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余》 分卷阅读1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1 《有余》作者:假装稀巴烂 文案: 余声大学时向父亲老余出柜,老余无法接受,父子间产生最大的矛盾。 后,余声在外地工作,抵触回家,老余因为寂寞领养了余宇。 故事发生于老余去世后的第一个月,余宇随余声一起生活,在这对养父子的相处中,余声渐渐解开与老余的心结,然而余宇不知不觉中对余声产生了一些父子间不该有的情愫,余声面临了他们这对半路父子间最突出的矛盾…… 养父子年上 余声x余宇 内含回忆杀 he 余声回到家的时候,只有门厅的灯是亮的。余宇大概是睡了,才留了这盏灯,前几天余声问他时,他说是怕有小偷进来,看见楼道里猫眼透出来的一点亮,知道这家有人,就不敢上门了。余声觉得他这是不好意思才这么说,碍于他那点青少年可笑的面子,便也没有揭穿他。 前几天他们刚吵了一架,冷战了几天。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余宇还跑了出去,跟他来离家出走这一套,余声把这些冲突尽数归咎于青春期的无理取闹,不跟他小孩一般见识。他刚从酒桌上下来,浑身烟酒的味道,脑子还算清楚,打开客厅的灯,路过余宇卧室,推门进去看了一眼,人还在,他便又把门带上。 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余宇还是个小不点,怯生生地藏在老余身后,老余拉着他胳膊,鼓励他大方点,让他叫余声叔叔。余声当时只以为这是哪个不认识的表哥表姐的孩子,来这儿做客的,进了门,老余说,这是我给你领养的儿子。余声差点以为他爸老余是精神错乱。 余声当时也年轻,爷俩脾气一个比一个爆,他妈又早逝,缺少女人的家里,冒出一丁点火花就仿佛要点燃炸药库。老余说,你三十了还不结婚,也不生孩子,你存心让老余家绝后,你这是不孝。余声就说,我过了年才二十七,不是三十。他就反复说这句话,老余那边也是一句词颠来倒去地骂,骂他不孝。他没骂错,余声知道他骂的是什么,他二十出头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人,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借着酒劲儿跟老余出了柜。老余接受不了,他也接受不了,老余接受不了唯一的儿子居然是个同性恋,他接受不了他亲爸竟然觉得他是个神经病,他们谁也接受不了谁,也不肯体谅对方的心情,亲情的纽带到了他们手里,成了拔河的绳子,父子俩紧紧抓着,互不相让,势必分出个胜负,勒得手掌见了血,让父子俩的血染在麻绳上,顺着那成股的纤维一起紧紧地扎进绳子里,也依旧争斗个不停。他们打着亲情的名号,可以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不顾一切地去伤害对方。 他们吵得很凶,余宇吓得大哭起来,老余一看孙子哭了,立刻没了火气,全心全意去哄孩子了。余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嘶哑,吵得邻居都来敲门。老余抱着孩子去开门,人家问,你们家怎么了呀。老余说是孩子他爸来了,孩子是高兴得,激动得哭了。余声心说这么大点儿的小孩,能知道什么叫激动吗,那边老余又喊他出来跟老邻居打招呼。 “跟爸爸出去玩。”老余把孩子推给他,这样说。 那是个冬天,临近过年的时候,刚不久才下了场小雪,家属院里的小孩多,雪人也多,余声把余宇弄到楼道口,把人放下,他俩一大一小,如出一辙地抄兜沉默。有大点儿的孩子捏着擦炮从他们身边跑过,余声低头看余宇,眼皮子底下是个看起来挺乖的脑袋,头发不是很黑,看起来软软的。余声问他多大了,余宇也不说话,一会儿老余笑呵呵地出来了,把小孙子抱起来,招呼余声一块回家。余声说这孩子不说话,老余说这是记仇呢,谁叫他跟他吵架来着。他说话的时候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余声看不惯他教育孩子的那套,大过年的,也没搭腔,算是少吵点架,孝顺孝顺他老人家。 晚上,老余跟他说了实话,说跟街坊四邻、亲戚朋友都说的余宇是余声的亲儿子,嘱咐他拜年、走亲戚的时候别说漏了嘴。余声瞠目而视,问这合适吗,他多大了,孩子又多大了,合着他那边还上着大学呢,孩子就先有了。老余对这方面很看得开,说年轻人犯点错误不是很正常吗,就是不能犯原则性错误。老余眼里,原则性错误就是男人不喜欢女人,反倒喜欢上个男人。他俩对原则性错误的定义不一样。 他和老余父子间的矛盾,到了他和余宇这里,也没有减缓多少。似乎就像老余说的那样,这孩子记仇,老余去世后,这见面就得吵架的定律又让余宇遗传去了。余声看着余宇贴在卫生间镜子上的便利贴,不知说什么好。余宇惜字如金,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余声看着上面的字,无声笑笑。起码余宇比他坦诚,老余到死,他都没说出来的话,余宇靠纸条便解决了。他喝了不少酒,虽然没醉,到底有点欠加考虑,拿着纸条去找余宇,手搭上门把手,推门一片黑漆漆,他才回过神来,余光有一道白闪过,他循着一看,原来余宇压根没睡,躲被窝玩手机呢。 已经很晚了,余声没把门全拉开,只探进去大半个身子:“没睡?” “刚醒。”余宇说着,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 余声没拆穿他,催了句早点睡觉,余宇应了一声,余声把门关上,也不知道里面余宇是听进心里去了,还是又在接着玩手机。余声没立刻回卧房睡觉,转道去了书房,坐在椅子上,端仰起墙上老余的遗照来。他大概是真的喝多了,看着老余神情严肃的黑白照片,竟从他总是垂着的嘴角看出一丝笑意。 这是老余去世的第一个月,也是余宇从h市来到余声所在的t市的第一个月。 早上,二人坐在餐厅吃早饭。早饭是余声自己做的,他很少在家里吃饭,自己一个人住,厨房也好久没开火,这次为了余宇,专门下厨做了炸酱面,味道还是好的,他这些年做饭少了,但技术还在。除了给余宇接风洗尘的那一顿,他俩还是第一次一起在家里吃饭。平常余宇上学早,他们起床都不在一个时间,中午余宇吃学校食堂,余声也在公司不回来,到了晚上,余宇还是吃学校食堂,余声忙着酒桌间的应酬,再接着,余宇下了晚自习,放学回家,余声还是在外面。 “刚转过来,课本什么的,学的都一样吧。”余声说着帮他把肉酱浇在面条上。 余宇懒懒地吃面,说:“又不是跨省,高考不得考一套卷子?” 余声被他噎了一下,没再说话。理是这个理,只是他俩好像都不肯给对方一个关心的机会,门口的那盏灯也是,余声只以为是余宇小孩子怕黑,余宇也一直没说他觉得给晚归的家人留灯会让人觉得暖心,结果灯亮是亮了,却只肯在天花板上高高挂着,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2 小心翼翼地播撒自己含蓄的温度。 一会儿,余声又问:“课程还跟得上吗?” 余宇一推碗,道:“我吃完了。” 余声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余宇说:“不用了,我搭地铁去。” 他已经背好书包准备出门了,余声看着他穿着校服的背影,只好又问他:“钱够花吗?” 余宇头也不回道:“爷爷给我钱了。” 接着是门关过去的声音。余声心里不是滋味。葬礼的时候,余宇便对他说,想继续住在老房子里,老余留给他的钱读大学也够了,什么都用不着余声来操心。余声现在想想,似乎当时余宇的原话是“轮不到你来操心”,余声不想跟他吵,压低了声音说我是你爸爸,余宇说你不是。 他确实不是。 余声还记得不了解内情的人说什么,他这样把孩子放在老人家是不行的,长大了跟父母不亲近,其实他和余宇根本没有亲近的必要,没有血缘关系,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虽然法律上余宇的收养人是他,但真正收养他的是老余。老余在icu里躺了半个月,没了,余声心里空落落的,日子还是照常继续着,余宇的生活却由此发生巨变。余声难得闲下来揣测一下余宇的心理,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有些对不起他,同情起余宇的身世来,一会儿视线落在余宇扒了没几口的面条上,又想:我哪里对不起他! 总之是个麻烦。他甚至想,老余在天有灵的话,最好给余宇托个梦,让他听话一点。一对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感情基础的父子,以前靠老余把他们拴在一起,老余去世了,还是靠思念老余来维系这单薄的父子关系。整天闹着要回去的余宇就算了,连余声都把希望寄托在逝去的老余身上,他暗笑自己越活越回去了。 余声平时起不了这样早,前几天他们又一直在吵架,昨晚他看了纸条,二人才终于有了空间各退一步,不过现在看来,小余同学空有这个心,缓和矛盾的功夫还是不到位。余声收拾了餐桌,见余宇房门没有关牢,好奇心驱使他进去看看。结果他很失望,这个房间跟以前没什么两样,除了他新买回来的书桌上堆着一摞课本。他在余宇房间转了一圈,又把家里来回打量一遍,装修得很精致,在小时工的打扫下,看起来跟交房时也差距不大,问题就在这里,这套房子就像是样板房,不像一个家。老余在h市的房子是上世纪的老房子,没有电梯,在一楼,还带个小院,没有他家干净,但比他家有人味多了,余宇在h市的房间里,海报贴了满满的一面墙,小院里全是老余侍弄的各种花草,还有余宇视为宝贝的那些小模型,他们小孩好像叫手办的玩具,他全留在了老余的房子里,仿佛他到t市来,就是为了离开的。 他带着窥探的心态,又走进了余宇的房间,但没像他最讨厌的那类家长一样打着关心的名号翻弄孩子的东西,就是余宇凌乱的床铺,余声也逼迫自己无视掉了,生怕让余宇看出自己来过这里,那时青少年大概会觉得自己领地受了侵犯,二人免不了又是一番吵架。他把对待工作的态度放在处理家庭关系上,分析猜测余宇的表现和动机,得出的结论是余宇是故意的,故意惹怒他,好让他把他送回去。余声觉得这很幼稚,他能理解他的这种幼稚,但人总是要离开家的。 余声从书桌上发现一本语文课本,对比了书皮上的册数,他感觉这本书是余宇漏带的,语文课肯定每天都要上,余声看了一眼表,距离他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于是打算开车把课本先送到余宇学校去,别耽误了他上课。 一周前余宇入学的时候,他才来过七中,那段时间项目刚好最忙,抽不出身来,连余宇入学的事务都是交给别人去办的,余宇第一天上学,他这个家长才露了次面,还来不及跟老师交流,便又马不停蹄地回公司去了。余声赶到的时候,刚好是第一节课后的课间,他西装笔挺,混在一群下课活动的穿校服的学生里,逆着人群往教室走。 他找到高二四班的门口,拉住一个学生:“同学,麻烦叫一下你们班的——”余声没说完便收了声,那个女生倒是很热心,问他找谁,余声把课本交给她,说:“不用叫他了,把这个给你们班的余宇,谢谢。” 女生应声进去了,余声站在窗外,看里面的余宇。余宇坐在第三排,趴在课桌上补觉,那女生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余宇往门口望,视线一瞥,正好瞧见窗外的余声。他看过来,余声便走了,他以为余宇会不高兴,说他这是随意插手别人生活什么的。实际上,余宇刚打算出去,见余声走了,于是没再动作。 女生问:“他是你什么人啊,长得好帅!” “我——”余宇张张嘴,“我爸爸。” 对方一脸惊讶:“你爸好年轻啊!” “嗯。”余宇说。他说话的时候左手藏在桌下,一直在焦躁地转笔。 以前余声也去过他的学校,那时候他还在h市读小学,每次放学,从校门外等着的年轻家长的人群中穿过,余宇便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我的爸爸妈妈也在他们之中该有多好啊。其实他早就不记得亲生父母的样貌了,只记得他真正的家乡在海边,滩涂的海泥盖在脚上,凉凉的。海风也是凉凉的,一切都是潮湿的,他的脸也是潮湿的,他哭了半天,没人哄他,于是他便不哭了,可风里还是凉凉的,海风不会因为他的哭泣而变得更冷。 余声去参加他的家长会是老余要求的,余宇很清楚。老余戴着老花镜,坐在话机旁边数号码簿,他说要开家长会了,老师要求必须得爸爸妈妈去,爷爷去不算数。老余编了个谎话,跟电话那边说话的时候,一老一小笑嘻嘻地捂着自己嘴巴。他以为老余打了电话,余声就来了,其实是因为他不知道的第二个电话,第二个电话里,老余对余声说,他们班那些坏小子因为他没爸老是欺负他,话给你撂在这儿了,来不来随心吧。 他们班的家长会,家长在位子上坐着,小孩站在课桌旁边。那天余宇还以为没人来了,他不愿站在教室里,跑到走廊上等,又跑到楼下等,他等着等着,又跑到校门口去了。余声终于出现了,他的车子被保安拦在外面,余宇飞奔过去,扒着校门,自豪地大声向门卫喊,快开门啊,外面是我爸爸。 现在他跟小时候心心念念想着的爸爸住在一起了,又不愿喊余声爸爸了。余声只有他想要爸爸的时候才是他爸爸,但他现在只想要爷爷。 余声送完课本,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去了他们老师的办公室。余宇的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个子不高,镜片很厚,跟你说话的时候喜欢从下往上看人,反而比个子高的俯视更具压迫感,她直截了当说余宇上课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3 心不在焉的,经常打瞌睡,还说学生的学习不能光靠学校,家长也要配合。余声本来以为就是走个过场,把老师当余宇以前的小学老师了,猛地被训斥一番对孩子学习不上心,他突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是余宇名义上的爸爸不假,但心里还是觉得二人没什么关系,这倒是说明老师的话是对的,他确实不是个称职的家长。 “学习是个人的事,家长没法替孩子学习,所以更得在生活上出把力,下学期就是高三了……” 余声听得提心吊胆,又暗觉好笑,心想自己高考那会儿也没这样啊,看来世道是变了许多。 “还有补习班,该上的就要上起来。昨天刚改出月考分数,余宇在班里排三十多名,全班一共才四十几个人……” 余声连连称是。他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三四年了,平常都是他训别人,来到学校里,反倒成了挨训的一方。 班主任说:“过两天开家长会,你正好来了,我就通知你一下,具体时间还没安排出来,到时候让学生告诉你。” 余声说:“好的,好的。” 他离开的时候,第二节课还没有结束,余声出了教师办公室,路过余宇的教室,停下在窗外站了一会儿。印象里身子骨一直还算硬朗的老余忽然之间便没了,他回去照顾老余,一直到老余去世,办完葬礼,仔细算算,竟然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老余突然便离开了。教室里,他们正在跟读单词,声音郎朗,隔着窗玻璃,也觉扑面而来的朝气。余声望向余宇,他趴在课桌上,书本竖起来挡住脸,看不清在做什么,一会儿老师点了他的名,他才不情不愿地把课本摊在桌面上。 已经九点多了,秘书司琪打电话来问他是不是有事不来公司了,余声说他过会儿就到,又咨询这个前不久刚成为妈妈的女人,怎么才能让家里温馨一点。司琪了解一些他家里的事,说:“先从做饭开始吧。” 余声到了公司,这段时间工作稍微清闲一点,他看完合同,想着司琪的建议,点开微信群求助。 (我):十几岁的小孩喜欢吃什么? ——肉! (我):什么肉? ——哪来的十几岁小孩?小男朋友? (我):…… ——新开的那家法餐不错。 ——对!我们都去过了,就你没空,我觉得小男友也会喜欢吧~ ——小孩会喜欢? ——拍照装逼挺好的。 ——哈哈哈哈! 群里的都是他的挚友,知道他的性向,也有跟他一样喜欢同性的人。余声看着他们聊起吃的来,发散个没边,又说不是小男友,是儿子。 ——儿子?!你有儿子?!! ——是鱼鱼吧。 ——你儿子叫鱼鱼?小名吗,可爱! (我):是余宇,不是鱼鱼。 (我):认真一点,你们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孩喜欢吃什么? ——垃圾食品。 ——附议。 ——鱼鱼多大了啊? (我):…… (我):高二。 余声干脆放弃这群不靠谱的朋友,发了条朋友圈,一样的问题。他微信上有不少工作上的人,评论区的画风比群里正经了不止一点半点,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不少回复,甚至有个人私聊他,说自己弟弟也读高中,他应该比较了解这些高中生的喜好。这人的备注是“孙博远(瓷舟)”,一个外包项目认识的,比他小几岁,加上之后就没怎么聊过。余声先道了谢,对方也很客气,说话很诚恳,没像他那群狐朋狗友上来就这肉那肉,报上一堆菜名。 ——个人喜好不同,不过我感觉他们可能更喜欢口重的[憨笑] (我):可能吧。 ——冒昧问一句,也是你弟弟吗? 余声下意识打上去一句“亲戚家的孩子”搪塞他,在外人面前,他不想谈及这些。临发送前,他又改了主意,回道:不是弟弟,是儿子,养子。 一会儿又来了新的工作,余声重新忙碌起来,中午饭空再拿起手机时,才发现孙博远给他发来了三四条长消息,不像是从网上搜的,遣词造句都像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他第一反应是他们之间可能很快有新的合作机会,对方才如此用心。余声发了谢谢,又点开聊天群看了一眼,发了个表情上去,众人见他又露面了,纷纷问他余宇的事。 ——真的不是男朋友? (我):……他就一小孩。 ——儿子都有了,也该找个孩他妈了吧,没什么事我就毛遂自荐了! ——得了吧你,性别不合适! (我):…… ——余声怎么还单着,眼光太高了吧。 ——大老板,必须得高着点。 (我):喂…… 余声实在太忙了,另外总是遇不到合适的人也是真的。曾经他为了大学时候的初恋跟老余爆发了父子间最严重的矛盾,而那段恋情最终也以失败告吹,他想要的一丝都没有得到,冲动的后果却独自苦咽了好多年,老余已经不在人世,他更加如鲠在喉,再也没了吐诉的机会。 没人再阻拦他什么了。可老余怎么会是他的仇人呢? 余声盯着办公室的吊兰愣神,司琪敲门,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又在想老余了。 司琪虽然是他秘书,但二人一直关系不错,私下也算朋友,她见余声有些恍神,问他什么了。 “没什么。”余声说。顿了顿,他又问:“你不是说做饭会让家变得温馨吗,做什么比较好?我家那个小孩读高中,真不清楚现在的小孩喜欢吃什么。” 司琪奇怪地看他一眼,道:“家常菜就可以了——他喜欢吃什么,你直接问不就好了?” 余声有些为难地笑笑,说:“关系不太好。” 这晚,余声破天荒地下班便回了家,算时间,余宇到家要九点,晚饭肯定不合适,做的话也只能做夜宵。他去了趟超市,把冰箱里的速食扔掉,把菜肉放进去,还买了只砂锅,决定煲个鱼汤。余宇九点多到家,开锁进门,余声正系着围裙,戴着隔热手套把砂锅端进餐厅。 “你回来了,”余声说,“我煲了鱼汤,你要喝吗?” 余宇回答干脆:“不要。”他说着背着书包便往自己房间走。 余声叫住他,又说:“专门给你做的。” 余宇把门哐地关过去:“不用。” 余声以为自己会发脾气,跟他们前几天那样大吵一架,结果他没有,他很淡然地坐在椅子上品味自己煲的汤。他跟余宇毕竟不是真正的父子,他对他也没报太多期待,失望难免,但也在意料之中。余声喝完一碗汤,还是拿起手机给余宇发了条微信,这次没提汤的事,只是问他有没有拿到语文课本。他知道早上那位女生办事可靠,也亲眼看见余宇收下了课本,不过他跟余宇说话总要找个理由,而不仅仅是话题。 余宇没有回复。余声猜他肯定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4 看见了。他接着又发:我们聊聊吧。余宇还是没有回复。余声努力搜集自己记忆里所有关于余宇的事,结果寥寥无几,他差不多等同于缺席了余宇的成长,而现在他有心弥补,已经十六岁的余宇却不肯给他一个参与的席位。他终于想到了有次他回h市办事,路过老余家的家属院,老余看见他的车,让他正好去接在游泳馆游泳的余宇回家。余声于是把这件事讲了一遍,希望借此唤醒二人共同的记忆,他像是哄小孩一样赞美了一下余宇的泳姿,说他在水里就像一条鱼一样。 ——鱼被你煮了。 余宇突然回复他,发过来这样一句话,余声哭笑不得。他跟他开玩笑,问他能不能捧场一点,余宇说不能,余声说那好吧。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余声发:下次月考考进前二十,我们就回去看爷爷吧。 余声发出去后,余宇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却没有消息发过来,他等了半天,余宇回:考不进。 他们隔着一扇门从手机上聊天,余宇躺在床上,没有开灯,眼睛盯着手机。 [新消息]余声:你出来,我帮你想办法。 余宇盯着那句话看了一会儿,坐起来,把门拉开一道小缝。 “余宇。”外面,余声坐在沙发上,叫他名字。 记忆总是有重叠的部分。爷爷喊他去开门,他扒着小院铁门的小窗口往外面瞧,外面的人也往里面看。 “余宇。”他冲他招招手。 余宇当时没认出余声来,又跑回去了,最后是老余牵着他来开的门。老余自己想儿子不好意思说,偏要拉出余宇来顶包,他对余声说,余宇很想你,做梦都喊爸爸。他大声反驳自己没有,老余就说他害羞了,两个大人一起笑他。笑完就又开始吵架了,他俩总是吵架,就连花盆的摆放都能吵一架。那时候余宇就又不太希望余声回来,他不想他们吵架。 当时阳光大概很好吧,余声带他去游乐园玩,秋千印在草坡上的影子就像小鸟一样。 “爸爸!爸爸!”他喊,“再高一点!爸爸,爸爸!” 余声站在他身后推他,他根本看不到余声的脸。他的大声和重复来源于孩童的炫耀,他炫耀着一样别人都有的东西——肆意呼唤父亲的权力。 “爸爸!爸爸!”他喊,“高一点,再高一点!” 小鸟呼啦啦便飞上了天,他的脚甚至能碰到大树茂盛的枝干。 “爸爸!爸爸!” “爸爸!爸爸,爸爸!” “你什么时候再回来?爸爸!” 他后来就不愿意再叫余声爸爸了。 那天在老余病房外,他哽咽着说,你怎么才回来。 “余宇。”余声又喊他一遍。 余宇打开门,没出去,就站在门口。 “我要回h市。”他说。 余声说:“我说了,下次月考考进前二十,我们就回去。”他也很疲惫了,跟余宇说话,几乎算得上是柔声细语。 余宇又说:“我回去了就不回来了。” 余声扭身看他,毫不犹豫道:“不行。听话,余宇。” 余宇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又是想把门摔过去,余声快一步走过去,撑住门板,阻止他把门关上。 “余宇!”余声加重了声音。他把门往里推,里面的余宇往外关,透过一扇未合的门,二人挨得很近,余声本就比余宇高半头多,余宇又蹬着地用力推门,重心放得更矮了,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余宇不说话,只埋头用力推门。他突然不再使劲,松了手,余声那边还在用力,门扇猛地向里推了一下,余声怕撞到余宇,连忙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最后等他们都平静下来的时候,余宇的眼泪掉在余声前襟上。 “余宇……” “我要回家,”余宇低着头,声音里有淡淡哭腔,“我要跟爷爷在一起。” 余声深吸一口气,说:“爷爷已经去世了。” “我要回家。”余宇低声道。 余声说:“这里就是你的家。” “不是,”余宇说,“这里不是。” 余声又说:“我是你爸爸。” “你不是我爸爸,我没有爸爸,”余宇抬起头来,眼圈红红的,“我要回家。” “爷爷去世了,家里没人照顾你。” 余宇说:“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你还小,你还有我在。”余声重重叹了口气,说:“我知道爷爷去世对你打击很大——”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余宇打断,余宇声音闷闷的:“那你让我回家,我要回家。” 余声有些焦躁:“余宇。” 余宇态度坚定:“我要回家。”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抵触我,你小时候明明……”余声看着余宇的眼睛,他看他的眼神就像仇人一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余声问,他声音很轻,不像是问余宇,倒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不是仇人。 余宇大吼:“还不是因为你!” 余声强压怒气,问:“因为我什么?” 余宇说:“爷爷会死都是因为你!” “爷爷是生病去世的!”余声也爆发出来,“他是我爸,亲爸!” 余宇不再说话。 余声喘着粗气,渐渐平静下来。他突然后悔了,他不该强调那个字。可余宇的话实在过分,老余是他亲爸,他又怎么会想害他? 父子俩一同沉默着。余宇的房间里仍旧没有开灯,黑着,外面客厅的灯光很亮,水晶吊灯华丽得有些不近人情。透过门缝,灯光遥遥落进余宇的房间里,余声站在他前面,挡住了大半的光线,余宇抬头,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灯光在眼泪里变成长手长脚的星星,刺痛了他的眼睛,光晕模糊了余声的轮廓。 余宇说话了,他说:“爷爷不舒服好久了,就是不去医院。”他声音突然哽住,说不出话来。 “余宇。”余声轻轻叫他。 “如果是你的话,劝他去医院,他肯定会听的,”余宇泣不成声,“他总是念叨你,但你一直不回家。” “余宇……” 余宇抬手胡乱蹭两把眼泪:“不听话的是爷爷。” 余声什么都没说,伸出胳膊抱了抱他。一个是亲生骨血,一个自幼在老余身边长大,老余去世,不曾治疗的伤口埋藏在心里,等它慢慢溃烂,自己无法消解的苦楚成为一根刺,扎在心上,愈是柔软的感情,受伤便愈发严重。误解和矛盾像是一片从天而降的荆棘林,横在他们之间,他们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去,拉拉对方与自己同样悲恸且沉重得抬不起来的手。 余声抱住他:“余宇。”他在他耳边道。 余宇没有抬起胳膊回应余声,他下巴抵在余声肩膀上,在对方耳边小声说话。余宇吸着鼻子,说:“如果我一直吵着让他去医院,他可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5 能早就去了。” “不要想了,余宇,”余声说,“人的生死各有定数,是爷爷不听话。” 余声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跟余宇差不多大。生病走的,他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没少四处求医问药,各种偏方也试过,那几年,他家里总是飘着一股古怪的草药味道,母亲的房门总是紧闭着,阳光从气窗里照进去,颜色也是褐褐的,红褐色的,黑褐色的。母亲去世后,他听到些传言说是因为他们找错了医院,把病人送去一家据说有成功案例的民营医院,其实根本就是骗人的。那种医院,搁现在说就是莆田系医院,他们大概是真的被骗了。余声刚听到这种说法的时候,整个脑子半冷半热,他想老余怎么挑了这么一家医院,他妈都是被老余害死的。他气冲冲地跑回去,想去质问老余,他要问他爸的罪,他要质问老余为什么听信小道小报上的消息,让他妈死在那样一家医院里。他猛力推开家门,老余坐在对着门的沙发里,整个人陷进去,他印象里高高大大的老余像是缩了水一般,神情萎靡,陷在沙发里。 他惊讶自己竟然记得那么久远的细节,同时又后悔自己现在才想明白这些事情。那天他也跟余宇一样,跟老余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他们甚至差点打起来,老余从沙发里站起来,他正在气头上,用力一推,老余又坐回沙发里,没再起来。余声转身跑出家门。为什么呢?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比父亲要高了吗,是他后悔推了这个丧妻的可怜的中年人一把吗?那天,他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老余就是不听话,他是对医院有阴影啦。 余宇哭累了,余声哄他去睡觉,好在第二天是周末,能睡个难得的懒觉。早上余声没有叫余宇起床,他一直睡到中午,才自然醒过来,他用睡觉度过的这一上午,余声哪儿也没去,他在自己宽敞精致的房子里徘徊,寻找哪里能够倾注他们共同怀恋的那点“人味儿”,那是老余的老房子里最令人向往的东西。 接近十一点的时候,余宇才从房间里出来,他头发乱翘,睡眼惺忪地去餐厅喝水。余声熬的粥在灶上咕嘟着,菜板上是切好的食材,还未下锅。今天有道菜还是孙博远在微信上教他的,说是营养又好吃,他弟弟就很喜欢,余声想起余宇班主任的话,问他补习班的事,孙博远很热心,报了个辅导机构的名字,说自己弟弟就在那里补习,余声问他有家教吗,他说有。于是余声打算下午带余宇去看看。 今天一整天余宇都很安静,余声说什么他听什么,没有跑回自己房间去,也没有回嘴。 天气转暖,可没有阳光的时候,外面还是凉飕飕的。下午他们出门时,余宇穿了件薄外套出来,余声叫他回去换件厚些的,他也照做了,只是依旧不说话。 “余宇。”余声唤他名字。 余宇说:“嗯。” 余声啼笑皆非,问:“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余宇坐在后座,扭头望着窗外,半晌,他说:“我想考进前二十。” 余声于是鼓励道:“加油,我觉得你肯定能行。” 余宇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余声说:“昨天晚上,我那句话,你别往心里去。” 余宇没精打采,问:“哪句话?” 余声没回答他这个问题,接着说:“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以后也不会跟别人再生孩子。” 余宇问:“你为什么不跟别人生孩子?”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也不结婚。” 余声惊讶之余也觉余宇这番反应才是正常,想来他是同性恋的事,老余也不会告诉他,他也没有跟余宇坦白性向的打算,起码暂时没有。他也怕了,他当年以为老余会包容他的,结果是他太冒失了。 他不回答,余宇又说:“你不喜欢女人吗?” 这回余声是真的惊讶,他没立刻承认,反问余宇为什么会这样想。 余宇漫不经心道:“现在同性恋这么多,一般都会这样想吧。” 时代是不同了,余声暗自笑笑,不过还是没有承认,又问他对同性恋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他欠欠身子,说,“难不成你有什么看法?你思想太落后了吧,连爷爷都不歧视他们。” 余声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爷爷……没意见?” “没有啊,”余宇说,“他一个战友的儿子是gay,闹得鸡飞狗跳的,他在家里还说那个老头想不开呢。” 余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刚开始那几年,老余一直张罗着给他安排相亲,吵了几架,不欢而散几次,久而久之,老余也死心了,他以为老余只是死心了而已,实际上还是觉得他是个怪物。错了,全都错了。余声没想到他会在这样一个时机,以这样平淡的方式得知老余的心意,这使他更加愧疚了。 余宇问他怎么不说话了,余声说他没想到老余这么开明,余宇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没想到的东西太多了。余声不再开口说话。 周末,补习班上课的孩子很多,前台给余宇安排了个试讲老师,余声坐在后面,也随他一起听着。天空很蓝,泛着一点白色,但少见云彩,窗外的树枝光秃秃的,还未长出新叶来,风起了,树枝摇摇晃着,落进教室地板上的影子也跟着一起轻轻浮动。余宇两手垂在书桌下面,老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他带来的笔记本摊开,没有写字上去。余声拍拍他肩膀,小声问他怎么不记笔记,余宇说他没有记笔记的习惯。 “他讲的这些我都会。”余宇回头道。 试讲用的是他们月考的理综卷子,科目是化学,在300分的理综里占100分,为了直观看出各科目的差距,理综的三门课的分别分数也都标在了成绩单上,余宇的化学是最差的,光这一科就拉下来四十分。 余声问:“你都会怎么才考60?” “嗯……”余宇说,“考试的时候不太会。” 余声拍了他一下,蹙眉道:“认真听课。” 其实余宇的英语才是最差的,但英语一时半会儿也补不上来,最后余声给他报了化学和物理,决定一周给他补四次晚课,在补习机构留了地址和联系方式。他们出来的时候,补习班正好放学,在楼下,余声意外遇到了孙博远。 “我来接我弟弟,”孙博远说,“晚上有个家庭聚会,正好过来捎上他。” 他旁边的少年追问:“啊?去哪儿吃饭?” “问怎么多干嘛?”孙博远好像有点不太高兴,又回答,“去大姑妈家。” 孙博远招呼他弟弟叫人,一时又拿不准到底叫什么好:“叫……” “叫哥哥吧,”余声笑道,“我也跟着年轻年轻。”他让余宇也叫人,余宇叫了孙博远一声“哥”。 孙博远乐了,说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6 :“差辈了,余哥。”他笑嘻嘻的,又叫:“余叔叔。” 余声说他幼稚。孙博远还欲说话,余宇拉拉余声衣服:“快走吧。” 余声跟孙博远又简单寒暄几句,道别离开。 二人钻进车子里,余声说:“不高兴?” 余宇不说话。 余声又问:“怎么不高兴?” 余宇还是不说话。半晌,他才说:“他那么大一个人,还叫你叔叔。” 余声哑然失笑。 余宇说:“你笑什么啊!”听那腔调,他还有点委屈。 余声忍笑,道:“他给我抬辈分,不好吗?” “把你叫老了。”余宇说。 余声笑了:“我儿子都上高中了,我当然老了。” 余宇说:“我不是你儿子。” “那你是谁?” “我是——”余宇转转眼珠,“我是你叔叔。” “胡说八道。”余声说。明明是训斥的话,他说起来,声音里分明又带了笑。 “我就是,”余宇说,“爷爷说的,每次他让我给他倒酒,就喊我‘兄弟’。” 余声无语。老余就是这副德行,爱喝酒,喝起酒来便忘乎所以。他想到这里,问:“他不会也给你喝了吧?” “没有,”余宇说,“他的酒里有蚂蚁。”他说的是老余泡的药酒。 余宇说完便不再说话了。一会儿,余声从后视镜瞥他一眼,发现他在揉眼睛。 高中生的周末很短暂,还没睡两个囫囵觉,便又开学了。余宇补习的日子跟老师请了晚自习的假,别的同学还得等晚上九点放学,他五点半就回家了。余声想争取推掉一些应酬,多在家呆会儿,然而事与愿违,两人均是忙忙碌碌的,鲜少有坐下来吃顿饭的机会。家长会最终定在了周五,余宇早就跟他说过,余声也把日子在办公桌的日历上圈了出来,结果那天他还是差点迟到,工作繁忙,三点多又下了雨,街道登时拥堵得水泄不通。 他开车驶进七中停车场,刚拐过弯去,便看见余宇站在树下躲雨,兜着t恤的帽子,没有带伞。 余声拉下车窗:“余宇!” 余宇跑过去,余声把伞给他递出去,继续往里面开,找位子停车,余宇打着伞跟过去。 余声车里只放了一把伞,好在这把伞够大,两个人撑完全没有问题。他出来车门,钻进伞下,问余宇:“怎么没打伞?” 余宇说:“我没有啊,而且雨很小。”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他们雨伞上,余声看着他不说话,余宇解释:“我出来的时候,确实很小。” 他又催促:“快点走吧,就差你了!” 余宇撑着雨伞,撒腿就往前跑,余声一时没反应过来,伸手去拉他:“慢点儿,跑什么?” 余宇着急说:“别人都到了!” 余声伸手:“把伞给我。” 余宇:“?” “你打得太矮了,”余声手掌遮在头顶上,说,“换我打吧。” 余宇看看缩着头的余声:“哦……” 余声接过雨伞,一手打伞,一手拉起余宇:“你不是说要迟到了吗,快点跑吧!” 余宇冷不丁被余声拉了手,被他带着一起往教学楼跑,来不及想别的,注意力全放在怎么让自己跟上余声步伐上面了。对于余声来说,爸爸拉儿子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余宇就不这么觉得了,他还是第一次体验跟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手牵着手。他们跑得匆忙,余宇方才一直嚷嚷着就差他们了,余声也不愿在这种场合让其他家长全等着他们,更是加快了脚步,等二人到了教室,余声才发现教室里只是半满而已,想想也是,突然下了雨,看来其他家长也被堵在了路上。 他没因为余宇“谎报军情”责问他,余宇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盯着余声裤腿上溅上去的泥点子,从书包里翻出包湿纸巾递给他。 “你裤子。”余宇努努嘴巴示意。 余声坐在余宇的椅子上,弯腰用他的湿纸巾擦了擦裤脚,他抬眼看见余宇的校裤上也印着泥巴,没有立即直起腰来,而是道:“过来,余宇。” “啊?”余宇本来在一边跟同学说话,闻声过去。余声换了一张纸巾,帮他拭脚踝处的泥浆,余宇看他伸手,往旁边躲了一下:“我自己擦就行了。” 余声说:“已经快擦好了。” 余宇才不情不愿地走回去。 他不太喜欢被当作小孩一样对待,尤其是被余声这样照顾。他来这里又不是为了让余声照顾的,他是因为跟爷爷约定一定会照顾好余声,才松口来了t市,结果余声不需要他照顾,余声谁也不需要,他不需要爷爷,也不需要他,他只需要他的工作。余宇就是这样浅薄且片面地看待他这位父亲的。 家长会还未开始,教室里闹哄哄的,有家长还未到的学生站在窗口向下观望,余宇也站了过去,纯粹是为了混在人群里,以求稀释掉自己那点莫名的尴尬。他侧靠在床边,吹过来的风里夹杂着细细的雨,鼻间全是雨的味道。余宇故作自然,眼睛斜斜地偷瞄余声,余声正跟他同桌的家长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 余宇转过脸去,看着窗外的雨。 会是暴雨吗?他知道自己来自海边,却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把搁浅的鱼重新丢回海里的经历。 “余宇!”旁边同学拍他肩膀,“你爸爸叫你呢。” 余宇回过头,余声坐在那儿,冲他招手。 他走过去。 教室里塞了接近平日两倍的人,拥挤得像张收获颇丰的渔网,他们都是被网住的鱼,黑夜里,渔网上提,渔船上的灯光晃在水面上,黑漆漆的海上突然升起了假冒的太阳,鱼被迫拢向光的方向。渔船那么小,海浪掀起的时候,晃动得一定很厉害吧。有一天,他在海边的记忆里忽然生出一根清晰的鱼骨,自从那时起,他便执拗地认为他的生身父亲死于海难。鱼群混在波浪里,掀翻了小船,挣脱了网子,船上的人翻进海里,跟着小鱼一起,随着浪头在海水中潜行。 “余宇。”余声叫他名字。 “嗯,”余宇干干地叫道,“爸爸。” 老师进来,先在讲台上开大会,后来又是家长去找老师咨询自家孩子的学习情况。余声没有跟别的家长一样凑上去,他说人太多了。余宇课桌上没放东西,他又没地方坐,干脆坐在桌子上,垂着头不说话,手抄在口袋里捏着手机。有时候他也不是有瘾,只是玩手机也是缓解尴尬的一种方式,不过老师在这里,他没敢拿出来。 “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吧。”余声说。 余宇垂着头:“嗯。” “你晚上想吃什么?” 余宇依旧低着头,说:“不知道,随便。” “那我看着做了。” “嗯,”余宇突然抬起头来,“我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7 ……我做吧。” “你做饭?你会做什么?” “啊……”余宇张张嘴巴,“番茄炒蛋。” 余声轻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这晚,余宇确实做了番茄炒蛋,只不过若不是余声及时提醒,这盘样子不太好看的菜,口味也会相当寡淡。 “真的好吃吗?”余宇怀疑。 “我觉得挺好吃的。”余声说。 “那你就……多吃点。”余宇说罢,接着埋头扒饭。番茄炒蛋差不多全去了余声的碗里,他碗里一点这道菜的影子都没有。实在是下不去嘴,尤其是在余声做的菜更好吃的情况下,他完全不想吃自己的菜。余宇有点难为情,自告奋勇要做菜,结果连自己都不想吃,连带着也不好意思去夹余声做的菜了。他眼睛盯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筷子却一直在挖米饭。 余声看出他的心思,说:“好啊,我吃你做的,你吃我做的。” “好的!”余宇立刻笑眯眯的,胳膊伸得远远的。 余声帮他调换了一下菜的顺序,余宇小声说了句“谢谢”。 余声条件反射,接了句“不用谢”。话说出口他便笑了:“谢我做什么,我们两个还用说谢?” 余宇问:“那说什么?” 余声说:“叫声爸爸吧,你都不怎么喊我爸爸。” “啊……”余宇不动筷子了,动作僵硬下来。 余声说:“怎么了?在学校里你不是叫过吗?” “那是在学校里。”余宇说。他咬着筷子,有些口齿不清道:“是在外人面前。” 这么说,他们算是“内人”了。余声对称呼也不怎么执着,让他多吃点,还强调都是专门给他做的,所以他要多吃。“番茄炒蛋是专门给我做的,所以我也多吃。”余声说着,又夹起一块番茄。 余宇没有反驳这个“专门”。他确实是想为余声做点什么,才提议做番茄炒蛋的。 吃完饭,余宇主动帮忙把碗收到厨房去,家里有洗碗机,在洗碗这件事上便少了相互争抢。 “余宇,”余声把碗放进洗碗机,背对着他问,“明天要喝鱼汤吗?” 余宇拖着长音:“要——吧?” 初春的夜晚很冷,好在他们呆在家里,便不觉寒冷了。 雨还在下着,不过不是暴雨,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帘垂在窗外,无人撩起它,一切都是静谧的,静谧的,不曾有人打扰,也不曾有人离开。 余声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生活。一个人的家还算是家吗?以前朋友们也曾聊过独居问题,不少人表示就算一个人住也要养只宠物,余声对宠物没有什么狂热喜好,他工作忙碌,家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歇脚的地方,舒适感来自于柔软的床垫和沙发,别的便没有了。有天他闲下来,在家里睡了一整天,晚上一个合作伙伴给他打电话,他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掉了。 余宇在房间写作业,房门关过去,他无法知晓里面的状况,然而一切正在发生的变化是实实在在的,他只当从h市来到t市的余宇的生活发生巨变,实际上,余宇的到来也影响着他。余声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开了静音,无声地播放画面,他们所共同怀念的老余曾经代表着的某样东西,无声无息中,仿佛又回到了他们身边。余声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厨房给余宇煮牛奶,奶锅小巧可爱,也是他新买的,他以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会买这种东西。 黑夜比想象中来得要短暂。 大概是考进前二十就回去看爷爷的约定起了效果,这些天余声回到家的时候,余宇无不在书桌前用功学习,看他努力的模样,余声悄悄问过给他辅导的家教,按照余宇的学习情况来说,他下次考试大概能考多少分,他又暗自算了一下余宇其他科目的水平,感觉达成目标还是有些困难。万一余宇考不进前二十,余声也不忍心真的让他失望,只是规矩是他定的,为此更改会显得他们的约定没有效力。余声有些为难,只能希望余宇这段时间的勤奋能够换来一个满意的结果。 算起来,他们也没有多说几句话。只是每次余声开门进家的时候,余宇总是从房间里跑出来,也不说话,仿佛漫无目的一般在外面转一圈,待余声换好拖鞋,抬起头来,餐桌上已经放好了一杯温热的水。余声默契一般,走过去把水喝掉,二人没有说一句话。他想起以前老余倒水,总要看着你把水喝光才满意,大约是从他母亲身体不好那段时间开始养成的习惯,就算是这种事,他也总跟老余吵架,他觉得老余控制欲太强,把儿子当部下,《论语》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余大概是把这句话贯彻得太通透,以至于举一反三,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一股脑往别人身上推,小事呀大事呀,就连他当年大学报志愿也是,与决定有关的事情,老余总要插一手。似乎父亲与控制欲是绑定而来的,儿子有一天也成了父亲,就控制权互相争抢。余声看着余宇闲逛的身影,不禁想象他将来会成长为怎样的人。 “余宇啊。”余声叫他。 余宇回头:“啊?” 余声喝了口水,问:“你以后想做什么?” 余宇回答干脆:“不知道。” “你没想过?”余声放下水杯,“明年你就要上大学了,有目标的专业和学校吗?” 余宇这次依旧是毫不犹豫道:“没有。” 余声说:“嗯,到时候再想也来得及,你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好好学习,分数上去,选择也多。” 余宇“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坐在沙发爪上,低头勾着沙发上的坠穗。 他总是这样低着头,好像不敢看人眼睛似的。余声说:“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要抬起头来。” “哦,我不喜欢。”余宇说。 余声皱眉,加重了语气:“爸爸给你的建议,你要听,知道吗?” “不知道。”余宇说,他还是低着头玩沙发穗子。 余声没再重复,他意外发现自己说的话有些耳熟,这样的句式,像足了老余严厉的语气,余声若是顶嘴,接着老余便说我是你爸爸才这样说的。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如果余宇是他亲儿子,他可能也会下意识也将这句话补上去,但余宇不是,他们之间没有那种深刻又锋利的感情,他也没有想法要把余宇捏成他想要的那种模样。 电视是余宇刚刚开开的,余声也觉得不能一直学习,要劳逸结合,二人各自占据了一条沙发,一起看电视里正在播放的纪录片。这部纪录片是与海洋有关的,余声记得以前老余说过,余宇出生在海边的一个小渔村,他望向余宇,余宇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你想学跟海洋有关的专业吗?”余声自然问道。 “不想。”余宇说。 余声突然笑起来,余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8 宇问他笑什么,余声说他特别喜欢说否定句。 余宇顿了顿,歪着头道:“我就是不想。” 余声问:“那你喜欢什么?” 余宇说:“不知道。” 