对方拿捏在手里,此时还跟稀奇宝贝似的亵玩,说出的话也没什么威严。 程锡感觉那根尺寸也不小的阴茎慢慢变热、变硬:“那你就更不能出声了。” 他的指腹扫过敏感的铃口,然后把胳膊的力撤下来,跪在床边,低头含住。 湿润、温热口腔包裹住龟头,舌头细细舔过,慢慢吞入那根勃发粗壮的性器,索性忍着不适深喉几次,再吐出着重吸吮龟头,咬住饱满小球吸舔。 徐至呼吸错乱,手指穿过程锡的发,揽住他的后脑勺,无意识地将它往下按,想让这张嘴更深地吞下自己。口交的次数并不多,他前面无需太多照顾,通常能被操射,偶有的几次体验,都让他感觉很不错。 比如现在,程锡脸颊涨红,徐至也就不再折腾他,想从他嘴里出来,熟料被含得更深,空闲的手也按摩着下方阴囊,徐至惊呼一声:“别!” 程锡喉咙一振,吐出嘴里亮晶晶的性器,然后咳嗽两声。 他用手指抹掉嘴角白液,将凌乱的徐至翻了个身:“现在到我了。” 徐至没有清理,程锡家里也没有润滑,提枪就干谁都不太好看,他刚刚射过,头脑还在愉悦当中,几下反抗显得没什么力气,任人摆布并拢了双腿。程锡放出自己蓄势已久的东西,挤进柔嫩腿根,抽插起来。 “我没那么混蛋,硬来也没那个胆子。”程锡拍了下徐至的屁股,“你夹紧一点。” 徐至感觉那根炽热性器破开自己的双腿中间,来回穿插,顶压过囊袋,和性交的感觉不同,大腿内侧无疑是敏感地带,没有被着重锻炼的肌肉异常柔软,最重要的是,这样被人按着玩弄的感觉令人羞耻,同时,模拟的行为也能让徐至得到快感。 最后,程锡将徐至的背心往上推,射在他光裸的背部上。四溅的精液落在他的腰窝、背肌,怎么看怎么淫乱。 他喘息着将那些东西擦干净,然后抱着徐至,前胸紧紧贴住他后背,倒在床上。 “你看到墙上贴的奖状了吗?我的名字从前不是这么写的,‘锡’是珍惜的‘惜’。因为我妈叫夏珍,所以我爸给我取了‘惜’字,我们两个是他最珍惜的人。”程锡在徐至耳边低声说,“我妈一走,我看到自己的名字就难过,所以给自己改了个字。” 徐至安静地听着,紧贴着他后背的胸膛里心快速有力地跳动,再近的距离不过如此。 “我今天是不是特别多嘴?跟你掏心掏肺地揭底。其实这些你想不想知道我都不确定,你看见了我们家有多普通,我的家人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很难,希望很渺茫,但我还是想努力得到你家人的认可,我会追上你的,在属于我的领域。你肯定不会止步不前的,不必等我,但我求你一件事,”程锡深深呼吸了一次,再说话时声音有些哽咽,“别那么轻易放弃我,给我们之间一个机会。我爱你,徐至。” 第35章 徐至感到有一滴水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抬手握住那只温热的手腕,在那张狭窄的床上艰难地翻身,抱住了程锡。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很多很多的泪水掉落在他的肩膀。 黑暗中一片寂静,徐至耳边偶尔有程锡低低的抽泣声。 他们只是相拥。 却抵得过千言万语。 第二天,徐至按着生物钟起床,打开门时却发现程父也起来了。 他视力也许不太好,看报纸时拿得很远,客厅的小桌上已经摆上了早餐,豆浆被盛在碗里,热腾腾地冒着白气。碟子里放着金黄的油条,看样子也是现炸的。 “小徐起啦,早上好,还说等豆浆晾凉再让叫你们起呢,”程学礼稀里哗啦地收了报纸,“吃油条吗?嫌油大的话我还买了馒头和花卷,在厨房里。” “没关系,我都能吃。我先去洗漱,您先吃,程锡应该马上就醒了。” 他洗漱完,程父自然是不会先动的,坐在小马扎上等着他来。 程锡这时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爸、徐至,早啊。” 程学礼看他一眼:“你这眼睛怎么回事,睡这么久还肿成这样。” “昨晚不是吃西瓜吗,水一多就肿了。”程锡面不改色跑火车,直接坐下来准备开动,“咦,是豆浆油条啊,是门口那家的吧?我这都好久没吃了,可想坏了。” “去,先洗脸再来,这么邋遢怎么行。” 程锡两三下刷了牙,脸只是随便拿水泼了一泼,过来的时候拿纸在脸上胡乱擦了擦。 三个男人围着张小桌子,坐在矮矮的凳子上,徐至穿着程锡的大花裤衩,坐下却还是带着一股子端正。油条这种炸物,油大,可耐不住香,即松脆,里又有韧性,就着有点甜味的豆浆再合适不过。 程锡没吃够,程学礼就又给他们端上馒头,盛了小碗热粥,从自家的泡菜坛子里夹了个前些天腌制的泡萝卜,切成适口大小,又拿了罐自己炒的油辣椒给他们配着吃。 一顿饭吃得徐至的胃很暖。 用完早餐之后,徐至换回了昨天的衣服,准备离开。 程学礼拎了一口袋的水果,还有刚刚放进去的一瓶密封好的油辣椒,他塞到徐至手里:“小徐,你拿着。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刚才看你挺爱吃这个,前阵子做的,你带回去配粥配饭都行。看你和小橙子关系挺好,以后常来啊,我们家特别欢迎你。” 徐至接过那个塑料袋,给了程锡拎着,自己跟程父很郑重地拥抱了一下。 “你这小孩儿,还挺感性哈,”程学礼拍拍他后背,“小橙子你送下小徐。” 下楼时,徐至回头看了程父一眼,那人看到他回头,亲睦地挥手:“常来,常来。” “到家跟我发个短信或者打电话吧,”程锡跟着徐至走到他们昨天停车的地方,“之前提分手的事儿就算翻篇了啊。时间还长着,我以后就留在国内演戏了,先接点工作。你这么久没回来,适应好了再作下一步打算,你爸那儿,慢慢争取吧,以后我再登门拜访。” 他看了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很快地在徐至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回国就是这点不好,在街上亲我喜欢的人都得偷偷的。” 虽然在纽约也没好到哪里去。 徐至道:“回去吧。” 徐至特地把手机关机留在了车上,他也没有打开,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放着的大袋子,启动了车。他下巴微敛,之前眉目间淡淡的喜悦已经消散。 回到家里,刚一进门,他就被徐正则叫到了书房。 徐正则站着,手里拿着茶杯:“送个人而已,手机也不通,就失联了一整宿,你还真是会跟我对着干。” “手机落在车里了,程锡家人太热情,留宿了一个晚上。”徐至眼神冷淡。 “当初就已经提醒过你,结果还是带回来了,你就是这样办事的?” “腿长在他的身上,我没有办法阻拦,”徐至道,“另外,我觉得您这种‘监视’,让我感到了冒犯。” “你把你父亲想得太下作了,”徐正则喝了口茶,“你们那么明目张胆,稍微向邻居友好地问询一下,就知道你和他每天在做什么。他是个演员对吧,父亲是邮递员,母亲生前是纺织厂工人,这就是你带回来的三流货色,送你去美国读了十年书,就学会他们洋人的这一套!” 他说着,音量越来越大,最后把茶杯磕在桌上。 显然接二连三的违逆已经让徐正则的怒气到了爆发的边缘。 徐至面不改色:“请您注意言辞。我不想冲撞您,您在我这里的威信已经足够,不用再强调了。我二十五岁,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希望您不要过多干涉我们。我只是爱他,不会损害您和家族的利益。” 徐正则嗤笑一声:“我看你是在美国呆久了不知道这儿是哪里了,你明不明白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包容度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徐至,我其实并不反感这个群体,但是我绝对不会允许我的儿子成为这样的人。” “您的儿子,是指我和小更吗?”徐至质问道,“如果是小更带了一个男人回来,您还会像这样大发雷霆吗?还是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只有我能得此殊荣呢,毕竟在你心里,他一开始就被你放弃了,还能算得上是儿子吗――” 徐至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徐正则被戳中了痛处,一生气把手里的茶向徐至泼了过去。 滚烫的茶水避开脸,薄薄一层衣服缓释不了多少温度,茶水濡湿他的衣服,泡开的茶叶留在他身上,徐至被泼得身体晃了一下。 “去冲洗,”徐正则坐回椅子,脸上没有丝毫愧疚感,“这样的话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二次。” 他颔首,退出书房,正好遇到准备进来的宋清澜。 “茶水翻了吗?不要紧吧,烫不烫?” 徐至跟她保持半米左右距离,拒绝她本来也只是做做样子的触碰:“没事。” “让李叔给你找点烫伤膏涂一下,留疤就不好了。” 徐至应了一声,脑子里闪过早上程锡父亲无微不至的关切照顾。 他知道也许所有的父母并不都像程学礼那样。 但他心里最向往、最期许的就是那种呵护和关怀。 这种向往和程锡的肺腑之言给了他勇气,去第一次违反父亲的意愿。 第36章 他用冷水在自己的肩膀和胸膛上冲洗,没几分钟听到了敲门声。 一阵一阵的,像是踌躇。 是徐更。 “哥,听说你被烫了,我来给你送药,”徐更看到赤着上身的哥哥,肩膀和前胸红了一大片,“要冲一下吧,我帮你。” 徐至出徐更意料地没拒绝,让他进了房间。 他跟着徐至进浴室,对方肩膀宽阔、腰身劲瘦,个子高、腿长,围着浴巾走路也有种身着黑西装的强势气场,反观自己……好像除了白一点,似乎没有哪里比自家哥哥强的。 哦,体重身高一比一,不知道算不算个优势。 徐至把淋浴喷头递给他,出来的水是冷的,好在天还算热,淋在身上不太冷。 徐至冷不丁地问:“你这个体形,怎么回事?” “压力太大了,暴饮暴食,”徐更小声道,“这两年胖、胖了五十斤,我都不敢再照相了。” “你能有什么压力?”徐至问,“毕业之后进公司还是做其他的,有没有具体打算。” 徐更咬了下嘴唇,半俯下来的身子僵硬:“爸就说给我一笔钱。” 交不到朋友的孤独感,努力却没有回报的焦灼,像徐至这样身披星月的人,哪里会懂“普通”带给徐更的压迫。他没有特别想做的事,甚至找不到成为更优秀之人的方向,反正他笼罩在徐至的光环之下已久,多几年也不差。 兄弟二人逾十年未见,没想到徐更就像处于一场漫长青春期之中,对未来只有迷茫。他不求徐更有多大的雄心壮志,但一个人不能没有进取之心。 这样唯唯诺诺、缩头缩脑的徐更,不是他想看到的徐更。 更不是他这些年来揽下一切应该得到的结果。 徐至眉头皱起,他截了徐更手里拿着的喷头:“你先出去吧。药不用了,没怎么烫到。” 徐更被徐至的眼神刺了一下。 他还是留下了那管烫伤膏,然后说了声“哥哥,我走了”。 那声音和流淌水声混杂在一起,剥离不出其中的一丝颤抖和伤心。 用冷水接连冲了十几分钟,徐至几乎没有大的感觉,在衣帽间里找了件宽松的缎面衬衫,下楼准备把程锡父亲送的东西给管家李叔。 “李叔,刚才放在这里的东西呢。”徐至指了个方向,语气还算温和。 李叔朝他歉意地笑:“先生嫌它碍眼,亲自扔了。对不起啊小至。” “您不用道歉,”徐至反倒安慰起管家,“我父亲,很会戳人痛处,不是么?” 管家低头站着,眼角已经长满皱纹,并不答话。 徐至也不想从一个与这件事无关的人口中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可惜了那些精挑细选的水果和那瓶香气四溢的辣椒酱。 接下来的几天,惹怒徐正则的后果才展现出来。 他被明确地限制了行动范围,家里庭院多了几个安保人员,每次当他靠近大门时,李叔都会友善而又不容拒绝地告诉他不能出去。 徐至觉得可笑之余,只能留在家里枯坐,和程锡偶尔通一两个电话。 这天,他把徐更的发小蒋龄请到了家里。 这两个人几乎穿着一条裤子长大,撒个尿都在同一棵树下,徐家庭院里树木繁多,就没有这两个皮孩子没爬过的。 徐更回了学校忙毕业的事宜,蒋龄小学跳了两级,这会儿倒是先一步徐更做起了自己的事。 蒋龄身上喷了古龙,甫一进大门空气里的味道就彻底变了。他留了一头齐肩长发,挑染了个孔雀绿色,走起路来带风,两眼勾人,面孔精致,又带着股邪气,年轻女孩儿很吃他的长相。 不过看在徐至眼里,他就是只开屏了的骚孔雀。 “头发。”徐至指出来。 蒋龄在徐至对面坐了,他拨了拨自己顺滑的头发:“我说徐哥,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你怎么还一见面就管我啊。” “不管管你,让小更学你把头发染成绿的?”徐至扫视他一眼,“衬衫。” 蒋龄不情不愿地拢拢扣了没几粒纽扣的衬衫,傻笑道:“徐更那么胖,学不来我这个。” 徐至:“……” “徐哥,你找我什么事儿啊,是不是有什么认识的美国妞儿,想介绍给我?”一提起美女,蒋龄就来劲,直接换了个姿势坐起来,一脸期待地看着徐至。 “美国妞到没有,中年男人倒不少,”徐至道,“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给你他们的联系方式。” “别别别……”蒋龄赶紧制止,小声嘀咕,“我口味要是这么重了,那还了得。” “我找你来,是听蒋伯父说你准备开一家娱乐公司。” 蒋龄点点头:“是这样,我前两年投了两部电影,赚的数还可以,今年就在想要不要成立间娱乐公司,不过我最主要的就是想玩儿,签艺人捞钱是次要的,你要是想入股可得考虑好了,我到时候说不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呢。” 徐至:“你未免对你自己太有信心了一点。我不会入股,只是希望你能带上徐更,我不想他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蒋龄觉得自己膝盖生疼,这人说话怎么就这么毒呢:“知道了大哥。带徐更玩儿是吧,我先试试水,等有合适的项目再拉他上贼船,不是,合作。” “回去之后,头发染回来,衬衫扣好。”徐至又添了一句。 蒋龄:“……” 我是不是还得管你叫声爸。 第37章 蒋龄脚底抹油,溜得飞快,生怕徐至又给他布置什么任务。 李叔规矩地送了客,又跟在徐至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徐至没对管家摆脸色,毕竟他只是听命于徐正则。 找上蒋龄,是他看中了其中的机缘,也是徐至思量一番作出的决定。 徐更似乎对这个行业并不讨厌,甚至是关注,连之前程锡演的未在国内公映的电影也看了。有了父亲给他的那笔钱,得到有效回报不是太大的问题。能亲自参与电影制作的环节,说不定他会喜欢。 