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江山》 分卷阅读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 ================= 书名: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简介 元幼祺自出生时起便被寄予厚望, 她是天之骄子, 她是大魏最得宠的皇子。 然而,又有几人知道, 她内心深处,不可告人的两大秘事? 一是她的真实性别, 二是对顾蘅的执念。 直到顾蘅决绝而逝,, 直到她终成为大魏天子, 那份执念,已经化作丝丝缕缕的缠绵, 渗入骨血,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这其实是一个女一不离不弃地爱着,女二身份不断变化的爱情故事。 本文he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幼祺 ┃ 配角:顾蘅 ┃ 其它: ☆、第一章 十里醉长安,楚腰舞蹁跹。 不知身是客,桃夭熏绯烟。 暹罗王子昔年游历长安的时候,曾遍观其繁华奢靡,归国之后,午夜梦回总是会忆起当年事,感慨万千,遂写了下这首《忆长安》。 大魏帝京长安城,是这世间一等一的繁华之地。作为这个大帝国的都城,长安城承载着太多的政治与军事意义,它是东方与西方许多胸怀大志的年轻人崇拜向往的所在。然而,在普通人的眼中,尤其是过惯了太平日子的长安人,这里的歌舞升平,尤其是那镐水沿岸的市集、酒肆、诸般店铺,还有那意会得言说不得的秦楼楚馆,才是最令人恋慕的所在。 大魏朝的历代皇帝,不论其个性为何,其为政方针如何,却有一条祖训自太宗皇帝时起便遵循至今上—— 太.祖皇帝当年遗训:大魏乃天下之大魏,朕之子孙,不可学前朝皇帝之迂腐。闭关锁国,贻害深矣! 正因为如此,大魏虽然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但却不是因武力的蛮横而闻名于世,它的强大在于它的包容,在于它的广博。这才是真正的强大,吸引着全世界各国的有志之士朝拜似的来到这个,学习他们想要学习的东西。 凤鸣楼亦在镐水岸边,在这烟花之地却是个别致的存在。 若说酒肆能供人买醉,秦楼楚馆能供风流客买一夕风流,那么这里,则是个风雅的所在。不错,凤鸣楼是一座音坊。 所谓“宫商角徵羽,凤鸣楼中音”,便是赞这凤鸣楼中技艺的。只要付得起银子,不论男女老少,不论官宦苍头,皆可在这里一悦耳目。 悦耳自是不必说的,然何为悦目? 只因凤鸣楼中的音姬、音倌皆为绝色,谁说的只有女子可称绝色? 耳中听着琴、箫、笛、筑、笙诸般天籁之音,眼观着绝色之姿,岂非天大的享受?神仙也似的逍遥,世人大多庸庸,哪个会不爱? 是以,凤鸣楼的生意向来火爆,银子也是大把大把地赚。 不过,赏乐者虽多风雅之士,也有见色起意的猥琐小人,有贪恋音姬美貌的,亦有好男风者垂涎音倌姿容的。但也只是想想罢了,真要是有哪个灌多了迷汤的敢动手动脚,那也得先摸摸自己的项上人头长得安不安稳—— 凤鸣楼的后台,遍观当今大魏朝野,没几个人能动的了的。 谁又能想到,这样大来头的主儿,此刻正懒洋洋地赖在凤鸣楼的某间绣房内。 “还赖在我这里做什么?”凤鸣楼的当家风柔姑娘嫌弃地轻拍着床榻上那人。 锦袍少年不高兴地拧过身子去,以背对她,表示自己不想搭理她,就是不想搭理她。 风柔眼见那双绣纹锻靴的靴底儿在自己床榻的锦褥上蹭上了一条灰道,顿觉肉疼,只好屈尊弯下腰,替他扒下靴子。 少年的双足脱了束缚,立马得寸进尺地蹬着床榻,蜷得更靠里了。 风柔无语地看着那双裹着白袜的脚,怔怔地出了会儿神,紧接着,她就暗暗啐了自己一大口:她只是心疼那褥子罢了,不可是贪恋那“美色”。 良久,少年始终保持着那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风柔看得有点儿心疼,嘴上却嫌弃道:“祖宗!你把我的褥子都压皱了……” 少年终于有了反应,不高兴地一坐起身,拧着眉头,扬声道:“连这凤鸣楼都是本王的!一条褥子算什么!” 风柔看着少年那张俊美的脸,心里先就软了:“祖宗!您大您是天!” 少年顿觉泄气,垮了脸,目光落于床帐上的鸳鸯图,怒从心头起,“刺啦”一声扯掉了半幅,撇在地上:“挂的什么鬼东西!” 他浑身戾气十足,风柔毫不怀疑自己若是此刻说错一句话,他会将自己也一把撕了。可她就是看不惯他这副熊样子—— “你若是有志气,就去抢了顾大娘子来!拿个哑巴物事出气算什么能耐!” 元幼祺正被她戳中了肺管子,火冒三丈,一跃而起,咬牙切齿的:“你敢这么跟本王说话!” 风柔也不是个认怂的主儿,梗着脖子,针锋相对道:“奴婢从来都是这样的,难道王爷今日方知?” 元幼祺一时语结。 风柔紧道:“如何?伤了王爷的脸面了?那王爷干脆也一掌毙了奴婢解气好了!” 元幼祺顿觉泄气,耷拉了嘴角,无力地坐回榻上,垂着头,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柔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他像只受伤小兽似的无助,心里早软成了一汪水,挨着他坐下,轻拉他衣袖,“这事儿还没落实呢,说不准还有回转的余地……” 元幼祺抬眸,湿漉漉的眼睛凝着她。 风柔的心跳骤然停了两拍,出口的话便有些磕磕绊绊起来:“你好好……好好睡一觉,没准、没准就有主意了……” 元幼祺盯着她的脸,这张脸同顾蘅有三两分相似,却和顾蘅大不相同:顾蘅是端庄娴雅的,而风柔,则妖娆张扬得多。 元幼祺的目光有些迷醉,突然双臂一紧,已经环了风柔的腰身在怀中,一旋身,早将风柔压在了身下。 风柔被他一系列动作吓得心都快要飞出来,她知道自己和顾蘅有几分相像,这令她更怕来自元幼祺的亲近。她用力地推阻着元幼祺的靠近:“你看清楚了,我不是顾蘅!”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元幼祺的身体僵住,定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轻叹一声,下一瞬却又搂紧了她。 风柔不明就里,心潮涌动,却一时弄不清他的深意,轻唤一声:“王爷?” “陪我睡会儿……”元幼祺的声音像是哀求。 风柔不忍再问,只小声答应了“嗯”,便由着他抱着自己,浑浑噩噩,黑甜一觉不知睡到了何时。 “陛下!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还望三思啊!”丹墀下,满头花白的右丞相丁奉跪伏在地,字字句句如泣如诉。 “陛下,事关国本,还请三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 思啊!” “陛下,万万不可啊!” …… …… 右相出班力谏,登时便有几名臣子抢出来跟着大声疾呼,倒像是大魏朝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似的。 魏帝元慎凉寒的眸子扫过丹墀下跪伏的几个身影,哼哼,很好!极好!皆是太子一党的人,你们那点子心思,当朕不清楚吗? 他为帝二十余年,极通御下之术,断不会和当朝宰辅针锋相对,只先捻了个软的捏:“李卿,你倒来说说,什么叫事关国本?” 李之焕是御史中丞,谏劝主君是他的职责,他为人素来耿直,听到魏帝问到了自家头上,挺直脊背,高声道:“陛下明鉴!现今太子贤明,对上尽心侍奉君父,对下以德服众臣,为大魏之幸事!陛下却要娶顾氏女为皇后,请问陛下,若顾氏女为皇后,他日诞下了嗣子,又将太子置于何地?” 魏帝闻言,目光愈发的阴寒,“你这番话,又将太子置于何地?将朕置于何地?” 说着,他双眉并立,一掌拍在了龙书案上,“啪”的一声,震动了大殿中的每一个人,人人皆是心惊。 “顾氏女就算诞下了幼子,那也是朕的儿子!也是太子的幼弟!自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李之焕,你存着挑拨离间朕父子的心思吗!其心可诛!” 群臣心头皆是凛然,都不由得为李之焕的安危担起心来。要知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啊! “陛下息怒!息怒!”几个胆子小唯恐被殃及的大臣,已经开始叩首讨饶了。 李之焕却浑然不惧,脊背挺得更直:“陛下所言之罪,臣不敢担。臣只知忠君护民,所言所行皆为大魏安危着想。” “呵呵!”魏帝怒极反笑,“照你说来,倒是朕错怪忠良,是朕的不是了!” “臣不敢!”李之焕道,“还请陛下三思,顾氏女立不得后!” 遇到这么个硬骨头,魏帝也是无语。若不是太宗遗训,不许杀谏臣,他真恨不得宰了这个绊脚的老小子! 君臣正僵持时,旁边又有人出班:“陛下,臣有本奏!” 说话的,正是顾蘅的父亲,吏部侍郎顾书言。 魏帝见说话的是顾氏之父,冷峻的面容稍有缓和,闻言道:“顾卿,有何本奏啊?” 顾书言一丝不苟地向皇帝行罢礼,方恭敬道:“臣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魏帝眼眸微眯,道:“不错,这是《诗三百》中的名句。” “是,陛下明鉴!《诗三百》乃昔日文宣王亲自修订,所言为洞彻世事至明之理。”顾书言依旧一派恭谨。 魏帝听得有些不耐烦,道:“顾卿想说什么?” 顾书言躬身道:“臣想说的是,陛下乃天下之主,臣等为辅主之仆。陛下既有要求,做臣子的必当肝脑涂地完成,方不失人臣之道!” 魏帝听着顾书言所说,越听眉眼越是舒展,待得听到最后,整张脸上都已经浮上了笑纹,忍不住脱口夸赞道:“顾卿果然不负朕之厚望啊!会稽顾氏,果然不失甲姓风采!汝比汝父,更通透了!” 皇帝一意孤行想娶顾氏女,得了其父的顺水推舟,欢欣得无以复加,口不择言,几乎快要将那段陈年旧事当着众臣工的面说出来了。 在场的众臣大多在朝为官至少十余年,对那段不堪回首的旧事都略知一二,闻言无不变色,更有几个忠直耿介的,比如李之焕,已经收拾不住目光,鄙夷地投向顾书言了。 他们此刻心中想的,无不是:这与卖女儿讨好主君有什么区别?跻身甲姓氏族的顾家,竟已沦落至此了吗? 可是,听闻那位顾大娘子素以端贤博学、仪姿翩翩传名于诸贵介之家,竟有这般不堪的父亲吗? 诸臣工各自揣测,顾书言却无动于衷,续又恭恭敬敬道:“陛下谬赞,臣不敢当。臣为陛下臣仆,臣女亦为陛下子民,陛下垂爱,焉有不恭而勤之、乐而往之的道理?” 魏帝脸上的笑纹都抑不住漾开来,畅怀笑道:“朕往时只听闻你做地方官的官声极佳,想不到在这等大是大非之事上,也极有人臣之风范。令朕颇感欣慰啊!” 他之前被差不多满朝文武驳了打算,这会子见到顾书言,几乎要引为知己,遂忍不住又道:“早知如此,朕就该早将你调回京中任用,朕也能轻松不少!” 在场众臣见皇帝都恨不得露出谄媚的模样对待顾书言了,都绿了脸,心里无不惴惴的:如今朝廷诸事安稳,太子长成盛年,诸王也算平静,再折腾出立一个十六岁小姑娘为后的闹剧来,将来还不知有什么大乱子呢! 皇帝任性,他们为了自家的前程、性命,却不能任性。可眼前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的,皇帝正得了支撑,哪里听得下去劝谏呢? 众人正犯愁间,却听顾书言又道:“陛下过誉!臣不敢贪功,不过是忠君爱民而已!” “好!好一个‘忠君爱民’啊!”魏帝击案赞叹,“若众臣工都如卿一般,朕的江山何愁不万年稳固?” 他说罢,也不管旁人如何反应,轻捻颌下短须,道:“既然此事无甚异议,便这么定了!司天监与礼部速择良辰吉日,迎娶新后!” 众臣闻言,脸已经都黑了:敢情我们这许多人,在陛下您的眼里都是摆设? 此时此刻,即便身为三朝元老、历经世事无数的丁右相也沉不住气了。他是太子的外祖父,怎能眼睁睁看着顾氏做大,将来诞下麟儿,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几名太子一系的官员都紧紧地盯住了丁相,只等他决断。 诸王的亲信也多有忍不住要跳出来的。 恰在此时,顾书言又开口了:“陛下,臣还有话说。” 魏帝正在兴头了,无论顾书言说什么,他都觉得好,遂爽快道:“卿想说什么,便说!爱卿放心,将来皇后入主中宫,朕绝不会忘了今日事!” 这已经在赤.裸.裸地许以顾家好处了。可见皇帝想娶顾氏女的心情之迫切。 顾书言却从袖袋中取出一沓薄纸,恭敬奉上:“此是臣女所书,请陛下御览。” “令嫒所书?那是什么?拿来朕看!”魏帝兴致勃勃。 群臣目瞪口呆。 早有当值宦者接过顾书言手中物事,捧给皇帝。 那是几幅娟秀小楷,皇帝看得熟悉,颔首赞叹:“好字!” 他视在场众人为无物,自顾自在龙书案上一一展开,欣赏下去。可只细细看了几行,脸色就变了。 群臣都是极有眼色的,见皇帝面有愠色,纷纷猜测那上面写了什么。 魏帝又草草翻了几页,将几幅字推到一旁,冷着一张脸,向顾书言道:“这些,都是令嫒所写?” “是!”顾书言应道,“臣女自幼遍读经史,于历朝历代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 之兴衰沿革颇有心得,遂写下此书,想让臣呈请陛下,以尽大魏子民的一点绵薄之心。” “好一个尽一点绵薄之心!”魏帝冷哼道,“朕的江山社稷,何时轮到她一个小小女流来评论置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坐着菌会每周更新一次,存稿有限,边存边更。 心急的小可爱可以攒着一起看,但是别忘了收藏评论哇~ ☆、第二章 元幼祺醒过来的时候,风柔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一骨碌身从榻上坐了起来,惺忪着睡眼,盯着之前被自己扯坏了的鸳鸯戏水床帐,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 悠悠绵绵的丝竹声,飘飘袅袅,从廊间飘入了她的耳中,不知是楼中的哪位音姬或音倌正在侍奉客人。突的,于那靡靡绵声之中,几弦琴音铮然破势而出,盖过那靡丽的丝竹阵阵,十分醒人耳目。 元幼祺凝神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得那指法、节奏耳熟得很。继而,她蹙紧了眉头,心中顿时生出不快来—— 那是一曲《凤求凰》,是风柔所奏。 所谓“琴音即心音”,听其琴音可知其心境。这首缠绵的情之琴曲竟让风柔拨奏出了慷慨激昂之态,大有情路之上不顾一切、义无反顾的架势。 元幼祺越听越觉得心烦意乱,她的心碍更甚,那个自懂事起便心心念念的人的影子,无论如何都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且有越思念越刻骨铭心之状。 “小唐!”元幼祺骤然喝道。她必须得做点儿什么,否则她要被闷疯了。 “诶!”随着一声脆生生的回应,一个衣衫利落,长得也颇伶俐的白净少年推门而入。 “九爷,您醒了?”唐喜恭恭敬敬地给元幼祺行礼。 “唔。”元幼祺闷应了一声,挨挨蹭蹭到榻边,俯下.身,伸手朝地板上摸靴子。 唐喜是个极有眼色的,已经抢上前来,拎着两只靴子,替元幼祺套在脚上,又帮元幼祺理了理褶皱的衣角。 “什么时辰了?”元幼祺问。 “还有一刻就午时了,”唐喜殷勤道,“爷,你是不是饿了?” 竟稀里糊涂地睡了一个多时辰?元幼祺摇了摇头。她没胃口吃东西。 “早朝散了吧?”她自顾自地含糊道。 唐喜耳朵灵,立马应声道:“这个时辰,该散了。” 早朝既散了,那件事想来也有了结果了吧? 元幼祺耷拉着脑袋,手指无措地捻着缀在腰间的“卍”字符荷包,字的周围环绕着四只蝙蝠,以及几颗粉嫩饱满的桃子。 这是她满十五岁那日,顾蘅亲手绣了送给她的,说是期望她福寿绵长、一生顺遂安康。 元幼祺其实并不喜欢这幅图案,她希望顾蘅能绣上“双鱼”啊“双蝶”啊之类的,象征着两情相悦的图案,就像齐家大娘子送给七哥的那种…… 元幼祺的心情于是更加不好了,她甩开步子,便往外走。 唐喜自幼就侍奉这主儿,对她的脾气性子了得极是透彻,见她一言不发气势汹汹的模样,就知道不好,忙紧跑几步,拦在了门前。 “爷,咱去哪儿啊?”唐喜笑嘻嘻地陪着笑脸。 元幼祺的一张脸冰得能拧出水来,凉森森道:“顾府!” 唐喜打了个寒噤,他不敢强行阻拦,只得急道:“爷,您今儿还没入宫给贤妃娘娘问安呢!” 元幼祺面沉似水,冷道:“去了顾府,再给母妃问安,也不迟!” 她说着,作势推开唐喜,就要夺门而出。 唐喜吓得汗都下来了,慌忙双膝跪地,死死扯住了元幼祺的袍襟,哀道:“爷!您忘了贤妃娘娘的话了吗?” 自然记得! 从父皇透出迎娶顾蘅的意思那日起,母妃便不许自己私自去顾府。 元幼祺不明白,父皇的年纪比顾蘅长了三十余岁,而世家女子才貌双全者多得是,他怎么偏偏就看中了顾蘅?且照母妃透出的意思,父皇还要立顾蘅为后,入主中宫,态度执拗决然地不可转圜。 而一向疼爱自己的母妃,竟也严厉地命令自己:再也不许私自去顾府! 元幼祺摸不透母妃看出了几分自己对顾蘅不同寻常的情意,可就算抛开那些事不谈,难道她连见一见顾蘅都是错吗?明明她们二人是一同长大的,而顾蘅从来都是对自己好,护自己护到十分的。 思及此,元幼祺更觉得怕了:若是父皇真的不顾群臣反对,执意要娶顾蘅呢?若是顾蘅真的入主中宫,母仪天下,那……那可如何是好? 难道……难道,从此以后,她就要称她为“母后”了? 元幼祺越想越怕,越想越不敢想下去。 她必须,必须马上去问问顾蘅:真想嫁给一个比自己年长三十多岁的男人吗? 如果不想……如果不想,她便问问她:嫁给我可好? 冲动之下,元幼祺一脚踢开了碍事的唐喜,不顾一切地拽开房门—— 却与门外之人迎了个正着。 那人是个四十开外的,微胖的无须男子,面上的笑意恰与元幼祺苍白冰寒的脸色形成强烈的对比。 “九爷!”那人脸上的笑纹更深,一双不大的眼睛笑成了两条缝,正稳稳当当地向元幼祺躬身行礼。 “老奴是奉了娘娘的口谕,来迎您回宫的!”那人道。 “潘福?”元幼祺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她知道她今日怕是去不成顾府了。 这个潘福,是凤仪宫的内监总管,她母妃一等一信任的人。他既来了,便是母妃下了狠心不许她忤逆了。 元幼祺虽然自幼备受父皇、母妃宠爱,但因着那桩不可告人的秘事,她不似寻常被宠坏了的孩子一般,为人处世失了分寸。相反,她做事极有头脑。在韦贤妃的悉心教养下,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当做之事绝不犹豫,不当做之事,绝不做那出头的椽子。她的父皇极宠溺她,也极喜欢她的性子,常说:“九郎最肖朕年轻时候!” 也唯有在与顾蘅相关的事上,元幼祺才会失了分寸,频频冲动。 凤仪宫,原为太子承胤生母,孝敬贞皇后丁氏的居所,乃中宫之居。 丁氏诞下太子之后,便撒手人寰。她是魏帝元妻,又是少年夫妻,诞下麟儿,又是嫡长子,自然毫无悬念地被立为东宫。 因太子襁褓失母,无人照料实在可怜,魏帝便将他托付给了昭阳宫的德妃娘娘李氏抚养照料。这位李德妃,便是御史中丞李之焕的胞妹。她后来诞下了皇五子承平。魏帝感怀她抚养太子之功,待承平也是不错。 但是,这座凤仪宫,自从先皇后丁氏薨后,便一直空置。直到十六年前,如今的韦贤妃有了皇九子元幼祺,位分从昭容一跃而为一品的贤妃,魏帝竟将此宫重新布置,命韦贤妃带着皇九子居住。 后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 来,随着元幼祺的慢慢长大,魏帝不止愈发宠爱她,更将后宫诸事几乎全交与韦贤妃打理。前朝后宫,无数双眼睛眼睁睁看着这母子俩如何荣宠日盛,眼睁睁看着当年貌不出众的韦氏女如今地位等同副后。连老谋深算,为臣四十余载的右相丁奉,都想不通透这其中的缘故。 所以,大魏虽有人人皆知的二十八年的太子殿下,却也有人人皆知的今上最宠爱的幼子九殿下。 自太子起,他们兄弟几人的名字无不以“承”字为序,偏偏到了九殿下这里,生生起了个“幼祺”的名字。魏帝还生恐幼子得的庇佑不够,还给取了个乳名,叫做“宝祥”。可见对其疼爱到了何等地步。 而此时,十六岁的元幼祺,已经悻悻地随着潘福回到了凤仪宫。 “母妃,孩儿给母妃问安!”纵然心中不痛快,她的礼数可是一点儿都不差,如每日问安时一般,恭恭敬敬地跪倒,叩头。 只是这一次,韦贤妃没同往日一般,不等她叩得实诚就令她起身,而是绷着面孔,盯着她袍子上的几道明显的褶皱,厉声道:“宝祥,你可知错?” 作者有话要说:  昂~记得收藏评论啊~ ☆、第三章 韦贤妃闺名婉,今年不过三十四五岁的年纪。她身着妃色宫装,头上的配饰也简单而不事张扬,此刻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元幼祺。 “宝祥,你可知错?”她道。 元幼祺双膝跪着,上身俯着,右手却下意识地抚着垂在袍襟上的宝蓝色荷包,那上面的图案她不喜欢,但因为那是顾蘅亲手所绣,她于是愈发地喜欢这宝蓝色。 “孩儿……不知。”元幼祺垂下头去。 若倾心顾蘅是错,那么她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也错了。 韦贤妃见她右手拇指与食指始终捻着那只宝蓝色荷包上的纹饰,面上的神情更是不快,眼底隐隐有忧色划过。 “堂堂大魏皇子,会稽郡王,竟日日流连于歌榭,成什么样子!”韦贤妃冷着脸道。 竟是为了这个? 元幼祺一怔。她还以为母后是怪她与顾蘅…… 元幼祺暗暗松了一口气,遂不复之前的执拗,恭敬道:“母妃明鉴!孩儿去的可不是寻常的歌榭,凤鸣楼还是母妃为孩儿……” 韦贤妃听到此处,眉心猛地一跳,待得迅速地环视一周,确认此时宫中都是可信之人的时候,方幽幽叹道:“你总是有理!” 元幼祺抬头,看向韦贤妃。 她的眸子晶亮,瞳仁不似寻常人般是黑色或深褐色的,而是呈淡淡的琥珀色。讨好的模样,活像一只乖顺的猫咪。 韦贤妃再次失神,为那双不似魏帝和任何一个皇子的瞳仁。 元幼祺很小的时候就发觉了自己眼睛的颜色与她的父皇和皇兄们皆不同,便缠着韦贤妃问。韦贤妃只得搬出早已经想好了的说辞,告诉她:元氏本为鲜卑族,到了太.祖皇帝建国的时候,才革除旧制,允许且鼓励鲜卑贵族与汉人世族通婚,以壮皇室的声威。 “所以,孩儿眼睛的颜色是遗传自老祖宗了?”当年,幼小的元幼祺顺理成章地得出了结论。 韦贤妃自然说是的。 “难怪,孩儿不像父皇,原来是像老祖宗啊!”小小的元幼祺很善于由此及彼,遂憨笑道,“原来父皇最喜爱孩儿,是因着这个啊!” 当年的韦贤妃全没料到她会做如此联想,呆怔的同时,立时意识到了这孩子想法的危险。自那日起,她不厌其烦地时时叮嘱少不经事的元幼祺“就算你父皇宠你,只需守礼,绝不许与你父皇亲近”。 小小的元幼祺也从母妃严肃的表情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懵懂地点头。 韦贤妃还是不放心,又正色嘱道:“宝祥,你要知道,你与你的那些皇兄不一样……若你父皇或是旁的什么人,知道了你是女儿身,你与母妃,包括你身边侍奉的人,还有母妃宫中的人,以及你外公、舅舅他们,甚至整个韦府,所有人就都是欺君之罪!” 小元幼祺自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和皇兄们不一样,此时又见母妃神情郑重,听到那“欺君之罪”四个字,她更知道事关重大。那四个字,是与性命、声誉、家族等等皆息息相关的。 彼时的她抿紧嘴唇,缓缓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记在了心里。其实,她那时候就极想问问母妃:为什么非要孩儿女扮男装?难道父皇不喜欢女儿吗? 可是,后来的那个小妹妹元令懿的出生,分明证明了父皇疼爱女儿疼爱得无以复加。 这些年来,元幼祺不敢问母妃这个问题,她怕,怕惹母妃生气。 展眼间,十年有余过去了,元幼祺从没问过这个问题,她始终按照韦贤妃要求她做的事去做,唯一的例外,便是顾蘅…… “母妃?”元幼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韦贤妃恍然回神,见她还仰着脸跪在地上,也觉心疼,道:“你先起来吧!” “是。”元幼祺闻言,撑起身体,垂手而立。 她的个头儿已与自己一般高矮,像雨后拔节的青竹,每一日都有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这份守礼恭敬,对自己是,对皇帝更是。是从何时起,这个昔日时时喜欢黏缠着自己的孩子,同自己也生疏了起来的? 是从严命她不许对旁人提及自己的女儿身份的时候起,还是从她幼时偶然贪玩逃了上书房的课,被自己罚抄了整整五遍《帝鉴语录》,抄得小手都肿了的时候起呢? 韦贤妃知道,十几年的岁月中,她已经成了一个“严母”。 母子间,本不该如此的,不是吗?便是太子,对抚养自己长大的李德妃,也是亲昵多过恭敬的。 “你还未用午膳吧?”韦贤妃的语声和缓了许多。 “唔……母妃不用特意准备,孩儿也没什么胃口。”元幼祺道。 “没胃口?没胃口也得吃东西啊!饿坏了身子,是想让母妃心疼吗?”韦贤妃故意板下脸。 见元幼祺不说话了,韦贤妃又道:“饿不饿的,好歹陪本宫用些。” 她说罢,命宫人备膳。 元幼祺诧道:“这个时辰了,母妃也还没用?” “人老了,胃口便弱了。”韦贤妃淡道。 “母妃不老,母妃正值青春盛年,任谁看了,都以为母妃不过花信之年。”元幼祺由衷道。 “呵,就你嘴甜!”韦贤妃笑了,“你都这么大了,母妃能不老吗?” 说话间,宫人已经将午膳呈了上来。 元幼祺瞥过,发现几乎都是自己爱吃的,足见母妃疼爱自己,何等用心! 她心中感动,殷殷地看着韦贤妃眼角上不知何时爬上的一条浅浅的鱼尾纹,道:“孩儿一定好生孝敬母妃,不惹母妃生气,母妃就能一直这样美,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 这样年轻了!” 韦贤妃也是动容,感怀道:“宝祥,你已经很孝顺了!” 她决定暂不提那件糟心事。 母子二人于是各自压下心事,只极力在对方面前表现得轻松些,陪对方好生吃一顿饭。 膳罢,漱口、净手毕。 元幼祺心中有事,有些坐不住了。她勉强陪着韦贤妃说了一会儿闲话,赔笑道:“母妃,孩儿府中还有些杂事要处置,您看……” 元幼祺十五岁开府,御封“会稽郡王”,郡王府就建在离皇宫最近、风水最好的那条街上。地点是魏帝亲定的,府邸规制外面看着寻常,可一旦进入府中,但凡有点儿眼力的都能看得出,这样的规模格局,纵是做亲王府也足够了。 她十五岁就封郡王,在诸皇子中,比当年十八岁开府的济南郡王皇四子元承平还早上三年,怎能不令朝内朝外刮目相看?任谁都知道:今上宠幼子宠得没边儿了。 韦贤妃听她所言,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遂挥退了侍女,只留下潘福一人侍奉。 “府中有杂事吗?”她平静地问道。 元幼祺却已经紧张起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个“是”。 她实不愿对母妃扯谎,可这件事,由不得她不扯谎…… 韦贤妃并未戳穿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王府中的事不好耽搁,朝廷中的事也要多多用心。” 元幼祺心头微紧,颔首道:“是。” 韦贤妃见她模样恭谨,又道:“宝祥,你可知今日朝会上陛下和众臣商议了什么?” 元幼祺的心脏猛缩,强撑着从容问道:“商议了什么?” 韦贤妃养了她十六年,怎会不了解她?心中默默叹息一声,面上依旧淡定道:“陛下已决意纳顾蘅为妃。”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听在元幼祺的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 “纳……妃?纳阿蘅……”她木然地重复着。 韦贤妃见状,也觉难过。但她深知,此等紧要关头,她必须坚持住,宝祥才不致一失足成千古恨。 “是啊,”韦贤妃如同聊着不相干的事,又道,“原本,陛下是想要立顾蘅为后,入主中宫的。可不知那顾蘅是怎么想的,竟莫名其妙地让她父亲呈给陛下一份陈谏。” “陈谏……”元幼祺的整个脑子都是僵麻的,只会被动地接收关于顾蘅的消息。 “不错,就是一份陈谏。陛下读了之后,脸色极难看,并说‘朕的江山社稷,何时轮到她一个小小女流来评论置喙了?’”韦贤妃道。 元幼祺大惊失色:“父皇可……可治阿蘅的罪了?” “没有。”韦贤妃蹙眉答道,心道,只要事关顾蘅,你便失了分寸。这样的女子,便是能娶进门,本宫也是不许她做儿媳妇的! 元幼祺这才大松了一口气,继而颇得意道:“阿蘅博览群书,聪明绝伦,极有见识,她定是写了什么大有见地的文章。” 韦贤妃不以为然,道:“她这般聪明,还不顾陛下的忌讳,也不知是真聪明还是另有所谋!” 元幼祺被她这话引的受了启发,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可是,那件事终究要变成真的了,她没心思继续深思。 “母妃,父皇真的要纳阿蘅入宫?”元幼祺还是不敢相信。 “自然是真的,都已经让礼部选日子了,”韦贤妃忧心忡忡,又道,“所以,宝祥,母妃与你说这些,就是让你趁早……” 话未说完,忽有小黄门急匆匆地跑至殿外。 潘福知是急事,忙迎了出去,很快就折了回来。 “娘娘,御驾正往凤仪宫来呢!已经过了翠微轩了。游总管请娘娘赶紧准备接驾吧!”潘福回道。 ☆、第四章 “宝祥?入宫来给你母妃问安啊?”魏帝步入凤仪宫内,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同起身接驾的元幼祺,意外且高兴。 “是。”元幼祺恭恭敬敬应道。 接着,她便拜倒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魏帝呵笑着,一手拉起她,一手搀起了刚刚参拜下去的韦贤妃,温和道:“又不是朝堂上,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韦贤妃忙含笑着谢了恩。 魏帝自顾自走到居中的位置,坐下,又让他母子二人也在侧位坐了。 “朕午膳后批了几本奏折,很是惦念你,就想着来瞧瞧你。”魏帝说着,手掌轻握住韦贤妃的柔荑。 韦贤妃心思如电,面上却是一派的恭顺安静,由着他轻握了自己的手,温声笑道:“陛下惦念着臣妾,这是臣妾的福分,但还请陛下多以国事为重才好。” 魏帝并不意外,依旧合了她的手在自己的掌中,和颜道:“爱妃真当得起‘贤’字之封号。若阖宫的女子都如爱妃这般,朕的大魏何愁不千秋万代?” 韦贤妃轻轻一笑,温婉道:“阖宫女子自然都是倾慕陛下,盼望着陛下千秋万代的。只是,每一个人的性子不同,表现不同罢了。” 魏帝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嗤一声:“何止是性子不同!还有自以为出身名门恃宠而骄的呢!以为朕拉不下面子来认真责罚她!哼!” 元幼祺听得暗自好奇,心道这是哪宫的娘娘,竟令父皇气恼如此?不过,若论“恃宠而骄”嘛,怕是唯有翠微轩里的那位了。 韦贤妃却似了然于心一般,和婉又笑道:“陛下是天下至英伟的男子,自然是知道的,女子多柔弱细腻,尤其是这后宫之中的女子,就如陛下娇养的鲜花。陛下既为惜花之人,自然是胸怀大度,不与小女子心性一般计较的啊!” 元幼祺侧坐在一旁,听得母妃所言,心中大是不以为然。不过,她自幼时起,便每每听到母妃在父皇面前做此等小女子姿态,却也习惯了。于是,如往时一样,她面上的表情不变分毫。 魏帝听了这番小女子与鲜花的比方,尤其是听得自己成了那“惜花之人”,果然龙颜大悦,开怀大笑道:“朕就是喜欢来爱妃这里,听爱妃说说话,比旁人又是一番滋味。” 韦贤妃敛眉垂眸,似是嗔怪夫君当着自家孩儿的面说出这等闺房之语来。然而,在谁都看不到的阴影中,她的双瞳中腾起两丛火光,极快地,就被她强压了下去。再抬眼时,又是之前的恭顺模样。 魏帝毫无察觉,转脸对上元幼祺,笑问:“宝祥可是陪你母妃用了午膳了?” 元幼祺忙欠身道:“是,儿臣刚刚陪母妃用过午膳。” “你好口福啊!”魏帝由衷感叹道,“你母妃宫中的小厨房,做的吃食最是美味不过了!尤其那松子糕和烩羊肉,真真美味!” “陛下若是喜欢,便常来臣妾这里品鉴。”韦贤妃笑道。 元幼祺则颇觉困惑。这两道菜,她几乎从未在母妃的宫中吃到过,莫非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 ,是专门做给父皇享用的? 此时,魏帝已经打量起元幼祺来。 “宝祥已经十六了,长大了。就是身子骨单薄了些。”他说。 元幼祺自幼入上书房学文,又随着宫中的武师习武,再跟着魏帝信重的带惯了兵的将军习学兵法、骑射,可称得上是文武全才,身体结实健康,可她终究是女儿身,外表上便不及寻常男子壮厚。 她被魏帝一番话激起了少年豪气,爽朗笑道:“儿臣虽比不上七皇兄身高体壮,可若论气力、骑射可不差分毫!” 想到自己那个尚武的七儿子,魏帝也笑了:“七郎粗人一个,不学他也罢!” 他看着元幼祺越发长开的脸,点头道:“宝祥俊秀,很像朕年轻时候的样子,这样极好!” “来来来!为父试试你的气力如何!”魏帝豪气道,说着,已经站起身来。 元幼祺微讶,转头去看韦贤妃。 韦贤妃眼底有隐隐的忧色划过。 魏帝却因着元幼祺的这一看略沉了脸色,佯怒道:“怎么?这点子事,也要看你母妃的脸色吗?” 他素来不喜欢后宫干涉前朝事,更不喜看到他的儿子囿于妇人的眼色,哪怕这个妇人是他儿子的母亲。 元幼祺自幼长在深宫,对他的脾性自然了解几分,闻言,嘻嘻笑道:“儿臣是怕手底下没有分寸,伤了父皇的龙体。” 魏帝笑骂道:“好小子!敢小瞧你老子!” 他说罢,已经伸出了右掌,与元幼祺修长的右掌用力握在了一处。 “朕老了!”魏帝坐回了原处,由衷感叹道,“比不得这小子,正当年轻,一把子好气力!” 元幼祺也坐了回去,抚着微微疼痛的右掌,赔笑道:“父皇是让着儿臣呢!儿臣的指骨,险些被父皇捏断了!” “就你会说话!”魏帝瞪她一眼,脸上却漾着难掩的笑意。 他转脸向韦贤妃道:“朕瞧着宝祥也算是大人了,也该寻摸个德容兼备的贵女,做他的正妃了!不成家,不立业,总也像个孩子似的!” 元幼祺神色微变,她脑中电光火石般急转,突的明白了魏帝今日来的目的。 韦贤妃依旧神色和婉,赔笑道:“陛下所想,正是臣妾所想。” 魏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爱妃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若是有,尽管说出来,管他是哪家的闺女,朕与你们母子去提!” 元幼祺骤然绷直了身体,多年深藏在心口的那个名字几乎便要冲口而出,却被韦贤妃抢在了前面:“陛下深恩,臣妾铭感肺腑!只是,臣妾现下也没有最合适的人选,请容臣妾再细细考较考较。毕竟,这是宝祥一辈子的大事。” 魏帝颔首道:“你思虑得很是周全,且先考量着。唔,京中的世家常有聚会,宝祥也该时时去逛一逛。” 世家聚会,必有各大家族的未婚闺女参加。多去逛一逛,见识见识,没准儿就同哪一个适龄贵女对上眼儿了。 魏帝言罢,话锋一转,向元幼祺道:“朕听说,你总去凤鸣楼玩耍?” 元幼祺一惊。 魏帝却紧接着道:“宫商角徵羽,凤鸣楼中音。那是个风雅地,你偶尔去玩耍听听曲子,也没什么。” 元幼祺方一松神,听魏帝又道:“朕还听闻,那凤鸣楼主是个姑娘家?与你的交情也很不错?” 元幼祺忙正色道:“父皇明鉴!儿臣与那凤鸣楼主,是知音之交,不涉男女之情。” “高山流水觅知音……嗯,知音之交,倒也风雅,”魏帝悠然神往,道,“朕不是迂腐之君,那凤鸣楼主也是个身家清白的,你府中现下连个侍妾都没有,堂堂郡王却也不成样子。你若喜欢她,召入府中做个侍妾,也是好的。” 元幼祺听得目瞪口呆。她对风柔绝无那等旖旎想法,若非风柔的面容与顾蘅有三两分相像,怕是只会当她是下属吧? 魏帝见她这副模样,却误会了,抚掌大笑道:“朕果然慧眼如炬!既然喜欢,收入府中便是!犹犹豫豫的,可不像是朕的儿子!” 元幼祺张了张嘴,实不知该如何作答。 “如此,便这么定下了!”魏帝向韦贤妃道,“终归不过是纳一名侍妾,算不得什么大事。爱妃,你便替宝祥张罗吧!朕还想早些抱到孙子呢!” 魏帝有九子,除了夭折的几个,长大成人的有五个:皇次子,也是嫡长子的太子承胤;三子承柏;四子承平;七子承宣;以及九子幼祺。 五位皇子之中,太子和皇三子、皇四子已经娶妻,太子只有两个女儿,尚无儿子,而皇三子和皇四子则各有一子一女。皇帝如此说,显然是没把几个孙子、孙女放在眼中,足见对元幼祺的宠爱。 元幼祺被这突如其来的婚事惊得不知如何反应,韦贤妃却欠身应道:“臣妾遵旨。” 元幼祺:“……” 魏帝哈哈笑道:“如此,又是一桩喜事!” 韦贤妃听到那个“又”字,暗暗心惊。以她对魏帝的了解,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个男人的套路,她太清楚了! “陛下所说的第一桩喜事,可是那……”她继续扮演他贤惠又善解人意的“爱妃”。 “正是朕要纳顾氏女为妃的大喜事!”魏帝抢道,喜不自胜,像是了却了多年的心愿。 韦贤妃心底一痛,忙敛眉拜了下去:“如此,臣妾要恭喜陛下了!” “哈哈哈,爱妃请起!”魏帝搀扶起韦贤妃,殷切地看着她,看得韦贤妃心中发毛。 “朕还有个打算。”他不错目地盯着韦贤妃。 韦贤妃被他盯得只觉头皮发麻,极力撑住脸上的表情,含笑道:“陛下有何打算?” “宝祥的亲事,现下还没有眉目,朕打算让他沾沾朕的喜气……” “陛下的意思是……”韦贤妃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朕打算,让宝祥代朕去顾府迎亲!”魏帝道。 ☆、第五章 自从魏帝起驾离开,元幼祺跪在地上便一动没动。确切地说,自从魏帝说出那句“朕打算,让宝祥代朕去顾府迎亲!”之时起,她就神思飘忽,不知游荡到了何处去。 幸得韦贤妃替她遮掩,笑劝魏帝去翠微轩看一看染病初愈尚在襁褓中的小公主元令懿,安慰一下“受了惊吓”的丁婕妤,才分走了魏帝的注意力,不令元幼祺的异样被发现。 “看她?哼!没得让朕生气!”魏帝挽了韦贤妃的手,道,“爱妃你忘了她前日如何缠烦你了?” 韦贤妃大度一笑:“小公主病着,丁婕妤为其母,必定心焦。臣妾懂得身为母亲的心情,怎会同她计较?” “嘿!还是你大度!”魏帝赞道。 说着,他凑得近了些,轻声道:“朕今晚在这里陪你,可好?”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 韦贤妃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卷在袖中的左拳紧握,克制着强烈的想要推开他的冲动,她撑着笑容,小声道:“臣妾……身上不大爽利,控扰了陛下兴致,陛下还是去翠微轩安慰一下丁婕妤吧。” 魏帝面上划过一瞬失望,又侧头瞥了一眼呆坐在一旁的元幼祺,脸上立时挂上了好丈夫的笑容,轻轻拍了拍韦贤妃的手,道:“若身上实在不舒服,便传太医来看看。莫要委屈了自己的身子。” 魏帝自认为已经做足了好丈夫和好父亲的姿态,把这母子俩哄得高兴了,此番目的就已达到,遂欢悦地起驾,离开了。 “宝祥……”韦贤妃心疼地唤着元幼祺。 元幼祺的脑子都是麻木的。听到母妃的声音,她茫然抬头,对上了母妃的目光。 韦贤妃的心里又是一疼,强拉她起身,扯到自己的身边坐下。 此时,殿内只余母子二人。 “宝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韦贤妃轻抚她的鬓角,道,“眼下情形,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元幼祺身躯微震,琥珀色的眸子中泛上了无边的痛苦。 韦贤妃叹息:“陛下对顾蘅志在必得,谁人都挡不住的。你不会看不清楚吧?” 元幼祺双眉紧皱。 “他为何特特地命你去顾府迎亲?你可……” “他是要断了我对阿蘅的念想!”元幼祺突然大声打断了韦贤妃的话。 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她正通红着眼睛,不甘心地控诉着,她的亲生父亲狠心夺走了她的心仪之人。 “即便如此……”韦贤妃觉得很痛苦,她深吸了一口气。 “即便如此,你身为皇子,又能如何?”韦贤妃又是一声叹息。 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元幼祺的脑中嗡嗡乱响,盘旋来去的都是这四个字—— 那是她的君父,她身为子,身为臣,又能如何?! 元幼祺豁然起身,拳头用力捏紧得以至于全身颤抖,因为激动,或是因为旁的什么。 “孩儿、孩儿去抢了阿蘅来!” 韦贤妃呼吸一滞,眼中有炽热的光芒跳动。她忙敛眉垂眸,再抬首时,已回复了平素的从容模样。 “你这是孩子话!”她正色道。 元幼祺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一时冲动之下的发泄,她颓然地耷拉着脑袋,无助道:“孩儿也知道这……可是,母妃,孩儿只喜欢阿蘅!就喜欢阿蘅!孩儿自幼就喜欢亲近她,曾经立誓只娶她为妻!孩儿……” 她突的恨道:“若不是陛下横刀夺爱……” “住口!”韦贤妃厉声喝住她,“这是什么所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口无遮拦就不怕祸及自身吗!” 元幼祺自知失言,愧道:“是,孩儿失言了。” 韦贤妃凝着她琥珀色的眸子,心中愈发柔软起来,遂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宝祥,退一步说,纵然不存在这桩事,你以为你就能娶得了顾蘅为妻吗?你的身份,难道,你忘了吗?” 元幼祺抿唇不语,良久,方道:“母妃当年,为何……为何要孩儿女扮……这般?” 她终于忍不住问出来这个埋藏很久的问题。 “要你如此,自然有要你如此的缘故,”韦贤妃淡道,“将来,自会让你知晓。但是顾蘅,你觉得她会接受你的身份吗?” “阿蘅她自幼便与我交好!她对我又是极好的,她……”元幼祺想到了什么,忽的激动起来,“母妃,阿蘅冰雪聪明,说不定……说不定她早就发现孩儿的真实身份了!” 元幼祺说着,双眸中迸射出无限的期待来。 冰雪聪明吗? 韦贤妃暗嗤。她宁愿她未来的儿媳妇是个笨一些的,只要忠心于宝祥,一心爱慕宝祥,能够辅助、照顾好宝祥,便足够了。 什么冰雪聪明的,留着去祸害昏君吧! 她当然不忍心给自家孩儿的一腔热情泼上冷水,她不会去直接指摘顾蘅。她深知,那样做只会更激起元幼祺的反抗,于是她婉转劝道:“宝祥,你生于天家,该当知道的,皇子、宗室娶妻,在意的,从来都是能否对自己有所助益,而不是……你可懂?” 而不是两情相悦。天家子弟,深知贵族世家做亲,最不在意的,便是“两情相悦”四个字了。 此时,韦贤妃按下没说的还有一句话,那便是:至情至性的帝王,有几个得了好下场的? 她不喜,更不肯,让她唯一的孩儿做那至情至性、只愿得一心人的帝王。 “母妃也觉得,痴情很可笑吗?”元幼祺失落道。 “旁人本宫不管。你既为本宫的孩儿,就不能因着这莫名其妙的痴情毁了自己的前程!”此时的韦贤妃,全然不是面对魏帝时候的恭顺和婉。 元幼祺少时调皮,常被母妃训导,这样的母妃,她并不觉得陌生。 “宝祥,你要清楚,你如今的真实身份,若是被人知道了,那就是欺君之罪。纵然抛开这层不提,你身为皇子,敢和你的父皇抢女人,他再宠你,也不会宽恕你!”韦贤妃又道。 心底里的无助,越积越深,渐渐变作了隐隐的恨意,元幼祺咬牙,压低声音愤愤道:“满朝文武都阻拦,几次三番的阻拦,他……陛下还是一意孤行,他……他疯了吗!” 韦贤妃冷笑,她极不肯让自己唯一的孩儿仍对顾蘅痴心,忽道:“顾蘅既有心通过他父亲顾书言递了陈谏上去,而顾书言又在朝堂上极力恳请陛下纳其女入宫。宝祥,你真的以为,顾蘅没有入宫的心思?” 元幼祺一滞。以她之聪明,不是想不到这一点,但事关自己的心爱之人,有些事纵是事实,也是宁可避而不见的。 “顾蘅,且不论她呈上这陈谏究竟存的是怎样的心思,单单就这一举动来看,扪心自问,宝祥,难道你还觉得她是个甘心于闺阁的吗?恐怕,她早就有了入宫的心思了!” 韦贤妃说着,突的面露不屑,森然道:“想不到顾家竟出了这样的女子!” 那语气,仿佛,顾家的女子根本不该是这般作为的。 元幼祺并无心思去细细思索母妃的异样,她此刻心里已经乱作一团—— 所以,阿蘅她根本就是对自己无意? 所以,她一心只想入宫? 那么,那些过往十余年的关心与爱护,又算什么? 她又不是她什么人! ☆、第六章 城外。 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霹雳闪电般疾驰而去,烟尘腾起。马上之人又是狠抽几鞭,狂奔出去三里地有余,方徐徐地缓了下来。 马蹄子“哒哒哒”地敲击在地面上,扬起尘土。那马驰得正在兴头上,却被主人扯住了缰绳,不得不缓慢下来,它于是“噗噗”地打着响鼻,似还有些不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 畅快。 元幼祺轻轻拍了拍马颈,以示安慰。 那马是战马中的翘楚,自出生时起就被严加训导,是极通人性的。被元幼祺安抚了几下,它“唏律律”地昂首叫了一声,四蹄也不像之前那般躁动不安了。 此时,远处腾起了大团大团的烟尘,五六骑疾驰而来。 直到驰得近了,方松缓下来,其中一匹褐色战马越众而出—— “老九!你疯了!跑这么快!”马上的一名身着宝蓝色箭袖的青年男子呼喝着。 他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目间与元幼祺有三两分相像,不过身高体壮,声音也更洪亮,英气勃勃,颇有几分军中男儿的风采。 元幼祺拨转马头,呵呵向他笑道:“七哥,亏你还是从过军上过战场的,跑起马来竟是这般绵软吗?” 这名青年男子正是皇七子元承宣,赵淑妃所出,今年年初刚封了河阳郡王。在诸皇子中,只他与元幼祺的年纪相近,自幼便在一处玩耍,比旁的兄弟更亲近些。 这位皇七子自幼尚武,因着他之前的两名皇子,五郎与六郎都是襁褓之中不幸夭亡,后宫中许多年才有了这么一个皇子,是以魏帝对他极是纵容。不止专门请了江湖上有名的武师教他习武,更亲自延请了几位前朝赫赫有名的统兵将军教他骑射、兵法。 所以,元承宣不仅身子骨在诸皇子中是最结实健壮的,于兵法上的造诣也非旁的皇子可比。 他素来崇尚军中热血忠直,自诩为“真男子”“真汉子”,此时却被幼弟打趣为“绵软”,怎么忍得了? “敢笑你七哥!”元承宣哼道,“你七哥我是看你小,不跟你一般见识!” 见元幼祺仍是不以为然的样子,元承宣道:“老九,你可别以为在军中上过战场的就这水平。哥哥我那是没放开了跑!” 他说着,似是忆起了往事,“在军中若敢跑得这样慢,韦将军还不拿鞭子抽你!” 他曾经在韦舟扬的军中历练,还随军清剿过北边不安分部族聚众而成的军事势力。 “素闻舅舅治军严格,果然这么厉害!”元幼祺道。 韦舟扬是韦贤妃的同母胞兄,被魏帝委以重任,镇守北方边关。 “当真厉害!”元承宣由衷道,“韦将军何止治军厉害,用兵更厉害!北方部族,哪一个不知道‘韦阎王’的诨名?你七哥什么时候能成了那样威风厉害的大将军,才算遂了平生志向!” 他说着,面上满是向往。 “七哥的志向好!”元幼祺由衷赞道。 她随即想到了自己的“志向”,不觉黯然,轻旋马头,缓缓向前行去。 元承宣看着她落寞的背影,皱眉。他回头吩咐两府的随从都远远跟着,自己则紧拍坐骑,追上了元幼祺。 “老九,你今天找我出来,不会就是赛马玩儿的吧?”元承宣小心打量着元幼祺的神色。 元幼祺侧头看了看他,抿紧了嘴唇。 “我就知道,你有心事!”元承宣一拍大腿,“是不是因为顾……” 元幼祺以眼神制止他。 元承宣自知失言,撇了撇嘴,挨近了元幼祺,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父皇也真是的,怎么就铁定了心思要娶顾蘅呢?” 元幼祺何尝不想问这句话? “我听我母妃说,”元承宣继续压低声音,又道,“差不多满朝文武都阻止,父皇偏要一意孤行。” “父皇是天子,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想纳谁入宫,又能……如何?”元幼祺喃喃道。 她在凤仪宫中,在韦贤妃面前,从来都是以真实意思表达自己,但是出了凤仪宫,即便是面对从小一起玩耍长大的亲兄长,她也是有所保留的。 元承宣不忍心看自己唯一的弟弟失落,伸长手臂拍了拍元幼祺的肩膀,大喇喇道:“天下的好女子多得是!老九你又何必在顾蘅这一棵树上吊死?” 他灵机一动,笑道:“我瞧着你七嫂那小妹妹就不错,人也漂亮,性子也和婉,同你极是般配!要不,让你七嫂帮你说和说和?” 元幼祺闻言,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道在你心里,就只有齐家的女子是好女子! 皇七子元承宣其实尚未成亲,不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未来的河阳郡王妃是章国公齐浩然的嫡孙女,名唤齐萱。因着章国公府的太夫人仙逝,齐萱还未出了孝期,是以尚不曾过门。 赵淑妃的生母便是章国公的堂妹,齐萱与元承宣算是表亲,更是青梅竹马自小玩到大的,两个人都好武,很是相得。 “不必劳烦萱姐姐了!”元幼祺忙拒绝道。她生怕以她这位七皇兄的性子,转脸就去央齐萱“说和”那齐家小妹。 元承宣挠了挠鼻子,诸皇子中他和元幼祺向来关系最好,对他这个九弟的拒绝也不大放在心上。想了想,又道:“要我说啊,老九,顾蘅聪明归聪明,美归美,知书达理什么的,我也承认,不过,她未必是你的良配啊!父皇此举,于你而言,也许是件好事呢!” 元幼祺皱眉,回看他道:“此话怎讲?” 元承宣被她森然的目光看得有点儿发毛,定了定神,道:“我听说她向父皇进了一封陈谏,写了许多本朝为政的弊端,连太.祖皇帝都搬出来批驳了。你想,寻常女子,哪一个有胆量做出这等事来?萱萱算是胆子大的了,她敢杀人,却也不敢给父皇进什么谏言。” 元幼祺黯然。关于顾蘅的陈谏,她不是第一遭听闻了。然而,无论是从母妃的口中听到,还是从七皇兄的口中听到,他们的态度几乎都是相同的,即不认同这样的做法,更不认同这样的顾蘅。 “嗯,我听说了,还听说,父皇看后,不大高兴。”元幼祺悻悻道。 “何止是不大高兴啊!简直就是……怎么说呢,若这上书的换随意哪个女子,怕是父皇都会降罪了!”元承宣喟道。 然而,她是顾蘅,是父皇钟意的女人,所以,父皇绝不会降罪于她。元幼祺难过地想。 “老九你想,”元承宣又循循善诱道,“这样胆子又大、心思又深的女子,是你我这样的人,能把控的了的吗?” 元幼祺古怪地歪头看她。 元承宣瞪大眼睛,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得有错?她敢给父皇上书陈谏,胆子不够大?你自幼和她相识,都没摸透她的性子,这心思还不算深?老九,至少她向父皇上书,自荐才学眼界这件事,是你绝想不到的吧?” 元幼祺失落地垂下脑袋,心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认为阿蘅此举是为了刻意彰显才学,甚至在知道天子对自己有意的时候,很有些顺水推舟、自……自荐枕席的意味? 元幼祺心中绞痛,为即将失去顾蘅,更为了相识十几年竟不识顾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 蘅而痛。 却听元承宣又自顾自道:“可顾蘅她再聪明,心思再深,又如何?还不是一切都被父皇看破?可惜她自负聪明,却不了解父皇平生最不喜女子干政,这自负才学的马屁岂不是拍在了马腿上?这就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所以,九弟啊,这样的女子,与你无干系,是最好不过的!”元承宣总结道,深觉自己是个特别称职的好兄长。 元幼祺因着他的这番话,被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段时日,她一心惧怕着从此失去了顾蘅,种种纷乱的消息入耳,也无心思去详细分析,只因关心则乱。 而此刻,元承宣的话却提醒了她,将她惯性思维的思绪引导了另一条路上:阿蘅为什么要呈上那份陈谏? 她认识顾蘅十几年了,顾蘅对她的关系与呵护,自不待言,不然也不会让她牵牵念念,如何都放不下。但就论顾蘅的聪慧和洞彻世事,元幼祺是诸皇子中出了名的早慧,却也在面对顾蘅的时候自叹弗如。 虽然两个人年龄一般,更是同年同月生,顾蘅出生的日子只比她晚了几日日,若严格论起来,顾蘅比她年纪要小,可在读书、做文章、明道理上,顾蘅绝对是碾压她的。 只不过,元幼祺的聪慧之名满朝皆知,而顾蘅一向是低调,不喜张扬的。 更可贵的,顾蘅待人接物的一派从容和云淡风轻,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她很成熟,成熟得像是个历尽世事变迁的长者,偏偏她年轻的姿容,又是那般的动人心魄。 这样的顾蘅,怎么可能不让元幼祺着迷、依恋?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张扬才华、自荐于天子的事情来呢? 纵是退一步讲,顾蘅真的生了那份心思,她难道不会用巧妙的方法?偏偏施展得这么生硬! 以她之聪慧警敏,会看不透父皇的喜好?会无事生非地逆龙鳞? 难道不是吗?她一纸陈谏,父皇虽未降罪,最初的封后打算变成了封妃,这不正表明了父皇对她行为的不满吗! 所以,阿蘅,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元幼祺越想越觉心惊,再也做不到同元承宣心平气和地聊下去了。 她挥鞭,猛抽坐骑,那马“唏律律”一声咆叫,四蹄腾起,向远处的一座小山狂奔而去。 元承宣毫无防备,看得目瞪口呆。他生恐幼弟不妥,忙也紧拍坐骑,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 ☆、第七章 京郊。 云虚观,净室内。 脂玉茶盏被一只白皙的手擎起,玉之白同肤之白,相得益彰。 “这是灵鉴泉的泉水?果然滋味不俗。”说话的女子,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的声音不似这个年龄大多数女孩子般轻灵活泼,反倒沉稳从容。 “正是灵鉴泉的泉水,贫道拢共就携回来这么一瓮。”答话的,是一名三旬有余的女冠。她身着再寻常不过的道袍,面容却清秀平和,看向少女的目光也颇温暖可亲。 少女闻言,莞尔:“道长看重,赏我‘天下第一泉’的泉水泡的茶喝,这天大的福分,我岂能不感恩戴德?” “你啊!”女冠无奈地横她一眼,又道,“现如今,宫里面,朝堂上,为了你,都乱作一团了!你倒是到我这里躲起清闲来了!” 这名少女,正是眼下炙手可热,几乎成为全京城焦点的,顾蘅。 这名女冠,则是云虚观的上座道人,元凌真人。 大魏崇道,上自皇族权贵,下至普通百姓,都信奉三清。 这云虚观是长安城方圆范围内最大的道观,经常有达官贵人甚至皇帝妃嫔来此处进香祈愿,堪称国观。而这位元凌道长,乃是曾被魏帝奉为“国师”的华存真人的高足。其修为学养直承其师,更是被魏帝所推崇,亲口尊称其为“真人”。她常被魏帝请入宫中,请教道法。 谁能想到,这么一位闻名于世,寻常人想见都不得见的人物,竟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相交甚洽? 听了元凌真人的话,顾蘅的嘴角向上挑了挑,似笑非笑的。她的眼中划过讽刺的目光,冷声道:“乱作一团了吗?呵!如此倒也不错……” 元凌真人忧虑地看着顾蘅清雅绝俗的面庞,半晌无言。 这张面孔,因着主人的年纪,还没有全然长开。再过个几年,又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啊! 似是想到了什么,元凌真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顾蘅水色罗裙心口处的衣料上,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她连忙收敛心神,平静了一会儿,才道:“当真决定了?” 顾蘅轻笑,向她道:“道长何时见我不当真了?” 元凌真人眸子一黯。 顾蘅安静地看着她,缓缓道:“道长可还记得那句话?生即死,死即生,无所谓生,无所谓死,道尔。” 元凌真人凛然,不禁坐直了身体,愧道:“是贫道的修行不够了!” 顾蘅和婉笑道:“道长只是关心杂乱而已。” 忽有知客道人急奔了来,在门外禀报道:“上座,有客人求见。” “是何人?不是告诉你们了吗,有人求见,就说贫道正在外云游呢。”元凌真人微微挑眉,心道莫非是京中的哪位贵人来了? 她近几年来,修行日臻,名声日隆,时常有达官贵人求见她,或是求她为家中做法事,或是好道的请她指点迷津。她大多数都婉拒了。 知客道人梗了一瞬,小心道:“上座,那位客人不是求见您的……是吵着嚷着要见顾大娘子的。” 元凌真人微讶,转向顾蘅道:“你如今真是炙手可热啊!想见你的人,都吵嚷到贫道这里了?” 顾蘅了然淡笑,道:“是我疏忽了,只顾着贪念道长的好茶好水,忘了要办一件事。” 元凌真人闻言,很觉好奇:“倒是与贫道说说,是何事?又是何人?” 顾蘅依旧不疾不徐,道:“今日十六,道长可还记得,往常每到初二、十六,我就会来观中叨扰?” “何止是你啊!还有那位小王爷!你倒也罢了,那小王爷每每聒噪得贫道耳根子疼……”元凌真人突的恍然大悟,“那外面吵嚷着要见你的,是……”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道:“外面的,当真是九皇子?” 顾蘅颔首。 元凌真人被噎住,低声道:“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了?还要见他!” 顾蘅很是从容,淡道:“我与她,原就有每月初二、十六之约。我知道她今日必定来寻我,自然会见她一见。” 元凌真人再次忧愁起来:“那九皇子,每每同你在一处的时候,便不停地说,贫道冷眼瞧着,他对你可是……依赖得很啊!” 顾蘅眉眼间透出几许温柔来,缓道:“她本就该依赖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 我的。” “可你现在是天子待嫁妃,只待吉日一到,便要入宫的。名义上,你已经是他的庶母了,怎可再在这等场合私见啊!”元凌真人忧愁道。 顾蘅垂眸,掩下眼中的苦涩,犹自轻笑道:“就当是了她一个心愿吧!” 元凌真人更觉担忧了,“你与他……” “我与她,绝无旁的可能!”顾蘅决然道。 三清殿侧的耳房内,元幼祺气哼哼地鼓着腮帮子,紧紧地盯着款款走来的顾蘅。 纵是气她恼她,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再见到她的时候,元幼祺还是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声:阿蘅穿什么都好看…… 她因着自己脑中的这个念头更气了。 相反,顾蘅则很是从容,仿佛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她走近元幼祺,命随在身后的道侍将托盘放在桌上,又命那道侍退下了。 那名道侍极有分寸,恭敬离开的同时,将耳房的房门一并关紧了。 元幼祺微微蹙眉。 顾蘅淡淡地看着她,素手擎起茶壶,将一只茶盏斟满,送到元幼祺的身前,缓缓道:“‘天下第一泉’的泉水泡的御用‘狮峰’,可是难得。” 元幼祺瞥了一眼碧澄澄溢着香气的茶盏,抿着嘴唇,不做声。 顾蘅不以为意,又轻笑道:“不尝尝吗?” 她姿容翩翩,仿若姑射仙子,这一笑更是夺人心魄。 元幼祺登时失神一瞬。继而,她又拧紧了眉头,不言不语。 顾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落于她汗湿的额角上,凝了凝,又道:“一口气跑了这么远的路,不口渴吗?” 元幼祺见她仍是一副淡然自若、毫无所动的模样,一时气结,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右手抓过那尚冒着热气的茶盏,一扬脖,便灌进了肚腹中。 顾蘅:“……” 只这么一下,元幼祺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茶太烫了,何止烫破了舌头?还像一团子火似的,咕噜噜滚下了喉咙,连肠胃都烧着了似的。 她眼角通红,眼里含着一包泪,却倔强地死命瞪大了眼睛,向顾蘅道:“喝完了!” 顾蘅默然叹息,半晌,方幽幽道:“你别任性。” 元幼祺一滞,过往种种,与当下的一切,一股脑地涌上她的心头。她惨白着脸,恨恨地盯着顾蘅,一字一顿道:“你认为,我这是任性?” “那又是什么?”顾蘅反唇道,“明知已是……如此,何必自苦?” 她这样说着,浅琥珀色的眸子中划过了怜悯。 “明知!”元幼祺高扬着声音,“你却也知道这叫做‘明知’!” 顾蘅暗暗蹙眉。 元幼祺说着,已是不甘心地站起身来,逼向桌子另一侧的顾蘅。 顾蘅没动,只略略仰起脸,安静地看着她的逼近。 “你是不是,也明知,我对你的情意?还如此待我!”元幼祺通红着眼睛,逼得更紧。 顾蘅觉得头顶上,元幼祺的影子如泰山压顶一般侵了过来。 顾蘅敛眉,再次抬眸的时候,眼神中已注满了坚定。 元幼祺被她的目光盯住,怔了怔,便听到耳边有她的声音传来:“你的情意如何,那是你的事。” 你的情意,与我无关。 元幼祺闻言,梗住,接着便疯了一般扯下腰带上的荷包:“那这算什么!我十五岁诞日,你巴巴儿地费了心思缝了这个东西送我,算什么!” “约我每月初二、十六日来此相会,又算什么!”元幼祺大声质问着。 “你若对我无情,一个闺中贵女,时时约我这个皇子相见,又算什么!”元幼祺的声音已近凄厉,还夹杂着道不尽的苦涩。 顾蘅动容,出神地看着元幼祺那张熟悉的脸。 她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幽幽叹息,仿佛穿越了许多岁月,穿越了前世今生的,叹息。 “你与我,缘分不浅,”顾蘅强压下胸中激荡的情绪,徐徐道,“我对你好,是真心想要你好。我愿意倾我全力督促你读书、习学、上进,你不该只是做一名普通的皇子……” 可惜,元幼祺此刻却听不进后面的半句话。她猛然探右手扣住了顾蘅的左腕,无意识地用力,仿佛要借由这个动作,表明顾蘅与她并未疏远。 元幼祺自幼习武,力气不小,这样狠命地攥着,顾蘅只觉得手腕都快要被她捏断了。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表现,反而右掌抚上了元幼祺的面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你好生的,好不好?” 元幼祺的眼泪,因着她这个小小的动作,瞬间溃堤。 滚烫的泪水漫过顾蘅的指尖、掌缘,直没入了她右腕下的袖口内。 “你别嫁给他!”她听到元幼祺带着哭腔喊着。 顾蘅的心被搅痛了。 “你嫁给我,好不好?”元幼祺哀求着,“就算我……你若答应我,什么都由着你……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两行泪水,化作成串的珠子,扑簌簌地滑落下来,顷刻间泡软了顾蘅的心。 然而,她的心,是不能够因此而软下去的。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她的心软下去。 “你记着……”顾蘅艰涩道,声音颤抖。 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咬牙道:“我倾慕的,是你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顾蘅终于出来了 ☆、第八章 “你倾慕……倾慕他?”元幼祺脸上的泪水还在簌簌地流着,她却不管它们,她只死死地盯着顾蘅,试图从顾蘅的神情中寻到搪塞欺骗的痕迹。 “不错!我便是倾慕他,你的父皇,当今的大魏天子。”顾蘅已经寻回了素日的淡定,从容地迎向元幼祺的目光。 “我不信!”元幼祺大声说。她驳斥着顾蘅,又何尝不是驳斥着自己不甘的心? “随你信不信,”顾蘅淡道,“陛下已有口谕传到顾府,迎娶当日,即封我为昭妃,居燕来宫。” 不知什么原因,在说到“燕来宫”的时候,顾蘅的声音明显颤了颤。不过,她定力极强,这个小小的虚弱很快地便被她掩饰了去。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元幼祺泪流满面的脸,语声却不受控地比那张冰冷的脸柔软许多,“今后再遇,还请殿下以庶母礼相见。告辞!” 元幼祺听到“燕来宫”的一瞬,很有些陌生感,却又像在哪里听过似的。她可以确定这是禁中的某座宫殿的名字,却不是所她熟悉的那几处。 她本以为,以魏帝为了迎顾蘅入宫那股子肆无忌惮的劲儿,会将顾蘅安置在那几座位置好、地方又轩敞的宫殿,浑没想到竟是安置在了一个连名字都极陌生的宫中。 她脑中纷乱,又被这不知在哪里的“燕来宫”搅得乱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 中更乱,遂越加没了分寸—— 当顾蘅推开她试图离开的时候,元幼祺不顾一切地扯住了她极像是落荒而逃的身形,又是猛然用力,将她扯入了自己的怀中。 顾蘅是弱质女子,怎扛得住她频频用强?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放开我!”顾蘅低声斥道。 此时此地,她实不愿声张。 “不放!”元幼祺恨恨地盯紧了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怨.色。 两个人离得太近,近得顾蘅能够从那双琥珀色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顾蘅的心,于是被那瞳色刺痛了,一如她初初在镜中发现自己的眸色的时候。 “你想怎样?”她垂下眸,盯着近在咫尺的元幼祺肌肤细腻的脖颈。 即便这种时候,她脑中仍有念头划过,关于元幼祺的念头—— 这孩子已经十六岁了,若是再过上几年,是不是会面对一些足以将她置于死地的可怕麻烦? 元幼祺脑中凌乱,耳中轰鸣,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 她自幼备受宠爱,除了性别的事,她差不多事事顺遂。她文武双全,她姿容俊秀,她是逍遥王爷,父宠母爱,衣食无忧,连手下人都使唤得得心应手…… 曾经,她以为自己这一生,只要能够娶了顾蘅为妻,那么便是足够完美的了。 曾经,她以为她与顾蘅之间,最大的障碍是性别。 然而,现在,当现实以一种残忍决绝的方式展示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惊慌地发现,原来那些都不重要,原来她唯一想的,仍是—— “我想你嫁给我!”元幼祺脱口而出。 是想,不是要;是渴盼,不是强迫。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强迫。 顾蘅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得嘲讽,笑得冷漠,笑痛了元幼祺的心。 “你想?”顾蘅蓦然抬眸,对上元幼祺的眼睛。 “你以为,这世间的事,你想如何,便能如何的?”顾蘅轻嗤道。 元幼祺被狠狠刺激到,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不认识似的死死地瞪着顾蘅清丽绝俗的脸。 同样的一张脸,面对自己,她可以是温情的、关怀的;她更可以是冷漠的、绝然的。 元幼祺突然觉得,这样的顾蘅,太可怕。 “等你什么时候,有资格说这句话的时候,再说出口。”顾蘅意味深长道。 元幼祺脸上的表情一僵,一瞬间,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记住,弱者没有资格说‘我想’。”顾蘅寒声道。 她是被紧紧抱住的那个,她该是弱势的那个,然而,她的姿态、她的言语却不见丝毫的弱气;相反,她只需要几句话,便可以让缘由痛苦无助到极致。 元幼祺扣着她身体的手臂并没有松开,表情却越发地复杂起来,显然,她在思索顾蘅话中的深意。 “所以……你喜欢强者?”元幼祺的嗓子是沙哑的,因为流泪,更因为心绪的颠覆性波动。 “所以,你才会想要嫁给皇帝?因为他才是这天下最有权势、最强大的人,对吗?”元幼祺的唇抖着,泪水却因着这可怖的结论而停止了流淌。 顾蘅闻言,眸子凝了凝,缓缓点了点头,“不错。我倾慕强者。” 元幼祺的呼吸一滞。霎那间,她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被倾覆了,所有的认知,所有关于顾蘅的认知,都在这一刻崩塌,天崩地裂般,毫无留情。 之后,她丧失了言语能力,她甚至快要寻不到自己这幅躯壳的存在了。 然而,她却还是未松开束缚着顾蘅的双臂。 顾蘅与她相识许多年,若说这世间最了解元幼祺的,除了凤仪宫的贤妃娘娘,便只有顾蘅了。 因为了解,所以她知晓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行为,会对元幼祺产生怎样的影响。 “既然你已明了原委,便回去吧,”顾蘅正视着元幼祺,“养足了精神,届时代天子来顾府做迎亲使。” 若说之前顾蘅所言,已经足以将元幼祺的一颗心撕扯零碎,那么,这句话,不亚于又在这堆零碎上点了一把火,将元幼祺所有的理智和期待烧成了灰烬—— “你喜欢强者,对吧?”元幼祺哑着嗓子,呵呵干笑。 这话,听在顾蘅的耳中,有种莫名的怖意。她素来聪慧,隐觉不安,垂在身侧的左手无意识地攥住,左手拇指与食指不安地相搓。 然而,元幼祺接下来说的话,更让她惊慌无措—— “你既要嫁人,就该懂得夫妻人.道之事……”元幼祺笑得残忍。 她说着,突地欺身向顾蘅,笑得冰冷瘆人:“父皇老了,可未必能……呵呵!我却年轻……这桩事上,怕是我比他老人家,更像个强者……” 顾蘅闻言,如坠冰窟。 元幼祺却犹不满足,越欺越近,邪笑道:“如何?想不想试上一试,这桩事上,究竟谁才是强者?嗯,庶母?” 她故意将“庶母”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顾蘅的左手攥得更紧,白皙手背上的青筋因着用力而格外分明。 “元幼祺!”顾蘅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在我赏你耳光之前,马上从我的眼前消失!” 元幼祺呵呵而笑,笑中带泪,苦涩道:“好啊!那么,就请庶母赏我耳光!” 顾蘅咬破了唇,殷红见血,她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元幼祺之口。她既惊且气,当真扬起右掌,向元幼祺的左脸颊抡去。 却在半路上被元幼祺截了个正着—— “我可以容忍你对我做任何事,但是,不是现在!”元幼祺攥着顾蘅的手腕,低喝道。 顾蘅听她言语越发无状,顿有火撞脑门之感,气不平地在半空中与她较劲。 可惜,她这副小力气,怎会是元幼祺的对手? 元幼祺气她言语狠绝,恨她无情绝情,此刻又见她抵抗自己的碰触,心头火炽,发狠般地一手反扣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则紧环着她的腰肢,骤然用力。 顾蘅扛不住她的蛮力,手腕既痛,浑身上下更使不上气力,就这么被她推搡着,抵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你根本就不知道!根本就不知道我这颗心,为了你,有多疼,多难受!”元幼祺抵着顾蘅的身体,双眼通红。 顾蘅整个人完全被她控制住,想动一分一毫都难。出于本能地,她想要痛斥元幼祺的无礼,然而,当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当元幼祺的脸近在咫尺的时候,她仿佛浑身的筋骨都被抽剥干净,她什么都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 她渴盼看着这张脸,又恐惧于看到这张脸。 她狠狠地闭上眼睛,假装这样,就可以忽略掉元幼祺逼近得躲无可躲的气息。 “你连看我,都不愿看了吗?”元幼祺沙哑着嗓子,伤感道。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 顾蘅不言不语,更不睁眼。 “呵!纵是你不愿看我,我也不许你无视我!我也不许你心里没有我……”元幼祺絮絮着。 “你是我的!你迟早是我的!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就算黄泉碧落,就算……你只能是我的!”元幼祺不知是在对顾蘅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或许两者皆有吧? 顾蘅听得清楚,这如呓语般的霸道宣誓,何等熟悉? 誓言又如何?发痴又如何?老天可会有分毫的怜悯? 该走的,迟早会走;留下的,只有无边的苦楚…… 顾蘅喉间一阵腥甜,她倔强地生生咽下了那口翻涌上来的血。她决不允许自己有分毫的脆弱,无论是面对谁。 然而,此时此刻,元幼祺的吻却已经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会虐,顾蘅会步步算计,因为她有她的目的。 温馨提示:注意顾蘅的习惯性小动作。 ☆、第八章 一个不得章法的吻,害得元幼祺憋涨着脸,红得都快要滴出血来。 她于此道,实在是个簇新的新手,浑不知自己做的好不好,或者糟不糟。她只知道,碰触到顾蘅柔软双唇的那一刻,她快活得做神仙都不换,而她的脑子里的所有的想法,都被彼时热烈烈的铺天盖地的火焰烧得干干净净,心心念念地只余下了顾蘅,唯有顾蘅。 然而,元幼祺没机会长久地贪恋芳泽,因为她很不得法地把自己害得快要窒息了。 她于是不得不暂且放过了顾蘅的唇,却贪婪地不肯远去。她的胸口起伏着,快速地呼吸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却毫无遮掩地盯紧了顾蘅的唇瓣。 顾蘅的双眼闭着,并不肯给元幼祺半分的回应。 若说方才,元幼祺初初吻上她的时候,她的身心还在剧烈地抗拒着;那么接下来,当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她的脑海中成形的时候,顾蘅放弃了抵抗,任由元幼祺兴奋而又小心地碾过她的唇。她很冷静,冷静得甚至能够体会得到元幼祺的颤抖,唇的颤抖,和身体的颤抖。 顾蘅幽幽地默默叹息。 元幼祺的紧张与激动,她感同身受。她疼惜元幼祺心里的苦,却也憎恨自己对元幼祺的狠。 此时此刻,顾蘅极想轻轻拍拍元幼祺,让她少些不安与害怕,就像,许多许多年前,曾经对她做过的那样。 然而,最终,顾蘅放弃了这个想法,她再次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掌。她不允许自己因为一时的慈仁,而节外生枝。 “阿蘅……”元幼祺喃喃的,无实质意义地轻唤着顾蘅。 顾蘅闭着眸,不闻不问。 元幼祺痴迷地微微抬眸,对上了顾蘅闭着的眼睛,立时,又被她浓密的睫羽吸引了去—— 它们,就像两把小毛刷子,轻且频频地刷着元幼祺的心,使得她心痒难抑。 面对顾蘅的时候,元幼祺向来缺少理智,她极易沉溺于顾蘅的美好之中。这一次,仍没有例外,她放纵自己,凑得更紧了些,想要吻上顾蘅的紧闭的眸。 元幼祺的气息的变化,顾蘅格外敏感。钟情于一人的时候,内心里是何等的情状,顾蘅更是懂得的。 所以,当元幼祺的唇侵略而来的时候,顾蘅虽然闭着眼睛,心中却是明澈的。 若说之前的急切的亲吻是出于冲动与欲.念,那么此刻元幼祺的举动,则更温情脉脉,更令人心折。顾蘅当真因着这个即将到来的亲近,而僵了身体,呼吸亦急促了两分。 可惜,元幼祺并不懂得。在情.事上,她更是个初出茅庐的,对于顾蘅情绪的细微变化也没有迅速查知的能耐。 而她的动作却停滞在了半路上,脸上的神情透出古怪来。 皱了皱眉头,元幼祺哑声道:“你出血了?” 她说着,忙又将目光专注于顾蘅的唇上。她以为,她初行此道,没有分寸,伤了顾蘅。 其实,那血腥味是顾蘅之前生生咽下的那口翻涌上来的鲜血造成的。 听到元幼祺的质疑,顾蘅大惊。她生恐元幼祺发现了什么,慌忙睁开眼,冷冷地盯着元幼祺,森然道:“够了!” 元幼祺还沉陷在那旖旎的自我陶醉中呢,突闻这一声,整个人都冻住了,无措地看着顾蘅。 顾蘅受不得她这张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脸,还有那副琥珀色的眸子,不自然地撇开脸去,继续冷声道:“你这是欺君之罪!” 元幼祺脑子一热,道:“为了你,便是天大的罪过,我也敢担!” 顾蘅的眼中划过复杂的神色,沉着声音,道:“为了我,你当真什么事都敢做?” “敢!”元幼祺毫不犹豫地应道。 顾蘅闻言,微微动容,敛眸,再抬头时已经下定了决心。她转向元幼祺,眸光幽深,一字一顿道:“后日济南郡王世子周岁宴,宴毕,你敢悄悄来顾府寻我吗?” 元幼祺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喉间不自觉地滚了滚。 “你……要做什么?”她艰涩问道。 若说之前她毫不犹豫地说了“敢”,是一时的冲动所致,那么此时,她终是寻回了往日的聪明。她直觉顾蘅邀她去顾府,还刻意强调了“悄悄”二字,绝不是什么寻常事。 “你只说,你敢不敢吧!”顾蘅不屑一笑,似在讥讽她刚刚夸下海口便退缩了。 元幼祺心中激荡,脱口而出道:“敢!如何不敢!” “那便好。”顾蘅微微一笑,看起来挺满意。 “如此,那便后日见吧。”顾蘅说着,便要推开元幼祺。 元幼祺刚体味过那种旖旎的感触,怎么舍得如此就放开了她?于是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身体,不甘心道:“阿蘅!你……你再陪我、陪我一会儿……” 顾蘅被禁锢住了手脚,却并不妨碍她在言语上鄙视元幼祺:“你已经十六了,不觉得如此情状,太过幼稚了吗?” 元幼祺涨红了脸。好在她在顾蘅面前幼稚也不是这一次了,厚了脸皮道:“我……我舍不得你……” 顾蘅心尖儿泛软,抿了唇,绷着面孔道:“等你何时成了真正的强者,再同我说这些暧昧话!” 元幼祺蔫了,垂了脑袋,落寞道:“阿蘅,我看不懂你……我似乎从没看懂过你……” 顾蘅没言语,静静地看着她。 元幼祺被她盯着看,心里更觉得自己卑微得可以,失落了良久,方低声道:“你不该进那份陈谏的……父皇的性子,你不了解。他、他其实是顶不喜欢女子干政的……” 顾蘅却云淡风轻地笑了。 “如此,极好啊。”她说道。 元幼祺听不懂了,蹙眉道:“你别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万一你……” 一想到顾蘅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便要入宫嫁给自己的父皇,元幼祺心如刀绞。 顾蘅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 却定定地看着她,忽的柔声道:“我自有分寸,你放心。” 元幼祺一滞。她如何放得下心?无论如何,她都是没办法放下心的,除非……除非顾蘅能够嫁给她…… 却听顾蘅又道:“你只做好你当做之事,将来,自有你的结果。” 这句话,元幼祺更听不懂了。 她只觉得一颗心像被抛到了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酸酸苦苦的,还有那么一丝丝几乎看不到的甜蜜。也唯有这一点点毫末的甜蜜,才能让她的心不至于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阿蘅,”元幼祺期待地凝着顾蘅,“其实……其实你还是在意我的,对吧?不然你不会……” 顾蘅却不客气地止住了她的话头儿,道:“这等话,以后不必再说了。” 元幼祺被噎了个正着。 “在意,与不在意,从不是挂在嘴边的。”顾蘅颇有深意道。 她说罢,也不管元幼祺若有所思的神情,指了指元幼祺缀在腰间的宝蓝色荷包,道:“这荷包,你始终随身带着吧?” 元幼祺忙不迭地点头道:“嗯,一直带着的。按照你说的,还有里面的……” “你记得便好。”顾蘅淡道。 元幼祺欢喜她关心自己,讨好道:“你放心吧!那物事,我连母妃都没给看过!” 顾蘅睨了她一眼,暗道我自是知道你听我的话的。只是,她又想到了自己方才的打算,心口一阵生疼,她知道,她是在心疼元幼祺。 “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顾蘅轻声道。 元幼祺犹不嫌热地抱着她,腻着嗓子道:“好阿蘅,让我再抱你一会儿,我、我想得紧……” “不许!”顾蘅冷然拒绝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我又是什么身份?这样成什么体统?” 两个人此刻的身份是最最尴尬的话题,元幼祺不肯碰触,只能捡了那软的捏,遂轻哼道:“管他什么地方呢!我不在乎!” “我在乎!”顾蘅不容置疑道。 元幼祺抿了抿唇,赔小心道:“阿蘅,这里是耳房,并不是三清殿中啊!” 顾蘅却肃然道:“耳房也罢,三清殿也罢,心中奉道,时时便存道心。” 她说着,话锋一转道:“我自幼崇道,你该知道的。” 元幼祺见她认真的模样,既觉认真得极动人心魄,又觉得她执拗得近于迂腐。大魏崇道是风尚,贵女中信奉者更是多而又多,虔诚者亦不少,顾蘅如此,却也算不得如何新鲜。 面对如此认真的顾蘅,元幼祺也不忍心令她失望,正琢磨着如何磨着她两个人再多独处一会儿呢,忽闻门上传来敲门声。 “顾大娘子,”门外传来了之前传话的那名知客道人压低的声音,“一位爷正在急三火四地满观里寻您呢!” 顾蘅不解。 元幼祺却扶额,无语道:“是七哥。他定是寻我寻不到了,才打起你的名号的。” 元幼祺被元承宣拖走了。 顾蘅孑然立在三清殿外,凝着那扇已经空荡荡的大门,脑中回想着元承宣看向自己时候的隐含着怒气的眼神,以及向自己情不由衷施的那个礼,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饶是她性子坚毅,早便有了今日的心理准备,也不免心中难安。 不知何时,元凌真人立在了她的身边,遥遥望着同一个方向,意味深长道:“收手止步方从容。” 顾蘅撇脸看了看她,轻笑道:“何必收手止步?若当真从从容容无所挂碍,便不是人生况味了。” 元凌真人悲悯地望着她。 顾蘅释然莞尔道:“总是要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有些事决定了,便是要义无反顾地做下去的。心中究竟如何,随它去吧!” 自己的心,旁人的心,疼便任由其疼,不安便任其不安,她都不会止步的。大不了,一死而已。 元凌真人自知劝不得她,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下陪着她多看看这人间风景了。 顾蘅伫立良久,突地开口道:“道长,央你再帮我做场法事吧。” 元凌真人疑道:“法事?上月不是刚做了的吗?” 顾蘅轻轻摇头,道:“不是那个,这一回,是平安法事。” “这回是为活人做的?”元凌奇道。 她旋即明了了:顾蘅心中有心碍,唯有如此,才能让她心中的不安与愧疚稍稍减少些。 “好。贫道答应你就是。”元凌真人爽快地答应下了。只是,她看向顾蘅的目光,越发的悲悯起来。 回城的路上,元承宣的坐骑始终不离元幼祺左右。 他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元幼祺的神色,见幼弟并没有预想中的歇斯底里,心中稍安,却也很有些忐忑。 “老九?你……没事儿吧?”元承宣探问着。 元幼祺摇了摇头。她脑中仍旧盘旋着云虚观的耳房中,顾蘅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最后,顾蘅抛出来的那件事—— 后日宴散,悄悄去顾府一见。 若非顾蘅提醒,元幼祺都忘记了四哥要给幼子办周岁宴的事儿了。 “七哥,后日淳儿的周岁宴,你也去吧?”元幼祺岔开话题,问道。 “当然去啊!”元承宣道,“萱萱也要去呢!” 什么时候都不忘了你未来的媳妇!元幼祺暗翻白眼。 元承宣眼珠儿一转,拨马凑近了元幼祺的坐骑,挤挤眼睛道:“我听说,四哥请了不少人呢!太子哥哥和嫂嫂也去!” 四哥自幼和太子一同长大,他的儿子周岁宴,太子自然是要去的。元幼祺心道,口中却“嗯”了一声作答。 元承宣见她兴致不高,又引她道:“萱萱说,她要带齐家小妹也去散散心去!” 元幼祺古怪地斜他一眼,已经猜到他正在打什么主意了。 元承宣见状,脑子转了转,又道:“听说韦府也派人去。你说会不会是你表妹韦臻呢?” 元幼祺深深觉得自己的七哥已经想给自己找媳妇想疯了,撇了撇嘴道:“那是四哥儿子的周岁宴,又不是京中贵女的茶会,韦臻去凑什么热闹?” “哦,是我疏忽了。”元承宣失落道。 齐萱与他已经订了亲,名义上便是河阳郡王府的人了,她带着胞妹去庆贺,完全说得通。可韦臻一个未嫁女,冒冒失失地来给庆贺,礼节上可就说不过去了。 没把幼弟的终身安排出去,元承宣很无聊地在半空中转了转马鞭,又闷声道:“太子哥哥也罢,四哥也罢,兄弟们相见,总是好的。偏偏,这样的场合,老三也去,真是烦人得紧!” 三皇子元承柏自幼好斗狠,对太子、对四皇子和元幼祺都还过得去,唯独与元承宣不对盘。两个人几乎见面就掐,甚至当着魏帝的面都能因为某件事吵嚷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 起来。也因着这个,两个人被魏帝斥责了好几次。 元幼祺其实也是不大喜欢这位三皇兄的,不过都是表面上的兄弟情分,勉强应付罢了。 元承宣突地想到了什么,嘻嘻笑道:“老九,你还不知道吧?咱们的丁婕妤娘娘可算是升了官儿了!” 元幼祺不解地看着他。 “你怕是都还不知道吧?早上父皇刚给的恩典,封了令妃。”元承宣边说边觉得好笑,“我听我母妃说,老三当年出生的时候,父皇随便指了翠微轩外面的一棵柏树给取了名。老三都当了爹了,丁婕妤还是丁婕妤。偏偏赶上咱们的小妹妹令懿百日了,父皇一高兴,封了妃。当年她没沾到老三的光,如今倒是沾了小妹妹的光。父皇倒俭省,干脆图省事就拎了个‘令’妃封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元幼祺这些时日里一颗心都只挂着顾蘅,宫中的风吹草动都没心思去理会。如今听了这样的故事,心中颇为震撼。 她一向认为父皇只喜欢皇子的,而今,却因为丁婕妤诞下小妹妹,母凭女贵封了妃,连封号都是小妹妹的名字……谁说父皇不爱女儿的? 她于是又联想到了自身—— 若没有母妃的隐瞒,自己才是大魏的长公主吧? 那样的话,是不是会得到父皇更多的宠爱?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顾蘅虔诚奉道,与她曾经的身份有关。 ☆、第十章 十八这日,是济南郡王世子元淳的周岁日。 元幼祺一如往常每日,早早地起来,在庭院之中练了两趟拳,舒展舒展筋骨。她打算着用过早膳之后,便携了贺礼去济南郡王的府上。 济南郡王元承平是魏帝第四子,他的生母李德妃,便是当日在朝堂上当着群臣的面顶撞魏帝的御史中丞李之焕的胞妹。太子元承胤也是李德妃亲自抚养长大的,是以,元承平与太子的情分和旁的兄弟相比,又是不同。 朝堂上下,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济南郡王连同李妃母族,皆为太子死党。李氏和太子的外祖家丁氏,二十余年来死死护卫着太子的地位,对所有敢于觊觎未来帝位、可能威胁到太子位置的人,皆不留情面。 元幼祺与太子一党素无深交,只因为她是诸皇子中最小的,几个兄长虽然暗地里各有各的门道儿,但至少明面上对她都颇为亲近。元幼祺便也照着幼弟的本分与他们交往。 练罢拳,唐喜早殷勤地递过了热面巾来。 元幼祺接过面巾,抹了抹面颊上的薄汗,方要沐浴更衣,然后用早膳的,突有人来报:“风柔姑娘病了。” 风柔病了?元幼祺暗诧,心道三五日前见到她不还好好端端的吗? 自从那日在凤仪宫中,魏帝提了让她纳风柔为妾室充实王府的话头儿,元幼祺对于风柔便有了一些心碍。 她过去隔一两日便要去一趟凤鸣楼,在风柔那里听听曲子,再听听风柔禀报的各路消息,顺便再睡一觉的,如今也没这份心情了。 风柔对自己的心意,元幼祺是知道的。可风柔偏偏同顾蘅长得还有几分相像,这便很恼人了。 元幼祺实在是想不明白,当初母妃为什么要为自己选了风柔做亲信来经营凤鸣楼。莫非是因着风柔这张脸长得很讨人喜欢? 思及此,元幼祺暗自打了一个寒噤—— 想想母妃对顾蘅是何等的态度吧!她会喜欢风柔这张脸?才怪! 元幼祺打消了脑中冒出来的念头,询问来人风柔的病体如何了,可曾延医用药什么的。 那人规规矩矩地回答了,所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说“风柔姑娘总嚷着头疼”。 元幼祺撇了撇嘴。以她对风柔的了解,这句话的潜台词便是“须得王爷来安慰一二,头疼方能缓解”。 好歹风柔也是自己得力的亲信,这些年经营支撑着凤鸣楼,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这点子请求,总不好假装听不懂吧? 元幼祺于是想通了。她也不用早膳了,带了唐喜和几名随从,携了给四哥的贺礼,先奔凤鸣楼而来。 风柔其实只是染了一点儿小风寒,并没有什么大碍。 她已经整整四日没见到元幼祺的人影儿了,心里似猫抓了一般的不踏实。加之前日染了些小病,心里便更不自在,禁不住使出了平素最瞧不上的“庸妇的手段”,大清早便派人去王府知会自己病了。 派去的人前脚领命去了,紧接着她就后悔了—— 元幼祺心不属她,她焉会不知?如今又出了顾蘅的事,想来元幼祺也是心烦得很。自己身为下属,身为朋友,不能替她分忧解困,反倒耍起了小女子的心思,恐怕只会让她觉得更缠烦吧? 风柔一面想念着元幼祺,一面又嗔怪自己做事心里没成算。正矛盾着的时候,侍女来报:“王爷来了。” 风柔几乎是一骨碌身从榻上坐起来的,浑然忘记了自己连头发都没好生梳过,外衫都未来得及穿,便迎了出来。 元幼祺早命一众随从候在了门外,她自己只带了唐喜一人进入了凤鸣楼。 初看到风柔这副模样的时候,元幼祺的表情颇为古怪,又见她脸色很是不好,抿了抿唇,并没说什么,便自作主张地吩咐侍女,道:“本王还未用早膳呢,让厨房准备去!” 风柔闻听,自然知道元幼祺赶着来看自己,连早膳都没用过,不由得面有喜色,忙不迭吩咐侍女去厨下安排。 元幼祺也不啰嗦,自顾自踱进了风柔的房间。 元幼祺来风柔这里来得惯了,堪比自家,也不客气,一撩袍襟便坐在了绣墩上,又让风柔也坐了,遂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脸色不是很好,”元幼祺道,“郎中来看过了吗?” 风柔见到她,心中正甜蜜着呢,她问什么便答什么,遂道:“郑郎中来瞧过了,开了几副汤药,正服着呢。” “郑郎中?义仁医馆的那个?”元幼祺蹙眉,“他医术不成!我让唐喜请范朗来!” 范朗是大魏当今杏林中最知名的才俊,他不到四旬却已是太医院的副院首,在一众须发花白的供奉中堪称一枝独秀。他暗地里亦是凤仪宫的亲信,韦贤妃与元幼祺的平安脉,每次都是他来请的。 风柔哪里想得到自己这小小病症竟要惊动范朗?忙阻止道:“王爷,区区小病症,当真不用劳动范供奉大驾的!” 不过,元幼祺能如此在乎她,她心里更觉得甜蜜了。 元幼祺闻言,也不强求,复又打量起她,揶揄道:“头也不梳,大衣衫也没穿的,知道的是你卧病在床,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倒屣相迎呢!” 风柔大窘,讪红了脸道:“是王爷没礼数,闯了民女的闺房,如何还怪起民女失礼了?” 她本是反诘元幼祺的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 调侃的,不料,无意间戳中了元幼祺的心事。元幼祺登时联想到了今日与顾蘅之约,脸上登时现出复杂的神色来。 她干笑两声,算是应付过去了风柔的调侃。 恰在此时,早膳已经备好,流水价地端上桌来。 元幼祺眼风扫过,便发现桌上的吃食几乎样样都是自己爱吃的,不由得默默叹息:这世间,也只有母妃和风柔,总是记着自己喜欢吃什么。而那个,最想让她记挂着自己的人,怕是没有心思琢磨这些吧? 她心里想的是,总是那么大,大得遥不可及,更琢磨不透…… 元幼祺又为自己无法追赶上顾蘅的心思喟叹了一回。 见到心爱之人,风柔便极高兴,哪怕这人此刻很有些心不在焉,她都可以忽略不计。她于是撑着病体,为元幼祺布菜。 元幼祺一边频频动箸,一边道:“你是病人,且歪着去,不用管本王。本王也不是第一遭来你这里。” 风柔从善如流地陪坐在一旁,一双柔媚眸子始终不离开元幼祺的脸。 这般用饭,也够尴尬。元幼祺暗自撇嘴,抛出话题,道:“近日可有什么新鲜热辣的消息?” 风柔挑了挑眉,揶揄道:“什么消息能比关于顾蘅的更新鲜热辣?” 元幼祺停箸,拧着眉头撇脸瞧她。 风柔自知失言,却忍不住心底翻上的醋意,自嘲道:“罢罢罢!小的不敢触王爷您的霉头!” 元幼祺轻哼一声,继续用饭。 风柔目不转睛地凝着她,不知何时单手支了下颌,眼中有流彩光芒闪烁不停。 元幼祺一颗心记挂着顾蘅,初时只顾着低头用饭,冷不防一抬头,对上了风柔潋滟的双眸,不由得一呆—— 风柔此时头上的一瀑青丝只松松地挽了个髻,几缕碎发随意地缀在鬓侧;面容有些病气的苍白,却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她的中衣外只穿着贴身的衣衫,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显露无疑…… 莫名地,元幼祺的脸颊飞红,慌忙垂下眼睛,把一大块鱼肉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心里犹絮絮着:鱼生火,肉生痰……定是鱼肉吃得太多了! 她心里碎碎着,口中却嫌弃道:“也不嫌冷!怪道染了风寒!你是三岁的娃娃吗?都不懂得添衣服的?” 风柔觉得她这副羞涩又别扭的模样,简直可爱到了极致,登时觉得心里像炸开了一个漂亮的焰火,璀璨明艳,心花怒放。 她于是忍不住挨蹭到了元幼祺的身边,依旧拄着下颌,专注于元幼祺的侧颜,柔声道:“王爷的凤鸣楼建得又漂亮又暖和,风柔怎会觉得冷?” 元幼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弦外之音,更觉得无语了。 “若说到这病症嘛,”风柔幽幽道,“郑郎中倒是说了,着凉是小,主要是忧思太重,伤情所致。” 她呵气如兰,害得元幼祺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躲开了小半个身子,警惕地睨着她道:“本王方才就说,那姓郑的能有什么医术?江湖郎中,只知道骗人钱财!” 风柔失笑,也不再强凑上前招她厌烦,而是仍定定地瞧着她,轻启红唇道:“罢了,王爷说他是庸医,他便是庸医吧!” “不过,”她突的话锋一转,又道,“若是贤妃娘娘觉得风柔忧思太重,伤了情呢?” 元幼祺听她提及母妃,一颗心立时悬了起来,警觉道:“母妃说什么了?” 风柔见她如此,心里有些落寞,仍强压下杂乱的心绪,又道:“昨日,贤妃娘娘着人传了话来,让风柔准备准备……” 她说罢,忽然住了口,似笑非笑地凝着元幼祺。 元幼祺心中划过极不妙的预感,圆了眼睛道:“准备、准备什……什么?” 风柔舒颜笑了,道:“王爷紧张什么?会稽郡王府中多一个替王爷经管俗务的人,总不是坏事吧?” 元幼祺呼吸一滞,放下筷箸,一把扣了她的手腕,肃道:“你说的,是何意?” 风柔由着她捏着自己的手腕,一双妙目仍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缓缓道:“贤妃娘娘说,陛下已经传了口谕,让王爷月底便接风柔入府,给王爷做侍妾。” 元幼祺闻言,如遭雷击。 ☆、第十一章 元幼祺抵达济南郡王府的时候,除了太子夫妇,众皇子、宗室、贵戚等客人皆都到齐了。 主人夫妇尚未来得及迎出来呢,元承宣倒抢先跑出来迎接元幼祺了。 “老九,你迟到了!”元承宣大喇喇地揽过了元幼祺的肩膀,一副哥俩儿好的架势。 相比之下,元幼祺的表情可比他镇静得多。她神情平静地“嗯”了一声,问道:“太子哥哥和三哥都到了?” “太子自然是压轴的啊!”元承宣说着,继而鼻孔中哼了一声,“凑热闹的事儿,你啥时候见老三落后过?” “老七,你说我什么呢!”一把子凉森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元承宣闻声,眼角挑了挑,向那声音的主人道:“哼!小弟能说什么?自然是说三哥的好话儿了!” 说话的,正是皇三子琅琊郡王元承柏。他与元承宣素来不睦,两个人随时随地地起争执,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三哥!”元幼祺循着礼数,向元承柏行了礼。 元承柏微微一笑,道:“几日不见,九弟又长个子了!” 元幼祺亦是客套道:“不知令懿妹妹的病,可大好了?” 元承柏听对方提及自已那个刚出生不久便极得宠的同母胞妹,脸色僵了僵,以笑遮掩,道:“已经大好了。劳九弟挂心!” 凤仪宫与翠微轩素无交集。非说有交集的话,那也是曾经的丁婕妤,新晋的丁令妃每每触凤仪宫的霉头。 虽是如此,对于那个刚出生的小妹妹元令懿,元幼祺还是极喜欢的。 紧接着,便有脑子伶俐的宗室、贵戚等迎了出来。 元幼祺是魏帝最宠爱的皇子,这件事朝堂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加上其背后的韦家的势力,多得是各存心思者着意攀附。 元幼祺于是与他们彼此厮见了,一同入内。 元承宣依旧挨着她走着,斜了一眼不远处脸色颇不好看的元承柏,压低声音道:“嘿!老三活了二十五年,都没得父皇半点儿的在意。小妹妹刚降生才几个月,就得了父皇这样多的照拂和恩宠……哈哈!你瞧老三那张脸,绿得可以!” 元幼祺嘴角微抽,心道七哥你也忒幼稚了些吧?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三嫂也来了吧?” 元承宣睨了她一眼,直觉她心情似乎不大好,顺着她的话头儿道:“自然来了啊!待会儿太子哥哥和嫂嫂也一同来的……”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道:“兄弟几个,可都是有家室的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 了!只差你了,老九!” 元幼祺正被戳中了心事,之前在凤鸣楼从风柔口中听到的母妃的传话登时翻了上来。她木着一张脸,只觉得什么好心情此刻都荡然无存了。 太子和太子妃未到,众人亦不敢开席,遂各自叙话。 元幼祺见过了四哥四嫂,命唐喜呈上了贺礼,又抱着元淳逗弄了一会儿。兄弟间说了会儿客套话,便再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了。 她与她的这位四哥实在是没什么太多可聊的共同语言。 元承平亦觉得气氛尴尬,呵呵笑道:“太子哥哥还未到,九弟喜欢热闹,便在我这园子中逛上一逛吧,如何?” 他突的露齿一笑,道:“后花园中诸位女眷闲坐着聊天呢,我与三哥和七弟都是有家室的了……” 言外之意,有家室的人,不好跟女眷们一处凑,他不能陪着元幼祺逛后花园了。 元幼祺听了他的话头儿,便知道他这也是要帮自己牵红线的意思,脸色便有些白: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恨不得她快点儿再快点儿娶了媳妇儿?却从不问问她,究竟想娶谁? 她自幼被韦贤妃教养得极好,尤其是这份真意不外露的不动声色功夫,更是被韦贤妃着力培养。在顾蘅面前她会失态,在凤仪宫她会流露几分真实的模样,在凤鸣楼她会偶尔撒脾气,那是因为她在心底里信任顾蘅,信任母妃,以及信任风柔。但是,对待旁人,她脸上的面具从来遮得严实。 “多谢四哥好意,小弟这便去瞧上一瞧,”元幼祺于是笑道,“听说四哥前儿请了工匠新布置了园子,小弟还真是挺好奇的。” 元承平闻言,也很高兴,遂唤来了贴身信任的宦侍,吩咐他“好生跟着九爷”“用心伺候着”云云。 一众女眷,由济南郡王妃丁氏引着,在后花园中喝茶聊天瞧风景。 元幼祺刚饶过一道回廊,便远远地听到了女子的谈笑声声。她脚步一顿,有些迟疑了。 那在前方带路的年轻宦侍是个极有眼色的,见状,忙赔笑道:“是咱们王妃,和众位亲眷家的堂客,皆是九爷您熟识的。” 言下之意,并没有什么男女妨碍的。 元幼祺微微点头,又迈步朝里走去。 元承柏之妻扈氏,是个眼尖嘴利的,她一眼瞥见远远走来的元幼祺的身影,“扑哧”先笑了:“瞧咱们家老九!这身衣裳,倒像是个新郎官儿似的!” 她这么一嗓子既出,左近的女眷皆将目光聚集了来,投注在了元幼祺的身上。 元幼祺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因着今日庆贺元淳周岁,是件喜庆事,她特意穿了一件簇新的绯红袍子,上绣着流云暗金纹,衬上她俊秀的五官、挺拔的身形,赫然便是谪仙童子一般的翩翩美少年。 见她这副模样,已经有尚未出阁的几位年轻贵女不由得抿了唇,红了脸,敛下眉去。 “三嫂说笑!”元幼祺尴尬道。 元承平之妻,出于丁氏一族。丁家擅长出宰辅,家教极好,丁氏自然也是个端方内敛的,见此情景,忙笑道:“九弟难得过府来,便请随意些吧!” 元幼祺脸上的热气方散了些,拱手道:“多谢四嫂!” 她既为男子,就没有混在女眷堆里的道理,原本想着应付两句就撤开的,却不料扈氏不是个省心的。 扈氏滑了一眼不远处捻着一朵牡丹垂眸不语的齐家小妹齐菀,掩唇嬉笑道:“齐三姑娘今儿穿得好,和咱们家老九倒像是……” 她以帕掩唇,不再说下去了。 众人闻言,目光皆又集中到了齐菀的身上。但见她穿着妃色罗裙,上绣着鹊跃枝头的花纹,与元幼祺的绯袍岂不像是一对儿的? 素来女人家最喜欢讨论这种事的,眼前现成的话头儿,一众女子凑在一处,怎会不叽叽喳喳地聊起来? 此情此景,被牵出这话题来,有人已经或是目光复杂,或是偷偷摸摸地来回打量着元幼祺与齐菀了。更有甚者,听了扈氏的话,已是忍不住窃笑起来。 饶是齐菀大家闺秀修养不俗,也禁不住这样的调侃。她的脸羞成了一块红布,连带瓷白的脖颈都通红了。她求助地看了几眼自家长姐齐萱,又忍不住偷眼去看元幼祺的反应。 齐萱同元承宣堪称夫妻一体,也极厌恶元承柏夫妻二人。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扈氏此举是冲着自己和元承宣来的。 她素来对幼妹好,怎会任由幼妹清名被染还坐视不理? 可是,不待她开口呢,元幼祺却先道:“三嫂玩笑了!三嫂没听说过‘少年爱颜色’吗?三嫂少年时,想来也与弟及在场的诸位一般,喜欢鲜亮颜色的衣衫吧?” 扈氏一张笑脸登时冷了下来。元幼祺此语无疑在寒碜她年纪大了,撑不起鲜亮衣衫,更不懂得少年人的心思。 她其实如今不过才二十出头,这种话怎么能不让她生气? 她正想发作,元幼祺却朝着众人拱了拱手,道:“诸位随喜,小王暂且告辞了!” 说罢,带着那名年轻宦侍以及唐喜,朝庭院深处扬长而去。 扈氏本是调侃老九,顺带着羞一羞齐家姐妹的,却不料竟被个平时素无交集的老九给寒碜到了。 她白着脸,半晌缓不过神来,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心口,出不来也下不去。 眼见元幼祺就这么走了,扈氏干瞪了眼,旁的女眷多多少少都从这叔嫂二人的对话中品出了些别样的意味。天家事从来无小事,谁也不愿做那被牵连进去的倒霉虫,连反应最慢的,这会儿都各自寻找同自己亲近的,各自聊天闲逛躲自在去了。 唯有齐菀,凝着元幼祺远去的方向,只觉得元幼祺方才那一番话,着实暖心得厉害。 她并不知道元幼祺今日因着风柔之事心情很是不好,才意外地顶撞了自己的三嫂,她竟是想到了另一个方向去—— 她以为,元幼祺在为她出头打抱不平。 于是,她再也做不到安安分分地陪在长姐齐萱的身旁,心神不属地朝着庭院深处瞧了许多眼之后,咬唇不语。 半晌,她终是横下了一颗心,低声对齐萱说了句什么,便不管齐萱作何反应,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去追寻元幼祺了。 扈氏见那道妃色身影急急地离开,也颇感意外。继而冷哼一声,深觉自己简直诸葛在世一般英明而有预见:这齐家的三姑娘果然是个不知羞的! 她的目光又扫向来不及阻住幼妹而面露焦急神色,掩都掩不住的齐萱,登时心情大好,心道果然姐妹俩一个德行! 老七未来的妻妹惹了麻烦,那就等同于老七惹了麻烦,扈氏很是解气,下巴微扬,哼道:“看吧!我就知道!齐三姑娘就是为了老九才穿成样的!瞧这副迫不及待的劲儿!” 她这番话,其实是对着一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 旁的丁氏说的。 眼前的情形,以及扈氏的话,丁氏哪一样都没落下。不过,她假装没看到,也没听到,拧过脸去,热情招呼着某位宗室女眷。 作者有话要说:  女眷们各自的态度,其实就是各自当家人的态度~ ☆、第十二章 “王爷……”齐菀总算寻到了元幼祺,她敛衽向元幼祺行礼,唤出的那句称呼则颇有些百转千回的味道。 可惜,元幼祺现下却没心情体会她那颗少女心的萌动。此刻,元幼祺正背着手立在一丛水红色的花前,怔怔地不知想着些什么。 咋一听到声音,元幼祺恍然回神,撇脸,见是齐菀,俊眉蹙了蹙。不过她自幼被韦贤妃教养得极好,养气功夫亦有些火候,面对谈不上信任的人,她不会将自己的心思写在脸上,遂欠了欠身,淡道:“齐三姑娘好。” 齐菀听到这生分的称呼,眼眸一黯,勉强挤出了一抹笑,讨好道:“王爷寻得这处所在,倒是极清静雅致的。” 清静得一般人都不会逛到这里来。 “清静雅致吗?”元幼祺淡淡地应了一句,便不再言语了。 她其实并不是存了何等的闲情逸致游逛到了这里,她只是,被那水红色的不知名的花吸引了而已。 那花,不比旁的花娇艳动人,也没有婀娜妩媚的身姿;只是那浅浅的粉嫩,像极了前日在云虚观中,被自己强行抱在怀中亲吻的顾蘅的脸庞。 思及当日那旖旎的情景,以及顾蘅唇上的柔软触感……元幼祺忍不住心跳加快了几分。亏得她一本正经的功夫向来不错,才不至于在齐菀的面前失态。 元幼祺知道,对于自己的亲近,顾蘅并非毫无感觉,更不是其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冰冷。至少,顾蘅她是害羞的。不然,不会在自己亲近她的时候,脸颊与脖颈上泛上浅浅的红云,一如这不知名的花之颜色。 再一想到今日宴后,便又能见到顾蘅了,元幼祺的一颗心“扑扑扑”地又紧跳了两下,恨不得此刻便抛了一切,去顾府赴约。 她一径在这里憧憬回忆着顾蘅的种种,在齐菀这个局外人看来,她此时的模样,完全就是在欣赏眼前的花。 齐菀亦是自幼被娇宠养大的,在章国公府中,她做惯了众人眼中的焦点与中心,这会儿却被元幼祺冷落在了一旁,说不难受,是假的。可她一个闺中女子,巴巴儿地跑来寻一个未婚的皇子,于礼法上已经逾矩,还能说什么呢? 正当她心头泛苦,哀怨着自己韶华青春在元幼祺的眼中都比不上一丛花的时候,忽的认出了那花,心念一动,忙道:“王爷仔细!莫离得太近了!” 元幼祺正耸着鼻翼轻嗅那花的甜香气息,闻言顿住了动作,脸拧向齐菀,奇怪道:“有何不妥吗?”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就这样盯着自己,寻求着问题的答案。齐菀情知自己并不是被关注的那个,却也忍不住红了耳根,强遮着羞意道:“王爷大概不知,这花名叫虞美人。看它的形状颜色,粉蝶似的,很是可人。其实这种花的茎、叶与花皆有剧毒,误食会夺人性命。便是那花香,闻得多了,也会头晕、恶心,难受得紧呢!” 元幼祺听罢,下意识地抬了抬身体,目光却仍专注在那水红色上,莞尔道:“虞美人,这名字倒是有趣。又是有剧毒的,果然美人亦有可怕处,太过亲近不得吗?” 她这话若是对元承宣说的,元承宣八成会拍着她的肩膀,大喇喇地以过来的人的口吻教导她“老九,美人是那带刺的玫瑰,漂亮又扎人才更有趣啊!”。 不过,此刻与她对话的却是个闺阁中的女子,齐菀听了这话却又是另一番心思了—— “《周礼》上说‘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身为女子,若是德行差了,姿容再美丽动人,纵是倾国倾城也算不得好女子。”齐菀绷着脸道。 元幼祺听着这番正统至极、俨然男子著书强行灌输给女子的歪理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这分明就是男子想要女子服从、一辈子做牛做马忍辱负重编出来的说辞。不然,只见什么“妇德妇容”的,怎不见“夫德夫容”之说?敢情女子就须得照着男子的要求过活,只要按照这要求过活了,便是好女子? 是不是好女子,谁要他人置喙!元幼祺心内不忿道。 若是按照这等说辞,她女扮男装,哪有半点儿“妇德”“妇容”?还不活该被五马分尸、凌迟处死啊! 她顿觉同这个齐三姑娘更没什么好聊的了。与之聊天,还不如去嚼蜡! 元幼祺于是站直身,淡道:“这处太过幽静,被虫蚁叮咬了就麻烦了。” 说着,自顾自往来时路上踱去。 唐喜和那名年轻宦侍自然是紧随着她的,却把齐菀一人丢在了远处。 齐菀盯着她俊拔的背影,默然咬唇,当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了这位会稽郡王。 赶巧,之前被齐菀支走的贴身侍女,这会儿竟也寻了来,手中还稳稳地托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两盏茶盅。 “见过王爷。”她迎着齐菀而来,并没忘了向元幼祺施礼。 元幼祺只点了点头,却并未停下脚步。 齐菀眼底有强烈的失落划过,她极想快步追上元幼祺的,却又忍不住泛上来的少女的矜持。 那侍女是个极有眼色的,见状,忙道:“新泡的茶,刚下了颜色的,奴婢为王爷和姑娘取了来。二位口渴了吗?且请饮一杯吧!” 元幼祺觉得无趣,本想一走了之的。可眼下情形,她堂堂郡王,实不好为难一个小丫头子,遂转回身来。 唐喜早看清楚了主子的心思,忙殷勤地取过了茶盏,恭敬奉给了元幼祺。 齐菀见她停下来不忍拂了自己贴身侍女的好意,便暗自猜测并不是自己惹了她不高兴,心中登时舒缓了许多,也径自取了另一只茶盏,陪着元幼祺饮起茶来。 那擎着托盘的侍女暗自打量了眼前这两位,尤其是,看到自家主人脸上遮都遮不住的甜蜜表情的时候,神情颇有几分复杂。 “多谢了!”元幼祺放下茶盏,向那侍女道。 那名侍女受宠若惊,忙施礼道:“王爷折煞奴婢了!” 齐菀亦放下了茶盏。元幼祺向她的侍女道谢这桩事又帮她寻回了自信,半盏热茶下肚,热气烘蒸上来,齐家人骨血里的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精气神便复活了六七成,她于是紧追上元幼祺的脚步,壮了壮胆色,忍着羞意道:“方才在亭中,多谢王爷解围……” 元幼祺脚步一滞,才明白过来,她所说的“解围”是自己寒碜三嫂那桩事。 并不是为你解什么围,不过是本王心情不好罢了。元幼祺心道。 但这种话,她是断断不会向齐菀说起的,只是面上平静无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 波,道:“不值什么。” 然后,就再又没了言语。 齐菀好不容易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向元幼祺称谢,意在引出更多的暖心对话来,却不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道皆被卸于无形。 因着长姐齐萱的缘故,她与元幼祺有过几面之缘。那颗叫做情思的种子,在她初见元幼祺的时候便深深种下了,在后来的几次见面中生根发芽,大有挣出泥土、生叶开花的架势。 她对元幼祺越是接触,越是喜欢,越觉得这位会稽郡王是自己的良配,而自己,无论家世、人品、样貌,亦是配得上的。 她生性腼腆,却也流着齐家人肆无忌惮的血液,此刻,面对着自顾自朝前走的元幼祺,那种强烈的情愫再次激励她赶上前去,近乎没话找话地问道:“听说王爷常去云虚观,想来,王爷也是好道的吧?” 若说之前对齐菀,元幼祺很有些碍着七哥的面子不得不理,却又理无可理的意味,那么,当她听到齐菀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身为大魏皇子的敏锐便迅即地占据了上风。她首先想到的是:齐菀为什么问这个? 其实,她更担心的是,齐菀问出这个问题来,是不是会对顾蘅不利。 她爱煞了顾蘅,只要是与顾蘅有关的,便忍不住联想,却浑然没有意识到,顾蘅的内心与心机,远非此刻的她,可以想象。 再说齐菀,面对元幼祺本就战兢兢的,这会儿对方却停住了脚步,神情复杂地瞧着自己,且不回答自己的问题。齐菀被瞧得越发心虚,越发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其实……其实我们齐家人也……崇道的,”齐菀磕绊道,“小姑姑……嗯,我的小姑姑还曾为坤道呢……” 元幼祺实在对齐菀的什么“小姑姑”没什么兴趣,不过这位齐三姑娘磕磕巴巴的,似乎是被自己的这张冷脸吓到了。 想到若是吓坏了这位齐三姑娘,惹了齐萱不高兴,怕是七哥的面子上也不好过,元幼祺于是神色缓了缓,唇角勾了勾,勾出了一抹淡笑,状似感兴趣道:“这事,倒是挺新鲜的。” 大魏世家之中,崇道者数不胜数,但能以贵介之身奉入道门的,却少而又少。 终于有了感兴趣的话题了!齐菀大舒了一口气,也顾不得家中长辈叮嘱过的忌讳,只把自己所知尽数向元幼祺吐出—— “我的那位小姑姑,唤作齐映月……嗯,应该是叫这个名字的。据说她天赋极高,连名气响当当的华存真人都夸过她‘天赋秉异’呢!” 元幼祺本没兴趣听这齐家的什么故事的,见齐菀热满满地讲个不停,也不好打断她,耐着性子应和道:“确是神奇。” 齐菀更有了谈兴,又絮絮道:“据说我这位小姑姑,不止道学修养极深,更精研医道,还曾入宫陪伴后宫的贵人呢!” “只可惜,”齐菀遗憾道,“她年纪轻轻便驾鹤西去了。听我父亲说,自她逝后,祖父祖母伤痛欲绝,曾祖母更是从那之后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十余年……” 她说得伤心,声音亦渐渐低了下去。 难怪,听七哥说,章国公府的太夫人卧病许多年,章国公齐浩然延医问药吊住老人家的性命,却最终也不得不面对老母亲故去的事实。元幼祺暗想。 只是,这件事,却很是奇怪—— 她长了十六岁,朝中宫中褚人的掌故,每一次她入宫,韦贤妃都要不厌其烦地向她叙说,像是生恐她不知道某个人的某件往事便会吃了亏似的。 元幼祺曾经一度很奇怪母妃这样做的目的。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渐渐习惯了母妃如此。 然而,关于齐映月的事,母妃却从来未提过。 元幼祺说不上哪里怪异。 二人正叙聊间,元承平的一名亲信宦侍远远地赶了来,匆匆向元幼祺行礼道:“九爷,可寻到您了!我家王爷请您到前面入席呢!” 元幼祺神情一震,道:“太子到了?” 那宦侍回道:“小人并未见到太子殿下。” 元幼祺暗自皱眉,心道太子若来,排场、声势之大,阖府都该知道的。却为什么……莫非太子有事,来不了了? 她哪里想得到,一场惊.变,就在不远处等着她呢。 ☆、第十三章 “太子哥哥派人来,说是临时有事脱不开身,不能亲至了。”宴席之上,元承平向几个兄弟解释道。 元承柏闻言,没说什么,眼中却划过一瞬异样,不过转眼间就被他压制了下去。 元承宣则笑道:“太子哥哥想来是忙于紧要国事,走不开也是有的……” 他说着,话锋一转,嘻嘻道:“太子哥哥的贺礼一定很多很重吧?” 元承平也笑了,点了点头道:“太子哥哥极喜欢淳儿。” 太子元承胤十八岁娶太子妃,侧妃、侍妾亦有几个,这么多年来却只有两个女儿。他喜欢元淳这事,便让人没法不往深处想去。 果然,元承柏听到二人的对话,眼中又闪过一丝狠厉。 元幼祺一如寻常,同三个哥哥推杯换盏,聊些无伤大雅的话题,脑中却未停止了转动—— 太子与四哥从小一处玩儿大的,更有李德妃的养育之恩,是以太子对待四哥阖府都是不同寻常,对淳儿更是视若己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能拖拽住他,紧急到连淳儿的周岁宴都不参加了? 就算再忙,出现一下、露个脸总是有时间的吧? 元幼祺自幼被韦贤妃着意培养出来的对朝堂之事的敏锐嗅觉告诉她,阻住太子的那件事,定是涉及到军国朝廷的大事。 正如她所猜想的,太子元承胤这会儿刚被魏帝紧急传诏入宫。他到勤政殿侧殿书房的时候,魏帝面前的书案上,正放着那份来自边关的紧急奏折。 “父皇!”元承胤行礼罢,便垂手立在了一旁。 魏帝抬头看了看他—— 这张与丁皇后有四五分相像的脸庞,看起来越发的透出些沉稳成熟了。太子身姿挺拔,虽还带着几分书生气,但也是将近而立之年的人,微髭的下巴泛着淡青色,也很有些男子气概了。 魏帝的心绪于是平静了许多,看向太子的目光也宽柔了些,道:“承胤来了?” “是!”元承胤欠身道,“父皇口谕传到东宫,儿臣便急急地赶来了。” 他被李德妃教养得素喜读书,又是个极重礼数的。 太子重礼数,魏帝是知道的。 自己的儿子,敬重老子,这当然是好事。不过,对于一个未来的帝王来说,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便陷于迂腐了。尤其,太子还是个爱读书的,自少年时起,书生意气便极重,浑不似自己年轻的时候那般敢作敢为、杀伐果断。 思及此,魏帝的脑中便不由得映出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 那日在凤仪宫中与元幼祺扳手腕角力的事来。那种事,纵是借太子一百个胆子,他也是不敢的。不,或许不该说不敢,而是……太子会以“于礼法不合”“冒犯君父”为理由婉拒。 魏帝的心中登时生出了些“嗣子不肖己”的遗憾来。想到太子在东宫中领着一帮文臣、书生修什么书、著什么史的“混账事”,魏帝便觉得火撞脑门—— 那等事,是堂堂太子该做的吗! 魏帝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翻涌上来的火气。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多想想二十八年前丁皇后撒手人寰时候的楚楚可怜模样,那股业火便渐渐地消散于无形了。 他将书案上的奏折朝着太子的方向推了推,道:“看看这个。” 太子一凛,知道定是紧急的国事,忙躬身取过,看罢,皱眉不语。 “你怎么看?”魏帝扫了他一眼,问道。 “斡勒一部,太宗年间便已称臣,如今却突然大举侵扰边关,这实是于礼法不合。”太子道。 礼法?礼法是个什么狗屁东西!孰君孰臣,还不是拳头说了算! 魏帝在心中不屑暗嗤,面上冰冷了两分,幽幽道:“还有呢?” 太子不是傻子,已经听出来了魏帝语气中的不快,忙恭敬道:“儿臣愚鲁,请父皇决断。” 魏帝登时拉下脸来,再耐不住性子与太子废话了,厉声道:“朕问的是你!你倒会躲清闲!让朕决断?朕百年之后,你事事也要让朕帮你拿注意吗!” 太子大震,慌忙双膝跪地,请罪道:“父皇息怒!父皇请息怒……” 魏帝见他除了息怒之类的话,也说不出旁的来,立时三分火气也变成了七分,猛然一拍书案,喝道:“息怒!息怒!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你的师父教了你二十余年,还有德妃——就教了你这些!” 太子初时还垂着头听教训,待听到提及李德妃的时候,惶然抬头,辩道:“父皇明鉴!母……师父和母妃,都时刻教导儿臣,心中要时时存着父子君臣之道……” 他是魏帝的嫡长子,如今将近而立,这么多年来,后宫中的许多事,他都听说过,甚至亲眼见到过,他太清楚他的父皇是个何等刚愎自用的人,太清楚女子在他父皇的眼中,是什么了。他自幼感念李德妃的养育之恩,怕极了因着自己一时的疏忽而坑害了养母和四弟承平。 于是情急之下,他慌道:“其实、其实儿臣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但父皇、父皇是天子,儿臣不敢……僭越……” 魏帝犹记得那日朝堂上李之焕怎么不顾自己的帝王情面驳斥、阻止自己纳顾蘅入宫,而太子的外祖家姓丁,却替李家出身的德妃辩护起来,心里就极不痛快。太子又言语吞吞.吐吐的,令他更气闷,厉道:“说!” 太子喉间滚了滚,额头上已经沁上了一层薄汗,涩声道:“是……儿臣、儿臣以为,若有一员勇猛战将,率一万精兵,杀出边关,击败斡勒的前锋,再一鼓作气向西直.捣斡勒王城所在……必能震慑敌心,令铁札汗再不敢动侵扰中原的心思!” 他越说越是激昂,仿佛那位“勇猛战将”此刻便在眼前了,却不料魏帝的脸色已经铁青—— “勇猛战将?哼!勇毅侯吗?” 太子戛然止住了话头儿,愣了愣,慌忙道:“勇毅侯虽……故世了,但韦家还有勇将啊!韦舟扬长年把守边关,对付斡勒人必定有把握的!” 魏帝的神色更不好看,阴恻恻地盯着太子,声音冷森森的:“朕十八年前折了韦毅扬,如今,太子还想让朕折了韦舟扬吗?” 太子闻言,浑身都冰冷了,只觉得一股寒气自后背泛了上来。他不敢直视魏帝的脸,诚惶诚恐道:“父皇息怒!儿臣何敢?韦家世代忠良,斡勒强悍,万一派了韦舟扬出征,有了什么闪失,那可就……是儿臣思虑不周了!我大周多得是勇猛战将,定能击退斡勒人的!” 魏帝越听越是烦躁,觉得太子句句字字戳自己的肺管子,真是眼见着就烦。 他猛一摆手,止住了太子还想说的话,“朕都知道了!此事再议!” 他转脸,向身旁的贴身内监游总管道:“宣丞相和六部主事入宫!” 游总管领命去了。 魏帝皱着眉头,看着尚跪在书案前的太子,道:“你且起来。朕要同众臣商议此事,你也在这儿听着。” 再说元幼祺。 在济南郡王府吃吃喝喝闹了大半天,她要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日头西斜,暮色已经渐渐侵上来了。 元幼祺抬头看看天色,觉得这样极好。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越适合私会佳人,不是吗? 想到顾蘅清丽绝俗的姿容,元幼祺的心情大好,灌下肚的酒液酿成的微醺醉意,也不算什么了。 她同几位兄长和嫂嫂道了别,带着唐喜和众随从,打算上马回府,然后换身衣衫,悄悄地从自己的府后门出去,赶奔顾府。冷不防被一抹妃色身影阻住了。 元幼祺不耐烦地蹙着眉,打量着面前的齐菀。她急切地想要见到顾蘅,任何阻止她见顾蘅的人,都会引起她的强烈反感。 齐菀并非毫无眼色,可是,元幼祺沾了酒意、面若桃花的脸庞太过吸引目光,她转不开眼去,只能不自觉挨近了她,将长姐不久前的告诫全然抛在了脑后。 “王爷……”齐菀声如蚊蚋。 “有事?”元幼祺挑着眉角看她。心情急切之下,也顾不得礼数了。 齐菀更窘迫了,微垂了头,快将手中的绢帕揉碎了,轻声道:“我在府中有一处花圃,种了各地各色的花草,王爷若是喜……” “有机会再去叨扰!”元幼祺打断了齐菀的话,又道,“本王府中还有事,告辞!” 说罢,带着随从登马而去。 徒留齐菀望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暮色四合,一弯浅淡的残月初初爬上幽蓝色的夜空。 顾府后花园中,邻着一方八角亭的高墙边,闪上来一道人影。这人身手颇利落,翻上墙后,便扒着紧挨着墙的一株粗树的树干溜了下来,很快,便快步来到那座八角亭中,笑眯眯地瞧着亭中闲适而坐的女子。 “阿蘅!”元幼祺的笑意从脸上漾开来,泛起了细碎的浪花,欢啸着喜悦。 顾蘅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犹带着几分酒意的薄粉色的面颊。 元幼祺被她如此专注地瞧着,内心里被快活充塞得满满当当的,含笑开口道:“在瞧什么?” “瞧一只猫。”顾蘅浅笑嫣然。 猫?元幼祺一呆。 “一只刚从树上溜下来的猫。”顾蘅从容道。 元幼祺恍然大悟,呵呵憨笑。 只要阿蘅喜欢,莫说是让她当猫,便是当猪当狗当板凳,她都甘之如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 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儿童节快乐! 温馨提示:请注意细节~ ☆、第十四章 “饮酒了?”顾蘅侧头,凝着元幼祺挂着薄粉色的面颊,问道。 “喝了一些,”元幼祺向她讪笑着,“七哥说我都已经十六了,算是个大人了,就没少灌我。” 她说着,老实不客气地拉了椅子坐在桌的另一侧,顾蘅的对面。 “确是长大了。”顾蘅似是自言自语,幽幽怨怨的,仿佛来自遥远的未知的时光。 她言罢,敛眉,似是迟疑了一瞬,却也只是一瞬,便侧过身去。她左手撩起袖口,右手擎起了身旁红泥小炉上煨得水花翻滚的铜铫子,将那里面滚烫滚烫的开水注入了面前桌上敞开的茶壶内。 元幼祺的目光立时便被全部吸引到了顾蘅露在外面的半截皓腕上,再也转不开眼去。 紫砂茶壶里装的是什么茶,顾蘅此时的神情如何,皆被元幼祺抛在了脑后。她亦未注意到,自己本就粉扑扑的面颊上这会儿更添了隐含着一层异样意味的晕红,那晕红上还覆着一层细密的薄汗。 夜风乍起,吹皱了那层薄汗,也害得元幼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然而,她的第一反应,却是问顾蘅:“穿得这样少,不冷吗?” 顾蘅已经将铜铫子放回了红泥小炉上,闻言,她却不肯抬头与元幼祺对视,而是怔怔地盯着面前的紫砂茶壶,轻声反问道:“你冷?” 元幼祺并不知道她内心里的波澜,拔了拔胸膛,爽朗道:“我身子骨结实着呢!” “结实……便好。”顾蘅意味深长道。 元幼祺犹痴痴地凝着她额前的发丝,不明所以。 她却并不知,顾蘅迟疑之后,已经做了决断,霍然抬眸,对上了她的眼睛。 “你可知,我今日邀你来,所为何事?”顾蘅问道。 元幼祺茫然摇头。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顾蘅认真地看着她琥珀色的双瞳,“只一句话想问你。” “你说!”元幼祺洗耳恭听。 “你想拥有我吗?”顾蘅道,似寻常聊天一般。 毫不意外的,元幼祺听到这句话之后,整个人仿若遭了雷击,半张了嘴,圆着眼睛,盯着顾蘅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蘅浅笑道:“怎么?傻了吗?” 元幼祺才回过魂来,动了动唇,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该作何表情才对。 霎时间,她内心里说不清楚是怎样的感觉和滋味。 顾蘅永远是比她淡定从容的那个,径自将泡好的茶倾入两只茶盏中,并将其中的一只推向元幼祺。 浅褐色的茶汤因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泛起了波澜,在浅淡的月光下,泛着幽异的光芒。 可惜,元幼祺并未察觉到茶汤的异样。纵是发现了,恐怕她想到的也只会是“月色亦解情意”之类的。 “你方才……方才……说……”元幼祺磕磕绊绊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都说不囫囵。 “怎么?没听到吗?”顾蘅唇角轻勾,“那便当我什么都没说。” “啊!不是的!”元幼祺慌了,她怕极了顾蘅真“当什么都没说”。 顾蘅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右手下意识地抚着茶盏的边缘,一下,两下,三下…… 而在元幼祺看不到的桌下,她的左手攥得很紧,轻轻颤抖着。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元幼祺涨红了脸,“我其实……没想到……啊不是!不是没想到,是……是太突然……” 她很有些语无伦次。 顾蘅浅笑着看着她窘迫的样子,语气却是郑重的,“我只问你,想还是不想?” 想拥有我,或者不。 元幼祺倒吸一口凉气,被惊多于喜的意外冲昏的脑子来不及细思其中的深意,大声答道:“想!自然想!” 她凛然决绝的模样,就差猛拍着胸脯打包票了。 顾蘅却因着她如此的情状而心口微疼,垂了眸,收拾了一瞬情绪,极快地抬起头来,道:“我曾与你说过,我倾慕强者。世间至强者,才是能令我倾心托付之人。你,可懂吗?” 世间至强者?元幼祺眨眨眼。 她很聪明,很快地便反应过来顾蘅所指为何,立时呆住了。比方才听到顾蘅的那句“你想拥有我吗”的时候还要震惊。 顾蘅透过她的神情,便已猜到了她内心所想,无所谓地笑了笑—— 若是这么一层薄薄的窗纸都需要她帮元幼祺捅破,那么,这么多年,她在元幼祺身上所费的心力也是白费了。 元幼祺许久无法从震惊中解脱出来—— 世间至强者,非天子莫属。这桩事不难想到。 可是,顾蘅要她做……世间至强者,做……天子,这、这不是开玩笑嘛! 她上有父皇,她的父皇正值壮年;她有四位兄长,最年长的那位,还是做了二十八年的太子;而且,她还是女……无论哪一样,都不允许那世间至强至尊的称号落在她的头上啊! 元幼祺惊悚地瞪向顾蘅,迎接她的,是顾蘅平静无波的眸子。 元幼祺于是知道了,阿蘅不是在同她开玩笑。她是说真的!真的让她做天子…… 那便……便只有一条路! “夺嫡”两个字,在元幼祺的脑海中蹦出来的时候,她自己先被吓了一大跳。 她是太平王爷,是天家幼子,是从小荣享富贵长到大、颐指气使、从没吃过半点儿苦的闲散王爷。阿蘅,阿蘅让她去夺嫡! 元幼祺自幼在御书房读书,加之韦贤妃的督促,史书、掌故她读了许多,尤其是那本《帝鉴语录》更是誊抄过无数遍,称得上倒背如流,对于历朝历代敢于逆上作乱之人的结局,她太清楚了。 总不过七个字:成者王侯,败者贼。 若是她赢了,她便是万万人之上的帝王;若她输了,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母妃,还有韦家,还有无数与她们母子有所牵连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且,遗臭万年。 哪个胜利的上位者留下的史书里,会褒赞自己曾经的对手?只会留下数不尽的抹黑、诬陷…… 历史,不就是这样写就的吗? 只这样一想,元幼祺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溻透了。 这桩事,于此刻的她而言,太过可怖了。 自始至终,顾蘅只淡淡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似乎元幼祺所有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于是将变得温热的茶盏引向元幼祺,道:“喝了吧,会好受些。” 元幼祺大窘。 顾蘅已经看出来她此刻“不好受”,这便昭昭然地表明了自己是个胆小的,没有胆量为了“拥有”她,而做些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亏得她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着“只要你肯嫁给我,怎样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 都好”! 元幼祺劈手端起茶盏,一口气喝尽了。唯有如此,她才能稍稍压制下胸中的羞窘难当,以及那复杂难明的恐慌。 好在那茶不似初初泡就的茶味那般泛着苦味,而是有着一丝浅浅的甜香。这至少能给予元幼祺一点点安慰。就如那日,在云虚观中,愤然而无助的她,终能够吻上了顾蘅的唇,心口上那只暴躁的小猫亦得到了些许抚慰。 元幼祺没有注意到,顾蘅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擎杯、沾唇、扬脖、饮尽的一系列动作,似是要将这一幕幕刻镂在自己的灵魂上,哪怕那刻镂会痛入骨髓,哪怕那刻镂的媒介,是自己的鲜血。 于是,顾蘅动了—— 她毫不犹豫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滞,一口喝尽。 然后,她笑了,笑得欣慰。 有苦有痛,当同担共尝! “回去吧。”放下茶盏,顾蘅便下了逐客令。 元幼祺再次呆住。她还未从震惊和窘迫中回过神来呢,阿蘅这就……撵她走了? 她不解地看着顾蘅。 顾蘅依旧闲适地坐着,似是刚刚品尝了仙醪一般惬意。 “你今日还未曾入宫问安吧?”顾蘅道,“去吧!百善孝为先。” 元幼祺别别扭扭地看着她,憋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阿蘅,那事我……我定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元幼祺翻墙走了。 直到确认她已经走得远了,黑暗中才转出来一个人,却是急切切地冲到了顾蘅的面前,质问道:“你疯了!陪她喝那物事做什么!” 来者正是顾府的当家人,顾书言。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御前应对的从容? “还不快服解药!”顾书言气急败坏道。 “没有解药,”顾蘅一如之前的平静,淡淡地望着他,“我根本就没配那东西,更不需要。” “你明明知道!”顾书言气道。 “我知道,所以我也要服,”顾蘅直视顾书言眼中的怒火,“你知道的,我不会怀昏君的骨肉。断了那物事,一了百了。” 顾书言听罢,更气了,“多的是法子让你不必……你也不用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吧!” “不是糟践。”顾蘅平静地否定着。 她转向元幼祺方才用过的那只空茶盏,目光忽的温柔了起来,幽幽道:“我想陪着她,痛……在我有生之年……”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顾蘅给元幼祺喝的是什么东西,你们猜到了吗? 其实,早在云虚观那几章里,顾蘅就表现出来了,对于元幼祺女儿身将来可能带来的麻烦的担心。 ☆、第十五章 “请郎中来吧!你这样总不是个办法啊……”顾书言急道。 “我便是懂医的,何需郎中?”顾蘅不客气地阻住了他的话头儿。 她绷着脸,盯着面前这个素以儒雅温润君子而著称的中年男子,沉声道:“当下的局势,一步都不容犯错,莫要乱了计划。” 若是寻了不可信的郎中来,透出去什么风声,岂不是乱了大局? 顾书言知道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蹙着眉道:“你的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好歹让婢女熬些暖身的姜汤,舒缓一分是一分啊……” “不必!”顾蘅决然地打断了他。她实不愿再因着自己的身体如何再与他婆妈下去了。 “边关的事,都已经措置妥当了吗?”顾蘅的话锋一转,引开了话题。 顾书言颇为无奈,却更拗不过她,只得照实答道:“铁札汗已经被说服得动了心,斡勒的精锐铁骑已经侵扰边关了。怕是这会儿,边关告急的奏折已经快马递到了御前。” 顾蘅冷笑,道:“韦舟扬号称‘韦阎王’,却也不会做斡勒人的阎王吧?” 这话虽是问句,她用的,却是十足笃定的语气。 顾书言叹道:“十八年前的那桩事,何止韦舟扬一人?怕是整个韦家都已经心灰意冷了。” “昏君却还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顾蘅冷森森道。 提及十八年前的往事,彼时自己还是一个胸怀壮志的懵懂少年,憧憬着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幻想着忠君体国,做出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业来,甚至还曾想到过”文死谏,武死战“。少年豪气激荡,到头来,回想一番,也只感动了曾经的自己罢了。 顾书言的胸中泛上了苦涩与酸痛之感,他深吸了一口气,劝顾蘅道:“夜里寒凉,还是回你的房间中休息吧。” 顾蘅此刻已觉得身子发虚,脚下亦虚浮得厉害。月光投射在她苍白的面颊上,更显得惨淡而凄凉。 “也好。”她淡淡道。 纵是身体再不适,她也不愿在顾书言的面前显露出半分虚弱不堪的模样。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双脚,不令它们表现出不同于往常的脆弱,她的面庞仍绷着从容,朝着自己闺房的方向走去。 顾书言则不放心地紧缀在她的身侧,生恐她身体突然不适而跌倒在地。 今夜,顾府后花园附近的仆从皆被勒令不得靠近。是以,这一路之上,只能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以及偶尔的对话。 “你放心,那位先生在琅琊郡王府中做了整整十年的幕僚。他出的主意,琅琊郡王向来是言听计从的。”顾书言道。 顾蘅知道,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推进着,让自己放宽心。 她侧眸划了一眼这个此刻似护卫般紧随着自己的清俊男子,那张脸与曾经心心念念的那张渐渐重合在了一处。她蓦地悲从中来。而她的身体,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喉间突的涌上了一股熟悉的腥甜滋味—— 如同每次遇到这般情形的时候一般,顾蘅喉间滚了滚,习惯性地强行吞咽下了那股子翻涌上来的异样感,她的面上却笑得越发清冷讽刺,口中道:“元三的性子,竟还能对某个幕僚言听计从,却也难得。” 顾书言闻言,脑中立时映出元承柏那副阴狠跋扈的模样,嘲道:“越是跋扈之人,才越喜欢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阴狠之人,自然喜欢阴狠的计谋。” 顾蘅会意,浅笑道:“调.教出这样一个适意的人,想来也费了你许多心思吧?” 顾书言恰看到她脸上那一抹浅而又浅的笑意,怔了怔,敛神正色道:“其实也是天意。这位先生的父亲,昔年曾受过顾家的恩。若非有着恩情的牵绊在,我亦不敢冒这个风险。” “能以性命相托,又不惜己身殚精竭虑十年的,怕不是寻常的恩情吧?”顾蘅道,“这位先生,想来也是一位重情的信义之人。” “是啊!可不都是有情有意的人吗!”顾书言喟叹。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投注在了顾蘅的身上,仿佛这句话是为顾蘅的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2 所作所为下的注脚。 只是,这一眼,他敏锐地发现,顾蘅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厉害,近于惨白了。而顾蘅的鬓角,已经被汗珠沁透了。 “你真是……”顾书言气道,“胡闹”两个字,他终是无法说出口。 若说胡闹,自己又何尝不是陪着“胡闹”的那个?然而,他们两人都知道,他们所为之事,事关情义,事关尊严,事关将来……唯独,与“胡闹”无关。 “无妨。”顾蘅撑着清明,微扬起了下巴。 她能真切感觉到,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痛,自她的小腹之下蔓延开来。这表明,那物事开始起作用了。 那种痛意初初袭来的时候,顾蘅有一瞬的惊慌—— 不应该这样快的! 她与元幼祺喝下的,是同样的份量。若是这么快便发作了,那就乱了计划了。 然而,这样的失措,很快被她理智地压制了下去。因为她想到了,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对于药物的敏感程度亦是不同。 她是个行将就木的人,而元幼祺正是生机勃勃的年纪。加之,元幼祺回到府中,定会沐浴更衣。而那沐浴的温水恰能够延缓药性发作约莫一刻钟,如此,正好能赶上元幼祺去…… 如此极快地在脑中过了一个来回之后,顾蘅的心定了下来。 她突的止住了脚步,向顾书言道:“斡勒如此,韦家定会有所动作,还得多加关注才是。” 顾书言点头,道:“韦家究竟会如何,目前尚不可知,但韦舟扬绝不会做韦毅扬。韦国公也不会让唯一的儿子再为昏君卖命。” 顾蘅冷然道:“何止韦家不愿替昏君卖命?恐怕,昏君更不敢让韦家人去抵御斡勒人。” 顾书言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说,昏君担心韦家人查知当年勇毅侯的死因,一旦将兵在外,再与斡勒人联手侵魏?” “这是其中一件,”顾蘅话锋一转,又道,“昏君的性子多疑又刚愎,他自恃大魏军马强大、国库充盈,他不会当真惧怕斡勒人的铁骑。” “他怕的是,朝中内.乱。”顾书言续道。 “不错,”顾蘅寒森森道,“他向来喜欢玩弄手段,喜欢所有人都被自己掌控的感觉。” 顾书言这次沉默了,没搭言。 虽然,他现下做的,是欺上犯上的事,但他到底幼承庭训,顾氏的传统不允许他说出辱及主君的话来。 正因为如此,对于眼前这个女子敢于逆天的勇气和手段,顾书言更觉得发自内心地钦佩与敬服。 却听顾蘅冷笑道:“他既刚愎,既多疑,便给他机会让他去自以为是,让他去疑。” “他当真会因着某个密报或者传言,而疑到琅琊郡王的身上去?”顾书言疑道。 “不!不是元三,”顾蘅否道,“是元二。” “太子!”顾书言惊住。 顾蘅却笑得残忍:“不止元二,还有元四……呵!只要今日之事一成,谁都别想幸免!” 顾书言听得脊背发寒。他当然知道,所谓“今日之事”便是元幼祺被喂了那物事的事。可是,那不是为了……却原来,这是连环扣连环? 顾蘅平静地盯着顾书言惊悚的神情。若是眼前之人是元幼祺,她会禁不住问上一句“怕了吗?”,但是对于顾书言,她绝不会多问出这句话来。 她了解顾书言,一如她了解局中的每一个人。她知道顾书言会按照预想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至于结局,她一死百了,还了他的命,也就是了。这没什么好纠结的。 唯一的纠结,是…… 顾蘅再次喉间一甜,双腿软得厉害,偏偏那抽搐的痛意也汹涌地袭来。无论身与心,哪一样都不肯放过她。 如此,也好! 做出这么些伤天害理的事来,不得善终是应该;即便活着的时候,也该饱受折磨摧残,才对得起将来无数陷于她手中的冤魂。 这些,都不重要! 顾蘅在心中冷笑。 让那昏君身败名裂,让他众叛亲离,让他生时骨肉离崩、死后不得安生,这才是此刻、此生,最重要的事! 顾蘅于是笑了,笑得如同冥河岸边开得火红灿烂却与死亡丝丝相连、扯都扯不开的曼珠沙华。她便是地狱本身,是最美丽,亦是最残忍的荼蘼之花。 “不必送了。”她于是对顾书言说道。 既然迟早会孤独地死去,便没必要牵扯不相干的人来关心在意。 “你的身体……”顾书言欲言又止。 这个女子的内心太强大,又太桀骜,他总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对她的关心。曾经是,现在亦是。 “你的女儿的身体,我会还给你。”顾蘅悠悠道,像在说着一件极普通不过的家常事。 顾书言因为她的这句话,身躯大震。他痛苦地拧着眉头,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 也许,此时此刻,唯有默然才是最合时宜的答复。 “所以,你还是别看着我在你面前受苦了。”顾蘅笑得清浅。 这是你女儿的身体,你看着这副身体受折磨,焉会不难过? “你……你多保重……”顾书言最终也只是勉强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会撑下着活下去,”顾蘅看着他,“一直撑到我应该死的时候。” 顾书言闻言,胸口酸痛难挨,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撑着从容的背影徐徐远去,转过长廊后,寻不见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顾蘅是第二世。 ☆、第十六章 元幼祺翻出顾府的高墙之后,先折回了自己的王府中。 直到步入府中,她的脑中盘盘转转的,自始至终都是顾蘅的那句话—— “你想拥有我吗?” 元幼祺自记事起,从没吃过什么真正的苦。因着她尊贵的身份,父皇宠爱,母妃更是疼爱到了骨子里,是以,除了在御书房读书以及习武、学骑射功夫的时候受过的劳累,加之幼时淘气受的责罚,她长到如今,都不知道吃苦为何物。 而在衣食用度上,她可谓是在富贵之中泡大的。对于“欲.望”这桩事,她几乎没什么概念。她从没短缺过什么,自然也就没有急切地想要拥有什么的想法。 但是,顾蘅是唯一的例外。只有在顾蘅这里,她才真正明白了何为“欲.望”。 总的说来,顾蘅的这个问题,太诱.人了。诱.人得以至于元幼祺舍不得不想,却又不敢深想。 因为,要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太难了。 何况,元幼祺发自内心地只想给顾蘅肯定的答案。 她不敢构想,自己若给出否定的答案,结果会如何。当然不是顾蘅的结果,而是她自己的结果。 元幼祺有一种预感,即,若她最终不能够拥有顾蘅,那么她这一生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3 ,都做不到拥有第二个人。 这是个事关一生的问题,更是事关许多人生死的问题,她需要时间考虑清楚。 果如顾蘅所料,元幼祺回到自己的府中,首先着人备了浴汤,洗去了身上的酒味,和来自顾蘅的气息。 元幼祺很清楚,自己的母妃是绝顶聪明的。通过自己身上的气息、衣着、配饰,便能将自己的行踪猜得八.九不离十。她可不想让母妃猜到自己悄悄去了顾府,见了顾蘅。 一则,她不想让母妃担心生气;二则,她更不想给顾蘅树敌招麻烦。 须知,顾蘅日后是要入宫为昭妃的。而母妃掌管六宫,位同副后,想找顾蘅的错处,太容易不过了。 不错,元幼祺打算入宫见她的母妃。 今日因着元淳周岁宴的事,以及顾蘅之约,她还未入宫给母妃问安。再则,白日里在济南郡王府中没见到太子夫妇驾临,元幼祺直觉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重要的缘故。 她是皇子,纵是再闲散,对于政治的敏感度,还是不缺少的。 除却这两个缘由,她入宫见母妃,还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事涉顾蘅抛出的那个问题。内心深处,元幼祺无比渴望,某一日能给顾蘅肯定的答案。 沐浴罢,元幼祺先派了心腹宦侍入宫去向母妃禀报自己即将来问安的消息。这亦是韦贤妃为她立下的规矩,特别是日落后入宫,必得提前知会。 元幼祺想不出母妃何以如此谨小慎微,但既然母妃如此要求,她便照做。 那心腹宦侍急急地去了。元幼祺自顾自穿好了外衫。因着性别的秘密,她沐浴时从不用人伺候。 她看了看时辰,估摸着再不入宫怕是宫门便要下钥了。她于是带了唐喜,以及几名贴身的侍卫,出了府门。 唐喜牵过元幼祺的坐骑,元幼祺扳鞍上马。可是,她的左脚踩上了马镫,右腿刚向马背上跨的时候,突觉左腿一软,像踩在了棉花上一般。 她心头一惊,本能地双手扣住了马颈。然而,她的双臂也莫名其妙地使不上力气,接着便是一个趔趄,栽了下来。 “爷!”幸亏唐喜眼见手快,惊呼着冲上来,扶住了元幼祺,她才不至于以头抢地。 元幼祺被他搀扶着,立在原地,颇觉怪异—— 是醉酒了吗? 那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了,怎还会四肢绵软使不上力气? 何况,方才翻顾府高墙的时候,甚至汤浴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不适啊! “爷您没事儿吧?”唐喜仍心有余悸。 元幼祺面容古怪,摇了摇头,道:“无妨,走吧!” 她说罢,再次扳鞍上马。 这一次,如往常般顺利。 或者,是因为第一次饮了这么多酒,身体一时不适应吧? 路上,元幼祺心道。 当她远远地看到禁宫宫门的时候,那种四肢绵软使不上力气的感觉又来了。元幼祺皱了眉头,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当她带着随从走入凤仪宫,两旁当值的宦侍向她躬身见礼的时候,她不止觉得四肢绵软,更有一阵急剧而短促的抽痛自她的小腹部猛蹿了上来,嗓子眼儿还有股子恶心的感觉翻涌着,令她整个人都觉得极为不耐。 直到她撑着给韦贤妃行了礼,陪坐在一旁的时候,那种酸软无力又抽痛烦恶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失,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韦贤妃亦是刚刚沐浴过,拉了元幼祺坐在自己的身边,聊起了今日元淳周岁宴上的种种。 她是个极精细的女子,元幼祺的不对劲怎会逃过她的眼去? “宝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韦贤妃焦虑问道,素净的手掌已经覆在了元幼祺的额头上。 本是想试一试是否发烧的,却摸到了满手掌的冷汗。 韦贤妃于是大急:“这是病了?告诉母妃,哪里不舒服?” 她将元幼祺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金贵,元幼祺的身体哪怕有一点儿不适,她也会担心不安至极。 元幼祺已被小腹处的绞痛折磨得快要直不起身子。她咬着牙,豆大的汗珠子从她的额角滚落,她的脸色惨白,显是疼得抗不住了。 “母妃……”元幼祺艰难地呻.吟着,“肚痛……恶心……” 这发作如病来山倾、排山倒海般汹涌,她无力地半伏在韦贤妃的怀中,大张着嘴,干呕了几次,都未曾呕出什么结果来。 “宝祥!宝祥……”韦贤妃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 她手足无措地搂抱住元幼祺的身体,脑中一时间乱作一团,毫无征兆地蹦出来四个字:有人下.毒! 一旁服侍的宦侍、侍女,亦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他们更是慌了手脚,没了主意,都有种大祸临头之感,无不双膝一软,跪伏在地,瑟瑟抖着,似乎这偌大的凤仪宫即将迎来一场毁天灭地的劫难。 韦贤妃毕竟不寻常,她定了定神,依旧搂着怀中神情痛苦的元幼祺,哑着嗓子一叠声唤道:“潘福!快!快去请范朗!快去!” 潘福算是众侍从中相对淡定的那个,慌忙答应了,疾步便往外跑去。 却被韦贤妃喝住了,“此事……此事切莫声张!不许……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潘福是个沉稳精细的,闻言,登时明了,简短应了一声“是”,便快步出去了。 韦贤妃面上的焦虑未减弱分毫,她紧紧地抱着元幼祺已经被汗水溻透了的身体,颤着声音宽慰着:“再忍忍……宝祥你再忍忍啊!范朗很快……很快就会来了……” 她如此絮絮地说着,与其说是安慰着元幼祺,倒不如说是安慰着自己。这一瞬,她怕极了,怕元幼祺突然,毒发身亡。 “娘娘且请宽心,殿下已经无碍了。”范朗从元幼祺的手背上捻起最后一根银针,又为元幼祺切过脉,方有把握地说道。 韦贤妃倒像是刚从鬼门关走过一个来回的那个,听到那一句“无碍了”,整副心神才松缓了些。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元幼祺稍稍现出些红晕的脸庞,一手紧紧拉着元幼祺的手,似乎怕一松开自己的孩儿便会消失不见了;另一只手擎着绢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元幼祺额上残存的汗珠儿,仍心有余悸。 “范卿,多谢你了。”她疲惫道,仿佛被之前的变故抽尽了浑身的力气。 范朗忙欠身道:“娘娘折煞微臣了!” “母妃,有范大人在,你别担心。”元幼祺心疼地反手拉住韦贤妃的手,幅度小小地摇了摇。 韦贤妃见她犹能笑得出来,犯愁地直皱眉。 再妙手的郎中又如何?真是要命的病症,便是神仙也没办法。 她怕极了,更恨极了,咬牙道:“范卿,王爷究竟是何症状?” 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韦贤妃不信,元幼祺会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4 有什么隐疾。 范朗闻言,面露难色,看了看韦贤妃,又看了看躺着的元幼祺,欲言又止。 “怎么?有什么说不得的吗?”韦贤妃沉声道。 “此处只我母子二人在,范卿不必有什么忌讳。”韦贤妃又肃然道。 元幼祺其实对自己的病因也是极想知道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又怕范朗说出来。 之前,当范朗施针,她的疼痛缓解的时候,她本能地在脑中过了一遍今日入口的东西。她并不傻,她亦猜想有人暗中对自己下.毒。而要下.毒,极大的可能是从自己的饮食入手。 是在凤鸣楼中吗?还是自己的府中夹杂进了奸细?亦或是,在四哥的府中? 无论是哪一处,这件事都足够惊悚的了。元幼祺甚至从没想到过,某一日,她会被躲在暗处的不知什么人在饮食上动了手脚。 若是来自凤鸣楼,以母妃对自己的疼爱,会对凤鸣楼的人员大清.洗吧? 若是来自自己的府中呢?堂堂郡王府,竟被细作钻了空子,简直就是有恃无恐,视她们母子二人为无物。 若是在四哥府中呢?那便更复杂了,今日去庆贺的人,太多太多了。 而最可怕的是,如果真的有人自己下.毒,不管这个人来自哪里,无疑会掀起朝堂内外的滔天巨浪。恐怕,许多人的身家性命都堪忧啊! 元幼祺这厢不安地想着,那边韦贤妃已经拉下脸来,急怒道:“你这是要急死本宫吗?!” 范朗自知瞒不过去,只得无奈坦言道:“娘娘请息怒!不是臣有意不说,只是,这件事不是寻常事,恐怕……恐怕会引起大变故啊!” “如何处置,本宫自有决断。你只需将实言相告,便是尽了你的职责,”韦贤妃此刻已经寻回了往日的从容威仪,“本宫身为王爷的母亲,难道自己的孩儿中了剧.毒,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范朗凛然,慌忙回道:“娘娘!恕臣直言,王爷并非中.毒,而是……而是服了一味霸道狠药。” 不是中.毒? 母子俩皆诧异地看向了范朗。 范朗有一瞬的尴尬,定了定神,续道:“这种药方其实极难见到,臣也是在跟从恩师习学的时候偶然听恩师提起过……这方子多是富户宅门内正妻妒忌丈夫专宠妾室,配来偷偷下给妾室,从而造成妾室……咳,造成妾室无法致孕的。恩师曾说,因着这方子太损阴德,寻常稍微有些医德的郎中都不肯配制,是以鲜有人知。积年下来,怕是只有精研医经,又极富经验的医者,才懂得如何配制。” 韦贤妃久经权力场,自然想得比元幼祺更远,反应亦必元幼祺快得多。她的脑中霎时间转过了许多个念头,突地想到了某种可能,已是被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范卿,据你所说,这方子是用在女子身上导致无法致孕的,若是……若是用在男子的身上呢?会如何?”韦贤妃的声音有些难以自控的颤抖。 范朗微讶,忍不住瞥了一眼元幼祺,忙又转回了目光,轻咳一声,道:“据臣推断,这方子若是用在男子的身上,想来……想来只会耗损身体根基,并不会……并不会有什么可怕的效果。” 韦贤妃闻言,登时脸色煞白—— 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想:有人已经怀疑,或者已经知道宝祥的真实性别了! 那么,这药下的,是投石问路,还是故意要毁宝祥? 甚至,会不会意图在某个众目睽睽的场合令宝祥发作,然后大做文章? 韦贤妃如此想着,平素温和淡然的眸子中迸射出了两道狠厉—— 若已经有人打起了宝祥的主意,那便不必客气了。 迟早,这一步也是要走的。 她心中既已决断,便马上唤进了潘福来,吩咐道:“马上去知会游总管,就说会稽郡王身中剧.毒!” 告诉了游总管,便意味着皇帝知道了。 韦贤妃的唇边勾起了一个冰冷残忍的弧度。 ☆、第十七章 斡勒铁骑扰边,魏帝白日里召了太子,后又召来了几位重臣商议,皆未商议出个所以然来。 倒不是几位重臣给不出像样的建议,他们提了许多条应对斡勒人的法子,却都被魏帝否定了。尤其是,丞相丁奉提到某位韩姓将军,以及兵部尚书提到韦舟扬的时候,魏帝心里极不以为然。 他首先想到的是:莫非丁相想借着这个姓韩的建立军功,为太子建班底、打基础?还有,兵部难道是想借着韦舟扬重提当年事? 他心里有鬼,更自诩为天下之主,深以为便是为太子建班底,那也是自己这个做父皇的赐予。太子或是其他亲近太子的人,若是存着私蓄势力的心思,那便是对君父心存不敬,甚至不轨。 再一眼瞥见立在一旁静听,偶尔插一句嘴,听到兵部尚书的提议便禁不住目光跃动的太子,魏帝的脸上更阴沉了下去—— 他首先想到的是:太子究竟存着什么心思?莫非想借此机会联手韦家吗? 他随即心中冷哼,暗道:他敢!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呢! 他素性猜忌心重,无法不疑心太子私底下有了自己的打算。 犹记得前朝那个亦是自出生时起便做太子的废太子,耐不住起兵逼宫之前的喟叹:天下岂有四十八年的太子! 想及此,魏帝的眼中寒光闪烁—— 才做了二十八年的太子,便如那做了四十八年的一般,耐不住了吗? 他其实根本没把斡勒人当回事,接到边关的紧急奏折之后,最初的反应是:斡勒人俯首称臣了几十年,早就安居乐业了几代人,如今大魏又兵精粮足,斡勒人的脑子抽抽了吗?怎么就会莫名其妙地起了攻魏的心思? 他做了三十年皇帝,长久的治国理政经验告诉他,这件事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所以,他得到了奏折,不是立刻召臣属商议对策,而是先单独把太子拎了来。 大魏边境稳固,斡勒人一时半会不能如何了;但若是朝廷内部起了祸乱,那可是比几万斡勒人的铁骑侵魏可怕得多了。 然而,太子却没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反而让他更觉得心里不踏实。再召了重臣来商议,又是这样的结果。 魏帝阴鸷的目光扫过太子,又扫过丁相,再扫过兵部尚书……这么一个挨着一个地看下去,他的几个儿子便都被他打入了怀疑的圈子里—— 太子必定是存着私心的,有太子在,必定有四郎在。 有人提到了韦舟扬,那么宝祥便脱不开干系去。 事涉兵事,七郎岂无关联? 还有老三,哼!从小到大,淘气惹祸的勾当,哪一次少了他! 朕还活着呢!便一个两个的,惦记起朕的江山了!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5 最终,也未议出个什么结果,结论只有:命兵部和户部加紧对边关的军械、马匹、粮草的供应,又增派了一万兵马即日启程,火速行军,赶赴边关,以抵御斡勒人的进攻。 至于旁的,如何用兵用将、攻或者守,就没有下文了。 魏帝黑着脸,不耐烦地挥退了众人。 群臣与太子知道皇帝不高兴了,都猜测是气恼于斡勒人的言而无信。唯有官场老狐狸丁奉,嗅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魏帝今夜哪个妃子处都不想去,任谁都会让他想起他那几个“意图不轨”的儿子来。他于是去了刚入宫不久的霍美人处。 这位霍美人,自入宫时起,只得了一次临.幸,乍一听到御驾即将到来的消息,简直比天上掉下个活龙来还要激动。她手忙脚乱地拾掇得花枝招展,便急慌慌地带着阖宫的人跪在门口接驾。 魏帝见惯了韦贤妃的端庄娴雅,乍一见到霍美人这副浓妆艳抹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忍着心里的不舒服,径自入内。 这边厢,霍美人服侍着他刚更了寝衣,尚未沐浴呢,游总管便急三火四地赶了来,杵在殿门外,犹豫着。 魏帝正心不在焉地吃着霍美人亲手喂过来的水果,一眼瞧见了游总管的人影,沉声道:“何事?” 游总管只得挪了进来,看看皇帝,又看看一旁的霍美人,欲言又止。 “什么事吞吞.吐吐的!说!”魏帝不快斥道。 游总管只得低声禀道:“陛下,凤仪宫有事……” 魏帝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不是小事,推开了霍美人的手,拧着眉头道:“到底什么事!一次说清楚!” “是!”游总管欠身恭敬道,“是会稽王爷……” “宝祥怎么了?” “王爷……王爷中.毒了!” 魏帝闻言,大惊失色,一迭声地追问现下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听到游总管会说“范大人已经看过了,还用了针,王爷现下应是没有性命之忧了”,魏帝才定住了心神。 “为什么不早来报?”他斥责道。 游总管忙回道:“陛下请息怒!奴婢是巧遇到潘福,见他慌慌张张的,多问了一句才知道的。他说是奉了贤妃娘娘之命去三清殿祈福祷告,奴婢觉得不对劲,再三追问之下,他才不得不如实说的。” “去三清殿祈福?为宝祥?”魏帝阴沉着脸,问道。 大魏历代皇帝大多崇道,因此禁宫内亦修建有三清殿,供宫中贵人敬奉。 “是!”游总管答道,“贤妃娘娘说,王爷中.毒,必是在外面招惹了阴晦小人,须得为王爷平安好生祷告一番。” 魏帝闻言,嗤了一声,心道妇人之见就是妇人之见!若是祈福祷告有用,还要郎中做什么! 他如此一想,又觉得贤妃柔弱女子,又是做母亲的,眼见儿子痛病,必定心如刀割,觉得她既可怜又惹人心疼。于是一副慈父心肠便被如此激发了出来。 再一想,宝祥出了这样大事,贤妃竟一言不吭地扛了下来,都不出一声让自己这个做父皇、做夫君的替出头,实在是贤惠得过了头。 如此一来,他便更觉得对不起他们母子俩。白日里对于韦家,对于元幼祺的种种怀疑,便立时被抛到了爪哇国去。 “起驾!去凤仪宫!”魏帝已经坐不住了,吩咐道。 游总管就等着这一声呢,忙服侍着魏帝换了寻常的明黄便服。 霍美人则看傻了眼了。她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御驾,竟然因为凤仪宫的事,就这么走了? 简直就是煮熟的鸭子飞了! 魏帝蹬好了靴子,方要离开,却猛地被霍美人扯住了衣袖:“陛下!陛下请留步!” 魏帝心焦于元幼祺的身体,被她这么一拉扯,更心烦了。 “做什么!”他冷声道。 霍美人被吓得一哆嗦,心怯之下扯着魏帝衣袖的双手便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哼!不明事理!”魏帝丢下一句,带着游总管扬长而去。 霍美人可怜兮兮地偎在榻边,任侍女唤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韦妃!还有,会稽郡王! 霍美人暗自磨着牙,恨不得将那母子俩撕烂咬碎,碾作齑粉。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她默默横下了心。 凤仪宫中。 “范卿,王爷的病症,何时能痊愈?”韦贤妃问道。 范朗得表情颇不自然,踌躇道:“娘娘,王爷这病症,怕是……将来有些妨碍……” “妨碍?”韦贤妃追道,“难道是会影响王爷的身体,不能……” 她本想说“不能孕育子嗣的”。虽然元幼祺的真实性别,对范朗来说并不是秘密,但当着外臣的面谈及这个,总是不好说出口的。 范朗却是个聪明的,立时明白了,道:“不止如此。还有……” 他看了看元幼祺好奇的目光,便滞住,说不下去了。 韦贤妃初听他讲起“无法致孕”什么的,并未太放在心上。她既决意让元幼祺做男子,不能孕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少了许多麻烦。至于将来的子嗣承继,宗室中多得是适龄的后辈,尽可择优而选。 然而,范朗的犹豫又让她心中不安起来,紧接着便想到:那个下.毒的幕后指使,岂会意图如此简单?只怕这后招,更可怖…… “你直说吧!”她肃然道。 范朗只得道:“《内经》上说,‘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 韦贤妃一点便透,怔道:“你是说,王爷……王爷她从此之后便……” 范朗尴尬得汗都下来了,忙点头道:“娘娘敏慧!这药方子性极寒,极霸道……” 他见韦贤妃与元幼祺听罢,皆大皱其眉,慌又转口道:“娘娘请相信微臣,假以时日,必定能调理好王爷的身体,顺利……” 顺利来癸水。 “不必了!”韦贤妃打断了他的话,沉吟道,“如此,也好。” 宝祥若真的断了葵水,便是断了个极大的麻烦,她今后就少了些需要注意的风险。 只是,为什么?这背后的主使,究竟意图为何?难道就为了断了宝祥的葵水,才出手的?没道理啊! 韦贤妃一时想不出深层次的缘故,她只能暂顾眼前事。 她郑重地看着范朗,“王爷的身体,决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 范朗亦懂得紧要,誓道:“娘娘请放宽心!王爷身体的调养,便交与臣!” 他说罢,面上露出几分不可思议来,讷讷道:“其实,臣也觉得很奇怪。照理说,这药方子是极伤身的,偏偏臣查验出很可能是被冲泡在药茶中被王爷服下的……” “这药茶,有什么问题吗?”韦贤妃忙问道。 “这药茶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6 没有任何问题,”范朗面上仍是怪异,“而且,还是一味极佳的补药。两味方子凑在一处,不仅不会伤了王爷的身体,还对王爷的身体滋养大有助益。” 元幼祺听到那个“茶”字,心头大震。她突的联想到了顾蘅让她喝的那杯滋味古怪的茶。 韦贤妃更觉得怪异,道:“你是说,这茶并没有伤了王爷的身体?” “是,”范朗点头道,“王爷虽经历了剧痛、干呕,但那是药力催动的人体自然而然的反应。就像是将体内的杂质一股脑地清除出去,臣方才行针,将浊气引出,王爷的身体很快便会无碍了。” 他说着,脸上流露出了钦佩艳羡的神情,由衷道:“不知这用药之人是何等才华!竟能这般炮制……如何想来!” 韦贤妃嫌弃地丢给他一颗白眼,心道你这么痴迷医道,若非本宫了解你,还不得以为你是那幕后黑手的同党! ☆、第十八章 御驾摆至凤仪宫的时刻起,韦贤妃与范朗的对话局面便与之前的截然不同了。 当魏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的时候,范朗正立在一旁,毕恭毕敬地向韦贤妃禀报着元幼祺的病状。而韦贤妃,则蹙紧了眉头,脸上似是存着永远化不开的愁绪,手掌则逡巡于元幼祺的额间眉角,似是轻抚地元幼祺的发丝,又似为她柔缓地擦拭着汗珠。 这便是元幼祺闭上双眼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自己究竟是中了何“毒”,元幼祺不是傻子,结合之前范朗的分析,她只要细细想想便能够猜出端倪。 若真是顾蘅做下的,该当如何? 元幼祺连自己应该如何反应这件事都想不出,也无从猜测顾蘅的用意,更甭说让她面对可能来自母妃和父皇的询问了。此时此刻,最明智的做法,莫过于…… 于是,她合上双眼,佯装昏睡过去了。 “陛下!”范朗第一个反应过来,忙躬身向魏帝行礼。 魏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又伸手搀扶住了慌乱拜下去的韦贤妃:“爱妃快起来!” “陛下御驾亲临,臣妾未能迎出,实是失礼之至!”韦贤妃愧疚请罪道。 “不值什么!”魏帝边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边凑近了些,打量着“昏睡”中的元幼祺。 “朕来瞧瞧宝祥。”他说道。 韦贤妃微愕,“陛下已经……” “朕都知道了!”魏帝叹息。 “是臣妾处置失措……”韦贤妃愧道。 魏帝盯着她尚挂着几分憔悴的面庞,软声道:“你莫要自责。若说该责怪,那也该怪朕没有护好你们母子,害得宝祥为奸人所害……” 他说着,半是嗔怪道:“你也太贤惠得过了头!宝祥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都不着人知会朕一声?朕也好替你们母子出头啊!” 韦贤妃初现愧疚,待得听到魏帝此语,忙道:“陛下折煞臣妾母子了!陛下是一国之君,前朝后宫都须陛下操心,宝祥是陛下的儿子,怎么能因为这点子事就惊扰了陛下?” 她说着,敛了眉,眼中有苦涩划过,出口的话却是:“臣妾……臣妾能处置得好的……” “你能处置得好?”魏帝微微有气,“你的处置,便是让潘福去三清殿为宝祥祈福吗!” 韦贤妃愕然,红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魏帝。 魏帝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刚刚为儿子担惊受怕,心里便又软了,长叹一声,道:“朕是你的夫君,是宝祥的父皇,朕再忙碌,保护你们也是朕该有的责任。” 他话锋一转,又道:“你也莫要责怪潘福了,亏得他,不然朕还被蒙在鼓里呢!” 韦贤妃更显愧疚了,“臣妾并非意图欺瞒陛下……” 魏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朕晓得。朕说的不是这个……” 他顿住口,转向依旧恭谨立在一侧的范朗,道:“宝祥已经无碍了吧?” 范朗忙禀道:“是。幸亏这毒.物药性漫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魏帝凝神听着,那句“药性漫长”令他的眼中有厉光闪烁,于是更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他赞许道:“范卿,你的人品医术,朕都是信得过的!朕的宝祥,便交与你,你定要还朕一个康健如初的孩儿!” 范朗肃然,面上的神情更是恭敬,再拜道:“此是臣应尽之责。纵是臣有些医术,也是殿下孝心,感动天地,得以佑庇。” 言下之意,若是元幼祺不来凤仪宫中给韦贤妃请安,而是懒在会稽郡王府中,再好的医术,再快的脚程,赶到那儿也是来不及救治了。 魏帝闻言,犹心有余悸。他于是坐在了榻边,看着元幼祺的睡颜。 那熟悉的五官,和苍白乏于血色的脸,让他的慈父心肠再次被激活的同时,更憎恨那背后可能的主使之人了。 “这毒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沉着声音,问道。 范朗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禀道:“据臣查知,这毒的性子极是诡谲,能够长久沉留在体内几个时辰,却不易被察觉。而这毒性又极阴寒,越是接近子夜极阴之时,越是霸道厉害。一旦沐浴,体内经脉舒活,这毒便会循着经脉侵染开来,便会成蓬勃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魏帝越听,脸色越难看。 “这腌臜东西究竟是什么来路?”他冷声问道。 范朗为难道:“至于来路,恕臣愚钝,尚未查探清楚。但请陛下放心,殿下体内的淤毒,已经被臣清理干净了。” 魏帝早已经看到了一旁桌上排开了的两行银针,眼中的阴郁更深了。 这一番对话皆溜入了佯睡的元幼祺的耳中。 若说之前恍然察觉到自己的这番痛苦,以至于可能从此断了癸水,极有可能是顾蘅那盏茶的结果,这桩事让她震惊的同时,很有些不知所措的话,那么此时,听了范朗简直睁眼说瞎话的应对之词,元幼祺的脑中更乱成了一团麻。 她自幼时起,所有的平安脉都是范朗亲自请的,所有的医药都是范朗亲自把关的。长大一些之后,她渐渐明白,范朗应该就是母妃的人,被母妃所信任,才会严守住自己的性别秘密。 但是,此刻,她愈加地意识到:范朗扮演的,绝不是只单单听从母妃这样的角色。他在利用父皇多年的信任,以及太医院副院首的身份,帮助母妃……图谋着什么。 究竟图谋什么呢?是要帮助母妃成为后宫之主吗? 不是的。元幼祺很快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被韦贤妃养育了十六年,韦贤妃了解她,她亦多多少少了解韦贤妃。 无论母妃在父皇面前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母妃自己,从来不是想要什么“皇后”的虚名头的人。在母妃清雅端庄而又应对从容的背后,元幼祺总觉得有什么更深、更接近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7 真相的东西。 可惜的是,她刚被那盏茶折腾个半死,又思虑过多,所剩无几的精力很快便被耗尽了。 这一遭,她倒不是佯装昏睡了,而是实实诚诚地睡了过去。 她并不知道,在她睡过去,且范朗退下之后,她的父皇与母妃有这样的一段对话—— “婉儿,你莫担心……”魏帝柔声道。 韦贤妃被他亲昵的称呼惊着了,结结实实地惊着了。有那么一瞬,她极度怀疑这个名义上是自己的丈夫的男子,此刻唤的是否真是自己的闺名。 婉儿! 除了闺阁中时父亲、母亲和……两位哥哥这样唤过自己,再没有谁,记得自己的闺名了吧? 大概,似乎,初初入宫被魏帝幸的那些日子,这个男子这样称呼过自己? 韦贤妃很努力地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约莫十几年前? 魏帝见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的这声亲昵在她的心底里掀起了波澜,喟然叹息道:“这些年,朕委屈你了!” 韦贤妃依旧尚未从惊愕中跳出来,只怔怔地看着他。 只听魏帝又道:“这些年,你替朕管理着后宫,约束众嫔妃,还操劳着诸多杂事……哎!” 他又叹道:“还替朕悉心抚养宝祥十六年……” 韦贤妃一惊,慌忙去看向酣睡中的元幼祺。 “宝祥已经睡了,”魏帝宽慰她道,“你放心,这辈子,他都不会知道她的身世。你是他的母亲,便是他的生母!” 韦贤妃盯着元幼祺的睡颜,确定她是真的睡过去了,才略略放心,暗暗舒了一口气。 魏帝料想她贤惠,素不喜争强好胜,想是被自己的这几句突感生发的体己话儿吓着了,稳了稳神,又道:“朕已经下旨,调韦舟扬回京任用。” 韦贤妃暗诧,道:“陛下的意思是……” 魏帝安慰她道:“你别慌。韦舟扬统兵极好,朕也很信重他。但如今的情形,与过去又是不同。朕白日里刚刚接到了急奏,斡勒铁骑犯边……” 果然!韦贤妃心道。 “……那些斡勒人凶蛮无状,和韦卿惯于追剿的边匪强盗不同,朕不放心他的安危,便调了他回京,另派人去边关御敌。” 他已经说得很明白,既彰显了自己作为好夫君的体贴,又卖了韦家的好,表明自己是个体恤臣子的好君王,便暂不再说下去,列着架势,只等韦贤妃的感激涕零。 韦贤妃与他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怎会不了解他的脾性?已经盈盈拜了下去:“陛下恤恩,臣妾口拙,实不知该如何感激才是!唯有一拜!” 魏帝登时觉得自己运筹帷幄、机敏洞见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扶住韦贤妃,殷殷道:“你我夫妻,韦氏又是你的母族,不说这样的客套话!” 韦贤妃于是从善如流地随着他的动作站起。 “朕还有一句话要问你,”魏帝道,“今日,宝祥是不是去济南郡王府给元淳庆周岁了?” 他已经不似平常那般称呼“四郎”以及“淳儿”了。韦贤妃暗自冷笑。 她于是顺答道:“正是。淳儿周岁宴,臣妾还备下了礼物,让宝祥一同带去的。” “这就对上了!”魏帝哼道。 “陛下?”韦贤妃佯装不解。 魏帝果断地一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儿,道:“此事不必再提!朕自会给你们母子一个说法儿!” 韦贤妃微愕地张着嘴,似是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魏帝又软下声音,道:“以后遇事,不必求三清,告诉朕,朕便替你们做主!” 他扬高了声音,桀骜道:“在大魏,朕可比三清厉害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顾蘅和韦妃,比着赛给皇帝挖抗(再见 ☆、第十九章 元幼祺这一觉睡得极幽沉,一直睡到了第二日的晌午时分。 梦中的她,根本想不到,就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内,前朝发生了巨大的变故,这变故令几乎所有的人措手不及。 而这件大变故,直接影响了她一生的轨迹。 并且,这才仅仅是开始。 “母妃……”元幼祺惺忪着睡眼。 她睁开眼的时候,便看到了一直守在榻边的韦贤妃的身影。 “宝祥,你醒了?”韦贤妃柔声说着,手掌轻轻地按在了元幼祺的肩头,“别乱动,范卿嘱过,你眼下得卧床静养。” 卧床?静养? 元幼祺微微张大了眼睛,初初醒来时残存的那点儿瞌睡虫也被这么一句话全然惊走了。 “我的身体没事儿了,母妃,您看!”元幼祺说着,还使劲儿地抻了抻胳膊腿儿,表明自己的身体状况好得很。 她于是发现,此时身上穿的已经不是昨夜入宫来的那身衣衫了,而是被换上了亲肤又舒适的寝衣。 想来是母妃在自己沉睡的时候为自己换下的吧?母妃定是怕自己那样和衣睡着不舒适…… 元幼祺如此想着,心里便暖烘烘的。她知道母妃一直很疼爱自己的,即便自己已经在外开府,凤仪宫中仍留存着自己日常可能用到的吃穿用度之物,足可见母妃爱子心之切、之细腻。 “母妃,”元幼祺撑起了身,殷殷地看着韦贤妃憔悴的面庞,“孩儿无妨。您放心,孩儿已经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的眼中写满了孺慕之情,还有几分坚强与倔强,那是一个急切地想要长大的孩子才会有的神情。 “母妃的宝祥长大了……”韦贤妃摩挲着元幼祺的脑袋,“宝祥长得再大,总是母妃的孩子。” 元幼祺并未查知这句话中的深意,露齿憨笑,道:“孩儿就是七老八十变成个没牙的老太婆,在母妃眼里,也还是孩子一般。” 韦贤妃亦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中牵出了几丝心底里的苦涩。 她定了定神,又道:“宝祥虽然已经长大了,但对于这世间的鬼蜮伎俩,所知的还是有限。” “鬼蜮伎俩……”元幼祺咀嚼着这四个字。 “不错,人心算计,种种奸诈、阴谋,总是令人防不胜防,”韦贤妃说着,目光幽深起来,“尤其是,一旦被蒙蔽了双眼,这算计便行得格外轻松顺畅。” 元幼祺恍然大悟。 她知道,以母妃的聪慧与手段,想要弄清楚自己昨日的缘由,并不是多难的事。 她更知道,母妃绝不是表面上在父皇面前表现的那般柔弱,甚至是那种所谓的“贤惠”。 若母妃真是那样的人,元幼祺会觉得很遗憾,会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鄙视感。她很庆幸母妃不是那样的人,母妃自有母妃的风骨与倔强。 只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两面的母妃?或者说,母妃如此伪装了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8 这么多年,究竟是存着怎么的目的? 这个,才是最让元幼祺心惊而不安的。 韦贤妃却不容元幼祺以沉默不语应对,索性直指话题,道:“宝祥,此刻这里只有你我母子二人。你与母妃实话实说,昨日你那般,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幼祺滞住,她既不愿再提及昨日事,更不愿母妃将昨日的缘由牵扯到顾蘅的身上。 韦贤妃不许她逃避,不悦道:“宝祥,你以为这是桩小事?你是皇子,你的一举一动、你的安危皆会牵扯到前朝回宫的人与事,这可不是你任性得来的!” 元幼祺抿了抿唇,依旧没做声。 自己养大的孩子,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 韦贤妃静默无言地盯着元幼祺的双眼,半晌不语,直盯得元幼祺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了,才突的冷然开口,道:“本宫一夜未合眼,为你的身体!为你将来可能受到的威胁!” 元幼祺鲜少听到母妃在母女二人独处的时候自称“本宫”,这便意味着,母妃真的生气了。 她动了动唇,面上有愧疚,更有犹豫。 韦贤妃又道,语声中明显带了怒意,“怎么?你的娘亲为了你,忍痛怀胎十月,连一个外人的情分都及不上了!” 元幼祺焉知她话中的另一层深意?只道母妃气急,伤心自己不对她讲实话。 一想到母妃十月怀胎之苦,而自己长到十六岁了还让她老人家生气,元幼祺便觉得愧恨得无地自容。 她一骨碌身自榻上坐了起来,双膝跪在了榻上,自责道:“母妃息怒!孩儿不是有意惹您伤心生气,实在是……是……” 韦贤妃见她如此难为,那股子因着自己的孩儿宁可违逆自己也要护着顾蘅而腾生的火气,便已经消了大半,她缓声道:“你好生坐起来吧!” 元幼祺垂眸应是,盘膝坐在了榻边。 韦贤妃凝着元幼祺琥珀色的眸子,脑中倏地划过了仅见过那么一面、却印象分明的顾蘅的样子来。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去岁,韦毅扬的冥诞前几日,她回忆起往事,心中难过,便请了御旨去云虚观中进香,为天上的韦毅扬敬祈冥福。 彼时,距离二哥哥殒身已经过去了十七年。韦贤妃才敢以“为宝祥祈福还愿”为名头,向魏帝请旨。 她深知,魏帝的疑心太重,更是个自以为是的。所以,她极尽小心,哪怕是人已经故去了十七年,她都不敢在二哥哥的祭日前后请旨,怕勾起那昏君的疑心来。 她清楚,身为一国之君,魏帝只会记得他何时害死了自己御前最英武有为的年轻将军,却不会有那份心思去记得这位年轻的将军的生辰具体是什么时候。 便是那一次,韦贤妃见到了顾蘅其人;亦是那一次,韦贤妃惊然发现,自己唯一的孩儿,居然和这位顾姑娘如此熟悉。 因为某个原因,当元幼祺欢欢喜喜地向自己引见这位顾姑娘的时候,韦贤妃首先注意到的,不是顾蘅的长相或是气度,而是专注于她的双眸。 那双眸子,亦是泛着淡淡的琥珀色的。只不过,不同于元幼祺瞳仁的颜色那般分明。 韦贤妃心念一动,她脑海中登时一阵翻腾,某些与往事有关的回忆便这么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她自有她的凤仪气度,她内心里的任何波澜都不会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包括顾蘅。她很从容地以贤妃甚至副后的端仪受了顾蘅的礼,同时也试探性地给了顾蘅相应的气场压制。 令她意外的是,顾蘅完全不受这些来自上位者的气场压制,她应对得法,进退皆有礼有节。 韦贤妃于是禁不住多关注了她几眼。这几眼,让人心惊肉跳—— 顾蘅是顾书言的长女,长相似顾家人这没什么可意外的。然而,这通身的气度与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姿,为什么眼熟若此! 按理说,世家对子女的教养,各家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正是这份独到,才使得每一个世家阀阅的气质都与旁家不同,自成其别致的特征。在朝堂上、官场中甚至私人交往中,这种不同的特征便是识别不同世家风骨的关键。须知,这种独特性,是一个家族上百年,甚至几百年积淀下来的精华。 而在女儿的教育上,世家亦有各自的独特之处。所以,大魏建朝百年以降,才会有那么几个世家,专门出丞相夫人,甚至后宫妃子。这就是所谓“养女养得好”。 同一家族出来的不同女子的身上皆存着这一家族教育的痕迹,但人和人总是不同的。韦贤妃绝不相信,两个全然不同的人,会相似到如此的地步。 除非……有人在刻意模仿着什么! 刚刚一瞬,初见顾蘅的情形在韦贤妃的脑中闪过,她紧紧地盯着元幼祺的脸,突觉得心惊肉跳。 她暗怪自己马虎若此,竟然忽略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一直以来,所有人,包括自己,都认定是皇帝一意孤行,执拗地要娶顾蘅入宫。却没有谁想到,皇帝究竟为什么这般执拗。 或许,后宫中的妃嫔,以及前朝的大臣之中,跟随皇帝许多年的,或猜测、或了解一些当年事的人,会猜想皇帝是因为顾蘅姓顾,以及那有着几分相像的五官才会如此。 曾经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 韦贤妃越想越是心惊:抛开皇帝的执拗,若是换一个角度呢?若是从顾家,不,从顾蘅的角度来看这桩事呢? 想想那份奉到御前的陈谏,想想自己初见顾蘅的时候所见的,其通身熟悉的气度,再想想顾蘅与元幼祺的亲近…… 如果,这些都是顾蘅刻意为之呢? 韦贤妃只觉得头皮发炸:若自己的猜想是真的,那顾蘅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又怎么可能做到这一切? 元幼祺可不知道她的母妃内心的激烈动荡,她还在愧疚地向母妃陈述着自己昨日的行程:“……于是孩儿便离了风柔那里,去了四哥的府上赴宴。” 韦贤妃暂且回神,问道:“你在济南郡王府中,都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都详细与母妃说来。” 元幼祺于是应了“是”,老老实实地将在元承平府中的经历一一说了出来。 只要不是关于顾蘅的,她几乎不向母妃隐瞒什么,包括与三嫂扈氏的龃龉,连同四嫂丁氏以及众贵女、命妇如何反应都叙说了,甚至连同后来齐菀如何缠烦了自己的事都没做隐瞒。 韦贤妃不动声色地听着她的叙说,心中自有决断。 她不是多疑又刚愎的魏帝,她对于眼下的情势看得更分明。至少在今日之前,宝祥与任何一个皇子,包括太子,皆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利益冲突。既然没有冲突,又何来的算计? 至于扈氏嘛,据闻她在闺中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兼之元承柏与元承宣素来不睦,她是元承柏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9 的正妻,她的矛头自然也多是冲着齐家去的,与宝祥的关系不大。 如此这般剖析下来,韦贤妃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她定定地看着元幼祺犹豫的模样,已经料到这孩子离开济南郡王府之后,定是与顾蘅见过面。 既然已经料定了这件事,昨日的手脚是顾蘅做下的便可凿实了八分。至于其他的细节,比如两个人在哪里见的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用了什么饮食,还有必要继续追问下去吗? 思及此,韦贤妃心底里生出了懊恼—— 若元幼祺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诞下的孩儿,那么她便可以毫无顾忌地追根究底。那样的话,她有这个底气,亦有责无旁贷的义务。 可惜,元幼祺并非她亲生。 她忍辱负重,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中苦苦坚持了近二十年,也只有元幼祺这么一个支撑。若是这孩子也因为顾蘅而与自己生分了,纵是将来大仇得报,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可言? 真正的母女血缘,是任什么事都隔绝不断的;可若是,后天强扭的呢? 韦贤妃此时怕极了将来某一日,元幼祺一旦知道了的身世,会恨自己。 至少,眼下,能留存一分母女亲情,便多留一分吧。 韦贤妃于是退缩了,她决定不再追问元幼祺,而是截断了她的话头儿,道:“原来如此。” 元幼祺一呆,心道母妃想说什么? 她还未从对顾蘅的担心中跳脱出来。 韦贤妃却肃然了神情,道:“你父皇昨夜来看你了。” “是,孩儿知道。孩儿后来无意中睡过去了。”元幼祺垂眸,敛下眼底的黯然。 她如今已经对父皇心存芥蒂,再也无法做到像曾经那般的感情。 “宝祥,你要记牢,无论你心中存着怎样的态度,现在,他都是大魏的天子,是随时可以决定你、我,以及所有人生死命运的人。”韦贤妃意味深长道。 元幼祺深吸一口气。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懂得? 她心里存着抵触,在听到韦贤妃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深处竟诡异地冒出来一句回应:若是他不再是大魏天子呢? 她旋即被自己脑中豁然蹦出来的念头惊着了,接踵而来的,便是昨日顾蘅抛给自己的那个问题:你想拥有我吗? 元幼祺快速地呼吸了几下,才不至于被某种类似窒息的感觉压抑得停止了呼吸。 只听韦贤妃仍旧续道:“……而且,自今日起,朝中以及后宫中的局面,便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元幼祺被吸引了注意力,圆了眼睛。 “今日早朝,陛下已经颁下旨意,敕封你为吴王。”韦贤妃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 吴王?亲王! 元幼祺坐不住了。 她原来的封地会稽郡,便是在吴地,但那时候,她是郡王啊! 她才十六岁,怎么就毫无征兆地封了亲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蘅和韦妃,各有各要报的仇,不过,目标都是一个。 ☆、第二十章 “父皇为什么要加封我为亲王?”元幼祺急问道。 难道是为了补偿自己昨日所中的“毒”吗? 她深知, 事情的真相, 绝非如此简单。 韦贤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续道:“你且继续听母妃说, 还不止加封你这一桩事呢!” 元幼祺心中顿时一沉。 “济南郡王晋封秦王,河阳郡王晋封赵王, 元澈册封世子。”韦贤妃不带情绪地叙说道。 元幼祺更受震动了—— 四哥封了秦王,七哥封了赵王。三哥似是什么也没得着, 可是他唯一的儿子, 从来不被父皇待见的孙子元澈, 竟然这么毫无征兆地被册封了世子! 要知道,元澈是三哥的嫡子, 极得三哥宠爱。父皇主动下旨, 册封了这个世子衔,那可是不亚于晋封三哥亲王的恩典啊! 父皇突然间大加晋封皇子皇孙,他到底要做什么? 元幼祺随即便意识到, 这份名单里,竟然没有太子哥哥什么事儿! 虽然, 皇子做到了太子的位置, 便是极至;虽然, 太子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而父皇又素来烦恶女子摄政,但是这样明晃晃地加封太子的众兄弟与侄儿,不是在打太子的脸吗? 韦贤妃自然查知她心中所想,幽幽地追上一句, 道:“高丽王派使者觐见,奉上了一棵据说是五百年的极品山参。陛下赐给太子了。说是太子为国事忙碌,二十八年殚精竭虑,也是太辛苦。” 元幼祺眨了眨眼睛。 老山参?补身体? 呵!二十八年殚精竭虑?太子哥哥难道刚下生就懂得国事了?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夸赞的好话啊! 只见韦贤妃亦勾了勾唇,轻飘飘地下了注脚:“陛下是在让太子多补补脑子呢!” 元幼祺闻言,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 母妃转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皇帝在打压太子,而捧高其他皇子的地位。 可是,为什么? 元幼祺发觉一件事,即每每面对顾蘅和母妃的时候,她脑中问的最多的问题,便是“为什么”。 这两个人,一个是疼爱她到骨子里的,一个是她爱到骨子里的。元幼祺自问,无论哪一个的智计心思,以她现在的脑力,都是拍马追不上的。偏偏,这两个她最在意的人,心里都存着说不得的心事,极深的心事。 元幼祺于是明智地闭了口,静待下文。 她虽然颐指气使惯了,但是在不明白不了解的事情面前,总是能秉持着谨慎受教的态度的。 韦贤妃很欣慰于元幼祺的稳重,这是她十六年悉心教养的结果,又何尝不是这孩子先天的宿慧? 当然了,她可不认为元幼祺的宿慧来自于那个昏君。 “昨日你出了那事,陛下来看过,必定认为是有人在你的饮食中下.毒。陛下思虑极深,自然会首先想到你白日里赴过的宴。”韦贤妃耐下性子,循循善诱道。 父皇怀疑四哥!元幼祺睁圆了眼睛。 虽然,韦贤妃避开了顾蘅的事不提,很让元幼祺松了一口气,可是,想到四哥元承平向来对自己温厚,纵不似七哥那般亲近,也很有做哥哥的样子……这样的四哥,竟无端被父皇疑了,元幼祺心里很觉得过意不去。 然而,转瞬一想,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儿:若父皇疑了四哥,为何还晋封了四哥亲王爵位?还是秦王。 若记得不错,父皇潜邸时候便是被先帝封的秦王爵位吧? 她自幼熟读本朝与历朝的帝王录,记心又颇佳,对于每代的天家事都了解得详细。 韦贤妃见她深思的模样,暗赞点头,又道:“不错,陛下潜邸时候便是秦王封号。而且——” 她话锋突的一转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0 ,“陛下已经下旨,西羌作乱,命你四哥代天子出征,剿袭羌乱,镇守西陲。” 元幼祺倒吸一口冷气。 “代天子出征的,难道不该是太子吗?“” 而且,那几小股羌人扰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至于用一位亲王挂帅征剿吗?是不是有点儿小题大做了? 且,不止征剿,清乱之后,还要“镇守西陲”……这是把四哥发配了吗? 她的阅历和对于朝堂之事的敏感度,只能支撑她想到了这些。 即便如此,韦贤妃也觉得很欣慰了。 她的孩儿并不笨,只要善加历练,便是帝王之材。 “宝祥,太子亦是册封的,不是永远不可改变的,”韦贤妃目光深邃,“即便是帝王,也不是永远不可改变的。” 元幼祺喉间滚了滚,因为韦贤妃言语之中的郑重与……危险。 韦贤妃索性破开表面上的那层遮掩的薄纱,向元幼祺道:“长久以来,太子便是太子,二十八年的太子,纵是再做二十八年的太子,只要陛下的身体康健,也不是不能够……” 元幼祺知道母妃要为自己解开眼前的谜题,安静地听着。 只听韦贤妃续道:“……之前的,是一种平衡的局面。但是,你昨日的事打破了这种平衡,在陛下的心里丢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陛下对太子的性子与处事,并不是全然满意的。” “太子哥哥书生意气了一些,想来父皇的性格,是不喜欢这样的继承人的。”元幼祺想了想,插.嘴道。 韦贤妃颔首,道:“不错!妇人之仁,书生意气,都是为君者的大忌。其破坏力,不亚于残暴刚愎。” 元幼祺蹙眉。 “陛下未必当真怀疑是你的几个哥哥中的某一个对你做了什么手脚,但你要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任何人都可能成为被怀疑的目标,尤其……” 尤其像昏君那般多疑之人。 这句话,韦贤妃却未说出口。 “所以,父皇便借机试探几位兄长?”元幼祺心念一动,道。 “正是这个道理!”韦贤妃赞道,“这几道旨意颁下来,可谓一箭多雕:一则打压太子,使得朝臣多年习惯的太子地位有了动摇。二则明面上倚重你四哥,而这个加封的‘秦王’爵位,又让人没法不多想,猜测陛下是不是有了易储的打算。三则,秦王与太子素来一心,李家更是唯丁家马首是瞻,如此捧了秦王,打压了太子,便是在丁家与李家铁板一块的紧密关系上生生割下一道豁口。唯有让他们有了生分,陛下才能从中渔利。” 她心中恨极了魏帝,既然只有母子二人独处,那怨毒便不由得流露出了几分。 元幼祺听到那句与敬语相距太远的“从中渔利”,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韦贤妃滑了她一眼,道:“天家,从没有真正的父子、兄弟亲情,宝祥,你要记得。” 元幼祺皱眉。她虽然气自己的父皇强娶顾蘅,但眼下实在做不到憎恨她的父皇。 韦贤妃情知时机未到,也不强求,转回话题,又道:“至于册封元澈为世子,亦是打压太子与丁家的手段。而且……丁家的人,可未必都是支持太子的。” 元幼祺一凛,猛然间想起了母妃曾同自己谈起过的丁奉的庶子丁同辉,他与令妃是同母兄妹,他才是元承柏的亲舅舅。据说,这个丁同辉也不是个安分的。 韦贤妃的剖析,元幼祺越听越心悸:往日里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面纱一旦被揭去,朝堂上一团和气的平衡氛围一旦被打破,隐藏着的,竟是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 这是她现下知道的,还有她不知道的呢! 从此之后,她与她的几位兄长之间,就真的存了所谓的“利益纷争”了吧? 元幼祺觉得母妃已经为自己展开了一幅残忍的画卷,这样的事实让她胆寒。 “母妃!七哥不会!”元幼祺忽道。 七哥不会算计我,更不会害我。这是她的潜台词。 她急切地为自己信任的兄长辩白的认真模样,让韦贤妃感到心疼。 这孩子本该是个小公主,本该父宠母爱地长大,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事实却是,这孩子,因着自己的私心,成了皇子,便要背负起天大的责任。 不! 韦贤妃扪心自问,她可以对天发誓,她不止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还为了…… 宝祥的生母,那样的一个女子,风姿绰约,芳华耀目,就那般屈辱地含恨而逝……这样的仇,怎么能就这么揭过去了? 母仇就该子报,哪怕那个害母的仇人,是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是当今的大魏天子! “你七哥,不会害你。”韦贤妃终道。 她也不敢保证,在这场利益纷争中,元承宣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但是,她希望能如此宽慰元幼祺,让元幼祺对身边亲近的人多少抱有一些希望与温情。如此,一旦将来知道了身世,她才不会崩溃而走到另一个极端。 “可是,父皇把七哥也算计了进去。”元幼祺懊恼道。 “在这场纷争中,没有哪个相关的人能脱开身去,”韦贤妃幽幽道,“他是皇子,这便是他应该承担的。” 她定定地看着元幼祺,“你以为,陛下只晋封了他赵王这么简单?齐鸿烈已经被陛下认命为监军,将要随秦王出征伐羌了。” 齐鸿烈是章国公的长子,齐萱与齐菀的父亲,也就是元承宣未来的岳丈,原是四品武威将军。他做了元承平的监军,便相当于让齐家与秦王及李家对立了起来。 元幼祺已经听得呆了,徐徐方道:“母妃,孩儿初听被晋封了吴王,只觉得意外。听您这番分析,才恍然发现,这里面,竟然这么……这么复杂!” 她眉头紧蹙,半是无奈半是恼道:“父皇如此做,到底是要怎样呢?几位兄长和几大世家皆各自对立起来,彼此为敌,互相牵制,这样于国于民,只有害而没有利啊!” “到底要怎样?那就要问对你做了手脚的那位了!”韦贤妃冷道。 元幼祺哑然。 母妃还是嫌恶着阿蘅。 “你不妨去问问她,她搅乱朝局,究竟存了什么心思!”韦贤妃又气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弹 ☆、第二十一章 “母妃, 孩儿昨日淳儿的周岁宴后, 确实是去见了阿蘅。”元幼祺诚实道。 事到如今, 听了韦贤妃对于朝中局势的剖析, 元幼祺已经察觉到了母妃的意象。这是事关许多人的生死存亡,以及几大家族名声前途的大事,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她很担心,母妃正在行的棋, 会因为自己对顾蘅的偏袒而出了差错, 继而造成满盘皆输。 韦贤妃听她实话实说, 眸光凝了凝,遂迸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1 出两道凌厉的光芒。 “母妃息怒!阿蘅从没有说过任何母妃的不是, 所以, 还请母妃……”元幼祺嗫嚅着。 “哼!请我不要怪罪她?请我对她高抬贵手吗?”韦贤妃哼道。 元幼祺讪讪的,迟疑了一瞬,方道:“阿蘅邀我去, 其实只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韦贤妃追问道。 “她问我……是否想要成为……这世间的至强至尊者……”元幼祺吞吞.吐吐地说道。 顾蘅其实问的是“你想拥有我吗”,可这话让她怎么跟自己的亲娘说出口?太羞人了吧! 反正, 其实这两种表述是一样的。应该是……一样的吧? 韦贤妃微微变色, “你是如何回答的?” 元幼祺愧疚道:“孩儿当时, 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说,迟早会给她一个答案。” “呵!所以,她就喂你喝了那物事?”韦贤妃冷嗤道。 “不是的!”元幼祺惊然抬眸,为顾蘅辩解着。 继而她想到了当时的情状,神情痛苦道:“其实, 阿蘅,她也喝了……同我喝的,一般多少……” 她如今睡饱了,沉下心思来回想昨日之事,越想越觉得顾蘅其实是在陪着她受过。 因为想通了这一点,很多之前暧昧不明的东西,便在她的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所以,阿蘅其实早就知道她的女子身份了! 所以,阿蘅让她喝那东西,是要断了她将来可能面对的麻烦! 所以,阿蘅舍不得她承受那种痛苦,甘心情愿地陪着她一起吃苦! 元幼祺再也坐不住了,她殷切地向韦贤妃央求道:“母妃!求您!让我去看看阿蘅吧!孩儿在宫中有范朗的妙手回.春,阿蘅却要生生地承受着那刀剜的苦痛啊!” “你且安分些!”韦贤妃止住了她的躁动不安。 “纵是她陪着你喝了那物事,焉知这不是她的苦肉计?”韦贤妃又道。 她认定顾蘅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背后不定施展着怎样的手段,有着怎样的目的呢。 关于顾蘅的一切,于韦贤妃而言,都是可怖而陌生的。她不知道,这个可怕的女人,要对她的孩儿,甚至对韦家做什么。 万一,顾蘅是某个势力安插在宝祥身边的呢? 韦贤妃如此想着,冷汗便下来了。 “母妃!阿蘅孩儿是了解的!孩儿认识了她十几年……”元幼祺哪怕只是想一想顾蘅可能承受的痛苦,便心如刀绞,心情更是急迫。 她浑然忘记了,顾蘅存在那盏茶里的,对自己的算计。 “好啊!十几年!母妃养了你十六年,都不知道你与她如此熟悉!”韦贤妃此刻忘却了自己之前生恐伤了母女情分的顾忌,余下的只有后怕。 顾蘅这个小丫头子,究竟是如何做到了?竟能让宝祥替自己隐瞒下相熟十几年的事实,她又是怎么做到成功接近宝祥的? 她可是顾家的人啊! 宝祥怎么能跟顾家的人多做接触呢!这是要命的啊! “此事是孩儿的错。”元幼祺垂头承认错误。 她实不愿母妃再对顾蘅生隙,绝不肯说出是顾蘅不许自己告诉第二个人,两人每月初二、十六的相会的。 韦贤妃笃定,顾蘅的背后必定有高人指点。说不定,顾蘅就是那高人手中的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那么,那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丁相吗?或是,令妃? 甚至是其他一时想不到的人? 思及宝祥的女儿身份可能已经被人知晓了,随时随地都是命悬一线,韦贤妃心如油烹。而她的脑子,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顾蘅的命,留不得!那背后的指使,更留不得! 而要除掉这起子人,最快捷有效的法子便是,尽快大权在握,到时候生杀予夺,尽在己手。 于是,韦贤妃横下了一颗心,那徐徐图进的计策便被她急切地提上了日程上来。 “先不论顾蘅的事,”韦贤妃忽的转走了话题,“你一会儿便回府去吧,每日母妃都会命范朗去为你把脉用药,不会耽误了你身子的调理。” 元幼祺呆怔:母妃方才不还要求自己必须卧床静养的吗?怎么这又变了卦,命自己回府了? 韦贤妃了然地睨她一眼,道:“本宫可没说,让你在凤仪宫中卧床静养。” 她故意又嫌弃道:“这么大的人了,堂堂的亲王,总窝在娘亲的怀里,像什么样子?” 元幼祺眨眨眼,心道孩儿何时窝进您的怀里了?又不是没断奶的娃娃! “行了!一会儿陪母妃用午膳,然后收拾收拾回你的府中去吧!”韦贤妃重又寻回了贤妃的端仪。 “你既晋封了亲王,今后便要日日上朝,参议朝事了。”她又道。 大魏惯例,若无旁的事,太子与亲王衔的皇子、宗室,都是日日正经上朝议政的。 “孩儿还是有些忐忑……”元幼祺讷讷道。 她不怕每日早起上朝的苦,反正她每日都是要早起习武的。她只是不太敢想象,自己便这样,涉足了……那件事了? “慢慢便习惯了,”韦贤妃平静道,“从太.祖、太宗直到今上,列祖列宗不都是这样习惯过来的?” 她所举的,都是大魏历代的帝王。她让元幼祺以他们为榜样,习惯那样的日子,这话已经说得不能更直白。 关于那件事,母女二人谁也没有挑明了说出来,但彼此在内心里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韦贤妃爱女心切,舍不得步步紧逼女儿走上那条路。 元幼祺则心中乱纷纷,一时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而走上那条路,为了得到顾蘅吗?还是,为了母妃的心愿? 若这样天大的事,她只是为了别人而为,那么,纵是他日做成了,又有什么趣儿呢? 或许,该好好地拷问一番自己的内心,问问自己:当真想做大魏未来的天子吗?当真想为了万民康安,为了建功立业、彪炳千秋而坐上那张龙椅吗? 元幼祺的心中隐隐有所预感,迟早,她会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的答案。 然而,韦贤妃接下来的话,又将她拉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之中—— “后日算是吉日,我已经让潘福去准备了,到时候便接了风柔入府。她是你的侍妾,也不必过多繁复礼节,就让她在府中陪伴你吧!将来寻着机会,再提她的位分。你也赶紧回府中准备准备,虽不是正经的王妃侧妃,但是不可太俭省委屈了她。” 韦贤妃一迭声地吩咐,已经把元幼祺听傻了。 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决定接风柔入府做自己的……侍妾了! 哦,她想起来了,昨日离开凤鸣楼的时候,似乎风柔是提过这么个话茬儿。她心心念念只有顾蘅,竟给忘了。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2 “母妃!孩儿……” 元幼祺还想推却,就被韦贤妃摆手打断,果决道:“这件事没什么好犹豫的!又没让你同她如何,只是让她陪伴着你,给你做个左右手,当真有事,也不至于慌乱无着。” 品咂出了顾蘅的危险,韦贤妃更迫不及待地将风柔安排在元幼祺的身边了。风柔精明强干,又对元幼祺情根深种,唯有这样一个人守在元幼祺的身边,韦贤妃才觉得自己的孩儿不至于太容易被顾蘅害死了。 哎!不论放了谁在这孩子的身边,总是没法全然安心的啊! 元幼祺听到那句“又没让你同她如何”,便红了脸,犹有几分不甘,小声道:“可是孩儿喜欢的是……” 韦贤妃气道:“又是顾蘅,对吧?你先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儿,再琢磨能不能得到顾蘅吧!” 元幼祺被噎得张了张嘴,恍然觉得母妃说得极有道理啊! 她得在唯有这场纷争中保住性命,甚至登上那个至尊的位置,她才能够拥有顾蘅啊! 若她的母妃知晓她竟理解得偏差到这个地步,怕是要气结的。 午膳罢,元幼祺犹犹豫豫地离开了。 韦贤妃凝着她的背影,直到早已经看不到了,还遥遥地盯着出神。 “潘福。”她唤道。 “娘娘!”潘福欠身应着。 “让小厨房预备陛下最喜欢的松子糕和烩羊肉。还有,将父亲前些日子奉上的金丝瑶枕拿出来。”韦贤妃的声音平静从容得可怕。 凤仪宫总管闻言,脊背不由得挺直了,“娘娘的意思是?” 只听韦贤妃淡淡道:“你亲自去见游总管,无论用什么法子,务必让陛下今夜宿在凤仪宫。” 潘福领命去了。 韦贤妃依旧孤孑地立在殿门前。 她仰起头,看着天上浮动着的流云,心中默念着:二哥哥,你在天上,等着那个结果,等得太久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弹 ☆、第二十二章 将近晌午的时候, 顾书言才回到了府中。 他匆匆地换下了官服, 连奴仆奉上来的热面巾都顾不得擦上一把, 便马不停蹄地直奔后宅中顾蘅的闺房。 “你们姑娘可起来了?”他急急地问着顾蘅的侍女。 那侍女是个极妥当的, 进退皆有分寸,忙行礼回道:“已经起来了, 姑娘正在花厅等着您呢。” 顾书言于是转身疾奔花厅。 顾蘅依旧是穿着寻常的居家衣裙,闲适自在般一手擎着半盏茶, 一手捏着一卷书, 倚坐在桌前。 顾书言远远望见的, 便是这样的一幅剪影。 每每见到独处的顾蘅,顾书言都有一种清风拂面若谪仙之感。他常常想, 这样的人, 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她像是幽幽渺渺、恬淡致远的风景,她便是道景本身, 令人一见之下,便禁不住生出抛开俗世的向往。 然而, 又有谁想得到, 便是在这样一副柔柔淡淡的皮相之下, 隐藏着足以颠覆乾坤、足以改变无数人生死命运的心机。 某个时刻,尤其是午夜梦回的时候,顾书言会突然间害怕起顾蘅来。他会生出一种幻觉,在那幻觉之中,长姐还好端端地活在人世间, 好端端地嫁了人,生了子,顾家一切都好,现在的所有都不曾发生过。 可是,事实便是事实,不以他的渴盼而有分毫的变化。 顾蘅已经看到了他,于是放下书册与茶盏,依旧坐在椅上,只侧身向他点了点头。 顾书言早就习惯了顾蘅如此。来的路上,他已经屏退了仆从、侍女,此刻,花厅内,只有他与顾蘅两个人,不会有谁讶异于他们父女二人奇怪的相处方式。 顾书言自顾自坐在了顾蘅对面的椅上,瞥了一眼桌上半展的书卷——《南华经》。 呵!果然是她的本色。 顾蘅斟了一盏茶,放在他的面前。 “多谢!”顾书言也不见外,仰脖喝尽了温热的茶汤,心底里散发至体外的燥热感才消了几分。 “这么急着回府?”顾蘅淡问道。 既然急着回来,必定是有急事了? 顾书言舒出一口浊气,道:“果不出你所料,陛下有了大动作!” 他于是将今日早朝上魏帝颁下的几道出人意料的旨意向顾蘅一一说了。 顾蘅听罢,沉吟道:“他对元二,还是有感情的。” 这个他,自然是指魏帝元慎了。 “太子毕竟是做了二十余年的太子,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顾书言道。 “无妨。我本也没打算一蹴而就,昏君刚愎多疑,只要埋下这颗种子,将来的一切便尽可作为了。”顾蘅从容道。 她说罢,又向顾书言道:“朝中群臣都如何反应?” 顾书言冷笑道:“他们如何反应?自然是大感意外啊!特别是丁相!这老狐狸一张面皮眼见便要绷不住了。” “昏君这一通旨意下来,无人出班反驳吗?”顾蘅问道。 “反驳?哈!你当群臣不想反驳吗?”顾书言嗤道,“你猜陛下说了什么?” “什么?” “‘朕意已决!哪一个不想遵从的,便挂印归乡养老去吧!’这是原话。那份决然,比那日决意纳你入宫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顾书言道。 “真是决断得很!”顾蘅讥讽道。 顾书言细细打量她的脸色,依旧泛着不健康的白色,但已经不似昨夜那般惨白得可怕了,遂关切道:“你的身体,如何了?” 总是男女有别,他只能问到这种地步,没法详查细问。 “无妨。”顾蘅答得简略。 对于自己的状况,她从来是不在意的。 顾书言觉出了那份疏离之感,似乎她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最终能够成就她心中的那个目标,便是承受无尽的病痛,甚至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她都是不在乎的。 曾经意识到这件事,一度让顾书言久久无法挣脱出那种窒闷之感。 “你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他担忧地看着顾蘅。 顾蘅寡淡地扫他一眼,道:“我自会调制滋养肌肤的面脂,不会一直这样苍白难看的。” 顾书言滞住。他所指不是顾蘅难看好吗?他是真的在关心她的身体,发自内心地关心。 顾蘅永远比他理智,又问道:“元四何日出征?” “已经定下是五日之后。陛下的意思,很急,等不得。”顾书言答道。 “五日后……”顾蘅幽幽道,“齐……齐大人,也是同时随军出征吧?” 顾书言恍然明了她这一问所指,默默叹息,如实道:“正是。监军使随主帅出征,这亦是惯例。” “嗯。”顾蘅于是良久无言。 顾书言忖度着她的心绪,探道:“齐家那里,需不需要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3 我……” “不必!”顾蘅决绝地打断他,“不必与齐家人有任何不必要的交集,更不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顾书言知道她心中所想,遂打消了方才的念头。 “以元七的性子,还有他与吴王的情谊,齐家不会有事的。”顾蘅如此说着,像是在对顾书言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吴王…… 顾书言品咂着这个称呼。这便是刚刚晋封的那一位啊,亦是昨日被算计了的那一位。 除了齐家,顾蘅难道不应该更关心这位吗? “韦舟扬快要回京了。”顾书言道。 “如此甚好,”顾蘅道,“齐家人不可惊动,但韦家的人,却不能不惊动。” 顾书言看着她深邃的目光,便知道她又在计划着什么了。 “这会儿,那位韦娘娘,恐怕正恨不得取了我的性命呢!”顾蘅突地自嘲道。 顾书言是个文人出身,若非那件大变故,他这一生恐怕都不会与杀人夺命之事有任何的瓜葛,听顾蘅悠闲地论起自己可能面对的杀身之祸,他立时便听不下去了,微愠道:“你还能笑得出来!韦家是武将世家,想取你的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 “不会!”顾蘅笃定道,“她不会取我的性命,哪怕她再恨极了我,她也不会对我下手。不止不会对我下手,还会在有人威胁到我性命的时候,救我。” 这个“她”,自然说的是韦贤妃。 你又知道!顾书言相信她的心机,亦无奈于她的心机。 “她疼爱吴王,疼爱到了骨子里。她当吴王是亲生骨肉一般。”顾蘅道。 “如此,我该感激她!”她又道。 顾书言心里呵呵,心道如你这般说,最该感激她的人,是我才对。 “有范朗妙手,吴王的身体,应该已经无碍了。”顾蘅推断道。 “说到范朗,我今日散了朝会,还看到他了。”顾书言道。 “太医院何时开到明德殿旁边去了?”顾蘅很有心情地调侃着。 顾书言一哂,道:“也是赶巧,陛下留我多说了几句话,便离开得晚了些。离开明德殿的时候,远远瞧着他从东北方向缓缓转了过来,看那方向,想是又悄悄去那里了……” 顾蘅自是知道“那里”是哪里的,因为她的双眸立时黯淡了下去。 顾书言猜到她心中所想,喟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连范朗都娶了妻,儿子都三岁了……” “范朗是范朗,我是我。”顾蘅微扬了下颌,倔强道。 “既然能够再世为人,就该好好珍惜这次活着的机会……”顾书言犹争取道。 顾蘅的双眸冷冽下去,看向他的目光亦越发的冰寒,“你明知,我还有多久的活头儿!” 她毫不留情地截断了顾书言,“这件事,你有你的由头,我亦有我的由头。所以,你不必试图劝我回头,我亦不可能回头。你更不会懂得我的执念。” 顾书言胸口翻涌,良久说不出半个字来。 顾蘅的前世今生,她早就对自己讲得清清楚楚;她的所图,也对自己说得明明白白。可是,正是因为什么都知道,那个注定的结局摆在那里,顾书言才更觉得难过而压抑。 “我知道了。”他最终说道,重又变回了那日御前应对时候沉稳干练的他。 “今日陛下留我,嘱了几句,是关于你入宫的事。”他又道。 “嗯,是该张罗准备起来了。”顾蘅亦恢复了惯常的从容。 她看着静默的顾书言,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人影,心头泛过酸痛,吸了吸气,压下不该在此时出现的情绪,道:“我记得,燕来宫曾有几名忠直旧仆,不知道现在都如何了?” 顾书言想了想,道:“这件事,真得查上一查。不过你放心,等你入宫的时候,我会为你好生挑选几个靠得住的跟从你。” 顾蘅点头,“倒不是担心这个。而是……十八年前,元二也有十岁了吧?” 顾书言挑眉,道:“十八年前,太子刚满十岁。” 顾蘅笑得森凉,“十岁的孩子,不止已经记事,还懂了许多事了吧?” “你的意思是……以这件事为突破口,扳倒太子?” 顾蘅眸子凉薄,“我不信,当年那件事,没留下任何的痕迹……” 她瞳孔微缩,又道:“就算昏君将作孽之人都灭了口,当年她入宫两载,已经十岁的太子,会毫无印象?会毫无接触的可能?” 顾书言听到那个“她”字,脸上有痛苦的神色闪过。显然,两个人都知道这个“她”是谁,只是,谁也没有勇气提起那个名字来。 “这件事,我去办。”他说道。 “好。”顾蘅简简单单地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她刻意地避开元幼祺的名字,甚至努力避开与元幼祺有关的,却避不开心底里的担忧与心疼。 她可以苦撑一个时辰,与那药性带来的绞痛相抗争,却无法做到对元幼祺经历的哪怕一点点苦楚不管不问不想。 那孩子,会来找她质问那日的事吧? 她何尝不想快点儿见到她,看一看,她是不是被自己折磨得瘦了、憔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弹 ☆、第二十三章 天刚没亮, 韦贤妃便起来了。 她穿着杏色的寝衣, 外面只披着一件薄氅, 吩咐寝宫中的侍奉的侍女“轻着些手脚, 莫惊扰了陛下”之后,便踱至梳妆镜前坐下, 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脸,以及身体。 凤仪宫中她贴身侍奉的侍女, 都是极善于察言观色的, 她们十分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娘娘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不,该说是很糟糕才更恰当。于是, 她们都小心地侍立在距离韦贤妃半丈开外的地方。娘娘不唤, 她们都不敢轻易上前来触了娘娘的霉头。 不知出了多久的神,韦贤妃惊觉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于是慌忙回过神来,双眸落在了菱花镜上, 状似打量端详着自己的容貌。 果然,镜中, 她的身后, 出现了一道着明黄色寝衣的身影。紧接着, 两只宽大的手掌便落在了她的肩头。 韦贤妃因着那双手的碰触,心底里的烦恶感达到了极致。纵是她十余年来磨砺心性,早就练就了波澜不惊,在被如此碰触的时候,还是快要忍不住猛然站起身, 挣脱开去。 再忍忍! 就快要熬出头了! 她努力地在心里劝慰着自己,面上竭力保持着之前的神情,不变不易。 “婉儿……身子可有什么不适?”魏帝的声音中明显带着疲惫感,但更多的,是莫名的亢奋与激动。 韦贤妃因着这句话而肠胃里翻腾恶心起来,她的脸色白了白,勉强笑了笑,轻轻摇头。 她的心志再强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4 大,也做不到此情此景之下还能以欢颜相对。 魏帝却不知道她内心的波澜汹涌,思及昨夜,心中有些许愧意,轻抚着她肩膀,道:“怪朕……昨夜太没了分寸……” “陛下……您别再说了!”韦贤妃忙阻止道,同时垂下头去。 如此,才能及时敛下眉目间强烈的恨意与杀机。 魏帝只当她害羞了,呵呵而笑,温和道:“好!朕不说了。呵!朕已经多久没与你同榻而眠了?像是回到了当年你刚入宫的时候……嘿!韶华易逝,谁能想得到,只眨眼功夫,咱们的孩儿都那般大了?” “是啊!宝祥都长那么大了!”韦贤妃的眸子中禁不住流露出慈爱与柔软。 她说着,冲着镜中的魏帝轻轻一笑,自嘲道:“臣妾也老了……” “怎么会!”魏帝立刻否道,“婉儿,你在朕的心中,一直如初初入宫的时候那般美好!” 呵!是吗? 韦贤妃暗自冷笑,面上却婉然笑道:“陛下谬赞!臣妾愧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魏帝挥手道,“爱妃你不止姿容还如当初般美好,更替朕教养了一个好儿子!” 他于是又叹道:“咱们的孩儿,受了这样的委屈折磨,朕瞧着都心疼得紧……朕当真没有想到,宝祥会这般识大体。朕总是当他孩子一般,以为受了这样的委屈,会闹闹情绪,再折腾出些什么事情来让朕为难……哎!他越是这般懂事、明事理,朕心里越觉得不好受……” 韦贤妃安静地听着,适时柔声道:“宝祥是陛下的儿子,若是这点子事理都不懂得,陛下便白疼她了!” “不一样!”魏帝嗤道,“都是儿子,宝祥还是最小的,就这一件事,便看得出,比他的哥哥们强得多!” 他一时想到了太子的书生意气,当年还曾因为看不下去自己贬斥了谏官而在明德殿外长跪不起,求自己收回成命,简直是把自己身为皇帝的老脸丢了个彻底。 哼!果然太宠溺他了!魏帝冷哼。 太子的“没眼色”,以至于后来被自己屡屡训教,再没了胆气,倒像是个没响儿的炮仗般的没出息劲儿,同元幼祺前日受了暗算,身遭折磨,还能识大体不娇纵胡闹,两相对比,孰好孰劣,在魏帝的脑中昭昭然。 他于是更觉得自己的小儿子,怎么都好了。 “你把宝祥教养得极好,比承……哼!”魏帝一眼瞥见了旁边垂首侍立的侍女,便不肯说下去了。 他于是又端起帝王的身份,吩咐道:“还不快为你家娘娘绾发?” 侍女闻言,自然应“是”,遂趋步上前,熟练地为韦贤妃梳发。 魏帝始终背着手站在后面,一双眼睛,流转于韦贤妃身前的梳妆台上。 侍女轻车熟路地梳好发,便被魏帝挥走。他捻起了镜旁的一支金丝累凤步摇,蹙眉道:“这支步摇,还是当初入宫的时候,朕赐给婉儿的吧?” 韦贤妃状似微惊,轻笑赞道:“陛下好记心!” 魏帝的眉头蹙得更紧,又打量着一旁的一对珊瑚耳坠,不快道:“爱妃,你是朕的妻子,为朕掌着凤印,这般俭省,也不像样子!被外臣知道了,还当朕苛待后宫呢!” 韦贤妃闻言,慌忙起身,盈盈下拜,“臣妾惶恐!臣妾素性不喜这些浮华饰物,却未曾想只顾了自己,却伤了陛下的情面!请陛下降罪!” 她这么一跪,身后的几名侍女也跟着跪了下去。 魏帝忙一把搀扶住她,无奈道:“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朕只是觉得……哎!太委屈你了!” 他拉了韦贤妃,与她挨着坐下了,轻扣着她的手,殷切道:“朕对不住你们母子!这么多年来,合该让你们享有更多的尊荣的。谁料,却害得宝祥险些……要不是范卿妙手,后果……朕着实不敢想象!” “还有你,婉儿,朕这么多年,没升你的位分,你……是不是心里觉得很委屈?”他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韦贤妃的眼睛。 韦贤妃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心思电转—— 这个男人,她了解了将近二十年。恐怕这世间,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他的疑心是何等的重了。 如何去疑心,得到真正的信任? 韦贤妃的脑中迅速地闪过一个念头:以毒攻毒。 她于是也凝着魏帝,双瞳盈盈,似是要溢出水来,更像是快要哭出来了,讷讷道:“陛下今日既然如此问,臣妾便斗胆请问陛下一个问题。” “你说!”魏帝爽快道。 “陛下是不是一直在怨……怨兄长当年的……当年的作为?”韦贤妃磕绊道,似是极其紧张。 魏帝面色陡变,瞬间挺直了脊背,绷起了面孔,撑着没有丢开韦贤妃的手,沉声道:“这话怎么说?” 韦贤妃深吸气,迟疑道:“当年,臣妾的二哥哥勇毅侯被斡勒奸细所害,臣妾的长兄便带着府中侍卫将驿馆中的斡勒使者杀了个干干净净……臣妾虽是女流,却也知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的道理。” “长兄如此做,便是将私仇凌驾于国事之上,简直……简直目无君上,更对不起他身为臣子的责任!臣妾……臣妾……”韦贤妃言及此,已经说不下去了,泪珠滚滚而落。 魏帝初听她提及当年事,一颗心都提溜了起来,疑云顿生。然而,韦贤妃接下来的话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让他仿佛从极危险的高处倏忽间双脚落在了实地上,脑海里登时划过如此的念头:原来说的是这个! 他疑心既去,又见韦贤妃凄凄楚楚的模样,思及昨夜两人刚做了夫妻间最亲密的事,一颗心便柔软起来,和缓慰道:“那都是什么年月的事了?朕岂会因为那个,便疏远怪罪于你?” 他说着,又似乎觉得力度不够,追道:“当年之事,韦卿所为,情有可原。杀亲之仇,不共戴天!韦卿血性汉子,初闻亲弟被斡勒奸细所害,气怒攻心,一时冲动,也是可以理解的。再说,朕当年,不是象征性地惩戒了韦卿,给了世人一个交代,后来也平息下来了那件事吗?” 他忽的呵呵一笑,“这许多年过去了,朕都差不多忘了这事了,婉儿怎么还记挂着?难道在你的心中,朕是那等狭隘没气量的小人?” 韦贤妃心中冷笑,面上依旧哀戚,道:“可是陛下却让长兄多年镇守边关,臣妾……臣妾是小女子心思,陛下莫怪……” 魏帝哈哈大笑,合了她的柔荑在自己的掌中,道:“婉儿,确是你小女子心思了!你想,朕若信不过你,信不过韦家,怎会将宝祥……” 他突的意识到此刻寝宫中还有侍女在,又宕开话题道:“总之,以后莫要胡思乱想了!朕知道了,可要生气的!” 韦贤妃状似讪红了脸,小声道:“陛下别跟臣妾一般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5 见识……” “怎么会!”魏帝笑道,“如你那日所说,朕是惜花之人,怎会不爱惜你这朵解语花呢?”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聪明睿智,男人的虚荣心又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胸怀一畅,忍不住道:“婉儿,你只管将一颗心放回肚里,将来……嗯,将来多得是好事情!” 他却不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韦贤妃低垂着头,眼中的火焰足以将这座凤仪宫燃烧殆尽。 魏帝离开了一刻钟有余,想是都快到明德殿了,韦贤妃才慌忙挥手命侍女们都退下,独唤来了潘福。 “都备好了吗?”她冷若冰霜地问道。 潘福都觉得快被她身上的冰碴儿冻着了,忙回道:“是,范大人留下的两副药,早都备好了。” “端上来,马上!”韦贤妃吩咐着。 潘福答应着,快步离开,却又被韦贤妃唤住了,“准备下去,本宫要沐浴!” 潘福一愣,便听韦贤妃又道:“多备浴汤,要平日的三份!不!四份!” 娘娘吩咐,潘福自然依命去准备。只是,他的心里,也替自家娘娘觉得哀戚起来—— 两副药嘛,其中的一副,自然是“避子汤”;至于另一副,就说不得了,那可是杀头灭门的罪过! 还有那浴汤嘛,三份,不,四份……娘娘她该有多嫌弃被陛下亲近啊! 他更知道的是,所有这些事,他唯有照做,没有置喙的分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尽情猜测剧情吧~ ☆、第二十四章 长安城外的官道上, 一辆轻质马车疾驰而行, 很快便驰下了官道, 压上了一条林荫小路。 那条小路并不宽, 将将够一辆马车顺畅通过。不过,路上很是幽静, 路两旁更是树木丛生。 初时,还都只是规则的碗口粗细的树排, 越往深处去, 树木越是茂盛, 郁郁葱葱的,在头顶上布展开浓密的绿荫, 将阳光都几乎遮蔽住了, 唯余下了细碎的光羽倾洒在车身之上,碎金一般。 这辆马车又疾驰了约莫两刻钟的光景,车夫清喝一声, 用力挽住了缰绳。那驾辕的马极通人性,乖觉地放缓了步子, “踏踏踏”地小步颠了起来。 如此溜了百余丈, 车夫勒住了马, 恭声向身后的绸布车帘内道:“姑娘,到地方了!” 车帘被一只略显苍白的素手撩了起来,紧接着,顾蘅被侍女搀扶着步下了马车。 她站在原地,半晌无言—— 已经多久没来过这里了? 树木依旧, 花草依旧,连两侧的石兽,都还是曾经的模样。 所不同者,草木疯长,杂草已经布满了护园石兽的台基,那石质被风吹雨打过许多年头,比曾经更加光润滑手,细看之下,上面还覆着一层浅浅的苔藓。 顾蘅心内凄然:石材是能经千百年风雨而不毁的物事,不到二十年,却已经被磨去了许多棱角,变得圆滑润泽;若再过得几年,还会有几人记得,这里曾经发生过的屈辱惨厉? 呵!顾蘅突的冷笑了—— 这石兽,怎有资格记得曾经的往事? 它们,不过是那昏君,用来遮掩丑事的摆设罢了! 昏君!你以为你遮掩了,你以为十余年过去了,一切便再无人记得,无人在意了吗? 痴心妄想! 顾蘅的目光冰寒凉薄。 她微微垂眸,敛下了眼中的异样,向身后吩咐道:“你们且在这里等候,我进去观摩一回颜道祖碑,最迟不超过半个时辰,便会出来。” 闻听她言,紧张的又何止她的那名贴身的侍女? “姑娘,这荒郊野外的,连个人影都不见,您一个人太危险了!还是让……”车夫不放心道。 “是啊,姑娘,您就让我们跟着吧!我们也不多嘴,您且瞧您的,我们就远远地跟着您……”那名侍女亦道。 他们是了解自家大小姐的,自小长到大,大小姐都是个不喜下人缀随的性子,很有些特立独行。 但若在府中,或者是城中,怎样都由着她,这里却使不得啊! 果然,顾蘅由不得他们说完,便止住了他们的话头儿,淡道:“此处离城中不过几里,天子脚下,哪个还敢放肆不成?” 此言既出,车夫与侍女都不敢再言语了。 他们家大小姐,是即将要入宫为天子妃的人。 天子脚下嘛……据传说,今上为了纳大小姐入宫,与朝中的大人们都吵掰了。将来啊,咱家大小姐还不定如何得宠呢!她此刻再任性,谁又敢阻拦她什么? 顾蘅于是不再赘言,自顾自踏上了一阶阶被青黄草色覆盖着的青石台阶。 这里是“道祖碑园”,大魏官民大多崇道,加之京畿附近治安素来极好,她自信不会有什么不开眼的歹人来这里行凶。 纵然是有人敢故伎重演,便如当年那般,在这里将她也如何了,她还真就想看看,那昏君有没有这个胆气! 推开两扇半掩着,似是许多年没人开合过的山门,顾蘅仿佛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之中。 这里,名为“道祖碑园”,其实散布着三四十栋石碑,可称得上是一处碑林。 三百余年前,大魏尚未龙兴,云虚观也远未出现,这里是前朝的一座香火极盛的道观。不止香火盛,更有高道在此静修,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那位被尊称为“颜道祖”的。 这位颜道祖,不仅经义修为高,书法更是当世一绝。 是以,以他及这座道观为中心,无数或知名或普通的道门弟子在这里静修,留下了许多文章见解,多被篆刻成碑,立在了道观后面的空地上,成为前朝京郊一景。 然而,后来朝代更迭,所有的繁华都烟消云散,曾经香火昌盛的道观也毁于兵祸,只残存下了一片落寞的碑林供后人嗟叹。 此刻,顾蘅便立在了最著名的“道祖碑”前。 青灰色的石碑上,錾刻着二百零三个字,是三百年前颜道祖初临此处时候,记叙这里的风景、人文的小文《悠游观记》。 三百年过去了,碑刻的字迹有许多处都渐渐模糊,甚至剥落了,昭示着岁月的无情。然而,那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刀凿斧刻在顾蘅的心上,一如当初,与那人初读的时候…… 【长安之东北九里,有观巍然……蓊蓊郁郁,宿木参天……】 顾蘅闭上双眼,默背着那篇《悠游观记》,不知不觉间,眼眶酸涩得厉害,羽睫轻颤,沾染上了几滴泪珠。她的双眸仿佛不堪重负一般,泪珠扑簌簌的,滚滚顺颊而落。 她终于能够暂放下所有的心机,在这故地,安静而孑然地,思念故人。 顾蘅却并不知道,她已经被人盯上了。早在她刚刚出城驰上官道的时候,便被人盯上了。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6 那人此时正躲在她身后的一棵三人合抱粗细的槐树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 顾蘅的泪水倾泻而下,身躯颤抖,在这寥无人迹的碑林里,她不必再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更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单薄而瘦削的双肩抑不住地轻轻抖着,弱不禁风的模样,似乎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走了、吹散了。 树后那人眉头大皱,再也看不下去了,快步抢上来,在她的身后护抱住了她的身体。 当身后有疾步声传入耳中的时候,顾蘅便从自己的情绪中惊醒过来。她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去看,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抱住她腰肢的时刻,顾蘅的脑中轰然碾过四个大字:故伎重演! 她再沉稳淡定,将一切了然于心,突发状况之下,也自然出于本能地,极力地挣扎。 那人却坚决地抱住她,不许她挣脱开来,更柔声宽慰着:“阿蘅……阿蘅你别怕!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蘅微震,一颗心终于从之前的惊悚中解脱了出来,似是长出了一口气。 是她,她便放心了。 元幼祺见顾蘅停止了挣扎,笑了笑,“方才吓到你了吧?” 她说话的当儿,双手可没松开分毫。实在是舍不得放开,怀抱着顾蘅的感觉,太美好了。 顾蘅被噎住,又轻挣着:“快放开我!” “不放!”元幼祺嬉笑着不答应。 顾蘅无语,深觉得她也幼稚得可以,遂不和她一般见识,镇定下来道:“你怎么在这里?” 既然知道来者是元幼祺,顾蘅按下一重惊恐的同时,另一重担心又涌了上来—— 这里,不该是元幼祺来的地方! “我跟着你出城的!”元幼祺笑道。 顾蘅拧眉。这会儿,她深恨自己不会武功,无法像武学高手那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样,就能发现元幼祺,阻止她跟着自己了。 “跟着我做什么?”顾蘅嫌弃道。 “想和你说说话啊!”元幼祺勾起唇角。 她抱着顾蘅,便有些心猿意马,一只爪子不由自主地在顾蘅的腰间抚了抚。 顾蘅敏感地觉察到了她的小动作,推她道:“先放开我!让旁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这里没旁人!”元幼祺答得顺溜,“我一个人来的。” 顾蘅气结。 堂堂亲王,竟孤身一人到这荒郊野外的,万一有什么闪失呢! 这孩子心大得让她也无语了。 “我的仆从还在门外!”顾蘅沉声道。 “哦……”元幼祺应了一声。 就在顾蘅以为她听进了自己的话,会立刻放开自己的时候,突然眼前一晕,仿佛天地都旋转起来,紧接着,地面就快速地离她而去。 等她从那可怖的眩晕中舒缓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距离地面两三丈高的地方了。 这冤家!竟就这么抱着她攀到了旁边的那株老槐树上! “这里便不会有人发现了!”元幼祺满意道。 她虽口中欢悦说着,其实抱顾蘅抱得很紧,生怕顾蘅不小心跌下去。 这棵老槐树怕是有上百年的岁数了,枝叶称不上茂密伞盖,却胜在枝杈结实。 元幼祺于是干脆坐在了几丛枝杈的交错处,一手搂了顾蘅的腰肢,一手环住她的肩膀,又小心翼翼地躲避开不安分的小枝叶,不令它们刮蹭到顾蘅。 顾蘅心思敏锐,岂会查知不到她的细腻体贴?心里便由不得一阵柔软,可当她不经意间瞥向下面的地面的时候,强烈的晕眩感再次袭来—— 她四肢发软,脸色发白,双手紧紧地扣住了元幼祺的脖颈。 元幼祺自然是喜欢心爱之人的亲近的,可是她很快便发现了顾蘅的异样,忙环紧了她的身体,关切道:“阿蘅,你怕高啊?” 顾蘅白着脸,咬着牙瞪她,斥道:“你胡闹什么!” 元幼祺眨眨眼,也觉得她这副模样可怜兮兮的,又让人心疼,尴尬道:“是我……是我疏忽了……” “还不快放我下去!”顾蘅继续斥道。 元幼祺才不答应,很真诚地说道:“莫怕!我自小就翻墙爬树,又有习武底子,肯定不会让你跌下去的!” 顾蘅语结。她说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好吧? 元幼祺为了让她安心,又拔了拔胸膛,道:“阿蘅,你若还是怕,便靠在我怀里,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顾蘅圆了眼睛,瞪她,心道元幼祺你是故意的吧? 元幼祺见多了她平素云淡风轻、诸事不放在心上的模样,难得见识她这么丰富的表情,既觉新鲜,更觉得看不够。于是决定暂时硬下心肠不去管她怕不怕高,且与她温存地说会儿体己话。 顾蘅恨恨地盯着元幼祺,再次气恼起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了。 她愤愤地一拳捶在了元幼祺的肩头,冷声道:“有什么话,快说!” 她知道,今日的情形,不由着元幼祺,自己怕是没法子顺利返回地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恐高什么哒(再见 ☆、第二十五章 “有什么话?快说!”顾蘅闷闷地挥拳捶在了元幼祺的肩膀上。 她本来就是个弱质女子, 没什么大气力, 纵是恼元幼祺胡闹, 捶过去的时候也硬不下心肠用力, 所以,这一拳挨在自幼习武的元幼祺的身上, 当真是轻飘飘无足轻重的。遑论疼痛了,简直和挠痒痒差不多。 元幼祺一颗心悠乎乎的, 居然从这一拳中体味出了几丝情意来。亏她如何联想得到的。 “阿蘅……”元幼祺搂着顾蘅, 凝着她, 眸子中迸射出热烈的火苗来。 顾蘅暗自皱眉。 那双泛着琥珀色的瞳子让她心悸,太专注了, 情意也太明显, 她没法不联想到曾经也拥有这么一双瞳子的那个人。那个人每每看向自己的时候,从来是温温润润透着亲近的,从没有过这样的炽烈。 元幼祺喉间滚了滚, 突的想到了自己自前夜起的担心,忙转开话题, 关心问道:“你身子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她说着, 拦在顾蘅腰肢上的手便不由得逡巡而上, 轻按在了顾蘅的小腹上。 “这里……还疼吗?”元幼祺又问。 顾蘅脸上的神情有些别扭。她被元幼祺抱过、亲过,但这般亲昵的触碰,还是头一遭。 而元幼祺的问题,更令她觉得心里不好受—— 前日,是她算计了元幼祺。那种撕裂般的绞痛, 她亲身经历了,她以为,元幼祺就算不恨她,也会心有怨意的。却不料…… 顾蘅纠结地看着元幼祺,脑子里冒出来个念头:孩子,你是不是傻了? 紧接着,她便怀疑起自己来:昨日的药分量和配制,没问题吧? 她倒不是担心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7 自己配的药药效不够,而是怕药力太重,伤了元幼祺的脑子。 当然了,这不过是她关心则乱的胡思乱想罢了。 元幼祺见顾蘅不言不语地只看着自己,就有些慌了,“你、你真不舒服啊?” 顾蘅嫌弃地推开她的手,道:“你来寻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啊?不是。”元幼祺道。 事关顾蘅的安危,她很有些执拗劲儿,依旧转回到之前的问题上,“你真的身体不舒服啊?” 顾蘅于是更嫌弃她了,干脆拍开了她的爪子。 “你的身体难道不舒服?”顾蘅反问道,声音凉凉的。 “没啊!”元幼祺接口道。 那不就得了!顾蘅嗔她一眼,不想和个傻孩子对话了。 “可是我有范朗在啊!”元幼祺急道,“你……” 我如何?顾蘅看她。 元幼祺霎了霎眼,恍然大悟道:“阿蘅你懂医!我竟从不知道!” 顾蘅没回答她,算是默认了。 元幼祺下意识地舔了舔泛干的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蘅对她的小动作与习惯是极了解的:舔嘴唇,表示元幼祺此刻心里在紧张。她每每紧张的时候,便会如此。 所以,她正在鼓足勇气想要说出来的话,便是今日的重点了? 顾蘅心中了然,只安静地坐在元幼祺的怀里,等着她攒足胆气说出来。 然而,那即将说出口的话,也必定是会让自己震动甚至措手不及的话。顾蘅已经预料到了。 周遭静谧得很,午后的日头被浓密的树叶遮挡得差不多了,唯有几点碎光投射在两个人靠在一处的身体上,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中“吱吱”地躁动着,飞鸟们早匿回巢中躲阴凉去了。 元幼祺与顾蘅四目相对,她看着顾蘅,顾蘅亦回望着她。 两个人其实什么都没说,但,很神奇的,元幼祺竟从顾蘅的眼中读到了……鼓励。 她深切地体味到顾蘅在隐隐地鼓励她,鼓励她说出心中所想,无论她想说的是什么,无论那样的话会对顾蘅造成怎样的影响,顾蘅都在鼓励着她,勇敢地说出来。 元幼祺似沉溺在水中的可怜人,她犹豫着是勇敢地向岸边游去,却担着可能耗尽体力半路一命呜呼的风险,还是抱着一截脆弱的浮木焦躁地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救援。 然后,顾蘅出现了。她向她伸出了手,那样细腻的肌肤,还有纤细的臂骨,仿佛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折断了似的,实际上却蕴藏着无比浑厚的力量。元幼祺甚至觉得,因为有顾蘅的鼓励,她什么都不再畏惧、担心,以及迟疑。 于是,她终于也伸出自己的手,挽住了顾蘅的—— “阿蘅,其实……其实你不必如此的……”元幼祺终是说出了心底里的话。 顾蘅微微偏头,专注于她。 元幼祺有点儿羞赧,垂了眼睑,又道:“我已经知道……你、你其实倾心的是……是我了……” 顾蘅眉峰一挑,心道这话从何说起? 元幼祺索性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所以,你让我喝了那茶,让我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你也陪着我喝了那物事,是舍不得我一个人受苦吧?” “范朗说了,那物事不止能断了葵水,更会让女子无法……无法有孕……如此,你即便入了宫,也不会……不会有父皇的骨血……” 想到顾蘅即将入宫,即将成为自己父皇的妃子,即将与父皇同床共枕,元幼祺心里便痛得厉害,她猛地抬头,对上顾蘅,凄楚道:“阿蘅!其实你根本不必入宫的!父皇能给你的,我也……” 顾蘅一直静默听着。她不会出言纠正元幼祺的错误理解,再世为人的她,很懂得何为“越解释越乱”,何为“越描越黑”。 她亦担心,以元幼祺的聪明善察,会在自己的话语间捕捉到那些自己不肯令她知道的真相,所谓“言多必有失”。若元幼祺这般误解,那就由着她误解去吧。 反正,迟早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自己最终也会给她一个对她而言最好的结果。 所以,当听到元幼祺近乎哽咽地说出最后一段话的时候,顾蘅开口了,直接截断了元幼祺—— “你也如何?”她问得直白,看向元幼祺的目光,亦直白得令人心惊。 元幼祺真被她的反问噎住了,圆了眼睛,怔怔地瞧着她。 我也如何?我会如何? 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你……你想让我如何?”她艰难问道。 “我让你如何,你便如何吗?”顾蘅凉薄道。 元幼祺抿唇,接不下去了。 顾蘅冷呵一声,目光从元幼祺的脸上转开,落在了远处的树冠上。 “我早与你说过,”她语气中不带感情,“我倾心于天下至强者,只倾心于至强者。” 元幼祺的心被刺痛,咬着牙,看着她。 顾蘅拧头,睨她道:“若你今日巴巴儿地跟来,只为了说这个,这便……” 元幼祺猛然扯住了顾蘅的一只手腕,“为了成为什么天下至强者,什么事都可以做吗?” 顾蘅由着她扯着自己,波澜不惊道:“你是想说我不择手段吗?” 元幼祺吸气,她实不愿承认自己倾心喜欢的人是个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但当她铆足了气力将自己的猜想倾诉的时候,却未得到顾蘅的回应,反而遭到了奚落。 昨日醒来时母妃的话又在她的脑中盘旋,令她没法不往心里去—— 【你不妨去问问她,她搅乱朝局,究竟存着什么心思!】 “你究竟要做什么?”元幼祺又痛又气。她不愿相信,顾蘅真的在搅乱朝局。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顾蘅冷冷道。 她脸上神色不变,实则暗暗心惊:元幼祺远比她以为的还要聪明善察,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元幼祺便会洞悉更多的蛛丝马迹。 她不怕元幼祺扰了她的计划,却真心不愿元幼祺知道得更多。身为这局中的枢纽与关键,元幼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只会带给她伤害和痛楚,那是顾蘅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若伤了元幼祺,将来九泉之下,她有何面目再见那人? 顾蘅于是用力推搡着元幼祺,不顾自己可能失足跌下树的危险。 “想说的,既已说完,你便走吧。”她说。 她同时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自今时今日起,就要远离元幼祺。她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却决不能让她搅进来。 元幼祺怎肯就这么离开? “你告诉我,你究竟要做什么?”她扯着顾蘅,更要防止她跌落下树去。 顾蘅不想与她缠烦,又不及她的力气身手,只能冷了脸:“你再如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8 此纠缠不清,以后就不必相见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元幼祺立时闭了嘴,满目愤懑。 顾蘅不再去看她,抬手理了理挣得松散的鬓发,命令道:“带我下去。” 元幼祺更气,气她理所当然地指使自己而无视于自己的感受,更气自己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惦记着替她扶正发簪。 她恨恨地握拳,赌气也不再去看顾蘅,然后抱着顾蘅攀下了树干。 即使在这个时候,她依旧在意着顾蘅的感受,将顾蘅护得极好,生怕粗粝的树皮蹭破顾蘅细腻的肌肤。 顾蘅唯有默默叹息。 重回到地面,元幼祺还是不甘心,“阿蘅,我不知你到底想做什么,可你这样搅乱了朝局……当真……哎!朝局若是动荡,势必有人被牵连进来。所有人的精力都被牵引去了,正常的秩序被打乱,朝廷事务不能顺利进行,地方上的事情不能及时得到处理,到头来,最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顾蘅闻言,有所震动,不由得转过脸凝视着她。 便是为着这句话,为了那个结果,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顾蘅很觉欣慰。 元幼祺忙又趁热打铁道:“何况,太子哥哥身为储君,虽无大功,亦无大错。他对我也是不错的,我……” 她忽的滞住,因为顾蘅看向她的目光转为隐隐的讽刺。 “行了,回去吧,”顾蘅轻推元幼祺道,“去做你该做的事。” 不该你管的事,莫管。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眼里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都是什么。 “我、我还没说完……”元幼祺急道。 “你不走,我走。”顾蘅不再理她,径自迈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顾蘅爱的不是元幼祺(来自小绿字的温馨提示) ☆、第二十六章 顾蘅走了。 元幼祺却没急着离开。 她侧耳听着伴着微风飘来的“得得得”的马蹄声, 以及车轮碾过土地的“吱呀吱呀”阵阵, 她知道顾蘅已经登上马车离去了。 她忍着不去追到外面, 偷看顾蘅离开的背影, 虽然,她内心里, 对这件事,无比的渴盼。 元幼祺对顾蘅其实是有怨的, 怨她对自己冷淡, 更怨她不告诉自己真正的打算。 元幼祺敏锐地觉察到, 顾蘅的心里藏着很大的一盘计划,甚至一些秘密。 到底是怎样的计划和秘密, 让她连自己都不肯告诉呢? 元幼祺滞闷地想。 并非她盲目自信与顾蘅的关系之亲密。自从十年前第一次见到顾蘅的时候起, 元幼祺便觉得她与顾蘅之间有一种莫名的缘分。尤其是,从十岁那年起,顾蘅与她约定每月初二日与十六日, 便在云虚观中私见。 这样的见面频率,在元幼祺十六年的人生中, 只有韦贤妃与魏帝可比。韦贤妃处自然是日日去问安的, 魏帝隔三差五也可得见。就是与她从小玩到大的赵王元承宣, 自其从军之后,三月两月甚至半年见不到,都是寻常。 与顾蘅见面的时候,除去不可评说的天家事,两个人几乎无所不谈。从读书到作息, 从明理到强身……元幼祺几乎没有什么事瞒过顾蘅。 而顾蘅呢?她会安静地听着元幼祺的絮絮,丝毫不觉得烦,还会时不时地出言指点她,比如不可贪玩,比如要惜时不可荒废光阴,比如正在长身体的时候,练武骑射不可贪多伤身…… 总之,顾蘅对元幼祺潜移默化的影响,仅次于日日得见的韦贤妃。 正是因着这样的渊源与过往,元幼祺自认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顾蘅;而她与顾蘅走得近,也从没听闻顾蘅与哪家的贵女或是公子的关系亲密。 当然了,顾蘅常常是多听少说的那个。她的话不多,却句句能够戳中点睛处,令元幼祺佩服又喜欢。 六年来,每次相见,元幼祺最喜欢看的,便是在三清殿上立在一旁看顾蘅敛眉垂目虔诚奉香。 这样的顾蘅,在元幼祺的眼中,有一种神圣而夺人心魄的魅力,仿佛她的脑后正有一圈象征着神祇的光晕。这样的顾蘅,让元幼祺发自内心地相信,她的奉道之心极诚挚。 可是,就是这个她如此了解的顾蘅,就是这个虔心向道的顾蘅,竟会做出这些出人意料的事来。 元幼祺幻想过,顾蘅大概是因为太喜欢太在乎自己了,才会用了这么多的心思,只为了督促自己“上进”。对,上进,上位进到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上。 若是这么想来,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顾蘅上书父皇,是为了向父皇展示她自己,尤其是在父皇急于迎她入宫的前提之下。然后,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父皇的妃子。她定被父皇宠爱,便能够为自己上位铺平道路,所谓“什么风都不如枕头风”…… 顾蘅哄自己喝下了那盏药茶,既断了自己的葵水的麻烦,又令她将来免了怀上父皇骨肉的可能。如果顾蘅真的是一个野心不可估量的女子,她难道不该想方设法怀上父皇的幼子,借机宠冠六宫,将来成为皇后,甚至太后吗? 而她却放弃了这个机会,牺牲了身体,陪着自己受苦,这难道还不是对自己忍辱负重、刻骨铭心的爱恋吗? 所以,当元幼祺想到这些的时候,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于是,她狂喜地来寻顾蘅,她想告诉她,不必如此,不必这样牺牲自己…… 然而,她的一腔热情,今日又换来了什么呢? 元幼祺立在原地,回忆着这些时日里的桩桩件件,尤其是与顾蘅有关的一切,她终于能够理智地思考了。 但是,得出来的结论,却让她没法再理智下去:顾蘅可能,极有可能,根本就没对她倾心。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和这个人亲昵接触的时候,情绪怎么可能没有波动? 没错,她刚才抱着顾蘅来着,在云虚观中更吻过顾蘅……彼时,顾蘅的情绪是有些失措的。 那是害羞,欢喜,还是紧张? 元幼祺不得不面对现实—— 都不是。 方才在树上,顾蘅是怕高;之前在云虚观中,顾蘅很……气恼而感伤? 被自己喜欢的人亲吻,正常的反应,应当是气恼而感伤吗? 元幼祺没经历过情.事,却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脑子冷静下来之后,元幼祺仍旧立在原地没动。 悲哀地意识到顾蘅对自己的感情不是喜欢,更不是爱恋,元幼祺竟是有几分庆幸的—— 她不敢想象,若是顾蘅是为了自己能够顺理成章地成为未来的天子而成为了她父皇的妃子,之后,会如何。 斡勒王族,包括贵族,皆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既父死之后,继承地位和财产的嫡子可以将其父所有的妾室收为己有。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9 现如今的斡勒汗铁札的许多偏妃与妾室便是昔年他的庶母。 因着这件事,大魏的许多儒者将斡勒人斥为“禽.兽”,骂他们“悖逆人.伦”。元幼祺却听曾与斡勒人打过交道的元承宣说起过,因为斡勒不似大魏人口多,百姓也多是定居,以农耕为业的;斡勒人是逐水草而居,茫茫大草原之上的凶险,天灾人祸之频繁,远非安居的中原人能够想象。 所以,斡勒人口本就少,繁育变成了顶顶重要的事情。 而且,斡勒人不似大魏礼仪昌明,没有中原这么多的“臭规矩”,“父死子继”在他们的眼里,自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不跟自己的亲娘乱来,便算不得什么。 难道,顾蘅成为了她父皇的妃子,帮助她将来成为大魏之主,她要学斡勒人将顾蘅收入后.宫吗? 元幼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前朝的某位皇帝继位之后,便将他的父亲,那位已经驾崩的老皇帝的妃子,从寺庙中接了出来,转脸便成了自己的妃子,后来甚至还封了后。当时,这件事令全天下为之哗然。 幸好,那时候国家政治清明,百姓生活富足,关于皇帝家的那点儿事,除了几个酸儒,并没有几个人当真计较。 元幼祺倒不是怕,或者在意天下人的议论。她在意的是,她怎么可以让顾蘅委身,为她做那种事? 那样的话,她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在意顾蘅,又算什么? 思及此,元幼祺竟然心生庆幸来。 无论顾蘅喜不喜欢自己,元幼祺都很清楚,自己对顾蘅的情意,只会加深,不会减少。 而且,更让她觉得惊异的是,虽然她理智地确认顾蘅不喜欢自己,却更能够笃定顾蘅不会对自己不理不睬,甚至会愈发地在意。 不喜欢,却又更关心在意,这不是很奇怪吗? 元幼祺攒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若不是她自身让顾蘅动心,那么,让顾蘅费尽心思地关心、教导的根由,到底是什么呢? 元幼祺在心里用了“教导”这个词,很怪异的措辞,毕竟,顾蘅比她还小几日呢!可以,这样的用法,元幼祺却不觉得古怪,反而觉得极是妥当。 如今,摆在元幼祺面前的,首要两件事,一是顾蘅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她到底存着怎样的心思。二是,国祚不明,魏帝对于几个儿子的态度很是暧昧不清。 但,元幼祺最在意的,显然是第一件事。 顾蘅的心思,事关顾蘅如何作为,事关顾蘅的安危。若顾蘅真出了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纵是自己拥有了整个天下,又有什么趣儿?不过是苦熬岁月罢了。 元幼祺很聪明,尤其被韦贤妃和顾蘅教导得对于事情的感知很是敏锐。一旦她理智下来,静心分析,她便能够比旁人看得更深、更通透。 意识到顾蘅说不得的心思之后,以元幼祺对顾蘅多年的了解,她可以确定,顾蘅所做的每一件事,必然都与那个真正的目的脱不开干系。 所以—— 顾蘅今日来此一游,也是有目的的吧? 元幼祺的脑中灵光一闪,疾步走到顾蘅之前驻足许久的“颜道祖碑”前。 她恍惚记起来了,方才她自身后抱住顾蘅的时候,有那么一瞬,似乎在顾蘅的眼中看到了……泪痕? 阿蘅哭过? 元幼祺暗怪自己心大:怎么之前就没问问这件事呢? 她继而便无奈地撇了撇唇:问了,又能如何?难道阿蘅还会据实相告不成? 元幼祺从没想到,顾蘅的心思这般深,藏着那么深的秘密。 她的心里猫抓一般刺痒,她急切地想要知道顾蘅心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原谅她才十六岁,纵是老成理智,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又如何做得到如历尽世事的老者一般冲和恬淡、波澜不惊? 元幼祺于是很快便发现了这栋碑的异样—— 便是那碑文的字体。 与顾蘅的字简直像极了。 只不过,同样是清瘦细劲,碑上的字更觉飒然飘逸,似是随时能够飘摇入九重仙境一般;而顾蘅的字,更显坚毅果决,隐含锋刃在其中,仿佛宁愿断折也不屈服的人间利器。 元幼祺不擅长书法之事,但她自幼在御书房随着师傅,也是正经练习过写字的。她恍惚记得,教自己字的那位老学士曾言谈间提过“颜祖体”,却也只是提过,似乎现在钟情这种字体的人少而又少。 再一想到“字如其人”,想到“宁折不弯”,元幼祺的一颗心便沉了下去—— 她已经隐隐觉察到,顾蘅所做的事,很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元幼祺的眉头蹙得更紧,像是怎么抚也抚不平的那种。 她已经将碑上的字深深地刻印在了脑海里。 元幼祺是悄悄追着顾家的马车出城的,连唐喜都被她支开了不许跟着。 日头西斜的时候,她才骑着马,悻悻地挨回王府。 曾经的会稽郡王府,早已经换了匾额,还是御笔钦赐的,远远的就能看到“吴王府”三个大字,恨不得晃花了路人的眼。 不过,这会儿,最吸引人注意的,可不是那明晃晃的匾额上的大字,而是王府门口的热烈喧闹。 长安城中,禁宫两侧,一侧排开的是各家王府府邸,另一侧则布着各公侯、重臣的居所,成雁翅状拱卫禁宫。吴王府显然是其中位置最好、最显眼的那个。 这里是京中百姓忌讳的所在,谁会没事找事地去贵人的门口瞎溜达寻晦气? 是以,平素府门前往往是静谧的,这会儿却排布着五六辆装饰华丽耀目的马车,连那车前的马都是高大醒目,令人见了都要禁不住喝一声彩的。 元幼祺遥遥地已经看怔了。 她实在是觉得那马车外的装饰有些眼熟,忙催马近前去看。 靠得近了,元幼祺不禁暗自“哎呦”一声—— 这、这不是……凤鸣楼的车马吗?怎么都凑这儿来了? 她正坐在马背上呆看着,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杵在府门口,急得快要跳脚儿的唐喜眼尖,远远瞧见她,简直比见着个活龙还激动。 祖宗诶!您可回来了! 唐喜边在心里感谢“天尊保佑”,边急慌慌地跑过来,也顾不得行礼了,一把扯住了元幼祺的马缰绳,生怕元幼祺再落跑似的。 元幼祺古怪地瞧着他快要喜极而泣的模样,嫌弃道:“做什么?” “爷!爷您可回来了!可急死奴婢了!”唐喜语无伦次道。 那边,府门口忙碌的人群,查知这边的动静,慌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跪下行起礼来:“拜见王爷!” 元幼祺的表情更古怪的,只得先命这些人都起来,压低声音问唐喜,道:“这是做什么呢?” 唐喜一噎,遂对刚入了府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0 的那位更觉同情了。 “爷,今儿是您和风姑……啊不!您和风夫人的好日子啊!”唐喜也低着嗓子,嘻道。 这回,换做元幼祺呆了—— 母妃前日说,“后日算是个吉祥日子,你回去准备准备,到时候便接了风柔入府吧”。 这话,言犹在耳。她却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今日便是那“后日”了? 怎么过得这么快!她还没准备好呢! 元幼祺眨眨眼,悄指那边忙碌异常的凤鸣楼的仆者,“那他们呢?怎么回事?谁让他们来的?” 就是准备,也是王府长史负责带领王府中的仆从准备,用不着凤鸣楼的人……这一箱箱地往下搬东西,又是闹啥呢? 唐喜闻言,表情有一瞬的尴尬。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小声道:“爷,那个……那个风夫人已经……已经自己来了……” 元幼祺惊得瞪圆了眼睛,只觉得一个头变作两个大。 幸好她自幼习武,身子骨结实,身手利落,不然在这样的有惊无喜的情形下,还不得从马背上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第二十七章 “殿下。”吴王府长史已经迎了出来, 向元幼祺行礼, 脸上的神情不免有些难掩的尴尬。 元幼祺绷着面孔看着府门内外忙碌着倒蹬箱笼等诸般物事的仆从, 有王府中人, 也有凤鸣楼的,心情便更郁闷了。 “怎么回事?”她问长史。 长史觑她神色, 便知道这主儿心里不痛快,只好硬着头皮回道:“是凤鸣楼的风柔姑娘, 说是……说是……” 他压低声音道:“说是奉了宫中贤妃娘娘之命, 搬来府中侍奉殿下的。” 他是忠勤稳妥之人, 断不会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当下,如唐喜般谄媚地称呼什么“风夫人”。 风柔入府的事, 韦贤妃已经派人知会了府中。大魏惯例, 宗贵纳侍妾,是不会大张旗鼓地迎亲的,只在当日傍晚时分一顶小轿接入府中便算是礼成了。 长史这两日忖着元幼祺得闲时候提过两次这事儿, 却发现自家殿下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每次都是说着说着便转去了旁的事上。长史是韦贤妃精挑细选出来的人, 他生怕辜负了贤妃娘娘的信任, 更不想惹得贤妃娘娘不快, 早上还琢磨着替自家殿下悄悄地把风柔接来,这件事就可以这么办成了。 谁承想,他还没派人去接呢,人家正主儿自己带着车马箱笼巴巴儿地赶来了。 眼下这情形,让他如何向各方交代啊? 而且, 男方未迎,女方却主动贴上来,这于礼法也不相合吧? 长史越想越觉得不妥当至极。 长史是府中的老人,跟久了自己的,其人品行止元幼祺自然是清楚的。听他如此说,便知道这是风柔的原话。 元幼祺也知道,母妃吩咐下的事,自己没有照办,自己错在先。可风柔的这番行为,难道就对了吗? 谁的眼睛都不瞎,凤鸣楼的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地招摇过市,直奔王府,这让路人怎么想? 这件事肯定会马上传扬出去,宗室、百官又会怎么看? 本该是等着接进吴王府的,却非要自己贴敷上来,你就不在意旁人看轻了你吗? 元幼祺气恼风柔的恣意妄为,又禁不住有些无奈—— 风柔为了与她在一处,为了如韦贤妃所期盼的那般守在她的身边保护她,连自己的名声都不在乎了。 这样厚重的恩义,元幼祺自问担不起,更回报不得。 脑中如此过了一遍,元幼祺心中的怨意便消散了大半,她扫了一眼院中、门前繁忙的情景,微微蹙眉道:“多派些人手,赶紧把东西都拾掇干净了。摆得赶集似的,成什么样子!” 长史见她皱眉,一凛,忙躬身答应了。 元幼祺又道:“快去准备香烛、供案!” 长史呆怔,殿下这是要…… 他恍然大悟:殿下这是要与风姑娘拜堂啊! 长史顿觉心怀大畅,头顶上的阴云密布登时化作了朝霞满天。他实不知自家殿下怎么就一下子想开了,但此刻由不得他细想,只一门心思办事就好。 天尊保佑!长史默祝道。 他口中却仍问道:“殿下,是否要准备……合卺礼?” 元幼祺闻言,抿了抿唇。 风柔入府,名分上不过是个侍妾。所谓侍妾,说白了,不过就是个满足男人需要的温室娇花般的存在,正经拜堂都是逾矩了,何况还要合卺? 元幼祺却感怀于风柔的情义。她虽然无法还给她同等的情义,但至少名义上,她是她的夫君,在吴王府中,她不能让下人们看轻了风柔。她能为她做的,怕也只有这些了。 与侍妾拜堂,虽然于礼法不合,但她是吴王,又是最得宠爱的皇子,小小地“胡闹”一次,估量着也没有谁敢来挑刺儿。 “准备吧。”元幼祺缓缓道。 不过就是一盏交杯酒罢了,又醉不死人,权当是替风柔在府中树立权威了。 长史听罢,双目晶亮,一叠声地答应着,快步跑着去张罗了,简直比自己娶亲都热络。 元幼祺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突地想到了什么,向一直缀在身后的唐喜吩咐道:“还不快去请风姑娘来!” 唐喜嘻嘻赔笑道:“爷!风姑娘不就在您眼前儿吗?” 元幼祺一呆,方发现风柔就俏生生地立在两丈开外的地方,一双妙目水光潋滟地凝着自己,漾满了情意。 她方才只顾着与长史说话了,竟忽略了风柔的存在。这样的距离,想来自己的安排也都被她听去了。 元幼祺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才发现风柔穿着桃红色的罗裙,衬着她娇媚的风致,更吸引人的目光了。 她的五官本就与顾蘅有三四分想象,如此聘聘婷婷地立在那里,让元幼祺很有些心神恍惚。 风柔却是个极大方的,元幼祺看她看得呆了,她心中便欢喜。既欢喜,便不肯拘谨着自己的心思,于是她索性走了过来,牵了元幼祺垂在衣侧的一只手—— “王爷,妾身好看吗?”她巧笑倩兮。 元幼祺俊脸一红,下意识地撇开脸去,却没忍心丢开她柔滑的手掌。 风柔心神一荡,爱极了她此刻的模样,再一想到以后的日子,便能够与这人日日相处了,一颗芳心柔成了一汪春.水。 可是,眼下显然不是诉说衷肠的所在,下人们都看着呢,总要顾及了两个人的面子不是? 风柔遂和婉一笑,道:“王爷不去换件衣衫吗?” 元幼祺此时还穿着午间出门追赶顾蘅时的衣衫,因为曾抱过顾蘅坐在树上,衣衫上多处都沾上了土屑。她忙说了一句“好”,便急匆匆地进去换衣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1 衫了。 风柔含笑看着她离去,目光落于她的衣衫上—— 那上面有土屑,还有可疑的草沫子,更有一小块儿湿润的疑似植物汁液浸湿的地方…… 这是骑马沾上的灰渍?除非骑着马钻了灌木丛。 而且,那草渍的所在竟是后背……以及臀上? 风柔的目光深邃起来,联想到刚才靠近元幼祺的时候鼻端飘逸而过的淡淡的沉水香气,那可不是元幼祺惯常的气息。 那气息,像极了道观中时常弥漫的气味,却又不尽然。道观中所用的香不及这气味沉静、清雅。 能留下这般气息的,定是与王爷有了极近的接触,比方才的牵手还要近的接触……风柔忍不住地想着。 还有王爷身上的草渍—— 风柔已经想象着某个女子被元幼祺抱着靠在郊外的青草地上的情景了。 她脸色白了白:能被王爷这般对待的女子,除了那人还能有谁? 元幼祺尚未想到自己的行踪已经多多少少被风柔猜了去。她回房换了件簇新的绛色外袍,既是踏下心思与风柔拜堂,就该有些拜堂的诚意。 她又净了面,洗干净了来自郊外的尘土,让侍女重新梳了发,用金冠束了。临了,元幼祺并没有忘记,将顾蘅所赠的荷包小心地系在了腰间的玉带上。 她刚刚收拾停当,唐喜急匆匆地抢来禀报:“爷!潘总管过府来了!” “潘福?”元幼祺问道。 “正是。” 他来做什么?元幼祺暗奇。 难道母妃有什么吩咐?还是,母妃不放心我待风柔,特特地让潘福带来叮嘱? 唐喜已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潘总管说,他还带了圣旨来。” 圣旨?!元幼祺惊得睁圆了眼睛。 圣旨何时由凤仪宫中人颁布了?莫非是与母妃相关的? 元幼祺想着,迈步迎出潘福来。 既然是母妃身边的人带来的圣旨,想来不是什么坏事。 “呵呵,殿下,这在咱们大魏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啊!天大的恩典啊!”凤仪宫总管一张白胖圆脸笑出了皱纹。 元幼祺可没有他那般的好心情。 说是圣旨,其实只是一道手谕,敕封“吴王侧妃风氏”的手谕。 大魏惯例,上至亲王、郡王,下至公侯,都得是先立正妻才能有侧室,当然侍妾不在其列。遍观大魏,没有哪位王侯是先立侧妃后娶正妻的。 因着魏帝的“恩典”,风柔便名正言顺地成了吴王侧妃,这便是有品阶的了。在元幼祺迎娶正妃之前,她都将是吴王府的当家主母。无论地位、身份,这可都远非一个小小的侍妾能够相比的。 元幼祺手里捏着这份手谕,简直比捏着个烫手山芋还觉不舒服—— 若非顾及着风柔出身平凡,她毫无怀疑她的那位好父皇会直接大笔一挥封了风柔吴王正妃。 假以时日,她的那位好父皇肯定会寻个由头,升了风柔的位分,成为正妃吧? 元幼祺苦涩地想。 为了得到顾蘅,为了断了自己对顾蘅的心念想,她的好父皇还真是……煞费苦心! 吴王府阖府都跪在院中恭迎皇帝手谕,风柔此刻便跪在元幼祺的身后,她凝着元幼祺迟疑的背影,胸中只觉得酸涩难当。 只要能陪在元幼祺的身边,能够保护元幼祺,她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身份。侍妾也罢,侧妃也罢,哪怕直接成了正妃,只要能在那人的身边,这些身外的名声又有什么要紧的? 但她看不得元幼祺的犹豫。 为什么犹豫?还不是心中存着顾蘅? 当初,风柔在得知韦贤妃允许自己入吴王府的时候,就无数次地在心里劝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顾蘅是顾蘅,我是我……能够陪在王爷的身边,就是求仁得仁,就该心满意足。 可面对此情此景,风柔才知道,再多的自我催眠也难以压下心中汹涌的醋意。 按照常理,接到了皇帝的手谕,该当说上几句类似“谢恩”的话。然而,眼前的这位掐着手谕,傻愣愣地不做声,又是怎么个意思? 潘福是韦贤妃的心腹,自然不肯让元幼祺行止失措落人话柄。元幼祺迟疑着不开口,他却笑呵呵地替她解围道:“殿下可是欢喜得过了头?呵!这也难怪!今儿旨意刚到凤仪宫的时候,娘娘又何尝不是欢喜十分呢?连老奴都替殿下欢喜得多吃了一碗饭呢!” 他这番言语,很巧妙地将尴尬的氛围一扫而空。 吴王府中人仍跪在地上,听到这话,也都不觉会心笑了,心中纷纷暗想:陛下对咱们家殿下真是好的没话说! 王府长史则比众人想得更深了一层,暗道陛下把手谕送到了凤仪宫,这不止是增进贤妃娘娘与殿下的母子情分,更是为贤妃娘娘在其他各宫娘娘那里立威啊!果然是大有深意! 潘福听到元幼祺终于说出了那句“谢父皇隆恩”来,心里头的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他脸上犹堆着笑,道:“陛下的手谕既已传到,老奴便不耽误殿下的好日子了。呵呵,还请殿下记得,明日一早,带了风侧妃去宫中谢恩。” 儿子娶了妻,便才算是真正地长大成人,明日入宫,谢的不止是天子隆恩,更谢的是父母养育深恩。 元幼祺嘴上答应着,心里面却是另一番滋味—— 恩吗? 她此刻,心里面已经有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本文he是肯定的,不过这过程嘛……呵呵呵 我争取日更,至少保证隔日更。不过毕竟还要上班,有些不可预料的状况随时会出现,小天使们见谅~ ☆、第二十八章 夜幕降临。 刚刚拜过堂的两个人在贴身侍女的簇拥下, 来到了临时准备的喜房中。 “明日本王命人收拾出来东院给你住, 那里宽敞, 景致也好。”元幼祺道。 这堂拜得仓促, 喜房更是来不及多做准备。元幼祺本就觉得亏欠了风柔的,如今风柔的身份又是府中的侧妃, 她不能让下人们轻慢了她。 东院确是个不错的院落,格局轩敞, 配得起风柔的王府主母身份。 “殿下做主便好。”风柔温婉一笑。 她很清楚, 元幼祺对她没有情;但若有义, 她也很该满足了。 喜房内。 早有得力的侍女将两只用五彩丝线连缀在一处的匏爵备好,匏爵内盛着醴酒, 夫妻分执匏爵交杯而饮, 合卺礼便成。从此以后,便要夫妻一体同甘共苦了。 侍女们都极有眼色地退下了,并掩好了房门。 屋内, 便只剩下了相对而立的两个人。 元幼祺侧头,目光落于那两只匏爵之上—— 同样的款式, 以五彩丝线连住两只爵脚, 仿佛把两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2 个不相干的人强行牵扯在了一处。 她看得很有些心碍, 不由得皱了皱眉。 风柔心中微苦,情知元幼祺想共饮交杯的那一个人,必定不是自己。 强掩下纷乱的情绪,风柔当先伸出两只白生生的手掌,分别捻起两只匏爵, 转头笑盈盈地看向元幼祺,道:“这合卺礼,还是要行的吧?” 元幼祺一怔,点了点头,接过了其中的一只,握在手中。 两只匏爵因为连缀在一起,使得两个执爵的人不可能离得太远。 “……委屈你了。”元幼祺突道。 风柔微愕,继而了然她所指为何,垂眸看着匏爵内的剔透的酒液,轻笑道:“殿下何须自责?风柔此生能有今日,便已知足,怎会觉得委屈?” 元幼祺默叹,也不愿多言,淡道:“喝吧。” 说罢,便捏着手中的匏爵往嘴边凑。 “且慢!”风柔忽的止住了她,含笑道,“殿下忘了,这是什么酒了?” 元幼祺被她唤住的同时,便意识到了—— 交杯酒嘛,自然是要交杯而饮的。 她脑中一时凌乱,竟忘了这桩事。 风柔也不多言,只轻轻地嗔她一眼,便舒展皓腕,将执爵的手与元幼祺的在空中相交。 因为有丝线连着,两个人双腕一交,又不得不靠得更近了些。风柔身上甜糯的花香气息扑面而来,元幼祺躲无可躲,下意识地屏息,无暇细想,忙扬腕饮尽了匏爵中的酒液。 风柔再次嗔她一眼,怪她竟屏息躲闪自己费了十二分的心思炮制的熏香,于是也一扬腕,干脆利落地饮尽了。 饮罢交杯,风柔体贴地取走了元幼祺手中的匏爵,连同自己的,一同放回了原处。 那酒并不醇厚,只比寻常果酒浓度高些。二人皆是惯饮的,照理说,这么点子酒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可是,杯酒下肚,两个人的脸上皆现出异样来。 风柔因为与元幼祺离得极近,又想到自今日起,至少名分上,两个人便是夫妻了,心里面久久压抑的喜悦被酒意一勾,遏不住地冒出泡泡来。 她眼中晶亮,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些。 元幼祺则正陷在自己的心事中,那杯酒让她的心神有些醺醺然,还有些刺痛的酸麻:她喝了交杯酒了,而对方却不是顾蘅。 白日里怀抱顾蘅时候的一幕幕犹在眼前,只几个时辰,她就娶了旁人…… 元幼祺的睫毛很长,此时她垂着眼帘,那副睫羽便铺洒在她的眼睑之上,偶尔随着主人的心绪微微颤抖着,一如风柔不受控制的随之微微颤抖的心脏。 或是因为酒壮人胆,或是因为元幼祺太过“诱.人”,或是因为旁的什么,总之,风柔终是忍不住倾过身去,用自己的唇贴上了元幼祺的。 那里,存着同自己唇齿间一般无二的酒香味。 毫无悬念的,元幼祺因风柔的举动而大惊失色,毫无怜惜地推开了她。 风柔虽也是会武的,但她一颗心正旖旎着,毫无防备之下被元幼祺推了一个趔趄,勉强稳住了身形。登时,一张脸沉郁了下去。 元幼祺推开她的一瞬,下一个动作,便是下意识地用右手背使劲儿擦过双唇。 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看着被推到离自己三四步远的风柔,冷声道:“你逾矩了!” 风柔闻言,神色更是黯然,赌气施了一礼,闷声道:“是!是属下逾矩,冒犯殿下了。属下这便去别处,不扰殿下清净。” 她说罢,也不管元幼祺如何反应,拔腿便向门外走去。 却被元幼祺一把扯住:“你胡闹什么!” 风柔别过脸去,“是!是属下一直在胡闹!惊扰殿下了!” 元幼祺气闷,用力将她扯回到自己的身边,尽力耐着性子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你这么大喇喇地出去了,以后王府中人该怎么看你!” 风柔梗着脖颈,道:“此事不劳殿下操心!” “不劳本王操心?”元幼祺嗤道,“你是本王的侧室,你被人看轻了,你觉得本王能不操心?” 风柔听到那句“侧室”,微微动容。虽不是“你是本王的妻”这种动人心肠的话,却也让她的心不由得柔软了下去。 “殿下当真在意妾身在府中如何?”风柔总算是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元幼祺。 “你说呢?”元幼祺无奈地反问她。 若不是当真在意,会巴巴儿地命人备下拜堂以及合卺的礼仪吗? 元幼祺甚至已经打算好了,以后每晚,只要没有旁的事,便到风柔的房中安歇。 元幼祺感念风柔为自己所做的牺牲,纵是不能付与她自己的真心,护她在府中周全、维护住她的地位,这些,元幼祺还是觉得自己是有义务做到的。 风柔被元幼祺拉扯着,偷偷嗅着她身上熟悉的干净的气息的时候,其实也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了。 她并非鲁莽冲动之人,怪只怪今日的日子太特殊,周遭的气氛太奇怪,而元幼祺想念顾蘅的样子又太明显…… 别问她是怎么知道元幼祺在想念顾蘅的。她又不傻,她素善察言观色,又追随元幼祺多年,怎会不了解元幼祺。 与其与那个可能一辈子都战胜不了的情敌争风吃醋,倒不如暂丢开那些恼人扰人的思绪,且只享受当下的美好。毕竟,现在,元幼祺与她是在一处的。 她们还有一辈子的世间朝夕相处。便是块冰冷的石头,暖也暖透了,何况,元幼祺对她并不是毫不在意的。 风柔于是很快地便想开了,她勾着唇角,一双妙目也紧紧地勾着元幼祺,倩笑道:“殿下让妾身说吗?殿下可是妾身的夫君,妾身自然是万事从夫的。” 元幼祺嘴角抽了抽,想说“哪个是你夫君?”,似乎与事实不符;想说“莫浑说”,又担心再惹恼了她平添事端,只得无奈叹气:“你啊!” “我如何?”风柔重又恢复了往日面对她的时候的神情。 她笑得极好看,元幼祺略一晃神,蓦然又想起了顾蘅,眼中划过黯然。 “没什么,”元幼祺淡淡道,“夜深了,睡吧。” 风柔凝着她,终究没说什么,只体贴道:“如此,也好。” 两个人行拜堂礼之前都各自沐浴过,这会儿饮罢交杯,按照常理,该是那最最旖旎的洞.房环节了。 不过,这事儿在她们这里显然是不可能的。 二人躺在榻上,风柔在里,元幼祺在外。 榻褥是红色的,锦被是红色的,簇新的枕头皆是红色的……绛红色的床帐落下,将两个人的脸都映成了红色。 元幼祺和衣背对着风柔,闭上眼睛,试图寻找着睡意。 风柔已经褪去罗裙,只穿着里面的中衣,却也拘谨得难受。明明,元幼祺还在背对着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3 她的,她又拘谨个哪门子? 风柔无语地撇撇嘴,小声道:“殿下?你睡了吗?” 元幼祺觉得这床榻怎么这样窄?风柔口中吐出的气息都喷到她后脖颈了,害得她极不自然地绷紧了脊背。 “没有。”元幼祺答得简单。 风柔犹豫了一下,试探道:“殿下要不要脱了外袍?” 她知道元幼祺是穿着特制的束胸的,如此才能在外型上酷似男子。那物事,就算是缝制得再精致,一天到晚地贴在身上也不会让人觉得舒服,她舍不得元幼祺这么委屈自己。 元幼祺闻言一怔,继而拒绝道:“不必。这样就很好。” 风柔梗住,心道难道你以后夜夜与我同榻都要穿着那物事吗?你我皆是女子,又有什么怕我看到的! 风柔只觉自己成了元幼祺眼中的“外人”,心里一阵气苦,强忍下,又劝道:“那殿下好歹散了发髻啊!” 元幼祺头顶的金冠虽除去了,但一头青丝皆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这样紧绷着,能睡个好觉才怪。 元幼祺沉吟,却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抬手利落地拆了发髻,一瀑鸦发登时散在了枕上,泼墨一般。 风柔呼吸一滞,她已经嗅到了伴随而来的淡淡的皂角气息。 那红色的枕,与墨色的发,一红一黑衬在一处,怎么瞧怎么都让人移不开眼去。风柔突地生出了想要亲近它们的冲动。 同样的夜。 顾府后园的高阁上,顾蘅守着一桌、一椅、一壶酒,以及漫天的星斗。 顾书言刚刚离去不久。 他说,吴王今日娶了凤鸣楼的楼主风柔姑娘。 他说,陛下降下旨意,敕封风柔为吴王侧妃。 他说,今夜该是吴王与风柔洞.房的时候吧? 他在说第三句话的同时,还在偷眼打量顾蘅的神色。 他离开的时候,对顾蘅说,夜深寒凉,莫贪看星星耽误了睡眠。 他走后,顾蘅便命人取来了一壶酒,一只杯,对着幽蓝的夜空与群星、孤月对饮。 侍妾,嗯,或说是侧室,元幼祺会同她饮交杯盏吗?应该会吧? 顾蘅嘴边噙着一抹莫名的笑,自顾自抿了一口杯中物。 她饮了三两杯,微醺。 她知道,这是因为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不胜酒力。 可是,这样的夜晚,她怎么能不喝上一杯呢? 【你的孩儿,今日娶亲了!你可看到了?】她对那天上的人说着。 她忽的笑了,因为她想起了顾书言之前的那个古怪的眼神。 【书言觉得两个女子洞.房很怪异……呵!你也觉得怪异吗?】 顾蘅清丽绝俗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桃红色。 【你也觉得怪异吗?】她又问天上那人。 【若有来世,我为男子,你也会觉得怪异吗?】顾蘅痴痴地凝着天上的寒星。 继而,她自嘲地笑了:前世本就奢求,今生更是作孽,来世嘛?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幻想罢了。 最终,顾蘅的身体不堪酒力,醉伏在了面前的石桌上。 凉风习习,沁入她的薄衫,拂过她的肌肤,却透不进她的心。 也唯有在梦中,她才能,与曾经的挚爱,痴缠相会。 作者有话要说:  啊坐着菌都写冷了 可怜的阿蘅,都没人给她盖件衣服吗? ☆、第二十九章 第二日一早, 元幼祺便与风柔起榻了。 因为前日夜是二人的“洞.房”, 所有的侍女皆知情识趣地退下了, 此刻也都极有眼色地守在外面, 只等着一对新人何时呼唤,何时再进来伺候。 元幼祺心里有事, 也睡不踏实。日头刚升起来,她便习惯性地想要坐起来, 如往日一般去庭中练拳, 舒展筋骨。转念突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刚“成了亲”的人, 只得暂时忍下,合目躺在榻上, 脑中寻思着待会儿入宫谢恩该如何如何。 风柔其实也睡得极不踏实。她本就有些择床, 吴王府中的床榻自是比凤鸣楼她卧房中的那张要舒服华丽得多,但身边躺着那人,她便怎么都无法安眠了。 于是, 两个人各存着心事,闭着眼睛假寐。 直到日头的光影透过窗棂跳跃进来, 估摸着已经过了辰时了, 元幼祺再也躺不住了。 她轻轻地坐起身, 没忘记回头看了看卧在内里的风柔。 见风柔还闭着眼睛,似在沉睡,元幼祺蹑手蹑脚地撩起床帐一角,方要张口低唤侍女进来伺候的时候,冷不防身后伸过来一只手, 按住了她压得褶皱的衣袍襟角。 元幼祺一惊,慌忙回看,见风柔已经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你原来已经醒了?元幼祺以目视她。 自然。风柔回看她一眼。 元幼祺也不想同她多谈论睡得好不好、为什么要装睡的话题。和风柔独处总是令她觉得心理压力很大,不是怕,而是掺杂了愧疚与心虚,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情愫。若是有第三人在,哪怕只是侍奉的人,这种莫名的气氛也能缓解几分。 元幼祺如此想着,便想大声唤侍女进来。 “殿下是要唤人进来伺候吗?”风柔轻声问。 元幼祺点头。不然呢?一会儿用罢朝食,还要入宫呢。 风柔却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元幼祺,小声道:“你我这般模样,唤侍女进来伺候,可妥当?” 元幼祺并未多想,一时未解。 风柔却突然凑近了来,单手勾住了元幼祺的腰带,便要解下。 元幼祺大惊,急忙躲闪。 “做什么!”她低声喝止。 风柔却“噗呲”笑了,抿嘴道:“殿下以为,经过昨夜一宿,你我今日起榻,在旁人眼中该是何等模样?” 元幼祺怔住—— 她与她,在旁人的眼中,是吴王与吴王侧妃。昨夜是她们的洞.房花烛夜,自然是该“鸳鸯交.颈朝慵起”…… 元幼祺登时羞了个大红脸,拽回被风柔扯开一半的腰带,窘迫道:“我、我自己来!” 她情急之下,连“本王”的自称都忘记了。 风柔亦不与她争执,自顾自大大方方地拉开了中衣的领口,露出了里面能晃花了人眼的白皙胸口,还有遮掩着那胸前风光的一抹鲜红色。 元幼祺只看了这么一眼,便惊得不敢再继续看下去了。她慌忙移开了目光,干脆站起身来,闪出了床帐,将褪下的外袍和腰带胡乱丢在了榻前的地上。 联想到待会儿侍女们进来的时候,可能的观感,元幼祺的耳朵尖儿都红透了。 她只着中衣立在床帐外,有一瞬的恍惚,蓦地眼前一花—— 原来是床帐被撩开,一件中衣、一条中裤被从里面丢了出来,“哒哒”两声轻响,落在了地上。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4 元幼祺应声瞧过去,登时更觉得没脸了。 那中衣、中裤的颜色、款式,正是风柔之前身上穿着的,而且,它们这会儿正与自己之前丢在地上的外袍叠在一处,真仿佛缠绵纠结着似的。 元幼祺的呼吸都快寻不到了,她能够想象得出,侍女们见到这副情景之后,会有怎样旖旎的猜测。 两幅床帐重又被从里面合上,回复了之前的平静无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元幼祺咬着牙,想到风柔此刻在床帐里面可能的模样,牙都要咬疼了。 她很清楚,风柔做的没错。不过这种事放在她与她的身上,还真是…… 元幼祺于是顺手扯过一条发带,随意束起了自己披散在肩头的头发。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容貌如何。若是这般穿着,还披散着头发,难保不让人觉得肖像女子。 罢了!作戏便作全套吧! 她立在原地,定了定神,才扬声唤进了侍女来。 四名贴身伺候的侍女鱼贯而入,分别捧了两位主子的替换衣衫。 果不其然,当她们看到地上散乱的衣衫,尤其是自家王爷只穿着中衣,还随意绑着头发的时候,四张年轻的脸同时羞红了,皆慌忙垂下头去,不敢再直视自家王爷。 我们王爷很俊。这是吴王府中所有人的共识。 不过,此刻的王爷,却不是一个“俊”字就可以形容的。 很柔和,很……妩媚,还有几分洒脱…… 几名侍女不敢再想下去了。 元幼祺很窘。 虽然这几名侍女都是她熟悉的,虽然她们此时都很恭谨地低下了头去,元幼祺却觉得自己很像是被撂在烤架上烤的那块肥肉,怎么都觉得别扭。 “放下衣衫,你们暂都退下吧!”元幼祺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撵起人来。 四名侍女皆觉诧异。她们进来便是侍奉这两位更衣的。她们家王爷素来不喜欢侍者贴身侍奉,她们久在府中是知道的,可是床帐里面的那位呢? 联想到那位府中的新贵人,将来的主母,这会儿可能正光.裸着身体,四名侍女便识趣地退下了—— 也许这是人家两位新人的情.趣呢!她们不过是做下人的,让她们如何,便如何呗! 侍女退下。 元幼祺将风柔的衣衫顺着床帐塞进去,便一言不发火速换起自己的来。 为什么是火速? 她方换上干净的中衣,一只白生生的手掌就从床帐内伸出来,拉住了她中衣的一角。 元幼祺只怔了一瞬,忙不迭地扯过外袍,裹在了身上。 “穿好了,便出来吧。一会儿还要去宫里谢恩。”她淡着声音对身后的风柔道。 风柔挑眉,暗哼,口中道:“殿下以后是要日日与妾身在一处的,可是要日日这般生分疏远?” 元幼祺拢外袍的动作一滞,答非所问:“本王在外间等你。” 说罢,快步走了。 至于风柔在床帐内是何神情,她不想再去细思了。 二人梳洗利落,朝食已经备好了。 王府中自有规矩,每一时当做什么、每一步当行什么,都是有定例的。 风柔并不是第一次陪着元幼祺用餐,但在王府之中,身后立着众仆从,简直众目睽睽之下用餐,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她素性是个胆大的,在这份气势的熏染下,也不由得有些忐忑,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元幼祺自幼便见惯了如此的。若论规矩,若论服侍的人,宫里面更多。 风柔的不适,她多少能体会些,遂道:“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风柔脸上的神情更显不自然,她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小门小户”“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出身来。 手一抖,她手中的银箸险些脱落。 元幼祺眉峰一挑,看过去,面有疑色—— 手指怎么破了? 风柔难得地红了脸,下意识地将破口已经凝血的手指攥进了掌心。 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对元幼祺道:“自己咬的。” 