余声又问他业余都做什么,余宇说玩手机呀,玩电脑啊什么的。 “那这也叫喜欢。”余声说。 余宇抬起头来,这次他倒是看着余声在说话,他说:“这不叫喜欢,喜欢是不分业余还是什么的,是所有时间都喜欢。” 余声笑道:“我经常看你拿着手机看啊,这不是所有时间吗?” 余宇说:“因为很无聊啊,我觉得这算是习惯吧。”他接着又说,不过他这次说话前又移开了视线,盯着电视里的画面,淡淡道:“喜欢是很短暂的吧。” 他突然这么深沉,余声打趣问他在学校有没有女朋友。 余宇很诚实,说:“有过。” 余声问:“然后呢?” 余宇说:“然后就不喜欢了啊。” 他们这样的对话又像是朋友一般。 一会儿,余声又问他放假要不要去海边玩,余宇说不要。 “啊,又是否定句。”余声感慨。 余宇接不上话,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不要?”余声问。没等余宇回答,他立刻又说:“别说‘就是不想’。” 余宇迟疑片刻,吞吞吐吐道:“我觉得真正的大海没有我想象中的好看。” “哦,这样。”余声说。他没再问余宇他想象中的海是什么样子,余宇也没有描述,二人无言地看着电视。 一会儿,余宇问余声见过海吗,余声说他大学读的是g大,g市是个沿海城市。余宇知道这个学校,他们学校的墙贴名校里就有g大,以他的分数,考g大连想都不用想,他短短地“哦”一声,余声听出他的失望,以为是他想去看海,只是不好意思承认而已,于是道:“我也好久没去g市了,有空你陪我去?” 余宇说:“你自己去不就得了,我陪什么。” 余声忍笑,说:“一个人没意思。” 余宇不情不愿道:“哎,那好吧。” 余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月考如期而至,余宇看起来没精打采的,余声嘱咐他不要睡太晚,余宇“嗯”、“嗯”地搪塞。 “只是月考而已,放轻松考就行。”余宇出门前,余声这样说,没有提起回h市的事,怕给他压力。 余宇倒是不在乎,确认道:“我考进前二十,就回去看爷爷,对吧?” 余声点点头。 于是余宇心满意足地出门。月考也要考两天,第二天考完有一晚上的小假,余声算着时间,在余宇出考场的时候去学校接他,说庆祝一下,出去吃。第一天余宇感觉还好,跟余声说应该差不多,然而他第二天考完,整个人是哭丧着脸出来的。 “怎么样?”余声也替他担心。 余宇窝进座椅里,仰面道:“太难了……” 余声安慰:“难都难,别的同学考得也不好呢?” 余宇不说话,余声问他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余宇说,他叹口气,又说,“算了,吃串串吧。” 正值饭点,串串店里客人很多,他们等了一会儿,才排到他们。 “余哥!余声!”余声拿了号码牌,正打算往自己位置走,突然背后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居然是孙博远。 “我们部门正好聚餐。”孙博远笑着指指不远处的一张长桌。 余宇催促:“快点走啊。” 余声说:“好,好。”他又转面对孙博远道:“那我们先过去了,你聚餐愉快。” 孙博远苦笑道:“不愉快啊,人太多了,坐不开,想拼桌也拼不上。哎余哥,你们那边,还有空位吗?” 余声扫了一眼桌牌,说:“我们那张桌子是四人桌,你们可以坐过来两个人,正好位置是挨着的。” 余宇小声对余声说:“不行,坐不开的。” 余声回他:“怎么坐不开?” 他已经跟孙博远约好,怎么好反悔?再说眼下客人这样多,他们虽然占了个四人桌,但服务员看到有空位,安排拼桌是早晚的事,还不如方便了孙博远他们。余声这样想,余宇却不这样觉得,他就是不喜欢孙博远。孙博远回去跟他同事说去了,父子二人就座,余宇不高兴全写在脸上。 “怎么又不高兴了?”余声问。 余宇耷拉着脑袋:“我不想和别人坐一起。” “你跟我坐一边,”余声说,“你坐里面,我坐外面。” 孙博远拉来了一个同事,也是负责上次他们合作的项目的,双方算是认识,不至于尴尬。但余宇尴尬,刚刚余声跟他讲大道理,说就算孙博远不过来,也要有人来拼桌的,可他巴不得是跟不认识的人拼桌,起码不用说话。孙博远那同事一听他是余声的儿子,还让他叫叔叔,余宇压根没搭理他。 “哎,才大几岁啊,小孩不好意思是正常的。”孙博远解围道。 余声厉声道:“余宇。” 余宇说:“嗓子疼,不想说话。” 孙博远专业捧场,连忙说:“是感冒了吧,学习刻苦,也要注意身体。” 余宇不说话,只点点头,接着吃他的变态辣串串。 余声拿他没办法,又不想在外人面前批评他,跟孙博远他们说了几句话,算是把这事儿翻了篇。 余声有他们自己的话题聊,余宇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他们不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他就够谢天谢地了,偶尔他们夸赞余声的时候,顺带提一句余宇文静,他正好继续文静下去,只顾吃他的,时不时摸出手机看两眼。他跟余声座位挨着,但二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有时余宇伸手时蹭到余声,他才注意到他,开口也只是不痛不痒地叫他多吃点。 没劲透了。桌上四个人,真正在吃的只有余宇一个,他点了变态辣的,也不在意变相揭穿了他嗓子疼的谎言,只不过饶是余宇吃辣厉害,扫荡一圈,也觉得辣得够呛,不住咳嗽起来,桌上的饮料他一人干了大半。 余声终于关心起他来:“慢点吃。” 余宇吐吐舌头:“好辣,还有水吗?” 孙博远立刻递给他一瓶橙汁,余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 “谢谢。”他小声道,像蚊子哼哼。 店里环境嘈杂,也不知孙博远听到没有,他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看似温和,余宇却总觉得这人另有目的。 余宇又问余声他们什么时候回去,余声说得等吃完饭吧,余宇问那他为什么不吃,一直在聊天。余声不说话了,只是无奈地看着他,这眼神,余宇算是读懂了也算是没读懂,他不想读懂。余声之前也没有带他这样年纪的小孩出去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9 吃饭的经验,以前光看亲戚朋友家的小孩在酒桌上吵着要回家,可那些都是真正的小孩,余宇是大孩子了,他应该体谅他的。余声看着余宇,余宇也看着他,二人交换眼神,却没人买账。 “我去下洗手间。”余宇说。余声起身让他出去。 缺了一人的四人桌照旧吃吃聊聊,一会儿余声手机收到余宇的消息,说他已经回去了。余声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在他看来,应酬是难免且必要的,待人要谦和、周到,余宇以嗓子疼为托辞不说话就算了,这下竟然直接撇下他,自己跑回家去了,余声认为这实在不像话。 这天余声到家的时候也不过八点多,余宇在房间里抱着笔电打游戏。 余声叫他:“余宇。” 余宇说:“我很忙。” 余声顿了顿,说:“你等会儿出来一下。” 余宇还是说:“我很忙。” 余声干脆拉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你。” 余宇回答向来简洁干脆,余声反倒没了脾气,想起自己当儿子时与老余吵的那些架,他放低姿态,先检讨自己道:“好吧,我不该冷落你。” 余宇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 余声又说:“如果今天碰到的是你的同学呢,你会怎么办,总不能自己放着空位子不让给他们,也不能一句话不跟他们说吧。” 余宇说:“哦,所以你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余声一时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 余宇又说:“我跟同学不熟,就算碰到也不会打招呼。” 他这样说,余声更觉头疼了:“你不能抵触跟别人接触吧。” 余宇说:“我没有。”他欲言又止,最后说:“我就是……我只认识你。” 他声音弱下来,态度也跟着缓和,余声刚想顺着他的话说几句,余宇又说:“反正没我什么事,我就回家呗。” 余声皱眉:“这样不礼貌,你这样一声不吭——” 余宇迅速打断道:“我给你发短信了。” 余声深吸一口气,道:“你就算想提前走,也该编个好听的理由吧。” 余宇冷笑,说:“反正你就是为了你的面子。” 余声说教:“这不是面子的问题,你要知道礼貌待人。” 余宇说:“那你怎么不礼貌对我呢?不理人家就是不礼貌,你也没理我呀。” 问题又绕回来了。 余声说:“那你说怎么办?” 余宇说:“我不知道。” 余声沉默。他过往的经历里也没有教育孩子这一项,余宇油盐不进,他也束手无策,对待余宇,余声是本着宽容态度的,一方面他确实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真正去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另一方面,他也不想成为自己少年时最讨厌的那类家长,两下为难,余声最终决定妥协。 余声说:“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只顾着他们不理你的话,你也不会这样任性?” 余宇说:“或许吧。”他又说:“我没有任性。” 余声无奈笑笑,说:“这还不叫任性?像小孩一样。” 余宇还是说:“或许吧。” 余声起身,看着他蓬蓬的头顶,他又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余宇的头发自小到大都是这样,细细软软,余声抬了抬手,想揉揉他的脑袋,最后还是拍了拍他肩膀。 “你不是小孩了,余宇。”余声说。 余宇没有说话。余声出门去,房间里又剩了他一人。 余声救火能力一流,在心里完成了二人相视一笑的和解环节,用大度把争吵的火苗扑灭。一切仿佛顺理成章,可焦味依旧存留着,挥之不去,未开灯的房间里黑洞洞的,黑色在夜与焦糊的墙壁之间辗转。余宇对于吵架是有些意犹未尽的,他没想到居然就这样结束了,他内心大概是有些期待的,在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维度,他模仿着父子间寻常的争执,像正常家庭的同龄人一样。 只是无人回应。 他们缺少了些成为父子的条件,而不仅仅是血缘关系方面的。 老师阅卷速度飞快,月考的卷子很快贴出分数来,余宇踌躇再三,才决定去看。 他同桌也在那儿,拍着他肩膀:“啊,你这次考得好好啊!” 余宇难以置信,确认再三才敢相信。 他居然考了第十九名…… “哎,”余宇叫他同桌,“你帮我看着点老师。” 同桌纳闷:“看老师干嘛?” 余宇四顾,偷偷摸摸地掏出手机来拍了张名次表,第一次还给拍糊了,又重拍了一张,迫不及待地给余声发过去。临近上课的时候,余声才回复道:恭喜了!余宇趁着老师还没进门,连忙看了一眼,又有些失望,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上课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从贴在他肚子那块的地方顿时萌生一股痒意,一路挠到他心里去。下了课他掏出手机一看,妈的,居然是推送消息,余宇黑着脸把应用通知全部关掉。 余声说到做到,发下成绩来的那个周末他们就开车去h市了,一路顺畅,没有堵车,只是天气不太好,车子开在半路上,下起雨来。余宇把车窗开了个半开,雨丝细密,风乖乖地从正北吹往正南,没有一丝雨飘进车子里,泼进来的只有雨湿漉漉的气息。 老余发丧的那天,也如今天这样小雨濛濛。祖坟在山上,他们踩得脚上、裤腿上全是泥巴。 余声在山脚的村子里买了黄纸和香,他们的车从柏油路上开下来,轧过凹凸不平的水泥路,又转到崎岖的山间土路上去。 “下来吧,”余声熄了火,把车停在路边,“车过不去了,我们走过去。” 只是一个月的光景,山上恍如隔世,上次来这里,四处还是光秃秃的,山石裸露着,流着黄泥水,连雨都是黄色的,这回的雨中却已添了星星点点的绿,不是很亮,淡淡的,坡上冒出一溜青茬。坟山山如其名,近近远远全是坟包,睡在冬天的树还未缓过来,遍山都是它们落下来的叶子,灰褐色的,腐烂的孔洞像是斑斑锈迹,如同某种蝴蝶翅膀的颜色。越往上走,树木愈少,最后只剩下稀疏散布的坟墓。 老余的坟在视野开阔的山顶上,之前烧纸的火盆倒扣在旁边,余声把它翻过来,里面潮潮的。他们不是什么大家族,老余只有一个姐姐,才不到四十便去了,老余的丧礼不是很热闹,给他扫墓的人也只有余声和余宇两个。 香炉是余声自己带的。老余去世后,他便买了一个放在家里,香插在上面,也不点,有时候就静静端详着,发小半天的呆。 下着雨,做什么都不方便,余宇撑伞,余声把该点的都点上,黄纸在土盆里很快变成黑色。 余声磕了个头,余宇把伞递给余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10 声,也要磕。余声把他的伞推回去,说:“算了,都是泥。” 二人并排站着,谁也不说话。 一会儿,余宇说:“我想和爷爷单独呆会儿。” 余声凝视他几秒,指指不远处山头较平的石头地:“那我去那边等你。” “嗯。” 石头平地那处距离老余的坟墓并不很远,余声走过去,开始背对着余宇,注视着山下,一会儿又忍不住回头往余宇那边望,怕出什么状况。其实也没什么状况好出,余宇就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余声看见他好像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但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一会儿余宇转了转伞,遮住了脸,余声连他的嘴型也看不到了。 他会说些什么呢?余声不由自主想。可能是汇报自己现在的生活吧,比如月考破天荒考了第十九名。余声这样猜测着。又是一会儿,余宇抬起伞来,跟余声互望一眼,余声走回去。 “你说了什么?”余声问。没等余宇说话,他又说:“爷爷知道你考了十九名,肯定很高兴。” 余宇心不在焉地转着雨伞,说:“我没说这个。” 余声好奇:“那你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余宇说。 余声无奈:“好,好,好吧。” 余宇又问:“你也有话跟爷爷说吗?”他语气迟疑着,说:“我可以回避。” “不用啊,”余声说,“不用回避。” 余宇不出声,等他说话。 余声定了定神,望着老余的碑,道:“我的话都在心里说完了,只有一句要说出声来的。” 他这样说了,但又卡在这里,不肯立刻说下去。余宇问:“说什么?” “对不起。”余声说。他这样说道,他要说出来的就是这三个字。接着他又轻轻说:“可惜听不到了。” 余宇静静站着,一言不发。他想要安慰余声几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声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沉默良久。 对于老余不再歧视同性恋的事,他太意外了,他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在那样一个稀松平常的时刻得知这个消息,他更没想到,他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而彼时老余已经不在人世。他怨恨的最多的其实是自己,他后悔为什么要那么鲁莽地出柜,他一辈子都把这件事压在心里不说又能怎样呢?可他又无法与老余两个人心平气和地谈谈,他们不断地砌着彼此之间的墙,又不断地将这堵墙用蛮力打破,最后二人头破血流得被碎砖石埋在下面,隔阂和争吵从未消失过。明明绕过去就好了,可他没有这样做,他应该迈出这一步的,但是他没有,仿佛他当时浑然忘记了这世上还有个词语叫作和解。 火盆里的纸烧光了,二人打算下山,临走前,余宇还是在老余坟前磕了个头,膝盖被雨水阴湿了两块,站起来的时候,裤子上粘着黄褐色的湿泥。 土路蜿蜒崎岖,不太好走,余宇一不留神,踩在一块滑腻腻的石头上,跌了个跟头,崴到了脚踝。挽起裤腿一看,他的脚腕已经有了肿势,小腿上也有几道擦伤,正缓缓渗出血来。 “我背你下去。”余声说着蹲下身来,示意余宇趴上去。 “不用了吧,”余宇说,“我慢点走就行了。” 余声站起来:“你能走吗?” “能啊——啊!”余宇刚迈了一步,伤脚疼痛发软,整个人往前歪去,余声本来打算背他,正好在他前面,及时扶了他一把,余宇稳稳撞在他怀里,顿时觉得有点丢脸。 “还是我背你吧。”余声说。 “嗯……” 余声背着他,余宇打伞,把二人都遮在伞下。他伞打得很低,伞面几乎抵在后脑勺上,雨伞像是小棚子一样把他俩罩起来,在雨中划出一块二人独属的小天地。余声脚步稳健,背着余宇也不觉难以掌握平衡。 “下雨天走路的时候要看准路再走,”余声说,“你刚刚踩的地方太滑。” 余宇趴在他背上,“嗯、嗯”地应着。 他们来之前商议的是在酒店住,老余的老房子一个月没住人,去了还要打扫,余宇本来是不愿意的,余声态度比较坚持,后来余宇也没说什么。他们走在山路上,余宇旧事重提:“我想住在家里。” 余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是说好了住酒店吗?” 余宇把头靠在余声肩膀上,说:“我就是想住家里。” 他语气像撒娇一样,余声笑了笑,说:“回去还要打扫,只是在酒店睡觉而已,白天我们呆在家里。” 余宇说:“白天晚上我也想在家里。” 余声不再说话,算是用沉默表示否决。余宇见他不答应,就把头抬起来,不再伏在他肩头,只有两条细细长长的胳膊晃在余声胸前。 余声没话找话,问他刚刚跟老余究竟说了什么,余宇反问他在心里给老余说了什么。 “我就是说你现在跟我住一起,有我照顾你,让他放心。”余声说。 “啊?”余宇趴下腰,说话的时候正好对着余声耳朵,“哦……” 余声问:“哦什么?” 余宇说:“我也说的这句……” 余声笑了:“你也说的这个。你照顾我什么了?” “我……”余宇顿了顿,说,“你自己想。” 余声又无声笑起来。 余宇又说:“我真说的这个……我跟爷爷的约定就是这个。” 余声倒不是说不信,只是觉得余宇装大人的样子可爱。 他们接着往山下走,余宇把头又靠回余声肩背上,随着他走路起起伏伏。 “你什么时候也让我照顾……”余宇小声嘟囔。 余声忍笑,说:“等我老了,就靠你照顾了。” 余宇没说话,兴许是觉得等余声老了还是件很遥远的事。 他们在山上沾了一身潮气,回到车里,车门关过去,严严实实的,把春雨的寒意尽数挡在外面。余宇刚刚执意要蹭掉鞋底上的泥再上车,余声撑伞扶他,手掌靠在余宇肩头的织物上,掌心全是雨天的湿冷。他们接着向市区驶去,进了内环,车流立刻拥堵起来。老房子旁边有所初中,临近学生放学的时间,向外走的学生们,来接的家长,各种车子把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余宇靠在车窗上,看着沿街的每一家店铺,它们的牌子都是如此熟悉。他等得迫不及待,想说要不他先走回去。余宇往前趴腰,刚想开口,伤脚撑在地上又疼得闷哼一声。 “怎么了?”余声问。 余宇抬着腿,不敢着地:“没什么。” 余声说:“我记得前面有个诊所吧。” “嗯。” 余声又说:“一会儿去看看脚。” 余宇说:“不用了。” 前面的车终于动了,余声打方向盘转到旁边巷子里:“看看吧,你周一还要上学,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11 一直不好,影响走路。” 余宇这才松口。 有这个小诊所在,周围住户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就在这里解决了,医生也认得他们,熟人之间聊了几句。余声去隔壁房间拿药,余宇坐在椅子上等他。他以前非常排斥消毒药液的味道,坐在这里,又有种一切如旧的感觉,他还没回到老房子里面,单是看着他熟悉的街道,便不禁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余声拿药出来,见他手掌抵在椅子上,身体一晃一晃的,开他玩笑说:“怎么了,崴了脚还那么高兴?” 余宇不说话,还是悠悠晃着。 “嗯,我们走啦,谢谢你,大夫。” “哎,不用谢,老邻居了——你们看过老余了吗?” “刚从山上回来。” “好,好……” 余宇和医生的交谈声落进余宇耳朵里,他身体摇晃两下,不再动了,朝声源处转过头去。 “走了。”余声走过来。 家属院就在前面,车子才起步没多久便又停下了。余宇开始还跟之前一样趴在窗边往外看,进了家属院,他瞥见一个同院的邻居,立刻跟触电似的直起身子来,与窗边离得远远的,生怕他们看到自己,还怕跟他们打招呼,最怕他们再提起老余——他们一定会提起老余的,老余是他跟这个院子之间唯一的联系,他虽是领养来的,但内心早已把这里当作了他唯一的家,老余不在了,他突然有些怀疑他的家究竟还在不在这里,他明明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老余的离开却仿佛也将他与这座城市的联系一并切断。 “下车吧,余宇。”余声说着解开安全带,撑伞出去,在车门口等他。 余宇没有动作,外面余声敲了两下车窗提醒他,又把车门拉开:“到家了,下来吧。” 余宇这才往门口移动,他好像没什么好留恋的。 雨还在下,天已黑了,车灯的光照出去很远,光线里,水泥墙壁上的苔藓是黑褐色的,雨丝绵绵如针。 他们没走楼道的门,阳台后面的小院有个独开的门,余声掏钥匙开了门,里面黑黝黝的,不论是院子还是房间,全是黑的,仿佛断电一般,可楼上邻居家是亮着灯的,整栋楼只有他们一家停了电,站在黑暗里摸索。阳台上是有灯的,老余住院的那段时间坏掉了,一直都没来得及换上新灯泡,也不再需要换上新灯泡。 进了门也是陌生的,家具都盖了防尘罩,余宇不熟悉那些蒙了白布的轮廓,就连蒙了白布的老余他也不认得——怎么认得出来呢?他认不出来,只能辨清人体的形状,他期待那是别人,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余声把沙发上的防尘罩掀掉,余宇坐在上面无所事事,于是掏出手机玩,他心心念念想回来的家,人到了这里,又一眼也不去看。 大概是余声家客厅的灯光太亮了,老房子才显得昏暗吧,他想,房间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楚。家里冷冰冰的,跟他记忆力的完全不一样。他走之前明明把门窗锁得严严实实,怎么连老余的一丝气息都留不住呢? 余声进门后先去洗了手,用凉水灌了水袋,打算给余宇敷脚。之前水嘴一直开着,水声哗哗,他灌好后拧死水龙头,才听到客厅传来阵阵呜声。 “余宇。”余声拿着水袋走出去,担心地叫他名字。 余宇吸吸鼻子,用手胡乱蹭了把眼泪。 余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没事,想哭就哭吧。”他轻轻拍抚余宇的背。 余宇不再压抑自己,哭声渐渐大起来,后来又弱下去。堤坝拦不住了,他的悲痛溢出去,哭声如流水一般。这夜,他们还是留在了这里,余宇坚持的,余声做了让步,收拾出来两张床铺,余宇还是睡自己房间,余声睡老余的那张床。 “晚安,余宇。”余声帮他熄了灯。 老余的家说是老房子,其实是在余声上大学的时候搬进来的,他们父子不合,他大学和工作又都是在别的城市,所以余声不像余宇一样,对这里充满了回忆。他向余宇道了晚安,回到房间里没有立刻睡觉,而是打量起墙上挂着的相框。里面有少数的黑白照片,老余年轻时候的、他小时候的,那会儿还没有彩色相片。大相框里,余宇的照片最多,他妈的照片最少,他妈走得太早了,还没等到住新房子,便离开了人世。 他们全家人都在这里了。 余声又看了一会儿,取了抹布来把相框擦干净,才准备去睡。这几天一直在下雨,被褥又没有晒过,余声以为他今天不会睡好,然而被子盖上,虽然有些冷潮,被体温一烘,又一点冷意也不觉了。这是老余的床,余声不在家里住,偶尔回来也是当天就走,后来老余住院那几日,他回来照料,才在这张床上睡了几天,现在躺下,往事历历在目。他觉得讽刺,人们总是在亲人去世后才怀念他,活着又总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争吵。 第二天他们开车回t市,余宇再没提想回h市的事。 学校里的日子总是那个样子,没完没了地做题,任课老师前脚跟后脚地进来,空白卷子成打地发下去,写满字又收上去,他们整日像是做着打印机的工作,只是太不敬业,时长缺墨,对着试卷绞尽脑汁,也憋不出几滴墨水。时间过得飞快,月考又到了,余宇这次考了第二十名,虽然略有退步,但成绩整体算是稳定下来了,余声还是很满意的,他对余宇也没报多大的期望,能力范围内的最好已经足够。 这段日子,余声跟孙博远的联系渐渐多起来,二人的话题开始还是一起吐槽高中生,后来聊天范围便成了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事,谁也没有戳破,余声知道孙博远有那方面意思,同类之间的感知总是更加灵敏,才有了同性恋雷达这种开玩笑的说法。他们后来一起吃了几顿饭,闲暇时间从微信聊一聊,完全朋友间的接触,这样没有表明身份的交往是模糊而犹豫的,可余声并不着急,他到了这个年纪,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毛躁。 不过余宇最近很喜欢问他拿着手机在看什么。 “就是玩手机啊,”余声轻笑,视线还是落在手机屏幕上,“你平常不最喜欢玩手机了吗?” “我没有。”余宇不好好坐沙发,偏要坐在余声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晃着身子想偷看余声的手机屏幕。 余声说:“哦,你还玩电脑和平板,是吧?” “……你不也玩吗。”余宇伸过头去,“你看的什么啊?” “公众号的文章,”余声说,“我给你发过去了,你也看看。” “哦。”余宇摸出手机。 ——晚上几点睡,孩子竟会越睡越笨?!家长一定要看! 余宇:“……” 余声说:“你看了没有?” 余宇挤着眼睛,手指向下滑几下,说:“你怎么看这种东西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12 ?” 余声说:“我是家长啊。” 余宇自讨无趣,回屋接着写作业去了。余声收到新消息提示,还是孙博远,他指尖嗒嗒打字,嘴角浮现出笑意,一会儿余宇又出来,见余声一边打字一边笑,他一愣,问他在跟谁聊天。 “小孩别管大人的事。”余声说着换了个姿势,以防他突然扑过来看他屏幕。 “你……你女朋友?”余宇问。 “不是,”余声说,“普通朋友。” “哦,女朋友也是从普通朋友做起的吧。”余宇语气酸酸的。 余声问他作业写完没有,余宇才不情不愿地回了房间。 其实余声跟孙博远也没聊什么,孙博远刚刚发了个搞笑段子过来,实在逗乐。他打字编辑,还未发出去,孙博远发来:余哥……你是吗? 余声装看不懂,回:是什么? 孙博远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一会儿没了消息,什么也没说。 电视开着,正在播放广告,音量很小,细碎的声音让客厅不那么安静,但又很宁静。门板把声音隔绝在外,余宇房间里愈发寂静,他坐在书桌前,迟迟没有下笔,这道题他试做多遍,还是毫无思路。他脑子飘忽,在草稿纸上画圆圈,又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自己的名字——他好久都没认真写过字了,纯粹为了欣赏一下自己的书法。 余宇,余宇,余宇。 余—— 声。 余声。 他伏在桌前,写了好几个“余声”,终于挑出一个满意的。 他又想余声现在在做什么。余宇离开椅子,悄悄把门开了一条小缝,还没等他探出视线去,外面余声便觉察到开门的声音,问:“余宇?你做什么呢?” 余宇有些尴尬地拉开门:“有个题一直做不出来。” “那就别做了,早点睡。” “嗯……” 余宇说着关上门,怏怏地转身摔进床垫里。 乍暖还寒时节,最易感冒,余声整日提醒余宇多喝水、注意保暖,结果他倒头一个中枪了,随便塞了几片药,没当回事,没成想几天下来,病情愈发严重起来,发了两天烧,全天头脑昏胀。秘书司琪见他咳得吓人,劝他去看医生,余声摆手示意不用,司琪知为人父母的要害,忙搬出余宇来,说他这样可能会把儿子也传染。余声觉得有理,才终于决定去医院,他发着烧,也不顾这样开车是不是危险,总之一路上堵车加挂号排队,再加一套检查做下来,更觉浑身难受。医生诊断建议他住院观察,余声乍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 “感冒还用住院?” 医生捂着口罩,只露出眼睛来,淡淡看他一眼:“你这是重感冒。” 医生既然这样说,当然要遵从医嘱,余声拿了缴费单去办理住院手续,又给司琪打了电话。司琪在电话里说:“你安心养病,公司里有我们呢,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余声又托付了一些事情,司琪说要带员工来探病,余声苦笑,说他们好好工作就可以了。他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衣服和生活用品,住进医院。余声鼻塞得难受,发烧头晕,一个人输液,也不敢睡死,免得耽误叫护士换瓶子。他躺在床上刷了会儿手机,通知他要好的朋友们务必给他送点礼物,有插科打诨的说没有钱,只能出卖苦力,其他正经的纷纷表示下班后要去探病,余声也不想多打扰他们,只说出院再聚,医院里细菌多,别让他们也染上感冒。 临近中午,余声输着液没法出去,思忖着外卖会不会送到医院里来,想了想觉得是肯定的,他正在翻看外卖app,第一个探病的便来了,还带了饭盒来。 “不用这样,太麻烦了。”余声对孙博远道。说真的他确实有些意外,上次孙博远问他是不是之后,二人的联系便少起来,他知道孙博远动机不纯,以为他是退却了,结果倒是第一个来探病,还送了饭来。 孙博远给他撑起小桌子,把饭盒摆上:“不麻烦,我妈做的,我从午饭里分了点来。” 这话余声倒是不生疑,工作日孙博远当然也要上班,只是他们家每天都喝鸡汤这事儿有点假。余声暗笑,也不忸怩,接过筷子开始吃饭。孙博远坐在一边,瞥见他手机屏幕的外卖画面,说:“你打算订外卖?” “嗯,不方便出去。” “我给你送饭吧。” 余声抬起头来:“啊?”他立刻道:“太麻烦了,真的不用。” 孙博远也没太坚持,毕竟他们还只是朋友,虽然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吃完,他们聊了会儿天,余声说:“余宇还不知道,我不想告诉他。也不是什么大病,但住院了就显得很严重一样。” 孙博远说:“医生说你什么时候能出院了吗?” 余声说:“一个星期吧。” 孙博远点点头。 余宇晚上放学回家,家里没人,他给余声打电话,余声迫不得以还是说了实话,余宇果然说要去医院看他,已经很晚了,过了探病时间,余宇只好说明天再去。余声没当回事,他知道余宇学校里抓得很紧,哪里有空,再说医院距离他们学校也不近,又叮嘱他好好学习就行了,过几天他就能出院。 但余宇心里早有计划,中午放了学立马往外跑,平常一起去食堂吃中饭的同学看他这样着急,也跟着撒腿就跑,出了教学楼才发现二人去的不是一个方向。 “我有事要出去,你先去吃饭吧!”余宇扭头大喊。 他满心想着余声生病了,他应该去探病,别的一概没考虑过。他一路跑着,跑去地铁站,进了站还是飞奔下楼,跑去站台,中午人很多,地铁上人挤人,下车的时候他差点没挤出去,出去又是一样的人山人海,也不去排队坐扶梯了,直接从楼梯跑上去,他跑得很快,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也不觉肚子饿,风呼呼地往后带,他是人群中最匆忙的那个。出了地铁站,户外流动的空气涌进他的肺里,他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他很着急吗?余宇往医院走,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问题。医院里飞奔的人很多,医生、护士、家属,坐电梯的时候,有个人慌慌张张挤进去,上了几层,他说着“让一下”,又急忙挤了出去——他去的是妇产科。 余宇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他只知道余声住哪个科室,但不知道是哪间病房,余声不想让他来看他,也就没告诉他。这也没什么,去护士站问一下就知道了。余宇数着门口的号码牌,在最里面那间病房外停下。 余声应该会很意外吧,很……惊喜? 哦,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他肯定会把他批一顿,说他不应该来的,时间紧迫,他应该在学校里,像往常一样,在食堂吃完午饭后,回教室小眯一会儿,为下午上课做准备,说什么“你的任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13 务就是学习”。余宇搞不懂余声也不过三十几岁,怎么跟那些四五十的老师说一样的话。 病房的门有条竖向的小窗,余宇站在一边,悄悄往里面看。 里面余声正在吃饭,余宇突然有些饿了。 “余宇?” 突然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居然是孙博远。 孙博远问:“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恶意,只是表达自己的惊讶,毕竟高中生也不比他们这些时常加班的大人清闲。 余宇听着刺耳,说话带着火药味儿:“我为什么不能来?” 孙博远一愣,解释:“啊,我不是这个意思——进去吧。” “哎,余宇,你怎么来了?”余声见了他,道。 他跟刚才孙博远问的是同样的问题,余宇闷闷不乐,说:“我昨天说了要来。” 余声无奈:“好,好——你吃饭了吗?” 余宇骗他说:“吃了。” “你有时间吃饭吗?下了课就来了吧。” 余宇没否认。 余声已经吃完了,把保温桶扣好,孙博远接过,放到床头柜上。 余声对他说:“你真的不用给我送饭,太麻烦了。” 孙博远笑着说:“不麻烦,我家就在附近。” 余宇插入他们的对话,急冲冲道:“我给你送饭。” “你先去吃饭吧,医院旁边餐厅挺多的,钱够吗,我给你。”余声说着去掏口袋。 “够,不用。”余宇觉得被驳了面子,不太高兴。 余声于是催他道:“快去吃点东西,别饿着肚子上课。” 他这是好意,余宇却觉得他是在赶人,尤其还有个孙博远在这里,他对余声也好过头了吧。 那边余声又跟孙博远说起话来:“真的不用,医院食堂可以给送饭的。” 孙博远说:“食堂都是大锅菜,病号要注意营养,我家很近的,不麻烦。” 余声说:“你这样我过意不去呀。” 孙博远说:“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我妈每次做饭都做多,我们家都吃不完,全浪费了,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吧。” 他这样说,实在让人很难拒绝。余声为难,余宇不爽,他心直口快,说:“他都说了不用送了,你就别送了呗,干嘛非得强迫别人?” 孙博远被他噎了一下,脸色难看。 “余宇!”余声呵斥道,“没礼貌。” 余宇被训了,转身就走。 余声喊他:“你干什么去?” 余宇头也不回道:“吃饭!” 他没听余声的,在医院外找家馆子,直接坐地铁回了学校,在路边买了个鸡蛋仔算是午饭了。午休时间并不长,等余宇回到教室里,人已经来了大半。 同桌看他没精打采地啃鸡蛋仔,说:“你中午溜得那么快,我还以为你去吃什么好吃的了呢。” 余宇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同桌纳闷,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余宇灰心丧气。 结果余声还是不需要他,他当然不需要他来照顾。明明余声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出不上力的家属,却还是有人给他送饭。明明余宇才是他的亲人,可他对于余声来说,又好像什么也不是,他什么都帮不上余声,就算饿着肚子跑去医院看他,到头来也只惹了一身嫌。 晚上余宇回到家,刚进卧室,还没来得及开灯,余声便来电话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黑暗里,余宇坐在转椅里,小幅度地来回转着。 电话那头,余声说:“你中午走了去吃东西了吗?” “嗯,”余宇说,“在路边买了个鸡蛋仔。” “够吃吗,怎么不吃点好的?” 余宇更委屈了,说:“没时间吃饭。” 对面余声沉默了几秒,说:“你今天来,我挺高兴的。” 余宇不说话。 余声又说:“真的,你饿着肚子也要来看我,我特别感动。” 余宇说:“哦。” 听筒里传来余声的笑声:“你怎么这么冷淡。” 余宇冷冷说:“是不如每天给你送饭的热情。”他又忍不住道:“你别让他送饭,欠别人人情多不好啊。” 余声声音带笑:“是,是。” 余宇教训起余声来有模有样,又说:“你多大个人了怎么老吃别人东西?” 余声笑起来。余宇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你说的对,所以笑啊。”余声说,那股笑意简直要溢出来。 余宇没再说什么。他和余声很少打这样长的电话,看不到对方的脸,只靠手机里声音的交流。黑暗的房间里,他没了视觉,听觉更加敏锐,余声的声音响在他耳边,他忽然发觉余声的声音很好听,是时下最受吹捧的低音炮,尤其是当他笑着说话时,余宇仿佛不是他自己了,他什么也忘了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耳边、脑子里全是余声的笑,那样地包容、温暖、宠溺。 “啊……”他张张嘴,发出一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你啊什么?” “啊?”余宇顿顿,说,“我不知道。”他接着问:“你什么时候出院?” “一个星期吧,”余声说,“你要照顾好自己,你看我就感冒了。” “嗯。” “学习要紧,不用来看我。” “嗯……”余宇小声道,“你也照顾好自己。” “好,我会的,”余声说,“时间不早了,记得早睡觉。” “嗯,知道。” 余声没再说话,余宇也没有开口,二人一起沉默着。 半晌,余声说:“你挂电话吧。” 余宇说:“好。” 余声谎报了他的出院日期,他给余宇说的日子要比实际上晚一天。那天余宇跑去医院看他,喜悦是有的,但没那么惊讶,他就知道以余宇的脾气,肯定不会因为他的劝阻而改变心意,而他今天去余宇学校接他是真的送给余宇了一份大大的惊喜。 这夜的风不冷,柔柔的,余声站在车外等他,余宇眼神很好,老远便发现了余声,撒腿就跑,同行的同学在后面大喊问他去哪儿,余宇没有理睬,只是大步向前,沉甸甸的书包在夜风中也像长了翅膀一般飞扬起来。 他跑到余声面前,一脸兴奋:“你不是明天出院吗?” “提前出了,”余声说,“来看看你。” 余宇去医院看余声,看指的是看望,余声来看他,他的看只是纯粹的看,他凝视着余宇的脸,余宇也看着他,或许是他刚刚跑得太急促,心脏跳得厉害。他们站在树下,路灯光里混进树叶的影子,余宇仰着脸,光只照亮他一半的面庞。余声突然摸了摸他的脸,余宇一愣:“?” “我以为是脏东西,”余声指尖从他脸上摆过,“原来是影子。” 余声又说:“你头发长了,刘海都扫到眼睛了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14 。” 他说话的时候拨了一下余宇的头发,余宇觉得痒痒的,头向后仰了仰:“嗯,周末就去剪。” 余声见他往后躲,笑着揉了把他头发。 他可能要谈恋爱了,和孙博远,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余宇说。 几场春雨过后,天气很快炎热起来,余宇走出车站的影子,进到太阳底下去,那光仿佛是迸裂开来的,肉眼不可见的线还是波,均赤裸裸地烘烤着。他睁不太开眼睛,像条见不了光与燥的泥鳅,溜溜钻进树木的阴翳里,贴着路边向前走。阳光从枝叶间漏下,亮晶晶的,随着他的摇晃走路,在他头发上、脸上跳跃闪烁。 假期是没有的,好不容易熬到了劳动节,照样要回校补课,相比起来,余声可要比他自在多了,这三天的假期,他们公司还搞了个旅游活动,去邻省爬山,余宇对爬山不怎么喜欢,但一想到要整日呆在令人昏昏欲睡的教室里,还不如把汗水奉献给大自然。 可又好歹是假期,学校终于良心发现一回,晚自习便不强制要求上了,余宇早回去家里也没人,没什么意思,便跟着班上的男生一起去网吧打游戏。他转来有一段时日,与曾经他口中不熟的同学们相处还算融洽,也交到了几个要好的朋友,他们嬉闹着向余宇转述他刚转来时大家对这位转学生的猜测:你也不怎么说话,不知道是内向还是脾气不好。余宇说,是既内向,脾气也不好。他们笑嘻嘻地嚷着,骗鬼呢你! “哎,余宇,看什么呢?进去啊!” 网吧门口,同伴拍拍他肩膀,催促。 余宇没有反应,视线还是落在对面咖啡厅落地窗后的一角。 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余声回来了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没有告诉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当然没有义务凡事向他报备。余声意料之中地没有注意到他,他坐在咖啡厅里,虽是靠窗的位置,但没理由注意窗外的情况,他们直接隔了一道玻璃,又隔了一条街,还隔了一个人,坐在余声对面的人,是个男人。一会儿那个男人站起来,余宇看到了他的脸。那个人他认识,根本就是孙博远。他和余声说说笑笑,看起来很亲密,二人一起往外走,余宇下意识收回视线,钻进网吧里。 同伴说一句:“你怎么才进来?” 余声嗯嗯哈哈地应付过去。 孙博远怎么会在这里?余宇心里想别的,打起游戏来心不在焉,一局刚结束,余声给他发微信问他在哪里,怎么没回家。余宇想了想,跟同学道了别,准备回去。他一路上心事重重,走到家门口,刚想掏钥匙开门,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孙博远不会在他家里吧?!余宇掏钥匙的胳膊一顿,没动。 门开了,是余声,兴许是听到他掏钥匙的声音。 “站在外面做什么?”余声问。 余宇一言不发,走进去。 防盗门关上,不一会儿,楼道里的声控灯灭掉,黑暗中只剩安全出口的绿灯幽幽亮着。 余声在厨房里忙活,余宇站在门口,问:“你……我今天看见你了。” 抽油烟机的声音有些大,余声专注炒菜,头也不回大声道:“你说什么?” 余声关火,把菜盛出来,转头一看,门口空空的,仿佛无人来过。 余声回到房间,把书包扔在椅子里,自己仰面倒在床上。今天没有作业,假期作业都在学校里搞定了,难得轻松一晚,明天又要正常上课。他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就是觉得不爽,他也说不清自己对孙博远为什么充满敌意,论起讨厌来,那天跟他一起来拼桌的那个同事更让人烦心,可余声又不会跟那种人来往,但是孙博远的话…… “你为什么不结婚,不喜欢女人?” 余宇猛地坐起来。余声当时反问他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但他没有否认。 余声敲门:“吃饭了,余宇。” “哦!”余宇走出去。 余声手艺一如既往的好,这两天余宇自己在家里啃啃面包吃个泡面,终于正儿八经吃顿饭,结果吃得心不在焉,食物到了嘴里好像也没什么味道。余声看出他的反常,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余宇迟疑一下,接着道,“我今天看见你了。” 余声说:“是吗,我没瞧见你。” 余宇说:“你跟孙博远在一块。” 余声吃了口菜,说:“那应该是下午的时候。” “对。”余宇埋头扒饭,没说话。一会儿余声夹给他一只鸡腿,他才抬起头来:“孙博远……是不是喜欢你?” 余声一怔,停了筷子。 余宇端起碗来,眼睛望着别处,假装漫不经心道:“你们关系挺好的。” 余声突然轻笑出声,余宇一脸困窘,瞪他:“笑什么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在一起,”余声说,“就是普通朋友。” 但他们或许很快就在一起了,可他还没准备好告诉余宇,余宇甚至不知道他是gay。想到这里,余声眼睛暗了几分。 余宇:“哦……” 余声没理由骗他,他又不歧视同性恋,他这样说余宇便信了,但这并不能阻止他想要挽回自己瞎猜的面子。余宇故作淡定,说:“我就是觉得那个孙博远,老想方设法接近你,没准是对你有意思。”他这话倒不完全是假话,算是以轻松的口吻道出他的心里话,不过余声既已证实,余宇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余声见他这样说,干脆顺势承认:“你这次猜得挺准。” “啊?”余宇呆滞。 余声很坦诚,接着说:“能不能成也说不准,随缘吧。” “啊?!!” 余声被他这反应搞得一头雾水:“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我……”余宇微张着嘴,“我不喜欢他。”他语速很快,话说出口才觉冒犯,又立刻小声问了一句:“你很喜欢他吗?” “还可以吧。”余声说。 余宇也不知他应该松一口气还是把心接着吊着,总之……总之他也没资格插手余声的事,这样一想,他更加失落起来。 “你对他有什么意见?”余声说,“上次不是一起吃过饭吗,他好像还给你递水来着?” 余宇小声说:“你记性真好……” 余声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余宇神情怏怏。 余声知道有些单亲孩子是接受不了父母再婚的,他们虽然是养父子关系,但跟这种情况也有些类似,他以为余宇也是怕他会忽略他,减少对他的关心,不过余宇这样想也属正常,他平时光是工作便应接不暇,确实没时间谈恋爱,但他也三十多岁了,人到了一定岁数总想有个陪伴。 “你是不是怕我谈朋友就不理你了?”余声安抚道,“不会的,我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15 保证。” 余宇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不是,我就是——就是不喜欢他。” 余声当然不会因为余宇的喜好去选择对象,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余宇和孙博远的关系搞僵。他态度放软,耐心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你不用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余宇嘴上这样说,还是吞吞吐吐道,“就是,嗯……”他说不出来,突然想起一事来,问:“跟你天天抱着手机聊天的人也是他?” 这个问题让余声觉得自己生活被监视,他冷下脸来:“我们有时候会聊一聊。”让余宇回答的人是他,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自己的生活里插进一只别人的手,不论是老余的还是余宇的,他都不喜欢。 余宇觉察到他态度的变化,试探问:“你不高兴了?” “没有。”余声说。 余宇委屈:“是你让我说的,你不想听我不说就是了。” 余声是想解决问题的,他不一定真会跟孙博远在一起,但以后他总会跟某个人在一起,他不想跟余宇因为这种事产生隔阂。 “你说就行,我不会生气,”余声末了又说,“你是我儿子,我不会生你的气。” 余宇犟上了,道:“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喜欢,我不会说好听的话。” 余声耐下性子来,沉声说:“我没有让你说好听的,没强迫你一定要祝福我。” “我就是……”余宇低着头,“就是不喜欢他。” 余声问:“那如果是别人呢?”余宇还是垂着头,不说话,余声自嘲地笑笑,接着道:“没道理因为我是同性恋,就活该孤独终老吧。” 余宇连忙抬起头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你还有我啊。” 话脱出口,余宇一愣,他隐约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傻话,即使他是真心的。 “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的,”余声嗓音干涩,“你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余宇不知道说什么好。 余声又说:“我们都会有各自的生活,余宇,我知道你小孩子比较天真,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余宇激动起来:“我怎么不懂?你以为我是你吗,因为你不回家所以觉得我也会抛弃——” 余声给了他一巴掌,重重打出去,然后轻轻落在他脸上,余宇甚至感觉到了刚才的掌风,像是漩涡一般要把他吸进去,将他撕碎。余宇怔怔地望着余声,余声温热的手掌还放在他的脸上,他眼神复杂,大拇指在余宇眼眶下刮了一下,仿佛在为他擦泪,即使那里干干的。 “爸爸……”余宇喃喃着他没有说完的话。他声音太小,仿佛只是张了张嘴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余声还是没有放下手。那巴掌最后是轻轻落在余宇脸上的,可滋味却比结结实实挨一巴掌还要难受。余声眉头微拧,一言不发,二人站在一起,身高缘故,余宇仰着脸,心中惴惴不安。余声站在背光的地方,余宇仰头看他的脸,他脸上的阴影像张支离破碎的面具,隐去余声的部分面容,令余宇感到惶恐——这是他完全陌生的余声。 他下意识叫:“爸爸……” “我说过我不会生你的气。”余声说。他说话的时候依旧面无表情。 余声把手掌从余宇脸上拿开。他看着余宇,接着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知道公司里很忙吧,我不是故意不去爷爷家,你来之前,这套房子我也很少有回来过夜的时候。”他声音平稳恳切,余宇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多么过分的话,愧疚万分,却不知如何弥补,只恨自己嘴笨,他确实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此时他又是如此地想要讨好余声,希望得到他的原谅。余宇望着余声,仿佛被塞住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余声又说:“其实我也没时间谈恋爱,就这样吧。”他说罢转身开始收拾桌子,把碗碟端到厨房去。 余宇追到厨房去,但又只站在门口,没进去。他没敢进去,他不好意思进去,他就站在门口,手指不知所措地扒着门框。 “我不是故意的。”余宇说。 余声背对着他:“嗯。” 余宇再次没了话说,他微张着嘴巴,又道:“对不起。” 余声还是说:“嗯。” 他一直没转过身来,碗碟放进洗碗机里也不走开,就这样等着它运作完毕,余宇也一直站在门口,仿佛静止。气氛是沉闷且压抑的,折磨得余宇说不出一个字。 “早点睡吧,”余声说,“明天还要上学。” 余宇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嗯”,但他没有离开。 一会儿,余声又说:“如果我跟别人在一起了,会告诉你的。” 余宇不知作何回答,还是道“嗯”。他说得很艰难,像把什么难以忍受的东西咽下去,模糊而粘稠。 听到余宇走进卧室的关门声,余声才回过身来。 灯光映在瓷砖地板上,惨白惨白的。 他们的关系好像又跌进了冰谷里,却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日子一切照旧。余宇克制不住地去想余声和孙博远的事,他想在他上课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同时他又说服自己接受孙博远,然而每次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脸,他便不由控制地把所有恶劣的词语强加在他身上,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和恐惧,可又对这种变化无能为力。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期末,余宇拿到成绩那天,余声说庆祝一下假期开始,带他出去吃牛排,余宇对此不屑一顾,但也没有反对。饭桌上,余声问他暑假要不要出去玩,余宇说学校要补课。 “你期末考得不错,高三也要继续努力啊,只剩最后一年了。”余声说。 只剩一年了。余宇只剩一年就要去上大学了,他早先想好一定要报本市的学校,现在又动摇着。有时他巴不得余声告诉他,他已经跟孙博远在一起了,起码让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余地,或许他还可以自然地接受。 余声又说:“你想留在t市上学吗?你的成绩t大去不了,财大应该没问题,理工大学也可以——” “我想去外地。”余宇冷不丁打断他。 余声一顿,说:“出去上学也很好,见识见识别的城市。” “嗯。”余宇漫不经心地晃着叉子。 一会儿,他忍不住问:“你和孙博远……” 余声低头切牛排,说:“我的事等你高考结束后再说。” 余声这样说,余宇心中窃喜寥寥,更多的是愧疚,他仿佛是耽误了余声,可他又无法接受,只好自私一点。他吞吞吐吐道:“你不用管我怎么想……你喜欢他是你的事。” 余声抬头瞥他一眼道:“你不用操心我。” 余宇跟他杠上,脱口接道:“那你也别操心我。” 余声拿他没办法,问:“你是因为单纯地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16 讨厌他,还是因为我?” 余宇说:“你们太熟了。” 余声了然,笑道:“哦,那就是因为我。” 那夜在电话里,余宇发觉他笑声醉人,现在又觉得他笑容刺眼了,嘴硬道:“你怎么这么自恋?”他想想又说:“好吧,也没说错。”他张嘴,却没咬下那块牛肉,犹豫再三,试探着问:“你们……到什么地步了?” 余声一愣,笑起来:“什么什么地步?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我不是说了,如果我谈恋爱的话会告诉你吗。” “可是——唉,算了。”余宇垂下眼睛,专心吃饭。半晌他放下刀叉,又郑重其事地对余声说:“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他,那就跟他在一起啊,你——”余声专注看他,余宇有些卡壳,“说明你没那么喜欢他。” 余声点头赞同:“对。” 余宇惊讶:“你不是已经准备和他谈了吗?” “觉得还可以,所以试试,这不是很正常吗?”余声调侃余宇,“你思想怎么比我还落后?” 余宇反应过来,余声说的确实没错,但是关系的确立又意味着树立了主权,即使这跟爱情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余宇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闭嘴。 余声又说:“到我这个年纪很难遇到很喜欢的人了——哎,别光说我,你呢,高中生?” 余宇说:“我不早恋。” 余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笑道:“我记得你好像交过女朋友?” 余宇闷头吃饭,不接话。 余声接着说:“别紧张呀,按理说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才对恋爱最热衷。” 余宇心不在焉:“或许吧。” 高三学习任务更重了,余宇整日在题海中度过,光是考试压力就够他焦头烂额的,他根本没有精力再去想余声会不会被别人分走——况且就算他想了也没用,这又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不过余声的承诺还是给了他一些安慰,他又一厢情愿地把这点安慰放大,认定余声不喜欢孙博远,起码没那么喜欢。 转眼便到寒假,放假了照样要去补课,跟往常相比也没有轻松多少,假期里唯一有变化的是春节,这是余宇有清晰记忆以来第一次在h市之外的地方过年,余家向来没有回老家过年的习惯,以前也只是他们三个在老余家吃顿年夜饭,今年在t市,本来家里就人少,又少了一个。 虽说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年夜饭却一点不含糊,余宇不想年后整天吃剩饭,可余声说吃剩饭也是春节传统,让他如果不想吃剩饭,就在除夕晚上多吃点,余宇觉得全是歪理。年二十九他们还在补课,余声也没有放假,过了年,余声假期一直到元宵节,余宇初四便又要去补习了,比法定假期还少,大年三十那天他总算睡了个懒觉,窗外鞭炮声又吵得他不住翻身,睡不踏实,只好带着一身怨气爬起来。 “吵死了。”他出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抱怨。 余声正在看电视,说:“过年了怎么不高兴点儿?” 余宇打了个哈欠,声音软软的:“有什么好高兴的?” 余声说:“有红包拿,不开心?” 余宇漫不经心地盯着电视,说:“没什么想买的。” 余声笑道:“那就攒着。” 有外面的鞭炮声烘托着,他们这个冷清的小家也温馨起来,余声早早地买了过年装饰用的字符、公仔玩具,全是大红色的,摆在屋子里,看起来很温暖。下午他俩一起坐在餐桌前包饺子,余声只擅长炒菜,饺子包得不是很漂亮,不过起码还是饺子,余宇的饺子直接脱离物种,拿了两张皮包馅儿,怕边上粘不牢固,还很用心地强行给这个四不像捏褶子。余声看他捏得那么投入,没忍心阻止他,反正这种不成功的饺子最后也只会留在他碗里,把好的给余宇。 桌子上摆得满满的,平常很少在家里喝酒的余声开了瓶茅台,怂恿余宇也喝点儿。 余宇说:“哎,盛情难却,那就尝尝吧。” 余声忍俊不禁,给他倒了一个杯子底儿。 余宇看着自己的杯子,问:“怎么就这么一点儿?” “你还得学习呢,别把脑子喝晕了。”余声说着给自己也倒上,他们用的杯子很小,余声倒了个满,也不过一口的量。 余宇没说什么。 结果那天他俩喝得都不少,余声酒量早在饭局上练出来了,他观察余宇,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就是不说话。余声知道他八成是又想老余了,余声跟老余关系最僵那几年,过年没有回去,但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他们早已习惯了三个人的除夕夜。 余声本想给老余摆一套碗筷,想了想,又放弃这个念头。人已经走了,他们应该向前看。他强迫自己向前看,他应该给余宇做个榜样。 但那是他父亲。 余声闷头喝酒,余宇也跟着喝,二人干完一瓶,余声才回过神来。 “没了,”他晃晃瓶子,看了眼表,对余宇说,“去换衣服,咱们出去放烟花吧。” “嗯。” 这会儿小区里放烟花的人还不算多,春晚才开始不久,大多数人还守在电视机前,他们走到开阔地带,把礼花筒放在地上。余宇捂得严严实实的,抄着口袋站在一边,余声问他要不要去点火,余宇摇了摇头,余声只好自己去。他以为小孩应该比较热衷于放烟花,却忽略了余宇早就过了那种小孩的年纪,他时常以大孩子称呼余宇,内心又总把他当成诸事需要大人操心的小孩。 余声点燃引线,走去余宇身边,二人目送烟花在夜幕中绽开。 亮星彻底消失,余宇才开口说:“原来一根礼花筒有两朵烟花啊。” 余声说:“有的还有好几朵呢,再放一个吧,这次换你点?” “我想回去。”余宇说,他捂着口罩,看不出表情,声音听起来也闷闷的。 余声劝道:“在外面玩玩吧。” 余宇又说:“太冷了。” 余声注视他几秒,说:“那回去吧。” 余宇确实觉得冷,他眼睛冷。 初一一大早他们出去拜年,除了余声给的红包,余宇还收到了不少,他不太想收,他知道别人给他,余声肯定也要给那人的小孩红包进进出出,拜个年估计还要赔本,余声对自己的钱不在乎,余宇倒是替他心疼起来,出了门便把红包塞给余声。 余声觉得好笑:“怎么这么乖?” 余宇别扭道:“我没有什么好买的。” “那就攒着,”余声把红包又塞回他口袋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给了你就是你的了。” 余宇心里冒出一个主意,掏出手机搜索,余声只当他是在玩手机,其实上面的页面是“给爸爸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余声在初四那天收到了礼物,余宇上学出门前放在他床头的,一个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17 精美的相框,里面放着一张合成的照片,他们三个人。现在手机照相那么方便,余声却从没想过要和老余合影,他以为老余会活很大年纪,他会看着余宇上大学,甚至是见证孙子结婚生子,毕竟他才退休没几年,余声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个年纪便去世,现代人活到八十已是常态,可老余连七十都不到,他怎么忍心离开这个世界,他怎么舍得?老余的最后一星期是在昏迷中度过的,倒数第二天,他突然清醒了,余声急急忙忙把医生叫过来,他们却把这个叫回光返照。余宇泣不成声,余声也不住抹眼睛,老余看着他们,眼神平静慈祥,他试图抬胳膊,没抬动,他张张嘴,声音像是缺了油的机器,干涩又乏力。老余干裂的嘴唇轻轻碰在一起,气息微弱,他只说了四个字:擦擦眼泪。 那天他们对着老余说了好多话,余宇哭得说话都说不清楚,没人听懂他说了什么,余声一直喊:爸,爸。老余不再说话,只是慈爱地看着他们。后来他眼睛睁不太开了,越来越眯,最后闭上——他累了,需要休息。于是他便睡过去,从此长眠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拍一张全家福。 余声复印了一张照片,又找了个镜框装上,打算放在办公桌上。 开学了,日子又忙碌起来,余宇每天乘地铁上下学,在隧道里驶来驶去。很快春天到了,列车来来回回,轰隆驶过,转眼又把人们送到了夏天,高考近在眼前。余声帮他计划着考完去哪儿玩,试图借此减轻他的压力,余宇每每心不在焉,说他只想睡觉,睡一个暑假。 高考只有两天,高中却有三年,若是从小学算起,他们已上了十二年学,就为了这短短两天的考试。临考前老师叮嘱不要乱吃东西,西瓜最好也别吃,平常怎么样这两天就怎么样,还特地给家长们发了短信,说不要在高考的时候大补。 余声知道有很多家长会去陪考,问余宇他要不要也去,余宇拒绝了,余声顺势作罢,决心在公司好好工作,争取把未来几天的工作加班做掉,好空出时间跟余宇出去旅行,结果那两天他坐办公室坐得也不自在,心里一直牵挂着余宇。 实际上,余宇浑浑噩噩地做完了四套卷子,会的写上了,不会的也蒙了蒙,没觉得非常顺利,但也不至于到考完便抱头痛哭的地步。最后一场考完,他以为大家会为已经到来的解放而沸腾,结果一切还是稀松平常。关于这两天,他印象最深的是他每次在校外的树下等开门的时候,总是在树干上发现一只星点天牛。 雨季憋了劲儿,给高考留出两个不甚炎热的晴天,考完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地下了雨,接下去的几天,天气都是阴阴的,余宇骑着山地车出门乱转,时而有毛毛雨落在他的脸上,时而看见乌云后发亮的太阳。大雨过去,天终于晴朗起来,班里同学自发组织去爬山,去山下买票,全是拿着准考证排队买学生票的毕业生,像是学校郊游一般。 山上的夜跟城市里不同,灯光在下面,头顶是星光。他爬累了,仰头望着漫天繁星,幻想着余声在这里的情景;清晨,他又看见新生红日,山头密密麻麻全站满了看日出的人,可他明明跟人群站在一起,却仿佛只有他一个,高山的云把整座山头全搬空了,独独余他一人在这里出神地想着另外一个人。 他是期待和余声一起旅行的吧。 他们会一起去海边吗? 那会是怎样的海边,大海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在这个充满象征意义的意象里填充蓝色,把云彩撕成细条状的絮,在蔚蓝海面铺陈出他所设想的蓝图。还要有沙滩吧,沙子是黄色的还是白色的?他考虑着这些既有画面中微不足道的细节,在海水中铺出一条软沙做的地毯,余声来了,余宇欢欢喜喜地请他踩在沙子上。余声向前走着,跟他并排的人也一起走着,于是余声脚印的旁边随之又出现了另一串脚印——可这不是余宇的,他只远远地站着。 美好撤离得要比潮水容易。 这城市既大又小,让他总是能巧遇和孙博远走在一起的余声。 他脚下的沙子还是绵软的吗?那分明是铺了满地的玻璃渣子。 他们二人言笑晏晏,为替余宇添上了一笔假日海滩必不可少的欢愉声。 余宇忍住自己想要逃走的念头,他假装没有看到,按照计划回了家。余声说如果他们在一起了会告诉他,余宇总要相信他吧,于是到了晚上,余声应现承诺,坦诚公布了自己和孙博远的关系。 “我不奢求你祝福我们,”余声说,“但我觉得你有权知道。” 余宇说:“你之前说了,你们在一起会告诉我的。” 余声“嗯”了一声。 话题是二人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提出来的,余宇表现得太平静,余声反倒没法安心看电视,他瞥了余宇一眼,开口:“我不会带他到家里来的。” “我不在家的时候,他来了我也不知道。”余宇说。 余声摸不清他的态度。有时候他也不明白余宇为什么对他谈恋爱反应那么大,他又不会跟别人结婚,也不会有人住进他们家里来。他以为余宇是反感家里有生人气息,却从没想过,他可能是反感他身上的生人气息。 电视的声音总是显得很大,人一开口说话,才发现音箱里的音量不过虚张声势,他们已经在尽可能平缓地说话,却轻而易举地盖过了电视里综艺节目的欢笑声。 吵架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事之一。去追究是谁先提高了嗓门更是毫无意义。 当声音像桌面一样狼藉的时候,余宇不过脑子吼道:“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就不是我!” “你们能一样吗!你是我儿子!他是我恋人!” 余宇脑子轰地炸了。 余声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大吓到他了,沉下气来想拍拍他肩膀,谁知他刚抬起手,余宇立刻往后退,他腿抵在茶几上,连带着把笨重的茶几都推了出去,桌腿蹭在地板上的声音刺耳,桌上的空塑料杯又太轻,依着惯性翻倒,滚了几圈,掉在地上。 “余宇?” 余宇微张着嘴,一脸呆滞。他突然转身,拔腿就往外跑,防盗门哐地带过去,发出一声巨响。那巨响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震动,又好像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仿佛积木被抽走了基座上的一块,一些作为前提的东西被硬生生折断了——余宇是被他自己吓到的,那一刻,他依旧想大声发问,重复他已经说过的问题。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就不是我? 他真正想要的竟然是取代孙博远的位置。 但那个位置永远不是留给儿子的,即使只是名义上的儿子。 余宇清楚这一点,可他清楚得太晚了。 今夜无风,空气全压在地上,暴雨前的闷热憋得他透不过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18 气,余宇还穿着拖鞋,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飞驰的脚步,他一口气跑到十字路口,红灯,他只能停下,他终于停下,他早该停下。这心悸来得清晰却不光彩,压住他的喉咙,沉而快的咚咚声像是秤砣,挂在他的脖子上,好似刑具一般。余宇大口喘气,望着对面的红灯,黑夜中,停止的小人标志红得像个血点子,像是烙铁,把那人形烙在余宇心上,那人形是余声的模样。他深吸一口气,没等红灯结束,右拐去了另一条路。 饭点过后,出来散步消食的人很多,其中举家出行的比比皆是,余宇快走几步,瞧见路边冒出一块网吧广告牌,他一摸口袋,从裤兜儿里掏出零零散散的几十块钱,干脆进去通宵,正好也解决了住处。他出来甚至没有带手机,不知道余声会不会出来找他。余宇心如乱麻,开着的游戏成了伪装用的道具,索然无味。 说来也巧,第二天便是出成绩的日子,网吧网速很快,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点了查询立刻便跳出了成绩界面,不高不低,正常水平。他之前跟余声商量过报考哪所学校,以他的水平,本市的财大和理工大差不多可以上,平时还能回家,即使他嘴上说想去外地,但心里是想留下的,然而那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他巴不得离家远远的。对,他就是要离家远远的,毕业也不回来,就像余声一样。 就像余声一样,把老余一个人留在家里。 他有瞬间的不忍,忽然脑中冒出孙博远的脸——他哪里是一个人! 余宇一直在网吧待到下午三点,估摸着余声这会儿应该在公司上班,才打算回家,趁余声不在,收拾一下行李,回h市去。反正事已至此,任性也没有用,他又不愿在这里碍别人的眼,也不想让别人碍他的眼。 他一心以为家里没人,没成想走出门厅才发现余声就坐在沙发上等他。 余宇干巴巴开口:“你没去上班?” 余声说:“你一声不吭就跑出去,你觉得我还有心思上班吗?” “又不是我不让你去上班的,你去就行,不用管我。”他说着往自己房间走。 余声跟过去:“什么叫不用管你?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余宇进门便把书包空出来,往里面塞衣服,边塞边回答道:“用不着你担心我。” 余声深吸一口气,道:“你怎么了,余宇?我们好好谈谈。”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回h市。” 余宇拉起书包,转身对上余声,他清晰地看见余声眼里有血丝,但他只看了一眼,立马别开视线,继续往前走去。他不敢看他,也不忍心去看他,甚至是不配看他,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就不能是我”真的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声音吗,还是说只是嫉妒带来的错觉? “余宇。”余声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回来。 余宇低着头:“放开我。” “我有话对你说,你听着,我说完就让你走。” 余宇站着,一言不发。 余声接着道:“我上大学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我以为我会跟他过一辈子,没考虑太多就跟你爷爷出柜了,你爷爷接受不了,要跟我断绝关系,叫我滚出这个家。你知道以前我们经常吵架,很多时候导火索就是这个。”他顿了顿,说:“我也想要家人的接受和认同,你能够理解我吗?” 余宇心中大喊:我没有不理解你,只是错了,全都错了,不是因为这个! 但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余声见他不说话,又说:“我不会因为他而忽略你,这个你放心,你毕竟是我儿子。” 你毕竟是我儿子。 余声的声音明明那样地温和,那样地恳切,却仿佛是一把刻刀,把那几个用来安慰他的字刻在他的心上,这刻刀钝极了,还不如锋利的来个痛快,非要深深地捅进去,却又捅不进去,因为他是温和的,他不想伤害他,于是成了折磨,那话就像是长了钳子,紧紧绞着余宇,让那钝痛深刻又持久,提醒他、摧毁他。余声的手抓在他露出的小臂上,他带着薄茧的掌心紧紧贴着余宇的皮肤,余宇清楚感受到那温热——可是灯泡取代不了太阳,纵使它们都可发出光与热,但二者无法互换,爱跟爱是不一样的,他说不出自己想要的是哪种,或许他两种都想要,却又一样也抓不住。 余宇沉闷道:“我知道。”他扯了扯胳膊,又说:“我走了。” 余声放开他,眼神复杂:“家里的钥匙在门厅挂着,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过几天我去找你。” 余宇说:“你不用来找我。” 余声好声劝道:“我们互相理解,好吗?” 余宇没有说好,他理解余声,但余声不理解他,他不能让余声理解他。 一切都泡汤了,说好的暑假一起去旅游,现在他也没了心情。什么也没心情,老房子的空调坏了,一个劲儿地漏水,吵得他无法安眠,暑气让他头脑昏胀,出去对着窗下的外机踢了一脚,这下空调彻底无法运作,好在最近连续下了几天雨,天气不算炎热,他顺势放弃了找人维修的麻烦念头。 余声是一周后来到h市的,这一个星期里,余宇把自己关在家里,觉得闷了热了,就直接躺在地板上,多年未用的吊扇让他打开,转起来晃晃悠悠的,仿佛要掉下来,余宇便躺在那里,正视天花板上的吊扇,等待它掉下来。 他的一切举止都是失常的,也是他之前难以想象的,他就这样在无人的老房子里,在闷热与昏沉中品尝他辛辣的情愫,这种占有欲究竟是出于单纯的对父爱的渴望,还是更具侵略性的爱欲?他想着余声,想着他的话,想他期待的认同与包容——这组词放在余宇身上倒也熨帖。 十多年前,余声在这里跟老余出了柜,祖辈去世,与父辈之间的矛盾成了墙皮上永远下不去的霉点,现在父辈和儿子的冲突又在这间房子里无声息地蕴育起来,仿佛是潮湿窗台下疯长的青苔,一切都发生在潮湿、闷热的夏季里。 一只肥大的飞蛾从窗纱破洞里飞进来,被高速旋转的吊扇割成两半,身子掉下来,落在余宇脸边,头不知道去了哪里。它是被光引来的,余宇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又望向窗户那边的光,一窝蚊子围着简陋的灯泡扑闪翅膀,他继而联想到在海里捕鱼的情景,那些鱼群捋顺了身条,组成一条巨大鱼尾,跟渔网、灯光纠缠在一起。 怎么就没人用趋光性来形容人呢? 这光多么温暖,又多么残忍。 余声进来的时候,余宇已经不在地上躺着了,他躺在沙发上,脸上放着一份旧报纸,在他的呼吸下轻轻起伏着。接连几天余宇都没有开窗户,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霉味儿,余声进来第一件事先把窗户全部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19 打开,已经步入七月,天气彻底热起来,窗扇一打开,夏日的阳光与聒噪一起穿透了余宇,他刚刚睡着了,这才醒过来,动了动脖子,报纸滑下去,只露出他眼睛。 “我们回去吧,余宇。”余声说。 他们张嘴说话的时候,候在树上的蝉仿佛被捏住了鸣肌,把声音留给他们,他们缄默时,蝉又开始放声大叫起来,没有音调也没有韵律。炎热把人的身体析干成一个个干燥细密孔洞的集合,大力吸收着外界送来的躁鸣,他们同时又是扬声器和接收器,在脑中无休止地重复着方才激烈争吵的轰鸣。 余宇说,你不用管我,你也不是我爸。 他照着自己的意思,没跟余声商量,报了一所北方院校,在距家很远的地方,虽说现在交通方便,但比起留在t市还是差得远了。余宇对余声谎称是填了财大的志愿,等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来,余声才知道他要去d市上学,这回他什么也没说,没再去追究余宇的谎话。 余宇本不愿让余声去送他,余声借口说自己去d市有事,二人又小吵几架,最后余宇妥协,不情不愿地上了路。 这不是余声第一次到d市来。他大学时的那个初恋就是d市人,有一年的国庆节假期,他们去了d市,那时候连火车都没有直达的,他们路上走了好久,时间大多浪费在了火车上,等到了d市,待了不过两天,又要回去了,不然赶不上开学。少年人的样子在他心里已经模糊,为数不多的照片也在跟老余的抗争中尽数撕毁。以前买票很麻烦,他们在车站排了好久的队,才终于买到两张硬座,余声现在完全不能想象坐一两天的硬座是什么感觉,可当时他们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他还记得他们站在两节车厢的交界,透过车门的窗户往外瞧,熟悉离他远去,陌生愈来愈近。忽然火车驶入山洞,四周一片漆黑,车轮跟铁轨的擦碰声在黑暗中大得惊人,他们默契地收回视线,下意识去看对方的脸,即使什么也看不到,火车又飞速驶出隧道,阳光重新照了进来,他们看着彼此的脸,笑成一团。 年轻真好。余声这样想。 即使他对陈永禾早就没了当时那种感觉。二人分手后,陈永禾回老家d市继承了家里的面馆,余声也去了别的城市工作,从此断了联系。他们是上午的航班,余宇本来就有熬夜的习惯,早睡也睡不着,结果自然哈欠连连,他戴个眼罩,挂上u型枕,上了飞机,头一歪便开始呼呼大睡。余声在他旁边拿了本书看,还没看几页,余宇便朝他歪过来,脑袋抵在他肩膀上。眼罩很大,遮了余宇大半张脸,余声低头只见他露出来的一个鼻尖,他睡得好像不太舒服,闷哼几声,余声伸手扶了扶他的脸,让他换个姿势靠在他肩膀上。 本科生都在新校区,正值新生开学季,校园里到处可见拎着行李的学生和家长,他们下了出租,校门口便有指引新生的志愿者,统一的文字衫穿上,半大少年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余声早已告别大学生活,想起自己上学那会儿的样子和条件,再看看现在这些小孩的,不禁感慨社会发展飞快。学生自己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报到处注册,外面有块地方,拉了“家长接待处”的条幅,都是等孩子注册完出来的家长。方才领他们过来的学生还在,要等着余宇出来,再带他们到宿舍楼去。那学生跟余声说话,摸不准怎么称呼他,余声笑着说他是余宇爸爸,那学生惊呼说叔叔看起来真年轻。他不是看起来年轻,他本来就要比余宇同龄人的父母年轻,但余声没必要给外人解释,也不打算解释。 新校区的宿舍楼是四人间,带个卫生间,不过没有浴室,听说这边的学校都没有浴室,洗澡要去大澡堂,空调也没有,北方的学校大多不安空调,即使夏天的时候并不比南方凉快多少。余宇说他们大学的班级群在暑假就建好了,跟新同学在网上聊过,还交换过照片,进了宿舍,里面已经来了一个同学,他们没自我介绍便叫出了对方名字。 “你就是余宇吧,”赵一航说,“名字特别。” 他名字确实特别,跟姓叠在一起就像是小名一样。他小学时有新来的老师问他叫什么,他说余宇,老师说我不是问你小名,余宇无辜,说他就叫余宇。 赵一航说其他两个也到了,他们仨都是前一天到的,全是外地人,有两个家比余宇还远,现在他们都跟父母出去吃饭了。 余声问:“你父母呢?” 赵一航说:“我一个人来的,我家太远了,没让他们送。” 余声说:“那你挺独立的。” 赵一航不好意思地笑笑。 余宇插嘴道:“我本来也要一个人来的,是你非得跟来。” 余声无奈:“好吧,是我耽误你独立了。”他又问赵一航吃过饭了没,没有的话不如跟他们一起去。 赵一航本来以为去食堂,余声说以后吃食堂的日子还多着呢,而且他们这是大学城,外面到处是餐馆,又说是他请客。赵一航还是犹豫,余宇也不想吃食堂,帮腔说就出去吃吧。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刚见面时的谈资不外乎是自己的家乡,余声很会聊天,引着他们说话,赵一航说起自己家乡的东西,兴高采烈的。余宇则沉默很多,余声问他怎么不跟同学说话,余宇反问是他来上学还是余声来上学。 余宇说话带刺,饶是余声一再宽容他,心中也生起不满,没再接他的话。赵一航觉察出父子俩关系的紧张,不知其原因,也不知该怎么圆场,只能默默吃饭。 他们到校的时间不算早,晚上住宿在早就订好的酒店,明天再去收拾床铺。这段时间,学校周围的宾馆床位紧张,他们只订到一间大床房,余宇本来打算在宿舍将就一宿,可来了才发现这季节d市也凉快不到哪儿去,又没空调,洗澡也不方便,便没再提要留下的事,余声看在眼里,没点明,免得小朋友倔脾气犯了,真去睡光板床。 回到酒店,余宇先去洗澡,一会儿头发湿漉漉的出来,拿毛巾随便蹭两下便作罢。他行李大多放在学校,只拿了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出来,拖鞋也没拿,光着脚去洗澡,又光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他不喜欢酒店拖鞋的感觉,索性不穿。 余声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余宇正趴在床上打游戏,他今年算是在家里憋了一夏天,没怎么晒黑,他皮肤白些,长相也干净,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挺文静。余宇个子中等,不过胳膊和腿都细细长长的,单独看上去便比实际身高要高些,但也不是干瘦,年轻男孩子的肌肉线条柔软流畅,外表具有青苹果的圆滑,气质上又沾有果肉的酸涩。 “不早了,早点睡吧。”余声说。 余宇应了一声,钻进被窝里接着玩手机,余声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关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20 了灯。 浸身于黑暗中后,余宇的手指就再没点过手机屏幕,他背对着余声,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接着他手机屏幕也灭掉了,房间里只有天花板上烟雾报警器的红光忽闪着。余宇眼睛掠过那处红光,往他身后瞟——当然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余声平缓的呼吸声就在他耳边,清晰无比,黑暗中,余宇眼睛迅速眨了几下,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呼吸叠在余声的节奏上。 他们的呼吸卡着一个节拍,外人听不到的心跳声也重合在一起,余宇下意识去捕捉余声的气息,并为之隐藏自己。他隐藏着自己,想要把自己揉进他的影子里,揉进他的骨骼里,把自己的心跳揉进他的心跳里,他好像在这里,又好像在余声身边的任何地方。 很快他入了梦,但睡得并不好。梦中的余声大概踏上了十几年前他初次来到这里时的那辆火车,余宇与他脱节,从他脊骨中抽离出来,成为车轮下方的轨道,余声少年时的心事坐在火车里,向着甜蜜的禁果奔去,他欣喜着、快乐着,而今的少年余宇却在相同的道路上独自品尝着悖伦的苦果。 送行的家长纷纷离开,军训开始,新生们整日在操场上排练,他们看着白杨树的影子从西边移到东边,看着同伴的脸晒成浅棕色。大学生活很快步入正轨,刚从沉重课业中解脱出来的学生们扑向各种娱乐,余宇被同学拉着去看百团大战的摊子,最后也只加入了电竞社。 不过在大学里,总有些人觉得谈恋爱比打游戏要有意思多了。他们宿舍的张正跟高中时的女朋友异地,整晚没完没了地打电话,还有王小枫,参加了几次社团联谊,火速脱单,留下余宇和赵一航两人接着当狗。 “哎,余宇,我们部门那个叫黄薇薇的——其实你们见过,咱们跟他们班一起上过大课。”王小枫自从脱团以后,便十分关心兄弟们的感情状况,他跟文学院那女生的交往颇有点充当文学院女生和经管院男生之间情感桥梁的意思,堪称当代鹊桥,把撮合人当事业发展,随着他俩关系越来越亲密,两个院系的交往也让他们带动起来,大家开玩笑说他们完成了一次“出口转内销”。 余宇坐在自己桌子跟前打游戏,头也不回问:“怎么了?” 王小枫拉着凳子凑过去:“她想跟你认识认识。” 余宇说:“有什么好认识的。” 王小枫说:“大学你不谈恋爱多没劲啊!我给你看她照片吧,长得挺可爱的。” 一听有照片看,其他两人立马凑了过来:“什么照片啊?” 他们七嘴八舌地谈论学院里女同学的长相,余宇没加入,在等待游戏开局的时间里瞟了一眼王小枫的手机屏幕,那女孩是有些眼熟,但他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他甚至还没想清楚自己对余声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他有事没事的时候都在想,在网上搜索,答案列了许多条,他把每种感情都对号入座,好像又都沾点边,占有欲也好,保护欲也好,说白了就是欲望,这甚至跟爱情也没有必然的联系。 国庆节余宇没有回家,其实他寒假也不打算回去,如果不能留校他就去校外租房子住。他渐渐意识到,他无法面对的早已不是那个跟孙博远走在一起的余声,而是余声本身,不加任何定语的余声,他的父亲,也是他懵懂爱恋着的人。 他们宿舍的几个人也都没回去,张正的异地女朋友来d市玩,那几天他晚上便没有回来,每到晚上,王小枫便少不了酸言酸语,说他们肯定不知道在哪个酒店共度良宵呢。 赵一航立刻接道:“你怎么不也去共度良宵?” “就是,”余宇说,“你又不是我们这种单身狗,是吧?”他语气戏谑,把王小枫平常那些臭显摆劲儿全给他抖落回去。 王小枫不好意思,笑着说:“进展那么快不好。”他又说:“唉,这种事还是得水到渠成。” 余宇调侃:“这么有研究?” 王小枫一拍大腿,说:“怎么了,现在谁还柏拉图啊,再说产生爱情的特征之一是性冲动!” 余宇淡淡道:“专业名词都出来了,厉害。” 他本来没把王小枫的话放在心上,晚上熄了灯,躺在被窝里睡不着,脑子里又突然冒出他这句话来。 他对余声的喜欢是那种喜欢吗? 那天在老余充满霉味的老房子里,跟余声一起进来的蝉鸣又重新出现他耳朵里,他脑子嗡嗡的,呼吸粗重,面红耳赤,就像是他跟余声争辩时的样子,却又不是,余声不在这里,可他的眼睛里、耳朵里、大脑里全是余声的模样,以及爬在老房子的瓷砖上的苔藓,它们是湿润的、粘稠的、滑腻的,他的身体也变得像那苔藓一样,攀附在余声的神经上,自暴自弃地把自己的肮脏涂抹在他赤裸又冷漠的身体上。 余宇久久没有把手从裤子里拿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才翻了个身,面朝墙侧躺着,内裤里的湿黏冷下来,贴在他的皮肤上,又烫得吓人。 第二天中午,余声打电话来,余宇没有接,沉默着等手机自动挂断。余声接着打了三四个电话,余宇终于接起来,语气坦然,称自己刚刚出去打水了,没有带手机。 “假期不回来,就在d市玩玩,叫上同学一起。” “嗯。” “钱够花吗?我一会儿再给你转点儿。” “嗯。” “我过几天要出差,正好路过你们那儿,你有什么想让我带的东西吗,想想。” 余宇手指绞着耳机线,说:“你不用来看我。” 余声笑道:“我是真的路过,巧了。” “我不管你真的假的,不用来。” 余声那边顿了顿,才又说:“大学生活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 余声又问:“什么时候放寒假?” “十二月份吧。” 余声惊讶:“这么早?” “这边学校都早,天气太冷了。” 余声说:“嗯,那再有两个多月就回家了。” 余宇计划里没打算回去,但嘴上还是敷衍着:“嗯。” 挂了电话没一会儿,微信显示余声给他转了五千块钱,余宇没点开,等着一天以后自动给他退回去。余声直到第二天接到系统退款消息才知道他没收,问他,余宇说钱够花,不用给他。 后来,别人跟女朋友打电话的时候,余宇塞着耳机听歌,别人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他还是塞着耳机听歌。那些声音,各地的方言,他听得懂的、听不懂的,但不论说的是什么,感情都是最外露的东西,人们说话的腔调无法拒绝地灌进他的耳朵里,他空挂着耳机,麦克风就在嘴边,却迟迟没有按下拨出键。 d市冷得太早了、太快了,还未进十一月,便有小雪扑簌落下,紧接着,日出时间也愈来愈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21 晚,雪积得愈来愈多,厚雪压着黑夜的脖子,不叫它抬起头来,余宇也一样地埋头奔波在教学楼与宿舍之间。之后他和黄薇薇一起出去玩过几次,有时候就他们俩,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冬风中的一切都是萧瑟的,连窗玻璃都刮出花来,余宇捂得严实,向前走,拐弯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黄薇薇已经回去了。 她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余宇说,是。 其实他什么都没说,黄薇薇也没有说话。 黄薇薇甚至没有回去,余宇站在路口向后张望,黄薇薇问:“你看什么呢?” 余宇说:“我以为你没跟上来。” 黄薇薇纳闷,说:“我不是一直在你旁边走着呢吗?” 但他们没有在一起,单独走也是偶尔顺路。余宇好像帮她掸过几次帽子上的雪,又好像只有一次,或者一次也没有。他走在雪地里,雪水浸湿了鞋子,又浸湿了袜子,那冷是真实的,又好像虚假的,他假装对黄薇薇产生一点类似爱情的感觉,黄薇薇的影子却从他身上忽来忽去,仿佛只是一个虚影,难以捕捉,他假意借此迷惑自己,又每每在刚起意时便被自己拆穿。 她说,你喜不喜欢我啊。 余宇说。 说什么? “我往这边走啦!”黄薇薇冲他挥挥手,“再见!” “哎!黄薇薇!”余宇大声喊。 黄薇薇停住,回过头来:“怎么了?” 余宇一时不知说什么,他怔了怔,说:“周六去看电影吧!” 他们还是没有在一起。 周六下了暴雪,没人出门。 余宇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雪,他站在窗前向外看,楼下的冬青丛整个被厚雪埋起来,路边的汽车也是如此,这雪压得人喘不过气,纵使如此,却还不够似的依旧下个不停。天空就像张壁纸,惨白的,被冰雪冻在上面。一夜之后,一块辽无边际的厚重白布盖在这片大地上,在他眼里总好像有些不喜庆,众所周知,死人也是需要这样一席白布的。雪停了,城市像座还未上色的模型,接着太阳出来了,太阳光把色彩喷涂下来,消减去那些积雪,绿成了绿,黄成了黄,黑依旧是黑。 大家开玩笑大概是要发雪灾了,玩笑过后,又灰溜溜地摸着鼻子给家里打电话。 张正是南方人,打电话说着:“雪好大啊,怎么会有这样大的雪?” 宿舍三人都在讲电话,余宇看着通讯录,思量片刻,拨了过去。 “天气预报说d市这次是特大暴雪,没什么事少出门。” 余宇应着:“嗯。”他手指绞着耳机线,垂着眼睛,又小声说:“不会是雪灾什么的吧。” 余声笑道:“哪有那么严重。”没等余宇说话,他又说:“不用想太多,很快就会停的。” 余宇说:“我也这么觉得,但学校里老在传这个。” 余声说:“你们这个年纪就喜欢瞎想。” 余宇确实在瞎想,他一瞎想,耳机线也不绞了,说:“嗯,没事先挂了。” “快放假了吧。”余声又问。 余宇说:“快了。”他迟疑着,又开口:“寒假我不回去了。” “为什么不回家?” 余宇在脑海中搜罗着理由,把别人的事按在自己身上:“啊……学校有项目,要留校。” 余声于是说:“那依你吧。” 挂电话的时候,余声好像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他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已经近晚上十一点了。 他刚刚是有些希望余声劝阻他的,现在看来,不回去才是明智之选。 夜里,他躺在床上,听见北风呼啸,撞击着窗玻璃,一时竟分不清那风是想出来还是想进去,他又是想出去还是进来。透明的堡垒足够坚硬,让他躲在外面,抑或是里面,当里外一般冷的时候,他才蓦然醒悟过来这只是一堵墙,而非房子。 房子是别人的了。 梦里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世界被大雪淹没,冷风的线条尖锐,密密麻麻,刺透了他。他面前的墙早已不算墙,低矮的,只是个不顶用的栅栏,世间全部的温暖都去了他身后的那座房子里,远远的,他扭头看着,可那冷风又是如此生硬,像是铁丝,把他串在这里不得动弹。 他珍视的也是他抗拒的,终于,他把余声让给了别人。 四天后,身在t市的余声收到了一份礼物,是一对情侣杯,商家直接发过来的,但标签上面的用户名他认得。d市下了大雪,t市也入了晚秋,秋雨细密,不比雪水要温暖。 究竟哪个更冷呢? 十二月底正式放了假,余宇学校放假早,什么圣诞、元旦,统统可以在家里过,有恋家的早早地买了车票,也有不怎么想回去的,几个人凑在一块,在学校里耗封楼前的时间。寒假不许留校,余宇接了一个外宿学长的房间,就在学校旁边,面积不大,东西齐全,还是个一居室,少了跟人合租的麻烦。 宿舍封楼之后,留在d市的学生更少了,刚考完试,他叫着几个要好的朋友在租来的房子里狂欢几宿,而现在什么都是冷清的,天气一冷,余宇便想起春节来,不单是他,商家们更是热衷于各种节日,广告牌上的圣诞老人还没撤,便又迫不及待地将新年吉祥物贴了上去。他一个人逛超市,买了不少东西,打算回去用电磁炉涮火锅。 王小枫打电话来,说黄薇薇回家的票买晚了,要在d市逗留两天,宿舍关门,没地方去,让他把人接过去。 “你就知道瞎搀和,”余宇说,“多不方便,人家也不会同意。” 王小枫装作吃惊,说:“你们没在一起?我以为你俩早成了。” 结果是余宇下楼扔垃圾,刚好看见住在学校对面旅馆的黄薇薇走出来。见了面自然要打个招呼,黄薇薇说打算去吃午饭,她说着,眼神瞟瞟一边骨头饭的招牌。他俩站在外面说话,余宇觉得冷,不住捂着嘴巴哈气,他下来扔个垃圾,怕麻烦没戴围巾、帽子,在零下十几度的空气里,觉得肺都要冻成冰,只想快点回去。 “去我家吃火锅吧。”余宇说。 黄薇薇推辞几句,余宇又说:“去吧,一个人吃没意思。”他回头往小区方向望一眼:“你上次来过的,跟王小枫他们。” 余宇想,他或许只是喜欢余声而已,这不代表他就不能喜欢别人了。 别人会是黄薇薇吗? 女孩子的头发上有洗发水的香气,即使火锅的味道更加浓郁。 黄薇薇半开玩笑地抱怨说:“啊,味道沾得头发上都是。” 余宇说:“不会啊,你闻一下。” “闻什么?”黄薇薇这样说,可还是捏起了发梢。 余宇凑过去,吸气:“什么味道都没有——哦,有香味儿。” 其实他什么味道都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22 没有闻到,他们靠得没有那么近。 黄薇薇卷发梢的手指一僵,连忙把头发捋到耳后去。 余宇笑了笑,有种恶作剧成功的狡黠。 黄薇薇回家的火车是今天晚上的,中午吃完火锅,余宇便把她送回了旅馆。学校放了假,街上也冷清不少,余宇目送黄薇薇进了门,转身往回走。突然手机响了,是余声的电话。余宇挂着厚口罩,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太清楚,摘了口罩又觉得冷风刺脸,只好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捂着口罩。 “你在哪儿呢?”余声说,“你们学校门卫说宿舍楼都封楼了。” 