这已经是目前毫无势力可言的徐至能给徐更的,最好的额外选择。 入了夜,李叔见他回房休息,才收起监视的目光。 一天没有接到程锡的电话,徐至有些不习惯,于是自己拨了过去。 嘟声响了许多下,在徐至打算挂断的时候那边接了。 徐至问道:“在忙什么?” 程锡那边很吵:“刚才过汽车站安检,没来得及接。” “汽车站?你要出差吗。” “不是,”程锡顿了一下,“我爸好像知道我们的事了……他留了张纸条看我妈去了,也没带电话走,我准备回趟老家找找他。” 徐至面色一凛:“你稍微等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 他没有耽搁片刻,简单换了件方便活动的衣服,抄起钥匙、手机和钱包直接进了车库,开了辆轿车走。动作太快,以至于还在忙活着给徐正则沏茶的李叔没来得及应对,就这么把禁足了几天的徐至给放出了门。 汽车站这样的地方,每天来来往往上演无数场相聚和离散。程锡站在外边等他,旁边是流动的小摊,他什么东西也没带,低着头盯着脚底下的地砖。 进出站的地方似乎不论何时都人头攒动,徐至没有开进去,在马路边按了声喇叭,程锡听到响声抬头,自然而然地就发现了徐至和他随便开出来的车。 他显然没想到徐至来得这么快,绕开进站的人流跑了过来,徐至按下车窗:“上车吧,给我指路,我们争取快一点到。” 程锡听他的话:“你怎么出来的?不是说你爸安排了不少人看着你吗。” 徐至手里打着方向盘:“车开得快一点就拦不住了,毕竟他们都觉得我不是会这么做的人。趁其不备的机会只有一次,下回想见你,我可能得多费些功夫了。” “别说,你这样子还真像夜里出逃、和情郎私奔的大少爷。”程锡调侃一句,“这时候你就需要像我这样的保镖了。” “还是顾好自己比较重要。”徐至轻笑,等车驶上平阔大道时才迅速地看了身边的一眼。 意外地,徐至和程锡视线相撞。 准确来说,是程锡从上车开始就一直以那样无比想念、满含浓情的眼神望着徐至,只是专心避开繁忙人群、车流的徐至没有发现。 虽然只是几天,但对他而言却又像走过了几个秋天。 “你父亲,他怎么会发现我们的事的?” “说实话我也不太明白,如果是那天你在家里的时候我们的动静被我爸听到了,那你走的那天他就会跟我说了。偏偏这几天风平浪静,今天一早我去找老关看剧本,回来得晚了,结果没见着我爸。” 所谓叶落归根,夏珍并不葬在这里。 当年痛失爱女的老两口没有别的心愿,只想在老家依山傍水的地方给她一片安宁。程学礼也想让爱人离自己近一点,最终还是不忍了拂他们的期许。 程锡母亲原本的家在一座小乡村里,高速只通了一部分,他们得连翻两座山才能到达城镇。镇上有马路,但大多被拉煤的矿车压烂,徐至和程锡一路颠簸,才在天将明的时候到了村口,剩下的路不足以车开进去,平时村民赶集都靠步行或是摩托。 这天不是进城的日子,乡野格外宁静,苍郁的树林就掩藏在清晨的浓雾里,野鸭浮在小水塘中,远一点,是一片片稻田和玉米地。 农户家门前的柴火垛、玉米棒子,平时难以见到的柚子树、梨树、李子树,和空气里飘着的炊烟,徐至从小生活在城市,没有见过这些,更不用说在路上碰见一头牛的感觉。 程锡的外公外婆相继离世,老家的房子只有程学礼一个人想看夏珍的时候回来住住。老房子后边是一座竹山,风起竹叶簌簌地落。 程锡踏过路上的石板,手伸出来牵住徐至:“看见对面的那座山了吗,有一亩是我们的。那儿有山泉、白鹭和茶花,我妈妈就葬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那里。” 徐至能够走稳,却还是把手搭在程锡的手里,由他牵着。他其实没有看见究竟是那座山,可听程锡的描述,觉得他母亲在一场长眠之中,获得了安宁。 程学礼就站在房子的后边刷牙,听见有人的声音,吐了嘴里的沫子:“小橙子,你怎么来了?” 程锡惊喜道:“爸,可算找到你了。” 他的步子加快了些,激动地看了看徐至,两个人往下走。 终于到了自家门前的院坝,程学礼已经刷完牙从房子里出来。房子很旧,黄木门,上面的年画已经褪了色。水得从井里打出来之后挑回家,好在有电,生活不至于完全原始。 见到徐至时,他的笑容明显收敛,客套地打了个招呼:“小徐也来了啊。” 徐至明白,程锡父亲看他的眼神变了。 温暖总是不长久。 他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并不伤心。 第38章 徐至手上一暖,原来是被程锡重新牵住。 比以往更加用力,蛮横地卡过他的指缝、紧紧相扣,就像握住了永远。 “爸,给您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爱人徐至。” 程锡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站得笔直,没有半分犹豫。 他已经认定了徐至,所以不愿躲藏。 他明白他们和大多数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明明都是爱情。 这一桩爱情不是错误,它应该得到至亲至爱之人的认可。 程锡不在乎千千万万外人的目光,他只想要父亲真心的祝福。 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 “程锡!你……”程学礼眼睛红了,“你还在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夏珍死后,程学礼一直对儿子心怀愧疚,对儿子的反叛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总想着他大一点说不定就会懂事。 后来这孩子像是某一天幡然醒悟,重新回去上课,不会半夜三更跑出去,还努力考上了大学,送走儿子时,程学礼一个人跑到夏珍的墓前坐了一天,笑着告诉亡妻他们的儿子总算长大了,她泉下有知,能够放下心来。 程锡想去演戏,做父亲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稳定的生活,可耐不住儿子喜欢,于是他做做心理建设,在床上翻滚几个晚上,勉勉强强说服自己同意了;一别两年半,程学礼盼来的又是一场新的冲击。 这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万一他以后发生了什么意外,自己又已经不在,谁在同意书上签字,谁知道这个人会不会抛下他不管?婚姻不一定可靠,但连维系他们之间的东西都没有,他怎么能够放心,怎么有脸去找夏珍。 “爸,我没有,妈的事,我早就不怪您了。”程锡见程学礼眼眶发红,自己的鼻子也跟着一酸,喉结滚了一下,“徐至特别好,我真的特别爱他。” “你别跟我这儿哭,我不想跟你说这个事。其他的事我都可以随你,但这事关乎你的未来,我不能让你任性!徐先生,你请回吧,我不会同意你俩在一起的。”程学礼瞪着眼睛,一颗眼泪直直掉下来,看得徐至嘴里一阵苦味。 他抹了把脸,再痛心不过地看了一眼程锡,从他们身边擦过,三步作两步地,沿着石板就离开。 “爸……”程锡欲追,却被徐至拦下来。 徐至:“给你父亲一点时间。对他而言,太挑战他们一贯的观念了,你留在这里吧,我跟上去看看。” 程学礼没走远,一眼望过去还能看见他的身影,徐至远远地跟随在他的后面,觉得那个背影既落寞又可怜。 跟着他走了半个小时的山路,穿过一片繁茂的树林,程学礼在一座矮矮的坟墓前停下。 坟前都是干叶,踩上去有些细小声响,这里不萧索,野生的山茶花几乎已经开尽,只剩艳红的几朵。 程学礼伸出手擦擦那块石碑,然后背对着坐了下来。 过了很久,他总算开了口。 山中很静,轻声细语都随着风传入徐至耳中。 “小珍,我来看你了,”程学礼低着头,拨拨身下的叶子,“咱们儿子有了喜欢的人,但不是个女孩儿,我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所以来找你说说话。” “你当年走,跟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要照顾好儿子,我自认我是做到了,他两年多没来看你,壮了、结实了,也出息了,挣了很多钱,要是你还在,说不定就能治好病了。”他苦笑了一下,“小珍你说,我该怎么办呢?爱一个人是好事,就像我和你,多快乐多幸福。男孩就男孩吧,我认了。可是我宁愿他找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儿,也不想他爱得那么辛苦,他是我的宝贝儿子啊,凭什么就要被人瞧不起,被攥在手里要挟?可要让我拆散他俩,又舍不得。” 程学礼把脸埋进手里:“我看不下去儿子伤心。” 风风雨雨都经历过半生的男人坐在亡妻的碑前,无助地掉着眼泪。 徐至靠近他,竟也没发现。 直到徐至伸出手轻抚程学礼的后背,他这才猛地弹起来,拿手背擦了两把眼睛。 “你、你来干什么。” 徐至半蹲着,问道:“我的父亲是不是找过您了?” 程学礼有些慌张:“没有。” 徐至看出他的掩饰。 程学礼只好改口:“是。那天早上,你走之后,我让程锡送你下去,放心不下又跟了下去,然后就看到,你们俩在路上……亲。” 他接着说:“当时我还没在意,你俩刚从美国回来,外国人不都兴什么,贴面礼吗,就那么几秒钟时间我觉得我看错了。结果就昨天吧,你爸让人带了你俩在美国时的照片给我看,什么样的都有,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朋友。” 两人共同出入房门,在大街上牵手,过分一点的,还有从窗子里能望见模模糊糊拥吻的照片,他看得懂这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媒体自然也不会觉得这是正常的。 这些照片一旦捅出去,程锡刚刚起步的演艺事业就全完了。 问问他身边的人,哪个会接受同性恋,有谁会不在私底下、明面上指指点点,觉得自己的儿子是异类? 再说制片人、广告商,又有谁会启用他呢。 何况徐至家大业大,就算徐至也被曝光,一句金钱关系就能摘个干净,最多落个作风不正的话柄,可程锡呢?无权无势,他的父亲只是个小小邮递员,拿什么来抵抗,只有被人踩在脚底欺压的份。 程学礼不敢细想下去,只想在一切还来得及挽回之前让他们断个干净。 程父脸上神情变了又变,徐至跟着他坐了下来,在一片片枯叶上。 “我明白您的担忧,”徐至说,“就连我自己,其实也很犹豫我与程锡之间该不该继续。” “既然如此,那你们不如就这样断了,连这一份坚定都没有,我更不敢指望你去担什么责了,也就是那个臭小子这么莽撞,不管不顾地想和你在一起,”程学礼脸色一凛,“小橙子总会找到更爱他的人。” “不会,”徐至摇摇头,“没有比我更爱程锡的人。” “程锡很勇敢,他在乎眼前的这一切,一朝一夕都不愿意放开,所以才像今天这样没有丝毫犹豫就对您说了我们的关系。” “可是我和他不同。从我懂事起,就被教育不能只看眼前,我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虑,之后的一步、五十步、上百步,该怎么走,我都得了然于心。我做的任何事,都带有目的性,就算达成的时间与我预估的有出入,但我知道它会达成。”徐至轻轻说道,“和他在一起,是一个美好的意外,同时我也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一天,说实话,我没有太多别的感觉,因为都在意料之中。我原本想就这样与他分开,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他总有一天会淡忘我,回归新的生活。” 他低下头,说着笑了:“可是他偏偏一次又一次地追上来,就算是受伤也要追上来。还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跟您说了我是他的爱人。这样的人,我怎么忍心再放开他呢?未来如何,我不敢跟您保证,但我会尽我所能。” 第39章 徐至是一个很少敞开心扉,和人交谈真正想法的人。 就算是程锡,他多多少少出于顾虑,也没有将自己的全部倾倒在对方身上。 习惯使然,他不能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面前表现得太柔软。 程学礼看着徐至无比冷静地说着万分深情,心里百味杂陈,嘴唇动了一下:“漂亮话谁都会说,谁知道里面有几分真假,在你把你爹那个讨厌鬼收服之前,我是不会松口的。” 他说着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叶子,瞪了徐至一眼:“你爸是真的讨厌,我可没瞎说。” 程学礼走时的步伐细碎很多,但明显轻松不少。 徐至明白程锡父亲已经动摇了,迈开腿赶紧跟了上去。 他们来时走得慢,回来心中轻便,将时间缩短到原来的一半,程锡恍惚地坐在门槛上,见他们一前一后地回来了,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爸,你回来啦。” 程学礼佯怒:“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程锡说着走到徐至身边,又要去牵他的手:“我这不是担心您吗,回来一趟手机也不带,我昨晚回家联系不上您都快急死了,还是徐至把我送过来的,开了一夜车到现在没合过眼。” 程学礼盯着那两只动辄交握在一起的手,恶狠狠道:“你俩牵一个试试,得寸进尺了是吧。” “好好好,不牵了、不牵了。”程锡缩回去,笑嘻嘻地望着他父亲。 “你这孩子怎么就长不大呢。大老远跑来也累了,我烧点水让你俩洗把脸吧。”程学礼闷闷道,背过身进屋去。 等看不到程学礼,程锡才敢对徐至露出笑容。 徐至内心动了一下,他温和又郑重地说:“你有一位通情达理、爱你的好父亲,要珍惜。” 程锡不答话,只是吻了一吻徐至温热的掌心。 程学礼虽然不会一下子就接受徐至把自家儿子拐跑了的事实,但他本就不讨厌这个内敛又懂事的小伙子,嘴上念叨的话也有分寸。只是他心里规劝的声音越来越响,吵得他烦躁不已,见两人坐在一块儿觉得碍眼,就凶巴巴地叫上徐至跟他去摘李子。 程锡母亲家周围有不少果树,是老两口还在世的时候栽的,每年夏天李子熟得早,摘了能卖个好价钱;冬天有柚子,老两口过年进城都会背上一口袋来看他们仨。如今种树的人已经不在多年,树没有人看管,生了虫害的不少,死了七七八八,只有两三棵李子树还活着,程学礼昨天到时就看见上面结满了果子,只是没来得及摘。 树不高,徐至背了个竹子编的箩筐,程学礼在一边拿着蒲扇扇风:“你摘,我一把老骨头,动不了了。” 徐至点头:“那您先回去休息,我摘完了背回去。” “我就是想看着你摘才来的,你可别偷懒。”