元幼祺面色更古怪,心道你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做什么? 风柔的脸颊更红了。 她们二人凑得很近,在旁人的眼中,倒像是新婚夫妇在郎情妾意地咬耳朵说悄悄话。 “不咬破了出血,哪里弄出那……那物事来?”风柔忍着羞意,向元幼祺悄声道。 元幼祺立时懂了—— 她们二人昨夜各睡各的,连衣衫都穿在身上,什么事都没发生,床褥上必定是干净的。如此,被收拾床榻的侍女瞧去了,还不得以为新侧妃已经不是…… 世人对女子的要求总是比对男子苛刻。这种事,他们不会想到可能是做丈夫的体贴妻子劳累什么都没做,他们只会认定是做妻子的不贞洁。 元幼祺自然是不知道两个女子之间如何做“那事”的,便是知道,她也绝不会同风柔做出那种事来。 但她却马上想到了:若被人误以为吴王侧妃不贞洁,于风柔的名声,尤其于自己的名声,都是极大的损害。就算是退一步,别人想到的,是洞.房花烛夜自己什么也没对风柔做,难保不会联想到自己对这个新侧妃不满意。万一传扬到父皇的耳中,很可能会让父皇不快,甚至生疑。 说到底,风柔此举,是在成全自己。 元幼祺心中感激,歉道:“委屈你了……其实,我可以……” 我可以弄破自己的手指挤出些血的。 风柔眼波一横,嗔道:“殿下以为妾身舍得殿下伤自己吗?” 元幼祺:“……” 朝食尚未用一半,唐喜匆匆地赶来,低声向元幼祺禀道:“爷,凤仪宫来人了!” 元幼祺一惊。大清早的,母妃派人来,莫非有什么大事? 她实在觉得,这段日子里经历的惊吓,比以往十六年所经历的合在一处都要多。 她心中升腾起了一股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强烈预感。 这一回,韦贤妃派来的,是一名贴身侍奉的得力内监。 他匆匆给元幼祺见了礼,见周围没有闲杂人等,方放心禀道:“奴婢是奉了娘娘的谕,带几句话给王爷您。” 元幼祺忙整了整衣衫,肃然道:“母妃有何吩咐?” 那内监道:“娘娘命奴婢火速赶到王爷府上,一则要王爷暂不用去凤仪宫中谢恩。二则,还有一件紧要事,便是……陛下病了。” 元幼祺极是意外,忙追问道:“凤仪宫可有什么异样?” 莫非凤仪宫中出了什么事,母妃才不让自己去?元幼祺的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她旋即想到内监所说的第二件事,忙尴尬又问道:“父皇龙体如何了?” 相比她的父皇,她如今最先想到的,还是母妃的安危。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5 那内监是个极妥当的,纵是事情紧急,也未见慌乱,从容答道:“王爷请放宽心,娘娘这会儿正在陛下的寝宫中侍疾,其他宫的几位娘娘也都在。王爷这会儿入宫,只怕会扑个空。” “而且,”他话锋一转,又道,“娘娘说,侧妃是陛下为王爷选的侧妃,王爷该当喜欢,更该知道如何做才最妥当。” 元幼祺一凛,旋即明白了母妃话中的深意—— 风柔既是父皇所选赐,自己就该欢喜她恩宠她。而她与风柔,此刻,最该做的事,是在床榻上待上个昏天黑地,最好马上让她的父皇抱上皇孙,这才是她的父皇最乐意看到的。 元幼祺暗自冷笑:她专宠风柔,陷在这温柔乡中无法自拔,便不会去想顾蘅了。她的好父皇,便可以心安理得地拥有顾蘅了。 只听那内监又禀道:“王爷请放心,陛下的龙体并无大碍。听太医大人们说,是‘心火上炎’之证。只要心绪平和,少动热燥,再辅以药饵,便会无碍了。” 元幼祺知道,这是母妃在告诉自己,暂不必急着入宫侍疾问安。她此刻最重要的事,是让她的父皇以为,她正贪恋风柔的美.色,乐不思蜀。 然而,父皇怎会突然就犯了“心火上炎”的热燥之症了呢? 按理说,父皇正值壮年,年轻的时候又惯于习武,身体不该如此脆弱啊! 作者有话要说:  风柔是个好姑娘,然而她不是女主(摊手 ☆、第三十章 顾书言方归家, 便见顾蘅斜坐于偏厅的红木椅上, 手中依旧擎着一卷书。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顾书言皱眉。 顾蘅从书册上移开目光, 侧眸看向他, 淡道:“您今日下朝也颇早啊!” 顾家的上下仆从早就习惯了自家大小姐薄凉的性子,即便是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 也不似二公子和三小姐那般亲昵。 顾书言默默苦笑,脸上挂着“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挥退仆从, 坐于顾蘅的旁边, 打量着顾蘅略显苍白的脸色, 叹气道:“半夜三更的,高阁上是饮酒的地方吗?” 见顾蘅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又不厌其烦道:“你若想饮上几杯, 在你的房间中,暖暖和和地饮,不好吗?” 顾蘅意兴阑珊, 显然没有同他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趣,凉凉道:“我房间中?有星空吗?” 顾书言一滞, 旋即明白了什么。他痛苦地抿紧嘴角, 涩声道:“有星空, 你就能看到她了吗?” 顾蘅寒薄的双眸泛着淡淡的琥珀光晕,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道:“她在天上。” 顾书言语结,怔了半晌,方挤出一句话来:“就算……就算她在天上, 你这般折磨自己,是她愿意看到的吗?” 说罢这句话,他就后悔了。因为顾蘅因着他的这句话,一道冷光扫了过来,将他整个人冻僵的同时,还不忘了丢给他凉森森的一句话:“你不懂。” 我不懂!我不懂? 顾书言实不愿和她认真计较下去:若认真计较起来,究竟谁与天上的那个“她”更亲近?恐怕有的掰扯吧? 他终是不忍心看顾蘅这般,敛下眼中的恼意,方徐徐道:“今日陛下未早朝。” 所以,我才会这么早就回府了。 顾蘅神情一凛,忙问道:“为什么?” 顾书言暗自苦涩,心道恐怕只有“她”和陛下的事,才是你真正在意的吧? “陛下传出口谕,说是龙体偶恙,调养几日便可。”顾书言如实道。 偶恙?调养几日? 顾蘅思忖着这措辞,这里面恐怕是有些门道的吧? “太医院怎么说?”她问道。 “据说院首与副院首都在陛下的寝宫中侍奉,宫中的几位娘娘也都在御前侍疾。”顾书言道。 顾蘅沉吟,这是小病?是只需要“调养几日”的? 顾书言是了解她的,遂将自己所知皆倾囊而告,道:“据说,这几日,陛下都是宿在凤仪宫中。陛下性子贪鲜,屡屡喜欢宠幸新入宫的贵人……咳!” 顾书言说着,表情有几分不自然—— 当着顾蘅一个女子的面,说出这种话来,确实是挺尴尬的。然而这也是事实。 “他有几年没留宿过凤仪宫了吧?”顾蘅可比他淡定多了。 顾书言再次尴尬地轻咳一声,道:“似乎是这样。这阵子,恐怕是为着吴王,他对凤仪宫贤妃娘娘的关注更多了。” 顾蘅冷笑,心忖哪里是为了吴王?不过是为了笼络人心罢了。 想到那昏君挖空心思想要得到自己,断了元幼祺的念想,她便止不住想到元幼祺的脸。那张因为自己的拒绝和疏远而痛苦无措的脸,顾蘅听到了自己心底里幽幽的叹息。 我可能会让你的孩儿伤心了,你会怪我吗?她默问那天上的人。 她心志极坚,心中虽苦痛着,面上却平静如故,向顾书言问道:“究竟是何病症,可有什么消息?” 她相信,以顾书言的智计谋算,绝不会只得了这么点儿消息便转回家来。 “消息自然是有的,但还需进一步凿实。”顾书言道。 “究竟是何病症?”顾蘅追问道。 “心火上炎。”顾书言如实答道。 “心火上炎……”顾蘅咀嚼着这几个字。 顾书言凝着她思索的表情,禁不住问道:“若当真是这个病症,可有什么说法吗?” 顾蘅想了想道:“这是热燥之症。那昏君已经将近五旬,又不善保养,身体每况愈下是必然的。若是再于房.事上缺失了分寸,必定影响内里,五脏六腑经不住虚热燥乱,酿成病症是自然的。” 顾书言虽然在听到“房.事”两个字的时候,微有不适,但亦觉得顾蘅说的很有道理。 他们二人并不知道,顾蘅的这番分析,正是太医院给魏帝诊脉后下的判断。当时,太医院的院首还苦口婆心地劝谏魏帝“还请陛下善自保养”。 几乎所有的太医都断定,魏帝是这几日频频留宿在凤仪宫中,房.事上不知节制,才造成本就失于保养的身体雪上加霜的。唯有恭谨垂眸而立的太医院副院首范朗,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内心里冷冷地嗤了一声。 单说顾蘅与顾书言。 顾书言清楚顾蘅的医术是何等的厉害,她说的,他自然是相信的。 然而,顾蘅接下来说的,却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有人用毒。” 顾蘅说得平静,顾书言却惊了一瞬,继而疑道:“陛下身边,入口饮食皆有内监测毒、试吃,何况还有太医院的诸位大人,怎么会……” 有测毒的内监,在食物中下毒,便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有太医院的医道高手在,定能够查出是毒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6 不是病啊!这怎么可能隐瞒得过去? 无论哪一种,都分明指向,不会是中.毒。 顾蘅却笑了,笑得残忍而畅快,似乎魏帝中.毒是让她极开怀的事。 她勾唇瞧着顾书言,悠然道:“若是这毒非毒呢?” 顾书言一时未懂,却因为她清丽粲然的笑容而晃了晃神。 顾蘅洞察细微,紧接着便收起了笑容,淡道:“某种药物与另一种药物,可能都是无毒的,甚至对身体是极有好处的,但是混在一处,就可能是要命的毒.药。” 顾书言暗抽凉气,诧道:“医道之深,竟然如斯。” 顾蘅呵呵冷笑:“医与毒,本就是剑之双刃。治病者,便是医;夺命者,就是毒。” 顾书言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后背的衣衫都快被浸湿了。 他拧了眉头,沉声道:“这件事,必得查探清楚。尤其那背后可能的主使,不然……” 不然,很可能会影响全盘的计划。这是他的言外之意。 顾蘅却了然道:“未必是一件坏事。” 她想了想,道:“那背后之人,极有可能与韦家脱不开干系。” “你是说……凤仪宫?”顾书言一凛。 顾蘅嗤笑:“你莫忘了,当年勇毅侯之事。” “可是……韦大当年不是杀了斡勒使者泄愤了吗?”顾书言不解道。 “焉知,那不是韦伯父的急中自保之计?”顾蘅的声音冷冽,仿佛将当年的桩桩惨事重又揭了开来。 顾书言仍在思索着,顾蘅却转开了话题,问道:“那人,安排得如何了?” 顾书言知道,她所指的,是燕来宫昔年的旧人,遂点头道:“你放心,已经安排妥帖了。只待有人动作,不愁用不上。” 他随即面有犹豫,又道:“这一步,当真要走吗?毕竟他已经做了二十八年的……” 顾蘅寒凉的眸子转向他,嗓音亦是冰凉的,“你也放心,一身罪孽,我自去承担。” 顾书言闻言,大皱其眉,急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却是这个意思,”顾蘅打断他,道,“你,以及顾家,必须全然不被牵连进去,如此,我才有脸再见她。” 她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如今情势,也唯有元二腾出地方来,将来顾家,才能直上青云,顺畅无阻。” 她认真地看着顾书言的脸,“你难道不记得少年时候的抱负了吗?” 顾书言胸口一热,少年时候报国为民、鞠躬尽瘁的雄心壮志在二十年后再一次于心中燃烧,令他的脸上不由得掺杂了痛苦与豪迈的神情。 “大魏,该改换一番天地了!”顾蘅庄严道。 顾书言心神俱颤,看着顾蘅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顾蘅的打算,顾蘅谋划的将来,他信,他全都相信。只不过,那不会是一个和平过渡的将来,会有血,会由许多的尸体铺就…… 甚至,包括顾蘅自己的。 顾蘅认真地回看他,声音平静得让人突生出近于某种托付的错觉—— “待得新君立,文有你辅,武有韦家与齐家护弼,大魏的政治会昌明,百姓会富足安乐,假以时日,大魏的疆土会更阔大,大魏会是这世上最伟大帝国。”她说。 顾书言胸中波涛汹涌。顾蘅为他描绘了一幅壮美的画卷,他忍不住站起身来,整衣袍,深深地向顾蘅揖了下去。 为了顾蘅的智计,为了顾蘅的牺牲,更为了自己曾经对顾蘅的误解。 曾几何时,他以为,顾蘅只是为了报上一世的仇而谋划了一切。 若这个曾经他深爱的女子,都能为了心爱之人、为了这天下拼尽所有,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全力以赴? 世间事,不破则不立。 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该当仁不让! 作者有话要说:  啊小绿字写点什么呢? 一时想不出,干脆就写顾蘅,我爱你吧~ ——来自不想因为没有小绿字而遭差评的坐着菌 ☆、第三十一章 凤仪宫。 潘福奉罢茶, 便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叉着手恭谨地守在殿外, 不许闲杂人等入内。 韦贤妃的眼睛还是通红的。她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目不转睛地凝着坐于自己下首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四旬年纪,身着武官服色, 眉目俊朗,五官与韦贤妃颇有几分相像, 身形也颇英伟。只是, 他面目黝黑, 皮肤也有些粗糙,显然是经年历久地饱经风霜所致。 “这是前两日江南刚进的贡茶, 大哥尝尝。”韦贤妃鼻腔发酸, 犹劝道。 “好!”韦舟扬爽快应道,利落地擎起茶盏,抿了一口。 他虽然面目粗豪, 但擎杯、刮沫、浅尝一气呵成,似是于此道极通。 “确是好茶!”韦舟扬由衷赞道。 他虽是世家出身, 但久在军旅, 为人果决, 一言一行绝不拖泥带水。 “大哥喜欢便好。”韦贤妃欣慰道。 她的这位大哥,自少年时便精擅研茶,于茶一道颇有心得。大哥刚一到凤仪宫,她便将宫中最好的新茶奉上。一想到大哥这些年来在北方边关吃过的苦,再看看大哥脸上的风霜之色, 韦贤妃心中更觉得难过了。 韦舟扬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见胞妹神色,便已经了然她心中的想法,遂将茶盏放下,缓声道:“微臣在边关一切都好,娘娘不必挂心萦怀。” “此处只有你我兄妹二人,并不涉及国礼,大哥何不依旧日称呼?”韦贤妃听得那“微臣”“娘娘”的话头儿,心内涩然。 韦舟扬闻言,顿了顿,遂从善如流地道了一声“好”,便同昔日韦贤妃未入宫时一般称呼道:“婉儿。” 韦贤妃眼眶一热,重重应道:“大哥!” 这番情形,令韦舟扬不由得想起兄妹自幼相伴玩耍、读书的亲情来,坚毅的嘴角也禁不住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 “婉儿,这些年,苦了你了。”韦舟扬艰涩道。 这句话之中,隐含的深意,恐怕只有兄妹二人才会真正清楚。 韦贤妃的眼眶彻底红了,摇了摇头,颤声道:“不苦……大哥在边关受的苦,父亲心里承受的苦,才是真的苦……” 韦舟扬动容,像小时候一般,安慰地轻拍了拍韦贤妃的手背,柔声道:“婉儿别哭,现在大哥回来了,凡事都有大哥在!” 韦贤妃听罢,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仿佛积攒了十几年的泪水一股脑地决堤倾泻。她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哽咽着说不出来。 韦舟扬的眼眶也红了,他忙从袖袋中取出手帕,想像小时候那样,为伤心流泪的幼妹拭干脸上的泪水,却不能不顾忌着自己外臣的身份,终究只得默叹一声,轻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7 轻将手帕塞在了韦贤妃的手中。 “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样爱哭……”他尽力挤出笑容来,道。 韦贤妃亦努力控制着情绪,勉强笑道:“可不是嘛……让大哥笑话了……” 韦舟扬认真地看着她用自己的白巾帕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声音越发地温柔起来,道:“大哥怎会笑话你?从小,你就是最聪明、最懂事的那个,是我们兄妹之中最肖像父亲睿智的……” 他说着,忽的滞住,似是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件谁都不愿触碰的事。 韦贤妃已经收拾了情绪。多年的深宫经历,让她比寻常人的心志更加坚毅、沉静。若非再见到经年未见的亲兄长,恐怕无人能够看到她方才失态的模样。 “大哥,”她凝着韦舟扬,“此处是凤仪宫,你想说什么,尽管放心说来。无人敢私传什么闲话。” 韦舟扬一凛。他许多年未回京了,更不用说入宫,他根本没想到,曾经被自己和二弟全心呵护的幼妹,此时竟然已经在后宫中拥有了如此的权威与影响。 这是他那个自小安静、不喜多言的幼妹吗? 是的,她还是他的幼妹。他的幼妹,从来都是聪慧而多智的。她想要做到什么,必定能做到什么! “方才为兄见到了陛下。”韦舟扬平静道。 韦贤妃默默点头。这件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韦舟扬似是想到了什么,面目不再平静,微有恨意,道:“想不到……呵!想不到他也会有今日!” 韦贤妃没言语。显然,她是明白韦舟扬所指的。 韦舟扬的情绪隐有波动,他慢慢握紧了拳头,咬牙道:“阿毅当年……死不瞑目……” 他说着,虎目含泪,愤懑又道:“已经十八年了,阿毅的尸骨虽已经葬入祖坟,他的魂灵却是无法安眠的……” “为兄直到现在,还记得……还记得当年见到他……尸首的时候……” 韦舟扬哽咽,说不下去了。 韦贤妃痛苦地微微仰头,才不至于让那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总算老天庇佑,那场变故没有击溃我韦家……”韦贤妃哽道,“大仇,终有一日会报!” 韦舟扬面现愧疚,叹道:“若非父亲当年急智,喝止住我,苦口婆心地规劝,又令我转去驿馆,杀了斡勒人,以示泄愤,只怕……只怕是韦家便断送在我的手中了!” 韦贤妃回忆起当年事,犹心有余悸,垂目悲苦道:“父亲睿智,早就看破了其中的关节。他老人家能忍下这痛与屈辱,实在是大智慧!” 韦舟扬叹道:“婉儿你能在那昏……能忍下这许多年,比我们受的委屈更多!” 韦贤妃轻轻摇头,幽幽道:“当年的事,我们都知道怎么回事……既已经知道,再做无谓的牺牲,莫说是报二哥哥的仇了,便是我们父母兄妹,甚至我们的亲族朋友,都会被牵扯进来,死无葬身之地,更会背上千古骂名。如此的激愤,毫无意义。” 韦舟扬亦默默点头。 史书,从来都是按照上位者的意思写就的。他们韦家纵是拼得身家性命,泄一时之愤,终究也会被那手握兵权的昏君无情地绞杀。而那昏君更会将他们当作乱臣贼子写入史书。 一时的激愤,换来的,必定是毫无意义的牺牲。 正因为在父亲的劝说之下,认清了这件事,当年的韦舟扬才会忍气吞声,宁愿在军中苦苦打拼、经营,只为有朝一日该换天地、报仇雪恨。 想到眼下的局面,韦舟扬便觉得心中畅快,声音中都带了振奋—— “如今,陛下刚授我羽林将军之职。婉儿,我们就快要熬出头了!” 羽林军即大魏禁军,分为左右两军,负责护卫禁宫的安全,羽林将军即其总管之人。 魏帝能将禁军交于韦舟扬统领,便是将整个身家性命交托给了韦家。这份信任,可谓无人能及。 韦贤妃亦是刚得到这个消息不久。想到自己这十几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步步算计,到今日终是获得了那昏君的绝对信任,于报仇谋图大事上完成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她的内心里一时激荡感慨,委屈、酸涩、喟叹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不过,此时还未成事,太多的感慨于事无益。 她于是收敛了情绪,看着兄长道:“大哥能够成为禁军统领,这是天大的机会。只是,还请大哥多谨慎从事,毕竟,一切才刚刚开始。” 韦舟扬郑重点头,道:“你放心,为兄有分寸。” 他说着,又长叹一声,道:“可惜了顾姑娘!她与阿毅本是……” 他说罢,黯然神伤。 韦贤妃面露凄然,心酸道:“敬言才是最受屈辱的……” 她抬眸,看着自己的兄长,沉声道:“大哥,母仇子报,敬言的仇,迟早要报!” 韦舟扬蹙眉问道:“我前日刚入京,便听闻殿下封了亲王了?” “是,刚刚封了吴王。”韦贤妃答道。 他们所指的,自然是元幼祺。 韦舟扬迟疑道:“殿下的身世,是不是还……” 韦贤妃摇头道:“她并不知道。现下还不是她该当知道的时候。” 韦舟扬若有所思,想了想,方道:“虽说母仇子报,但那……那人毕竟是她的……” 毕竟是她的生父,为报母仇而弑父,这似乎也不妥当。 韦贤妃闻言,冷厉一笑,残忍道:“宝祥是小妹养大的孩儿,便是自家的孩儿。她的仇,自然是小妹替她来报!” 韦舟扬微惊,猛然想到了什么,慌忙道:“婉儿,你……你是不是……那昏君……” 他虽是武人,但聪明灵透,又深深了解妹妹的为人,前后一联想,冷汗已经沁了上来,也顾不得国礼身份了,急扯住了韦贤妃的手腕,慌不择言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的身体……你可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你……” 兄妹情深,韦贤妃见兄长焦急的模样,大为感动,忙宽慰他道:“大哥莫慌!小妹自有分寸,断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那赌注。” 韦舟扬的眼中仍有疑色,定定地凝着她的眼睛,“婉儿,我是你的大哥,是我们韦家的男人,绝不许你舍弃了自己的性命,去报阿毅的仇!” “大哥放心,小妹省得。”韦贤妃抚慰着焦躁的兄长。 又恐他不信,续道:“大哥你想,父亲的丧子之痛刚刚放下,小妹怎么可能再赔上性命,让他老人家再承受丧女之痛?” 韦舟扬这才转躁为安,慢慢松开了韦贤妃的手腕,吐出胸中的浊气,道:“婉儿可要记得今日的话……” “是,大哥放心,”韦贤妃道,“小妹心中,已有谋划。” 韦舟扬颔首,道:“为兄信你的智计,你只管安排如何做,为兄照做就是。” 韦贤妃略一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8 沉吟,蹙眉道:“如今徐图渐进,一切皆在掌控之中。唯有一事,大出我意料之外,还要请兄长帮忙查探清楚。” “你说。”韦舟扬道。 韦贤妃看着他,缓缓道:“大哥可知道,敬言有一个侄女?” “侄女?顾书言的女儿?”韦舟扬问道。 “不错,她是顾书言的长女,叫做顾蘅。”韦贤妃的眼中隐露森光。 作者有话要说:  顾书言的长姐,顾敬言。 其实我也可期待写顾蘅死的场面呢!(啊好变态~ ☆、第三十二章 “何事?”韦贤妃止住了话头儿, 蹙眉, 目光扫过在殿门口探头探脑的潘福。 潘福忙抢进来, 偷眼瞧瞧正襟危坐在一旁的韦舟扬, 欲言又止。 “说吧,何事惊慌?”韦贤妃道, 并不忌讳韦舟扬的存在。 潘福立时懂了,压低声音, 如实回道:“方才, 游总管传来消息, 孟院首又折回陛下的寝宫,说有要事禀告陛下。” 韦贤妃闻言, 秀眉一跳, 忙道:“之后如何了?” 潘福答道:“娘娘还请放宽心,孟院首被游总管拦了下来,游总管说, 陛下已经安睡了,有事的话, 还请晚些时候来奏。” 韦贤妃暗松一口气。 “游总管传话说, 此事还请娘娘知晓。”潘福又道。 “本宫知道了。”韦贤妃沉吟道。 韦舟扬始终凝神听着, 见此情形,问道:“娘娘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 韦贤妃沉沉地看了自己的长兄一眼,终是横下心来,吩咐静候的潘福,道:“知会彭先生, 他知道该如何处置。” 潘福神色凛然,道:“奴婢这便去办!” 韦舟扬没太听懂,他看着潘福圆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脑海中还在回想着之前的对话。 韦贤妃自知瞒他不过,暗叹一声,解释道:“孟院首是太医院的主事,大哥应该是知道的。” 韦舟扬颔首,“之前见过一面。” 韦贤妃点头,道:“此人医术极高,心思也颇深,陛下的脉从来都是他请的。” “但——”韦贤妃话锋突地一转,“此人却与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 韦舟扬略一思索,便懂了,绷直身体,紧道:“你是说,他去御前,是要……” “不错,”韦贤妃点头,“以他的医术,看出其中的门道,也是在想象之中。” 韦贤妃说着,面有愧色,“此事是我的疏忽。范朗早就与我提过此人心机颇深。他之前当着众人的面,只与所有的医官一般说法,只说是‘心火上炎的燥热之症’,却分毫不提及其他,显是早有怀疑,想趁着御前没有旁人的时候,悄悄禀报。” 韦舟扬圆了眼睛,亦觉后怕,“这人一时到不得御前,难保再去……” “大哥放心,我已经着人处置了。”韦贤妃道。 韦舟扬想到她方才吩咐潘福去“知会彭先生”…… 他并不知这位“彭先生”是何方神圣。 这个人,有能耐解了眼前的难处?他又能将太医院的主事官如何呢? 韦贤妃已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她信任长兄,深觉既然大家所图为同一个目标,便无所谓隐瞒,遂道:“彭先生名彭十一,是凤鸣楼中的总执事。” “凤鸣楼?”韦舟扬咀嚼着这个名称。 他虽然久在边关,但凤鸣楼太有名了,他记得曾听人几次提起过,凤鸣楼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音馆,其中的音姬、音倌无不绝色动人。 “宝祥的侧妃,便是凤鸣楼主。”韦贤妃又道。 韦舟扬懂了。 他懂了的同时,更觉心惊—— 他没有想到,他的妹妹,竟然掌控着这样大的一张网。 这张网中的每一个人,恐怕皆是一枚可供调用的棋子。他们各有各的用处,而所有的行动,皆指向了“报仇”的方向。 韦舟扬忍不住将目光投注在妹妹的脸上,十余年未见,他有些不认得他的妹妹了。 韦贤妃迎着他的注视,无愧亦无惧,犹向他解释道:“凤鸣楼在市井之中,是搜罗消息的斥候角色,更广结江湖善缘,掌控着一定的力量。在关键时刻,这股力量便可以做成一些在朝堂上、在禁宫中不易做成的事。” 她说着,声音冷了下来,仿佛已经宣判了一个人的结局:“孟院首,便是凤鸣楼的常客。” 韦舟扬坐不住了。他从军二十余载,骨子里流淌着的,是军人的热血。又守了十几年边关,在他的观念中,报弟仇就是要杀掉昏君,也只是针对昏君一人。韦贤妃如今要对付孟院首这样一个“小人物”,这让他既觉意外,又感不适。 “游总管是……你的人?”韦舟扬艰难问道。 韦贤妃自是了解自己的兄长的,道:“他是个聪明人。” 又道:“大哥是担心小妹擅权后宫,将大魏引向不归路吗?” 韦舟扬拧着眉头,不语,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 韦贤妃已料到他的反应,低首轻道:“大哥可知,小妹若想擅权,这大魏皇后早就姓韦了!” 韦舟扬依旧沉默。 韦贤妃不愿与兄长生出龃龉,又道:“若小妹心中想的,只是为二哥哥报仇,全不管大魏江山如何,更不管黎民百姓如何,又何至于等到今日?” 韦舟扬微有震动。 “不错,小妹却有私心,不仅想要那昏君的命,更要让他亲眼看着,被他不放在眼中的小小女子,是如何夺了他的江山,如何成了大魏的天子!小妹还要证明给天下人看,不是昏君选定的那浑噩了二十八年的太子,而是我的宝祥,将大魏治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列祖列宗的疆土还要广大,百姓还要富足!” 韦贤妃越说越是激动,“斡勒人算什么?西羌又算什么?还有那遥远的大秦、大食诸国,将来,总有一日,他们脚下的土地皆会成为我大魏的疆土!” 韦舟扬心头大动:热血军中男儿,哪一个不想建功立业,为君王攻下无数城池?哪怕是,要为之终生征战,哪怕是,要为之拼得只余华发残躯,最终马革裹尸,也甘心情愿! “婉儿!”韦舟扬激越道,“你当真是如此打算的?” 韦贤妃殷殷地凝着他,道:“大哥觉得小妹是在玩笑吗?” 韦舟扬面目肃然,扼腕道:“若能如此……若能如此……若非昏君猜忌良将,只图一己私利,我大魏何至于任由斡勒人跋扈?想当年,阿毅白袍银.枪,五万劲旅,将斡勒人打得落花流水!王庭险些不保!若是阿毅还活着……若是阿毅还在……” 韦舟扬说着,眼眶已经湿润。 韦贤妃心中酸痛,宽慰他道:“大哥,斡勒人迟早会被我们征服!纵是二哥哥不在了,我大魏也不怕他们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49 !” 韦舟扬振奋道:“是!你说的对!” 韦贤妃心内稍宽,又进一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图谋之事,不能起那妇人之仁。稍一疏忽,或一心软,如孟院首之流便可能毁掉我们的整盘棋。所以,还请大哥……” 韦舟扬深吸一口气,无奈叹道:“为兄总是不想牵连无辜之人,这或许就是妇人之仁吧?论杀伐决断,为兄不及你,惭愧!” “不!”韦贤妃摇头,“大哥是重义、宽厚之人,宝祥日后得你的护弼,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兄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提及魏帝之病,韦舟扬奇道:“吴王殿下新婚倒也罢了,怎么也未见其他几位殿下入宫侍疾?” 韦贤妃冷笑道:“他们一个两个的倒是想,也得被允啊!” “不允?”韦舟扬更觉奇怪了。 “不错,大哥未曾见得之前在寝宫之中,陛下特特地吩咐了几位皇子的母妃,说是‘区区小病,没什么不得了的’?” 如此说着,想到元承柏之母丁令妃急切地抱着襁褓之中的元令懿来讨好魏帝,却被魏帝斥责“这里都是药味,熏坏了朕的女儿,你存的什么心思!”,丁令妃听罢羞恼得无地自容的样子,韦贤妃更觉鄙夷其为人了。 “既然病着,竟不想见见自己的孩儿,却也奇怪。”韦舟扬联想到自身,远在边关,十几载不能孝敬父母,不能亲自教养儿女,不能看着他们长大成人的遗憾,很是不解。 韦贤妃却平静道:“大哥有所不知,今日午后,秦王校场点将,兵发西羌,所有的皇子都必须去恭送,连诸位朝臣都必须恭送。这是陛下的旨意,所谓‘秦王代朕征羌’。所以,这会儿,诸位皇子,连同太子,怕是都在校场之中呢!” “西羌竟被如此重视?据为兄所知,西羌人这些年来也算安分,至少与斡勒人相比,安分多了。”韦舟扬有些看不懂魏帝的意图。 韦贤妃呵笑:“大哥不必急着看懂如今京中的局势,咱们这位陛下的心思,可深着呢!” 韦舟扬哑然,心道那昏君的心思再深,不也入了你套中了? 韦贤妃却忽的想到了之前与长兄谈到的关于顾蘅的话头儿。她觉得自己有些高估了长兄的心智。 她的长兄,是勇将,是可以杀伐狠绝的一柄利刃,却未必擅长拼斗心机。 顾蘅那种深不可测的心机,绝非长兄可以对付得了的。 既然如此,若顾蘅当真动作得狠了,便只好动用彭十一手下的势力了。 不过,在狠下心肠对付顾蘅之前,韦贤妃不得不再认真地考虑一番—— 不仅是因为,顾蘅是顾敬言的侄女,还因为,韦贤妃不愿因为顾蘅,而导致她与元幼祺的母女情分,出现分毫的裂痕。 作者有话要说:  给日更的自己点个赞~ ☆、第三十三章 郊外, 太子与诸皇子并百官, 送秦王元承平率领的中军三万人马离去。 秦王的仪仗, 以及那三万大魏英武儿郎、马匹、辎重等等, 早已经看不到踪影了,太子犹望着那个方向, 一动未动。 众人之中,他的身份是最尊贵的。他不动, 旁人自是不敢擅自离开的。 足足发怔了半刻钟, 太子元承胤才恍然醒过神来, 他意识到众人都陪着他杵在这里,眼底划过一瞬的惭色, 却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秦王有齐将军与众位将军辅助, 必定能够马到功成,克敌制胜,不负父皇所托。”太子朗声向众人道。 他这是场面话, 任谁都听得出来,被他这么一说, 秦王倒成了个摆设了, 真正有能力征战御敌的, 是“齐将军”和“众位将军”。 群臣都是伶俐的,听到这话头儿,心里都呵呵冷笑:曾经的兄弟情深呢?到如今,在那张龙椅面前,都不值一提了! 今上在潜邸的时候, 先帝封的便是秦王。这是谁都知道的。 现在呢,太子犹在,却巴巴儿地封了皇四子为秦王,还是“代朕征羌”的大将军,陛下到底打的什么牌? 这个问题,自从那日魏帝大封诸皇子的旨意颁下来的时候起,便在众臣的心中落下了一个问号。 也因着这那道旨意,曾经泾渭分明的朝中派系门户,在这短短几日的时间里,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皇帝还没老糊涂呢,既然颁下了这旨意,必定有深意在其中。 想想秦王封号的渊源,再想想赐给太子的那根“补脑子”的老山参,以及,想想十六岁就封了亲王,听说近几日陛下都宿在他母妃韦贤妃所居的凤仪宫的吴王,相比之下,封了赵王的皇七子元承宣,以及只是得偿心愿、爱子被封为世子的皇三子元承柏,真算不得什么了。 现如今,吴王与秦王,才是真正的如日中天啊! 众臣的目光皆聚拢于这三位殿下的身上—— 吴王,秦王,还有太子。 显然,几乎没有人看好太子。 本来是板上钉钉、从出生时起便做了太子,安安稳稳享了二十八年尊号的,陛下只几道旨意,这位就生生成了个地位岌岌可危的可怜虫。 众人看向太子的目光,都禁不住流露出怜悯惋惜来,好像那太子的名号已经在无形中被褫夺了。 而素日里,曾得罪过太子的人,心中无不窃喜,悄悄打量着端坐在马上,落后太子半个马身,却比太子还要挺俊的吴王。 若说模样气度,吴王才是诸皇子之中,最肖像陛下的吧? 怪不得陛下常说“朕的儿子里,老九最像朕年轻时候的样子”。 每个人的心里都各自打着自家的算盘,为自己的前程,更为了自己身后整个家族未来几十年的前程。 一时间,气氛颇为诡异。 太子元承胤是个敏感的人。他状似寻常地缓缓催马前行,其实大半副心神都放在了留意在场众人的反应之上。 然而,留意的结果,很让他失望,还有些隐隐的恼意,自他心底里最深处翻涌上来。 他自记事时起,便知道自己的性子一点儿都不像父皇,更多的,像他那因为诞下他而不幸逝去的母后。 仁柔,敏感,书卷气…… 他活了近三十年,被父皇骂过无数次,有时候是因为某件事处置失当,“妇人之仁”;有时候是因为他“不务正业”地钟爱读书、修史。 他从来都是知道的,他的性子与果决、与干练、与狠霸、与英武都搭不上边。 而这些形容词,才是一个帝王,真正应该具备的。 太子这样胡乱想着,忍不住偷瞥身后侧的几个弟弟。 论英武,他自问绝比不上久经军中历练、男儿气概十足的七弟承宣。 论狠霸,他自问连三弟承柏的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0 一半都不及。 论果决、干练,他又怎么是九弟的对手?连倾慕的女子都能拱手让给自己的父皇,呵呵,这可不是谁人都做得到的。 这么一让,换来了一个亲王爵位,和前途无量,呵,真是好一桩买卖! 太子越想越觉得心内愤懑,莫说是刚刚送走的那个顶着秦王名头、手挽重兵、代父皇出征的四弟了,就是眼前的几个弟弟,他竟寻不出自己的身上,有哪怕一丁点儿优于他们的地方…… 除了,这个太子的名头! 可这个名头,去与留,还不是父皇一道旨意的事儿! 太子攥着马缰绳的手指默默捏紧,泛着失血般的苍白色。 他为自己鸣不平,更憎父皇识人不明,糊涂到家—— 一个卖妻,连心爱的女子都能眼都不眨地放弃;一个鬻爵,连自己亲儿子喜欢的女人都惦记…… 好一对父子! 太子暗暗啐着。 他瞧不起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弟弟。 亏他曾经还当吴王老九是个正派人! 呵!他们一个两个的,日子都过得美得很!只有自己这个正派人,落得个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嫌弃“没脑子”的地步! 他于是再也做不到内心平静如水了。他是太子,理所应当是未来的天子。他早已经习惯了做太子,他早已经习惯了畅想未来登上皇位的时候,如何昌明礼仪,如何训教百姓,如何编著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鸿篇巨制…… 谁也不许,惦记他的位子! 哪怕是,他的父皇,也不行! 太子元承胤并没有意识到,此刻的他,脸色煞白得厉害,双目也泛着异样的火红色。 他猛地旋马,向身后的丁相所在的方位忽道:“如今父皇染恙,无法上朝,斡勒、西羌犯边,孤很担心国事被耽搁。请丁相随孤往东宫一趟,将近日的重要国事告知。” 这段话,众人都听得清楚,无不暗自诧异:往前数二十八年,太子何曾这般关注过国事? 丁相闻言,老脸上的不自然几乎遮掩不住。他是三朝元老,如今国嗣的复杂、太子的窘境,他怎会看不清楚? 按照他的打算,如今静观其变、暗中作为,才是上策。谁承想,他的这个亲外孙,被他寄予厚望的太子殿下,是个沉不住气的! 如此说辞,岂不是活生生地将他、将丁家架在火上烤? 丁相尽力挤出一抹微笑,稳声道:“太子殿下请放宽心,陛下虽然未早朝,但内阁与六部的诸位大人,没有哪位躲懒的,只有比往日更勤恳的份儿!” 他这话,无疑是将太子的急切妥帖地回驳了去。 可惜,太子太心急,不领他的情,反而进一步道:“既然如此,就请丁相去东宫与孤详说一番吧。” 丁相微愕,好歹绷着表情,勉强陪笑道:“那便请六部的几位长官大人陪老臣走一遭东宫吧!” 他这般说,显然是避讳着与太子独处。 可是,能做到六部长官的,岂是寻常人物?他们早看清楚了其中的关节,谁都不愿在这情势尚未明朗的时候得罪了太子,纷纷恭敬道:“有老大人在,想是凡事都会周全。” 如此,就将丁相避嫌的邀请拒绝了。 太子也不是一味的蠢。他确实是想向丁相讨主意,但此刻也有些回过味来,干笑着回首向几个弟弟道:“你们也随为兄去东宫听一听国事,算是替父皇解忧了。” 元承柏、元承宣、元幼祺性子虽都不同,却都意识到了眼前局面的窘迫,无不赔笑谢绝,都说各自有事,脱不开身云云。 太子生怕他们跟着呢,于是也不强求。 于是众人散去。 元承柏巴不得赶紧散了呢,他可是有一件大事要做的。方才太子的举动,恰中他下怀。 与元承宣、元幼祺道了别,他便带着随从疾驰回自己的府中。 刚入了府,他就一叠声地唤来府中的长史。 “快去!把前日陈先生他们誊抄的那本册子取来!” 长史自然得令,急急地寻了来,呈给了他。 元承柏也顾不得换衣衫、盥洗,攥着那本册子,只略略翻了几页,嘴角便挂上了残忍而得意的笑容。 元二就快要完了,如今不过是困兽犹斗。 有丁相又如何? 丁家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丁相迟早会死,将来谁执掌丁家,谁才是真正说得算的那个! 元承柏大喇喇地坐在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摊在桌上的那本册子,心中愈发地感激丁同辉的智计。 舅舅当真用心!也当真有心!竟能从元二手下那帮穷酸书生编的书里录下这些东西来,嘿!有了这个,加上老头子如今又不待见元二,何愁扳不倒他! 元承柏越想越高兴,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扳倒太子、击垮吴王、绞杀秦王、发配赵王的未来了。 这天下,将来,还不是他的? 哼!迟早有一天,要让老头子看看,他当初瞧不上我,还有母妃,才是真正的眼瞎! 元承柏势在必得。 而在同一时间,东宫之中。 一个干瘦的中年内监被人架着,丢在了密室的硬地面上。 他瑟缩着,不敢动,更不敢抬头。 半丈开外的一张木椅上,一道寒森森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来自地狱般—— “你是燕来宫的旧人?可知道静妃的来历?她又为什么会哑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一点点被揭开~ ☆、第三十四章 东宫, 太子的书房中。 太子与丁相对坐饮茶, 一名身形高瘦、着内监服色的男子快步而进。 “殿下!丁相!”他躬身向二人施礼。 丁奉自茶盏上抬起眼来, 看了看来人, 灰眉一挑,微微颔首, 什么都没说。 太子元承胤却急问道:“如何了?” 那高瘦男子双目如鹰隼般锐利,一把子嗓音也不似寻常内监那般尖细, 他恭敬回道:“吓昏过去了一次。一直语无伦次的,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子闻言, 拧眉沉吟。 高瘦男子又道:“殿下您看,现在如何?是否要用些手段, 掰开他的嘴?” 太子捏着茶盏半晌没言语。 丁奉早就认出来了, 这个高瘦男子根本不是什么内监,而是太子身边的一名侍卫,亦是个武功高强的。最最关键的一点, 这人似乎一直很巴结图谋迁升。 既有所求,必定不择手段! 丁奉暗嗤, 已经下了决断。 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转向太子, 徐徐道:“殿下想问出什么来?” 太子素来以他为主心骨,见他静坐了一刻钟,终于开口了,登时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又回来了,忙道:“外公, 孤让高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1 升假扮成内监,想从那小子的口中问出来昔年燕来宫的事。” 燕来宫! 丁奉一震,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隐隐透上讳莫如深来。 “殿下怎么想起来打听燕来宫的事?”还是用这种方式。 太子如实道:“外公也知道燕来宫的静妃娘娘吧?外公难道不觉得,静妃娘娘和某个人长得很像吗?尤其是那双眼睛的瞳色……” 他说着,陷入了回忆之中,若梦呓般,道:“那年孤才十岁,因为某次考较答对让父皇很不满意,父皇责骂了我……我很觉得沮丧,觉得自己怎么这样笨?我就在宫中漫无目的地闲逛散心,想着究竟怎样做才能让父皇喜欢我……可是走着走着,我就迷了路了,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一处从来没到过的宫殿前面……” 他双眼迷蒙地回忆着,浑然忘却了,他连那个他最在意的自称都忘了,“孤”变成了“我”。 “皇宫很大,可我自幼长在这里,我以为皇宫里面没有我不认识的地方……可那个地方,于我而言,却是全然陌生的……那地方很是偏僻,后来我长大了,慢慢回忆,才意识到,那处似乎在皇宫的东北角上……” “这个陌生的地方让我觉得很新鲜,我忍不住凑近了去看……那里面有一种很飘渺、很好闻的香味,应该是某种花香……跟着我贴身服侍的富顺央我不要再近前了,可我管不住自己的脚……我极想去看看那里面生长着怎样的花,住着怎样的人……” “然后,我真的看到了住在里面的人,是一个女子……这没什么可意外的,父皇的宫中多得是各种各样的女子……但这个女子,和所有那些女子都不一样……她很美,不,美不足以形容她……她很宁静,宁静得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玉像……不,她比玉像还要美上十分……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丽……” “她就那样看着我,没有语言,没有动作,就那样看着,就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瞳子,静静地注视着我……只那么一眼,我就再也移不开步子去了……” 丁奉越听脸色越阴,那名叫高升的侍卫还垂首立在一旁候着呢,当着下人的面,堂堂储君说出这等话来,成什么样子! “殿下,你梦魇着了!”丁奉突然低喝道。 太子恍然惊醒,脸上红了红,垂着眼睛,惭愧道:“让外公见笑了……” 丁奉张了张口,终究是将一肚子劝谏的话咽了回去。 二十多年来,他劝的、谏的可曾少了?却换来了什么? 丁奉陡然生出身心俱疲的感觉来。 他疲惫地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又道:“既然问不出什么来,这个人却也留不得了,殿下就着人处置了吧。” 太子闻言,惊得圆了眼睛,难以置信道:“外公是让孤杀了他?” 丁奉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只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太子见他竟对人命关天的大事全不放在心上,更觉得不敢相信了,慌道:“外公,那可是一条人命啊!还是……还是让高升喂他点儿药,让他忘了今日的事吧!” 丁奉一把灰白山羊胡快要气得翘起—— 世间什么药,能保证让人忘记曾经亲身经历的事?真当有仙术吗! 他瞪视着太子,一口气憋闷在胸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骤然间生出一股子“本来是个土坯子,就是镀上真金,内里也还是个土坯子”的无力感。 太子啊!何止妇人之仁?简直……简直就是……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 被自己的亲外公用穿透骨头的目光盯着,太子半张着嘴巴,动都不敢动了。 这种感觉,不同于来自父皇的责骂,那是一种……近似于失望、失落与伤神的目光。 太子很敏感。 总算,他的外公没有责备他,更没有苦口婆心地劝谏他,而只是叹息道:“殿下处置吧!” 太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竟暗自庆幸保住了那燕来宫内监的性命。 他吩咐罢高升,高升便行礼退下了。 他于是忐忑地转向丁奉,卑怯道:“外公,其实……其实孤只是想通过那内监,查一查关于静妃的事……您知道的,自那日偶遇静妃,我还是向旁的人打听了,才知道她是静妃。可服侍我的富顺很快便被父皇从我的身边调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想,静妃一定是父皇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存在吧?” 丁奉沉着脸,听他絮絮又道:“可是父皇又为什么封她为妃呢?这难道不奇怪吗?” 丁奉黑了脸,心道你既然清楚你父皇不愿人知道她的存在,又做什么没事找事地去抓来燕来宫的旧人密审? “所以,外公,我想了很久,觉得静妃一定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而且,她的眼睛让我想到了一个人,就是……” 太子说着,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九”字。 呵!丁奉被他气乐了,心道这事还用你说吗?何止吴王,还有顾家将要入宫的那位呢! 那桩往事,除了当年相关的人,已经没几个人真正记得了,余存下来的,不过就是些浮光掠影的残痕罢了,没有谁想,或者说,没有谁敢再去触碰它们。 “殿下想说什么?”丁奉只得问道。 “孤怀疑他的来历!”太子说着,食指点了点桌上的那个“九”字。 他见丁奉不言语,疑他不信自己,又忙道:“孤曾听说她……” 他说着,又沾了茶水写了个“韦”字。 “孤听说她当年未入宫时,被无数青年俊彦倾慕过,连肃王叔都……” “殿下!”不待太子说完,丁奉便生硬地打断了他。 “据老臣所知,吴王与贤妃娘娘并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殿下着实想多了!”丁奉道。 肃王元恒是魏帝的同母胞弟,长相颇肖像魏帝。 这小冤家竟能把肃王与贤妃、与静妃联系到一处,亏他脑子里怎么想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丁奉只想大口地啐太子糊涂。 “外公是三朝元老,难道不认得静妃吗?”太子犹不死心。 丁奉绷着脸道:“此系宫闱事,老臣不知。” “可是,封妃岂是口头说说就可以的?定是有宝册、书印啊!连宫中的侍人,都知道……”太子还絮絮的。 丁奉这回彻底黑了脸,冷冷道:“老臣是外臣,陛下册封哪个,可不用与老臣商量!” 太子顿觉尴尬,讪讪道:“其实孤请外公来,就是觉得眼下情势不是很好,吴王、秦王气焰熏天,再这样下去,孤的太子之位恐怕都要不保了……” 总算说了几句有用的话!丁相暗嗤。 不过,他此刻全然没有了出谋划策的心肠。他突然间发现,自己之前坚持了二十八年的事,竟然可能从最开始就是错的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2 。 太子,确实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可,没到最后的一刻,谁又能保证他就是储君呢? 便如眼下的纷乱没头绪一般,天晓得,哪一天,陛下就会下旨褫夺了太子尊号,另立他人。 起初,丁奉是怜惜襁褓失亲的元承胤,难过于自己早逝的长女,加之元承胤又是魏帝立下的太子,一切的辅佐和教养就都是名正言顺的。 然而,二十八年来,他为太子殚精竭虑,又换来了什么? 或许,从最一开始,就错了。 丁奉心内凄凉的同时,更精明地意识到:纵是为了丁氏阖族的将来,他也不能一条道跑到黑。若太子是块璞玉良才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个…… 丁奉的脑海里登时跳出个土坯子的形象来。他决定不再向太子解释什么了,更不想通过自己的嘴让太子知道与那些陈年往事有关的任何细节。 这小冤家心里没个成算,又心肠仁软,谁晓得他什么时候就把自己和整个丁氏卖了?自己难道还要替他数钱不成? 而且,龙椅上的那位,本就是个多疑的,对于当年事的把控更是容不得插.进一根针,怎么会对燕来宫中旧人莫名走失的事没有察觉? 丁奉于是更加笃定了:这个燕来宫的旧人啊,说不定是谁设的圈套,让这糊涂太子钻的呢! 东宫这个是非之地,丁奉再也不想多待下去了。他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今日稀里糊涂地随着太子来了。 “外公这便要回府啊?”太子不舍道。 再不走,难道等着被你拖下水不成?丁相暗自腹诽。 口中却从容道:“殿下留步吧!” 太子看着他,欲言又止,“如今的情势,外公高低给孤出个主意啊……” 丁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殿下多读读史书,很多事便明白了。” 多读史书?太子不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丁相离去。 若他也如丁奉一般,读过大食学者的译作,便会知道,在比大秦更远的西方的国度里,有一位先哲曾说过一句话,叫做:“读史可以明智。” 而丁奉借用这么个典故,无非是在告诉太子:多补补脑子吧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你别是个傻子吧? ☆、第三十五章 校场分别后, 元承宣便缠上了元幼祺。 “三哥不知要去哪儿高乐。”元幼祺看着元承柏带着随从匆匆离去的身影, 笑道。 “高乐?”元承宣嗤道, “高乐倒未必, 恐怕啊,谁要倒霉了!” 元幼祺闻言, 心中暗诧,面上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元承宣见状, 默默撇嘴, 拨马贴近了元幼祺, 道:“老九,昨日你娶了侧妃, 做哥哥的本该去你府上庆贺的……” 元幼祺无谓一笑, 抢过话头儿道:“七哥客气!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当初本定的是迎风柔入府做侍妾的,我也未曾料到, 父皇竟降了封侧妃的旨意。” 她如此解释,就将元承宣未曾来贺的事实轻轻揭过了。毕竟, 以亲王之尊, 纳一个侍妾, 何至于让同为亲王的兄长亲自到府庆贺? 元承宣侧头看她。此时二人的坐骑离缀在后面的两府随从颇远,彼此间对话的声音,也只有对方能听得清楚。 “老九,”元承宣的目光幽深,“父皇的深意你是明白的吧?” 元幼祺一滞, 回看向他。她的七哥,在她面前,极少流露出这般严正的神情。 元承宣懂她心里面的忌讳,索性直言道:“父皇是想以这样的恩典,断了你对那人的念想……以你的聪明劲儿,不会猜不到吧?” 至于那个“她”是何人,两个人都明白。 元幼祺抿唇,半晌,方轻轻地“嗯”了一声。 元承宣这才稍稍松缓了心神,道:“你懂得便好。风柔是个好姑娘,内外都能助你一臂之力,娶妻娶贤,这是福分。” 元幼祺眉头禁不住皱起,心里有不快划过。 “七哥也觉得,她不贤吗?”她为顾蘅抱不平。 元承宣呵呵干笑,忙道:“我可不敢评论她如何。只是想提醒你,风柔是最好的选择。” 他说着,目光颇具深意,“父皇为你选择了这条路,便是助你将来一帆风顺。” 元幼祺犹想着今后可能与顾蘅陌路,胸口酸酸涩涩的难受,一时间未察觉到他话中的别样意味。 元承宣见她一副神伤的模样,也替她感到难过,遂打了个哈哈,岔开话去:“老九,你都是娶了媳妇儿的人了,比哥哥我可强得多了!这杯喜酒,你必须得给哥哥我补上!不然,我可不干!” 元幼祺被他的调侃冲淡了几分黯然,笑道:“七哥要喝酒,我府里有的是。只是,眼下父皇正病着,咱们这么喝起来,似乎不大妥当吧?” 元承宣笑道:“老九,我就说,你总是比我想得妥当!哥哥跟你混,就是错不了!” 他说着,干脆在马上伸长了手臂,哥俩儿好似的搭上了元幼祺的肩膀,小声道:“父皇若是知道你邀了我去府中喝喜酒,没准儿一高兴,病好得更快了!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既得了乐子,又尽了孝道,一举两得了?” 他说着,还促狭地冲元幼祺挤了挤眼睛。 元幼祺初时抗拒他过府一聚的想法,待得听到他的话,猛然意识到:若是被父皇知道了,自己娶了侧妃,还邀了七哥来府中庆贺,父皇极有可能会认定自己欢喜于他的安排…… 元幼祺暗自苦笑。 这样的结果,当真不是她想要的。 然而,除了感激元承宣一心为自己打算的心肠,元幼祺更于元承宣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讯息—— 她直觉七哥在暗示她什么,或者说,想要与她聊些什么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 元幼祺很聪明,既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便笑道:“七哥这么说,小弟就只好却之不恭了。” 元承宣对她能听进去自己的话,尤其是关于父皇的话,很觉欣慰。 元幼祺于是吩咐唐喜,马上疾驰回府,“请侧妃速速准备好酒好菜,款待赵王”。 唐喜领命,匆匆地去了。 元承宣嬉笑道:“虽说九弟妹咱早就见过的,不过这‘好酒好菜’也很值得期待啊!” 元幼祺听他提起“九弟妹”这个称呼,脸上不由得一红。 元承宣眼见她瓷白的面颊上飘上了两朵红云,只觉好笑,心道老九昨夜过得颇为旖旎吧? 他从来当元幼祺同母弟弟一般,实不愿看到这个人品才学俱上乘、前程不可限量的弟弟一辈子陷在对顾蘅的深情中无法自拔。若九弟能将对顾蘅的挚念多少转到风柔的身上,那岂不是皆大欢喜的美事? 元承宣很乐于看到那样的结果。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3 二人说笑着,很快便到了吴王府外。 家令已经带着从人迎了出来,众人恭恭敬敬地向赵王及自家王爷见礼。 赵王是王爷最亲近的兄弟,这是阖府皆知的事。是以,赵王过府,礼数更要周到,才是自家王爷喜于见到的。 二人于是并肩入内。 内厅外,风柔带着仆从已经恭候多时。见到元承宣,她盈盈拜了下去。 元承宣忙虚虚扶住了她,“都是一家人,何必客套?” 说罢,他哈哈又笑:“以后该称呼你为九弟妹了!” 风柔听到这个称呼,心中一甜,她可不似元幼祺那般别扭,笑盈盈地敛衽欠身,道:“见过七哥!” 元幼祺抿唇不语。 元承宣却笑得更畅快了,“九弟妹的脾气,为兄喜欢!” 风柔亦呵笑道:“那就请七哥赏脸入座吧!” 酒桌上,风柔周到细致地为兄弟二人布菜、添酒。 元承宣暗中观察,内心里默默赞叹——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风柔出身寒门小户,又久在江湖中浸染,礼仪上、心性上会有所缺憾,配不上自己的兄弟。却不料,风柔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恰到好处,不卑不亢,不媚不傲;添酒合情应景,不仅桌上的菜肴都是他们兄弟二人喜欢的,连布菜都是可着他们兄弟二人的心意而来。 元承宣是个粗豪之人,并不在意风柔如何对自己,但他在意风柔如何对元幼祺。 如此看来,风柔对他的九弟的喜好与不喜都是极了解的。这是用了心思才能做到的事。 性子好,又有眼色,尤其还十分在意老九……这样的媳妇儿,才是最适合老九的。顾蘅什么的,纵有才学,纵富心计,纵有倾城之貌,都是天边的浮云,边儿都摸不着,还是算了吧! 元承宣于是愈加笃定自己的想法了。 酒过三巡。 风柔是个聪明人,已经从元承宣的言谈中探查到他有什么避人的话要与元幼祺讲,遂笑着起身,道:“刚刚府中绣房的针工娘子送来了王爷的两件新外袍,妾身还未细细瞧瞧是否合王爷的心意,请容妾身暂且退下。” 元承宣与元幼祺自是允的。 风柔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屋内侍奉的仆从也被她体贴地唤走了。 元承宣扭脸看元幼祺,“傻小子,绷着个脸做什么?这样的媳妇儿还不满意啊?” 元幼祺幽幽地瞥他。 那双琥珀色的瞳仁中映着自己的影子,元承宣晃了晃神,脑中陡生出“老九怎么能生得这么俊?这样漂亮的一张脸,会让女孩子都自愧不如吧”的念头来。 他登时一副疼爱幼弟的心肠又软了下来,耐着性子劝道:“九弟,眼下情势由不得你任性……说到底,我们将来如何,妻子儿女如何,还不是尽在父皇的掌控之中?” 在元幼祺的印象之中,她的七哥向来最喜欢的就是征战沙场,更是个英风豪迈的人,什么时候做过这等颓废认命的情态? “七哥想说什么?”元幼祺问出了心里隐隐的那个问题。 元承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为兄想说的,自然是你的前程。不止你的前程,还有大魏万千人的前程。” 元幼祺微诧。 她知道,这等话,不是她七哥的风格。 “七哥想说什么,便直说吧。”元幼祺道。 元承宣盯着她琥珀色的瞳子,肃然道:“那为兄便直言了。” “好!”元幼祺爽快应道。 她已经察觉到元承宣将要说的,是什么了。 “自父皇分封我们兄弟几人的旨意一下,为兄便被章国公密邀长谈了一番。”元承宣道。 元幼祺微惊。 章国公齐浩然?密邀了七哥? 章国公的长孙女齐萱,便是七哥未来的正妃,淑妃娘娘亦姓齐,齐家与七哥可谓一体。所以,章国公是同七哥谈了十分重要的大事了? “章国公说,眼下的情势,已是渐渐明朗,太子失位是迟早的事,端看这最后的祸端如何引发了……”元承宣道。 元幼祺闻言,呼吸一滞。她相信,以章国公的年纪和阅历,看清楚当下朝中的形势并非不可能。恐怕,能够看得清楚的,还不止他一人。 只听元承宣又道:“章国公与我开诚布公,所言极是坦率。他老人家要我务必心中有成算,不要被眼障所蒙,误了自己,更误了齐家。” 他说得很是郑重,话题更是直接指向了与国嗣相关的方向。元幼祺听得懂,她更想知道的是,在章国公的心中,若太子失位,谁才是下一个。 “便是你!”元承宣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般笃定。 我? 元幼祺脸色微变。 “章国公要我无论如何,要护卫你、辅佐你,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元承宣的表情凝重。 现在,是做皇子的现在;将来,是成为……的将来。 这样的话语,太出乎元幼祺的意料。她的养气功夫纵然被韦贤妃教导得极好,此时此刻,也禁不住心跳凌乱,身体微微发抖。 所以,齐国公这是在向她示以追随的忠心? 可是,就算是太子不被父皇待见,父皇素来喜欢自己,又怎么能够确定,父皇想要传与大位的,是自己,而非旁人? 父皇不止自己一个“儿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昂日更的我棒棒哒~ 温馨提示: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状况,以后都会晚上更新。 ☆、第三十六章 “父皇的孩儿, 不止我一个。”元幼祺定定地看着元承宣。 不是她不信任自己的七哥, 而是, 她身上的秘密太可怕, 韦贤妃给予她的教导,不允许她轻易地相信别人的话。何况, 这话,还是事关国嗣大事的, 稍稍行差一步, 就是万劫不复。 “父皇的儿子?四哥吗?还是三哥?或者, 你怀疑你七哥我存着那份心思?”元承宣见她不为所动,反倒很有些心疑的样子, 急了。 元幼祺没作声, 她看了元承宣许久,仿佛要看透到元承宣的骨子里。 元承宣被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盯着,莫名地动弹不得, 但他回看向元幼祺的目光却是坦率无私的。 元幼祺暗自点头:七哥没有诳她。七哥的心思,一如他的性子, 重情重义, 果断直率。 元幼祺于是站起身来, 恭恭敬敬地向元承宣作了一揖。 “七哥,是我小人之心了!” 元承宣自然也站起身,扶住她,叹道:“你我兄弟,不说这个!” 元幼祺却认真地看着他, 道:“我信七哥。因为七哥,我也信齐家。” 元承宣闻言,面有喜色,道:“你答应了?” 答应为嫡位搏上一搏了? 元幼祺却轻轻地摇头,道:“现下谈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4 不到答应不答应。此事关系太大,不止涉及到你与我,千千万万人都会被牵扯进来。七哥见谅,此刻我还没法给你答复。” 元承宣缓缓点头,“我懂!” 每个皇子的身后,不仅有各自支持的臣属,更有母族、妻族的势力。比如元幼祺,她的身后有韦家,有与韦家有姻亲关系的其他世家,还有朝中赞赏她的人品才学、期盼她上位的臣子。如此重大的决定,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元承宣突地想到了自章国公那里听来的掌故,想到韦家,心内立时笃定了八.九分。 他宽厚的手掌一拍元幼祺的肩膀,露齿笑道:“老九,你放心,咱们的赢面可大得很!” 此话怎讲?元幼祺挑眉。 “老三那种人,自小父皇就不待见,父皇也不可能将大位寄托在他的身上。”元承宣道。 这倒是真的。若问父皇最不喜欢的儿子,任谁都知道是三哥承柏。 元幼祺与元承柏没有太多的交集,她的这个三哥,对她面上也还过得去。不过,三哥行事的狠厉霸道,还有那位扈姓三嫂的跋扈,元幼祺是极不喜欢的。 “至于四哥,”元承宣道,“当日父皇一口气封了我们兄弟三个亲王爵位,封了四哥秦王,又下旨意命他平西羌之乱,并让百官及众皇子恭送。我当时心里也很犯了嘀咕。父皇在潜邸的时候,便是秦王封号,这是我们都知道的……” 他看了看元幼祺,笑了:“不过,那日听了章国公的话,我便豁然开朗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章国公怎么说?”元幼祺问。 “章国公说,陛下这是把秦王殿下放在火上烤,等着给众臣分吃呢!”元承宣学着章国公老神在在的模样,捻须。 元幼祺莞尔,她脑海里已经冒出来四哥被架在烤架上,众人垂涎的画面来了。 所以,四哥其实只是父皇的一个幌子吧?若是真的在意他,属意他承继国嗣,又怎会舍得将他当成众矢之的? 如此,只要是稍稍明白父皇性子的,便不会傻不愣登地去抱秦王的大腿。 而且,父皇一箭几雕,还将太子与四哥之间亲若同母的情分生生割开了一道裂痕,从此之后,太子与四哥、丁氏与李氏,便再也不可能开诚布公地劲往一处使了。 元幼祺不得不佩服她的父皇的心思,而在这佩服之后,是惊悸和不安,还有彻入骨髓的阴冷—— 他能将亲儿子玩弄于股掌之中,为了他的江山、皇位,为了他自己的目的,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还有太子与四哥。 临出征前,四哥与太子道别,他的眼神还是清澈殷切的,他还请太子“保重身体”,甚至还请“太子哥哥得空多去母妃的宫中坐坐,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不料,却被太子一道冷冷的声音驳了回去:“四弟放心去杀敌,宫中用度,父皇绝不会苛待的。” 当着众臣和皇子的面,他就这样冷了四哥的心,打了四哥的脸。 或许,他心里面对四哥是有怨的吧?元幼祺想。 毕竟,在太子看来,眼下四哥是对他地位的极大威胁,四哥再也不是那个始终追随在他的身后、事事以他为先的弟弟了。可不管怎么说,他自幼都是由四哥的生母李德妃抚养长大的。李德妃待他如亲子一般,再激愤气恼,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等话来啊! 元幼祺恍然忆起,母妃与顾蘅,都曾在不同的时候对自己说过,“天家没有真正的父子情意,更没有真正的兄弟情意”,一切都是为了那张龙椅,都是为了那个皇位。 元幼祺悚然心寒。她才十六岁,这样的认知在她有限的年岁阅历里,冲击太大了。 她有些惊恐于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会对自己也不择手段;更惊恐于,若将来,自己坐到了那个位置上,也会成为一个六亲不认、冷血无情的人。 “老九,你怎么了?”元承宣关切道。 这小子听了他的分析,就怔怔地不知出什么神,元承宣很觉担心。 元幼祺惊然回神,疲惫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不想再告诉七哥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尤其是那些父子、兄弟彼此算计的事实。 “你放心,老三、老四他们再厉害,咱们的赢面还是极大的。”元承宣冲她笑得和煦温暖。 元幼祺心头一热。她庆幸极了,自己有七哥不计回报的支持和爱护,还有母妃,还有风柔,还有…… 想到顾蘅,她心尖儿上又是一疼。她不敢再去细想那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名字,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往事。 若自己成了天子,该如何待顾蘅?那时候,她是不是已经成了父皇的妃子了? 难道,真要学前朝的帝王,将先帝的妃子纳为自己的妃子,甚至成为皇后吗? 元幼祺突然陷入一种矛盾之中—— 她想要顾蘅,想要和顾蘅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现在,她自知拗不过她的父皇。这个男人可以对他的任何一个儿子狠心,只为了自己的目的。 他能够不顾循例,封了风柔侧妃,便已经是向自己示以最大程度的善意,说明在他的心中,自己是最重要的皇子。 或许,他如此打压太子,利用众皇子,就是要将大位留给自己。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去不顾一切地争取顾蘅,是不是就会激怒于他? 以他的性子,歇斯底里之下,定会绞杀自己吧?甚至还会绞杀韦家,以及所有与吴王府沾边的人。最终,顾蘅还会是他的,谁都反抗不了。 若是退一步呢?得到他的信任,得到他的大位、他的兵权,将一切握在手中,那么顾蘅也是自己的了…… 总之,还是现在的自己太弱! 元幼祺默默捏紧了拳头,她为自己可能的将来而感到兴奋而紧张:她会拥有顾蘅,会拥有那个夺走她心头爱的那个男人曾经拥有的一切!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顾蘅又会如何呢?她将陪伴在那个男人的身边,以他妃子的名义! 他甚至会拥有她的身体,理所当然,名正言顺地拥有! 一想到曾被自己拥在怀中,舍不得哪怕一片树叶、一根树枝刮蹭到的美好,将要被那个男人侵犯、拥有,元幼祺的心脏被搅得痛不欲生,绵绵的恨意不竭地在心头涌动。 而此时此刻,她并没有意识到,在这个“没有父子、兄弟情意的天家”,她也开始了某种异变。 “哒——” 元承宣轻轻一巴掌,巴在了元幼祺的脑袋上。 “老九,你怎么了?”元承宣无语,“你不是胆子挺大的吗?还没如何呢,就怕了?” 元幼祺被他拍回了神,勉强挤出笑意,“我自然是胆大的……我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5 方才是在想齐家的事。” “齐家?”元承宣反问,“齐家如何?” 七哥还是太容易被自己骗…… 元幼祺暗自撇嘴,口中却道:“齐大人做了四哥的监军使,章国公和萱姐姐应该都很担心吧?” 齐大人便是齐鸿烈,章国公的长子,齐萱的父亲。 元承宣也是感怀,“章国公如今只有齐伯父这一个儿子了,自然是担心的。萱萱也不放心。不过,齐伯父久在军中,又是监军使,不必他去冲锋陷阵,不会有事的。” 提到自己未来的岳父,元承宣很是尊敬。 元幼祺心念微动,想起了在元承平府中后花园中与齐菀的对话,随口问道:“章国公只齐大人一个孩儿吗?” “那倒不是,”元承宣答道,“章国公本有一儿两女,长女远嫁,次女却已经仙逝了。” “原来如此,”元幼祺喟叹,“真是可怜……” 元承宣也觉叹惋,续道:“我曾听萱萱偶然提起过,她的这位小姑姑闺名叫做映月,也是一位传奇般的人物。据说,自幼聪颖,极是□□通透。你知道的,章国公笃信道,家中的道学藏书可谓汗牛充栋。这位小姑姑在读书上,有过目不忘的能耐,尤其是道藏,那样枯燥的大部头,她竟然读得津津有味!” 元幼祺也听得惊奇,再一联想到七哥尚武不好文,对这个“读书过目不忘”的齐家小姑姑定是由衷赞叹,会心一笑。 “确实是个天才人物。”她赞道。 “可不!据说,她的这份天赋在长安城的贵介中传播得极厉害,后被华存真人听说。这位真人当时便已经是御封的‘国师上人’,她特特地亲至章国公府一见。当时便向章国公讨她做弟子。” “能得华存真人青眼,这是何等的殊荣?章国公惊喜之下,又十分舍不得爱女。奈何华存真人的收徒之心更炽,两厢权衡之下,双方各退一步,齐家小姑姑只随着华存真人习学,并不真正出家,只等她长大成人之后,再看她自己的志向定夺。” 元幼祺听罢元承宣的述说,亦觉得这位齐家小姑姑很是传奇。 不过,她犹记得齐菀当日与她说起这位小姑姑的时候,很有些讳莫如深的意味。齐菀那性子都知道这是隐晦事,难道萱姐姐粗中有细的性子,就会毫无保留地向七哥和盘托出了? “七哥知道的齐家事这样多,足见萱姐姐如何在意你。”元幼祺调侃道。 元承宣浅麦色的脸庞一热,哈哈笑道:“这些也不全是你萱姐姐告诉我的……” 他说着,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其实,多数都是那日章国公亲口说起的掌故。” 章国公的掌故?元幼祺眉峰微耸。 元承宣嘿嘿地凑近了元幼祺,小声道:“我与你说件趣事,你可不要回去同贤妃娘娘讲。不然,我母妃会责骂我不敬尊长的!” 元幼祺怪异,什么样的趣事,会有“不敬尊长”之嫌?莫非是关于母妃的? “你但说无妨,我不同母妃讲就是。”元幼祺保证道。 好兄弟!元承宣冲她挤挤眼。 “章国公说,齐家小姑姑,与贤妃娘娘,还有顾家的大小姐,当年在长安城中,是几乎所有青年俊彦的梦想。” “梦想?”元幼祺眨眨眼。 “笨啊!就是梦中情人的意思呗!”元承宣呸她反应慢。 章国公竟同自己未来的孙女婿聊当年自己的女儿和其他两个少女是青年才俊的梦中情人? 这似乎同他的身份、性子都不大相符吧? 元幼祺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章国公想通过这桩掌故,表述些什么不好表述的东西? 元幼祺暗想。 那么,问题来了—— “顾家的大小姐,又是哪位?”元幼祺问。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你亲妈(再见 帝王,从来不是轻易能够相信别人的。 韦贤妃也罢,顾蘅也罢,在小元成长的过程中,都在从不同的角度,刻意将她培养成一个帝王。 ☆、第三十七章 元承宣提及“顾家大小姐”, 元幼祺最先注意到的, 是那个姓氏, 顾。 是那个“顾”吗?顾蘅的顾? 元幼祺有点儿小小的激动。 “为兄听章国公说到那位‘顾家大小姐’, 都觉得奇怪啊!嘿!你猜她是谁?竟就是吏部侍郎顾书言大人的亲姐姐,叫做顾敬言。” 元承宣说着, 小心地瞥了瞥元幼祺的神色,方道:“也就是顾蘅的亲姑姑……” 元幼祺呼吸一滞, 愕然道:“阿蘅竟有姑姑?我都不知道!” 她与顾蘅相识多年, 对于顾蘅自认为了解得比任何人都多, 却连她还有一位曾被无数青年才俊仰慕的,这样盛名的姑姑都不知道。 思及此, 元幼祺不由得想到了顾蘅可能与她的陌路, 心尖上又是一痛。 “莫说是你了,我长你四岁呢,都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元承宣撇撇嘴。 他此刻心里想的却是:傻小子!那样心计深沉的女子, 岂是你能够了解和把控得了的? 他始终都觉得自己的弟弟是这世间最俊最有才华的少年,这样的优质少年, 合该被全天下的姑娘们爱慕, 怎么能在那样一个心机重重、野心重重的狠绝女子一棵树上吊死? 不过, 顾及着自家兄弟的心情,这种话,元承宣是不会大喇喇地说出口戳元幼祺的肺管子的。 “七哥也没听说过这位顾大小姐?”元幼祺的心思都在那位曾负盛名的顾敬言身上。 “可不!”元承宣遗憾道,“按理说,顾家也是几百年的望族了, 顾侍郎这一系又是嫡支,顾家世代为官,不似那些靠自身科举上来的寒门。这样的清贵人家才能教育出顾大小姐那般的闺秀来啊!” 元承宣说着,语声中流露出遗憾来,道:“可惜啊!这位顾大小姐红颜薄命,韶华岁月便遭遇不幸……章国公说,当时,遍长安城中,不知有多少人为之扼腕叹息呢!” 元幼祺惊得圆了眼睛:“不幸?她……她不在了?” “是啊!”元承宣道,“据说,有一次,顾大小姐去京郊赏玩,遇到了歹人,惨遭毒手……随同的侍女、仆从均没逃过。顾大小姐的车马,连同身上的首饰,侍女、仆从身上的盘缠,所有值钱的物事都被洗劫一空。最后,连尸首都被歹人烧得面目全非,真是惨绝人寰……” 元承宣说着凄然摇头,叹息。 元幼祺听得眉头紧蹙,仿佛再也舒展不开,疑道:“好端端的,为什么会遭了歹人的毒手?长安城中,包括京畿一带,素来安妥,自我记事时起,从没听说过这类命案。而且……” 元幼祺抿唇回想着自己在御书房习学的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6 时候,听某位曾做过刑部主事的讲书师父时常谈起昔年经手的案例,又忍不住道:“……而且凶手既然已经得了银钱,劫走了所有值钱的物事,没有道理再杀人灭口啊!我朝律例,夺人财物与杀人性命,可是截然不同的刑罚啊!” “不错,夺人财物至多予以赔偿,罚银后再判以徒刑,杀人性命则是会被判斩刑的。”元承宣道。他纵然好武,也是由御书房的师父教导过《大魏律例》的。 《大魏律例》是太宗皇帝在位时候颁布的成典循例,至今百余年。虽后来历朝都有小改动,但大体是不变的。 百余年来,这部循例早已经作为大魏寻常百姓家中必备的存书,加之朝廷始终要求基层官吏宣讲、教化于百姓,所以,其中重要的条目,只要是大魏百姓,基本上都是知道的。 所以,这行凶的人,几乎没有可能分辨不清抢夺财物与杀人性命在量刑上有着何等重大的区别。 而且,以顾氏嫡支的势力,自家大小姐出行,随行的侍卫会少吗?武功会差吗? 这行凶之人,一个也罢,几个也罢,竟有胆量,或说竟然能够将顾府的侍卫一一杀死,这该是何等的武林高手? 这样的武林高手,会齿于做下如此卑劣的行径吗? 然而,元承宣的话锋一转,又道:“这个案子在当年也曾引起轰动哗然。据章国公说,在顾大小姐一案之后,京郊也曾发生过两桩类似的案件。京兆尹与刑部都涉入查办了。” “结果呢?”元幼祺追问道。 元承宣道:“据说是查了几年,直到顾老大人与顾老夫人坟茔上的荒草都长了几尺高了,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时日久了,换了几茬京兆尹,此案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 元幼祺听到这几个字,只觉得锥心。 顾老大人与顾老夫人定是心痛于爱女之殇,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撒手人寰的。那该是怎样的凄凉啊! 如此想着,元幼祺的胸口也觉得凄凉伤痛起来,仿佛她也是那当事人一般。 亲人惨死,凶手逍遥法外,这样伤痛而逝,眼睛都闭不上吧? 元幼祺难过地想。 她为自己心里莫名地感同身受而暗觉奇怪。 “七哥,这些,都是章国公同你说的?”元幼祺暂压下繁乱的心绪,她并没有忘记刚才脑中划过的怀疑。 对着自己尚未成婚的孙女婿,没来由地说这些悬案,说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人与事……章国公虽然有了年纪,可也不至于糊涂到这步田地吧? 元承宣自没有他想的那般深远。彼时章国公同他说起这些的时候,很巧妙地如聊家常一般,既勾起了他听下去的兴致,又不令他对自己的意图生疑。 “可不都是他老人家说的!”元承宣道,“相识多年,为兄还是头一遭见他这般有谈兴呢!老九,这些事我们都没听过,恐怕太子、老三、老四他们也都没听过,你说,我能不好奇吗?” 元幼祺眉心一跳—— 若说二十年前的事,三哥、四哥他们当时还年幼,不大记事,太子哥哥那时候可已经快十岁了。他会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最奇怪的是,自她幼时起,直到长大到如今,母妃始终保留着一个习惯,便是时不时地如聊家常般向她叙说京中各世家,甚至宗室、禁中各宫的趣事、窘事、杂事。元幼祺知道,母妃这是让她多知多闻,才能少吃亏。 可是,顾家不就是世家吗?为什么,母妃从没提起过顾家的这些事?一次都没提起过? 似是冥冥之中要给予元幼祺更多的启发似的,元承宣突地又想到了什么,恍然道:“说到顾大小姐,章国公说,同韦家还有些渊源呢!” 元幼祺更觉奇怪了,“韦家?我外祖家?” “正是,”元承宣点头道,“章国公说,当年顾大小姐与韦家二公子两情相悦,彼此的父母都是认可的,已经定下了亲事。谁料,苍天不佑,顾大小姐惨遭毒手。彼时,韦家二公子正率军攻伐斡勒人。他当时的军中混入了斡勒人的奸细,在战场上偷袭他。韦二公子猝不及防,身中毒.箭,一命呜呼……他一出事,伐斡勒再无勇将,只好暂且退兵,斡勒人得以休养生息。” 元承宣憾然扼腕,道:“可叹啊!若是当初不是那奸细使阴,以勇毅侯之智勇,将斡勒人打得一蹶不振,焉有今日之兵祸?” 他说的,便是如今北方边关,斡勒铁骑入侵的情状。 元幼祺何曾听说过这些往事?且都是与自己的外祖韦家大有关联的。 她哪里想得到,自己的二舅舅当年竟然曾与顾蘅的亲姑姑订了亲事,惨的是,双双遭遇不幸,堕入黄泉。 “勇毅侯……”元幼祺呢喃着。这个名号,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勇毅侯便是韦二公子韦毅扬的爵号,父皇亲封的。他二十岁便因军功封侯,是我大魏最年轻的凭自己的能耐得爵之人!当年,白袍银.枪,智勇无敌,当真令人敬服!”元承宣说着,眼中流露出了向往。 元幼祺却沉默了。 顾大小姐顾敬言之后,又一位她几乎没听说过的人物,一位战功赫赫的少年英雄。而且,这两位,还是有关联的,近到结姻亲的关联。 无论是两人之中的哪一个,都是冠绝大魏的响当当的人物,偏偏,包括她在内的年轻后辈都没听说过。 这难道,不够奇怪吗?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故事,是该被写入话本子,被说书艺人们颂扬讴歌的啊,却被埋没于岁月的尘埃之中,只能通过一位当年的老人之口来得知。 这难道,算正常吗? 这其中的缘故,恐怕只有一种可能了吧? 即,这背后,有人在刻意向世人隐瞒这些往事。 一位是世家贵女,一位是少年将军、敕封侯爵,该是怎样强大力量,强大到足以将这一切掩盖了近二十年,而不被世人发现,更无人敢再提起? 而这股强大的力量,隐瞒这一切,究竟存着怎样的目的? 元幼祺越想,越觉得心惊。 冷不防,元承宣的手掌按在了她的肩头,目光专注于她的脸。 “老九,今日你我说的所有,所有人、所有事,皆事关重大。”元承宣郑重道。 事关重大,所以不要对任何不相干的人提及。 元幼祺亦郑重点头,道:“七哥放心,我省得。” 或许,元承宣想到的,只是这其中与嫡位相关的,尤其是章国公的态度;但元幼祺比他的思虑重得多,她已经透过这些,思索起了那些与顾敬言、与韦毅扬有关的事。 当她鼓起勇气去思考那背后可能的“强大力量”的时候,她没法不联想到那个坐于龙椅、高高在上的男人。 除了大魏天子,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7 谁能做到这些?谁能让所有人皆噤声? 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元幼祺迫切地想要知道。 她直觉,真相很重要,重要到,足以影响她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只有一个! ☆、第三十八章 兄妹二人又聊了许久。 天色渐晚, 元承宣告辞离去, 走之前还笑哈哈地说着要“补上新婚贺礼”。 元幼祺无语于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只得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付着他, 好歹送走了他。 折回两人之前对饮的桌前,元幼祺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的杯盘碗盏, 问唐喜道:“侧妃现在何处?” 唐喜忙应道:“王妃在卧房内替您看新袍子呢!方才吩咐奴婢,若是爷这边结束了, 便请先饮了解酒汤, 浴汤都已经备好了。” 元幼祺对着府中仆从的时候, 从来称呼风柔为“侧妃”,却不称“夫人”。在她的内心深处, 始终是盼望着顾蘅能成为自己的夫人的。 唐喜却是个极聪明伶俐的, 自风柔被封为侧妃,他便称呼她为“王妃”。原本,“王妃”是吴王正妃才该享有的称呼, 唐喜此举无疑是恭维了风柔的位分。风柔自然欢喜,元幼祺也不是个苛责的主儿, 不会认真挑剔这个的。 听罢唐喜的回话, 元幼祺暗自点头。 风柔是个细致体贴的, 知道她素性喜洁,在外面沾了校场的尘土,又陪着七哥饮了酒,必定想要沐浴的。 沐浴罢,元幼祺换了身家居的月白绸衫, 将湿发随意挽起,便踱去卧房寻风柔。 她还在惦记着之前元承宣说过的那些关于韦家和顾家的往事。沐浴的当儿,她细细地将前前后后思索了一番,越来越笃定,章国公是想通过七哥的口告知自己这些往事。 那么,章国公究竟是存着怎样的目的呢? 是想通过自己的手,为当年之事做点儿什么?还是,当年的事与自己有什么重大的关联? 当年事啊!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 那时候,她还未出生呢!怎么会与她有重大的关联呢? 元幼祺百思不得其解,也知道这么仅靠自己琢磨,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于是想起了一桩事,遂横下心思来寻风柔。 她的身影刚刚出现于卧房门外,当值的侍女便纷纷向她行礼。 屋内的风柔,自然也就听到了动静。 她欢喜地迎了出来。 看到元幼祺的时刻,风柔有一瞬的失神—— 刚刚沐浴罢的元幼祺,仿佛刚被清新的春雨濯洗过的修竹,挺拔,纯粹,干净,让人如何都移不开眼去。 那袭月白色绸衫,极衬她的肤色,更显得那张脸俊美剔透。 风柔有些欢喜,有些惆怅,还有些说不清楚的小小情愫,她的一双凤目漾着两泓柔光,嗓音也柔柔软软的,春.水一般。 “殿下美姿容,当真让人移不开眼去……” 一旁的侍女,是见惯了自家王爷的俊颜的,此时听到王妃隐含羞意的由衷赞叹,无不低下头去,抿唇而笑。 元幼祺哪会想到她毫无征兆冒出这么一句来?呆呆地“哦”了一声,顺口道:“是你的浴汤备的好。” 她原是感怀于风柔心细的,却不料这听似平常的一句话,落在旁人的耳中,可就变了一种味道,成了夫妻间的调.情话语。 众侍女皆红了脸,不好意思抬头。 风柔自是知道元幼祺根本没有别的深意的。她性子豁朗,不肯去细思元幼祺不在乎她之类的恼人问题,遂吩咐众侍女道:“你们且都下去吧。” 王妃亲自服侍王爷,当然不需要她们在这里碍眼的。众侍女如此想着,都应“是”,退下了。 元幼祺见状,暗道如此也好。她与风柔接下来的对话,是不该被侍女们听去的。 “殿下的头发还湿着呢,怎么就挽起来了?这样伤身体的。”风柔拉着元幼祺在绣墩上坐下,动手拆起元幼祺的发髻。 元幼祺本想阻止她,但转念一想,若不让她忙碌点儿什么,两个人干巴巴地对话,总觉得别扭。于是,任由她散开了自己的头发,披在肩头,又任由她拿了布巾,轻柔地擦拭。 “这般也习惯了,”元幼祺淡道,“散着头发,难免让人多想。” 风柔轻笑,手上的动作依旧温柔。 她知道,因为元幼祺长得俊,又是女扮男装,若再以柔媚形象示人,难免容易被人联想了去。 “以后便由妾身为殿下拭发,谁也不会多想什么了。”风柔道。 元幼祺挑了挑眉。她眼下有求于人,不好拒绝什么,只好沉吟不语,算作默认了。 风柔见她如此,心内欢悦。 元幼祺的发质极好,擦拭的时候,偶尔蹭到那乌黑的发丝,如软缎般的好手感。她怎会不喜欢抚摸呢? 若是每日都能这般亲近地为这人拭发,何愁年深日久得不到她的心呢? 风柔对自己的前景很是看好。 元幼祺感受着身后人的动作,那绵绵密密的温柔,让她因为风柔的靠近而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心里面的那个想要问的问题也渐渐成形。 “今日就在府中闷着来着?”元幼祺问道。 风柔听她问起自己的行程,感觉到她的关心,和柔笑道:“午后去了一趟凤鸣楼,听彭老爷子说了些这几日楼中的事,又翻了几页账目,担心殿下回府,便回来了。” 元幼祺道:“凤鸣楼是你的产业,你虽入了府,却还是凤鸣楼主。府中有奴婢侍奉本王,你不必太过挂心。” 风柔凝着她的发心,道:“殿下的话,妾身记住了。不过,妾身还是喜欢亲自侍奉殿下的。” 元幼祺脸上的神情一僵,薄唇抿了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良久,两人似乎丧失了共同的话题,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让人顿觉心里不舒服。 终是元幼祺打破了宁静,道:“你到凤鸣楼也有十年了吧?” 风柔怔然,浑没想到她竟与自己聊起家常来,忙掩下心内的欢喜,如实道:“妾身自九岁时被送到凤鸣楼,得贤妃娘娘悉心栽培,到如今刚好十年。” 元幼祺点头道:“母妃很信任你。” 风柔肃然,感激道:“是。妾身自幼父母双亡,本是个苦命的,却能得娘娘待亲生女儿一般,命人教妾身识字、习武诸般安身立命的能耐,才能有妾身的今日。” 元幼祺极少听风柔提及幼时的惨事,她按下好奇不提,又道:“母妃曾与本王提起过,凤鸣楼原来不叫凤鸣楼,是后来你接掌之后才真正有了凤鸣楼。” “是,”风柔答道,“凤鸣楼与其前身,皆是为娘娘效力的。娘娘也曾对妾身提到过,没有人比妾身更适合做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8 凤鸣楼的楼主。” “为什么?”元幼祺追问道。 风柔轻轻一笑,“若妾身说,娘娘的仇人,便是妾身的仇人,殿下信吗?” 元幼祺微惊,“这话怎么说?” “娘娘曾经是这般说的。妾身其实也想知道其中的详情,但娘娘说,将来自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时候,到时自然知晓。”风柔道。 “所以,你便不再问了?” “是,妾身忠于娘娘,敬重娘娘,更相信娘娘所说的话。” 元幼祺一时无语。 她很清楚,风柔既然对自己如此说,便是母妃不介意她如此说。 那么,如果是母妃介意的事呢? “这些年,凤鸣楼一直暗中搜集各种消息,对吧?”元幼祺忽道。 风柔一愣,旋即点头道:“是。” 元幼祺是她心爱之人,更是她的少主人,这事,没必要向她隐瞒。 “那么,若本王想看一看这些记录呢?”元幼祺试探道。 风柔擦拭她发丝的动作滞住,不明道:“殿下想看什么?” 元幼祺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徐徐吐出了两个字:“全部。” 顾书言在校场随同诸皇子、百官送走了出征的秦王,又象征性地回衙料理了几桩公事,便寻了个由头回府了。 此刻,他正在向顾蘅详细介绍着秦王出征时候的详情—— “……太子同丁相走后,琅琊郡王殿下便寻个由头,单独走了。”顾书言说罢,有些口干,端起一旁的茶盏,饮了一大口。 “元二定是向丁奉讨主意去了,”顾蘅轻蔑一笑,“元三嘛,呵!丁同辉又岂是个安分的?” “还有一件大事,”顾书言放下茶盏,道,“燕来宫那名宦者,已经被太子的人寻到了。” 顾蘅笑得愈发冰冷:“如此,可就有趣了……” 顾书言嘴角微抽,心道哪里有趣了? 顾蘅瞥向他,道:“你不必担心那名宦者会丢了性命。元二是个仁柔的,他不会杀了他的。” 顾书言被戳中了心事,尴尬地轻咳一声,“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这话可是你说的。他看向顾蘅。 “不错,不拘小节……总会有人在这场巨变中丢了性命,”顾蘅看向他的目光隐有两分柔和,“可是,你的心还是会软,会不忍心。” 顾书言叹道:“你说的对,大奸大恶、祸国殃民之人,我恨不得将他们立时绳之以法;但这样无辜的小人物,我总是看不得他们被牵连进来。” 顾蘅颔首:“你是仁者。仁者治国,寻常百姓才能过得好。” 顾书言见她很有几分落寞,忆起自己方才介绍齐鸿烈随军出征的详情,忍不住劝道:“齐大人是久经战阵之人,又是公认的‘福将’,你放心,他此去必定平安。而且,他只是监军使,用不着冲锋陷阵。” 顾蘅目光幽深,道:“道理我懂。总归是亲情,割舍不断。” 她说着,轻笑一声,似是自嘲般:“我的修行到底不够,若是师父她老人家在……” 她的脸色遽变,肌肉狠狠地抽搐两下,右手掌下意识地按向左胸口,下一瞬便是猛然抬起,捂在了口唇上。 顾书言也被她突然的状况惊住了。 “怎么了这是?”他手足无措地想要去拂向顾蘅的手掌。 却被顾蘅倏的躲开。 “无妨……只是身体突然不大舒服,少陪!”顾蘅好不容易顺上一口气,一股脑说罢,转身急奔自己的闺房。 顾书言伸出去的手犹尴尬地扎在那里。他盯着顾蘅单薄的背影,唯有一声叹息—— 怎么可能是“无妨”? 能让她失态若此的,该是怎样的难受与痛楚啊! 可是,他不能无所顾忌地追上去。他很清楚,那是顾蘅的自尊决不允许发生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虐的,怎么可能只虐小元一个人?虐她的心+虐她的身,才算虐得完整啊~ ☆、第三十九章 闺房内。 滴答—— 滴答—— 水珠儿顺着顾蘅的面颊, 滑下她的嘴角, 在下颌处滴落在她身前的净手盆内。透明的颜色, 不同于之前抑不住翻涌上来, 又滴落在手盆内的鲜红。 顾蘅怔怔地低下头,看着手盆。那里面的水已经不复之前的清澈, 隐隐泛着浑浊的颜色。那是因为其中掺杂了来自她身体内的鲜血。 她恍惚失神,抬起之前覆在口鼻上的那只手, 凑在鼻端。 锈铁的气味, 那是血的气味。 她知道自己流了很多血, 多得她搓洗了三遍,都无法彻底驱散那股骇人的气息。 顾蘅不怕死。从某种角度来说, 她是渴盼着死的。 但, 她不肯这般不明不白地死去。那个天大的仇,她还没报。她没面目下世去见那个人。 因为清楚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因为清楚自己还有什么事要做, 顾蘅很努力地让自己在活着的日子里,能够像一个康健的正常人一般。 她的医术很精深, 顾府也不缺金贵的药材。对于她的所有要求, 顾书言从不吝于给予。 饶是如此, 她的身体状况还是每况愈下。 这样不堪的身体,让她如何去完成那件大事? 顾蘅焦躁地抬起头,看着镜中苍白而略显陌生的脸。 缺失了血色,缺失了健康,再美好的姿容, 又能如何? 连日常的作息都无法囫囵完成,何谈耗费心神成就大事? 顾蘅的心内火炽般熬煎。 她不信,当初自己苦苦哀求来的师父的承诺,师父会爽约。 师父…… 顾蘅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在这间空旷的、只她一人的闺房内,她霍地拉开了自己左侧的领口。 那半幅罗裙被她扯在一边,她又扒开了自己的中衣与内衫。 一侧的锁骨裸.露,胸前大片的肌肤显于镜中。 纵是她吐了不知多少次的血,纵是她体弱不堪,那片肌肤依旧莹白若脂玉。 顾蘅没心思去欣赏自己在镜中香肩半露的光景,她的所有注意力皆投注在左胸口,坟.起的淑.乳之上的寸许大小的芙蕖之上。 那是一朵怒放得恰到好处的芙蕖,慵懒美人般斜躺于她的心脏之外的肌肤上。荷瓣层层叠叠,烘衬出当中的蕊心。 任谁看到这朵芙蕖,都会以为这是某种纹身。 大魏女子,不是没有纹身的。但纹在胸口这等女子的私.密之处,实是不可思议。 顾蘅却清楚得很,这小小的物事,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自她出生,成为顾蘅的时候起,她便知道这东西,意味着什么了。 犹记得刚降生的时候,包括顾夫人在内的,所有见识到这枚芙蕖的人,无不将襁褓中的顾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59 蘅视为“大有来历”,甚至传言她是“天女下凡”。 这个传言,越穿越神。 那时候的顾蘅,已经带着前世的记忆。她实不愿让自己的降生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其他人的特别关注。 然而,那时候的她,苦于不能开口说话,又不能写字,只能忍耐着。直到这具小小的身体,终于有了说话的能力的时候,顾蘅逮着了一次与顾书言独处的机会,不得不说出了自己的来历。 可以想见,初听到她所言之事的顾书言受到了怎样的惊吓。 在这件事上,顾蘅无比庆幸自己是借用了顾书言女儿的身体。因为顾书言当年对她的那些没有结果的情意,她能够让顾书言相信自己,并按照自己预定的方向走下去。 顾书言最终选择相信了顾蘅,并替顾蘅在自己的夫人那里遮掩,除非“父女”独处的时候,绝不让第三人知道这其中的真相。 顾书言更想尽办法,让当年见识过这朵芙蕖,听闻过这多芙蕖的所有人停止了议论。几年之后,这件事也就慢慢地被人们淡忘了。顾蘅于是如愿得以一个普通世家女孩子的身份长大。 若是当年为顾蘅接生的那名产婆,如今见识到这枚芙蕖,就算她还记得当年事,恐怕也不认得这物事了。 曾经,这枚芙蕖是桃粉色的,它晶莹剔透,栩栩如生,仿佛刚刚饱洗了晨露般可爱;而此时,镜中的它,层层叶片不复曾经,连同中间的蕊心,都已经透出了灰败的暗哑来。 它在昭示着自己生命力的流逝吧?顾蘅想着,她的眼中也透出黯然来。那是与灰心、颓败相关的情绪。 若她的生命力即将消失殆尽,过往的种种努力,又算什么? 难道要功亏一篑吗? 【映儿,十八年,你只有十八年的光景……】 师父的话,言犹在耳。 顾蘅不信师父会骗自己。 师父从来不认同自己的决定,但她老人家既然答应的事,便必会做到底。 十八年…… 她还有一年有余的时间,这副身体何至于此? 顾蘅左拳攥紧,手指抠进了掌心。每当她情绪有剧烈的负面波动的时候,或紧张,或颓败,或气恼的时候,她便会不由自主地做这个小动作,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过。 所以,她没法亲眼看到那昏君身死的那一天了吗?没法将他加诸于那人身上的屈辱报复于他了吗? 顾蘅好不甘心! 她低喘着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张脸,云虚观的偶遇,刻意模仿的字体,上书言事……所有这一切都是她的算计,步步算计,只为那昏君跳入她的谋算。 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吗? 顾蘅盯着衣衫半解的左胸口,那枚灰败的芙蕖在她的眸中跳动。 她恍然明了—— 师父没有骗她。师父说她能活十八年,她便能活十八年。只不过,康健活泼是十八年,缠.绵病榻也是十八年。 她又怎么可以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于病榻上虚度呢? 那样的话,她宁可立时死了。 顾蘅忽的笑得残忍,那是对仇人的残忍,更是对自己的残忍。 她已经想明白,该怎么做了。 何必要等到那良辰吉日才能被迎娶入宫?她为什么不略施小计,提前入宫? 只要入宫,何愁大事不成? 魏帝在榻上躺了五日,便能坐起来饮食了。虽然饮食有限,但好歹又有了气力。这让他很是满意。 而更让他满意的,是范朗。 自从他病倒那日,太医院主事孟院首露了一面,便没再出现过。 魏帝只得到奏报,说是孟院首告了假。因着游总管的缘故,他无从得知孟院首之前何等急迫地想要见他,禀告查探出的他可能中.毒的隐情。 身为太医院的院首,竟在天子有恙的时候告假,这让一向偏执刚愎的魏帝大为不悦。他立时贬了孟院首在太医院的职位,将这几日决断自己的药方子,医治自己颇见功效的范朗提拔到了院首的位置上。 他却不知,范朗升了官,成了太医院的主事,从此以后,算计他更方便了。 且不说曾经的孟院首如何,单说魏帝。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好了个七七八八,他终于能够正常每日早朝了。 不过,还有一件言说不得的憾事:自那病后,魏帝发现自己人事不得了。 这让他很是懊恼。在病愈后头一夜宿在凤仪宫,起了兴想要与韦贤妃行.房,却以失败告终之后,他便再不肯去凤仪宫丢脸了。 韦贤妃自然体贴地宽慰他,魏帝于是更加觉得对不起她,珠玉玩器赏了不少。 之后,他连着几日先后宿在几位新贵人的宫中,却也可悲地行不得。他气恼地责骂了两位美人,三位嫔,又招来范朗咆哮了一通。 范朗心中暗骂糊涂昏君,面上却是一派的恭谨,回说是因着前些时日陛下病了,心火上炎的病症,必然要多用些泻火滋阴的药物,难保不会影响了肾气。不过,请陛下放心,这一切都是暂时的,臣用上几剂药,很快便会见效的。 魏帝现在十分信任范朗,范朗如何说,他便如何信,忙命范朗下了方子,着人煎制。 他却不知,他身体里的毒质已经开始起效,再配上范朗那壮.阳的药方子,只有死得更快的份儿。 宫闱内让魏帝气恼的事,还不只这一件。 对于燕来宫的人与事,魏帝从没放松过半分的关注。而某一日,他无意之中听游总管说起宫中最近有好几名内监患了谵妄之症,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是否该让太医院的大人们来给瞧瞧。 魏帝疑心重,便上了心。细问之下,其中一人似乎曾在燕来宫侍奉过。 魏帝大惊,忙命游总管去查证。 果然查出来,这名内监竟然莫名失踪过两个时辰。 那名内监神志错乱,已经说不清楚自己经历过什么了。 魏帝又命游总管去细查,发现那名内监失踪的日子正是秦王出征那日,而具体的时辰,正是诸皇子分别之后。 魏帝得到游总管查实的结果之后,便沉吟不语。 他首先怀疑的就是太子,因为东宫的所在,想要在禁宫内做点儿什么,简直太方便了。 但他又不敢凿实,毕竟,没有直接的证据指明就是太子所为。 然而,接下来,顾书言急急入宫求见,却将魏帝的猜想落到了实处。 顾蘅病了。 不是普通的病,而是,中.毒。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被玩儿坏了(再见 话说猜顾蘅第三世魂穿到风柔身上的,你们的脑洞辣么大~ ☆、第四十章 “什么?中.毒!”元幼祺惊然坐起。 “给我坐下!”韦贤妃扯了元幼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0 祺的衣袖, 嗔恼道。 元幼祺方意识到风柔还坐在旁边, 她脸上一热, 悄悄瞥了一眼风柔, 见风柔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犹擎着一盏茶, 细细品着,似乎很沉醉的样子。 元幼祺不甘心地坐下来, 又追着韦贤妃问:“母妃, 阿蘅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好端端地中了毒了?到底是何人所为?逮到没有?她现在怎么样了?可有妥善解毒医治?” 韦贤妃冷眼旁观风柔的表现, 也暗暗点头。元幼祺毕竟是她的孩儿,纵是知道自己的孩儿有错, 她也摆脱不了婆婆考量儿媳妇的固有观念。 “你当母妃是你的斥候探马吗?什么事都知道?”韦贤妃责怪道, 同时示意元幼祺收敛些个。 元幼祺窘然,尴尬地垂头不语。 韦贤妃到底疼她,心内划过不忍, 沉吟半晌,方道:“她如何中的毒, 尚不知。顾书言去御前央求之后, 陛下便着太医院亲至査视了。至于现在如何, 应该是还活着。” 她素来不喜顾蘅,甚至曾动过除掉顾蘅,断了元幼祺的孽缘的念头。顾蘅中.毒,她的心情谈不上坏;太医院的供奉亲至顾府解毒,她的心情可就说不上好了。 元幼祺知道母妃对顾蘅的芥蒂, 只得暂时忍下暗怪母妃对顾蘅言语苛刻的不忿。 纵是忍耐下,她心里牵挂顾蘅的心思却一点儿没减,反倒更急于见到,亲自看个究竟了。 韦贤妃默哼,很是不认可自家孩儿对顾蘅的挂念。 “柔儿第一次来宫中见本宫这个做婆婆的,宝祥,莫再说些不相干的人与事。”韦贤妃特意岔开话头儿,热着心肠同风柔聊起了家常。 风柔含笑陪着韦贤妃说话,言语得当,又不失风趣,很是讨韦贤妃的欢心。 元幼祺反倒成了被撂在一边冷落的那个。她捏着茶盏,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既惦记着顾蘅现下的情形,看着这婆媳二人聊得热络,又觉心碍。 母妃的儿媳妇,怎么就不是顾蘅呢? 不过,想想阿蘅那般淡漠寥远的风姿,同母妃亲亲热热地唠家常的场景……还真是,挺难想象的。 元幼祺心内叹息,默默摇头。她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却听韦贤妃亲亲热热地拉了风柔的手,温和笑道:“宝祥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难免不被心机深沉之人算计,你是个聪明孩子,便多用心替母妃照顾她、提醒她,别让她着了歹人的道儿,母妃就对你感激不尽了。” 风柔闻言,忙恭顺道:“娘娘吩咐,风柔岂敢不全力而为?” 韦贤妃脸一板,道:“什么娘娘!你便随着宝祥,也叫母妃!” 风柔双眸晶亮,忙不迭应道:“是,母妃!” 这样的称呼,本是正妃的权利,韦贤妃却破了例,显是将风柔看作吴王正妃一般。风柔纵不在乎什么名分、位分,但能得到韦贤妃的看重,更有资格陪伴在元幼祺的身边,这让她很是欢喜。 元幼祺听到这番对话,可欢喜不起来。 她生在天家,最是懂得仪礼尊卑,母妃此举,实是僭越了。偏偏,母妃这样高兴,她又不好出言阻拦。 若假以时日,是不是风柔就会名正言顺地提了名分,真的成了吴王府的主母? 元幼祺的心,更沉下去了几分。 “你送来的那几枚南珠,贡用的都难见这般形状、颜色的,本宫很是喜欢,”韦贤妃道,“你是本宫的媳妇,头一遭来拜见本宫,本宫也没什么可送你的……潘福!” 随着韦贤妃的一声呼唤,潘福捧着一只漆金托盘近前来。 韦贤妃捻起托盘内锦缎上的一只累金凤钗,向风柔道:“这支凤钗,便权当见面礼物,送与你吧。” 元幼祺与风柔的目光,皆向那只累金凤钗拢去。只这一看,两个人都微微一惊。 “母妃!这形制是……亲王正妃才能配的,实在是……”元幼祺抢先道。 韦贤妃却轻嗤一声,不以为意,“什么正妃侧妃的!这是我送给我儿媳妇的见面礼!管它什么形制呢!将来,总是能用得上的!” 这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元幼祺哑然。 风柔却拜辞道:“母妃的疼爱看重,孩儿铭感五内……但还请母妃恕孩儿直言……” “哦?你说来听听。”韦贤妃挑眉,饶有兴味。 风柔掂对着措辞道:“如殿下所说,此等形制,的确非孩儿现下可以佩戴。孩儿不敢忤逆母妃,还请母妃暂为收存,将来若有一日,孩儿担得起的时候,母妃再赐予也是不迟啊!” 韦贤妃听得嘴角噙上由衷的笑意,若有所思,点头道:“你是个妥帖的孩子。只是,如此一来,你眼下岂不落了空?” 风柔温柔笑道:“怎会落了空呢?孩儿能侍奉殿下,是三生修来的福分,恨不得烧几炷高香拜谢各路菩萨、天尊的厚待呢!” 韦贤妃听罢,也不由得笑了。 元幼祺看着这婆媳二人的对话言行,只觉得额角有冷汗沁了上来。 母妃既信任风柔又试探风柔,风柔既恭敬母妃又不失心机。偏偏两个人这般过招,毫无矛盾违和,还从对方那里得到了更多的承诺与重视……这些女人啊,一个两个的,心思皆是她拍马都追不上的。 万幸的是,她们,都是以自己为重,都没有害自己的心。 元幼祺于是又禁不住思念起顾蘅来。 韦贤妃又留她二人陪自己用了膳,说了会儿不相干的趣事闲话。 风柔是个极善察言观色的,她猜这母女二人相见,必定有些私.密话要聊,自己在这里岂不碍眼? 她在意元幼祺,敬重韦贤妃,遂借口要去凤鸣楼中处置要事告退,请“殿下多在这里陪一陪母妃,叙一叙母子衷肠”。 韦贤妃自是含笑允了,还特特地命潘福带人好生送出宫去。 于是,偌大的偏殿中,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韦贤妃不禁再次打量了一番元幼祺,皱眉道:“怎么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府中事太过操劳了?那便多交于风柔去打理。她是个有分寸,又对你尽心的好孩子。” 元幼祺抿唇,轻轻摇头,道:“孩儿府中一切都好,只是……” 韦贤妃见她犹豫的模样,心中便忍不住有气:“只是什么?只是顾蘅对吗?” 元幼祺不言语,算作默认。 “宝祥!你看清楚些吧!死了心吧!”韦贤妃苦口婆心劝道。 见元幼祺神情之中犹不以为然,韦贤妃恨道:“你真当她是什么好人?真当她是中了人的算计?呵!中.毒?保不准是她自己故弄玄虚呢!” 元幼祺惊诧地看向自己的母妃。 韦贤妃恨铁不成钢,索性摊开话题,道:“你忘了她曾经怎么算计你的了?她那样的手段,会被下了毒?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1 就算是有人想对她动手脚吧,那也是她自己顺水推舟促成的!” 元幼祺恍然:阿蘅自己便是用药高手,怎么可能觉察不出别人对她使的手段? 难道真的是她自己…… 那她又是为了什么? “呵!为了什么?”韦贤妃哼道,“她十有八.九是为了引起陛下的在意,让陛下认定她在宫外被人惦记、算计,唯有尽快接她入宫才是保全她的最好方式!” 元幼祺愕然。 “你可明白了,宝祥?”韦贤妃凝视着她,“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吗?她心里,想得可全是怎么尽快入宫!” 元幼祺双目怔直。 这中间的缘故,其实并不难想清楚,端看她想不想去认真理出头绪。而一旦理出了头绪,带给她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韦贤妃犹道:“昨日顾书言跑去御前求助,陛下眼都不眨便派去了太医院的几位医道高超的老大人,整整半日,便等在宫中盼消息,连半本奏折都没翻上一翻!这是怎样的在意?宝祥,你想不明白吗?” 元幼祺的眼睛更直,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来。 她丝毫不怀疑母妃有掌控父皇一举一动的能耐,让她痛苦的是,父皇这般在意顾蘅,连国事都可以为之耽搁,是不是真的就会提前将顾蘅接入宫中? 那么,阿蘅就会更早地成为……父皇的女人。 元幼祺心若刀绞。 “先用药断了自己的生育能力,再用心计诳得陛下提前迎她入宫……哼!她到底要做什么?”韦贤妃斥道。 事到如今,桩桩件件,她已经不可能再以为顾蘅单纯地只为入宫尊享富贵,甚至夺抢那皇后的位分。 一想到顾蘅姓顾,一想到当年的那些凄惨往事,韦贤妃便不寒而栗。 她更加怀疑顾蘅的目的和身份。 据说,道法精深的高道能够变幻生死,甚至能够借尸还魂……曾经韦贤妃只当这些是无稽之谈,但如今,她惊悸之下,没办法不去联想这些。 她还记得,那位被魏帝敕封为“国师上人”的华存真人,传说能够呼风唤雨,能够生死人.白骨,道法深不可测。 然而,这位高道的归宿,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有人说她已经仙逝了,有人说她成仙去了。她确确实实已经十几年不见了踪迹,只有她的徒儿,那位新晋的国师元凌真人,还在云虚观中修行,被人奉为“活神仙”。 而华存真人是什么时候不知踪迹的? 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不就是宝祥出生的年份吗? 韦贤妃心绪纷飞。她想到了华存真人,想到了燕来宫……还想到了曾在宫中,为魏帝炼丹的华存真人的高足。 元冲,不就是齐映月吗? 她到底是出了家了。 她怎么就出了家了呢? 她是世家贵女,她是齐家备受宠爱的娇小姐,她是无数青年才俊的梦想……她怎么可能看破红尘呢? “母妃?” 元幼祺的轻唤,唤回来韦贤妃的神魂。 她凝神,定定地看着面前元幼祺熟悉的脸,竟没来由地惊恐起来。 这是她的孩儿,她当作亲生孩儿一般,抚养了十六年的孩儿。 会不会某一天,有人会夺走她的孩儿? 毕竟,她的孩儿身上,流的,是那人的血。 元幼祺被自己的母妃紧紧地盯着。她看不大懂母妃深邃的目光。 那里面有疼爱不假,但其他的,像不舍、坚毅、绝然等等情绪,又意味着什么? “宝祥,”韦贤妃终于开口了,“你在查凤鸣楼昔年的记录。” 她用的是肯定句。 “你想查什么?”韦贤妃等不得元幼祺的回答,追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点赞日更的我~ 更文三小时,看爽五分钟。零上三十五度的大热天,坐着菌辣么勤奋地更新,小天使们舍得不多多评论吗? ☆、第四十一章 “宝祥, 你究竟想查什么?”韦贤妃道。 “当年事, ”元幼祺一字一顿道, “母妃, 孩儿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既然瞒不过母妃, 元幼祺打算直面以对。 当年事…… 韦贤妃的双唇霎时失了血色。宝祥是要查那件事吗?最最恐惧的事,终究是要发生了吗? 饶是韦贤妃沉稳又富智计, 想到十六年的母女情分, 或许就要走到尽头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她眼前一黑, 身子晃了晃。 “母妃!” 元幼祺大惊, 慌忙搀扶住她,环着她的肩膀坐到一旁的罗汉榻上。 她不敢再继续自己的话题,恐怕再刺激了韦贤妃。 她斟了半盏温茶, 送到韦贤妃的嘴边。 韦贤妃就着她的手,抿了两口, 方觉得心口不那么窒闷难受了, 双眼也渐渐恢复了视觉。 “母妃觉得如何?要不要传范朗来瞧瞧?”元幼祺急问道。 韦贤妃轻轻摇头。 她侧头看着元幼祺满是担忧的脸,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方缓缓道:“你听到了什么?” 元幼祺微愣,诧异于母妃竟能马上想到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过,母妃突然急火攻心的样子,也让她很觉得怪异。 她素来孝顺, 心疼母妃在后宫中所承受的一切,抿唇愧道:“孩儿是不是说了让母妃不高兴的话了?” 何止是不高兴!韦贤妃眉心紧跳两下,她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急。 “没有。有些意外罢了。”韦贤妃道。 这话,是没法说服元幼祺的。 她心里已经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韦贤妃的神色,又小心地试探道:“母妃,父皇……” 她压低声音,“……父皇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做过什么……不当做的事?” 韦贤妃惊悸,忙正色道:“这等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元幼祺闻言,心里的猜想已经凿实了八.九分。 她想了想,恭敬道:“这便是孩儿绕过母妃,想要查一查凤鸣楼昔年记载的缘故。” 见韦贤妃面有疑色,元幼祺又道:“子疑父,臣疑君,已经是悖逆。孩儿不想让母妃在实情与人.伦间为难。孩儿若查不到,那便罢了;若查得到,也不必让母妃担干系。” 人.伦,不止父子、君臣,还包括夫妻。皇帝与妃子,是夫妻,亦是君臣,脱不开人.伦束缚去。 韦贤妃静静地凝着她,咀嚼着她话中的意味,一颗心渐渐回归了原位—— 宝祥如此说,那所谓的“当年事”便不是关于身世了的。 只要不是那个,一切都不算什么。 登时,韦贤妃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她拉过元幼祺的手,按在自己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2 的手掌之间,柔声道:“你这是孩子话!你我母子是一体,你的干系,难道不是做娘的干系?难道你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却又让为娘担心牵挂,就是你孝顺了?” 元幼祺脸上的愧意更甚,垂头道:“是,母妃说的是。是孩儿思虑不周……” 她乖顺的模样,让韦贤妃既怜又疼,不由得回想起她刚出生那会儿,被抱到自己面前的时候,那瘦瘦小小的模样。 那么小小的人儿,能养育得这么大,又这么好看,是何等不易的事啊! 后宫的孩子本就不易养活,魏帝九个儿子,也只活下来四个,算上元幼祺,也只有五个。 这孩子的身世曲折,前朝后宫危机四伏,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能把她养得这么大,其中的辛酸苦涩,也只有韦贤妃自己是最清楚的。 “好了,莫要再自责了,”韦贤妃淡笑,“做娘亲的,谁会当真和自己的孩儿生气呢?” 元幼祺心中温暖,又觉感动。若非顾及着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行止不能太过孩气,她真想搂着母妃的胳膊撒一撒娇。 “那么,就说来听听吧,你要查的究竟是什么?”韦贤妃并没有忘记正题。 说到这儿,元幼祺面色肃然。 “母妃,勇毅侯究竟是怎么过世的?还有顾大小姐顾书言,她的故去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元幼祺直言道。 好似在韦贤妃的耳边劈了一道响雷,韦贤妃惊恐地瞪圆了眼睛,“你听哪个说得这等话!” 果然!元幼祺暗道。 “到底是谁说的!”韦贤妃声音凄厉。 刚刚氤氲开来的母女温情顿时消散不见。 “母妃息怒!”元幼祺很担心韦贤妃再次晕眩。 她缠着韦贤妃的胳膊,缓声又道:“孩儿只是想知道,这些事是不是当真是父皇做下的……” 韦贤妃双唇轻抖。 元幼祺心一横,索性道:“若当真是父皇……残害忠良勇将,杀害无辜女子,父皇……父皇他便……不配做这个天子!” “放肆!”韦贤妃厉声喝住她。 元幼祺也是清楚的,这般评论君父,何止是放肆,简直称得上大逆不道了。 但她既已在心中凿实了这件事,强烈的鄙夷与不屑便抑制不住。 在她的心目中,一直认定,人君当为万民表。就算天子的个人品格及不上大贤大德,“鞠躬国事”四个字也是起码的要求。 然而,她的那位好父皇是怎么做的?且不论他强娶顾蘅,又算计自己的亲儿子吧,这些暂算作是天家自家事。那算计杀害为国出征杀敌的武将算什么?害死臣子的女儿,连带着几条人命,又算什么? 元幼祺并不知道其中的细节,但以她的聪明,以她对魏帝的了解,事情的大概轮廓也能肖想出来。 “是!母妃说得是!孩儿确是放肆。”元幼祺站起身来,一抖袍襟,跪在了韦贤妃的面前。 韦贤妃面色苍白,胸口起伏着。 “孩儿身为臣子,身为儿子,却这样评说自己的父君,实是该死的罪!” 元幼祺突地话锋一转,朗声道:“但,若有人连为人君的资格都不够,枉杀人命,残害忠良,难道不该死吗?” 韦贤妃的唇抖得更加厉害,连带着她的语声都颤抖起来:“你可知道,单单你这些话,若被人听去,你我母子皆死无葬身之地!” 元幼祺面色亦白了白,旋即拜道:“孩儿知道。可孩儿也知道,母妃现在掌控着怎样的局面。” 这后宫现下都为母妃所掌控,孩儿纵是说几句实话,也是不怕的。 韦贤妃目不转睛地盯着元幼祺跪拜的身影,还有头顶的乌发,良久,突地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果然是顾敬言的女儿! 呵!那样的风骨,即便身受奇辱,即便口不能言,仍不减凛凛风骨。 敬言,你的女儿性子很像你,你可知道? 曾经,韦贤妃当元幼祺孩子一般,她所谋划的事,一则隐秘,二则恐怕牵连出元幼祺的身世来,她都不曾对元幼祺讲过。 她只想全力施为,为元幼祺铺出一条顺畅的路来,顺理成章地报了大仇,又将元幼祺扶上天子位。 她不是没试探过元幼祺的志向,却发现这孩子有些太重情义,无论是对顾蘅,还是对魏帝。重情义,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品格。 韦贤妃从没料想到,这孩子重情义的另一面,便是是非分明。 却原来,非是心机算计,而是正直的心性,引导这孩子走上这条路啊! 韦贤妃顿感欣慰,心中的一块大石,日日忐忑,终于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落了地。刹那间,胸中滞郁了近二十年的块垒,顷刻消失殆尽。 她觉得自己曾经、现在以及将来,无论做出怎样的牺牲,在确认这孩子的心性的一刻,都是值得的。 不过,还有一件事,在她的心中是一个疑问,不能不问个清楚—— “你起来吧。”韦贤妃平静道。 元幼祺本以为会被母妃痛骂一顿,却不料,母妃半晌无语,竟是这般心绪平静下来了? 她迟疑地抬起头,打量着韦贤妃的神色,似乎并没有气急的样子。 “怎么?你长大了?不听母妃的话了?”韦贤妃挑眉道。 元幼祺忙站了起来。 以她对韦贤妃的了解,母妃应该不气了。 韦贤妃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又蹿了个子,五官也越发张开,日渐耀眼。 “母妃不气了?”元幼祺陪着小心。 韦贤妃哼道:“你有出息了,母妃还生什么气!” 元幼祺眨眨眼,一时辨不清韦贤妃的真实意思。 却听韦贤妃道:“想知道当年事?” 元幼祺忙不迭地点头。 “好!你先告诉母妃,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元幼祺僵了脸。 “如何?连母妃也信不过了?”韦贤妃嗤道,“那你便别说!谁告诉你的,你找谁问去!” 元幼祺嘴角微抽。 她是真的不想出卖了七哥。不是她信不过自己的母妃,而是,她很清楚,一个人知道些什么,与他做出怎么的决定关系极大。纵是母妃不会对七哥和章国公有何作为,但母妃所做的相关决定,难保不会受这件事的影响。 罢了!元幼祺心一横。 她信母妃。论识人做事的能耐,她自知与母妃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她既然打算走上这条夺嫡之路,她必然需要来自母妃的辅助和建议。 于是,元幼祺将元承宣所言具告诉了韦贤妃。 韦贤妃默默听着。罢了,突地呵笑一声:“好个章国公!好个老滑头!” 元幼祺再次抽了抽嘴角。 韦贤妃极认真地看着元幼祺,字字若凿,凿刻在元幼祺的心上、脑中—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3 — “宝祥,你记着,既然你确定要走这条路,母妃就要明白地告诉你,我们所做的事,为公,亦为私。” “为公,是为了大魏的将来;为私,是为了天上的亲人。” “你要清楚明白地记住这些。将来,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处在什么位置,都莫忘了,今日的初心。”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日更中~ 小元终于决定要走上夺嫡之路了,可喜可贺! ☆、第四十二章 云虚观。 元凌真人被观主请去讨教道法, 回来的时候, 夜色已深。 她的房间外, 素日侍奉她的道侍面容略有古怪地候在门口。 元凌真人心内微诧, 淡道:“怎么了?” 那名道侍恭恭敬敬地向她施了一礼,道:“上人, 有客。” 有客?深更半夜的,会是什么客? “在何处?”元凌真人仍是淡淡的。 “在您房中。”道侍回道。 元凌真人闻言, 微惊, 情绪很是难得地有了些许波动。 顾蘅安静地坐在灯前, 盯着那纱灯内跳动的烛火,怔怔地出神。 元凌真人拉开自己的房门, 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图景。 接着, 她的心脏猛地抽痛了—— 这才几日未见,怎么瘦得这般厉害? 还有那张脸,苍白且憔悴, 这到底是怎么了? 元凌真人也顾不得寒暄客套,径自走过来, 拉了顾蘅的手腕, 手指搭在了她的腕脉上。 对于她的突然出现, 又突然冲过来,顾蘅始终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要切脉便由着她去。 元凌真人凝神捕捉着指尖下微弱的脉动,眉头越蹙越紧。 “你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元凌真人神色凝重,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蘅。 顾蘅倒是一派云淡风轻, “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你竟还能这么无所谓!”元凌真人气道,“究竟是什么人,能在你这儿得手?” 她绝难相信有人能在顾蘅的眼皮子底下用毒而不被发现。 再一眼看到顾蘅几乎没了血色的脸,元凌真人更是又气又急:“顾书言是摆设吗!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你吗!” 顾蘅眸子微凝,浅笑道:“你急个什么?修行都修到哪里去了?” “你还说我!你的修行呢!你识人的能耐呢!竟能着了道儿!”元凌真人十几年没动的肝火,一股脑地爆发。 顾蘅闻言,淡漠的脸上有了些许暖意,望向元凌真人的目光也温了许多。 “所以,我才来寻你帮忙啊,师妹。”顾蘅笑道。 已经有多少年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元凌真人僵成了一尊塑像。 “你……你……”她“你”了半晌,也说不囫囵一句话,眼圈却已经微微泛红。 “好了。挺大的人了,别再哭鼻子,可就丢人了。”顾蘅竟好心情地伸手摸了摸元凌真人的脑袋,一如当初面对刚拜入师父门下,才不足十岁的小师妹。 元凌真人大窘,慌忙躲开顾蘅作怪的手。 她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小女孩儿,顾蘅也不再是那个让她仰望的大师姐。这样的亲昵,让元凌有种古怪的违和感,却又有一股子暖意在胸中萦绕。 顾蘅含笑瞧着她:“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被算计。是我自己下的。” 元凌真人再次僵住,半张着嘴巴,再没有了世外高人的卓然风姿。 “你疯了!自己给自己下毒!”她大声斥着顾蘅。 顾蘅也不急,疲惫地闭上眼睛,轻道:“我没疯。我有我的缘故。” 元凌真人快被她气疯,可见她这副模样,更觉得心疼,忍着怒意,搀扶着她,斜倚在榻上。 顾蘅抿了两口安神的茶,脸颊上方有了一丝红润。 她放下茶盏,抬眸,看着一直守在榻边的元凌,笑了笑:“你放心,暂时死不了。” 元凌怒瞪她,却听她紧接着又道:“不过,大概也熬不了多久了。” 你这是让我放心呢!元凌气结。 顾蘅笑。 “你还笑得出来!”元凌恨道。 顾蘅霎了霎眼,“有师妹你在,我才能笑得出来啊。” “我不会管你!”元凌冷道。 顾蘅依旧笑着:“你不会管我,但不会不管师父。” 师父! 元凌的目光登时投向顾蘅的左胸口处。 “师父她怎么了?”她急问道。 “师父的神魂还凝驻在我这里。”顾蘅点点自己的胸口。 “不过,你到时候得亲自入宫,接走师父的神魂,师父这一趟功德才算圆满。”顾蘅又道。 “什么意思?”元凌面有疑色。 师父的修为已经化神。修仙讲究的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合虚,炼虚合道的步骤,以师父当年的修为,已经是炼神合虚,一旦成功,最后破碎虚空、合于天道,便臻化境。 这十六年来,师父的神魂封在顾蘅的身体里,维系着顾蘅的生命,对师父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修炼? “我要入宫了,”顾蘅道,“若我料的不错,昏君三日之内就会迎我入宫。” 三日! 元凌真人再次被惊着了。她也是个聪明的,又极了解顾蘅,一想便猜了个大概。 “你对自己下毒,就是为了早些入宫?”她问道。 顾蘅苦笑。 “你就那么急着去任由那昏君……”元凌真人一滞,说不下去了。 顾蘅笑得浑不在意,“我近来总是吐血,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再不抓紧些,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从小到大,从拜入师门认识这位大师姐到如今,元凌几乎从没见她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还这么的……接地气。 在她的记忆之中,她的大师姐,从来都是姿态高高在上,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什么都难不住她,什么都不会让她的情绪有巨大的起伏波动,她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就算是当初,她必须立时死去,来开启这盘绵延前世今生的棋局的时候,她也从没这样的……无助。 这不是她熟悉的大师姐。 她的大师姐从来孤傲,绝不会向包括她在内的任何人示弱,更不屑于这般的絮叨啰嗦。 能让她如此的,唯有一种可能:她是真的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 元凌有些慌了。 “师父说过,你这一世会活到十八岁!你不可能现在就……”元凌大声道。 十八载生命,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太过短暂。但元凌清楚顾蘅的执念与打算,为了那个女子,搭进去一切的执念与打算,甚至把师父也牵连了进去。 对于顾蘅当年疯狂的决定,元凌直到今日都是不认同的。她甚至在暗地里抱怨过大师姐的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4 自作自受。 不管心里有着怎样的腹诽,顾蘅如今十六岁,还有将近两年的光阴才会…… 元凌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原以为还能看着这么折腾一年多的大师姐,生命就要消耗殆尽…… 顾蘅很疲惫,她已经不是前世的齐映月,身为一个不会分毫武功的弱女子,夜半三更地溜出城来,实在不是一桩易事。 从顾府到这里,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 她倦倦地闭上眼睛,仿佛都无力再睁开来。 “缠绵病榻,也是十八年。”她说。 元凌半晌没言语。 “你生恐一病不起,所以对自己用了毒,让那昏君以为你在宫外很危险,急于接你入宫。若你以现在的状态入宫,说不定入了宫,就病倒了,再也做不成你想做的那件事……”元凌冰着脸道。 顾蘅嘴角噙着笑,攒了许久的力气,才堪堪睁开了眼。 “师妹一如既往的聪明。”她的目光有些失焦。 元凌心道不妙,忙拉过她的手腕,输了一道真气过去。 顾蘅方有了些精神头,冲她感激地勾了勾唇。 元凌受不了她的眼看,咬牙哼了一句:“自找的!” 也不知是责怪顾蘅,还是骂自己。 “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元凌边道,边在心里骂自己犯贱。 顾蘅眉眼弯弯,柔声道:“师妹,若非你出手,我今日便走不出这云虚观了。” 元凌只觉得火撞脑门,又气又无奈:“你好手段!连我都算计在内了!” 顾蘅虚弱地闭了闭眼,也不再与她啰嗦—— “我只要半年时间,健健康康地活上半年,足够我完成一切。半年之后,死成什么惨状都没关系。” 她说着,殷切地注视着元凌:“师妹,我知道,以你的修为,能够帮我达成。” “你已经疯魔了!你也知道吗!”元凌骂道。 若是往日那些尊崇她,将她奉为“活神仙”的善男信女们,见了她此时气急败坏的模样,怕是会跌掉了下巴。 “人生难得一疯魔。”顾蘅笑得无畏。 她一直在笑着,无论是怎样的笑,她都在笑着,当真称得上无畏了。 元凌不得不赞叹,却更气愤:“你自己要疯便疯,拉上师父,扯上我,做什么!” “拉上师父,是我不孝;扯上你,是我不义。将来,下地狱,受无尽熬煎,永世不得超脱,是我应得的报应。”顾蘅答得无比平静,仿佛这样恶毒的诅咒与她毫不相关一般。 “你说什么呢!”元凌忙捂住了她的嘴。 “红口白牙的,有你这么咒自己的吗!”她的眼圈再次红了。 顾蘅被她捂着嘴,也不躲闪,反倒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元凌心中的难过,立时被她无所谓的态度冲溃了,气恼道:“为了那个女人,你修行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顾蘅听到“那个女人”,眸子登时迸出柔情来,轻声道:“等你何时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懂得了。” “我才不会!”元凌孩子气地反驳,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言行与身份,何等不符。 “嗯,最好不要爱上谁……更不要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顾蘅疲惫地闭上眼睛。 幽幽的声音回荡在元凌的耳畔,凄凉而执拗。 作者有话要说:  燃烧生命最后一搏什么的 话说,坐着菌可没说过小元也有三世啊(摊手 ☆、第四十三章 第二日, 早朝。 群臣不止看到了刚上朝不几日的赵王和吴王, 更诡异的是, 竟然看到了琅琊郡王。 须知, 大魏朝例,皇族宗室除却品级够资格的, 只亲王才能上朝议政。而亲王以下,只有得了天子允许应对某事的时候, 才可以上朝。 所以, 琅琊郡王这一出现, 是陛下允许了的? 那么,究竟是因着何事呢? 众人心里的嘀咕还未转一个来回呢, 忽的又瞥见了两名素以“铁嘴钢牙”著称的少壮御史, 都不禁打了个突。 太宗有训,不杀言官。 也即是说,哪怕是做御史的指着天子的鼻子骂娘, 过后如何处置另说,至少, 天子不许以这件事为由头处置言官。 因着有了这重保护屏, 大魏的言官们从来活得如鱼得水。既能痛骂皇帝, 又能不担责任,这样的美差事,谁做都会觉得痛快。 而且,自从有了太宗的这道训旨,大魏的历代皇帝都很聪明地将言官的力量化为己用。因为替皇帝做了事, 身为言官,官运自是亨通。 是以,年轻的官吏,多以做言官为晋身的阶梯。 所以,今儿个御史们又要给皇帝当枪使了? 每个人的脑袋里都跳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们忍不住偷瞧黑在脸、抱着笏板立在那里的御史中丞李之焕。这位似乎并不知道内情……哎呦!连御史中丞都不知道的事儿,那该是怎样的大事啊! 其实,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的。但他们都久居官场,脑袋瓜儿转得也快,立时联想到了前日分封诸皇子皇孙的几道圣旨。继而,目光都落在了立在赵王、吴王和琅琊郡王前面的太子身上。 啧啧啧,印堂发黑,这是要大祸临头的征兆啊! 众人看向太子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透出怜悯来。当然,拍手称快的更是大有人在。 魏帝在龙椅上坐定。 兵部先上前禀报北部边关的战事情况,说是斡勒人的势头已经被遏制住了,眼下兵马粮草迅速集结,防御工事也在加紧巩固。 魏帝点了点头,道了声“众卿辛苦了”,显然很是满意。 与此事有关的兵部、户部、工部的几位主事官皆心内一宽,脸上都露出笑纹来。得皇帝的一句肯定,他们这几日就算是没百忙活啊! 此事暂告一段落,一名御史便抢出身来,道:“陛下,臣有本奏!” 魏帝眉一挑,带得头顶上冕旒上的朱穗也随着颤了颤。 “奏!”他简道。 对于御史的突然出现,陛下竟没有丝毫的意外。呵!这是得了陛下的授意了吗? 群臣心里呵呵,都有了计较。 只听那名御史高声道:“臣要劾东宫主簿朱圆友!” 果然!群臣暗自惊叹。这真是奔着太子去的啊! 此时,当值内监已经将御史的奏章呈到了御前。 魏帝随意翻了翻,便不再看,向丹墀下的御史道:“继续说!” 那名御史忙恭敬道了声“是”,续道:“朱圆友协助东宫编纂《清溪诗话》,竟将逆臣林桢、胡沧融等五人的诗词及生平写了进去。臣以为,编录逆臣所著诗词已是极大的不妥,而该诗话中,对于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5 几人的生平详介,行文、立意之间大有为其鼓吹不平、意图翻案的深意。且此诗话既为东宫牵头,极被民间学子所推崇,刊印多次,流毒不浅。臣以为,若任其如此发展,假以时日,恐怕无人再记得这几人的逆臣身份了。” 他说得痛心疾首,群臣听得胆战心惊。 元幼祺也不例外。 今日之事,昨日她在凤仪宫中,与韦贤妃坦承章国公所言之后,就听到韦贤妃提起了。 韦贤妃已经料定,顾蘅中.毒之事,无论是她自己做的,还是旁人所为,必定会掀起惊涛骇浪,极有可能在今日的早朝上便会有所反映。 元幼祺今日上朝之前,就已经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只是,她需要一个契机。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契机,来得这么突然又汹涌。 林桢、胡沧融是先帝朝时重臣,他们是当年的太子、后来的韩王的坚定支持者。而那位昔日的太子,也就是当今天子,她的父皇的长兄元恪。 那时候,魏帝还是秦王。 一场惊动朝野的变故,曾经的太子变成了韩王,而曾经的秦王则变成了太子。曾经支持太子的林桢等人更是因“叛国谋逆”被处以极刑,连其子孙,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其影响却足以震动整个大魏。据说,当时死的人,宫内宫外,午门外、十字街,流的血,几个月都冲刷不干净。 谁也说不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即便是知道的,也不敢说出当年的真相。 因为,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就是当年那场巨变的谋划者啊! 这是几乎所有人都笃定,却也不敢深想的事。 原本,这桩事随着几十载的时光流逝渐渐被淡忘了,孰料,今日竟被这么毫无征兆地揪起,连带起的惊悚可想而知。 元幼祺听闻过那几个名字,她也相信那几个人不论其为人如何,对于元恪都是忠心的。但是,他们皆没得善终,韩王元恪更是没人再提起。没有人知道,他是病死了,还是被害死了。总之,绝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 元幼祺虽然昨日已经笃定了夺嫡之心,但作为皇子,作为太子元承胤的“弟弟”,她还是禁不住对元承胤气且哀叹。 没脑子了吗?父皇还好端端地活着呢,更没老糊涂了,竟就这么大喇喇地把这样的几个敏感人物录了进去! 元幼祺也极想斥她的二哥一句:“长长脑子吧你!” 她思索的当儿,魏帝转向面色惨白、站立不安的元承胤。 “太子,你怎么说?”魏帝面目冷峻,声音也寒得冰人。 只这样的语气,众臣心里皆道:太子完了。 太子双腿僵直着迈步,向魏帝行礼,颤声道:“父皇明鉴,《清溪诗话》确是儿臣所纂,但其中的……” 他话音未落呢,魏帝便冷森森地“哼”了一声。偌大的朝堂上,几乎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群臣暗自摇头:太子真的完了! 丁奉听太子竟就这么把编纂的事儿揽到了自己的头上,心中大骂“蠢才!蠢才!”。这等时候,便是耍赖推卸,也得把那责任推到朱圆友的身上啊!若再狡辩一番,让皇帝没法治罪,顶多加上个“识人不明,督查不力”的名头,也不至于招来大祸患啊! 可显然,这位太子殿下不这么想,他竟在这当口儿保护起朱圆友来了! 丁奉无语。他再不想替也不知是真君子还是真愚蠢的这主儿出头主张了。 魏帝一声冷哼,害得太子习惯性地心悸之余,却莫名奇妙地激起了他心中的胆气来。 他猛然抬头,难得大着胆子迎上了魏帝的逼视—— “父皇!儿臣以为,林桢等人的才名是人尽皆知的!这样的才学,不该被埋没!更不该因为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不合宜的事情而被残忍否定!” 魏帝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怪异地瞧着太子认真争辩的脸,出口的话却是冷冽的:“残忍否定?在你的眼中,先帝的旨意,是残忍的否定?呵!他们一个个的,犯的是叛国谋逆的十恶不赦大罪,在你的眼中,只不过是做了不合宜的事情?” 太子一抖,梗着脖子犟道:“当年之事,究竟孰是孰非,又有几个能说得清楚!” “混账!”魏帝猛然一拍龙案。 太子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却犹自扬着下巴,不服气。 魏帝死死地盯着他,胸口急剧地起伏着,显是被气到了。 一时间空气凝滞。 群臣之中的大多数都不敢言语,生恐殃及自身。而几位久历朝事的老臣,心中各有计较,都绷着面孔不做声。 李之焕盯着太子跪着的背影,心念一动,想要迈步向前,却忽然想到那日秦王离开的时候,太子冷眼嘲讽的嘴脸,最后那点子怜悯也闲散不见了。 平素簇拥在太子身边的,多是丁氏门生,或抱丁氏大腿的;而此刻丁奉一副老神在在、置身之外的模样,让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元承柏斜着眼睛睨着太子,心中狂喜。他甚至盼着父皇赶紧下令将太子“满门抄斩”,如此,他的登峰路上便少了一个劲敌。 良久。 魏帝的急喘渐渐恢复如常,脸上诡异的赤红也缓缓消散。 他盯着太子的脸,看到的是他从襁褓到幼年,再到少年,直到长大成人的一幕幕。他想到了丁皇后刚嫁给他做秦王正妃不久,那个血腥的风雨飘摇之夜,她如何在府中担惊受怕地等着他安然回来。 彼时,她的怀中揣着一把待出鞘的匕首。若他在那场夺嫡之战中身死名败,她绝不会独活于世。 魏帝的目光徐徐地软了下来,声音则暗哑干涩得厉害—— “太子识人不明,督责不力,今日起幽闭东宫,自省其错。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离开东宫!” “朱圆友及与《清溪诗话》相关的所有人等,着有司各责其罪。东宫所有属官,自今日起彻查,有进谗言误导太子者,甚至有忤逆行径者,绝不姑息!” 太子颓然委顿于地,他的脑中仍是盘旋着,他的父皇对于朱圆友以及所有东宫从人的处置。 着有司各责其罪…… 不死也得扒层皮啊! 他深深地觉得,对不住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日更的我 话说被隔壁《昙华录》下面的评论惊着了。我想我可能单身太久了,都忘了该怎么谈恋爱了(掩面 ☆、第四十四章 太子就这般被禁了足。 魏帝言辞虽厉, 却是板子高举轻轻落下。众臣心里皆忖衡着其中的意味, 各自心里都有了自家的成算。 却听魏帝又道:“赵王与吴王, 刚学着上朝议政。你们兄弟二人, 如今享着亲王的荣爵,不能只安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6 享而不知为国为君分担。” 元承宣与元幼祺忙恭顺听着。 众人的耳朵也都支棱了起来。 魏帝顿了顿, 又道:“赵王暂在兵部,吴王暂在吏部, 各自认真习学一月。要多向部中的各位前辈请教, 不可自以为是。” 元承宣与元幼祺忙称“是”。 原来如此! 众人心中了然。 太子原管着兵部、吏部与户部的事务, 如今被禁了足,自然没有再打理各部的资格。陛下面上这是将两位亲王送入两部熟悉事务, 若无旁的变化, 他日这两部中的事务便归这两位殿下打理了。 这朝中的格局,当真是要有巨变了。 众人纵是看不出魏帝的真实打算究竟为何,却也思量起自家的站队来。 元承柏戳在两个弟弟的旁边, 心里可有点儿急了。 还有户部呢!他心里咆哮着。 秦王远征,太子禁足, 如今父皇身边三个儿子, 正好太子腾出来三个部, 户部不正该归了自己管吗! 户部啊,那可是最有油水的啊! 想到今后要做的“大事”可能要耗费的银子,元承柏恨不得立时将户部拢到自己的怀中。 然而,他的父皇显然没有这份打算。 元承柏耐不住了,脑子一热, 抢身上前,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魏帝瞄了一眼迫不及待冲出来的元承柏,冕旒朱穗下的眼眸不禁眯了眯,语声却是平和的。 “三郎有何话要说?”他问道。 元承柏听到那声“三郎”,本就有些混沌的脑子更咕嘟嘟地冒起泡来—— 当着众位朝臣和皇子的面,父皇竟唤自己“三郎”!哈哈!这可是连曾经的太子,连最受宠的老九,都没有过的待遇啊! 元承柏自不会冒失地明目张胆向魏帝索要户部,他自有他的逻辑。 “父皇,儿臣以为,顾大娘子中.毒一事,该当彻查一番。”元承柏道。 魏帝眉心一跳,倒没想到他突然拎出这个话头儿来。 顾蘅是未来的昭妃,天子身边侍奉的人,她中.毒这样的大事,众臣已经都多少听说过了。 元幼祺听他竟提到了顾蘅,心头一紧,身体不由得绷直了。 “你觉得该当如何?”魏帝淡道。 顾蘅之事,他心中自有计较。他素来刚愎,内心里其实很不喜欢旁人指指点点,告诉他该当如何。 不过,眼下变乱之秋,他觉得很有必要看清楚诸子与群臣都是怎样的态度,这将决定他未来的择嗣。 元承柏从小长到大,难得被父皇如此和颜悦色地对待,脑袋不由得又热了几分。 “父皇明鉴!”他大声道,“据儿臣所知,顾大娘子所中的毒,极有可能来自宫中。儿臣想,宫中何人能有这样的本事?儿臣又想,极有可能和太医院脱不开干系。而另据儿臣所知,太医院前院首与东宫走得颇近……” 他抑制不住的激动颤抖的声音,大殿之内,只要长着耳朵的,就能分辨得出。 老神在在,仿若置身事外的丁奉面上依旧平静,心里面却大口地啐着:蠢材!蠢材!又一个蠢材! 他于是更加不屑,心道这就是二郎选定的主君?嘿!这眼光,丁氏还不被他拖累死? 他很瞧不上自己的亲儿子丁同辉的眼光,遂将原本属意元承柏的心思也压了下去。 魏帝也在听着元承柏的颤抖声音,嘴角已经浮上了一抹冷笑。 你知道的倒多!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教你说的这些话! 之前,元承柏偷偷呈给他的抄录的《清溪诗话》中的种种,已经很让他不痛快,只不过现下暂且引而不发罢了。孰料,这个逆子竟又跳了出来,说出这等混账话来。 魏帝暗自盘算着,他并不急着对元承柏如何,他更想通过元承柏,知道背后更多的人与事。 “三郎倒是有心。”魏帝和颜道。 元承柏一震,只觉得骨头大轻。 “此事,朕自有计较,凶手断不会逍遥法外。”魏帝正色道。 他说着,话锋一转,又微笑道:“不过,三郎是真正关心朕的,朕心甚慰。父子相亲,君臣相得,这是国之幸事。” 颓然于一旁的太子,听到元承柏的诬告,将顾蘅中.毒之事直指自己,已经是心胆俱颤,本想替自己争辩几句,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此时,再听到魏帝口中的什么“父子相亲”的话头儿,他更觉得脊背发寒了。 接下来的,魏帝所言,更是让包括太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惊诧了—— “皇三子承柏,敬爱君父,恭友弟兄,朕心甚悦,擢为恭王,享亲王俸。” 魏帝话音甫落,满殿的人都听傻了。 这是封了亲王了? 口谕已下,只待正式的旨意与册封礼了? 众人都一时回不过神来。 元承柏也愣住了,呆了一瞬,方醒过神来,叩首欢喜拜道:“谢父皇隆恩!” 从此以后,他就是亲王了!不比老四、老七、老九他们差的亲王衔!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旁的事,徐图渐进,不急在一时! 他已经暂且丢开了一朝扳倒太子的打算。 章国公齐浩然丁忧期满,今日是头一回上朝。他灰黑的眼珠扫过抑不住狂喜的元承柏,便不以为意地瞥开脸去。 不过是个狂妄的傻子,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心中暗道。 丁奉的目光却悄悄地投注于他,继而联想到了元承宣。 不得不说,赵王的身形气质与齐家人太像,难怪是齐家的女婿! 这样的人,有齐家作为后盾,他会稀罕自己死乞白赖地扑上去? 丁奉默默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将赵王排除考量在外。 太子完了,元承柏指望不上,赵王排除了。那么,剩下的…… 吴王吗? 论姿容、风仪、气度、头脑,这些,吴王哪样都不差。可是,陛下当真会传位与吴王? 旁人不知,丁奉可是知道的。他纵是没亲身经历过当年之事,但通过种种迹象以及大胆的猜测,他已经猜想出来,吴王究竟是谁生的了! 呵!就算他不是姓顾的生的,韦二当年如何死的…… 丁奉的眼底透上疲惫来:如此,他不得不选择领兵在外,远离朝堂的秦王了。 这条路,显然,不好走啊! 三哥诬陷太子,又紧接着被封了亲王的一幕幕,皆落在元幼祺的眼中。 她越瞧越是心惊肉跳。 为三哥的狠绝而心惊肉跳,更为了无形中捕捉到的父皇的心机而心惊肉跳。 恭王!恭王! 三哥的言行举止,哪一样算得上恭? 温良恭俭的恭吗?他阴狠跋扈。 兄友弟恭的恭吗?他连亲兄长都能撵上去,痛打落水狗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7 。 而父皇,竟封了这样的三哥为恭王,这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抽三哥的脸吗? 偏偏,三哥还不自知。 元幼祺于是对当前的局势与局中人的性情又有了深一步的了解,也更笃定了自己的决定。 她上前一步,禀道:“父皇,儿臣请旨,为父皇迎顾姑娘入宫,以解父皇忧思担心。” 此语一出,满殿皆惊。 魏帝也是晃了晃神,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尽快迎顾蘅入宫,他早有此意。顾蘅中.毒之事扑朔迷离,魏帝更是百爪挠心一般,生恐顾蘅在宫外香消玉殒了。 他自然还是要元幼祺去做那迎亲使的,但他的旨意是一回事,元幼祺主动请缨,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魏帝欣喜若狂,若非顾忌着帝王身份,以及所处的朝堂,众目睽睽之下,他真要忍不住使劲儿拍拍元幼祺的肩膀,赞一声“好小子”了。 如此看来,那位新吴王侧妃果然是个妙人,将老九的整颗心都拴住了,连顾蘅都不惦记了? 魏帝心里笑嘻嘻地设想着元幼祺与风柔的洞.房花烛之夜该是何等的旖旎动人,衰败的身体也生出了强烈的期待来,对于顾蘅的期待。 他是天子,自然有资格拥有这世间所有他看中的女子,不论那个女子是何等姿色,何等才学,何等气度。 早在十八年前,他就对这件事极为自得了。 魏帝于是哈哈笑道:“宝祥有心了!深得朕意啊!” “父皇过誉,儿臣惶恐!”元幼祺垂下眼眸,不令魏帝发觉自己瞳子中抑不住的憎恶与厌烦。 “有什么好惶恐的!宝祥这般聪明能干,莫说是只在吏部中习学了,就是朕将六部都交给你打理,你也能打理得明明白白!”魏帝笑得畅快,毫不吝惜对小儿子的褒赞。 群臣已经听呆了:原来,什么成功抵挡了斡勒的前锋,什么军国大事,都比不过马上迎娶那顾氏女更让陛下开怀啊! 几位忠直臣子,一想到魏帝刚刚处置了太子,竟还能因着一个女人乐成这样,眼中都要忍不住喷出怒火来。 刚刚被发落了的太子,则愤然地瞪视着元幼祺:为了权势前途,元九果然连拱手让爱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什么东西! 他前所未有地鄙视起元幼祺来,那是比恨方才刚明晃晃地捅了他一刀的元承柏还要强烈的恨意。 而元承柏,得了亲王封号的兴奋劲还没散去半分,魏帝左一句右一句的“宝祥”,已经令他心火灼烧,怒意蒸腾。 原来,当着众朝臣的面,被父皇亲昵地称呼“三郎”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能让父皇三番五次地把乳.名溜达出口,那才叫厉害。 元承柏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了,他也看得更清楚了—— 哼!比起远在西羌的元承平,还有一根直肠子的元承宣,元老九才是真正的阴险狡诈!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要迎接顾蘅入宫了 女一女二被坐着菌抓到一个场景里,互动终于可以多起来了 操碎了心的坐着菌累使了(委屈巴巴 ☆、第四十五章 许多年以后, 庄宗皇帝当年迎娶昭妃顾氏的盛大隆重场面, 还为长安城中的百姓所津津乐道。 十里红妆, 凤仪鸾车, 几百人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从宫门口直排到顾府所在的长街街口。 道路两旁, 早拦上了丈幅宽的红纱幔帐,不许寻常百姓靠近。每隔十步, 便有明盔亮甲手持长.枪的羽林军士昂首而立。 每名羽林军士锃亮的盔甲内都着鲜丽绯袍, 连长.枪的枪.身上都裹缠着绛红锦缎。 这样的排场, 这样的用度,难为礼部与内府如何在两日之内做到的。 很多人, 包括朝中臣子、普通士子, 看到这幅场面的时候,皆暗自摇头—— 除了奏告天地,除了册封的仪礼, 以及入宫门的时候鸾车没有走正门……其余的所有程序,与迎娶皇后有何区别? 这还只是位居三品的昭妃呢, 品级连宫里的一品贵人都没及得上呢! 今上继位的时候, 便已经有了正妻丁氏, 丁氏自然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皇后。所以今上没娶过皇后,连几位一品位分的贵人都是自潜邸时候便已入府的。 虽然没法比较吧,但几乎每个见识过这场面,又有些头脑的,都毫不怀疑, 将来有朝一日,这位顾昭妃定会成为大魏的新皇后。 一国之君,至尊至贵,自然不会纡尊降贵地亲自去顾府迎亲。是以,吉时一到,身为迎亲使的元幼祺便带着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宫中出发,直奔顾府。 她端坐在马上,锦衣绯袍,眉目间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然而她内心的波澜翻涌又有几人知晓? 她没想到,从她在朝堂上主动提出至顾府迎娶顾蘅到她离宫出发之前,短短的两日光景,竟然能张罗出这么盛大隆重的场面来。她能想象得出,相关的官员、属吏在这二十多个时辰之内忙得何等人仰马翻。 而这背后,又昭示着什么? 昭示着父皇的催促紧逼,昭示着父皇对于这件事是何等的在意重视。 这其中的因果缘由,很容易想得清楚。正因为如此,元幼祺的心里更觉得不舒服了,极不舒服。 一股子酸水,从肠胃里逆涌上来,冲入鼻腔、口唇,在她的口中蔓延开来……强烈的酸涩,一重接着一重,势头劲厉,比那年亲眼所见的泛滥的河水都要汹涌,令人猝不及防。 马蹄子“哒哒哒”地踏在石板路面上,难得的悠然自在。身后的迎亲队伍,更是不甘寂寞地吹奏起了喜庆欢悦的曲子。 放眼望去,满目红云,铺展至远处,想不联想到喜事都难。 元幼祺却突生出一股子烦躁来。那股子烦躁,在她的胸口越团越紧,紧得像要炸裂开来—— 她极想,特别想掉转身,纵马离去,再也不在这场可笑的局面中,扮演这么个类似于小丑的角色。 她这样,算什么? 她爱顾蘅,爱得刻骨铭心,却主动请缨迎娶顾蘅,将顾蘅送上她父皇的龙床。 元幼祺深觉窒息,她痛苦地仰起脸,看着头顶上称得上和煦的日头。 纵是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纵是她更清楚自己的打算,纵是她自认为已将一切掌控在手中,她才刚刚十六岁,眼前的一切,对她年轻的心绪,冲击太大了。 为了长久的厮守,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现在,她必须学会忍耐,学会承受。 元幼祺垂下眼眸,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通通压入心脏,一切,好好地藏在心里,便不会被人察觉了。 这便是砥砺吧?一次一次,一重一重,磨去了少年的棱角,一个人,才可以更接近心中所渴盼。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8 而在她的意识之外,某种生理上的更加强烈的渴盼,隐隐而生,在她的身体里,滋生蔓延开来。慢慢地,它们就会升华为某种急切的欲.念,难以克制的欲.念,只因那人而生,而灭。 禁宫宫门到顾府大门,并不算远。元幼祺强忍下心中的怨念,忍了没有多久,已经遥遥看到了顾府门前熙攘的人众了。 顾书言率阖府人候在府门口,见到马上的元幼祺,以及她身后庞大的迎亲队伍,顾书言带头拜了下去:“臣顾书言恭迎圣驾!” 迎亲使是代天子迎亲,他首先拜的自然是天子。 一时间,府门前乌泱泱跪了一地人。 只听顾书言又向元幼祺道:“见过吴王殿下!” 元幼祺早已经下了马,快步上来,亲自搀起了顾书言,“顾大人客气了。”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相见。 顾书言起身的同时,目光就落在了元幼祺的脸上。元幼祺的身材,在同龄女子之中算是极高挑的,是以,这一眼,顾书言看得很清楚。 他立时便被那双似曾相识的琥珀色瞳子吸引了去,瞬间失神。 元幼祺察觉到他神色的异样,不解其意。她不记得自己同这位即将荣升为国丈的顾大人有过什么交集,除了阿蘅,似乎这是两个人第一遭单独相处。 这个问题在她的脑中转了个圈,便被她暂且搁下,又同顾书言寒暄几句,方问道:“新妇芳驾何处?” 作为天子妃,今日的新妇,当然不会亲迎出来。 “现在闺房中。殿下……” 顾书言的话未说完,就被元幼祺截过了话头儿,“本王去瞧瞧她。” 说罢,拔腿便走,还止住了随行。 她这一番举动,可把顾书言给惊着了。 他以为吴王只是随口一问,便要继续迎亲的程序,浑没料到,吴王竟然自己一个人,去了顾蘅的闺房! 顾书言很觉头大,看着元幼祺疾步而去的峻拔背影,生生咽下了已经滑到嘴边的婉拒。 罢了,就当是,圆映月最后一个心愿吧!此去一别,怕就是永别了! 顾书言默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想到顾蘅离那死地、死时越来越近,他心里还是尖针猛戳般的疼痛。 因为阖府都恭迎在府门外,顾府之内很是寂静。 元幼祺穿庭过廊,没遇到任何的阻拦,连半条人影都不见。她熟识顾府的构造,很快便寻到了顾蘅闺房的所在处。 因为新妇在内,闺房外侍立着两名贴身侍奉的侍女,并两名长相干净的小厮,以供差遣。 他们皆穿着簇新的衣衫,可见是为了今日的喜事而换的。 顾府门前并不似想象之中布置得花团锦簇,元幼祺之前看到的时候,觉得心中那股酸涩之意稍稍舒缓了些。然而,人的心理就是这般奇怪。她一面生恐顾府很重视这件事,一面又介意着顾府不重视这件事,而伤了顾蘅的脸面。虽然,以她对顾蘅的了解,顾蘅未必在意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所以,当她看到连侍女、小厮都换了簇新的衣衫的一刻,心里面的忐忑稍稍平复了些,而急于见到那人的心情则更迫切了。 她看到侍女小厮的同时,那几个人也看到了她,都禁不住圆了眼睛。 顾蘅向来喜欢独来独往,素日出门几乎不肯让随从跟着。但她与元幼祺相识多年,她贴身的侍女还是见过元幼祺几面的。何况,顾家门庭显赫,对于仆从的教导自然系统而完备,元幼祺身上穿的亲王服色,以及她的年纪长相,很容易让几个人联想到她是哪一位。 吴王殿下竟然孤身一人来我们姑娘的闺房?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几个人心里乱纷纷的,一时没了主张。 虽然这位是天子迎亲使吧,可毕竟男女有别,这、这不合规矩吧? 元幼祺却已经快步走近,扫了几人一圈,淡声道:“本王是天子迎亲使。陛下有几句紧要话,要本王单独与贵人说。你们暂都退下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忘了该给吴王见礼。 这情状,他们该……退下吗? 元幼祺却霍然冷声道:“怎么?” 语气中已经带出了不耐烦。 她是亲王之尊,谁敢忤逆? 几个人只能信她所言不虚,皆不安地施礼退下了。 元幼祺不去管他们如何。她已经任性了,便索性任性下去。 她相信,后续的罗乱,顾书言是会打点明白的。 顾蘅孑然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而今的她,与三日前的那个濒临油尽灯枯的女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在她用了心机,又以姐妹情意绑架之后,元凌真人到底拿她没办法,助她将所有残存的寿元燃烧,凝结成了半年的光阴。她亦得以在这仅剩下的半年光景中,以健康和美好的姿容面对世人。 当灰败散尽,当病态被驱走,她又成为了那个有着倾城之貌的顾蘅。 顾蘅从来知道,这副身躯是天生丽质的;因着血缘上的牵连,加之她刻意的仿效,她很容易让那个瞎了眼的昏君联想到顾敬言。 顾家先祖曾经娶过一位有着鲜卑血统的正妻,她的瞳色因为血缘而有着琥珀色的光芒。而这个有趣的特征,也一代代地传了下来。更有趣的是,它几乎只在有着顾氏血脉的女子的身上体现,比如顾敬言,比如顾蘅。 眼波流转,淡淡的琥珀辉芒在镜中跳动。 顾蘅的心脏,也随着那辉芒急跳了几下—— 快了!就快了! 两世的谋算,十几年的经营忍耐,她终于让那昏君落入了她的圈套之中。 半年,已足够她施展手段,将那昏君推入众叛亲离、万劫不复之地了。 她想起了师父曾经的质问:“你既恨他,为什么不亲手杀了他!” 师父那时候是那样的痛心,痛心于自己的执迷不悟,痛心于自己修道多年,竟还看不破这些生生死死恩怨情仇。 师父是多么从容娴雅的人啊,竟也在恨痛之下,说出了这样的话。 “杀了他,是太便宜了他!徒儿要让他痛苦,无以复加、永世不得超脱地痛苦下去!他就是做了厉鬼,这份痛苦也会伴着他,下到地狱,生生世世伴着他!”顾蘅记得,自己当时是这般回答的。 然而,她也记得师父当时的眼神。那个眼神,不亚于见到了一个厉鬼。 顾蘅毫不怀疑,彼时,师父对自己的憎恨。 可是,师父她老人家终究是成全了自己,不论曾经的赴死,还是后来的魂生,都因着师父她老人家,而成为了事实。 还有师妹……元凌她何尝不是气恼着、愤恨着自己的? 自己算计了她,却还逼着她帮自己…… 呵! 顾蘅对着镜中人笑得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69 苦涩而凄凉。 某个时刻,她甚至也觉得自己疯魔了,疯魔得厉害。但她不后悔! 不疯魔,不成佛!她成不了佛,但她却要为心中的执念,疯魔一回。 哪怕,此一殁,永世不得超生! “吱呀——” 门被人突然拉开。打断了顾蘅的思绪。 她敏锐地觉察到,那声音与平素很不一样,警觉地拧身看去。 恰好与立在门口的元幼祺对个正着。 顾蘅大震。她全然没想到,在这样的日子里,元幼祺会孤身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元幼祺不动不言,一双眸子死死地瞪着她身上华丽的绯色嫁衣,被那血一般的颜色刺得钻心地疼。 “你……”顾蘅语滞。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启与元幼祺的对话了。 元幼祺脸上的表情却冰冷得厉害,顾蘅的嫁衣,顾蘅精致的妆容,顾蘅头上振翅欲飞的凤凰头饰……无不扎着她的心,一下,两下…… 她突的动了,直直地扑向了顾蘅,身形迅疾,躲无可躲。 “!”顾蘅大惊失色。她已经捕捉到了,来自元幼祺的危险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顾书言看到小元的眼睛,都这反应,想想小顾每次见到小元,都会是怎样的心理波动吧 ☆、第四十六章 “新嫁衣……”元幼祺呵呵冷笑, 步步紧逼。 顾蘅微微蹙眉, 心头莫名地发慌, 脚下禁不住后退了两步。 “他对你, 可真是用心良苦!”元幼祺又毕竟几步。 顾蘅已经能感觉到来自她的冷冽而危险的气息,两世的阅历提醒她, 元幼祺此刻可能存着怎样的想法,这更令她心慌—— 一个是即将为天子妃的待嫁新妇, 一个是身为迎亲使的天子幼子, 两个人独处, 会不会招来流言蜚语? 这样的流言蜚语,不止会搅乱自己的计划, 更会影响元幼祺的前程。 顾蘅不能允许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刻, 元幼祺为了自己而任性妄为。 猛然抬眸,顾蘅凝注着元幼祺,眸子中已回复了从容淡漠。 “吴王殿下, 吉时已过,该……” 她话音未落, 元幼祺健步上前, 猛的将她的身体桎梏在自己与梳妆台之间。 “你紧张个什么?”元幼祺笑吟吟地贴近顾蘅, 一张漂亮的脸在顾蘅的眼前无限放大。 顾蘅的身体绷紧,她直觉元幼祺哪里不一样了,同曾经的那个迷恋自己的少女,很不一样了。 她惊觉自己的左手被元幼祺执起,攥紧的拳被一点点地掰开, 又被握进了元幼祺温暖的掌心中。 “你一紧张,就会捏紧左拳头,还特别用力……看吧,手心都抠得快要淤血了……”元幼祺语声呢喃,竟把顾蘅的左手凑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哄孩子一般。 顾蘅大震。 这样的小小细节,连她自己都从没注意过。 亏她一向自以为沉着从容,原来,这样泄露内心机密的小细节,早被这孩子发现了啊! 顾蘅的心登时柔软下去,撇过脸去,不肯看元幼祺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像了…… “吴王殿下,我既为天子妃,以后,名分上便是你是庶母,你……”顾蘅敛眸,努力地硬下心肠。 她性子很孤傲,她能够冷下心肠算计任何人,她厚重的外壳能将自己保护得很好…… 唯独,面对这双简直一般无二的瞳子…… “我该尊重你,于礼法上,这是我必须做到的,对吗?”元幼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异样情绪。 正因为太正常了,顾蘅才觉得不正常,这让她更觉得恐慌。 “你既知礼法,就该知道此时此刻应马上放开我。”顾蘅淡道,极力不让元幼祺感觉到自己的脆弱。 “我若不呢?”元幼祺道,沁凉凉的声线,藏在下面的,是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 “你放肆!”顾蘅低斥道。 “呵!”元幼祺轻笑,“我是放肆了啊,可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呢?我的脸上,有什么,让你这么惊恐?还是……厌恶?” 顾蘅娇躯一颤。 这孩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几日不见,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子。 “你连对自己下.毒这种事都狠得下心肠做,这世间还要什么,会让你觉得惊恐的?还有什么厌恶之事,会让你不敢直面的?” 顾蘅面容泛白,精致的妆容都遮不住的苍白。 果然如此!果然是自己对自己下的毒!元幼祺心中了然。 “你放心……”她的唇贴近了顾蘅的耳畔,轻声道。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麻.痒的感觉自耳畔泛滥开来,顾蘅不自在地微微耸了耸肩膀,下意识地向后退缩。 元幼祺却扣住她的肩膀,不许她退缩半分。 “你知道吗?我从母妃那里,知道你中了毒的事,我随你去了的心都有了。”元幼祺颤着声音。 “你若是敢死,我就随了你去。”元幼祺又凉声道,寻常聊天一般。 “不行!”顾蘅大惊,几乎是冲口而出。 她身死是注定的事,连时间都是注定的。这孩子在……在胡说什么!好端端地活着不好吗? 她急拧过脸去,死死地瞪着元幼祺,那双亦泛着淡淡琥珀色的眸子一时间泄露了她的情绪。 元幼祺忽的轻轻地笑了,笑得有些得意,更有些欣慰。 顾蘅圆着眼睛看她,隐隐查知不妙。 元幼祺搂过顾蘅的腰肢,让她依在自己的怀中。 顾蘅是秀才遇到兵,体力上拗不过她,只得被动地靠在她的身前,被动地嗅着属于她的气息。 幸好,元幼祺的气息与顾敬言的全然不一样。若说顾敬言是初秋盛开的芙蕖,淡然悠远,不可亵.玩却又引人流连,那么元幼祺就是蛰伏了一冬的小兽,在明媚的春日里急切地搜罗着自己所爱,无论是食物,还是配偶。 顾蘅无语地暗自摇头,还真是一只小兽啊,长相可爱讨喜,性子莽撞任性,却又让人禁不住怜爱的小兽。 元幼祺尚不知自己在顾蘅的心里,已经变成了某种皮毛光滑又躁动不安的兽类,她紧紧地抱着顾蘅的腰肢,怎么也抱不够似的。 “你放心,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死……我们都会好好的。”她喃喃的。 我怎么不会死呢?顾蘅心内凄然。 “我知道,你心里有什么打算,我也不问……” 元幼祺的脑中莫明跳出了顾蘅与自己相似的瞳色,滞了滞。 这件事,迟早会弄清楚的。她对自己说。 她自顾自又道:“我已经想清楚,已经决定了……就是那日你曾经问我的问题……” 顾蘅不明所以,却明智地没有开口。如今,她很有些吃不准怎么对待这孩子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0 才是正确的。 “我要你,只要你!无论中间要经历什么,我只要你!”仿佛宣誓一般,元幼祺低声而笃定道。 顾蘅恍然明了,这是应的自己那日的一问“你想拥有我吗”。 原本只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刺激这孩子走上夺嫡之路,却不料…… 顾蘅很后悔,更觉懊恼—— 当年元幼祺还少不更事的时候,自己能够很从容地一步步在她的身上实施计划,认识她,教导她,引领她。然而,这孩子一旦长大,一旦对自己动了不该动的情,一切就都乱了。 是当初的这步棋就不该这般走,还是自己中途乱了阵脚? 元幼祺却不许她继续自省下去,絮絮又道:“是我向父皇央的,迎你入宫,为他解忧。” 说到此处,元幼祺痛苦地猛吸一口气,才能顺畅地说下去:“父皇无道,太子仁柔,他们都不是合格的天子。而我,给我时间,两年……不,一年!我会争得嫡位!将来父皇……父皇驾崩,这天下会是我的,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她急切地将自己的全盘打算倾诉给顾蘅。顾蘅却听得痴了。 这个计划,听起来,真是个不错的计划。若没有这些前尘往事,这何尝不是一个伟大的目标? 然而,不可能的。 昏君既不会得善终,我也不可能做你的皇后。至于旁的,呵,我不过只剩下半年的光景了,怎么能够忍受届时不先看着那昏君下地狱? “志向不错。”顾蘅含笑看着元幼祺。 元幼祺却没天真地觉得她的表情是在认同自己。 顾蘅努力地从元幼祺的束缚中抽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拍拍元幼祺的脸:“那就去努力吧!” 元幼祺抿着唇,纠结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很幼稚?” “不会,”顾蘅轻轻摇头,“挺好的。既有志向,就去做吧。” 元幼祺凝着她,觉得两个人虽然这般亲昵地靠在一处,顾蘅的心,反而离她越来越远了。 自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顾蘅,要她做自己的皇后了啊!她怎么还可以这么淡定呢? 无论她喜欢还是厌恶,难道不应该有很强烈的反应吗?怎么可能是平静的呢? 元幼祺的内心更加不安起来。 她有种局面再次被顾蘅掌控了的感觉,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未来的帝王,很不喜欢这种被压制的感觉。 “好了,外面迎亲的队伍都等了许久了吧?放开我吧。”顾蘅柔声道。 元幼祺古怪地看着她,眼底泛上莫名的情绪。 那种危险的意味,再次划过顾蘅的心尖。 “还有一件事……”元幼祺幽幽道。 “什么?”顾蘅惊觉她的心跳倏然加快,这昭示着…… 元幼祺猝然挑起顾蘅的下颌,唇落在了她的唇上。 顾蘅大惊,慌乱挣扎。 元幼祺却毫不示弱,死死地搂着她,轻咬住她的唇瓣,牙齿微微用力地碾压过。 顾蘅颤抖。这种感觉,太……太折磨人。 她不是没被元幼祺强吻过,云虚观的那次,她在内心里也只当是一个半大孩子强烈好奇心作祟。 可是,现在的,算什么? 哪有半分孩子气的感觉?分明就是一种赤.裸.裸的侵犯! 元幼祺厮磨着,咬噬着顾蘅的唇,弄痛了对方的同时,更害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很明显,在这个过程之中,她是更激动的那个。 暂且放过顾蘅,分开,元幼祺急切地呼吸着,补充因为太过投入而丢失的气息。 顾蘅的唇上,原本涂了口脂,这会儿,被搅得凌乱不堪,大部分还逃去了元幼祺的嘴唇上,鲜血一般。 “你的口脂……”元幼祺笑得得意,甚至还挑衅地舌尖划过嘴唇。 顾蘅语结,恨不得一巴掌推开那张漂亮的脸。 元幼祺却不肯就此罢休,再一次侵略而来。 可怜顾蘅弱女子,第一次的亲吻已经几乎耗尽了体力,再来一遭,已经无力还击。 元幼祺得逞地穿门入户,初时生涩,后来竟越来越得法地挑逗着顾蘅的唇舌,直到最后,顾蘅柔弱无骨地瘫软在她的怀中。 元幼祺暗笑,舌尖仍不餍足地逗弄顾蘅的。 差不多了。 她在心里暗暗鼓劲,终是狠下心来,上下牙齿一合,咬破了顾蘅的舌尖。登时,血的气味,在两个人的口唇间蔓延开来。 “唔——”顾蘅身躯颤抖,惊呼,用力推搡着元幼祺。 意志再坚强的人,被突然这般对待,也是难以承受。 元幼祺愧疚地放开了,眼中却是遮不住的满足。 “《道藏》上说,女子以血为精。你的精魂我已经尝过了,以后,生生世世,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顾蘅气结,只想痛斥:元九!你也疯魔了吗! 生命中,有些事,就是这般,不经意间,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顾蘅:元九你属狗的啊! ☆、第四十七章 将顾蘅的鸾车接入宫中, 元幼祺便离开去了凤仪宫。 余下的仪礼自有有司安排, 她没的守在那里看得刺目扎心。 对于她此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韦贤妃颇觉意外。 “孩儿刚迎了昭妃入宫, 便给母妃问安来了。”元幼祺依着韦贤妃坐下。 早有侍女端上她喜欢的茶水点心来。 韦贤妃打量着她,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来。 “还顺利吧?”韦贤妃问道。 “嗯, 都还好。”元幼祺答道。 在自己母妃的宫中,她也不须客套, 遂对着茶水点心大嚼大咽起来。 “慢些个, 多的是呢!”韦贤妃疼爱地轻抚她后背, 嗔道,“你这是几顿没吃了?” 元幼祺闻言, 手上的动作一滞。 她确是几顿都没好生吃东西了。没见到顾蘅之前, 思之念之挂之,想象着她可能被那毒折磨成什么样子;当真见着了,却是唇红齿白, 气色极好,简直比素日里见到的时候还要康健。真不知是她对自己下的毒分量太小, 还是太医院的老头子们妙手高超。 不过, 若是前者, 下得分量小,必定不会引起父皇的重视,又怎么实现她尽快入宫的打算? 哎!她又为什么要尽快入宫呢? 想不明白,完全没有头绪。 总之一点,阿蘅现在身体很好, 这便够了。至于其他的…… 元幼祺大口吞下一枚小巧的点心,恨恨地咀嚼着。唯有如此,她才能暂且忘记那些可怖的事。比如,今夜,父皇将会对顾蘅做些什么。 她这副模样,让韦贤妃看得更觉心疼。 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脾气秉性、心中所想,她最是清楚不过。 摸了摸元幼祺的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1 脑袋,韦贤妃柔声道:“沾了半日的尘土,去后面沐浴一下吧。” 元幼祺却轻轻摇了摇头,“不了。孩儿一会儿回府,再洗吧。” 韦贤妃哑然。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顾蘅今日初入宫,元幼祺对她曾经又是那样……怎么可能不缠烦着自己赖在凤仪宫呢? 谁都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自己心爱的女子,今夜可能躺上自己父亲的床,这该是怎样的折磨? 宝祥她才十六岁啊!她若是不在意,那日怎么会在听到自己所说的皇帝已“不能人道”的时候,那般欣喜难掩呢? “那便好生回府去,让风柔服侍你好生沐浴了,再好生睡个饱觉。”韦贤妃按下心中的诧异和早准备好的一肚子规劝。 自己的孩儿识得大体,懂得何为轻重缓急,这是好事,自己不能再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揭开她的痛处。 元幼祺听到风柔被提了出来,还是与服侍什么的有关的话题,脸旁红了红,小声道:“孩儿自己可以的。” 韦贤妃笑笑,也不反驳。 在她的心里,始终认为,风柔是比顾蘅适合元幼祺百倍的女子。 容貌自是配得上的;性格该爽利的时候绝不拖泥带水,该体贴的时候又温柔到了十分;有头脑,还会武功;最最重要的,爱宝祥至深……除了出身差些,旁的几乎挑不出毛病来。 可唯有这样知根知底、没有旁的依傍的出身,才是最让人放心的啊! 韦贤妃实在不懂,放着眼前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她的孩儿又何必舍近求远? 元幼祺带了唐喜,悻悻地离开了凤仪宫。 她快步朝着南宫门的方向疾行,生怕自己慢上半步,就会忍不住折回身,跑去禁宫东北的燕来宫。 那里,今夜,将是她的父皇留宿的地方。 而那里,还有顾蘅…… 纵是知道父皇不能人道又如何?阿蘅一个弱女子,父皇对她做什么,不都是手到擒来? 那样的人,连杀人夺妻这种丑事都做得出来,鬼晓得,他今夜会对阿蘅做出什么来! 谁说的,不能人道,便不能做别的! 元幼祺尚未意识到,她已经将她的父皇归入了卑鄙小人的行列之中。 “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呵呵!真是好诗好地方!”元幼祺低喃苦笑,双腿若灌铅般沉重。 她难道就这么出宫去,任由阿蘅与他…… “爷,您说什么?”唐喜听到她的喃声,以为她有什么吩咐。 这么一声,将元幼祺摇摆的神魂拖拽回了原位。 “没什么。”她疲惫地摇手。 一朝任性能如何?还不是逞了匹夫之勇,到头来镜花水月一场空? 她要的,与顾蘅的未来,绝不是这样的! “快走!快走!一会儿赶不上府中的晚膳了!”元幼祺大声道。 唐喜嘴角微抽,心道您开玩笑呢吗?哪顿晚膳,王妃主子不是巴巴儿地等着您回去再用的? 主仆二人正急急走着,冷不防迎面一人。 “吴王殿下!”来人顶盔掼甲,腰悬长剑,身形高大英挺,抱拳行礼行得一丝不苟。 元幼祺一顿,看清来人后,忙笑着回礼道:“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了舅舅。” 韦舟扬一贯地肃然认真:“臣今日当值,远远看到殿下,便过来相见了。” 接着,他又道:“国礼为先,请殿下唤臣职位吧!” 此处是禁宫,韦舟扬此刻是负责禁宫安全的臣子。元幼祺知道他是忠直之人,也不想被那起子言官抓了把柄去,遂从善如流,笑道:“韦将军得有理,是小王唐突了。” 韦舟扬忙道:“殿下客气!殿下是要出宫吗?” “正是。”元幼祺答道。 “臣送殿下出宫。” “如此甚好。” 二人同行,唐喜随在后面。韦舟扬却始终落后元幼祺半步,甚是恭敬。 元幼祺暗暗点头赞叹。 口中道:“京中不似边关,韦将军可还习惯?” 韦舟扬道:“一切都好。能日日得见父母、妻子、儿女,臣很满足。” 嗯,这样的回答很好。元幼祺默道。 她很喜欢这样极具人情味的答案。韦舟扬没有说什么“尽忠报国”,什么“护卫禁宫是臣的荣幸”之类的叙话,而是提到了家中的亲人,足可见,他是一个重情义的汉子。 元幼祺于是感慨道:“亲情总是最让人牵挂的……说来惭愧,小王已经有些时日未去拜见外祖父外祖母了!臻表妹近来的字习得如何了?还有致表哥,从军已有两月了吧?可还适应军中的生活?” 韦舟扬有一子一女。长子韦致,现已从军;次女韦臻。 听到吴王提及自己的女儿,韦舟扬微显尴尬,暗怪自己多年来只顾着边关军事,忽视了对女儿的教育。 想到自己的女儿……韦舟扬便觉得是债。他宁可吴王一辈子都不要去他家中拜访才好。 “家中一切都好,多谢殿下挂念。”他回答得很笼统。 元幼祺知道他性子简豪,笑笑,只捡着些军中闲话聊着。 元幼祺带着唐喜,两骑回到吴王府。 如每日一般,她刚一步入府门,风柔便带着从人迎了出来。 “殿下辛苦了!”她如所有的好妻子一样,温柔又恭顺。 元幼祺对她,其实心里也是有愧的。因为愧意,她难得地上前一步,携了风柔的手,道:“有下人们侍奉呢,不必每日都迎接出来。” 风柔被她牵着手,一双凤目都忍不住流连于她的脸庞,铮铮地放射出别样的光芒。 “妾身喜欢这样,每日盼着殿下回府,看着殿下回府。”她说到最后,音声中已经不自觉地流露出旖旎来了。 元幼祺愕然。她本是愧疚于风柔的,却不料一时的心软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这手牵的,还真是牵也不是,撤也不是。 夜幕降临。 元幼祺沐浴毕,换了家居的衣衫,立在窗前,默默地出神。 半晌。风柔亦沐浴毕,换了寝衣,缓缓地走到了元幼祺的身后,怔怔地凝着她的背影。 她看夜色,她便放肆目光,看着她的背影。 元幼祺被她盯得不大自在,僵立着,也没有了出神的心思,回首淡道:“夜深了,安歇吧。” 风柔却站着没动,轻问道:“殿下今日,迎昭妃娘娘入宫,一切都还顺利吗?” 被按压了几个时辰的心思,突的被这么撩拨了起来,元幼祺心中顿觉焦躁。 “还好。”她强压着想要爆发的冲动,幽幽道。 昭妃娘娘的口脂,滋味如何? 这样的问题,在风柔的口中旋了几个转,又被她强自吞咽了下去,更觉黯然神伤。 元幼祺每日的用物,都是风柔亲自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2 打理的。之前换下来的锦袍领襟上半个指甲大小的口脂,还是被风柔发现了。 这样的细节,连韦贤妃都没有注意到,却被风柔发现。所以啊,情敌的目光,才是最犀利的。 风柔很笃定,那痕迹是口脂被蹭落的残记。那口脂的颜色、气味是官用的上好材料淘制的,不是寻常女子能够用得起的。 风柔也不相信,以元幼祺的性子,会允许除了顾蘅之外的女子,同自己这般亲近。 而那口脂蹭落的位置…… 风柔咬唇,唇被咬得没了血色。 她能够想象得出,元幼祺至少是与顾蘅紧紧搂抱在一处,才会造成顾蘅唇上的口脂跌落在那处。 甚至,两个人可能做过更加亲密的事,比如……亲吻。 风柔的心,被嫉妒与无助烧得滚烫。 她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元幼祺,竟是离自己那样遥远。 而远在宫中的顾蘅,才是元幼祺真正的牵挂所在。 咫尺,天涯,孰近?孰远?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日更的我~ 特意查了一下啥叫“泰——日——天”(掩面 同样都是狗狗,难道小元就不能像可爱又温顺的吗?比如金毛? ☆、第四十八章 燕来宫。 顾蘅端坐在榻上, 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眼前的房间。 布置自然是华丽雍容的, 桌椅床榻诸般用物皆是上乘, 最最特别的, 便是满室内暖人心脾的异香。 竟是椒房! 顾蘅心中冷笑。 昏君倒是用心。昏君就是昏君! 她更加肯定自己的料想了。自当初在云虚观中见的那一面的时候起,她不就是将昏君往这条思路上引的吗? 新拨付到燕来宫侍奉的游禄, 是游总管的徒弟。 他此时躬身垂手立在不远处,也在悄悄地打量着这位燕来宫的新主子。 这主儿美是真美。游禄没读过几本书, 想不出更多的形容词汇。不过, 他自小随在游总管的身边习学, 看人的眼光已经学了个五六成。 这位贵人年纪不大,容貌也未全然长开, 假以时日, 不知该是何等的倾城国色。就是后宫中姿容最盛的霍美人,在她面前,恐怕也要黯然失色吧? 可这双眼睛……游禄暗自咋舌。 老话儿说, 看人看眼。 这主儿的冷冽高傲,全在这双眼睛里呢! 游禄默默地拔了拔脊背, 提醒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 师傅说了, “伺候好这主儿, 你小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游禄从来听从师傅的话,师傅这样说,必定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在。做徒弟的,只要乖乖地听话,将来必然有好结果。 不过啊, 这位新贵人,何止是“伺候好”三个字就能够概括的? 得是“小心翼翼”地“伺候好”! 游禄暗暗给自己打气。 顾蘅尚不知这个年轻的小内监正在盘算着关于自己的事。她的脑中谋划着接下来如何一步步地实现大事。 忽的,远远传来颇整齐的脚步声和车轿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游总管高拔的声音:“圣驾到!” 游禄神情一震,忙抬头观察顾蘅的神色。 见这主儿还淡淡的,冷冷的。新妇的红盖头就被丢在她手边的榻上,根本没有拾起来的自觉。 “主子,您看……”游禄陪着笑脸,眼睛往红盖头的方向飘啊飘。 顾蘅假做没看到,凉声道:“你带着宫中的侍人,都去外面迎接圣驾吧。” 游禄语结,心道奴婢去迎圣驾了,那您呢? 不过,御驾已至,再不赶紧迎出去,那就真的是欺君之罪了。 游禄只得硬着头皮,带着燕来宫阖宫的侍女、内宦迎了出去。临走前,还紧着以目视顾蘅。 顾蘅淡淡地扭过脸去,打量着一侧椒墙前立着的古朴书架。 游禄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这主儿是真的恃宠而骄,还是当真天不怕地不怕不懂规矩啊? 伴着一阵疾步声,魏帝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顾蘅的面前。 他的身后,缀着垂头恭敬的游总管,再后面,是战战兢兢的游禄。 当看到顾蘅的时候,魏帝苍灰黯淡的脸上现出激动与兴奋来。接着,他便看到了仍被丢在一旁的盖头,眉峰耸了耸,却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顾蘅此时才动了。 她站起身,向魏帝盈盈拜了下去:“陛下!” 只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听在魏帝的耳中,如闻天籁。 他大步抢过来,拉起了顾蘅,让她立在自己的身前,细细地打量她。 “蘅儿终于入宫了!”他颇有些老怀大畅的意味。 顾蘅忍着由那声“蘅儿”而引起的恶心不适,浅笑道:“若非陛下英明,臣妾险些没命了……” 游总管是个极精明的,见状,已经悄悄挥手,命游禄退下。 游禄也是个机灵的,听这话头儿,似乎要涉及宫闱秘史。这种事,知道的越少,脑袋在脖颈上待得越牢靠。 他知道师傅是为了自己好,忙小心地退下,安排诸般事务去了。 魏帝听罢顾蘅的话,心中泛过疼惜,对那个暗中算计顾蘅的人,更增了三分恨意。 他拉着顾蘅的手,上上下下地看了几个来回,方松快道:“蘅儿气色很好,朕心甚慰。” 顾蘅死都不在乎,自然不在乎他拉扯着自己的手。反正于她而言,这副身躯不过是一具皮囊,迟早脱去。 她由着魏帝扯着自己,由着他无所顾忌地端详自己,美目含笑,道:“幸得太医院的几位大人妙手,不然臣妾真就没命来见陛下了。” 魏帝欣慰道:“范朗安排的人,都是在疗毒方面极有建树的。为这个,朕也该给他记上一功。” 接着,又憎道:“可恨孟师古,朕信重他多年,哼!” 他对那日元承柏在朝堂上指正东宫与孟院首勾结一事,已经信了大半。 “凶手有眉目了?”顾蘅问道。 魏帝微愣一瞬,神色便回复如常,温声道:“那件事,朕自会为你做主。蘅儿既入了宫,便安心在宫中住着,一切都有朕呢!” 他从不愿让后宫插手前朝事,遂三言两语带过。 顾蘅闻言,故意嗔道:“陛下接臣妾入宫,倒也罢了……可这处,嗯,燕来宫,着实太偏僻了些。” 魏帝愕然,方要说些什么。 却见顾蘅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一双隐隐泛着琥珀色瞳光的眸子现出几分迷茫来—— “这里……”顾蘅说着,抿唇,目光更加深邃了。 魏帝的全副心思都被她调动了去,干涩追问道:“这里如何?” 顾蘅的目光缓缓转回到魏帝的脸上,有些犹豫,更有些不解:“臣妾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3 越发觉得,这里……好生熟悉……可臣妾明明头一遭来到这里……” 魏帝屏息。 顾蘅的瞳子,顾蘅的脸,顾蘅的整个人,都同曾经的那个人渐渐重合。 恍惚中,他张了张嘴,那一声“敬儿”差一点儿脱口而出。 顾蘅定睛凝视魏帝,眼中满是探问,“陛下,您怎么了?” 魏帝悚然回神,呵呵干笑,道:“没什么……” 他继而话锋一转,绷起了面孔,道:“蘅儿,朕既安排你住在这里,自有朕的道理。” 顾蘅垂眸,静听他的教导,却周身似乎散发着某种桀骜。 这种孤傲不羁的感觉,魏帝太过熟悉了。曾经的那个人,纵是被自己强逼,也不曾有半分的屈服,一身傲骨铮铮,令曾经的魏帝发自内心地欣赏的同时,更有股子想要折断她的翅膀、拆碎她的傲骨,让她完完全全成为自己的禁.脔的冲动。 而如今,这种分明的性格,又在顾蘅的身上复生了。魏帝焉能不激动万分,欣喜若狂? 他于是抖着手,大着胆子,粗糙的手掌落在了顾蘅的肩上。 顾蘅眨眨眼,仍是凝着他,没动。 魏帝喉间滚了滚,又壮了壮胆,手掌碰了碰顾蘅耳边,便不大敢再进一步了。 他自诩为“真龙天子”,到底也是血肉之躯,“借尸还魂”什么的毕竟太过惊世骇俗,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顾蘅稍稍偏头,冲他勾了勾唇角,带着娇俏调皮。 魏帝只觉得春风拂面,眼前登时繁花似锦、别开生面起来。 魏帝不由得失笑—— 佳人娇软可爱,是真真实实的活人,他竟还在这里胡思乱想个什么? 此时,他恨不得跳起来大呼大喝几声,感谢苍天,让敬儿重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不过,他好歹还有身为帝王的自制力,依旧肃着面孔道:“蘅儿是宫中新人,该懂的规矩都应懂得。你守着规矩,朕在百官、宗亲和禁中各宫那里才有脸面。” 见顾蘅微微嘟了嘴,魏帝心尖儿上一痒,轻咳一声,缓声道:“蘅儿想说什么?” “臣妾直言,陛下莫怪。”顾蘅不快道。 魏帝呵笑,“此处只你我夫妻,不管你说什么,我是你的夫君,自会包容你。” 顾蘅亦是轻笑,转而正色道:“臣妾以为,所谓规矩,未必都是对的。我朝还代代修典呢,何况寻常规矩?” 魏帝失笑,点指着她,“你啊你啊!真是小女子的见识!这般性子,还嫌吃的亏不够多吗?” 顾蘅却不以为然,道:“臣妾自幼便是这样的性子。倒觉得这样的性子没什么不妥,有人喜欢便是好的!” 她说着,冲魏帝促狭地挤了挤眼睛。 魏帝只觉得一颗心因此而飘忽起来,再也落不到实地了。 他哈哈大笑,极是畅快。 “正是因着朕喜欢你、宠你,你才更该体谅朕的难处,这才是为妻之道。” 顾蘅敛眉想了想,道:“陛下的教诲,臣妾记下了。” 她受教的模样,让魏帝既怜且爱,忍不住再次心痒起来,柔声道:“规矩要慢慢学,急不来。你年纪轻,又很聪明,这点子事难不住你的。” “臣妾再聪明,也得有慧眼识珠啊!”顾蘅笑道。 魏帝心念一动,登时想起二人初在云虚观相见的时候。那时候他微服出行,顾蘅并不认得他是当今天子,只当他是个寻常文士。 彼时,顾蘅刚及笄。魏帝被她的容貌所吸引,忍不住跟了她去,却见她竟是去求了姻缘签。 魏帝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悄悄随着她,偷瞧她签子上的批语。 他在瞧到“慧眼识珠,净心见月”四个字的同时,亦被顾蘅发现了。顾蘅登时羞红了脸。 两个人就此相识。 “朕与蘅儿相识,岂不是天意?”魏帝由衷道。 顾蘅心中暗骂昏君糊涂,落入陷阱中尚不自知,面上却一派欢然,“臣妾亦觉得,皆是天意。” 魏帝虽然只与她说了几句,却觉得头顶上漫布十六年的阴霾一朝散去,天地焕然一新。 他更觉得老天厚待于他,不可辜负了。于是轻执了顾蘅的柔荑,软声道:“蘅儿性子骄傲,这盖头嘛,不盖也就罢了。不过,明日去各宫拜见的礼数可短不得。” “尤其是凤仪宫。韦妃现执掌凤印,为朕打理后宫事。蘅儿便多恭敬她几分,便是替朕分忧了。” 顾蘅毕恭毕敬地听着,表示一一牢记了。 魏帝交待明白了,依依不舍地站起身。 “朕还有许多奏折未批,今日不能在这里陪你了。你好生歇着,好生养病。莫忘了朕说的明日的事。” 他此语一出,连游总管都惊呆了:这么如花似玉、娇娇软软的小娘子,就这么……走了? 他又怎知魏帝的心思?生怕自己眼下不能人.道的事被佳人发现。 曾经顾敬言的桀骜与不屑,已经在他的心底里留下了深重的阴影。他只想以最好的状态面对顾蘅,再不肯被顾敬言瞧不起,否则,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蘅:玩儿死你个昏君! ☆、第四十九章 用罢早膳, 顾蘅便带着游禄至凤仪宫拜见。 她是宫中新人, 分位三品的昭妃。遍观阖宫, 比她级位高的也只有韦贤妃、赵淑妃与李德妃三位一品妃。而元承柏的生母韦令妃, 与顾蘅同为三品。 顾蘅早就打定主意只去凤仪宫拜见。至于那几宫的娘娘娘有何意见,又可能会到昏君面前告什么状, 她自有应对,也不在乎。 韦贤妃对于她的到来, 早有准备。 自从当初云虚观一见, 顾蘅一直活在她的耳边, 却未曾得见。这个惹得满朝争议,又勾走了自家孩儿神魂的女子, 韦贤妃很想单独会上一会。 既然会, 好茶好点心韦贤妃绝不会吝惜。凤仪宫也不缺这些个。 宾主厮见,几句客套罢,顾蘅自顾自抿了一口茶盏。 “果然是难得的好茶。”顾蘅赞道。 “妹妹喜欢便好。”韦贤妃微笑。 都是侍奉天子的女子, 自然姐妹相称。韦贤妃虽然极不情愿与顾蘅称姐道妹,却更不肯落人口实, 被不开眼的传出“善妒”的恶名去。 顾蘅听到那声“妹妹”, 眼眸眯了眯, 不着痕迹地放下了茶盏。 “妾身素闻贤妃娘娘端贤,教导得吴王殿下也极是守礼的。听陛下说,贤妃娘娘执掌凤印。想来,有娘娘约束后宫中人,打理后宫中事, 宫中人众也必定是懂礼知仪的。”顾蘅笑道。 这是在挑衅吗? 她早就预感顾蘅今日来凤仪宫,绝非简单地拜望。 挑衅也罢,旁的什么也罢,难道本宫怕你不成?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4 韦贤妃暗嗤,下颌微扬,呵笑道:“本宫私德再佳,这阖宫中各宫的主子各有各的性情,本宫只为陛下打理后宫,解陛下的后顾之忧,至于旁的……” 她看着顾蘅,目光玩味,“莫说是旁人,便是自己的孩儿,难道我拘着她,强求她不被歹人引、诱了,她便不会被歹人引、诱了?” 顾蘅被她逼视着,却毫无惧意,更无退意,弯唇道:“娘娘是爱子慈母之心,想来全天下做母亲的,心思都是一般的。” 呵!还天下慈母心!说得好似你也是做娘亲的似的! 韦贤妃大不以为然,保养得宜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抚着杯盏边缘。 “据本宫所知,陛下昨夜并未留宿燕来宫。”韦贤妃说着,凤眸定在顾蘅的脸上,不放过她的任何一点儿表情变化。 顾蘅像是早料到了这一点,依旧保持着之前的神情。 “贤妃娘娘权冠六宫,果然什么都逃不开您的法眼。”顾蘅似笑非笑道。 韦贤妃微微冷脸:“权冠六宫?这名头本宫不敢当!本宫既为陛下执掌凤印,便有权力为陛下的子嗣着想。” “可是娘娘您明明已经知道,妾身的身体已经不可能有孕。”顾蘅笑得无所谓。 一只雀儿扑棱棱地落在了宫门外的一棵树上,喳喳的叫声,飘入空旷旷的凤仪宫中,回荡,往返。 这充满着生机的声音冲闯入韦贤妃的耳中,方将前一瞬的惊诧驱走了些。 不,惊诧不足以形容她刚刚的心绪。应该说,顾蘅的那句话,不亚于在她的耳边响了一个闷雷,轰得她良久回不过神来。 虽然,对于她这样聪明的女子来说,“良久”这个词眼儿所代表的时间长短,与寻常人的认知是不同的。 韦贤妃绝想不到,顾蘅竟然……这般胆大,胆大到敢打破表面的虚华客套,径直将真相揭开在自己的眼前。 她,究竟凭借什么? 她,甚至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吗? 一个一心想要入宫的女子,是什么让她放弃了伪装? 她是只在自己面前如此,还是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如此? 韦贤妃的心里,登时冒出一连串的问题。连同她曾经对顾蘅的种种怀疑,此时,合成一股强大的疑问的洪流,冲击着她的心。 “奇怪吗?韦姐姐?你一直都很奇怪于我的身份吧?”顾蘅声音幽幽的,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 又一道闷雷响起在韦贤妃的耳边。这一次,没有什么伶俐的鸟儿来驱散那惊雷,那道雷干脆炸裂开了,将韦贤妃的心神炸得四分五裂。 她悚然抬头,见鬼了一般,盯着顾蘅的脸,呼吸急促,一声紧过一声。 这一次,顾蘅却没有看向她。 “韦姐姐,这花名叫点犀,是木樨花的一种。因为花色斑斓缤纷,并蒂而开,便被起了这样的名字。取自李义山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顾蘅的话语,游荡在两个人的耳畔,声线不同于曾经,一字一句却与当初毫无分别。就像是,一切只是变换了时空,并未变换了人物。 韦贤妃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再也做不到端庄娴静,再也做不到运筹帷幄。她突生出自己此刻不在人间,而是陷入了阴曹地府的错觉。 若还在人间,一个已经死了十六年的人说过的话,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还是通过一个,活人之口?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然而,顾蘅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她最后的一点点幻想—— “韦姐姐当时回答我说,‘这个名字倒是别致。想不到元冲妹妹还对花卉极有钻研?’” “我之后说,‘元冲是小妹的道号。小妹其实是章国公的幼女,闺名映月。” “韦姐姐那时很是吃惊,‘你是齐家的女儿?我竟不知。” 顾蘅的几句自言自语,将十九年前某次贵女聚会上的一段再寻常不过的对话重现。 因为当时对话的人,后来死得那样惨,就算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韦贤妃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她更记得,当时明明只有她与她两个人。 那么—— “你是谁!”韦贤妃颤声惊呼,双眸惊恐莫状。 幸好,此时偌大的殿中只有她们二人,她这样的失态不会被旁人看了去。 顾蘅缓缓转过头来,淡琥珀色的瞳子有莹光闪动。她望着韦贤妃的眸光是悲悯的,更是了然的。 该被悲悯的,又何尝韦婉一人? 顾蘅于是笑了,笑得苦涩而心酸——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贵女聚会,却是被师父带着,应肃王妃之邀参加的。我自幼便随着师父学道,很少在京中参与这种事的……韦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主动搭讪你吗?” “因为我听说你是勇毅侯的亲妹妹。我想看看……敬言心爱之人的妹妹,是个怎样的人。” “你究竟是谁!”韦贤妃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语声凄厉,抖着手指指着顾蘅的脸,身体更颤抖着控制不住地后撤,像是要逃脱这个比鬼魅还要可怕的女子。 顾蘅仍平静地看着她,“我究竟是谁,韦姐姐难道还未明白吗?” 顾蘅说着,轻轻摇头,喟叹着:“韦姐姐冰雪聪明,不可能到此刻还不明白的。只是你不肯、不敢明白罢了。” 她倾身拿起韦贤妃面前半满的茶盏,放在韦贤妃的手中,又合住韦贤妃的手掌。 韦贤妃窒息了,深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可怕的恶鬼缠身了,脸上惨白,殊无血色。 顾蘅却合着她的手掌,将那茶盏递到她的口边。 “韦姐姐请喝口茶,平复一下心绪吧。”顾蘅道。 被恶鬼缠身是怎样的感觉? 若问韦贤妃,她脑中映出来的只有四个大字:不得不从! 她脑子麻木地由着顾蘅强喂下她半盏茶。 温热的茶汤流淌过胃肠,沁人心脾的芬芳在口中氤氲开来,神奇地,韦贤妃的心绪竟真的平静了许多。 其实,未必是这贡茶有着多么神奇的作用,而是她本就是个聪慧的女子,多年的深宫经历已经将她的心境锤炼得滴水不漏。若非事出突然让她毫无防备,加之又是这等诡谲、难以想象之事,她断不会被惊吓到失了分寸的地步。 顾蘅观她脸色好转,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多了些清明,方缓缓道:“韦姐姐,这些往事,我本不想再对任何人提起的……” 她说着,柔缓一笑:“……我更不想吓着你。不过,我还想留着这条命,不想某一日不明不白地死在你的手里。” “本宫对你的死活没兴趣!”韦贤妃面色还有些白,犹自嘴硬道。 顾蘅难得笑得畅怀:“韦姐姐就是韦姐姐,这份见识,小妹不得不佩服!” 韦贤妃恶狠狠一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5 眼瞪回去,仍有些不敢与顾蘅对视,那眼刀可毫不示弱。 顾蘅不以为忤,故意道:“韦姐姐敢说,未曾对我动过杀心?” 韦贤妃冷哼,觉得这个顾蘅,不,齐映月,真是太讨厌了!管她是人是鬼,都讨厌! 顾蘅看得好笑,忍下笑意,正色道:“既然话已谈开,韦姐姐不觉得,你我该当联手,拧成合力,才对吗?” 哪里谈开了?怎么就谈开了?本宫连你入宫到底是存着什么目的都不知道呢! 韦贤妃继续瞪着顾蘅,觉得很有必要教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顾蘅知道,谁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人。 恰在此时,潘福突至,秉道:“主子,吴王殿下来了,已经过了仪门了。” 韦贤妃与顾蘅都听到了,二人同时一惊。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讯息—— 绝不能让吴王(宝祥)瞧出端倪。 作者有话要说:  婆媳过招第二回合 ☆、第五十章 元幼祺一走入凤仪宫, 便傻了眼。 “阿……阿蘅?”她惊异得冲口而出。 顾蘅只低着头饮茶, 好似根本没看到她, 更没听到她的那声呼唤。 韦贤妃轻咳一声, 提醒自家的傻孩子:看哪儿呢你?你母妃在这儿坐着呢! 元幼祺恍然回神,也觉得自己方才失态了。 “孩儿来给母妃问安。” 她如往常一般, 规规矩矩地给韦贤妃行了礼,便垂手恭敬而立, 一双明丽的眼睛却还忍不住往顾蘅的身上飘啊飘。 韦贤妃打量着她, 发现她眼底下有着淡淡的乌青色, 显然是昨夜没得好睡所致。暗自叹气之余,口中却道:“怎么这样憔悴?府里的人没伺候好吗?风柔呢?” 元幼祺神情微窘, 她总不好回答说是昨夜思念顾蘅以至于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吧? 她只得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风柔照例外出去打理生意了。” 生意,自然是凤鸣楼的生意。 韦贤妃板着面孔道:“柔儿是个何等贤惠聪明的孩子?把你照顾得这么妥帖,母妃也能放心些。你若是不善待她, 母妃可是不答应的!” 元幼祺暗暗叫苦,心道亲娘啊, 您当着阿蘅的面说这些个干吗呢?还柔儿! 她只好硬着头皮听着。 韦贤妃早一道眼风瞄向了顾蘅, 见对方还老神在在、一副事不关己的作派, 心中略略放了心。 现下,顾蘅到底是个什么来历,还没凿实呢。她存着什么目的,更不可知。若她再与宝祥有什么瓜葛,那可真就麻烦得很了。 不过, 看这光景,似乎是宝祥单方面地在意,顾蘅却未走心…… 韦贤妃如此忖着,突地心头火起:我家孩儿哪里不好?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要前程有前程,你凭什么瞧她不上! 她这就是典型的做母亲的矛盾心理。要是顾蘅真的瞧上了她的宝祥,怕是她哭都没地方找去。 韦贤妃于是向元幼祺道:“昭妃娘娘在这儿,怎么不过去见礼?” 她说着,又笑向顾蘅,道:“本宫知道,妹妹你与宝祥是旧相识。” 本来是旧相识,你还装得一副陌路的模样,何必呢? 元幼祺听到那声“妹妹”,登时觉得好生尴尬。 方想过来与顾蘅叙说,却听顾蘅先笑道:“妾身想着,这是在宫中,国礼为先。何况,纵是旧相识,娘娘为尊,与吴王殿下叙说母子情谊,妾身冒冒失失地开口,岂不失仪?” 她说着眉眼一弯,欠身道:“让娘娘见笑了。” 娘娘你身为执掌凤印的那个,还缕不清楚尊卑的规矩,才是真的可笑吧?这便是顾蘅的潜台词。 她本不想再与韦贤妃有龃龉,但若对方挑衅于她,她也不会软绵绵地就范。 元幼祺听着这两个于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女人如此的针锋相对,大觉头疼。 顾蘅话中的机锋,韦贤妃怎么会听不出? 她勾唇笑了笑,硬是把冷笑笑成了和婉的笑。虽然不甘心,她也不得不承认,论口舌之辩,她不是顾蘅的对手。 “宝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与昭妃见礼?她以后便是你的长辈了,你是母妃的孩儿,要知礼,不然会被人笑话去。”韦贤妃转向元幼祺,暗暗庆幸有个孩儿就是好,转移走话题,也不至于尴尬。 大魏循例,亲王爵位是正一品,昭妃是正三品。前朝与后宫的品阶虽没有可比性,但元幼祺毕竟也比顾蘅的品阶高。不过,顾蘅是天子妃,是她的“长辈”,她先向顾蘅行礼也不算逾矩。 话是这么说,然而,元幼祺听到母妃口中的“长辈”两个字,再一想到顾蘅是自己父皇的女人,心里的滋味,真是除了甜,什么都占全了。 “昭妃娘娘。”元幼祺终是压下心底的酸涩苦闷,朝着顾蘅一揖。 阿蘅,你昨夜如何了?他是不是对你…… 元幼祺问不出,更想不下去,只能垂下眼眸,将所有的痛苦藏入心底。 “吴王殿下,”顾蘅亦起身还了半礼,如常笑道,“昨日得吴王殿下迎接入宫,多谢。” 她说得极简略,感谢的话连半句都不肯多说。 元幼祺听得心中更不好受,联想到昨日在顾蘅的闺房中,自己鬼使神差地吻了她,又咬破了她的舌尖,似乎那甜腥的气息,此刻还在口中荡漾。 元幼祺于是赧红了脸,微垂着头,不知如何作答合适,更不想被母妃看到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韦贤妃细查顾蘅的反应,心里更落实了她对元幼祺无意这件事。 如此最好。她默默庆幸。 可是,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若她对宝祥无意,为什么当初巴巴儿地找机会与宝祥相识?她在宝祥的身上,想图谋些什么? 她说她是齐映月…… 现在,韦贤妃已经不似初初知道这种诡异事的时候那般害怕了。她不是那起子愚夫蠢妇,她相信凡事既存在,则必有渊源。 那么,顾蘅她方才说过什么来着?她说,她当初接近自己,是为了看看勇毅侯的妹子是个怎样的人。 还有什么来着? 【敬言爱慕之人的妹妹是个怎样的人……】 韦贤妃的脑中霍然跳出这句话来。她只觉得浑身僵冷。 十六年前的一幕幕在她的眼前回放,曾经的某种猜测,再一次在韦贤妃的心中升腾起来,那是早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猜测。 韦贤妃强抑着“咚咚”狂乱的心跳,不动声色地来回打量着正叙说些无谓客套话的顾蘅与元幼祺。 宝祥的眼睛,与敬言的怎么那么像? 而顾蘅,她看着这双像极了敬言的眼睛,心中会有怎样的波澜? 再一次,韦贤妃对顾蘅起了杀心—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6 — 她猜想着,若顾蘅真的是齐映月,那么顾蘅的目的极有可能与她的有着某些重合,比如复仇。 但是复仇之后呢?顾蘅会怎么做? 她会不会将一切的真相都告诉宝祥? 甚至,她会不会把宝祥从自己的身边夺走,从此,母女成为陌路? 韦贤妃的整个身体都冰凉了。 若说折磨死昏君是她此生的目标,那么失去元幼祺,就是她此生的最怕。 与宝祥陌路…… 那她活着,还有什么趣儿? “母妃?母妃?”元幼祺的声音回响在韦贤妃的耳边,唤回了她松散的神魂。 韦贤妃悚然盯着元幼祺,盯得元幼祺一脸莫名。 “母妃,您怎么了?”元幼祺担心道。 韦贤妃疲惫摇头,“你方才说什么?” 元幼祺眨眨眼,道:“昭妃娘娘要回宫,孩儿说要替母妃送送她。” 韦贤妃转向顾蘅:“回宫?” 顾蘅回以她一个了然的淡笑。 韦贤妃此刻厌恶极了她似乎一切都了然于心的笑容。 “已经叨扰娘娘许久了,妾身也该回去了。”顾蘅道。 “也好。”韦贤妃没心情再与她客套多做挽留。 不过,韦贤妃也觉得奇怪,以顾蘅的性子,难道不该出言拒绝元幼祺的相送吗?她自己可是极想阻止自己的孩儿去送这个女人的。 然而,韦贤妃想到顾蘅入宫,元幼祺必定难过,想是昨夜一晚都没好睡吧?不然怎么顶着两个黑眼圈就来问安了? 罢了,就容她送上一送,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宝祥又是个懂得分寸的孩子,难道还能被哪个嚼舌根的抓了把柄不成? 终究是天下慈母心肠,面对自己的孩儿的时候都是一般的。 “宝祥便代母妃送一送昭妃吧。”韦贤妃答应了。 元幼祺原本只存着三成期待,孰料,阿蘅不出言拒绝,母妃也居然答应了,这……真是喜从天降啊! 她恨不得马上跳起身,与顾蘅单独相处,哪怕只是一瞬,都是好的。 顾蘅却是不急的,对于元幼祺的跃跃欲试也是不理不睬。 她笑吟吟地转向韦贤妃,“妾身观凤仪宫宽敞阔大,想来娘娘的藏书颇丰。” 藏书?韦贤妃挑眉。这又是打什么机锋? 只听顾蘅续道:“妾身往日在家,便只喜欢读书。昨日观燕来宫中,似乎存书有限。陛下国事繁忙,妾身实不忍以这等小事打扰。” “昭妃是想借看本宫的藏书吗?”韦贤妃凉道。 “娘娘明慧,确是如此。” “你何时需要,差人来借就是。” “那妾身先谢过娘娘了。” “不值什么。” 韦贤妃言罢,心中冷笑:不知这女子打着借书的名头,又要行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哼!且看她如何! 该说的,既已说完,顾蘅便不再罗嗦,向韦贤妃行罢礼,转身便走。 竟是将戳在一旁的元幼祺视作无物。 韦贤妃见状,柳眉倒竖:那是我的孩儿!不是路边无人要的猫儿狗儿!你那是什么态度!什么嘴脸! 反观元幼祺,被顾蘅冷落,不仅没脾气,还笑呵呵地缀在顾蘅的身后,跟班都没这么殷勤的。 韦贤妃登时一口老血梗在嗓子眼儿,真想指着元幼祺的鼻子大骂她丢人没出息。 可是,人家根本都不给她一个正脸,话都不废半句,颠颠儿地和着顾蘅的脚步,出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韦贤妃:我没有这样的崽儿!丢死个人! 顾蘅(冷冷):本来就不是你的崽儿。 元幼祺(大哭):我到底是谁的崽儿啊! ☆、第五十一章 凤仪宫外。 游禄远远地跟在元幼祺与顾蘅的后面。他不知道前面那两位贵人在说着些什么, 更不敢去偷听哪怕一点点儿。 这当然不仅仅因为唐喜此刻就跟在他的旁边, 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生恐他有半分逾越。更因为, 前面那两位都是什么人物啊?一个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一个是昨日刚入了宫, 风头正劲的昭妃娘娘。 莫说他们二人只是寻常说话了,就是真有那么点儿什么, 游禄也不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乱嚼舌根子啊。 嘶……能有什么!瞎琢磨! 游禄缩了缩脖子, 觉得自己还是少胡思乱想些, 脑袋在脖颈上待得才牢靠。 难得两个人独处,元幼祺心里幸福得“噗噗噗”地冒着泡泡。 她每每见到顾蘅, 脑子就很有些不像自己的, 浑不像平时那个稳重的俊王爷。 “阿蘅……”她挨挨蹭蹭在顾蘅的身旁,倒像一个羞羞怯怯的小媳妇儿。 顾蘅缓下脚步,侧眸看她, “深宫之中,殿下最好还是称我昭妃娘娘。” 元幼祺怔了怔, 一句话, 将她拉扯回到现实之中, 原本有些泛红的脸庞也冰了下来。 顾蘅不是韦贤妃,她对元幼祺给予的更多是严格的教导和大方向的把握,她不会在这座危机四伏的深宫之中,对元幼祺莫名其妙地生出些莫名其妙的疼惜来。 于是,她停住了脚步, 向元幼祺道:“殿下送到这里便可以了,请回吧。” 毫无征兆地被下了逐客令,元幼祺的心情绝谈不上好。 她也停下脚步,表情极其认真,“阿蘅,到了现在,你还不能告诉我你究竟为何入宫吗?” 顾蘅听她还固执地称自己为“阿蘅”,蹙了蹙眉。 这孩子与敬言有着近似的固执。罢了,只要不在旁人的面前这般称呼,也不必计较这些小小的细节了。 她回看元幼祺,回答得亦是简略:“不能。” “那什么时候能……” “不要再问我这样的问题,你不会得到答案。”顾蘅平静道。 元幼祺滞住。 顾蘅顿了顿,缓声道:“回去吧,别让你母妃担心。” 这语气,完全是一个大人对待孩子的语气了。 元幼祺大感失落,不甘心道:“你既然不喜欢我来送你,为什么方才在母妃宫中不果断拒绝?” “我不让你送,你便不会送了吗?”顾蘅反诘道。 元幼祺语滞。 “那样的话,你又会与我多做争论,会让你母妃如何想?”顾蘅依旧平静地看着元幼祺。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心软了,扫了一眼后面,游禄与唐喜不知落后在何处了。她于是抬手轻拍了拍元幼祺的脸颊,“你好生的。别无端生事。” 元幼祺只觉得脸颊上一阵熟悉的香气,滑腻温香的触感转瞬即逝,仿佛只是一个短而又短的幻梦。 她惊然回神的时候,顾蘅已经抽回手去了。 元幼祺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怎样的滋味,或许就是之前在凤仪宫的那种,除了甜,所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7 有的滋味都惨杂在了其中。 “有几句话,与你说。你先别急着走。”元幼祺嗫嚅道。 她是个聪明人,一时的混沌被顾蘅点醒,就不会再在此处沉迷于那种自己一厢情愿编织的旖旎幻境了。但为了顾蘅好,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罗嗦几句。 顾蘅凝着她认真又迟疑的模样,“请讲。” “离了这里,你还要去哪儿?”元幼祺先问道。 “不去哪儿,回燕来宫。”顾蘅如实道。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元幼祺沉吟道:“如此也好。后宫鱼龙混杂,各宫的情况更是复杂难明。你又刚入宫,了解清楚之前还是少做接触,才是更安全的。” 她说着,又道:“不过,母妃这里,你尽可以放心前来。有我在,母妃不会难为你的!” 元幼祺说得诚挚,表情更是诚挚,顾蘅的心头顿觉一暖。 她孤身一人置身在这深宫之中,要凭借一己之力,做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纵然她心思坚毅,性子又刚强,那种孤寂与凄凉之感,也是可以想象的。好比昨夜,身处那座顾敬言曾经屈辱生活了三年的燕来宫,万籁俱寂的时候,回想往事,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今日还能够如设想的一般按部就班地做每一件事,内心已是强大至极。 其实,哪里是她的内心多么的强大,她是将那些痛苦都深埋在了心里。她活了两世,到底也是血.肉之躯,惊、恐、哀、思,哪一样情绪都不会比寻常人少了去。 元幼祺不知实情,却发自内心地对她好,提醒她可能遇到的凶险,体贴她可能遭受的难处,虽然话语、行动,在顾蘅看来,还是有些难掩的孩子气,却也是让人心生暖意的孩子气。 顾蘅清丽绝俗的面容上于是有了由衷的笑意,她甚至有了心情调侃元幼祺。 “后宫再凶险,也不会明晃晃地当面让人见了血。” 元幼祺初时被她巧笑倩兮迷晕了眼,待得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一张俊丽的脸登时通红,昨日来自她舌尖的甜腥气息似乎又在口中复活了。 “那个……你、你还疼吗?”元幼祺磕磕绊绊道。 顾蘅侧头看她,反问道:“你说呢?” 元幼祺:“……” “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顾蘅幽幽道。 元幼祺的脸更红了,羞涩地耷下脑袋,口中犹自喃着:“真的很傻吗?” “真的很傻。”顾蘅老实不客气地给了她答案。 元幼祺:“……”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元幼祺才发觉顾蘅已经自顾自走远了。她慌忙快步追了上去。 顾蘅无奈地回看她一眼,眼中的意味很明显:怎么又跟来了? 元幼祺读懂了那嫌弃的眼神,她自己都快嫌弃自己了。面对顾蘅的时候,不是癫疯到娘亲都不认识,就是小媳妇儿似的没出息。什么时候,她面对顾蘅的时候,能正常些呢? 元幼祺愧然摇头。 顾蘅挑眉。 元幼祺轻咳一声,又道:“还有一句话。” 顾蘅微微蹙眉。 一次说清楚,别啰哩啰嗦的。元幼祺看懂了她的表情。 “就是想问一句,”元幼祺又磕绊起来,“父皇……和你……” 顾蘅笑得冷飕飕:“你到底想问什么?你的父皇,还是我?” 元幼祺被她笑得头皮发炸,一时间嘴皮子都吓利索了:“昨夜父皇留宿了吗?” 顾蘅眼眸微眯,蹦出两道凌厉的光芒:“这种事,是做臣子、做儿子的该问的吗?” 元幼祺哑然。 顾蘅不再看她,目光投注向远方。 “做好你自己的事。”她丢下一句话,便自顾自离开了。 徒留元幼祺,在她留下的冷风中瑟瑟发抖。 元幼祺兴致缺缺地折回凤仪宫,发现自己的母妃还坐在原处,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一双眼睛正盯着顾蘅之前用过的茶盏里的残茶,怔怔出神。 “母妃。”元幼祺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韦贤妃抬眸,“舍得回来了?” 元幼祺:“……” 顾蘅啊,母妃啊,怎么都这么擅长往人家心口上戳刀子呢?还戳得这么顺手。 元幼祺悻悻地坐在韦贤妃的旁边。 韦贤妃笑得开怀:“吃了钉子了?” 元幼祺嘴角抽,心道孩儿吃了钉子,母妃你至于笑得这么身心俱悦吗? 韦贤妃眉眼弯起,她是极乐于见到元幼祺被顾蘅无情冷落的。毕竟,那个女人啊,她的孩儿,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所以啊,宝祥,你看,何为‘最难消受美人恩’?呵呵!这还谈不上恩不恩的呢,你就这么忧愁了。可见这个女人啊,还是远离为好。”韦贤妃说得语重心长。 “最难消受美人恩”是这样解释的吗?元幼祺深觉自己母妃强行掰扯的能耐也是了得啊。 却听韦贤妃又道:“管子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什么儿女私情啊,山盟海誓啊,也都是填饱肚子、前程大好之后才可放心享受的美好。” 这话头儿,倒是与方才顾蘅所说的“做好你自己的事”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元幼祺心道。 她静下心思来,也觉得自己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拈酸吃醋,或者旁的什么,于她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坐稳嫡位,那样,才称得上“前程大好”。 “母妃说的是!孩儿受教。”元幼祺诚恳道。 韦贤妃稍觉欣慰,低声道:“有一个人,母妃得让你知道他的存在。” “谁?” “原东宫侍卫高升。” “高升?太子的亲信?”元幼祺对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太子经常带着这个人在身边,有什么事也乐意差这个人去办。 “不错,”韦贤妃点头,“不过,其实他本名不叫高升。他本姓唐,叫唐晟,是昔年被收罗在凤鸣楼中,想要投靠你的门路的。” “我的门路?”元幼祺疑道。 “不错,他想通过你的门路,夺得唐门之主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偶尔上线的存稿箱君 坐着菌说她这两天很忙,但是会争取日更哒 ☆、第五十二章 “唐门?是武林势力。”元幼祺沉吟道。 韦贤妃知道她想的是什么, 遂笑道:“宝祥, 你莫小看了唐门这个武林势力。若论蜀中富庶, 唐门称不上魁首, 却也落不出前三去。” “所以,母妃是想借着唐晟之手, 得到唐门的巨大财力支持?”元幼祺似有所悟。 “不止这个,”韦贤妃道, “唐门世代居于巴蜀, 而巴蜀又是羌人觊觎的一块肥肉。自老门主过世之后, 二十年来唐门落在唐晋的手中,在如何对待羌人的问题上, 唐晋是个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8 骑墙的。他一面仗着唐门的势力, 在大魏呼风唤雨,与官场、江湖中人的关系盘根错节;一面把唐门制备的精良武器、炼制的上好药物,甚至害人的毒.药贩卖给羌人, 从中赚取暴利。” “这是叛国的大罪啊!”元幼祺恨道。 韦贤妃点头:“从为国的角度讲,唐门是西部边疆的一颗毒.瘤, 但若将这颗毒.瘤变成西部边疆的一座坚固堡垒呢?” 元幼祺凝神思索。 “利用朝廷的势力, 铲除唐门, 不是不可能。但毕竟要耗费人力、财力,弄不好还会被羌人趁虚而入。”韦贤妃道。 “所以,母妃便安插下了唐晟这颗棋子?”元幼祺的眼中流露出赞佩来。 韦贤妃笑了,“母妃没那么高瞻远瞩。唐晟的投靠也是因缘际会。” “这个唐晟,究竟是什么来头?”元幼祺被勾起了好奇心, “唔……他姓唐……” “唐晟其实是唐门老门主的孙辈,是老门主长子的外室子,是现在的门主唐晋的堂弟。当年唐大公子与仇家之女相恋,不被老门主所容。唐大公子性子刚烈,索性离开了唐门,与妻子浪迹天涯。不料,没过几年,夫妻二人双双死于非命,留下一双儿女,即唐晟和他的妹妹唐易。” “死于非命……”元幼祺咀嚼着这个词汇,“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韦贤妃面有赞色,道:“据凤鸣楼查探,害死唐大公子夫妇的,就是老门主的二儿子,也就是唐晋的亲爹。” “所以,这个唐二为了得到门主之位,连自己的亲兄嫂都害死了?” “正是如此,”韦贤妃道,“唐晟与唐易自此流落江湖,幸得唐大公子昔年的朋友时时照拂,才不至于饿冻而死。而他们兄妹也渐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时候老门主和唐二都已身死,唐晋接掌了唐门门主之位。” “唐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他一面拉扯着妹妹长大,一面四处寻找门路报仇。后来便投在了凤鸣楼中,为彭十一所用。”韦贤妃简略介绍道。 “那他妹妹唐易呢?”身为女子,元幼祺更关心女子的安危。 韦贤妃挑眉,心道这孩子总是这般怜香惜玉的,对于帝王来说,这可未必是一桩好事。 “唐易前几年嫁了人,但遇人不淑,似乎过得不很好。”韦贤妃暂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道。 元幼祺哼了一声:“可见这个唐晟,看人的眼光很是差劲,连自己妹妹的婆家都寻不明白,害得妹妹受苦。” 韦贤妃无奈,只好绷着脸道:“其中还有旁的缘故,唐晟如何,观他这些年在东宫所为,至少是一个有能力且忠于我们的人。看人断事,当全面看,不能以偏概全。” 她说到最后,已经隐含严厉。 元幼祺凛然,正色道:“母妃教训的是,孩儿受教。” 韦贤妃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自叹息:遇到与女子有关的事,就容易失了理智,这可如何是好? 她更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得了的。 “唐晟在东宫被太子重用这么多年,定是有了极大的收获吧?”元幼祺恐怕母妃生气,忙岔开了话头儿。 韦贤妃看着她,犹豫了一瞬,终是道:“这个自然。如今东宫被禁,原属东宫的旧人,入狱的入狱,遣散的遣散。唐晟得着消息,便偷偷地逃了,重新恢复了原来的身份,隐在凤鸣楼中。” 见元幼祺犹觉得不解,韦贤妃道:“唐门的易容术,很是厉害。” 原来如此。元幼祺恍然大悟,换了一张脸,换了个身份,原来的同僚又是拘的拘,散的散,又有几个人能得想到,唐门中人会窝在东宫许多年呢? 然而,元幼祺又发现,对于唐晟这些年在东宫有何收获的问题,竟被母妃轻巧带过了。母妃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 韦贤妃凝着她若有所思的脸,道:“眼下,需要你走一趟韦府。” “外公那里?” “正是。动唐晋,必得借重你外公的力量,”韦贤妃道,“你外公昔年在蜀地为官,如今的老班底还在,尤其是武将方面。我们既不想惊动你父皇来干涉这件事,就必得借重你外公。” “嗯,孩儿省得。” 在魏帝面前揭开唐门勾结羌人的事实,不是不可。而是,若那样做的话,朝廷必定动大力气。到时候,唐门就不是换一个门主那么简单的事了,恐怕连唐门都会不复存在。 唐门若都不存在了,如何将其力量为己所用? 这个道理,元幼祺很懂。 却听韦贤妃又道:“宝祥,你要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母妃让你亲去韦府求助于你外公?” 元幼祺想了想,道:“母妃的意思,孩儿多少能猜到些。母妃是想让孩儿多与外公、多与韦家亲近,将来……” “不错。”韦贤妃没有让元幼祺继续说下去。 母子二人的目光对上,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深意。 韦家的势力不容小觑,无论是现在的夺嫡之争,还是将来的辅佐新君,都是可以并且值得借助的力。 “那孩儿这便去外公府中拜望。”元幼祺说着站起身来。 “如此甚好。”韦贤妃极欢喜自己的孩儿有正事儿。 她忍不住也站起来,拉着元幼祺,细细地端详过,又为元幼祺理了理衣襟。 “回府之后,让风柔好生侍奉你喝了安神汤,好生睡个饱觉。明日来问安的时候,再让母妃看到这两个黑眼圈,母妃是不答应的!” 元幼祺闻言,笑了,“母妃放心!” 此情此景,她心中的孺慕之情漾开来,忍不住伸展双臂抱了韦贤妃入怀,就像小时候那样,腻声道:“孩儿会健健康康的,一辈子孝敬母妃!” 韦贤妃被她搂在怀中,鼻腔发酸。勉强忍住酸涩之感,轻拍她,嗔道:“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孩气!” 元幼祺憨憨地笑。 直到她峻拔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韦贤妃的神色还幽幽的。 宝祥是个敏慧的孩子,她不会死缠烂打地追问,她只会用她自己的法子去了解事情的真相。 但是,关于唐晟在东宫所查知的事,她永远不肯让宝祥知道。因为,那些事啊,太多涉及到燕来宫,涉及到曾经的静妃顾敬言。 宝祥说,会一辈子孝敬自己。 可韦贤妃很怕,怕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不会再孝敬自己了。 哪个做孩儿的,不孺慕自己的亲娘呢? 良久。 潘福来禀:“娘娘,范大人来请平安脉了。” “嗯,请进来吧。”韦贤妃淡道。她正在等的,就是范朗。 范朗如寻常一般请罢脉,回道:“娘娘最近颇有些劳心神,还请多加保养。” 韦贤妃轻叹摇头,道:“哪里有机会保养呢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79 ?眼下正是关键时刻……罢了,不说这个。你那里可有什么好消息?” 范朗道:“确实有个好消息。前儿燕来宫过去伺候的那名内监,清醒过来了。” 韦贤妃双目晶亮:“谵妄症的那个?治好了?” 范朗道:“痊愈不敢说,但至少每日里大半时间都是清醒的。” “如此甚好!”韦贤妃喜道,“可知会了陛下?” “尚未。等娘娘的示下。”范朗恭敬道。 “既然如此,范卿,你便如此行为……”韦贤妃低声吩咐着。 范朗一一记住了。 韦贤妃犹赞道:“范卿医术绝伦,华佗再世亦不过如此!” “臣也只就这点子微末能为,”范朗面色黯然,“救得病,却救不得命……” 韦贤妃知他忧伤为何,叹道:“斯人已逝,生者能做的,也只有为之雪耻报仇了!” “是。”范朗目光幽深。 这一日晚些时候,潘福奉韦贤妃之命,带着两名小内监,抱着两匣子书来到了燕来宫。 偏巧魏帝批了几本折子,便急着来瞧顾蘅,正由顾蘅陪着用膳。 见着这两匣子书,魏帝登时来了兴致,笑问道:“贤妃这是送了什么好东西来?” 潘福向帝、妃二人行了礼,回道:“是些时新的书籍。贤妃娘娘说,昭妃娘娘至凤仪宫拜望,说起在家是极酷爱读书的。贤妃娘娘想着,爱书者性必高洁。想来送旁的玩物啊首饰啊,恐污了昭妃娘娘的眼,便着奴婢捧了各类新书来,与昭妃娘娘赏鉴品评。” 顾蘅已经禁不住离开坐席,打量起两只匣子里的书来了。 她面露喜色道:“还请回复你家娘娘,妾身很是喜欢这些新书。君子之交淡如水,贤妃娘娘是个风雅之人。” 潘福恭敬地听了。 魏帝见顾蘅高兴,平素孤孑的清丽面庞上,有明显的笑纹漾开来,他自然也觉得高兴。 他随手翻了翻书匣靠上面的几本,见多是世面上时新的书。 顾蘅因着他翻动的动作而呼吸微滞。 魏帝却向她笑道:“想不到,你与贤妃这般想得。嘿!送书,果然同那些庸脂俗粉不同!” 顾蘅遂淡笑道:“陛下的称赞,臣妾可记住了。” 魏帝微愣,哈哈笑道:“朕可不光是在赞贤妃啊,还是在赞你!” 他说着,心怀更畅,回首命人打赏潘福和两名小内监。 魏帝又向潘福道:“回去告诉你们娘娘,就说是朕说的,她做得很好,朕很喜欢!” 他却不知,一场灭顶之灾,便在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日更~ 相信坐着菌,每一个出现的人物,必定有他存在的用处。而所有的配角,都是为了主角而存在的。 ☆、第五十三章 韦府。 “多日不见, 外公还是这般矍铄, 令人欣慰啊!”元幼祺道。 韦勋畅怀而笑, 摆了摆手道:“老喽老喽!不过是撑着一张老脸面, 陛下与殿下不嫌弃罢了!” 他已六旬有八,致仕告老也不过一二载的事。但精神极佳, 腰不弯背不驼,行走间仍能寻到壮年时候的武将威风。 他言语间将自己与父皇放在了一处, 以他三朝元老的身份和阅历, 绝不是随意为之。 元幼祺心内了然, 遂道:“外公厚望,小王不敢辜负。” 韦勋精明的眼睛打量着元幼祺, 呵笑道:“韦家几代忠良, 兢兢业业于君王事,望殿下怜惜。” 说到最后,音声发颤。 元幼祺知道, 韦勋这是想起了当年惨死、真相却被无情掩盖的勇毅侯,亦觉恻然, 正色道:“外公放心, 小王定会给韦家一个公正!” 韦勋闻言, 顿感欣慰。次子韦毅扬之殇,是他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坎儿,偏偏,那个害死自己孩儿的,还是大魏如今高高在上的天子;偏偏, 他不得不忍下所有的痛苦,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对杀子仇人俯首称臣。 韦勋叹息一声,暂抛开那些心酸苦痛的回忆,向元幼祺道:“殿下既然来了,好歹尝尝府中的酒再走。” 他说着,引着元幼祺向内道:“有什么话,咱们酒桌上说。” 将近七旬的老爷子,还这般豪兴,元幼祺也觉喜欢,从善如流道:“便如外公所说,小王讨几杯酒再走。” 酒过三巡。 元幼祺断断续续地将唐门一事与韦勋说了。 韦勋沉吟一瞬,道:“此事不难。唐家再厉害,到底不是官身。从来有‘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的忌讳,就算是官军动了唐家,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武还击。” 元幼祺听到此处,心里稍松了一口气。 “而且,便如贤妃娘娘所言,换下唐门的门主,与国而言,是一桩大好事。倒卖兵械、药物给羌人,这与叛国无异。这本就该是地方官员查证、处置的事,不必再惊扰陛下,害他累心了。” 他只几句话,就将这桩事说得冠冕堂皇,为国除害、为君解忧、为民安康,方方面面都没落下,给了做这件事的充分理由,而且还是韦贤妃与元幼祺乐见的结果。这份能耐,元幼祺自问学不来,却也不能不十分佩服。 却听韦勋又道:“那个唐晟,臣有所耳闻。贤妃娘娘看重的人,必定是个有能耐,又忠心耿耿的。这样的人,堪为用。” 元幼祺闻言,眉峰轻挑。如此看来,母妃与韦府是经常联络了? 她其实并不在意这桩事,终归,母妃是不会坑害她的。 韦勋脸色微醺,微眯着眼,盯着元幼祺,缓缓道:“贤妃娘娘不容易,含辛茹苦将殿下抚养长大,如今又与殿下这样的前程,殿下要多体谅孝敬她才是!” 元幼祺怔了怔,心道自己是母妃的孩儿,孝敬母妃是应有之义。 不过,转念一想,外公是母妃的父亲,天下做父母的疼爱儿女,亦是人之常情。想想母妃疼爱自己,估计自己就是七老八十了,在母妃的眼中仍是孩子一般,那份疼爱的心,只会增而不会减。 元幼祺于是了然,肃道:“外公放心,小王会一辈子好好孝敬母妃的!” 她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足以表达她的心了。 韦勋却没急着感动,或是有旁的什么反应。 他仍是定定地盯着元幼祺的脸,良久,方点了点头,郑重道:“殿下要记得今日所说之话。” 元幼祺微讶,却也没多想什么,亦点头道:“自然会一辈子记得。” 韦勋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突的执起面前的半盏酒,扬脖,一口喝干。 却被冲喉的酒液呛到,“咳咳”急咳了两声。 “外公慢些喝着!”元幼祺忙接下那只空盏,轻拍着韦勋的后背为他顺气。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0 此时屋中只他们祖孙二人,元幼祺自是责无旁贷。 韦勋好不容易理顺了这口气,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殿下要记得!无论父母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儿……” 元幼祺听他语带哭腔,倒是没联想到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而是想到了母妃曾对自己讲过的—— 当年,父皇觊觎顾大小姐顾敬言,然而,彼时顾敬言已经与韦家二郎勇毅侯韦毅扬有了婚约。父皇既不想放过顾敬言,又不想在群臣那里担上“觊觎臣子之妻”的恶名,便在韦毅扬的军中安插细作,假扮斡勒奸细,在战场上射杀了勇毅侯。 初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元幼祺几乎惊跳而起:这是一个天子该做的事吗! 自毁栋梁,纵容边患! 只为了得到臣子的未婚妻,竟做出这种暗害臣子又伤天害理的龌龊事! 元幼祺觉得父皇简直疯了!不!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她的父皇?怎么配做大魏的天子? 然而,这件事发生之后,韦家做了什么? 身为韦家的家主,韦勋不可能得不到一点点风闻。勇毅侯治军严明,手下的军兵也多是慷慨激昂的大好男儿,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掺进去好几个斡勒奸细? 韦勋是三朝老臣,对于魏帝的性子了解得无比透彻。他既已怀疑自己的儿子死得蹊跷,为了韦家和自己的儿孙,就不能不做些什么来打消魏帝的怀疑。 于是,他在得知“勇毅侯被斡勒奸细射杀”的消息之后,便悄悄令长子韦舟扬带着府中侍卫冲到驿馆,将驿馆中的斡勒使者杀了个干干净净! 如此一来,魏帝对于韦家可能知道真相的顾虑便消去了大半。韦舟扬后来也被魏帝惩罚了,但那惩罚对于死了几个斡勒使者这样的大事而言,简直轻而又轻。 没过多久,韦舟扬竟然还被魏帝升了官,并被委以重任,派往北方边关驻守,防备斡勒人。此后,才有了让斡勒人胆寒的“韦阎王”。 这件事,让元幼祺对韦勋大生敬佩。 不是每个人都能忍下杀子之仇,卧薪尝胆这么多年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那样痛苦又焦乱的时候,理智地做出这种最最合宜的判断的。 因着韦勋的这番作为,韦家保住了。 元幼祺不敢想象,若没有韦勋当年的决断,会不会有今天的自己。 她思索的当儿,韦勋始终盯着她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幼祺恍然回神,只听韦勋道:“殿下,你要走的是一条不一般的路,你要多想多做准备才可能万全。” 元幼祺凛然受教,道:“外公的话,我记下了。” 她说着,为韦勋与自己满盏,双手擎杯,敬道:“将来的路,还要外公多做指点,还请外公不吝赐教!我满饮此杯,外公酌量,莫伤了身体。” 韦勋眼中流露出赞赏来,竟也同元幼祺一般,饮尽了。 “你想问什么,尽管来问,外公倾己所知告诉你。”韦勋醺然道。 元幼祺想了想,道:“真有一事想请教外公。” “说。” 元幼祺终是道出了心中的疑问:“章国公其人如何?” 韦勋听了,先笑了笑:“齐浩然吗?他也是个有深仇大恨的……” 也是有深仇大恨的?与父皇吗?元幼祺咀嚼着这句话。 “当年,齐浩然的幼女齐映月拜在华存真人门下做弟子,那是个学道天赋极高的。后来,华存真人赴宫中为陛下讲道,离开时只她一人……”韦勋回忆起了往事。 元幼祺凝神细听。 只听韦勋又道:“不知怎的,陛下看中了齐映月,哦,她的道号叫做‘元冲’……陛下看中了元冲的道术,非要留她在宫中为自己炼丹。华存真人竟也拗不过,元冲便这样留在了宫中。” 元冲…… 元幼祺轻喃着重复这个名字。 “再后来,宫中出了一件大事……”韦勋说到此处,瞄了一眼元幼祺的神色。 见元幼祺一切如常,他于是干脆跳开那桩“大事”,续道:“之后过了月余,元冲竟然死了。连尸首都没留下,只一罐骨灰,被华存真人亲自送去了章国公府。” 元幼祺听得只觉蹊跷。 “你也觉得奇怪吧?”韦勋嘿了一声,又道,“陛下什么都没解释,连华存真人都语焉不详。试问这天下,还有谁,能让道法登天的华存真人连事情的真相都不愿说清楚的?而且,那死了的,还是她最疼爱的徒儿!” 元幼祺已经听明白了:这个“谁”,恐怕只有自己的父皇了吧? 是父皇杀死了齐映月吗? 可是,为什么要杀她呢?难道她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那么,那件“大事”又是什么呢? 元幼祺直觉,总觉得与顾敬言,甚至和勇毅侯脱不开关系。 然而,韦勋显然不想让她继续思索下去,继续说道:“齐映月自幼便被章国公和国公夫人宠爱有加,又被寄予厚望,齐家世代崇道,还指望着她能飞升成仙呢!谁料到,许多年之后,换回来的,只有一罐凉透了的骨灰。他家太夫人痛惜孙女之亡,从那之后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十几年。” 元幼祺想到了刚刚过世不久的那位太夫人,心里也很不好受。 “后来,连华存真人都没了去向。有人说她飞升了,有人说她故去了,只有她的小徒儿元凌真人还在云虚观中修行。可是当年,元凌真人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她也是全然不清楚的啊!” “自那之后,据臣所知,章国公便心里存下了一个结。陛下对章国公府算是不错,世子频频升迁,长孙女更与赵王殿下订了亲……但是,章国公心里的那个结啊,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外公的意思是,章国公可信?”元幼祺最后问道。 “不止可信,而且齐家的力量可以借重。”韦勋目光精深。 因为同仇敌忾,所以可以凝成一股力量,共同御敌、报仇、雪恨,对吗?元幼祺是这样理解的。 突的,门外传来了糟杂的声音,隐约听到:“姑娘,您不能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顾蘅才是真正的幕后大boss好吗(再见 ☆、第五十四章 门被突然推开, 一个十五六岁的华裙少女闯了进来。 她的后面, 紧跟着几名惊恐失措的仆从、侍女。 “姑娘!您不能再……”一名侍女犹自大声唤着, 想去拉扯住少女, 却只扑了个空。 几个人抢进来,还想阻止, 却撞上了韦勋锐利的目光,皆是一抖, “扑通”跌跪在地。 “老爷息怒!”几个人慌忙行礼。 华裙少女却对眼前的一切都不在意一般, 她泰然自若地向韦勋施了一礼, “祖父。” 不待韦勋有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1 所反应呢,她便倏忽奔向了微讶的元幼祺:“琪表哥!臻儿好想你!” 她已经老实不客气地攀住了元幼祺的手臂, 亲昵地拉扯着。 元幼祺愕然地坐在原处, 尴尬地张了张嘴,挤出一个笑容来:“臻表妹……” 眼前的情形,还真是, 诡异啊! 元幼祺嘴角微抽。 “臻儿!不得放肆!”韦勋顾不得责骂失职的侍者,厉声向韦臻道。 韦臻却不以为意, 迎着韦勋看了回去:“祖父, 臻儿只是来拜见琪表兄的, 哪里放肆了?” “是吴王殿下!”韦勋斥道。 他似不想与韦臻多费口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朝跪在地上请罪的众仆从说道:“还不快把你们姑娘请回去!” 几名仆从总算回过神来,忙跳起来,围住了韦臻。 “姑娘, 您……请回吧!” 几个人说着,圈子越围越小,显得单薄的少女格外可怜。 元幼祺仍被韦臻攀着胳膊,韦勋的话,几个仆从的言语、行为她都听在耳中、看在眼中,脑子里不禁悬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样的状况,是她绝想不到的。她瞥了一眼依着自己而立的韦臻,觉得那双扯着自己胳膊的手轻轻抖了抖。 元幼祺于是看不下去了。 “外公,”元幼祺笑道,“是不是臻表妹淘气了?惹得外公不高兴?小王替她讨个饶,外公就别责罚她了。” 话音刚落,韦臻扣着元幼祺的手又是一抖。 韦勋却瞪圆了眼睛—— 吴王你竟然替臻儿这小混蛋求情!是不是疯了!老夫如此,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然而,转念一想,吴王毕竟不知情,而且啊,那内情最好永远不要让吴王知道的好! 韦勋的脸色稍微平和了些,缓声道:“殿下折煞老臣了!臻儿怎么能担得起让殿下给求情?” 他说罢,向自己的孙女紧打眼色,冷道:“还不快退下!” 元幼祺更觉怪异。 韦臻毕竟才十几岁,此情此景之下,也有点儿胆战。但她不甘心就这样了,白着脸、咬着唇,抖声道:“祖父还要禁足臻儿吗?” 元幼祺眉心一跳。 “放肆!”韦勋猛然一拍桌子。 在场的人,除了元幼祺,俱是一哆嗦。 “是你自己先做了那等混账事!还怪长辈责罚你吗!”韦勋厉道,“你父亲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你母亲就是这么养育你的!” 韦臻双目莹光,两行泪珠滚滚而落。 元幼祺见这祖孙二人的神情,愈发觉得尴尬难安。 她直觉这件事与自己脱不开干系,但又不好直问。毕竟她是“男子”身份,又是亲王之尊,对方是臣子,是外祖,是表妹,有些话,不大好说。 她只好柔和地冲韦臻笑了笑,又转向韦勋,道:“外祖息怒。臻表妹还小呢,难免犯错,外祖开导她便好。若真吓坏了她,外祖岂不心疼?” 韦臻因为她的一个眼神,已经看得痴醉了,一时间忘了反应。 韦勋眼瞧着,更觉胸口气闷,皱眉道:“殿下说得有理。让殿下笑话了!”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让殿下替你求情很光彩吗!”他斥责韦臻道。 韦臻垂头不语。 “还不退下!”韦勋驱她道。 韦臻挨不下去了,最终恋恋不舍地深深看了元幼祺一眼,才悻悻地随着众仆从退出去了。 元幼祺斟了一盏茶,奉到坐在椅上怒气未消的韦勋面前。 “外祖息怒。还请用一盏茶,消消气吧。”她赔笑道。 韦勋忙谢过了,抿了两口,胸口的淤滞方压下了两分。 元幼祺观他情状,小心问道:“不知表妹犯了什么错?” 韦勋喟叹摇头:“殿下还是莫问了!没的生气!” 元幼祺哑然。知道这内情是不好说的,遂也不再多问,只拣些闲话聊着。 良久,只听韦勋长出一口气,长叹道:“慈母多败儿啊!” 元幼祺似有所悟,却也不明具体情况是怎样的。 一场诡异风波就此消散。而它所造成的影响,显然不会轻易散去。 凤鸣楼。 “十一先生,这两日楼中一切可安好?”风柔边闲闲地翻着这几日的流水账目,边与坐在对面的彭十一聊着。 彭十一约莫五旬年纪,却目光锐利,身形壮健,不见丝毫老态。 他利落地喝尽盏中茶,又利落地放下茶盏,朗声回道:“楼主方心,一切都好。” 风柔满意点头,道:“有十一先生在,自然一切都可以放心的。” 她随意瞄了一眼彭十一,见他神色似有古怪,不禁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彭十一缓缓摇头:“倒是没什么,左不过是韦家那位大小姐,又来闹了一回。砸坏了几件器物,便被我们的人请走了。” “呵!韦臻啊!她还真是个不消停的!”风柔嗤笑。 “她是嫉妒王爷娶了我,不甘心,醋意按捺不住了吧?”风柔嘲道。 彭十一面露尴尬,这话,他真没法接。 风柔却一挥手,仿佛将韦臻当一片破云彩挥开去。 “砸便由着她去砸。砸坏了,自有新的填补进来,本楼主还乐不得用新的呢!嘿!我还就不信了,她这么折腾,韦家会不管不问!”风柔冷哼道。 “听说刚被韦老大人禁了足。”彭十一道。 他是很乐于看到这样的结果的。韦臻是官家贵女,且又是贤妃娘娘的亲侄女,她带着人来楼中闹,身为凤鸣楼的管事,彭十一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由着她闹腾,然后好言好语地劝回去。 彭十一少年时候便在江湖中闯荡,杀人越货的事儿没少干,可让他对这个毫无武功的少女动狠,他还真做不来。 “如此最好,”风柔也极满意韦勋的介入,“呵呵!最好关她一辈子,省得出来为祸人间!” 彭十一额上滑落一滴冷汗。 “这件事,十一先生你做得极好。既没让贤妃娘娘失了脸面,又及时弹压下来,没传到王爷的耳中。”风柔肯定道。 彭十一闻言,由衷道:“贤妃娘娘于彭某有大恩,彭某就是豁出身家性命去,也断不肯让她丢了脸面。王爷与娘娘是一样的,何况,王爷日理万机,哪能因为这点子事就惊扰了?” 风柔淡笑,眼眸凝了凝,也不知是向彭十一说,还是自言自语:“这种拈酸吃醋的事儿,还是少让王爷知道的好。” 彭十一:“……” 他是个粗豪汉子,自然掺和不来这种女人间的事情。 “咚咚——” 敲门声。 “进!”风柔道。 门被推开,一个小厮打扮的细挑身影闪了进来。 “楼主,管事,茶。”那人将两盏新茶放在风柔与彭十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2 一面前的桌上。 彭十一低头看了看茶,又抬头看了看人,“怎么是你?” 来人露出两排白牙,笑得颇憨厚:“是我。” 风柔看到那两排比旁人更亮闪闪的牙,就觉得头疼,扶额道:“唐姑娘,你若是想好好活命,就在凤鸣楼里安生待着,别出来找麻烦成吗?” 被称作“唐姑娘”的小厮被风柔不留情面地斥了,也不生气,笑了笑,道:“楼主放心,在下很小心的。” 风柔受不了这种油盐不进的,绷了脸,拿出楼主的派头来:“你小心?你知道出入凤鸣楼的都是些什么人?鱼龙混杂,懂吗?若是其中有你的死对头,到时候你出了事,别怪本楼主不保你!” 唐姑娘闻言,登时极认真起来,信誓旦旦道:“楼主不用怕!唐易武功不弱……就算落在了歹人的手里,也不会拖累楼主的!” 风柔无语地看着她,觉得贤妃娘娘放了这么个人在楼中让自己“保护”,简直就是来给自己找别扭添堵的。 唐易看着风柔纠结的表情,心里就觉得挺不好受的,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楼主……在下是否让你为难了?”她难过地垂下眼睛,终道,“既然如此,就此告辞!” 说罢,转身便走。 彭十一看得呆住。 “回来!”风柔喝道。 唐易真就停住了脚步,却耷拉着脑袋不敢回头。 风柔暂压下满肚子说不清的火气,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你来奉茶,是想感激当初的救命之恩,和如今的收留。哎!你若是当真为我着想,便少现身,少为我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可好?” 唐易更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了,许久,才徐徐地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有侍女报说“王爷来了”。 风柔登时面有喜色,迎了出去。 唐易也听到了,一凛。眼见风柔欢天喜地地出去了,都不再搭理自己半句,脸色顿时黯淡了下去。 彭十一察言观色,起身迎接吴王,经过唐易身旁的时候,装似自语,低声道:“做好自己的本分事。不该掺和的事,莫掺和……” 唐易的目光,更忧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韦臻不是顾蘅的第三世。 宝祥千好万好,就是怜香惜玉这点要命(再见 ☆、第五十五章 顾蘅入宫已经有几日了。 而魏帝总是每日下了朝, 批不了几本折子, 就忍不住往燕来宫奔, 由顾蘅陪着用过了午膳, 折回勤政殿处置几桩国事,傍晚时分, 又忍不住去燕来宫。 然而,夜幕一降, 他又得忍住了不在燕来宫中留宿。 因为他总是怕, 很怕在顾蘅的面前露怯, 从此之后,被顾蘅瞧不起。那他的帝王脸面往哪里放? 于是, 顾蘅虽然入宫了, 却从未被临.幸过,这也算是一桩奇葩事了。 因为这样的奇葩事,几日下来, 后宫中的风向又是有变,曾经不敢直视燕来宫的许多目光, 现在也慢慢地变成了鄙夷和不屑。 这是后话。 单说魏帝。 他好不容易迎了顾蘅入宫, 却沾不得、碰不得, 心中好不懊恼。 【好不容易等来了敬儿的下一世,自然得以最好的状态面对她,才不辜负老天的垂爱。】 魏帝确实是这样宽慰自己的。然而,这样的求而不得积累下来,加上他经年的颐指气使、刚愎自用, 这股子压抑便在他的内心深处,纠结成了一个死结。 他自是不会对顾蘅发泄的,为了在儿子们的面前维护“好父皇”的形象,他也忍着不会对有儿女的那几位发,所以,他这几日晚上都是宿在几个年轻新入宫贵人那里,而霍美人那里显然是他留宿最多的,端看霍美人衣裳底下添了多少新伤便可知道了。 在他恣意发泄、凌.辱的时候,他尚未意识到,如此作为,无疑是替顾蘅招了祸。 勤政殿中。 “好!好啊!迎头痛击!斡勒贼子就该如此对付!”魏帝翻罢一份来自北方边关的军报,禁不住高声道。 斡勒那边有捷报了,所以,这会儿该高兴了吧?侍立在一旁的游总管心里盘算着。 “陛下,请用一碗参汤吧。”他陪着小心,将托盘中的一盅参汤放在魏帝的手边恰好能够到,又不碍事的地方。 魏帝“唔”了一声,真就端起参汤,喝了一大口,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萎靡了几日精神头似乎也充足了起来。 “不错!”他说道。不知是赞参汤好,还是赞边关的仗打得好。 游总管忖度着魏帝的语气,赔笑道:“这参汤,是贤妃娘娘特意嘱咐奴婢日日按时给陛下进的,范院首亲自下的方子呢!最是补气提神的!” 魏帝闻言,点了点头,道:“贤妃有心了!” 想了想,又道:“你一会儿去将那西域使者进的时新的茵樨香送去凤仪宫。就说是朕说的,她是个风雅人,堪用这个。大日头下的,也不必来谢恩了!” 游总管忙答应了。 他偷眼瞧着魏帝似乎兴致不错,含笑问道:“敢问陛下,今夜您去哪位贵人处……” 魏帝方要顺口溜出“便去凤仪宫吧”,转念一想,便改了口:“还是去阿霍那儿。” 哟!霍美人不叫霍美人,都改叫阿霍了?这是……抽.打出感情来了? 游总管只觉得脊背发寒。 想想霍美人那样娇滴滴的,每夜被陛下这样那样对待,还真是…… 游总管面上恭敬地应着“是”,心里面也不觉恻然。 不过,他久在宫中,什么样的事没听说过?没见识过? 要在宫中活下去,并且活得好,就得学会冷下心肠来! 游总管于是劝自己硬下心肠,别忘了晚上带着陛下去见霍美人的时候最喜欢的那只雕龙皮鞭子,不然到时候陛下耍得不快活,可就说不定迁怒于何人了。 魏帝又品咂了两口参汤,有些不耐烦起来。 “范朗呢?怎么还没到?”他问道。 “陛下莫急,您瞧,范院首这不来了吗?”游总管呵呵回着。 说话间,范朗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向魏帝行礼。 “范卿不用多礼了,起来说正事吧!”魏帝不耐地摆摆手。 范朗应“是”,垂手恭敬而立。他自然知道,这昏君所谓的“正事”是什么。 “朕病了这都几日了?怎么还没起色?”魏帝急问道。 此刻殿中除了君臣二人,唯有游总管侍奉着。 他侍奉魏帝十几年了,魏帝信任他,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何况,在魏帝的眼中,宦官是刑余之人,不过就是奴才,还能起什么幺蛾子不成? 范朗闻言,面上依旧一派恭顺,回道:“陛下明鉴!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3 ’,陛下之疾,乃积年失于调养所致,而今要治愈,自然也非几日之功啊。” 魏帝听他意思,竟是还要等很久才能如何如何的,立时急了:“难道朕还得一直这般下去!” 他越说越恼,情绪越来越难以控制,猛然一拍书案:“如此无能,朕还要你们太医院何用!” 范朗凛然,忙躬身拜道:“陛下请息怒!” 魏帝“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瞪着眼睛看着范朗,没做声。他也知道是自己急切了,太医不是神仙,再了得的医术,也得需要时间才能治愈病症。他有些怪异于自己的情绪越发难以自控,总是忍不住想发脾气,每每此时,就觉得气血上涌,脑瓜皮儿都要被翻涌的气血顶破了似的。 医者医得慢,若是仙者呢? 这个念头,在魏帝的脑中倏忽划过。 他一时间顾不得细想。他知道,至少眼下,他还是得指望范朗和一众太医医好他的。 思及此,魏帝缓缓平静了下来,看向范朗的目光也温和了一些。 “朕知道,‘病去如抽丝’,也相信范卿的医术……哎!范卿也要多体谅朕现下的难处啊!” 昏君这是示弱讨好呢?这得急成什么样啊! 范朗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面上却恭敬依旧:“陛下如此说,臣惶恐!臣必当竭心尽力为君解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魏帝还算满意他的回答,点了点头,道:“君臣一心,其利断金。爱卿懂得这个道理就好。” 范朗称是,表示受教,心里却大大地啐了一口:昏君!谁与你一心! 其实,抛开急于与顾蘅如何这桩事,魏帝也挺享受现在每夜同霍美人的“戏耍”的。在他看来,这样的事,与真正的床.笫之欢比起来,另有一种别样趣味。 他于是暂压下心内的急切,话锋一转道:“那几名内监的事,可有进展了?” 此话正合范朗心意,遂答道:“臣正要向陛下禀告此事。” “说来听听。”魏帝来了兴致。 “是。经过臣与太医院众位同僚的努力,有两名内监的症候大有好转,一日里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醒的。” “他们可说了什么?”魏帝来了兴致。 “陛下明鉴!他们二人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过其中一人却絮絮地说了许多,他似乎很是害怕。臣与几位大人一再解释自己的身份,都无法让他安心,始终絮絮地说着,似乎说的,还是同一件事。臣等深恐事关重大,不敢怠慢,便断断续续地记了下来。” “他说了什么?”魏帝急问。 “他说,他是夜半时分被鬼劫走的……” “鬼?”魏帝面露古怪。 “哦,臣这里有一份书面记录……” “呈上来!” 游总管忙将范朗手中的那份笔录呈到了魏帝面前的书案上。 魏帝一边看着,一边听范朗又道:“这份笔录,是臣执笔。当时,臣担心有纰漏,便请了王太医和李太医两位相助。记录之后,我等三人彼此一对,可以确认就是这样的内容。陛下若有疑问,不妨提了那名内监……” “不必!朕信你们!”魏帝果断挥手,止住了范朗接下来的话。 范朗于是明智地没再做声。 游总管不知道那份笔录上究竟写了什么,但只看魏帝的脸色,就可知道那上面定然没有什么让人高兴的话。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一哆嗦,立时有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瑟瑟之感。 魏帝看罢那份笔录,脸色已经铁青,喝命道:“昨儿宗正寺呈上来的那份名单呢?” 游总管慌忙应道:“陛下昨儿命好生收着了。” “拿来!” “是。” 果然与东宫有关!游总管的猜测被证实,更觉得不寒而栗。 他自去取那名单,魏帝却鹰隼一般打量着范朗:“范卿,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范朗心中冷笑,口中却道:“只有王太医、李太医与臣知道。” 王、李二人,都是老成持重的。魏帝略觉放心。 此时,游总管已经呈来了那份名单。 魏帝对着内监笔录上的描述,比着名单看了一会儿,目光凝聚在“高升”那个名字之上,呵呵笑得森寒。 游总管被他笑得心里发毛,缩着脖子,更不敢做声了。 “游义!” “奴婢在!” “传朕口谕,命韦舟扬马上带一百名内廷侍卫护围住东宫!飞进去半只鸟,走出来半个人,朕唯他是问!”魏帝说到最后,已是言辞俱厉。 游总管忙答应着,急急去了,心里却惴惴的,明镜一般:护围护围?护是假,围才是真吧? 这大魏的天啊,怕是真的要变了。 皇帝突然下旨,围了东宫,而且封锁了消息渠道。除了几个别有能耐的,大部分朝臣还都被蒙在鼓里。 很快,夜幕降临。魏帝依旧去了霍美人处。 霍美人当然是毫不知情的,她依旧换了盛装出迎御驾。她身上的伤,已经因为早上涂抹了上好的祛痕生肌药而大部分愈合了。 能够留住皇帝宿在自己这里,霍美人很是满意,哪怕皇帝夜夜留宿,却并没与她做过任何床.笫之事,只以抽.打、折磨她为乐,但能够以这种方式留住皇帝的人,何愁将来留不住皇帝的种? 所以,今日种种,都可以忍下了。何况,还有大笔大笔的赏赐颁下来? 显然,皇帝今夜的心情不大好,看到盈盈而拜,打扮得妖娆妩媚的霍美人,正眼都没看,径自入内了。 霍美人暗自诧异之下,便也自顾自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随在魏帝的身后伺候着。 夜半,酒酣,魏帝刚起了兴致,霍美人衣衫半解,游总管却慌慌张张地跑了来—— “陛下!陛下!”游总管跑得气喘吁吁。 “何事惊慌?”魏帝大皱眉头。 霍美人慌忙掩衣,暗骂游义疯了,竟敢这当儿口来搅扰。 只听游总管惊慌失措道:“昭妃娘娘她……” “蘅儿怎么了?”魏帝也是大惊失色。 “昭妃娘娘被吓昏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变.态昏君吃枣药丸(摊手 新文《忆染青春》,现代轻松向,老情.人再续前缘什么的。存稿中,欢迎收藏~ ☆、第五十六章 “陛下, 昭妃娘娘被吓晕过去了!”游总管慌慌张张道。 “怎么回事!白日里好端端的!”魏帝惊起, 再也待不下去了。 “刚刚燕来宫侍奉昭妃娘娘的游禄急三火四地来报, 奴婢知道事情紧急, 不敢耽搁,顾不得细问, 就赶紧地来禀告陛下您了!”游总管顾不得抹掉头上滴落的汗水。 “起驾!去燕来宫!”魏帝顾不得套上外袍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4 ,疾步往外便走。 “去寻太医了吗?”魏帝边走边问。 “游禄说, 已经去请了范院首……” 游总管的话音未落, 眼前一花, 霍美人已经抢了过来,扑倒拦在了魏帝的身前。 “陛下!陛下您就这么走了?”霍美人衣衫半解, 半个雪白的膀子还裸.露在外面。 “你做什么!”魏帝面容冰冷, 声音冷着极点。 霍美人被他的声音吓得一哆嗦,硬着头皮道:“昭妃不过是个小小的妃子,她病了自……自有太医院的大人医治, 自有内监侍女们侍奉。陛……陛下您乃一国之君,岂能……岂能为了她轻易劳动大驾?” 魏帝脸若寒冰, 猛地一抬脚, 揣翻了霍美人。 “朕要去哪里, 要宠哪一个,是你个卑贱女子可以随意置喙的吗!滚!” 他说罢,如弃敝履般,看都不再看霍美人一眼,带着游总管快步就走。 游总管暗自摇头, 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疼得半晌爬不起来的霍美人,暗自吩咐小内监快去请太医来瞧,他自己则拽着魏帝的外袍紧追了出来。 燕来宫内外,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不止正殿、偏殿都亮着烛火,就连殿前面的院子、后面的园子,内外甬道之上,能亮的灯都亮起来了。 魏帝的御驾远远行来,他就看到了这里的异样,眉头蹙得更紧。 行得近了,便看得更清楚了—— 燕来宫前后左右,围着的都是佩着刀剑的内廷侍卫,正门处,顶盔掼甲的韦舟扬昂首而立,一只手还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韦舟扬看到御驾,忙迎了过来,俯身拜倒请罪:“臣韦舟扬参见陛下!臣有罪!” 魏帝看着他,沉声道:“韦卿何时到的?先起来吧!” 已经惊动了内廷侍卫总管了,这是怎样的大事?魏帝的脸色更阴了。 韦舟扬应声利落起身,回道:“臣是得到下属禀报之后赶来的。” “究竟怎么回事?”魏帝边说,边向内走去。 他急于看到顾蘅如何了。 “有夜里当值的内廷侍卫,巡逻时在太医院外发现可疑的人影。侍卫便想要追上询问清楚来历。不想那人心里有鬼,兼轻功卓绝,竟然轻易挣脱了侍卫的追踪,蹿至了燕来宫附近,甚至翻进了燕来宫的内墙……” “然后呢!”魏帝语声严厉,脚下步子却未停。 “据臣的下属禀报,当时昭妃娘娘似乎正在院内品茶赏月。那歹人似乎戴着一张鬼脸面具,翻进了内墙,恰被昭妃娘娘看到,娘娘被吓昏了过去,两名随侍的侍女也被吓坏了……” 说话间,已经行至殿门前,魏帝猛地止住了脚步:“之后呢?” 韦舟扬再次拜了下去:“是臣无能!歹人逃了!” “无能!”魏帝怒骂一句,由着他跪在殿外,气汹汹地径自入内。 寝殿内,顾蘅仍旧昏迷着。 范朗跪在榻前,正在凝神诊脉。 魏帝带着游总管疾步走了进来,一路上,燕来宫中的内监、侍女跪了一地。 范朗听到声音,慌忙起身回拜。 魏帝一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范朗欠了欠身,依旧为顾蘅诊脉。 魏帝自顾自坐在顾蘅的榻边,看着她苍白得失了血色的脸,心疼得不得了。 他看看顾蘅,又看看范朗,生恐在范朗的脸上看到令人可怖的表情。 然而,范朗的脸色却真的骤变。 魏帝大惊,一颗心都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只见范朗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再次扣住了顾蘅的腕脉,凝神细查。 魏帝不敢打扰他,满腹的疑问只好暂时忍下。 良久,范朗才缓缓放开顾蘅的手腕,由着侍女将那只皓腕掖回锦被内。 范朗面如土色,盯着魏帝,欲言又止。 魏帝见他如此,更急了:“蘅儿究竟怎么样了?” 他急中慌乱,连与顾蘅私下里的亲昵称呼都唤了出来。 范朗有一瞬的尴尬,忙又正色道:“陛下!臣有失职之罪!” 魏帝怒极,他今天已经听够了“失职”“请罪”的话,他不是来听这些的! “你只说,昭妃究竟怎么了!” “是。昭妃娘娘眼下只是惊吓晕厥,臣已经施过针,再辅以汤药,吃上三剂,便无妨了。”范朗答道。 “那你方才请什么罪?惊吓晕厥又不是你的过错。”魏帝狐疑道。 “陛下明鉴!臣之所以请罪,是因为前些时日昭妃娘娘未入宫之时所中之毒。”范朗恭敬道。 “那毒有什么妨碍?”魏帝不安道。 “当时去顾府的太医只以毒入手,针对毒症表象医治,使得昭妃娘娘得以缓解……” 魏帝听到“缓解”两个字,心内一沉。 “说下去!”他说道。 “是。但据臣方才细查,此毒极有可能已有异变。” “昭妃的平安脉,不是日日都是照常请的吗?” “确是如此,”范朗道,“所以,臣更有罪,日日为昭妃娘娘请平安脉,竟至到今日才发现这毒的异变。” 魏帝盯着跪在地上的范朗,阴森着脸,半晌无言。 范朗的医术、范朗的忠心,他都是信得过的。若说顾蘅入宫多日,日日请平安脉,今日才被发现毒症异变,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下.毒之人,早就是这般设想的。 能有这般用毒手段的,岂是寻常人能够指使得动的? 联想到那个“鬼面人”,与宗正寺的名单,与白日里那名燕来宫昔日侍奉的内监的陈诉全能合得上。那人被内廷侍卫发现,竟能轻车熟路地逃到燕来宫,这还用旁的证明什么吗? 高升!呵!太子的亲信! 然而,范朗接下来说的话,于魏帝而言,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 “昭妃娘娘所中之毒,据臣查来,不是寻常之毒,尤其现在发生的异变,极有可能已经伤及她的身体根本,将来……将来……” “将来如何!” “将来极有可能影响子嗣。”范朗终道。 “影响子嗣……影响子嗣……”魏帝怔住,反复喃着这四个字。 他总算明白了,明白太子所图为何:归根结底,还是惦记着那张龙椅!为了那张龙椅,连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都不惜杀害! 呵!蘅儿将来可能怀上的自己的孩儿,不就是太子的弟弟妹妹? 这样的人,怎堪为太子! 他今日害自己的庶母,害自己将来可能出生的弟弟妹妹,会不会害可能威胁到他的地位的兄弟? 魏帝的脑中一阵晕眩。 他想起来了:宝祥前一阵,不是莫名其妙地中了毒了吗? 所以……这个逆子,是想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范朗时不时瞄着魏帝阴晴不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5 定的神色,他多少已经猜到这昏君此刻想的是什么了,心中不由得暗暗敬佩贤妃娘娘好计谋! 他不忘了再添上一把柴火,“陛下,还有一事……” “说!”魏帝声色严厉。 他一腔怒火直烧向东宫,恨不得立时拎了太子来,质问他“可对得起你母后拼了性命诞下你!可对得起父皇栽培你将近三十年!”。 范朗道:“臣方才来燕来宫之前,发现那名刚被录过笔录的内监,被杀死了。” “什么!”魏帝瞪圆了眼睛。 他随即明白了,杀死那名内监,必定是高升此次入宫的目的。说白了,就是杀人灭口,为太子拔除隐患。 那内监死了便死了,口供已经拿到,不值什么。魏帝倒不放在心上。但此事的背后,却耐人寻味。 那名内监原来是在燕来宫中侍奉的,太子派人绑了他去,所图为何? 魏帝瞥了一眼仍昏睡着的顾蘅,心内的忐忑不安胜过了任何时候。 若是被天下人知道了他曾经做过的事,尤其是韦家,那会如何? 会不会众叛亲离? 他的儿子们,又会如何看他? 尤其是……宝祥! 他突然后悔,不是把吴王,而是秦王派去对付羌人了。 无论如何,此事的罪魁祸首,都是不可饶恕。 魏帝突道:“韦舟扬何在?” 游总管被这么一嗓子吓了一跳,他偷眼瞧了瞧榻上犹闭着眼睛的顾蘅,才小心翼翼地回道:“陛下,韦将军还跪在殿外请罪呢!” “请罪?”魏帝冷哼,心道确实该请罪!韦家的人,活着就是有罪! “传朕口谕,命韦舟扬马上率御林军,去东宫擒拿乱臣逆子元承胤。所有人等,敢于反抗者,格杀勿论!”魏帝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是牙咬切齿。 游总管闻言,大震,他一边答应着跑出去传旨,一边心里惴惴的—— 这是要绞杀东宫了吗?果然啊! 他更加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抱对了大腿。 作者有话要说:  姨妈驾临,肚痛,勉强更这些,见谅~ 新文《忆染青春》存稿中,现代轻松向,老情人的再续前缘~ ☆、第五十七章 【据说昨夜宫里进了歹人?】 【据说一名宫中的内监被杀死了?】 【据说歹人差点儿害死了昭妃娘娘?】 【哎呦!昭妃娘娘啊!不就是陛下非要迎进宫, 差点儿直接封了后的那位吗?】 朝堂上, 丁奉将群臣眼中的猜测与惶惑情绪都看在了眼中, 心里冷笑。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 他的儿子丁同辉有这么多的阴谋智计呢?还知道利用舆论了? 呵!智计又如何?说到底还是阴谋!上不得台面! 当日早朝,魏帝一道旨意, 太子就这么被废了。 虽然前些时日太子就已经被禁足在了东宫之中,但谁能想到, 天子一怒, 雷厉风行, 听说昨日晚些时候内廷侍卫就围了东宫,夜里就查封了东宫, 连羽林军都调来了。 多数臣子都是后知后觉鲜知内情的, 他们惊讶于那道圣旨的措辞—— “为臣不忠,为子不孝,为兄不仁不爱, 为嫡不义不敬”…… 这还是其中尚能听得看得的用词。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太子到底做了什么,竟致皇帝在昭告天下的废嫡圣旨中, 用出了那么多恶毒阴狠的词句。 然而, 他们的皇帝, 显然是没兴致向他们解释的。圣旨颁了就颁了,太子废了就废了,众卿遵旨便是。 太子再如何,做了二十八年的储君,支持者大有人在。圣旨一下, 马上就有臣子抢了出来。 “请陛下三思啊”,“储君乃国之根本,轻易动不得啊”,“太子纵是有错,还请陛下给予机会改正啊”…… 还有耿直者直言“请陛下告知,太子究竟犯了何错”的。 凡此种种,一时间,丹墀下,噼里扑噜跪了十几个,无不以头抢地,悲乎哀哉,仿佛大魏马上就要亡国了似的。 丁奉自然是跪在最前面的那个,简直称得上老泪纵横,好像太子一废,他这辈子就完了。 魏帝眼睁睁看着下面跪了一地的人,脑门上的青筋“嘣嘣嘣”地狂跳。他脸上充血,红得煞人,那股子好不容易压下的烦恶急躁再次翻涌了上来。 他喘着粗气,瞪着下面的人,只觉得全身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急于在他的脑瓜皮儿顶上开个口子,狂奔出来,才能好受些。 他霍然起身,身形猛地一晃。 侍立在一旁的游总管大惊,见魏帝站稳了,他忍下了想要过去扶住他的打算—— 这是朝堂上,天子突然染病,若被传扬出去,不是闹着玩的。游总管不想惹那个是非。 魏帝的右手按在面前的龙案上。他其实是极想掀翻了龙案,打翻一切来发泄烦躁的情绪的。最终,他还是选择放弃这个念头,而是抓起龙案上的龙纹玉镇纸,猛地向丹墀下撇了下去。 “啪——” 玉镇纸砸在丹墀边上,登时折成两截,残骸躺在丁奉等一众人的面前。 那一声脆响,将所有人的喉咙都扼住了,大殿之中瞬间无声,空气凝结,落针可闻。 陛下动了怒气了。这是在场所有人脑中同时划过的念头。 “敢再与元承胤求情者,同党论处!”魏帝狠绝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摄人。 于是,所有求情的人都噤声了。 “同党”这个词,是可怕的。一旦被扣上这样的罪名,结束的不止是自己的官运前程,还可能是同族人的前途和性命。大魏历史上,因为党.争、因为被扣上党.争之名而被诛三族、诛九族的前例犹让人不寒而栗。 魏帝扔下那句狠话后便甩袖子离开了,甚至连“退朝”两个字都没给游总管留下机会说。 游总管赶紧快步跟在魏帝的后面,以他对魏帝多年的了解,他已经觉察出魏帝走路的样子不大对劲儿了。 果不其然,刚绕过屏风,脱离了众臣的视线,魏帝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幸亏游总管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陛下!陛下您如何了?”他低呼着。 魏帝脑中晕眩,眼前发黑,被游总管扶着顺了半天气,才缓过来。 “去!去请范朗来……此事,此事绝不可张扬出去!”他不忘了嘱咐游总管。 “是!是!”游总管忙连连答应着,悄命得力的小内监快去太医院请范朗来。 而此时,前面大殿内,群臣大多没了主张。 陛下就这么……走了? 这是……退朝的意思吗? 大多数人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几位老臣,然而—— 韦勋称病在家休养。 丁奉还怔怔地跪在地上,不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6 闻不动,石雕泥塑一般,好像皇帝走与不走,对他而言,没什么差别。 而章国公齐浩然呢,正抱着笏板,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您老还能这么出神呢?众人无不替齐家捏了一把汗。 而几名平素都上朝的皇子呢? 赵王奉旨巡营去了,吴王因为韦贤妃有恙在凤仪宫中侍疾。 唯有刚被封了恭王不久的元承柏今日照常上朝来。 没人求助他该当如何,他倒自己先开口了—— “诸位大人,依本王看,今日便到这里吧。父皇不悦,各位何必去触那个霉头,惹他老人家不快呢?”元承柏笑眯眯道。 众人讶异,都似没想到“哪里冒出你的”? 谁都知道,皇三子元承柏是最不被魏帝待见的皇子,连他同母所出的皇长女元令懿都比他讨魏帝喜欢。 而此刻,他突然跳出来,打着天子的旗号说话,尤其在这个微妙的时候,许多人都意味深长地暗自笑了。 好啊!太子刚刚被废,几个兄弟又都不在朝中,您便跳出来蹦跶了? 皇帝甩袖子离开之后,就再没出现在大殿上。 众臣无法,各自观望许久,也都陆陆续续地散去了。 唯有丁奉,始终跪在丹墀下,任谁来劝都一动不动,一副要跪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众人劝不动,见他这般执着倔强,无不喟叹摇头:丁相半生为太子筹谋,丁家的所有前途都寄托在太子的身上。太子一旦被废,这该是怎样的打击啊! 很多人看向丁奉的眼神,已经透出怜悯来。 他在殿上足足跪了一个时辰,最后还是晕厥了过去。被当值的殿守用软轿送回了府,据说躺了三日三夜才清醒过来。 魏帝知道此事之后,也觉得心中不忍,特命太医去丁府看视,还赐了大批的金贵药材和珠玉玩器给丁奉。 这样的行径,看在旁人的眼中,几乎就是酬谢丁奉为太子操劳多年的意思了。可可惜,赏赐再多、再厚又有何用?太子完了,丁家也就此平庸下去了。 差不多所有人都认定,丁奉这是伤心欲绝,甚至有人开始琢磨着丁家的家主过不多久,大概就会换人了。 凤仪宫。 “丁奉没那么简单。”韦贤妃倚着榻,平静道。 “母妃靠一会儿,会舒服些。”元幼祺拉过一个大隐囊,垫在韦贤妃的身后。 韦贤妃含笑,由着她忙活,很是享受她的周到照料。 “孩儿也觉得,丁相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毕竟做了十几年的宰辅,又是三朝的老臣。”元幼祺道。 “母妃觉得好些了吗?头还痛吗?”元幼祺没忘了关心自己母妃的病情。 韦贤妃欣慰地笑拉了她的手:“我的儿,有你这般体贴着,母妃就是有恙,也早好得通透了。” 元幼祺呆了呆,继而恍然大悟:“母妃原来……” 原来不是真的病了啊! 韦贤妃道:“母妃此举,是不想让你今日去掺和朝堂上的废黜之事。” 元幼祺想了想,便明白了:“母妃明智,一切都在您的料想之中。” 韦贤妃微微一笑。她自觉没有那料事如神的能耐,若说知晓今日之事,也不过是因为,昨日之事,多半是她谋划的。比如高升,比如顾蘅被吓昏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过是要快些给太子一个结果罢了。 “那七哥今日奉父皇之命巡营,会是……”她猛然想起了这桩事。 会是父皇的安排吗?父皇难道是为了把七哥摘出去,才特意如此的?就如,母妃今日将自己从那纷乱中摘出来? 韦贤妃却摇了摇头,道:“大概不是。若我猜想不错,赵王巡营,多半是章国公的意思。” 元幼祺闻言,不禁佩服起章国公来。 七哥巡营,必定是提前便向父皇请示过的。而章国公能够未雨绸缪,看得如此通透,当真厉害。 “齐家人果然厉害。”元幼祺由衷道。 她又想到了素有“福将”之称的章国公世子齐鸿烈。战场上刀剑无眼,所谓“福”,其实只是比旁人有更多的智计和应变能力罢了。 韦贤妃闻言,禁不住冷哼一声。 齐家人厉害的,燕来宫里还有一个呢! 直到现在,都不知那齐映月究竟为了什么来到宫中。而且,她究竟是不是齐映月,尚未凿实。 其实,昨夜之事,也算得上韦贤妃的投石问路。 她提前几日将那两匣子新书送去与顾蘅看,一则存的是洞悉顾蘅的脑子够不够用,能不能看破其中端倪的心思;二则是为了看清顾蘅的心,是不是如她所以为的那样。 就算顾蘅不够聪慧,就算顾蘅不能助力完成这件事,韦贤妃也不担心,她自有后招。 然而,结果,顾蘅不止助力完成了这件事,还极快地发现了书中的隐秘。这让韦贤妃满意的同时,又生出不快来—— 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女子,而且,还是个似乎知道一切,智计不逊于自己的女子。 聪明,美貌,阅历丰富,心志坚毅……这样的女子,太可怕了。 韦贤妃的忧色落在元幼祺的眼中,她并不十分懂得母妃真正在担忧着什么。 她笑笑,安慰道:“母妃别担心,孩儿凡事都会小心的,绝不会落人把柄、被人利用。” 韦贤妃犯愁地暗自摇头,心道我的傻孩儿啊,你被那齐映月利用了多少次了,都不自知啊! “昭妃病了,太子除废,宫内宫外人心不稳,宝祥,你行事要多加小心。”韦贤妃嘱咐着。 “是,孩儿记住了。”元幼祺应着。 她其实满腹的疑问想问个清楚,尤其是顾蘅的病。但她很怕母妃忧心,之前便忍下没问,可那颗心却始终是担心着的。她极想去见一见顾蘅,看一看她到底如何了,或许才能稍稍放心。 “听闻舅舅被父皇责了二十臀.?”元幼祺岔开话头儿道。 韦贤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嗯。他身担护卫禁宫的职责,禁宫中混进了歹人,还惊吓到了昭妃,责罚是必然的。这也算是轻的了。” “母妃其实知道那歹人是谁吧?”元幼祺鼓足勇气问道。 韦贤妃被那双琥珀色的瞳仁盯着,心头发紧。 “知道。”她简短答道。 她越来越发现,随着夺嫡的深入,很多往事,她越来越难瞒着元幼祺了。 不能说出高升,否则必会牵扯出高升为何去太医院灭口,又为何旁处不去,偏偏去燕来宫吓唬人。那会牵扯出太多来。 宝祥知道的越多,便会离自己越远。韦贤妃极笃定这件事。 “孩儿知道了,”元幼祺垂下眼睛,“母妃不说,自有母妃的道理。” 韦贤妃心头微震,很觉得心疼。 越是懂事的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7 孩子,越让人觉得心疼啊! “眼下多事之秋,朝局复杂多变……宝祥,你凡事要多与母妃商量,莫要擅自做主行差踏错啊!”韦贤妃殷殷道。 元幼祺抿紧嘴唇,缓缓抬眸,对上韦贤妃的目光,心底泛开悠长的叹息。 此时此刻,她有种强烈的,想要挣脱开的冲动。她不知道那种感觉因何而起。她直觉那种想法,是不对的。 于是,她竭力地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坦然自若。 “好。”她努力地展开一个浅浅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太子被干掉了。接下来,完蛋的是谁呢? 新文《忆染青春》存稿中,现代轻松向,老情人的再续前缘,欢迎品尝~ ☆、第五十八章 云虚观。 魏帝在三清殿上焚香、敬香、祷告罢, 便由元凌真人陪着, 到静室用茶。 他这一次, 依旧是微服出访, 只带了游总管与暗卫数人,不想引起朝野惊动的意思。 宾主落座, 又寒暄了几句,有道侍敬了茶上来, 便退下了。 魏帝见火候差不多了, 含笑道:“又来叨扰道长了。” 元凌淡淡一笑:“陛下客气。云虚观承的是天下人的香火, 陛下是天下主,为陛下解忧是云虚观的本分。” 魏帝闻言, 登时觉得心内一宽。 “朕来此处, 确是有一难题,郁郁心中许久,望得道长开解。”魏帝道。 “陛下请讲。”元凌不疾不徐道。 魏帝有一丝犹豫, 最终还是开口道:“请问道长,天道有轮回否?” “轮回?”元凌轻挑眉峰。 “若贫道领会得不错, 陛下所说的‘轮回’是指人死亡之后灵魂于诸界之中周循往复吧?这个是有的。道门讲‘五道轮回’, 即神仙、人、畜生、恶鬼、地狱五道。释教传入中原之后, 又加上了一道‘阿修罗道’,也就是魔道,如此成为‘六道轮回’,为释教所认同。”元凌解释道。 “朕读道藏,于此也有所耳闻。但若是……若是同为人道之轮回呢?”魏帝迟疑问道。 “陛下是想问, 人死亡之后又转生为人,是吗?”元凌道。 “呵,是这个意思。” “陛下想,既然‘五道’之间都可以转生轮回,单单其中一道,又有什么不可能呢?”元凌答得理所当然。 她如此笃定,魏帝心里六成的猜想,便因此而凿实了十成十。他一时难以自已地激动起来。 元凌观他情状,心中冷笑。 她更是恨恨地在心里把顾蘅拎出来,狠狠地抽打了一番—— 想她怎么也是个正经修道的,却要为了那不省心的师姐在这儿装神弄鬼的!还得自圆其说! 元凌都要忍不住鄙视自己了。 幸好此处并无旁人,只要哄住这昏君就好。不然让她以后怎么腆着脸去与人讲道说法? “陛下?茶凉了。” 元凌的声音唤醒了惊喜交加的魏帝,他恍然回神,为自己难得的失态大感愧疚。 “让道长见笑了!”魏帝愧疚道。 “陛下坐而悟道了吗?”元凌不以为意,犹笑道。 “惭愧!惭愧!”魏帝老脸一红。 他倒是没悟道,他就是方才脑子里跳出来一个皆大欢喜的打算来。当然,这个“皆大欢喜”,不过是他自认为的。 元凌真人亲自替魏帝续了茶,状似无意地说道:“陛下方才之问,倒让贫道想起来少年时候随师父游历时的一桩见闻。” “愿闻其详。”魏帝听到连华存真人都被提了出来,立时来了兴致。 “东海之滨有一个男子,经年以打渔为生。海上风高浪急,风云难测,他的妻子便在家中供奉三清,每日虔诚祷告,祈他平安。可是这一日,他还是遭遇了不幸。与他同行的渔民在傍晚时分都安然回来了,却带回了他被海上风暴吞噬的噩耗。他的妻子知道之后,立时昏厥了过去。” “她醒来之后,不肯相信自己的丈夫已经死去了。她强烈地感觉他还会回来。于是她离开了家,沿着她丈夫每日打渔惯常经过的海岸寻找,她日日祷告上苍,甚至还驾了船出海去寻找。” “她寻了整整十年,却在一次海上风暴中船翻了,人也不幸落入了海中。可是,等她再次醒转过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渔民的家中,而那个主人家正殷殷地瞧着她。” “那是个年轻的后生,却自称认得她,是她的丈夫。她难以相信。然而,那后生所言种种,俱能与她所知对上光景。女子这才渐渐地相信了。” “原来,当年她的丈夫确是被那场风暴卷走了性命,但是却在另一处地方,在一个濒死的后生的身上复生了。据他后来说,他在风暴发生的过程中,以及投生在那濒死后生身体上之后,屡屡幻听一般听到自己的妻子喃喃的祷告声。哎!这岂不就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元凌说到最后,似是感慨万千,道了一声“福寿无量”。 魏帝却已经听得痴然了,良久回不过神来。 他没法不由着这个故事联想到己身,还有当初一命呜呼的顾敬言,以及今日的顾蘅。 若说这个故事听起来很有些荒诞不稽的话,那么在他这样的联想之下,尤其是元凌真人还搬出来自家师父为佐证,由不得魏帝不信。 他本就被范朗的药弄得脑子不大灵光,就算还有几分怀疑,再一想到顾蘅与顾敬言的面容、性格、长相、行事,以及曾经与顾蘅在云虚观的种种巧遇,尤其是与吴王的亲近,他脑中残存的那几分怀疑也登时荡然无存了。 在他混沌的脑子中,连顾蘅与吴王的亲近,都有了理由:那是母子天生的血脉相连啊! 何况,在血缘上,顾蘅与宝祥还是表亲呢! 魏帝这般想着,几乎要老泪纵横。 终究,老天没辜负了他十六年的相思之苦啊! 敬儿终于回来了,哪怕她已经不记得过往的一切,但是她对于燕来宫的所有,都是有着熟悉感的。这可是她自己说的!绝不会有错! 魏帝甚至暗自庆幸,庆幸顾蘅已经不记得前世的曾经了。毕竟,当年,为了得到顾敬言,他做了许多拿不到明面上的事。 魏帝虽表面上绝不肯认错,但午夜梦回,亦是胆战心惊的。他还记得,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勇毅侯韦毅扬鲜血淋漓地出现在他的梦中,嘶吼着向他讨命。 如今,敬儿回来了!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魏帝欣喜地想。 至于韦毅扬,他是臣子。君让臣死,身为忠臣,难道不该立刻慷慨赴死吗? 大不了,多给韦家些封赏也就是了。魏帝欢喜地在心里劝慰自己。 元凌真人早将魏帝的一番丑态收入眼中,禁不住眸光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8 冰冷,面露鄙夷。 她忙端了茶盏,假做饮茶做掩饰,心里面则又将顾蘅抽打了一遍—— 想她堂堂云虚观上座,宗师一般的人物,竟要学那起子走街串巷以哄骗愚夫蠢妇为生计的假僧人假道士,编出什么“借尸还魂”的浑话来诓人! 虽说诓骗的是个恶人,也算是为世间除害的行善之举,可这样的行径,还是让她大觉丢脸。 当然,这笔账,她皆都记在了顾蘅的身上,暗戳戳盘算着,将来怎么跟她的“好师姐”算这笔账。 然而,想到将来,想到她的师姐怕是没几日“将来”了,元凌的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算了,又是什么大不了的呢?连性命都没几日好活的人了,何必再与她计较这些个呢? 元凌想得开,很容易便原谅了自己的师姐。 魏帝在云虚观得了确凿的答案,简直比当初成功逼.宫、废黜自己的皇兄,又逼着自己的父皇传位与自己还要狂喜高兴。 他快步走出来的时候,连脚步都比寻常轻快了许多,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几十岁。 他折回身,立在三清殿外,看着面前这座巍峨宏伟的大殿,双眼微眯,瞄了瞄两边的楹联—— “何须多说元机,只一片净心,往来万里桥头,斜折梅花开笑口。 果是飘然仙侣,看双骑黄鹤,缥渺百花潭上,高楼玉笛破尘心。” 魏帝畅怀大笑。 好一个“净心”!好一个“飘然仙侣”! “慧眼识珠,净心见月”,那不就是当初顾蘅来云虚观中求取姻缘签得到的签词吗? 哈哈哈!仙侣仙侣,原来应在了这里!朕与敬儿,岂不就是神仙眷侣? 果然是,苍天庇佑圣天子! 魏帝这里狂喜着,游总管缀在他的身后,脸上则露出了错愕惊恐的神色来。 他连忙微垂下头,不令旁人,尤其是皇帝看到自己的表情。 因为,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陛下此刻简直与疯癫无异…… 大正二十九年,于大魏王朝来讲,是多事之秋。 当了二十八年储君的前太子元承胤被废的诏书还如一个惊天炸雷一般,犹在人们的耳边回响,龙椅上的那位,却似“语不惊人死不休”般,竟又颁出一道圣旨,将所有人的神魂都震得颤了三颤—— “吴王幼祺风姿伟岸,恭顺敬亲……立为太子……” 圣旨一发,朝野震惊。所有的人,都将不可思议的眼神,投向了吴王府,以及吴王的生母韦贤妃的凤仪宫。 太子才被废了几日啊,新太子这就被立起来了?这、这难道正常吗? 显然,群臣的心里都有一杆秤,他们都觉得,他们的皇帝,越来越不正常了。 而在所有的这些震惊和难以置信的人之中,反应最大的,莫过于刚刚晋了亲王爵位不久的恭王元承柏。 “啪——” 一声脆响,又一只茶盏被掴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哇——”一声婴儿的脆亮啼哭,倒像是给那脆响伴奏似的。 元承柏双目血红,迸出杀机,猛然回头,死死盯着被乳.母抱在怀中,吓得哇哇大哭的元令懿。 乳母被他阴狠的目光穿透,顿时觉得整个人仿佛已经被他杀死了,唬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爷饶命!”她抱着元令懿央道。 “你又发什么疯!”丁令妃远远便听到了这里的喧闹,厉声怪道。 元承柏怒目圆睁,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乳.母怀中可怜兮兮看着自己的幼妹,听到母妃的训斥,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丁令妃已经走了进来,见室内的情状,挥退了乳.母。 乳.母如蒙大赦,忙行了礼,抱着元令懿,匆匆退下了。 丁令妃横眉立目,向元承柏道:“有能耐去外面撒,对着你妹妹发脾气,算什么能为!” 元承柏涨红了脸,不服气道:“本来心里就烦,她还总哭总闹!” 丁令妃横他一眼,不屑道:“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没她懂事听话呢!” 元承柏登时被噎得实诚,气闷道:“连母妃也瞧不起孩儿吗?” 丁令妃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鼻孔中哼道:“你是我亲生的,我瞧不起你,与瞧不起我自己,有分别吗?” 元承柏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 只听丁令妃又道:“吴王成了太子,母妃知道你心情不好。可谁说的,太子就是铁打的了?元二如何了?风风光光二十八年的太子,一朝被废,如今不也阖家子被圈起来了吗?都不如那寒门小户的日子过得舒心。” 元承柏闻言,若有所思:“母妃说得极有礼,是孩儿急躁了。” 丁令妃瞪他道:“往日里的聪明劲儿都哪儿去了?你本就是不被你父皇待见的,路如何走,还不都得靠你自己争取?只会在家里打啊砸啊骂啊的,能成什么事?