余宇第一反应是余声怎么闲得给门卫打电话,又隐约觉得不对,一个更贴近现实的想法从他心里冒出来,但他又不敢相信。 “你……你在哪儿?”他问。 “你说呢?”听筒里的声音带笑,却没给他猜测的时间,又接着道,“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啊……”余宇张张嘴,呵出的白气晃在他眼前,“你怎么来了?” 余声没回答他,又问他在哪儿,余宇想了想,说我过去找你吧,余声说好。 余宇先是走,后来不由自主地小跑起来,他越跑越快,心里找借口说是因为天气太冷,跑起来要比走路暖和。曾经他也像这样迫不及待地向着余声飞奔,如果算上小时候的,那么应该有很多次,他数不清有多少次,那些儿时的记忆跟游乐园的油漆铁皮混在一起,全是冬日的冰冷,再加上新年的喜庆,手掌把铁棍捂热,掌心都带着铁锈的味道。但他第一想到的是前不久的夏天,那个夜晚余声去校门口等他,晚风是温柔轻快的,树影落下,为不开心的日子编织了一个有关美好的假象开局。 他们隔着马路对望,人行道对面是红灯,余宇停下来。 接着那劝人止步的红灯也与夏季闷热的夜晚对应起来,冬天到了,烙铁也已冷却,关于余声的种种早就刻在了他的心里,余宇跑得急促,拉下口罩,只挂了一边耳朵,大口喘气。冰冷的空气被他大口吸入,他忘了冷,只想降降自己一路跑来的温度。 绿灯亮起,余宇撒腿就跑,他完全遵循本能地想去接近余声。 他们整整一个学期没有见面。余声到d市来真是太突然了,余宇简直不敢相信,可余声又确确实实站在他的面前,见他跑来还伸出了胳膊。余宇没有抱住他,在他跟前停了下来,余声也不收回胳膊,顺势搭在他肩膀上:“你跑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会扑过来。” 余宇不好意思地笑笑,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余声说,“你不回去,我只好来找你了。” 余宇不说话,余声又问:“你不是说要留校做项目吗,怎么学校又不许学生住宿舍?” 余宇迟疑片刻,向余声坦白。余声看上去不是很意外,没追问余宇留在d市的原因,只问他现在住在哪里,余宇报了个小区名字,说就在附近。二人于是往余宇租住的房子走去,路上余声问了他一些在学校里的事,余宇有问必答,但心里还是有种莫名的失望。他也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是因为孙博远才不愿意回家的吗?”余声突然道。 余宇闻声望向他,余声说:“我们分手了。” 余宇怔怔地“啊”了一声。相比这个消息,他更惊讶的是自己居然没有因此感到惊喜、庆幸,或许是因为他一直觉得他们二人不会长久,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想象中理所当然的事突然脱了轨,本来余声和孙博远得偿所愿,他也开始试着走出余声的影子,跟黄薇薇接触……这就好比他把几人关系编作一根麻绳,其中最重要的一根突然消失了,一切倏地散开,他好不容易捋顺的思绪又回到了最初的一片狼藉。 “回家吧,余宇。”余声说。 他说的家是d市,而不是他们现在要去的余宇租住的房子。 余宇开始不说话,二人一起往小区走着,走到楼下,余宇才开口:“你们分手是因为我吗?” “不是,”余声说起这件事有些惆怅,“我跟他不是很合适,他也找到了跟他更合得来的人。” 余宇很敏感,问:“他出轨了?” 余声笑了两声,揉他脑袋:“不能这么说,我先提的分手——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很难的,祝福他。” 余宇似懂非懂:“哦……” “哎,你呢?”余声问,“在大学交女朋友了吗?” 说到这个话题,余宇有些别扭,说没有。余声以为他是害羞,便没多问他。 这间房子里的床本来就是双人床,余声来时不知道余宇在校外住,这下干脆把订好的酒店退掉,他想在这里也住不了两天,毕竟余宇又不是真的要留校做项目,没有理由不回去。 外面很冷,进了门,身上立刻暖和起来。这间房子很陌生,但有了余声,余宇有一瞬的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t市。余宇买了很多火锅配菜,这里又只有一个微波炉,于是打算晚上再吃一顿火锅。总而言之,余声跟孙博远分开是件好事,即使这与余宇关系不大,他毕竟是做人儿子的,有什么资格插手余声的感情呢?余宇在内心提醒自己,却又一次次沉溺在余声温柔的眼神里,不忍去想别的,只想贪图这一时的欢愉,即使可能招致他难以承受的后果。 余声说,回去吧。 余宇说,房租都交了。 余声说,交了便交了,跟我回家吧。 回到t市时不过一月初,余宇在家里也无所事事,高中同学多数还未放假,想出去玩也缺个玩伴,何况t市虽不似d市那样严寒,但毕竟是冬天,只有阳光落在身上时,才觉出一些暖和气息,可有一点,不能起风,一起风,这点儿暖意便全被吹散了。 余声要上班,家里只有余宇这个闲人,他提议让余宇去公司实习,随便帮忙做点儿什么。余宇开始在家里呼呼大睡几天,终于觉得无聊,同意试试。不过他去了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余声的雇员们各司其职,手脚麻利,算下来,只有端茶送水的活儿是他的,而且还只是给余声端茶送水。他觉得无聊,没事就盯着余声喝水,待水杯见底,一声不吭地又给他添上。 “不用倒了,”余声无奈,转身坐在沙发上,“我干脆什么都别做了,光喝水和去卫生间就好。” 余宇靠着他办公桌,问:“那我干什么?” 他说话间瞥到余声办公桌上的相框,拿起来看,余声说:“你送我的照片,我复印了一张。” “我们怎么不合张影?”余宇抬起头来,没等余声说话,又自顾自说,“唉,太蠢了。” “蠢什么?”余声说,“咱们好像是没合过影。”他说着拿起手机,对着余宇拍了一张。 余宇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23 觉察自己被偷拍,追过去夺他手机:“你拍什么啊?”他脸上、眼里全是笑,眼睛弯成一条缝儿,凑过去,单腿跪在沙发上,低头看余声手机:“太丑了,赶紧删了。” 余宇刚想伸手点垃圾桶的图标,余声突然拿开手机,他伸手去抢,一个趔趄趴在余声腿上。 “抢什么抢?”余声笑着轻轻拍了他屁股一巴掌,“我觉得拍得挺好。” 余声有开玩笑的心思,余宇没有,他下面正好压在余声大腿上,脑子里顿时一团浆糊,只想赶紧爬起来,余声见他挣扎,以为他还是不死心,偏要去夺他手机,便用胳膊压着他的背,说:“为什么要删?留着吧。” 余宇火了:“你让我起来!” 余声这才放开他,余宇蹭地站起来。 “你怎么了?”余声皱眉,“不就是一张照片吗。” 余宇不说话,坐在转椅上悠悠晃着,这个角度,办公桌刚好把他下身挡住,余声只见他垂着头。 一会儿,余声才开口道:“怎么突然发脾气?” 余宇还是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 余声轻轻呼气,走过去,道:“实在无聊就回去吧,我要工作了。” 余宇“嗯”了一声,起身便往外走。 他刚刚起反应了。 他还是喜欢余声,他就是喜欢余声。他骗不了自己了,但他得把余声继续骗下去,他不能让余声知道。 这天刚好大降温,余宇吹着冷风回家,回去便觉嗓子疼,等余声晚上回去,余宇正抱着纸巾盒擤鼻涕,鼻涕纸堆了一桌子。 “怎么感冒了?”余声上次住院后,对感冒这种小病也愈发重视起来,伸手摸他额头,“好像有点热?” 余宇擤了个响亮的鼻涕,说:“是你手太凉了。” 余声问:“在家喝水了吗?” “喝了,”余宇拖着长音,“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余声想想,笑道,“你在家里闲着怎么不做饭?这样我回到家就能吃了。” 余宇说得理所当然:“我不会啊。” “不会可以学,”余声说,“以后你一个人住可以自己给自己做,比吃外卖要卫生合算吧——再说你学好了做饭,还能做给人家小姑娘吃。” 这句话就纯属调笑了,余宇没好气道:“没有小姑娘。” 余声笑笑,去厨房了。余宇玩了会儿电脑,觉得实在难受,上床睡觉了,他睡得很沉,余声做好饭的功夫,他已经睡了过去。他脑子迷迷糊糊的,隐约看见门开了,落进一束光亮,余声进来,让他吃点东西再睡。 “鼻子好塞……”余宇半眯着眼睛,脸蹭被子。 人一病,便理直气壮地娇气、柔弱起来,余宇胳膊垂在外面,余声抓着他的手腕,想把他胳膊推回被子里,余宇顺势抓住余声不撒手,余声只好从他床边坐下,说:“吃点东西再睡吧,炸酱面,你喜欢的。” 余宇闭着眼睛摇头。 余声又说:“那我去吃了?” 余宇还是摇头。 “你自己不吃,也不许我吃?” 这次余宇点了点头。 余声拿他没办法,伸手撩撩他头发,把稍长的额发捋到一边去。 余宇哼哼:“鼻子难受。” 余声说:“吃点药吧。” “不想吃药,”余宇睁开眼睛,还是半眯着看余声,“你弄弄……” “我怎么弄?”余声笑了,“我又不是药。”他又说:“我去找找家里还有没有鼻贴吧——哎,松手。”他说着站起来,余宇本来抓得便松,余声一动,他的手更是从余声胳膊一路往下掉,落在余声手里,真成了手拉着手。余宇这次抓紧了。 “你别走。”他声音软软的,粘着感冒时的沙哑。 余声说:“我要去给你拿药呀。” 余宇说:“不要。” 余声说:“你不是难受吗?” 余宇不说话了,闭上眼睛,把下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 余声又说:“吃药吧。” 余宇捂着被子,不说话,一个“嗯”转好几个弯。 余声笑道:“多大了还撒娇?” 余宇有点脸红。当然他也可以找借口说是被子捂得,可以说是房间里太热了,最后他轻轻开口,语气黏腻,带点儿委屈。 “我生病了。”他这样说,似乎又有些紧张。 “好吧,”余声说,“要吃水果吗?煮梨水呢?” 余宇只露出眼睛来,方才余声又帮他捋了头发,露出脑门来,他这样看着余声,就像个小孩似的。 “煮梨水吧。”余宇说。 房门重新关过去之后,余宇觉得更热了。黑暗中,余声手指碰过的地方好似在燃烧,那火又仿佛是从他心里着起来的,一路又烧到他脑子里去。余宇不禁蜷起身子,被子下面,手掌不安分地抚慰着。一会儿他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起身下了床。外面电视开着,客厅却没人,余宇走去厨房,余声背对着他站在灶台边。 “?” 余宇冷不丁从背后抱住余声,余声一时惊讶。 “怎么了?”他问,说着把梨块丢进锅子里。 余宇额头抵在余声后背,一言不发,余声又问了一遍他怎么了,余宇才闷闷开口:“没了孙博远,还会有别人吗?” “啊,我该怎么回答你?”余声问。他向右走几步去拿勺子,余宇抱着他不松手,也跟着一起移来移去。余声觉得好笑,说:“今天怎么这么黏人?” “我生病了。”余宇说。他现在理直气壮地把这个当借口。 余声轻笑出声,没说什么。 余宇又问:“你一定要跟别人在一起吗?” 余声反问:“你会跟别人在一起吗?” “我——不会。” 余声问:“为什么?你就是年轻,大了就知道了,孤零零过一辈子很难的。” 余宇抱着他的背,侧脸压在余声毛衣上。“我也不是一个人。” “好吧,我管不了你的事——哎,把手松开,我去拿点儿东西。” 余宇失落地放下胳膊,回了自己房间。一会儿余声推门进来,见他又趴被窝里,说:“我以为你不睡了要吃东西。” 余宇翻了个身,面朝里面:“不想吃。” “那给你煮的梨水呢,总要喝吧?” 余宇翻来覆去,最终决定起床,恹恹地坐在餐桌前吃面。 余声已经吃完,坐在客厅沙发看电视,余宇一个人吃觉得没意思,端着碗趴在茶几那儿吃。 “过年的时候,出去旅游吧,”余声说,“反正就咱们两个,在家里呆着也没什么意思。” “啊,去哪儿?” “你说呢?”余声说,“你想去哪儿?” 余宇盯着电视,头也不转说:“随便吧。” 余声说:“去海边玩?不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24 是以前说好的要去吗。” 余宇夹面的手一顿,回头看余声:“我——什么时候说好了?” 余声笑道:“你怎么比我还健忘。到底去不去?” “不想去。”余宇说罢接着闷头扒面,嘴巴塞得满满的。 “真不想去?”余声走过去,坐他旁边,“考虑考虑。” 余宇……没法考虑。余声实在是靠得太近,他盯着手里的筷子,一路盯到碗里去,肉酱粘稠,大概是一起把他脑子也糊住了。 “啊……”他怔怔开口,嘴里面条还没嚼完。 “不急,吃完再说话。” 余声笑着看他,余宇张着嘴,忘了嚼。 余声看他这傻样,笑了:“发怎么呆,吃饭啊。” 余宇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电视里正在播一个搞笑节目,余声坐在他旁边,时不时笑出声,余宇端着碗,恨不得把脸埋进去,生怕余声觉察出他的什么异样,他吃着吃着,又克制不住去偷瞄余声,他才刚侧头,便被余声发现,余宇心脏漏跳一拍,又连忙低下头去。 “怎么了?”余声问。他声音里还带着看搞笑节目的笑意,抬手自然地放在余宇肩膀上,他比余宇要高一些,二人一同坐着,他微低着头,看余宇:“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余宇闻声又抬起头来,这次一样是很快地低下去。 余声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我……没什么想说的。”余宇把碗放下,说了声“我吃完了”就往房间走。他走到房间门口,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突然又停住,转过身来问:“去哪个海边?” 他放假了闲在家里,余声却不清闲,从前余宇上高中时不觉得,这会儿才发觉一人在家有多么冷清,他不禁想到自己在外上大学,余声也是这样一人在家,接着他冷不丁又想起孙博远,他自然要想到孙博远,余声没有细说他跟孙博远的事,余宇也不想过问,可不想还好,一旦想起来,便如鲠在喉一般,非想弄个清楚。 怎么弄清楚?问余声是最直接的,也几乎是唯一的办法。余宇思来想去,又怕因此伤害余声,不,应该说既怕伤害他,又不怕伤害他,如果余声跟孙博远没什么感情,那问问又能怎么呢? 感情。 少年余宇的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词。对于这个词,他既熟悉又陌生,“感情”是个相当常见的词语,但猛地单拎出来,他又好像没有正视过自己的感情,或者说是爱情。他不懂爱情的机制,只觉得王小枫那个关于性冲动的说法言之有理。他开门出去,下午三四点的阳光从阳台落进来,却又照不远,仿佛是冬日的寒冷把阳光给冻住了,这让他觉得冷,即使暖气很热,但他下意识觉得只有看得见的和煦阳光才是热的,是暖的——他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也想要听从自己的心。 夏天已是半年多前。对此,余宇的记忆有时清晰,有时模糊。 家中无人,余宇走进余声房间,倒在他的床上,嗅他床铺上的味道。他感冒没有严重,鼻塞稍有缓解,可仍未痊愈,余宇吸吸鼻子,只闻到柔顺剂的味道。他索性蹬了拖鞋,翻倒在余声的大床上,仰面对着天花板发呆。余宇的脑子是空的,眼睛也是空的,如果一定要给他的行为找个理由,没准他只是想感受一下躺在这里的感觉,他想感受一下余声的感觉。 余声躺在这里的感觉,余声与孙博远分手的感觉,以及余声对他的感觉。 他想,余声对他是没有感觉的,起码没有他对余声的那种感觉。 这仿佛有些不公平,凭什么他要一个人承担这悖论的情感,可这又很公平,毕竟一切与余声毫无瓜葛。说毫无瓜葛,就又显得不公平了,余宇单恋不假,可也不是爱上了一个不存在的人,爱情的责任总要由先动心的一方背负,背着背着,有人得偿所愿,也有人背够了,背够了于是放下了。 可余宇背不够。 他是断然不愿承认余声所扮演的父亲角色,于是他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爱上了余声,醒悟过来,才发现他们像是串了戏,余声把他当儿子当然是没有错的,他们确实是法律上的父子,可余宇没有把他当父亲也是理所当然的,余声本来就不是他的父亲,何况余宇是由老余一手带大的。 混乱的想法像是海上起的风浪,余宇躺在床上,依旧盯着天花板。 水手躺在甲板上的时候在想什么?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成了父子,为什么他们只能做父子,他们明明不是父子。 余宇这样想着,掀起被子,躺在下面,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把自己裹成一只茧,口鼻捂在被子上,接着用力地去嗅上面的味道。最后他把头也埋进被窝里,黑暗中,他屏着呼吸,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急促,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由内向外地捶打他,却又不像,他不觉得疼痛,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要跳出来,要飞走了,带着他内心压抑着的东西一齐冲出去。 过了一会儿,余宇才拉下被子,露出脸来。 余声回到家的时候,余宇正在厨房里忙活,他笨拙地往油锅里倒葱姜,油点子飞溅,余宇跳得远远的,伸着锅铲如临大敌一般。余声刚想提醒他小心热油,就看见余宇捂着眼睛往后躲。 “余宇!”余声快走两步过去,见余宇还捂着眼睛,他心急去掰余宇的手,“溅到眼睛里去了?” 余宇怔怔说:“啊?” 他本来揉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余声便强硬地捧起他的脸,要看他眼睛。二人脸庞挨得极近,余宇被迫抬着头,灯光刺得他微眯着眼睛,方才揉出的眼泪也一并将他视线中的余声模糊,他下意识去眨眼睛,结果泪水挤出,余声清晰的样子放大在他眼前。 “……” 余声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急切问:“有没有被溅到?” “啊?嗯……”余宇别过脸去。 “你怎么了?呆呆的,”余声语气严厉起来,“怎么那么不小心。” 余宇盯着锅把,说:“你说的,想回到家就可以吃饭。” 他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说出话来反而觉得委屈了,拽下围裙就往自己房间走。余声无奈,把厨房收拾干净,才跟过去。他敲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余声推开一道门缝,里面余宇正坐在电脑桌跟前玩电脑,听到他进来的动静也置若罔闻。 余声坐在他床边,问:“饭你还继续做吗?” 余宇头也不回说:“没兴趣。” 余声又说:“我看你切了胡萝卜,你还想吃什么?” 余宇说:“不知道,随便。” 余声故作为难:“我哪儿知道你想吃什么?” “你——”余宇转过来,“你怎么连我想吃什么都不知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25 道?” “我怎么知道你想吃什么——好啦,炸酱面是吧,”余声笑道,“你怎么还没吃烦。” “吃烦了!今天不想吃炸酱面!”余宇烦躁地又转回去,对着电脑。 余声起身,说:“那我看着做了?” 余宇塌下腰,趴在桌面上,看上去非常委屈,余声笑着揉两把他头发:“怎么了,小孩一样——我走了。” 余声走后,过了一会儿,余宇才直起腰来。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明明他也想对余声好一点,想到这里,余宇又失落地趴回桌子上。 结果孙博远的事他也没问,他不好意思问,只好把自己的好奇心压下去。 他们为什么会分手?自从余宇得知这个消息,他便时常自己思索。在他眼里,互有好感、交往亲密,然后顺理成地在一起,他见过的几乎所有的情侣好像都是这样发展过来的。他们分手的原因多种多样,但总归是不再适合。余宇庆幸之余,也不禁怀疑这世上有没有永恒的感情,甚至只是持久。 余声,同性恋。他喜欢余声,所以他也是同性恋。 或许是他的爱恋对象太过特别,余宇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于是在一个普通的冬日下午,在窗帘紧拉的晦暗房间里,电脑屏幕上的两具男子躯体赤裸清晰。视频里呻吟声黏腻,余宇插着耳机,把这带着禁忌感的愉悦喘息堵在他耳朵里,而房间里依旧安静无声——也不完全是寂静的,他手掌撸动着,呼吸声愈来愈重,接着他盯着两人的媾合处,也跟着轻轻呻吟出声。泄出来之后,他如释重负般瘫倒在椅子里,滑轮椅被他带得撞在床边上,撞击声给少年荒唐无助的喘息声画上了休止符。 余宇闭着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或者应该说是一片黑暗。天已经黑下来了,对面楼房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一些,昏沉的、肮脏的。刚刚椅子撞在床上,床也撞上椅子,椅子靠背又撞上他,从身后传来撞击微弱,可高潮后的身体又异常敏感,他软软地靠在椅子里,那撞击把他从梦幻中拽出来,火烧一般啃噬进他的骨头里。 他突然失落极了。 黑暗中他静默着,一动不动。 一会儿,外面传来开门声,接着是余声的声音:“今天怎么没出来迎接我?” 那声音由远及近,等到“迎接我”三个字出口,已经没了门板遮挡,余声推开门,站在门口。 余宇猛地起身,往外面走。他本想撞开余声走出去,走到余声身边,又突然改了主意——或许根本没有主意,他是完全出于本能地、也或许是受了某种蛊惑,总之他抱住了余声,撞在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余声问。 余宇没有说话,抱得更紧了。他差不多搭到余声鼻子的位置,余声说话时,热气喷在他耳边,痒痒的,在没开灯的房间悄无声息地熏红他的耳廓。 余声笑意盎然,说:“上了大学知道想家啦,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爱黏人。” 余宇心说:是上了大学才知道想你了,也不是爱黏人,只是爱黏你,你。 从那个下午起,同性性爱的画面便反复出现在余宇脑海中,这种悸动一直持续到他们去海边的出游,原本毛毛痒痒的滋味在没有冬日的热带海边倏然炸开,南下的飞机把北方的寒冷一路甩在后面,随着光线愈加强烈,他心中难平的躁动也愈发放肆起来,尤其是当他们穿着泳裤走在沙滩,或者说是他看着余声穿着泳裤走在沙滩上的时候。 热带的海碧蓝清澈,余宇以前总觉得纪录片是骗人的,来了才发现这样纯净的海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儿时模糊记忆里的那般暗沉的海。 这是他第一次跟余声出来玩,曾经他以为这次旅行会放在高考后的夏天,但在全年夏季的热带,炽热的阳光迎面浇下,热汗淋漓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夏天,回到了半年前的夏,没有孙博远,他和余声也不曾发生过争吵,更没有后来在d市寒冷的冬天。他看着阳光下的余声,他站在海水里,笑着冲他招手,那一刻余宇有些后悔当初报志愿时的冲动,然而当热浪和海浪一起冲他袭来,他又立刻把一腔的懊恼消解在了徐徐海风中。 往常他们只有晚上才见面,这会儿几乎算是形影不离。余宇从不知道余声游泳竟然这样好,他之前从未见过的还有余声结实的腰腹肌,再看看自己的……余宇默默把自己泡在海水里。躲也没用,余声游到他旁边,笑道:“年轻人更要注意锻炼身体啊!” 余宇一声不吭地潜下水去,在下面挠余声痒痒。 “哎!干嘛呢!”余声扯住他肩膀把他提起来。 余宇大笑:“哈哈哈哈哈!!” 余声也去捉弄他,二人纠缠在一起。 “哎哎,别闹了别闹了!”余宇求饶。 余声好笑道:“明明是你一直在闹。” 余宇往一边游,装作毫无战意,突然又停下来,回头朝余声泼水。他纯粹是玩疯了,误伤一个正好在他们周围游泳的游客,余声用胳膊挡着水,扭头跟那人道对不起。 “没事,”那人说,又感慨,“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余声莞尔,刚想解释,那边余宇率先道:“就是!”他冲余声扬下巴:“你说是吧,哥!” “臭小子。”余声笑骂着泼水回去。 余宇本来就很少叫余声“爸爸”,这下更是放肆,一口一个“哥”,有时候还直接喊他“余声”,余声作势要打他,余宇笑嘻嘻地跑到一边去。 酒店定的是套房,比他们学校旁边的小旅馆条件不知好了多少倍,可余宇又偏生怀念起他们二人在小旅馆里躺在一张床上的感觉。晚上他洗完澡出来,余声正在看电视,余宇站在沙发后,趴在靠背上,说:“哎,你干嘛老把自己当我爸?” 余声看着电视,没去看他。“我本来就是你爸——别没大没小的。” 余宇提着心,试探说:“你为什么是我爸呢?” 他这话说得虚,余声没有在意,说:“这种事还有为什么。” “你不该是我爸……是我哥才对!” 余声回头瞥他一眼:“想什么呢?” “本来就是!”余宇说,“明明是爷爷把我带大的。” 余声还没说话,余宇又自顾自道:“哥也不好,最好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声音小,余声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余宇说。 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往下滴着水,打湿了余声肩头,余声觉到湿潮,让他去把头发擦一擦,就算天气热也不能滴着水走来走去。 余宇拐过沙发,一屁股坐下,伸手去拿遥控器换台。 余声催促:“快去。” 余宇懒洋洋道:“不去,懒。” 余声起身离开,余宇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26 没在意他去了哪儿,专心搜寻自己喜欢的节目,一会儿一块毛巾突然覆上他的头发,余宇刚想回头,就觉毛巾上有股力道制住他,接着他身后响起余声的声音:“别动。” “哦。”余宇微愣,老老实实坐回去,任余声擦拭他湿漉漉的头发。 这下他电视也看不下去了,余声的手指隔着一层毛巾在他头皮压过,余宇窝在沙发里,耳朵有点烧。 他下意识找话说:“哎你——” “我什么?” 余宇干脆道出他好奇已久的问题:“你跟孙博远……你俩为什么分手啊?你不是说他跟别人在一起了吗,他把你绿了?” 余声手下的力道一顿:“……你怎么说话呢?” 余宇无辜:“你不就是那个意思……” “他们公司新来的一个小孩,喜欢他,他俩还挺合得来,”余声说,“我碰见过那孩子几次,我觉得他们挺配的,小孙看他的眼神也有那意思——他们是在我们分手之后在一起的,我也算是助攻吧,小孙看他的眼神跟看我的不一样。” “眼神?”余宇直起腰来,回头,“还能从眼神里看出来?” “当然啊。”余声说。他觉得擦得差不多了,把毛巾拿走,挂回浴室里。 余宇在他身后喊:“怎么看啊?” “用眼睛看啊。”余声回。 余宇等不及他回来,跟过去追问:“眼神有什么不一样?” 他过去的时候,余声刚好转过身来,二人眼神对上。 余宇不太敢看余声,他动摇过,本能想侧过头去,但最终没有。 现在不看,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对视是件很暧昧的事,却又只有跟暧昧的人做才暧昧。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余声说,“大概就是感觉吧。” 于是余宇把他的感情放在眼睛里,希望余声也可以看出他的感觉。 可余声没有。余宇怕自己眼神过于灼热,然而实际上,眼神迟钝极了。 他眨眨眼睛,声音有点抖:“你觉得我眼神怎么样?” “不错,很亮。”余声说。 他压根没有看他的眼睛。即使看上去,他们注视着彼此,可他眼中没有余宇。 余宇睁圆了眼睛,什么也不顾了,仰头望着余声。少年余宇才不信放在心里这种鬼话,他的情感汹涌,带着毁灭的势头,他努力从余声瞳孔中找寻自己的影子,他要让那双眼睛成为自己的牢笼,余声睁开眼睛,他在里面,余声闭上眼睛,便把他锁在里面,余声不论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他都在那里,他就呆在那里,哪儿也不去,那里便是他的归宿。 然而。 “你在看什么?”余声问。 余宇说:“看我。” 余声笑了,说:“你看的明明是我。” 余宇说:“我看的是你眼里的我。” 余声问:“那你看到了吗?” 余宇失落地低下头来。 “……你眼睛太小。” 光线最强烈的时候不适合游泳,余声去买冰淇淋,余宇坐在遮阳伞下吸椰汁。这座以大海闻名的旅游城市并不只有海边一个去处,余声提议他们去热带雨林公园玩,余宇摇头,说他只想留在海滩上。 余声站在他面前,挡住外面的阳光。他把冰淇淋递给余宇:“看吧,你是喜欢海的。” 余宇舔着冰淇淋,说:本来就是因为看海才来的。” “所以来了就只看海?”余声在他旁边坐下,扭头说,“那还算什么旅游?” 二人一人一副墨镜,架在鼻梁上,别说眼神,有时连表情也分辨不出。余宇不觉得这是件坏事,相反,他极为庆幸,庆幸自己可以无所顾忌地让自己的视线追随着余声的嘴角。他舔舔粘在嘴唇上的冰淇淋,说:“到一个地方玩已经够了吧,走马观花地玩才不好,所以大家才觉得旅游很累。” 余声点点头:“有道理,你们年轻人比我们那代人看得开。” 余宇懒洋洋道:“什么你们我们的,你干嘛老把自己说得跟老年人似的。” 余声哈哈大笑,说:“老年人倒不至于。不过三岁一代沟,我们都差着多少个三岁了。” 余宇没再说话。余声总是把他当小孩,这让他感到不爽。 他对余声的感情应该是爱吧。爱一定要有结果吗?余宇迟疑了。 三四点的时候,阳光弱了一些,下海游泳的人陆续多起来,还来了几对来拍婚纱照的新人,新娘洁白的婚纱在风中抛起,海浪也被风撩动着,他们的声音,说话声、笑声,还有海的声音,远远地被风带过来,余宇挡在墨镜后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阖起来,等着吹这风。 一直这样也不错。他不想再为那令人后怕的悸动烦恼下去。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傍晚,夕阳的余晖被云层筛下一片氤氲,余声起身摘了余宇墨镜,叫他去看落日。 “怎么了?”余宇睡眼惺忪,声音也软软的。 “看日落呀。”余声说。他身后的沙滩上,不少游客对着天边举起相机。 余声把落日挡住了。余宇没有提醒他,他本来也不想看什么落日,他看余声就够了。 闭眼之前,余宇以为他们的关系就止步于此,他也想止步于此,他不想破坏这一刻闲适的海风,于是他在微风吹拂中闭上了眼睛。他大概睡着了,极为短暂地,然后他被余声叫醒了。毫无防备地,他们的眼睛对上,没了墨镜遮挡,眼神横冲直撞。 “余宇?”余声见他没反应,叫他。 大概是起床气的缘故,也或许不是,他不该总是给自己找理由。 今天要结束了吗?其实没有,一会儿便会有灯光亮起,海滩上依旧热闹。 可是黄昏已经到来,那光线柔和又残忍。 余宇心情复杂。他本已在海风中捋顺的思绪冷不丁被人捏住一头薅出来,薅得生猛而飞快,从他身体里迅速抽离,让他承受这痛苦,同时又让他一根筋的思绪变得混乱,交叠在一起,揉打切断,最后变成一张粗制滥造的绳网,当头蒙下。 海滩上的欢笑声无法拒绝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脑子里又闯出一个画面,在夏天他计划着跟余声的海边出游,却在街头偶遇他和孙博远,当时他们的笑声也是如此,如此地快乐,快乐得刺耳,快乐得让他无法忍受——甚至是让他无地自容,因为那快乐不该属于他。 “你为什么要叫醒我。”半晌,余宇才说。他看着余声的眼睛,喃喃:“为什么啊。” 他们说了些什么,混乱中,度假圆桌翻到在沙滩上,果汁浸到沙子里,很快就不见了。打得很低的遮阳伞遮住的不仅是阳光,还有下面的人,沙滩上的游客全被落日霞光吸引了去,无人注意此时某只伞下发生了什么。 有关感情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27 的决定总是需要冲动助力,当初余声冲动之下跟老余出了柜,现在余宇也是,不过他是顺便出了柜。让他冲动的是余声,余声的一切,他温柔的眼睛,英挺的鼻梁,他浓密的眉毛,带笑的唇角。余宇的视线啃噬着余声的每一处,然而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有碰到,余声钳住他的胳膊是那么地有力,接着又把他推了出去。 余宇站在伞外。他清晰地意识到,二人之间有一扇门被重重地关了过去。 风是热的,t恤让汗水黏在背上,他难受极了。 海滩上的欢笑声仍在继续。 他们说了些什么,在之前和之后,余宇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他们的对话是那样地激烈且无助,他像是一只陀螺,而鞭子在余声手里,他完全丧失了自我,他是失神的、无助的、赤裸的。风突然大起来,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沙滩上,新娘的婚纱不再需要摄影助理抛起来,她只要站在风中,那洁白的裙纱便可如旗帜一般飘动,而在太阳落山后渐渐冷却的大海,不再温柔的海风抽打着海水,这让海浪更加喧腾了。 他做了错事,只是这一次,他没再说对不起。 余宇站在那里,他胳膊上还存留着余声手掌的温度和他给予他的痛感。 二月份的d市是很冷的,六个小时的飞行过后,余宇从温暖的夏天回到了酷寒的冬天。 还好当初从学长那里租了房子,余宇庆幸地想。 在回到租住的小区之前,他甚至算得上愉快,他的心里是有那么一丝轻松的,为了终于不再隐藏这个秘密。余宇冷静地回酒店收拾行李,订机票,没跟余声见面他便去了机场,再接着他就回了d市,此时距离开学还有半个多月,不过他有住处,所以不觉窘迫,仿佛是回了家——他曾经有一瞬是觉得自己回到了家,那是余声来找他的时候,他们两个在这间陌生的房子里涮火锅,晚上又躺在一张床上,这些让他有家的感觉,然而现在这里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房子,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他,床啊、沙发啊,全是别人的,他只是一个住客。 d市实在是太冷了,就算是眼泪,也会立刻被冻住,所以还是流到心里比较好。 余宇收拾好床铺,坐在沙发上,仿佛某种仪式一般静默着,他酝酿着自己的情感,却如何也流不出眼泪,只觉得眼睛酸涩。他在脑子里回想着他和余声的一切,伤心的地方他没有流泪,快乐的地方却突然笑出了声,他听到笑声后,被自己吓了一跳,房子太空了,电视也没有开,四处静悄悄的,他笑出来,那笑声像是机械音效,没有任何愉悦的气息。然后他把电视打开,让这间房子看上去正常一点。 最后他在没开灯的客厅里看了大半晚的电影,睏了,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两滴泪来。 夜里,厨房没有关紧的水龙头一直在滴水,余宇躺在沙发上和衣而睡,听见了,并且听了一宿。 半个多月很快过去了,开了学,日子过得便更快了。这些天他没跟余声联系,余声也没有联系他。一切照常进行,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上学期因为孙博远,他和余声也甚少联系,现在回想起寒假的事,反而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如今寒冷的d市才是他真正熟悉的。 余声终于尝受到了余宇的煎熬。他想,再等等吧,他还没有做好处理的准备,这一拖,便进了四月。 四月已经暖和起来了,天气是回暖了,可人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余宇说爱他,是情人之间的爱。他想,你怎么可以爱我呀,我是你爸爸。 余宇送他的那张全家福,办公室和家里都有,余声每天都看着那张照片,时不时发起呆来。他试过给余宇发消息,编辑了长长的信息,写了删,删了写,一直没有发出去,他又拿出纸笔来,伏在案上写,最后倒成了写给自己的信。他写了许多,不论是从纸上的还是手机上的,他都没有写出“乱伦”这个词,即使那天在海边,他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词就是乱伦。 这个词太严重了,他攥着钢笔,写出“舌”,心里后悔,补救一样,添了两笔,成了个“刮”。“刮”也不好,太锋利了,他下笔写着,笔尖刮过纸张,也刮在他的心上。平心而论,跟余宇相处的这段时间是快乐的,虽然也没少有摩擦,却真真切切是家的感觉,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余声不知道余宇是从何时起对他有这种想法的,没准也因如此,他才如此反感孙博远,余声苦笑自己竟然一直没有觉察到,或者说他没理由往那方面想——他把儿子往那种方面想,是把谁想得龌龊了呢。事到如今,早就不是接不接受的问题,而是如何回应。 他想起自己如余宇一般年纪的时候,跟陈永禾青涩又短暂的爱情。他们有着情侣们类似的幸福回忆,又有着再正常不过的悲剧结局。陈永禾说,他要回老家去,他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不想违背他们。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总要有一方做出牺牲,于是余声说,好。陈永禾又让他也别跟家里犟了,余声说他已经跟家里出柜了,陈永禾问他结果,余声说不接受,所以干脆断绝关系了。当时陈永禾说了一句话,余声至今记忆犹新。 他说,你太傻了,跟家里决裂有什么好处,连家人都不接受你,你还想让谁接受你呢。 余声说,朋友啊。 陈永禾说,朋友跟家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谁也没错,他放弃了余声,余声不怪他。 现在余声变成家人了,当年摆在老余面前的难题又呈到了他的眼前。 他少年时候也胡思乱想过很多事情。那时候他想大概他以后也会跟陈永禾一样妥协,组建家庭,有自己的孩子,他想如果他的孩子要出柜,他一定不会像老余这样,相反,他还要给他的孩子开个派对庆祝他认清自己的性向,恭喜迈出了成长的一大步。他曾经把这些念头说给陈永禾听,陈永禾说算了吧,你跟孩子是不是有仇,是不是嫌自己受的白眼太少了。当时余声义正辞严,说在他们下一代的年代里,情况一定跟现在大不相同。 结果是他想得太美好了,陈永禾一向比他现实。 可他没有妥协,他马上要四十岁了,他还是没有妥协。他知道妥协并不可耻,但他没有选择欺骗自己。陈永禾是双性恋,余声不是,他只喜欢男人,他不想欺骗自己,更不想欺骗别人。 人总是自私的,他也曾希望余宇能够自己想通,这只是一场青春期乌龙,甚至是骗骗他,告诉他一切已经结束了,他已经“好”了。 “好”了。 以前老余也是这样想他的。 余声停下笔来。可惜他停得太慢,纸张已经被划破。 四月份,他给余宇打电话,说打算去d市看他,余宇说,好啊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28 。 春天到了,就算是d市,也暖和起来。余声希望这个春天,他们都能暖和起来,他们都能好了。 余宇的态度是他意料之外的,仿佛那天在海边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们一起度假,然后在临开学的时候才离开。他抵达d市时刚好是中午,跟余宇约在市中一家茶餐厅见面,余宇带了个女生来,介绍说是他女朋友,叫黄薇薇。 “叔叔好。” 那女孩子礼貌地向他问好,余声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不论这个女朋友是真的还是假的,余宇都是想告诉他,他已经“好”了。余声深知这一点,所以他觉得心酸。他知道这十有八九是余宇拿来骗他的假话,因为眼神不对,说来讽刺,他总是能看破别人的眼神,却独独看不透望向自己的。 期间那女生离席说去一下洗手间,桌上剩了父子二人,余宇看起来更拘谨了,盯着盘里的菜,一言不发。 余声先说话,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没多久,”余宇说,“开学在一起的。” 他说话的时候还是低着头,不敢看余声的眼睛。 余声又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余宇说:“很好。” 他第一次这样回答这个问题,以前他总爱说,就那样吧。现在他说很好,说话的时候却不敢抬起头来。 下午余宇还有课,吃完饭他们便回去了。余声说,那晚上再见吧。余宇迟疑一下,才说好。 吃过饭,余声一人在d市游荡。算上他大学时候那次,这是他第四次来d市。他一个人也不知道去哪儿,更没游玩的心思,余声想起陈永禾来,他只由陈永禾领着去过一次他家的面馆,现在想想,地址竟然也还记得清楚。那地方距离他们吃饭的茶餐厅很近,走路便可过去。 眼下过了饭点,面馆里也度过了高峰期,馆子空下来。他只是单纯兴起,想来看看,见柜台后只坐着一个二十露头的收银小姑娘,心知陈永禾大约不在,就算在,他好像也没什么立场要求店员叫他出来。余声暗笑自己的莽撞,转身打算出门。 “余声……?”他刚转身,外面迎面走来一人,试探着叫他。 陈永禾年轻时是个瘦子,多年未见,倒成了个胖子,余声开玩笑说是他家做的面太好吃,陈永禾说他是中年发福。余声说,那好哇,心宽体胖。后来他们又不可避免地聊起彼此的感情生活。 “我啊,一会儿就该接闺女放学了,”陈永禾笑着看了眼表,“刚上一年级,三点半就放学。”他又说:“真快啊。”或许他的意思是小学生放学放得早,也可能是说时间过得太快,或者两者都有——应该是两者都有。 “是很快,”余声笑道,“我儿子都念大学了。” 他纯粹是为了揶揄陈永禾才说这个,结果陈永禾也如他意料中的惊讶,说:“你这速度够快的啊。” 余声这才解释说是养子。陈永禾沉默一会儿,问他:“那你……你结婚了吗?” “没有啊,”余声洒脱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女人。” 陈永禾说:“哦。”他干笑两声,问:“那你也得有伴儿了吧,你条件这么好。” 余声说:“也没有。” 气氛有些凝固,陈永禾只好又长长地“哦”。他坐在自家面馆里,却仿佛自己才是个外人,有些局促地盯着窗外。下午面馆里没有客人,外面闹市区的嘈杂声顺着空气流进来,如同每一个闲适的午后,却又有所不同。陈永禾转过头来,望向余声,讪讪地跟他搭话:“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你怎么想起来d市?” 余声说:“我儿子在这里上大学,d大。” 陈永禾说:“哦,d大很好,d大很好。”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天色渐暗,余声想着晚上的安排,发微信问余宇几点下课,一会儿余宇回信又说晚上临时有课,出不来了。他这谎话有些蹩脚,余声看透却没拆穿。陈永禾见他想要离开,留他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老同学多少年没见了,余声想想,点了头。饭桌上,二人喝了些酒,话多起来,陈永禾喝得多一点,不过余声也没少喝,旁桌都是一边喝一边聊,这就显得他们更专注了,这两人不说话的时候便喝酒,白酒,一人一瓶,自己给自己倒,谁也不忸怩,就是坐在一起喝闷酒。 陈永禾捏着空杯子,怔了一会儿,说:“我家里情况,你知道的。” 余声说:“嗯,你父母都还好吗?” “我妈去世了,走了快十年了,”陈永禾说,“我结婚那年走的,但没等到我结婚。” 余声说:“节哀。” 陈永禾苦笑一声,说:“这么多年了,没哀了,都节完了。” 余声于是说:“节完了好,看得开。” 陈永禾也问候他父亲,余声说:“也走了,前年的事。” “嗯。”陈永禾晃晃跟前的酒瓶,喊了服务员又上了一瓶,重新把杯子添满,这次杯子放在桌子上,他没急着喝,带着醺醺醉意,问余声:“哎,后悔吗?” 余声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但他没回答,反问:“你后悔吗?” “我后悔什么,”陈永禾低头端起酒杯,“我现在也挺好的。” 余声说:“嗯,我也不后悔。” 陈永禾重重叹气,道:“对不起。” “哎,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余声说着举杯,陈永禾会意,跟他碰了一个,一口干了。 陈永禾说:“好,不说对不起,喝酒。” 所有的话都在这酒里了。陈永禾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倒酒的手有些抖。酒倒出来,进到杯子里,然后平静下来,白酒透明,看起来跟白开水别无二致,但蕴含滋味只有举起酒杯的人才知。陈永禾知道,余声也知道。 “别喝了,你喝得太多了。”余声说。 陈永禾没有反应。 余声又说:“喝那么多,还尝得出滋味来吗?” 陈永禾这才抬起头来。 余声又笑道:“舌头都木了。” 陈永禾重重呼出一口气,把酒盅里的酒泼到菜碟里。他又开始长吁短叹起来,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已经不算早了,家常菜馆里,正经来吃饭的早就走了,留下的都是拼酒的,旁边桌的行酒令都吆喝上了,他们这桌就两个人对坐着,只时不时才说几句话,乍看跟这热闹的环境格格不入,然而细品各桌的酒,各有各的忧愁。 “起码我也曾经反抗过。”陈永禾说。 他的声音很快被隔壁桌兴致高昂的谈笑声盖过去,但余声还是听得很清楚。 余声笑了笑,说:“可你还是屈服了。” “是啊,”陈永禾顿了顿,说,“毕竟反抗是年轻人做的事,年纪大了,总要做点别的。” 余声打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29 趣说:“比如跟自己和解?” 陈永禾也笑了,说:“嗯,跟自己和解。”他又说:“哎,别说这个了,你怎么样,怎么还单着?不是吧,你还愁没人追?” 他说起这个,余声自然想起余宇来,惆怅万千:“算是有吧。” 陈永禾八卦起来:“怎么样?差不多就试试呗。” 余声笑笑,本不想多谈,但喝了酒,倾诉欲随着也被勾出来,他停顿一下,说:“不合适。”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什么类型的?” “啊,”突然让余声总结,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一小孩,挺爱黏人的。”他说着又笑了,接着道:“有时候脾气还不好。” 陈永禾也跟着笑,笑得余声莫名其妙,问他笑什么。陈永禾说:“说他脾气不好你还笑,不是有好感是什么?” 余声一愣。 陈永禾作吃惊状:“不会吧,就这样你还没感觉?” “嗯……”余声思忖道,“我一直都是把他当晚辈的,就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啊,关怀吧。” “得了吧!”陈永禾笑道,“没你这么宠的。” 余声突然明白问题其实是出在自己身上,若是余宇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对他又是另一番样子了。这两三年来,说是弥补余宇,倒不是说是为了弥补自己和老余,他只是尽心竭力想去扮演一个好父亲的角色,于是他放大了父亲温柔的那一面,却把严厉藏在身后,可父爱中的严厉和责任恰恰也是亲情中不可缺少的,他和余宇既像是父子,却又不是父子,他想起二人争吵时余宇说他不是爸爸,现在想来,确实如此。