程学礼道。 徐至知道程锡父亲心中不是滋味,他不会往心里去,对方说什么,照做就好。 程学礼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只有一米七五左右,也就是摘摘下面,徐至抬手就能摘到的地方他得使劲踮脚才能勉强够到。果子结得很多,微微发黄地团在叶子中央,徐至不太爱吃这样的水果,不认识熟度,觉得长好了就都往筐里扔。 再高一点的地方,徐至难以够到,索性放下箩筐,爬上树,把身上的衣服作兜。 他第一次爬树,虽然不是像梧桐那样粗壮高大的树,但也觉得新鲜。树上的风景也没有什么不同,仍是那片竹林,那座老宅子,可就是特别。 程学礼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徐至的人影,赶紧站起来走到树边:“摘不到你跟我说,我那根竿子打下来呀。” 徐至兜住怀里的李子,跳了下来:“两三下的事就不用麻烦了。” 程学礼这才发觉自己在紧张这小破孩子,又站回去:“你摔着了,你那倒霉爹还不得找我们家小橙子麻烦,小橙子还不得找我麻烦,行了行了,够了。” 李树本就不多,徐至摘了半个竹篓的量,背在身上走在程学礼旁边。 即便他不爱出汗,在六月的下午忙活这么久,热汗也浸湿了他的后背,前额的汗顺着就淌了下来。他抬手擦擦,然后感到身边传来了一阵凉风。 程学礼换了只手拿扇子。 一声“爸”几乎就快冲出徐至的喉咙。 可他到底也没有说出来。 回到家里,程学礼让程锡去把李子洗出来,三个人坐在门边乘凉。 徐至随手拿了一个,颜色嫩绿,捏上去很硬,一口咬下去,酸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牙齿也酸涩不已,程学礼哈哈大笑:“你得挑挑啊,捏一捏,软硬适中就是酸酸甜甜的,像这种黄的、软趴趴的就很甜,果然不能让你这种含着金汤匙的孩子做这些,换成我的话就不摘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盆里硬邦邦的李子给挑了出来:“这些我拿来做蜜饯好了,先说好,好不好吃我不保证啊。” 蜜饯腌渍需要一段时间,程锡在心里过了一下,觉得父亲也许是在明里暗里地告诉他们过一段时间还可以再来。 他也跟着挑李子:“我爸做的,什么都好吃。” 晚上,程锡父亲睡得早,徐至和程锡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星星明亮极了,密集地闪烁在墨蓝色的天幕中。 夜色沉沉,一切都很静,田间偶有蛙声。 程锡懒懒地把头搁在徐至肩膀上,透过一丝光亮仔细地看徐至的下颏、脖子,和时不时动一动的喉结。他轻声问:“今天上午你跟着我爸,和他说了些什么?” 徐至微微偏头,看了程锡一眼:“谈谈心。聊他的不安,对你的爱。” “那你呢?” “我说得不多,”徐至把目光收回来,转而看向夜空中的星星,“我对你父亲说,我会尽我所能。” 尽我所能去守护这段感情,尽我所能,去爱你。 ―――― 一章糖quq 马上就会分手了→_→ 第40章 徐至清楚地记得,那时程锡的双眼就像装满了星星。 他忍不住去吻。 吻住夏夜之中的一片灿烂星光。 徐至和程锡呆到了次日清晨,临走前程锡把程学礼的手机放在桌上,又留了一沓钱:“爸,要不你跟我一块儿走吧,这里信号不好,连用个水都不方便,我放心不下。” 程学礼晃着手里的蒲扇,也没看手机和那些钱。 “我跟你们走让你们膈应?呆这儿挺好的,我怕热,乡下正好凉快,再说我在这还能天天去看小珍,不用操心我。”他赶人似的,“安心走吧,来来回回折腾这么一趟我看着都累。” 他抬头看了眼徐至,嘴唇动了一下,眼神和徐至的交汇,旋即闪躲开来,什么也没说。 程学礼脸上和心里还是别扭。 徐至明白一个晚上不可能让程锡父亲全盘接受,不如从前那样亲厚也是应该,现在这样已经远好过他的预想。 回程又是一路颠簸,程锡和徐至都不太好受,两个人在上高速之前先停了车,出来透透气。 程锡拿了两瓶水,一瓶扔给徐至,另一瓶咕咚进了肚,“你明着跑出来一整天,你爸应该很生气吧。” “看来你已经足够了解他了。” 程锡叹了口气:“那是,我站在他面前都喘不过气。对不起啊徐至。” “头脑一热就拉着你跟我爸说了我们的事儿,也没问你的意愿。”程锡拿手捏捏瓶子,外壳瘪进去一个小坑。 “其实没想到我爸反应还挺温和的,我原本以为他怎么着也会打我一顿,拉着你来不就让你跟着我受罪了么,现在想想这些话该我自己和他说的,冷静下来觉得对你、对我,包括对我爸,都很不负责任。” 他没想到程锡会为此道歉。 这个人,总是能够在细枝末节处触动他的心。 程锡在乎他的想法、心情,全面周到,他明明该觉得熨帖,可内心却涌上酸涩的感觉。 之前他太过断然的放弃,让程锡在不知不觉中也学会了瞻前顾后,变得小心翼翼。 徐至愣了几秒,才将话说出口:“不必为此说对不起,你很勇敢。” “逞能的勇敢就是鲁莽了。”程锡笑笑,他从车头上站起来,“走吧,风也吹够了。” 他背对着徐至,道:“徐至,不论发生什么,我希望你做出的决定都仅仅代表你自己。” 徐至一路上都在想程锡的那句话。 也许他知道这一趟慌张的找寻因何而起,只是看破不说破。 他能做的都做了,于是将生杀大权交予了徐至手中。 徐至将人安全送到,回了自己家,进门时,不禁把背挺得更直。 徐正则冷脸坐着,李管家恭顺地站在他的身侧。桌上放着热茶,看样子是刚沏不久。 “趁人不注意跑出去一天一夜,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叛逆心。” “你我都明白我为什么非去不可,”徐至寸步不让,“我们之间的矛盾,我不希望你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 徐正则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让对方家长管教一下不听话的儿子无可厚非,难道我的儿子被一个三流明星迷惑了心神,我还不能插手吗!” “你有这个权利,我没有办法阻止。我刚刚踏上这片土地,我知道这里的一切几乎都与我无关,你让李叔给我泡茶,他绝不会因为我说不想喝而改泡咖啡。”徐至缓缓道,“你从来没把我当成儿子,所以这个词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用了。我对你的感情,如你对我,可能都没有和李叔来得深厚。” “你!”徐正则起身往徐至脸上就是一巴掌,“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去?” “今天你大可以将我赶出家门,切断经济来源,可是我不会饿死街头。单单成为‘徐至’,那是我这么多年来求之不得的事。” 徐至被打得偏过了头,可他还是目光如炬,不为暴力所动。 诚然,他在这个家有牵挂的人。但好在他之前为徐更找好了另一条出路,他如果真的被逐出家门,也不至于太担心。 徐正则的额前青筋暴出,他深呼吸一次,收起高抬起来的手。 差一点就着了这个臭小子的道了。 “我把你赶出家门干什么,好遂了你的愿、成全你们俩?老李,安排一下,把徐至给我带到锦苑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带回来。”徐正则冷笑一声,“你想耗,我就陪你耗。看你的姘头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 徐正则说一不二,李管家也是效率奇高,没耽搁什么时间,就备好了车子。 临走前,搜走了徐至身上所有的东西,仅仅留下一身衣物。 “小至,跟我走吧。”李叔友善地叫了徐至一声。 徐至只是跟着,话语中没有太多额外的感情:“跟母亲说,我出了一趟远门。” 徐至不知锦苑是何地界,听名字像是房地产项目,他坐在车的后座,淡漠地望向窗外。 徐正则的手劲极大,他年轻时爱好格斗式桑博,时至今日许多技巧也许搁置了,但力量训练一直没有落下。一巴掌扇得徐至耳鸣不已,红肿的侧脸上立刻留下了指印。 “我带你去的地方是先生手里尚未对外发售的别墅区。环境很好,装修也是按照你一贯喜欢的样子来的。”李叔平稳地开着车,“小至,刚才先生在,所以我一直没敢说话。其实如果说你想喝咖啡,这么小的要求我还是能做到的。” “嗯,我用句极端了一点。” “我看着你长大,头一次见你和先生发生这样的争吵。今天你说的话,有点过了。” 他抬头看了眼后视镜里徐至还正常的侧脸,语重心长道:“先生这个人,最不喜欢别人违逆他的意思,他一路挣到这个位置也不容易。” “李叔,您不必兜圈子了。我知道他怎么个‘不容易’法,想说什么直说吧。” “那位程先生,对你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何必为了不着边的感情,和家人反目成仇呢,你一向……”李叔咽下几个字,“你一向是个乖孩子。跟先生道个歉、和那个人断绝往来,就不必受苦了。你斗不过先生,你拿什么跟他斗?” 徐至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他并不急着回复管家的说法:“李叔,您的女儿也快成家了吧。” “嗯,婚礼定在九月。我女儿稍长你几岁,年龄正好是结婚的时候。” “挺好的,”徐至点点头,“可惜我去不了。” “你这孩子……”像是要证明他的决心似的,故意提及了几个月之后的事。 徐至目光坚定,“不必再说了,他想把我关多久,我就住多久。” 世界上一人懂他、爱他就已足够。 为此他可以不在乎自由与否。 第41章 李叔于是不敢再劝了。 他从徐正则还未成家时就负责对方的起居,几十年来兢兢业业,看着这个家一步步壮大,又一点点冷清。徐正则二十二岁与宋清澜结婚,次年徐至诞生,从医院回来之后还是他给婴儿洗的澡。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他犹记得那时徐至格外乖巧,眼睛清澈而平静,一如屹立在谭边的黑石。 从能够表达饥饿起就没有哭闹过,较常人而言更早慧和自立。徐至十四岁以前的学习都由家庭教师授予,社交局限于以徐家为圆心的圈子里。 他不像弟弟徐更,在该上幼儿园的年纪和一群小朋友嬉戏玩闹,大一点之后每天和蒋龄共同去上小学,然后读了普通初中、升学,挑灯夜读冲刺高考,和任何一个平常人家的儿女一样走到了现在。 他向来稳重而清醒,人生中本该最童真烂漫的一段,像是被果敢地跨了过去。 可今天却不同以往。 他竖起了尖刺,铁定了心。 十一年未见,徐至衣冠楚楚,却做着最反叛的事。 李叔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改变不了父子俩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只能尽可能地将徐至照顾得好一点。 他们驶进了一座山中,周围的道路正在翻修。 城市似乎开始有了新旧之分,徐至觉得这里以后说不定正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城市发展的方向,徐正则能买下这块地,在山腰处建了不少别墅,说明他也有所预见,只是一切刚刚开始,目前更多的是荒芜。 距离徐至父子二人上一次互亮底牌已经很遥远,那时争论的焦点还是年幼的徐更。他的母亲并不知道近二十年前的那次场面诡异的谈判,徐正则也没有告知她徐至与程锡之间的关系,在她面前,一切恩怨暂时化为乌有,宋清澜至今也许仍然觉得他和徐正则仅仅是性格不合。 在徐至看来,徐正则是个纯粹的利益、权力追逐者,早年为了坐上徐家的第一把交椅用尽手段。有一点值得他肯定,就是这么多年来他父亲对宋清澜的感情没有淡过。 宋清澜是不太典型的闺秀,她长相温婉,徐更就继承了她外貌之中的柔和。谈不上狠心,却也算凉薄。 公司的情况具体如何他不太了解,但他猜只是泛泛。 他多年来一直扮演着一个顺从而温驯的角色,与徐正则很少真正有过交流,刚才的冲突让他觉得徐正则在盛怒之下,还有心底已经膨胀到无法正常掩饰的慌乱。 李叔带他进了房子。 简约,没有太多鲜亮的颜色用以点缀,低调而不失品格。 换作是以前的徐至会觉得满意。可他现在更愿意待在程锡家那小小的一间,看瓶子里的几种花斗色争妍。 从前他的一贯喜欢,就只是别人心中认为的一贯喜欢。 直到遇见程锡之后他才明白。 他求的不过是平淡,不过是归家时的一缕炊烟。 锦苑的住所无可挑剔,一切设施和布置都精心,只是电话打不出去,也没有供徐至了解外界情况的途径。 厨房里没有刀具,徐至的饭食由专人做好,每天准时送来。 徐正则向保全公司要了不少人来看着他,与他毫无干系,没有情分,必要时可以动手。身着轻便的高大男人不用去招惹也知道身手不凡,徐至跑不出三步,估计就会被按在地上。 李叔每天都会过来问询他的情况,不过大多数时间无法得到回应,在徐至看来这不过是名为“探望”的监视。 在房子里的时间度过得很慢,徐至让李叔买了张舒服的躺椅,每天坐在上面,没有完全拉上窗帘,就着透出的一束光看书。程锡曾经也这么做过,只是他常常看不了两页就疲倦,更多的时候捧着书就陷入沉睡,再在徐至替他搭上绒毯时醒来,懒懒一笑,又吻住他近在咫尺的嘴唇。 他开始自学西语,为了避免懒惰和安逸让自己的脑子变得迟钝,每天还会看一些他很少接触的物理和化学。另外,他还做了一件事。 去主动招惹保镖,为的就是从短暂的交手中间学习技巧,尽管为此身上挂彩不少。频率很低,不会让人察觉到他的用意,李叔来听到的汇报也只是他想要逃跑。 李叔语重心长:“跟先生认个错吧,一切就都过去了,小至,何必呢。” 徐至自顾自处理破裂的嘴角,指骨隐隐作痛,他预估自己能够偷袭一个人,再在短时间内放倒另一个人,挨打让这个零基础的人学得还算快。 “过不去,李叔。”徐至冷淡道,“我何错之有?” 他不过是和世间千千万万的人相同,爱上了一个人。 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就像一场雨下落,一阵风吹过,降临得迅速而突然。 一件本非故意的事,却被视同错误。 “可你也知道,你和小程的情况,是不为大部分人所接受的。小至,我多多少少明白一些你的心情,但有些时候,你任性不得。” “李叔,假如你的女儿的爱人也是女人,你会不会像我父亲对待我一样对待你女儿?”徐至问。 “不会,”李叔摇摇头,“我大概会直接与她断绝关系吧。” “你比我更适合当他的家人。”徐至微微一笑,起身上楼去。 七月进入酷暑,大雨格外频繁,徐至想起从前他和程锡穿越一号公路时坐在窗边一起看雨,自己再望出去时,只觉得残酷且乏味,甚至心底升腾起酸涩难受的感觉。 和程锡在一起,狂风骤雨也算美景。 