可别学那起子没出息的蠢汉!” 元承柏被母妃数落了一顿,反倒觉得滞闷的心绪纾解了不少。 既已经如此了,倒不如索性拼上一拼!父皇的皇位,难道不是拼来赌来的? 元承柏如此想着,心里暗暗有了谋划。 他突的想到了前日入宫,偶遇之后,还对他暗送秋波的霍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猜猜昏君自以为完美的打算是什么? 新文《忆染青春》存稿中,现代轻松向,老情人的再续前缘,欢迎品尝~ ☆、第五十九章 一个月后。 太子册封礼毕, 曾经的吴王变成了如今的太子, 入主东宫。 东宫经过了废太子一事, 折腾得也不大像样子。如今废太子元承胤已经被圈禁, 东宫迎来了新主人。 内府、宗正寺与礼部,好歹赶着新太子册封礼之前, 把东宫整饬一新。原来吴王府的人,理所当然地搬进了东宫。 而曾经的吴王侧妃风柔, 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太子侧妃。 这一日, 元幼祺在宫中巧遇元承柏。 “三哥!”即使做了太子, 元幼祺仍一如往日的恭敬。她不想被旁人说了闲话去。 元承柏依旧笑得邪气:“是九弟啊!这是刚从勤政殿过来?” 他心里极不忿元幼祺做了新太子,连“太子”两个字都不肯叫出口。 元幼祺自是不会与他多计较的, 点了点头道:“是。三哥这是要去翠微轩给令妃娘娘问安吗?” “是啊!”元承柏打了个哈哈。 元幼祺本想就此道别, 不料又被元承柏拖住。 只见元承柏眯着眼睛打量着她,阴恻恻地勾起了嘴角:“为兄瞧着这一个月以来,九弟似乎清减了些?” 元幼祺素知他为人, 不以为意地笑笑,道:“父皇正在教导小弟处置国事, 小弟脑子笨, 父皇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89 便要多费些心思指点。小弟想着, 既然资质平平,就得笨鸟先飞,多下些功夫习学,才不辜负了父皇的期待。” 元承柏闻言,鼻孔间哼了一声。 这是笨吗?打得好一手示弱牌!又是“小弟”, 又是“笨”的!你这是向哥哥我示威父皇十分在意你,将所知倾囊相授吧? 一想到自己从小就不被父皇待见,连名字都是父皇随意指点了翠微轩外面的一棵柏树起的;如今除了在朝堂上,几日都难见父皇的面,元承柏便恨得暗咬牙根。 他瞄了瞄元幼祺越发俊美的脸,还有劲瘦的身材,脑子里晃出来“小白脸”三个字,于是呵呵笑道:“虽说国事繁忙,九弟你也得多多保养身子啊!不然,年纪轻轻的损伤了根本,耽误了子嗣,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既然在旁的方面不能占了上风,怎么也得寻个由头让对方心里不痛快。这就是元承柏的小心思。 元幼祺闻言,微怔,继而笑道:“多谢三哥提醒!小弟自幼习武,身子骨还是挺结实的。” 元承柏见她绝口不提子嗣之事,更是偷笑,心里面则暗戳戳地将这位新太子归到了“不行”那一行列里。 当了太子又能怎样?没有子嗣,看你将来如何交代! 元幼祺自幼被韦贤妃和顾蘅悉心教导,识人见事较同龄人高明不止一分两分。她又很聪明,便是比她年长的人,只要不是那等老谋深算的,内里的心思她多少也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 就如眼前元承柏这副心里幸灾乐祸,面上还佯装好心的模样,早被元幼祺看得通透。不过,她倒没太放在心上。 她记得顾蘅曾经教导过她—— 民谚说“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有些人看似吵吵嚷嚷的,比谁都不安分,瞧着也不让人放心,但这种人所有的心思都在明面上,他能坑人害人的勾当亦有限,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危险的,都防着他。 而令有一种人,他们表面上比谁都像好人,谁都相信他们是无害的,然而,实际上,他们才是真正危险的。因为他们的心思太深,寻常人根本就摸不透。 显然,在元幼祺的眼中,元承柏就是头一种人,所谓“会叫的狗不咬人”。 这么说自己的哥哥,实在是不恭敬,不过,话糙理不糙。 想想元承柏其人,连被封个没实权的亲王都能乐得合不拢嘴,连魏帝讽刺他“兄友弟恭”而赐的封号“恭王”都分辨不出来,他又有什么不得了的呢? 充其量,就是讨些嘴皮子上的痛快罢了。元幼祺觉得,实在没必要与他认真计较什么。 韦贤妃说,这个太子之位来得太过容易些了,所以,凡事更要多加谨慎。 元幼祺深以为然。所以,她对魏帝、对宫眷、对群臣,甚至对寻常奴仆,都比过去更加的谦逊和气。 日积月累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位新晋太子的印象极好。此事后话。 此刻,元幼祺觉得没必要再与元承柏聊些没滋没味的话题,她得了魏帝的吩咐,正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她于是恭敬地向元承柏道:“三哥还要去翠微轩问安,小弟便不叨扰了。请带小弟向令妃娘娘问好!” 元承柏见她对自己这般恭敬,虚荣心登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道元九也不过如此,这么软绵绵的,备不住连元二都不如。 他心里一高兴,面上就更透出倨傲来,大喇喇地一拍元幼祺的肩膀:“九弟放心,问候定会为你带到!” 元幼祺被他拍了肩膀,心有不悦。无论序齿长幼如何,如今在名分上,她都是太子之尊,元承柏只是亲王爵位。何况这还是在宫中,就是与自己最亲近的七哥,也只在私下里对自己这般拍拍打打的。 元幼祺自问与元承柏还没那么熟呢! 但甭管心里咋想,她面上还是一派恭谨。 直到彼此别过,元承柏带着侍从走出去挺远,才恍然醒过神来—— 他来的方向、去的方向,只要是个长眼睛的,就能看出来不是奔着翠微轩的方向。 元九还让“带小弟向令妃娘娘问好”!他绝对是故意的!这小子,太贼了! 想到不知不觉中竟被元九捅了一刀,这会儿那小子说不定还在偷笑自己蠢,元承柏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心里暗骂着,狠狠踢开了脚下的一块石子。 他的贴身内监见状,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又发狠了,这会儿可不敢惹这主儿。 禁宫紧西北角处的一座破败宫殿,经年累月的鲜有人来。 这里曾经是前朝的冷宫所在地,不知多少无辜人或老死、或疯死在这里。日久天长,宫中人都嫌这里晦气,除了偶尔会有当值的侍卫巡逻之此,谁会没事儿跑到这儿来?来会冤魂厉鬼吗? 不过,元承柏今日的目的地倒是这里。青天白日的,冤魂厉鬼自然不会出现,他要会的,是霍美人。 这不是两个人第一次偷.情,自一个月前在宫中偶遇闲逛的霍美人,且被丢了几颗眉眼之后,元承柏便惦记上了。 半月前,两个人勾搭成.奸,便时常约在此处。 一个是旷日寡欢,正是年轻贪鲜且不甘心人下的后宫妃嫔,一个是郁郁不得志,急于寻到门路大展拳脚的皇子,两个人各有所图,又都是年轻精力旺盛的年纪,一旦天雷勾动地火,便都在对方的身上,寻到了趣味与可以为己所用的价值。 元承柏这些日子对府中的正妻、媵妾们都没什么兴趣,他很是贪恋霍美人的柔媚身子和新鲜的手段。 果然是父皇调.教出来的啊!元承柏常常想。 他对于给自己那除了血缘没有任何感情的父皇戴上顶大绿帽很是开怀。何况,霍美人给予他的,不止是感官上的享受,更有许多他想要知道的消息。 此刻,两个人已经在宫殿深处一张破旧的床榻上折腾得筋疲力尽,霍美人正一.丝.不.挂地赤.裸在他的怀中。 元承柏盯着她白皙滑腻的肩头,上面还挂着一层薄汗,心尖儿上一痒,忍耐不住在上面亲了一下。 却被霍美人推开了去。 “累死了都要!”霍美人一把扯过自己的衣衫,随意地裹在身上。 元承柏笑嘻嘻地瞧着她。 霍美人狠剜了他一眼,嫌弃道:“疯了吗?折腾得这么狠!” 元承柏可想不到怜香惜玉什么的,那种东西一向与他无缘。他闻言,阴厉一笑,道:“气的!” “谁招你了?”霍美人横他。 “还不是元老九!”元承柏气道,遂将之前遇到元幼祺的事大略说了。 “她知道你来这儿?”霍美人大惊失色。 “你慌什么啊!”元承柏无所谓道,“这种地方鬼都不来,他会知道我来这儿?” 霍美人不说话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0 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承柏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挨近道:“甭怕他!你有我呢!” 霍美人猛地转向他,盯着他的眼睛:“我现在还是你父皇的人呢!” 元承柏梗了梗,立马道:“所以咱们得加把劲儿啊,老头子早点儿死了,再把元九弄下去,这天下,不就是咱们的了?” “会那么容易?”霍美人可没有那么乐观。 “嘿!管他容易不容易呢!至少眼下,先弄掉元九,是重中之重!”元承柏道。 半晌,霍美人方道:“你方才见到太子的时候,他从勤政殿来?” “他是这么说的,似乎也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元承柏道。 “他要去哪里,可曾说了?”霍美人问道。 “这倒不曾……”元承柏忽的瞪圆了眼睛,“莫非,他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就是不可告人,也断不会让你瞧出来!霍美人很不看好元承柏的脑力。 “你可知,近来陛下最宠.幸何人?”霍美人幽幽道。 “这还用说,当然是燕来宫的那位啊!”元承柏道。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可陛下也许还没碰过她……”提到顾蘅,霍美人便咬牙切齿的。 “啊!”元承柏呆怔。 继而摇头道:“不可能啊!老头子当初疯了似的要迎她入宫,还差点儿封了后,怎么可能忍下这么久不碰她?” 霍美人森然一笑:“这就是我为何不许你让我……”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在元承柏的耳边低语。 元承柏惊得睁大了眼睛:“你是说,老头子那方面……” 霍美人笑得越发残忍:“不然,你以为我身上的那些疤是从何而来?” “他是个疯子!他不行了,就只会以折磨人为乐!”霍美人恨道。 元承柏完全没想到,他的父皇竟然已经…… 霍美人犹道:“你瞧他近一个月来,可曾去过几个有子女的妃嫔处?只拣着刚入宫的,家里没什么势力,又没子女的妃嫔折腾。因为他怕丢人!” 元承柏喉间滚了滚,仍是难以想象这件事。他还嘲笑元九“不行”呢!难道这事儿,也能继承? 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庆幸亏得自己没继承了老头子的这点。 “你说,若是咱们能让顾蘅被……呵呵,再让陛下知道了,他会不会被气死啊?”霍美人浅笑嫣然,说出口的话却毒若蛇蝎。 元承柏惊住,然而他紧接着便觉得这主意真好! 他连那个倒霉虫都替老头子找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猜猜小元要去哪儿 ☆、第六十章 与元承柏道别, 元幼祺的心情却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 一则她看着元承柏离去的方向, 那绝不是翠微轩的所在, 而是禁宫的西北角。他去那里做什么?元幼祺在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还不足以对她构成困扰, 此刻让她心情复杂的,是她即将去的目的地, 燕来宫,以及她即将见到的人, 顾蘅。 之前在勤政殿, 魏帝指点她看了几本奏折, 又考较了一番她在处理政事上的能耐,还算满意, 心情大好, 遂在她打算告辞离开的时候,告诉她:“以后,每日午后都要去燕来宫给昭妃请安, 听她教导。” 元幼祺听罢,登时就呆住了。 她严重怀疑自己幻听了。她甚至怀疑, 这是不是父皇对她的考验。 她的反应早已经落在了魏帝的眼中, 魏帝一派了然, 笑道:“怎么?有异议?” 元幼祺有些难以置信,她小心地问道:“父皇是让儿臣每日午后去向……昭妃娘娘问安?” “有问题吗?”魏帝反问。 元幼祺被噎住,她能说很有问题吗? 顾蘅既非她生母,天天去问安,全没道理啊!何况, 她与顾蘅之前的……那段,魏帝是清楚的。 就算退一万步说,顾蘅是皇后,是后宫之主,她身为太子,也没有日日去问安的道理啊! 皇后! 元幼祺目光一凝:难道父皇要…… 她的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 若父皇当真存了这个心思,那便说得通了。太子每日向非生母的皇后问安,于情分上虽说不大通,但于礼法上却是没问题的。 元幼祺轻咬嘴唇,她不敢想下去了。 魏帝显然没有为她解惑的打算,而是道:“宝祥,你如今做了太子,朕瞧着你为政方面还是不错的,你的师傅教得很好,你自己也很用功,朕心甚慰。但做储君,将来做大魏的天子,只会处置政事,那是不够的。须得在为人处世上多下些功夫,唯有多想多琢磨,识人断事上才能有大长进,父皇将来才能放心将这偌大的江山交到你的手里。” 元幼祺喏喏听着。她不得不承认,魏帝说得有道理。不过,她很清楚,她懂得很多政事与道理,大多数可不是御书房的师父的功劳,而是母妃十几年的耳提面命与顾蘅多年的殷殷教导的结果。 当然,这等话,她是不会告诉魏帝的。 只听魏帝又道:“我大魏崇道,历代先帝也多崇奉道家学说。太.祖昔年征伐天下,才打下这万里江山,但同时也是经过多年的征战,百姓日苦。至太宗年间,极崇黄老之道,与民休养生息,特别是文宗年间,这一措施被当做要紧国政推行下去。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才有了后来大魏国力的富足昌盛,斡勒、西羌等等周边部族才不敢轻易犯边。” “所以,宝祥啊!大道无边,道法博大精深,用之于己身可以修身养性,用之于国可以立国治政,你要精研,方能有所得啊!而在道法上,昭妃所知颇多,有些观点,连父皇都不得不赞叹佩服。你要虚心向她习学,才能不断有所进益。”魏帝最终道。 元幼祺听明白了。 她的父皇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就是为了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每日向顾蘅问安,同时向顾蘅请教道学方面的知识。 顾蘅的博学,顾蘅对于世事的不俗见解,元幼祺是清楚且佩服的。可这件事,她的父皇又是如何知道的? 难道,只是因着这一个月的交流,父皇对阿衡便有了这样深刻的了解? 思及此,元幼祺的心里泛上了酸水来。她一点儿都不喜欢除她之外的任何人对顾蘅有深入的了解。她更难以想象,以顾蘅的风骨性格,会放下.身段与魏帝做深入的交流。 于是,元幼祺心里更酸了—— 这都一个月过去了,父皇可能没碰过阿蘅吗? 这种事,她没法去向母妃打听,更没法去寻彤史官了解,只能靠自己的猜测。然而猜测的结果…… 元幼祺心里长草了一般,糟乱。她加快了脚步,急于见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1 到顾蘅。 她已经一个月没见到顾蘅了! 只能靠相思,只能靠偶尔从旁人口中听到的消息来维系她那卑微的相思,这是怎样的煎熬! 她带着唐喜疾步走了约莫半刻钟,远远的一道人影快步迎了过来。 那人穿着内监服色,看品级不算低。他走得近了,满面笑容地朝着元幼祺行起大礼来:“奴婢燕来宫总管内监游禄见过太子殿下!” 游禄?这个名字元幼祺听说过。 作为时刻关注着燕来宫、关注着顾蘅的,元幼祺怎会不知道燕来宫中的情况? 游禄说,他是奉了昭妃娘娘之命来恭迎太子殿下的。 元幼祺沉默了。 她已经意识到,让她每日去燕来宫中问安,已经不仅仅是魏帝的意思。或者说,至少,顾蘅对这件事是知情的,并且是认可的。 为什么?她不是一直躲着自己吗?她不是生怕同自己有所瓜葛吗? 怎么,如今情势变了?竟是在禁宫中也不避讳彼此的过往了? 元幼祺心里更乱,她发现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实。而更可怕的是,这个事实,她如今还看不分明。 然而,有一点元幼祺十分清楚:用不了多久,她去燕来宫拜访之事,就会阖宫皆知。 而且,无论是魏帝,还是顾蘅,显然都是不在意这样的可以预料的结果的。 这又是为什么? 曾经,父皇难道不是十分忌惮自己与顾蘅的关系,而算计了自己,还硬生生地把风柔塞进了当时的吴王府?又不惜豁下脸面任命自己为迎亲使,代天子去顾府迎亲? 怎的,刚过了月余,一切都都来了个大反转? 元幼祺笃定,这里面必定有原因。而那个原因,必然同父皇始终存着的那个,想要封顾蘅为皇后的打算有关。 因为要册封顾蘅为后,所以提前做下准备,让自己这个现在的储君、未来的天子与皇后多多亲近,以增进“母子情谊”? 呵!怎么可能!元幼祺暗自冷笑。 自己是母妃亲生的,将来就是做了天子,也是理所当然地奉母妃为太后。而顾蘅,她还要名正言顺地娶做自己的皇后呢!焉能允许她做太后! 可若是父皇当真如此作为呢,又该如何?元幼祺忐忑了。 她猛然发现,纵是自以为长大了,懂得了许多,有些状况,也不是她能够轻易面对与解决得了的。 燕来宫。 顾蘅已经带着阖宫人迎出宫外。她虽然名分上是天子妃,但元幼祺是太子,在礼法上还是高于她的。 游禄微欠着身子,在前方引路,远远的,那道朱红色的身影隐约可见。 顾蘅遥遥望着,直到看清楚了元幼祺峻拔的身影,朱红色的团龙常服极合她的身材。 走得更近了些,顾蘅看得清楚。 她发现只月余未见,这孩子又蹿了个子,模样也越发长开了。头上的玉冠、身上的朱红,更衬得元幼祺玉人一般。 顾蘅于是听到了来自心底最深处的喟叹—— 这是她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她终于将她推上了储君之位,而将来,她会是九五之尊,会君临天下,成为大魏,甚至全天下最最尊贵的人! 顾蘅的眼眶微湿。她强自凝出一抹笑意来,对着元幼祺走来的方向。 她应该是笑着的。纵是没有命亲眼看到这孩子登上帝位,能够谋得这样的结局,她也应该含笑九泉了。 可是,为什么,心底里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徐徐蔓延着? 将来,大仇得报,死得其所,还有什么放不下、又不甘心的呢? 顾蘅暗笑自己真是思虑得太多了,大概是最近没有这孩子时不时地吵着闹着,脑子太闲了吧?也许是因为久居燕来宫,被太多的属于敬言的痕迹所感染了吧? 多愁善感之类的,怎么会与自己有牵连呢? 顾蘅却不知,她那个勉强挤出的笑意,落在元幼祺的眼中,很有些孤寂落寞之感。 那哪里是在笑啊?元幼祺宁可顾蘅痛快地哭出声来。 在她的眼中,顾蘅必定是受了很多的委屈,吃了很多的苦头,甚至,可能被父皇苛待过,被别宫的妃嫔欺负过。 总之,在元幼祺的眼中,顾蘅可怜得让人心疼,似乎是人人皆可欺的存在。 她哪里想得到?旁人哪一个有能耐欺负到顾蘅的头上?顾蘅不欺负旁人,那就谢天谢地了! 燕来宫的众侍女、内监已经向太子拜了下去。 顾蘅则含着笑,淡道:“太子殿下。” 她不必多说什么,更不必多做什么,她立在那里,便是一道别致的风景,她的从容、她的风骨,无论在何种场合,都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元幼祺已经走到了近前,她殷殷地凝着顾蘅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属于顾蘅的气息。元幼祺告诉自己,得尽可能多地看看她,尽可能多地攫取属于她的气息,因为,她还要靠这些来支撑她的思念。 “都起来吧!”元幼祺总算没有失了分寸,吩咐燕来宫的众人道。 她说罢,依旧注目顾蘅:“父皇命孤来向昭妃娘娘讨教大道,孤是做学生的,怎好劳烦您亲自迎接出来?” 这一个月,你过得好吗?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元幼祺用目光探问着。 顾蘅却迎着她的目光,依旧笑得淡然而得体:“太子殿下既如此说,妾身下次便在殿中恭候。” 说着,侧身,抬手划向后方道:“太子殿下请!” 她根本就没有回答元幼祺的疑问,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元幼祺的心登时黯然下去,只得悻悻地随在她的身后。 顾蘅的背影,很曼妙,妃色宫装恰到好处地包裹住她的身体。 她的身材绝称不上丰.满,甚至比寻常女子还要纤瘦些。可是,在元幼祺的眼中,顾蘅的一切,包括她的身材,都是完美得无可挑剔的。 这大概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顾蘅在前方引着路,元幼祺紧随着,唐喜与游禄则极有眼色地缀在丈余外伺候。这令元幼祺有机会大胆地饱览顾蘅的身姿。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元幼祺怔怔地想,不由自主地心神飘忽,便想到了曾经抱过她、吻过她,甚至还咬破她的舌尖…… 元幼祺的呼吸急促起来,某种强烈的冲动在她的胸中荡漾…… 如果不是在这里,如果…… 她惊然回神,对上了顾蘅探问的目光。 她竟不知顾蘅何时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的。 元幼祺的脸腾地红了个通透,她怀疑刚才自己想入非非的样子被顾蘅看到了。 顾蘅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眸光更加的幽深了。 “太子是第一次到燕来宫吧?”顾蘅突然开口问道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2 。 “啊!”元幼祺一愣神的功夫,抬头已经看到了面前正殿门上的一副楹联—— 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 元幼祺胸口猛痛。 她认得,那是她父皇的笔迹。所以,这副楹联,是父皇亲提的。 这句诗来自陶潜的《拟古》诗,放在这里,却别有一番意味。 燕来,燕来,入我怀吗? 元幼祺苦涩地想。 却忽听顾蘅状似自言自语,低喃道:“这里其实曾经是一位妃子的居所,巧得很,她也姓顾。” 作者有话要说:  谁猜到昏君想立顾蘅为后的?来来来我们谈谈人生~ 燕来,言来,顾敬言。 ☆、第六十一章 “这里其实曾经是一位妃子的居所, 巧得很, 她也姓顾。” 这样的一句话回荡在元幼祺的耳边, 久久消散不去。甚至在许多年之后, 元幼祺都还能清楚地记得顾蘅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怎样的神情。 许多年以后,元幼祺什么都知道了, 她才懂得顾蘅当时的神情。 而此刻,她全然是懵懂的。 元幼祺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 她从未踏足过燕来宫, 更无从知晓燕来宫曾经的主人是怎样的身份。在这之前, 当她得知父皇竟然将顾蘅安置在这样的所在的时候, 元幼祺甚至质疑过父皇的居心。因为燕来宫所处太偏僻了。若父皇真的在乎顾蘅,难道不该将她安置在距离勤政殿最近的宫中, 至少也得安置在更华丽、更阔敞的居所啊! 因着顾蘅的这句话, 元幼祺没法不去深想:燕来宫究竟存着怎样的秘密?而那位曾经的主人,和顾蘅又有着怎样的渊源? 她们,都姓顾啊!若非渊源极深, 父皇会这样安排吗? 顾蘅说完那句话,脚步不停, 自顾自走入偏殿中。 元幼祺盯着那副取自陶潜诗句的楹联呆看了一会儿, 才意识到顾蘅已经走远, 忙快步追了上来。 偏殿内,顾蘅从从容容地坐于椅上,她面前的案上放着茶饮、点心诸般吃食。 “坐吧。”她淡向元幼祺道。 元幼祺满肚子的疑问,却一时间逮不到空子问出口,只好先老老实实地暂且坐下。 唐喜与游禄都是极有眼色的, 见此情状,便退到了殿外,恭候两位主子的吩咐。 殿内,便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这是葡萄汁,冰湃过的。你父皇听说你喜欢喝这个,特特地命内府送了一大坛来。”顾蘅指着元幼祺面前的玛瑙杯道。 元幼祺的目光被玛瑙杯内泛着凉丝丝气息的葡萄汁吸引了去。她素性体热,又很喜欢甜食,这西域方子酿的葡萄汁极合她的脾胃,凤仪宫与东宫中都会经常备些与她解馋。 不过,现下天热,能得着冰湃的葡萄汁实属难得。 其实这等琐碎小事,除了母妃和顾蘅,还能有几个人注意呢?尤其是父皇,他所赏赐下来的,不过各种金银玩物,鲜少会真正去考虑元幼祺喜欢的是什么。 这冰湃葡萄汁,说是父皇想到的,倒不如说是顾蘅“提醒”的。 一想到顾蘅既要顾及着父皇的心思,又要言辞妥当地为自己争取来喜欢的东西,元幼祺心里便酸酸热热的不大好受。 她登时觉得那玛瑙色与葡萄汁的颜色,更是相得益彰得可爱了。 “多谢你了。”元幼祺由衷道。 顾蘅秀眉微挑,觉得这孩子怎么像是要被感动得哭了似的呢? “尝尝吧,”她说,“不过,这东西到底是寒凉,不可多贪。” 元幼祺从善如流地说“好”。 顾蘅一向是这样的,她在引导和规劝元幼祺这件事上从来不含糊。她教元幼祺何为“适可而止”,教元幼祺何为“过犹不及”。 这种风格与韦贤妃是决然不同的。 韦贤妃是纯纯的慈母心肠,她也知道何为克制,但她总是抑不住那颗心,总想自己的孩儿得到的越多越好。所以,她会偶尔絮叨元幼祺贪食某样喜欢的吃食的同时,却还会准备很多,且会很高兴地看着元幼祺吃下很多。 她宁可召来范朗给元幼祺多开几剂调养脾胃的药,也舍不得看到自家孩儿吃得不尽兴的可怜兮兮的小眼神。 元幼祺越长大,越看得清这两种教养方式的区别。虽然她很不愿承认顾蘅其实是在教养她,但这就是事实。何况,她如今对于顾蘅的方式更认同些。 母妃当然也不会有错,母妃也有她的严厉。大概因为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吧?所以,归根到底,母妃还是狠不下心肠的。 一个人要想成就大业,必得学会克制,同时,喜欢的东西也不能轻易放手。这才是正确的为人处世方式。元幼祺深以为然。 若说曾经的她,对于顾蘅的情感,有着很多很多对于顾蘅的成熟与从容的迷恋,那么现在,在她的人生转入新的路程,而她的心性愈加成熟之后,新的问题就接踵而来:阿蘅为什么这样对我? 元幼祺饮了一大口葡萄汁,便适可而止地放下了玛瑙杯。她任由那沁凉甜滑的液体顺喉而下,一双与玛瑙杯的颜色有几分相似的瞳子极认真地盯着顾蘅。 关于顾蘅,关于眼下的情状,她有太多的问题要问。 顾蘅却是不急的,至少在明面上,她从没表现出过焦急与失措。 “尝尝这个。”她轻点了点案中央靠近元幼祺方向的两碟子点心。 元幼祺顺着那根莹白的手指瞧过去,看到那两碟子点心的同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住了。 实在是因为,那两碟子点心的长相很是有些……凄惨。 这样的卖相,若是放在市井中,怕是还能勉强卖得出去,可元幼祺是怎样的见识?无论是御用的还是凤仪宫中,哪怕是曾经的吴王府,用度吃食无比精致华美。若非她也曾白龙鱼服在坊间逛过,她真要怀疑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种“东西”的存在了。 “不打算尝尝吗?”顾蘅观她神情,双目微立,声音也冷了下去。 这是恼了?元幼祺暗自缩了缩脖子,陪着笑脸,很违心地吐出一句话:“瞧着挺好吃的样子……”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想鄙视自己了。 顾蘅冷嗤一声,“既然瞧着挺好吃,那还犹豫什么?” 元幼祺喉间滚了滚,横下一颗心,想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死得痛快些。 她大喇喇地伸手在两只碟子里各抓了一块点心,一股脑地都塞进了嘴里,一副“怎么这么好吃,真是吃不够”的表情,大嚼特嚼,心里面则在默默流泪—— 面疙瘩没揉开,桂花是一坨一坨的,蜜糖有那么几小块得使劲儿嚼才嚼得碎……幸好味道很重,点心师傅很舍得放食材。 元幼祺甚至还有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3 一丝欣慰:好歹,燕来宫的物资是极丰富的。说明在吃穿用度上,阿蘅没有吃苦头。 顾蘅睨着她想哭又像是想笑还强忍着的古怪表情,心里便清楚了。 “很难吃吗?”顾蘅的脸色不大好看,双眼中则闪烁着黯然。 元幼祺很不想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毕竟这点心出自她的燕来宫,可若是再违心地说好吃,似乎也太明显了。 她张了张嘴,正犹豫着该如何措辞的时候,却见顾蘅妙目一立,森寒着声音道:“实话实说!” 元幼祺很没出息地抖了个哆嗦,嘴皮子立马利索了:“我给你换个点心师傅吧!我府里曾用过一个点心师傅,他的手艺很不错,他……” “你想让这燕来宫易主吗?”顾蘅突的凉飕飕道。 “啊?”元幼祺被截走了话头儿,愣住。 顾蘅幽怨地看着她。 这眼神还真是……活像我刚才吃的那物事是她做的…… 元幼祺的眼睛直了。这会儿她要是再不明白,可真就不用当这个太子了,否则大魏迟早败家在她手里。 “真……真是你做的啊?”元幼祺圆着眼睛,难以置信。 顾蘅瞪着她,两颊泛上可疑的晕红色,不做声。 竟、竟然害羞了! 元幼祺盯着那两团可疑的晕红,再次看傻了眼—— 向来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都不动声色的顾蘅,竟然因为做了不好吃的点心,害羞了? 这、这简直比日头从西边冒出来都骇人啊! “真的啊?”元幼祺觉得很有必要再确认一遍。 阿蘅会做吃食啊!阿蘅居然做了吃食!这不是破天荒是什么? 她殷切地盼着顾蘅点头,给她肯定的答案。 不料,顾蘅的脸色更红了,这回倒像是气红的。 “调侃我,很有趣吗?”顾蘅声若寒冰。 生平头一遭下厨房做东西给这小没良心的吃,一番好意何止被当了驴肝肺? 难吃便说难吃,方才那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是什么意思?这会子又屡屡怀疑是不是我亲手所做,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非要我承认“这么难吃当然是我做的”,你心里才觉得痛快、开心? 果然是个小没良心的!顾蘅心中暗骂。 顾蘅此刻特别后悔,当初这小没良心的刚出生的时候,怎么没在她的小脸蛋儿上狠狠地掐上一把,留下一辈子的疤,让她一辈子都没脸见人。 元幼祺闻言,又瞧顾蘅这样,就知道她真的恼了。 阿蘅竟然会恼?啊我竟然见识了阿蘅恼了的样子!真是奇遇! 元幼祺大觉新鲜,心里更是欢欣雀跃—— 曾经的顾蘅,太过不食人间烟火,她都怕,某一天,顾蘅会成仙飞走了。 原来,阿蘅也有这么凡人化的一面啊! 元幼祺大喜过望,笑忒忒道:“我哪里是调侃你?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她说着,竟取出了随身用的绢帕,摊平在案上。 顾蘅眼睁睁看着她从食碟中一块一块地拣出余下的点心,珍珠宝贝似的堆放在那块绢帕上,还排摆得极规矩,生怕挤破了挤散了哪怕半块。 “你……你这是做什么?”顾蘅惊奇道。 “包起来啊!拿回去吃!”元幼祺回答得相当顺溜。 顾蘅窒息,刚刚散下去的热气再次蒸腾上来:“你还嫌我丢人丢得不够啊!还要带出燕来宫去!” 元幼祺堆点心的动作一滞,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看着顾蘅:“我自己留着吃啊!谁都甭想看到!” 这些都是我的宝贝!谁看谁碰我跟他拼命! 顾蘅毫不怀疑元幼祺的潜台词是这样的。 “很难吃,不是吗?”顾蘅生出无力感,胸口酸酸.胀胀得难受。 “不会啊!这里面有你的味道,你给我做的!全是你的味道!”元幼祺小心翼翼地包好绢帕,护在手心。 两碟子点心,不过十几块,却被她当做全天下最珍贵的宝贝一般呵护着。 顾蘅的心口更觉得难受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发现此时此刻她言语不能了。 【元幼祺!你是不是个傻子啊!】顾蘅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顾蘅又何尝不知道:元幼祺不是傻子,她只是情之所至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冰山都会慢慢融化,何况顾蘅的血肉之躯? 毕竟,两世的执念,不是那么容易放得开的。 小元是小太阳,迟早晒化个大冰川~ ☆、第六十二章 案上的两只食碟被元幼祺叨登空了, 只余下了两幅吉祥图案。一幅双鲤, 一幅“五蝠捧寿”。 鲤鱼跃龙门, 化龙翔天, 寿考绵长,呵!当真是好意头! 顾蘅轻笑。 她从来不是个信命的人。若真信命, 她便不会强以一己之力报仇雪恨、扭转乾坤了。可一旦事涉元幼祺,她的那颗清冷寥漠的心, 就不免失于中和, 而流于偏颇了。 顾蘅于是暗自打算, 把燕来宫所有的用物都检查一遍,只留下那些意头好的吉祥的。如此, 元幼祺再来的时候, 随便翻起哪样东西,得到的都是最好的吉祥话儿。 顾蘅如此想着,自己先失笑了。 她竟然肖想着元幼祺好奇若幼猫般扒开燕来宫中所有能扒得开的地方, 瞪着那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看啊看的, 甚至还用欠欠儿的爪子摸来摸去, 看到喜欢的, 就霸道地据为己有。 呵!幸而燕来宫中是极干净的,若是突然蹿出只大老鼠,还不吓昏了她? 元幼祺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想象成了一只毛滚滚还好奇得要死的猫咪,她裹好了满满一绢帕的点心,立时就被顾蘅的笑颜吸引了去。 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倾国倾城不过如此。 元幼祺喉间滚了滚,用力吞下了一口口水。再不吞下肚去,她真怕那口水没出息地顺着嘴角淌下来,那她以后就不用见人了! 顾蘅回神得很快。她霎了霎眼,双眸凝住元幼祺不由自主探过来的爪子—— 瞧方向,那只爪子正是奔着自己的面颊来的。 还真是……看到喜欢的,就要伸爪子据为己有啊!顾蘅无力默叹。 她霍然正色,突问道:“觉得这燕来宫如何?” 元幼祺情不自禁以至情难自已地伸出一只手去,下意识地想摸摸顾蘅的脸。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一瞬中了什么邪,鬼使神差地那只手就探出去了。 等意识到的时候,顾蘅的问题已经传入了她的耳中。她登时尴尬得要命,手在半空中兜了半个圈,假做思考地挠了挠后脑勺,又故作镇定的转着脑袋打量起周遭的格局布置来。 顾蘅将她那点子小心思一一收入眼中,更觉得好笑,遂佯装没看到,低头饮茶。 这座偏殿里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4 的布置,不可谓不用心,不可谓不华丽。 元幼祺发现,殿内的柱子、屋顶、四壁都是新漆的,桌椅柜案也都是簇新的,足可见为了迎接昭妃入住,内府在短短的时间内,还是用了全副心思准备的。 不过,毕竟是多年的老建筑了,准备的时间也太有限,元幼祺的目力不错,她凝目看去,能看到头顶架梁边角榫嵌的地方已经磨损了,而那梁上的云纹装饰似乎也是旧的。 元幼祺看罢,抿了抿唇,心里有了计较。 她的目光转回到顾蘅的脸上,沉声道:“让你住在这里,太委屈你了!” 这是当年那位“顾”姓贵人住过的地方,看这建筑,再联系到以自己的年纪,根本就没见过那人,元幼祺猜想这座燕来宫至少空了十六七年了。 那么,那个顾姓宫人哪儿去了?难道已经…… 元幼祺的心一沉。 顾蘅闻言,却淡笑着回看她:“你觉得,这里委屈了我了?” 元幼祺蹙眉。她明白顾蘅说的是什么意思。 天家向来遵从礼法,再胡闹的天子,也不会任意拿“礼法”二字当儿戏。观这座燕来宫,格局规制种种不难看出是按照一品妃居所的格局建的。而顾蘅眼下是三品昭妃,若说委屈,那也是她住在这里,委屈了这座宫殿。 可是,曾经的一品妃,自己竟然不知道,更从来没听母妃提起过,连宫中的分毫闲言碎语都没听到过,这难道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顾蘅平静地看着元幼祺,却没有为她解惑的打算,自顾自说起自己的话来—— “你看,深宫之中,从来寡情少爱,曾经的贵人,一旦逝去,便什么都不会留下。所谓荣华,不过如是。” 那位顾姓贵人,原来已经故去了? 元幼祺大震。 顾蘅观她模样,依旧从容道:“天家从来如此,帝王从来寡爱。唯有如此,江山才能稳固长久。” “不是的……”元幼祺怔怔地摇头,也不知不认同的是哪一点。 顾蘅又道:“天子娶妻也罢,迎妃也罢,即便是普通的几年一次的选秀女,所选的女子,无不是重臣、贵戚,至少也是四品以上官员家的未婚之女。天子为的是借此结成姻亲,笼络自己看重的官员,谋取共同的利益;做臣子的,巴不得能抱上天子的大腿,牺牲自己家的一个女儿,便可以获得无尽的荣华与前程,甚至整个家族未来几十年的显赫,就此即可奠定。” 她的话说得无比直白,将君臣之间的那点子龌龊心思剖析得明明白白。 元幼祺从没想过,一向傲世孤标的顾蘅,会在这个问题上解说得如此露.骨。 元幼祺的心更沉下去了几分,她隐约觉察到顾蘅想说的是什么了。 顾蘅眸子幽深,紧紧地盯着元幼祺的眼睛,“天子无私爱,你将来,亦如此。” 元幼祺蹙紧了眉头。 顾蘅不以为意,犹道:“你将来会有很多女人。她们来自你臣子的家族,她们会充满你的后宫……” “不会的!”元幼祺大声道,她再也忍不住,抢白了顾蘅。 顾蘅没做声。 “我一生只爱一人,只娶一人!”元幼祺高扬了声音,誓言般明白无误地向顾蘅宣告。 话中的深意,再明白不过:一生只爱你一人,只娶你一人! 顾蘅胸口涨闷得难过,她后悔了,后悔当初要接近这孩子。 她本是存着保护她、教导她,将她培养成帝王之才的目的接近她的。孰料,如今,这孩子竟爱上了自己!还这般情深! 顾蘅面上依旧淡漠,裙摆侧的左手则默默攥紧。 你应该学你娘亲啊!你怎么能爱上我! 顾蘅气元幼祺怎么就爱上了自己? 她眼前一花,元幼祺凑近了来,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她的左手。 顾蘅轻抖。 “你别怕……”元幼祺竟柔声道。 我不是怕,我是……哎!顾蘅叹息。 她确是怕了,怕元幼祺爱她至深,而她无法回应她不说,她只剩下四个多月的寿命了。到时候当真一命呜呼,元幼祺又该如何自处啊! 顾蘅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冷漠道:“后宫女子,便如这世间的人,各有各的面目,但终脱不开‘各有所图’四个字。” 元幼祺的手还僵在原处,手心却已经空荡荡的。她神情凄然。 顾蘅硬下心肠不去管她,依旧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当年太宗皇帝的陈妃善妒,使尽手腕霸占太宗,企图将太宗的整个人和心都据为己有。太宗本来是不喜欢她的,迎进宫中不过是为了笼络其父及陈氏阖族。陈妃不甘心如此,不惜豁出脸面和性命,擅自买通太医,配制了能勾人情.欲的熏香,使得太宗曾一度沉迷于她,甚至还诞下了一个皇子……后来事情终于被太后发现,勒令太宗以‘秽乱宫闱’之罪将陈妃打入冷宫,那个皇子也从此被冷落,不久便夭折了。” “章宗皇帝的叶皇后,一心只想让自己的养子坐上帝位,于是暗中用了无数的残忍手段,害死了许多后宫中的女子,还有章宗的几个亲骨肉,使得章宗皇帝子嗣凋敝。最后,还是被章宗发现,联合得宠的郑贵妃设下陷阱,让叶皇后中计,后宫无数冤案才得洗脱。” “还有文宗皇帝的何妃,你以为禁宫西北角的那处冷宫当初是为谁准备的?便是因为她……” 元幼祺浑身僵木着,听着顾蘅一个接一个地说着曾经在这座禁宫内生活过的狠毒女人们的故事,她的心也越发的麻木下去。 这些掌故,她有的听闻过,有的是第一次听说。她无心去计较顾蘅才入宫一月有余是如何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的,这些事本就与她无关,她没有兴趣。她感兴趣的只有—— “这些事与我何干?”元幼祺冷道。 顾蘅停住,看着她罩着一层冰霜的脸,知道她此刻心底的恼意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顾蘅却是不怕的,所谓“不破不立”,她已经横下心来。 “将来,你的后宫中也会有各色的女子,今日知道些她们的手段,将来才不至于吃亏。”顾蘅淡道。 “不会!”元幼祺厉声道,“我的宫中,只会有一人!” 只会有你一人。 睨着元幼祺急躁得快要扭曲的脸,顾蘅绝不肯将内心里的波动显露半分,继续若局外人一般道:“此事届时由不得你!你的臣子自会……” 手腕上一痛,顾蘅皱眉。 元幼祺已经死死地攥紧了她的手腕,一双眼睛将要喷出火来:“你这般……你到底要如何!” 顾蘅不为所动,从容不迫地迎向元幼祺的逼视:“不如何,教导你罢了。” “教导我?”元幼祺冷笑,“你有什么资格教导我?你又是我什么人?” 顾蘅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5 眼眸微眯,她知道有些事做了便不容回头,有些话说了便不容后悔。而眼下她所做的事、所说的话,她绝不会后悔;由此而引来的结果,她也自信不会挣脱出她的控制去—— “我是你什么人?呵!我姓顾,燕来宫旧主姓顾!你的父皇,铁定了心要迎娶我,又千方百计地让你与我走得近,让你多听我的教导……你倒说说,我是你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顾蘅:我是你妈!jj不让写母女乱.伦,所以你不能爱我! 新文《忆染青春》,存稿中,求收藏求关注~ ☆、第六十三章 日暮时分, 魏帝至燕来宫瞧顾蘅, 看到的却是歪在榻上病怏怏的顾蘅。 “这是怎么了?”魏帝慌问道。 顾蘅勉强笑了笑, 想要撑起身体下榻见礼, 被魏帝拦住了:“爱妃好生躺着就是,不要行那些虚礼。” 顾蘅于是谢了恩, 脸色却着实不好看。 魏帝瞧着心疼,再次追问了一句:“到底是怎么了?” 顾蘅无力地摇了摇头, 道:“陛下不必担心, 臣妾只是心口突的难受些……” 心口难受?魏帝蹙眉。 他首先想到的是今日乃太子头一遭到燕来宫, 莫非…… 他斜坐在榻边,尽量柔和着声音问道:“是不是太子……惹你生气了?” 顾蘅浅笑:“太子确是少年心思, 言辞不免锐利。” 魏帝闻言, 暗松了一口气。 他是个多疑的人,若顾蘅此刻先说出元幼祺的好话来,他反而生疑。如今, 听顾蘅如此说,他倒放了心, 心道宝祥终究年轻, 一时间转不过心思来也是有的。 魏帝遂板了脸, 道:“这个太子!等朕说他!” 顾蘅莞尔:“太子才多大呢?到底还是个孩子!臣妾既是做长辈的,自然不会与她在讨教学问的时候认真计较。” 原来是讨教学问时生了争执。魏帝暗道。 他很乐于听到顾蘅自居长辈的话,这让他对于自己的安排和打算更增添了几分信心。 “便是探讨学问,也该明白长幼尊卑之序,不应失了分寸!”魏帝佯怒道, “朕这便传太子来,与你道歉!” 他说着,便要唤恭候在殿外的游总管。 却被顾蘅温言阻止:“陛下明鉴!臣妾虽然还年轻,但既然做了长辈,自然不会与太子认真计较。何况,太子是个向学之心极强的孩子,又很聪明,她与臣妾争论,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忍心再斥责她,打击她习学的劲头呢?” 魏帝听罢,也觉有道理,笑道:“既这么着,便暂且放过这小子!下次再敢,绝不轻饶!” 顾蘅赔笑,续道:“若说是太子的错,当真冤枉了她。其实,臣妾只是方才用了尚药局送来的药汤,心口便有些不舒服,想是空腹所致,陛下不必担心。” 魏帝听了此话,便动了心思,沉声问道:“爱妃,难道往常每次尚药局送来的药汤,你都是用膳之后才服用的?” 顾蘅闻言,怔了怔。 魏帝便即明了。他的目光忽的幽深了下去。 太医院出的那档子事,而今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那个罪魁高升便如人间消失了一般,刑部海捕文书都动用了,都没逮着他,当真邪门。现下,尚药局难道也要出事? 魏帝按下心思,看着顾蘅道:“可寻了范朗来瞧病?” 顾蘅窘然,道:“臣妾小病,范院首每日要负责凤仪宫与臣妾这里的平安脉,还要处置太医院的事务……臣妾挺一挺就……熬过去了……” 她说着,语声已经低了下去,隐隐含着委屈。 魏帝听得心疼,皱眉道:“你就是太委屈自己了!你是朕最宠爱之人,如今又这般难受,太医院本就是为宫中服务的,贤妃的身体好得很,便是偶尔一两日不去,或是换个太医请平安脉,又有什么要紧?” 顾蘅忙道:“陛下这般说,臣妾惶恐!贤妃娘娘是太子之母,陛下便是顾及这太子的颜面,也不可冷落了贤妃娘娘啊!” 魏帝眉头拧紧,看着顾蘅,心中幽幽长叹,唤来游总管,命他速去传范朗来与昭妃瞧病。 吩咐罢,他转过脸来,打量着顾蘅。 娇容苍白,楚楚可怜……魏帝突的联想到了当初顾敬言逝去时候的模样,心口绞痛,泛上了无尽的酸涩来。 他这些时日寻了几个道士入宫,为他炼制丹药,又时常流连于周美人等几名年轻贵人处,“那方面”虽然仍没什么大起色,但却另有一番销.魂乐趣,使得他几乎忘记了当初打算快些好了临.幸顾蘅的打算了。 他想着这些日子的得趣,顿时觉得愧对顾蘅,一颗冷硬的心难得柔软一回。 魏帝盯着顾蘅苍白的脸,那张脸渐渐与他脑海中顾敬言的脸重合起来。他呼吸一滞,忍不住壮了壮胆子,凑得更近了些,试探着伸出手臂,攀上了顾蘅的腰肢。 陌生而令人生厌的气息扑面而来,顾蘅下意识地屛住了呼吸,面上却还尽力强撑着之前的表情。 魏帝见她没有抗拒的反应,胆子更壮了些,又觉得自己既为天子又为夫君,如此作为亦是理所当然,遂手臂微微用力,将顾蘅扣在了臂弯内。 顾蘅的心脏都要停跳了。 她强忍住想要大力推搡开魏帝的冲.动,僵直着身体,不让自己做出什么不合情理的失态动作。在魏帝看不到的地方,她闭上双眼,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忍耐”“再忍耐下”。 “爱妃,你和宝祥,都是朕的心肝。你们都要好好的,朕心才安……”魏帝在她的耳边絮絮着。 顾蘅努力忽略那厌恶的、来自魏帝的气息,蓦地,她极度地想念来自元幼祺的气息,那种微甜的、暖融融的气息。 她忍着恶心与厌烦,假作柔弱地轻“嗯”了一声,算作对魏帝自作多情的回应。而她的心底里,已经烦乱起来—— 顾蘅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曾经,她不是这样的。 她可以根本不在乎魏帝是不是她的仇人,在进宫之前以及刚刚进宫的日子里,她早已经看得通透。 她不在乎这个仇人会对她做什么,抱她、亲吻她,甚至拥有她的身体,这都在她的想象之内。只要最终能报了大仇,让她做什么都无所谓。到头来总是一死,一死了之,灰飞烟灭,只要留给世间预想的结果,便一切都不枉了。 然而,如今,自己这般情状,又算什么? 曾经的冷漠和无所谓都去了哪里? 难道自己没被元幼祺抱过、吻过吗? 为什么当初被元幼祺侵.犯的时候,能够那般淡定从容? 顾蘅的心乱成了一团麻。她是个极聪明的人,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异状,但她绝不肯去探究其中的原因为何。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6 因为,无论原因是什么,她都决不允许任何人,包括自己,扰乱了原定的计划。 四个月,还有四个月……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在这四个月之内,完成自己的计划。 一切,所有人,都在她的谋算之内,任何人,都不可以幸免!任何人都不许搅乱她的心! 待到魏帝松开怀抱,将她好生地安顿回榻上的时候,顾蘅纷乱的思绪已经渐渐平复,而她的目光,也一如方才魏帝看到的那般。 魏帝其实是很想留下来,与顾蘅说一会儿体己话的。最好,今夜也留下来宿在燕来宫。 然而,世事难料,恰在他准备好一肚子温存话的当口儿,有勤政殿当值的内监来急禀:“启禀陛下,有西羌的紧急军报到了!” 魏帝神情一凛:西羌!终于有消息了! 在他的心目中,陪伴宠妃自然没有他的江山重要,忙打叠起温柔,宽慰道:“爱妃,范朗应该马上就到了。朕有紧急军务要处置,稍晚些再来瞧你。” 顾蘅却是暗自庆幸苍天有眼的,让她不必忍耐与这昏君的亲密接触。 “军务为重,陛下快请去处置吧!”她像个好妻子一般,又道,“军务再忙,也请陛下多多保重龙体,莫要操劳才是!” 魏帝大觉欣慰。 离开之前,他贪恋着方才怀抱顾蘅的感觉,生出再抱一抱她的冲动,却在碰上顾蘅的眼神的时候,莫名地退缩了。 那是一种很奇怪、很微妙的感觉。魏帝暗自怪异,心道莫非是自己脑中的帝王本分在提醒自己不要贪恋温柔乡,快去处理要事? 魏帝前脚一走,顾蘅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如释重负一般靠在了榻上,任由自己的身体全部依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 第一次,她生出了想要极力避免今后所有可能与魏帝的亲密接触的念头。 她告诉自己,这是因为自己太恨这昏君了。若与这昏君有什么亲昵的接触,难免被这昏君侵.犯。那样的话,说不定自己的本能反应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从而搅乱了整个计划,以致前功尽弃。 所以,为了全盘计划,该当如何避免呢? 顾蘅倚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实则脑中在飞速思索着对策。 正在这时,游禄来禀报,说范院首到了。 听到“范院首”三个字,顾蘅的脑中灵光一闪—— 范朗! 这个范朗是有大用处的。不止可以用来进行那个计划。 他是昏君眼中可以信重的红人,又与凤仪宫过从甚密。最最重要的是,他当年对敬言…… 若是能将这个人好生利用起来,何愁事情不成? 不过,若利用范朗,便不能不惊动凤仪宫。 顾蘅吐出胸口的一口浊气。 对于凤仪宫,对于韦贤妃,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不错,韦贤妃是抚养了元幼祺长大,可谓辛劳。可她也窃取了敬言的孩子十六年,而且,显然,她根本就不想让敬言的孩子知道自己娘亲的存在。 呵!想瞒天过海,将敬言的孩子据为己有吗?做梦! 顾蘅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顾蘅对小元已经有感觉了。但是,她是绝不会承认的。 ☆、第六十四章 燕来宫。 范朗被游禄引进了寝殿之中, 便毕恭毕敬地向顾蘅行礼, 身后为他提着药箱子的小内监也随着拜了下去。 “范大人不必多礼, ”顾蘅淡道, “游禄,看座。” 游禄忙请范朗在一旁的椅上坐下。 往常范朗到燕来宫, 往往直奔主题,请平安脉的。如今却是这样的情状, 范朗心中生疑。 只听顾蘅道:“诊脉不急。本宫的病症, 想请范大人参详一二。” 范朗了然点头, 道:“娘娘请讲。” 顾蘅言罢,淡淡地看了一眼侍立在旁边的游禄。 游禄会意, 忙让那名小内监将药箱子放下, 自己则带着他到殿外伺候了。 范朗微诧,心道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顾蘅打量着范朗平静一如寻常的脸,心中默默感叹:果然是大仇大忍, 这个范朗待敬言也算不错了。没有几个人能够在昔日倾慕之人身死十几年之后,还能念念不忘的。更没有几个人能为了替那早已经故去的人雪耻报仇, 情愿押上身家性命的。 然而, 男子终究是男子。范朗纵是爱敬言刻骨, 到底还是娶了亲、生了子,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像他这样的读书人自然奉为圭臬。 顾蘅轻笑一声。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个人有个人的打算, 生也罢,死也罢,不过是自家的选择罢了。何须他人置喙? 顾蘅如此想着,觉得自己于道学上更通透了些。 她自枕畔取过一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了范朗,道:“范大人瞧瞧这物事如何?” 范朗正暗自嘀咕着昭妃的深意为何呢,却见一只寸许见方的油纸包被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他忙欠身接了,疑惑地打开来,发现那是一小包药渣。 范朗更觉困惑,抬头对上了顾蘅的眼睛。 顾蘅并没说什么,只示意他继续看。 范朗蹙眉,再次看了看那包药渣,又凑在鼻端闻了闻,心中明了了几分。 “请问娘娘,这是尚药局送来的那药汤的残渣子?”范朗问道。 “正是。”顾蘅淡道。 范朗一凛:“是按照下官开的方子配制的?” 顾蘅轻笑:“这个,本宫便不得而知了。不过,本宫一直用范大人的药倒是真的。” 范朗登时明白了昭妃的深意。 他慌忙将药渣子放在一边,站起身,躬身拜道:“娘娘明察!您一直用的是下官的方子不假,但也从没出过这等事亦是不假啊!” “范大人紧张个什么?”顾蘅笑道,“本宫可没有责怪范大人的意思啊!” 范朗微垂着头,不语。 这个昭妃,从她入宫之前,便闹得满城风雨,朝内朝外不安。当日,太医院中的病人被杀,又闹了燕来宫那次,就是这位昭妃娘娘,为了配合贤妃娘娘的计划,硬是向自己要了含有大量杜仲的小药囊子,裹在袖中,只待歹人一出现,便假意惊悚掩口咬破了那只小药囊,直接昏厥了过去。 这等能对自己用得了狠的手段的人,范朗不佩服都难。 起初,范朗还猜测堂堂享有几百年尊荣的顾家,竟沦落到做人依附的地步;如今看来,这位昭妃娘娘,并不是个寻常人物。 范朗回忆起过往种种,心中的疑惑更重。 莫非,她懂药理? “范大人不必多疑,本宫已经以身试了这新煎的药汤子,确如范大人所想。”顾蘅道。 范朗微惊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7 。药汤子焉是乱吃乱用的?且还是在已经看透其中古怪的前提下。她要做什么! 顾蘅却大大方方地伸出一只皓腕,递向范朗:“范大人诊诊,是不是已经伤了心脉了?” 范朗身躯一抖,不敢相信地看着顾蘅。 那药渣子确实是按照他开的方子来的,只是被动了手脚。 升麻这味药,小量服用,可以调理妇人身体、补中益气,最是适意顾蘅此刻“可能不孕”的体质调养;然而,同样是这味药,若用的剂量大了,尤其长期大量服用,便会中毒,导致呼吸困难,甚至窒息而亡。最轻者,也会伤及心脉,造成心口阵痛。 范朗在给顾蘅开的药方子中,只用了极小分量的升麻,原本是没有任何副作用的。然而,这药渣子之中,残存的升麻渣子其亮量惊人。且若非精通医道的,寻常人几乎不能通过这药渣子发现其中的古怪。 范朗是个谨慎的人,面对顾蘅递过来的皓腕,他道了声“得罪”,便毫无犹豫地三指扣上,诊起脉来。 果然! 范朗于是知道了,这药方子真的被动了手脚。或许是太医院,但最大的可能,则是尚药局。 这很可怕,然而,更让范朗心悸的,是顾蘅的手段能为—— 她竟能看透药汤子被动了手脚! 既看出了异样,还敢服用,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到的! 所以,她想……要我在陛下面前的说辞!想用这件事达成她的某个目的! 范朗既然想明白,看向顾蘅的目光便更加幽深了。 顾蘅却是不惧的。范朗这点子复杂目光,根本不会对她造成压力。 她逆着范朗的注视看回去,意味深长道:“范大人觉得燕来宫如何?” 范朗不解。 “燕来宫中旧日风景,范大人记忆犹新否?”顾蘅淡道。 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惊得范朗全身巨震。他直觉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了,绷直了身体,脑中的第一反应便是瞄向身旁的药箱子。 “范大人是想试试能不能一下子拍死本宫,本宫还一声不吭吗?”顾蘅轻笑。 范朗呆滞。 “范大人不必如此紧张,”顾蘅正色道,“昔日风景,历历在目,纵是身死魂散,不敢相忘!本宫的心思,与范大人的,一般无二。” 范朗的呼吸都被攫走了。 他惊悚地死死地盯着顾蘅的脸。 这张脸同顾敬言的有几分相似,那是因为她们是姑侄血缘。可是,这个女子,她说的话,却句句戳心,让人想不害怕都难。 是顾家派她入宫来报仇的吗?范朗想道。 当年的事,顾家已经都知道了?范朗惊疑。 也是,连韦家都知道得差不多了,顾家毕竟是几百年的世家望族,其实力不容小觑啊! 可是,这女子周身的气度,在她不刻意收敛锋芒的此刻,为什么,看着这般眼熟? 顾蘅静静地看着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变化,已经猜到了他心中的波澜。 “范大人无须细猜了,”顾蘅道,“这是担着身家性命与阖族前程的事,范大人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范朗心中登时愧疚难抑—— 顾敬言故去之后,他强撑着压力多年未曾娶亲。然而,他是嫡支长子,他有续沿范氏香火的责任。终究,他还是扛不住来自族中长辈的压力,娶了妻生了子。而他心底里对于顾敬言的愧疚,却久久无法挥去。哪怕顾敬言从来没有爱过他,他也不肯悖逆自己的心。 顾蘅见他如此情状,叹息。 情之一字,深陷其中,哪个又能超脱了去呢? “范大人不必伤感,更不必惶恐,”顾蘅平静道,“你只要知道,我之心,与你之心,与贤妃之心,都是一般的,便可。” 范朗缓缓抬头,注视着顾蘅,哑声道:“娘娘究竟要下官做什么?” 顾蘅道:“本宫要你做的,很简单,无非就是,配合本宫演一出戏。” 范朗的呼吸微有急促,低声道:“娘娘是想除掉尚药局动手脚的人吗?” “不,那样的人,还不配让本宫动手,”顾蘅冷声道,“本宫要的是……” 她说着,沾着杯中的残茶,在桌上写了一个字——三。 范朗顿觉窒息。 入夜,东宫。 太子元幼祺疲惫地回到了宫中。风柔依旧如往日一般亲迎了出来。 她接下元幼祺脱下的披风,又服侍着元幼祺除去了外袍。 风柔素善察言观色,元幼祺满面尘土色,整个人劳累不堪,她怎会看不出来? “殿下这是外出了?”风柔小心地问着。 元幼祺轻轻摇了摇头,风柔便噤了声,知道她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 “已经备下了热浴汤,殿下沐浴一下,提提精神吧!”风柔建议道。 元幼祺盯着她围着自己忙碌的身姿,不由得出神。 白日里,她愤恼地离开了燕来宫,只带了唐喜一人出了宫,又疾驰出了城,在道祖碑林曾经抱着顾蘅待过的那棵大树上足足坐了一个下午。害得唐喜急得在树下转磨磨转了一个下午。 元幼祺根本就不在意唐喜在做什么、想什么,她的脑袋里萦绕的,都是燕来宫中顾蘅曾经说过的话。 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顾蘅话中隐含的意思。 若顾蘅说的是真的,那便意味着,自己活了十六年,都是活在一个被刻意营造的骗局之中。母妃是假的,她的生母另有其人! 这样的猜想,太过可怖了,使得元幼祺不敢再想下去。 “殿下?殿下!”风柔担心的呼唤声传入耳中,元幼祺猛地回神。 风柔就站在她的眼前,忧心忡忡地凝着她。 额头上一暖,风柔温热柔滑的手掌附了上来。 “殿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风柔不安道。 元幼祺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包括脸颊都冰凉得厉害。 她无力地摇了摇头,“无妨。想是累了,沐浴一下便好了。” 她说罢,自顾自往汤池的方向走去。 风柔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有复杂的神色闪过。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忆染青春》存稿中,轻松向,老情人的再续前缘,求收藏求关注~ ☆、第六十五章 元幼祺沐浴罢, 便自顾自擦着头发折回卧房的时候, 发现风柔穿着居家的衣衫, 正在收拾她之前脱下来的外袍和披风。外袍上的草屑和披风上的尘土细看之下, 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元幼祺脸一红,她知道, 那些草屑和尘土来自长安郊外道祖碑林的那棵大树。 怎么就不记得拍打干净了尘土再回来呢? 元幼祺打算下回有这种情况的时候,一定要让唐喜替自己好好检查检查再回来。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8 诶?下次?还是算了吧!一次就够折磨进去她半条命了。 风柔听到身后的响动, 便回过头来。 当看到元幼祺如刚被雨水濯过的青竹般的身姿的时候, 风柔毫无悬念地看得出了神。 元幼祺的脸上又烫了起来。不是害羞的, 而是愧疚的。 她从来都是知道自己的容貌极盛的,因着“男子”的身份, 不知长安城中多少贵介少女视她为梦中情.人。 她在沐浴的时候, 就想好了接下来的对策。她既然对自己的容貌很是自信,又深知风柔对她情根深种,便想用一回“美人计”, 从风柔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一见风柔如此,又想到她素来对自己不错, 又为自己即将利用她而觉得心中有愧了。 “殿下今日去郊外了?”风柔轻声问道。 元幼祺擦拭头发的动作一滞, 整整一下午的躁乱心情又被她勾了起来。 她不置可否, 而是径自走到风柔的身边,坐下。 “你今日去凤鸣楼了?”元幼祺道。 风柔默叹,知道元幼祺这样的反应,便意味着当真去了郊外。 她着实很好奇,堂堂太子, 只带着一名贴身内宦,巴巴儿地跑到郊外,还似乎在土屑、草末子不少的地方坐过,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风柔自知问不出来,只得点头道:“是。” 她很体贴地起身,接过元幼祺手中的布巾,细心地替她擦拭起头发来。 “凤鸣楼中一切安好吧?”元幼祺闭上眼睛,问道。 不得不说,风柔温柔擦拭的动作,让人很觉享受。 “一切都好,”风柔手下的动作更轻柔了几分,浅笑道,“十一先生还说,殿下好胸怀,做了太子,还能让妾身时时外出经营产业。” 元幼祺闻言,笑道:“你是孤的妻,孤自然该对你好。” 风柔娇躯一震,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元幼祺的发心,手上的动作都忘了继续,显是呆住了。 在她目力不及的地方,元幼祺垂下眼帘,暗自喟叹一声,便不再犹豫,伸手拉住了风柔的手臂,将她轻扯到自己的身前。 风柔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只会僵直着身子由着她拉到身前,又由着她双臂伸展,环住了自己的腰肢。 风柔的一双凤目倏然圆睁,她觉得今日的元幼祺简直中了邪一般。 柔媚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与顾蘅全然不同的感觉…… 这当口儿,元幼祺还是想到了顾蘅。 她需要一个真相,一个关于顾蘅的真正身份的真相。 顾蘅不言明,母妃问不得,其他人更是不可信,她只能自己寻找答案。 元幼祺将心一横,干脆搂了风柔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最近……瘦了?”元幼祺修长的手指划过风柔的腰,比量道。 风柔因着她的这个小动作,猛地战栗。 “殿下……”她抖着手,攥住了元幼祺还在自己腰间作怪的手指。 “怎么了?”元幼祺挑了挑眉,没有再继续下去。 “没……”风柔晕红了脸,微垂下头,不敢去与元幼祺面对。 她竟然有这样的一面?元幼祺暗自惊奇。 这哪里还是往日里的那个风柔? 只听风柔轻声道:“妾身一切都好,殿下不必挂心……” 元幼祺眨眨眼:“你是孤的妻,孤牵挂你是理所当然的事。” 风柔喉间滚了滚,觉得一颗心仿佛突然间被丢进了蜜.水里,除了甜便是甜。 她的侧颜对着元幼祺,手指轻轻颤抖着,一颗心则“咚咚咚”地跳成了凌乱的鼓点。 元幼祺见状,暗自摇头。 她深知“做戏要做全”,却也是在脑中强自告诉自己“假装她是阿蘅”。若非如此,她真怕自己继续不下去了。 她是个与人相处分寸感极强的人,只有母妃和顾蘅,能让她放松全副心思地相信与靠近。因为清楚风柔对自己好,不会坑害自己,对于风柔,她才有一半以上的信任,已是难得。 “你入府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吧?”元幼祺极力软着声音问道。 风柔的脑中正“噼噼啪啪”的电闪雷鸣呢,闻听,只知如实而答:“已经三个月零两日。” 都已经三个月了啊!元幼祺心中感慨。 能够三个月如一日般对自己这般好,还是在被自己冷落的前提之下,哎!也是不易啊! 她这般想着,看向风柔的目光便禁不住添了几分怜慈。 “苦了你了……”元幼祺由衷道。 继而,她忙话锋一转,又道:“孤其实是想对你好的……” 风柔一惊,着实觉得今日情状不同寻常。 她僵着脖颈,扭过脸去,定定地看着元幼祺,喃着:“殿下想对妾身好?” 元幼祺被她痴然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拔了拔脊背,才绷住了气场,抿唇道:“不错,孤想对你好。” 孤想对你好,但你也得有让孤对你好的理由。 风柔的脑中极快地划过这样一句话。 她自幼失亲,从小被着力培养成元幼祺的左膀右臂,将近二十年的岁月几乎都活在谋算之中,见多了、也用多了心机,听到元幼祺的话,脑中生出的自然是这样的反应。 风柔笑了,笑得释然而凄凉。 她笑自己呆傻:早该想到,自己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平白让天之骄子的元幼祺青眼相待? 纵是爱元幼祺至深,没有傍身的东西,又凭什么指望根本不爱自己的女子对自己好? 霎时间,风柔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她以最快的速度,与曾经天真的自己挥手作别—— 如今的东宫,将来的后宫,她要生存,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须得为自己竭力争取。悲秋伤春,或是一味地体贴付出,等来的,只会是红颜老去,凄惨一生。 她瞬间想到了韦贤妃,那个被她奉为偶像的女子,其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她该走的路吗? 元幼祺只觉得怀中一空,风柔已经挣脱了自己的怀抱。 在她的注视之下,风柔向着她盈盈拜了下去—— “敢问殿下,想要妾身做什么?妾身想要殿下的好生相待,请殿下为妾身指一条明路。” 元幼祺呼吸微滞。 眼下情形,不在她的谋算之内。 她原是打叠起心思用“美人计”诱风柔入毂的,却不料,风柔竟然坦坦荡荡地与她做起“交易”来。 如此一来,元幼祺倒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她站起身,拉了风柔起来,执了风柔的手,叹道:“柔儿是巾帼豪杰,襟怀坦荡,是孤……呵呵!” 元幼祺干笑两声,她自知理亏。 风柔听到那声“柔儿”,鼻腔一酸。相识十余载,倾心五六年,到如今,她终于换来了这一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99 声称呼。 她咬着嘴唇,忍下满腹的委屈与酸涩,道:“殿下只说,要柔儿做什么吧!” 元幼祺看着她,突的想到了顾蘅白日里的话。 【天子与臣子各有所图……那些后宫的女子亦各有所图……女子与女子,各有不同,所图也是不同……】 【你今日虽做如此想,将来终有一日,你会知道,凡事皆脱不开“不得已”三个字……迟早,你也会如所有的帝王一般。】 这才刚刚过去几个时辰?自己还只是太子,尚不是天子呢,“不得已”三个字,“有所图”的女子便活生生地现于眼前了! 这算什么?一语成谶吗? 元幼祺的心中一片凄然,她已经感知到了命运的无常,以及生而为人的诸般无奈。 她是太子又如何?哪怕她将来做了天子,人与事皆复杂,又有几多能循着她的心意按部就班下去?又有多少曾经的志向,能够最终心愿得偿? 只怕是,纵是得偿,也是物是人非了吧? 一时间,元幼祺心内感慨万千。她的目光落于风柔认真而决然的脸上—— 世人皆可怜,各人有各人的可怜法儿。 她给不了风柔爱,她爱的唯有一人;但她可以给风柔真,不是一颗真心的真,而是彼此坦诚相待的真。 元幼祺深吸一口气,终是坦率地说出了想要的物事。 风柔闻言,惊住,蹙紧的眉头久久无法展开。 然而—— “但随君愿。”风柔终是郑重地答应了下来。 元幼祺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 她素知风柔言出必践,既然答应了自己,就必定会全力施为。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遭全然靠自己去争取什么,回想其过程,都觉感慨无限。 风柔的心思,显然比她的更为复杂。 夜深了,早有侍女铺好了床榻,躬身退下,只待两位贵人入榻安歇。 经过了之前的一番对话,此时两个人各存想法,都没了言语。一时间,卧房内安静异常。 风柔已经换了寝衣,自顾自躺在榻内,脸向外,凝着元幼祺也只着寝衣,却独坐在榻边的背影,心内有波澜翻滚。 “殿下……”风柔禁不住轻唤道。 “嗯?”元幼祺应了一声。 风柔急速地呼吸两次,压下激跳不已的心脏,小声道:“既已……谈开,还请……请殿下践诺,好生……好生待风柔……” 元幼祺惊大了眼睛,不知她要说什么。 只听风柔磕绊道:“妾身不求其他 ,只想让殿下……抱着,能睡得踏实些……”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是纯粹的好人,纯粹的好人,在复杂的环境中也活不下去。 小元从小所受的教育,注定让她在需要的时候使用心计。她若是白莲花小白兔,也就没有后来的成为天子的故事了。 小元曾经被韦贤妃保护得太好,韦贤妃事事都为她考虑周全。而现在的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学着用自己的方式为人处世。 新文《忆染青春》存稿中,轻松向,老情人的旧情复燃,欢迎收藏~ ☆、第六十六章 范朗离了燕来宫, 思来想去, 心里终究是踏实不下来。 顾蘅其人, 与其行事风格, 都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尤其在顾蘅不做收敛, 任由自身的气场释放出来的时候,那种感觉更加的强烈。 范朗将这月余来所有与顾蘅的相处片段, 以及今日燕来宫中顾蘅的言行, 从头至尾在脑中过了几个来回, 越来越不相信这个女子只是顾家为了复仇而入宫做棋子的。 这个女子若是棋子,这世间恐怕就没有真正下棋的人了吧! 范朗越想越觉心惊肉跳, 他愈加地不放心, 便借着为韦贤妃送新的调养方子的由头,匆匆来到了凤仪宫。 “她说她要动恭王?”韦贤妃听罢范朗的叙述,诧异道。 范朗叉手应道:“是。她确是这样说的。” “这倒奇了。”韦贤妃挑眉。 她原以为顾蘅的目的只是针对魏帝, 却不料这里面还连带着皇三子。 之前伪装成高升的唐晟在宫中折腾的那一出,韦贤妃做的是借此扳翻前太子元承胤的打算。顾蘅在她的眼中, 不过是一枚可以借来一用的棋子。所以, 才有了“送书”的风雅之事。 想要顾蘅做的事, 全都伪装在那几本书中。 孰料,顾蘅不仅绝佳地完成了这桩事,如今,还惦记起除掉恭王来。 她要做什么? 韦贤妃的心里跳出来这样的一个问题。 随即,有种很不妙的感觉在她的心中油然而生—— 究竟谁是谁的棋子? 按理说来, 顾蘅与恭王,绝没有什么交集。既没有交集,何来置于死地的打算?还要谋划得这样,连翻盘的机会都不给恭王。 这得多大的仇? 韦贤妃绝不相信,若顾蘅与恭王有这样大的仇结,自己会不知道。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顾蘅想要除掉恭王,是因为恭王的皇子身份。 韦贤妃从没把元承柏放在眼里,整座翠微轩,值得忌惮的,也只有魏帝对于小公主元令懿的宠爱,或许还有丁令妃的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心机? 若说扳倒元承胤是一项需要步步谋算的大工程,那么除掉元承柏充其量也只不过是顺手一为。 如果自己能够步步谋算扳倒元承胤,那么别人,比如顾蘅,她是不是也曾谋算过这件事呢? 那么,自己的谋算,在顾蘅那里,又是怎样的存在? 韦贤妃突的想到了唐晟曾经提到过的一个细节:假扮成高升的他偷偷将原来在燕来宫中侍奉的那名内监弄到了东宫,来诱导元承胤上当的过程,其实并没费多大的力气。仿佛,那个人就在那里,只等着他出手逮到似的。 韦贤妃的心情于是更加不好了,她隐隐觉得,自己或许早就成了顾蘅的棋子。 “娘娘,臣有一言,不知是否当问……”范朗看着韦贤妃纠结的表情,也觉得纠结了。 “范卿有话就直说。”韦贤妃的语气不大好。 范朗也顾不得多想她的心情是否糟糕,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昭妃说,她之心,与臣之心,与娘娘之心,是一般无二的……臣极疑惑,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就凭她!也敢与本宫一般无二!”韦贤妃突的恼道。 范朗语结,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了。 韦贤妃缓缓吐出胸口的浊气,她深知,大事为重,现在不是和那姓顾的小妖精认真计较的时候。 至少,眼下,她们的目的是相同的。 既然暂时的目的相同,她不介意借顾蘅的手除掉任何阻挡她的孩儿前程的绊脚石。 如此想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0 着,韦贤妃的心绪平静了许多,沉吟道:“你且莫管她是何身份,只照着她说的去做,将来自有分晓。” 范朗于是只得暂时按下心头的疑惑,依计而行。 范朗走后,韦贤妃的脸色不大好看。 她唤来潘福,问道:“太子今日行踪如何?” 潘福忙如实回禀道:“太子早朝罢来向您问过安之后,便去了勤政殿。之后……” 潘福顿了顿,小心地瞄了瞄韦贤妃的神色,方缓缓道:“之后便去了燕来宫。” “燕来宫!”韦贤妃拔高了声音,“她去燕来宫做什么!” 潘福慌忙躬身道:“这个奴婢着实不知……太子殿下是从勤政殿出来之后,直奔的燕来宫,也许……也许是陛下的吩咐?奴婢不敢擅自揣度……” 韦贤妃心底里陡生冷意。 若是太子自己的主意,那倒罢了,不过是一时兴起,只要妥善处置,酿不成什么大错;可若是魏帝吩咐去了,那可就…… 韦贤妃藏在衣袖内的手禁不住轻轻颤抖,有惊有惧,更有对不可预知未来的不安。 她越来越发现一件极要紧的事:顾蘅其人,留不得! 韦贤妃很快地收拾起凌乱的情绪,吩咐潘福道:“太子若再去燕来宫,马上禀告本宫!” 潘福应是。 “你现在立刻悄去宗正寺,知会端王,就说是本宫的原话,‘他老人家可以作为了。’”韦贤妃又吩咐道。 潘福自去办。 韦贤妃盯着潘福离去的方向,目光狠厉起来—— 她决不允许,她的孩儿,被人夺走! 端王元峻是皇族之中辈分最高的,他是章宗皇帝最小的弟弟,论辈分魏帝都得称他“叔祖”。因为辈分最高,其人又多公正,所以担着宗正令的职衔,执掌皇族事务。 他今年将近七十岁了,却仍是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此刻,他正端坐在勤政殿魏帝的书案侧,等着魏帝看罢那份刚刚呈上去的密折。 魏帝看罢,表情越发凝重了。 端王静候他开口,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 魏帝闷了半晌,终是开口道:“叔祖既查清楚了这件事,为什么到如今才告诉朕?” 他语含责备。若非顾及着端王的辈分,怕是早就按不住火气了。 端王闻言,反倒笑了笑:“陛下以为,此事若事早些年就张罗开来,对陛下的江山是能稳固呢,还是会动摇?” 魏帝再次闷声不语。 丁皇后二十八年前故世,竟然不是因为诞下元承胤难产而逝,而是因为长久的慢性中.毒,以至身子虚弱,拼尽全力诞下元承胤之后,才力竭而亡的。 这样的大事,若是在早年间张扬开来,该是何等的影响啊! 至关重要的是,那下.毒的主使,还与丁皇后的异母妹,如今的丁令妃脱不开干系。 只听端王道:“皇后娘娘姓丁,令妃也姓丁,一笔总写不出两个丁字来。陛下请想,若此事被张扬开来,陛下可会放过主使者?丁家是国戚,皇三子是陛下的儿子,丁家又是太子殿下生母的娘家……彼时陛下该如何处置?国本焉能不被动摇?所以,臣私以为,此事在过去决不适宜声张,便悄悄地按下了。” 若换做第二个人,敢这样欺瞒自己,魏帝早已经暴跳如雷。但端王不同。 这不仅仅是因为端王的辈分,还因为端王一向行事公允,更是当年宗族之中第一个站出来支持魏帝登基者。这份恩情魏帝没法忘记。 魏帝强压下了心中强烈的不悦之感,冷峻的神色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想到与丁皇后的种种恩爱往事,以及元承胤的种种不争气情状,魏帝便觉得胸口涨闷,头顶上“突突”狂跳,那种浑身的血液都冲向头顶的感觉再次侵袭了他。 “陛下?陛下!”端王担忧地唤道。 魏帝徐徐呼气,方觉得那股子晕眩感远离了些,疲声道:“朕没事……” 他又向端王道:“叔祖方才所言,朕听明白了。可朕不明白,既然当初叔祖将此事压下不提,如今为什么又提起来了呢?” 端王似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问,答道:“因为如今不同往日啊!太子与丁家毫无干系,而丁家对太子的算计却分毫不减。臣担心太子被害,或是被陷害落入圈套,才不得不将旧事重提,请陛下明断的!” 他这次说的太子,是元幼祺。 “丁家,陷害老九?”魏帝皱眉道,“叔祖是说,丁奉?” 端王却摇了摇头,“据臣所知,丁奉没这个心思。陛下忘了当年害死丁皇后的,可能是何人了?” 魏帝一凛,目光瞟向摊在书案上的那份密折。 密折中虽未明确指出,但几乎可以断定,当年对丁皇后下手的,主使者恐怕就是丁同辉了。 “他敢害朕的儿子!敢害太子!”魏帝猛地一拍书案,暴喝道。 端王花白的胡子惊得一翘,倒还淡定,幽幽道:“陛下难道没发觉,前太子之事,恭王没少在朝堂上鼓动吗?” 魏帝呆怔。 他旋即明白了端王话中的深意—— 元承柏是个好斗狠的,动脑的能耐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不然也不会被自己封了讽刺味十足的“恭王”之后,都意识不到。 之前,魏帝嫌弃过元承柏,在元承柏对元承胤落井下石之后也鄙视、憎恶过元承柏,但他实在没想到,在元承柏的身后,竟然也有人指点。 魏帝顿觉自己被当成个傻子一般耍了,一腔怒火直撞顶门,瞪圆了一双眼睛,恨不得立刻着人逮来丁令妃和元承柏。 端王见状,忙劝道:“陛下且请息怒,此事急不得。” 魏帝明白他说得对,毕竟一个是后宫三品妃,一个是堂堂亲王,当真要处置,就是大动筋骨的事。 “叔祖,此事亦缓不得。他们当年能对皇后下手,又敢暗算承胤,保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暗算老九!”魏帝道。 “陛下的爱子之情,臣省得。”端王道。 魏帝忽的念头一转,瞥了瞥一派从容的端王,心中不由得暗自生疑。 他素性多疑,很难不想到一件事:若说当初,怕揭开丁皇后被害之事,会动.乱朝局,难道那么多年都没有机会禀告自己?还是,叔祖对宝祥格外青眼呢?若果真如此,同样都是朕的儿子,承胤又差到哪里去? 他因着丁皇后昔年被害之事,对于元承胤又不禁生出了些许慈父心肠来。 “叔祖觉得,老九如何?”魏帝突道。 这问题问得很是泛泛。魏帝存的心思,就是要勾套出端王的真实心思。 端王闻言,笑了笑,捻着花白的胡须,道:“陛下可曾记得,当年陛下在潜邸中,曾问过臣的一句话?” 魏帝一怔。 端王自顾自说道:“那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1 日,陛下在臣的府中多饮了几杯,陛下当时问臣:‘叔祖觉得,孙儿与太子哥哥相比如何?’” 魏帝惊住,他还真就对这件事没什么印象了。 他不禁后怕起来,心道果然是酒后吐真言吗?这要是当初叔祖将这话头递到父皇,或者任何一个大哥一系的人的耳中,自己焉有命在? 端王见魏帝呈惊诧状,不以为意,犹淡笑道:“陛下怕是不记得臣当时是怎样回答了的吧?” 魏帝僵械地摇了摇头。 端王续道:“臣当时回答说:‘阿慎,你比任何人都适合坐上那个位子。’” 魏帝屏息。 “陛下现在问老九如何,臣还是这句话。”端王平静道。 老九比任何一个皇子都适合坐上那个位子。 魏帝听懂了这句话,更懂了端王为何如此在意元幼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又见久违的勤奋日更小红花,这个月继续努力!你们多支持,坐着菌才有更新的动力啊~ 新文《忆染青春》存稿中,轻松向,老情人的旧情复燃,求收藏各种求~ ☆、第六十七章 元幼祺这几日都没再去过燕来宫。魏帝每次问起, 她也只是借故推脱。 因着西羌战事情势的变化迅疾, 魏帝近来的大部分心思都放在那处, 亦没多理会她。 元幼祺遂得了些许放松, 暗自庆幸终于暂且不必日日面对着顾蘅了。 她每日照旧早起去上朝,早朝罢就在勤政殿中听魏帝训导, 习学如何处置政事。其时间或长或短,然后便去凤仪宫中向母妃问安。陪着韦贤妃用过午膳之后, 她便告辞回转东宫, 处置日常事务, 或是干脆闭门读书。 至于读的究竟是什么,只有元幼祺和太子侧妃风柔心里清楚。 若非那凤鸣楼昔年的记载册子里的内容让人心烦意乱, 元幼祺还真是挺喜欢这样忙碌而又按部就班的日子的。 风柔当真践了约, 她利用凤鸣楼主的特权,背着彭十一,更背着韦贤妃偷取出了那些积攒在凤鸣楼暗室中的, 记录了几十年间长安中掌故的册子。 风柔很清楚,元幼祺既然横下心思要做这件事, 就必定是背着韦贤妃的。这让风柔的心底里更觉难安, 她不止是畏惧韦贤妃的责怪, 更愧疚于自己对韦贤妃的欺瞒行径。 所以,当韦贤妃悄命人传信于她的时候,风柔在心里几乎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贤妃娘娘绝不会害殿下。她既然特特地派人来知会自己如此这般拖住殿下,这件事就必然可能会对殿下造成伤害。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自己都该遵照贤妃娘娘的意思全力而为。 风柔笃定, 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元幼祺这两日在东宫中,几乎整日绷着脸,没什么笑模样。 下面的诸仆从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见太子如此情状,便知道这位的心情不大好,做事的时候也都加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怕触了霉头。 晨曦初现,东宫卧房之中,元幼祺悠悠醒转。 她缓缓睁开眼睛,昏睡的脑袋也渐渐地清醒起来,透骨的柔媚幽香亦随着她五感的恢复而飘入她的鼻端。 元幼祺不适地蹙了蹙眉,方意识到怀中还抱着一个。 那是属于风柔的气息,元幼祺还是不适应。 自那日两人坦诚“交易”,尤其风柔随后便履行承诺偷取来了凤鸣楼中积年的记载之后,元幼祺也不肯做只得便宜的小人,她也就遂了风柔的心愿,每日夜里两人同榻的时候,她都抱着风柔入睡。 虽然这样的亲昵接触,让元幼祺每晚都没法安眠,非得等到风柔舒服地睡过去了,她才能疲倦地也睡去;但只要风柔不做进一步的期望与举动,元幼祺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接受,或者说可以忍受的。 与元幼祺的别扭忍耐全然相反的,风柔这几日睡得极好,也极酣熟,非得元幼祺醒来半晌之后才会醒来。 恰如此刻,风柔睁开了眼睛,迷糊了一瞬,便看到了元幼祺早已经坐起身,背对着自己。 帐帘被掀起了一半,熹微的晨光溜进来几许,元幼祺便借着那几缕晨光,盯着窗外的光景怔怔出神。 风柔突的心尖儿上一阵钝痛,元幼祺的背影,落在她的眼中,是那般的落寞而疏离。 风柔知道,这几日因着看了那些凤鸣楼积年的记载,元幼祺知道了一些被深深掩藏的东西。这些秘事对她而言,冲击太大,何况,她日日去上朝,去见皇帝,去给韦贤妃问安,还要保持着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何其难也! 风柔觉得心疼了,她张了张口,方要轻声唤出一句“殿下”,惊然顿住—— 今日是什么日子! 还有,贤妃娘娘的吩咐…… 元幼祺犹看着窗外的天光出神,突觉身后有轻微的响动,继而一声痛苦的呻.吟声传入耳中。 她一惊,忙回头去看。 却见风柔已经醒转了来,半俯在床榻上,右手按在小腹上,神情痛苦。 “怎么了?”元幼祺担心地问道。 风柔无力地摇了摇头,暗运内力,逼出了一身的冷汗,痛苦道:“臣妾无妨……殿下不必……不必担心……” 元幼祺急道:“你都这样了,还说无妨!” 她说着,扶着风柔的肩膀,道:“肚痛吗?” 风柔软绵绵地应了一声“嗯”,继而嘴一张,竟然干呕了起来。 元幼祺见状,惊道:“是不是昨日吃坏了肚子了?” 风柔状似无力应答,呕了几下也没呕出什么结果来,倒像是把浑身上下最后一点儿气力用尽了。 元幼祺只得由着她斜倚在自己身前。 “孤让唐喜去请范朗来吧?”元幼祺忧心忡忡道。 她不担心风柔吃坏了什么,药到即可病除,范朗的医术绝对可信。她担心的是,风柔突然如此,是不是自己的东宫也被什么人惦记上了。联想近日里的种种,元幼祺很不乐观。 上朝期间,元幼祺魂不守舍。 她一忽想到风柔的身体如何了,一忽又想到会不会自己近来树大招风,招来了嫉恨,躲在暗中之人动不了自己,就对风柔下了手。 她这般胡思乱想着,连西羌大捷的事都只听了个囫囵。 西羌大捷,羌人被赶回了他们原来的区域,本是一桩大喜事,可魏帝的脸上却没什么太大的波澜,似乎有什么事梗于喉,令他很不痛快。 天子不快活,底下的众臣子自然也不敢表现出欢悦来。 丁奉立在班中,撩起眼皮瞄了瞄御座上的魏帝,暗嗤一声,心里将姓元的骂了个遍,尤其是此刻远在蜀地的元承平。 且不说丁奉的心情如何,只说魏帝。 散了朝,便如往常一般,带着元幼祺,往勤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2 政殿去。 游总管与唐喜则远远地缀在后面。 元幼祺知道父皇这是又要指点自己国事的意思,但她今日的心思真不在这里。越往勤政殿走,她的心情越是焦躁。 魏帝侧头,看了一眼她神思不属的模样,奇道:“这是怎么了?有心事?” 元幼祺忙摇了摇头。 儿子大了,知道藏心事了。 魏帝的脑中划过这样的念头,接着便笑了笑。 “朕也是从你这么大过来的,知道日日被拘着习学很是枯燥。”魏帝道。 元幼祺一凛,忙回道:“父皇明鉴!儿臣不是嫌习学政务枯燥。儿臣……” 魏帝手一挥,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了。 “朕不是古朽的老头子,也懂得‘劳逸结合’的道理,”魏帝顿了顿,又道,“既这么着,今日便暂且放下那些恼人的政务,你随朕去观止亭。” 元幼祺微诧:父皇从来喜欢掌握权柄,何时嫌政事“恼人”过?莫非今日的折子,有让父皇看着心烦的内容? 元幼祺心中生疑,口中却道:“父皇要去观止亭瞧风景吗?” 观止亭是御花园中的一处亭子,因之附近的景致绝佳,被先帝命名为“观止亭”,取自“叹为观止”这个词语。 却听魏帝含笑道:“昭妃很是喜欢观止亭附近的景色,今日邀了朕,同去品茗赏玩。你也有几日未去燕来宫了吧?这便随朕去!” 他说得理所应当似的,显然很喜欢这样的安排。 元幼祺闻言,一个脑袋登时变作两个大—— 父皇与阿蘅,加上自己,一同在观止亭中品茗? 这是怎样诡异的场景! 想想都……不寒而栗。 因为看过凤鸣楼的记载,元幼祺知道了一些当年事,她心中的疑窦重生,萦绕在脑海的关于自己身世的疑问久久挥散不去。 此时此刻,她实在不愿意见到顾蘅。因为,她笃定顾蘅就是当年事的知情人,顾蘅必然清楚自己的身世,她看到她,就会忍不住想要问个清楚。 而实际上,顾蘅或许知道她的一切,她对顾蘅大概一无所知。如此,她该以怎样的面目面对顾蘅? “儿臣其实家中有事,不能陪伴父皇,还请父皇赎罪。”元幼祺躬身谢绝道。 “家中,有事?”魏帝疑惑地瞧着元幼祺毕恭毕敬的模样,“东宫吗?” “是。”元幼祺一派恭谨。 她生怕魏帝不信,再认定自己又借口托辞,只得硬着头皮道:“其实是太子侧妃,晨起时便身子不大爽利。儿臣放心不下,想回去瞧瞧如何了。” 魏帝呵呵一笑:“我儿倒是体贴啊!” 他盯着元幼祺越发拔节的身子,心念一动,忍不住问了句:“太子侧妃哪里不舒服?可要让太医去把一把脉?” 在父皇面前,元幼祺很乐于扮演一个“好丈夫”的角色,遂如实道:“太子侧妃小腹坠痛,而且干呕不止。想是昨日饮食失了节制所致。” 魏帝听罢,眼中精光大亮,哈哈笑道:“饮食失了节制?哈哈哈!亏你怎么想来!” 元幼祺瞠目不解。 魏帝竭力敛住快要抑不住的笑意,笑嗤道:“傻小子!朕教你学个乖!妇人如此状况,那可不是什么吃坏了肚子,八成是你要当爹了!” 元幼祺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 她要当……爹了? 怎么可能! 魏帝见她张着嘴巴,圆着眼睛,半晌不知所措的傻样子,还以为她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笑着摆了摆手道:“这样大喜的事,你还随在朕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让范朗好生给诊一诊。哈哈哈!朕要有孙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新的谋算又开始了~ 小元迟早被她妈和她媳妇儿玩坏(再见 话说,《忆染青春》正文还在存稿中,只开放了内容简介,所以,现在是看不到正文哒~ ☆、第六十八章 直到离开了勤政殿, 元幼祺的脑袋还是僵木的。 风柔有孕了?她要当……爹了? 怎么可能! 她是女子, 根本就不可能让风柔致孕, 何况她……碰都没碰过风柔, 怎么可能让她…… 元幼祺的脸涨得通红,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风柔不可能是有孕了, 那定然就是病了,又或者…… 元幼祺微烫的俊脸上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她一点儿都不希望这个“或者”成为现实。 又疾行了半刻钟, 离东宫越来越近了。元幼祺余光一瞄, 发现在不远处一个宫女打扮的年轻女子正快步走着。 元幼祺此刻满腹疑惑, 看人也不由自主地带了怀疑。她眼睁睁瞧着那名宫女看到了她之后,竟扭身走得更快了, 倒像是躲着她似的。 元幼祺皱眉, 示意唐喜过去唤住那名宫女。 很快,那名宫女就被带到了她的面前。 元幼祺见她战战兢兢地跪着,哆嗦成了一团, 连头都快埋到胸口了,心中的疑窦更深。 她自问从来不曾苛待过宫人下属, 尤其做了太子以后, 大多数时候对人都称得上一团和气, 何至于让一个小小宫女害怕惊恐成这副模样? 其中必有古怪! 元幼祺既笃定,便幽幽地开口道:“你是哪个宫的?” 那名宫女久在宫中,自然认得太子服色,早已经知道眼前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是何人了。听对方这样问,她更觉得紧张得不行, 却也不敢不回答。 “奴婢……奴婢是……锦、锦绣阁伺候的……”那名宫女磕磕绊绊地答道。 锦绣阁?那不是霍美人的居所? 元幼祺眉头蹙紧,实在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你方才看到孤了吗?”元幼祺不疾不徐地开口又问。 那名宫女语结,想回答“没看到”,她清楚太子既然这么问,必定是知道自己方才看到了;若回答“看到了”,那不就是故意躲着太子了吗?只怕罪名更重。 元幼祺见她情状,也不想多与她纠缠于这个问题,续道:“你既看到了孤,又为什么加快步子躲着孤?你久在宫中,难道就没人教你该懂的规矩吗?” 那名宫女闻言,更是抖得厉害了。 她在宫中侍奉也有些年头了,对宫中的规矩也是懂的,很清楚见到尊者不恭顺行礼会是怎样的后果。 天家素重礼法,在礼法上失了体统,轻者被责骂,重者甚至会被遣送到内府掌刑司那里挨鞭子、受责罚。 这名宫女不是没听闻过掌刑司里的嬷嬷是何等的凶狠手段,此刻已经被吓得面色惨白。她知道,自己见着太子不行礼,还躲着跑,这罪过仅次于忤逆天子。她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被掌刑司里的嬷嬷抽打得不省人事的惨状了。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3 她很庆幸自己还是有几分急智的,慌忙“咚咚咚”三个响头磕在地上,口中道:“太子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奴婢方才是急着为贤妃娘娘办事,才失了分寸的!求太子殿下饶命啊!” 元幼祺听她如此说,惊诧住了。 怎么莫名其妙地把母妃搅了进来?这里面还有母妃的事? 她首先下意识地环顾一周,发现周遭并没有人,才沉声问道:“你说你方才是替母妃做事去了?” 那名宫女清楚韦贤妃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慌忙应道:“是!奴婢刚刚遵照了贤妃娘娘的吩咐……” “笑话!”元幼祺故意嗤道,“母妃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又是锦绣阁的,母妃怎么可能吩咐你去做事?” 那名宫女闻言,登时以为太子不相信自己的话。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她怎肯不努力分辩? “贤妃娘娘真的让奴婢做事了!不信……不信太子殿下去问贤妃娘娘!”宫女急了。 元幼祺微微一笑:“孤自然是要问的。不过,母妃是何等尊贵之人,她老人家日理万机,会记得你这么个小小的宫女?” 言下之意,很是瞧不上宫女为贤妃做的事。 宫女生怕太子不信自己的话,转脸就把自己送去掌刑司,什么都顾不得了,一股脑道:“贤妃娘娘吩咐奴婢去寻恭王,命奴婢务必告诉恭王去御花园相候!太子殿下您就如此问,贤妃娘娘定然记得的!” 元幼祺听到把元承柏也牵扯了进来,眼眸微眯,语含危险道:“你脑子可糊涂了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宫女叩头不迭,慌不择言:“奴婢怕死!借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诓骗太子您!” 元幼祺盯着她,脑中的疑惑登时搅成了一团乱麻—— 母妃悄悄地让霍美人的侍女去偷偷知会三哥到御花园相候?这是什么状况? 霍美人与三哥……这两个人是如何牵扯在一处的? 母妃也从没提及过此事。难道她……有意瞒着自己? 三哥是已经成年开府,且有妻有妾有儿有女的皇子亲王,他去御花园与霍美人相会,这正常吗? 母妃又要做什么呢? 元幼祺脑中乱得很,同时也万幸这宫女被自己遇到。 她于是虎着脸,森寒着声音向那宫女道:“你刚刚做过的是什么事,会引起怎样的后果,自己也是清楚的吧?” 那名宫女一抖,犹豫地点了点头。从她出卖自己的主子霍美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但是她更怕死,这样抱了贤妃娘娘的大腿,至少能保住性命。 元幼祺的声音更冷,道:“方才的话,你若再与任何一个人说起,哼!孤是什么人,你该知道吧?” 那名宫女颤抖不已,慌着摇头,说着“不敢!不敢!”。 元幼祺见吓唬得差不多了,便吩咐唐喜:“着人看住她,不许乱跑!” 她自己则折回身想去凤仪宫寻韦贤妃问个清楚。 然而,刚走了几步,元幼祺倏地止住了脚步。 她恍然意识到,此事或许比她想到的还要复杂。若她这般大喇喇地直接去问母妃,母妃会给予她答案吗?甚至,母妃会实话实说吗? 元幼祺被韦贤妃教养了十六年,很清楚自己的母妃是个内里极具智谋的女子。 那名宫女所说的,绝不会有假。这便意味着,母妃在利用这个宫女谋取什么。 而母妃所谋,如此看来,绝对与三哥有关。 元承柏可能与霍美人有染这桩事,元幼祺丝毫不觉得惊奇。历朝历代天家这种事多了去了,何况她自己就对顾蘅…… 顾蘅! 元幼祺倒吸一口凉气—— 她想到了更可怖的可能:母妃会不会……一箭双雕? 不然,不约在旁的地方,为什么偏偏约在了御花园! 母妃既能将自己推上太子之位,她在宫中经营这许多年,想知道父皇的行踪,还会是什么难事吗? 眼看东宫不远,元幼祺毫不犹豫地直奔东宫。 她脚程极快,闯入宫门,也不管当值的侍卫、内监诧异之余慌忙行礼,厉声唤道:“梁少安何在!” 很快,便有一名戎装佩剑的英武中年男子跑到她的面前,躬身施礼:“见过殿下!” 元幼祺盯着他,眼眸微眯:“集合一百名精锐,随孤入宫护驾!” 若当真是元承柏的存在威胁到了顾蘅的安全,元幼祺不介意对她的三哥动手! 梁少安是东宫卫率,负责统率东宫护卫。他是行伍出身,累积军功攒下的武官职位,曾在韦舟扬的手下做从六品校官。元幼祺入主东宫之后,看重了他的勇武忠诚,亲自点了他入东宫做卫率,他的官阶也同时连升几级,一跃成为从四品。 元幼祺对他可谓有知遇之恩,是以,只要是元幼祺的吩咐,梁少安都恨不得赴汤蹈火。 此时,他听罢“入宫护驾”四个字,在军中经久历练的一腔热血在胸口狂涌,双目圆睁,忙抱拳,答得铿锵有力:“是!” 东宫护卫,大多是军中精锐,梁少安一声令下,很快便集结完毕,只等元幼祺下令开拔。 元幼祺已经拎了宝剑,冷着脸立在一众盔明甲亮、森严威立的军兵面前。 她不糊涂,她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 说是“护驾”,说是防着三哥的异动,其实真正忤逆的,是母妃吧! 母妃厌烦阿蘅不是一日两日了,焉知母妃不会动了借机除掉阿蘅的心思? 或者,母妃不亲自动手,但会不会借旁人之手呢? 借刀杀人,从来不是个糟糕的计策。 如果没有看过凤鸣楼的记载,元幼祺或许还会就韦贤妃对顾蘅的态度存有一些天真和幻想。 可是,她现在看过了那些记载,知道了许多事,她就再也做不回曾经的天真了。 一百名精锐东宫护卫,带着兵刃闯入御花园,当真是为了对付三哥吗? 元幼祺轻轻闭上眼睛,问自己。 恐怕不是吧? 你是为了应付母妃可能给阿蘅出的尚不可知的难题,为了救阿蘅脱离危境。 在真正的危机面前,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手中的兵权更可靠。 而此刻,顾蘅的安全被威胁,没有什么比这样的状况更可怕的了。 无论是谁,敢于威胁到顾蘅的安全,元幼祺会与之拼命,绝不犹豫。 元幼祺的心头划过无限的凄凉—— 从何时起,她竟然和韦贤妃生分到了这等地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冲冠一怒为红颜什么的~ 所以,韦贤妃究竟谋算了顾蘅什么? ☆、第六十九章 东宫。 前院集合军兵, 喧闹得声音不小, 内院之中不可能听不到动静。 当元幼祺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4 即将带兵入宫的时候, 眼前一花, 风柔突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并且, 拦住了她的去路。 元幼祺眼眸微眯,凉声道:“王妃想做什么?” 风柔被她冷冰冰的眸光盯着, 陡生寒意, 硬着头皮道:“请问殿下, 要带兵去何处?” 元幼祺冷哼一声,道:“宫眷不得干政, 这样的道理, 王妃不懂吗?” 风柔从没被她这般冷脸相对过,近日来同榻而眠的温暖犹在,她的心中涌上一阵酸楚:“妾身是宫眷, 却也是殿下的妻。殿下是妾身的夫君,将身涉险地, 妾身焉能视若无睹?” 元幼祺闻言, 呵呵冷笑:“你也知道, 那是险地?” 她说着,忽的脸凑近了风柔,压低了声音,却也更冰寒了声音,道:“你既知道, 为什么还帮着母妃坑害顾蘅?” 风柔屏息,一则因为元幼祺突然靠得极近令她不适,二则她只是照韦贤妃的吩咐行事,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面还关系着顾蘅。 元幼祺观她神情,心中了然,面无表情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就别挡着路!” 说罢,拎着宝剑便要走,冷不防手臂上一紧,原来是风柔死死攥住了她的小臂。 “贤妃娘娘何曾害过殿下?她老人家疼爱殿下还来不及!贤妃娘娘已经吩咐下,殿下断不可身涉险地,令她老人家伤心为难啊!”风柔道。 元幼祺垂眸看了看小臂上风柔的手,又抬头对上风柔的眼睛:“你想让孤憎恶你吗?” 风柔呼吸一滞,攥着元幼祺的手掌不由得松了两分。 元幼祺面若寒霜,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诓骗了孤,害得孤为你担心了半日的账,孤还没同你清算呢!” 风柔心底里最后的那点儿坚持,因着这句话而全然崩溃,她无力地松开手臂,只觉得浑身绵软得厉害。幸好,她的侍女还算妥当,忙抢身搀扶住了她。 元幼祺冷冷地扫了一眼那名侍女,吩咐道:“伺候好王妃!” 说罢,拧身扭头,带兵便走。 “嚓嚓嚓”的战靴声,兵器与盔甲的摩擦声,交织着回荡在耳边。一队队军兵从风柔的身边走过,每一步仿佛都踏在了她的心上。 风柔只觉得呼吸都被攫走了,她惊然间想到了韦贤妃的叮咛嘱咐,想到了自己之前背着韦贤妃偷偷取出了凤鸣楼中的记载给元幼祺看……不知从哪里突生的力气,蓦地大声道:“梁少安!” 梁少安原本按着剑随在元幼祺身后的,闻听这么一声,也是一惊,忙快步折回,向风柔抱拳施礼道:“王妃!” “你也要随着太子胡闹吗!”风柔厉声质问道。 梁少安一怔,马上明白太子侧妃这是阻不住太子殿下,而自己是东宫卫率,所有东宫守卫都归自己掌管。 “臣是东宫属臣,便是太子殿下此刻让臣去赴死,臣也必须全力遵守!请王妃恕罪!”梁少安道。 他又向风柔施了一礼:“请王妃恕罪!臣告辞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随着元幼祺去了。 风柔无力瘫.软,她知道自己阻不住为了顾蘅不顾一切的元幼祺。可是,这样的胡闹法儿会是怎样的结局? 风柔咬唇,猛然起身,吩咐侍女:“备车!马上去凤仪宫!” 再说元承柏。 今日早朝刚散,元承柏便最先晃悠出了朝堂。 西羌大捷,羌人被赶出了蜀地,听那意思,这里面还有唐门的功劳。唐门如何,元承柏没兴趣,他此刻最担心的,就是远在蜀地的元承平。 须知,秦王元承平当初可是“代天子出征”啊!如今又打跑了羌人。甭管其中的细节为何,主帅元承平都是最有功劳的那个。 如今的格局同当初可是不同,元九如日中天,老头子正喜欢得紧,明着动肯定动不得;凤仪宫与东宫防查严谨,想暗中动手,几次三番都没机会,那日与霍美人谋算的事,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元承柏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这样的情状,元四要是再回来掺和上一脚,加上他“代君父平定羌乱”的功勋,元承柏觉得,自己更没有机会了。 是以,他得了消息,散了朝就直奔宫门,想悄悄去会一会丁同辉,讨一讨主意。 孰料,刚走到宫中僻静处,便被一个人影拦住了。 “爷!可算寻着您了!”锦绣阁霍美人的心腹侍女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挡住了元承柏的去路。 元承柏一惊,他自然是认得这名侍女的。每每他与霍美人幽会的时候,十次倒有七八次是这名侍女放风。也只有锦绣阁的几个熟悉的宦侍、侍女,才会亲近地称呼他为“爷”,而不是“恭王殿下”。 元承柏心里有鬼,先自左右扫了一圈,见无旁人,才放了些心,遂打发开自己的贴身内监,低声道:“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那名侍女看到元承柏,简直逮着个活龙一般,恨不得一把抱住大腿,忙不迭道:“我的爷!您都多久没见我家主子了?可想死我家主子了!” 元承柏一愣。因着近日魏帝多宿在锦绣阁,霍美人不得方便,他已经连着几日没见着她了。 如此想着,霍美人妖娆的身段和种种销魂蚀骨的手段便让元承柏不由得心口发痒。 “我家主子想您想得紧……”那名侍女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道,“主子她此刻就在御花园观止亭等着您呢!” 观止亭?元承柏微愣。 他往日与霍美人相会,都是到那处破败宫殿,每每相见都是恨不得立时赤.裸相见,行那见不得人的事,何时有过这风雅情致,到御花园私会? 而且,这青天白日的,去御花园…… 元承柏犹豫了。 那名侍女犹道:“我家主子说,已经多日未见到您,心肝脾肺没一处不想您想得煎熬。爷您今日若不去见上一见,怕是主子又要成宿成宿地睡不安生了!” 元承柏听罢,竟难得地生出了些怜香惜玉的心肠来。 “我家主子还让奴婢告诉您,昨夜陛下宿在我们那儿,还提到秦王殿下来着……”那名侍女又添油加醋道。 若说霍美人的身子和霍美人的思念能让元承柏在迟疑之余生出些许悯意,那么可能从霍美人那里得到关于秦王元承平的消息,就是支持元承柏此行的最大动力。 事关那张龙椅,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御花园观止亭中,顾蘅看着面前案上的茶盏,又抬眸看了看那刚奉上茶的侍女。 是燕来宫中的人,顾蘅暗自点头。 “娘娘,这是新冲的茶,请您慢用。”那名侍女始终微垂着头,似是不敢与顾蘅对视。 或许是胆子小,不敢面对上位者?顾蘅的心中闪过猜想。 她莫名地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5 ,说不清缘由的不舒服。 也许是因着又要害许多人,而生出的本性中的不忍吧?顾蘅努力为自己寻找着理由。 她抬手挥退了那名侍女,独自一人,守着案上的茶盏与诸般点心。 坑害一个皇子,所波及的绝不仅仅是这个皇子自己以及他的妻、妾、子女,还有所有依附于他和他要仰仗的,还有所有和他有关的家族的男女人口,那不是用几十、几百的数目就可以确定得了的。 这些人,依仗着这个皇子,一朝登天,皆大欢喜;一旦这名皇子行差踏错,或是被人算计,那么这些人轻则败家下狱,重则客死他乡身败名裂,甚至身首异处阖族不得善终。而这还不是全部,不知有多少襁褓幼儿,甚至尚未出生的胎儿,将来因为家族的败落而几代人为贩夫走卒,女子或沦落红尘,受尽苦楚。 顾蘅轻轻地闭上眼睛—— 在坑害了前太子元承胤之后,她第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生出了些微的质疑。 这是在造怎样的孽啊!顾蘅在心里问自己。 她知道自己不会得善终,但是那些因为她而被牵连的人,尤其是那些无辜的孩童和女子…… 顾蘅狠狠地咬住嘴唇。她不能后悔! 既已走到如今,就绝不容许她后悔! 因为这是一条不容回头的路,一旦停止脚步,那便是万劫不复! 她不怕死,但她怕元幼祺被牵连进来,但误了自己当初为元幼祺设想好的将来。 想到元幼祺,顾蘅莫名地心口一紧。 今日,就在稍迟些时候,她即将当着那昏君的面,将他从来不待见,却也是元幼祺将来的绊脚石一块的元承柏拖下万劫不复之地。或许,这一幕还会被元幼祺看到。 如果可以,顾蘅宁愿元幼祺被旁的事牵扯开,而不必看到自己的……丑态。 呵!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起元幼祺怎么看自己了? 顾蘅摇头冷笑。 她连恩师怎么看自己都不在意,怎么会在意元幼祺怎么看自己? 她应该在意的,只有顾敬言啊! 顾蘅的心绪烦躁不安,越来越躁。 她劈手掀开面前的盏盖,袅袅的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飘飘摇摇地彻入骨髓。 顾蘅微微蹙眉,意识中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却扛不过心中的躁乱和嗓子眼儿快要忍耐不住的渴意。 她一把擎起茶盏,“咕嘟嘟”将大半盏的茶汤吞下肚去。 然而,温热的茶汤入腹,并没让她的渴意稍有缓解,反倒像是一团火,落入腹中,然后越烧越旺。 顾蘅脸色激变,她凭着脑中最后的点点清明,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好—— 之前是周遭被人动了手脚,让她嗅而沉醉,忘了戒备。接着是……这盏茶,这是被动了手脚的茶! 此处危险,得速速离开! 一个声音,在顾蘅的脑中警告她。 可是,当她努力地撑起身子想要快点儿离开的时候,却发现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她的面颊滚烫得厉害,口干舌燥得更是厉害…… 最可怕的是,来自小腹的刺痒难.耐的感觉,越发的强烈,强烈到,以她的意志力,竟快要抵挡不住即将冲口而出的……呻.吟。 恍恍惚惚中,由远及近,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晃晃悠悠地朝她走了过来—— 顾蘅倏地瞪大了眼睛:元承柏! 作者有话要说:  顾蘅也有被坑的时候。 然而,坑顾蘅的结果会是什么?(呵呵~ ☆、第七十章 元承柏的脚程很快, 他很庆幸这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 连宫女、内监、侍卫什么的都没遇到半个, 真是咄咄怪事。 不过, 见到霍美人的急切心情让他没心思多想这些不相干的事。 当他刚踏入观止亭的范围,那座八角亭子落入他的眼中的同时, 一抹氤氲的若有若无的香气也飘入了他的鼻中。元承柏心神一荡,一股子强烈的燥热感自他的腹间蔓延开来。 这种感觉……元承柏觉得心神恍惚。 他本就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如顾蘅那种心若坚石的犹扛不住这霸道的药性, 他在药物的作用下, 就更是不堪了。 他甚至连“大事不好”或者“中了招”的意识都没来得及有,就被那种强烈的来自肉.体的冲击力所降服—— 元承柏顿觉口干舌燥, 脸上红烫得厉害, 身下不可描述的地方也蠢蠢欲动。他目光发散,意识恍惚得厉害,踉跄地往前晃了几步, 隐约看到前面亭子里立着一个娉婷婀娜的身影,看不清楚面目, 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动人得紧。 元承柏欲.念狂生, 因着久久未见霍美人而无法发泄的欲.火, 一时间蒸腾着越烧越旺,莫说消散了,便是减弱半分都已经是不可能。 他脑袋里最后的那点儿理智和分辨力被欲.望灼烧殆尽,突的发足,抢奔到那抹窈窕身影的面前, 双臂紧紧地搂住,便要极力轻.薄。 顾蘅是精擅医道的,此刻自己身体的状况,她比谁都清楚。 这是中了谁的暗算了!顾蘅心中电光火石般划过这样的念头。 她极力攒聚起最后的理智,在脑中搜索着语句,默念着《玉虚清静经》。她知道自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否则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如此情状,要么立时服用解药,要么马上让自己失去意识。前者肯定是不可能的,那么后者呢? 顾蘅混沌的脑袋迟钝地思索着。 若是一头撞在观止亭的柱子上,力度把握得当的话,会昏厥过去。 可是,那样的话,一切则更容易失去掌控—— 谁知道那背后算计的人,在发现在自己昏厥过去之后,会做出什么更不堪更可怕的事? 顾蘅的双眼红得厉害,嗓子眼儿都要干透了,额上的冷汗“扑簌簌”地顺颊而落。她知道自己快要扛不住了,那种从身体里渗透出来的烧灼热意太可怕,在那股子热意的驱动之下,想要脱掉所有衣衫束缚的念头更可怕…… 再高深的道学学养,再精研道经,当身体真正被药物控制的时候,那些都毫无用处。 顾蘅的心底里泛上了绝望,那是一种比死亡还要让人绝望的感受。因为她很清楚,那幕后的指使者绝不会满足于只让自己这般失态,必定……必定会有某个男子被诱入陷阱之中,将自己…… 顾蘅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她凭着最后的清醒,脑中跳出了“元承柏”三个字。而能同时算计她和元承柏两个人的,只会是…… 现实已经不允许顾蘅想出那个人的名字,因为就在此时,元承柏已经疯了般抢过来,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她的娇躯。 因着这强烈的冲击,顾蘅有一瞬间的清醒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6 。她清楚,这样被疯癫了一般的元承柏抱着,必定不是好事;她更清楚,眼下没有什么比自己拼尽全力狠狠地抽元承柏一个嘴巴更有效。 然而,想归想,也只是想,她的身体绵软如泥,已经不允许她再做出任何动作。 “不……”顾蘅嘶哑着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 却被元承柏全然忽视,沉重的呼吸喷在顾蘅的耳边,紧接着,元承柏凶狠地啃咬在顾蘅的颈间,不要命一般。 顾蘅痛得一个激灵,借着这转瞬即逝的清明,她用力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元……你看看我……” 元承柏!你看看我是谁! 这是顾蘅想说得话。 然而,此举对于被欲望烧昏了脑子的元承柏没有任何作用,他在意识中,完全将顾蘅当成了任他恣意欺侮、糟蹋的妻.妾,甚至是霍美人。此时,他的心里眼里只有欲.望二字。 “刺啦——” 顾蘅的罗裙的领口处被元承柏扯开了一个两寸多长的口子,顾蘅肩上白皙的肌肤登时裸.露在空气中。 面对癫狂的元承柏,顾蘅只是一个无助的被下了药的女子。顾蘅知道她完了,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算计都完了,两点泪痕涌出她的眼角,一抹冷笑在她的唇边勾起—— 活着!只要她还能活着,那个背后的主使者,就别想得善终! 元承柏撕咬着顾蘅的脖颈,双手毫无章法地扯着顾蘅的衣衫……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暴喝炸响在他的耳边:“元承柏!你找死!” 元承柏听到有某个熟悉的声音在喝他的名字,手上的动作一滞。紧接着,有人欺近了身,一股大力扣住了他的后脖颈的麻.穴。 元承柏的脑子虽然被烧糊涂了,但是身体还是正常人的身体,被制住了要穴,自然浑身僵麻,扣着顾蘅的两只手也顿时用不上力气了。他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身体便腾空而起,被甩在了远处的一队盔甲鲜明的军士堆里。 刚一跌在地上,就有几个军士冲上来,死死地按住了他的身体,另有几把出鞘的长剑压在了他的脖子和胸口上。 与此同时,之前像丢一块破抹布一样丢开他的元幼祺,已经护宝贝一样把顾蘅抱在了怀中。 顾蘅尚在颤颤发抖。她的意识中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元幼祺及时赶到救了她,但身体里的那股子难挨的感觉并未因此而减弱半分。 顾蘅的发丝凌乱着,香肩半露,眸光若水地盯着元幼祺,直盯得元幼祺心口发紧。 她清楚顾蘅和元承柏都被下了药,顾蘅现在的反应完全是因为那霸道药效在发作,然而这样的楚楚可怜的目光还是让元幼祺受不了。 顾蘅努力地聚拢目光,抖着嘴唇,声音微弱得可怜:“打……打昏……我……” 唯有如此,那可恨的药效才不会让她再生出可耻的反应来。 打昏! 元幼祺怎么舍得! 可她也清楚,此时别无他法。 元幼祺将心一横,左手搂紧顾蘅依在自己怀中,不令她跌倒,空出右手,忖度着力气,既要让顾蘅昏过去,又要尽可能小地伤到顾蘅。 她眼中的犹豫和疼惜,皆被顾蘅看在了眼中,看得顾蘅心口发酸。 顾蘅此时方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元幼祺对她,绝不仅仅是少年情怀一时痴迷那么简单。 脖颈上一痛,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顾蘅听到了来自心底的幽幽叹息:我终究是不能陪着你的…… 顾蘅昏厥在了元幼祺的怀中。这也便意味着,元幼祺是可以让她放心依靠的人。 元幼祺现下却顾不得想这些,她搂抱着顾蘅,扯下自己的外氅,裹在了顾蘅的身上,不让她的肩膀再裸.露在外。 之后,她仍不肯放下顾蘅。她怕,她一旦松开手,顾蘅还会再遭遇旁的不测。 唯有紧紧地抱在怀中,元幼祺才觉得安心、踏实。 元承柏被几名军士制住还不老实,涨红着脸,“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身体更是不停地挣扎着。几名军士躲闪不及,剑刃蹭破了元承柏的肌肤,留下了几道血痕。 元幼祺盯着那几道血痕,琥珀色的瞳子化作了仇恨的血红色。 纵是她清楚元承柏也是被算计的那个,但是当她亲眼见到顾蘅被元承柏死死抱着,被元承柏侮.辱,还有顾蘅身上被撕扯开的衣衫,以及顾蘅咬破嘴唇在嘴角上留下的血迹,尤其是顾蘅脖颈上的青紫色痕迹的时候,元幼祺再也没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只想……杀了元承柏! 她看得重于性命的心肝宝贝,竟然就被元承柏这样轻.薄了,就算那是他的亲哥哥,她也不会放过他! 就算杀不得他,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元幼祺恶狠狠地咬紧牙关,目光移到元承柏的外袍下。元承柏两腿.胯.间那隔着外袍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蠢动,元幼祺虽然不是男子,却也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梁少安!”元幼祺大声唤道。 “臣在!”梁少安劲喝一声,从元承柏的身旁跑过来,向元幼祺抱拳行礼。 “孤的剑呢!”元幼祺道。 “在这儿!”梁少安忙将元幼祺的佩剑双手奉上。 元幼祺凝着那把剑,那是魏帝当年钦赐与她的剑。 剑是宝剑,连剑鞘都隐隐泛着寒气。 可惜了一把宝剑!竟要用在这种人的身上! 元幼祺冷笑森森,猛然间抬起右手,扣住了剑柄—— “锵啷”!利剑出鞘!寒光更盛! 梁少安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当他发觉太子拎着剑,目光却转向躺在地上的恭王的时候,梁少安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梁少安慌忙阻止道。 恭王方才对昭妃娘娘做了些什么,他和一众军士看得清清楚楚,这是犯上的大罪,恭王肯定是完了。可要如何处置恭王,那是陛下决断的事。太子殿下若是一剑杀了恭王,那罪过可比恭王的罪过大得多了! 梁少安感念元幼祺的知遇之恩,不能看着自己的主君因为一时的激愤而酿成大错。此情此景,他想着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得劝谏下太子殿下。 元幼祺狞笑着,转向梁少安,声音彻骨冰寒:“你以为我要杀了他?” 难道不是吗?梁少安惊悚地圆瞪虎目。 “我不会杀了他!我会让他,生不如死!”只听元幼祺冷冷道。 作者有话要说:  英雄救美什么的 话说,顾蘅真的是个狠茬子,小元也不是善茬儿,打算yan了她亲哥(再见 ☆、第七十一章 “殿下!万万不可如此啊!”梁少安苦劝道。 甭管太子是要如何让恭王“生不如死”, 这么明晃晃地拎着剑, 还杀气腾腾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7 的样子, 总是让人心里不踏实。 元幼祺嘴角噙着冷笑, 左手抱着顾蘅,右手捏着剑柄, 眯着眼睛盯着犹自挣扎的元承柏。她活了十六年,头一遭, 这般的出离愤怒! 正在她琢磨着要怎么下家伙才能让元承柏后半辈子更痛苦的时候, “呼啦啦”—— 随她同来的百名荷剑军士突的齐刷刷拜了下去。 元幼祺一惊。她已经看到了穿着明黄便袍的魏帝, 以及恭谨地随在其身后的游总管了。 因着是来御花园中赏玩,魏帝嫌繁缛, 连半副天子仪仗都没带, 只独自带了游总管一人,闲闲踱了来。 却不料,在这繁花胜景之中, 他竟看到了一支百人左右的着盔甲、携兵刃的军士。 魏帝立时大惊失色,“逼宫”两个字瞬时在他的脑子中蹦了出来。 他发现这支军士队伍似是东宫的, 且在见到他的同时便拜了下去, 他心内里才稍稍安稳了些。 对于太子元幼祺, 魏帝自问疼爱比对任何一个皇子都甚,他自信太子不会做出什么忤逆之事。 “父皇!”元幼祺只得暂且按下剑锋,恭敬唤道。 魏帝一眼便瞧见了她怀中抱着的顾蘅,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了?” 元幼祺木着脸,抬头看看尚伏在地上的众军士, 挥手示意梁少安暂将众人带开。毕竟人多口杂,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梁少安会意,向魏帝拱手行礼罢,便命令大部分军士撤出了御花园,只带着几名心腹押着元承柏,不让他乱动。 魏帝这才看到了之前被一众铠甲军士围在当中的元承柏,倏然变色。 他本是个善察之人,又做了近三十年的天子,元承柏此刻的模样,他只要一想便清楚是什么情状了。 “恭王轻薄昭妃娘娘,罪不可恕!”元幼祺冷声回道。 魏帝闻言,忙又去看顾蘅,急问道:“昭妃这是如何了?” 他竟然最先关心的是顾蘅的安危,元幼祺心底里登时泛上不快,只得暂时压下,道:“昭妃娘娘昏厥过去了。” “昏厥!”魏帝猛然转向被按在地上的元承柏,“这逆子!他——” 他忽地住口不语,脑中快速地盘算着:这里不止他父子二人,还有几名东宫的军士,若被他们听去了这等天家隐秘,传扬出去,那还了得! 他想到自己的爱妃可能真的被元承柏轻.薄了,登时火撞脑门,恨不得夺了元幼祺手中的宝剑,一剑剁了这畜生。 伴随着元承柏杀猪般的一声痛苦嚎叫,魏帝一脚踢在了他身下的蠢蠢欲动处,几乎把元承柏踢得痛昏过去。 “父……父皇……”被按压了半刻钟,又被魏帝死命一踢,元承柏痛不欲生之余,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你还知道朕是你父皇!朕没你这个逆子!”魏帝厉声道。 “押下去!别在这儿恶心朕!”魏帝命令道。 游总管忙指挥着众军士将元承柏暂押。 踹完了元承柏,魏帝便觉得脑中一阵晕眩,那种血撞顶门的感觉又来了。 眼见着游总管指挥军士将元承柏押了下去,魏帝的身体晃了两晃,马上就要栽倒似的。 “陛下!”梁少安眼疾手快,扶住了魏帝,又架着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魏帝恍惚感觉到是一个高壮的着盔甲的汉子搀扶住了自己,下意识地摆了摆手,示意那汉子远离了自己。他对于任何可能威胁到自己性命和江山的人,都戒备重重。哪怕这个汉子是存着好心的,也没法让他放下戒备心。 梁少安明白魏帝的意思,忙躬身退后。 游总管这时折了回来,见状,大惊:“陛下您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啊?” 魏帝疲惫地摇手。 他好不容易挨过了那种强烈的眩晕感,定了定神,抬眸,见元幼祺还抱着顾蘅,拎着剑杵在原处。 魏帝皱眉,深觉她这副模样很是奇怪,遂吩咐游总管道:“还不快送昭妃回燕来宫,让太医去瞧!” 话音刚落,只听悉悉索索的衣摆声响,接着韦贤妃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臣妾见过陛下!” “贤妃?你如何来了?”魏帝盯着韦贤妃,语带疑惑。而他心里的疑惑,则更深了。 元幼祺更是大吃一惊。她浑没料到,母妃会在这当口儿突然出现。 难道是……风柔?元幼祺抿唇。 韦贤妃未回答魏帝的问题,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道:“陛下一切安然,臣妾便放心了!列祖列宗保佑!” 魏帝听她言辞古怪,疑窦更重,“这话从何说起?” 韦贤妃看了看元幼祺,又看了看昏厥在元幼祺怀中的顾蘅,心中着恼,面上却不动声色。 “陛下明鉴!臣妾在凤仪宫得了消息,有人勾结皇子,企图暗算陛下。臣妾知道事关重大,未敢轻举妄动,想着禀告陛下提防,再寻出证据,揪出那谋逆之人……”韦贤妃说着,顿了顿。 魏帝听至此,神色凝重。他的龙椅,就是靠“谋逆”夺来了,是以,对于“谋逆”两个字,他格外敏感。 “说下去!”魏帝道。 韦贤妃闻言,便知道这昏君对于自己的话已经信了大半。 于是,她又道:“臣妾自以为如此是最稳妥的做法。当时,太子也在凤仪宫中,听到这个消息,便极担心陛下的安危,生恐君父陷险,便不顾臣妾的劝阻,执意回东宫带兵到御花园护驾。” “臣妾方才见御花园外的东宫军士,此刻又见陛下安然在此,才知自己之前见识之短浅。臣妾掌理六宫事务失职,请陛下降罪!”韦贤妃说着,又拜了下去。 元幼祺听着母妃的叙说,情知母妃在为自己圆此事。毕竟,带兵冲入禁宫,可不是什么寻常的事。父皇又从来忌讳这种事,被他亲眼所见,纵是有元承柏的事做遮掩,他日追究起来,也是不小的过错。 元幼祺能够感受到母妃对自己在意到了十分,能够想象得到风柔怎样火急火燎地奔到凤仪宫,为自己向母妃讨主意,婆媳二人又是怎样为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担惊受怕。这些,元幼祺都能够明白。 可是,顾蘅被算计,这桩事与母妃绝脱不开关系去。母妃既能让锦绣阁霍美人的贴身侍女贪生卖主,想对顾蘅做些手脚,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若说之前,韦贤妃处处针对顾蘅,还让元幼祺不解又遗憾;那么现在,在知道了些许当年事之后,元幼祺自然而然地就会想到韦贤妃针对顾蘅的原因—— 母妃怕自己知道真实的身世。 而顾蘅,是所存不多的知道当年真相的人之一。 最最关键的,顾蘅不被母妃所控制。 元幼祺的内心里充满了矛盾与痛苦。 她体会得到母妃害怕失去自己的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8 心情。可扪心自问,哪怕自己不是母妃亲生的孩儿,就凭这十六年的悉心养育,自己怎么可能弃母妃于不顾?那还是人吗! 元幼祺更气韦贤妃对顾蘅用这样的手段。想到顾蘅方才可能经历过什么,她的心里便痛不欲生。 然而,看着跪拜在父皇的面前,以低到尘埃里的姿态自请其罪,一心只为了替自己圆过去带兵闯宫这等“莽撞事”的母妃,元幼祺的心里又觉得凄凉而悲悯。 父皇没有马上让母妃站起身来,这何尝不代表着他心里对母妃已经生出了芥蒂? 魏帝听罢韦贤妃所言,沉吟道:“你既言有人要害朕,倒是说说,是谁?” 韦贤妃恭道:“事涉陛下的皇子与妃嫔,陛下要臣妾直言吗?” 魏帝目光凝了凝,肃道:“你直说便是。” “是,”韦贤妃答道,“据臣妾所知,锦绣阁的霍美人勾结恭王,意图对陛下不轨。” 她一语惊住了魏帝。若说元承柏之前的情状,魏帝还信,可是霍美人…… 只听韦贤妃又道:“但恭王是陛下亲子,霍美人又……有了身子,是以,臣妾不敢妄动。” 有了身子!魏帝脑中“嗡”的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自己是怎么个状况,自己最是清楚。自从大病一场,他的身体就虚弱得厉害,于那方面便力不从心,哪里有让妃嫔致孕的能耐? 霍美人有孕了! 孩子不是他的! 那是谁的! 魏帝瞬间血红了眼睛,“呼哧呼哧”急喘着,头上的青筋暴起。他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方才意图被昭妃不轨的元承柏。 元承柏!他、他敢动朕的女人! 霍美人有孕,与顾蘅被轻.薄,两件事合在一处,让魏帝怒不可遏,拳头捏得“格格”作响。 “逆子!逆子!”他高声大骂着。突的捂住心口,似是痛苦异常。 韦贤妃心中了然,暗自冷笑,她恨不得立时将这昏君气死。 她顾不得旁的,抢起身,轻轻拍打着魏帝的后心,便轻唤着:“陛下?陛下您如何了?” 游总管也忙跟着一起拍打、轻唤。 元幼祺已经被“霍美人有孕”的消息震惊了。 她自是听母妃提起过父皇那见不得人的事的,那么,霍美人腹中的孩儿又是谁的? 难道,真的是……恭王的? 她可以确知的是,母妃一定是故意说出这种话来刺激父皇的。 父皇的确可恨,母妃的心机何尝不是深而又深? 元幼祺怔怔地看着眼前慌乱的场景,骤生出一股子闹剧的感慨。她环紧了怀中的顾蘅,突然极想带着顾蘅逃离开这些虚妄与欺骗。 她才十六岁,这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至,于她而言,太过猝不及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拉肚子还来更新的坐着菌,让你们感动吗? 特么肚子好疼! ☆、第七十二章 “霍美人现在何处?这件事还有谁知道!”魏帝说到后面, 已经是声色俱厉。 元幼祺一凛。她自然知道, 父皇所谓的“这件事”指的就是霍美人有孕的事。 贵为天子, 竟然被莫名其妙地戴了绿, 此刻的心情,恐怕不止是气急败坏可以形容的。他会害怕有人知道霍美人腹中的孩儿不是他的, 那么,他的帝王脸面也就荡然无存了。 元幼祺居于太子位已有月余, 加之她自幼长在深宫之中, 对于上位者的思维习惯是极其熟悉的。她紧接着便想到了另一桩事—— 父皇会不会对可能知道霍美人之事的人, 做些什么?那样的话,母妃危矣! 韦贤妃见魏帝已经缓了过来, 遂恭敬地退后了些, 欠身道:“霍美人现已被臣妾着人盯在了锦绣阁中,并无妨碍,陛下请放宽心。” 魏帝凝着韦贤妃从容的神情, 眼眸眯了眯,心中的惊恐才稍缓了些, 暗道贤妃应该是不知道朕的隐疾的吧?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缓声道:“你处置得很妥当。剩下的事, 就交予朕吧。” 韦贤妃自然称是。她自信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霍美人也罢,元承柏也罢,包括元承柏背后的丁令妃与丁同辉,哪一个都跑不了。 至此, 她终于替她的孩儿扳倒了皇三子一系。 可是,接下来的问题呢?外敌又少了一伙,而她与她的孩儿之间的罅隙也在迅速地张大。 韦贤妃只要想到元幼祺此时怀中紧紧抱着顾蘅不撒手,心里面的懊恼与忧虑就抑制不住。 “陛下,恕臣妾多嘴,昭妃她……可有什么妨碍?”韦贤妃又问道。 魏帝眉心微跳,迟疑了一瞬,答道:“昭妃被元承柏那逆子惊吓着了,不妨事。” 因着霍美人的那桩闹心事,他本不愿将顾蘅与元承柏联系在一处向韦贤妃提起,但顾及到元幼祺还在现场,他可以不在乎后宫的妃嫔如何作想,却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儿子如何作想。无论如何,魏帝都不肯与自己属意的太子生分了。 毕竟,太子与韦贤妃是母子。就是做样子,也得在太子面前做出个信任他母妃的样子。这便是魏帝的心思。 韦贤妃闻言,热心道:“那么要不要请范院首来给昭妃瞧一瞧?毕竟,范院首医道高超……” “父皇!母妃!”元幼祺突然开口,“昭妃娘娘已经厥过去一会儿了,孩儿先送她会燕来宫!” 魏帝担心地看了看顾蘅,又不放心道:“小心着些。” 元幼祺应是,竟拦腰抱起了顾蘅,欠身向魏帝与韦贤妃道别之后,径自走了。 这一幕落在韦贤妃的眼中,令她登时心神大乱。 她举荐范朗为昭妃瞧病的话头儿,昏君也罢,宝祥也罢,竟然无一人回应她。这还是其一。 宝祥抱着那姓顾的小妖精有多久了?至少从她看到,直到昏君被气厥,再到离开,足有两刻钟了吧?昏君竟然毫无疑意!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昏君对于宝祥与那小妖精的亲近在心里面是认可的。 一个是庶母身份,一个是嫡子,还刚刚出了元三与霍美人那档子事儿,若昏君只把她们二人看作这样的关系,会任由这么抱在一处吗? 除非…… 还有,那小妖精裹在身上的外氅是谁的!宝祥的! 元三与那小妖精定然都中了那媚.药,那小妖精被元三撕扯之下,肯定衣衫破碎了。而这一切,亦被宝祥看在了眼中,她会怎么想? 她会不会想到她的母妃的头上,从此之后,母妃情分更是生疏? 韦贤妃如此脑中混乱地想着,只觉得天旋地转,刚刚扳倒元承柏一系的喜悦立时被冲得烟消云散。 若是最终会失去自己的孩儿,谋算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此刻不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09 是心乱的时候。 韦贤妃定了定神,抬眸,发现魏帝正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贤妃身子不舒服?”魏帝探究道。 她凛然一震,垂下头道:“陛下明鉴!臣妾只是觉得心中愧疚。” “哦?”魏帝玩味道。 “臣妾处置六宫事务失当,而宝祥护卫君父心切,到底也是少不更事,竟致带兵闯入禁中,惊扰了陛下龙体。臣妾有愧,心中难安,请陛下降罪!”韦贤妃道。 她素知魏帝为人,与其等着他对自己疑心重重,倒不如先担下错来,也是争取个主动。 魏帝听罢,意外地半晌无言。这让韦贤妃紧张起来。 “宝祥到底是年轻,担不住事儿,但他一心护卫君父,这份实心是好的,朕很欣慰,”魏帝道,“不过,毕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又是太子,做事也该学着懂些分寸。这一次,朕便不追究了。但下不为例!再有逾越,二罪并罚!” “臣妾替宝祥谢陛下隆恩!”韦贤妃殷殷拜道。 魏帝摆了摆手,道:“此事不必再提。宝祥还年轻,莫挫了他少年人的锐气。” 他说着,话锋突的一转,“你的表现,倒是很让朕意外啊!” 他的语气越发地古怪起来。 韦贤妃更紧张起来,绷直着脊背,脑中快速地思索着。 只听魏帝续道:“朕过去只以为你是个知书达理、贤雅聪慧的,不曾想到,对于后宫之事,竟也能把控得这般严谨。呵!着实没想到!” 被一个掌控欲极强,又刚愎自用的人夸赞深谙“把控”之道,韦贤妃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是在夸自己。 韦贤妃心悸,忙道:“陛下圣明!臣妾一弱质女流,哪里懂得什么‘把控’‘严谨’?身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陛下是臣妾的夫,便是臣妾的天。唯有陛下这片天安然喜乐,臣妾居于天之下,才能也安然喜乐啊!” 魏帝挑眉,对于她的这番“女子从夫”的话语很觉受用。 韦贤妃又道:“臣妾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夫君好,自己的孩儿好,至于六宫中事,容臣妾打个比方。这就好比大族之中的各媵妾的院落。臣妾既为陛下所信任,掌管凤印,便相当于大族中的主母,必得为陛下处理好各个院落的事。臣妾于读书明理上或有心得,但于世事料理上,却称不上聪明。但只要用上十分的心思,哪怕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臣妾不信料理不好后宫中事。” 她说着,再盈盈拜道:“前朝中事,臣妾不懂。但后宫之中,臣妾祈盼我主亲近贤德,远离奸佞小人,此是臣妾与众位姐妹之大幸!” 魏帝听她一番言论,心内那丝丝微微的疑虑渐渐被压了下去。 他方才听韦贤妃提及霍美人与元承柏勾结的事的时候,确实动了疑心。他极其不喜欢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掌控他的任何事,包括朝堂之事,包括他的儿子、他的妃嫔。 他昨夜还宿在霍美人那里,还对霍美人谈笑着今日的御花园之行。韦贤妃竟然能够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掌控了霍美人与元承柏的隐秘事,这让魏帝心里很不踏实。他一度想得很多,甚至对韦贤妃动了杀心—— 他不允许一个他无法掌握,却可能掌握他的人存在。 可是,看到韦贤妃面上的诚恳恭畏,听她所言又这般发自内心,魏帝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何况,还有太子那一层。他是真的很喜欢元幼祺,他更不想因为韦贤妃而伤了他与元幼祺的父子情分。 就是抛开钟爱太子这一层,他还有哪个儿子值得看重、培养? 魏帝如此想着,对于韦贤妃的猜忌便都放开了。 “地上凉,你且起来说话吧!”魏帝和声道,真像个体贴妻子的好夫君似的。 韦贤妃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直至此刻才徐徐放归原处。她知道,昏君这是暂时不疑她了。 若非宝祥那个不省心的,她何至于这样措手不及?韦贤妃心中又气又叹。 她面上不动声色,道了声“谢陛下”,便站起身来,恭敬立在魏帝身前。 魏帝道:“朕听宝祥说,他媳妇儿不大舒服?” “柔儿不大舒服?”韦贤妃佯装不明真相。 魏帝见她不似作伪,心内反倒安稳,暗道贤妃果然也不是面面俱到的。 这样的贤妃不让他觉得戒备,反而觉得放心,语气中都多带了两分真挚—— “嘿!宝祥这个傻小子!说是媳妇儿晨间呕得厉害,很是担心。你说好笑不好笑?” 韦贤妃初时装作讶异,继而作恍然大悟状,接着便惊喜异常:“陛下的意思是说……” 她目光炯炯地瞧着魏帝。 魏帝也觉得心内温暖,哈哈笑道:“年轻就是年轻!朕说‘你大概是要当爹了’,他还傻着呢!怕不是被冲昏了脑子?” 韦贤妃暗自庆幸,默念一声“苍天保佑”。 她特特地嘱咐风柔如何伪装,又忖度着元幼祺面对魏帝相邀去观止亭的时候会如何反应,就是要让元幼祺有充分的理由避开自己算计顾蘅的事。却唯独算漏了元幼祺对顾蘅在意到了十分,算漏了元幼祺阴差阳错地遇见那名卖主投靠自己的锦绣阁的侍女,最终竟会带了兵闯了御花园,坏了自己谋划好的将元承柏与顾蘅一网打尽的计划。 倒也是因着元幼祺无意中向昏君透漏了风柔可能有孕的事,如今恰好可为己用。试想,太子侧妃有孕,太子有了继承人,昏君可能要抱孙子了,就算是自己,或者元幼祺有天大的错,看在那个尚未降世的“孙子”的情分上,昏君焉能不宽恕一二? 韦贤妃在心底里禁不住为自己谋一步、看两步的能耐喝彩。 她忙欢喜着向魏帝庆贺道:“如此,臣妾先要恭贺陛下了!” 魏帝心中畅快非常,哈哈笑道:“朕也要贺喜爱妃啊!” 前太子元承胤只有两个女儿,元承柏和元承平倒是有儿子,可魏帝从不认可那两个孙子。他此刻已经开始憧憬着风柔腹中怀的是男孩儿了,想着念着若是太子侧妃此胎为男孩儿,那么他的江山不就后继有人了吗! 这般欢喜想着,连之前的许多不快都被冲散了大半,魏帝只觉得元幼祺怎么都好,怎么这样好。 韦贤妃瞄着他喜形于色的模样,心中冷笑,再次赔笑道:“宝祥确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媳妇儿有这样大的事,不说先回东宫去让太医给瞧脉,离了陛下那里,巴巴儿地先来凤仪宫给臣妾问安……” 她说着,幽幽叹气,似是很为自己有这样孝顺的儿子而犯愁。 魏帝闻言,也是感慨。再一想到元幼祺顾不得自己媳妇儿的肚子,还带着兵入御花园护驾,没让元承柏得逞,心里面便不好受了。 “爱妃啊!你为朕养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0 了个好太子啊!这是朕的福气!是大魏的幸事!”魏帝感慨道。 韦贤妃也鼻腔发酸,道:“陛下能不怪宝祥孩气就好。” “怎么会!朕欢喜还来不及呢!” 魏帝忽的想到了什么,忙又道:“哎呦!咱们光在这儿说闲话,朕的孙儿还不知安稳不安稳呢!快!爱妃,你快着范朗去瞧瞧!” 敢情之前那些,又是谋逆,又是猜忌的都是闲话!游总管暗暗抽了抽嘴角。他于是继续假装自己是一根儿木头桩子。 韦贤妃笑道:“陛下说得极是!臣妾这可不是糊涂了吗!臣妾这便去!” 她心中则愤愤然的:世间只一个范朗,顾得风柔那头,便顾不得姓顾的小妖精那头!可惜了!到底算有遗策。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忆染青春》存稿中,欢迎收藏~ ☆、第七十三章 顾蘅一直是昏厥着的。 但昏厥着, 只是意识不受脑子的控制, 却不代表她没有意识。 初时, 她觉得很难受, 小腹处像有一团火,在不停地燃烧着, 仿佛想要把她整个人都燃烧殆尽。 很快,在那难以自控的燥热之上, 一股子熟悉的气息覆盖了下来。 那气息那般熟悉, 熟悉得让她在惊吓之后, 寻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没有哪个女子,在被那样侵犯与侮.辱之后, 还能够淡然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哪怕是顾蘅这样心志坚定若金石的女子。 纵是两世为人, 顾蘅亦是血肉之躯,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向那熟悉的气息靠近。 直觉告诉她,那气息是完全值得信任的, 甚至是完全可以托付的。 后来,那熟悉的气息便一直陪伴在她的左右, 不曾离去。 小腹的躁热, 浑身上下的绵软无力依旧, 但是她可以安心地不去管那些让她一度惊惧无着的事。她能感觉得到她的双脚离了地,她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她却并不觉得害怕,因为潜意识中,她知道抱着她的人,不会害她。 再后来, 她感觉到被放在了自己的卧榻上。 那个之前抱着她的人,那个熟悉的气息的主人,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曾离去。 身体上的难受,无法快速地消散,但至少有这样的一个人陪伴着自己…… 身体上无助,而意识还清醒着的顾蘅几欲潸然。重生以来,她从来未觉得像今日这般无助,却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并不孤独。 之后,顾蘅感觉到有人的手指扣住了她的腕脉,应该是太医在为她诊脉。 再之后,她感觉到身上的几处重要穴位被银针刺中,那种燥热难耐之感正循着经脉被引出,顺着银针流出了身体……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那种燥热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原属于她的从容与平静再次回归。顾蘅在心底里轻轻地喟叹一声,她知道她安全了。 因着精神的放松,疲惫与倦意亦占了上风。绷紧了太久的那根弦就这样松懈了下去,顾蘅觉得自己正在向睡梦越陷越深。 这还不够,最让她觉得安心的是,那个人始终攥着她的手,那抹熟悉的气息始终陪伴着她,不曾离去。 顾蘅甚至能奇异地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正在深情地注视着她,片刻都不肯转开眸子去。 那会是怎样的一双眸子? 是什么颜色的? 顾蘅在陷入睡眠前的一瞬,怔怔地想。 然而,她的身体已经由不得她多想,她要睡过去了。 如此,真好。 顾蘅的嘴角不知何时,噙上了一抹安心的笑意。 元幼祺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让年轻的太医很是紧张。 他刚入太医院不久,太子殿下他是见过的,昭妃娘娘却只听闻过。往常,他顶多是给一些不受魏帝待见的美人位分的诊脉、下方子,大多数时候都是为宫中的宫女、内监等等瞧病。昭妃娘娘是他有生以来瞧过病的位分最高的贵人。 他不是很明白太医院耋宿名医不少,太子殿下怎么偏偏点了他来。但他明白的是,这是自己的机会,若医治好了昭妃娘娘,那么自己的前程就来了。 在太医院浸了些时日的小太医,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怀才孤傲的年轻人。他很清楚,如果没有人看重自己,再精深的医道也是空负。 眼看着最后一根银针被起出,元幼祺的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如何?”她急问道。 年轻太医被太子问着,也没忘了妥善放好手中的银针,拱手道:“殿下请放心,昭妃娘娘已经无碍了。” 元幼祺很欣赏他在压力之下犹不失从容医者本分的风姿,又听了听顾蘅已经平缓下来的呼吸,点头道:“辛苦你了!” 太子殿下果然如传言的一般,年轻太医也很欣赏这样的太子,忙躬身称“不敢当”。 昭妃娘娘是什么病症,他自然是知道的,但他绝不会多嘴。在宫中,多嘴的人,从来活不长久。年轻太医很懂得这个道理。 他更不会去探究为什么太子始终紧紧地攥着昭妃娘娘的手,连自己用针的时候都不肯松开。他在看了一眼之后,便不再去看。那不是一个医者该关心的事。 元幼祺打量着年轻太医,压低了声音,怕扰了顾蘅,问道:“你姓连?” “是。臣叫连襄。” “怜香惜玉吗?”元幼祺轻笑。 连襄脸一红,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却也觉得太子殿下很是平易近人。 元幼祺收了笑容,赞赏道:“孤听说过你,出于医药世家,年纪轻轻,就医道高超,在地方上救治过瘟疫。” 太子竟然听说过自己的那点儿事,连襄很觉得惊奇。 “孤很欣赏你的医术和为人。孤向父皇建议,今后让你专为昭妃娘娘请平安脉,你意下如何?”元幼祺问道。 连襄大出意料。他本以为自己被临时调来为昭妃诊脉已是格外垂恩,不成想医治之后,太子竟问自己想不想专门负责给昭妃请脉。这不是凭空掉下一张天大的馅饼吗? 须知,昭妃娘娘是三品妃位,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妃子。能为这样的贵人专职请平安脉,那无疑就成了被天子信重的人,富贵前程自不必言,今后在医道发展上就会有更多的机会,也能有更多的可能向天子进言改进民间的医疗,造福百姓啊! 连襄大喜之下,又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他一个太医院里资历最浅的,能被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看重? “怎么?不想?”元幼祺看着他脸上似忧似喜变幻的神色,笑问道。 她能猜得到这个年轻太医心中此刻所想。 “不是!”连襄摇头道,“臣只是……不敢相信……” “呵!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元幼祺笑道,“你是不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1 相信孤的眼光,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医术?” “自然都不是!”连襄再次摇头。 “那便好生接着,孤很看好你!”这个小太医不像那些老头子一般文绉绉虚头巴脑地客套,元幼祺很喜欢他直来直往的性子。 她想了想,又道:“你今年二十多了吧?” “臣二十有六。”连襄答道。 “唔,比孤长十岁,就有这样的医术手段,厉害!前途不可限量!”元幼祺赞道,“你好生地侍奉昭妃娘娘,孤不会忘记你的好处的!” 如此坦诚与托付,连襄还能说什么呢? 他一躬到地,由衷道:“臣必不辜负太子殿下之托!” 顾蘅醒过来的时候,已近黄昏。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投射到寝殿之中,将坐在她榻侧的人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顾蘅半是清醒半是混沌,可是来自身体的所有不适感都已经不见了,她浑身上下暖融融的,舒服得很。 顾蘅默叹。 没有人不喜欢闲适安逸,岁月静好。只是,那些与美好有关的东西,注定与她无缘。 她于是整个人都醒了过来。 元幼祺自始至终攥着她的手,见她醒来,比什么都高兴。 “阿蘅!你醒来了?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元幼祺说着,还凑得更近了,对着顾蘅看来看去。 顾蘅不适地轻轻别开脸。 她自是记得在观止亭前元幼祺救了她,也很清楚在昏厥过去期间,是元幼祺抱着她、保护她。 越是如此,她越是无法面对元幼祺。 这孩子是敬言的女儿,她怎么能害了她? 她不是没用过各种法子,冷漠、疏远种种方法都用过了。然而,这孩子似乎脸皮日厚,寻常法子根本不会对她产生效果。 顾蘅于是又觉得心累了。 “恭王已经被父皇拘起来了,不会得好下场的,你放心!父皇刚来看过你,被我打发走了!我不想让他在这儿,我只想一个人陪着你!” “唔……太医来过,已经为你诊了脉,用了针,那……那东西再也不会让你难受了。” “给你诊脉的太医叫连襄,很年轻,但是医术很好。而且对我很忠心。我已经打算好了,把他推荐给父皇,让他以后为你请平安脉……” “燕来宫的侍女、内监都被我暂且拘起来了,包括游禄。现在这宫中,都是我的人,你可以安心住在这里,谁也不敢再坑害你!” 顾蘅听着元幼祺絮絮地说着,听她将自己的一切,包括安全,包括衣食,包括接下来的应对,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顾蘅几次想要开口,几次无力。面对这样在意她在意到骨子里的人,她突的忍不下心来伤害了。虽然,暂时的伤害,是为了长久的平安。 “这是刚刚煎好的药,调养身体的。你放心吃,什么问题都不会有!”元幼祺说着,端着药碗,舀了半勺,凑在嘴边吹了吹。 “唔,不烫了。来,张嘴,啊!”她把半勺药汤递向顾蘅的嘴边。 顾蘅的脸登时红了。她不想像个小娃娃似的,被个晚辈喂药喝。 见顾蘅犹豫着不张嘴,面上还一派纠结模样,元幼祺怔了怔,恍然大悟道:“阿蘅,你是不是还在……唔,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我发誓,那种事,绝不会再发生了!以后,谁也不可能伤害你半分!伤害过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顾蘅的嘴唇抿紧。 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元幼祺了。却清楚由着这样下去,绝不可以。 顾蘅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要狠下心肠!要狠…… 这样的念头,转了数不清多少个来回,那颗心仍无法坚硬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顾蘅问自己。 看着元幼祺殷切的目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与顾敬言如出一辙。 顾蘅猛然闭上眼睛,顾敬言昔日的风姿在她的脑中闪现。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些与柔软有关的情绪被她挥去—— “既然你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还在这里做什么?母侮子辱吗?我受了辱,你没面目出去见人了?”顾蘅的声音冷冷的。 当啷! 元幼祺手中的勺子掉落在地面上,半勺药汤洒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辣么纯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开车!(正经脸 小元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了~ 新文《忆染青春》,存稿中,现代轻松向,老情人的旧情复燃,欢迎品尝~ ☆、第七十四章 母侮子辱! 四个字敲击在元幼祺的心脏上, 她手一抖, 勺子掉在了地上, 发出“锵”的一声刺耳声响, 勺子里的汤药洒了一地。 顾蘅安静地看着元幼祺的脸,眼角挂着讽刺的意味。 元幼祺却死死地盯着手中药碗里浅褐色的药汤, 咬牙道:“你把药先喝了!” 顾蘅一震,顿觉泄气。 她方才极想一句话就把元幼祺气跑的, 结果, 这孩子脑子里想的与她全然不是一码事。 这孩子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身体。这才是真正的在意吧?顾蘅默叹, 心里面满是无法言说的感伤。 她从元幼祺的手中接过药碗,“咕嘟咕嘟”三两口喝尽, 半点犹豫都没有。 直看得元幼祺嘴里都发苦—— 那药汤子闻着都苦哈哈的, 她就这么一饮而尽了? 元幼祺无语,从不知什么地方变出一碟子蜜饯来,递到顾蘅的面前。 顾蘅霎了霎眼。这是让她甜甜嘴的? 她抬眸瞄了瞄元幼祺, 发现元幼祺正鼓着腮帮,生气了。 顾蘅再次叹气。今日注定要将这孩子伤到骨头里, 伤她, 自己心里何尝不苦?暂且借着这点子甜食甜一甜心与口吧! 往后的苦日子啊, 多着呢! 顾蘅于是捏起一只蜜饯,送入口中。 元幼祺登时便被她白莹莹的手指与轻启的檀口吸引了注意力,待得顾蘅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知呆看了多久。 顾蘅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唤回了元幼祺的神魂。 元幼祺再次鼓起了腮帮, 她可没忘了,此刻,她应该是生气的。 顾蘅依在榻侧,好整以暇地瞧着她:“说吧!” “……”元幼祺怔忡抬头,不解。 “你不是想说什么吗?方才让我先喝了药,不就是想我喝罢,再说个清楚吗?说吧!”顾蘅道。 她这般单刀直入,倒让元幼祺不自然起来。 抿了抿唇,元幼祺方开口道:“你方才说‘母侮子辱’,我不——” 她想说“我不认同”,忽的觉得这般很没有气势,话锋一转,大声道:“你不是我娘亲!我也不是你的孩儿!何谈‘母侮子辱’!” 顾蘅眉心一跳,侧眸睨她。 元幼祺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2 被她盯着,喉间一紧,反倒无所顾忌起来,一股脑道:“当年事我都知道了!勇毅侯被害,他的未婚妻顾敬言也被害,顾家一直在寻找害死顾大小姐的凶手。而顾大小姐生前好道,时常去云虚观……” 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皇帝也喜欢微服去云虚观……” 她没说“父皇”。 “你还知道什么?”顾蘅目光深邃。 “我还知道,顾大小姐是昔年长安城中最受青年才俊仰慕的闺秀之一,连皇帝也曾仰慕过她。” “还有呢?”顾蘅依旧平静。 元幼祺一滞,很有种被顾蘅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她抿唇不回答,表示自己不是想牵就能被牵走的。 顾蘅见她如此情状,淡笑道:“怎么不说了?” “你问我便要答吗?”元幼祺梗着脖子,“总之,我已经清楚,你不是我娘亲!” 顾蘅挑眉:“那么你又是凭什么知道我不是你娘亲的?对自己的亲娘起了那等见不得人的心思,你是想做宋孝武帝吗?” 元幼祺闻言,立时涨红了脸。 “不是!”她大声驳斥道。 南朝宋孝武帝刘骏,爱上了自己的生母,在做了皇帝之后,与自己的亲生母亲路太后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被斥为禽.兽不如。刘骏本人虽然也曾有不少值得称道的政绩,却因着这个污点被后世所诟病。 元幼祺一想到自己竟被顾蘅和那个南朝的“昏君”联系到了一处,恼怒至极。 “不是?那是什么?”顾蘅咄咄逼人道,“别告诉我,你抱我、亲我,对我的种种越礼之举,都是出于你的孺慕之情。” 元幼祺又气又羞,“不是!我对你不是孺慕之情,我……” 她忽的停住,蓦地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又被顾蘅牵着鼻子走了。 “你不是我娘亲!”元幼祺恼道,“我不清楚你的真实身份是谁,但你绝不是我娘亲!” “你又凭什么知道?”顾蘅道,“我自己的孩儿,我自然认得。” “你若是我娘亲,你必定是诞下我之后才……” 元幼祺说到此,只觉得脑后“飕飕”冒起凉风:无论顾蘅曾经的身份为何,她现在都是再世为人,或者说……借尸还魂。这事儿,还真的……挺诡异的。 元幼祺喉间滚了滚,壮着胆子续道:“如你所说,你是我娘亲,那么你前世诞下我之后便故去了,何以今世年岁比我小了一月有余?” 顾蘅听她说着前世今生的话头儿,觉得有趣。这孩子竟然是不怕的?这倒意外。 “人故去之后,七日中阴,便脱魂而去,再次投胎为人。若这么算来,你该比我小七日到十日才对。”元幼祺道。 “所谓中阴身,那是释教的说法,我不信那个,且其真伪尚不可知。”顾蘅从容道。 “那你信什么!”元幼祺针锋相对道,“生死之事本就是非在世者能够忖度的。若所有的故世者都想重生便重生,那这世间岂不乱了套!” “我既重生,必定有我重生的缘由。”顾蘅道。 “你倒说说,你重生为何?” “我说,你便信?”顾蘅挑衅地瞧着元幼祺。 元幼祺被她盯得头皮发麻,觉得自己跟一个可能“借尸还魂”的人讨论什么重生不重生的问题,也是疯魔了。 “你说来听听。”元幼祺嗓子眼儿发干。 顾蘅却呵呵冷笑:“你连我是你娘亲都不信,遑论其他?” “那是两码事!”元幼祺道。 “本就是一码事,脱不开关系的,”顾蘅幽幽道,“我若不是你娘亲,便不会含辱诞下你,也不会两世牵挂,缠绕在这燕来宫中散不去……” “什么意思!”元幼祺的脑子都僵木住了。顾蘅这短短的一句话中,藏着何等的深意啊! 顾蘅在榻上撑起身,猛然攥了元幼祺的衣领,将她拉到自己的眼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元幼祺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到,忘记了如何反应,只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不错目地回看她。 顾蘅被那双琥珀色看得心滞,低声道:“什么意思,你将来自会知道。现下,你只要记得,你的娘亲身负奇辱,你要帮着娘亲报仇雪恨。” “仇人是父……”元幼祺抖着唇。 “是!娘亲的仇人就是他!不共戴天之仇,不死不休!”顾蘅森然道。 元幼祺惊悚地睁圆了眼睛:“你……我的娘亲和顾大小姐,是什么关……” “就是顾大小姐!”顾蘅将元幼祺的话头截断,将真实的身世毫不留情地告诉她。 若说之前,对于元幼祺的真实身世,顾蘅还有什么犹豫的话,那么此时,现实已经不允许她再犹豫下去。 她再也无法容忍,敬言的孩子,日日恭敬着那个昏君;再也无法容忍,敬言的孩子,唤那个不相干的女子做“母妃”。 “那我的生父是谁?”元幼祺艰难地问着,快要窒息。 她现在既知道自己的生母不是韦贤妃,就不能不怀疑起自己的生父来。可是,若她的生父另有其人,为什么父……皇帝每每说自己与年轻时候的他最像? 顾蘅的眼眸眯了眯,冷声道:“你的生父就是你以为的那个……当年长安郊外的命案之后,为娘就被那昏君劫入了宫中,喂了哑药,圈在这燕来宫中,成了那昏君的禁.脔,除了贴身侍奉的宫女、内监,再也见不到旁人。世人皆以为我已经死在了长安郊外,其实,那不过是个可怜的顶替我的姑娘的尸身!” 元幼祺听得目瞪口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竟是这样的隐情。 “而且,当年那昏君为了遮掩我被害之事,生恐被顾家与韦家发现,还派人另做了几桩类似的案子,只让世人以为,这是同一伙歹人行的凶。后来这些案子都不了了之,不知有多少人家因着这件事被坑害。”顾蘅又道。 “所以,你要杀死他?”元幼祺颤声道。 “呵!杀死算什么?顶多一死,一了百了……”顾蘅的眸光锋利异常,“我要让他众叛亲离!要让他所有的心愿都破裂!死也死得痛不欲生!” 元幼祺颓然失力,脑中纷乱成了一团乱麻—— 她的生父,为了霸占她的生母,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那些伤天害理之事,有些是她曾经知道的,有些是她第一次听说。 而此刻,顾蘅,这个可能是她生母的人,重生了,回来了,为的就是,报仇雪恨。 顾蘅她说,要报仇,要让那个男人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这样的状况,远非简简单单的“报仇”两个字可以形容。 元幼祺努力想象着那种彻骨的仇恨,该是怎样的感觉。 而另一个疑问在她的脑中闪跳出来—— “前太子的事,是不是你……”她咬着牙看向顾蘅。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3 因为离得太近,这副表情显得格外狰狞。 顾蘅闻言,滞了滞,继而施施然道:“何止元二,今日的元三之事,也不过是我与韦贤妃布置下,等着他来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已被吓傻(再见 小顾为了让自己被恨到骨子里,也是太拼~ 新文《忆染青春》存稿中,现代轻松向,老情人的旧情复燃,欢迎收藏品尝~ ☆、第七十五章 “你说恭王……三哥是被你……”元幼祺咬着牙, 难以置信地盯住顾蘅的眼睛。 “不错!恭王, 还有前太子, 都是你的那位好母妃与我一同做下的圈套。”顾蘅毫无畏色地直视元幼祺。 “你……你们……算计了……”元幼祺抖着声音。 “不错!我们谋算了这两人, 因为他们是那昏君的儿子。”顾蘅越发的平静从容。 “就因为他们是……他的儿子,你们就谋算了他们!”元幼祺的表情狰狞起来。 自然更因为他们是你登峰路上的绊脚石, 必须除掉。顾蘅心内缀上了一句。 但这句话,倔强如她, 却不肯当着元幼祺的面说出口。 元幼祺的脑中轰然。 太子愚纯, 这是事实;恭王跋扈, 这也是事实。她取代了太子入主东宫,惩治了对顾蘅非礼的恭王, 她从不觉得愧惭。因为她清楚, 她比元承胤更适合做太子,更适合在将来做大魏的天子;她也清楚,以恭王的性子, 不予严惩,必定会惹出更大的祸事。 但这样的认知, 不代表她可以对韦贤妃和顾蘅这两个自己最在乎的人谋算的这些视若无睹。 元幼祺自幼学道, 著名的道经也精读过许多卷, “天道循环,终有因果”八个字她是深深懂得,更是笃信的。 是以,她尤其不愿自己亲近的人的手上沾染上鲜血。若是可以,她宁愿一切由她来做。 何况—— “太医院里养病的那个燕来宫原来侍奉的内监也是你们的人杀的吧?”元幼祺的声音冷了下去。 “你以为, 要做成这些事,只会死他一个人吗?”顾蘅不屑笑道。 元幼祺面色发白,不认识似的瞪着顾蘅。 顾蘅无所谓地回看她:“我早就教导过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帝王以天下为己道,焉能拘束于这些丝丝缕缕的细枝末节?” “你却也教导过我,‘上仁为之而无以为’!”元幼祺凉道。她心底的怒气正在迅速地集聚。 顾蘅闻言,呵笑:“我说过的,你倒是都记得清楚!” 她话锋蓦地一转,“你觉得,眼下的情状,是靠无为就能够诸事顺遂的吗?那是天道!顶多是上古先王贤君尊崇的风范,而不适合如今这纷乱末世!你还要抱守着你那虚无缥缈的‘仁’到什么时候!” 元幼祺身躯大震。 虚无缥缈的“仁”…… 这世间从来容不得真正的志士仁人安身立命,权位、财富、土地、声望,哪一样不是靠谋算,甚至是靠血与剑得来的? 她自小所受的教育,决不允许她去相信那些空中楼阁般的腐儒见识。她所学的是以史为鉴,她所学的是君王阳谋,她所学的是弓马骑射,是能够杀人夺命的东西! 可是,这不代表她的心中充满了杀戮与谋算。 曾几何时,她看着长安郊外辛苦耕作的农夫,心中升腾起了一股子渴盼,渴盼着着能以自己一生的努力,去为他们争得更好的生活。 曾几何时,她看着校场上即将奔赴沙场,可能有去无回的普通士兵,她想的不是杀伐狠绝,不是江山万里,而是从此四海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阖家团圆。 “为了报仇,就可以不择手段吗?”元幼祺痛苦道。 她从不是一个喜欢杀戮与谋算的人,她更不想让她最在乎的两个人的手上都沾上鲜血与人命。 顾蘅笑了,笑得残忍,“你是被养在深宫里太久了吗?还是,你想学那仁弱无能的元二一般?” 元幼祺喉间滚了滚,只觉得嗓子眼儿烧灼般的痛。 “我不是他!”她涩着声音,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替我扫清前路!” 顾蘅眼眸微眯,没搭言。 元幼祺颤声又道:“七哥是我最亲近的兄长,他从没坑害过我,从小到大只会对我好。四哥是君子,他向来待我都像个做哥哥的样子,更是个中正之人。你们别再坑害他们了!你们想做什么,都交与我,我来为你们完成!” 顾蘅听到她提到赵王元承宣的时候,神色略松,可是一听到秦王元承平,目光陡然凌厉起来。 “这事,由不得你!”顾蘅抢声道,“这是长辈的谋算,由不得你来做主!” “长辈的谋算!”元幼祺胸口起伏得厉害,语声却也讽刺得厉害。 顾蘅观她神情,眉头蹙起。 “长辈的谋算,就可以什么都不顾吗!”元幼祺大声地控诉着。 “为了达到你们的目的,杀人、害人,甚至……你连自己的声名都不在乎吗!”元幼祺越说越急。 顾蘅已经意识到她想说的是什么,冷笑道:“归根到底,你还是放不下心里对自己娘亲的那点子心思!” 元幼祺被梗住,面色登时煞白。 “我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你不都是连向恭王投怀送抱这种龌龊事都做出来了!连媚.药都甘心情愿地喝得下!呵!你还和我说什么娘亲!这样的娘亲也配!” 啪—— 元幼祺犹自狂躁地发泄着心中的怨意,冷不防脸上已经挨了顾蘅一记耳光。 她登时被打得呆住了。 左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意,提醒着她,这不是她的幻觉。 委屈,恼怒,和无边的羞耻感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元幼祺下意识地捂了脸,红着眼睛,不服气地圆瞪着眼睛。 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纵是幼年时再淘气再胡闹,韦贤妃罚她抄书、抄经,至多在堂中罚跪,也从没舍得动过她一个手指头。 她知道自己言辞犀利了,算得上是对长辈的冒犯,但她自认没错,不该被这样对待。 顾蘅一记耳光抽出去之后,心里就后悔了。 她怎么能打敬言的孩子! 无论这孩子做了什么,都不该抽她耳光啊! 然而,元幼祺刚刚说过的话,太伤她的心,尤其是那句“这样的娘亲也配”。她怎么能允许敬言的孩子说出这种话来! 顾蘅的右掌心痛麻,元幼祺的委屈与不甘更是落在了她的眼中。 顾蘅突觉得悲从中来,抑不住的哀痛,在她的胸口中泛漾开来。 “不许你这么说你的娘亲!”顾蘅凄声道。 她痛苦的情绪,因着这句话,泄漏无疑。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4 元幼祺感同身受。 咀嚼着这句话,元幼祺若有所思。 她的眼前似乎有一层迷障,迷障若水雾,很薄。迷障后面的一切很模糊,她努力地去看,却怎么都看不分明。 元幼祺咬唇不语。她极想一把掀开这层迷障,看清楚眼前事,更看清楚顾蘅的内心。 顾蘅吼出那句话之后,并没觉得更好受些,而是更觉得悲伤了。 往事一幕幕在她的眼前跳动,提醒着她,顾敬言曾经在这座燕来宫中居住;而如今,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你走吧!我累了……”顾蘅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她希望自己可以沉浸在那些关于往事的回忆中。最好,那些回忆将她整个身心都淹没,让她窒息。那么,她便不用去面对元幼祺那双与顾敬言那般相像的瞳子,以及元幼祺探究而委屈的眼神了。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世事往往如此,越是想要逃避的时候,那些不安分的因素与不甘心的人,越不容许你逃避。它们与他们,非要拖拽着你,死命地拖拽着你,往更深邃、更痛苦的地方去。 这便是现下顾蘅的情状—— “我累了”三个字甫一出口,倏忽天旋地转,她眼前的景物立时变了一番。 待得终于安稳下来的时候,顾蘅发现自己已经被元幼祺摁在了榻上。 顾蘅不惊不急,仿佛此刻被束缚住动弹不得的人根本不是她。 “你想做什么?”她平静地看着元幼祺的眼睛,波澜不惊。 “我不信!”元幼祺通红着眼睛,目光迫人。 “不信什么?”顾蘅不以为然。 元幼祺气她被以这样屈辱的姿势压制着犹不放在心上,“她果然什么都不在乎!”,这样的话在元幼祺的脑中跳着,跳得她心烦意乱、头痛欲裂。 “你不是说子恋慕生母很耻辱吗?”元幼祺按着顾蘅的身体,灼热的气息喷在顾蘅的脸颊上。 “你说我该为自己这样见不得人的心思觉得羞耻!”元幼祺喘着粗气,“那你……应该更懂得这份羞耻吧!” 她说着,不顾一切地一手压制着顾蘅的身体,另一只手猛然用力,扯开了顾蘅左侧的衣领—— 登时,罗裙的领口大开,内里浅色的中衣可见。 “元幼祺!”顾蘅厉声喝道。 她急着去拉扯自己被扯开的领口,却不防被元幼祺死死按住了那只企图挣扎的手。 “怎么!你想说什么?”元幼祺挑衅地看着顾蘅,看到了顾蘅眼底的怒意。 “呵!你是想说我这般行径与元承柏何异吗!”元幼祺哑着嗓子。 顾蘅倔强地不说话。 “不一样!我告诉你!我和他不一样!我当你是世间最宝贵的那个!你中了那物事,昏厥在我怀里,你的身体一直是热的!你的小.腹就贴在我的身上,是热的,还不停地抽搐跳动!”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怎么忍耐过来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你那样,对我是怎样的挑战!” “我以为你是中了歹人的算计,可你怎么说!你故意的!可笑!我爱逾性命的东西,你却将它们弃如敝履!我肯豁出一切去,只为了护你周全,你却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你又拿我当什么!” 元幼祺越说越激动,音声抖得不成样子,无限的委屈翻涌上来。 她之前因为激动而通红了的双眼中,两串泪水扑簌而落。 耳中听着这样的话,眼中映出的是元幼祺气红而落泪的脸,顾蘅此刻的心情,何止是“心如刀割”四个字可以形容的? “你……”顾蘅张了张嘴。 那种痛她能够想象得到,那是她一手造成的痛,她又如何劝慰? 这样的劝慰又有什么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我扯你衣服了!我哭了!就问你怕不怕? ☆、第七十六章 “你自己都不珍惜, 我又凭什么为你而珍惜!”元幼祺语带哭腔, 使劲儿地瞪大了眼睛, 她不允许自己再掉下半滴眼泪来。 顾蘅仰躺在她的束缚之下, 直觉话头儿不对。 待得意识到的时候,“嗤”的一声, 顾蘅突感左胸口一凉,她的外裙连同中衣被元幼祺扯开了一个口子, 妃色亵.衣之下莹白若脂玉的肌肤登时晃花了元幼祺的脸。 元幼祺屏息, 停滞。 这是顾蘅第一次在元幼祺的面前赤.露肌肤。任哪个女子, 在此种情境之下,恐怕都是没法淡然处之的。 “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顾蘅死命地挣出一只手, 护在了自己的左胸口上。 元幼祺的喉咙干涩得厉害, 干涩得发痒,痒得像有一只不安分的小猫儿爪子在那里不停地挠啊挠,挠得她心乱又烦躁。 “我……”元幼祺吃力地应了一声, 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回答顾蘅的质问,因为, 她的全副精力, 此刻都被那幅妃色之下若隐若现的白雪寒梅吸附了去。 雪是白的肤, 雪一般白的肤。 梅是红的梅,娇艳欲滴,随着顾蘅胸口紧张的起伏,时显时没。 元幼祺的脑中一阵眩晕,她的动作被痴迷的意识牵引着, 俯下.身去,定定的,只距那幅奇景不盈三寸。 曾经,她抱过顾蘅,吻过顾蘅,甚至很过分地咬破过顾蘅的舌尖,但是,真真切切地见识到顾蘅的身体,确是破天荒第一遭。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耽于姿色的人,虽然她偶尔会怀着些小小的旖旎心思,肖想着曾品尝过的顾蘅唇瓣的滋味,但所有的想象,至多止步于顾蘅口中的滋味,就再没有下文了。 因为,她实在是没有经历过,想象也没有可以依托的对象。 但是,从今日起,元幼祺知道,以后,自己的想象有了具体的对象。 她于是很没出息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刚刚扑簌而落的泪水,都无论如何掉不下来了。 这实在是一种很羞耻,也很……醉人的经历。 顾蘅的脑中,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这样的变故,实是出乎她的衣料。她全没想到,一向乖顺,顶多对自己亲亲抱抱的元幼祺,竟然会突然这样……发难。 会不会被自己刺激得疯魔了?顾蘅怔怔地想。 就算她再想用暂时的伤害换得元幼祺长久的顺遂,她也决不能允许自己把顾敬言的孩子给逼疯了。 顾蘅心里惴惴的,一抹叫做极度担心的情绪侵袭了她。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顾蘅在事后恨不得大抽自己一记耳光—— 引狼入室,怜惜恶人,农夫与蛇,东郭先生和狼……这些典故都是说她的! 元幼祺因着那若隐若现的红梅而痴迷忘我,顾蘅一时的犹豫怜惜无疑纵容了她。她的脑子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5 本就被一把火点着了,这会子一心只想看得更加清楚明白,遂忍不住向顾蘅的左胸口凑得更近了些。 这回换做顾蘅窒息了—— 这孩子竟然不知餍足地伸过一只爪子来,白生生的修长食指就悬在她的胸口之上,似乎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你起——” 顾蘅的最后一个“开”字还未蹦出来呢,元幼祺的食指就动了。 那根怎么看都可称之为“好看”的食指就这么大喇喇地挑开了顾蘅左胸口的最后一片遮.羞布,将更多的凉意覆盖下来。 顾蘅立时生出不想活了的冲动。 “这是什么?”元幼祺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傻呆呆地指着顾蘅左胸口上的那朵栩栩如生的芙蕖。 顾珩大惊失色,慌张地再次去护胸口,却已经晚了。 “芙蕖……”元幼祺呆看着,喃喃道。 好美!像真的一样。 元幼祺的目光被吸引走。她觉得那朵芙蕖像是有灵性一般,分明不是真实的,却比真实的还要动人心魄。 “这是……纹身吗?”元幼祺痴痴地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向顾蘅询问。 她从不知道,顾蘅的身体上,竟然藏着这样美好的东西。 顾蘅本身,就是美好的;而这朵印在心口上的芙蕖,更增添了她的神秘。 元幼祺耐不住好奇与迷醉,探着食指,小心而又虔诚地触了触那朵芙蕖。 她直觉这物事有着某种深邃的含义。 触手所及,是顾蘅吹弹可破的肌肤,微微颤着,只是,那本该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覆着一朵半是庄正半是娇媚的花。 “这是……天生的吗?”元幼祺之前的问题没有得到顾蘅的回答,她不甘心地继续再问。 如果说之前的顾蘅,还能保有理智与从容,那么,此刻,被元幼祺触碰到这朵芙蕖,让顾蘅大觉窘迫。 “别碰!”顾蘅挣扎着。 那里是师尊当年种下魂魄的所在之处,怎么可以被这样…… 这简直就是对师尊的亵.渎! 元幼祺被顾蘅无情地推拒,心头泛上不快,愤然道:“为什么不可以碰?” 她说着,更恼道:“若是他也来这样碰你,你难道也这样推开他?”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魏帝。 元幼祺既知顾蘅是要报仇的,更是为了报仇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自是顺理成章地想到,若是魏帝临.幸顾蘅,顾蘅必得承受着。 这样的联想已经让元幼祺的喉间梗了一根刺,被顾蘅不平等地对待这样的事更是让她心绪难平。凭什么,他可以看你碰你的芙蕖,我就不可以! 元幼祺气愤地想。 她今日已经被顾蘅刺激出了太多的火气,再也无法像往日一般温雅和缓,心底里的委屈早就酿成了一坛子香飘万里的老陈醋。这样醋意深重的结果便是,那股子委屈急速地变质,最后化作了强烈的、遏制不住的逆反心理。 顾蘅越不许她如何,逆反的她越非要如何。 原谅她只有十六岁,她所处的环境,她深陷于其中的感情,以及她所钟情的人,都是个顶个的复杂。年少如她,能够撑到现在而没有精神崩溃,已经是很不错了。 所以,元幼祺真的任性了。 她故意逆着顾蘅的意思,刻意地由着自己的心思,她执意要做自己想做的,并且为顾蘅所难以接受的事—— 她快速地俯下.身,迅雷不及掩耳地吻上了那朵芙蕖。 其实这样的行径,何尝不带着些少年人的稚气与执拗? 然而,再稚气、再执拗又如何?那灼热的气息与肌肤的接触是真实的。 尤其是,元幼祺软糯微湿的唇瓣就这么触上了顾蘅的胸口,软滑的脸颊更是老实不客气地蹭到了顾蘅胸口上的红梅。 身为一个感知正常的女子,顾蘅毫无悬念地闷哼一声—— “嗯……” 紧接着,她不知哪里来的大力,霍的推开了元幼祺。 元幼祺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推搡开了身体,脚下趔趄不稳,“噔噔”后退两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直到坐在地上,臀上的痛感传上来的时候,元幼祺还呆呆地圆着嘴:顾蘅胸口的馥郁芬芳还萦绕着她,没有散去。 推开元幼祺的当儿,顾蘅就劈手拽了榻上的薄被,护在胸前,遮住了被元幼祺扯开的赤.裸之处。 于是两个人,一个坐在地上,傻了似的,仰着脸,还在回味数息之前的滋味;另一个则抱紧了薄被,嗔恼着瞪着地下的那个人。 这么一幅画面,怎么看都像是元幼祺意图寻.欢却被狠狠地推拒,还招惹了佳人怨怒的失败场景。 若说之前在御花园,算计元承柏,反被韦贤妃算计的时候的顾蘅,是绝望而无助的;那么此刻的顾蘅,心里面泛起的则是无奈,还有就是看到元幼祺那副傻呆呆的样子的无语与好笑。 顾蘅觉得自己也是疯魔了,竟然觉得这样的元幼祺滑稽又可笑。难道此刻不该严词谴责她“对生母无礼”吗? 大概自己的脑子也被这小磨人精而磨得呆傻了吧?顾蘅暗暗叹气。 她觉得,现在,她很有必要撵元幼祺走了。 元幼祺可是不甘心的。她还是觉得自己被顾蘅很不公平地对待。 她不信,若是换做皇帝,顾蘅也会这么狠命地推开。 这么一想,那坛子万里飘香的老陈醋又掀翻了来。 被推了个趔趄,元幼祺好歹也寻回了些理智。醋坛子翻飞的同时,她更想到了,无论从哪一方面讲,她同魏帝都是不一样的。 她想让顾蘅爱都爱不过来呢,怎么肯让顾蘅恨她? 可是,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干吗好端端地推开人家?还这么大力气!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力气? 大魏的太子殿下这会子早忘了是自己先亲人家心口的。 推开她?摔个屁堆儿?很委屈吗? 顾蘅没赏她一记窝心脚,就已经很对得起她了。 元幼祺想到被推了个跟头,屁股隐隐作痛,心里就不痛快。 她嘟着嘴,闷闷地盯着顾蘅嗔恼的脸,她要替自己分辩,她要好好地问问顾蘅:为什么好端端的推人? 可是,不等她把一肚子的不满发泄出来,寝殿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殿下!太子殿下!老奴潘福拜见!”声音很响,穿过了寝殿紧闭的门,传入了两个人的耳中。 潘福?元幼祺皱眉。 好好的,他来做什么? 潘福是母妃的人,他来此处,必定与母妃脱不开关系。 因为顾蘅的事,元幼祺对韦贤妃也是满腹的怨气。至少眼下,她不想见韦贤妃。 却听潘福又在外面大声道:“太子殿下!贤妃娘娘晕厥过去了!还请您快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6 过去啊!” 元幼祺闻言,大惊失色。 顾蘅也听到了,她脸上不动声色,心里面则冷冷地嗤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你懂得啥叫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咩? ☆、第七十七章 凤仪宫。 “母妃, 您……没事?”见韦贤妃好端端地立在自己的面前, 元幼祺怔住。 潘福见状, 忙拜倒请罪道:“请太子殿下恕罪!” 元幼祺蹙眉。 韦贤妃摆了摆手, 命潘福暂且退下。 潘福忙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殿中,只余下了母女二人。 韦贤妃望向还皱眉不语的元幼祺, 沉声道:“若不是说我病了,你会舍得离开那小……她那里!” 元幼祺抿唇。她想说, 纵是如此, 您也不能骗我啊! 方才, 来凤仪宫的路上,元幼祺担足了心。想到母妃晕厥, 她怕极了母妃真的会病了。“母妃也会生病”“母妃将来也会离我而去”这样的认知, 让元幼祺心底里惊惶害怕。 一路之上,她都在谴责自己一心牵挂在顾蘅的身上,以至于忽略了母妃的感受。可是, 到头来,真相竟然是, 韦贤妃为了把她从燕来宫骗回来而令潘福诳了她, 让她平白担心了一场。 “母妃想训教什么, 请说吧!”元幼祺没有什么表情道。 韦贤妃听她语气不善,三分的火气也登时变作了七分:“这就是你和母妃说话的态度?你读了十几年的书,学了十几年的礼,就学了这些!” 元幼祺挺直了脊背,道:“母妃说孩儿, 那么母妃呢?诓骗说谎难道就是礼了吗?” “你在质问本宫!”韦贤妃厉声道。 “孩儿不敢!”元幼祺大声道,“孩儿只是觉得自己白白担心了一场……” “呵!白白担心?”韦贤妃冷笑,“你想咒本宫病倒便直说!” 说罢,她愤然甩袖就要离开。 元幼祺只觉得心中一片凄凉,她盯着韦贤妃的背影,鼻腔酸得厉害。以往韦贤妃对她的种种好一股脑地涌上她的心间。 “母妃!”元幼祺痛心地唤了一句,“扑通”双膝跪地。 韦贤妃听得身后的动静,整个人都僵直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她声音冰寒,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元幼祺眼眶发红,凄声道:“母妃!我们非要如此生分吗?” 韦贤妃艰难地吸气,她又何尝想同元幼祺生分了? 可是,那柄刀悬在她的头顶上,整整悬了十六年。当她以为那与失去相关的可怕威胁再也不会存在的时候,顾蘅却出现了。因为顾蘅的出现,元幼祺开始觉察,甚至开始探究起了自己的身世。 元幼祺是她亲手养大的,什么样的性子她清楚得很。这孩子虽然面上平和,但内心里那股子倔强和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绝不逊于其生母。 若是这孩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多半会恨自己隐瞒了她这么多年吧?她会离自己而去吧? 那么,余生纵是荣华富贵无限,又能如何?终究是,半生凄凉。 韦贤妃每每想到这件事,便心悸得坐卧难安。 她疼爱元幼祺疼到了骨子里,她气元幼祺探究自己的身世,却没有理由去责怪—— 谁没有权利知道自己的来历呢?更没有人可以剥夺他人的这个权利。 但,如果不是顾蘅,如果不是顾蘅在元幼祺的生命中出现,元幼祺一辈子都是她的宝祥,没有谁可以抢得走! 韦贤妃一旦意识到元幼祺在意顾蘅到了骨髓,一旦意识到顾蘅对元幼祺的影响有多么的深刻,她便将顾蘅恨到了骨髓里。 这样的顾蘅,于她而言,不亚于夺亲的仇人。 偏偏,她的孩儿,比在乎谁都在乎顾蘅……她的孩儿,最在乎的人,怎么可以不是她! 韦贤妃心绪难平,转念想到地上凉气重,元幼祺这般跪着,女孩子家落下病根儿可怎么得了? 她又恼怒自己心软了。 这么一心软,就忍不住别扭地拧过头来,“站起来!” 元幼祺只得暂时站起身,耷拉着脑袋,没精神头儿。 韦贤妃斜看向她:“怎么不说了?” 元幼祺正伤心难挨着呢,听此言,表情呆了呆。 韦贤妃凤目一立,“你不是嫌本宫此刻厉害是同你生分吗?那本宫就站在这儿,听着你说!” 元幼祺张了张嘴,怎么觉得这样的母妃那么……别扭呢? 她生怕再惹恼了韦贤妃,真的坐下病,那她会一辈子责备自己。于是,忙诚挚道:“母妃息怒!孩儿从不想惹母妃生气伤心……母妃难过,只会让孩儿更自责、更难过……” 韦贤妃的面色稍缓,口中哼道:“你倒孝顺!” 元幼祺接口道:“母妃含辛茹苦养育孩儿,把孩儿养了这么大,孩儿若不知孝顺母妃,简直不能算做是人了!” 韦贤妃缓缓吐出胸中的块垒,“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是母妃教得好!”元幼祺赔笑道。 我教得好?是那个姓顾的小妖精教得好吧!韦贤妃暗嗤。 只听元幼祺又道:“孩儿想对母妃说,无论孩儿的身世如何,母妃都是孩儿的母妃,这是谁人也改变不了的!孩儿也会一如曾经,不,会比曾经还要孝顺母妃,不惹母妃生气,时时让母妃开心!” 这话并没让韦贤妃宽心,反而让她更觉忧心忡忡。 “你……都知道了?”她问道。她问的,当然是关于身世的事儿。 元幼祺抬起头,迎向她的注视,殷殷道:“孩儿都知道了!但这不会改变孩儿此生认定母妃是娘亲的事实!” 韦贤妃身躯大震,蓦地百感交集。她知道元幼祺绝不会在这等大事上哄骗她。 所以,她最担心的那桩事,不会发生了?她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头顶上悬了十几年的利刃一朝撤去,韦贤妃仍觉得恍惚。但她心有余悸,经年的深宫磨练,使得她不会轻易相信谁的话,哪怕这话出自元幼祺之口。 而且,她也不想就此让元幼祺立时开怀了,再将全副心思放在“姓顾的小妖精”身上。她很清楚怎么攫住一个人的心,她必须让元幼祺继续在乎她,哪怕用些小小的心机与手段,她也不许元幼祺不在乎她。 韦贤妃于是面上的神情丝毫不变,冷哼道:“是风柔那个小没良心的吧!哼!本宫就知道是她!白疼她了!” 元幼祺头皮发紧,她猛然记起:风柔的肚子里,还怀着她的孩儿呢! 真是一个官司接着一个官司!这日子过得也够别开生面的了! 元幼祺顿觉头大,只能先解决一桩算一桩,遂忙道:“母妃别怪她。是孩儿用计赚她的。” “哟?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7 你还会用计了?”韦贤妃挑眉,“说说看,用了什么计?” 元幼祺立马闹了个大红脸,窘道:“就是答应对她好……咳!母妃还是别问了……” 韦贤妃听得好笑,总算脸上带了些笑模样:“还知道该对谁好,母妃为你担的惊、操的心就算没白挨!” 这是什么逻辑!元幼祺圆了眼睛。 “既然答应了要对人家好,就好生地待人家,”韦贤妃又道,“柔儿是个好姑娘,值得你一辈子对她好的!” 一辈子! 这么隽永的词儿,元幼祺可没觉出半分好听来,她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母妃……”元幼祺表情古怪道,“风柔假孕的事儿,您看……” “谁说是假孕!”韦贤妃瞪她道,“本宫已经让范朗去诊过脉了,柔儿有孕已一月有余,胎象平稳,只待瓜熟蒂落。” 元幼祺顿觉脑中“嗡”的一声,仿佛突然窜进来一只胖硕的蜜蜂,叫着飞着,害得她头发晕、眼发花。 “孩儿是……怎么可能……”元幼祺被惊吓得语无伦次。 韦贤妃见她慌乱的样子,撇唇道:“本宫说有她有孕,她自然就有孕。等到时日到了,把个刚诞下的足月孩儿抱去充数不就结了?” 元幼祺因着她的这句话,脑袋里的蜜蜂由一个变成了一窝,直把她的脑仁戳成了蜂窝。她觉得自己要头疼死了—— 母妃来真格的!真要让风柔诞下孩儿!这怎么可以! 她不甘心如此,挣扎道:“母妃!此事非同小可!绝非说说就能够成行的!您想,让风柔眼下有孕,哪里有现成的宗室的孩子给咱们抱来充数?何况,就是有,难保不会泄密!而且,孩儿属意的继承人是七哥的孩儿,七哥尚未成亲,孩儿也还年轻,等将来……将来孩儿登上大宝,再商议此事不迟啊!” 元幼祺情急之下,语速更急,生恐劝不住韦贤妃。 抱来哪家的孩儿为继承人倒在其次,最最关键的是,若这个孩儿是风柔诞下的,那么风柔就极有可能被扶为太子正妃。以魏帝对风柔有孕的重视,加上韦贤妃刻意的经营谋划,元幼祺一点儿都不怀疑这件事会成为事实。 那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等到自己坐上那把龙椅的时候,风柔就会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后。那还有顾蘅什么事儿! 元幼祺决不允许自己唯一的心爱之人做侧室,哪怕是世间最尊贵的侧室——妃子,也不可以! 但是,这样的心思,她能对韦贤妃说吗? 她现在纾解自己的母妃与自己所爱的女子之间的矛盾都纾解不过来,怎么还能再搬出“皇后的位置得给阿蘅留着”的由头,来触母妃的霉头? 元幼祺挠头极了。 韦贤妃也怕逼急了她,再疏远了好不容易重新亲近起来的母女情分,淡道:“你急个什么?所谓‘怀胎十月’,又不是现下就要抱了孩儿来的!” 元幼祺听罢,心神稍松。她亦想到了,风柔要诞下那个孩儿,怎么也得是八个多月以后的事,总会让她想出办法的。大不了,还有“小产”呢! 元幼祺很聪明地垂眸闷“嗯”了一声,算作对韦贤妃的回应。 她的母妃太聪明了,她很担心自己那点子小心思透过自己脸上的神情被母妃发现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受老妈老婆夹板气的小元(点蜡 ☆、第七十八章 韦贤妃见元幼祺悻悻的模样, 也觉得心疼。毕竟, 这孩子如今走上这条路, 是她一手造就的。若说私心, 不是没有。 幽幽叹了口气,韦贤妃终是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元幼祺的鬓发。 元幼祺蹿个子蹿得快, 已经比她高出些了。 元幼祺被来自韦贤妃的熟悉的抚摩摸得很受用,心里也瞬间暖了起来。她极乖觉地微垂下头, 好让韦贤妃摸得更顺手一些。 韦贤妃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元幼祺露齿笑道:“孩儿年岁再大, 在母妃面前也是孩子气的。” 韦贤妃叹息, 呆了良久,方道:“你且在这里等一会儿, 母妃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 又嗟叹道:“这么多年了,这东西,也该给你了!” 元幼祺怔了怔, 猜测着她可能给自己的是什么东西。 她很聪明,马上想到了某种可能, 心里骤然紧张起来。 韦贤妃去了不多时, 很快便折返回来, 怀中还抱着一只尺余见方的皮匣子。 那只皮匣子显然被保养得极精细,但也无法改变它已经有了些年头的事实。 十年,或者十多年? 元幼祺的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她越发地笃定那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韦贤妃将皮匣子放在案上,招呼元幼祺过来看。 元幼祺脚步发飘, 有些近乡情怯般的不敢面对,又有些急于看到般的迫不及待。 她神情恍惚地凑近了去,看着韦贤妃打开那只皮匣子,看到了皮匣子里面的一个严实的杏色包裹。 元幼祺没来由地鼻腔一酸。 那个杏色的包裹因为经历了十六年的岁月洗礼已经稍稍褪了些许颜色,不再如当年一般鲜亮。韦贤妃亲手解开了包裹上的结子,将里面的物事一一拿出,给元幼祺看—— 两件小小的、只适合婴儿穿着的肚.兜,一件藕色,一件绯色;一双也是小小的、只适合襁褓中幼儿穿着的虎头鞋;压在最下面的,是一幅素色绢帕,绢帕的一角,用丝线绣了一个小小的“言”字。 元幼祺登时泪眼模糊,嘴唇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已经知道,这些东西出自谁之手了。 只听韦贤妃道:“这是我唯一留存下来的属于你生母的东西……” 她定定地看着那两件小小的肚.兜和一双虎头鞋,道:“当年你的生母故去,燕来宫被昏君禁封,所有曾经你生母用过的东西都不知所踪。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被昏君烧掉了,还是被他藏了起来。只有这肚兜和虎头鞋,你被抱来交由我抚养的时候,身上穿着的,就是这件绯色的,脚上穿着的是这双虎头鞋。这件藕色的,那时候的你始终死死地攥在手心里,任谁怎么哄都不肯松开……” 韦贤妃说着,语声哽咽:“我那时想,这是天可怜见这没了娘的孩子吧……后来我生怕你穿着这些你生母亲自缝就的东西触了那昏君的霉头,便趁着你累急睡去的当儿,悄悄地换了下来,藏了起来。那昏君初时虽见过你这般穿着,但时日长了,他渐渐也忘却了这些东西。” 元幼祺泪流满面,却顾不得去擦拭。她颤抖着手指,小心地触到那件藕色的小小肚.兜上的鲤鱼图案上。 做父母的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8 ,无不渴盼着自己的孩儿万事顺遂、有出息,当年,她的娘亲绣下这幅鲤鱼图案的时候,是不是也在肖想着她长大成人的模样呢? 韦贤妃看着元幼祺难过的样子,更觉难过。她收拾了一下心情,又道:“这幅绢帕,是你的二舅……是勇毅侯留下的。你生母昔年与勇毅侯相恋,已经定下了婚事,只等着勇毅侯讨伐斡勒凯旋便成礼,却不料……” 韦贤妃想到自己的二哥曾经勇武的模样,想到他对自己的好,心如刀绞。 元幼祺却听得呆住了。 “勇毅侯与我娘……我娘亲真的是……”她艰难地呼吸着。 韦贤妃回过神来,目光缓缓转向她,“你的生母,就是顾家的大小姐,顾敬言。也就是后来的静妃。” 元幼祺胸口撞痛,半晌缓不过来气来。 “你的生母顾敬言,当年不知是多少青年俊彦的梦中人。大魏崇道,你是知道的。你的生母也很是好道,她更是个博学而酷爱书法的人,京郊的云虚观和道祖碑林,昔年常常有她的足迹。” 韦贤妃说着,喟叹道:“却也因为这两处地方,害了她……” “昏君好微服,时常去云虚观中逛,他早就对你的生母有所觊觎。但是那时候,顾家与韦家已有了婚约,你的生母更是与勇毅侯两情相悦。昏君垂涎你的生母,却也不敢不顾两家重臣与朝中诸公的质疑。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毁掉顾、韦两家的婚约,忌惮着顾家几百年的声望是其一,忌惮着韦家手中的兵权则是最关键的。” “他于是趁着勇毅侯征战在外的光景,先是一手策划了京郊道祖碑林的惨案,造成你的生母已经香消玉殒的事实,然后暗中派心腹人假作斡勒奸细,在战场上悄悄害死了勇毅侯。辛亏你外公心思敏锐,看破了昏君的招数,暂时忍下了这大仇,韦家才不至于毁了。” 元幼祺听着,这些事她之前也都听说过。但是听过一回事,当这些往事与自己有关联的时候,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的身上流着顾家的血,却又流着那……昏君的血,而她的养母,又是韦家的人。 元幼祺暗自叹息,心中的悲愤与忧伤化作了更加复杂的情绪。 无论怎样,都是那个血缘上是她生父的人,先作下的孽。因为一己私利,害死卫国勇将,坑害两门忠良,这该是昏聩到怎样的地步啊! 韦贤妃又道:“所有人都以为顾大小姐已经逝去了,而实际上,她早已经被昏君派心腹偷送入宫,拘在了燕来宫中。昏君还生怕她泄露了秘密,不仅不许任何人靠近燕来宫,更是将顾大小姐喂了哑药和特制的软筋散,使得她不仅不能言语,就是行动上也只能勉强如常人般行走坐卧,想做旁的,甚至连支撑着步出燕来宫庭院的气力,都是没有的!” 元幼祺听罢,面色苍白:这就是那昏君的所谓爱! 想娘亲正值韶华,又惊才绝艳,这样的女子必定是向往美好与自由的,余生却被当作禁脔囚在燕来宫中,被那昏君……元幼祺只觉心痛难挨。 她从没如此刻这般,觉得自己的出生是罪恶的。 “宝祥!”韦贤妃心疼地摩挲着元幼祺泪湿了脸颊。 “那些都是上辈人的事,作孽也是那昏君作的孽,怪不得你啊!”韦贤妃柔声道,“你看,你的生母为你做的这些,说明她从没怨怪过你。纵是她再恨那昏君,你都是她唯一的宝贝孩儿,她疼你还来不及呢!” 元幼祺模糊的泪眼怔怔地看着韦贤妃,韦贤妃的脸也因此而模糊了几分。 “母妃,娘亲……娘亲她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她真的不怪我吗?” 她无助的样子,就如同所有十几岁的孩子。 韦贤妃心尖像被刀扎过,忍不住搂她入怀,请拍她后背道:“好孩子!没有哪个做娘的,会憎恶自己的孩儿……” 元幼祺伏在韦贤妃的肩头,抽噎着,将心中无从发泄的痛楚尽情宣泄。 良久,她哽咽着,恨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对娘亲!还有勇毅侯!若任由他如此,大魏危在旦夕!” 韦贤妃听她语声不善,慌忙拉了她直起身,肃然道:“宝祥,这些事,你现下只要知道。无论你心里多么恨他,这些话都要埋藏在心里,不可以对任何人说,不可以表现出哪怕一点点!” 元幼祺自知事情非同小可,点头道:“母妃放心!孩儿心中有数!” 韦贤妃认真道:“这件事你也不要插手进来。母妃只要你干干净净地做你的储君,将来干干净净地登基为天子!” 元幼祺凝着韦贤妃郑重的脸,心里明白得很:毕竟,魏帝是她的生父。魏帝再昏聩,都不应该死在她的手中。否则,那将不止是她一辈子的污点,更是她一辈子逃脱不开的自我谴责。 母妃已经为她考虑得周全到了十分。元幼祺感激地想。 若是母妃还能够考虑到自己对于阿蘅的爱恋,那该多好?元幼祺不无惋惜地想。 她的目光落在了案上那小小的肚.兜之上,突的想到了一桩很重要的事。 “母妃,父……他不知道我是女……女子?”元幼祺心生疑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是自己的性别究竟是如何被隐瞒住的? 韦贤妃看着她,已经知晓她心中所想,犹豫了一瞬,方道:“他自然以为你是个男孩儿,因为当时为你接生的那个人,帮你生母隐瞒住了他。” 元幼祺听着话头儿,更觉得怪异:为她接生的,难道不应该是产婆吗?听母妃的意思,难道娘亲也听这个产婆的?岂不怪哉? 韦贤妃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只得如实道:“那人是个道姑,原本是受邀到宫中为昏君讲道炼丹的。你生母有孕之后,她便屡屡对昏君说,你是个不凡的,还煞有介事地推算,说你是大罗金仙下凡,庇佑大魏江山万年长久的。这般真事儿似的说了多次,那昏君便信以为真了。那道姑还说你是‘天子最值得期待’的皇子,禀受天地之灵气,不是寻常产婆可以承受得住的。必得深通道法之人,方能够弹压得住,保母子平安。” 元幼祺听得目瞪口呆,实在觉得这个不知名姓的道姑太能掰扯了。更神奇的是,昏君竟然信了! “昏君自那时起便十分地看中你,更是对那道姑言听计从。她如何说,他自是如何做。论起‘深通道法’,阖宫上下谁能比得过这道姑?最终,为你接生的事,自然由她承担了下来。” 元幼祺懂了。这个道姑不仅是个能掰扯的,更是个懂医术的,不然怎么替她接生呢? 说到医术,元幼祺不由得想到了顾蘅。 可是,那道姑再懂医术又如何?娘亲不还是…… 元幼祺哀戚之余,脑中突的又划过一个问题:那名道姑一再地说自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19 己如何如何神异,一再地引导魏帝,要为自己接生,并最终成行。那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自己承应天命吗? 这种骗鬼的话,元幼祺才不会相信。 她登时对这名道姑的身份生出了兴趣。 不过,她也看出来了,母妃是不打算对她说出这个道姑的姓名来历的。这更让元幼祺好新奇重重了—— 这名道姑,必定是一个极重要、极关键的人物,说不定在如今的局面中,还是个极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你们知道这个装神棍的道姑是谁了吧? 其实,早在小元出生之前,小顾复仇的计划就已经展开了。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是小顾。 ☆、第七十九章 “母妃, 孩儿还有一事不明。”元幼祺道。 “何事?说来听听。”韦贤妃道。 她心里却暗暗想着, 你不会是要问我那名道姑是哪一个吧?这个, 可不能告诉你! 元幼祺却没有让她为难的意思, 而是问道:“孩儿很好奇,当初孩儿为什么会被抱给母妃抚养?” 她生恐韦贤妃多心, 忙又道:“孩儿并无旁的意思,只是觉得挺奇怪的。后宫当时已经有好几名妃嫔了吧?孩儿既被当作了皇子, 身世又是这样的, 难道他就不怕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有朝一日会被泄露出去吗?毕竟, 母妃您……姓韦……”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魏帝。 韦贤妃听了元幼祺的话, 并没着恼, 反有几分欣慰。 若这孩子只知听而不知问,那便顶多算是个乖觉听话的。如今,这孩子能够想到这些, 说明她不仅用心听了,更是个聪慧知道动脑的。 眼下母女二人将一切谈开, 只要不是涉及到顾蘅的, 韦贤妃并不觉得有何忌讳。 她于是淡笑答道:“你能够想到这些, 母妃很觉欣慰。其实,当时宫中确有几名没有子女的妃嫔,照寻常人的思路,为当时的你找一个毫无干系、毫无背景的养母,这是最恰当不过的。” 元幼祺认真听着韦贤妃的分析。 只听韦贤妃又道:“但那昏君所想, 非常人所能预料。据母妃后来分析,这其中至少该有两点缘由。其一,他对于顾家,尤其是韦家,还是不放心的。虽然当时勇毅侯已逝,你外公又悄悄令你……大舅舅韦舟扬假作为弟报仇,血洗了驿馆中的斡勒使者,以此来混淆视听,令那昏君以为韦家并不知内情,只当你外公是个糊涂的,你大舅舅也不过一介武夫。后来,你大舅舅被调赴北疆对付斡勒人,这是昏君的试探之一。昏君又把你抱来与我抚养,这是他的试探之二。他就是要通过这件事来观察我的态度,以及韦家的态度。若我们有一点点的不同寻常,则韦家危矣,而你的性命,恐怕也是堪忧。” 元幼祺听着,想象着母妃与韦家当时面临的情状,都觉后怕。 她自幼长在天家,如今又做了太子,很是清楚,身为帝王,夫妻父子情分在江山社稷的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还有其二?”元幼祺又问道。 “不错,”韦贤妃点头道,“其二便是……你。” “我?”元幼祺呆了呆。 “你是大罗金仙下凡啊!”韦贤妃无奈道。 “……”元幼祺无语,心道这也算是理由? “你莫小瞧这等鬼话,那昏君偏偏就信。不然,纵是元承胤有错,你怎会这般顺顺当当地坐到了储君的位置上?”韦贤妃道。 元幼祺怔忡,暗道自己最该感谢的,不会是当年为自己接生的那名道姑吧? 韦贤妃却不容她继续想下去,郑重道:“当时,太子有丁家为后盾,尤其丁家家主丁奉,更是太子一系的死忠;皇三子的生母也出于丁家;皇四子的背后既有李家,李德妃从小抚养太子,其情分亲若母子;皇七子的背后有赵家,赵家虽然算不得望族,但赵淑妃的生母姓齐,这就与齐家钩挂在了一处。如此看来,只有你这个年纪最小的皇子,是最没有可以倚靠的背景的。” “昏君觊觎你生母多年,待她的孩儿也自然不一般。何况,你出生的时候,那双眼睛与你的生母如出一辙,五官长相又像极了那昏君,他每每看着你,怎么可能不在意?” 元幼祺听着韦贤妃的分析,心中默默点头,暗道:还有那道姑的所谓“大罗金仙下凡”,以及“是最值得期待的皇子”的掰扯。 嘿!她真是越来越想知道这位道姑是何许人也了。 只听韦贤妃又道:“韦家再被忌惮,也是几代的武将世家,追随历代先帝奠下的百年基业不是平白说说的。论大魏真正的武将世家,除了韦家与齐家,便找不出第三家来。昏君将你交托给母妃抚养,你的外祖家便是韦家,有这样的依仗,等到将来你长大成人,进则有韦家为你开路站角,退也有韦家护你周全。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讲,你都能平平安安的,一辈子少有烦忧。” 元幼祺听着这番话,已经痴住—— 抛开母仇,以及那些与家国江山相关的一切,抛开那些猜忌与算计,那个在血缘上是她父皇的人,当真是从她出生的时候起,便为她考虑得极周全了。 难怪! 元幼祺喟叹,难怪母妃不让她插手报仇的事。否则,她的处境就太尴尬了。 就算是她如愿亲手杀死自己的生父,报了母仇,她一生都会背负上“弑父”的罪名,永远都走不出那阴影去。 元幼祺离开凤仪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除了当值的侍卫偶尔走过,见到她向她行礼,几乎没遇到什么人。 是以,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太子殿下明明身后跟着唐喜,却宝贝似的紧紧捏着一只一尺半见方的木匣子。 唐喜紧随在元幼祺的身后,每每看到有人经过,都觉得如芒在背。 他一个做贴身侍从的,竟然让主子拎着看着这么沉的物事,这简直就是大不敬啊! 这要是被掌刑司的管事看到,不会把自己拖去审问吧?唐喜默默地擦掉额角的一滴冷汗。 天地良心!他真的不是不恭敬主子啊!是这小祖宗,压根儿就不许他碰那木匣子。 也不知那木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 唐喜的脑中刚划过这个念头,就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赶紧让这个可怕的念头消失了。 知道得越少,脑袋在脖颈上待得越安稳!唐喜在心里告诉自己,于是只低眉顺眼地继续随在元幼祺的身后。 元幼祺的脚步很快,一路上脑子也没停了转。 【宝祥,你要记住,母妃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害你的人。】 【天家向来如此,子嗣传承是一个继承人最大的保障。】 【柔儿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人家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0 !】 韦贤妃的话言犹在耳,将元幼祺刚获知生母往事的激荡情绪都给驱散了大半。 她承认母妃很多时候都是为自己考虑的,或者说,母妃的所有考虑,都是基于母妃以为的为自己好。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母妃终究是在宫中做妃子做得时间太久了,被这后宫中的俗气沾染了太多。元幼祺一点儿都不觉得,对于一个天家的继承人来说,子嗣传承是最重要的事。 天下本就是天下人的天下,只要是能为天下人谋得最大福利的有德之人,谁坐上那张龙椅,又有什么要紧呢? 如此想着,“天下为公”四个字就倏地跳入了元幼祺的脑中。 她不由得眉峰一挑。 顾蘅从来瞧不上《礼记》,讽其为“腐儒诓世的玩意儿”,却唯独推崇《礼记》中的一句话,便是这句“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据说上古先王从不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子孙,而是根据贤德与否在民间选择威望高而能力卓著的人来做自己的继承人,是为禅让。 然而,后来,自夏启之后,世道变了,那个尊位只会被传给自己的儿孙,无论传位者还是辅佐的臣属,没有人去真正计较被传位者是否真的贤能。 元幼祺深深地感叹,顾蘅教给了她太多,何止是为人处世的道理那么简单? 想到顾蘅,一个时辰前,顾蘅胸口的旖旎气息犹在眼前。元幼祺于是很没出息地熏红了脸。 幸亏夜色已深,无人看到她这张红彤彤的脸。 那朵芙蕖,当真美极…… 元幼祺痴痴地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手中木匣子的提手。 她霍的意识到了什么,蓦地止步。 “爷,您怎么了?”唐喜好奇地询问着。 元幼祺没言语,而是站在原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摸向了腰间。那里,是她日日挂在腰带上的宝蓝色荷包,顾蘅亲手所绣。 丝滑的料子,一如顾蘅丝滑细腻的肌肤…… 元幼祺恍然瞪圆了眼睛—— 她知道了! 她知道该如何验证眼下最最困扰她的那件事了! 月挂中天,夜风凉爽。 燕来宫中却是舒适而温暖的。 寝殿内,顾蘅再次拢了拢覆在身上的锦被,很是困惑这样凉爽的天气里自己竟然觉得冷。 她从作为顾蘅出生的时候起,便是中气不足,随着年纪的增长,身体更是越来越差。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她这一生只有十八年的寿命。 后来,她半是央求半是诓哄地让师妹元凌真人作法替自己燃烧生命真元,将仅存的两年有余的寿命浓缩为半年的康健若常人。自那之后,顾蘅就以为,在死亡之前,她都不会再受任何体弱多病的苦楚了。 然而,这才过了不到两个月,这副身体似乎又在衰败下去,难道哪里出了问题? 若是自己撑不到那昏君一命呜呼,那么过往种种都是白白作为了! 顾蘅顿觉心悸。 她想起自己胸口上师父留下的魂魄封印,今日被元幼祺那个小不省心的给…… 顾蘅身躯一抖,大觉不妥—— 那枚芙蕖便意味着师父的存在,被那小不省心的那般对待,简直就是对师父的大不敬! 顾蘅平生敬爱者,除了祖母和父亲,唯有师父。想到师父,顾蘅更觉心中难安。 她忙挥退了寝殿中侍奉的侍女,又命她们掩好了寝殿的门。 这些侍女都是东宫所辖的,按照元幼祺的吩咐,唯顾蘅马首是瞻。顾蘅命她们退下,她们就老老实实地退到了殿外,只待顾蘅再次吩咐。 偌大的寝殿内只余下了顾蘅一个人。 榻上的她,深吸一口气,借着殿内明亮的灯火,小心地拉开了自己寝衣的左半幅。 刚刚露出大半个肩膀,顾蘅只觉眼前黑影一晃,一个人已经迅速地来到了她的榻边。 床帐被极快地撂下,将榻内榻外隔绝成了两片天地。 “啊——” 顾蘅的惊呼声只溜达出了一点点,就被来人捂住了嘴。 “是我!”元幼祺呵出的气息,登时烫红了顾蘅的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对小元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可以说,因为小顾,小元一生的轨迹都改变了。 没错,从出生到长大直到白头偕老,是小顾的三世,是小元的一生。 而这其中,两个人之间最大的牵绊,就是江山社稷。 啊所以,我是在解释书名吗? ☆、第八十章 “是我!”元幼祺压低声音, 在顾蘅的耳边说着。 顾蘅屏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 夜半三更的, 元幼祺这个小不省心的会偷溜到她的宫中来。甚至溜进了她的寝殿, 溜上她的床.榻。 这哪里是“不省心”可以形容得了的?简直就是个要命的小冤家! “你怎么来了?”顾蘅皱起了眉头。 寝殿内亮得很,足够元幼祺看清楚顾蘅此刻脸上的表情。看到那双好看的眉毛皱起个小疙瘩, 元幼祺就不高兴了—— 怎么像是糟了嫌弃似的? “我为什么不能来?”元幼祺嘟着嘴,不满道。 顾蘅的眉头皱得更紧。她发现, 元幼祺如今在她面前, 旁的没什么长进, 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这是什么所在?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你该当在这个时辰出现在我这里吗?”顾蘅不客气地质问道。 她认真要辩论的时候,元幼祺绝不是她的对手。不止口才、思路不及顾蘅, 元幼祺怜惜顾蘅怜惜到了骨子里, 自是舍不得扯下面皮与她认真争辩的。 “嘻嘻!你放心,我悄悄地来,没人发现的。且这燕来宫, 这寝殿外,都是我的人, 哪个活腻歪了, 敢多嘴多舌?”元幼祺涎着脸道。 顾蘅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心道我说的根本不是这个好吗? “你好生厉害!都知道在我的身边布置上你的人了!”顾蘅不客气地嗤道。 元幼祺嘿嘿赔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深宫里的人心坏着呢!我怕你吃亏,我得护住了你!” 顾蘅撩起眼皮,瞄了瞄这个比自己年长一月有余, 实则比自己年少将近二十岁的少女,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她从来自信心机过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需要人保护的。前世到今生,向来都是别人面对她的时候才需要保护才对。 而这样一个惯于我行我素的自己,在元幼祺说出那句“我得护住了你”的时候,内心里竟莫名其妙地生出了波澜。 那是一种很淡很轻的感觉,以顾蘅的自制力,她是绝不会让元幼祺发觉的。但顾蘅无法骗自己,那波澜泛起了小小的涟漪,在她的心底里泛漾开来,轻微地震动着,敲击着她的心房,让她想不在意都难。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1 而因着元幼祺的这句话,顾蘅竟起了微妙的情绪,那是与“孤独”、与“寂寞”相关的情绪。 这真不是一个好的征兆。顾蘅心道。 元幼祺的衣袍里鼓鼓囊囊的,不知塞了什么东西。她就这样半俯在顾蘅的身前,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顾蘅的脸,一眨不眨。 顾蘅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更暗怪自己紧张得毫无道理,圆了眼睛瞪回去,道:“身为东宫太子,深夜闯入妃子的寝宫,有何贵干?说吧!” 她倒是一派从容,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真列着架势等着元幼祺说出什么“正事”来。 元幼祺不满地瞥了瞥嘴,哼道:“说得好像我很逾礼似的!” 你以为呢?顾蘅不言语,盯着她。 元幼祺本以为之前自己突然出现, 惊吓了顾蘅之后,大半夜的顾蘅会羞于和自己在榻上独处。孰料,人家根本就没什么感觉! 这意味着什么?大概意味着顾蘅心里真的没有她吧? 就是有,也不是那种“有”。 思及此,元幼祺真生气了,觉得自己像只没脑子的飞蛾,扑火都找不准正地方。 “哼!你不是说你是我娘亲吗!女儿和自己的娘亲同榻,这算哪门子的逾礼?”元幼祺赌气道。 还知道“以我之矛,攻我之盾”了?顾蘅觉得好笑。 “然你心里,当我是你娘亲吗?”顾蘅毫无留情地直戳元幼祺。 元幼祺滞住,咬牙道:“你本就不是我娘亲!我又何必当你是我娘亲!” 这话里有门道!顾蘅暗惊。 她犹记得,几个时辰之前,她已经把元幼祺诓得差不多信以为真了。 难道,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这孩子知道了些什么,或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此刻,是来追问真相的? 顾蘅于是不再搭言,决定以静制动,见招拆招。 她一旦摆出淡漠疏远的态度来,元幼祺便觉得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从着力。 元幼祺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自知论思辨、论自制力都不是顾蘅的对手,这么绷着只会让自己更难受,干脆直言道:“我已经有证据了!足以证明你之前骗了我!哼!你就算是拒绝我,也不能拿我娘亲开玩笑啊!” 顾蘅听她言之凿凿,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若非让元幼祺断了对自己的念想,她绝不可能翻出心底里最在乎的人来做遮掩。 元幼祺说罢,见顾蘅还是不言语,胸口似火烧般痛热。她撑起身体,一股脑地将怀中的物事摆在了顾蘅的面前—— 宝蓝色的荷包,绯红色的和藕色的小小肚.兜…… “你与她,与我娘亲的绣工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你学得来她的字,学得来她行事的做派、风格,这针工你却是学不来的!”元幼祺红着眼睛道。 顾蘅因为那几样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陌生而又熟悉的物事而呆痴了。 一时间,往事如洪流,轰轰隆隆地撞击着她内心里无比坚固的堤岸。只几个来回,就将那连死亡和病痛都撼不动的堤岸冲出一个大口子来。 顾蘅的脸色霍然苍白得失了血色,一双淡琥珀色的眸子瞬间化作了血红色,仿佛浑身上下所有的血都在此时冲向了双眼。 元幼祺犹气恼道:“这些够吗?不够我还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怀中又掏出来一双绣工精巧的小小虎头鞋,以及一幅素净的绢帕。 顾蘅在看到那幅绢帕的时候,娇躯大震,失控地抢到手中,极熟练地翻到了绢帕的一角,那里,绣着一枚小小的“言”字。 元幼祺古怪地看着她更古怪的动作,心底则划过强烈的疑惑:阿蘅为什么这般熟悉娘亲绣绢帕的习惯? 良久,顾蘅猛地抬头,对眼元幼祺探究的目光。 “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她厉声问道。 她的语气不善,元幼祺听得出,也辨得出这种与她平素的性子极不相符的急躁同自己无关,而同眼前属于娘亲的东西有关。 这种怪异的感知,让元幼祺心生抵触,她宁愿顾蘅是因着自己而急躁的。 “你别管这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它们出自我娘亲对吧?而这个……” 元幼祺说着擎起那只宝蓝色的荷包:“……这只荷包是我十五岁生辰的时候,你亲手所绣,送与我的。任谁都看得出它们的绣工不是出自同一个人!而且……” “……而且我娘亲精擅厨艺,她绝不会做出那么……唔,总之,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你绝不是我娘亲!” 元幼祺其实想说的是“我娘亲绝做不出那么难吃的点心”,但话到嘴边,她还是觉得“难吃”两个字太伤人。毕竟,顾蘅是她心爱之人,能让心爱之人洗手作羹汤,便是砒.霜、鹤.顶红,她也会含笑吞下,同时赞不绝口的! 母妃提及娘亲的厨艺极佳,勇毅侯就曾有过几次口福。母妃是勇毅侯的亲妹妹,没理由平白编造这个。 虽然不能直指心爱之人的缺点,但对于自己娘亲的优点,元幼祺觉得,也很该好生褒扬。如此,娘亲在天上听到了,也会笑出声的。 顾蘅的脸色很不好看。 “是韦婉告诉你的!”她冷声肯定道。 她已经懒得再用什么客套的词汇了。 元幼祺觉得她很不对劲儿,方想说些什么,只听顾蘅又冷森森道:“韦婉还同你说了什么?嗯?你此刻来,是与我摊牌的吗?” 她说着,呵呵笑得殊无笑意:“如此也好!我本就是不在乎什么的!你还想说什么,索性一股脑地都说出来的痛快!” 元幼祺大感疑惑,顾蘅的话,她听得似懂非懂。 母妃与阿蘅不和,这她清楚,她也在极力填补她们之间的缝隙。但,何谓“摊牌”?又摊的什么“牌”? 元幼祺直觉这里面的事情不简单,她小心地忖着顾蘅的神色,试探道:“你……还好吧?” “呵!我有什么不好的!”顾蘅笑,笑得元幼祺头皮发麻。 元幼祺喉间滚了滚,瞄了瞄面前的顾蘅还裸.露在外的大半个雪白的膀子,立时觉得心口上像被放了一把火,热燎燎得难受。 元幼祺于是怯生生地伸过一只爪子,摸向顾蘅的肩头。 顾蘅铮圆瞪双目:“做什么!” 元幼祺一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那只爪子不由自主地退回了半尺。 “我……我怕你……怕你冷……你身子骨儿弱……”元幼祺磕磕绊绊的。 顾蘅鼻腔一酸。 因为元幼祺毫无征兆的体贴,她的鼻腔亦毫无征兆地酸了。 她惊觉自己之前竟是小人之心了,以为这孩子又要做什么非分之举,却不料,居然是怕自己冷着! 诡异地,元幼祺说这话之前,顾蘅并不觉得怎样,或许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2 是之前整副心肠都关注着顾敬言吧?而现在,当震惊与内心的痛苦稍稍歇息的时候,那种来自周遭的冰冷,便毫无留情地侵袭而来。 顾蘅自顾自地扯起寝衣,覆住自己裸.露的肩头。抬眸时,对上了元幼祺仍带着几分胆怯的眼神,配上那张精致俊美的脸,着实像极了一只被惊吓到的漂亮小兽。 顾蘅的心中闪过不忍,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我无妨。”她淡道。 “你好生的……生病会难受……”元幼祺艰难道,还有点儿胆怯。 顾蘅的鼻腔又是一酸。她觉得自己当真是生病了,不然,怎么元幼祺说什么,自己都觉得心里不好受呢? 顾蘅烦急了这样的元幼祺。不,她很清楚,她其实是烦急了这样的自己。 “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顾蘅下了逐客令。 她现在不想看到元幼祺,最好,从此刻开始,再也不要见到元幼祺,更不要听到元幼祺开口说话。 她已经意识到了某种危险。没错,元幼祺就是那个危险源。 元幼祺被这突如其来的逐客令惊得呆住。 不是说“索性一股脑地说出来痛快”吗?半刻钟还不到呢,这就改了主意了? 这么快改了主意,能痛快吗? 元幼祺很有些摸不准顾蘅此时心里想着些什么,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马上离去的。 她正琢磨着组织起语言应对顾蘅,想法子多逗留一会儿的时候,忽的寝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很明显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两个人。 紧接着,便听到了众侍女的跪拜声。 元幼祺与顾蘅皆是一惊,彼此对视一眼,都已清楚来者是何人了。 只听寝殿外响起了魏帝沙哑的声音:“蘅儿,睡下了吗?朕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快挂了(再见 小顾也有失态的时候 ☆、第八十一章 “觉得如何了?蘅儿?”魏帝进入寝殿, 便快步走向顾蘅的床.榻。 “朕刚刚得空, 便来瞧你了!”魏帝又道。 顾蘅见魏帝驾临, 却未从榻上起身, 而是一只手撩起了床帐,疲倦道:“臣妾身子倦得很, 请陛下恕臣妾不能接驾之罪。” 魏帝忙抢前几步,安抚道:“蘅儿莫急!朕只是来看你的, 哪里需要你接驾了?朕更不会怪你!” 他说着, 自顾自坐在榻侧, 极自然地拉着顾蘅的手握在掌中。 “还是这么冰凉的,朕心疼……” 顾蘅被魏帝拉扯着一只手, 强烈的厌恶感油然而生。与之相伴的, 是来自锦被内身体的古怪。 顾蘅心内泛上羞意,面上还要保持着一派平静无波面对魏帝,直将那作怪的小冤家在心里来来回回骂了几遍。 “朕知道你受了大委屈, 朕都知道!”魏帝道,“朕已经将元承柏那个逆子关进了宗正寺, 着人审他、拷问他!” 他越说越气:“这个逆子!胆子大破了天, 不定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顾蘅闻言, 垂下眼眸,脸现凄苦之色。 魏帝瞧得更觉得心疼了,叹道:“爱妃你别难过了!朕已经允了太子的提议,让那个叫什么的……哦,叫连襄的太医以后专门负责为你请平安脉。朕听说他的医术很高超, 年轻又不世故,不似那些老头子们,背后与各宫都有牵连。哼!当朕不知道吗!朕什么都知道!” 顾蘅听着昏君自负的话头儿,暗自冷笑。 她突觉小.腹上有一股热气,穿过薄薄的寝衣,直透到了肌肤上。顾蘅登时紧张地绷住了身体。 她暗暗磨牙,好想给小.腹上一巴掌。 魏帝却全然没料到榻内的异样,犹自絮絮着:“朕知道她们,各宫的妃嫔,她们都嫉妒朕宠爱你。那个霍美人,哼!什么霍美人?朕已经废黜了她!她现在,连个寻常宫人都不如!敢勾引朕的皇子,罪不可恕!” 与“谋害昭妃”“勾引皇子”“篡谋江山”相比,你真正在意的,是霍美人给你戴了绿吧? 果然是个昏君!顾蘅冷冷地想。 魏帝此时极力想要讨顾蘅的欢心,又道:“丁令妃朕也将她圈禁起来了!” 顾蘅道:“就算令妃教子失当,毕竟她也是小公主的生母。小公主还在襁褓中,这样便太可怜了!” 魏帝摇头道:“懿儿朕自有安排!若任由她随着这样的母亲长大,将来不得教歪了朕的女儿?” 他随即气哼哼道:“你当那令妃是什么贤良的?哼!她几次三番地为难贤妃,阖宫的妃嫔几乎没有她未责难过的!仗着朕疼爱懿儿,就跋扈若此!只是跋扈,倒也罢了!她当年竟然——” 魏帝说到此处,惊觉面前的人是顾蘅,倏地住口,不再继续下去了。 顾蘅却心中了然。 无非,就是丁令妃当年伙同丁同辉谋害了自己的亲姐姐,太子的生母丁皇后。 呵!这笔账,如今也有的算啊! 顾蘅暗自冷笑昏君此刻诸事扰心,简直称得上按下葫芦浮起瓢。 妃嫔勾结皇子谋逆,皇子轻.薄宠妃,连几十年前的老账都被翻了出来,果然是多事之秋啊! 顾蘅可一点儿都不同情魏帝。这个昏君作过的孽,足够他死上几个来回了。 她此刻想的是,一则有能耐查清楚并且将当年丁皇后的死因捅到御前的人,非韦贤妃莫属;二则借着昏君眼下内外交困之际,何不直接置他于死地? 一旦昏君死了,元幼祺顺利登基,那么,便是海晏河清,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到那个时候,是不是就可以去天上与敬言相会了? 想到顾敬言,顾蘅心尖上猛地一颤。就在方才,元幼祺一一摆在她面前的那些属于顾敬言的绣品再次在她的眼前晃过。 那些小肚.兜、小虎头鞋也就罢了,那幅绢帕,却是…… 顾蘅的胸口狠狠一痛—— 敬言随身的物事,断无留存下来的可能。韦贤妃能为元幼祺保存她生母亲手绣制的襁褓中用物已是不容易。以昏君当年唯恐泄露燕来宫一切的顾忌,以韦贤妃当年在宫中的地位,绝不可能从燕来宫中抢出属于敬言的东西。 那么,那幅绢帕的来历,就只有一种可能:勇毅侯! 思及此,顾蘅的胸口又是一痛。 敬言从没送过她这种贴身的用物,哪怕再信任她,也没送过。只有勇毅侯……那幅绢帕上,是敬言亲手绣的“言”字,这便意味着“妾长伴君侧”。 顾蘅蓦地发现,即便死去,她也是一个尴尬的存在。 死后去天上吗?去敬言的身边陪伴她吗? 可是,敬言的身边有勇毅侯的陪伴,哪里有她的半分立足之地? 曾经的十余年,包括前世那段谋划复仇的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3 日子里,顾蘅的心里只有“为敬言雪耻报仇”的念头。而如今,当她最终的目标即将达成,她方惊觉:从生到死,自己都是最孤零零的那个! “蘅儿?爱妃?”魏帝的声音唤回了顾蘅的神魂。 “臣妾失仪了……”顾蘅愧道。 “不妨事!朕知道你心里委屈……哎!你放宽心,朕以后会好生补偿你的!”魏帝觉得自己身为天子,能如此低姿态地哄一个妃子,顾蘅合该感激涕零。 他却不知,顾蘅在心里已经对他鄙夷到了极点。 魏帝凝着顾蘅静美的脸,觉得这般带着几分病容的模样也是美极,不禁蠢蠢欲动。 “朕今夜陪……” 那个“你”字还没吐出口呢,只听守在殿外的游总管突的慌张道:“陛下!有急奏!” 魏帝闻言,大为不悦。 “没见过急奏吗?也至于慌张成这样!你怎么随在朕的身边这些年的!”他一腔柔情蜜意刚刚酝酿出来,却被游总管一嗓子打消于无形,焉能不懊恼? 游总管吓得慌忙拜伏在寝殿槛外,“陛下息怒!当真是八百里加急,奴婢不敢隐瞒!” 魏帝听到“八百里加急”,心头也是凛然。 “哪里来的?”他绷着脸问道。 “蜀地!”游总管回道。 齐鸿烈! 魏帝惊然,道:“呈上来!” 齐鸿烈的八百里加急密奏,魏帝只看了一半,便勃然变色:“逆子敢尔!” 他忽的起身,甩袖就走,猛然间意识到这是在燕来宫中,旁边还有顾蘅,方竭力掩下几分火气,道:“蘅儿,你好生将养着。朕明日再来瞧你!” 说罢,他也顾不上顾蘅如何反应,就带着游总管扬长而去了。 魏帝从来到走,前后不过两刻钟,顾蘅却觉得如同两个时辰般漫长。 耳听着“起驾”的声音,眼看着寝殿的门被侍女掩好,顾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比她以往任何危机解除的时候都要松快。 紧接着,顾蘅放下床帐,遮住了床.榻内的光景,又咬着牙,伸手在锦被内自己的小.腹间揪住了元幼祺的耳朵。 “真放肆得没边儿了!”她怒骂道。 元幼祺之前一直躲在锦被内,本就憋闷得快要窒息,现在又被顾蘅揪住了耳朵,顿觉一条命已经去了大半条。 “疼!疼……”她边低呼着,边“咝咝”地抽着凉气。 知道疼,你还敢偷跑来! 知道疼,方才还在我腹间故意吹气! 顾蘅恼了,誓要把大魏太子揪成个独耳的。看这个小冤家以后还有没有脸见人! 元幼祺再三讨饶之下,顾蘅才勉强放过了她的耳朵。 元幼祺捂着火燎燎隐隐作痛的耳朵,幽怨又委屈地看着顾蘅。 顾蘅老实不客气地一眼横过去。 元幼祺耷拉着嘴角,表情更加无辜了。 顾蘅则更加无语。 “你能有点儿出息吗?”她斥元幼祺。 堂堂大魏太子,钻人家被窝不说,还在被窝里死死抱着人家的腰,听到不合心意的对话,就冲着人家小.腹哈气,就不怕被发现了,惹下弥天大祸吗? 元幼祺何止觉得耳朵痛且委屈?简直心里不平衡到了极点。 “你扯坏我耳朵了!”她愤愤然道。 顾蘅不为所动,针锋相对道:“谁让你冲我……哈气!” 她面上还算从容,这句话说得却是磕绊。毕竟,元幼祺哈气的地方,是那般的……难以启齿。 “那你也不能用那么大力气揪我耳朵啊!”元幼祺反驳道。 在顾蘅的面前,她再也不见素日里的温和儒雅,倒像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竟不知,你有这么大力气!”元幼祺仍怨道。 其实,顾蘅的力气能有多大?元幼祺自幼习武,若她认真与顾蘅撕扯,顾蘅怕是再被她丢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元幼祺就是喜欢这样缠着顾蘅,看顾蘅对自己无奈,甚至对自己……娇宠。 元幼祺的俊脸一红:这算撒娇吧? 面对元幼祺的撒……泼,顾蘅确实有些无奈。 她在自我认知上就是把自己当做元幼祺的长辈的,元幼祺在她眼里是晚辈。身为长辈,情非得已揪了晚辈的耳朵,已经挺……像打情骂俏的了,若再同元幼祺这个做晚辈的争辩下去,顾蘅都觉得自己越活越没出息了。 她于是抿着唇,看着元幼祺,由着元幼祺尽情发挥。 元幼祺也没辜负了她的期望,嘟着嘴哼道:“他方才那么拉着你的手,还摸来摸去的,你都不反抗!我就抱着你,憋得受不了了,哈了几下气,你就这么对我!” 她圆瞪着眼睛,表达着对顾蘅的“不公平对待”的抗议。 作者有话要说:  小没良心的变成小不省心的,又变成小冤家(啧啧啧 这么盼着女主快点挂,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掩面 ☆、第八十二章 顾蘅实在觉得元幼祺太过强词夺理, 忍不住道:“是谁偷偷跑来这里的?嗯?” 元幼祺张了张嘴, 不言语了。 顾蘅深感很有必要认真和这个小冤家掰扯掰扯, 不然这小冤家真就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 “你既偷偷跑来, 难道那昏君来了,你要与他厮见吗?怕是不想的吧?” “你既不想被他发现, 平添是非,我允你躲在我……被中, 你已经算是欠了我的人情。” “既然欠了我的人情, 不说感激我, 反来质问我,有这个道理吗?” “你嫌我被那昏君拉了手, 怎么, 你想让我声张起来,让他发现你吗?” 顾蘅一重接一重地长篇大论罢,眼梢微挑地看着元幼祺, 那意思:莫当我是好欺的! 元幼祺初时的委屈懊恼早就不见了踪影,嘻嘻笑了笑, 便道:“方才游总管说, 是蜀地来的八百里急奏?” 顾蘅眉峰一耸, 直盯住她的眼睛,哂道:“如何?不与我争辩了?觉得自己没理了?” 元幼祺吐了吐舌头,讨饶道:“你厉害!这张嘴,惹不起!” 顾蘅颇为受用,笑道:“那是因为我占着理!” 元幼祺抬双手虚虚抱拳, 做了个服气的手势。一对漂亮的眼珠子却禁不住“骨碌”转了个圈。 寝殿内的灯烛很是明亮,投在元幼祺琥珀色的眸子上,却都变成了陪衬。 这双眼睛,着实太漂亮…… 顾蘅有一瞬的失神。 她慌忙垂下眼眸,不许自己在放任下去,旋即正色道:“若我猜得不错,这份八百里急奏,应该是来自齐鸿烈,且与秦王脱不开干系。” 四哥!元幼祺一惊。 “你知道些什么?”她忙向顾蘅问道。 顾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觉得没必要隐瞒什么,遂道: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4 “昏君命秦王征讨羌人,绝非一时兴起。一则确是为了平息羌人之乱,巩固边防;二则是通过秦王离京一事看出诸皇子的态度,也包括秦王自己的态度。” 元幼祺想了想道:“四哥离京的时候,二哥还是太子。” “不错,”顾蘅点头道,“彼时昏君已经对那个太子心生不满。秦王始终待太子同母兄长一般,太子究竟待秦王是何态度?恐怕昏君的心里也有些猜想吧?” 提及此事,元幼祺有几分替元承平不愤:“四哥堪称君子,对我们兄弟几个都是好的,尤其是待二哥。可是二哥……他可曾以同等心待四哥?只怕是,二哥更多的,是将四哥当做竞争的对手吧!” 顾蘅道:“你们兄弟几人,元三是最不济的,赵王只适合做将帅,不适合做天子。元二倒是天时地利皆占得全,然他自己不争气,怪不得旁人。剩下的……” 顾蘅神情肃然,又续道:“若说这天下,唯一有能力与你一争的,便只秦王一人了。” 元幼祺怔了怔。 她知道顾蘅从来洞明世事、运筹帷幄,顾蘅说秦王可争,必定有可争的道理。 “可秦王的背后只有李家。李家虽也称得上是簪缨之家,但毕竟根基有限。而且,德妃娘娘也罢,李之焕李大人也罢,在这种事上素来不是好争的。”元幼祺疑道。 “你莫忘了,还有丁奉。”顾蘅提点她道。 丁奉!元幼祺皱眉。 元承柏与丁令妃出事,丁同辉必是逃不掉的,丁家也会大受打击。至于被打击到何等程度,是断腕求生,还是从此败落,目前尚不好说。 “自从元二出事之后,你看丁奉,除了当日在朝堂上长跪不起,还为元二做过什么?”顾蘅冷笑道。 元幼祺沉吟,道:“他后来还昏过去了,说了躺了好几日……他其实是在卖弄苦肉计?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一生死忠于二哥,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心灰意冷,只等着乞骸骨告老了?而实际上,他早已经看重了四哥?” 元幼祺说罢,自己先被自己的猜测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丁奉辅佐了二哥二十几年,却被自己平白夺了果实,他必定深恨自己,断不会辅佐自己,而是会转头找另一个扶得起来的皇子,与自己对垒,以报昔日之仇。这个老狐狸! 思及此,元幼祺更感慨朝堂之事与人心皆比自己以为的要复杂得多。她更加佩服顾蘅的眼力与心计了。 “你莫这样瞧着我,阴谋智计从来都是下乘,为国为民、治理江山方为大道。”顾蘅被元幼祺带着崇拜的目光瞧得心中好笑。 “智计我脑子不够用,如何治理江山我也只学了些皮毛。”元幼祺老实道。 她乖觉又坦诚的模样,害得顾蘅手心发痒,很有想揉一揉她脑袋的冲动。 顾蘅敛下心中异样的情绪,由衷道:“你是中正平和之人,将来为君,也必定四平八稳,不会失了偏颇。这是万民与百官的福气。而我……” 顾蘅说着,自嘲一笑:“至多算是一个阴狠诡诈的谋士罢了。如我这样的人,只适合作为主君的暗箭,杀伤敌手,却不是堂皇大气的治世能臣。如此也好,于你登峰路上,为你做一块垫脚石,足矣!” 元幼祺越听越觉得话头儿不对劲儿,慌乱摇头道:“不是的!你哪里只会谋算?我所知所会,我懂得的道理,大半都是你教给我的!你是我师,更是我……” 顾蘅却不许她再说下去了,抢声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牢记在心,丁奉与秦王,他们绝不是好相与的。要么你狠下心来斩草除根,否则他们的遗害或许不止三年五载!” 元幼祺不喜欢顾蘅这样夺了自己的话头儿,她其实想说极了“你更是我这一生唯一爱慕之人”。 显然,这样的话,顾蘅预料得到。因为预料到了,并且不想听到,顾蘅打断了自己。元幼祺很为之伤神。 可是,顾蘅话中的意思更让她伤神:自己将来要与四哥生分,甚至刀兵相向吗? 几个时辰之前,她还存着让顾蘅与韦贤妃放过四哥与七哥的念头,可是现在…… “你们要对四哥动手吗?”元幼祺鼓起勇气,对上顾蘅的眼睛。 顾蘅神色复杂,突的冷笑道:“这话,你该去问你的好母妃!” 元幼祺微愕。 “你当齐鸿烈会平白无故地递了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入京?他是昏君安插在秦王身边监视秦王言行举动的。而齐家,早已经是拥护你为储君的了!”顾蘅道。 齐家拥立自己,这个元幼祺是知道的,章国公齐浩然的态度她早已清楚。她猛然间想到了某种可能,惊诧地看着顾蘅。 “你的意思是,母妃联络齐家,让齐鸿烈向父……向他密奏四哥……四哥谋逆?” 足以惊动魏帝,让魏帝做出方才那番举动,又是八百里加急的奏折的,必然是谋逆这样意图翻天的大事。 “谋逆?元四未必想得到,”顾蘅道,“但若是他违背君命,擅自入京呢?” 见元幼祺犹不解其意,顾蘅耐心道:“元四曾为元二的帮手,如今你做了储君,为了江山承继稳固,昏君焉会允许元四入京?” 元幼祺恍然忆起,当初四哥离京的时候,圣旨中确实有“剿灭羌乱,代君父镇卫蜀地”的话头儿。 四哥想入京?带着那几万征羌的精兵入京? 若她是魏帝,她也不会答应的。 “违抗圣旨,带兵入京,这就是昏君眼下最大的忌讳,”顾蘅又道,“若我猜的不错,齐鸿烈的奏折中所言的,就是此事。” “那你怎么说,是母妃……” “因为你的好母妃想让昏君快点儿死啊!”顾蘅笑得残忍,“自己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如此一桩接一桩的,呵呵,昏君已经中毒极深,没有多久的活头儿了。你的好母妃,这是在为他加把劲儿呢!” 元幼祺脸色骤变。 他中.毒了?何时的事? “增进食欲的龙湖草,与无嗅无味的虎爪花,凑在一处,就是一味索命的毒.药。长久沾染,令人血流加快,急火攻心,到时候心血逆行,充塞上脑,瞬间迸裂,不可逆转。而那昏君,据我观察,已经中了这两味药很久了。”顾蘅无所谓地笑笑,似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关的事。 元幼祺听罢,手脚立时冰凉一片。 她想起来了,魏帝曾不止一次说起过凤仪宫的小厨房做的吃食味道好。她几次听他夸赞小厨房的松子糕与烩羊肉做得入味,而这两道菜,只有在魏帝驾临的时候,韦贤妃才会特特地命厨子制备。元幼祺根本就没有机会一饱口福。 所以,关键就在这处了! 那所谓的能够“增进食欲”的龙湖草早就被煨在了两道菜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5 肴之中。而那“无嗅无味”的虎爪花……以母妃的能为,难道还做不到让他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儿吗? 元幼祺忽觉得胸口滞痛。 不错,当她知道了昔年的真相之后,她亦极痛恨她的父皇,包括她的父皇霸占了顾蘅这件事,更是让她愤恨。但,那人毕竟是她血缘上的生父。 她的生父,被她的养母算计、下.毒,拖下了二哥不久,又拖下了三哥,现在又借着四哥的事刺激她的生父。纵是知道事出有因,面对这样的情状,元幼祺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从某种程度上讲,她在潜意识当中,已经开始疏远她的母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就说过,小顾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算计了她,就要做好被十倍百倍算计回来的准备,所以,韦贤妃你准备好了吗? ☆、第八十三章 顾蘅自是很乐于看到元幼祺与韦贤妃生出龃龉的。 诚然, 她相信等到她死后, 元幼祺登基, 毕竟还是年轻少经世事, 元幼祺必得需要韦贤妃倾力辅助才能逐渐站稳脚跟。但是,这不代表着眼下她会放过韦贤妃。 敢于算计她, 就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顾蘅睨着元幼祺。 还赖着我这里,等着那昏君折返回来发现吗? 元幼祺欲言又止。她很清楚, 顾蘅不是真的嫌弃她, 这让她脑中的那个念头更增强了几分。 “你是不是认得……我娘亲?”元幼祺终究问出了口。 这个“认得”自然是前世认得。 顾蘅前世决不是自己的娘亲, 元幼祺笃定。但是,种种迹象表明, 顾蘅前世与自己的娘亲决脱不开联系, 说不定是极熟识的人。 这一次,顾蘅却没急着否定她。 以前世娘亲的身份诓骗,显然已经没有效果。这孩子很聪明, 又极擅分析,她已经通过自己的分析得出了初步的结论。顾蘅觉得, 此刻若是再强行诓骗下去, 不仅是轻视元幼祺, 更会让自己以后要说的话不被元幼祺相信。 到头来,还是不得不走这一步啊!顾蘅默叹。 当初刚谋划下这个跨越两世的复仇计的时候,顾蘅的心思只有“复仇,并将敬言的女儿推上帝位”,很纯粹的心思, 然而,后来,今生和元幼祺的多年相处,尤其是最近,因为元幼祺屡屡的缠扰,顾蘅的心理已经起了明显的变化。 顾蘅是个聪明人,自己心理的变化,她避无可避。她更清楚,那些小小的、细碎的涟漪都是些什么,意味着什么。 而这些看似不着边际的涟漪,在不久的将来,会不会变质成另一种更可怕的东西?将她与元幼祺,牵绊在一处? 人心是可控的。 人心也是最难以控制的东西。因为人心是感性的,会脆弱,会无助,会被软化,会被感动。 顾蘅在心里,无数地告诉自己:因为身体的虚弱,因为自知没多久的活头儿,因为所处环境的复杂诡谲……总之因为她眼下的种种,元幼祺的存在,元幼祺的呵护,元幼祺对自己的纯澈、干净,甚至,元幼祺的……爱慕,都让自己的心思起了波澜变化。但这决不意味着喜欢,更不要说爱恋! 她爱的,只有顾敬言! 她怎么可能,爱上顾敬言的女儿! 绝无可能! 元幼祺见自己的问题一出,顾蘅垂下眼睛半晌无言,忙道:“你别紧张,我没有逼问你的意思……” 她说着,右手掌已经缓缓覆上了顾蘅不由自主攥紧的左拳,又极温柔,动作极轻地一根根掰开了顾蘅捏紧的手指。 “你一紧张,就喜欢攥紧左拳头,真是奇怪。”元幼祺笑道。 顾蘅并不是第一次被她发现自己的这个小习惯。她也很苦恼这个习惯。她从来工于智计,却总被元幼祺这个“小孩子”发现下意识的动作泄露的内心秘密,这让她很觉懊恼。 “睹橐驼谓马肿背,少见多怪!”顾蘅恼道。 元幼祺闻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眉眼却愈发的温柔起来:“阿蘅,你、你方才……好可爱!” “……”顾蘅脸现红霞。 她一把年纪了,居然被说成什么“可爱”,还真是……挺可怕的! 顾蘅再次抬眸看向元幼祺的时候,那双眼睛中已经不见了之前的懊恼,两泓碧波如宁静的湖水,不见一丝波澜与暗涌。 她已经横下一颗心来面对元幼祺。她不能任由自己继续沉浸在这个叫做“元幼祺”的气氛中,那迟早会洗磨掉她曾经的理想与目的,迟早会让她的一颗心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何况,就算她想与元幼祺如何,她已经没有那个命了! 呵!我在想什么?我竟然在想与敬言的孩子如何?真是疯了! 顾蘅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笑命运,更笑自己。 “你当真想知道,我与你娘亲是何关系?”顾蘅笑得越发残忍。 元幼祺喉间艰难地动了动,因为顾蘅的语气,因为顾蘅的表情,她突然不敢将这个问题继续下去了。 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 顾蘅蓦地身体逼向元幼祺,直视着元幼祺的双眼。她不许自己再逃避,更不许元幼祺逃避。 她素净的手指贴上元幼祺的脸颊,又顺着元幼祺的脸颊向上摸索向元幼祺的眼睑。 “这双眼睛,真像……”顾蘅喃着。 元幼祺呼吸骤促,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顾蘅的手指没有如愿触到那对琥珀色,失望地喟叹一声,道:“我与你娘亲的事,今日便都告诉你……” 元幼祺屏息。 顾蘅说“我与你娘亲的事”,这让元幼祺极度地紧张与不安起来。她直觉,那是很可怕的、自己无法面对的事。 一股寒凉自元幼祺的脊背蹿起,泛漾全身,将她整个人瞬间冻透了。 元幼祺突生出想要掩住顾蘅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的冲动。 然而,不等她将这一冲动化为行动—— “我必得在我清醒的时候告诉你这一切,不然……” 顾蘅戛然止声,身躯一抖,整个人不堪重负一般委顿下去。 元幼祺大惊失色,“阿蘅!你怎么了?” 她抢上前抱住了顾蘅犹颤抖不已的身体。 顾蘅痛得难挨,顾不得是否难为情,右掌心按在了左胸口上,脸色苍白,已经说不出话来。 元幼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上没了血色。她慌乱地去查看顾蘅的情况,顾蘅身上渗出的冷汗顷刻间浸透了寝衣,汗湿连元幼祺都感知得到。 这得疼成什么样! 元幼祺慌张地轻按住顾蘅覆在左胸口上的手掌,“阿蘅!阿蘅你是不是心痛?” 顾蘅疼得上下牙打颤。 元幼祺心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6 疼极了,抱着她又不敢十分用力,“我去让太医来给你瞧瞧!就传连襄来!” 顾蘅却摇头不允。 元幼祺猜测她有什么隐秘之事,却又没法放任她如此疼着,一时间不知所措。 “我……无……无妨!你……你走!”顾蘅颤着声音,好不容易凑成一句完整的话。 “你都这样了!还说无妨!”元幼祺又气又疼,急红了眼睛。 她的脑中灵光一闪,目光定在了顾蘅的左胸口上—— 难道是那朵奇怪的芙蕖? “是不是那朵芙蕖出了什么状况?”元幼祺急问道。 顾蘅疼得几乎脱力,那种强烈的绞痛,远非常人可以忍受。她被折磨得快要丢掉了大半条命,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答复元幼祺? 元幼祺咬牙,看着委顿在自己的怀中,时不时地因为绞痛而抽搐一下的顾蘅疲惫的身体,猛然扯开了顾蘅的左半幅寝衣,露出了内里的亵.衣与大半的肌肤。 顾蘅因着她突然的动作,身躯大震,“唔”的一声,急慌慌地抬手去阻止,却也无力作为。 “你到底要隐瞒我多少事!我担心得要死!”元幼祺语带哭腔。 顾蘅最后的挣扎,在这如泣如诉中颓然败下阵来。她闭上眼睛,任由那无边的绞痛淹没了自己。 元幼祺拉开顾蘅的亵.衣,看到顾蘅心口肌肤上的那朵芙蕖的一刻,就傻了眼了。 这哪里还是几个时辰之前的那朵? 栩栩如生在哪儿?明丽夺目又在哪儿? 此刻,皆都化作了一片死亡一般的灰白色—— 那朵芙蕖似乎已经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与精魂,光鲜不再,只余下了一幅苍凉寥落的白描。 “这是……”元幼祺惊呼出声。 她已经觉察到,这朵芙蕖与顾蘅的关联极深。而现在,顾蘅的心口疼成这样,这朵芙蕖又变成了这样,那是不是意味着…… 元幼祺不敢想下去了,一双琥珀色的瞳子不安地凝着顾蘅。 顾蘅疲倦地闭上眼睛。 她想到了,必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师父留下的封印情形大变。而自己正是因着这个变故,恐怕当真……时日无多了。 究竟是哪里脱离了她的控制呢? 【映儿,你我师徒就此一别,再见已是渺茫。】 【为师有两句话,你要牢牢记住,将来生死一线时,或可一用。】 【其一,你的因,便是你的果。】 【其二,生即死,死即生。】 顾蘅霍然睁眼。 心口的绞痛稍稍缓解,她的脑中回复了几分清明,师父曾经说过的话闪过脑际。 师父说,你的因,便是你的果。 我的因,是什么? 借师父的道法,重生于顾蘅的身上,为的,不就是向那昏君报仇雪恨,扶元幼祺登上帝位吗? 顾蘅慌乱的目光投注在元幼祺的脸上,撞上的,是元幼祺更加慌乱的目光。 “阿蘅!你觉得如何了?好没好点儿?”元幼祺禁不住环她环得更紧。 不是她…… 顾蘅暗自摇头,顾不上计较元幼祺勒得自己的腰肢发酸发疼。 元幼祺好得很,身体好得很,前程也好得很。 不是她,那就是…… 顾蘅倏地圆瞪了双眼。 “殿下!太子殿下!” “老奴知道您在里面!” “您好歹给老奴个回音儿啊!” “太子殿下,贤妃娘娘着老奴速来请您,出大事了!” 潘福焦躁的呼唤声,在寝殿之外回响。 元幼祺惊住。 她对母妃能想到自己在顾蘅这儿不觉意外,但是,到底是怎样的大事,能让潘福这么无所顾忌地在燕来宫大吵大嚷? 他就不怕被天子知道,惹了是非吗? 天子! 元幼祺一震,不得不先放下顾蘅,快步来至寝殿外,亲自打开了寝殿的大门。 大门外,潘福快要急哭了:“殿下!殿下哟!您可算出来了!可急死老奴了!” “究竟怎么了?”元幼祺皱眉问道。 “是陛下!陛下昏过去了!现在勤政殿中人事不省!贤妃娘娘请您快去主持大局呢!”潘福忙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很清楚自己对小元情感的变化,因为太清楚,她更不允许这样下去。 ☆、第八十四章 勤政殿外。 李德妃脱簪素服跪着, 身后陪跪的她的贴身侍女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不远处, 勤政殿内外灯火俱明, 亮若白昼。 殿门紧闭, 韦舟扬顶盔掼甲、腰横佩剑立在殿门外。他的身后,重甲利刃的内廷侍卫将整座勤政殿护了个严严实实。 韦舟扬双目注视前方, 一言不发。他身后的所有侍卫也都如铁铸铜浇的一般,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吱呀——” 殿门被从内打开, 韦贤妃婀娜的身姿自勤政殿内走出。 韦舟扬听到声音, 忙侧身抱拳道:“贤妃娘娘!” 韦贤妃微微点头, 算是应答。接着,她便缓缓步下台阶, 向着前方李德妃跪着的地方走去。 “德妃姐姐, 夜凉露重,何必跪在这里折磨自己的身体呢?”韦贤妃的声音,一如这凉夜一般, 没什么温度。 李德妃已经在这里跪了小半个时辰,双膝已经渐渐失去了知觉, 身体里除了冷意, 寻不到旁的感觉。 但她是个极有风骨的刚烈女子, 身体所承受的痛苦,不会让她的意志屈服。 她费力地抬起头,注视着韦贤妃,眼中的冷意并不亚于对方的,反问道:“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韦贤妃嗤笑一声, 道:“陛下病重,本宫执掌凤印,自是该当在此侍疾。怎么,德妃姐姐觉得本宫做错了?” “侍疾?”李德妃冷哼道,“侍疾是假,替你的儿子来掌控局面是真吧!” 她说着,猛地一道寒光射向昂然而立的韦舟扬,“好啊!好啊!如今这宫中,都是你韦家人的天下了!大魏要改姓姓韦了吧?” “姐姐错了!”韦贤妃毫不留情地抢白她,“姐姐是被秦王胡闹气糊涂了吧?大魏国姓从来是‘元’!” 她说罢,又讽道:“本宫的儿子是当今太子!本宫为她掌控局面,防止有人借着陛下重病之时觊觎大魏江山,何错之有?不错!本宫的娘家姓韦,韦统领也姓韦,那是因为陛下信任我韦家人的忠心!反观姐姐呢?呵呵!此刻秦王殿下带着亲兵,怕是已经被拱卫京师的虎贲军给拿下了吧!” “胡说!”李德妃怒道,“我儿仁孝,回京是为了护围大魏的正统继承人,真正的储君!” 韦贤妃微一沉吟,失笑道:“本宫懂了!原来,秦王是为了元承胤而抗旨不遵!那么请问德妃姐姐,何为正统?难道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7 在姐姐的眼中,被陛下下旨废掉的前太子,才是正统吗?” 李德妃毫不畏惧,针锋相对道:“胤儿是陛下元妃所诞,是我大魏真真正正的正统继承人!其他的人,都是假的!” 韦贤妃闻言,不怒反笑:“呵!姐姐既说得这般有道理,为什么还要脱簪素服跪在这里,向陛下请罪?其实,姐姐心里,也是心虚的吧?” 李德妃呼吸一滞。若非顾及自己的儿子会被牵连,她真恨不得扑上去,与韦贤妃拼命。 幽深的夜色中,元幼祺带着潘福快步走来,远远地便听到了韦贤妃与李德妃的对话。 她眉头紧皱,急走到二人面前,躬身施礼道:“母妃!” 韦贤妃终于见到元幼祺出现,心神略松。 却见元幼祺又转身向跪在地上的李德妃抱拳道:“德妃娘娘,父皇现下病着,您若在这里也跪出病来,岂不是给父皇平添忧心?就是为了四哥,也请善自保养身体才是!” 李德妃闻言,仿佛不认识似的抬眸盯着元幼祺,缓缓道:“太子所言,倒还算中听!” 元幼祺又欠了欠身,向李德妃的侍女道:“还不快扶了德妃娘娘起来?” 那名侍女早被自己主子的决绝吓破了胆子,这会子主子终于肯听太子殿下的话,不与贤妃斗嘴了,她简直如蒙大赦,也顾不得自己腰酸腿麻的,忙扶搀着李德妃起身。 韦贤妃见元幼祺如此说,又如此做,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元幼祺暂不去看自己的母妃,又向李德妃恭敬道:“四哥现在虎贲军营中,由莫将军陪着,一切安好,孤已经请了肃王叔亲去接四哥回□□,德妃娘娘尽可放心!” 见德妃神色稍缓,元幼祺又道:“父皇病重,侍疾尚不知要多久,还请德妃娘娘暂且回宫歇息,将来的日子长着呢!” 德妃却不为所动,紧紧地盯着元幼祺,道:“太子想独自在此吗?” 元幼祺道:“孤已经着人去请了赵王来,还有端王,以及几位老大人。” “包括丁相。”她说着,盯着李德妃的眼睛道。 果然,李德妃的目光微有波动,冷声道:“太子想得倒是周全。告辞!” 她说罢,带着侍女,头也不回地走了,竟是视韦贤妃若无物。 元幼祺望着李德妃的背影渐渐消失,若有所思。 果如阿蘅所料,丁奉与四哥有所牵连。 但四哥到底是四哥,且不论是同胞的兄弟,平日里对自己更是不错。而且,四哥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二哥的事,才抗旨入京的。 元幼祺能够料想得到,在元承胤的太子之位被废的这段日子里,元承平远在蜀地,必定屡次向魏帝递折子,不知求了多少情。 四哥是个重情义的人啊!元幼祺叹道。 她虽情知元承平可能是她将来的大患,情感上却无法狠下心肠来面对。 “母妃!”元幼祺此刻方转过身来,面向冷若寒霜的韦贤妃。 你还认得我是你的母妃!韦贤妃怒撞顶门。 “随本宫来!”韦贤妃也不多言,自顾自朝着就近的一处无人的偏殿行去。 元幼祺默叹,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也只得快步跟上。 潘福遥遥地缀在后面,只在她们二人进入偏殿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掩紧了殿门,自己则警惕地守在门外。 “跪下!”偏殿内,韦贤妃厉喝道。 元幼祺抿了抿唇,老老实实地跪在了地砖上。 韦贤妃死死地盯着元幼祺头上的金冠,咬着牙,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气氛凝重得迫人。 元幼祺心里极不好受,先道:“母妃请息怒!孩儿以为父皇此刻重病,是多事之秋,实在不适合与诸皇子的生母多生龃龉。便是德妃自愿替四哥向父皇脱簪请罪,眼下父皇昏厥着,若任由德妃跪在寒夜地上,落下病根儿,让宗室如何看我们母子?便是父皇将来醒来,也不大好交代……” “呵!”韦贤妃突的冷笑,“本宫竟不知,你何时学会如此爱惜名声了?果然是那昏君此刻命在旦夕,你知道那张龙椅就快是你的了,你翅膀硬了,可以根本不在乎本宫如何做想了!” “不是的!母妃您误会了!”元幼祺急道,“孩儿这般做,难道不是为了母妃在后宫中,将来在宗室与群臣面前好作为?难道孩儿坐上那张龙椅,不是母妃长久以来的心愿吗?” 听着元幼祺接近质问的话语,韦贤妃未觉消气,反而更觉愤然:“好一个长久以来的心愿!为了本宫的心愿,当真难为你了吧!嗯?难为你半夜三更不能和那姓顾的小妖精陷在你们的温柔乡中,巴巴儿地赶到这儿来……真是难为你了!” 元幼祺登时涨红了脸,越发觉得母妃不讲理起来。 “母妃这般说,孩儿不得不争辩几句。不错!孩儿确是在阿蘅那里,可是孩儿为什么会长久在阿蘅那里?母妃怎么不问?若非母妃白日里算计了阿蘅,害得她险些毁在恭王的侮.辱之下,孩儿会心疼得始终在她那里吗?” “这桩事,孩儿本不欲再提起,但母妃为什么要步步紧逼?” 元幼祺越说越急:“母妃既与阿蘅联手计划,为什么要暗中对阿蘅做手脚?这就是母妃对待合作者的态度吗?母妃总是教导孩儿要行阳谋,要磊落,可是母妃……” 元幼祺噤声不语。 “你在指责本宫是小人之心?”韦贤妃冷笑,“这便是本宫养了十六年的孩儿!好孩儿!” “孩儿不敢!”元幼祺心若刀绞,红了眼眶。 “母妃是孩儿的母妃,一辈子便是孩儿的母妃,这份恩情孩儿永生永世都还不尽……” 元幼祺哽咽,霍的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凄声道:“孩儿不敢质疑母妃的任何决定,唯有阿蘅,她……她已经很可怜了,请母妃……请母妃放她一条生路吧!” 元幼祺说罢,又“咚咚咚”地狠磕了三个响头。 “勤政殿这里,孩儿不会耽误了任何事,也请母妃多费些心……孩儿去去,很快便会回来!不会晚于位宗室、重臣来御前探视!” 她言毕,站起身来,眼角已经挂上了泪水。方要抬腿离开,突的意识到韦贤妃尚怔立在原处,在这样的凉夜里,身上的衣裙显得格外单薄。 元幼祺于是伸手扯下了自己的披风。 “轰隆——” 一声闷响,震回了韦贤妃的神魂。 元幼祺已经关上殿门,走了。 韦贤妃痛苦地闭上眼睛,她觉得,她已经失去了她的孩儿。 而在她的肩膀上,是元幼祺不知何时披上的披风,还在这冰凉与孤寂中,陪伴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还是很重感情的 ☆、第八十五章 燕来宫。 连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8 襄为顾蘅诊过脉, 便眉头不展。 相反, 顾蘅倒是一派淡然。 她平静地看着欲言又止的连襄, 道:“五年前陈州的瘟疫, 连大人的一味奇药不知救了几千几万可怜百姓的性命,可谓居功至伟。” 连襄微惊, 他浑没料到,眼前这位看似不满二十的昭妃娘娘, 竟然知道当年陈州的那场大瘟疫。 没错, 他就是因为在五年前陈州的那场大瘟疫□□劳颇大, 才被从地方上举荐到太医院的。却没料到,太医院不止是个论资排辈的地方, 更是个比谁大腿抱得粗的地方。他空有满腹才学, 却因为资历浅,又没有什么门路,在太医院一沉就是四年多。 “娘娘博学!”连襄由衷赞叹道。 其实, 他对顾蘅的感觉很奇怪。这个年龄明明不足双十的后宫女子,给他的感觉, 似乎经历过很多岁月的打磨, 是个人生阅历极其丰富的人。 连襄生在医官世家, 自幼便随着家中的长辈外出行医。他从小到大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他很相信自己的眼力。 顾蘅听他语气,微微一笑, 道:“我于医术,也略知一二。所以,连大人方才诊脉得到的结果,我大概也能猜想得到。” 连襄屏息。 他很清楚自己的能为,能够确知昭妃娘娘的具体病症可不是仅靠年月的积累就做得到的。他并不觉得昭妃娘娘在调侃他,她说“猜得到”,就必然是已经知道了她自己的情况。这等医术,可不是“略知一二”能够形容得了的。 连襄登时对顾蘅肃然起敬起来。 而且,他很快地意识到,顾蘅与他说话时,用的是“我”,而非“本宫”。这里面……莫非有什么隐情? 连襄的心里暗生疑问。 顾蘅并未同他卖关子,而是单刀直入主题,道:“连大人医术高绝,人品更是上乘。此非易事。焉知这世上多少满腹经纶之人,内里实则是奸诈阴险的小人?能对寻常百姓保有医者仁心,又能够在太医院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安守本分、耿介不阿四五年,就连大人这个年纪而言,已是相当不容易!我也是十分佩服的!” 连襄长到二十六岁,就算是最疼爱他的祖父,也没这般夸赞过他。 加之,他向来自许甚高,却懊恼于在太医院无人赏识,此时得了顾蘅的一番夸奖,吃了一惊之余,不由得抬起头来,第一次仔细地看了顾蘅。 只这一眼,连襄便呆呆地痴住了,接着便后悔起来。 他后悔于自己自幼年起便痴迷于歧黄之术,竟是没怎么认真读过诗书,此时面对一个足以让他惊为天人的女子,居然想不出更多的辞藻来形容她的美好。 顾蘅见连襄痴然地看着自己,又慌忙涨红着脸垂下头去,微微一笑。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她对自己的风仪气度与五官容貌是极有自信的,她就是要让连襄现在牢牢地记住自己,记在心里,记在魂魄里,一辈子都不会淡忘的那种。 当然,她对连襄医术与人品的赞扬亦是发自内心的,但只有那样的赞扬,顾蘅深知,还不够。 顾蘅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枕侧,那里是几本于她而言极其重要的书。 这样的东西,总不能埋没在自己的手中。总该留下来,为世人所用,才是师父当年匡世度人的真意所在。顾蘅想。 想到师父,顾蘅毫无征兆地心口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害得她立时变了脸色。 连襄见状,忙抢前道:“娘娘!您如何了?” 他想去伸手搀扶顾蘅,突的意识到男女有别,对方又是天子之妃,自己决不可逾矩而为,只得默默攥紧了那只伸出去的手,面上满是焦急的神色。 又来了!这要命的心痛!顾蘅无力地摇了摇头,双唇苍白失了血色。 她很清楚,自己身体的突然虚弱,突然病入膏肓,绝对与此刻命悬一线的昏君脱不开干系。 师父说过,“你的因,就是你的果”。 昏君若是一命呜呼,想来自己的大限也将至了。 思及此,顾蘅的心头骤然划过惊恐至极的感觉—— 她怕她来不及,怕她没有足够的时间,为元幼祺安排好一切。 如此一惊一急,她现在不堪重负的身体便立时有了反应。顾蘅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翻入了口腔,她忙随手扯过就近的一幅绢帕覆在了唇上。 一股温热的液体倾在了绢帕上,顾蘅很清楚,那是什么。 连襄是个医者,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娘娘!娘娘您……” 顾蘅突的挥手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或关心、或让自己用药的话头儿,虚弱道:“我有极重要的话,要对你说,先不要打断我!” 连襄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只得死撑着,心里面则焦急成了一团。 心痛稍缓,翻涌的腥甜之感也退却了下去,顾蘅遂得以喘.息。 她侧身擎过枕.畔的四本旧书,递向连襄,肃然道:“连大人可识得这个?” 连襄闻言,抬眸看去。 那是四本旧书模样的笔记,每一本的封皮上,都手提了四字书名:《本草集注》。 且每一个书名之后,都按照顺序依次提了“壹”“贰”“叁”“肆”的分册名。 连襄看得目瞪口呆,这……这不会真的是医林中传说的“万金难买一见”的华存真人亲笔誊录,又亲笔注写心得的《本草集》吧? 顾蘅观连襄的表情,便知道他是个识货的,遂轻笑道:“连大人的眼力不错,这确实是华存真人亲笔所住的《本草集注》。” 连襄更加傻眼。 华存真人是道门中宗师般的人物,她不仅道法高绝,医术更是近乎天人境界。据说,华存真人年轻时就曾游历民间,为不知多少穷苦百姓医好了疾病,后来她根据多年的行医经历,以及修道的感触,注了这本《本草集》。更有人说,这本注书里藏有修仙的秘籍,按照其方法修炼,能够破碎虚空,飞升成仙! 连襄喉间艰难地滚了滚,还不敢相信自己竟有机缘得见到这本旷世奇书。 只听顾蘅道:“我与华存真人颇有些渊源。她老人家昔日远游之时,将此书交与我保管,要我‘择有缘而有德之人相赠,莫任其埋没于浩浩烟海之中’。” 顾蘅顿了顿,又道:“连大人,今日,我便代华存真人,将她老人家的这几本《本草集注》赠与你。盼你莫忘了昔日之初衷,造福大魏,造福万万千千的生灵!” 连襄的脑中“嗡”的一声,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何德何能,竟能得了这样的绝世奇书! 顾蘅见他愣愣的样子,莞尔道:“怎么?连大人,你不信这几本书是真本?”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29 “不不不!”连襄大摇其头,“下官怎会做如此想?只是下官……何德何能……” “既传与你,你便有这个德,有这个能!莫要妄自菲薄!”顾蘅正色道。 连襄心内豁然明朗,他立时双膝跪倒,向着顾蘅,亦是向着华存真人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后学连襄敬受!必不辜负前辈之教诲,精进医道,造福万民!” 顾蘅坦然受了他的礼,将四本书交给了他。 连襄庄重接过,又小心地包好。 他并未急着起身,而是犹跪在地上,向顾蘅恭敬道:“您的赠书之恩,在下不知该如何报答,还请示下!” 顾蘅暗暗点头,这是一个正直且不失头脑的人,他将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这样的人,必定前途不可限量,更能将她最放心不下的人,保护得很好。 “连大人,我不求你如何报答,”顾蘅由衷道,“我只要你做好一件事!” “您请讲!无论做什么,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连襄决然道。 此时此刻,再用上“娘娘”“下官”的话头儿,无疑是对眼前这个女子的辱没。连襄心中认定。 “我要你,现在,将来,这一生一世,都对元幼祺死心塌地!不论她是太子,是天子,还是旁的任何身份,你都要保护她,让她康康健健地活着!活好!”顾蘅一字一顿道,仿佛将自己的整个生命,都揉进了这番话中。 元幼祺重又回到燕来宫顾蘅的寝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仍然一派从容的顾蘅,与慷慨激昂又对顾蘅毕恭毕敬的连襄。 这是怎么了?元幼祺暗暗称奇。 顾蘅的情绪变化向来鲜少外露,她高兴与否面上都是波澜不惊的。可是这位连太医…… 元幼祺微微挑了挑眉。 “觉得如何了?”元幼祺急奔向顾蘅。 此刻,当然什么都不及顾蘅的身体重要。 “无妨,暂且死不了。”顾蘅浅笑。 “说得什么话!呸呸呸!你是能长命百岁的!不过一场小急病罢了!”元幼祺说着,当真就冲着地砖呸了三下。 呵!长命百岁…… 顾蘅自嘲地笑了。那东西注定与她无缘。她连今夜是否熬得过去,尚在两说呢! “连大人,你先退下吧!”顾蘅抢在元幼祺之前,挥退了连襄。 她不想让元幼祺向连襄询问自己的病情,平白耽误光阴。她现在,必须将所有能够告诉元幼祺的,都告诉她。 因为,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元幼祺自是不肯让连襄就这么走了的,可显然连襄更听顾蘅的。他早将那四本包好的书放在了药箱之中,向元幼祺与顾蘅施礼罢,便真的极快地退下了。 他就这么走了?元幼祺圆了眼睛。 顾蘅也不管元幼祺作何感想,也不问她天子如何了,而是指着自己的榻侧,道:“你坐下,我有话说。” 元幼祺忖着她的神色,依旧是看不出她心里做何想法,只得暂且坐下了。 方一落座,殿外传来了糟杂声,有兵器、盔甲擦动的声音。 元幼祺皱眉。现下宫中戒备森严,她不信有什么人胆敢造次。 只听殿外随她前来的唐喜的声音传了进来:“太子殿下!梁少安将军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已经在安排后事了 ☆、第八十六章 魏帝病重, 今夜宫中不同寻常。元幼祺不放心宫门的防卫, 之前特命梁少安带兵, 负责护卫宫门。 她刚入主东宫没多久, 眼前可用的武将,能信任者唯有韦舟扬与梁少安。而韦舟扬现在带领内廷侍卫拱卫勤政殿, 弹压宗室或外臣可能因为魏帝病重而生出的异心,更要保护好母妃的安全。韦舟扬肯定是脱不开身的, 元幼祺于是就将护卫宫门的重任交与了梁少安。 此时夜深, 宫门早已经下钥, 便是奉诏入宫探视魏帝的皇子、重臣与宗室,进入宫门也自有其程式、规矩, 断不需要梁少安亲自来回禀。除非……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此处, 元幼祺骤然紧张起来。 她有生以来,第一经历这样的考验,说不紧张是假的。她手心里不知何时沁出的一层汗水, 足以证明。 “让梁将军进来说话吧。”顾蘅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眼下是多事之秋,异变随时可能发生, 梁少安是久经杀场的将军, 做事绝不会失了大分寸。顾蘅终究是不放心元幼祺, 觉得还是自己亲耳听听梁少安怎么说才能放心。 元幼祺自然是同意的。 她忧担心着顾蘅的身体,虽然此时情势紧急,顾不上旁的,她也没忘了扶了顾蘅靠在一只软和的大迎枕上,又替顾蘅掖好了身上的锦被。 顾蘅浑身乏力得很, 只好由着她作为。 元幼祺刚要直起身,眼尖地发现顾蘅的床.榻内侧有一抹诡异的红色。那是一幅绢帕,正是她之前带来给顾蘅看的顾敬言当年亲手绣过名字的绢帕。 那绢帕,不是素色的吗?为什么会有大片的鲜红色? 元幼祺脑中猛然一惊。 顾蘅已经及时地抬掌覆住了那幅绢帕,刚好将上面的鲜红色覆个正着。 “快去答复梁将军!紧要关头,不可耽误了正事!”她轻推元幼祺道。 元幼祺脑中的疑惑更重。 梁少安甫一步入寝殿大门,也不啰嗦,目不斜视地向元幼祺抱拳道:“殿下!南宫门外来了一人,极力要求入宫求见,臣不敢擅断,请您示下!”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禁中也是随便想进就进的! 可是,能让梁少安这般重视地来讨自己的示下,而不是干脆轰走了对方,便显然不是个寻常人物。 “是什么人?”元幼祺蹙眉问道。 梁少安面露古怪,道:“是云虚观的上座道人元凌真人。” 元幼祺微惊,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床帐内的顾蘅。 隔着一层帐幕,她自是看不到顾蘅此刻的神情的。但她很清楚,元凌真人与顾蘅渊源不浅,恐怕,元凌真人此行是为着顾蘅也未可知…… “请进来!”元幼祺吩咐梁少安。 她又不忘缀上一句:“请元凌真人马上到这里来!” 梁少安微愣,抱拳道:“是!臣这就去办!” “元凌真人来了……”元幼祺凝着顾蘅失了血色的脸,欲言又止。 “我猜到她会来,”顾蘅淡笑,“毕竟,她的师姐命不久矣,她不可能推算不出。” 她的声音那样轻,语气那样平静,偏偏说出口的内容却足够惊煞了人—— “谁?她师姐!是谁?”元幼祺几乎破音,惊悚地盯着顾蘅宁静的脸。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吗?”顾蘅无所谓地看着元幼祺。 “你……你……”元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0 幼祺快要窒息,磕磕绊绊了半晌,“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蘅却将目光转离元幼祺的脸,似乎唯有如此,她才能够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俗姓齐,闺名映月。我父齐浩然,乃大魏章国公。”顾蘅死死地盯着床帐上繁复的花纹,就是不肯给予元幼祺哪怕一个眼神。 元幼祺瞬间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从好几个人的口中,听说过章国公齐浩然的小女儿的故事。那个叫做齐映月的女子,曾经被无数俊彦爱慕的女子,竟然就是眼前的顾蘅! “我自幼习读百家书,尤其喜好读道经,后被家师看重,收为弟子,道号元冲。” “你……尊师是……”元幼祺胸口如遭重击。 “不错,家师华存真人!”顾蘅骄傲道。 “果然!果然!”元幼祺嘴唇苍白,抖声道,“元凌真人果然是你的师妹!” 她早该想到,若非关系极亲密,堂堂的天下第一观的上座道人,怎会和一个世家少女交往颇深? 当意识到这桩事的时候,元幼祺的脑中灵光一闪,她恍然记起,就在方才,顾蘅提及“师姐师妹”的话头儿的时候,还说了…… 然而,顾蘅却不允许她继续想下去,续道:“我自幼随师父云游民间,向师父习学道理的同时,亦跟着师父习学岐黄之术。” 原来如此,怪道阿蘅的医术如此厉害,原来是华存真人的高足。元幼祺暗自点头。 她从小被韦贤妃和顾蘅教养得极好,不止是明理上,与机变上亦很有造诣。如此,才造就了曾经知道顾蘅是重生之人而不觉惊怕,如今又听了顾蘅叙说前世身份,也极快地适应过来的她。 “我曾经以为,这一生,我都会如师父那样,云游四海,求道行医,做一个不羁于世俗的化外之人……”顾蘅幽幽道。 她说着,禁不住双眸转向了元幼祺。 无论她如何努力地克制自己,此时此刻,她都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 元幼祺的目光从未曾离开过顾蘅。顾蘅看过来,她的目光便更加的殷切起来。 那是一种纯粹而干净的炽热,爱慕与倾心的炽热。 顾蘅只与她对视了一眼,便被那种炽热烫到了,于是心口再次狠狠一痛。 这一次的痛,不是因着旁的,只是因为,顾蘅此刻,当真喟叹起命运的捉弄来—— 她自知已经是一个万劫不复、有去无回的人,她又怎么能再将元幼祺拖下水? 相思刻骨,刻骨相思……她已经因为相思而将自己的魂魄刻镂得遍体鳞伤,又怎么能让元幼祺再经历一番这种痛? 毕竟,元幼祺是敬言的孩子。 若她不是敬言的孩子呢?顾蘅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答案当然也是一般无二的! 在意一个人,又不能真正地陪伴,难道在自己身死命殒之后,让她与痛苦相伴一生吗? 绝不可以! 顾蘅在心底里告诉自己,不可以去想是否在意元幼祺,更不可以去思忖这份在意究竟有多深。因为,那会让她在接下来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对元幼祺狠不下心肠。 若她不能让元幼祺恨自己,便只会坑害了元幼祺一生。 你后悔吗? 后悔当初的谋算,将敬言的孩子也搅进来吗? 顾蘅第一次在心里问自己。 而这一次,她没法像过往十几年那样,毫不犹豫地给出“不悔”的答案。 不错,她可以说她不后悔将敬言的孩子搅进这个局中;她可以说她所谋划的一切,最终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将敬言的孩子推上帝位;她可以说她接近敬言的孩子、教导敬言的孩子,是为了让这孩子在将来的为君之路上走得更稳健、更踏实;她可以坦然地说她是为了敬言的孩子好…… 可是,当“敬言的孩子”变成“元幼祺”三个字呢? 一切,都变了! 顾蘅已经开始辨不分明自己的初衷是否对,而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对元幼祺好了。 这不是因为她如今病入膏肓,以至于脑子也不够用起来;而是因为,当她的身份从旁观者变成当局者,当她对元幼祺掺杂了更多的情感因素之后,她便再也无法理智下去。 元幼祺眼见顾蘅只说了前世想要云游四海的理想之后,便突的噤声,接着便莫名其妙地泪湿眼眶,立时慌了。 “阿蘅……阿蘅你怎么了?”元幼祺忧心道。 为什么哭?难道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元幼祺如此想着,更觉得心疼了,她仍不住凑上前去,抬袖替顾蘅揩拭眼角的泪水。 “别碰我!”顾蘅厉声喝道。 惊得元幼祺抬起的衣袖僵在半空,人则目瞪口呆,半晌反应不过来。 顾蘅的眸光已经变作锋芒狠厉,她逼视着元幼祺,语带厌恶道:“你可知,这些年来,我如何忍的你!” 元幼祺整个人呆傻了。她从没想到,顾蘅是在“忍”着她,这些年都是……这怎么可能! 顾蘅嫌弃地推搡开元幼祺,冷漠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眼睛和她的长得有多像!像得让我厌恶!” 她的声音那么冷,却又不肯给元幼祺哪怕一个眼神。 元幼祺受伤极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突然让顾蘅这般厌恶。 顾蘅依旧看都不看她,而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道祖碑林……那时候,她穿着水色的罗裙,听到我走近的声音,便从颜祖碑上抬起头来,看向了我……”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我永永远远都不会忘记……” 元幼祺闻言,如遭重击。 她恍然大悟,之前她跟踪顾蘅到道祖碑林,见到顾蘅立在颜祖碑前,沉默又伤心的模样,彼时的她还不解,现在她才懂了,那是因为,那里,是顾蘅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地方。 而那个人…… 元幼祺的身躯狠狠一晃,脑中一阵眩晕。 试问,世间可还有谁的眼睛,与自己的那般相像? 除了她那个已经在十六年前去了天上的娘亲,还有谁与她的眼睛那般相像? “她……你、你说她……”元幼祺费力地大口呼吸着,话不成句。她的胸口痛得无以复加。 “不错,我爱的人,就是你的娘亲,顾敬言。”顾蘅残忍道。 她却依旧不肯看向元幼祺,没有人能够知道,此时的她,内心里是怎样的波澜起伏。 “我只爱,你的娘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顾蘅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已经将元幼祺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其实已经动心了,奈何已经没有了那个命~ 关于小顾的下一世,她这辈子为了复仇算计了那么多人,不知多少人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1 家因为她的作为而家破人亡,所谓“天道好轮回”,她下辈子当然不可能是公主的好命了。 ☆、第八十七章 “怎么?不信?”顾蘅残忍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元幼祺, 笑得没心没肺。 “喏!证人来了。不信, 你问她!”顾蘅扬手朝殿门口一指。 不知何时, 元凌真人已经站在了那里, 面沉似水,目光复杂难明地看着顾蘅。 元幼祺微惊。她倒是不知道, 这位号称“道法高深”的元凌真人,竟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站于自己身后。 “嘎吱吱”的刺耳声音响起, 元凌真人的身后, 寝殿的门被合得严严实实, 将这里与外面隔绝成了两方世界。 元幼祺站在顾蘅的榻前,一边是离她稍近些的顾蘅, 一边是距她稍远些的元凌真人。 骤然间, 她生出了站在阴阳生死之间的感触。 出于本心,她完全不想当顾蘅这一边代表着阴暗与死亡。可是,来自顾蘅自身的灰败气息, 以及顾蘅吐露出的那个让她近乎绝望的真相,元幼祺没法没做这样的观感。 她也意识到了, 被顾蘅有意覆在掌下的那大片的鲜红色是什么—— 那是血! 是来自顾蘅身体里的血! 顾蘅吐血了! 就在方才, 元幼祺已经发现了顾蘅衣襟前两点小指甲大小的红色。连顾蘅自己, 都忽略了它们的存在。 她是要……了吗?所以,才把这样的真相告诉我吗? 元幼祺想不下去了。 她不敢想那个“死”字,把顾蘅和那个字连在一处,哪怕只是连在一处,都足以让她窒息。 元幼祺红着眼眶, 死死地张大了眼睛,不许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流下眼泪。 她不敢去看顾蘅。 她怕来自顾蘅的残忍,怕顾蘅再吐出任何让她绝望的话。 “贫道在云虚观中,推算出今夜宫中将有大事,便来了。”还是元凌真人先开了口。 顾蘅轻轻一笑,“来得好。” 元幼祺几乎要咬碎牙齿,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只这样短短的对话,她已经意识到,将要发生的,是什么了。 “贫道来送你一程,”元凌真人苦涩地看着顾蘅,“如此,你心愿得偿,一了百了了,师姐。” 她终是主动唤出了这声“师姐”。 顾蘅娇躯微震,回看向元凌真人,笑得添了几分暖意:“如此甚好,师妹。” 她说着,轻轻闭上眼睛,又极快地睁开,眼中更添清明。 “代我向师父请罪,不孝徒儿以师徒情意强拘她老人家十六年,如今事毕,唯有自堕于万劫不复,才能对得起所造下的罪孽。替我告诉她老人家,此是我一心所愿,无怨无悔!只盼她老人家……还有师妹你,早日修道有成,破碎凡尘,方为正果。” 元凌真人闻言,不知多久没落过的眼泪也不禁落了下来。 她又是痛又是恨地看着顾蘅,良久,唇齿间方咬出一句话来:“你何苦!” 顾蘅呵笑,道:“师妹不陷于俗世情.爱中,自是不会懂得这其中的滋味。” 元凌真人语结。 一旁已是泪流满面的元幼祺突的森冷开口:“你是故意这般说给我听的吗?” 顾蘅徐徐看向元幼祺,依旧是那副冷漠的神情:“不错!我就是说给你听的。” 她尤嫌不足,又冷声道:“你记着!我两世恨那昏君入骨,你是那昏君囚禁、侮.辱了敬言诞下的,身上流着那昏君的血,我亦厌恶你入骨!” 元幼祺的脑中一阵晕眩。 爱一个人可以爱到恨,甚至,恨一个人可以恨到爱;唯独厌恶,才是真正的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 厌恶的结果是什么?是反感,是恶心,是不得不忍耐! 刹那间,元幼祺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某种持久笃定的东西的碎裂声。 所谓“破镜难圆”,若是心碎了呢? 顾蘅尚嫌不足。 她要狠狠地刺激元幼祺,刺激得元幼祺对她也厌恶了,反感了,恶心了。那么,元幼祺以后的岁月,便不会再因自己曾经存在过而痛苦不堪。 会痛苦一阵的吧?这是难免的。 但,当她再想起自己这个人的时候,只有恶心和恨,那便会渐渐逃避想起自己。那么,她的生命,就真的快活和顺畅起来了。 这才是于元幼祺最好的结局。顾蘅便是这么想的。 “你娘亲被昏君所害,囚入燕来宫,我便也入了宫,从那个时候起,我便盼着今日……” 顾蘅说着,恻恻冷笑着看着元幼祺:“你可知我盼着什么?” 元幼祺抽气。 “我盼着让那昏君身败名裂,盼着那昏君众叛亲离,呵!如此,我就可以放心去见你娘亲了!”顾蘅说到最后,声音忽的柔软下来。 元幼祺则因为这突然的柔声而痛不欲生。因为顾蘅的声音再温柔,也与她无关。 “如今,昏君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和孙子,重臣良将分崩离析,各行其道,各为其政……连他最最痛恨的女子干政也要变成现实……呵呵!干政算什么?我要把一个女子推上那张龙椅!”顾蘅的眼中皆是复仇的快意。 元幼祺则如坠冰窟。 元凌真人初时沉默不语,待得听到顾蘅最后的那句话,惊住,目光快速地滑向元幼祺—— 女子! 太子是女子! 元凌真人震惊了。 她原以为,顾蘅将魏帝骗得团团转,再诓得他亲手了断几名皇子、皇孙,为顾敬言报仇已是极致。全没料到,最大的杀招,竟是在元幼祺这个女太子身上! 试想,魏帝若是知道自己从小疼爱着,当最年幼的皇子宠着长大的小儿子,到头来竟是女儿身,且还被自己选为了储君,寄托了所有的期望,那该是怎样的悲愤欲绝?就是身体康健的人,都能被立时气死吧? 元凌真人脑子一麻,突的想起某件往事来。她开始后悔了。 “师妹,你过来。”顾蘅果然不打算放过元凌真人。 元凌真人后悔极了,后悔不该在云虚观中蓦地掐算出顾蘅大限将至,心中割舍不下巴巴儿地深夜跑到宫中来。 她的好师姐,可从来都是割舍得下她的。 为了那个顾敬言,为了顾敬言的儿……女儿,她的好师姐,可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 元凌真人绷着不肯动,顾蘅极了解她,自有法子应对。 “你是要看我死不瞑目吗,师妹?”顾蘅的声音很轻,却如重锤利刃一般,敲打、撕扯着在场两人的心。 元幼祺死死地盯着顾蘅越发苍白的脸,那张脸上,已经快要寻不到属于活人的颜色了。她想象着顾蘅的生命正在迅速地流失,想象着顾蘅正在承受着怎样的来自身体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2 的痛楚与煎熬。 元幼祺看不下去顾蘅这样,哪怕是……顾蘅用那样伤人的话,戳自己的心。 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顾蘅死去? 顾蘅怎么会突然死去? 元幼祺霍的瞪圆了眼睛。 而此时,元凌真人终是软下心肠,朝顾蘅的方向走了几步,站定,神色复杂地看着顾蘅。 “师妹,你答应过我的事,你不会忘的。”顾蘅笃定道。 元凌真人面色不大好看,她就知道,她的好师姐不会放过她。 继而,顾蘅转向元幼祺,道:“从今日起,元凌真人就是你的师父!她会保护你、教导你,你要尊敬她、侍奉她,将来自有你的结果。” 元凌真人登时被气歪了鼻子。有这么撮合师徒的吗?这叫强扭的瓜儿啊! 她特别恨当初的自己,怎么就一时心软应了下来? 元幼祺可没有元凌真人这么好的性子,顾蘅的话语刚落,她大声的质疑便随即响起:“为什么!” 为什么?顾蘅眼眸微眯:“因为你好生活着,跟着名师学道理是你娘亲的心愿!” “我娘亲的心愿……”元幼祺浑身颤抖得厉害,“……又与你什么相干?” 她的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双眼通红得将那琥珀色的瞳子都遮盖住了。 胸口一痛,顾蘅莫名地觉得,这样的元幼祺,像极了被所有人遗弃而无家可归的可怜的幼兔。 顾蘅的鼻腔没出息地一酸,情绪一旦被牵动,她脆弱不堪的身体便迅速有了反应—— 一腔鲜血冲口而出,浸湿了她的衣领。 “阿蘅!”元幼祺大惊失色,冲上前抱住了顾蘅。 “你……放开!”顾蘅拼尽全力地推阻元幼祺,怎奈已经浑身脱力。 “阿蘅……阿蘅你……别这样好吗!” “你拜不拜师?”顾蘅艰难地喘.息,嘴角边挂着鲜红的血丝。 元幼祺神情痛苦。她真怕自己再敢说出“不拜”的话头儿,顾蘅会再狂喷出一口血来。 “我拜!”元幼祺语带哭腔,大声道。 她说罢,真就对着元凌真人拜了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元凌真人嘴角微抽,实不知该如何评价眼前的情状了。 所以,她这是平白地收了个未来的天子做徒弟? 怎会是平白的?将来,说不定有怎样的罗乱等着自己呢! 元凌真人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心平气和才是修道人的本分…… 元幼祺磕完三个头,算是拜了师,接着也不管元凌真人作何反应,转身便又抢到了顾蘅的身前。 “阿蘅!我知道!是因为你胸口的那朵芙蕖,所以你才……就是那物事,将你和父……皇帝联系在了一处!