他和老余关系紧张了这么多年,日夜的父子斗争中,他早已淡忘了老余作为父亲慈爱的一面,于是他把父亲角色里的温柔抽离出来,加倍偿还给余宇,来弥补自己曾经没有得到的——可老余是他亲生父亲,余宇却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他的到来简直像是突然闯入他的生活,他们从前也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陈永禾见他沉默,问:“怎么了?”他又开玩笑说:“认清自己的心意了?” 余声苦笑,什么也没说。 至于余宇发来的那条临时有课的微信,还真是让余声猜对了,完全是谎话。下午刚好是他和黄薇薇一起上的大课,二人一起回的学校,自然又坐在相邻的位子,下午三节课过后,人陆续走光,余宇额头抵着胳膊,盯着课桌下的手机屏幕发呆。 “你还走不走了?”黄薇薇说,“你不走我先走了。” 余宇说:“嗯。” 黄薇薇又问:“你晚上不是还要和你爸爸去吃饭的吗,用我陪吗?” “不用了,”余宇还是趴在那里,“我也不去了,我给他说晚上有课。” 他只跟黄薇薇一个人出了柜,但没说自己喜欢谁,只说爸爸很担心他,这次到d市来,希望她帮忙伪装一下他女朋友,好让他爸爸放心。 黄薇薇站起来,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叹气,拍了拍他肩膀,道了声“再见”。 余宇在这儿坐了好久。他甚至想余声会不会来教室找他,寒假那次他就是非常突然地来了d市,但今天他却没有等来任何人。 余声没有在d市逗留很久,公司还有事务等待他去处理,临走前一晚,余声打电话给余宇说一起吃个送行饭,只有他们两个。那天下雨了,不是很大,但足够冷,明明是春雨,雨滴子却很大,咚咚地敲着伞面,余宇走在去约定地的路上,几次疑心这下的不是雨,而是冰粒子,他伸出手去接,却又着实是雨。温暖的日子没几天,余声走的这天刚好遇到降温,降得很彻底,一夜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冬天。 这不能算是个好天气,但是个很适合告别的雨天。 雨把影子稀释,水洼映出的只有波浪状的霓虹灯光,余宇又走到了十字路口,他要去的那家餐厅就在对面的街角处。他站在等红灯的人群前面,透过餐厅的落地窗,他清晰看见坐在窗边座位的余声。餐厅的暖黄色灯光看起来很温暖,余宇一路走来,身上全是雨的湿冷。随后绿灯亮起,停留在这里的脚陆续前行,只有一双静静停在路边,等着旁人通行。 红灯,绿灯。绿灯,红灯。 他就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余声。一会儿余声给他打电话,余宇接起来。 “你快到了吗?” “下雨了,堵车。” “注意安全,不用着急。我等你。” 余宇注视着余声。 “你别等我了。” “怎么了?” “我可能去不了了。” 说罢余宇挂了电话。 他守在那里,直到余声起身出来,才慌张离开。 更晚一些的时候,余声给他发了自己的航班信息,说他想不想来送他,余宇盯着这条消息过了许久,最终也没有回复。这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里是那片海滩,笑声依旧,涛声依旧,余声也依旧。他们罩在太阳伞下,对视,一言不发。现实中的那天已是黄昏,光线昏暗,但梦中的沙滩上,阳光却是那样地炽烈,伞也没有用,他的汗水已然溻湿了衣衫。突然有水被他背后泼过来,酷暑倏地便散了,余宇回头,阳光刺得他只能微眯着眼睛,他在朦胧中看见一个笑闹着向他泼水的人影,像极了那些充满阳光的日子里的余声。可等他转回头来,偌大个沙滩上又只剩了他一个。 早上余宇醒来的时候,枕头是湿的。 舍友都在洗漱准备去上早课,余宇匆忙刷牙洗脸,换了衣服便往外走。 王小枫在后面喊他:“哎!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吃早饭了?” 余宇头也不回道:“我不去上课了!要是点名,帮我喊个到!” 余声的航班是早上九点的,而从学校赶去机场也要一个多小时,余宇从没像现在这样希望飞机晚点。到了机场,他又只能进到公共大厅,余声大概早就过安检了,他本来不想让余声知道,只打算见面随缘,这下也顾不得别的了,摸出手机便给余声打电话。 电话很快通了,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熟悉且温柔。“怎么了,余宇?” 余宇拿着手机,听见他的声音,咬着嘴唇又不说话。 余声又说:“你说话啊,怎么了?我刚到机场。” 余宇一愣,问:“你没进去?” 余声苦笑,说:“堵车了。”他又问:“今天早上没课?” “没有——不是,有课。” 余声说:“怎么没去上课?” 余宇站在大厅中央,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迅速挂了电话,跑了过去。余声是背对着他的,他还拿着手机,为突然挂断的通话而费解,忽然背后有人撞过来,他还以为是拥挤导致的擦碰,接着背后的人抱住了他。余声皱眉,下意识以为是什么恶作剧,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30 刚想发作,后面突然传来阵阵呜声。 “余宇?” 余声拉住他胳膊,想把他拽过来,余宇紧紧抱着他不撒手,哭得稀里哗啦的。他说:“我骗了你,那不是我女朋友,我喜欢你,喜欢的是你,我还是喜欢你。”他哭着,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不过他翻来覆去就说这几句,余声还是听明白了。 余宇又说:“你是不是讨厌我,觉得我恶心。” 余声无奈,拉着他的手,说:“我没有。” 余宇把脸埋在他背上,哽咽着说:“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余声说:“我真的没有——你转过来,我们再说话,好吗?” 余宇这才松了手。 余声看他满脸是泪,找纸巾给他擦泪,他掏出纸来,看余宇一脸狼狈,轻轻叹气,伸手帮他抹掉脸上的眼泪:“哎,哭什么。” 余宇吸吸鼻子,没说话。 余声动作很轻柔,余宇眨眨眼睛,又想哭。 “别哭了,”余声笑笑,“就这么一包纸,再哭就没得用了。”他深呼一口气,说:“我想过了,也没有怪你,你没有错。”他说到这里停下来,顿了片刻,才接着道:“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余宇立刻说:“那喜欢你呢?” 余声缓缓道:“你当然可以喜欢我。” 余宇呼吸急促,有些语无伦次:“可你是,爸爸——但我不觉得你是,我——” 余声双手搭在他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既然你不想让我当爸爸,就不用叫爸爸了。” “我没有——有也没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余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余宇迷茫了:“那你是什么意思……” 余声拍拍他肩膀,半晌才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就证明给我看吧。” 证明给我看这不是缺爱导致的错觉。直到这一刻,余声依旧抱着这样的希望,或者说他觉得这太过匪夷所思,他也是过来人,对少年人冲动的爱恋总是不能完全信任,若是旁人,他是乐意展开一段恋情的,但对于余宇,他不得不谨慎。 那他对余宇的感情呢?陈永禾的话提醒了他,可他也迷茫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他们早已是对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那个特殊的人。 他这样说,余宇便明白了,应该说是明白也不明白,余声的意思仿佛是同意他追求他,可余宇又不敢相信,生怕是自己会错了意。他心急问:“什么意思?” 余声没有解释,只是说:“就这样吧,我先进去了,不然赶不上飞机了。你是不是还有课,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余宇没有回答,余声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抬起来,最后摸了摸他的头。 “我走了,再见。” 余宇也说:“嗯,再见。” 余声走出去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道:“假期想回家就回来吧。” “嗯!” 余声走的时候,天还有些阴沉,等到下午便彻底放晴了,春天停停走走,最终留在了这个极北的城市。 余宇把上学期没给余声打的电话全补了回来,每天没事就抱着手机给他发微信,对着手机傻笑。王小枫问他跟谁聊天呢这么开心,余宇说当然是对象啊,王小枫张大嘴巴,说你和黄薇薇不是没成吗,你这是网恋?余宇不屑,回他说,是不是没见过异地恋。 他和余声异地是真的,但恋算不上。他们每天都从网上聊天,却又仿佛少了什么东西。四月下旬,班里组织去山上露营,夜里,他们围成一圈坐着,有人起哄说讲鬼故事,余宇嘴上说不怕,但心里是有些发毛的,干脆溜到一边给余声打电话,可惜山上信号不好,他高高举着手机,说话的时候喝进一嘴凉风——倒也不是特别凉,是有些清新的凉,那风很软,拂在他的脸上、嘴唇上,他说话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余声听说他信号不好,一直在四处找信号,提醒他注意脚下,又说干脆不要打了,余宇说不要,他说这个地方很美,希望余声也在这里。 耳机里时不时听不到声音,余宇心急,大声喊:“我希望你也在这里!” 他站在山顶上,声音传出去很远。身后一阵哄笑,余宇这才反应过来,回头,同学笑着问他跟谁打电话呢,大家立刻又笑作一团,余宇不太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余宇本来打算劳动节回一趟t市,结果余声要出差,他只好作罢,等六月份的端午节再走,这样又要耽搁一个月。五一假期里,他只能窝在宿舍里抱着手机给余声抱怨,余声发来一张消息记录查找截图,全是“我好想你”,余宇盯着手机,脸红着又打字上去:我好想你,你想我吗,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想我?余声发了语音过来,他说昨晚失眠,突然想到他,想着想着便睡着了,还做了个好梦。余宇忙问梦见了什么,余声又不告诉他了,说忘了,但好像是个美梦。 余声确实不记得梦的内容,他甚至睡得太好,连自己是否做了梦也不记得。公司一个项目出了些问题,这些日子来,他忙得焦头烂额,不然也不会在假期还出差,不过想到余宇便睡着了是真的,他一想到余宇,嘴角便浮出笑意,这时要他概括余宇,在脾气不好之外还要再加一条爱哭,可不论是盘数他的优点还是缺点,余声总是笑着,又很难定义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感情大概本就是复杂的,尤其是本不相关的两个人,他们可以成为朋友,也可以成为恋人,而到了他与余宇这里,二人却先成了亲人,又似乎不应就这样止步于亲人。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一晃便到了六月,终于等到了端午节假期。虽然只有三天假,但家肯定是要回的,不单要回,余宇还翘了几堂课,把三天假硬生生拉到五天,余声问起来,他就说一天正好没课,另一天老师有事,所以也正好没课。余声到底是家长心态,提醒他学业为重,余宇漫不经心地搪塞过去。夏天不论南北都是一样的热,然而初夏时节,d市和t市的气温差异还是很明显,余宇一下飞机便觉一片热浪扑面而来,若是往常,他必当因这天气发蔫,可归心似箭,他迫不及待要见到余声,而余声已经近在眼前。 这时候余宇也不忸怩了,飞奔过去,抱住余声,余声当然也伸手抱住了他。 余宇急切问道:“我已经证明给你看了,你感觉到了吗?” 余声抱他抱得更紧了。 “那你呢?”余宇又问,“你喜欢我吗?” 余声笑着揉揉他头发:“你说呢?” 余宇心里略有薄底,可还是想听到准确的答复。他说:“我——我不知道,你也证明一下喜不喜欢我。” 余声凝视他许久。他知道余宇此行一定会问他这个问题,至于答案,他从d市回来之后便一直在想—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分卷阅读31 —甚至是更之前,在他得知余宇心意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思索故事的结局。少年人鲜活的爱恋实在迷人,余宇事无巨细地向他分享d市生活的喜怒哀乐,又偏偏爱加一句“如果你在就好了”,他每次看到,便不禁感到自己错过了很多,对于余宇,他确实错过了很多,比如他的成长,对于余宇,他又即将收获许多,比如他的未来,他们的未来。余声想的要更多,他深知自己与孙博远分手的原因,无非是对爱情保持的活力不足,人到了一定岁数,便很难动心了,可看到年轻的余宇,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冲动的余宇,冲动的自己,为爱冲动的余宇和为爱冲动的自己。 他一直沉默,余宇心里不免忐忑起来,找退路说:“啊,如果很难回答的话,明天告诉我也可以!” 半晌,余声才道:“我可能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好。” 余宇连忙解释:“我没有把你想得很好——我又不是因为你的优点才喜欢你的!” 余声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哑然失笑。 余宇不快,以为他是在嘲笑他。“笑什么啊!” 余声微低着头,回复给他的是一个轻轻的吻,印在唇上的吻。 二人分开时,余宇还是懵的。 “我也证明了,证明我也喜欢你。”余声说。 即便是五天的假期,也还是太短了,余宇整日在家里黏着余声,声称自己饿瘦了都是没有吃余声做的菜,余声去厨房切菜,他又使坏一样从背后摸上去,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余声身上。 临走的前一天,他们打算去看看老余。清明的时候余宇没有回来给老余扫墓,这次回了家,想去山上看他,又怕老余看出了他们的事,在天上也要把他们大骂一顿。这天的天气不错,阳光明媚,二人一起爬山,余声说起他刚到t市时吵着回去看老余的事,那次作为考进前二十的奖励,他们来了山上,可下着雨,山路泥泞,余宇还崴了脚,最后是余声把他背下的山。 余宇听着,故意说:“好累啊,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余声说:“年纪大了,背不动喽。” 余宇说:“你才三十多好吗?” “马上四十了,”余声停住脚步,回头对他感慨,“人总会老的。” “嗯,也总会死的。”余宇说。 他们走在坟山上,四处都是坟头,又大抵是阳光太好,聊起生死来,不觉恐惧,也不觉突然,人有生有死,在生死之间,又有爱与陪伴。 到了山顶老余的坟前,余声用火机点纸,余宇站在一旁,吞吞吐吐道:“你说,你说爷爷不会怪我们吧?” 余声蹲在那里,背对着他道:“不会吧,他肯定也希望我们过得好。” 余宇思来想去,觉得若是老余知道了,肯定会大发脾气,可他又是那样一个可爱的老头,最后也会接受他们吧。于是他说:“嗯,也是。” 余声站起来,俯视山下。这里风景很好,虽说是坟山,不过也确实是风水宝地,周围树木郁郁葱葱,又十分僻静,人看了,也跟着心胸开阔起来。 “我们喊几嗓子吧,”余声说着,面朝对面的山头大喊,“你过得好吗,余宇!” 余宇一怔,接着双手靠在嘴边作喇叭状,大声回应:“好啊!我很好!” 他顿了顿,又接着喊:“爷爷!我过得很好!我们过得都很好!” (全文完) 【番外】 今天是2018年4月3日,余声和余宇仍旧在某世界某星球某字母城市好好生活着。 我带着地球上全体读者的问候去拜访了一下他们,并将我们的简短对话记录如下: 我:二位身体怎么样? 他们:我们纸片人怎么会生病呀。 我:过得还开心吗? 他们:当然天天开心啊。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4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他旁边的少年追问:“啊?去哪儿吃饭?” “问怎么多干嘛?”孙博远好像有点不太高兴,又回答,“去大姑妈家。” 孙博远招呼他弟弟叫人,一时又拿不准到底叫什么好:“叫……” “叫哥哥吧,”余声笑道,“我也跟着年轻年轻。”他让余宇也叫人,余宇叫了孙博远一声“哥”。 孙博远乐了,说:“差辈了,余哥。”他笑嘻嘻的,又叫:“余叔叔。” 余声说他幼稚。孙博远还欲说话,余宇拉拉余声衣服:“快走吧。” 余声跟孙博远又简单寒暄几句,道别离开。 二人钻进车子里,余声说:“不高兴?” 余宇不说话。 余声又问:“怎么不高兴?” 余宇还是不说话。半晌,他才说:“他那么大一个人,还叫你叔叔。” 余声哑然失笑。 余宇说:“你笑什么啊!”听那腔调,他还有点委屈。 余声忍笑,道:“他给我抬辈分,不好吗?” “把你叫老了。”余宇说。 余声笑了:“我儿子都上高中了,我当然老了。” 余宇说:“我不是你儿子。” “那你是谁?” “我是――”余宇转转眼珠,“我是你叔叔。” “胡说八道。”余声说。明明是训斥的话,他说起来,声音里分明又带了笑。 “我就是,”余宇说,“爷爷说的,每次他让我给他倒酒,就喊我‘兄弟’。” 余声无语。老余就是这副德行,爱喝酒,喝起酒来便忘乎所以。他想到这里,问:“他不会也给你喝了吧?” “没有,”余宇说,“他的酒里有蚂蚁。”他说的是老余泡的药酒。 余宇说完便不再说话了。一会儿,余声从后视镜瞥他一眼,发现他在揉眼睛。 高中生的周末很短暂,还没睡两个囫囵觉,便又开学了。余宇补习的日子跟老师请了晚自习的假,别的同学还得等晚上九点放学,他五点半就回家了。余声想争取推掉一些应酬,多在家呆会儿,然而事与愿违,两人均是忙忙碌碌的,鲜少有坐下来吃顿饭的机会。家长会最终定在了周五,余宇早就跟他说过,余声也把日子在办公桌的日历上圈了出来,结果那天他还是差点迟到,工作繁忙,三点多又下了雨,街道登时拥堵得水泄不通。 他开车驶进七中停车场,刚拐过弯去,便看见余宇站在树下躲雨,兜着t恤的帽子,没有带伞。 余声拉下车窗:“余宇!” 余宇跑过去,余声把伞给他递出去,继续往里面开,找位子停车,余宇打着伞跟过去。 余声车里只放了一把伞,好在这把伞够大,两个人撑完全没有问题。他出来车门,钻进伞下,问余宇:“怎么没打伞?” 余宇说:“我没有啊,而且雨很小。”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他们雨伞上,余声看着他不说话,余宇解释:“我出来的时候,确实很小。” 他又催促:“快点走吧,就差你了!” 余宇撑着雨伞,撒腿就往前跑,余声一时没反应过来,伸手去拉他:“慢点儿,跑什么?” 余宇着急说:“别人都到了!” 余声伸手:“把伞给我。” 余宇:“?” “你打得太矮了,”余声手掌遮在头顶上,说,“换我打吧。” 余宇看看缩着头的余声:“哦……” 余声接过雨伞,一手打伞,一手拉起余宇:“你不是说要迟到了吗,快点跑吧!” 余宇冷不丁被余声拉了手,被他带着一起往教学楼跑,来不及想别的,注意力全放在怎么让自己跟上余声步伐上面了。对于余声来说,爸爸拉儿子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余宇就不这么觉得了,他还是第一次体验跟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手牵着手。他们跑得匆忙,余宇方才一直嚷嚷着就差他们了,余声也不愿在这种场合让其他家长全等着他们,更是加快了脚步,等二人到了教室,余声才发现教室里只是半满而已,想想也是,突然下了雨,看来其他家长也被堵在了路上。 他没因为余宇“谎报军情”责问他,余宇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盯着余声裤腿上溅上去的泥点子,从书包里翻出包湿纸巾递给他。 “你裤子。”余宇努努嘴巴示意。 余声坐在余宇的椅子上,弯腰用他的湿纸巾擦了擦裤脚,他抬眼看见余宇的校裤上也印着泥巴,没有立即直起腰来,而是道:“过来,余宇。” “啊?”余宇本来在一边跟同学说话,闻声过去。余声换了一张纸巾,帮他拭脚踝处的泥浆,余宇看他伸手,往旁边躲了一下:“我自己擦就行了。” 余声说:“已经快擦好了。” 余宇才不情不愿地走回去。 他不太喜欢被当作小孩一样对待,尤其是被余声这样照顾。他来这里又不是为了让余声照顾的,他是因为跟爷爷约定一定会照顾好余声,才松口来了t市,结果余声不需要他照顾,余声谁也不需要,他不需要爷爷,也不需要他,他只需要他的工作。余宇就是这样浅薄且片面地看待他这位父亲的。 家长会还未开始,教室里闹哄哄的,有家长还未到的学生站在窗口向下观望,余宇也站了过去,纯粹是为了混在人群里,以求稀释掉自己那点莫名的尴尬。他侧靠在床边,吹过来的风里夹杂着细细的雨,鼻间全是雨的味道。余宇故作自然,眼睛斜斜地偷瞄余声,余声正跟他同桌的家长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 余宇转过脸去,看着窗外的雨。 会是暴雨吗?他知道自己来自海边,却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把搁浅的鱼重新丢回海里的经历。 “余宇!”旁边同学拍他肩膀,“你爸爸叫你呢。” 余宇回过头,余声坐在那儿,冲他招手。 他走过去。 教室里塞了接近平日两倍的人,拥挤得像张收获颇丰的渔网,他们都是被网住的鱼,黑夜里,渔网上提,渔船上的灯光晃在水面上,黑漆漆的海上突然升起了假冒的太阳,鱼被迫拢向光的方向。渔船那么小,海浪掀起的时候,晃动得一定很厉害吧。有一天,他在海边的记忆里忽然生出一根清晰的鱼骨,自从那时起,他便执拗地认为他的生身父亲死于海难。鱼群混在波浪里,掀翻了小船,挣脱了网子,船上的人翻进海里,跟着小鱼一起,随着浪头在海水中潜行。 “余宇。”余声叫他名字。 “嗯,”余宇干干地叫道,“爸爸。” 老师进来,先在讲台上开大会,后来又是家长去找老师咨询自家孩子的学习情况。余声没有跟别的家长一样凑上去,他说人太多了。余宇课桌上没放东西,他又没地方坐,干脆坐在桌子上,垂着头不说话,手抄在口袋里捏着手机。有时候他也不是有瘾,只是玩手机也是缓解尴尬的一种方式,不过老师在这里,他没敢拿出来。 “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吧。”余声说。 余宇垂着头:“嗯。” “你晚上想吃什么?” 余宇依旧低着头,说:“不知道,随便。” “那我看着做了。” “嗯,”余宇突然抬起头来,“我……我做吧。” “你做饭?你会做什么?” “啊……”余宇张张嘴巴,“番茄炒蛋。” 余声轻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这晚,余宇确实做了番茄炒蛋,只不过若不是余声及时提醒,这盘样子不太好看的菜,口味也会相当寡淡。 “真的好吃吗?”余宇怀疑。 “我觉得挺好吃的。”余声说。 “那你就……多吃点。”余宇说罢,接着埋头扒饭。番茄炒蛋差不多全去了余声的碗里,他碗里一点这道菜的影子都没有。实在是下不去嘴,尤其是在余声做的菜更好吃的情况下,他完全不想吃自己的菜。余宇有点难为情,自告奋勇要做菜,结果连自己都不想吃,连带着也不好意思去夹余声做的菜了。他眼睛盯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筷子却一直在挖米饭。 余声看出他的心思,说:“好啊,我吃你做的,你吃我做的。” “好的!”余宇立刻笑眯眯的,胳膊伸得远远的。 余声帮他调换了一下菜的顺序,余宇小声说了句“谢谢”。 余声条件反射,接了句“不用谢”。话说出口他便笑了:“谢我做什么,我们两个还用说谢?” 余宇问:“那说什么?” 余声说:“叫声爸爸吧,你都不怎么喊我爸爸。” “啊……”余宇不动筷子了,动作僵硬下来。 余声说:“怎么了?在学校里你不是叫过吗?” “那是在学校里。”余宇说。他咬着筷子,有些口齿不清道:“是在外人面前。” 这么说,他们算是“内人”了。余声对称呼也不怎么执着,让他多吃点,还强调都是专门给他做的,所以他要多吃。“番茄炒蛋是专门给我做的,所以我也多吃。”余声说着,又夹起一块番茄。 余宇没有反驳这个“专门”。他确实是想为余声做点什么,才提议做番茄炒蛋的。 吃完饭,余宇主动帮忙把碗收到厨房去,家里有洗碗机,在洗碗这件事上便少了相互争抢。 “余宇,”余声把碗放进洗碗机,背对着他问,“明天要喝鱼汤吗?” 余宇拖着长音:“要――吧?” 初春的夜晚很冷,好在他们呆在家里,便不觉寒冷了。 雨还在下着,不过不是暴雨,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帘垂在窗外,无人撩起它,一切都是静谧的,静谧的,不曾有人打扰,也不曾有人离开。 余声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生活。一个人的家还算是家吗?以前朋友们也曾聊过独居问题,不少人表示就算一个人住也要养只宠物,余声对宠物没有什么狂热喜好,他工作忙碌,家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歇脚的地方,舒适感来自于柔软的床垫和沙发,别的便没有了。有天他闲下来,在家里睡了一整天,晚上一个合作伙伴给他打电话,他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掉了。 余宇在房间写作业,房门关过去,他无法知晓里面的状况,然而一切正在发生的变化是实实在在的,他只当从h市来到t市的余宇的生活发生巨变,实际上,余宇的到来也影响着他。余声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开了静音,无声地播放画面,他们所共同怀念的老余曾经代表着的某样东西,无声无息中,仿佛又回到了他们身边。余声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厨房给余宇煮牛奶,奶锅小巧可爱,也是他新买的,他以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会买这种东西。 黑夜比想象中来得要短暂。 大概是考进前二十就回去看爷爷的约定起了效果,这些天余声回到家的时候,余宇无不在书桌前用功学习,看他努力的模样,余声悄悄问过给他辅导的家教,按照余宇的学习情况来说,他下次考试大概能考多少分,他又暗自算了一下余宇其他科目的水平,感觉达成目标还是有些困难。万一余宇考不进前二十,余声也不忍心真的让他失望,只是规矩是他定的,为此更改会显得他们的约定没有效力。余声有些为难,只能希望余宇这段时间的勤奋能够换来一个满意的结果。 算起来,他们也没有多说几句话。只是每次余声开门进家的时候,余宇总是从房间里跑出来,也不说话,仿佛漫无目的一般在外面转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待余声换好拖鞋,抬起头来,餐桌上已经放好了一杯温热的水。余声默契一般,走过去把水喝掉,二人没有说一句话。他想起以前老余倒水,总要看着你把水喝光才满意,大约是从他母亲身体不好那段时间开始养成的习惯,就算是这种事,他也总跟老余吵架,他觉得老余控制欲太强,把儿子当部下,《论语》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余大概是把这句话贯彻得太通透,以至于举一反三,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一股脑往别人身上推,小事呀大事呀,就连他当年大学报志愿也是,与决定有关的事情,老余总要插一手。似乎父亲与控制欲是绑定而来的,儿子有一天也成了父亲,就控制权互相争抢。余声看着余宇闲逛的身影,不禁想象他将来会成长为怎样的人。 “余宇啊。”余声叫他。 余宇回头:“啊?” 余声喝了口水,问:“你以后想做什么?” 余宇回答干脆:“不知道。” “你没想过?”余声放下水杯,“明年你就要上大学了,有目标的专业和学校吗?” 余宇这次依旧是毫不犹豫道:“没有。” 余声说:“嗯,到时候再想也来得及,你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好好学习,分数上去,选择也多。” 余宇“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坐在沙发爪上,低头勾着沙发上的坠穗。 他总是这样低着头,好像不敢看人眼睛似的。余声说:“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要抬起头来。” “哦,我不喜欢。”余宇说。 余声皱眉,加重了语气:“爸爸给你的建议,你要听,知道吗?” “不知道。”余宇说,他还是低着头玩沙发穗子。 余声没再重复,他意外发现自己说的话有些耳熟,这样的句式,像足了老余严厉的语气,余声若是顶嘴,接着老余便说我是你爸爸才这样说的。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如果余宇是他亲儿子,他可能也会下意识也将这句话补上去,但余宇不是,他们之间没有那种深刻又锋利的感情,他也没有想法要把余宇捏成他想要的那种模样。 电视是余宇刚刚开开的,余声也觉得不能一直学习,要劳逸结合,二人各自占据了一条沙发,一起看电视里正在播放的纪录片。这部纪录片是与海洋有关的,余声记得以前老余说过,余宇出生在海边的一个小渔村,他望向余宇,余宇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你想学跟海洋有关的专业吗?”余声自然问道。 “不想。”余宇说。 余声突然笑起来,余宇问他笑什么,余声说他特别喜欢说否定句。 余宇顿了顿,歪着头道:“我就是不想。” 余声问:“那你喜欢什么?” 余宇说:“不知道。” 余声又问他业余都做什么,余宇说玩手机呀,玩电脑啊什么的。 “那这也叫喜欢。”余声说。 余宇抬起头来,这次他倒是看着余声在说话,他说:“这不叫喜欢,喜欢是不分业余还是什么的,是所有时间都喜欢。” 余声笑道:“我经常看你拿着手机看啊,这不是所有时间吗?” 余宇说:“因为很无聊啊,我觉得这算是习惯吧。”他接着又说,不过他这次说话前又移开了视线,盯着电视里的画面,淡淡道:“喜欢是很短暂的吧。” 他突然这么深沉,余声打趣问他在学校有没有女朋友。 余宇很诚实,说:“有过。” 余声问:“然后呢?” 余宇说:“然后就不喜欢了啊。” 他们这样的对话又像是朋友一般。 一会儿,余声又问他放假要不要去海边玩,余宇说不要。 “啊,又是否定句。”余声感慨。 余宇接不上话,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不要?”余声问。没等余宇回答,他立刻又说:“别说‘就是不想’。” 余宇迟疑片刻,吞吞吐吐道:“我觉得真正的大海没有我想象中的好看。” “哦,这样。”余声说。他没再问余宇他想象中的海是什么样子,余宇也没有描述,二人无言地看着电视。 一会儿,余宇问余声见过海吗,余声说他大学读的是g大,g市是个沿海城市。余宇知道这个学校,他们学校的墙贴名校里就有g大,以他的分数,考g大连想都不用想,他短短地“哦”一声,余声听出他的失望,以为是他想去看海,只是不好意思承认而已,于是道:“我也好久没去g市了,有空你陪我去?” 余宇说:“你自己去不就得了,我陪什么。” 余声忍笑,说:“一个人没意思。” 余宇不情不愿道:“哎,那好吧。” 余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月考如期而至,余宇看起来没精打采的,余声嘱咐他不要睡太晚,余宇“嗯”、“嗯”地搪塞。 “只是月考而已,放轻松考就行。”余宇出门前,余声这样说,没有提起回h市的事,怕给他压力。 余宇倒是不在乎,确认道:“我考进前二十,就回去看爷爷,对吧?” 余声点点头。 于是余宇心满意足地出门。月考也要考两天,第二天考完有一晚上的小假,余声算着时间,在余宇出考场的时候去学校接他,说庆祝一下,出去吃。第一天余宇感觉还好,跟余声说应该差不多,然而他第二天考完,整个人是哭丧着脸出来的。 “怎么样?”余声也替他担心。 余宇窝进座椅里,仰面道:“太难了……” 余声安慰:“难都难,别的同学考得也不好呢?” 余宇不说话,余声问他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余宇说,他叹口气,又说,“算了,吃串串吧。” 正值饭点,串串店里客人很多,他们等了一会儿,才排到他们。 “余哥!余声!”余声拿了号码牌,正打算往自己位置走,突然背后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居然是孙博远。 “我们部门正好聚餐。”孙博远笑着指指不远处的一张长桌。 余宇催促:“快点走啊。” 余声说:“好,好。”他又转面对孙博远道:“那我们先过去了,你聚餐愉快。” 孙博远苦笑道:“不愉快啊,人太多了,坐不开,想拼桌也拼不上。哎余哥,你们那边,还有空位吗?” 余声扫了一眼桌牌,说:“我们那张桌子是四人桌,你们可以坐过来两个人,正好位置是挨着的。” 余宇小声对余声说:“不行,坐不开的。” 余声回他:“怎么坐不开?” 他已经跟孙博远约好,怎么好反悔?再说眼下客人这样多,他们虽然占了个四人桌,但服务员看到有空位,安排拼桌是早晚的事,还不如方便了孙博远他们。余声这样想,余宇却不这样觉得,他就是不喜欢孙博远。孙博远回去跟他同事说去了,父子二人就座,余宇不高兴全写在脸上。 “怎么又不高兴了?”余声问。 余宇耷拉着脑袋:“我不想和别人坐一起。” “你跟我坐一边,”余声说,“你坐里面,我坐外面。” 孙博远拉来了一个同事,也是负责上次他们合作的项目的,双方算是认识,不至于尴尬。但余宇尴尬,刚刚余声跟他讲大道理,说就算孙博远不过来,也要有人来拼桌的,可他巴不得是跟不认识的人拼桌,起码不用说话。孙博远那同事一听他是余声的儿子,还让他叫叔叔,余宇压根没搭理他。 “哎,才大几岁啊,小孩不好意思是正常的。”孙博远解围道。 余声厉声道:“余宇。” 余宇说:“嗓子疼,不想说话。” 孙博远专业捧场,连忙说:“是感冒了吧,学习刻苦,也要注意身体。” 余宇不说话,只点点头,接着吃他的变态辣串串。 余声拿他没办法,又不想在外人面前批评他,跟孙博远他们说了几句话,算是把这事儿翻了篇。 余声有他们自己的话题聊,余宇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他们不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他就够谢天谢地了,偶尔他们夸赞余声的时候,顺带提一句余宇文静,他正好继续文静下去,只顾吃他的,时不时摸出手机看两眼。他跟余声座位挨着,但二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有时余宇伸手时蹭到余声,他才注意到他,开口也只是不痛不痒地叫他多吃点。 没劲透了。桌上四个人,真正在吃的只有余宇一个,他点了变态辣的,也不在意变相揭穿了他嗓子疼的谎言,只不过饶是余宇吃辣厉害,扫荡一圈,也觉得辣得够呛,不住咳嗽起来,桌上的饮料他一人干了大半。 余声终于关心起他来:“慢点吃。” 余宇吐吐舌头:“好辣,还有水吗?” 孙博远立刻递给他一瓶橙汁,余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 “谢谢。”他小声道,像蚊子哼哼。 店里环境嘈杂,也不知孙博远听到没有,他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看似温和,余宇却总觉得这人另有目的。 余宇又问余声他们什么时候回去,余声说得等吃完饭吧,余宇问那他为什么不吃,一直在聊天。余声不说话了,只是无奈地看着他,这眼神,余宇算是读懂了也算是没读懂,他不想读懂。余声之前也没有带他这样年纪的小孩出去吃饭的经验,以前光看亲戚朋友家的小孩在酒桌上吵着要回家,可那些都是真正的小孩,余宇是大孩子了,他应该体谅他的。余声看着余宇,余宇也看着他,二人交换眼神,却没人买账。 “我去下洗手间。”余宇说。余声起身让他出去。 缺了一人的四人桌照旧吃吃聊聊,一会儿余声手机收到余宇的消息,说他已经回去了。余声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在他看来,应酬是难免且必要的,待人要谦和、周到,余宇以嗓子疼为托辞不说话就算了,这下竟然直接撇下他,自己跑回家去了,余声认为这实在不像话。 这天余声到家的时候也不过八点多,余宇在房间里抱着笔电打游戏。 余声叫他:“余宇。” 余宇说:“我很忙。” 余声顿了顿,说:“你等会儿出来一下。” 余宇还是说:“我很忙。” 余声干脆拉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你。” 余宇回答向来简洁干脆,余声反倒没了脾气,想起自己当儿子时与老余吵的那些架,他放低姿态,先检讨自己道:“好吧,我不该冷落你。” 余宇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 余声又说:“如果今天碰到的是你的同学呢,你会怎么办,总不能自己放着空位子不让给他们,也不能一句话不跟他们说吧。” 余宇说:“哦,所以你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余声一时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 余宇又说:“我跟同学不熟,就算碰到也不会打招呼。” 他这样说,余声更觉头疼了:“你不能抵触跟别人接触吧。” 余宇说:“我没有。”他欲言又止,最后说:“我就是……我只认识你。” 他声音弱下来,态度也跟着缓和,余声刚想顺着他的话说几句,余宇又说:“反正没我什么事,我就回家呗。” 余声皱眉:“这样不礼貌,你这样一声不吭――” 余宇迅速打断道:“我给你发短信了。” 余声深吸一口气,道:“你就算想提前走,也该编个好听的理由吧。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余宇冷笑,说:“反正你就是为了你的面子。” 余声说教:“这不是面子的问题,你要知道礼貌待人。” 余宇说:“那你怎么不礼貌对我呢?不理人家就是不礼貌,你也没理我呀。” 问题又绕回来了。 余声说:“那你说怎么办?” 余宇说:“我不知道。” 余声沉默。他过往的经历里也没有教育孩子这一项,余宇油盐不进,他也束手无策,对待余宇,余声是本着宽容态度的,一方面他确实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真正去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另一方面,他也不想成为自己少年时最讨厌的那类家长,两下为难,余声最终决定妥协。 余声说:“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只顾着他们不理你的话,你也不会这样任性?” 余宇说:“或许吧。”他又说:“我没有任性。” 余声无奈笑笑,说:“这还不叫任性?像小孩一样。” 余宇还是说:“或许吧。” 余声起身,看着他蓬蓬的头顶,他又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余宇的头发自小到大都是这样,细细软软,余声抬了抬手,想揉揉他的脑袋,最后还是拍了拍他肩膀。 “你不是小孩了,余宇。”余声说。 余宇没有说话。余声出门去,房间里又剩了他一人。 余声救火能力一流,在心里完成了二人相视一笑的和解环节,用大度把争吵的火苗扑灭。一切仿佛顺理成章,可焦味依旧存留着,挥之不去,未开灯的房间里黑洞洞的,黑色在夜与焦糊的墙壁之间辗转。余宇对于吵架是有些意犹未尽的,他没想到居然就这样结束了,他内心大概是有些期待的,在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维度,他模仿着父子间寻常的争执,像正常家庭的同龄人一样。 只是无人回应。 他们缺少了些成为父子的条件,而不仅仅是血缘关系方面的。 老师阅卷速度飞快,月考的卷子很快贴出分数来,余宇踌躇再三,才决定去看。 他同桌也在那儿,拍着他肩膀:“啊,你这次考得好好啊!” 余宇难以置信,确认再三才敢相信。 他居然考了第十九名…… “哎,”余宇叫他同桌,“你帮我看着点老师。” 同桌纳闷:“看老师干嘛?” 余宇四顾,偷偷摸摸地掏出手机来拍了张名次表,第一次还给拍糊了,又重拍了一张,迫不及待地给余声发过去。临近上课的时候,余声才回复道:恭喜了!余宇趁着老师还没进门,连忙看了一眼,又有些失望,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上课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从贴在他肚子那块的地方顿时萌生一股痒意,一路挠到他心里去。下了课他掏出手机一看,妈的,居然是推送消息,余宇黑着脸把应用通知全部关掉。 余声说到做到,发下成绩来的那个周末他们就开车去h市了,一路顺畅,没有堵车,只是天气不太好,车子开在半路上,下起雨来。余宇把车窗开了个半开,雨丝细密,风乖乖地从正北吹往正南,没有一丝雨飘进车子里,泼进来的只有雨湿漉漉的气息。 老余发丧的那天,也如今天这样小雨鳌w娣卦谏缴希他们踩得脚上、裤腿上全是泥巴。 余声在山脚的村子里买了黄纸和香,他们的车从柏油路上开下来,轧过凹凸不平的水泥路,又转到崎岖的山间土路上去。 “下来吧,”余声熄了火,把车停在路边,“车过不去了,我们走过去。” 只是一个月的光景,山上恍如隔世,上次来这里,四处还是光秃秃的,山石裸露着,流着黄泥水,连雨都是黄色的,这回的雨中却已添了星星点点的绿,不是很亮,淡淡的,坡上冒出一溜青茬。坟山山如其名,近近远远全是坟包,睡在冬天的树还未缓过来,遍山都是它们落下来的叶子,灰褐色的,腐烂的孔洞像是斑斑锈迹,如同某种蝴蝶翅膀的颜色。越往上走,树木愈少,最后只剩下稀疏散布的坟墓。 老余的坟在视野开阔的山顶上,之前烧纸的火盆倒扣在旁边,余声把它翻过来,里面潮潮的。他们不是什么大家族,老余只有一个姐姐,才不到四十便去了,老余的丧礼不是很热闹,给他扫墓的人也只有余声和余宇两个。 香炉是余声自己带的。老余去世后,他便买了一个放在家里,香插在上面,也不点,有时候就静静端详着,发小半天的呆。 下着雨,做什么都不方便,余宇撑伞,余声把该点的都点上,黄纸在土盆里很快变成黑色。 余声磕了个头,余宇把伞递给余声,也要磕。余声把他的伞推回去,说:“算了,都是泥。” 二人并排站着,谁也不说话。 一会儿,余宇说:“我想和爷爷单独呆会儿。” 余声凝视他几秒,指指不远处山头较平的石头地:“那我去那边等你。” “嗯。” 石头平地那处距离老余的坟墓并不很远,余声走过去,开始背对着余宇,注视着山下,一会儿又忍不住回头往余宇那边望,怕出什么状况。其实也没什么状况好出,余宇就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余声看见他好像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但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一会儿余宇转了转伞,遮住了脸,余声连他的嘴型也看不到了。 他会说些什么呢?余声不由自主想。可能是汇报自己现在的生活吧,比如月考破天荒考了第十九名。余声这样猜测着。又是一会儿,余宇抬起伞来,跟余声互望一眼,余声走回去。 “你说了什么?”余声问。没等余宇说话,他又说:“爷爷知道你考了十九名,肯定很高兴。” 余宇心不在焉地转着雨伞,说:“我没说这个。” 余声好奇:“那你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余宇说。 余声无奈:“好,好,好吧。” 余宇又问:“你也有话跟爷爷说吗?”他语气迟疑着,说:“我可以回避。” “不用啊,”余声说,“不用回避。” 余宇不出声,等他说话。 余声定了定神,望着老余的碑,道:“我的话都在心里说完了,只有一句要说出声来的。” 他这样说了,但又卡在这里,不肯立刻说下去。余宇问:“说什么?” “对不起。”余声说。他这样说道,他要说出来的就是这三个字。接着他又轻轻说:“可惜听不到了。” 余宇静静站着,一言不发。他想要安慰余声几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声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沉默良久。 对于老余不再歧视同性恋的事,他太意外了,他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在那样一个稀松平常的时刻得知这个消息,他更没想到,他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而彼时老余已经不在人世。他怨恨的最多的其实是自己,他后悔为什么要那么鲁莽地出柜,他一辈子都把这件事压在心里不说又能怎样呢?可他又无法与老余两个人心平气和地谈谈,他们不断地砌着彼此之间的墙,又不断地将这堵墙用蛮力打破,最后二人头破血流得被碎砖石埋在下面,隔阂和争吵从未消失过。明明绕过去就好了,可他没有这样做,他应该迈出这一步的,但是他没有,仿佛他当时浑然忘记了这世上还有个词语叫作和解。 火盆里的纸烧光了,二人打算下山,临走前,余宇还是在老余坟前磕了个头,膝盖被雨水阴湿了两块,站起来的时候,裤子上粘着黄褐色的湿泥。 土路蜿蜒崎岖,不太好走,余宇一不留神,踩在一块滑腻腻的石头上,跌了个跟头,崴到了脚踝。挽起裤腿一看,他的脚腕已经有了肿势,小腿上也有几道擦伤,正缓缓渗出血来。 “我背你下去。”余声说着蹲下身来,示意余宇趴上去。 “不用了吧,”余宇说,“我慢点走就行了。” 余声站起来:“你能走吗?” “能啊――啊!”余宇刚迈了一步,伤脚疼痛发软,整个人往前歪去,余声本来打算背他,正好在他前面,及时扶了他一把,余宇稳稳撞在他怀里,顿时觉得有点丢脸。 “还是我背你吧。”余声说。 “嗯……” 余声背着他,余宇打伞,把二人都遮在伞下。他伞打得很低,伞面几乎抵在后脑勺上,雨伞像是小棚子一样把他俩罩起来,在雨中划出一块二人独属的小天地。余声脚步稳健,背着余宇也不觉难以掌握平衡。 “下雨天走路的时候要看准路再走,”余声说,“你刚刚踩的地方太滑。” 余宇趴在他背上,“嗯、嗯”地应着。 他们来之前商议的是在酒店住,老余的老房子一个月没住人,去了还要打扫,余宇本来是不愿意的,余声态度比较坚持,后来余宇也没说什么。他们走在山路上,余宇旧事重提:“我想住在家里。” 余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是说好了住酒店吗?” 余宇把头靠在余声肩膀上,说:“我就是想住家里。” 