那是徐至此生中最纯粹、最热烈的时刻。 雨连下几天,忽大忽小,徐至平常会在花园里活动活动,下着雨也无例外。 他淋湿了裤管和上衣,又回到宅子里,不知为何又想起程锡之前旅行时程锡装过的那瓶海水。程锡的每个细胞都像浸满了浪漫。 那时他在旅馆里因为疲累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程锡便一个人去沙滩游玩,带了海水、贝壳和海螺,那人自然是搬不回整片海的,所以带了小小一角,也让他欣赏欣赏海景。 总算放晴时,魏迢找上门来,像看笑话似的大量徐至一番,顺便和他、李叔吃了个饭。 魏迢有饭后看报纸的习惯,见这里没有任何类似的东西,觉得新鲜:“我之前还觉得奇怪,程锡都那样了你居然还没跟正则闹,原来是你不知道啊。” 徐至脸色骤变:“他怎么了?” 第42章 魏迢不紧不慢地在用手指刮刮沙发。 “还是等报纸买来你自己看吧。” 他头一转,眼睛微弯,对管家说:“老李,有剩余的话,这几天的都要。” 李叔应了一声,系好手腕的扣子,亲自下山去。 客厅里又只剩徐至、魏迢二人,徐至的呼吸节奏沉重而缓慢,在落针可闻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压抑。 登报,且是连续报道。 徐至已经大致猜出发生了些什么。 “前几天连着下雨,我们这边下得还算小的。雨一多,就容易出事。” 徐至猛地站起来,将摆放着的石英钟倒扣,回避时间,此时等待真相的每一秒都是折磨。他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颤抖,不过还是没能逃过魏迢老辣的眼睛。 他叹道:“小至,你真是越来越不像‘你’了。” 徐至干笑一声:“是越来越不像你们心中的那个‘我’了。” 魏迢被堵得无言,索性随手拿了本放在一侧架子上的杂书,就着放松的姿势站着,看了起来。 等他味同嚼蜡般看完一半的时候,李管家总算按照吩咐买来了魏迢说的东西。 连续几天的晨报,都无一例外地报道了一场波及多地的洪涝灾害及后续情况。 徐至眼前一黑,晃了晃头才继续看下去。 “据有关部门2005年7月19日晚统计,该县4人不幸遇难,11人受伤,1人失踪。” 那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程锡的老家。 徐至感到自己的心在迅速下坠。 他不敢再去看另一家机构的报纸了。 22号一早,程锡父亲因山洪失踪的消息登上了头条,被强行出现在配图里的程锡神容憔悴、面色蜡黄,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意气风发。 23号,情况愈演愈烈,程锡单方面殴打记者,再一次霸占了报纸的整整一面。 他什么也再看不进去,只看到满面的刺目人血。 如今已经25号,徐至不声不响地在这座宅子里度过了平静的每一天……而程锡呢? 徐至目眦欲裂,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消息,是徐正则透的吗。” 魏迢只能点头:“你太倔,只能从他那里下手。就算没有这次巧合,正则也会说点其他的事的。” 天灾降临,躲不过则矣,可令人更胆寒的是趁此炒作,雪上加霜。 徐正则不过是利用了这一点,他只是给了风声,就立刻有了功利小人迎头而来,一次又一次靠揭人伤疤夺取眼球、给悲痛之中的程锡又剐出几道新的伤痕。 人心何其可怖。 徐至后背湿凉,额角冷汗涔涔,他闭上发红的双眼:“你告诉他,收手吧。” “我认错。” “对不起。” 他睁开眼,声音颤抖。 “可是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我的父亲了。” 深夜仍是静谧,月光皎皎,一束清辉落在枝头。 这也许是整个夏天最冷的一晚。 徐至在程锡的家门前犹豫甚久。 他一路驾车飞驰,又一路狂奔,想见到程锡的心情再急切不过,催促着他发软的躯体向前,可真正到了这扇门外,叩响它的勇气却凭空消失了。 程锡孤立无援,徐至的内心兵荒马乱。 他在程锡最需要他的时候没有出现。 程锡面临记者咄咄逼人的提问、被中伤、忍无可忍挥出拳头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他在享受雨和阳光,每天读着动人的诗篇,怀念他们的过往。 徐至扶着门低喘了几声,学着程锡当初带他回家一样握住铁雕花,整个门传出闷响。 他此刻无比希望是程学礼来应门。 那他一定会鼓起勇气,将那一声“爸”喊出口。 门开了。 浓烈的烟酒味掺杂在一起,扑面包围徐至。 程锡拿着酒瓶,扶着门框站着,满下巴的胡茬,他像是消瘦不已,脊背微驼,赤脚,开了门又将酒瓶送进嘴里,喝了一口,酒液从嘴角漏出,滴落在前襟。那里是湿的,无法想象他用这样的姿势喝了多少。 “我没有笑话可看了,你走吧。”程锡浑身的骨头被软化了似的瘫倒在沙发上,那上面有个易拉罐啤酒瓶,壳子上面抖满烟灰,里面塞着长长短短的烟蒂。 他没有认出徐至。 敲门的可以是任何人,关峰、门卫、律师、警察、挖出他住址的记者,有人要看他笑话,要落井下石,尽管来。 安慰也好,奚落也罢,只要程锡见他一面就能稍微打起精神来。可徐至不会,他像一个临阵退缩的逃兵,如避蛇蝎似的远离。 徐至怎么能够……沉默呢? 程锡像感受到冷似的,缓缓倒下去,抱着酒瓶蜷缩在小小的沙发里,易拉罐被他扫到底下,混着酒液的烟蒂撒了出来。他吃吃地笑了一下,侧躺着又喝了一口酒。 结果当然是进了气管,被刺激得咳嗽不已,一瓶酒被晃洒了大半。 徐至连忙去扶他,替他理顺气息。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我来照顾你。”徐至抢过程锡手里的酒,放在桌上,上面也满是空的酒瓶。程锡此人极易醉,第一次共饮他就明白,这人的酒量最多不过几杯,可这满桌的空瓶子,实在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照顾我?”程锡的双眼已经被呛出的眼泪所迷蒙,他握住徐至微凉的手,“你是……爸爸吗?” 握住手压根不够,他又紧紧抱住徐至:“我就知道你还平安。我知道,他们不愿继续找下去,可我知道你平安。他们说找不到你,可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见到程锡的头顶有了白发。 徐至突然如鲠在喉,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程锡明明才二十七岁。 他的父亲尚年轻,待人很好,一生都珍爱着亡妻和儿子。 如果没有徐正则从中作梗,那程学礼不会突然跑回老家。徐至如果不冒然跟着程锡去找他,他也不会在那么艰苦的地方生活这么久。 他本应该在这间小屋子里,早上出去打太极、下象棋,晚上提着新鲜的西瓜回来,和程锡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起看球赛、听京剧。 而不是因为一场山洪,落得生死未卜的田地。 这一切非徐至所愿,可皆因他而起。 程锡抱着徐至,紧紧地抱着。 他悲伤地痛哭,发泄这么多天来承受的绝望和委屈,直到声嘶力竭,眼泪干涸。 “一切都会过去。”徐至轻抚着程锡的发,他平静、温柔、坚定地注视着程锡。 他捧住程锡的脸,在他的颊边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嘴唇触碰到泪水,咸涩无比。 这是他最后一次以恋人的身份给予他安慰,亲吻这个人。 “没有人会再伤害你了。”徐至低声道。 我会找到你的父亲,让你们团圆。 徐至安顿好醉酒的程锡后,打扫了这间屋子里的一片狼藉。 程锡这几天应该没有正常吃过饭,他熬了些浓稠的白粥,用程锡的手机给关峰打了电话。 关峰来时徐至已经收拾好了凌乱的客厅,站在陈放着夏珍照片的那个立柜旁边,将枯萎的红玫瑰抽出来。 “你来了。”徐至见等的人来了,转过身,“锅里有一点粥,他醒了热给他吃。” 关峰一见徐至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打完炮就准备溜了?” “你误会了,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徐至不咸不淡道,他收起那支枯玫瑰,就像收起一颗枯萎的心,“不用提起我来过。告诉他,好好生活。” “这可是你说的!”关峰这个人虽然平时一根筋,但关键时候还是明白这一切缘何而起,“老程这个人是傻了一点,固执了一点,但你也不能这么作践他。拉他爸出来炒作、博眼球,你跟那帮烂记者还是人吗?你知道他……” 关峰顿了一下,话猛地拐弯:“算了,不说了。跟你说再多话都是放屁,你最好离他远远的,我们不想跟你们徐家有什么牵扯。他有什么难处,我会陪着他!” 徐至一声不吭地听着,末了才点点头:“好。” 他这么平静,关峰想再骂都骂不出来了。 良久,关峰听见一声叹息。 “我走了。” 徐至轻轻地关上那扇门,像是怕吵醒沉睡中的夜。 他仿佛被按着头颅,走进沉沉如水的夜色里。 走进一个未来没有程锡的世界。 第43章 徐至走得很慢,他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观察这里的一切,那两棵长歪的石榴树已经没有花了,青绿色的小果子密密地结着,再过几个月就会成熟。 他回头望向二楼的那点光亮,他知道曾经那里很温暖,也幻想它属于自己。 他笑着摇头。 是他痴心妄想了。 这世间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可以为他所拥有。 徐至无声地大笑着离开,他学不会哭,所以一滴眼泪也流不下来。 程锡在宿醉引起的剧烈头痛中苏醒。 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身上的衣物被脱得干净,像是被仔细擦洗过了,只剩下残余的酒味。 关峰坐在桌子前趴着酣睡。 他没有叫醒关峰,自己开了房间的门走出去,走几步就一阵眩晕,地砖和天花板似乎调转了过来,扶住门框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原本遍地狼藉的客厅被打扫得很干净,堆满小几的酒瓶似乎也被扔掉了,插在细口花瓶里的枯玫瑰不见踪影,夏珍的照片还好好的。 就好像这几天的颓唐、借酒消愁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是肿的,比一般的水肿更加厉害,也许他不知什么时候哭过。 其实他不太记得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他潜意识里拒绝接受现实,拒绝流逝的时间,以至于他甚至都不知道今天是哪年哪月。 可事实就是,他老家所在的乡镇因为持续多日的强降雨发生了洪灾,多处房屋被冲垮,他家的那栋老房子因为年久失修也名列其中。周围的住户都遭受了灾祸,有人因此丧生,有人比较幸运,只是轻伤,只有他的父亲不见踪影。 雨下个不停,随时都有塌方的可能。道路不通导致救援困难,村民自救不易,更别谈冒着危险去寻找失踪的程学礼。 等雨势稍小,抢修完毕,救援队进入山里,曾经古朴的宅子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 他们花了很久的时间在泥泞中移开废墟,程学礼不在里面。 在开展了两天一夜的搜救后,程学礼被暂时记录为“失踪”。 这对程锡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在洪水大规模来临之前,他还问了程学礼用不用先暂时离开,怕雨天路滑一不小心走着山路就摔了。 对方在听筒里呸了他一声,要是自己在他爸跟前,指不定就被揪耳朵了:“去去去,怎么说话呢你,要说走路,谁能有我稳?” 他们谁也没想到雨会这么大,持续得这么久。 让那个再稳健不过的男人摔进了洪流里。 程锡接到消息后几乎是第一时间赶了回去,路断了,车开不进去,他就徒步。小镇的人都在往外转移,只有他和搜救队逆行,扩大范围又找了一天,最终因为体力不支被扛了回去。 程学礼失踪三天,要是身强力壮也许还好,若是受了点什么伤,又没有水源和食物,恐怕凶多吉少。 程锡明白,于是崩溃不已。 当然,这还不算完,在他被护送着离开、回到家里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的记者围堵在他那个很旧的老居民楼前,手里拿着相机拍下他狼狈不堪的样子,争先恐后地问着他父亲失踪的相关细节问题。 一开始他只是逃,第二天有个记者变本加厉,录音笔塞到他的嘴边,问他爸是否已经确认死亡。程锡双眼通红,怒吼着抡起拳头就打。 对方不躲,不还手,好似就等着程锡爆发。 一个在好莱坞闯出名堂的电影新星,被选中拍摄小众高端香水品牌的广告,两年间参与了数不清的各类品牌商业大中小型活动。 原本他到美国前是有一个助理的,但因为关峰电影资金吃紧,少一个人就能多投点钱到电影里,他便辞退了对方。在美国时他也雇了个小姑娘替他接筛选活动,回国了对方也不打算跟着走,于是合作愉快地结束。他没打算签公司,工作还尚待开展,如今看来没有合约在身,竟然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否则单方面殴打记者这样的行为被大写特写,不知道会给他惹来多少违约金要赔偿。 关峰骂他冲动,程锡拍着桌子让他买酒来。 “你喝吧,喝够了我来收拾,你要相信你爸没事儿,不然不就正中了那个臭王八蛋下怀了么。”关峰怕程锡喝不醉似的,各类酒都给他买了七七八八。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 他太难受了,此时最想做的事不过是,见徐至一面。 他像是很久没有见到徐至了,声音也不曾听过,只能在脑中回想徐至曾经在电话里给他细细地听的每一种声音。 他幻想,徐至也许用冷水洗了脸,在枕头上喷了有着紫罗兰和零陵香豆气味的香水。 徐至的神色总是淡淡的,眉眼深深,他笑时轻轻,盯着看容易恍神。 他记得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抱着酒瓶。 他只是在等徐至的一个电话,或者接起他拨过去的。 痴痴念念,却什么也没等到。 程锡走到放着夏珍照片的立柜前,看的却是那只孤零零的花瓶。 关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蹲着做什么,酒醒了?