你告诉我,怎么能破了这个联系!”元幼祺一股脑道。 元凌真人一震,她不得不佩服这小太子反应机敏,竟能这么快便寻到了关窍所在。这个徒弟似乎收得也不算冤枉。 然而,接下来,元凌真人的目光黯然下去。 顾蘅却笑了,笑得满眼讽刺:“你当这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幼稚!” 她重又寻回了些力气,猛地推开了元幼祺,粗.喘着道:“我当初既决定走这条路,便是有去无回!我只爱你娘亲,唯愿倾尽所有为她报仇雪恨!大仇得报,我就可以心满意足地死去见她……你想阻止我去见她?你又算什么?痴心妄想!” 元幼祺冷不防被顾蘅推得跌坐在地。她忧愤地看着顾蘅,觉得顾蘅是那样的陌生,陌生得仿佛不认识一般。 她心中的哀伤疯长着,变成了比凄凉、无助、绝望、嫉妒等等更复杂的东西,它们如曼沙珠华一般饱满地开着,又迅速地糜烂下去,在她的内心里化作了黑暗的旋涡。 “可是她不爱你!我娘亲不爱你!她爱的,只有勇毅侯!”元幼祺绝望地朝顾蘅嘶喊着。 顾蘅缓缓转向元幼祺,不屑道:“你懂得爱吗?别用你那幼稚的理解来玷污我的爱!” 只一句话,便将元幼祺打回了原形。 元幼祺于是真的觉得自己极卑微起来。她长了十六岁,从没觉得这般的,自卑到尘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把所有能为小元安排的事都安排明白了,唯独抽走了自己 小元其实最在意的是顾蘅是否活着,而不是她究竟爱谁 ☆、第八十八章 这一夜, 魏帝的病情反复了几次。太医院以范朗为首的几位太医下了几味猛药, 才好歹将魏帝的命吊住。 子时三刻, 魏帝回光返照地清醒过来。 他到底是做了几十年天子的人, 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已是命在旦夕。他自然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的,且他对自己的病势竟然这般急转直下更觉困惑不解, 但命运如此,这一切已经由不得他了。天子病危, 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此时, 魏帝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大魏是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 他不能让它乱在自己的手中,更不能让它毁在自己的手中。 魏帝唤太子, 太子竟不在跟前。 他等不得着人寻来太子了, 他必须做好他此生身为帝王该当做好的最后一件事—— 守候在勤政殿外的端王、肃王,以及章国公齐浩然与韦勋被匆匆从殿内出来的游总管请了进去。 宗室与群臣见此情景,心内皆了然:端王与肃王都是立场中立的老宗亲, 齐浩然与韦勋显然都是支持太子一系的。如此,大魏接下来由谁承继天子位已经是毫无悬念的了。 大多数人值此, 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太子性子平和中正, 又有韦家与齐家作为后盾, 有端王与肃王两位老亲王压阵,大魏政权的交接便乱不了套。 毕竟,天子今年还不足半百,这病症来得太突然也太蹊跷;月余前刚刚废了元后嫡子的储君之位,听说皇四子这一个月来在蜀地奏折也没断了劝谏, 很惹天子生气。 且有传闻,说今日天子突然病倒,一则是因为皇三子在御花园中调.戏了昭妃娘娘,被太子和天子发现,连丁令妃都被牵连了进去;二则是因为皇四子抗旨不遵,私自带亲兵回京,竟闹得被虎贲营拿下,扣在了宗正寺中。天子听闻此事,立时就气厥过去,李德妃还在勤政殿外脱簪待罪来着。 常言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捂得严实的事儿,也不可能一丝不漏。 群臣眼见勤政殿外只有皇七子赵王元承宣一人绷着脸,站在距殿门最近的地方,便清楚这些都不是空穴来风了。 看来,秦王与恭王算是完了!前太子更不必说! 绝大多数臣子和宗室都想消消停停地过太平日子,天子即将崩逝的事实他们改变不了,但后继的主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3 君也要平稳过度,他们的日子才能安安稳稳地过。 所以,当意识到太子元幼祺能够顺顺当当地承继大位的一刻,大多数人都是庆幸的。只是君父弥留之际,太子竟不在当场,这也挺诡异的。 对于将来自己的主君,眼下正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很多人并不十分关心。他们关心的,更多的还是自己和家族的前程。 而在光线昏晦的角落里,丁奉垂着眼睛,似乎对周遭的一切全没在意,实则他那一双浑浊的老眼中正泛着森森的寒光。 元承柏完了,生死未卜,丁令妃也被牵连、囚禁,小公主元令懿被抱走……若非丁奉极有先见之明地早与丁同辉分了家,几个时辰前丁同辉被抓,整个丁家都逃不开干系。 好你个韦婉!好你个元幼祺! 丁奉暗恨着—— 眼下的局势稳定又算得了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端王、肃王等人被游总管迎入勤政殿中,韦贤妃却未被同时请进去,这使她心里极为忐忑。某种可怕的猜想在她的脑中渐渐成型,尤其是元幼祺此刻正在燕来宫中,这让她更加地不安起来。 约莫两刻钟,端王等人终于退了出来。 韦贤妃的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她首先将目光滑向自己的父亲,却见韦勋的神色很不好看,她便知道局面于自己不利了。 接着,端王与肃王等人便向她走来,说的竟是“陛下病危,请太子殿下速来主持大局”。 端王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离得最近、又年轻耳聪的元承宣听得清楚。 元承宣的胸口狠狠一痛,硬拗着自己的脑袋,不去拧过去看向勤政殿的殿门。 他自知不是个能藏住事儿的,眼下元幼祺不在,他不能泄露出半分机密,令群臣慌乱,那便是天大的过错了。 元承宣于是干脆垂下眼睛去,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眼中的情绪。他假做恭敬,实则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在场的众人,除了韦贤妃,谁也不知道太子究竟现在何处。 端王与肃王不是不气: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子居然不在场!亏得里面躺着的那位,还当他的小儿子宝贝一般! 端王在宗室中的资格最老,也最有资格甩脸子,他的一把花白胡子已经不高兴地翘起来了。 肃王只能讪讪地陪在一旁,其实心里面对自己的侄子也是存着不满的。 潘福奉韦贤妃之命,带着众侍卫去迎太子,很快便折返回来,却诡异地不止迎回了太子本人—— 一顶暖轿,在这暮春时节的夜晚被八名充轿夫的年轻内监抬过来,实在是突兀得紧;更古怪的,是随在暖轿旁快步而行的中年坤道。大魏贵介几乎没有不认得这位被魏帝尊为“真人”的元凌真人的。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紧随在暖轿外步行? 在场众人的眼中都流露出怪异的眼神。 而韦贤妃则是最先明白过来的:她已经知道了,那轿内的是何人! 轿停,潘福早抢上来,将暖轿帘挑起。 勤政殿外耀眼的灯烛火光投射入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了过来。便是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元幼祺抱着奄奄一息的顾蘅走了出来。 这……这是什么状况! 几乎所有人都震惊了。 韦贤妃气得快要窒息,若非顾忌着群臣与宗室在场,她真想冲过去狠狠地质问元幼祺:你怀抱着这小妖精,这般招摇过市,到底想做什么? 而端王的山羊胡子,在这一幕的刺激之下,翘得更高了,甚至老头子浑身已经抖了起来,心里暗骂一句:这是胡闹什么呢! 元幼祺根本就不管任何人的任何反应,她面若寒冰,似乎从内到外都已经冰冻得通透,脸上的神情冷得能掉下冰碴来。 她就这般抱着顾蘅,自顾自朝着勤政殿的殿门走去,连经过韦贤妃的身边,也未停留哪怕半步。 顾蘅就躺在她的怀中,已经梳妆打扮停当,身上穿着的不再是之前的寝衣,而是素色的半旧罗裙。她的发被重新绾过,头上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只一根质朴玉簪束着。 她紧闭着眼睛,窝在元幼祺的怀中,呼吸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 当元幼祺抱着她走过韦贤妃身边的时候,顾蘅再也无力攀着元幼祺的脖子,左臂突的坠下,而被她攥在左掌心的那幅绢帕却仍被她死死地攥着。在这样的时刻,不知是怎样的意志支撑着她不放开那幅绢帕的。 韦贤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看到了! 看到了被顾蘅死命攥在掌心里的那幅绢帕,正是之前她传给元幼祺的那幅,顾敬言亲手绣了一个“言”字的那幅。 只不过,此时此刻,这幅绢帕已经被殷红的血染透了大半,包括那个丝线绣就的“言”字,也已被染成了血红色。 往事电光火石般,在韦贤妃的脑中倏忽滑过,之前所有的,关于顾蘅的疑惑,都在她看到这一幕的一瞬得到了解释! 顾蘅,就是当年的齐映月! 而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当年对顾敬言…… 韦贤妃的嗓子眼儿涩痛得厉害。 她早该想到的! 十六年前,她就该想到的:若非对顾敬言是那番心思,齐映月为什么不顾一切地在宫中做顾敬言做了那么多事,包括元幼祺的出生…… 若非对顾敬言是那番心思,齐映月又为什么变成顾蘅来宫中复仇? 怎么就没早些意识到这一点呢?韦贤妃责怪自己。 怪只怪,她的思维惯性。 她只想到了男女之间的情.爱,甚至只想到了元幼祺这个自幼充男儿养的,对于女子会生出如男女情.爱般的感情。 她却没料到:女子与女子之间,也会…… 韦贤妃顿觉惊恐无状。 她是当年事的亲身经历者之一,当年的齐映月,如今的顾蘅,为了顾敬言都做了哪些疯狂的事,如今想来,历历在目。所有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地串成了一条线。 韦贤妃怕极了:她怕她的孩儿也会走上顾蘅,或者说齐映月的老路! 那是条万劫不复的路! 没有人可以跳出因果轮回。 韦贤妃清楚得很,顾蘅眼下的情状更让她清楚得很:齐映月必定前世付出了某种可怕的代价,才有了今生的顾蘅。 虽然这是齐映月早就谋划好的,但是那个结果,也是早就注定的了! 这样可怕的路,她的宝祥怎么可以走! 韦贤妃思及此,再也无法保持表面的平和,她的眼中已经迸出火焰来。 是急火,更是恨不得立时将顾蘅烧成灰烬再也不能祸害她的孩儿的烈火! 韦勋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他自是不满于太子这么明晃晃地抱着昭妃娘娘的,但自己女儿奇怪的神色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4 ,他一时也没理解通透。他只想到了韦贤妃也如自己一般恼怒于元幼祺的逾矩之举,他于是立刻向守在勤政殿外的韦舟扬使了个眼色。 韦舟扬会意,向前一步,挡住了元幼祺的去路。 “太子殿下,陛下在里面,请您一人入内!”韦舟扬抱拳施礼道。 元幼祺闻言,目光登时由漠然变做了森冷:“韦统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韦贤妃在意识里其实是把元幼祺当成男孩儿养的,自然就顺理成章地认可了元幼祺会对女孩子动心这件事。 因着元幼祺的宗牒和秘密,她对风柔与元幼祺在一起更是乐见的。就像有一位小天使评论的,风柔对韦贤妃来说,是好控制的。 ☆、第八十九章 “韦统领在与孤说笑?”元幼祺的声音越发冰冷下去。 韦舟扬拦在勤政殿殿门前, 只觉如芒在背。这样冷漠而疏离的元幼祺让他觉得无比的陌生。 但是, 自己的父亲方才使的眼色, 韦舟扬多少能明白些, 大概与昭妃娘娘脱不开关系。 眼下魏帝命在旦夕,未来的新君是太子无疑, 可太子的生母不是自己的妹妹,韦舟扬也是清楚的。魏帝昔日能为太子寻一个养母, 今日便可以在弥留之际为大魏选一个太后…… 韦舟扬思及此, 更觉得阻止昭妃入内这件事刻不容缓。 他再次抱拳施礼道:“太子殿下明鉴!臣并不是要阻拦您, 而是……” 韦舟扬的目光划过元幼祺怀中的顾蘅,随即垂下眼睛。 “你是想说, 昭妃不能进去吗?”元幼祺的脸色阴沉。 韦舟扬忙再次抱了抱拳, 方要说什么,却听元幼祺突的高扬了嗓音:“我元家的事,何时轮到你韦舟扬做主了!” 她刻意将那个“韦”字咬得极重, 声音又高,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心中登时别开生面起来。 韦贤妃与韦勋听到, 面色立时极不好看起来。尤其韦贤妃, 她恨不得冲过去,将顾蘅从元幼祺的怀中夺下来,丢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只听元幼祺又大声道:“昭妃病危,要最后见一见父皇,孤带她来此, 哪一个想要阻拦,尽可以来试上一试!” 她说到最后,语气中已经带出了森然的杀气,显见不是动了怒气那么简单。 此话一出,众人惊诧—— 什么时候,昭妃娘娘竟也…… 世上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须知昭妃娘娘才不到双十的年纪,也没听说有什么重病,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很快,便有人联想到了传闻中的三皇子、四皇子,以及丁令妃与李德妃出了事,而眼下,勤政殿外皇子只有赵王一人,妃嫔也只有赵王的生母赵淑妃,以及其他几位寥寥可数的平日不得宠又没有子女的妃嫔,连素日里魏帝最亲近的霍美人和周美人都不见了踪影…… 再看看勤政殿前冷然而立的韦贤妃,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韦勋韦大人,以及阻住太子的韦舟扬,很多人的脖颈后都“飕飕”地冒起凉风来:韦家,这是要只手遮天吗? 韦舟扬不是个蠢人,眼前的情状,以及来自众人的无形的压力,他都感受得到。 他自问没有父亲的城府与妹妹的智计,这种无形的压力于他而言,更是沉重,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抱拳,一躬到地,道:“太子殿下!陛下现在里面,您这般……不合规矩。” “规矩?”元幼祺横眉立目,“这还是我元家的天下呢!亦是我元家的家事!你一个外臣——” 她心里此时又疼又恨,又怕顾蘅撑不到最后的心愿得偿,言辞不免更加犀利直白。 突的,人影一晃,却是立在一旁的赵王元承宣看不下去了。 他抢先一步推开了勤政殿的殿门,沉声向韦舟扬道:“韦将军,太子做事必有他的道理,也自有他的分寸。你们就都不要再阻拦了!” 最后一句,却是向韦贤妃与韦勋等说的。 皇七子站了出来,韦舟扬更觉尴尬。他惊觉端王与肃王两位资格最老的宗室,面对元幼祺如此“逾矩”竟都一言不发,登时有种自己和韦家都成了活靶子的感觉。 元承宣不再看韦舟扬,而是转向元幼祺,温和道:“快进去吧!” 元幼祺鼻腔泛酸,终是七哥帮了她。 “多谢七哥!”她说罢,不再犹豫,抱着顾蘅迈步而入。 元承宣见她如此,更觉得难过了。 勤政殿内,魏帝此刻正躺在平日批奏折劳累时偶尔歇息的榻上。 他的脸色蜡黄,似乎生命已经流逝了大半。他的呼吸很微弱,只有仔细观察覆在他身上的明黄锦被的轻微起伏,才能发现他还在艰难地喘着气。 元幼祺的眼眶倏的红了。从小到大魏帝对她的好,一幕幕划过脑际,说不难过是假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就在御花园中,他虽然晕眩得厉害,却也不至于到了这步田地。 难道,只是四哥私自回京,就将他气成这副模样吗?元幼祺不信。 一声虚弱的冷笑自她的怀中发出,元幼祺微惊,方意识到是她怀中的顾蘅,看到了榻上魏帝的模样。 元幼祺心痛难挨,她的心痛得快要痛死了,她的脑子也糊乱着快要辨不清自己的立场了。 她绝不想让顾蘅死。 若要顾蘅不死,就得不让父皇死。 有人想要父皇死,让他死得越快越好;连顾蘅也是想要父皇死去的。 何况,她的父皇是个罪孽深重的人,谁也不能否认,他该死…… 所以,到头来,她阻止不了顾蘅的死。 她能做的,唯有在顾蘅最后的时刻达成顾蘅的心愿。 哪怕那个心愿,于她而言,是不忠不孝,是悖逆人.伦。 哪怕这个所谓“最后的时刻”,也许不止是顾蘅一个人的。 若这是她这一生注定要做的事,她又如何逃得掉?又何必逃? 元幼祺自嘲地笑了,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命运。 元幼祺轻轻地将怀中的顾蘅放在地上,两只手却还搀扶着她,唯恐她跌倒。 顾蘅却不领情地用仅存的力气推阻她。 元幼祺无法,只得暂且松开她的身体,却不敢退开超过半尺的距离。 顾蘅不再管她如何,虚弱的身躯晃了晃,勉强站稳。 她一度失焦的眸子似乎突然迸发了生机,骤地聚拢了光辉,比往日更加地明亮耀眼。她在燃烧最后的生命力,来完成一件跨越了两世的壮举。 “昏君!”顾蘅呵呵冷笑。 声音很轻,很淡,却足以让守在魏帝最近处的游总管惊得一哆嗦。 元幼祺蹙眉,向游总管道:“请带着那几名内侍暂且退出殿外吧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5 !” 游总管愣了愣,又不放心地看了看顾蘅。 “这里有孤在。”元幼祺又道,声音中满是疲惫不堪。 游总管狐疑地看向元幼祺,犹豫了一瞬,终是带着远处的几名伺候的忠诚内侍欠身退出了勤政殿。 大概是感应到了有人靠近,榻上的魏帝缓缓睁开了浑浊的双眼,喉咙中“嗬嗬”的,呼吸极是沉重。 “宝祥吗?”他吃力问着。 元幼祺鼻腔又是一酸。 不待她出声回答,顾蘅的声音忽的拔高了:“昏君!你终于也有今日了!” 元幼祺咬牙。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旁观着顾蘅的复仇,旁观着顾蘅的心愿得偿。 而所有这一切,顾蘅都是为了顾敬言,为她那早在十六年前就去了天上的娘亲而做的。 元幼祺轻轻地别过脸去,不想看,不想听。 她从没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的存在全然是多余的。 “谁?”魏帝费力地转着眼睛,看到了立在他榻前只尺余远近的顾蘅。 “蘅儿?”魏帝浑浊的眼中陡然迸出光亮来。他确定方才听到的,必定是自己脑子浑浊所致的幻听。 他的蘅儿来了,来看他来了…… “谁是蘅儿?”顾蘅冷嘲道。 魏帝滞住。哪怕他已经是弥留之人,那双透着疑惑的眼睛,和那微张的嘴,走足以泄露出他内心的不安。 “蘅儿?”顾蘅笑,像是听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直到笑得魏帝眼中的疑惑化作了深深的惊恐,顾蘅戛然停住笑,冷森森道:“你错了!我根本不是顾蘅!” 魏帝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时刻都要一命呜呼的样子。 “我既不是什么顾蘅,也不是你心里痴心妄想的顾敬言……”顾蘅的声音,仿若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最底部,字字都足以剜割下魏帝心口的血肉。 “昏君,你真是蠢得可以!我只小小地施了几个计谋,你就上了当!呵呵!你以为常去云虚观的,就是顾敬言?你以为写得一手颜祖体字的就是顾敬言?你以为性子高傲的就是顾敬言?” “你……你……”魏帝目眦尽裂,却根本“你”不出什么来。 “昏君,你早就中了我的圈套了!” “我去云虚观不过是为了诓你,去求姻缘签也是为了诓你。‘慧眼识珠,净心见月’……呵!你当那是天赐的姻缘签?那不过是我早就设计好的!你却当了真!” “我自荐陈书就是让你误以为我与敬言的性子一般无二,就是要让你看到我的字,让你更加笃定我就是敬言!” “你是真蠢!竟都信了!因为你的蠢,你失了诸位忠直朝臣的心!也失了天下人的心!” “我只略施小计,你就把做了二十八年太子的元承胤废掉了!我以身相诱,你就疑了自己的儿子……不错!元承柏是自作孽不可活!可你连元承平也疑了,也算计了……果然是昏聩不堪!” “朕……杀……杀了你!”魏帝躺在榻上,“呼呼”地喘着粗气,他的身体却不听他的使唤。 “来……来人!”他拼尽气力吼着。 “别喊了,没用的,”顾蘅冷淡着,宣判了魏帝的结局,“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再听你差遣了。等着你的,唯有——死!” 魏帝闻言,前所未有地恐惧侵袭而来:“你……你是谁……” “我是谁?”顾蘅嗤笑。 “我先来告诉你,她是谁!”她说着,一把扯过了表情复杂的元幼祺。 元幼祺痛苦地看向她。 魏帝血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元幼祺。 “她,是顾敬言的女儿!女儿!”顾蘅厉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从开坑之前就设想的小顾挂掉的场景,就这样一幕一幕地揭开了(期待地搓手手 ☆、第九十章 魏帝听到“女儿”两个字, 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不……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顾蘅漠然地看着这个行将就死的人。 魏帝双目充血, “嗬嗬”地喘着粗气, 那是要将元幼祺穿透的眼神。 “宝……宝祥……你……你说……” 他要听元幼祺亲口说出她不是女子。 元幼祺不忍心再看下去, 别开脸去。 魏帝倏地双眼暴瞪。元幼祺心软而躲闪的动作,无疑印证了顾蘅的话。 有一瞬, 顾蘅的头垂了下去,似是被抽去了轴线的木偶。但是很快地, 她便又撑着意志昂起头来, 并且深深地看了元幼祺一眼。 元幼祺的后脑对着顾蘅, 没有机会看到她眼中的疼惜与怜爱。 几乎就在眨眼间,顾蘅又变做了那个冷森森的、只要几句话就能夺人性命的地狱修罗, 她的嘴角噙着冷嘲。 “大罗金仙下凡, 最值得期待的皇子……昏君,你可还记得这些鬼话?” 顾蘅说着,自己先嗤道:“确是鬼话!那就是用来诓你这个早该被拖入地狱、万劫不得超生的恶鬼的!” 魏帝的眼珠暴突, 他早已经无力的四肢在榻上挣扎着,试图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扼死、撞死、咬死……任何方法都行, 只要能置顾蘅于死地。 “你……齐……齐……”他的七窍中都淌出血来, 真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顾蘅犹立在原地,看一只苟延残喘的蝼蚁一般看着魏帝。 “不错,贫道齐映月,道号元冲。到如今才认出贫道来,昏君, 你还真是瞎了眼!” 元幼祺悚然看向顾蘅。 她知道了,顾蘅就是齐映月,就是元冲,就是当年亲手为她接生的那名道姑! 顾蘅却并不回看她,而是继续控诉着—— “为了一己私欲,欺占幽禁无辜女子,枉杀无辜百姓,害死勇毅侯,自毁栋梁,以至斡勒人猖狂至今!大魏若是由着你祸害下去,离亡国还远吗!” “可怜顾敬言,可怜勇毅侯,可怜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你早该死了!” 顾蘅说着,仰起脸,笑得凄凉。 唯有这样,她眼中的泪水才不会滚落下来。 她决不允许自己在昏君的面前,流露出半分软弱的样子。 魏帝在这一重接着一重的打击之下,早已经失去了还手的力气。 他颓然地摔回榻上,胸口急剧地起伏着。他无力去嘶喊,只有喃着絮着:“杀……朕要杀……杀了……杀你们……” “此刻你能杀谁?”顾蘅讽刺道,“你完了!你的儿子都被你害了,你的臣子都不再忠于你……连你的江山……” 顾蘅的目光落于榻侧案上的精致小匣子上:“传位诏书都写好了吧?呵!你的江山,已经传给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6 了一个女子,传给了敬言的女儿。” 魏帝闻言,如遭雷击,他扎着双手向那只精致的小匣子够去。 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只知道去够那只小匣子,仿佛这样,就可以够回他的江山,够回他刚刚写就的遗命。 他怎么能允许大魏江山落在女子的手里?他怎么能允许他选定的继承人被这个女人操控? 顾蘅不言不动,一如木雕般由着他去够。 一切都已成定局,一切都不可能再被任何人挽回。 魏帝的生命终止在了他够向那只小匣子的过程之中,在他的手距离小匣子尚存半尺的时刻,他的生命戛然而止。 元幼祺看着这个已经失去了气息的人,这个血缘上是她的父亲的人,这个刚愎跋扈了一世的帝王,他最后的姿势还保持着身体向前探着。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脸上却还满布着贪婪。 贪婪,这就是他留给人世间的最后一副嘴脸。 或许在他的心里,什么都没有他的江山重要吧? 元幼祺的两行泪水,顺颊而下。 她终是将魏帝的身体扳好,覆上锦被,又右手拂过他的眼睑,合上了那双充满了贪婪而杀戮,无法瞑目的眼睛。 至少在别人的眼中,元幼祺希望他是死得安详的。 做完这些,元幼祺忙去照看顾蘅。 顾蘅的状况很是不好。 若说之前的她能够对着濒死的魏帝侃侃而谈,那或可算作回光返照的话;那么此刻的她,生命已经所剩无几。 她的瞳孔已散,唯有深一下浅一下的呼吸才能表明她还活着。 谁也不知道她之前究竟是如何做到以她那近乎破碎的残躯,硬生生撑着地站了许久的。 魏帝已经一命呜呼,元幼祺克承大统毫无悬念。顾蘅所有的心愿已经达成,能够让她不立时殒亡的,唯有脑中最后的那一点点执念。 她已经倒在了元幼祺的怀中。 她知道元幼祺在无声地流泪,因为泪水已经洒落在了她的脸上。 而她的五感正在急速地流失,她快要看不见、听不见了,连那点子对于元幼祺气息的感知都快要寻不到了。 “回……回去……”她惨白的嘴唇,吃力地吐着几个字。 元幼祺的泪水汹涌得更加厉害,她知道,顾蘅是真的要去了。 她更知道,顾蘅要“回去”的是哪里。 燕来宫! 唯有燕来宫! 因为那里,有娘亲存留下来的记忆…… “好!我们回燕来宫!马上!” 元幼祺抹了一把止不住的泪水,拦腰抱起了顾蘅。 而现在的顾蘅,比之前的顾蘅,明显重了些。 元幼祺知道,那意味着,顾蘅就快要…… 作为常识,她是知道的:病重的人,甚至……的人,因为生命的流逝,而无法自主地掌控身体,体重会比身体康健的人重许多。 元幼祺的泪水,成串地砸在顾蘅毫无知觉的脸上。 再多的泪水又如何?也无法滋润顾蘅灰败的面容,更不可能换回顾蘅即将消逝的生命。 元幼祺哭着,却又笑了。 她怀抱着顾蘅,看到了悬在一旁书案上的宝剑。 那是天子佩剑,更是能够夺人性命的利器。 随着游总管哀戚的一声高喝“陛下龙驭宾天”,勤政殿外乌压压跪了一地人。有男有女,有宗室皇族,有后宫妃嫔,更有诸臣工。 紧接着,一重紧接着一重的哭声此起彼伏,愈发的响亮震耳。 然而,这些哭泣声中,究竟有几人是真,有几人是假呢?无人去在意和分辨。 他们,所有的人,一行哭着那个他们或许早就盼着早点儿死去的人,一行关注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身边人的风吹草动,以及来自勤政殿内的任何风吹草动。 他们看到了勤政殿的门开了,出来的是太子殿下……太子怀中的,这是? 所有人的哭声都滞了一瞬,紧接着又回复了正常,就像是潺潺流淌的河水突的被从中间斩了一刀。 太子之前抱着昭妃来,这会儿天子驾崩,又抱着昭妃离开,这是怎么个意思? 这会子,身为太子,难道不该为刚刚逝去的父君哭得最响亮最凄惨吗? 哭罢,就该率领众宗室、群臣为大行皇帝大殓、举丧、安葬,然后是作为新君登基,一件接着一件,根本没工夫闲下来。可是,他们的这位太子殿下,死死抱着昭妃,一步一步地远离勤政殿,这又是闹什么呢? 在场众人,有经历过天子崩逝的,就算是没亲身经历过,礼仪、典故都是懂得的。他们皆看不懂元幼祺此刻的作为了。 元幼祺不管众人如何作想、如何反应,她只一言不发地抱着垂危的顾蘅,自顾自地朝着在场的唯一站立的人——元凌真人走去。 当她经过韦贤妃的身边的时候,韦贤妃屏息。 什么哭啊哀啊都是假的,她早盼着那昏君快点儿死了,怎肯为他落一滴泪? 韦贤妃的眼眶红了,确是真的。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二哥哥韦毅扬的大仇得报,将近二十年过去了,这个血仇终于报了。 然而,她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回味这十几年所经历的种种惊险,因为当元幼祺经过她的时候,她首先看到的,就是不知何时悬在元幼祺左侧革带上的天子佩剑。 这剑……难道是那昏君临死前当做信物赐给宝祥的? 这种可能性太小了!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宝祥自己取来的。可她为什么要取那物事? 宝祥抱着顾蘅,顾蘅要死了,宝祥…… 韦贤妃一个激灵,什么国礼,什么丧仪,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猛然站起身来,在这乌泱泱跪了一地的男女之间显得格外突兀。 但是,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因为元凌真人突然作法带走了元幼祺与顾蘅的事实而震惊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元凌真人怎么会带走了太子和昭妃? 他们去了哪儿? 所有人的心里都闪过了这样的念头,没有人再有心思顾着勤政殿里魏帝冰冷的尸体。 端王和肃王,以及韦勋、齐浩然等几位老臣都疑惑不解地彼此对视一眼。 韦贤妃情知刻不容缓,她不能让元幼祺的地位受到动摇,必得先稳住人心。 “老千岁,肃王爷,请放心,本宫知道太子去了哪里!”韦贤妃道。 此时此刻,游总管最是伶俐,他喝罢“龙驭宾天”那嗓子,便抢先捧出了存放着传位昭书的小匣子,紧紧地抱在怀中,生怕谁夺了去似的。 端王与肃王见状,又听了韦贤妃所言,脸上的神情方缓和了些。 端王心里暗啐了一句“胡闹什么”,口中道:“还请贤妃娘娘主持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7 局面!” “老千岁请放心!”韦贤妃欠身说罢,便带着一行随从,快步疾走。 游总管眼珠转了转,忙抱着小匣子,紧紧跟在了韦贤妃的身后。 赵王元承宣在魏帝驾崩的消息传出之后,算是在众人中哭得最发自内心的一个。 他亦是被元幼祺抱着顾蘅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以及元幼祺腰间的天子佩剑惊住了。 他与元幼祺情分很深,对元幼祺的了解亦比旁人更深,他直觉元幼祺的状况很不对劲。加之他是上过战场的人,正经见识过死人的样子。他又年轻眼尖,顾蘅的脸在他的眼前一晃一过,他便意识到顾蘅已经快不行了。 虽然他怎么也想不出在顾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联想到元幼祺对顾蘅的在意,元承宣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凝着勤政殿的殿门迟疑了一瞬,终是朝着勤政殿磕了一个响头,便跳起身,直追韦贤妃一行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你们知道小元要干吗了吧? 七哥是好人,真正的好人。 关于上一章,有必要说一下—— 小元为什么那么气韦家,包括和韦舟扬那么说话? 是韦勋朝他儿子使眼色在先。 韦勋为什么使眼色? 因为在这之前魏帝把两位王爷和两位老臣召集了进去,写了遗诏。文中也交代了,不仅是传位给元幼祺的遗诏,也点出了还有一份遗诏是封顾蘅为皇后,也就是以后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后的遗诏。 所以,韦勋才会那么紧张,才会指使韦舟扬去阻拦元幼祺。 但是,韦舟扬只是个普通武将,这种事他没有资格做。连两位老王爷都没有阻拦顾蘅,说明他们是默认了顾蘅就是未来的太后的。 落在小元的身上,这与是否在乎亲情无关。小元是韦贤妃养大的,她也是储君,是韦舟扬的主君。韦舟扬此举无疑是逾矩了,而且韦家的手无疑伸得太长了。 魏帝后来又为什么拼死拼活地想够那个放遗诏的小盒子?除了怕皇位落在元幼祺这个女子的身上,更怕的是,顾蘅成为太后,江山都被顾蘅控制。 而这第二份封顾蘅为后的诏书,以后也会提及,在此是一处伏笔。 解释这么多,如果还有疑问的,欢迎讨论~ 总之,还是本文开篇时候坐着菌经常提到的那句话,请注意细节。 ☆、第九十一章 燕来宫中。 元幼祺抱着顾蘅, 偎坐在寝殿榻前的地砖上。 “回来了……阿蘅, 我们回来了……”她轻喃着, 低头用自己的额头去触顾蘅的。 顾蘅的体温正在急速地消失, 她的脸颊是冰凉的。 元幼祺哽咽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从她眼中涌出的泪水, 蹭在了顾蘅的肌肤上,那么烫, 也无法暖回顾蘅来。 顾蘅的神魂, 已经不知在忽明忽暗的渊薮中徘徊了几个来回, 却仍苦苦地挣扎着,不肯松开那口气。 弥留的她, 似乎听到了元幼祺的呼唤。 “言……敬言……”顾蘅的声音很细, 细得不努力倾听,都会被忽略掉。 元幼祺听到那声“敬言”,心脏像被利爪狠狠抓过, 裂成了再也拼不完全的碎片。 顾蘅吃力地凝光,却怎么也无法看清楚面前的元幼祺, 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瞳子, 在牵引着她的灵魂, 却到不得彼岸。 她颤巍巍地,用苍白的、布满灰败色的手去竭力地够向元幼祺的眼睛,被元幼祺颤抖地攥住。 “阿蘅!”元幼祺再也忍不住胸口的涨痛,绝望的呼喊与滂沱的泪水同时决堤。 顾蘅被她攥着手,忽的笑了:“是你……我知道……是你……” 元幼祺伤心欲绝, 她想到的是,在最后的时候,顾蘅想到的,还是自己在天上的娘亲来接她。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顾蘅竟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宸……曜……” 元幼祺身躯陡震,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的顾蘅,慌乱地应着:“在!在的!” 她说着,空出一只手,摸到腰间,用力拽下了宝蓝色荷包的系带,哆嗦着掏出了荷包里的一枚白玉牌。 玉质是上好的羊脂玉,一面是浮雕龙纹,另一面则錾刻着两枚字:宸曜。 那字体,显然是顾蘅亲笔所写就,而后照其雕刻的。 “在这儿!阿蘅,你亲自写的!我十五岁生辰的时候,你说女子十五岁及笄,便要取字了,你送我的!”元幼祺一股脑地说着,同时将那枚玉牌扣在顾蘅的手中。 顾蘅软软地握着那块玉牌,元幼祺的手掌包着她的手掌,与她一同用力,那块玉牌才不致被跌落在地。 “宸曜……”顾蘅笑得开怀。 元幼祺流着泪,默然。 宸曜,意为“帝王之恩泽”。送这样的一个字给她,她早该想到阿蘅要她做什么的。 “好……”顾蘅最后一次轻勾起唇角,“你……很……好……” 最后一个“好”字,极其虚弱。当这个被顾蘅吐出,元幼祺骤然觉得双臂一沉。 顾蘅,溘然长逝。 空旷的寝殿内,不止元幼祺与顾蘅,作法送她们来到此处的元凌真人始终都在。 她亲眼看着顾蘅逝去在元幼祺的怀中,心中的哀戚丝毫不亚于元幼祺。 “师姐,往生无量……”元凌默念一句,无声叹息。 她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于生死之事看得远比凡尘中人要淡得多。相比那些生啊死啊名啊利啊,她更在意的,是她的师姐两世的心愿终究得偿,而师父她老人家的精魂也可以回归本位了。 可叹可喟,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因着师姐的一番谋算而或死或破落,又不知有多少孤儿寡母因此而出现! “天尊福寿无量!”元凌低喃一声,为那些无辜的生命。 元凌便立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她看着元幼祺怀中的顾蘅,心情复杂难明。 她犹记得顾蘅曾经托付她的事:若有一天身死,务必将这副躯体还给顾家,做个了断。 元凌懂得。毕竟,这副身体原本是属于真正的顾蘅的。 可是,眼见元幼祺始终抱着顾蘅已经冰凉的身体,一如之前顾蘅还活着的时候,像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的样子,元凌真人犯愁了。 这要如何规劝呢? 她自问于道法上大可说出个子午卯酉来,但是对于俗世之事如何开解劝慰,她实在是不精此道。 元凌真人正犯愁着该如何开解,不料元幼祺却先开口了。 “真人,劳烦您请我七哥赵王进来。”元幼祺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顾蘅的脸。 只是,那双曾经从容又淡然的眸子,再也不会睁开看向她了。 元凌真人微微蹙眉。 她于世情所知有限,眼力却是极精到的。她已经察觉到元幼祺的双腿有问题。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8 大概是因为太伤情了吧,这个小女太子的两条腿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元凌真人于是无声地点了点头。到底这个小太子也是向她磕过头拜过师的,且不论是真是假,她不能平白受那三个响头。 元凌真人果然将元承宣请了进来,她自己则远远地盯着元幼祺与元承宣。莫名地,她觉得元幼祺的言行很是诡异。 “七哥……”元幼祺终于舍得自顾蘅的脸上抬起头来。 “老九,你这是……”元承宣快步走近,看看元幼祺哭花了的脸,再看看元幼祺怀中已经没了气息的顾蘅。 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眼前的情状实在超出元承宣的想象。 “七哥,阿蘅……去了……”元幼祺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怎么……怎么会这样!”元承宣的脸色纠结。 他张了张嘴,想劝元幼祺“节哀”,又觉得这样的安慰太过苍白。而实际上,他觉得元幼祺此刻是必须得节哀的,外面,整个大魏都在等待着她,她必须坚强起来。 “七哥,你别问了……”元幼祺疲惫地摇头,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要费尽她全身的力气。 元承宣于是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了。 元幼祺又紧了紧怀抱,将顾蘅搂得更紧。 “二哥已经被废,三哥出了事,四哥此刻被囚禁在宗正寺中……我们兄弟几人,只有七哥你能够承继大魏江山……”元幼祺道。 元承宣闻言,如遭雷击—— 这话从何说起啊! 虽然他并没有看到传位遗诏,但元幼祺是太子,父皇病危这几个时辰内的种种迹象,皆表明父皇属意的继承人就是老九。老九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元承宣从来没想过做皇帝,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做统兵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那张龙椅他根本坐不来的。 而他自认父皇也是了解他的志向和为人的,不可能将他纳入到继承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再说,如果此刻被游总管抱在怀中的小匣子之内的传位诏书所指向的,是他的话,他绝不信朝臣和韦贤妃会是那般反应。 尤其是韦勋和韦舟扬的反应,太明显了。 元承宣虽然是个耿直豪迈的武人,然自幼生长在天家,对于这等事,他亦不失敏感。 既然传位诏书指向老九,老九又说出这等话来…… 元承宣的身躯猛地一震,他想到了! 老九因为顾蘅,何等的不顾己身? 当初,因着顾蘅被父皇看重即将迎入宫中的事,老九又闹成了什么样? 若非韦贤妃在其中斡旋,加之顾蘅的执意拒绝,到如今,还不知是怎样的情境呢! 元承宣虽然没真正见识过韦贤妃的手段,但他完全能够料得到。 “老九!你要做什么!”元承宣咬着牙。 他不信,父皇的遗诏在,韦贤妃的含辛茹苦在,大魏的万千臣民在,元幼祺敢做出那种事来。 “七哥,阿蘅已经去了……” 元幼祺修长的手指拂过顾蘅冰凉的脸庞,将她散在鬓边的一缕碎发小心地掖在耳后。做完这一切之后,仍是一瞬不瞬地凝着顾蘅的脸。 元承宣与立在远处的元凌真人见她这般模样,尤其是那柔情似水的动作,简直当顾蘅还活着一般,生恐扯痛她发丝、蹭破她肌肤的样子,两个人顿觉头皮发麻。 这人疯魔了! 元幼祺还怔怔地凝着顾蘅,暗哑着嗓音,向元承宣又道:“七哥,我将大魏江山传与你,你要好生珍重,好好待大魏的百姓。” 她终是将这样的话说出了口,元承宣直觉脑中一阵眩晕。 “你胡说个什么!大位岂是随意说送便送的!你明知父皇传位昭书中写的是你!”元承宣急了。 “那又如何?”元幼祺冷冷反问,唇角勾着,殊无笑意。 “若我这个皇帝成了先帝,又没有子嗣,传位与我的皇兄,这又什么不对吗?”元幼祺紧接着又道。 元承宣脸色骤变。 元幼祺的目光顿时伤感下去,琥珀色的瞳子都失去了往日的华彩。 “阿蘅去了,我不愿独活……”元幼祺痴然地看着顾蘅的脸。 “一个人活着,有什么趣儿?” “那也不行!”元承宣急扯住元幼祺的衣领。 “老九!你看着我!”元承宣面目狰狞起来,强迫元幼祺面对自己。 元幼祺垂下眼眸,由着元承宣拉扯。 “你才多大!你懂得活着是为了什么吗?情是什么?爱是什么?难道她一个人,比父皇、比你的母妃、比大魏千千万万的臣民在你心里的分量都重吗?!” “七哥,你说的都对!试问,若是萱姐姐她……”元幼祺使劲儿地摇了摇头,颓然道,“罢了,不做这样的假设!总之,你是你,我是我,你不懂……” “你别管我懂不懂!你就是不许死!一国之君,为了一个女子,自戕?这算什么!不怕后世人笑掉大牙吗!” “后世……”元幼祺呵呵惨笑,“我身既死,管他们如何说!” 元承宣观她神色,特别是那一抹惨笑,怎么似在哪里见过? 顾蘅! 这个表情与顾蘅何其相像! 元承宣顿觉脊背发凉。 不过,他是武将,是经历过生死杀场的。他的胆子大,决断亦快。他很清楚,眼下元幼祺的状况唯有先远离了顾蘅,方可慢慢开解。 他于是瞄向了顾蘅的尸身,脑中构设如何一举抢下顾蘅的尸身,还不至于伤了元幼祺。 就在两人僵持的当儿,顾蘅的尸身却突的起了变化—— 原本已经冰冷的尸身,竟然泛起一层白光来,而且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耀眼。 这、这…… 元凌真人看得清楚。她激灵一个冷战,已经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却怎么都难以相信。 “阿蘅!”元幼祺大惊失色。 因为那耀眼的白光将顾蘅笼罩得严严实实,已经令她看不清顾蘅的模样了,更刺眼得使得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而更可怖的,元幼祺觉得自己的双手因为那耀眼白光的出现而空了! 之前,怀抱着顾蘅的实在感全然寻不到了。 短短的几息过后,那白光倏然不见了踪影,一如它毫无征兆地出现。 而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顾蘅的尸身! “当啷——” 一声清脆,之前被顾蘅握在掌心的那块羊脂玉牌跌落在空地上。 震颤了在场每个人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小顾为小元取的字就是“宸曜”。 小元是打算以身殉情的~ ☆、第九十二章 顾蘅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留下。 元幼祺怔怔地盯着地砖上跌碎了一角的玉牌, 她的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39 心脏也随之碎裂了。 元承宣也看傻了眼了:这算什么?尸变? 太超乎一个正常人的理解范围了。 然而, 他的眼前人影一晃, 元幼祺跌跌撞撞地扑向了站在远处的元凌真人。 “锵啷——” 那柄天子佩剑脱鞘而出,抵在了元凌真人的颈侧。 “是你做的手脚!”元幼祺双目血红, 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元凌真人。 “老九!”元承宣跳起身来,抢到元幼祺的身侧。 “你疯了!”他说着, 扣住了元幼祺握着剑柄的右手。 他真怕元幼祺伤情之下, 再一剑杀了元凌真人。 元凌真人是道门宗师领袖, 若她在宫里出了事,云虚观那里甚至包括整个道门, 皇家该怎么交代? 如今天子新丧, 本就人心浮动,若再任由元幼祺这么折腾下去,大魏危矣! 不过, 话说回来,能让顾蘅的尸身突然消失不见, 甭管是道法还是障眼法, 或许只有元凌真人才做得到。 元承宣不得不说:干得漂亮! 元幼祺死死地盯着元凌真人淡漠的脸, 元承宣的劝阻她根本不管不顾。 “你把阿蘅藏哪儿去了!你说!”她嘶吼着,血灌瞳仁。 元凌真人淡淡地瞄了一眼逼得更近的剑锋,“你正经拜过我为师,此刻是想弑师灭祖吗?” 元幼祺闻言,眼神有一瞬的松动。 元承宣则惊得睁圆了眼睛:老九何时竟拜了元凌真人为师了? 只听元凌真人又道:“是我藏了她如何?不是我藏了她又如何?她临去前把什么都替你安排好了, 生怕你在这世间受哪怕半点委屈……这便是你感念她的方法?你这么歇斯底里的给谁看!” 元凌真人说罢,猛地炮袖一挥,元幼祺随即摔了出去,整个身体砸在了地砖上,闷哼一声,显然是伤得不轻。 那柄寒气森森的佩剑登时掉落在地。 “老九!” “宝祥!” 惊呼出声的,不止元承宣一人,韦贤妃不知何时抢进寝殿内。她急跑到元幼祺的身侧,慌张地半抱住元幼祺,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全身,生怕漏过了她身上的任何一处伤。 却被元幼祺冷冷地推开了。 韦贤妃双手一空,眼圈便红了。她定定地看着元幼祺冷漠的脸,心内五味杂陈。 “你拎来那柄剑做什么!”韦贤妃大声喝着,近乎破音。 “她死了,你便不活了?你娘亲含辱忍垢地诞下你,本宫含辛茹苦教养你长大,就是让你……让你今日为了她自戕的?”韦贤妃声色俱厉道。 一旁的元承宣闻言,愣怔。他惊觉自己似乎知道了不得了的秘事。 元幼祺面目讥讽地睨着韦贤妃,森寒慑人道:“母妃不必拿这种话来提醒我!母妃是我的恩人,大恩人!天高地厚,万死不能报偿!我省得!” “本宫抚养你,是为了图你的回报吗!”韦贤妃凄厉道。 元幼祺狠狠别过头去,不想看到韦贤妃眼中的泪水。 “母妃确是不图我回报,却想时时事事操纵我!想我时刻听你的摆布……母妃可曾想过,我是何等感受!” “在你的眼中,那些……那些都是在操纵你?”韦贤妃颤声道。 “是!母妃何止想操纵我?所有人母妃都想操纵!” 元幼祺说着,蓦地悲从中来,“你想操纵便操纵,可你却不知,就是因为你对父皇——” 元幼祺说着,戛然噤声。 韦贤妃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几个时辰前,魏帝刚被抗旨回京的元承平气得昏倒的时候,她吩咐范朗“用最后一剂方子”的情形犹在眼前。 若是此等秘事被人知道了去…… 元承宣则因着元幼祺说了半截的话而屏气,他直觉这背后似有隐情。 然而,元幼祺终究是没有继续这个话头儿。 “若非你一意孤行,阿蘅……阿蘅她怎会这么快就……”元幼祺再也忍耐不住胸口的痛意,泪水滂沱而下。 她已经大概明白了,顾蘅,或者说齐映月,是为了报仇而重生,那朵芙蕖便是封印,更是顾蘅生命力的象征。芙蕖艳丽,顾蘅便是健康的;一旦芙蕖败落,那么顾蘅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其中具体的缘故为何,但是有一点她是十分确定的—— 魏帝是顾蘅重生的目的,这就相当于与那封印结了一个生死契约。一旦魏帝身死,目的达到,顾蘅便没有了存活的意义,唯有香消玉殒一条路。 如果不是母妃急着送父皇归西,阿蘅或许,或许还可以多活些时日…… 元幼祺痛苦地想。 然而,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头。 韦贤妃从没想过,顾蘅的性命竟与自己的行为牵连得这般深。 她确是厌恶顾蘅的,可如今顾蘅身死,元幼祺痛苦地要殉情,韦贤妃当真悔了起来。 她不后悔如何对顾蘅,她后悔的是,为什么不在早些年就断了元幼祺对顾蘅的念头? 如今,她该如何规劝一个想要殉情的人? “你若还想再见到她,就好生留着自己的命!”元凌真人忽道。 在场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惊。 这个所谓的“她”,显然指的是顾蘅。 “你是说……阿蘅……阿蘅她还……”元幼祺的脸上犹挂着泪痕,磕绊道。 她已经不敢奢求顾蘅还活着。 既然阿蘅能够重生一次,那是不是便意味着还能再…… 元幼祺心底的狂喜翻滚着。她半信半疑地盯着元凌真人,生怕她只是暂时诓骗自己的。 元凌真人却不答复她,而是拎着那柄长剑,“当啷”一声丢在了元幼祺的面前。 “天子佩剑,是用来护民杀敌的,不是用来自戕和砍杀无辜的!” 元凌真人厉声又道:“拾起来!像个为君的样子!” 元幼祺垂眸看着眼前长剑剑格上的龙纹。 阿蘅还可能活过来! ……活过来! 她必须,也活着! 活到再见到阿蘅的时候! 无论彼时的阿蘅,是怎样的模样…… 元幼祺真的将那柄剑拾了起来。 她的手颤抖着,浑身都颤抖着。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内心的狂喜与忐忑不安交织在了一处…… 她的胸腔快要炸裂开了! 然而,下一瞬,她的后颈陡然剧痛,接着眼前一黑,便连同这那柄长剑一起栽在了地上。 “你!”韦贤妃和元承宣忧愤地瞪着刚刚出手,一记手刀劈昏元幼祺的元凌真人。 元凌真人却平静依旧:“她现下情绪纷乱,休息一会儿是最好不过的。” 韦贤妃与元承宣:“……” 元幼祺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她忧伤过度,足足睡了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0 一日有余。 睁开眼睛,她最先看到的,便是韦贤妃。 韦贤妃双目红肿,形容憔悴,见她醒来,几乎是喜极而泣,却又生生忍住了。 “醒了?”韦贤妃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如往日。 “嗯……”元幼祺悻悻地应了一声。 她昏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顾蘅,到处都是顾蘅的身影。 然而,当梦醒的时候,一切皆成空。现实之中,顾蘅已经逝去,连身体都不知所踪。 元幼祺懵懂了一阵,便忆起了现实中发生的所有事,遂鼻腔一酸。 她用力地咬紧牙关,不让那与脆弱无助有关的东西再次掉落下来。 韦贤妃不去看她通红的眼,而是始终望着她袖口上的纹饰。 “这是凤仪宫。你因为大行皇帝崩逝伤心过度,而晕厥了一日一夜。”韦贤妃道。 元幼祺垂眸不语。她很清楚,因为先帝崩逝而伤心,这是最好的理由。 “传位昭书已经公布,你已经是大魏的新君,哀家已是大魏的太后。”韦贤妃又道。 元幼祺愣了愣,有什么重要的讯息在她的脑中倏忽划过,她脑子昏沉,没来得及捕捉到。 韦贤妃话音未停,续道:“此刻大行皇帝已经小敛,宗室和群臣都候在外面等着你醒来,主持大行皇帝的丧仪。丧仪罢,就要准备新君登基了。” 元幼祺突觉恍惚。 她这便要成为大魏的天子了? 这一切来得……真像梦啊! 现实若梦,梦若现实,庄周梦蝶,究竟孰真孰假? 元幼祺心中的伤感一重接着一重。她不知道那种与消极有关的情绪,何时才会退去。 唯有一点,她是清楚地知道的:她死不得了。 活着,唯有活着,才有可能再见到她! 元幼祺呼吸得有些沉重。 这个信念本身,于任何人而言,都太过沉重了。 惊然回神,元幼祺方发觉韦贤妃一直在盯着她看。 确切地说,是盯着她的头顶看。 那双成熟而美丽的眼睛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布上了几道浅浅的、再也无法抹去的皱纹。 而那双日渐衰老的眼中,竟流露出无尽的哀伤来。 元幼祺看不懂韦贤妃的眼神。 “今后,你想如何,便如何吧……”韦贤妃幽幽道。 她像是攒足了浑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只要你好生活着,你想如何,便如何吧……”她长长地叹息着,起身,缓缓地走了。 她只留给了元幼祺一个瘦削的背影。 而那个背影,落在元幼祺的眼中,仿佛突然间苍老了二十岁。 元幼祺不解又伤感地目送韦贤妃离开。 当她的目光转回的时候,不经意间落到了不远处的铜镜上。 她登时屏住了呼吸—— 双鬓染霜,头顶发心处亦有一缕白发不甘心地探出头来。 这个憔悴的女子,当真是她? 她才十六岁! 她竟是,一夜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  伍子胥一夜白头,小元仅比他强点儿。 上卷结束。 ☆、第九十三章 史载, 大魏仁宗皇帝自十六岁继位起, 励精图治, 宽待百姓, 于民休息。边境几无战事,除了一场持续多了多年的足以记入史书的大变故, 仁宗在位期间,可谓天下升平, 万民安居乐业。 仁宗皇帝继位的第二年, 改元“乐安”, 意为“祥乐安康”。其在位期间,也只这一个年号, 未曾变更过, 史称“乐安之治”。 人间岁月匆匆过,转眼已是百年身。 这一年,是乐安十五年。 当今天子已经登基十五载有余了。这十五年间, 斡勒人、西羌人都还还算消停,除了偶然的小小冲突, 没有任何值得朝廷动阵仗的大变故。 边境一旦安定, 往来商贸便越发的顺畅繁荣起来。商事发达, 百姓的日子也越过越好。天公亦作美,连着几个丰收的年景。普通人不愁吃穿,自然乐得安定过日子,绝少有人平白无端生事。 是以,现在的大魏, 虽还称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其富庶繁华却是比历代先帝时候更甚了。 既然富庶繁华,鲜有战事,文官的地位自然与日递升。而当今天子开明,更是于登基五年之后顶着天大的压力,开了第一次女科。 所谓“女科”,就是开科取女进士,以为朝廷拔擢人才之用。 当年,在朝堂上,天子此言一出,诸公哗然—— 这是要男女同殿为臣吗?简直是有违圣人“男女有别”的教诲。 那些老臣,尤其腐儒们都疯了,纷纷跳出来反对。但终究扛不住天子的执意推行。 到如今,女科已经开了三科,总共取了三十余名女进士。除了几名世家背景的入了兰台院修史述文发挥其特长之外,其余的,几乎都被编入了今上继位初期设立的鸾廷司,直接归天子辖制。 而鸾廷司的主官,三品归德将军唐易,此刻正带着鸾廷司的七八名随从护着一位少年疾驰在官道之上。 初秋时节,长安城郊繁花未尽,林木仍葱茏得可爱。凉风细细,拂面而过,令当先白马上的锦衣少年心怀为之大畅,不由得紧了一鞭,驰得更快了。 唐易眼见着这小祖宗越跑越远,只觉得头大。平素那般从容稳重的性子,怎么离帝京越近,越浮躁了呢? 想到这小祖宗几日前刚刚经历过人生之大痛,唐易的心里也觉不好受,那份怨怪的心思便登时消去了大半。她于是不敢怠慢,忙狠狠抽坐骑一鞭,狂奔着追了下去。 此刻已过申时,官道上车马稀疏,前面只一辆双驾马车在缓缓而行。那马车的装饰算不得十分华丽,瞧着像是寻常富户的女眷所乘坐的。 赶车的车夫也是个老成持重的,一点儿都不着急,生怕赶得极了,颠着了车内的娇客似的。 唐易就眼睁睁看着那小祖宗疾驰的马儿惊了驾车的马,“唏律律”一声长叫,三匹马险些撞在了一处—— “扑通”“哎呦”“咣当”声此起彼伏。 那小祖宗就这么从坐骑上跌落在地。 而那马车夫到底经验老到,很快便制伏了自己的两匹马,令它们安静了下来。 唐易顿觉头皮发炸。若是这小祖宗有什么闪失,她也不用回去见天子了。 她跳下马,发足飞奔到三马险些相撞的现场,抢先搀扶起了狼狈不堪的自家小祖宗。 “公子您没事吧?觉得如何?可磕坏了哪里?”唐易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少年,嘴里絮絮地问着,心里却暗骂自己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 那少年是会些武的,身上除了几处磕得青紫的地方,倒不至于受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1 了大伤。不过,这么一摔,把她之前的好兴致都摔得不见了踪影。 “我没事儿……”少年阴沉着脸。 “这事儿……别对九哥说!”她还没忘了嘱咐唐易。 唐易眉峰一挑,心道您倒好脸面,口中应着:“是,是……” 险些被撞翻了的双驾马车停在一旁,车夫撩起车帘,细心地查问过里面的人,见并无不妥之后,便神色复杂地看着唐易二人。 唐易默叹一口气,知道她这老妈子的职责还没结束,遂转身抱拳,向那车夫以及车厢的方向道:“是我们莽撞失礼,惊扰了几位。不知可曾受伤?若有人受伤,请告知在下,在下负责赔礼医治。” 此时,那七八名随从也已经赶到了,并跳下马来。 那名车夫暗自打量着这些人的衣着、马匹,又看着这为首女子的谈吐,尤其那闯祸的锦衣少年的气度,便知道这伙人不是寻常的来头。他自知招惹不起,又颇不忿对方的行为。正犹豫着如何应对的时候,车厢内的人说话了。 “我等倒不曾受伤,只是阁下如此作为,自觉妥当吗?”是一抹干净清丽的年轻女子的声音。 唐易听其声,肖想其人,再忖度其言辞,深觉对方是个颇有些见识的女子,遂不敢怠慢,道:“姑娘说的是!确是我们不对,在这里向姑娘赔不是了!” 她想了想,又道:“若是当真惊扰了姑娘,姑娘愿意的话,便请提出要求来,或是赔财赔物,或是为贵方医伤,我们照做就是。” 车内的女子却嗤笑一声,不无讽刺道:“在阁下看来,什么事都可以用钱财解决吗?” 唐易脸上一红,也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儿……仗势欺人。 只听那女子又道:“虽然人说‘天子脚下无富贵’,我们却也不是穷到走投无路之人。” 这点唐易自然是看得出的。她自知理亏,赔笑道:“姑娘便请说,要我们如何吧!” 那女子不客气道:“我们的马,可是阁下惊的?” 这个…… 唐易不好接话了。她总不能把那小祖宗送出去吧? 那女子紧接着又道:“既然祸不是阁下闯的,谁闯的,谁就该来认错道歉!” 锦衣少年被一个年轻女子如此质问着,本就窘迫不安,听到此处,更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道:“姑娘的车马的确是我惊到的,是我鲁莽无礼,得罪了姑娘。这便向姑娘赔罪,还请宽恕!” 她说着,恭敬地抱了抱拳,又道:“我们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若因我之错,害得贵方受伤,或是损折了财物,还请给我机会为贵方医伤,并论价赔偿!” 她的声音清朗,身姿极挺拔,说出的话也让人生不出反感来。 岂料,对方半晌无言。 这少年的身份极尊贵,平素也是惯于颐指气使的,自己像模像样地抱着拳道歉,对方竟然毫无反应,她心头火气陡生,抬眸扬眉就要发作。 然而,她这么一抬头,正对上车内的女子。 不知何时,车侧的窗帘被掀起,一个戴着窄檐帷帽的女子,正瞧着她。 这个女子的脸被遮在帷帽之下,看不清楚,但莫名地,锦衣少年就是觉得那幅帷帽下的脸定是倾国倾城的。 这种感觉很是微妙。 锦衣少年不禁皱了皱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公子是个守礼有担当的人,不凡之人,必能成就不凡之业,”女子顿了顿,又道,“方才妾身亦有失礼之处,还请公子宽恕!” 这番话却是出乎锦衣少年的意料。她随即明白过来,这女子掀起车帘来,是表示接受了自己的道歉,并且对自己极为尊重之意。 “是我冒犯在先,姑娘不必客气!” “姑娘请贵仆查看一二,车子是否有损。”她说着,又道。 女子微微一笑,道:“也好。” 遂向车夫道:“郭伯,咱们的车子还能如常行走吗?” 那赶车的郭伯早就查看过了,听到这话,忙应道:“墨姑娘,车子和马都没事!” 女子轻轻颔首,转向锦衣少年,道:“我们的车马都没事,这便告辞了!” 锦衣少年一愣,急道:“就、就这么走了?” “那公子还要如何呢?”女子莞尔道。 “毕竟是我惊了你们的马,你们就这样离开,我心里怎生过意得去?”锦衣少年如实道。 “公子既已认错道歉,我们又没伤到,还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呢?这便告辞了!” 女子说罢,催促着车夫赶着马车,“辘辘”地离开了。 直到那辆马车早已消失在视线之中,锦衣少年犹立在原处怔怔地出神。 此时日头西沉,眼看天色向晚,再不入城恐怕城门就要落下了。 “殿下,咱们走吧!”唐易开口道。 眼前除了七八名随从,再没有旁的人,便没必要顾忌着有人知道锦衣少年的身份了。 被唤作“殿下”的锦衣少年,不,应该说是锦衣少女,正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妹妹,封号为“吴国长公主”的元令懿。 她刚刚因事务从甘州返京。 听到唐易的声音,元令懿蓦地回神,却还是未动。 “唐大人,你不觉得方才那女子很特别吗?”元令懿问道。 特别?当然特别! 唐易自幼流落江湖,后又在官场中混了十几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男女,却还是头一遭见识这样的一位。 虽未见其真容,但那份从容的气度,又伶牙俐齿极是善辩,偏偏又辩得有礼有节,让人生不出分毫反感,倒觉得这人说得都有道理,忍不住想点头赞同…… 这样的能耐,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得到的。 这样的女子,就算是容貌普通,也值得让人仰叹了。 听她声音,似乎绝不会超过二十岁。韶华之年,就能如此?唐易很难想象。 想她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在干吗呢? 唐易想着,脸就不由得红了,因为一抹柔美的影子已经跳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唐大人?”元令懿的声音拔高了些。 “诶?”唐易慌忙应声。 元令懿无语地瞧着她。 唐大人武功既高,手段也强,长得也挺不错的,出门在外承她照顾也少吃了很多苦头。这人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爱走神儿的毛病让人无奈,尤其离长安越近,她越爱走神儿,也不知脑袋里成日想的都是些什么! 元令懿其实特别想问问她:若在我皇兄面前应对,唐大人你也这么频频走神儿吗? 只见唐易打了个哈哈,笑道:“殿下问臣那女子吗?” 元令懿暗翻了一个白眼儿,心道:没有,本公主只是在自言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卷了。 下卷卷名改了李商隐诗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2 句的一个字,觉得“香”比“烟”更符合下卷甜多过虐的剧情。 ☆、第九十四章 “啪——” 一声脆响, 一封书信被元幼祺用力拍在了书案上。 早已经穿上总管服色的唐喜悄悄打量着皇帝的僵硬的表情, 便知道这主儿这会子心里极不痛快。 他想了想, 壮着胆子上前, 赔笑道:“陛下读折子读累了吧?前儿太后老人家刚送来的宁神香,说是最提神醒脑的, 奴婢为您点上可好?” 元幼祺疲惫地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揉着鼻梁,微闭着眼睛, 道:“也好。” 唐喜巴不得这一声呢, 忙匆匆地去准备。 袅袅的烟自博山炉中飘出, 又徐徐地散开来,寻找不见, 只在鼻端留下了清甜的气味。 元幼祺缓缓地闭上眼睛, 暂且放纵自己沉醉在那甜香之中。 她如今已经三十有一了,甜与梦幻,这样的字眼儿, 早就与她没了关联。何况,身为帝王, 怎么可能沉迷于梦幻之中呢? 转眼间, 十五年有余已经过去。而于她而言, “顾蘅”这个名字,以及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都仿佛就在昨天。 这十五年间,她从没放弃过寻找顾蘅,却每每无果。 她将顾蘅深埋入心底, 表面上她励精图治,是连最勤勉的朝臣都由衷敬佩的明君。她自己是知道的,之所以勤勉,一则是因为让自己做一个明君,这是顾蘅的心愿;二则唯有让自己忙碌起来,她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顾蘅的事。 她可以做,为了寻找顾蘅做任何事,却不能太过用心用情。因为她怕用心太过、用情太专,会熬坏了自己的身体。 她不怕死,却怕在有生之年寻不到顾蘅,就此错过,永成憾事。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元幼祺记得云虚观中有这样的一副楹联。这句话本是劝告世人为善的,放在她的身上,却十分地契合。 但寻芳踪,莫问己心。这便是元幼祺现在的心境。 算起来,已经有一段时日未去过云虚观了。元幼祺想着。 思绪飘飞一瞬,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博山炉飘摇而出的烟雾上。 “知会贵妃,就说朕今夜去她那里安歇。”元幼祺淡淡地吩咐唐喜。 唐喜闻言,眉毛都要跳飞起来。这简直是比什么捷报都要喜人的消息啊! 话说,陛下已经多久没去过景宁宫贵妃娘娘那儿了? 贵妃娘娘苦啊!唐喜暗叹。 他是吴王府与东宫的老人,是眼睁睁看着风柔从吴王侧妃到太子侧妃,再到天子贵妃一路如何走来的。 若说陛下不钟情风贵妃吧,那阖宫选秀选上来就被搁置养起来的二十几名贵人如何解释?偌大的皇宫中,只风贵妃这么一位妃位的贵人,且被天子托付执掌凤印,这如何解释? 若说陛下钟情风贵妃吧,为什么风贵妃跟了陛下近二十年了,那个后位还是轮不到头上? 难道就因为,当年不慎掉了陛下的孩子,以至于被陛下厌烦至今? 罢了!这种事是做下人的该想该管的吗?赶紧去景宁宫报喜去是正经! 唐喜晃了晃脑袋,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 元幼祺却是不知道自己最亲信的内侍如何做想的,她的目光又转回到那份书信上,更觉得心烦了。 她盯着信上的落款“韦勋”,想到韦勋在信中说的事,以及他低声下气的哀求……于公于私,这个人情,她不能不卖。 而韦勋提到的那桩事—— 突有小内监来报:“宁王千岁到了!” 元幼祺闻言,眸子一亮:七哥回来了!此事便有了着落! 她登基后不久,便连下了几道旨意。其中之一,便是改封赵王元承宣为宁王。 七哥向来是不喜欢拿自己的母妃的姓氏做封号的,元幼祺知道。“宁”又是吉祥号,如此改封,元承宣自是欢喜的。 宁王元承宣二十日前去代天子巡军,今日刚刚回京,王府都没顾得上回去,就匆匆入宫面圣了。 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勤政殿,见到元幼祺,匆匆地行过礼,也顾不上客套,就火急火燎地问道:“陛下真让懿儿去甘州了?” 元幼祺命小内侍为宁王看座、奉茶,便微笑道:“这会子恐怕懿儿都快回京了。” 说着,又笑道:“七哥火烧眉毛地赶来,就为了问这个?” 元承宣见她不疾不徐的模样,更觉上火,急道:“你还笑得出来?!之前没看到我遣快马递回来的折子啊?” 他情急之下,连君臣之间的敬称都忘记了。 元幼祺不以为忤,犹笑道:“自是看到了。七哥在折子上还特特地用墨笔画了两道线,以示重点。唔,朕记得,七哥标的是‘丁妃已殁,别放懿儿去甘州,千万千万!’。朕记得没错吧?” “既然记得你还!”元承宣脸一黑。 “陛下不会忘了懿儿是谁的孩儿了吧?”元承宣犯愁道。 “呵!七哥你老了,朕可没老!”元幼祺调侃道。 元承宣闷声道:“臣才三十六岁,正当年呢!” 元幼祺知他好意,缓声道:“七哥的心思,朕明白。不过,七哥也放心吧,懿儿是懿儿,不是三哥。” 元承宣听到元承柏被提起,脸色不大好看。 “陛下别忘了,懿儿和老三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元承宣继而又恼道:“哎!臣不是信不过懿儿的为人,只是……只是此事太过……” 他素来是个爽直厚道的性子,这会子想到自己竟疑起自己唯一的妹妹来,心里顿觉不大舒服,好似自己成了坏人。 “七哥是为朕考虑得周全,朕懂。”元幼祺深深点头,由衷道。 她话锋一转,又道:“说实话,当初刚听到丁妃病重殁了的时候,朕的心里也是犹豫过的。也思虑了几日,后来还是决定问问懿儿自己是什么意思。三哥当年殁了,她没看到也就罢了,毕竟三哥是那样的人。可是丁妃,到底是懿儿的生母,纵是作恶再多,也是懿儿的娘亲……” 元幼祺说着,黯然道:“朕思及自身,便又想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便觉伤心,不想让懿儿此生因为她娘亲的事儿而有什么遗憾。” 元承宣闻言,也觉伤神。 他早已经知道了,元幼祺是静妃,也就是顾敬言与先帝的儿子,知道韦贤妃是元幼祺的养母,也知道了先帝昔年所做下的罪孽。 他心疼元幼祺之余,也痛下决心,定要好生对待和辅佐自己最小的弟弟。 如今,往事如烟逝去,十五年前便入住寿康宫成为太后被奉养起来的当初的韦贤妃,现在的韦太后,与皇帝之间保持着十五年相敬的状态。不知情的,看着他们子孝母慈,很觉羡慕。恐怕只有当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3 年之事的当事者知道,这对旁人眼中的亲母子之间,因为某件事,已然隔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要是顾蘅还活着,该多好啊! 元承宣暗想。 那样的话,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这样的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害元幼祺伤心的。 “所以,去甘州为丁妃奔丧,是懿儿自己的意思?”元承宣就着元幼祺之前的话头儿问道。 “嗯,”元幼祺点了点头,“当年的事,三哥和丁妃如何做了错事,懿儿懂事之后,朕便断断续续地与她讲了。这些事,她有资格知道。朕希望她越早知道越好,这样从朕的口中讲出来,总比她道听途说听到外面的小人挑唆要好得多!” 元承宣听着皇帝的话,若有所思。 只听元幼祺又道:“懿儿是风贵妃养大的,与风贵妃名为姑嫂,实若母女。朕也始终费心费力地教导她,走正道,循正路。她如今长到十五岁,对于是非的分辩要比同龄的孩子清楚得多。她的人品,朕也是十分放心的。” 元承宣听到此处,心头划过异样—— 风贵妃当年小产之后,便再没有过孕。小产之后没多久,懿儿便被抱去了景宁宫,由风贵妃抚养。 到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后宫竟无所出。不止景宁宫,连历年选秀被选中,或封美人或封良媛的诸位贵人,竟是没有一个有孕的。莫说是皇子了,连公主都没诞下半个来。 虽说这是天子后宫中事,不是他这个做外臣的管得了的,可他毕竟是宗室中人,血缘上又是天子之兄,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宁王府中一位正妃一位侧妃,如今已经诞下了三个儿女。而天子后宫二三十个女子,竟无一人有所出! 元承宣突的想到了早年间听到的某个传言,忍不住偷眼瞧了瞧元幼祺白净俊美的脸。 不可能! 元承宣紧接着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老九长得好看白净,也从不蓄须,但这样挺拔的身形,和周身的气度,尤其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的英气流露—— 绝不可能! “七哥在想什么呢?”元幼祺发现了元承宣偷瞧自己的怪异眼神,随口问道。 元承宣一愣。 他怎么敢说出自己正在琢磨坊间关于皇帝性别的传言? 他赶忙答道:“臣在想,陛下对懿儿当真是好!虽是兄妹,说是父女也不为过了!” 元幼祺呵呵笑道:“当年懿儿尚在襁褓中,贵妃又刚刚小产,朕便将懿儿抱了去,为她开解失子之痛。不想,这些年过去了,越养着越觉得喜欢懿儿。” 不止是喜欢懿儿吧?陛下您简直是照着自己心里的某个模子塑就懿儿的性子! 至于那个“心里的模子”是哪一个,元承宣自是不敢说出口的。 却听元幼祺忽道:“若是朕打算将来把大位传给懿儿,七哥怎么看?” “啊!”元承宣一哆嗦,瞪圆了眼睛。 迎上的,是元幼祺目不转睛的对视。 元承宣顿觉脑后发凉,只得强迫着自己的目光紧紧盯着元幼祺鬓角的白发。 元幼祺见他像被吓到了一般,抿着嘴唇不语,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寻常人看来,太过惊世骇俗了。 此事不急在这一时。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七哥莫慌,朕只随口说说的。” 元幼祺说罢,转头点了点书案上的那份来自韦勋的信,幽幽问道:“墨池这个女子,七哥听闻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忆染青春》存稿中,现代轻松向,老情人的旧情复燃,欢迎收藏品尝~ ☆、第九十五章 元承宣自然是不相信元幼祺只是“随口说说”的。 江山传承的大事, 哪个做天子的会当做儿戏?既然能说出来探问自己的反应, 那便必定是思虑了不是一日两日了。 莫非老九真的要立女帝? 元承宣心里“咯噔”一下—— 立女帝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会被群臣的唾沫星子淹死吧? 想想当年, 老九史无前例地开女科取士的时候,掀起了多大的波澜震动啊!那些老头子都恨不得以死明志了! 若老九真将皇位传给了懿儿……啧! 元承宣不敢想象将会面对怎样的场面了。 不过, 话说回来,他也觉得挺奇怪的。奇怪于皇帝为天下女子开辟晋身之路的执念。 元承宣不否认, 至少在世家女子之中, 就有许多才华横溢的。她们窝在闺中以及将来嫁为人妇, 只能为夫家操持一生而不得伸展自身抱负,太过屈才了。 但他至多也只觉得可惜可叹。身为一个男子, 元承宣绝想不到如何作为, 为这些有才华的女子辟一条最适合她们的路。 现在,皇帝既然说到了另一个话题,元承宣便暂且放下心中事, 目光专注于书案上的那封信。 “这信……”元承宣犹豫着。 “韦勋写来的,七哥瞧瞧。”元幼祺说着, 将信递给了元承宣。 韦勋! 元承宣眉心一跳:他不是早告老了吗? 看罢信, 元承宣的表情凝重起来。 他恭敬地将那封信送了回去, 蹙眉问道:“陛下方才所说的那个墨池,便是信中所提的那个吗?” “就是她。”元幼祺点头道。 “七哥与齐家走动得近,可曾听说老夫人收了这么个义女?”元幼祺又问道。 元承宣闻言,一凛,忙站起身, 毕恭毕敬道:“陛下明鉴!此事臣也是第一次听闻!臣这便回府去一问究竟!” 说罢,他就要告辞。 被元幼祺一把扯住。 “七哥,你急个什么?”元幼祺无奈道。 “朕又没说这是真的,何况就算是真的,齐老夫人是萱姐姐的祖母,与你又隔着一层。你在外二十余日,不知道也是有的,”元幼祺说着,更觉无语了,“这也不是什么犯上作乱的罪过,七哥你慌张什么?” “不是这个意思,”元承宣摇头道,“齐家自老国公去世之后,老夫人的神思就颇恍惚。臣的岳丈又是个大孝子,难保纵容其母做下糊涂事,臣得查清楚了,不能让他们为人利用了!” 元幼祺听到“为人利用”四个字,脸上也不大好看起来。 齐老夫人中年丧幼女,暮年丧夫,加之齐鸿烈很有些迂孝,难保不被歹人利用了这个弱点。 至于如何利用…… 当年,顾蘅能够利用先帝思念顾敬言的弱点,将自己伪装成顾敬言,如今,难保不会有人利用齐老夫人年老糊涂思念幼女,将自己伪装成齐映月。至少,也是与齐映月极其相像的人,才会引发齐老夫人的共鸣,甚至认其为义女。 若非知晓顾蘅昔日的计谋,元幼祺也不容易一下子想到这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4 点。 而眼下,有人竟打起了齐家的主意,究竟存着怎样的目的? 须知,齐映月就是顾蘅啊! 试问,这世间活着的人,有几个知道这其中的实情?或者,多少晓得一些隐秘呢? 这便是元幼祺最最担心,也是令她最最气愤的事。 有人在利用齐家,直指自己! 这幕后的主使,该是怎样的存在? 元幼祺暗自咬牙,这样的人,该杀! 她鲜少地动了怒气。 而眼下,最最重要的,莫过于查清主使者,防止他们的阴谋得逞。 只听元承宣沉吟道:“韦老大人信中说,齐老夫人是因着前些时日至肃王府贺寿,在后堂与诸位诰命听了这位墨池姑娘弹奏的琴曲之后,又忍不住唤来亲问了几句话,才突然起意收其为义女的?” “正是如此。”元幼祺亦在攒眉思索。 “如此,倒让臣想起了一个所在,”元承宣顿了顿,又道,“丽音阁。陛下可曾听说过这个地方?” “丽音阁?朕似乎有所耳闻,似乎是一处音坊?”元幼祺道。 “确是一座音坊。而且,据坊间说,丽音阁是既昔日的凤鸣楼之后,最妙的一处所在!”元承宣说着,朝元幼祺促狭地眨眨眼。 元幼祺挑眉,沉思。 自从元幼祺登基为帝,凤鸣楼原来的楼主风柔便被封为贵妃,再也没有可能于宫外经营产业了。 于是,凤鸣楼关张,原有的人员成了后来的鸾廷司的班底,专为天子一人差遣,为天子一人办事,隐然为天子亲信。 后来彭十一荣养归隐再不问世事,鸾廷司建立,唐易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鸾廷司的长官。 凤鸣楼已经在长安城消失了十五年,而这座“丽音阁”竟不知于何时崛起,成了长安城音馆中的翘楚。 须知,如今的大魏,尤其是长安,万民富庶更胜当年。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官宦也罢,商贾也罢,普通人也罢,手里的银子富裕了,自然会寄希望于寻些高雅的乐子。如此高妙的音乐听得多了,耳朵自然也挑剔起来。 如此看来,这个丽音阁能在当今的长安城中独占鳌头,其经营手段与阁中音姬、音倌的水平,比当年的凤鸣楼只强不弱。 “这个丽音阁的东家,七哥知道是谁吗?”元幼祺问道。 她直觉若那个墨池是古琴高手,那么必出自丽音阁。而这件事,与丽音阁背后的东家绝脱不开干系。 元承宣的表情有些古怪,犹豫一瞬,方迟疑道:“臣只听说过,嗯,尚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也许只是传言……” 元幼祺见他纠结的模样,不耐烦道:“七哥你到底说不说了?” “说!说!”元承宣的额头上沁上一层汗水,只得道,“据说,丽音阁与敬王世子有些关联……” “元淳!”元幼祺双眉陡立。 先帝驾崩之后,元幼祺登基,颁下的几道旨意之一,便是改封彼时的秦王元承平为敬王。 据说,新帝当时与敬王有一番私见,不知说了些什么。之后,敬王就自请去皇陵为先帝守灵了。 而当时世子元淳尚年幼,便在京中敬王府中渐渐长大,如今已经长到了十六岁。 元幼祺已经久未见到元淳,几乎快要忘记她还有这么个侄子了。孰料,今日的事,竟将他牵了出来! 七哥说,“据说”丽音阁与元淳有些关联,怎么可能只是据说? 八成,元淳就是丽音阁背后的东家!(请加君羊:壹壹零捌壹柒玖伍壹) “他想学朕吗!”元幼祺猛地一拍桌案。 元承宣被那“啪”的一声拍桌响震得脑仁直颤。他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他方才之所以没有痛快说出元淳与丽音阁的关系,就是怕皇帝会迁怒。 元淳到底是四哥元承平唯一的儿子,若是皇帝疑了元淳,四哥和整个敬王府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毕竟都是先帝的骨肉,昔年元承胤与元承柏之事已经让元承宣很是难过,他再也看不得亲兄弟自相残杀了。 可是,元淳那小混蛋胡闹,捅出了篓子,让皇帝动了真怒。 那句“他想学朕吗”再明白不过—— 昔日皇帝为郡王、为亲王、为太子的时候有凤鸣楼,如今元淳还只是个亲王世子,却已经借着丽音阁折腾起是非来,将来又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错事? 元承宣思及此,脊背后“飕飕”地冒着凉风。他很担心,若任由皇帝这么想下去,元淳危矣,敬王府危矣。 “陛下息怒……这事究竟是怎么个来历,还都只是猜测。何况,如陛下方才所说,就算墨池姑娘出自丽音阁,齐老夫人认了她做了义女,这也不是什么忤逆的过错……呵呵!陛下息怒!不生气!生气伤身!”元承宣陪着笑脸道。 元幼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里也在默劝自己莫生气。 现下不是生气的时候,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背后主使才是关键。 而且,七哥根本就不知道顾蘅与齐家是什么关系,与他多说也是枉然。 元幼祺按捺下心底的怒气,缓声道:“七哥说得有道理。” 又道:“韦老大人的信七哥也看了,对于那桩事,七哥说说,可有什么看法?” 元承宣一愣。 他不傻,当然知道元幼祺所指的“那桩事”是哪桩事,遂不禁头大,心道韦老大人也是,你暗地里告密也就罢了,何必还把你那要死要活不出阁的孙女搬出来?莫非,是想要拿这桩事来邀功,让陛下卖你个人情,不得不娶了你那孙女? 想到韦臻,元承宣也觉得别扭,只得硬着头皮答道:“韦老大人既然都这样低声下气地央求了,陛下便答允了他吧!” 元幼祺侧头睨向他。 元承宣呵呵干笑道:“世间难得痴情人!想那韦大姑娘,为了陛下,苦等了十五年,非君不嫁。这是个痴情人啊!陛下若任由她这么下去,熬出病来事小,万一耽误了性命,岂不容易寒了韦家人的心?太后那里也不大好交代不是?” 他见元幼祺的脸色骤然僵木起来,登时又道:“陛下就是迎了她入宫,不过是后宫多拾掇出个住个地方,多配上几个伺候的,再多费些吃穿用度……陛下后宫二十几位贵人呢,也不差她一个!” 元幼祺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了。 元承宣眨眨眼,深觉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忆染青春》存稿中,现代轻松向,老情人的旧情复燃,求收藏~ ☆、第九十六章 二人正说话间, 忽有小内监来报, 说是“吴国长公主”入宫见驾。 话音甫落, 元令懿已经快步奔了进来。 “皇兄!”她兴冲冲地奔向元幼祺。 蓦地意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5 识到自己这般很是失礼, 元令懿忙在书案前半丈开外止住了脚步,见礼道:“臣妹参见皇兄!” 元幼祺见她这副模样, 便笑了。 元令懿从小在她的身边长大,情分自是不一般。此番离开了十几日, 想念也是有的。她又何尝不想念元令懿? “懿儿比曹操还厉害!说曹操曹操到, 懿儿还未等朕说到呢, 便自己先到了!”元幼祺向元承宣笑道。 元承宣也笑了。 元令懿脸上一红,嗔道:“皇兄调侃我!” 元幼祺哈哈而笑, 道:“十余日没见到懿儿, 怎么,都不许皇兄日日想念你,见面调侃你了?” 元令懿闻言, 双眸晶亮,炯炯地凝视着元幼祺。 “皇兄当真想懿儿了?”元令懿不敢置信道。 “呵!君无戏言!皇兄是天子, 难道还会骗你个小丫头不成?”元幼祺哂道。 “我才不是小丫头了!”元令懿不快道。她不喜欢自己的皇兄总把自己当小孩儿。 元承宣在一旁听着, 忽然插.口道:“诶?懿儿!七哥也在这儿呢, 你只给陛下见礼,怎么不给七哥见礼?” 元令懿眨眨眼,道:“七哥是做大将军的,何时开始计较起这些虚礼数了?” “咦?怎么,你向朕行礼, 倒成了虚礼数了?”元幼祺故意逗她道。 元令懿冲着元幼祺柔婉一笑,道:“这些礼数,在七哥那儿是虚礼数;在皇兄这儿,却是臣妹敬爱君长的心意。皇兄岂不闻‘闻道有别,各自相安’?” 元幼祺失笑道:“你对朕和七哥区别相待,倒成了你慧眼,区别我们不同的资质授以不同的道法了?呵!懿儿,你把自己抬举得可够高啊!” 元承宣也微微笑道:“一位大魏天子,一个超品的亲王,都成了懿儿传道授业解惑的了,果然是大手笔!” 元令懿也“扑哧”笑了,敛衽拜道:“两位哥哥别调侃懿儿了!懿儿千里迢迢巴巴儿地赶回来,衣衫都没顾得上换,就来瞧你们,你们都不感动吗?” 元幼祺这才注意到她身上尚是男子打扮,不由得挑了挑眉。 元承宣道:“是啊是啊!七哥可感动得紧!不过啊,七哥感动的是,幸亏今日也巴巴儿地赶来瞧陛下,不然哪里有这个福气被懿儿风尘仆仆地一起看到呢?” 元令懿暗自吐舌,嘻嘻笑道:“七哥确是好福气!” “好端端的,怎么做男子打扮?”元幼祺忽道。 元令懿被戳中了心事,忙搬出早就想好的说辞,道:“为了出门在外行走方便啊!” “朕竟不知,我大魏的女子,如今在外行走这般艰难了?”元幼祺故意疑道。 元令懿慌忙接口道:“皇兄不知,甘州民风与长安不同,唔……懿儿想着,还是多些小心为好……” 她说着,心虚地偷眼瞧瞧元幼祺,脑中立时划过“皇兄好像又好看了”的念头。 只是,元幼祺双鬓白发和发心的一缕白发让她觉得心里发疼。 从小长到大,元令懿不知明里暗里打听过多少次关于皇兄的白发的缘故。可无论是问皇兄本人还是问旁人,都得不到哪怕是蛛丝马迹可循的答案。 那几缕白发成了元令懿心底里深深的烙印,她越是长大,越急于知道关于那几缕白发的秘密。 元幼祺并不知道元令懿心里的这些弯弯绕,她的心思还停留在元令懿的男装打扮上。 懿儿已经及笄,女儿家的心思深了细了,究竟想些什么再难为旁人所知。 就如她这次去甘州为丁妃奔丧,随同前去的还有护卫和照顾她的唐易。那些暗卫便不必说了,就是那几名随从之中,也是男女各占一半的。 元幼祺才不信这些女子都像元令懿一般做了男子打扮。 若她治理了十五年的大魏还是个女子出门在外仍要担心安全与否的大魏,那么这十余载她真是白活了! 元幼祺如此想着,便按下这份心思不再追问。 懿儿大了,或许有了什么心上人也未可知。或者,今夜该问问风柔,让她多操心一下懿儿的终身。元幼祺暗道。 这厢,元承宣一边与元令懿聊着甘州至长安沿途的风土人情,一边暗暗打量着元令懿的神情。 元承宣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这些年他隐约觉察出最小的妹妹对陛下似乎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依赖,让他一时看不清楚。 他曾猜想,那或许是一种类似于父女亲情的感情。 毕竟,懿儿是在陛下的身边长大的。就冲着她从小到大都唤风贵妃为“嫂娘”,其情分可见一斑。 既然将风贵妃当作娘亲一般,那么将陛下当作父亲也是可以想象的了。 遥想当年,若是风贵妃的那胎孩儿顺利诞下,如今的年岁也与懿儿差不多了。 每每想及此,元承宣就忍不住唏嘘感慨。 然而今日,当他眼见着许久没见到陛下的元令懿与自己说着聊着的同时,一双明媚大眼时不时地飘向元幼祺,目光中藏着许多难以看懂的意味的时候,元承宣就再也没法保有“懿儿只是将陛下看作父亲”这样天真的想法了。 陛下长得好看,元承宣不否认。 天家子弟因为血统的缘故,鲜少有长得丑的。但像陛下这样容貌出色的,也是少见。 人之天性,无人不喜欢接近姿容美好的。 加上陛下是天子,是大魏甚至全天下的至尊之人,这样的身份,怎能不让世间的大多数女子心折? 懿儿又是从小在陛下身边长大的,陛下对她如何,有目共睹。 如此诸般原因积累下来,难保懿儿年纪渐长,不生出些别样的念头来。 可是,他们是亲兄妹啊!这样的念头怎能要得! 元承宣一想到元令懿心里可能存着的可怕心思,就心惊胆战得厉害。 他看得出,元幼祺对于元令懿的心思毫无察觉,如此,便尚有转圜余地。 元承宣于是突问道:“懿儿这一路行来,可有什么别样的见闻?” 元令懿不解其意:“别样见闻?七哥指什么?地方官员的政绩逸闻吗?” “呵!为兄可不是在与懿儿讨论政事,为兄问的是……” 元承宣瞥了一眼元幼祺,又向元令懿露齿笑道:“……为兄问得是,懿儿可有过什么奇遇?嗯……比如说,可遇到过什么瞧着顺眼的人?” 元幼祺无语地看着自己的七哥,心道懿儿是去甘州奔丧的,又不是去逛风景的,瞧瞧七哥你都问了些什么! 就算是寻着高兴的话头儿,不想触动懿儿的伤心事,也不至于如此吧? 元幼祺想着,忽的怔住。 她突然明白元承宣问的是什么了,暗怪自己也是糊涂:方才还琢磨着让风柔操心些懿儿的终身呢!七哥此刻问的,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6 不就是这个吗? 她思忖着,以元令懿的人品家世,想要什么样的郎君不能?只要对方是年貌相当,德行性格上佳的,无论是哪家的子弟,只要元令懿喜欢,都可尚得。 既做此想,元幼祺就格外关注起元令懿如何回答来。 元令懿初听到元承宣的问话,还有些迷茫,继而忽然明白过来,清丽的脸庞登时涨红了。 这里面有门道! 元幼祺与元承宣同时眉心皆是一跳,全副心思静候元令懿接下来怎么说。 只见元令懿红着脸,闷了几息,方朗声道:“奇遇自然是有的!” 她说着,一指自己犹沾着灰扑扑一层薄土的前襟,向两个哥哥道:“皇兄,七哥,你们看到这儿了吗?” 元幼祺二人忙仔细去看。 二人皆是微诧。 “懿儿,你这是到哪儿滚泥巴去了?”元承宣忍不住开口问道。 元令懿暗翻白眼,抿唇道:“就在长安城外,急着入宫,纵马跑得快了,和别人的马车险些撞上……” “可有哪里伤着了?”元幼祺急道。 她关心元令懿心切,又接着问:“伤到筋骨没?需不需传连襄来瞧瞧?” 元令懿很懂得何为“打蛇随棍上”,她立刻苦了脸,还拉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一节白如皓玉的小臂来。 “都摔得青紫了……皇兄你看……”她委委屈屈地朝元幼祺伸出小臂。 懿儿你够了!能不能收敛些!元承宣暗抽嘴角。 元令懿本是存着引元幼祺靠近自己的念头的,却不料,元幼祺睨了一眼她小臂上的一块青紫色,板着面孔道:“当真胡闹!就算迟一时半刻,难道宫门还能下钥不成?幸亏只是跌破了皮,若是摔坏了筋骨,磕坏了头脸,看你怎么跟你嫂娘交代!” 陛下,干得漂亮! 元承宣暗挑大拇指,心道陛下就是陛下! 元令懿扮委屈博同情没得逞,反落得一顿数落,心情立时跌到谷底。她暗怪自己,怎么才离开十几日,就忘了皇兄虽然对她就好,但是对她犯的错从来都是要求近乎苛刻的。果然是自己自讨没趣! 元幼祺观元令懿神情,就知道她心里委屈,但是有些事绝纵容不得,否则,今日的小错,将来就可能酿成弥天大错。 于是,她按捺下心里的疼爱,犹绷着面孔道:“你险些撞了人家的马车,可曾与人家赔礼?可曾伤了人家?” 元令懿闻言,更觉得生无可恋,耷拉着脑袋,悻悻道:“赔礼了……没伤到人,臣妹要赔他们钱财,他们说不必了……” 元幼祺这才神色稍缓,点头道:“对方是君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懿儿,你也算长进了!” 元令懿立时更觉得悻悻的,心道皇兄怎么和那个女子一个口气! 元承宣冷眼瞧着元令懿霜打茄子一般,心中微有不忍,忙笑着岔开话头儿,道:“既是这般君子,懿儿可知道是何人啊?” 元令懿幽幽怨怨的,闷声道:“倒不知道是哪家的,只听那赶车的管他家主人叫‘墨姑娘’……” 墨姑娘! 元幼祺与元承宣对视一眼。 不会这么巧吧? 按理说,“墨”姓并不是常见的姓氏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只快见面了~ ☆、第九十七章 入夜。 景宁宫外跪了一地恭迎圣驾的人, 为首的, 便是身着贵妃服色的风柔。 十五年光景过去了, 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的印记。若说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那么便是她显见消瘦的身形,以及眼中遮都遮不住的疲倦与落寞。 “贵妃请起来吧!夜风寒凉, 你身子本有旧疾,跪久了哪里吃得消?”元幼祺当先一步, 搀起了风柔。 “谢陛下!”风柔敛衽恭敬谢恩。 元幼祺命接驾的景宁宫诸从人都起身, 她则始终拉着风柔的手, 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关切道:“咳疾如何了?连襄的方子可曾按时吃?” “臣妾还断断续续吃着呢。臣妾只是旧疾, 陛下不必太过操心。”风柔垂着眼睛, 回答了。 元幼祺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也觉扫兴,遂不再多言, 自顾自步入景宁宫中。 接驾的流程、规矩都是现成的,皇帝虽然已经一月有余未曾驾临景宁宫, 景宁宫的从人仍行动利落如常。 很快, 寝殿内便只剩下了皇帝与贵妃两个人, 余人都恭立在殿外静候吩咐了。 元幼祺嗅着寝殿内熟悉的香气,这还是当年自己还在做吴王的时候,偶有一次闻到室内的熏香,说极是喜欢,从那以后, 每每自己与风柔一处安歇的时候,风柔便体贴地命人在寝室内先熏了这个香。从吴王府到东宫,再从东宫到禁中,一向如此。 元幼祺的心中陡生愧意。 风柔自幼习武,却因十几年被幽困在这巴掌大的天地中,郁郁成疾,落下了换季便急咳的毛病,好好的身体基础也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情是断肠药。 元幼祺的脑中划过这样的一句话。 算起来,她又有什么资格埋怨风柔“何苦来”呢? “这是懿儿从甘州带回来的礼物?”元幼祺笑指着案上堆着的大大小小的七八个礼盒子,问道。 她决定按下心中的不快,今夜好生陪着风柔说说话。 风柔本来低眉顺眼着为元幼祺奉上新茶的,闻听此话,眼中终于有了几丝波动,嘴角也禁不住勾起了一点儿,道:“是。懿儿来过,说这些都是她在甘州用心采办的礼物。” “懿儿有心了!”元幼祺点了点头道。 她于是凑近了些,状似好奇地挨个盒子打开来看。 风柔知道她意在缓和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亦随了过来。 元幼祺拧开一个寸许见方的瓷罐子,凑到鼻端闻了闻里面黑乎乎的药膏子。 “这物事……似乎是何首乌膏子?”她问道。 风柔抿了抿唇,打算不与皇帝计较她视而不见盒子封贴上明晃晃写着的字,应声道:“正是何首乌膏子。懿儿说,甘州出产的何首乌药性最佳。这药膏子是精炼出来的,抹在头发上,最能白发生黑的。” 元幼祺嗅那药膏子的动作一僵,勉强挤出了一抹笑意,道:“懿儿很是细心。” 风柔只能点头。 她的目光却不由得滑向元幼祺鬓边和发心的白色,心内黯然。 这几片华发,已经在那里存在了十五年有余。寻常人只当那是皇帝当年伤心于先帝之崩所致,唯有极少数的几个人才知道,那华发究竟是为谁而生。 当年,皇帝还是血气旺健的少年人,却因为那人之逝而一夜白发,这该是怎样的彻骨伤痛啊? 自那个时候起,风柔便清楚了一件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7 事:自己争不过。 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她都争不过。 元幼祺因为何首乌药膏被触动了尘封的心事,她脸色变了变,很快便回复如常,随手又捻起了另一只盒子,看着上面的封签。 “枇杷膏。这个朕知道,懿儿是送来孝敬柔儿的吧?” 风柔听到那声“柔儿”,心尖儿一软,面上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来。 “懿儿是个贴心的好孩子,知道臣妾有咳疾,甘州的枇杷膏也很有名,就带了回来。还说若是吃着见效,可以以后每年让地方上贡些上来。”风柔道。 元幼祺一怔,暗生愧意,干笑道:“是朕疏忽了!” 明知风柔有急咳的宿疾,都想不到让地方上进贡专门医治咳疾的对症药,这显然就是没把风柔的事放在心上,足见不在乎。 风柔眼底也有黯然,却竭力赔笑道:“陛下别这样说。臣妾小恙,连大人的方子就很好。陛下日理万机,无数国事需要操劳,想不到也是有的。” 她越是如此说,元幼祺心中有愧之余,越觉别扭。 她强绷了半晌,方寻了个话头儿,道:“懿儿与柔儿的情分极好。” 风柔颔首道:“懿儿是随着臣妾长大的,臣妾其实很多时候当她是自己的孩儿一般……” 她说罢,忽觉不妥,又忙补道:“……毕竟,懿儿是陛下的亲妹子……” 元幼祺知她恐怕自己多心,遂道:“朕又何尝不当她女儿一般?” 风柔闻言,心神方松缓了些。 只听元幼祺问道:“懿儿与你情若母女,来景宁宫的时候,定是说了许多体己话儿吧?” 风柔微怔。 元令懿确是与她亲昵地聊了许多,可若说是“体己话”,似乎也不像。 那孩子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十句话倒是有八句话未曾转开元幼祺去,这让风柔想不生疑都难。 一想到自己同元幼祺养大的孩子,还是元幼祺的亲妹妹,情窦初开竟对自己的皇兄起了那种说不得的心思,再想到元幼祺的女子身份,风柔顿觉头大如斗。 这都什么事儿啊! “懿儿大了,确实有了些小女儿心思。”风柔只得道。 元幼祺闻言,正中己怀,一喜,忙问道:“柔儿可曾听她说此番去甘州,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比如,可有让她心动的郎君?” 风柔眼角微抽,心道“让她心动的郎君”没有,让她心动的亲姐姐,眼前倒是有一位。 不过,显然皇帝根本没往那处想,风柔只能笑笑,答道:“只聊那一会儿,哪能聊得那般深入呢?懿儿再从容识大体,到底也是个女儿家,就是有了心动之人,怕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元幼祺略一沉吟,道:“懿儿不小了,也该渐渐张罗起来了。” “陛下要为懿儿尚驸马?”风柔问道。 “嗯,”元幼祺点点头,殷殷看着风柔,道,“朕毕竟是她的兄长,到底男女……唔,隔着一层。此事还要请柔儿多费些心思。家世如何,是否富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懿儿喜欢,对方的人品德行得要上佳的!” 风柔听罢,更觉头大。 懿儿眼下动心的是何人? 这人又让她多费心思为懿儿寻驸马……哎!这不是要让她和懿儿之间做仇吗? 风柔更觉得疲惫了,一时心急,嗓子眼儿觉得难受,急咳了几声。 元幼祺微惊,忙坐在她的身旁,为她轻轻拍打着后背,边问着要不要传连襄来瞧瞧。 风柔缓过气来,摇头拒绝了皇帝的提议。 她心气足,又好强,实不愿自己被当做个病秧子对待。 侍女来禀,说是已经备好了沐浴的香汤。 风柔于是请元幼祺先去沐浴,却见元幼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风柔心中生疑,只好问道:“陛下还有事?” 元幼祺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开口道:“还有一件事,要劳烦柔儿张罗。” “陛下请讲。” “是……是卫国公的孙女韦臻……嗯,朕想迎她入宫,还要请柔儿张罗……”元幼祺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说完了这番话。 元幼祺登基之后,便封了韦勋卫国公的爵位,并允以世代承袭。 须知,国公爵位已是难得,又能够子孙世代承袭,这简直是天大的恩典。 韦臻! 风柔如遭雷击,心神一阵恍惚,才勉强定住心神。 “陛下要娶韦臻!”风柔音声发颤。 元幼祺听得头皮发麻,忙道:“不是娶!是迎她入宫,封她为妃!至于封什么妃位,朕还没想好……” 天子之“娶”,唯有正宫皇后一人。如今宫中无皇后,妃位最尊贵者非风柔莫属。 元幼祺此语,意在安风柔的心,表示即使迎了韦臻入宫,其封号也不会高过她去。 风柔关注的重点却不止在这一桩上,她的脸色已经霎时苍白如纸。 “陛下后宫之中二十余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还不够陛下挥霍的吗?”她抑不住自己失控的情绪,脑中一热,激问道。 后宫的那些女子,都是积年选秀选得的。因为是皇帝为了笼络臣子不得不为的事,且她们的出身都不算高,风柔从没放在心上过。 但是韦臻不同。她是皇帝的表妹,长安城中的各个名门世家,几乎没有不知道这位已经三十岁的“老姑娘”苦恋皇帝,宁可死守闺阁也不嫁除了皇帝之外第二人的掌故的。 以皇帝与韦家的关系,以韦臻苦守十几年的情分,难保皇帝不会因怜生爱。 而韦臻又是太后的亲侄女,皇帝要立她为妃,难道太后会不许吗?不可能! 风柔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未来是何等的黯淡了。 她情急之下出口的话,果然让元幼祺登时不快。 元幼祺心里何尝不是委屈的? 什么叫“挥霍”? 那些选秀而得的女子都被她好端端地养在后宫之中,她连她们的衣袖都没碰过,绝大多数长什么样她都没印象! 风柔说的,好像她是个贪恋天下女子美色的昏君似的! 如此一来,元幼祺原本没气的,也添了五分,之前准备好的一肚子解释也不想再废话了。 她不悦道:“朕是天子!难道后宫里添个把人也要贵妃首肯吗?” 风柔心中气苦难过得厉害,寒声道:“纳妃是陛下的权力,臣妾何敢置喙?只请陛下保养好身体!” 元幼祺听罢,双眉立竖,猛地站起身来,冷笑道:“你在朕的身边十六年了,朕也没因为你累坏了身子!” 说罢,朝殿外喝道:“唐喜!摆驾!去凤仪宫!” ☆、第九十八章 帝妃二人于是不欢而散。 元幼祺憋了一肚子的气, 又被勾起了往昔的回忆, 心里极不好受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8 , 索性赌气起驾去了凤仪宫。 皇帝来得快, 去得也快,侍女们刚刚备好的浴汤还热乎乎的呢, 御驾就这么离开了。 幸亏谁都知道,后宫之中皇帝除了偶尔在景宁宫中留宿, 旁的地方从来不去, 不然景宁宫伺候的侍女内监真要为自家贵妃娘娘的前途担心了。 元幼祺走了, 徒留下一室熟悉的气息。 风柔滞闷地坐在榻上,狠狠地咳了一阵, 只觉得两片肺叶都要被咳出来了。 伺候她的贴身侍女吓坏了, 忙一边服侍着,一边请示着“要不要请连大人来给瞧瞧”。结果,自然是被风柔拒绝了。 提到连襄, 风柔就禁不住想起元幼祺;想到元幼祺,她就咳得更厉害了。 她很清楚, 自己的病根本没那么重。说白了, 就是在这深宫之中憋闷的, 再加上,被元幼祺方才要迎韦臻入宫的话头儿给气的。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风柔伤感地想。 曾经的她,从没料到过,有朝一日, 自己也会变成一个伤春悲秋的女子。 “随本宫去园中坐坐。”风柔对自己的贴身侍女道。 夏末秋初,夜风习习,吹拂在身上,不觉得冷,却令人心怀为之一畅,仿佛胸中沉积的块垒,都在这微风中散去了大半。 风柔的心情有了几分好转,她索性闲坐在景宁宫的花园中,仰脸盯着天上闪烁的群星,怔怔地出神。 景宁宫中侍奉的侍女是极妥当的,早有眼色地为风贵妃取来了厚衣衫披着,以抗御夜里的寒凉。 风柔的身上暖了些,心情也更好了些,之前与元幼祺的置气也渐渐被她丢在了脑后。她于是一时兴起,命侍女泡了热茶、取了新鲜点心来,她要借着这初秋的夜色,赏星观月。 据说,昔日的顾蘅入宫之后也喜欢常常于晴朗的月夜坐在园中观景。 风柔从前没做过这样的风雅事,今日难得起了心思,竟意外地觉得,这样的事,似乎也不像她过去以为的那样,那般的……矫情。 人面对着墨蓝寥远的星空,面对着那一轮明月,显得格外的渺小。而世间之事,在这样的清静只闻虫鸣的谧夜中,又显得那般的无所谓。 恩恩怨怨,爱恨情仇,甚至生生死死,在这些星子与明月的眼中,是怎样的呢? 风柔因着自己突生的痴问题而哑然失笑。 星子、明月若有知,也会觉得,这世间纷争的众人,很可笑吧? 百年之后,一抔黄土,生前的在意,身后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 醍醐灌顶一般,风柔恍然有所悟。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吩咐贴身侍女道:“去把偏殿博古架后面暗柜里的那几幅卷轴取来。” 贴身侍女领命去了,很快便带着几幅卷轴折回。 风柔展开了其中的一幅。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到了那幅卷轴的内容—— 烟雨朦胧,断桥之上,一名身形提拔的女子,撑着一柄竹伞孑然而立。她背对着画面,看那姿态,应是凝望着远处的孤山。 整幅画画风朴质,绝称不上精致,但其中包含着作画人的感情,已将江南水韵,以及那淡淡的落寞描摹得清清楚楚。 风柔不是第一次观这幅画。自从得到了这幅画,她不知在灯下看过几遍,其中的细节她亦是清楚的。 可哪怕再清楚,在这清凉的月夜,重新看到这幅画,那种孤寂的感觉还是透过纸面直扑而来。 风柔幽幽地默叹一口气。 为那画中的景,亦为了此刻自己的心境。 突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风柔微惊,忙将画轴迅速卷起,却已经被来者看到了。 她身边的侍女看到来者,忙欠身行礼。 来者亦极守礼数地朝侍女回了半礼,接着又向风柔行礼道:“微臣见过娘娘!” 风柔听那声音,心神方稳了稳,暂松了按住画轴的手,缓声道:“唐大人不必多礼。” 唐易从善如流地站直了身体,目光却不由得仍在风柔掌下的画轴上逡巡。 风柔看了看立在身旁的贴身侍女,吩咐道:“去为唐大人看茶来!” 那名侍女忙应是去了。 唐易闻言,本想谢绝的,转念想到如此自己就能与风柔独处了,慌忙按下了这份心思,喜意油然而生。 “臣随吴国长公主殿下去甘州,今日刚刚返京,尚来不及为娘娘作画,还请娘娘莫急,容臣两日。”唐易捺不住与风柔独处的雀跃,顾不上寒暄,直言道。 “唐大人每次外出,回京便绘一幅所去之处的画送与本宫,十五年了,已经送了本宫九幅……”风柔苦笑。 她蓦地收起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唐易,冷冽道:“唐大人究竟为的是什么?” 唐易被她如此认真地质问,顿觉紧张,对着那双清冷却也柔媚的眼眸,唐易的一颗心既欢悦又哀伤。 “臣能有什么样的目的?”唐易自嘲而笑。 “臣一个武人,作不来文,更不会什么诗词歌赋,唯一算得擅长的,便是自小粗粗学了些画技……” 她说着,垂下眼睛,似乎不敢直面风柔的注视似的。 “娘娘在这深宫之中,不寂寞吗?不孤独吗?臣以为,娘娘是孤独的、寂寞的……” 风柔听唐易絮絮地说着,眼眸微眯,显是不快。 然而,不待她斥责唐易“失了礼数”,却听唐易紧接着又道:“臣心疼娘娘所承受的……在臣的心里,娘娘该是乐山乐水,甚至逍遥于山水之间的人物……臣也只能将所见之山水勉强拘在纸上,供娘娘赏一赏这天下除了这方天地之外的美景……” 一番话,听得风柔痴然,已经忘记了要出口的责备。 除了有时候政务紧急宿在勤政殿外,元幼祺大部分夜晚都是宿在凤仪宫中的。 自她登基之后,韦太后便迁出了凤仪宫,搬去寿康宫奉养。凤仪宫便空了出来。 照理,凤仪宫本是皇后的住处。元幼祺没有皇后,自然也就没人搬进来住。 当初韦太后刚从凤仪宫搬出去的时候,一众朝臣还等着看到风贵妃搬进凤仪宫住。毕竟,风贵妃执掌凤印。而先帝庄宗皇帝时候就有旧例可循,曾经的庄宗皇帝不也没有皇后很多年吗?而执掌凤印的韦贤妃,就住在凤仪宫中。 然而,事情的结果,完全出乎群臣的预料—— 皇帝当真是循规蹈矩地将风贵妃安置在了符合其贵妃身份的景宁宫中,而将凤仪宫空着,不,应该说是把凤仪宫变成了皇帝自己的寝宫。 大魏民富国强,怎么可能穷到连天子寝宫那点子供奉都节省下来? 这绝对不是皇帝拿凤仪宫当寝宫的理由。 于是,有人便猜测,会不会因为皇帝幼年时便与太后住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49 在凤仪宫中,到如今对这里仍有感情在啊? 他们却不知,自搬进凤仪宫中的那一日起,元幼祺便将原来燕来宫中顾蘅曾经用过的物件都搬了来,包括顾蘅的衣衫、首饰,连同顾蘅曾经的铺盖与用过的胭脂都被元幼祺好生封存在了凤仪宫中。 而那座燕来宫,则被她永久地封禁了。 十五载有余,元幼祺便宿在凤仪宫中自燕来宫搬来的顾蘅曾经睡过的那张床榻上。围绕着她的,是顾蘅曾经用过的菱花镜,顾蘅曾经坐过的绣墩…… 榻上悬挂的,是顾蘅最喜欢的颜色与纹饰的床帐;凤仪宫内,弥漫的是顾蘅身上的香气…… 为了配置那种独属于顾蘅的气息,元幼祺不知寻了多少香工巧匠,又费了多少心思。最终配出的香气,虽然与顾蘅身上的不可同日而语,但多少也有了六七分相像。 每日宿在这样的环境中,元幼祺唯一的心愿,便是有朝一日得顾蘅入梦。现实中刻骨的相思,摸不到,寻不到,在梦中稍有一丝温存也好。 可是,将近十六年过去了,她盼了无数次,想了无数次,却一次都没有梦到过顾蘅。 元幼祺强烈怀疑那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唬人的。 而今,她又一次躺在这张榻上。 偌大的寝殿中静谧异常,没有人敢来打扰她纷飞的思绪,白日里关于“墨池”这个名字的所有话题皆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明知是一个陷阱,元幼祺还是禁不住心痒难耐。 她极想去亲自见一见这个叫做墨池的女子。 她更气恼于这个叫做墨池的女子,因为这个女子,竟然胆敢触动她心底里最柔软、最碰不得的存在。 元幼祺凝着床帐上的纹路,暗自咬牙—— 待得她查清楚元淳以及那个叫做墨池的底细,她绝不会放过他们! 这一夜,元幼祺不知自己何时睡过去的。 囫囵一觉,第二日便是惯常的早朝。 早朝罢,元幼祺便带着唐喜以及精锐侍卫,乔装打扮悄悄溜出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见面。 矮油,宝祥,你头上怎么绿意盎然呢? ☆、第九十九章 大魏承平多年, 如今的长安城, 比当年的更是繁华热闹。元幼祺时常微服于民间, 每一次所见所闻, 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触。 丽音阁,她是第一回来。 当年的凤鸣楼, 其名称隐有凤凰展翅、翱于九天的意味,元幼祺很喜欢母妃起的名字。但是这个“丽音阁”的名字, 怎么听着都有种靡靡之音的意味, 令人想不联想到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都难。 元幼祺背着手, 站在丽音阁的门前,仰脸看着那装潢得繁复华丽的匾额上的名字, 心中顿生出许多不快来。 她不喜欢, 不,极反感,自己心里唯一在意的存在, 和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牵连在一处。 丽音阁是如今长安城中最出名、最奢华的音馆,敢到这里来消遣的, 大多是荷包殷实的主儿, 阁中的招待自也不同寻常。 元幼祺带着唐喜刚立在门前, 就被负责招待的侍应注意到了。 这名侍应每日迎来送往不知见识过多少人,一双眼睛也早已养出富贵来。他只瞄了一眼,就看出来元幼祺的不同寻常。 这个中年微髭的男子,虽然身量单薄了些,但容貌出众, 气度不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浑身上下透着惯于颐指气使、久居于人上的劲儿。 元幼祺自知自己身为男子,“阴柔之气”颇重,她白龙鱼服又不想被朝臣或是宗室认出图惹麻烦,是以,她每每微服出宫的时候,都会在鼻下粘上一小撮足以以假乱真的小胡子,扮做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 丽音阁的侍应自是不知道其中的门道儿的。他很快便注意到了元幼祺的衣着,看似样式普通的蓝色袍子,料子是上好的蜀锦,那上面的织纹也是今年刚刚时兴起来的如意纹。单单这件袍子,便价值不菲。 再看看后面跟着的随从唐喜,穿着也是干净利落,连眉眼间也颇有些大家子总管的气度。 丽音阁的侍应禁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心道这主儿可不是个寻常富贵出身。 莫非是哪位朝中的新贵?或是哪位老宗室家中的公子? 照理说,这样的人物,不该头一遭出现在丽音阁啊!侍应的心里默默画了一个问号。 不过,想归想,他面上可丝毫不曾犹豫怠慢—— 这样的富贵人物,不请进隔里面变成个熟客,管事的知道了,还不打折了自己的腿? “这位公子爷,是第一次来咱们丽音阁吧”侍应抢近了两步,对着元幼祺一躬到地。 元幼祺自匾额上移回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礼数倒还不错,穿着也干净挺括,这丽音阁的东家倒是将手下人调.教得不错。元幼祺暗自冷笑。 “我家公子常年在外公干,许多年不曾回京,今日难得有雅兴,慕名而来,不知你们这儿可值得我家公子驻足一二?”不必元幼祺开口,唐喜已经说话了。 “值得!当然值得!”那侍应忙答道,“敝阁若是不值得公子驻足,遍观长安城,就再没有音馆值得公子屈尊了!” 原来是外驻的官员回京述职,顺便出来寻乐子的!侍应的心里已经有了结论。 “你倒会说话!”元幼祺勾唇,自顾自步入丽音阁。 丽音阁共有三层,一层阔厅,不拘大小自在分成了几大区域。客人们三三两两散坐于在不同的区域中,或观茶姬奉上茶道,同时品茶,或几人聚坐在一处,与陪侍的侍姬谈笑闲聊。 侧耳聆听,隐隐的有管、弦、琴、筝等不同乐器所奏的不同乐曲飘入耳中。 元幼祺略一思索,已经明了—— 想来一层阔厅只为品茶、聊天的处所,二层与三层才是真正的听音之处。且被细致地隔断开来,彼此互不干扰,各得其乐。 须知,于赏乐之人而言,邻居的乐声再美,扰了自己想听的乐声,那也是杂音。唯有彼此隔断开来,客人才能赏得更加惬意,也才能更乐于光顾丽音阁。 就此看来,这丽音阁的东主在经营上倒也颇用了一番心思。元幼祺默默点头。 若这东主当真是元淳,那么她真该对自己这个才十六岁,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侄子,重新做一评断了。 一层的众位客人,各有各的乐子,因此没人注意到元幼祺一行。 那名侍应则一直伺候在元幼祺的身侧,见元幼祺打量了一番阁中的光景,就知道这位公子还算满意,忙奉上笑脸,道:“不知公子喜好什么?品茶呢,还是赏乐呢?或者,小人请几位阁中的佳人来陪公子说说话儿?” 他说到后面,语声已经透出些狎意。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0 元幼祺登时明白了,这丽音阁中,怕是还有“那种”生意做。 她自不会做那种“无聊事”,直奔主题道:“听闻你们这里的墨姑娘古琴弹得最好,连章国公家的老夫人都喜欢。请墨姑娘出来!” 那名侍应闻言,只觉得头皮发炸,圆着眼睛盯着元幼祺盯了半晌,方似醒过神来,忙垂下脑袋,言语磕绊起来:“回……回公子话,墨……墨姑娘现下正……正病……病着,怕是不……不能……” 这样的说辞,元幼祺当然是不信的。她听到侍应那磕绊的声音,便知道来对了。 “这么巧?偏偏我来了,墨姑娘就病了?”元幼祺不屑轻笑。 侍应面现尴尬。 “小小的音姬,就这般娇惯了?难道贵阁不想赚钱了吗?”元幼祺故意道。 侍应的心思显然不在这儿。他偷眼瞧着元幼祺鬓间的白发,喉咙不自然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慌忙道:“公子教训的是!小人这就去请墨姑娘!” 说着,撒腿便往楼上跑。 欲擒故纵!元幼祺冷笑。 在她没看到的地方,那名侍应跑到二楼,转过梯角,拉过另一名衣衫挺括光鲜的侍应,悄声道:“快!快去告诉管事!鱼咬饵了!” 元幼祺很快便被请上了三楼的一间雅间。 雅间极宽敞,打着地龙,铺着素色短绒毯,同时置有一张矮案,并对应的坐席。矮案上,茗茶、点心齐备,显然想得极是周到。 元幼祺带着唐喜入内,自顾自在那张矮案后的坐席上坐下,凝着目光看着对面丈余外的纱幕。 那素色的纱幕后面,隐约是一名跽坐的女子,面前一张矮案,案上仿佛是一架古琴。 “墨池见过公子!”那女子在纱幕后恭敬道,音声干净悦儿,不含一丝杂质。 元幼祺心神微荡,却绝不肯承认自己被那声音感染,口中嗤道:“墨姑娘?呵!在墨姑娘看来,如此,算是‘见过’了?” 她意在嘲讽对方隔着纱幕遮遮掩掩的行径。 不料,对方却不为所动,犹平静道:“公子既然是来此处赏乐的,便请品鉴妾身的琴曲便好。” 既为听曲而来,奏曲人是何等模样,有什么要紧呢?这是言外之意。 从踏入丽音阁的那一刻起,元幼祺便知道,自己已经一步步踏入了对方设好的套子中。虽说本就是存着探究真相的目的主动踏进来的,但她一想到自己帝王之尊,竟让这起子人自以为小聪明得逞,心里就大觉不痛快。加之,对方居然不怕死地利用顾蘅的事,她更觉得怒火腾烧,胸中的恼意便抑不住流露出了些许。 “莫非墨姑娘是无盐之容,恐怕吓坏了客人,才如此矫饰造作?”元幼祺讥道。 嘲讽一个年轻女子的姿容丑陋,显然比骂她什么都更伤人。 果然,墨池听罢此话,在纱幕之后半晌没言语。 元幼祺话一出口,也觉得有些过分。 到底是个年轻的姑娘,听那声音,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自己也是女儿身,深知少女的自尊心是何等的重。 元幼祺微生悔意,正犹豫着要不要豁下脸面拉回之前的恶语的时候,却听墨池竟然开口了。 “公子既然好以貌取人,想来也不是真正懂乐之人。墨池不才,却也不想以雅乐污公子耳,公子请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说是“雅乐污公子耳”,其实是觉得公子污了雅乐吧? 元幼祺不怒反笑,顿觉这丽音阁中人,尤其这位墨池姑娘,欲擒故纵的把戏耍得当真顺手。 她索性厚着脸皮继续坐下去,呵呵笑道:“姑娘自诩为雅乐吗?那么在下倒是十分好奇了,想听听姑娘的所谓‘雅乐’究竟雅在何处!” 墨池抿唇不语。 元幼祺听她不语,嘴角勾起一个冷森森的弧度,续道:“墨姑娘也不必做此姿态!实话与姑娘说,在下来此,就是为寻些乐子的!而墨姑娘你呢……” 元幼祺嘿嘿冷笑,挑衅又道:“……恕在下直言,墨姑娘既然做的是音姬的行当,既然已为贱籍,又何苦行那高姿态呢?难道在下就这么走了,贵阁管事会与你什么好果子吃吗?” 元幼祺说着,眯眸盯着那纱幕后的身影。她恼于对方利用顾蘅的事指向自己,而直戳自己的痛处,言语间越发的放肆起来。 她想的是,这个墨池,既然是与这丽音阁的东主一起来坑害自己的,至少,墨池也是东主手中的一枚关键棋子,那么,无论自己如何出言羞辱,对方都会默默忍下。反之,若这个墨池只是个无辜的音姬,面对这样伤人的话,绝不会忍气吞声。 “公子说的不错,妾身只是音姬,且在贱籍,”墨池的声音冷了几分,“然,在贱籍中人就该被公子这样的高贵之人任意羞辱吗?” 言毕,也不待元幼祺如何反应,“铮”的一声弦动,一支古曲流淌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墨池姑娘就是小顾第三世了。 她上辈子坑人太多,这辈子能这样,坐着菌已经很亲妈了,嗯! ☆、第一百章 一阕曲罢。 元幼祺良久不曾回神。 她于古琴一道并不擅长, 平素也谈不上如何喜好, 只因顾蘅善奏古琴, 当年她有机会听过两次顾蘅亲奏的琴曲, 便惊为天人。 天家子弟自幼长在御书房中,不止要读书习礼仪, 于乐、射、御、数等君子之道也要有所涉猎,所谓“六艺不可废”便是如此。元幼祺幼年时候, 也随着宫中的乐师学过些基本的乐理、指法, 勉强也能奏成几首完整的古琴曲。是以, 对于昔日的顾蘅、如今的墨池所奏的琴曲她都不觉陌生。 而让她觉得怪异的是,墨池所奏琴曲, 其中几处细微的指法与弦法, 竟与顾蘅当年的有几分相像。 该是多了解当年事,多了解顾蘅其人的,才能够确知这样的细微之处?才能处心积虑地让这个叫墨池的女子费尽心思地演给自己听? 墨池弹罢, 亦是许久无言,似在回味余音。 元幼祺却先醒过神来, 冷笑道:“墨姑娘弹的是《渔樵问答》?” “正是。”墨池淡淡答道, 暗忖这个出口便侮辱她的人, 倒也不是毫无见识之徒。 元幼祺依旧冷笑:“幸亏在下往日也习学了些琴理!” 墨池听她话中别有深意,微微蹙眉,道:“公子觉得妾身哪处奏得错了,还请指出。” 弹得极好,错处自然是没有的, 元幼祺暗想,口中却道:“据在下所知,《渔樵问答》之曲源于东汉时候的隐士严光严子陵拒绝光武帝出仕之邀的典故。” “不错。”墨池在纱幕后点头道。 “既为隐士之音,眷恋于山水之间,不慕俗禄,其山之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1 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的意境就该彰而显之,此方为隐逸之妙境也。” 元幼祺话锋突地一转,扬高声音道:“可在下听墨姑娘你的弹奏,却没听出多少隐逸之音,倒是有些……呵呵!” 元幼祺骤然止住话头。 墨池暗惊,定了定神道:“公子请明言!” 元幼祺唇角微勾,悠悠道:“墨姑娘的琴声之中,大有哀戚之意……如此情绪,倒不如弹奏《潇湘水云》更恰当。” 墨池身形微震,亏得隔着纱幕,她细微的身体变化元幼祺看不清楚。 所谓“乐为心之声”,尤其古琴之音,本就为朴质无华之物,当弹奏之时,弹奏者自身的情绪,特别是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情绪,便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感染听者的同时,也渲染自己的情绪,从而相得益彰,将琴曲奏得更加入情入境。 墨池自问方才弹曲的时候,已经竭力将自己的心境调拨到释然无外物的状态。然而,即便如此,奏曲期间,也难免将心底里的真实情绪显露出来吗? 墨池缓缓地攥紧了左拳,心底里有强烈的恐惧感划过—— 大仇未报,她怎么能刚刚开始,便被识破呢? 墨池默默吸气,呼气,再吸气……平缓着内心的躁乱不安,缓声答道:“公子此言差矣!公子既通乐道,就该知道《潇湘水云》作于九嶷山。而九嶷山为何处?乃潇、湘二水相汇聚之处,更是昔日舜帝逝后安葬之处。舜帝逝后,娥皇、女英二妃溯潇水来祭,洒泪无数,斑染两岸之竹,令人唏嘘……公子竟将隐逸山水之音听成了情思之音,岂不可笑?” 她故意语声中带出讽意来。 元幼祺却不为所动,笑眯眯地听着她强词夺理。 待得墨池言毕,元幼祺忽的站起身来,歪着头盯着纱幕内墨池的身影,哂笑道:“姑娘错了!《潇湘水云》虽是作于九嶷山,却与舜帝,甚至与娥皇、女英毫无关联!” 不等墨池张口反驳,元幼祺便抢声又道:“《潇湘水云》乃郭沔所作。他当时居于衡山,每每远望九嶷山,伤怀于山河破碎、身世飘零,想到故国已经不在,感伤之下作此琴曲。他盼的是,能有贤明者收复旧河山,为他报国仇家恨!” 墨池娇躯剧震,呼吸瞬间急促了几分。她垂下眼眸,死命地克制着自己禁不住的颤抖。 因为情绪的激变,她一时竟忽略了来自元幼祺的声音距离她越来越近了—— “若非说这曲子与舜帝有关,那也是郭沔渴盼着如舜帝那样的明君贤主出现……呵!这样的家国之音都能被墨姑娘解释为情思之音,莫非墨姑娘的心里存着情思?还是,盼着那情思早些降临?” “嚯啦——” 墨池面前的纱幕被元幼祺猛然扯开,一案一古琴,以及一名素衣跽坐、黯然局促的女子,就这般出现在了元幼祺的面前。 这样的变故于墨池而言,极是意外。她也毫无意外地悚然抬头,对上的,是元幼祺探究的琥珀色瞳子。 墨池呼吸一滞,脑中瞬间闪过一道惊雷,那是一种极莫名又极震撼的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落在了元幼祺鼻下的一撇小胡子上,又抑不住地滑向元幼祺染霜的双鬓。 诡异地,一抹痛意在墨池的心尖上跳过。墨池于是更觉得困惑不解了。 元幼祺却不疾不徐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尤其是那双泛着极淡的琥珀色的眸子,若非这样惊恐的神情,这双眸子与顾蘅的何其相像! 真是费尽了心机啊!元幼祺冷笑。 她忽的俯下.身扯住墨池的左手腕,急贴向自己,笑盈盈道:“如何?在下的模样,还能入得墨姑娘的眼吗?” “你!”墨池登时涨红了脸,慌张向后撤身子。 却挨不住元幼祺的大力。 元幼祺笑得冷恻恻,漂亮的脸抵近了墨池,“果然美极!难怪,墨姑娘要挡着那劳什子奏琴……呵呵!只是不知,墨姑娘待所有的客人皆是如此吗?这样美的一张脸,恐怕没有谁会再有心思聆听琴音了吧?” 因为憎恨对方利用顾蘅的往事,元幼祺毫不吝惜自己的羞辱之语。 由于她的口无遮拦,墨池又气又窘迫,极力地挣扎。 元幼祺岂容她躲闪开去?手上更是用力,捏着她的手腕,贴得自己更近,两个人呼吸相闻。 元幼祺却突的滞住了—— 她嗅到了属于顾蘅的气息! 那是比她特意要求香工制配的用在凤仪宫中的熏香更像顾蘅的味道! 怎么可能! 她以天子之力,至多只能模仿顾蘅的味道模仿到那种程度,试问世间还有谁能模仿得更像? 这女子身上的气息,若非天生便是如此,就是日日熏染,熏染了不少于十年所致! 元幼祺顿觉脑中发麻,她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嗅觉来。 莫非,那种气息,那种分明是体香的气息,是她的幻觉? 然而,很快,她的感觉本能就告诉她了,她的反应正常得很,并未出现幻觉—— 元幼祺捏着墨池的手腕,犹陷在那熟悉的气息之中发痴,恍然脑中电光火石地惊闪。 她自幼习武,对于来自外界的攻击的反应极迅速。她果断探出左手,抓住了半空中墨池扇过来的右手,由此也免于被墨池抽上一个耳光。 “你敢打我!”元幼祺双目陡立,双目中喷出怒火来。 “登徒子,就该打!”墨池喝道。 元幼祺扣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仍试图伤害自己的举动,并且毫不客气地折过她的双臂,扣在她的身后,使得她不得不贴在自己的身前。 墨池羞迫难当,眼底泛上水意,却倔强地不肯告饶。 元幼祺心念微动,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遂松缓了束缚,森然道:“墨姑娘,我脾气可是不大好。” 我脾气不好,所以,你要是敢打我,最好掂量掂量结果。 墨池气苦,只觉得这个人比她原以为的还要可恨。 她们二人这么一番折腾,原本侍立在元幼祺身后的唐喜一个头变作了两个大。 皇帝做什么,唐喜自然都是不敢管的。可这是在宫外啊,又是微服出行,闹出什么乱子来是小事,万一伤了皇帝,那大家谁都不用活了! 唐喜战战兢兢地缩着脖子偷眼瞧着那被扯掉了大半的纱幕内的两个人,竖着耳朵听着她们的声音。当听到墨池险些抽了皇帝一个耳光的时候,唐喜的脊背后都泛上凉气来,他深深觉得,这位墨姑娘的命,已经丢了至少一半了。 不过,陛下这么按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姑娘,到底也不大厚道……啊呸!陛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唐喜暗啐了一口。他不允许自己心里流露出哪怕一点儿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2 不认同皇帝的想法。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一个清脆的少女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道翠色影子闪过唐喜的面前。原来是墨池的贴身侍女守在门外,听到屋内的吵嚷声,不放心自家姑娘,闯了进来。 “诶!你!”唐喜没扯住她,慌忙跟了上去。 元幼祺已经觉察到有旁人闯进来。她松开墨池,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墨池。 “墨姑娘,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我还会来的!”元幼祺笑得放肆。 墨池咬着牙,别过脸去,不看她,怕自己再忍不住一个耳光抽过去。 元幼祺带着唐喜扬长而去。 墨池看着扶着她的少女通红的眼眶,叹了口气。 “小蝶,我没事。”墨池道。 “姑娘,方才那人的样子真吓坏小蝶了……”小蝶心有余悸道。 “不怕的……”墨池轻声安慰着。 这样的程度又算得了什么呢?将来不定有怎样的腥风血雨等着呢!墨池暗叹。 “姑娘,你难道不觉得,方才那人的气度,与昨日咱们在城外遇到的那位公子很像吗?”小蝶忽闪着大眼,突道。 墨池捕捉到了她眼中沉迷的意味,轻轻蹙眉。 “小蝶,那人是名女子。”墨池道。 “啊?女子?女子还能那般英气勃勃的……”小蝶的目光更加痴迷起来。 墨池无言,知道她与自己所想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她的手腕被元幼祺捏得很疼,脑中反应出的,却不是痛意,而是元幼祺双鬓的白发。 “我想静一会儿,你去告诉管事,就说‘人已走了’。”墨池疲倦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你个臭流氓! ☆、第一百零一章 勤政殿, 内书房。 “陛下, 刑部厉大人说, 近十五年的要犯卷宗都在这里了。”唐喜领着六名小内监, 抬来了三口硬木大箱子。 “放下吧!”元幼祺道。 唐喜依言吩咐六名小内监放下了箱子,便遣他们退下了。 他又极有眼色地将那三只大硬木箱子的箱盖子都掀开来, 供元幼祺查看。 元幼祺背着手,围着那三只硬木箱子转了半个圈。 她发现每只箱子里都排满了尺余长、厚薄不一、新旧各异的卷宗, 每份卷宗都由封签封紧, 上面打着刑部的签条, 以示没有命令不得轻易拆封。 元幼祺随手取了几卷,上下打量一番, 发现每卷的封签都是统一的格式, 皆录着首犯与主要从犯的名字、罪名、籍贯以及经手官员相关等事项,封签上还压了刑部的大印。 既然如此形制,查找起来倒也方便。 元幼祺想罢, 吩咐门口当值的小内监掩好了殿门,转头向唐喜道:“你与朕分拣这三只箱子里的卷宗, 只看这上面的主犯与从犯的名字, 有墨姓与池姓的就挑出来, 朕要看。” 唐喜闻言,怔了怔。 墨姓与池姓的?这是与丽音阁的那位墨池姑娘有关? 唐喜不敢深想,更不敢多问,皇帝只要他一人帮着翻拣,这是对他的绝对信任。若这件事有丝毫的风声流露出去, 那就意味着他脱不开干系去! 唐喜庆幸元幼祺的信任之余,更觉得脑后“飕飕”地冒着凉风。他口中答应一声,殷勤地忙活起来,边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哪怕是说梦话的时候,也不是溜出去与此事有关的半个字儿! 主仆二人忙活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在浩繁的卷宗中翻拣出了两份从犯姓墨,以及一份主犯姓池的卷宗。 也难怪,墨姓也罢,池姓也罢,都不是什么常见的姓氏。 元幼祺的便袍前襟还掖在腰带之中,因为忙碌,她的额头已经沁上了薄薄一层汗水。她凝着书案上的三份卷宗,只看了一眼,她就能够确定这三份都不是她想要找的。 三桩案子中,两桩是图财害命犯了杀人罪的,另一桩案子是奸□□女致死案,犯案的都是男子。 若是墨池要报的仇,是这样的,那墨池背后之人还真是瞎了眼了。 元幼祺随手推开三份卷宗,回想着脑海中墨池的模样。 与墨池相见,只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元幼祺却可以肯定,哪怕过去几个月、几年,她也不会轻易忘记那个女子的模样。 那张脸,太美了! 元幼祺很客观地比较了顾蘅的姿容与墨池的长相,不得不承认,顾蘅虽然美,但若论“倾国倾城”,若论“翩若惊鸿”,若论……总之是各种形容女子美丽如天人的词语,墨池毫无例外地担当得起。 而顾蘅的美,更多的是一种动人心魄的气度与仪态,还有那种对于世人、对于世间一切的隐隐的疏离。这种感觉,在墨池的身上,决找不到。 或者说,墨池的美,更似人间人物。 能够寻到这样姿容美丽的女子来诱自己上钩,那背后的主使者也算十分用心了。 试问:什么样的女子,天子没见过?能够引来天子注意力的,必定是极其不凡的。 元幼祺轻轻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身为一个喜欢女子的女子,她扪心自问,不能不承认,墨池的容貌,很牵动人心。 但,这个女子绝不可能是顾蘅! 顾蘅是怎样的人物?就算转生投胎,她怎么可能被歹人这般利用? 元幼祺猛然睁眼,双眸中腾起怒火。那刚刚按压下去不久的怒火,再一次燃烧了起来。 这些人敢冒用阿蘅的身份来诱骗自己做昏君,当真该死! 皇帝似是闭目养神,唐喜壮着胆子偷眼看了看书案上早被皇帝解下来放在一旁的半旧的宝蓝色荷包。 这物事,是陛下的宝贝,最最在意的宝贝。唐喜是知道的。 连他都不知道,那只宝蓝色的荷包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物事。 而究竟是什么来历,让陛下佩戴了十五年有余,亦小心谨慎唯恐弄损破地呵护了十五年有余。 这物事,大概是从陛下昔日还是郡王的时候,那年十五岁吧,就有了的。那时候昭妃娘娘还在,似乎是昭妃娘娘入宫之前送给陛下的…… 唐喜猛然一个激灵,慌忙耷拉下脑袋,更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因为就在他回忆的时候,元幼祺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眼中还有明显的怒意。 难道陛下听到我心里想什么了?唐喜暗缩脖子。 “唐喜,再找!”元幼祺吩咐道,“找王姓的!” 姓王的自然人多,最终四十三份卷宗被摆在了元幼祺的书案上。 她一一翻看过上面的罪名,拣出了四份看着极像的。 唐喜当然不清楚皇帝为什么让他挑拣王姓的卷宗,皇帝让他如何做他便如何做。他却不知道,之所以选“王姓”的,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3 皆因为有一篇颂扬“书圣”王羲之的文章,就叫做《墨池记》。 既然“墨池”是个假名字,那么不妨从起名者隐含的深意入手猜起。这便是元幼祺的逻辑。 唐喜垂手而立,敬候皇帝接下来的吩咐。 只见元幼祺先后拆开了那四份卷宗,大略看过,又原样封回,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姓王的也不对。唐喜暗想。 元幼祺倦倦地揉着太阳穴,看着摊了一地的几百份卷宗。 墨姓不对,池姓不对,王姓也不对……那么,到底是什么? 能够让墨池心中有恨意的,必定是至亲之人,且是事涉全族的大罪,或许她全族都因着这桩案子遭了殃。元幼祺思量着。 既是至亲之人,则必定是与墨池的真实姓氏为同一个姓氏的人…… 元幼祺不想就此放弃,吩咐唐喜再找姓曾的和姓巩的,甚至姓宫的、姓龚的、姓汪的……以及所有能谐音的姓。 《墨池记》是曾巩所作,若被借用,难保不被这样借用。 然而,结果却是,元幼祺把能想到的姓氏全都试过了,都没寻到可能有关联的卷宗。 日头早已经落下去了,暮色渐染,书房内的光线暗淡下来,再不掌灯卷宗上的字迹便看不清楚了。 元幼祺颓然地看着散乱的卷宗。 这才是调查真相的第一步,就遇到了这样的阻力,接下来的,又有怎样的难处等着她? 她自以为聪明,能够洞悉到墨池的心思,却不料试来试去,不得结果。 “陛下,奴婢为您掌灯可好?”唐喜忖着元幼祺的心思,探问道。 他侍奉元幼祺二十多年,对元幼祺的性子极是了解。他们这位皇帝啊,要做的事,必定要一做到底,绝不会半途而废的。 “掌灯吧!”元幼祺不耐道。 唐喜应声,便要打开殿门唤小内监来掌灯,突的被元幼祺喝住—— “唐喜!墨!”元幼祺大声急道。 “啊?”唐喜不解其意。 元幼祺盯着书案上砚台旁半干的墨块,以及砚台内磨了许久不曾用过的墨汁,脑中灵光乍现。 “找冉!找姓冉的!快!”元幼祺迫切吩咐道。 唐喜赶紧答应了,他也顾不上掌灯了,瞪圆了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在卷宗堆里翻找起来。 当唐喜擎着灯盏凑近元幼祺手中的卷宗的时候,当那卷宗上的“冉铭”两个字显现出来的时候,元幼祺知道,终于被她找到了。 “墨池”二字,可解释为洗墨之池,其本意又何尝不是“墨之池”呢? 以素入墨,以清白之身投于墨之池,那不就是“染”吗? “染”就是“冉”啊! 而这个冉铭,元幼祺记得—— 当年,她的二哥元承胤尚在东宫做太子的时候,幕僚之中便有这么一个人,仿佛还是元承胤极信重的幕僚。 后来,元承胤出事被废,他属下的幕僚与原东宫中的人员,无论文武,收监的收监,流放的流放。而收监之人,最后多被先帝授意刑部判了死刑。有几个元承胤极亲近的,还被先帝以“教唆皇子”的名头,抄了家,落魄了门第,除了幕僚本人被杀之外,其族中男女也没落了好下场。 元幼祺怔坐良久无言。 这个墨池,八成是冉铭族中与其血缘极近之人,说不定还是冉铭的直系晚辈。冉铭当年获罪,冉家满门岂会得了好果子吃?说不定,墨池那时候便因为家道中落而流落江湖,被某个与这一切有关的人或势力拢如麾下,成为了一枚复仇的棋子。 想到自己还曾奚落墨池的贱籍身份,元幼祺心有愧意。 这个女子,从小长到大,该有多苦?那个贱籍的身份,于她而言,该是怎样刻骨铭心的屈辱? 元幼祺苦笑摇头。 且不论那幕后之人如何教唆墨池,归根结底,墨池的仇,元幼祺自问无论如何都是妥不过的—— 冉铭是二哥的幕僚,因为二哥出事而获罪身死,冉家败落。处置冉铭,是先帝的意思,自己是先帝的继承人,自然躲不过。 二哥当年出事,是被母妃和阿蘅算计所致。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娘,一个是自己挚爱的女子,自己自然又是躲不过。 而二哥出事被废,自己才有机会入主东宫,才有了今日…… 不管怎么算,墨池找自己来报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她,以及他们,不该利用阿蘅的事来诱自己入毂! 作者有话要说:  天道好轮回,嗯! 新文《忆染青春》,现代轻松向,老情人旧情复燃的故事,欢迎收藏关注~ ☆、第一百零二章 墨池的身份, 总算有了一些眉目, 元幼祺大感欣慰。 天色已黑, 只有书案上一盏灯幽幽地跳动着光亮。 元幼祺留下那份冉铭的案底卷宗, 与自己之前摘下的荷包并排摆在面前,吩咐唐喜:“寻几个妥当人装好这些案卷, 再掌灯来!” 唐喜领命去了。 很快,几百份卷宗重新被装回去, 殿内只余三只硬木大箱子, 在明烁的灯烛下沉默着。 唐喜瞧见皇帝疲倦的神色, 忙道:“陛下,您还没用晚膳呢!奴婢这便去传, 如何?” “没胃口……”元幼祺说着, 指着下面的三只箱子,“去传少安来,让他今晚就带着人守在这儿, 这里面的东西,不能有分毫差池!” 元幼祺登基之后, 梁少安便被提拔为内廷侍卫统领, 专门负责禁中的安全护卫。 唐喜虽没见到卷宗里面的内容, 但这几百份卷宗皆是刑部审理的要犯重犯的案底,决不能有意外,这个他是清楚的。 他奉旨去传梁少安的当儿,殿内无人,元幼祺将冉铭的那份案卷锁进了柜中, 打算以后细细钻研。 唐喜折回的时候,元幼祺已经自顾自将那只宝蓝色的半旧荷包系回了腰间,顺手扑了扑身上薄薄的一层尘土。 皇帝自少年时候起,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鲜少召人侍奉,唐喜是了解的。他于是垂手恭敬地立在一旁,回说“梁大人已经传到了”。 元幼祺点点头,忽道:“今夜去贵妃那儿!让景宁宫的小厨房备些热菜热饭,朕去那儿用些晚膳。” 唐喜颇觉意外,他以为昨夜帝妃吵架,陛下得有十天半月的不进景宁宫的大门呢! “奴婢去传旨,请贵妃接驾!”唐喜道。 “不必!离得不远,朕索性逛着就去了。”元幼祺道。 这是连御驾也不带的意思呗?唐喜忖着。 皇帝怎么说,他自然怎么照做。于是主仆二人步出内书房,只带了两名小内监在前面打着灯笼引路,闲适地朝景宁宫的方向走去。 从勤政殿到景宁宫,只要走一刻钟左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4 右,中间却要经过一片梅子林。 初秋时节,梅子饱熟,风吹过,便有成熟的梅子坠落在地面的轻响声。这样的声音,白日里听着倒不觉得如何,现下夜幕已降,梅子林看不分明,只影影绰绰地立在那里,还时而响起的大小不一的“噼啪”坠地声,听着就有些瘆人了。 唐喜是个机灵的,心里面先惴惴起来:虽说宫中十几年太平无事,可越是无事越该谨慎啊!这么黑乎乎的一片林子,万一跳出个把歹人惊了圣驾呢? 唐喜后悔起方才顺了皇帝的一时起意,没有央着皇帝御驾出行了。 “陛下,要不……奴婢去调侍卫来?”唐喜小心翼翼地请示道。 元幼祺费了几个时辰的心思,总算查到了墨池的来历,正在兴头上,挥手不耐道:“不必!这是禁中,难道还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害朕不成?” 话音刚落,前面举着灯笼的小内监突的发出一声惊呼。 竟是一个人影从梅子林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撞在了小内监提着的灯笼上。 “什么人!”元幼祺喝道。 那人听到了皇帝的声音,哆嗦着“扑通”跪倒在地,叩首道:“臣妾不知陛下在此!惊扰了圣驾……”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还自称“臣妾”? “你是哪宫的?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元幼祺冷声问道。 那女子犹哆嗦着,抖声答道:“臣妾是……是咸福宫的谭氏……陛下、陛下前儿封了臣妾才人的……” 谭才人?似乎有这么一个人,是哪个臣子的妹妹来着? 元幼祺努力回想。 这后宫中的女子,被选进来便被她各自分封,就没再过问过,哪个是哪个,她都对不大上。 恰在此时,又一阵秋风吹过梅子林,几枚梅子坠落的声音传入元幼祺的耳中,还有…… 元幼祺凝神细听,隐约感觉那似乎是人迎风疾跑的时候,衣料被风鼓动而发出的声音。 她的眼神玩味起来:梅林里还有一个人,正在借着风起梅子坠落的当儿悄悄逃走。 是什么人?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看来,她的后宫中也不安定啊! 元幼祺暂压下心事,因为夜色,没有人注意到她目光中的深意。 “谭才人,你还未回答朕,你夜里来这里做什么?”元幼祺问道。 “回陛下,臣妾是……碰巧经过……啊不,臣妾是被吓的!”谭才人惊惶道。 “吓的?怎么说?” 谭才人紧张得喉间滚了滚,道:“臣妾白日里路过这片梅林,不小心丢落了一只耳坠。那副耳坠是臣妾的母亲所赠,臣妾舍不得,便来寻找。不成想,刚路过景宁宫附近,就看到了两名荷刀的鸾廷司侍卫……臣妾、臣妾一向胆子小,心里一怕,就忍不住疾跑起来,以至惊了圣驾,请陛下赎罪!” 说罢,谭才人一个头又磕了下去。 这番话说得漏洞百出,元幼祺岂会听不出? 不过,她暂时不打算追究,她有更感兴趣的事—— “鸾廷司的侍卫,为什么会此刻出现在景宁宫?” 谭才人听了皇帝的问话,心中暗喜,眼珠儿却转向了两名提灯笼的小内监,以及随从的唐喜。 元幼祺会意,笑道:“有什么话,你尽可以放心告诉朕。” “陛下明鉴!是唐大人!臣妾亲眼所见,唐大人几次夜晚时分去景宁宫,似乎还……还带了什么礼物。”谭才人急不可待道。 “唐大人?唐易?” “就是内廷司的唐易唐大人!” “朕知道了。”元幼祺颔首。 又吩咐唐喜道:“回头把那副红珊瑚的耳坠送去咸福宫,赐给谭才人。” 唐喜应是。 谭才人见皇帝听了自己所言的秘事,竟不置可否,心中正忐忑不安着,却忽的得皇帝赐了一副红珊瑚的耳坠,登时心中欢喜,口无遮拦地便又道:“臣妾还听说,唐大人送给贵妃娘娘的礼物,都被贵妃娘娘放在了景宁宫的偏殿之中……” 这倒有趣了!元幼祺眉峰微挑。 打发走了谭才人,元幼祺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唐喜却知道,陛下不是个习惯喜形于色的。若说初初登基的那几年,陛下偶尔还有些抑制不住情绪,那么这些年,陛下的心思则越来越讳莫如深了。 鸾廷司和唐大人,是陛下最最信任的;贵妃娘娘又是陛下最亲近的妃子。若是唐大人真与贵妃娘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那陛下该多伤心啊! 元幼祺心里究竟想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她依旧状似无事一般,信步去了景宁宫,倒把风柔惊了个够呛。 有那么一瞬间,风柔甚至怀疑,元幼祺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而特意前来的。她庆幸极了唐易在元幼祺到来之前就走了,更庆幸极了唐易新作的那幅画被自己及时藏在了偏殿的暗柜内。 然而,为什么心里面是庆幸的,又为什么在向元幼祺行礼的时候心虚得微微颤抖,风柔实在是不敢深究下去。 “朕饿得紧,很想念景宁宫小厨房的手艺,便来了!”元幼祺笑盈盈地拉了风柔起身。 风柔的手是冰凉的,吓的。 元幼祺假装没注意,携了她的手往景宁宫内走。 “陛下刚批了奏折?累了?”风柔小心地拿捏着措辞。 “是累了些,”元幼祺笑道,“还不快吩咐你宫里的人,知会小厨房?” 风柔被她一双带笑的眼睛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躲闪过,吩咐贴身侍女快去准备。 元幼祺仍是含笑看着她,琥珀色的瞳子隐有凌厉闪烁。 晚膳罢,元幼祺真就宿在了景宁宫中。 她仍是如往次一般,拒绝了风柔侍奉她沐浴,一个人沐浴罢,又换了寝衣,坐在寝殿的宽阔床榻边上看着风柔卸去头饰。 “柔儿还是当年的模样,容颜美好依旧。”元幼祺随口道。 “陛下过誉了,臣妾老了。”风柔赔着笑,拆下绾发,散开一瀑青丝。 冷不防,元幼祺已经踱至她的身后,就势捻起她的一缕发丝,看着镜中的风柔,幽幽道:“朕才是真的老了!柔儿在后宫之中,被朕拘了这么多年,可有怨?” 风柔的脑中“嗡”的一声,慌乱起身,跪拜在地,连被元幼祺扯痛了头发都顾不得了。 “臣妾一心爱慕陛下,心甘情愿在这宫中陪伴陛下!怎会有怨?”风柔叩首道。 元幼祺嘴角微勾,殊无笑意,俯身搀起她,道:“朕就是随口一说,你慌什么?” 风柔被她的体温靠近,却觉得浑身冰冷。 元幼祺心中麻木,越发觉得这后宫中这么多的女人让人烦躁得很,她很有种想要起驾离开,去凤仪宫嗅一嗅顾蘅的气息的冲动。 “这是爱妃备的迎韦臻入宫的礼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5 单?”元幼祺勉强笑着,看向案上的大红礼单。 “是,臣妾尚未拟完。臣妾会尽快拟完,请陛下御览的……”想到元幼祺方才的话,风柔仍心有余悸。 “爱妃做主便好,朕信你。”元幼祺笑笑。 风柔却因为她的话,更觉紧张了。 元幼祺重又坐回榻侧,边蹬掉解脱履,边状似随意道:“你身边的人,也该细细查一查都是什么人品了。” 风柔一怔。 然而,接下来,元幼祺便自顾自躺下,淡道:“睡吧。” 让风柔几乎以为之前的那句话,只是自己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对风柔,其实算够意思了~ ☆、第一百零三章 这一夜, 元幼祺睡得极不安生。 这十多年来, 她偶尔会在景宁宫与风柔同榻而眠, 却也是各睡各的, 这张床榻她并不陌生。 然而,整整一夜, 元幼祺在半梦半醒之中,那抹属于顾蘅的, 不, 应该说是属于墨池的气息总是萦萦绕绕着, 挥散不去。 迷蒙间,元幼祺几次想要去捕捉那抹飘忽的气息。然而, 气息这东西本就是无形无质, 如何捕捉得到? 是以,天光微亮,当她习惯性地醒来的时候, 反倒因为这一夜的不安生而更觉得疲惫茫然了。 早朝是不能辍的,元幼祺照常起榻。 风柔服侍着她着好衣冠, 思及昨夜的对话, 犹心有余悸。 “陛下昨夜说的, 臣妾想了想,景宁宫中的侍者确有服侍了很多年头的,”风柔小心着措辞,又道,“陛下的眼力是最好的, 挑的人也定是最好的……还请陛下为景宁宫选一批合适的侍者。” 此刻,寝殿内只她们二人。元幼祺闻言,手上系那只旧荷包的动作一滞,抬眸对上了风柔的眼睛。 风柔下意识地垂下眼帘去。 元幼祺皱眉,忽执了风柔的手,合在掌中。 风柔微怔。 “柔儿,朕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情景你可还有印象?”元幼祺道。 风柔愣住。 “朕记得那时候你穿了件红色的罗裙,笑得很明媚,整个人英姿勃勃的,像在放着光,”元幼祺陷入了回忆中,“那时候朕还小,你的年纪也不大,但只那么一眼,朕就知道,你是个洒脱豁达的人!” 风柔动容。 “可是,柔儿,后来你怎么了?俗语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的性子怎么到如今竟成了这般?”元幼祺苦笑道。 “这几日,朕总在想,是不是因为朕?朕将你拘得太紧了,以至于连柔儿这样洒脱的豪杰性子,如今也如那些后宫中的大多数女子一般,变得谨小慎微、不敢施展了呢?”元幼祺自责道。 因着皇帝发自肺腑的几句话,风柔湿了眼眶。 她也想问问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陛下,是臣妾……这些年都是臣妾自愿随在陛下的身边……”风柔哽咽着,“……臣妾的父母当年被昏君所害,若非太后收留,臣妾的尸骨此刻都不知烂在何处了!臣妾对陛下……” “柔儿!”元幼祺打断她,“你要想想清楚!” 风柔听她语气骤厉,接下来的话便被梗住了。 元幼祺吸了一口气,突然双手扳住风柔的肩膀,逼着她正视自己。 “柔儿,将近二十年了,你可曾看清楚自己的心?午夜梦回,你可曾认真地问过自己,你对朕,是爱,还是报恩?”元幼祺肃道。 风柔呆。 “当年,让你陪在朕的身边,母后自有她的打算。你帮朕遮掩了这么多年,为朕打理后宫之事,为朕抚养懿儿长大……这些朕都感激你!” 元幼祺顿了顿,又道:“朕感激你,却也只当你是自己的亲人一般……朕的心思,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懂吗?” 风柔胸口涩痛。她想到了,却不敢在元幼祺的注视之下,将目光滑向那只半旧的荷包。 “朕的心,一辈子都不会改变。难道你也要等一辈子吗?”元幼祺的声音沉重下去。 昨夜路过梅子林的时候,偶遇谭才人,谭才人的言语倏忽间跳入她的脑际。元幼祺的眉头拧紧,她突生出现在就闯去景宁宫的偏殿,亲自查一查唐易送的“礼物”到底是怎样的冲动。 唐易! 元幼祺暗自咬牙。 她压下心头的恼意,缓缓松开了风柔的肩膀,又恢复了一国之君该有的模样。 “你宫中的人与事,你自己做主就好。朕信你!” 元幼祺说罢,淡淡地又丢下一句“朕上朝去了”,便走了。 留下风柔呆立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早朝一如往日,平淡而无新意。 元幼祺知道自己这么想一件如此重要的事很不对。早朝的过程中,她也屡屡提醒自己“莫分心”,却还是有那么几次走了神。 她为自己在讨论朝政的时候,毫无征兆地想起墨池……的气息,而感到羞愧。 今日群臣似乎都很体贴他们的皇帝,早朝比往日结束得早了将近两刻钟。 退罢朝,转过那道屏风,再没有群臣的眼睛关注了,元幼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几乎要飞奔起来。 唐喜看得目瞪口呆,火速追上了她的脚步。 不到半个时辰,主仆二人再一次出现在了丽音阁的门前。 偏巧,今日丽音阁门口当值的还是昨日那人。 那人见到元幼祺二人,眼睛都冒出亮光来,极殷勤地凑上来见礼:“公子您来了!” 元幼祺今日换了身素色绸衫,那只宝蓝色的半旧荷包此刻悬在她的腰带上,便更显眼了。 她随口应了一声,迈步往里就走。 “请墨池姑娘来!”元幼祺边不客气道。 “公子!公子!”那侍应跑进来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公子您见谅!墨池姑娘今日真的不能弹琴!” 元幼祺的眸中透出危险的光芒,冷嗤道:“难道她又病了?” 那侍应被她看得骨头缝里都冒着森森寒气,慌忙道:“不不……不是病了!墨池姑娘……咳!不敢欺瞒公子,其实、其实墨池姑娘昨日……昨日受伤了?” “受伤了?”元幼祺疑惑道,“哪里伤了?怎么伤的?” 这主儿的气势比东家都大! 那侍应的心里暗自叫苦,却是不敢得罪她的。 只能讪讪地笑着:“就是……就是手腕被……您伤着了……” 那个“您”字声音极小极小,耳力差的都听不清楚。 元幼祺倒是听清楚了,也想起来了。 昨日,她情急之下捏了墨池的手腕子,还粗鲁地扳了她的双臂。那样的力度,对于七哥那样的习武之人自然不算什么,可是落在一个不会分毫武功的弱女子身上,怕也是够受的了。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6 “我去看看她!”元幼祺说罢,抬腿便走。 那侍应忙又过来拦,陪着笑脸,道:“公子爷,墨池姑娘真的弹不得琴!要不,小人给您请别的姑娘来……” 一想到今日可能见不到墨池,元幼祺心头火起,脚步不停,口中应付道:“她的手腕既是我弄伤的,去看看她自是我该做的!” 那侍应心头暗喜,不由得赞叹管事的神机妙算,嘴上却没停了劝阻:“墨姑娘的伤已经请了大夫瞧过了,已经无碍了……诶!公子爷你别走啊!” 元幼祺快步走到二楼,各个隔间中隐隐的乐声飘入她的耳畔。 “墨池姑娘的房间在何处?”她止住脚步,厉声问那侍应。 “小人……小人不知……啊!” 那侍应刚说了一个“不知”,一记老拳便招呼在了他的脸上,登时打得他口鼻开花,一缕血红自鼻孔中流了出来。 他捂着口鼻,呼喝喊痛,引来了周遭,尤其是一层阔厅里的客人与音姬等人的注目。 其中,一名面目俊秀的青年男子禁不住站起身来,目光落在了刚刚出拳教训人的元幼祺的身上,惊得半张了嘴。 “到底知不知道?”元幼祺又大声喝问。 那侍应被她一拳打怕了,生怕这惹不起的主儿性子起来,再拿自己出气,捂着口鼻,呜呜哼道:“三咯……追里面……” 三楼,最里面。他被元幼祺打得舌头都大了。 算你识相!元幼祺冷笑。 这样助纣为虐的小人,就是该打! 她也不管那侍应如何,更不在意周遭围观的人如何指点议论,迈步就往三楼去。 她要的,就是这样举世皆知的效果! 那侍应被元幼祺一拳打翻,旁人见她凶神恶煞的模样,也不敢往前凑,竟诡异地在她面前闪出一条路来。 唐喜随在元幼祺的身后,“噔噔噔”地上了三楼,啧啧称奇。果然是跟着陛下,不止有肉吃! 三楼上的几个隔间内的客人,听到外面的喧闹,都不约而同地探出几个好奇的脑袋来,被元幼祺凶神附体的眼珠子一瞪,都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元幼祺收回杀人的眼神,霍然发现,不知何时,墨池就俏生生地立在三楼回廊的尽头,无奈地看着她。 元幼祺故意勾起唇角,冲墨池笑得邪气。 墨池眉心微蹙的当儿,元幼祺已经快步来到她的面前,半分犹豫都没有地擎起她的左手腕。 墨池惊,连忙躲闪,却已经躲不过,被元幼祺捏住了左手腕。 “疼吗?”元幼祺笑眯眯地看着她,眼中皆是挑衅。 墨池语结,愤愤地看着她。 元幼祺露齿而笑,故意朗声道:“昨日是在下粗鲁,伤了姑娘的手腕,今日来给墨姑娘赔个不是!墨姑娘,不请在下进去叙话吗?” 她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伤了墨池的手腕,这话就太引人遐思了。 丽音阁是听音的风雅地,却也是风流地,但到底男女有别,这么大喇喇地扯着人家姑娘的手腕,也不像样子。在场的众人都听了个囫囵,大多数人的脑袋里皆转起了旖旎的念头—— 莫非这位俊公子,昨日与墨池姑娘发生了点儿什么事? 观墨姑娘涨得通红的脸,啧!不会是这俊公子意图不轨,被墨姑娘狠命挣扎了吧? 墨池初听到元幼祺拳打侍应的声音,又看到元幼祺志在必得地向自己走来的时候,心中存的心思,更多的是无奈。 然而,此刻,元幼祺不仅十分失礼地攥了她的手腕,更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更加失礼的话来,墨池心里面最后的那点点愧疚之意也不见了踪影。她右手微张,就想一个嘴巴抽过去,给元幼祺一个教训。 昨日的那个嘴巴没有抽成,墨池还耿耿于怀。 冷不防,元幼祺突的身体前倾,凑近了墨池,嘴唇距离墨池的脸颊不足两寸,在旁观者的眼中,俨然是亲上了。 墨池的脊背都僵直了,整个人如被冻在了原地。 “呵!墨姑娘,不让我进去吗?我知道,你拒绝不了的……”元幼祺的声音听起来欠揍极了。 墨池脸颊上的涨红染到了耳根,一弯瓷白的脖颈都侵上了薄粉。 元幼祺的话,让她没法安定。不止因为那话中明显的轻.薄意味,还有那么一丝丝深意在其中…… 可惜,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所有人眼中的男子这般对待,墨池再从容自持,也做不到心底平静无波。 不急,不急,以后的日子还长…… 墨池在心里默念着。 她猛地推开元幼祺,转身自顾拉门进屋,竟是对元幼祺不做丝毫阻拦。 作者有话要说:  有恃无恐的小元,当街耍流氓什么的(再见 ☆、第一百零四章 这里, 是墨池的房间无疑。元幼祺甫一踏入, 便已断定。 因为那属于墨池的气息满布在这间不大的房间内。 元幼祺深深吸气, 如一个被连饿了几顿的人, 放肆而贪婪地攫取着赖以生存的食物。 墨池回过身来,看到的就是在竭力呼吸的元幼祺。她一愣, 旋即明白元幼祺在做什么,刚刚退下去的红.潮再次侵染了面庞, 更显得面若桃花, 惹人怜爱。 元幼祺微痴, 突地笑了。 那个笑容,很是好看。墨池不得不承认。 如果没有那撇碍眼的小胡子的话。 “墨姑娘不请在下坐下叙话吗?”元幼祺轻笑。 墨池面色微变:“此处是何地, 阁下难道不知?” 语气有些生硬了。 “这里是墨姑娘你的闺房, 在下自然是知道的。”元幼祺了然道。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墨池实觉她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比寻常登徒子更可恶。 “既然知道,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阁下觉得妥当吗?”墨池冷脸, “想来阁下也是个读过书、明过礼的人……” 元幼祺好笑地挑了挑眉, 不答墨池, 反掉过脸去,朝垂手随在自己身后的唐喜道:“你且门外候着去!” 唐喜哑然。 他对方才墨池的什么“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当自己是根木头桩子的说话实在不满意,不过,让他离开,只留陛下一人在此是极不放心的。 陛下即位之后, 从来不会胡闹。既来此处,又是拳打侍应,又是闯入人家音姬的卧房,必定大有缘故。可是,焉知这不大的卧房内有没有什么杀机?那只大柜里,藏上一个人,没问题吧? 唐喜的目光滑向贴墙而立的大柜,又转回到元幼祺身上,犹豫着不肯走。 元幼祺怎会不懂他眼中的意思? 墨池也罢,墨池背后之人也罢,想害她是肯定的。但是,此刻此地,他们绝不会有所行动。因为,他们所谋者甚大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7 。 元幼祺于是无所谓地朝唐喜挥了挥,嫌弃似的:“墨姑娘是正经人,青天白日的,怎么会对你家公子做那种事?” 什么叫“做那种事”! 墨池气结,后悔自己引狼入室了。 唐喜不情不愿地被打发出去,到门外守着去了。 “墨姑娘,此刻才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元幼祺呵呵笑得欠揍。 说罢,她也不去管墨池被气得脸白,背着手,老实不客气地在屋内逛着,看看室内的摆设,又信步踱到了窗前,瞧瞧窗外,最后转回来,凝住挂在墙上的那张古琴。 墨池闷闷地看着她如入无人之境般的闲适,快要怀疑她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了。 元幼祺看看古琴,又看看表情冷漠的墨池,笑指琴道:“这张琴,就是昨日墨姑娘为在下抚的那张吧?” 提及昨日,墨池就想起了这人昨日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本已经不觉得痛的左腕也顿觉不适起来。 她还记得元幼祺是怎么粗鲁地将她的双手扣在身后,哪个女子被这般对待都会觉得屈辱吧?何况这个人,与她的渊源,还是那样的…… 墨池更觉得无奈而屈辱,别扭地撇过脸去,不搭理元幼祺的问题。 再有所图,她也是要脸的,她不是没心肝的不知羞耻的女子。 元幼祺眼眸一亮。 她不以为忤,反倒觉得墨池这别扭的小动作十分可爱,又莫名的……熟悉。 呵!果然功课做得足!元幼祺暗嗤,将心内的那簇期望的小火苗及时掐灭。 “墨姑娘既然不回答,那就是这张琴了。”元幼祺自顾自道。 “昨日是在下冒犯了姑娘,伤了姑娘,害得姑娘今日不能抚琴,那在下便以此琴为礼,向墨姑娘赔罪!”元幼祺说罢,已经将那张琴自墙上取下来。 墨池愕然。 这人怎么能这么自来熟! 偏偏言辞还一副“为你着想”的模样,当真厌恶至极! 墨池如何作想,如何反应,元幼祺皆不管。 她将那张古琴放在桌上,自己则坐在桌旁的椅上,调试了一番琴弦、琴柱,仰脸向犹站在原地的墨池道:“献丑了!” 琴弦铮响,一曲凄绝流泻而出。 墨池初时目光还刻意投注于别处,以示自己不肯与元幼祺这个登徒子“同流合污”,待得那琴声回响过两个乐段,墨池禁不住转过头来—— 不是观琴,而是观那抚琴之人。 世传《广陵散》乃是颂扬刺杀韩相侠累的聂政豪义故事的琴曲,聂政为四大刺客之一,而《广陵散》其曲更是旋律激昂、铿锵,充满了杀伐狠绝之锋利。 可是,这样的一支琴曲,在元幼祺的指下,却是另一番意味。墨池精擅琴道,更懂琴音,她听得出来,元幼祺指下的《广陵散》更多的是哀婉,是凄绝,是无奈的倾诉,是痛苦的涕零…… 元微之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苏子的“十年生死两茫茫”,其心境大概如是吧? 墨池恍然一震。 她想起了关于《广陵散》的那个著名的传说—— 嵇康最善奏《广陵散》,后被司马昭所害。临刑之时,他于刑场上最后奏了一曲《广陵散》,言道:“《广陵散》于今绝矣!” 琴弦又是一声铮鸣,琴声已绝,余音却未绝。 元幼祺修长的手指还虚虚地搭在琴弦上,她微垂着脸,将自己的神情隐在了看不清楚的昏暗之中,谁也不知道她此刻是怎样的眼神,怎样的表情。 墨池怔怔地凝着那一双干净骨峻、带着薄茧的手。那双手上的薄茧,昨日她被扣住手腕的时候,就已经体验过了。 那是一双有力的手,却也是漂亮得不似男子的手。 墨池难得地失神一瞬,因为元幼祺久久不肯抬头。 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着什么人? 是不是,于她而言,斯人已逝,琴曲便成绝响? 可是,既成绝响,她为什么又要为我奏这一曲? 诡异的受宠若惊的感觉跳过墨池的心尖。 接着,她便难过起来,为自己的处境,也因为,勾起了元幼祺的伤心过往。 然而,这个人,是她的仇人,不共戴天之仇,她怎么可以为她而难过伤心? 她还因为这个人对自己的特别,而受宠若惊! 令她对自己特别,这难道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墨池的心思纷乱起来,有生以来,她第一次看不懂自己的心了。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元幼祺忽然抬起头来,双瞳晶亮,一副得逞的样子。 “墨姑娘听痴了吗?呵呵!在下这个礼,也算赔得得当了!”元幼祺抚掌而笑。 墨池脸色骤变,上一瞬她还为这个人伤心难过,这一瞬她惊觉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切,不过是这个人的故作姿态! 果然可恶!可恨! 墨池暗自咬牙,决定再也不为这个人牵动一丝一毫的心怀! “这等琴技,也拿来赔什么礼,还真是……” 墨池不屑地又哼了一声,冷冷道:“还真是献丑!” 元幼祺闻言,哈哈大笑。 她也不气也不恼,只故意歪着头,打量着墨池又气又恼的脸,大觉值得玩味。 “墨姑娘你是琴道大家,在下班门弄斧,自然是献丑了!”元幼祺无所谓道。 “不过,”她话锋一转,“在下方才也说了,一则向姑娘赔礼,二则也是博姑娘一笑,让姑娘于伤病中也能畅怀一二,不是很好吗?” 你这是让我畅怀的吗?故意来气我的还差不多!墨池心中不喜更恼。 若非顾忌着那个大图谋,她真想马上立刻将元幼祺从自己的房中赶出去! “陛下?陛下?”唐喜担心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人。 元幼祺一愣,回神,方发现自己回想几个时辰之前墨池生气的模样,竟捏着朱笔忘了落下,以至于一滴朱红色的墨团落在了书案上,洇红了大片的纸张,鲜血一般。 元幼祺胸口一痛,撂下朱笔,吩咐唐喜:“收拾了!” 她自己则烦躁地站起身,在书房中踱了两个来回,心情仍是不好。 昨夜,她宿在景宁宫。十五年来,她第一次梦到了顾蘅,还是顾蘅吐血的样子。 梦中的顾蘅,胸前的衣衫都被鲜血浸透了,唇角边还挂着血红,正是她逝去之前将来历真相俱都告知自己的情形。 唯一的区别,梦中的元幼祺,没有闻到那令人惊恐害怕的血腥味,只有那淡淡的气息在她的鼻端萦绕不散。 就是方才在墨池的卧房内嗅到的气息。 元幼祺倦倦地在书房的门槛上坐下,惊得书房门口当值的两名小内监慌忙跪下身去,唐喜也随着跪在了她的身后。 皇帝所处之处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8 都这样矮了,他们怎么敢比皇帝高? 元幼祺摆手,示意他们平身。 她仍无精打采地坐在那木头门槛上,盯着远处的一棵树。 墨池,这样年纪轻轻的一个女子,不,确切地说,只是一个少女,她何德何能,因为她的出现,而令逝去了十五年有余不曾入梦的阿蘅,在她出现之后的当晚,便被自己梦到? 墨池,她又何德何能,让自己情不自禁地为她奏了当年阿蘅只为自己奏过一次的《广陵散》? 墨池,她又凭什么,拥有和阿蘅同样的气息与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世,真的甜多过虐,真哒~ 新文《忆染青春》,现代轻松向,老情人的旧情复燃,欢迎收藏品尝~ ☆、第一百零五章 郭仪是鸾廷司的副长官, 每次皇帝微服出宫, 都是他带着鸾廷司和内卫诸精锐乔装改扮, 暗中保护皇帝安全的。 晌午皇帝回宫之后, 郭仪便也回去换了官服。他理了理手头儿的几件大事,就入宫见驾了, 恰巧远远地看到皇帝坐在内书房的木门槛上。 郭仪知道他们这位皇帝向来不喜欢拘泥于俗礼,如此情状也不觉十分意外, 便照旧走上前来见礼。 “郭爱卿啊, 你来了?”元幼祺扫了一眼郭仪一丝不苟的行礼, 淡淡笑道。 “是!陛下!”郭仪朗声答道。 “进来说话吧!”元幼祺站起来,转身折回书房内。 郭仪忙应声随上。 唐喜缀在最后, 极有眼色地掩好了殿门。 “说吧!”元幼祺在书案后坐定, 看着下面站立着的郭仪。 郭仪也不犹豫,回答道:“果如陛下所料,有人注意到了陛下这两日的出行……” “什么人?”元幼祺问。 “安国公世子, 顾仲文。” “安国公……”元幼祺唇角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她登基之后,感怀于自己的生母顾敬言, 遂封顾书言为安国公, 世袭罔替。 彼时, 在众人的眼里,顾书言还只是个刚刚被擢升上来的吏部侍郎,除了向先帝庄宗皇帝献上自己的女儿顾蘅入宫为妃之外,既无资历,与国更无功劳, 其“卖女求荣”的行径更被很多文官所鄙视。 这样的人,竟被新帝封了国公,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新帝是因着逝去的顾昭妃,才封的顾家。而没有人知道,顾书言其实才是新帝的亲舅舅。 如今十多年已经过去了,顾书言用他的官声与作为,向所有人证明了,他不是凭女而荣的无能之辈。 他历任吏部、工部、户部,如今作为户部尚书,为大魏经管民生,可谓风生水起。如今大魏百姓能够衣食富足,虽有几次小灾害,但都由户部及时调度银两,工部及时调遣人力抗灾、修复,使受灾百姓的损失降低到最小,后续生活亦有保障,顾书言功不可没。 因着这些功劳,加之十几年来,一批老臣已经告老荣养,如今朝堂上剩下的也多是务实的青壮年官员,所以对于顾书言,现在朝堂内外只有赞颂,而绝无贬责。 听了郭仪的禀告,元幼祺回忆起了今日在丽音阁楼上,她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墨池轻.薄的时候,感受到的一抹异样的注视。 元幼祺自幼习武,弓马骑射一样都没落下,是以,对于周遭环境的变化,她很敏感。 当时,所有人关注的,几乎都是自己在轻.薄墨池,甚至对墨池生出了旖旎狎.念这桩事,只有那么两束目光是同众人不一样的。 一束便是这道来自顾仲文的注视,另一束就是躲在二楼暗处的不知身份的神秘人。 元幼祺猜想,那个神秘人或许就来自那个幕后的主使。 “朕知道了。”元幼祺淡淡道。 无论是顾仲文,还是那个神秘人,为什么在那里,又所图为何,她自有打算,这就不是郭仪该知道的了。 郭仪是个聪明人,见状,已经明了皇帝没有继续下去这个话题的意思了。 他于是话锋一转,又道:“关于咸福宫,确是谭才人住着。谭才人之兄是甘州的五品外官……” “甘州……”元幼祺冷笑。 懿儿不就刚从甘州回来吗? “还有呢?”她又问。 “是,”郭仪应道,“据闻,谭才人自幼在甘州长大,似乎也没什么心机……” “似乎?”元幼祺嗤道。 能哆哆嗦嗦地说出那番话的,要么是故意装相,要么就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那夜在梅子林中,还有旁人吗?”元幼祺又问。 “臣已经着人细细查了,似乎无人看到还有旁人。但是,据照料梅林的内侍说,一般人并不知道,其实在那片梅子交错的枝干中间,有一条极狭窄的小路……” “那条小路通向哪里?”元幼祺急问,她似乎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 “据说是通向毓秀宫的方向。但时间仓促,臣又恐怕打草惊蛇,便未寻到机会实地查探。”郭仪答道。 果然大有门道儿!元幼祺暗道。 “毓秀宫里住着什么人?”她转脸问唐喜。 唐喜想了想,回道:“回陛下,若奴婢记得不错,毓秀宫内住着的,是武美人。” 武美人…… 元幼祺记得这个女子,因为这个女子,长得太……美了。 皇帝如何想,如何做下一步的安排,郭仪很清楚,那不是自己该管的事。 “还有唐大人,昨日她确实去了景宁宫,亦带了一只长条匣子去,其中装的是什么东西,臣就不得而知了。” 郭仪言罢,又禁不住补上一句:“据臣查知,唐大人是一个人去的景宁宫,并未带任何人。” 元幼祺“哦”了一声。 郭仪见皇帝有了听下去的兴致,忙抱拳又道:“陛下明鉴!唐大人是忠直之臣!” “怎么讲?”元幼祺看着他。 “唐大人做臣的长官多年,对陛下之忠心,臣敢以命保!她深夜去景宁宫,必定有隐情,请陛下明察!”郭仪诚恳道。 “而且……而且唐大人是女子,绝不会对贵妃娘娘……还请陛下明察!还唐大人清白!”郭仪犹豫一瞬,终道。 元幼祺闻言,呵呵而笑。 唐易是女子,她就不会对同为女子的风柔起了那种心思吗? 她瞧着一本正经的郭仪,越看越觉得好笑。 郭大人,郭爱卿,你还真是……一根筋啊! 郭仪被皇帝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郭爱卿,”元幼祺笑道,“你的意思,朕都知道了。在朕这里,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纵容一个坏人。” 说罢,元幼祺肃然道:“朕的规矩,郭爱卿也是懂的吧?” 郭仪一凛,忙抱拳道:“臣省得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59 !” 敬重唐易是一方面,但既为陛下的臣子,就该奉君事、遵君命,郭仪很懂得。 郭仪退出。 “昨儿的那副红珊瑚耳坠,送去咸福宫了吗?”元幼祺问唐喜道。 “奴婢方才便送去了!”唐喜回道。 “谭才人怎么说?” 唐喜听到皇帝的问话,不由得一滞,才赔笑道:“奴婢未曾见到谭才人。听咸福宫谭才人贴身侍奉的姑娘说,谭才人正在沐浴。” “是吗?”元幼祺状似无意地答了句。 又道:“今夜,摆驾咸福宫吧!” 唐喜惊得愣怔住。 除了景宁宫,陛下何曾在旁的贵人那里过过夜? 这……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元幼祺瞄着唐喜惊诧得忘了回答的脸,嗤道:“怎么?朕封了她们的妃位,还不能在她们那儿过夜了?” 唐喜嘻嘻笑道:“陛下是天子,自然想在哪里过夜,便在哪里过夜!” 见元幼祺脸上有了些笑模样,唐喜讨好道:“那奴婢去知会咸福宫预备着接驾,还是……陛下要给谭才人一个惊喜?” 元幼祺张了张嘴,一句“朕到时候再去”尚未出口,便被她咽了回去。 “这便知会咸福宫吧!也让谭才人有个准备。”元幼祺终究道。 说罢,她笑得阴恻恻的,殊无笑意。 唐喜忙答应着,去咸福宫传旨了。 他却不知,元幼祺另有深意。 未几,小内监来报,安国公求见。 果然来了! 元幼祺忙命请进来。 顾书言如今已经年过半百,他仍如往常一般,半点礼数不差地向皇帝行罢礼,就被元幼祺扶了起来,亲自搀着,请他坐在了旁边的椅上。 “天色近晚,凉意都上来了,您也该多添件衣衫出门啊!”元幼祺道。 对于顾书言,她心中存着亲近,虽然不能明晃晃地唤作“舅舅”,但从来都是用着敬称,又不乏礼数的。 “劳陛下惦记!臣的身子骨还算结实。”顾书言答道。 当年,元幼祺登基之后,便向他坦言了自己已经知道生母是顾敬言的事。对于元幼祺对自己的恭敬、亲近的态度,顾书言因此并不觉得意外。 皇帝十余年来一向如此,顾书言渐渐地也由受宠若惊变作习惯了。 元幼祺聊了几句气候、节令的闲话,又笑道:“您这个时辰入宫来,想是有要事吧?” “陛下所料不错,”顾书言点头道。 “您请说。” 顾书言抬眸对上元幼祺琥珀色的瞳子,道:“臣斗胆一问,陛下今日,是否微服出宫了?” 元幼祺笑笑,毫不意外道:“您见到朕了?” “不是老臣,是臣子仲文!” 顾书言说着,面有忧色,“陛下白龙鱼服,体察民间疾苦,这本算不得什么。想来陛下出宫,护卫的措施必是妥当的。可是……臣觉得,丽音阁那种所在,实不适合陛下亲往啊!” “老大人的意思,是说那丽音阁中的靡靡之音,或是种种狎.昵行状,不适合朕的眼睛看到吗?”元幼祺兴味十足地问道。 顾书言皱眉,摇头道:“老臣倒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是那丽音阁中……隐含凶机!” 元幼祺眉心一跳。 “老大人此言何意?难道那丽音阁中有人意图谋反不成?”元幼祺道。 谋反嘛……也差不多了! 顾书言长叹一口气,道:“老臣早就察觉丽音阁中有异,但其隐藏极深,所牵涉的又颇不同寻常。恐打草惊蛇,老臣便命仲文悄在那丽音阁中查探动静,试图寻得些蛛丝马迹。仲文不是官身,不会引起那起人的主意。” “那么,仲文可查出什么了?”元幼祺追问道。 顾书言犹豫了一瞬,方道:“仲文确有所得,就是……借陛下茶盏一用。” “老大人但用无妨。”元幼祺说道,将自己面前的茶盏推向了顾书言。 接着,她便看到顾书言右手食指沾了残茶,在书案上写下了一个字—— 淳。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没意外情况的话,每天都是中午十一点发文。 新文《忆染青春》,轻松现代向,老情人的旧情复燃,欢迎收藏品尝~ ☆、第一百零六章 咸福宫。 唐喜宣罢皇帝口谕, 前脚走了, 谭才人挥散了侍人, 一名女子自屏风之后转了出来, 一脸的阴郁。 “琳琅,怎么办啊!皇帝今夜要来咸福宫过夜!”谭才人急得慌了手脚。 “你慌什么!他是皇帝, 你是妃子,他来你宫中过夜, 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武琳琅说着, 目光越发阴鸷起来。 谭才人虽然比她长了两岁, 但是自来没什么主意,听她都这样说了, 心里更凌乱了。 “可是……可是他要是……要是碰我怎么办啊!”她无助地看着武琳琅。 武琳琅向来反感性子软弱又没主见的人, 见谭才人这样,心内更生厌恶。 “他碰你是他的权利!哼!谁让你昨日非得发出声响来,招来他的注意!”若非惦记着谭才人有用, 武琳琅早就丢开她拂袖而去了。 “可是……可是那是你……非要在那里……”谭才人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双颊飞红。 武琳琅皱眉。她恨这皇宫中的任何地方, 恨这皇宫中的任何人, 尤其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她不仅要杀死那个人,更要辱遍他所有的妃嫔,让他死不瞑目! 见谭才人还在没出息地嗫嚅着,武琳琅不耐烦地甩开了她的手,厉声道:“你老老实实去由着他, 我不会嫌弃你的!” 谭才人又羞又窘迫,支吾了半天,才好歹说出一句来。 “可是我身上都是……你弄出的印子……” 武琳琅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冷冷道:“你是榆木脑袋吗!不会说你来了癸水了?他是皇帝,自然嫌脏,就不会碰你了!” “这样……可以吗?”谭才人迟疑着。 “随你信不信!”武琳琅嗤道。 “琳琅!”谭才人急慌慌地扯住了武琳琅的衣袖,生恐她就这么离开了去。 “又怎么了?” “你……你不会不要我吧?”谭才人可怜兮兮地瞧着她。 武琳琅压下心头的烦恼,她可没忘了她接近谭才人的目的。遂拉着她,在梳妆镜前坐在,缓下声音,道:“好生打扮打扮,让他见到你就喜欢上你!” “可是……”谭才人怯生生地看着镜中立在自己背后的女子。 “没有可是!”武琳琅截断她的话头儿。 “绍儿,别忘了!我们说好了的,一起称霸后宫,再扳倒那皇帝,将来,就是我们的天下了!”武琳琅诱.惑着。 谭绍儿凝着镜中武琳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0 琅的眼睛,登时被深深地吸引了,乖觉地点了点头。 入夜。 御驾果然如期到了咸福宫。咸福宫阖宫人都出来跪迎。 元幼祺这一次是全然按照规矩办的,一分一毫都没唐突。唐喜跟惯了她,难得地见她照着宫中的规矩行事,也觉意外。 而且,这个谭才人,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入了陛下的眼?不止赏了红珊瑚耳坠,还能让陛下破天荒地在除了凤仪宫和景宁宫之外的地方过夜…… 唐喜阅人无数,他可是没看出来这个谭才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姿色嘛,倒是不差的。后宫中的女人,哪有姿色差的? 除了姿色,那便是人品和性子了。就冲昨夜御前告了唐大人那一状,可见就不是什么好人品! 唐喜心中暗暗有了结论,更提醒自己在这咸福宫中小心行事,为了自己的安危,更为了皇帝的安危。 元幼祺穿着五龙便袍,身后罩着披风。她自顾自下了步辇,先立在跪拜的众人面前扫了一圈。 她并没感受到什么异样的,甚至是危险的气息。 所以,那个危险的存在,不在这些人之中? 元幼祺眼眸微眯,下一瞬,眼中已化作了温暖的笑意。 “都起来吧!”她温声向众人道,同时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跪在最前面的谭才人的肩膀上。 意料之中的,换来了谭才人肩膀的颤抖。 “爱妃冷吗?”元幼祺笑盈盈问道。 “不、不冷……臣妾……不冷……”谭才人磕绊道。 “还逞强!”元幼祺和暖地嗔责,已经拉了她起身。 “手这样凉,还说不冷!” 元幼祺说着,已经解了披风的系带,手一扬,厚实的披风已经被罩在了谭才人的肩上。暖意融融,挡住了所有的寒凉。 谭才人身躯又是一抖,怔怔地仰起脸,看向元幼祺,接着喉咙便不由自主地滚了滚。 皇帝……皇帝长得真是好看! 元幼祺见她神情,就已经看破她心中所想。 于是微微一笑,道:“走吧,随朕进去说话。” 她挽着谭才人的手,往咸福宫内走,心里面则转着这样的念头—— 这个谭才人,不过是一枚棋子。 皇帝临幸宫中贵人,规矩都是现成的。 早有专司其职的宫人备好了寝殿中的一切,便行礼退下了。 元幼祺好笑地看着攥着绢帕杵在一旁、紧张兮兮的谭才人,故意又朝她迈进了两步。 谭才人因为那陌生气息的靠近,脊背绷紧—— 这个贵为天子的男子,虽然有着挺拔的身形、俊美的脸和好闻的气息,但对她而言,全然是陌生的。她怕他的靠近,更怕他发现自己身体上的秘密,那将是……万劫不复。 “陛下!臣妾有罪!”谭才人蓦地跪下了。 元幼祺微讶。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 “爱妃这是做什么?”她故作奇怪地看着跪在面前的谭才人。 “臣妾……臣妾身子……身子不爽利,不能……不能服侍陛下……臣妾有罪!”谭才人说着,一个头磕在了地板上。 在她头顶,她看不到的地方,元幼祺无声冷笑。 呵!果然是被人动过手脚了! 有了肌肤之亲,就能死心塌地了! 打得好如意算盘! 这个人,不止算计她,还在羞辱她!毕竟,她才是皇帝!才是这后宫所有女子的夫君! 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夫君! “这算什么罪!呵!爱妃你想得太多了!”元幼祺说着,含笑拉起了谭才人。 谭才人见皇帝不怪罪,心里一松,却又有另一重担心翻了上来。 “朕又不是不讲理的昏君,你既身子不爽利,难道朕还会强行如何不成?”元幼祺轻扣了谭才人的双肩,不以为意道。 皇帝竟然这么讲理…… 谭才人心中划过这样的念头。 “可有哪里不舒服?让连襄瞧瞧脉象可好?或者……让宫人熬煮些暖身子的汤水?”元幼祺温柔问道。 谭才人大惊得睁圆了眼睛。 皇帝根本不像他们说的那般,凶神恶煞不讲道理又残忍,这、这明明是个好丈夫才有的关心啊! 她凝着元幼祺近在咫尺的俊美的脸,怔怔发痴。 这一夜元幼祺在咸福宫寝殿的榻上睡得不错。 她既已看清楚谭才人的心性,咸福宫外又有明卫暗卫保护她的安全,她尽可放心养足精神。 谭才人可没有这样的好睡。她躺在床榻内侧,一夜几乎不敢合眼。 皇帝就睡在她的旁边,她很别扭于那种陌生的气息,更怕半夜里皇帝会对她做什么可怕的事。哪怕两个人都好端端地穿着中衣,将肌肤遮得严实,谭才人还是不敢放松分毫警惕。 这一夜没合眼,结果就是第二日起来,她的脑子也浑浑噩噩的,在替皇帝着冠的时候,差点儿将那顶玉冠摔在地上。 “爱妃小心些!”元幼祺笑着扶住她的身体。 修长的手指,不经意间在谭才人的腰腹间划过,谭才人如遭雷击。 “以后晨起,替朕穿衣着冠的时候多着呢!爱妃可要好生练习一番才行啊!”元幼祺温声道。 她说着,也不管谭才人错愕的神情,故意凑近了谭才人的脸颊,在她颊边咬耳朵道:“爱妃的闺名,是唤做绍儿吗?” 这样的举动,在旁人看来,俨然就是夫妻之间的亲昵。 唐喜慌忙低下头去不敢看。 而侍立在一旁的谭才人的侍女,眼中则划过了诧异的眼神,又连忙掩下了。 对于皇帝的突然亲近,突然暧昧,谭才人自是无力抵挡。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应了一声“嗯”。然后,便听到皇帝向唐喜吩咐道:“传朕的旨意,封绍儿为昭仪。” 谭绍儿登时就傻眼了。 她再蠢,入宫前也由教养嬷嬷教过宫中规矩的。她知道,昭仪是后宫六品阶,而她原来的才人只是八品阶。皇帝就在咸福宫睡了一晚,就把自己的品阶直升三阶!有这样的道理吗? 而且,这么一来,她就成了大魏后宫之中,位阶仅次于风贵妃的了! 这……似乎不大妥当吧? 元幼祺已看出她心中的犹豫,拉了她的手,宽慰她道:“绍儿不必惊慌。朕宿在你这里,你今后便是朕的女人了,这是你该得的。” 谭绍儿诧异地说不出话来。 皇帝的话,让她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儿,但一时间又寻不到具体是什么。 元幼祺亲昵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道:“朕很喜欢你这么可爱的样子。” 被一个比自己都要俊美的男子这样宠溺着,谭绍儿的脑子瞬间就麻了,之前想的是什么,应该戒备什么,早被她丢到了爪哇国去了。 “乖乖地等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1 朕下了朝,再来陪你,嗯?”元幼祺又柔声道。 谭绍儿的大半个身子都因为皇帝的语声而酥.麻了,她只会呆愣愣地点了点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而点头。 恰在此时,有小内监慌慌张张地跑来,禀道:“陛下!不好了!太后老娘娘昏过去了!” 这名小内监,正是寿康宫韦太后身边伺候的。 元幼祺闻言 ,大惊失色,慌道:“怎么回事?” 那小内监迟疑道:“奴婢不知详情,就见着贵妃娘娘去给老娘娘问安,不知说了什么,老娘娘突然就昏过去了!潘总管命奴婢快来寻陛下!” “风柔!”元幼祺咬牙道,“她对母后做了什么!” 谭绍儿,尤其是她贴身侍奉的那名侍女,听到皇帝恨不得生吞了风柔的口气,皆心中暗喜。 “太医去看了吗?”元幼祺急问道。 “已经请了连大人去了!”小内监回道。 “朕知道了!朕这就去瞧母后!” 元幼祺说罢,转脸吩咐唐喜:“你去传旨给早朝来的群臣,就说太后有恙,朕去寿康宫侍疾。今日辍朝。” 唐喜领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武琳琅这个狠妹子是什么来头~ ☆、第一百零七章 寿康宫中。 元幼祺坐在韦太后的榻侧, 愧疚满面。 “母后周全, 帮孩儿演了一场戏, ”她幽声道, “身为子女,竟咒母亲得病昏倒, 孩儿心中……有愧。” 韦太后倚在榻上的大迎枕上,慈爱地看着元幼祺, 哪里有半分病态? “不过是略施一小计, 哪里至于认真往心里去了?” 她轻拍拍元幼祺的手, 又道:“只是太委屈了贵妃……” 元幼祺却轻轻摇头:“不至于委屈。母后放心,孩儿会给她一个结果, 亦是她想要的结果。” 只是, 想要这样的结果,就得承受一些该承受的东西。 这句话,元幼祺隐在心里, 却没有说。 韦太后凝着元幼祺成竹在胸的模样,并不意外。 “你已经长大了, 做事也越来越沉稳, 母后自然放心让你去做主决断。只是, 无论如何处置,都不许委屈了自己!”韦太后道。 “孩儿明白!”元幼祺由衷道,心中顿觉暖意融融的。 “普天下做娘的,皆是一个心思,就是想要自己的孩儿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韦太后又道。 “嗯!”元幼祺的眼中泛上酸热来。 韦太后见状, 实不愿引得她难受,遂肃然道:“谭绍儿那个贱婢,宝祥,你打算如何处置?” 元幼祺闻言,神色也凌厉起来。 “祸乱后宫,自不会有好结果!但是,孩儿想着,谭绍儿十有八.九只是一枚棋子,并不足惧。更应该注意的,是那背后的主使之人,到底是谁,又有什么图谋!”元幼祺道。 “我儿想得极是!”韦太后点头,“咱们费力演这么一出,不就是为了引得那背后之人中计嘛!” 她话头儿一转,又问道:“背后指使之人,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元幼祺觉得此事没什么好隐瞒韦太后的,便低声道:“母后可知道毓秀宫住的武美人?” “武美人?没什么印象。” “便是这个武美人,孩儿记得清楚,她闺名叫做武琳琅。当初选秀女的时候,孩儿还特特地多看了她几眼。”元幼祺道。 “此女有什么特别之处?”韦太后心中隐有所察。 “因为这个武琳琅的眉眼,与一个人的轮廓很是相像!” 元幼祺说着,在韦太后的手心上写了一个“霍”字。 韦太后惊住。 “她多大年纪?”她问道。 “报上来的年纪是十七岁。但孩儿想,年龄这个东西,想要伪造,并不难。”元幼祺道。 韦太后蹙眉,“若这个武琳琅真是那孽障,她既想来报仇,为什么要以本来面目示人?” “母后说的是,此事孩儿也考虑过,”元幼祺颔首道,“或者她眼下的这张面孔就是易容的,或者她蠢到没有想到自己这张脸会引起我们的怀疑。” “可是,我儿方才也说了,这个人能够控制得了谭绍儿,难道会是个无智无脑的?”韦太后疑道。 元幼祺冷笑:“母后别忘了,当年的恭王,是怎样的性子!跋扈,阴狠,自以为是,却也不乏有些小伎俩……若果真是一脉相承,性子怎会不像?” 韦太后吸气,沉吟。 “若这个武琳琅真是当年的那个孽障,那么恐怕背后的谋算更大。”她隐隐泛上忧愁来。 “正是!孩儿也觉得,武琳琅或许也只是一枚棋子。而真正的幕后之人,隐藏得还要深!”元幼祺的目光深邃起来。 她于是将丽音阁的话头儿与韦太后说了,并说了顾仲文亦在丽音阁中暗中调查的事。 “唉!顾家啊!是真正的忠君忠国之臣!”韦太后感慨道。 元幼祺默然。 母后这样的一句感慨,着实让她百感交集。 “既已怀疑敬王世子,我儿何不着有司深查下去?还是,要等待时机吗?”韦太后话锋一转道。 元幼祺被问得一怔。母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完全是意料之内的。但是,为什么眼下明明怀疑,却不肯让有司插手,那个藏在元幼祺心底里的缘由却是不好说出口的。 “孩儿……孩儿确实还要再……再详细地查查……”元幼祺说着,下意识地垂下眼睛,去看韦太后的手。 韦太后亲手养大的她,怎会不知道,她如此行状,便是心里存着不好出口的心事? 想到“心事”,韦太后就没法忽略元幼祺双鬓的白发。再一想到,当初自己的孩儿,差点儿为了那个人自戕而死,又为了那个人一夜白头,韦太后心疼得厉害。 “母后听闻,你要纳臻儿入宫?”韦太后问道。 “是。”元幼祺老实答道。 “宝祥,臻儿一心爱慕你,不肯嫁除你之外的任何人,这件事错不在你。这是她的命!你没有必要强为她付出什么!”韦太后试图阻住元幼祺。 “母后的意思,孩儿明白,”元幼祺轻声道,“韦臻也算是个痴心人,万一因孩儿的缘故而殒命,孩儿岂不罪大?” “而且,”她顿了顿又道,“韦家于孩儿有大恩,卫国公已经致仕荣养,本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却放心不下韦臻,孩儿心中不忍。若因为这件事,卫国公身体有恙,孩儿的罪过岂不更大?” 韦太后明白她的意思。 无论是当年的襄助,还是如今韦家在大魏的势力,都不容任何人忽视,包括皇帝自己。若皇帝与韦家之间生了龃龉,那么大魏的不安定因素必然增多。这样的情状,身为皇帝的元幼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2 祺,没法视而不见。 “宝祥,太委屈你了!”韦太后更觉心疼。 “不委屈,”元幼祺洒然笑道,“就像七哥说的,不过是后宫之中多了一个吃穿用度的人,也吃不穷了孩儿!” 宁王?宁王也知道这件事了? 韦太后暂压下心中的疑惑,又警醒元幼祺道:“臻儿虽然爱慕你,却难保偏执,她绝不是能够陪伴你的人。所以,宝祥,万万不可让臻儿你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自然是女儿身。 “孩儿懂得!母后放心。”元幼祺道。 韦太后很清楚元幼祺这些年的心结是什么,可是人已经去了,纵是想要如何,又能如何呢? 斯人已逝,难道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折磨自己吗? 初登基那几年,元幼祺死扛着不肯纳妃,韦太后拗不过她,只能睁一眼闭一眼由着她去。 展眼间,新帝登基已经十年,不再是新帝了,后宫之中,竟还是只有风柔一个! 韦太后真真是看不下去了! 她不信,大魏万里江山,州郡无数,就寻不到一个知情识趣、能让她的孩儿相处得下去的女子!彼时,她宁愿,她的孩儿是个花心又贪鲜的,那也比一辈子为顾蘅守活寡强啊! 结果如何呢? 秀女是选了,一茬接一茬地选,容貌、性情、出身没有差的;皇帝竟然也默许了,大有逆来顺受的架势。 韦太后知道,皇帝之所以如此,一则是出于孝顺之心,怕自己跟着生气伤怀,所以才通通忍耐下来。二则,皇帝年岁渐长,思虑也越发周全,再不是当初那个执拗的少年了。 她的孩儿,在这登基为帝的十年岁月中,已经渐渐学会了如何处置朝政,更学会了如何对待臣子。 臣子,从来不是仅靠奖惩贬擢等等措施,就能够令其好生尽忠于国事的。不同的臣子,要用不同的法子去对待,甚至笼络。于是,就有了为笼络某个臣子,而纳其女或妹入宫的循例。 而她的孩儿,也在这长久的政治波涛中,学会了这一点。 可是那些女子啊,只是被纳入宫,却鲜有人知道,她们入宫之后,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女人如花朵,需要呵护与陪伴。在这深宫之中,没有夫君的宠爱与陪伴,朝朝暮暮,日日年年,过得都是同样的日子,纵是没有什么阴谋,时间久了,也难免生出是非来! 韦太后想到这些,心里更觉得不是个滋味。 “宝祥,你与母后说实话,到如今,你是不是还在惦念着……那个人?”韦太后终是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这是十余年来,自从顾蘅逝去,韦太后破天荒第一次与元幼祺探讨这件事。 母女二人,皆清楚“那个人”指的是谁。 元幼祺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猝不及防一般,接着便垂下头去。 韦太后见她这副模样,也觉神伤,更看不得她消沉。 “当年,母后便说过,今后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母后再不会碍你手脚……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信不过母后吗?”韦太后颤声道。 元幼祺身躯微震,惊然抬头。 “孩儿信母后,更信母后的话!只是……” “只是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她,对吗?”韦太后替她答道。 “宝祥,你难道要为了她,一辈子如此吗?”韦太后痛心道。 “母后!母后您别急!”元幼祺慌道。 “做娘的,看到自己的孩儿如此,你倒是说说,如何不急?”韦贤妃高声质问道。 元幼祺抿唇,犹豫。 有一件事,她深埋于心底,有两日了。她不敢说,因为她需要证明。 她急于证明,又不敢证明。 因为她怕极了,满心的期待,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其实已经存了怀疑~ ☆、第一百零八章 丽音阁。 “姑娘!你又吃这么一点儿!简直成个猫食儿了!”小蝶抱怨道。 “没胃口, 收拾了吧。”墨池淡淡道。 小蝶犯愁地看着桌上只动了两三筷的菜, 还有空了的饭碗, 特别后悔, 怎么就没给姑娘盛上满满一大碗饭呢? 不过,话说回来, 纵是盛上一大碗饭,也会剩下, 反倒浪费了粮食, 徒增罪孽。 唉!姑娘的身世已经够苦的了, 就别再给她添罪孽了! 小蝶于是想开了些,径自收拾了碗碟, 却也忍不住多啰嗦了两句。 “姑娘, 您好歹也得善待自己的身子不是?总吃得这样少,怎么成?” 她心念一动,又道:“就是不为旁的, 就为了……为了那个公子,好歹也得多吃上一大碗饭啊!” “浑说什么!”墨池斥道。 小蝶缩着脖子, 吐了吐舌头, 忙又道:“姑娘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哪个意思也不行!”墨池又斥道, “那种话,以后再不许提!” 小蝶尴尬地撇了撇嘴,只得收拾完,准备退下了。 冷不防一人推门而入,笑意盈盈道:“墨姑娘想念在下, 想得吃不下饭了?” 看到长身玉立站在门口的人,墨池一口气闷在胸口,吐不出,亦咽不下。 她已经整整两日未见到这人了,更不知道这人发生了什么。 不,应该说,她不知道是不是原本的计划有了什么变故。 她隐晦地向管事打听过,得到的也是模棱两可的“静观其变”。她看得出,管事的脸色似乎也不大好。 他们,不过都是这盘棋中或大或小的棋子,为了各自的目的而存在的棋子,又有什么资格去打听那执棋之人如何呢?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墨池的心情便跌到了谷底,所有的孤傲与自矜,都在一瞬间被打回原形—— 她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孤傲?又有什么资格自矜呢? 满腹才学如何?精擅琴道如何?心气极高又如何? 所有这一切,充其量,都是被自己和旁人,拿来利用的啊! 难道,此生存在的意义,就是做一枚棋子,顺便报了那血海深仇吗? 存了这样的萧索心思,墨池实在是提不起胃口来。 然而,就在两日之后,就在她怀疑了自己的存在价值,又禁不住脑海中不停地翻跳着那人过往的种种招人厌恶的言行的时候,那人却突然出现了。 还是那么俊美,还是那么有恃无恐地让人想抽她耳光。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已经心里这般苦了,她怎么还能笑得那么好看? “怎么又是你!”小蝶手里提溜着食盒,圆着眼睛瞪元幼祺。 就是这个人,害得自家姑娘没胃口,小蝶自然与自家姑娘同仇敌忾。 “正是我!”元幼祺随口应了小蝶一句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3 ,就拨开了她,将她丢给了身后的唐喜应付。 她对这屋中除了正主儿之外的人,没有丝毫兴趣。 唐喜是个乖觉的,早负起做“第一贴身随从”的责任,一把扯走了小蝶,并且掩紧了房门。 “原来,墨姑娘是想念在下,以至于茶饭不思?”元幼祺故意道。 她也不管墨池许不许,自顾自坐在了椅上,侧着头打量着墨池。 “墨姑娘似乎清减了……” 墨池因为她的突然出现,又因为她撵走了小蝶,更因为她像个登徒子一般说什么“想念”的话头儿,已是有气。再一想到,这样的一个人,自己竟还要尽力诱她,竟还在这两日里惦念着她是否病了,是否出事了,心中更觉气苦。 “谁让你进来的?”墨池冷冷地打断了元幼祺的话头儿。 元幼祺挑眉,咦道:“在下每次不都是这般进来的吗?难道墨姑娘还没习惯?” 墨池气结。 元幼祺微仰着脸,凝着俏生生而立,且面带薄怒的墨池,只觉得这样有脾气、有情绪,会发怒、会生气的……墨池,简直可爱至极。 她的一颗心也不禁软绵绵下来。 或许,可以暂时抛开权谋算计;甚至,或许,可以试上一试…… 元幼祺的心尖儿上痒得厉害。 她垂下眼睛,调整着呼吸,不让自己被“近乡情怯”的情绪乱了心境。 墨池的目光,原本别扭地瞥开去,不肯让对方以为在被自己关注着。当她悄悄转回头的时候,竟见到桌上,元幼祺的面前,多了一册物事。 《潇湘水云》。 四枚墨字,题在那册子的封皮上。 古拙,质朴,却不失其风骨。 墨池怔住。 她自幼喜习书法,自然认得这四个字是颜祖体。 颜道祖清修一生,至好者二,一为书法,二为琴谱。 这琴谱上的字,俨然与颜祖碑帖一般模样,横撇勾捺一毫不差,难道是…… 墨池的呼吸滞住了。 若这册琴谱真是颜道祖手书,那便是无价至宝啊! “墨姑娘认得这个吧?”元幼祺笑眯眯地朝墨池扬了扬手里的琴谱。 那副样子,还真是……欠揍! “不认识!”墨池僵硬地扭过脖子。 元幼祺似是早就料到她会如何反应,露齿而笑:“在下认识就成!” 说罢,她也不管墨池错愕的表情,径直取下挂在墙上的那张古琴,放在面前的桌上。 调弦罢,她仰面看着墨池:“上次,和墨姑娘聊过《潇湘云水》。实不相瞒,在下虽然略知琴道,能听得出,却并未学弹过此曲。” “墨姑娘的手腕伤了,反正也是弹不得琴的,索性指点在下弹奏此曲。”元幼祺殷殷地看着墨池。 那双眸子很亮很亮,闪烁着琥珀色的光,扑打在墨池的眼中,投射在墨池的心上,竟让她不知所措起来。 没有得到墨池的回应,殷切的目光反而换来了对方冷漠的表情,元幼祺一点儿都不恼。 她不疾不徐地拨了一声琴弦,毫无章法的弦声,听得墨池皱眉。 元幼祺见状,暗笑。她就知道,这个法子决错不了。 好比好厨子看不得好食材被糟蹋,好工匠看不得房梁被搭歪,墨池这个好音者便听不得腌臜糟杂的琴声,那无疑是对她所信奉的东西的亵.渎。 如此,很好!就怕你不在意呢! 元幼祺忖着。 她于是展开琴谱,放于眼前,两只手搭在古琴之上,向墨池道:“墨姑娘不说话,在下便当你默许了。那么,在下这便开始了!” 言毕,修长的手指勾拨琴弦,一曲似是而非、别别扭扭的《潇湘水云》响起。 墨池自幼习琴,除却初习学的时候不得章法,初窥门径之后,她便没奏出过听不得的琴音。 尤其是这张琴,陪伴她十年,虽称不上绝世珍品,也算得上百里挑一的上品古琴了。而对这张琴,墨池从来保养得宜,甚至可说是相当宝贝的。 不止因为这张琴是她安身立命的家什,更因为,她是真正的爱琴乐曲之人。她受不了与琴曲有关的任何物事被无故地糟蹋。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张被她爱逾珍宝的古琴,现在却被元幼祺奏出了这么难听的声音,调门还有一半是偏的! 特别是,元幼祺还是照着可能是颜道祖手书的琴谱弹奏的,这简直就是亵.渎!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反正,墨池是忍不下去了! “够了!” 墨池瓷白的手指按住了元幼祺拨动琴弦的手。此刻,她一腔愤懑,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什么“登徒子”了。 元幼祺特别听话地停住了手上的忙活,得逞地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善文的看不得烂文,善书的看不得烂字……墨池这个善琴音的也听不得烂琴音。自己这也算是投其所好吧? 元幼祺嘻嘻偷笑。 她状似无辜地歪头看向墨池,“墨姑娘觉得,在下哪里弹得不对?” 哪里弹得对吗!墨池再次气结。 如果元幼祺是她徒弟,就冲这么对待她的琴,她会一天揍她三遍板子!一遍不少于五十十下的那种! “墨姑娘要指点在下吗?请上坐!”元幼祺笑着自觉起身。 再不起来,墨姑娘会想揍人吧?元幼祺暗想。 墨池再不肯与她废话。 这种人,多与她废一句话,都是自降身价! 墨池愤愤地想着,重新调弦。 她要让元幼祺这个不懂得尊重琴与琴谱的人听一听,什么才是真正的《潇湘云水》! 元幼祺站在墨池的身后,看着她认真地,近乎怜惜地对待她的宝贝琴,唇角不经意地抿了抿。 她不喜欢这张琴,很不喜欢! 这张丑巴巴、旧兮兮的琴,既没自己漂亮,又没自己会说话,凭什么引走了墨池所有的关注?就凭陪伴了墨池多年? 元幼祺不屑地默默哼了一声:还不定,谁陪得时间长呢! 墨池并没有注意元幼祺在自己身后的各种小心思。她这个人,一旦专心于某件事上,就会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何况,琴之一道,还是她的至爱之一。 琴弦一旦被拨动,墨池的世界中,便只有她与琴。或许,在这样的世界之中,她自己的存在,都是可以被忽略的。 她太投入,以至于元幼祺靠近了她,靠得越来越近,靠得极近,她都无所察觉。 元幼祺一点一点地贴近墨池,一双眼睛却始终死死地盯着墨池的左手。 那只左手,正在琴弦间腾挪跳跃着,与墨池的右手一起奏响一曲哀戚悲凉的亡国之曲。 这些,元幼祺都不在意。 她的脑中,反反复复的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会怎样?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4 她于是迷障了般,侧过头,凑得更近了些。 紧接着,一个吻,印在了墨池的鬓边。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小元要干吗~ 新文《忆染青春》,现代轻松向,老情人的旧情复燃,欢迎收藏!~ ☆、第一百零九章 墨池是敏感的。 身为一个游离于风.月场边缘, 却仍能够洁身自好的年轻女子, 尤其是早就对元幼祺生出了厌恶之心, 当元幼祺的气息靠近的时候, 她纵是再沉醉于琴境之中,也不可能一无所觉。 当元幼祺的胸口几乎要贴上她的肩膀的时候, 墨池的身体明显一僵,但是指下的动作未停。 然而, 当元幼祺得寸进尺地吻上她的鬓角的时候, 墨池忍无可忍, 琴音骤停。 墨池慌忙偏头躲过元幼祺的嘴唇,用力拧过身子, 试图逃离。 却惊觉不知何时, 元幼祺竟然已经双手按在了她身前的桌缘,将她整个人束缚在了自己的双臂之间。 “你!”墨池花容失色。 她此刻处境极不利,只能勉强撑着桌边, 竭力向桌的方向靠,才不至于像投怀送抱似的靠向元幼祺。 “墨姑娘……”元幼祺飘飘忽忽地开口, 一双眼睛亦时不时地向右飘向墨池的左手。 墨池直觉她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 脑中警铃大作, 极想尽力推开她,或者,大声呼救也好。 或者,这人听到自己的呼救声,脸皮薄了, 就不会再继续下去。 但是,她可以吗?可以躲闪,或是大声地呼救吗? 若她能够那样做,这些日子里的谋算又是什么? 她,他们,为的不就是这人入毂的这一刻吗? 墨池的心头翻涌着强烈的无助之感,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极其可笑。 亏她自幼博览群书,习琴识礼。对与错,廉操与知耻,她什么都懂得,到头来,还是要不顾廉耻地与她的仇人,做那样的无耻之事。 墨池心中强烈的骄傲感在瞬间崩溃。那只撑在桌边的左手在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着,由掌撑变作了握拳。 元幼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几乎快要窒息。 她的心脏“咚咚咚”地急跳几下。她告诉自己,得把这件事继续完。 “墨姑娘花容月貌,仙子之姿,又满富才华,在下倾慕至极……”元幼祺苦撑着,如常续道。 “在下的家中也颇殷实,正缺一位爱妾,请墨姑娘垂爱,在下……” “绝无可能!”墨池厉声打断了元幼祺的话。 这既是原本设计好的,亦是她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 元幼祺呵呵而笑,并不因自己被抢白而着恼。 “墨姑娘今年,十几岁?”元幼祺忽然问道。 墨池的眼中闪过警惕。 元幼祺则自顾自道:“墨姑娘至多也不过十六七岁吧?花朵一般的年纪啊!却也是需要呵护的年纪!” 元幼祺说着,双臂收得更紧,堪堪要贴上墨池的腰肢。 墨池紧张得左手捏得更紧,犹在微微颤抖着。 元幼祺腆着脸贴近了方才吻过的墨池的鬓角,故意在墨池的耳边轻吐气息。 “墨姑娘若随了我,此生不仅衣食无忧,我只会宠你爱你骄纵你……你说好不好?”声音靡.靡的,撩人心尖。 墨池因着这声音,浑身泛起了一层小鸡皮,颤抖得更厉害了。 元幼祺尚嫌不足,嘴唇隔着薄薄的不盈一寸的距离,顺着墨池的颊侧逡巡而下,又划过她瓷白的脖颈,落在左胸口之上,脖颈与锁骨交会的边缘。 “刺啦”一声刺耳的轻响,元幼祺的右手不知何时攀上了墨池的领口,用力扯开了墨池的罗裙的左半幅…… 之前的所有,只能算是轻.薄,墨池会紧张,但还在她可以容忍的底线以上,毕竟,如此,于她而言,也是求仁得仁。 然而,现在,元幼祺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一个明礼之人能够容忍的范围。 墨池大惊失色的同时,出于本能的,右手扬起—— “啪”的一声脆响。 自从第一次见到墨池,元幼祺的种种挑衅、轻薄之举,终于成功地换来了墨池的耳光。 空气瞬间凝结。 墨池抽出耳光的同时,脑子就麻木了。 她打了这个人! 而这个人,她……她是…… 她竟然就这么打了如此身份的人物! 墨池的右手僵在半空,忘了该如何反应。 元幼祺的脸上热辣辣的疼。 已经十五年有余,没有人这么抽过她了。这感觉,真是熟悉得贴心啊! 堂堂大魏天子,被一个小小的音姬抽了耳光,不急不恼,反倒幸福得心里酸酸甜甜的,莫不是被抽出了失心疯? 当然不是。 元幼祺的脑子清醒着呢! 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更是精明得不揉沙子,早就死死盯住了墨池颤抖得如秋风中可怜兮兮的残叶一般的左手。 此刻,就算是墨池再抽她一个耳光,就算抽得她口吐鲜血,当场昏厥,她也会瞪大了眼睛,继续盯紧墨池颤抖的左手。 墨池是敏感而聪慧的。脑子麻木了一瞬之后,她就知道自己闯了祸,她猜想着元幼祺接下来会如何对待她,甚至做好了承受元幼祺回敬的耳光,哪怕是拳头的准备。 那日,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如何暴躁得一记拳头打得丽音阁中的侍应口鼻窜血。只是因为,那个侍应没有及时说出自己的房间在何处。 现下,被自己这样对待,这个人又会如何报复自己? 墨池不怕痛,不怕羞.辱,她早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许多种被元幼祺虐.待的画面闯进她的脑海。 可事实却是,元幼祺做出了她一辈子都想不到的举动—— 元幼祺竟然,笑了! 还笑得那么的……幸福! “打得好!”墨池听到元幼祺扬声道。 既不是气急败坏的口气,更不存一分一毫的讽刺挖苦。而是,当真觉得“打得好”。 墨池实在想不出,自己这个耳光,哪里“打得好”…… 难道真被抽坏了脑子?墨池的脑中迅速闪过这样的念头。 接着,莫名的后悔与懊恼激浪般撞击着她的心房,令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坏了脑子。 显然,元幼祺觉得这还不够。 她猛然拉过墨池颤抖的左手,用力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上。 墨池漂亮的眼睛倏忽瞪大。 这……这样的触感! 哪怕是早就看出这人是女儿身,在手掌被强行按在那明显被束缚住的柔.软之处的时刻,墨池还是很没出息地羞红了脸。 元幼祺爱煞了墨池此时的表情,含笑瞧着她。 “我姓元,你要记得!”元幼祺没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5 头没脑地开口。 因着这句话,墨池面上的赧色瞬间散去,换回的,是苍白的脸色。 她这便告诉我了! 她是要告诉我的她的身份吗? 墨池的心中忐忑起来。 “我姓元,可记得了?”元幼祺不满足地又问。 在墨池的眼中,此人的表现,当真怪异至极。一时间,墨池来不及细思,自己究竟该如何反应才是正确的。 刚被轻.薄过,不,是险些被侵犯…… 墨池猛然想起这桩事,暗骂自己真是昏了脑子。 “公子是宗室,就可以任意欺凌弱女子吗!”墨池冷声道。 元幼祺闻言,眉峰微挑,眼中的笑意丝毫未去。 这反应有趣!元幼祺心道。 反正在她的眼中,此时的墨池,怎样都可爱,都有趣。 “若我是宗室子弟,墨姑娘可愿意随我回家去过日子?”元幼祺厚着脸皮又问。 墨池语结,更觉得此人堪称自己所识之人中最不要脸的。 “请公子自重!”墨池用力甩开了元幼祺的手臂。 “自重自重!当然自重!”元幼祺哈哈哈地笑。 “有了墨姑娘,在下当然自重……啊不,墨姑娘不在的时候,在下也是自重的!在下只对墨姑娘一个人不自重……哈哈哈,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哈哈在下是高兴!高兴!”元幼祺口不择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浑乱说了些什么。 她可没去想,此时的她,在墨池的眼中,俨然就是个脑子抽抽了的失心疯。 “灵鉴泉的泉水,贫道就存了那么丁点儿,陛下省着些喝罢!” 元凌真人时不时地瞥一眼捏着茶盏牛饮的元幼祺,心疼死了自己好不容易带回来的泉水。 元幼祺停住动作,侧头去看元凌真人。 深深的嫌弃,她感受到了。 遂嘻嘻笑道:“您是朕的师父,赏做徒弟的两杯茶喝,总是舍得的吧!” 那是两杯吗?是两杯吗! 元凌真人嘴角微抽。若不是她修养不错,又不好揭天子的短,她真想指着元幼祺的鼻子质问:“你自己数数几杯了!当贫道好不容易带回来的梯己泉水做牛饮呢!堂堂大魏天子,您至于吗!” 灵鉴泉水,名不虚传,泡的茶果然能够清心醒神。元幼祺感叹着。 因为证实了墨池的身份,她欢喜得忘乎所以,怕自己失态之下做出什么失控之举,不敢冒失回宫,便跑到云虚观里,找自己的便宜师父元凌真人讨茶喝。 确实是便宜师父。自从当年顾蘅诓得元凌真人,又逼着元幼祺拜了这个师父,十几年过去了,元凌真人都没教过元幼祺什么,好茶好水倒是被元幼祺贪了不少。 元幼祺也是要脸的,知道自己戳了元凌真人的心疼处,嘿嘿赔笑道:“等明儿个朕让他们送两车灵鉴泉水来赔给师父!” “不用!”元凌真人不客气地拒绝了。 就为了赔她两车泉水,劳民伤财,岂不作孽? 而且,两车泉水啊!存得时日久了,早没新鲜滋味了!还品个什么啊! 元幼祺于是毫无悬念地再次收到元凌真人嫌弃的眼神。 她笑了笑,定了定神,忽然极认真地看着元凌真人,悠悠道:“师父,阿蘅其实还活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墨池:折腾了两辈子,终于能好好谈场恋爱了,爱人竟然变成个傻子!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一百一十章 “师父, 阿蘅其实还活着吧?”元幼祺问得认真, 语气亦是笃定。 元凌真人对她的话, 似乎毫不意外, 却也不回答,只淡淡一笑。 这就是肯定了?元幼祺心道。 继而她的胸中腾起了恼意来。 “师父既然知道阿蘅又转世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还要瞒着朕?”元幼祺的语气生硬起来。 寻了十五年,苦了十五年, 更问了十五年, 然而, 元凌真人都没给自己一个答复,这种事落在谁的身上, 都会恼的。 “世事难料, 天意难测,关于师姐的一切,贫道也只是猜想推测, 这样没有真凭实据的推断,怎么与陛下说?”元凌真人平静地看着元幼祺。 “还是, 陛下觉得, 贫道将自己的推测都告知陛下, 陛下不惜劳民伤财地折腾、寻找师姐的下落,这于陛下、于国家而言,会是好事?”元凌真人又道。 元幼祺抿唇不语。 她清楚得很,元凌真人所言不错。 若自己知道一点点顾蘅的下落,早就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寻找她了。 当年, 顾蘅逝去,元幼祺心伤之下欲随她而去,被众人拦下。后来,静下心思细思,元幼祺越发觉得,顾蘅的身体消失得很是蹊跷。 如果说天道因果,那么顾蘅即逝,这副身体合该留存给顾家。毕竟,那副身体是属于真正的顾蘅的,也应当由顾家人决定如何处置。 可事实却是,顾蘅的身体,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留下,这,意味着什么? 元幼祺冥思苦想了十五年,也明里暗里探问了元凌真人十五年,得到的,皆是同一个答案。 “陛下,世事难料,天意难测啊!”元凌真人又搬出了这句话。 元幼祺已经听得耳朵生了茧子。 “师父,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更不会再为了阿蘅寻短见,您也就甭藏着掖着的了!”元幼祺直言。 元凌真人这些年其实忍得也挺辛苦,她性子诚朴豁达,本就不是个善于隐忍的人。 睨了一眼元幼祺左脸颊上半个巴掌大小的微肿,元凌真人莞尔:“这是师姐打的吧?” 元幼祺哪想到她突然提起这个话茬儿来,登时讪红了脸。 自己竟是忽略了这个,就顶着这半个巴掌的红肿,招摇过市半个长安城,又跑到城郊来的? 元幼祺特别想寻个地缝儿钻了。 却听元凌真人呵呵笑道:“师姐的性子,倒是越发有趣了!” 元幼祺:“……” 嗯,好吧!这是阿蘅抽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招摇过市就招摇过市吧,阿蘅又活过来了,朕跟全长安城的百姓炫耀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元幼祺很快便想开了。接着便后悔起来—— 怎么就急匆匆地离了丽音阁?应该让阿蘅拿鸡蛋给揉一揉这红肿,才划算啊! 元凌真人瞧着皇帝忽嗔忽喜的神色,觉得忒陌生,这还是那个素日里没什么笑模样,总是阴沉沉板着个脸的自己的那个便宜徒弟吗? “陛下别高兴得过早!”元凌真人老神在在地敲打元幼祺。 元幼祺正肖想着墨池若是给自己揉脸,自己的手该放在哪儿呢,被元凌真人的话一吓,表情僵住。 “师父这话怎么说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6 ?”她问。 “按照当年师姐与师父的约定,师父将自己的元魂之力封在师姐的心脉,助师姐夺舍,投在那顾家姑娘的身体上……”元凌真人徐徐道来。 元幼祺只听着一句,便联想到了顾蘅心口上的那朵芙蕖。果然是大有来头的! “然而,那顾家姑娘的魂魄,也因此不知去向,或者就此湮没,或者被改了命运,便不可知了!且夺舍太过损阴德,即便师父她老人家那样的修为、功德,行这夺舍之法,也是大损修行与天常的。正因为这样,以夺舍之法夺婴儿新鲜身体,得到再次修行的机会,这法子再方便,古往今来也极少有人敢用。”元凌真人叹道。 元幼祺听着,心中有不大舒服的念头划过。 只听元凌真人续道:“师姐当时求师父的时候,师父便将成破利害都与她一一讲明了。可是师姐说,她不要什么再世轮回,她只要这一世,哪怕短命也无妨,只要让她为了心中那人报了那奇耻大仇,她便心满意足了!” 元幼祺闻言,身躯威震,她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师父那时听了她的话,骇然,只觉得她疯了。师父认定她修行不专,执念太深,绝不答应她。师姐便跪在师父的门外,整整跪了一天两夜……” 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十余载,想起当年之事,元凌真人仍觉得胸口闷胀得难受。 她缓了缓神,长舒一口气,才又道:“论资质,师姐强我十倍,她是师父早就属意的承继衣钵之人。师父疼爱她疼爱到十二分,她却做出那样的事来,师父怎能不难过失望?” “我记得很清楚,师姐跪了二十多个时辰,脸上都是灰败惨色,脊背却还挺得绷直着。我那时候年纪小,吓坏了,哭着央求她别这样,可是她不理我……师父在屋内实在听不下去了,冲了出来,我从没见过她老人家那般生气过……” “师父说:‘映儿,这便是你对为师的孝敬吗?这就是为师疼爱你多年换来的结果吗?’师父大声地质问师姐,哪里还像是修为高深的宗师人物!”元凌真人说着,凄然一叹。 元幼祺也听得痴了。 这么多年来,元凌这人第一次与她讲起当年之事,当年的顾蘅还是齐映月,还是元冲时候的事。 元凌真人说着,又陷入了回忆之中—— “师姐听了师父的话,也落下泪来,我印象中,她几乎从来没有哭过。师姐重重地一个头磕在了师父的面前,凛然道:‘徒儿不孝至极,却也不敢拖累师父。徒儿只求师父允我一世便好,此世一了,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徒儿知道,以师父的修为,一定做得到!’” 元幼祺惊然吸气。 她懂得顾蘅,不,齐映月的意思:不拖累师父的修为,不损师父的阴德,只求师父以道法助自己夺舍,活一世就好。只这一世,只为报仇。报罢仇,魂飞魄散,从此湮灭于天地之间,不复存在! 就算是夺舍,哪怕是借尸还魂,天道轮回,魂魄也是会再投胎的,或者为草木,或者为禽.兽,或者为人属。而她,竟是把自己的魂魄都搭进去了! 她竟是连下一世都不期待了吗? 她难道都不期待下一世再与娘亲顾敬言的转世再续前缘吗? 元幼祺怔地坐着,久久无法回神。 元凌真人观她神情,便料到了她心中所想,也觉心情复杂。 “师父当时听了师姐的话,大出意料之外,她大声喝问师姐‘映儿,你疯了吗!’。师姐却又重重地向师父磕下头去,额头都磕破了,流了血。师姐说:‘疯也罢,执念也罢,只求师父成全!’” 元凌真人说罢,轻轻摇头,似是无法认同师姐的执拗。 “师父终究还是答应了她,但师父也问师姐:‘映儿,你今年多大?你还不到二十岁,你可知道什么是情与爱?可知道什么是世道与世情?’师姐却答不上来,她的心中只有报仇的念头。” “师父最后说:‘映儿,为师会帮你达成心愿。可你要记得,生即死,死即生,世事难料,天意难测!’” 元幼祺听到此处,讶然。 原来她听得耳朵磨出茧子的八个字,竟是当年她师父的师父,也是阿蘅的师父留下的! 然而,那句“生即死,死即生”又存着怎样的深意呢? 元幼祺眉心猛地一跳,似想起了什么。她悚然抬眸,对上了元凌真人的眼睛。 元凌真人冲她轻轻颔首,凿实了她的猜想。 “后来的事,你都是知道的,”元凌真人又道,“那日师姐的身体突然消失不见,我便猜想,会不会当初师父就有别的想法,而这个想法,甚至师姐自己都是不知道的。” “具体是什么样的想法?”元幼祺追问道。 “以师父对师姐的疼爱,怎么忍心她从此魂飞魄散?可是既然答允了师姐助她报仇,师父就不能食言。于是,师父便作法改运,不止改了师姐的运,或者连整个大魏的运道都因此而被改变了,也说不定……” 元幼祺倏的瞪圆了眼睛。 这里面,还有大魏的运道被牵涉其中? 元凌真人又道:“照理说来,你的父皇虐杀忠臣良将,自坏栋梁,对内刚愎自用,任意朝事,对外征讨无度,恣意妄为,这些完全就是败国之相。天道因果,大魏在他的统治之下,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去?” “您的意思是说,华存真人竟是借着阿蘅之事,一边除掉父皇这个可能亡国之君,一边将可能最适合做天子的那个推上帝位,以保大魏太平昌盛?”元幼祺问道。 “嗯!师父她,终究是大魏人啊!香火之情,怎能割舍?而且,你确是你众兄弟之中,最适合做天子的那个。”元凌真人点头道。 元幼祺默然,半晌不语。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顾蘅是为娘亲报仇而重生的,这事不假。然而,正是因为娘亲,顾蘅才格外看重自己,着力培养自己。 而母后,当年还是妃子的她,因为勇毅侯的事,也恨父皇入骨。自己被抱到她的身边教养,她费尽了心力,将自己培养成帝王之资。 后来,也是因为顾蘅与母后的重重计策,二哥、三哥、四哥都被算计了进去,如此,自己才有机会登上帝位…… 而当初,是谁设计让自己成为母后的孩儿的?是顾蘅。 又是谁,成全顾蘅的心愿的,是华存真人! 这一切,圈圈转转,还真是…… 元幼祺的心情也复杂起来。 “还真是”如何? 她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汇了。 那种五味杂陈的滋味,或者,只有当事者自己,才能真切感受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到这儿,坐着菌脑子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关于真正的顾蘅与元凌真人的师父的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7 cp脑洞来。一个为了徒弟夺了人家的躯壳,一个无辜受累,命运被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当日, 师姐逝去, 身体却突然凭空不见了踪影, 我便有了猜测。还有那道耀目的白光……这样的景象绝非寻常。”元灵真人又道。 “师父您的意思是说, 是华存真人的原因,让阿蘅的身体突然消失不见的?”元幼祺问道。 元凌真人沉吟道:“若一切真如我方才所推断, 以师父对师姐的疼爱,便绝不会放任师姐魂飞魄散。如此, 也就只有一种可能, 师父借封印之力拘住师姐的魂魄, 使得师姐的魂魄重入轮回……” “那……那岂不是……”元幼祺惊出了一身冷汗。 顾蘅上一世只活了十六年,且一生的命运与父皇相牵连。父皇驾崩, 顾蘅当初缔结封印的因果既了, 她的性命也就完结了。 那么今世呢?会不会也…… 元幼祺不敢想下去了。 “我知你所想,”元凌真人比她要平静得多,“师父既然能为师姐安排下这样的结果, 就必然有她老人家的道理在。总之,师父不会害了师姐就是。” “您是说, 阿蘅这一世, 能如寻常人一般得享天年?”元幼祺仍是觉得心中的疑团难去。 “想来是这样的。”元凌真人点头道。 想来…… 元幼祺咀嚼着这个字眼儿, 怎么都觉得这结论像是元凌真人自己的推断。 元凌真人瞄她一眼。 虽说是“便宜徒弟”吧,但被自己的徒弟当面表现出这么明显的不信任,元凌真人还是觉得心里别愣愣的不舒服。 她不是个能藏住事儿的人,今日既已将往事说开,便索性不做丝毫隐瞒。 “为师既然如此说, 自然有为师的道理!”元凌真人下巴微扬道。 这还是她头一遭在元幼祺面前摆出做师父的谱儿,真有那么点儿……陌生。 元幼祺也是个极上道儿的,听这话头儿,便明白这里面大有门道儿,忙嘻嘻赔笑道:“那就请师父您将道理讲给徒儿听呗!也好让徒儿醍醐灌顶什么的!” 元凌真人被她哄得心里颇受用,轻哼一声,道:“随我来!” 身为天子,十五年的为政经历,元幼祺的一颗心也算被历练得玲珑剔透了。饶是如此,她也没有想到,这间小小的净室之暗处,竟别有一番天地。 暗道不是设在最易掌控和防备的元凌真人的卧房内,而是在一间不起眼的净室之内,世人恐怕没几个想得到这位置。也算是别开生面了! 元凌真人在前,元幼祺紧缀其后,两个人皆是身负武功之人,在这黑漆漆几乎不见光亮的暗道之内,竟也行得颇快。 不知转了几个弯,元幼祺快被饶得晕眩了,一刻钟之后,元凌真人突的停住了脚步。 元幼祺自然也随之停住。 “陛下可知这里是什么所在?”元凌真人肃然开口问道。 元幼祺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里,是我门中顶重要、顶机密的地方!”元凌真人自顾自答道,“陛下若非我门派弟子,这道门,也是没有资格进入的。” 元幼祺闻言,凛然。 她身为大魏天子,都不知道,她执掌的帝国版图之上,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顶重要、顶机密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 元幼祺的好奇心顿起。 元凌真人言毕,手掌便按在了面前的黑暗上,运内力,只听“霍啦啦”的震响声,一扇石门被从她外面推开。 两个人的面前,闪出光亮来。 那种光亮,并非是灯烛火光等的光亮,而更像是某种物事柔和的、由其自身发出光亮,比如萤火虫的光亮,比如夜明珠的光亮。当真神奇! 元幼祺却来不及细看这奇异的情景,她已经被元凌真人引着往深处走去。 “便是这里了。”元凌真人驻足道。 顺着她指示的方向,元幼祺看到了一座丈余见方、五尺多高的祭坛。祭坛周围,布满了她看不懂的符纸,许多符纸围定了正中的一座小小的龛。 元幼祺再一细看,看清楚了那小小的龛内只有一物—— 一只再寻常不过的黄玉道冠。 这是? 她疑惑地看向元凌真人。 只听元凌真人解释道:“这顶黄玉冠,是师父最喜欢,也最常戴的一顶道冠。当日,师姐的身体消失之后,我便存了疑惑,也曾冥神入静探寻师父的魂魄所在,但屡屡尝试,皆不得结果。” 元凌真人恐怕元幼祺不甚明白,道:“修行到师父这样的境界,肉.身如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神魂所在。只要神魂安然无恙,于道途便无妨碍。” 见元幼祺似有所悟,元凌真人顿了顿,又道:“师父的神魂并没有湮灭,我几次努力,又寻不到踪迹,这便说明,她老人家的神魂或是受了损伤,或是因为某种因由被隔绝于以我目前的修为到不得的空间地界。所以,我便悄悄设了这座祭坛,用我门中的秘法,团聚师父的神魂,助师父脱离不可控之地。” “您是说,这顶玉冠,其实是引聚华存真人神魂的媒介?”元幼祺越听越奇。 “不错。运用此秘法,必得以被施法者贴身使用之物为媒介,因为这样的物事上面,存有被施法者的气息。无论隔着怎样的空间,那种熟悉的感觉不会被轻易破除,被施法者自会慢慢找到回来的路。”元凌真人答道。 这样的话头儿,远远超如元幼祺三十余年的认知。她也从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会站在这样奇异的地方,听元凌真人讲这样奇异的事。 但是,不论怎样,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华存真人是做了某种牺牲,才换来了顾蘅,也就是墨池今日的重生。 这样的恩德,何止是救了阿蘅啊,更是救了自己! 于是,在元凌真人微愕的眼神之下,元幼祺郑重其事地理了理衣袍,进前两步,向着华存真人的黄玉冠拜了下去。 一拜不够,而是行了至重之礼,拜了三拜。 要知道,即便是先帝庄宗皇帝还活着的时候,即便是昔日在奉先殿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除却年节下的大典时候,她也是用不着行如此大礼的。 元凌真人出乎意料之外,也稍觉欣慰。 这孩子是师父和师姐选定的人,是个知恩感恩之人,更是个仁厚的君主。这样的人做了大魏天子,是大魏百姓之福。 元幼祺行罢礼,站起身,犹望着那顶黄玉冠。 “师父,师祖的事,需要朕做些什么?”她已经改称华存真人为“师祖”了。 元凌真人因着她称呼的变化,又是一愕,随即了然:这孩子是真的认可了师门,认可了自己。 其实,自己何尝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8 不是在这十余年的相处之中,渐渐认可了她呢? 元凌真人顿时有种老怀大畅的欣喜之感,微笑答道:“陛下只要善待百姓,做好自己当做之事便好。至于师父这儿,此处是我门中列位先祖的法器、著述存放之处,当初选择这里,看中的,就是这里的灵力充沛。又有列位先祖庇佑……嗯,这十余年来,师父的玉冠亦大有变化。陛下或许看不出来,但为师能感觉得到,师父的神魂越来越近了。” “师父,这世间,当真有神仙吗?”元幼祺心神放松之下,问出了心底的问题。 “呵!自然有。不然我辈全力修行,又为了什么呢?”元凌真人笑道。 “真有人修成过仙?”元幼祺更觉好奇。 “为师也是在茫茫道途中人啊,也未曾修成那个结果,如何与你讲?只要心中笃定一念,去坚持就是了,将来自有结果!” 元凌真人话锋一转,正色道:“为师方才说,眼下情形,陛下莫高兴得太早。陛下可解其意?” 元幼祺蹙眉。 她一副心肠,已经被“阿蘅又活过来了”“阿蘅这辈子终于能够得享天年”这样的欢喜占据,浑然忽略了元凌真人方才说过的话。 “为师之所以这般说,是因为为师深知‘天道因果’四个字。师姐今生是何身份,为师大概能猜得到……必然是与她前世所行之事,大有牵连的身份。” 元凌真人说罢,暗自叹息。 她的师姐,前世算计的人太多了,只怕重入轮回,重新转世之后,一生也不会平坦顺遂啊! 何况…… 元凌真人意味深长地划过元幼祺的脸—— 被天子死心塌地地惦记着,这一生,怎么可能平坦啊! 元幼祺见元凌真人说得珍重,也紧张起来。 “您是说,阿蘅她……她这辈子会遭遇什么不测?”她急问道。 “会不会遭遇不测,这不好说。但是,陛下想想师姐前世的所作所为,天道自来平衡,种因必有果。只怕师姐这一世,要为她前一世的行径付出些代价,也未可知。”元凌真人幽幽道。 元幼祺的脑子转得快,她马上就想到了墨池的身份,以及墨池身后可能藏着的巨大的阴谋。 所以,这是前世今生的因果关联吗? “不怕!”元幼祺脸上的神情更严肃郑重了。 “再大的报应,朕陪着她扛过去就是了!”元幼祺拔了拔脊背,更坚毅了。 唷!这志向!还真是……情种啊! 元凌真人的嘴角微抽。 “若为师猜得不错,师姐已经没有了前世所有的记忆了吧?”元凌真人道。 元幼祺满腔的豪情,因着这句话而顿觉泄气。 没有了前世的记忆,便意味着,阿蘅已经不记得她了。 是啊,重入轮回,重新投胎,怎么可能害留存着前世的记忆呢? 元凌真人打量着自己瞬间散了精气神的徒弟,心底里生出了那么一丝丝叫做“心疼”的东西。 虽然只有那么一丢丢,却也让她忍不住开口道:“师姐的情况特殊,毕竟她当年也是修道之人,加上师父的着意保护,神魂之力自是比普通凡人的强大。或许……或许某一天会想起曾经的那些事,也未可知。” “阿蘅真的会想起朕?”元幼祺眼眸晶亮。 元凌真人的嘴角再次抽了抽。 “只是说可能,也未必会实现,”她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嘱咐道,“陛下切莫太过刺激她回忆过往,否则,操之过急会对她的神魂大有损害。” “朕明白!明白!不急,不急,日子长着呢!”元幼祺已经露出了憧憬的神色来。 元凌真人见她一副浑然不担心自己的师姐想起过往的样子,都暗自为自己的傻徒弟捏了一把汗。 “陛下……”元凌真人轻咳一声,欲言又止。 “师父还有什么嘱咐?”元幼祺好学地问道。 “咳!倒不是嘱咐什么,只是有一句话,想问陛下……”元凌真人忖着元幼祺的神色。 再傻,毕竟是自己的徒弟,伤了她的心,也有点儿心疼吧? “师父请问!” “若师姐……师姐想起过往种种,万一……咳,万一她也……记起来令堂呢?”元凌真人到底是舍不得伤害自己的徒弟,问得极委婉。 孰料,元幼祺比她这个局外人想得开多了。 “只要阿蘅活着,怎样都好!而且,日子久了,她就会知道,朕才是值得她爱的人!她会慢慢地爱上朕的!”元幼祺笃定道。 陛下,您还真是自信得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忆染青春》,现代轻松向,老情人的旧情复燃,欢迎收藏~ ☆、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二日, 散了早朝, 元幼祺毫无悬念地装扮了, 带着唐喜匆匆地潜出了宫。很快, 她再一次堵在了墨池的房门口。 丽音阁中的常客,包括众侍应, 早就对这样的情形见怪不怪了。甚至有无聊的客人,偷偷地开下了赌.局, 赌墨池姑娘还得多久能被元幼祺软磨硬泡下来, 然后金屋藏娇什么的。 这些事, 元幼祺没兴趣知道。她只知道,今日, 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墨池刚用罢早膳, 仍是恹恹的,没用上几口便饱了。 这些时日,她的身子日渐清减。她仍是站着没动, 无奈又疲倦地看着面前兴冲冲的元幼祺。 元幼祺自是看出她消瘦了,心疼极了。 “墨姑娘又瘦了……”元幼祺幽幽道, 好像她才是那个犯愁而日渐消瘦的人。 墨池蹙眉。 “阁下又来做什么?”墨池道。 她说着, 已经侧过身去, 只给元幼祺一个背影,似乎在以此表达自己并不欢迎对方的情绪。 “姑娘也没说不许在下来啊!”元幼祺犹痴痴地凝着墨池的背影。 见墨池不语,元幼祺又嘻道:“姑娘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这儿,昨日姑娘打的地方, 到现在还疼着呢!” 元幼祺说着,手指轻戳着自己的左脸颊。那里,昨日挨了墨池一个脆生生的耳光。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背对着她的墨池,抿紧了嘴唇。 昨日那一巴掌,不仅扇肿了元幼祺的脸,也扇疼了墨池的手掌。如今想来,墨池仍觉心惊肉跳。 原本,她是因为抽了那样身份的人而带来的不可预知的报复而心惊肉跳;可就在方才,当她听到元幼祺可怜兮兮地说着自己的脸上如何如何疼的时候,墨池的心脏竟莫名其妙地抽痛了一下。 那种感觉,太陌生了,不,不完全是陌生,还有一种难以捕捉到的诡异的熟悉感。仿佛,她在意她,心疼她,就是理所当然的。 真是怪哉! “阁下自己做过什么逾礼的事,该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69 当心里清楚!”墨池暂压下怪异的情绪,冷冷开口。 逾礼冒犯,活该挨抽。这便是墨池的潜台词。 “嗯!嗯!姑娘说得极是!”元幼祺大点其头。 她现在干脆连“墨姑娘”的“墨”字都省略了。打蛇随棍上啊,自来熟啊,套近乎啊……大概都是形容元幼祺这种行径的吧? 在死缠烂打顾蘅这件事上,元幼祺从来就没变过。 只不过,如今的顾蘅变成了墨池,对于前尘往事她一无所知。而元幼祺呢,在经历过顾蘅的两世为人,又坐了将近十六年的天子之后,她的阅历与手段,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年少懵懂的她,所能企及的了。 当然了,论如今她脸皮的厚度,也是当年的她拍马也追不上的。 果然,她刚刚极乖顺地点头同意顾蘅对自己“逾礼”的责怪,下一句话便暴露了脸皮厚的本性。 “姑娘说得极是,在下确实是做了逾礼之事,可是这种事,也不能全怪在下啊!” 墨池仍是背对着她,闻言,微圆了眼睛。 “因为姑娘太美了,太引人爱慕了,在下情不自禁啊!”元幼祺摊手道,很是无辜的样子。 墨池就知道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果然是无耻之极! 偏偏,这样的一个厚脸皮的人,自己不能拒绝她,还要竭尽全力地诱.惑她,让她渐渐地对自己言听计从。 墨池轻轻地闭上眼睛,忧伤与难过,再一次淹没了她。 元幼祺腆着面皮胡说八道了一通,没换来墨池的冷嘲热讽,或是严厉的斥责,反倒换来了墨池的沉默。 这是什么状况? 元幼祺眨巴眨巴眼睛,凝着墨池僵立许久的背影,突觉手痒—— 那瘦削的肩膀,娇弱的身体,让她很有种想要拥其入怀的冲动。 已经多久,多少年,没有抱过阿蘅了? 哪怕是换了身体,变了容貌,阿蘅还是阿蘅,沉默是她,孤傲是她,不喜情绪流露在外的还是她。 元幼祺的心脏像被重锤击打过…… 究竟还要多久,她才能与她真正地彼此坦诚,相濡以沫? 元幼祺幽幽地叹息,她想起了元凌真人的嘱咐。 不能急,急了,只会伤了阿蘅的神魂……元幼祺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 元幼祺暂压下心中的烦乱,忽的双掌击了两下。 墨池一怔,不知道她又要折腾什么花样儿。 掌音甫落,房门被从外打开,唐喜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将一只三尺余长的条状包裹呈给了元幼祺。 元幼祺郑重接过,便挥退了唐喜。 唐喜退下的同时,掩好了房门。 墨池听到了身后元幼祺的击掌声,听到了房门被开启又被关上的声音,接着便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像是什么包裹被撤去的声音…… 她的好奇心被一点点地勾起,悬在了半空。 她很想知道元幼祺又在折腾什么,但强烈的自矜又不允许她这样没有原则地转过身去看。 墨池觉得自己的心尖儿上像是不知何时爬上了一只小猫。这只小猫还老实不客气地伸着毛茸茸的肉爪子在自己的心尖儿上挠啊挠,不疼,却令她痒意十足。 自幼时记事时起,墨池自问是个定力不错,又性子孤傲的人。她存活的目的很明确,她鲜少对什么物事,或是什么人存有好奇心。因为她的身世,她身上背负的责任,不允许她放任自己的情绪。 可是现在,元幼祺成功地勾起了她沉寂了不知多少年,可能已经半死不活了的好奇心。这怎么可以! 不!绝不是元幼祺! 墨池在心里警醒自己。 一定是那只猫!她告诉自己。 接着,她想象着自己探出右手掌,照着心尖儿上的小猫的脑袋就抡了过去—— 那只小猫突然挨了这么一下子,“瞄”的一声尖叫,跳转过身,冲着墨池龇牙。然而,它却在看到墨池的同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作了涎皮赖脸的嬉笑状,那副神态,简直同元幼祺一模一样的……漂亮又欠揍! 小猫脑袋的两侧,还各有一缕白色的绒毛,和元幼祺鬓边的白发如出一辙! 墨池倒吸一口凉气: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是想象而已,都能想象到元幼祺的身上去! 莫不是读了太多关于元幼祺的资料,以至于忘我了? 墨池定了定神,狠了狠心,又一巴掌,将脑海里那只漂亮又欠揍的小猫扇开了。 恰在此时,琴弦震响,一曲流觞。 竟是元幼祺在她身后抚琴,奏起曲来。 墨池只听了几个音节,便痴然呆住—— 《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昔年,司马相如倾慕卓文君,以一曲《凤求凰》求为伴侣。两人的恋情虽遭卓文君之父的阻拦,但卓文君爱煞了司马相如之才学风度,倾慕他,更倾慕那让人耳热心跳的美好爱情,遂在深夜与爱人私奔逃走,双宿双.飞。即便后来他们生活贫寒,甚至卓文君还要抛头露面,靠当垆卖酒为生,她也不曾改变初衷。于是,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 那《凤求凰》之曲的曲词就是这首《凤求凰赋》。 而那张奏出《凤求凰》之曲的古琴—— 墨池猛然回神,目光紧紧地盯住了元幼祺面前的那张琴。 这样的音色,以她自幼浸润琴道的经历,也只在琴书的描绘中听说过。 何止“美妙”二字能够形容! 墨池的呼吸都快被攫走了。 她看清楚了那张琴—— 三尺半有余的长短,正是琴书中描述的形制样子;琴身通体墨色,隐隐泛着幽绿,更添了无限神秘。 难道这世间,当真有“绿绮”之琴? 《琴经》所云之四大古琴,齐桓公之“号钟”,楚庄王之“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之“焦尾”。身为一个操琴、爱琴之人,俨然便是神明般的存在。一生之中,能得亲眼见其中之一,足可称得上是三生有幸了! 让墨池无法不疑惑的是,古琴大多为桐木所制,琴弦则由整条的动物筋或者马尾制成,这几样物事皆不是易保存之物,千百年来,元幼祺手中的这张“绿绮”琴,又是如何保存下来的? 然而,墨池转念一想,便即明了:元幼祺是什么样的身份?大魏天子啊!是世间至尊至贵之人。她想要怎样宝贝的东西,得不到? 如此想着,墨池忽的笑了,笑得无比苦涩—— 能得这样的一个人用“绿绮”之琴为自己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0 奏一曲《凤求凰》,效仿一番当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佳话,是不是,自己也是三生有幸呢? 哪怕,于面前的这个大魏至尊之人来说,自己不过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一时间,那铮铮的流淌着无限情意的琴音在墨池的耳边化作了虚无。 她再也没法沉浸在那琴声中,无论是怎样的深情,在她看来,皆与她无关。 她的双眸,胶着在元幼祺的鬓边。那里,是半个掌心大小的一片华发。 该是怎样的伤情与绝望,才会一夜白头? 墨池在心里问自己。 她开始在脑海中模想那个让元幼祺魂牵梦萦的女子。 那该是怎样的女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 不要脸。 坚持不要脸。 小元这样的操作,可以的~ 话说,坐着菌现在一码字就觉得神清气爽,一正经上班就觉得心烦意乱。啊我一定是病了~ 我想我上了日更的瘾(再见 ☆、第一百一十三章 曲罢弦住。 元幼祺自绿绮上抬起头来, 殷殷地瞧着墨池。 “姑娘觉得如何?”她含笑而问。 那笑容太好看, 太……真诚, 一切都像是真的一样。 害得墨池一时恍惚。 “什么如何?”墨池轻咬嘴唇, 强自镇定。 她同时在心里告诉自己:切莫沉迷!你,不过是一具替身罢了! 这样的警告, 却也让她的心又沉下去了几分。 “在下的琴音啊!《凤求凰》,不信姑娘听不出。”元幼祺抿嘴笑。 墨池的脸色白了白, 冷声道:“《凤求凰》如何?” 元幼祺眨巴眨巴眼睛, 已经觉出墨池的语气不善。 她也不急, 依旧笑道:“司马相如倾慕卓文君,奏《凤求凰》曲, 作《凤求凰赋》, 以表心意,有情人终成眷属。在下便借着古人的这段佳话,也向墨姑娘你表达在下的倾慕之情, 还望墨姑娘笑纳!” 墨池闻言,面上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 依旧凉凉道:“司马相如又如何?《凤求凰》又如何?司马相如后来入仕, 飞黄腾达, 还不是照样动了纳茂陵女子为妾、冷落卓文君的念头?” 嘻嘻!不愧是阿蘅,就是博闻强识! 元幼祺暗自欢喜,面上却还是一派郑重,答道:“姑娘博闻强识,在下钦佩!” 就算阿蘅还没想起来往事, 也不能忘记大拍阿蘅的……咳咳! 元幼祺忖着,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若在下记得不错,司马相如因才学为汉武帝赏识,从此平步青云。虽然之后动了纳妾的念头,写信暗示卓文君,但卓文君亦回了一首《白头吟》。司马相如看到这首诗,想到昔日夫妻恩爱的深情,立时意识到自己纳妾的念头是何等的荒唐可笑。于是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最终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元幼祺的话未说完,便被墨池冷笑着打断:“呵!阁下的意思是说,阁下哪怕今日对我再倾心,他日也难保不似司马长卿一般动了再娶的念头吗?” 元幼祺闻言,怔得微张了嘴。 她的全副心思都在想着如何求得墨池之上,却一时忽略了与这《凤求凰》有关的后续故事,更忘乎所以地“轻敌”,忘记了她面对着的不是寻常女子,而是身体里住着顾蘅的灵魂的墨池。 元幼祺干笑两声,实在觉得自己笨得很,竟无意之中给自家挖了个坑,还大喇喇地跳了进去。 然而,墨池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续道:“阁下想娶几个,想纳几个,那是阁下的自家事。但恕墨池心窄,一生唯愿一双人,白首不相离。不能承阁下芹意了!” 诶?这是把朕给拒绝了? 元幼祺听得傻了眼。 这可不是她预想的状况。 元幼祺预想中的状况是:墨池身负杀亲之仇,并被那幕后之人所利用,说自己是她的杀亲仇人。然后豁出性命去,利用自己对于顾蘅的怀恋而接近自己,然后引.诱自己,对她言听计从。从此,后宫三千,只宠幸她一人。然后,那幕后之人,再施展种种手段,让墨池一点点引.诱败坏大魏江山,让自己成为一代昏君。之后,那幕后之人再揭竿而起,一呼百应,打着“讨伐昏君”什么的名头,废掉自己而自立。 元幼祺当初想通这其中的关窍的时候,还极鄙视了一番那幕后人的心智呢! 这完全就是阿蘅当年玩儿剩下的啊! 元幼祺早已经做好准备应付了,甚至做好准备牺牲色.相,被墨池所引.诱。 反正是为了大魏江山稳固嘛,身为天子,做些牺牲也是应该的!墨池若是想对自己如何如何,那便如何如何吧! 元幼祺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都暗戳戳地幻想着自己如何对墨池这样那样,以及墨池如何对自己这样那样了。 可是,现在,怎么状况就失控了呢? 墨池不是应该顺坡下驴……啊不,顺理成章地应承下自己的求慕吗? 怎么就变成狠心的拒绝了呢? 元幼祺觉得好受伤。 她何尝不是信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却被墨池误以为是个贪鲜又花心,并且死皮赖脸地给自己的贪鲜和花心找借口的人! 不记得前尘往事,真是害死人! 元幼祺幽怨地凝着墨池,好像被墨池的一番话伤到了。 墨池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都皱巴起来,心里突的不好受起来。 何止不好受?墨池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管事的是如何吩咐的?当初的计划又是如何打算的? 每一步皆是算计好的,一环紧扣着一环,便是诱这位大魏天子入毂。 虽然偶有一些突发的状况出人意料,比如,墨池根本没想到,堂堂大魏天子,先帝的继承人,竟然是个女儿身! 能够一眼看出元幼祺是女子,与当日在城郊官道上,能一眼看出男装打扮的元令懿是女子,又不一样。 元令懿再装扮,从小长到大的女儿家的娇柔气质是遮掩不掉的;而元幼祺,显然是个从小就做男儿养的,哪怕是极熟悉的人,不知道内情的,从她的举止、身姿、言谈,也绝想不到她是个女子。 或许,会觉得她有些阴柔之气,但只是比寻常男子不那么阳刚罢了,绝不至于令人想到女子之身上去。 且大魏承平多年,臣民日子过得富足,尚文尚商的风气日盛,民间与官宦人家的年轻女子,多得是喜欢这种风格的男子的。她们才不会在意这样的男子是什么“娘娘腔”,她们只会觉得他们“貌若潘安,才比子建”。 时至今日,对于自己初见元幼祺便一眼看出她是女子这件事,墨池仍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仿佛,这位大魏天子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1 是女儿身,于自己而言,是十分寻常和显而易见之事。 而且,这个天下至尊的女子,前日竟拉着自己的手,按在她的胸口之上!她难道都不怕,自己将她的身份宣扬出去吗? 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自信,自信到,对于自己这样一个,只是气质、举止与她心中所爱相像的陌生音姬,都能够这般放心? 女子! 墨池忽的吸气—— 她竟迟钝到,此刻才想到,这个女子,她爱的,也是女子! 女子与女子相恋啊…… 墨池暗自摇头。 这样的事,她久在风.月场边缘,不是没见过。音馆之中,命运坎坷的女子之间相互扶持、相互慰藉,彼此支撑着,在这浑浊世间生存,她着实见过几对儿的。 她感慨于她们的命运身不由己,更感慨于她们之间互怜互惜的情意。甚至,一度,墨池觉得,那样的情意,远比有男子搅进来的情意更干净、更纯粹。 可是,这样的认知,在她见到元幼祺,知道元幼祺是女子之后,就变了味道。 原以为,这位大魏天子,只是个唐玄宗一般的人物,是情种,却也不肯放弃后宫的大片琼林。而一旦知道她是女子,又对自己这样的一个替身般的存在涎皮赖脸地极近厚颜之能事,墨池恍然发现:原来喜欢女子的女子之中,也有这样的渣滓。 就因为与自己曾经喜欢的人相像,就因为自己是天子,就可以随意轻.薄、羞.辱对方,就可以恣意地近乎玩.弄一般扯开对方的半幅衣衫吗? 天子如何?照样让人鄙夷! 所有这些想法,在墨池的脑中,也不过几个闪念间。 瞬间回神的时候,她对上的,仍是元幼祺那双受伤的眼睛。 琥珀色的眸子,就这样看着自己。 墨池的瞳色,也有着淡淡的琥珀色,但她自问,对镜自顾的时候,同样的神情,自己的绝没有元幼祺的更牵动神魂。 那是怎样的一双琥珀色啊! 墨池垂下眸。 她不敢再与元幼祺对视下去。哪怕再看一眼,她都怕自己禁不住心软。 “阁下请便吧!”墨池冷着声音,下了逐客令。 “你撵我走!”元幼祺委屈地冲口而出,似又回到了当年顾蘅无情拒绝她的岁月。 墨池的心里“咯噔”一声。 天子之尊,竟因为自己的一句拒绝,发出这样的委屈悲音,隐隐还带着哭腔。难道不该被鄙视吗?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脏,竟因为对方这样没出息的表现而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墨池于是不再言语,她轻轻地转过身去,留给元幼祺一个决绝的背影。 元幼祺也知道,自己这样很没出息,很丢人,列祖列宗的脸都一股脑地丢尽了。 然而,她禁不住。因为,一旦知道了墨池就是顾蘅的再世,被墨池冷漠回绝,就让她想起了曾经的种种—— 顾蘅的样子,顾蘅的话语,顾蘅的所有,包括顾蘅在自己的怀中逝去的情景…… 元幼祺没法不伤感难过。 门声响过,身后突然安静了下来。 墨池才有勇气转回身去。 元幼祺走了,绿绮却在,仿若余音绕梁。 墨池怔怔地走近绿绮,壮着胆子,指尖轻触琴身,滑凉的触感,自指尖传遍全身。 她幽幽地叹息。 为了自己即将面对的血雨腥风,或者,为了元幼祺……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世为人,即使什么都不知道,小顾也还是有节操的~ 然而此刻的小顾心里更矛盾~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也不知呆立了多久, 一声踹门声惊醒了梦中人。 “咣——” 木门被踹开来, “吱呀”着磕在门轴上。门口, 站着几个男子, 气势汹汹。 该来的,到底是来了…… 墨池的面色惨白。她知道, 从她拒绝元幼祺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 这一劫是逃不掉的。 那声踹门声太响, 惊动了丽音阁中的音姬、音倌与众客人, 很多人都惊诧地抬头,朝三楼这个方向好奇地看过来。 “东家, 您看……咱们进去说话吧!”丽音阁的管事的微猫着腰, 向方才踹门的那华服少年讨好道。 少年冷哼一声,迈步入内。 随之进来的,还有管事的, 和两名身形壮实的小厮,以及缀在最后面、已经被吓得战战兢兢的小蝶。 墨池是丽音阁数一数二的音姬, 以她的身份, 一年到头, 却也鲜少见到东家阁主。 平素的安排、吩咐下来的命令,都是管事的唤她去传达。然而今日,竟然惊动了阁主,足见自己闯的祸之大。 那阁主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生得眉清目秀、样貌出众, 然而眼中却存着戾气,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喷发出来似的。 他眯着眼睛盯着墨池。 墨池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撑着盈盈拜道:“见过阁主!” “呵!”阁主阴恻恻地笑,“你还记得我是阁主?” “不敢忘。”墨池强撑着从容道。 “好一个不敢忘!”阁主冷笑,“不敢忘!你还当本阁主的话是耳旁风!” 他话音甫落,毫无征兆地一个耳光抽在了墨池的脸上。 墨池猝不及防,痛哼一声,不止半张脸登时肿了起来,更有一缕血线自一侧嘴角流下。 她是弱质女子,怎能挨得住这丧心病狂的一下? 伴随着她的痛哼的,是小蝶的惊呼:“姑娘——” 却也只喊出来一半,就被阁主冷森森的一眼睨过去,钉在了当场。小蝶登时上下牙齿打架,分毫声音也不敢发出了。 墨池此刻只觉得头晕目眩,脸上是热辣辣的痛意,唇齿间因为这猛然的一击,已经破口出血了。 她情知这一劫逃不掉,但她性子刚硬,纵是无法回击过去,也不肯就此示弱。 她捂着半边苍肿的脸,亦冷冷地看着阁主:“阁主有话便说,为什么打人?” “打你?呵!打你是轻的!”阁主说着,突然暴起一脚,揣在了墨池的小腹上。 这一下,墨池再也支撑不住,痛哼着栽倒在地,半晌站不起来。 “姑娘!”小蝶再也看不下去了,冲过来,扶住了半蹲半跪的墨池。 “姑娘你怎么样了啊?”她心疼地颤声问着。 墨池捂着痛如刀绞的小腹,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扑簌而落。她已经顾不得同小蝶说些什么了。 管事的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生恐这主儿性子上来了,再把墨池给打死了,忙赔笑道:“东家,您当心脚疼!” 阁主也不是全无脑子的,见墨池此刻无助的样子,他的心情才稍平复了些。 墨池骨子里的自矜与孤傲,他看不惯不是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2 一日两日了。如今出手教训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音姬,让他心里舒服了很多。 “若非看你还有些用处,就凭你今日坏了本阁主的大事,打死你也不为过!”他暴喝道。 阁主跋扈,更残暴。 墨池不是没听说过阁中的音姬或音倌因为无意间得罪了阁主,或是抗拒做那风.月生意而被阁主的手下打残,甚至打死的事。 阁主的手中必定也担过几条人命。 墨池想及此,只觉不寒而栗。 这便是把她从小培养长大的地方! 这便是她要依仗着报仇的地方! 墨池的心上结了一层冰—— 她自幼被要求饱览群书,被要求习学琴棋书画等各种风雅之事,难道就为了在这个地方存活? 墨池的心更冰冷了。 她的心中更有恨意层生。 阁主见她被自己连打再踹的,伤得不轻,却还毫不示弱,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 而那双泛着淡淡琥珀色的瞳子,让他心烦。 “你还替她讲情!瞎了你的眼睛!”阁主指着墨池骂管事的,“你看看她!可有半分的听话模样?” 管事的毕竟与墨池熟识,怕墨池惹起这主儿的性子,真闹出人命来,慌忙瞪墨池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向阁主赔罪!” 墨池倔强地垂下头去。 她可以做到不去看阁主,却做不到违逆自己的心思,向阁主奴颜婢膝地屈服。 管事的见她这样,也觉头大,忙又去讨好阁主:“东家,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难道还和一个小丫头子一般见识?消消气,消消气啊!” 阁主被管事的劝得消了三两分火气,犹向墨池道:“若不是在你身上花了大气力,就你这张脸,早就被卖到不知道哪个窑.子里去了!还在这儿跟本阁主拔腰子!哼!” 他说罢,回头吩咐随着他的两名小厮,道:“你们俩,就守在这门口,看着她!不许她离开这里半步!” 说完,他又冷冷地扫了墨池一眼,“以后再与你算账!” 阁主摔门而去。那两名小厮当真就一左一右,木桩子似的把守在了墨池的房门外。 丽音阁此时客人颇多,见此情景,皆啧啧称奇。 管事的随在阁主的身后出来,有所察觉。 他到底也是有些脑子的,惴惴不安道:“东家,您看,这样似乎不大好吧?” 阁主扫了扫四周,冷道:“有什么不好的?让元幼祺早点儿知道信儿,来英雄救美,岂不更好?” 管事的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您也不是一味地只知道打打杀杀啊! 阁主行色匆匆,越过层层人丛,往丽音阁的密室的方向走。 管事立时懂了,连忙跟上。 只听阁主低声恨恨道:“小蹄子坏我大事!你们这两日看紧了她,别让她跑了!” 管事的忙满口答应着,又关切道:“您要外出?” “我要去老大人那里,讨些主意。你们等我的消息,绝不许擅自行动!”阁主道。 宫中这两日极为平静。 因为太后病了,连往日里最没眼力价儿的小宫女、小内监都知道皇帝的心情不好,走路、服侍都尽量低声轻语。 而且,据说,因为风贵妃那日在寿康宫中“言语不当”害得太后晕厥过去,皇帝虽然没有认真责罚她,但也禁了她的足,令她在景宁宫中自省,并抄经为太后祈福。 风贵妃做了十五年的贵妃,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被皇帝这样对待。几乎每个人都在猜测,这里面是不是另有隐情。 又听说,有皇帝日日去寿康宫侍疾,有各宫的贵人们虔诚地抄经祈福,尤其是有太医院连大人的疗治,太后的病情已经大有缓解了。 按理说,太后的病情日渐好转,皇帝的心情好了,大家的日子也该慢慢好过起来。然而,实际情况未必如此。 有的人的日子,过得或许还不如之前—— “谭昭仪,谭贵人,您还真是厉害啊!” 咸福宫中,武琳琅像个主人家,坐在上首,对着新晋的昭仪谭绍儿冷嘲热讽。 反观谭昭仪,哪里有半分刚刚上位的威仪?倒像是武琳琅的使唤丫头似的卑微。 “琳琅,你别这样说……我、我真的……真的没有……”谭绍儿语无伦次着。 “没有什么?”武琳琅的眼神意味深长起来。 “我真的没有和他那个……那个什么……”谭绍儿被她盯着看,更觉得紧张无比了。 “哪个?”武琳琅突的拔高了声音。 惊得谭绍儿舌头都利索了:“我真的没有与他做夫妻之事!” 她说完,就被自己吓住了。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可以这么利落地说出这种话来,继而讪红了脸。 武琳琅显然不相信谭绍儿的话。她自己是多疑之人,便也将天下人都看做可疑的。 尤其是,谭绍儿那张因为说了难为情的话而红了的脸,更让她疑心重重。 “没与他做夫妻之事?呵!你骗谁!什么都没做,他会在咸福宫宿了一夜,就封你为六品昭仪?你以为皇家的封号,是过家家闹着玩儿的?”武琳琅尖着嗓子道。 谭绍儿哪里想到她会这般想,已经吓呆了。 武琳琅看到她这副不中用的呆傻模样就心烦,猛地用力甩开她之前因为心急而拉住自己的手。 “天子宿在咸福宫,幸了你,《彤史》上都记着呢!你当我是傻子吗!”武琳琅道。 “彤……彤史?何时记得?”谭绍儿脸色骤变。 彤史官专门负责记录的《彤史》,便是关于天子的起居等等私人行为的。而天子某夜宿在哪个妃子处,这是《彤史》要记的至关重要的内容。因为这可能涉及到将来的皇子、皇女的身份。天家血脉,是决不允许玷污的。 武琳琅漠然地看着谭绍儿无助的表情,她才不会告诉这个呆傻女人,她早已经买通了她贴身的侍女。 虽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是一想到,曾经在自己的身下娇.喘呻.吟的女子,竟被那个混蛋皇帝压在身.下,武琳琅胸口的恨意立刻烧成了冲天的烈焰。她恨不得马上将元幼祺碎尸万段。 “怎么?男人的滋味如何?嗯?可让你舒服了?”她故意羞.辱谭绍儿道。 谭绍儿面露绝望。 “你这副模样给谁看?”武琳琅讥讽她道。 “琳琅,我真的没有与他……” “行了!别说了!”武琳琅霍然抢白了她。 她紧接着,扯着谭绍儿的衣领,扯到自己的面前。 “你和他如何,我不会真的在意……”她幽幽地看口,诱.惑着谭绍儿沉迷在她的眸光之中。 谭绍儿果然因为她的突然亲近,而呼吸紧促了几分。 “我只在意……我们的将来……你可懂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3 ?嗯?”武琳琅继续诱.惑道。 谭绍儿喉间滚了滚,双颊的苍白也渐渐地变作了潮.红色。 “懂……”她痴迷地应和着武琳琅。 作者有话要说:  幕布一点点揭开~ 话说新文《忆染青春》正在存稿,得等这本完结了才能开始。 根据经验,多条战线,我很容易废掉(再见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元幼祺第二次夜.宿咸福宫。 谭绍儿仍是十分紧张。幸好, 皇帝同上一次一样, 仍是沐浴罢才乘辇来的, 不用自己侍奉着沐浴。 临入宫之前, 谭绍儿听过宫中的教养嬷嬷的训教,其中极重要的一项, 便是让贵人们学着怎么服侍皇帝。那些内容,任哪个闺中女子听了, 都会面红耳赤, 谭绍儿亦不例外。 她本就是个胆小之人, 听了教养嬷嬷的讲解,对于“服侍皇帝”这四个字更是生出了心碍。 她很清楚, “服侍皇帝”的“服侍”与宫女、内监之类的“服侍”决不是一个意思。那种服侍, 更近似于武琳琅对待她的……那样,但是服侍皇帝的时候,是绝不允许如武琳琅那般近乎狂热地撕咬或是抽打自一般对待皇帝的…… 一想到白日里武琳琅刚刚如何对待了自己, 以及自己身上的那些只要长着眼睛就能看出来的斑斑痕迹,谭绍儿便不由得一哆嗦。 她抗拒不了武琳琅的诱.惑, 和那种又痛又舒服的感觉;可她也更没有想到, 皇帝会突然又宿在咸福宫。 她以为太后的病还未痊愈, 皇帝还要侍疾几日的。 自己的亲娘还病着,为人孝子,应该不会与妻妾做那种事吧? 所以,皇帝来此,应该只是睡觉的吧? 谭绍儿心里忐忑着, 尚存着一丝侥幸。 “绍儿在想什么?”元幼祺凝着她,道。 谭绍儿又是没出息的一哆嗦,她发现自己想得太入神,连皇帝凑得极近都没有意识到。 “臣、臣妾……臣妾……”谭绍儿一紧张说话就不利索。 元幼祺不以为意,勾唇浅笑。 “绍儿似乎很喜欢出神?嗯?”她说着,拉了谭绍儿的手,合在自己的掌中。 谭绍儿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而是另外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皇帝长得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越看越让人想看,移不开眼去。 皇帝的气息真好闻,一点儿都不像那些腌臜男子,离着几尺远都觉得熏得慌。 皇帝的手真热,暖烘烘的,不烫人,却让人觉得舒服,比琳琅的手心还让人觉得舒服、踏实…… 元幼祺做了将近二十年的皇帝,谭绍儿那点子心思怎会逃出她的眼睛去? 她暗自冷笑,知道自己的“美男计”已经见了效果。 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嘛,又是这样的性子心智,能有多可怕? 可不是每个不足二十岁的小姑娘都是顾蘅的! 在谭绍儿目力不及的地方,元幼祺挑唇,殊无笑意。 “这两日没见到绍儿,朕很是思念。”元幼祺幽幽地开口,倒真像个痴情的男子。 谭绍儿闻言,微怔。她没想到,皇帝还会想念她。 “朕赐给绍儿的那些东西,绍儿可都喜欢吗?”元幼祺问道。 “喜、喜欢!”谭绍儿道。 这可真是大实话。那些光彩夺目的耳坠、项圈、金钗,还有各种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口脂、面脂、水粉、熏香,以及各种纹饰、做工精致到令人咂舌的绫罗锦缎,谁会不喜欢呢? 谭绍儿就喜欢这些东西,从小就喜欢。谁要是不喜欢这些,她才觉得不正常。 “喜欢就好!”元幼祺的语气中也带了喜意。 然而,她在心中,已将谭绍儿划入了“庸脂俗粉”的行列之中。 饱读群书,见识不凡,心怀天下,聪慧灵犀……这样的形容词汇,才是她心目中美好女子的代名词。 没错,她心中美好女子的代表,就是顾蘅。 “母后这两日病着,朕为人子,必须为母后侍疾。纵是十分想念绍儿,朕也无法允许自己丢下母后不管来陪绍儿……绍儿可要体谅朕啊!”元幼祺殷殷道。 “臣、臣妾体谅陛下……”谭绍儿好不容易说利落了一句话。 她的心里面却有些感慨,有些甜,还有些苦。 琳琅说皇帝是个昏君,可是皇帝却是个大孝子,怎么能不让人感慨? 皇帝对自己这样好,从来没有人这样疼过自己,从来没有人送给过自己这么多喜欢的首饰、胭脂、衣料子,这怎么能不让人心中泛甜? 就是这样一个对自己十分好,又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自己却要设计害他,想想将来的结果,怎么能不让人心中酸苦? 谭绍儿着实替元幼祺伤怀了一阵,被她牵着手,在耳边絮絮地说着话,也不觉得惊恐紧张了。 她开始可怜起元幼祺来,想着趁着现在好生待元幼祺也是应该的。 “陛下是孝子。易地而处,若是臣妾的母亲病了,臣妾心里也焦急得很呢!”谭绍儿由衷道。 元幼祺眉毛微挑,轻轻地环了她的肩膀,柔声道:“朕就知道,绍儿最是体谅朕的。” 想了想,又道:“朕与绍儿相处的时日短,朕极喜欢绍儿的可爱,却不知道该怎样让绍儿更高兴……” 说着,她拉着谭绍儿与自己四目相对。 “绍儿告诉朕,朕如何能让你更高兴?” 谭绍儿被她晶亮的眸子就这样专注地凝着,那琥珀色的光芒仿佛神光降临,晃乱了谭绍儿的眼。 真好看…… 谭绍儿花痴地想。 发觉皇帝眼中探究的目光,谭绍儿恍然一瞬,白日里武琳琅气急败坏的脸登时跳入她的脑海中。 谭绍儿灵机一动,忙道:“其实臣妾……臣妾……” 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害皇帝的路上越走越远了,有点儿不好意思再要求皇帝的封赏。 “绍儿想说什么?想要什么?大胆告诉朕,朕都答应你!”元幼祺表现得极有诚意。 谭绍儿听了,添了两分勇气,方艰难开口道:“其实……臣妾有一个……极要好的姐妹,她……嗯,臣妾想……其实想为她……向陛下讨些封赏……” 来了!元幼祺暗道。 “是何人?告诉朕,朕一定好生封赏她!”元幼祺将一个不辨是非、任意封赏的昏君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也和臣妾一样,入宫了。她就住在毓秀宫……嗯,陛下当初在她入宫的时候,封她为美人的……她闺名叫做武琳琅……” 果然如此! 元幼祺心中冷笑,口中却道:“朕竟不知,你们是这样要好的姐妹?” “嗯,琳琅和臣妾自幼相识,又一起入宫,很是有缘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4 的。”谭绍儿答道。 元幼祺沉吟道:“朕不知道她的喜好,绍儿不妨与朕说说,朕封赏她什么,才能投其所好啊!” 谭绍儿很认真地想了想,答道:“琳琅自幼习武。臣妾想,不是说‘宝剑赠英雄’吗?陛下送她宝剑,她一定会喜欢的!” 元幼祺哑然,心中狠嗤了一声:送她宝剑,让她来刺杀朕吗?你们想得倒是妙啊! 她没想到这个武琳琅竟是个会武的,难怪那夜能在青梅林中趁着风势遁走。 如此看来,原来的计划就要有些变化了。元幼祺心道。 她的命可金贵着呢,还得留着与顾蘅白头偕老呢! 那个武琳琅的武功究竟高低尚不可知,她才不会拿自己的命去做诱饵,对付一个小小的刺客呢! 朕是皇帝!朕有的是资本对付她! 元幼祺骄傲地想。 “武美人是个女子,朕是她的夫君,哪有送宝剑的道理啊!”元幼祺失笑,“绍儿还真是会想!” 谭绍儿说出赠宝剑的话头儿,也觉得自己唐突。见皇帝并没有因自己说错话而生气,反而看向自己的眼神颇宠溺,一颗心才放回了肚中。 只听元幼祺又道:“她远离家乡父母,应该很是思乡吧?要不,朕着人寻些她家乡的土仪讨她欢喜,如何?” 谭绍儿叹息道:“甘州其实也算不得琳琅的家乡。她的家乡据说是在京中,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她的父母都过世了,她便被武伯父所收养,当做亲女一般养大……” 果真! 元幼祺觉得,她再与这个谭绍儿相处一阵,恐怕谭绍儿会将她所知都告诉自己吧? 这便奇怪了。无论是何人为幕后指使,难道不该选择两个稍微有些脑子的来执行吗? 为什么,一个是头脑简单的庸脂俗粉,一个是喊打喊杀的暴躁狂热之徒? 那幕后之人,是还有后招,是识人不明,还是当自己这个做了十几年皇帝的人是个傻子? “既然武美人的身世这般凄苦,朕便赐她些荣耀吧!如此,她在后宫之中,活得才更快活些!”元幼祺体贴道。 谭绍儿闻言,眼睛一亮:若是皇帝升了琳琅的位分,那么后宫之中,除了病着的太后,除了那个现在不被待见的风贵妃,不就是自己和琳琅的位分最高了?那样的话,将来,这后宫还不是自己与琳琅的天下?琳琅的目的岂不快要达到了? “那臣妾就替琳琅谢陛下隆恩了!”谭绍儿急忙道,生怕晚了半步,皇帝就收回成命似的。 元幼祺笑着承了她的谢,又似笑非笑道:“你们姐妹之间,虽非亲生,却比亲生的感情更好……” 谭绍儿被她戳中心事,慌忙垂头。 感情好是真的,却非姐妹之情。这个,她清楚得很。 武琳琅贪恋她的身子,她又何尝不贪恋武琳琅的温存,甚至折.磨? “好了,夜深了,安歇了吧。”元幼祺道。 谭绍儿登时又紧张起来,她真怕皇帝下一步就要对自己如何如何。 却见元幼祺哈哈笑着,促狭道:“绍儿你这般急切吗?” 谭绍儿大惊失色。 元幼祺故意压低声音,在她的耳边道:“母后正病着,朕是做儿子的,既为后母祈福,便要禁着些那等事。如此,就要委屈绍儿一阵了……以后,朕再好生地补偿你……” 结果,收到了谭绍儿如释重负的反应。 元幼祺心中的恨意更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的美男计也是够够的了(掩面 将来顾蘅知道了,会打死你的,你准备好了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如此又过了一日, 元幼祺仍是宿在咸福宫。 她生生忍了两日, 不去回想墨池那日拒绝她的时候, 脸上的表情, 和所说的话。 哪怕只是无意之中忆起,元幼祺都觉得难过非常, 她有种被阿蘅再次抛弃了的感觉。 幸好,现在的元幼祺, 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她。她深知墨池不记得前世之了事, 而自己之前的种种轻.薄之举, 在一个年轻女子看来,也确实很过分。 此外, 墨池尚陷在一个阴谋之中。元幼祺当然不会任由她沦落在泥潭之中, 她要把墨池安然无恙地从那泥潭之中捞出来。 这两日,元幼祺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那便是,墨池为什么要拒绝自己? 嗯, 元幼祺当然没有自我感觉良好到认定,墨池再被自己屡次轻.薄之后, 还会对自己动心。但是, 墨池的拒绝不符合之前的猜测啊! 难道, 那幕后之人,是故意安排墨池如此作为的? 是有后招等着自己去拆,还是,欲擒故纵? 这样的不合常理,与谭绍儿和武琳琅这对儿狼狈为奸来坑害自己的路数太像, 都不像是细微缜密的权谋之人能够做出来的。 这又是为什么? 这样相像的两股人马,他们,会不会有着同样的来头? 元幼祺越想越不安,她总觉得那幕后之人越是漏洞百出,越是令人觉得深不可测。 她身负武功,身边有无数的明卫暗卫保护,又有整个大魏的兵权握在手中,自然是不怕的。她担心的,是墨池。 若墨池只是对方的一枚棋子,那么是不是也是可舍可弃的棋子呢? 元幼祺眉头深锁。 她又一次想起来,那日墨池拒绝自己的时候的种种表现。她为帝多年,对于洞悉人心的门道很有心得,墨池的表现,在她看来,简直就是真真的—— 真真的发自内心的拒绝,真真的鄙夷自己的轻.薄行径,以及真真的……矛盾。 为什么会有墨池的心里很矛盾的认知? 元幼祺也说不清楚。 总之,思来想去的结果就是,元幼祺坐不住了。宫门下钥之前,她悄悄唤来郭仪,命他带着十几名精锐暗卫和鸾廷司的几个忠诚能干的下属,马上出宫,埋伏在丽音阁内外。 她只吩咐给他们一个任务:确定墨池每时每刻都是安然无恙的。 身为鸾廷司的人,被皇帝安排各种奇奇怪怪的任务也不是第一遭了。何况,还几次随皇帝乔装去丽音阁寻那位墨池姑娘,郭仪并不意外。他已经在心里暗暗确定:陛下肯定是对那位墨姑娘有意。 郭仪领命去了。 元幼祺的心神方安定了些。 有鸾廷司的人在,有郭仪带队,就是真的出了事,他们也会死命保护墨池无恙的。 倦倦地捏了捏鼻翼,元幼祺侧头问唐喜道:“这两日宫中有什么闲话吗?” 唐喜一愣,赔笑道:“陛下指的是哪方面的?” “唷?朕的宫中,还有很多闲话吗?”元幼祺挑眉。 唐喜忙打着哈哈道:“哪儿会啊!” 他说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5 着,话锋一转道:“若说有议论的,奴婢倒是听说有人在议论贵妃娘娘。” “风柔?”元幼祺听得来了兴致,“怎么说的?” “奴婢觉得,那些传话的人,都该惩戒!”唐喜道。 “为什么?”元幼祺问道。 “因为贵妃娘娘是好人!”唐喜答道。 元幼祺笑了笑,蓦地肃然道:“你身为内廷总管,要因私废公吗?” 唐喜一抖,忙跪下了,“奴婢不敢!更不会!奴婢跟了陛下二十余年,陛下知道奴婢不是那种人!” 元幼祺站起身,在他面前转了半圈,脚尖抬起,踢在了他的屁股上。 “朕又没怪你,你跪下做什么!” 唐喜忙也站了起身,垂着手,道:“陛下若说奴婢有私心,那奴婢只好承认。但奴婢的私心是为着好人去的私心……” “为着好人去的?风柔?”元幼祺睨着他。 “是!”唐喜马上答道,“奴婢之所以方才对陛下说,有人在议论贵妃娘娘,就是想请陛下看清楚,那些都是怎样的恶毒小人!” 呵!朕问你宫中有没有什么闲话,也是想听你说说那些恶毒小人的议论啊! 元幼祺心道。 不过,这种话,她是绝不会与唐喜说的。 “你且说说,是怎样的议论,又是怎样的恶毒小人?”元幼祺问道。 “他们编排陛下与贵妃娘娘,说陛下禁足贵妃娘娘,是冷落、厌恶了贵妃娘娘!”唐喜颇愤愤然道,“他们更编排贵妃娘娘与唐大人……” “哪个唐大人?” “唐易唐大人!”唐喜顺口答道。 “怎么编排的?” “他们编排贵妃娘娘与唐大人有私情……”唐喜说到此处,突的顿住,不安地看向皇帝猛然僵住的身体。 “什么叫,有私情?”元幼祺的表情凝重起来。 虽说是为贵妃娘娘开解,但若真的那些流言蜚语惹恼了陛下,岂不是给娘娘招祸? 唐喜于是犹豫了。 “如实说!朕还没糊涂到分不清是非呢!”元幼祺厉声道。 “是……” 唐喜肩膀一抖,只得硬着头皮又道:“他们说,唐大人对贵妃娘娘有爱慕之情,而贵妃娘娘亦有此心……陛下!这都是小人的恶毒心思!他们是看贵妃娘娘眼下不得宠,便起心思陷害!陛下您想,唐大人和贵妃娘娘都是女子,何来爱慕之情?” 元幼祺听他之前的言语,脸色还极不好,待得听到“女子与女子何来爱慕之情”的话头儿时,险些“噗嗤”笑出声来。 她的内廷总管,还真是天真得可以啊! 唐喜偷眼瞧着皇帝用力抿紧的嘴唇,还以为皇帝是气得隐忍不发,哪里料到皇帝是忍笑忍得辛苦? 他生怕皇帝多心,忙又道:“这都是小人的浑话,陛下问,奴婢便如实说了。这等话,是极不入耳的!奴婢身为内廷总管,便要负起职责,已经将传闲话的宫女和内监训斥杖责了……” “咦?这样的人,只是杖责?倒配不上你替贵妃和唐易的愤愤不平了?”元幼祺故意奇道。 唐喜哑然,只好又闷声道:“那几个人的主子,是眼下的红人。奴婢……奴婢也招惹不起……” “红人?朕还不知,这宫中的红人,是谁?” 红人能是谁?还不是您正宠幸着的? 唐喜无奈道:“那几个人,都是咸福宫的粗使奴婢……” 元幼祺闻言,心中呵呵冷笑。 这样的话,如何是粗使的奴婢能编排得出来的?显而易见,是有人教着他们说的。 至于何人教的,元幼祺是不信,会是咸福宫的那位正主儿。 这件事,八成与武琳琅脱不开干系。 可是,这样的伎俩,不显太拙劣了吗? 痕迹这么明显地大泼风柔与唐易的脏水,虽然编排得倒也颇符合事实,但是,这么拙劣,岂不是把自己这个堂堂的大魏天子当做傻子一般? 而偏偏,自己还得循着她们划下的道儿走下去,让人怎不着恼? 元幼祺越想越觉得憋气。 唐喜冒着风险与皇帝申辩风贵妃的清白,结果惊奇地发现,皇帝既没有大发雷霆,更没有马上命人彻查什么,而是又平静地坐了下来,怔怔地盯着面前书案上的一摞奏折。 陛下的心思越来越深,唐喜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够猜透哪怕一丢丢。 他只求兢兢业业地为皇帝办事,等到老了的时候,能得到特旨恩典,荣养以终天年,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至于风柔之事,因为风柔待宫人都极好,从不苛刻打骂,二十年来,唐喜随在元幼祺的身旁看得清楚。他钦佩风柔为人的同时,便看不惯人这样的好的风贵妃被无辜冤枉了。是以,他才忍不住仗义执言。 元幼祺呆坐了一阵,看看天色,忽道:“没有郭仪的消息吧?” 唐喜自然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忙应道:“还没有。陛下,郭大人刚走。” 元幼祺没言语,良久方道:“日落了……去咸福宫知会谭昭仪,朕今夜还去她哪儿。” 还去咸福宫啊! 唐喜惊掉了下巴。 敢情,自己方才说的,都是白说的啊! 也不知这个谭昭仪有什么门道儿手段,竟能让陛下频频在咸福宫留宿,还那么快地升了她的位分。 照这样下去,再过得一阵,谭昭仪的肚子里怀上了龙.胎,贵妃娘娘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唐喜很是替风柔伤怀了一阵,犹感慨着“陛下与贵妃娘娘同.房十几年,贵妃娘娘怎么就没诞下个一男半女呢?莫不是当年那一胎小产,伤了元气了?”。 元幼祺若是知道,她的内廷总管,这个跟了她二十年的贴身内监,这会儿正为她的房.事大操其心,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现在,一门心思想的是,尽快解决眼前所有的棘手之事,尽快与墨池,也就是顾蘅长相厮守。 然而,世间事,往往就是如此,在我们预料不到的时候,某件大事就突然之间降临了,令人猝不及防。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是啥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唐爱卿来了?”元幼祺闲闲地瞧着唐易。 唐易刚刚行罢礼, 站得颇为拘束。入夜时分, 皇帝突然密传来自己, 她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事。 毕竟, 在她的心里,对皇帝, 还是有着愧疚的。 “坐!”元幼祺扬手一指自己身旁的小杌子。 她自己就坐在另一张小杌子上。 唐易滑了一眼那只再寻常不过的小杌子,垂眸, 依旧恭敬道:“臣不敢。” 这里, 毕竟是勤政殿, 不是普通人家闲聊天的地方;而坐在她面前的,是当今天子, 哪怕是坐在一张小杌子上, 也是天下至尊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6 的天子。 唐易想到殿门外按剑而立的梁少安,以及顶盔掼甲的内廷侍卫,她就知道, 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元幼祺见唐易不肯坐下,也不着恼, 微笑道:“爱卿可知朕何以传爱卿来此?” 唐易紧张得喉间滚了滚, 抱拳道:“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不知?”元幼祺呵笑着。 下一瞬就脸色骤变, 厉声道:“贵妃被朕禁了足,你也不知吗!” 唐易惊然失色。 风柔出事,她怎会不知? 哪怕她再鄙夷自己“公器私用”,利用在宫中行走的方便得知关于风柔的事,她也没法控制自己去打听在意之人的情况。 可是, 景宁宫的风声很紧,皇帝把控得很严。唐易于是知道,这回,是真的出事了。 “臣……知道……”唐易不做隐瞒。 皇帝已经摆明了知道些什么,她还隐瞒个什么?唯有一力承担下所有的罪责,让风柔安然,此生足矣。 好在,父仇已报,哥哥早就接掌唐门,站稳了脚跟。这些年,兄妹二人为了大魏、为了陛下尽忠办事,陛下不是绝情之人,想来会念及唐家的功劳,只惩治自己一个人。如此,便好。 唐易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 她只等皇帝的一声宣告了。 孰料,皇帝侧头看着她,却道:“既然已经知道了,你怎么说?” 唐易一愣。 照理,这个时候,她应该认真为自己开脱,至少也该试图探究一下皇帝的心思,弄明白皇帝究竟以何种理由禁足了风柔,最起码的,也得弄清楚风柔在太后面前“言语失当”到底是怎么个失当。然后,再想出应对的法子。 但唐易想到风柔被禁足在景宁宫中,不得自由,便心如刀绞,恨不能以身代替。 风柔是怎样的性子和为人,唐易很清楚,她绝不会在太后面前有什么失当的言行。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帝要以这个为由头惩治风柔,而惩治的原因十有八.九与自己脱不开干系。 此时,再为自己开脱什么,无疑只会让皇帝多想,将一腔怀疑更多地迁移到风柔的身上。 说到底,风柔是最无辜的。 “臣……无话可说!”唐易平静答道。 这样的回答,倒是很出元幼祺的意料。 “无话可说?”元幼祺冷笑,“堂堂鸾廷司长官,竟无话可说吗?” 唐易闻言,肃然。 “臣一人做事一人当,是臣罪该万死!鸾廷司中众同僚皆是忠诚于陛下的,绝无二心。请陛下明察,莫怀疑鸾廷司的能力与忠心!”唐易说着,深深地拜了下去。 是个坦率敢担当之人,值得托付! 元幼祺暗赞。 只一件事让她觉得可惜:这样有能力又忠直的臣子,不能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办差事了…… “鸾廷司众人如何,朕自有判断。但有一件事,朕却必须问问唐大人你!”元幼祺依旧冷声道。 “陛下请问。”唐易知道在劫难逃,索性放开来。 “朕问你,鸾廷司的职责是什么?” 唐易微怔,浑没想到皇帝竟然问的是这个。 “遵天子令,为天子办事。同时,协助内卫保障禁中的安全。”唐易仍道。 “不错,这是当年朕嘱你承办鸾廷司筹办事宜的时候交待给你的。你倒记得清楚。可是,唐大人,你又是如何‘保障禁中安全’的?”元幼祺拔高声音道。 见唐易犹怔怔的不明就里,元幼祺瞪她道:“你就光顾着保护景宁宫一宫的安全了?” 唐易猝不及防这一问,慌忙再次拜倒:“陛下明鉴!都是臣一人之错!臣甘愿领罚!陛下要杀要剐都是臣应得的,只求陛下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她说着,“咚咚咚”三个响头磕在地砖上。 元幼祺听那声音,都觉得脑门疼。这么用力,不磕破了流血才怪! 这表白,还真是痴情得让人觉得……牙酸啊! 宁可我死,也要保全你什么的…… 元幼祺状揉了揉眉心。 唐大人这样的痴情种,将近二十年不离不弃的,若真把她如何如何了,都会遭报应吧? 元幼祺还挺有闲心地调侃自己。 “朕今日传你来,不是来受你的头的。”元幼祺由着唐易又磕了两个响头,才幽幽开口道。 再怎么说,她也是天子,被个做臣子的惦记了自己的妃子,就算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到底也是觉得意难平。至少,心里的这口气得让她出了,她才能平静地面对唐易和风柔的事。 元幼祺自问不是昏君,却也做不来那以德报怨的圣人。 唐易其实始终都没明白她的真意。不过,元幼祺本就是这么打算的。不试,怎么能试出来唐易的真心? 当年,可是风柔一意倾慕的她,不是她生拽着风柔跳进这个坑的。这些年,她已经将风柔看做亲人一般,她也不想拘束风柔一生。正是因为将风柔看做亲人一般,风柔的将来如何,她才不能不多操些心。 唐易真就磕破了脑袋,鲜血糊了一脑门。她更把自己磕得头晕脑胀。 武功高强又如何?也架不住这么用力地磕啊。 唐易猜不透皇帝的心,她只有一颗心、一条命,她便是打算着用这一条命来酬风柔。皇帝素来仁厚,八成会念及旧情,不与贵妃认真计较。 毕竟,在男人的眼中,女子与女子之间的情意,又算什么呢? 唐易如此想着,心里更觉得酸苦了。 她豁出去任由皇帝处置,冷不防眼前一花,一条素白物事被丢在了她的面前。 唐易一愣,看清了那是一条素色的绢帕。上好的蜀锦料子,在勤政殿亮若白昼的灯火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擦擦你的脑袋,别污了朕的地砖!”她的头顶上,响起了元幼祺嫌弃的声音。 虽是满满的嫌弃,唐易却听得心头欢喜—— 陛下能把自己的绢帕丢来,说明他心里面已经消了些气了。如此,贵妃可无大碍了! “谢陛下隆恩!”唐易难抑喜气,郑重地又向元幼祺叩了个头,才拾起那条绢帕,却也不敢认真拿来擦额上的鲜血,只虚虚地握在掌中。 元幼祺瞧她那副没出息的模样,暗自摇头:朕的鸾廷司长官,堂堂四品归德将军,怎么痴情成个傻子了? “谢朕什么?谢朕的绢帕吗?”元幼祺挑着眉毛睨她,“朕可没说就此不追究了啊!” 唐易哑然。 元幼祺冷哼一声:“朕的后宫中,竟然有武功高手,意图对朕不轨。唐大人,你觉得这种事你逃得过干系吗?” 唐易更是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心也横了,头也磕了,原来陛下就为了这个传她来质问? 元幼祺才不会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7 多给她时间由着她细想,紧接着便道:“你既为鸾廷司长官,宫中出了这种事,就该承担该承担的责任。念你昔日的功劳,朕也不忍心苛责你,暂交了鸾廷司的印鉴,回家候旨去吧!” 元幼祺说罢,也不管唐易如何反应,径自站起身,冲着外面“啪啪”连击两掌。 殿门大开,梁少安高大的身形出现在殿外。 “陛下,有何吩咐?”他抱拳道。 元幼祺一指犹呆立着,额头流着血、模样狼狈不堪的唐易,森然道:“护送唐大人回府!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府!任何人也不许过府探望!” “唐大人,请!”梁少安向唐易朝殿门外一扬手。 唐易在女子之中也算是身材高挑的,在梁少安的面前,却显得格外单薄。 元幼祺心念一动,想到自己也是个女子,很是明白女子在这世间打拼的不容易。 “唐爱卿,若朕记得不错,你如今还是待字闺中吧?”元幼祺忽道。 唐易被她问得骤然紧张。皇帝的心思,她摸不透,看不清。 “宁缺毋滥,一生一世一双人,着实不错……”元幼祺打算再帮她一把。 见唐易还是不明白,元幼祺决定最后助她一助,能不能把握得住,就得看她自己了。 “唐大人怀抱珠玉,可要护好了……若跌破了,就可惜了!”元幼祺最后道。 直到被梁少安带着荷刀内卫“请”走,唐易的脑袋还是懵的。 不是关于贵妃的事吗?怎么就变成了后宫中有武功高手了? 陛下竟是为了这个责罚我? 那梁统领呢?他不是正儿八经负责宫中安全的吗?我们鸾廷司只是辅助啊! 唐易被两名高大内卫架着,圆着眼睛瞪着威风凛凛的梁少安,怎么都觉得梁少安才应该是负主要责任的那个啊! 还有,贵妃究竟犯了什么错啊? 后宫中的武功高手?不会指的是贵妃吧? 将近二十年了,陛下才想起这茬儿?怎么都说不通啊! 元幼祺瞧着唐易被架走的背影,一时间心情大好。 敢觊觎天子的女子,怎么也得付出点儿代价吧?哼哼! 朕看清了你的心,也给了你时间,若在这样的时间内,你都无法想通其中的关节,那朕真要替柔儿寻一个更适合的人了! 元幼祺心道。 她可不想风柔后半辈子跟了个笨蛋,吃苦受罪。 而且,勤政殿这么大张旗鼓的一番折腾,那暗处的人,也该察觉了吧? 元幼祺的眸子瞄向殿外的幽暗处,唇角噙起一抹讥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毕竟是天子啊,能做到这个份儿上,私以为已经很难得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太后的病好得差不多了, 皇帝仁孝, 自然心中极欢喜。这日特意辍朝一日, 亲自到奉先殿为列祖列宗进香, 敬谢祖宗庇佑。 紧接着,一道旨意颁了下来:敕封咸福宫谭氏为婕妤, 敕封毓秀宫武氏为昭仪。 此旨意一下,前朝后宫皆哗然。 须知, 大魏宫制, 婕妤是四品, 已不是寻常的内命妇,寻常臣子见了, 都是要行礼的。 所有的人都在纷纷猜测, 这个谭氏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让皇帝破例在不足十日之内,将其位分从才人升到昭容, 再从昭容升到婕妤? 联想到景宁宫中的那位贵妃娘娘,从吴王府到东宫, 再到宫中, 陪伴了皇帝将近二十年, 至今都是贵妃的位分,甚至还因为几日前惊扰了太后而至今被皇帝禁着足。 皇帝孝顺,贵妃害得太后病了应该是真的惹得陛下生气了。可联想到这位新晋的谭婕妤,令人没法不唏嘘感慨啊! 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了一种可能:据说皇帝近日宠谭婕妤宠得厉害,几乎夜夜宿在咸福宫中。难道……谭婕妤已经怀了皇帝的骨肉? 如此想来, 很多人便恍然大悟了—— 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还有什么比继承人更重要呢? 皇帝登基将近二十年,除了当初贵妃娘娘小产那胎,后宫中就没有过子嗣动静。能不着急吗? 若是谭婕妤真怀了陛下的骨肉,无论男女,大魏空缺了几十年的皇后之位,八成就有了着落了吧? 可是,谭婕妤如果坐下龙胎,宫中难道不该有消息吗?太医院如今的院首连襄,传闻医可通神,他会看不出来? 而一旦谭婕妤有孕,皇帝必然没有理由隐瞒:有了继承人,江山才稳固啊! 皇帝总算有了龙嗣,欣喜之下,不昭告天下才怪呢! 关于谭婕妤的话题,不止这一件。 还有的就是,从潜邸时便侍奉皇帝的唐喜不见了,换上了一个模样陌生的年轻内监。 据说,是因为唐喜做事没分寸,前日杖责了咸福宫的几名粗使奴婢,害得谭婕妤大丢面子。皇帝一气之下责骂了唐喜,不许他贴身侍奉了。 只是几个粗使奴婢而已,就让皇帝大发雷霆,连二十年的老脸面都不顾了,足可见皇帝在意谭婕妤在意到了何等地步! 群臣的心中各有各的猜想。 有些人已经开始掂对着走谭婕妤的门路,打听谭婕妤的家乡、父母、出身了,甚至连老家是甘州的官员的地位都骤然提升。 有些人则想得比较多,他们想到了,皇帝虽然责骂了唐喜,不许他侍奉了,却没褫夺了他的内廷总管的职衔。这便耐人寻味得很了。 所以,归根结底,这件事,最终还是要以皇帝的态度为风向。这些人很理智地没有急于行动,而是选择静观其变。 眼下,谭婕妤的风头正劲。“谭婕妤”三个字,俨然成了后宫红人的代称。 而相比之下,与她同旨被封的武昭仪便几乎无人注意了。 因着这个,武琳琅如何在咸福宫发疯,如何折.磨谭绍儿,也几乎无人知道。 谁能想得到,“被皇帝宠上了天”的谭婕妤,在私底下,在武昭仪的身下,竟是那般的不堪模样? 朝野上下的种种猜测,元幼祺都想得到。她不在乎,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反正不论众人怎么猜,最终她给他们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此时志得意满,只等着时机成熟,将那一干算计她的人一网打尽,然后成全了风柔与唐易,她就可以踏踏实实地守着墨池一个人,岁月静好了。 这些心思,除了稍稍向韦太后透露了一些之外,元幼祺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她的对手,包括她的亲近之人。 于是,接着而来的,除了她的对手的暂时得意,朝臣们的猜测纷纷之外,便是来自她的亲近之人的、出于关心的忐忑不安了。 宁王元承宣与吴国长公主元令懿,就是因着这样的心思而不约而同地入宫来见皇帝的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8 。 相较于元承宣,元令懿的心情更急迫。她是风柔养大的,与风柔胜似母女,眼见风柔这般,她怎能不急? “皇兄!你到底要如何啊!”元令懿也顾不得行礼,冲口便质问起了元幼祺。 元承宣则要沉稳得多,他立时发现皇帝的脸色微沉,忙拉了元令懿,道:“懿儿,先给陛下见了礼再说话……” “嫂娘被关了几日了?还见什么礼!万一嫂娘有什么好歹,谁来承担?”元令懿的声音骤然拔高。 元幼祺知道这兄妹二人迟早会来问自己,但元令懿的态度让她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快。 她心心念念将元令懿照着顾蘅的性子培养,她希望元令懿是一个临危而不乱、时刻都能沉得住气的能担大事者,唯有这样的性子,将来才堪付与整个大魏江山。 但是,元令懿却因为风柔被禁足而如此躁动,哪里还有半分自己当初期望的模样? “你这是跟朕说话的态度吗?”元幼祺冷声道。 蓦地,元幼祺想起了那个身负武功,在自己的后宫中跋扈的武琳琅。血缘上,那孽障不就是懿儿的亲侄女吗? 想到这个,元幼祺没法不皱眉。她突然意识到,无论她怎样刻意地培养、改变,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大概是难以有根本的变化的。 比如元令懿,是自己和风柔亲手养大的,长到如今,无论修养、皮相如何,都改变不了她的身上流淌着和三哥元承柏一样的血液这一事实。 这样的血统,让元幼祺不难想到与之相关联的丁令妃、丁同辉,甚至丁奉…… 元幼祺的眉头蹙得更紧,她隐隐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什么,却又捉不到实处。 元令懿见皇帝的脸色极不好看,也知道自己说话没了分寸,遂老老实实地行礼道:“是臣妹无礼,皇兄宽仁大量,原谅臣妹吧!” 皇帝的神情,因为元令懿的赔礼而缓和了一些,元承宣才暗舒了一口气。 老九做皇帝的年头越多,这份天子威仪便越重,假以时日,连父皇当年的气势都要被比下去了吧? 他实不愿看到亲兄妹三人还要生出龃龉来,忙道:“懿儿自幼是贵妃带大的,听闻贵妃被禁了足,关心则乱,难免情急失礼,陛下莫怪她……” 元幼祺摇头道:“懿儿情真流露,朕自不会怪罪。但此事朕自有分寸,皇兄和懿儿就都不要多问,更不要插手了!” 元承宣哑然。这是把他打探和求情的路都给堵上了? 元承宣忖着皇帝的神色,觉得似乎并不是认真和贵妃生气的样子。 他与元幼祺从小玩儿到大,深知元幼祺除了在顾蘅的事上,从来也不会走偏激决绝之路。 就算太后真的是被贵妃给气病的,太后病愈,慢慢地这件事也就淡化了。贵妃受了禁足的惩戒,也会渐渐解了的。 再不济,哪日趁着去给太后问安的机会打探一番,不就知道真相为何了吗? 元承宣想得通了,便不再挂心,也不想再惹元幼祺深究此事,于是宕开话题道:“臣前日遇到肃王叔家的元璞了……” 元幼祺“哦”了一声,问道:“肃王叔的病情如何了?” “不大好,”元承宣叹息摇头,“恐怕挨不过一个月去……” 元幼祺也觉伤感。 端王前几年过世之后,宗室之内便只有肃王的辈分高了。章国公齐浩然也已病逝,如今连肃王也病重了,当年先帝庄宗托付的四位老臣,便只有致仕荣养的卫国公韦勋了。这怎不让人伤怀? “肃王叔一辈子为国事兢兢业业,于人事上也从来不争不抢……朕得去看看他,才觉得安心。”元幼祺道。 “陛下说得极是。”元承宣道。 他正暗自庆幸移走了皇帝的注意力呢,只听皇帝突问道:“肃王世子是肃王叔的长子元理吧?” “正是他。” “朕记得,元理无所出?似乎这世子之位也不大牢靠?听说元理新纳了几房姬妾,就怕肃王叔逝去之前,没诞下个长孙,就此失了世子的名分?”元幼祺又道,面有古怪。 元承宣闻言,半张了嘴,久久合不上。 他恨极了自己的这张笨嘴。闲话多得是,怎么就转到了肃王叔的家里去? 肃王世子无所出,侧妃、姬妾纳了一大帮;陛下也无所出,就封了那么一个两个的后宫贵人……自己这么将话头儿引向肃王叔家,倒显得是故意嫌弃陛下封了两个贵人似的。 元承宣在心里暗骂自己,忙张口欲解释。 “陛下,其实……” 他想说,其实元理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少年时候一味地贪恋美色,败坏了底子,如今人到中年,连让妻妾致孕的能耐都没有了。 可是,这种话,两个男子之间说得,当着小妹妹元令懿的面,又如何说得? 他正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怎么改口的时候,一名小内监进来禀报。 “郭仪郭大人求……” 话音未落,郭仪已经踉踉跄跄地冲进来了。 “臣郭仪见过陛下!见过宁王殿下!见过吴国殿下!”郭仪情急之下,没忘了施礼。 “别行那些虚礼数了!是不是阿……墨池出事了?”元幼祺急得站起身来。 墨池? 元承宣与元令懿皆是一愣:这名字好耳熟! 只听郭仪慌张道:“正是!正是墨姑娘!臣无能,刚刚查知,墨姑娘被打了,还被幽禁了!” 元幼祺已经冲出了殿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小绿字休息~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丽音阁中笑语欢声, 丝竹悦耳, 谁也不知道三楼的某间房中正有人受着怎样的折磨。 突的一阵靴声橐橐由远及近, 整齐而清晰。 丽音阁的侍应都是耳目伶俐的, 听到这异常的声音,早有守在离大门最近处的侍应探出头去, 向街市上看—— 两队荷刀掼甲的兵士,快步朝丽音阁的方向跑来。 衣甲鲜明齐整, 连军靴的制式都是一般无二的。每名兵士皆威武高壮, 目光冷厉。这股子气势和军容, 也唯有拱卫帝京的正规军队如羽林军、虎贲营等才会具备。 大魏承平几十年,百姓见惯了黄发碧眼的西域客商, 却极少见到这样大队的正规军士。 这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大事了? 街市上的百姓, 或商客,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意外又惊奇地看着这些当兵的在丽音阁门前停下。 是丽音阁出事了? 人们纷纷猜测。 到底是多大的事, 竟然惊动了正规军队? “本官,虎贲营左营副统领, 奉命查缉要犯!”众军士中, 一名武官越众而出, 将代表其身份的腰牌向丽音阁中的众人亮了亮。 丽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79 音阁中听曲寻乐子的,多为富贾,听到“虎贲营”三个字,顿时紧张起来。 所谓“士、农、工、商”,即便在大魏这样开明的朝代, 商人的生意做得再大,在做官的面前也是挺不直腰杆子的。此刻,看到这个至少六品以上官职的副统领带着大队的虎贲营军士,不紧张才怪。 也有少数些人,是贵宦子弟,他们的政治敏感度比寻常商人敏锐得多,其中更有人认得这位武官是虎贲左营的副统领韩佐。 这可不是作假! 虎贲营啊,那是拱卫京师的战斗力至强的军队之一,由天子胞兄宁王元承宣亲自统领着。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竟然惊动了虎贲营? 众客人尚且如此,阁中的音姬、音倌,甚至包括众侍应,哪一个还敢多嘴的? 既然已经震慑住了场面,当韩佐带兵闯进丽音阁,并要求“所有人皆面墙而立,不许回头多看”的时候,没有谁敢于反抗,都极乖顺地转过头去,面对着墙,生怕多瞧上一眼,平白惹上杀身之祸。 紧接着,荷刀的虎贲军士四散分开,分立两旁,每隔半丈站一人,隐然隔出一条宽阔的通路来,甚至连二楼、三楼都有精锐军士冲上去,提前布置上了。 众人听着背后的军靴声,佩刀撞击盔甲的“蹡蹡”声,无不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变作个小虫儿,立时离了这不可预料将会发生什么事的所在。 韩佐见一切妥当,才毕恭毕敬地向门外躬身抱拳行礼。 元幼祺黑着脸,从马车上跳下,疾步,几乎是跑到了三楼墨池的房间外,一脚踹开了房门。 若非元承宣为了她的安危和影响着想,竭力劝着拦着,她一准快马疾驰出宫来救墨池了。 元承宣和元令懿不放心,忙一前一后追了上来。 两个人在看到元幼祺一脚踹开房门的一瞬,眼角同时抽了抽。 这样暴躁的皇帝,还真是难得一见啊! 元令懿的脸色更难看。 她从小长到大,都没见过这样的皇兄,更没见过皇兄对任何一个女子这样失态过,哪怕是对贵妃嫂娘…… 墨池! 元令懿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脸色更不好看了。 元幼祺踹开房门,便冲了进去。 她如愿地看到了墨池,却不是平时的墨池—— 墨池双目紧闭,躺在榻上,脸上殊无血色。更可怖的是,她的脸颊上有伤痕,呼吸都似乎是微弱的…… 元幼祺轰然大恸,时光仿佛又折回到十五年前,那个可怖的夜晚。 顾蘅去了,把她的心与生机都带走了…… 紧随在皇帝身后冲进来的元承宣与元令懿,眼睁睁看着他们平素沉稳仁厚的皇兄(弟)杀神附体一般,推搡开了听到踹门声之后惊诧的小蝶。 “她怎么了?”皇帝的声音颤得厉害,亦冰冷得厉害。 元承宣眉头紧皱。作为当年之事的亲历者,这情形似曾相识。他紧紧地盯着墨池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躺在那里的,不是顾蘅。 元令懿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犹未觉察。她亦看到了墨池,她有种想要扯过一旁的锦被,死死按住墨池的整个身体,不许她的皇兄碰哪怕一下的冲动。 相较他们两位,小蝶的心思要简单得多。 元幼祺推搡开她,她也没在意如何疼,她看到元幼祺突然出现,俨然见到了救星一般。 “公子!公子您终于来了!快……快救救我们姑娘啊!”小蝶哭道。 “到底怎么了!”元幼祺破了音。 她径自抢到墨池的榻前,拉过墨池的手腕,扣住腕脉。 肌肤冰凉,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温度;脉细微弱,似乎已经快要丧失所有的生命力。 “他们打了姑娘,还不许给姑娘吃的喝的……我好不容易在厨房里偷了粥,可姑娘她……昏过去了,吃不进……”小蝶又是难过又是害怕,一边说着,泪珠子一边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元幼祺没攥着墨池手腕的那只手用力捏紧,手背上的青筋突起。 “谁干的?谁打的她?”她喝道。 小蝶被元幼祺语气中的森然威仪和恼怒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敢再回答她的问话了。 元幼祺旋即明白:小蝶还得在这丽音阁中讨生活,说出了真凶,无疑会给她招惹来杀身之祸。 丽音阁! 元幼祺冷哼一声。 迟早,她要让这个地方化为乌有! 以及,那幕后之人……伤过阿蘅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元幼祺于是不再多言,打横小心地抱起墨池,往外就走。 那是个年轻的姑娘啊,不是根木头桩子! 元承宣和元令懿差点儿跌掉下巴,两个人都尚不知其中的详情,但都出于各自的心思要接过元幼祺怀中的墨池,无不被元幼祺冷冰冰的眼神回敬了。二人只得不情不愿地袖手。 皇帝就这么抱着这个昏迷的音姬出去了?这样招摇过市一般,不妥当吧?这是元承宣的想法。 皇兄居然这么在意这个女子,他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这是元令懿的想法。 只是,与元承宣更多地在意这件事可能给皇帝和朝廷招来的麻烦所不同的,元令懿的念头里泛着酸涩的泡泡。 元幼祺抱着墨池,走得极快,却在三楼楼梯口处霍的停住。 元承宣离得近,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注目的,是三楼转角处一个不起眼的昏暗角落。 这里,有古怪…… 凭借着经历过生死沙场的敏锐,元承宣直觉那角落里存着某个危险。 他迟疑着要不要拦在皇帝的面前,或是要不要唤来精锐军士拿下歹人的当儿,元幼祺却冷笑着开口了。 “怕要借七哥的京郊别院一用,安置墨姑娘了。” 元承宣一愣。 他倒不心疼自己的别院,反正那里空着也是空着,他也觉得就这么大喇喇地把墨池抱回宫中不是个事儿。 他奇怪的是,皇帝明明说着借房子用的话头儿,为什么同时冷笑着呢? 莫非,是给那角落里的歹人听的? 元承宣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他素来唯元幼祺马首是瞻,元幼祺要借用,他责无旁贷。 “是。” 他答得简省。一则在宫外,什么“陛下”“臣子”的称谓还是不要提的好;二则他不知元幼祺做的什么打算,觉得少说为妙。 “这便去吧!”元幼祺最后冷森森地瞄了一眼那个角落,抱着墨池“噔噔噔”下了楼梯。 丽音阁外,乔装改扮的郭仪亲自驾车候着皇帝。 元幼祺登车,元令懿随后跟上,元承宣则缀在最后面,扫了一遍街面上并无可疑之人,才登车,放下了车帘。 再小心翼翼又能怎么样?连虎贲军都用上了,怕是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0 过不了两日,种种传言就要散播开了吧? 元承宣的心里暗暗叫苦。 郭仪驾着那辆京中富户都置办得起的马车走后,韩佐带着虎贲军军士半真半假地搜了一遭,自然没搜出个结果来。 半个时辰之后,虎贲军收队。韩佐倒是客气,冲着之前猫在角落里,后来被虎贲军军士拎过来盘问的丽音阁管事抱了抱拳,道了声“叨扰”,又感谢他“协助官军”的“高义”。 管事的要被吓死了,哪还敢承他的谢?恨不能快点儿送走了这伙煞神呢! 虎贲军依旧如来时一般,靴声橐橐,踩着整齐的步伐离开了。 丽音阁中的众人如释重负,纷纷结账离开—— 还是快点儿离了这儿吧!虎贲军前脚走了,若再来了羽林军呢? 管事的也顾不得丽音阁内人心惶惶、一片狼藉的局面,他悄悄地返回三楼,就在元幼祺之前注目的那个昏暗的角落里一闪身,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进了一扇暗门。 对上的,是阁主阴鸷的眼神。 管事的一哆嗦,话不成溜,“您、您没……没事儿吧?” “缩头乌龟能有什么事儿?”阁主冷笑,笑得比元幼祺冰冷得多。 管事的接不上话,张了张嘴,只好又闭上了。 他今日算是见识了。何止虎贲军,宁王、吴国长公主,以及大魏最高位的那主儿,一起来了,为了个小小的墨池…… 啧!也不知,这个墨池,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管事的越想越觉得奇怪:按说,墨池就是个小小的音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让堂堂天子为她牵肠挂肚? 可惜,他的位置太低,不知道的事儿太多。 吓!幸亏知道得少! 管事的不由得一哆嗦:那是皇帝啊!皇帝在意的女人,甭管是什么样的女人吧,天晓得他会为了那个女人做出什么事来! 管事的突然极后悔起来,当初怎么就多贪那几千两银子,踏上这么一条道呢? 阁主是什么人?再不济人家还姓元呢!一笔写不出两个“元”字来!他作出天大的事儿,皇帝没准还能网开一面。 反观自己呢?草一样的人,为了点儿银子,脑袋别在腰带上替阁主卖命,没准哪天,卖着卖着,脑袋就丢了…… “咕噜——” 管事的喉间滚了滚,喉间紧得厉害。 因为皇帝对墨池的在意,让他生出了退意来。 或许,现在逃,还来得及? 管事的又吞下了一大口唾沫,偷瞄了瞄仍是阴恻恻不知想着些什么的阁主,越发觉得:这就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伤了,小元毛了~ 两方角力、角智,到底谁更胜一筹,其实很明显啊~ ☆、第一百二十章 元承宣的别院, 距离帝京不过五六里。 他想得周到, 早遣了家令暂散了别院中的闲杂人等, 只留了几个忠实可靠的仆侍守在那里伺候。 而太医院的现任院首连襄, 也得了圣旨,快马疾驰, 正奔别院而来。 一路上,元幼祺抱着墨池便没松开过手。到了别院, 下车的时候, 她更不许任何人接手。 元承宣看得无奈, 元令懿看向墨池的眼神则越发地充斥着敌意。 元承宣极贴心地将别院中装饰最华贵的一间客房让了出来。他记得很清楚,那间客房里的床榻是簇新的, 包括卧具都没有任何人用过。 他既知元幼祺在意墨池, 就不想委屈了墨池。于公于私,他都希望元幼祺好。 元幼祺将墨池放在榻上,犹攥着她的手, 咬着牙地看着墨池惨白的脸上的一片红肿伤痕。 脸上被打成这样,身上还不知如何呢! 恰在此时, 连襄匆匆赶到。 “见过陛下!”连襄的脑门上还挂着汗珠子, 匆匆向皇帝行了礼, 又简单地问候了宁王与吴国长公主。 眼下情势紧急,谁也不会在意那些虚礼数,元幼祺更不在意。 “快!连爱卿快来瞧瞧!”元幼祺急道。 “诶诶!”连襄答应着,汗都顾不得抹一把,就势要在榻前跪下诊脉。 后宫中请平安脉, 规矩向来是这样的。他见榻上躺着的是个年轻的女子,皇帝又焦心得厉害,便猜想是皇帝的在意之人,那么待这个女子的礼数便与待后宫中的贵人一般无二了。 却被元幼祺扯着他后脖颈的衣领,一把给他拎了起来。 “哪那么多虚规矩!”元幼祺瞪道。 连襄一想也是,遂从善如流地搭了一角坐在榻侧,为墨池诊起脉来。 墨池不知被饿了几顿,腹胃空空。这就好比长久困顿于黑暗中的人不能骤然见光,否则会有目盲的危险。同样的道理,空瘪了不知多久的肚子,突然吃进了东西去,万一惹出大病来呢? 而且,元幼祺也不知道墨池究竟被伤到何等地步,身旁始终有别人,她没法解开墨池的衣衫看个究竟。外伤是必定的,或许还有内伤。元幼祺不是医者,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有让连襄这个行家看后才能决断。 她一腔心思都在墨池的身上,深恐墨池有什么妨碍,连襄诊脉的同时,她便盯着连襄的脸。极怕,又不敢忽略连襄脸上的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连襄天资聪颖,自幼学医刻苦,加之当年得顾蘅传书,十余年来,他的医术更是精进。传说他医道可通神,却也不是虚妄。 像墨池这种情况,以他的能为,稍一诊脉,便可知是“饥疲乏食,脏腑受损”所致,这并不难。 但是,当他凝神细查墨池的脉象的时候,不禁蹙眉。 须知,每个人的脉象,无论是否患病,其快慢、强弱、深浅皆各有自己的特点。连襄久浸于医道,记心又颇好,对于经手过的人的脉象皆有印象。尤其是一些特殊的人的脉象,他记得格外清楚,比如皇帝的,比如顾蘅的…… 连襄的眉头蹙得更紧,眼睛滑向榻上女子的脸—— 不是她! 连襄暗道,接着就有些失望,更有些难过。 斯人已逝,怎么可能是她? 当年得知顾蘅逝去的消息的时候,连襄很是唏嘘难过了一阵。 顾蘅的风仪气度,顾蘅的见识,尤其是那种面对生死都能够坦然不惧的从容,都让连襄钦佩向往。 而顾蘅在逝去之前,将华存真人的手卷传于了他,于他而言,更有半师之恩。 这件事,连襄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就如同,他心底里倾慕顾蘅,却又将顾蘅奉若神明的那份心思,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一般无二。 而今,十五年过去了,竟有这样一个小姑娘,她的脉象,与顾蘅的几乎一样,怎能不让连襄惊异? 几乎一样啊!千万人之中,都挑不出这样的两个人吧?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1 他这里一径感慨着,元幼祺可更急了。 “是不是有什么……”她不敢问下去,恐怕连襄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 若不是病人的情况不妙,连院首你眉头拧成个疙瘩做什么呢? 连襄一震,恍然回神,心道惭愧。 他忙道:“陛下请放宽心,这位姑娘这般模样,多半是饥饿、疲惫所致,并不会累及性命。” 元幼祺心内骤宽,转念一想,还是不放心。 “她身上还有伤。”她说着,心脏绞痛。 那些人,为了引自己踏进来,真是……费尽了心机! 可恨的是,他们竟这样对阿蘅! “伤?”连襄挑眉。 他看了看墨池脸颊上的红肿,又扣着她的腕脉凝神半晌,点头道:“伤得不很重,幸好没有触及根本。” 他这般说着,眼神已经暖了起来,胸口有一股热流在激荡:这个小姑娘,同顾姑娘的脉象这么像,是个有缘人,定要全力救护她! 他倾慕顾蘅,又鄙夷先帝庄宗的为人,觉得“昭妃娘娘”这个封号实在是玷污了顾蘅,因此每每在心里称顾蘅为“顾姑娘”。 伤得不很重?那就是说,伤得不轻呗? 元幼祺又不放心道:“墨姑娘被人打了,究竟伤得如何,连爱卿还是给瞧瞧吧!” 连襄惊得半张了嘴。 虽说按年龄他足够做眼前这年轻姑娘的父辈了,但到底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这姑娘还是皇帝在意的女子…… 连襄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尴尬道:“臣是男子,这个……额……还是请宁王殿下找一位侍女来,看了具体情况,告诉臣,臣就能做判断了。” “皇兄!不必找侍女了,我来吧!”元令懿抢道。 她眼见元幼祺在意墨池,简直比在意生命都要上心,心里酸涩涩的很不舒服。她极想见识见识,这个叫做墨池的女子,除了那日在城外自己亲耳所听的善言辞善狡辩之外,还有什么特异之处,竟能让皇兄神魂颠倒到这等地步! 当然,她也是存着为元幼祺分忧的心思。就算是七哥手下的侍女,到底也不如自己更妥帖,更让人放心。 不料,元幼祺本就打算谁都不用,摇头道:“不必!朕亲自看伤。” 元令懿愕然,“皇兄,你是男子,男女……” 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一旁的元承宣扯住,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元令懿愤愤地瞪了一眼元承宣,一口气憋在胸口,胀痛得难受。再一眼看到元幼祺浑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更觉得气闷了。 “陛下,既然如此,臣和懿儿就先退下了!”元承宣道。 “也好。”元幼祺颔首。 元承宣又向连襄道:“连大人,不知要用什么药,本王这就命人去准备,都是现成的。” 连襄忙道:“只需要寻常活血化瘀和温养脾胃的药材,不必麻烦其他。” 他想了想,又道:“还请宁王殿下吩咐厨下备些粟米,不必烹制,臣一会儿自去调理。” 他是医家,此刻最有权威,元承宣自然应下说好,遂强拉着元令懿退下了。 一直拉到僻静无人处,元承宣才松开手。 元令懿的脸已经气绿了。 元承宣是武将,孔武有力,他不想松开,任由元令懿怎么挣扎也是挣不开的。 “七哥你做什么!”元令懿大声地质问道。 元承宣平静地看着她。 这是他最小的妹妹。他也是从少年时候走过来的,少年人的心事,怎么可能看不破? “懿儿,这话,应该七哥问你。”元承宣不疾不徐道。 元令懿怔了怔,别扭道:“我不知道七哥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你当真不知道吗?那么,你便告诉为兄,你当真不知道,你对陛下存的是什么心思吗?”元承宣索性单刀直入。 元令懿经他一问,大惊失色,慌忙道:“我、我能对陛下存着什么心思?七哥是想说我谋朝篡位吗!” 她说得夸张吓人,元承宣却是不怕也不惊的,“懿儿,你明知为兄说的是什么。” 言罢,他也不管元令懿怎么反应怎么想,直接道:“为兄不管你之前存的是什么心思,今后都不许再有那等心思!你要记得,清楚地记得,你们是兄妹,亲兄妹!而你,是陛下和贵妃当作亲生女儿一般教养长大的!陛下是你的兄长,更如你的父亲一般!这是恩,亦是情!兄妹父女的亲情!” 元令懿根本没想到一向对自己和蔼可亲的七哥,竟然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些话来。 这种话,无疑是将她“慕恋兄长”的那点子少女心思剥开来,晾晒在太阳底下示众。若说唯一的一点点区别,也不过是七哥顾及着男女之别,没有将那层遮羞的薄纱全然揭去。 元令懿将将十六岁,尚处在一个由少女向成熟女子过渡的年纪。俗语“哪个少女不怀.春”,虽说得粗鄙,却也不无道理。 这个年纪的女子,对于爱情,难免或多或少地怀着些幻想的因素,特别是,当她的身边,存在着某个美好而强大的足以让她寄托幻想的对象的时候。 身为天子,身为兄长的元幼祺,俊美、强大、宽仁、才华横溢、容貌极盛……与她有关的这些形容词,显然极符合现下大魏少女的审美,于是,元幼祺便成了元令懿倾慕的对象,这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这种隐晦又暧昧的心思,或者过得两年,或者等到元令懿再成熟些,就会渐渐淡了,彼时再想起的时候,大概也只会付之一笑。 偏偏,这个美好又禁.忌的少女梦,猝然被元承宣打破,击得粉碎。 元承宣本是出于好心,不想兄妹三人之间再生出什么变故,不承想,因为不懂得少女的心思,好心反办了坏事—— 元令懿再端庄知礼,也是个女儿家,被自己的亲哥哥这般说了,脸上怎么挂得住? 她心里又羞又恼,咬着牙瞪着元承宣。 她想与元承宣争辩些什么,悚然惊觉,事实似乎真的就像七哥说得那样。 她喜欢亲近九哥,喜欢九哥的容貌,喜欢九哥的气息,喜欢九哥的声音,喜欢九哥的一切……因为喜欢九哥,她吃了宫里刚刚得宠的谭绍儿的醋,吃了宫外昏迷的墨池的醋…… 最最重要的是,九哥是她的哥哥,是从小把她抚养长大的父亲一般的存在。她与他,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元令懿顿觉心灰意冷,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而无力的。 她还能说什么?还能争辩什么? 她于是连元承宣都不想再看到,扭头转身,便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七哥是直男老好人(再见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连襄是个君子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2 。 元承宣拉着元令懿退下之后, 他便掩紧了门, 接着在门旁距离床.榻最远的地方, 背对着床.榻、面向墙坐下。 “陛下请开始吧!臣已经准备好了!”连襄道。 连襄的人品, 元幼祺是信得过的。 以他多年为自己请平安脉的兢兢业业,足以证明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她对连襄有知遇之恩, 又看重连襄的人品医术,一力推举连襄, 直到任上太医院院首, 连襄投桃报李, 忠勉于君王事也是有的。但连襄其人,对于她, 有一种近乎于愚忠的忠诚, 哪怕是在当初第一次为自己诊脉,轻而易举地发现自己是女儿身的时候,也未曾表现出丝毫的动摇。 这件事, 十五年来元幼祺不得其解。唯一的解释就是,八成与顾蘅脱不开关系。 想是顾蘅临逝去前, 看重连襄是个君子, 用某种方式将未来自己的康健交托给了连襄。 元幼祺知道, 顾蘅做得到。 顾蘅总是有着常人意想不到的智慧,为了达成目的,顾蘅甚至有时候会用些小小的要挟手段,比如,她强要元凌真人收自己为徒。 但顾蘅看得很清楚, 清楚元凌真人的为人,更清楚一旦元凌真人收自己为徒,无论如何都会全力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 归根结底,顾蘅总是为自己考虑得那么多,那么周到。 元幼祺幽幽地想着,同时凝着墨池的脸,心底里翻涌上酸甜苦辣的滋味。 终于,终于,让她再次遇到了她…… 苍天保佑,华存真人庇佑,让她再次见到了她,哪怕她已经不记得她,她都不会再放开她! 元幼祺内心里悲喜交错着,抖着手解开了墨池的衣裙—— 墨池就是顾蘅,哪怕是昏迷着,无知无觉,元幼祺做这种事的时候,还是紧张得不得了。 朕是在查伤,查伤…… 元幼祺的脑子里不停地重复着这样一句话,却还是抑不住一双手和一颗心颤个不停。 好不容易敞开了墨池的罗裙,露出了里面浅色的中衣。 绸面的料子滑手贴身得很,将墨池玲珑有致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 元幼祺登时没出息地烧红了脸,更没出息地呼吸都紧促了两分。 她大窘,忙撇脸去看远处只余一道背影的连襄。 连襄没反应。 元幼祺不确定连襄是否能听到自己方才呼吸的异样。连襄不是习武之人,耳力应该……没那么好吧? 元幼祺定了定神,强忍着羞意,拉开了墨池的中衣,又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墨池的亵.衣。 掀开的同时,她犹时不时地瞄一眼头顶上墨池的反应,做贼似的。 墨池自然是昏睡着的。 墨池若是有意识,大概对填饱肚子更感兴趣吧? 然而,当元幼祺看清墨池亵.衣之下的小腹处碗口大的一片青紫色瘀痕的时候,便再也没心思羞窘了。 这是……被突然踹了一脚所致,而且力道不轻! 元幼祺学过近身的搏斗之术,也粗通医理,她马上就能够想象得到:某个个头不算矮的男子,暴起一脚踹在了墨池的小腹处。 那人是个会武的,穿的靴子也是上好的材质,不然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而墨池在这一脚之下,必定直接栽倒在地,疼得汗流满面…… 他们,竟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 元幼祺之前紧张的哆嗦,此刻化作了气得哆嗦。 眼下,尚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她告诉自己要镇定,却还是在对连襄描述伤势的时候,流露出了恨痛之意。 “小腹上有碗口大的青紫,是猛力脚踹所致。”元幼祺道。 连襄听到了,亦觉察到皇帝语气中的愤恨。 “病人应是被殴打虐待过。请陛下再看看旁的地方,是否有伤痕。”连襄比元幼祺要镇定得多。 只一处伤,就让元幼祺疼得不行,再继续检查下去的话…… 元幼祺咬了咬牙。她的宝贝,她不会允许别人去查看。 她要自己看个清楚,唯有这样,她才能牢牢记住那些人都做了什么! 幸好,墨池的身上其余的地方,并没发现旁的伤。 元幼祺一颗心才放回了肚中。 她此刻才能定下神来思考:那幕后之人应该是因着墨池没有按照既定的计划为他们做事,气急败坏之下才对墨池行凶的。 观墨池脸颊上的红肿,应该是先被狠抽了一记耳光的。 所以,墨池之前拒绝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欲擒故纵”,而是无法做到悖逆本心。 而那幕后之人,还要利用墨池,绝不会真对墨池大打出手的。这是其一。 其二,他们也是怕真超出了自己的承受底线,“冲冠一怒为红颜”,将丽音阁夷为平地吧? 毕竟,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他们不能不顾忌。 你怎么那么傻! 元幼祺心疼地看着墨池脸上的红肿。她已经照原样将墨池的衣衫重又穿了回去,犹舍不得移开目光去。 他们让你算计朕,你就暂时听他们的啊!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朕又不会真的被他们算计了……哎!你那么聪明,怎么就拗不过这个弯来呢? 就算你现在不记得朕,就算你现在不喜欢朕,至少不要吃亏啊!你不是姓冉吗?你得接近朕报仇啊!你忘了吗? 朕都自个儿送到你的面前让你报仇了,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你不会……真的不喜欢朕吧? 元幼祺越想越觉得心里更不好受了。 “连卿,墨姑娘被饿了很久了,得喂她吃些东西吧?”元幼祺索性不去想“喜欢不喜欢”这么纠结的话题,转头去问连襄。 连襄得了元幼祺的讯息,已经转过身来,却只是远远站着,不去看榻上的墨池。 这位姑娘,嗯,墨姑娘伤得不重,只是被狠饿了几顿。连襄心里有了数,应道:“久饿之人,不宜暴食。臣已经想好如何应对了。陛下请放心,臣这就去准备。” “那她的伤……”元幼祺忙又问。 “无妨,用几剂活血化瘀的药,便可,”连襄想了想,又道,“陛下亦不必担心病人还昏迷着。被饿得狠了,这是身体的自我保护下的自然而然的反应,不碍事的。” 元幼祺这才宽了心,由着连襄退下了。 不到两刻钟,连襄端着一只托盘回来了。 一袭青衫、斯文儒雅的连大人,学起了侍奉的丫鬟,谨小慎微地端着的托盘上,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砂锅,浓郁的米香味已经飘到了元幼祺的鼻中。 这画面,还真是……颇为违和啊! 然而,连襄说出口的话,更出乎元幼祺的意料。 “臣刚熬了稀薄的粟米粥,这个最适合墨姑娘此刻食用。”他说道,盛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3 了一小碗粟米粥。 果然是黄澄澄、香喷喷的薄粥,瞧着都让人食欲大开。 元幼祺大感兴味,笑道:“朕竟不知,连卿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尊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连襄脸上一热,窘道:“陛下说笑了!臣的夫人,肠胃不是很好,有时吃不惯家中厨子的手艺,臣就偶尔下厨为之。” 元幼祺赞叹道:“孟子说‘君子远庖厨’,朕却觉得,连卿这样的好丈夫,才是真正的君子!” 连襄闻言,脸上更热了,忙道:“陛下谬赞!” 他递上那碗粟米粥,又道:“粥凉了易伤胃,还是请墨姑娘快些用吧!臣这就去请宁王殿下寻一位妥当侍女来喂墨姑娘!” “不必!”元幼祺摆手道,“朕喂她。” 言毕,竟是接过了那小碗粟米粥,舀了一小勺,凑在嘴边,小心地吹了吹。 连襄哑然。 陛下这是要亲自服侍这位墨姑娘? 天子之尊,自幼养尊处优惯了的,莫说会不会服侍人了,能有这么个想法,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躺在那儿的,不是太后……旁人不说,就是风贵妃,嫁给陛下十五六年了,可得陛下服侍过一次进食? 连襄惊奇得暗自啧声。 这个墨姓姑娘,想必是陛下的真正在意的人吧? 连襄思及此,恍然一抖—— 墨姑娘是女子啊!陛下也是女子啊! 原来,陛下喜欢的,真的是女子啊! 连襄于是暗骂自己糊涂。 皇帝的性别,他第一次诊脉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于他而言,不重要。他在意的是,那是他的主君和恩人,是顾蘅托付给他全力保护的人,他这一生,必定为皇帝鞠躬尽瘁,以酬君恩,以慰顾蘅之托。 所有人都认定皇帝是男子,那么皇帝的后宫之中,如所有皇帝一般有许多妃嫔,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连襄却从没想过,身为女子的皇帝,会与后宫中的妃嫔有什么感情上的交集。 他以为,皇帝是女子之身,之前要亲自为墨池看视身上的伤,只是屈尊,而不涉其他。现在看来,全不是这么回事—— 皇帝是对这位墨姑娘动了心思了。因为动了心思,她才不许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哪怕是侍女,看到墨姑娘的身体。 难怪难怪! 连襄又骂了一遍自己糊涂。 精通诊脉如他,就算离得远,方才也听到皇帝在剥墨姑娘衣衫的时候,莫名生出的抽气声。 连襄早已娶妻,儿女都有了一双了,自然懂得皇帝方才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他顿觉自己的存在十分尴尬起来:虽然刚才是背过身去的,毕竟是同处一室啊!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元幼祺早已经把温度刚刚好的一勺粟米粥递到了墨池的唇边。 勺檐小心地分开墨池的双唇,粥向里送,却因为墨池此刻昏迷着,无法吞咽,而顺着她的嘴角淌了下来。 元幼祺微惊,忙扯过绢帕,去擦拭墨池嘴角的粥渍。 阿蘅喜洁,肯定不喜欢这样邋遢的形象的。 连襄见状,愧道:“是臣疏忽!忘了墨姑娘眼下的情况,吞咽不得!” 他又道:“臣有办法!民间遇有卧床虚弱的病人,饮食喂不进的时候,就用粗荻管送入。臣这就让他们准备去!” “不必!”元幼祺再次阻住了连襄,“朕有法子!” 她半分犹豫都没有,把那碗粟米粥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 连襄初时不解其意,心念一动,猛然明白了皇帝的用意,登时脸上红热,慌张张地垂下头去,拱手道:“臣暂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要怎么喂,你们懂的(斜眼笑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两小碗粟米粥喂了下去, 墨池虽然还是昏睡不醒的, 但之前苍白的脸色已经有了些活人的模样, 原本惨白泛青的唇也染上了绯色。也不知是米粥暖的, 还是元幼祺的唇瓣暖的。 元幼祺的脸色更明显,往日的瓷白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颗脑袋熏红得像个大个儿的红萝卜,连带着脖颈和耳后, 都被朱色渲染得一丝不落了。 四唇相接, 该是何等旖旎的事? 实际做起来, 却不似想象之中那般风月无边。因为这不是两个人的互动,甚至不是一人主动、另一人被动。 元幼祺得含着那口粟米粥, 既要保证能够顺利地勾开墨池的唇齿, 又要保证在那之前不致将粥沾得哪儿哪儿都是,更要保证最终能将粥顺利地哺入墨池的口中,再以手指按住墨池的咽喉下的某处, 施巧劲助她吞咽下那一口口救命的薄粥。 初初行此事的时候,元幼祺毫无经验, 不得法, 反而浪费了两口粥, 沾得自己和墨池的脸颊上都是粟米粒,害得她不得不频频用帕擦拭,心里更急得不行。 尝试得次数多了,她渐渐寻到了方法,第三次哺喂的时候, 便不那么笨拙了。接着,便越发熟练起来。 直到两碗粥入了墨池的肚腹,元幼祺已经十分娴熟此道。莫说是脸颊上沾上半颗米粒了,连汤汤水水都不曾留下半分,她甚至还能得寸进尺地用舌尖勾抹了两下墨池软嫩嫩又湿漉漉的舌。 墨池昏睡着,对一切都是被动的,甚至无知无觉的,元幼祺则是个脑子清醒的。她勾抹了两下墨池的舌尖之后,倒把自己的鼻息勾得粗粝了起来。 之前,她一直致力于如何顺利地喂下那些粟米粥,助墨池康复,这下好了。粥喂进去了,目标暂达成,她紧绷的心神一松,种种旖旎的念头,便因着与墨池的亲密接触而勃发起来。 心跳加快,激跳若鼓点;身子发麻,双手双脚都软软绵绵的,像是使不上力气;肌肤发热、发烫,血脉贲张,从头到脚红热成了火炭…… 这是与爱慕之人亲近时候的自然反应。 元幼祺已经三十一岁了,这副身体已经成熟,正是一个人精力最旺盛,自然欲.望也最旺盛的年纪。 当初少年时,她倾慕顾蘅,非卿不娶,也曾抱过、吻过顾蘅,但在那样的年纪里,元幼祺更多的是青涩,情.欲是有的,然而多是些懵懂的冲动,尚被压抑在少年人的薄面皮和可能被顾蘅无情拒绝的胆怯与担心之下。 而今,元幼祺早已贵为天子,天下之事,只要她想为,几乎无不可为之事。破除了当年的青涩与种种顾忌之后,她这副成熟的身体,对于欲.望的反应更直白,也更明确。 她很清楚,她想亲近墨池,无限地亲近,相濡以沫,鱼水之欢的那种…… 甚至,在那股子强烈的欲.望之下,元幼祺竟生出一种被长久抑制而造成的极端念头—— 她想将墨池揉进怀里,揉进骨血里…… 至少,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4 她要再次咬破墨池的舌尖、嘴唇,尝一尝,如今的阿蘅,是不是曾经的滋味。 朕说过,你永远都逃不出朕的手心…… 元幼祺怔怔地盯着墨池昏睡的脸,心中重复着当初年少时候品尝过顾蘅口中的鲜血滋味之后,放出的狂言。 你看,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元幼祺倏地笑了,笑得无比满足。 她此刻就撑在墨池的头顶,与墨池呼吸相闻。 元幼祺顿觉喉咙干涩得很,像是长途骑行之后的焦渴。她的喉咙滚了滚,灵魂里渴望某种甘泉的滋润。 她的双眸自然而然地循向墨池的唇,已经沾染了些许春.意的唇瓣,诱.惑着她,急于俯身而下,一亲芳泽,一解焦渴。 似有所感,元幼祺下意识地目光滑向墨池的脸颊,惊然发现墨池的秀眉蹙紧,睫毛轻颤,像是很痛苦的样子。 元幼祺顿时有些慌,所有的旖旎念头顷刻间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连卿!连襄!”她慌乱地唤着。 连襄垂眸凝神,半晌,方放开了搭在墨池腕上的手指,对上了元幼祺急切的关注。 “陛下放心,墨姑娘的身体无碍。”连襄肯定道。 元幼祺暗舒一口气,还是难觉放心,问道:“可是她方才眉头蹙得那样紧,眼睫也抖得厉害……连卿你也看到了!” 连襄微微一笑,心道陛下这是关心则乱了。 “墨姑娘喝了粥,身体有了恢复的底气,自然就会如常运转起来了,”连襄解释道,“如陛下所说的那般情状,若臣所料不错,墨姑娘是在做梦。” 做梦…… 元幼祺凝着墨池的睡颜。 那也是噩梦吧? 被那样对待了,任谁也做不出什么好梦来吧? 元幼祺更觉得心疼了。 连襄料得不错,墨池此刻确实是在做梦。 至于是怎样的梦,怕是只有她自己体味得明白了—— 梦中的墨池,发现自己行走在一个漆黑的看不到前路的地方。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是一味地走着。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她:不可以再向前了!再向前,性命之忧! 然而,她控制不住自己朝前走去的脚步,仿佛,她在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 前方,是何地?墨池问自己。 会不会是死地?她又问自己。 没有答案。 她自己得不出答案,更没有人给予她答案。 也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很多年,也许只是一瞬,墨池冰冷的、近乎失了感觉的身体,蓦地回暖了。 这真是一种奇异的感觉。暖融融的感觉,才是活着的感觉,当真极好…… 接着,她霍的发现,她的脚步慢了下来,甚至偶尔会停滞住。 墨池更觉惊异。 手上一暖,被握进了一只触感柔滑熟悉的手掌中。 墨池一惊,顺着手臂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是一个姿容出众,堪称倾国倾城的素衣女子。 那女子长得极美,气度却不俗,不止毫无柔媚之态,更有一种来自骨子里的坚定与刚强。 墨池的心神俱晃,因为她注意到了,那女子的一双眸子,泛着琥珀色,神秘的、令人禁不住为之神魂颠倒的琥珀色。 这女子是谁?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又为何牵着我的手? 墨池看得呆了,心里面的疑问一重接着一重。 然而,那女子却不说话,定定地看了墨池许久,目光复杂,似有惋惜,更有愧疚。 墨池读不懂那神情。 接着,那女子朝着墨池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可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举动,竟让墨池胸口大恸,似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以及对美好的渴盼。 她不肯!她拒绝了我! 墨池的脑中,没来由地迸出这样的句子来。 若云若雾,女子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变成了一片氤氲的毫无实质意义的素色。 墨池的心中激荡着无尽的痛苦,为着那女子的摇头,为着那女子的消失。 她莫名地不甘心就这样见不到了,一股诡异的动力,鼓动着她,发足狂奔起来,只为了追赶到那女子逝去的身影。 墨池跑啊跑,不知疲累,不知时空…… 陡然间,眼前的情景巨变,所有的黑暗与氤氲的素色皆消散不见! “喀拉——” 墨池脚下一空,居然是跑得太急太快,踩到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块。石块松动之后,急速地滚落…… 墨池此时才惊觉,她竟然跑到了一处悬崖绝壁的边缘。刚才的那块被她踩松脱的石块,就是顺着绝壁滚了下去,掉落到了不知多深的深渊之中。 她的性子,再从容坚毅,生死关头,也做不到平静如常。 墨池的心脏,因为所处的情状而狂跳不已,一抹惧意涌上心头。 她的一只脚,还搭在断崖之下,生死只悬一线! 墨池马上意识到:有人救了她! 她再一次循着手臂看去,看到的,却是一个模糊的人影。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瞳子,熟悉得锥心。 【你是谁?】她问那个人。 【为什么你的眼睛看着这么熟悉?同方才那个人……】 然而,救她的人,似乎很不厌烦这个话题,根本不回答她的问题,只目光暖暖地凝着她。 【阿蘅!别去那儿!那儿有去无回!】墨池听到那人说。 “那儿”是死地,死地自是有去无回的。这个墨池马上就明白过来。 可是,“阿蘅”是什么意思?她在唤我的名字吗?我并不认得她啊! “阿蘅……”熟悉的呢喃声再次响起,在耳边挥之不去。 墨池眉头紧皱,许多疑问积攒到了一处,无从辨明。 突的,手臂上传来麻痛之感。 墨池又一皱眉,眼前光亮大盛,竟是从梦中醒了过来。 我还活着? 这便是墨池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个念头。 活着,当真是好。 她难得地贪恋起人间烟火来。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就将半梦半醒状态下的她,一下子拉回到了现实中来—— 一抹华发,就在她的眼前。 而那抹华发的主人,就攥着她的手,趴伏在她的手臂上,沉沉地睡着,同时发出眷恋无限的低喃声声。 “阿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被憋得狠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墨池静静地看着面前趴伏的元幼祺。 那抹银白色, 那么刺眼, 那么锥心, 顿涩的痛意, 似穿过了悠远的时空,降落在自己的左胸口, 却化作了一柄锋利的钢锯,锯抹着自己的心脏。 一下, 两下, 三下…… 噬魂刻骨的痛意,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5 令墨池的身心俱痛,痛彻心扉。 偏偏, 那钢锯拼力地折磨自己, 却锯不出一星半点的伤口来。 墨池大口地,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她怕惊扰了元幼祺,惊扰了元幼祺的梦乡。 从何时起, 她竟然这样在意元幼祺了? 哪怕被酣睡的她压痛压麻了手臂,都不忍心扰醒她。 曾几何时, 她那么厌烦她的登徒子做派, 那么憎恨她当年害死了自己的家人。就是因为这个人, 自己自幼流落江湖,被人当做工具来培养,受尽了白眼,吃尽了苦头,从没体味过亲情与家的温暖。 也是这个人, 时时不停歇地向自己示好,费劲死心地讨自己喜欢,哪怕以她的身份,对自己做小伏低,还被自己打过,都不曾更改。 亦是这个人,把自己从丽音阁的囚禁中救了出来,将自己好生安顿在这里。 墨池并不迟钝,相反,她的五感很敏锐。她昏睡的时候,能够感觉得到,有某个人将暖热的薄粥喂到自己的口中。 唇齿间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同时,也不是薄粥的味道…… 墨池看向元幼祺的目光,更加的复杂起来。 此刻,墨池倒是宁可那柄钢锯狠狠地锯碎自己的心脏,锯裂自己的身体,最好,让自己形神俱灭,便不用再受这凌迟般的折磨了。 憎恨与心疼,极度的憎恨与极度的心疼,这样的矛盾,在她的心中强烈地冲突着,怎么可能不是强烈的折磨? 墨池憎恨的,何止元幼祺年轻时候“造的孽”? 她亦恨丽音阁,尤其是丽音阁阁主给予自己的屈辱折磨。 【你忘了你爹、你伯父他们,都是是怎么死的了?为人子女,竟对自己的杀父仇人起了那种心思,不觉得恶心吗?将来,九泉之下,还有脸面对先人吗?】 阁主的话,言犹在耳。 墨池的身躯陡震。 身体上的痛意,她可以不在乎,但是往日的苦痛,被人血淋淋地揭开来,那种痛苦,非常人所能体会。 这种话,很不像阁主的风格。 墨池虽然鲜少见到阁主,但他的暴虐和恣意,墨池有所耳闻,亦是深受其害者。 在打了自己,并囚禁了自己之后,阁主便连着两日不曾出现。直到两日之后,他出现了,并对自己说了这样的话。 这种话,远比肉.体上的痛意更折磨人心。 墨池于是猜想,这种话,不是出自阁主自己。极有可能是来自旁的人,或者说,阁主只是个鹦鹉学舌的。 至于学自何人,墨池的脑中蓦地跳出一个人影来—— 须发皆白的老者,个头不矮,衣着、气度皆不俗,而他的眼神,是深不可测的,甚至是哪怕看上一眼,都觉骇人的。 这便是墨池幼年时候,对于那个仅见得三两面的老者残存的印象。 她犹记得,当时,她和十余个小姑娘被束缚在一个宽敞的院落中,学习各种可能用得上的技艺,包括琴棋书画,包括诗书礼仪。 教他们的师傅,每日向她们灌输“仇恨”两个字,每日洗脑一般逼迫她们记得是“那个人”害死了她们的亲人,是“主上”给予了她们生路和报仇的机会。 每日的功课都很繁重,都很枯燥,很多小姑娘都熬不住。她们会偷偷地抱怨,会悄悄地偷懒。 但是,她们却不知道,这些“偷偷”与“悄悄”皆在别人的监控之下。 很快,墨池就发现,她周围的曾与她一同习学的小姑娘越来越少了。她不知道她们去了哪儿……如今想来,这些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八成是被当成无用之人而被杀死了。 最后,存留下来的,只有墨池与另一个生得很美很媚的小姑娘。 她们两个人彼此之间皆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墨池本就是个寡言善忍耐的,尤其是意识到那些消失的小姑娘,可能没有什么好结果之后,她很明智地更加少言寡语了。 后来,那个长得媚气的小姑娘也不见了,墨池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于是,十几个人,只余下了她一人。 于是,墨池得以有机会见到了那名老者。 她清楚地记得,他们称他为“主上”。 墨池那时候太年少,以她的人生阅历,怎么可能单凭几面便摸清那老者的来历? 她当时只是觉得,这老者必是个不凡的;而且,这名老者,应该是对她满意的。 对身为棋子与工具的她的满意,这算不算一种她为人的悲哀? 再后来,她便被带离了那个大院落,被带到了丽音阁。又有了新的师傅教她,尤其是教她习字、学琴。 字是颜祖体字,琴是古琴。 墨池知道,这两者,也与自己一样,是工具。 所不同者,它们是自己报仇的工具。 但是,墨池更偏爱古琴,而对颜祖体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 那种抵触,怎么形容呢? 好比“近乡情怯”,好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之,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但,就算心有抵触,墨池还是一丝不苟地学了,并且通了。只不过,相比琴道,她的字决称不上“精”。 寒来暑往,多少个春秋,今日,终于能够如愿以偿,让这个真正的仇人如此相待自己。 墨池知道,自己是应该暗自高兴的,是应该感谢父母族人在天之灵的保佑的。 现在,她能深切地感受到元幼祺对她的在意,对她的倾心。她甚至相信,就在这一刻,只要她狠下心肠来,用利器戳中元幼祺的要害之处,比如她的太阳穴、她的喉管,都是可以手到擒来的。 因为,元幼祺已经对自己毫无防备。 为什么! 墨池心中泛苦。 你是怎样的身份啊!你怎么可以对我,对我这个堪称陌生的人,毫无防备呢?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难道没读过吗? 因为墨池就在身边,而抱着墨池的手臂安然酣睡的元幼祺并不知道,她只是这样地睡着,便已经让墨池心中不好受。 若是知道了这一点,不知元幼祺会不会舍得从此不在墨池的面前酣睡。 墨池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元幼祺的鬓边的华发出神。 她在肖想着,该是怎样的变故,能够让一个年纪轻轻的人双鬓染白。 那会是极大的伤痛吗?痛得无以复加。 世间至痛之事,莫过于生离死别。所以,这华发是因着某段生离死别的过往? 是为了,那个人吗? 墨池痴痴地想。 猛然间,她心口的涩痛化作了酸酸苦苦的滋味。 人死不能复生。逝去的人,只能追念,不能陪伴,于是,便寻到了自己,于是,便全心全意地对自己好。 只为了,那颗放不下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6 另一个人的心。 墨池忽的笑了,笑得无比凄楚—— 难道自己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自幼被强迫学习的所有,都是为了作为替身与情感寄托的存在啊! 墨池遂撇过脸去,她不想看到那抹银白色了。 天色将晚。 陛下在里面待了几个时辰了?再过一会儿,宫门都要下钥了吧? 元承宣忐忑地守在门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他这个主人家,才是擅闯进来的外人。 身为臣子,身为兄长,元承宣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不仅要派出妥当、信任的人去追上元令懿,保障她的安全,更要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生恐陛下出了什么意外。 这可比攻城略地、调兵遣将复杂累心得多了! 元承宣默默犯愁。 一国之君,怎么可以在外过夜? 若是被御史台的那些大人们知道了,少不得费口舌吧? 而且,这种事,无论于皇帝,还是于自己,都是授人以柄的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初时,元承宣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猜测皇帝在里面做什么。 咳!那位姑娘还受着伤了,就是真醒过来了,陛下能做什么?陛下又不是…… 元承宣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竭力压下了脑袋里冒出来的“陛下又不是禽.兽”的话头儿,这是大不敬,想都不可以想。何况,陛下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不过,时间久了,那扇门还是紧闭着,元承宣待不住了。 这可比静候偷袭敌人的最佳时机熬人多了,元承宣宁可去做后者。 这么大喇喇地闯进去,似乎也不合适吧? 元承宣不是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但凡有点儿事就沉不住气的那种。他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他遂唤来家令,吩咐他去后厨,命厨子好生准备几样陛下喜欢的吃食。 家令得命,去了。 家令很快折回,亲自提了食盒,呈给元承宣。 自己的人,元承宣是绝对信任的。他于是又嘱咐了家令两句,遂亲自提了食盒,走近,敲了敲房门,方推门而入。 墨池想事想得入神,那两声敲门声便没入她的耳,直到“吱呀”一声,门被从外面打开,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提着食盒出现的时候,墨池方悚然回神。 她的眼中登时布满了警觉与防备,眼眸微眯,睨着元承宣。 元承宣原是存着豁出去的心思,为了朝堂上下安稳,他豁出去窥视皇帝的隐事了。可他全没想到,推开房门,看到的,是一双凌厉戒备的眸子。 若说之前墨池还昏厥的时候,元承宣见到她,除了觉得“当真美极”之外,并无太多旁的感触;而现在,当墨池全然清醒过来之后,当她不再如往日在丽音阁中那般低眉顺眼地收敛锋芒的时候,那双隐隐泛着浅琥珀色的眸子,仿佛画龙点睛一般,活泛了起来。 不止是活泛了,更有一种熟悉的迫人气场。 元承宣剑眉一挑,因着这双眼睛中的气势,而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抵抗。 好熟悉的感觉! 元承宣的脑中划过这样的念头,紧接着自顾自失笑了:一个姿容出众的音姬而已,何以让自己警戒若斯? 他实在觉得自己戒备得有些过了,堂堂亲王之尊,如此小家子气,也是可笑。 于是,他的眉眼软和下来,朝墨池友好地笑了笑。 墨池久在丽音阁中,察言观色的眼力不差。她一道寒光射出之后,也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了。 眼前这个中年男子,观其装束、长相、神情,不是个歹人。 她于是也冲着元承宣微微颔首。 恰在此时,元幼祺悠悠地醒转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努力日更的坐着菌那么棒~ ☆、第一百二十四章 墨池与元承宣对视, 彼此间的戒备刚刚舒缓, 元幼祺似有所感, 醒了过来。 “阿蘅……”她迷迷糊糊地喃了一声, 漾着几分眷恋,双手则还紧抱着墨池的手臂。 墨池离得近, 听得清楚,立时赧红了耳根。 元承宣是习武之人, 耳聪目明, 自然也听到了这么一声, 他倏的睁圆了眼睛。 皇帝这些年的心结在何处,他是知道的。 元承宣的脑中轰然作响, 愕然地看向尚被皇帝贪恋纠缠着的墨池, 头顶有惊雷炸裂开了。 他突然明白些了什么—— 难怪,方才对上这个女子的眼神的时候,那般熟悉…… 可是, 世间怎会有这么像的人呢? 元幼祺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内心里正经历着怎样的波动。她唤了那一声“阿蘅”之后,便又在墨池白皙的小臂上蹭了蹭。 因为她睡梦中的挨蹭, 墨池的衣袖都褶皱了, 可怜兮兮地被挤到了臂弯之上。 元幼祺刚刚梦见顾蘅了。她梦见顾蘅一心赴死, 不管不顾地朝着一片不可知的黑暗走去。她急慌慌地追着,不顾一切地追着,终于在顾蘅坠落悬崖的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顾蘅的手臂。 劫后余生,元幼祺心有余悸。紧接着,无边无际的残酷现实提醒着半寐的她, 顾蘅早已经逝去了。 元幼祺顿觉痛不欲生,在睡梦中都禁不住哀啼起来。 可是,悲痛欲绝的念头刚刚闪过,又一个念头提醒了她,顾蘅又活过来了,墨池不就是顾蘅吗? 元幼祺于是转忧为喜,至悲至喜莫过于此。 然后,她突的听到了“咚咚”的类似敲门的声音,接着身体被牵动了一下。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牵动她身体的那人只动了一下,便克制住了,似乎是怕惊醒了她。 但是,元幼祺还是醒了。 醒了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意识到阿蘅就在她的身边,她正抱着阿蘅的手臂。而刚才,那个在意她、怕吵扰到她的人,也是阿蘅。 元幼祺的心里暖融融、暖呼呼的,她循着那截瓷白的小臂,目光上移,对上了墨池下垂的双眸。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心神皆是一荡。 元幼祺对自己的心思很明确。她爱煞了对方,满腔的爱意抑不住,也不想抑,任由其翻滚、流淌、泛滥……她的双眼晶亮,看向墨池的目光之中有爱,更有贪婪的欲.念。 墨池的心里则没她这么坦然无碍,她很矛盾,也很难过。 这就好似她明明不想再看到元幼祺鬓边的白发,还是忍不住去看一般;她明明不想爱元幼祺,却还是…… “咳!”元承宣极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再不出点儿声,这两位真能看到天荒地老去。 天荒地老……元承宣的心一抖:陛下不会真的对这个像极了顾蘅的女子动了真情了吧? 这可算不得一桩好事! 元承宣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7 旧愁未去,又添新愁,真真觉得自己这一颗心,也是操碎了。 墨池先反应过来,她到底是个年轻的姑娘,面皮薄,慌忙轻推开了元幼祺。 然而,她忽略了眼下的状况。 她之前被元幼祺抱着手臂睡得昏天黑地,她又不忍心撤出手臂来,此刻,那只原本只是酸麻的手臂,早已经麻痛得失了知觉,猛然这么一推一扯,钻心得疼。 墨池闷哼一声,推拦元幼祺的动作滞住。 元幼祺大惊失色。 “怎么了?”她惊问道。 墨池羞红了脸,她怎么了?她能怎么说?她难道要说“被你抱着睡觉,胳膊都酸麻了”? 这种话,如何启齿? 元幼祺粗通医理,初时以为墨池身上的伤被牵动了,很快便明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懊恼极了,懊恼自己怎么就没分没寸地抱着墨池的胳膊,睡得没完没了呢? 她亦懊恼墨池这不声不响、默默忍耐的性子。 什么事都自己忍下,这脾性,还真是几辈子都不改的! 元幼祺绷着脸的模样,很有些陌生,更让人心生惧意。 这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模样吧?墨池暗忖着。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元幼祺,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天威难测”,遂下意识地又向后躲了躲。 元幼祺却不许她躲,一把扯过,扣着她半倚在自己的怀中,同时按着她的手臂,用力,一下接一下地揉.捏着。 不揉开了僵滞的肌肉,很可能落下病根。元幼祺知道。 元承宣被晾在一旁,无人理。他咳了一声之后,不仅没有敲醒这两个人,结果反倒是皇帝将墨池搂得更紧,还替她按摩起僵麻的手臂来了。 “咳!那个……九弟,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菜,饿了吧?”元承宣尴尬地开口道。 仍是没人理他。 元幼祺的一颗心都在墨池身上,只有墨池看了元承宣一眼,满是歉意,接着便又秀眉蹙起,疼的。 元承宣更觉得尴尬了。 身为大魏堂堂的宁王殿下,元承宣的脸还没这么被丢在尘埃里过呢! 也罢,让他丢脸的那位不是旁人,而是天子,这也没什么。 元承宣想得开,再开口的时候,尴尬什么的,已经被他丢在了尘埃里。 “这食盒里的饭菜,二位趁热吃啊!总懒在榻上,不吃东西,也是极伤身体的……” 他就知道,甭管他现在说什么,皇帝都不会有闲情逸致搭理他。他干脆放下食盒,掩上门,退了出去。 直到退出门外,与家令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元承宣方反应过来:难道我这一趟进去,就是去送饭的?不是打算好的,劝陛下早点儿回宫的吗? 屋内。 墨池听到元承宣最后扔下的那句“总懒在榻上”云云,脸颊连带着脖颈,都红成了一大片。 元承宣说者无意,墨池这个听者却不免想到旁处去。尤其是,她现在与元幼祺的姿势…… 墨池闭上眼睛,任由那针扎般的痛麻之感戳刺着自己的神经。 这样也好,痛着,便可以时刻提醒自己:莫沉迷,莫沉沦…… 可是,她忘记了,人的身体是有自愈能力的,恰如人的身体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在元幼祺娴熟的手法之下,那种痛麻的感觉渐渐消失不见,白皙柔滑的肌肤被搓得红热,肌肤下的血流顺畅,温暖而舒适的感觉油然而生。 身为一个在黑暗、算计与仇恨中行走了多年的人,哪怕只是惨淡的月华都能稍稍暖一暖墨池的心,何况这样炽热的,来自元幼祺的纯粹的情意? 这个人,是喜欢着自己的,她不是只把自己当作一个替身般的存在。墨池体会得到。 同时,这个人,也是自己合该竭力吸引的人,吸引她对自己的动心,吸引她为自己不顾一切、败家败国…… 所以,现在,小小地放任一下自己,小小地贪恋一番她的温暖,亦不为过。 墨池在心里对自己说,又何尝不是在劝着自己? 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这般想着,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软和下来,真真切切地偎在了元幼祺的肩头。 元幼祺一怔,僵住。 她不知道墨池的内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身体竟不复之前的僵硬和紧绷,真的靠在了自己的身前。 元幼祺的脑子一时间木了,接着便迸射出欢跳的火花来—— 她靠着我了! 她主动靠着我了! 像是荒漠中跋涉的旅人,在绝望的边缘,突然看到了一片绿荫,以及一泓泉水,哪怕只是海市蜃楼,也足以令人欣喜若狂,发足飞奔。 元幼祺真的欣喜若狂了,她的心跳声足以证明。 “咚,咚,咚——” 一下,一下,激荡而有力,鼓点一般震响在墨池的耳边。因为她的脸颊就贴服在元幼祺的胸口之上,元幼祺胸腔的振动,害得墨池的耳鼓都跟着一起震了起来,更害得她的脸庞红得能渗出血来。 只是靠在她的胸口,她便如此情状,若是……她会如何? 墨池默默地想着,更觉得心中不好受了。 而她的脑中,亦跳出来一个念头:君子可欺之以方。 墨池的神色黯淡下去。 元幼祺是不是君子,不好说。但自己,哪怕是要欺骗她,也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缘故。 娘亲临终前说,冉家明面上是因为先帝糊涂废弃先太子而获罪,幕后的黑手却是当时还是吴王的皇九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 自幼时起,所有身边的人,都在向自己不停地灌输着四个字:你要报仇。 报仇!报仇…… 仇是要报的,可是,眼前这个人,真的就是自己的仇人吗? 先太子和冉家出事的时候,眼前这人,也才十五六岁吧? 纵是她生在天家,诡谲狡诈,但十五六的半大孩子,能有多大的心机手段?以她一人之力,当真能够扳倒当年据说已经做了二十八年的太子? 墨池恍然意识到,她居然在为元幼祺开脱! 这个苗头太可怕了! 然而,还有更让她措手不及的—— 墨池听到元幼祺在她的耳边轻声问着:“刚才是不是弄疼你了?对不住,我失态了……” 她在为自己方才赌气地用力揉.捏墨池的手臂而道歉。 这话头儿,太让人难为情,墨池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难道要她说“是,你确实弄疼我了”? 这也太引人遐思了吧? 正当她无措的时候,却惊觉方才被元幼祺揉搓过的手臂红热处,被附上了一个湿软的物事…… 元幼祺竟是一个吻,印在了她的手臂上。 “如此,便不疼了……”她听到元幼祺喃喃地说着。 墨池身心俱颤。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8 这个吻,比那日招来自己一记耳光的那个印在鬓间的吻更可怕。因为,她竟然因为这个吻而颤抖不已,她竟然没有力气、更有勇气再次挥出一记耳光。 对于顾蘅,元幼祺从来不是一个善于忍耐的。她食髓知味,嘴唇并没有离开墨池的手臂,而是贪婪地逡巡而上,直吻在墨池的心口处。 饶是隔着衣料,墨池也是扛不住的。她的身体,已经没出息地抖若筛糠。 元幼祺感觉到了她的抖,心疼不已,第一反应便是去摩挲她的左手。 果然,那只手已经不知何时捏成了拳头。 元幼祺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掰开那只拳头,又耐着性子一根一根地分开五根手指,然后插.入自己的手指,与墨池十指相扣。 这样温柔又体贴的小动作,害得墨池失了魂魄,一股酸热在她的鼻腔中蔓延开来,几乎要潸然泪下。 元幼祺紧紧地贴着墨池的身体,对她的所有反应皆感同身受。 她听到了墨池轻轻的、压抑的啜泣声,心疼得无以复加,拉着她娇柔的身躯,环在自己的怀中,无声地喟叹着。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元幼祺蹑手蹑脚地在外掩紧了房门, 方舒了一口气。 如此小心, 应该不会吵醒阿蘅了。元幼祺心道。 墨池之前饿得狠了, 又精神极度紧绷, 她刚饱用了一餐,喝了连襄配制的药。那药方子中有安神助眠的成分, 墨池很快便现出了倦意来。 她现在最需要的,仍是休息和睡眠。 元幼祺陪着她用了餐, 自己也混了个囫囵饱。 她原本是打算着亲自喂墨池吃东西的, 但墨池不答应, 并且竭力表明自己可以。 元幼祺知道她为之前两个人情不自禁的亲昵而觉得害羞了,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便不再强求墨池什么。 看着墨池再次睡了过去, 那张姣好的脸上再也没有露出痛苦蹙眉的表情,元幼祺才渐渐放了心,更有一种比放心更令人鼓舞的情愫涌了上来。 能够在这里安心睡眠, 而且睡得踏实,说明墨池对此处、对自己是信任的, 或许, 那叫做“心防”的东西也淡了一些了吧? 还是舍不得让她心里存了那么多的事啊! 想想前世的顾蘅, 活得何等沉重……元幼祺的心也就随着沉了几分。 有那么两次,她凝着墨池光洁、细腻的一弯脖颈,怔怔地出了神,有股子冲动在她的心头跳跃不安:她想告诉墨池真相,告诉墨池她的来历, 告诉墨池前世今生的种种。 然而,每每当元幼祺生出这种冲动的时候,元凌真人的警告便在她的脑中回响。 前世今生啊,这话头儿太过诡异了! 一旦出口,阿蘅真的能承受得住吗? 既非她自己忆起,她会相信吗?元幼祺怀疑。 那样,不是在减轻,而是在加重墨池心里的负担,无疑是将她向万劫不复推近了一大步。 元幼祺于是几番忍下了。 执掌了十余年天下的经历告诉她,冲动从来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良策。 细水长流,功到自然成,这才是开解难题的良法。 便如自己现在与墨池的相处,静水流深,润物无声,如此,不也是极好的吗? 元幼祺于是释然。 她并没有忘记她身为帝王的责任,也没有忘记一个时辰前七哥元承宣曾经心事重重地来过。 元承宣看着元幼祺轻手轻脚掩门的样子,暗自挑了挑眉。 陛下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在意一个女子了? 后宫的女子是不少,却没见陛下当真在意哪一个到心坎上……唔,那个谭婕妤大概算一个? 元承宣接着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肚子里没有皇帝那么多的弯弯绕,以他与皇帝从小玩儿到大的了解,皇帝宠谭婕妤怕是另有隐情。 同时,他也看得出,皇帝对于墨池,是真真的、打心眼儿里的在意。 如此也好,人活一世,总要有个贴心着意之人相伴才不孤寂。尤其那身处高位的帝王,还曾经受过那样的情伤……元承宣发自内心地盼望皇帝与墨池能有个好结果。 只是,墨池是一个音姬,是贱籍出身。 这也无妨,脱了贱籍这事儿,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魏如今开化,不似前朝那般等级森严,不可逾越。若墨池是个来历清白的,陛下为之脱了贱籍,哪怕是收入宫中宠着,只要不是晋为皇后,谁又能说出什么来? 然而,墨池的来历这件事…… 元承宣想得远了—— 墨池是他们从丽音阁中救出来的,是被丽音阁中殴打虐待了之后,被他们救出来的。 当时为了遮掩陛下的身份,不招惹是非,才借着虎贲营的名头,这事儿好歹也能遮掩过去。 可是,墨池为什么被虐待,尤其是,她还是丽音阁中的音姬,这可就让人没法全然放心了。 “今日之事,劳烦皇兄了。”元幼祺已经走了过来,低声谢道。 “陛下客气。”元承宣忙道。 你我兄弟,何必这般客气? 元幼祺听出他话中之意,笑笑,便不再客套,又道:“皇兄方才入内,是要提醒朕回宫的事吧?” 陛下您真聪明! 元承宣想着,口中道:“正是这个!” 接着他又忧愁道:“这个时辰,只怕宫门已经下钥了……” “这个无妨,”元幼祺不以为意,“朕有法子。” 元承宣闻言,一颗心落回了肚中。 陛下这么说,就是今晚会回宫的意思。今晚回宫,明日的早朝就不会被耽搁了。陛下不因宠爱一个女人,而耽误国事,这是大魏之幸。 元承宣暗自庆幸的同时,又道:“那臣现在就送陛下回宫?” “不急,”元幼祺摇了摇头,“朕还有话要对皇兄说。” “陛下请讲。”元承宣应道。 “朕不放心她……”元幼祺说着,幽幽地向门侧滑了一眼。 那扇房门之内,墨池此刻正睡得香甜。 “陛下放心,墨姑娘在臣这里,绝对安全,臣更不会让旁人知晓。”元承宣了然,应承下来。 元幼祺听到那句“不会让旁人知晓”,脸上不禁一红,顿时有种自己借着皇兄的别院金屋藏娇的感觉来。 元承宣见她难得地露出些羞赧情状来,莞尔。 好笑归好笑,但身为臣子和兄长,有些话他是不能不提醒在先的。 “臣也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元承宣道。 元幼祺立时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平静答道:“皇兄但说无妨。” “是,”元承宣道,“臣是个直性子,言语不当之处,陛下莫怪。” “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89 嗯。”元幼祺点头。 只听元承宣又道:“今日之事,臣无论是身为臣子,还是陛下的兄弟,为陛下解忧是应当应分。但臣不能不多嘴问上一句,这位墨姑娘,她究竟是什么来历,陛下可知?而且,她是丽音阁中的音姬,这里面……” 元幼祺看着元承宣,明了他未尽的话,以及那个“你懂得”的眼神。 她抿了抿唇,从容道:“朕明白。皇兄为朕担忧,朕都明白。丽音阁的事……还有墨姑娘的事,朕都会妥善处置,不会被歹人所害的。皇兄放心!” 元承宣听她说到“歹人”的时候,剑眉不由得蹙起。 这个“歹人”,显然不是里面的那位墨姑娘,那么,又是…… 恰在此时,宁王府的家令来回话。 元承宣一向坦荡,宁王府更没什么可隐瞒的,他便让家令当着皇帝直言。 家令遂回道:“王爷之前派去跟着吴国殿下的人回来了。” 元幼祺诧异。 难怪没看到懿儿,原来是走了?这倒不像懿儿的风格了。 元承宣则问道:“懿儿安然回府了?” “是,吴国殿下确是回府了,只是……”家令说着,略一迟疑。 “只是如何?”元承宣面现担忧。 家令只得又回道:“随着吴国殿下的人,遵照王爷的吩咐,不敢靠近惊扰吴国殿下,恐惹她生气,便悄悄地跟在后面,只保护殿下的安全。但吴国殿下回城之后,便巧遇了一人……” “何人?” “敬王府的长史。”家令如实回道。 元承宣哑然。 敬王府,是四哥元承平的府邸。 元承平这些年,一直在皇陵为先帝守灵。前几年,李太妃过世之后,元承平更是守在皇陵,几乎不问世事。 而敬王府中,现在只有王妃丁氏掌事,还有……敬王世子元淳。 元承宣的神情纠结起来,他实不愿元令懿与敬王府有什么瓜葛。 他担忧地转头去看元幼祺,发现元幼祺的脸色复杂莫名,不知在想着什么。 皇帝大半日没在宫中,宫中平静依旧。 元幼祺执掌大魏多年,自然清楚自己治下都是怎样的模样。若是连后宫这巴掌大的地方,她都掌控不了,那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夜深人静,她仍心绪难平。 一个时辰之前,怀抱墨池的馨香犹在。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够嗅得到属于墨池的气息。 墨池的肌肤,墨池的手臂,墨池的罗裙,墨池的胸口…… 于是,元幼祺的胸口也不安分起来,错乱的鼓槌槌过一般,毫无章法地狂跳一阵。她的脸红了。 想抱的人,不在身边,也不知她的梦中,是否有自己。 元幼祺委屈巴巴地抿了抿唇。 莫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她才不到一个时辰没见到墨池,便已经想得抓心挠肝了。 再见面还得明日早朝后呢! 唉!还得是等到批完那一摞奏折之后。 元幼祺哀哀戚戚地叹了口气。 再相思入骨,她也决不会为了见到墨池,而耽搁了军国大事。 就如这十余年来,她时刻要求自己的那样。 她始终都觉得,顾蘅虽然去了,但在天有灵,必会看着自己。她不愿让顾蘅的在天之灵失望,所以,对于顾蘅所期望的事,她从不肯放松分毫。 顾蘅是期望大魏好的,是期望自己能够将这个帝国治理得井井有条,让大魏百姓安居乐业的。 这是顾蘅的期望,亦是元幼祺的期望。 因着这份执念,对于国事,元幼祺从不会因为任何旁的事而耽搁。 而今,顾蘅又活过来了。总有一天,重生为墨池的顾蘅是会想起曾经的过往的,元幼祺坚信这一点。 她希望届时顾蘅能够满意于她这些年治理大魏的效果,希望顾蘅欣喜于她的勤于国事,而不是对她沉溺于儿女私情的不争气而感到恨铁不成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元幼祺想到顾蘅, 又想到国事, 心神定了定, 那被墨池牵挂着的一腔情思, 仍是难抑。 小内侍来报:“郭大人求见。” 元幼祺微一晃神,记起来了, 郭仪之前被自己打发去办差。 “宣。”她说。 郭仪刚从皇陵悄悄返京,便换上官府入宫来了。 勤政殿中, 元幼祺打量着他一身的风尘仆仆, 点头道:“郭卿辛苦。” “臣不敢!”郭仪忙道。 鸾廷司多为皇帝办事, 办的又多是些不适宜拎上台面来的事,个中辛苦唯有当值者清楚。然而, 身为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鸾廷司也是一处大有作为、前途无量的衙门。 郭仪深知自己没什么深厚背景,更没有什么倚仗,唯可依者, 一是年轻有干劲,脑子也还够用, 二是皇帝的信任和看重。 如此, 兢兢业业, 勤恳做事,假以时日,何愁不封妻荫子、飞黄腾达? 郭仪既抱定这个心思,对于皇帝,便十成十地忠心, 对于皇帝交办的事情,他也竭心尽力地去办。 此刻,他毕恭毕敬地站在皇帝的书案前,准备好了一肚子的回话,等着皇帝问。 “郭卿此行顺利吧?”元幼祺先问道。 郭仪凛然,恭敬道:“是!一切顺利,臣等一如陛下所吩咐的行事。” 元幼祺颔首。 鸾廷司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做事的分寸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进退有度,不声不响,当隐则隐,当显则显。这十六个字,是她当年建鸾廷司的时候,提出的要求。 元幼祺的目光又放回到郭仪的身上,平静问道:“敬王如何?” 郭仪脊背微拔,这才是他们几人此行的真正目的所在。 “敬王殿下每日按时为先帝和太妃上香、祝拜,洒扫陵园。”郭仪如实道。 “每日?”元幼祺问。 “是,每日皆是如此。”郭仪回道。 元幼祺略一沉吟,又道:“除此之外的时间呢?” “敬王每日三餐,按时用膳。亥时就寝,卯时起榻。”郭仪答道。 “他起得倒早!”元幼祺轻哼道。 “是。敬王每日起榻后,便要练两趟拳,再练两趟剑,然后沐浴用早膳。”郭仪道。 “他倒是没撂下武功。”元幼祺冷笑。 郭仪不敢深思皇帝冷笑之后的深意,只老老实实地将自己所见所查禀告。 元幼祺听了一会儿,忽问道:“除了这些日常的事情,他可曾经见过什么人?” 郭仪想了想,回道:“臣等观察这几日,偶尔有负责皇陵守卫的樊将军到敬王殿下的住处拜访,大概每次坐了两刻钟,便离开了。至于说了些什么,臣等靠近不得,不知其详情。”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0 他们几人是隐在皇陵敬王的住处附近窥察的,自然是无法靠得极近。 元幼祺明白,微微点头,面有赞色,道:“郭卿与诸卿辛苦了。且回去歇息吧!” 郭仪将所知皆禀告皇帝,剩下的如何处置,便不是他该管的事了。 他知道自己这趟差事办得让皇帝满意了,遂谢了恩、行了礼,退下了。 元幼祺则坐在书案后,久久未动。 她犹在回味着郭仪所查探来的消息。 四哥每日过得极规律,又恭恭敬敬地供奉先帝与太妃的灵位,怎么听都全然是个不问世事、一心修己的闲散亲王。 若是如此,大概就好办些了。 元幼祺神思略松。 至于那个偶尔拜访敬王的守陵的樊将军,元幼祺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纵然,为彰显孝道,历代皇帝拨付去守陵的都是精锐强干的军兵,但是,就那么些个人马,纵是惹事,能惹出多大的事? 若是能让他们折腾出事来,拱卫京师的虎贲等营,都是摆设吗? 元幼祺思索良久,于是起身,去凤仪宫。 她刚刚离了墨池不久,情思荡漾,实不愿去后宫中的任何一处。 这样的情思,这样满腔的眷恋,又是这样清冷的夜晚,唯有去凤仪宫,方能寄托。 至凤仪宫,元幼祺便遣走了随身侍奉的内监,只令他们在殿外候旨,她自己则信步走入寝殿。 自顾自在顾蘅曾经坐过的绣墩上坐下,元幼祺顺手捻起菱花镜前的一只梳篦,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拂过篦齿,仿佛那上面,顾蘅残留的青丝犹在。 处身弥漫着顾蘅气息的寝殿,入目的皆是顾蘅曾经的用物,元幼祺的一颗心越发的柔软了下来。 过去,偌大的禁宫中,只有这里,才是她可以全然放松身心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她自幼住惯了的地方,更是有了顾蘅痕迹的地方。 后来,墨池出现了,除了墨池的身边,便只有这里,能让她安心了。 既然此时墨池已经记不得她,便退而求其次,守着墨池、守着这里,也是极好。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忽的,寝殿外有细微的声音,传入元幼祺的耳中。 她秀致的眉毛一挑,了然而笑,道:“呆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滚进来?” 隐在寝殿门口暗处的人,听得这一声,心中顿时无限感慨,遂闪出身来,快步来到元幼祺的身前,顿首而拜:“奴婢拜见陛下!” 接着,语带哭腔道:“您可想死奴婢了!” 元幼祺闻言,发自内心的笑意中亦含了些感慨,笑骂道:“做什么怪样子!滚起来吧!” 唐喜抽噎着鼻子,礼罢,站起身来,垂手侍立。 元幼祺歪着脑袋,借着寝殿内亮若白昼的灯烛光亮瞧了瞧他,哂道:“还说想朕呢!朕瞧你也没想朕想得瘦了啊!” “奴婢是心里想!不在皮相……”唐喜急道。 元幼祺哈哈而笑:“朕知道你的心,朕懂得!” 唐喜侍奉她二十年,数日不见,莫说唐喜想她了,她何尝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委屈你了!”元幼祺看着唐喜,叹道。 唐喜忙摇头道:“不委屈!能为陛下办事,奴婢高兴得紧呢!” 元幼祺又笑了,笑得入心。 “如此,便说说,朕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元幼祺道。 “是!” 唐喜肃然,续道:“果如陛下所料,毓秀宫与咸福宫确实有些瓜葛……” 毓秀宫的武昭仪与咸福宫的谭婕妤,尤其是后者,眼下都是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说下去!”元幼祺道。 “是!”唐喜道,“据奴婢窥察,武昭仪几乎每日都会去咸福宫一趟,而且是悄悄地去……” “悄悄地去?” “是。便是从景宁宫前面那片梅子林里潜去,然后贴着东侧的小路。那条小路,白日里都鲜少有人经过。那条小路的尽头,便是咸福宫的后院墙。武昭仪就是从那里悄悄翻进去的。”唐喜答道。 “倒是朕,给她们安排了方便联络的居所了?”元幼祺失笑。 这话,唐喜不敢接。 “那么,她们见面后都做些什么?你可探查到了?”元幼祺又问道。 不想,唐喜闻言,面露古怪。 “怎么?说不得吗?”元幼祺挑眉。 唐喜脸上登时一红,撑着道:“倒不是说不得,只是……怕污了陛下的耳……” 元幼祺冷笑。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 “说!”她简道。 唐喜侍奉了她那么多年,听这口气,便知道她心中极不痛快,忙也痛快道:“陛下息怒!其实她们……她们每日相见,都是……都是为了行那……苟且之事……” 元幼祺听罢,薄唇边噙上了一抹绝称不上笑的笑意。 后宫之中,尔虞我诈;后宫之人,每日行走在利益的边缘。 伴君如伴虎,人心复杂更甚于宫外,谁也不敢保证,上一瞬的荣华富贵,下一瞬会不会就变成万劫不复。 所以,后宫中人多寂寞。 所以,除了内监与宫女悄悄结成对食之外,宫女与宫女、不受皇帝待见的妃嫔与妃嫔,结成对食,彼此慰藉,也不是什么鲜见的事。 唐喜在宫中许多年,这类事听得多了去了,并不觉得如何新鲜可怕。 但,这种话头儿,若是听到皇帝的耳中,那便是另一种意味了。他于是瞬间明白了,皇帝暗命他窥察后宫的目的所在。 幸而他久在皇帝身边,深知皇帝为人,不然知道了这种丑事,真要担心自己的脑袋在脖颈上待得是否安稳了。 元幼祺沉着脸闷声半晌不言语,唐喜也不敢作声,只老实地侍立在一旁。 良久,元幼祺方开口道:“除了这事呢?朕让你查的事,可有结果了?” 唐喜知道皇帝这是暂时压下怒气了,忙回道:“有些结果了。这几日,奴婢发现,的确有人也在关注着咸福宫。” 这是自然的。 咸福宫的谭婕妤如今被皇帝“宠上了天”,后宫中的女子,还有那么多,难保没有生嫉妒心的。 元幼祺还就怕她们不生嫉妒心。 既生妒忌,胆小的或许只放在心里生闷气;胆子大的,保不准就会有所行动。 元幼祺要的,就是她们的行动。 “周乐诗?”元幼祺听到唐喜提及的名字,似有两分耳熟。 “陛下忘了,这位周美人,她家祖上是绍州的大盐商的。”唐喜提醒道。 元幼祺恍然:“朕记得,她父亲是绍州盐运使,是先帝年间的进士出身。朕当时还说,大魏的商贾之家,越来越重视子女教育了。” “陛下可不是说过!”唐喜道,又笑,“据奴婢所知,这位周美人家里兄弟两个,分别叫做周乐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1 山、周乐水,姐妹三个,分别叫做乐诗、乐词、乐赋。” 元幼祺失笑:“所谓‘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然为子女如此取名,也太露痕迹了吧?” 她不禁怀疑起那位周使官是否有真才实学了。 她可还记得,如今闹盐匪闹得最厉害的,便是绍州。 唐喜明白皇帝的意思,笑着解释道:“据说,这些名字,都是周家老太爷给取的。说是要儿孙们都要读大书、识大礼、多进学。” 这样的心愿,倒也淳朴。 元幼祺微笑,睨着唐喜,嗤道:“你知道得倒多!” 唐喜嘻嘻讪笑。他清楚,皇帝是在夸他,不是在暗指他身为内官,对朝臣所知太多。 元幼祺用人,自有她的分寸和自信。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对身边的人,无论内侍还是外臣,皆是用者不疑。 顾蘅曾经潜移默化地教过她帝王之术,让她明白了一件事:身为帝王,比刚愎自负更可怕的,是态度骑墙,疑神疑鬼。 “朕恍惚记得,这个周美人,当初选秀女的时候,朕对她印象还不错。”元幼祺又道。 那是个外表端庄、内心精明的人,果然是祖上商贾出身耳濡目染。 这样的一个人,既精明,又读过书明过礼,定然于世道是看得清楚几分的,怎会如俗媚女子一般喜妒呢?这便是元幼祺心中的疑问。 她凝神想了想,心中便有了计较,吩咐唐喜道:“你悄去知会周美人,就说是朕的意思……” 唐喜忙恭敬听命。 “朕只有三个字传与她”,元幼祺道,“投名状。” 作者有话要说:  啊求点儿评论呗,你们评得嗨,坐着菌才能嗨,写得才能更嗨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墨池醒过来的时候, 天光已经大亮。 巳时了吧? 她的脑际划过这个念头, 接着便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里是…… 暗自一个激灵, 墨池全醒了。 昨日, 以及之前几日的光景一股脑地涌了进来。 她被救了,这里是…… 元承宣健硕的身影跳入她的脑海中, 他让她“安心在这里休养”来着。 那人唤他“七哥”,所以, 他是…… 墨池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心中的警觉, 在一夜好眠之后,再次竖立了起来。 因为戒备颇重, 她的五感一时间极其敏锐。她马上便嗅到了某种异样的味道, 同时,脸颊上昨日疼得火辣辣的地方,此刻竟泛着舒适的清凉。 莫名地, 一连串的药名跃入她的脑中—— 冰片,薄荷, 黄柏, 金银花……煎煮两个时辰, 取其汤汁……成膏,敷面。每日早晚各敷半个时辰,连用三日,淤肿可消。 墨池呆住了,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抚摸自己的脸颊。触手粘滑, 碰到痛处,竟也不觉得十分疼了。 墨池暗惊,禁不住将手指凑到鼻端,嗅了嗅,那股子药物的气息更加浓郁,几味活血化瘀的药材的名字和样子,恰在此时闯入她的脑中。 好生诡异的感觉,仿佛,她只要嗅上一嗅,便知道了此刻敷在她脸上的,是什么药了。 墨池从不记得,自己懂得医药之道。 她怔怔地费解的当儿,“吱呀”轻响,门被从外面小心地推开来。 一位姿容清丽、英气勃勃的红衣妇人出现在了墨池的视线之中。 墨池本能地生出防备,一双素日从容淡然的眸子微微张大,身体自然而然地向榻内贴去。 这个身着红裙的英气女子甫一出现,便让她的脑中倏忽划过“对方会武”的念头。当真诡异得紧! 红衣妇人只一眼,便发现了墨池戒备的姿态,露齿笑了。 墨池微怔,这妇人的笑容透着某种熟悉的洒脱,让她顿生好感。真是怪异! 红衣妇人自顾入内,又指挥着身后的侍女,将一叠干净新衣、一只长条木匣,以及一只食盒摆在了屋内的桌上。 墨池凝着这些人与这些物事,心中疑窦顿生。 尤其是那只长条木匣,让她想不联想浮生都难。 红衣妇人见对方仍是戒备不语,索性爽利地自我介绍起来。 “我是此间女主人,姓齐,姑娘唤我齐夫人便可。”她笑道。 姓齐? 墨池愣怔。这个姓氏,听着好生耳熟。 她仍没做声,齐夫人生恐她了解得不够多似的,接着又道:“昨日姑娘见到的那个高大英俊的,正是外子。那位瘦些,长得还不错的,是我家九弟……” 她还絮絮地说着,墨池的嘴角却忍不住抽了抽,心道这形容词汇用的,不能更偏袒啊! 想来,这位齐夫人,同昨日那位,应该夫妻间颇为恩爱吧? 墨池如此想着,心念一动,突的明白了,这位齐夫人和昨日那位,都是谁了。 宁王元承宣,娶了齐家的长女为妃。 宁王、齐家……都是皇帝的死忠。 因为即将要做的大事,这些,她都曾被灌输过。 墨池轻咬嘴唇,她已经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她忙起身下榻,朝着齐夫人敛衽施礼,道:“多谢夫人善心收留!” 她之前被阁主那一脚踹得不轻,又被狠饿了两日,身体虚弱得厉害。昨日虽然用了些饮食,亦喝了药汤,底子还是未恢复的。如此这么一折腾,顿觉脑中一阵眩晕,金星乱冒,小腹上的痛意更是牵扯着她,额头上立时沁上了薄薄的一层汗水。 即便如此,墨池硬是生生咬牙忍住了那痛意与眩晕,将礼完整地施毕。 她的情况若何,齐夫人是清楚的,更将她额上的薄汗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却是个性子坚毅又极知礼数、懂得报恩的。 齐夫人心中登时生出好感来。她生长于武将世家,虽也是簪缨世族,但她从来不喜欢矫揉造作与虚浮的行径,反而是性子坚韧、倔强之人,更能令她心生亲近。 便如眼前的墨池。 墨池的礼甫一行罢,就被齐夫人搀扶住了。 “你是我家九弟看重的人,助你还不是应当的?不需这些虚礼数!”齐夫人边热络说着,边扶了墨池重回榻上安坐。 墨池听到“看重”两个字,马上明白齐夫人其实说的是何意,面庞便红了几分。 但她不是那等小家碧玉般扭捏的人,仍从容道:“妾身陷于窘迫,幸得公子相救。妾身不敢高攀,只求容身两日,必不再叨扰……” 齐夫人却不肯听下去了。 “哪里就至于叨扰了?”她话锋一转,又道,“墨姑娘放心,你那东主家还不敢将外子如何呢!” 她的口气中,满是骄傲。 那不是久居于上位者的居高临下的不屑,而是一种对于自己及自己身边人的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2 极度信任。 墨池听得出来,接着便油生羡慕之感:这一生,都不会有这样一个人,陪伴在她的身边,让她这般信任与骄傲了吧? 这样想着,墨池的心就抽痛了一下。 真是异想天开啊! 自己这样的人,还想要“白首不相离”的一心之人吗? 墨池默默苦笑。 皇帝与这位墨姑娘,是怎样的渊源,齐萱是不知道的。 她是个性情中人,从来习惯将情感置于上风。 皇帝难得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十几年来,堪称罕见。齐萱听元承宣向她叙述如何带着虎贲营的军兵,与元令懿陪着皇帝闯入丽音阁中抢人的桥段的时候,便觉得比听戏文都有趣。 她于是对“皇帝与墨姑娘”这么“一对儿”生出了极大的兴趣。加之,这是宁王府的别院,虽也有妥当的侍女,但墨池既然是皇帝看重的人,再让寻常侍女侍奉着,便似乎委屈了她,也会让皇帝放心不下。 两相之下,齐萱便来了。对于她的到来,元承宣自然只有拍手叫好的份儿。 本来,齐萱以为,看到的,会是个柔柔弱弱娇滴滴又倾国倾城的音姬小娘子。 恐怕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勾起皇帝那颗帝王心的怜惜与疼爱吧?齐萱以为。 结果呢? 倾国倾城确是不差的。纵是脸色苍白得厉害,脸颊上更被伤得肿起大片,却也不碍其美姿容。 可是,“柔柔弱弱”“娇滴滴”什么的,却是丝毫不见的。 何止不见啊! 以齐萱将近四十年的人生经历,她很快便发现: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自有一番别样的风骨。 人啊,年纪小阅历少是不怕的。岁数会随着年龄长,阅历也会随着见识长。可若是骨子里是个不堪的,便是长到百岁,看尽了天下的风光,也是养不出半根傲骨的。 这事儿,齐萱看得极明白。 联系到墨池不过是个小小的音姬,犹在贱籍,从小长到大还不知是怎样坎坷的环境呢,齐萱更觉得,这样坚韧的性子是难得中之难得。 她于是越发觉得“墨姑娘与陛下当真般配”,对墨池的亲近之心更炽。 “这是我家在城郊的别院,墨姑娘只安心待着,什么都不必怕……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直言……” 齐萱说着,便指挥着侍女将桌上的那只长条木匣打开来,取出其中之物。 墨池一眼看过去,登时意外地呆住。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那只木匣子里面放着的,竟然是那日元幼祺带到丽音阁的“绿绮”之琴,与那本颜道祖手书的琴谱。 《凤求凰》之曲犹在耳,展眼已是时过境迁。 墨池垂眸,掩下眸中的酸涩,再抬眼时神色如常,笑向齐萱谢道:“多谢夫人!” 她是真正的爱琴爱曲之人,如今虽然前路未卜,但想到名琴名谱就此沦落,可能不知所踪,焉能不心疼? 何况,那琴与谱,还是元幼祺带来的…… 齐萱闻她言,却爽朗地笑了,“墨姑娘别谢错了人!咱们不过是跑腿儿的!” 墨池怔了怔,旋即明了:宁王府中人,不过是受人之托,代为取回琴谱的。 那么,托付之人,便是…… “七嫂忒客气了!”伴随着清朗话音的,门已被推开,元幼祺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齐萱忙站起身来,欠了欠身,笑道:“我当是谁!日头刚升起来呢,九弟就这样急了?” 她以为墨池是不知道元幼祺身份的,自然不能循着国礼相见。虽是顾着礼数不着痕迹地向元幼祺欠了欠身以示恭敬,却也忍不住调侃元幼祺下了朝便急切地来寻佳人。 元幼祺会意,面庞上不由一烫,嘻嘻笑着揭过,自顾在墨池的榻边坐下。 齐萱见此情状,便知道自己现下是个碍眼的了。于是随意聊了几句,便退下了。 室内,只余下相对而坐的两个人。 没有了齐萱的欢声笑语与调侃,一时间,两个人竟都安静下来,气氛登时奇怪起来。 墨池因着这奇怪的气氛,脸颊微红,她觉得周遭的空气中氤氲着热气,烘蒸着她,害得她浑身上下不自在。 元幼祺脸皮比她厚,可不觉得难为情,反而因为突然之间脑子滞塞,不知该与墨池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清楚自己而暗暗着急。 最终,她选择了最最直接的方式—— 她情不自禁地拉了墨池的手,边不甘心地摩挲着,边急切地问着:“你可曾想我?”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小顾会不会想起来前世~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可曾想我?” 元幼祺直白的话语就回荡在墨池的耳边, 令她无法回答。 想了吗?想了。 应该说“想了吗”?当然。 但是, 这样掺杂着阴谋的想念, 究竟有几分真, 几分假?连墨池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这便是“当局者迷”吧? 不是身处阴谋之中的“当局”, 而是曾一度沉溺于“想念”这种情绪之中的“当局”。 她是真的想念过元幼祺的。 在元幼祺屡次去丽音阁“骚扰”过她的时候,在阁主对她拳打脚踢的时候, 在伤饿交加、以为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 世间女子多慕强。 当真身陷险境的时候, 当真心中的凄苦无处可诉的时候, 墨池才发现:一度自以为坚韧刚毅、不畏险阻的自己,其实也有着一颗柔软而善感的心。 元幼祺憋了半晌, 方憋出来这么一句情意浓浓的话, 换来的,却是墨池的沉默,她顿觉失落。 好在她很快就想开了:阿蘅就在身边, 逃不开走不掉的。想念什么的,何必急在一时三刻呢? “我想念你了……想念得紧!”元幼祺的话头儿转得很快, 端的一副“山不就我我就山”的架势。 如此, 她尚嫌不足, 更得寸进尺地擎着墨池的手,再一次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上。 “摸摸,想你想的,整整想了一宿……”元幼祺道。 手掌之下,触感柔软, 那是从表面上几乎看不出来的、属于女人的身体特征。 墨池愕然,没法不立时红了脸。 “我知道了……”她嗫嚅着,试图抽回手掌。 这种亲近的接触太过刺激,她有些扛不住。 大魏天子是个女子,她在利用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的深情…… 元幼祺哪肯就这样任由她退缩? 她强按着墨池的手,又加重了些力道。 墨池倏地张大了眼睛—— 元幼祺左胸口的柔软此刻就陷在她的掌下,她甚至能感觉到小小的、隐约的凸起就在她的掌心之中。 这…… 墨池有一丝慌乱。她想再挣,又怕因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3 此而扯痛了元幼祺,只得竭力划开目光去,却不小心落在了元幼祺右鬓边的白发上。 墨池的心口上狠狠一痛。 “多谢公子救名琴佳谱于昏愚。”墨池定了定神,轻声谢道。 世间知琴知谱者甚少,丽音阁又是那样的所在,若任由“绿绮”与那琴谱流落在那里,岂不是明珠投暗? 所以,元幼祺此举,称得上“救”;而墨池,身为一个爱琴之人,她是发自内心地感激元幼祺的。 元幼祺闻言,挑了挑眉,展颜笑道:“那是你的东西,我自然不允许被那起子人窃去!” 她语声之中,含着对丽音阁的鄙薄之意。 而更引起墨池强烈反应的,是那句“那是你的东西”。 墨池从没想过,元幼祺竟是打算着将“绿绮”和琴谱送与自己的! “怎么?不喜欢吗?”元幼祺露齿而笑,歪着头打量她。 这模样,颇为讨好。她生得又好看,墨池没法不被吸引了目光。 不喜欢吗?墨池问自己。 当然是极喜欢的。 但,喜欢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吗?墨池沉默了。 她是天子,富有天下,莫说是一张古琴、一册琴谱,就是泼天的富贵,她也给得起。 而自己呢?爱琴爱曲,发自内心地钟爱。 这样的一个乐于给予,一个乐于接受,又有什么不好? 然而,该接受吗? 皇帝多得是珍奇宝贝,拎出一两样来赐予,博佳人一笑,算得上是一桩风雅之事。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便如自己,会乐得做一个欢天喜地的被赐予者吗? 若是承受赐予,承受之后呢?扮演好事先谋划好的角色,为皇帝造一场梦,为自己报一家仇吗? 墨池的神思激荡,许许多多的念头交织错杂在了一处。 她蓦地惊觉,她居然有些不甘心的情愫在其中—— 不甘心只是做一个替身,一个傀儡,一个供皇帝寄托感情的用物。 她的教养,她读过的诗书,一时间纷纷跳了出来,不允许她为自己选择这样的一个角色。 元幼祺大大方方地送出了琴与谱,以为会得到墨池的惊喜与意外。然而,皆不是。 她观墨池的神情,非惊非喜,甚至非悲,那张清丽脱俗、让人移不开眼去的姿容之下,掩盖着的,是一种近似凄苦,又近似茫然失落的情绪。 这样复杂的情绪,藏在墨池平静的表情之下,若是当年的元幼祺,怕是难以察觉的。但是,现在的元幼祺早非吴下阿蒙。 她的脑子极快地转了两个来回,便大略洞察到了墨池此刻心中的苦涩,遂感同身受地心疼起来。 而一个大胆的念头,更在她的心中升起:若是……那样的话,阿蘅的心里会好受些吧? 元幼祺权衡了一下,很快又了决断。 “这都是些微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她笑向墨池道。 她指的是赠琴与琴谱的事,她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增加墨池的心理负担。 这番话,听在墨池的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 单单一张“绿绮”,四大古琴之一,可谓无价之宝。只一句话,便送与了一个如自己这般命若草芥的小小音姬。这样的举动,放在这个大魏天子的眼中,竟然是“些微小事”! 那么,什么事在她的眼中是大事? 夺一族之性命,令幼儿失怙、妇人失夫,老弱失其供养、不得善终……这种事,在她的眼中,也算不得大事吧? 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上位者,何时将寻常人的性命放在眼中过? 成者王侯,败者贼,不过如此。 墨池霍的用力,从元幼祺的怀中生生扯出了自己的手。 元幼祺怀中一空,同时,左胸口的柔软被墨池手掌蹭过。不觉得疼,倒有些刺痒的感觉穿透了肌肤,直入骨髓。 元幼祺僵木了身体。 却听墨池冷淡道:“墨池卑微之人,苟活于世,承不起公子的看重,公子自不必放在心上。” 这句话是针对方才自己那句说的吧? 元幼祺也顾不上深究自己身体里的细微变化,一颗心提溜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了墨池不痛快了。 墨池绷着不去看她,更竭力不让自己去在意方才掌心上柔软的感觉,撇开脸道:“妾身要更衣,公子请自便!”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脾气还是这么大…… 面对墨池的撵人,元幼祺一点儿都不着急,她很有闲情逸致地琢磨起墨池的性子里。 两世为人,还是这样的性子啊!真是让人喜欢…… 身为大魏之主,元幼祺丝毫没有意识到,面对墨池,自己已经有种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受.虐倾向了。 扫了一眼榻侧的一叠干净新衣,元幼祺笑眯眯地又转回到墨池的脸上,哪怕对上的是墨池森凉的表情,也不觉得尴尬。 “更衣前还是先沐浴吧!我已经命人备好了……”元幼祺道。 阿蘅素性喜洁,肯定不喜欢身上沾染了汗渍与药味的。 被丢了冷脸,还考虑得这么周到,元幼祺觉得自己真是个体贴的爱人。 她已经厚着脸皮将自己当做墨池的“爱人”了。 墨池听到“沐浴”两个字,脸上的冷漠都撑不住了,瞬间圆了眼睛。 元幼祺很懂得何为“打蛇随棍上”,墨池没来得及反应呢,她就又建议道:“空腹沐浴伤身,我们先用早膳吧!” 说是建议,她可是老实不客气地打开了桌上的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取出,边道:“嘿!七哥府上的厨子手艺瞧着不错啊!闻着就很香!” 墨池愕然地看着她将一碟碟菜蔬摆在自己面前的桌上,又盛了两小碗粳米饭。 “忙了一早上了,看着怪饿了,墨姑娘不介意我陪你吃吧?”元幼祺说着,已经端起了一碗饭。 墨池语结,她很想说“介意,太介意”了好吗? 论厚脸皮她拼不过元幼祺,只能忍耐下腹诽,闷头端起了另一碗饭。 这人真是做久了皇帝,颐指气使惯了,什么事都想替自己做主! 墨池心里更添了两分气,垂下眼睛不再看元幼祺,只盯着面前的菜蔬。 可是,眼前的四碟菜却让她惊呆了—— 皆是她喜欢的,哪怕只是四碟家常小菜。 巧合吗? 试问,会有这样的巧合?一下子巧合出四道菜来? 墨池手中的筷箸滞在半空,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偏偏,肚腹内传来“咕噜”的一声。 墨池赧红了脸。 她饿了。 面对着喜欢的菜蔬,她的肚腹反应得更加厉害。 元幼祺抿着嘴偷笑,彻彻底底地体会了一次何为“风水轮流转”。 当年,她还是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4 少年的时候,每每只会惊叹于顾蘅“走一步而看三步”的谋算,赞叹于顾蘅的智计的同时,也颇觉挫败;如今,终于让她也扳回了一局。 元幼祺从没想过与顾蘅论高低,她就是觉得见到墨池如此,表情又这么可爱,心里好不甜蜜。 对方的表情已经告诉她,墨池已经看出来了这是她提前知会别院中的厨子做的,为了让墨池能踏踏实实地饱餐一顿,元幼祺遂笑道:“你好生地用膳,用罢,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墨池闻言,抬眸,丢给她一颗白眼。 元幼祺甜滋滋地接下。虽然,她知道,那颗白眼的名字,叫做:幼稚。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小元要说啥秘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秘密? 能有怎样的秘密? 一国之君, 富有天下, 无忧无虑, 她喜欢故作玄虚, 自有她的臣子、她的近侍、她的妃嫔去奉承。被众人捧着惯着,时日久了, 她早就不会在意旁人的心中是如何做想的了吧? 墨池在心里不屑地想着。 她没有去思索,元幼祺的这个“秘密”是否与自己相关。 思索如何?不思索又如何? 缩头是一刀, 伸头亦是一刀。 她很清楚, 自己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触犯天子会是怎样的结局, 不难想到。 她早已不畏死,也不怕元幼祺被激怒变着法儿地折磨她;而丽音阁, 这个她本该依附的地方, 那里有暴虐的阁主、凉薄的众人,更是让她心灰意冷。事到如今,她想要的, 大概无非就是一个“当年的真相”罢了。 究竟从何时起,一切都变了? 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心想要要报仇的自己, 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味地偏听偏信丽音阁中灌输的自己了? 偏听偏信啊…… 将这样的词加在丽音阁的前头, 不论真相是什么, 自己的心,就已经偏了。 墨池不想去深究这“心偏”背后的内心波澜是怎样的。 深究了,又怎样? 不论当年的冉家是不是毁在了彼时为吴王的皇帝的手中,这一切结束之后,她都没有再可留恋的了。 人世间, 除了凄苦冰冷,便是冷漠苍凉,她没有亲人可以挂念,那就随了亲人去他们去了的地方吧! 墨池此刻便是这样想的。 人心,冷得容易,却也不容易。 比如墨池,她打算好了自己的结局。她不会等着元幼祺来赐她死罪,或是折磨她、羞辱她,她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她会自我了断。 古之先贤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风骨,她一生福薄,纵饱读诗书、修习琴棋书画诸般风雅事,也无个寄托处,也唯有如此结局了自己,以祭胸中的抱负了。 宁为玉碎嘛? 墨池的身躯微震,不由得抬眸看向元幼祺鬓边的白发。 这也是“宁为玉碎”的结果吗? 接着,她心口上就是一痛:所以,自己便是那瓦了? 永远无法与玉相媲美的低到尘埃里的瓦片……哪怕玉已碎为齑粉,而瓦仍是完整崭新的…… 墨池旋即失笑,笑得苦涩,心道我在想什么?竟疯了吗,要做她的瓦?呵!当真可笑! 元幼祺初时扒拉了几口饭,便兴致勃勃地看着墨池用饭。 墨池吃得很专心,显然是饿着了。 她吃东西时候的小动作,动箸时候的小习惯,菜肴与粳米饭相配入口的分量,咀嚼时候的频率……种种,都与前世的她一般无二。 元幼祺渐渐地停下了进食,她喜欢这样观察墨池的每一个与顾蘅几乎不差分毫的小小细节。她观察着,点点滴滴地品味着,心底里的点点滴滴的快活的泡泡也渐渐攒合成了一种强烈的情愫,叫做幸福。 她极想去摸一摸墨池脸颊上的已经明显消退了一些的红肿,极想戳了戳墨池咀嚼时候鼓起的腮帮,更想捏一捏墨池空下来的柔荑…… 元幼祺还没把这些旖旎的想法付诸实践呢,便发现墨池的脸色变了变。 她怎么了? 元幼祺对于墨池的所有状况都反应得极快,她将墨池的身体看得比自己的都要重要。 “扯到伤处了?”元幼祺忙问。 说着,她直起身,便靠近了墨池。 她的身体反应快过脑子的反应,本能地想要确认一下墨池是不是扯到了伤处。 伤处啊,除了脸上的那处,不就是小腹上的吗? 墨池闻言,亦出于本能地躲闪。 “伤处无碍!不必劳动公子!”墨池边躲边道。 她既已打定主意一死了之,便不想再与元幼祺有什么身体上的瓜葛。 她的躲闪之意很明显。 元幼祺伸出去的爪子僵住,有点儿失落。 好生分! 她撇了撇唇,也没往心里去。 墨池因着急向后退的动作而牵动了小腹上的伤处,钻心的痛意再次袭来。 她紧咬住牙,挨过了那重痛意。 缓过那口气的一瞬,冷不防额上多了一只温暖的手掌。 “还这么犟……明明很疼……”头顶上,元幼祺的声音响起,透着无奈和纵容。 墨池:“……” 那个“还”字让她微微蹙眉,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样身份的人,会有什么“倔强”的过往能让元幼祺这样身份的人记忆深刻。 “都冒冷汗了……”她又听到元幼祺幽幽地说着。 旋即,某种滑润、细腻的触感在她的额上、鬓边擦过,元幼祺竟是掏出了随身的绢帕,为她擦拭着薄汗。 墨池窒息。 一则因为绢帕上属于元幼祺的气息,二则因为元幼祺动作的轻柔。 这个人对自己,存着的,不是狎.玩之心,而是真的在意自己…… 墨池的心脏随着元幼祺温柔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轻轻抖着。 这人,疯了吗? 效颦再像,东施就是东施,成不了西施啊! 墨池没有意识到,一向自矜的自己,竟以鄙陋又造作的丑女自喻。 她僵硬地转动开脖颈,垂下目光,努力地去忽略元幼祺的贴近。 她不敢闭上眼睛。过往的经验告诉她,那样做,只会让自己的嗅觉更敏锐。 人一旦闭塞某种感知,其他的感知就会格外灵敏,便如昨日她昏睡着的时候,元幼祺对她……当她醒来的时候,唇齿间陌生又旖旎的气息依旧。 元幼祺没有趁她昏睡的时候轻薄她,她唇对唇地喂了她米粥,她用这种方式救了她的命。 墨池倒宁愿,元幼祺根本就不曾对她做过那种事。 因为情势所逼,她们做了两个人之间极亲密的、仅次于床.笫之欢的事,然后她竟然牢牢记住了元幼祺的气息和味道,面对元幼祺的再次靠近,她竟开始战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5 栗不安起来。 墨池的本心,根本就不想如此! 视线的转移,使得墨池无法不看到元幼祺腰带上的饰物—— 那只宝蓝色的荷包。 这物事,是个极诡异的存在。 以元幼祺的身份,她的衣衫、腰带、配饰、头冠……周身所有的物事,用“价值连城”来形容,决不为过。墨池每次见到她,看到的都是她不同打扮,或蜀锦,或苏绣,或革带,或玉冠,就没有过重样的时候。 唯有一件,就是这只宝蓝色的荷包,半旧的荷包,每每配在元幼祺的腰间,不曾有一次被落下过。 足可见,这只半旧荷包,对于元幼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墨池发现这件事之后,就猜想这只荷包出自元幼祺心中最在意的那个女子之手。 她逝去了,她便时时刻刻戴着它,宛如她还在她的身边。 这是怎样无望而深刻的情意! 墨池喟叹于这份执念的同时,亦嘲笑元幼祺腰间挂着那女子绣的荷包,却还流连和那女子相像之人的可笑。 世人皆可笑。 自己何尝不是可笑的? 那女子已经逝去很多年了吧?还指望着这人守着思念一辈子吗? 那岂不太苦了? 后来,不知何时开始,墨池为元幼祺寻到了理由。她更觉得自己可笑得可以了。 现在,是墨池第一遭近距离地观察这只荷包。 她定定地看着,试图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必再被元幼祺的气息缭乱了心绪。 就这么看着看着,连那荷包上的吉祥图案磨损了几分都看入了眼,再难忘。墨池心念一动,突的生出一股子冲动来—— 她想知道,此刻这只荷包里装填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定是与那个女子有关的东西吧?一定是。 那会是什么? 好想见上一见啊! 哪怕只是一眼…… 墨池有些魔障地盯紧那只荷包,浑没意识到自己的双眸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她是越看那只荷包,越觉得熟悉起来。 结果,墨池没看出来荷包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反倒把自己的脑子看得浑浑噩噩的。 一股子剧烈的晕眩感冲入她的脑际,接着是一阵短暂的、猛烈的抽痛,脑髓都像被狠狠抽打过。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墨池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身体前倾,直直倾在元幼祺的怀中。 抽痛未逝,一幅不知从哪里来的画面强行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一个年轻女子模样的人,倚在窗边,一针一针地细致地绣着一只崭新的宝蓝色荷包。在她的针线之下,桃枝、蝙蝠……吉祥的图案一个一个地出现在宝蓝色的料子上。 她绣得极认真,似乎把自己的全副心思与期盼都绣了进去。 末了,她举着那只荷包,对着窗外暖融融的阳光看了又看,又添添改改了不知多少遍,方觉得满意了些。 这一切,其实并非一时半刻即能看到的画面,在墨池的脑中却是风驰电掣般地闪过,又清晰无比。 这是什么?梦境吗?幻觉吗? 为什么,这般熟悉? 墨池竭力地睁大眼睛,搜寻关于那年轻女子容貌的印象,身体却不堪重负,脑中又是一阵抽痛之后,她昏在了元幼祺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休息也不掉链子的存稿箱~ ☆、第一百三十章 这一次昏睡, 墨池没有梦到任何人任何事。 像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无知无觉地走了许久, 霍然被一道强光激醒—— 墨池猛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强烈的光, 只有拉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殷殷凝着她的元幼祺。 墨池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却没有撤回被元幼祺合在掌心中的手。 不得不承认, 元幼祺的掌心,同她的身体一般, 暖。 墨池敛眉, 发现头已经不疼了。她竭力回想昏厥之前脑中的画面, 却一时间怎么都想不起细节来。 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了她的眉心间,温柔地碾过她的双眉, 把那蹙起的褶皱一一抚平。 墨池的呼吸滞住。 这样的温柔, 远比唇齿间的亲昵接触,更荡涤人心。 “别想那些不快活的事了……朕瞧着,都心疼……”耳边, 元幼祺的声音响起。 不是如往日般清朗的嗓音,而是像掬了一捧温水, 划过心田, 滋润而温软。 墨池的心, 亦随之,漾开了一层蜜意。 “别担心,朕让人瞧过,不是病。”昏厥过去,不是因病所致。 元幼祺说着, 手指贪恋地从墨池的眼睑划过,双眸凝着墨池眼下淡淡的倦色。 她确是命连襄细查过墨池的脉象。连襄也确是说了,这不是病。 可是,连襄的话,元幼祺没有全部转达。 连襄还说,“这是思虑过度所致”。 身负家仇,一心要寻到自己这个“仇人”报仇;要应付丽音阁的手段,又被丽音阁虐待;在自己的面前,还要伪装…… 这该是何等的费心神! 难怪,睡了一夜之后,眼底的倦色还是这么明显。 元幼祺越想越觉得心疼。 她之前便打定主意,对墨池实言相告自己的身份,此时更觉刻不容缓。 即使墨池还未记起前世之事,元幼祺也毫不怀疑墨池不会害自己。这是她与顾蘅的灵魂之间的默契,哪怕,顾蘅的灵魂目前还未苏醒。 元幼祺只想将真实身份告诉墨池,这样,至少在自己这里,墨池不必再刻意遮掩什么—— 元幼祺始终都相信,墨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少费些心思,就能少些疲惫吧? 被元幼祺的手指拂过眼睑,墨池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之中,她能感受到元幼祺正深情地凝着她。她的眼睫于是微微地颤着,仿佛沾了露水的蝉翼,有些羞涩,更有些不能振翅而起的无助。 因为闭塞了视觉,不必直面元幼祺的气场,墨池的脑中回复了两分清明。 恰是这两分清明,令她蓦然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 究竟是哪里不对? 墨池默默回忆了一番从自己醒来,皇帝对自己说过的话,拂过自己眉头的动作,只是短短的不足半刻钟的光景…… 墨池惊然震住,她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皇帝的自称! 朕! 这个字,据载源于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后,丞相李斯上表,建议以此字为天子自称,取“天下皆朕,皇权独尊”之意。 历代帝王,即使只是偏安一隅的小朝廷的皇帝,也会在登基之后将这个字用作自称,并以之为无上荣耀。 她自称为“朕”…… 墨池暗自抽气:她不止一次自称为“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6 朕”……绝不是口误! 为什么? 墨池震惊之后,随之而生的,就是强烈的戒备。 她已经察觉到,元幼祺知道了些什么了。 然而,元幼祺对她难掩的戒备丝毫没在意,仿佛根本没看到似的,依旧眸光柔软地凝着她,仍宽慰道:“不必担心,一切有朕。” 墨池抿唇,无言以对。 她,大魏天子,说一切有她,她会保护她。 你怎么可以保护我? 我是要害你的啊! 墨池的呼吸急促了,她鼓足了勇气对上元幼祺的眼睛,试图在那两泓引人沉迷的琥珀色中寻到答案。 但她什么都没有寻到,回答她的,只有元幼祺越发温柔的神色。 墨池慌乱地再次闭紧了眼睛—— 不能再对视下去了! 继续对视,只会越陷越深…… 闭上眼睛,不看不说不反应就逃得过吗? 自然不是。 前世也罢,今生也罢,无论顾蘅记不记得前尘往事,无论顾蘅变作了怎样的模样,面对顾蘅的时候,元幼祺从不知“放弃”二字怎么写,更不会放过任何靠近与亲近的机会。 如果顾蘅今生是一棵树、一株草、一朵花,或是一只猫、一只鸟、一条鱼……自己会不会毫无犹豫地去亲近? 元幼祺的脑中突的跳出这个可笑的设定来。 继而,她就被自己逗笑了—— 莫说是鸟兽鱼虫、花草树木的,就算顾蘅化作一截木头、一块石头,自己都会毫无犹豫地极近吧? 墨池闭着眼睛,内心纠结成了一团,五味杂陈的当儿,竟意外地听到头顶上那人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人长得好,笑声也清泉激水般的好听,只是这笑很莫名。 墨池再次蹙紧了眉头。 她正心中满是疑惑不安,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刚刚向自己暗示了真正身份的人,有什么事值得其笑得这么惬意。 如果墨池能洞察元幼祺的内心,看清元幼祺这会儿正肖想着自己变成了一只猫或者一只鸟,面对她的亲近的时候,极不买账地一爪子拍回来,或是一嘴叨回来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当然,墨池也没有机会洞悉元幼祺的心思,不止因为她自己这会儿心思还烦乱着呢,更因为元幼祺已经俯下.身来,身体半撑在她的身体上方,湿软的唇挟着熟悉的气息,触碰在了墨池颤抖的睫羽上。 墨池的睫毛抖得更加厉害,浑身都瑟缩起来。 元幼祺的侵袭来得太快,来得毫无征兆。 不,这哪里是侵袭?分明就是裹挟着岩浆的一股激流。 那激荡的流水冲刷过墨池的心,冲刷掉她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堤。然后直接闯了进来,流水分开,现出了里面滚烫的岩浆,烫炽了墨池的心,亦烫疼了墨池的心。 “朕再也不会……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元幼祺吻过墨池眼底的倦色,吻过墨池的鼻梁,最终停驻在墨池的唇角,将这样深情无限的话语印在了墨池的唇上。 墨池的脑子被点着了,转瞬间腾烧成了烈焰,烈焰熏蒸透了她身体里的水分,令她觉得无比地渴。 当元幼祺的唇轻吻着她的嘴角的时候,墨池无意识地攥紧了元幼祺的衣襻。仿佛唯有这样,她才能抓牢这世间,唯一的牵绊。 墨池并不迟钝,尤其是,当她将生死之事都看得开之后,她的心与眼格外清亮。没有了前瞻后顾,她能真切地体会到,对于元幼祺,她心动得厉害。 试问:面对一个帝王如此的深情,谁能够无动于衷? 墨池于是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尽力地回想元幼祺双鬓上白发的模样。 她要以此来警醒自己:这个正在对自己深情款款,温柔得无以复加的女子,曾为谁而痴情,曾为谁而早生华发…… 当然不是因为她。 最终,元幼祺也没有继续吻下去,像昨日墨池昏迷的时候那般,与墨池的唇舌相嬉戏。 不是元幼祺不想,而是身为一个自幼习武之人,她很有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在她吻过墨池的唇角,就快要忍不住再进一步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来自门外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克制而守礼的轻轻敲门声。 听这敲门声,便可知,宁王府的仆从的规矩很好。 仍是撑在墨池的身前,元幼祺笑意盈盈。 “该用药了!”她抿着唇向墨池道。 墨池晃神,从旖旎的幻梦中惊然落回到了现实之中,睁眼,茫然地盯视着元幼祺。 她随即更红了脸,因为她马上便发现,自己的双手,正紧紧地攀着元幼祺紧致劲瘦的腰肢。 墨池:“……” 似乎方才她说了什么。墨池想着,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元幼祺的什么重要的话。 元幼祺意外地捕捉到了她难得呆愣愣的神情,惊讶又快活地微张了嘴。 好想立刻传了宫中的画师来,画下阿蘅的这副神情啊!元幼祺心想。 上一世那么聪明又从容的人,竟也会有如今这么呆呆傻傻的一面! 元幼祺心头痒意大盛,身体不受脑子支配地又俯下了身,“吧嗒”一口,亲在了墨池的唇上。然后,她自己则抿着唇,嘻嘻地得意地笑。 墨池再次:“……” 随着元幼祺的一声吩咐“端进来吧!”,宁王府的三名侍女井然有序地恭敬依次进来。 三只托盘上,一只盛着药盅,一只盛着擦手拭嘴的巾帕,一只盛着一碟一盏,不知是什么物事。 元幼祺看了看被放在桌上的托盘,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有劳你们了!且退下吧!” 三名侍女忙称“不敢”,行了礼,便又恭敬地退下了。 墨池暗暗观察她们的行事规矩之进退有度,不由得赞叹果然是天家子弟,连家中仆侍行事都自有其分寸规制,不同于寻常富贵人家。 元幼祺自顾自从一只托盘上端过药盅,她并没急着喂给墨池吃,倒先用银匙舀了一匙,凑到自己的嘴边,一口抿下。 接着,便在墨池错愕的目光之下咂舌道:“这么苦!好可怜!” 苦的自然是药汤子,可怜的就是自己了。墨池懂。 她看到元幼祺又冲她笑得好看:“卿卿,你好生把这碗苦汤子喝了,朕就给你这个吃!” 说话的同时,她指了指另一只托盘里的物事。 墨池顾不上瞧那托盘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便被她那声“卿卿”唤得恨不得立时寻个地缝儿钻了。 这称呼,太……甜腻了! 墨池有点儿扛不住。 面红耳赤的同时,被元幼祺炯炯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墨池的脑中突的一个闪念—— 她猛然间想起来了,方才脑子浑沌的时候,错过的是什么。 是元幼祺亲吻自己唇角的时候,呢喃的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7 那句话:“朕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为什么是,“再也不会”? 难道,只是指那日阁主殴打了自己的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中秋节快乐!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自己来。”墨池径自接过元幼祺手中的药碗, 婉拒了她想要屈尊喂药的打算。 元幼祺笑笑, 没反对, 由着她去了。 墨池垂眸看了看手中的银匙。 元幼祺刚刚用那只银匙尝过药汤子, 这令墨池有一瞬间的犹豫,却也只是一瞬间, 便即释然。 堂堂大魏天子,屈尊为自己尝药, 恐怕太后都没这个荣幸吧? 换个人, 被如此看重, 恐怕得开祖祠,上香磕头感激涕零, 敬谢祖宗庇佑、祖坟上冒青烟吧? 皇帝的衣服叫龙袍, 皇帝的床叫龙.床,皇帝的胡子叫龙须……当然了,元幼祺没长这东西。 那么, 眼前这只银匙上,刚刚沾了元幼祺的……那就该叫龙涎了吧? 墨池的脸立时就被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给羞红了。 因为, 她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元幼祺曾经几次与自己的亲昵接触, 唇齿纠缠…… 墨池羞得无地自容, 想都不敢再想下去,也顾不上用那只银匙了,端起药碗,“咕嘟咕嘟”,大口吞下了大半碗药汤子。 惊得元幼祺睁圆了眼睛。 不……苦吗? 当然是苦的了!她刚才亲口尝过的。 然而现在, 元幼祺已经顾不得感慨“阿蘅好气魄!这么苦的药汤子一干而尽”了。她慌忙抓过旁边托盘内的一只盖碗,也不卖关子了,挖了一大勺,递到墨池的唇边。 “快甜甜嘴!”元幼祺急着道。 药汤子入口,墨池也是大皱其眉。 不过,她性子坚韧,硬是生生忍下,咽进肚中。 苦味顺着咽喉落入腹中,又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墨池竟诡异地咂摸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 这种苦中夹杂着甜的滋味,还不如纯粹的苦好受呢! 墨池又皱了皱眉。 元幼祺的一勺子物事已经喂到了她的唇边。 墨池余光所见,一大勺细腻的奶白色,散发着令人闻之顿觉开胃的乳.香。 她想都没想,张口便衔住了那只勺子,将那细腻的奶白色吞入口中。 滑香、乳.味在唇齿间弥散开来,当真美味! 墨池倏地张大了眼睛,表明着这吃食令她如何的意外与惊喜。 元幼祺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墨池的表情,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心底里也迸出欢喜来。 这是蒸酥酪,按照宫中的配方烹制的,不好吃才怪! “好吃吧!”元幼祺眉眼弯弯地瞧着墨池笑。 蒸酥酪中混着牛乳,又经过文火蒸熟,里面易伤脾胃的成分已经被火候充分化解。蒸后食用,不仅不伤脾胃,还有温养的功效。 这些,元幼祺特特地详细问过了连襄。可能伤害墨池身体的事儿,她决不会做。 墨池被元幼祺专注地瞧着,有些难为情。 她在丽音阁中,过得也并非吃糠咽菜的生活,虽不敢说十分的锦衣玉食,但比较寻常富贵人家的吃穿用度,是不差的。坦率地讲,丽音阁对她的供养不错。 但是,这样的好滋味,还有食材,以及做工手法,绝不是民间厨子能够实现的。 果然是禁中的样式啊!墨池暗自感慨。 她尚不知这种食物究竟叫什么名字,却已经深刻地感知到,她与元幼祺之间的天渊差别了。 蒸酥酪喂了第一口,墨池惊艳,很快地咀嚼吞下,元幼祺大受鼓舞,又挖了一大勺,送到了墨池的嘴边。 墨池一滞,不禁向后收了收下颌,目光投向嘴唇前方泛着甜丝丝乳.香气味的酥酪上。又顺而向上,看向一脸殷切期待的元幼祺。 这样的期待的表情,下巴还轻挑着,示意自己快快张嘴,就差再添上一句“乖!快吃快吃!朕等着继续投喂呢!”。 墨池颇无语,想要开口拒绝,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得矜持地半张了小口,三两下才吃尽那勺酥酪。 她径自吃着,元幼祺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嘴唇也随着她的咀嚼吞咽的动作无意识地轻轻翕动着,简直比自己吃还专心致志。 转眼间,元幼祺又投喂了两大勺蒸酥酪。 再想喂的时候,墨池熬不住了。 “我自己来吧……”她垂眸道。 元幼祺也不强求,便把勺子递给了墨池,由着她自己又吃了小半碗。 而元幼祺呢?则撑着下巴,微侧着头,看着墨池吃,赏景一般。 一碗蒸酥酪去了一半,元幼祺担心墨池吃得单调,又献宝似的端过另一只粉彩碟子。 “再尝尝这个!”她托着碟子,举向墨池。 墨池咽了半肚子蒸酥酪,胃里暖呼呼、口中甜丝丝的舒适,见那粉彩碟子里精致可爱的桂花糕,飘着甜糯的石蜜清香,不禁食指大动。 元幼祺太喜欢她看到甜食时候的反应了。 前世,顾蘅不喜甜食,元幼祺每每想与之分享爱好皆得不到呼应,很觉失落。今生,顾蘅变换了身份,变换了模样,竟意外地也换了喜好,连曾经被她斥为“小孩子家家才会爱”的甜食,她都钟爱起来。元幼祺怎能不喜? 元幼祺捻了一块桂花糕,凑近墨池。 “尝尝!朕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她忍不住把自己的心头好举荐给心爱之人。 墨池扫了一眼那看起来软糯糯的、只半寸大小的糕,没法忽视捏着糕的元幼祺的修长的手指。 那是一只很漂亮,亦不乏气力的右手。无名指外侧,有一道不同于肤色的印记,墨池了然,那是自幼写字握笔,笔杆长久架在那处,在肌肤上留下的痕迹。 皇帝,并不是一个不学无术之人。 墨池的目光又控制不住地移向元幼祺右手的虎口处。虽有一半被遮住了看不清楚,但没遮住的,薄薄的茧子也看得分明。 那是经年惯于弯弓骑射、经常习武造成的。 皇帝,不是一个惫懒而疏于自律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她周身的细节、她待人接物的风度,都已经昭示了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她难道,真的如自己无数遍听到的那样—— 奸诈,贪婪,荒于国事,耽于享乐? 墨池的思绪飞得远了些。 她的这双眼睛,不是瞎的;她的一颗心,也不是盲的。大魏百姓生活得如何,如今市井如何,周边部族如何,她纵是少有机会亲眼见到,亲耳所闻的又怎会少了去? 她自幼被强逼着读了许多书,只为了培养出骨子里的气度。那些书里面,她最喜欢读的,便是历代兴衰废立的史传,以及先贤关于治国理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8 政的论著。因为熟悉历史,她很知道,现在的大魏,绝对可称上是“盛世”。 能带给大魏这样的盛世的皇帝,会是那样不堪的一个人吗? 一旦这些在脑子里形成鲜明的意识,对于过往许多年所接收到的信息,墨池的疑惑更加分明。 所谓“观其质可知其行”,她认识元幼祺不是一日两日了。抛开那些旖旎与亲近,元幼祺给她的印象,堪称是一个君子。 墨池已经开始质疑当年之事。 真相究竟为何? 自己和娘亲所知的,就是真相吗? 或者说,是否,娘亲也受到了蒙蔽? 这些念头在她的脑中打了一个转,只眨眼功夫。但表现于外的,她面对着元幼祺送到她嘴边的桂花糕,确是迟疑了。 而且,和此前她暗自打量元幼祺的手的行为联系在一处,这份迟疑就很容易引人遐思。 元幼祺被盯着瞧了半晌右手,一点儿都不觉得害羞,反倒挺理直气壮的。 朕的手很漂亮,很能吸引阿蘅的目光啊!嘿!朕何止手漂亮!朕哪儿都好看着呢! 她很有自信地想,口中也不含糊:“朕的手比桂花糕更讨卿卿的喜欢吗?” 墨池闻言,面庞腾地红了。 显然,她想到了一个奇怪的方向去。 元幼祺爱极了墨池羞红了脸的样子,心里欢快地窃笑,脸上还强自绷着。 虽说绷着撑着,那语气可是柔到了极处:“乖!张嘴……” 她真把那句“乖”说出来了! 墨池一念成谶,认命地涨红着脸,张了嘴,皓齿微微用力,咬住了桂花糕的前半截,试图将那糕纳入口中咀嚼。 她经过这两日的药食调理,双唇重又现出些健康之人的红润来。 红润的唇,与糯白的糕,两种颜色,交织在一处,令元幼祺看得魔障了,右手犹捏着那块糕,忘了配合着墨池松开手去。 墨池:“……” 她的脸颊此时贴得元幼祺的右手极近,元幼祺身上的气息躲无可躲,有几丝醉人,熏染了墨池刚刚散了热红的脸颊。 墨池半咬着那块可怜的桂花糕,松也不是,紧也不是。一时间,两个人,一个清醒,一个呆滞,还真那么些对峙的意思。 怕是世人都喜欢这样撩拨人心的“对峙”吧? 墨池想了想,皇帝呆傻了是真,可她还是不忍拂了皇帝的好意。 罢了,便用力咬住,吞入口中吧! 墨池如此想着,还未等付诸行动,元幼祺神游天外的思绪总算及时地赶了回来。 可惜的是,她没有因此而做出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状下该有的反应——松手,而是做出了一个陷入情网、不能自拔,美.色当前、情不自禁的才会有的反应—— 她的手指,老实不客气地碾过了墨池的唇瓣……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太腻了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墨池是不擅厨艺的。 她自幼就学业沉重, 每日要习学琴棋书画各种技艺, 被要求读的书也是数不胜数, 连睡觉的时间都被控制在三个时辰之内。因着她的身世和被培养的目的, 庖厨这件事自然无须她费心了解。 长大之后,她的食宿皆在丽音阁中, “庖厨”二字更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墨池不知民间疾苦。 小蝶就是个命苦的孩子, 自记事起起她便帮着爹娘操持家务、照顾妹妹。她爹一心想要儿子承继香火, 本就是寻常小户人家, 还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结果连生了四个, 皆是女娃。 到底, 第五胎她娘终于生了个弟弟。她爹捡了个活龙般的宝贝的同时,才发现家计已是捉襟见肘。于是,不顾她娘亲的苦苦哀求, 将小蝶卖给了人牙子,换了些银钱, 以维持家中的生计。 墨池每听到小蝶提及这事的时候, 便替她唏嘘难过。 大魏再昌明盛世又如何?女子依旧不被当作和男子平等的人看待。就连自己的亲爹, 为了养儿子,都只把女儿当物件来对待。 对于这桩事,将近十年过去了,小蝶倒是淡然了许多。 她说,在丽音阁中过活要比家里好得多。至少, 她不用起早贪黑地做饭洗衣照顾弟妹,弟妹稍微淘气,爹娘就要打骂自己出气。这样的日子,不要也罢。 墨池自幼失亲,却是知道的:哪有谁不希望和自己的亲人生活在一处呢? 然而,她们都是苦命人,能得存性命,苟延残喘于世已是幸中之幸了。 正因为小蝶的缘故,墨池得以有机会了解更多民间普通人家的生活。 她犹记得小蝶曾说过,冬日里天寒地冻,须得早早起来,将炉火烧热,供一家人起来使用。煨炉火的时候,要把木炭烧得红热,然后一块一块地夹入炉膛中。 小蝶那时候年纪小,力气也小,冬天天气寒冷,手冻得直哆嗦,一不小心红热的木炭就会跌落出来。跌落在旁的地方也就罢了,最怕落在肌肤上,登时就会烫出个大水泡来,疼得要命…… 当元幼祺的手指碾过墨池的唇瓣的时候,小蝶曾讲过的这些往事倏的铺现在墨池的脑中。 她肖想过被火热的木炭烫到,是怎样的感觉,一定比被滚热的茶烫到更为可怕。 若说之前的只是想象,那么此刻的感觉,才是真真落在了实处。 一个人的体温能有多高?一个人的手指上的力量能有多大? 就是这样一个带着体温的手指,压过自己的唇,令人陡然而生疼痛的感觉。分明,从元幼祺的动作之中,墨池是能体味到她的怜惜的。 为什么心口会这样疼?疼得浑身都觉得痛苦,唇瓣像是被那根手指撕裂开了一般…… 还有那种莫名的、不可言状的悸动,仿佛来自不知多远的遥远之地,也许是跨越过无限的时空而来的。 墨池的双唇间,那块桂花糕大半在唇内,小半在唇外。桂花与石蜜的清甜之气,同墨池的气息绞缠在一处;而那白糯的糕体,同墨池红润的唇色相伴,更是相得益彰,害得元幼祺覆在她唇上的手指,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世间清丽不可方物的美景,都不及阿蘅此刻的旖旎动人。 元幼祺的心脏禁不住地“咚咚”狂跳。 她厌烦起自己的手指来,因为那手指竟然可以和墨池的唇那般亲昵地厮磨。 为什么,只是手指,而不是自己的…… 元幼祺的呼吸登时粗粝起来。 她想到自己是皇帝啊,天下事又有什么不可为的呢? 为什么不可以用自己想要用的地方……与阿蘅的唇相厮磨呢? 墨池被元幼祺的手指厮磨得痛且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199 痒,那种莫名的心悸与难过,更是令她无所适从。 某种强烈的直觉似乎在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让她觉得极度的亏欠。 可是,且不说这个大魏皇帝是不是害了冉家阖族的罪魁,她一个小小的音姬,又怎么可能,亏欠下天子什么呢? 墨池的内心里,从没有过的繁乱不堪,心口燥热得难以承受。 此情此景之下,她不知该如何躲过元幼祺给予的痛苦与酸痒交织在一处的折磨,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该躲开去。 如此,不是个法子…… 墨池的脑中划过这个念头。本能告诉她,如果任由元幼祺这样下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便可能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失了控制。 墨池僵硬地微微侧头,强令自己看向元幼祺鬓边的发丝。唯有如此,她才能保持住最后的点点清明;唯有如此,她才能理智地提醒自己,皇帝究竟是为了谁。 指尖之下,突的一涩,竟是墨池的脖颈轻轻转开了些去。 强烈渴望着的人,居然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她竟是不喜欢我的触碰的吗? 元幼祺被烧着了的脑袋不着边际地想着。继而,她的心头闪过不快与不安。 她宁可撇开脸去,也不肯直面我的亲近吗? 元幼祺立时想到。 做惯了天子位,她的一颗帝王心早就历练出来了。她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被顾蘅稍稍拒绝,就会怀疑自己、怀疑人生的少女。 因为不安,元幼祺更急于得到与索取。 阿蘅是朕的! 心中这样想着的同时,元幼祺便将之前的打算付诸实践—— 她嫌弃地拿开手指,而是换上了自己的唇。 先是点在墨池的唇上。嘴唇相触,两个人皆是一阵轻颤。 墨池再也做不到飘开眼去顾望元幼祺的鬓角,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双手揪扯住了元幼祺的衣襟。 然后,墨池便有了更深切的感触:唇齿间那块可怜的桂花糕,被元幼祺的舌尖顶动,推入了她的口中。而元幼祺的舌尖,亦不客气地登堂入室,推动着那块桂花糕,与墨池的舌尖相嬉戏。 这种感觉,简直太过……淫.靡。 元幼祺的舌尖初初顶进来的时候,墨池直觉一道闪电击中了自己的脑子。而当那不安分的舌,在自己的口腔中霸道地攻城略地,掀起惊涛骇浪的时候,墨池觉得自己的腿都瘫软了,浑身上下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 她只能攥紧元幼祺的衣衫,仿佛即将溺水之人攥住了一截浮在水面上的浮木。 那是唯一可以倚仗活命的东西。 霎时间,墨池觉得自己快要溺毙了,溺毙在元幼祺给予的澎湃情潮之中。 然而,她终究是没有机会再次死去的,哪怕是在情.欲的漩涡中,元幼祺都不会任由她一个人独赴。 墨池突然感到自己的腰肢被有力地托住了,那是元幼祺的手掌。 墨池几乎潸然。 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要落泪。被元幼祺呵护着、疼惜着……这样的事,于她而言,似乎才是长途跋涉之后,真正的归宿。 这是两个人之间第一次,在都清醒的情况下的唇齿相接。 元幼祺已是情迷得不能自已。 她怎会甘心于只与墨池的唇舌相嬉戏? 为了这样的时刻,她已经等了十五年。 不!若是从她初初对顾蘅动心的时候算起,怕是有将近二十年了吧? 如果从第一世的齐映月,亲手为她接生的时候算起,她们之间的渊源已经有了三十一年。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与她之间斩不断的缘,便已经结下了。 也许,这一生,她注定爱上顾蘅,而顾蘅亦注定爱上她。 这样的缘分,只亲吻怎么够? 元幼祺的脑中轰然,另一只空着的手,已经不安分地摸索向了墨池的腰腹之间,大有继续向上侵略的架势。 墨池被元幼祺纠缠着,口中的那块桂花糕更加凌乱得可怜。 然而,墨池没有心思去顾念那糕如何,这样的接触之下,她的身体是极度敏感的,尤其是,当她感受到元幼祺那只不老实的爪子的意图的时候。 “唔……”墨池的鼻腔中发出如叹息般的挣扎声。 并没有引起元幼祺的注意,她已经得寸进尺地边吻着墨池,边凭着情.动的本能,将墨池往榻上带。 墨池的脑中一个惊雷炸裂开来:现下不明不白的,她怎么能同她…… “别……”墨池又一声挣扎,被淹没在了两个人厮缠在一处的唇间。 元幼祺总算意识到了些什么,她动作一顿,只一息的功夫,便给了墨池机会。 墨池拼着残存不多的力气逃开了她的束缚,腿软得厉害,眼看就要跌到。 被元幼祺一把捞住,兜在自己的怀中。 亲吻,令两个人的气息都不稳,急喘了几下,两具身体靠在了一处。 元幼祺的胸口起伏着,与墨池亦起伏得厉害的胸口贴紧得天衣无缝。 属于对方的身体的曲线触碰到自己的,害得两个人的心神都是一荡。元幼祺于是紧紧地搂住了墨池的后背,而墨池也慢慢环住了元幼祺的腰。 渐渐地,两个人的呼吸缓了下来,变作了一个频率,仿佛两个人在用同样的身体呼吸。这种微妙的感觉,远比飞扬而火热的情.欲,更暖人心。 元幼祺抱着墨池,墨池的脸颊就依在她的颈侧。 元幼祺覆在墨池背上的手掌,徐徐地抚摸着墨池瘦削的脊背,不含情.欲,却熨贴得让人感动。 “你不喜欢朕……那样对你吗?”她小心地开口,在墨池的耳边轻声问道。 墨池的身躯一僵,失神了半晌,方缓缓自元幼祺的肩上抬起头来,目光却落在了元幼祺鬓角的白发上,柔白的手指亦不由自主地摸抚过那根根银.丝。 元幼祺没动,双眸潋滟如秋水地凝着她,任由她的手指微风般拂过。 “为什么会这样?”她听到墨池终于开口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那啥的描写,坐着菌已经写到阵亡(扑到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为什么会这样? 元幼祺被墨池问得一愣, 方意识到, 她问的是, 自己的鬓角为什么会生出银丝来。 元幼祺遂笑着覆上墨池抚着自己鬓边的手背。 手背上暖热的, 墨池恍然回神,惊觉自己的思绪飘飞了太远, 居然不由自主地打听起皇帝的私隐来。 天下女子皆爱美,没有哪个女子喜欢容颜衰老。而鬓生华发这种事, 无疑会令人联想到“衰老”二字。皇帝也是女子之身, 怎么会不在意呢? 如此, 怕是触了她的逆鳞了吧? 墨池暗想。 元幼祺擎了墨池的手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20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0 ,并没急着说什么, 而是凑到自己的唇边, 轻吻了一下。 墨池羞红了脸。 之前那旖旎的,让人晕眩得几乎失去理智的深吻犹在她的脑中挥散不去,这人, 竟又吻了自己的手,还这般的……温柔。 墨池越来越发现, 自己扛不住元幼祺的温柔。 特别是, 当她看到元幼祺的白发的时候, 眼中就有抑不住的酸热感往上涌,只想哭上一场,或许才能觉得痛快些。 她明明,是打算着,盯着那白发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的。却不料, 看得次数越多,心口越觉得堵得难过。 元幼祺吻罢墨池的手背,没急着松开去,而是专注地凝着她的脸。 从齐映月,到顾蘅,到墨池,这三世,阿蘅都过得太苦了。不是为情所困,不得善终,便是像如今这般,被亲仇所折磨。朕又怎么忍心让她再承受更多的苦痛? 元幼祺心底里便是这么想的,于是,面对墨池刚刚提出的问题,她只淡淡地笑了笑,道:“没什么。年纪大了,自然头发就白了。” 墨池闻言,皱眉。 在她的眼中,元幼祺正值壮年,决不至于衰老到生出华发。壮年之人血气旺盛,便是青丝染霜,充其量也不过染上十根八根那样。 【心火旺,反克肾,肾阳盛而肾阴不足,以至少生华发。】 蓦地,这样一句话,毫无预兆地跳入墨池的脑中。 墨池面色微变。 这是医书上的话? 为什么,她一想到元幼祺“少生华发”,脑袋里就会跳出这么一段话来? 倒像是,在为她的结论寻根据似的。 墨池从不记得自己深研过医书药书,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先冒出药名、炮制法,此刻又冒出医书里的话来了? 那种感觉很熟悉,仿佛是一度被她忘记,而今又渐渐有回想起来的架势。 元幼祺观墨池脸色有变,疑她对自己的发色入了心,怎么舍得? 忙嬉笑道:“卿卿难道不觉得,这发色衬得朕更加俊逸了吗?” 她意在显示自己不止不在乎这发色,更因此而颇为自得,孰料,迎接她的,却是墨池沉郁的神情。 元幼祺一惊,那个嘻嘻哈哈的笑容刚笑了一半,就被唬得噎了回去—— 这神情,好生熟悉啊! 曾经,每每顾蘅不认同她的言行,意欲出言警示、训导的时候,便是这样的表情。 元幼祺喉间滚了滚,略定了定神。 只听墨池肃声问道:“公子今年贵庚几何?” 元幼祺因着这个问题而微微张嘴,她盯了墨池一瞬,一时间摸不清墨池的底里,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三十有一。” 墨池略一沉吟,续道:“三十一岁,正值人之壮年。而且,观公子情状,这白发决不是一两年内新生出来的……” 元幼祺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暗自打量着墨池,嘻嘻又笑道:“都是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墨池却盯着元幼祺琥珀色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咕噜”转了一个来回,秀眉微耸。 又来!每次淘了气、闯了祸、言不由衷的时候,就是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 墨池心道。 她竟像是习惯了元幼祺这样一般,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脑中生出这样熟悉的感觉,是何等的诡异可怕。 “究竟是为何如此,公子还请直言!”墨池正色道。 声音不大,却足以撼住元幼祺。 这感觉,怎么……怎么像是回到曾经阿蘅在的时候了呢? 元幼祺暗暗咋舌,小心翼翼地偷瞄墨池的眼睛。 墨池蹙了蹙眉,顿生出被某种毛茸茸会“喵喵”叫的幼小动物窥察的感觉来。 她于是毫不客气地自元幼祺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元幼祺:“……” 手中一空,温香软玉飞跑了,心情真是跌倒了谷底…… 元幼祺这下真老实了,垂着手,耷着眼,像个刚被家中长辈强塞入私塾的小小蒙学生,面对先生的问话,规矩得一塌糊涂。 她乖觉的模样,看得墨池心头发痒。明明个头儿比自己还要高出将近两寸去,却失宠的猫儿一般,令人可怜可爱。 墨池的心尖儿上痒,手心更痒。她极想,抬手揉一揉元幼祺的脑袋。 顺一顺毛,应该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吧?墨池心想。 可是,元幼祺接下来说出口的答案,让墨池的所有念头都止步了。 “因为……亡妻。”元幼祺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靴尖。 亡妻! 墨池的心脏一抖,像是听到这两个字,便能够感同身受元幼祺的痛楚似的。 天子之妻,唯皇后。 大魏无皇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那么,所谓“亡妻”……是曾经的东宫旧人吗?还是,吴王府中人? 墨池怜惜地看着元幼祺微垂的脑袋。如此,她看得格外分明—— 在元幼祺的发心之上,也有一缕白发。 这该是怎样的痛苦啊! 天人永隔,那女子逝去了,她便为她白了头发。 那时候,她才十几岁? 那件事,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墨池早就知道自己要效仿的,是个怎样的女子,可是,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她不过是执棋之人手中的一枚小小的棋子,她不可能知道,她所效仿的,究竟是怎样身份的女子。 那个女子,一定是不俗的,一定是高贵的,一定是倾国倾城、姿容美好得令人无法直视的…… 不然,怎么会让堂堂大魏天子魂牵梦萦,纵是阴阳相隔,十余年不能忘怀? 墨池肖想着元幼祺挚爱的女子可能的样子,没肖想出什么来,却酿出了一肚子的醋意。 接着,她就被自己的荒唐想法给气笑了—— 吃醋吗?吃那个已经逝去的女子的醋吗? 又凭什么吃一个故去之人的醋? 又有什么资格,拈酸吃醋? 墨池苦笑,笑自己异想天开。 一个“罪臣之女”,一个连身世都不敢公开来告诉旁人的人,一个处心积虑、用了诸般手段被安置在皇帝身边的女子,又有什么资格染指那至纯至洁至高贵的爱情? 皇帝爱不爱她,这不是最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皇帝的身边! 墨池的眼神,从失焦落寞中苏醒过来。 她望着元幼祺担忧的脸色,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公子节哀……” 纵然元幼祺早就以“朕”自称,她仍是称呼她为“公子”。 那个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墨池不敢揭开。至少眼下,唯有选择暂时糊涂下去,她才不至于乱了分寸。 元幼祺说罢“亡妻”的话头儿,便担心起来。她怕墨池想起什么,又怕墨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1 池什么都想不起。 这般纠结着等待着墨池的反应,不成想,得来的只有“节哀”。 这话,元幼祺实在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 难道,要她说“多谢墨姑娘的好意!朕很好!”吗? 那么,下一步,她就真得麻溜利索地滚出这个房间了—— 谢也谢了,心有亡妻,还缠着人家姑娘做什么! 说起来,宁王府的侍女,是元幼祺最该感激的人。 因为,就在她们二人陷入尴尬,只差墨池一句逐客令的当儿,侍女在门外禀说:“请墨姑娘准备沐浴吧!” 房门打开,盛了浴汤的浴桶被抬了进来,放置在了内室的那扇大屏风的后面。还有两名侍女捧着沐浴的诸般用物入内。 放下之后,诸侍女向元幼祺与墨池行礼罢,鱼贯退下。 她们却没有机会看到,皇帝正殷殷起盯着她们的后脑勺,满眼的感激。 后来,元幼祺真的赏赐了宁王府的诸仆从,尤其是那几名侍女,赏赐极其丰厚,连元承宣和齐萱都觉得莫名其妙,甚至一度怀疑皇帝是不是看上了其中的哪个。 这是后话。 眼下,元幼祺的一副心思都被迁移到了那扇大屏风之后。 想到墨池即将沐浴,沐浴就要褪尽衣衫,元幼祺的嗓子眼儿就发紧发干。 自从浴桶被放置在屏风之后,墨池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尤其是,当她发现元幼祺的目光总是往屏风后面溜的时候,更觉得脸上烧得慌,周遭的空气,也瞬间从尴尬冷滞,化作了热烈汹涌。 可不汹涌嘛,汹涌得热浪滚滚,直往她的脸上扑。 “妾身要……” 妾身要沐浴,还请公子自便。 墨池原本要说的,是这样的话。结果,她只顺利出口了三个字,就被元幼祺急慌慌地堵了回去。 “朕服侍你沐浴吧!”元幼祺的双眸晶亮,殷切地瞧着墨池。 墨池霎时间窒息。 皇帝要服侍她沐浴……服侍她! 墨池要被吓死了,这样的恩荣她可享受不来! “你身上有伤,还虚弱着,需要人照顾……我们都是女子,怕什么!” 元幼祺又一句话,将墨池的那句“男女有别”生生扼杀在了襁褓之中。 墨池顿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怎么就觉得,皇帝是故意的呢! 墨池圆瞪了眼睛,极想将心里话冲口而出:您还记得您有位亡妻吗?您还记得您为了亡妻白了头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正在慢慢找回自己的气场。 心疼小元(再见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朕服侍你沐浴吧!”元幼祺双眸晶亮, 一代帝王立志要给墨池当使唤丫头。 墨池要被她吓死了, 自然是拒绝的。 元幼祺贪恋她是真, 不肯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轻薄她的心思也是真, 遂一把抱起了她的身体,柔声道:“你身子还未康复, 朕抱你去!” 墨池脚下一空,身子已经虚悬, 接着便被托抱在了元幼祺的怀中。 饶是她很清楚元幼祺绝不会害她, 猝然之间, 也不禁低呼一声。 换来的,是元幼祺印在她眉心上的一个温热的吻:“莫怕!朕不会伤你。” 墨池下意识地闭眼, 心神俱酥。 元幼祺抱着墨池, 来到屏风后,探头看了看浴桶、浴汤,以及一应沐浴的物事, 暗自点头,心道萱姐姐果然考虑得很是周到。 “好了, ”她的怀中, 墨池轻轻地推她, “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元幼祺微垂下脸,看了看墨池晕红的脸,知道她难为情得厉害,心有不忍, 便从善如流地放了下她。 “朕在屏风外等你……”元幼祺凝着墨池的眼睛,又捏了捏她的手指。 不像是个等人家出浴的,倒像是个即将久别苦候重逢的。 墨池面对有些孩子气的皇帝,颇有些无奈。 虽然无奈,当目光对上皇帝眼中的殷切期待的时候,墨池还是忍不住心软的。 于是回握了元幼祺的手,也如元幼祺的手法一般,捏了捏她的手指。 “你好生的……”墨池柔声道。 “嗯!”元幼祺重重地点头,答应得极干脆。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墨池的脸,晶亮亮的。 墨池毫不怀疑:至少此时此地,皇帝的眼中、心中,只有自己。 天子一言,一言九鼎。 元幼祺说到做到,她真就盘膝坐在屏风之后,背对着屏风,闭目假寐。 室内安静得很,初时只闻悉悉索索的衣衫响动,接着不断的时间之后,水花声响起。 元幼祺凝神于耳,想象着墨池如何褪去衣衫,如何赤.裸了身体,如何跨入浴桶内,溅起细碎的水花,而那些水花,又如何调皮又让人羡慕不已地亲近墨池光.裸的肌肤…… 想着想着,元幼祺低头浅笑,两抹红霞染上了她的耳根。 她想得有些难为情了。 刚刚着手褪衣的时候,墨池还是有几分犹豫的。 她不是信不过元幼祺的话,只是,之前的那个情难自已的吻几乎让彼此失控,而元幼祺此刻就与自己隔着一扇屏风,任哪个女子,头一遭面对这样的情形,都是没法平心静气的。 墨池不由得撇脸去看向三尺开外的那扇屏风,屏风正面的双鲤戏水图,在背面仍能看出轮廓来。而元幼祺盘膝而坐的背影就印在屏风之上。 墨池遂低头看了看脚下厚实的绒毯,一直延伸到屏风那侧。想来,皇帝此刻便也盘坐在这绒毯之上,不会受凉的。 墨池恍然意识到,自己竟是不由自主地关怀起元幼祺的身体来,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她是皇帝,养尊处优惯了,怎会委屈了自己? 墨池强行扭回自己关切元幼祺的心情,默默呼气,吸气,再呼气……渐渐平复下一颗紧张而微有慌乱的心。 她徐解罗衫,卸去了一身的束缚。当解到最后一层亵.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抬眸看了看屏风那侧的身影—— 很安静,像是睡着了一般。 屏风内的自己宽衣解带,这人竟能睡着了! 墨池没来由地胸口发滞,有一种叫做“不平”的情绪迅速发酵。 墨池咬唇,耷下眉眼,看着自己近乎赤.裸的身体—— 自己的身体绝称不得丰.腴,但玲珑剔透、肌肤滑软、瓷白细腻、比例出众……这些女子向往的特征,她自问是一样不差的。 室内很暖,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反而因为心情燥乱,体内有股子热气在蹿动不已。 墨池再次咬唇。 这一次,她的嘴唇被她用力咬得泛白。 不因别的,而是因着刚刚一瞬,她的脑中倏忽闪跳过的念头。 她竟然,在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2 方才,怨怼起皇帝只顾贪着休息,而不惦念屏风内自己姣好的身体了! 何时起,自己竟生出了“以色侍君”的拙劣念头? 以色侍人,岂是君子所为? 而自古以来,以色侍人者,哪一个得了善终的? 人会老,色会衰,一旦容颜不再,又凭什么留住一颗心?一颗帝王心? 不由自主地,墨池缓缓捏紧了左拳。 曾经,她是棋子,她亦甘为棋子,只为着,报冉氏之仇。 而今,当年的真相扑朔迷离,尚不可知其内情,自己居然想要留住皇帝的心了吗? “异想天开”四个字,再一次,落在了墨池的脑海之中。她无声地喟叹,直觉自己当真矛盾得要不得了! 终究,墨池还是矛盾着、赤.裸着,踏入了那浴桶之中。 当肌肤与浴汤相触,当柔暖的水珠沁透身体,墨池由衷地感慨:一身的泥垢烦乱,没有什么事,比好好地泡一个澡更舒服的了! 她的身体仍觉疲倦,脸颊上,尤其是小.腹上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不令伤处被轻易扯动。 寻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缓缓地放松心神,墨池放任自己的身体,在浴桶中坐下来,舒服得闭上眼睛。 氤氲的水汽蒸腾着她的脸庞,霞红尽染,与那半露的香肩,和一弯瓷白的脖颈相得益彰,美艳不可方物。 也幸亏元幼祺此时没有亲眼见识这幅情景,否则,墨池恐怕是没法继续安静地享受这番沐浴了。 正是因为元幼祺的暂时缺席,墨池才得以放松下全副心神。 而一个人的神经一旦全然放松下来,潜意识里长久沉睡的东西,或许就会忽然苏醒。 墨池仍闭着眼,享受着浴汤的温暖熨贴。 静水流深,沁人心脾。然而于这宁谧之中,墨池意外地感知到了某种特别的存在—— 她仍是闭着眼,呼吸则深了一些,她在尽力感知那看似寻常的浴汤的不寻常的气息。 淡雅的清香,缓缓飘入鼻端。 那气息比桂花的香气淡些,不那么甜腻,却自有一番引人亲近的气质。 墨池嗅着那气息,眉头微蹙,一株开着细碎可爱小黄花朵的树木展现在她的眼前。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琉璃瓦、青的砖,八角亭子,以及亭子内的一只红泥小炉…… 墨池再次皱眉,魔障了一般。 似梦似幻,她仿佛置身于那八角亭子之中,安静地等着红泥小炉上的铫子里的水滚了,便灌入壶中,在这美好的夕阳下,享数盏清茶。 突的,头顶上的高树上传来悉索的声音,树叶晃动,投下斑驳的碎影。 墨池微笑着抬头去看,仿佛这声响全在她的意料之中似的。 然后,她看到了什么? 是一个男装少女,正调皮地从高树的树枝上往下看,对上她的眼睛,眉眼弯弯,笑得无比可亲可爱。 墨池亦笑了,笑得发自内心地欢喜。 “嗡嗡”的声音犹在耳边响着,恍然睁开眼的时候,墨池已经回到了现实之中。 她的身体还泡在浴汤之中。浴汤还是温热的,显然,她的走神没有耗费太久的光阴。 为什么会走神? 墨池黯然地凝着蒸汽缭绕的水面。 这里面掺杂了月桂的花汁子。月桂有安神的奇效,对于眼下的自己,是极适合的。 墨池已经开始习惯于每每遇到医药相关的时候,自己的脑中就会跳出相应的答案。 纵然习惯,其中的缘故还是令她困惑不解。 更令墨池不安的是:方才那个无端出现的似真似幻的情境中,八角亭子前的那株高树,便是月桂树无疑。而那个自月桂树上凝视自己的男装少女,同元幼祺长得一般无二。 只是,那时候的元幼祺,脸上的神情、眸中的眼神,更加的干净而不掺杂岁月的尘埃。而且,她的双鬓,并没有染白。 脑中闪现的“那时候”的字眼儿,使得墨池的心又乱了起来。 有“那时候”,便有“这时候”,没有经历过,哪里会有对比? 这种诡异的认知,竟像是……她曾经参与过皇帝少年时候的事情似的。 墨池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而元幼祺突然拔高的声音,以及那屏风后已经半站起来的身影,让墨池意识到,之前太入神了,以至于忽略了元幼祺关切的问话。 “我很好,你别慌……”墨池开口,宽慰着快要炸毛闯进来的元幼祺。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对于隔着一扇屏风的这位大魏最尊贵的人,她居然不经意间用了“你”“我”这样毫无敬意的措辞。 然而,这样的措辞,没有引起两个人中任何一人的注意,仿佛,她们之间这般称呼,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 墨池听到元幼祺长出了一口气,说着“没事就好”;看到屏风之后的那个人影,重又盘膝坐下。 墨池的心,于是也奇异地平静下来。 良久无言,她的内心却不是没有波动的。 半晌,她眼望着屏风后的元幼祺,徐徐开口,问道:“你的……妻子,她……是怎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和小顾,几乎是独处了整个长假,你们信吗?我是信了。 良心坐着菌拼着老命写了整整八章两个人的腻歪,你们感动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妻子? 屏风另一侧的元幼祺闻言, 愣了愣。 墨池很敏感地觉察到那一瞬的凝滞, 顿觉尴尬起来。 她很想知道那个让元幼祺念念不忘的女子是怎样的人, 一时忘情, 竟诉之于口。 元幼祺微微愣神,便轻笑起来。 她何尝感知不到屏风内墨池无措的情绪? 对于墨池的情绪的感知, 她似乎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这真是一个好兆头。 元幼祺笑得更入心,眼中不见分毫“亡妻”逝去的伤感, 而是满眼的期待。 “她啊……她不及你美。”元幼祺道。 这……是什么答案?墨池蹙眉。 难道就因为我比她姿容美, 你便能将我置于她之上了? 思之念之, 十余年不忘,还能因为自己模仿了那人而对自己情不自禁……却在被问及那人如何的时候, 说不及一个模仿者美丽? 这又是什么逻辑? 墨池的眉头拧得更紧, 实在觉得元幼祺的心思矛盾得很。 这可不像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帝王,该有的逻辑。 “容颜再美,终是皮相, 终会老去。唯有内里,才是值得珍重的。”墨池肃然道。 她不喜欢元幼祺对自己的容貌投下的关注。那样的关注太多, 只会提醒她, 她的内心有多么的肮脏不堪。 元幼祺仍盘膝坐着, 目光却含了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3 几分深意。 墨池的意思,她懂。 当墨池还是墨池,当墨池尚未记起她曾经是顾蘅的时候,能存了这样的想法,何其可贵? 不愧是朕的阿蘅啊! 元幼祺暗赞, 心中的欢喜更浓上了一筹。 朕就是喜欢你的内里的,内里的那个灵魂。不论你的皮相是齐映月,是顾蘅,还是墨池,哪怕你今生化作了草木鱼虫,你的内里是你,朕都爱煞了你! 墨池侧耳聆听着屏风外的声音。 她的关于容貌的话已经说出口有一会儿了,这样长的时间足够元幼祺反应的。可是,那盘坐的人影,仍是盘坐着,没有给她任何的回音。 这让墨池的心情顿时忐忑起来。 触动她的不快了吧?墨池心想。 她是君王,宠幸个把女子,实在算不上什么不得了的事吧? 她的心中,是不是也以此事为风.流而自诩? 寻常男子亡妻续弦,在世人眼中再平常不过,没有人会以之为异。 而女子呢?若是亡了夫,又有几个有勇气再嫁? 大魏朝算是开明的,亲贵女子之中,亡了夫的,都有再嫁的。但对于那再嫁的女子,世人多以“异类”视之。或许唯有再嫁之后,夫妻和合才能堵住他们的口,将那“不守妇道”四个字咽回肚中吧? 世人与所谓的礼法,加诸在女子身上的东西,太过沉重,以至于女子丧夫畏惧人言不敢再嫁的现实,往往被世人当作“女子比男子更重情义”的依据。可是,非亲历者其人,哪一个又能替她体味余下的几十年里的孤冷寂寞呢? 须臾之间,墨池想了许多。 若元幼祺是个贪慕自己的容颜的,墨池倒并不觉得如何意外了。 然而不是。 元幼祺看重的,明显是自己身上与她的妻子想像的地方。 而自己自幼年起被强迫着习学的那些东西,不就是为了模仿她口中的那个妻子吗? 墨池的脑中有些乱,更有些被绞碎般的疼痛。她隐隐约约觉得,某一瞬自己捕捉到了什么,但那感觉转眼即逝,到头来,她仍是在摸不到边际的困惑之中乱转。 她疲惫地闭目。 当真疲惫,身心俱疲。 她不是没猜测过元幼祺已经看破自己的身份来历,一番言辞行为都是诱自己入毂的手段。 可是,墨池宁愿将这种猜测抛诸脑后—— 皇帝的情不自禁,又怎会是伪装出来的? 周遭安静得厉害,连点缀的水花声,都因着墨池闭上眼睛而停滞了。 元幼祺缓缓挺直了脊背,克制着想要冲入屏风内,看一看墨池怎样的冲动。 “墨姑娘?”她唤了一句。 墨池徐徐睁开眼睛,眼中布满了更多的迷茫不解,但还是适时地应了一句:“嗯。” 你无事便好。 元幼祺心神略松,小心试探道:“你想见一见她吗?” 墨池悚然圆了眼睛。 见……她! 她不是已经…… 元幼祺顿了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又道:“你随朕入宫……宫中有她,留存下来的很多物事……” “不必!”墨池急急打断了元幼祺的话。 她竟要我入宫,去见识那个我模仿的女子遗留下来的东西吗! 她是想让我模仿得更像,将来陪她演这场戏,演得更开怀吗! 那么,我,又算什么? 墨池悲从中来,忽的自浴汤中立起身来,强撑着脑中的眩晕和双腿的酸软,抓过一旁的布巾,失了章法地擦拭自己湿润的身体。 她的双手,同时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墨姑娘!”元幼祺惊觉情势有异,跳起身来。 “你别过来!”墨池抖声厉喝道。 元幼祺迈出的脚步涩然僵住,不敢贸然动作。 “墨姑娘,你的身体……” “卑贱之躯,不劳陛下挂心!”墨池声音冰冷,咬着牙,丢开了被水渍湿了大半的布巾。 元幼祺愕然。 这是墨池第一次这般称呼她。 这是……恼了? 元幼祺的一颗心悬了起来。她快速地在脑中回忆了一遍自己的言行—— 抱她,亲她,甚至差点儿把她按在榻上……这些都没让她恼。到底是什么让她突的疾言厉色了呢? 元幼祺苦闷起来。 天地良心,她方才说想让墨池入宫那番话的时候,存的只是想帮助墨池忆起前世事的心思。她爱惨了墨池,怎么会出言伤她呢! 可是眼下,墨池只是墨池,同样的话,听在她的耳中,就成了另一种意味。 元幼祺聪明一世,也有糊涂一时的时候。她对墨池关心太过,所谓“当局者迷”,迷得深重,再灵光的脑子也会不顶事。 眼前人影一晃,元幼祺回神,看到了已经穿戴整齐的墨池,脸色泛白,面无表情地自屏风内走了出来。 刚刚沐浴过的她,本该如细雨濯过的芙蕖一般娉婷美好。可事实是,除了一头青丝是半湿着的,以及身上的干净新衣,连蒸腾的水汽,都被她周身的冰寒衬得无地自容了。 好歹没有拒绝萱姐姐准备的干净新衣。元幼祺略松了一口气。 她本能地近前,轻环了墨池的臂膀,同时攀住了那只左手。 触手柔滑,却也冰凉。 墨池垂眸,没有拒绝,更没有回应。 元幼祺瞧得心疼无比:“手这样凉……” 她双掌合住墨池的双手,凑到唇边,呵着热气,努力地暖着。 墨池心中更苦。 皇帝的柔情她扛不住,皇帝的矛盾言行更让她不安得厉害。 元幼祺呵暖了墨池的手,见墨池仍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心头发慌。 “朕不知道何处让你心里不痛快,你告诉朕……唔,你不喜欢说便不说。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朕一般计较……”元幼祺陪着小心道。 墨池始终不言语,没表情,听罢这话,悚然抬头,像不认识她似的盯着元幼祺。 这是一个皇帝该说的话吗? 她是皇帝,唯有旁人竭力去讨好她的份儿,一个小小的音姬,何德何能,让她这般做小伏低? 只因为,同她的妻子很相像?还不是面目想像! 墨池觉得,这样的皇帝,当真是疯了。 如此下去,她也快要被她,弄疯了。 “天色不早了,请陛下回去吧!”墨池撇开脸去,又道,“陛下是天子,身担天下苍生,还请以国事为重!” 元幼祺根本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搬出国事、苍生之类的大名头以赶自己走,顿觉受伤。 墨池话一出口,许久不得回应,她迟疑地扭过脸去,惊讶地看到了元幼祺琥珀色的眸子中弥漫着委屈与不甘。她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再冷眼相对,元幼祺眼中的水雾会凝结成水珠子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4 滚落下来。 虽然觉得一国之君可能会被自己弄哭这事儿太过诡异,墨池的心,还是在看到这副模样的元幼祺的时刻软了下去。 你是皇帝啊!怎么可以因为我这种微不足道之人的冷言冷语就这么……孩子气呢? 一时间,墨池深深觉得,自己和皇帝的年纪,肯定是弄反了。 “妾身虽然卑微,却也是知道的,天子怕是不能宿在外面的。”墨池的声音和缓了下来。 元幼祺闻言吸了吸鼻子。方才墨池的表现,带她回到了那些曾被顾蘅无情拒绝的日子,她没法不难受。 “你不卑微!”元幼祺答道,透着上位者的森然决断。 墨池无声叹息,生出一股子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元幼祺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仍不肯松开她的手。 墨池低头看看两个人牵在一处……不,是她被元幼祺紧紧牵住的手,一种被依恋的暖意涌上心头。 接着,那股暖意很快地透便她的全身。 墨池很想揉一揉元幼祺的脑袋,安慰她“别惊慌”。哪怕,眼前的这个人,比自己年长一倍。 “陛下安心回去吧……明日再来相见,也是一样的。”墨池终究是退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上班了……好气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寿康宫。 连襄为韦太后诊罢脉, 撤手恭立。韦太后贴身服侍的侍女早就极有眼色地上前来, 为太后理好了袖口。 元幼祺就陪坐在旁边, 见韦太后仍如每次一般, 面上看不出喜恶,而连襄依旧是拘谨不安的模样, 笑了笑,缓问连襄道:“母后的凤体如何?” 连襄听到皇帝的问话, 忙愈发恭谨地回答道:“太后只是染了些小风寒, 不碍事的……夏秋之交, 夜晚寒凉,还请太后身边的姑姑服侍着太后早晚多着些衣, 别沾染了凉气才好。” 他不敢直言令太后如何作为, 语气又恭敬异常,在场之人没有蠢笨的,岂会听不出来? 方才服侍韦太后的贴身侍女欠了欠身, 表示自己会依连院首所言侍奉太后的。 韦太后则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元幼祺打量着她的神情,了然, 亦是莞尔而笑。 “太后的凤体, 连卿多用心吧!”她向连襄道。 “是!”连襄忙向皇帝躬身答应着, “臣这便去为太后下药方子。” 元幼祺颔首。 连襄又向韦太后和皇帝行礼罢,随着韦太后的侍女退出了。 一时间,寝殿内,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元幼祺俯身,替韦太后掖了掖被角, 讨好道:“母后瞧着连卿的医术还不错吧?” 韦太后睨她一眼,哼道:“总是年纪太轻,阅历太浅!” 元幼祺轻笑:“连卿比孩儿还长将近十岁呢!” 意指连襄的年纪阅历都不短浅了。 见韦太后微露不悦,元幼祺又软声道:“孩儿知道母后属意范朗请平安脉,但他的年纪毕竟也大了,难保不出纰漏,孩儿不放心。到底还是连襄,正值壮年,医术和忠心都可放心。” 韦太后心中仍有些不快,怏怏道:“老了就该被嫌弃了?哀家也老了!” 元幼祺闻言,失笑:“母后说得哪里话!您是孩儿的娘,是大魏最最尊贵之人,孩儿愿以天下供养!何况,母后哪里老啊!孩儿瞧着,母后比那些小姑娘还青春韶华着呢!” 韦太后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就你会说话!”她横了元幼祺一眼。 元幼祺只嬉笑着,瞧着她。 又正色道:“天气相交,暑凉不定,母后还要多多保养凤体啊!” 韦太后定定地瞧着她,叹道:“哀家自然是要好生保养的!哀家还要看着你寻到个中意之人,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呢!” 元幼祺被戳中了心事,略不自然地微垂下头去。 韦太后不由得挑了眉。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 韦太后忽道:“这两日后宫中折腾出的事,宝祥,你可都知道?” 元幼祺略怔,无所谓笑道:“母后说的,是启祥宫与咸福宫的事?” 她浑不在意的样子,让韦太后心中生疑,口中却还是淡淡道:“这算是大的,还有几桩小的呢!哀家瞧着,你倒是全不放在心上。” 元幼祺顺势端过桌上温度刚好的茶,奉给韦太后,道:“且由着她们折腾去!母后也不必放在心上。”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后宫的事,事涉前朝,哪里会有小事!”韦太后道。 她见元幼祺犹淡笑着,仍没入心,心念一动,问道:“周美人在长春宫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她搬去启祥宫?” 母后果然看到了关键处! 元幼祺暗赞,还笑眯眯地看着韦太后,道:“长春宫年久失修,万一掉落了砖瓦伤了人就不好了。孩儿着他们正修缮呢!” 韦太后睨着她眼中不遮掩的笑意,故意板了面孔道:“跟哀家装相!” 元幼祺嘻嘻笑道:“母后圣明!” 韦太后宠溺又无奈地瞪她一眼,道:“你是故意让周美人搬去启祥宫住的吧?” 元幼祺笑着点点头。 “你是故意令谭绍儿对周美人生醋意?然后,闹去启祥宫,寻周美人的不是?” 元幼祺又笑着点点头。 见韦太后面有担心,元幼祺解释道:“母后别急。孩儿由着她们闹,左不过是了‘鹬蚌相争’四个字。” 韦太后的神色凝重起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显然,皇帝想要做那最后得利的渔翁。 韦太后是深恶谭绍儿的,想要料理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皇帝前儿升了她的位分,还有她的那个“好姐妹”武琳琅。母女二人虽然没有事先商量,但心照不宣。韦太后明白这是“欲抑先扬”的手段。 这倒也罢了,韦太后知道皇帝肯定是存着后招的。难道这后招便是又牵扯进来一个周美人? 韦太后沉吟着,抿了一口茶。 元幼祺道:“这是绍州新贡的茶,母后觉得如何?” 绍州? 韦太后灵机一动,忆起一桩事来,也顾不上品评茶味如何,向元幼祺道:“哀家隐约记得,周美人出身绍州盐商之家?” “母后好记心!”元幼祺赞道,“周家祖上就从事贩盐,她的父亲如今任着绍州盐官。” “盐官啊……”韦太后幽幽道,似是想到了什么。 元幼祺亦沉默了一瞬,道:“绍州亦是盐匪最猖獗的地方。我朝从来开明,除了铁之一项,事关军事,严加管控之外,其他的,盐酒茶等涉及民生的,皆存的是宽容的态度。可为什么,越是如此宽容,盐匪反而闹得更厉害呢?” 她说到国事,面露坚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5 毅:“孩儿不想将这件事继续拖下去丢给后代子孙,有生之年,定要查个清楚,解决个彻底!” 韦太后听她言毕,心中无限欣慰,感怀道:“我儿有此心,何愁解决不了此事?” 她话锋一转,又道:“所以,你便将那周美人也拉了进来?” “她是个有心人,想要做一番事,”元幼祺道,“她若无此心,孩儿也不会强人所难。” 韦太后想了想,道:“此人可信否?” 元幼祺知道她担心自己,宽慰道:“母后放心,孩儿有分寸。她可信,孩儿便放手用她;她若不可信,孩儿也不会被她算计了去。” “如此,便好。”韦太后略宽心。 她突然又想到一事,又道:“哀家一向以为,那个谭绍儿是个没脑子的,她竟能想到去吃‘启祥’的醋?这倒是出乎哀家的意料了……” 元幼祺勾唇,轻蔑道:“她怎会是个有脑子的!不过是她背后的人,还有几分脑子罢了!” 显然,这个“背后之人”,也没被元幼祺放在眼里。 背后之人? 韦太后疑向元幼祺:“武琳琅?” “是她,或许,不止她,”元幼祺道,“她只想到了孩儿的乳名叫做‘宝祥’,以此来撺掇谭绍儿闹去启祥宫,以为孩儿将启祥宫赐给周乐诗住,便是对周乐诗的用心之举。她生恐谭绍儿会因此而失宠,却没想到,周乐诗早就被孩儿收入麾下,设好了圈子,等着她们钻呢!” 韦太后听她说着其中的关窍,并没有开怀,反倒更觉担心起来。 “宝祥,哀家总是觉得,这个武琳琅的来历,恐怕远不止是那姓霍的孽种这么简单……” “孩儿省得!”元幼祺宽慰她道,“其实孩儿也觉得事情蹊跷……母后放心,孩儿不会轻敌的!” 韦太后凝着她踌躇满志的模样,一时欣慰她越来越像个帝王的样子,一时又感怀这天下怎么就不能消消停停地安分几年呢! 自己的孩儿,每日要与那些女子斗心机,哪个做娘的,能真正放心得下呢? 思及此,韦太后再次想起了风柔,叹道:“若是贵妃未被禁足,这后宫的事,何必要你来操心呢!” 元幼祺没接话茬儿。 她又何尝喜欢后宫中的争斗?但风柔被禁足,这本就是整个谋划中的一个环节,断不得。 这个问题,她亦答复不了韦太后。 “等到事情都了结了,后宫便能消停了。”元幼祺安慰韦太后道。 后宫啊,都是女人啊,怎么可能消停呢!韦太后愁眉不展。 她拉了元幼祺的手,盯着元幼祺的眼睛,认真道:“这几日看着瘦了些……” 欲言又止。 “瘦些显得结实,”元幼祺赔笑,“孩儿的精神头可是足着呢!” 可不是精神头足嘛! 何止精神头足,简直是欢天喜地啊! 韦太后一想到刚入耳不久的那个传言,心里顿觉不踏实,终是问道:“哀家听说,你这两日总是出宫去?” 元幼祺一愣,旋即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孩儿出宫,都是去宁王在京郊的别院看一个女子。” 果然! 韦太后皱眉:“女子?为什么去看那个女子?是怎样的女子?皇帝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母后别急,”元幼祺道,“那个女子,是孩儿救的。因为暂时不宜接入宫中,便借了七哥的地方。” 见韦太后犹疑惑重重的模样,元幼祺忙又道:“这桩事,孩儿能处置得当,母后放心。” 她这些年,在寿康宫中说得最多的话,便是“母后放心”;她所作所为,也向韦太后证实了这句话。可是,这件事,当真如她说得那般轻巧简单吗? 韦太后不信。 怎么救的?在哪里救的?那女子是什么人? 这些都是问题。 最最关键的,若非皇帝将其看得十分在意,又怎会学起“金屋藏娇”来? 天子至尊,宠爱个把女子,做下些风.流韵事,韦太后觉得,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而且,又是藏在宁王的别院中。宁王是至亲,是和皇帝一起玩儿大的情分,也断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自顾蘅故去后,皇帝孑然一身十五六年。后宫中的女子,韦太后都亲自查看过,各色各款皆有,这些都是大魏适龄女子中拔了尖儿的,皇帝都没看入了眼,难道她会对一个平白出现的女子,动了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一支半节 生日快乐!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元幼祺心疼韦太后为自己担心, 亦不愿韦太后继续追问下去关于墨池的事儿, 于是赶紧宕开话题, 道:“鸿鹏表弟这几日回乡探亲, 可曾来宫中给母后请安?” 韦舟扬之子韦鸿鹏在北关任军职,驻守边关。因着这些年北境的斡勒人还算安分, 北关太平,军官们才能够按规定每两年回乡探亲一次。 “可不是今日早上就来给哀家请安了嘛!”韦太后欣慰道。 元幼祺闻言, 点头:“鸿鹏表弟很是孝顺。韦氏一门, 为国之肱骨, 教导子弟果然有方。” 韦太后闻言,敛眉没言语。 只听元幼祺又探问道:“鸿鹏表弟在北关也驻守了有五六年了吧?孩儿想着, 调他回京任职。” 这是在询问韦太后的意思。 “调他回京?”韦太后微惊, 随即明白了皇帝的想法。 接着,她摇头道:“哀家觉得不妥。” 又道:“韦家是将门,最擅长者, 便是保境安民。当年先帝时候,调韦舟扬回京掌管禁卫, 是权宜之举。如今, 江山稳固, 四境却有蛮夷觊觎,实不适合调韦鸿鹏回京。” 元幼祺略一沉吟,即明白了韦太后话中的深意—— 大魏承平多年,如今周围可称得上边患的唯有沉寂多年的西面的羌人和蠢蠢欲动却久久不敢动的北境的斡勒人。而驻守在西面和北面的,曾经一度是大魏最厉害的两个武将世家:西部有齐家驻守, 北部有韦家驻守。 而现在,将近二十年过去了,曾经分别驻守在西部和北部边境的齐鸿烈和韦舟扬年纪都大了,早已经回京任职。但是,驻守在西部和北部边境,防备着羌人和斡勒人的,仍是齐家和韦家的旧属。 这些将兵者,或者是两家的旧部,或者是与两家结了姻亲的。总之,其中的关系盘根错节,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剥离干净的。 而韦鸿鹏这些年在北关,虽不是驻军主将,但在那些当年全然听命于韦舟扬、无限崇敬韦舟扬的将官的眼中,他俨然便是“少将军”的身份。 不论韦鸿鹏将兵如何,因着他父亲韦舟扬的余泽,所有驻守北关的官兵都会高看他,甚至听命于他。 当年,先帝时候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6 ,还是贤妃的韦太后意欲为元幼祺夺嫡,为防万一,设计诱先帝将驻守在北关的韦舟扬调回京中掌管禁军。但这无疑是权宜之计。 且不论韦家人骨子里和祖传的将兵之道,只用来统领禁军是何等的大材小用,单是“太后姓韦,皇帝的外祖为韦氏”这桩人人皆知的事,若再将韦家人调回京中,那无疑是将韦家放在火上烤,难保言官们不惦记着向皇帝进言“谨防外戚祸乱朝政”。 何况,韦鸿鹏的身份特殊,他是将来要承继卫国公爵位的人。皇帝调他回京,于公于私,都不会亏待了他。只怕,届时的封赏,会更惹人注目。 所以,为了韦家长久计,韦太后绝不会让韦鸿鹏落人口实。毕竟,她的身上,也流着韦家的血,她是希望韦家好,希望韦家一直昌旺下去的。 既明了母后的心思,元幼祺便打消了调韦鸿鹏返京的念头。但这样一来,只怕她自己要做出的牺牲更大。 齐家是宁王元承宣的岳家,宁王与她,堪比一母同胞的情分,宁王娶了齐家的长女齐萱,这便能够稳定得住齐家,不需要她这个做皇帝的再如何笼络了。 但是,对于韦家,只靠着母后是太后之尊来笼络,这还不够。 须知,斡勒人可要比羌人凶悍贪婪得多,也不好对付得多。 做了十几年皇帝,元幼祺的一颗帝王心亦被历练了出来。她不再纯然地相信所谓的“旧日情分”。对于新一代的年轻臣子和亲眷,没有了老一辈的情感牵绊,她更相信的,是给予他们相应的利益和尊荣。 韦家和齐家啊…… 元幼祺默默地喟叹:如今是忠君体国的两家贤臣,可是将来,几十年后,百年后呢?一代新人换旧人,他们的子孙,会不会生出不臣之心,成为大魏新的祸患呢?便如前朝的藩镇,初时,不也是忠于朝廷、忠于天子的臣子吗? 这个问题啊,迟早得解决。元幼祺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暂将此事压在心底,决定先面对眼前事。 于是笑向韦太后道:“母后说得很是。既然如此,孩儿想着,迎臻表妹入宫的事,还要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才好。鸿鹏表弟在家这段时日见着了,他日返回北关续职,也能让北关的将士们看清楚孩儿善待韦氏的诚意。” 这话已经说得很是直白了。 韦太后却听得刺心。 她仍拉了元幼祺的手,打量了半晌,纠结道:“宝祥,你……你若不喜欢娶韦臻,母后去为你……” “没有!孩儿没有!”元幼祺摇头,打断了韦太后的话。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别处,抿唇道:“曾有人对孩儿说过,天家娶亲,情投意合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韦太后胸口一痛。 元幼祺已经迅速地拾回了错乱的情绪,重又看向韦太后,半是调侃半是认真道:“母后宽心,孩儿并不觉得委屈!孩儿只求母后一件事,来日孩儿当真有情投意合的人的时候,母后能够答允。” 韦太后微愕,目光幽深起来。 元幼祺却不再细究韦太后如何思量自己了。 她犹笑着,像所有讨好母亲的孩子一般笑着,道:“贵妃眼下在景宁宫中不方便,准备迎臻表妹入宫的事,还是请母后劳神吧!” 韦太后不由得皱眉,这意思便是,皇帝短时间内是不想宽免风柔了? 她还想开口再劝,却被元幼祺截过话头道:“臻表妹是母后的亲侄女,孩儿想着,或许由母后劳神,她会更喜欢的。” 韦太后滞住。 只要迎了她入宫,韦臻就会喜欢。而由自己亲自张罗,哪里是做来讨韦臻喜欢的? 那是为了讨韦家的喜欢啊! 韦太后顿觉疲惫,心道罢了罢了,孩子大了,自己又一把年纪了,何苦再操些无谓的心,生些无谓的气呢? 既做如此想,她面上的表情也现出些许轻松来。 元幼祺又道:“母妃凤体违和,还要为孩儿操劳这些事,是孩儿不孝。” 韦太后暗叹一声,瞥她一眼,道:“自家母子,不说这些客套话!” 元幼祺从善如流,点头应道:“孩儿不说就是!” 旋即又道:“孩儿想着,封臻表妹为安妃,母后以为如何?” 韦臻入宫,封妃位是肯定的。 她的身份与那些后宫女子不同,自然不会如寻常后宫女子一般,入了宫只封个美人之类的了事。韦太后也从没奢望过,以元幼祺对顾蘅的念念不忘,会封韦臻为后。 封妃是最恰当不过的。 可是这个“安”字,却不能不引人遐想。 这是在警示韦臻安分些,更是在警示韦家安分些吧? 韦太后的心中有了成算。 她是姓韦不假,但是这大魏江山是她孩儿的江山。她希望韦家好,也是在本本分分为大魏臣子基础之上的好。 韦家人,不可以有非分之想,更不可以有非分之举,这是韦太后的底线。 “安妃,嗯,如此很好。”韦太后道。 她观元幼祺神色,明显透出几分轻松来,顿觉那疲惫的感觉更强烈了。 “哀家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她说道。 元幼祺会意,知道母后需要些许空间来消化这些情绪。她自己又何尝不觉得胸口堵得慌? 于是,元幼祺起身,告辞,“母后便安歇吧!孩儿回勤政殿批折子去。” 韦太后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她几句“注意身体,莫要劳累”的话头儿,才放她离开了寿康宫。 寿康宫的殿门已经在身后数丈开外,御驾仪仗就在眼前。 元幼祺看着那整齐鲜明的仪仗,立时觉心头更堵得慌。 她开始想念在宫外,在宁王别院,在墨池身边的那些旖旎快活的经历了。 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元幼祺信步朝勤政殿的方向走去。 皇帝不乘御辇,仪仗众人却是不敢丢下皇帝不管的。他们于是小心翼翼地随在皇帝的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既不显得不尊重,又不会被讨厌嫌弃的距离。 元幼祺自顾自在前面走着,脑子里转来转去的,都是刚刚在寿康宫中与韦太后的对话。 谭绍儿,武琳琅,风柔,周乐诗……还有即将入宫的韦臻,这些后宫中的女子,围绕在她的身边,因着所谓规矩礼法围绕在她的身边,却各自的心中存着各自的心思。她们,没有一个人能够让她全然放心相处的! 元幼祺觉得心累,有股子想要挣脱这些人、挣脱这个可怖的利益圈子的冲动隐隐地在她的胸中突撞。 她只喜欢与墨池,没有丝毫旁的挂碍地相处。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觉,大概如是吧? 能不能有一日,将这后宫洒扫干净,只与阿蘅一人分享呢?元幼祺痴痴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世间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7 从来没有完美。人活着,难免要承受些不得不承受的委屈,哪怕身份尊贵如皇帝,如太后。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元幼祺满腹心事地踱回勤政殿, 没及时批上折子, 因为郭仪已经在勤政殿外等着她了。 “郭卿有事?”元幼祺心不在焉地问道。 郭仪久在皇帝身边, 对皇帝的性情多有了解。他听皇帝语声恹恹的, 就知道皇帝此刻心情不大好,遂态度越发地恭敬起来。 “臣有要事请示陛下。”郭仪答道。 元幼祺知道他为人忠谨, 说是要事,便必定是要事。 于是摆手道:“进来说罢!” 郭仪随皇帝入内。 勤政殿的书房内, 只余下君臣二人。 皇帝身边, 许多日没有唐喜的随侍了, 郭仪立时联想到了另一个人,心里不大舒服。 他整理心情, 向元幼祺道:“陛下, 今年的女科就要开了。往届的女科,都由鸾廷司的主官主持,您看……” 郭仪说着, 小心地打量皇帝的脸色。 果然,皇帝面沉似水。 郭仪顿觉头痛。 他就知道, 皇帝对唐易还是心有怨气。 可是, 唐大人已经主持了几届女科了, 她秉公持正,为国选拔人才尽职尽责,令人钦佩。郭仪实在觉得除了唐大人,没有第二个人适合这件乎国计的大事了。 他只得硬着头皮又道:“陛下明鉴!往届的女科,都由唐大人主持。唐大人秉公尽责, 毫不徇私,亦不偏不倚,臣以为……” 他还未以为出个所以然来,就被元幼祺不耐烦地挥手打断:“郭卿究竟想说什么?” 皇帝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郭仪不自然地喉间滚了滚,咬着槽牙,横下心道:“臣请陛下还让唐大人主持女科!” 说罢,郭仪撩起官服的前襟,竟是拜了下去。 元幼祺拧着眉头,看着跪在书案下的高壮男子,心中也不得不感叹唐易平素为官服众。 唐易眼下落难,明显被天子所厌弃,前途未卜,郭仪这个她曾经的副手,只差一步就能够替代她执掌鸾廷司的人,都可以这样发自肺腑地为其求情,足见唐易之为人。 这样的人品,足堪托付了。 元幼祺暗自点头,面上却不为所动,语气不善道:“郭卿以为,往日唐易所选拔的女科进士,就是真正的国之良才吗?” 郭仪一怔,迟疑了两息。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皇帝,才能让皇帝放过唐易。 元幼祺了然地冷哼一声,道:“你以为唐易选拔的人才便都是好的?” 郭仪愕然。 皇帝这话,让他怎么接? 对于女科将来的走向,元幼祺的心中已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但有些话,对郭仪是不能深谈的。 元幼祺和缓下来道:“郭卿,你出身军中,唐易出身江湖,你们所擅长者,是兵事,是武道。这些年,女科选拔人才的事,朕都交托给鸾廷司负责,但你们选出来的人,不觉得太过偏重于武事而疏于文事了吗?” 郭仪直觉皇帝说得有道理,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只听皇帝又道:“不错,你们也拔选了几名深谙文学的女科进士,但这还不够。朕要的结果,不止是这些。” 郭仪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怎么觉得像是被皇帝引到了另一个话题上去?他此行,不是主要来为唐易求情的吗? 元幼祺不再看他,目光幽深道:“鸾廷司这些年随在朕的身边,确为朕做了不少事。你与唐易,都有功。” 陛下还记得唐大人的功绩。郭仪略松了一口气。 只听元幼祺话锋一转,又道:“但今年的女科,朕要些不同的气象。朕的期望,女科不止为鸾廷司和朕宫中的女官填充人才。” 郭仪闻言,眨眨眼,似懂非懂的样子。 元幼祺也不指望他那颗带惯了兵、听惯了令的脑袋懂得更多,于是吩咐道:“今年的女科,朕命你为主考官,刑部主事顾仲文为副考官。你们二人负责主持女科考试。朕还会拨选几名精干的辅官协助你们,莫要让朕失望。” 郭仪听到皇帝的话,全然呆住。 他是来为唐易求情的,不是来为自己求官的啊! 还有顾仲文,一个六品刑部主事没做了两日的人,怎么就突然被皇帝拔擢了,做了女科考试的副考官了? 郭仪倒不是嫉妒,他就是摸不清皇帝的心思。 顾仲文是世家子弟,是将来要承继安国公爵位的人。世家子弟,不经过科考而直接入六部历练,以待将来担任更重要的职位,这在大魏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且,以顾仲文已经将近二十五岁的年纪,才入六部习学,已经算是晚的了。 虽是如此,刚刚入部就被皇帝看重为副考官,这样的机会,可称得上千载难逢了。 郭仪再迟钝,也立刻明白了皇帝要重用顾氏的意思。 “朕的安排,郭卿有何异议?”元幼祺略拔高了声音问道。 郭仪忙道:“顾大人的才学,臣听说很好。但是臣,只是个带兵的粗人,还是唐——” 郭仪还未搬出唐易来,便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敏锐地觉察到周遭的气氛蓦地冷了下去,好似隆冬提前几个月,抢在秋日之前先至了。 郭仪噤声,微微抬头,偷瞧皇帝的神色。 果然,更冰冷了。 郭仪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他也算是历经沙场的武将了,可是皇帝当真摆出龙威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怯了场。 元幼祺晾了他一会儿,直至听到这高壮汉子不自在地又咳了两声,才开口,打破了骇人的沉静。 “你对唐易的袍泽之情,朕知道了。她的功过对错,朕也都记得。”元幼祺道。 郭仪的紧张之状松快了些,听皇帝又道:“朕不糊涂。你只安心做你的事,尽你的责去。” 郭仪自知,皇帝心意坚决,自己这情是求不下来了。 元幼祺又嘱道:“往届女科考试,你都亲自参与相关事宜了。你是最有经验的,届时,要与顾卿和诸位辅官相互协助,别让朕失望才是。开试之前,朕会再召集你们的。” 郭仪明白,皇帝意在让自己从现在起便与顾仲文多做接触,主副考官之间要多默契,而非多龃龉。 无论与谁共事,总是为国家为主君做事,只秉公忠心就是了。郭仪坚定这一点,那点疑惑不安也渐渐消散了大半。 打发走了郭仪,元幼祺并没觉得轻松。 她为即将开始的政治版图的变动和设想中资政阁的建立而感到既期待又忐忑。有生之年,她觉得自己可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她才三十一岁,正值壮年。 她要改革盐政,她要剿灭盐匪,她要打破几大世家对于朝政的垄断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8 ,她要…… 她满心期盼着,有朝一日,墨池真的想起曾经的那些事的时候,看到的,会是一个被她治理得井井有条,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百工各得其安的真正的盛世。 对于未来,元幼祺不担心旁的,她只担心,自己的时间不够用。 相较元幼祺的踌躇满志,墨池这两日过得称不上好。 元幼祺照例每日上午忙完朝事,就会乔装快马来别院瞧她。然而大部分时候见到的,都是沉睡着的墨池。 很诡异的,墨池像是怎么睡都睡不够睡不醒似的。 她也不想如此,但挨不住身体的疲累。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长途跋涉的人,渴睡,渴睡得厉害。 更诡异的是,明明困倦得厉害,真昏睡过去的时候,全不似寻常疲倦之人一般黑甜无梦,反倒是被无边无尽的梦境折磨得不堪重负。 疲累,以至渴睡,渴睡,却不得安眠,以至于更加地疲累…… 那段时日,墨池就在这样的死循环中挣扎着,脱不出身。 她也知道元幼祺每日都回来,她也想像过去那样,清醒着,哪怕只是与元幼祺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也好。 元幼祺想念墨池想念得紧,墨池又何尝不想念元幼祺呢? 只不过,相比元幼祺的直白外露,仿佛一团火一般的热情,墨池更多地将情绪压抑在心底。 她极想将心中所有的疑问问个清楚,包括冉家当年事的前因后果,包括那个在自己年幼的时候出现的老者的身份,甚至包括……皇帝口中的“妻子”。 墨池知道,这些事,皇帝那里,皆有答案。 想知道那个被皇帝怀念了十余年的,被自己模仿的女子的事,这本身就让墨池羞赧不已。然而,她太想知道了,无论是对于她的身世,还是对于她的……感情,知道那个女子与皇帝的过往,都太重要了。 墨池紧闭着双眼,犹在梦魇中徘徊,寻不到出路。 元幼祺就守在她的身旁,无法确知她究竟经历着什么,只能由她痛苦不安的表情,体会到她睡得不安稳。 元幼祺心疼地轻抹过墨池拧着的眉头,却抹不开那处纠结,自己也觉得心里不好受起来。 “如何?”她心焦地问凝神正为墨池诊脉的连襄。 连襄闻言,搭在墨池手腕上的指肚不由得一跳,被吓着了似的,向后缩了缩。 元幼祺:“?” 连襄登时讪红了脸,垂下眼睛,不敢直视皇帝。 元幼祺更觉得怪异了。 连襄也为自己的反应过度而窘迫,他强自定了定神,寻回了正常的声音,道:“墨姑娘现下身体容易疲倦,渴睡也是有的。据臣观察,墨姑娘只是气血耗费过大,不是病。” 元幼祺不明就里地微微张大了双眼,疑道:“那好端端的,怎么会容易疲倦呢?是不是这阵子,她太劳累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无法淡定。连襄是娶了妻生了子的人,皇帝这样容易引发歧义的话,让他更觉得窘迫。他觉得很有必要,向皇帝解释一下,阻止皇帝再问出什么惹人遐思的傻问题。 可是,这种事,让他怎么向皇帝解释呢?他负责为皇帝请平安脉十几年,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呢! 连襄偷瞄了元幼祺一眼,顿觉陛下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医例啊!也不知当初服用了什么药物,才造就了后来的体质。 元幼祺也是个聪明的,连襄这么一尴尬,再联系墨池的情状,以及什么“气血耗费过大”的论断,她迅疾想到了一种可能,遂抿了抿唇,实在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回血复活的存稿箱~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丝竹阵阵, 人声噪杂。 眼前似是一场世家内眷的聚会, 环佩叮当, 金玉的配饰与繁复的衣料花纹交相辉映。 女人多的地方, 总是格外的热闹—— 年纪轻轻、正值韶华的未嫁小娘子们喧闹着,或是凑在一处射覆为戏, 或是聚拢到园中斗草寻乐,还有的, 三两个亲昵地靠在一处, 说着女儿家的悄悄话, 不时地发出银铃般清脆干净的憨笑声。 而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子们的世界,则要复杂得多。她们大多以自家夫君的立场和阵营为自己的立场与阵营, 更有人趁着这难得的机会, 为自家的夫君或是孩儿,争取一直想要争取的利益,结交想要结交的门第。 然而, 这诸般风景,都不是墨池喜欢的。 女子未嫁之时, 大多懵懂。被父母长辈安置了一个他们以为“门当户对”的夫家, 更是懵懵懂懂地嫁过去。 嫁过去之后呢, 又如何呢? 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不得不肩负起所谓的“家族重任”。然而那家族又是何人的家族?不过是那个被强扭在一处的枕边人的家族罢了。 为了这样的所谓“责任”,女子一生一世纠缠于“妇德”“妇容”“妇功”之中,所期盼者, 无非丈夫的疼惜,再落下个一男半女,这一辈子似乎就有了指望。 可是,当红颜不再、生命将逝的时候,扪心自问:可还记得自己曾经年少时候的美好?这一生,过得又有怎样的意义? 墨池尚记得,幼时教导自己课业的师傅,将“女四书”教给自己的时候,自己心底里生出的那种莫名的抵触。 那时候,她还太小,并不懂得为什么会强烈地抵触那据说是“女子立身之纲”的所谓“经典”。 她要报仇,她不要成为一个不成器而被抛弃的棋子。身边时不时会消失,第二日就不见了踪影的女孩子们,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活下去是第一位的。 于是,师傅让她学她就学,师傅让她背她就背。她的聪慧强识,也让教导她的师傅惊叹不已。 后来,墨池长大了些,读的书也越来越宽泛,汲取了诸子养料的她,此时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引经据典,将曾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女四书”驳斥得体无完肤了。可她仍是不明白,那历史上著“女四书”的女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们竟是疯了吗?写出这种荼毒女子思想、遗祸千年的东西! 尤其是她曾经很敬仰的班昭,那个为了完成兄长班固未竟的事业,续写《汉书》,被尊称为“大家”的班昭,居然是《女诫》的作者! 自那之后,墨池就再也不想见到“班昭”这个名字了,连《汉书》都被她嫌弃起来。 直到年纪渐长,洞明了几分世事之后,墨池方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历史上的名女子,之所以写就了遗毒千年的“女四书”,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在当时的男权社会中的地位啊! 她们的身份,至尊至贵,要么是皇后,是饱学之士,要么是世族闺秀,是教导出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09 大贤大儒的贤妻良母。可是,即便是这样的身份,她们也都跳不出男权的束缚。 说白了,她们也不过是依附于男权才得以显名扬德的! 墨池瞧不起她们,以前瞧不起,现在仍是瞧不起。 若她是她们,她宁愿孤介一世不被认可,也不肯做那攀附于男子,低下脊梁屈服的菟丝花。 墨池这般想着,奇异地,她的周围竟就遂她心愿地静谧了下来。似乎那些女子的喧笑声、杂乱的丝竹声突然被一股未可知的力量,在一瞬间制止住了。 墨池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从没像此刻这般平静过,之前困扰着她的那些疲累与不安之感,荡然无存。 她的心澄澈如镜。 不知何时,她的身前竟出现了一张古琴,看着无比的眼熟。 然而,她无暇细思这张琴的来历,她的心念忽动,一双素净白皙的手已经拨动了琴弦,曲声幽幽,绕梁三日,再飘飞至无垠的天际。 忽的,她的眼前,有人影晃动。 墨池的心脏,没根由地一涩,又是一痛,指下的琴弦便无力再拨动了。 她竟然住了琴音,抬眸,对上的,是一双充满慈爱的眼睛。 墨池的眸光微凝—— 面前的这位满头银丝的夫人,她见过。不止见过,这位夫人还算是她的贵人。 这位夫人就是章国公府的太夫人。那日,便是在她的寿宴上,自己被邀去奏了琴曲,不知怎么触动了这位太夫人的心肠,亲到帐幕后来见自己,并极力要收自己为义女。 从太夫人那里算起来,自己与这宁王府还是有些牵连的。 只是,墨池偶尔去贵戚世家府中奏琴,从不以面目示人,向来要在面前遮上一幅帐幕的。 倒不是她故意卖弄,而是,她从来认为,琴为君子之音。她更自知姿色出众,她只愿听者专注于自己所奏之琴曲,而不是专注于自己的姿容。 而这样的做法,丽音阁中的管事自然是全力支持的。 正因为如此,那日在章国公府中的寿宴之上,墨池没有机会见到齐萱的真面目。那时候的她,也是不认识齐萱的。 望着这位老夫人,墨池突的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心念又是一动,立时想到是哪里不对劲了:那日初见太夫人的时候,庆的是她七十岁的寿辰。那时候,太夫人的脸上如大多数这个年纪的老人一般,布着皱纹。可是眼前的这张脸,她……她可有四十岁? 然而,没等墨池如何继续反应,章国公太夫人已经开口了,她竟同时拉住了墨池的手,泪眼婆娑着道:“映儿……好孩子!你怎么……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墨池愕然张目,心里也不禁问自己:我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仿佛,她自己亦知道,她原本不是这副模样的。 这感觉,当真诡异! 墨池错乱地盯着老夫人的脸,发不出声音。 “映儿,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想死为娘了……”太夫人犹絮絮地述说着思念女儿的苦楚。 墨池心如刀绞,感同身受,仿佛,霎时间,她就是太夫人口中的那个“映儿”。 她看不下去那张难过而哭泣的脸,那样的神情,那些似乎流不尽的泪水,让她觉得心疼的同时,更不知从哪里生出无限的自责来。 那种感觉,好像就是她自己,为了一颗私心,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害得父母亲人痛苦半生…… 墨池慌乱地想要抽出被太夫人拉着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拉扯不出。 她想大声地呼唤,却无论如何都唤不出声音来。 她的心脏扭结成了痛苦的一团,偏偏,她的双眼不敢与太夫人的目光对上。 蓦地,太夫人满头的银丝闯入了她的视线之中,刀刃一般锋利,针刺一般疼痛,直直穿入她的脑中,令她痛呼出声。 “啊——”声音凄厉。 然后,她的手被紧紧地攥住了,那是一只略显冰凉,却触感柔滑细腻的属于女子的手。 墨池惶惑地抬头,整个神魂皆被摄入了两泓琥珀色的春水中。她呼吸急促,怔怔地看着那双瞳子中局促不安的自己的影子。 琥珀色瞳子的主人是一名姿容出众的女子。她安静地凝着墨池,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墨池也魔障了一般看着她,越看越觉得这女子无比的熟悉,遂忍不住稍稍用力,回握了女子的手。 女子因为她的回握,清朗坚毅的眉眼中透出几分温柔来。 女子不做声,她的眼睛却好像会说话。至少,只几个眼光的对视,墨池便读懂了她想说的话—— “映儿,你怎么那么傻?嗯?”女子问墨池,不是质问,却隐含责备。 “镜花水月……映儿,你可懂得?”女子又问墨池。 镜花水月……吗? 墨池失神地咀嚼着这极容易与“虚无缥缈”联想到一处的四个字,越发觉得心苦,口苦,整个人都如被霍地丢进了足以淹没头顶的黄连苦水之中,挣扎不出。 这女子,这个与元幼祺有几分形似,神却全然不同的女子,她要告诉自己什么? 她要说的,可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墨池呆呆地出神。 眼前的景致骤然不同—— 她处身之地,不再是章国公府的喧闹寿宴,而是一座荒凉的庭园。 那默然不语的女子仍拉着墨池的手。不知为什么,墨池也不急于松开她的手,很是信任她。 夕阳余晖,洒落在庭园内的松散分布的古旧石碑上,碎成了点点光斑,像心底里趋散不尽的阴霾。 墨池的一颗心,也因着这苍凉破旧的景致而黯然下去。 她被无言女子拉扯着,站在了一栋石碑前,女子以目示意她。 墨池了然,目光投向那栋石碑,登时目眩得站立不稳。 墨池于是慌乱地瞥开脸去,不肯再看那石碑上篆刻的颜祖体字,一如她平素不喜欢书写颜祖体般逃避开去。 一瞬间,墨池突然有了答案,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始终不喜欢颜祖体了,哪怕她自幼便被师傅强迫熟悉写就这种字体—— 只要看上一眼这种字,她就觉得难过,无边的、莫名的难过。 为什么会难过? 是因为这个无声的女子吗? 墨池想问个清楚,她隐约觉得这个女子知道问题的答案。 然而,那女子没有给她机会问出口,而是扬手指向了墨池的身后。 墨池微诧地向身后看去—— 一株粗壮的高树。 繁茂的树冠之间,两个人相拥偎依在一起。其中一人,是一名男装女子,她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子,又小心翼翼地拨开怀中女子摊铺在树冠间的衣裙,生恐树冠内的枝蔓或是树杈弄脏了女子的衣衫,刮破了女子的肌肤。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1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0 她在意她,在意到了十分,在意到了忘我…… 无端的,这样的认知跳入墨池的脑际。 她的小腹忽的坠痛起来,使得她没法细看那相依的两个人的具体面目如何,就被生生扯回了现实之中—— “阿蘅!”耳边是元幼祺焦急的呼唤。 墨池猛然睁开眼睛,对上的,是元幼祺满布担心的脸。 原来,只是一个梦啊! 墨池默默喟叹,犹觉怅然若失。 作者有话要说:  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借阿蘅说了几句坐着菌自己的小见识 ☆、第一百四十章 “你醒了!”元幼祺拉着墨池的手, 急道。 墨池的脑中还存着几分混沌, 梦中细碎的夕阳余晖, 古旧庭院中苍凉落寞的石碑群, 还在她的眼前晃着虚影。 “嗯……” 墨池轻轻应了一句,声音像是从辽远的时空中穿梭而来。让墨池自己都觉得, 带着几丝陌生。 这种感觉很奇异:梦中的虚幻,与眼前的实景交缠在了一处, 以至于梦中的虚幻像是真的, 而眼前的实景倒像是南柯一梦。 墨池微微眯目, 窗外澄净天空下充沛的日光顺着窗子投射进来,带着些“秋老虎”的热意。 日头已经挂得很高了。 “陛下来了有些时候了吧?”墨池凝视着元幼祺关切的脸。 元幼祺颔首, 还是不放心地上下打量她。 墨池疑惑地回望过去。 “你做噩梦了?”元幼祺问道。 墨池恍惚一瞬。 梦中的情景, 太夫人,寿宴,古琴, 无言的女子,荒凉的庭院, 石碑……还有那株高树, 以及那高树上没得着机会看清面目的两个人……大部分内容, 她还都记着。 算是噩梦吗? 这些毫不相干的人与情景交织在一处,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细细思索,确是令人悚然。可称得上是噩梦了。 却又不算噩梦。 章国公府太夫人的慈爱,那无言女子熟悉的责备, 还有那双与元幼祺肖像无比的琥珀色瞳子,熟悉的颜祖体字,让人心觉踏实的古琴……这些都不会让墨池感到害怕。 醒来之后,她骤然想起:何以在梦中,觉得那张琴很是熟悉?因为那就是元幼祺当初带到丽音阁中,后来送与她的古琴“绿绮”。 无论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元幼祺都在陪伴着她。 当真让人更生眷恋。 元幼祺问罢,良久没得到墨池的答案,得到的只有墨池的一副沉思不语的表情,元幼祺立时慌了。 “阿蘅你方才在梦里都喊出声了!”元幼祺又急道。 墨池眉目幽深,盯着元幼祺。 元幼祺话出口时还未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到墨池不同寻常的凝视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心慌情急之下,竟口无遮拦地唤出了“阿蘅”。 元幼祺忙干笑两声,试图引走墨池的注意力,接着绷着一张脸,认真道:“你一定是做噩梦了!很可怖的那种。” 墨池却摇了摇头,道:“陛下多虑了。我并没有做噩梦。” “哦……”元幼祺涩涩地应了一声,直觉墨池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女人在那个什么的时候,心情总是容易起伏的。元幼祺心想。 她十余年不经历那种事,但好歹少年时也是有过半年那种“经验”的,遂笑道:“你身子不大舒服吧?朕让她们熬了黑糖羹,又香又糯又补,就在炉上温着呢!现在尝尝可好?” 皇帝对自己,心思可谓细腻到了极处,只有自己想不到的,没有皇帝思虑不周全的。墨池不得不感慨。 不过,一个问题在她的脑中生出:“陛下如何知道我身子不舒服的?” 元幼祺哑然。她总不好说,是连襄诊脉诊出来,又被自己察觉到其尴尬猜出来的吧? “朕……朕英明嘛!”元幼祺打着哈哈道。 墨池无语。 决断国事,运筹帷幄,可称得上是英明;猜出一个女子的月信,这算哪门子的英明? 墨池不放心地睨了元幼祺一眼,心里同时想到的却是:您不会是经常拿您后宫的那些妃嫔们练手,推断月信时日吧? 可是转念又一想,元幼祺是天子,她要哪个女子陪着过夜,敬事司的内监们自会妥善安排。 女子信事本就被那些不知世间女子疾苦的男子们嗤之以鼻,避之唯恐不及,天家的规矩恐怕只有更多,妃嫔们的信期或者都有记档的,断不许她们在信期服侍皇帝,为皇帝“招霉运”的。 想到信期,就不免想到皇帝的后宫中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妃嫔;想到后宫中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妃嫔,墨池就觉得昨日吃的醋鱼在肚腹里不安分起来,那些作为调味料淋在鱼身上的糖醋汁迅速发酵出了泡泡,变成了百年老陈醋。 这还不够,那满腹的老陈醋还得寸进尺地腐蚀她的身体,害得她小腹酸酸涨涨的,又不安分地坠痛起来。 墨池身上不舒服,心情就不好,心情一不好,看到不明所以没事儿人似的元幼祺,就更觉得身上不舒服,心情不好。她横了元幼祺一眼,闷声不语。 做出这样堪称悖礼举动的同时,墨池浑然忘记了,眼前的这个人,可不是路人甲乙丙丁,而是堂堂的大魏天子。 墨池一边气闷着,一边又羡慕起皇帝的体质来:怎么说也是女儿身,月事的时候铁打的身体也要虚弱下去的。究竟是如何做到每每相见都欢蹦乱跳的?难道,那物事不会对她造成烦恼? 墨池困惑于元幼祺的体质,不得其解。 所谓“什么壶配什么盖”,在墨池的面前,元幼祺从来就不知道“天子”两个字怎么写。若非她还记得保存着身为皇帝的最后一点痕迹,习惯于自称为“朕”,她怕是真要在墨池的面前变成路人元九了。 那样的话,元氏的列祖列宗会让她做噩梦吧? 因着没有做皇帝的自觉,面对着墨池横过来的一眼,元幼祺一点儿都不气,反而觉得“阿蘅这一眼瞥得好生娇嗔啊”! 不过,花痴归花痴,元幼祺也觉察到墨池不高兴了。 她倒没吃醋鱼,绝想不到只月信一事,墨池就能吃起万年醋来。若她知道了墨池的真正想法,恐怕更多地会欢跳于“阿蘅原来这么在乎朕”吧? 在墨池的面前,元幼祺的反应从来率真而直接,就如此刻,她的一只爪子已经摸向了墨池的小腹,同时说着:“是不是这里坠着痛?” 墨池:“……” 墨池好想把那只爪子挥开。 毕竟,皇帝是男子身份,而且她对她又……墨池可做不到放得开。 元幼祺见她脖子根都羞红了,了然,柔声道:“朕也是女子啊,你别有心碍。”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1 这种话,若是被第三人听到,不知会作何感想。怕是大魏江山都要颤三颤吧? 墨池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无奈于皇帝对自己的坦率无欺。 且不说旁的,单是这一点,墨池便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这一生能对皇帝动心,也算不白活了。 她这么一想,之前的一肚子百年老陈醋竟奇异地被冲散了,连点儿酸涩味都没留下。 人说“女人心,海底针”,这话不假。墨池默叹。 她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的这颗女人心了! 她望向元幼祺的目光也柔和了下来,半嗔半怪道:“陛下既然亲身经历过,就该知道,这种事是女儿家的羞事,不好大张旗鼓地宣之于口的。” 元幼祺喜欢凝望她婉约的眉眼,一颗心都快甜蜜地冒出泡泡来,手犹按着她的小腹,口中道:“朕知道!知道!朕只对你一个人说!” 墨池本想好言劝她撤走那只让自己小腹更觉得难受的手,不料,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元幼祺反而得寸进尺地在自己的小腹上缓缓地揉动起来。 一圈,一圈,又一圈…… 像研开的朱砂,越是研磨,砚中的朱色越浓越醇,而墨池的脸已经化作了朱砂色。 真是……想找个地缝儿钻了,都没处找! 墨池自知拦不住元幼祺,心底里更是说不得地贪恋元幼祺掌中的暖意。她气恼自己的“不矜持”,索性破罐子破摔,紧闭双眼,躺倒回榻上,由着元幼祺在自己的小腹上画着让她又舒服又难受的圈圈。 她面上是放任的,可是不由自主地绷直的脊背,和微微颤抖的睫羽,无不暴露了此刻她真实的情绪。 元幼祺更是得寸进尺,圈圈画着画着,就悄悄地脱了靴子,斜坐在榻侧,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墨池身体周围的地盘……最后,她干脆圈了墨池在自己的怀中,脊背靠在榻壁上,一手环了墨池的身体,另一只手继续在墨池的小腹上画圈圈。 墨池吸气。她就知道,皇帝是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 然而,心中再多的矜持,面对皇帝的柔情体贴,也都化作了无边的无奈与纵容。 墨池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她的神思随着元幼祺的动作,飘忽上下。她的眼睛却始终紧闭着。 唯有如此,才不会让她可以暂时忽略窘迫。 元幼祺身上的气息很好闻,像是……阳光的味道。 墨池贪恋地耸了耸鼻翼,嗅着元幼祺的味道,有些小小的迷醉。 阳光,夕阳,余晖…… 墨池呼吸的动作惶然顿住。 梦中,那株高树上,树冠之中,两个女子相拥的画面“霍啦”划破了她的记忆。 是梦?还是记忆? 墨池模糊地记得,那个男装女子似乎,就穿着,这样的一袭素色锦袍。 难道,自己竟有了预知将来事的能耐了? 可是,高树在哪里?树冠又在哪里? 墨池悚然惊魂,连元幼祺在她耳边说的话,都被忽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小元就曾经在树上,这样抱着小顾,还记得吧? ☆、第一百十四一章 “陛下方才说什么?”墨池按住元幼祺的手背, 问道。 皇帝一直这么在她的小腹上画圈圈, 她没法聚拢精神, 与皇帝对话。 “朕方才说, 是不是这样揉着,就不那么难受了?”元幼祺答道。 墨池哑然。 她能说涨痛的难受确实是减轻了, 可是另一种“难受”又出现了吗? 相比之下,墨池宁可承受前一种难受, 也好过眼下这种空落落又无助的“难受”。 她自幼被培养成一枚棋子, 就是为了接近元幼祺, 得到元幼祺的宠爱,以此乱国。十三岁稍识人事之后, 就有专门的师傅教她房.中之术。 这师傅嘛, 自然是深谙此道的女子,且还不止一人。 她们先是教墨池如何以姿色引.诱男子,使男子为己着迷, 而无法自拔。然后教墨池如何在床.榻之间施展技巧,甚至现身说法, 为墨池当场演示。 那场面称得上污秽不堪, 见过之后, 墨池都不愿再回想。 不止如此,她们还传授了墨池好几本在大魏私底下流传得极广泛的春.宫图,强要墨池牢记、熟背。 因着这些经历,到现在,墨池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子事仍是有抵触心理的。在遇到元幼祺之前, 她曾经无比忐忑过,担心当真与皇帝对上手,自己会不会因为不堪忍受而逃开,以至前功尽弃。 幸好,皇帝是女子。 元幼祺恐怕不知道,当墨池知道她其实是女子身份的时候,是有多么的暗中庆幸。 在墨池的眼中,女子的身体要比男子的身体干净得多。而皇帝女扮男装得再顺手,流露出的气质再俊朗,当两个人真正亲昵接触的时候,那种女子才会有的细腻与气息,是任何爱干净的男子都比不了的。 所以,元幼祺的深情与在意让墨池动心不已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元幼祺自身,极符合墨池对于“美好”这一词汇的理解。 这样的一个人,让墨池动心是必然的。当墨池意识到,自己于不经意间被皇帝所吸引,情根深种的时候,已经抽身不得了。 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不外如是。 对眼前之人动心不已,身体才会禁受不住,生出动情的反应来。 墨池清楚,那种酸酸涨涨又带着些许痒意的感觉意味着什么。女子月信前后会特别容易动情,墨池被教过这事。 在容易动情的时候,被喜欢的人这样触碰着,身体怎能不生出强烈的反应来? “陛下别碰了……”墨池再次按住了元幼祺蠢蠢欲动的手。 元幼祺初时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墨池的脸上似是在极力忍耐的神情,那只手就不敢再继续动下去了。 “你……不喜欢朕这样?”元幼祺的表情有点儿受伤。 墨池:“……” 哪里是不喜欢?是太喜欢了,才会情不自禁地想些不该想的。 皇帝显然是误会了。 “不是不喜欢……”墨池不想让皇帝误会什么,可是让她向皇帝详细分说自己的心思,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那是什么? 元幼祺殷殷地等着她的答案。 墨池对上她的眼睛,心肠更软了。 “的确不似方才那般难受了,陛下说得极是。”墨池道。 元幼祺闻言,眉眼都弯成了两枚月牙,冲墨池甜滋滋地笑,像只讨好主人的猫咪。 墨池心口怦怦直跳,右掌微张,动了动,下意识地想要去抚摸元幼祺的脑袋。她到底还没被月事冲昏了头脑,惊觉此举不妥,手掌侧开,快速地转了个方向,想按住元幼祺的袍襟,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2 不料,却抚上了元幼祺腰间的宝蓝色半旧荷包。 元幼祺垂眸去看。 白生生的手背上,因为主人的清瘦而隐约看见青色的血管。这只手不算大,手指也算不上十分修长,但指节白皙纤细,瞧着就让人心生怜惜。 尤其是,这只手就落在荷包上,像是命运注定的重逢—— 它终于,与造就它的人重逢了。 元幼祺心潮起伏,往事一帧一帧地掠过。 能有今日,曾经十余年的所有的思念苦楚,都是值得的。 “好看吧?”元幼祺抑不住胸中的欢喜,问墨池。 墨池:“……” 半旧的荷包,上面绣的图案都有些模糊了,绝称不上“好看”。不过,各花入各眼。想来,就是有朝一日这只荷包变成了碎布头儿,在皇帝的眼中,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荷包吧? 墨池已经能够肯定,这只荷包一定是出自那个皇帝心心念念的女子之手。 墨池的心情十分复杂,掌心下的绸料原本该是丝滑沁凉的,却突然烫手起来,让她只想尽快丢开手去。 皇帝的问题,她没法回答。 回答“好看”,自然能让皇帝欢欣,却会让自己心里憋闷;回答“不好看”,显然会惹皇帝不高兴。 于是墨池定了定神,避重就轻道:“陛下的荷包,能让我看看吗?” 话一出口,墨池也忐忑起来。 这算是她的小小试探—— 那只荷包,皇帝珍之重之,时时带在身上,足见在意。方才被自己无意之中摸到了,她是皇帝,没有必要顾忌任何人的感觉,若她反感自己碰她的荷包,立时就会甩下脸来。但是她没有,这便说明,至少这种程度的接触,或者说,至少来自于自己的这种程度的接触,皇帝是不反感的。 墨池的心里,因此而腾起了些许希望。她不愿自己在皇帝的心中,比那个已经逝去了十几年的女子地位低下。 哪怕,只是与那个女子比肩,墨池都会觉得心满意足。 而提出看一看那只荷包的想法,无疑能更清楚地看清皇帝的心。 元幼祺没有墨池那么多复杂的心思。 她的想法很纯粹:阿蘅送的东西,阿蘅想看,自然应该给她看。 于是,元幼祺三下两下就解下了荷包,递给墨池。 她解得这么痛快,倒把墨池给吓着了,呆了呆,没顾得上接。 元幼祺眨眨眼,又把荷包朝前递了递:“给!” 那只被她惦记了许久的荷包就在眼前,稍微伸伸手就能够得到。墨池的喉咙滚了滚,生出些近乡情怯的不安来。 她缓缓地探出手去,轻握住荷包,凉丝丝的料子又一次烫到了她。 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在猜测出这只荷包出自何人之后,新的问题,又在墨池的脑中升起。 往日在丽音阁中,墨池的用度不差,衣衫、配物、巾帕等用物多是价格不菲,出自江南或是蜀地的成手绣娘之手。 她从小也学过女红,但自问与那些成手绣娘的手笔相较,差了许多。唯一勉强可比得的,便是做女红时候的认真劲儿了,一如她对待所有事的认真劲儿。 眼前的这只荷包,墨池瞧上一眼,便知道,这绣者大概是同自己差不多的性子。 阵脚细密,缝制得格外用心。但是,不得不说,咋一看去,绣工当真算不得上佳。 是因为贵介女子,不以女红为安身讨生活的技艺,所以才不擅长的吧? 墨池首先想到的,是这个。 可是,当她再仔细看那阵脚的时候,整个人都惊住了—— 绣娘所制的绣品,因是为了卖钱的,针尾线头的处理多有讲究。就是寻常女子绣制的时候,到结尾处也会妥善处理,不会留下尾线,或是与主题无关的累赘。 偏偏墨池做女红的时候有个习惯:尾线总要在绣面上多穿插几个来回,随心做些与主题无关的小装饰。 而那荷包的绣者,仿佛也和她有着同样的习惯,看那一串桃子中最后的一个下面,多出来的半片尚不完整的叶子,以及那蝙蝠翅膀上用尾线挑起的尖儿,便知这不是偶然一为,而是那绣者的风格便是如此。 天下会有如此巧合? 墨池直了眼睛,麻木了脑袋。 她是学了那人的行事做派,会了那人擅长的琴技,可当初学女红的时候,没人教她这么绣物事啊! 就是她的那种随心的绣法,不知被女红师傅责怪过多少次。她能忍耐着用“正常绣法”应付师傅,应付过去之后,她仍是我行我素,五六年来皆如此。 那么,天性如此,她是不是该将那个女子引为知己啊? 真如此简单倒好了! 墨池却越瞧那荷包越觉得眼熟,她摩挲着针线的走向疏密,肖想着若是自己来绣这个图案,会是怎样的光景。 得出的结论就把她给吓着了:她竟觉得,若她来绣,大概也是这般的。 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想同那个女子同流合……不是!她真的不想处处都像极了那个女子啊! 她墨池,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音姬,还是个存了复杂动机的小小音姬,但她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过去,或许有过成为别人的替身来图某些什么的想法;但是现在,她绝不想再成为某个已经逝去的女子的替身。 阿蘅? 对!皇帝叫她阿蘅。 那个女子的闺名中或许带了个“蘅”字。可是,世间名字中带了个“蘅”字的,又岂止她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知道小顾这一世叫什么名字了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墨池仍是渴睡, 总也睡不够似的。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睡梦中还是变换无尽的情景, 人与物交错在一处, 像是经历了三生三世那么长。 所不同者, 当她醒来的时候,梦中的光景比以前记得更清楚了。 睁着眼, 仰躺在榻上,墨池失神地盯着头顶上的床帐。 秋香底色的床帐上, 两只燕子立在枝头, 似在叽叽喳喳地鸣叫着。 这是最寻常不过的吉祥图案, 墨池却蹙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她记得, 曾经有一副床帐, 是浅杏色的,上面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鸾鸟。 那副床帐也是这般挂在自己的头顶上,那张床.榻比身下的这张还要宽阔华贵…… 是在哪里见到的呢? 墨池的目光深邃起来, 缓缓锁定了床帐上的那两只燕子。 燕子…… 去岁辞巢别近邻,今来空讶草堂新…… 这是韦庄的诗《燕来》中的两句。 燕来, 燕来—— 墨池的脑中瞬间极痛, 仿佛正正被一道闪电击中。 她痛得抽气, 身体本能地抗拒着那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3 种痛楚。 好在,那痛意转瞬即逝,某个在梦中只一闪现的画面也随着那痛意倏忽跳出,又倏忽不见。 墨池暗自咬牙,拼着再次被痛意侵袭, 勉力捉回了那帧画面,强留它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于是,她看到了,那是一副匾额,置于一座宫殿的正殿之上。 匾额上,只三个字:燕来宫。 字体熟悉,仿若在哪里见过。 那种熟悉感,不同于之前梦中见到的石碑上的颜祖体字。颜祖体字让墨池觉得似久别重逢的故人般亲切,而这三个字,却勾起了墨池切切实实的恶心之感。 墨池急喘几下,方缓缓平复了心绪。 那令她觉得陡生恶心之感的匾额暂被她丢在了脑后。 她知道,自己眼下的状况很是奇怪,堪称诡异。 那画面中的大殿,虽称不上威严雄伟,但其雍容典雅是墨池平生从没见过的。试问,这世间除了皇宫禁中,哪里会有这样规制的建筑? 所谓“梦由心生”,墨池绝不相信,她没经历过的场景,会在她的梦中出现。 除非…… 墨池的眉头拧得更紧,心道莫非这真的是自己前世的经历? 前世今生啊,轮回啊之类的事儿,纵是落在自己的身上,墨池也没觉得如何害怕。 她饱读诸子书,见识自然不会如寻常脂粉或是愚妇一般。历代的志怪笔记,如《归藏》《封神》《穆天子传》《搜神记》什么的,她闲暇无事时,也会读来解闷儿。 她不会被这种诡异之事吓到,她就是好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唇齿间,黑糖的焦香犹在,元幼祺却已经走了。 墨池安静地躺着,回忆着睡去之前元幼祺哄着自己喝下那碗黑糖羹的柔声软语,心中的想念,便如春水般漾开来。 看看外面的天色,元幼祺离开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吧? 且这两个时辰内,自己的大部分之间都在睡着。 她是皇帝,国事繁忙,还要分.身来陪伴自己…… 墨池默叹着。 她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谁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与她分别,才不过两个时辰,她的心,便如与她分别了一世一般,想念她…… 轻轻的敲门声。力道刚刚好,既不会大到扰人清梦,也不会小到听不到。 这是宁王府中侍女的风格,这些日子,墨池每日都要见识几次的。 她于是向门外道:“请进!” 她说话的同时,出于礼貌,便从榻上坐起身来。 只是这么一起身,枕旁的一个蓝色的物事就撞入了她的眼中。 墨池一惊:这不是皇帝的那只荷包吗! 她一时辨不清这物事是被皇帝落在这儿的,还是旁的什么状况。她本能地抓了那荷包,掖在了自己的枕下。 墨池倒不是不放心宁王府中人,只是这荷包是皇帝的贴身之物。墨池在意皇帝,便不由自主地生出全力保护之心。 来者果然是宁王府的两名侍女。 两个人入内,朝墨池行了礼,为首的道:“墨姑娘好睡。公子吩咐婢子们待姑娘醒来,便奉上午膳。姑娘可要现在用吗?” 在宁王别院住的这些日子,墨池已经习惯了侍女口中的称呼—— “主人”指的是宁王元承宣,“夫人”指的是宁王夫人,“公子”指的就是元幼祺了。 墨池猜测,以宁王府中人的见识,未必不知道这位“公子”就是皇帝陛下。但上面既然这般吩咐的,那么他们就会按照吩咐称呼行事,断不会走了样儿。这亦是贵介人家该有的规矩。 “多谢两位姐姐。”墨池像每次一样笑答道。 这便是要用膳的意思。 侍女会意,赔笑道了声“不敢当”,便退下准备去了。 午膳,依旧是四样菜,一碗粳米饭。所不同者,多了一份闻起来味道颇不寻常的稠粥。 看到那四样菜,都是她喜欢的,墨池的脑中就映现出元幼祺如何吩咐下人精心准备的画面来。 皇帝对自己,真是用心到了极处,这是毋庸置疑的。 令人不安的是,墨池印象中几乎从没与皇帝聊起过自己喜欢吃什么,皇帝却像是极了解她似的。一次倒也罢了,这些时日,每日三餐的饮食,少说也有十几种菜色了。这样的了解程度,墨池都要怀疑,皇帝是不是早就熟识自己至少十年了。 这种认知,随着日子的推移,在墨池的心里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诡谲得不可思议。 皇帝绝不可能在十年前就认识自己,更没有可能在这短短的一个月的相识中了解自己至深。若非要解释这件事,恐怕也唯有一个答案了,那便是:自己前世或者与皇帝有什么渊源。 鬼神之道,虚无缥缈,用来解释现实中的事,看似无稽,可落在此刻墨池的身上,或许没有任何旁的解释比其更切实。 如果真是前世今生的缘由,那么,自己在皇帝曾经的人生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想得越多越深,墨池的心绪越是难以安宁。 分明,眼前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吃食,又是喜欢的人用心准备的,她本该大快朵颐的。事实却是,她被那些虚无缥缈的猜想,压得没了胃口。 墨池强迫自己从那些不安的猜想上移开了注意力,努力去关注面前的吃食。 她盯着那碗稠粥,绣着粥的气味,强迫自己将这碗药粥中都用了哪几味药材与食材都一一想出来。 首乌,枸杞,红枣,粟米,党参…… 一样一样的,出现在墨池的脑中。 她发现,对于医药之道,她比当初更精到了。 这是宿慧吧? 若有前世,她必定是个擅长此术的。 墨池暗想。 好不容易将食物吃了大半。 为了不辜负元幼祺的一番心思,墨池假装自己是只待填的鸭子,一味地将食物往肚腹里塞。却因为心事重重,吞咽的时候,再精致的食物也像粗粝的小石子一般,割着她嗓子眼儿,痛且噎得慌。 膳毕,侍女们收拾干净残羹,又服侍着她漱了口、净了手,才躬身退下。 于是,偌大的房间中,又剩下了墨池一个人。 淡淡的寂寞,再一次侵袭了她的心。 墨池实不想成日懒在榻上,虽然此刻身体虚弱,她觉得饱食之后,也该走动几步才好。 想到“消食”,她的脑海中自动跳出了几本医书里关于消食的记载,连药方子都是齐全的。 自己前世必定曾经苦读医书吧? 墨池自嘲苦笑。 缓步在屋中转了几个来回,她的心思就没安稳过。 一忽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桩桩件件,一忽想到元幼祺对自己性情习惯的熟悉绝非一蹴而就,一忽又不禁去想象元幼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4 祺现在正在做什么。 做皇帝应该很累很忙吧?墨池心想。 史书中但凡留下好名声的皇帝,后世史官对于其无不有“勤于政事”的记载。既然“勤”,焉能不累? 每日上午皇帝都按时来瞧自己,不知回了宫,要多用多少功,多熬多少夜! 想到元幼祺秉烛处理政事的画面,墨池心疼起来。 她思念元幼祺,无时无刻不想见到元幼祺,而元幼祺日日来此与她厮见,无疑会增加负担,更为劳累……这实在是让墨池矛盾不已。 矛盾之下,她突然想:若是能帮助皇帝,该有多好! 然而,紧接着,墨池便否定了自己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一个小小的音姬,还是在贱籍中的,竟想为天子分忧,做天子的左右手吗?好梦不是这么做的! 墨池遂黯然神伤。 缓步经过床榻的时候,她想到了那只被自己掖在枕下的半旧荷包。 她的心跳因此而急促了起来。 她快步上前,将那只荷包握在了手中。 她想做一件事,极想。 虽然她很清楚,那样做,不妥。 但是,荷包上熟悉的针脚,尤其是元幼祺将荷包留在自己枕边这件事,让墨池没法不联想到此物与自己可能存着的某种渊源。 元幼祺是什么人? 一个做了十几年皇帝的人,会如此马虎大意吗? 何况,这只旧荷包,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墨池捏着荷包,犹豫了一刻钟,终于下了决心,颤抖着手,打开了荷包的封口。 当她看清楚里面的物事的时候,久久无法回神。 后来,她就木雕泥塑一般,捏着这只荷包,在榻边,足足坐了一个下午。 谁也不知道,她想了些什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后宫之中, 许许多多的女子争抢一个皇帝, 必然不会太平, 争风吃醋在历朝历代的后宫之中都是常有的事。只不过, 当事之人不同,引起的震荡也是不同的。 性子和缓胆子没那么大的, 至多翻起些醋海风波也就罢了。若是遇上性子跋扈不安分的,那是非要置对方于死地, 不达到独享皇帝一人宠爱的目的, 决不罢休。 元幼祺生长于天家, 后宫女子形形.色.色的手段,她见得多了, 早已是见怪不怪。 她们怎么折腾, 只要不危及皇权,在她的底线之上,元幼祺就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权当瞧热闹听书了。 可是,若她们的言行突破了她的底线, 那么她是绝不会姑息纵容的。 比如谭绍儿、武琳琅之流。 前日, 元幼祺得到唐喜的暗中回报, 当夜便去了咸福宫中。 谭绍儿自然欢天喜地地迎出来接驾。 寝殿中,元幼祺瞄了一眼那张宽阔床.榻上的鸳鸯戏水图案,便觉得闹眼睛。 这张床榻上,不知留下了多少这两个女人的风.流韵事。鸳鸯戏水?哼! 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虽说当忍则忍的道理元幼祺很懂得, 但是想到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居然被这两个浑乱宫闱的女人当作傻子一样蒙蔽,元幼祺就觉得恶心得慌。 她每次留宿在咸福宫,都是穿着中衣而眠。第二日离开之后,她就会悄悄命人把那身中衣烧掉丢了,并且要在沐浴时狠狠地搓洗自己的身体,以除污去垢。 她能暂时忍耐下那些腌臜事,但她忍不了自己的身上沾染了那些污秽的脏东西。 这些,谭绍儿,包括武琳琅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这天下,这禁宫,真正的主人到底是皇帝。若连这点子事都被她们知道了,那元幼祺也就白坐了十几年的龙椅了。 她们二人还被蒙在鼓里,尤其谭绍儿。 皇帝前日下旨整修长春宫等几处殿宇,这没什么。大魏从前朝皇帝的手中得天下之后,这座禁宫就是在前朝禁宫的基础之上又扩建的,到如今,最年轻的建筑也有几十年了,也该好生修葺了。 但让谭绍儿不甘心的是,皇帝同时下旨,令原住在长春宫中的周美人迁住进启祥宫。 皇帝的乳名,谭绍儿早就得着机会知道了。她倒不至于觉得皇帝要恩宠周美人,但是这意头可是不大好。焉知皇帝不会哪一日心血来潮,去了这个同自己的乳名有些关联的宫殿,去宠.幸周美人? 特别是,当她同武琳琅抱怨这件事的时候,武琳琅比她更心焦—— 贵妃被禁足将近半月,眼看着皇帝没有松口的意思。而今后宫中的形势,于她们而言,一片大好,怎能让这个走了狗屎运的周美人捡了便宜? 于是,某次两个人欢.事毕,武琳琅摸着谭绍儿比以往更加柔滑细腻,且微微汗湿了的身子,在谭绍儿的耳边给她出主意:抓紧时机,尽快把凤印握在手里。 谭绍儿尚在她的怀里细细地喘着顺气,听到“凤印”二字,便没法不想到皇帝到现在都还没碰过自己的事实。 皇帝为龙,皇后为凤,若是连夫妻之实都不曾有,那算得哪门子的夫妻? 可若要让她与皇帝做那夫妻之事,她实在是……与男子欢.爱当真能舒服过与女子的欢.爱? 这段时日,她几次欲开口,告诉武琳琅皇帝根本就没碰过自己的事实,可每每想到武琳琅鄙夷而不相信的眼神,她就退缩了。 皇帝还是挺好骗的,眼下后宫之中,皇帝也只看重自己,连对武琳琅的恩宠,那都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有这个情分在,何必急着担心旁的? 皇帝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其实单是看着也挺养眼的。谭绍儿在心里劝自己。 她恍然发现自己竟然是意外地享了齐人之福,吃吃地笑了起来。 武琳琅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她,也懒得问她胡思乱想到了什么。然后嫌弃地推开她,自顾自地着衣道:“别跟个失心智的似的没心没肺,眼下,距离我们的目标还远着呢!” 谭绍儿想象着自己抱着武琳琅,还有皇帝这样的美人儿养眼的画面,就这么被她无情地击个粉碎,遂有些悻悻地“哦”了一声。 武琳琅睨她,心道还真是个不会遮掩情绪的! 武琳琅从来自负,若非谭绍儿好控制,又被皇帝看重,以她的心性,她才懒得与这种人为伍。 不过是使些手腕调.教,让她听自己的话罢了。至于将来嘛,武琳琅的心大着呢! 她于是又换上了一副柔和的表情,向谭绍儿道:“我这么说,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将来着想?你还生起气来了?真是脾气越来越大了。” 谭绍儿见她软和下来,有气也散了大半,生恐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慌忙回身搂抱住了她,讨好道:“我哪里生气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5 武琳琅心中轻蔑冷笑,面上却还保持着耐心,道:“那个姓风的,已经被禁足了半个月,贵妃的封号已去了大半了;太后那老不死的现下又没精神头儿管事。就凭那昏君眼下对你的宠爱,你稍稍努力些,掌管后宫事的大权还不是手到擒来!” 谭绍儿闻言,张了张嘴。她气周美人归气,但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稍稍努力”。 武琳琅恨铁不成钢,诱她道:“男人都好.色,枕边风是最好用的!平日教你的那些花样儿,都白学了吗!在榻上用上几样儿,他还不对你神魂颠倒,只爱你一个!” 谭绍儿脸色骤白。她根本没想到,武琳琅竟然出主意让她用身体去引.诱皇帝! 这就是刚刚与自己有了床.笫之欢的人吗? 震惊归震惊,失落归失落,习惯于听命于武琳琅的谭绍儿,面对皇帝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地照着武琳琅的吩咐行事。 夜已深,侍女内监们皆都识趣儿地退下了,橘色的灯烛光亮也为寝殿内平添了几分旖旎。 谭绍儿壮了壮胆,又壮了壮胆,如此三四次之后,她才鼓足了勇气,忍着羞耻和怯意,凑近了背对着自己,似在无意打量着梳妆台上的妆奁匣子的元幼祺。 身后的呼吸声至少紧促了三次,元幼祺默数着,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谭绍儿这个榆木脑袋,都想不到妆奁匣子旁边就是梳妆镜,只要自己稍稍偏头,就能看到身后的光景吗? 这样的对手,还真是可惜了自己这一肚子的智计了…… 元幼祺暗自摊手。 她又暗自好心情地为那幕后之人操起心来:什么都没有猪队友可怕啊! 谭绍儿哪里知道,在皇帝的眼中,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如透明人一般。 她在心里忐忑着,一会儿是武琳琅柔情蜜意的神情,一会儿是武琳琅鄙夷失望的脸。她很担心,若是自己不争气,武琳琅真会不待见自己。届时深宫寂寞,可如何是好? 皇帝长得这么好看,就是抱上了,甚至被他幸了,也不是什么吃亏的事…… 谭绍儿咬牙,又朝元幼祺蹭近了些。 梳妆镜中的锦衣罗裙的年轻女子,咬着牙,一副横下心毅然决然的表情,立时让元幼祺嘴角暗抽。 她知道谭绍儿想干什么,她可不想被这样的一个人抱住,更不想同其有什么肌肤上的接触。她坚守了三十一年的东西,可不能拿来被猪拱! 除了阿蘅,谁都不行! 元幼祺心道。 于是,就在谭绍儿的两只手已经伸出,颤巍巍地够向元幼祺的腰,只余不盈一尺距离的时候,元幼祺忽的微微俯身,自妆奁匣子中捻起了一个物事,笑问道:“这是绍儿新添置的?” 谭绍儿被这恰似平地惊雷的一声吓得慌忙缩回了手,接着呆住了。 皇帝手中捻着的,是一只绿玉耳坠。 谭绍儿的脑中霎时空白一片—— 那绿玉耳坠本是一对儿,是武琳琅的爱物。前日两个人颠.鸾倒.凤之后,武琳琅匆匆走后,谭绍儿令侍女铺换床具的时候,在榻内侧发现了这个。想来是武琳琅无意中掉落的。 谭绍儿便将其随手放在了妆奁子里,想着等武琳琅来的时候还给她。 却不成想,竟被皇帝看到了。 谭绍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暗骂自己马虎,怎么就忘了掩好妆奁匣子的盖子? 她尴尬地张着嘴,想着该怎么遮掩过去。可惜脑子里糨糊一般,情急之下,更想不出应对之法了。 元幼祺见她神情,再次默默感叹猪队友。这种话,不是现成的吗?可惜,这榆木脑袋都不会说。 她于是假装没注意到什么怪异之处,而是捏着那只绿玉耳坠对着烛光打量,笑道:“确是好东西。绍儿的眼光不错。” 谭绍儿再次圆着眼睛,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听元幼祺又道:“朕该想到的,绍儿喜欢这种首饰。是朕疏忽了,明儿朕亲自去选几样好看的耳坠子,送与绍儿。” 谭绍儿激灵回神,猛然想起,她第一次逮着机会出现在御前,就是以弄丢了母亲所赠的珊瑚耳坠子为由,假意在梅子林中寻找。后来皇帝还特意送了一副上好的珊瑚耳坠子给自己。 皇帝为人,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谭绍儿如此一想,那害怕的心思就少了些。她也不敢再和皇帝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干脆垂头跪下,道:“谢陛下隆恩!” 元幼祺一把拉起她,笑道:“谢什么!朕乐意对你好!” 此言一出,谭绍儿顿觉身子大轻,整个人飘飘然起来,只觉自己又貌美又有能耐,哪怕不用施展什么床.榻手段,都能留得住皇帝的心。 她随着元幼祺的搀扶动作站起身来,不由得望向了元幼祺俊美的脸。 这张脸,太好看,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瞳子,温柔地看向自己,真像是两汪又香又甜又醇美的蜜,让人只想陷进去,腻上一辈子不出来,都成…… 元幼祺凝着她,眼底的柔情漾开来,毫不吝惜地施展“美男计”。 谭绍儿显然已经上道儿了,元幼祺的声音越发的入情入心起来:“绍儿秀外慧中,假以时日,必能替朕分忧,协助朕处置后宫中的事务。” 谭绍儿呼吸一滞,不大够用的脑子,自然而然地将皇帝的话缩略为“绍儿秀外慧中,能处置宫中的事务”。 皇帝这是……这是要对她委以重任吗? 既然如此,那颗凤印何愁得不到! 皇帝不仅没有责备她这两日为难启祥宫周美人的事,还赞她聪慧美丽! 谭绍儿心口咚咚直跳,觉得自己很可以放开手脚,好好教教周美人什么叫做“宫中的规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猪队友,嗯~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后宫中不让人省心, 元幼祺悻悻的。她本就不喜欢流连后宫, 这下更有了不踏入的理由。 反正, 谭绍儿也罢, 武琳琅也罢,哪怕是周乐诗, 或者旁的任何一个后宫之中的女子,她们的一举一动, 一言一行, 皆在元幼祺的掌控之中。对于这些人, 这些事,元幼祺精明着呢! 依旧是早朝罢。 元幼祺很有正事儿地传来了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 以及几名相关的官员, 状似聊天地问了几个关于盐铁的问题。 几名官员自然是有问必答。他们敏感地觉察到,皇帝似乎对盐务一项较感兴趣。其中的一名户部主事邓韬,听到皇帝不经意间提及的绍州盐匪似是闹得最凶, 心念一动,忍不住朝前迈了半步, 想要说些什么。 却被立在他斜前方的户部尚书一眼横了过去, 眼中隐含警告。 邓主事这一步便没迈实诚, 一只脚又犹犹豫豫地缩了回去。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6 这一幕皆落在元幼祺的眼中。她没动声色,口中仍如常地询问着兵部尚书关于动用官兵剿盐匪的事宜,心里却暗暗有了某种猜想。 她的记心很好,记得户部尚书虽然不是什么世家门第出身,却娶了世家女子为妻。如此一来, 他就也成了世家大族的既得利益者。邓主事想说的话,必定是干扰了户部尚书的利益,无非要么是财物上的利益,要么是仕途上的利益。 说不定,大魏眼下盐务的半官营半私营状态,让多少人平白得利了呢! 原本是想要让利于民的好事,却为小部分人用来赚了暴利! 哼哼!或许,现在的大魏官场,真的该动一动了。 元幼祺心道。 谈了半个时辰,元幼祺就散了众人。 眼下,还不是政事大变革的时候,她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准备。她也没闲功夫听他们引经据典地絮絮叨叨,她要去瞧墨池。 等到元幼祺潜出了宫,快马疾驰到京郊的宁王别院的时候,已经将近晌午了。 赶巧,元承宣前两日按照惯例巡军,今日方归,也不放心地来到别院。 他问了家令几句关于墨池近日被侍奉得可妥当的话头儿,又嘱咐了家令几句更要尽心,本欲与墨池打个招呼,旋即想到自己毕竟是男子。若从元幼祺那里论起来,自己还算是个做伯兄的,齐萱这个女主人不在,自己这样去厮见也不大好,遂打消了这个念头,再次嘱咐了家令几句,便要离开。 不料,迎面对上了匆匆而来的皇帝。 元幼祺来宁王别院已经来得熟了,熟到早不需要任何门人的通报,比进自己家的宫门还方便顺畅。 她见到元承宣,眼眸一亮。 “七哥回来了!”说这话,元幼祺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元承宣忙抱拳,向元幼祺施礼道:“臣今晨方巡军回来,还未来得及去宫中回奏陛下!” 元幼祺笑着扶住他,道:“自家兄弟,不说这个!” 说着,她弯着眉眼又笑:“七哥辛苦巡军回来,先来别院探望,朕心里更高兴!” 元承宣:“……” 他知道,皇帝意指他不放心别院中的仆从对墨池侍奉得是否周到,隔两日便遣宁王妃齐萱来瞧瞧之外,辛苦巡罢军,又巴巴儿地先跑来了这里。这份对皇帝在意之人的周到之心,皇帝是感激的。 不过,想想自己的别院,一年到头也住不上十几日,如今倒成了为皇帝藏娇的所在,也挺……那什么的。 已经到了宁王别院,墨池就在隔着一座花厅、两条长廊的那间客房内,须臾就可走到,元幼祺急迫的心绪反而安定了下来。 她没急着去见墨池,而是详细地问了家令几句,“墨姑娘近日如何”“用膳用得可好”“可有按时吃药”之类的话。家令自然原原本本地回答了,面对皇帝的询问时,他比面对自家主人的态度都要恭敬,回答得都要详细。 元幼祺一一听了,闻墨池一切都好,身体也渐渐康复起来,连襄下的药方子已经用到了最后的一副,眼瞧着就要痊愈了,心中更觉大安。 “辛苦你了!”她笑向家令道。 家令自是惶恐称“不敢”。 “七哥的人,朕放心!”元幼祺道。 又转头向元承宣道:“七哥既然刚巡军回来,早晚也是要见朕说一说的,不如就在此刻一叙吧!” 元承宣闻言,微怔。 皇帝的意思是,现在暂时不去见墨姑娘吗? 元承宣心里犯了点儿小嘀咕:莫非一个月过去了,陛下对墨姑娘爱……弛了?却又不像。瞧陛下方才左一个问题右一个问题地问家令,全然不像不在意墨姑娘的样子。倒像是比往日更加地体贴从容了。很有那么点儿……老夫老妻的意思。 已经和宁王妃“老夫老妻”的宁王殿下,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偷瞄元幼祺。 元幼祺不解其意,怪异地直视他道:“七哥想说什么?” 元承宣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忙道:“没……没什么!” 在元承宣的眼中,元幼祺虽然情路坎坷,但好歹眼下有了墨池,就好比生命中增添了色彩,再不是只有枯燥而严正,缺少活泛气息的朝政了。 元承宣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尤其自己的幼弟和幼妹。 皇帝虽然执掌天下权柄,是大魏至尊,但也才三十岁出头儿,正是人生中最年富力强的时候。身为皇帝,理应享受天下人的供奉和倾慕,元承宣就是这样想的。至少有了墨池,皇帝的感情有了些许寄托,这是好事。元承宣乐见。 而眼下,最让他担心的,是久居府中,托病不肯外出的吴国长公主元令懿。 元承宣这个老好人,已经开始后悔那天斥责幼妹“恋慕兄长”的言语失当了。可是,后来,他几次找借口去吴国长公主府中探望,想要解开这个疙瘩,都被元令懿派人传话婉拒了。 这就更让元承宣不安。他觉得自己十几岁的幼妹,长大得脱离了自己的想象。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在偏厅中说了一会儿巡军的事,都是常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元幼祺就发现元承宣频频走神儿。 “七哥怎么了?是不是几日没见到萱姐姐,想念得紧?魂不守舍了?”元幼祺笑着调侃道。 元承宣难得地脸上一红,正色道:“没有的事!臣和王妃老夫老妻了都……” “老夫老妻才最是伉俪情深呢!”元幼祺抚掌笑道。 元承宣嘴角抽了抽。 幸亏此刻偏厅中并没有旁人,他才能暂时抛开君臣之间的礼数,只论兄弟之间的情意。 “陛下还是多想想自身吧!”元承宣一副“哥哥都是为你着想”的表情。 元幼祺目光一霎,摊手道:“七哥让朕想自身?想什么?” “当然是墨姑娘啊!”元承宣厚着脸皮笑忒忒又道,“陛下要想习学怎么跟墨姑娘伉俪情深,做哥哥的可以教你!” 这等话也只限于私下里兄弟之间的调侃,且不论君臣之仪,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单就论“伉俪情深”四个字,只能用来指夫妻之间的感情。天子之妻,唯有皇后。墨池这个小小的音姬,此时的身份,连与后宫里的那些最最普通的妃嫔相比,都是天渊之别,何谈什么“伉俪”? 这等话若是换个人,断不会说出口,就是一不小心说出口了,立时也会后悔描补。但元承宣不同。他是个武人,不喜繁缛,与元幼祺之间的情分更是不比寻常。所以,这种话从他的嘴里听到,元幼祺不仅不恼,还觉得很高兴。 于是,她厚着脸皮也哈哈笑道:“朕与墨姑娘自然情深!还想和七哥讨教相处之道呢!” 这叫输人不输阵,倒驴不倒架。虽然,所谓与墨池“伉俪情深”,现在对于元幼祺而言,还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7 是虚无缥缈的事。 元承宣也陪着笑了。 他自然不会再调侃皇帝与墨池“路漫漫其修远兮”。哪怕在他的心里,他隐隐觉得,皇帝在“那方面”或许经验极其有限。 元承宣又咳了一声,他不想再与皇帝继续这个话题了,总觉得有种往奇怪的方向拐去的趋势。但愿这位墨姑娘,与皇帝的缘分深些,不要再让皇帝孤苦寂寞地思念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了。 元承宣默默叹气。 他对墨池的印象很是不错,虽然对墨池的身份很有些怀疑,但是他的原则是,只要不坑害皇帝,只要皇帝喜欢,旁的就不算什么大事。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 元幼祺见元承宣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猜想他可能想说元令懿的事。 她也有多日未见到元令懿了,已经觉察到七哥与懿儿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不愉快的事。但是问元承宣,他总是支支吾吾的,元幼祺便猜测此事与自己有关。至少,禁足风柔的这件事,就已经让元令懿对自己心生不快了。 元幼祺也曾着人过府询问,元令懿却只回说是病了。元幼祺派了太医去瞧,也被元令懿婉拒,只说“府中医者能够应付得来,不必劳烦太医”。 元幼祺于是更坐实了元令懿对自己有气。 至于别的,比如那日元令懿被敬王府长史半路截住,不知聊了些什么那桩事,元幼祺并没太放在心上。 懿儿是她亲手教养大的孩子,她不信她会被人蛊惑,转头来害自己。何况,就元淳的那点子成算,若非牵扯进了墨池,都不够自己磨牙缝的。 别看他是敬王世子的身份,是天家子孙,元幼祺也只当把他当成个幕后之人的小喽啰,实不足患。 恰在此时,宁王府的家令在外面禀告,说:“墨姑娘问公子是否来了。若来了,请移步。” 元幼祺听罢,意外地圆了眼睛——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墨池主要要求见她啊! 莫非是思念得太紧,忍不住感情外露了? 元幼祺于是什么都顾不得了,“蹭”地站起身,口中急道:“朕先去瞧她!七哥自便吧!” 她? 这般亲昵?连名字都不提了? 元承宣强忍着笑,不好戳穿了皇帝的底细,起身拱手道:“臣还要去处置些事务,陛下请!” 元幼祺已经急冲冲地快步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开了古言小说《女匪》,一个郡主重生复仇复国的故事,更新中。吃得下言情的小可爱们,可以支持下吗?鞠躬~ ☆、第一百四十五章 屋门被“霍啦”一声打开, 震动了屋中人。 墨池惊然起身, 怔怔地看着门口的, 笑望着自己的元幼祺, 神情有些恍惚。 似乎哪里,同过去不大一样了。 是怎样的不一样?又是从何时开始不一样的? 从那些纷繁复杂的画面频频闯入自己的梦中的时候开始, 还是从昨夜梦到自己亲手煮了一壶药茶,哄骗着梦中的元幼祺与自己一起喝下的时候开始?抑或是, 在梦中眼睁睁看着元幼祺饮下那药茶之后的痛苦不堪, 自己却无能为力, 而后悚然惊醒的时候开始? 夜半惊魂,墨池怎么都难以再入眠。回忆梦中的种种, 她心有余悸, 胸口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她睁着眼睛,盯着床帐上的双飞燕子,一直挨到天光渐亮, 挨到日头升起。 因为往常的早膳时间到了,墨池强迫自己挣扎着起榻, 浑浑噩噩地用了早膳。她不想让宁王府中人觉得, “皇帝喜欢的女子”是一个懒惰涣散的女子。 想到“皇帝喜欢的女子”这样的名头, 墨池的心口一甜,接着又是一滞—— 她有些无奈,有些凄凉地意识到,如今的她,最在意的, 竟是那人的名声,而非自己的。 墨池默默摇头,忍着喉间的不适,强自吞咽下了那些都是照着她的口味预备的吃食。 纵然没有胃口,她也舍不得辜负了皇帝的一番用心。 用罢早膳,依旧漱了口、净了手,墨池也依旧如昨日午后那般,手中捏着那只半旧的荷包,呆坐在窗前。 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笑,像是个心心念念盼着情郎出现,心中眼中只有情郎、只有情.爱的庸脂俗粉。她鄙薄这样的自己,却又忍不住不这样。 墨池强迫自己从对元幼祺的容颜、气息与温暖的怀抱的想念和眷恋之中抽身出来,她竭力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悲哀地发现,如此转移的结果,便是:梦中元幼祺痛苦的神情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出现了。 是因为自己在信期,昨日又与皇帝语涉这种事,所以才会梦到这样的情景吗? 那个梦,墨池记得很清楚。她记得那“药茶”是做什么用的,甚至连配制药茶的方子,她此刻都能写就得出来。 世间,怎会有如此丧心病狂的药方子! 墨池心道。 医经中说,“女子以血为本”,因此才有癸水,因此才能够孕育生命。若是无端断了癸水,极有可能伤及根本。 梦中的自己,竟是用那个药方子,断了元幼祺的癸水。纵然那药方子中多添加的几味药,意在预防万一,可一旦稍有差池,便极有可能害得元幼祺气血枯竭,轻则未老先衰,重则伤及性命! 为什么要这样做! 墨池问自己,何尝不是问梦中的那个自己? 难道因为皇帝是女扮男装,自己便于梦中奇思妙想着想要夺去她身为女子天然的特征吗? 梦为潜意识中深埋的,甚至难为己知的念头与记忆的呈现。 墨池深深觉得,潜意识中存着这样想法的自己,也是疯魔了。 这样枯坐了两个时辰,窗外的日头越升越高,快要升到了中天。 墨池的一颗心也渐渐凉了下来—— 此刻,早已经过了皇帝平素来探望自己的时间。 国事繁忙吧?还是,被什么紧急的政务绊住了脚? 她,不会忘记来吧? 墨池的心绪,突的忐忑起来。 她明知这样的想法很可笑,但还是禁不住患得患失。 墨池到底还是忍耐不住,她唤来了侍奉惯了自己的侍女,请她们去向府中管事之人打听一下,“公子”是否来了。 宁王府的侍女做事自然是妥当的,安静地听了,便顺从地去办事了。可是,墨池还是红了脸,为着自己情不自禁的“主动”。 侍女走了,偌大的房间中又剩下了墨池一个人。 她再次坐回原处,取出召唤侍女的时候藏起来的那只半旧的荷包,手指没章法地缓缓拂过,像是在安抚自己躁乱的心情。 这样的动作,没让她平静多少。反倒是想起昨日鼓足勇气打开荷包,看到的东西,这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8 让她的心更乱了。 心念一动,某个可怕的猜想毫无征兆地跳入了墨池的脑中,以至于当元幼祺欢欢喜喜地出现在她的眼前的时候,墨池身躯大震,惊惶地站起身来。 面对墨池的时候,元幼祺从来不吝惜她的亲昵举动,尤其是,破天荒地被墨池“主动”询问了一次,元幼祺一肚子被幸福感发酵出来的泡泡都快要溢出来了,焉能不投桃报李? “卿卿!你想朕了!”用的是肯定句,而且不等说完,人就腻了上来。 终于如愿地被拥进了温暖的怀抱,墨池心底里满足地默叹一声,便放任自己的身体,倾身在元幼祺的怀中。 元幼祺爱极了她软绵绵乖觉依着自己的模样,心里痒丝丝的,就禁不住有所动作—— “吧嗒!” 一个响亮的吻被印在了墨池的鬓侧,害得墨池的头发根儿,都要羞红了。 元幼祺崇尚“好事成双”,于是又不满足地在墨池的颈侧、发鬓、脸颊之间蹭啊蹭的好几个来回,直到墨池无语地躲避着她类似猫儿讨好的动作,她才轻抬了墨池的下巴,双目炯炯地看入墨池的瞳子中,靡声道:“你想朕了,是不是?” 墨池被她类似挑逗,却不轻浮地勾着下巴,不得不直面她的问题,和她深情的注视,登时溺在了那两泓琥珀色的湖心。 顾不得羞赧,墨池迷障了一般,缓缓点头,幽幽的声音,像来自渺远的时空。 “是。”她回答。 言简意赅,无遮无掩。 元幼祺呼吸凝滞,心脏骤然缩紧成一个团团,又蓦地舒张开来,仿佛被灌入了这世间最醇厚的蜜酒,醉人,又甜腻。 “如此,甚好。朕很喜欢……” 元幼祺不再犹豫,将最后一个“欢”字哺入墨池的唇间,强拉着墨池,与自己同享彼此思念的两个人之间的唇齿之欢。 元幼祺从来贪恋墨池,更贪食墨池的美好,墨池的唇、墨池的气息、墨池的滋味,她是怎么品尝都品尝不够的。她将十三四个时辰的分别与想念,通通化作了贪婪与攫取,双手紧紧地将墨池扣在自己的身前,不许逃离,却用口舌挑逗着墨池的情绪与情.欲,恨不能将墨池的神魂都吸走,来满足自己那早已经融入骨血的爱恋。 元幼祺于此道越来越熟稔,对于自己的身体的迷恋也越来越不遮掩,这样如火的情热没有让墨池觉得不适。 虽然她还是羞涩不已的,却也禁不住元幼祺的痴缠。最初的那些羞涩,在渐渐沉迷之后,便化作了难以自己,墨池忍不住攥紧了元幼祺的衣襟,回吻起来。 佳人如此沉迷,元幼祺岂会辜负?遂更不知“克制”为何物,更贪婪地缠了上来。 一时间,墨池像被突然投入了冲天的炽焱之中,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点燃了,烧着了。 而元幼祺于强势中无时不流露于细微之处的温柔,还有那孩童一般的依恋之感,又让墨池的心神皆颤,莫名地眼眶酸热了起来。 元幼祺呢? 似乎感受到了墨池情绪的激荡,风格突变,不再像个小野兽般只顾着啃食,而是换了舔.弄、轻吻的方式。 墨池的脑中一阵强烈的晕眩—— 这样的方式,更让她觉得浑身酥.软,不堪承受。 一忽,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烹饪得无比美味的鲜鱼,被元幼祺这只不知餍足为何物的猫咪,快要舔食干净了周身的浓汤汁;一忽,她又觉得自己是一盘炸得香脆、外焦里嫩的小肉圆子,元幼祺这个小冤家就那么眯着眼睛,伸着粉嫩的舌头舔着酥皮,左舔一下,右舔一下,就是舍不得下嘴大口大口地吃…… 墨池深觉自己快要疯了。 她宁愿元幼祺放开手脚,大口大口地吃,也好过这样的零敲碎打,细细吻咬。 诚然,这样的过程并不算难受,反而让墨池觉得欲罢不能。 但,在这欲罢不能之中,有某种强烈的渴望,在墨池的心底腾起,越来越明显,令她没法忽视—— 她想要元幼祺更彻底、更深入的碰触。 不是稚子式的懵懂强势,也不是像个猫咪一般的浅尝辄止,而是…… 元幼祺细碎的吻还在墨池的唇间徘徊,墨池的思绪飘飞,忽的想到了某个奇怪的地方去。 强烈的抽搐感出现在她的小腹间,墨池猛然瞪圆了眼睛,鼻息一滞,她的双手死死地扣住了元幼祺的腰肢。 接着,墨池的脸庞,红了个通透。 小腹之下的细痒与粘滑之感,让她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从哪里抢来的力气,原本被元幼祺吻得昏天黑地得墨池竟大力挣脱开了元幼祺的束缚,疾跑着躲到了屏风之后。 元幼祺犹沉醉着呢,怀中却突然空了。 她扎着双手,模样傻呆呆的,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墨池躲在屏风之后,心跳如鼓,头大如斗—— 怎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她吻得失了魂?竟至……无法自控。 浑然忘了眼下是什么情形了吗! 墨池暗骂自己。她能够想象得到,正在信期的自己,现在是怎样的狼狈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何其无辜(摊手 ☆、第一百四十六章 墨池因为同元幼祺的亲密, 身体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反应。正处于信期的她, 小腹一阵抽搐, 癸水就如同突然开闸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身为一个对癸水这物事有了一年经验的女子, 她当然知道那物事涌出来的多了,会发生什么事。墨池登时便羞涩难当, 本能地疾跑到了屏风之后。 她平生也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躲进去之后,才猛然意识到:屏风后没有梳妆镜, 除非她脱下外裙来看, 不然再使劲儿扯着裙裾, 也看不到身后到底如何了。 而且,不论如何, 现在的状况, 总要处置一下才能放心。可她,却是,空着两只手跑进来的。 那么, 问题来了—— 皇帝就在外面。难道她要当着她的面,再跑出去, 去枕侧的隐蔽处, 取了干净的丝绵以及月事带来, 再气定神闲地钻回屏风内换了? 只是想想那画面,墨池的脸颊都要红得滴出血来。 元幼祺怀里骤然一空,娇软的身体搂在怀中的感觉犹在,唇齿间媚人的气息与触感却已经荡然无存了。 她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唇,扎着双手呆了呆, 刚想问墨池“你怎么了”,目光瞥向屏风之后隐约可见的僵立身影,心念微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元幼祺的脸上也是一烫,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问道:“需要朕帮忙吗?” “不必!”墨池回答得相当干脆果决。 元幼祺被直挺挺地噎了回来,又是一呆。 只听墨池的声音软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19 了些,带了些微不可闻的央求情绪:“请陛下先去屋外等待……”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元幼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蘅害羞了。 元幼祺心中偷笑,还有点儿心疼,遂接口道:“朕也不是男子,你担心什么?” 说着,话锋又是一转:“你有的,朕也有。朕不会笑话你的。” 墨池语结。 这根本不是你有我也有笑话不笑话的问题好吗?! 身下的感觉,提醒她耽搁不得。 墨池只好缓了缓神,尽量同元幼祺平静道:“陛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我不惯于在旁人面前……嗯……还请陛下见谅……” 元幼祺眨吧眨吧眼睛,撇唇道:“朕又不是旁人。没关系的,朕不嫌弃你……” 说罢,又觉得这话可能会让墨池误会,又改口笑道:“朕不是那个意思……反正,你要做什么,要用什么东西,只管使唤朕去做就成了。一回生,二回熟,用着用着,就习惯了。” 墨池闻言,几乎要气结厥倒。 堂堂大魏天子,就这么乐得做使唤丫头吗? 此情此景,若是再不遂了皇帝的心愿,还真是对不起她想要学习怎么当使唤丫头的一番心意了。 墨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好想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去枕侧抓了要用的物事再折回来回来,也不管皇帝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而目瞪口呆了。可是,现实情况却残忍得不允许她这么做。 墨池后悔极了。后悔自己不该在这样的时候沉迷在皇帝的深情之中,害得身体由不得自己。 不光沉迷,她好像还回吻皇帝来着? 确实回吻了! 墨池倏地瞪圆了眼睛,觉得方才的自己,还真是忒……恬不知耻。 抱也抱了,吻也吻了,反正将来也是要…… 墨池的身躯一抖,暗骂自己古里古怪地想到哪儿去了! 事已至此,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向元幼祺道:“那便烦请陛下,去枕侧的蓝色小包袱内,取来……取来……”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声如蚊蚋。 元幼祺也是有过这种经验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墨池现在需要的是什么? 听墨池的声音越来越小,声线越来越抖得厉害,元幼祺的心都泛上疼意来,忙点头不迭道:“朕省得!省得!这就去取来!” 屏风之后,墨池大松了一口气。 让她当着元幼祺的面,亲口说出那几样东西,她真要没脸活着了。 她的后背贴着屏风,耳边是元幼祺“噔噔噔”的快步声,然后是悉悉索索翻找东西的声音。 想到皇帝正在翻动自己的闺中用物,墨池涩然垂眸。 于羞涩之中,一抹熨帖悄悄地泛了上来,让她觉得无比的安心—— 皇帝当真是在意极了自己的。 试想,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让皇帝亲自去做这种事? 皇帝虽然是女子之身,可她是皇帝,从小到大何曾知道侍候人是什么滋味?何况,她还是扮惯了男子的,难保不会如寻常男子一般,视女子的癸水为污秽之物。 她也会来月事吧? 她也会用女子专用的那些东西吧? 但那是另一码事。 若非被她疼在心尖儿上的人,她怎会豁下身份,去为之做……这种事? 墨池的心中无限感慨,又是无限的感动,感动得想要落泪。 她突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向元幼祺倾吐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世,包括自己接近的目的,还有自己那不敢言说的爱恋。 话到嘴边,又被墨池生生地忍下了。一向自以为胆子不算小的她,竟然害怕了起来。 她怕,真的将实话说出口,会打破现有的宁静。 眼前的温情脉脉一旦被撕扯开来,皇帝还能如现在这般对自己吗?她是皇帝啊!她最最在意的,永远都是她的江山社稷吧? 墨池于是用力地吞咽下一肚子的话,直割得喉咙发痛。她告诉自己:终有一日,她会靠自己查清楚当年之事。 这般想着,也只几息的光景。 墨池忽有所感,低头去看,发现眼前修长的五指间,是自己熟悉的宝蓝色月事带,还有丝绵等一应用物。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墨池还是为之呼吸一紧,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地上有没有缝儿可以钻。可惜,地上没有缝儿,毛茸茸的上好绒毯,倒是大片的。 “给。”元幼祺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且声音很平静,也很有耐心的样子。 不必面对面地接受皇帝递过来的这些东西,这多少让墨池的心绪不那么紧张无着落了。 不过,她还是极快地劈手夺下了那几样东西。 “多谢陛下援手!”墨池飞快地说道,连元幼祺空出来的那只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了。 在被她的目光忽视的地方,那只空出来的手,不甘心地手指又抓挠了两下,也只抓到了一团空气。 无所得,元幼祺只能不情不愿地抽回了手。 真是容易害羞!元幼祺心道。 上一世可不见她如此的。元幼祺又想道。 阿蘅不再是清清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而是变得容易害羞,更有人情味了,这让元幼祺欢欣,对自己未来的情路也充满了信心。 元幼祺心里一快活,就忍不住跳脱,平素在前朝和后宫中的严正威仪也俱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就如前世一般,与顾蘅独处的时候,她从来都是遵从己心的。 元幼祺壮着胆子,眼睛贴于屏风上。 屏风是半透明的,离得又这样近,墨池的一举一动当然能看个囫囵—— 墨池已经褪去了外裙,随手放在脚下的绒毯上;此时正在往下褪里面的下裳。 褪去下裳呢?接下来就是中裤和亵.裤了吧? 元幼祺猛然抬右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好像再多看一眼就会瞎了似的。 眼前一黑,她才意识到,自己竟诡异地捂住了自己眼睛,仿佛这只右手自己有了灵识。 元幼祺抿紧嘴唇,没急着撤走右手,而是径自转过身去,背对着屏风,才拿开了右手,垂着眼睛,怔怔地盯着掌心的纹路。 对于墨池,她有很强的欲.念,这是面对深爱之人的自然反应,无可厚非。 但是,有欲.念不代表可以无视她的尊严,任意轻.薄她。比如方才禁不住的窥视,虽说是出自一时的孩子气,但内心深处何尝没有窥探墨池私隐的意图? 这可不是对爱慕之人该有的态度。 若是做出在阿蘅无知无觉的时候窥视这种事,还好意思做万民表率的堂堂天子吗? 那种非君子的作为,大魏列祖列宗在天上看到,也会看不下眼去降下雷来劈自己吧?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2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20 所以,捂得好! 元幼祺默默夸赞自己的右手。 却忘记了,右手也是她自己的右手。之所以会在自己的行动失了分寸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出手干扰,又何尝不是出于心底里对墨池的疼惜? 重新扛起了“朕是君子”这面大旗,让元幼祺的心情又大好起来。 她肖想着墨池现在已经处置好了,正在整理衣衫,她们之间也只隔着一道屏风。 身为皇帝,她才不会去偷窥呢! 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 元幼祺在心里,为自己的坦荡竖了个大拇指,心思就有些飘,嘴边把门儿的便偷了懒,任由她口无遮拦地说道:“朕原也有两条这样宝蓝色的带子,还是张嬷嬷在世的时候为朕做的呢!” 屏风另一侧,墨池闻言,动作一僵,雷击般地低头,看向自己腹间还没来得及穿利索的下裳,月事带的宝蓝色带梢就在她的眼前晃动。 墨池极想抢出去,捂住皇帝口无遮拦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古言新文《女匪》,一个亡国郡主的重生复国之路,正在持续更新,吃得下言情的小可爱们支持一下呗~ ☆、第一百四十七章 被“强抢”离开丽音阁的时候, 墨池是昏迷着的, 这段日子, 她一直在宁王别院中养伤。 宁王妃齐萱是个有心人, 她发现墨池身无长物,一应日常用物、饮食、内外衣衫, 她自然都为墨池准备得极为周全,使墨池很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墨池的感激之情自不必说。 齐萱理所当然地想到了, 墨池身为一个年轻女子, 每个月都要经历的那桩事。 是以, 到别院的第一日,齐萱便婉转地向墨池询问了这方面的细节, 包括信期的日子、平时惯用的款式, 连喜欢的颜色都问了个一清二楚。 墨池羞于被问及此事,但一则这是无可避免的,羞涩也解决不了问题;二则齐萱的语气态度, 并不让她觉得反感,相反倒让她觉得亲切如自家人一般。 这位宁王妃, 面对自己的时候, 当真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墨池并不觉得自己被皇帝看重, 宁王或者宁王妃就有什么义务对自己如何讨好,便是宫中的贵人,以他们夫妻的尊贵身份,也不必刻意讨好吧? 一个小小的音姬,能被宁王妃如此诚意相待, 只能感慨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了吧? 感怀于齐萱的好意,墨池也不隐瞒,将自己平素的习惯一一坦言相告。 于是,便有了那只宝蓝色小包袱里的宝蓝色月事带。 顾蘅喜欢宝蓝色,元幼祺也是在顾蘅逝去之后,才后知后觉的。 顾蘅故去之后,元幼祺很是痛苦。她一面寄希望于顾蘅再次转生,一面有满心的痛苦与思念无处排遣。 这种痛苦,她不欲让韦太后知道,徒增担心;更不会让风柔,或是后宫中的任何一个人知道。她深谙制御之道,若是这等隐秘的心思被后宫中人知道,堪比强将自己的把柄塞入那人的手中。这可不是一个理智的帝王该做的事。 清楚当年事的,剩下的也只有元凌真人和宁王了。 然而,元凌真人是个不解红尘事的,与她聊得多了,只会招来她更多的教训,比如“陛下当以国事为重”“师姐若是活着,也不愿看到你这副样子”之类的话,听得元幼祺耳朵生了茧子,唯想快些逃离云虚观。 