他语气像撒娇一样,余声笑了笑,说:“回去还要打扫,只是在酒店睡觉而已,白天我们呆在家里。” 余宇说:“白天晚上我也想在家里。” 余声不再说话,算是用沉默表示否决。余宇见他不答应,就把头抬起来,不再伏在他肩头,只有两条细细长长的胳膊晃在余声胸前。 余声没话找话,问他刚刚跟老余究竟说了什么,余宇反问他在心里给老余说了什么。 “我就是说你现在跟我住一起,有我照顾你,让他放心。”余声说。 “啊?”余宇趴下腰,说话的时候正好对着余声耳朵,“哦……” 余声问:“哦什么?” 余宇说:“我也说的这句……” 余声笑了:“你也说的这个。你照顾我什么了?” “我……”余宇顿了顿,说,“你自己想。” 余声又无声笑起来。 余宇又说:“我真说的这个……我跟爷爷的约定就是这个。” 余声倒不是说不信,只是觉得余宇装大人的样子可爱。 他们接着往山下走,余宇把头又靠回余声肩背上,随着他走路起起伏伏。 “你什么时候也让我照顾……”余宇小声嘟囔。 余声忍笑,说:“等我老了,就靠你照顾了。” 余宇没说话,兴许是觉得等余声老了还是件很遥远的事。 他们在山上沾了一身潮气,回到车里,车门关过去,严严实实的,把春雨的寒意尽数挡在外面。余宇刚刚执意要蹭掉鞋底上的泥再上车,余声撑伞扶他,手掌靠在余宇肩头的织物上,掌心全是雨天的湿冷。他们接着向市区驶去,进了内环,车流立刻拥堵起来。老房子旁边有所初中,临近学生放学的时间,向外走的学生们,来接的家长,各种车子把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余宇靠在车窗上,看着沿街的每一家店铺,它们的牌子都是如此熟悉。他等得迫不及待,想说要不他先走回去。余宇往前趴腰,刚想开口,伤脚撑在地上又疼得闷哼一声。 “怎么了?”余声问。 余宇抬着腿,不敢着地:“没什么。” 余声说:“我记得前面有个诊所吧。” “嗯。” 余声又说:“一会儿去看看脚。” 余宇说:“不用了。” 前面的车终于动了,余声打方向盘转到旁边巷子里:“看看吧,你周一还要上学,一直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影响走路。” 余宇这才松口。 有这个小诊所在,周围住户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就在这里解决了,医生也认得他们,熟人之间聊了几句。余声去隔壁房间拿药,余宇坐在椅子上等他。他以前非常排斥消毒药液的味道,坐在这里,又有种一切如旧的感觉,他还没回到老房子里面,单是看着他熟悉的街道,便不禁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余声拿药出来,见他手掌抵在椅子上,身体一晃一晃的,开他玩笑说:“怎么了,崴了脚还那么高兴?” 余宇不说话,还是悠悠晃着。 “嗯,我们走啦,谢谢你,大夫。” “哎,不用谢,老邻居了――你们看过老余了吗?” “刚从山上回来。” “好,好……” 余宇和医生的交谈声落进余宇耳朵里,他身体摇晃两下,不再动了,朝声源处转过头去。 “走了。”余声走过来。 家属院就在前面,车子才起步没多久便又停下了。余宇开始还跟之前一样趴在窗边往外看,进了家属院,他瞥见一个同院的邻居,立刻跟触电似的直起身子来,与窗边离得远远的,生怕他们看到自己,还怕跟他们打招呼,最怕他们再提起老余――他们一定会提起老余的,老余是他跟这个院子之间唯一的联系,他虽是领养来的,但内心早已把这里当作了他唯一的家,老余不在了,他突然有些怀疑他的家究竟还在不在这里,他明明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老余的离开却仿佛也将他与这座城市的联系一并切断。 “下车吧,余宇。”余声说着解开安全带,撑伞出去,在车门口等他。 余宇没有动作,外面余声敲了两下车窗提醒他,又把车门拉开:“到家了,下来吧。” 余宇这才往门口移动,他好像没什么好留恋的。 雨还在下,天已黑了,车灯的光照出去很远,光线里,水泥墙壁上的苔藓是黑褐色的,雨丝绵绵如针。 他们没走楼道的门,阳台后面的小院有个独开的门,余声掏钥匙开了门,里面黑黝黝的,不论是院子还是房间,全是黑的,仿佛断电一般,可楼上邻居家是亮着灯的,整栋楼只有他们一家停了电,站在黑暗里摸索。阳台上是有灯的,老余住院的那段时间坏掉了,一直都没来得及换上新灯泡,也不再需要换上新灯泡。 进了门也是陌生的,家具都盖了防尘罩,余宇不熟悉那些蒙了白布的轮廓,就连蒙了白布的老余他也不认得――怎么认得出来呢?他认不出来,只能辨清人体的形状,他期待那是别人,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余声把沙发上的防尘罩掀掉,余宇坐在上面无所事事,于是掏出手机玩,他心心念念想回来的家,人到了这里,又一眼也不去看。 大概是余声家客厅的灯光太亮了,老房子才显得昏暗吧,他想,房间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楚。家里冷冰冰的,跟他记忆力的完全不一样。他走之前明明把门窗锁得严严实实,怎么连老余的一丝气息都留不住呢? 余声进门后先去洗了手,用凉水灌了水袋,打算给余宇敷脚。之前水嘴一直开着,水声哗哗,他灌好后拧死水龙头,才听到客厅传来阵阵呜声。 “余宇。”余声拿着水袋走出去,担心地叫他名字。 余宇吸吸鼻子,用手胡乱蹭了把眼泪。 余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没事,想哭就哭吧。”他轻轻拍抚余宇的背。 余宇不再压抑自己,哭声渐渐大起来,后来又弱下去。堤坝拦不住了,他的悲痛溢出去,哭声如流水一般。这夜,他们还是留在了这里,余宇坚持的,余声做了让步,收拾出来两张床铺,余宇还是睡自己房间,余声睡老余的那张床。 “晚安,余宇。”余声帮他熄了灯。 老余的家说是老房子,其实是在余声上大学的时候搬进来的,他们父子不合,他大学和工作又都是在别的城市,所以余声不像余宇一样,对这里充满了回忆。他向余宇道了晚安,回到房间里没有立刻睡觉,而是打量起墙上挂着的相框。里面有少数的黑白照片,老余年轻时候的、他小时候的,那会儿还没有彩色相片。大相框里,余宇的照片最多,他妈的照片最少,他妈走得太早了,还没等到住新房子,便离开了人世。 他们全家人都在这里了。 余声又看了一会儿,取了抹布来把相框擦干净,才准备去睡。这几天一直在下雨,被褥又没有晒过,余声以为他今天不会睡好,然而被子盖上,虽然有些冷潮,被体温一烘,又一点冷意也不觉了。这是老余的床,余声不在家里住,偶尔回来也是当天就走,后来老余住院那几日,他回来照料,才在这张床上睡了几天,现在躺下,往事历历在目。他觉得讽刺,人们总是在亲人去世后才怀念他,活着又总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争吵。 第二天他们开车回t市,余宇再没提想回h市的事。 学校里的日子总是那个样子,没完没了地做题,任课老师前脚跟后脚地进来,空白卷子成打地发下去,写满字又收上去,他们整日像是做着打印机的工作,只是太不敬业,时长缺墨,对着试卷绞尽脑汁,也憋不出几滴墨水。时间过得飞快,月考又到了,余宇这次考了第二十名,虽然略有退步,但成绩整体算是稳定下来了,余声还是很满意的,他对余宇也没报多大的期望,能力范围内的最好已经足够。 这段日子,余声跟孙博远的联系渐渐多起来,二人的话题开始还是一起吐槽高中生,后来聊天范围便成了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事,谁也没有戳破,余声知道孙博远有那方面意思,同类之间的感知总是更加灵敏,才有了同性恋雷达这种开玩笑的说法。他们后来一起吃了几顿饭,闲暇时间从微信聊一聊,完全朋友间的接触,这样没有表明身份的交往是模糊而犹豫的,可余声并不着急,他到了这个年纪,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毛躁。 不过余宇最近很喜欢问他拿着手机在看什么。 “就是玩手机啊,”余声轻笑,视线还是落在手机屏幕上,“你平常不最喜欢玩手机了吗?” “我没有。”余宇不好好坐沙发,偏要坐在余声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晃着身子想偷看余声的手机屏幕。 余声说:“哦,你还玩电脑和平板,是吧?” “……你不也玩吗。”余宇伸过头去,“你看的什么啊?” “公众号的文章,”余声说,“我给你发过去了,你也看看。” “哦。”余宇摸出手机。 ――晚上几点睡,孩子竟会越睡越笨?!家长一定要看! 余宇:“……” 余声说:“你看了没有?” 余宇挤着眼睛,手指向下滑几下,说:“你怎么看这种东西?” 余声说:“我是家长啊。” 余宇自讨无趣,回屋接着写作业去了。余声收到新消息提示,还是孙博远,他指尖嗒嗒打字,嘴角浮现出笑意,一会儿余宇又出来,见余声一边打字一边笑,他一愣,问他在跟谁聊天。 “小孩别管大人的事。”余声说着换了个姿势,以防他突然扑过来看他屏幕。 “你……你女朋友?”余宇问。 “不是,”余声说,“普通朋友。” “哦,女朋友也是从普通朋友做起的吧。”余宇语气酸酸的。 余声问他作业写完没有,余宇才不情不愿地回了房间。 其实余声跟孙博远也没聊什么,孙博远刚刚发了个搞笑段子过来,实在逗乐。他打字编辑,还未发出去,孙博远发来:余哥……你是吗? 余声装看不懂,回:是什么? 孙博远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一会儿没了消息,什么也没说。 电视开着,正在播放广告,音量很小,细碎的声音让客厅不那么安静,但又很宁静。门板把声音隔绝在外,余宇房间里愈发寂静,他坐在书桌前,迟迟没有下笔,这道题他试做多遍,还是毫无思路。他脑子飘忽,在草稿纸上画圆圈,又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自己的名字――他好久都没认真写过字了,纯粹为了欣赏一下自己的书法。 余宇,余宇,余宇。 余―― 声。 余声。 他伏在桌前,写了好几个“余声”,终于挑出一个满意的。 他又想余声现在在做什么。余宇离开椅子,悄悄把门开了一条小缝,还没等他探出视线去,外面余声便觉察到开门的声音,问:“余宇?你做什么呢?” 余宇有些尴尬地拉开门:“有个题一直做不出来。” “那就别做了,早点睡。” “嗯……” 余宇说着关上门,怏怏地转身摔进床垫里。 乍暖还寒时节,最易感冒,余声整日提醒余宇多喝水、注意保暖,结果他倒头一个中枪了,随便塞了几片药,没当回事,没成想几天下来,病情愈发严重起来,发了两天烧,全天头脑昏胀。秘书司琪见他咳得吓人,劝他去看医生,余声摆手示意不用,司琪知为人父母的要害,忙搬出余宇来,说他这样可能会把儿子也传染。余声觉得有理,才终于决定去医院,他发着烧,也不顾这样开车是不是危险,总之一路上堵车加挂号排队,再加一套检查做下来,更觉浑身难受。医生诊断建议他住院观察,余声乍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 “感冒还用住院?” 医生捂着口罩,只露出眼睛来,淡淡看他一眼:“你这是重感冒。” 医生既然这样说,当然要遵从医嘱,余声拿了缴费单去办理住院手续,又给司琪打了电话。司琪在电话里说:“你安心养病,公司里有我们呢,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余声又托付了一些事情,司琪说要带员工来探病,余声苦笑,说他们好好工作就可以了。他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衣服和生活用品,住进医院。余声鼻塞得难受,发烧头晕,一个人输液,也不敢睡死,免得耽误叫护士换瓶子。他躺在床上刷了会儿手机,通知他要好的朋友们务必给他送点礼物,有插科打诨的说没有钱,只能出卖苦力,其他正经的纷纷表示下班后要去探病,余声也不想多打扰他们,只说出院再聚,医院里细菌多,别让他们也染上感冒。 临近中午,余声输着液没法出去,思忖着外卖会不会送到医院里来,想了想觉得是肯定的,他正在翻看外卖app,第一个探病的便来了,还带了饭盒来。 “不用这样,太麻烦了。”余声对孙博远道。说真的他确实有些意外,上次孙博远问他是不是之后,二人的联系便少起来,他知道孙博远动机不纯,以为他是退却了,结果倒是第一个来探病,还送了饭来。 孙博远给他撑起小桌子,把饭盒摆上:“不麻烦,我妈做的,我从午饭里分了点来。” 这话余声倒是不生疑,工作日孙博远当然也要上班,只是他们家每天都喝鸡汤这事儿有点假。余声暗笑,也不忸怩,接过筷子开始吃饭。孙博远坐在一边,瞥见他手机屏幕的外卖画面,说:“你打算订外卖?” “嗯,不方便出去。” “我给你送饭吧。” 余声抬起头来:“啊?”他立刻道:“太麻烦了,真的不用。” 孙博远也没太坚持,毕竟他们还只是朋友,虽然他的态度已经表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了一切。 吃完,他们聊了会儿天,余声说:“余宇还不知道,我不想告诉他。也不是什么大病,但住院了就显得很严重一样。” 孙博远说:“医生说你什么时候能出院了吗?” 余声说:“一个星期吧。” 孙博远点点头。 余宇晚上放学回家,家里没人,他给余声打电话,余声迫不得以还是说了实话,余宇果然说要去医院看他,已经很晚了,过了探病时间,余宇只好说明天再去。余声没当回事,他知道余宇学校里抓得很紧,哪里有空,再说医院距离他们学校也不近,又叮嘱他好好学习就行了,过几天他就能出院。 但余宇心里早有计划,中午放了学立马往外跑,平常一起去食堂吃中饭的同学看他这样着急,也跟着撒腿就跑,出了教学楼才发现二人去的不是一个方向。 “我有事要出去,你先去吃饭吧!”余宇扭头大喊。 他满心想着余声生病了,他应该去探病,别的一概没考虑过。他一路跑着,跑去地铁站,进了站还是飞奔下楼,跑去站台,中午人很多,地铁上人挤人,下车的时候他差点没挤出去,出去又是一样的人山人海,也不去排队坐扶梯了,直接从楼梯跑上去,他跑得很快,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也不觉肚子饿,风呼呼地往后带,他是人群中最匆忙的那个。出了地铁站,户外流动的空气涌进他的肺里,他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他很着急吗?余宇往医院走,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问题。医院里飞奔的人很多,医生、护士、家属,坐电梯的时候,有个人慌慌张张挤进去,上了几层,他说着“让一下”,又急忙挤了出去――他去的是妇产科。 余宇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他只知道余声住哪个科室,但不知道是哪间病房,余声不想让他来看他,也就没告诉他。这也没什么,去护士站问一下就知道了。余宇数着门口的号码牌,在最里面那间病房外停下。 余声应该会很意外吧,很……惊喜? 哦,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他肯定会把他批一顿,说他不应该来的,时间紧迫,他应该在学校里,像往常一样,在食堂吃完午饭后,回教室小眯一会儿,为下午上课做准备,说什么“你的任务就是学习”。余宇搞不懂余声也不过三十几岁,怎么跟那些四五十的老师说一样的话。 病房的门有条竖向的小窗,余宇站在一边,悄悄往里面看。 里面余声正在吃饭,余宇突然有些饿了。 “余宇?” 突然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居然是孙博远。 孙博远问:“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恶意,只是表达自己的惊讶,毕竟高中生也不比他们这些时常加班的大人清闲。 余宇听着刺耳,说话带着火药味儿:“我为什么不能来?” 孙博远一愣,解释:“啊,我不是这个意思――进去吧。” “哎,余宇,你怎么来了?”余声见了他,道。 他跟刚才孙博远问的是同样的问题,余宇闷闷不乐,说:“我昨天说了要来。” 余声无奈:“好,好――你吃饭了吗?” 余宇骗他说:“吃了。” “你有时间吃饭吗?下了课就来了吧。” 余宇没否认。 余声已经吃完了,把保温桶扣好,孙博远接过,放到床头柜上。 余声对他说:“你真的不用给我送饭,太麻烦了。” 孙博远笑着说:“不麻烦,我家就在附近。” 余宇插入他们的对话,急冲冲道:“我给你送饭。” “你先去吃饭吧,医院旁边餐厅挺多的,钱够吗,我给你。”余声说着去掏口袋。 “够,不用。”余宇觉得被驳了面子,不太高兴。 余声于是催他道:“快去吃点东西,别饿着肚子上课。” 他这是好意,余宇却觉得他是在赶人,尤其还有个孙博远在这里,他对余声也好过头了吧。 那边余声又跟孙博远说起话来:“真的不用,医院食堂可以给送饭的。” 孙博远说:“食堂都是大锅菜,病号要注意营养,我家很近的,不麻烦。” 余声说:“你这样我过意不去呀。” 孙博远说:“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我妈每次做饭都做多,我们家都吃不完,全浪费了,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吧。” 他这样说,实在让人很难拒绝。余声为难,余宇不爽,他心直口快,说:“他都说了不用送了,你就别送了呗,干嘛非得强迫别人?” 孙博远被他噎了一下,脸色难看。 “余宇!”余声呵斥道,“没礼貌。” 余宇被训了,转身就走。 余声喊他:“你干什么去?” 余宇头也不回道:“吃饭!” 他没听余声的,在医院外找家馆子,直接坐地铁回了学校,在路边买了个鸡蛋仔算是午饭了。午休时间并不长,等余宇回到教室里,人已经来了大半。 同桌看他没精打采地啃鸡蛋仔,说:“你中午溜得那么快,我还以为你去吃什么好吃的了呢。” 余宇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同桌纳闷,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余宇灰心丧气。 结果余声还是不需要他,他当然不需要他来照顾。明明余声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出不上力的家属,却还是有人给他送饭。明明余宇才是他的亲人,可他对于余声来说,又好像什么也不是,他什么都帮不上余声,就算饿着肚子跑去医院看他,到头来也只惹了一身嫌。 晚上余宇回到家,刚进卧室,还没来得及开灯,余声便来电话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黑暗里,余宇坐在转椅里,小幅度地来回转着。 电话那头,余声说:“你中午走了去吃东西了吗?” “嗯,”余宇说,“在路边买了个鸡蛋仔。” “够吃吗,怎么不吃点好的?” 余宇更委屈了,说:“没时间吃饭。” 对面余声沉默了几秒,说:“你今天来,我挺高兴的。” 余宇不说话。 余声又说:“真的,你饿着肚子也要来看我,我特别感动。” 余宇说:“哦。” 听筒里传来余声的笑声:“你怎么这么冷淡。” 余宇冷冷说:“是不如每天给你送饭的热情。”他又忍不住道:“你别让他送饭,欠别人人情多不好啊。” 余声声音带笑:“是,是。” 余宇教训起余声来有模有样,又说:“你多大个人了怎么老吃别人东西?” 余声笑起来。余宇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你说的对,所以笑啊。”余声说,那股笑意简直要溢出来。 余宇没再说什么。他和余声很少打这样长的电话,看不到对方的脸,只靠手机里声音的交流。黑暗的房间里,他没了视觉,听觉更加敏锐,余声的声音响在他耳边,他忽然发觉余声的声音很好听,是时下最受吹捧的低音炮,尤其是当他笑着说话时,余宇仿佛不是他自己了,他什么也忘了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耳边、脑子里全是余声的笑,那样地包容、温暖、宠溺。 “啊……”他张张嘴,发出一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你啊什么?” “啊?”余宇顿顿,说,“我不知道。”他接着问:“你什么时候出院?” “一个星期吧,”余声说,“你要照顾好自己,你看我就感冒了。” “嗯。” “学习要紧,不用来看我。” “嗯……”余宇小声道,“你也照顾好自己。” “好,我会的,”余声说,“时间不早了,记得早睡觉。” “嗯,知道。” 余声没再说话,余宇也没有开口,二人一起沉默着。 半晌,余声说:“你挂电话吧。” 余宇说:“好。” 余声谎报了他的出院日期,他给余宇说的日子要比实际上晚一天。那天余宇跑去医院看他,喜悦是有的,但没那么惊讶,他就知道以余宇的脾气,肯定不会因为他的劝阻而改变心意,而他今天去余宇学校接他是真的送给余宇了一份大大的惊喜。 这夜的风不冷,柔柔的,余声站在车外等他,余宇眼神很好,老远便发现了余声,撒腿就跑,同行的同学在后面大喊问他去哪儿,余宇没有理睬,只是大步向前,沉甸甸的书包在夜风中也像长了翅膀一般飞扬起来。 他跑到余声面前,一脸兴奋:“你不是明天出院吗?” “提前出了,”余声说,“来看看你。” 余宇去医院看余声,看指的是看望,余声来看他,他的看只是纯粹的看,他凝视着余宇的脸,余宇也看着他,或许是他刚刚跑得太急促,心脏跳得厉害。他们站在树下,路灯光里混进树叶的影子,余宇仰着脸,光只照亮他一半的面庞。余声突然摸了摸他的脸,余宇一愣:“?” “我以为是脏东西,”余声指尖从他脸上摆过,“原来是影子。” 余声又说:“你头发长了,刘海都扫到眼睛了。” 他说话的时候拨了一下余宇的头发,余宇觉得痒痒的,头向后仰了仰:“嗯,周末就去剪。” 余声见他往后躲,笑着揉了把他头发。 他可能要谈恋爱了,和孙博远,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余宇说。 几场春雨过后,天气很快炎热起来,余宇走出车站的影子,进到太阳底下去,那光仿佛是迸裂开来的,肉眼不可见的线还是波,均赤裸裸地烘烤着。他睁不太开眼睛,像条见不了光与燥的泥鳅,溜溜钻进树木的阴翳里,贴着路边向前走。阳光从枝叶间漏下,亮晶晶的,随着他的摇晃走路,在他头发上、脸上跳跃闪烁。 假期是没有的,好不容易熬到了劳动节,照样要回校补课,相比起来,余声可要比他自在多了,这三天的假期,他们公司还搞了个旅游活动,去邻省爬山,余宇对爬山不怎么喜欢,但一想到要整日呆在令人昏昏欲睡的教室里,还不如把汗水奉献给大自然。 可又好歹是假期,学校终于良心发现一回,晚自习便不强制要求上了,余宇早回去家里也没人,没什么意思,便跟着班上的男生一起去网吧打游戏。他转来有一段时日,与曾经他口中不熟的同学们相处还算融洽,也交到了几个要好的朋友,他们嬉闹着向余宇转述他刚转来时大家对这位转学生的猜测:你也不怎么说话,不知道是内向还是脾气不好。余宇说,是既内向,脾气也不好。他们笑嘻嘻地嚷着,骗鬼呢你! “哎,余宇,看什么呢?进去啊!” 网吧门口,同伴拍拍他肩膀,催促。 余宇没有反应,视线还是落在对面咖啡厅落地窗后的一角。 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余声回来了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没有告诉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当然没有义务凡事向他报备。余声意料之中地没有注意到他,他坐在咖啡厅里,虽是靠窗的位置,但没理由注意窗外的情况,他们直接隔了一道玻璃,又隔了一条街,还隔了一个人,坐在余声对面的人,是个男人。一会儿那个男人站起来,余宇看到了他的脸。那个人他认识,根本就是孙博远。他和余声说说笑笑,看起来很亲密,二人一起往外走,余宇下意识收回视线,钻进网吧里。 同伴说一句:“你怎么才进来?” 余声嗯嗯哈哈地应付过去。 孙博远怎么会在这里?余宇心里想别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打起游戏来心不在焉,一局刚结束,余声给他发微信问他在哪里,怎么没回家。余宇想了想,跟同学道了别,准备回去。他一路上心事重重,走到家门口,刚想掏钥匙开门,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孙博远不会在他家里吧?!余宇掏钥匙的胳膊一顿,没动。 门开了,是余声,兴许是听到他掏钥匙的声音。 “站在外面做什么?”余声问。 余宇一言不发,走进去。 防盗门关上,不一会儿,楼道里的声控灯灭掉,黑暗中只剩安全出口的绿灯幽幽亮着。 余声在厨房里忙活,余宇站在门口,问:“你……我今天看见你了。” 抽油烟机的声音有些大,余声专注炒菜,头也不回大声道:“你说什么?” 余声关火,把菜盛出来,转头一看,门口空空的,仿佛无人来过。 余声回到房间,把书包扔在椅子里,自己仰面倒在床上。今天没有作业,假期作业都在学校里搞定了,难得轻松一晚,明天又要正常上课。他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就是觉得不爽,他也说不清自己对孙博远为什么充满敌意,论起讨厌来,那天跟他一起来拼桌的那个同事更让人烦心,可余声又不会跟那种人来往,但是孙博远的话…… “你为什么不结婚,不喜欢女人?” 余宇猛地坐起来。余声当时反问他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但他没有否认。 余声敲门:“吃饭了,余宇。” “哦!”余宇走出去。 余声手艺一如既往的好,这两天余宇自己在家里啃啃面包吃个泡面,终于正儿八经吃顿饭,结果吃得心不在焉,食物到了嘴里好像也没什么味道。余声看出他的反常,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余宇迟疑一下,接着道,“我今天看见你了。” 余声说:“是吗,我没瞧见你。” 余宇说:“你跟孙博远在一块。” 余声吃了口菜,说:“那应该是下午的时候。” “对。”余宇埋头扒饭,没说话。一会儿余声夹给他一只鸡腿,他才抬起头来:“孙博远……是不是喜欢你?” 余声一怔,停了筷子。 余宇端起碗来,眼睛望着别处,假装漫不经心道:“你们关系挺好的。” 余声突然轻笑出声,余宇一脸困窘,瞪他:“笑什么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在一起,”余声说,“就是普通朋友。” 但他们或许很快就在一起了,可他还没准备好告诉余宇,余宇甚至不知道他是gay。想到这里,余声眼睛暗了几分。 余宇:“哦……” 余声没理由骗他,他又不歧视同性恋,他这样说余宇便信了,但这并不能阻止他想要挽回自己瞎猜的面子。余宇故作淡定,说:“我就是觉得那个孙博远,老想方设法接近你,没准是对你有意思。”他这话倒不完全是假话,算是以轻松的口吻道出他的心里话,不过余声既已证实,余宇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余声见他这样说,干脆顺势承认:“你这次猜得挺准。” “啊?”余宇呆滞。 余声很坦诚,接着说:“能不能成也说不准,随缘吧。” “啊?!!” 余声被他这反应搞得一头雾水:“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我……”余宇微张着嘴,“我不喜欢他。”他语速很快,话说出口才觉冒犯,又立刻小声问了一句:“你很喜欢他吗?” “还可以吧。”余声说。 余宇也不知他应该松一口气还是把心接着吊着,总之……总之他也没资格插手余声的事,这样一想,他更加失落起来。 “你对他有什么意见?”余声说,“上次不是一起吃过饭吗,他好像还给你递水来着?” 余宇小声说:“你记性真好……” 余声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余宇神情怏怏。 余声知道有些单亲孩子是接受不了父母再婚的,他们虽然是养父子关系,但跟这种情况也有些类似,他以为余宇也是怕他会忽略他,减少对他的关心,不过余宇这样想也属正常,他平时光是工作便应接不暇,确实没时间谈恋爱,但他也三十多岁了,人到了一定岁数总想有个陪伴。 “你是不是怕我谈朋友就不理你了?”余声安抚道,“不会的,我保证。” 余宇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不是,我就是――就是不喜欢他。” 余声当然不会因为余宇的喜好去选择对象,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余宇和孙博远的关系搞僵。他态度放软,耐心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你不用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余宇嘴上这样说,还是吞吞吐吐道,“就是,嗯……”他说不出来,突然想起一事来,问:“跟你天天抱着手机聊天的人也是他?” 这个问题让余声觉得自己生活被监视,他冷下脸来:“我们有时候会聊一聊。”让余宇回答的人是他,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自己的生活里插进一只别人的手,不论是老余的还是余宇的,他都不喜欢。 余宇觉察到他态度的变化,试探问:“你不高兴了?” “没有。”余声说。 余宇委屈:“是你让我说的,你不想听我不说就是了。” 余声是想解决问题的,他不一定真会跟孙博远在一起,但以后他总会跟某个人在一起,他不想跟余宇因为这种事产生隔阂。 “你说就行,我不会生气,”余声末了又说,“你是我儿子,我不会生你的气。” 余宇犟上了,道:“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喜欢,我不会说好听的话。” 余声耐下性子来,沉声说:“我没有让你说好听的,没强迫你一定要祝福我。” “我就是……”余宇低着头,“就是不喜欢他。” 余声问:“那如果是别人呢?”余宇还是垂着头,不说话,余声自嘲地笑笑,接着道:“没道理因为我是同性恋,就活该孤独终老吧。” 余宇连忙抬起头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你还有我啊。” 话脱出口,余宇一愣,他隐约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傻话,即使他是真心的。 “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的,”余声嗓音干涩,“你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余宇不知道说什么好。 余声又说:“我们都会有各自的生活,余宇,我知道你小孩子比较天真,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余宇激动起来:“我怎么不懂?你以为我是你吗,因为你不回家所以觉得我也会抛弃――” 余声给了他一巴掌,重重打出去,然后轻轻落在他脸上,余宇甚至感觉到了刚才的掌风,像是漩涡一般要把他吸进去,将他撕碎。余宇怔怔地望着余声,余声温热的手掌还放在他的脸上,他眼神复杂,大拇指在余宇眼眶下刮了一下,仿佛在为他擦泪,即使那里干干的。 “爸爸……”余宇喃喃着他没有说完的话。他声音太小,仿佛只是张了张嘴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余声还是没有放下手。那巴掌最后是轻轻落在余宇脸上的,可滋味却比结结实实挨一巴掌还要难受。余声眉头微拧,一言不发,二人站在一起,身高缘故,余宇仰着脸,心中惴惴不安。余声站在背光的地方,余宇仰头看他的脸,他脸上的阴影像张支离破碎的面具,隐去余声的部分面容,令余宇感到惶恐――这是他完全陌生的余声。 他下意识叫:“爸爸……” “我说过我不会生你的气。”余声说。他说话的时候依旧面无表情。 余声把手掌从余宇脸上拿开。他看着余宇,接着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知道公司里很忙吧,我不是故意不去爷爷家,你来之前,这套房子我也很少有回来过夜的时候。”他声音平稳恳切,余宇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多么过分的话,愧疚万分,却不知如何弥补,只恨自己嘴笨,他确实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此时他又是如此地想要讨好余声,希望得到他的原谅。余宇望着余声,仿佛被塞住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余声又说:“其实我也没时间谈恋爱,就这样吧。”他说罢转身开始收拾桌子,把碗碟端到厨房去。 余宇追到厨房去,但又只站在门口,没进去。他没敢进去,他不好意思进去,他就站在门口,手指不知所措地扒着门框。 “我不是故意的。”余宇说。 余声背对着他:“嗯。” 余宇再次没了话说,他微张着嘴巴,又道:“对不起。” 余声还是说:“嗯。” 他一直没转过身来,碗碟放进洗碗机里也不走开,就这样等着它运作完毕,余宇也一直站在门口,仿佛静止。气氛是沉闷且压抑的,折磨得余宇说不出一个字。 “早点睡吧,”余声说,“明天还要上学。” 余宇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嗯”,但他没有离开。 一会儿,余声又说:“如果我跟别人在一起了,会告诉你的。” 余宇不知作何回答,还是道“嗯”。他说得很艰难,像把什么难以忍受的东西咽下去,模糊而粘稠。 听到余宇走进卧室的关门声,余声才回过身来。 灯光映在瓷砖地板上,惨白惨白的。 他们的关系好像又跌进了冰谷里,却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日子一切照旧。余宇克制不住地去想余声和孙博远的事,他想在他上课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同时他又说服自己接受孙博远,然而每次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脸,他便不由控制地把所有恶劣的词语强加在他身上,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和恐惧,可又对这种变化无能为力。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期末,余宇拿到成绩那天,余声说庆祝一下假期开始,带他出去吃牛排,余宇对此不屑一顾,但也没有反对。饭桌上,余声问他暑假要不要出去玩,余宇说学校要补课。 “你期末考得不错,高三也要继续努力啊,只剩最后一年了。”余声说。 只剩一年了。余宇只剩一年就要去上大学了,他早先想好一定要报本市的学校,现在又动摇着。有时他巴不得余声告诉他,他已经跟孙博远在一起了,起码让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余地,或许他还可以自然地接受。 余声又说:“你想留在t市上学吗?你的成绩t大去不了,财大应该没问题,理工大学也可以――” “我想去外地。”余宇冷不丁打断他。 余声一顿,说:“出去上学也很好,见识见识别的城市。” “嗯。”余宇漫不经心地晃着叉子。 一会儿,他忍不住问:“你和孙博远……” 余声低头切牛排,说:“我的事等你高考结束后再说。” 余声这样说,余宇心中窃喜寥寥,更多的是愧疚,他仿佛是耽误了余声,可他又无法接受,只好自私一点。他吞吞吐吐道:“你不用管我怎么想……你喜欢他是你的事。” 余声抬头瞥他一眼道:“你不用操心我。” 余宇跟他杠上,脱口接道:“那你也别操心我。” 余声拿他没办法,问:“你是因为单纯地讨厌他,还是因为我?” 余宇说:“你们太熟了。” 余声了然,笑道:“哦,那就是因为我。” 那夜在电话里,余宇发觉他笑声醉人,现在又觉得他笑容刺眼了,嘴硬道:“你怎么这么自恋?”他想想又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好吧,也没说错。”他张嘴,却没咬下那块牛肉,犹豫再三,试探着问:“你们……到什么地步了?” 余声一愣,笑起来:“什么什么地步?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我不是说了,如果我谈恋爱的话会告诉你吗。” “可是――唉,算了。”余宇垂下眼睛,专心吃饭。半晌他放下刀叉,又郑重其事地对余声说:“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他,那就跟他在一起啊,你――”余声专注看他,余宇有些卡壳,“说明你没那么喜欢他。” 余声点头赞同:“对。” 余宇惊讶:“你不是已经准备和他谈了吗?” “觉得还可以,所以试试,这不是很正常吗?”余声调侃余宇,“你思想怎么比我还落后?” 余宇反应过来,余声说的确实没错,但是关系的确立又意味着树立了主权,即使这跟爱情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余宇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闭嘴。 余声又说:“到我这个年纪很难遇到很喜欢的人了――哎,别光说我,你呢,高中生?” 余宇说:“我不早恋。” 余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笑道:“我记得你好像交过女朋友?” 余宇闷头吃饭,不接话。 余声接着说:“别紧张呀,按理说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才对恋爱最热衷。” 余宇心不在焉:“或许吧。” 高三学习任务更重了,余宇整日在题海中度过,光是考试压力就够他焦头烂额的,他根本没有精力再去想余声会不会被别人分走――况且就算他想了也没用,这又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不过余声的承诺还是给了他一些安慰,他又一厢情愿地把这点安慰放大,认定余声不喜欢孙博远,起码没那么喜欢。 转眼便到寒假,放假了照样要去补课,跟往常相比也没有轻松多少,假期里唯一有变化的是春节,这是余宇有清晰记忆以来第一次在h市之外的地方过年,余家向来没有回老家过年的习惯,以前也只是他们三个在老余家吃顿年夜饭,今年在t市,本来家里就人少,又少了一个。 虽说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年夜饭却一点不含糊,余宇不想年后整天吃剩饭,可余声说吃剩饭也是春节传统,让他如果不想吃剩饭,就在除夕晚上多吃点,余宇觉得全是歪理。年二十九他们还在补课,余声也没有放假,过了年,余声假期一直到元宵节,余宇初四便又要去补习了,比法定假期还少,大年三十那天他总算睡了个懒觉,窗外鞭炮声又吵得他不住翻身,睡不踏实,只好带着一身怨气爬起来。 “吵死了。”他出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抱怨。 余声正在看电视,说:“过年了怎么不高兴点儿?” 余宇打了个哈欠,声音软软的:“有什么好高兴的?” 余声说:“有红包拿,不开心?” 余宇漫不经心地盯着电视,说:“没什么想买的。” 余声笑道:“那就攒着。” 有外面的鞭炮声烘托着,他们这个冷清的小家也温馨起来,余声早早地买了过年装饰用的字符、公仔玩具,全是大红色的,摆在屋子里,看起来很温暖。下午他俩一起坐在餐桌前包饺子,余声只擅长炒菜,饺子包得不是很漂亮,不过起码还是饺子,余宇的饺子直接脱离物种,拿了两张皮包馅儿,怕边上粘不牢固,还很用心地强行给这个四不像捏褶子。余声看他捏得那么投入,没忍心阻止他,反正这种不成功的饺子最后也只会留在他碗里,把好的给余宇。 桌子上摆得满满的,平常很少在家里喝酒的余声开了瓶茅台,怂恿余宇也喝点儿。 余宇说:“哎,盛情难却,那就尝尝吧。” 余声忍俊不禁,给他倒了一个杯子底儿。 余宇看着自己的杯子,问:“怎么就这么一点儿?” “你还得学习呢,别把脑子喝晕了。”余声说着给自己也倒上,他们用的杯子很小,余声倒了个满,也不过一口的量。 余宇没说什么。 结果那天他俩喝得都不少,余声酒量早在饭局上练出来了,他观察余宇,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就是不说话。余声知道他八成是又想老余了,余声跟老余关系最僵那几年,过年没有回去,但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他们早已习惯了三个人的除夕夜。 余声本想给老余摆一套碗筷,想了想,又放弃这个念头。人已经走了,他们应该向前看。他强迫自己向前看,他应该给余宇做个榜样。 但那是他父亲。 余声闷头喝酒,余宇也跟着喝,二人干完一瓶,余声才回过神来。 “没了,”他晃晃瓶子,看了眼表,对余宇说,“去换衣服,咱们出去放烟花吧。” “嗯。” 这会儿小区里放烟花的人还不算多,春晚才开始不久,大多数人还守在电视机前,他们走到开阔地带,把礼花筒放在地上。余宇捂得严严实实的,抄着口袋站在一边,余声问他要不要去点火,余宇摇了摇头,余声只好自己去。他以为小孩应该比较热衷于放烟花,却忽略了余宇早就过了那种小孩的年纪,他时常以大孩子称呼余宇,内心又总把他当成诸事需要大人操心的小孩。 余声点燃引线,走去余宇身边,二人目送烟花在夜幕中绽开。 亮星彻底消失,余宇才开口说:“原来一根礼花筒有两朵烟花啊。” 余声说:“有的还有好几朵呢,再放一个吧,这次换你点?” “我想回去。”余宇说,他捂着口罩,看不出表情,声音听起来也闷闷的。 余声劝道:“在外面玩玩吧。” 余宇又说:“太冷了。” 余声注视他几秒,说:“那回去吧。” 余宇确实觉得冷,他眼睛冷。 初一一大早他们出去拜年,除了余声给的红包,余宇还收到了不少,他不太想收,他知道别人给他,余声肯定也要给那人的小孩红包进进出出,拜个年估计还要赔本,余声对自己的钱不在乎,余宇倒是替他心疼起来,出了门便把红包塞给余声。 余声觉得好笑:“怎么这么乖?” 余宇别扭道:“我没有什么好买的。” “那就攒着,”余声把红包又塞回他口袋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给了你就是你的了。” 余宇心里冒出一个主意,掏出手机搜索,余声只当他是在玩手机,其实上面的页面是“给爸爸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余声在初四那天收到了礼物,余宇上学出门前放在他床头的,一个精美的相框,里面放着一张合成的照片,他们三个人。现在手机照相那么方便,余声却从没想过要和老余合影,他以为老余会活很大年纪,他会看着余宇上大学,甚至是见证孙子结婚生子,毕竟他才退休没几年,余声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个年纪便去世,现代人活到八十已是常态,可老余连七十都不到,他怎么忍心离开这个世界,他怎么舍得?老余的最后一星期是在昏迷中度过的,倒数第二天,他突然清醒了,余声急急忙忙把医生叫过来,他们却把这个叫回光返照。余宇泣不成声,余声也不住抹眼睛,老余看着他们,眼神平静慈祥,他试图抬胳膊,没抬动,他张张嘴,声音像是缺了油的机器,干涩又乏力。老余干裂的嘴唇轻轻碰在一起,气息微弱,他只说了四个字:擦擦眼泪。 那天他们对着老余说了好多话,余宇哭得说话都说不清楚,没人听懂他说了什么,余声一直喊:爸,爸。老余不再说话,只是慈爱地看着他们。后来他眼睛睁不太开了,越来越眯,最后闭上――他累了,需要休息。于是他便睡过去,从此长眠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拍一张全家福。 余声复印了一张照片,又找了个镜框装上,打算放在办公桌上。 开学了,日子又忙碌起来,余宇每天乘地铁上下学,在隧道里驶来驶去。很快春天到了,列车来来回回,轰隆驶过,转眼又把人们送到了夏天,高考近在眼前。余声帮他计划着考完去哪儿玩,试图借此减轻他的压力,余宇每每心不在焉,说他只想睡觉,睡一个暑假。 高考只有两天,高中却有三年,若是从小学算起,他们已上了十二年学,就为了这短短两天的考试。临考前老师叮嘱不要乱吃东西,西瓜最好也别吃,平常怎么样这两天就怎么样,还特地给家长们发了短信,说不要在高考的时候大补。 余声知道有很多家长会去陪考,问余宇他要不要也去,余宇拒绝了,余声顺势作罢,决心在公司好好工作,争取把未来几天的工作加班做掉,好空出时间跟余宇出去旅行,结果那两天他坐办公室坐得也不自在,心里一直牵挂着余宇。 实际上,余宇浑浑噩噩地做完了四套卷子,会的写上了,不会的也蒙了蒙,没觉得非常顺利,但也不至于到考完便抱头痛哭的地步。最后一场考完,他以为大家会为已经到来的解放而沸腾,结果一切还是稀松平常。关于这两天,他印象最深的是他每次在校外的树下等开门的时候,总是在树干上发现一只星点天牛。 雨季憋了劲儿,给高考留出两个不甚炎热的晴天,考完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地下了雨,接下去的几天,天气都是阴阴的,余宇骑着山地车出门乱转,时而有毛毛雨落在他的脸上,时而看见乌云后发亮的太阳。大雨过去,天终于晴朗起来,班里同学自发组织去爬山,去山下买票,全是拿着准考证排队买学生票的毕业生,像是学校郊游一般。 山上的夜跟城市里不同,灯光在下面,头顶是星光。他爬累了,仰头望着漫天繁星,幻想着余声在这里的情景;清晨,他又看见新生红日,山头密密麻麻全站满了看日出的人,可他明明跟人群站在一起,却仿佛只有他一个,高山的云把整座山头全搬空了,独独余他一人在这里出神地想着另外一个人。 他是期待和余声一起旅行的吧。 他们会一起去海边吗? 那会是怎样的海边,大海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在这个充满象征意义的意象里填充蓝色,把云彩撕成细条状的絮,在蔚蓝海面铺陈出他所设想的蓝图。还要有沙滩吧,沙子是黄色的还是白色的?他考虑着这些既有画面中微不足道的细节,在海水中铺出一条软沙做的地毯,余声来了,余宇欢欢喜喜地请他踩在沙子上。余声向前走着,跟他并排的人也一起走着,于是余声脚印的旁边随之又出现了另一串脚印――可这不是余宇的,他只远远地站着。 美好撤离得要比潮水容易。 这城市既大又小,让他总是能巧遇和孙博远走在一起的余声。 他脚下的沙子还是绵软的吗?那分明是铺了满地的玻璃渣子。 他们二人言笑晏晏,为替余宇添上了一笔假日海滩必不可少的欢愉声。 余宇忍住自己想要逃走的念头,他假装没有看到,按照计划回了家。余声说如果他们在一起了会告诉他,余宇总要相信他吧,于是到了晚上,余声应现承诺,坦诚公布了自己和孙博远的关系。 “我不奢求你祝福我们,”余声说,“但我觉得你有权知道。” 余宇说:“你之前说了,你们在一起会告诉我的。” 余声“嗯”了一声。 