胃难受吗,我给你热点粥,你说你也是,喝个酒好歹也吃点东西,没进医院也算你命大了。” “谢谢你,房间应该很乱吧,辛苦你打扫了。” 关峰心道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辛苦,毕竟这些都是那位徐大少爷收拾的,他只是过来捡了个漏而已。 “你知道就行。” 徐至留下的粥没放进冰箱,好在昨夜天凉,没变质,关峰给他盛了一碗,在厨房里研究那个泡菜坛子:“老程,你要来点泡菜下饭吗。” 程锡小口喝粥,应了一声:“不用了。里面的东西泡了很久了,不适合直接吃。” 关峰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厨房,拿了把小马扎坐在程锡跟前。 程锡喝了一大半,突然问了一句:“这粥是你熬的吗?” 关峰想也没想就摇头:“我哪会做这玩意儿,外面买的。” “哪一家?它味道很好,我以后常去。” 关峰:“忘了忘了,谁还关注店名啊。” “位置在哪里你总记得吧,”程锡追问,“我没吃饱,还想再吃一点。” “你这个人怎么……”关峰脸一皱,“得了得了,这粥,是徐至煮的。” “屋子也是他打扫的,反正什么事儿都是他做的,我就是来看着你睡觉,成了吧。你他妈怎么一点儿醉鬼样都没有啊,粥是谁做的重要吗。” 程锡哽了一下:“重要,太重要了。” 他从瓶子里那支玫瑰被拿走的时候就觉得,照料他的人是消失已久的徐至。那人不太会做别的,热粥进口,他就知道那样恰到好处的稠度出自徐至之手,味蕾记住曾经来过的清甜味。 “他还回来吗,有没有对我,或者对你说了什么?” 关峰挠挠头:“哦,说了。他说让你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 关峰看出程锡一副挺费解的样子:“意思很简单啊。就是你俩一拍两散,从此各过各的。说真的,他不值你这么魂牵梦萦的,老程,打起精神来,那帮记者胡说八道,等我发达了整不死他们。你也是,事业上去之后,有钱就有人力,你爸肯定还活着,就是迷路了回不来,说不定还等着你去找呢,放弃什么也别放弃自己。” 他恳切地劝着程锡,说的全是心里话。 爱情没了,家庭于此破碎,可友情常青。 他俩这么多年的朋友,不能扔下程锡一个人。 程锡静静地听着,未曾料想心还会有抽痛的时候。 他低低地笑了,笑着流出眼泪来。 ―――― 虐不久了=w=~ 第44章 程锡想起,和徐至从程学礼那里回来,徐至跟着他进了家门,离开时眼中看不出太多不舍,说了一声:“保重。” 他当时不懂,心里还觉得怪异,可现在明白了。 那就是徐至的道别。 只是此音离弦甚远,他曾以为从前触及到了徐至的心,一呼一吸都能揣摩出悲喜,到头来还是听不清。 徐正则在这场父子的较量中赢得漂亮。 徐至向他低头,和程锡彻底切了联系,他压下的石头一下子就被撤离。没过多久那位恶意炒作程锡父亲的撰稿人就被辞退,报社发表声明程锡打人的真正原因,负责人登门道歉,不过程锡连门都没给他开。 蒋龄成立了白金传媒,徐更没有入股,只是跟着他投资了部小电影。 游手好闲的徐更逐渐忙起来,并不常回家住,他对一切都感到新鲜,事事都愿意尝试、体验,久而久之似乎觉得这东西也许他喜欢。 毕竟在那个家里,没有人会觉得他有什么能力。 徐至成为徐氏众多副总之一,工作上由魏迢给他带路。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徐正则野心勃勃,在这座城市里买下不少地皮,大力开发房产,锦苑是竣工未售,还有不少正在修建,所谓贪多嚼不烂,徐至也终于明白他当初感觉到徐正则那点慌乱从何而来。 他当然不慌,房地产兴起是必然,徐正则掌管徐氏这么多年,眼光还算独到,位置都选得很好,除了锦苑。那里算是鸡肋,交通不便利,拓宽的道路都还在修整中,更别说什么人气,加上修建成本高,售价肯定不会低,要生造一个富人区,凭他们一个集团之力,难度很大。 但他和徐正则都看出来城市的重心正在迁移,也正因如此徐父才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居于世而隐于世,这个噱头足够给他们带来巨额利益。 转眼到了深冬,徐至近来忙着熟悉工作和管理层,坐在办公室的时间久了一些,疏于锻炼,原本以为习惯了相较而言温度更低的纽约,没想到回国过冬却还是抵不过寒冷意味侵袭,能够供他御寒的穿着效力并不明显。 这天他上班的时候就觉得喉咙很不舒服,进去之后发现祝逢今坐着,在等他。 “祝师兄。”他打了个招呼,“怎么,是程爸爸有消息了吗?” 祝逢今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凭徐至自己,手伸不了那么长,找人也不是他的强项。可祝逢今不同,他在厉家多年,不用多想也知道是个狠角色,之前在美国时徐至帮了他的忙,现在祝逢今的情况基本稳定,能腾出一些人手找程锡的父亲。 他们一开始的目标是附近的村庄和各类医院,但一段时间的努力仍然石沉大海。 “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可能没办法全力帮你,只能让几个人帮你盯着一点。”距离洪灾发生已经过去数月,时间越久能找到的概率就越小,祝逢今并不对此抱太大期望,只是他欠徐至一个人情,他必须还上。 “没关系,在周围的一片都没发现尸体是好事。”徐至即刻会意,“他还活着,其实就已经够了。” 起码能够让他内心潮水般的愧疚稍稍退下去一点点。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说话听起来很怪,之前没有那么重的吞咽声,病了?” 徐至有些出神:“也许吧,衣服可能穿少了一点。” 祝逢今道:“在我看来,你可以尝试着找一个照顾你的人。” 徐至没有犹豫:“谢谢,但没有必要。” “你想到哪儿去了,”祝逢今调侃他,“找个保姆负责起居有什么不好。” 见他没有回话的意思,祝逢自识讨了个没趣:“我走了,你留步。” 徐至的目光并没有跟着祝逢今走。 他没有刻意地想去忘却程锡,可是也并不想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想起他。 尽管一切都很陌生,但还是无法控制地与过去的生活息息相关。 和程锡在一起他很少生病,积极锻炼是一回事,程锡细心的关怀也是原因。 像今天这样冷的天气,那个人说不定又会在他出门前给他围上一条和西装极其不搭的圣诞酒红色围巾。他还会检查自己的袜子,是不是足够保暖,思考有没有必要准备一双手套。 他这一生中,或许所见疏浅,再没有遇到过比程锡更温暖的人。 徐至按时下班,准备取车去晚市买些菜回家做饭。他已经不和父母同住,自己搬到锦苑里清净,他一个人,平时会有家政打扫,除此之外的生活由他自己负责。 不知何时连洗碗都变成了乐趣。 他嗓子疼的厉害,饮食只能清淡,拎着一口袋的蔬菜,去了附近的药局买药。柜员给他推荐,他无所谓价钱,让她拿了足够的量就准备付钱离开。 “有山香圆叶的药会让你好得比较快,也没那么贵。” 徐至掏钱的动作一顿,他的心疯狂地跳动,手指都跟着发颤。 他也许忘记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和惊愕,和程锡眼神撞上,喉咙的不适早就溜到九霄云外。 “好久不见。”程锡随和地笑。 他兴许是瘦了,以前轮廓没有那么明显,头发长了,没有很仔细地梳,被风吹得有些乱。身上的衣服他没见过,长款的深色厚外套,系着腰带,里面叠穿了件风衣,领子微微竖起来,看不见他颈侧的小痣。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徐至按他说的买了见效快的药,程锡的双手放在外套的兜里。 “只是路过,看里面的人有些像你,就进来看看,也没想过真的是你。” 毕竟徐至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常常会想,为什么这个人能够这么干脆利落地抽身,把他的一片痴心扔在原地。 那天关峰劝过他之后,程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昏睡了一整天,醒来之后出去买了红白两枝玫瑰。一枝给他的母亲夏珍,另一枝是他自己喜欢。 可看它绽放在夏珍的照片旁,素白的颜色总让他想起纽约的那只青色瓷瓶,盯着看了几秒,就把花抽出来准备扔掉,又舍不得,再放回去,最后索性不看。 他试图把徐至踢到自己心里的角落不管,可发现太难。 也就放任它去。 今天遇见徐至,是一个巧合,就像三年前的那一晚他们偶然相遇。 城市很大,所以偶然也来得很迟。 他们找了个能吃饭的小酒馆,听着舒缓的音乐进餐。 程锡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开始接戏,商业活动也只是挑着参加。拜上次记者的那一遭,他拒绝接受访谈和过高的曝光率,就像真的只是活在电影的镜头底下。 徐至听着,只道了一声:“很好。” 继续做着你想做的事,这样很好。 再没有人打扰你平静的生活,这样很好。 程锡手上切肉的刀力一滑,刮在盘子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其实不好。但他说不出口。 徐至如此决绝,他还要上赶着贴过去,未免也太没有自尊和底线。 他已经头破血流,不想再撞上这堵不破的墙了。 他们还可以做到安安静静地同桌吃饭,只是程锡看不太出徐至眼中有什么火花。 或许是有的,但被周遭彻骨严寒冻住。 “徐至,你什么也没和我说就擅自和我切断联系,我想亲耳听听你的说法。”程锡道,“我之前说过,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仅仅代表你自己。” 徐至放下餐具,他的口吻冷静而克制:“是仅代表我自己。” 程锡应该有更广阔的未来和生活。 拍他喜欢的电影,爱他该爱的人。 而回到自己该站在的位置,被困在那张网里,他徐至一人足够。 程锡盯着自己手上那把刀,觉得徐至的话就像跳上白刃,割在他心,次次不见血。 “我明白了,”程锡突然像是得到了释放,松懈下来僵硬的肩膀,“我没法跟你做好朋友,又不想跟你老死不相往来。徐至,我唯一的家人不见了,过不了除夕。我能不能在那天和你喝一杯酒?” “就当作是,陪我。” ―――― 终于写到这里了,除夕见面的原因。 我只能说其实不存在等不等这个问题,因为他们这里明明白白分手了。 所以是有距离的。 第45章 除夕越来越近。 而程锡的家人不在,过不了这样的日子。 就像时刻提醒着徐至他为何团不了圆。 徐至的喉咙和心口被用力束紧,脸色发白。 他微微低下头去,干涩地发出应答:“好。” 程锡笑了笑,眼中似乎有什么被剥离。 他继而握着刀把,切着盘中火候刚好的肉排。 相隔一张餐桌那么远的两个人,静美的音乐声、瓷盘与刀刃细微的碰撞声、缓慢的咀嚼声都不复存在,只留下一片漆黑颜色,距离,就这么悄然固定了。 之后,就是万水千山。 2006年的除夕,程锡放了徐至鸽子。 那天很冷,来之前有风雪。他撑了伞,裸露在外的手被风吹得冷得几乎没有知觉。 徐至在唯一一家营业的酒馆点了一杯苏打水和一杯威士忌,坐到后半夜时将两杯东西混合在一起饮下,踩着积起的薄雪回了家。 他离去后,脚印为新降的雪所覆盖,独自行走在城市里的踪迹,终是被抹平了。 2007年,程锡的事业迎来重要转折点,和关峰合作的第三部电影几经周折终于交出完美答卷,程锡的一杯酒,和徐至的一杯苏打水是庆祝。 徐至将“兰庭”的一套位置很好的公寓送给程锡,写作贺礼实为补偿,那人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脸上隐隐有怒气,杯子里的酒晃动几下,最终也没往徐至脸上泼去。 再后来,他们几乎没有交流,只是坐上一会儿,程锡爽快地喝完酒离开,徐至脊背放松,微微驼下去,摩挲着盛着清淡苏打的玻璃杯,偶尔会听到eagles的《hotel ia》。 他没有抬头。只是想,也许他再也不会自驾跨过一号公路。 回忆里的大苏尔,足够他用一生来回味珍藏。 他的父母从2013年开始了旅居生活,临走前徐正则还将徐氏影业交给了小儿子徐更,即便那是个年年亏损的烂摊子。 徐至觉得这个决定不算糟糕,即便他觉得徐更以个人的身份会更自由,但他那个弟弟像是要急切地证明自己似的,没有提出异议。 于是徐至便私下叫了魏迢,他已经不再担任能够参与到决策中来的副总一职,而是挂了个顾问的头衔,常常会来徐至的办公室里喝茶。 徐至不爱喝茶,可他不时会收到些顶好的大红袍,没有其他作用就拿来招待客人。 被徐至主动叫过来的次数少,魏迢显得很有趣味:“你有什么事儿?” “魏叔,我听说您的儿子,刚从英国辞职回来不久吧?” “没错,小鸣更喜欢国内的环境,”魏迢点点头,“但你的身边看起来不缺人。” 徐至道:“小更身边缺,他之前没有这样的经验。您儿子还没找到合适工作的话,直接去小更的公司上班,待遇不会差。” “我这辈子跟着你爸走,我儿子还得跟着你们兄弟俩走,真是摆脱不了姓徐的了,”魏迢叹了口气,“你说你这不是挺关心小更的嘛,怎么两个人见面就吵架呢,找个泼辣点儿的女孩把你收了,看看能不能治治你这身臭毛病。” 徐至三十三岁,也不是没有被人催促着结婚。 宋清澜偶尔会问起他的感情,徐正则最终还是将他和程锡的过往告诉了她。 只是徐至从来没有表现得异于平常。与家人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言语间的感情也越来越淡薄,她提及了介绍熟识朋友家的适龄女孩子给他认识后,徐至连多余的拒绝都吝于给出,直接挂断了电话。 徐至从来没有想过结婚。 这么多年的生活,过得其实有些魂不守舍。 他牺牲掉部分健康和全部情感,为徐氏尽心尽力,将它扩张到了一个父辈从未勾勒过的全新的版图。数年来,无数“兰庭”拔地而起,“锦苑”隐于山中,商业广场、酒店、度假村给徐氏创造了丰厚的利润。甚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至兴起不久的物流,他们也能以绝佳的时机进入市场、抢占份额。一场从2012年起持续长达十八个月的海外敌意并购成功让他将徐氏的旗帜插在了大洋彼岸,也终于给了他一个再飞往纽约的理由。 他始终没有出售那套上西区的旧宅,不对外出租,每年缴纳税费,雇人按时打扫、更换瓷瓶中的花朵,和因为时间太长而不亮的灯泡。出入街道的人换了又换,那里却依然像是住着跟着岁月慢慢变老的他们。 也就是2014年的除夕之后,徐至去了曼哈顿。 那把孔雀蓝色的椅子颜色依然鲜亮,只是不会有人再坐在上面画下纽约的春夏秋冬。 