至于宁王呢,到底是个男子,心思细腻什么的,这辈子都与他搭不上关系。而且,在他的心里,对于顾蘅,大概是埋怨更多吧?毕竟,顾蘅在世的时候,“坑害”了两位帝王。 七哥也是有些怨气的。元幼祺想象得到。 幸好,元幼祺后来得着机会挖出了顾书言。 当君臣之间的客套试探渐渐被熟悉所代替,彼此间的沟通便多了起来,而两个人之间的话题,也从最初的坦聊国事,慢慢转向了顾蘅。 君臣二人都是绷得住的—— 元幼祺足足试探了顾书言两年,顾书言才断断续续地将曾经与顾蘅设下的计谋告诉皇帝;又过了半年,元幼祺才告知他顾蘅逝去的时候,连尸身都不见了踪迹的事。这件事,她仍是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顾书言,毕竟真正的顾蘅,是顾书言的亲生女儿。 孰料,顾书言对于此事,看得倒开,亦投桃报李地告诉皇帝“顾蘅就是齐映月”。 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便是元幼祺听到之后的反应。 既然彼此都坦率到这种程度了,元幼祺老实不客气地向顾书言索要起顾蘅的遗物来。 顾书言顿觉皇帝厚脸皮,却也知皇帝心里苦,于公于私这个要求他都拒绝不了。 于是,顾蘅的遗物被分成几次,悄悄地转移到了宫中。 元幼祺看着那些大多是宝蓝色的饰物、绣品,就有些愣住。 “她竟然这么喜欢宝蓝色?”她问顾书言。 “陛下此刻方知?”顾书言恨不能丢给她一对白眼仁儿,心道亏得您还口口声声说爱她至深呢,连她喜欢什么颜色都不知道! 元幼祺忽略了他言语间的小小不敬,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一度以为,当年自己十五岁生日的时候,顾蘅送自己这个宝蓝色荷包,只是因为觉得这种颜色同自己很配。却原来……却原来…… 元幼祺登时又悲又喜。 悲的是,斯人已逝,自己明白的太晚;喜的是,她此刻才真正明白,顾蘅不是不在意她。 回想当年,顾蘅自知命不久长,且不论她心志坚韧,决定之事断不会回头;她的生命只有那么短,她是真的在乎自己,才硬下心肠频频推开自己,独自留下品尝寂寞与痛苦的果子。 因为,她给不了将来。 没有成功地推开自己,没有让自己最后恨了她,这可能是顾蘅一生唯一的遗憾了吧? 彼时的元幼祺,想到这一点,便心如刀绞,不能自已。 她扭过身,背对着顾书言,强撑着平静道:“朕知道了。顾卿且退下吧!” 她知道顾书言在盯着她的背影看,她不想被他看到她脸上抑不住的泪水。她有她的帝王尊严。 顾书言终究道了句“是”,便要退出去了。 那么一个字,元幼祺听出了百转千回的意味。 身后的脚步声渐远,元幼祺突然又开口道:“顾卿对她的情意,朕就不再计较了。” 脚步声一顿,接着便慢慢消失,听不见了。 顾书言恋慕曾经的齐映月的事儿,元幼祺早就知道。因为顾蘅便是齐映月的再世,他移情于顾蘅的身上,这也在情理之中。 元幼祺也能想得到,顾书言没有将顾蘅所有的遗物都转给自己。 这种事,她已经不想再去认真计较。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何必难为他呢?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21 帝王要有帝王的大度胸怀,不是吗? 只是,自那以后,关于顾蘅的事,元幼祺再没有同顾书言谈起过。 仿佛一夜觉悟,她把对顾蘅的所有的思念,都深深地埋在了那只荷包里,那只顾蘅用最喜欢的颜色缝制了许多吉祥图案,寄托了无限平安祈愿的荷包里。 十几年过去了,顾蘅与宝蓝色的往事再次被揭开,元幼祺口无遮拦地说出了“朕也曾有两条宝蓝色的月事带”的话头儿之后,有一瞬的失神。 她十五岁半的时候来了癸水。因为提前有所准备,当时还是贤妃的韦太后在她刚过了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就为她讲了女子与癸水的事,并问她喜欢什么颜色的,让亲信的女红最好的张嬷嬷准备下。 元幼祺那时刚得了顾蘅赠的荷包不久,想都没想就说出了“宝蓝色”。张嬷嬷当然遵照着去做。 而今想来,元幼祺恍然大悟:其实,她早就在意识中,印刻下了这种颜色是顾蘅喜欢的颜色。连贴身的用物,潜意识中都希望是这种颜色的。 那是一种渴盼顾蘅亲近陪伴的不可言说的心思。 想到这些,元幼祺突的苦涩地笑了,虽苦,后味却有一丝甘甜。 “此刻方知……”元幼祺在屏风后轻轻摇头。怪道当年被顾书言幽怨过,亏自己还口口声声说着深爱阿蘅呢! 在屏风在惊羞莫名的墨池听着皇帝言语初时轻挑,接着便怪异起来,蹙眉,别扭地快速着好衣衫。 然而,直到她穿好了衣衫,皇帝都没再言语。 墨池心里有点儿慌,心道莫不是方才没搭理她那话头儿,她不高兴了? 毕竟她是皇帝,偶尔耍些小性儿,谁又敢说什么呢? 墨池很快就想开了,并没有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对于元幼祺,是越发的包容,甚至纵容了。 “陛下方才说什么?”墨池忍着赧意问道。 皇帝真要再提什么“月事带”的,她也没办法。只要不过分……嗯,只要不过分,便忍了。 元幼祺见墨池自屏风后转出,衣装整齐,并没急着回答,而是近前去搀扶她。 墨池尚未来得及说“手脏,陛下别碰”,就听元幼祺抢先道:“朕让侍女进来拾掇了吧?” 墨池立时涨红了脸。她当然知道要让侍女“拾掇”的是什么东西。 她禁不住侧眸去看,瞧见皇帝一脸的坦然。 墨池却是没法坦然的。她想到,皇帝也是女子,她在宫中的这种东西,又是谁来拾掇的? 内监?侍女?还是经年用惯的老嬷嬷? 无论是谁,总之肯定是有人来为皇帝清理,有人为皇帝缝制那……贴身的东西,甚至亵.衣、亵.裤…… 墨池越深想,越没法淡定了。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走回榻前,坐下。 心里面涨闷闷的,不吐不快。 元幼祺跟了过来,打量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儿。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吗?朕让连襄来瞧瞧啊?”元幼祺关切地问着。 墨池看向她,脑子里翻涌着“谁拾掇的”“谁缝制的”等等古怪的问题,胸口快被憋炸了。 “陛下在宫中,都是谁来拾掇的?”她终于问出了口,一颗心却也因此而提溜到了半空中。 元幼祺被她问得一愣,努力理解了一下,明白她指的是何事,遂“扑哧”失笑。 这问题很可笑吗?墨池的眼神变作幽怨。 元幼祺绷着笑,骄傲道:“没有谁拾掇!朕不存在这种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新开古言《女匪》,吃得下言情的小可爱支持一下呗,鞠躬~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朕不存在这样的麻烦!” 元幼祺答得骄傲, 墨池却微蹙了眉头。 皇帝的模样, 有些孩子气, 浑不像是三十岁出头的人。显然, 皇帝并不觉得在自己的面前流露出稚气而觉得丢脸,似乎还很自得的样子。 墨池无奈地抿了抿唇。 她不反感皇帝在她面前这样, 相反,面对这样的皇帝, 还让她有些隐隐的欢喜和习惯, 仿佛她与她的相处模式本就该是如此的。 “陛下没有这样的困扰?”墨池试探道。 身为年轻女子, 每月被癸水所困扰,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就算每月的量少时间短, 以皇帝的性格, 也必定会觉得麻烦至极的。她却说“不存在这样的麻烦”? 除非,皇帝根本就不必经历每个月的麻烦…… 墨池的眉头拧得更紧,梦中清晰的情景与眼前的现实重合在了一处。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墨池的双眸急滑向元幼祺鬓角的华发,呼吸一紧。 巨恸伤身, 血气不足, 华发早生…… 这三者, 究竟谁是谁的缘由,谁是谁的结果? 元幼祺见墨池问罢,神色就不大好看,嘴唇都咬得发白了,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昨日, 元幼祺壮着胆子将那只旧荷包留给了墨池,存了些侥幸的心思,期望墨池能够打开荷包,期望能帮助墨池想起前世之事。 而今日刚见到墨池的时候,她的手里就攥着那只荷包,元幼祺几乎可以肯定,她看过里面的东西了。 这没有让元幼祺觉得如何欢喜,却莫名地紧张起来。 现在,墨池又问出了这样的问题,难道她已经想起什么来了?难道她想起来,自己不被癸水所困扰,是因为当初饮了那盏她配的药茶? 元幼祺登时后悔起来,后悔自己太过急切了。 元凌真人说过:“师姐虽有宿慧,但那些记忆都存埋在深处,如果不是水滴穿石地一点点挖出来,骤然刺激她,强行令她想起过往,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元幼祺恼极了自己的沉不住气,慌忙换上了一副无所谓的笑脸,嘻道:“圣天子有神灵庇佑,还有什么敢困扰朕的?” 当然包括癸水,也是不敢来困扰朕的。 墨池听她满嘴胡说,险些喷笑,心头的阴霾被驱散了些,胸口的大石头也压得不那么难受了。 元幼祺窥着她的神色,生怕她再胡思乱想,便挨挨蹭蹭地粘了过来,贴着她坐下。 “你不知道,朕从小就乖,比所有的小孩儿都乖!谁看到朕,都要忍不住疼惜,十个人倒有八个人忍不住要说上一句‘九殿下真乖真漂亮’!”元幼祺继续胡言乱语着。 墨池失笑。 皇帝三十岁的人了,还这般跳脱,说她小时候乖,不信! 墨池聪慧,猜到元幼祺因为某种缘由,不肯让自己继续追问关于癸水的事。 不论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她既不肯,墨池就不想再令她为难,遂顺着她的话题问道:“陛下小时候被很多人喜欢?”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22 “那是当然的!朕小时候就很漂亮的!”元幼祺骄傲得就差一根儿尾巴了。 有尾巴,才能高高翘起来摇啊摇啊! 墨池微微侧眸,凝着元幼祺的面庞—— 红白相间的健康肤色,唇色粉红,随着她说话时嘴唇的翕动,象牙白色的两排皓齿时隐时现。 再向上看,鼻翼饱满,鼻峰微耸,挺拔的幅度在中原人之中堪称恰到好处。 睫毛长而密实,随着眼睛的眨动而频频闪忽,小刷子一般刷得人禁不住心痒。 眸子亮而有神,即便看到的只是侧面,那琥珀色的辉芒也遮掩不住,其中,另有几丝柔情。 墨池不知道元幼祺面对旁人而自己不在场的时候,那双眸子是否也是如眼前这般。她无从查知。 她只知道,面对自己的时候,元幼祺眼中的柔情从没减弱过分毫。 墨池的心头的痒意更盛,元幼祺絮絮地逗她开心的话,在她的耳边都变作了嗡嗡嗡的不知所云。 她魔障了一般呼吸发促,不自控地轻喃着:“当真好颜色……” 目光亦不自控地滑向元幼祺的耳朵—— 小小的元宝形状的耳朵,耳垂丰.满,是有福之相。 但很快,墨池的心思就从“有福”上跳走了,跳去了一个诡异的方向…… 喉间滚了滚,墨池双唇微张,又像缺失了水分似的抿了抿。 然而,这样的举动,并没有让她口中的干渴得以缓解,某种比渴更强烈更迫切的感觉油然升起。从虚无化作一个小小的泡泡,接着越涨越大,包裹的皮越涨越薄…… “你说什么?”元幼祺毫无征兆地拧过头来。 “啪——”墨池听到了泡泡破碎的声音。 就在对上那两泓琥珀色的同时,泡泡里面,充斥着的可怕而诱人的欲.念夺命而出,占据了墨池所有的意识。 于是,在元幼祺诧异的瞪圆的眼睛的注视下,墨池骤然凑近,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元幼祺的唇上。 她那么好看,她的气息那么好闻……她就在身边,又怎么能忍受,只听她絮絮地说这些不相干的话? 墨池吻上元幼祺的同时,这些不甘心的念头还在她的脑子里冲撞。 直到元幼祺唇上柔软的触感,和熟悉的味道,通过两人接触的地方传递过来,墨池方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惶然后撤。 却被元幼祺攫住,便要继续。 在亲热这件事上,元幼祺从来缺少克制,墨池难得地主动一回,她若是就此轻易罢手,真就对不起天子龙威了。 感知到元幼祺反客为主的双唇的反应,墨池倒吸一口凉气,急向后撤,颤着声,气息不稳道:“陛下……我身体不适,我……” 话未说完,墨池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身体不适,不能侍奉……这话说的,太易引人遐思了。 元幼祺亲热不成,心里不快活,嘟起了嘴。 墨池无语。 又见她眼神都变了,一副哀哀戚戚、欲言又止,好像自己始乱终弃了她似的,顿觉头疼。 “陛下……”墨池滞住。 一眼瞥见桌上的“绿绮”,她灵机一动,和缓着声音道:“我身体不大舒服,陛下为我抚一曲,可好?” 这话,倒是将方才惹人多想的意思遮掩了过去。 不过,元幼祺若是那么好打发,便不是元幼祺了。 她转脸看了看安静躺着的“绿绮”,又转回脸来看向墨池。 墨池被她瞧得心里发毛,生恐劝不住她,她不知餍足地再扑上来亲吻自己。 皇帝真要那样,该如何? 墨池问自己。 得到的答案也只是:能如何?她真想如何,难道阻得住她吗? 这个答案害得墨池不自然地撇开目光去。 她承认,与元幼祺接吻、亲热的感觉,当真是好。元幼祺有种奇异的能耐,只要她挨蹭上来,只要被她攫住,自己便像是落入了猎人手中的猎物,逃不脱,挣不掉。 这真是一种可怕而诡异的能耐。 美色害人! 墨池暗自摇头。 纵是自知逃脱不开,更不想逃脱,墨池还是觉得,眼下的情形,实在不适合再与皇帝做什么亲昵的事。 她与她现下许多事尚未明了,彼此之间的亲近,也只差那最后一层。 墨池却不肯轻易步入那一层。 若说过去打算舍身侍君,是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么现在,她的心绪已经变了,她需要一个清楚明白。 清楚明白的事实,和清楚明白的情感。 所以,她还是决心为这份“清楚明白”争取一下,于是平静了心情,微笑问元幼祺道:“陛下想说什么?” 元幼祺因着她的从容略一失神。 墨池此刻的表情,像极了顾蘅。 “我……朕没、没什么……”元幼祺口齿不大利落。 顾蘅的余威尚在,她连“朕”的自称都差点儿忘了。 墨池眉峰微挑,一时没适应皇帝突然怂了起来的画风。 “那么陛下就请为我抚一曲吧,好不好?”墨池锲而不舍地坚持,语气却更加软和了。 因为熟悉的柔软,元幼祺才恍然重回现实,眨巴眨巴眼睛,又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小心翼翼道:“那……你再亲朕一下……好不好?” 墨池的眼睛瞬间睁圆。 皇帝陪着小心的口气,实在是撑不起她言语内容的大胆赤.裸。墨池一时间适应不过来。 元幼祺见墨池圆着眼睛,也不说话,也没旁的反应,就悻悻地耷拉下脑袋,盯着自己的手指。 “你看……你方才都主动亲过朕了……嗯,一回生二回熟,反正你也是主动过的,也不差这一回……朕方才都没品出滋味来,你重新来一回,保证就这一回,朕就品品滋味……” 墨池几乎要厥倒。 这个浑说个不停,寻由子、找借口哄弄自己亲近的人,当真是堂堂大魏天子吗? 还方才没尝出滋味来? 猪八戒第一次吞人参果还没尝出滋味呢! 陛下您几岁了? 墨池吸气,再吸气,不让自己被皇帝的涎皮赖脸气昏过去。 元幼祺还在絮絮着,已经七扯八扯地扯到了爪哇国。 “好了!陛下不要再说了!”墨池不得不打断皇帝,真怕她再浑说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来。 元幼祺闻言,眼睛一亮,“你答应了!” 根本没被墨池的严肃语气吓着,还打蛇随棍上。 墨池只想掩面落荒而逃。 她无奈地冲着元幼祺竖起一根食指,道:“只一次。陛下不许再赖皮。” “嗯!嗯!就一次!”元幼祺点头不止。 墨池的脸再次红了。 尤其,当她看到元幼祺安静地坐在那儿,含着笑瞧着她,等着她的唇落下来的时候。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23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脸呢?我的脸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吻之后, 墨池方睁开眼睛。 发现元幼祺先她一步睁开了眼睛, 正定定地瞧着她, 水光潋滟, 眼梢侧各一抹隐隐可见的春.意。 墨池心尖儿上一颤,心湖亦漾开了层层涟漪, 双唇禁不住抿了抿。 元幼祺得逞般地勾唇浅笑。她知道,墨池是被她的“美色”吸引住了。 早知道, 该用美色勾.引阿蘅啊!朕这么漂亮! 元幼祺后悔不已。 她故意竖起一根食指, 学着墨池方才的样子, 在墨池的眼前晃了晃。 “只一次。朕可没耍赖皮!”元幼祺说着,眸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墨池又是好气, 又是好笑。 皇帝在自己的面前, 总是不免孩子气。然而,这样的孩子气,不会让自己觉得反感和幼稚, 倒让自己打心眼儿里觉得疼惜她。就仿佛……曾经亏欠了她太多太多,唯有疼着她宠着她纵容她才能补偿她一二似的。 墨池于是笑了笑, 道:“陛下言而有信, 确实没有耍赖皮……” 元幼祺也轻笑, 却没有回答,只用一双漂亮的眼睛回看她,双眸中闪动着不言自明的意味:朕都这么言而有信了,那么,接下来呢? 言而有信, 该得到奖励。墨池与元幼祺想的,是一样的。 刚才的那个吻,虽然只是两个人唇瓣的短暂相触,却让两个人都很享受。不是那种欲.火焚身的炽热,而是一种暖心暖身的熨帖。 时空无涯,人生有限,我终于在有限的时光里,于苍茫无涯的天地间,遇到了你,再次寻到了你。两个人的心中皆不由自主地生出这样的喟叹来。 元幼祺对于墨池主动的亲近,很是贪恋。 而墨池呢,她又何尝不喜欢? 单单从感.官上说,墨池发现,相比被动地接受元幼祺的吻,主动吻元幼祺别有一番滋味。 元幼祺吻她的时候,其实很有些焦躁和恶趣味的。鲜少有安安静静、细水绵长的时候,总要像一团子小火苗似的,四处放火,非要把对方也烧着了,腾烧得大片大片的火海,难受得难耐还不甘心。 那种感觉,会让墨池迷失了自我,会让墨池觉得很难受。被教导过房.中术的她清楚,那种难受到难耐的感觉意味着什么。 她也知道,若每次被元幼祺吻到那种程度的时候,自己不予阻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墨池并没有把握,真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那一步,自己的意识是否还能保持清醒到及时推开元幼祺。 过去,或许能够;而现在,则根本没有把握。 因为,过去不曾陷入;而现在,已经深陷情中,无法自拔。 正因为如此,对于元幼祺的那种亲吻法,墨池有点儿胆怯。 她其实更喜欢两个人相濡以沫般的亲近。 想到“相濡以沫”,墨池微垂下眼去,心口激跳了两下。 “咚咚——” 她还没有主动与元幼祺“相濡以沫”过。 两个人唇瓣相触的感觉,都是那般美好得让人想要落泪;如果能够唇齿相交…… 墨池的呼吸骤然又急促两分。 再抬眸时,元幼祺仍是保持着方才的表情,意味深长地凝着墨池。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彼此间,更清楚对方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心似我心,便是如此。 墨池的眼睛渐渐堆积起期盼和勇气来,她看过元幼祺的发髻和挽着发髻的玉冠,想象着皇帝是女子,若是头发披散下来,不知是怎样的妩媚模样。 接着,墨池的目光落入了元幼祺的两泓秋水中。 那两泓琥珀色中跃跃跳动的火焰,让墨池心颤不已。 她知道,若是自己再不开口,那两泓琥珀色的主人就真的要忍耐不住了。 墨池深吸一口气,轻道:“陛下先闭上眼睛。” 元幼祺闻言,笑盈盈地瞧着她,接着便乖觉地闭上了眼睛。 墨池心神略松—— 被这样一双漂亮、深情,又隐含着危险意味的眼睛瞧着,她的勇气真的难以支撑起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墨池的目光又滑向元幼祺的唇,自己的齿先轻轻地咬住了自己的唇—— 皇帝的嘴角微微向上翘着,一副坐等好戏的样子。 墨池的脑中很不厚道地跳出四个字:请君入瓮。 她再次吸气。 皇帝唇齿间的手段,她是领教过的。 既然要全然地主动,主动权必须都握在自己的掌中。 墨池拔了拔脊背,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而没有任何起伏。 “陛下待会儿不许……咬我……”说到后面,声音便弱气下去。 元幼祺闭着眼睛,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朕不吃人。” 墨池:“……” 元幼祺还在呵呵地笑,墨池抬掌捂住她的眼睛,生恐她得寸进尺地睁开来,赌气道:“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元幼祺忍着笑,使劲儿忍着,被捂着眼睛,还频频点头:“知道!知道!” 皇帝的性子,就是民间形容淘气孩子的时候所说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墨池深深觉得,自己再不做点儿什么,皇帝真就不定说出什么浑话来。 她于是突的贴过身去,当然主要是为了贴上唇去。 唇瓣相触,意料之中,两个人却都意外地身体轻颤。那不是普通的情绪激动而身体被带动的颤抖,而是洞彻入灵魂深处的感觉,仿佛正在相互碰触厮.磨的,不是两个人的唇,而是两个人的灵魂。 元幼祺难得地很乖很老实,她答应墨池“不咬人”就真的不咬不动,任由墨池吻着她的唇,吻着吻着,不餍足地轻轻地吮.吸。 元幼祺的唇上被吮得发麻,这还不算,那种麻意急速地蔓延开来,波及她的全身,连脊背上都簌簌地急蹿着麻.痒之感。 这种感觉令元幼祺觉得很奇异,她第一次发现,与主动地“进攻”相比,被动地接受,竟有一种别样的销.魂之感。 她的右手,忍不住伸向墨池的腰间,如曾经每次主动亲近墨池时那样,想要环住,甚至摩挲墨池柔软的腰肢。 却被墨池分出心思发现了。 手上一紧,冷不防,墨池绵若无骨的左手已经攥住了她想要作乱的手;而墨池的右手,也像长了眼睛似的,按住了她蠢蠢欲动的左手。 “……”元幼祺欲哭无泪。 阿蘅好霸道! 元幼祺在心里面呜呜呜。 主动的感觉居然这么好! 元幼祺默默嘤嘤嘤的同时,墨池的心中却在这样想着。 她食髓知味,急于想体味一番“唇齿相接”是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24 怎样的感觉,于是她一边按着元幼祺不安分的爪子,一边试探着用舌尖勾抹着元幼祺的双唇。 之前被轻咬嘴唇的酥.麻感,早已让元幼祺三魂丢了俩;此刻再被墨池温柔而不容反抗地勾抹着唇瓣,元幼祺大半个身子都软了下来。 她心中警铃大作,很有种天子龙威被碾压到尘埃里的丢脸感觉。可惜,想法很好,她的身体却在墨池的勾抹之下组织不起力量反抗,那可怜兮兮的龙威也一点点一点点地被墨池的攻势按到了地上,只余一条气哼哼不甘心的小龙在急.喘着任由墨池挑.逗。 丢死人了! 元幼祺在心里很没有气势地咆哮,双唇却很违心地微微张开来,由着墨池登堂入室。 在墨池温柔的主动之下,两个人舌尖儿在元幼祺的口腔中相撞。 只是轻轻地一撞,仿佛天雷勾动地火,两个人皆不由自主地发出清晰的一声喟叹。那种用满足或是享受,都不足以形容的声音,闯入两个人的耳中,害得两个人顿时都通红了脸。 那一声之后,墨池的攻势明显弱气了下去,好像所有的后劲儿都被那一声消耗殆尽了。 终于如愿体会到了“相濡以沫”是何等旖旎感觉的墨池,很知道满足。她缓缓地松开了对元幼祺的束缚。 唇瓣分开,一丝缠绵的银.线犹纠结在两个人之间,意犹未尽的样子。 随着墨池的脸庞向后撤,银.线方断开,在两个人的嘴角边留下了亲近过的证据。 因为刚刚的那个由墨池掌控的吻,元幼祺眼角的春.意更浓了些,衬着她双颊的粉红色,像极了繁华尽染的桃花林,让人如何都移不开眼去。 墨池已经看得痴了。 元幼祺此时方发现,因为刚刚做了“被动”的那一个,元幼祺身体的姿势在无意之中微微后倾。墨池放过她之后,她的一只手便在榻侧撑着自己的身体,而另一只手,犹被墨池握在掌中。 这样的姿势,使得元幼祺浑没了平日里的高高在上,相反,倒有些柔弱的小儿女气息流露出来,直看得墨池的心更加的软出水来。 墨池心念微动,抬手轻抚过元幼祺春.意盎然的眼角,毫无征兆地冒出一句话:“陛下要保护好自己……” 话一出口,墨池自己先愣住了。 她说了什么? 她方才脑中又想了什么? 见到皇帝这般柔弱的模样,她竟情难自已地生出想要保护皇帝的念头来! 紧接着,她便想到了自己当初的目的,想到了丽音阁阴恻恻的阁主,想到了那个幕后指使的老者,以及接下来不知还有多么凶险的后招。 不自禁地提醒她,想要不顾己身地保护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爱她爱得,这么不管不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坐着菌写羞涩了,真的(掩面 ☆、第一百五十章 “陛下要保护好自己……”墨池情不自禁出口的话, 回响在元幼祺的耳边。 元幼祺由着墨池抚摸着自己的眼角, 心里有点儿小得意, 还有点儿小享受。 她轻按着墨池的手背, 随着墨池手掌的小幅度移动地缓缓移动着,唇角含笑道:“怎么想起说这个?” 怎么想起说这个! 墨池何尝不想问自己? 好端端的, 平白说这个做什么?没得煞风景! 墨池吸气,努力挤出一抹笑意来:“一点儿小心思罢了……嗯, 想着陛下经常在宫外行走, 不可预料之事太多, 便忍不住说了……” 墨池说着,下意识地垂下眼眸, 有些无法面对元幼祺炯炯有神的双眼。 元幼祺怎会不知她心里的苦楚? 于是假装没看到她躲闪的目光, 嘻嘻笑道:“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呢!若是朕出了宫便有事,要暗卫做什么的!” 果然是有暗卫保护的,只是不知在何处。 墨池心道。 她同时庆幸极了, 庆幸自己此时对皇帝已经没有了杀心。 此心按下,另一种担心又翻涌上来:身为天子, 应该是高高在上的, 天下所有人都是她的臣民。她怎么可以对自己这个小小的音姬, 如此不设防! 这种“不设防”细想想,太过可怕,万一自己存着歹心要害她呢? 回想过往,皇帝对自己,确然是太过放心了。这不合常理。 墨池默然蹙眉。 元幼祺被墨池柔滑的掌心抚摸得很舒服, 那只手却陡然停住不动了。 元幼祺不喜欢这样,瞥见墨池拧起的眉头,宽声道:“你放心,就算暗卫再不济,朕还会武呢!没几个人能近得了朕的身!” 墨池的心情没有因为她的解释而舒缓一些,反而更加沉重了。她想马上阻止皇帝: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把底牌亮出来,告诉自己这个“别有用心”的人。 可是,这等话,怎么说出口? 正暗自忧愁间,忽觉掌心下传来微微的痒意。 墨池怔然回神,发现是元幼祺,正轻晃着脑袋,在自己的掌心上蹭。 墨池无语。 这是在讨好自己,求继续摸摸吗? 墨池只得好脾气地又继续轻抚皇帝,心里却想着,陛下你是求抚摸的猫咪吗? 元幼祺被揉得舒服了,特别想整个人都偎进墨池的怀里,尽力地蹭啊蹭。 不过,她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觉得简直太失人君威严,只得遗憾地放弃,默默告诉自己要知足。 如此想着,元幼祺便“很知足”地抱了墨池的空着的另一只手在怀中,像猫咪抱紧了心爱的小鱼干。 墨池更加无语地看着她,心底里却软和起来。 那些谋算且丢在脑后吧,至少眼下,与她相偎相依,这便够了。 只听元幼祺忽道:“朕知道,你是关心则乱,在意一个人就是这样的……你放心,朕会好好的,为了你,朕也会好好的!” 墨池因着她话中的亲密之意而喟叹不已,转念想到现在屋内的状况,实不适合再诉衷肠,遂柔声道:“让侍女先……拾掇了可好?” 元幼祺一怔之下,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了。 阿蘅素性喜洁,那屏风后面还有她刚刚…… “好!”元幼祺痛快地答应了。 她唤进侍女来,令她们拾掇了屏风后,又令她们取温水和澡豆来净手。 几名侍女依旧如往常一般,动作娴熟利落,亦没有多余的话。墨池却不自在起来。 过往时候,侍女们拾掇自己的月事残物,因为自己是宁王府主人之客,她们当自己是主人般侍奉,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是眼下,皇帝这个“男子”与自己同处一室,那物事虽在屏风之后,却昭昭然意味着,自己竟和皇帝这个“男子”亲密到这等地步,连月事什么的,都不避讳。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25 墨池忖度着侍女们此刻心中所想,瓷白的面庞登时染上了红霞。她别扭地扭过身,背对着众侍女,生怕面对她们的讥讽与嘲笑。 其实,她还真是多想了。 宁王府御下极严,齐萱治内从不会打骂苛责,但她也绝不许下人议论半点儿主子的事儿,否则绝不姑息。 能被她拨到墨池身边侍奉的,那都是尖儿中的尖儿,规矩、行事一样都不差的。这些侍女面上虽不说,心里皆清楚元幼祺是谁,能被皇帝陛下藏娇在宁王别院的女子,她们不会、更不敢怠慢,或是传扬出去什么。 而且,墨池想不到的还有,这些人见惯了男子高高居于女子之上的种种姿态。宁王与王妃算得上恩爱了,但王妃的月事相关,宁王也断不会接触半分。天下没有哪个男子,面对心爱女子的月事,还能够坦然对待的,不避之唯恐不及,就已经算得上很好的了。 而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竟能如此淡定地面对墨姑娘的月事。面对侍女们为之拾掇的情形,皇帝非但没表现出被折损了尊严面子,反而一再嘱咐侍女“墨姑娘睡之前,床榻内外要用汤婆子暖过才行”。 这样体贴又英俊,身份高贵无出其右的郎君,哪怕是陪伴自己半日也知足啊!已经有侍女心里这般想了。 在墨池意料不到的地方,她俨然已经成了旁人艳羡的对象。 很快,诸侍女便拾掇利索了,另有侍女端来了静水盆并澡豆。 元幼祺抢先伸手入水。 手掌浸湿,她满意地点点头,道:“这个温度刚好。” 说罢,便收回了手,向墨池道:“你先洗。” 墨池与众侍女皆是微愕。 元幼祺是皇帝,天下所有的好事,她都占先,也是理所应当,谁也不敢说什么。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她巴巴儿地先伸了一只手进去,竟是为了给墨池试水温。 墨池的脸更红了,侍女的眼睛则更亮了。 这墨姑娘真是好福气啊!侍女们心里纷纷想着,面上已经微垂下头去,以示恭敬,更是为了遮掩住自己忍不住吃惊又好奇的目光。 皇帝的好意不忍拂,墨池觉得再与皇帝就“谁先洗”的问题纠缠来纠缠去,也没什么意义。 何况,还有侍女看着呢。 墨池于是只得先净了手,只觉得这辈子哪次净手都没有这次的时间漫长。 净罢,早有侍女递过干净的布巾来。 墨池拭干双手,又接过侍女递来的脂膏敷了—— 她是拨弦为生之人,这双手便是她吃饭的家什。是以,对于这双手,她向来精擅保养。 而且,大魏传统,世家大族对于衣食住行等日常用物,向来细致,净罢手便涂脂膏之类的事,连世家大族的公子都惯常做呢。 可就在墨池自顾自涂抹脂膏的当儿,她善闻妙音的耳朵恍惚听到了微不可闻的抽气声。 她诧异地抬头去看,也愣住了—— 元幼祺正就着她方才用剩下的那盆水,在净手。 关键是,用剩下的! 墨池的脑中“嗡”的一声,张了张嘴,一个“你……”字只挤出一半,就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私下里,她可以同元幼祺亲昵,但是皇帝就是皇帝,称呼为“你”显然是极为失礼的,被侍女听去也不像个样子。 而且……眼前的情形,让她如何说?怎么说? 皇帝在用她用剩下的东西! 天下都是她的!她竟然用自己用剩的东西! 哪怕那只是一盆温水! 墨池已经无法淡定下去了,难怪那端着盆的侍女会禁不住抽气。 易地而处,若是自己端着盆,怕是会惊得连盆都丢在地上吧? 她是皇帝,只有旁人承她之泽、受她之赐,焉有她这般委屈自己的? 宁王府的侍女,果然还是训练有素啊! 正常的程序,难道不该是侍女换来一盆干净的温水,皇帝再净手吗? 煌煌大魏,天.朝上国,何时穷到,天子要用一盆剩水净手了? 墨池很不着边际地想着,双手间揉开脂膏的动作都滞住了。 显然,方才侍女那抽气声,以及墨池惊诧的注视,都被元幼祺注意到。 她倒是平常得很,抬眸,歪头,朝着墨池忒忒地笑。 那副模样,很像是在说:“朕就喜欢这样!就喜欢用你用剩下的!” 墨池也很没出息地如那侍女一般,抽了一口凉气。 之前跳入她脑中的诸如“她怎么可以这么委屈自己”“她这般待我,让我如何回报于她”,还有许多言说不出的小小甜蜜和被宠溺的欢悦之感,都因着元幼祺这副欠揍的表情而倏忽间荡然无存。 墨池久在丽音阁中,奇闻轶事也听说过一些。 一样米养千样人,其中有个把“怪癖”的,也就可以想象了。 比如,有的世家公子“爱红”,极是乐于为女眷甚至丫鬟淘弄胭脂水粉,还乐此不疲。更有甚者,喜欢品尝姑娘嘴上的口脂,并以此为风雅之事。 再比如,有的世家公子专爱用关系亲近的闺阁女子用过的东西,枕人家枕过的旧枕头啊,用人家用过的水净面啊…… 墨池的呼吸又是一滞,她觉得很有必要好生拷问一番元幼祺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后宫中出事了。 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却被谭绍儿闹到了御前。 元幼祺从宫外回来, 小憩了一会儿, 便打发小内监去寿康宫, 问问太后醒了没。若是醒了,她便去寿康宫中给太后问安的。 孰料, 被打发去寿康宫的小内监还没回来呢,勤政殿外当值的内监却来拜见了。 过去, 唐喜跟在元幼祺身边侍奉的时候, 这种话从来都是唐喜转述的。而现在, 每日跟在元幼祺身边的皆是不同的内监,她出宫的时候, 更是除了内卫谁都不带。 她信不过他们, 尤其事关墨池。她生怕有人心存歹心,害了墨池。 只这小十日间,暗卫在宁王别院就逮住了两个意图不轨的来路不明的人, 现在还关押在宁王府的堀室里没发落。 元幼祺揉了揉眉心,揉散了睡意, 命传当值内监进来回话。 能请求到御前禀告的话, 肯定不是小事。 随侍在她身边的小内监慌慌张张地去传了。 元幼祺盯着他慌张的背影, 更加怀念唐喜侍奉的日子了。 当值的内监很快被传了进来。 他向皇帝禀告,竟然是谭婕妤带着小宫女在勤政殿外跪求觐见。 元幼祺顿觉头疼:后宫的事,竟闹到勤政殿来了。 祖宗遗训,后宫不得干政。勤政殿乃天子治政之所,后宫不得涉足。 是以, 勤政殿外当值的内监打死也不敢放谭婕妤进来,只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26 能硬撑着由着她跪在殿外跪了半个时辰,跪到皇帝小憩醒来。 元幼祺听罢,冷哼一声。 谭绍儿自己作死,正好再就势治她个“不遵礼法”的罪。 这会儿,元幼祺倒不烦恼于因为唐喜没在身边,胆小的内监们没胆量打发走了谭绍儿了。 “宣!”元幼祺冷声道。 皇帝语气中的冰冷让来禀的内监不由得一个寒噤。 宫中都传言,皇帝专宠谭婕妤,可眼前这情状,倒不像。莫非谭婕妤触了皇帝的……起床气? 这名内监在宫中十几年了,早就是勤政殿中的老人,对于这勤政殿的规矩,最清楚不过。谭婕妤若是个有点儿脑子的,对于皇帝的宣见,就该谢绝一二。 可是,她竟带着那小宫女大喇喇地进来了! 内监暗自摇头,觉得这谭婕妤怕是恩宠快到头了。 谭婕妤娉娉婷婷地来至偏殿,见皇帝盘膝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瞧着她。 她犹没觉出不妥,脑袋里还在想着“陛下的这件燕服衬得他更俊了”。 “有事?”元幼祺压着火气,淡问道。 “陛下万安!”谭婕妤拜了下去,“臣妾有要事禀告!” 她身后的那名小宫女也哆哆嗦嗦地俯身拜了下去。 元幼祺一眼划过那名宫女,脑中搜索了一瞬,双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淡道:“何事?” 皇帝竟没如往次一般先命她平身,谭绍儿再缺心眼儿,也察觉出了些不对味儿。 不过,她也没怎么多想,一心只以为皇帝刚刚小憩过,偶尔没想到也是有的。 谭绍儿很快便想开了,犹跪着,理直气壮地回道:“臣妾来请陛下旨意,搜查启祥宫!” 元幼祺闻言,眼眸微张,面色已经沉了下去。 只听谭绍儿紧接着说道:“启祥宫周氏纵容属下宫女淫.乱后宫,罪不容恕!” 她肆无忌惮地说着,元幼祺却只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两个字:作死。 皇帝听到自己的话之后,明显脸色极难看起来。这是自然的,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妻.妾沾上淫.乱两个字?何况,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谭绍儿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慧了。不止自己,武琳琅更聪明。 她心里登时底气更足,也不等皇帝问,就自顾自续道:“启祥宫周氏的贴身侍女慧蓉,与内监唐喜私通对食,周氏明知,却纵容无视,罪不可恕!” 私通对食…… 亏她们如何想来! 元幼祺暗自冷笑,面上的冰冷纹丝不动:“可有证据?” 口说自然无凭,皇帝也不会糊涂到那种地步,谭绍儿懂,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于是扬手一指身后:“陛下明鉴!臣妾宫中的碧儿就是证人!是她亲眼所见的!” 跪在她身后的小宫女碧儿闻听,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的身体更瑟缩了下去。 这是早就设好的局,碧儿会回答什么,皆可预料,不过是些俗气的编排桥段,不听也罢。 元幼祺心里泛过一阵不耐烦,恨不得立刻料理了谭绍儿。 她厉声吩咐身旁侍奉的小内监道:“传周氏!传慧蓉!传唐喜!” 小内监听到皇帝一声比一声冰冷严厉的声音,脊背都觉得凉透了,忙应声快步去执行。 谭绍儿眼看着小内监就要离开,大急,慌忙道:“陛下且慢!” 小内监的脚步一滞。 元幼祺面露不快,心道朕还在这儿呢!这宫中的内监,岂能遵从一个妃嫔的指使?这要是唐喜,必定会不管不顾地去传旨。 那名小内监尚不自知,在皇帝的心中,他的前程已经被否定了。 面对皇帝投过来的寒凉的询问眼神,谭绍儿莫名地有些打怵,下意识地不敢看皇帝的眼睛,垂眸盯着地砖道:“陛下明鉴!若此时传了那周氏,还有那两个贱婢来,岂不给了他们销毁证据的机会?” 元幼祺听她称周乐诗的贴身侍女慧蓉,尤其是从小侍奉自己的唐喜为“贱婢”,心中顿生恨意,绷着面孔道:“那依你之见呢?” 谭绍儿立时活跃道:“依臣妾之见,马上封闭启祥宫,禁足周氏!将那两个贱婢缴送内廷司,严刑拷问,不信他们不招认!” 元幼祺突的呵呵冷笑:“你倒是很懂得啊!” 谭绍儿喉间一紧,硬撑着道:“陛下信重,臣妾对管理后宫之事便多了几分留意。臣妾……” “管理后宫?”元幼祺嗤笑道,“谁许你管理后宫的?” 谭绍儿愕然抬头,像不认识似的盯着元幼祺陌生的表情。 “陛下您前儿不是说……”她张口欲辩。 “朕前儿说什么?说让你管理后宫?”元幼祺反诘道。 谭绍儿脑中轰然作响,恍然间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细寻却怎么都寻不分明。 “管理后宫?”元幼祺冷笑,“你有何权力管理后宫?谁许过你凤印?” 谭绍儿惊愕万分,一时分辨不清皇帝究竟是恼自己还是恼周氏而迁怒于自己。她实在是聪慧不足,应变更是不济,面对皇帝的咄咄逼问,只有呆跪在原地发怔的份儿。 元幼祺嫌恶地瞥开目光去,实在觉得这样不堪一击的对手乏味得很。可惜了韦太后和顾蘅曾逼着她读过的那些帝王权谋之书了,好不容易牛刀小试一回,对上的却是这种猪脑子对手。 她发现之前被自己遣去传口谕宣周氏等人的小内监,竟然还在殿门口迟疑,登时火撞顶门,怒道:“愣着做什么!等朕亲自去传吗!” 那小内监听到皇帝这一声吼,险些被吓得尿了裤子,口不择言地说着“是是”,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元幼祺干脆疲惫地闭上眼睛,懒得再看。 身边没有得心应手的人,真是做什么事都不顺心思。 那名小内监离开了多久,谭绍儿便在地上跪了多久。 跪得越久,她一颗心悬得越高。因为皇帝自始至终不言语,还黑着个脸,似乎连半句都懒得和她废话了。 谭绍儿几次掂着小心颤巍巍地抬头偷瞧上方的皇帝,每次攒足的胆气,都在看到皇帝那张冷冰冰的面庞的时候,被吓得缩回了肚中。 情形很是不妙。 蠢笨如她,也觉察出苗头不大对劲儿了,隐隐有种某人要大祸临头的极不好的预感。而这个预感中的将要倒大霉的人,显然不是刚刚被她诬告了的周美人。 谭绍儿觉得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更糟糕。正当她壮足了胆子,想要对皇帝说些什么的时候,之前被遣去传口谕的小内监折了回来,一副大事不好的架势。 “陛……陛下!周……周……”他语无伦次的,被元幼祺一眼瞪过来,口齿更加不利落了。 倒是随在他身后而来的一名宫女打扮的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27 年轻女子跪前来,利落道:“奴婢是启祥宫周美人身边侍奉的念夏,回陛下话。美人卧床不起,不能奉陛下口谕前来,请陛下降罪!” 说罢,深深地拜了下去。 元幼祺近日听多了磕磕绊绊呆呆傻傻的宫侍说话,猛然间听到这么一把子条理清晰又清亮干净的嗓音,不觉眼前一亮。 “你说周美人病了?”元幼祺饶有兴致地瞧着念夏。 念夏面对皇帝的问话,依旧沉稳,答道:“回陛下话,美人不是病了。” “不是病了,何谈卧床不起?”元幼祺疑道。 “美人道,陛下亲至启祥宫,便可知晓。”念夏回道。 元幼祺失笑,哼道:“你们主子好生厉害,倒驱使起朕来了?” “陛下圣明!”念夏说罢,也不多言,只跪在原处,等元幼祺的反应。 元幼祺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念夏一番,心里也暗暗好奇周美人究竟要怎么做。 这个周乐诗,包括她身边侍奉的人,居然是不怕自己的,这倒有趣了。也不知是故作姿态,还是确有几分风骨。元幼祺更觉得好奇了。 不过,不论周美人的打算是什么,启祥宫一行是在所难免的,而且…… 元幼祺扫了一眼犹跪在地上,显见着露出惊疑不定神色的谭绍儿,淡道:“既然如此,朕倒想亲自去瞧瞧,周氏究竟如何了。” 她话锋一转,向谭绍儿道:“绍儿不同朕一起去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谭绍儿空悬不安的一颗心, 因为听到自皇帝口中说出的“绍儿”两个字, 而暂时归位。 皇帝虽然看起来吓人了一些, 但想来不是同自己生气的, 必定是被那周氏犯了大错还敢大胆拒绝皇帝的宣召而生气了。周氏那女人,简直是疯了! 谭绍儿这么想着, 心头立时安定了许多。她忙缀在元幼祺的御驾后面,同去了启祥宫。 她以为, 周乐诗这回是彻底完了。 然而, 启祥宫外荷刀掼甲, 护卫在两旁,面无表情的内廷护卫, 却让谭绍儿的一颗心再次提溜了起来。 若非皇帝首肯, 没有人调动得了内廷护卫。 这是为了保护皇帝的安全,还是……为了封禁启祥宫?谭绍儿暗想。 若说是为了封禁启祥宫,皇帝亲至于此就没有必要了;若说是为了保护皇帝的安全, 周氏包括启祥宫中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还能, 或者说还敢伤害皇帝不成? 谭绍儿那颗容量有限的脑袋里, 也不禁生出了怀疑。 启祥宫的宫门就在眼前, 阖宫的内侍、宫女,除了贴身侍奉周美人不得而出的,都跪在宫门的两边迎接圣驾。 元幼祺走在前面,脚步一顿,侧头向后, 似笑非笑地瞧着谭绍儿:“怎么不走了?方才不是说要帮着朕管理后宫吗?” 谭绍儿身躯一抖。 皇帝的话语颇意味深长,而那张漂亮的脸,此刻在谭绍儿的眼中,不复耀眼得引人注目,而是流露出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谭绍儿喉间滚了滚。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与武琳琅既已走到这一步了,便须得继续走下去。 想到武琳琅,谭绍儿似寻到了一些依靠,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皇帝是昏君,皇帝还是那个皇帝”。 于是,谭绍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随着元幼祺蹭进了启祥宫。 这是元幼祺第二次见到周乐诗。 第一次是在当初选秀女的时候,她也不过匆匆地看了两眼,并未将任何一个秀女放在心上。 瞧着大略是端庄娴雅的,又出身于需要笼络的势力家族,本身没有什么缺陷疾病……除了这些标准之外,元幼祺每次选秀女,同小民百姓在集市上选大白菜没什么区别。 除了武琳琅那种只看一眼就难忘记的熟悉脸孔,元幼祺基本上记不住后宫中的任何一个女子的具体长相。 不过,这个周美人,元幼祺第二次见到她的此刻,已经将她的面容记住了。 因为,那张脸上的病弱气息,太明显了—— 脸色灰败,光泽不见,嘴唇青紫,泛干…… 这是中.毒之相啊! 元幼祺粗通医理,当年曾听顾蘅聊过一些不同病因的不同症状的不同表现,她也亲眼见过韦太后为了引先帝中.毒而亲身涉.毒的情状。而周乐诗此时的状况,显然比韦太后昔年中的毒还要深。 谁下的毒! 元幼祺的脑中倏忽划过这样的念头。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谭绍儿与武琳琅之流,紧接着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且不说她们有没有这个能耐,端看周美人遣去回话的那个叫做念夏的小宫女的沉稳伶俐,明显是有备而来,且宫外那两排掼甲护卫,正是当初自己曾吩咐唐喜按照计划安排下的;还有那个碧儿…… 一切都是按计划行事。那么,下毒之人便只可能是…… 元幼祺心思电转,面上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她琥珀色的双瞳扫过榻上挣扎着起身的周美人,隐约看到了韦太后昔年的影子。 母后当年是为了报杀亲之仇而不惜己身,那么这个周美人呢,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妾……妾拜见……陛下!”周美人挣扎着起身,怎奈身体不济,四肢软绵无力,直扑在了榻上。 她旁边的宫女赶紧抢过去扶住了她。 谭绍儿见状,眼睛都瞪圆了。 不止因为周美人诡异的状况,还因为那抢过去扶住她的宫女,正是慧蓉。 谭绍儿眼见得着机会,岂肯放过?张口就要大呼“这贱婢,还敢如何如何云云”,元幼祺却在她之先开口了。 “这是怎么了?”元幼祺说着,朝周美人的榻边走了几步。 皇帝的声音发沉,似乎还很关心周美人。谭绍儿于是不敢则声了。 周美人听到皇帝的问话,攒尽了气力,喘.息道:“妾有罪,陛下传召,妾抗旨不遵……” 元幼祺微微蹙眉,道:“先躺下说话……可传了太医来?” 她话音甫落,周美人突然闷哼一声,一口血喷出,染红了胸襟,连搀扶着她的慧蓉的裙襟上都被溅上了血点儿。 谭绍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哆嗦,她身后的碧儿反应则更大,直接“扑通”跪地,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只听皇帝焦急大声道:“来人!快传连襄来启祥宫!” 连襄来之前,偌大的寝殿内,除了坐在榻边的皇帝偶尔低声询问着榻上气若游丝的周美人“觉得如何”之类的问题之外,没人敢动。 而连襄来了,诊过脉之后下的论断,更是让在场几乎所有人都震惊了。 “回禀陛下,周美人是中.毒。”连襄肃然向元幼祺回道。 短短的一句话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28 ,一石激起千层浪,寝殿内吸气声隐隐可闻。 “朕知道了。”元幼祺的声音冰寒彻骨。 “陛下……妾……”周美人喘着粗气,想说点儿什么。 元幼祺轻按住她的手臂,宽声道:“朕在这里,不必怕!” 说罢,元幼祺转脸向连襄道:“可有大碍?” 当然不会有大碍。 周美人敢对自己用毒,想要拉下谭绍儿,这是明摆着的事。她必有别的意图,又怎么可能平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这其中的关节,元幼祺明白。 不过,做戏要做足。此情此景之下,有些话是必得说的。 连襄听到皇帝的问话,忙回道:“陛下请放心,这毒虽然厉害,但幸亏发现得早,美人的身体底子也还不错。臣这便用药,抽丝剥茧,用上半月,必能将毒质祛除干净。” “那便好。”元幼祺点了点头。 说罢,她凌厉的目光又扫视着寝殿内的诸人:“朕的宫中,竟出了这等腌臜事!” 寝殿内外侍奉的宫女、内侍,吓得都跪伏在地。 眼下状况不言自明,有人暗中对周美人下了毒。此事若是查不出凶手,启祥宫中所有侍奉的人都别想好过。 连襄从来都是以病患为先的,皇帝如何发怒,他都不受影响,将药方一挥而就,便交与慧蓉,嘱她快去配药煎好,喂周美人服下。又吩咐常跟随自己的小内监,去太医院云云。 元幼祺挥了挥手,允慧蓉和那名小内监暂退。 慧蓉前脚一走,马上便有念夏膝行过来,跪在周美人的榻边服侍着她。 元幼祺瞧着她们进退有度,对自己毫无惧意的样子,心里泛过一丝的不是滋味。没有哪个帝王,能够容忍被这般无视。 虽然,周美人和她的贴身侍女对自己并没有失了礼仪,但总觉得她们是不怕自己的,和后宫中的那些女子以及平素侍奉的宫人都不同。 元幼祺暗自蹙眉,暂压下心中的异样,又冷声向众人道:“朕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是敢作敢当,站出来招认了,朕便免了株连之罪,不追究其父母家人;有首告者,也可免了失职纵容之罪。否则——” 她说着,森然冷哼,又道:“就都等着内廷司发落吧!” 毒害宫妃,这是大罪,父母亲族都会被株连。而一旦被送进了内廷司,那便是不眠不休的严刑拷打,直到全部招认。 众宫人想想内廷司那几位满脸凶相的嬷嬷,无不觉得浑身疼得慌。 除了知内情者,启祥宫中余人自然是不知道谁是凶手的。这让他们更觉得害怕起来,仿佛身旁跪着的熟人都成了心狠手辣的下.毒之人。想到最终若找不到凶手,所有启祥宫中的宫人都可能被株连,人人皆自危。 谭绍儿就跪在众人之前。 她此刻方意识到: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也随着众宫人跪下了?又是何时跪下的?是方才皇帝骤然发怒的时候吗? 她惊悚地发现,对于眼前的皇帝,她从没有过地觉得可怖可怕,更有一种稀里糊涂落入圈套的感觉。 尤其是方才,慧蓉那个小蹄子竟被皇帝允许退出去为周氏煎药去了! 就在人人胆寒,谭绍儿心疑不定的时候,随侍在连襄身边的小内监赶了回来,并带回了连襄嘱咐他去取的药丸。 连襄仔细看过,确认无误,便指挥着念夏喂周美人服下了。 “陛下放心,这是祛毒的药丸,可以暂时控制住美人体内的毒质,不使深入骨髓。如此,美人坚持到对症的药煎好,才不会有性命之忧。”连襄向元幼祺解释道。 元幼祺见周美人服下药丸后,果然呼吸不那般困难了,方缓缓地点了点头。 从周美人突然吐血到现在,两刻钟有余的时间过去了。元幼祺的耐性也快被磨没,她接着转向跪在地上的众人,凉道:“既然无人招认,那便莫怪朕不留情面了!都押去内廷司拷问!” 她话音刚落,便听一个颤抖的声音忽然大声道:“饶……饶命!陛下饶……饶命!” 竟然是跪俯在谭绍儿身后的碧儿,正“咚咚咚”地叩头不止。 “奴婢要告……告发谭婕妤!谭……谭婕妤指使……指使的奴婢……奴婢冤枉!”碧儿口不择言,慌乱道。 谭绍儿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作者有话要说:  周美人也是有cp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寿康宫。 “都料理了?”韦太后问道。 “母后放心, 都已经料理干净了。”元幼祺答道。 韦太后忧愁的表情并没有因此而松缓下来, 而是叹道:“虽说如此, 皇帝也太过冒失了些!” 元幼祺挑眉, 瞬间明白,赔笑道:“母后心疼孩儿, 怕孩儿以身涉险,出了意外, 孩儿明白的。” “明白还那般做!”韦太后瞪她。 又道:“那谭氏和武氏, 都是亡命之徒。照哀家的意思, 干脆暗中料理了也就罢了!” 元幼祺呵笑道:“朕觉技痒,忍不住陪她们演了几出。谁承想, 她们竟是这般的不中用!倒可惜了朕的一肚子智计了!” 韦太后闻言, 睨着她佯作得意的讨好自己的小模样儿,也禁不住露出笑意来,横她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皇帝是天子,一身牵涉万千百姓, 更该懂得这个道理!” “母后教训的是!”元幼祺嘻嘻笑着。 又捧上一杯热茶来, 依旧讨好道:“孩儿奉茶, 请母后息怒!” 韦贤妃见她如此,也舍不得再苛责于她,轻哼一声,表示自己不是那么好哄的,却也接过茶盏, 抿了两口。 元幼祺于是知道,母后因为担心自己而生的气算是消了大半。 韦太后饮罢茶,回思元幼祺方才叙述的详情,犹觉气闷。 “那贱婢真是猖狂,竟还敢存着那物事!”韦太后恼道。 “是啊,原本是安排好碧儿揭出她被谭绍儿逼迫着诬陷唐喜与慧蓉之事的,不成想碧儿不仅指出了被谭绍儿逼迫诬陷无辜,还直指周乐诗中.毒是谭绍儿主使。搜咸福宫搜出了毒.药,还搜出了种种……私物和……那物事。”元幼祺说着说着,不自在起来。 那场风波而今已经过去了两日,元幼祺回想着从咸福宫谭绍儿的私物中翻出来的沾着点点暗红色的白绢,还是觉得心碍得慌。 那暗红色的斑斑点点显然是血迹,只不知是谭绍儿的还是武琳琅的,或者两个人的皆有。还有咸福宫中随处可翻捡出来的属于武琳琅的东西,包括武琳琅的几张小像,昭昭然指向两个人的私情,推都推不出去。 身为一个喜欢女子的女子,面对此情此景,元幼祺恨她们秽.乱后宫的同时,心底里也有一丝说不清楚的唏嘘。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29 韦太后打量着元幼祺的神情,见她悻悻的,猜是因着谭绍儿与武琳琅的私情而心中不痛快。 皇帝毕竟是皇帝,妃嫔到底是妃嫔,名分上是自己的妃嫔,却背地里做出这种事来,任谁都不会觉得舒服的。 韦太后于是体贴地转开了话题,问道:“谭氏那贱婢可招认了?” 元幼祺缓缓摇头,道:“她没招认什么……只一味地哭。” 韦太后看着元幼祺,眼中划过几分忧虑,探问道:“皇帝同情她?” 元幼祺再次摇头:“并非同情,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真相大白无可推脱的时候,她仍是难以置信。最后朕对她撕破面皮,指出她的诸般罪名,她大惊失色之下,似乎还有所期待……” “期待什么?”韦太后问。 “或许,她还在期待着,武琳琅能来救她。”元幼祺黯道。 “救她?那个孽种听到风声,早打算自己先逃走了吧!”韦太后冷嗤道。 “是,”元幼祺应道,“武琳琅身手不错,心思比谭绍儿要狡黠善疑得多,她查知风声不妙,便意图逃走。幸亏孩儿去看周美人的时候,已暗使鸾廷司悄悄围住了她的居所,才没被她逃了去……” 元幼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武琳琅被乱箭射死的惨状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脑中。 “那样的孽种,早该死了!皇帝也不必为之自责。”韦太后宽慰她道。 元幼祺确实是有些自责的,不为旁的,只因为她是清楚的,武琳琅是当年的霍美人所生,是她三哥元承柏的女儿。 元承柏活着的时候,孽没少做,尤其是他险些将顾蘅……的往事,更令元幼祺心中怨恨。但是武琳琅的身体里,毕竟流着元氏的血,她同元淳、同七哥的孩子一般,都是自己的侄辈。 元幼祺也知道,鸾廷司只听皇帝的话,只忠心于护卫皇帝的安全,武琳琅这样的存在太过危险。当时的情形之下,鸾廷司的人被武琳琅杀翻了好几个,若是任由她继续下去,不定惹出什么乱子来。 郭仪下令用弓箭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皇帝并没有下旨,说只要活口。 虽然后来郭仪自请其罪,说身为主官却无能,陷了几名鸾廷司人员,还没有留下活口,元幼祺也赦免了他的罪。可是,元幼祺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她有种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人的感觉。 元幼祺黯淡的目光渐渐回复如初,她越来越看得清楚:那幕后的真正主使者,并不是为了什么利益,更不是为了谋权篡位,那人只是想看着元氏子孙自相残杀,想看着自己亲手屠杀兄长的孩儿,想让自己深深体味杀死亲人的痛苦! 这样的用心,比谋朝篡位,更加可怖。 韦太后心疼地看着她,声音也柔和下去,安慰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为恶之人,不值得皇帝怜惜她们。” 自己养大的孩儿,性子最清楚不过,对于年轻貌美的女子,总不免或多或少的有所怜惜。 “母后教导的是!”元幼祺垂头受教,她自己的毛病,自己也是清楚的。 她自己确是喜欢女子,但须知,这世间的女子,未必个个值得怜爱,个个值得对其好。 韦太后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她是皇帝,不须自责,只要掌控得当便无大碍。 “既然没招认出什么来,也不必留着性命了。哀家着人去处置了吧!”韦太后又道。 元幼祺知道,母后这是怕她心软,要帮她悄悄处死谭绍儿。 秽.乱宫闱,企图操纵君王,这本就是死罪,没有宽宥的余地。但元幼祺想到了更多。 “便依母后,”她说道,“但孩儿不想将这件事声张开来。” “皇帝的意思是?”韦太后似有几分了然。 “甘州,”元幼祺直言道,“谭绍儿和武琳琅能折腾出这等事来,谭家和武家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我儿是要翻出那背后的主使来?” “是,”元幼祺点头,“宫中的消息,已经被孩儿封锁彻底了。” “如此甚好,天家没有平白吃这个亏的道理。”韦太后道。 “周氏其人,母后可有了解?”元幼祺忽问。 韦太后微怔,恍然意识到这个“周氏”便是协助皇帝扳倒谭绍儿与武琳琅的那个周美人。 “哀家也只是听皇帝说过,对这个人却不了解,”韦太后道,“她的毒可解了?” “连襄已经用了药了,见好转。”元幼祺回道。 韦太后沉吟一瞬,疑道:“按说,对付谭氏那样的,虽说皇帝信重她,她也不必费这样大的周章。以身试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所以孩儿才怀疑她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 元幼祺回想着当日在启祥宫中所见所闻的周乐诗极其贴身侍女的行止言语,更觉可疑:“孩儿觉得,她不是个寻常的。” 韦太后闻言,便紧张起来:“莫非她还存着什么歹心不成!” “母后别慌!”元幼祺忙道,“孩儿想,她没有想害朕的心思。倒是很有可能,另有所图。” “图什么?” “具体图什么,尚不可知。孩儿会弄清楚的,母后放心。”元幼祺道。 然而在心里面,她又缀上了一句:此人难测,只怕要多些防备。 到底孩子也早长大了,韦太后觉得实在没必要如小时候那般,时时刻刻对元幼祺耳提面命。这天下,终究是皇帝在执掌着。 韦太后稍稍释然,见元幼祺意欲告罪离开,忙道:“此事已了,贵妃也算协助得当,景宁宫……” 景宁宫也该解禁了吧?这是她的未尽之言。 元幼祺明白,母后从来看好的,最适合陪在自己身边,又忠心不二的,唯有风柔。 若是母后知道唐易与风柔之事,又会作何感想? 元幼祺暗自摇头,这等话还是不要对母后说了。 母后年纪大了,该以天下供奉,在寿康宫中颐养天年,如果知道了唐易与风柔的事,还不被气坏了身子? “景宁宫的事,孩儿自会处置妥当,母后不必费心。”元幼祺赔笑的答道。 景宁宫!她竟然连“贵妃”两个字都不肯提! 韦太后一腔急火撞了上来,脑子一热,冲口而出:“贵妃便是再不好,也比外面那些不知所谓的女子强许多!” 元幼祺闻言怔住。 韦太后话说出口,也后悔不迭。 她眼睁睁看着元幼祺的脸色骤然变了,眼中的防备之意,仿佛重又回到了顾蘅刚刚去了的那两年。 韦太后心口一疼,只想把那方才说出去的话都尽数收回来。 元幼祺却突然笑了,虽然笑得颇有几分勉强。 “母后多虑了,”她努力地勾起唇角,“孩儿的事,孩儿自己,会处理好的。” “你……哀家老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3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30 了,精神也多不济,皇帝好自为之吧!”韦太后最终是退了半步。 她怕,好不容易圆融些的母女情分,再次被割裂开来。 “是!孩儿省得!”元幼祺平静道。 从寿康宫告辞出来,元幼祺抬头看看头顶上湛蓝的天空,幽幽默叹。 母后知道了墨池的存在,这并不意外,元幼祺也无意隐瞒。 但是,将来呢? 母后会接受一个贱籍出身的“罪臣之后”入宫,甚至成为大魏的皇后吗? 若母后知道了墨池便是顾蘅的再世,又会如何呢? 世间至难得的,便是情分,两厢情悦是情,母女亲情也是情。元幼祺早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爱情与亲情,哪一个,她都不想放弃。 ☆、第一百五十四章 皇帝两日不曾见着踪影, 墨池便想念了二十四个时辰。 不是没动过询问宁王府中人的打算, 但那样缠人的自己, 着实让墨池难以面对。 之前的那次, 她请侍女去打听“公子”是否到了别院,到了便请来, 过后想想,墨池都觉得羞赧。这种急于见到皇帝的紧迫, 太像……投怀送抱了! 说白了, 她在宁王别院住着, 到底是客情,主人家好衣好食地供给, 已是难得, 若再提出些别样的要求,那岂不是得寸进尺,太不知好歹了? 到底, 还是有着寄人篱下之感的。 虽然,墨池知道, 宁王很乐意帮助皇帝“藏娇”。而自己的要求再说, 宁王也是乐得成全的。 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了, 是该出去转一转了。 墨池立在桌前,纤细的手指拂过“绿绮”的琴身,若有所思。 按照当初的约定,丽音阁阁主会派人寻机会与她联络。但是半月有余过去了,却不见半条人影。 八成是被拦在了宁王别院的高墙之外了吧?墨池想。 丽音阁阁主那种人, 败落是迟早的事。 而皇帝拥有全天下的武备与财富,她只要怀疑,只要付诸行动去查,没有查不到的。 皇帝必然已经查出了她的身份与意图,也必然查出了丽音阁的图谋不轨,这对于皇帝的身份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而真正难的,是她忍耐着,许多时日下来,都没有揭开自己的伪装。 墨池不敢想象,若是皇帝撕破自己最后一片尊严,将自己当初的意图和来历都丢在阳光下曝晒,自己将会如何。 试问,天下能有几人,让高高在上的帝王忍耐如斯? 即便没有陷入对元幼祺的爱慕,即便只是为了元幼祺这份难得的忍耐,以及那么多日子里她的温柔对待,墨池也觉得,纵是元幼祺立时要了自己的命,这辈子,活得也算值了。 “铮——” 不经意间指尖拨动琴弦,竟拨出了半小节的曲调来。 紧接着,墨池就被自己惊住了。 那半小节曲调,熟悉而陌生。 熟悉,因为那是她心中珍之重之、无可比拟的神圣之音;陌生,是因为自从熟知了那个曲谱之后,她从未弹奏过,哪怕是只为自己而弹奏。 那是《高山流水》之曲中的一小节中的几个音调。 相传俞伯牙擅琴,曾于山林荒野间弹奏《高山流水》之曲。樵夫钟子期路过,为琴声所感,竟能自俞伯牙的琴音之中领会到“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的意境。俞伯牙闻之大喜过望,引钟子期为知己。 从此之后,伯牙抚琴,子期听音,《高山流水》遂成佳话。 可惜,后来钟子期不幸辞世。俞伯牙痛失知己,悲苦万分,断弦碎琴,发誓此生再不奏琴音。 当年,墨池初次听到这个凄婉的故事的时候,震撼之余,亦为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知己之情意唏嘘不已。她擅琴爱琴,遂对于伯牙断弦碎琴的情节印象最为深刻。 彼时的她,并不懂得知己之义为何,更不懂得“情”字之滋味若何。她只是莫名地,觉得这《高山流水》之曲与她因缘颇深,那曲谱上的每一个音阶都能够拨动她的心弦,让她整个人都为之或悲或喜。 于是,从那个时候起,《高山流水》的曲子,就成了墨池心目中最神圣而不可逾越的存在。 那琴谱她学得极快,就像是本来就会,只不过日子久了,渐渐淡了,然而一旦拾起,所有淡却的记忆就都重翻了上来,印象更加的深刻。 虽然如此,墨池却从没给任何人弹奏过这支曲子。 因为在她的心中,这支曲子,是应为知己、为知心人而弹奏的。 彼时的她,显然是没有知心人的。 知心人嘛? 墨池的心神一阵恍惚—— 那日,墨池还在信期中。元幼祺见她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头儿,便班门弄斧地要为墨池奏上一曲。 “班门弄斧”这样自贬身份的字眼儿从堂堂天子的口中说出,墨池觉得好笑,遂由着元幼祺捡喜欢的曲子弹奏去。 元幼祺欢天喜地地净了手,又郑重其事地理了理衣衫。 这样的小细节,虽然不免让墨池想起那“爱红”的小插曲,但见皇帝如此珍视待琴,墨池的心中还是深以为然的,不由得点头赞道:“琴为君子器,陛下堪为君子表率。” 元幼祺闻言,自然是嘻嘻而笑,修长的手指徐徐波动琴弦,奏了几个音之后,歪着头问墨池道:“墨大家,如此,可有‘万物知春,凛然清洁’之意?” 墨池“噗嗤”失笑。 “万物知春,和风淡荡”“凛然清洁,雪竹琳琅”正是后世之人对《阳春白雪》之曲的赞颂之语。元幼祺所弹奏的那几个音阶,便出自此曲。 墨池又正色道:“不敢当。” 元幼祺亦笑了。 “大家”是对某一领域内博学深精者的敬称,亦是对女子的尊呼,墨池谦逊,自然称“不敢当”。 而这个“不敢当”,又有另一重含义,便是隐指元幼祺的琴技比照真正的前辈高人差得远呢! 当然,也有墨池的小小调侃之意。 元幼祺很有自知之明,要么怎会先挂出“班门弄斧”的名头以自嘲呢? 两个人小小地打了个机锋,皆觉彼此的心更贴近了些。 元幼祺的心里暖融融的。 她吸气,敛容,双手置于琴弦之上,缓缓推拨开来。 “绿绮”如静湖,时而被指尖若飞羽般轻轻点过,水纹跳动须臾,便消散不见;时而又被指浪划开大片大片的涟漪,重重叠叠,激荡到岸边,再返折回来,意犹未尽。 一曲《阳春白雪》罢,元幼祺指驻不动,心绪却禁不住还在随着那阵阵弦涛震彻不已。 墨池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注视着元幼祺的一举一动。 她的心绪,没有随着那曲子如何,却又为了那曲子如何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31 了。因为奏出曲子的人,是元幼祺;拨动琴弦的,是元幼祺的手指。 渐渐地,墨池觉得,不止自己的心,还有自己的神与魂,都陷入了这个叫做“元幼祺”的旋涡之中。 莫说无法自拔了,她本就是陷在其中,甘之如饴的。 毫无征兆地,墨池冲口而出:“夜久酒阑,火冷灯青,奈此愁怀千结。绿琴三叹朱弦绝,与谁唱、阳春白雪。” 继而,怅然若失。 那是赵鼎的词,将满目的寂寥与内心的荒凉抒写殆尽。 墨池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词句来,但那种感觉很是分明。 仿佛,就在遥远的某年某月某夜,她就这样孤零零地守着一壶浊酒,对着那漫天的星斗,一腔愁怀,伴着一杯接着一杯的苦饮。 凛冽的夜风都吹不散她心头的灼躁;天上无数的星子,都驱不尽她无限的寂寥。 墨池的心脏,因为脑中幻化出这幅记忆中从不曾存在过的场景,而微微抽痛。 恍惚抬眸,对上了元幼祺复杂的目光。 墨池看着那双琥珀色中,映出的困惑莫名的自己,耳边回响着元幼祺状若自语的低喃:“与谁唱?与谁唱……” 元幼祺的眸子中,透出些许期待来。 她迟疑着,不知心里在为何迟疑。 终究是忍不住,迎向墨池的注视:“能为朕,奏一曲……《高山流水》吗?” 指尖传来丝丝痛意,像骤然被锋刃擦过。 墨池惊然抬指,怔怔地看着指尖上深深的白印—— 她回忆着那日元幼祺的种种,却不知何时,竟无意识地用力按在了琴弦之上,险些割破了手指。 手指没破,她的心,却因为回忆,而被割破了一道口子。 那日,元幼祺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而墨池没有给予她想要的答案的同时,竟然莫名其妙地因着元幼祺的问题,而泪湿了双眼。 更莫名其妙的是,她居然回问元幼祺:“子期若逝,伯牙肯断弦否?” 害得元幼祺一时间不解其意的同时,更骇然于她毫无征兆落下的泪水。 元幼祺显然慌了,再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一味体贴地哄着墨池,还特特地寻了各种有趣的话头儿讨好她逗她,直至把墨池逗得破涕为笑了,一场风波才算是渐渐平息。 从那时候起,一直到离开,元幼祺都再没有提过半句关于琴的事。墨池心内的愧疚感却是越攒越厚。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哭? 好端端的,又为什么要说什么死不死、断弦不断弦的话? 墨池此刻还在不停地问自己。 仗着信期之中,仗着皇帝在意自己,便禁不住肆无忌惮了吗? 似自己这般古里古怪又神经兮兮的女子,任谁长久地面对,都会觉得厌倦吧?她也会觉得厌倦吧? 她两日未曾来,是不是也觉得我招人厌倦了? 墨池胡思乱想着,越想越觉得疲倦而无助,那种陌生而熟悉的寂寥灼躁之感,再次侵袭了她。 不须苦酒的唤醒,也不须漫天星子的俯视。 她唯有攥着那只依旧被元幼祺留下来的宝蓝色半旧荷包,蜷缩回榻中,任由自己不着边际地想着,陡然又觉得自己十足像个深闺怨妇,她更加地鄙夷起自己来了。 如此缭乱着思绪,反复几回,墨池是真的累了,倦了。她就这么攥着那只旧荷包,昏昏睡去。 而在梦中,那株高大的月桂树,以及月桂树上俯着脸,对着她巧笑倩倩的男装少女,再一次,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盼望的阿蘅出来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宁王府家令方槐这一个月来, 比往日操心操得更多了。 只因为京郊别院中住进来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关于这主儿, 方槐之前曾有所耳闻, 但直到这位住进了别院布置最华丽、最讲究的那间客房之中, 方槐见到其人,他才知道, 何为“百闻不如一见”。 据说,这位今年才十五岁。 方槐实在难以相信, 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 能有这样的风姿气度。 自己十五岁的时候, 什么样来着?方槐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总之,这主儿甭管怎么论, 都是个非比寻常的人物。 也是, 若是等闲人,大魏多得是十五六岁的小娘子,陛下怎么就看重了这位?还不离不弃, 恨不得日日跑来这里的那种?浑不似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倒像是少年情怀初初萌动的样子。 身为长年在贵人面前侍奉的, 方槐从来善于管好自己的嘴, 以及自己的脑袋。 天家多隐事, 唯有连同自己的脑袋一起管好,不相干的事儿想都不要去想,才不会在睡梦中把不该说的话当做梦话说出去。 方槐在宁王府为家令多年,深得宁王和宁王妃夫妇的器重,便是因为他深谙此等道理。多做, 少说,便是他的秘诀。 所以,对于将近一个月过去了,皇帝宠极了墨姑娘,却仍没将墨姑娘迎入宫中这件事,方槐绝不会多想其中还有什么妨碍,是不是太后老人家从中作梗什么的。他只知在其位谋其政,身为宁王府的家令,管理好府中事,侍奉好两位主子,再加上,侍奉好客中的墨姑娘,这便足够了。 因着这些缘故,每每有涉及墨池的事被排到眼前的时候,方槐都是赶着提到优先处置,甚至有时候把宁王和王妃不是特别紧急的事务都稍稍拖后些。因为他清楚,侍奉好了墨池比侍奉好了皇帝都重要。宁王夫妇绝不会责怪他为了墨池的事而耽搁了府中事,而只会赞赏他有眼色,知急缓。 正因如此,当收到“墨姑娘有请”的消息的时候,方槐顾不得处置刚刚查明身份的那两个人,仍是命府中的护卫将他们丢回堀室分别关押,他自己则脚不沾地地直奔墨池的房间。 “再次叨扰方先生了。”墨池欠身客气道。 方槐岂敢受她的礼?忙抱拳还礼,恭顺道:“姑娘折煞在下了!有什么事,但请吩咐!” 墨池微微一笑,也不再做无谓的客套,道:“我欲出门,请问可被贵府允许?” 方槐闻言,一愣,忙赔笑道:“姑娘说笑了!您是府上的贵客,出入自由,在下岂敢阻拦?” 墨池含笑,不动声色:“方先生不需要请示一下贵主人吗?” 她姿容绝美,气度从容,令人观之忘俗。方槐略一失神,继而大摇其手,道:“家主人从未曾拘束过姑娘!还请不要误会才是。” “如此,甚好,”墨池淡笑,“我只外出半日,酉时前必归,请先生放心。” 方槐被她笑看着,又是一怔,突的醒过神来,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忙道:“外面纷乱,姑娘既要外出,容在下 分卷阅读231 分卷阅读23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32 拨几名护卫随行。” 墨池却婉拒道:“圣天子治下,岂会有纷乱?方先生多虑了。” 说罢,从容离去。 倒是方槐,被她最后一句话噎在半截,无话可接。 这位墨姑娘本就是天子宠爱的女子,他总不能再说什么“纷乱危险”的大逆不道的言语吧? 墨池离开约有半个时辰之后,方槐正吩咐手下做事的时候,突然顿住。 他也顾不得底下的几名仆从听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吩咐如何面面相觑,一迭声地唤来了十几名府中的得力侍卫,命他们马上乔装出去寻找墨池的踪迹。他自己则慌忙拉了一匹马,带了两名随从,直奔宁王府。 此是后话。 且说墨池。 一觉醒来,梦中的那棵高耸过墙的月桂树仍是挥之不去,且有印象愈深的趋势。她痴坐了两刻钟,长久的凝滞没有让她更贴近于现实世界,反而将一条街巷的名字,在她的脑海中刻镂得更加的深刻,想忘记都难。 墨池于是意识到,那条街巷,或许就是解开近日困扰她的那些古怪梦境的关键所在。 那里,是她前世曾经住过的地方吗?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去那条街巷看一看,或许能看到那株高大的月桂树。 那月桂树是个极重要的存在,或者,她前世与元幼祺的羁绊,便可在那株月桂树上寻到。 思及此,墨池再也坐不住了。 前世今生的事,有几人会当真?且事涉私隐,墨池断不会与不相干的人谈及。是以,才有了她请来方槐的那一问。 她客居于宁王别院,从宁王夫妇到上下侍奉之人,皆对她毕恭毕敬。她知道,至少于明面上,他们是绝不会跟踪她的,更不会限制她的自由。 然而,出于礼数,她还是需要向宁王府家令报备一下,否则平白不见了踪影,岂不让无辜之人担责? 出了别院大门,早有宁王府中的马车等在外面,确是家令安排下的。彼时的家令,还没有意识到异常。 墨池不禁为家令的细心周到而感怀—— 别院距离京城城门尚有将近十里地的路程,若一时雇不上车马,也有的她走了。 墨池于是毫不犹豫地登了车。 马车辘辘,最后停在了城门内,马车夫很有眼色地没有过问墨池要去哪里,而是恭敬地说还会在这里恭候。 墨池谢了他,便径自走了。 此处是京城的南大门,站在笔直大路的尽头,看着街面上熙来攘往的行人,还有街两边生意繁忙的商铺,墨池陡生恍然隔世之感。 自她被从丽音阁中带走,二十余日过去,人、景、物如旧,她的心头却掠过了“山中方一日,人间已千年”的错觉。而心底里,隐约某个存在在频频发生,提醒着她:隔世之感,未必便是错觉。 她的心思大部分在寻旧处上,小部分心思时而注意着周遭的行人之中,有没有疑似丽音阁中人。 至少现在,在她查知清楚之前,她不想同丽音阁中人有任何瓜葛。 而她没想到的是,关注她的,不止丽音阁。从她走下马车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墨池虽在京中待了些年头,但京城颇大,街道无数,又去哪里寻这样一棵尚不知其存在与否的树呢? 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魔障了,只因着虚无的梦中幻影,便认真寻找起来,亏得还是读书明理的! 呆立在街角,墨池有一瞬的惶然无助,脸色白了白,很快便定下心来: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因果,既来之,则安之! 她于是不再计较什么街巷,信步而行。既然事情本身已经超越了理智的认知,那便索性放任于感觉。天下万事万物,莫不合于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心神倏地一震,墨池似有所悟。她任由自己随着那感觉信步走着,而脑海中不断有一段一句闪现出来。 这些段落与句子,有的是她读过的《老子》《庄子》《列子》中的金句名言,有的则是她从没见过的。而那句段的风格气象,所揭示的奥义,无不指向道家一派。 墨池一边走着,一边蹙紧了眉头—— 莫非,她前世,是名坤道? 如此走着,脑中同时闪现着,墨池仿佛陷入了某种静谧非常的境地,周遭的行人与景物,于她而言,皆化作了虚无的光影。而她的双脚则迈得更加自信起来,她对自己的感知愈发地笃定了。 无数的面孔从她的旁边擦身而过,皆被她无视;而另一些面孔,则在她的脑中渐渐清晰分明,涂抹不去。 墨池于其中,捕捉到了元幼祺的面孔。 那张脸,透出的不是现在成熟稳重而不怒自威的帝王气象,而是一张十五六岁的少女的面庞。那少女的鬓角边,可没有一丝一毫的白发。 像一击重锤,突然击打在心脏之上,墨池霍的止住了脚步,某些陌生的场景,碎片般地塞入她的脑中。她想要将它们拼接起来,看个清楚,却发现,哪怕只是稍稍努力一点点,头就痛得厉害。 她立在原地,脸色更加的苍白。经过了几番努力而失败之后,墨池颓然放弃了。 她平缓着失了正常节奏的呼吸,双眸渐渐回复了清明,眼前,她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墨池凝目细观,惊然发现,就在远处,不知哪里的高墙之内,一株月桂树耸立着,高过那青砖琉璃瓦,其中的两节粗壮枝干,还搭在琉璃瓦之上,延伸到墙外的街巷上。 墨池抑不住自己的脚步,全不自控地急奔过去—— 那是一堵某家宅邸的后墙,墙内的所在,应该是该家的后花园。 墨池这样想着,八角亭、木桌、红泥小炉、铜铫子……梦中曾经出现过的所有物件,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墨池仰起脸,微眯着眼,出神地望着就在头顶上的月桂树高大的枝干。 一个少女的身影,同时出现在了她的想象之中。 那少女着男装,却比寻常男孩子还要淘气跳脱。她正借着朦胧微昏的暮色,三下两下攀上了高墙,又扳着搭在墙头上的两节粗枝,翻进了铺着琉璃瓦的青砖高墙内。 墨池的唇轻轻翕动着,没有人听到,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两个字被她无意识地喃出—— “宸……曜……” 作者有话要说:  宸曜,小顾曾送给小元的字。 ☆、第一百五十六章 顾仲文前几日刚交接了刑部的职务, 作为郭仪的副手, 奉旨协助主持即将开始的女科考试。 身为世家子弟, 顾仲文对于鸾廷司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世家子弟多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衣食无忧,又自幼被家族中教以诗书礼仪, 自有傲骨,对于鸾廷司这种“打打杀杀”“为皇帝唯命是从”的衙门, 他们皆多多 分卷阅读232 分卷阅读23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33 少少有些“朝廷鹰犬”的认知。 所以, 刚接到这样的任命的时候, 顾仲文很有些不理解皇帝的想法,更觉得以自己国公世子的身份, 做了郭仪这个行伍出身的副手, 很是折辱世家风范。 心中虽然这般想,面上他却并没表现出来。他的性子,带着明显的顾家人的风格。在与父亲顾书言一番长谈之后, 顾仲文更加坚定了暂安分办事、不事张扬的打算。 结果,两日下来, 顾仲文意外地发现, 郭仪并不是一个只知一味地唯君命是从、毫无主见的莽夫。相反, 他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其骨子里的敦厚纯良,更是让顾仲文觉得:此人是值得交结的。 于是,他更对皇帝的安排多了些思虑。便如他父亲所言,“这是陛下属意拔擢你, 你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顾仲文此刻深以为然。 他与郭仪共事颇为相得,而皇帝拨付与他们的几名从官部属,也都是忠直勤恳之士,这令顾仲文的干劲儿更足,对将此届女科考试圆满举办,信心满满。 但有一桩事,仍是让顾仲文百思不解其解:郭仪并非鸾廷司主官,而往次的女科考试都是由鸾廷司主官唐易主持。 唐大人在府中养病,这是陛下准许的,百官皆知。可顾仲文还是觉得,这里面另有隐情。 试问,什么样的病,至于养这么久?唐大人是习武之人啊,那身手,十几个寻常男人都不是对手吧?她会轻易染上重病? 这桩疑问,顾仲文请教过父亲。 顾书言却只告诉他一句话:忠君之事。 顾仲文于是马上便明白了,身为臣子,有些事该你知道的你自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莫多问,莫多想,否则只会为自己招来灾祸。 他相信父亲为官几十年的经验,遂表示谨受教,从此之后,只全副心思地为朝廷办事。 女科考试,皇帝一届比一届重视,主考的官员的压力也是一届比一届大。 顾仲文想不出皇帝为什么如此重视选拔女子为官,他对女子为官倒没有任何偏见,反而觉得许多才华出众的女子,若是被圈在闺中那巴掌大的一块天地里,当真是可惜了。 比如,他的夫人,就是一个颇有才学的女子,她对于经学的精研,很多观点都让顾仲文拍案称绝。但就是这样的女子,也只能在府中相夫教子,读书著书也不过是消遣的一种。 如今,大魏的女科考试还只限于未婚女子参加。顾中言倒是盼望着,有朝一日,已婚的女子也能够参与其中,从而成功入仕。以他夫人的才华饱学,足以入翰林院了。那才不辱没了她平生所学。 因着这样的思考,顾仲文对于女科考试更加心热,这两日往皇帝那里和郭仪的衙署跑得都勤。 他的品阶,是用不着上朝的。是以,今日一早,他便一头扎去郭仪的衙署,想与他详谈诸般事务,却没见到郭仪。 难道进宫了?顾仲文暗想。 这时,一个平日里关系颇近的鸾廷司主事悄悄地对顾仲文道:“听说郭大人被陛下责骂了……还责令回府反省去了。” 顾仲文微惊。 既然都这般说了,那必定是凿实的,而非什么“听说”。 回家的路上,他坐在马车上想了一路,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 郭仪素来忠正,十几年来为陛下兢兢业业,到底是什么事会让陛下责骂了他,还让他“回府反省”? 而且,陛下显然没有打算替他遮掩什么,不然以陛下的风格,绝不会允许被鸾廷司下面的一个小小主事知道了什么。 恐怕这件事,很快百官都会知道。 莫非是女科考试的事,出了什么纰漏? 马车在顾府门侧停住,顾仲文恍恍惚惚地下了车,脑中念头一闪,心里登时放心不下了。 他毕竟还是年轻,历世尚浅,如此一颗心就忐忑起来,朝府门迈了两步的脚猛然滞住。 他决定还是入宫一趟吧,向皇帝请示的同时,探听一下虚实为好。 于是,他又折回身,刚要吩咐车夫“去宫里”,忽有所感,他的目光急向侧方望去—— 那边,是顾府的一溜青砖高墙,墙上覆着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远处,一抹碧蓝色的倩影,比阳光下的琉璃瓦还要醒目耀眼,观之便令人禁不住眼前一亮。 这是哪里来的女子?伫立在我府墙外做什么? 顾仲文不禁自问。 因为离得颇远,那女子的模样、年龄皆看不分明。 顾仲文只是觉得,观其身影,颇为年轻;但那周身透出来的气象风致,却非年轻未经世事的女子能够拥有的。 不止如此,那抹碧蓝色站得挺拔,即便不言不语不动,她的身体依旧站得笔直,仿佛世间的任何风雨雷电、艰难险阻,都不可能摧垮她似的。 顾仲文颇为震动,这样的风仪,让他没法不联想到一个人—— 他那位韶华之年香消玉殒的长姐,顾蘅。 记忆之中,长姐便是这样的。 她很少说话,很少同自己玩儿,她常常一个人独处,谁也不知道她想些什么。 那时年幼的顾仲文有点儿怕自己的长姐,但又觉得长姐很美。直到现在,他早已长大成人,他仍然认为,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比自己的长姐更美,比自己的长姐气度更好。 她就像……月宫里的仙子。 彼时年幼的顾仲文,总是这样觉得。 在每一个被长姐忽略的日子里,顾仲文经常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地看自己的长姐,看着她静默沉思的样子,看着她迎风而立的样子……便是眼前的样子。 那样如谪仙般的人物,最终竟被困在那深宫之中,再也没能出来。 每次想到这件事,顾仲文便难过得要命。他为长姐,为这世间所有的美好而惋惜,而哀戚。 此时,那种感觉再次降临。 顾仲文定定地盯着远处那抹碧蓝色,强抑住胸口的涩痛。 他猛然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事实证明,那个女子不是他幻想出来的。她真真切切地立在那里。 顾仲文的心脏急跳了两下,疾步想要靠近,却霍然止住。 他回头吩咐仆从等在这里,不必跟来。 顾仲文于是一个人,朝着那抹碧蓝色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生恐发出一点点儿动静,惊动了那远处的人。 一步,两步……一丈,两丈…… 越来越靠近,顾仲文的紧张感也越来越深。 约莫五六丈远的时候,他的心脏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然而,离得近有离得近的好处:他终于看到了那女子的容貌。 失望是必然的—— 不是长姐。 当然不可能是长姐,理智告诉顾仲文。长姐早已逝去 分卷阅读233 分卷阅读23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34 了,连尸骨都不曾留给顾家。 他看清了那女子的姿容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疑惑:墨池?怎么是她? 顾仲文曾在丽音阁中流连过一段时日,为了协助父亲查出丽音阁的内幕。他自然是认得墨池的。 这个丽音阁中据说姿容最美、琴技最佳的音姬,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府的外面? 还盯着自家墙内的那株月桂树怔怔地出神? 离得这样近,稍微有些敏感的,便会很快发现周遭的异样,自会发现自己的存在。可是,这个墨池,她竟然就这么盯着那株月桂树,竟像是入定了一般。 顾仲文面容古怪地扫了一眼高墙内的月桂树,还是老样子,并没有什么古怪。 关于这棵树,顾仲文曾听父亲说过:当年太.祖定都于此,顾氏嫡支随之从江南迁来建府。顾氏先祖将一株自波斯商人那里购得的,据说是产自大秦的月桂树苗种在了顾府后园,并说“迁离故土,也会根深叶茂,人与树同理”。 父亲说,这是先祖对顾氏未来的期盼。 百余年过去了,这株树,真如先祖当年期盼的那样,根深叶茂,据那些西来的客商说,它比月桂之乡的月桂树长得都要粗壮高大得多。 顾氏先祖的期盼,终于得以实现。 可是,这样一株鲜见的树,与这位丽音阁的音姬又有什么关系? 顾仲文微微蹙眉。 父亲总是习惯在日暮时分,站在后园的八角亭中出神的身影,蓦地被他想起。 父亲曾经絮絮回忆着长姐在八角亭中煮茶、品茶的场景,父亲说,那里是府中长姐最喜欢待的地方。 顾仲文每次听父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总能在那双看透世事的眼中寻到一些晶莹闪烁的东西。顾仲文知道,父亲想念去了天上的长姐了。 他又何尝不想念呢? 这些个念头,划过顾仲文的脑际,也只须臾间。 他仍盯着墨池,而墨池仍浑然无觉地盯着那棵树。 顾仲文心觉诡异莫名—— 这个墨池处处透着奇怪。 她能牵动陛下的神魂,使陛下频频微服流连于丽音阁中;她这般静静立着的时候,与长姐的风仪那般相像;而面对着她的时候,自己竟地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关于长姐的事。 明明那张脸,与长姐是完全不同的! 顾仲文徐徐后退,直退到府门前,直至看到那个女子又化作了一抹碧蓝色的倩影。 他沉吟着,终是决定不去惊动她。因为关于这个女子,他有太多的疑问。 登车入宫之前,顾仲文还是不放心地唤来了府中的管事,低声吩咐了他几句。 管事恭敬地听着,初时微讶,继而点头,表示都记下了。 顾仲文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抹碧蓝色,方撩起车帘,离去。 整个过程,墨池皆无知无觉。 谁也不知道,如入定一般立在那里的她,正经历着什么。 那么多的往事,那么多的面孔,那么多的牵绊,被眼前的这棵树、这堵墙,以及因为它们而出现的元幼祺的幻象而被霍然揭开,像在健康的肌肤之上,突然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鲜血崩流,惨不忍睹。 墨池是血肉之躯,在这样强烈的撕扯之下,她怎堪重负? “阿蘅——” 一道凄厉的,属于元幼祺的惨呼声刀割般斩向脑际,墨池倏的圆整了双眼。 她的眼中有血一样的红色,而那血红色中,夹杂着一片驳杂的银白色,那是元幼祺鬓边的花发。 墨池于这一瞬间,看到了,元幼祺的鬓角的青丝顷刻化作了银丝。 一夜白头…… 一夜白头! “噗——”一口鲜血,涌出墨池的口唇。 墨池的身躯,因着这变故,猛地晃了两晃。 她眼前发黑,整个人晕眩得厉害。 然而这些,她都顾不得,她只管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 “为谁……一夜白头?而我,又是谁?” 脚步踉跄着,她失魂落魄地挪着灌铅的双腿。她也不知道,究竟要去哪儿,只知道,胸口痛得厉害,心痛。 远处,被顾仲文吩咐过的顾府管事始终盯着墨池的行动。见她突然间像是极其痛苦的样子,蹒跚着转身而走,忙不放心地远远缀上了。 因为有世子之前的嘱咐,他不敢离得太近,心中想着要不要劝这位姑娘去医馆瞧瞧身体的异状。 他就这么犹豫着跟在墨池后面十丈开外,跟了将近一刻钟,见墨池似是稀里糊涂地转进了一条窄小的巷子,管事心头掠过不安,忙也随了上去。 然而,刚转过拐角,他就惊悚地发现:墨池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小顾哪儿去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唐喜终于重又回到元幼祺的身边侍奉。 被“发配”的日子并不算长, 然而于唐喜而言, 却像是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 劫后余生, 唐喜侍奉得更加殷勤。然而, 经过了谭绍儿和武琳琅得那件事,唐喜发现, 皇帝的变化还是挺明显的。 皇帝的心思变得越发幽深难测了。 昨日,郭仪郭大人来见皇帝, 回了该回的事之后, 皇帝便问他:“唐易如何?” 郭大人就忍不住替唐大人说了几句好话, 诸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看在唐大人多年鞠躬尽瘁的份儿上”云云。 皇帝立时便恼了。当场责骂了郭仪,还说本该杖责了他, 看在他平素忠直本分上暂记下了, 并令他回府反省,无诏不得入宫见驾。 唐喜不清楚唐易究竟怎么惹得陛下不高兴,说她是“在府中养病”, 唐喜是决然不信的。 他也没见过皇帝对底下的臣子发过这么大脾气,那脾气大的啊, 让他毫无怀疑, 被责骂的对象若不是郭仪, 而是换个旁人,早就被重罚了。 君意难测,唐喜暗忖着。 这两日,谭绍儿与武琳琅的余波犹在。两人虽然一个当场死了,一个被处死了, 而种种关于她们的信息也都被元幼祺成功地封.锁住,但是“咸福宫出了事”的消息,还是在宫中,尤其是各宫妃嫔之中发酵开来。 谁也不知道整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气焰嚣张无出其右的谭婕妤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后宫中整治人的法子,妃嫔们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些,想想谭婕妤那样曾深得圣宠的,都落得个不明不白。她们一个两个的,更是噤若寒蝉。 早先,看到谭绍儿得宠,也起了些争宠心思的,现下也都按下不敢做非分之想了。 又听说,风贵妃自被禁足在景宁宫中,便大病不起,皇帝这么长时间了都没去看过一眼,众妃嫔心中都瑟瑟发抖,自此以后,当真把“安静如鸡”四个字诠释得淋 分卷阅读234 分卷阅读23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35 漓尽致。 每个人心里面的小算盘都打得噼啪作响—— 再如何不见天颜、不得圣宠,又如何?至少,自己还是这禁中一宫的主位,阖宫之中,大家都没有皇帝的子嗣,大家都不被皇帝待见,谁也不比谁高贵到哪儿去。 如此,头顶顶着“皇帝的女人”的名分,外面的父母亲人包括整个家族,在人前皆可被高看一等,行起事来也比寻常官宦之家顺畅一些。 至于宫中的种种凄冷寂寞,好歹也比生死未知,甚至一命呜呼强吧?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 只是,听闻皇帝去过启祥宫,而那日谭婕妤出事的时候,似乎也与启祥宫有关,众妃嫔的心都提了起来。难道,宫中又要出一位新贵了? 她们却不知,这位“宫中新贵”,此刻正被皇帝冷脸相对。 “你身子还虚,不必多礼了。”元幼祺向朝着自己大礼拜下去的周乐诗道。 “谢陛下恩!”周乐诗完完整整地行完一个礼,才在侍女惠蓉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 元幼祺眉头微皱,也没计较,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周乐诗再次谢恩,却等着元幼祺坐下之后,才安安静静地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了。 元幼祺观她行止,觉得这个人思虑周全得紧,绝不是一个轻易授人以柄的。 是个有心人,却也是个不好应对的人。 她同谭绍儿、武琳琅之流,是决然的两端。元幼祺心中更笃定了结论。 “朕来瞧瞧,你的身体怎样了?”元幼祺神色如常道。 “蒙陛下关心,着连院首疗治,又赠以名贵药材,妾的病已经好很多了。”周乐诗欠身回答,愈发的恭敬。 她不说毒,而说病……她倒明白。元幼祺意味深长地看了周乐诗一眼,淡道:“你为朕分忧,朕当照拂你。” “妾不敢,”周乐诗再次恭敬欠身,“为陛下分忧是妾之本分,请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她倒不贪功!元幼祺暗嗤。 天下人行事,或为利益或为情意,各有各的目的。元幼祺才不相信,周乐诗是当真让自己“不必放在心上”。 她于是并不搭言,而是端起侍女奉上来的热茶抿了一口,又放下了茶盏。 抬眸,见那奉茶的侍女,正是那日来勤政殿回复,口齿伶俐、思路清楚的念夏,不由轻笑:“朕认得你,你叫念夏。名字不错,说话也响亮。” “陛下谬赞,奴婢不敢当!都是美人吩咐得好,奴婢不过照搬照做罢了。”念夏见皇帝夸奖自己,忙俯身拜道。 “很好,”元幼祺点点头,“不止口齿响亮,还很懂得分寸。” 她说着,抬头向周乐诗道:“你调.教的人,不错。” 周乐诗忙赔笑道:“妾不敢当。” “你当得!”元幼祺道。 又看着随侍在她身旁,之前搀扶她起来的惠蓉,“你叫做惠蓉吧?朕那日见过你。” “奴婢贱名惠蓉。”惠蓉拜道。 周乐诗见状,忙又陪笑道:“陛下明鉴。当日是妾的主意,想引起那人的注意,便假称陛下身边的唐总管与惠蓉有私交,只为唐总管乃是陛下亲信,彼时又被陛下安排在别处做事,如此一说,才会让那人生出‘落井下石’的心思。其实,唐总管也只是偶至启祥宫,向妾传陛下旨意的时候,惠蓉侍奉在妾的身边。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 因着今日来启祥宫,要问些不想被人所知的内容,元幼祺只安排唐喜候在殿外。 她听着周乐诗的解释,只觉得这个女子说话滴水不漏。 唐喜被冷落发配,被她说成是“被安排在别处做事”;唐喜与惠蓉的“对食”,被她隐晦地说成了“有私交”;恐说出谭绍儿的名字来惹自己着恼,便以“那人”代替了。 这样的聪明人,才配与朕斗上一斗嘛!元幼祺心道。 她真希望当初谭绍儿能从周乐诗这儿借去几分脑力,否则,也不会从头至尾斗得没滋没味,如同嚼蜡。 “你想得很周全,办事也很聪明,”元幼祺话锋一转,道,“可是这样的事,你就不怕给自己招来是非吗?” 自古宫中宫女与宦官对食者多得是,但也均是私下里,绝不会明目张胆的。而这种事,无论是哪个主子的奴仆做下的,被人知道,做主子的都不会得到什么好风评。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后宫也是陛下的后宫。有陛下在,妾不怕。”周乐诗迎上元幼祺的目光,大胆道。 最终有陛下封.锁讯息,让相关人等闭嘴,妾自是不必担心什么是非的。便是有,陛下是天子,也会为妾遮挡下来。这便是周乐诗的潜台词。 你盘算倒是好主意!元幼祺暗自冷哼。 元幼祺的面色于是沉了下去,眼眸微眯,蹦出两道危险的辉芒:“你想得倒是好……那么,你自服其毒又是如何想的呢?” 周乐诗冷不防皇帝突然问出这个,她微微一怔,脑中尚未将要说的话组织停当,元幼祺却抢在她的前面发难了。 “你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朕更怜惜你,然后从朕这里得到更大的好处,朕说的可对?”元幼祺冷森森道。 周乐诗被元幼祺紧紧地锁住了视线,不由得喉间发紧发涩,仿佛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她被迫与元幼祺对视。人说“天子龙威”,周乐诗第一次深切体会到这种强横的压力。 眼前的帝王,同那日斜坐在她榻边,对着谭绍儿诸人怒气冲冠的那个,又是不同。毕竟,那日,承受莫大压力的,不是自己。 周乐诗喉间滚了滚,刚喝下去不久的药汤子的苦味又翻涌上来一些。 这苦味那么明确,没有让她觉得如何难过,反倒如刺股之锥般警醒了她。 “陛下……圣明!”周乐诗艰涩道,没有逃避。 妾就是想要陛下更多的怜惜,就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从陛下这里得到更大的好处。 元幼祺闻言,不怒反笑。 “你倒是坦率!”她说道。 皇帝没有立时恼怒,周乐诗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安稳。如此,至少多了三成胜算。她在心里默念。 只见皇帝挥了挥手,显是令念夏和惠蓉两名侍女暂且退下的意思。 周乐诗略一思索,便即明白—— 皇帝是打算听听自己想要什么的,但又不确定自己会要出什么来。万一要的这物事超出了皇帝的底线,难保他不会出言斥责自己。而事先遣走了自己的侍女,不论自己说出什么来,便只有天知地知陛下知。如此,以后再面对侍女们的时候,自己也不会觉得没了脸面。 想通这其中的关节,周乐诗不由得心中一动:皇帝其实是个颇体贴的男子。这样的男子…… 周乐诗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元幼祺来,这样的样貌,太过出 分卷阅读235 分卷阅读23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36 众,说是美过潘安亦不为过。一个男子,怎会长得这般好看呢?世间难道真有“潘安之貌”? 周乐诗没机会继续胡乱想下去,因为她听到了偌大的寝殿中,回响着的元幼祺的声音:“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 周乐诗恍然回神,对上元幼祺探究而深沉的目光,呼吸紧了紧,表情渐渐变作肃然。 她撑着虚弱的身体,再一次对着元幼祺行大礼拜了下去:“妾自幼崇仰辅佐君王、建功立业之士,每每因女子身不由己而深为憾事,以致扼腕叹息、夜不能寐。陛下圣明天子,开女子入仕之先河。请陛下将看重女科举子之心,稍稍分一毫与妾……请陛下成全!” 说罢,重重一个头,磕在了地砖之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元幼祺最终也没有明确地给周乐诗答案, 只丢给了她一句“先做好你的本分内的事罢”, 便沉着脸离开了启祥宫。 在寝殿之外, 元幼祺一眼瞥见了恭敬侍立的念夏与慧蓉, 想到周乐诗中.毒之后憔悴虚弱的样子,到底心存不忍。 “好生侍奉周美人!”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说完, 带着唐喜,甩袖子离开了。 念夏与慧蓉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忧愁。 美人还独自在殿内呢! 她们忙快步折回殿中。 “依奴婢之见, 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办成的事。反正, 咱们现在已经让陛下知道了,总比不知道的强!”两个人扶着沉默不语的周乐诗重回榻上倚好, 念夏爽直口快, 忍不住先开口道。 “也许,陛下不似……咱们想得那样……”相较之下,慧蓉则更沉稳谨慎一些。 “不似咱们想得哪样?”念夏忍不住接口问。 慧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念夏忙噤声,担忧地看向歪在榻上, 斜靠着一只大迎枕的周乐诗。 她们都是打小侍奉周乐诗的, 名义是主仆, 情分堪比姐妹,周乐诗也从不将她们看做是寻常的奴仆一般,遂缓向慧蓉道:“此处并无旁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 ”慧蓉应了一句,方徐徐道,“奴婢觉得,美人您是否将陛下的态度想得太过乐观了些呢?再怎么说,陛下是男子,女科录的是女进士,考的是女状元,是否为女子或者在他的眼中并不重要,有才学才是他看重的。” 周乐诗沉吟着,似在思考她的话。 “你的意思,我明白,”周乐诗幽幽道,“陛下再爱惜人才,再不计较有才之士是男还是女,那些士子终究至多也只是他的臣子。而我……从古至今,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自己的妃嫔,起了那样的心思的。” “那您还……没得糟蹋坏了自己的身子!”念夏口快道,面有忧色。 周乐诗慢慢摇头:“不舍焉有得?我赌的,便是他是仁君!便是他懂得疼惜旁人之痛。” 慧蓉闻言,若有所思。 “美人所说,不无道理。方才陛下似乎心情不大好,但行至殿外的时候,还是特特地嘱咐奴婢们好生侍奉美人。”她说道。 周乐诗抿唇,没言语。 念夏眼珠儿转了转,笑道:“既然陛下这样怜惜美人,美人又何苦走那弯路子呢!听说景宁宫的风贵妃很不得圣心,又被禁足多日,想复宠那是绝无可能了!美人刚协助陛下办了件大事,又得陛下的疼惜,何不……” 她话未说完,就被周乐诗一眼横住,不敢再说下去了。 “后宫中,谁人得宠,谁人失宠,这样的话头儿,以后断不许再说出口来,招惹祸端!”周乐诗肃颜斥道。 念夏垮了脸,喏喏应是,犹低声嘀咕道:“陛下其实人不错……” “人不错,也非我属意。”周乐诗压低声道。 “是,美人志存高远,为人妇、相夫教子这样的庸俗之事,美人是不会做的……”念夏小声道。 周乐诗睨她一眼,也不与她认真计较。 慧蓉见状,知道念夏又惹得主子心里不痛快,笑着开解道:“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美人的心愿,必定是会有结果的。眼下陛下没冲咱们发脾气,就说明此事不是不可能。” 周乐诗眉目略松,道:“他没有给我封赏,这便说明,此事并非绝无可能。” 念夏听着,禁不住好奇张口又要说什么,被慧蓉一个眼神递过来,便悻悻地住了口。 只听周乐诗续道:“照理,我帮陛下做了这件事,纵是用力过猛,将那毒.药用在自己的身上而别有目的,还被他发现,但他是帝王之尊,自有帝王的胸怀,事情既成,便不会与我斤斤计较。而我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他定会补偿与我,对我加以封赏。” “美人的意思是,陛下今日来,是想对美人加以封赏的?”慧蓉道。 “他来敲打我,是想让我知道,我的那点子伎俩,早被他看破。同时,他也是想查知我的底里,”周乐诗轻叹,“他定然没有想到,我的底里就是这般的。” “所以,陛下没有封赏美人什么,就是说明,他已经将美人的心思听进去了?”慧蓉很快地反应过来。 “若他在听了我的那番话之后,还对我大加封赏,提升我的位分,那我才真的该忧愁呢!”周乐诗幽幽道。 她说着,话锋一转,向慧蓉、念夏二人道:“眼下是多事之秋,该如何决断,陛下自会有所考量。后宫中的形势更是未明,你们行事定要谨慎再三,切不可冒失!” 二婢认真听了,忙应着是。 然,这世间并非人人都懂得“不可冒失”的道理。 冲动之下,做出难以挽回之事的,大有人在。无论天潢贵胄,还是贩夫黎庶,冲动之下,都极有可能做出一生追悔不及的事来。 而墨池此刻,便是这冲动之下的受害者。 她在顾府墙外看到那株月桂树,往世的记忆之阀一朝被打开,激流汹涌,冲击着她的心田,使得她一时经受不住,猛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都踉跄虚弱得厉害。 恍恍惚惚之中,她离开了顾府,脑子浑噩着,不知由着脚步将自己带到了何处。 直至兜头一黑,一个不知什么东西被不知什么人,突然罩在了她的头上。她原本就不畅顺的呼吸更觉艰难,脑中的眩晕感更深,双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墨池最后的意念,便是恍惚中被丢进了类似马车的所在里,车轮子辘辘地转着、颠簸着,颠得她头痛欲裂,几欲干呕。接着,便人事不知了。 等到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惊悚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粗重的绳索捆着。捆她的人,似乎还生恐她有能耐逃走似的,在她的腰上也结结实实地缠了两圈绳索。 墨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 分卷阅读236 分卷阅读23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37 子,莫说在这样的捆绑之下还能逃走了,单是那沉重的绳索,箍在她的身上,都让她不堪重负。 她初时是慌乱的,却很快定下神来。 这是……遇到歹人了?她心道。 陛下治国十几年,边远的地方不敢说,但在大城镇中,寻常人的安全还是可以保证无虞的。 这是大周京城之中啊,竟有人胆敢当街绑人,还有王法吗? 墨池心思电转,极快地否定了自己遇到歹人的想法。 不是歹人,便是仇人。 那么,仇人又是谁呢?这可就难猜了。 墨池不由得苦笑:刚离开宁王别院不足两个时辰,就莫名遭此横祸,这是逼着她以后出门身边带着护卫吗? 如此自嘲过,她心里倒更镇定些了。 平静地打量了一番周遭的环境—— 昏暗乏光的逼仄屋子,唯有头顶上一个不盈一尺宽窄的窗子,有阳光投射进来,表明现在仍是白日。 联想到自己的腹中没有饥饿之感,墨池推测自己从被劫到至此处,不会超过三两个时辰。 她一边脑中飞转着,思索着可能是什么人将自己劫持到此处,一边不做声地打量着周遭的情状。 绳索,皮鞭,铁钩子,长案,没点燃的火炉子…… 还真是个拷打人的好地方。 墨池的目光幽深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大概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了。 劫持自己的人,存的可不是只圈禁自己的心思,而是想从自己的口中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那会是谁呢? 丽音阁?不会。 伏在陛下身边的事,尚没有结果。丽音阁犯不上用这种法子对付自己。 陛下的人?更不会。 墨池深信,皇帝怜惜自己都来不及,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 想到元幼祺,墨池的心脏陡然缩紧了几分。 且不论之前闯入脑子中的那些与元幼祺,还有那个叫做“顾蘅”的女子有关的种种,陛下若是知道自己被什么人这般对待,怕是要心疼死吧? 墨池咬唇—— 元幼祺心疼她,她又怎么忍心,让元幼祺心疼? 她们,本就该是一体的,两人之中的哪一个承受了痛苦,于另一个人而言,便是加倍的痛苦…… 墨池于是横下一颗心:接下来,无论对方怎样对待她,无论怎样用言语侮.辱她,她就要忍耐下来。 她要尽可能地少受皮肉之苦,不是她怕苦怕疼,而是她怕,万一自己被折磨致死,元幼祺会痛不欲生。 那鬓角边的白发,已经足以让墨池懊悔不迭的了。 正思索间,只听耳边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接着,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穿过了低矮的牢门,站在了墨池的身前。 “墨姑娘,还认得我吗?”那人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来。 墨池目光微凝,看清来者是个年轻的姑娘。衣着华丽,配饰不俗,周身皆透着一股子高贵睥睨之气。 她就这么用眼角睨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墨池,脸上透着无限的鄙夷。 而在她的身后,立着两名身形彪悍的皂衣男子。他们虽空着手,侍立在年轻女子的身后,态度也是十足的恭敬,但这两个人的身上却带着血杀之气,令人望之而顿生寒意。 墨池拧眉。 这个年轻的女子,她是有印象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阿蘅要吃点儿苦头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同一时间, 宫中。 元幼祺步出了启祥宫, 没如常乘辇, 而是信步往东南方向踱去。 唐喜紧随在后面, 见皇帝越走越远。他扭头瞧了瞧缀在五六丈之外的御驾仪仗,又偷眼瞅了瞅皇帝明显不悦的神色, 那句“陛下,这不是去勤政殿的路”生生被他吞回了肚子里。 龙颜不悦, 还是小心行事吧。 元幼祺走了一会儿, 抬头, 隐约看见了远处景宁宫殿脊上的铜兽。她于是顿住了脚步。 唐喜也忙向身后的御驾仪仗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也停住。 他自己则仍如往常一般恭恭敬敬地侍立在皇帝的身后。 元幼祺怔怔地盯着那面目凶狠的殿脊兽出了会儿神, 突然问唐喜道:“你觉得周美人其人如何?” 唐喜一愣, 不明皇帝所指,赔笑回道:“周美人性子和婉,待下人们很好。” “性子和婉吗?”元幼祺不置可否地微微摇头。 唐喜没做声。 皇帝是主君, 问自己后宫中的妃嫔如何,自己当然不能真的评价如何如何, 只要给出一个中正不偏、不引人多思的评价就可以了。 只听元幼祺又似自语道:“待下人好倒是不错, 至于这性子嘛, 呵!且看着吧!” 她说罢,忽的“咦”了一声,笑看着唐喜,道:“前儿谭氏那厮说你与那慧蓉……哈哈,朕瞧着你们也颇登对啊!” 唐喜登时苦了脸, “陛下别打趣奴婢……” 皇帝能开起自己的玩笑来,说明心情便是好些了。唐喜略松了一口气。 元幼祺歪头看着他,又笑道:“朕瞧着那丫头性子不错,你若当真喜欢,记得告诉朕。” 唐喜一张俊脸扭曲得更厉害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茬儿。 元幼祺却已经笑意盈盈地快步朝前走去了。 唐喜连忙跟上。 眼见景宁宫越来越近,高大的宫门已经隐约可见。 元幼祺忽的再次驻足,吩咐唐喜道:“你立刻去寻梁少安,传朕口谕,就说让他照着朕之前吩咐的去办。” 顿了顿,她又道:“没有朕的吩咐,景宁宫中,不得有没干系的人放进来。” 皇帝突然严肃起来,像是要办某件大事的样子。 事涉景宁宫,便必定与风贵妃有关……唐喜的一颗心提溜了起来。 但皇帝的意思很明确:此事梁少安知道该如何做,与他唐喜并没什么关系。 如此,最明智的做法,便是老老实实地替皇帝守在景宁宫外,不许放闲杂人等进来。当然,唐喜清楚,皇帝给自己留着面子没明说—— 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个,闲杂人等? 唐喜想得开,立刻奉命传口谕给梁少安去了。 元幼祺则看着景宁宫的大门,心中幽幽叹息一声。 因为有皇帝的吩咐,风柔虽被禁了足,但是衣食等诸般用物都与过去没有任何区别。 后宫之中,皇帝独大,即使当初有谭绍儿、武琳琅之流存在,她们的手也伸不到景宁宫来。既有皇帝的特殊关照,又无后宫中的倾轧,内务司对于景宁宫着实不敢欺侮半分。 所以,风柔这段被禁足的日子过得并不算苦——如果,不算偌大的景宁宫中日日夜夜的空寂寥落的话。 风柔自幼是吃过大 分卷阅读237 分卷阅读23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38 苦的,敝衣粗食与华服珍馐,于她而言,并无多大的分别。她不怕身体上受多少苦头,她最在意的,是这颗心。 对她来说,最大的折磨,是元幼祺长久的不闻不问。心的疏离冷落,才是最可怕的事。 外面如何,发生了什么,皇帝又做了什么,风柔无从知晓。 她的一颗心像是被陡然丢进了冰水里,越泡越冷,冷了心肠,冷到骨髓,冷透了神魂。 风柔心中的怨意愈深,而那份不可言说的愧意亦愈深。 元幼祺终究还是来了,在风柔心灰意冷之后。 意料之中的,她贴身侍奉的侍女皆被遣走;意料之外的,元幼祺在偏殿中见她。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风柔都是有所准备的。但是偏殿……她的心神因之而绷紧。 她有些后悔,没有及时将一些不敢存在的东西移走,甚至……销毁。 可是,移走去哪儿? 这大到看不到边儿的整座禁宫,都是元幼祺的,只要她想找,没有她找不到的东西。 那么,销毁呢?可舍得? 风柔舍不得。这空旷旷,没有人气的景宁宫中,也只有那点儿东西,让她对这世间还存着点儿念想。 如果,连这点儿念想都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趣儿? 这般想着,风柔霍然就通透了—— 她本就是个孤儿,父母亲人早已不在人世,她活着已经没有了牵挂,死了也不会连累任何人。唯有…… 如此,便舍了这条性命,换那人一条生路吧! 看在多年的情义上……皇帝会看在自己陪伴多年的情义上,放那人一马……吧? 风柔脚步沉重地往偏殿挪去,一颗心却一点点地也沉了下去:多日不见,她已经无法确知,皇帝是否还会顾及着情义了。 谁喜欢谁,本没有错。 那人怜惜自己,用那种方式怜惜自己,也没有错。 错只错在,自己不曾决断,连累了她。 风柔出神得厉害,直至孤孑地立在元幼祺的面前,尚未回神。 “贵妃……在想什么?”元幼祺端坐在椅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风柔。 风柔恍然意识到了,怔了怔,唇角微弯,殊无笑意。 “臣妾请陛下安!”并不回答元幼祺的问题。 元幼祺凝眸瞧着她跪拜在自己的面前,足足端详了一会儿,方冷幽幽道:“瘦了……” 风柔绷直的脊背一僵,心底里登时泛上委屈之感来。 她却颇为硬气地将脊背挺得耿直,漠然道:“蒙陛下深恩,臣妾衣食无忧。” 元幼祺胸口一滞,眉头深锁,冷道:“你在怪朕。” 风柔的声音却比她的更加的冰寒:“臣妾不敢。” 元幼祺怒极而笑:“不敢?朕瞧你敢着呢!你何止敢?你敢的事多着呢!” 元幼祺言至此,莫名的一腔怒火撞上顶门,霍地站起身来。 她到底是帝王,更是坐惯了十五年江山的帝王,她有她引以为尊荣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被谭绍儿和武琳琅践踏过一次之后,又被眼前这个与她相识了二十年的女子践踏了。 这女子犯了错,又是这般放任不屑的态度! 天子龙威,怎容如此无视? 元幼祺抑不住心头的恼意,大踏着步奔到贴墙一侧的书架之后,“哗啦”一声将书架上的书册、文玩皆泼在了地上。 瓷器的碎裂声炸响在风柔的耳边,随着元幼祺袍袖的甩动,风柔觉得,自己的心也碎裂开了。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只等着那柄夺命的刀,落下来,取走自己的性命。 “嘭——” 一捧物事被摔在了风柔的面前。 风柔的心脏为之一颤。 这声音响过,她的脑中首先反应出的,不是“终于还是被发现了”之类,而是生恐那卷轴被元幼祺的粗鲁用力而破损。 这世间的美好已经鲜有残存,若这些也被损坏了,那就真的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风柔霍的睁开眼睛,不管不顾元幼祺用怎样居高俯视的眼神看着她,而是膝行凑近去,捡拾着一幅幅的卷轴,将它们一一理顺,手掌轻抚过被磕破边角的几处,眸子中泛过难抑的疼惜。 元幼祺的唇角不自控地抖动着,口中冷笑着:“好啊!好得很!” 她呵呵地笑得瘆人:“朕的贵妃,朕的风贵妃啊!你真是好得很啊!” 风柔怀抱着那被摔得破角最厉害的卷轴,谁也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心里又想这些什么。 而那幅卷轴,若是展开来,便可以看到斜风细雨的江南风光中,唐易痴然地站在雨中,远望孤山,怅然若失的模样。 元幼祺讨厌风柔忽略自己的样子,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厉声道:“你心疼她了!你心疼她送你画了!这个,还有这些,都是她亲手画的画,送给你的!” 用的是肯定语气,毫无怀疑。 若说之前,哪怕是元幼祺发现自己的隐秘的时候,风柔还能保持住那份桀骜的话,那么现在,元幼祺突然说出那个“她”,则让她大惊失色。 风柔的双手像被突然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猛然一抖,那幅唐易的卷轴就被掉在了地砖上。 元幼祺看好戏般地瞧着她,眼角有得意的神色流动。 风柔惶然失措一瞬,悚然抬头,对上元幼祺的目光,紧接着整个人都像是委顿了下去,所有曾在她身上闪光的东西,都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她猛地又垂下头去。 这样前后的对比太过明显。在她委顿下去的时候,元幼祺的眼中划过担忧。 不等元幼祺说什么,风柔抢先深深地拜了下去,以额触地,咚咚作响。 “臣妾有罪,罪不可恕!请陛下……赐臣妾一死!”她叩头不止,口中犹说着。 元幼祺身形微晃,手掌狠狠地攥住了身后木椅的扶手。惟有如此,她才能强自克制着不去扶起风柔。 “你想求死?”元幼祺努力平静着声音,问道。 ☆、第一百六十章 “你想求死?”元幼祺的声音寒若冰霜。 风柔犹叩首道:“臣妾自知罪深, 不可宽宥, 唯一死方可赎罪。” “呵呵!”元幼祺冷笑, “赎罪?你要为谁赎罪?又赎的是什么罪?” 风柔因着她话中的内容, 悚然停住了叩首的动作,上半截身体却还半俯在地砖之上, 按在地砖上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 元幼祺眼尖地看到了那两只素净的手背之间,半个巴掌大小的一团鲜红的血迹。 那是风柔刚刚不停叩头的时候留下的。 元幼祺目光微凝, 呼吸紧促了两分。 她能想象得到, 此刻风柔的额头上, 该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元幼祺胸口涨痛得厉害。 曾几 分卷阅读238 分卷阅读23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39 何时,顾蘅弃她而逝的时候, 吐了血, 也是留下了这么一滩鲜血,在燕来宫的地砖上…… 元幼祺合上了眼睛,看到的, 就是顾蘅在自己的怀中逝去的样子。 她不敢想象,若是顾蘅最终不给她留下一些盼头, 若是她这一生不能再遇到顾蘅的又一世, 她会怎样。 疯魔, 还是抑郁而终? 人生自古有情痴! 元幼祺为自己,亦为这天下的有情人而觉得疼惜。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垂眸看着跪俯在自己脚下的风柔,声音干涩得厉害。 “抬头。”元幼祺冷漠道。 风柔听到那仿若隔世的声音,身躯微震, 内心挣扎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抬起了头。 果然,她的额头上血肉模糊,在那张媚丽的脸上,显得格外的突兀而狰狞。 元幼祺抿紧嘴唇,唇色被她抿得发白。 “嗤啦——” 元幼祺毫无征兆地扯开了自己袖口的衣料。素色蜀锦料子的九龙便袍,就这么被她撕下了一角。 风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震。 然而,接下来还有更让她震惊的:元幼祺竟然就着那被撕扯下的便服一角,又继续向下扯着。几个来回,一条两寸余宽的蜀锦条子,便躺在了她的掌心,条子边还支棱着被她用力抽碎的锦丝。 元幼祺面无表情地将那条蜀锦叠成了两层,她也不去看风柔此刻的表情是怎样的震惊神游,朝前近了两步,直站在风柔的眼前,便服的袍襟就在风柔的面前。 元幼祺蹲下.身去,一手拉扯着风柔的肩膀,使得其不得不面对着自己,接着双手在风柔的额间、脑后,如穿花蝴蝶般地翻飞来往,直至将那条寸许宽窄的蜀锦条子缠覆在了她的伤口上。 风柔觉得耳朵之上的头皮微微发紧,知道额头上流着的血,被元幼祺的那条蜀锦止住了。 风柔的神色古怪,眼中有极其复杂的东西搅合在了一处—— 元幼祺的行事,她看不懂了。 “陛……陛下,”风柔艰涩地开口,“臣妾……臣妾……” 此情此景之下,她实不知该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 元幼祺蹲在她的面前,根本不去看风柔的眼睛。 谁也不知道,就在为风柔做这些事的时候,元幼祺的内心里悠长的叹息。那声叹息,那么长,长得足有她与风柔相识的岁月那么长。 与那声意味复杂的默叹迥然相异的,是元幼祺开口的冷言冷语:“感动了?呵呵!你以为,朕原谅……你们了?” 风柔心中那丝丝与感动有关的情愫,因着她的这句话,而倏忽间荡然无存。 她觉得自己像是只可怜的虫豸,被皇帝的忽冷忽热,一忽丢进了和煦温暖的春阳里,一忽又被无情地扔进了深冬冰冷的湖心。 暖意只是暂时的,是在逗弄尚存期盼之心的她。而无穷无尽的寒冷与无望,才是真正的长长久久陪伴她的。 风柔整个人僵住,痛不欲生,痛至麻木。 元幼祺却勾着唇,笑得凄冷,笑得像是在幸灾乐祸,唯恐她觉不出痛似的。 “朕替你绑上那劳什子,不过是不想你再污了朕的殿砖,不想你死之后再污了朕宫中的白布,而已。”元幼祺说。 风柔如遭重击,只觉方才竟为元幼祺绑缚伤口止血的行为而感动的自己,无比的可笑。 她凄惶惨笑,似是转眼之间看破了世间的一切虚妄。 或许,自己这一生,活得都是可笑的吧?风柔自嘲地想。 总是在自以为是,从晓得情之滋味的时候起,便自以为是。这一步步地走下来,而今蓦然回首,方知,皆是作茧自缚。 风柔昂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元幼祺的脸,哪怕元幼祺根本不给予她一个相对的眼神,她也要死死地盯着她! 她降生于世,身不由己,三十余年蠢然自欺,至少在她死去之前,她要傲然一次。 她要让眼前这个,她错爱了一世的,贵为天子的女子知道:即便死,她也会死得其所。 “既然如此,那便请,陛下,成全!”风柔一字一顿,桀骜道。 此时,元幼祺方攒足了气力,回视于她。 “成全?”元幼祺嘴角噙着讽刺,“你想让朕成全你的什么?” 风柔吸气,高挑起的下巴,因为元幼祺的话,而有了细微的示弱。 “陛下圣明敏慧,自是明白臣妾想请您成全什么!”风柔道。 元幼祺冷笑:“事到如今,你都不敢承认吗?” 风柔嘴唇微颤。 元幼祺却步步紧逼:“你都不敢承认你对她的情意,对吗?” 风柔的唇颤抖得更厉害,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瑟瑟而抖。 元幼祺了然地瞥向她,目光凉森森的,直透入她的骨缝里。 “朕知道,你接下来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你没有,没有对除朕之外的任何人有任何的非分情意,”元幼祺说着,颇为遗憾地摇头叹息,“可惜啊可惜,她一辈子都没换来你的哪怕一点点真心。莫说真心了,便是你的一点点回应,她都没得到。” 元幼祺如愿地看到风柔如遭雷击的表情,犹嫌不足,道:“你说,她这一辈子,活得可悲不可悲?” “你……你……” 风柔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猛然凄厉声震响:“元幼祺!你、你竟杀了她!你竟……杀了她!” 元幼祺眼眸微眯,下颌一挑:“不错!朕杀了她。” “她鞠躬尽瘁为你办差十几年,你就这么将她……将她……”风柔通红着眼睛,难以置信。 “但她做了她不该做的事,起了她不该起的心思!”元幼祺扬声道,“这样的罪过,朕没有株连,便已经算是仁慈了。” 风柔的双眸中要冒出血来,她突然暴起,冲上来,双掌死死地扣住了元幼祺的脖颈,颤抖着双手,却发不出更大的力气来。 “是我……是我没有及时制住她的念头!是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是我寂寞孤寂,与她暧昧!与她……与她何干!”她狰狞着面孔,痛苦地看着元幼祺。 元幼祺一动不动地由着她掐住脖颈,一双琥珀色却直直看入了她的灵魂:“风柔,你终于肯承认,对她动心了,对吗?” 风柔一滞。 元幼祺却微微笑着:“所以,你现在,是想扼死朕,为她报仇吗?” 风柔看向元幼祺的目光更加的痛苦无着。 两个人相距不盈半尺,一个淡然若如释重负,一个却心如刀割无以复加。 这便是她倾心了半世的人,她曾那么喜欢她…… 风柔苦涩地想着。这苦,堪比黄连。 元幼祺被扼紧的咽喉猛然一松,那加诸的力量陡然消失了。而风柔的身体,也颓唐地萎顿在地。 元 分卷阅读239 分卷阅读24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40 幼祺依旧不动声色,垂着头,看向她。 风柔的目光空洞,像是三魂七魄皆被一股脑地抽了去。 “我不是你……我狠不下心肠对你……”风柔失焦的双眼盯着前方,也许根本没有盯着任何东西。 “终究是我……是我先对不住你……”她喃喃着,“你赐死我吧。至少……至少让我去地下陪着她,赔我这一生的荒唐……” 元幼祺看着这般失魂落魄的风柔,仿佛看着当年被情所困而呼天抢地无所着落的自己。 她的心底涌上了比难过还要复杂的情绪,眼底有悲悯闪动。 “朕成全你。”元幼祺说出口的话,却如她的语气一般,冷酷得不含一丝杂质。 说罢,她的手掌相击,“啪啪”两声脆响之后,偏殿的大门被从外推开,一名面目陌生的小内监垂着眼、弓着身,捧进来一只托盘。 托盘内只有一只盖着的茶盏。 风柔冷笑着,看着那名小内监向自己走来,毕恭毕敬地将那只托盘放于自己的面前,又弓着身子退下,掩紧了殿门。 元幼祺不做声地看着风柔。 风柔依旧冷笑着,自顾自擎起那只茶盏,仿佛平日里品茗一般揭去盏盖。 她忽的抬眸,将茶盏中深褐色的药汁对着元幼祺,泠然道:“陛下,敬你……但愿,永世不再相见!” 元幼祺俊美的面庞不由自主地痛苦抽搐了一下,嘴上却平静地说着:“好……” 风柔再不想与她罗嗦,一仰脖,半盏药汁被她大口吞下。 元幼祺闭上眼睛,轻轻地撇过脸去。 “当啷——”杯盏落地。 风柔倒在了地砖之上。 元幼祺听着那一声,方猛地转过脸来,不错目地盯着风柔犹挂着冷笑的嘴角。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满面凄然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风柔死没死~ ☆、第一百六十一章 风柔跌躺在地砖上, 无声无息。 元幼祺神情复杂地俯脸看着她, 足足怔了一会儿, 方恍然惊醒似的, 双掌再次相击。 击掌声甫落,殿门又一次被小心翼翼地推开来, 两名身材颇壮实的小内监抬了一张缚辇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人,正是连襄。 两名小内监将缚辇放在风柔跌躺的地砖旁边, 就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他们垂着头, 盯着地面, 不敢直视龙颜。 元幼祺滑了一眼看着风柔欲言又止的连襄,便蹲下.身去, 一手托着风柔的脖颈, 一手勾着风柔的腿弯,将风柔抱了起来。 连襄见状,眉头不禁皱了皱。 只见元幼祺这样抱了风柔, 轻手轻脚地将风柔放于缚辇内,平躺好, 又拉过一旁的素色绸单盖至风柔的锁骨之上, 却将其余的部分仍攥在手中。 两名小内监自是不敢作声的, 连襄拧着眉,看了看元幼祺,一时想不出说什么才恰当。 元幼祺却先开口了:“小心着些,莫磕碰了。” 这是对两名抬缚辇的小内监说的。 两名小内监自是诺诺称是。 元幼祺的目光最后投注在风柔的额头上,那里之前被她绑缚了止血。此时, 因为风柔情绪的激动和后来突然的跌倒,那处伤口又破裂开来,两层素色的蜀锦都被殷红色透了过来。 “好生医治,别落下疤。”元幼祺幽声道。 这句话,是对连襄说的。 “是。”连襄点头答应着。 元幼祺默叹,那只擎着小半幅绸单的手才松开了些。 她又向上拉过,绸单覆过风柔缺失了血色的面庞,盖好。 “下去吧。”她挥了挥手,声音倦怠。 两名小内监于是一前一后抬起了缚辇,朝门外走去。 连襄则担忧地看了看皇帝的神色,拱手一揖,退了出去,并在外面掩紧了殿门。 偏殿内登时安静如深夜。 元幼祺凄零零地立在那里,垂眸盯着地上的一摊血红色,之前的哀戚叹惋之色,渐渐地变作了愤怨。 她的胸口起伏得越发厉害,猛的跳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偏殿侧角的一扇大柜前面,霍的扯开了柜门。 “你都听到了!”她冲着柜门内厉声道。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跌落在偏殿内,刚巧能将一缕碎光照在了柜门内—— 柜内,浑身被绑缚得结结实实,并被点了穴道,不能发出声音的唐易,早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元幼祺根本不管她流了多少泪,揪着她的衣领,更不管会不会拖伤着她,只顾拖着她,拖出了柜门,拖过了半个偏殿的地砖,拖到了那摊风柔流下的血面前。 “你都听到了!”元幼祺猛然将唐易甩在了地上。 “这回你满意了!”她仍是厉声道。 唐易失魂了一般,紧紧地盯着地上的那摊血,任由元幼祺恶语相向。 元幼祺又嗤了几句,忽觉这样对这个不能言语的,倒像是自己在刻意欺负她。索性双手扣着捆着唐易的绳子,发力绷断,又解了她的穴道。 “说话!”她向唐易冷道。 唐易仍是盯着那摊血,默然垂泪。 就在元幼祺忍不住想踹她一脚解气的时候,她才涩然开口:“无话可说,唯求一死。” 元幼祺闻言,怒极而笑:“唯求一死?呵!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唐易身体一僵,眼中的神色越发凄然。 元幼祺劈手把她从地砖上拎了起来,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惦记朕的女人!你还腆着脸说‘唯求一死’?” 唐易仿佛丧失了痛觉,苦笑着盯着元幼祺的恼怒的脸,不畏不惧。 “她是你的女人,你可曾当她是你的女人而疼惜过她、在意过她?”唐易直视道。 元幼祺眼眸微眯,双目中闪过危险的辉芒,因着唐易言语中的挑衅和毫无畏敬。 唐易像是一切都放开了,根本就不在意自己这样的言语,会不会惹得皇帝大发雷霆,为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你但凡在意她一些,她也不会痛苦若斯!”唐易说着,泪水又滚落下来,“我虽是女子,却也是真心敬她,爱她!我从没妄想过与她如何,我只想她好好的……好好地活着!” 她说罢,咬着牙看着元幼祺,冷道:“终归一死,不必多言了!” 元幼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哼道:“你给朕记住了,也让她给朕记住了!朕不亏欠她的,更不亏欠你的!当初……” 元幼祺本想说些“当初是她喜欢的朕”“当初是母后强令朕纳的她”“朕原有心上人”之类的话头儿,可话到嘴边,顿觉索然无味。遂又将唐易丢回地上,凉声道:“带着你的画,马上从朕的眼前消失!” 唐易被绑缚在柜内,还被梁少安点了穴,说不得话。她之前听到 分卷阅读240 分卷阅读24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41 风柔与元幼祺的一番对话,尤其是听到风柔喝下那盏药汁的时候,她恨不得陪风柔一起去了。 然而,元幼祺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嘱咐连同她的气海丹田一起封了。如此,她想自绝经脉而死,都是枉然。 唐易以为风柔已经去了,遂万念俱灰,但求一死。孰料,元幼祺此刻竟说出让她告诉风柔如何如何的话头儿,唐易登时呆怔。 元幼祺观她神情,就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痛骂了一句:“榆木脑袋!” 鸾廷司一个榆木脑袋的主官,再加上郭仪那个昨日为这个榆木脑袋求情,被自己责骂一顿的一根筋的副手,元幼祺深深觉得,鸾廷司也该散了。 她骂罢唐易,嫌弃地扭过头去,看都不想再看这个撬了自己女人的,只用鼻孔哼气,道:“交了官符印信,去东山寻她去吧!” 唐易闻言,愕然失措,浑忘了该如何反应? 元幼祺半晌没听到回答,只得又扭过头来,表情更嫌弃了:“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言下之意,你若是个傻子,朕可是要反悔的。 唐易恍然,忙不迭地大摇其手:“不是!不是!” 峰回路转得太快,让她来不及反应,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不过有一点她是清楚的:不能让皇帝觉得自己傻或者有别的什么缺陷。那样的话,风柔就真的与自己无缘了。 元幼祺哼了一声,仍是觉得她是个傻子。 不屑地瞥了瞥嘴角,元幼祺又道:“随你们怎么江湖逍遥去!别再让朕见到你们!闹眼睛!” 皇帝很孩子气的话语,让唐易的嘴角抽了抽。 这样天翻地覆的反转,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是应有的反应。 十几年的渴盼,十余日的忐忑难安,换来的,竟是这最意料以外的结果。一切,恍然若梦。 唐易神魂归位的时候,偏殿内已经空荡荡的了。 皇帝不知何时离开的。 唐易抖着手,俯下.身,将地上的几卷画轴一一收好。 直到收拾停当,她的手,还有身体,都还在抖个不停。 欣喜若狂,劫后余生,夙愿得偿……估计没有任何一个词语,能够全然概括她此时的心情。 两日后,日暮时分。 京郊东山脚下,一人一马顺着官道远远弛来。 临近山边,马上之人收住马缰绳,骏马“唏律律”一声长啸,止住奔跑,四蹄在山下的土道上“踢踢踏踏”地踩着,溅起了阵阵浮尘。 唐易的手中攥着马缰,一身的便装,身后背着一只半旧的包袱,马鞍旁挂着她护身的长剑—— 俨然一副寻常江湖行走的女子装扮。 马蹄子腾起的烟尘,并没有阻扰了她急迫了心情。 所谓“近乡情怯”,离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越是近,她越是抑制不住想要更加地靠近,更抑制不住心中狂乱的思绪。 她会在这儿等着我吗? 这两日,她如何了?身体可还康健?头上的伤口,可好了? 她会是怎生的模样? 她会对我说怎样的话? 她会……随我一起走吗? 唐易坐在马上,一径径山路被她抛在了身后,越行越远,她心里面想得,也是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还没有看到她? 唐易的心开始慌了。 她强压着心头的急切,又耐着性子转过了一片矮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接近半山腰的所在。唐易在京中十余年,竟不知道,这东山之上,有这么一处亭子,而亭子的周围,竟有这样大片大片的梧桐。 淡紫色的梧桐花挂满枝头,微微垂坠着。风过处,花随风舞,像爱人的手,拂过周身;更像极了那人身着淡紫罗裙时候的绝美风姿。 唐易看得痴然,不由自主地下马来,朝着那梧桐花的所在,步步走近。 有了梧桐树,方引得来金凤凰。 那人的姓氏,是“风”,亦是“凤”。 她是这吹拂而过的柔柔清风,亦是这梧桐树方能招引得来的凤凰。 唐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一棵梧桐,但她知道,无论自己是什么,成为什么,这一生一世,她都不会再离开那人半步。 眼前倏地一亮—— 穿过了被串串梧桐花半遮半掩的山间亭子,唐易方看到,在那亭子之中,端坐着一人。 那人穿着如这梧桐花一般颜色的浅紫色罗裙,就像自己想象的她美好的样子。 那人亦看着眼前的美好的花与树。 她听到了身后的响动,转过身来,看到了双眸泛着晶莹走过来的唐易。 于是,她对着唐易,笑了。 笑得动人心魄。 岁月静好,大概,便是如此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对儿算是圆满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离开了景宁宫, 元幼祺的心里空落落的。 朕做了回坏人, 倒把她们成全了。可朕自己, 还是孤家寡人呢! 元幼祺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她悻悻地出了景宁宫。宫门外, 跪了一地的景宁宫的宫人。 元幼祺扫了一眼跪在面前的众人,肃然道:“你们主子病了, 都给朕尽心侍奉着,别平白惹朕不痛快!” 众人凛然, 不敢言语, 更不敢动弹。 元幼祺说罢, 丢给侍立在一旁的唐喜一个眼神。唐喜会意,马上着手安排。 他多少明白了几分皇帝做了什么决断, 以他侍奉了二十年的经历, 这不算很难。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觉得肩上沉重。 若是景宁宫中事有半分风声走漏出去,皇帝必不会饶过他。 唐喜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尽心侍奉嘛, 怕是不必的。关键的是,千万莫惹皇帝不痛快。 元幼祺于是自顾自回了勤政殿的小卧房,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她之前穿着的那件, 袖口已经被她撕破了, 缠在风柔的脑袋上了。 换衣裳之前,爱干净的她,又痛痛快快地在汤池里泡了个澡,洗去了一身的浮躁和血污气息。 看着镜中唇白齿红的自己,元幼祺很满意地笑了:朕果然还是很漂亮的! 沐浴之后, 她特特地换了一件簇新的碧蓝色锦袍。这是前儿针工局刚奉上来的。 元幼祺很是喜欢这颜色。她犹记得,墨池似乎也有一身和这个颜色差不多的罗裙。 她于是对着镜中的自己抿唇一笑,又臭美地在镜子前面转了一个圈,觉得自己再戴上那顶上面嵌着蓝色宝石的玉冠,便更加的完美了。 就这么一身,去瞧阿蘅,她会看呆吧? 元幼祺嘻嘻地傻笑。 她素性不喜旁人侍奉,多数时候崇尚自己动手。 于是她拿过旁边的玉冠,戴好,才背着手,嘴角擎着一抹 分卷阅读241 分卷阅读24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42 笑,步出小卧房,想着马上出宫,去宁王别院寻墨池。 两日了,她都忙得脱不开身,如今又刚眼睁睁看着人家双宿双.飞去了,若是再不见到墨池以解相思之苦,真真要熬不住了。 刚步出小卧房,转过一道回廊,元幼祺迎面对上了来回话的唐喜。 饶是见惯了元幼祺的俊美无双,此刻见到刚沐浴完,还换了新衣裳,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得像个骄孔雀的元幼祺,唐喜还是直了眼,着实愣了愣神。 元幼祺见他口水都要流出来的呆样子,顿觉嫌弃,斜楞着眼神瞧他。 唐喜尴尬地轻咳一声,忙躬身见礼,又会说事情都办妥当了。 元幼祺对唐喜办事的利落妥当还是很满意的,不过,唐喜接着便带来了一个让她不那么满意的消息—— 顾仲文顾大人在勤政殿外求见。 “他来做什么?”元幼祺闻言,冲口而出。 现在,除了墨池,她谁都不相见。 顾仲文来,左不过是要么为了女科考试的事,要么就是为了郭仪昨天挨骂的事。不论哪一件,元幼祺此刻都不想听他絮叨。 陛下似乎又想落跑,十有八.九是打算出宫的。唐喜瞧得门清儿。 不过这种事,他是不敢多嘴的。元幼祺抱怨着,他就垂手躬身听着。 元幼祺不高兴地暗自嘀咕了几句,到底还是决定为了在心里向顾蘅承诺的“不因任何私事而耽误了朝政”,去勤政殿小书房接见顾仲文了。 虽然这么打算着,往小书房的方向走,元幼祺的脚步可是没之前那么欢快了。 顾仲文被宣到了小书房见驾。 行礼吧罢,他当真絮絮地向元幼祺说起了女科考试的准备事宜来,足足说了两刻钟,还不停歇。 其间,他几次提及郭仪的名字,意欲引起元幼祺的注意。 可是,元幼祺压根儿就不搭理他那话茬儿,支着下颌,只偶尔“嗯”“啊”地答应两声,显是心不在焉。 顾仲文说着说着,也觉出皇帝的不耐烦和自己的絮叨啰嗦来了。他头一遭奉旨办这样的大事,难免十二分地上心。 一想到自己似乎举轻若重地过了头,顾仲文心里不大自在起来,遂话锋一转,总算说了能引走皇帝注意力的话题—— “陛下,臣前日观丽音阁,似乎又有所异动。” 元幼祺快被顾仲文的絮叨哄睡着了,听到“丽音阁”三个字,登时来了精神头儿。 她也不支着下颌了,拔直腰身坐正,“那里的事,朕自会着人细查。爱卿现在是官身,不比往时,还是多多注意自己的安全才好。” 若只是个世家公子,流连丽音阁倒也算不得什么;但若已经入仕,还时常出现在那里,难保不被人注意有所图谋。这个道理顾仲文自是懂得。 “臣遵旨,”他说着,又缀上一句,“多谢陛下提点!” 元幼祺宽厚地笑了笑。 顾仲文从血缘上来讲,是她的表弟,是顾蘅的弟弟。无论出于哪一方面的思量,她都想多提携顾家。何况顾仲文还是个可造之材,她很乐意尽自己所能拔擢他。 顾仲文说完谢恩的话,便面容古怪起来。 元幼祺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淡道:“爱卿想说什么?不妨坦言。” 皇帝的坦诚态度让顾仲文的心绪舒缓了一些,毕竟,他将要提到的,事关皇帝的私.隐。 “臣……”顾仲文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方顶着尴尬续道,“臣今日来面君之前,在家门口遇到了一桩怪事……” “怪事?”元幼祺疑惑地瞧着他。 她知道,顾仲文既述之于口,此事或关乎朝廷,或与自己相关。 顾仲文忖着皇帝的神色,犹豫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丽音阁的墨池?” 元幼祺倏地睁大了眼睛。 顾仲文被她瞪视得心头发憷,定了定神,方继续道:“臣方才来之前,在家中的后墙之外,看到了她。” 顾仲文只说见到墨池,却没说自己彼时观墨池浑身的气度与长姐顾蘅几乎一般无二。这种怪力乱神之话,还是不要对陛下说了。他是这样想的。 元幼祺却已经“蹭”地站起身来。 阿蘅去顾府后墙做什么! 难道……难道她想起什么来了? “然后呢?她去了哪里?”元幼祺没法不急问出口。 顾仲文因着皇帝的紧迫追问一愣一愣的,顺口如实答道:“臣觉得其中或许有异,便令府中管事盯着她来着。” 有异! 元幼祺的脑中一阵晕眩,也顾不得旁的了,追问道:“她有何异?” 顾仲文全没想到皇帝会是这样的反应,慌忙答道:“她……她似乎有些……失魂落魄。” 顿了顿,顾仲文觉得这个词是最契合墨池当时的情状的。 元幼祺已经待不住了。 阿蘅必定是想起什么来了! 她怎么会孤身一个人出现在顾府墙外?万一,万一…… “你家管事现在何处?速传!唐喜!传梁少安!”元幼祺一迭声地吩咐着。 顾仲文没见过这样的皇帝,惊疑之下忙要遵旨去着人唤顾府管事来。 唐喜则应了声,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去传梁少安。多年御前侍奉的直觉告诉他:怕是要出大事了! 而就在他迈出小书房门槛的时候,险些与没头没脑闯进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 宁王元承宣一脑门子的热汗顾不得擦,连基本的礼节也管不得了,他等不及小内监的通传,自己急三火四地跑了进来。 只因为,事情紧急,刻不容缓。再晚一点儿,说不定得出人命。 元幼祺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大事不妙。 “七哥……”她的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陛下!墨姑娘……墨姑娘她失踪了!”元承宣来不得顾及小书房内还立着个不知所措的顾仲文。 话音刚落,元幼祺已经抢先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吴国长公主府的地下堀室内。 元令懿背着手,不屑地打量着被结结实实捆在桩柱上的墨池。 “墨姑娘不认得我没关系,我认得你就行。”元令懿的声音冰寒刺骨,与她的年纪截然不符。 墨池被捆绑得浑身酸痛,脑子却是清明的。 她会看着这个气度不凡,周身隐隐与元幼祺有些相像的冷厉少女,心中盘算着,无论如何要拖延下时间,无论如何不能被她折磨致死。 她知道,只要拖延了足够的时间,元幼祺必定会来寻她,会寻到她。 “阁下是那日城外撞了我们的马车的那位吗?不知我与你有何冤仇,你将我绑在这里。”墨池平静道。 “墨姑娘好记心!却也好手段!”元令懿森然笑道。 墨池心内一凛,面上不动声色,道:“我 分卷阅读242 分卷阅读24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43 记心确是不错。但姑娘说得什么‘手段’,我听不懂。” “你不懂?”元令懿凑近了她,面露狰狞。 墨池心思电转,已隐约查知对方是什么人,拘了自己在此又是什么目的了。 她自知逃不得,只能竭力拖延时间。 “我不懂姑娘你的意思,”墨池仍道,“莫不是那日你撞翻了我的马车,反来责怪与我?” 元令懿呵呵冷笑:“墨姑娘这张嘴,还真是巧言善辩!” 她说着,眉峰陡立,喝道:“丽音阁到底让你做什么?” “丽音阁?”墨池不疾不徐地回答,“我确是丽音阁中的音姬不假,丽音阁能让我做什么?无非多侍奉几支琴曲,多赚些银钱罢了。” 元令懿的眼中迸出寒光来,声若冰霜:“墨姑娘既然如此不识时务,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她说着,脸孔突的凑近了墨池,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凉森森道:“敢意图不轨,谋篡江山,就该死!” 墨池面色惨白,已经明白了。 元令懿却极快地撤回身去,向身后的两名皂衣男子道:“先抽她十鞭!本宫倒要见识见识,是她的嘴硬,还是本宫的鞭子硬!”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阿蘅究竟在哪儿,知道了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墨池是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弱质女子, 被那浸了水的皮鞭子连抽了十鞭子, 焉能好过? 那执刑的皂衣男子, 见她是个姿容清丽绝色的弱女子, 一则不禁生出怜香惜玉之心,二则也怕一时失手再将她打死了, 遂在下手的时候已经轻了几分。 饶是如此,十鞭子下来, 墨池的呼吸已经微弱到了几乎虚无。 新鲜的伤口热辣辣地痛得彻入骨髓, 流了多少血, 墨池已经不知道了。她只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唯有死这一个结果。 此情此景之下, 她倒宁愿自己昏厥过去。昏厥过去, 就不必承受这利刃剜肉般的疼了。 然而,身上的十条伤口钻心得痛,痛得她的意识无比的清醒。 她强撑着最后几丝神思, 不致被那痛意夺走了理智,说出不该出口的话。 她垂着头, 唯念着, 那个人快些来, 就算要立时死了,好歹让她最后见那人一面,不枉此生…… 之前抽她鞭子的皂衣男子,见她这副有进气没出气的模样,也微微皱起眉头, 拎着沾着鲜血的鞭子,向后退了两步。 元令懿见墨池这副惨状,脸色也不由得白了白。 她从小被风柔疼爱,被元幼祺教以君王之术。她不是没见过血,不是没见过濒死之人,但是一个好端端的人,在自己的指使之下,变成了这副惨状,这种事她是头一遭经历。 何况,对方还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 元令懿一想到元幼祺,脸色更加的苍白,心底里对于墨池的那点点怜悯,也随之消散不见。 企图谋害皇兄,企图谋篡皇兄的江山,就是该死! 元令懿捏紧的拳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先撬开这个女人的嘴,取得口供,然后一举端掉丽音阁!到时候,看元淳那个小子,还有什么能狡辩的! 如此想着,元令懿的心神略定。 “墨姑娘,你可想好要说什么了?”元令懿再一次凑近了墨池,阴恻恻道。 回答她的,只有长久的安静。 元令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她的耐性快要被消磨干净了。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墨池,思索着再继续用刑,会不会折磨死了这个女子。 她要的是墨池的口供,虽然她极度憎恶墨池勾.引她的皇兄,但若将墨池折磨致死,那显然很不妥当。 她已经隐隐感觉到,一旦皇兄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唯有从这个女人的口中撬出有价值的东西,才能让皇兄看清她的真面目,才不会被她的美色所迷惑。 元令懿终又狠下了心。 “滴答——” 堀室内的冷寂,被墨池鼻腔内流出的鲜血,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所充塞。 她的脚下,已经布着几摊巴掌大的血迹,那都是从她的身上淌下来的。碧蓝色的罗裙已经被血染成了褐紫,连同捆缚着她的绳索都滚染了鲜红色。 侍立在元令懿身后的另一名皂衣男子,见识了整个行刑过程。他的心思要细些,于是壮着胆子伸手到墨池垂坠的脑袋下探了探,面色微变。 “殿下,这女子怕是……” 他及时住口,没敢将“怕是”如何说出口来。 元令懿没想到墨池竟是这么不禁打,脸上也现出犹豫不决的神色来。 然而,没等她如何决断,耳边传来的糟杂脚步声,以及兵刃撞击声、呼喝声便惊住了她。 “什么人!这么放肆!”元令懿厉声道。 持鞭的皂衣男子离门更近,听到杂乱声下意识地回头,登时面色悚然。 紧接着,他便被飞来的一脚踹在了地上,痛哼一声,皮鞭脱手,跌落在了地面上。 “朕看你才是放肆!”踹翻了皂衣男子,元幼祺如一道蓝影闪过元令懿的眼前。 元令懿听到熟悉的声音,双眼惊得都张圆了。 前有宁王府中的护卫,后有顾府的管事,要找到墨池被何人劫了去并不难想象。 难以想象的是,元幼祺如何也想不到,元令懿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本以为,只有那丽音阁,以及那意图不轨的幕后黑手,才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 初初得知劫走墨池的马车竟然停在了吴国长公主的府门前,元幼祺气归气,却也只当元令懿胡闹,并没往太深处想。但她还是带着梁少安和宁王元承宣微服急赶到了吴国长公主府。 公主府的家令是认得皇帝和宁王的,见其微服出现,脸色陡变,礼都顾不得行上一个,扭头就跑。 元幼祺始觉苗头不对,拨开长公主府门前的两名小黄门,追着家令便跟了过去。 梁少安与元承宣对视一眼,也颇惊疑,不敢耽搁,紧随其后。 家令果然是去堀室给元令懿报信的。 元幼祺见识到了堀室门口的荷刀守卫,登时火冒三丈:竟敢私设牢刑了! 她的心登时沉了下去,为墨池的安危担忧,遂心头火气,一脚一个,踹翻了试图抽出刀子阻拦自己的守卫,快步抢了下来。 守卫犹不知踹翻自己的是当今天子,还当是有歹人敢擅闯长公主府密室,大呼小叫着爬起来又要追那道蓝色的身影,却被梁少安带来的精锐内廷侍卫冲上来,利刃加颈,不敢动弹了。 元承宣紧随元幼祺,他边跑着边猜到了下面的情状。 别的不说,墨池必定在下面,懿儿必定难为她了! 想到 分卷阅读243 分卷阅读24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44 皇帝对墨池的在意,元承宣为元令懿捏了一把汗,更觉得这个幼妹疯魔了。 为难谁不好?偏偏要为难墨池! 他到堀室的时候,刚巧看到皇帝踹翻了皂衣男子,接着一个耳光甩在了呈呆滞状的元令懿的脸上。 这个耳光用力极大,元令懿又毫无防备,立时被抽翻在地,唇角迸裂,一缕血线淌了下来。 “朕便是这么教你的吗!”元幼祺暴怒的吼声回荡在堀室之内,荡起嗡嗡的回响,震人心魄。 元承宣心神俱颤。他还没见过元幼祺这么失态过。 堀室内的另一名皂衣男子,在看到皇帝从天而降的时候,已经吓得跪拜了下去。 元幼祺则根本不再看元令懿哪怕一眼,快步走到墨池的面前。 “墨……”她的声音颤抖,透着些无助之感,哪里像是刚刚暴怒过的帝王? 墨池似有所觉,发丝动了动。 元幼祺的心都要疼烂了,她顾不得墨池浑身上下的血污,慌乱地伸手摸到墨池的脸颊。 “阿蘅?阿蘅你怎样了?”心慌意乱之下,元幼祺口不择言。 这一声“阿蘅”,让元承宣倒吸一口凉气。 他顾不得将狐疑的目光投向皇帝,慌忙命外面的侍卫拘走一躺一跪的两名皂衣男子。 但是对倒在地上的元令懿,他却没敢动。他不确定皇帝接下来会如何处置元令懿。 或许,让懿儿这么躺在地上,虚弱着,还流着血,能让陛下多顾及些,不至于重责她吧?元承宣想着。 如此兄妹相残的局面,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他之前一直善待墨池,但是此刻,眼见着因为她的存在,皇帝痴迷地将她当做了顾蘅;幼妹又因她而被殴。虽说多少也是元令懿自作自受,但是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元”字来,元承宣的心里还是有着偏袒的。 而对于墨池,他还是多少有些怨怼的。 唐喜是最后一个赶到的。 他是元幼祺的贴身侍奉,必得随来。他又不会武,腿脚自然比不得那几位。 然而,他刚一站到堀室的门口,看到眼前的情景,便惊得目瞪口呆。 换作任何一个人,面对此情此景,不惊呆都难。 他没机会呆滞太久,因为接着他就听到了皇帝的急喝:“传连襄!马上传连襄来!” “诶!”唐喜脚程慢,脑子却快,马上答应着,扭头便往外跑。 他是看到墨池的惨状了,又见皇帝如此在意,急得眼睛都红了,登时恨不得自己多长出几条腿来,好能传连襄传得快一些。 “阿蘅……”元幼祺还在低呼着墨池。 她小心翼翼地托起墨池的脸,那张脸惨白得厉害,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已经流干了的样子。 她早已注意到墨池身上的和脚下的血迹了,她不敢去碰触那伤处,更不敢试图解开束缚着墨池的绳索—— 流出的血一旦干涸,伤口便与木桩和绳索黏连在了一处。此时再试图解开绳索,不亚于拆骨剥肉,那会把墨池疼死的! 元幼祺盯着指尖上来自墨池脸颊的鲜血,恨不得以己身代受。 她心如刀绞地难受,她恼极了自己没有保护好墨池,更恼极了此刻连抱抱墨池都不能够—— 墨池的身上都是伤口,她怕她更疼。 墨池在元幼祺的呼唤之下,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元幼祺通红的双眸跳入眼帘。 “阿蘅……”元幼祺胸口涨痛得厉害,泪水快要决堤,“是不是很疼……” 说到“疼”字,音声颤抖得不成样子。 “别哭……别哭……”墨池虚弱地柔声安慰着元幼祺,哪怕自己的呼吸都带着痛意。 “我不哭!不哭!哭难看!”元幼祺用力地抽抽鼻子,“我来了,来救你了!谁也不敢再伤害你!马上就不疼了!” 她说着,不顾墨池脸上的血污,嘴唇轻触着墨池的唇角。 “好……”墨池宽慰地笑了,语声虚弱细微。 元幼祺耳音好,还是敏锐地听到了她说的话:“是你……我知道……是你……” 一时间,元幼祺顿如木雕泥塑—— 就是这句话,这句被墨池断断续续说出的话,与昔年顾蘅逝去前对自己说过的,一般无二。 作者有话要说:  被解救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皇帝在柔声哄着墨池! 皇帝为这个女人通红了眼睛, 说话都带了哭腔! 皇帝用干净的手指, 抬起了这个女人的下巴, 还亲了她仍挂着血丝的嘴! 一连串的惊叹在宁王元承宣的脑中震撼而过, 不啻于炸响了一个个惊雷。 他是知道皇帝在意墨池的,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在意…… 不是金屋藏娇吗? 不是当私有物宠溺着吗? 不是恋慕她的姿容美貌和气度才学吗? 元承宣猛然间发现, 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 面对墨池的元幼祺,不是大魏的皇帝, 而只是一个寻常的陷入情.爱中的人。 不, 不, 也算不得寻常。 元承宣自己也曾陷入情.爱中过,他当初可不是这副样子的。 再观元幼祺, 在元承宣的眼中, 她面对墨池的时候,不止有爱恋,还有强烈的依赖感, 仿佛墨池是她活着的一大支柱。 且,明明是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人, 对着这个只有自己一半年纪大的女子, 元幼祺竟然……竟然有时候像个孩子一般。 这倒不是说皇帝如何的孩子气, 而是那种感觉很诡异,就好像皇帝明明是年纪与地位都居于高处的在上位者,墨池明明是个卑贱的音姬,还是被鞭刑折磨得去了半条命的卑贱音姬,却好像是她在支撑着皇帝, 安慰着皇帝。 这可真是颠倒了! 元承宣虽然心中大觉情状诡异,他那颗长于军事的脑袋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元幼祺越是在意墨池,于元令懿懿而言,越是危险。 如果墨池的性命真有什么凶险,难保元幼祺会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来。 自古“冲冠一怒为红颜”便是常有的事。贵为天子,只要元幼祺想,她就有足够的权力支撑她,使得元令懿万劫不复。 那种局面,是元承宣决不愿看到的。 于公,大魏是元氏的大魏,元令懿若被重罚,还是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小音姬而被重罚,旁人不说,宗室中会如何看?诸位臣工又会如何看?只怕皇帝会落得个昏君的名头。 于私,兄妹六人,二哥被废郁郁而终,三哥亡故,四哥枯守在陵园几成陌路,父皇留下的几个儿女,如今只剩下了自己、老九和懿儿。懿儿是幼妹,合该被兄长们呵护着,纵是她犯了错,看在她尚年 分卷阅读244 分卷阅读24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45 幼的分儿上,看在同为父皇血脉的分儿上,也该宽宥一二啊! 就是为了兄妹间的血缘情分,元承宣也看不得元令懿被重责。 他听到元幼祺吩咐唐喜快去传连襄来,想着连襄就算来得再快,没有小半个时辰怕是也难赶到,又见到元幼祺心疼墨池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墨池又是那般惨状,元承宣灵机一动,开口道:“墨姑娘伤成这样——” 元幼祺霍的一眼瞪过来,元承宣的话音戛然而止,因着那道目光中的怒意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伤成这样,还不是你们造成的! 元承宣已经读懂了那眼神里的意思,心里大呼冤枉:臣从没想害过墨池的啊!臣捧着她巴着她还来不及呢!臣是好人啊!咳!当然了,懿儿也不是坏人…… 眼看皇帝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话,元承宣还是硬着头皮承下了那两道寒光,喉间滚了滚,续道:“墨姑娘伤成这样,臣以为再这么下去,只会让伤势更重……” 你想说什么?元幼祺仍寒森森地瞧着他。 “臣以为……”元承宣自顾自道,“……臣以为,还是让府中的医官来处置一下为好。毕竟,连院首要赶来,少说也得小半个时辰。” 他说着,冲元幼祺讨好地笑了笑。 元幼祺面色稍缓,却仍是面无表情:“府中?” “啊!就是……长公主府中的医官啊!”元承宣快速地扫了一眼唇角流血的元令懿,见她还是白着脸,看都不看皇帝,显是心里不平,元承宣默叹一口气,只得自己继续为她争取。 “臣记得,陛下曾将太医院的一位名医赐给长公主府。眼前这情状,他必定能够妥善处置的。”元承宣又道。 他意在为元令懿说话,让长公主府多为疗治墨池出些力,更提醒皇帝,长公主毕竟是长公主,是被她那么疼爱着教养长大的。如此,当真处置元令懿的时候,皇帝才能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长公主府?”元幼祺闻言,唇角讽刺地勾起,殊无笑意。 元令懿的脸色更加苍白,凶狠的目光瞪向了虚弱的墨池。 元承宣额上冷汗都冒出来了,真想一把将元令懿的脸掰过去,忙打圆场道:“墨姑娘伤得……咳,有伤,陛下还是先着府中的医官来瞧瞧吧!” 他可不敢提醒皇帝墨池“伤得不轻”。 元幼祺顾念着墨池的身体,此刻没闲心与元令懿计较,命快传那名姓付的太医来。 长公主府的家令早就被吓傻了眼,他情知自己之前见到皇帝不行礼就先跑去给长公主报信的行径,已经得罪了皇帝,此刻恨不得拼了老命讨好以减轻罪过,早巴巴儿地寻了那名付太医来。 皇帝和宁王在堀室内高声吩咐的时候,付太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这位付太医的医术不比连襄差多少,年纪比连襄大几岁,胜在性子稳重,为人踏实。元幼祺疼爱元令懿,不放心她独自住在长公主府中,当年特将付太医赐予她,常驻在长公主府中,只为长公主一人瞧病、请脉,一应开支却都从宫中出。 付太医虽然不及往日同僚的机会多,但职位悠闲,薪俸也高,他很是满足。 此刻,他被带到了堀室里,面对着皇帝的急躁,心里也有点儿紧张。 他稳了稳心神,小心地切了墨池的腕脉,想了想,方道:“陛下莫急,这位姑娘伤得虽重,但不致命。只是身上的伤口吓人,只要处置妥当,别蔓延开来,也别留下疤痕,便无妨了。” 他说到“伤得虽重”“伤口吓人”的时候,莫名觉得有两道眼神投射过来,一道似是怨愤的,一道似是忧心的,顿觉怪异。 元幼祺观他神色,并不为元令懿和元承宣投射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所影响,心知这是真正的医家风范,一切以病人为先。她的心神也稳当了一些。 “你只说,眼下怎么办?”元幼祺道。 付太医也知道墨池身上的血迹干涸,伤口、衣衫和绳索已经粘连到了一处,撕扯开的话,必定疼痛。 “陛下,这位姑娘不能再继续这么着,不然伤口开放,极有可能染上七日风,那就真有性命之忧了!”他说道。 元幼祺的脑中一阵晕眩。 她粗通医理,知道“七日风”之可怕。 “七日风”名命自新生婴儿,即降生七日后发病夭折。若是不幸沾染上了,病者浑身抽搐,高烧不停,备受折磨之后,一命呜呼,病者几乎无人挨得过去的。 而捆缚着墨池的绳索和桩柱上的脏污,很容易通过墨池的伤口进入她的身体,墨池又体虚,万一…… 元幼祺不敢想下去了。 “就如此扯开这些血迹黏连的地方,她得多疼!”元幼祺感同身受一般红着眼睛。 付太医本还想说“忍一忍就挺过去了”,可见皇帝显然对这个不知怎么受伤的女子十分的在意,这话,他就不敢说了。 “可以先服下麻沸散,届时知觉麻痹,便不觉得如何疼了。”付太医建议道。 “麻沸散?”元幼祺沉吟,“服了可会伤身体?” “臣这里的麻沸散成药,是太医院连院首改良华佗验方所制,对身体的伤害几可忽略。”付太医口中答着,心里却暗暗惊诧于皇帝对这受伤女子的体贴心思。 元幼祺拧着眉头,挥手道:“快去取来!” 付太医忙答应着小跑着去了。他是临时被长公主府的家令扯来的,哪里带着药箱? 元幼祺一眼看到还委顿在地上的元令懿,心生厌恶,只觉得她这个罪魁祸首可恶,此刻在这里,瞧着无比的碍眼。 “滚出去跪着!别在这儿碍朕的眼!”她厉声向元令懿道。 元令懿自小被元幼祺教养长大,从没对她这样对待过,还是为了那个“祸国殃民”的女子,登时拔直了脊背,就要发作。 却被元承宣抢先按住了,他朝着元幼祺好脾气道:“是是是!臣这就带着懿儿出去!” 元幼祺再懒得多瞧他们一眼,转身面对墨池,立刻换上了一副温柔心疼的表情。 “阿蘅,一会儿朕要解开你身上的绳索……你别怕,不会疼的……等你醒过来,一切就都结束了。”元幼祺柔声道。 墨池却虚弱地朝她笑了笑,似乎已经越来越习惯于被她唤作“阿蘅”。 “你要乖……别乱发脾气……不好……”墨池轻道。 元幼祺鼻腔一酸。 墨池待她孩子一般,仿佛重又回到了上一世顾蘅的时候。可是,顾蘅待她,几乎未曾这样柔婉过。 作者有话要说:  你要乖…… ☆、第一百六十五章 墨池被喂下了麻沸散之后, 神志便恍惚杳渺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初时由浅而深地发麻, 接着身体的感知渐渐模 分卷阅读245 分卷阅读24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46 糊了。她发现自己的灵魂仿佛脱壳而出, 飘浮至了陌生而又熟悉的场景之中……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陡然变小, 似是回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 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声阵阵,而窗内桌前的的她, 只顾专心于眼前的书卷。 “映儿。”一抹干净的女子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墨池恍然抬头, 对上了一名姿容秀丽的中年坤道。 “师父!”墨池笑得发自内心, 仿佛这名坤道称她为“映儿”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那坤道点了点头, 表示听到了。接着,她垂眸看了看墨池面前书桌上铺开的书, 微微一笑:“映儿小小年纪, 已经读这么深奥的书了?为师记得,并未给你安排这样的功课啊!” 墨池的眉眼弯弯:“徒儿年纪不小了!师父不是曾经说过,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读了半部道藏了?” 坤道闻言, 怔了怔,脸上现出了微妙的神色来。 她盯着自己这个天资聪颖的徒儿, 发现这张小脸儿上属于孩童的圆润正在渐渐地消去, 带着少女特征的五官越来越明显。坤道眼中的微妙神色, 渐渐变作了担忧。 “映儿,你天资不俗,比为师还要早慧。但,早慧于你而言,未必全是好事。”坤道语重心长道。 十一二岁的少女显然不是很懂, 她沉默着,似乎在回味思索着师父的话。 那坤道见自己这个徒儿俨然便是自己少年时候的翻版,比自己当年还要执拗于书本。想到自己昔年走过弯路的痛苦,她实不愿自己的爱徒重蹈覆辙。 她凝着窗外盎然的春.色,幽幽道:“映儿,你看,外面的鸟儿在叽喳鸣叫,柳梢泛绿。大地回春,四季轮回,万物更新,这便是天地间的道。” 她说着,转头对上了自己爱徒的眼睛:“映儿,‘道’不止在书本之中,更在天地之间。那才是真正的道!” 少女墨池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师父您的意思是?” “为师是让你多去外面,多去天地间体会些道意啊!”坤道说着,忍不住续道,“这世间,自然之道是道,世俗之道是道,甚至情是道,礼是道,法是道……万事万物皆可印证道意。映儿,你年纪还小,千万莫将自己的格局束缚住啊!” 墨池眨眨眼,仍是不甚明了。 她又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无法确知师父话中的深意。 坤道说罢,殷殷地瞧着她,等待着她的回道。 然而,半晌,墨池方道:“徒儿不是很明白师父话中的意思……嗯,师父让徒儿去外面踏春,待徒儿读完这两卷再出去,可好?” 坤道哑然,盯着她认真的神情,终是只能无言地长叹一口气。 那无奈的表情在墨池的心上深深地镂刻下印痕,久久挥散不去。 场景突变。 墨池发现自己长大了,却跪在了一扇紧闭的门的外面。 师父在门内!师父她不肯见我!不肯答应我! 这样的认知倏忽划过墨池的心头。她顿觉更加地无助惶恐起来。 她虔诚地俯下身去,又一个重重的响头,磕在门前的地面上。 这个头磕得她脑中嗡嗡作响,但是某个执念使得她绝不肯停止下来。 “师父!求您老人家,便成全徒儿的一腔痴心吧!”墨池的脸上挂着泪,哽咽凄切。 她不停地磕着头,不停地说着,脑中嗡乱成了一团浆糊,额头上淋漓地滴下鲜血来。 她却顾不得这些,她只知道,那件事,这世间,唯有师父一人,有能力帮助她完成。 那样的刻骨的屈辱,怎么可以生生忍下? 墨池的心脏仿佛被割裂开来,痛得无以复加,她仍继续磕头,叙说,央求…… 这期间,小师妹不知来哭着求过自己几次“师姐,求你了不要这样了!”。墨池不管,不理,哪怕她这么多年,几乎没见到性子疏阔的小师妹流过泪。 不知过了多久,来自身体的反应提醒着墨池: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意识丧失前的最后一瞬,来自师父的声音冲入她的脑中—— “齐映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墨池晃了晃身体,险些栽倒。 师父竟……竟直呼自己的名字!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她老人家该有多气恨自己的所作所为? “徒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墨池撑着残存的几分清明,犹道。 “呵!”那道来自师父的声音在冷笑,“你以为你很有道理?这便是你所谓的情.爱?” “是!徒儿倾慕她,爱恋她!”墨池昂然道。 “你又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倾慕!”师父的声音陡然凄厉。 墨池的身躯不自控地一抖。师父这一问,不亚于打蛇打七寸。 因着这一问,墨池的心中似有什么牢不可破的东西霍的被利器戳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口子,然而就是透过这道小小的口子,潜意识里的一些素日不敢直面的东西,在竭力地挣扎而出…… 墨池的脸色狠狠一白,继而泛青。 她在死死压制着那些可怕的念头。 她哑着嗓音,尽力地昂着头,用年轻人才有的骄傲模样,直面来自师父的质疑。 “徒儿自是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倾慕!”她桀骜不羁地回道。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耳边的风,与浑身的痛。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墨池觉最后一线希望也要落空,而她的心即将跌落至万劫不复的时候,那扇紧闭的门,却突的被打开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前,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快要昏厥的她。 “师父……”墨池喃喃地低唤,她实在是没有更多的力气了。 “冥顽不灵。”最后的最后,她只听到了来自自己师父的这样一句话。 场景又是突变。 一处华丽而不失典雅的大殿中。 这里…… 墨池心念电转,突的想起自己似乎在梦中来到过这里。 “燕来宫”三个字,猛然间闯入她的脑中。害得她一个晃神。 墨池抿唇,蹙眉,心中暗道这感觉似乎不大对。 究竟是哪里不对? 她的记忆提醒着她,身处这里,她应该是悲痛欲绝的。可是,现在……心湖如镜、波澜不惊的感觉,又是为什么? 这,是正常的反应吗? 墨池来不及细思这其中的关节,因为她马上便发现了异样—— 她被一个人紧紧地搂抱在怀中,是元幼祺! 墨池平静的心湖被蓦地划开了一道涟漪,泛漾开来,有一种叫做“欢喜”的情绪在她的心海徐徐发酵。 然而,她悚然发现,自己开口的声音,竟是那般的虚弱不堪,状似弥留。 “宸……曜……” 分卷阅读246 分卷阅读24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47 墨池听到自己说道。 “在!在的!”她听到元幼祺急声答道。 接着,从那只宝蓝色的荷包里掏出的羊脂玉牌,被元幼祺塞在了她的手中。 触感柔滑细腻,着实是块好玉。上面还刻着“宸曜”两枚字。 墨池神情恍惚,为那还是崭新的荷包,为那荷包里装着的物事。 明明,她记得,那荷包是半旧的,而那里面装的是…… 生命在快速地流逝,来不及追悔。 我是要死了吗?墨池在心里问自己。 如果生命重来一次,自己又会如何过活? 墨池再问自己。 最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对元幼祺说着:“好……你……很……好……” 断断续续,不成句。 然而,她心里是清楚的:眼前的这个人,无论她是寻常皇子,还是至尊的天子,她都很好。好得让人没法不去爱上她。 最后的最后,墨池感知到了自己的灵魂出了窍。 她听到了来自师妹的那一声“师姐,往生无量”。 她能够往生吗?残留下这具肉.身? 墨池的灵魂飘浮在大殿之上,她看到自己的身体,还被元幼祺抱在怀中,不肯放手。 墨池的心脏骤然缩紧,痛,刻骨的痛意。 一个没了身体的灵魂,竟然也会觉得痛? 她的灵魂倏地张大了眼睛—— 因为她看到,那具残躯突然被莫名的白光所笼罩。接着,便消失不见了! 墨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久久反应不过来。 然而,还有更让她震动的。 她看到了,元幼祺的头发,墨色的鸦发,倏忽间化作了白雪。 一夜白头! 因着自己的逝去,一夜白头! 那人,她才十六岁啊! 怎会如此! 墨池的灵魂战栗,惊恐,疼惜,难过……种种情绪交织在了一处,令她无法承受。 耳边轰然作响。 时空,景物,面孔……在飞一般地向后撤。 她像是在无尽的时间中向前急飞。 也许是刹那,也许是许久,她忽的撞到了什么,她惊醒了。 惊醒前的最后一刻,师父的声音,如洪钟大吕—— “再世为人,映儿,你可明白了?” 再世……为人! 墨池猛地睁开眼睛。 “阿蘅!你醒了!”入目处,是元幼祺欣喜的脸。 庆幸的是,还活着,终又回到了现实之中。墨池欣慰地想。 因为,现实中,有元幼祺在。 这般想着,墨池的鼻腔一酸。 她不顾身上的伤口和痛意,向元幼祺张开手臂去。 “抱着我!”她说。 ☆、第一百六十六章 “抱着我。”墨池向元幼祺张开了手臂, 脸上挂着慵懒与俏皮。 元幼祺见到墨池醒来的欣喜, 登时化作了呆滞得反应不及。 “阿——” 她刚说了一个字, 赶紧闭嘴。 墨池是墨池, 她没有阿蘅的记忆,可不能再情不自禁地出口了。 元幼祺眨巴眨巴眼睛, 抿着嘴唇,怯生生的样子, 看得墨池更勾起了唇角。 “你唤我什么?”墨池含笑道。 “我……”元幼祺语结。 她称我为“你”, 而不是“陛下”, 似乎哪里不对劲儿。 到底是哪里呢? 元幼祺刚刚经历了变故和极度担心,方平静下来的脑袋, 显然有些不够用。 墨池观元幼祺副模样, 心尖儿上一痒,也不管会不会挣破了伤口,她竭力撑起身体, 脸庞凑近了元幼祺的脸,干涩失水的嘴唇, 贴上了元幼祺微张的、不知所措的唇。 于是, 元幼祺的表情, 由最初的关切欢喜,变作了惊诧无措,接着便极没出息地两颊晕上了两团红霞。 墨池的身体撑不住多久,就不得不后撤开去。 被扯痛了身上的伤口,害得她不由自主地抽气;而看到元幼祺脸颊上的晕红, 又让她觉得心生怜爱,禁不住会心一笑。 如此,疼得抽气和笑得入心,两种矛盾的表情拼接在一张脸上,落在元幼祺的眼中,可谓诡异得别开生面。 虽然还顶着个大红萝卜脑袋,元幼祺还是很有正事儿的,她强绷着脸,托着墨池的半侧身体,安顿她重又躺回榻上。 “伤成这样,还逞强!”元幼祺口中说着,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到了极处。 墨池始终目不转睛地凝着她,仿若是看不够似的。 “嗯,你说的很是!”墨池深深地点头,眉眼好看地弯起来。 元幼祺被她亲过,又这么看着,很快也绷不住了,破功也忍不住笑了笑。 墨池凝着她的笑颜,心念微动,眸光不受控制地跳向她的鬓角—— 那抹银丝霍的闯入墨池的眼中,墨池眼波流转,漾开两道浪痕,掺杂了痛、悔与心疼。 元幼祺忽觉鬓角一温,是墨池的右手,轻抚在了她的左鬓角上,缓缓地摩挲。 墨池的手心肌肤滑腻,摩挲得元幼祺很觉舒服。她呼吸着周围沾染着墨池气息的空气,心底里舒服得喟叹,只想闭上眼睛恣意地享受。 然而,她的眼眸刚垂下些,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到墨池搭在一侧的左手。 那只手的指尖在微微地颤抖,如顾蘅每次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 元幼祺垂下的眼帘重又开启,她伸手,攥住了墨池的左手,扣在掌心中,心里的怜惜泛滥开来。 “怪朕!都怪朕没有保护好你!害得你受了这般惊吓……”元幼祺犹心有余悸。 她以为,墨池是被之前元令懿惊吓到了。 墨池闻言,轻叹。 显然,元幼祺并不知道,她此刻想的是什么。 墨池浅笑,缓缓摇头,“不碍的。是我自己,拒绝了方先生的好意。是我自己,冒失了。” 元幼祺知道,她所说的是之前离开宁王别院的时候,她谢绝了宁王府家令方槐请她带几名护卫再出门的好意。 元幼祺更知道,墨池这是在为宁王府开脱罪名,不欲宁王被牵涉进来。 墨池受了这样的伤害,元幼祺经历了担心和惊恐之后,再看到墨池安然无恙,庆幸的同时,那股子怨气便忍不住翻了上来。 这其中,包括对宁王府照顾不周的怨气,对顾府关注失当的怨气,最多的,是对元令懿深深的恨恶。 在焦虑等待墨池醒来的一个多时辰之中,元幼祺甚至冲动地想要将所有失责和涉事的人等,都拘拿起来,一一拷问他们,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不过,这种事,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她不是昏君,她的教养也不允许她那么做。 现在,墨池醒来了,元幼祺心里的那些暴虐的小想法才算是有所纾解,但 分卷阅读247 分卷阅读24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48 这并不意味着,她会选择原谅罪魁。 “宁王府倒也罢了,可恨的是懿儿!”元幼祺愤然道。 她见墨池面色微凝,解释道:“伤你的那个女子,叫做元令懿,是吴国长公主……” 元幼祺说着,又愤然道:“就不该赐她封号!” 墨池心中一暖,因为她对自己的毫不隐瞒。继而,又心疼她起来,为了自己曾……那样对她。 “我见过这位长公主……那日在京郊的官道上,我还曾与她有了些小小不快。”墨池微笑道。 元幼祺怔了怔,想起了当初元令懿自甘州返京,入宫后向自己和元承宣讲述的路遇墨池的事。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墨池”这个名字闯入了自己的视线。 展眼间,月余光阴逝去,而今想来,恍若隔世。 “她骄纵跋扈,私设牢刑,将你伤成这样,朕绝不会轻饶了她!朕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说法!”元幼祺肃然道。 墨池望着她,缓缓问道:“陛下不觉得,吴国长公主,她不曾冤枉了我吗?” 元幼祺呆住,难以置信地回视墨池,“你……你……” 她“你”了半晌,仍是磕磕绊绊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墨池突然这样说,实是袭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墨池见状,幽幽默叹,轻轻抽回了被元幼祺攥着的手,拘谨地拢在身前。 元幼祺掌心一空,心里也顿觉空落落的不舒服。 空气一时凝结。 终是墨池先打破了宁静,她直视着元幼祺,一如直视着自己的真心。 “陛下待我以诚,将一颗真心剖开与我。而我曾经……却私怀目的,只为了接近陛下,以图谋不轨之事。此事,如今想来,我既愧且悔。最庆幸者,莫过于未曾伤害到陛下,使我免于抱憾终生。”墨池向元幼祺道。 元幼祺浑没想到,她竟说出这番话来。 而那话语中的“陛下”的话头儿,与之前的亲昵迥然不同,让元幼祺忽生出时空错乱的恍惚之感。 她已隐隐觉察到,墨池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了。 “你的伤还未好,咱们先不说这个!”元幼祺慌忙止住了墨池。 若墨池当真坦然承认,当初接近自己,是为了报家仇,是为了丽音阁,那自己又该如何处置? 难道要将她以“逆.党”的罪名投入大牢吗? 当然不能啊! 可是,明知她所图,还由着她陪在自己的身旁,不止诸臣工和宗室那里无法交代,也违背了自己身为君王的职责。 就因为爱慕着她,就可以置国法于不顾吗? “让我说,好吗?”墨池柔声道,决心却不容改变。 元幼祺表情纠结,只好道:“你说吧。” 阿蘅因为在意自己而生愧疚,因为愧疚而要将实情托出。她如今伤得这样重,至少这样做,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这也罢了。 元幼祺想着,心里已经打算好,无论墨池说出的是怎样可怕的实情,她都要替她遮掩下来。 就算是小小地放任自己擅用天子权力一次,为了自己爱的人。 毕竟,阿蘅并没有做任何实质性的谋.逆的事。 元幼祺如此想着,墨池和婉的声音便在她的耳边响起:“我在很多年以前,就被送到了丽音阁中,着力培养,以图大事……” 墨池不疾不徐的叙说,回荡在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房中。 她没有说自己的出身、来历,没有说自己如何被从小教授这样那样的技艺,她只说自己在丽音阁中的经历,元幼祺已听得心惊胆战。 不为别的,为的是,墨池曾在丽音阁中受过的委屈,和内心里曾承受过的苦楚。 足足说了一刻钟,之后,墨池自回忆返还到了现实之中。 “所以,我方才说,长公主并没有冤枉了我。”她凝着元幼祺,笑容中夹着些些苦涩,还有许多的疲惫。 “那不怪你!”元幼祺抢道,“你是身不由己!” 墨池笑了,摇头:“陛下这是关心则乱,乱了公私之分。我再身不由己,亦是身在局中,丽音阁的所作所为,我当初难道不知是谋.逆祸国的罪过?” 见元幼祺还想说什么,墨池抢先按住了她的嘴,轻道:“陛下爱重的心意,我都懂。但那错,是我自己铸下的,合该自己去担受惩罚。” 元幼祺直觉唇上软绵绵、滑.腻腻的一只手掌,还泛着淡淡的独属于墨池的馥郁,心神不由一荡,她忙又聚敛心神,暗怪自己不可走神,想些此刻不该想的。 她重又抬眸,与墨池四目相对。 墨池双眸潋滟,亦专注地凝着她。 元幼祺微震—— 其实,墨池的眼神,看起来是很纯粹的,纯粹的愧疚与爱恋之意。可不知为什么,元幼祺就是觉得她在极力遮掩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至少,是现在不想让自己知道的。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久历政事而锤炼出来的直觉。 元幼祺于是沉默了。 她眼中的疑惑,皆被墨池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墨池的面庞上重又浮上柔婉的笑意,温声道:“陛下口口声声地说在意我,疼惜我,怎的连我的一个小小心愿都不肯成全吗?” “什么?”元幼祺愣怔。 她懵懂而疑惑的样子,让墨池觉得无比的可爱。 “方才我说了什么?”墨池歪着头看着她。 “方才?”元幼祺仍是懵懂地眨眨眼。 “抱我啊!”墨池嗔道。 “啊!”元幼祺下巴快要惊掉。 这画风转的,不能更快! “傻子!还要我等多久?嗯?”墨池眼波横去,竟透着几分媚意。 元幼祺麻.酥了半边身子,喉间滚了滚,忙答应着:“诶!” 再不答应下来,她真就是个傻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吗? ☆、第一百六十七章 “傻子!你还要我等多久?”似嗔似怨。 元幼祺为之神思荡漾。 再不抱, 真是个傻子了! 她挨挨蹭蹭地上了榻, 偎在墨池的身边, 轻轻柔柔地抱了墨池在怀。 她很小心地怕碰痛墨池身上的伤口。 墨池被元幼祺环在了怀中, 身上的那几处伤得较重的地方,皆被她妥当地绕过。 这个人真是爱我爱到了极处!墨池心中喟叹。 为什么, 曾经……不肯面对呢? 也许,那时被执念蒙蔽了双眼;也许, 那时只当她是个孩子一般…… 忽的, 另一张与元幼祺相似的面庞闪过脑际, 墨池的胸口一阵酸胀。 时过境迁,忆及故人, 还是禁不住唏嘘叹惋。 墨池依在自己的怀中, 姿势很乖。脸颊却贴在自己的肩膀上,看不到神情,更不 分卷阅读248 分卷阅读24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49 言不语。 她醒来之后, 言行总是透着一股子说不清楚的奇怪。这让元幼祺很是担心起来。 “阿……你觉得怎样?可有哪里疼?是不是难受?”元幼祺焦虑地问着。 墨池听到她磕绊着说出,又被强行咽回去的那个“阿”什么的, 不由得暗自摇头:越长大, 怎么越胆子小了呢? 她喜欢看到元幼祺自信满满、趾高气扬的张扬劲儿, 喜欢看到元幼祺粘着自己,甚至跟自己耍赖皮的小模样……那样的元幼祺,让她疼得慌,宠得慌,想让她满足元幼祺所有的心愿, 不论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墨池默叹,终究是自己啊,让那个漂亮又张扬的少女,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君临天下,至尊无双。可谁又知道,元幼祺心底里的孤寂凄冷呢? 还有,鬓角的华发……那该是怎样的痛苦,才会一夜之间变成那般? 墨池心如刀绞,无限的愧疚在她的胸口翻涌着。 她自元幼祺的怀中撑起身来,毫不逃避地直视元幼祺的眼睛,坚定地,却更温柔地向元幼祺道:“方才唤我什么?” 元幼祺惶然失措,呆怔怔地回视墨池。 方才唤什么? 当然是没成功唤出口的那声“阿蘅”啊! 可是,此“阿蘅”非彼“阿蘅”,让她如何顺顺当当地唤出口? 墨池见她悚然的小模样,轻声失笑,也不点破,而是忽的宕开话题去,道:“陛下可喜欢读词?” 元幼祺不明就里,眨眨眼,只得如实道:“略有涉猎。” 墨池仍是淡笑,道:“贺三愁的词,陛下可曾涉猎过?” “贺铸?”元幼祺道。 墨池颔首。 元幼祺愧笑道:“朕少时涉猎史书、《帝鉴语录》之类的书籍颇多,至于诗词嘛,只多读过苏子的。” “嗯,君王以治国理政为主事,陛下如此读书,很是得当。”墨池赞道。 元幼祺脸一红,没好意思说是当年韦太后和顾蘅强令她读的。 “贺铸的词,有什么深意在?”元幼祺又问。 她觉得墨池既提及这个,必然要说什么与此相关的。 墨池微微一笑,道:“贺铸曾有一首《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她清朗的声音,颂罢那首《青玉案》,抬眸向元幼祺:“陛下觉得这首词的意境如何?” 元幼祺听得认真。她联想到贺铸其人的生平,这首词左不过是一首借景抒怀,表达郁郁不得志的。自古以来,文人不得志者数不胜数,亦不差他一个。 然而,那句“飞云冉冉蘅皋暮”却提起了元幼祺的兴致,转到嘴边的“意境似乎平平”的话便立时变了味道,她挑着眉,微圆了眼看着墨池,一个长久困惑在心间的问题,倏忽间,有了答案。 墨池也望着她浅笑。 “这词不错!”元幼祺使劲儿点头。 她尚觉不够力度,又补上一句,“特别是那句‘飞云冉冉蘅皋暮’!” 墨池闻言,“扑哧”失笑。 “陛下明鉴!家父亦是如此做想。”她说道。 元幼祺哑然。 墨池好笑地凝视元幼祺,慢悠悠道:“那么,陛下觉得,唤我做‘阿蘅’,如何?” 元幼祺再次怔住。 她突生一种被墨池引着跳到事先挖好的坑中的感觉,而且,还是自己心甘情愿跳下去的那种。 墨池此刻,美目流转,巧笑倩倩地凝着元幼祺,满目期待。 此情此景,元幼祺除了乖乖地听话,还能有旁的选择吗? “阿……阿蘅!”元幼祺终于顺顺当当地唤出口。 从此之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这般称呼墨池了。 墨池的轻吻,伴着这声“阿蘅”,就落在了元幼祺的唇角。 她也只吻了一下,雨燕点水一般,便撤开去,笑盈盈地瞧着元幼祺。 “乖!”她说道。 元幼祺的俊脸腾的通红,因着墨池语气中明显的……宠溺意味。 阿蘅醒来之后,怎么变得那般……主动了? 元幼祺忐忑地想。 墨池成功地用自己的方式,把“阿蘅”这个称呼确定下来,又用自己的方式,成功调.戏了元幼祺之后,强烈的疲倦感接踵袭来。 她毕竟是刚受过伤的人,那麻沸散和敷在伤处的药膏中,皆有安神的成分,加之清醒之后,伤口的痛意便越发的明显起来,让她觉得,自己这份清明怕是支撑不住多久了。 她好不容易安顿下元幼祺的惶乱,使得元幼祺不因自己的受伤而牵连无辜之人,接下来,在她昏睡过去的这段时间内,她不能让事态失控。 所以,她决定必须再为元幼祺做点儿什么—— 墨池于是轻轻握住了元幼祺的手指。 元幼祺看着怀中她眼底的倦色,心疼道:“阿蘅,是不是累了?” 这称呼,她倒是唤得越来越顺口了。 墨池朝她笑了笑,“还好。只是想起了一件事,想问……” 元幼祺殷殷地瞧着她:“你说。” 声音柔到了极处。 墨池唇角弯起,问道:“吴国长公主,她是陛下的……妹妹?” 既然封号为“长公主”,那么其辈分必然与当今天子是同一辈的。 元幼祺没料到她会突然想到这处去,点头道:“她是朕的亲妹妹。” “亲妹妹啊……”墨池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音。 元幼祺眉毛一动,隐觉不妥。 只听墨池又问道:“她与陛下,是同母所诞吗?” 元幼祺微愕,摇头道:“不是的。她与先帝三子元承柏是同母,他们的母亲姓丁。” 墨池忖着她提及元承柏的时候的语气,是“先帝三子”,而非“朕的三哥”,不由心中默默叹息。 可是面上却不露声色,想了想,道:“那也是陛下的幼妹了。” “是。”元幼祺点了点头。 “她的年纪,怕是与我差不多吧?”墨池又问。 “嗯,差不多。”元幼祺越听越觉古怪,不知墨池究竟要说什么。 却听墨池轻道:“同我一般的年纪,却有兄姊呵护着,很是让人羡慕啊!” 元幼祺蹙眉,想到她身世凄苦,忙道:“阿蘅,你别难过,你有朕!朕虽然不是你的兄姊,但朕会比这天底下的任何人,都对你好!” “陛下的心,我信。”墨池深深道,双眸亦深深地望着元幼祺。 元幼祺忍不住双臂又搂紧了她一些。 接着,她又听墨池道:“父母兄弟姐妹的亲情,总是让人羡慕的……” 元幼祺很聪明,已经捕捉到了墨池的话外之音,拧眉道:“你的意思,朕懂。你 分卷阅读249 分卷阅读25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50 想让朕轻饶过元令懿。” 墨池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平静道:“陛下是君,这天下都在陛下的手中,没有谁比陛下更懂得该如何待天下人。” 元幼祺亦看着她,这求情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可是,元令懿能饶过吗? 把阿蘅伤成这样,已是逆了龙鳞。还有小小年纪只凭一己之见便恣意妄为,那堀室里的种种刑罚用具,是一时半刻就能凑得齐的吗? 元幼祺本意是想将元令懿培养成顾蘅那样心性和能力,将来能够担得起这大魏万里河山的。却不料,对她的娇宠太过,竟养得她跋扈了。 遇事不知深思,不知待人以宽仁的人,将来怎么指望她为君时听得进去,甚至容忍臣子的劝谏?怎么指望她待百姓以宽仁? 这才是元幼祺最最担心的。 “阿蘅,你的意思,朕会考量。但是对懿儿,朕不能允许她做下了这样的错事,而不承担该承担的后果。”元幼祺肃声道。 墨池认真地看着她,清楚她口中这般说着,其实心里还是没有多少想宽宥元令懿的打算。 对于元令懿,墨池谈不上好感,亦谈不上厌恶。若没有那十鞭子,这个人于她而言,大概也只是个路人。 如今,因为自己,元令懿做下了错事。而元幼祺,若真被激起了性子,来个“冲冠一怒为红颜”,以致处置元令懿处置得不妥当,那么轻则伤及宗室之心,重则动了大魏的筋骨。 毕竟,皇帝的一言一行,都被天下人看着呢! 那些臣子,那些宗室,他们多半会站在元令懿的一方,而认定自己是“红颜祸水”吧? 墨池不怕担什么祸水不祸水的名头,她怕的,只有元幼祺的江山被动摇。 这江山啊,是她们共同执着的东西,亦是她们的志向寄托所在。 元幼祺如此,顾蘅如此,墨池亦如此。 脑中将轻重缓急又过了一遍,墨池忽的笑了,笑得颇为促狭。 “我听说,幼小的妹妹,多是喜欢家中出色的兄长的……” 她说着,眼珠儿在元幼祺的脸上打量一番,弯唇道:“陛下是天子,又这般好看,对长公主也好。莫非……” 接着,便不再说下去了,余音却回味无尽。 元幼祺听了,登时直觉头大。 作者有话要说:  正着劝劝不动,就反着劝,吃着醋劝~ 为了小元的江山稳固,阿蘅也是拼了。 话说,今晚还有一章加更~ ☆、第一百六十八章 “怎么可能!” 元幼祺张圆了眼睛, 被墨池的那番“幼妹倾慕家中出色兄长”的言辞, 惊着了。 墨池见她这副模样, 便知道, 她之前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遂抿唇, 笑而不语。 元幼祺圆着的眼睛,因着墨池这意味深长的表情而神色缓缓凝重起来, 漂亮的眉头也不自在地蹙起。 她实难想象, 元令懿会对自己起了那种…… “怎么可能?”虽是和方才同样的话, 语气却是大变模样。 墨池莞尔,道:“陛下心中存着的, 是江山, 着眼的亦是大处。这样的小儿女心思,怕是未必会被陛下注意到的。” 元幼祺仍是难以相信,喃道:“懿儿……元令懿她是朕的亲妹子, 朕是她的亲……兄长,她怎么可以对自己的亲兄长起……起那还种心思?” “怎么可能”变成了“怎么可以”, 墨池的话, 显然被她听进去了几分。 墨池心中暗自摇头, 感慨她对于不在意的感情的粗心。 这人心里眼里只有自己,自是好事。不过,被旁人这般惦记了,犹不自知,却也恼人得很。 再一想到, 元令懿不知惦记了元幼祺多久,她又是元幼祺亲手教养长大的,墨池的嗓子眼儿里就禁不住泛酸。 她轻轻闭了闭眼睛,再张开眼的时候,那股子酸意就被墨池压了下去。 且处置眼前事吧,墨池心想。 至于这酸意嘛,哼!以后多得是日子料理。 元幼祺尚不知自己已经被墨池归入了“待料理”的那拨里。 只听墨池道:“吴国长公主才不过十五六岁,这样的少年人最是喜欢亲近自己觉得欣赏的人。陛下恰恰就是这样让她欣赏的人,她因赏而慕,年轻轻轻分辨不清何为情.爱,也是有的。” 元幼祺听她说着,促狭而笑,道:“阿蘅这么说,好似自己年纪很大了似的。” 墨池心头一震,暗怪自己一时间忘了避讳的话头儿,遂佯装不快道:“陛下莫不是觉得我久染风.尘,嫌弃我没有了少女之纯澈?” 元幼祺闻言,慌忙大摇其手,道:“不是!不是的!阿蘅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在朕的心中,就是仙女,不,神女!月中嫦娥……嗯,姑射仙子,都不足以形容你在朕心中的地位!” 她信誓旦旦,恨不得指天指地明志的样子,让墨池不由得又是无奈又觉好笑,横眸嗔道:“陛下当我不食人间烟火吗?” 元幼祺微愕。 墨池眉目婉转地瞧着她,只看得她心间发痒,唇不自觉地动了动,上半身不自禁地稍稍前倾去。 墨池登时红了脸,手掌按在元幼祺的肩上,轻推她。 她们二人相处久了,自有默契—— 元幼祺方才无意识做出的动作,意味着她听到墨池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说辞之后,内心里被激荡起波澜,要让墨池体会一番那人间烟火。 而墨池显然马上就明了了她心中所想,联想到她之前的那将自己比作神女、仙女的譬喻,脑中不受控地冒出来“她莫不是想同我一起体会那人间情炽的极美之处”? 情炽,极美,这样的词汇,难保不让人想到某处去。墨池于是没法不通红了脸。 被墨池轻阻着身体,元幼祺亦面有愧色。 阿蘅现下还在养伤呢,自己方才竟生出了……那种念头。 或许,是太怕她继续做那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吧?所以,才想将她自神坛上强拉下来,共赴情海。 “阿蘅,是我唐突了。”元幼祺垂眸道。 接着,她便觉得眼皮上一烫,很快那热源便离开去,而烫意却久久未散。 正是墨池倾身过来,吻了吻她的眼睛。 “你我皆俗世中人,情之所至,总是会情不自禁的。”墨池柔声安慰她道。 元幼祺沉默,半晌无语。 两个人皆明白,元幼祺是为方才没有顾及墨池的身体,禁不住情.动,想要对墨池做些什么而道歉。 墨池呢,则是在以此牵引元幼祺设身处地地考量元令懿的心思:大家都是俗世中碌碌之人,谁又能脱俗,跳开那个“情”字去呢?无论懂不懂情,一旦涉身其中,都会多少失了理智的。 元幼祺没作声,若 分卷阅读250 分卷阅读25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51 有所思,墨池便也没做声,且侧了侧身,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窝在了元幼祺的怀中。 元幼祺自然顺理成章地环紧了她。 室内,一时间只闻两个人平缓的呼吸声。 忽的,门外传来唐喜恭敬的声音:“陛下?”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被元幼祺听到,还不至于吵扰了室内之人。 “何事?”元幼祺道。 灼热的呼吸喷在墨池的耳畔,墨池着痒地缩了缩脖颈。 元幼祺察觉到,轻笑,强忍住了俯下面孔吻.吸墨池脖颈的冲.动。 “宁王殿下着长公主府的家令来请示陛下,说是付太医已经将墨姑娘的汤药煎好了。付太医说,若是墨姑娘此刻醒着,用药是最适宜不过的。”唐喜在门外回道。 元幼祺听他回话这一大堆前缀,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一个两个的,都变着法子,替懿儿那小混蛋求情讨饶! “端进来吧!”她面无表情道。 唐喜侍奉惯了她的,对于她的情绪变化感知极为敏锐。 他听了这一声,便知道这主儿心情不佳,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甫一进门,不经意瞥见榻上两人相依相偎,唐喜赶紧低头,不敢多看一眼。 “那……奴婢便将这盏汤药放在这桌上了?”唐喜小心地探问着。 “嗯。”元幼祺没情绪地哼了声。 转眼瞧了瞧那除了药盏并无旁物的托盘,不悦道:“这么苦的药,都没有块甜嘴的点心吗?” “这……”唐喜一抖。 他只想着好生送来刚煎好的药,好歹也能消一消皇帝的怒气,却浑没想到:吃完药,还得配甜嘴的点心? “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需要甜嘴的点心?”墨池笑道。 她了解元幼祺,又贴得近,知道元幼祺此刻心里不痛快,便忙出言解围。 元幼祺这才情绪稍缓,心里暗骂了一句唐喜“蠢才”,摆了摆手,挥退他道:“下去吧!” 皇帝满腔的嫌弃,唐喜焉能听不出来? 他倒是想赶紧退出去,妨了陛下与这位墨姑娘的恩爱,说不定会惹了陛下不高兴的。可他能此刻就退出去吗? 一想到宁王元承宣殷切的目光,还有尚被罚跪在外面的元令懿,唐喜便觉头大。 这两位并非他的主子,他没有必要讨好他们,可毕竟是陛下的至亲,那两位平日里待自己又很不错,吴国长公主一个十几岁的姑娘,空地上寒凉,万一跪坏了身子,落下病根可怎么办呢? 思及此,唐喜横下心,仍旧垂首,道:“陛下圣明!” 元幼祺蹙眉,冷哼,心道朕自是圣明的。朕圣明,才会知道你们又要起幺蛾子了! “怎的?还有事?”她睨着唐喜。 唐喜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皇帝冷冽的目光,脊背发寒,哑着嗓子道:“是……” “说!”元幼祺简道。 “就是……就是宁王殿下要奴婢禀告陛下,吴国长公主殿下还跪在厅上,怕……怕是陛下别忘了……”唐喜磕绊道。 他是不敢直言的,定然要搬出宁王这尊大神来。 元幼祺不耐烦地又哼了声:“朕还没老糊涂呢!” 言下之意,朕没忘了她还在那儿跪着!且让她继续跪着去! 唐喜闻言,心里暗暗叫苦。这让他出去,怎么向宁王交代呢? 元幼祺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再次更不耐烦地挥手,道:“下去吧!下去吧!要喝药了!” 唐喜脸色白了白,只得躬身退下。 打发走了唐喜,元幼祺侧身端过药盏,俯脸嗅了嗅,蹙眉。 接着,她擎过一旁的玉勺,舀了一勺,送到自己的嘴里。 “陛下!”墨池惊呼。 元幼祺倒没被她惊到,依旧平静地咽下了那勺药,方笑向墨池道:“算他们聪明,这药虽不大好喝,却也入得口。” 她说着,又舀了一勺药,递到墨池的嘴边。 墨池却仍抿着嘴唇。 元幼祺初时一怔,继而了然,嬉笑道:“阿蘅,你别恼啊!左不过是滋补的药,朕就尝了一小口,你不会舍不得吧?” 墨池语结,气道:“陛下明知我不是为了那个!” 元幼祺眨眨眼,又点点头:“朕知道,你是觉得朕傻。” 傻得替你试这药苦不苦,难不难喝。 墨池听了,心尖儿登时塌.软了下去,再也恼不起来了。 “陛下以后不可……再这般了……”墨池涩道。 你这般全意为我,让我如何承受? 元幼祺观她眼中的情绪,仍是呵呵笑着宽慰她:“朕知道了。” 说着,话锋一转,又道:“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受了这样重的伤,朕为你尝一口药,也是应当的。” 朕怜你爱你,自是乐意为你这般的,你何须难受? 墨池轻叹,“陛下尝已尝了,这药,我自己喝吧。” 她说着,便伸手去,想接过元幼祺手中的药盏和玉勺。 却被元幼祺轻轻躲过,仍执拗地擎着一勺子药汤,往墨池的嘴边凑。 “尝都尝了,就让朕喂你喝吧!”元幼祺说着,温声又道,“朕喜欢这样。” 墨池闻言,胸中柔情翻滚,再挨不住,终是遂了元幼祺的意,探唇去够元幼祺手中玉勺内的汤药。 如此喂了大半盏,墨池忽然定定地瞧着元幼祺,“陛下既觉得我受了委屈,那么,陛下允我一件事,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阿蘅要小元答应什么事? 加更了,让我看到你们热情的双手~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允你一件事?”元幼祺兴味盎然。 继而, 她笑道:“阿蘅, 你不会还是想要朕轻饶了元令懿吧?你放心, 朕再气她恼她, 朕是天子,处置她的时候, 朕也会顾及大局的。” 墨池却轻轻地摇头,道:“陛下的家事, 亦是国事, 我无权置喙。我不过是存着些小女子的心思, 想要陛下一些恩宠罢了。” 元幼祺微微挑眉。 她既好奇于墨池想要怎样的“恩宠”,又对墨池醒来之后言语风格的细微变化略觉怪异。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而是道:“你只说想要什么, 朕都允你!” 墨池心中一荡,这人待自己这般心实,都不问问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便答应下来了吗? 她于是看向元幼祺的目光,愈加的温柔深情, 那颗与君相伴的心, 更炽。 “只想要陛下的些许赏赐, 购一所小小的宅院,安身罢了。”墨池道。 元幼祺闻言,呆怔:“购宅院?为……为什么啊?” 她满以为,经历此劫之后,墨池就能顺顺当当地随她入宫。 凤仪宫中有墨池前世用过的、熟悉的东西, 又有自 分卷阅读251 分卷阅读25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52 己相伴,如此假以时日,墨池自然而然会想起前世的事……等到墨池想起那些事的时候,自己就对她表明心迹,央她与自己在一起。 有了这些个铺垫,届时,墨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大魏的皇后,一生一世在自己的身边,与自己共享这万里江山。 那将是何等快意的美事! 元幼祺把一步步都设想得很完满,却不料,自己尚未提出呢,墨池便要购宅院! 墨池本窝在元幼祺的怀中,元幼祺怔问她为何要购宅院之后,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墨池便知道,元幼祺要炸毛了。 元幼祺的那番心思构想,墨池了解她极深,焉会猜测不到? 可是,那般行事,真的可以吗? 墨池不是没想过。 如今的她,已不是堂堂的顾氏千金,她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供人享乐的音姬。 纵使她姿容倾城,满腹经纶,又如何?旁人最先看到的,都是她的贱籍身份。 这样的身份,怎么可以站在元幼祺的身边,甚至成为大魏的皇后? 就算元幼祺以天子身份,压住悠悠众口,又如何压得住,他们内心里的鄙薄? 墨池不怕被人鄙薄,她自幼长到如今,经受过的践踏还少了去了? 她唯独见不得的,是元幼祺被天下人诟病。 将这其中的关节想得通透之后,墨池朝着闷哼哼的元幼祺嫣然一笑。 “陛下是天子,金口玉言。方才答应了小女子的,可不许反悔!”墨池轻拉了元幼祺的手道。 元幼祺真就恼起自己方才嘴快来了,哼道:“朝廷法度,天子旨意,都是可以更改的!” 何况,对一个小女子的允诺? 她就是不喜欢墨池的这个决定。 墨池妙目流转于她白皙光洁的下巴,她倚在元幼祺的肩头,恰能从这个角度看到元幼祺的侧颜。 如斯美好,真是让人时时刻刻移不开眼去。 她又何尝舍得久居宫外,远离元幼祺? 尤其是想到元幼祺的后宫之中还住着些个莺莺燕燕,墨池就暗恼。 不过,想归想,恼归恼,眼下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墨池敛眉,掩下双眸的情绪,依旧含笑道:“那是不同的!” “如何不同?”元幼祺挑衅地睨向她。 皇帝这是故意与她杠上了。 墨池心中无奈摇头的同时,嘴上却不含糊,勾唇道:“朝廷法度,是颁给天下万民遵从的。天子旨意,是颁给君子大人们遵奉的。此皆是陛下以一己之决定,面对众人。然陛下方才说,‘你只说你想要什么,朕都允你’,却是只单单对我这个小女子说的。”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是他们的主君,您要更改什么决定,他们自然该当遵守,这叫做循礼制。可是我这个小女子,并不要什么礼啊法啊,我只要陛下的一颗真心。陛下若是不践方才之诺,我便伤心,伤心到了极处。我既伤心,岂不辜负了陛下待我的一颗真心?陛下想想,可是这个道理?”墨池说罢,眸光盈盈,笑融融地瞧着元幼祺。 只瞧得元幼祺心神轻荡,觉得那频频而动的两片薄唇,无比的诱人。 霎了霎眼,元幼祺强自回神,无奈道:“你这张嘴啊!朕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巧辩?” 说着,她到底禁不住凑得近了些。 墨池强撑着精神与她周旋,实知此刻不是温存的时候,忙抽了手掌,按在了她贴近的唇上。 “陛下如此说,便是答应赐我一处宅院了?”墨池定定地瞧着她。 元幼祺闻言,好不失落,在墨池的手掌心内唔唔道:“阿蘅,你就这么喜欢外面吗?你随朕入宫可好?朕就能日日夜夜陪伴着你,还有丽音阁,还有所有人,他们都不可能再敢来伤害你!” 她神情殷切,看得墨池的眸子越发的柔若春.水,只差那么一点点儿,就要忍不住答应她了。 墨池不怕谁再来伤害她。如今,谁再想伤害她,那都是难上加难。 她就是舍不得看到元幼祺恳切又可怜兮兮的眼神,还有那句“日日夜夜陪伴着你”,这于她而言,是太大的诱.惑。 情.爱之中的人,谁不想要那人时时都在眼前陪伴着? “我自幼寄人篱下,长大些便被教以技艺,意图坑害陛下的事,陛下也知道了,”墨池的目光黯了黯,又道,“这些年在丽音阁中,我日日被拘在那巴掌大的天地里,唯一的乐趣,便是拨弦。而这又是我不得不做的事……可以说,从小长到大,我并没有享受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我亦好奇,那样的日子,是怎样的……” 她说罢,认真地看着元幼祺:“陛下待我好,倾心尽力为我着想,我都懂得,亦铭感五内。陛下真心在意我……的话,能够允我一段自在的日子,让我也知道知道,这人间烟火,是怎样的滋味?” 一番话,听得元幼祺感伤又心疼。 于是,她的秀眉纠结起来,犹豫道:“阿蘅,你内心里,真是这般想的?” 墨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点了点下颌,“是。” 她唯有如此说,才能打消了元幼祺的疑心。 须知,但凡她说出几分实言来,比如,若她说自己的贱籍身份此刻不宜入宫,那么,以元幼祺在意她到心尖儿上的性子,必定会折腾出些不得了的是非来。 到时候,惹起的,可不仅仅是后宫之中的糟乱了。朝臣、宗室都会搅进来,干涉皇帝的决定。 而元幼祺肯定会为了自己与众人死扛到底,伤了君臣和气事小,若有人借机搅浑水,惑众生事,那么大魏江山便危矣! 墨池太了解元幼祺,太了解大魏的官场,所以,她决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元幼祺听到墨池答出那个“是”字来,眉眼便耷了下去,悻悻的。 墨池默叹,强烈的倦意袭来。 刚刚喝下的药汤中,亦有安神的成分在。她意志再坚,也快要撑不住了。 “陛下不必担心我居于宫外会变了心意……”墨池疲惫地合上眼,犹轻声道。 这话……从何说起啊! 元幼祺倏的微张了眼睛。 “小女子身上的衣衫都是陛下亲自换的吧?从内到外,小女子的身子都被陛下看了去了……小女子的心和人,都已是陛下的……怎会更改心意?” 墨池的声音渐软渐轻,最后几个字,亏得元幼祺耳力不错,才勉强听得清楚。 喃喃地絮过这番话之后,墨池竟就这么在元幼祺的怀中睡了过去。 元幼祺却被她这番话诧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怀中之人同之前清醒的时候相比,显然重了些,小小的鼾声就在自己的耳边颤动,一荡一荡地撞击着耳鼓,直透入心房…… 元幼祺忍不住 分卷阅读252 分卷阅读25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53 又紧了紧了怀抱,觉得自己仿佛抱住了世间的一切。 墨池料得不错,她身上的里外衣衫确是元幼祺亲手换的。 之前她被喂下了麻沸散,神志混沌,感知麻.木以后,被元幼祺红着眼睛从堀室的桩柱上救了下来。 彼时,她浑身上下,皆被自己的血迹沾满。 元幼祺便解了自己外裳,裹在昏睡的她的身上,亲自抱了她来到吴国长公主府中的这间客房。 这一切,元承宣皆看在眼里。他竭力为元令懿开脱罪责,以求得元幼祺的宽宥,遂急忙唤来了长公主府的家令,命他速速着侍女取来元令懿的内外衣衫,送去客房。 他能想得到,皇帝是必定要为墨池换了那身血污的衣衫的。 不得不说,身为一个有了家世的人,元承宣在这方面还不算傻。 家令也生怕担重罪,脚不沾地地吩咐侍女去准备。 元幼祺虽然极是嫌弃,但墨池身上的情状摆在那,加之元令懿与墨池的身形相仿,她便暂压下了满腔怒气,接受了那套衣衫。 虽然,这事若是元令懿自己来决定,是断然不肯的。 她的衣服,给“那个女子”穿,她死也是不肯的! ☆、第一百七十章 有了干净的衣衫, 元幼祺又特特地问了付太医如何处置, 便打发走了所有人, 连同侍女都被她打发了。 墨池的身子, 元幼祺自是不允许被旁人看去的。尤其,付太医还是个男子。 至于那侍女嘛, 元幼祺对元令懿还是心存着恨恶之感的,她一想到这几名低眉顺眼的侍女是吴国长公主府中人, 脑袋里便愤愤地冒出了“坏人”两个字。 元幼祺便是如此, 独自一个人, 在屋内处理墨池的身上的伤处。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血污的衣衫剥离墨池的肌肤;用干净的布巾沾了清水,擦拭墨池的身体;又动作极轻极轻地为墨池涂抹了治伤的药膏……最后, 她还为墨池着好内外的衣衫。 一番折腾下来, 一个多时辰便过去了。 墨池在昏睡之中,因为伤口被牵痛而扯紧的眉头,终于舒缓了许多, 睡颜也平和了起来。 元幼祺却早已经心疼得红了眼睛,堪比那一盆沾染了墨池的血迹而变红的清水。 不得不说, 付太医的伤药很是有效。 那药膏不仅很快缓解了墨池的疼痛, 还带着丝丝的清凉, 想来这样的清凉能够带走墨池伤处的灼热痛意。 元幼祺于是略略放心。她唤来侍女,将墨池换下的污衣和那盆血水都收拾了。 室内重又安静下来的时候,元幼祺倚在墨池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宁静的睡脸。 那个时候,元幼祺只记得自己满目满心的疼惜, 以及对元令懿的恼意。然而,此刻,在听了墨池再次昏睡之前的那番话之后,元幼祺方惊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做过了什么—— 她为墨池更衣,为墨池抹药……她、她还看遍了、碰遍了墨池的整个身子! 后知后觉的,元幼祺的脑中轰然作响,仿佛突然被一道闪电击中。 怪道墨池说,“小女子的身子都被陛下看去了”! 小女子…… 这用词,太、太那什么了吧? 元幼祺头皮微微发麻,因着墨池那略显娇羞又古里古怪的措辞。 不会……不会是被奇怪的东西附体了吧? 元幼祺不靠谱地想。 阿蘅醒来,心思比之前复杂了,说出的话不是一般的大胆,常常害得人禁不住红了脸…… 惊雷过后,元幼祺又做贼心虚地偷眼瞧怀中的墨池—— 好美! 虽然这张脸看过了无数遍,可每一次重温的时候,元幼祺还是觉得,墨池是真的很美。 倾国倾城这种泛泛的词汇,根本不足以形容那种美好。 心有所感,元幼祺的身体自然而然地有了反应:她喉间不自觉地滚了滚,福至心灵地居然回想起了她为墨池擦身抹药的时候看到的种种旖旎景致。 一帧帧画面,在脑中划过。 元幼祺使劲儿地闭上眼睛,将那些画面统统从脑中挤走。 她的脸迅速地红了。 当她为墨池抹药的时候,看到的是墨池布满伤口的身体。那时候的情状,何其惨,何其让人心疼? 元幼祺觉得自己的正常反应应该是那样的,然而她很没出息地又觉得,那片片似曼陀沙华般绽开在墨池羊脂软玉般身体上的鞭伤,仿若荼蘼,有一种极致的销.魂美感。比寻常的美,更让人心颤神迷…… “呼……” 元幼祺长长出了一口气,不堪重负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不能再想下去了! 元幼祺在心里用力啐了自己一大口,鄙夷自己的变.态心理:竟然觉得伤重的阿蘅比寻常更美更……诱人,真是疯了! 她决定身为大魏天子,当为天下臣民做典范,所以,她得做一个心态正常的君子。 元幼祺在心里重重地对自己点头,于是轻手轻脚地将墨池沉睡的身体放回了榻上。 她看着墨池,尤其是沉睡中不能言语的墨池,就会胡思乱想些不着边际的事儿。她必得先离开这间屋子,暂时远离那些没边没沿儿的旖旎心思。 墨池还在睡梦中,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终是得了元幼祺的允诺,心里踏实了许多,睡得也很安稳。 元幼祺离开之前,又难舍地瞥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看过之后,元幼祺就委屈巴巴地抿了抿嘴。 她还是好想直接带墨池回宫啊! 元幼祺蹑手蹑脚地掩好门,吩咐门外当值的侍女,何时墨池醒了便来禀告自己知道。 那名侍女自然恭敬地应了。 元幼祺犹恋恋不舍地瞧了瞧那扇被自己闭紧的房门,幽幽叹息之后,又变回了那个君临天下的大魏天子,信步踱出了回廊。 唐喜最先发现她的身影,登时大松了一口气:陛下终于肯出来了! 元幼祺也看到了他,丢了一个白眼给他,实在觉得身为侍奉自己二十年的,唐喜这副担不住事儿的模样,还真是丢人。 不就是为了懿儿那个小混球吗? 元幼祺不痛快地哼了一声。 花厅内,元令懿还直挺挺地跪在当中。 元承宣则满脸担心地守在她的旁边,时不时地低声说着什么,想是劝元令懿的话。 元令懿却梗着脖子,死撑着,不言不语,嘴角边被元幼祺一个耳光抡出的血迹犹挂在那儿。 元幼祺的突然出现,在场人等皆感意外。 众职官、仆从赶忙施礼,这是必然。 元幼祺语气淡淡地免了他们的礼,便眼尖地看到元承宣尴尬地手里还掐着一只茶盏,茶盏里存着少半盏茶。 显然,那大 分卷阅读253 分卷阅读25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54 半盏都入了元令懿的肚。 “七哥辛苦?”元幼祺扯了扯嘴角。 “陛下辛苦……”元幼祺呵呵干笑,深恨没来得及把那只茶盏藏到身后。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言辞失当,说得好像在讽刺皇帝照顾墨池似的。 他慌又打哈哈道:“臣是瞧着懿儿怎么说也是女孩子,自小被陛下疼爱,渴着饿着凉着落下病根儿,陛下岂不更心疼?” 元幼祺懒得理他,拧脸向还死撑着脊梁跪在地上的元令懿道:“你怎么说?” 在场诸人,早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花厅之内,只余下了他们兄妹三人。 元令懿听到元幼祺的问话,脸色仍是白着,咬唇倔强道:“无话可说!” “呵!”元幼祺怒极而笑,“你这是在埋怨朕冤枉了你?” 元令懿听到“冤枉”两个字,寒薄的眸子中突的晕上了水意。她却犹睁圆了眼睛,不许那泪水滚落下来。 元幼祺目光微凝,瞄了瞄她唇角的血迹,嘴都被自己一个耳光抽破了,左脸颊上隐隐可见一个掌印。 她这幅模样,看得元幼祺心头一软,顺势抽了随身的绢帕,撇给她。 “把脸擦擦!”元幼祺嫌弃道。 那幅绢帕砸在元令懿的裙襟上,又跌落在地砖上。 元令懿初时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肯哭出来。待得看到落在面前地砖上的绢帕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扑簌簌而落。 元令懿看到那断线的珠子,自元令懿的大眼中落下,蹙眉不语。 元承宣:“……” 他眼见元幼祺心软,而元令懿竟然不赶紧拾起那幅绢帕来。 陛下心软,懿儿还不买陛下的账,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元承宣暗自摇头,只得好脾气地拾起那幅绢帕,塞到了元令懿的手里。 元幼祺被强塞了绢帕,那绢帕上还沾着元幼祺的气息。 元令懿更觉得难过了,破罐子破摔的情绪顿起。她抓着那绢帕擦了嘴角的血迹,又擦了流下来的眼泪,接着又狠叨叨地就着那幅绢帕擤了擤鼻涕。 元幼祺嘴角狠抽,她决定再也不想再碰那幅绢帕了。 放弃绢帕之后,元幼祺就自顾自端坐在了花厅正中的太师椅上。 她也不让元令懿起身,而是直入主题,道:“说吧,为什么要伤墨姑娘?” 元令懿闻言,恶狠狠蹭鼻涕的动作一滞,抬头直视元幼祺。 元幼祺亦直视着她。 元令懿被她目光中的威仪一照,不觉浑身绷紧—— 这样的皇兄,是她鲜少见到的。 元令懿不由得用力咬唇,咬痛了都没有觉察出来。 “皇兄难道真不知道那女子是什么身份?”元令懿鼓足胆气,大声道。 她直通通地质问元幼祺的口气,惊得元承宣额头上都沁出汗水来。 可不待他为元令懿开脱什么,元幼祺却抢先道:“你倒是说说,她是什么身份?” 元令懿梗着脖子,道:“她是丽音阁的细作!是元淳埋伏在皇兄身边的棋子!” “棋子!”元幼祺冷笑着重复了一句,脸色更冷。 元令懿面色复杂,一想便即了然:“皇兄其实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吧?” 元幼祺眼眸微眯。 “可是,皇兄还是任由她在身边!皇兄还是中了她的美人计!”元令懿大胆猜测。 墨池很美,连她这个女子都觉得墨池极美,皇兄正值壮年,血气方刚,焉能不喜欢? “懿儿!”元承宣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慌忙喝止了元令懿,向元幼祺一揖,深深拜了下去,肯声道:“陛下明鉴!懿儿尚年幼,言语有失分寸,请陛下莫与她一般见识!” 元幼祺听到那“美人计”的话头儿,却不着恼,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元承宣,道:“七哥是不是也觉得,朕中了美人计?” 元承宣一怔,忙称不敢。 “是不敢,并非不觉得吧?”元幼祺殊无笑意。 元承宣凛然,再次揖道:“朝廷大事皆系于陛下一身,陛下自有决断,非臣等可置喙的!” 元幼祺眸光深了深,“七哥如今也学起那等套路话了……” 她语声依旧沉静,可是谁也不知道,她心底里已泛上了些许“孤家寡人”的凄冷之意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元幼祺折回来的时候, 墨池还在沉睡之中。 她于是便安安静静地守在墨池的身边, 一瞬不瞬地盯着墨池的睡颜, 脑子里则忍不住翻涌着过往的种种。 墨池醒来的时候, 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陛下?”墨池半寐着,犹带着几丝尚未醒透的鼻音。 “阿蘅, 你醒了?”元幼祺朝她笑得舒畅。 墨池因着她的这抹笑容,而心里暖洋洋的, 第一反应便是摸索着去够她的手。 元幼祺并没有让她等待, 便乖乖地送上了自己的手, 由着她我在掌心。 “小心些,别碰了伤处。”元幼祺担心地嘱咐。 “无妨。有陛下在, 就不觉得疼。”墨池笑得温柔。 元幼祺大出意外地望着她, 一时间忘了反应。 阿蘅醒来之后,感情真是越来越外露了。 元幼祺心道。 两个人又静静地温存了一会儿。 元幼祺打量着墨池的神色还过得去,身上的伤也没有致命处, 方开口道:“过两日,等你身上的伤好些了, 咱们就搬离这里。” 墨池微怔。 搬离……这里? 离开吴国长公主府? 元幼祺与她颇心有灵犀, 接着道:“这儿已经不是吴国长公主府了。” 墨池微圆了眼睛。 元幼祺被墨池瞧得一阵心虚, 轻咳一声,道:“元令懿目无国法,私设牢刑,以宗室身份竟欺侮无辜,其罪当罚。朕已经下旨, 贬她为嘉和长公主,命她闭门思过。” 墨池听得半晌醒不过神来。 她很快便捕捉到了元幼祺眼中的疲惫,满腹的问题便被她暂压了下去,而是轻捏着元幼祺的手:“吴……嘉和长公主是不是冒犯了陛下?” 天子之姊妹,必定是“长公主”的封号名头,这是不可改变的。若改变了,比如降至“公主”封号,必定会引起宗室和朝臣的怀疑。而由“吴国”改为“嘉和”,这是实打实地贬了。 须知,吴国乃是封地,亦是昔年元幼祺为亲王时候的封地。而嘉和,只是一个普通的吉祥字号。 以墨池对元幼祺的了解,当她醒来的时候,回想前事,便明白了元幼祺当初封元令懿为吴国长公主的深意之所在。 可如今,怕是元幼祺再也不会动传位于元令懿的念头了吧? 思及此,墨池不免唏嘘。 她并不在乎元令懿的封 分卷阅读254 分卷阅读25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55 号为何,甚至她可以不在乎元幼祺的皇位传给谁。此刻,她唯一在意的,只有元幼祺内心里是否失望和难过。 元幼祺听到墨池的问话,心中真的觉得十分不好受起来。 她还记得半个时辰之前,面对一跪一揖的元令懿与元承宣的时候,自己所说的话,还有那两个人的反应。 那一幕幕烙刻在她的心里,每每想起,总觉凄冷疏离—— 他们是她的亲哥哥和亲妹妹,可是他们也成不了她。他们代替不了她做天子该做的决断,他们代替不了她保护墨池。 甚至,他们内心里对于墨池是存着芥蒂的,且以墨池可能“迷惑天子,祸乱天下”来逼迫自己对墨池不利。 所不同者,元令懿是明晃晃地亮出鞭子的那个;而元承宣则将很多话留在心里,不会轻易说出来。 所谓“姜还是老的辣”,七哥那样的性子,如今也学会委婉做人了。 可是,他们谁都不知道墨池的来历与渊源,谁都不知道墨池真实的身份。 他们只当她是丽音阁和元淳的棋子,却没有人怜惜墨池的身不由己。 若墨池不是墨池,若墨池有了顾蘅的记忆,她根本不会屑于为元淳所用。 即便墨池还是墨池,她在自己的身边一月有余,可曾害过自己分毫? 正是因为那份默契,正是因为十足的了解,正是知道墨池就是顾蘅,元幼祺才会放心在与她初初相识的时候,便将自己的女子身份坦言,元幼祺才会那么信任她。 元幼祺从来坚信,纵然墨池想不起前世之事,她内心里也绝不会存有害自己的心思,分毫都不会有。 元幼祺从不赌墨池的心,她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墨池见元幼祺听了自己的问话,便垂下眼睛,半晌无言,她顿觉难受。 她遂撑着伴着痛意的身体,贴近元幼祺,两只白生生的手掌轻托起元幼祺的脸颊,令她直面自己。 元幼祺呆怔地抬眸,果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添了许多的黯然神伤。 墨池瞧得心里更疼,忍不住凑近了去,唇瓣轻吻过元幼祺的嘴角。 只是一触即分的吻,却很快让元幼祺的难受表情化作了轻微的害羞。 她的脸颊微热,墨池的指尖已经感觉到了。 “还难受吗?”墨池浅笑,问道。 元幼祺木讷地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面前这个傻呆呆模样的人,竟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墨池无语默笑。她很想见识见识在朝臣的面前,这个总是惯于被自己揉揉捏捏、哄哄抱抱的人,是怎生的模样。 会有机会的。墨池对自己说。 “陛下若不介意,同我说说心中的烦恼,好不好?”墨池柔声又道。 元幼祺被她眼中熠熠的光芒耀得愣愣的,只差一点儿就点头应允了。最后,还是撑着理智,用力晃了晃脑袋。 墨池失笑,又安慰地凑近,亲了亲她另一侧的嘴角,方退开去,歪着头道:“那陛下何时想说,便何时与我说,好不好?” 元幼祺被她亲得脸庞又红了两分,眨巴眨巴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墨池被她这副乖觉的模样,搅得心里痒得厉害。若非顾及自己身上还伤着,挣破了伤口还得元幼祺照顾,加之这是在旁人的府中,她真的好想就此扑上去,好好与元幼祺温存一番。 元幼祺傻呆呆的,并不知道墨池内心里的这些“可怕”的想法。 若她知道了,不知会做何感想。 她只当墨池是纯纯粹粹地疼惜她,安慰她,墨池还伤着呢,才该是被安慰体贴的那个啊! “朕没事!真的!”元幼祺信誓旦旦道。 “嗯,我知道。”墨池肯定她,手掌顺颊而上,抚了抚她的鬓角。 虽然已经看了太多次那里的银白色,每每抚过,墨池还是觉得烫手烫心得厉害。 这样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莫再辜负! 元幼祺不欲墨池再纠结于元令懿的事,遂宕开话题,构想起了两个人的将来。 “朕知道你暂不愿随朕入宫去,朕都明白。朕已经命人在京中择选宅院,你只告诉朕你想要怎样的住处,朕去办。”元幼祺道。 墨池见她听进了自己的话,顿觉宽心。 无论元幼祺是否乐意自己暂在宫外独居,她都必得走这一步。 至于入宫嘛,自然是要入的。但却不是以此刻的身份。 一步一步该如何行走,墨池早已计划好。 “只我一人居住,但需一个小小的院落,能够安身便好,”墨池说着,笑了笑,又道,“如此,也能给陛下省些银钱。” 元幼祺却大摇其头:“千万别替朕省钱!朕不差银子。最最重要的,是你住得舒适,更要你安全!” 她想了想,又道:“便在朱雀大街东南那一片,寻一处两进的宅院……唔,朕让他们尽快去置办好!” 墨池听了,微愕,忙止道:“陛下不可如此!朱雀大街毗邻宫墙,居住的多为国戚世族,能有几处两进的宅院?纵是有,其原主也非富即贵。且朱雀大街是寸土寸金之地,即便购置一处两进院落的银钱,也够在京郊购半座别院了!” 她说着,见元幼祺眉头拧了起来。她知道这表示元幼祺心中正不痛快,但是,有些话,她不能不说。 墨池于是又撑着续道:“陛下赐我宅院,用的必然是自己的梯己银子。可是,陛下的梯己银子亦来自大魏府库,说白了,终是百姓的银子。墨池寻常之身,于国于君尚无寸功,焉敢受此大赏?还请陛下三思!” 元幼祺越听墨池的话,越觉心燥,脱口道:“朕只要你住得舒适!” 话一出口,元幼祺忽的愣怔。 她探究地看着墨池,犹豫道:“朕怎么觉得,你哪里不一样了?” 墨池闻言,心头一震,强笑道:“陛下何出此言?” 元幼祺没急着回答,而是在墨池的脸上逡巡了几个来回。 脸自然还是那张脸,可是以前的墨池,她会调侃,会冰冷,会温柔,但她绝不会说出方才那大段大段的深明大义的话语来。 倒不是说,墨池过去不懂深明大义,而是俗语所说的“不读哪家书,不识哪家文”。 元幼祺怎么也想象不出,一个久在丽音阁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音姬,会精确地知道朱雀大街附近的房价几何,更对这里的地理位置和居住的府宅这般熟悉! 如此,之前因着墨池突然出事,而被元幼祺暂时忽略掉的问题,重又出现在了元幼祺的脑海之中。 她定定地瞧着墨池,那个问题,犹豫再三,终是问出了口:“阿蘅,朕一直想问你,你那日离开宁王别院,想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阿蘅这么捧着小元的脸亲,坐着菌就想到了那两只 分卷阅读255 分卷阅读25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56 瞄:乖,你不胖。你只是毛茸茸的~ 古言新文《女匪》,持续更新中。有吃得下言情的小天使,支持一下呗~蟹蟹! ☆、第一百七十二章 面对元幼祺关切又疑惑的表情, 墨池心中微震。 她知道, 有些话题, 是不得不面对的了。 若她还是选择尽数隐瞒下来, 当真能瞒得过元幼祺吗? 元幼祺很聪明,她又是天子, 她想要查什么,只要她想, 天下皆可为她所驱使, 又有什么查不到的呢? 便是自己去过顾府墙外的事, 也极有可能已经被人发现了。而这件事,若是被传到元幼祺的耳中…… 墨池的脑中极快地翻想了一遍, 于是向元幼祺道:“我若说我这几日总是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场景, 而这些场景又似乎是真正发生过、存在过的,而……” 她一边缓缓说着,一边观察着元幼祺的神色。 果然, 元幼祺听到她话中的内容,眼角都陡立起来。 墨池默默叹息, 口中依旧续道:“……而我心绪难平, 总觉得在我梦里一直出现的一株高大的月桂树, 似乎就在这京中的某处地方。我按捺不住,便离开了宁王别院……” 元幼祺听着,呼吸都紧迫了起来,反扣着墨池的手指不由得用力,“你……你可曾寻到了那株……那株月桂树?” 墨池的手指被元幼祺捏得略有些疼, 可墨池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元幼祺此刻期待又惶乱的眼神。 “陛下别急。”墨池安慰着。 她的声音很柔软,柔若轻风拂柳,熨贴过元幼祺焦乱的心,仿佛为她倾下了一池甘泉。 甘泉泠泠,流淌过焦土。于是,元幼祺觉得不那么难耐而急切了,攥紧了墨池的手也迅速地松开来。 “捏疼你了?对不住!是朕心急……不!是朕没有分寸……”元幼祺无措地说道。 却被墨池反手握住了她那只欲逃走的手,还在方才攥紧自己的指尖上轻轻握了握,温声道:“陛下关切我,我都知道的……我关切陛下之心,亦同。” 元幼祺听到“亦同”两个字,怔然。 她说,她的心同我的心,是一般的! 元幼祺的心脏“咚咚”急跳了两下,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墨池。 墨池被她这般盯得,更觉心疼了,声音也更柔和了下去,继续方才的话题,道:“陛下方才问我是否寻到了那株月桂树,我确是寻到了。” 她扫了一眼元幼祺屏息的模样,方又道:“那株树就在一座高墙之内,向墙外伸出。瞧那院墙的规制与用材,我猜,不会是寻常人家,或是某族簪缨的府邸。” 多少告诉她一些吧,她心里已经够苦的了。怎么忍心再让她担心无状? 墨池心里这般想。 但她并不打算将一切和盘托出,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 元幼祺初初听到墨池提及梦中的那株月桂树的时候,头皮都乍了起来:那株树,就是她当年数次翻过顾府后墙,攀爬下的那株! 而那时候,每每她跃墙攀树下来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在八角亭子中,安静望着她的顾蘅…… 往事如烟,倏忽展眼。 如今算来,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十五年,她从懵懂少年入而立之年。 十五年,那株月桂树又粗壮拔节了多少? 十五年,一世已历……阿蘅她是,想起来了吗? 可是,当她听到墨池根据那处院墙的规制与用材猜测府邸主人的时候,她的一颗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阿蘅只是梦到了那株树,却并没有想起前世之事。 面对墨池的时候,元幼祺的心思总是比较纯澈的,那些在朝堂上应付百官,以及在后宫中应付妃嫔的心机,她都从不会多思半分。 因为,从她确认墨池便是顾蘅的那一刻起,她对墨池便不存在“心防”一说。 而墨池方才所言,又恰与顾仲文入宫时所说的在顾府外见到了墨池的话头儿对上了。元幼祺自然不疑有他。 “阿蘅,其实,朕知道你去的那地方,是哪儿。”元幼祺犹犹豫豫道。 她没法预料到,当她对墨池说了这事之后,墨池会是怎样的反应。但她心里还是存着个期待,期待着墨池能够更多地想起前世之事,最好想起自己曾为顾蘅的身份。 当然,其前提,是不会对墨池的身体造成伤害。 墨池闻她言,双眸微凝,“陛下知道?” “嗯。”元幼祺点点头。 墨池认真的眼神,令元幼祺有点儿窘迫。毕竟,之前问人家去哪儿的是自己,这会儿又说知道人家去了哪儿,这岂非存着故意试探的心思? 纵然算不上试探,那么前后自相矛盾,也是有些的。 元幼祺心虚地耷下眼去,不大敢直视墨池的双眼,而是盯着墨池同自己纠缠在一处的手。如此,她心里的胆气才能壮些。 “朕之前在宫里,本打算换了身衣服,就出来寻你。后来安国公世子顾仲文入宫求见朕,唔……他是朕任命的女科考试的副考官,朕想着,他或有要事,便见了见他。可他说了几句公事之后,竟问起朕关于你的事来……”元幼祺说着,眼神还是禁不住偷瞄墨池。 果见墨池的神情微变。 “阿蘅,你别急!他并非对你有什么恶意!”元幼祺忙解释道,“只是之前,安国公察觉到丽音阁不寻常,便派了当时还是闲散身的顾仲文时常去打探。所以,顾仲文是认得你的。” 墨池听到“顾仲文”的姓氏,心头陡震,问道:“陛下所说的安国公,是……姓顾?” “正是,”元幼祺点头道,“安国公顾书言,是朕登基之后封的。” “我虽然长于民间,也听说过,封爵位是要有极大功勋的……这位安国公,想来是为陛下的江山稳固,立过大功勋的吧?”墨池道。 这个问题…… 元幼祺被她问得头微痛,她倒宁可墨池问她关于要如何处置丽音阁的事。 这天,好像聊偏了啊?元幼祺心道。 不过,墨池既问,她实不愿令她失望,遂答道:“安国公确实于国有功,而且……” 元幼祺说着,不禁偷瞄墨池的反应:“……而且安国公之女,当年还是……先帝的昭妃……” 墨池眼皮一跳,悠声道:“昭妃啊……” 接着,她话锋一转:“那么,这位昭妃娘娘,如今已是太妃之位了吧? 元幼祺顿愕,突生出一股子时空交错的感觉来。她抬眸,盯着墨池探问的神情,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闪动,莫名而复杂的情绪交织其间。 “她……她……她不是太妃……”元幼祺的嘴唇麻木地翕动着。 “不是太妃?那是……”墨池追问道。 分卷阅读256 分卷阅读25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57 蓦地,顾蘅逝去时候的情景跳入元幼祺的脑中:那张惨白的脸,那殷红的血,还有顾蘅最后的话…… 元幼祺鼻腔酸得厉害:“她已经……已经不在了!” 这种感觉当真诡异。 眼前的,明明就是那人;而自己却在对着那人毫不知前世事的今身,说着或已被所有人忘却的往世。 元幼祺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滋味,也许是悲伤积累得太久,不得发泄,她独自支撑了十五年,终于能够说出那心底的巨恸了吧?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元幼祺觉得,诡谲莫名—— 墨池听罢她的话,又深深地看了看她,便舒展手臂,将她环进了怀中。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 所有这一切,都使得元幼祺没法不小小地放纵一下自己。她于是任由自己被墨池抱着,整张脸埋在墨池的肩头,鼻腔的酸涩,化作了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洇湿了墨池肩上的衣料。 肩头的湿意,怀中人的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都在真真切切地发生着。 墨池的心脏,亦随着元幼祺情绪的波动,随着元幼祺泪水的奔涌,而缩紧了。 “乖!别怕!我在……我在呢!”墨池喃喃着。 她不确定此时的元幼祺是否能听到自己在说什么,但这些话却是她发自内心地想要说的话。 太苦了! 这孩子这些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墨池问自己。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有元幼祺知道。 墨池搂抱着元幼祺,不管身上的伤口被元幼祺蹭得发痛。 那些都顾不得了。 劫后余生,沧海桑田,终是这般抱紧了她! 墨池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在此刻,紧紧地抱着她。 曾经,辜负她太多。 如今,不想再辜负了。 元幼祺在墨池的怀中很乖。 她先是很安静地哭着,慢慢情绪被收拾起,哭泣变成了轻轻的抽气声,慢慢又平静了下来。 而这期间,墨池的脑子却没停止了转动—— 顾仲文在顾府外看到了自己,然后入宫见驾,提及了自己。 为什么会对元幼祺提及自己? 或是因着顾仲文多次去过丽音阁,见识过当初元幼祺缠烦着自己的样子,所以,他认定自己于元幼祺而言,是个不同寻常的。或是因着顾仲文在顾府外看到自己的一刻,便更觉得自己不寻常了。 这两种可能,应该皆有。 墨池深知,自己现在已与当初的那个小小音姬大有不同。 顾仲文既然是……那么,他必定能看出自己的什么来。 安国公吗? 女科考试的副考官吗? 想来,顾府一游,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你好受,你造吗? ☆、第一百七十三章 良久。 元幼祺讪讪地自墨池的肩头撑起了身体, 一张漂亮的脸, 却红透了大半。 “阿蘅……”她不敢看墨池的眼神。 身为帝王, 竟然就这么在人家的肩头哭了个昏天黑地, 实在是太丢人了! 墨池却不以为意,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出口的话却让元幼祺的脸庞更熏红了。 “陛下哭够了?”她问道。 元幼祺:“……” 墨池犹不想就此放过她,妙目流转, 抬手轻拍了拍她红扑扑的脸颊, 道:“陛下之前曾说过, 少年时候恋慕过一名女子,想来便是那位顾昭妃了吧?” 元幼祺倏的张圆了眼睛, 什么窘迫啊, 脸红啊,都顾不得了。 “你……你说什么?”她呆愣愣地瞪视着墨池。 墨池眉眼弯弯,故意道:“陛下别用这种眼神瞧着我, 我可怕得紧!” 元幼祺:“……” 她可真没瞧出来,墨池哪里像是怕的样子。 见元幼祺犹愣巴巴的样子, 墨池暗自摇头, 心道别是真被自己吓坏了吧? “我方才说, 陛下当年恋慕过的那名女子,应该便是安国公之女顾昭妃吧?” 她说着,还嫌不足,眨眨眼,促狭又道:“似乎我与那位顾姑娘, 很像?” 元幼祺闻言,耳边“嗡嗡”震响,她张大着眼睛,实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 她本以为墨池会接着问关于“那位顾姑娘”的事,不料,墨池是个不按常理来的,竟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转开了话题去,似自言自语道:“我平素看戏文看话本子,听说做皇帝的,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 她巧笑倩倩地凝着元幼祺,仿若在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那么,陛下的后宫之中,又有多少宫多少院多少妃嫔呢?” 元幼祺被墨池问得目瞪口呆,直觉脑中一个轰雷接着一个轰雷的炸响,震得她头皮发麻,头发恨不得根根直立。 “朕……朕……” 元幼祺结结巴巴的,“朕”了半晌,也没“朕”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把自己急出来一脑门子的冷汗。 墨池了然轻笑,抿嘴道:“陛下冒汗了。” 一行说着,一行还体贴地执了绢帕,替元幼祺擦拭额间的湿汗。 那幅绢帕是墨池随身用的,沾满了墨池的气息,照理说该让元幼祺觉得安心才是。 然而,事实并不是。 沾染了墨池气息的绢帕一旦贴在额上,又缓缓地擦拭过,元幼祺就被害得一个激灵,她很有种被“捉.奸在床”的错觉。 咳!什么捉什么奸的! 元幼祺在心里大啐了自己一口:用词不当! 可是,这种感觉当真不妙。 她动作发滞地按住了墨池为自己拭汗的手腕,勉力挤出了一个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笑容来。 墨池古怪地瞧着她。 两个人呼吸相闻,元幼祺却如坐针毡。 “阿蘅,朕的后宫,其实……唔,其实徒有虚名。”元幼祺总算还有些急智,她极快地寻到了最恰当的形容词汇。 “徒有虚名?”墨池唇轻启,重复着这个词。 接着,她霎了霎眼,仍是似笑非笑地瞧着元幼祺:“什么意思?” 这、这气场!忒、忒强了! 元幼祺震慑于墨池周身的气度,顿觉后背上被陡然压上了三山五岳,无比的沉重。 她的喉咙不自然地滚了滚,干涩得厉害,被惊吓的。 幸好她是做惯了天子的,不会被墨池当场吓哭,尚能挣扎着为自己的“清白”做一辩解—— “‘徒有虚名’的意思,就是……就是她们只是妃嫔,徒有妃嫔的封号,如此而已。”元幼祺结结巴巴道。 墨池眉峰微挑,呵笑道:“陛下不妨再细细解释一下。” 元幼祺额间被擦拭去的冷汗,突的又冒了出 分卷阅读257 分卷阅读25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58 来。 这、这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吗? 她嘴角抽了抽,认命地又道:“就是说,朕并没有与她们有、有什么……” 她说着,斜着眼睛,偷瞄墨池的表情变化。 墨池侧眸,直视她怯生生小兽般的眼神。 元幼祺被她直视,心头擂鼓一般的巨震,目光霍地无比正经,拔了拔脊背,正色道:“朕真的没有对她们做过什么!一个都没有!” 这副就差指天指地信誓旦旦的模样,令墨池实在绷不住,“扑哧”失笑。 元幼祺诧异地瞪着她,实在跟不上她念头的转动。 这、这很好笑吗?元幼祺犹在傻傻地想。 她却没有意识到,她这副尊容,在墨池的眼中,是何等的可爱。 墨池强忍着想要扑上去,亲一亲元幼祺的冲动,很快地又变了脸。 登时,笑容不见了踪影,她的表情无比肃然。 元幼祺这回真变成了个二愣子,她是真的跟不上墨池心绪的变化了。 不仅跟不上,心里更忐忑得要命:她知道,这事儿,墨池绝不会只是问问就作罢的。 果不其然,墨池肃穆了表情,端然而坐,盯着小童生初见先生一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元幼祺。 “陛下的意思,我似乎懂了,”她幽幽道,“陛下是说,陛下后宫中的妃嫔虽多,但是陛下没有碰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我说的,可对?” 元幼祺忙使劲儿地点头,还大声补充道:“也没被她们碰过!” 墨池闻言,无语。 她顿了顿,又道:“陛下虽然与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过肌肤之亲,但是陛下却给了她们名分?” “肌肤之亲”什么的,自墨池的口中说出,让元幼祺很有种心尖儿发痒的感觉。 不过,这会儿可不是胡思乱想些旖旎念头的时候,得赶紧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元幼祺很分得清轻重缓急,慌忙又大力点头,解释道:“她们皆出身于朝中重臣,或是地方要官之家。朕身为天子,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左不过是养她们在宫中,给个名分,费些钱粮,却与家国安定大有裨益。阿蘅你会……” 她本想说“阿蘅你会体谅朕的,对吧?”,可是,话尚未说完,便被墨池幽幽怨怨的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然,陛下连一个名分都未曾许我。” 元幼祺错愕地圆了嘴巴。 接着,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忙又道:“那你随朕入宫啊,阿蘅!你随朕入宫,朕便许你名……朕什么都许你!” 墨池的心中大为感动,面上虽不露声色,却也不禁咬了咬唇。 “什么都许我,是何意?”墨池问道。 什么都许你,当然是要什么给你什么的意思啊! 元幼祺不解地眨眨眼,她不知道墨池想表达什么,或者说,墨池想让自己明白什么。 阿蘅自从醒来,就变得比之前心思复杂多了,元幼祺很是有种面对前世的顾蘅的感觉。 可能是,如阿蘅所说的,她频频梦到前世之事,所以才会逐渐找回前世的气场吧? 元幼祺心道。 只听墨池又道:“陛下可曾想过,我想要的是什么?” “朕……”元幼祺张了张嘴,便说不下去了。 一直以来,她所想的,都是自己痴恋顾蘅,想要与顾蘅在一起,无论怎样,都要在一起。 若说顾蘅想要什么,元幼祺大概是清楚的。可是,墨池是顾蘅,又不是顾蘅,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陛下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又如何许我什么呢?”墨池接着问道。 元幼祺蹙眉。 墨池见她纠结的小模样,亦有些心疼,轻抚她鬓角,道:“我知陛下富有四海,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可是,我的心很小,很小,我想要的,也极有限。” 元幼祺被墨池细滑的手指抚着,觉得很舒服,心里面却一阵凌乱。 她垂着眸,细细回味着墨池的话,许久方抬眸道:“阿蘅,你想要朕只爱你一人。” 用的是肯定语气。 墨池亦肯定地点了点头。 “但这还不够,对吗?”元幼祺问道。 墨池再一次点了点头。 元幼祺的目光严肃起来,徐徐道:“阿蘅,你允朕些时间。朕定会遣尽后宫,只要你一人!” 墨池心神剧颤。 遣尽后宫啊,这该是何等的魄力,又该付出何等的代价? 她突然有些后悔了,她想出言制止元幼祺。 却听元幼祺又凛声道:“朕执掌江山十五年,自问对这天下,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朕已经不是当年的稚子,朕已经可以不必看谁的脸色,来治理这天下!” 她说罢,认真地凝着墨池,沉稳却更震慑人心道:“朕唯一爱的女子,若都不能与之两相厮守,不离不弃,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墨池的心脏,像被重锤击过,动容道:“陛下……” 元幼祺朝她宽慰地笑了笑,又捏了捏她的手指,道:“阿蘅,你尽管在宫外过些自在闲散的日子。朕自会整理内闺,到时候,朕要你站在朕的身边,共掌这万里江山!” 墨池惊然吸气。 她深深地看着元幼祺。眼前的这张成熟而漂亮的脸,与曾经的那张青涩、俊美,却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脸,重合在了一处。 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从前是,现在仍是。 然而,她又怎么舍得,让这个人独自面对这世间的风雨? 既然要两相厮守,那么,无论苦辣酸甜,都要一起面对。 墨池的眼神,愈发的温柔起来,甚至透着几丝妩媚。 元幼祺方信誓旦旦地说罢自己的构想,便情不自禁地陷入到了那两泓魅惑之中。 “陛下构想的这般好,却忘记了一件事。”墨池浅笑。 “什么事?”元幼祺随着她答道,目光却已经痴然起来。 “陛下连江山都舍得与我共掌,却舍不得对我说句倾心的话吗?”墨池轻道。 元幼祺初时一愣,接着便明白过来:她从未对墨池说过一句倾心的情话。 这可太过分了! 元幼祺暗自埋怨自己。 她立马轻握了墨池的双肩,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有点儿紧张,更有无限的柔情蜜意蕴含其中。 “阿蘅,我心仪你!我……我只愿与你一人,长相厮守,一辈子,不,生生世世都不分离!”是“我”而非“朕”,这是来自元幼祺而非大魏天子的承诺。 元幼祺说罢,仍有点儿不大自信,紧接着追问一句:“你……你可、可愿意?” 墨池因着她的表白,已经微湿了眼眶,而眼中却是满满的温柔与笑意。 “我愿意!”墨池很快地回答道。 紧接着,她的手指覆上了 分卷阅读258 分卷阅读25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59 元幼祺的唇,轻轻地碾过。 “这么乖,真该好生地奖励你……”墨池轻喃着。 作者有话要说:  阿蘅的醋,才刚刚吃起。小元你准备好接招了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最终, 墨池还是浅尝辄止地亲了亲元幼祺的脸颊和嘴角, 勉强算作了“奖励”。 自醒来之后, 她发现, 自己对于元幼祺的身体,格外的……渴望。 这种心事, 其实是挺难诉诸于口的。但它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令墨池避无可避。 墨池自问, 她如今面对元幼祺的一颗心, 虽还有一些事尚不便于对元幼祺直言, 但她是极清楚自己的心的。 她恋慕元幼祺的性子,更恋慕元幼祺的身体, 渴盼着与元幼祺的亲近……这些念头, 无不表明着,她对于元幼祺的爱之心,是深切而确凿无疑的。 总是眼下的这副身体, 不堪重负。墨池失落地暗想。 她不怕有什么剧烈的动作伤到自己,而是怕若一旦伤到了自己, 比如挣破伤口之类的, 元幼祺会心疼, 会难过。 那比自己身上的伤再重上十倍,都让墨池更难以承受。 克制地吻过了元幼祺的面庞之后,墨池的脸颊撤出了半尺有余,她同时在心中提醒自己“不可再放.纵了”。 她凝着元幼祺脸上的红晕,抿了抿泛着干涩的嘴唇, 心底里已经有了计较。 “阿蘅,你觉得怎样?”元幼祺见墨池的面色转为凝重,也顾不得自己还顶着个热气腾腾的红萝卜脑袋,忙开口问道。 墨池朝她笑了笑,轻轻摇头,道:“陛下别担心,我并没觉得怎样。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元幼祺道。 “陛下可曾听说过‘八宝丹’?”墨池道。 “那是……一种药?” “正是。听说那是一种极佳的去腐生肌的药丸,”墨池道,“据闻是以八种名贵药材炮制而成,其中最难得者,便是南珠。” 元幼祺听罢,恍然大悟,嘿了一声,道:“朕真是糊涂了!你现下的身子,正该好医好药地用着,怎么能拘泥于现状,害得你久在榻上不得自由呢!” 墨池听到“久在榻上”四个字,联想到自己此刻与元幼祺的情状,不觉面热。 元幼祺显然是没往那方面想的,她已经开始替墨池盘算起来了。 “唔,付太医到底医术有限,还得传连襄来。他医术通神,寻常大夫若用十日医好你,他至多只用五日便可!”元幼祺道。 墨池垂眸,抿唇,轻笑。 她自是清楚,连襄何以能够“医术通神”的。 只听元幼祺又道:“还有那‘八宝丹’!对,不止这个,还有旁的奇药稀罕药,只要好用的,朕通通让他们搜罗来!咱们要尽快地好起来,才能尽快地离了这里!” 她说着,不禁瞄了瞄墨池的神色,见墨池并不注意到自己不经意间勾带出的对元令懿的不满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朕这就按你说的要求,让唐喜去寻二进的院落!”元幼祺说着,又紧着缀上一句,“你放心!朕绝不会惊扰了世家贵戚们!就是为了不给你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朕也不会去招惹他们。咱们,只悄悄地寻一处干净、宽敞又安全的小小院落,把日子过将起来……” 她越说声音越低,至最后,几乎是贴着墨池的耳朵边儿说出的。 墨池登时熏红了耳廓与一弯脖颈。 两个人安安生生地“把日子过将起来”,是何等的人间烟火气? 曾经那种生活,于墨池而言,简直不可想象。可是现在,两情相悦之后,再被对方提及这个,便觉得那样的日子,也是很好的。 纵使,这种话也只是作为情话说上一说而已,她们二人不可能在民间过那样的日子,但是只是想想,都觉得熨帖非常。 可见,日子如何过,或穷或富,皆不是最最重要的。 最最重要的,永远都是陪你过日子的那个人,是谁。 如此,两个人很是畅想了一番那样的民间生活,该是怎样的。 两个人都暂且放下了外面的纷纷扰扰,无论是前世今生的纠葛,还是朝廷庙堂的繁复,都被她们暂时放下了。 墨池依在元幼祺的怀中,被元幼祺当心肝宝贝一般地搂抱着,听着元幼祺平稳又有规律的心跳,还有那絮絮的、有些小小啰嗦的话语,只觉心头一片安然静好。 初时,她在说出“八宝丹”的名字的时候,心头还是存着些许忐忑的。她担心元幼祺会疑惑,以她寻常音姬的身份,怎会知道这种名贵而稀有,连平常大夫都几乎没听说过的药丸。 但是,渐渐地,墨池的一颗心便稳定了下来。 墨池不确定元幼祺是无意之中忽略了这件事,还是刻意地回避了这件事。 无论是哪一个原因吧,元幼祺皆没有提,墨池索性便放开去,不再去想—— 她与她之间,彼此已经不需要那些细细碎碎的罗乱纠葛。两个人,彼此的心意一旦确定下来,旁的,还有什么更重要的、更值得做无谓关注的吗? 而墨池此刻最想的,除了那个最终的心愿,便是快些、再快些让身体好起来。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急切想法,她才会出言提醒元幼祺多使唤名医名药为自己医伤。 名医本来就是供奉天家的,而名药亦是宫里府库中存着的,墨池并不觉得自己此举是公权私用。相反,她很务实,她知道什么是不该做的,什么是很该做的。 窝在元幼祺的怀中,听着她叙唠些没边没沿儿的话题,其实是件很舒服的事。 至少,躺在这个温暖又气息极好闻的怀抱里,墨池很觉享受。 因为太过舒服、、太过享受了,墨池的困意便不禁泛了上来。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这么睡了过去。 待得黑甜无梦一觉醒来的时候,墨池方惊觉:自己还躺在元幼祺的怀中! 昏暗之中,元幼祺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凝着她,时时刻刻散发着温暖。 墨池身躯一震,隐觉哪里不大对劲儿。 “陛下……”她轻唤了一声,急忙撑着手臂,想要起身。 她撑着手臂倒没如何牵动伤口,反观元幼祺,不自控地发出了“嘶”的一声。 墨池诧异,忙侧身去查看她的手臂,立时发现她的手臂已经麻痛得动弹不得了。 墨池顿觉头大,又是心疼又是气恼,“陛下傻了吗?万一压坏了筋脉,可如何是好?” 元幼祺整条手臂被她枕着睡了将近两个时辰,都已经快没了知觉了,犹笑嘻嘻地安慰她道:“不妨事的!你瞧,朕的身子骨结实着呢!” “你还笑得出来!”墨池气恼道。 她忙拉过那条 分卷阅读259 分卷阅读26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60 手臂,摊放在自己的身前,又将元幼祺的衣袖掀起,手法极娴熟地按.揉起来。 手臂上尖锐的刺痛之感急剧地传来,元幼祺痛得蹙了眉头。 她抬眸看着墨池认真又焦急的模样,又垂下眼睛去看在自己的手臂间上下前后穿花蝴蝶般飞转的白皙双手,顿生一股子恍惚之感。 墨池亦有所觉,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含糊,似乎根本就不介意元幼祺如何做想。 元幼祺安静地由着她按.揉了一会儿,那股子刺痛的感觉渐渐平缓下来,变作了浅浅的酸.麻之感,接着便更淡了一些……直至最后,所有令人不适的感觉俱都消失不见了。 “可觉得好些了?”墨池幽声问道。 “好多了。”元幼祺答得听不出情绪。 墨池手上的动作方停住了,眼眸却还是垂着,没有言语。 元幼祺静默地凝着昏暗之中墨池若明若暗的下半个面庞,心中不是没有波动的。 但是,元幼祺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咧着嘴呵呵呆笑起来:“阿蘅,朕对着你,总是很傻。” 墨池闻听,直想扶额:真是多么诡谲的情状,都会因为这句话而消散于无形了! 她无语地抬头看着元幼祺,只恨自己的白眼仁不够大。 元幼祺却依旧瞧着她,呆笑道:“朕离你越是近,越是傻,怎么办?” 墨池这回,直接丢给她两颗大白眼,“陛下若继续这么傻下去,保不准哪一天,我就嫌弃陛下傻了!” 元幼祺歪着头瞧着她,眉眼弯弯,道:“幸亏你聪明,阿蘅,朕就是傻了,也还有你呢!” 墨池心思一荡,故意横过一眼去,嫌弃道:“陛下若是真变成了个傻子,我不光嫌弃你,说不定……还会不要你了!” 她话音甫落,腰肢上一暖,就被元幼祺搂了个实实诚诚。 “你不会的!阿蘅,你不会不要朕的!”元幼祺腻着嗓子,脸颊轻蹭着墨池脖颈与锁骨间的部位。 直蹭得墨池心猿意马起来,慌忙按住了她:“陛下别闹!” 元幼祺遂老老实实地由着她按住,听她在自己的耳边埋怨道:“陛下若是下次还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可是不管你是不是为了我才伤了自己的身体的!” 元幼祺定定着看着她,眨眨眼,认真道:“朕记住了!” 墨池却未因她的这句回答而心觉踏实。 能记住才怪呢!墨池心道。 她又何尝不知,元幼祺之所以如此,是爱她爱到了极致? 这番深情厚谊,便是老天,都不忍心辜负吧?墨池又默道。 此时,昏暗的光线满布了整个房间。 夕阳已落,金乌正于东方缓缓升起。 墨池恍然回神,她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大对劲儿了—— “陛下,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回宫!”墨池焦道。 元幼祺却似早就预料到她会有此问,笑眯眯道:“朕今儿不回宫了!朕要在这儿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古言新文《女匪》,持续更新中,吃得下言情的小天使们,支持一下呗,蟹蟹! ☆、第一百七十五章 “那怎么成!”墨池立时拒绝了元幼祺要留下来陪伴自己的打算。 “阿蘅——”元幼祺拉长了声音, 在墨池的耳边哼唧着。 墨池却不为所动, 拉了元幼祺, 让她从自己的怀里起身来, 认真地看着她的脸。 “陛下莫要再耍小孩子脾气,天子宿在宫外,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何况,陛下明日还得早朝, 这个绝耽误不得!”墨池正色道。 元幼祺闻言, 幽幽怨怨地朝墨池忽闪着大眼睛。 墨池无语地轻叹一声, 道:“陛下莫做如此情状……” 元幼祺听了,觉得这事有门儿, 方要再次忽闪她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 只听墨池续道:“……陛下,没用的。” 元幼祺登时耷拉了眼角。 接着,她又不甘心地朝墨池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 央道:“就一宿!阿蘅,朕就陪你这一宿!” 见墨池似笑非笑的目光投注到自己的手指上, 元幼祺又故意用冷森森的嗓音道:“阿蘅, 你不知道的, 外面,公主府的人,他们都是坏人!说不定,他们半夜会来抓你、打你的!” 元幼祺说着,还冲墨池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所言非虚。 墨池只想扶额,心道你这是糊弄小孩儿呢? 莫说以现在的自己,会不会再被人轻易伤着了,便是外面那些元令懿的手下,他们眼见自家主人被皇帝责罚,怕是从今以后都会躲着自己走,生怕惹来杀身之祸吧? 还说什么“来抓你、打你”? 墨池无奈地撇了撇唇,睨着元幼祺道:“陛下是不是还想说,这宅子其实还闹鬼啊?专门抓年轻小姑娘的那种鬼?” 元幼祺直了直眼睛,双眸中明晃晃写着:你怎么知道? 墨池瞧着她一副伎俩被戳穿的没出息模样,故意虎着脸,道:“陛下难道没听说过,鬼怕恶人吗?” 元幼祺惊觉墨池突的凑近来,幽幽暗暗之中,那张清丽绝俗的脸也贴近了自己。虽不至于害怕,却也把她唬了一跳。 墨池明晃晃地听到了她的抽气声,不由得失笑出声:“陛下这样的胆子,还是别吓唬人了!还不知被吓住的,是哪一个呢!” 元幼祺立时讪红了脸,又不甘心地耍起无赖来—— “阿蘅你变了!”她说着,便就势滚进了墨池的怀里。 墨池初听她说什么“变了”,心神不禁紧张起来,待得感觉到怀里莫名多了个熟悉的身体,嘴角抽了抽,揉着元幼祺的脑袋,制止她再在自己的胸间作怪,“陛下倒是说说,我哪里变了?” 元幼祺一时兴起,滚在墨池的怀里,蹭啊蹭,只觉得墨池的胸口蹭起来好生舒服。 她本想贪心地再多蹭几下的,不料,被墨池很快察觉到,制止住了。 她又不敢动作太大,扯动了墨池身上的伤口,只得哼哼唧唧又道:“你不疼我了!” 墨池无语地扳起了她的脸,道:“不许你宿在这里,便是不疼你了啊?” 她的声音软乎乎的,害得元幼祺的心也随之软乎乎的。 元幼祺一时间沉溺在墨池的声音之中,和墨池的注视之下,呆呆的,忘了反应。 墨池原是打算扳过元幼祺的脸,令她直视着自己,继而劝谏她要以国事为重的。却不料,如此深幽的夜色中,四目相对,彼此皆是心中一阵荡漾。 某种不该在此时对话间出现的情愫,便莫名其妙地窜了出来。 墨池喉间不自控地滚了滚,因为于不经意间,她的目光微垂,看到了元幼祺唇上的健康光泽。 那光泽,在初升的明月的照射之 分卷阅读260 分卷阅读26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61 下,散放着勾人心魄的光芒…… 墨池身在情中,便脱不开俗去,她的唇不由自主地翕动了一下,又不自然地紧紧抿住。 此刻,可不是亲近的时候。 墨池都能设想得出,若她当真忍不住,倾身吻了元幼祺,那么以元幼祺的性子,必定是打蛇随棍上,今晚绝对赖着不走了。 墨池何尝不贪恋与元幼祺相拥而眠? 夜,不同于白日里。这样相拥而眠,哪怕只是一宿,于两人而言,都有着别样的意味吧? 爱恋中的人,谁不渴盼着与爱人时时刻刻相处呢? 可是,那不成的! 眼下多事之秋,元幼祺身为帝王,一身担起整个大魏江山。若她耽误了早朝,又宿在宫外,那该会有怎样可怕的结果? “陛下可信来日方长?”墨池轻声道。 元幼祺静默地垂下眼帘,少了些精神头儿,别别扭扭道:“……信。” “朕知道,你的意思。”她又道。 墨池轻“嗯”了一声,道:“我的心,陛下知道的;陛下的心,我亦知道。所以,我们……” “所以我们不差这一晚的相守,”元幼祺缓缓抬眼,道,“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嗯。”墨池简答道,一切尽在其中。 其实,墨池又比元幼祺多多少理智呢? 只不过,墨池始终觉得,在两个人的关系之中,年长的那一个,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无论是在为两个人的将来构设方面,还是在及时制止住不合时宜的行为方面。 “朕知道了。”元幼祺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如平常。 “朕这就回宫去,明早好上朝。”她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去,伸手想去榻下寻了自己的靴子穿了。 她说得很是平静,听不出任何不快活的情绪,墨池的心却因之而疼了起来,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每每被拒于千里之外还不肯悔改的少女。 “陛下!”墨池突的扯住了元幼祺的袍袖。 元幼祺的动作一滞,回头看她。 却见墨池朝她柔婉地笑了笑,道:“陛下暂回宫去,有这个陪着我,便如陛下陪着我了!” 说罢,她自怀中取出了那只宝蓝色的半旧荷包。 “这……这个……”元幼祺磕磕绊绊地开口。 墨池浅笑:“怎么,陛下自己的东西,不认得了?” 元幼祺忙道:“自然认得!只是……” 只是没想到你竟时时带在身边。这是元幼祺未说出口的话。 她原以为,这只荷包,被墨池落在了宁王别院中,还打算着人去取回来呢。 毕竟,这物事于她而言,不同一般。 想到墨池竟随身带着这物事,元幼祺的心情陡然好了起来。 墨池敏锐地感觉到了元幼祺情绪的由阴转晴,不由默叹这性子简直小孩子一般。 她真是越来越想知道,面对臣子的时候,元幼祺是否是这样的。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可有的操心了。 暂按下这样的心事不说,墨池仍瞧着元幼祺笑:“陛下可愿意让它代为陪伴我?” 元幼祺当然点头,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只半旧的荷包。 昏暗的光线之下,那荷包似乎泛着一股子诡秘的辉芒,仿佛哪里不大一样了。 好歹把这小祖宗哄得不那么恼了,墨池才放心她离去。 “夜深了,陛下回宫的路上,要多加小心。”墨池仍忍不住嘱咐道。 元幼祺朝她露齿一笑,自信满满道:“朕身手厉害着呢!谁敢来对朕不恭,一掌一个不含糊!” 墨池宠溺地瞧着她,只觉得她怎样都招人喜欢。 元幼祺还不放心墨池呢,又道:“朕把梁少安他们几个留下来,保护你。少安是朕的内廷统领,武功既好,更忠诚于朕。有他守在外面,阿蘅,你尽可放心安睡!” 墨池感动之余,却也觉得元幼祺此举有些小题大做。 元令懿都被处置了。忖着元幼祺尚不肯说的那些事,墨池猜测,元幼祺对元令懿的处置绝不仅仅是降了封号和命其闭门思过那么简单。 恐怕,这会儿,公主府中已经没有公主住着了。墨池心想。 以她对元幼祺和大魏法度的了解,觉得元令懿这会儿已经自去宗正寺领罚是八.九不离十的。至于领什么罚,端看宗正寺如何领会皇帝的意思了。 元令懿尚且如此了,府中旁的人又能如何呢?再忠于元令懿,他们到底也都是大魏子民。 唯一可提防的,便是府外的歹人,可能偷入府中来伤自己。 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当“天子之妹”这个身份,是摆设吗? 墨池猜元幼祺出于对元令懿的爱护,以前必定在府中安置了厉害的暗卫来保护元令懿。而这些暗卫,此刻无疑于暗中保护着自己的安全。 虽觉元幼祺关切自己关切得过了头,墨池却也不忍心再拂她心意,于是笑道:“陛下安置便好。” 元幼祺终于得了墨池的肯定,才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那……朕可真走了?”元幼祺目光炯炯地瞧着墨池。 墨池真觉得她有些啰嗦了,难道之前说好的,不是真走是假走? 元幼祺迅速查知她的想法,不高兴地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阿蘅对朕真残忍……” “陛下说什么?”墨池挑眉。 “没!朕没说什么!”元幼祺忙否认道。 她正欲再抱一抱墨池才离开,猛然听到门外廊上传来糟杂的声音。似是有靴声快速地踏过地砖,朝着房门的方向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蘅身上还有鞭伤呢,你们是要让小元玩s.m吗?(捂脸 话说,摇摇车会有的,就在不远处,表急嘛~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元幼祺和墨池谁也没想到, 那急促的脚步声, 竟是来自韦太后身边的潘福。 母后竟然派潘福寻到公主府来了! 元幼祺既震且惊。此刻, 她是真坐不住了。 潘福是韦太后第一贴身侍奉之人, 该是何等的大事,母后竟然派了他来了! 元幼祺得了梁少安的禀报, 忙命带潘福进来见驾。 梁少安自然听命。 门开了,潘福依旧是那副圆胖的身材, 十几年过去了, 他一双不大的眼睛仍是含着不易被察觉的精明。 他看到元幼祺的同时, 便极快地扫过了元幼祺身旁的墨池,一双细长眉毛不禁一跳, 又极快地垂下头去, 遮掩下了脸上的异样。 “老奴见过陛下!”潘福恭恭敬敬地行礼。 “潘总管不必多礼了!只说是何事吧!”元幼祺摆手道。 潘福耷着眉眼应了“是”,絮絮地说了起来。 墨池却在他方才那一道精光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心头微紧—— 那道 分卷阅读261 分卷阅读26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62 眼神, 很有些探究深浅的意味。 这便是墨池最大的感受。 “母后病了?”元幼祺听罢潘福所言,不禁道。 “前儿不是好了吗, 怎么突然又病了?”元幼祺爱母心切, 有点儿着急。 “太医可去瞧了?”她又问。 “回禀陛下, 太医已经诊过脉了,”潘福道,“不过,太后老人家还是觉得心口不舒服……” “心口不舒服?”元幼祺边说着,边俯下.身去够靴子。 墨池自是没有侍奉她的自觉的, 潘福却极有眼色地快速凑了过来,帮元幼祺递过靴子,又服侍着她套好。 “多谢!”元幼祺向他道了一声谢。 毕竟,潘福是侍奉母后的人。 潘福忙称“不敢”,心中却暗自对墨池没有侍奉皇帝的自觉微觉诧异。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续道:“太后老人家这阵子便眠浅,时常说着夜里爱做梦,总是梦到些过去的老人老事儿。” 元幼祺皱着眉,没言语。 墨池却将他的话,一一记在了心间。 这当儿,元幼祺已经理好了衣衫,又唤梁少安去备快马。 她转回头,拉着墨池的手,柔声道:“宫里有事,朕得赶紧回去瞧瞧。你乖乖在这里,朕还是把少安留给你。” “陛下且放心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墨池宽慰她道。 元幼祺自是不舍离去,却也不得不离去的。 而她与墨池的这番对话,听在潘福的耳中,又是另一番意味。 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潘福心里暗忖着。 试问,普天之下,有哪一个女子,和陛下对话的时候,敢自称为“我”?这简直就是大不敬之罪啊! 而且,她显然是知道陛下的身份的。 最最关键的,陛下竟对她很是恩宠的样子…… 等等!这个女子,当真是个寻常小姑娘吗? 寿康宫大总管的脑袋里,映出了刚刚见识过的墨池的容貌来。 虽然光线昏暗,但因为自己的到来,屋内点了灯烛,他看墨池的容貌也看了个囫囵。 确是倾城之色。 但那周身的风致气度,怎么瞧着怎么眼熟…… 潘福自幼入宫,一双眼睛看过无数的人,也记住过无数的人。乍见墨池的一瞬,他着实被惊了一跳,脑袋里不由自主地跳出一个早已化作尘土的人的模样来。 怎么可能呢?完全就是两张脸啊! 莫说是有什么血缘了,容貌根本就是不一样的啊! 潘福越想越心惊。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他到来之前,那屋中可能是昏暗着没点灯烛的。而陛下和那个女子,显然是刚刚同在榻上…… 天子宠.幸个把女子,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奇事。纵是养在宫外的,潘福入宫几十年了,什么样的稀奇古怪的天家秘闻没听说过? 可这事儿奇就奇在发生在他们这位天子的身上! 想想贵妃娘娘吧,死心塌地地跟了陛下二十年,从潜邸到如今,也只得了一个贵妃的封号,景宁宫的凤榻,一年到头,有几日是热乎的?两只手掌都数得过来吧? 还有后宫的那些女子,有哪一个是真正得了陛下的心意的?将来的结局,还不都是在深宫中孤老一生? 想到贵妃娘娘眼下的情状,又想想曾被传言后被太后强压下去的“陛下可能……好龙阳”的传闻,潘福顿觉后脖颈发寒。 他于是对墨池这样的存在,更加的刮目相看了。 甭管这个女子是什么来历身份,能得陛下的宠.幸,那便算不得坏事。 就算养在宫外,又如何? 被陛下幸了,说不定过得三年两载,就能诞下个一儿半女呢!到时候,太后老人家抱了孙子,还不是只有高兴的份儿? 潘福如此思忖着,顿觉该向墨池示些好,心里才踏实。于是,在随着元幼祺离开之前,他朝着送到门口的墨池微笑地点了点头,行了半礼。 墨池犹不知自己已经被这位寿康宫的大总管腹诽得连娃娃都抱上了。 见潘福向自己行礼,墨池知他身份不凡,忙也立时还了半礼,算是顶过。 她凝着元幼祺带着几名侍卫和潘福匆匆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病了吗?心口疼吗?做梦浅眠吗? 呵!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 墨池浅浅冷笑。 她知道,自此之后,有些事,怕是她想躲,都躲不得了。 之前听到潘福的禀告的时候,元幼祺的心里便是存着些疑惑的。 直到她回了宫,到了寿康宫,看到安然端坐,抿着茶等她回来的韦太后的时候,这份疑惑算是落到了实处。 元幼祺不觉无奈又无语。 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韦太后,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怎么?皇帝多久没见到哀家,都不认得哀家了?”韦太后自茶盏上抬起眼睛,语气中透着不快。 元幼祺只得先循着礼问了母后安,才站起身,实言道:“孩儿自是认得母后的。可母后明明凤体康健,却说自己病了,着实让孩儿……让孩儿不知说什么才好!” “皇帝的意思,是埋怨哀家骗了你了!”韦太后察觉到元幼祺言语中的怨意,不快道。 不待元幼祺反应,她紧接着又急道:“若哀家不这么说,皇帝可舍得离了那温柔乡!” 元幼祺怔得微张了嘴。 此时,偌大的寿康宫寝殿内,只有母女二人。 元幼祺看着面前端坐着的韦太后,眼尖地发现了她发间掺杂的银丝,登时,一腔辩解的急切便被打散了大半。 她偶与臣子聊起家常的时候,亦听他们说起过,家中父母年纪稍大些,难免性情古怪,爱发脾气,特别是在久思子女而不得见的时候。这是人老孤独使然。为人子女者,该当对父母多些耐心,方为孝道。所谓“孝顺”,关键在于一个“顺”字。 想到母后抚养自己的不易,元幼祺心内也觉不忍,遂强打起精神,陪着笑脸,道:“母后还请息怒!不论母后如何吩咐,孩儿今夜本就打算回宫来的!呵呵!身为天子,焉有宿于宫外的道理?” 韦太后听她骤然态度和软下来,也觉意外,挑眉道:“皇帝本就打算回宫的?” “当真本就打算回宫的!”元幼祺重重地点头。 韦太后却不买账地冷笑了:“那女子舍得皇帝抛了她离开?” 元幼祺又是一怔。 今夜的母后很是古怪,左一句“温柔乡”,右一句“那女子”,怕是已经知道墨池的存在了吧? 元幼祺从不觉得自己恋慕墨池的事,能瞒得过母后去。她也并未刻意隐瞒过。 但母后的态度,让她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她在心底里很替墨池鸣不平—— 照 分卷阅读262 分卷阅读26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63 母后看来,是墨池死缠烂打着自己,不许自己离开她。而实际上呢?是自己死缠烂打着墨池,而墨池深明大义、顾全大局,非要自己回宫的! 若非母后突然遣了潘福去,这会儿,自己怕也已经回宫了。 元幼祺思及此,很想开口将实情说出。 然而,话到嘴边,她又生生忍住了。 她自己的娘,自己最是了解不过。那种话说出来,恐怕不会纾解母后对墨池的误解,而只会让母后对墨池的反感更深更重。 母后不会觉得是自己不懂事,反而会觉得是墨池不懂事,甚至还会觉得墨池是个“狐媚子”,魅惑了自己。 元幼祺暗自摇头,只觉得这“婆媳关系”真不是谁人都能处理得好的。 韦太后见自己质问罢,元幼祺既不辩解,更不做声,只是站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地微微摇头,登时觉得更气恼了些。 她干脆不做迂回,直奔主题—— “便是为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皇帝连宗室都不惜得罪了吧!”韦太后厉声道。 元幼祺恍然回神,马上反应过来:大概元令懿的事,母后已经知道了。 这事不难想象:自己召见着臣子呢,突然就带着梁少安等精锐内廷侍卫奔去了公主府。接着又急三火四斥责了元令懿,又急调连襄……而元令懿在被自己罚跪、斥责之后,就被自己撵去了宗正寺领罚。 宗正既然知道了,母后很快便也知道了,这也在情理之中。 “母后,此事个中缘由,还请听孩儿细细禀来……”元幼祺接口道。 她不想让母后对墨池有任何的误会。想着或许母后听了其中的前因后果,便会明白,元令懿之举是何等的跋扈和令人失望了。 然而,不待她说完,韦太后就决绝地制止了她。 “哀家此刻不想听什么细节!哀家只想让皇帝看看这个!”她说着,将一封纸笺丢给了元幼祺。 元幼祺心中不快,却也只得先接过了那封纸笺,但见上面录着一首诗不诗、词不词的东西—— “襁褓未,母饮鸩。 看家去,革家来。 尸不存,名不顺。 尊卑逆,颠倒转。” “这……这是……”元幼祺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首童谣谶语,猜猜是什么意思。 古言新文《女匪》持续更新中,有吃得下言情的小天使,支持一下呗~蟹蟹! ☆、第一百七十七章 “母后!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元幼祺攥紧了那封纸笺, 眼神锐利。 韦太后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 遂压低声音, 说出了一个名字。 “元君舒!她怎会送这种东西来给母后?”元幼祺难以相信道。 韦太后鼻中哼了一声, 道:“她倒是想呈给皇帝你,让她去哪里寻你?” 元幼祺的表情不自然了些。 她知道, 正是在自己不在宫中的这段时间里,元君舒来悄悄入宫见驾, 禀告此秘事。但因寻不到自己, 事出紧急, 只得先禀告了母后。 元君舒是肃王叔的长孙女,即肃王长子元理的嫡长女。 元幼祺从没想到, 肃王府会与这些事纠葛在一处。 至于这首童谶中隐晦所言之事, 若非当真经历过这些的人,怕是不会迅速地联想到那里,只会为这首童谶中诡异而血腥的画面所震撼, 更会觉得好奇:这幅场景,究竟所指为何? 然而, 元幼祺是经历过那些往事的。她看到这几句谶语, 脑袋里转了两个来回, 便明白了其所指了。 这首童谶,无非就是给不知当年实情者营造出这样一个图景—— 当年曾有一个女子,怀了一个孩儿,却因故未能顺利产下这个孩儿。不止孩儿未曾诞下,且这女子还被歹人鸩杀, 连尸首都被那歹人一把火焚了个干干净净。此即“襁褓未,母饮鸩”。 而这个女子是谁呢?那便是先帝的昭妃顾氏,“看”即是“顾”之意。 那么顾氏和她腹中的龙胎被害死了之后呢?有一个家族便由此得了大利益,“革”与“韦”近意,那得了大利益,执掌禁中,甚至整个大魏的便是那韦家的人。此即“看家去,革家来”。 然而,韦家执掌大魏当真是名正言顺的吗?自然不是。谶词直指韦家人才是害死顾氏和先帝的龙嗣,又将顾氏尸骨都一并焚烧干净的那真正的凶手。 童谶中隐秘未曾明言,而闻者略一思索就能明白的,便是:先帝极有可能当年驾崩前留下了遗诏,而遗诏的内容,极有可能是立顾氏为皇后,也就是说,顾氏在先帝驾崩之后会成为太后。但是这件事,却被莫名其妙地遮掩过了,先帝崩后,顾氏一死,遗诏不见了踪影,一切都死无对证。 而这样的结果,恰恰是韦家希望看到的。正因为这是于韦家而言是最大的获益,所以害死顾氏母子,抹杀先帝遗诏之人,最大的可能便是韦家人。 韦家一朝得逞,有着韦家血统的新帝登基,有着韦家血统的女子理所当然地成了太后,韦家人遂成国戚。但那个本该成为新太后的可怜的顾氏,连同她腹中未曾出世的孩儿,却连一分一寸的骨骸都没留下。 此即“尸不存,名不顺;尊卑逆,颠倒转”之意。 元幼祺越想越觉气郁难平,这些乱臣贼子,竟算计到阿蘅的头上来了!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阿蘅当年至死都是清白之身,她与先帝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竟敢污她清白! “其心可诛!”元幼祺恼得一把将那被她揉成了纸团的纸笺摔在了地砖上。 韦太后挑了挑眉,扫了一眼那在地砖上滚了两个滚的纸团,又抬眸去瞄元幼祺。 “皇帝急个什么?”她淡问道,“这是元君舒悄悄誊抄下来的,尚未被散布出去。皇帝又急个什么?” 元幼祺的眼神登时沉了下去。 她自然是知道母后所指为何的,无非是暗怪自己没有因为事关国本安稳而气怒,却因为事涉顾蘅而气怒得失了分寸,连平素养气的功夫都顾不得了。 “哀家知道皇帝急的是什么……”韦太后拉长声音,逼视着元幼祺。 元幼祺心中义愤难平,勉强道:“母后既然知道,便不必费心劝责孩儿了……” 她一指地砖上的那个纸团,幽声道:“母后只请说,现今如何作为吧!” 韦太后眸光一愣,深怪元幼祺抢在前头将自己怨怪她当年恋慕顾蘅的话头堵在了嘴里。 顾蘅,这个名字,十余年来,始终是母女二人的禁忌。而今,却有人借着顾蘅死而无存尸的事来作筏子,意图翻天,岂不让人着恼! 若非这个小不省心的,当年对顾蘅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不!若非顾蘅那 分卷阅读263 分卷阅读26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64 女子心怀不轨,加上先帝昏庸,又如何落下如今的局面? 韦太后越想越气,一时间,寝殿之内,母女二人相对无言。 并非是二人无话可说,而是有些话,一旦诉之于口,好不容易融洽多年的母女情分,只怕又要生出裂痕。 最终,还是元幼祺先心软下来。 “君舒送来这东西的时候,可曾与母后说,誊抄自哪里?”元幼祺将话题只专注于那纸笺本身,不想再冒失惹母后生气。 做孩儿的都退让一步了,韦太后做娘亲的,当然没有死绷着不肯示弱的道理。虽然,对于元幼祺每每因顾蘅而大失分寸一事,韦太后在心底里没法不怨。 “哀家也问了她誊抄自哪里,但她不肯说。”韦太后说着,面容古怪起来。 到底忍不住哼了一句:“她一个丁点儿大的小丫头,竟就知道让哀家避嫌了!” 元幼祺听罢,颇无语。 元君舒其实已经二十岁了,实在算不得“小丫头”。 而她敢将此物情急之下交给韦太后,已经表明她对于韦太后是大概放心的。至少,那童谶中的话,元君舒是不信的。 但她还是谨慎地没有将这东西誊抄的来历俱都告知母后。想来,她面对母后的时候,是顶了很大的压力的。元幼祺心想。 既然元君舒这么急着见自己,又有机会誊抄下来这物事,那么此物八成是来自肃王府。 肃王府啊…… 会是谁呢? 元幼祺在脑中将肃王府中的一干人等过了一遍,心中的疑窦仍在。 看来,亲自见了见元君舒还是很有必要的。 “肃王病重,王府里一个两个的就都不安生了!”韦太后斥道。 她如此说,便是没对肃王存疑。 元幼祺深以为然,她同韦太后想的差不多。肃王是先帝顾命的宗室,是先帝的亲弟弟。当年先帝驾崩之前,情势那般紧迫,他都未曾动了旁的念头,如此十几年过去了,他焉会有异心? 但是,肃王清白,他的子孙辈就未必清白了。 “肃王叔久不立世子,难保儿孙心思浮动。”元幼祺直指道。 “根本不立,人心不稳。”韦太后道。 元幼祺闻言,却不由得一怔。 她很快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上:她登基十五年,后宫无所出,虽正值壮年,臣子们有议论国本的,但亦寥寥。可再过得几年,难保不有人再惦记这个事。子嗣不立,总是容易令人想入非非。 比如,元淳之流。 元幼祺已大概可以肯定,这童谶之事,纵是出自肃王府,与元淳也脱不开关系。 若说之前,她对元淳并没大放在心上的话,那么现在,那起子人竟敢用这种卑劣的方式污蔑母后和顾蘅,便由不得她心不狠了。但是,心狠下了,就能有所动作吗? 毕竟,元淳是四哥唯一的儿子。 元淳之罪,不可恕。