话题是二人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提出来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余宇表现得太平静,余声反倒没法安心看电视,他瞥了余宇一眼,开口:“我不会带他到家里来的。” “我不在家的时候,他来了我也不知道。”余宇说。 余声摸不清他的态度。有时候他也不明白余宇为什么对他谈恋爱反应那么大,他又不会跟别人结婚,也不会有人住进他们家里来。他以为余宇是反感家里有生人气息,却从没想过,他可能是反感他身上的生人气息。 电视的声音总是显得很大,人一开口说话,才发现音箱里的音量不过虚张声势,他们已经在尽可能平缓地说话,却轻而易举地盖过了电视里综艺节目的欢笑声。 吵架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事之一。去追究是谁先提高了嗓门更是毫无意义。 当声音像桌面一样狼藉的时候,余宇不过脑子吼道:“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就不是我!” “你们能一样吗!你是我儿子!他是我恋人!” 余宇脑子轰地炸了。 余声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大吓到他了,沉下气来想拍拍他肩膀,谁知他刚抬起手,余宇立刻往后退,他腿抵在茶几上,连带着把笨重的茶几都推了出去,桌腿蹭在地板上的声音刺耳,桌上的空塑料杯又太轻,依着惯性翻倒,滚了几圈,掉在地上。 “余宇?” 余宇微张着嘴,一脸呆滞。他突然转身,拔腿就往外跑,防盗门哐地带过去,发出一声巨响。那巨响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震动,又好像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仿佛积木被抽走了基座上的一块,一些作为前提的东西被硬生生折断了――余宇是被他自己吓到的,那一刻,他依旧想大声发问,重复他已经说过的问题。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就不是我? 他真正想要的竟然是取代孙博远的位置。 但那个位置永远不是留给儿子的,即使只是名义上的儿子。 余宇清楚这一点,可他清楚得太晚了。 今夜无风,空气全压在地上,暴雨前的闷热憋得他透不过气,余宇还穿着拖鞋,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飞驰的脚步,他一口气跑到十字路口,红灯,他只能停下,他终于停下,他早该停下。这心悸来得清晰却不光彩,压住他的喉咙,沉而快的咚咚声像是秤砣,挂在他的脖子上,好似刑具一般。余宇大口喘气,望着对面的红灯,黑夜中,停止的小人标志红得像个血点子,像是烙铁,把那人形烙在余宇心上,那人形是余声的模样。他深吸一口气,没等红灯结束,右拐去了另一条路。 饭点过后,出来散步消食的人很多,其中举家出行的比比皆是,余宇快走几步,瞧见路边冒出一块网吧广告牌,他一摸口袋,从裤兜儿里掏出零零散散的几十块钱,干脆进去通宵,正好也解决了住处。他出来甚至没有带手机,不知道余声会不会出来找他。余宇心如乱麻,开着的游戏成了伪装用的道具,索然无味。 说来也巧,第二天便是出成绩的日子,网吧网速很快,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点了查询立刻便跳出了成绩界面,不高不低,正常水平。他之前跟余声商量过报考哪所学校,以他的水平,本市的财大和理工大差不多可以上,平时还能回家,即使他嘴上说想去外地,但心里是想留下的,然而那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他巴不得离家远远的。对,他就是要离家远远的,毕业也不回来,就像余声一样。 就像余声一样,把老余一个人留在家里。 他有瞬间的不忍,忽然脑中冒出孙博远的脸――他哪里是一个人! 余宇一直在网吧待到下午三点,估摸着余声这会儿应该在公司上班,才打算回家,趁余声不在,收拾一下行李,回h市去。反正事已至此,任性也没有用,他又不愿在这里碍别人的眼,也不想让别人碍他的眼。 他一心以为家里没人,没成想走出门厅才发现余声就坐在沙发上等他。 余宇干巴巴开口:“你没去上班?” 余声说:“你一声不吭就跑出去,你觉得我还有心思上班吗?” “又不是我不让你去上班的,你去就行,不用管我。”他说着往自己房间走。 余声跟过去:“什么叫不用管你?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余宇进门便把书包空出来,往里面塞衣服,边塞边回答道:“用不着你担心我。” 余声深吸一口气,道:“你怎么了,余宇?我们好好谈谈。”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回h市。” 余宇拉起书包,转身对上余声,他清晰地看见余声眼里有血丝,但他只看了一眼,立马别开视线,继续往前走去。他不敢看他,也不忍心去看他,甚至是不配看他,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就不能是我”真的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声音吗,还是说只是嫉妒带来的错觉? “余宇。”余声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回来。 余宇低着头:“放开我。” “我有话对你说,你听着,我说完就让你走。” 余宇站着,一言不发。 余声接着道:“我上大学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我以为我会跟他过一辈子,没考虑太多就跟你爷爷出柜了,你爷爷接受不了,要跟我断绝关系,叫我滚出这个家。你知道以前我们经常吵架,很多时候导火索就是这个。”他顿了顿,说:“我也想要家人的接受和认同,你能够理解我吗?” 余宇心中大喊:我没有不理解你,只是错了,全都错了,不是因为这个! 但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余声见他不说话,又说:“我不会因为他而忽略你,这个你放心,你毕竟是我儿子。” 你毕竟是我儿子。 余声的声音明明那样地温和,那样地恳切,却仿佛是一把刻刀,把那几个用来安慰他的字刻在他的心上,这刻刀钝极了,还不如锋利的来个痛快,非要深深地捅进去,却又捅不进去,因为他是温和的,他不想伤害他,于是成了折磨,那话就像是长了钳子,紧紧绞着余宇,让那钝痛深刻又持久,提醒他、摧毁他。余声的手抓在他露出的小臂上,他带着薄茧的掌心紧紧贴着余宇的皮肤,余宇清楚感受到那温热――可是灯泡取代不了太阳,纵使它们都可发出光与热,但二者无法互换,爱跟爱是不一样的,他说不出自己想要的是哪种,或许他两种都想要,却又一样也抓不住。 余宇沉闷道:“我知道。”他扯了扯胳膊,又说:“我走了。” 余声放开他,眼神复杂:“家里的钥匙在门厅挂着,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过几天我去找你。” 余宇说:“你不用来找我。” 余声好声劝道:“我们互相理解,好吗?” 余宇没有说好,他理解余声,但余声不理解他,他不能让余声理解他。 一切都泡汤了,说好的暑假一起去旅游,现在他也没了心情。什么也没心情,老房子的空调坏了,一个劲儿地漏水,吵得他无法安眠,暑气让他头脑昏胀,出去对着窗下的外机踢了一脚,这下空调彻底无法运作,好在最近连续下了几天雨,天气不算炎热,他顺势放弃了找人维修的麻烦念头。 余声是一周后来到h市的,这一个星期里,余宇把自己关在家里,觉得闷了热了,就直接躺在地板上,多年未用的吊扇让他打开,转起来晃晃悠悠的,仿佛要掉下来,余宇便躺在那里,正视天花板上的吊扇,等待它掉下来。 他的一切举止都是失常的,也是他之前难以想象的,他就这样在无人的老房子里,在闷热与昏沉中品尝他辛辣的情愫,这种占有欲究竟是出于单纯的对父爱的渴望,还是更具侵略性的爱欲?他想着余声,想着他的话,想他期待的认同与包容――这组词放在余宇身上倒也熨帖。 十多年前,余声在这里跟老余出了柜,祖辈去世,与父辈之间的矛盾成了墙皮上永远下不去的霉点,现在父辈和儿子的冲突又在这间房子里无声息地蕴育起来,仿佛是潮湿窗台下疯长的青苔,一切都发生在潮湿、闷热的夏季里。 一只肥大的飞蛾从窗纱破洞里飞进来,被高速旋转的吊扇割成两半,身子掉下来,落在余宇脸边,头不知道去了哪里。它是被光引来的,余宇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又望向窗户那边的光,一窝蚊子围着简陋的灯泡扑闪翅膀,他继而联想到在海里捕鱼的情景,那些鱼群捋顺了身条,组成一条巨大鱼尾,跟渔网、灯光纠缠在一起。 怎么就没人用趋光性来形容人呢? 这光多么温暖,又多么残忍。 余声进来的时候,余宇已经不在地上躺着了,他躺在沙发上,脸上放着一份旧报纸,在他的呼吸下轻轻起伏着。接连几天余宇都没有开窗户,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霉味儿,余声进来第一件事先把窗户全部打开,已经步入七月,天气彻底热起来,窗扇一打开,夏日的阳光与聒噪一起穿透了余宇,他刚刚睡着了,这才醒过来,动了动脖子,报纸滑下去,只露出他眼睛。 “我们回去吧,余宇。”余声说。 他们张嘴说话的时候,候在树上的蝉仿佛被捏住了鸣肌,把声音留给他们,他们缄默时,蝉又开始放声大叫起来,没有音调也没有韵律。炎热把人的身体析干成一个个干燥细密孔洞的集合,大力吸收着外界送来的躁鸣,他们同时又是扬声器和接收器,在脑中无休止地重复着方才激烈争吵的轰鸣。 余宇说,你不用管我,你也不是我爸。 他照着自己的意思,没跟余声商量,报了一所北方院校,在距家很远的地方,虽说现在交通方便,但比起留在t市还是差得远了。余宇对余声谎称是填了财大的志愿,等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来,余声才知道他要去d市上学,这回他什么也没说,没再去追究余宇的谎话。 余宇本不愿让余声去送他,余声借口说自己去d市有事,二人又小吵几架,最后余宇妥协,不情不愿地上了路。 这不是余声第一次到d市来。他大学时的那个初恋就是d市人,有一年的国庆节假期,他们去了d市,那时候连火车都没有直达的,他们路上走了好久,时间大多浪费在了火车上,等到了d市,待了不过两天,又要回去了,不然赶不上开学。少年人的样子在他心里已经模糊,为数不多的照片也在跟老余的抗争中尽数撕毁。以前买票很麻烦,他们在车站排了好久的队,才终于买到两张硬座,余声现在完全不能想象坐一两天的硬座是什么感觉,可当时他们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他还记得他们站在两节车厢的交界,透过车门的窗户往外瞧,熟悉离他远去,陌生愈来愈近。忽然火车驶入山洞,四周一片漆黑,车轮跟铁轨的擦碰声在黑暗中大得惊人,他们默契地收回视线,下意识去看对方的脸,即使什么也看不到,火车又飞速驶出隧道,阳光重新照了进来,他们看着彼此的脸,笑成一团。 年轻真好。余声这样想。 即使他对陈永禾早就没了当时那种感觉。二人分手后,陈永禾回老家d市继承了家里的面馆,余声也去了别的城市工作,从此断了联系。他们是上午的航班,余宇本来就有熬夜的习惯,早睡也睡不着,结果自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哈欠连连,他戴个眼罩,挂上u型枕,上了飞机,头一歪便开始呼呼大睡。余声在他旁边拿了本书看,还没看几页,余宇便朝他歪过来,脑袋抵在他肩膀上。眼罩很大,遮了余宇大半张脸,余声低头只见他露出来的一个鼻尖,他睡得好像不太舒服,闷哼几声,余声伸手扶了扶他的脸,让他换个姿势靠在他肩膀上。 本科生都在新校区,正值新生开学季,校园里到处可见拎着行李的学生和家长,他们下了出租,校门口便有指引新生的志愿者,统一的文字衫穿上,半大少年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余声早已告别大学生活,想起自己上学那会儿的样子和条件,再看看现在这些小孩的,不禁感慨社会发展飞快。学生自己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报到处注册,外面有块地方,拉了“家长接待处”的条幅,都是等孩子注册完出来的家长。方才领他们过来的学生还在,要等着余宇出来,再带他们到宿舍楼去。那学生跟余声说话,摸不准怎么称呼他,余声笑着说他是余宇爸爸,那学生惊呼说叔叔看起来真年轻。他不是看起来年轻,他本来就要比余宇同龄人的父母年轻,但余声没必要给外人解释,也不打算解释。 新校区的宿舍楼是四人间,带个卫生间,不过没有浴室,听说这边的学校都没有浴室,洗澡要去大澡堂,空调也没有,北方的学校大多不安空调,即使夏天的时候并不比南方凉快多少。余宇说他们大学的班级群在暑假就建好了,跟新同学在网上聊过,还交换过照片,进了宿舍,里面已经来了一个同学,他们没自我介绍便叫出了对方名字。 “你就是余宇吧,”赵一航说,“名字特别。” 他名字确实特别,跟姓叠在一起就像是小名一样。他小学时有新来的老师问他叫什么,他说余宇,老师说我不是问你小名,余宇无辜,说他就叫余宇。 赵一航说其他两个也到了,他们仨都是前一天到的,全是外地人,有两个家比余宇还远,现在他们都跟父母出去吃饭了。 余声问:“你父母呢?” 赵一航说:“我一个人来的,我家太远了,没让他们送。” 余声说:“那你挺独立的。” 赵一航不好意思地笑笑。 余宇插嘴道:“我本来也要一个人来的,是你非得跟来。” 余声无奈:“好吧,是我耽误你独立了。”他又问赵一航吃过饭了没,没有的话不如跟他们一起去。 赵一航本来以为去食堂,余声说以后吃食堂的日子还多着呢,而且他们这是大学城,外面到处是餐馆,又说是他请客。赵一航还是犹豫,余宇也不想吃食堂,帮腔说就出去吃吧。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刚见面时的谈资不外乎是自己的家乡,余声很会聊天,引着他们说话,赵一航说起自己家乡的东西,兴高采烈的。余宇则沉默很多,余声问他怎么不跟同学说话,余宇反问是他来上学还是余声来上学。 余宇说话带刺,饶是余声一再宽容他,心中也生起不满,没再接他的话。赵一航觉察出父子俩关系的紧张,不知其原因,也不知该怎么圆场,只能默默吃饭。 他们到校的时间不算早,晚上住宿在早就订好的酒店,明天再去收拾床铺。这段时间,学校周围的宾馆床位紧张,他们只订到一间大床房,余宇本来打算在宿舍将就一宿,可来了才发现这季节d市也凉快不到哪儿去,又没空调,洗澡也不方便,便没再提要留下的事,余声看在眼里,没点明,免得小朋友倔脾气犯了,真去睡光板床。 回到酒店,余宇先去洗澡,一会儿头发湿漉漉的出来,拿毛巾随便蹭两下便作罢。他行李大多放在学校,只拿了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出来,拖鞋也没拿,光着脚去洗澡,又光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他不喜欢酒店拖鞋的感觉,索性不穿。 余声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余宇正趴在床上打游戏,他今年算是在家里憋了一夏天,没怎么晒黑,他皮肤白些,长相也干净,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挺文静。余宇个子中等,不过胳膊和腿都细细长长的,单独看上去便比实际身高要高些,但也不是干瘦,年轻男孩子的肌肉线条柔软流畅,外表具有青苹果的圆滑,气质上又沾有果肉的酸涩。 “不早了,早点睡吧。”余声说。 余宇应了一声,钻进被窝里接着玩手机,余声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关了灯。 浸身于黑暗中后,余宇的手指就再没点过手机屏幕,他背对着余声,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接着他手机屏幕也灭掉了,房间里只有天花板上烟雾报警器的红光忽闪着。余宇眼睛掠过那处红光,往他身后瞟――当然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余声平缓的呼吸声就在他耳边,清晰无比,黑暗中,余宇眼睛迅速眨了几下,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呼吸叠在余声的节奏上。 他们的呼吸卡着一个节拍,外人听不到的心跳声也重合在一起,余宇下意识去捕捉余声的气息,并为之隐藏自己。他隐藏着自己,想要把自己揉进他的影子里,揉进他的骨骼里,把自己的心跳揉进他的心跳里,他好像在这里,又好像在余声身边的任何地方。 很快他入了梦,但睡得并不好。梦中的余声大概踏上了十几年前他初次来到这里时的那辆火车,余宇与他脱节,从他脊骨中抽离出来,成为车轮下方的轨道,余声少年时的心事坐在火车里,向着甜蜜的禁果奔去,他欣喜着、快乐着,而今的少年余宇却在相同的道路上独自品尝着悖伦的苦果。 送行的家长纷纷离开,军训开始,新生们整日在操场上排练,他们看着白杨树的影子从西边移到东边,看着同伴的脸晒成浅棕色。大学生活很快步入正轨,刚从沉重课业中解脱出来的学生们扑向各种娱乐,余宇被同学拉着去看百团大战的摊子,最后也只加入了电竞社。 不过在大学里,总有些人觉得谈恋爱比打游戏要有意思多了。他们宿舍的张正跟高中时的女朋友异地,整晚没完没了地打电话,还有王小枫,参加了几次社团联谊,火速脱单,留下余宇和赵一航两人接着当狗。 “哎,余宇,我们部门那个叫黄薇薇的――其实你们见过,咱们跟他们班一起上过大课。”王小枫自从脱团以后,便十分关心兄弟们的感情状况,他跟文学院那女生的交往颇有点充当文学院女生和经管院男生之间情感桥梁的意思,堪称当代鹊桥,把撮合人当事业发展,随着他俩关系越来越亲密,两个院系的交往也让他们带动起来,大家开玩笑说他们完成了一次“出口转内销”。 余宇坐在自己桌子跟前打游戏,头也不回问:“怎么了?” 王小枫拉着凳子凑过去:“她想跟你认识认识。” 余宇说:“有什么好认识的。” 王小枫说:“大学你不谈恋爱多没劲啊!我给你看她照片吧,长得挺可爱的。” 一听有照片看,其他两人立马凑了过来:“什么照片啊?” 他们七嘴八舌地谈论学院里女同学的长相,余宇没加入,在等待游戏开局的时间里瞟了一眼王小枫的手机屏幕,那女孩是有些眼熟,但他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他甚至还没想清楚自己对余声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他有事没事的时候都在想,在网上搜索,答案列了许多条,他把每种感情都对号入座,好像又都沾点边,占有欲也好,保护欲也好,说白了就是欲望,这甚至跟爱情也没有必然的联系。 国庆节余宇没有回家,其实他寒假也不打算回去,如果不能留校他就去校外租房子住。他渐渐意识到,他无法面对的早已不是那个跟孙博远走在一起的余声,而是余声本身,不加任何定语的余声,他的父亲,也是他懵懂爱恋着的人。 他们宿舍的几个人也都没回去,张正的异地女朋友来d市玩,那几天他晚上便没有回来,每到晚上,王小枫便少不了酸言酸语,说他们肯定不知道在哪个酒店共度良宵呢。 赵一航立刻接道:“你怎么不也去共度良宵?” “就是,”余宇说,“你又不是我们这种单身狗,是吧?”他语气戏谑,把王小枫平常那些臭显摆劲儿全给他抖落回去。 王小枫不好意思,笑着说:“进展那么快不好。”他又说:“唉,这种事还是得水到渠成。” 余宇调侃:“这么有研究?” 王小枫一拍大腿,说:“怎么了,现在谁还柏拉图啊,再说产生爱情的特征之一是性冲动!” 余宇淡淡道:“专业名词都出来了,厉害。” 他本来没把王小枫的话放在心上,晚上熄了灯,躺在被窝里睡不着,脑子里又突然冒出他这句话来。 他对余声的喜欢是那种喜欢吗? 那天在老余充满霉味的老房子里,跟余声一起进来的蝉鸣又重新出现他耳朵里,他脑子嗡嗡的,呼吸粗重,面红耳赤,就像是他跟余声争辩时的样子,却又不是,余声不在这里,可他的眼睛里、耳朵里、大脑里全是余声的模样,以及爬在老房子的瓷砖上的苔藓,它们是湿润的、粘稠的、滑腻的,他的身体也变得像那苔藓一样,攀附在余声的神经上,自暴自弃地把自己的肮脏涂抹在他赤裸又冷漠的身体上。 余宇久久没有把手从裤子里拿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才翻了个身,面朝墙侧躺着,内裤里的湿黏冷下来,贴在他的皮肤上,又烫得吓人。 第二天中午,余声打电话来,余宇没有接,沉默着等手机自动挂断。余声接着打了三四个电话,余宇终于接起来,语气坦然,称自己刚刚出去打水了,没有带手机。 “假期不回来,就在d市玩玩,叫上同学一起。” “嗯。” “钱够花吗?我一会儿再给你转点儿。” “嗯。” “我过几天要出差,正好路过你们那儿,你有什么想让我带的东西吗,想想。” 余宇手指绞着耳机线,说:“你不用来看我。” 余声笑道:“我是真的路过,巧了。” “我不管你真的假的,不用来。” 余声那边顿了顿,才又说:“大学生活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 余声又问:“什么时候放寒假?” “十二月份吧。” 余声惊讶:“这么早?” “这边学校都早,天气太冷了。” 余声说:“嗯,那再有两个多月就回家了。” 余宇计划里没打算回去,但嘴上还是敷衍着:“嗯。” 挂了电话没一会儿,微信显示余声给他转了五千块钱,余宇没点开,等着一天以后自动给他退回去。余声直到第二天接到系统退款消息才知道他没收,问他,余宇说钱够花,不用给他。 后来,别人跟女朋友打电话的时候,余宇塞着耳机听歌,别人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他还是塞着耳机听歌。那些声音,各地的方言,他听得懂的、听不懂的,但不论说的是什么,感情都是最外露的东西,人们说话的腔调无法拒绝地灌进他的耳朵里,他空挂着耳机,麦克风就在嘴边,却迟迟没有按下拨出键。 d市冷得太早了、太快了,还未进十一月,便有小雪扑簌落下,紧接着,日出时间也愈来愈晚,雪积得愈来愈多,厚雪压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黑夜的脖子,不叫它抬起头来,余宇也一样地埋头奔波在教学楼与宿舍之间。之后他和黄薇薇一起出去玩过几次,有时候就他们俩,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冬风中的一切都是萧瑟的,连窗玻璃都刮出花来,余宇捂得严实,向前走,拐弯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黄薇薇已经回去了。 她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余宇说,是。 其实他什么都没说,黄薇薇也没有说话。 黄薇薇甚至没有回去,余宇站在路口向后张望,黄薇薇问:“你看什么呢?” 余宇说:“我以为你没跟上来。” 黄薇薇纳闷,说:“我不是一直在你旁边走着呢吗?” 但他们没有在一起,单独走也是偶尔顺路。余宇好像帮她掸过几次帽子上的雪,又好像只有一次,或者一次也没有。他走在雪地里,雪水浸湿了鞋子,又浸湿了袜子,那冷是真实的,又好像虚假的,他假装对黄薇薇产生一点类似爱情的感觉,黄薇薇的影子却从他身上忽来忽去,仿佛只是一个虚影,难以捕捉,他假意借此迷惑自己,又每每在刚起意时便被自己拆穿。 她说,你喜不喜欢我啊。 余宇说。 说什么? “我往这边走啦!”黄薇薇冲他挥挥手,“再见!” “哎!黄薇薇!”余宇大声喊。 黄薇薇停住,回过头来:“怎么了?” 余宇一时不知说什么,他怔了怔,说:“周六去看电影吧!” 他们还是没有在一起。 周六下了暴雪,没人出门。 余宇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雪,他站在窗前向外看,楼下的冬青丛整个被厚雪埋起来,路边的汽车也是如此,这雪压得人喘不过气,纵使如此,却还不够似的依旧下个不停。天空就像张壁纸,惨白的,被冰雪冻在上面。一夜之后,一块辽无边际的厚重白布盖在这片大地上,在他眼里总好像有些不喜庆,众所周知,死人也是需要这样一席白布的。雪停了,城市像座还未上色的模型,接着太阳出来了,太阳光把色彩喷涂下来,消减去那些积雪,绿成了绿,黄成了黄,黑依旧是黑。 大家开玩笑大概是要发雪灾了,玩笑过后,又灰溜溜地摸着鼻子给家里打电话。 张正是南方人,打电话说着:“雪好大啊,怎么会有这样大的雪?” 宿舍三人都在讲电话,余宇看着通讯录,思量片刻,拨了过去。 “天气预报说d市这次是特大暴雪,没什么事少出门。” 余宇应着:“嗯。”他手指绞着耳机线,垂着眼睛,又小声说:“不会是雪灾什么的吧。” 余声笑道:“哪有那么严重。”没等余宇说话,他又说:“不用想太多,很快就会停的。” 余宇说:“我也这么觉得,但学校里老在传这个。” 余声说:“你们这个年纪就喜欢瞎想。” 余宇确实在瞎想,他一瞎想,耳机线也不绞了,说:“嗯,没事先挂了。” “快放假了吧。”余声又问。 余宇说:“快了。”他迟疑着,又开口:“寒假我不回去了。” “为什么不回家?” 余宇在脑海中搜罗着理由,把别人的事按在自己身上:“啊……学校有项目,要留校。” 余声于是说:“那依你吧。” 挂电话的时候,余声好像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他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已经近晚上十一点了。 他刚刚是有些希望余声劝阻他的,现在看来,不回去才是明智之选。 夜里,他躺在床上,听见北风呼啸,撞击着窗玻璃,一时竟分不清那风是想出来还是想进去,他又是想出去还是进来。透明的堡垒足够坚硬,让他躲在外面,抑或是里面,当里外一般冷的时候,他才蓦然醒悟过来这只是一堵墙,而非房子。 房子是别人的了。 梦里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世界被大雪淹没,冷风的线条尖锐,密密麻麻,刺透了他。他面前的墙早已不算墙,低矮的,只是个不顶用的栅栏,世间全部的温暖都去了他身后的那座房子里,远远的,他扭头看着,可那冷风又是如此生硬,像是铁丝,把他串在这里不得动弹。 他珍视的也是他抗拒的,终于,他把余声让给了别人。 四天后,身在t市的余声收到了一份礼物,是一对情侣杯,商家直接发过来的,但标签上面的用户名他认得。d市下了大雪,t市也入了晚秋,秋雨细密,不比雪水要温暖。 究竟哪个更冷呢? 十二月底正式放了假,余宇学校放假早,什么圣诞、元旦,统统可以在家里过,有恋家的早早地买了车票,也有不怎么想回去的,几个人凑在一块,在学校里耗封楼前的时间。寒假不许留校,余宇接了一个外宿学长的房间,就在学校旁边,面积不大,东西齐全,还是个一居室,少了跟人合租的麻烦。 宿舍封楼之后,留在d市的学生更少了,刚考完试,他叫着几个要好的朋友在租来的房子里狂欢几宿,而现在什么都是冷清的,天气一冷,余宇便想起春节来,不单是他,商家们更是热衷于各种节日,广告牌上的圣诞老人还没撤,便又迫不及待地将新年吉祥物贴了上去。他一个人逛超市,买了不少东西,打算回去用电磁炉涮火锅。 王小枫打电话来,说黄薇薇回家的票买晚了,要在d市逗留两天,宿舍关门,没地方去,让他把人接过去。 “你就知道瞎搀和,”余宇说,“多不方便,人家也不会同意。” 王小枫装作吃惊,说:“你们没在一起?我以为你俩早成了。” 结果是余宇下楼扔垃圾,刚好看见住在学校对面旅馆的黄薇薇走出来。见了面自然要打个招呼,黄薇薇说打算去吃午饭,她说着,眼神瞟瞟一边骨头饭的招牌。他俩站在外面说话,余宇觉得冷,不住捂着嘴巴哈气,他下来扔个垃圾,怕麻烦没戴围巾、帽子,在零下十几度的空气里,觉得肺都要冻成冰,只想快点回去。 “去我家吃火锅吧。”余宇说。 黄薇薇推辞几句,余宇又说:“去吧,一个人吃没意思。”他回头往小区方向望一眼:“你上次来过的,跟王小枫他们。” 余宇想,他或许只是喜欢余声而已,这不代表他就不能喜欢别人了。 别人会是黄薇薇吗? 女孩子的头发上有洗发水的香气,即使火锅的味道更加浓郁。 黄薇薇半开玩笑地抱怨说:“啊,味道沾得头发上都是。” 余宇说:“不会啊,你闻一下。” “闻什么?”黄薇薇这样说,可还是捏起了发梢。 余宇凑过去,吸气:“什么味道都没有――哦,有香味儿。” 其实他什么味道都没有闻到,他们靠得没有那么近。 黄薇薇卷发梢的手指一僵,连忙把头发捋到耳后去。 余宇笑了笑,有种恶作剧成功的狡黠。 黄薇薇回家的火车是今天晚上的,中午吃完火锅,余宇便把她送回了旅馆。学校放了假,街上也冷清不少,余宇目送黄薇薇进了门,转身往回走。突然手机响了,是余声的电话。余宇挂着厚口罩,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太清楚,摘了口罩又觉得冷风刺脸,只好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捂着口罩。 “你在哪儿呢?”余声说,“你们学校门卫说宿舍楼都封楼了。” 余宇第一反应是余声怎么闲得给门卫打电话,又隐约觉得不对,一个更贴近现实的想法从他心里冒出来,但他又不敢相信。 “你……你在哪儿?”他问。 “你说呢?”听筒里的声音带笑,却没给他猜测的时间,又接着道,“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啊……”余宇张张嘴,呵出的白气晃在他眼前,“你怎么来了?” 余声没回答他,又问他在哪儿,余宇想了想,说我过去找你吧,余声说好。 余宇先是走,后来不由自主地小跑起来,他越跑越快,心里找借口说是因为天气太冷,跑起来要比走路暖和。曾经他也像这样迫不及待地向着余声飞奔,如果算上小时候的,那么应该有很多次,他数不清有多少次,那些儿时的记忆跟游乐园的油漆铁皮混在一起,全是冬日的冰冷,再加上新年的喜庆,手掌把铁棍捂热,掌心都带着铁锈的味道。但他第一想到的是前不久的夏天,那个夜晚余声去校门口等他,晚风是温柔轻快的,树影落下,为不开心的日子编织了一个有关美好的假象开局。 他们隔着马路对望,人行道对面是红灯,余宇停下来。 接着那劝人止步的红灯也与夏季闷热的夜晚对应起来,冬天到了,烙铁也已冷却,关于余声的种种早就刻在了他的心里,余宇跑得急促,拉下口罩,只挂了一边耳朵,大口喘气。冰冷的空气被他大口吸入,他忘了冷,只想降降自己一路跑来的温度。 绿灯亮起,余宇撒腿就跑,他完全遵循本能地想去接近余声。 他们整整一个学期没有见面。余声到d市来真是太突然了,余宇简直不敢相信,可余声又确确实实站在他的面前,见他跑来还伸出了胳膊。余宇没有抱住他,在他跟前停了下来,余声也不收回胳膊,顺势搭在他肩膀上:“你跑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会扑过来。” 余宇不好意思地笑笑,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余声说,“你不回去,我只好来找你了。” 余宇不说话,余声又问:“你不是说要留校做项目吗,怎么学校又不许学生住宿舍?” 余宇迟疑片刻,向余声坦白。余声看上去不是很意外,没追问余宇留在d市的原因,只问他现在住在哪里,余宇报了个小区名字,说就在附近。二人于是往余宇租住的房子走去,路上余声问了他一些在学校里的事,余宇有问必答,但心里还是有种莫名的失望。他也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是因为孙博远才不愿意回家的吗?”余声突然道。 余宇闻声望向他,余声说:“我们分手了。” 余宇怔怔地“啊”了一声。相比这个消息,他更惊讶的是自己居然没有因此感到惊喜、庆幸,或许是因为他一直觉得他们二人不会长久,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想象中理所当然的事突然脱了轨,本来余声和孙博远得偿所愿,他也开始试着走出余声的影子,跟黄薇薇接触……这就好比他把几人关系编作一根麻绳,其中最重要的一根突然消失了,一切倏地散开,他好不容易捋顺的思绪又回到了最初的一片狼藉。 “回家吧,余宇。”余声说。 他说的家是d市,而不是他们现在要去的余宇租住的房子。 余宇开始不说话,二人一起往小区走着,走到楼下,余宇才开口:“你们分手是因为我吗?” “不是,”余声说起这件事有些惆怅,“我跟他不是很合适,他也找到了跟他更合得来的人。” 余宇很敏感,问:“他出轨了?” 余声笑了两声,揉他脑袋:“不能这么说,我先提的分手――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很难的,祝福他。” 余宇似懂非懂:“哦……” “哎,你呢?”余声问,“在大学交女朋友了吗?” 说到这个话题,余宇有些别扭,说没有。余声以为他是害羞,便没多问他。 这间房子里的床本来就是双人床,余声来时不知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余宇在校外住,这下干脆把订好的酒店退掉,他想在这里也住不了两天,毕竟余宇又不是真的要留校做项目,没有理由不回去。 外面很冷,进了门,身上立刻暖和起来。这间房子很陌生,但有了余声,余宇有一瞬的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t市。余宇买了很多火锅配菜,这里又只有一个微波炉,于是打算晚上再吃一顿火锅。总而言之,余声跟孙博远分开是件好事,即使这与余宇关系不大,他毕竟是做人儿子的,有什么资格插手余声的感情呢?余宇在内心提醒自己,却又一次次沉溺在余声温柔的眼神里,不忍去想别的,只想贪图这一时的欢愉,即使可能招致他难以承受的后果。 余声说,回去吧。 余宇说,房租都交了。 余声说,交了便交了,跟我回家吧。 回到t市时不过一月初,余宇在家里也无所事事,高中同学多数还未放假,想出去玩也缺个玩伴,何况t市虽不似d市那样严寒,但毕竟是冬天,只有阳光落在身上时,才觉出一些暖和气息,可有一点,不能起风,一起风,这点儿暖意便全被吹散了。 余声要上班,家里只有余宇这个闲人,他提议让余宇去公司实习,随便帮忙做点儿什么。余宇开始在家里呼呼大睡几天,终于觉得无聊,同意试试。不过他去了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余声的雇员们各司其职,手脚麻利,算下来,只有端茶送水的活儿是他的,而且还只是给余声端茶送水。他觉得无聊,没事就盯着余声喝水,待水杯见底,一声不吭地又给他添上。 “不用倒了,”余声无奈,转身坐在沙发上,“我干脆什么都别做了,光喝水和去卫生间就好。” 余宇靠着他办公桌,问:“那我干什么?” 他说话间瞥到余声办公桌上的相框,拿起来看,余声说:“你送我的照片,我复印了一张。” “我们怎么不合张影?”余宇抬起头来,没等余声说话,又自顾自说,“唉,太蠢了。” “蠢什么?”余声说,“咱们好像是没合过影。”他说着拿起手机,对着余宇拍了一张。 余宇觉察自己被偷拍,追过去夺他手机:“你拍什么啊?”他脸上、眼里全是笑,眼睛弯成一条缝儿,凑过去,单腿跪在沙发上,低头看余声手机:“太丑了,赶紧删了。” 余宇刚想伸手点垃圾桶的图标,余声突然拿开手机,他伸手去抢,一个趔趄趴在余声腿上。 “抢什么抢?”余声笑着轻轻拍了他屁股一巴掌,“我觉得拍得挺好。” 余声有开玩笑的心思,余宇没有,他下面正好压在余声大腿上,脑子里顿时一团浆糊,只想赶紧爬起来,余声见他挣扎,以为他还是不死心,偏要去夺他手机,便用胳膊压着他的背,说:“为什么要删?留着吧。” 余宇火了:“你让我起来!” 余声这才放开他,余宇蹭地站起来。 “你怎么了?”余声皱眉,“不就是一张照片吗。” 余宇不说话,坐在转椅上悠悠晃着,这个角度,办公桌刚好把他下身挡住,余声只见他垂着头。 一会儿,余声才开口道:“怎么突然发脾气?” 余宇还是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 余声轻轻呼气,走过去,道:“实在无聊就回去吧,我要工作了。” 余宇“嗯”了一声,起身便往外走。 他刚刚起反应了。 他还是喜欢余声,他就是喜欢余声。他骗不了自己了,但他得把余声继续骗下去,他不能让余声知道。 这天刚好大降温,余宇吹着冷风回家,回去便觉嗓子疼,等余声晚上回去,余宇正抱着纸巾盒擤鼻涕,鼻涕纸堆了一桌子。 “怎么感冒了?”余声上次住院后,对感冒这种小病也愈发重视起来,伸手摸他额头,“好像有点热?” 余宇擤了个响亮的鼻涕,说:“是你手太凉了。” 余声问:“在家喝水了吗?” “喝了,”余宇拖着长音,“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余声想想,笑道,“你在家里闲着怎么不做饭?这样我回到家就能吃了。” 余宇说得理所当然:“我不会啊。” “不会可以学,”余声说,“以后你一个人住可以自己给自己做,比吃外卖要卫生合算吧――再说你学好了做饭,还能做给人家小姑娘吃。” 这句话就纯属调笑了,余宇没好气道:“没有小姑娘。” 余声笑笑,去厨房了。余宇玩了会儿电脑,觉得实在难受,上床睡觉了,他睡得很沉,余声做好饭的功夫,他已经睡了过去。他脑子迷迷糊糊的,隐约看见门开了,落进一束光亮,余声进来,让他吃点东西再睡。 “鼻子好塞……”余宇半眯着眼睛,脸蹭被子。 人一病,便理直气壮地娇气、柔弱起来,余宇胳膊垂在外面,余声抓着他的手腕,想把他胳膊推回被子里,余宇顺势抓住余声不撒手,余声只好从他床边坐下,说:“吃点东西再睡吧,炸酱面,你喜欢的。” 余宇闭着眼睛摇头。 余声又说:“那我去吃了?” 余宇还是摇头。 “你自己不吃,也不许我吃?” 这次余宇点了点头。 余声拿他没办法,伸手撩撩他头发,把稍长的额发捋到一边去。 余宇哼哼:“鼻子难受。” 余声说:“吃点药吧。” “不想吃药,”余宇睁开眼睛,还是半眯着看余声,“你弄弄……” “我怎么弄?”余声笑了,“我又不是药。”他又说:“我去找找家里还有没有鼻贴吧――哎,松手。”他说着站起来,余宇本来抓得便松,余声一动,他的手更是从余声胳膊一路往下掉,落在余声手里,真成了手拉着手。余宇这次抓紧了。 “你别走。”他声音软软的,粘着感冒时的沙哑。 余声说:“我要去给你拿药呀。” 余宇说:“不要。” 余声说:“你不是难受吗?” 余宇不说话了,闭上眼睛,把下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 余声又说:“吃药吧。” 余宇捂着被子,不说话,一个“嗯”转好几个弯。 余声笑道:“多大了还撒娇?” 余宇有点脸红。当然他也可以找借口说是被子捂得,可以说是房间里太热了,最后他轻轻开口,语气黏腻,带点儿委屈。 “我生病了。”他这样说,似乎又有些紧张。 “好吧,”余声说,“要吃水果吗?煮梨水呢?” 余宇只露出眼睛来,方才余声又帮他捋了头发,露出脑门来,他这样看着余声,就像个小孩似的。 “煮梨水吧。”余宇说。 房门重新关过去之后,余宇觉得更热了。黑暗中,余声手指碰过的地方好似在燃烧,那火又仿佛是从他心里着起来的,一路又烧到他脑子里去。余宇不禁蜷起身子,被子下面,手掌不安分地抚慰着。一会儿他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起身下了床。外面电视开着,客厅却没人,余宇走去厨房,余声背对着他站在灶台边。 “?” 余宇冷不丁从背后抱住余声,余声一时惊讶。 “怎么了?”他问,说着把梨块丢进锅子里。 余宇额头抵在余声后背,一言不发,余声又问了一遍他怎么了,余宇才闷闷开口:“没了孙博远,还会有别人吗?” “啊,我该怎么回答你?”余声问。他向右走几步去拿勺子,余宇抱着他不松手,也跟着一起移来移去。余声觉得好笑,说:“今天怎么这么黏人?” “我生病了。”余宇说。他现在理直气壮地把这个当借口。 余声轻笑出声,没说什么。 余宇又问:“你一定要跟别人在一起吗?” 余声反问:“你会跟别人在一起吗?” “我――不会。” 余声问:“为什么?你就是年轻,大了就知道了,孤零零过一辈子很难的。” 余宇抱着他的背,侧脸压在余声毛衣上。“我也不是一个人。” “好吧,我管不了你的事――哎,把手松开,我去拿点儿东西。” 余宇失落地放下胳膊,回了自己房间。一会儿余声推门进来,见他又趴被窝里,说:“我以为你不睡了要吃东西。” 余宇翻了个身,面朝里面:“不想吃。” “那给你煮的梨水呢,总要喝吧?” 余宇翻来覆去,最终决定起床,恹恹地坐在餐桌前吃面。 余声已经吃完,坐在客厅沙发看电视,余宇一个人吃觉得没意思,端着碗趴在茶几那儿吃。 “过年的时候,出去旅游吧,”余声说,“反正就咱们两个,在家里呆着也没什么意思。” “啊,去哪儿?” “你说呢?”余声说,“你想去哪儿?” 余宇盯着电视,头也不转说:“随便吧。” 余声说:“去海边玩?不是以前说好的要去吗。” 余宇夹面的手一顿,回头看余声:“我――什么时候说好了?” 余声笑道:“你怎么比我还健忘。到底去不去?” “不想去。”余宇说罢接着闷头扒面,嘴巴塞得满满的。 “真不想去?”余声走过去,坐他旁边,“考虑考虑。” 余宇……没法考虑。余声实在是靠得太近,他盯着手里的筷子,一路盯到碗里去,肉酱粘稠,大概是一起把他脑子也糊住了。 “啊……”他怔怔开口,嘴里面条还没嚼完。 “不急,吃完再说话。” 余声笑着看他,余宇张着嘴,忘了嚼。 余声看他这傻样,笑了:“发怎么呆,吃饭啊。” 余宇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电视里正在播一个搞笑节目,余声坐在他旁边,时不时笑出声,余宇端着碗,恨不得把脸埋进去,生怕余声觉察出他的什么异样,他吃着吃着,又克制不住去偷瞄余声,他才刚侧头,便被余声发现,余宇心脏漏跳一拍,又连忙低下头去。 “怎么了?”余声问。他声音里还带着看搞笑节目的笑意,抬手自然地放在余宇肩膀上,他比余宇要高一些,二人一同坐着,他微低着头,看余宇:“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余宇闻声又抬起头来,这次一样是很快地低下去。 余声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我……没什么想说的。”余宇把碗放下,说了声“我吃完了”就往房间走。他走到房间门口,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突然又停住,转过身来问:“去哪个海边?” 他放假了闲在家里,余声却不清闲,从前余宇上高中时不觉得,这会儿才发觉一人在家有多么冷清,他不禁想到自己在外上大学,余声也是这样一人在家,接着他冷不丁又想起孙博远,他自然要想到孙博远,余声没有细说他跟孙博远的事,余宇也不想过问,可不想还好,一旦想起来,便如鲠在喉一般,非想弄个清楚。 怎么弄清楚?问余声是最直接的,也几乎是唯一的办法。余宇思来想去,又怕因此伤害余声,不,应该说既怕伤害他,又不怕伤害他,如果余声跟孙博远没什么感情,那问问又能怎么呢? 感情。 少年余宇的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词。对于这个词,他既熟悉又陌生,“感情”是个相当常见的词语,但猛地单拎出来,他又好像没有正视过自己的感情,或者说是爱情。他不懂爱情的机制,只觉得王小枫那个关于性冲动的说法言之有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他开门出去,下午三四点的阳光从阳台落进来,却又照不远,仿佛是冬日的寒冷把阳光给冻住了,这让他觉得冷,即使暖气很热,但他下意识觉得只有看得见的和煦阳光才是热的,是暖的――他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也想要听从自己的心。 夏天已是半年多前。对此,余宇的记忆有时清晰,有时模糊。 家中无人,余宇走进余声房间,倒在他的床上,嗅他床铺上的味道。他感冒没有严重,鼻塞稍有缓解,可仍未痊愈,余宇吸吸鼻子,只闻到柔顺剂的味道。他索性蹬了拖鞋,翻倒在余声的大床上,仰面对着天花板发呆。余宇的脑子是空的,眼睛也是空的,如果一定要给他的行为找个理由,没准他只是想感受一下躺在这里的感觉,他想感受一下余声的感觉。 余声躺在这里的感觉,余声与孙博远分手的感觉,以及余声对他的感觉。 他想,余声对他是没有感觉的,起码没有他对余声的那种感觉。 这仿佛有些不公平,凭什么他要一个人承担这悖论的情感,可这又很公平,毕竟一切与余声毫无瓜葛。说毫无瓜葛,就又显得不公平了,余宇单恋不假,可也不是爱上了一个不存在的人,爱情的责任总要由先动心的一方背负,背着背着,有人得偿所愿,也有人背够了,背够了于是放下了。 可余宇背不够。 他是断然不愿承认余声所扮演的父亲角色,于是他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爱上了余声,醒悟过来,才发现他们像是串了戏,余声把他当儿子当然是没有错的,他们确实是法律上的父子,可余宇没有把他当父亲也是理所当然的,余声本来就不是他的父亲,何况余宇是由老余一手带大的。 混乱的想法像是海上起的风浪,余宇躺在床上,依旧盯着天花板。 水手躺在甲板上的时候在想什么?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成了父子,为什么他们只能做父子,他们明明不是父子。 余宇这样想着,掀起被子,躺在下面,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把自己裹成一只茧,口鼻捂在被子上,接着用力地去嗅上面的味道。最后他把头也埋进被窝里,黑暗中,他屏着呼吸,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急促,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由内向外地捶打他,却又不像,他不觉得疼痛,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要跳出来,要飞走了,带着他内心压抑着的东西一齐冲出去。 过了一会儿,余宇才拉下被子,露出脸来。 余声回到家的时候,余宇正在厨房里忙活,他笨拙地往油锅里倒葱姜,油点子飞溅,余宇跳得远远的,伸着锅铲如临大敌一般。余声刚想提醒他小心热油,就看见余宇捂着眼睛往后躲。 “余宇!”余声快走两步过去,见余宇还捂着眼睛,他心急去掰余宇的手,“溅到眼睛里去了?” 余宇怔怔说:“啊?” 他本来揉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余声便强硬地捧起他的脸,要看他眼睛。二人脸庞挨得极近,余宇被迫抬着头,灯光刺得他微眯着眼睛,方才揉出的眼泪也一并将他视线中的余声模糊,他下意识去眨眼睛,结果泪水挤出,余声清晰的样子放大在他眼前。 “……” 余声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急切问:“有没有被溅到?” “啊?嗯……”余宇别过脸去。 “你怎么了?呆呆的,”余声语气严厉起来,“怎么那么不小心。” 余宇盯着锅把,说:“你说的,想回到家就可以吃饭。” 他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说出话来反而觉得委屈了,拽下围裙就往自己房间走。