他取走了那两张卡在书里的《西贡小姐》的音乐剧门票,烧了一个晚上的壁炉,第二天细细清理了炉灰,离开时将盛开的花拿走,将门永远地锁上。 再怎么小心保护、打扫,它都不会再是回忆里的样子。 2016年的除夕,徐至是早上去的父母家。 那里不常有人住,李叔已经年迈,头发尽数花白。腊梅花开了,还没进大门就能闻到沁人幽然香气。 他缓步走着,并不沿着一条直线,绕过了落下的花朵。 又是一年未见,宋清澜没有别的变化,或许脖子、眼角添上几丝细纹,但徐至已经很久没有停下来分出心神,看过她的模样。 或者说,他这些年来步履匆匆,周围的一切作何变化,他都没有注意过。 “我听老李说,小更有了男朋友,还闹得世人皆知。”宋清澜脸上有些无奈,“你们还真是兄弟俩,找的人都还是一个圈子里的。” 2015年演艺圈里不乏爆炸性话题,排得上号的当属徐氏影业的总裁徐更和演员孟泽公开恋情。那演员毫无背景,在关峰的电影里演了男二号,之前有人想借他们关系来勒索钱财,阴差阳错寄到了徐至手里,他这才知道原来弟弟还藏着这么个人。 那时孟泽看起来并不爱徐更,他自然觉得那人另有所图。 毕竟,他的弟弟看起来很傻,还为了孟泽减肥、植发。 一副动了真心却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徐更年少时的样子他只能在照片里见了。上一次因故找徐更,他显然瘦了很多。徐更三十二岁,却还是和他记忆里白嫩水灵的样子所差无几。 只有他像是一点点苍老下去。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徐至不意外她会知道,“孟泽的父亲去世多年,母亲有精神疾病。小更公司和白金的公关都很迅速,他没办法用同一招来对付孟泽。” “小至……”宋清澜心里一揪,“你还是在怪正则当年拆散你和程锡。” 徐至摇摇头:“我不怪他。” “他早就不值得我给出额外的情绪,”徐至不紧不慢道,就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从2005年7月25号起,他就不再是我的父亲,只是我的上司。从2013年起,他连上司也不是。” “正则一生追逐权力,不容许别人违抗,”宋清澜笑容惨淡,“是过激了一点,没想到亲生的孩子会这么看他。” 徐至难得哂笑一声:“他当初为了权力愿意放弃小更的时候,大概就已经不在乎儿子怎么看待他了吧。” 宋清澜不解地看着他。 “这件事情我没有对第三人讲过,但你有权利知道,因为你是小更的母亲。祖父当年重病,他和大伯争徐氏争得你死我活,他为了抹黑对手,将主意打到了小更的身上。” “才三岁,话都不怎么说得利索的小更,”徐更隐隐有了怒气,字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明明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扳倒对手,他却选择了伤害家人,你知道打算他做什么吗。当时他和厉家的人交好,准备让人去煽动大伯,绑架小更,然后恶人先告状,把大伯踢下去。” “却被我听见了,”徐至冷笑,“他们也许不觉得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可我就是明白。” 这个秘密在他心里藏了快三十年。 如今说出来,却没有太多的感觉。 没有释然,不觉得快意,只剩下一片空茫。 当时徐正则遣走了厉家的人,把刚刚长到他腰腹的徐至唤了进来,问他都听见了什么。 徐至那时没有害怕,也没有犹豫,复述出了他们的对话。 “大伯做事畏首畏尾,不会这么容易被说动,”徐至目光炯炯,“不要让弟弟参与进来,让他普普通通地长大吧――我可以的,我可以帮他把该做的事做了。” 徐至可以揽下一切,让徐更快快乐乐地成长。 六岁的他那么以为。 后来,徐正则扳到了长兄徐正均,给了他百分之五的股份以解决后半生的经济问题,放任小弟徐正灵周游四海。没有将心思花费在栽培小儿子身上,让他真真正正地和普通人一样长大。 父子二人一场诡异的谈判,擅自决定了兄弟俩的人生轨迹,在避免一个问题发生的同时,又滋生出无数问题,伤害了另一颗无辜而敏感的心。 可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情急之下,哪里会想到那么多。 他出于本能地保护,下了孤独、不被他人所理解的决心。 从不考虑自己的肩膀能否承受这样的重量。 如果不能,即便是被压得趴下去,也要以肉身作一道最后的墙。 第46章 宋清澜陷入了一阵恍惚。 她的儿子,说出了一个掩埋了近三十年的秘密。 这个秘密已经近乎腐朽,又在一瞬间被注入新生,狠狠地刺入心脏。 那是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却打算置他于危险,借此往上爬。 她用手搓了搓手臂,如同被人拽到了冰天雪地,无助地乞求一点温热的火种。 “我竟然,什么也不知道,”宋清澜双眼已经盈满泪水,眼睑颤抖着,“他想这么对待我的儿子,我不知道。我究竟,当了怎样一个母亲……” “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你选择性地忽略,”徐至不为所动,“你和他没有太多本质上的不同。” 他微微低下头:“可我还把你当母亲,我始终感谢你将我带到这个世界。” 她看着面不改色的徐至,心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抓揉,疼得厉害。 “这个世界,有灰暗之处,也会光彩照人。可以寒冷刺骨,也能温暖如春。我徐至能走过这么多路、遇见这么多人,是我的幸运。” 他感谢降生,感谢相遇。 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他的心是个空空的罐子,如今已经掏不出什么爱恨分给他人。 徐至难得说了很多话,他不给宋清澜间隙:“我知道他最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他年轻时太拼,心脏已经出了问题。你们的旅行停了,大概不适合再到处乱走了吧。你一直尝试着缓和我们的关系,但我很抱歉。” “有些坎,我一辈子也跨不过去。他也并非真心实意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安慰,所以维持现状。小更那里,我去探探情况,你们不要打扰。如果你觉得对小更有什么亏欠,也许说出来会好一点。”徐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和宋清澜交流的时间最长的一次,“我的话,我的一生已经足够失败,姑且,就让我这么任性下去吧。” 他这一生,从没有活出自我。 他向往美好,而它太容易脆折。又狠不下心割舍身外的一切,受困于一场漫长的自我责备,丢盔弃甲、当了逃兵,放弃了所爱之人,伤害了所爱之人。 一阵风吹过,携带花香与湿意,吹散缓缓吐出的叹息。 宋清澜望着徐至的背影,那样干净,却觉得他一身泥泞。 她的脑中出现另一个身影。 那人和他并肩走着,也没牵着他,只是替他挡了溅起的泥花。 如此走过一场淅沥冷雨,一段风烟。 她想,你这半生走得这样快,其实偶尔,也可以慢一点点。 那天晚上,徐更带了孟泽回家。 孟泽俊逸英朗,眼中熠熠,在饭桌上就对宋清澜改了口。 一声“妈妈”叫得宋清澜面色微讶,实则心花怒放。 徐至是从来没有这么叫过她的。 他从来敬爱而疏离,年少时叫“母亲”,如今连一个称谓都不愿给她。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徐至,他眼睑微垂,习惯性地皱眉,只觉得后悔。 可惜时间不会回溯,补偿不了徐至一个起码有快乐存在的童年。 她低下头,鼻子一酸,抬手遮住碗中汤水荡起的涟漪。 一顿年夜饭吃得总算有些烟火气,结束后,他叫了徐更上楼,问询他们之间的事,岂料一开口又是尖酸刻薄之语。 无非是攻击孟泽贪图徐更的钱财与地位,如离弦之箭,射伤了徐更。 话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 徐至觉得,他已经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向徐正则这样的人靠近,渐渐地信奉利益至上的教条。 也许是因为千金散去还复来,而感情就如指缝间的绵绵细沙,风一吹,就再也握不住了。 徐更既坚定又小心:“就凭他一句让我多喜欢我自己一点,我就什么都可以不要了。从小到大,他是第一个跟我说这句话的人。” “我一直把你当作最亲最爱的哥哥,哪怕你再厌恶我,再瞧不起我,我的心情都没有改变过。” 我怎么会厌恶你。 我没有瞧不起你。 原来他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所强加于徐更的普通生活,抹去了他最想守护的明媚笑容,摧毁了对方的自尊,甚至让他开始自我厌弃。 这哪里是保护,这只不过是,残酷的剥夺。 一瞬间,他背上的高山轰然坍塌,碎石滚滚而下,砸出无数裂痕缝隙。 击溃他的同时,也终于如释重负。 徐至看着那张糖纸,用还绷着创可贴的食指去摩挲。 他把糖纸放进盒子里,打开了另一层,里面放着一块绸缎制的光滑手帕。 他没有取出,怕有什么疏漏而抖落。 因为里面包着的,是不成样子的灰烬。 回去之后程安的病不轻反重,他体质本就不太好,刚收养时长住医院,程锡原本已经做好搬家的打算,可思来想去,这里离医院不太远,何况他才刚适应新的环境,贸然更换说不定又会给这个脆弱的孩子带来些什么刺激。 五岁半的孩子烧得脸颊通红,迷迷糊糊地喊着爸爸,冲好退烧药无需程锡哄,程安自己就乖乖地就着小碗喝下,流畅又惹人心疼。 他沉沉睡去,程锡在一旁守着,也舍不得闭上双眼。 一合眼,满脸倦容、被抽离了骄傲的徐至便出现在眼前。 他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呢? 终于不用履行那个无聊的约定,也终于摆脱了阴魂不散、口是心非的过期情人。 徐至应该高兴,应该释然。 而非那样无措,和他触及到的一丝莫名伤心。 程安一觉睡到了四点,温度退下去了,小肚子便欢快地叫起来,程锡开灶煮粥,等待的时候就坐在程安的床边给他讲故事。 程安恢复了元气,这会儿用软软的声音抱怨:“爸爸,这个故事听过好多次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给你讲你还嫌弃,”程锡戳戳程安的小鼻头,“那你想听什么。” “我不想听故事,”程安任他捏,微微往后缩了缩,等程锡的手离开了,才两眼放光,“我今天能不能去爸爸的房间,和你一起睡觉?” 小屁孩儿别的不会,撒娇是一等一的好手,程锡被他盯得无法,全当是默许。 程安小朋友得了准允,飞快下了床,跑进程锡房间。 程锡失笑,让他在自己卧室闹,安安和他分房睡也就是半年左右的事,他睡觉晚,怕吵到孩子休息,索性就亲自装了儿童房,把那么一丁点大的孩子赶到独立的小床上。他关了火,将粥盛出来,也没再准备什么东西。 他端着碗进了自己的卧室,程安坐在床中间,手里拿着本挺厚的东西,此时摊开,程安短短的手指指着上面两个字,念到:“徐、至。” 他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爸爸,我果然没记错,我之前看过这两个字的。” 程锡的手一软,碗差点滑了出去。他走过去将那个本子合上,放进床边的抽屉里。 敢情这小子在这儿等着他呢。 “爸爸,你今天哭,是不是因为他欺负你了啊。” 第47章 “不是。你看他那样儿,我欺负他还差不多。”程锡轻笑,“你小子,你爸在你面前哭个鼻子,就揪着我不放是不是?” 程安小朋友一副深沉的表情:“爸爸,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谎,都会笑一笑啊,而且笑得不好看。我觉得这样不好,因为你上次骗我橘子糖吃完了,也是这么笑的,但我摸到还有剩的!” 然后悄悄地藏进小铁盒,馋的时候也不敢吃,就拿出来看一看,想想酸甜的味道就咽下了口水。可惜本来就没有几颗,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吃,就为了哄徐至而分了一颗出去。 谁叫那个叔叔看起来那么疼呢。 他自己疼的时候,也想要爸爸哄着。 程锡知道这小屁孩偷偷藏糖吃,还明目张胆地分给徐至,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他放下扬起的嘴角,背也不想再挺直,敲碎裹着心的玻璃壳,任碎渣扎进柔软的内里。 他在徐至面前假笑了十年,用五岁孩子都欺骗不过的拙劣演技去敷衍。 那个人只是不爱,所以真真假假,他分不清。 程安喝了点粥又犯困,没折腾多久就闭上双眼睡了。程锡替他掖好被子,自己坐在床上胡思乱想。 他开了盏床头小灯,怕发出噪声,他弓着身子,小心地从抽屉里抽出那个厚本子。它原本就很厚,里面不知贴了多少东西,微微鼓起。那是很好的牛皮,和他的手工钱包出自同一人之手,是他出席箱包品牌活动要的酬劳。皮料因为时间久了,积淀出不一样的成色,它被妥善保管,避开了尖锐的东西造成划痕。 翻开第一页,徐至西装革履,眼镜仍是最开始见到的那副。侧身坐着,他不拘谨,也不放松,像是对面的人在努力与他亲近,却还是能感受到他在保持距离与理智。他在接受采访,程锡对内容不太关心,只爱这拍照的角度,就像是自己坐在那人身边,一转眼就能看到他稍加思索的神色。 这类杂志并非期期都买,路过报刊亭时他总是翻翻目录,看看里面有没有熟悉的名字。 他单独剪下,拼贴在这个本子上,也不去写什么东西。报纸也有,只是不喜油墨气味,上面配图分辨率往往不高,又易坏,他都过了塑再粘。 所以程安随手一翻,就能看到“徐至”二字。 十年来网络兴起,纸媒逐渐没落,拼贴的内容一年来也积攒不了多少。徐至出现在公众视野的频率也在缓慢降低,他看出徐至换了副眼镜,眉眼愈加深邃,无需再用眼镜修饰,可徐至却告诉他是真的需要。 这么多年来,他就和一个与徐至素不相识的人一样,用这种方式去了解、去探听。 程锡苦笑,将声音咽进肚子里。 兴许灯泡寿命将至,发出的光亮昏黄暗淡,照得人也昏沉,他合上关于徐至的一切,重新放进抽屉里。关灯,手撑着让整个人往被子里滑了滑,背对陈放着徐至的过去,闭上酸涩而疲乏的眼睛。 一觉醒来不会将不快都忘记,但可以将心意微微抚平。 可事实就是,波澜一再生起,越是逃避的人和事,就越会挑着时间出现。 程锡醒来得晚了一点,安安已经不在床上,掀起的被子一角被他努力地想铺平整,却还是皱皱的。