她刚刚处置了元令懿,得罪了七哥,接下来连四哥也要成仇人了吗? 想到这些,元幼祺只觉头大。 只听韦太后又道:“元君舒那小丫头不肯告诉哀家罪魁是哪一个,哀家也大概猜得出。” 元幼祺深有同感。 肃王三子,长子元理平庸无奇,次子元璞精明圆滑,三子元琢却是个莽撞的武人性子。 “或许其中另有隐情,”元幼祺谨慎道,“母后放心,孩儿自会把这件事查明白,不会让母后和韦家平白蒙冤。” 韦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有此心,母后很觉欣慰。可母后想说的,不是这个。” “母后想说什么?”元幼祺肃然道。 韦太后叹道:“韦家如今声势愈隆,有时哀家想想,也总有‘登高必跌重’的恐慌。哀家是姓韦,但更是你的娘,哀家盼着韦家平顺,更盼着你和大魏江山能好好的……” 元幼祺闻言,动容,却不敢放松警惕。 “母后的意思是……”她艰难道。 韦太后眸中闪烁,道:“皇帝何不借此给韦家敲一敲警钟呢?也让年轻一辈的知道知道长辈之艰难。” 元幼祺吸气:“母后您……” 您疯了吗! 这种诬陷的事,躲都躲不及,母后她竟然让自己借机敲打敲打韦家人! 难道母后意识不到,这首童谶直指韦家,就是借着当年先帝的四位顾命老臣,瑞王与章国公已经故世,肃王病危,剩下唯一的卫国公韦勋已不问世事的当儿口,向韦家发难吗?一旦成功地撼动了韦家的地位,那么接下来的,就是针对母后与自己了! 元幼祺拧着眉头,看着韦太后,半晌,方涩然道:“母后您真正的想法,怕不是这样的吧?” “哀家真正的想法,皇帝在乎吗?”韦太后森然道。 母女之间的空气瞬时凝滞。 元幼祺咬着嘴唇,微微颤抖。 韦太后却逼近一步,凉飕飕道:“皇帝想说,你在乎哀家的想法吗?既然在乎,便与哀家说说,好端端的,为什么赐死了风柔!” 元幼祺汗水涔涔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被喊回来,各种被找茬儿,心疼~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好端端的, 为什么要赐死风柔!”韦太后厉声道。 “孩儿……其实并没有赐死她!”元幼祺迎着韦太后的注视道。 “没赐死?呵!怎么说?”韦太后紧盯着元幼祺的眼睛。 元幼祺毫不回避, 坦言道:“风柔随在孩儿的身边将近二十年, 可曾过过舒心的日子?纵是她倾心孩儿, 但孩儿对她,只有敬重之义, 并无半点儿夫妻之情!” 韦太后听到此,神色越发凌厉起来。 元幼祺又续道:“母后盼着孩儿与风柔能在一处, 但孩儿至多只当她是姐姐一般, 旁的, 便没有了。她如今才刚刚过了三十岁,难道后半生就要在这宫中蹉跎吗?还是, 母后觉得, 日子久了,孩儿便会对她动心?” “你……”韦太后急恼道。 “母后息怒!”元幼祺道,“孩儿已经与她做了十几年的夫妻, 却仍是无法对她动心。纵是再过上十几年,孩儿依旧无法对她动心……” 你就只对那个女子动心!冥顽不灵!韦太后心中暗啐着。 只听元幼祺又道:“孩儿怜她, 不忍她再如此下去, 便命连襄备下了能够使人暂如死人的药酒, 风柔饮下之后,便会气息全无,身体冰冷,一如死人。孩儿再命人将她悄悄地送到宫外,由着她江湖逍遥过活去。” “皇帝思虑得倒是周全!”韦太后冷呵。 元幼祺自是听得出其中的忿意的, 恭敬道:“孩儿不敢称思虑如何周全,只是想着,若易地而处,我为风柔,这些年心中该有多苦?” “送了她出宫,皇帝也没少 分卷阅读264 分卷阅读26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65 搭上银子吧?”韦太后哼声道。 “风柔这些年存了些体己,孩儿都替她转出宫去,加上孩儿所赠,足够她后半生衣食无忧了,”元幼祺顿了顿,又道,“如此,也算稍稍对得住她这些年为孩儿荒废的岁月……孩儿想着,若是母后做这件事,也不会亏待了她的!” “呵!你倒是想把哀家的嘴封上了!”韦太后瞪她。 元幼祺忙赔了笑,想说“母后心地良善,定也同孩儿的心思一般”来着,突的,她被韦太后的一句话冻住了笑容—— “那么,唐易呢?皇帝又如何说?” 元幼祺脑中“嗡”的一声,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僵硬难看。 “唐易……孩儿深觉她的性子,并不适合在朝中为官,是以,便打发她辞官了。”元幼祺边说着,边紧盯着韦太后面上神色的变化。 “只是不适合在朝中为官吗?”韦太后的声音危险起来,“那么之前,她替皇帝办了十几年的差事,又算什么?” 元幼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韦太后急声喝止:“宝祥!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哀家!” 元幼祺闻言,眼睛直了直。 母后这样冲口唤她,又是这样的疾言厉色,意味着真的恼了。 “母后息怒!”元幼祺颓然耷下脑袋去。 “息怒!息怒!你便只知道让哀家息怒吗!然后如何?嗯?继续瞒着哀家吗?”韦太后越说怒意越甚。 “哀家还没老到糊涂呢!皇帝就要在这宫中胡闹起来了吗!”她又高声道。 “母后,孩儿没有胡闹!”元幼祺不服气,也高扬了声音。 韦太后的脸色白了白,被她陡然拔起的声音气得,恨得右手食指扬起,一指她的脸:“纵容你的妃子和你的臣子私.奔,皇帝倒是说说,这算哪门子的不胡闹!” 元幼祺被自己的娘点指着质问,顿觉胸口酸涩得厉害,连鼻腔都酸了起来。 许多年积攒下来的委屈,一股脑地崩泄而出。 她突的撩起袍襟,“扑通”一声跪在了韦太后的面前。 韦太后被她毫无征兆的一跪惊得一诧,困惑却仍气恼地怒视她。 元幼祺跪在冰凉的地砖上,仰着面,对着韦太后,痛声道:“孩儿要说的话,照理说,本不该说,是不敬,是不孝……但母后说孩儿胡闹,孩儿却觉得十分委屈,孩儿不得不问问母后……” “你想问什么?”韦太后音声发颤。 元幼祺将嘴唇咬得泛白,琥珀色的瞳子中泪光闪闪,仿佛将要滴下琥珀凝脂一般。 “孩儿想问一问母后,昔年您向全天下隐瞒了孩儿的性别,直至如今,孩儿都不得不以男子身份过活,算不算胡闹?当年您为了报勇毅侯之仇,不惜以己身引.诱先帝频频中.毒,以至最后先帝……救无可救,一命呜呼,这又算不算胡闹?” 韦太后听罢,整张脸都失了血色:“你……你在怨恨哀家吗?在威胁哀家吗?” “孩儿没有!”元幼祺凄声说着,“咚”的一个响头磕在了地砖上。 “母后是孩儿一生最大的贵人,是孩儿一生的恩人!若没有母后,孩儿的小命儿早就断送了,哪里还能如今贵为大魏天子?”元幼祺说着,两行泪水顺着伏在地上的脸颊滚落在了地砖之上。 韦太后听她语带哭腔,心尖儿上也疼得厉害,想要拉她起来的手不自控地伸了出去,又如突然被雷击中一般缩了回来。 只听元幼祺仍泪戚戚道:“孩儿从没有怨过母后;先帝作孽,那样的结果,也是他自作自受。孩儿方才那般质问母后,是大不孝,孩儿该死!可是——” 她话锋一转,又道:“孩儿如此问母后,只是想请母后设身处地一想:世间人何人活得容易?难道就因为曾为天子妃,就该一辈子守着这份无望的感情,直到孤老终生吗?难道就因为曾为天子臣,就不可以在归隐之后,与在世人眼中已经死了的人相谐连理吗?” “她们是……” “母后是想说,她们二人皆为女子吗?”元幼祺突然抬头,直看向韦太后的眼中。 韦太后被她眼中跳动的辉芒耀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明她的额上方才重重磕下头去的青痕还在,而她的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可是,她在说到“她们二人皆为女子”的时候,眸中若有星子闪烁。 韦太后的脑中立时映出顾蘅的脸来,一个大胆而又可怕的猜想在她的脑中由模糊而成型。她极想立刻唤来潘福,问个清楚。 在她怔忡的当儿,元幼祺又续道:“她们既然彼此相许,是男是女,母后觉得,重要吗?” “皇帝想要借此铺垫什么?”韦太后忽道,更俯身过去,逼视着元幼祺。 元幼祺被她问得一愣,脑子就转得慢了些。 “皇帝接下来,又要撵哪一个出宫?”韦太后幽森森地问着。 “皇帝是不是打算,为她……把整座后宫都空出来?虚席以待?”韦太后的声音冰寒彻骨。 “母、母后……”元幼祺语不成句。 韦太后脸上的表情深邃莫名:“宝祥,我是你的娘亲,你是我从小养大的,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 韦太后说着,又诡异地轻拍了拍元幼祺的脸颊,“那个女子,她是顾蘅的再世吧?” 墨池已经有两日没见到元幼祺了。 这两日里的思念自不必说。而元幼祺每日都会派了唐喜来,一则向她报平安,二则悄悄查探公主府中侍奉得如何。 公主府的家令这几日可谓如坐针毡,一面担心着自家主子如何了,不停地着人往宗正寺去打探消息,送吃送喝送衣送盖,好似元令懿在宗正寺会被饿冻而死似的。另一面,他又挖空了心思讨好墨池,恨不得五体投地,只求在墨池的面前留下个好念想,让墨池少记些仇,给自家主子,更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是以,这两日墨池被侍奉得比在宁王别院还要精心。吃喝用度自不用说,便是那流水驾的金贵好药,加之连襄的竭力医治,这世间除了太后和皇帝,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有机会享用得到了。 不过,这世间从来不存在绝对的岁月静好。 抛开对彼此的无尽思念,墨池与元幼祺各自在自己的环境之中打了一场无声无息、鲜为人知的暗战。 元幼祺那边的,暂且不提;墨池这边的,便是每日被潘福带着寿康宫的小内宦送来的太后的大批大批的赏赐,从珠宝玩物,到各种精装书籍,以及食物、药物,不一而足。 潘福每次的态度可谓亲近、恭敬至极,墨池自然也都恭恭敬敬地谢了太后赏。不过,最后,这些物事都被她谢绝了。 潘福拗不过,只得每次带着原物返回寿康宫。 韦太后看到自己选的那些赏物,动都没动,就被谢绝了回 分卷阅读265 分卷阅读26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66 来,脸上的神情更是深不可测。 然而,墨池终究是没有谢绝所有的东西,她留下了一样,便是一本书—— 元幼祺与墨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终于得见,禁不住紧紧相拥,叙说别离日子里无处倾诉的情话。 “阿蘅,你想朕不?”元幼祺急切地问。 她倒是先自我剖白起来:“朕想你想得紧,想得疼,浑身上下心肝脾肺肾没一处不疼的!” 墨池任由她紧紧抱着,含笑听着她夸张的描述。 接着,又被她执了右手,按在左胸口上:“你摸摸,这儿可疼呢!想你想的!还有这儿……” 元幼祺抓着墨池的手,循着自己的胸口,在衣料上逡巡。 “这儿,还有这儿,你摸摸……”她一行说着。 手掌下丝滑的衣料,是上好的云锦。上面繁复的吉祥纹路微微咯手,却遮掩不住掌心里柔软的触感。 这是她胸口的软处,这是她的腰肢,这是她的小腹…… 墨池的手被元幼祺带着,摸遍了自己的上半身,还想带着墨池继续向下摸去的时候,墨池伏在她颈侧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的耳垂上,呼吸的频率都明显急促了。 “阿蘅……”元幼祺陡然收紧了环在墨池腰身上的另一只手,嘴唇本能地去寻找墨池的。 “陛下!”墨池的鼻音重而急迫,唤回了元幼祺的神魂。 元幼祺顿觉泄气。 “朕都想死你了!阿蘅,你都不想的吗?”她哼哼唧唧地道。 岂会不想?简直想得快要疯了! “我怎么会不想陛下呢?”墨池柔着眉眼瞧着她。 元幼祺登时陷入她的目光中,无法自拔。 墨池眼底含笑,哂道:“我竟不知,陛下还会叠方胜?” 元幼祺的脸腾的红了,磕绊道:“一回生,二回熟嘛……” 墨池已经轻轻挣脱开身来,取了这两日元幼祺着唐喜送来的叠成方胜状的信笺。 元幼祺见了,脸更红了。 她犹记得,那里面写着何等火热撩人的词汇。 彼时,不见墨池,相思心切,写下来不觉如何;而今再想,很觉得有些小小的尴尬。 她于是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冷不防,看到了墨池枕边露着的一个书角。 “这是什么?”元幼祺不禁好奇。 莫不是阿蘅闲来无事读着玩儿的闲书? 墨池已经来不及阻止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凑过去,掀开了那册书的全貌—— 《古今异闻录》。 作者有话要说:  婆媳暗战,已经开始~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这本《古今异闻录》, 便是韦太后赐给墨池的许多样物事中的一样了。 亦是墨池唯一留下来的物事。 除了当事者, 谁也不知道, 这本书的玄机在何处, 因为被韦太后刻意折起一个小小边角的那页,早已经被墨池压平。此刻, 再也看不出什么来了。 “阿蘅这两日在看这个?”元幼祺朝墨池扬了扬手中的书册。 墨池含笑点了点头。 她并不担心元幼祺发现那本书的异样—— 被折过的边角已经被她压平。而且,这本书怎么看, 都与街市上寻常书肆中贩卖的书籍没有什么两样。 韦太后只想让墨池退缩, 却绝不会想让元幼祺知道真相。一些遮掩的手段, 自然做得极足。 古今异闻啊,元幼祺的脑中转了一个来回。 阿蘅三世为人, 也堪称异闻中的异闻了。 “怎么想起看这个?”元幼祺禁不住问道。 墨池早知道她会有此问, 莞尔答道:“自然是消遣打发光阴的。” 只是为了消遣吗?元幼祺眉峰不自觉地挑了挑。 这样细微的小动作,并没有逃开墨池的关注。她于是展开手中的一只被拆开过,又原样折好的方胜。 “陛下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卿念卿, 不能自已?”墨池念罢里面写的字, 弯着眉眼, 朝元幼祺扬了扬手中的方胜。 元幼祺果然被移走了注意力,还熏了个大红脸。 “阿蘅……”她的神情别别扭扭的。 墨池笑盈盈地瞧着她:“怎么?陛下有面皮写,却没面皮听我念出来吗?还是,陛下不想让我看到?” “自然不是!”元幼祺忍着脸上的烫意,骄傲地扬起了脑袋。 “朕就是写给你的, 自然只想让你看到!”她说着,脸颊又红了红,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陛下只是有点儿害羞,对吗?”墨池故意凑近了些。 还故意贴着她的耳朵,也学着她小小着声音:“陛下不仅害羞,听到被我念出来这样的情话,觉得更害羞……我说的,可对?” 元幼祺的耳朵尖儿,登时也染上了绯色,犹梗直了脖子,撑着最后一点点面子,道:“阿蘅你认得朕写的是什么字体吗?” 墨池知她难为情,因着过往的种种,她在自己的面前总是做不到全然放松开来。墨池于是更觉得心疼她,不忍她再窘迫下去,遂做认真状瞧了瞧那方胜上的字,思索道:“陛下的字,若我看得不错,是颜祖体吧?” 元幼祺眼眸一亮。 “正是颜祖字!”元幼祺期待地看着墨池。 “阿蘅,你觉不觉得,这种字体很……眼熟?”元幼祺目不转睛地盯着墨池的脸。 她的字曾得顾蘅真传。顾蘅最擅颜祖字体,元幼祺的字,虽然称不上模仿得惟妙惟肖,却也得了她的几分神髓。 墨池听到元幼祺的问题,浅浅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道:“这颜祖体字,我自幼学字的时候,是学过的。但不知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写这种字……” 她说着,定定地看着元幼祺,问道:“陛下可知道我如何做想的?” “如何……做想的?”元幼祺紧张起来。 墨池却像没发现她紧张的情绪似的,徐徐言道:“那时候起,我只要看到这种字,心里便会觉得莫名地难过。就仿佛……这种字体,同某一桩伤心的过往有关似的。” “那你……是不是不、不喜欢朕写的这些?”元幼祺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怎么会?”墨池展颜,“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说着,又追上一句:“与陛下有关的一切,我都喜欢。” “真的?”元幼祺心口上酿了一大碗蜜糖。 “比真还真!”墨池笑看她紧张兮兮的模样,须臾化作了如沐春风。 因为自己而悲,因为自己而喜……这人,还真是个傻子啊! 墨池幽幽暗叹。 “那……那你陪朕去一个地方,好不好?”元幼祺忐忑地探问着。 “陛下想去哪里?”墨池问道。 “去一个……”可能唤起你所有前世记忆的地方。 分卷阅读266 分卷阅读26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67 可是元幼祺并没有这样说,她很快地替换掉了想要说出口的内容,道:“陪朕去道祖碑林可好?” “道祖碑林?”墨池心头一震。 “对!朕的字,学的就是那里最有名的一栋石碑,是昔年颜道祖亲手所书之后被篆刻下来的!”元幼祺意兴盎然地介绍着。 墨池闻言,若有所思:“那栋石碑,我有所耳闻。但那里,不是已经是皇家禁地了吗?” 元幼祺嘻嘻而笑:“难道阿蘅担心皇家禁地,咱们进不去吗?” 墨池凝着她调皮的模样,旋即了然,颔首道:“原来那所谓‘禁地’,是陛下所禁。” “嘿嘿!不才正是在下!”元幼祺骄傲兮兮地扬着下巴。 顾蘅逝去之后,元幼祺便将与顾蘅有关的一切都封禁了。是不许旁人,更是不许自己再轻易开启那段痛苦的回忆。 墨池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端倪,不由暗自唏嘘。 她看着元幼祺重又恢复了当年欢蹦乱跳的小模样,自己的心情也随之无限美好起来。 “在下吗?”墨池轻声重复着,眼中的神色意味深长。 “阿蘅,你说什么?”元幼祺问道。 “没什么?”墨池朝她笑了笑,“我只是在想,唐喜说,陛下赐的那座宅院已经买定,并着人从里至外收拾了一番。陛下今日要不要赏光去那里瞧上一瞧?看看要如何布置才好?” 元幼祺很喜欢这个消息,“如此甚好!咱们先去颜祖碑林,等逛得够了,就去阿蘅的新宅子瞧瞧去!” 她说着,又道:“以后可莫要说什么赐不赐的话头儿了,听着忒生分!” 墨池从善如流地说好,“便依陛下,再不说赏赐了。不过,陛下作为那宅院的半个主人,是不是得给些建议,如何布置啊?” 既然自己是“半个主人”,那么墨池便是另半个主人了呗? 元幼祺喜欢极了墨池这样的措辞,吞了上好石蜜一般从唇齿间甜到心窝里。 “那朕便命他们将这里你的一应用物都搬去那里!等咱们到了那儿,就都是现成的了!朕再从御膳房拨一名厨子去,炒几个小菜,烫一壶酒,晚上朕与阿蘅同饮!”她一高兴,念头就一个接着一个地涌出来。 却被墨池含笑止住:“陛下可否听我一言?” 元幼祺天马行空的思绪被打断,不过她一点儿都不着恼,她喜欢听墨池说话,说什么都喜欢。 “你说,朕听着!”元幼祺乖乖地做洗耳恭听状。 她的模样太乖,乖得让墨池好不容易压下的旖旎念头又“突突”地跃跳了起来。 不急,不急,还有大把的光阴…… 墨池在心里默念着,为自己纾解。 当她再开口的时候,情绪已经回复如常。 “我想与陛下说的是,在此处和在宁王别院的用物,我只取我正用的药物,还有陛下所赠的琴谱与琴,旁的,唯一身衣衫而已。这是其一。” 元幼祺听着,点点头,“朕明白。” 再宽怀大度,墨池她到底也是受了元令懿的责难和伤害,公主府的东西,她断不会再用的。便是眼下这身衣裳,恐怕到了自己的宅中,她也会换下,再也不碰。 这一点,元幼祺是极其了解她的。 只听墨池又道:“陛下送我宅院,是陛下在意我。我心中存着陛下,亦坦然接受。包括宅院中的一应布置,皆系陛下破费,我亦坦然接受。但旁的,比如仆役、厨工种种,陛下还请恕我接受不得。” “为什么?”元幼祺听罢,不解道。 “阿蘅,你既受了朕的馈赠,为何不都全然接受了呢?你放心,他们都是朕的心腹,是绝对可以信赖的人!”元幼祺又道。 “不是不接受,亦不是信不过陛下的人。”墨池柔声抚慰着元幼祺的急躁。 “那是为了什么?” “陛下便只当我,想要习学些家事吧!”墨池道。 “你学那些东西做什么?你根本不需要学,朕都会——” “若我当真想学呢?若我当真想为陛下洗手作羹汤呢?若我当真想亲手为陛下制一件新袍,而不想陛下连贴身衣物都要由旁人动手呢?”墨池直视着元幼祺。 元幼祺被她诘问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良久,才眨巴眨巴眼睛,似笑非笑道:“阿蘅,你、你是不是在……吃醋?” “吃什么醋?”墨池秀眉斜挑。 “呵呵!朕、朕就那么一说……”元幼祺打着哈哈,状似无意地挠了挠后脑勺。 “那么,陛下就算是答应了。”墨池不去细究元幼祺突然查知自己细微的小心思的事。 “啊?”元幼祺一愣,她何时就答应了? “旁的都好说,你要自己做饭、洗衣、缝补、过日子,朕舍不得你做那些,若你执意,朕也都答应你!可是,你一个孤身女子,独自住在那所宅院里,怎么成呢!”元幼祺忧愁道。 “陛下不会是在怀疑,自己治下的大魏京城,孤身女子都无法安然过活吧?”墨池睨着元幼祺。 “朕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元幼祺撇撇嘴,“朕自己的天下,自己最是清楚!” 你倒很是自信!墨池心中暗笑。 “可是,朕总是担心你的!朕不放心!”元幼祺急道。 墨池凝着她,声音却幽幽冥冥起来:“陛下若不放心,便时不时地来陪我啊!”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有一根极细极细的线,将元幼祺的心神都牵住了,又在那上面系了个死结,挣都挣不开的那种。 “你……你说什么?”元幼祺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儿里被墨池突然丢下了一团子火,这火腾的熊熊烧起来,瞬间便把她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蒸干净了。 “我说了什么,陛下难道不懂吗?”墨池声线魅惑道。 作者有话要说:  嗯,在下~ 阿蘅开启魅惑模式,就问你怕不怕? 中卷就快要结束了~ ☆、第一百八十章 马车辘辘, 踏过京城的青石板路。 御用就是御用, 哪怕是外部被装饰得与寻常富户家的马车无异, 内里的减震都做得极好, 更不必说车厢内是何等的舒适了。 元幼祺这两日忙于要事,都没怎么睡好。此刻在墨池的身边, 什么烦心事都不必想,她精神放松, 就禁不住犯起困来。 感觉到身边人的困意, 与自己对话时候的反应也是越发的迟钝, 墨池侧眸过去:“陛下困了吗?” “嗯?”元幼祺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没有……” 脑子都不清醒了, 还说不困?墨池暗自摇头。 “陛下若是困了, 就睡一会儿吧。等到了地方,我唤陛下。”墨池轻抚着元幼祺的鬓角。 元幼祺被她摸得很舒服,困意似乎又 分卷阅读267 分卷阅读26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68 重了一些。 “阿蘅……你身上的伤还疼吗?”元幼祺迷蒙着眼睛, 问。 “陛下忘了?方才在公主府中,陛下不是已经看到伤口结痂了吗?陛下还夸连先生的医术高明来着?”墨池柔声道。 “哦……”似乎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的。 元幼祺脑袋混沌沌的, 最后的念头, 是确认墨池身上的伤口已经无碍, 靠一靠也不会让她觉得疼,更不会扯破了她的伤口。 接着,元幼祺便放任自己蜷到了墨池的怀里,脑袋枕在了墨池的大腿上,脑袋一沉, 就睡过去了。 墨池:“……” 原来,问自己的伤,是为了这个的吗? 墨池无奈地看着已经闭着眼睛、鼻息细细的元幼祺,犹伸展手臂拢住了元幼祺的肩膀,防止她从自己的腿上跌落下去。 元幼祺陷入睡梦中,循着本能,身体无意识地做出反应,在墨池的大腿上蹭着拧了个身,脸颊已经贴在了墨池的小腹上。 墨池的身体骤然僵直。因为,元幼祺睡梦之中的呼吸正喷散在她的小腹上。而那股子带着元幼祺体温的气息,像有灵性一般,透过墨池的衣料与肌肤,直沁入她的皮下骨内,在她的经脉血管中游荡不去,且越发的灼热烫人起来。 不止如此,元幼祺还就势环住了墨池的腰肢,溺水之人攀住了浮木一般舍不得。 墨池垂下眉眼,看着这个在自己怀中作怪,还不自知的人,眸光柔软得厉害。 元幼祺睡去无知觉,墨池却是知道的—— 她自己之所以会被小腹上的温热气息所折磨,皆是因为自己的心中有欲.念,对元幼祺的欲.念。 否则,元幼祺不过寻常睡去,寻常呼吸,怎么就害得自己乱了分寸? 墨池强迫自己自元幼祺的睡颜上移走了目光,落在了马车的车壁上。 车壁随着马车的前行而微微抖动着。 在车厢外赶车的人,是天子的心腹侍卫,内力深厚,车技亦娴熟。马车之外,有梁少安带领着的乔装改扮做家丁的内廷侍卫,以及不知多少隐在常人不得见之处的天子暗卫。 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然而,唯一可牵肠挂肚的人,此刻却关注不得。因为,那只会让那此刻无处宣泄的欲.念更加的炽烈难.耐。 墨池索性也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的脊背靠在靠背上,脑中尽力搜寻着记忆中可助转移注意力的口诀。 “……舌抵上腭,意注于空,听己息声,直至息声绵绵若细,渐入杳冥……忽起一念,恍若开天辟地之灵光乍现,任之勿惊……” 墨池在心中默念着道门“胎息术”的口诀。 这两日,她忆起这个,时常于静寂时候修炼。练后不仅觉得神清气爽,体内关窍、经脉若有呼吸一般开阖,连同身上的鞭伤,也似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让她不由得感慨,当真奇术! 她如此默念着,突的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起一件事来,霍的睁开眼睛—— 《古今异闻录》。 没错,正是韦太后赐的那册书。她刻意折起的那一页,墨池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是一个关于“三世因缘”的故事。 洛阳名士李源是一位饱学之士,他曾在惠林寺隐居,与寺中高僧圆泽颇为相得,遂结为莫逆之交。 后圆泽在圆寂之前,与李源诀别道:“十二年后,你我于杭州灵隐天竺再见。” 圆泽圆寂之后,李源颇为伤心,却并没有忘记圆泽当初所言,当真在十二年后来到杭州约定之处。 正当他徘徊于溪泉春.色之间却无心观景,只忐忑于昔年好友会不会如约而至的时候,忽听得不知于何处传来隐约飘渺的呼唤声:“李源!李源!” 李源闻言,大惊且喜,忙循声找去,果在一道涧水之岸,见到了一个十一二岁的牧童,气度轮廓与圆泽颇为相似。 那牧童骑在牛背上,口中唱着:“三生石上旧精魂,赏风吟月不必论。惭愧故人来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 李源狂喜过望,知道这个牧童便是昔年好友圆泽的今身,一时间百感交集,激动地问:“你的身体,可还好吗?” 牧童含笑看着李源,却道:“李公,你是个守信用之人。然则你的尘缘未了,我们无法再续前缘了,还请你继续勤加苦修吧!” 牧童说罢,转身离去,口中犹偈道:“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 故事至此,戛然而止。 墨池却是懂得韦太后以此故事相赠的深意之所在:前缘已了,再强求,或许就是孽缘。倒不如就此撇开手去,各自随喜。 这样的一个故事,也表明了韦太后对于元幼祺与她之间的感情的态度。 墨池都看得明白。 但,她是决然不会认同的。 故事是讲给看故事的人听的,是用以表达讲故事之人对于世事的态度的。 她不是圆泽,元幼祺也不是李源。 圆泽的转世轮回,乃天意注定,而非他自己主动所求来的。他最终还是屈从于了天意的安排。 但墨池不会。 无论哪一世,她的转世都是借人力所强求来的,虽然付出了那般惨痛的代价,但终究与天意无关。无论是曾经由齐映月而顾蘅,还是由顾蘅而墨池,都是她强求来的,甚至是某种程度的逆天而为。 她敬重天意,但她也不惧天意。她可以为了顾敬言没有回应的喜欢而平白搭上一世,又怎么可能在清楚自己已经爱上了元幼祺之后,没出息地畏缩后退呢? 她从来都是一个在意己心,为达目的毫不退缩的人! 墨池的思绪,重又飘回到了元幼祺的睡颜上。 见她睡得格外安静格外乖,心里更柔软成了一汪水。 墨池于是忍不住,俯下脸去,吻了吻元幼祺的脸颊。 元幼祺吃痒,鼻腔中不满地哼哼唧唧,透着十足的惹人怜爱。 墨池痴然地瞧着—— 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放得开手? 她不仅不会放手,她还会将她紧紧地束缚在自己的身边,一辈子,生生世世…… 她不仅要束缚住她的人,还要束缚住她的心,要让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自己,不念着自己! 墨池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跋扈又自私的人。 不然,怎么一想到元幼祺后宫中的那些女人,那些名义上都是她的妃嫔的女人,自己的心里便火烧火燎地烦躁呢? 纵然,明知,元幼祺与她们根本就没有任何首尾。 墨池燥乱地闭上眼睛,眼前晃过的,是韦太后的脸,以及那册被折起了边角的书。 若说之前,她对于元幼祺的欲.念,还是可以稍稍克制和忍耐的;那么现在,她实在觉得,已经 分卷阅读268 分卷阅读26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69 没有必要再忍耐下去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她不发,亦有人逼着她去发。 她不信,韦太后能如当年还做韦贤妃的时候那般,借书传信到燕来宫,便只会做借书传信这一件事。 要知道,先帝庄宗可不是死于病,而是死于毒! 敌不动,则我动。 这世间,你的敌人,绝不会怜惜你,忍让你。 虽然,在心底里,墨池实在是不愿与韦太后,这个抚养元幼祺长大的女子为敌。 她不怕韦太后,她疼惜的是元幼祺在这中间,要承受多少夹板气,而左右为难。 她绝不会让元幼祺为难。她活了三世,五六十年的光阴,不是拿来摆设的。 今夜,便在今夜…… 墨池的心脏乱跳如鼓锤,好不容易才按压下去那半是激动半是羞涩的情绪。 她的指尖逡巡在元幼祺的鬓间,抚摸着那些为自己而情伤神伤而染白了的发丝。 她心疼元幼祺,不止心疼,更狂喜于元幼祺的心中只有她,唯有她。接着,这份狂喜,渐渐化作了强烈的独占意识。 然而,她不是只想存着独占元幼祺的如愚夫般的想法,她更是逼迫自己,把自己逼迫到那唯一的一条路上,绝不允许回头。 毕竟,想到曾经的自己,让元幼祺那般难受,墨池便不能原谅自己。她更怕自己的心念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她要把自己强拽到“此生唯元幼祺一人”的那条路上,然后她要拼尽她的全力,站到元幼祺的身边,让天下人都知道:天子选择为伴侣的这个女人,配得起天子! 墨池缓缓吸气,又吐气。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满目清明。 她含笑瞧着元幼祺仍旧酣睡的模样,软软浅笑。 “陛下,您可准备好了吗?”墨池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怕的阿蘅(瑟瑟发抖 有小天使问小元是啥星座的,这个……坐着菌完全没想过啊!你们觉得她是啥星座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魏京城的喧嚣热闹, 渐渐被马车的辘辘声抛在了后面。 耳边回荡着的, 也不再是熙来攘往的行人的脚步声、对话声, 和小贩商铺做买做卖的声音。阵阵风起, 吹来远处林中不知什么鸟的啾鸣。 墨池的心绪,也随之忽而杳渺, 忽而回环。 似有所感般,元幼祺忽的张开了眼睛, 迷迷蒙蒙地唤了一句:“阿蘅?” “在呢!”墨池答应着, 伸手拉住了元幼祺搂在自己腰间的一只手。 元幼祺窝在墨池的腿上, 干脆无赖地拉了那只手,藏在了自己的怀中, 害得墨池不得不弯下身子配合她。 “陛下怎么了?”墨池在元幼祺的头顶关切问着。 她的气息扑在元幼祺光裸的脖颈上, 登时立起了一层小寒毛。 元幼祺缩了缩脖子,半梦半醒中就有墨池对她的纵容,这让她觉得稍微好受了些。 “朕梦见你不要朕了……”元幼祺哼唧道。 墨池闻言, 眉毛一挑,眼中跳过深邃的神色。 “陛下做噩梦了?”她的声音依旧是柔软的。 “嗯……”元幼祺应了一声, 重又闭上了眼睛。 墨池弯着脖颈, 猜她是否又要睡过去了。却见元幼祺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定了定神,似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惊见自己怀里犹抱着墨池的手,还害得墨池不得不窝着身体迁就,元幼祺的脸上一红,忙挣着自己坐了起来, 眨巴眨巴眼,还觉得有些难为情。 做皇帝的,还这么没出息,梦见人家抛下自己,醒了就抓着人家的手不放,真是丢人! 元幼祺缓了缓神,撇过眼去,偷瞧墨池的神情。 恰巧墨池也拧过脸来看着她。 元幼祺心虚地梗了梗脖子,却被墨池轻轻地拂过了鬓角,“陛下有烦心事,与我说,我很喜欢。” 元幼祺一震,微微诧异地看着她。 墨池的眼中皆是温柔:“我不想只做被陛下护在身后的人,我也想与陛下一同承担……任何事。” 元幼祺呆得略圆了嘴。 “陛下傻了?”墨池嗔道。 “没有!”元幼祺正色,才不肯被阿蘅当成傻子! 傻子怎么托付让阿蘅终身? “那张圆了嘴做什么?莫非,陛下不认同我的话?”墨池故意直视着元幼祺。 “没有啊!”元幼祺连忙晃脑袋,“朕就是觉得……觉得挺高兴的!” “当真?” “当真!”元幼祺郑重其事地点着头。 墨池心中一荡,禁不住主动拉了元幼祺的手,轻道:“我不止想要陛下高兴,还想要陛下觉得……幸福。” 元幼祺怔怔地看着她:“阿蘅,你能这般说,朕就觉得比什么都幸福。” 墨池浅笑不语。 一面甜言蜜语地哄着她,一面还打算着…… 虽说想要让她高兴,让她幸福的打算是真,但扪心自问,总觉得自己即将做的事也是挺残忍的。 墨池觉得,自己当真算不得一个好女人。 她于是转开目光去,有些不敢面对元幼祺纯然的恋慕眼神。 “陛下说的那所在,便在前方吗?”墨池岔开话头儿去,问道。 元幼祺并不知她心中的复杂心思,当她只是问自己道祖碑林的所在,遂手指挑开车帘,瞧了瞧外面的景致,道:“就快到了。” 果然,她的话音落后不久,马车便停住了。 车厢外传来恭敬的声音:“贵人,到了。” 元幼祺白龙鱼服,她的心腹侍卫都是如此跟惯了她的,自不会唤出平常的称呼来。 元幼祺在内,抬高声音应了一句“知道了”,却并未急着携墨池下车。 墨池不解,也没急着问。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元幼祺接着便向她解释了起来:“朕微服外出,少安和诸暗卫自有规程安排,卿卿别急。” 墨池听到她唤出那句“卿卿”来,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蓦地烫红了脸—— 因为元幼祺的侍卫太没有存在感了,使得她全然放松了警惕,忘了车厢外面,还有一个内功深厚、武艺高强的赶车人。想想之前这一路上,她与元幼祺所说的情话,虽然声音不大,但以那人的内力,怕是多半被他听了去! 墨池也清楚天家规矩,似这样的心腹侍卫,皆可当其木桩泥塑一般,除了拼力保护贵人的安危,什么样的隐秘事,听在他们的耳中,皆如耳旁风一般。 可她还是禁不住面皮薄了。一想到自己正与大魏至尊至上的皇帝陛下热恋,墨池很有种恍若隔世的奇妙感。 被侍卫听去私隐这等事,元幼祺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他们皆是她亲手提拔的,也都跟在她的身边多年,什么话该 分卷阅读269 分卷阅读27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70 听,什么话不该听,他们都很有分寸。 因此,当听到梁少安在马车外传来的信号的时候,元幼祺反扣了墨池的手,笑眯眯道:“走!卿卿你我同去!” 墨池恍然意识到,皇帝竟是与自己十指相扣! 她和她,就要如此走出车厢去吗? 墨池突然之间,羞涩了。 元幼祺仍是笑意融融地瞧着她,促狭道:“卿卿,你是打算让朕抱你下去吗?” 墨池吸气,她真信元幼祺能做出这种事来。 她是发现了,只要是以皇帝陛下的身份,元幼祺的气场就特别足;而若是与自己独处的时候,元幼祺就显得孩子气得多,还软乎乎的。 这算什么壮怂人胆?墨池心中暗觉好笑。 她也不拆穿元幼祺,相反,墨池倒觉得这样反差极大的元幼祺,有股子奇异的魅惑感。 墨池定了定神,再看向元幼祺的时候,已经寻回了往日沉稳端庄的风致。 “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陛下可要担待一二!”墨池笑向元幼祺道。 元幼祺双眸都晶亮起来:阿蘅这是……这是允自己抱她下车了! 一国之君像平白捡了个无价之宝似的,兴奋又急切地跳下车去,转身搂着墨池的腰肢,将她抱下了车。 墨池很喜欢纵容元幼祺这样的小心思,但也在看到车下的侍卫的时候熏红了脸。 元幼祺还抱着墨池不撒手,大有再往前走那么几步的架势。 “陛下还不放我下来?”墨池在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道。 元幼祺得意地勾了勾唇角,才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墨池,还不忘缀上一句:“你身上有伤,要不,朕抱你进去?” 墨池语结,横她一眼。 元幼祺嘻嘻地笑。 墨池心虚地扫了一眼周遭诸侍卫,见他们一个个都挺直了身形,背对着自己,似是在观望周围的情状,才略略放了些心。 唯有梁少安,见皇帝与这个女子亲昵笑言,显是心情好极,与在宫中肃然少见笑脸的模样俨然是两个极端,不禁在心里啧啧称奇。 元幼祺放下墨池之后,便习惯性地依旧拉着她的手。 如今,她已经越来越习惯于这样与墨池相处。 墨池随着她的脚步,朝着那两只大石狮子之间紧闭的大门走去,不由得低头看了看两个人紧紧牵在一处的手。 再抬头时,看到的,是元幼祺精致的侧颜。 鬓角的华发,就在墨池的眼前,随着两个人的脚步,晃啊晃,晃花了墨池的眼。 她心中五味杂陈,慌乱地撇过脸去,看那两只大石狮子,看那紧闭大门上的黄铜大锁。 世事变迁,时光流转,她又回到了这里。 一世一印记,却都有迹可循。而那串起三世姻缘的物事,便在这扇大门的里面。 这个地方,她又何曾只同元幼祺一个人来过? 曾经,故事开始的地方,便是而今故事结束的地方。墨池其实并不是特别想看到那栋颜道祖碑,她最想看到的,是距离颜道祖碑最近的那棵大树。 十五年前,就是在那里,她度过了一个至今回味犹觉唏嘘的午后。 而当年,那个陪伴着她一同在这里度过的人,此刻便在她的身边。 黄铜锁落,封条被揭开。 残垣断壁,与绿树红花交织在一处;颓败与繁华,便在这里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却并不显得突兀。 墨池被元幼祺牵着手,走过一栋栋石碑,踏过一重重杂草。 她的耳边,始终有元幼祺絮絮的话语,她却已经不知道元幼祺在叙说着什么。因为她的目光,始终在追寻着那棵树的所在。 终于,她听到元幼祺的声音有异:“在那里——” 元幼祺拉着她,加快了脚步。 颜道祖碑,碑石依旧,只比当年稍稍苍老了一些。经过了十五年的风吹日晒,它依旧矗立在这里,似要向这世间证明些什么。 墨池只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下去了:往事已逝,她不想再与之有所瓜葛。一如曾经年幼的她,对于颜祖碑体存着的隔膜与疏远。 她此刻已经知晓,那是因为,她在刻意地逃避某段记忆。 墨池的目光转去了身后侧,果然,那株树还在。 与颜道祖碑的苍老不同,它显然比十五年前更加的粗壮葱郁了。 墨池很欣喜于发现这个,更加的粗壮葱郁,才能担得起她的期盼与未来。 “陛下……”墨池扯了扯元幼祺的衣袖。 元幼祺犹在向墨池絮叨着颜道祖碑的来历,琢磨着怎么启发墨池的回忆呢,却被墨池的动作拉扯回了现实。 她不解地看着墨池,等待着墨池的下文。 只见墨池抬手指了指侧后方的那株高树,道:“陛下,你抱我上去,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微信公众号:ycxz_gl 颜道祖碑,代表着对顾敬言的感情;那棵大树,代表着对小元的感情。 ☆、第一百八十二章 “陛下抱我上去, 可好?” 只这一句, 元幼祺如闻天籁。什么颜道祖啊, 什么大石碑啊, 她都通通可以丢到脑后,想都不必再想了。 “阿蘅, 你……你……”元幼祺磕磕巴巴的,对墨池的主动求抱抱, 还是要自己抱去那么高的地方, 她很有些适应不能。 墨池妙目流转, 看向她的目光中皆是笑意:“陛下口吃了吗?” “没有!朕没有!”元幼祺马上口齿恢复正常,就怕墨池嫌弃她。 话未说完, 元幼祺已经屈膝半躬下身去, 朝墨池拍拍自己的后背,道:“阿蘅,上来!” 墨池被眼前的情景, 诧得有些慌了神。她以为元幼祺会迫不及待地搂了她的腰肢,三下两下攀上树干呢! 孰料, 元幼祺竟弯下身, 打算背自己上去。这……这是什么状况? 元幼祺弓着腰挺了一会儿, 也不见墨池攀上来,怪异地回头,道:“阿蘅,你发什么呆呢?” 墨池的眼睛直了直,看着元幼祺脊背上锦袍的绣纹—— 鹊衔枝的吉祥图案, 那只喜鹊怎么瞧都是伶伶俐俐的模样,可反观锦袍的主人呢?不会十五年过去了,已经变得呆呆傻傻的了吧? 墨池嘴角微抽,脑袋里已经禁不住地划过了“呆头鹅”三个大字。 墨池其实挺想拉了元幼祺过来,好生端详端详,再替她诊诊脉,看看是不是这些年的光阴真把她的聪明劲儿都给磨没了,把她变成了个傻子。可元幼祺的催促,和周遭的环境,不允许墨池再迟疑下去。 默默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劝自己“不急不急,多得是机会查看她是不是真变成了个傻子”,墨池认命地凑近了,伏在元幼祺的后背上,两只手臂环住了元幼祺的脖颈。 元幼祺 分卷阅读270 分卷阅读27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71 感觉到来自后背的重量,更稳了稳身形,还不放心地向后伸过右臂去,拦住了墨池腰肢,防止她跌落。 “阿蘅,抱住了朕!”元幼祺说着,相准了那棵高树的树干,“蹭蹭蹭”的几下,双腿与单手并用,三两下便攀了上去。 远处的梁少安始终关注着皇帝的动静,并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此处虽然荒凉,但是很安全,并没藏着什么宵小歹人,梁少安放下心来的同时,不小心听到了元幼祺对墨池对话的边边角角,又不小心地滑到了元幼祺弓着腰、绷着腿,等着墨池攀上来的背影…… 梁少安顿觉一口老血涌上来,好歹被他强忍住了,没有喷出口。 这是他认识的皇帝陛下吗? 这是那位在群臣面前不苟言笑,在后宫中端严威仪得不可侵犯的皇帝陛下吗? 元幼祺从下了马车,到此刻,这一路上对墨姑娘笑的次数,简直比梁少安这些年见过的加在一处都要多!他可是追随了元幼祺十五六年了! 梁少安喉间滚了滚,壮了壮胆子,又偷瞥了一眼那个和墨池在一处的身影,觉得那是他们的皇帝陛下本尊,应该没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吧? 这一眼,他又恰巧看到墨池伏在了元幼祺的背上,元幼祺伸手护住她,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梁少安更觉惊悚了:那是龙背啊!试问陛下自出生时起,背过何人? 陛下对墨姑娘的态度,可不是装出来的,更不是上位者的宠爱,而是发自内心地喜欢。梁少安心道。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了,更不敢再多看一眼,忙回过身去,指挥众侍卫各司其职,不得懈怠。 元幼祺的身手不弱,负了墨池攀上树冠处,根本不费什么气力。 不过,她犹担心着墨池体弱,又想着墨池或者恐高,即便双脚落实在了粗壮的树枝交错处,也不敢懈怠。她仍是背负着墨池,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繁茂的枝杈,省得划伤了墨池。 直至寻到了一处妥帖的地方,她才轻手轻脚地放下墨池,还不忘了扶着墨池的腰,拉着墨池的手。 口中还说着:“阿蘅小心着些,别往下看……” 墨池见她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什么,挑眉,似笑非笑道:“陛下知道我恐高?” 元幼祺拉着她的手臂一僵,微微错愕地看着她,顷刻反应过来,道:“阿蘅是女孩子嘛!女孩子大多胆子小……” 说罢,自己都觉得心虚,忙转着眼珠子瞥墨池的反应。 果听墨池回问道:“陛下也是女孩子啊!怎么不见陛下……” 她话音甫落,就被元幼祺刻意地握住了嘴唇,还特意紧张兮兮地四外扫了一圈,压低声音道:“悄悄的,别声张!” 墨池脸上的笑意不散,对她故意转移话题的伎俩已了然于心,却也无意于拆穿她,只由着她仍掩着自己的唇。 元幼祺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这么捂着对方的嘴,似是不妥,忙抽回手来,瞧着墨池呆笑,另一只手犹环着墨池的身体,防她跌落。 这样的小细节,令墨池无法不感动,望向元幼祺的目光也泛上几缕柔情来。 元幼祺看得更有些呆。 墨池因着那双眼中的呆气而莫名地微红了脸庞。 毫无征兆地,两个人的心底同时漾起了些微旖旎的小波澜…… 大概是真有所谓的“天人感应”吧? 宁静和颐的午后,竟忽的刮起了一阵疾风。碑林中年久无人,难保尘土气重,就算是身处距离地面近两丈高的树冠之上,也免不了被殃及。 风声响,尘沙骤起,元幼祺的反应极快,她急速地搂过墨池的身躯,整个护在了自己的怀中,将后背对着疾风吹来的方向,任凭劲风裹挟着不知在这里存留了多少年的砂砾子砸在自己的后背上。 而在她合身护住墨池的一瞬,突觉脸颊上一疼,肌肤被利物划过的灼痛感乍然而生。 元幼祺于是知道,可能是树冠上支棱的枝条被风吹动,划破了自己的脸颊。 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的伤口。 风刚一起,梁少安就有了反应。 他第一个冲到树下,逆着风向,朝树上高声唤道:“公子,您如何了?” 他不放心皇帝的安危。 元幼祺顾不上回答他,随着疾风的吹过,她的第一反应是关注怀中的墨池:“阿蘅,你如何了?” 墨池在她的怀中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元幼祺见状,才朝着树下的梁少安回了一句:“没事!你们各司其职去吧!” 梁少安听到皇帝的安然的声音,心中宽心的同时,也意识到:陛下似乎觉得自己碍眼了…… 他于是顺从地走开去,继续自己的护卫职责。 墨池自刚才被元幼祺护在怀中的一刻起,整个人就仿佛处于不在状态的状态之中—— 元幼祺的反应,让她措手不及,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一阵风,一阵风而已! 她就这么护着她,一切都以她为先! 墨池毫无怀疑,若方才的,不是一阵风,而是一柄杀人的利器,甚至刀山火海,元幼祺都会毫无犹豫地将她护在怀中,为她遮挡住所有可能的危险! 而这种事,于元幼祺而言,根本就是一种本能,根本就不需要时间考虑。 墨池此刻心中无比感念那阵风,甚至感念自己方才要到这棵树上来的决定。 因为这件事,将她的心,朝着元幼祺的方向更贴近了许多,许多。 而在此事之外,她想了更多:若是元幼祺面对所有人的反对,会如何? 这般想着,墨池不寒而栗。她决不允许元幼祺为了自己,与天下人为敌。 那阵疾风来得诡异,去得也诡异,头顶又是晴空万里。 元幼祺将墨池圈在自己的身前,却被墨池发现了脸颊上多了一道红痕。 “陛下被划伤了!”墨池惊呼。 元幼祺摸了摸有点儿痛的脸颊,笑着宽慰她:“想是树枝子刮破的,不妨事!” 却被墨池急言阻住了动作:“别动!” 元幼祺的手指搭在脸颊上,真就听话地一动不动。 墨池盯着那道红痕尾端的细细血珠儿,眼底泛上心疼来。 她不感念了,她后悔了,后悔方才拉着元幼祺上来。 本想着重眷旧梦的,却不料伤了元幼祺的脸。 那么漂亮的一张脸,怎么可以平白添了一道伤? 元幼祺凝着墨池的神情,觉得墨池都快要哭出来了,忙道:“阿蘅你别哭啊!就是小树枝儿蹭了那么一小下,明日就好了,不碍事儿的!” 她的手指还乖觉地按在伤口的边缘。 却被墨池一把攥住,拿开去。 “小树枝儿?万一这上面沾着毒.质呢?”墨池恼道。 分卷阅读271 分卷阅读27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72 更多地,是恼自己。 “哪来的毒.质?只是个小树枝儿而已……”元幼祺笑。 笑了一半,她便笑不下去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蓦地张大—— 因为,墨池已经倾身过来,柔软的唇,吻住了她脸上的细小红痕。 元幼祺的脑中轰然炸开一个响雷,惊天动地一般的震耳欲聋。 因为,墨池不止吻了她脸上的那个伤处,还在吻住之后,自唇间探出柔软的舌,舌尖轻轻地舔舐着那处。 只舔舐了三五个来回,元幼祺的脑袋便如一只大汽锅一般,呼呼地冒着热气,内里咕嘟嘟的,已经开了锅。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甜~ 古言新文《女匪》,吃得下言情的小天使们支持一下呗,蟹蟹!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元幼祺被墨池舔吻着脸颊上细小的伤口, 脑袋里炖成了一锅烂粥, 呼吸都急促了。 她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贴到了墨池的腰间, 自来熟地往前面墨池的小腹上蹭去…… 墨池敏锐地感知到了异样, 面上一烫,按住了元幼祺不老实的爪子, 嘴唇已经离开了元幼祺的脸。 “治伤呢!陛下别闹……”她的声音因为不自禁地动了情而带着些黏糯感,双唇更是因为口中津液的分泌, 而泛着亮晶晶的光芒。 元幼祺双目炯炯地紧盯着她的唇, 嘴巴开合着, 脑子却不自控地转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 “治什么伤?”元幼祺下意识地顺口一问,其实都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 “陛下脸上的伤啊!”墨池却回答得认真, “陛下难道不知, 人口中的津液,可以解微.毒的吗?” 元幼祺霎了霎眼,听着墨池说“口中”, 就真的盯着墨池的口中看。 “那若是有毒,你亲了朕的脸……岂不也中了毒?”元幼祺痴痴地道。 墨池微怔, 觉得这话头儿是在关切自己, 可元幼祺的表情又仿佛哪里不对。 元幼祺漂亮的脸陡然在墨池的眼前放大开来, 几近模糊,唯有那看着无比柔软可口的唇翕动着,发出的声音轰鸣在了墨池的耳边—— “朕不让你中.毒……便是有毒,朕与你一起……” 话音甫落,墨池蓦地唇上一热, 元幼祺的柔软已经贴了上来,厮磨着她的。 初时,元幼祺还能乖觉地只流连于墨池的唇。 然而,只几个来回,她就不安分起来,诱着墨池松开嘴唇,容许自己的舌尖突入进去,在唇齿间肆无忌惮地挑动。 墨池本就没她体力好、气息足,如此地折腾,不一会儿便只有招架之功,而没有还手之力了,唯有呼吸不成节奏地软在元幼祺的怀中。 元幼祺爱死她这般软和的模样了,简直爱不释手,总是亲她不够似的。 终是墨池先承受不住了,身子软绵绵地推阻着元幼祺的不知餍足。 元幼祺也不是脑子被烧得没了理智的,她很清楚墨池体弱,又是大伤方愈,遂强克制下还想再亲芳泽的念头,微微颤抖着松离了墨池的唇。临了,还不忘舌尖在墨池的唇上勾抹了那么两下…… 墨池:“……” 墨池别扭扭地瞧着元幼祺。 元幼祺被她瞧得抿紧了唇,将那罪魁祸首的舌尖紧紧关在了自己的唇齿内。 墨池无语地白了她一眼。 “如此,陛下满意了?”墨池嗤问道。 元幼祺嘿嘿笑:“什么满意不满意?卿卿在说什么?” 她迎着墨池丢过来的白眼儿,一本正经道:“朕是担心你为朕解.毒,再中了毒什么的。朕可舍不得!” 墨池横嗔过来:“陛下很会强词夺理……” 元幼祺无辜地眨眨眼。 她这般模样,倒让墨池一腔的羞恼都抛在了棉花包上,再继续下去,反成了无理取闹的那个了。 毕竟,先主动吻的那个人,是自己…… 如此想着,墨池更觉得羞恼了:“晴天日头下的,陛下就不怕被人瞧见丢人?” 想到梁少安和众侍卫就在左近,墨池便禁不住脸红。 元幼祺做惯了皇帝的,比她可放得开得多,已经扯过了身旁缀满绿叶的枝条来,笑盈盈地向墨池道:“有这个挡着,不怕!” 墨池语结。 若说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墨池能够放得开去的话,那么有旁人在场的时候,无论旁人是怎样的存在,当她在这样的环境中与元幼祺亲近的时候,总是不免心中有着某种禁忌与羞涩。 在这一点上,她终归是不及元幼祺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 或者,因为是天子至尊,元幼祺根本就不必在乎旁人怎么看。她需要的,只是旁人的遵从和认同,如此而已。 相较之下,墨池的身份和经历,就由不得她无所顾忌。她所思虑的,要比元幼祺所想的,复杂得多;她要走的路,更比元幼祺的复杂得多。 而且,因为每每发现,当被元幼祺掌握了主动之后,自己的体力便难以为继,唯有任由元幼祺这般那般的份儿,墨池开始为自己的打算担忧起来—— 情势被元幼祺所左右,那绝非她此时想要看到的。 墨池的脑中有一个很大的计划,这个计划的终点,是与元幼祺的携手一生;但是这个计划的过程,或许会有令人不快的部分在。 在她的计划之内,她要强令着自己对元幼祺做一些事,而是不是由着元幼祺对自己做同样的事…… 所以,现下,她不要元幼祺的主动。 幸好,她能让元幼祺乖乖听话。 这般思忖着,墨池的目光专注于元幼祺的脸。 元幼祺知她因为自己之前的不自控的放.纵,而羞恼了,忙赔笑着,腻着声音讨好着:“阿蘅,你怎么那么好看啊!朕怎么看都看不够……” 哼!无事献殷勤!墨池心中暗嗤,脸上却不动声色,回敬道:“陛下也很漂亮……还很呆。” 元幼祺听到前半句,脸上的笑意都漾开来:阿蘅夸朕漂亮! 可是听了后半句,一张俊丽小脸儿登时垮了下来:“朕才不呆!” 墨池笑看着她,悠声道:“《语林》上说有城南扈氏,家世富贵,兼姿容绝美,待字闺中,为城中俊彦所倾慕。一日扈氏携侍女河边观灯,不慎跌水,幸被路过的王生所救。扈氏极感激,王生亦倾慕其许久,然二人终未成眷属。扈氏最终嫁于了再一次不小心游湖落水的时候,救她性命的李生。陛下可知为何?” 元幼祺素知墨池涉猎极广,不似自己,读的多是治国理政的书籍文章。 这《语林》怕是某本前人的笔记逸事辑录,她是没读过的,遂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墨池勾唇浅笑,“因为那王生时时以君子自许,他救扈氏的时候 分卷阅读272 分卷阅读27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73 ,是背着她上岸的;而那李生,却是抱着扈氏上岸的。” 元幼祺听罢,一呆,苦哈哈道:“阿蘅!你在笑朕方才背着你,是呆气十足吗?” 墨池好笑地瞧着她,道:“陛下不呆?却请说一说,为什么那般?” 元幼祺扁扁嘴,还有点儿小委屈:“朕怕一只手攀树,一只手抱你,顾不过来,再伤着了你……” “在陛下的眼中,我便是那般容易被伤到的吗?”墨池问道。 “朕就是怕你再受伤……爬树这种事,不适合你……”元幼祺垂眸道。 “可是,却是我要陛下抱我上来的啊!”墨池认真地看着元幼祺。 “我既央陛下如此,无论发生什么,必都会协助陛下将这件事完成……”墨池顿了顿,又道,“陛下的确是发乎内心地为我考量,却未曾想想,我想要的,并不只是陛下全心全意、无微不至的呵护啊!” 元幼祺闻言,似懂非懂,若有所思。 只听墨池续道:“陛下是天子,富有天下,一人发声,万人呼应。这普天之下,怕是没有几件事,是陛下做不到的。可是,我想要的,不止是陛下竭心尽力地满足我的所有想法,不止是陛下为我做好所有事……我亦是深慕陛下,我也想为陛下做些什么!更想陪伴在陛下的身边,一起看这天下的风景!” 元幼祺听墨池的一番话,颇受震动:“阿蘅,你说的这些,朕以前没想过……唔,朕总是觉得,朕是天子,合该保护你,这才是正理。” 墨池定定地看着她,道:“我又何尝不想保护陛下?我的心与陛下的心,是一般的!” “你有这个心便好,朕不在乎那些……” 元幼祺并没将“那些”究竟是什么诉诸于口。她与墨池都明白,“那些”是她与墨池之间身份的天渊之别,是架设在她们之间的天生的鸿沟。 “若我在乎呢?陛下当如何?”墨池直视元幼祺。 元幼祺微愕,没有料到墨池的这一问。 当两个人彼此明白了心意,感情的热度急剧升温之后,如何在一处便被提了上来。 而不论是如何相爱的两个人,不论是多么了解彼此的两个人,到底都是截然不同的个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和想法。两个人能够最终走到一起,除了两颗心不断地靠近,又何尝不是一个彼此磨合,直至将对方的边角都磨得与自己能够全然契合的过程? 元幼祺恍然意识到,她竟是忘了一件事:墨池纵是还不曾想起身为顾蘅的往事,但她的身体里始终住着的,是顾蘅,或者说是齐映月的灵魂。顾蘅是怎样的人?齐映月是怎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不在墨池的身上体现出来? 齐映月那一世,能瞒天过海做下那样的事,布下那样大的一个局;顾蘅那一世,能狠下心肠对任何人,包括对她自己,只为了完成心中的夙愿……该有怎样的毅力和定力啊! 阿蘅她,从来都不是菟丝花,她有主见,有自我,甚至是有些偏执和倔强,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不在墨池的身上体现? 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关节,元幼祺突然觉得,顺从着墨池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算起来,她的降生,她能成为大魏天子,都离不开顾蘅三世的谋算。可以说,她这个人,从出生开始,便与顾蘅的谋算有关。所以啊,乖乖听从这个决定了自己一生的人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元幼祺很快便想得通了。 “阿蘅,朕都听你的!”元幼祺面容平静,声音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被阿蘅完完全全精神控制了的小元(再见 顾神棍洗脑第一(可怕 ☆、第一百八十四章 整整一个下午, 元幼祺与墨池都腻在树上, 说着独属于两个人的情话。 “阿蘅, 你为何要到这棵树上来?”元幼祺抱着墨池, 探问道。 墨池在她怀中拧了一个更舒服些的姿势,依在她的肩头, 淡道:“若我说,此地此景我皆在梦中见到过, 陛下怎么看?” 元幼祺倏地圆了眼睛:“真的?” “真的, ”墨池平静地看着她, 幽声道,“京中的那棵树, 还有这一棵……我上辈子大概是一棵树吧?” 元幼祺呵呵笑:“你若是一棵树, 那朕就也做一棵树!不然,你孤零零的,没个同伴, 太孤单了。” 墨池妙目流转于元幼祺的脸上,莞尔道:“陛下就只想做我的同伴吗?” “当然不是!”元幼祺道, “朕不止要做你的同伴, 还要做你的伴侣……一辈子的那种!” 墨池动容, 禁不住道:“那我若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棵树,只是……一株花、一棵草,或者只是被人饲养的禽畜,最终唯有任人宰割的一条死路呢?” “那朕便陪着你任人宰割!你生, 我陪着你生;你死,我也不让你独赴黄泉!”元幼祺动情道。 情之所至,连“朕”这样的天子自称都她浑然忘记了。 虽然很清楚元幼祺对自己情根深种,但自她的口中听到生死相随这样的话语,墨池的心脏也撑不住紧缩了两下,又甜又苦,又酸又涩……五味杂陈,大概如是。 “陛下好傻!”墨池由衷叹道,“为了我,竟想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吗?” 她说着,凝着元幼祺的眸光柔得能漾出水来。 “朕才不傻!”元幼祺飒然而笑,“朕得了全天下最好最贵重的宝贝,捡了大便宜了!朕守着朕的宝贝,朕才是最聪明的人!” 墨池软着眉眼瞧着她那副得意的小模样,心中澎湃翻涌—— 或许,从当年亲手接生下她的那一刻起,冥冥之中一切便已注定。 只是,当年的那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本是将这个婴孩儿当做一枚复仇的棋子的,而世事变迁,而今这个婴孩儿长大成人,竟成了自己将要托付一生的那一个。 谁说的人定胜天? 兜兜转转,曾经以为可以与天道斗上一斗的自己,到头来,才恍然明白:终究还是脱不出天道的桎梏。 所不同者,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心甘情愿陷在这个甜蜜的牢笼之中,生生世世都不愿出去的。 午后的阳光,暖人更暖心。 墨池的一颗心,被这柔软的阳光,与元幼祺痴然的情话,熏得沉醉。 恰好此时,日头微斜,金色的光线穿过浓密的枝叶洒在两个人相拥的身体上。墨池凝着元幼祺的眼睛,那两泓琥珀色仿佛与阳光的金色融在了一块儿,元幼祺本身仿佛就是那温暖的阳光,照暖了墨池的心,亦照亮了墨池的路。 墨池心中震动。她突的意识到,是元幼祺的存在,元幼祺的不离不弃,元幼祺的始终包容,在支撑着自己穿越过三世的光阴,而不至于颓然 分卷阅读273 分卷阅读27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74 倒下。 眼前这张成熟的好看的脸,与曾经的那张青涩而俊美的少女的脸,甚至与那张咧着还没长牙的嘴,对着自己咯咯憨笑的婴孩儿的脸,交织在了一处…… 墨池的眼中泛上了强烈的热意,情不自禁的倾身过去,吻上了元幼祺的双唇。 “这是奖励陛下这个聪明人的!”墨池吻过,便即离开,含笑看着元幼祺晶亮的唇,和期待的眸。 元幼祺耳中听着墨池的话,眼中流露出的则是满满的意犹未尽。 她扣着墨池的腰肢,赌气道:“阿蘅你又逗朕玩儿!” “陛下何出此言?”墨池挑眉不解。 元幼祺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道:“你总是这般,亲朕,还摸朕,撩拨得朕难受了,你又要一本正经起来,害得朕一个人难受!” 墨池听了,哑然。 元幼祺的这番话,与她的身份结合在一处,显得格外的……禁.忌。墨池听她说什么亲啊摸啊撩.拨啊,骤觉自己已经被她撩.拨了。 压制住胸口快要压制不住的激动,墨池一瞬不瞬地凝着元幼祺的脸,幽幽道:“陛下可知……何为……撩.拨?” 元幼祺难得地丢给她两颗大白眼仁儿,嫌弃道:“朕又不是三两岁的奶娃娃!” 她鼓着腮帮的模样,颇有几分发闷气的成分在。 “陛下此刻倒真像个奶娃娃……”墨池轻笑。 说着,细滑的手掌触到了元幼祺的脸颊,食指忍不住戳了戳那因为自己的话而鼓得更厉害的腮帮。 元幼祺圆着眼睛,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来自她的气息所渗透,无一逃脱。 沉浸在专属于墨池的氛围之中,元幼祺甘之如饴,焉舍得逃脱? “阿蘅……”元幼祺盯着墨池的面庞,因为离得越来越近,眼前墨池的脸已经发虚。 但是墨池已经紧贴了上来—— 她已经不满足于只戳一戳元幼祺的脸,她想与元幼祺更亲近。 “陛下当真知道……何为……撩拨吗?”墨池在元幼祺的耳边轻笑,舌尖儿接着探出,蜻蜓点水般地擦过元幼祺的耳垂。 随着她的动作,元幼祺浑身都绷紧了,鼻腔中“呼呼”地急.喘两下,好歹忍着没有发出诡异的声音。 墨池闷笑,整个人都欺身上来,攀住了元幼祺的脖颈,对着那刚被自己一亲芳泽的通红得好看的耳朵,低声道:“陛下可懂得了?嗯?” 元幼祺因着她靡丽而略带沙哑的嗓音而脑中凌乱纷纷,什么都顾不得了,搂在她腰间的双手,已经不安分地动作起来…… “朕……朕……”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瞳子中的琥珀色被点燃起来,腾起了火热而贪恋的艳红色。 墨池沁凉的肌肤,登时被来自元幼祺身体的热度所感染,丝丝地泛着磨人的热气。她心头一紧,忙按住了元幼祺在自己腰腹间作怪的双手。 元幼祺被她突然阻止,想做的事情不得做,顿觉无限的委屈感在心底翻滚—— “你又这样!你总是这样!”元幼祺扁着嘴,委屈巴巴地控诉着墨池对自己行为的约束。 她的热切,墨池感同身受,更觉得心疼,满心满腹被怜惜所占满。 “乖……”墨池疼爱地轻轻摩挲着元幼祺的嘴唇。 “朕不要乖!乖就只能被你逗得起了性子,又得忍着!”元幼祺抗议着。 她心中愤愤难平,而墨池的手指就在嘴边,她于是想都没想,“啊呜”一口就咬住了墨池的食指。 因为元幼祺情急之下失了力道,墨池骤觉指尖上一痛,“嘶”的一声抽气。 元幼祺的脑袋瞬间清醒,慌忙松了牙齿,却见墨池犹未抽回手指,还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元幼祺脑袋一热,浑不知自己如何想的,竟不由自主地用舌尖去轻舔起墨池的食指尖儿来。 墨池的呼吸陡然紧促,慌忙抽回手指来,在掌心中使劲儿攥住,已经被那上面属于元幼祺的津液烫到了。她一时无措,微微别开脸去,一弯瓷白的脖颈,漾开了红晕。 元幼祺瞅她瞅得发呆,已经耐不住拉了她刚被自己咬过的那只手,强撑开她的掌心,与她十指交扣。 于是,之前沾了津液的食指便被元幼祺这么在自己的掌中摊开去…… 墨池想象着那些来自元幼祺唇舌之间的津液被揉开在两个人交错的指掌间,被揉按进两个人相触的肌肤中,思绪便飘飞到了更旖旎的地方,她的脸颊都被熏红了。 “阿蘅……”元幼祺舒展手臂,拥她入怀。 因为之前的种种引人遐思的亲昵举动,两个人的身躯甫一接触,皆有了一种别样的滋味,那与之前纯然的相拥又是不同。 元幼祺微闭着眸,感受着自己的胸口与墨池胸前的柔软贴紧在一处的异样,听着墨池的心跳声快速得与自己的不相上下,她的身体更觉得热得厉害了。 “阿蘅……”元幼祺再次轻唤了一声。 “我们不忍了好不好?你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了……嗯,你忍得住吗?”元幼祺试探着问着。 又略带着羞涩追上一句:“……朕其实……其实……快、快忍不住了……” 墨池闻言,呼吸都快要停住了。 说到忍,她又何尝想忍? 就算她历经铅华,一颗心早已历练得理智多过感性,她忍得住,却又如何舍得正值壮年的元幼祺忍? 墨池于是自元幼祺的怀中挣起身来,无比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在与她讨论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 “陛下当真的吗?”她问元幼祺。 元幼祺红着脸看她,极郑重地点了点头。 墨池险些失笑,觉得两个人这般严肃地讨论这种事,也是挺诡异的。 “那……陛下答应我一件事可好?”墨池道。 元幼祺使劲儿点头:“朕方才就说了,你说什么,朕都答应你!朕是天子,一言九鼎,言出必践!” 墨池笑了,笑得神秘莫测:“那么,陛下可不许反悔啊!” 元幼祺眨眨眼,盯着她古怪的笑容,仍是不自控地点了点头。 “乖!”墨池“吧嗒”一声,响亮地亲在了元幼祺的脸颊上。 元幼祺呆呆地看着她,心底里莫名地“咯噔”一下,却也只是一闪而过。 因为墨池已经再一次吻上了她的耳垂:“陛下可会暖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个猴儿急不要脸的,自己把自己送上了门~ 互撩,嗯(看我的正经脸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路上, 元幼祺都没停下回味墨池的那句“陛下可会暖床?”, 越想越觉得心中激荡难抑。 手上一阵柔滑触感透肤传来, 元幼祺拧头去看坐在她身边的墨池。 “ 分卷阅读274 分卷阅读27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75 陛下在偷笑什么?”墨池含笑瞧着她。 “朕才没有偷笑!”元幼祺正色道。 墨池嗔她一眼, 也不深究,犹拉着她的手, 道:“陛下可知民间风俗,搬了新房要请亲友到新房中聚会用餐, 以去晦气的?” “朕听说过, 叫做燎……”元幼祺一时想不起来。 “俗称‘燎锅底’。”墨池接口道。 “对!对!就是这个词!”元幼祺道, 又摇着墨池的手道,“所以卿卿邀请朕去给新房子燎锅底吗?” 她自幼在宫中长大, 对于这样的民间风俗既觉好奇, 又觉有趣。 “是啊!”墨池柔着眉目看向她,“不过,我庖厨的手艺不佳, 陛下别嫌弃才好。” “朕不嫌弃!”元幼祺立马道。 话一出口,见墨池的眼神似嗔似恼起来, 忙赶快改口道:“卿卿兰心蕙质, 做什么事都是伶俐的, 庖厨这等小事自然难不住卿卿的!” 墨池闻言,这才转嗔为喜,心道算你会说话! 她自知厨间手艺如何,却也禁不住想为心爱之人洗手作羹汤的冲动,想着再烦难的事, 做得多了、习惯了,自能做得好。再想到元幼祺自幼金堆玉累地长到如今,也该知道知道些“民间疾苦”。 纵是与元幼祺倾心相爱,墨池也放不开时时善导、劝谏天子的习惯和本能。 只听元幼祺又道:“朕听说,民间去人家新房子做客的,都要带些礼物的,朕都没准备什么礼物。” 墨池微微一笑,道:“陛下都将唐喜借给我,去置办家什了,这还不算礼物吗?” “那不算,”元幼祺摆摆手道,“说好了的,再不提那院落是朕赏赐的话头儿的!” “好!就依陛下,不说。”墨池好脾气道。 “要不,朕再送你几个仆从吧!”元幼祺不甘心道。 她还是不放心墨池一个人过日子。 墨池眉峰一挑,道:“之前说好了的,不再提那等事了,陛下也犯了规了!” 元幼祺一计不成,只能悻悻地耷拉了脑袋。 墨池见她很有些没精打采,遂揉了揉她的鬓角,宽声道:“陛下至尊贵体,能亲自前来,便已是我之荣幸了。” 元幼祺被她摸得很觉舒服,哼唧道:“你这话说的,忒客套,忒官方!” 墨池凝着她的五官,如何都转不开眼去,语声更是软和到了极处,不禁道:“非是客套官方,或者陛下离开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已经送了最好的礼物与我了呢!” 元幼祺困惑地看着她,似懂非懂。 墨池却已经脸颊飞红了。 她深觉自己一时忘情,浑说无忌,再想说点儿什么掩饰过去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却原来,目的地已经到了。 墨池携着元幼祺的手,像个主人家的样子,将新宅子里里外外逛了个遍。 两进的小院落,实在用不了多久,就能逛得彻底。 元幼祺对唐喜的布置还算满意,觉得就冲着屋内院外的宅居气息,她很可以在宫内也小小地布置一间,并交给唐喜去办。 而这座两进院落的所处之地,虽然远不及朱雀大街上的那些院落距离禁宫极近,却也算不得远,兼之地处幽静,远离了街市上的繁华喧闹,元幼祺觉得,也还勉强配得起墨池。 当然,在她的心里,这世间再好的物事,配墨池都是勉强。 过了正厅,便是内里的居宅,墨池的卧房便在此处。 同时,为了日常生活方便,连厨房都布置在了左近。 墨池看着厨房内一应俱全的诸般家什、粮米菜蔬,不觉技痒,轻推元幼祺道:“陛下屋内等着去!” 元幼祺知道她准备下厨,一则好奇,二则也不放心她,于是道:“朕在这儿给你打下手!” 幸亏此时,元幼祺嫌碍眼,早把唐喜以及梁少安和众侍卫都打发出去了,不然,若被这些人听到堂堂大魏天子就要做那帮厨的,怕是眼珠子都会跌掉吧? 她这样的打算,自然不被墨池认同。 “陛下再腻在这儿,晚食可是没得吃的!”墨池不客气道。 阿蘅好凶! 元幼祺扁扁嘴,登时生出想唤来自己的臣子仆从给自己站脚助威壮胆的念头。随即又觉得他们的存在好生碍眼,只得作罢,认命地自己蹭到里间去了。 墨池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才暗松了一口气:她对自己的厨艺实在没什么自信。元幼祺若是执意在此瞧着的话,她更紧张。 元幼祺在里面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等得无聊又不敢去催促墨池,只能独自将墨池的卧房逛了个遍,恰好借机检查了一番唐喜采买的效果—— 桌椅柜架,包括寝榻都是照着自己掂对着墨池的喜好选定的样子,铺陈用物和装饰用物也精而不杂,既顾及了墨池的品位又不显奢华。 还算过得去。元幼祺默默点头。 她一行看着,最后目光落在了倚墙而立的衣箱上,刚想掀开瞧瞧里面都存着什么衣裳,忽听得背后传来墨池的声音:“陛下,用饭了!” 遂暂且丢开了手。 这顿饭,恐怕是元幼祺有生以来吃的最……不一般的一顿。 米饭蒸……熟了吧?怎么咬着有股子夹生的感觉? 这个菜好似盐放多了,多得有点儿苦。那个菜好似忘了放盐,怎么没咸味? 元幼祺心里暗自腹诽着,却也高兴着:毕竟这是阿蘅第一次为自己掌勺啊! 幸好,手边墨池刚刚泡好的茶味道还不错,元幼祺于是索性平生第一遭用茶泡了那夹生的米饭,就着咸的菜和不咸的菜囫囵入肚。 福州太守若是知道自家进贡的贡茶,被皇帝这么吃了,怕是要哭的吧? 墨池也觉得挺对不住元幼祺那副龙胃的。元幼祺吃多少,她便陪着她吃多少。 她苦,她就陪着她苦,绝不让她一个人独自承受。 元幼祺很快也发现了墨池的所做作为,两个人手中的筷箸同时触到一盘菜的时候,不禁相顾会心一笑。 墨池心中有愧,收起笑容道:“陛下容我些时日进步,下次……嗯,下次至少米饭不会夹生了……” 元幼祺本是期待地等着,不成想墨池的宏图大志是下一次那么“大”的进步,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墨池瞪圆了眼睛,看着她笑,满腹的愧疚变成了难为情,接着迅速变成了羞恼—— 元幼祺还在笑,她一想到墨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竟在庖厨这样的小河沟里翻了船,强烈的违和感笑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却突觉耳朵上一凉,墨池的手指已经欺了上来,拇指和食指肚掐住了她耳垂上方的耳骨,语声冷冷若水激寒冰:“这么好笑吗?” 元幼祺一凛,慌忙正色道:“不 分卷阅读275 分卷阅读27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76 好笑!” 她很懂得何为“好汉不吃眼前亏”。 墨池冷哼一声,对她的回答不算满意:“不好笑吗?” “不好笑!”元幼祺的表情严肃得不能更严肃。 墨池见她这副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已快要绷不住了,强撑着不破功,问道:“那陛下笑什么?” 元幼祺被她话语中带出的丝丝情意所感染,觉得那两根掐着自己耳骨的手指也在主人无意之中化为轻柔的按摸,于是元幼祺心里痒呼呼的,情荡之下,冲口而出:“笑夫人漂亮温柔又贤惠!” 墨池微讶,颇意外于她的回答,继而睨她道:“谁是谁夫人?” 元幼祺霎了霎眼,果断道:“你是我夫人!” 墨池嗤声道:“陛下脸皮好厚!难道你不是女子?” 元幼祺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脊背,骄傲道:“朕当然是女子!那你也是朕的夫人!” 墨池斜瞥她贫瘠的胸口,心里暗哼:这般,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女子吗? 她心念一动,拉元幼祺起身:“陛下吃饱了的话,便随我去做件事。” 元幼祺巴不得快点儿离了这些饭菜呢,忙点头不迭。 元幼祺再聪明,也绝没想到墨池要她随自己做的事,竟是—— “阿蘅,真的要这样吗?”元幼祺怀里抱着墨池塞给她的罗裙,犯难道。 墨池却不为所动,“陛下不是说自己是女子吗?既是女子,为什么不能着女装呢?” “可是朕……朕没穿过……”元幼祺苦着脸,继续为难地看着手中的宝蓝色罗裙。 那是墨池自卧房的衣箱内取出来的。 宝蓝色啊,元幼祺倒是很喜欢的。然而,要让她穿,她都…… “陛下莫不是不知怎么穿?”墨池直接看到了元幼祺的心里。 元幼祺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墨池已经走进来,拉了罗裙的一角在手中,伏在元幼祺的耳边,轻声道:“我帮陛下穿可好?” 元幼祺心跳如鼓,急.喘出声。 穿上这件,自然要脱下身上这件…… “阿蘅,可不可以改日?”元幼祺努力打着商量。 “我只想今日……”墨池仰着脸,认真道。 她比元幼祺略矮几寸,此时天色向晚,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恰好于这个角度投注在她的周身,元幼祺看得清楚,迷恋得紧。 “好……”元幼祺几乎没有迟疑地答应了。 却又羞涩道:“朕……朕自己脱……” 说罢,抬手就要解自己的腰带,被墨池一把按住。 “陛下可明白我的意思?”墨池殷殷问道。 “朕……”元幼祺的嗓音有些沙哑,呼吸快要跟不上了。 “之前在车上,陛下说想送我礼物,陛下可愿在今夜送我?”墨池的双眸映上了诱.惑,至少在元幼祺的眼中,那种诱.惑无与伦比。 元幼祺已经言语不能了。 “我若想要陛下做礼物,陛下可愿送与我?”墨池继续诱道。 元幼祺的脑中轰然作响。她明白墨池究竟在表达什么。 墨池一瞬不瞬地盯着元幼祺的表情,在她发呆的当儿忽的转过身去,低声苦笑,道:“是我妄想了……陛下是天子至尊,怎肯屈居人下?” 她凄婉的声音回响在元幼祺的耳边,把元幼祺的心脏都震疼了。 墨池犹背对着她。 元幼祺却承受不住了,抢步拥她入怀:“朕不是那个意思!真的,阿蘅!朕早就说过,什么都听你的!” 墨池被她搂抱着后背,垂眸看着环在自己腹间的元幼祺白净修长的双手,心跳“咚咚”。 真是欲擒故纵的坏女人!墨池在心里默默鄙视自己。 却也使尽了浑身的力气一般,软软地偎依在元幼祺的怀中。 “阿蘅?”元幼祺看不到她的表情,内心忐忑起来。 墨池的手覆在了元幼祺的手背上,摩挲着,口中喃道:“我原本是不想的,但我改主意了……我不许旁人拆散我们……”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清楚。 “朕想的!朕想!”元幼祺大声说着,表示自己并非不愿意。 她没有看到,墨池脸上一瞬的失神和落寞。她也不会知道,墨池此刻想到的,是韦太后的脸,还有那个“来世不得善终”的故事。 墨池的情绪回复得极快,在元幼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元幼祺的双臂间转回圈来,对着元幼祺的脸,婉然道:“陛下在这里乖乖钻研那罗裙怎么穿,我去把门落锁,再烧上一大壶开水,与陛下抹身,可好?” 元幼祺立时明白落锁、抹身是要做什么,脸一红,点了点头,没说话。 此刻,两个人谁也不再去管那些随从侍卫如何,谁也不再去想天子夜宿宫外如何,像极了一场存了十足默契的私奔。 当墨池备好了热水与木盆、布巾折回的时候,惊见元幼祺只穿着中衣,手里拿着那件罗裙在梳妆镜前对着自己的身体比划。 墨池很觉好笑,又觉那挺拔的身躯,在中衣之下,无比的魅惑。 元幼祺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回身来。 墨池于是看清了她身前的细微起伏,难以自控地更近了两步,喉间滚了滚,涩声道:“陛下往日都……都如何束……的?” 元幼祺被她直接的目光,看得脸庞烫得厉害,转开目光去,道:“就是用特制的束……胸啊……” “让我看看,好吗?”墨池的手指触到了元幼祺的中衣衣襟。 元幼祺忍着羞意,拉开了中衣的衣襟。 “可怜见儿的!”墨池喟叹一声,攥紧了束胸的布料。 元幼祺任由她的目光逡巡而过,也不由自主地流连于她身前的姣好曲线。 “苦了你了!”墨池既愧疚又难受,为自己让元幼祺自小受的苦。 如今她想到当年骗元幼祺喝下的那盏药茶,便心如刀绞。 “不苦,朕真的不苦!”元幼祺朝她笑着。 墨池心口更痛,忙遮掩道:“瞧我的记性,说好了,要为陛下抹身的。” 她说着,将干净布巾在温水中浸透,便道:“此处简陋,没有汤池浴桶供陛下用,只得委屈陛下了。” “有你在,朕怎么都不觉得委屈。”元幼祺实心答着,自顾自脱去中衣,解开了束胸,将光.裸的脊背对着墨池。 当布巾擦过元幼祺的肌肤的时候,墨池的手,墨池的整个身体都是轻轻颤抖着的。 “阿蘅?”元幼祺背对着她,察觉到她异样的情绪,担心地问。 “没事。”墨池淡笑着回答着。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是有多么想吻上元幼祺的肌肤。 好不容易拭干了后背,元幼祺忙道:“前面的……朕自己来吧!” 墨池知道她难为情,自己又何 分卷阅读276 分卷阅读27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77 尝不怕一时抑制不住? 墨池不想在此刻冲动地做什么事,她想着至少要擦拭干净自己的身体,至少要在床榻上……她要给元幼祺一个完美的过程。 元幼祺擦干净了自己的身体,便裹着中衣,窝进了床帐。 平躺在榻上,听着床帐外墨池脱衣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布巾浸了水的哗啦声,元幼祺闭着眼睛,狂跳的心脏如何也平复不下来。 曾经与顾蘅的种种,与墨池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在她的脑中急速闪过,二十年的光阴,仿佛弹指一挥间。 年少时候的元幼祺,从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会与顾蘅发生这样的事…… 鱼水之欢吗? 与元幼祺而言,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她的身体更加的滚烫了。 直至床帐在外面被轻轻撩起,夜幕借着那细缝儿悄悄溜进来一点点,就又被墨池遮挡住了。 元幼祺仍是闭着眼睛,嗅着床帐内墨池的气息,不由得绷紧了身体。 唇上一软,是墨池吻了过来。 “陛下莫紧张,会很快乐的……”昏暗之中,墨池的声音中的柔媚成分被无限地放大。 元幼祺熏熏然于那样的柔媚之中,更毫不迟疑地将整个身心都沉浸了进去。 相濡以沫,柔情蜜意。与心爱之人做亲密之事,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沉迷,痴迷,直到无法自拔。 短暂的痛是快乐的,快乐更是快乐的。 两个人浑然忘我,什么罗裙啊,什么着女装啊,早被丢到了爪哇国去。 最最快乐的时候,元幼祺只记得自己在墨池的耳边,唤着她的名字,动情地喘着:“阿蘅,朕已经……送你……你礼物了……” 最后的最后,元幼祺突觉有一股子清凉,被墨池度入了自己口中。 她想都没想,就把那小指尖儿大小的丸状物事吞下肚去。 很快,昏天黑地,元幼祺什么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够肥的一章吧~ 所以,第一次小元被压2333 中卷结束了。 坐着菌的古言新文《女匪》,吃得下言情的小天使们支持一下呗,蟹蟹! ☆、第一百八十六章 肃王殁了。 老肃王重病卧床将近半年, 如此也算是一个解脱, 倒也不算得什么。而诡异者是, 肃王殁了的当夜, 肃王长子元理便“恸伤亲逝,吐血数升”, 也一命呜呼了。 元幼祺眯着眸,死死盯着太医院呈上来的结论上的八个字, “啪”的一声, 将那张纸狠狠地拍在了书案上。 惊得一旁侍奉的唐喜不禁缩了缩脖子—— 陛下近来的戾气好重! “茶呢?”元幼祺在上面冷声问着。 小书房外侍奉的小内监慌忙捧着托盘, 将温度刚刚好的茶奉上来。 元幼祺随手掀开盏盖,只瞄了一眼里面的茶色, 脸就阴沉了下来:“谁让你们泡这个茶的!” 那小内监见到皇帝发怒, 腿都软了,连话都回不利落。 唐喜忙近前来,悄悄挥手打发了那名小内监, 陪笑道:“奴婢这就给陛下换一样去。” 元幼祺拧着眉头,闷了闷, 倦道:“不必了!放着吧。” 唐喜应了一声, 依旧退后去, 恭敬侍立。 这一遭是福州贡茶惹的祸,上一遭是司工局新进的宝蓝色新袍…… 唐喜心中暗忖着。 皇帝最近情绪波动极大,极易恼怒。 福州贡茶啊,唐喜回忆着,当日为了讨好墨池, 特特地在那处新置私邸里备了这种茶……皇帝的变化,就是从那日之后开始的。 唐喜如此想着,眉心“嘣嘣”猛跳两下:看来,十有八.九是为着那位墨姑娘了。 这几日并没见皇帝急着出宫去见墨姑娘,莫不是小两口儿吵架了? 唐喜没经历过这种事,实在想象不得,但元幼祺与墨池同宿在墨池的新宅院之后的事,唐喜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那日,他与梁少安等侍卫皆被元幼祺嫌弃地关在了院门外。皇帝终究是皇帝,就是当真胡闹,他们也唯有听命维护的份儿。 唐喜同梁少安认命地在外面悄守了一夜。 至于那座宅院里,皇帝与墨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 想到太后若是知道陛下夤夜不归,还与一民间女子同宿宫外,可能惹来的雷霆震怒,唐喜和梁少安都觉头皮发紧,彼此对视一眼之后,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命相怜”四个字。 事到如今,也唯有硬撑着,替皇帝遮掩了。 可谁料,第二日第一个从门内出来的,不是他们原以为的一夜销.魂、春风得意的皇帝陛下,而是墨池。 唐喜久在禁中侍奉,宫闱中事听得多了,这种情形他可比梁少安敏感得多。见墨池的神色如旧,浑不像是被索取无度的模样,唐喜的心里就沉了下去:不会吧?陛下可是会武的啊!这墨姑娘瞧着文文弱弱的,不……能吧? 唐喜没机会再胡思乱想些什么,因为墨池已经对他们开口了。 她说陛下还在睡着,莫要惊扰了她。说罢,就走了。 走了! 唐喜与梁少安面面相觑。他们自不好去惊扰皇帝,却也不好去拦住墨池问她去要哪儿。 毕竟,经过这一夜,在他们的眼中,墨池已经是“天子的女人”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便封了位分。他们招惹不得,更失礼不得。 两个人傻愣愣地又在外面守了一个时辰,到底耐不住了。唐喜只好壮着胆子,进入院中去寻元幼祺。 他最终看到的,是卧房内掩紧的床帐。 幸好,墨池心细,已经将地上凌乱而引人遐想的两个人的内外衣衫拾掇利落,不然,唐喜若看到那一幕,真的得自戳双目以谢罪了。 唐喜自是不敢去掀起床帐的,他只能大着胆子,贴着卧房的门,离得老远唤元幼祺起榻:“陛下?陛下!” 然而,他唤了不下十数声,床帐内的元幼祺还在熟睡不醒。 眼看着已经过了巳时,往日这个时候,早朝都差不多快散了,如今众位大人上了朝却不见天子,不知乱成怎样的一锅粥呢! 唐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真想冲进去,直接拎了元幼祺起来。 不过,他不敢。 又没头没脑地转了几个来回,唐喜脑中灵光一闪,突的想到了什么:那个墨姑娘,之前被长公主殿下锁了抽过鞭子,说她是“歹人奸细”,还说她是来“坑害陛下”的。而今陛下沉睡不醒,而那个墨姑娘方才又不见了踪影…… 唐喜额上的汗水涔涔而下:陛下不会……不会是被她下了毒了吧! 他再也等不下去了,跳起身来,就要掀开床帐,心里想着若是陛下真的中了毒,得赶紧让梁大 分卷阅读277 分卷阅读27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78 人快马加鞭寻连院首来救命! 恰在此时,床帐内一阵乱响,元幼祺霍地坐起身来。 “阿蘅?阿蘅!”她醒来没见到墨池,惊慌失措。 帐外的唐喜听到了,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慌忙道:“陛下,您醒了?” 元幼祺乍一听到唐喜的声音,刚醒的脑子不大灵光,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不过她很快便意识到,被衾之下的自己,此刻全然赤.裸着身子,她本能地裹紧了被。 “唐喜?”她的嗓音因着昨夜墨池的需索缠绵而略带沙哑。 “正是奴婢!”唐喜听到她的回音,激动起来。 元幼祺呆怔了一瞬,昨夜的情景一幕幕涌入脑际,她直了直眼睛,颤声问唐喜道:“墨……墨姑娘呢?” 唐喜一愣,如实回道:“墨姑娘一个时辰之前离开了,让奴婢们别打搅陛下好梦。” “离开了……”元幼祺的唇被她用力咬得失了血色。 唐喜支棱着耳朵听床帐内的动静,不明就里,只得探问道:“陛下可要起榻?奴婢侍奉您更衣?” 却被元幼祺果断拒绝:“不必!朕自己可以!你先出去!” 声音透着疏离与决绝,唐喜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莫非是醒来的时候未见到墨姑娘,恼了?八成是因着这个吧? 陛下打小不喜人贴身侍奉,幼时长在太后身边,有太后和她身边的老人照料着,后来自己建府,近身之事便从来自己做。唐喜也习惯了,并不以为异,恭敬地退了出去。 床帐之内的元幼祺,心中凌乱不已。 她猛然拧过头去,盯着身旁空着的位置,那里,该是墨池躺过的地方,可是此刻,却是空的! 元幼祺又霍地扯开了裹在身上的被衾,低头看去,胸口上、腹间,甚至双腿间都是樱红的印痕,而身下的锦褥上,一抹殷红色无比刺眼。 她蓦地闭上眼睛,看不下去了! 这些,无不提醒着她,昨夜之事,并非她做的一个旖旎春.梦。 真的,都是真的! 正是因为一切都是真的,才更令人气愤难平:一言不发地离开,这算什么! 元幼祺愤愤然地扯过自己的衣衫,一件件地套在身上,边套着边盘算着如何逮住墨池,如何质问她为什么要逃走…… 忽的,她穿衣衫的动作一僵,她意识到了一件事:她的身上很干净,透着一股干爽的气息。而且,身体上也并不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恣意缠绵的。 她虽然是头一遭经历,却也能想象得到,像昨夜墨池那般折腾自己,今晨起来,不浑身酸痛才怪。 元幼祺抬起胳膊,嗅了嗅,没有任何汗味和旁的奇怪的味道。难道…… 她麻利地穿好中衣,掀开床帐跳下榻来,果然在地上看到了未干透的水渍。 元幼祺呆立原地,若有所思。 她记起来了,迷迷蒙蒙中她梦见身体被泡在了一个温暖的水池里,还有一双不知是谁的手,动作极轻柔地用浸湿的布巾擦拭自己的整个身体,连最最私.密的地方都被小心翼翼地擦过…… 原来,那不是梦,是阿蘅在用温水擦拭自己的身体吗? 元幼祺的目光温柔起来:大概是错怪了阿蘅了吧?她或者……只是临时有事? 临时有事! 会有什么事? 她孤身一人外出,不会遇到什么凶险吧? 元幼祺这么想着,心头发慌,急寻外袍,想往身上套,好赶紧去寻墨池,保护她的安全。 却于不经意间瞥到了梳妆镜前的一样物事,她于是不禁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张素笺,写着两行四个字,是墨池的笔迹无疑—— 一行为:勿念。 落款为:蘅字。 而素笺的上面,压着元幼祺随身的那只宝蓝色半旧荷包。 不仅如此,荷包内的物事,亦露出一点儿来在外面。 元幼祺盯着那陌生又熟悉的一小截发丝,脸上的表情复杂难明。她急扯开荷包的口,想把那一小截属于墨池的头发拉出来看个清楚。 不料,却牵扯出了更多。 昔年,顾蘅逝去之后,元幼祺忍痛收拾她的旧物时,曾从她用过的梳篦上取下几缕她的发丝,之后珍宝般归在一处,与自己的一截发绾在一处,珍藏在那只顾蘅送给她的荷包之中。 她当时想着,顾蘅生时不能与她在一处,而今逝去,她便与她结发,如此她便再也和她分不开了。 那被元幼祺珍藏了十五年的结发,特别是顾蘅的那一缕,因着顾蘅当年体弱,气血不足,早已经失去了光泽,黯淡了。 而此刻,在元幼祺的手中,紧缚在顾蘅的发丝上的那截青丝,黑亮健康,观之便可想见其主人正值韶华。这些时日,元幼祺与墨池无比亲近,对她的头发更是无比的熟悉,她只看一眼,就能断定那是墨池的头发。 墨池用自己的头发,缠缚住了顾蘅留下的那缕,然后再与元幼祺曾经的那一截绾在一处,做结发状…… 这样的情形,元幼祺便是个傻子,也瞧得出来了—— 墨池,她想起来了! 元幼祺鼻腔一酸,又是欢喜又是恼恨。 既为墨池想起曾为顾蘅的身份而欢喜,又为墨池这般不声不响地离开而恼恨。 元幼祺凝着镜中的自己,心念忽的一动,猛然间想起了昨夜,在最后的时刻,墨池似乎做了一件事……她度进自己的口中一样物事。 元幼祺咂咂舌,几个时辰过去,那物事的气味早就不复存在。 可是,一个事实,也昭昭然地浮现出来:墨池是故意喂了自己那个东西,那个能让自己一睡睡到此刻的东西! 她早就有所准备,她早就想起来了! 从头到尾,都在她的算计之内! 这算什么! 她又要谋算什么! 她成为了顾蘅,她又要做什么! 她想做什么便做,这般对朕又是为了什么! 元幼祺越想越觉心头火烧得厉害,镜中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可笑,怎么蠢—— “砰——” “哗啦——” 她一怒之下,挥拳将那镜中人击得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  吃干抹净就跑路,搁谁谁都得急(摊手 所以,知道荷包里装的是什么了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肃王大殓之后, 元幼祺亲至肃王府祭奠。 肃王在血缘上是她的亲叔叔, 又是先帝顾命的四位老臣之一。于公于私, 元幼祺都该亲去。 何况, 她此去肃王府,尚不止为了祭奠肃王。 因是御驾亲临, 早有内廷执事告知肃王府中人御驾到的时辰。天子仪仗距离肃王府还有半里地的时候,肃王府中人和来肃王府祭奠的诸宗室大臣便已经迎了出来。 元幼祺身着素袍, 分卷阅读278 分卷阅读27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79 外罩素色披风, 头上束发的亦是素冠。 她步下御辇, 肃王府门前已经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的人,同呼万岁。 元幼祺略略扫过众人, 见到为首的是着重孝的肃王次子元璞, 心中冷哼一声,她并未如惯例般亲扶了他起身,以示慰问。而是选择视而不见。 慰问吗?在她的心里, 元璞根本不配。 元幼祺于是摆了摆手,让众人都平身。 接着, 也不多言, 迈步入府。 如此走着, 似不经意间,元幼祺的目光与人丛中面无表情的元君舒对视一眼,仍是淡淡的,似没看到这个人一般。 而那一眼的深意,唯有她与元君舒明白。 肃王既殁, 天子必来亲祭,做了元幼祺十几年臣子的众人对他们的这位皇帝还是了解的。谁都不想在皇帝亲至肃王府的时候没看到自己的人影儿,对肃王老殿下不恭敬,难道不是打陛下的脸?这个理,谁都懂得。 兼之,肃王长子元理暴毙,这事太过蹊跷。元理毕竟正值壮年,纵是再心伤父亲之逝,肃王卧病在榻几个月,难道到此时方想起伤心痛苦来? 对朝事善察的几家大臣均敏锐地发觉了肃王府恐是有变,他们于是更是不敢离开寸步,借着凭吊老殿下的由头,实则眼巴巴地等着皇帝驾临。 皇帝终于到了,他们行礼罢,簇拥着皇帝入府门,暗中则忖着皇帝的心思。 任谁都看得出,皇帝的心情不好,极不好。 倒不是皇帝面上表现出来了什么,而是近来发生的桩桩件件,实在是让人没法以为皇帝的心情好—— 几日前,正常早朝的日子,群臣入宫,大殿上竟没见到皇帝的影儿。 一国之君,竟忘了上朝了? 群臣惊诧。 莫不是睡过了头了? 怎么可能! 皇帝不是几岁的小娃娃,这点子自制力都没有?就算皇帝一时贪睡,内廷当值的宦者都是摆设吗? 群臣不明就里地等了两刻钟,皇帝还是没出现。 就算临时有事,皇帝好歹也得着内廷总管唐喜知会一声吧? 那日也怪,本该照常上朝来的宁王殿下也不知什么缘故没有来。 莫不是宫中出事了?众人心里俱都忐忑起来。 又苦挨了一刻钟,就在群臣急得热锅上的蚂蚁般,甚至有几个性急的要入宫去“问问清楚”的当儿,太后身边侍奉的潘福传太后懿旨到—— “贵妃病重,陛下陪伴一宿,今日辍朝。众卿且各安其事。” 众人听了,都是愕然。 贵妃病了,他们倒是听说了,怎么突然就病重了呢?陛下还守了一夜? 这便古怪了,前儿不是有传言说贵妃惹恼了陛下,被陛下禁足于景宁宫了吗? 纵使这是谣言,可是十余年来,帝妃的感情似乎并没有多么深,陛下怎么能够守了贵妃一夜,连早朝都停了? 有几个不认同韦家的臣子,已经开始疑惑起那道懿旨来。而其他人的脑中,不免想到了一种可能:贵妃怕是命不久矣,不然陛下怎么会如此上心? 不论每个人存着怎样的心思,这一日好歹是抗过去了。第二日,皇帝照旧早朝。 真的是一切照旧,皇帝甚至连与前一日辍朝相关的一个字都没提及,仿佛那只是众人做的一个梦。 群臣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道圣旨将所有人都轰懵了。 那是一纸和离书,是皇帝与启祥宫的周美人的和离书! 大魏民风开化,民间夫妻和离并非奇事。可是官宦世家的夫妻,是鲜少有和离一说的。 一则因着世家联姻,利益总是高过感情,没有几个世家夫妻是为彼此倾心恋慕而成就秦晋之好的;二则是和离之事,怎么说都是太过丢人,无论男女哪一方,包括他们身后的家族,将来都难做人。是以,宁可将就着过日子,夫妻感情再糟糕,也鲜少有人会选择和离。 所谓“柴米油盐几十年,糊里糊涂地也就过去了”。 官宦世家尚且如此,何况天家? 所以,当这道圣旨颁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皇帝疯了。 然而,仔细研读过这道和离圣旨之后,人们的心中又生出了别样的感觉—— 历朝历代的天子,有对后妃不满、厌恨的而对其冷落,甚至打入冷宫死生不复相见的,也有休妃甚至休掉皇后的,但那是“休”,不是“和离”。 和离和离,是和而离。说白了,就是彼此以和为贵地分手。 周美人,一个小小的美人,自身位分不高,又没有煊赫的让皇帝不敢忽视的家世背景,究竟是怎么做到,让皇帝与其“以和为贵”的? 且,美人的位分连妃位都远够不上,遑论后位。怎么配得上,用上夫妻之间才能用上的“和离”? 要知道,天子妻,唯皇后一人啊! 而陛下的后宫之中,是没有皇后的! 再看那份和离圣旨上的措辞,“若是结缘不合,比是冤家……二心不同,难归其意……望相离之后,得登蟾宫,各自欢喜……”。 这是表明周美人与陛下情不投意不合?陛下纵是相离,亦祝福她登蟾宫,得欢喜? 何为登蟾宫?当然是希望她能重获才高德佳的伴侣的意思呗。 所有这些,无不指向一个猜想:皇帝在意周美人在意到了十分! 天子至尊啊,想要一辈子拘住一个女子,是多难的事吗?可是陛下呢?宁可许她以自由,让她去追逐自己的心爱之人,宁可苦着自己,也不肯拘着她! 这该是何等的爱重!当真感人至深! 元幼祺若是知道,因为她与周乐诗和离之事引出许多文人骚客的感慨伤怀,今世到后世写出了许多关于“仁宗与周美人”的缠绵悱恻的爱情诗歌词赋、笔记小说,不知会做何感想。 这些终归是文人的感性作祟,除了给元幼祺的一生添了许多风流雅蕴倒也不妨碍什么,但在群臣中另有一种猜测,就让人不能不在意了—— 贵妃病重,周美人被和离,加上之前的莫名获罪而不再被提及的谭婕妤和武美人,这后宫之中,皇帝身边的女子,皆因着各种各样的由头而远离了皇帝……皇帝已过而立之年,后宫却无所出。 听闻卫国公的孙女韦臻苦恋陛下十几年,如今还枯守闺中。又听闻太后已经应了韦家,正张罗着要迎韦臻入宫,韦臻的生辰八字都被韦家送入了宫中。 若说之前皇帝苦恋周美人而不得的话头儿还能被当作逸事趣谈,那么与韦臻相关的这个猜想就不能被当作玩乐了。 韦家已经出了一个太后,难道还要再出一个皇后? 将来诞下的皇子也流着韦家的血,这天下,还有旁人吗?怕是都要变成他韦家了的吧! 元幼祺亲赴肃王府 分卷阅读279 分卷阅读28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80 祭奠的时候,韦太后在寿康宫已经发了几通脾气。 顾蘅! 韦太后这几日,只要想到这个名字,就心肝脾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 自从在元幼祺的口中听说了墨池,她便猜测这个墨池便是顾蘅的再世。 顾蘅不是寻常人,她能由齐映月再世为人,就有可能由顾蘅再世为旁人。而能让皇帝恨不能日日陪着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试问,这世间除了顾蘅,还有谁有这个能耐? 后来,听了潘福对墨池其人的描述,韦太后更加肯定了,墨池就是顾蘅。 顾蘅这个人,从她还是齐映月的时候起,韦太后就对她没有好感。 齐映月倾心于本该为韦家媳妇的顾敬言,这倒没让韦太后反感到极处。她当年既能想到让风柔陪伴在元幼祺的身边,对于女子喜欢女子这种事,便谈不上厌恶。 她厌恶的,是齐映月,或者说顾蘅的深沉心机和狠绝手段。 为了达到报复先帝庄宗的目的,不惜以自己的命为赌注,不惜以己身为诱饵。到头来,她顾蘅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自己伸腿一死一了百了,却害了宝祥小半生不得安生。 韦太后自问也有些心机,有些狠心肠,但和顾蘅相比,小巫见大巫,根本比不得。 在她的心里,对顾蘅既憎恶又惧怕。 她憎恶顾蘅坑害了元幼祺,直到现在,都对顾蘅念念不忘;她惧怕顾蘅再回来害元幼祺,把元幼祺的后半生都坑进去。 顾蘅这样的人,无论她再世为人目的为何,她接近元幼祺,对于元幼祺都绝非好事。 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韦太后几次遣潘福去颁下自己的赏赐试探墨池,却只被墨池留下了那本《古今异闻录》。 得知这样的结果,韦太后呵呵冷笑。 墨池在向她挑衅! 这倒也罢了,那个女人本就不是个会惧怕什么的。 然而,韦太后绝没有想到的是,自从墨池收下那本书之后,竟风格突变,居然魅惑着皇帝夜宿于宫外! 当得知为了顾蘅那个女人,皇帝竟然连早朝都罢了,韦太后脑中轰鸣:这是要做昏君的兆头吗! 她不能戳穿皇帝的秘事,她要保住她的孩儿和她孩儿的江山,于是方有了“皇帝守了贵妃一夜”的那道懿旨。 谁也不知道,当发下这道懿旨的时候,韦太后的心里是怎样的痛与恨。 痛于元幼祺让自己失望,恨于顾蘅再一次对自己的孩儿耍心机。 那之后,元幼祺一回宫,就被韦太后传去。 母女二人在紧闭的殿内,究竟谈了些什么,外人毫不知情。 韦太后痛骂元幼祺“罔顾国事,耻为天子”,又骂她“糊涂”“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受狐媚诱惑”。然而,换来的,只有元幼祺绷着脊梁跪在原地,抿着唇,苍白着脸,一言不发。 韦太后骂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却没得到半句回应。 她愤恨地瞪视元幼祺,方惊见元幼祺垂在身侧,被绷布裹缠得严实的右手,像是刚刚受了极重的外伤。 韦太后心头一疼,脑中却是灵光一闪—— 元幼祺是她亲手养大的,什么性情、面对某件事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她再清楚不过。 韦太后细观元幼祺的神情,一个大胆的设想在她的脑中浮现。 而曾经被她颇多抵触的迎韦臻入宫一事,此刻也被她极其重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卷的剧情就这样展开了~ 新开的古言《女匪》,吃得下言情的小可爱们记得支持下啊!坐着菌需要你们!蟹蟹! ☆、第一百八十八章 肃王府的灵堂内, 摆着两副棺椁。 正当中的金丝楠木棺华贵厚重, 而一侧的梓木棺, 相形之下, 则要显得寒酸简薄得多。 元幼祺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看到这两副棺椁的一瞬, 脸上的神情就阴沉得能凝成冰—— 华贵厚重的,显而易见是肃王的, 该是早就备下的。而旁边那副简薄的, 肯定是肃王长子元理的。因事发仓促, 只临时弄来了这么一副寿材。 虽说人死如灯灭,元幼祺对于死后的世界也不报什么念想, 更不会存有厚葬以到阴间享用的打算, 但元理四旬就暴毙而亡,亡后就只被这样草草盛殓,元幼祺的心里实在好受不起来。 尤其是当她看到老肃王的牌位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朝廷加封的谥号, 而元理棺椁前的牌位之上却只简简单单地篆着他生前的官职和名讳的时候,那种感觉尤其鲜明。 元幼祺亲自为肃王牌位上了香, 恭恭敬敬地进了, 又恭恭敬敬地行了子侄礼。 在场众人暗惊:老殿下血缘上虽是陛下的亲叔叔, 但是陛下是天子啊! 如此礼数,可见陛下对肃王府依旧重视了!众人心中暗忖着。 而今肃王病逝,长子元理暴卒,那么接下来呢?所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 说句最实在的话:肃王爵位,谁来承袭? 肃王老殿下一生为国事勤恳,为人处世也平和,唯独一件事上糊涂,便是子嗣传承。 元理是他的嫡长子,承继爵位是理所当然的事。而这件事,在肃王活着的时候,就该向天子为元理请封世子衔。可是他不,就这么硬撑着,从元理出生的时候起,一直撑到了最后。 据传,元理之母,并非肃王真正喜爱,于是才有了元理出生之后,没有名正言顺地封了世子的事。而元理长大后娶妻,偏偏没诞下一个儿子,只有两个女儿,这便让肃王更有理由不将爵位传与他了。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老臣中或有知道全的,而年纪稍轻些的宗室臣子也皆是一知半解,只当老肃王不传爵位与元理,是因为元理没生下一个儿子。 甭管是怎样的原因,肃王府眼下就是这么个状况。最有可能承袭爵位的嫡长子也殁了,那么肃王府该由谁主事呢? 更多人的目光,落在了肃王次子元璞的身上。元理无子,元琢行三,又是个莽撞性子,而今肃王府的一团乱局,也唯有精明能干的元璞方能支撑得起来了。 然而,这也只是众人的想法,肃王府如今的走向,还是得由陛下做主。 众人腹诽的当儿,元幼祺已经敬香,拜毕。 肃王府中人,也在灵堂两侧向皇帝跪拜还礼罢。 元幼祺立在灵堂前,扫视了一圈肃王府中的属眷,最后看向了元理的棺椁前牌位上简薄的字。 她突然开口问道:“理皇兄的牌位,是何人所撰写?” 她声音不大,但因为安静,在场人等都听得清楚。众人不觉一凛。 几个脑子转得快的臣子若有所思,似是捕捉到了什么重要的关节。 皇帝的话问完了,竟有几息无人回应。 肃 分卷阅读280 分卷阅读28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81 王府每个相关的人都在盘算着皇帝这话的深意为何,是福是祸。 元幼祺问出那句话之后,不看旁人,目光只若有若无地在元琢的头顶上转。 她的心里则在暗自腹诽:这般拙劣准备,还想掀起什么泼天的大浪呢? 她这么看着元琢,跪在元琢侧前方的元璞已经绷不住了—— 元琢是个混不吝的糊涂人,让他去打架他能耐,万一皇帝真问到他的头上,只怕就要麻烦。 元璞于是心一横,向前一步,毕恭毕敬回道:“回禀陛下,大哥的神位是府中的纪先生所撰写,又着人篆刻的。” 元幼祺听他口称大哥,冷冷地哼了一声。 元璞敏感,顿觉脊背发寒,再不敢多言了。 “既称先生,就该懂些礼法规矩!”元幼祺的声音猛地拔高。 众人闻言,目光皆不由触向元理的神主牌位,心道莫非这位纪先生所撰内容忘了什么避讳? 他们皆是深谙礼仪的,看了又看,也没从那牌位上看出什么不妥来。 元璞察觉到了众人的注意,这让他极其紧张起来。 只听元幼祺冷哼道:“元理乃肃王世子,这样的尊号,为什么没被写入神主牌位?” 在场之人皆哗然。 元理何时成了肃王世子了?他们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元璞也被皇帝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一时发懵。他强自定了定神,脑子极快思索着,迅速捕捉到了皇帝话中的漏洞,恭敬拜道:“陛下明鉴!世子衔乃是亲王请封,朝廷加封的。” 他言及于此,便止住。言外之意,肃王生前并未向朝廷请封元理的世子衔,元理也自然没有世子的封号。 元幼祺森然而笑:“你在说朕脑子糊涂吗?” 元璞陡然感觉到强烈的危险之感,出于本能地躬下.身去,不与元幼祺对视,方觉得那种强烈的危险感稍稍减弱。 “陛下明察!臣不敢!”元璞状似恭敬道,“只是陛下国事繁忙,或有遗忘,却也情有可原。” 说到底,还是在说皇帝脑子糊涂。 群臣见此情景,都觉怪异:这般针锋相对地与皇帝对峙,究竟是图个什么?这根本不像是元璞的风格啊! 他们却不知道,元璞其实已是孤注一掷。 元幼祺听了元璞暗指自己糊涂的话,不急也不恼,只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悠悠道:“情有可原?呵呵,是吗?” 她说着,双眸陡立,突喝一句:“元君舒!” 元君舒此刻就随着众女眷跪在靠后面。肃王府中元理一支,肃王在世的时候本就不被待见,此刻更是被冷落到了极处。。 她听到元幼祺的喝唤,脊背霍的挺直,站起身,快步来到元幼祺的面前,在元璞的另一侧撩孝袍衣摆跪下:“在!” 元幼祺垂眸凝着她,不悦斥道:“这便是你办得好差事!” 元君舒顿觉头顶无形的压力直逼下来,她却不惊不惧,昂首向元幼祺揖道:“陛下责怪的是!确是君舒办事不利,都是君舒的错!” 说完,一个响头磕在了地面上。 “咚”的一声磕头声,震荡在众人的心上,更添诧异: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元璞眼见元君舒越众而出,又坦受皇帝的斥责,接着一个响头叩在了地上,心中便暗呼不好——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他的脑筋急转,总觉得有什么未知而可怕的事实,被他于不经意间忽略掉了。 难道是……老头子? 怎么可能!老头子从来最疼的是何人?弥留之际,怎么可能坑害自己呢? 可若不是老头子…… 元璞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莫不是,皇帝与元君舒在故弄玄虚?想蒙混过众人的眼睛? 若当真如此,那就别怪他手下不留情面了! 元璞这般想着,暗中向对面群臣中某个角落里始终观察他言行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那人会意。 这厢,元君舒的那个响头也震响在了元幼祺的心中。她一面暗赞元君舒的表现没有让她失望,另一面心底里也觉得微微心疼—— 失去了父亲庇佑的孩子,终究是需要自己支撑起一片天空。 然而,世人谁又不是从无知无助成长起来的呢? 既然想成就大事,就得做好承受旁人承受不得的压力的准备。 元幼祺面上始终肃然不变。 她由着元君舒叩完头,冷冷的声音在元君舒的头顶响起:“你既知道自己办错了事,就该竭心尽力地弥补。如此,方不辜负了你的祖父和你的父亲对你的期望。” 皇帝这话说得,众人皆觉古怪。 而元璞的感觉尤其明显,他觉得自己似乎逮住了事情的关键,却又似乎不大切实。 此时,只听元幼祺又道:“肃王叔病逝,理皇兄也不幸殁了,朕若再因为这件事责罚你,朕心亦不忍。” 她顿了顿,叹道:“既然如此,朕便暂记下你这一笔,以观后效。” 元君舒安静听着,听到最后,垂目答道:“谢陛下!” 元幼祺点点头,带出了几分宽慰她的语气:“重塑你父亲神主牌位的事,朕便交与你去办。这次务必办好,别让朕失望!” 元君舒口中应是。 旁人却已经听呆:这意思,再重塑元理神主牌位的时候,就会把他肃王世子的尊号篆上去了呗? 这……这样真的可以吗? 好像哪里不大对劲儿…… 元幼祺与元君舒说话的时候,两个人一高一低,一俯脸一仰脸地面对。当元君舒应下那一声“是”的时候,两个人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腾起的期待。 而元幼祺在心里同时计算着:一息,两息,三息…… 果然,很快就有人挺不住了,那人抢出群臣的队伍来,痛心疾首呼道:“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元幼祺与元君舒的眼眸同时一亮: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戏精~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元幼祺自与元君舒的对视中, 转向从群臣中抢出来的那人的脸上, 神情冷峻。 那人拜伏在元幼祺的面前, 痛心疾首道:“陛下明鉴!此事万万不可啊!” 元幼祺瞄了瞄他, 淡道:“汤御史。” 那人谨声道:“臣御史汤志玄。” “嗯,汤御史有何话说?”元幼祺的语气平静依旧。 汤志玄却在她的平静之中体会到了一股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再拜道:“臣以为, 陛下要为肃王长子重塑神主牌位……不妥。” 御史的存在, 便是监察朝廷百官和天子言行的。无论他谏得对与不对, 天子都不能不听他说。 元幼祺也不着慌,没事人似的瞧着他 分卷阅读281 分卷阅读28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82 , 直瞧得汤志玄后背发寒, 极不自然地拔了拔。 元幼祺暗自冷笑,方道:“那你说说,如何不妥?” 汤志玄听皇帝终于接着自己的话头儿问下去了, 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定了定神,回道:“爵位之封赏, 是陛下的恩典, 却也是朝廷的公器。我朝法度毕竟摆在那里, 虽然宗室是陛下之亲眷,也还请陛下遵从祖宗法度,先公后私为好。” “你的意思,朕因私废公了?”元幼祺的嘴角边尚挂着若有若无的讥讽笑意。 “臣不敢!”汤志玄忙道,“劝谏陛下是臣之本分, 臣分毫不敢忘却!” 他壮着胆子说出一通大义凛然为国为民的话来,却只换来了皇帝的冷笑,这让他更觉得后颈飕飕地冒凉风。 而此刻,他的前面是放置着两具大寿材的灵堂,身后是沉默不语仿若不存在的群臣,汤志玄突的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来。他喉间滚了滚,再不敢与跪在一旁的元璞对视,与被皇帝发现某桩秘事相比,他现在更怕看到元璞身后元理的棺椁。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胆战心惊的时候,元幼祺正在琢磨他。 元幼祺隐约记得,这个汤御史似乎曾攀上某个贵介之家的姻亲,是哪一家来着? 她一时间想不起来了,索性暂丢开手,森森道:“汤御史为国为君,还真是辛苦!” 汤志玄听了皇帝的话,只觉得比破口大骂都令他觉得恐慌。他情知上了一条船,很多事就是不得不为之,于是又不怕死地拜道:“为国为君,臣愧不敢当!但肃王老千岁一生为国为君操劳奔波,是千真万确!还请陛下看在老千岁的情分上,莫让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也觉伤心才好啊!” 在场群臣,无不是久经官场的。他们眼睁睁看着汤志玄与皇帝的你来我往,再看看一旁的元璞,心里明镜儿似的:汤志玄不过是个台前扮相的,元璞才是那幕后操纵的。 想到皇帝之前要将元理的神主牌位添上肃王世子的古怪行径,很多人不禁为元璞捏了一把汗:老肃王钟爱元璞是真,可这么明目张胆地与陛下打擂台,也着实太冒险了些。何况,纵是陛下痛惜元理之殁,赠他一个世子衔又如何呢?且不说死者为大,就是元理真得了这个世子衔,他人都没了,膝下也无子,兄终弟及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元璞又急个什么呢? 群臣所想,元幼祺心里早有所料。 她不去理会他们,而是仍向汤志玄道:“汤御史之意,朕要重塑元理的牌位,就是悖逆了肃王叔的意思,让肃王叔伤心了?” “臣的意——” “汤御史之意,朕要册封元理为肃王世子,便是悖逆了肃王叔的意思了?”元幼祺不许汤志玄接口,紧接着又道。 汤志玄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制住,而皇帝周身散发的冷意,更让他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虽说大魏的御史不会因为劝谏天子而获罪,但是……将来呢? 汤志玄这般想着,身体便不自控地微抖起来,脑子似乎也不大听使唤了。 元幼祺却是不允许他再缓过来的。此刻,她的铺垫已经做得十足,也该是揭开底牌的时候了。 于是,她再不搭理汤志玄,任由他尴尬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转脸看着元君舒,面上有痛惜之色,道:“君舒,此事朕本欲替你遮掩过去,也算对得起肃王府了。但如今,当着众位爱卿的面,朕做不到了,你便直承了吧!” 元璞听得清楚,不由得眉心一跳,悚然看向元君舒。 元君舒却咬着唇,眼中充满挣扎之意,忽向元幼祺乞道:“此事皆是君舒一人之错,陛下要罚,就请罚君舒一人!莫要牵连旁人!” 众人听了,更觉得糊涂了。而糊涂之中,似有一些可以做摸得到的隐晦意思:大概元君舒是替肃王府中的其他人承担下了某项重大罪责。至于这个被她挡在身后的人…… 众人的目光都不禁看向面色已经苍白的元璞。 元璞此时恍然明白:他是真的掉进了元幼祺与元君舒设下的圈套之中。 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 “纵是你乐意以一己承担,方才汤御史也说了,爵位承袭乃朝廷公器,就是朕,也不能不遵守祖宗法度。”元幼祺道。 “是!陛下从不曾徇私,是君舒之过错,没有将祖父请封与陛下的旨意及时明示!” 元君舒说着,取出内里贴身放置的一只荷包,自里面取出叠得板板正正的纸张来,擎向群臣道:“各位大人,这是祖父弥留之际写下的亲笔书信,命君舒务必亲自呈给陛下。请各位大人过目!” 眼前情势朝着一个奇怪的地方发展而去,在场众臣都大觉意外。 一时间人人心中打鼓,不敢去先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忽见一人越众而出,先是向元幼祺揖道:“陛下,臣请旨一观此物。” 正是安国公顾书言。 元幼祺心中默默赞赏点头,向他道:“顾卿自便。” 众人见皇帝的脸上显然有赞许之意,都不由得暗自后悔:这么个拔头筹的机会,怎么自家就没把握住呢? 如此想着,已有几位老臣凑近了来,就着顾书言的手,端详起那封书信来。 看罢,无人怀疑这是肃王亲笔所书。于是,众人看向元璞的眼神都颇古怪起来。 只听元幼祺又道:“肃王叔临终之前,亲笔书乞封长子元理为世子。朕感念肃王叔一生为国为民操劳,兼之理皇兄乃肃王叔嫡长子,得封世子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朕没有理由不允。” 她说着,又面带痛惜道:“此事也是朕之疏忽,朕当时确复旨允了,只想着要风风光光地颁下册封理皇兄为肃王世子的旨意,也算不辜负肃王叔的期望了。朕却没料到,天不佑肃王府,竟是如今的状况……” 她不经意地划过犹怔跪着的元璞,元璞感知到她的目光,身体明显一抖。 元幼祺接着道:“朕今日来祭拜肃王叔与理皇兄,也是为着亲自将册封世子的圣旨送来。唐喜!” 唐喜听唤,上前去,将那份册封元理为世子的圣旨朗声念了。 灵堂前,册封世子的旨意被唐喜念出,而被册封的那个人,此刻却躺在灵堂内的梓木棺里,早已经与世长辞。 灵堂里里外外上百人,却安静得只回响着唐喜诵读圣旨的声音。这情景,怎么看怎么诡谲非常。 众人听着,倒也罢了。可是身处其中的元璞,又是另一种感觉—— 他的身体不由得朝众人所在的方向蹭了蹭,因为他总觉得,后侧方的那具盛着元理尸首的梓木棺里,有一双怨毒的眼睛,在时时刻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皇帝近日的所言所行,太多出乎群臣的意料。 然而还有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 分卷阅读282 分卷阅读28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83 — 唐喜读罢圣旨,元幼祺一手接过,向跪在面前的元君舒温言道:“肃王叔的心愿,朕已经替他完成了。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想来也会欢喜的” 接着,她把那份圣旨递向了元君舒。 众人的眼睛一时间都瞪得老大。 而元君舒就在百双眼睛的诧异瞪视之下,双手高举,接过了那份圣旨。 “肃王府自肃王叔当年开府,至今几十年,朕不希望它败落下去,”元幼祺勉励又道,“君舒,你当承继你的祖父和你的父亲之志,莫让朕失望!” “谨遵圣命!”元君舒叩拜道。 她们二人这般旁若无人地对话,不远处的众人句句都听得清楚。 就算皇帝册封元理这个死人为世子很是诡异,但也不该是元君舒接旨啊!如今肃王已殁,阖府中地位最高者、最有资格承袭肃王爵位者,难道不该是肃王次子元璞吗? 总算有几个脑子转得更快一些的臣子惊然醒悟:陛下这是要……要将肃王府托付给元君舒!可是元君舒她……她是个女子啊! 他们的陛下,不仅开女科,如今竟是要封一位女亲王吗? 可是元璞…… 他们看向目瞪口呆状的元璞,之前同情他的目光,此时都变作了幽深隐晦。 元幼祺拜祭了,颁旨了,似就再没有继续待下去意思。 她看都不再看元璞和还跪在地上的汤志玄,向立在群臣中的顾书言道:“顾卿府中近日可进了什么新鲜花卉?” 顾书言被点名,初时一愣,继而回道:“臣家中近日刚购了一株罕见的墨兰,陛下若不嫌弃,请移驾一观。” 顾氏出自江南,顾书言素来喜欢莳花、品茗等风雅事,众人并不以为异。然皇帝谁家不点偏点顾家,可见之前顾书言替皇帝分忧拔得了头筹。 果然是顾家啊! 群臣恭送御驾的同时,心里无不这般寻思着。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小元去顾府干吗~ ☆、第一百九十章 皇帝与安国公一同离开了, 众人一直恭送到了门口。 原本皇帝该登御辇, 安国公该登自家的马车的, 不成想, 皇帝竟对安国公谦让了起来—— “朕的御辇上宽敞,索性都是同路, 顾卿便与朕同乘吧!” 众臣皆瞪着眼睛瞧着,支棱着耳朵听着。安国公世子刚被从刑部调去协助郭仪主持女科, 虽说是个副手吧, 但以顾仲文的年纪, 这已经是破格任用了。皇帝如此重视顾氏,顾氏又一意逢迎圣意, 何愁不升发啊? 众人想想顾家, 再想想自家,觉得可供习学之处甚多。 此时,顾书言已经与元幼祺客套完毕, 又告了罪,方随着元幼祺登上了御辇。 御林军护卫, 天子仪仗开路, 一行浩浩荡荡往顾府的方向去了。 御辇辘辘而行, 内里的人几乎感觉不出车轮的震动。 元幼祺与顾书言君臣二人谁都没在意车驾如何行进,那不是需要他们关心的事。 他们先是彼此例行的寒暄,左不过元幼祺慰问一番顾书言的身体如何,关切一下顾仲文办差事可觉得劳累困难,说说“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与朕直言”之类的话;而顾书言呢, 问候了太后的身体,又关心皇帝的身体,尤其在看到元幼祺右手缠覆的绷布的时候,更是加上了一句“陛下为国事操劳,也要善自保养龙体才好”云云。 元幼祺右手上的伤便是前一几日气急之下一拳擂在墨池卧房内的梳妆镜上的结果。波斯工艺制作的水晶镜,砸下去果然比铜镜厉害,碎裂的镜体直接将她的右手扎得血肉模糊,更吓得听到声音跑进来的唐喜差点儿哭了。 当时受伤的时候,元幼祺没觉出如何疼来,因为彼时心里的疼更折磨人。而今,在敷了上好的御用伤药之后,伤口很快地长出新肉来,那种又痛又刺痒的感觉便开始折磨她了,每每让她恨不能撕开绷布,挠个痛快。 这种刺痒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墨池那夜对她做过的事。 元幼祺不后悔把自己给了墨池,她恼的是自己蠢笨如驴,在被墨池折腾了一圈之后,才后知后觉。 眼下,她要是还不知道墨池在哪里,她就真的白痴迷墨池二十年了。 攥了攥又开始刺痒起来的右手,元幼祺看向顾书言。 顾书言被她颇含深意的目光盯得心头发紧。这双琥珀色的瞳子,与姐姐的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到底,是顾家的外甥啊! 顾书言思及此,心中五味杂陈,再一次为元幼祺的江山操起心来。 他于是更加端正了身体,向元幼祺恭道:“臣有一问,不知是否当讲。” “卿是想问肃王府中事吧?”元幼祺了然地看着他。 “陛下圣明!”顾书言赞叹道。 “卿但问无妨,朕知无不言。”元幼祺道。 顾书言稍稍放心,才问道:“肃王老千岁是不是临终前写下了请封世子的奏折?” 元幼祺斜他一眼,淡道:“自然。卿之前也看到了,肃王叔仓促之下,来不及拟奏折,便写了一封书信与朕。” 果然是真的! 顾书言心潮涌动,不禁道:“老千岁乞请之人当真是元理?” 元幼祺挑了挑眉毛:“当然!朕可没作假!” 顾书言呵呵一笑,忙道:“臣非是说陛下作假,臣只是心中不明,请陛下指点迷津。” 元幼祺抿了抿唇,道:“朕知道,所有人都在疑惑,肃王叔向来不喜理皇兄,怎么会为他请封世子?若是请封,难道非要等到弥留之际才请封?之前那几十年都做什么去了?” 顾书言随之缓缓点头,这亦是他的疑惑之处。 元幼祺却忽的冲他扬唇一笑:“卿心中有疑,彼时却能及时为朕解忧,朕很欣慰。” 这是夸赞他在元君舒将那份烫手山芋擎向众人的时候,无人敢上前,而自己做了那当头第一个的事。顾书言忙称不敢。 皇帝是他姐姐唯一的骨血,又有那人的托付,纵是一时错了,他也会陪着皇帝错下去的。 只听元幼祺又解惑道:“卿也知道,嗯,宗室群臣都知道,肃王叔钟爱元璞,一直有立元璞的念头,但因着名不正言不顺不得成行。” 她说着,话锋一转:“卿可知,肃王叔为什么临终突然改了主意?做了这么重大的决定?” “请陛下告知!”顾书言知道,关键来了。 “因为,元璞害死了元理。”元幼祺道。 顾书言的脑中轰隆一声,第一反应便是:若元理是元璞害死的,那为何陛下不将凶手绳之以法? 元幼祺静静地看着他,已将他的心理活动收入眼中,续道:“朕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想替理皇兄报仇鸣冤的。 分卷阅读283 分卷阅读28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84 ” “可是,”她似乎很是无奈,“有些事,朕也是无法……” 顾书言闻言,肃然道:“陛下若有为难处,此事便交与臣——” “不!”元幼祺截断他的话头儿,又道,“这件事,包括朕,包括你,都无能为力。” 她说着,深深地看着顾书言,道:“肃王叔明知元璞害死了元理,却不许人为元理报仇。” 顾书言眉头紧锁。 元幼祺亦觉凄凉,双目微凝,陷入了回忆之中:“理皇兄无意之中发现了元璞意图不轨的秘事,不敢擅处。他一面将证据悄悄交与元君舒以防不测,一面忖度着该如何救肃王府于将倾。” “可是,他的言行亦被元璞发现。元璞以言语怂恿元琢,令元琢纠结人手暗中害死了元理,却忽略了元君舒手中的证据。元君舒发现父亲被害死之后,马上意识到事态的紧急,她顾不得肃王叔尚在重病之中,将整件事告知了肃王叔……” 元幼祺说着,长长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十分疲惫地后背靠在了椅背上。 顾书言听她说的,顿觉心惊肉跳。能够让元璞不惜密谋害死亲兄长的,能是什么事?必定与谋朝篡.位、大逆不道脱不开干系去! 他的脑中倏忽划过元淳的脸,慌忙问道:“那么老千岁如何处置了?” 这样的大事,若是处置不当,就算肃王是皇帝的亲叔叔,也逃不脱满门遭劫的结果。 元幼祺轻叹,道:“肃王叔一生忠恳,更不会将子孙和整个肃王府陷入危险境地,他马上命元君舒带着那证据入宫见朕,又拖着病体写了那道请封元理为世子的书信。只待朕看了元君舒手中的证据之后,清楚肃王府并非有谋篡之心,再将那份请封的书信呈给朕。” 顾书言越听越是心惊,沉声道:“老千岁写那封请封信的时候,元理已经……” “那时,理皇兄已经殁了。”元幼祺道。 顾书言吸气。 元理那时已殁,肃王还写了那份请封信,他的意思便是—— “卿猜得不错,”元幼祺看破顾书言的心思,道,“肃王叔这般,是央求朕看在他将肃王爵位交出的份儿上,饶了元璞和元琢的命!” “饶了?元理难道白死了!”顾书言冷声讽道。 “所以,朕方才说了,此事朕亦无奈。”元幼祺面无表情道。 “陛下当真就这般放过元璞和元琢了?”顾书言禁不住追问道。 元幼祺则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又意味深长道:“纵是朕饶了他们,老天看着呢!” 老天?顾书言眉毛一跳。 老天未必有眼,会惩治了元璞和元琢,那个接过了封世子诏书的元君舒倒是差不多会做了这件事。 毕竟,就算是亲叔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顾书言突的捕捉到了什么—— 陛下是要借元君舒的刀,除去元璞和元琢! 不!不仅仅是借元君舒的刀,陛下所谋划的或者更多。 或许,陛下还想要试一试元君舒这把刀,到底有多锋利! 想想如今肃王府的情状,陛下离开之前,又丢下那么个可此可彼的局面,陛下只发了圣旨,只赐了元理一个死人的世子衔,还不是真正的亲王爵位。那么接下来,肃王府或者说元君舒前路如何,端看元君舒怎么处理陛下丢下的这个局了。 处置得当,合了圣意,元君舒便是前途无量。若处置得不当呢? 顾书言相信,即便是那样,皇帝也必定有后招,不会令局面失控。 毕竟,元璞极有可能是谋反的大罪,而陛下手里,定然握着足够的证据。 至于元君舒会否将这个局面处置得当,顾书言相信有八成的把握是“会”。 他还记得,方才在肃王府的灵堂中,元君舒与皇帝你来我往的一言一行。别人也许看不出来,顾书言却看得出,那可不是一个寻常的刚刚二十岁的宗室贵女能够承担得下来的表现。 她与皇帝极有默契,可见对皇帝心意的把控之到位。她面对群臣不卑不亢,可见临事之不惧不慌。她日日面对害死父亲的仇人,犹能不动声色、循规蹈矩地做好她该做的事,足见其城府之深邃。 这样的人,怎么会让皇帝失望呢? 顾书言这般想着,心内忽的生出一阵恍惚来—— 何时起,皇帝谋算人的心机竟是这般不易察觉了? 这份手段,大有府中那位的神.韵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你无耻的样子很有我年轻时候的□□。 小元:…… ☆、第一百九十一章 至安国公府, 皇帝不在前厅坐等奉茶, 却一径往府中深处走去。 她熟悉安国公府中的构造, 一路行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顾书言只得紧随着, 幸好天子仪仗和一应护卫,加上顾府出迎的人, 皆被拦在了外面,此刻陪在皇帝身边的, 除了他和唐喜, 便是远远缀在后面的他的心腹仆从了。 顾书言跟了一路, 越发明确了皇帝究竟要去何处。 他于是不由得心中暗叹一声:自皇帝在肃王府中问他“墨兰”的话头儿的时候起,他便知道, 皇帝已经猜到了什么。 此时皇帝一门心思地往后花园的方向走, 这目的是再明确不过了。 顾书言不怕皇帝发现什么,他甚至还很期待皇帝能够发现点儿什么。然而,那人是否愿被皇帝发现, 却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这么一个两个的,又是何苦呢!顾书言又是默叹。 安国公府的后花园中, 高大的月桂树依旧, 八角亭子依旧, 红泥小炉依旧,只是,少了那最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元幼祺久久立在亭子中,她仰着脸,看着月桂树顶上挂着的日头, 正好被最顶端的树枝隔成了两个半圆。 日头惨淡淡地泛着白光,一点儿都不刺眼;天空昏暗多云,很有些暴风雨前夕的意思。 “起风了,陛下要不去里面坐上一坐?”唐喜小心地试探道。 元幼祺怔了半晌,方缓缓摇头道:“不必了。” 她自袖中取出一样物事,放在亭中的石桌上,推给恭立在她侧后方的顾书言:“此物,顾卿便与朕做个转交人吧!” 顾书言闻言,忙去看那石桌上的物事—— 竟是皇帝贴身不离的那只宝蓝色的半旧荷包。 顾书言心头发紧。这物事的来历,他约略知道。 既知其来历,现下又被皇帝委托转交,转交给何人,那还用问吗? 顾书言不知道那荷包里装着是什么东西,更无法确知皇帝命自己转交的深意为何。 “谨遵圣命!”顾书言答道。 既是君命,他自然承接下来。 “还有这个……”元幼祺忽的想到了什么,又自腰间摘下 分卷阅读284 分卷阅读28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85 一块紫玉佩来。 也放在石桌上,推给顾书言,道:“卿一并转交了吧!” 看到那块玉佩,顾书言眉心挑了挑。 这可不是普通的玉佩,材质上乘自不必言,重要的是那上面雕刻的花纹:背面五爪盘龙栩栩如生,正面是一幅北斗星图,前端的天璇与天枢星连接一线向下,一枚星子正落在玉佩下角的“宸”字上,成为了宸字最上面的一点。 天子为紫宸,九五至尊天龙,决万民之生死前程。这块紫玉佩便代表着天子身份,见之如见君。 顾书言呆了一瞬,忽的明白了皇帝让自己连这块天下至尊的玉佩转交的深意。 他于是不得不开口了:“陛下,臣……” 却被元幼祺倏地挥手打断:“卿想说什么,朕明白。朕知道轻重,朕……就当朕存着些许私心吧!”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顾书言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得将那块紫玉佩一并收下,沉沉应道:“臣遵旨。” 皇帝的这道口谕,真是让他的心绪沉重起来。 元幼祺交托出了那两样东西,就失神地立在那里。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些什么。 良久,她方回过神来,徐徐转向顾书言,听不出情绪地说道:“墨兰娇弱,又是君子之花。卿该善待,谨慎照料。” “陛下指教得是,臣定不辜负陛下之期待。”顾书言了然应道。 元幼祺说着擎起了石桌上的一只小小玉盏,拇指不知不觉地在盏沿上摩挲,又不知想着些什么。终是放下玉盏,转身离去。 这一次,是直接离开了安国公府。 送走了皇帝这尊大神,安国公府中重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顾书言打发走了儿子和诸仆人,袖袋里揣着那两样物事,自顾自忍往后花园中来。 他此刻是切身体会了之前在肃王府灵堂前,群臣面对元君舒递过来的那纸乞封信时候的心境了—— 烫手啊! 这么烫手的,还是两样东西,他觉得很有必要趁早送出去。终归是让它们去它们该去的地方,才觉踏实。 踏实吗?也未必吧? 顾书言默默苦笑。 正如他所料,那个纤瘦端庄的身影,就立在皇帝之前驻足的地方,背对着自己,面朝着月桂树的方向。 顾书言敏锐地发现,那人的手中抚摸着的,恰是方才皇帝摩挲过的那只玉盏。 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恍然回身。 顾书言于她的精致的眉眼之间,捕捉到了一抹来不及收起的痛惜神情。 顾书言微微失神,胸口的酸涩之意越发的明显。他知道,无论是曾经,还是当下,这个人的痛苦与怜惜,都不是为自己而生。 他如今已年过半百,早没了少年时候的飞扬意气。既然已将世事洞明太半,便只将过去与现在当做一场奇遇吧! 顾书言在心中对自己说,顿觉心胸豁然开朗—— 原来,此念与彼念,不过一念之差! “这些时日,太过叨扰,我心有欠愧。唯以此茶相敬——”墨池说着,已经将温茶亲手倾入两只玉盏中,将其中的一只奉向顾书言。 “顾大人,多谢你再次包容与照料。”墨池敬道。 顾书言清癯的面容上不由得又泛上了苦色,勉强笑道:“何必这般客气?你我之间,称呼一如往昔便可。” 他说着,接过了墨池递过来的玉盏,饮过。 墨池亦陪饮过。她用的那只玉盏,正是之前被元幼祺摩挲过的。 顾书言喉间一滞,瞬间懂得了某种意味,遂垂下眼帘去,遮掩住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失落之意。 墨池忽略掉他脸上的神情,淡道:“谨慎总无错。如此称呼,甚好。” 她说的是在顾府中,这般称呼才不会被旁人看出破绽来。顾书言懂。 往事终归是往事,已不可追。顾书言也懂。 然而,他心中的那点子念想总是一不小心就会腾起。他暗哂自己一把年纪还这般痴,再抬眸时,情绪便收拾得差不多了。 他将那两样物事自袖袋中取出,又推给墨池:“这是方才陛下留下的东西,你也听到了。” 他言尽于此。无论墨池与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陛下此举,墨池必然是懂的。这两个人之间的事,顾书言自知插不进手去,他只是个传递人罢了。 墨池从容接过,道了一声“多谢”。 顾书言见她将那荷包和紫玉佩紧紧攥在掌中,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暗道以她之心智机敏,见到陛下赠物尚且如此,想来这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绝非寻常事了。 莫非…… 顾书言双目一凝,突然间,他明白墨池当日来寻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顾书言沉默良久,怅然若失:终究是啊,陛下等了盼了半生,终于等盼来了一颗真心。只是,这苍天也太过弄人了吧?偏偏给墨池今生安排了这么一个尴尬的身份…… 可是,转念一想,这又怎么是苍天弄人呢?能重活一世,彻底看清自己的心,收获将来那样一个结局,这是苍天开眼啊! 这般想着,顾书言的心情就又舒朗了许多,他定定地看着墨池,道:“陛下这些年心里很苦……” 陛下过得很苦,想你想得很苦,你莫辜负了他,莫再伤害了他。 “我知道,我会的。”墨池答道。 她的苦我知道,我亦会对她好的。 顾书言温厚地笑了笑,觉得自己这个皇帝血缘上的舅舅,也是太操心皇帝的姻缘了。他想到皇帝将那只紫玉佩推给他的时候,脸上的那副生恐墨池被人欺负了去的表情,便会心一笑。 “其实陛下也是关心则乱,你如今不同以往,一应的身份文书皆有据可查,更脱了贱籍,连丽音阁都被陛下查封了,你是顾家的远亲,在这京城之中,谁又能再难为你呢?” 他说的不错,丽音阁已经不复存在,墨池是在到了顾府之后,才知道皇帝以雷霆之势将丽音阁查禁了的事的。 丽音阁阁主是元淳,若没有实打实的证据,皇帝是绝不会轻易走出这一步的。眼下,元淳被夺了谋事的幌子,据顾书言所言,现在他被禁足在敬王中,不得外出。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而元淳若再想谋算什么事,那就真的要在见不得人的地方谋算了。 墨池猜测,元幼祺已经开始着手将元淳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了。 但是,要斩草除根当真那般容易吗? 且不论元淳的身份便是个极大的障碍,就是那幕后之人的藏身之处,要查到不知还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墨池暂压下这些纷乱的思绪,看着掌心躺着的那块紫玉佩,没有回答顾书言,亦没有将心中的感动与自责流露半分。 “陛下是明君,她这般做,必定有她这般 分卷阅读285 分卷阅读28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86 做的深意。”她说道。 这份偏着陛下,俨然陛下做什么都是对的的架势,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啊!顾书言的眼神丰富起来,简直快要不认得墨池了。 “你变化可真大!”顾书言感慨道。 “三世为人,再无所变化,就当真辜负了。”墨池浅笑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老肃王临终乞封一事, 让元幼祺对做父亲的宠溺爱子的心思深有感触—— 为什么直到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 才为长子元理请封?且还是在知道元理已经殒命的前提下? 那是因为老肃王疼元璞疼得没了边儿, 即便元璞害死了亲兄长, 老肃王为了保住元璞的一条命,宁可用肃亲王的爵位来换。他生长于天家, 浸于宦海几十年,对于坐在天子位子上的那个人的心思, 把握得极为精到。 无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 是先帝也罢, 是元幼祺也罢,对于宗室中、庙堂中的某件事, 那个人会如何处置, 老肃王清楚得很。 而肃王府中的情状,尤其是自己的亲孙女元君舒的那点儿心思,以及长房与元璞的那堆理不清的恩怨, 老肃王更是了解的无比透彻。正是因着这些了解,临终前他才拼着随时熬不过去一命呜呼的凶险, 费尽心思写了那纸请封书。为的, 就是以此为交换, 换得元璞和元琢的活命,哪怕他们是害死亲生儿子的凶手。 老肃王如此一举,便将元璞他们干的那起子腌臜事给遮掩了过去,将整件事从意图谋反被发现而兄弟阋墙,杀死亲兄长, 企图僭越染指亲王爵位,变成了老肃王弥留之际深明大义,将本该属于长子的爵位向皇帝乞请来,使得一切都看起来没有异状,似乎顺理成章。 至于元理已死的事实,那便不是老肃王甚至肃王府负责的事了,这个烫手山芋肃王府丢给了皇帝,至于如何处置,那就是皇帝的事了。 总之,皇帝若处置得当,那便是皆大欢喜;若处置失当,那便是皇帝“对不住至亲骨肉”。 元幼祺于是知道,自己被已经亡故的老肃王利用,用来保护他那该死的儿子。这让她心里很不痛快。 然而,她又岂是任人宰割、利用的?这世上能够将她兜得团团转的人,也唯有那一个人而已。 元幼祺遂也没客气,她什么都不多说,什么都不多做,她把这事丢给了元君舒。 死去的元理,依旧是肃王世子。至于杀父之仇如何面对,亲王爵位得与不得,端看元君舒如何措置肃王府中的人和事了。 元幼祺也想亲眼看一看,面对祖父糊涂、父亲亡故、府中乱作一团、手中无权无兵的局面,元君舒究竟会如何作为,她是否会自己带来惊喜。 事实证明,元君舒并没有让她失望。 此是后话,眼下,由老肃王的糊涂,元幼祺却联想到了另一个人:她的四哥,敬王元承平。 丽音阁被封,元淳被拘在敬王府中,四哥会如何想? 元幼祺不信,即使身在皇陵,元承平对京中,尤其对自己府中、自己儿子的情状,会一无所知。 对于元淳,她虽恨他对墨池做过的事,但是并不想对敬王府赶尽杀绝。 天家从来亲情单薄,一旦与那张至尊的龙椅利益相连,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都是笑话。先帝庄宗为了那个位置,几乎将亲兄弟杀绝;而元幼祺自己这一辈,二哥、三哥在争位中失败,而今皆已郁郁而亡,四哥在皇陵枯守着先帝和李太妃的灵柩,不得回京,连自幼一处玩耍的七哥都因为元令懿之事与自己疏远。至于元令懿,怕是以后怨怼甚于亲情,不提也罢。 兄弟姐妹七零八落,元幼祺不想再因元淳被歹人蛊惑的糊涂而再失去四哥,虽然,从她当年代替二哥成为太子的那一刻起,她与四哥的心便已经隔阂了。 细细想来,那蛊惑了元淳,又不知用什么法子诱了元璞的人,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将元氏搅乱,甚至自相残杀吗? 那人想要亲眼看着兄弟姐妹、诸宗亲都死在自己的手中,最后自己落得个孤家寡人的结局,没有什么比众叛亲离、在这世间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更可怕的了,包括死亡。 人死了,眼一闭腿一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若是孤零零活着,那便是时时刻刻日日夜夜的折磨。 自从认清了那人的真实意图,元幼祺更恨那人,比谋朝篡位都要恨。 她出生时起便失去了亲生母亲,亲生父亲又是禽.兽不如的人,纵有养母韦太后的悉心照料,终究隔着一层,而唯一倾心的顾蘅,却先是弃她而去,次又屡屡谋算她,元幼祺越发觉得,活于世间,纵然她是无上至尊的天子,那种凄凉的孤独感,仍是难抑。 她不想再失去生命中的任何一种情意。 午夜梦回,每每想及此,元幼祺便又是自责又是难过。她知道,身为帝王就该是“孤家寡人”地高高在上,哪怕要承受那镂骨刻心的“高处不胜寒”。 辗转反侧,元幼祺更是明白,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她是永远学不来顾蘅的。顾蘅对任何人,甚至对她自己的狠,元幼祺自问一辈子都学不来。 自从墨池不告而别,元幼祺接连几夜睡不安生。白日里她用朝事和数不尽的奏折来填满自己的所有闲暇,然而没到夜深人静,寝宫的床帐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那种寥寞的无所依傍便接踵而来,挥之不去。 她总要折腾几个来回,直到困得实在扛不住了才能昏沉睡去。 如此过了几日,元幼祺的身形明显瘦了一圈,脸色也极不好看。 连襄来请平安脉的时候,面有忧色,一再嘱咐“陛下切莫太过劳心”“龙体安康才是国家幸事”。对于他的嘱咐,元幼祺只不耐烦地应付着;而他开下的那些药汤子,她更没有喝的想法。 她厌烦那股子药味,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不停旋转的大陀螺,越转越快,快得头晕目眩。 转起来也好,元幼祺对自己说。 转起来了,就没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了,比如,那个人…… 为了元淳的事,元幼祺决定皇陵一行。 她要亲自与四哥聊一聊,若四哥肯退上一步,她也可退上一步。 在皇陵元承平的住处,元幼祺原以为要费尽口舌,甚至与四哥起了争执;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四哥不仅未同她起争执,反而向她跪地赔起罪来。 纵是受惯了太多人的跪拜,当元承平向她跪下去的时候,元幼祺心中的震动难以言表。 七哥元承宣的君臣大礼,元幼祺早就免了,而今让她受四哥的礼…… 元幼祺扶住跪下去的元承平的同时,看到了元承平头顶稀稀落落的白发,当年那个意气风 分卷阅读286 分卷阅读28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87 发出征西羌的英武秦王的身影倏的跳入她的脑海。 元幼祺有一瞬的恍惚,突的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大对劲儿。 所谓“反常必有妖”,四哥那样的性子,岂是轻易跪拜讨饶请罪的?且请罪的说辞,翻来覆去地大概只有“臣有罪”? 究竟有何罪,他竟是不说,更不承认。 这样的疑窦在元幼祺的心中越积越深,元淳惹下的祸事,她便无法顺利地说出口了。 若是面对与她针锋相对的元承平,她或许还能有理有据地指出元淳如何乱国,如何被人利用。但是,面对这样反常的元承平,元幼祺心生某种顾忌,她不想因为自己说得太多而将来落了把柄。 这大概就是她坐了十几年龙椅生出的本能反应吧? 她于是转开了话题,说到了老肃王之殁,说到宗室骨肉越发凋零,说到自己去祭奠老肃王时心生感慨,便想着来看看先帝。 反正先帝是个顶不要脸的,元幼祺就算是当着他的神主说谎,也并不觉得亏心。 她还说如今“大家都有了年纪了,尤其是四哥你,也该好生地回府颐养了”。 这便是要诏元承平回京中敬王府的意头了。 元承平闻言,身躯微震之下,竟然点头答应了! 元幼祺不禁怪异:当年态度决绝要离京去守皇陵的,是他;如今痛快应下回京的还是他! 难道,岁月的磨砺,将她的四哥,也磨得转了性子了? 所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就是这样吧? 回京的路上,元幼祺坐在马鞍上,悻悻地想。 她原本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与元承平争论的,换回来的却是这么个不咸不淡的结果。 元承平的情形古怪,元幼祺亦明智地没有亮出自己的底牌。她也只表达了自己“请四哥回京”的善意,至于真正离开皇陵返京,那还得等正式地颁下圣旨来。而这段时日,足够她看清楚元承平究竟想要如何了。 因着心情郁郁,元幼祺索性慢下坐骑来,由着马儿踏踏地往城中晃。 她是微服出城,只带了唐喜和几名侍卫。唐喜骑着马,缀在她的身后,早已经发觉她的心情不好,应该说近些时日就没见她心情好过。 他于是打叠起心思,变着花样地逗皇帝说话,讨皇帝开心。 元幼祺和他闲聊了几句,忽的想起一事来,问道:“汤志玄是先帝年间入的仕?” 唐喜脑子机灵,马上明白皇帝是对汤志玄的底细起了兴趣。 “汤大人似是先帝年间的进士,详细的奴婢便不清楚了。”唐喜道。 内官不得涉朝事,这是宫中规矩,唐喜懂,便是知道也推说不清楚。 元幼祺淡淡地应了一声,仍是任由坐骑悠悠缓行。 只听唐喜又道:“奴婢却知道些他家的逸事……” “什么逸事?”元幼祺微微侧头,却忽觉脑中一阵晕眩。 “主子,您怎么了?”唐喜见元幼祺的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惊问道。 元幼祺的额角和脖颈上瞬间沁上冷汗来,她定了定神,虚喘道:“无妨。你说!” 唐喜担忧地看着她,只得续道:“听说汤大人原本老家是订了亲的,只待他金榜题名便迎娶的。据闻他挺有才华,被当时的一位朝中重臣看中,欲与之联姻……后来汤大人就娶了那位大人的族中晚辈……” “那个朝中重臣,姓丁吧?”元幼祺冷声问道。 唐喜一震。他本不愿提及那个姓氏,图惹皇帝不高兴,却不料皇帝自己提出来了。 他只好如实答对。 然而那个“是”字在元幼祺的耳边只虚响了半个音,后面的,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谥号为“仁”,便在于此。 她的性格里,有她的仁厚和悲悯,这是她的缺点,亦是她的优点。 她的性格,注定她是一个守成之主,而非拓土之君。 恰是因着这样的性格,顾蘅才是最适合她的弥补和伴侣。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元幼祺醒过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躺在寝宫里, 身边有熟悉的气息。 她微微侧了侧脸, 看到了榻边红肿着眼睛的韦太后。 “母后……”她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儿里像是被下了一把火, 热辣辣得痛。 韦太后的心一直紧揪着,见她醒来, 才稍觉宽心。 “宝祥,你是要吓死母后吗!”韦太后红着眼眶, 语声凄然发颤。 元幼祺轻轻地蹙起眉。 她依稀记起来了, 自己是在从皇陵返京的路上, 与唐喜闲聊,然后莫名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列祖列宗保佑!幸亏元凌真人就在左近, 不然可怎么得了!”韦太后犹心有余悸。 “元凌……师父带我回宫的?”元幼祺道。 “幸亏元凌真人!荒郊野外的, 万一有个好歹……”韦太后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皇帝也该改改这好白龙鱼服的习惯!”韦太后又忍不住斥道。 “母后教导的是!”元幼祺垂下眼帘,受教道。 天子一身,身系江山, 尤其是像她这般,连个继承人都没有的。若是万一有个好歹, 救护不济, 或被有心人发现利用, 那于国便是天大的灾难。韦太后教训的不是没有道理。 韦太后斥罢,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语气操切了。 自那日在寿康宫中,元幼祺跪在她的面前由着她责骂的时候起,每日定省元幼祺只浮面上坐坐便走,母女二人几乎没正经说过几句话。 皇帝因为顾蘅而与自己生了隔膜, 韦太后懂。 也正是为着这个原因,她对墨池更觉忧怕,怕因为墨池的存在,而令本就不十分牢靠的母女情分更加的疏远,母女之间的沟壑更深。 此时此刻,韦太后生恐再因为自己的言辞锋利而将元幼祺推得更远,遂责备的话一出口,她后悔不迭的同时,亦惶然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到底是元幼祺打破了尴尬,问道:“师父还在宫中?” “她护你入宫,见你没事,便离开了。”韦太后道。 见元幼祺眼中透出些微失落来,又忙道:“想是有事急着去办的。” “嗯。”元幼祺应了一声。 元凌真人一向鲜少出观,竟会遇到自己,也是怪了。 母女二人于是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连卿怎么说?”还是元幼祺先开的口。 她的身体状况特殊,诊脉从来只有连襄一人。 “能怎么说?”韦太后颇觉无奈,“劳累忧思过度……” 她纠结地看着元幼祺,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道:“宝祥,你是娘的孩儿,娘……娘怎会坑害你?” 见元幼祺蹙起了眉头,韦太后一滞,仍坚持着说下去,道:“普天下好 分卷阅读287 分卷阅读28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88 女子多得是,咱们不……不任性了,好不?” 元幼祺闻言,鼻腔一酸,与墨池的种种相处的细节一股脑地翻涌上来。 她顿觉无限的委屈感在胸中泛滥,抑都抑不住。 “母后守了孩儿这么久,还请回宫歇息吧!”元幼祺好不容易控制住缭乱的情绪,撑着最后的理智道。 韦太后眉目极忧伤地瞧着她,欲言又止。 元幼祺不忍再看,垂下眼帘道:“累母后担心,孩儿已是不孝。若再累坏了母后的凤体,孩儿便是万劫不复了。” 韦太后听到“万劫不复”四个字,心口一痛,突生出一股子强烈的难过来,别过脸去,叹息道:“你把自己糟践成这副模样,难道就是对哀家的孝顺了!” 元幼祺依旧垂着眸,无言以对。 韦太后顿觉索然。 她的孩儿已经病了,难道,她还要再用言语折磨她吗? 心中哀叹,亦是无法,韦太后缓缓起身,向元幼祺道:“哀家回去了,晚些再来瞧你。” 元幼祺的眼底掠过痛意。 “恭送母后!”她在榻上欠了欠身。 刚想唤唐喜,替她送韦太后回宫,却听韦太后又道:“哀家瞧着唐喜办事越来越糊涂了,该寻个得力的人给皇帝用才是。” 元幼祺猛然张了张眼睛,惊声道:“母后将唐喜如何了?” 韦太后忧愤地横她一眼:“你急个什么?一个奴才,也至于让你这般大惊小怪吗?” “唐喜侍奉了孩儿将近二十年,恭谨安分,替孩儿办事也很妥当——”元幼祺直接坐了起来,脱口道。 “妥当?妥当就是由着你宿在宫外?妥当就是由着你日日白龙鱼服不加劝谏!”韦太后越说声音越高。 “那是孩儿自己的决定!干奴才什么事!”元幼祺也拔高了声音,“母后若是觉得不妥,觉得孩儿胡闹,尽可以责骂孩儿,尽可以教训孩儿,拿一个奴才出气算什么!” “出气!”韦太后立目横眉,“哀家太后之尊,需要拿一个奴才出气来立威风吗!” 元幼祺梗着脖子,冷声道:“母后圣明烛照,自是不需要!” “你这是对哀家说话的态度吗!”韦太后怒指着她。 “是孩儿不孝!是孩儿有罪!一切都是孩儿的错!”元幼祺跪在榻上,眼睛却不落在韦太后的身上。 “好!好!”韦太后指向她的手指颤抖着,“皇帝长大了,嫌弃哀家多余了!” 她说罢,再不多言,甩袖便走。 元幼祺盯着她的背影,眼眶却红得厉害。 偌大的寝殿内,只余下了她一个人。如此,她真的就像是被整个人世间抛弃了一般。 太后仪仗远去的声音隐隐传入耳中,元幼祺颓然地倒回榻中,直着眼睛盯着床帐上的绣龙纹饰。 真龙天子,九五之尊,却也是孤家寡人! 元幼祺右手覆在眼睛上,不让因为难过而夺眶而出的泪水淌出来。 她是皇帝,做皇帝的,不能那般软弱。 她并非刻意与韦太后起争执,但韦太后的苗头不善,元幼祺不得不有所防备。 恰如韦太后所说,她是太后之尊,不会当真为难唐喜一个做奴才的,就算是她用旁的她认可的人代替了唐喜,对于唐喜,她也不会如何责罚。大魏祖宗家法,从不允许苛待奴仆,何况唐喜这些年来,侍奉着没有功劳还有苦劳。 元幼祺并不担心唐喜如何,她担心的是,她一旦在唐喜的事情上畏缩让步,那么接下来,韦太后将要对付的,恐怕就是墨池了。 母后若认真对付起墨池来,那便不是责骂那么简单了,也许,她会要了墨池的命。 所以,哪怕对于身边侍奉的小小内监,都不能稍微松口,这样母后才会意识到,万一动了墨池,可能会是怎样的结果。 唯有让母后明白,动墨池就意味着要她的孩儿的命,母后才会真正有所顾忌。 元幼祺疲倦地闭上眼睛,与韦太后的争执和将来可能面对的母子博弈,让她觉得无奈而无味。 偏偏这件事,她不得不为。 无边的孤寂之感,更切实地充满了她的身心。有一瞬间,她很想念墨池,想念墨池的气息,想念墨池的身体,如果此刻能够抱一抱那个人…… 元幼祺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从幻想中挣脱出来—— 人家都甩她而去了,她登门去见,人家面都不出来露一面,她又在这儿深宫之中自伤自怜个什么? 元幼祺霍地坐起身来,唤人。因为起得急切,脑中又是一阵短暂的晕眩。 她不管那眩晕,吩咐小内监传唐喜来。 她知道,自己之前的态度一旦针锋相对地摆明,母后就不会约束唐喜的行动了。 不料,唐喜还没传来,却有急奏送入了宫中,急奏来自皇陵守将。 “皇陵走水!”元幼祺再也坐不住了。 确切地说,是守护皇陵的一带宅院走了水,还出了人命! 而那片宅院之中就包括元承平所居住的,丧生的人中,就包括元承平! 得知消息之后,元承宣第一个入宫来见驾。 元幼祺已经从那份守灵将军的请罪急奏中缓过神来,出了这样大的事,她不可能再有心情养病。 “七哥也知道了?”元幼祺沉声道。 “是。臣刚得着消息,就入宫来了。”元承宣眉头难展。 元幼祺盯着案上的那份奏折,脑中将元承平和敬王府在脑中过了几个来回,抬头,对上了元承宣苍白的脸。 “七哥替朕走一趟吧!”元幼祺道。 “这是臣的本分……”元承宣说着,眼眶泛红。 他抖声又道:“臣也会把四哥的……迎回来好生……好生……” “安葬”两个字,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元幼祺的神色可比他冷静得多,“七哥先别急着伤心。你此去就相当于朕的眼目,你要替朕好好地看一看现场情形到底是怎样的。” 元承宣听得心惊,陛下这话不像,难道陛下怀疑…… “不瞒七哥,朕昨日刚去过皇陵。四哥可是不像当年的四哥了……”元幼祺意味深长道。 元承宣微微张目,震惊地看着元幼祺。 元幼祺定定地看着他,沉声道:“遍数宗室和满朝文武,朕唯一能信得过的,便是七哥。七哥替朕看了,无论是怎样的情状,朕才信。” 元承宣被她琥珀色的瞳子盯着,胸口像是被强大的力量压制着,一颗心沉了又沉。 他已经嗅出了许多不寻常的意味,而他更知道的是:哪怕自己是被夹在陛下和四哥之间的那个,有些事,他也不得不做。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真的没有要让小元领便当的意思,只是想起来提一嘴她的后世风评~ 小元和小顾还得相守到 分卷阅读288 分卷阅读28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89 天年呢,小可爱们的脑洞不要太大~ ☆、第一百九十四章 寿康宫。 韦太后刚刚歇过午觉, 宫人禀说“陛下来了”。韦太后刚刚平复下去的肝火, 腾地又烧了起来。 “皇帝又想如何?”韦太后向当先走进殿中的元幼祺高声道, 不悦的情绪流露无疑。 元幼祺有一瞬的尴尬。 她的身后, 随之现出元承宣高大的身影来。 韦太后此刻也瞧见了,脸上登时也现出尴尬来。 两个人依次给韦太后见礼, 韦太后平心静气地受了,又命宫人看座。 三个人皆假装刚才那尴尬的一幕不曾发生。 “宁王兄刚从皇陵回来, 孩儿便同他来给母后问安了。”元幼祺语气仍是恭敬, 脸色却是木的。 韦太后了然, 皇陵的事不是小事。事关重大,这会儿实在不是和皇帝怄气的时候。 元承宣见韦太后将目光投向自己, 他已经觉察到皇帝与太后母子之间的奇怪氛围, 不明就里,更不可能插手去问,遂将自己皇陵一行所见如实禀告。 “这么说, 是当真走了水了?”韦太后沉声道。 “走水是确实,但臣离开的时候, 尚未查出缘由。” 元承宣顿了顿, 又道:“臣离开的时候, 刑部许侍郎已经带着下属到了。” “许侍郎?许浒?”韦太后问。 “正是。” “许卿是个妥当人,母后放心。”元幼祺接过话头儿道。 韦太后瞄她一眼,没言语,显是认可了她的话。 只听元承宣又道:“臣觉得,毕竟眼下原因未名, 又是皇陵要地,实不适宜张扬,便只请了陛下密旨,命许侍郎带属从查证。” 韦太后听他言辞隐晦,心头掠过惊疑,道:“难道这里面真有什么谋算不成?” “太后明鉴!”元承宣拱了拱手,道,“臣奉陛下诏,亲自去看了走水之处,还有殒命的几具……尸首,觉得事情或许并不简单。” “详细说来!” “是!”元承宣道,“负责守陵的荀将军在请罪折中,奏报说四哥不幸殁了。臣此行特意去看了四哥的……” 他说不出“遗骸”两个字,稍有不适,顿了顿方又续道:“那具……咳,确是众人救火的时候从四哥的房间中抢出来的。看其衣衫、配物、身材也都与四哥无异……” 他说及此,眉头不由得锁紧,想来亲眼见到可能是自己亲哥哥的经火残骸,实在是一桩极折磨人的事。 元幼祺深深地看了他,心有戚戚,韦太后亦体贴地没有急着追问。 元承宣缓了缓,心情稍平,方又道:“虽然一切都看起来是四哥无疑,但臣还是笃定,那不是四哥!亲兄弟血脉相连,若四哥真出了事,怎会没有感应?就是当年二哥和……” 他蓦地噤声,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险些说出当年元承胤与元承柏身死的时候,自己在千里之外陡生出的感应来。 元幼祺已经捕捉到了他的未言之音,脸色白了白,涩然道:“朕亦觉得,那人不是敬王。” 她用的是敬王,而非四哥,这样元承宣的心思不由一沉。 韦太后扫向她,“那么皇帝觉得,此间因果究竟为何?” 换句话说,敬王元承平去了哪里? 元幼祺双眸微凝,透出些危险的意味来。听到韦太后之问,她意味深长道:“其中的因果关联,还要等许浒的结论。但孩儿猜测,敬王用了金蝉脱壳也未可知。” 韦太后与元承宣都是心中震动。他们久年浸于权力之中,对于种种诡谋比旁人更是熟悉。若说元承宣尚存着几分朴质忠厚的话,韦太后则可说是一点就透了。 “难道是为了元淳的事?”她先反应过来。 元幼祺不由得暗自佩服:母后就是母后! “母后所言,正是朕所想。”元幼祺朝着韦太后微微颔首。 韦太后的眼中闪过一忽的感应。 元承宣左看看右看看这两个人,突生出一股子“当真是母子”的感慨来。接着又更感慨于幸亏自己是个局外人,不然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真能把他绕懵了。 然而,元幼祺是不许他做个局外人的—— “肃王叔不在了,宗正一职不能空着,七哥便受累担下吧!” 元承宣愕然。 皇帝说着“受累”,可口气却是不容推让。 元承宣再忠厚,脑子也马上转到了某个地方去:老肃王殁了,元理也殁了,宗室中最近的这一支如今是一团乱麻,还不知将来能不能理得清楚。皇帝早不说让自己担任宗正,偏偏在四哥这事儿发生之后说,难道…… 元承宣不敢想下去了。 元幼祺见元承宣听了自己的话,很露出了些噤若寒蝉的意思,心中暗暗摇头,索性将话头儿挑明—— “宗室近支,瑞王叔祖故去后,肃王叔辈分最高。现下肃王叔殁了,宗室之中可信任可托付,又能服众担得起的,便非七哥你莫属了!” 皇帝正经抛了一顶高帽给自己,无论元承宣想不想接,都得接着。 “陛下谬赞!”元承宣垂下眼帘去,算是接下了这个重任。 既为宗正,将来要承担的事情,尤其其中或许会有些可能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情,就不得不做了。元承宣默默叹息。 元幼祺就这么把宗正的职位给了元承宣,两人对话期间,韦太后一言未发。 待看到元承宣虽然答应着,却面有难色的时候,韦太后开口了,却是向元幼祺说的:“敬王既殁,就该按照天家的规矩操办起来。” 元承宣听得目瞪口呆:四哥……殁了? 而更让他惊诧的是,元幼祺闻听,竟然点了点头,道:“母后说的是。但火如何起的,是纵火还是失火,孩儿觉得,还是该等等许浒的结论。” 韦太后看了看元幼祺,淡道:“皇帝说得有理,但哀家还是觉得,此事宜急不宜缓,拖得久了,恐怕生变。” 她说着,看向元承宣,道:“宁王甫为宗正,又是至亲兄弟,便要费心张罗操办丧事的事宜了。” 元承宣听他们母子二人你来我往,就这么定了元承平已死,他的脑子都跟不上转。 他怔怔地看着韦太后,忘了自己该如何反应,脑袋里突突突地不停反复着的,只有一个念头:四哥就这么……死了?那人可不是四哥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算了? 他深觉自己的脑子当真不够用,皇帝和太后的话中有深意,可他就是摸不通透。 他正感叹那母子二人的默契的时候,元幼祺却骤然将话锋转开,道:“母后的话,孩儿没法全然认同。敬王的丧仪,自然该操办。但是其中却涉及到爵位的承嗣,有肃王府的前例在,朕不想这一回再落了下风 分卷阅读289 分卷阅读29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90 。” 韦太后的眉头微蹙:“敬王府与肃王府怎会相同?元淳的世子名分是早就定下的,敬王既殁,循例承继爵位便是!” 她见元幼祺面现不悦,心中一紧,禁不住赘上一句:“皇帝若觉得元淳差些个,便降封为郡王爵位,祖宗先辈中也是有例可循的,不算逾制。” 若说之前,元幼祺对于敬王府,对于元淳还存有几分香火顾念,那么现在,敬王以假死欺瞒,俨然将自己这个做皇帝的架在火上烤的局面,令元幼祺心中的反感剧增。 前有老肃王死前请封以保忤逆的少子,接着就有敬王不惜假死以保惹下犯上大祸的元淳,而敬王金蝉脱壳之后,天知道他此刻躲在哪里,又打算做些什么! 元幼祺深觉,他们一个两个的,真把她这个天子当成傻子来耍了! 七哥老实,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情有可原。母后为了自己的江山安稳,担心宗室朝臣对自己不满伤及皇权,这也可以理解。可是,若任由这件事这么下去,将来是不是人人皆可当天子是个可欺可蛮可耍弄的? 元幼祺如此想着,直觉火气上涌,耳边嗡嗡作响—— 她是坐了十几年皇位的大魏之主,不是被他们当做稚子想如何糊弄便如何糊弄的! “元淳是犯上,是作乱!朕要追求起来,他罪不可恕!又有什么资格承袭爵位!”元幼祺气急之下,脱口而出。 她愤然的语气,惊到了元承宣,更惊到了试图息事宁人的韦太后。 这是明晃晃地驳斥韦太后之前的话,又是当着宁王的面,韦太后焉能不恼? “皇帝这是对哀家说话呢!”韦太后陡然拔高声音。 元幼祺话一出口,便知不妥。但她心有怨怼,实在做不到立时认错或者旁的。 她垂下头去,默然不语。 空气一时冷凝成冰,苦了被夹在中间的元承宣。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天子,替谁说话,都落不到好去。这架怎么劝? 元承宣急出了一脑门子汗。 终是元幼祺先平静下来,忍着心中的不快,站起身,对着韦太后揖了下去:“近日国事烦乱,孩儿心中焦乱,言语失措,请母后宽容!” 韦太后虎着脸,瞪视着她,不言语。 她行礼下去,元承宣自然坐不得,忙也站起身,立在一旁。 元幼祺于是向元承宣勉强笑了笑,道:“朕还有紧要折子要批,七哥便替朕陪一会儿母后吧!” 元承宣想要赶紧逃离的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韦太后接过话头儿去:“下月就是太妃的冥寿了,哀家有些打算要与宁王说,皇帝自便吧!” 元承宣眼睁睁看着皇帝告辞离开了寿康宫,再瞧瞧幽深莫名的韦太后,心里又暗暗叫苦起来:母妃的冥寿,还有月余才到呢!不必这么急着打算吧? 他于是不得不承认,太后与皇帝这对母子,还真是默契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元幼祺疾步出了寿康宫, 尚未登辇, 脚下突的一个趔趄, 一口鲜血冲口而出。 饶是她反应快, 慌忙捂住了嘴,仍有几点血迹滴在了脚下的青石砖上。 唐喜是离她最近的一个, 见皇帝一个趔趄,慌忙趋前去搀扶, 岂料皇帝竟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唐喜立时傻眼了。 唇齿间都是腥甜的气味, 手指缝中渗出的血迹一目了然, 元幼祺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心中顿时灰败一片。 常言道“壮年吐血,寿岁不保;纵然命长, 也是废人了”。 一时间, 她顾不上脑中瞬间晃过的无数念头,更顾不上手上的残留的血污,疾言厉色向唐喜道:“不许声张!” 唐喜已经被她吐血的情状吓傻了, 再听到她从没有过的狠厉语气,都没有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便慌张地点头不迭:“是是……” 元幼祺急抽了绢帕攥在掌中, 将血污遮住, 快步向御辇的方向走去。 唐喜匆忙跟上。 元幼祺只觉脑中纷乱一片,胸口压痛得厉害。她强撑着清明,确认除了唐喜无人发现自己的异样,登辇之后,又压低声音吩咐唐喜:“速去传连襄来!” 唐喜虽然没有声张, 但是一旦惊动了太医院,韦太后便自然而然地知道了。 皇帝之症不是小病,连襄胆大忠心,也不敢私自做主。 反正只要不被宫外知道,太后一心为了皇帝,让她知道也是无妨。连襄这般想着。 皇帝挣着回到寝宫之后,便倒下了,神思恍惚,接着更发起高烧来。连襄见状,不禁暗自庆幸亏得禀告了太后。 陛下一旦倒下了,后宫无主,再无人主持大局,宫中一乱,天下岂不也乱了? 韦太后彼时正向元承宣打探墨池这个人,元承宣眼看就要招架不住,寿康宫的一名贴身侍奉的嬷嬷近前来,附在耳边悄悄地回了太后什么。 韦太后闻言,脸色骤变,却碍于元承宣在此而说不得—— 即便是与皇帝从小玩儿大的宁王,即便是最亲近的宗室,那也是臣子,更是先帝的儿子。如今皇帝情状未卜,决不能让外臣们知道哪怕细枝末节,这是底线! 也就是韦太后,强撑着与元承宣又说了会儿闲话,心底里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面上犹绷着没事儿似的。 元承宣是个厚道人,初见韦太后面色苍白的时候还有几许疑惑,接着见韦太后言行如常,便也就此没往心里去。 他又见韦太后虽是聊兴甚浓,但渐渐露出了些疲惫神色,想着有了年纪的人多思多言必定劳累,便适时地告辞了。 元承宣的身影消失在寿康宫的大门外,韦太后的身体猛然晃了晃,急唤来那名传话的嬷嬷,问不上两句,便脚不沾地地直奔皇帝寝宫。 寝宫外一切如常,韦太后方稍松了一口气。 她命潘福速传来了梁少安和郭仪,将皇帝卧病的话头儿简略交代了,又命他们二人“拱卫禁中”,又说:“若有半分消息传到外面去,唯你二人是问!” 梁少安与郭仪也知情形紧急,忙承下懿旨,各自去安置各自的人手。 自申时到第二日巳时,禁中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然而,宫内宫外不知情的人,谁也不知道,偌大的禁宫中在暗地里何等的严阵以待。 梁少安和郭仪二人,都是死忠于皇帝的臣子,正因为此,紧要关头韦太后才敢将禁中安危交托他二人。 她最庆幸者,便是第二日乃是休沐,皇帝理所当然地不上朝。而一旦敬王殁了的消息传入京中,为了这个天子亲兄的凶信,天子辍朝一日礼法上也是说得通的,连前阵子老肃王殁了,皇帝都辍朝一日以示哀痛呢! 韦太后一边快步往寝殿内赶,一 分卷阅读290 分卷阅读29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91 边脑中飞转着,无不是安定朝局、不使朝廷内外动荡的念头。 寝殿内的人,见到太后,纷纷跪下迎驾。韦太后扫过诸人的脸,脑中又一一确定这些都是妥当之人。 所有这些念头划过,她才来得及看一眼榻上闭目昏睡的元幼祺—— 脸颊红热,还泛着一层不健康的蜡黄色,直绷绷地躺在那里。 这是她那个峻拔又漂亮的孩儿吗? 哪怕是会气她,会顶撞她,至少还是个鲜活的孩儿,而不是这般闭着眼、呼吸微弱地躺在那里啊! 韦太后蓦地悲从中来,担心、恐惧、心疼种种情愫一股脑地翻涌上来: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她痛心地想,身体已经不自控地趋近来,抚上了元幼祺的额头。 还是烫! “到底是什么病症!”韦太后面目狰狞地对着连襄低吼道,素日的端雅气度在面对自己孩儿的惨状的时候,再也维持不住了。 幸好连襄不是个胆小的,也明白太后爱子之心的急切,恭言道:“陛下是积劳成疾,一时间急火攻心,肝不藏血。” 韦太后听他言语间不疾不徐,心神稍定,边于锦被内寻元幼祺的手,边向连襄沉声道:“你与哀家说实话,可要紧不?” 连襄忙道:“太后且请安心!陛下之症急虽急,但无大碍。如此一口血咯出来,远胜过淤积在心上,滞成大病。” “不会落下病根儿吗?”韦太后追问道。 说着,同时摸到了元幼祺滚烫的手,而那只手中,竟紧紧攥着一样绢帕般的物事,不撒开。 “臣以性命担保,不会!”连襄笃定道。 他此时无比感念顾蘅当年的传书之举,使得他今日能够从容应对陛下的急症。 连襄在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只想着应对太后,以及接下来的用药,浑没注意到皇帝攥紧的手心里的那幅绢帕。 韦太后却已经看那绢帕看得呆怔—— 素净的绢帕上溅着几点血痕,其一角摊在榻侧,上面绣的一个“蘅”字明晃晃地现在她的面前。 冤孽! 韦太后在心中恨斥,满腔的疼惜,立时化作了无尽的恨铁不成钢。 她根本没听进去连襄接下来说的话,她的目光上移,落在元幼祺因为高烧而发白开裂的唇上,还有明显消瘦了一圈的脸颊。 最终,落在了元幼祺掺了银丝的鬓角上…… 这就是她的孩儿! 为了那个女人,少年生华发不说,现在又不孝不悌,置江山安危于不顾,只为了那个女人! 顶撞母后,是为了那个女人! 苦熬自己,没日没夜地批奏折,放着好好的觉不睡,是为了那个女人! 处心积虑地为那个女人鸣不平,就因为元淳曾苛待过那个女人,便不顾朝臣和宗室可能与天家生出的龃龉,硬是要严惩元淳!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还有,而立之年,膝下凋零,哪怕是稍稍移情都是不肯,美其名曰“深情不负”,都是为了那个女人! 到如今,把自己的身体糟蹋成这副模样,躺在那里什么都不知道,她倒是逍遥了,可她的老母亲还要为了她的江山、为了她的皇权安稳操碎了心! 这些,全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韦太后的胸口急速地起伏不定,胸中怒火中烧,腾成了熏天烈焰。 若非担心元幼祺将来要死要活地折腾出事端来,韦太后真想马上立刻将墨池碎尸万段于眼前! 在她的眼中,元幼祺这已经不是痴情,而是固执,是偏执,是执迷不悟! 她不信,这世间的女子,论有才学的,论貌美的,论善解人意的,论妩媚魅惑的……就挑不出来一个,能够让元幼祺稍稍移情的! 韦太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元幼祺的脸,被怒火侵满的脑袋里突的生出一个念头来,她倏地睁圆了眼睛。 “哀家知道了!连卿便全力医治皇帝吧!”韦太后突的打断了连襄的话。 连襄仍在絮絮着接下来的疗治打算,却被骤然打断,微微一呆,便遵懿旨不多言了。 却见韦太后忽然唤过潘福来,在潘福的耳边低声吩咐了些什么。 潘福初时怔了怔,又不由自主地滑了一眼榻上一无所觉的元幼祺,方点头应是,又悄声退下了。 连襄不禁暗觉怪异。 同一时间,安国公府。 顾书言正与墨池饮茗闲谈,墨池突的眉头蹙紧,脸色很是难看。 “怎么了?”顾书言见她擎着茶盏的手都是抖的,忙起身接过,放在桌上。 “哪里不舒服吗?”顾书言担心地又问,“要不要请郎中来?” 墨池终于缓过气来,轻轻摇了摇头,“无妨。” 顾书言看她脸色,急道:“你怎么还是这么个遮遮掩掩的性子?哪里不舒服,你倒是说出来啊!” 墨池瞥了一眼他焦躁的神色,才道:“只是方才心口突然痛了一下,并没什么了不得的。想来是近日温书温得狠了些。” 顾书言又打量了一番她,半是气恼道:“何必非要考那劳什子?你若想进宫,多得是旁的门路,何必这般劳累?” 墨池淡淡地看了他,并不想与他多做解释。 顾书言知道她不想说的是,谁劝也没用,只得先告辞,又嘱她好生休息莫累坏了身子云云。 墨池耐着性子听了,又谢了他好意。 倒让顾书言暗自啧啧称奇起来:这人竟学会耐下性子了?还学会不吝惜谢意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墨池怔坐良久,脸色越发的难看。 她取出三枚铜钱,打了一卦。卦象一现,她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 她唤来侍女,要她去请管事来。 顾府管事早得了顾书言的吩咐,待墨池要如上宾一般。墨池有请,他马上撂下手中的事务赶了来。 却没料到,墨池竟是请他帮忙雇一辆马车去城外。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小顾要干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元幼祺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只大笼屉里, 锅盖随之被盖紧, 然后柴火猛添, 急火猛烧。她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炉火蒸熟了, 汗水就积在皮肤下面,怎么也透不出来似的。 那汗水裹挟着烫意, 在她的肌肤之下肆意横行,无所顾忌。恍惚之中, 元幼祺有了一种自己变成了一条清蒸鱼的错觉。 等到掀开锅盖, 淋上汤汁, 就可以端上桌,分食入口了。 她感到格外痛苦而又无能为力的时候, 一只凉冰冰的手掌覆在了她的额头上。 寒凉透入肌肤, 有股子噬人的急切,却也及时地解了元幼祺的火烫难.耐。霎时间,肌肤下淤积不出的汗水似是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出口, 一股脑地汹涌而出。 而紧闭双眼、犹在昏梦中的元幼祺,则觉 分卷阅读291 分卷阅读29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92 得束缚着自己的那只蒸笼下面腾烧的柴火, 突然被不知什么人泼了一大盆凉水—— 柴火熄了大半, 她身上的痛苦也减了大半。 元幼祺滚烫的身子渐渐消散了热度, 梦中在她眼前蹿来跳去的,也不再是那数不清的火红小猴儿了。 她干涩的鼻孔中喷出的还是热的气息,但已经不是高烧得那么厉害了。 那股子凉冰冰的触感,仍在她的额角边、面颊上逡巡,极贪恋的样子。 “阿蘅……”元幼祺于昏睡之中, 艰难地唤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名字。 抚摸着她脸庞的那只冰凉的手掌,因着那模糊的一声呼唤而停止了动作。 那只手掌的主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元幼祺的脸,想要确定方才所听是否为自己的错觉,又生恐意图太过明显。于是,她借着替元幼祺掖紧被角的当口儿,胡乱地在元幼祺的身前摸索着。 果然,摸索到了那幅被元幼祺紧紧攥在手心里的绢帕。 那人被绢帕上已经变成殷红色的血迹惊住,接着眼尖地看到了绢帕一角的“蘅”字,双眼中登时冒出火来。 然而,再抬头对上元幼祺的时候,又是那张柔顺的脸。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沉睡不醒的元幼祺,忽的计上心头。 “陛下刚刚又出了汗,你们还不快去再取些干净的巾帕来预备着?”她清冷的声音之中,带着属于上位者的骄矜。 寝殿内侍奉的两名宫女彼此对视一眼,皆明智地选择应“是”退下,当真准备去了。 那人又淡淡地扫了一眼立在御榻不远处,不错眼地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的唐喜,寒着嗓音道:“你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没听到我的吩咐吗?” 唐喜咧着嘴尴尬一笑,道:“您瞧,方才她们已经去取了……” “她们去取巾帕,你难道不知道端一盆净水来预备着吗?”那人不待唐喜说完,便直接抢白了他。 唐喜的脸色白了白,还未再开口呢,那人又斥道:“你们就是这么侍奉陛下的?难怪陛下会病倒了!待我禀告了太后,还不裁撤了你们这些不晓事的奴婢!” 唐喜闻言,嘴角狠抽了抽。他前日刚差点儿被韦太后责罚,幸得皇帝英明挽救,他才免遭其难。而今皇帝病倒了,就是再替他说情,也得等到龙体安康以后。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唐喜虽十足看不惯这位的做派,却也知道此刻招惹不得她,只好又担心地看了一眼浑然无觉的皇帝之后,才犹犹豫豫地去了。 那人见唐喜离开了,寝殿内暂时无旁人,暗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正是机不可失的时刻! 她一行想着,便掀开了元幼祺身上的锦被,瞄了瞄元幼祺攥紧了绢帕的手,咬了咬唇,终是下定了决心—— 昏睡之中的元幼祺,觉得自己攥得发痛的手背被一个柔软的、似是嘴唇的物事触了触,同时面颊上像是被一只属于女子的手掌极轻柔地抚摸过,一把子忽远忽近地声音同时在她的耳边幽幽地回荡:“陛下,松开手好不好?” 商量的语气,轻柔的吻,还有缓缓的抚摸……这一切都让半是迷糊的元幼祺恍惚联想到了某个珍之重之的人。 “阿蘅……”元幼祺鼻腔中无力地哼哼着。 那人此刻贴得近,听得清楚了些,不由得杏眼瞪得更圆。 “是我……”她尽力模糊着嗓音,轻声应答。 元幼祺果然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手掌,那幅绢帕很快被抽出,到了那人的手中。 然而,她来不及细看端的,远处骤然有脚步声迫近。她慌忙将那幅绢帕收好,又掩好了锦被,假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接着,她的身体向后让出去了许多,保持了一个符合她此时的身份,又不失对皇帝的满心担忧的距离。 “哀家竟不知,真人的道术竟是这般神异?”韦太后犹将信将疑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元凌真人的脸上瞄,连同元凌真人身后的那个跛着脚、脸色泛黄,还带着些细碎小麻点的青年女子一并收入了眼中。 元凌真人仍是一副老神在在,从容道:“师徒连心是有的。自那日离了陛下,贫道这颗心总是放不下——” 她说着,一指身后的青年女子:“这是贫道的师侄道静,她最是擅长观星。贫道不放心陛下的身体,昨夜命她一试,果然试出陛下逢遭劫难。贫道不放心,便入宫来了。” 韦太后听罢,仍是不放心地再次看了看那个叫做道静的女子。 道静向她无声帝稽首行礼。 韦太后微微皱眉。 只听元凌真人接着道:“道静自幼命苦,一场大病失了言语能力。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她投了云游的开元观德上道师的缘法,被收入门下为徒。此番恰好他们师徒入京,借住在云虚观中,贫道便得一助力,得知了陛下的情状。” 她这是在向韦太后介绍道静的来历,以解韦太后的戒心。 历代帝王家皆忌讳巫卜魇镇之道,明面上号称的是“以圣人之道治天下”,实则防备的是后宫之中甚至朝廷内外乱用厌胜之术,提防君王如汉武帝一般被小小厌胜之术玩弄,做出昏君的勾当来。 是以,在宫中,“卜卦”之词绝不许提及,参赞神鬼更是不许。虽然大魏崇道,但拜的是正正经经的三清道祖。就是先帝那般妄求长生的,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宫中声张。 因着这个缘故,元凌真人不说道静卜了一卦卜出了皇帝的病祸,更不说道静擅长卜卦之术,而只说道静精擅观星。 观星当然就没什么忌讳的,古有太史局,今有司天监,都是为天家观星的衙署。 这里面的门道儿,韦太后自然是明白的,更与元凌真人心照不宣。 若说之前她还怀疑是不是皇帝病倒的事走露了风声,在听了元凌真人的叙说之后,这份怀疑便减轻了几分。她亦读过道书,深知大道无极不妄,但天意或可为人力所预测。上古便有巫卜之事,可见天人相通总是有的。 可是,这个平白出现的叫做道静的坤道,还是让韦太后心里莫名的不舒服。她虽由着元凌真人带着道静进入寝殿,心里已经在暗暗打算,要着人去查探一番德上道师座下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人。 元凌真人没被韦太后阻拦,便带着道静一径入内。 韦太后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道静一跛一跛的行路艰难,随口道:“着实难为这位道静真人了!” 道静闻言,登时立住,又向韦太后打了一个稽首。 只听元凌真人笑替她解释道:“真人不敢当!太后莫抬举了少年人!” 接着,她又道:“照理说,贫道既得知陛下的情状,本不该带了旁人入宫的。但道静不同,她于堪舆之道上亦极有修为,贫道便 分卷阅读292 分卷阅读29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93 存了些私心,想要让她为陛下看一看福缘。” 韦太后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心道话都让你说尽了。 不过,说是堪舆,说是福缘,其实就是想让道静给皇帝瞧一瞧将来的前程祸福。韦太后明白。 元凌真人说她存着私心,其实韦太后的心里又何尝不存着些念头—— 宝祥自小失亲,三灾四难地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又遇上顾蘅这么个冤孽。这份孽缘纠纠缠缠至今也没个了结。 每思及此,韦太后都不禁怀疑,莫非真是自己作过什么孽,或是前世的宿报,报应在了宝祥的身上,非要宝祥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眼看着自己的孩儿被那个女人勾得失魂落魄,好好的身体都糟践坏了,再不阻止,再不做些什么,将来会不会有更大的祸事临头? 韦太后越发不能平静,她当真想替元幼祺做一做法事,驱一驱魇魔。可是这种事,在天家是决不被允许的。 莫说是做法事了,就是她稍稍露出这么点儿意思来,怕是那些御史们就能把劝谏的折子堆满小书房。什么“不问苍生问鬼神”,都是现成的话儿! 然而,韦太后的这份心思年积岁累,越来越是沉重,而今见到元凌真人和这个叫做道静的坤道,韦太后的这份心思再次被勾搅起来,安生不下去了。 这个道静,如元凌真人所言,是个哑的,又是跛脚的,天生的不被待见,这样天都不收的命硬之人,或许真有些不同凡人的能耐也未可知。若她能给宝祥相上一相,再指点出一条明路,破了眼前的魔障,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韦太后这般想着,一颗心就活泛了起来。 这也算是慈母心肠有病乱投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知道这个道静是谁的~ 所以,顾神棍再次上线了(可怕 ☆、第一百九十七章 道静随在韦太后与元凌真人, 一跛一跛地步入天子寝殿。 周围安静得很, 只有零星的几名侍女在见到韦太后之后, 无声地跪下行礼, 空气之中,有一股子淡淡的药味飘浮。 道静暗暗皱眉。 忽的, 有人自寝殿内快步走近,衣裙响动声、脚步落地声, 皆与此处的光景格格不入。 那是个年纪约莫三旬的女子, 衣饰之华贵自不必说, 姿容也颇为出色。只不过,或许是经年累月的沉郁不快, 使得她的嘴角明显地向下耷着, 流露出一抹苦相来。 这样一个女子的出现,令道静的心倏地沉了下去。 “太后万安!”那快步而来的女子含笑向韦太后拜了下去,声音倒像是颇愉悦似的。 韦太后的眉头也不禁蹙了起来。 皇帝还在病着, 哪里有心情万安不万安的? 韦太后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华服女子见韦太后兴味索然的样子,忙转口又殷勤道:“陛下的高烧已经消退了大半, 汗也出了许多。妾已让宫人们备了干净巾帕和净水, 要帮陛下擦身呢!一则能助陛下退热, 二则陛下也能觉得舒适些……” “不必了!”韦太后听到“擦身”,脸色陡变。 “辛苦你了!且先下去歇息吧!”她缓了缓神,又和颜道。 那名女子因着韦太后的反应微微发怔,礼数却毫无含糊,躬身道:“侍奉陛下是妾的福分, 哪里辛苦呢?” 她说罢,才行礼退下。 退下之前,还淡淡地扫了一眼元凌真人和随在后面的道静。 元凌真人与道静只垂着眼,不动声色。 那女子看不出什么来,只得循礼退出了寝殿。 韦太后显然无意解释那女子的身份,仍是没事一般朝寝殿内走。 唐喜此时已经端了净水回来,依旧与那两名当值的宫女守在寝殿里。听到外面韦太后的声音,忙跪拜相迎。 韦太后没心思关注他们,径直朝元幼祺的卧榻走去,边走边问道:“皇帝的衣衫可换过了?” 唐喜忙答道:“回太后,没换呢!” 他想了想,探问道:“奴婢这便唤尚寝女史来侍奉?” 大魏宫中御前设尚寝女史,负责天子的床帏铺陈、着服更衣等事务,甚至有专职的司寝女史专门教导天子人.伦大事。但因着元幼祺从来不喜欢旁人贴身服侍,替她着服更衣的女史几乎就是摆设。 果不其然,韦太后听了唐喜小心的探问,拒绝道:“不必!” 她也不多言,坐在了元幼祺的榻边,俯身看了看元幼祺的脸色,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是否还烫。接着,状似随意地替元幼祺紧了紧被沿,手却摸索到了元幼祺被下空出来的那只手上,脸色骤变。 然而,只瞬息间,韦太后的神情便恢复如常,向立在远处的元凌真人道:“真人且来瞧一瞧皇帝如何。” 元凌真人答应着,便趋近了。 唐喜极有眼色地搬了杌子请元凌真人坐下。 元凌真人把着元幼祺的手腕,凝神诊了一会儿,叹道:“劳神耗力,以至一时血枯,年纪轻轻的,怎么这般了?” 韦太后面有凄色,半恨半恼道:“她自己不知保养,没日没夜地批折子熬煎,什么好底子也熬坏了!” 元凌真人劝道:“太后不必忧心。陛下正值壮年,国事操劳一些,只要好生保养着,也不影响什么的。” “当真不影响?”韦太后问道。 “只要保养得宜,少耗心血,少动怒气,就不影响。”元凌真人答道。 韦太后看了看她,又滑了一眼犹立在远处的道静,迟疑道:“皇帝自幼习武,哀家又唯恐她先天不足,着实用心替她调养来着。若论这体质嘛,本不该这般,只是——” 元凌真人见她欲言又止的,缓缓道:“终归都是为了陛下,太后还请明言。” 韦太后知她话中深意,不外乎点出道静是个哑的,出家人本就不论凡尘事,便是她想传,也得有传的能耐不是?何况,她又是元凌真人带来的,元凌真人是皇帝正经拜过的师父,绝不会坑害皇帝的。 这般想着,韦太后心里便定了定,遂将心里话带出来几分来—— “若论辛苦于朝政,说句不恭敬的,列祖列宗哪一个不是这般过来的?既然坐到了那个位置上,该付出的心血,就不能不付出。这个道理,哀家还是懂得的。终归有哀家照料着,有太医院供奉着,皇帝的底子摆在那儿,难道还能真累出什么大病来?” 她说着,脸色很有些难看,续道:“哀家最担心者,也不是这个……” “那么太后担心的是?” “哀家担心,皇帝着了什么魔魇……” “魔魇?”元凌真人不解地看着韦太后。 韦太后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忽的压低声音道:“昔年昭妃的事,真人不会不记得吧?” 分卷阅读293 分卷阅读29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94 “昭妃?”元凌真人眨眨眼,“太后说的是……顾蘅?” 韦太后噤声,脸色苍白得厉害,仿佛突然间被戳到了痛处。 元凌真人却失笑了,道:“那时陛下才多大的人?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时迷恋,难道还能当一辈子真不成?” 她见韦太后面容古怪莫测,呵呵又笑:“太后说的那‘魔魇’不会指的是那顾昭妃吧?太后不会觉得顾昭妃还会活过来吧?” 韦太后的脸色更白了,几近惨白。 不过,她同时也于元凌真人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别样的意味,低声道:“万一她真的又活了呢?” 元凌真人认真地想了想,道:“贫道记得,当年顾昭妃的尸首虹化了。那便意味着,她已修成仙身,不在俗世间轮回了。” “虹化?”韦太后疑惑道,“那不是佛门的说法吗?” “殊途同归,天下的道都是同理的,”元凌真人道,“想必太后还记得顾昭妃前世的身份吧?她以不惜己身昭扬正道,使恶者被惩,仁者得安,这便是证道啊!有了这样的作为,自然有资格位列仙班。” 韦太后听着她没边没沿儿地说着什么证道,什么仙班,顿觉这元凌真人为了她自家师姐的名声,天花乱坠地胡诌得可以了。 韦太后倒不在意元凌真人胡诌些什么,她已通过元凌真人的话,探知到元凌真人并不知道顾蘅又再世为人的事实。 如此便好。韦太后略略放心。 当年,直到顾蘅身死的时候,元凌真人及时出现,还是韦贤妃的韦太后才意识到,顾蘅早已经联合了元凌真人,而自己自负聪明,却自始至终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如今,她可不想再当个傻子了。 元凌真人却不容许她多想的,紧接着问道:“不知陛下还要多久醒来?” 皇帝被灌下了安神的汤药,被她看出来也不难想象。韦太后并不以为异,遂转身问唐喜。 唐喜忙回道:“按连大人之前说的,陛下大概再有一个时辰便会醒来。” 元凌真人忙道:“那咱们可得抓紧着些!待得陛下醒来,定然不会喜欢做这样的事!” 韦太后被她提醒,想到元幼祺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没准再闹出什么事呢。 遂也顾不得细品元凌真人的言辞,道:“那便请那位道静道长过来吧!” 元凌真人于是招呼道静近前来。 道静稽首行礼罢,立在元幼祺的榻前,向韦太后接连打了十数个手势。 韦太后看得呆愣,不解其意。 元凌真人忙解释道:“道静的意思是,她需得为陛下摸骨以断福缘。” 韦太后恍然,心里更踏实了许多:原来是个不会写字的!就算听去了什么,世间又有几个人看得懂她的手势呢? 人之皮相、骨相各有不同,摸骨总比什么测字捻诀的靠谱许多,韦太后于是放心道静靠近皇帝。 道静于是仔细净手罢,手掌便慢慢覆在了皇帝的脸颊上,缓缓地逡巡过皇帝的鼻梁,再顺着人中而下,拂过皇帝失了血色而干涸的嘴唇…… 谁也没料到,当她的拇指尖碰触到皇帝的嘴唇的时候,昏睡中的皇帝竟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双唇竟下意识地贴住了那拇指尖,还不觉满足,在道静震惊而忘了反应的当儿,皇帝下意识地探出舌尖,居然舔.弄了一下道静的拇指尖。 皇帝高烧之后,身体水液丧失得厉害,连舌尖都像是干热的。 这么一舔一弄,仿佛在道静的手指上丢下了一把火,还是三昧真火,世间万物没有点不燃烧不尽的。 道静亦逃不过去这火热的折磨,那火热迅疾蹿过她的手指、手掌,沿着手臂直冲顶门。 幸亏道静定力深,才没再这样的强烈刺激之下惊呼出声。 她急忙聚敛理智,不动声色地移开了手指,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向皇帝的额头上摸索而去。 皇帝却因为她这个不遂己意的动作,而鼻腔中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道静听得那一声,既觉无奈,又觉惊悸。她小心地分出心思去关注韦太后是否发现了什么异样。 却发现韦太后根本就没注意到皇帝的异样,和自己因为皇帝无意识地舔.弄而臊热了的脸。 韦太后其实正在注目于道静的手,心里想的是:这双手同那张脸一般,泛黄还带着些小麻点,可见此人的肌肤便是这样的。 她于是对道静身份的怀疑,又弱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睡着都不忘耍流氓~ ☆、第一百九十八章 马车辘辘地驶离天街, 硕大的日头已经朝西偏去。 元凌真人与道静并排坐在马车内。 车子已经行出午门, 沿着朱雀大道, 朝着城外的方向驰去, 而道静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木雕泥塑一般。 一路上, 元凌真人瞄了她好几眼,都没得到她的半分回应。元凌真人真憋不住了。 “你倒淡定!”她鼻孔中哼了一声。 道静犹在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掌, 那里, 元幼祺的体温和气息仿佛还在弥漫不散。 听到元凌真人赌气的话语, 她恍然转头。 元凌真人被她盯着瞧,更觉心中不忿, 又哼道:“贫道帮你装神弄鬼的, 你倒悠然自得!” 道静,不,应该说是墨池闻言, 秀致的眉峰挑了挑,自贴身处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 倒出一粒药丸, 送入口中, 咀嚼吞下。 “我知你辛苦,之前只是在想事情,无意忽略你。”墨池道。 她之前服用了暂时致哑的药,此刻刚吞下解药,声音不免嘶哑得不大自然。 元凌真人听那与她本声全然迥异的声音, 不适地皱了皱眉,一肚子的埋怨也不由得消解了大半。 面对墨池,她终究是个心肠软的,觉得再以质问的口气相对,既是失了长幼的礼数,更像是在欺负人似的,遂就着墨池的话头儿问道:“你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个穿鹅黄罗裙的女子颇为古怪。”墨池淡淡道。 “韦臻吗?呵呵!她那点子事,京中早就传为笑谈了,自然古怪了!”元凌真人笑道。 “韦臻?韦舟扬的女儿?韦勋的孙女?”墨池一怔。 “就是她!”元凌真人道。 继而奇道:“你不认得她了?” 墨池轻轻摇头:“当年初见她的时候,她年纪尚幼,与现在总是有分别的……而且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料到,会在那里见到她。” 元凌真人呵呵笑道:“可见过往种种,你真的都想起来了。” 墨池却无心陪着她高兴,凝眸深思道:“她不是太后的侄女吗?为什么在太后面前自称为‘妾’?” 分卷阅读294 分卷阅读29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95 元凌真人倒是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想了想道:“俗世女子的心思,贫道不懂。不过,那韦臻这些年来心心念念地想要入宫为帝妃,生生把自己耽误到如今却是真的。” 墨池忽的想到了曾听闻过的某件世家逸事,脑中莫名地跳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画面来。 她略一思索,便即明白了韦臻的心思:帝妃在太后面前便自称为“臣妾”或“妾”的,她是太后的侄女,却如此说,无非是想借此造成一种局面,即她是天子之妃的局面。 最值得玩味者,韦太后那么精明的人,听到她这般地称呼自己,竟是没出言否认。想来,在元幼祺病倒无觉的事被遮掩得密不透风的当儿,韦臻一个外臣之女居然能够顺理成章地出入元幼祺的寝殿,这里面恐怕很有韦太后的故意纵容在。 恐怕,还不止是纵容…… 元凌真人经年出入天家世族,对于一些仪礼称呼也是有所了解的。 她见墨池沉吟不语,以为墨池在担心什么,遂好心宽慰道:“你放心,我那徒儿从来不喜欢旁人贴身,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妃嫔敢在寝殿中那般逗留的。” 她本是宽解墨池的,孰料话一出口,墨池的一颗心更觉得沉重了。 “任何妃嫔都没有机会出入寝殿?”墨池问道。 元凌真人被她专注的目光盯得极不自在,轻咳一声,寻回了些一代宗师的派头,端然道:“当然。” 如此,就更让人忧心了。墨池心道。 韦太后此举,足见已经将韦臻当做了“不寻常”的那一个。 墨池忆起曾在宁王别院听到的一些碎语传言,更加肯定了,韦太后怕是要一心将侄女塞进元幼祺的心里。 她自是不信元幼祺的心里能被塞下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的,但是想到元幼祺将来因此要与韦太后生出许多龃龉来,便觉得头痛,更觉得心疼元幼祺不已。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全是元幼祺躺在那里的可怜状,还有那张消瘦的脸。 若非自己一意孤行,那孩子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 没日没夜地批折子,还吐了血…… 墨池顿觉胸口钻痛得厉害。 哪怕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做的是对的,是长远的打算,但看到元幼祺受到那样的折磨,她还是难受得宁可那样备受折磨的人是自己。 元凌真人觑着她不见分毫悦色反添愁云的脸,撇撇嘴道:“我那徒儿,是个实心眼儿的。你若真心在意她,就别再欲擒故纵戏耍她了!” 墨池睨她,难得地没有回避问题,而是徐徐摇了摇头,认真道:“我没有欲擒故纵。” 元凌真人见鬼一样看着她,实在觉得她的这位师姐活了三辈子,简直越活她越不认识了。 “怎么?”墨池侧头看她。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变化颇大。”元凌真人再次撇了撇嘴。 想她天子老师、护国真人的身份,这么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之丰富多彩,比这十几年来累积得都多,足可见师姐就是师姐,比她这个什么真人可是厉害得多了。 元凌真人默默点头。 又忍不住悄悄地打量墨池的侧颜,心道可惜真可惜,那么清丽脱俗的一张脸,倾国倾城都不足以形容,偏偏画上了这许多麻点,还弄成这样难看的脸色;还有那身姿……生生把自己扮成个跛子! 元凌真人又暗暗摇头,骤生明珠蒙尘之憾来。 师姐活了三辈子,竟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美,看来这投胎,也是一门考究的手艺。 元凌真人于是更觉得自己的师姐比自己厉害多了。 “我脸上有花儿?好看吗?”墨池直直对上元凌真人的眼睛。 元凌真人猝不及防,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摇头如实道:“不好看。” 墨池眼底一沉。 年少时候师姐教导自己的熟悉画面再次闯入脑中,元凌真人惶然跟上一句:“这么装扮着不好看!” 她声音拔高,极力表明自己并非嫌弃师姐的长相。墨池不由得失笑,深深地看她一眼:算你识相! 元凌真人心有余悸,小心道:“那药粉敷在脸上,时间久了会伤了肌肤……” “忍上两日,却也无妨。”墨池道。 “两日!”元凌真人惊,“你还要顶着这劳什子两日?” 墨池无语地看向她。 谁能想到元凌真人这样的身份,竟是个耿直没多少城府的人? 天地生人,总是有其道理在的。也唯有这样心底纯澈之人,方能够在这纷繁世间修得一分清静吧? 之前教她帮自己遮掩的谎话,想来于她而言,是不小的负担吧? 墨池的眼神柔缓了下去,却把元凌真人看得心头震动:“师姐,你想做什么便直说。莫用这种眼神瞧着我!慎得慌!” 墨池更加地无语,只得道:“这两日寄住在云虚观中,你可别这般称呼我。” “你要寄住在云虚观中?”元凌真人很会抓住关键。 不然呢?墨池以目视她。 元凌真人虽然性子纯粹,却也不是个傻子。被墨池这么盯着瞧,她灵光一闪,突地明白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太后不信你我直言?”她说着,忙放出两分神识去,确认赶车的仍是观中的道侍,而周遭并没有异样,才约略放心。 “她若能轻易相信,便不是韦婉了。”墨池道,语气中颇有些遭遇宿敌的意味。 元凌真人想了想,亦认同道:“你之前在寝殿中说的那些批语,太过虚无飘渺,她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当时未必如何,但过后细想,或许真会生疑。” “那些话倒也罢了,她幼承庭训,熟读经史,《易》经也必定有所涉猎,加上我从卦书上翻下来的话,她也未必就生了疑心。我担心的是我们此行……” 墨池说着,凝着元凌真人:“我们此行,便由不得她不怀疑。” “到底是我存着的私心,将你与云虚观和开元观牵扯了进来。”墨池语含愧疚。 这样的她,让元凌真人觉得极不适。元凌真人宁可她还是那个跋扈霸道又倔强的师姐。 “你是我……师姐吧?”元凌真人脱口而出。 墨池嘴角微抽:“你此刻怀疑,是否太晚了些?” 见元凌真人微张了嘴,墨池莞尔:“我还没位列仙班呢!” 这回换做元凌真人嘴角抽搐了。 眼下不是调侃的时候,墨池言罢,便正色道:“以我对韦婉的了解,她回过滋味来,必定会着人去云虚观和开元观查探。” “这个你放心,云虚观里昨夜就安排好了的,”元凌真人道,“德上道师此刻即在云虚观中,道静其人也都是真的,不怕她查。” 墨池愧道:“为着我这点子私心,牵扯进来这些人……可我卜到 分卷阅读295 分卷阅读29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96 她有难,不亲自来看上一眼,怎么都没法心安!” 元凌真人受不得她的眼神,不忍地别过脸去,黯道:“你是我师姐,你想做的事,我怎么会不帮你呢?” 墨池动容。 元凌真人喃喃又道:“你既然想得清楚心里到底在乎的是谁,又何必这般波折呢?我那徒儿是个痴情种,她的一颗真心加上你的聪慧,你入宫与她在一处,又有何难为的?你何必还要这样自苦?” 说着,幽幽叹息。她说着墨池苦,又何尝没想到自己那更苦的徒儿? 这话正说到了墨池的心坎上。 “入宫与她在一处,并非难事。然我此生的身份,你是知道的。这样的身份,与她在一处,又会让天下人怎么看?”墨池面目凄然。 “师姐你何尝在乎过天下人怎么看?”元凌真人直言道。 在她的心里,她的师姐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顾一切,连自己的性命、名声都不在乎的人,会在乎天下人的眼光? “我不在乎天下人如何看如何说。”墨池轻道,说出的话,却重逾千斤—— “我在乎的,是她在天下人的心目中,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不能成为她生命中的污点。”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元幼祺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 是在两日之后。 这两日期间, 元幼祺时而明白, 时而糊涂, 身体疲惫得仿佛总也睡不够似的。 自从她倒下的那一刻起,连襄就没得半分休息, 更不敢有分毫的放松,使尽了浑身解数, 好歹把她的身子骨保住了, 一场险些要了她的命的急症, 最后在连襄的妙手之下,通过一次断断续续的高热挥发尽了。 这两日浑噩之间, 元幼祺模糊觉得榻侧有陌生人的气息, 还有极熟悉的气息,那种感觉很是微妙。 她睁着眼睛,盯着账上的缠枝绣纹, 脑中努力地回想。 然而,也只想出一团浆糊, 还把自己想得脑仁疼。 “唐喜?”元幼祺开口唤道, 声音沙哑。 “陛下!您可算是醒了!”唐喜见着清醒的皇帝, 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元幼祺吩咐他卷起床帐,歪头看看窗外的天色,“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申时。”唐喜答道。 见元幼祺直着身体想要起身,唐喜慌忙阻道:“您身子还虚着呢!” “朕无妨!”元幼祺拒绝着,撑着身子盘膝坐在榻上。 她垂着眼睛想了想:“朕睡了多久?” “整整两日!可吓死奴婢了!”唐喜犹心有余悸。 元幼祺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前朝如何?” 唐喜知道她高烧过的人, 定是口渴得很,极有眼色地边命侍女奉茶,边回道:“昨儿休沐,太后说打今儿起,陛下为敬王殁辍朝三日,才过了第一日。” 元幼祺轻蹙眉,敬王殁了的事,朝臣们迟早会知道的,也不必隐瞒。如此休沐一日,再辍朝几日,自己这一场急病,算是应付过去了。 “母后在何处?”元幼祺又问。 “太后这几日每日申时都在崇真阁为陛下参拜祈福,此刻想是在那里。”唐喜道。 元幼祺心中微涩。崇真阁是宫中供奉三清道祖的地方,平素后宫中的贵人敬奉焚香便是在那里。 肖想了一下韦太后跪在三清道祖像前,为自己虔诚祈福的画面,元幼祺的心里更觉得涩涩得极不好受。 她饮罢侍女奉上的热茶,觉得嗓子眼儿舒服了许多,精神也振奋了些,身上汗沁过的不适感便泛上来了。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依旧是那日病倒时候的衣衫,又出了透体的汗,不难受才怪。 “朕要更衣。”元幼祺道。 唐喜伺候惯了她的,对她的习惯极是了解,早就预备下了。 司设宫娥捧了干净衣衫冠带入内,依旧被元幼祺打发走了。 “陛下,您这会儿身子怕是不适,还是让奴婢们伺候着更衣吧。”唐喜不放心地探问着。 却被元幼祺一道冷厉的眼神慑住:“这两日有什么外人来瞧过朕!” 唐喜被她瞪得双腿发软,嘴里就磕绊起来:“并没有……没有啊!” 元幼祺撩起床帐,又掀开锦被,不知正在寻着什么。 唐喜不明就里地心里打鼓。 “当真没有?”元幼祺再次拧向唐喜,沉声道。 唐喜不禁一抖,觉得这眼神比刚才的还吓人。 若说“外人”,他倒是首先想到了那位。可那位来得蹊跷,中间还隔着太后呢,唐喜不敢冒冒失地捅娄子。 喉间滚了滚,唐喜避重就轻,道:“倒是云虚观的元凌真人来瞧过陛下……” 师父? 元幼祺的眉头并没因此而舒展开,追问道:“只师父一人?” “还有……还有真人带着的一个什么徒侄……” 唐喜于是将自己所见的元凌真人与道静一行的情状大概说了。 元幼祺听罢,眸色更加的幽深下去。 “你且出去,让少安准备着,一会儿出宫!”元幼祺想了想又道,“朕醒来的消息,暂不许任何人透露出去,不然,朕唯你是问!” 唐喜不亚于被一个惊雷击中,苦了脸,直想喊祖宗:“您这身子骨刚……太后要是知道,奴婢、奴婢……” 元幼祺双目陡立:“你敢抗旨?” 不敢!唐喜心说。 可要是被太后知道,皇帝醒了就往宫外跑,还刻意隐瞒着,御前侍奉的人能逃了责罚吗? “朕自会保你们周全!母后不会如何你们!”元幼祺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你若抗旨,朕此刻就饶不了你!” 唐喜嘴角耷下哭相来。 “还不快去传旨!”元幼祺喝他。 唐喜只得快步跑出去吩咐了。 一行人微服悄悄出宫,快马加鞭出了城,云虚观映入眼帘的时候,已近酉时正。 元幼祺打马抢在最前面,那马被她紧抽了几鞭子,四蹄飞腾,跑得越来越快。唐喜和梁少安,并几名侍卫高手,紧随其后。 唐喜在马背上颠得五脏六腑直翻腾,他与梁少安对视一眼,均都觉得皇帝不像,刚好点儿身子哪禁得住这么折腾?又到底是什么事,至于让皇帝急慌成这样,连太后都不让知道? 他们两人皆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却都不敢继续深想下去了—— 一国之君,为了一个民间女子,不管不顾的。这要是被朝中大人们知道了,还了得! 元幼祺听到唐喜说的道静的举止,便恍然明白道静是谁了,一颗心便如油烹般难受。 她虽然混混沌沌的不清醒,但是那气息,那无声抚过自己面颊的手都是熟悉的,无比的熟悉! 宁肯乔装改扮入宫来偷瞧自己,宁肯躲在安国公府中悄悄打 分卷阅读296 分卷阅读29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97 量自己,都不肯面对面地见一见自己! 元幼祺就是想当面问一问墨池:为什么? 此刻,元幼祺脑子里热滚滚的,还有一股子不踏实的惊恐:那幅曾属于顾蘅的绢帕呢?难道她入宫来,从自己的手边取走了? 高烧的当儿,脑子分不打清楚现实与虚幻,时间的前后也是模糊的。元幼祺隐约觉得有人对自己说过“松开好不好”什么的,仿佛还哄着自己来着,然后似乎抽走了那幅绢帕…… 墨池若是取走了那幅绢帕,宫里头是不是就没有什么让她眷恋和惦记的了? 元幼祺脑中轰鸣纷乱。她此刻无比的后悔,为什么那日要将只荷包送出去! 其实,她那日送出的荷包,为的就是让墨池知道自己的惦记,告诉墨池自己等着她,带着那只荷包一起来寻自己。 为了墨池不被人欺负了去,连代表着天子至尊权威的紫玉佩都毫不吝啬地送了出去。 难道,是自己以为错了? 元幼祺曾经笃定的,她与墨池之间有着的默契,这会儿不自信地动摇起来。 终于驰到云虚观山门前,元幼祺跳下马,将马缰丢给身后的唐喜,也不管山门前的知客道人的招呼声,抢步就进。 突地耳边一声赶马车的吆喝声。 元幼祺心有所感,猛然止住脚步,扭头后望。 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青绸单驾马车,辘辘地离开视线远去。赶车的,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车夫。 元幼祺盯着那架马车的车厢,移不看眼去,心头划过异样的感觉,竟生出想要追赶上那辆车的冲动来。 直到那辆马车转过坳口,不见了踪影,元幼祺才恍然回神,心一横,转身快步入内。 元凌真人刚主持过一场祈福法事,身上的仪服还没来得及换下,见到元幼祺也极是意外。 她这个徒儿的身份特殊,绝不能被外面不相干的人知道了,遂忙引着元幼祺去自己房间。 梁少安与众侍卫已经轻车熟路地散在香客人众中戒备,唐喜则小心地守在门外,随时等着吩咐。 元幼祺顾不得喝一口道侍奉上的茶,待那道侍掩门推出,便开门见山问道:“师父,她是不是在你这里?” “她?”元凌真人挑眉回望。 “师父知道朕说的是谁!”元幼祺咬牙。 “不在!”元凌真人答得言简意赅。 元幼祺一口气被憋住,脸色泛白,腾地站起身:“朕信师父,但愿师父没骗朕!” 说罢,转身就走。 “站住!”元凌真人喝住元幼祺。 元幼祺背对着她,脊梁绷紧,随时爆发的模样。 元凌真人见她这副模样,不是不心疼,心中暗骂自己那磨人不要命的师姐造的什么孽,口中却不客气地斥道:“为了一个女子,陛下是不是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要了?连天下都不要了?” “师父教训朕的话,恕朕此刻没工夫听!师父若还想教训,朕改日再来领受!”元幼祺说罢,迈步又走。 她的手指尚未够到关着的门,就被元凌真人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地:“就这么急着走?连她留给你的东西都不要了?” 元幼祺霍然转身,“她留下了什么?” 元凌真人暗翻一个白眼,一面又在心里腹诽师姐,一面暗骂自己的徒儿没出息至极。 她自贴身处取出一封信,丢到元幼祺的怀里,不耐道:“自己看!” 元幼祺攥着那封信,双手发抖,嗓子眼儿干得厉害—— 她翻看了两遍信封,信封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 她于是急不可耐地抖出里面的信笺,只看了一眼,便目瞪口呆地望向元凌真人。 元凌真人一眼白回来:“别看我!我不知道她写了什么东西!” ☆、第二百章 入城的官道上, 远远飞驰而来几匹骏马, 为首的一人锦衣玉冠, 容貌精致, 身形瘦俊。正是元幼祺。 城门遥遥可望,元幼祺却突的勒住了马缰。那马跑得正当酣畅, 被猛然被勒住,踢踢踏踏地原地兜了两个圈才将将止住。 唐喜与梁少安紧随在元幼祺的后面勒住了马, 见她这般迟疑, 心头都是一沉, 一股子不祥的预感翻涌上来。 元幼祺看着城门的方向,目光幽深得看不出心里在想着什么。 她抿了抿唇, 唤唐喜道:“去长阳巷!” 就知道!唐喜心里大叫。 天已经下来了, 眼看宫门就要下钥,这祖宗却要去长阳巷墨池的宅院,真要是被太后知道了, 御前跟着的人,谁也别得好果子吃! 何况, 这祖宗还病着, 刚有些起色, 万一因着这趟折腾而病情加重,到时候前朝大人们还不生吞活剥了这些跟着的人? 在这方面,唐喜比梁少安的脑子转得快,他已经翻身跳下马来,拦在了元幼祺的马前, 并抱住了元幼祺踩在马鞍上的小腿。 “主子!可不敢啊!眼见天已经黑了!你该回去了!”唐喜一副皇帝踢死他他都不撒手的架势。 元幼祺嫌弃地抽腿,却抽不出来。 梁少安此刻也反应过来,紧着抢上前来,也是苦口婆心地规劝。 此刻城门将闭,官道上冷冷清清的,只他们一行。 “老夫人若是知道了,还不打断了奴婢们的腿!主子您可怜可怜奴婢们吧!”唐喜哭嚎着,扮起了可怜。 元幼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最受不得唐喜这副苦哈哈的模样。 “起开!别在这儿丢人!”元幼祺骂他。 “主子您不去了?”唐喜仍不撒手。 “谁说不去!”元幼祺再次嫌弃地啐他,“只是不放心去瞧瞧,又没说想要如何,你慌张个什么?” “您可是金口玉言……”唐喜犹不放心。 “啰嗦!”趁他分神的当儿,元幼祺抽身出来,打马扬鞭驰远了。 唐喜与梁少安不敢怠慢,慌忙翻身上马,带着那几名侍卫高手紧追了去。 一众人影消失在夜色之中,马蹄声很快再也听不见了。 官道下的道基旁不远处,一辆单驾青绸马车自树丛中被赶了出来。 赶车的汉子小心地将马车驶上官道,方想加上一鞭好赶路,身后车厢内却传来了一抹清雅的嗓音:“李大叔!” 赶车汉子慌忙勒住了马,“墨姑娘有啥吩咐?嘿!您就叫我李大就成,叔不叔的可担不起!” 他是安国公府的马夫,素来稳重本分,才被管家信任来接墨池。他也听管家说着,这位墨姑娘是府中的贵客,得像侍奉主人一般的侍奉。李大就照着管家的吩咐半分不敢怠慢。 墨池闻言,不置可否,淡道:“回府吧。” 李大一怔:“你方才不是说要去——” 他及时噤声,心道墨姑娘让去 分卷阅读297 分卷阅读29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98 哪里,便去哪里,自己又啰嗦个什么? “好嘞!回府!”李大吆喝一声,鞭子抽动驾车的马臀,马拉着车子辘辘地入了城,直奔安国公府。 他口中吆喝着,心里也禁不住犯起了嘀咕:墨姑娘之前不是说要去长阳巷的吗?怎么就改了主意了? 还有方才那个公子,虽离得远看不分明什么长相,但听那声音之中的气度,还有随侍的那几个人的语气,必定不是个普通人家出身。他也要去长阳巷? 莫非墨姑娘与那公子认识?之前躲进树丛中,也是为着躲他的? 不去也罢!那样的贵介公子,有几个好人呢?墨姑娘仙人般的长相,可别被他糟蹋了! 李大如此想着,更是加紧了一鞭。 元幼祺长阳巷一行自是扑了个空。 墨池不在那里,墨池在用各种方式躲着她。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当真面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元幼祺还是禁不住悲从中来。 连清清醒醒地见上一面,都是这般奢侈的事了? 她孑然立在院中,仰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夜空清朗,皓月如盘,被众星拱卫。 元幼祺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轮月亮,看似万万人之上,无数人仰望着,却也是孤零零的没个陪伴。 没有寻到墨池,元幼祺当真如之前所说,只是“不放心去瞧瞧”,对月长吁短叹了一阵之后,自觉忘情,那份神伤却不减反增。 天子一言九鼎,既是之前承诺下的,此刻便该兑现。何况,明知墨池觉察到了自己的心思,不会来此,再待下去也是徒添伤心而已。元幼祺于是在院中默立了小半个时辰之后,终是带着随从打马回了宫。 她的这一举动,让唐喜和梁少安都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刚一回寝殿,听当值内监说“太后来过了”,两个人的精神又都紧绷了起来,很有些山雨欲来的忐忑感。 元幼祺却似乎早有预料,她听了当值内监的回复,转身便去寿康宫。 唐喜的脑袋登时大了两圈,心道祖宗您倒是换身衣裳啊!这么明晃晃的,不是自投罗网吗?就算是太后她老人家已经知道您微服出宫了,您好歹遮掩着些啊!这是要和她老人家摆擂台吗? 他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元幼祺奔寿康宫。 不料,寿康宫外,潘福早已经候在了那里。 见到元幼祺一身寻常装束,潘福了然般不惊不诧,依旧一板一眼地行了礼,传韦太后的话,让皇帝如何来的,便如何回去。 韦太后不想见她。 元幼祺急冲冲地来了,碰了一脑门子钉子,登时有些泄气。 她亦知道韦太后被自己气得够呛,所以才闭门不见。虽然她有满腹的话准备向韦太后摊牌,但韦太后不见她,难道她能硬闯进去? 自然不能。 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寿康宫紧闭的正殿大门,元幼祺暗暗咬牙,悻悻地离开了。 她被墨池磨出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又被韦太后拒之门外,更觉得憋闷。 更让她憋闷的是,回到寝宫,竟有想不到的人来迎候她。 元幼祺盯着面前这人,盯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人是经年不曾见的,韦臻。 “你怎么在这里?”元幼祺冷冷觑着犹向她拜伏行着大礼的韦臻。 “妾奉太后懿旨,侍奉陛下汤药。”韦臻答道。 “朕身边有内侍,有宫娥,更有太医院的诸卿,不必劳动你。”元幼祺的声音更冷,拒绝的意味显露无遗。 韦臻被她言语中的生分疏离激得心中凄苦,再拜道:“侍奉陛下,是妾甘心情愿之事。更是妾的本分!” “本分?”元幼祺挑眉,“这话朕却不懂了。” 皇帝肯继续与自己对话,韦臻心神稍定,壮着胆子道:“太后已经允下妾为陛下妃。既是陛下妃,为陛下侍疾,自然是妾之本分。” 元幼祺呵呵冷笑,眼底有危险的辉芒一闪而过。她自顾越过韦臻跪俯在地的身体,幽声道:“你且进来说说你的本分。” 韦臻大喜,忙站起身来,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元幼祺的后面。 虽然看不惯韦臻的做派,但皇帝的言行更让人觉得害怕,唐喜不禁替韦臻捏了一把汗,心道这位幸亏还明白些许分寸,只孤身一人没带着侍女。不然以陛下此刻的心境和流露出来的不耐烦,今夜之事,只怕会让这位以后在下人面前无地自容。 元幼祺盘膝坐在榻上,垂着眸,盯着立在面前,有些局促不安的韦臻,心中冷笑。 恰在此时,按照太医院的新方子煎好的汤药被小内监送了来。试膳内监试过无异状,便被奉到了御前。 唐喜方要接过药碗,服侍着元幼祺喝下,却被元幼祺挥手止住。 元幼祺微抬着下巴,朝韦臻点了点,声音依旧是凉森森的:“你来。” 韦臻闻言,脸色泛白,顿生一股子屈辱感:这是拿她当奴婢看待吗! 然而元幼祺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不得不做这件事:“你不是要为朕侍疾吗?这是最基本的,莫非你不屑做?” 韦臻的脸色更白,忍着屈辱之感,端过托盘内的药碗,奉给元幼祺。 “请陛下用药!”她的双手还有些抖。 元幼祺冷眼瞧着她,鼻腔中若有若无地轻哼一声,目光却凛然,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决断生死,强压了下来。 韦臻被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浑身上下皆觉不适,却又在那份强横的压力之下,不得不躬身跪了下去—— “请陛下用药!”双手奉上,语带乞求,还有一些不甘心地屈辱。韦臻的眼角已经挂上了泪痕。 元幼祺睨她一眼,心道也不过如此! 遂抬手去接那药碗。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元幼祺抬起的手与韦臻捧着药碗的手一错,竟没接实,“当啷”一声,玉碗坠落,碎了一地,汤药更是洒了一地。 这样的过失,在御前是决不被允许的。唐喜并寝殿内的内监、宫娥都吓得扑通跪地,请罪不已。 韦臻犹不明就里,呆怔怔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手,耳边回荡着众人请罪的声音。 “你就打算这么侍疾马?”元幼祺冰若寒霜的声音在她的头顶炸响。 韦臻身躯剧震,惶惑地抬头对上了皇帝的眼睛。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曾经那般好看,此刻却是肃杀森然。韦臻看到了自己在那双瞳子中的影儿的同时,却也觉察到即将被那铺天盖地的琥珀色所绞杀。 ☆、第二百零一章 所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 韦臻此时是深切体会到了。 无论是出于怎么样的原因, 砸了皇帝的药碗, 糟蹋了治愈龙体的汤药, 这都算得上是罪过了。 加上皇帝含着深深讽刺的 分卷阅读298 分卷阅读29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299 质问,韦臻自出生时起便天生天长的高傲, 第一次因之而产生了强烈的动摇。 曾经,她以为皇帝不娶她, 是皇帝心狠, 是皇帝念念不忘传言中的某个人;可是, 现在,当她发现自己连递药碗这种小事都做不好的时候, 韦臻当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个人, 存在着就是某种可怜可笑。 元幼祺仍是盘膝坐在榻上,韦臻的仓皇无措皆被她收入了眼中。 当一个人真正脆弱的时候,才是出击的最好的时刻—— 她于是垂爱般地向韦臻伸出了一只手:“烫到了吗?” 韦臻分毫没有想到, 上一瞬还对自己横眉立目像是厌弃至极的皇帝,下一瞬就会朝自己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 手指修长, 骨节分明, 真是一只好看得不能更好看的手。 韦臻的脑子有些懵,身体有些抖,脸上有些烫,身后众人的请罪声一时间都被她忽略掉了,成了纯然的空白。而此刻, 她的心里眼里,只有皇帝递过来的那只好看的手。 韦臻于是想都没想,就将自己犹沾着药渍的手伸向了元幼祺。 当她泛着凉意的手落在元幼祺的掌心的时候,猛然发现元幼祺的瞳子中划过了一瞬了然,继而掀起的,是稳操胜券,与极度的鄙夷。 韦臻因为元幼祺这古怪的反应,而一时脑中又变成了空白。 “表妹,你的手总是这般冰凉的吗?”元幼祺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轰然响起。 几乎是下意识的,韦臻点了点头,迷障了一般,话已经先于脑子出了口:“妾自幼便是这般——”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终于明白了什么。 而元幼祺也没给她更多的机会,用力甩开了她的手。 “表妹,还需要朕再多说什么吗?”元幼祺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厌恶之态溢于言表。 韦臻怔忡在原地,几乎委顿下去。 元幼祺挥退众人。 听着耳边的声音,连唐喜都退了出去,韦臻的心脏沉到了深渊里,她知道,皇帝已经发现了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很快,寝殿内便只剩下了一坐一跪的两个人。 元幼祺依旧俯视着韦臻,眼中已经看不出情绪,目光却愈发的冰寒瘆人。 “韦臻,你该明白朕此举的深意所在吧?”她幽幽道。 韦臻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得失了血色,索性将心一横,深深地叩拜了下去:“妾自少时便仰慕陛下天颜,无时不想追随、侍奉陛下一生!妾不明白,妾从没想过那个凤位,只想做陛下身边哪怕最寻常的一个女子。可是陛下为什么就不肯成全妾的这点子小小的心愿?妾自问家事、姿容都不差……” “好了!不必再说了!”元幼祺不耐烦地截断了她的长篇大论。 “你早该明白,朕若对你有意,早会纳你,定不会延迟到今日!”元幼祺扬声道,“你既明白,就该好生寻到良人,好生过活,而不是苦心孤诣地琢磨怎么算计朕!” 韦臻被她抢白,张了张嘴还想辩驳。可是听到那“算计”两个字,却分辩不下去了。 元幼祺冷笑地看着她,道:“韦氏一门世代功勋,于国于民皆有大功。朕亦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她盯着韦臻的脸,又道:“此事若是换做他人,这般欺瞒朕,朕定不轻饶。但看在韦氏的份上,看在你因情而困的份上,朕不与你计较。但是——” 元幼祺说着,话锋一转:“那物事,朕决不允许落入不相干人之手!你若还记得你的姓氏,记得你的先祖、你的父辈,便本本分分做你该做的事,莫做什么非分之想,让朕失望!” 一席话,听得韦臻只觉天崩地裂,心里翻江倒海一般,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直到此刻,她都不觉得自己所做所求是错的。而那份许多年的求之不得在这样的刺激之下,急剧变化成了一种极端的偏执。 恍恍惚惚中,她听到皇帝唤进了唐喜来,又听到皇帝吩咐唐喜陪自己去取“那物事”。 皇帝聪明非常,又心机深沉,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和伎俩,更看透了她不会把那么重要的物事带在身边的算计。 韦臻几乎是木偶一般随着唐喜离开了寝殿,失魂落魄地去往自己暂居的处所。 寝殿内重又回复了宁静,元幼祺孤坐在榻上,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唐喜随着韦臻去取顾蘅的绢帕,之前地砖上破碎的玉碗已经被侍女拾掇干净,那药汤要煎到火候没有两个时辰怕是不够,今夜也不必喝那苦哈哈的药汤子了…… 一切都看起来朝着令人满意的方向发展,可是为什么心里总觉得落不到实处呢? 元幼祺凝着地上绒毯上被溅上的药汤点子,那褐棕色的残汁,看起来像极了血迹。 元幼祺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唐喜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他快步入了寝殿,将怀中珍视的黄袱小包小心翼翼地取出,呈给元幼祺。 元幼祺忙接过打开来,重又见到顾蘅的绢帕,她的心登时安定下来。 “韦大小姐如何了?”元幼祺问着,手上不由自主地捻着绢帕一角上的“蘅”字绣纹。 唐喜意识到韦臻趁着皇帝病着偷偷抽走了皇帝手中的绢帕的时候,三魂七魄都被吓没了大半。幸好,皇帝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责怪他,他心中暗自庆幸的同时,回复得格外殷勤:“奴婢离开的时候,韦大小姐说是要安歇了。奴婢瞧着她悻悻的,没什么精神头,想是被陛下训教过之后,心里也在惭愧着……” “朕知道了。”元幼祺没耐心听唐喜聒噪。 小心地将绢帕收好,元幼祺定了定神,忽的想起一事来,问道:“这两日肃王府可有消息?” 唐喜忙回道:“大小姐昨日还悄悄递牌子要见驾呢!” 元幼祺一凛:“可是有什么变故?” “这个……奴婢不知。要不,奴婢这就传她入宫?”唐喜探问道。 “这个时候,动静太大了,”元幼祺摇头道,“不急。就是真有什么变故,朕还想看看她究竟会如何妥善处置。” 唐喜于是不敢多言了。 元幼祺又想起了元凌真人转交给自己的那封信,如今还在自己的袖袋中藏着。 她的神色沉郁了几分,吩咐唐喜道:“如今后宫之中,各宫的主位,不论什么品级的,你马上把详情呈来,朕要看!” 唐喜听她说得郑重,顿觉这差事沉重异常。 平白的,要宫中这些女子的详情做什么?陛下何时关心起那些贵人们的情状来了?唐喜心里犯嘀咕,面上却喏喏地应着。 皇帝既然让他马上去办,那便是着急得很,今夜这觉怕是睡不成了。 唐喜一行想着,一行往外走。 冷不防和一名慌慌张张跑来 分卷阅读299 分卷阅读30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00 的小内监撞了个满怀。 “作死呢!”唐喜骂道。 他是内廷总管,除了寿康宫中的老人,整座禁宫的内监见到他无不毕恭毕敬的。 不知道哪来这么个不知轻重的愣头儿青,再往里跑,万一冲撞了御驾呢?外面的人也不知道都做什么的! 唐喜心中不快,劈手扯住了那名小内监。 那名小内监的脸都吓白了,因为跑得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唐总管……”小内监喘不成声。 唐喜拎着他的衣领,霎了霎眼,越看这小子越眼熟……这不是刚刚在韦大姑娘的住处见过的那名小内监吗? 一丝不祥的预感在唐喜的脑中划过。 “你这是要逼得老臣造反吗!”韦太后声色俱厉,怒指着跪在面前的元幼祺。 元幼祺心里也是懊恼急了:谁能想到,韦臻被自己说了几句,回到住所,就投缳自戕了呢! “是她自己偏执想不开,孩儿不曾逼迫她!”元幼祺高声辩道。 “你这话,说与哀家听可以,可是外臣们会如何想?”韦太后气躁难消。 “亏得及时被发现了,救了下来,不然,你让哀家如何向韦家交待!”韦太后又气道。 元幼祺却冷笑起来:“及时被发现?怕是早就安排好的吧!” 韦太后凝目,盯视着她,森然道:“是她一时想不开也罢,是她事先有所准备也罢,若她万一身死,你置哀家于何地?” “那么母后又置孩儿于何地?”元幼祺昂首,迎视着韦太后,声音中隐隐的,皆是不平之意。 韦太后瞳子微缩,母女二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凝结若寒冰。 “母后明知孩儿对韦臻无意,却还硬生生将她塞到孩儿的病榻前,”元幼祺道,“她将孩儿算计了,母后可知道?” 算计?韦太后诧异。 元幼祺索性将那幅顾蘅的绢帕抽出,示给韦太后看:“孩儿高烧在病榻上,自始至终攥着这个,母后怕是也看到了吧?” 韦太后凝着那幅绢帕一角上的“蘅”字,眼中透出幽愤来。 只听元幼祺又道:“孩儿与阿蘅的事,暂且不提。孩儿只说这幅绢帕——” “这物事若是被韦臻攥在手中,将来成为她要挟孩儿,要挟母后的把柄,母后以为会如何?” 韦太后冷森森一笑:“那是你的把柄,不是哀家的!” “可是孩儿的女儿身,难道不是母后的把柄?”元幼祺直视着韦太后。 韦太后闻言,微震。 “韦臻在孩儿病榻边侍奉,难保有只她一人的时候。彼时,她若是对孩儿的身份存了怀疑,母后觉得,以她胆敢诓骗病重的孩儿,私自抽走这物事的胆量,还有什么她不敢做来要挟的?”元幼祺道。 ☆、第二百零二章 韦太后听罢元幼祺的话, 沉吟一瞬, 道:“韦家是至亲, 又是世代良臣, 韦家的儿女断不会做出那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来。” 皇帝能坐到如今的尊位上,大半靠得就是韦家人之助力。直到现在, 韦家与太后、与皇帝都是利益相牵绊,撕扯不断的。韦太后这话已经说得够直白的了。 纵是韦臻真的知道了元幼祺的女子身份, 韦太后也不信韦臻会不顾韦家的前程声张开来。 又或者, 这么多年过去了, 当年只有韦勋一人知道的隐情,也许已经在韦家一代代人中当做秘密传递下去了, 也未可知。 而这, 恰恰是元幼祺忌讳的。 她极不厌烦自己有把柄攥在别人的手心里。韦家助她登位,这不假;但韦家若恃此而失了顾忌,触及到了她的底线, 她也是不会吝惜于惩罚的。 且以韦家眼下的风光无限,想要对墨池这个无根无脉的人, 做点儿什么, 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韦臻就是再折腾, 也掀不起天来。元幼祺担心的是,韦臻会成为将来墨池的障碍和威胁。 “母后圣明烛照,韦臻之偏执,孩儿不信母后瞧不出来,”元幼祺仰脸, 认真地看着韦太后,“一个陷入偏执的女子,会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来,想必母后比孩儿看得更加明白。” 韦太后垂眸看着她,突的呵呵冷笑起来:“哀家自然看得明白!皇帝难道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元幼祺语结。她从不觉得自己对于顾蘅的情,是偏执。这种话从母后的口中听到,元幼祺着实有一种不想再把对话继续下去的冲动。 她绷着脸,不做声,韦太后陡生出一股子将她推得更远的落寞感来。 明明是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儿,为什么,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子,执拗到这种程度? 韦太后想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她对顾蘅的重重提防—— 那个女人啊,若是能让她凭空在这世上消失就好了…… 韦太后幽幽地想。 所谓母子连心,虽非亲生,几十年的母子情分早已经让彼此十分了解。元幼祺只是看着韦太后的眼神,便已猜到了她此刻恨不能将墨池置于死地而后快的狠绝念头。 “母后!孩儿与墨池,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孩儿也已经要了她的身子。于情于理,孩儿这一生都必得对她负责。母后难为墨池,便是难为孩儿!母后若要墨池的命,便请先要了孩儿的命!”元幼祺的声音无比郑重,带着帝王决断天下事的理所应当。 韦太后惊得目瞪口呆。 眼睁睁看着元幼祺说罢,庄重地一个头磕在了金砖上,那便是无悔无怨,无可回转,韦太后一口气梗在胸口,险些没把自己憋死。 “你!你竟——”韦太后咬牙,说不下去了。 元幼祺磕罢头,仰面坦然直视:“母后想骂想打,尽可以骂得打得。但孩儿之心坚若磐石,无可悔改!” 宽敞的的大殿之内,韦太后怔怔呆立。元幼祺的话语还回荡在她的耳边,震得她脑中嗡嗡作痛,禁不住身体轻抖,又是一晃。 “母后!”元幼祺慌忙伸手去扶她。 却被韦太后冰冷又倔强地甩开去:“你别碰哀家!” 元幼祺的双手扑了个空,扎在身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心里既觉难过,更觉自责。 自始至终侍立在韦太后身后不远处,仿若不存在一般的徐嬷嬷,适时地近前来,搀扶着韦太后在椅上坐下,又轻声宽慰了几句。 韦太后的脸色方有所好转。 她怔怔地呆坐半晌,盯着还跪在原处的元幼祺,寒声道:“你当真想要墨池进宫?” 元幼祺一愣,抬眼看她,却没急着回答。她知道,母后这一问,一定有后招。 韦太后根本就没打算等她的回答,继续冷冰冰道:“想让她进宫,就先纳了韦臻!不然,她想入宫,便从哀家的尸首上踩过去吧!” 分卷阅读300 分卷阅读30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01 元幼祺愕然,难以置信地看着韦太后。 韦太后不言不答,由着她去看。 良久,元幼祺忽的苦笑一声:“母后非要如此吗?” 韦太后依旧不言语。 “好!朕纳韦臻!”元幼祺大声道。 韦太后浑没料到她答应得这般痛快,心中凛然的同时,更觉得莫名的凄凉。 元幼祺却又幽幽道:“朕的生辰就要到了。人言‘儿的生日,娘的苦日’,朕想着要为朕的娘亲向上天乞些福泽。朕是天子,最实在的做法莫过于为天下百姓减些负担。是以,孩儿已经决定了,后宫自即日起,精简人员开支,那些朕未曾宠.幸过的女子,便循着周氏的旧例,参照她们自身的打算,散出宫去吧!如此,一则宫中的开支减少了,二则成全她们个人的志向,亦是功德一件。” 韦太后刚刚消下去的火气,再次腾烧了起来:“宝祥!你这是存了心思与哀家打擂台吗!为了那个女人,你这是要与哀家生分吗?未曾宠.幸过的女子?那些女子,你宠.幸过哪一个!” 何止是打擂台?韦太后不是她的生母,她却昭昭然搬出什么“生日苦日”的话头儿,这无疑是在尽力地伤韦太后的心。 “朕从没想过与母后打什么擂台,朕也从没想过与母后生分……”元幼祺脸色惨白,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终究……是朕不孝!” 自登基时起,十几年来,在韦太后的面前,元幼祺从来不会讲代表着天子身份的那个“朕”字挂在嘴边。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再吝惜于说那个字。 “后宫各主位的花名册和具体的去向,朕会让唐喜送来给母后。母后请歇息吧!朕告辞!”元幼祺说罢,又中规中矩地磕了一个头,起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韦太后的身形便委顿了下去,像是被抽尽了筋骨。 “太后!”徐嬷嬷忙宽声劝慰着,又轻声询问着要不要传太医来。 韦太后倦倦地摇了摇手,“哀家没事。”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道:“阿徐,你说,她疯了吗!为了那么个女子,竟是这么着要和哀家死扛到底了!” 徐嬷嬷也随着叹气,劝道:“太后您要保重凤体啊!陛下她……她其实心里也是苦的……” “苦?这宫中的人,谁人不苦?”韦太后冷笑,“她既坐到了那个位置上,享了天下至尊的荣耀富贵,便该承受她应当承受的东西!为了那么一个把前朝后宫搅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她就什么都不顾了!这是哀家教过她的为君之道吗!” 徐嬷嬷听着韦太后发泄般的斥骂,替韦太后觉得难过的同时,心里却想到了另一件事:太后将陛下,究竟是当成亲生孩儿得多,还是当成实现自己心中抱负的寄托得多? 这等念头,以她的身份,实在是不该多想下去的。 她是太后的陪嫁,是侍奉了太后几十年的老人,太后待她不薄,她该全心全意地向着太后才是。 可是,刚才陛下的一番言辞,再联想陛下这些年的痴心不改,又怎么能让人不唏嘘感慨呢? 这世间纷繁复杂,世事难料,人人皆存着私心,自保尚且无暇,又有几个人,能够自始至终地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心心念念只那唯一的一个人,不弃不离呢? 韦太后还在絮絮地叱骂元幼祺小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就是因着那个女子”,好好的孩儿,“被拐带地学了坏”。 徐嬷嬷只得继续尽着本分劝慰,心里的哀叹一阵重似一阵。 说起来,太后又何尝有错呢? 太后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皇帝的江山稳固?还不是为了皇帝不被蒙骗,不被天下人议论?将来于史书上,存留下来的,也是光耀千秋的明君事迹,而不是如史上的那些昏君、庸君一般,偏宠偏信,独断专行,甚至做下种种不堪事。 徐嬷嬷甚至想到:若太后是皇帝的亲娘,知道自己的孩儿死心塌地喜欢一个女子,又会如何作为? 这样的想法是大不敬。可她由不得不想到:若真是那样,怕是太后在乎得更多的,是皇帝的心吧? 这世间,最难以处置的关系,便是婆媳关系。而今,那位还没进门呢,就招惹下了这么一脑门子的官司,只怕将来啊,更有得磨折呢! 久在宫中,遍历宫中事的徐嬷嬷,已经预感到了,即将被掀起的血雨腥风。 韦臻醒来的时候,已近二更。 甫一睁开眼,她于恍恍惚惚中看到榻侧坐着一个穿着明黄色五龙便袍的人影儿。 韦臻一惊,慌忙想要挪动身体。只是刚一动弹,浑身便酸痛得厉害,尤其是脖颈处,像是刚刚被死死勒过似的。 她蓦地想起自己之前做过什么事,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脑中倏地跳过祖父肃然的表情,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若是祖父知道了自己做了这样的荒唐事…… 由不得她多想,穿明黄色便袍的元幼祺开口了。 “醒了?”她的声音冰寒彻骨,将韦臻由外到内冻了个彻底,一时间连该如何反应都浑然忘记了。 元幼祺也不管她如何反应,又冷飕飕地说道:“你的事,朕不屑与你计较。你想入宫,朕可以纳你入宫。但——” 元幼祺话锋陡的一转,冷到了极处:“朕也只是纳你入宫,而已。若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做什么非分之举,莫怪朕不顾韦氏一族几辈子的脸面!就是母后饶过你,朕也绝不会饶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想写得我这压抑这累,啧啧~ 韦太后没恋爱过啊,也没真生过娃儿,让她理解恋爱中的人的感觉、让她明白亲妈的感觉,还真是难为她了。 ☆、第二百零三章 离了韦臻处, 元幼祺就一头扎回寝殿, 睡了个昏天黑地。 外面, 太多的麻烦等着她去解决。她必须养够了精神, 才能一一击破。 第二日,仍是休沐。 皇帝已醒, 一场大病好歹也挨了过去,此刻她不必再担心有小人趁乱作祟了。很快, 皇帝微恙的消息便传遍了宫内宫外。 皇陵大火, 敬王不幸殁了。紧接着, 郭仪便率兵围禁了京中的敬王府,连敬王的尸首都是在御林军的护送之下运至敬王府中的灵堂中的。半月不到, 先是肃王, 再是敬王,大魏连着殁了两位亲王。 更有曾经的吴国长公主,地位尊崇得几乎无人能及的元令懿, 因为某次御前失仪冲撞了圣驾,以至于皇帝盛怒之下贬了她的位分;而现在, 京中更是传言长公主看破红尘, 打算出家。 大魏宗室突然之间便陷入了多事之秋。这么一桩桩一件件地接踵而来, 皇帝的心就算是铁打的,怕是也要熬不住着急上火的。难怪龙体有恙了。 分卷阅读301 分卷阅读30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02 随着这些事积累下的,就是群臣和宗室中的重重疑云。越积越厚,直指向高居在九重天阙上的皇帝。 只一日不到的功夫,问安的折子便流水般地涌向了皇帝的书案, 垒起了小山般的一堆。 初时,元幼祺还有心思翻看几本,看着看着,她便失去了耐心。 这些数不清的折子里,左不过是或者问安,或者问安兼探听消息。朝臣们做惯了官的,自有他们的一套法子,于寻常请安折子中不着痕迹地塞进些话头儿去,想要从皇帝的反应,或者皇帝偶尔落下的朱笔批注上,寻得答案的蛛丝马迹。 可惜,元幼祺也是做惯了皇帝的人,这样的伎俩,在她的眼中,实在不值一哂。 又随手翻了几本折子,不过还是些陈词滥调,元幼祺索性撇开手,命掌案女史将折子按照司部整理出来,只拣自己感兴趣的看。 掌案女史自去整理,元幼祺坐在书案后,揉着酸痛的脑袋,直觉棘手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比她继位到如今所有的麻烦事累在一块儿都要多。 怎么就没有一件让人高兴点儿的事呢?她无奈地想。 正在此时,当值内监禀说,元君舒递牌子求见。 元幼祺闻言,眼中腾起了希望:“宣!” 元君舒本来是没有资格递牌子见驾的,但元幼祺当日许了她这个让无数人眼热的权力。 君臣相见,元君舒行了一半的大礼,就被元幼祺一把扯了起来。 “不用这些虚章法!”元幼祺说着,与元君舒四目相对,从她的目光中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心里终于涌上了一股子与高兴相关的情绪。 “你随朕来!”她带着元君舒,在僻静的偏殿坐下。 侍者奉上茶,便被元幼祺挥退了。寂静的偏殿内,只剩下了姑侄两个。 见元君舒犹恭敬侍立着,元幼祺命她坐下说话。 元君舒于是告罪谢了座,才搭着边儿坐了。 “朕前两日病了,知道你急着入宫见朕。”元幼祺道。 元君舒抬眸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又垂下眼去,恭敬道:“陛下善养龙体,方是大魏之福。” 元幼祺已经习惯她时刻不忘了礼数的模样,想是经年累月地在肃王府中被边缘化而不得不养出的谨小慎微,遂点了点头道:“朕的身体无碍。你只先说你的事!” “是!”元君舒毕恭毕敬地答了,又呈上了一阕陈书。 “这是臣近日所做的事,以及所获得的线索,请陛下御览。”她又道。 元幼祺接过,展开,一边徐徐看着,一边听着耳边元君舒条理清晰的陈述。 “不错!”元幼祺的眼底仍有倦色,但语气无疑是欣慰而意外的。 她说罢,又赞许地看了看元君舒:“想不到,就这么几日,你竟完成了这样的大事!” “陛下谬赞!其实臣也是侥幸。”元君舒谦道。 元幼祺暗暗点头,很是赞赏她谦虚的方式。既不是过分得让人心生反感的谄媚讨好,也不是经历过失亲重创之后得报大仇而狂喜得失了分寸,这样难得的冷静,让元幼祺对她更生好感,越发地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了人。 但是,转念之间,元幼祺又不禁想到了当年曾经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元令懿,心中沉了沉,向元君舒问道:“元琢自戕伏法,元璞被你囚住,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元君舒想了想,道:“如何处置,自有国家的法度,更有陛下的权衡,但臣想向陛下讨一旨恩赦。请陛下垂允!” 她说着,站起身来,向着元幼祺深深地揖了下去。 元幼祺心生兴趣,虚扶住她,含笑道:“你且说说看。” “是!元璞设计、元琢亲手害死亲兄,罪不可恕,该当按国法处置。而国法有论,戕害宗室罪加一等,其子女皆要株连。臣请陛下恩旨,赦免元璞与元琢的子女。”元君舒道。 元幼祺闻言,更感兴趣,笑问道:“这就奇了。朕听闻你在府中,自少时起也没少被二房与三房中人欺负。那些欺负你的人,如今获罪,是他们罪有应得。你却替他们讨起恩旨来……” 元幼祺说着,语含玩味:“莫不是想做个天下人眼中的好长姐?” 这话隐藏的深意便是:莫不是想在天下人面前沽名钓誉,博得个“以德报怨”的名头,来为自己装点? “还是——”元幼祺意味深长地话锋一转,“你是为着当初肃王叔的临终遗愿?” 老肃王当初之所以拼着最后一口气奉上那封请封元理这个已死之人为世子的折子,为了不过是求得皇帝对肃王府二房和三房的宽宥。他存着的以此堵住悠悠众口和皇帝的深究的盘算。 元君舒闻言,又向元幼祺深深一揖,郑重道:“臣从没想过做他们的好长姐。而祖父当日作为,臣亦不认同。臣今日之所以向陛下讨恩旨,一则医者他们并没有参与到谋害父亲的阴谋中,二则是为了来日能够堂堂正正地让他们心服口服!” 元幼祺眉梢微挑,心道这孩子颇有些公允心。 遂莞尔道:“君舒是想他日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是!”元君舒坦言。 “可是这天下之事公道与否,当真是最重要的吗?”元幼祺微微一笑,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元君舒果然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方道:“臣的才智远不及陛下,洞彻不到陛下那般深度。但至少在父亲这件事上,臣是要求一个公道的!” 元幼祺凝着元君舒认真回答的脸,不禁回想着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对这世间存着怎样的想法。 二十岁的时候啊,早已经登基为帝了。而自己的成长环境,远不及元君舒那般复杂,甚至艰难。 试想,老肃王是眼里只有孙子没有孙女的人,平素又会如何对待自出生时起就不被待见的长房长孙女的?怕是离厌弃也不远了吧? 而元璞其人,圆滑狡诈,表面上敷衍,背地里不定做下过多少昧良心的事;加上元理的老实没骨气,和元琢不知好歹地一味好勇斗狠,元君舒这二十年,活得怕是比想象的更要艰难几分吧? 偏偏就是在这样的腌臜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却没有长歪,没有生成古怪暴戾的性子,在肃王府危在旦夕的时刻能够沉着机敏力挽狂澜,不仅在关键时刻得到了老肃王的放心托付,而今又不动声色地处置了元璞与元琢。这样的资质,这样的手段,若是不值得期待更多,那么这世上,怕是没有更值得期待的了吧? 这孩子虽然骨子里太过求全了些,但世间事本就利弊相间。这样的性子,若加以刻意的磨练,将来何愁担不起大事来? 如此想着,元幼祺的心情便好了许多,顿觉眼前的许多糟乱事,大多有了开解的钥匙。 “你的请求,朕允了,”元幼祺道,“但朕有一句 分卷阅读302 分卷阅读30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03 话,是定要对你说的。” “陛下请讲!”元君舒躬身受教。 “君舒,你的身世朕有所了解,也能明白你的心思。但这世间事从没有十全十美,求全之心当然好,但别把求全当作唯一的出路。”元幼祺道。 元君舒似懂非懂,若有所思。 元幼祺也不指望她此刻便想得清楚明白,微笑勉励她道:“你行事为人之时,多想想朕的这句话,想来会少走些弯路。” 虽尚不十分认同,元君舒也明白,皇帝是真心指点自己,遂恭敬拜谢道:“臣谨记于心!” 肃王府如今大事了结太半,元幼祺并没有忘记当日灵堂上的事。 她于是道:“你父亲为世子,他不在了,你为嫡女,自是由你来承嗣……” 她话未说完,元君舒已经呆住了:承嗣便意味着承继亲王爵位!当年祖父本就不喜父亲,后父亲连有两女,更为祖父所厌烦,才迟迟不肯请封世子衔。而今,陛下竟是要封自己为……女亲王吗? 这样的事,莫说本朝,就是历朝历代也是闻所未闻啊! 元君舒诧异地看着元幼祺,眼中既有期待,更有难以置信,而她的心跳则紧若锤击。她自幼时便渴望如男儿一般建功立业,如今怎么可能不心潮激荡? 作者有话要说:  元君舒怎么宅斗、怎么权谋、怎么找到真爱的故事,将在《襄恒纪事》里展开,欢迎关注~ 当然了,另一个女主是曾经的周美人周乐诗~ ☆、第二百零四章 “君舒, 你想做亲王吗?”元幼祺的声音在元君舒的耳边轰响。 元君舒暗暗吸气, 皇帝说的是“你想吗”, 而不是“你可以”, 那便意味着—— “臣想做些为国为民的事,替陛下分忧, 但臣自问眼下还没有那个资格。”元君舒迎着元幼祺的目光,面容平静地回答。 元幼祺却在她的平静之下, 看到了几分渴盼, 几分隐忍。 当下大魏风气堪称开明, 男女之防不似前朝那么苛刻,但女子为亲王这是从没有过的事。元幼祺有心提拔元君舒, 但却不能不考量现状。 她自己既为女扮男装, 自然竭力为女子在这世上挣得不逊于男子的地位,所以她曾属意将来把皇位传与元令懿,开一个千秋第一女帝的先河。 她也曾竭力培养元令懿, 然而元令懿的表现实在让她失望。即便抛开对墨池的私心,那样暴躁又独断的性子, 将来若托付以江山, 绝非大魏之幸。 而元令懿毕竟是先帝亲女, 身份尊贵,就是当真封了亲王,朝臣们除了嚷嚷些“不合礼制”之外,也挑不出旁的刺来。 可是元君舒呢?她的身份,她的经历, 她如今的能为,可担得起这个亲王的爵位? 哪怕只是为元君舒今后御前办事行走方便考虑,此刻也不能把这个千斤重担丢给她。 元幼祺看向元君舒的目光中夹杂了些许怜悯,一个念头却在她的心里笃定下来:自古成大事者,从来不是温室里娇养出来的,而是腥风血雨里拼杀出来的。 “君舒,”元幼祺定定地凝视元君舒,“大魏不曾有过女亲王,也不曾有过女郡王,你可愿意做第一个?” 元君舒瞬间明白,皇帝这是要封自己为郡王。而那个自己梦寐以求的亲王尊号,将来会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端看自己是否有那个资格担当了。 敕封女子为郡王,这已经是开了先例,怕是诏书一下,群臣的非议就会铺天盖地而来。可若是连这一步都扛不过去…… 元君舒不自觉地咬住嘴唇,身为女子,在这世间,想要建功立业,就要比寻常男子更有决断,更敢于承担。而皇帝此刻,就抛给了她一个承担的机会。 元君舒宁愿做一个备受非议的郡王,也不愿做一个枯守闺阁,命运被旁人左右的郡主。 “臣愿意!”元君舒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 元幼祺欣慰于她的不甘心于命运摆布,更喜她的沉稳,便想在重压之下再压她一压,试一试她会不会出色完成。 “朕封你为襄阳郡王,敕封的诏书这几日就会下发,”元幼祺顿了顿,又道,“朕这里还有一件大事,不知你敢不敢去办。” 大魏惯例,亲王以单字名,郡王以双字名。襄阳为大魏腹地,更是富庶之地,皇帝封了这里,便是在心里面极看重她。加上“襄阳”二字亦可从字面上理解,“襄”字本就是辅佐之意,皇帝的深意不难看出。 此情此景,元君舒自然责无旁贷地爽快答道:“请陛下示下!” 元幼祺暗自点头,将随身带着的一叠纸笺交给了她。 元君舒接过,展开,看到了里面眼熟的字体,和一张描画清晰的地图。 她曾见识过皇帝的字,对那字体并不陌生;而地图上标注的小字地名,也显然是皇帝的手笔。 元君舒细细看过,被里面所呈现的内容惊呆了。 “这是朕照着原本誊抄的。”元幼祺并没做隐瞒。 这话听在元君舒的耳中,却是多了些回味:一则,皇帝在竭力保护着的那个呈上原本的人,不欲这个人被旁人知道,可见皇帝对这个人的在意;二则,皇帝眼下对自己还不是全然的信任,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纵是清楚地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元君舒也并没觉得沮丧气馁,相反,倒是被激起了一腔想要证明自己的血气来。 “臣愿意为陛下分忧……”元君舒适时地停住。 皇帝会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你既愿意为朕分忧,朕也愿意让你一试。”说到最后一个“试”字,元幼祺的语气深沉起来。 元君舒了然:说是让自己一试,怕是也只有这一次试的机会。如果把握不住,且不说会失了君心,就是由此造成的后果,便不是自己能够承担得了的! 所以,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元君舒将那份誊本还给皇帝,只留下了那份地图,脸上的神情凝重非常。 元幼祺能够想象得到她此刻心里的压力,笑了笑,缓解道:“你只管尽力办这件事,一应人手朕不会吝惜。你想要用什么人,只管提来,朕尽量满足你。” 元君舒这才眉目稍展,谢了恩,请辞。 她满脑子塞得都是如何布置,如何行动,冷不防忽的被皇帝唤住—— “君舒,你可有表字?”元幼祺问道。 元君舒茫然摇头。 元幼祺微微一笑:“等你办完了差事,朕赐你一个表字。” 元君舒并没因这从天而降的恩赐而欣喜,反倒更添凝重:只有办好了差事,才算是办完了差事。 墨池客居在安国公府,对于外面的消息的灵通洞悉,并不逊于任何一个朝臣。无他,有顾书言这样一个存在,只要 分卷阅读303 分卷阅读30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04 听到一星半点关于皇帝、关于朝廷动向的消息,他便会及时地告知墨池。墨池想不知道都难。 而近些时日,顾书言来与墨池闲聊的次数明显增多,因为朝廷内外出乎意料的事,太多了。 先是肃王府殁了老肃王和长子元理,接着皇陵失火殁了敬王元承平。宗室中接连的丧事,“元氏子孙流年不利”的传闻在京中尚未掀起多大的风波,几道赏罚的旨意便陆续被颁了下来—— 肃王世子元理嫡长女元君舒封襄阳郡王。 肃王子元璞、元琢意图不轨,害父杀兄,孝悌不存。凶手元琢自戕伏法,同谋元璞圈禁,永不开赦。念及元璞与元琢子女尚且年幼,未曾参与其中,予以宽恕,并不得嗣袭爵位。从今以后,只做寻常宗室供养。 原敬王世子元淳昏钝惫懒,不孝不忠,忝为元氏子孙。自即日起圈禁,永不开赦。敬王妃丁氏教子失当,闭门思过,无旨不得私自外出。 这几道旨意一出,朝廷上下哗然。 谁也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圣旨措辞锋利这是真真的。想到皇帝那日在肃王府灵堂中的言行,再联想敬王府这几日的情状,每个人都噤若寒蝉。 如此的情势之下,大魏出了元君舒这么一位女郡王的消息,反被淹没在其中,算不得什么了。 很快,刑部和宗正寺的联合结案结果便被公之于众—— 元璞和元琢害死了元理,气死了老肃王无疑。 敬王孤守在皇陵十余年,元淳去探望的次数不超过一个巴掌,最近的一次还是在一年前。 这与圣旨中的话语两相印证。每个看到邸报的官员与宗室,都若有所思,心里想的无不是,大魏怕是要起一场大风波了。 这亦是墨池的担心。 她每次收到来自顾书言的消息,都要仔仔细细地在脑中过上几遍,尤其是那几道圣旨。 其措辞之犀利让墨池几度恍惚,这样的风格,可不是她所了解的元幼祺。 她最最担心的是,这孩子会不会因为受了强烈的刺激,而发了狂。须知,就算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相反,因为天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天子的言行往往是最受束缚的那个。 墨池很担心,元幼祺会做出与群臣、与宗室、与天下人相悖逆的举动来。 然而,接下来的邸报上刑部与宗正寺的结案结果,尤其是肃王府与敬王府该抓抓、该禁禁,打打罚罚的事,郭仪奉旨只在不到半月的时间内就都处置得干干净净了。这让墨池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重又放回了原处。 元幼祺并不是在打无准备之仗。无论事实为何,她有充足的证据堵住悠悠众口,有雷霆之势快速了结,用最小的代价、最少的波及解决这几桩棘手事,这说明她的思虑是周全成熟的。这是大幸之事。 墨池连着几夜不得安睡,终于在这一晚有了一夜好眠。 那件事便在不远,她得好生养足了精神准备。 然而,这世间的事,从来祸福相依。 就在墨池暗暗替元幼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这一日,顾书言又来寻她讨茶喝,顺便闲聊。 墨池已经察觉到,他似乎兴致不佳,像是突然被什么意外的消息打击到了似的,便也不多问,只如常一般煎了茶,二人对饮。 顾书言一扬脖喝尽了一盏茶,没有半点翩翩文士风度,倒像是个市井酒肆里借酒浇愁的贩夫走卒。 墨池微挑眉梢瞧着他,不急不慌地又替他续上一杯。 顾书言见惯了她八风不动的模样,这会儿却因着她这份镇定暗暗生起气来,再一想到自己一个不相干的人跟着平白操哪门子的心,更觉得胸中气闷。 “有什么话便直说。”墨池睨着他。 她总算是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虽然知道墨池大概对那件事一无所知,但能听到她问这么一句,总比她不闻不问的,更显得有些人间烟火气。 顾书言的气闷这才消了消,涩声道:“陛下要纳妃了,你不知道?” 墨池原本擎着茶盏的,闻言,手一抖,半盏热茶洒到了手上,手被烫得通红一片,竟像无知无觉。 果然是不知道的! 顾书言了然叹息,忙自她手上抢下茶盏,又忙唤侍女来替她擦拭,上药。 却被墨池止住。 “何人?何时?”她的声音中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颤抖。 顾书言更觉唏嘘,道:“卫国公韦勋的孙女,韦臻。这月初六。” 初六,那便是……后日!墨池怔然。 顾书言看了墨池一眼,干脆一股脑地把话说尽:“据宫中的消息,韦大小姐前些时日在宫中侍疾,让陛下极为感动,又怜惜她这些年苦守的情意,等不得更久,便匆匆选了最近的吉日,纳入宫中。听闻是要封妃的。而且——” 顾书言小心地瞄了瞄墨池已经泛白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将自己所知倾囊相告:“而且,据说陛下病后,很有些看破世情的意思,将各宫未曾宠.幸的贵人们都各按其志向,散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让你不着急,哼哼! ☆、第二百零五章 纳妃的仪程, 说简单也简单。而韦臻入宫为妃, 在元幼祺的授意之下, 被简化得不能再简化。 说到底, 天子真正明媒正娶的,只皇后一人。大魏还没有皇后呢, 这纳妃的礼仪虽然简单了些,旁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韦臻被敕封为安妃, 居咸安宫。封号和居所都可谓平淡无奇。可相比她痴恋皇帝, 苦守闺阁十几年的经历, 也被好信儿者传成了苦尽甘来的典范。 是夜,元幼祺不得不踏入咸安宫的大门。 咸安宫阖宫都迎在外面, 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人, 卑敬的贺喜声不绝于耳。 元幼祺可没有半点儿欢喜的感觉,她从踏入宫门的那一瞬起,无时无刻不想转身离开。 而此刻, 这咸安宫的主位,今夜的主角, 就在众人之前跪迎着。 元幼祺瞧着那身桃红色的罗裙, 便觉得碍眼至极。 妃子不是天子正妻, 没有资格着正红色,更没有资格候在寝殿内等着天子揭盖头。韦臻今夜可算是守足了本分,然而这并没有让元幼祺对她的厌恶减弱半分。 她懒得多看韦臻一眼,自顾自迈步往咸安宫的寝殿里走去。 韦臻心底狠狠一痛,面上依旧是一派恭谨, 唯唯诺诺地随在皇帝的后面,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不敢越雷池一步。 元幼祺步入寝殿,大喇喇地坐在床榻上,抬眼看看室内布置得俨然新房一般,红烛跳动,映着人脸膛都泛红,不适感更甚。 韦臻见皇帝坐下,慌忙趋近来,蹲身下去,试图替皇帝脱下脚上的靴子,口 分卷阅读304 分卷阅读30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05 中同时道:“臣妾侍奉陛下更衣。” 被元幼祺猛地躲开。 韦臻的手扑了个空。 “朕不是来更衣的。”元幼祺冷冷道。 韦臻仍半跪在地上,垂着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这副卑微的模样,更招元幼祺的厌恶:究竟是什么,可以让一个人自轻自贱到这种程度?心仪吗?明明知道自己无意于她,还不竭不休,以为假以时日就会让自己回心转意……这已经不是痴心。这是蠢! 元幼祺很想大声质问韦臻:“你以为朕十几年来对你无动于衷,你豁下身段去,朕就会有所改变吗?” 可是话到嘴边,那“十几年”三个字在舌尖上竟泛上了苦涩来:谁又不是历尽十几年苦苦煎熬撑过来的? 所不同者,她是天子,不用奴颜婢膝地讨好墨池;最不同者,墨池最终对她动了心,她就不必如韦臻这般卑微地乞讨着墨池的怜爱了。 思及此,元幼祺陡生出一股子“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来,对韦臻的厌恶也被可怜可叹占去了一半。 “今夜是你第一次入宫,朕来瞧瞧你。”元幼祺的声音平缓了下去。 她是不认可韦臻之前被韦太后留在宫中侍疾的事儿的。 韦臻闻言,心里腾起一股子不祥的预感,遂惶然抬头,双目失措,刚想说点儿什么,就被元幼祺截走了话头儿—— “之前该嘱咐你的话,朕也都嘱咐过了。为了韦家,更为了你自己,你最好一直记着朕的那些话。”这就含着威胁的意味了。 韦臻白着脸,呆怔地盯着元幼祺的脸,觉得这张脸真是好看,更残忍。 元幼祺无暇计较她直视天颜的失仪,又道:“以后你便安生待在咸安宫中,母后那里,不该你去的时候就别去扰她老人家休息。朕封你为安妃,又安置你住在这咸安宫中,你该明白朕的深意所在。” 韦臻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安妃,咸安,不就是让自己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什么都不许做,哪都不许去吗! 一想到十几年的苦守,换来的竟是这样的屈辱,韦臻心痛如绞,眼圈更是红了个彻底。 元幼祺瞥看眼去,不看她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站起身来,丢下最后一句话:“朝务繁忙,朕还要回小书房批折子。安歇吧!” 说罢,看都不再看韦臻一眼,拔腿便走。 她的身后,韦臻像被拔筋抽骨了的身体委顿在地。 寝殿之外,韦臻贴身侍奉的侍女见皇帝原样出来了,还是独自一人,登时愕然,连礼数都忘记了。 元幼祺冷哼一声,斥道:“还不进去好生侍奉你家主子!” 侍女几乎是脑子空白地进去的。 一旁侍立的唐喜,却早就料到了皇帝会如此作为。他讨好地凑近去,赔笑问道:“陛下,您是去凤仪宫,还是去小书房?” 元幼祺瞪他一眼,见周遭并无闲杂人等,才没发作。 “回小书房!”她说罢,迈步便走。 唐喜忙应了是,随后跟出。 刚行了几步,恰遇上彤史女官。 元幼祺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谁让你来的!” 彤史女官浑没料到在这个地方、这个时辰遇到皇帝,慌忙跪下行礼,却嗫嚅着,对皇帝的问题答不上来。 元幼祺蹙起眉头。不用想,这人必定是奉了母后懿旨来的。 擂台既已摆上,很多事躲是躲不过了。元幼祺森然冷笑,扬手一指身后:“你就去那里,办你的差事去!” 说完,又凉飕飕地加上一句:“记得,可要如实记载!” 彤史女官闻言,腿都吓软了。 而更可怕的是,皇帝说完这句话,竟带着唐喜,扬长而去。 夜深人静,街市清冷。连月亮都只有惨兮兮的一弯牙躺在墨蓝色的天空中,群星都似乎无精打采的。 安国公府的侧街上,摸过来几条人影。 唐喜仰着脸瞧瞧头顶上黑黝黝的高墙,还有那高墙上横支出来的隐约树影,纠结得直嘬牙:早知道陛下悄悄微服出宫,不是去长阳巷怀旧,而是来爬安国公府的后院墙,打死他也是要冒死阻止的。 话虽这么说,那祖宗决定做的事,旁人何时阻止得住? 这么想着,唐喜脸上的表情更苦了。他已经在想象慎刑司的姑姑手里的鞭子怎么不留情面地抽在自己的身上了。 若是被太后知道了陛下放着咸安宫里的新人榻不睡,顶着夜.色跑到臣子家的后花园来翻墙,还不得把御前跟着的这些人活活打死? 元幼祺没心思探究唐喜此刻心里的腹诽,韦臻入宫令她心若油烹,原本还隐忍的那些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决堤一般倾泻而下。 墨池久在安国公府中,反正这棵树,当年也是爬惯了的。 元幼祺抬脸瞄了瞄暗夜中月桂树的树枝,比当年更粗壮,显然更好爬了。她撩起了袍摆,掖到了腰带里。 唐喜和梁少安看得分明,一个脑袋惊得两个大,深觉再不阻止皇帝不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那种事,小时候做做也就罢了,顶多算是年少轻狂。现在要做,被朝中的大人们知道了,尤其是那些铁嘴钢牙、恨不能时刻揪着皇帝的丁点儿小错不撒手的御史大人们知道了,还能消停吗? 两人正纠结着这事儿怎么收场的当儿,忽听得远处传来门轴响动的声音。 梁少安大惊失色,心道莫不是府里发现外面的异常了? 他一时间顾不得君臣礼仪,一手扯着皇帝一手扯着唐喜,躲到了墙角阴影里。 君臣主仆三个偷儿似的,扒着墙缝儿,往安国公府的大门方向瞧。 自从得知了皇帝将在初六迎纳韦臻为妃的事,墨池面上仍如寻常一般平静,心里却已经翻腾开来。 那日她装扮成道静,随元凌真人入宫,迎头遇见的那个着鹅黄罗裙的女子,不就是韦臻吗? 说什么皇帝感动于韦臻的痴情,感念于韦臻侍疾的辛苦,迫不及待地将韦臻迎入宫中,墨池是绝不相信的。元幼祺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墨池有这个自信。 可是,仅凭她的这点子自信,究竟是挡不住韦臻入宫的脚步的。 这整件事,十有八.九是韦太后的手笔,怕是她“迫不及待”地把韦臻接到宫中,急于扭转皇帝的心吧。 韦臻苦等了十几年都没得韦太后的首肯,如今就这么几日,便急匆匆地被迎入宫去,这不明摆着针对自己而来的吗? 墨池暗暗冷笑的同时,又不能不替元幼祺揪心:一个是养育之恩大过亲生的养母,一个是忍了十几年不知道憋了几肚子坏水的“表妹”,这样的两个人,打着“为皇帝好”的旗号,会不会重重算计了元幼祺去? 那是她的宝贝,怎么能被那姑侄两个算计了去! 分卷阅读305 分卷阅读30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06 墨池默默攥拳,心中的煎熬更甚。 她怔怔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属于元幼祺的体温和那言说不得的红色,仿佛还在,刺痛了她的眼,更刺痛了她的心。 若她们使手段灌醉了皇帝呢? 若她们用药呢? 宫中人的花样儿只有世人想不到的。万一,韦太后授意,韦臻苦心孤诣地就想与皇帝发生点儿什么呢? 她的宝贝真的能发现那些鬼蜮伎俩吗?能逃得过种种算计吗? 那是她的人,怎许旁人染.指! 墨池想着,胸口的痛意,化作了铺天盖地的酸涩,在胸中急蹿着,让她坐立难安。 就算……就算万一…… 墨池胸口起伏着,指尖被她用力攥得发白。 自己喜欢的、爱的难道不是元幼祺这个人,而不仅仅是那副好看的脸和醉人的身体?若当真元幼祺被算计得……了,自己当然还是喜欢她,爱着她的。那种事,她只是被歹人算计,而非自愿,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墨池努力在心里劝自己,将注意力从那件可怕的事上移转开。 可即便那样,那姑侄俩若是再有旁的算计呢? 她的宝贝从来孝顺又守礼,对在意的人向来心肠软,面上再发狠,心里也是狠不下去的。万一那姑侄俩借机做出难以预料的事呢? 墨池越想越心慌,不敢再细想下去了,竟有一种想要即刻入宫的冲动。 “墨姑娘,您……”顾书言拨来侍奉她的侍女桃菊是个极妥当本分的,平时鲜少多话,这会儿也颇看不下去她在屋中慌乱又坐立不安的模样了,欲言又止。 “桃菊,去告诉管家,我要出门,还是请李大叔赶车!”墨池终是决定了。 桃菊哪里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话来?夜班三更的,要去哪儿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可是,对上墨池的时候,桃菊就知道自己是劝不住墨姑娘的,只得答应着,出去传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终于知道担心自己家的好白菜被猪拱了(再见 ☆、第二百零六章 元幼祺并不知道墨池是如何与顾府管家分说的, 又是如何说服顾书言深夜出门的。她与唐喜、梁少安两个人隐在顾府后墙的暗处, 悄悄瞄着顾府们的方向。 他们发现, 顾府的侧门被从里面打开来, 一个穿着兜帽披风、看不清面目的窈窕身影快步而出。那身影的旁边还跟着个穿着便袍的高瘦男子,似一直在絮絮地说着什么。可那个窈窕的身影, 似乎并不买账,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之后, 就登上了一辆眼熟的青绸马车。 车夫扬起一鞭, 马车辘辘地远走了。 元幼祺看到那辆马车, 登时火撞顶门—— 她早该想到的! 那日在云虚观山门外,她跳下马拾级而上时忽有所感, 回头看到的, 就是这辆马车! 而从顾府里出来的那个窈窕身影,元幼祺只看一眼,就能够判断出来是谁。 元幼祺暗自咬牙切齿, 气自己那日在云虚观外不长脑子,与墨池生生错过。 就算马车模样再普通, 即安国公府中的, 也必定有安国公府的标记。她竟是忽略了。 这会儿, 元幼祺也顾不得生自己的闷气了。她压低声音向唐喜和梁少安吩咐了两句,结果,两个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李大赶着马车离了顾府,口中还在絮絮着:“您再有要紧的事,这深更半夜的一个姑娘家……” 却被车厢内的声音淡笑截断:“大半夜的, 折腾你的确是过意不去。” “嗨!话不说这么说,”李大闻言,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老李就是干这个营生的,主子怎么吩咐咱就怎么照做。只是您这孤身一个人,总是不安全,怎么着也得带几个随从不是?” 正说话间,车子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仿佛是要证明他的话似的,此时他听到身后“哒哒哒”地传来一阵马蹄子飞奔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分明。 李大惊得噤了声,心头划过不祥的预感。他是个老把式,很懂得什么人物招惹不得,遂慌忙带着马车往道旁扯。 孰料,那急促的马蹄声就是奔着他们来的。 马蹄声越逼越近,而且不止一匹马。 李大越发觉得情况不妙,刚想兜转车子折回顾府,那几匹马已经越过了他,拦在了马车前。 李大喉咙发紧,只瞥了一眼几匹马的蒙面人,就有一人身法奇快地从坐骑上跃起,落在了他的身侧,手一扬击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李大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那击昏了他的人,动作分毫不迟疑,将他丢给了一旁骑马的同伴,又掉转过身去,扯住了马车的缰绳,安抚住了躁动不安的驾辕马。 而他的同伴,则将李大的身体搭在了马鞍前,纵马疾驰,“哒哒哒”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几个来回兔起鹘落,几乎就在眨眼之间。 墨池在车厢内,听到外面的响动,虽然那几人身手了得,李大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出一声,但以墨池的见识,已经觉察到事情不妙。 她没有选择如寻常受了惊吓的女子一般胡乱高叫,而是仍定坐在原处,静观其变。 若这些人是杀人越货的,她胡乱喊叫只会激得他们更快下死手。 而这里不是偏僻少见人烟的荒凉地,这里是天子脚下,是大魏的京城。如果在京城中都有人敢并且能够如此大胆作为,那么有司和拱卫京畿的重兵就都是摆设了,那么大魏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是以,墨池的心思很镇定。她已经算准,这些人要么是如当初元令懿那般想要劫走自己的,要么就是—— 车帘被从外面挑起,接着一张俊美的脸出现在了墨池的眼前。 看到那张的脸同时,墨池的一颗心安定了下来,继而又生出无奈又无语的感觉来。 元幼祺甫一看到墨池的时候,一双琥珀色的瞳子都在熠熠放光,压抑了许久的强烈思念难以自控。 可是,墨池了然的神情,以及那副平静之下隐隐的无奈,又像一盆冰冷的水,泼在了她的头上,让她很有些失落的同时,亦微微脸红—— 一国之君,做出这种当街打家劫舍的行径来,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褒扬的事。 元幼祺悻悻地在车厢内坐下,却离着墨池足有两尺远,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心中有愧。 她想极了墨池,此刻却只敢偷偷地瞄墨池,做贼似的。 车厢内静得让人心头发紧。 元幼祺偷看了一眼后,又偷看了一眼,两次得逞之后更迫不及待,结果在第三次偷看的时候被墨池逮了个正着。 元幼祺:“……” 她前一阵病过,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那张小脸儿都快现出尖 分卷阅读306 分卷阅读30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07 下颌了。她自己并无察觉,墨池却是看在眼中的。 那日入宫,看到这孩子紧闭着眼睛,浑身火烫得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时候的惊悸与心疼的感觉,重又占满了墨池的心。她不由得轻轻蹙眉,强抑住了想要抱住元幼祺的冲动。 “李大是个本分人,你们莫伤了他。”话一出口,墨池就后悔了。原本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而元幼祺听了这话之后的反应,更让墨池后悔不迭。 “朕在你的心里,连一个车夫都不如!”元幼祺的脸登时就冷了下来,隐隐有爆发之势。 墨池来不及皱眉,就被元幼祺扯进了怀里。 之前疑心遇到歹人都没让她惊呼出声,这会儿却闷哼了一声。 元幼祺更觉得气恼,使劲儿把她箍在了自己的怀中,恨不得把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她。 “朕想你想得坐卧不宁,你就……你就这么对朕!”元幼祺愤然道。 意识到刚一见面,就没出息地说出了那个“想”字,元幼祺更觉着恼,更气自己没出息,强烈的委屈感充塞胸口,狂奔欲出。 “骗子!你就会骗朕!骗朕乖乖地听你的话,骗朕老老实实地被你摆布,骗朕……”元幼祺猛咬住舌尖儿,声声咬住了那夜床.笫之欢的回忆。 “你就会骗朕想你!”元幼祺低嘶着,“朕不是小孩儿!更不是傻子!凭什么被你骗来骗去!” 墨池的心都要被她的如泣如诉揉磨碎了,心疼得无以复加,更是自责得无以复加。 只能任由她箍紧自己的身体,箍得浑身发痛,仍忍不住抚摸着她的鬓角、脸颊:“你乖……你乖乖的好不好?” “朕不要乖!”元幼祺猛地摇头,躲开了她指尖的碰触。 墨池的指尖、手掌失了来自她的体温与热度,顿觉神伤。 “朕是天子!这天下都是朕的!朕为什么要乖!朕凭什么不能任性一次!”元幼祺犹发泄道,更赌气般的替自己今夜近乎荒唐的行径寻找理由。 墨池听到了自己心底里幽幽的叹息,却被元幼祺接下来的话微微惊住:“这天下都是朕的!你也是朕的!” 说罢,又紧紧地搂住了墨池的身体,向车厢外大声道:“还不快走!” 车厢外,夺了马车掌控权的梁少安听到皇帝这一声,咬了咬牙,心道反正横竖都是一死,索性豁出去吧! 马鞭一响,抽在了马臀上,那驾辕的马得了命令,拉着车,辘辘地前行。 墨池被突然移动的马车惊住了神魂,攥住元幼祺的衣襟,急道:“你要去哪儿?” 元幼祺感知到她的注视,不去看都能想得到,那两束目光之中有深深的不认同。元幼祺索性强忍着不去回应,竭力紧盯着眼前随着马车晃动的深青色车帘,反问着:“你又要去哪儿?” 墨池滞住,她不信,元幼祺要去的,和她打算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元幼祺没有得到她的回答,自顾冷冷地笑了,夹杂着苦涩的滋味:“你要去云虚观,朕知道!” 墨池微诧,攥着她衣襟的左手轻轻颤抖。 手背上却忽的一暖,是元幼祺的手心覆上了她的手背。 这熟悉而又突然降临的温度,像有生命一般急蹿过墨池的整个身体,仿佛只小小地覆盖了那么一点点,就能温暖她的全部肌肤似的。 墨池喉间梗得厉害,心里面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元幼祺却依旧不看她,嗓音凉沁沁的,一如这夜里的风—— “你又要去寻我那师父,陪着你入宫去装神弄鬼。这一遭,你又打算如何?装成个跛的,让朕看不出你的本来面目,还是有别的花样儿?” 元幼祺越说,心中越是难平,没法不联想到墨池对自己做过的种种。 “朕就在这里,你想看,就尽情地看!没必要再弄那些遮遮掩掩的!”她转眸,对上墨池,眼中的痛意,流露无遗。 墨池唯有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更辩解不得。 那两泓秋水中,映着的只有自己的影子,元幼祺在那里面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自己,满满地占据着墨池的双眸。 阿蘅的眼里只有我! 这样的念头,让元幼祺心口发烫,脸颊更是烫得厉害,好像之前早就退去的高热重又光临了。 这么想着,元幼祺的呼吸便急促了起来,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怀里,就在眼前。这种时候,若不给心底里那股子突来撞去的冲动一个最好的归宿,那就当真辜负了此情此景了。 于是,接下来,她脑中所有的杂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一亲芳泽这唯一的一个念头。 元幼祺的唇毫不犹豫地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奶狗终于爆发了一回(摊手 ☆、第二百零七章 元幼祺很是贪婪, 攫住墨池的唇.瓣便不肯放开, 什么都不顾地在墨池的唇齿间左突右冲, 害得两个人的呼吸都凌乱得一塌糊涂。 墨池好歹还存着几丝清明, 犹顾忌着隔着一层薄薄的青绸车帘之外的赶车人。 她虽然不知道那赶车的究竟是何人,但也猜得到必定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就算是亲信之人, 能夺了车马的,必定是个武功高强、身手不凡的, 这样的人, 会听不到身后车厢里的动静? 这般想着, 墨池更觉得心头大窘,挣扎着双手轻轻推阻着元幼祺的侵犯。 元幼祺其实也快呼吸不畅了, 被她推阻着, 心中陡生怜惜,遂暂时放过了她。可还是不甘心地紧紧抱着她,不撒手。 墨池伏在元幼祺的怀中, 平复着被元幼祺搅起的狂乱心跳。身处的马车还在辘辘前行,墨池已经猜到元幼祺想要载着她去哪儿了。 “送我回去, 好不好?”她看着元幼祺, 声音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元幼祺向来欣赏她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淡定, 但是此刻,却对这种熟悉的平静极反感起来。 “不好!”元幼祺回答得亦是干脆生硬的。 墨池默然叹息,便不再做声了。她挣开了元幼祺的束缚,在一旁的椅上坐下,定定地看着昏暗中晃动的车帘, 一言不发。 就在不久之前,两个人还唇齿相依,做着这世间最最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这会儿,却突然陷入了虚无一般的宁寂中。 两个人之间,刚刚共同呼吸过的灼热空气,骤然变成了寂寥流转着的冷冽,元幼祺的一颗心仿佛被从火炉中拎出,又被陡然丢尽了冰冷刺骨的深湖中,心愿不得满足的小小溪流,迅速累积成了愤懑的惊涛骇浪。 “与朕独处,就让你这么为难?”元幼祺赌气地质问,声音中酝酿着山雨欲来的意味。 墨池再一次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叹息 分卷阅读307 分卷阅读30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08 。 谁会不想与心爱之人独处? 爱之愈深,思之愈炽,恨不得时时刻刻相守在一处。 可是,眼下,尘埃未定,真不是适合两个人恣意相守的时刻。 她与她要想求得一辈子的不离不弃,就必得—— 墨池犹在想着必得暂时忍下分别,忽觉眼前一阵晕眩,身体周遭又被熟悉的体温所包围。 元幼祺不满她对自己的质问不理不睬,懊恼之下,再次紧紧地拥她在怀。 元幼祺的不安与思念,还有急于亲近的迫切,墨池都懂,都理解。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心思? 只不过,她比元幼祺多了数十年的人生阅历,理智与忍耐的功夫,也非元幼祺可比。 