余声无奈,把厨房收拾干净,才跟过去。他敲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余声推开一道门缝,里面余宇正坐在电脑桌跟前玩电脑,听到他进来的动静也置若罔闻。 余声坐在他床边,问:“饭你还继续做吗?” 余宇头也不回说:“没兴趣。” 余声又说:“我看你切了胡萝卜,你还想吃什么?” 余宇说:“不知道,随便。” 余声故作为难:“我哪儿知道你想吃什么?” “你――”余宇转过来,“你怎么连我想吃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想吃什么――好啦,炸酱面是吧,”余声笑道,“你怎么还没吃烦。” “吃烦了!今天不想吃炸酱面!”余宇烦躁地又转回去,对着电脑。 余声起身,说:“那我看着做了?” 余宇塌下腰,趴在桌面上,看上去非常委屈,余声笑着揉两把他头发:“怎么了,小孩一样――我走了。” 余声走后,过了一会儿,余宇才直起腰来。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明明他也想对余声好一点,想到这里,余宇又失落地趴回桌子上。 结果孙博远的事他也没问,他不好意思问,只好把自己的好奇心压下去。 他们为什么会分手?自从余宇得知这个消息,他便时常自己思索。在他眼里,互有好感、交往亲密,然后顺理成地在一起,他见过的几乎所有的情侣好像都是这样发展过来的。他们分手的原因多种多样,但总归是不再适合。余宇庆幸之余,也不禁怀疑这世上有没有永恒的感情,甚至只是持久。 余声,同性恋。他喜欢余声,所以他也是同性恋。 或许是他的爱恋对象太过特别,余宇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于是在一个普通的冬日下午,在窗帘紧拉的晦暗房间里,电脑屏幕上的两具男子躯体赤裸清晰。视频里呻吟声黏腻,余宇插着耳机,把这带着禁忌感的愉悦喘息堵在他耳朵里,而房间里依旧安静无声――也不完全是寂静的,他手掌撸动着,呼吸声愈来愈重,接着他盯着两人的媾合处,也跟着轻轻呻吟出声。泄出来之后,他如释重负般瘫倒在椅子里,滑轮椅被他带得撞在床边上,撞击声给少年荒唐无助的喘息声画上了休止符。 余宇闭着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或者应该说是一片黑暗。天已经黑下来了,对面楼房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一些,昏沉的、肮脏的。刚刚椅子撞在床上,床也撞上椅子,椅子靠背又撞上他,从身后传来撞击微弱,可高潮后的身体又异常敏感,他软软地靠在椅子里,那撞击把他从梦幻中拽出来,火烧一般啃噬进他的骨头里。 他突然失落极了。 黑暗中他静默着,一动不动。 一会儿,外面传来开门声,接着是余声的声音:“今天怎么没出来迎接我?” 那声音由远及近,等到“迎接我”三个字出口,已经没了门板遮挡,余声推开门,站在门口。 余宇猛地起身,往外面走。他本想撞开余声走出去,走到余声身边,又突然改了主意――或许根本没有主意,他是完全出于本能地、也或许是受了某种蛊惑,总之他抱住了余声,撞在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余声问。 余宇没有说话,抱得更紧了。他差不多搭到余声鼻子的位置,余声说话时,热气喷在他耳边,痒痒的,在没开灯的房间悄无声息地熏红他的耳廓。 余声笑意盎然,说:“上了大学知道想家啦,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爱黏人。” 余宇心说:是上了大学才知道想你了,也不是爱黏人,只是爱黏你,你。 从那个下午起,同性性爱的画面便反复出现在余宇脑海中,这种悸动一直持续到他们去海边的出游,原本毛毛痒痒的滋味在没有冬日的热带海边倏然炸开,南下的飞机把北方的寒冷一路甩在后面,随着光线愈加强烈,他心中难平的躁动也愈发放肆起来,尤其是当他们穿着泳裤走在沙滩,或者说是他看着余声穿着泳裤走在沙滩上的时候。 热带的海碧蓝清澈,余宇以前总觉得纪录片是骗人的,来了才发现这样纯净的海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儿时模糊记忆里的那般暗沉的海。 这是他第一次跟余声出来玩,曾经他以为这次旅行会放在高考后的夏天,但在全年夏季的热带,炽热的阳光迎面浇下,热汗淋漓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夏天,回到了半年前的夏,没有孙博远,他和余声也不曾发生过争吵,更没有后来在d市寒冷的冬天。他看着阳光下的余声,他站在海水里,笑着冲他招手,那一刻余宇有些后悔当初报志愿时的冲动,然而当热浪和海浪一起冲他袭来,他又立刻把一腔的懊恼消解在了徐徐海风中。 往常他们只有晚上才见面,这会儿几乎算是形影不离。余宇从不知道余声游泳竟然这样好,他之前从未见过的还有余声结实的腰腹肌,再看看自己的……余宇默默把自己泡在海水里。躲也没用,余声游到他旁边,笑道:“年轻人更要注意锻炼身体啊!” 余宇一声不吭地潜下水去,在下面挠余声痒痒。 “哎!干嘛呢!”余声扯住他肩膀把他提起来。 余宇大笑:“哈哈哈哈哈!!” 余声也去捉弄他,二人纠缠在一起。 “哎哎,别闹了别闹了!”余宇求饶。 余声好笑道:“明明是你一直在闹。” 余宇往一边游,装作毫无战意,突然又停下来,回头朝余声泼水。他纯粹是玩疯了,误伤一个正好在他们周围游泳的游客,余声用胳膊挡着水,扭头跟那人道对不起。 “没事,”那人说,又感慨,“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余声莞尔,刚想解释,那边余宇率先道:“就是!”他冲余声扬下巴:“你说是吧,哥!” “臭小子。”余声笑骂着泼水回去。 余宇本来就很少叫余声“爸爸”,这下更是放肆,一口一个“哥”,有时候还直接喊他“余声”,余声作势要打他,余宇笑嘻嘻地跑到一边去。 酒店定的是套房,比他们学校旁边的小旅馆条件不知好了多少倍,可余宇又偏生怀念起他们二人在小旅馆里躺在一张床上的感觉。晚上他洗完澡出来,余声正在看电视,余宇站在沙发后,趴在靠背上,说:“哎,你干嘛老把自己当我爸?” 余声看着电视,没去看他。“我本来就是你爸――别没大没小的。” 余宇提着心,试探说:“你为什么是我爸呢?” 他这话说得虚,余声没有在意,说:“这种事还有为什么。” “你不该是我爸……是我哥才对!” 余声回头瞥他一眼:“想什么呢?” “本来就是!”余宇说,“明明是爷爷把我带大的。” 余声还没说话,余宇又自顾自道:“哥也不好,最好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声音小,余声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余宇说。 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往下滴着水,打湿了余声肩头,余声觉到湿潮,让他去把头发擦一擦,就算天气热也不能滴着水走来走去。 余宇拐过沙发,一屁股坐下,伸手去拿遥控器换台。 余声催促:“快去。” 余宇懒洋洋道:“不去,懒。” 余声起身离开,余宇没在意他去了哪儿,专心搜寻自己喜欢的节目,一会儿一块毛巾突然覆上他的头发,余宇刚想回头,就觉毛巾上有股力道制住他,接着他身后响起余声的声音:“别动。” “哦。”余宇微愣,老老实实坐回去,任余声擦拭他湿漉漉的头发。 这下他电视也看不下去了,余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声的手指隔着一层毛巾在他头皮压过,余宇窝在沙发里,耳朵有点烧。 他下意识找话说:“哎你――” “我什么?” 余宇干脆道出他好奇已久的问题:“你跟孙博远……你俩为什么分手啊?你不是说他跟别人在一起了吗,他把你绿了?” 余声手下的力道一顿:“……你怎么说话呢?” 余宇无辜:“你不就是那个意思……” “他们公司新来的一个小孩,喜欢他,他俩还挺合得来,”余声说,“我碰见过那孩子几次,我觉得他们挺配的,小孙看他的眼神也有那意思――他们是在我们分手之后在一起的,我也算是助攻吧,小孙看他的眼神跟看我的不一样。” “眼神?”余宇直起腰来,回头,“还能从眼神里看出来?” “当然啊。”余声说。他觉得擦得差不多了,把毛巾拿走,挂回浴室里。 余宇在他身后喊:“怎么看啊?” “用眼睛看啊。”余声回。 余宇等不及他回来,跟过去追问:“眼神有什么不一样?” 他过去的时候,余声刚好转过身来,二人眼神对上。 余宇不太敢看余声,他动摇过,本能想侧过头去,但最终没有。 现在不看,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对视是件很暧昧的事,却又只有跟暧昧的人做才暧昧。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余声说,“大概就是感觉吧。” 于是余宇把他的感情放在眼睛里,希望余声也可以看出他的感觉。 可余声没有。余宇怕自己眼神过于灼热,然而实际上,眼神迟钝极了。 他眨眨眼睛,声音有点抖:“你觉得我眼神怎么样?” “不错,很亮。”余声说。 他压根没有看他的眼睛。即使看上去,他们注视着彼此,可他眼中没有余宇。 余宇睁圆了眼睛,什么也不顾了,仰头望着余声。少年余宇才不信放在心里这种鬼话,他的情感汹涌,带着毁灭的势头,他努力从余声瞳孔中找寻自己的影子,他要让那双眼睛成为自己的牢笼,余声睁开眼睛,他在里面,余声闭上眼睛,便把他锁在里面,余声不论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他都在那里,他就呆在那里,哪儿也不去,那里便是他的归宿。 然而。 “你在看什么?”余声问。 余宇说:“看我。” 余声笑了,说:“你看的明明是我。” 余宇说:“我看的是你眼里的我。” 余声问:“那你看到了吗?” 余宇失落地低下头来。 “……你眼睛太小。” 光线最强烈的时候不适合游泳,余声去买冰淇淋,余宇坐在遮阳伞下吸椰汁。这座以大海闻名的旅游城市并不只有海边一个去处,余声提议他们去热带雨林公园玩,余宇摇头,说他只想留在海滩上。 余声站在他面前,挡住外面的阳光。他把冰淇淋递给余宇:“看吧,你是喜欢海的。” 余宇舔着冰淇淋,说:本来就是因为看海才来的。” “所以来了就只看海?”余声在他旁边坐下,扭头说,“那还算什么旅游?” 二人一人一副墨镜,架在鼻梁上,别说眼神,有时连表情也分辨不出。余宇不觉得这是件坏事,相反,他极为庆幸,庆幸自己可以无所顾忌地让自己的视线追随着余声的嘴角。他舔舔粘在嘴唇上的冰淇淋,说:“到一个地方玩已经够了吧,走马观花地玩才不好,所以大家才觉得旅游很累。” 余声点点头:“有道理,你们年轻人比我们那代人看得开。” 余宇懒洋洋道:“什么你们我们的,你干嘛老把自己说得跟老年人似的。” 余声哈哈大笑,说:“老年人倒不至于。不过三岁一代沟,我们都差着多少个三岁了。” 余宇没再说话。余声总是把他当小孩,这让他感到不爽。 他对余声的感情应该是爱吧。爱一定要有结果吗?余宇迟疑了。 三四点的时候,阳光弱了一些,下海游泳的人陆续多起来,还来了几对来拍婚纱照的新人,新娘洁白的婚纱在风中抛起,海浪也被风撩动着,他们的声音,说话声、笑声,还有海的声音,远远地被风带过来,余宇挡在墨镜后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阖起来,等着吹这风。 一直这样也不错。他不想再为那令人后怕的悸动烦恼下去。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傍晚,夕阳的余晖被云层筛下一片氤氲,余声起身摘了余宇墨镜,叫他去看落日。 “怎么了?”余宇睡眼惺忪,声音也软软的。 “看日落呀。”余声说。他身后的沙滩上,不少游客对着天边举起相机。 余声把落日挡住了。余宇没有提醒他,他本来也不想看什么落日,他看余声就够了。 闭眼之前,余宇以为他们的关系就止步于此,他也想止步于此,他不想破坏这一刻闲适的海风,于是他在微风吹拂中闭上了眼睛。他大概睡着了,极为短暂地,然后他被余声叫醒了。毫无防备地,他们的眼睛对上,没了墨镜遮挡,眼神横冲直撞。 “余宇?”余声见他没反应,叫他。 大概是起床气的缘故,也或许不是,他不该总是给自己找理由。 今天要结束了吗?其实没有,一会儿便会有灯光亮起,海滩上依旧热闹。 可是黄昏已经到来,那光线柔和又残忍。 余宇心情复杂。他本已在海风中捋顺的思绪冷不丁被人捏住一头薅出来,薅得生猛而飞快,从他身体里迅速抽离,让他承受这痛苦,同时又让他一根筋的思绪变得混乱,交叠在一起,揉打切断,最后变成一张粗制滥造的绳网,当头蒙下。 海滩上的欢笑声无法拒绝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脑子里又闯出一个画面,在夏天他计划着跟余声的海边出游,却在街头偶遇他和孙博远,当时他们的笑声也是如此,如此地快乐,快乐得刺耳,快乐得让他无法忍受――甚至是让他无地自容,因为那快乐不该属于他。 “你为什么要叫醒我。”半晌,余宇才说。他看着余声的眼睛,喃喃:“为什么啊。” 他们说了些什么,混乱中,度假圆桌翻到在沙滩上,果汁浸到沙子里,很快就不见了。打得很低的遮阳伞遮住的不仅是阳光,还有下面的人,沙滩上的游客全被落日霞光吸引了去,无人注意此时某只伞下发生了什么。 有关感情的决定总是需要冲动助力,当初余声冲动之下跟老余出了柜,现在余宇也是,不过他是顺便出了柜。让他冲动的是余声,余声的一切,他温柔的眼睛,英挺的鼻梁,他浓密的眉毛,带笑的唇角。余宇的视线啃噬着余声的每一处,然而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有碰到,余声钳住他的胳膊是那么地有力,接着又把他推了出去。 余宇站在伞外。他清晰地意识到,二人之间有一扇门被重重地关了过去。 风是热的,t恤让汗水黏在背上,他难受极了。 海滩上的欢笑声仍在继续。 他们说了些什么,在之前和之后,余宇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他们的对话是那样地激烈且无助,他像是一只陀螺,而鞭子在余声手里,他完全丧失了自我,他是失神的、无助的、赤裸的。风突然大起来,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沙滩上,新娘的婚纱不再需要摄影助理抛起来,她只要站在风中,那洁白的裙纱便可如旗帜一般飘动,而在太阳落山后渐渐冷却的大海,不再温柔的海风抽打着海水,这让海浪更加喧腾了。 他做了错事,只是这一次,他没再说对不起。 余宇站在那里,他胳膊上还存留着余声手掌的温度和他给予他的痛感。 二月份的d市是很冷的,六个小时的飞行过后,余宇从温暖的夏天回到了酷寒的冬天。 还好当初从学长那里租了房子,余宇庆幸地想。 在回到租住的小区之前,他甚至算得上愉快,他的心里是有那么一丝轻松的,为了终于不再隐藏这个秘密。余宇冷静地回酒店收拾行李,订机票,没跟余声见面他便去了机场,再接着他就回了d市,此时距离开学还有半个多月,不过他有住处,所以不觉窘迫,仿佛是回了家――他曾经有一瞬是觉得自己回到了家,那是余声来找他的时候,他们两个在这间陌生的房子里涮火锅,晚上又躺在一张床上,这些让他有家的感觉,然而现在这里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房子,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他,床啊、沙发啊,全是别人的,他只是一个住客。 d市实在是太冷了,就算是眼泪,也会立刻被冻住,所以还是流到心里比较好。 余宇收拾好床铺,坐在沙发上,仿佛某种仪式一般静默着,他酝酿着自己的情感,却如何也流不出眼泪,只觉得眼睛酸涩。他在脑子里回想着他和余声的一切,伤心的地方他没有流泪,快乐的地方却突然笑出了声,他听到笑声后,被自己吓了一跳,房子太空了,电视也没有开,四处静悄悄的,他笑出来,那笑声像是机械音效,没有任何愉悦的气息。然后他把电视打开,让这间房子看上去正常一点。 最后他在没开灯的客厅里看了大半晚的电影,了,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两滴泪来。 夜里,厨房没有关紧的水龙头一直在滴水,余宇躺在沙发上和衣而睡,听见了,并且听了一宿。 半个多月很快过去了,开了学,日子过得便更快了。这些天他没跟余声联系,余声也没有联系他。一切照常进行,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上学期因为孙博远,他和余声也甚少联系,现在回想起寒假的事,反而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如今寒冷的d市才是他真正熟悉的。 余声终于尝受到了余宇的煎熬。他想,再等等吧,他还没有做好处理的准备,这一拖,便进了四月。 四月已经暖和起来了,天气是回暖了,可人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余宇说爱他,是情人之间的爱。他想,你怎么可以爱我呀,我是你爸爸。 余宇送他的那张全家福,办公室和家里都有,余声每天都看着那张照片,时不时发起呆来。他试过给余宇发消息,编辑了长长的信息,写了删,删了写,一直没有发出去,他又拿出纸笔来,伏在案上写,最后倒成了写给自己的信。他写了许多,不论是从纸上的还是手机上的,他都没有写出“乱伦”这个词,即使那天在海边,他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词就是乱伦。 这个词太严重了,他攥着钢笔,写出“舌”,心里后悔,补救一样,添了两笔,成了个“刮”。“刮”也不好,太锋利了,他下笔写着,笔尖刮过纸张,也刮在他的心上。平心而论,跟余宇相处的这段时间是快乐的,虽然也没少有摩擦,却真真切切是家的感觉,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余声不知道余宇是从何时起对他有这种想法的,没准也因如此,他才如此反感孙博远,余声苦笑自己竟然一直没有觉察到,或者说他没理由往那方面想――他把儿子往那种方面想,是把谁想得龌龊了呢。事到如今,早就不是接不接受的问题,而是如何回应。 他想起自己如余宇一般年纪的时候,跟陈永禾青涩又短暂的爱情。他们有着情侣们类似的幸福回忆,又有着再正常不过的悲剧结局。陈永禾说,他要回老家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他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不想违背他们。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总要有一方做出牺牲,于是余声说,好。陈永禾又让他也别跟家里犟了,余声说他已经跟家里出柜了,陈永禾问他结果,余声说不接受,所以干脆断绝关系了。当时陈永禾说了一句话,余声至今记忆犹新。 他说,你太傻了,跟家里决裂有什么好处,连家人都不接受你,你还想让谁接受你呢。 余声说,朋友啊。 陈永禾说,朋友跟家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谁也没错,他放弃了余声,余声不怪他。 现在余声变成家人了,当年摆在老余面前的难题又呈到了他的眼前。 他少年时候也胡思乱想过很多事情。那时候他想大概他以后也会跟陈永禾一样妥协,组建家庭,有自己的孩子,他想如果他的孩子要出柜,他一定不会像老余这样,相反,他还要给他的孩子开个派对庆祝他认清自己的性向,恭喜迈出了成长的一大步。他曾经把这些念头说给陈永禾听,陈永禾说算了吧,你跟孩子是不是有仇,是不是嫌自己受的白眼太少了。当时余声义正辞严,说在他们下一代的年代里,情况一定跟现在大不相同。 结果是他想得太美好了,陈永禾一向比他现实。 可他没有妥协,他马上要四十岁了,他还是没有妥协。他知道妥协并不可耻,但他没有选择欺骗自己。陈永禾是双性恋,余声不是,他只喜欢男人,他不想欺骗自己,更不想欺骗别人。 人总是自私的,他也曾希望余宇能够自己想通,这只是一场青春期乌龙,甚至是骗骗他,告诉他一切已经结束了,他已经“好”了。 “好”了。 以前老余也是这样想他的。 余声停下笔来。可惜他停得太慢,纸张已经被划破。 四月份,他给余宇打电话,说打算去d市看他,余宇说,好啊。 春天到了,就算是d市,也暖和起来。余声希望这个春天,他们都能暖和起来,他们都能好了。 余宇的态度是他意料之外的,仿佛那天在海边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们一起度假,然后在临开学的时候才离开。他抵达d市时刚好是中午,跟余宇约在市中一家茶餐厅见面,余宇带了个女生来,介绍说是他女朋友,叫黄薇薇。 “叔叔好。” 那女孩子礼貌地向他问好,余声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不论这个女朋友是真的还是假的,余宇都是想告诉他,他已经“好”了。余声深知这一点,所以他觉得心酸。他知道这十有八九是余宇拿来骗他的假话,因为眼神不对,说来讽刺,他总是能看破别人的眼神,却独独看不透望向自己的。 期间那女生离席说去一下洗手间,桌上剩了父子二人,余宇看起来更拘谨了,盯着盘里的菜,一言不发。 余声先说话,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没多久,”余宇说,“开学在一起的。” 他说话的时候还是低着头,不敢看余声的眼睛。 余声又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余宇说:“很好。” 他第一次这样回答这个问题,以前他总爱说,就那样吧。现在他说很好,说话的时候却不敢抬起头来。 下午余宇还有课,吃完饭他们便回去了。余声说,那晚上再见吧。余宇迟疑一下,才说好。 吃过饭,余声一人在d市游荡。算上他大学时候那次,这是他第四次来d市。他一个人也不知道去哪儿,更没游玩的心思,余声想起陈永禾来,他只由陈永禾领着去过一次他家的面馆,现在想想,地址竟然也还记得清楚。那地方距离他们吃饭的茶餐厅很近,走路便可过去。 眼下过了饭点,面馆里也度过了高峰期,馆子空下来。他只是单纯兴起,想来看看,见柜台后只坐着一个二十露头的收银小姑娘,心知陈永禾大约不在,就算在,他好像也没什么立场要求店员叫他出来。余声暗笑自己的莽撞,转身打算出门。 “余声……?”他刚转身,外面迎面走来一人,试探着叫他。 陈永禾年轻时是个瘦子,多年未见,倒成了个胖子,余声开玩笑说是他家做的面太好吃,陈永禾说他是中年发福。余声说,那好哇,心宽体胖。后来他们又不可避免地聊起彼此的感情生活。 “我啊,一会儿就该接闺女放学了,”陈永禾笑着看了眼表,“刚上一年级,三点半就放学。”他又说:“真快啊。”或许他的意思是小学生放学放得早,也可能是说时间过得太快,或者两者都有――应该是两者都有。 “是很快,”余声笑道,“我儿子都念大学了。” 他纯粹是为了揶揄陈永禾才说这个,结果陈永禾也如他意料中的惊讶,说:“你这速度够快的啊。” 余声这才解释说是养子。陈永禾沉默一会儿,问他:“那你……你结婚了吗?” “没有啊,”余声洒脱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女人。” 陈永禾说:“哦。”他干笑两声,问:“那你也得有伴儿了吧,你条件这么好。” 余声说:“也没有。” 气氛有些凝固,陈永禾只好又长长地“哦”。他坐在自家面馆里,却仿佛自己才是个外人,有些局促地盯着窗外。下午面馆里没有客人,外面闹市区的嘈杂声顺着空气流进来,如同每一个闲适的午后,却又有所不同。陈永禾转过头来,望向余声,讪讪地跟他搭话:“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你怎么想起来d市?” 余声说:“我儿子在这里上大学,d大。” 陈永禾说:“哦,d大很好,d大很好。”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天色渐暗,余声想着晚上的安排,发微信问余宇几点下课,一会儿余宇回信又说晚上临时有课,出不来了。他这谎话有些蹩脚,余声看透却没拆穿。陈永禾见他想要离开,留他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老同学多少年没见了,余声想想,点了头。饭桌上,二人喝了些酒,话多起来,陈永禾喝得多一点,不过余声也没少喝,旁桌都是一边喝一边聊,这就显得他们更专注了,这两人不说话的时候便喝酒,白酒,一人一瓶,自己给自己倒,谁也不忸怩,就是坐在一起喝闷酒。 陈永禾捏着空杯子,怔了一会儿,说:“我家里情况,你知道的。” 余声说:“嗯,你父母都还好吗?” “我妈去世了,走了快十年了,”陈永禾说,“我结婚那年走的,但没等到我结婚。” 余声说:“节哀。” 陈永禾苦笑一声,说:“这么多年了,没哀了,都节完了。” 余声于是说:“节完了好,看得开。” 陈永禾也问候他父亲,余声说:“也走了,前年的事。” “嗯。”陈永禾晃晃跟前的酒瓶,喊了服务员又上了一瓶,重新把杯子添满,这次杯子放在桌子上,他没急着喝,带着醺醺醉意,问余声:“哎,后悔吗?” 余声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但他没回答,反问:“你后悔吗?” “我后悔什么,”陈永禾低头端起酒杯,“我现在也挺好的。” 余声说:“嗯,我也不后悔。” 陈永禾重重叹气,道:“对不起。” “哎,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余声说着举杯,陈永禾会意,跟他碰了一个,一口干了。 陈永禾说:“好,不说对不起,喝酒。” 所有的话都在这酒里了。陈永禾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倒酒的手有些抖。酒倒出来,进到杯子里,然后平静下来,白酒透明,看起来跟白开水别无二致,但蕴含滋味只有举起酒杯的人才知。陈永禾知道,余声也知道。 “别喝了,你喝得太多了。”余声说。 陈永禾没有反应。 余声又说:“喝那么多,还尝得出滋味来吗?” 陈永禾这才抬起头来。 余声又笑道:“舌头都木了。” 陈永禾重重呼出一口气,把酒盅里的酒泼到菜碟里。他又开始长吁短叹起来,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已经不算早了,家常菜馆里,正经来吃饭的早就走了,留下的都是拼酒的,旁边桌的行酒令都吆喝上了,他们这桌就两个人对坐着,只时不时才说几句话,乍看跟这热闹的环境格格不入,然而细品各桌的酒,各有各的忧愁。 “起码我也曾经反抗过。”陈永禾说。 他的声音很快被隔壁桌兴致高昂的谈笑声盖过去,但余声还是听得很清楚。 余声笑了笑,说:“可你还是屈服了。” “是啊,”陈永禾顿了顿,说,“毕竟反抗是年轻人做的事,年纪大了,总要做点别的。” 余声打趣说:“比如跟自己和解?” 陈永禾也笑了,说:“嗯,跟自己和解。”他又说:“哎,别说这个了,你怎么样,怎么还单着?不是吧,你还愁没人追?” 他说起这个,余声自然想起余宇来,惆怅万千:“算是有吧。” 陈永禾八卦起来:“怎么样?差不多就试试呗。” 余声笑笑,本不想多谈,但喝了酒,倾诉欲随着也被勾出来,他停顿一下,说:“不合适。”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什么类型的?” “啊,”突然让余声总结,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一小孩,挺爱黏人的。”他说着又笑了,接着道:“有时候脾气还不好。” 陈永禾也跟着笑,笑得余声莫名其妙,问他笑什么。陈永禾说:“说他脾气不好你还笑,不是有好感是什么?” 余声一愣。 陈永禾作吃惊状:“不会吧,就这样你还没感觉?” “嗯……”余声思忖道,“我一直都是把他当晚辈的,就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啊,关怀吧。” “得了吧!”陈永禾笑道,“没你这么宠的。” 余声突然明白问题其实是出在自己身上,若是余宇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对他又是另一番样子了。这两三年来,说是弥补余宇,倒不是说是为了弥补自己和老余,他只是尽心竭力想去扮演一个好父亲的角色,于是他放大了父亲温柔的那一面,却把严厉藏在身后,可父爱中的严厉和责任恰恰也是亲情中不可缺少的,他和余宇既像是父子,却又不是父子,他想起二人争吵时余宇说他不是爸爸,现在想来,确实如此。他和老余关系紧张了这么多年,日夜的父子斗争中,他早已淡忘了老余作为父亲慈爱的一面,于是他把父亲角色里的温柔抽离出来,加倍偿还给余宇,来弥补自己曾经没有得到的――可老余是他亲生父亲,余宇却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他的到来简直像是突然闯入他的生活,他们从前也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陈永禾见他沉默,问:“怎么了?”他又开玩笑说:“认清自己的心意了?” 余声苦笑,什么也没说。 至于余宇发来的那条临时有课的微信,还真是让余声猜对了,完全是谎话。下午刚好是他和黄薇薇一起上的大课,二人一起回的学校,自然又坐在相邻的位子,下午三节课过后,人陆续走光,余宇额头抵着胳膊,盯着课桌下的手机屏幕发呆。 “你还走不走了?”黄薇薇说,“你不走我先走了。” 余宇说:“嗯。” 黄薇薇又问:“你晚上不是还要和你爸爸去吃饭的吗,用我陪吗?” “不用了,”余宇还是趴在那里,“我也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了,我给他说晚上有课。” 他只跟黄薇薇一个人出了柜,但没说自己喜欢谁,只说爸爸很担心他,这次到d市来,希望她帮忙伪装一下他女朋友,好让他爸爸放心。 黄薇薇站起来,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叹气,拍了拍他肩膀,道了声“再见”。 余宇在这儿坐了好久。他甚至想余声会不会来教室找他,寒假那次他就是非常突然地来了d市,但今天他却没有等来任何人。 余声没有在d市逗留很久,公司还有事务等待他去处理,临走前一晚,余声打电话给余宇说一起吃个送行饭,只有他们两个。那天下雨了,不是很大,但足够冷,明明是春雨,雨滴子却很大,咚咚地敲着伞面,余宇走在去约定地的路上,几次疑心这下的不是雨,而是冰粒子,他伸出手去接,却又着实是雨。温暖的日子没几天,余声走的这天刚好遇到降温,降得很彻底,一夜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冬天。 这不能算是个好天气,但是个很适合告别的雨天。 雨把影子稀释,水洼映出的只有波浪状的霓虹灯光,余宇又走到了十字路口,他要去的那家餐厅就在对面的街角处。他站在等红灯的人群前面,透过餐厅的落地窗,他清晰看见坐在窗边座位的余声。餐厅的暖黄色灯光看起来很温暖,余宇一路走来,身上全是雨的湿冷。随后绿灯亮起,停留在这里的脚陆续前行,只有一双静静停在路边,等着旁人通行。 红灯,绿灯。绿灯,红灯。 他就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余声。一会儿余声给他打电话,余宇接起来。 “你快到了吗?” “下雨了,堵车。” “注意安全,不用着急。我等你。” 余宇注视着余声。 “你别等我了。” “怎么了?” “我可能去不了了。” 说罢余宇挂了电话。 他守在那里,直到余声起身出来,才慌张离开。 更晚一些的时候,余声给他发了自己的航班信息,说他想不想来送他,余宇盯着这条消息过了许久,最终也没有回复。这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里是那片海滩,笑声依旧,涛声依旧,余声也依旧。他们罩在太阳伞下,对视,一言不发。现实中的那天已是黄昏,光线昏暗,但梦中的沙滩上,阳光却是那样地炽烈,伞也没有用,他的汗水已然溻湿了衣衫。突然有水被他背后泼过来,酷暑倏地便散了,余宇回头,阳光刺得他只能微眯着眼睛,他在朦胧中看见一个笑闹着向他泼水的人影,像极了那些充满阳光的日子里的余声。可等他转回头来,偌大个沙滩上又只剩了他一个。 早上余宇醒来的时候,枕头是湿的。 舍友都在洗漱准备去上早课,余宇匆忙刷牙洗脸,换了衣服便往外走。 王小枫在后面喊他:“哎!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吃早饭了?” 余宇头也不回道:“我不去上课了!要是点名,帮我喊个到!” 余声的航班是早上九点的,而从学校赶去机场也要一个多小时,余宇从没像现在这样希望飞机晚点。到了机场,他又只能进到公共大厅,余声大概早就过安检了,他本来不想让余声知道,只打算见面随缘,这下也顾不得别的了,摸出手机便给余声打电话。 电话很快通了,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熟悉且温柔。“怎么了,余宇?” 余宇拿着手机,听见他的声音,咬着嘴唇又不说话。 余声又说:“你说话啊,怎么了?我刚到机场。” 余宇一愣,问:“你没进去?” 余声苦笑,说:“堵车了。”他又问:“今天早上没课?” “没有――不是,有课。” 余声说:“怎么没去上课?” 余宇站在大厅中央,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迅速挂了电话,跑了过去。余声是背对着他的,他还拿着手机,为突然挂断的通话而费解,忽然背后有人撞过来,他还以为是拥挤导致的擦碰,接着背后的人抱住了他。余声皱眉,下意识以为是什么恶作剧,刚想发作,后面突然传来阵阵呜声。 “余宇?” 余声拉住他胳膊,想把他拽过来,余宇紧紧抱着他不撒手,哭得稀里哗啦的。他说:“我骗了你,那不是我女朋友,我喜欢你,喜欢的是你,我还是喜欢你。”他哭着,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不过他翻来覆去就说这几句,余声还是听明白了。 余宇又说:“你是不是讨厌我,觉得我恶心。” 余声无奈,拉着他的手,说:“我没有。” 余宇把脸埋在他背上,哽咽着说:“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余声说:“我真的没有――你转过来,我们再说话,好吗?” 余宇这才松了手。 余声看他满脸是泪,找纸巾给他擦泪,他掏出纸来,看余宇一脸狼狈,轻轻叹气,伸手帮他抹掉脸上的眼泪:“哎,哭什么。” 余宇吸吸鼻子,没说话。 余声动作很轻柔,余宇眨眨眼睛,又想哭。 “别哭了,”余声笑笑,“就这么一包纸,再哭就没得用了。”他深呼一口气,说:“我想过了,也没有怪你,你没有错。”他说到这里停下来,顿了片刻,才接着道:“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余宇立刻说:“那喜欢你呢?” 余声缓缓道:“你当然可以喜欢我。” 余宇呼吸急促,有些语无伦次:“可你是,爸爸――但我不觉得你是,我――” 余声双手搭在他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既然你不想让我当爸爸,就不用叫爸爸了。” “我没有――有也没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余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余宇迷茫了:“那你是什么意思……” 余声拍拍他肩膀,半晌才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就证明给我看吧。” 证明给我看这不是缺爱导致的错觉。直到这一刻,余声依旧抱着这样的希望,或者说他觉得这太过匪夷所思,他也是过来人,对少年人冲动的爱恋总是不能完全信任,若是旁人,他是乐意展开一段恋情的,但对于余宇,他不得不谨慎。 那他对余宇的感情呢?陈永禾的话提醒了他,可他也迷茫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他们早已是对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那个特殊的人。 他这样说,余宇便明白了,应该说是明白也不明白,余声的意思仿佛是同意他追求他,可余宇又不敢相信,生怕是自己会错了意。他心急问:“什么意思?” 余声没有解释,只是说:“就这样吧,我先进去了,不然赶不上飞机了。你是不是还有课,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余宇没有回答,余声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抬起来,最后摸了摸他的头。 “我走了,再见。” 余宇也说:“嗯,再见。” 余声走出去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道:“假期想回家就回来吧。” “嗯!” 余声走的时候,天还有些阴沉,等到下午便彻底放晴了,春天停停走走,最终留在了这个极北的城市。 余宇把上学期没给余声打的电话全补了回来,每天没事就抱着手机给他发微信,对着手机傻笑。王小枫问他跟谁聊天呢这么开心,余宇说当然是对象啊,王小枫张大嘴巴,说你和黄薇薇不是没成吗,你这是网恋?余宇不屑,回他说,是不是没见过异地恋。 他和余声异地是真的,但恋算不上。他们每天都从网上聊天,却又仿佛少了什么东西。四月下旬,班里组织去山上露营,夜里,他们围成一圈坐着,有人起哄说讲鬼故事,余宇嘴上说不怕,但心里是有些发毛的,干脆溜到一边给余声打电话,可惜山上信号不好,他高高举着手机,说话的时候喝进一嘴凉风――倒也不是特别凉,是有些清新的凉,那风很软,拂在他的脸上、嘴唇上,他说话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余声听说他信号不好,一直在四处找信号,提醒他注意脚下,又说干脆不要打了,余宇说不要,他说这个地方很美,希望余声也在这里。 耳机里时不时听不到声音,余宇心急,大声喊:“我希望你也在这里!” 他站在山顶上,声音传出去很远。身后一阵哄笑,余宇这才反应过来,回头,同学笑着问他跟谁打电话呢,大家立刻又笑作一团,余宇不太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余宇本来打算劳动节回一趟t市,结果余声要出差,他只好作罢,等六月份的端午节再走,这样又要耽搁一个月。五一假期里,他只能窝在宿舍里抱着手机给余声抱怨,余声发来一张消息记录查找截图,全是“我好想你”,余宇盯着手机,脸红着又打字上去:我好想你,你想我吗,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想我?余声发了语音过来,他说昨晚失眠,突然想到他,想着想着便睡着了,还做了个好梦。余宇忙问梦见了什么,余声又不告诉他了,说忘了,但好像是个美梦。 余声确实不记得梦的内容,他甚至睡得太好,连自己是否做了梦也不记得。公司一个项目出了些问题,这些日子来,他忙得焦头烂额,不然也不会在假期还出差,不过想到余宇便睡着了是真的,他一想到余宇,嘴角便浮出笑意,这时要他概括余宇,在脾气不好之外还要再加一条爱哭,可不论是盘数他的优点还是缺点,余声总是笑着,又很难定义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感情大概本就是复杂的,尤其是本不相关的两个人,他们可以成为朋友,也可以成为恋人,而到了他与余宇这里,二人却先成了亲人,又似乎不应就这样止步于亲人。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一晃便到了六月,终于等到了端午节假期。虽然只有三天假,但家肯定是要回的,不单要回,余宇还翘了几堂课,把三天假硬生生拉到五天,余声问起来,他就说一天正好没课,另一天老师有事,所以也正好没课。余声到底是家长心态,提醒他学业为重,余宇漫不经心地搪塞过去。夏天不论南北都是一样的热,然而初夏时节,d市和t市的气温差异还是很明显,余宇一下飞机便觉一片热浪扑面而来,若是往常,他必当因这天气发蔫,可归心似箭,他迫不及待要见到余声,而余声已经近在眼前。 这时候余宇也不忸怩了,飞奔过去,抱住余声,余声当然也伸手抱住了他。 余宇急切问道:“我已经证明给你看了,你感觉到了吗?” 余声抱他抱得更紧了。 “那你呢?”余宇又问,“你喜欢我吗?” 余声笑着揉揉他头发:“你说呢?” 余宇心里略有薄底,可还是想听到准确的答复。他说:“我――我不知道,你也证明一下喜不喜欢我。” 余声凝视他许久。他知道余宇此行一定会问他这个问题,至于答案,他从d市回来之后便一直在想――甚至是更之前,在他得知余宇心意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思索故事的结局。少年人鲜活的爱恋实在迷人,余宇事无巨细地向他分享d市生活的喜怒哀乐,又偏偏爱加一句“如果你在就好了”,他每次看到,便不禁感到自己错过了很多,对于余宇,他确实错过了很多,比如他的成长,对于余宇,他又即将收获许多,比如他的未来,他们的未来。余声想的要更多,他深知自己与孙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有余 作者:假装稀巴烂 博远分手的原因,无非是对爱情保持的活力不足,人到了一定岁数,便很难动心了,可看到年轻的余宇,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冲动的余宇,冲动的自己,为爱冲动的余宇和为爱冲动的自己。 他一直沉默,余宇心里不免忐忑起来,找退路说:“啊,如果很难回答的话,明天告诉我也可以!” 半晌,余声才道:“我可能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好。” 余宇连忙解释:“我没有把你想得很好――我又不是因为你的优点才喜欢你的!” 余声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哑然失笑。 余宇不快,以为他是在嘲笑他。“笑什么啊!” 余声微低着头,回复给他的是一个轻轻的吻,印在唇上的吻。 二人分开时,余宇还是懵的。 “我也证明了,证明我也喜欢你。”余声说。 即便是五天的假期,也还是太短了,余宇整日在家里黏着余声,声称自己饿瘦了都是没有吃余声做的菜,余声去厨房切菜,他又使坏一样从背后摸上去,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余声身上。 临走的前一天,他们打算去看看老余。清明的时候余宇没有回来给老余扫墓,这次回了家,想去山上看他,又怕老余看出了他们的事,在天上也要把他们大骂一顿。这天的天气不错,阳光明媚,二人一起爬山,余声说起他刚到t市时吵着回去看老余的事,那次作为考进前二十的奖励,他们来了山上,可下着雨,山路泥泞,余宇还崴了脚,最后是余声把他背下的山。 余宇听着,故意说:“好累啊,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余声说:“年纪大了,背不动喽。” 余宇说:“你才三十多好吗?” “马上四十了,”余声停住脚步,回头对他感慨,“人总会老的。” “嗯,也总会死的。”余宇说。 他们走在坟山上,四处都是坟头,又大抵是阳光太好,聊起生死来,不觉恐惧,也不觉突然,人有生有死,在生死之间,又有爱与陪伴。 到了山顶老余的坟前,余声用火机点纸,余宇站在一旁,吞吞吐吐道:“你说,你说爷爷不会怪我们吧?” 余声蹲在那里,背对着他道:“不会吧,他肯定也希望我们过得好。” 余宇思来想去,觉得若是老余知道了,肯定会大发脾气,可他又是那样一个可爱的老头,最后也会接受他们吧。于是他说:“嗯,也是。” 余声站起来,俯视山下。这里风景很好,虽说是坟山,不过也确实是风水宝地,周围树木郁郁葱葱,又十分僻静,人看了,也跟着心胸开阔起来。 “我们喊几嗓子吧,”余声说着,面朝对面的山头大喊,“你过得好吗,余宇!” 余宇一怔,接着双手靠在嘴边作喇叭状,大声回应:“好啊!我很好!” 他顿了顿,又接着喊:“爷爷!我过得很好!我们过得都很好!” (全文完) 【番外】 今天是2018年4月3日,余声和余宇仍旧在某世界某星球某字母城市好好生活着。 我带着地球上全体读者的问候去拜访了一下他们,并将我们的简短对话记录如下: 我:二位身体怎么样? 他们:我们纸片人怎么会生病呀。 我:过得还开心吗? 他们:当然天天开心啊。 【后记】 写在最前面,我不承认烂尾。 以下内容有些嗦,请谨慎阅读。 《有余》从3月4日开始连载,到4月3日结束,整整三十一天,完结七万字,全日更的新体验。 老实讲,我对这篇感情很复杂。之前的整个寒假,我一直在写一部魔幻题材的长篇,却一直停留在开头,几乎算是整个寒假一直在重写中度过,其实《我们的世界》也是在那个时候当作调剂写的,这篇对我启发很大,同时也让我陷入了写作误区,这是后话。接着开学后,作为复健,我最终决定写一个热门题材,先积攒一波读者,于是有了养父子主题的《有余》(当然事实证明,就算写了个比较热的题材,也还是冷门233)。对于这篇的初衷我从不掩饰,同时这也是我纠结的源头。 我在想人为什么会产生创作的冲动,或者说我创作的冲动是什么,对于我,很多时候可以用表达欲来描述这种冲动,而我对《有余》没什么好表达的,很多读者说这篇感情细腻,其实都是我瞎鸡巴写的,全是瞎编的。虽说小说本来便是虚构的,是编造的,但《有余》的编造中好像又少了个我,然而我是必要的吗?这就牵扯到了《我们的世界》,我说的误区便是这个“我”,对于这个问题,我至今没有思考清楚,但有一点我是确定的,那就是对于我来说,我最注重的是写作过程中我自身的感觉,《有余》没有让我感受到我的存在,所以从我作者的感觉角度看,这是一篇失败的作品。 其实上面说的那一段不完全属实。关于人物中的我,我一般是采用“体验派”风格去揣摩人物心思,也就是把自己当作他,在实际写作过程中,我也曾多次下意识把“他”打成“我”,这跟我对这篇的感受相悖,再说真实,小人物和现代背景给《有余》以真实感,而不是我这个作者给了它真实感,我是这样觉得的。或许是《我们的世界》珠玉在前,首次第一人称的尝试大获成功,让我不敢轻易再去写相同体裁,以及无可避免地把《有余》跟《我们的世界》比较,《有余》完败,我很不爽。 最后简单说一下结尾吧。看似我是冲动完结,其实不然,故事进行到车站告别,已经迎来了全文最后的高潮,文中围绕的两个矛盾,余声与老余,余声与余宇,前者在跟后者的相处中已然释怀,后者也在车站告别章节中达成和解,往后的故事在完结章中也给出了一个结果,所以又回到了后记第一句话:我不承认烂尾。 坑很多,接下来写哪个还没想好,它们的共同点是都很难。 谢谢大家一路追更,下篇有缘再见。 假装稀巴烂 201843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