他拉开窗帘,外面仍在下雪。 程锡还得去医院看望林一立,林导因为车祸伤势过重,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这雪像是不知人间悲苦似地下落,只是还算轻柔,断断续续地才将世界染上素白。 等他整理好出来,没花太多气力就找到了程安。 那个小孩搬了张小凳子,乖巧地坐在上面,一缕软发躺在徐至的手里,被他捏着把精巧的角梳仔细地梳理着发梢。徐至高大的身躯就这么把程安环在怀中,眼神很柔软。 程安显然享受这样的细心呵护,平时他才不会这样给儿子梳头,毕竟养的是个男孩,他也没有那门编辫子的手艺。 他感到一种恬静与安宁,甚至觉得时间像是悄然被人偷走,他和徐至没有分开,甚至朝朝暮暮,如此度过了漫长的一段岁月。 程安发现了程锡,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 徐至闻声抬头:“你起来了。” “嗯,”程锡只觉得头疼,“你怎么进来的。” “敲门,安安来开的。” “程安小朋友,以后记住了,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不然你怎么丢的你爹都不知道。”程锡口气重了一点,他把程安从凳子上抱到自己的怀里,“你走吧,昨晚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以后不用见面了,朋友不做了,什么也不做了,要断就断个干净,一大早来我家做什么。” 程安有点委屈,把头一歪,抵在程锡的脖子处。 敏感如程安,他知道程锡生气了,所以不敢顶嘴,只能偷偷地巴巴望了一眼徐至。 “我有一些事想要告诉你。”徐至低声道。 他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可程锡实在打不起精神来,他猜不透徐至的心思,索性也就不去猜。 但他如果有什么想法,他愿意听,只是能不能听进心里,他不敢确定。 “等我回来再告诉吧,我去医院看朋友,”程锡敷衍道,转而问怀里的程安,“你跟我走还是留在家里?” “我想在家里玩。”程安听见“医院”,嘴瘪了一下,眨眨眼睛,“爸爸早点回来。” 程锡咬牙切齿:“小白眼狼,改名儿叫徐安算了。” 又抬头对徐至淡淡道:“麻烦照看他一下,我可能留到晚上。” 语气与一个护工、保姆、陌生人交谈别无二致。 程锡在医院守着,导演仍在昏迷当中,徐更和孟泽也在。他杯子里的水凉了,徐更便给他添上热的,一间病房里无比压抑。 命运就是这样,不见残酷的面相,却无法知道灾难会何时降临,一块巨石被再冷静不过地投掷到人的背上。 就像2005年的那场洪水,冲垮了一栋老宅,冲走了他的父亲。 他有时仍会做梦,梦见小时候母亲还在的时候,他听见铁锥和板子击打的声音,趿拉着鞋买下一小兜麦芽糖,赶在夏珍的炝炒青菜出锅前回来,乖乖吃饭后再去细品买来的零食,如此能少挨一顿训。 他父亲从来都是满脸笑容的那个角色,犯错的时候总会替他拦着夏珍,脸凑到夏珍因为家务和工作不再软嫩的手掌心上:“哎呀,小橙子不是成心的。” 然后第二天兜里揣着圆圆小小的一盒护手霜回来,送给心爱的妻子。 夏珍嘴上嫌弃味道太香太艳,可洗完手之后总是哼哼着小调,仔仔细细地抹在手上的每一处。 那时程锡只觉得平常,可遇见徐至以后,才发现他内心最向往的不过就是这样平淡而珍重的爱情。 就像他的父亲母亲。 徐至和他也许曾经有过,可它太短暂,仿佛岁月的一声咳嗽。 夏珍离去之后程学礼的笑少了很多,但他仍然会因为和儿子相处感到快乐。因为程锡是妻子离去前的牵挂,也支撑着他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而程锡还来不及让他过上几天好的生活,就从此失去了他的消息。 紧跟而来的就是舆论的落井下石、就是徐至的放手。 他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有些东西已经被他慢慢找回,可曾经炽热、胡乱冲撞的心像是被埋掩,因为被封藏得太深,他已经忘记了在何处。 他呆到了五点,买了些生鲜回家,徐至替他看一天的孩子,出于礼节也不该让他空着肚子回去。 就当作散伙饭。 虽然他们从来都不是伙伴。 像是被算好了回来的时间,门虚掩着,里面的灯光透出来,程锡在换鞋的时候就已经听到“咚咚”的声音,不用猜想也知道那是程安赤着脚在地板上来回跑。 “安安,穿鞋。”徐至声音低沉磁性,对着小孩子说话就生出几分温柔,程锡听在耳里,动作不禁放轻。 他可能真的一个人太久了,所以三言两语也像根羽毛,落在心上。 徐至发现程锡回来,过去拿了买回来的东西,一边走一边小声低语,像是在盘算能够做些什么。 动作流畅而自然,一如在纽约的多年前。 ―――― 这个周太忙了,只贴了新站没有贴论坛,现在一起发出来 之前四十四章程锡提出除夕见面那里修改了一下 以免造成错误理解 第48章 程安跟着过来,给了程锡一个大大的拥抱,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然后就去缠着徐至,两只手搂住他的大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徐至拿撒娇的孩子无法,一只手拎着程锡拿回来的购物袋,另一只手将程安小朋友捞起来。 程锡哑然,在考虑这小屁孩是徐至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的概率有多大。 他总算换好了鞋,细细闻才感觉空气里夹杂着香气,进了厨房便看见炉灶生着火。 “我炖的山药排骨,”徐至把东西放下,拍了拍程安的屁股,“先下去,叔叔要忙了。” 程安嗯了一声,自觉地从徐至的怀抱里下来,跑到客厅玩徐至给他买的新玩具。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带着安安去了商场,他病没完全好,我也不知道什么才对孩子好。我不常吃煨、炖的菜,这是唯一会的。”徐至把盖子掀开给他看,“我知道再过十分钟山药就会到软而不烂的程度,味道应该不会差。” 锅里沸腾着,气泡挨个上浮又咕嘟破灭,汤并非完全清澈透亮,略带一些乳白色,几颗朱红枸杞跟着汤水翻滚,实在很夺人眼球。 程锡见他挽起一小截袖子,露出瘦而不骨感的手腕,目光不自在地移走,嘴上道了声谢:“剩下的我来就好。” “我帮你,”徐至转而将袋子里的活虾拿出来,“虾仁清炒可以吗,我看家里有腰果,放一点也许安安喜欢吃。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他利索地将新鲜的活虾掐头去尾、剥壳去虾线,动作不比程锡这个养儿子的人生疏迟钝。 也许这个人也是独自生活。 他还和从前一样,不喜欢别人打扰,除了清洁一类的需要帮佣,事事都习惯自己动手。 “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程锡又想起当年的事,眼神微微黯淡,他点点头,“你之前说有事情要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徐至处理食材的动作停了,他关了细细水流,厨房里只有火上汤羹的咕嘟声。 “我也许,找到了你父亲。” 火有点大,汤沸腾不止,细小声响在程锡耳里被无限放大,然后“啪”地一声爆开,隔绝了一切响动。程锡的心脏像被按了暂停,然后骤然剧烈跳动,连带着他的嘴唇都是颤抖的,似乎有人锯着他的喉咙,迫使声音破碎:“你、你说什么?” “祝师兄今早联系了我,说是发现了和描述中的你父亲很像的人,”徐至虚扶了一下程锡,“如果你明天没有别的事的话,可以去确认,祝师兄和厉从也会一起。” 程锡还在恍惚之中,他握住徐至扶住他手臂的那只手,曾经觉得微凉的温度也变得炙热,也许是因为他的手掌过于冰冷。如此静默着过了几秒,他的喉头动了两下:“他还好吗?” 徐至注视着他:“我不知道。祝师兄也是被他人告知的,等明天去了之后再作具体了解吧。” 他放缓了语气,安慰:“不必想太多,他一定很好。” 这个消息给程锡的冲击过于强烈,他明白徐至劝他不要多想的用意,可大脑并不受他控制,做饭时思绪翻飞,两道菜里一道没放盐,另一道错放了太多的糖,吃得程安小眉头直皱,还是徐至将没放调料的那道腰果虾仁回了锅,放多了糖的那道蟹黄豆腐端到自己手边,面不改色地将菜吃完。 太多情绪如一团乱麻交缠在一起,搅得程锡有点喘不过气。 找到了失踪逾十年的父亲,他当然高兴,可高兴完了之后就是委屈。 他爸应该还好好的,可为什么就不回家呢。 他和程学礼失散得太久,久到只要他向法院申请,程学礼就可以被认定为死亡。他这些年来找得毫无头绪,就像手里拿了个破篮子,扔进茫茫人海里,连点希望都捞不起来。 可徐至替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徐至绝不是偶尔得到的消息,他更像是从一开始就参与,在背地里一声不吭地找了他父亲十年。 也许就连他也有过放弃的念头,可徐至没有。 他猛地转过头,望向徐至。 那人坐在程安身边,为了配合孩子微微塌下肩膀,即使程安动作缓慢他也不急躁,只是偶尔指点两句,提醒程安要专心。 程锡看不分明徐至的神色,但他的心开始了一阵刺痛。 一瞬间,他觉得他们之间也许有着太多太多的误会。 他不是没见过徐至的温柔。 他明明一直身处其中。 程安在徐至的陪伴下总算拼出了成品,小朋友满意地摸了两下,然后献宝似的拉着程锡过来观赏,挨个介绍每个小动物的名字,程锡分不出心神去听,他的脑中已经被徐至占满,只想等一个安静的时间,能和徐至谈谈。 谈谈各自的这么多的年。 程安没得到程锡的热切回应,有些不满地瘪嘴,却被徐至哄着洗漱上床,临睡前还拉着徐至的手不肯他走:“不走嘛,不走嘛,留下来,爸爸不会生气的。” 孩子就是这样,喜欢与不喜欢,不被身外之事所束缚,都能坦诚地表现出极致。 也许徐至缺失了最天真烂漫的那一段,所以迄今,他还没能对程锡说一声喜欢。 明明爱程锡对他而言已经如此自然。 就像每天清晨的一次醒来,就像呼吸于这人世间。 “我不走,”徐至摸摸程安毛茸茸的发顶,“你爸爸生气我也不走。” “叔叔,我好喜欢你呀,”程安将半张小脸藏进被子里,小声道,“爸爸也很喜欢你的。” 小朋友眨眨水汪汪的黑眼睛:“他,他有一个本子,上面全都是你,有好多我不认识的字。” 徐至愣了两三秒,然后微微笑弯了眼睛,轻轻道了声晚安。 他关上灯,手扶着门把时,感到眼睛一热,有什么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徐至从儿童房里出来,程锡还坐在原处。 “睡了?”程锡问。 徐至:“嗯,时间也晚了。” “那你,想留下来吗?”程锡嘴唇微白,他又一次鼓起了勇气,对徐至试探道。 “好。” 第49章 几天前,程锡也是这么发出邀请,却被徐至断然拒绝。 那时徐至以为程锡已经结婚,组建了完美家庭。 他不会打扰,他没有立场对程锡的任何选择指手画脚,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参与程锡的生活。 可事实并非如此。 他依然独自一人。 往事于徐至而言就像一把生了锈的锁,沉甸甸地锁住心门,久而久之长合在一起,再难以向外敞开。 徐至守在原地,算计着距离不越一步,可他想,他终于能够给自己一个理由迈向程锡。 为此,他用力拽出那把锁,淌出一片热血,才发现原来锈迹只在锁上,没有扩散。 他没有丧失爱人的能力,他的心依然鲜活。 他一如往常地,爱着面前的人。 “徐至,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程锡仰起头,迟疑地动着嘴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找我爸的?” “得知他失踪的那一天起。我能力有限,只能拜托祝师兄的人在附近的村庄、医院找,后来我们都自顾不暇,找人不太积极和及时,一直拖了这么久也没有他的消息。这次是祝师兄手下的人过年回家走了一趟远亲,在村子里发现了相似的人。”徐至终于拔出哽在喉中的一根硬刺,他轻轻笑了,“虽然迟到了这么多年,但你总算能与他团圆,我为你感到高兴。” 程锡许久没有见过徐至笑。 那年分手后,他能见到徐至的机会很少。 他觉得徐至也许并不快乐,因为他所短暂接触的眼神越来越冷,有过舒缓时的眉间沟壑越来越深,他们虽然每年都见面,但更多时候是不欢而散。 徐至不再是记忆里的样子。 他已经不需要再靠古板衣装和细边眼镜使自己看起来年长、精明和深沉。就像他自己一样,离二十多岁的时候,已经很远很远。 可此刻,岁月缓缓折叠,多年前的徐至与他面前的人重合在一起,笑容温柔而沉静,一如初春时的细柳垂落于明净的池水。 他就是那一汪生了皱纹的春池。 “那我们呢?”程锡咽下自己失速的心,话语间已经微微颤抖,“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圆满的可能?” 不是没想过一刀两断。 可他挑的刀钝,刃上涂满至甜的蜜,已经锈蚀打卷,如何斩得开心前缠着的千丝万缕。 “你还是老样子,直白而勇敢。”徐至垂眸,“我做了那么多错事……” “我不想去追究了,徐至。这么久,什么样的伤都已经长成疤痕,疼不疼,重要吗?我见你仍然心动,对你的心意也没有改变,我之前说了谎……我放不下,我怎么可能放下,你是一直我以来的渴望,是我爱了那么久的人啊。” 他们还有多少时间能蹉跎。 横亘着的万水千山里,多少东西数不清道不明,多少人与物匆匆来去,可泊岸已久、不随江水流去的,无非一场深情。 徐至挡住了暖色的光,影子落在程锡的身上。 仿佛在拥抱、在亲吻。 他也这么做了。 他再轻柔不过地吻住程锡的嘴唇,就像在纽约时那个不曾被程锡记得的那次偷吻。 “十三年前,我像这样吻你,”徐至低声道,“那是我的动心。那时我有一瞬间,希望我能像那样,吻你到很久很久以后。” “十一年前,我又一次吻你,作了自认潇洒的道别。”徐至又笑了,他的双眼一片模糊,泪水就这么滴落在程锡的脸颊上,“我这一生,太多自以为是,伤害了小更,伤害了你。” 这个人原来也会悲伤,也会落泪。 程锡的脸上一片水迹,他看着徐至湿润微红的双眼,心底全是柔软。 “那现在呢?”程锡问,“现在还有没有那样的一瞬间?” “不是一瞬间,”徐至抬手,轻轻地用指腹摩挲他的唇角,“现在……我希望能吻你到永远。” 他说完,再次亲吻程锡。 以他此生的全部真心。 那一天晚上,徐至终于能够敞开自己封闭已久的心扉,对程锡说一声喜欢。 他从上衣左边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整齐的光滑手帕,小心地将它拆开,平铺在桌子上。 一张糖纸、和零零碎碎的焦灰。 “你还记不记得在纽约时,有一天家里来了小偷,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找到,就破坏了我一个放着糖纸的盒子?”徐至怕说话时呼吸太重,将轻薄的灰烬吹走,“里面放的就是这些东西。小更送我的糖纸,你也许见过了,我跟小更之间没什么回忆,这是他记事以来给我的第一件东西,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没问过他的意愿,私自决定了他人生的路,无时无刻不在伤他的心。” 程锡心里一酸:“你那么珍视小更,怎么不算一个好哥哥。” “我珍视你,可一切的结果我们都知道。”徐至苦笑,“我……我努力地回想了我们的过去,觉得也许在这段感情里,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明明白白地对你说过喜欢。我所做的一切,是否都像被小更误解那样,被你所不信任、所误会。” 细细想来,程锡的心境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发生了转折。 不再把两个人放在完全对等的位置上,他弯下腰、不再重视自己的心情,对徐至的信任渐渐变得稀薄,以至于到了后来,徐至因为家庭的压力有了放手的意向时,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 那时的一切都是程锡在苦苦坚持和支撑。 直到这个人淡淡地说出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之前,他都觉得徐至只是不爱,或者说,只是不爱他程锡。 所以能够无视他的挣扎与挽留,干净果决地放手。 徐至用手抚摸那张柔滑的手帕:“和小更的糖纸放在一起的,还有当初你每天往我家邮筒里塞的小画。我记得,你画了披萨、松果,星星和月亮。” “那些画……都被烧掉了,只剩下这些,”徐至叹息一声,“只剩下这些灰烬。” 独自生活时,徐至并不常常打开这张盛着灰的手帕。 它太轻,太脆弱,一次绵长的呼吸都能将它们吹跑,指腹一碾就破碎,成了粉末。 程锡开始无法想象,这个人究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藏了多少东西在心里。 像一场雨无声无息地下了,渗进土壤,汇入深根。 他走到卧室,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那本满是徐至的本子。 很快地翻到其中一页,将上面的纸张小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翼翼地揭下来。 那是未完成的,一张小小的,徐至的肖像。 画于2003年一月的某个清晨。 他回了客厅,到徐至的身旁坐下,问他借了那支定制钢笔。 当年的纸笔只是随手一找,此时的钢笔落下的线条粗细已经不同,即便如此,程锡还是盯着徐至看了一会儿,点上那年没描摹出的眼睛。 眼里有他想了多年的柔情。 “不要再守着那些灰烬,”程锡搁下钢笔,发出一声清脆声响,“以后,我会给你很多很多月亮和星星。” ―――― 还有一些没交代,放在下一章。 不出意外明天完结。 第50章 第二天早上,雪仍在下。 徐至和程锡分了两路,他带着程安去找关峰,将孩子托给关导照顾。 关峰见牵着程安的人是徐至,脸上起初是不可思议,然后了然地摸了摸后脑勺:“到头来你们还是走到一起了,他可真够没出息的。” 徐至并不觉得他的话里有刺:“他足够优秀了。谢谢你,这么多年来支持和陪伴着他。” “谢什么,这难道不是作为朋友该做的事儿吗,”关峰小声嘀咕,过去牵走程安的小手,“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闷得半天屁都放不出来一个,也就老程这个傻子喜欢你,你俩一块挺凑合。” 他转而盯着矮矮的程安小朋友:“你小子可别学你爸啊,闷葫芦要不得,能憋死。” 徐至无奈道:“我都听见了。” 关峰连连摆手,让徐至去忙,拉着小孩进了屋,关上门又捏捏程安的脸蛋:“不过,要是真的喜欢的话,就去争取吧,像你爸爸一样。” 人心总是善变,这份深情,太难得。 像这般爱一个人,一生也不见得足够。 程锡趁着天还早,去了医院。 一路上雪停得突然,飘下几粒散雪后,枯颓的枝叶间透出金色的光。 到门口时,他接到了徐更的电话。 林一立在短暂的清醒之后,已经离开了人世。 他看着万里晴空,止不住地叹息一声。 程锡仍去看望了朋友,他的脸祥和而平静,离世时像没有遗憾,而是了却了心愿。 他与林一立做了短暂的告别,轻轻地拥抱,低低地、哽咽着说了一声走好。 从医院出来,他看见徐至站在车旁,像是在等他。 程锡眼睛突然红了,徐至猜出发生了什么,只是安慰:“有暖阳相送,最后有你们在身边,至少他在路上,不会太冷。”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 尚活着的人,会带着关于他的一切美好,继续行走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 从医院离开,他们与祝逢今、厉从在机场汇合。 程锡上次见他们还是在纽约,一别十几年,祝逢今依然温雅,只是当年怕生的瘦弱小孩变了样子,他比徐至略高出一点,五官立体周正,眉弓上多了道疤痕。 厉从站在祝逢今身侧,挺拔笔直,像一张无坚不摧的盾。 祝逢今还算热切,他淡淡一笑:“好久不见了,程先生。路途遥远,别心急。” 路途的确算长。 他们降落在最近的机场,然后得走两小时高速,再翻山,开两小时普通公路。 车有两辆,都是祝逢今安排的司机。他和手下、徐至一辆车,像是刻意似的,厉从和程锡坐到了一起。 “真是好多年没见了,小从,”程锡跟厉从寒暄,“那会儿你应该才十三四吧?” “嗯,十三岁。”厉从道,“程叔跟至叔还是老样子。” “你真是,这么叫把我给叫老了。不过也的确是到了叫叔叔的年纪了。” 程锡笑,他转了个话题:“我父亲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倒没有,我们只是出人,花心思的都是至叔,”厉从摇摇头,“逢今,不,祝叔欠他一个人情,怎么也得还上。再说,朋友的事,能帮一点是一点。” 厉从望了眼窗外,然后略带深意地看着程锡:“你和至叔,像是和好了?我原本以为,至叔会带着愧疚过一辈子,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程锡不解:“此话怎讲?” “他一直觉得你父亲的事是他间接造成,自责不已,”厉从顿了顿,“而你提出来见面,更像是在无时无刻提醒他,你过不了除夕是为什么,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觉得愧对于你。” “至叔父亲当年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为了见你,他和他父亲谈成条件。而他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没能在你身边,以后也不再确定,是否被你需要。所以即便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却也知道回不到过去,”厉从继续说着,“虽然我对他的做法并不是很赞同,但他似乎就是那样习惯一个人背负的性格。这些都是逢今、不,祝叔对我说的,是他趁至叔醉了套出来的话,信不信,就由你自己了。” 程锡终于明白,徐至口中的十一年前的道别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天晚上,骄傲的徐至向他父亲妥协,承受自己的责怪和不甘,都只是为了见他一面。见见如一团烂泥的他,扶起他,告诉他,好好生活。 他想起那支被带走了的红玫瑰,就正如徐至的心一样,枯萎和凋零。 程锡双眼一热:“我信,我怎么不信。” 所幸,和凋谢的花不同。 一颗心能被再次唤醒,即便早已被厚厚风雪所埋掩。 他们之间的爱,早就没有多少和深浅。 他们抵达时,已经到了下午。 这是一座小山村,只是这里依山傍水,气候宜人,不见白雪和萧索。 厉从和祝逢今并不打算和他们一同前去,挑了另一条小路,一前一后,随便走走。 祝逢今的手下一路带着程锡和徐至,临近了院子扯开了嗓门,换上乡音喊了几声。 程锡微微出汗,脱了外套,徐至走在他身边,将衣物拿在手里。 “我在,别喊了,”一个略凶的女声应了,从宅子里出来,她身材娇小,鹅蛋脸,双眼明亮,头发简单地盘着,鹅黄色的上衣袖子被捞到手肘处,原来手里拿着推子,“我给老程理发呢。” 她眼光一转,发现了自家远亲身后还站着两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你们是?” 徐至礼貌道:“打扰了,您是邱玉女士吧。您口中的老程,我们能不能见见?” 邱玉显然觉得他们冒昧,皱皱眉头准备关门。 就在这时,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从她身后走出来,身上披了块塑料布,脑袋上的头发被推了一小半,他手里拿了剥好的橙子:“我剥好啦,给你吃。” 老程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眼睛笑眯眯的,脸上都是风霜的痕迹,他看见生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拿着手里的橙子,直接朝程锡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离程锡越来越近。 “渴吗?给你吃。”老程伸出手。 他大概不会用刀,橙子的顶部被切开,然后用手慢慢将皮剥下来,外边坑坑洼洼,指甲也被染上颜色。 程锡看着他的手,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他的脸,嘴唇颤抖地喊了一声:“爸。” 老程有点不解,程锡想上前去拉住他,却被徐至拦住。 邱玉赶紧跟上来,把那个汁水四溅的橙子拿到手里,又换了很温柔耐心的语气对老程说:“你先回去,我跟他们讲讲话。” 老程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子。 等院子里空了,程锡焦急道:“那……是我爸,他怎么回事?他好像不认得我了。” “看出来了,你们长得这么像,”邱玉语调变得尖锐,“你们如果是来带老程走的,我不许。” 徐至捏捏程锡的手掌,劝他冷静:“邱阿姨,具体是什么情况,您跟我们说说吧。” 邱玉仍有戒备,但看着徐至靠谱,咬咬唇:“老程是我05年救下来的,他脑袋受伤了,有点问题,以前的记忆乱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道他有这么大个儿子。” 那年邱玉还没搬到这里,就住在离程锡老家不远的村落,她的丈夫早亡,膝下也没有孩子,平日里种种菜、编编竹制的日用品支持生活。 发洪水的那几天,她们村子受灾不严重,她是个热心肠,雨停了也会自己出去看看,怕有人受伤。 “发现老程的时候,他一身都是泥,但好像除了点皮外伤,没哪里伤着,我当时想着醒过来他会自己回去,谁知一开口我就知道不对,这人伤了头。”邱玉叹了口气,“我当时领着他上镇上的医院,医生也不知道怎么治,大点的医院我又没钱带他去。” 邱玉当年带着程学礼去医院的那天,正好是徐至尚处在消息闭塞的时候,等他请了祝逢今的人过去,邱玉却已经在想着带程学礼走了。 “老程他,怎么说呢,我没读过什么书,没有文化。他就跟张干干净净的白纸似的,你让他给你摘花,他也听得明白,嘴里还会念叨什么‘橙子’啦、‘小珍’啦,看他老念叨‘程’什么的,我估计他以前就姓程吧。但实在太七零八落了,你让我去找他的家人,这不是为难我吗。说是报警吧,也没个消息,我就带他回娘家了。” 她带着老程坐了一天的长途汽车,才回到这么一片绿水青山的地方。 他们在村子里,种点果树、蔬菜,什么都靠一双手获得,日子过得平淡清贫。 到了年纪,也不去追什么潮流,外边城市里飞速变换的和他们无关,看看只有几个台的电视,电话能打出去就行,老程从山里移了棵山茶花回来,种在自己的院前,能成活,开的时候有很艳的几朵。 时间一长,程学礼说话也渐渐染上了口音,零零散散在记忆里的东西也记不太清。 说起来,当年的洪灾,葬着夏珍的那座山并没有遭殃,程学礼也就是因为赶着想去夏珍的墓旁,才被过了家门的洪水冲走。 冥冥之中像是天意,他仍然健康地活着,可有些东西被抽走了。 但那只手也并非完全将他的记忆掠夺,他看见山的时候总想去里边走走,看见橙子总想摸摸,看见山茶花,总想摘下一朵。 他见了,会隐隐觉得宽慰和开心。 程锡听着,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木然地抬起头来,发现门开了个小缝,老程扒着那条门缝,瞪着眼睛往外看,被程锡撞见,立马站直了,咧开嘴笑了。 那样的笑容,几乎是一下子将程锡带到夏珍还在的美满儿时。 程锡想,记得与否,远没有比父亲快乐重要。 他吐出一口气,对邱玉说:“我爸挺好的,我以后还能来看他吗?” 邱玉低下的头一下子抬起来,眼中满是讶然。 然后她重重地点头:“哎,哎。” 程锡和徐至走的时候,老程的头发还没有理完。 他坐着,朝他们挥手:“常来、常来――” 徐至脚步一顿,他回过头,看见程学礼仍是笑着,就像当年他站在那个狭小的楼梯口,目送着自己和程锡离去。 他终于能够鼓起勇气,也朝程锡父亲挥手:“好,爸爸。” 他和程锡缓缓走着,离开了村庄,夕阳的余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蜜刃 作者:旧雨封池 晖已经落满肩头。 程锡牵住他的手,指尖没遭到阻拦,就卡进徐至的指缝,和他紧紧扣着。 “我感觉到,你现在,心里轻了一点,又重了一点。”程锡注视着他,“少了内疚,多了幸福。” 徐至眨眼:“你都知道了。” “嗯,”程锡亲吻他的手背,“我希望,幸福重一点点。” 徐至摇摇头:“已经足够了。” 十指分开,程锡迈开了步子,抢先走到车前:“载你一程?” 徐至笑了:“余生?” “余生。” (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