只是这次,墨池放弃了抵抗,任由元幼祺扣紧自己的腰肢,脸颊埋在自己的胸口,任由元幼祺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胸前,把自己的身体也烤得热极…… 她活了三辈子,却几乎没有恣意放.纵过自己。如今,便小小地放.纵这一次,也好。 墨池于是舒展双臂,环住了元幼祺的脖颈,轻抚着她的脸颊、她的鬓角、她的后颈。车轮颠簸,她却觉得从没有过的踏实。 对于墨池的默许和顺从,元幼祺很受用。她喜欢墨池的纵容,喜欢墨池的呼吸声和气息在自己的周身回荡,更喜欢墨池眷恋地安抚自己的焦躁情绪。 然而,人的想法很奇怪,即便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也不免得陇望蜀。 元幼祺今夜最初的想法,只是见到墨池,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看她,都觉得心满意足。可是,一旦得了机会碰触到了这个人,抱了这个人之后,吻了这个人之后,又得了机会纵情亲昵,她心底里隐藏着的那些言说不得的欲.望,便如雨后春笋一般,抑都抑制不住了。 墨池被她抱着,开始时两个人的身体还都带着些许僵硬和别扭。毕竟已经有过了肌肤之亲,对方的身体和气息都是自己渴盼的,渐渐那种僵硬就消失不见了踪影,被一种越来越稠厚的浓情蜜意所代替。 这样没过多久,墨池便觉得元幼祺的气息与之前有所不同,呼在自己胸口的不似吐气,倒像是一簇簇小火苗,烫人得紧。而那双环着自己腰肢的手,也开始不老实地在自己后背和臀间滑动。 墨池:“……” 元幼祺脑中火热,脸颊发烧,双手更是无意识地抚摸舞动,待得忽的被墨池按住手臂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正在做什么。登时窘迫起来,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被抓了现行。 她内心里纠结成了一团乱麻,既觉羞窘,又觉委屈。 “你是朕的!凭什么不许朕碰!”她一急,心里话脱口而出。 说出口后,更觉得忐忑了。认真论起来,说她是墨池的还能说得通,若说墨池是她的,似乎还差着些什么…… 这话,墨池实在不知该怎么接口的好。她本来是顾及着这是在马车里,一帘之隔就是武功高强、耳力肯定也不差的元幼祺身边的亲信,被那人听到了两个人在车厢内亲昵的声音已经太过失礼,若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那种狎.昵的联想绝不是一个正经女子能够承担的。 对于今夜可能会发生的事,她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只想着阻止元幼祺在路上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反正元幼祺就是打算带她去长阳巷的。届时,有长久的时间留给共处的两个人,此刻又急个什么呢? 不过,这种话墨池是没法说出口的。在扯住元幼祺手臂的时候,她想到的,便是元幼祺与她该有这样的默契。她根本不必说出来,元幼祺就会明白,就会乖乖地暂时忍耐下。 她的心思,元幼祺自然有明了的默契。然在这份明了之外,元幼祺还生出一股子别样的思绪—— 当察觉到元幼祺眼底泛上的森凉和意味深长的目光的时候,墨池便知道:这段日子,自己或许真把这孩子逼到了快要失心疯的边缘。 墨池眼中的阻拦之意,化为不遮不掩的担心。元幼祺霍的从她的脸上移开去,虽然双手还是抱着她,却不肯看着她了。 墨池顿觉受伤,抚着元幼祺倔强的脸,歉道:“我不是故意不想见你……只是眼下情形,你我相见只会徒增非议。” “非议?谁敢非议!”元幼祺果然有了反应,声音都拔高了。 “天下人,朝中大臣,宗室,任何人只要知道了我与陛下的事,都可能有所非议!”墨池直面元幼祺,“陛下难道不觉得吗?” 元幼祺脸色泛白。 她明白墨池说得没错,自墨池出现,围绕在墨池与自己身边的,存着恶意的,远的有元淳,近的有元令懿,甚至还有韦太后和韦臻;存着善意的,从宁王元承宣,到安国公府,以及师父元凌真人。 然而,就算是这些表面上看起来存着善意的人,他们内里真正的心思,他们是否真的认同自己与墨池在一处,还都是未知。 思及此,元幼祺的神色黯然,她想到了因为元令懿和敬王的事,与自己颇存了些生分和隔阂的宁王元承宣。那是她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亲哥哥,现在,都因为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而与她生分了。 元幼祺绝不肯承认,因为墨池的出现,前朝、后宫、宗室、重臣都被搅扰成了一团。但围绕着墨池的种种,早就明示着,她与她此刻相见是不合时宜的。若是不被人知晓倒也罢了,怕只怕传扬出去,徒添罗乱。 在这件事上,墨池的理智是对的。元幼祺知道。 这更令她生出自己蠢而又蠢的感觉来。 自始至终,自己都是配不上阿蘅的那个……元幼祺垂下的眸子中,被落寞和自卑占据。 却被墨池捧起了面颊,“我并非完人……亦有七情六欲……” 元幼祺猛然抬眸,怔怔地凝视她。 墨池被她蓦地专注的目光盯得心脏漏跳了一拍,呼吸一滞,方把接下来的话顺利地说出口:“……这些时日我也想你,很想你!” 很想你,才会冒着被揭穿的危险央求了元凌真人带入宫去,只为了确认你安然无恙;很想你,才会夤夜出门,想要再次央求元凌真人带入宫去,只为了看一看你是否真的会与那个名义上是你的妃子的女子发生些什么。 若非想你想得厉害,又怎会连着两日夜不成寐,食不知味,脑子里转来转去的,都是你的名字,你的样子? 元幼祺因着墨池突然的感情外露而失了神。 “你说你会想我?”她呆怔地问墨池。 “是。我想你,很是想你。”墨池坦然面对她的回答。 元幼祺微微动容。 墨池承受不住她太过全神贯注的凝视,那种眼里、心里只有自己一人的感觉,既美好甜蜜,又令人心悸恐慌。她欢喜元幼祺的专注,又害怕元幼祺 分卷阅读308 分卷阅读30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09 的专注。 被这样一双好看的眸子盯着看个不停,墨池的呼吸都快要被扼住了。她挨不住了似的,凑近了,吻上了元幼祺的眉心。 元幼祺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侵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眉心一暖,墨池清朗的声音,听在耳边,却显得格外的绵柔入骨:“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有弱点……我也会害怕……” 元幼祺闻言心尖儿上又痒又痛,她突的睁开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墨池的双眼,幽幽道:“你会害怕,就会逃避,对吗?” 墨池微微蹙眉。 只听元幼祺又凉森森的,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怕自己逃避,所以你就夺了我的身子,逼迫自己即便再害怕,也没有逃避的理由……我说的,可对?” ☆、第二百零八章 元幼祺说得不错, 当初墨池存的便是这样的心思—— 世间之事, 难以预料者太多, 人心之复杂更是难测。以她与元幼祺现在的身份, 要顺风顺水地在一起,谈何容易?便是她们二人不想招惹是非, 她们周围的人呢?身处权力与利益的旋涡当中,纷争与是非, 怎会少了去? 因为两个人要长相厮守的这个目的, 而将大魏刚刚稳定下来的局面搅乱, 那绝非墨池乐于看到的。 此是其一。 其二,所谓“知人者智, 自知者明”, 墨池对自己的性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哪怕她已经活了三辈子,做下过太过狠心决绝的事。但那些事, 无论是对自己的狠,还是对别人的狠, 都是在特定的情状下成就的。因为曾经的仇怨太深, 而机会又转瞬即逝, 她若不狠心,就只能任机会如逝水东流,不可回转。 当初的她,可以说,除了一门心思地逼着自己在复仇的路上越走越远, 再没有旁的想法。不是没有过旖念,而是年岁不保,由不得她胡思乱想。 独处的时候,墨池扪心自问:若上一世为顾蘅的时候,不是只有短短的那十几年的寿数,而是能够得享天年,那么,最终自己是否会被元幼祺的真情所撼动? 世事变迁,物是人非,这个问题的答案,单靠设想,墨池无法理智地确知。 理智频频缺席,这恰是墨池眼下,或者说,在她回想起前世种种之后,最大的忧愁。 当自己那句揭穿墨池曾经的谋算的话说出口的一瞬,元幼祺便后悔了。 她可以向墨池控诉对方的欺骗行径的前提,不就是以墨池对她的纵容为前提的吗?而且,堂堂大魏天子,期期艾艾地抱怨心爱之人对自己如何如何,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说到底,还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墨池既没胁迫,又没真使什么阴谋诡计,相反,那些柔情蜜意,以及床.笫间言说不得的妙处,而今回味起来,犹觉绵长心荡。 元幼祺思及过往,脸就又红了:嘴里口口声声地抱怨对方,心里却没出息地回想,唯恐忘了似的,这样的口是心非,着实令她自惭,又难为情。 可是,墨池当初诓了她的心与身是真,她欢喜那些过往也是真……真是矛盾! 元幼祺涨红着脸,恼羞着,再不肯言语。 又能言语什么呢?说得越说,越显得自己没出息,还傻。 元幼祺的质问,墨池其实并没有想辩驳的打算。事实就是自己哄着骗着要了元幼祺的身子,以此来强迫自己将来不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都不得不只朝着“和元幼祺厮守一世”这个目标一头扎过去,无怨无悔。因为,要了她的身子,就得对她负责。 要了身子就要负责这样的话头儿,若是放在过去,无论是齐映月,还是顾蘅,甚至是对前世种种一无所知的墨池的身上,都会被她斥为无稽之谈。以齐映月的学养,以顾蘅的精思善辩,以墨池看过太多世间丑恶嘴脸的经历,这种话都会被驳斥得体无完肤。 然而,现在,当这几者的记忆都混合在墨池的身上,当她真的对元幼祺动了情,这种话头儿的意味就变了—— 她爱极了元幼祺精致的五官,爱极了元幼祺修长、紧致的身体,爱极了元幼祺在最最无措的时候紧紧攀住她的身体时的无助和依恋。 这身体,这人,都已经完完整整地属于了她。她还有什么理由拱手让人? 纵是有千般万般的理由,她也是舍不得,也是不肯的。 当初想到这个法子的时候,墨池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疯魔了,因为喜欢元幼祺,甚而喜欢元幼祺的身体而疯魔了。 她曾经对顾敬言动过心,甚至为了替顾敬言雪耻报仇,她曾不惜一切代价。然而,那个时候,她与顾敬言之间是清清白白的,自始至终,都是清清白白的。 那个时候的她,绝想象不到,当两个人的身体一旦有了牵扯,那牵扯就会变成牵绊,两个人之中的哪一个,都没法轻易挣脱那牵绊。 须知,因着齐映月那一世自幼钻研向学,后又随着华存真人学道,对于情.欲这档子事儿,她看得是很淡的,以至于有些回避和侧目的。 曾为齐映月的她,甚至觉得她与顾敬言之间,就该是干干净净的两个女子之间的情意。若顾敬言能够倾心于她,那便是两个女子之间纯纯粹粹地彼此爱慕;若顾敬言无意于她,她对顾敬言也是清清澈澈地喜欢,而不似那些龌龊男子一般,心里对对方存着种种腌臜的念头。 “咯噔”一声轻微的震响,马车停住。 车厢外传来梁少安低声的请示,元幼祺抱着墨池,这一路就没松开过手。 她向梁少安吩咐着什么,墨池却没注意,她的心思还流连于自己那比世间很多人都复杂的心思上—— 墨池从没想到,曾经那样做想的自己,也会像如今这般,用身体牵绊这件事强将自己与元幼祺绑缚在一起;更想不到,有朝一日,反感种种占有心思的自己,也会对一个女子的身体痴迷到舍不得、放不下,一想到对方可能被旁人碰触,就会抓心挠肝五脏六腑都烧灼得坐立不安、心神不宁。 其实,说是“强行绑缚”,也不恰当。应该说,为了心里的那个长相厮守的念头,她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 说起来,真该感激曾经在丽音阁的那些经历。丽音阁教她何为情.事,又教她种种手段,让她明白一件以齐映月和顾蘅的身份绝没有机会明白的事:情.欲可以让人无比地快乐,无比地留恋。更是操纵人心的好手段,比什么毒.药,什么权谋都要管用。 虽然,这样的观点,墨池并不全然认同,而丽音阁曾逼迫她去做的事,她并没有做,但有一件事,她终是做成了:她拥有了这世间最尊贵的人。 当然,同时,她也 分卷阅读309 分卷阅读31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10 把自己的整颗心都搭了进去,还甘之如饴…… 墨池的思绪骤然被打断,身体陡的腾空惊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攥紧了元幼祺的衣襟。 耳边却传来了元幼祺忍不住地低笑声。 墨池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元幼祺打横抱了起来。而抱着她的人,这会儿正打算站起身来。 墨池暗啐自己想事情想得入了神,竟没有意识到梁少安与元幼祺的对话。显然,她们的,不,元幼祺的目的地到了。 而元幼祺这是要打算……抱着她下车? 她又不是病患,又没有残疾,哪里需要被抱着下车! 就算是黑夜里,墨池也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她微圆了眼睛,瞪向元幼祺,眼中的意思明白无误:胡闹什么!我自己能走! 显然,对于她的瞪视和挣扎,元幼祺并不买账,朝她嘻嘻笑了笑,还欠着爪子,替她拉过披风上的兜帽,盖住了她的脸,口中还煞有介事地说道:“这样,就看不到了。” 墨池气结,心道这是掩耳盗铃好不好? 可叹她现在只是个寻常女子,武功是半分没有的,哪里挣得过自幼习武的元幼祺? 若是她此刻绷起面孔,真生起气来,元幼祺想来也是不敢强行抱她入内的。但那样的话,怕是又要伤了元幼祺的心,再气得涨红了脸,甚至再恼出病来,心疼的还不是自己? 墨池于是只好认命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看不见、听不着、没知觉,反正就那么几步路,一咬牙就挺过去了……她在心里不停地劝自己不要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忽的,熟悉的气息喷在了她的脸颊上,元幼祺的声音同时在她的耳边响起:“卿卿,你把脸埋在朕的怀里,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墨池再次无语,因着元幼祺用那么正经的口气说出什么“卿卿”,顺便还调.戏了自己一把。 若非在她的臣属面前替她这个大魏天子留着几分薄面,墨池真想好好地问问元幼祺:“陛下,你的脸呢?不要了?” 墨池的乖顺,让元幼祺欢喜极了,又开始后悔起之前对墨池的态度有些过分,对自己之前存的打算更觉得不忍心起来。 她也顾不得想更多,抱着墨池就觉得比什么都高兴。遂双臂更紧了些,也更小心了些,生恐磕碰着墨池哪怕一根头发丝似的。 唐喜早就抢先赶到了长阳巷,连屋子都替元幼祺这祖宗收拾停当了。又把灶火生起,内室暖呼呼的,一点儿都不像是好多时日无人居住的地方。 他把那两位沐浴用的热水都烧好了,这会儿正叉着手候在院外,抻着脖子打量着来路。 外宅嘛,就该有个外宅的样子,冷锅冷灶的成何体统?御前大总管边等边想。 皇帝喜欢墨姑娘的心思昭昭然,掩都掩不住,不然,怎么会丢了现成的新人热榻顶风摸黑地出来会佳人呢?唐喜心道。 虽然那位墨姑娘怎么就莫名其妙地住在安国公府这档子事儿,他和梁少安都不知其中的缘由,但有一点是两个人早已经达成的默契:眼下,他们既然陪着皇帝折腾了不止这么一次,就已经把寿康宫的太后和咸安宫的那位得罪彻底了。也只有全力以赴地帮着皇帝把这位墨姑娘推举到比咸安宫那位更尊贵的位置上,他们的将来才不会是一片黯淡。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快要over还在努力挣扎的存稿箱~ ☆、第二百零九章 马车已经停在了长阳巷两进小院的门前, 梁少安看到叉着手候在门口的唐喜, 又观察到附近隐匿的侍卫和暗卫, 稍觉放心。至少陛下今夜宿在这里, 是安全的。 想到自己竟帮着皇帝在外宅中留宿,梁少安古铜色的脸膛微微发烫:之前皇帝与墨池在车厢内的喁喁私语他无心听, 更不敢听,但还是有只言片语落入他的耳中。 都是些儿女情长的话头儿, 让梁少安多少有些难为情。他使劲儿晃了晃脑袋, 努力把所有听过的话语都从脑中挥去。 他这般呆怔的时候, 唐喜早极有眼色地近前来,撩起了马车的青绸车帘。 果不其然, 一帘之隔, 皇帝正抱着墨姑娘想要下车。 唐喜忙拉过了车凳,刚好垫在元幼祺的落脚处,边道:“天黑, 您慢着些个!” 此时,已近夜半, 各家关门闭户, 长阳巷又不挨着繁华街市, 是以,几乎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小院落外有人来了。 元幼祺抱着脸埋在她怀中,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墨池,轻“唔”了一声,也不多言, 利落地下了车,径直进入院中,就往内室的方向走。 梁少安犹不放心,想跟进去瞧瞧院内是否安全,却被唐喜阻住,梁少安不解地看着他。 却见唐喜不急着回答,而是自顾自先在外面掩好了院门,然后跳道了梁少安赶的马车上,口中道:“梁大人,咱们就别在这儿碍陛下的眼了!老规矩,咱们还是去别处守着吧!” 梁少安无法,只得由着他。 依唐喜的想法,皇帝久未曾见到墨姑娘,相思情炽,又是刚从咸安宫里躲出来的,两人相见,必定要一诉衷肠。诉衷肠嘛,当然不能光靠磨嘴皮子,有情人之间做那档子事儿,这样的夜里,皇帝又是那样的情绪,最是性急不过的。 既是侍奉陛下的,就该为陛下全心全意地思量。所以才要备好了热水,纵是没有汤池浴桶,陛下最喜洁净,好歹也得备好了干净布巾和干净的木盆啊!擦洗着也方便不是? 唐喜觉得自己简直考量得不能更周到,生怕这两位兴致不高似的,还特特地准备了几碟简单小菜,并一壶好酒。试想这两位吃着小菜,喝着小酒,说着小情话儿,酒酣耳热之时,再净个面、擦个身,彼此相对,不愁不你侬我侬、宽.衣解带。如此,好事儿不就成了吗? 唐喜深觉自己这一番准备简直高明之至,心里巴不得皇帝与墨池这一夜缠.绵,让墨池怀上龙裔。到时候,咸安宫那位再厉害,寿康宫里的太后再偏心自己的侄女,难道会和龙裔过不去?那才真叫天上掉下个活龙来呢! 如此一来,眼前所有的结不都解开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 唐喜的想法很好,却浑没想到,元幼祺能让墨池怀上个娃娃才怪! 而元幼祺抱着墨池步入院内,感觉到院内院外透出的暖意的时候,还很觉得唐喜会办事;可是,当她看到灶上坐着的滚烫的开水,内室的半桌子酒菜,以及一旁洗刷得极干净的木盆和簇新的布巾的时候,脸色就微微地红了起来—— 这样的准备和布置,意图简直不能更明显。 墨池在她的怀中察觉到她古怪的迟疑,忙自她身前挣脱出身来。元幼祺也无意再强行抱着她,思绪纷飞之下,由 分卷阅读310 分卷阅读31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11 着墨池撑着身体站在地面上。 而墨池在看到眼前情状的时候,初时也是一怔,接着眸中划过一丝了然,似笑非笑地瞧着元幼祺。 元幼祺被她怪异的眼神看得面上发窘,红着脸急辩道:“朕没有让他——” 却突的噤声,抿着嘴唇,神色莫名。 元幼祺其实本想说朕并没有让唐喜准备这些,是他自作主张之类的话,然而话到嘴边,她陡生不平之感来:为什么要解释?凭什么要解释?墨池当初哄骗了自己去,可曾解释了?她这么久都不肯见自己一面,害自己相思成疾,可曾解释了? 所谓“物不平则鸣”,天子庶民莫不如此。元幼祺再开口的时候,话就变了味儿:“若朕今夜也如那时你那般,你可愿意?” 这便带着些许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意思了。元幼祺心中不平之下,说出来的话便带了几分赌气的意味。 墨池闻言,果然眉头蹙起,心头划过艰涩的不适。 她别扭地拧过脸去,目光落在一旁的床榻上。她想到了曾经与元幼祺仅有的那一次,床榻上所有的布置都是她亲自告诉唐喜如何如何准备的,所有的料子选的都是最软滑最不伤肌肤的——她生怕元幼祺不舒适,伤了娇嫩的肌肤。 可是现在呢?多日过去了,床榻上早就布满了灰尘,就算唐喜换了干净的铺盖,可谁能保证唐喜有足够的时间将床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了? 无论是齐映月,还是顾蘅,都是自幼长在世家的,吃穿用度都是精致体面得一塌糊涂,其干净整洁就更不必说了。即便是齐映月那一世,后来少年时随华存真人云游四方,她也是干净非常。华存真人一代宗师,纵是方外之人,本就是世家出身,也不可能如寻常行脚道人一般胡乱应付吃用。 而墨池这一世,虽然从小身世悲凄,但亦是被精细供养长大的。说到底,三世拢到一处,最落魄的时候,墨池也无法忍耐在这样不知落了多少灰尘的床榻上安眠,何况,还要赤.身裸.体地做那档子事儿? “你不愿意?”元幼祺见墨池咬唇不语,看都不看自己,声音陡然拔高。 之前那话,自然只是说说罢了,她又怎么舍得在这样的地方夺了墨池的第一次?那样的事,应该发生在她们大婚之后,墨池作为她的皇后,在洞.房的婚床上名正言顺地被她拥有。而不是在这个地方,在两个人的关系还不被认同的时候。 元幼祺是打心底里想要墨池名正言顺地、作为自己这一生唯一的伴侣,与自己在一处的。 然而,墨池的反应,让元幼祺心灰,不平之感再次升腾:凭什么她就可以对自己理直气壮地做那种事?而当自己只是征询她的时候,她就露出那种强人所难的表情来? 元幼祺的一颗心被长久的思念与愤愤不平撕扯着,扭结成了一股诡异的念头:既然墨池能够用强行占有自己的身体来成就她的目的,那么,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呢? 元幼祺琥珀色的双瞳,泛上了几丝血红色,那个疯狂的想法烧灼着她的脏腑,令她再也按捺不住某种掺杂了冲动与报复,甚至比那些情绪纠合在一处更加复杂的想法—— 她猛地攥住了墨池的手腕。 墨池顿觉手腕上一紧,继而一痛,惊然转头看向元幼祺,接着便被元幼祺眼中的情绪而心悸非常。 “你——” 她尚未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元幼祺强扯到了榻边,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砰”的一声,后背撞在了榻上,原本竖垂在面前的帐帘,也变成了悬在头顶。 而紧接着,元幼祺便欺身上来,俊秀的身影,把墨池眼中的景物挡了个严严实实,只许她的眼中有自己存在。 此情此景之下,元幼祺打算做什么,简直清楚得不能更清楚。 墨池心惊肉跳,只觉眼前发花,脑中轰鸣阵阵,她绝不想在这样的情状下,与元幼祺享鱼水之欢。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挣扎双手,却被元幼祺束缚得更紧,最后干脆整个身体都欺了上来,不留余地。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的血红色越发地突出明显,仿佛疯魔的前兆。而那双眸子的主人,此刻就死死地咬着牙俯视着她,脸上泛着诡异的红色,额头上有汗珠凝结。 这孩子不会是被逼疯了吧! 墨池惊疑之中,慌乱开口:“你不……” 元幼祺这会儿却是不肯听她叙说的,双手锁着她的手臂抽不出空来,便用唇舌阻止了她想要出口的阻止。 唇舌交.缠,两个人的气息胶结在一处,只几个回合,墨池便没出息地败下阵来。同时,脑子里轰隆隆地碾过无言的震撼:为什么只是亲吻,就感觉强烈若此!这孩子她……她是天赋异禀吗!还是自己太不中用? 元幼祺亲着吻着缠着墨池,当她感知到墨池在初初的几次勾抹之后,竟禁不住主动上迎自己的舌尖的时候,元幼祺的心头划过强烈的得逞般的满足。她于是重又俯下身体,尽情地碾压过墨池的唇舌,墨池的身体和墨池的神魂…… 直至墨池意识涣散,理智再也支撑不住清明,腰肢明显地绷直贴近的时候,元幼祺霍然松开了她的唇,得意地瞧着她,眼底溢着嘲讽的笑意。 墨池的脑子蓦地清醒,方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多么情难自禁的可怕的事,顿时失神,呆怔地盯着元幼祺的脸。 元幼祺的双手仍旧束缚着她的身体,在她的头顶得逞地淡笑,犹欠揍着一张脸,道:“如何?想要朕给你吗?” 墨池只觉脑中轰鸣乱响,被大块的石头猛砸过般地头痛:这孩子什么时候学坏的呢?难道是自己教导有方? 作者有话要说:  快被逼成小狼狗了(再见 ☆、第二百一十章 起初, 墨池以为自己是受不得那张闲置多年的床榻上的灰尘的, 她以为自己哪怕只是坐在上面都会嫌脏, 可是当她被元幼祺欺身压在那上面的时候, 她竟浑然忘记了那上面的“脏”。一如她素性自持,绝无法想象自己会再被元幼祺这般欺负之后, 还能“不知廉耻”地将腰肢向上贴去。 墨池觉得自己真是疯魔了。她再也不是曾为顾蘅的时候,被元幼祺屡屡抱过、亲过, 还无动于衷, 犹能冷静着分析如何措置才是上上之策的那个她了。 然而, 若论疯魔,自以为疯魔了的她, 此刻必定不及元幼祺疯魔—— 问罢那句欠揍又无赖的“你想要朕给你吗”之后, 元幼祺的笑越发的无赖,继而也不管墨池如何反应,便更加无赖地欺上了墨池的身体。 墨池在听到那句话之后, 第一反应竟不是恨恨一眼剜过去,或者出言斥元幼祺失状, 墨池的身体比她的任何旁的反应都真实, 分卷阅读311 分卷阅读31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12 也都更快…… 墨池的脸颊瞬间红到了耳后, 曾被丽音阁中人教以房.中之术的她,自然明白那种反应,意味着什么。 由不得她多想,元幼祺的吻已经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 墨池在这样的冲击之下几无招架之力,被动地承接与主动地给予, 根本就是全然不同的。她能够想象元幼祺此刻内心的急切与狂躁,一如她当日面对那般的元幼祺的时候的难以自控。这让她很有些无奈和无语,心底里总有一股子“把一个纯良的孩子带坏”的罪恶感。 与此同时,感知到元幼祺的急切,墨池的心尖儿竟觉得痒意十足,更有一种想要无限地包容和纵容元幼祺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此刻她的眼中,元幼祺仿佛一只又饥又渴的小兽,而自己便有义务、有责任去喂饱她的肚子,为她解渴,为她解所有的渴…… 蓦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做如此想,墨池更觉得自己“不知廉耻为何物”了。 包容她,为她解渴,不就是…… 可是,就算是明知这样的想法是在拷打自己的廉耻心,却怎么都克制不住那种想法,且大有越克制越强烈的趋势。 真是疯了!墨池在心底慨叹。 然而,元幼祺接下来的言行,则更让她慨叹—— 元幼祺确实很陶醉,却没有全然沉迷进去。墨池的反应再明白不过,心爱之人在自己的亲昵接触之下有如何真切而喜人的反应,元幼祺当然觉得欢喜,更觉得自豪。对于初出茅庐、经验有限还是反方向的经验的她来说,这样的战果可谓旗开得胜,堪比诸葛孔明甫一出山的博望坡之捷。有了初战告捷,以后的第二战、第三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元幼祺已经在心里期待地搓起了手:阿蘅这么美这么诱.人这么好吃,吃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的! 她不要脸地想。 朝堂上打滚的人,大多擅长养气功夫,元幼祺浸淫朝政十几年,又是整个大魏朝廷中塔尖儿上的那个,早就锤炼出了内里搅如乱麻,面上也能维持不动声色行该行之事的能耐。尤其,此时雌伏在她身下的墨池,这个自幼被她无限崇拜、无比恋慕的人,居然会因为她的亲昵而情动,还是快要不能自已的那种情动,元幼祺怎能不欢喜、狂喜而更加自得? 能让一向不动声色的人失控若斯,她不是更厉害吗? 这般想着,元幼祺对自己原本设想好的计划更添信心。 不过,自信归自信,心里那份小小的得意还是让元幼祺口出惊人之语的同时,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个隐隐的弧度—— “你当初强行要了朕的时候,可曾想到,某一日也会贪慕朕的给予,贪慕到情难自禁?”元幼祺的身体撑在墨池的身体之上,冰森森道。 这样的一句话,如满盆的凉水,搂头盖脑泼在了墨池的头顶,瞬间将她从灼热的迷乱和隐晦的羞涩中拉扯回了现实。 她勉强聚拢目光,凝着于元幼祺的脸上。 在墨池寻回清明的时候,元幼祺可不敢轻敌,慌忙收住嘴角泄露的那一丝心绪,保持住冷然的、与出口的话语相匹配的表情。这样转瞬即逝的变化,却已经被墨池准确地捕捉到。 墨池抿着唇看着元幼祺,不言不语,以静制动。 元幼祺扛不住她的注视,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攥着她手腕的两只手,攥得似乎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为了替自己打气鼓劲,元幼祺微张了眼睛,回瞪着墨池,故意清清冷冷道:“你对朕动了情。” 你对朕动了情,所以,你能用夺了朕的身体的法子对朕念念不忘,朕也能用让你渴盼朕对你做过的种种来对朕念念不忘。这便是元幼祺的潜台词。 墨池听了,微微动容。元幼祺的话,听在她的耳中,不是孩子般的赌气,不是在为自己鸣不平,抱怨着两个人之间思念的不对等。墨池的心疼了起来,不是剧烈的撞痛,而是丝丝缕缕抽丝剥茧一般的扯痛。 用涓涓细流流而不尽来形容痛意,实在称不上是一个令人联想美好的比方,然而墨池宁愿那痛意能够一直在自己的身体里继续下去,继续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直至生命的尽头。因为在那涓涓的细流中,她重又看到了襁褓中、幼年时、少年时已经长大成人后的元幼祺。 元幼祺一直在成长,而唯一不变的,就是她的那颗永远指向自己的心,永永远远都不会变。 人说“拼将一死酬知己”,墨池是不想再死去的。她只想活着,好好地活着,陪着元幼祺好好地活着,让那种对元幼祺的心疼始终提醒着自己莫辜负地活下去,将来,她与她会生同衾死同穴,甚至,墨池已经生出了生生世世与君相伴的祈愿。 盯着那张绷着冷然的好看的脸,墨池笑了,笑得很淡,却很真。 墨池的笑容很美,元幼祺刹那间看得呆了。恍然回神的时候,方意识到自己刚刚多没出息,遂别扭地逃开墨池的笑靥。 却被墨池蓦地环住了脖颈,上半身支起,倾向元幼祺,在元幼祺的耳边轻声道:“若我想,陛下如何?” 元幼祺仿若被雷击中,圆了嘴不认识似的惊然侧眸看向墨池。 墨池大大方方地由着她看,又柔声道:“陛下方才不是问我吗?” 问得是什么,想得是什么,昭昭然都在两人的心中,此时此刻已经不必说出口了。 墨池这样的反应,全然出乎元幼祺的意料。她以为自己说了那样含着几分羞辱几分怨怼的话头儿,以墨池的性子,会真的恼了。可是,墨池不仅没恼,还坦荡荡地承认自己的渴望。这可让元幼祺措手不及了。 墨池见她如此,心里又觉心疼,默叹了一声,仍是环着元幼祺的脖颈,软道:“之前种种,总是我辜负你太多。每每想起,便自责得夜不成寐——” 见元幼祺想要说什么,墨池忙掩住了她的嘴,急道:“我知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不在乎我曾经的辜负,只在意眼下与将来……” 元幼祺定定地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墨池了然地笑了:“是了,现下与将来……” 她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元幼祺,嗓音轻柔却笃定不移:“将来,纵是刀山火海、险阻重重,纵是千千万万人不许我与你在一处,我也必向你而去,做你的妻,做你的皇后,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元幼祺因着她的凿凿誓言,在她的手掌中重重地吸气,显然是被她震惊到了。 “而现下,”只听墨池又道,“陛下可愿怜惜我?” 元幼祺怔直了眼睛。 墨池的坦然让她始料未及,心底的那股子刚刚平息下去的冲动又惊涛骇浪般地汹涌起来—— 两个人之中,墨池又岂是唯一动情的那个? 究竟,这个让自己痴恋了许多年 分卷阅读312 分卷阅读31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13 的女子,还有多少面是自己所没有发现的? 元幼祺的心脏突突突地狂跳起来,喉间快速地滚了两滚。 “阿蘅,”她的声音透着强自克制的激动与沙哑,“你是我的妻……” “是,我是你的妻。”墨池柔声回应着她。 元幼祺的心脏又猛跳了两下:“你会是我的皇后……” “是,我会是你的皇后。” 元幼祺努力地吸了两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激荡:“所以,我要给你最好的!” 墨池略滞。 元幼祺拉过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誓然道:“我要给你最好的!” 真正的洞.房花烛夜,真正地成为我的皇后我的妻,那才是真正的最好的。 “可是你……我已经对你……难道你不觉得,那样对你太不公平了吗?”墨池的双眸中有盈盈闪烁。 手掌之下,鲜活跳动的心脏,再一次把墨池的身心神魂,都烫疼了。 “你说的,我想过,”元幼祺坦率地承认,“就在方才,我还在意着……” 她垂下的眼眸霍地抬起,对上了墨池的眼眸,将内心里所有的真实也都传递给了墨池:“……但是此刻,那些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终于得到了你的郑重承诺,夙愿得逞,余下的不过是算不上长久的等待,过往的些许不平心意,又算什么呢?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的一句话就让小元缴械投降,还真是没出息啊~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天子金口玉言, 一言九鼎, 言出必践, 元幼祺身为天子, 对墨池说出这番话来,没有让墨池生出被天下至尊予以承诺的庄严之感, 反而让墨池的心更绵软了—— 贵为天子也罢,曾为皇子亲王也罢, 元幼祺从来都是这样的。对她, 元幼祺承诺了, 就会做到。十五年的孑然一身是承诺,空置后位是承诺, 而今要予她一个真正的洞.房花烛亦是承诺。 这样把践行对自己的承诺当做人生使命的人, 是不是执念得很有些呆傻气? 墨池知道,元幼祺并不傻,她只是太痴情, 痴情得让人心疼。 这样的痴情,这样的执念之下, 自己难道不该尽力地成全她吗?身为两个人之中的年长的那个, 难道不该在此刻旖旎遐思迸生的时刻, 先理智下来吗? 元幼祺若想要,无论她想要什么,要到什么程度,想在哪里要,墨池都愿意给她。元幼祺现在不想要, 墨池便只想成全她心里的那个念想。 于是,墨池强自抑住了身体本能的冲动,笑道:“如此,陛下可要亏大了!” 此情此景,唯有插科打诨一番,方能将两人之间的那股子微妙氛围移转开去。 元幼祺闻言,初时愣了愣,继而佯装冷哼道:“你都答应做朕的媳妇儿了,朕才不亏!” 墨池张了张嘴,又马上闭住。她本想再调侃调侃元幼祺“陛下倒是说说,谁是谁的媳妇儿”的,生怕再勾起那方面的念头,遂只浅浅一笑,轻推元幼祺道:“还不坐起来,好生地说话?” 现在两个人的情况,实在不适合再保持这种亲热的姿势。 元幼祺也明白两人情炽,触碰到对方的身体都要控制不住,遑论这种引人遐思的姿势,忙在榻上撑起了身体,又拉着墨池坐在自己的身边。 墨池紧挨着她而坐,由着她拉着自己手不松开。两个人一时间谁也没说话,任温情在彼此相触的掌心间流转,都觉得岁月静好,内心里无限安然。 因着之前元幼祺的痴缠,墨池的发髻松散了,衣带也有些乱。她素重仪态,自是忍不得的,轻轻挣脱开元幼祺的手,墨池迈步到菱花镜前坐下,对镜理容。 元幼祺便笑盈盈地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理正衣衫,又重新梳了发。 墨池的发质极好,一瀑青丝散在肩头,她茭白的手指蝴蝶穿花般上下翩飞。元幼祺看得错不开眼,实在舍不得那一头鸦发就这么被绾起盘上,心底一热,情不自禁地伸了手去,想要够向墨池尚散在肩头的发丝。 墨池梳发的当儿,余光始终未曾舍得离开元幼祺,元幼祺的一举一动皆在她的关注之下。她见元幼祺看着自己的头发看得失神,微微羞窘的同时,心里泛过甜意:谁会不喜欢心爱之人全神贯注的凝视呢? 元幼祺的爪子距离墨池的头发丝仅有一寸远的时候,心念一动,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镜中的墨池,果然与墨池对上了目光。 元幼祺顿窘,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了现行。亏得她反应还算快,爪子转了个微妙的角度,落在了墨池的肩头,随即另一只爪子轻按住了墨池的另一侧肩,还勾着嘴角,对着镜中的墨池笑得人畜无害。 她的那点子小伎俩,墨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不过是舍不得戳穿她罢了。 墨池假做没注意到元幼祺的古怪,在镜中朝她笑笑,双手依旧在自己的发髻上忙碌。 元幼祺被她嫣然一笑迷了神魂,一阵恍惚之后,失落地发现,墨池已经不朝她笑了。 元幼祺不自在地扁了扁嘴,只得继续看墨池的绾发。 虽为女儿身,元幼祺可从没梳过女儿家的发式。她自幼做男子装扮,头发从来都是简单地束起,再配以不同材质、不同形制的冠。以她的身份,当然是不会梳发的,她再不喜欢旁人贴身侍奉,束发这种事还是不得不交给侍女去打理。 所以,对于梳发这种事,尤其是看着墨池梳发,元幼祺既觉新鲜好奇,更觉得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她就这么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墨池的动作。 只见墨池将头顶的发丝分作两绺,也不知怎么左拧右转翻了几个小圈,那两绺发丝就在她的手中弯成了两个半环,编好。她向来不喜奢华,只用玉栉固定好;脑后余下的头发,则被她系成一束,搭在脑后。 这种发式,在大魏是再寻常不过的;而那枚玉栉,也只比普通人家的小娘子用的略强些,实在称不上华贵。然而就是这样寻常的发式、寻常的装饰,搁在墨池的身上,自有一股子清丽绝俗的典雅。 元幼祺眨眨眼,自顾自呵呵地笑了,她已经在想象以墨池之风仪,若是大婚的时候,穿上、佩上那身皇后的服色、冠带、饰物,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了。 墨池听她在身后嘿嘿傻笑,在镜中横嗔一眼过去。 元幼祺福至心灵,冲她笑得没心没肺,蓦地想起了什么,目光专注于那面菱花镜。 新的镜子?元幼祺霎霎眼。 之前光顾着旁的了,她竟忽略了这面镜子。 那夜鱼水尽欢,元幼祺醒来的时候,身边不见了墨池,之后明白过来墨池诓骗了她之后就遁了。元幼祺大怒,一拳锤在了菱花镜上 分卷阅读313 分卷阅读31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14 ,锤碎了镜子,也锤烂了自己的右手。而今想来,恍若隔世。 显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墨池已经悄悄地换过了镜子。 元幼祺微微涨红了脸。紧着着,右手就被墨池握住了。 墨池转过身,双手包着元幼祺的右手,仰着脸看着她。 大概是两个人一站一坐衬得一高一低,且墨池又刚刚梳妆吧,她投来的目光很柔软,柔软得让人心荡。 元幼祺一时间忘记了言语,感知着墨池刚刚抚弄过发丝的茭白指尖翻过自己的手掌,轻柔地碾过手背上关节,然后她听到了墨池幽幽的叹息。 “幸好没有留下疤。”墨池说。 宫中的外敷药膏,止血祛痕一等一地有效。用过这样的药,皇帝的龙爪上再留下疤,那太医院里的诸位大人也就不用继续在御前供奉了。 墨池言罢,就没再多说什么。 元幼祺却明白她的未尽之意:这么好看的手,若是留下疤,太可惜了!心疼死了! 对自己的样貌外表,元幼祺向来是有把握的,想到这个却也不全是她骄傲自信以至自恋。而能通过墨池说出的一句话就明白墨池没说出来的意思,这样的默契,才是最让元幼祺骄傲的。 墨池的性子,是绝不会外露地说出“太可惜了”“心疼死了”等等话头儿的,她的情绪都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中,旁人只觉她幽深莫测,这世间唯有元幼祺对她的心思了解得最有通透明澈。 “也没什么,”元幼祺安慰她道,“不过都是皮外伤。” 墨池动作一滞,缓缓抬眸,眼底有两抹幽暗。 “流了很多血。”她说,肯定的语气。 她精擅医术,只要看到当时的残状,想象出元幼祺伤得如何,于她而言没有任何难度。 元幼祺特别后悔,当时怎么就只想着出气泄愤,忘了善后这事儿了呢?让唐喜再置办一面一模一样的新镜子不就得了吗? 不过啊——元幼祺撇撇唇——墨池那样心细如发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镜子已经被换掉了呢? 元幼祺忽的想到了什么,进而被自己的猜测惊怔了。 “阿蘅,那之后你……你来过?”元幼祺不敢置信地垂眸看着墨池。 到此刻才想起这个,还说自己不傻! 墨池在心里无奈地摇头,口中道:“你说呢?” 元幼祺呵呵呆笑:“我说吗?我说你是想我了!才来故地重游的!” “还笑得出来!”墨池斥道,语气却依旧和缓,“堂堂天子,拿个哑巴物事出气,很光彩吗?” 元幼祺一点儿都不害怕她的斥责,弯起了眉眼,没头没脑地答道:“我舍不得。” 墨池难得地微圆了嘴,瞬间明白了她意指什么,登时心里甜腻若品蜜,更陶醉若饮醇酒—— 虽然是你气到的我,但我舍不得拿你出气。我宁愿伤了自己,也绝不愿伤了你。 墨池因着元幼祺的情话再次心神荡漾,包着元幼祺右手的两只手心间像是被丢下了一串小火花,噼噼啪啪地炸响开来,迅疾地燎成烈焰。 平素越是平静的人,一旦失控起来,行径就越是出人意表。墨池便是其中之一,她的脑子里被火燎得只剩下了一个冲动—— 她俯下面庞,吻上了元幼祺的手背。 “阿蘅——”元幼祺的音声都是颤的,慌乱地唤了一声之后,就紧闭上了嘴巴。 墨池的唇太烫,烫得元幼祺的粗粝起来的呼吸都带出了几分灼热。 这一切之发生在墨池的唇触到元幼祺的肌肤的瞬间。 墨池听到元幼祺的颤声惊呼,滚热的脑子立时冷却下去,她随即很默契地做了和元幼祺一样的事:她也紧闭上了嘴巴。 因为,就在唇触碰到元幼祺的肌肤的一刻,她竟有股子想要探出舌尖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干柴烈火沾火就着什么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阿蘅, 要不……要不你要我吧?”元幼祺苦着脸, “你这样, 我怕你憋坏了……” 墨池:“……” 然后就猛地甩开了元幼祺的手, 站起身,快步走去桌前, 闷闷坐下。 元幼祺自荐枕席以失败告终,尴尬地低头看看了自己的爪子。刚才还被又抚又亲的, 这会儿被弃如敝履, 还待遇还真是急转直下啊! 墨池害羞了, 元幼祺知道。 哪个年轻姑娘,听到这种话的时候, 都不可能一点儿反应没有的。墨池再稳重老到, 骨子里还是自矜的。 元幼祺撩下失宠的爪子,又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她真的是出于好心,没有调侃墨池的意思。 其实她自己的身体又何尝不想呢?反正两个人之前也那个什么过, 墨池轻车熟路,再缠绵那么一次, 彼此都得到了纾解, 不是挺好的解决办法吗? 虽然, 一国之君主动献身这种事,细究起来,挺失体统的,不过对方是阿蘅啊!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元幼祺想得倒挺开。 墨池显然羞窘得有些没法面对她,山不就我我就山, 元幼祺便好脾气地挪到桌旁,挨着墨池坐下。 “阿蘅?”她赔着笑,歪着头瞧着墨池。 墨池的脸庞仍是发烫,撩着眼皮滑了她一眼:作甚? 元幼祺仍嘻嘻笑着,又凑近了些,继续好脾气道:“你若是忍耐不住,就——” 被墨池狠狠丢过来两枚白眼儿:还说! 元幼祺明智地闭紧嘴巴,眼珠子咕噜转着,心道:唔,好吧,相比身体的渴望,阿蘅更在意脸面,那就是还熬得过去。既然熬得过去…… “那咱们好生说话吧!”元幼祺从善如流。 墨池闻言,暗松了一口气。 元幼祺挨得太近,让她浑身都觉得不自在,想撵开元幼祺,又觉得太着痕迹,索性拿起桌上的筷箸进食。 元幼祺见她吃起东西来,讨好地抓过另一副筷箸,极殷勤地替她布菜:“阿蘅你尝尝这个,还有这个!你太瘦了,温书累脑子,得多吃点儿!” 墨池一滞,拧向元幼祺,眼中分明在说:你都知道了? 元幼祺冲她笑得得意:“朕是圣明天子嘛!怎么会不知道?” 墨池轻嗤一声,旋即拧过脸去,一筷一筷地往嘴里夹元幼祺布好的菜,却浑不知味,脑子里转来转去的,都是元幼祺那张好看的脸。 元幼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占据了墨池的脑子,犹支着下颌,看着墨池进食,只觉得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怎么看怎么看不够似的。 “能一辈子这么看着你,真好……”她呆愣愣地道。 墨池一眼横嗔过去。世家教养便是如此,在她的身上早就留存下了印记,她实在不觉得,自己的吃相与旁的世家女子有何分别。 这大概就是 分卷阅读314 分卷阅读31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15 “情人眼里出西施”? 墨池的眉梢微不可见地一挑,突的想到了这会儿宫中孤守空房的那位,嘴里咀嚼得有了滋味,好像……醋放多了? 元幼祺倒是在她之前开口了:“是朕之前欠考虑了。不该让顾仲文去当女科的副考官。” 墨池如今住在安国公府,她曾经又是丽音阁中的音姬,显然安国公顾书言已经替墨池打点好了身份的事儿。墨池会有一个合理的、符合女科考生要求的身份去参加女科考试。以顾书言的地位,这件事不难办到。 可是,将来墨池中第,万一别有用心之人拿顾书言的副考官身份来作筏子呢?那不是给墨池平添障碍吗? “要不,就等君舒回京,让她顶替了顾仲文?”元幼祺想了想,又道,“至于顾仲文,再行重用。” 墨池原本安静地听着,在听到“君舒”两个字的时候,眼皮急跳两下,开口问道:“君舒?” “就是元君舒,元理的长女。”元幼祺解释道,却不知道墨池心里的暗潮涌动。 墨池放下筷箸,道:“听闻陛下封她为襄阳郡王?” 元幼祺笑着点点头:“朕还交给她一件大事去办!” 墨池狐疑地凝着她的笑容,沉吟道:“女郡王,这在大魏可是破天荒啊!陛下很是看重她?” 元幼祺颔首,道:“是个好苗子!朕想看看她有多大的能为,若她堪担重任,封为亲王又有何不可?” 墨池于是不言语了。 墨池平素情绪鲜少外露,不了解她的人几乎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但是元幼祺了解她,见状便觉得苗头不对。 怎么好端端地心情不好了?元幼祺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 墨池心里别扭了一会儿,想到两个人之间已经经历太多磨难,不该再有猜忌。以她的性子,有些话实在不乐于问出口,然而为了不让元幼祺胡乱想或是会错了意,她只好拗着自己的本性,问道:“陛下是欣赏襄阳郡王的才华,还是欣赏……旁的?” 元幼祺仍没多想,闻她言,实言答道:“她若只是做臣子,说是欣赏她的才华也极通。但如果不止做臣子,就不止才华了……” 墨池的脸色黯淡下去,垂着眼眸,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元幼祺更觉情形不对劲,她噤了声,很认真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话,究竟是哪里惹墨池不痛快了。 她忽的恍然大悟,扑哧失笑:“阿蘅你……你不会是以为朕……哈哈哈……” 墨池闷红了脸,愤愤然地瞪她一眼,赌气般地夹起一筷醋溜藕片入口,结果被那酸味怄得脸更红了。 元幼祺见她真动气了,慌忙收起大笑,轻抚着她的后背,软声道:“阿蘅你误会了!君舒是我的堂侄女,我怎么可能……” 说着,自顾笑了,也觉怪异。 墨池闻言,直言道:“那长公主呢?” 她后来想起前世种种,再回想元令懿对自己囚禁的那段经历,自然想到了元令懿可能对元幼祺的那种不可言说的心思。 元令懿被提及,让元幼祺的表情一僵,抿了抿唇,蹙眉道:“我只当她是妹妹。” 墨池见她说得郑重,又像隐含不快似的,知她所言非虚,也不好再咬住不松口了。 元幼祺很快从消极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极认真地看着墨池:“阿蘅,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你一人。现在后宫之中的情状,总有一日,我会处理干净,决不把我分给旁人。” “我明白,都明白!”墨池握住了元幼祺的手,殷殷道。 怎么会不明白呢?元幼祺的帝王心术,大多是她教导的,元幼祺的心思,她又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借纳韦臻入宫的当儿,将原来宫中的贵人们都散尽了。那些女子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她们的背后都有各自的家族倚仗。她们的父兄,要么是朝中的要臣,要么是镇卫一方的大员,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元幼祺下了旨意,依着她们各自的想法散她们出宫,她们个人或是高兴的,从此免去了深宫苦熬的凄惨,可是她们的父兄会怎么想呢? 他们自是不敢怪怨皇帝的。他们的女儿、妹妹前脚出了宫,韦家的孙女韦臻就入了宫,这其中究竟缘由为何,还用多想吗? 是以,怕是几乎所有人都会将一腔怒火直指韦家。韦家如今正是如日中天,或没人敢贸然招惹,但将来呢?保不准被哪一个逮着机会,落井下石什么的。 墨池在当初看了邸报,又听了顾书言的叙述之后,这一串念头便映在她的脑中。 而此刻,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在自己的面前,向自己叙说着“此生唯卿一人”的誓言,墨池既觉得感动,又觉得元幼祺这一番谋算坏得可爱,可爱得让她想搂过元幼祺抱抱捏捏,同时,更替元幼祺担心:韦家根基深厚,在宫外有韦勋坐镇,在宫内有韦太后把持,岂是那么容易压制住的? “路还长着呢!不可轻敌!”墨池终是忍住了搂搂抱抱元幼祺的冲动,却也没克制住捏了捏元幼祺的手指。 元幼祺被她捏得眨了眨眼,马上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笑眯眯地回握住她的手,又轻轻晃了晃。 “卿卿放心!朕不会轻敌的!”元幼祺道。 继而又正色道:“于公于私,朕都不允许大魏出现权臣!朕的江山绝不许落入外戚之手!” 这话说得便重了许多,将韦家归入了外戚权臣的范围内。她在墨池面前言行百无禁忌,但这种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甚或落入御史的耳中,只怕是摆脱不尽的罗乱。 “刚说过不可轻敌,又这么口无遮拦的!”墨池及时阻止了元幼祺。又拉她起身,替她理了理身上褶皱的衣袍。 元幼祺本还想说些什么以抱怨对韦氏的怨气,被墨池阻住,又被顺了毛,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她乖乖地由着墨池替她理好了衣衫,拦过墨池的腰,腻着嗓子道:“阿蘅,你真好!” “又说呆话!”墨池嗔道。 两个人静静抱着温存了一会儿,墨池轻推元幼祺道:“再不喜欢她,也没有彻夜宿在宫外的道理,回去吧!” 元幼祺自然是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她的,两个人独处还不到两个时辰呢!怎么能解得了这段日子里的相思? “往后的日子长得很,相守也不急在这一时。”墨池柔声劝道。 又道:“过两日我便要去云虚观中静读一月,陛下若实在想我想得狠了,就去那里寻我,可好?” “为什么要去云虚观?”元幼祺忙问,“是不是顾书言……” “又胡思乱想!”墨池轻拍她,“安国公待我极周到,是我自己想安静攻书。” 说着,又佯瞪元幼祺:“安国公是臣子,也是长辈,不可妄言!” 安国公顾书言 分卷阅读315 分卷阅读31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16 是顾敬言的亲弟弟,是正八经儿的皇帝亲舅,元幼祺明白。 却还是涎着面皮在墨池的身上挨挨蹭蹭的:“怕什么?阿蘅你不也是我的长辈?” 墨池被她挨蹭得心尖儿发痒,言语中的禁忌之感更让她羞意顿生,忙推阻着元幼祺:“再闹我恼了?” 元幼祺马上乖乖不动,嗅嗅墨池发鬓上的香气:“阿蘅我舍不得你……” 墨池又何尝舍得元幼祺? 她只好安抚着元幼祺的情绪,又踮起脚尖,吻了吻元幼祺的眉心:“你乖乖的……不可轻敌……”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元幼祺终是不得不回宫去的, 哪怕她再舍不得离开墨池。 墨池又温言宽慰了她一阵, 才好歹劝得她先行离开, 自己则要在这里等到天亮, 再回安国公府去。 元幼祺知道,墨池不想夜半三更再惊动了顾家, 也只好如此。她又特特地嘱咐梁少安,务必着人保护好墨池的安全。 梁少安领命, 第二日清晨, 便将昏睡的李大弄醒, 严词嘱咐他几句此事要紧不许声张之类的话头儿。李大受了一场惊吓,见梁少安的气度实在不像个打家劫舍的歹人, 更不敢声张, 只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老老实实地依旧送墨池回安国公府了。 至于墨池如何安抚他,顾书言后来又是如何叮嘱他, 自不必多言。 元幼祺折回宫中,已过子时。 她照例去了小书房, 密唤来在咸安宫中当值的心腹内监询问情形。 那名内监回话说安妃似是一夜未曾歇息, 又回说皇帝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 太后着身边的徐嬷嬷来咸安宫瞧过。 “徐嬷嬷可说了什么?”元幼祺早就料到母后不会不闻不问咸安宫的事。 “徐嬷嬷并没有说什么,只略看了看,便走了。”那名内监回道。 元幼祺心知徐嬷嬷是奉了母后的差来查看情状的,她晚上不在咸安宫中留宿,这必定在母后的意料之内, 只还是存着一线希望,希望她能稍稍移情。 她又怎么可能移情? 元幼祺暗自冷笑,心道母后不喜阿蘅,难道韦臻就能让她老人家欢喜?只怕是个更不让人省心的! 她于是又问了那名内监几句,便打发他依旧回咸安宫中当值了。 离上朝还有几个时辰,元幼祺于是不打算回寝宫了,就在小书房将就半宿。 她窝在小书房的榻上,却毫无睡意。一忽想到韦太后知道她没在咸安宫中留宿,尤其是将来知道了彤史女官的记录之后会如何反应;一忽又想到墨池此刻在做什么,回味着今夜与墨池相处的点点滴滴,心里甜丝丝地泛起一片涟漪。 她在榻上翻了个身,仍是难以入眠。 小书房的卧榻不窄,元幼祺倒宁可它再窄些。窄些,她的身边就不会显得那么空落落的可怜了。 一代帝王孤枕难眠……元幼祺为自己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会儿,阿蘅也在孤枕难眠吧?元幼祺呆呆地想。 她恍然又想到临别前墨池说过的话,墨池说要去云虚观静读一月。 云虚观自然是道门清静之地,可是毕竟前殿常有香客走动。相比下,安国公府岂不是更适合静读的地方? 难道安国公府里有了什么变故! 元幼祺一骨碌身坐了起来。涉及到墨池,她就躺不住了。 皱着眉头又想了想,元幼祺渐渐明白了墨池的深意:自己的身上流着顾氏的血,顾书言才是真正的皇帝亲舅。这件隐事,如今在世之人知道实情的,没有几个,但是韦勋知道,母后知道,自己更知道。而顾家又与韦家同为国公,身份一般无二,又有着几百年的基淀,不似韦家,是随着大魏建朝而崛起的新贵。 这样有底蕴、有爵位,又被皇帝眷顾的家族,必定是韦家心里的一根刺。同时,母后也必定不喜自己与顾家走得近,无他,母后最怕者,莫过于自己的心与她生分,那会让她觉得半世心血都付东流。 元幼祺感念韦太后的养育之恩,若非韦太后不喜墨池,甚至对墨池起了杀心,她决不至于与韦太后生分。养育之恩天高地厚,她愿以天下供养,只要韦太后不再难为墨池。 让母后不再难为墨池,这是个极大的难题。而墨池决定离开顾家,又何尝不是暂避开母后的锋芒,为顾家躲灾祸的同时,亦为自己与母后的关系做一缓解呢? 试想,以母后之聪慧,不可能不探查到墨池就在顾府。那样的话,母后对顾府的芥蒂,就会更深,对谁都没有好处。 想了这么一圈,元幼祺意识到墨池不声不响地便替她考虑周全,墨池在努力缓和自己与母后的矛盾。 这段时日,与韦太后之间的龃龉矛盾,让元幼祺不得不为的同时,心里面总觉得愧疚:她不想与韦太后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想到墨池为自己思量的心意,元幼祺很感甜蜜。 既然要把顾家摘拔出去,那么顾仲文的副考官之职就得重新考量了。 元幼祺坐不住了,唤进唐喜来,命他去把今日新上的折子呈来。 皇帝头半夜就没消停,后半夜再不安生睡觉,明日的早朝还不得更累?唐喜忍不住劝道:“陛下,已近丑时了,要不,您先歇着?” 元幼祺不耐烦听,打发他快去取来。 唐喜只得遵命去取。 元幼祺就盘坐在榻上,从一摞折子里寻出了元君舒白日送来的密奏,翻看了两遍,嘴角挂上了笑意。 就是她了! 既然这样能干,当然得更多地委以重任勤加锤炼啊! 此刻,远在绍州的元君舒夜半惊醒,连打了几个喷嚏,犹觉浑身发冷,脑后直冒凉风。却不知是京中的皇帝陛下正惦记着她呢。 第二日早朝如旧。 而早朝散后,元幼祺回到宫中,得到的消息,除了韦臻早早地去寿康宫给韦太后问安,又陪着韦太后用膳的事之外,一切称得上岁月静好。 韦臻本来就是韦太后的亲侄女,就算以妃子的身份去寿康宫问安问得再频繁,谁也说不出什么来。每日都有人及时向元幼祺密报咸安宫中的动静,韦臻的言行皆在她的掌控之中,不怕翻了天。 韦太后呢,那日徐嬷嬷咸安宫一行没见到皇帝的影儿,她不可能不知道。却在元幼祺去寿康宫中问安的时候,对这件事只字不提,倒像是浑然不知似的。 每日问安,母女二人皆都只聊寻常话题,也不深聊,对于和韦臻、和墨池有关的事,都一字不涉。 偶尔,元幼祺去寿康宫的时候,也会巧遇韦臻,韦臻都是极得体地向她行礼,又极有眼色地告辞,留她们母女二人叙话,像是已经把元幼祺之前的话听到了心里去。 元幼祺冷眼旁观韦臻的言行,琢 分卷阅读316 分卷阅读31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17 磨着韦太后的言行,觉得事情绝不会这般简单。 韦太后不会这样偃旗息鼓,韦臻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是以,她们姑侄越是这般,元幼祺心里的戒备越深,她可没忘了墨池当日分别的时候的提醒:切莫轻敌。 虽然,她一点儿都不想和自己的母后做敌人。 如此,半个月过去了。元幼祺警醒了半个月,亦相思了半个月。她已经那么长时间没见到墨池了,只时常听到密报,说她在云虚观中一切安好。 当然,这半个月间,咸安宫的门,元幼祺是一步都没踏进过的。她白日里处置政事,夜里大多数时候宿在寝宫中,或是偶然国事繁忙的时候,就歇在小书房。 最可怜的是彤史女官,自打当值,在宫中几乎就没什么差事做。最近皇帝又着力于整顿宫务、精简宫中的开销,一部分平日做事不妥当的宫人已经被开列名单,遣散出宫了。彤史女官深深觉得,自己被精简出宫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她的这些烦忧,元幼祺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一面在等着元君舒返京的消息,一面着力于整顿宫务。 大魏自建朝时起,宫苑建筑大兴土木、宫人人数扩充开支增加两件事上,太宗皇帝和章宗皇帝两朝格外热衷。这两位皇帝都是好热闹的主儿。但好热闹是要本钱的,大兴土木、大增开支的结果,就是国库虚空尽上来了。 到先帝庄宗的时候,好热闹、好体面倒是差了些,但却更好大喜功,又勤于求长生不老之事,是以,虽然庄宗年间没什么天灾,税赋亦颇充足,但国库却未见殷实。 元幼祺即位之后,便竭力革除旧弊,轻徭薄赋,与民以利,更将宫中的一应开支能减则减。 这些年,大魏百姓的日子过得都还不错,就是最底层的百姓也能填饱肚子,不至于卖儿鬻女。庶民安定,做官的也能消停地走自己的仕途路,皇帝俭省了十几年,前朝后宫早就习惯了,所以当元幼祺将注意力投向宫中冗余的宫人设置的时候,并没有人提出异议。 精简人员就是精简开支,且宫人们年纪大了,赏些养老的银钱,任其出宫过活,这也是皇帝的仁厚。于是,这件事就这么顺顺当当地推行开来。 其实,元幼祺做这件事,是有着自己的私心的—— 宫中人员复杂,难保有多嘴多舌、不安分,甚至想钻营图谋的。这些人,无论是御前侍奉的,还是在后宫中寻常当值的,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将来便可能是天大的祸患。 自太宗皇帝至庄宗皇帝,哪一朝、哪一件宫中的大事,少了这种人的上下勾连? 甚至是这些年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又岂少了这种人的参与? 元幼祺绝不允许自己的身边,存在着这么些让人不安的因素,她只要留下老成持重、办事牢靠的人在宫中。她要清理干净了后宫,为将来墨池入主中宫打好基础。 当然,她此举并非完全出于私心:后宫是前朝的影子,后宫安定,前朝才能安稳。而她先安定了后宫,之后就要在后宫与前朝之间建立一套自己的资政班底,不只是鸾廷司那么简单的机构。 精简宫人这件事就在元幼祺的关注之下,低调地在宫中推进着,一切都顺利无阻。 而元幼祺的心却是无法平静的,因为作为后宫中最重要的存在的韦太后,对于这件事的态度竟然是默许的。 这可与母后的性子太相悖了。元幼祺忐忑着,总觉得韦太后在酝酿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由不得她多想,新的消息传来了:元君舒返京了,还押回来一个重要的人物,丁奉。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 关于元君舒的奋斗之路,《襄恒纪事》一文会详细叙述,欢迎各位小可爱移步关注收藏昂~ ☆、第二百一十四章 刑部大牢今日戒备得格外森严, 里里外外、明卫暗卫布置得如铁桶一般。莫说是一个两个的歹人了, 就是一只鸟飞过, 都甭想完完整整地再飞出去。 只是这样的布置鲜少有人知道内情, 他们按照上峰的命令行事,但究竟为何而布置, 遍观刑部,也唯有刑部尚书一人知道究竟。 远远看到一行车马朝这儿行来, 刑部尚书的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从此刻起, 直到那位离开, 他若是出了半毫差错,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须得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头儿谨慎侍奉着。 大魏自建朝起, 吸取前朝亡国教训, 太.祖皇帝立下规矩,子孙继位,不得以任何理由兴诏狱。此举将前朝结党营私、借诏狱互相倾轧蒙蔽天子的可能降至最小 太宗皇帝时又颁下明训, 本朝不得讼狱言官。自那时起,只要御史言官不言语行径辱及天子和列祖列宗, 无论怎样的劝谏进言, 都不会给自身及背后的家族招来牢狱之灾甚至杀身之祸。即便先帝庄宗后期痴迷修道长生, 屡屡被御史上谏得烦不胜烦,他至多也就斥责御史几句“多瞩目国事”,旁的也不会多说什么。 是以,在大魏做言官是条不错的晋身之路。很多以匡扶天下自许的读书人都喜欢进入宪台,来实现自己“谏天子、佐明君”的人生理想。 因为有列祖列宗的明旨训教, 大魏历代皇帝即使是性子再严苛而不近人情的,都绝不敢开诏狱之先河。这在保证历代政治相对清明,列位皇帝的脑子相对清醒的前提之下,也使得前朝的“天牢”“上狱”之类的所在,在大魏是不存在的。 历朝历代的天牢,素来是关押在皇权斗争中落败的皇族宗室以及重臣贵亲的。大魏建朝百余年,在皇权争夺中斗败的皇族宗室自然大有人在,然而这些人要么如庄宗夺位之后那般被他下旨杀死了,要么被一辈子圈禁在宗正寺中。 至于重臣,因着有太.祖、太宗的遗训,即使是站错了队、保错了人最后落败的重臣,历代天子也不敢太过为难,除了个别几个被关进了刑部大牢最后处斩的之外,很多人的结局都是被罢了官,一无所有之后遣返回原籍了。 而前两日,刑部大牢就接收了一位重臣,还是个让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其真实身份的臣子半夜都睡不着觉的重臣。 更让人睡不着觉的是,皇帝竟然要亲自来见一见这位。 皇帝亲至刑部大牢,虽说是微服简行,更密旨不许声张,但在大魏百余年间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元君舒从早朝后入宫见到圣驾时起,一颗心就紧张不已,这可比在绍州的日子更让她紧张。 无他,只因为皇帝召她入宫,又让她与自己同乘,微服去刑部大牢瞧丁奉。 微服确是微服,也不是逾矩地与皇帝同乘御辇,但毕竟是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这于元君舒而言,也是一种从没有过的经 分卷阅读317 分卷阅读31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18 历。她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应对皇帝可能的询问。然而事实状况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皇帝一路上就没怎么说话,一直面沉如水,让元君舒在心里掂对了好几个来回,是不是自己的差事哪里办得不合圣意了? 结果证明,是她想多了。因为皇帝到了刑部大牢之后,连小心翼翼地亲迎出来的刑部尚书都没让陪同,除了随行的御前护卫,只点了自己陪同。 元君舒的心于是安定了许多。她开始相信,皇帝是真的信任她了。 她太需要皇帝的信任和肯定了! 元幼祺钦点了元君舒陪同,只带了梁少安和两名侍卫,把刑部尚书都丢在了刑部大牢门口。 她自顾自快步走在最前面,连狱卒的带路都不需要。 元君舒等人紧随在后,不禁暗自惊诧于皇帝第一次来此处,竟能寻到路。 元幼祺的确是第一次来这里,亦是凭着感觉一步一步往大牢的最深处去。她的胸中憋闷着一口气,在获知丁奉落网的那一刻起这口气就憋在那里,使得她此刻越走越快,不必有人带路,就能找到丁奉的所在。 如此一行人走了足有一刻钟,周遭早已经脱离了与光明、与温暖、与白日有关的任何关联,来自地底的阴风裹挟着湿气,寒森森地往骨头缝儿里钻。这里说不定是这世间有活人存在的最黑暗的地方,若不是两旁悬着的松油火把照亮,剩下的恐怕只有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吧? 元幼祺霍然止步。 她的前方,是刑部大牢长廊的尽头,一座单独的、与所有牢房都相距极远,大着嗓门嘶喊都听不清楚声音的幽暗牢房。 梁少安跟久了皇帝的,见已经到了目的地,便吩咐那两名侍卫到廊外守卫,他自己则擎着一只火把向前两步,照亮了牢房内—— 枯草铺地,没有一丝的被褥可供保暖。牢房的正中间,一名老者端坐。即使身陷囹圄,他的仪态仍是从容,仿佛他此时不是在刑部大牢的最深处,而是在自己的明堂中。 老者须发苍白,几乎已经看不到鸦黑色。他的脸上焦蜡,挂着疲惫与不健康的颜色;身上的衣衫沾着尘土和草屑沫子,但穿在他的身上,依旧不失读书人的风度。他的两个手腕和两个脚腕上,各紧箍着一只寸许宽的镔铁镣铐,镣铐的链子连在地面上。 梁少安清楚这镣铐的结实程度,莫说是垂暮之年的老人,就是正值壮年的军汉,拼尽力气都挣不断、砸不烂。足可见刑部对于这个要犯重犯是何等的不敢掉以轻心。 然而,老者闭目倨傲的神情,让梁少安微微皱眉。 梁少安又擎着火把,将牢房的四角照了个遍:四个边角都是空的,既存不住可能伤人的物事,更不可能存着歹人。他这才放下心来,将火把插在一旁的墙壁的铁座上,使得元幼祺能够清晰地看到牢房内的情景,才向元幼祺深深一揖,无声退下了。 元君舒立在元幼祺的身后,自始至终都在用心观察,观察梁少安的动作,观察牢房内的情形,更分出心思,关注元幼祺的反应。 梁少安退下之后,元君舒亦在琢磨着自己是否该有眼色地自请告退。但是,想来想去,得到的结论是:陛下没让自己走,自己便该在这里恭立。这才是此刻最有眼色的行为。 元幼祺果然没撵她走,而是定定地看着牢房内闭着眼睛的丁奉,仿佛在无声中酝酿着风暴。 “丁公,别来无恙?”元幼祺缓缓开口道。 丁奉听到她的声音,猛然睁开眼睛,眼中精光大盛,隐有两团血红色。 “竟然是你!”他的声音比十几年前更显苍老,目光却死死地咬着元幼祺的眼睛,恨不能生吞活剥。 “哦?丁公没想到会见到朕?”元幼祺呵呵冷笑,“丁公不是一直都在惦记着朕呢?” 丁奉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嘴角轻轻抽搐着。 元幼祺好整以暇,自顾又道:“只不过,丁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朕吧?” 丁奉脸色铁青,双拳咯吱咯吱地攥紧。 元幼祺冷哼一声,“丁公昔年谋划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 她言语中的不怒自威和满满的讽刺激怒了丁奉,再也绷不住涵养,嘶吼出声:“元幼祺!你莫得志猖狂!” “哗啦哗啦——” 铁链阵响,丁奉忽的暴起,冲向监栅之外的元幼祺。无奈,却被长度有限的铁链束缚住了身体,只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血红的眼睛瞪视着元幼祺。 元君舒立在元幼祺的身后,一字不落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她与丁奉是打过交道的,知道丁奉的老奸巨猾,却没想到这个世家出身的状似老儒生模样的老者,竟还有这般的爆发力。 她心惊之下,下意识地侧动身体,想要挡在元幼祺的身前。 却被元幼祺冷静地挥手止住。 元幼祺一直立在原处没动,琥珀色的眸子寒凉地睨着一栅之隔、颤抖着身体、咬牙切齿的丁奉。 “得志猖狂?”元幼祺冷笑,“丁公当朕是元承柏吗?” 元君舒微微张目。元承柏是谁,她可是知道的! 丁奉闻言,则肌肉抽搐地抖了抖。 只听元幼祺又幽幽道:“还是,当朕是朕的好二哥?丁公扶不上墙的那位?” 丁奉抖得更加厉害。 元幼祺不屑于看他这副嘴脸,森然道:“朕知道,你当初扶不起二哥来,二哥败落了,你就想调头投向四哥……” 她冷笑着又续道:“可惜四哥不买你的账!元承柏倒是想买你的账,你却不待见他!” “丁公,你既已做了那见不得人的事,又佯装什么正直君子呢?”元幼祺讽道。 丁奉向来自诩清高正统,元幼祺此语,不啻于狠狠地抽他的脸,又将他踹在地上,一脚踩住,侮辱至极。 “元幼祺!”丁奉须发皆抖,“你得意什么!若不是那贱人,你焉会活到今日!又焉有机会在老夫的面前猖狂卖弄!” 元幼祺乍一听到“贱人”两个字,原本还算平静的情绪陡然变色,双目迸出两道寒光,利剑一般,直直穿透丁奉的残败老迈的身躯。 “丁奉!朕念你风烛残年,不与你言语计较,你也别欺朕无知!” 元幼祺说着,冷冽又道:“当年我娘亲之殇,你便是怂恿先帝的罪魁之一!满口仁义道德,内里肮脏龌龊,你这会子又装什么正派君子!” 丁奉闻言,猝不及防,脸色惨白的同时,眦着目说不出话来。 而一旁的元君舒则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似乎知道了太多的天家隐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你敢骂我媳妇儿!我跟你拼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当年, 勇毅侯军功赫赫, 被先帝所嫉。你身为先帝信重的臣子 分卷阅读318 分卷阅读31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19 , 心里想的, 却是竭力为我那二哥巩固地位。你担心韦家做大,贤妃入宫, 万一诞下皇子,可能危及二哥的地位, 便怂恿先帝, 一箭双雕, 一面害死了勇毅侯,一面假做顾大小姐出了意外, 暗中帮助先帝将顾大小姐悄悄送入宫中……”元幼祺直盯着丁奉早已经失了血色的脸, 将当年之事徐徐道出。 丁奉万没料到她会突然翻出当年事,更没料到她会知道得这样详细,脑中登时空白一片。 只听元幼祺又续道:“如此, 你既借先帝之手打压了韦家,又让可能知道了真相的韦家和顾家憎恨先帝入骨。你以为你隐蔽得很完美、很漂亮, 你以为韦家和顾家不知道是你在暗中动过手脚, 你以为韦家对先帝失望, 就会转而投向被你经营出了贤名的二哥!呵呵!” 元幼祺的冷笑声,让丁奉早已被地牢冰透的身体更觉得寒刺入骨。 “你以为先帝尚武,又没你聪明,觉察不出你的那些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言语……却没料到,先帝不止早就看明白了你的手段, 还将计就计利用了你!而韦家和顾家,在知道了真相之后,更是恨你丁氏入骨!”元幼祺又道。 丁奉的眼中被惊恐与羞辱占满,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手挣动着锁链,发出刺耳的“哗啦哗啦”声。 这声音听在元君舒的耳中,更觉得悚然—— 皇帝所言,怕是天家几十年的恩怨纠葛。元君舒虽然暂时理不出头绪来,但她心里的危机感却一重紧似一重:皇帝留她在这里,就是不忌讳她听到这些话的。而这些话,对于一个臣子而言,知道了一星半点就是要命的事儿。 如果皇帝不是为了要她的命,那便是…… 元君舒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几分。那个猜想呼之欲出,可是,她却不敢猜想下去了。 “丁奉,”元幼祺又幽幽道,“你以为你能将我元氏玩弄于股掌之中,你错了!我元氏岂是那般好欺的!” 丁奉颌下沾着草沫的白须,因着他扭曲的表情而抖作一团。 “你想抱着你的君子之志,辅佐二哥,操纵二哥,做治世的贤臣,将来连同丁家一起流芳千古……呵!可惜二哥扶不起,你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姓元的,没一个好东西!”丁奉突的喷口而出,截断了元幼祺的话。 元幼祺眼眸微眯。 “忘恩负义,卑鄙小人,烂泥扶不上墙!你们姓元的,没一个好东西!”丁奉破口大骂,哪里还有半分儒雅平和? 元幼祺鄙薄地睨着他,由着他发癫。 曾经的世家家主,国之柱石,此刻像个疯老头子一般,絮絮地癫狂地嘶骂,骂庄宗的卑鄙,骂元承胤的无能,骂元承平的懦弱,甚至骂元淳的蠢,骂元璞的小聪明…… 所有过往、所有不堪入耳的谩骂,都在元幼祺不疾不徐的一句话之后,戛然而止—— “丁奉,朕若是你,早反了。” 丁奉半张着嘴,唾沫星子还粘在胡子上,浑浊而泛红的眼睛中,透着难以置信的惊悚。 元幼祺鄙夷极了他的那套迂腐的自以为是的所谓君子做派。曾经她也奇怪极了丁奉既然对元氏这般不满,为什么不借机造反作乱?以丁氏的根基,成功未必能够,但若谋算得当、老天又成全,并非全然不可能。 可是,丁奉他压根儿就没往这个方向想。他所想的,只有他心底里的那点子狭隘的自以为是。 “朕早就等着你来反了,不想你竟是没出息的!真是让朕失望啊!”元幼祺讥讽他道。 丁奉目眦尽裂,不知是懊恼的,还是后悔的,或者两者皆有吧。 可是,对于一个没有胆量造反的人来说,纵是想到,他又能如何呢? 一个只敢做偷鸡摸狗勾当的人,你能指望他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吗?元幼祺暗自摇头。 “你更让朕失望的是,朕以为你有多大的能为,让我元氏自相残杀,最终都不得善终。可你实际做的,实在是太不上台面了!”元幼祺的眼角儿皆是嘲讽,“就这点子能为,你还想让朕众叛亲离?” 丁奉已经说不出话来,急火攻心之下,喉咙中“嗬嗬嗬”地咕哝着,想要扑过来,撕碎了元幼祺。 元幼祺帆张得满了,也不想再与一个落魄之人多废话,理了理袍袖,背着手,面对着丁奉,睥睨道:“朕不会杀你,一刀砍了你,太便宜了你!朕会留着你这条残命!” 她说罢,又冷冷道:“你不是想让我元氏自相残杀、众叛亲离吗?朕倒要看看,到底是我元氏,还是你丁氏不得善终!朕要让你活着,朕要让你亲耳听到!” 丁奉听了她的话,仿若疯癫之人惊然乍醒,不顾一切地扑向了元幼祺:“你敢!治罪下狱自有国家法度!你敢兴讼狱!” “朕何必兴讼狱?你以为你丁氏中人是多么清廉秉公、为国为民的?”元幼祺高扬了声音,讥道。 接着又道:“御史汤志玄,是你丁氏的女婿,助纣为虐,为元璞谋逆同党!吏部主事丁勉,丁氏嫡支,贪赃枉法!兵部主事丁光达,丁氏庶支,与你是同一个曾祖父,克扣军饷,公器私用!他们都已经被朕明旨下狱查办了!” 元幼祺哼笑一声:“你丁氏的蠹虫被朕挖出来十一个,如何,要朕一一背出来给你听吗?” “你、你……”丁奉脸上充血,说不出话来。 元幼祺嘴角勾着,殊无笑意:“丁公放心,关于丁氏,再有新的消息,朕会着人告知你的。朕也不会让你死去,对你,朕舍得用医用药!” 元幼祺说罢,带着元君舒转头就走,留下了眼看就要昏厥过去的丁奉。 元幼祺吩咐外面的梁少安速去请大夫来,无论如何都要留住丁奉的命。 梁少安留下两名侍卫保护,便速速去了。他是个办事妥帖又忠直的臣子,交给他去办的事,一定会办得明白,又不会张扬开来,元幼祺知道。 吩咐罢梁少安,元幼祺依旧快步匆匆走过刑部大牢的长而昏暗潮湿的走廊。那两名侍卫被她打发得远远地跟着,元君舒看她神色不大对,不敢掉以轻心,遂紧紧跟随。 元幼祺疾走了约莫半刻钟,猛然止住了脚步。 昏暗的灯火下,一行汗水顺着她白皙的面颊涔涔滚落,直没入襟口。 那是冷汗,她的脸庞也比往日显得苍白了许多。 与丁奉对话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相反,在她的不屑与讽刺之下,件件往事一幕幕撞入脑际,无论哪一件都让她心中极不好受。 若没有丁奉当年的参与,先帝庄宗不会那么容易就强纳了顾敬言入宫。若当年没有齐映月的明察细究,受丁奉指使的那名宫人怕是早得了机会将滑胎药掺入了顾敬言的饮食之中,元幼祺就没有机会降 分卷阅读319 分卷阅读32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20 生了。 当年还是贤妃的太后,和顾蘅联手坑死了先帝庄宗,算是替她的娘亲顾敬言报了大半的仇;而今日,丁奉落网,娘亲的仇算是报了个圆满。 可是,报了仇又能如何?娘亲不可能复生。 而娘亲若至如今都安然活着,这世间也就不会有元幼祺这个人的存在了。 世事矛盾,世人矛盾,从来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感慨得尽的。到头来,唯有一点是确实的,那便是,往事已不可追。 元幼祺立在原地,给了自己两息的时间来平复心境。 她不是普通人,她是帝王,她不能任由自己的情绪失控而不自控。 垂下眼眸,再次抬眸的时候,元幼祺重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两名御前侍卫,还在远处,绷直了身体,静候吩咐。元幼祺向侧后看了看紧随着的元君舒,心中稍觉宽慰。 “朕无妨,”她开口道,“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多了些许感慨。” 元君舒见元幼祺神色如常,心神方觉松快了些,恭敬答道:“是。” 她的寡言,让元幼祺心中更添欣赏,顿了顿,问道:“君舒,方才朕与丁奉的对话,你以为如何?” 元幼祺没有问“今日之事你以为如何”,而是专指之前对话的内容,这便堪称犀利了;而“以为如何”这样的问题,又问得太过笼统。她有意如此,就是要考查考查元君舒的应对。 果然,这个问题让元君舒滞住,她想了想,还是从实答道:“请陛下恕臣直言,臣听得一头雾水。” 元幼祺却因着她的回答,笑了:“朕若是你,也会听得一头雾水。” 元君舒微讶,没料到皇帝竟同自己开起玩笑来。 元幼祺凝着她清秀的面庞,和修长而不失女性特征的身形,不禁肖想,若是自己也是以一个女孩儿家的身份长大的,此刻的模样,大概与元君舒差不多吧? 她旋即就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暗自失笑了:大概真是年纪大了吧?总是喜欢想些有的没的。 再者,她可算不得年纪大!正值壮年,还有大把大把的光阴要与墨池相伴呢! 不过,既然当初担负下了江山社稷,这副责任就必得顺利地传承下去。 元幼祺如此想着,眉目肃然,向元君舒道:“君舒,你可知朕今日为何要你陪同?” 不待元君舒回答,元幼祺自顾答道:“朕就是要让你知道朕的立场、朕的打算,这很重要!” ☆、第二百一十六章 从刑部大牢回宫的马车上。 元幼祺与元君舒闲聊些不相干的话题, 越发觉得欣赏元君舒其人, 那个想要封亲王的念头, 再一次在她的心中腾起, 却再一次被她压制了下去—— 元君舒务实又能干,言语不多却皆得体。在监牢中, 当丁奉发癫企图扑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下意识地挪来, 想要保护自己, 这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反应, 而非刻意地恭维讨好圣意。 而她在绍州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对于属下的合理安排、对于人心的安抚, 还是后来成功地拔除丁奉这枚钉子, 并将其顺利密押回京……这些无不证明着她半事的能力实属上佳。 这样的好苗子,不着力培养亲近,又培养亲近哪一个呢? 元幼祺是极想封赏元君舒的, 然而她有自己不得不的考量。 若元君舒是她的亲妹妹,或是亲侄女, 恐怕她就不会犹豫了。因为首先存着的, 是血缘, 血缘上的亲近,加上能力卓著,这叫做锦上添花。 然而,元君舒与她的亲缘还隔着一层,这让她先想到的, 是这孩子会不会恃宠而骄,成为第二个元令懿。 想到元令懿,元幼祺便觉得心中不好受。 昨日,元令懿自宗正寺领罢了罚,入宫来谢罪,并请皇帝成全,要为坤道出家修行。 元幼祺浑没想到她经过了那件事后,心灰意冷若斯,方明白宁王在此之前向自己透出的意思并非空穴来风。 大魏崇道,历朝的公主也有那么几位无心红尘,着意于修行之事的。这在世家亦有先例。 然而,想到自己的亲妹妹才不满双十年华,竟就看破红尘了,元幼祺心疼之余,更存着深深的自责: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她的揠苗助长和对元令懿不伦情感的忽略,造就了元令懿的今日。 元令懿是她倾注了心血教养长大的,她本想把她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将来承继江山,却不料世事难测,竟是这样的结果。 元幼祺自然不想允许元令懿的请求,却又担心她走了极端,只得暂允她在府中修行,三年之后再作决定。 三年之后,元令懿就十八岁了,想来她对于在自己的人生,会有一个合理的设想了吧?元幼祺想。 元令懿的事,让元幼祺生了心碍,更担心元君舒也被恩宠过多,而失了本心,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她于是将封亲王的念头丢在了脑后,只聊家常一般问了元君舒此次绍州之行的见闻,听元君舒提及绍州盐务的时候暗暗留心,而元君舒言语之中透出的忧虑,亦让元幼祺觉得,大魏的盐务,当真到了该整治的时候了。 “君舒可还记得你奉朕旨意离京之前,朕答应你的事?”元幼祺问道。 元君舒一怔,那么重要的事,怎会忘记? 她喉间紧了紧,意识到皇帝接下来可能要说什么了。 只见元幼祺微微一笑,道:“你的差事办得朕很满意,朕自然该践行当初许你的事。” 接着又道:“其实朕早就替你想好了一个表字。你既为嫡长,朕便赐你表字为‘孟宗’吧!你意下如何?” 元君舒闻言,登时一愣。 表字与本名都是相呼应关联的。她本名“君舒”,皇帝又赐她“孟宗”的表字,君舒,孟宗…… 元君舒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就是《诗经·大雅》中颂扬公刘的那首诗里的句子“君之宗之”吗! 公刘乃周文王的先祖,是周族著名的贤明领袖。陛下要她如公刘那般“君之宗之”,也就是要她做族中的君王、做族中的首领,这、这不就是意味着…… 之前在大牢中不敢深想的念头,此刻就在她的眼前朝着她招手示意,而陛下还问她“意下如何”! 元君舒的心脏狂跳若鼓,忘记了此刻该有的反应。 她的意外和惊讶全在元幼祺的意料之内,而她没有先趴下谢恩的举动,让元幼祺更加相信她尚存有赤子之心。一个有血有肉、懂得情义为何物,又不失务实与能为的继承人,才是元幼祺看中的继承人。 天子也是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偶像。天子若是失了身为人该有血肉之情,失了对天下、对百姓的悲悯之情,那将是很可怕的事,穷兵黩 分卷阅读320 分卷阅读32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21 武、刚愎自用迟早会发生在这样的天子身上,绝非大魏之福。 元幼祺于是温和笑道:“朕是你的长辈,你父亲不在了,朕膝下无子,当你自家女儿一般赐你表字。朕的苦心,你当明白!” 听到父亲被提及,元君舒一时鼻腔泛酸。她独自一人,在黑暗中为自己奋争光明,已经多久,没有一个长辈这样对待自己了?而有生以来,自母亲过世,也只有父亲一人真真正正地关心自己。 可她是女子,即便父亲再疼爱,她也没有资格如男子一般,在及冠之年得到长辈赐予的表字。 “臣……臣……”元君舒语声哽咽。 她想要谢恩,想要在马车上侧过身去,向元幼祺行礼谢恩,被元幼祺一把拉住,“没有外人,唤朕叔父即可,不要这些虚礼数。” 元君舒愣怔抬头,红着眼圈,难以置信地盯着元幼祺的脸。 当年,若自己是男儿身,若自己与顾蘅能够喜结连理,此刻孩儿是不是比元君舒也小不了几岁? 想到那个被假设出来的孩儿,长相可能集合了自己与顾蘅的特质,元幼祺喟叹不已。 世间事从来不是假设出来的,老天让她重又见到阿蘅,拥有了阿蘅,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元幼祺于是朝元君舒笑笑,拉她起身,仍坐在自己的身边,温言与她叙话。 有些话不必挑明,元君舒如果够聪明,接下来就该知道如何作为、如何努力。 自刑部大牢回宫后的第二日,元幼祺又病倒了。 这次的病,倒不似上次那般急症,又是吐血又是高烧的;反而像是一次彻底的宣泄,将身体里攒了几十年的积火一气儿泄了出来。 对于这场病,元幼祺的态度很淡定。她并没有担忧自己的身体,以及可能带来的震动,而是从从容容地命唐喜去前朝宣旨,说龙体微恙,辍朝两日。从容得仿佛已经笃定两日之后,自己必然病愈似的。 连来请脉的连襄都对皇帝的病症啧啧称奇,只下了些泻火的方子,便不多担心了。 元幼祺自己是清楚的,丁奉落网,使得当年与近日的事都尘埃落定,这是其一。在她心中,最重要的是,了结了丁奉和丁氏,昔年她的娘亲顾敬言的冤仇才算是彻彻底底地清算干净,她心底里的那份对于娘亲的愧疚,才算是彻彻底底地放下。 那日在安国公府,墨池不肯出来见她,只将一叠书信请顾书言转交给她,便已经在书信中将丁奉的藏身之处的地图,已经当年的事,甚至包括她还未出生的时候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当然,那份地图,也是墨池冥思苦想了许久,才循着少时的印象,与前世的记忆,结合在一处,半是猜测半是推断出来的。结果证明,墨池所料不差,丁奉就藏在那地图标注之处。 而元幼祺誊抄给元君舒的那份书信中,已经将昔年顾敬言之事隐去,只存留下了丁奉勾结元璞、怂恿元淳的罪状。 其实,天下能替她搜捕丁奉的人多得是,她的身边亦不乏忠勇明睿之士。之所以用元君舒,一则看重元君舒与元璞的杀父之仇,二则更要试一试元君舒的办事能力。元幼祺虽然对元君舒有疼爱之心,但并不妨碍她将帝王心术用在元君舒的身上。 寝殿中,元幼祺喝了照着连襄的方子煎的药之后,躺在榻上胡思乱想,遂想到了“帝王心术”这件事。 她蓦地发觉,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擅长心术的皇帝。哪怕是看中的人,哪怕是付与了感情寄托的人,她仍是不可避免地用那颗帝王之心去考量,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已过而立之年的她,自不会如少年时一般,任性地鄙薄心机与谋算。她早已经明白,只要她还坐在这个位置上,这种东西便是与她割舍不开的,那是自幼年时起便已经渗入她骨血里的东西。 幸好,她没有在那种种的帝王心术之下迷失了本心,幸好她还有墨池。 元幼祺盯着头顶账上的暗色花纹,不禁苦笑:她想极了墨池。 在身体脆弱的时候,心志更加的脆弱,这种事无论是平民还是天子,都难逃窠臼。 过不了多久,就能再见到阿蘅,就能和阿蘅长长久久地长相厮守了。元幼祺在心里对自己说,努力地移开注意力去,不去想那些相思难过的事。 她躺在榻上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忽的想到了元君舒。 元君舒已经二十岁了,还是孑然一身未曾婚配,这在大魏可是鲜少见的事。 莫非,这孩子有什么隐情?元幼祺好奇地想。 不待她琢磨出个所以然呢,有当值的内监禀报:“安妃娘娘在寝殿外求见!” 元幼祺皱起了眉头,心道她又来折腾什么? 她于是向侍立在一旁的唐喜使了个眼色。唐喜会意,忙欠了欠身,表示记下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自上一次病倒高烧, 迷迷糊糊中被韦臻诓了顾蘅留下的绢帕之后, 元幼祺对韦臻的戒心有增无减。尤其是韦臻入宫之后, 这样一个人, 就在同一座禁宫中,让她不得不防。 近日整顿后宫、精简宫人初有成效, 那些碎嘴的、懒散的、不牢靠的大多被遣散出宫,宫中连拌嘴打架的事都几乎鲜少听闻了。这样的结果, 元幼祺还算满意。但这不代表她对于宫中的人就是全然放心的, 特别是韦臻。 她早料到, 韦臻一旦听说自己病了的事,必然会有所表演, 便悄悄地吩咐唐喜多注意咸福宫的动静。 唐喜久在宫中侍奉的, 脑子也颇灵光,听了吩咐之后,便明白了元幼祺的深意。 皇帝病着, 没有不许妃子来探望的道理。元幼祺命传安妃进来。 她吩咐罢,就自榻上坐了起来。韦臻是个难缠的, 她不想继续躺在榻上, 让韦臻觉得她软弱好欺。 韦臻快步进入寝殿。她的身影一出现, 元幼祺便眼尖地看到,随在她身后的侍女手中提着的食盒,眼眸微不可见地眯了眯。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臣妾好生担心!可传了太医来瞧过?脸色怎么这般差?”韦臻抢不上来,一迭声地殷勤个不停。 元幼祺微微蹙眉,不着痕迹地闪躲过她的抢扑, 抬手一指旁边的座椅,让她坐下说话。 韦臻脸一红,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了,连该有的礼数都浑忘了,忙向元幼祺行了礼,才谢了座。 “朕只是偶感风寒,吃几味药便可无碍,你不必担心。”元幼祺平静道。 她实不愿与韦臻认真计较,平添罗乱。 韦臻却难得见到她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样子,被她一番再寻常不过的话语说得身体发飘,顿觉一肚子的话想与她倾诉,又不敢多言图惹她心 分卷阅读321 分卷阅读32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22 烦,遂打开了侍女提来的食盒,讨好道:“臣妾听闻陛下病了,担心得不行,恨不能以身替陛下承受病痛。臣妾愚笨无能,别无长处,唯有守着小灶守了两个时辰,熬了这碗参汤,为陛下补身体。” 说着,将食盒中的参汤奉向元幼祺。 她急切表现自己多么多么在乎、多么多么辛苦的样子,着实让元幼祺喜欢不起来,甚至韦臻话未说完,她那股子强烈的反感已经抑制不住翻涌上来。 瞄了一眼被韦臻奉过来的羊脂玉碗内的浅褐色参汤,元幼祺的第一反应便是挥手推开。她垂下眼眸,再抬眸的时候,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你有心了,”元幼祺顿了顿,“然朕的病症,和正在服的药汤,不知与这参汤是否相冲。” 韦臻一呆,皇帝始终都没有接她手中的参汤是真,然而,她没想到、更不清楚服用参汤的禁忌也是真。她不禁有些懊恼,后悔怎么就没稍稍钻研一番医理?或者懂些旁门左道也成,彼时,也能像那日皇帝病重的时候入宫的元凌真人和她那个残废师侄,叫道什么来着? 那又残又哑又难看的姑子,听说还摸皇帝的脸来着! 韦臻把嘴唇咬得泛白:莫说摸脸了,就是皇帝的手,她几乎都没机会碰过。 这么漂亮英俊的人儿,凭什么被那腌臜姑子碰! 韦臻心底里极不平衡起来。 元幼祺始终不动声色地盯着韦臻的脸。韦臻不善伪装,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韦臻的心里存着不知对什么人的怨怼,甚至可说是怨毒至深。元幼祺很快捕捉到了她内心的想法,心里的戒备更甚,适时开口道:“安妃?” 韦臻闻得这一声,惊然回神,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慌忙告了罪,将手中的参汤碗放下,道:“那么陛下是否要问一问连大人,陛下的龙体可适合饮参汤呢?” 元幼祺盯着她,似要透过她的脸,看清她的心。 韦臻不惯于被她这样盯着看,面颊上微微发烫,不自在地垂下头去。 元幼祺暗自冷笑,脸上平静如故,下巴略抬,吩咐唐喜道:“去请连大人来。” 唐喜侍立在一旁,听到了帝妃二人的对话,更察觉到了皇帝的心意,遂领旨去了。 他很快便折了回来:“连大人暂不在太医院中,要不,奴婢去请别的大人来?” 元幼祺暗自挑眉,心道唐喜果然机灵,却摇头道:“朕只信连卿。无妨,等他来了再看不急。” 她说着“只信”的时候,目光仍落在韦臻的身上,却没发现韦臻有何异样,不由得怪异,她不信韦臻会有那么深的城府。 韦臻却浑然不觉皇帝的想法,她一门心思地想达到自己的目的,连襄没来,她自觉无事,就在这里等着连襄,又能陪着皇帝,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侍女奉上茶来,元幼祺咂了两口,又命人“给安妃奉茶”。 韦臻顿觉骨头大轻,一颗心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元幼祺借着低头饮茶的当儿,使劲儿皱了皱眉,才压下了心中的反感。 她放下茶盏,向韦臻道:“母后这两日身子不大爽利,朕又病着,生怕再把病气沾染给母后,不敢去寿康宫请安……” 说着,语气中透出幽幽的憾意来。 说起来,元幼祺对韦臻的性子也算把握得当。果然,韦臻听了这话,登时生出“替君王分忧”的心思来,殷殷道:“臣妾今日还未去太后那里问安。陛下若是不嫌弃臣妾愚笨,臣妾愿替陛下代请太后安!” 这是光顾着熬参汤,寿康宫都没功夫去呢!元幼祺明白她的意思,言语间却也不含糊—— “你有心了!这是替朕尽孝道的事,朕岂会不愿?” 她说着,看了看时辰,为难道:“只是母后习惯巳时正小睡,这个时辰……” 韦臻不是纯然的傻子,立时明白她意指再耽搁一会儿,怕是太后就要小睡了。于是,也顾不得再等待连襄来确认参汤是否犯冲,起身道:“那么臣妾此刻便去给太后问安!” 元幼祺含笑点点头,道:“劳烦你了!” 韦臻被她的笑脸迷住,略直了眼睛,才红着脸低头道“不敢”。 估摸着韦臻一行已经离了寝殿远去,元幼祺盯着那碗参汤,目光幽深莫名,问唐喜道:“连卿何在?” “连大人这会儿就在小配殿候着呢!”唐喜忙回道。 “传!” 待得连襄细细检查过那只玉碗,并里面的参汤之后,回道:“陛下,这只是寻常参汤,并无异常……” 元幼祺见他有言语未尽之意,缓声道:“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连襄应了,续道,“这参汤,确是熬了至少两个时辰的火候,与陛下的龙体大有裨益。” 宫中什么贵重药材都有,但药材再难得,能耐着性子、守着炉灶熬够了火候的心思,比金贵药材更难得。 元幼祺的脸色,在听了他的话之后,瞬间变了两变。她迟疑了一会儿,仍是果断吩咐唐喜:“倒掉!别声张!” 唐喜自然奉命去做,但连襄的心里却是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多少能猜到这碗参汤的来历。对于那熬汤守灶的人,他绝谈不上同情,或是旁的心思,他只是觉得十分感慨:纵是圣明天子,也免不了偶动寻常人的悲悯心思啊! 以他跟随元幼祺多年对元幼祺的了解,他更知道,皇帝也只是偶动而已。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做不到绝对的冷血。 这件小小风波,就这样偃旗息鼓了。 韦臻自是不敢明目张胆地问皇帝是否喝了那碗参汤的。接下来她几乎没有机会再去御前侍疾,因为元幼祺以“孝道至重”的由头将她安排在了韦太后的寿康宫中侍疾了。 如此,元幼祺的耳根子很得了些清净。 母后不是很乐意韦臻入宫吗?那就让她们姑侄俩好好聚一聚吧!元幼祺暗恻恻地想。 以母后之聪慧,只要不被奇奇怪怪的心思蒙蔽了双眼,韦臻那种人,在她面前露脸的机会越多,越会让她看清楚迎她入宫是何等的失策。 元幼祺不急。 接下来的不用上朝的难得一日清净,元幼祺召了元君舒入宫。 元君舒已经穿上了新鲜的郡王服色,元幼祺特旨,许她日日上朝。大魏本来没有郡王上朝的规矩,但因为天子的厚待,亦有破例。 然而,她上朝掀起的波涛比曾经的任何一位郡王上朝都要汹涌,只因她的女子身份。 当大魏的朝堂上出现了女子的身影的时候,众臣工、宗室才恍然意识到,他们的身边,真真出现了一位女王爷。 虽然鸾廷司已经建立十余年,女科也举办了三届,但是那些被选出的女子多是做基层的官,或是在御前供奉,朝班中出现女子的 分卷阅读322 分卷阅读32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23 身影,那是从没有过的事。 如果说之前的圣旨将封元君舒为郡王的事夹杂在几件大案之中以引走众人的注意力,是对她的保护的话;那么现在,元幼祺就是将她全然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作为、如何舒缓压力、如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端看她自己的能耐和境界了。 显然,元君舒的压力很大,整个人都仿佛瘦了一圈,那件簇新的郡王袍服套在她的身上,又有些宽绰。然而,元幼祺却不为所动:若是连这点子压力都承受不来,将来又如何承担得起整个天下? 何况,接下来,她要交给元君舒的担子更重,更要让她在所有人的关注、羡慕、嫉妒甚至反感、憎恶之中生存成长。 作者有话要说:  玉不琢,不成器。小元当年不也是被这么捋出来的?她如今对元君舒比当年顾蘅对她,可舒缓多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前日, 顾仲文已经被皇帝一道旨意调离了女科副考官的位置, 去了礼部做侍郎。 从刑部主事到女科副考官, 再到礼部侍郎, 他在官阶上的平步青云让群臣瞠目。更让他们不可思议的是,皇帝近年来素重女科, 女科考官无不由皇帝极信任的鸾廷司正副长官负责,难得今年破天荒地换了副考官, 位置还没坐热乎, 这就……换人了? 可是, 会换成谁呢? 顾氏在大魏的地位从来特殊,绝称不上如日中天、举足轻重, 但是谁也不敢忽略顾氏的存在。曾经, 群臣以为皇帝是有意拔擢顾氏的嫡长子,结果…… 曾经,元君舒也和群臣存着一样的想法, 很是好奇,究竟是何人, 能让皇帝重视到把顾家的人都换掉, 直到她入宫听了皇帝的话之后。 原来, 那个幸运儿居然是她! 何止是幸运,简直是太幸运了:皇帝不仅用她替下了顾仲文,连之前被认命为主考官的郭仪都被降为副考官,成了她的副手。 元君舒彻底懵了,直着眼睛看着倚在榻侧的皇帝, 忘了礼数和该有的反应。她最先想到的,竟然是:陛下不会是病糊涂了吧? 然而,元幼祺接下来的话,让她闹了个大红脸—— “朕没糊涂。”元幼祺微笑道。 元君舒哑然。 皇帝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帝王心深不可测,是她远远及不上的。 元君舒迟疑半晌,终是嗫嚅:“陛下信重,臣……可是臣……” 敕封郡王到从绍州返京这些时日里经历的种种,让元君舒心悸。她的晋升已经招来了太多的麻烦,若是再受到这样的重用,怕是要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有时候静下心来想一想,她甚至觉得,皇帝是故意把她推到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众矢之的的。虽然这样的想法,很有些大不敬。 “朕说过,没有外人的时候,唤朕叔父。”元幼祺不理会她言语间的犹豫,温言道。 元君舒再次哑然。 她与皇帝,于私是叔侄至亲,于公是君臣之别。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父亲不在了,叔父就是父亲啊! 何况,皇帝待她极好,赐她表字,对她寄予厚望。 何况,皇帝是给了她登峰的机会,而不是让她去死。 元幼祺知道,元君舒虽然心中犹豫,但是以她的性子,就是再犹豫、再矛盾,也会承接下来的。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现在的元君舒,还没有资格挑拣被布置下的任务。身为一个初涉政事刚建功勋的年轻人,元幼祺认为,现在元君舒需要的是不断地被苦累繁重的差事锤炼,以从各个方面证明自己的能力,并对大魏的各个方面有所了解。唯有了解,将来才能承担得起。 元幼祺如同像上次去绍州那样,替元君舒配备了一套忠直稳重的下属班底做辅助。元君舒是她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她要保证她的安全,更要保证她不被引向歪路。 见元君舒还是神情紧张,元幼祺也觉得心头稍不忍。磨练是真,心疼也不假。 元幼祺于是与她聊起了闲话,并笑言她要趁着年轻,好生保养身体,莫等到“像朕这般一把年纪的时候,身体糟蹋得动不动就病倒”。 元君舒从来不觉得皇帝如何老,更不觉得皇帝的身体如何衰弱。秋狝时候,她曾亲眼见识皇帝弓马骑射的飒爽风姿。皇帝正值壮年,龙体康健是大魏之福。 联想到秋狝,元君舒的脸上划过一瞬的不自在,忙敛眉垂目,按下异样的心思。 元幼祺的谈兴颇浓,也看到了元君舒莫名古怪起来的神色,不由好奇。 又聊了几句闲话,元幼祺忽问道:“君舒今年满二十了吧?” 冷不防被问及年龄,元君舒心中警铃大阵,只好应道:“是。” 元幼祺果然又问道:“可有心仪之人?” 说着,微微一笑:“君舒别学那等小家子气,男婚女嫁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若是喜欢哪一个,无论是哪家的郎君,告诉朕,只要不违礼悖法,朕替你做主!” 元君舒的神情更加地不自然了,垂目道:“臣父与祖父新丧,臣还要为之守孝三载,请陛下恕臣此时不能为婚嫁之事。” 元幼祺闻言,点点头,表示理解,遂将话题转开。 她何尝看不出,元君舒心中另有隐情?纵然是为祖父和父亲守孝不能婚嫁可以理解,但一个二十岁的人没有过动心之人,这也不符合常理吧? 元君舒是在提到秋狝的时候神情有所变化的,莫非,秋狝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这种事实在不适合她一个做长辈的深究,于是元幼祺明智地转开了话题,又特特地叮嘱元君舒几句秉公办差,又问了些前朝的状况,就放元君舒离开了。 如此,既让元君舒有机会磨练,又将顾家摘拨了出来,阿蘅会很满意吧?元幼祺痴痴地想。 她毕竟还在病着,实在不适合过度费脑子。这么一折腾,混沌的倦意就渐渐侵了上来,她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翌日早朝,元幼祺不得不撑着身体去上朝。她已经辍朝两日,再不出现在朝堂上,怕是御史们又要来烦人了。 早朝上,元幼祺刻意多看了两眼立在班中的韦舟扬。韦舟扬却毫无反应,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皇帝的关注。 联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元幼祺暗自皱眉。 不出她所料,元君舒被任命为女科主考官的消息,引起了群臣强烈的反应,余光可瞥见几名御史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元幼祺默默冷笑,丢下一句“朕体违和,无事散朝吧”,便自顾离开了朝堂。 她背对着众人离开,都能想象得到在她的身后,群臣是怎样的面面相觑。随他们去,还能翻天怎的?烂摊子自有人去收拾,何须她操心? 分卷阅读323 分卷阅读32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24 而被她丢下“钦点”收拾烂摊子的元君舒,盯着皇帝的背影,只觉得后脖颈嘶嘶地冒凉气。 这场事关她前程的风波,只能靠她自己平息和消化了…… 下了朝,元幼祺回寝殿换下了朝服,便赶奔寿康宫。 韦太后几乎是与她同时病倒的,她已经两日没去问安,心里着实担心。而且,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她急于知道韦太后的态度。 韦太后刚服过药汤,听到元幼祺来了,登时打起了几分精神,让徐嬷嬷扶着坐起身,身体斜依在大迎枕上,殷殷地看着元幼祺一板一眼地行了礼,双眼仍是离不开元幼祺的脸庞。 “病了一场,又瘦了一大圈!”韦太后叹道。 元幼祺赔笑坐在榻侧,接过侍女奉上来的茶,试了试温度,亲自捧给韦太后:“孩儿身子骨结实着呢!用不了半月就能补回来!这茶温刚好,母后尝尝。” 韦太后依言抿了一口茶,眼中透出欣慰的神色,仍道:“你是为娘养大的,你的身子骨为娘能不知道?只是再好的身体,也挨不住一次接一次地病啊!” 说罢,叹气又道:“哀家这几日病着,想了许多。你都长这么大了,哀家岂不都是快入土的人了?” 元幼祺垂眸看着韦太后拉着自己的手,心口泛酸,忙摇头道:“母后不老!” 韦太后心疼地看着她,又喟叹道:“哀家曾经是不服老的,可现在……唉!人啊,该服老的时候,就得服老!岁月不饶人,管你是富贵还是贫贱呢,寿禄到了,都是一样的!” 元幼祺听她言语间很透出了些心灰意冷的意思,更觉得胸中绞痛难挨,红着眼眶摇头道:“母后病着,情志消沉,才易说这样灰心话……孩儿是天子,以天下奉养母后,母后放宽了心,敞开了活,必定能长命百岁……不!百岁都不止!” “那哀家不就成个老妖怪了!”韦太后被她逗笑。 元幼祺也不禁笑了。 韦太后犹拉着她的手道:“哀家这段日子总是回忆起年轻时候的光景。那时候心气儿高着呢!总以为将来能成就一番常人不及的作为……可是世事难料啊!后来,身不由己有之,变故频仍更有之,几十年下来,回想起来,母后唯一成就的作为,便也只有你了!” 元幼祺听得动容,鼻腔泛上了酸意。 她知道,经过了这段时日,经过了这场病,母后怕是真的想通了很多事。 母后迟早会想通,但她没料到,来得这样快。 只听韦太后又道:“我这大半生,父母兄弟儿女的亲缘情分便薄,幸好因缘际会,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唉!” 她长叹一口气,凝着元幼祺,幽幽道:“宝祥,你还那么小的时候,就被为娘逼着习文练武,逼着学这学那不得玩耍,你可怪为娘?” 元幼祺摇了摇头。 韦太后早知她会这般反应,闭了眼,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哀家有时想,就是哀家亲生的孩儿,怕也不及你这般孝顺……” 元幼祺轻抽了抽鼻子,维持着平静的音调,宽声道:“母后病着,不宜多劳神,还要善自保养才好。” 韦太后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丁奉被押回京了吧?” 元幼祺一愣,微圆了眼睛。 韦太后了然淡笑:“前朝的事,哀家虽不十分清楚,但你是哀家养大的,哀家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思?” 元幼祺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韦太后倒是一派坦然:“丁奉罪大恶极,昔年勇毅侯与……你娘亲的事,他是帮凶。” 她又愧然地看着元幼祺:“哀家知道,那些事你已经知道了,是她告诉你的吧?”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墨池。 元幼祺抿唇,缓缓地点了点头。 韦太后神情萧索:“她待你也算无私了……与她相比,哀家是个有私心的。哀家总怕……” 她纠结又痛苦地絮絮又道:“……哀家总怕你想着你娘亲多过想着哀家,很多当年事都隐下了没有全然告诉你……唉!哀家何止对你有愧?对二哥哥的在天之灵也……”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韦太后哀痛的一番话, 听得元幼祺心如刀绞。 她站起身来, 直直跪在韦太后床榻前的踏板上, 凄然道:“母后的话, 让孩儿惶恐!孩儿自幼由母后悉心抚养,才得机会长大成人, 抚养之恩天高地厚,孩儿又怎敢心存怨意?” 韦太后更觉心酸, 忙唤徐嬷嬷:“阿徐, 快、快扶皇帝起来!还病着, 怎么能跪在那地方!” 说着,身体亦够向元幼祺。 元幼祺怕再牵动韦太后的病体, 遂在徐嬷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又被韦太后拉到了身边坐下。 “往事已不可追,母后别再想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元幼祺劝慰道。 韦太后静静地看着她,徐徐道:“是啊!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宝祥还有几十年的岁月呢, 难道就要任由这般蹉跎下去? 已不知第几次长叹出声,韦太后怔了半晌, 方道:“卫国公病了。”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元幼祺滞了滞, 这恰是她要与韦太后商量的事。 “皇帝已经知道了。”韦太后又肯定道。 “是, ”元幼祺点点头,又添上了一句,“卫国公府没有奏报。” 韦太后脸色白了白,倦道:“哀家不瞒你,卫国公病得……病得不轻。” 皇帝早已亲政, 有其消息渠道,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然还要鸾廷司做什么的? 韦太后对此并没有异议。相反,她将所知告诉了元幼祺,已经表达了母女修好的诚意。 元幼祺亦不愿辜负这份诚意,直言道:“孩儿昨日得到消息,便等着卫国公府的奏报。直到今日早朝,几番示意卫国公世子,他似乎都没有反应。” 卫国公世子便是韦舟扬。 韦太后听了,心又沉下去几分:“这件事,卫国公府做得不妥,极不妥!” 元幼祺没做声,母女二人之间的气氛,陡然静寂得尴尬起来。 侍立在一旁的徐嬷嬷则不由得跟着着急,替太后着急—— 卫国公韦家,在大魏朝堂上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卫国公韦勋当年为先帝顾命托孤四位重臣之一,卫国公的女儿是皇帝之母、是太后,卫国公的孙女又是皇帝的妃子;韦家是武将世家,几代人执掌兵权,昔年更是皇帝继位的保障。 就是这样的家族,而今却有了些不一般的苗头,似乎很多东西在这短短的几年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说起来,韦家虽然势焰大,但归根结底所依仗者无非韦勋一人。一旦韦勋不在了,韦家的地位怕是就 分卷阅读324 分卷阅读32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25 要有所动摇。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将韦勋病重这件事刻意隐瞒下来,不令皇帝知道,甚至只单单禀报给了太后,这存的又是什么心思?这不是摆明了让太后与皇帝母子生分吗? 太后姓韦,身体里流着韦家的血,无论她对韦家的情分如何,一旦与皇帝生分了,那便只能仰仗韦家,与皇帝制衡。 这样的心思啊!真是…… 徐嬷嬷暗暗摇头,虽说她也是出身于韦家,是太后昔年的陪嫁,但韦家如此作为,实在是让她也忍不住在心里下了一个注脚:其心可诛。 韦家与皇帝打擂台,难为的,还不是被夹在中间的太后? 尴尬的气氛,终是被元幼祺打破。 “母后在意孩儿的心意,孩儿懂得。”她看着韦太后道。 将韦家传递来的消息坦言告知自己,已经表明,母后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韦家是韦家,母后是母后,元幼祺拎得清。 韦太后到底得了她这样的一句话,心神大松。她真怕,她亲手养大的孩儿,唯一的孩儿,与自己真的生分了。毕竟,前有顾蘅的事,后又冒出韦家的事。元幼祺的孝心但凡有一点点儿动摇,便会怀疑自己的立场和用心。 韦太后一时间大为感动,她的那些苦心终究是被老天看到了。 “宝祥!”大概是年纪大了,她心中五味杂陈,就忍不住流泪。 她的心思元幼祺明白,感慨之余,更替她觉得难过,听她唤自己的名字,便凑前去,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她,就像很小的时候,她安抚受了惊吓的自己。 多年之后,母女二人终于能够这样亲近彼此。而怀中病弱的身躯,让元幼祺心酸感慨,她的母后,是真的老了。 她已经老了,她已经与自己坦诚相待了,如此,还能强求她什么呢? 当年,还是少女的母后,被父亲送入陌生又冰冷的环境中,成为一个陌生男人的妃妾的时候,她是否也像现在这样无助? “有孩儿在,母后莫怕……”元幼祺喃喃地安慰着怀中的韦太后,任由她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浸透自己肩头的衣料。 徐嬷嬷见她们母女相拥,终是释了前嫌,也忍不住湿润了双眼。 韦太后虽然一时失态痛哭,但世家女子的良好教养和自矜让她在寻回理智之后不致再继续放任下去。她于是轻轻推开了元幼祺,垂着头,脸上有些难为情。 在自己的孩儿面前痛哭,还被自己的孩儿抱着哄着,怎么可能不难为情? 元幼祺适时地递过来一幅绢帕,口中边道:“母后擦擦。” 擦的当然是眼泪。不过她没说眼泪这个词,怕韦太后更难为情。 韦太后想都没想,下意识接了,刚要擦拭面颊上的泪水,突的想到了什么,随即把那幅绢帕甩回到元幼祺的怀中。 元幼祺:“?” “哀家不用别人的东西!”韦太后的脸上挂着明显的嫌弃。 元幼祺:“……” 她懵了一阵,立时明白韦太后所指为何,脸马上就红了。她想说这条绢帕是她自己的,根本不是顾蘅的那幅。而且……而且她也舍不得把顾蘅的东西给别人用。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作死地说给自己的母后听的。 悲凄的气氛,因着一条绢帕而渐渐消散。徐嬷嬷体贴地端来净水,服侍着韦太后重新净了面。 元幼祺老老实实地陪在旁边,发现了韦太后头上稀稀落落的十几根银丝,心里涌上难受。 “卫国公病重,母后若想回卫国公府看看……” 她刚想表示自己是不介意的,毕竟父女亲情,血脉是断不了的,却被韦太后摇头拒绝:“不必!既入天家门,便为天家妇!” 元幼祺被梗住。 她明白母后的心意:以太后之尊,回去省亲,且不说是否有先例,其规程之繁琐麻烦就足以熬煞了人。而母后若回去卫国公府省亲侍疾,那将意味着什么?那就意味着朝廷和太后对卫国公府的在意和看重,那无疑就是落入了卫国公的榖中。 能想出病重而告知天子只告知太后这样的主意的,绝非韦舟扬那个武力值远超脑力值的,这必定是韦勋的主意。说不定连身后之事,如何应对朝廷,如何拉拢太后,如何与皇帝对垒以保住韦家不败的势焰,韦勋都已经安排好了。 一个当年面对亲子身死都能不动声色地想出最好应对办法的人,如今的心机会差了去吗? 以他的角度,他不是在与皇帝打擂台,而是在博弈中保障韦家。怕是理直气壮得很呢! 元幼祺不是不气恼韦勋自以为聪明地欺自己年轻,但是韦勋终究是韦太后的生父,如果最后一眼看不到,想来也会成为母后心里永远的一个心结吧?元幼祺想。 她还是想再努力劝母后一次,然而韦太后的态度很坚决。元幼祺只得放弃了说服。 虽然没有听母后亲口提起过,然过往的蛛丝马迹还是有迹可循的。那便是,母后对于自己的父亲,其实是存着些许恨意的。 罢了,世事本就没有完满,何必强求呢?只要母后想得开就好。 元幼祺于是也想得开了。 然而,韦太后接下来说出的话,让元幼祺始料未及:“哀家不能回去侍疾,是国礼不允许。但安妃可以,明日起便安排她回卫国公府省亲侍疾吧!” 元幼祺惊得微张了嘴。 她眨眨眼,恍然明白了韦太后的深意:母后是要……支走韦臻?母后已经看透韦臻了?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母后多少接受了…… 元幼祺不敢深想,喉间滚了滚,仍是谨慎道:“母后是天子之母,去侍疾却与礼法有悖。安妃为天子妃,省亲侍亲祖疾,列祖列宗也是有循例的……但那样的话,会不会让卫国公府觉得不够重视?” “就算安妃是韦家的孙女,却也是天子妃,亲自为一个臣子侍疾,还有什么可挑剔的?”韦太后冷哼道。 元幼祺挑了挑眉峰,心道很好很好,母后又寻回了往日的气派威风。 “母后既然这样说,朕自然没有异议。”元幼祺点头道。 母女二人对视,交换了一个眼神,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默契的了然—— 韦臻省亲侍疾,可谓一举两得。一则表明皇帝不是傻子,韦家的那点子小伎俩就不要摆出来耍弄了;也不要再打太后的主意,太后是与皇帝站在一边的。如此敲山震虎,韦家若是明智,就该知道收敛锋芒,莫再自以为是。 二则,就是元幼祺的那点子小心思了:太后是不可能认错的,更不可能明示自己当初看重韦臻是瞎了眼。既然不再好看韦臻,那是不是就是看好了另一个呢? 元幼祺忐忑地试着在韦太后的目光中搜寻自己想要的答案,只看到了 分卷阅读325 分卷阅读32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26 韦太后老神在在地继续品茶。 元幼祺不自然地撇了撇唇,母后不再哭了,真是不可爱。 然而,韦太后放下茶盏之后说的一句话,让她不知该用可爱还是可怕来形容了—— “这些日子宫中不太平,等到哀家的病好了,就去云虚观祈福还愿。宝祥,你可愿陪哀家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终是选择站在了小元一边 ☆、第二百二十章 大魏女科不同于寻常科考。 因为女科是近年来方开考的, 有资格参加考试者数目本就有限, 天子特旨:女科只设置会试与殿试两试。会试优秀者有资格参加殿试, 即使会试不十分出色, 但在某方面格外出众者,也会得到天子加恩, 回原籍学庠任教职,其家一应赋税皆有减免。 而女科所考, 不似寻常科举一般分明经、明算、明法等那么详细, 而重在时务策。可见天子启民智、提升女子地位的祈愿之迫切。 自女科兴起, 俨然竖起了一个风向标,大魏民间女子读书者与日俱增, 而朝廷对女科的重视亦一届甚于一届。 过去, 只有平民小户人家父母稍开明些的,敏锐地觉察到家中女儿读书也可以光宗耀祖,遂热心于女科;而世家家风传统且保守, 大多觉得家中女儿参与女科、替朝廷办差抛头露面,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今年女科的情形大不一样, 皇帝新封了一位女郡王, 这位的风头正劲, 让好几位世家家主都惊得跌了下巴,很有些看不懂皇帝的深意。再看看自家的女儿,左看右看都觉得并不比那位襄阳郡王差到哪儿去,于是脑子活泛的世家家主都动了心思,虽然今年的女科是赶不上了, 但看陛下的势头,女科只会越来越受重视,下一次也去考上那么一考,难道会比那起子平民出身的小娘子差? 元幼祺继位以来的十余年,致力于提升女子的地位,潜移默化地,民间抱有“女儿终究是人家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老旧观念的做父母的已经越来越少。世家、官宦、富贵之家自然也受其影响,对自家优秀的女儿也多了些关注。 到底是自己家的孩子,嫁给不知将来如何的夫婿替人家做嫁衣,还不如入赘个老实乖觉的郎君,将来诞下儿女也是自家的。有了优秀的女儿,难道还怕没有优秀的外孙? 到了那个时候,哪里是什么“外”孙?那就是“内”孙了! 大魏仁宗朝所开设的女科对后世的影响非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提纲挈领一般将整个大魏移风易俗了。此是后话。 而影响了历史进程的这位,此刻正猫在一辆再普通不过的单辕马车里,守在学宫前大路转弯处的一条小巷子中,抓耳挠腮。 今日是女科会试的日子。会试就在京中的学宫中举行,从早上辰时正一直考到午后申时正,需要考大半日的光景。 元幼祺上午散了朝,匆匆去寿康宫给韦太后问了安,又火急火燎地回小书房将要紧的折子批了,胡乱塞了午膳,就急匆匆地微服出了宫。 早朝的时候,她尚能平静应对群臣;在寿康宫的时候,也能绷住不被韦太后发现端倪;到批折子的时候,还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稳住稳住,以国事为重,莫乱了阵脚;等到用午膳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只剩下“要快点儿见到阿蘅”这一个念头了。 自马车停在这里,元幼祺不知第十几次撩起车帘,瞄着远处紧闭的学宫大门,不耐地撇了撇嘴,只得又撂下车帘,猫回车里继续抓心挠肝去。 这辆车停得恰到好处,隐在小巷子里,左右有围墙和高树挡着,就是偶有路过的人,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且车窗的位置,正好朝向着学宫大门,学宫门口哪怕有一点儿动静,这里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车厢外,车夫装扮的梁少安记不清第十几次觉察到身后皇帝撩车帘观望了。这么频繁地撩起放下,想不被发现都难吧?梁少安无奈地想。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帽檐,尽量遮住双眼,实则那双锐利的眼睛始终未曾忽略观察周遭—— 皇帝生生把自己变成了望妻石,做臣子的却不能忘记了护卫的本分。 梁少安其实也挺纳闷儿:皇帝等得是谁,显而易见。既然那么喜欢,又已经临.幸过的,管她是什么身份呢?直接纳入宫中不就得了?何必还这么苦哈哈地守着? 他是个直性人,着实理解不了皇帝宠爱一个女子却还要苦守寒窑般地等着这个女子金榜得中,究竟是什么心态。 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并不影响他忠于职守的本分。 元幼祺第二十次掀起车帘的时候,日头已经自中天往西边偏去了。学宫的门还是安安静静的,纹丝不动。 她无精打采地重又坐回车中,盯着自己面前桌上的食盒发呆,越来越嫌弃自己蠢得可以了。 是谁安排会试的考试时间的?为什么要从一大早考到午后啊?她的阿蘅,还在里面饿着肚子答卷呢! 元幼祺觉得自己简直蠢死了。都不记得今年女科改动一下考试的时间吗?到头来,还是自己人跟着吃苦头。 再贤明的帝王也免不了存私心,想到墨池还饿着肚子,元幼祺心疼死了,懊悔死了。 这时,乔装成卖凉茶小贩的一名内廷侍卫,推着小车打远处辘辘而来。 梁少安自帽檐下看到,会意地喊了一声“卖凉茶的”,那名侍卫脆生地应了,推着小车凑近来,假装做买做卖。 他将梁少安买的凉茶盛好,递上,受了梁少安付账的两文钱,借着凑近的当儿,在梁少安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梁少安闻言,虎目微张,无声点头,又挥手打发走了他。 梁少安于是假作喝凉茶,悄悄扫视了一圈四围,见并无异样,才向后靠在车厢上,压低嗓音向元幼祺禀道:“爷,刚刚方石见到卫国公世子了。” 韦舟扬?元幼祺闻言,微惊。 “在何处?”元幼祺亦低声问道。 “据方石说,就在学宫西边,骑着马,带着随从,往这边瞧。看样子是刚下了衙。”梁少安回道。 “朕知道了。”元幼祺不置可否,心中却暗自冷笑。 那日,韦臻接到回卫国公府省亲侍疾旨意时候的神情,元幼祺还记得分明。透过韦臻的表情,她看得出,对于韦勋病重的事,韦臻是不知情的。这样看来,韦勋对于韦臻的性子是不放心的。推而远之,韦勋那只老狐狸都信不过韦臻,可见韦臻的心机实在有限。 相较而言,元幼祺现在最放心的就是韦臻,因为韦臻的所有小聪明都浮在明面上,不需要多费脑子就能看个分明。但是韦家除了韦臻之外的人呢? 韦勋自不必说,病重在榻上 分卷阅读326 分卷阅读32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27 ,都没忘了步步算计。而韦舟扬,得知了韦臻被明旨恩准省亲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韦舟扬马上就会明白,皇帝已经知道了韦勋病重的事,同时,太后也不是他们以为的站在了韦家的一边。 接下来,他会如何做?怕是会绞尽脑汁继续谋算吧? 就像刚才,费尽心机地打探天子微服行踪? 元幼祺是不怕韦舟扬的,她甚至很有些鄙薄韦勋、韦舟扬父子。 身为臣子,韦勋的算计太多了。诚然,他可以自以为是地认定他是在为韦家后世子孙和百年基业谋算,他也绝不会有谋朝篡位的打算。但是做臣子,不是他那般做的。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分际不可逾越。而韦勋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内心里就没把皇帝当回事,无论是先帝还是元幼祺,包括元幼祺的继任者,都没被他放在眼里。 不难想象,他为韦家铺下的路就是权臣之路,君弱臣强、君辅臣主,这就是韦家要走的路。 元幼祺甚至能料想得到,若自己在位的时候,不将这根刺拔除干净,那么自己的继任者、继任者的继任者……将来大魏所有的天子,都可能成为韦家的傀儡。将来大魏皇权必定式微,可能是韦氏,也可能是旁的家族,成为大魏皇权的实际操控者。 那是她决不允许出现的。 韦舟扬下了朝之后就转头去了属衙。身为兵部尚书,他有充足的理由处置事务直到晌午。 只是有一点让他极不舒服,这两日同僚看向他的目光,总让他觉得夹带着深意,让他如坐针毡。其中的原因,他自是清楚的。 自那日天子明旨,恩准安妃回卫国公府省亲侍疾,朝堂上下一时间都知道了卫国公病重的事。试想,若非病重,何至于大费周章地让已经入宫为妃的亲孙女回来侍疾?这不明摆着让安妃有机会看到自己的亲祖父最后一眼,别留遗憾吗? 何况,皇帝的旨意中明晃晃写着“恤怜卫国公一生为国为民”?他的父亲还没闭眼呢,皇帝就给盖棺定论了! 想到这个,韦舟扬气不打一处来。 更让他气的是,皇帝就这么刷下一道旨意来,而太后,自己的好妹子,竟连拦都不拦一下! 太后早就被知会了父亲病重的事,皇帝竟能顺利刷下这道旨意来,可见太后的心思根本就是与皇帝一般的! 韦舟扬一度对自己的父亲深信不疑,这次却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老糊涂到见事不明了。 所谓“百善孝为先”。对于韦舟扬老父亲病重之际仍不忘为国操劳这事儿,大多数朝臣并不认同。 大魏不是只有他一个臣子,兵部少了他两日也不是运转不了,何至于弃老父不侍奉而流连不去?正如元幼祺当初颁下旨意的时候所构想的,此等情形之下,大多数朝臣都认定韦舟扬是恋栈手中的权力,生恐自己离了几日,手中的权力就会被分化出去。 于是,除了韦氏的几个门生故旧还对韦舟扬竭力政事大加褒扬之外,旁的人的态度,几乎都是侧目不认同的。 而韦家十余年来的势焰,亦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削弱。 作者有话要说:  昂~小可爱们元旦快乐! 新的一年新气象,愿小钱钱多爱我们每一个人!愿你们更爱坐着菌!(群抱~ ☆、第二百二十一章 韦舟扬回到卫国公府时已是午后。换下公服, 净罢手, 他唤来了府中的管事, 问他府中状况, 以及老公爷韦勋的病况。管事的一一如实回复了。 听说韦勋的病情并不见丝毫好转,韦勋的心更沉下去了几分。他自知父亲是府中支柱, 万一父亲有个好歹,卫国公府在朝中只怕是要更没地位。 思及此, 韦舟扬不禁丧气:皇帝对韦府的态度越发微妙, 而太后的态度则令人心灰。曾几何时, 父女兄妹联手,共同报杀弟之仇, 共同推举新君登基, 开启了大魏新的一页。那是何等的激荡人心? 韦舟扬曾经以为韦氏从那以后就能与过去大不一样,成为大魏世家的领袖,甚至有机会封为异姓王, 位及人臣,被所有朝臣所仰望。这也是这些年来父子两人为韦氏谋划的安身立命之路。 然而事实却是, 位及人臣远没看出端倪, 皇帝年纪越长, 帝王制衡之术越精明,前有对顾氏的亲近从没断过,后又有全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元君舒这样的后起之秀。纵然皇帝终于纳了韦臻为妃,可任谁都看得出,皇帝存的一半是怜悯, 一半是对太后的不得不从。或者还有一些对于韦家的顾忌…… 韦舟扬默默地摇了摇头。若说臻儿入宫的时候,韦家人包括他自己在内,还以为皇帝顾忌着韦家,太后在意着韦家的话,那么现在还能存有这样的想法吗?只怕是,得另想法子让皇帝不得不顾忌韦家了。比如…… 韦舟扬微眯了眼睛,谁说皇帝没有把柄握在韦家手里的?他唯一的女儿做了皇帝的妃子,可是没指望抱上外孙的…… “父亲,您回来了?”韦鸿鹏亦刚从外面回府。 韦舟扬自思索中回神,见他一身公服,微怒道:“什么时辰了?才回来!你祖父还在榻上病着呢!你就是这么 孝顺的?亏你祖父那般疼你!” 韦鸿鹏被梗了个实诚。他心道您这么骂我,您自己难道是早就回来的?父子俩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不过,这种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只好唯唯诺诺地应了。 韦舟扬见他如此,心里更是有气,忍不住又斥道:“为父主持兵部,片刻不敢懈怠。你一个闲职武官,也至于忙到家都不回!” 韦鸿鹏原本任神枢营副统领,是从四品武官。神枢营脱胎于当年与斡勒人交锋时的铁骑军,是护卫京畿的战斗力最强的三大营之一。其统领自然是炽手可热的实权武官。 可是,半月前,京营例行换防,皇帝一道旨意,拔擢他为正三品昭毅将军。从从四品陡然升至正三品,且不是因军功嘉奖,简直可称一步登天。 然而,神枢营的正统领才不过正四品,身为正三品是绝无可能继续再京营中为官的。皇帝的旨意中果然思虑周全,命他入兵部参谋军事。 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做到了正三品的武官,这在大魏历朝都是数一数二的记录。在兵部参谋军事,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又多的是机会勾兑同僚,联络关系,当真是天大的好事。韦鸿鹏却着实高兴不起来。 他生长于世家,就算再重武轻文,对于政局的敏感度也是不逊的。联系到近期皇帝对韦家的态度吗韦鸿鹏越发觉得皇帝对自己的提拔是某种印证。这让韦鸿鹏内心极为不安。 这几日以来,他花费了大量的经历在同僚与故旧中游走,正是为了韦氏一族的前途。 分卷阅读327 分卷阅读32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28 身为韦氏的嫡孙,他有义务在祖父垂危、韦氏势微的艰难状况下护韦氏平安。 就是这样纯粹的心思,却被自己的父亲斥为不孝。难道日日守在祖父的病榻巧就是孝顺,就是回馈祖父的疼爱了? 祖父一生所求为何?还不是为了韦氏好? 话说回来,父亲口口声声责怪着自己,他又在做什么? 韦鸿鹏对于自己父亲统兵御敌的能为是佩服的,但若论起朝堂博弈之道,他觉得自己的父亲与祖父差得远了。连祖父都多年来被皇帝压制住独断不得,父亲就更不是皇帝的对手了。 韦鸿鹏隐隐觉察出祖父与父亲的打算,这让他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韦家做得好好的臣子,富贵尊荣哪样都不差;姑姑是太后,妹妹又做了陛下的妃子,将来诞下皇子,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太后。如此,还求什么?难道非要位及人臣,走登顶的权臣之路吗? 自古权臣哪一个得了善终的? 至于登顶,这世上只有一个顶,那便是皇权至尊!难道祖父和父亲要陷韦氏于万劫不复吗! 韦鸿鹏于是不想再于自己的父亲继续对话了。他借口回自己的院中换衣服向父亲告辞,并说换罢衣服就去祖父榻前尽孝。 他知道在他的身后,韦舟扬的脸色很难看,对自己的怨气更大,但是他已经顾不得太多。韦氏倾危在即,他必得想办法挽救。 幸好,他比他的祖父和父亲更懂得如何教育儿子。 韦霖下了宗学就被父亲唤去问话。 他今年十七岁,因是皇亲近 ,早就在宗学中习学,与诸宗室子弟皆为同窗。 “父亲料得不错,元惟德和元惟信前日都回宗学来了。不过,”韦霖顿了顿又道,“他们都悻悻的,不似从前那般爱热闹了。” 元惟德和元惟信是元璞的儿子。 韦鸿鹏闻听,不由得微微蹙眉:“他们兄弟是不喜欢去宗学了?” 韦霖撇撇嘴,理所当然道:“他们家出了那样的事,父亲都被陛下圈禁了,哪里有脸出来见人啊!” “可他们还是出来见人了。”韦鸿鹏道。 “当然了!君舒姐姐发话了啊!”韦霖禁不住欢悦道。 “嗯?”韦鸿鹏板着面孔挑眉。 韦霖自知失言,忙改口道:“是襄阳郡殿下!是襄阳殿下命他们回宗学里好好用功的。” 他见自己的父亲似乎很有听下去的兴致,又继续道:“孩儿悄悄地问元惟信他家的状况……父亲您知道的他比元惟德好相处。他对孩儿说,自他家出事之后,他们兄弟就觉得没见见人了。本想回母舅家耕读一生的,可襄阳殿下对他们说,那是逃避。有骨气的话,就打起精神头儿开来好生过活,将来堂堂正正做一番事业,而不是缩头缩脑一生碌碌无为,成为旁人口中的笑柄。” 韦鸿鹏听着儿子转述元君舒的话,也不由得暗暗点头。 只听韦霖又道:“元惟信还偷偷告诉孩儿,说他们听说,当初他们父亲出事的时候,还是襄阳殿下为他们求情,陛下才只处置了他们父亲一人而并无株连。他说他挺后悔过去随着大哥欺侮长房,可元惟德似乎嘴上还挺硬。” 韦霖说着,得意一笑:“嘴硬有什么用?现在襄阳殿下当家,他们敢不听吗?” 韦鸿鹏听着儿子欢乐的叙说,又看到儿子脸上的神情,心念一动,道:“你很欣赏襄阳郡王殿下?” 韦霖被戳中心事,眼中一亮,脱口道:“何止欣赏?孩儿很是崇拜她!父亲您是没看到,君舒姐姐的风仪气度,遍观大魏,她若是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了!” 他因着些些私心,以及少年人的阅历短浅,言语不免夸张,一张英俊而挂着两分稚气的脸上也因为提到了元君舒而泛上了可疑的红色。 韦鸿鹏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中,却未出言责斥他言谈失状。自从决定让长子从文的那一刻起,对于儿女的教育方式,韦鸿鹏就已经走了自己的打算。他不想有祖父与父亲的老路,无论哪一方面。 将来,如果不出意外,韦氏之宗嗣将由他来承继。或许,眼前便是一个让韦氏香火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的契机。 韦鸿鹏的心里已经走了决断。 正午早过,斜挂在树梢的日头透过疏密相间的枝叶洒下细碎而柔暖的金色。那金色刚好烙在掀起车帘的元幼祺的手背上,多少舒缓了她焦急等待的迫切。 学宫的大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来,已经交完了考卷的女科举子们陆陆续续从里面走了出来。衣衫妆容各异,脸上的神情也或沮丧、或雀跃、或平静诸般各不相同。 元幼祺没心思细细探究,她的目光匆匆地在每一个小娘子的脸上划过,急切地寻找期盼的那个。只是马车离得有些远,面目看不十分清楚。 她是皇帝,这种事自然有人为她分忧—— 唐喜就在学宫左近,一瞬不瞬地盯着络绎走出来的小娘子。突的眼前一亮,紧随住一个蓝裙妙龄的小娘子身后,快走几步,在那小娘子寻到出城的马车之前笑盈盈地上前施礼。 墨池于此时此地看到唐喜,还是很觉意外的。然而,她只一看到唐喜,便知道了他的来历,更知道了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必定有那人在殷殷凝望着自己。 墨池的心里登时漾上了无尽的甜蜜。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底工作忙,卡文卡得厉害,没法保证每天更新,姑娘们原谅则个(鞠躬 ☆、第二百二十二章 墨池登车, 车帘被从外面掀起。最先闯入眼中的, 仍是元幼祺那张俊美的脸。 这张脸, 无论是身着华服的时候, 还是做寻常装扮,都是那么的让人移不开眼去。怎么会出落得这么好看呢?墨池怔忡地想, 浑然忘记了自己已经盯着元幼祺的脸盯得忘了情。 “阿蘅!”元幼祺看到她,脸上的笑意抑都抑不住。 两个人已经一个月未曾相见了, 为什么要抑制呢? 元幼祺从来忍不住对墨池的亲近之意, 墨池痴怔的当儿, 她已经伸出手去,握住了墨池的手。 “我很想你!”元幼祺殷殷开口。 对于墨池, 她绝不吝惜自己表达思念的频率。 身后有扮做车夫赶马车的梁少安, 有殷勤掀起车帘的唐喜,元幼祺这样大的声音,他们两个不可能听不到。意识到这一点, 墨池的脸颊微微发烫,心中的思念却是真真切切的。 她的矜持不允许她如元幼祺那般大声吆喝出自己的想念之情, 但是她对于元幼祺的想念不会比元幼祺对她的想念少半分。她于是朝着元幼祺嫣然一笑, 同时回握住了元幼祺的手。 两人的手掌交握, 心底皆是一阵悸动,凝向 分卷阅读328 分卷阅读32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29 对方的目光,都透出些水润柔情来。 元幼祺心神一荡,喉间不自觉地滚了滚,手上微微用力, 拉着墨池坐在自己的身边,又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墨池被她晶亮的眸子盯得有些不自在,觉得她的目光所及之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隐隐发热。 “在看什么?”墨池轻捏元幼祺的手指,表示自己是个活物,这般无所顾忌地瞧,谁能受得了? 元幼祺手上一阵痒痛,憨憨地笑了,道:“朕在瞧你,这一个月可有被饿瘦了。” 墨池闻言,嗔怪地横她一眼,道:“那可有看出什么来?” 元幼祺只觉那嗔怪的目光根本就不像是嗔怪,顶多算了半嗔,唔,说是妩媚都不为过。心口上登时腾起一簇小火苗来:阿蘅真是怎样都妩媚动人啊! 墨池若是知道元幼祺将自己与“妩媚”联系在一处,不知作何感想。 不过,元幼祺心里虽然那般胡乱想着,说出口的话却还算乖觉老实。她点着头,道:“看得出来朕的师父没有虐待你,吃食都还不差。” 你师父是我师妹,她难道还能虐待我不成?墨池心道。 她心中想着,嘴上道:“一日为师,终身敬重,不许拿长辈开玩笑!” 元幼祺听墨池的话,并不觉得墨池如何古板教条。她深知墨池是为了她好,身为帝王,一言一行皆被人瞩目,唯有平时小处多加注意,大处才不会失了分寸落人口实。 元幼祺于是嘻嘻笑道:“是是是!阿蘅你说得很是!” 说着,又故意肃起面孔,将早就准备好的吃食铺展在墨池的面前,毕恭毕敬道:“您老人家答卷辛苦了,饿了大半日,快请用膳吧!” 面前的小桌上,铺展开来几样精致的吃食。样数虽然有限,但有菜有饭有汤,还有点心,且还都是温热的,足见很用了一番心思。 墨池心头泛过感动。她接过元幼祺递过来的筷箸,心念微动,却没急着开始。 “我很老吗?”她忽然问元幼祺道。 元幼祺递过筷箸去,满心期待她好生享用,最好再夸自己几句,那可是比吃什么糖果点心都能让人心里觉得甜蜜。可是,没等来夸奖,却等来了这么一个问题。 “老?”元幼祺怔了怔,倒似忘了是哪一个刚刚说过什么“您老人家”的话头儿了。 墨池没言语,只捏着筷箸,挑眉瞧着她。 元幼祺恍然大悟,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墨池微微发窘。 “阿蘅年轻貌美,倾国倾城,怎么会老?”元幼祺很知道年轻小娘子的忌讳,暗啐自己方才心里一高兴,嘴上就没了成算。 但愿,回头箭这会儿往怀里拽还来得及。她心里忐忑地想。 须知,世间任何一个年轻女子,无论是何等理智的,都是不喜被旁人,尤其是心爱之人将自己与“老”字牵连在一处的。墨池亦无法免俗。 她沉静地看着元幼祺,缓缓道:“论起来,我确是比陛下年长好几十岁。嗯……陛下刚出生的时候,我二十岁;顾蘅那一世,我活了十六年,这便是三十六年;墨池这一世,我如今是十五岁……嗯,算起来,我比陛下年长了五十一岁。陛下今年三十一岁,那么我便是把八十二岁的老太婆,当真是‘老人家’了!” 还有这种算法! 元幼祺听得目瞪口呆。 “阿蘅!朕不是那个意思!”元幼祺赶紧剖白自己,生怕墨池误会了去。 “那么,陛下又是什么意思呢?”墨池妙目流转,睨着元幼祺因为着急而涨红了的脸。 虽说喜欢看元幼祺这副为自己而抓心挠肝的模样,这样的恶趣味实在不合适提倡,但墨池是真的很喜欢元幼祺为自己牵肠挂肚。 能够完完全全牵动她的心,才说明她的心中完完全全有自己吧?墨池心想。 在她急于表达又不得法,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时候,适时向她伸出援手,看她像个可怜兮兮的小兽一般让人又是怜惜又想揉.搓摩挲,这其中的乐趣,这世间也唯有墨池一人独得。 墨池于是又默默摇头,极有良知地暗怪自己,当真算不得一个好女人。 不过,有良知归有良知,现实则又归现实。自她还是齐映月的时候,她便不喜欢把良知当做自己处世的圭臬。 世人活着,各有其乐趣。她此生不需要再身负仇恨,不需要再去雪耻,难道还不许她找些别的乐趣吗? 墨池勾着唇角,不动声色地瞪着元幼祺的反应。元幼祺果然上道儿,被墨池盯着,心里就先没出息起来。 “阿蘅——”她拉着墨池的手,摇啊摇,抻长了声音,卖乖讨好。 幸亏梁少安和唐喜早有眼色地躲到远处墙角下装闲汉去了,不必魔音穿耳地听他们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撒娇。 墨池见元幼祺如此,也不忍深究,将分寸把握得极好,微微笑道:“陛下可知哪句话说错了?” 元幼祺腻上来,环着她的腰,涎着面皮嘻嘻道:“朕知道!朕不该说阿蘅老……阿蘅怎么会老呢?阿蘅这么美,就是九天仙子下凡尘!莫说阿蘅正值韶华,青春正盛,阿蘅就是七老八十了,那也是美若天下,美得德配天地、道冠古今,美得一塌糊涂,不能更美!” 墨池被她不要面皮的讨好害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德配天地,道冠古今”!那是颂扬孔圣人的!也拿来浑说! “不许浑说!”墨池嗔道,“七老八十了还不像个七老八十的样子,我不成个老妖怪了!” 她边说边觉得好笑,不禁莞尔,转向元幼祺,恰与近在咫尺的元幼祺的目光撞个正着。 一时间,两个人皆从对方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身影,呼吸间都是对方的气息和味道,恍若迷离。月余的相思,便在这毫无预兆的四目相对之中,碰出了耀目的火花,然后,火花迸溅开了,燎成小团的火焰,烧腾在两个人的胸口。 “你不是老妖怪……”元幼祺痴痴地呢喃,脑中充塞得都是墨池的模样。 “你真美……”她喃喃地又道。 墨池呼吸一滞,就在元幼祺开口的瞬间,几乎同样的话,她就要脱口而出。 元幼祺觉得她美,她又何尝不觉得元幼祺美? 这世间,美景、美人何其多也,其中最美好的竟让我独得,何其幸哉! 一时间,这样的共鸣,在两个人的心间同时炸响。默契得仿若一人。 忽的,元幼祺的手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一般,迅速地脱离开墨池的腰间,整个人也向后退了半个肩膀。 “阿蘅,你饿得狠了吧?”她垂下眼睛,仿佛怕再看到墨池的眼睛,以至于无法自拔。 这样的一个动作一句话,亦将墨池从幻梦中惊醒。墨池两颊飞红,为自己比元幼祺更加的沉迷而觉得窘 分卷阅读329 分卷阅读33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30 迫。 她从不曾想到,某一日,在两个人之中,她会是更迷恋、更易于失去理智的那个。就在方才,前一瞬,她还在幻想着与元幼祺亲吻的美妙…… 真是让人无地自容。 墨池轻“嗯”一声,亦垂下眼去,敛去眼中的欲.念,以及微微的惶惑,努力让自己专注于面前的吃食。 自己这种比元幼祺更加迷恋的状态,让墨池心底里生出强烈的不安来—— 曾经引以为傲的自矜与理智,在元幼祺这涎皮又透着些幼稚的亲密接触之下,自动弃城而逃,只余下茫茫天地间失了保护的自己。 没错,元幼祺的言语和举动,让理智的墨池很觉得赖皮又幼稚,可是现在,感性的墨池已经占了上风,她明知元幼祺的赖皮和幼稚,还是禁不住沉浸其中,还甘之如饴。这真是太可怕了。 墨池向来认定自己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感情用事的,哪怕是面对深爱之人。然而眼下,就是面对着心爱之人,她已经快认不出来自己了。 她手中的筷箸,突的顿住,将一筷肉脯放在食碟中,拧头去看殷殷等着她吃饱喝足的元幼祺。 元幼祺被她诡异的目光盯得莫名,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连眨眼睛都这么好看…… 墨池的脑中,霎时间闪过这个念头。继而,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她越来越失了自我了!这……这真的是好事吗? 不再在地抿了抿唇,墨池幽幽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吃了什么?”元幼祺被她问得发懵,扫了一眼食碟里的肉脯,老实道:“肉啊!” 墨池的目光亦滑向了那块肉脯—— 肉啊…… 两个人的脸庞同时一红,再次极默契地同时想到了某一个更奇怪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嗯,肉。 独立女性陷入爱情之后迸发的危机感~ ☆、第二百二十三章 唐喜久在宫中, 便是个纯然的傻子,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历练, 也磨出几分机灵了。何况他本来就不笨, 御前侍奉许多年,越发的伶俐了。 他自知时常随皇帝微服出宫, 办得又多是不好拎到明面上的事。特别是与墨姑娘有关的事,他几乎大部分都参与了。 皇帝宠.幸墨姑娘, 与墨姑娘之间言辞举止百无禁忌, 皇帝自己当然是不在乎的, 墨姑娘有皇帝的宠爱,自然也不在乎。可是他呢?那些偶尔漏了一字半句入耳的天家隐秘事, 随意哪一个, 于他而言,都可能是天大的祸患。 旁的不说,万一哪一日这些事有一丝半毫落到旁人的耳中, 那么自己与梁少安这些时常在御前侍奉行走的,就甭想脱开干系去! 这事儿, 唐喜越想越后怕。再有陪皇帝微服出宫私会墨池的时候, 他也不敢近身侍奉着了, 而是很有眼色地给皇帝与墨池留下独处的空间。这一举动,表面上看是懂得分寸;实际上,则是给自己留了退路。 梁少安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渐渐也发现了唐喜的心思,内心震撼的同时, 也知道避嫌了。 唐喜是内官,内官没后,一辈子图的不过是荣华富贵。梁少安则不同,有家室,有子女,除了自己的宦路前程,他亦在意子孙的将来,论起来他比唐喜需要顾忌的更多。 两个人因为皆有了这般心思,这次随皇帝微服等候墨池,墨池登车去与皇帝相会了,他们二人倒是极默契地都躲到远处墙根儿底下,装作午后无聊晒太阳的闲汉。只时不时地抬眼扫视四周,以确定皇帝是安全的。 唐喜眼尖,刚蹲在墙根儿下,就看到远处学宫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科会试结束,学宫大门一开,举子们各归其家。唐喜迎出了墨池,又殷勤地引她登车去见皇帝,这一来一回已经耽搁了一刻钟,学宫门口的人早就散得差不多了。可这位还在那站着,倒像是在等着雇车马的样子。 她也来参加女科了?唐喜心道。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曾经启祥宫的主位,周美人。 可是这身打扮,实在是寒酸了些,哪里像是大家出身的小姐啊?唐喜暗忖。 他一双眼睛见惯了富贵绫罗,周乐诗身上的衣衫,虽然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小娘子的穿着要像点样子,但实在是趁不上绍州周家的大家大业。 唐喜觉得怪异,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 只见周乐诗立在路边,面对着偶尔路过的马车踌躇了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似的,迈步就要走。恰在此时,学宫内踢踢踏踏地传来马蹄子踏地的声音,一辆简约而不简陋的马车自学宫内出来,路过周乐诗的面前,车夫好像听到了车内人的吩咐,忽的停住。 唐喜圆着眼珠子打量那辆马车,虽然装饰简单,亦是不事奢华的单辕马车,粗略看去与街市上跑来跑去的马车也没什么差别,但细看之下那匹驾车的马比寻常驾车马要雄健结实得多。 唐喜于是更添了注意。 马车的车帘被从内撩起,里面不知什么人似乎对车下面的周乐诗说了些什么。 离得远,唐喜看不清周乐诗脸上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得到周乐诗仿佛很是纠结矛盾。 一高一低、一内一外的两个人不知交流了些什么,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周乐诗登上了那辆车。 此情此景,让唐喜啧啧称奇。 能从学宫里大模大样出来的,不会只是普通的官员,定然是与此次科考相关的人物。郭仪是副考官,从来只喜欢骑马,不喜欢坐车的;而寻常的属官,能这么从容地自学宫大门而出吗?且两边的卫兵还毕恭毕敬地对其行礼…… 莫非是那一位?唐喜心头一紧。 他胡思乱想的当儿,那辆马车居然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驶来了。 唐喜和梁少安大惊:这么一条不起眼儿的小巷子,普通马车掉个头都费劲…… 两个人脑中电光火石,皆默契地垂下脸去,好似真的是在无所事事地晒太阳。 幸好,那辆马车朝小巷子的方向驰了几丈,像是猛然意识到这条路太过窄小,在进入巷子之前便及时调转马头,远远驰走了。 就在马车掉头的一瞬,唐喜抬眼,迅速捕捉到了马车侧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徽记—— 那是襄阳郡王府的徽记。若非熟悉宗室典仪之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真的是她! 唐喜与梁少安对视一眼,皆意识到:此事须得禀告陛下! 墨池用膳的速度很快,却不失仪态。 “你慢些,阿蘅。”元幼祺不禁劝道,生怕她吃得快了再噎着自己。 墨池只朝她笑笑,筷箸和咀嚼的速度依旧。 元幼祺:“……” 墨池刚刚放下筷箸,元幼祺就递上了一只剥好的柑橘:“岭南新贡的柑橘, 分卷阅读330 分卷阅读33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31 阿蘅尝尝。” 墨池侧过头,看着元幼祺脸上殷殷的期待,又垂眸看了看那只被托在干净手掌上,被剥得极细致,连白色筋络都被剥除干净的橙色水果,拒绝的话便不忍心说出口,遂顺从地接过,掰成瓣状,一口接一口地吃着。 “陛下不饿吗?”墨池有些受不住元幼祺自始至终目不转睛地凝视,问道。 “朕瞧着你吃,肚子就饱了。”元幼祺痴痴地回答。 墨池秀眉微耸。这话旁人听了,怕是会误会元幼祺在说自己吃相难看,只是看着就没胃口了。然而,墨池却是懂得的,元幼祺在表达欢喜观摩自己吃东西。 怕是在这孩子的心里,自己怎么样都是好看的吧?墨池暗笑。 一只柑橘很快就被吃完,不得不说,御用的东西滋味就是好。 然而,滋味再好,亦不可过度贪恋,一如她此刻与元幼祺的相处—— “陛下,”墨池终是狠心开口,“你该回去了。” 元幼祺闻言,苦了脸,惨兮兮道:“卿卿,你撵我……” 墨池无语地瞧着她,心知她又开始耍赖皮了,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白日里大街上,就算这处僻静,难保有好信儿之人观望。万一发现陛下在此,只怕给陛下多添罗乱。” 说着,又似看透了元幼祺的心一般,莞尔道:“陛下也不喜欢被那些御史大人们纠缠吧?” 这话果真说到了元幼祺的痛处。 元幼祺扁了扁嘴,赌气哼道:“朕讨厌御史!” “又浑说!”墨池横她一眼。 继而,又凑近了些,轻抚着她的脸庞,柔声道:“陛下乖乖的,来日方长。” 她说的道理元幼祺都懂,不过懂归懂,元幼祺还是讨厌御史的聒噪,还是喜欢墨池对自己的纵容。 “你再哄哄朕!”元幼祺得寸进尺,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地注视着墨池。 墨池有些受不了她的目光,那双瞳子的颜色好像有种怪异的神力,能在自己的胸口快速地点燃一把小火苗,还是三昧真火,寻常人间凡水是扑不灭的。 “陛下乖,嗯?”墨池好脾气地继续规劝,同时指尖揉了揉元幼祺的鬓角。 元幼祺被揉抚得舒服,好不容易得见又不得不分开的坏心情多少得到些安慰。她比墨池凑得更近,再一次环住了墨池的腰肢,在墨池的耳边道:“朕在殿试上等着你。” 墨池轻笑,柔软的唇碰了碰元幼祺的脸颊:“陛下可不许徇私。” “朕不徇私,”元幼祺搂着她道,“朕的卿卿有这个能耐。” 墨池心中一片安然祥和。她喜欢元幼祺的公正心和对自己能力的笃定。 元幼祺很是受用这个吻,犹觉得不够,她还想亲亲墨池。 不料,不等她将想法付诸行动,车厢外便传来了“咚咚”的小心敲击声。 元幼祺蹙眉。这是事先约定好的讯号,意味着唐喜或是梁少安有要事禀告。 她只得暂时放开墨池,冷着声音道:“何事?” 之前的柔情蜜语,和此刻的冷言冷语,全然不似从一个人的口中发出。 唐喜得到皇帝的回应,才敢将车帘撩起一个小角,恭敬道:“主子,刚奴婢发现了不寻常,不敢不尽快来报。” “什么不寻常?” 唐喜从车帘露出的小角里瞥了一眼墨池的方向,迟疑了一下。 “说!”元幼祺不喜欢他将墨池看做外人的样子。 唐喜听皇帝的话语间已经透出了不悦之色,便不敢再犹豫,答道:“奴婢方才看到周美……咳!周氏登上了襄阳郡王的车驾。” “周氏?”元幼祺愣了愣。若非唐喜之前走嘴,她都忘了周氏是哪一个了。 “她果然来参加女科会试了?”元幼祺道,“她还与君舒相识?这倒奇了。” 他们的对话,都入了墨池的耳。墨池却将目光转到别处,神情淡淡的,似是根本没注意。 元幼祺又详细问了疑似元君舒府中的车马与周乐诗的详情。 “朕知道了。”她于是打发走了唐喜。 再转头看向墨池的时候,见墨池若有所思的模样。 想到周乐诗,元幼祺莫名有些心虚,陪着笑脸,向墨池道:“这个周氏也是挺有意思的,到底去考女科了……” 却被墨池一双妙目凝着,似笑非笑着道:“确是挺有意思的。难道,她与臣妾,存的是一般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醋了醋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这位周美人, 难道与臣妾存的, 是一般的心思?”墨池似笑非笑的神情, 看得元幼祺浑身的寒毛都根根直立起来。 她何时自称过“臣妾”?也只有在两人初识, 她尚不知自己前世过往的时候,自称过“妾”;后来熟识了, 是再没有过的。 元幼祺一听之下,便知道症结何在, 忙不迭地为自己辩起清白来:“阿蘅你可别调侃朕!朕与她可不是那样的关系!” “那样的关系, 是哪样的关系?”墨池依旧似笑非笑的, 令观者心惊肉跳。 “那种关系,就是……就是你我这种关系啊!”元幼祺干笑。 墨池闻言, 轻哼一声, 才不上她的当。 她都能想象得到,若她再继续追问“你我是哪种关系”,元幼祺必定会涎皮赖脸地腻上来, 把正经事的话头儿都岔开去。 至于眼下何为“正经事”,墨池自有自己的观点—— “陛下曾与周美人共同对付过谭绍儿……”墨池慢悠悠道。 “是啊是啊!”元幼祺接口道, “她帮着朕挫败了谭绍儿和武琳琅那件事, 卿卿还记得吧!” “记得!陛下曾经说过。”墨池缓缓点头。 元幼祺心神略松, 仍笑道:“卿卿你看,我与她是同仇敌忾的关系,算得上是同盟。我想要的,是顺理成章地处置了谭绍儿与武琳琅;她想要的,是离开禁宫, 海阔天空地成就自己想做的事。然后,我们就这么一拍即合了!” 墨池听到“一拍即合”四个字,眼中眸光一闪。 “她想成就什么事?”墨池问道。 元幼祺笑笑,道:“那时她央求我成全她心中志向的时候,我便猜测她是否意在朝堂。今日听说她也来参加女科了,就印证了当日的猜想。” “意在朝堂?”墨池唇角微挑,殊无笑意。 “嗯,意在朝堂。”元幼祺郑重点头。 周乐诗的文章和字她见过,虽与墨池比不得,但也颇有几分见地。且这个女子为了心中的志向,敢以身试毒,足见其心志坚毅。这份胆略,元幼祺还是颇为赞赏的。 “若她想立足于朝堂,在朝堂上陪伴陛下天长地久呢?”墨池忽道。 元幼祺被“天长地久”几个字刺激到,想象着用 分卷阅读331 分卷阅读33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32 这个词把她与周乐诗拴在一块儿,还真是挺……惊悚的。 “阿蘅,你别打趣我……”元幼祺苦着脸,牙疼似的。 墨池轻笑。 元幼祺自是不会对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动心,无论男子还是女子。墨池有这个自信。 而曾经的周美人,如今的周举子,将来可能还会是周大人的那位,那日从元幼祺的口中听到她如何豁出自己,不惜赌上性命帮助元幼祺铲除谭绍儿诸人的事情的时候,墨池的心里就不大舒服,很有种自己的好东西被旁人觊觎了的感觉。 试问,这世间有几个人敢以性命为自己搏一个眼下尚虚无缥缈不知在何处的前程?那该是对前程有着何等的执念? 这样的人既然少而又少,那么这位周美人当初的所作所为,就极有可能是因着一腔言说不得的爱意。 墨池向来觉得,元幼祺是这世间难寻难找的珍宝,且还是唯一的孤本。元幼祺这样好,别人怎么可能不惦记? 这就是墨池的心思,也算是全天下深爱之人的普遍心思。 若说之前,她还对周乐诗存着戒备和忌惮,那么刚才,听了唐喜的禀告之后,墨池则想到了另一个地方,而原本口中、胸中的酸醋感也渐渐消散了大半。 “这位周姑娘,和襄阳郡王想来是熟识的。”墨池忽道。 元幼祺怔了怔,继而又笑了:“周氏一心向往朝堂,朕那好侄女天生就是办差事的料,她们两个,若是相得,倒也有趣。” 墨池抿唇微笑,显然,她比元幼祺想得更为深远一层。 元幼祺在这方面虽然颇为迟钝,却胜在心思敏锐,她自己说完了那句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撇脸看到了墨池脸上浅浅的笑意,福至心灵地恍然大悟,半张了嘴,难以置信惊道:“她、她们两个……不会……不会吧?” 元幼祺顿觉吞了几斤黄连一般,心肝脾肺肾都是苦哈哈的味道。 对于她的反应,墨池很觉得好笑。 而墨池的笑而不语,更验证了元幼祺的猜想。 于是元幼祺的内心里更加的苦涩了,“阿蘅……朕、朕还指望着她立了王夫,为我大魏传宗接代呢!” 传宗接代!墨池险些喷笑。 “陛下原来真做的是这个打算!”墨池感慨道。 元幼祺点点头。她明白墨池指的是什么,所谓“这个打算”便是要将来把江山交给元君舒的打算。 “那么于陛下而言,哪一样更重要呢?”墨池续问道。 于陛下而言,是处理政事、执掌江山的能力更重要,还是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更重要? “当然是——”元幼祺几乎脱口而出,接着便止住了话头儿,丢给墨池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既然如此,陛下又何必忧愁呢?”墨池道。 天家选择继承人,标准大同小异。除了个别宠某个晚辈子女宠得没了边儿的帝王,绝大多数帝王,在选择继承者的时候,几乎都会将“适合”两个字当做最终选择的标准。 或者存在某个帝王倾向于选择像自己的,某个帝王倾向于选择与自己互补、将来可能做成自己尚未做成的事业的,但都脱不开合于当下这个前提。 现如今,大周承平,边境安定,外患既除,内里的矛盾便逐渐现到了明面上。朝臣宗室们没有了抵御外敌、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机会,就会将目光转向旁的能为自己和后代子孙谋取利益的方式,轻者阴奉阳违、欺蒙主上,重者搜刮民脂民膏,甚至官商勾结、贪墨,种种腐败不一而足。孟轲所谓“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说得便是这个道理。 元幼祺深谙治国理政之道,十分清楚现在的大魏需要的就是一个性格板正、为人端方、倾向于以法度治国,却又不失其灵活性的帝王。唯有这样的一个人,再辅以一个可靠的班底,大魏的将来才不会是江河日下、民不聊生。 恰恰出于这个原因,她看重了元君舒。而元君舒,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大魏能生儿育女的宗室多得是,可能担得起江山的,少而又少。”元幼祺遂道。 “陛下对襄阳郡王评价颇高啊!”墨池道。 墨池自是乐得看到元君舒与周乐诗熟识,甚至相知的。就算周乐诗未来真成了大魏的皇后,只要元君舒敢娶,那也是她们自己要走的路,顺遂也罢,崎岖也罢,她们自己选择了,就得自己承受了去。 而元君舒若与周乐诗最终走到了一处,万一将来没有子嗣,江山如何承继,那也是她们那代人该考虑的事。所谓“一辈人不管两辈事”,退一万步,就如元幼祺所说,大魏能生儿育女的宗室多得是,说不定啊,他们还乐得未来的天子没有后代,那样的话,他们自己的后代不就有了一条登峰的大路?一如今日元幼祺看重了元君舒。 不过,元幼祺是女扮男装,世人皆以为她是男子,纵是无嗣,立堂侄女为嗣也不会有什么异议。而元君舒嘛,若身为女帝,她要是敢纳一位女妃,甚至娶一位女皇后,且这位女皇后还是先皇帝的妃嫔,那可就有趣了。 墨池很有兴趣见识见识,元君舒这个在元幼祺口中极有能为的,当面对那种情形的时候,会如何措置。而周乐诗又会如何反应呢? 如此想着,墨池不禁心念一动:这世间并不是没有人知道元幼祺的女子身份,除却那些怀疑皇帝男身女相,也只敢将其当做私下里的谈资,而不敢翻到明面上质疑的好信儿之人,还有那么几个人知道元幼祺的真实身份,包括自己、韦太后、元凌真人,以及…… 身为妻子、养母和师父,她们三人之间即便存着或多或少的龃龉,也绝不会将元幼祺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那么她们三人之外的人呢? 墨池的眉头不由得锁紧。 元幼祺还在向她叙说着元君舒办的差事如何让自己满意,至少到目前为止,元君舒的所作所为还是很让她满意的。 墨池却忽的打断她,道:“丁奉被押解回京了?” 元幼祺点点头,笑道:“说起来,朕还得感谢丁老儿呢!若不是她,朕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寻到你。” 墨池知她所指,是阴差阳错的,丁奉当年竟然选中了自己,来模仿顾蘅,接近元幼祺,试图借自己之手,将大魏搅得天翻地覆。孰料,自己就是顾蘅的转世,结果倒是让自己有机会想起前世之事,促成了自己与元幼祺的姻缘。 墨池也不禁感叹世事难料。 然而,此刻她更关注的,是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丁奉被关押之事,还有他被关押的地方,可有旁人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元君舒与周乐诗的故事,请移步新坑《襄恒纪事》~ ☆、第二百二十五章 分卷阅读332 分卷阅读33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33 “父亲, 您醒了!”韦舟扬俯身在榻前, 殷殷道。 “仲刚……”病榻之上, 虚弱的韦勋喃喃地唤着。 韦舟扬心中一阵绞痛, 接着又是一阵强烈的不甘,他跪在榻侧, 脸贴向韦勋,竭力绷着平静的声线, 道:“父亲, 是我……” 仲刚, 是韦毅扬的字。 韦勋方有些清明的意思,他怔怔地盯着韦舟扬的脸, 一双浑浊的眼中似有遗憾划过:“伯楫, 是你啊!” “是!正是孩儿!”韦舟扬抬高了声音答道,生怕已经去了天上的弟弟抢先回答了似的。 韦勋疲惫地闭上眼睛,呼吸沉钝, 良久,方攒足了力气, 睁开眼睛。 “陛下已经知道为父病重的事了吧?”韦勋灰败的脸上透着明了。 “是……”韦舟扬涩然开口, 脸上发烧。 老父病重于榻, 最最惦念的不是他这个时时陪伴、侍奉的长子,而是早在三十多年前就不幸殒命的弟弟。这让韦舟扬既觉难过,又觉灰心,更有一种自己“着实没用”的念头在心里升腾。 “唉!”韦勋长叹一口气,“是为父……为父本以为自己还能支撑得住, 岂料……天意啊!” 韦舟扬闻言,更觉心痛、心愧,他紧握住韦勋的手,誓道:“父亲放心!有孩儿在,咱们家败不了!” 韦勋浑浊的目光胶着在韦舟扬的脸上,那种毅然的神情仿佛真的可以让人相信似的。 可是,韦勋最终还是暗自摇了摇头。 昔年,韦毅扬以弱冠年纪拔酋城、震三军,敕封“勇毅侯”,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前途无量!然而,好事不长久…… 若是仲刚还活着,那该多好! 那时候,仲刚怕是已经封了国公了吧?韦家一门双公,再有与顾氏的联姻,又何必活得这般战战兢兢呢? 韦勋一时间回想起自己少时听先辈讲述的韦氏先祖扶保太.祖皇帝征战沙场、忠心耿耿的往事。他从那个时候起,就替自家抱不平:这样忠心的韦家,怎么就得不到应有的认可呢?以韦家之功,应该冠列于群臣之上的啊! 韦勋一生,都在竭力为韦家某一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地位。为了这个目标,即便面对最疼爱的儿子身死殒命,他都强迫自己定下心神,选择最有利于韦家的出路。 然而,在他的心中,即便现在已经贵为国公的韦氏,仍不是他心中期望的那个。 丁氏是早年间便败了,可是顾氏却始终屹立不倒,且近年来大有直追并辗轧韦氏的劲头。顾氏确是几百年的基业,可是他们家又对大魏有什么贡献?不过是出了几个文官、几个学究,还有几个妃子…… 韦勋混沌的脑中突的划过某个念头,他蓦地微张了眼睛,回光返照一般。 这副模样,让韦舟扬大惊:“父亲,您觉得怎样!” 却被韦勋霍的反扣住了手背。 韦勋的五指用力,攥得韦舟扬手背发疼,根本不像是一个重病垂死之人。 “伯楫,你要记得!”韦勋的呼吸急促,手指颤抖得厉害。 “父亲,您要孩儿记得什么,您说!孩儿都记下!”韦舟扬生怕他就此厥过去,慌忙应和着。 “你要记得,一直一直记得……那件事……那件隐事,不许……不许向任何人提起,就烂在你的肚子里!”韦勋死死地盯着韦舟扬的脸,“便是鹏儿,也不许告诉!” 韦舟扬初听时,微微发愣,不明就里,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所谓“那件隐事”指的是什么。 他并没有如自己之前所说的什么都记下,脑中最先冒出来的,是一个念头:凭什么! 韦勋见他没有马上回答自己,而是脸上挂着不以为然的神情,登时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心底一沉,又攥着他的手,切切道:“为父早在三十年前就知道了那桩隐事,却始终埋在心里,你以为是为着什么?” 他见韦舟扬仍是不为所动的模样,暗暗叹气,只得掰开揉碎,将利害关系一一说与他听—— “陛下与韦氏,过去是盟友,是站在同一角度,看着同一个方向,也就是想要搏得那张龙椅的。包括你妹……包括太后,和我们看得皆是同一个方向。然而现在的情状不同,陛下不是曾经的陛下,太后也不再是曾经的太后。他们母子看得大概还是同一个方向,然而与我们,已是君臣分际。” 韦舟扬依旧不以为然。在他的心里,已过而立之年的皇帝同当年那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而太后,他的好妹妹,背叛韦氏的行径实在可恶。 那件隐事,是当年妹妹自己交出来的把柄,凭什么今日不能拿来为韦氏所用? 至少,也该让皇帝、让自己的好妹妹知道知道,韦家人不是傻子,不是想如何摆布就如何摆布的! “伯楫,你难道看不出,你妹妹的心思已经变了吗!”韦勋急道,“你难道看不出,陛下已经不是当初的陛下了吗!” 父亲的语气,几乎要气急败坏一般,这让韦舟扬的心情更加复杂。他自认为这些年始终听从父亲的吩咐,父亲让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如此,是不是让父亲以为,自己就是没有思想、没有想法的?自己活着,就是任由他老人家摆布的? 甚至,在父亲的眼中,自己是不是就是弟弟的替身,这些年替弟弟活着,替弟弟尽孝,替弟弟弥补父亲心里面的那大块的缺失? 这般想着,韦舟扬心里的难过与不平,瞬间化作了强烈的叛逆心思—— “就算皇帝与太后不与我韦家站在一边,那又如何?她是我韦家推上去的,自也能被我韦家拉下来!”韦舟扬扬声道。 “住口!你住口!”韦勋喘咳成一团。 韦舟扬忙去替他抚胸拍背,被韦勋死死攥住了衣襟。 韦舟扬被自己父亲眼中的凌厉目光逼视得无比紧张,这种目光,就算父亲盛年时候最最暴怒的时候,他都不曾见识过。 “孽障!你要气死你爹吗!”韦勋嘶声道。 “孩儿……不敢!”韦舟扬脸上肌肉抽搐着,暗暗用力咬着牙。 韦勋知道他面上恭敬,其实心中皆是不服气。怪只怪,自己心比天高,老天却不成全,不止夺走了自己最疼爱、亦是韦氏最有前途的孩儿,寿数上也不能再成全自己几年。 “你走吧!好自为之!”韦勋颓然松开手,闭上眼睛,似是不想再多看韦舟扬一眼。 韦舟扬大觉受伤,唤了一声“父亲”,却没唤来韦勋的回应。他心中的不平与恨意更盛,他着实觉得父亲真的老迈了,老迈得再没有了当年的气魄与智谋。 可是,他还年轻,不是吗?他会用事实让他那弥留的父亲明白:韦家有他在,不仅败不了,还会如日中天,让皇帝、让大 分卷阅读333 分卷阅读33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34 魏今后所有的皇帝都忌惮害怕! 韦舟扬站起身,朝着病榻上闭目无言的父亲躬身行了一礼,便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在他的背后,韦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望着他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幼子陨落的岁月。 韦舟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后不久,韦勋便唤来亲信老仆,命其速去请来了韦鸿鹏说话。 勤政殿的小书房中,元幼祺自书案上的奏折上抬起头来,看着虎虎生风朝自己走来的郭仪。 “臣郭仪参见陛下!”郭仪向她恭敬行礼。 “爱卿平身吧!”元幼祺微笑道。 郭仪应是,便叉手立在书案前。他久在御前,每每行礼、侍立向来有板有眼一丝不苟,很得元幼祺欣赏。 郭仪如今独掌鸾廷司,得元幼祺信重,他有资本骄傲;之前因为唐易的事,他屡次谏言,屡次被元幼祺斥责,甚至因此挨过板子。但这些都不曾改变他严谨恭忠的性子。如此宠辱不惊,着实难得。 元幼祺于是命内监看座。 皇帝在勤政殿召见的时候,赐臣子座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郭仪遂恭谨地谢了座,才搭着椅边坐了。 “这么说,真有人惦记刑部大牢?”元幼祺语气玩味。 “是!陛下圣明烛照!”郭仪并不回避自己对于元幼祺洞彻人心的崇仰,“今日一早,兵部的人就带了尚书手令至刑部大牢,说是有重要的话要问前些日子被押入牢中的犯人。还说事涉边防,耽搁不得。” 饶是元幼祺脸皮厚,听了郭仪的崇拜之语,脸上还是微微发烫。不过,她随即坦然:那日是阿蘅提醒朕的,朕与阿蘅妻妻同体,旁人崇拜阿蘅,和崇拜朕是一样的啊! 这般想着,元幼祺看郭仪就越看越顺眼,脸上带上由衷的微笑来。 郭仪被皇帝笑得莫名,只听皇帝又问:“兵部着人去提人,刑部怎么说?” 郭仪知道,重点来了—— 兵部尚书是韦舟扬,兵部的人拿了尚书手令去刑部,这必定是想借此探查丁奉的所在,说不定还另有不可告人的图谋。如此,兵部便脱不开干系去。而陛下关注的,显然不止这个,还有刑部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兵部的人去提人,刑部大牢的人没有让他们进去,而是层层上报给了刑部宋尚书。宋尚书着属下带亲笔手书至刑部大牢见兵部的人,说‘提审刑部牢中的囚犯,此乃刑部和大理寺的职权。旁的衙门,若要提审,自有朝廷法度,只要带着陛下手谕和信符,即可入内。’” 元幼祺莞尔,心道这个宋准倒是个脑子清楚的,很懂得轻重。由此足可见,韦家如今想要在大魏折腾出点儿什么事来,不是那么容易的。 然而,有一点还是让她觉得奇怪:这样明目张胆地派人去刑部大牢打探消息,简直太着痕迹。韦勋宦海浮沉几十年,即便老迈垂危,也不至于使出这种昏招数来召忌惮。 那么,就剩下了另一个可能了:如此行为,是韦舟扬自以为是的结果。 就是韦勋亲自披挂上阵,元幼祺都不惧他,何况韦舟扬那个有勇无谋又自以为聪明的?元幼祺暗自冷笑。 她本不欲难为韦家,可若是韦家人执意作死,那便怪不得她狠手无情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早朝。 “陛下!臣有本奏!”丹墀下靠近殿门的位置, 一个人越众而出, 抱着笏板, “扑通”一声跪在了大殿当中。 元幼祺端坐在上方的龙椅上, 眉头微蹙。 借着垂旒的缝隙,她看到了下面的人, 是一名御史。 又是御史!元幼祺心头划过不快。 只要御史抢出来要说话,必定不是什么好话。早知如此, 刚才那句“无事退朝”就该早些说出口。 元幼祺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撇了撇, 其实很不想搭理他。 “卿想奏什么?”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这名刘御史就等着皇帝的这句话呢, 闻言,一股脑道:“臣要参一个人!” “说!”元幼祺的口气中已经带出不快来。 然而, 那名御史却像是没听到一般, 大声道:“臣要参襄阳郡王元君舒!” 在场群臣闻言,皆是一震。而站在班中靠前位置的元君舒,则只耸了耸眉峰。 元幼祺早就料到这些御史大人们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听到元君舒被拎出来参,不急也不恼, 反冷笑道:“那么你便说说, 襄阳郡王做了什么事, 让你来参?” 皇帝的话,显然已经透出了不认可的意味,大有“襄阳郡王做了什么碍你们眼的事,让你们眼热,跑到朕这儿来煽风点火”的意思。 在场的众臣, 都是宦海浮沉历练出来的,这样的语气,以及对襄阳郡王显而易见的袒护,他们不可能听不出来。那位刘御史也不是个傻子,皇帝一开口,他就知道了皇帝的会站在哪一边。 但是,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想如何是一方面,最终会如何,却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得了的。君臣博弈,从来看得是“势”在哪一方,若用势得当,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得低头服软。 何况,就算退一万步,皇帝最终占了上风,也不能拿自己怎样。大魏祖训,不得责难言官。皇帝也得老老实实地遵从。 想到既可以参看不惯的权贵,更能有机会教导皇帝如何为君处事,刘御史的内心里便极为自得,那番事先就设计好的言辞,说得更加顺口了。 “襄阳郡王身为女科主考官,不检点自身,对考生徇私。臣以为,其忝为考官!请陛下明鉴!”刘御史言罢,向着元幼祺深深拜了下去。 “徇私?”元幼祺淡笑,“怎么说?” 刘御史闻听皇帝肯追问下去,心里更踏实了两分,直起身又奏道:“据臣所知,那日女科会试结束,襄阳郡王的马车自学宫正门而出,却为一名女举子停驻,并邀那名女举子登车同坐。”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请想,彼时学宫前并不止这一名女举子,而襄阳郡王唯独为其停驻,甚至将郡王府的车马与其同享。这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试想私底下襄阳郡王与那名女子又该如何?而襄阳郡王为女科主考官,竟对自身行径不检点若斯,臣实在不敢设想,其为国家选拔人才,会不会有所偏私!请陛下明鉴!” 元幼祺就知道,当日那件事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她其实也挺奇怪元君舒与周乐诗究竟是什么关系的,但这种话,实不适合拎到明面上来问。 而且,她也挺想见识见识面对来自御史的诘问,元君舒会如何应对。虽然,她心里笃定得很:元君舒不会徇私。 “襄阳郡王,你怎么说?”元幼祺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刘御史,而是转向了一旁的 分卷阅读334 分卷阅读33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35 元君舒。 元君舒一如元幼祺所期待的那样,仍是一派淡定,出班躬身道:“陛下,臣有几句话,想问刘御史。请陛下恩准。” “准!”元幼祺简道。 元君舒谢恩罢,便转向了刘御史,朗声道:“请问刘御史,方才你所言‘据你所知’,是你亲眼所见,还是亲耳所闻?” 刘御史原以为她会直言狡辩,浑没料到竟先问出了这个问题,怔了怔道:“当日学宫大门内外的举子,和诸从事、卫兵都看得清楚……” “那么,请问刘御史可在其中?”元君舒追问道。 刘御史张了张嘴,接着又闭紧,脑中快速思忖着该如何答对。 元君舒却是不肯就此放任他想出应对的说辞的,紧接着便道:“可见,刘御史也是道听途说的?” 虽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口气。 元君舒说罢,向元幼祺再次一躬身,道:“陛下,太.祖昔年有训,我朝之所以设立御史,便是为了据实秉公,监察百官、警醒天子。至关重要在于一个‘实’字!而刘御史只是据道听途说的言辞,便推测臣徇私枉法,此实已违背太.祖皇帝对御史之定义!” 元幼祺暗暗好笑,心道自己这个侄女还真是一板一眼,连驳斥个御史的胡说八道也要拎出太.祖皇帝来垫背。也不知她平素是不是每日闲暇时光都用来背诵律典训令了。 刘御史听了元君舒的话,张了嘴刚要辩驳,就又被元君舒抢先噎了回去:“刘大人也是正经读书科举过的,难道读了那么多书,连起码的‘尊尊亲亲’的先贤规矩都不懂得了?” 她说着,双眸迸出两道森然来:“襄阳郡王元君舒也是刘大人称呼得的?” 刘御史愕然。他之前一时口快,忘了对宗室该有的尊敬。 襄阳郡王是封号,自然可以提得。但是“元君舒”这个名字,却是肃王世子元理,甚至可能是老肃王给起的名字;而肃王又是先帝的胞弟……被自己这么明目张胆地直呼出来,那可就是大不敬了。 刘御史不禁脊背发寒,知道自己触了大霉头。其实他的症结所在,何尝不是如这天下大多数男子一般,浑没将与自己同列朝堂的女子放在眼中吗? “刘御史身为御史只凭道听途说,便在陛下面前任意参本,这是其一。对宗室不敬,失人臣之规矩,这是其二……”元君舒不肯就此罢休,又道,“本王身为女科主考官,女科举子便都是本王的门生,这个道理,刘御史不会不明白吧?” 刘御史脸色泛白,死死地盯着她。 只听元君舒又道:“做老师的,眼见自己的学生连续答了四五个时辰的考卷,腹内空空,囊中羞涩,还不得不选择步行,难道不该施以援手吗?还要任其继续下去,直至昏倒在路边吗?” 她这一番话,旁人听了还可,元幼祺心里却是十分惊诧:周乐诗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周家富庶,当初和离的时候,为表愧疚之意,自己更是动用私库,赏赐了周乐诗大笔银钱和首饰衣料,她怎么会连雇车马的钱都拿不出了? 而元君舒对刘御史的责问还在继续:“敢问刘大人,你当年也是寒门出身,远赴京师考取功名,若没有令座师丁奉丁老大人的照拂,可有你今日在朝堂上威风凛凛地质问宗室?” 刘御史登时煞白得失了人色,一行冷汗顺着额角涔涔而落。 群臣闻言,尽皆哗然。丁奉在先帝庄宗年间,曾经做过科举的主考官,也因此笼络了一大批门生聚拢在丁家的周围。丁家早已经败落,近日与丁家有关的贪官渎吏纷纷被陛下下旨落狱法办,足见陛下对于丁家的忌讳之深之重。 而这个刘御史,竟忽略了他也曾经是丁奉的门生。在此等情形之下,他不选择安安分分地低调为官做人,竟敢跳出来参襄阳郡王的本,还是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难道真不是为了丁家张目博取同情吗? 听着元君舒的话,感知着群臣的反应,元幼祺坐在龙椅上,始终一言没发。 她已经想起来这个刘御史的来历与根基了。她是帝王,是习惯于总揽全局的,她的敏锐已经在提醒她:这个刘御史绝不是只为了参元君舒这么小小一本而来恶心人的。他的背后,必定有更大的谋算。说不定,他也不过是这场谋算中的随时可以被弃掉的小小过河卒。 那么,这个谋算到底是什么呢?元幼祺已经联想到了韦舟扬的身上。 韦舟扬,他绝不会就此安分下去的。他极有可能正在…… “陛下!”元君舒的一声呼唤,截断了元幼祺的思索。 元幼祺回神,等着她的下文。 元君舒续道:“臣请将那日所邀同乘的女举子的身份禀告陛下。” 元幼祺的心脏,因为这句话而骤然缩紧:君舒,你要做什么? 而在元君舒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元幼祺迅速感知到了丹墀下有人在蠢蠢欲动,那是对猎物伺探时机、一击而中的猎人。 元幼祺绝不想自己成为那个猎物,更不想让元君舒成为被对方利用的工具。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元君舒根本不等她的反应,便将那个人的身份坦言而出:“那名女举子,便是绍州盐道周朴周大人的女儿,周乐诗。” 她说罢,昂头直视着元幼祺,那副神情,像极了在替某个人鸣不平,亦像是在对元幼祺的问诘。 元幼祺亦垂头紧紧地盯着她:你在替哪一个鸣不平?又在诘问朕什么? 你是在替周氏鸣不平吗?你是觉得朕伤了、误了周氏吗?你是在诘问朕,是否置国家法度于无物,借你之手提拔朕曾经宠爱的人吗? 你这是面对朕该有的眼神吗! 一时间,元幼祺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楚到底是何种滋味占了主导。 前一刻,她还在为自己选择的继承人精于法度、善于口才而宽慰不已;下一刻,这个被自己着力栽培的继承人,便将矛头直指向了自己! 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君舒,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元幼祺的眸子中的利光穿过垂旒,射.向元君舒。 得到的,却是元君舒更加复杂难明的神色。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胶着、凝固,然而,那有心人却绝不会任由这般下去的,他们等的,便是元君舒的入毂—— “陛下!周氏曾为陛下身边人,襄阳郡王又是宗亲。臣以为,如此难保不徇私!”有人出班奏道。 作者有话要说:  君舒聪明,但还是短练,一激动,把刀把送到别人手里去了,摊手~ ☆、第二百二十七章 这个出班说话的人, 吸引了元幼祺的目光。 吏部……侍郎? 元幼祺表情玩味, 似有深意地看了看跪在地上自以为大义凛然的吏部 分卷阅读335 分卷阅读33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36 侍郎。接着, 便将目光滑向了犹在班中、恍若当前事与自己全然无关的吏部闵尚书。 吏部侍郎跳出来蹦跶, 吏部尚书竭力在皇帝表现此事与自己无关……这情形,倒有趣了。 “爱卿说什么?”元幼祺状似无意地掸了掸冕服的袍袖, 像是在掸走些微碍眼的尘土,语声中仍带着不以为意的平静。 那吏部侍郎本也是存着投机的心思, 方才攒足了胆气, 才能在元君舒无意识地授出刀柄的时候, 跳出来大声说话。 孰料,原以为会掀起汹涌波涛的一番话, 就这么被皇帝不软不硬地窝了回去。 “臣……臣……”他张了张嘴, 之前的气势已泄,如强弩之末,再想惊声发难, 却迫于皇帝压制下来的无形威仪,而顺接不下去了。 元幼祺却淡淡笑了, “爱卿的意思是, 周氏曾为朕身边之人, 而襄阳郡王又是朕的子侄,这里面的徇私的事儿便是不言自明、一目了然了?” 元君舒还立在远处,听到这句话,尤其是那个“身边之人”从皇帝的口中说出,不自在地垂头咬唇。 吏部侍郎闻言, 脸色则有些泛白—— 皇帝没有立刻为自己、或是为襄阳郡王、或是为周氏辩白,反倒先自陈其事,像极了默许承认的样子,这让他颇有些意料之外。 只听元幼祺紧接着又道:“其实爱卿倒不妨直言是朕在徇私。” 她语气淡淡的,仿若闲庭信步,而言辞的内容,则让在场的每一个臣子都不由得头皮发紧。 “臣不——”吏部侍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说出“臣不敢”来,却在最后关头,死死地紧咬牙关。 此刻,若说出什么不敢的话头儿来,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可是,皇帝难道真的要承认自己有过失吗?事情当真这么简单? 吏部侍郎在官场中混了二十年,实在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只怕,现在更复杂了。 “朕开女科,为国家选拔人才,吏部掌管我大魏的官吏事宜,确有资格对朕谏言。”元幼祺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吏部尚书。 在场的群臣都是久在宦海中打滚的,纵然皇帝的眼神所触他们看不到,但这句话里面的深意却也是明摆着的:该谏言的是吏部的主官吏部尚书,而不是你这个不知所谓的侍郎! 吏部侍郎垂着眼睛,闻言,喉间紧张地滚了滚。素日里,他一向认定吏部闵尚书是个寡言少语不爱声张的,日子久了,便生出了一种“尚书大人不过尔尔”的感觉来。如此,他今日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直接越过上级。然而,此刻看来,那素日里的感觉,怕也只是错觉罢了。 闵尚书不喜多言是真,但脑袋里却不是空的。 他心里猫抓般不得着落,元幼祺却不会在意他听了接下去的话,会不会觉得更难受—— “据朕所知,此次参加女科会试的举子,很多都与在场的众卿有些关联,或是亲戚同族,或是门生故旧家的女子,”元幼祺顿了顿,微笑道,“若按照你们的说法,在场众卿皆逃不开徇私舞弊的罪过了?” 真正能有觉悟、有资本来参加女科的,几乎没有真正的寒门小户,多是些家计不至于饿死,但也称不上更好的小娘子。而因着女科方兴未艾,这些人的籍贯也多又集中于京城,至多到附近州县。真格的寒门小户顾生计还顾不及呢,尚谈不上指望自家的女儿去博取那虚无缥缈的功名。 而大魏建朝百余年的繁衍发展,京中和左近州县居住的,很多都是曾经的大户,甚至世家的庶支、远支,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的老亲戚、老旧识,认真追究下去,任一个女举子都能追根溯源到朝堂上的某位大人的关系上。 皇帝的话,绝非没有道理。而这个道理,吏部侍郎此刻方意识到:经皇帝的一番言语诱导,自己竟是无形中,将满朝的大人们都得罪了! 大魏历朝待臣子都比较宽容,当今天子更是。是以,朝臣们经常有一种宁可得罪天子,也别得罪权官的错觉。眼下,吏部侍郎发现自己就陷入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境地:他不仅得罪了天子,还把几乎所有的权官都得罪了。 为了自己那一点点私心,而冒了天大的风险,此刻可有得好看了!而自己又该怎么办? 吏部侍郎的脑中登时懵得乱糟一团,种种想法交织,就是想不到救自己的法子。他脸上已经涔涔地滚下冷汗来。 元幼祺很有帝王风仪,此情此景下,她懒得再看吏部侍郎与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刘御史。落水狗一般的人物,她才懒得理会,满堂公卿,难道还能让这么两条小泥鳅翻了天?她在意的,是余人的态度。 元幼祺于是不再言语,老神在在地坐在御案后面,甚至开始研究起御案上的一对玉狮子镇纸了。 皇帝能如此悠闲,底下的群臣却是做不到的。相反,皇帝的意态越是安闲,他们的心里越是惴惴不安。 丹墀之下,文武班中,相熟的臣子间彼此不着痕迹地对着眼神。大殿内静寂若无人,元幼祺坐在上面,却已经感觉到了低下的暗流涌动。 半晌,终是有人越众而出—— “陛下!”安国公顾书言躬身行礼道。 元幼祺垂旒后面的眉毛轻跳了跳,语声含笑:“爱卿免礼!齐爱卿有话要说?” “是!”顾书言从容答道,“陛下,古圣先贤有云‘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臣深以为然。陛下为国选才,看重的是其人品德行与才华学养。若拘泥于亲疏之类的细枝末节,定会埋没不知多少贤才,于国于陛下,皆是极大的损失。臣私以为不妥!” 元幼祺听罢,颔首笑道:“爱卿之见识,亦不输于古圣先贤。” 顾书言一凛,忙躬身道:“陛下谬赞!臣不敢当!” 话音刚落,章国公齐鸿烈出班道:“陛下!安国公所言,臣极认同。臣有两句话,想问一问季侍郎和刘御史,请陛下恩准!” 群臣之前听了顾书言的话,迅速得到了皇帝的认可,心中一面唏嘘顾家人应变就是快,一面有些后悔自家没有及时开口。而现在章国公又站了出来,不禁都好奇起他想要问什么了。 “齐爱卿自便。”元幼祺笑答道,竟是浑没把季侍郎和刘御史看在眼里。 齐鸿烈谢恩罢,转向仍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朗声道:“两位大人只凭些微道听途说的掌故,便质疑陛下和襄阳殿下有徇私之心。那么,老夫便有一问,若真如两位所言,关系相近者便会徇私,世间与陛下关系最亲近者莫过于韦大人,连太后她老人家都是韦家出身。如此说来,韦大人的私弊嫌疑岂不比这世间任何人都更大?你们这般,又让韦大人如何立足?” 谁也没想到,他问出的竟是这么一番话 分卷阅读336 分卷阅读33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37 。连坐在上面的元幼祺都险些忍不住喷笑,心里已经在大赞齐鸿烈的知情识趣了。 而季侍郎与刘御史在听了这番话之后,脸色更是难看。两个人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朝韦舟扬的方向飘。 韦舟扬初听到这话的时候,心头的震动难以形容。他明白齐鸿烈虽然看似愚勇,但显然已经看出来了幕后的指使者是谁。这让韦舟扬不禁对齐鸿烈起了杀心。然而,齐家之根基牢固,岂是他动了杀心就能够如何的? 韦舟扬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心里再凌乱,面上却仍能绷着平静,朝齐鸿烈拱了拱手,又向元幼祺憨笑道:“陛下明鉴!章国公所言,臣虽愚钝,亦不敢当!” 元幼祺笑了笑。 齐鸿烈则若有若无地冷哼一声。 朝堂上的一场风波,暂时平息。元幼祺也很大度地没有追究任何人。 然,这样的大度,让做了出头椽子的季侍郎与刘御史,包括韦舟扬本人,更觉得惴惴不安。 皇帝不是傻子。就算是个傻子,齐鸿烈最后那番话,已经点题,足够身在局中的人,看出些许端倪。 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皇帝竟是不动声色地轻轻将此事揭过,仿若之前在朝堂上的一些质疑、驳诘只是君臣相得的友好讨论。 这件事的余波,久久不息。最难受者,除了那几个不知深浅的发难的臣子,便是元君舒了。 那日早朝之后,元君舒便托病在家,连着几日都没上朝。她心里面乱得很,太多情绪和事情需要整理,却偏偏怎么整理都理不清楚。 等到她再次入宫去面圣的时候,请安毕,便向元幼祺呈上了请辞女科主考官的折子。 元幼祺似乎已经看破了她的心思,将那份奏折压下,没急着看,而是先看着她的脸,淡道:“瘦了。” 几日不见,皇帝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变化,这样的体贴关心让元君舒心里一酸,迅速低下头去,遮掩眼中的热意。 元幼祺没有追究她情绪的变化,由着她垂头收拾情绪,自顾自打开她的那份折子,大略看过,笑道:“你就是不辞,朕也是要让你辞的。” 元君舒一震,之前的酸楚情绪一扫而空。 却听元幼祺悠然道:“接下来的是殿试,惯例是由朕亲自但若主考官,并由朕出题的。” 元君舒微圆了嘴。 皇帝所说是真。她恍然意识到皇帝实在调侃她,登时不由得微红了脸。 元幼祺仍是没有深究她的反应,好像什么异样都没发现似的,将案上的一叠纸递给她,道:“朕这里正好有个差事,着你去办。” 元君舒本以为自己当日在殿上一时失言,会招来皇帝的斥责和冷落,浑没料到那件事之后,皇帝仍是信任自己,还让自己办差事。 她其实是很喜欢办差事,很喜欢熟悉政务的,几乎想都没想便接过了那叠纸,看了一眼之后,便呆住了。 《盐策》? 她愕然地看着元幼祺。 那是一份女科考卷,想来是刚刚批罢,呈到御前的。 元幼祺笑着抬抬下巴,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元君舒翻了翻,更是愕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考卷上誊撰着答卷人的名字:周乐诗。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中午11点整更新百合,11点半更新言情。如果过了这个时间还有没更新,那就是当天没有更新了,小可爱们周知,省得总是惦记着翻看是否更新了,鞠躬~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云虚观。 一众香客簇拥着一个衣饰不俗的年轻女子步入三清大殿。 因着是清晨时分山门刚开, 观中的香客尚少, 这名姿容不错的女子的出现便显得有些突兀。她却浑然不将旁人的目光放在眼里, 站立在三清塑像前面, 仰面看着。 旁边的奴仆早就极有眼色地奉上了一簇香,殷勤地点燃。 女子擎着那簇香, 也不跪拜,只朝着三清塑像躬了躬身, 口中默默地不知念叨了些什么, 便让一旁的香火道人将那簇香插.入了硕大的铜铸香炉之中。 那香火道人平日里也是侍奉惯了京中贵人的, 见这女子的仪态,再瞄一眼那香的模样、颜色, 嗅一嗅那香燃烧时候的气味, 便知不是凡品。他一边向香炉内插香,一边想着要不要寻个机会去通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这些人进入云虚观山门的时候,知客道人已经悄悄去禀报了。 女子看着香火道人插完了香, 仍是站在那里没动。 她目光毫无顾忌地盯着三清塑像, 神情探究。不像是在礼敬进香, 倒像是在质疑三清有没有能耐似的。 忽听得一道清朗的声音招呼道:“天尊无量!贵人安康!贫道见过贵人了!” 女子闻声,一凛。她身后的仆从亦警惕起来,齐齐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云虚观的掌观玄诚子身着八卦道衣,头顶束着偃月冠,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正缓缓走来。至一丈开外处,他站住了,向着女子打了一个稽首。 女子自然是认得他的,脸上的表情瞬间丰富起来,终是冷笑道:“道长好!” 玄诚子却像是没看出她脸上明显的不悦,犹带着诚挚的笑意,道:“贫道不知贵人微服莅临,实是惭愧。敢问贵人,可需要贫道遣人暂驱散了闲杂人等?” 这名女子,便是安妃韦臻。 她今日原本是想打着替祖父祈福的名头,不声不响地来云虚观中窥察的。岂料,遮掩的能耐实在有限,行径做派早就将她的底里泄露无遗。 她纵是迟钝,也清楚玄诚子所言的隐意:她微服确是微服,但以天子妃的身份孤身微服,又是在省亲期间,实在是不适合传扬出去。玄诚子没有直呼她的封号,而只以“贵人”代替,已经是在替她遮掩了。 而玄诚子所说,虽是自言“惭愧”,其实又何尝不是在质疑韦臻悖逆了礼制,做了不该做的事? 已经被人家看出端倪,人家还替自己遮掩了,韦臻又有什么脸面要求什么“驱散闲杂人等”? 何况,就算是当今天子,就算是先帝,偶尔微服来云虚观中参拜祈愿,也不曾跋扈地驱散他人。云虚观是大魏御观不假,却也没道理不许旁人进香。 “本宫奉旨为祖父祈福,本就是微服出行,若是惊扰了寻常香客进香,便是辜负了陛下圣恩,本宫亦于心不忍。”韦臻道。 她说不必驱散旁人,这在情理之中。然而,却搬出了天子的名头来,这话,可就值得玩味了。 玄诚子心中琢磨着她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再次口诵道号,感怀道:“贵人孝心,定会感动天地!” 既是微服造访,言辞间就该有所顾忌。而这 分卷阅读337 分卷阅读33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38 位安妃娘娘,竟然大喇喇地自称“本宫”犹不觉,难道视来来往往的香客为无物吗? 玄诚子暗自摇头,已经将“不过如此”的考语加在了这位安妃娘娘的身上。 韦臻却是不知道玄诚子心内的想法的。她既知道自己的行踪被云虚观掌观察觉,就没法不担心起另一件事来。 “元凌道长可在观中?”韦臻径自道。 元凌真人是先帝御封的护国真人,是一代宗师般的人物,她在云虚观中做上座道人,是云虚观的荣誉,便是云虚观的掌观也无权干涉她的自由,唯有尽可能地尊重和敬重她。 玄诚子没料到韦臻突的问起元凌真人来,初时还以为她想替卫国公求元凌真人祈福,便如实道:“元凌真人此刻并不在观中。章国公的嫡长孙今日满周岁,特特地请了元凌真人过府去祈福。” 他原以为这话会让韦臻失望,不想韦臻听了,竟透出欣喜的情绪来,还莫名其妙地追问了一句:“当真?” 玄诚子实在觉得这种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遂点头应是,心里则暗暗思忖起来:听闻陛下是感念于眼前这位的痴心,又顾念着韦家对朝廷的忠心,才纳了这位为妃的。这位单恋陛下许多年,别是闷出来什么隐疾了吧…… 他生于商贾之家,二十岁上被他的师父看重了资质,渡入道门,对于世事人情的洞烛自不是元凌真人那种幼年便出家的人可比的。他既然已经觉察出韦臻的异样,心里便开始思虑着应对的策略,嘴上只与韦臻说些耐听的闲话。 而韦臻,在得到了玄诚子的肯定答案之后,就向自己身后的几名灰衣仆从使了个眼色。 那几名身形矫健的灰衣男子得令,立时悄悄向着不同的方向散开去,朝着云虚观的深处走去,似随喜游逛,更似查探寻找。 那个诡异的眼神,玄诚子岂会觉察不到? 他心中登时警铃大作,想起了元凌真人曾经的嘱咐,忙不迭也向随侍在自己身边的小徒弟不着痕迹地打了个手势。 那小徒弟会意,亦悄悄退开去,悄悄地搜寻那几个灰衣人的踪迹去了。 然而,灰衣人人数既多,走得又快,他一时间如何寻得分明? 那几名灰衣男子中的一名,夹在进香的善男信女中,出了三清大殿,却并没随着人流继续往里走,而是瞄准旁边的一道长廊,脚步极快地穿过,身影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他很快便发现,长廊连接着云虚观的几重大殿和偏院。偏院是观中道众日常活动的区域,此时却空无一人。 灰衣男子心中一阵暗喜,却仍不失小心谨慎。他环视周围,发现果真没有旁人的时候,方大着胆子凑近了偏院的那片住屋。 若有人借住在云虚观中,十有八.九就是在这里…… 他的手掌按在了其中一间紧闭的房门上,尚未发力,身后陡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江靖?怎么是你?”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的名字毫无征兆地被人喊出,还是在自己正打算做见不得人的事的时候,这个叫做江靖的灰衣男子不被惊吓到才怪。 他本能地扭身去看,双眼迸出两道阴森凶狠又警惕的寒芒。 然而,却在看到身后之人的一瞬,整个人都错愕了:“大……大公子?” 身着蓝色锦袍的韦鸿鹏,眼睛死死盯着他犹按在房门上的手,随在他身后的两名高壮劲装护卫也是虎视眈眈。 江靖像突然被一把火燎着了,抖着手缩了回来,不安地偷瞄韦鸿鹏,不知如何应对才妥当。 “道门清修之所,你来这里做什么?”韦鸿鹏厉声道。 江靖张了张嘴,磕磕绊绊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是不是大小姐让你来的?”韦鸿鹏寒声又问。 江靖慌忙摇头,绝不敢承认是受了韦臻的差使。 韦鸿鹏冷笑,斥道:“还不快离了这里!” “这……”江靖犹豫。 “怎么?我的话你敢不听!”韦鸿鹏拔高了声音。 江靖焉敢不听?他是韦府家将,平素虽然听韦舟扬差遣,然韦鸿鹏是韦府嫡长孙,将来的国公爵位和整个韦府都是他的,江靖没法不顾忌。 江靖无法,只得喏喏退出。又被韦鸿鹏一嗓子喊住:“把你那几名同伴也都找来我!” 江靖:“……” 听了梁少安绘声绘色的描述,元幼祺不禁莞尔。 “如此说来,韦家的人扑了个空?”元幼祺笑道。 “是!那几个人之后便被韦大公子唤走了,很快便离开了云虚观。”梁少安道。 他很明智地没有提及韦臻。再怎么说,韦臻是陛下的妃子,何为枕边人,何为疏不间亲,梁少安性子再直,御前行走多年,也是懂得避讳的。 元幼祺自然也没有提韦臻。韦臻的心思、韦臻做了什么,她看得清楚着呢,稍稍一想便可得知。眼下,她只要知道墨池在云虚观中安然便好。 只是,韦臻着实可恶,竟然借着进香的名头,去偷偷搜寻墨池。她存的究竟是什么打算? 以韦臻的心智,她怎么会想到墨池在云虚观中?这八成是韦舟扬的计谋。 他想要搜出墨池,挖出墨池与皇帝的关系。说不定,还想着坐实墨池“魅惑天子”的罪名。说不定,韦舟扬遣韦臻去云虚观,就是为了今日早朝上的意图—— 徇私周乐诗只是一个引子,墨池才是他们想要引出来的那块玉。 幸亏阿蘅之前有所防备,不然…… 元幼祺想到墨池若是落到韦舟扬的手中,会是如何,便觉不寒而栗,更有一股子怒意往脑门上撞。 韦家人这么嚣张,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元幼祺毫不怀疑,若任由韦家人继续下去,接下来,他们怕是要谋算自己的江山了! 然而,韦家人中,韦鸿鹏却是个异数。 元幼祺打发走了梁少安,便对着一案的折子发起呆来。 殿试的名单已经被呈了上来,墨池与周乐诗毫无悬念地在内。只不过,墨池的名字是“冉蘅”。 冉蘅啊! 元幼祺在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先是一呆。接着便忙命唐喜去小书房的铁柜里寻自己之前存在那里的刑部案卷。 曾经被先帝庄宗一怒之下发落处斩的二哥元承胤的谋臣叫冉铭,祖籍代州。而殿试的名单上,“冉蘅”的祖籍亦是代州。 元幼祺仍觉得不放心,又命人呈来殿试名单上的所有人的考卷,一份一份地对下去,果然看到了“冉蘅”的考卷上熟悉无比的字迹。 确是墨池无疑。 关于用什么名字、什么身份参加会试,元幼祺从来没有与墨池讨论过。大概是出于对墨池的全然相信,相信墨池的能力,相信墨池的手段,相信墨池的安排……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比元幼祺更相信 分卷阅读338 分卷阅读33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39 墨池。 当初,墨池并未想起自己关于前世的种种事情的时候,曾说过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冉铭,喜欢那首《青玉案》中的词句“飞云冉冉蘅皋暮”。 由此,元幼祺猜想,她今世的本命该是叫“冉蘅”。 顾蘅,冉蘅,其名皆离不开这个蘅字?岂不是天意? 而墨池用冉蘅这个名字参加考试,以后便要用这个名字存活于世,用这个名字成为大魏的能臣,成为自己的皇后,又何尝不是在感念冉氏的香火之恩? 元幼祺扳着手指头计算着还有多少时日才能殿试。她从来没有像此次这般盼着想着殿试快些到来。 她相见墨池,想极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女科殿试如期在宣华殿举行。然而, 今年与往年又有不同。 往年殿试, 皇帝虽然为名义上的主考官, 但也只是圈定时务策的题目, 交由从官颁下,与参加殿试的举子们去答。可今年, 皇帝竟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宣华殿,端坐在大殿至高至尊的那个位置上。 这样的变化, 让仪礼官和绝大多数举子都大感意外。要知道,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得见天颜。这场殿试结束之后, 有些人会落榜,能见一见天子真容, 回到家中也算是多了些谈资了。 相较于众举子的既兴奋又紧张, 仪礼官心里面更多的是忐忑和加倍的小心—— 往年举行殿试,众举子都是对着殿前正中的那张空椅子行礼,然后开题、答题, 今日那张椅子上却坐着正主儿,殿内的护卫和一应班直也都齐备, 更显得比往次更庄重更严肃些。 陛下就在那里, 可不能出了什么差错啊! 仪礼官在心里暗暗想着, 向老天祈祷着底下这些举子们别起什么幺蛾子。当然,他也同许多大魏官员一样,不明白皇帝今年怎么就心血来潮,亲自来瞧殿试来了。 所谓圣意难测,莫非是为了那一位? 仪礼官一边一丝不苟地主持众举子向皇帝赞拜、行礼的议程, 一边眼睛悄悄地偷瞄向西边第二列里穿着不起眼的月白色罗裙的身影。 曾经后宫中的一宫主位,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是令人唏嘘。仪礼官暗自摇头。 不过,世事难料,说不定今日之后,便是一步登天呢!瞧瞧陛下的态度吧!这不明摆着的吗? 仪礼官犹记得前几日听闻的朝堂上关于这位曾经的周娘娘的掌故,皇帝、襄阳郡王、几位国公爷、一二品的大人们,最不济的还是五品的御史大人,为了这一位,在朝堂上都吵翻了天了。 仪礼官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心道以后无论什么场合遇到了这一位,都要恭敬小心地应付。 为了今日的殿试上显得平易近人一些,元幼祺特特地没有穿明黄色,而是代之以一袭宝蓝色燕服,头上束金冠,腰间是玉犀革带;只燕服上的金线绣龙纹昭示着她九五之尊的身份。 她本就长得好看,穿着这么一身,就更显得面如冠玉、气质干净、身姿挺拔了。因着宣华殿的构造不似金殿那般,她的御座与底下的众举子相距亦不算十分远。这样的距离,方便了她看底下的人,也方便了底下的人看她。 有几名举子乍见天颜,浑没料到已过而立之年的皇帝会这般好看,便看得有些呆了。 仪礼官在一旁注意到,出言呵斥不得直视天颜,她们方惊觉过来,紧张地一抖之后,慌忙垂下头去,脸上的红晕已经染过了耳根。 这番情景,元幼祺坐在上面瞧得一清二楚,不禁好笑。 她自不会跟年轻轻的小娘子们一般见识,做皇帝的要有做皇帝的心胸。看几眼就看几眼呗,朕这么漂亮,若没有人多看上那么几眼,岂不是明珠暗投?元幼祺特别想得开。 当然,这种小事她根本就无意放在心上,一如她没兴趣去探究她的臣子们究竟如何腹诽。她今日亲至宣华殿,为的就是看一个人。那于她才是最重要的事—— 元幼祺偷偷瞄向东面第一列里第二个身影:熟悉的曼妙身段,蓝色的罗裙…… 阿蘅今日和朕穿得颜色好像!元幼祺心尖儿上泛过甜意,痒丝丝,暖呼呼的。 她极想多看墨池几眼,最好,能一直盯着看,最好,再能抱上一抱…… 可她还是竭力控制住了。她不想给墨池招惹麻烦,只好偶尔状似无意地朝墨池所在的位置觑上那么一眼,却把自己撩拨的心里更加不淡定了。 她的脑袋里开始想念曾经怀抱墨池时候的感觉,还有亲吻墨池时候的滋味…… 堂堂天子,也如底下初见天颜的小娘子们一般,耳根发烫。 幸好,这会儿没人敢再直面她,她才不至于丢人丢大了。 为防舞弊,每次殿试,都是由读卷大臣密议十条题目,呈给皇帝,然后由皇帝当场圈定一个题目,又由文书官誊抄,交给举子们答题。这些题目,少则二三百字,多则七八百字。 然而今科皇帝却别开局面,并没经过读卷大臣,而是亲自写就了一个题目,由唐喜交给文书官誊抄。 几名文书官见到题目,都有点儿傻了眼:还可以这么出题的吗?会不会太……简单了点儿? 不过,他们可什么都不敢说,只老老实实地誊抄了题目,由吏从分发给了底下的诸举子。 而诸举子在看到题目的那一瞬,也都呆怔了。有几个人还将那份考卷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生怕背面还有内容,被自己漏掉了。 皆因题目只有两个字:资政。 众人的反应,都在元幼祺的意料之中。 她心中暗暗好笑,对众举子的答卷却满是期待。正如她在会试的时候,亲自拟定的内容“弊政”,她要亲眼看一看这些大魏最有才学的年轻女子之中,是否有人能给她满意的答案。她更希望她们所写便是她们所想,因为只有想到了,将来才有可能做到。 大魏繁荣,国库丰盈,百姓的日子也都过得去,这不假;然越是在这种歌舞升平之下,越可能积累下弊病,成为将来,甚至已成为现在的大隐患。 而那个言简意赅的题目“资政”,也代表着她接下来对朝事做的大变动:她需要一个高效而蓬勃的机构来辅佐自己革除弊病,无论是政务、刑名还是军务。 考试如期开始,因为有皇帝在场,氛围很有些不同寻常,众考生都有些紧张,往日里文思敏捷的,此时也有些脑子转不过来。 墨池的心情与绝大多数人的又是不同。她初见元幼祺出现的时候,新潮很是震荡了一番,因为相思。元幼祺思念她,她又何尝不思念元幼祺? 乍一相见的惊艳与内心里的激荡,很快被墨池压制了下去。她收敛心神,随着众人在仪礼官的指挥下一丝不苟地向上 分卷阅读339 分卷阅读34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40 面的元幼祺行礼。礼罢,她又垂下眼眸去,只关注着面前书案上的笔墨纸砚。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与元幼祺对视一眼。哪怕她很清楚,元幼祺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向她的所在。哪怕她很清楚,元幼祺此时很期待来自她的目光回应。 不能看,不能对视,否则,不止会引起旁人的注意,更会让一颗相思的心,更乱。 终于见到了考卷,墨池的心才渐渐定了下来。她与元幼祺的默契,让她见到考卷的一瞬,很快便意识到了元幼祺接下来想要对朝事进行怎么的改变,这令她替元幼祺担心的同时,更有许多对于新政的期待在心底里升腾起来。一时间,灵思跳跃,词词句句在脑中涌现,只差流淌于笔端。 墨池将脑中的思路整理了一番,又润色了一番,于是铺展开答卷,提笔,蘸墨,落笔,酣畅淋漓。 她全副心神都在答卷上,浑没意识到时间在纸笔间流逝得飞快,而周遭已经有了些许变化—— 笔端墨尽,墨池暂时收笔,捻着笔杆,方要在砚台内饱蘸浓墨,举到半空的手臂却突的僵住了。 因为,她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一抹宝蓝色的影子,正以自己无比熟悉的脚步,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走来。 墨池手臂微抖,若非笔端的墨迹早干,这么一抖,只怕滴下的大片墨点就会将卷纸污溻了。 没有谁比墨池更加地了解元幼祺,她马上就明白元幼祺朝自己走来是出于怎么的心思:想离得近一些。哪怕两个人不能相认,至少,如此也可离对方再近一些,以解相思之苦。 这个心思,墨池何尝没有?但是此刻,绝不是两个人解相思之苦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堂堂一国之君,莫名其妙地接近一个小小的女科举子,旁人会怎么想? 墨池攥着笔杆的手指不自控地用力,那日韦臻在云虚观中折腾出的那档子事还让她心有余悸。世间爱人之人,无不渴盼自己所爱之人平安喜乐,她绝不肯因为自己之故,而令元幼祺平白遭人非议。 元幼祺活得干干净净坦坦荡荡,将来也该被.干干净净坦坦荡荡地写入史书之中,而不是被小人无端揣测。 元幼祺确是按捺不住心绪,借着巡视考场的名头,靠近墨池的。 她太想念墨池,往日里身为帝王的理智,在看到墨池的时候,便没出息地退散了大半。 宣华殿内很是宽敞,殿试的举子不过四十余人,书案、座椅在宣华典内排开来,彼此之间也相距半丈有余,足够元幼祺在不影响其他举子答卷的同时,接近墨池了。 元幼祺于是挥退从人的跟随,甚至连唐喜都没让跟着,而是自顾自在众举子间踱步,似在巡视,实际不动声色地朝着墨池的方向走了去。 她这副举动,让在场的读卷大臣与文书官吏诸人都大觉意外,却也没甚多想。他们还以为皇帝是要摆出一个礼贤下士的躬亲姿态。然而,唐喜尤其是大殿两边的班直护卫则紧张死了。梁少安更是紧紧盯着元幼祺的每一个举动,手掌已经攥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墨池他自然是认得的,皇帝亲自来到众举子中为的是什么,梁少安也多少猜到了些。可是,墨池旁边的那个穿石青色裙子的女举子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亲眼见到天子龙颜,也不至于紧张到这种程度吧? 难道,这个女举子是个刺客?要在殿试上寻机会刺杀天子的! 梁少安思及此,虎目圆睁,悄悄地向附近的手下递了个眼色。众侍卫会意,皆将手掌落在了随身的兵刃上,只待那着石青色裙的女子稍有异样,他们便冲上去令其伏法。 作者有话要说:  坐着菌的古言《女匪》,吃得下言情的小可爱们,记得支持下啊~蟹蟹! ☆、第二百三十章 元幼祺此刻心心念念的只有墨池, 她一步一步地朝墨池走去, 状似将注意力不偏不倚地投向周围所有的举子,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只专注于墨池一个人。 墨池的衣裙,墨池的头发, 墨池的发饰……甚至墨池手中正捻着的那管笔,无不让元幼祺关注。 有那么一瞬, 元幼祺生出了一股子诡异的渴盼:她渴望自己能暂时成为被墨池攥在手中的那管笔, 得一刻亲近也好。 想到笔, 元幼祺心念微动:阿蘅笔端的墨尽了,那砚台里的墨似乎也所剩无多。朕何不做个研墨之人?红袖添香, 素手研墨, 朕虽然不是红袖亦不妨做一桩风雅之事啊! 元幼祺心中忖着,眉眼间都透出笑意来。她脑子一热,周遭的臣子、侍卫、女科举子们, 在她的眼中皆变成了摆设,仿佛一时间这偌大的宣华殿中只余下了她与墨池两个人。 她异样的快意, 旁人或感觉不出来, 看到的, 只是那副做屏障的帝王龙威;而墨池却是不同的,纵是没有抬头直视,元幼祺的一举一动、一心一念都在发生的一刻映射在她的心间。 墨池能真切地感受到元幼祺情绪的变化,从她明显轻快起来的脚步,还有周遭流动的气息。这种独属于两个人的默契, 或说是心灵感应,其实很玄妙。在对元幼祺动心动情之前,墨池绝不相信这世间有这种诡异而又让人倍感甜蜜的感应存在;然而现在,她不止坚信其存在,更因着这种感应而生出惊觉来—— 若元幼祺靠近过来,谁还会相信自己只是一个寻常举子? 届时,有心人就会绞尽脑汁地编排元幼祺与自己,“天子徇私”的黑锅是决然逃不掉的。而之前,两个人私下里的那些事便会被小人挖出来,成为威胁元幼祺的天子权威,甚至地位的把柄…… 墨池扪心自问,自觉问心无愧。她自信于自己的才学,女科考试中得一个名次,以她胸中所学和三世的沉淀,不是多么艰难的事。 认真计较起来,她唯一自认与“徇私”二字沾些边儿的,就是她的资格身份:若以曾经的丽音阁中音姬的身份,她自是没有资格参加女科的。所以才有了顾书言的运作遮掩。但丽音阁的贱籍身份,并不是墨池自愿的,老天如此安排,她也只能在知道真相之后,趋利避害。 除了这个,她的学养、她的见识都是真实的,做不得假。 然而,她自问心无愧,旁人不知实情,却未必如此做想。即便知道了实情,又能如何?难保他们不为了他们的利益谋算,将自己作为算计元幼祺的渠道。 那种事,墨池决不允许发生。 这些个思绪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当元幼祺距离墨池不足两尺的时候,墨池忽的放下了手中的笔,自顾自在砚台内研起墨来。 元幼祺:“……” 满腔的情思,在被墨池识破的一瞬,化作了强烈的失落。元幼祺也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是有些魔 分卷阅读340 分卷阅读34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41 障了,魔障得险些失了分寸,更险些坑害了墨池。她一时间又愧又失望,胸口一股闷气直冲上来,呛得她猝不及防,急咳了起来。 她咳得毫无征兆,却牵动了殿内所有人的心—— 墨池的心疼和愧疚自是不必言的。 众女科举子便是之前全副心思答卷的,此刻也惊然意识到,她们之中站着一个巡视考场的人,这个人还是当今天子。 各个读卷大臣和文书吏们皆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万一陛下因着宣华殿一行而累着,甚至病了,他们怕是脱不了干系。 而梁少安等众侍卫则更加的紧张,因为他们看到,在皇帝急咳出声的时刻,墨池旁边的那名穿月白色裙的女举子更加地惊恐不安,整个人都不自控似的抖了起来…… 结果便是“啪”的一声脆响,那名女举子桌上的砚台因为她的不安而被扯落在地,碎成不规则的几块。砚台里原本的半砚墨汁,大部分溅在了元幼祺的靴面和袍角上。 登时,宝蓝色的袍角染成了难看的乌黑的,斑斑片片,像是清朗的天空中突然飞过了几只黑乎乎的乌鸦。 元幼祺:“……” 就在砚台碎裂声传出的一刻,梁少安腰间的佩剑被他猛然抽出小半截来。 那么突然的一声,着实让他惊悚:这声音太像某种信号了!比如,摔杯为令…… 宝剑出鞘的声音,被掩在砚台碎裂的声音之下,寻常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然而元幼祺会武,耳力又颇好,加之梁少安的宝剑是真真正正在战场上饮过血的,那股子杀戮的气息,被元幼祺敏锐地觉察到了。 她英挺的眉峰挑了挑,瞥向梁少安所在的位置,恰好滑到梁少安和一众侍卫紧张兮兮地戒备神情。 元幼祺又挑了挑眉毛,目光已经迅速地转回到眼前,月白色裙的女举子已经委顿在她的面前,不知所措。 御试失仪,还砸了砚台,墨汁溅了皇帝一身,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个女举子的前途完了。甚至有人觉得,这人何止前途完了,说不定皇帝一气之下还会治她的大罪,从此大牢中便多了一个可怜人,没准她的家族还会被连累。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是,皇帝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袍角的墨汁,忽的笑了,道:“卿以一砚墨赠朕吗?翰墨书香,天下才子,从来最是难得。卿赠朕一砚,何愁不引来一池?” 她语气中俨然都是盛赞“这是能得天下才子为朕所用的好兆头”,旁人惊诧的同时,亦恍然大悟,以为皇帝这是爱才惜才之心动,不仅不忍苛责这个女举子,还出言夸赞她,将御前失仪之举,也说成是繁花似锦一般的好意头。遂无不感慨“陛下好心胸!” 在场的八名读卷大臣多是久混官场的,闻言,都不仅心里面暗忖着评卷的时候,要多加关照这名月白色裙的女举子。 而墨池在听了元幼祺的一席话之后,两颊立时飞红,慌忙垂下头去—— 什么“一砚墨”引来“一池墨”,分明就是在调戏自己! 怎么不说“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呢! 墨池虽羞意大盛,却也很快明白了元幼祺言行的深意之所在,即盛赞这个女子,以此转移走所有人的注意力,那么便不会有人多留意自己的存在了。元幼祺在用她的方式,弥补之前的冲动,亦是在用她的方式在保护自己。 墨池的心头泛过甜意。她欢喜被自己爱慕的人保护着,更欢喜于看到自己爱慕的这个人行事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像个帝王的样子。 无论那女子是否真的有才学,这般引走了众人的注意便好。若她有真才实学,那便是元幼祺提前为自己收纳了人心;即便她无甚才华,最终拿掉其名次也就是了。 总归评点名次的权力都在元幼祺的手中,这都算得上一阕佳话。 果如墨池所料,元幼祺言毕,便俯下.身,将那月白裙的女举子桌上被墨污了的一半的答卷拿了起来,细细看了看,颔首道:“真是好字!用词用典都好,论述得也很是犀利痛快……可惜,污了!” 月白色裙的女子,原也以为自己将皇帝得罪了个通透,却不料皇帝竟说出这番话来。她初听皇帝赞她字好词佳,心中一宽,那满腹的紧张稍觉舒缓,便听到了皇帝说到“可惜,污了”,脸色登时煞白。 须知,历朝科举取士,录取时偏重字者有之,偏重辞藻者、偏重论述者皆有之,但无不以卷面的整洁干净为前提。若是连基本的卷面整洁都做不到,那简直就是对国家选才大事的亵渎,没有哪个考官会录取一个卷面有脏污的举子。何况,这女举子的试卷已经被墨污溻得不成样子了?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御试之路就此终结,怕是以后想博得功名都不可能。能怪谁?只能怪自己不争气的紧张! 她根本就没有料到,元幼祺在看了那张污溻的试卷之后,转脸吩咐唐喜道:“再备一份新卷纸来!” 唐喜自然照办,向属官讨了一份崭新的卷纸,亲自捧了,呈上。 包括属官在内的所有在场的官吏都看得目瞪口呆:从来无论哪一级的科考取士,每名举子只有一份卷纸可用,自己不小心污了,或是写错了,就只能怪自己倒霉,绝没有备用之说。陛下今日,可是破了先例了! 然而,皇帝就在那里等着呢,哪一个敢说这样不合规矩?再说,规矩不也是人定的?没得为了个死规矩,自讨苦吃不是? 元幼祺接过新卷纸,亲自为那名女举子在桌面上铺展好,又命唐喜取了新砚、新墨、新笔来,一并给了那女举子,微笑道:“这一次,可要小心着些了!” 那女举子已经从无所适从,变作全然呆怔,此时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忍不住泪水扑簌簌而落。 “谢……谢陛下……我、我……”她一激动便更紧张,紧张得很了,口齿都不利落了。 元幼祺最看不得女子掉眼泪,于是脸上的笑意更柔和了几分:“不必我我我了,安生答卷吧!” 她见那女举子的脸颊上还挂着泪水,极想热心地再帮她擦擦眼泪,不等有所动作,忽觉旁边两道凉森森的目光投射过来,打在她的身上,顺着脊背冒上脖颈,在脑后生风。 元幼祺马上明白那两道颇含深意的目光来自哪里,她呵呵干笑两声,赶紧把两只手直接背到了身后,表示自己根本没打算再与那女子有任何接触。 “呵呵!你不用感激朕,朕全是为了替国选才!”她又干笑着,紧着给自己解释。 朕真的是出于爱才之心啊!阿蘅,你可别冤枉朕啊! 作者有话要说:  言情主更《女匪》,吃得下言情的小可爱记得收藏一下啊蟹蟹!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大魏科考, 自太宗年间改前朝旧例, 不 分卷阅读341 分卷阅读34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42 再如前朝那般持续三五日。因科考期间考生要被圈在一个小小单间内, 吃喝拉撒都在里面, 太宗少年时曾亲眼见识过,因此登基之后, 言道“此种形制大伤天和”,遂将整个考试的过程压缩在了一日之内, 使得参考的考生的负担着实减轻不少。 自太宗改科举仪程, 此后大魏历朝历代皆循此例, 元幼祺当初增设女科,亦照此例。 虽然考试的时间被缩短了大半, 但至少也要持续半日, 四五个时辰,这对人的体力是一个严苛的考验。因此,科考中还是如前朝一般, 允许考生自带干粮点心,但依旧会被检查得极为细致, 以防考生夹带私物, 行作弊之事。 参加女科考试的自然都是女举子, 女子之体力大多弱于男子,因此在参加会试的时候,她们也会自带吃食。有家底殷实又疼爱自家女儿的父母,甚至会准备极精致的点心,唯恐自家女儿饿坏了身子。 但那是在会试上, 一旦参加了殿试,就没有几个女子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吃食果腹了—— 往年,宣华殿殿试举行的时候,上面只有一张代表皇帝的精致座椅,没有皇帝本尊。大殿两旁有考官和诸读卷大臣,以及鸾廷司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吏,和负责殿内防卫的众内廷侍卫。大魏男女之防虽不森严,然而让这些饱读诗书又知礼端严的小娘子们,当着男子们的面大嚼大咽,实在没几个人能做得到。 终究殿试不过才几个时辰,挨一挨也就挨过去了。绝大多数参考的小娘子存的,正是这个心思。 这是往届女科考试的情形,然而今年又是不同。 谁也没有料到,皇帝会出现在殿试的现场,最前方高高在上的那张精致座椅于是有了名副其实的主人。这些小娘子们无不渴盼着自家才学能被读卷大臣看中、被皇帝点中,甚至将来能够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辅佐皇帝成就大业,光耀门楣。“天子门生”又怎么可以在天子面前失了仪态呢?莫说是大快朵颐了,就是当着皇帝的面细嚼慢咽,她们都怕皇帝觉得她们只知道吃吃吃,浑不顾学问策务呢! 因着这个缘故,宣华殿内只闻笔墨纸砚之声,哪怕是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绝大部分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没有一个人好意思掏出自家带的点心干粮来吃。 底下正在考试的举子这般,旁边的众官员们可快要熬不住了—— 往年没有皇帝在场的时候,他们大可以寻找机会开个小差,彼此替换着就把肚子填饱了。可是今年,皇帝就在上面坐着,都没露出一点儿倦饿的神色,他们一个两个的,身为臣属,好意思说自己饿累交加了吗? 众臣属们,面上都是一派恭谨淡然,实则眼观鼻、鼻观心,只盼着自家的肚皮不要没出息地“咕咕”乱叫,在御前失仪,更盼着日头能快些、再快些地转到西边去。 他们更觉得纳闷的是:陛下今日怎么这么有精神头儿?除了之前那名叫关锦的女举子砸翻了砚台,溅了陛下一身的墨点子,还有什么事、什么人让陛下兴致勃勃,始终不肯离去? 元幼祺坐在上面,脑子里面想着的,却是另外一码事:朕之前对那个叫关锦的女举子和颜悦色,阿蘅不会真的误会吧? 天地良心,朕对她真的没有旁的心思啊!元幼祺已经不知在心里面哀嚎了第几次了。 她总觉得自从之前那事发生之后,墨池就不怎么关注她了。好像真的生气了啊…… 其实她这也是关心则乱,墨池此刻全副心思都在如何答卷上,就算真想与她计较,也断不会在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图惹人注意。 元幼祺小心翼翼地偷瞄了墨池好几次,都没得到分毫的回应,整个人都有些消沉了,偏偏面上还要维持着天子威仪。 一个时辰过去了,元幼祺着实滞闷。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肚腹中更有种熟悉的感觉翻涌了上来—— “咕噜——” 她的肚子叫唤了一声,提醒她是时候祭一祭五脏庙了。 “什么时辰了?”元幼祺低声问一旁侍立的唐喜。 “陛下,午时正了。”唐喜忙回答道。 哟,都这个时候了?元幼祺倒是挺意外的。她暗怪自己分神,忘了极重要的事。 “朕之前吩咐的,都准备好了吗?”元幼祺再次低声问唐喜。 唐喜极伶俐,元幼祺之前让他着御膳房准备的时候,他便猜到皇帝所为者为何了。这会儿听到元幼祺总算想起问到,巴不得这一声呢,忙不迭又回道:“都备好了!现在灶上热着呢!” 说罢,又紧上了一句:“都是照着陛下您的吩咐,一样不差地准备下的!” 元幼祺闻言,嘴角噙上一抹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墨池满意品尝的样子。 “准备呈上吧!”她向唐喜道。 参加殿试的女举子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的殿试上,她们不止见到了天子真容,还有机会尝一尝御膳房的手艺。 没错,元幼祺吩咐唐喜准备的,就是为每一个参加殿试的女举子备上一份御膳房的午膳:一饭,一汤,一荤一素,一点心,外加一份御用的贡茶。 饭菜点心谁都吃过,可是御膳房的饭菜点心没人吃过啊! 就算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顿午膳,一下子备下了四五十人的,陛下的这份体贴足以让人感动了。而且,不仅有御膳房的饭菜,还有御前第一内官唐喜亲自领着提食盒的小内监为每名女举子布置! 就算大多数人都不认得唐喜,但见他自始至终都侍立在皇帝的身边,也可知其身份的不一般。 墨池的那份午膳亦是唐喜亲自给布置的。 旁的人大多因出乎意料的御赐午膳而惊喜交加,而一时间忽略了细节,墨池却不曾漏掉一丝一毫的细节。唐喜带着提食盒的小内监走近来的时候,墨池敏锐地瞥见了提盒横栏下不起眼的一道暗色划印。 墨池确信,就是这枚极不起眼儿的划印,把给自己的午膳,与旁人的区分开来。 而那名提着特殊食盒的小内监,以墨池的见识眼光,迅速发现其神色比别的小内监又是不同,那种恭谨和小心翼翼是加倍的。显然,他也是清楚自己的“特殊使命”的。 这样的认知,让墨池的心头闪过一阵不适。 由不得她多想,唐喜已经自顾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一样样吃食亲自端到墨池的面前,毕恭毕敬的模样,比对待旁人恭谨十分。 “娘子慢用!”他含笑向墨池躬身说着,又亲自将一副用细滑布巾裹着的筷箸呈给了墨池。 墨池平静地道了一声“多谢”,接过筷箸,手上微微一沉的同时,心内也是一沉—— 这副筷箸看似与寻常錾银筷箸一般,但其重量绝非寻常可比! 墨池抿 分卷阅读342 分卷阅读34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43 唇,不动声色地眼风滑过自己面前的食膳,又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旁人的桌面,一颗心默默抽紧。 同为考生的女举子们毕竟阅历有限,她们瞧不出这里面的门道。墨池三世为人,前两世又长在世家、久在宫中的,御膳的食材用料里面的门道儿她看过即了然:她盘中的饭菜、点心与旁人的相比,看似一般无二,实则用料极其精细、考究,简直就是照着皇帝和太后的标准预备的。 不仅如此,她离面前的饭菜最近,那扑鼻的香气,和食材躺俯在器皿内的姿态,绝非处于寻常御厨之手!说不定……说不定是专为皇帝掌勺的那位! 墨池于厨艺上绝谈不上精到,但几辈子积攒下的眼光却是锋锐精深的。 还有她手中的筷箸,虽经过着意的遮掩,可那分量和精雕细琢的工艺,让墨池没法不怀疑这是御用之物。也就是说,这副筷箸不仅贵重,更能有效地辨识天下绝大部分毒.物。 珍馐,佳肴,美器,还有元幼祺的一颗无微不至、体贴得不能更体贴得心,没有让墨池觉得更加地幸福暖融,反倒让她更加地不安起来。 墨池能够想象得到,元幼祺是如何吩咐人去按照自己的口味准备午膳,如何特特地嘱咐赐给所有参加殿试女举子的午膳都备成和自己的一般的模样;又如何派人精心制了这副筷箸,只为了自己能够吃得安全、吃得踏实;接着再怎么吩咐御膳掌勺,怎么安排妥帖的小内监提来食盒,怎么吩咐唐喜亲自布置…… 墨池知道,元幼祺爱她爱得至真至情至性。她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元幼祺都事先体贴地为她想到了。 这世间或有人爱得真,但有能力、有权力将这真化作切实的人,少而又少。权高而情薄,这是人之常情,试问古往今来有几个帝王能爱一个人爱到元幼祺这种程度? 被天下至尊的帝王倾注全部地慕恋,任何一个女子都只会觉得幸福癫狂而顾不得思索其他吧? 墨池却做不到。 她深知,元幼祺有能耐悄悄地给予自己特殊的对待,且有能耐让所有的经手人都闭口不言,当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可那样就意味着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吗? 墨池可以遮挡住自己的认知,假装不知道自己被特殊对待了。然而,将来呢? 今日,元幼祺以帝王之尊,可以堂而皇之地遮掩下所有,那么将来,她是不是会更加地变本加厉,想尽一切办法来表达对自己的爱意? 墨池实不愿把贬义的词汇加诸在自己爱的人的身上,但她没法不多想。 今日破例出现在宣华殿中,破例为殿试举子赐膳,他日是不是就会为自己而破了更多的先例?久而久之,是不是就会成为惯例?久而久之,是不是就会被发现端倪,从而成为有心人的靶子? 须知,任何人,只要做过了,便不可能没有痕迹。 墨池已经能够设想,将来若自己真的在朝为官,元幼祺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官做得离她越近越好。即便自己暂时外任,元幼祺又会想尽一切办法微服于民间。 帝王无私事,而一个帝王的偏宠偏爱是可怕的。 墨池的脑中倏忽闪过史书上因偏宠偏信而亡国丧身的帝王的掌故,手中的筷箸只觉千斤重,再也没有胃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吃得下言情的小可爱们,记得收藏一下坐着菌的古言《女匪》,蟹蟹! ☆、第三百三十二章 墨池虽然因元幼祺的举动而心中烦乱, 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不动声色地一口接一口地用罢午膳, 仿佛根本没有发现她的这份与旁人的有什么分别。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过元幼祺的目光, 哪怕她很清楚,元幼祺逮着机会就会朝她所在的位置瞄。 唯一让墨池稍觉欣慰的, 是至少这一次,元幼祺没有因私废公—— 那八位读卷大臣, 包括当值的一众官吏, 以及梁少安等诸侍卫, 都得到了皇帝恩赐的午膳。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这些人吃了皇帝赐的午膳, 就算对于皇帝此次厚待殿试女举子们的行为有不认同,也不大好意思提出来质疑。 毕竟,他们自己也是得了厚待的, 不至于饿着肚子监考的。 墨池用罢了膳,自有小内监拾掇了残羹食具, 与对待别的举子一般无二。 墨池则依旧从容不迫地执了笔, 将尚未完成的考卷一气呵成。 当真是一气呵成, 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墨池一般从容。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秘密如何处置,这本经如何念, 端看个人的能为与个性了。 殿试结束之后,关锦便离了这座让她连梦里都构想不出的华丽典雅的宣华殿,又被引领着离开了禁中,仍是返回京郊附近自己赁的小院内。 从富丽堂皇的大魏权力中心,到京郊一个半旧的小宅子,这样的落差不是一般的大,堪称天渊之别。但京城内不仅柴米用度贵得离谱,就是寻常赁屋,都比京郊贵了两三倍不止。 关锦的家境勉强过得,虽不至于捉襟见肘,她却也是本着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的原则,赁了这个小小的院子。其实,这里距离京中也没多远,早上少贪睡些,提前一个时辰起榻,洗漱罢,步行到城门口,刚好能赶上城门甫开。 关锦很知足。 想到自己入了殿试,就算是落榜,回乡也能在也至少能在学庠中争得一份教席,她更觉得踏实了。 曾经有人夸过她学问不错,但是她本人是没太大自信的。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意识到这或许与自己的出身家境有关:小户人家出生的孩子,总比不得大家甚至世家子弟,天生天养地就带着一股子锐气。 她本就不大自信,胆子也不算大,而在经历了那件事之后,更是心有余悸,生怕自己和父母家人被牵扯进去。可是,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 殿试上,她本没料到皇帝会亲自驾临的,更没料到这个不久前刚让她见识了“天子之怒”的人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关锦要被吓死了,手脚都像不是自己的,也不知怎么就把盛了半砚墨的砚台拨到了地上,碎了个实实成成,里面的墨汁,更是实实成成地泼在皇帝的衣角和靴子上。 关锦的心跳都备吓没了,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不单单是她的前途完了,她的命或许也要完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全然出乎她的意料。 皇帝不但没有责怪她分毫,还诡异十分地夸赞了她,更赐了她笔墨、砚台,甚至连那张被溅出的墨汁脏污了的卷纸,都备皇帝吩咐侍者重新赐了一份崭新的。 直 分卷阅读343 分卷阅读34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44 至拿到新卷纸的一刻,关锦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她浑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磨了墨,如何润了笔,如何答了卷。而卷子内容都写了什么,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似乎那那个时候答卷的人,根本不是她自己。 如今,回忆起来当时的种种,简直恍然若梦。 可桌上御赐的砚台、墨块和笔,又在明晃晃地提醒着她,那一切都不是梦。 现在,距离殿试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日,关锦的脑仁都还是麻的。 这两日,她同所有遭临大祸而化险为夷劫后余生的人一般,食不甘味,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殿试的光景。 越想,她越是后怕。 不过,怕归怕,她知道自己好歹挨过了殿试。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事了。 她想她最该感激的,是皇帝的仁慈吧! 仁慈啊?这样的形象,和夺走姑父仕途的凶煞,是全然不同的风格吧? “姑娘!姑娘!”一把子苍老又慌张的声音随着声音主人的奔跑声,闯入了关锦的耳中。 “甄伯?这是怎么了?慌什么?”关锦差异地看着对方。 甄伯是她家的老仆人,昔年家道殷实的时候,便侍奉在她父亲的身边。后来家中落魄,他也不肯离去。此番不放心关锦一人入京参加女科考试,非要跟随了来照顾她。 “姑娘!有一个客人,非要闯进来见你,还带着两个……” 甄伯的话音未落,一个衣袍挺括的五旬开外的男子已经闯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形高硕、神色阴冷的壮年汉子。 “你、你们是何……何人?”关锦的性子原本就容易紧张,见对方这么大喇喇地闯进来,更觉惊悚了。 那为首的男子面色倨傲,眯着眸,扫了一圈周遭的环境,最后落在了关锦的脸上,抱了抱拳:“关姑娘是吧?在下有礼了!” 他口中虽说着“有礼”,可不见分毫礼貌的行径。 “阁下何……何人?找……找我何事?”关锦磕绊着硬撑道。 同时,止住了想要冲上来与他们计较的甄伯。京城多富贵,谁晓得这伙人是什么来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关锦还是懂得的。 男子哼笑了一声,傲然道:“在下姓韦,想与关姑娘攀个交情。” 卫国公府。 韦舟扬穿着居家的袍子,意态闲适地靠着椅背品着茶。 他面前立着的,正是那名在关锦家中颇跋扈骄傲的男子,此刻脸上却是一色的恭谨谦卑。 “姓关的怎么说?”韦舟扬慢悠悠地问道。 那名男子忙赔笑道:“小人正是照着世子爷您的吩咐说的,那姓关的只敢诺诺地听着,像是被吓坏了。” “小门小户的出身,没见过大世面,能有什么胆识?怕是胆子都快被吓破了!”韦舟扬不屑地冷笑。 他将半盏茶放在旁边的桌上,安然道:“不急。这会儿只让她知道就成了,陛下那边还没有消息呢!万一她不成,也不必指望她。” “是!世子爷运筹帷幄!”男子紧着谄媚道。 韦舟扬闻言,自嘲一笑,心道这话若是换到另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该有多好! 他怔了怔神,旋即回过神来,又向那男子道:“内廷侍卫那里,可有什么新消息?” 男子想了想道:“小人打探了,得着确实的消息,那日随同陛下去刑部大牢的,却有方石在!” “方石啊……”韦舟扬瞳孔微缩,“那日咱们路过学宫,就是会试那日,远远看到的,不就是那小子吗?” “正是他!”男子应和道。 韦舟扬呵呵笑:“还乔装改扮了!我是真后悔,当时怎么就一时想不开,没凑近了那巷子,看看陛下究竟藏着什么门道儿呢?” 男子闻言,忙闭紧嘴巴,不敢应答了。 “宗正寺那里,可寻到机会了?”韦舟扬转开话题,又问道。 男子面露难色,摇头道:“宗正寺把控极严,小的们根本没有机会探查到一点点敬王世……咳……元淳的消息。” 韦舟扬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幽幽道:“宁王倒是乖觉!那么,云虚观呢?有消息吗?” “云虚观?”男子呆了呆,“可是……长公主已经离开云虚观,云游去了……” “谁让你寻长公主了!”韦舟扬提高了声音。 男子哑然,嗫嚅着:“这个……小人愚钝……” “罢了!你且先下去吧!”韦舟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男子只好施礼,暂且退下。 他退至门口,忽的看到了立在门后的韦臻,忙欠身行礼道:“大小姐!” “钟叔。”韦臻朝他点了点头。 看着他远走离开,韦臻迈步,进入屋内。 “父亲派钟叔去见了关锦?”韦臻向韦舟扬行礼罢,问道。 “你都听到了?”韦舟扬亦无意对她隐瞒,“前日殿试上的事,你也听闻了。” 韦臻登时紧张起来:“难道陛下当真对那个关锦动了心思了?怎么可能!那种女人,陛下怎么可能瞧得上眼儿呢!” 韦舟扬大皱眉头,不耐烦截住她道:“谁说陛下瞧上她了?” “可是陛下都……” “臻儿,你能不能别但凡提到个女人,就往那方面想!”韦舟扬恨铁不成钢地道。 韦臻脸上一热,不自在地垂下头去。 “可是女儿……女儿就是看不得她对别的女人好!”她说着,心里竟觉得十分委屈起来。 韦舟扬拧紧的眉头没法松开,纠结地看着她,道:“你要清楚,你不是只做一个寻常妃子的命!咱们韦氏出了一个太后,就能再出一个!甚至……甚至你将来做了大魏的皇后,也未可知!” 韦臻双眸登时精光大亮:“父亲,您是说,女儿将来真的能做了她的皇后?” 她,她,她!半句话都离不开她!韦舟扬心中气恼着。 “天时地利人和,皆满足了,你自然做得皇后!”韦舟扬道。 “那父亲快与女儿说说,如何才能让天时地利人和皆满足!”韦臻兴奋起来。 韦舟扬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就算是贵为妃子,怕是也做不到将目光放得更长更远。韦氏若是想谋得更远,只怕自己要做的,还需更多。 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自顾自将屋门和窗户都关紧,又确认了一番附近无人,才转过身来,盯着韦臻道:“臻儿,那件事,为父已经告诉你了,其中的利弊关系也都掰开揉碎了讲与你听了。你如今便向为父交个实底儿,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韦臻将父亲这么小心,语气又如此郑重其事,晃了晃神,突的意识到父亲问的是什么,顿时加上更有些热,半是羞怯半是决绝道:“女儿的决心早已经下了!不论她 分卷阅读344 分卷阅读34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45 是男是女,哪怕是别的什么,女儿也不在乎!女儿只觉得她好看!” 韦舟扬嘴角狠抽了抽,心道什么叫“哪怕是别的什么”! 他内心里其实极想咆哮:女儿啊,你难道只看她好看,都不在乎别的吗? 可是,这些话,现在已经没有必要问了,铁了心死不悔改,说的就是韦臻。 韦舟扬于是深吸一口气,将最最重要的心里话,一字一顿的说给了韦臻:“臻儿,你既如此说了,就要永永远远地记住为父今日的话:她的女儿身这件事,是她一辈子的把柄。你要牢牢地握在手心儿里!” 作者有话要说:  抽空赶出来一章,小可爱们久等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勤政殿, 小书房。 元君舒板板正正地给元幼祺见了礼, 便垂手侍立在书案前面。 元幼祺并没有阻止她, 而是含笑受了她的礼, 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道:“一路奔波, 倒像是黑瘦了些。” 元君舒恭声道:“陛下放心,臣的身子骨结实着呢!” “趁着年纪轻, 更该好生保养身体, 将来才堪担大事, ”元幼祺道,“你刚从绍州回来, 该好好在府中休息, 朕连早朝都暂免了你的了。你又跑来宫中做什么?” 皇帝的关切发自内心,让元君舒心热,绍州千里奔波的辛苦, 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臣入宫来,是有一件要事禀报陛下。”她将随身带来的纸张呈给了元幼祺。 她没有说“臣想念陛下, 便入宫来向陛下问安”云云, 而是单刀直入地将要办的事提了出来, 这倒真是她的风格。 元幼祺心中暗觉好笑,更觉得能这般包容元君舒这耿直性子的自己也是颇不寻常,很有些小小的自得:如果不是朕的包容大度,就凭君舒这耿直性子,怕是在朝中熬不下去吧? 不过, 元幼祺的脸上可没表现出来分毫。她的目光转向元君舒呈上的物事:“这是何物?” “陛下还记得那日殿试上的那名女举子关锦吗?”元君舒道,“就是不小心跌破了砚台,溅了陛下袍襟和靴子,后来被陛下宽仁原宥的那个。” 她言语间,带着明显的替关锦说话的意味,元幼祺怎会听不出?可有一点元幼祺,却是元幼祺之前没想到的—— “三日之前宣华殿内殿试的事儿,这么快就传扬开来了?”元幼祺语声玩味。 元君舒闻言,微微一笑,亦不婉转道:“陛下之睿智英明,定能想到,您的一言一行,很容易被下面的人传播开去。” “呵!想不到朕的言行竟是这般的被群臣万民褒颂了!”元幼祺哂笑道,边点指着元君舒呈上的那份纸张,“想来这物事,便与那位关姑娘有关了?” “正是关姑娘写就的陈情书,昨日黄昏后她到臣的府中,将此书呈给了臣,央臣务必上达天听。臣昨夜看后,觉得事情颇不简单,今日便急着赶来见陛下了!”元君舒答道。 “陈情书?”元幼祺好奇地看着那份纸张,却并没有急着打开来看。 “她有什么紧要的事,这么急着要呈给朕看?”元幼祺又看向了元君舒。 皇帝没有问出的问题,元君舒心里面却是透亮的,于是先答道:“臣曾经做过会试的主考官,说起来也算是关锦的座师。她是个没背景没根基的,家中虽小有薄产,但在京中实在算不得什么,连赶考期间的食宿都是能省则省。她囊中羞涩,京中赁屋昂贵,就在京郊赁了一个小小的院落,身边也只跟着一个老仆照料。” 你倒是知道得清楚!元幼祺眉毛挑了挑。 “如此说来,她也算是寒门学子了?”元幼祺道。 “是!算得上寒门,”元君舒顿了顿又道,“年轻的小姑娘家,出门在外,又是来赶考,臣身为她的座师,想着能帮衬一把便帮衬一把。” 元幼祺听到这儿,不由得暗笑了。她这个堂侄女,怜惜女子的性子倒是颇得她真传。 虽然这孩子的性子偏刚正耿直,与自己显不相同,但能在自己看好的继承人的身上,看到些许自己的影子,这也令元幼祺颇有些兴奋。虽然,她自以为的这个所谓的“相像”,要是被墨池知道了,怕只会笑话她幼稚。 元君舒见元幼祺听了自己的话之后,面露赞许,只当是元幼祺认可了关锦的身世值得怜惜,心里登时松快了些,接着将最最紧要的事情说了出来。 “关锦祖上也曾煊赫,但到了她祖父那辈,便家道中落了。昔年,她曾祖父与丁氏走得颇近,相约结为姻亲……” 元君舒说着,担心地看了看元幼祺的神色。 元幼祺神色如旧,元君舒才大着胆子继续说道:“……不久之后,关锦的祖母诞下了她的姑姑,她的曾祖父便执意将孙女说与尤在襁褓中的丁勉为妻……” “丁勉?”元幼祺蓦地打断了她的话头儿,“丁氏嫡支的丁勉?” “是!”元君舒直言道,“就是曾经的兵部主事,不久前刚被陛下处置下狱了的那个。” “丁勉是她的姑父?”元幼祺的脸色冷了下来。 丁勉是丁氏嫡支,前些时日刚被元幼祺以贪墨渎职之罪下狱,现在刑部还没审出结果来。但是,他的罪过是坐了实的,按照大魏律法,不死也逃不过流刑。 不仅如此,丁氏曾经以丁奉为族长,丁勉与丁奉本就脱不开干系,那么这个关锦…… 元幼祺没法不警觉起来。 她原本的打算,是选拔德才兼备的年轻女子充实大魏官场,并提升大魏女子的位置,开男女平等的新风,却不料竟选了个丁奉的亲戚上来。这算什么?引狼入室吗? 元幼祺不由得瞄了瞄书案右侧的一沓折子,脸色更加地难看起来。 元君舒就知道,提到关锦与丁氏有关系,皇帝必定不悦。她之前又何尝没有怀疑过关锦其人? 按照寻常人的理解,关锦的亲姑姑与丁氏联姻,嫁的又是丁氏的嫡支子弟,任谁都会认定关氏与丁氏利益相关,甚至丁氏所做的那些事、丁勉贪墨渎职的劣迹,与关锦的姑姑都脱不开干系去。然而,事实真就不是那样的。 “说起来,关锦的姑姑也是个可怜人……”元君舒见元幼祺并没有展开陈情书看的意思,只得自顾自介绍起来。 “关氏十七岁嫁于丁勉为妻,那时候关家已经败落。丁勉刚刚入仕,丁家上上下下皆是富贵眼睛,怎么可能接受关氏这样的破落人家的女子为正妻?”元君舒续道,“丁勉原想退了这门亲事的,但是他的母亲不答应,执意要求他依照亡父的允诺,迎娶关氏进门。丁勉最终无法,也只好遵从。” 元幼祺凝神听着,若有所思,随手翻开了关锦的陈情书。 皇帝终于肯亲看那份 分卷阅读345 分卷阅读34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46 陈情书了,元君舒替关锦庆幸,叙说的兴头更足,又道:“关氏进门之后,便不被丁勉待见,虽居正室之位,其实日子过得还不如一个陪嫁丫头。两年之后,丁勉之母过世,从此之后丁勉便没了顾忌,刚出了孝期,就接二连三地娶了五房侍妾,三年之内生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其中却没有一个出于关氏。” “关氏在丁家极没地位,得宠侍妾的侍女下人都可以随意欺侮她,而她却不敢声张分毫,只能躲在自己的房中,悄悄落泪。就连关家来人探望,都不被允许。唯有一次,丁勉偶然见识了关锦所写的诗句,颇为惊讶,才因此同关氏多说了两句话。” 元幼祺已经将手中的陈情书展开,扫了几眼,听到此处,插言道:“这么说,关锦是有才的了?” “是!不知陛下是否见过关锦的文章,臣为会试主考官的时候,曾经读过,文词练达、简明,述论犀利、干脆,绝非那些浮华奢靡却言之无物的文章可比!”说到关锦的文章,元君舒颇有兴味。 元幼祺闻言,嘴角勾了勾,似在认可,口中却道:“朕见过她殿试上的模样,朕奇怪的是,若她心中无鬼,为什么见到朕的时候,会紧张成那样?” “陛下明鉴!这正是关键之所在!”元君舒道,“关锦入京参加会试的时候,恰是丁勉刚刚被陛下下狱的时候。因着她姑姑的关系,更因为丁勉曾经夸赞过她的文才,关锦很是紧张这件事。陛下请想,寻常小臣,乍见陛下天颜,尤觉惊恐紧张,何况关锦的心里还存着那档子事儿?” “惊恐紧张?朕的模样长得那般吓人吗?”元幼祺嗤道。 元君舒知道她在开玩笑,也不禁笑了笑。 “你说的这些,便是这份陈情书里的全部内容了?”元幼祺收起调侃的语气,手指轻点了点面前的纸张。 元君舒的神情,因为她的问题,而骤然庄肃起来:“臣方才所说的,正是昨日关锦寻到臣的府中,向臣倾诉的内容。臣当时便命她书写下来,并允她得着机会呈交陛下。” “关锦的原话说,她清楚自己的情况之复杂,即便她的姑姑不曾被丁家善待,但名分上亦是丁勉的正妻。这样的关系之下,她是否有资格考取功名尚在两可。她求臣将此书呈送陛下,请陛下考量,若按国法她当真没有资格考取功名,她亦无怨言。”元君舒又道。 “呵!她倒是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朕!”元幼祺哼笑。 元君舒只能尴尬地赔笑,续道:“除了陈情书中所言,关锦还有一件要事,央臣一并启奏。” “何事?” “就在昨日早间,一个五旬左右的男子,带着两名随从,去了关锦在京郊的赁屋。他们口称姓‘韦’,说是与她姑父丁勉是故交,还说若她愿意出头,她姑父的冤狱可以帮忙。”元君舒答道。 “冤狱!”元幼祺双目陡立,音声亦高扬起来,“贪污五万军饷银,对军备偷工减料,这还是查实了的,还有尚未查实的,他们也敢说‘冤狱’!” “陛下息怒!”元君舒忙道,“此是那名男子的原话,并非出自关锦之口。” “你对她倒是百般回护?”元幼祺睨着元君舒。 元君舒的脸上登时划过了不自在。 元幼祺也不深究,悠悠道:“那么,你便来与朕说一说,这个五旬左右的男子是什么来历?” 这问题并不难回答,而对于皇帝的倾向,元君舒早就洞悉分明,于是也不避讳,直言答道:“臣以为,这个男子,十有八.九来自卫国公府。” 见元幼祺耸着眉峰瞧她,元君舒顿了顿,又道:“至于他们如此作为,所图为何,臣愚钝,便不得而知了。” 你倒会说话,元幼祺鼻腔中哼了一声,面色却是和缓。 她自书案右侧抽出一份奏折来,推给元君舒,仍不忘调侃道:“看看吧,里面可有你惦记的关姑娘!” 元君舒伸出去的手立时一抖,一张清丽的面庞顿时泛上了红晕。 她实不知该如何应对元幼祺的调侃,只好硬着头皮接过那份奏折,发现竟是女科殿试八名读卷大臣的联名奏折,里面提到了他们认可并圈出的三十名女科举子的名单,供皇帝选择。 其上,当先第一个便是关锦。 元君舒忍不住向后多看了两眼,第二个名字是周乐诗,第三个名字是冉蘅。 看到周乐诗的名字,元君舒不禁身体僵直。 作者有话要说:  古言新文《女匪》,努力更新中,吃得下言情的小可爱们记得收藏一下! ☆、第二百三十四章 “这是八名读卷的大人圈出来的名次?”元君舒捏着那份联名奏折, 向元幼祺道。 “可不就是他们八个拟定的!”元幼祺哼道, 显然, 对这样的结果不大满意。 元君舒注意到了她情绪的变化, 抿了抿唇,暗自忖度着到底是哪里不让陛下满意了。 “这结果, 你以为如何?”元幼祺忽问道。 “陛下指的是……”元君舒的目光快速扫过奏折上的名次,最后仍是落在了周乐诗的名字上。 元幼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向小书房外换道:“唐喜!” 皇帝和襄阳郡王在小书房内议事, 唐喜早就聪明地退了出来。皇帝对襄阳郡王的看重日益明显, 襄阳郡王将来会达到怎样的高位,眼下尚不可知。不过, 有陛下抬举着, 襄阳郡王又肯努力,将来保不齐就是那至尊的高位。 唐喜是侍奉了元幼祺几十年的,情分非比寻常, 但他与元君舒却没什么交情。元幼祺会念及情分包容他、信任他,元君舒却是未必。殊不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吗?前朝的大人们尚且如此, 何况他一个靠侍奉尊者过活的刑余之人? 唐喜在宫中早混得油了, 已经学会提前为自己谋后路了。因着情分, 他一辈子都会死心塌地地侍奉元幼祺;但是对于元君舒,不能不万分小心谨慎地应对。 此刻,他听到元幼祺的呼唤,忙不迭地进来听候吩咐。 果不其然,元幼祺命他将殿试被圈定的女举子们的试卷呈上来。 整整三十份试卷, 皆被打着封签,由唐喜带着两名妥当的小内监捧了上来。 元幼祺挥退了他们,在书案上随手抽出三份来,交给元君舒,“君舒,你来替朕瞧瞧,这三份答卷孰高孰低。” 元幼祺抽卷子的动作极其熟练,显然不知瞧了多少遍了。元君舒暗暗记下这个细节。 又见元幼祺随手撤去封签,即将露出上面的名字和籍贯信息来。 元君舒及时地按住了元幼祺的衣袖:“陛下且慢!” 元幼祺停住动作,偏着头,浅笑着瞧她。 元君舒被元幼祺的目光盯得不大 分卷阅读346 分卷阅读34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47 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去。 人说当今天子生得好看,令人过目难忘,元君舒以前并没太注意过这件事。 因为她以前对元幼祺更多的是敬畏,鲜少有直视的时候。便是直视,也多是应对朝事,脑子里想得都是军政财赋等等,要么就是御前应对的时候难以避免的紧张和唯恐失仪的警醒。这一回算得上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近处细看元幼祺的五官和容貌。 即便眼前的这位九五之尊是她的血缘上的堂叔父,元君舒还是不得不承认,那张脸,尤其是那张带着浅淡笑意的脸,让她也觉得想多看几眼。 而同时,另一个不该出现的念头,轰然碾过元君舒的脑际—— 她蓦地想到了自己之前微服绍州的时候,为了行走探查方便,曾经女扮男装来着。 女扮男装最大的麻烦,除了胸部需要裹住遮掩之外,就是喉结和胡子了。 喉结并不是每个男子都有,都明显,但是胡子这物事,除了尚未发育完全的少年和被去了势的内官,几乎每个成年男子都有会。 元君舒微服绍州民间的时候,借着年纪的优势,可以扮作少年郎,胡子这东西并没有成为她的困扰。但如果她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装扮起来怕是又要多一项麻烦事了…… 这个念头电闪雷鸣一般炸开在元君舒的脑中,让她整个人都瞬间懵住了。她的身体僵硬着,强用意志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只专注于书案上的一方白玉镇纸,不允许自己再讲任何值得怀疑的探究目光投向尽在一尺之内的元幼祺。 方才那个突然闪现的念头,真是太……太可怕了。 元君舒的心脏倏地收紧。 因为距离太近,她都担心自己有些失常的心跳声被元幼祺察觉了去。 相较于她的紧张忐忑,元幼祺并未有什么过多的想法。 对于元君舒,元幼祺是极放心的。她见元君舒止住自己揭封签的动作之后,便低头嗫嚅不语,只当元君舒犹豫了,于是真就像个体贴得好长辈一般,开口鼓励起来。 “君舒想说什么,尽管直言,朕不会怪罪你。”元幼祺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元君舒的面颊登时有些发热,脑袋埋得更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一句话,道:“臣、臣以为……公平起见,陛下还是暂时……暂时别让臣看见名字为好。” 元幼祺了然一笑,道:“如此,也好。” 她全没料到元君舒窘然于自己的“美色”,还以为元君舒是因着提出“非分”的想法而不大敢面对自己。 皇帝的身体终于撤后去,靠在了椅背上。元君舒暗自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她努力将注意力专注于手中的三份试卷上。刚掀开其中的一份,元君舒刚松缓下去的精神骤然又绷紧了—— 那份试卷上的字,她是认得的。那是周乐诗的字!绝不会错!当年她们还曾共同习学于…… 元君舒没有心思继续想下去了,因为她已经感知到了来了头顶上元幼祺注视的目光。她咬了咬牙,暂将那份试卷放在了一旁。 她的所有动作皆落在了元幼祺的眼中,让元幼祺颇觉有趣。 周乐诗的文章,元幼祺读过,见识不错。其文章恰如其人,虽然表面看去波澜不惊,但是内里自有锦绣,论述政事也颇为精当,都是脚踏实地的功夫,基本上见不到少年人惯有的偏激,这倒是让元幼祺颇觉清新。 周乐诗这样的才学,困居于后宫之中,确是可惜了。元幼祺心道。她在见识了周乐诗的殿试文章,又特特地调取来其会试文章,看过之后,对周乐诗这个女子更有了兴致。当然,那是主君对于臣属的兴致。 但是,一直以来,元君舒对周乐诗的态度,让元幼祺更觉兴味盎然。 之前,刚收到八名读卷大臣的联名奏折,看了他们圈出的人选,和对三甲的建议的时候,元幼祺就不高兴了,很不高兴。 她的阿蘅,怎么可以被排在了第三位! 阿蘅之胸襟才学,莫说是一个小小的女科探花了,就是被点为女科状元,元幼祺都觉得委屈了她。 就算把整个大魏江山都给了阿蘅,她都能治理得有条不紊。不,她会治理得比朕还要好! 朕就是阿蘅教出来的,朕都这么厉害,阿蘅自然比朕更厉害! 对墨池,对自己,元幼祺就是这么自信。 可是,这样的才华,竟然委委屈屈地被那八名读卷大臣圈成了探花!这才叫天大的冤枉! 彼时,元幼祺很是生出了想要拎来那八名读卷大臣,拍着桌子、指着鼻子骂他们尸位素餐!骂他们“拿着朕的俸禄就是这么替朕选拔人才的”! 这事若是放在当年刚登基的时候,元幼祺或许做得出来;不过,现在的她已经不似当年那般年少易冲动。 慢慢压下火气之后,元幼祺很是自我反省了一番—— 她命人送来圈定备选的三十份答卷,就如今日这般在书案上摊开,不去揭开封签看名字和籍贯,只看答卷的内容。 足足看了两个来回,她仍是坚定自己之前的想法不曾动摇:阿蘅的答卷依旧是拔尖儿的那个。 因为墨池的字她认得,所以三十份答卷中哪一份是墨池的,元幼祺只一眼就清楚地知道了。 大魏人才济济,能够参加女科殿试的,更是大魏年轻女子中尖儿中的尖儿,她们的策论可谓各有千秋、风格各异。但若论眼光之毒辣老到,剖析之入木三分,且又深得政务之真髓,更准确洞悉了自己接下来对于朝政的打算的,非墨池莫属。 元幼祺不信,那八名她于文官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读卷大臣,会连哪一个笔力更精深、更适合做大魏的官员都看不出来。 真是那样的话,他们的官也不必做了。这样的眼光,再在原来的位置待下去,就是朝廷的累赘了。 其实,于元幼祺而言,静下心来不难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周乐诗曾是她的妃子,当初又与她和离,和离书还写成那般;兼之又有那日被襄阳郡王邀请同乘一车的掌故,难保不被读卷大臣们格外关注。 而关锦,那日宣华殿殿试的时候,发生了那样御前失仪的大事,竟还被自己轻轻绕过,还出言勉励,又是破天荒地赐了新的卷纸,又是赐了新的砚、墨、笔。大臣们每日盯着的,无非就是自己的一举一动,这样的事,他们能不费尽心思地琢磨吗? 就算这八名读卷大臣秉持公正,先看到的仍是周乐诗和关锦卷面上体现出来的才学,那么相较之下,墨池这个“毫无背景”的,才华再出众,也仍是被他们甩到了探花的位置上。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之后,元幼祺觉得要被自己怄死了—— 之前的和离,打发了周乐诗出宫,除了算是奖励周乐诗协助除去谭 分卷阅读347 分卷阅读34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48 绍儿之功,更是为了将来墨池入宫腾地方;那日善待关锦,多少存着些祸水东引,更是趁机调.戏墨池的意思。都是为了墨池,到头却成了委屈了墨池的由头! 这、这算什么啊! 元幼祺越想越觉得气闷得慌。 她恍然意识到一件更可怕的事:八个老家伙把关锦放在了第一位,不会是摆明了讨好自己的态度吧?他、他们不会……不会是以为朕看中了关锦的姿色吧! 想到宣华殿中,自己与关锦说话的时候,感受到的来自墨池的冷冽的眼神,元幼祺的心情特别的不美好。 “嘶——” 她倒吸一口凉气,想回忆起关锦究竟长什么样,以至于老家伙们以为自己看中了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乌龙了~ 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系列 ☆、第二百三十五章 元君舒看得很是认真, 像是被几份答卷中策论的内容全然吸引了去, 对周遭的环境都忘了反应。 元幼祺很满意于她的专注和认真, 还特特地命唐喜泡了好茶, 赐给她喝。 元君舒顾不得品那盏不知让多少大魏的爱茶之人垂涎三尺的贡茶,一口气将三份答卷都读完了。 她恍然回神, 方意识到自己之前竟忽略了元幼祺的存在,忙躬身赔罪道:“陛下赎罪!臣读得太入神, 御前失仪了!” 这孩子哪儿哪儿都好, 就是这严正循距的性子不大招人喜欢。 元幼祺也不指望元君舒能亲昵地唤自己为“叔父”什么的。那种称呼, 当初不觉得怎样,现在想来, 很容易令元幼祺联想到老态龙钟的形象, 这形象很不美好,不称呼也罢。 因为是自己看中的继承人,元幼祺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在元君舒的身上寻找与自己相像的地方, 却每每得到的结论都让她有些小小的失落感。 后来,元幼祺自己也渐渐地想开了:瑕不掩瑜嘛!这孩子虽然心性不及朕活泛机敏, 但胜在稳重踏实, 脑子转得也不算慢, 人品更是上佳。如此,还图旁的什么呢? 元幼祺其实有时候也觉得,若是自己的继承人和自己全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怕是大魏江山将来会不大安稳。 现在,她求得不是开疆拓土, 她求的是大魏百年内平安无战事,国库继续充盈下去,而寻常百姓能够生活稳定、保暖不愁。这样的目标,大概也只有元君舒这样四平八稳又踏实务实的性子才能够保证实现。 在心里面理顺了这个头绪,对于元君舒在自己的规规矩矩和偶尔的拘谨,元幼祺也看得淡多了。 既做如此想法,再面对元君舒的时候,想到这是自己选定的继承人,是大魏百年基业的稳定保障,元幼祺竟越琢磨元君舒的认真劲儿越觉得透着几分可爱来了。这就是所谓“自己家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好的”,对着自己的继承人,元幼祺也很有些为人父母的骄傲了。 “看出什么来了?说说。”元幼祺不理会元君舒的赔罪,连“在朕面前,不必拘谨”的客套话她都不说了。 她就是要让元君舒慢慢地学会在自己的面前真正轻松起来,那才是自家的孩子面对自家的长辈的时候该有的样子。 要在皇帝的面前真正放松下来,这条路,于元君舒而言,还要走很久。不过,她并不迟钝,皇帝发自内心的对她的亲近,她能感受得到。 有那么几次,对皇帝,元君舒心底里是有一种以更亲近的方式称呼的冲动的。却也只是冲动而已,君臣分际,她从不敢忘。 其实,元君舒也不知道那种“更亲近的称呼”是怎样的称呼。“叔父”吗?元君舒总觉得别扭得慌。对着皇帝那张比自己都好看,也只比自己成熟那么一点点的脸,叔父什么的,元君舒还真是唤不出口。 在这件事上,姑侄两人的认知倒是默契。 敛下异样的思绪,元君舒态度端然地回答道:“臣觉得,几位读卷大人的结论,不很妥当。” 她谨慎地掂对着措辞,并没忘了适时地关注元幼祺的反应。 元幼祺不愧是做惯了皇帝的,养气的功夫绝非元君舒能够看破。元君舒毫无悬念地没机会从元幼祺的脸上得到任何带有倾向性的回应,只得到了元幼祺“静候下文”的散淡表情。 元君舒于是不得不放弃了探究圣意的打算,只将注意力放在了事实本身之上。 “若臣猜得不错,几位读卷大人是想将关锦推为状元,周乐诗为榜眼,冉蘅为探花。”元君舒道。 “按照朝廷科考取士的惯例,是这么个顺序。”元幼祺道。 元幼祺其实最想做的,就是把这份奏折打回去,再赐那八名读卷大臣几副清心明目的药膏,让他们擦亮了自己的眼睛、摆正了自己的心之后,再把他们圈定的顺序呈上来。 这事并不难做,但是眼下,元幼祺很想听听,对于八名读卷大臣的那点子心思,元君舒怎么看。 只见元君舒摊开关锦的试卷,道:“以臣之见,首先说这份答卷,虽然论述堪称精当,文风不失风雅,对于我朝的政务提出的见解也算得上适宜,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元幼祺不放松地追问道。 元君舒想了想,答道:“臣觉得,她少了些魄力。所提的建议多是建立在既有规矩和格局之上的,少了些打破局面的胆识。” 元幼祺听她评得精当,眼中跳过一簇辉亮。 所谓“文如其人”,关锦的出身决定了她的眼界,不可能如世家子弟,甚至宗室子弟一般,眼光放得更加的开阔,看到的也大多是长远的大局。她会十分地在意官吏是否廉洁、政治是否清明,这是她出身于底层的优势;但若论政治的全局和走向,有些方面,确实是以她所处的角度难以触及的。 “君舒的评点算得上精当,朕亦有此意。”元幼祺并不吝惜对元君舒的夸赞。 能让皇帝生出“朕心亦有戚戚焉”的共鸣,元君舒当然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那么,其他两人呢?”元幼祺又问。 终是躲不过评点周乐诗的文章,元君舒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份试卷……”元君舒展开周乐诗的试卷,凝着上面熟悉的字迹。 “如何?”元幼祺不看试卷,却盯着她的眼睛看。 元君舒有些窘意,但这并不影响她顺畅地评点。 “思虑周全,文风严谨,是个非万事俱备绝不轻举妄动的风格。臣以为,这样深沉的性子是个入仕的好料子,只是……”元君舒抿了抿唇。 “只是如何?”元幼祺仍是盯着她看。 “只是,未雨绸缪、厚积薄发自然是好事,但世间事未必全是足以静候时机的,”元君舒终是遵从本心,说出 分卷阅读348 分卷阅读34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49 了周乐诗的弱点之所在,“只恐太过瞻前顾后,反会贻误了时机。” 元幼祺知道元君舒是个务实的人,却没想到她务实若斯,评点起周乐诗的文章来,也客观得一派秉公办事的气势。 话说,这孩子和周乐诗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元幼祺心里好奇得痒痒。 到目前为止,她都没确定元君舒和周乐诗到底如何相识,又是怎样的关系。 这事吧,对于她这个天下至尊的皇帝来说,要调查清楚也并不难,左不过是派出几个得力的人,费上几日功夫的事儿。不过,元君舒与周乐诗的交往,既没涉及到国计民生,更没威胁到皇权统治,真暗戳戳地着人调查……身为皇帝,元幼祺还是要脸的。 虽然不好意思派人去详细调查,但元幼祺的好奇心作祟,还是忍不住逗一逗元君舒。 “这么说来,这个举子的性格,很是容易耽误了朝廷的大事啊!”元幼祺一本正经地摸着下巴,做认真思索状。 元君舒闻言,果然脸上现出了难掩的惊悚来—— 她毕竟年轻,再历经世事,心思也及不上元幼祺这个坐龙椅坐油了的。 何况,元幼祺是上位者,所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元君舒真担心,元幼祺一时心血来潮,再把周乐诗的功名拿下。那样的话,周乐诗这辈子,就真的被毁了! “陛下明鉴!这名举子的性子,未必就不适合走我大魏的仕路!且不同官员的职责皆有分别,不适合做此官,未必不适合做彼官!单看此举子的字迹端方,叙论皆有条有理,纵是不适合旁的职位,在翰林院中做一名修撰,为陛下修史编书也是极恰适的!”元君舒情急之下,慌忙说道。 为了周乐诗,好侄女你还真是口不择言啊! 元幼祺大觉有趣,能让她这个平素稳当惯了的侄女急慌慌起来的,真是好奇她们两个,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端着帝王架子,这种话题元幼祺自然是不能涉及的。她心里面已经在琢磨着下次和墨池见面的时候,好好讨论讨论元君舒与周乐诗的事儿了。 “君舒认为,此举子之才学,适合去编书?”元幼祺仍忍不住继续逗元君舒。 元君舒闻言,心中警铃大作,忙道:“臣只是举个例子……最终如何决断,自是由陛下圣裁!” 她难得地拍了一回元幼祺的马屁。 “这是当然。”元幼祺不客气地受了她的奉承。 又问道:“那么,这名举子可有资格继续待在三甲之中?” “有!”元君舒恨不能回答得更快更利落。 话一出口,她同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太过操切了,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缓道:“臣私以为,陛下设女科取士已是开万世之先河,录取之人不拘一格,将来填充到各个要职上,于大魏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拘一格?”元幼祺微微一笑,“这想法挺好。” 可不挺好吗?还没正式录取呢,好侄女你就惦记着把你的周妹妹放到“要职”上去了。这心偏的啊,快赶上朕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耗费人力、财力,录取上来的只是放到翰林院里修书,元幼祺自己都接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小元的性别,设定是唐喜是不知道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 “既然君舒觉得不错, 那么就继续把她放在三甲之中吧!”元幼祺道。 元君舒闻言, 心中警铃大作。 什么叫既然“君舒觉得不错”? “陛下明鉴!朝廷取士, 最终殿试的规矩是由读卷大臣圈出名次以备陛下圣裁, 陛下的决断才是最终的决断。臣……不敢僭越!”元君舒慌忙道。 她自幼在肃王府波谲云诡的环境之中长大,早已经养成了小心谨慎的习惯。 元幼祺笑了, 笑这孩子太过恭谨。 “当然是由朕来裁断最终的名次,”元幼祺道, “但你说得很合朕的心思, 朕为什么不善加采纳呢?” 她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来, 元君舒倒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只见元幼祺点了点周乐诗的卷纸,又询问道:“那么君舒觉得, 最终这三个人, 该如何排列名次?” 三个人?元君舒怔了怔。 她的目光不由得瞄向了一旁墨池的卷纸,心道陛下莫不是记错了,那份还未曾评点过呢! 元幼祺怎会忘记她的卿卿好阿蘅的卷子?她就是有些着急, 心里想着再过几日就要放榜了,万一阿蘅不能独占鳌头, 那她就要怄死了。 这也是她关心则乱, 难以自控的反应。 “陛下, 这一份,尚未评点。”元君舒想了想,还是觉得如实而言的好。 皇帝或许一时遗忘也是有的,但她身为臣子,不能假作没觉察到。 “那……君舒便也瞧瞧这个吧。”元幼祺自知这道关是妥不过去了, 将墨池的那份卷子双手擎着,递给了元君舒。 元君舒猝不及防于皇帝突然郑重起来,也下意识地双手接了过来。两个人似是在执行某个极庄严的仪式。 这样奇怪的感觉,让元君舒暗自怪异,心底里不免好奇这份卷子是否存着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元幼祺的一颗心,则在将墨池的卷子递给元君舒的时候起,提溜到了嗓子眼儿,比她自己亲自参与考试被点评论断都忐忑万分。 元君舒压下了心中的异样感觉,如常展开来看。 之前,这份卷子始终被放在距离皇帝最近的地方,她没得着机会细看。此刻只看了两眼,再也移不开眼去。 字当然是好字,与周乐诗和关锦的字相比,各具特色,各擅其场。元君舒很客观地默默评断。 能够参加殿试的举子,字都不会差了去。最吸引元君舒的,不是那卷面上的字,而是策论的内容—— 其立论的切入点先就出乎元君舒的意料,而论述的过程更是一环紧扣着一环,环环相扣。若有人刻意想要从其论述中寻到纰漏以作驳斥,元君舒觉得,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著文的举子,究竟是怎样的人?又有着怎样的阅历?元君舒的心里不禁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她将那篇策论从头至尾读了一遍,垂眸想了想,还觉意犹未尽,忍不住又从头读起。 这一遍,元君舒的关注点则更全面。她猛然发现,这名举子的字,之前乍一瞅之下并不觉得如何特别,但是当她细细去探究的时候,惊觉其字的间架结构之中存着某种……特别的东西。 那是什么?元君舒盯着一个个的墨色的字,仿佛不认识它们似的探究。 横,竖,撇,捺,折…… 元君舒的脑中突地灵光闪现,她捕捉到了那种特别的东西了! 那是一种阅尽千帆而渐然透悟的认知 分卷阅读349 分卷阅读35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50 。非历尽繁华沧桑,经过身世动荡者,绝难于字里行间逸散出这样的滋味来。 而这样的滋味,若非曾同样经历过动荡沧桑者,或许只会单纯地认为这字“好”;至于好在哪里,恐怕是说不清楚的。 凝着墨池答卷上的字,元君舒呆呆地出神。 她想到了己身,想到了曾经肃王府中的件件往事,想到了曾经故去的人以及他们的故去带给自己的疼痛与透悟,还有那些都已经化作云烟的恩怨情仇…… 元君舒陡然生出一股子想要结识这个答卷人的冲动,她极想问问这个人:是不是也经历过太过的恩怨情仇,才会于世事生出这般的况味体会? 就在此时,元幼祺却不耐地唤醒了她的回忆。 “君舒?”元幼祺目不转睛地瞧着她,眼底带着些迫切的期待。 “陛下!”元君舒悚然回神,下意识地垂下头去。 她仍是受不了对元幼祺直接对视。元君舒今日格外认同礼法规矩中不许直视主君的要求,那般俊美的一张脸,直视了只会让人脸红得发窘,怎么还会有心思回禀正经事儿? 元幼祺可不知道元君舒的种种内心戏。元君舒盯着墨池的卷子看了多久,她就随着紧张了多久。 紧张了半晌,这孩子竟然出起神来,元幼祺着实耐不住了。再这么熬下去,她的小心脏就要“扑通”“扑通”地跳飞出来了。 “觉得这份如何?”元幼祺问道。 心里再紧张,她表面上可没透出什么来。身为皇帝,若是连这点子能耐都没有,还怎么统御八方? 元君舒正了正神情,肃然道:“恕臣直言,臣少时曾得一位先生指点读书习文,她的文章见识,臣也见识过。臣曾经以为,她的见识、她对于时事的论述,这世间绝没有人可以超越……便在看到这份答卷之前,臣仍是做如此想……” 所以,你的意思是?元幼祺挑眉的动作格外的明显,心里着实有些按捺不住了。 元君舒深吸一口气,恭道:“臣以为,若是此人不能登得榜首,真真就对不起这篇策论了!” 元幼祺的双眸,随着她吐出的这句话,而微微睁圆,此时特别想在她的后脑勺上拍上那么一下,夸一夸她:“好侄女!好见识!朕也是这么想的!” 至此,元幼祺心里的那份忐忑难安算是彻底地放下来了。 她倒不是为着墨池可能做不成状元而不安,让她不安的,是她对自己的判断的怀疑。 于私,墨池是她的心爱之人,墨池的一切,在她的眼中,都是好的,完美的;墨池的文章,当然也不例外。 但于公,她是大魏的天子,她的任何一个决断,都可能影响大魏万万千千臣民的前途和福祉,她不敢擅断。 对于墨池的恋慕,让元幼祺意识到,她可能因为墨池而失去了理智的判断。万一,因为她失了理智的判断,而将不该推上某个位置上的人推上去了,那不仅是对大魏不负责任,更对不起自顾蘅到墨池对她的教导和期盼。 元幼祺不想做一个因公废私、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的帝王,哪怕,她爱墨池爱得刻骨铭心。 现在,她终于在元君舒处得到了和自己之前的一般无二的判断,墨池的文章是好文章,墨池的见识是好见识,这样的人物,不被举为状元,真就谁都对不起了! 元幼祺焉能不欣喜万分? “君舒所言,深得朕意!”元幼祺说得格外发自内心。 元君舒同时感觉到了皇帝言语中的欢欣。怎么就突然心情大好起来了?元君舒暗自奇怪地想。 皇帝是因为想法得到了自己的响应而心情大好吗? 他是天下至尊,每日响应他各式各样想法的人,从朝臣到内官,多了去了,还多自己这一个? 那便是因着别的了?元君舒细细想了想,仍是不得其解。 “君舒方才所说的,曾经教你读书的那位先生,此刻在何处?这样的才学,若是湮没无闻,便可惜了。”元幼祺殷殷问道。 元君舒情知皇帝爱才,又善识才任用,但是那个人…… 元君舒的目光黯淡下去,只得回道:“陛下,那人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 元幼祺微愕,叹息道:“可惜了!” 可不是可惜了吗?那人可惜的,又何止是才学啊! 元君舒也唯有一声叹息。 元幼祺猜测那人与元君舒的情分不浅,也不知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又和元君舒经历过怎样的故事。 她觉出元君舒的伤心,心中不忍,遂转开话题道:“君舒觉得这名举子堪为状元,朕亦以为然,那么——” 元幼祺说着,将墨池的试卷推至书案的最上方。接着,指了指关锦与周乐诗的并排放在一处的卷子:“她们两位呢?谁为榜眼,谁为探花?” 元君舒看了看被推到最上面的卷子,又看了看另外两份,抿了抿唇,道:“臣以为,陛下若要束约群臣、清明吏治,此人最为适合。” 元君舒说话的同时点了点关锦的卷子。 “陛下若要革除弊政、开大魏之新风,此人则更适合。”她同时点了点周乐诗的卷子。 元幼祺会意一笑,悠然道:“朕都要。” 说罢,就将周乐诗的卷子排在了墨池以下的左方,而将关锦的那份排在了右方。 元君舒见状,凛然。 大魏以左为尊,皇帝这般排列,就意味着周乐诗将为女科榜眼,而关锦则为女科探花。 皇帝说清明吏治和革除弊政他都要,显然,接下来他的着眼点首要在于开辟新政上。元君舒猛然想到了此次殿试的题目“资政”,她隐隐明白了什么。 “既这么着,朕就把这份奏折打回去,让老头子们重新奏来。什么时候结果奏得朕满意了,什么时候再放榜!”元幼祺满意地笑道。 元君舒听皇帝把八名读卷大臣称作“老头子”,不禁莞尔。八名读卷大臣中年纪最大的不过五十出头,年纪轻的不足四旬,就成了皇帝口中的老头子了。 她更知道,皇帝其实是在鄙夷他们刻意讨好,又不敢举立新政的迂腐心思,与老腐朽一般无二。 这般想着,元君舒实在觉得,皇帝偶尔的孩气,也很是可爱。 “之前,君舒不让朕撤去这封签,朕答应了,”元幼祺又道,“现在咱们评点完毕,结论已经出来了,就不必再避嫌了。” 元幼祺说着,也不罗嗦,手指翻飞,三张紧覆在卷纸上的封签已经被她揭去,露出了下面三个人的姓名籍贯。 她扫了一遍三个名字,最后看向元君舒,笑眯眯道:“可惜了,你的关姑娘被排在了最后。” 元君舒其实早就认出了周乐诗的字,而关锦的卷子,她在看过内容之后便猜测到了属于谁,毕竟立意和格局 分卷阅读350 分卷阅读35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51 摆在那儿;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个“冉蘅”的卷子。 在元幼祺于书案上排开名次,封签尚未揭去的时候,元君舒心里就已经清楚最终的结果为何了。但是元幼祺此刻说出“关姑娘”的话头儿,还变成了她元君舒的“关姑娘”,元君舒没法不立时红了脸。 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到底是为谁红的脸。 把自己的好侄女逗得红了脸,元幼祺大觉有趣。 她有分寸,逗红了脸就够了,若是逗黑了脸,那可就容易伤了君臣、叔侄的情分了。 元幼祺于是适时又道:“这事定了,时间还早,君舒陪朕去寿康宫给太后问安吧!” 她意在让元君舒多往寿康宫走动,在韦太后那里多刷存在感,这样于元君舒将来顺畅地登上大位极有好处。 却不料,元君舒道:“臣方才路过寿康宫,原想去问个安,再来见陛下。但太后身边的姑姑说,她老人家正歇觉呢。不知这会儿醒了没有。” 歇觉?母后什么时候歇觉改时辰了? 元幼祺心觉古怪,便命唐喜立刻去询问。 唐喜很快折了回来。 他偷瞄了瞄坐在书案旁的元君舒,面有难色。 “说罢!怎么回事?”元幼祺问道,显是没把元君舒当外人。 唐喜只好回道:“太后身边的亲近姑姑言道,太后微服去了云虚观进香还愿。还说,若是陛下来问安,便这般回复。” 元幼祺听到“云虚观还愿”,就已经坐不住了。 她“蹭”的站起身来,一股脑地大声吩咐:“快!朕也要微服出宫!去云虚观……还愿!” ☆、第二百三十七章 云虚观。 韦太后一行微服刚在山门前下了车马, 登上石阶, 云虚观观主玄诚子便得到了消息。 皆因上次安妃韦臻悄悄亲临云虚观, 还暗中派心腹摸到了云虚观的后院。若非事先有所防备, 那偷摸进来的人又被韦鸿鹏逮个正着,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玄诚子至今回想起来, 犹觉心有余悸。是以,自那日之后, 他特特地嘱咐知客道人谨慎再谨慎, 又不放心地命自己的得力弟子每日轮流在山门外悄悄逡巡, 只为了防备着万一有什么意料不到的状况出现,辜负了上座元凌真人的托付。 毕竟, 此刻, “那位”就住在云虚观中。玄诚子虽不十分知道内情,但凭他多年的精辣眼光和缜密思绪,已经猜到, “那位”与宫中断然脱不开干系。 就凭“那位”能搬得动元凌真人这尊大神为之鞍前马后的办事照应,玄诚子便猜测她说不定是当今天子的…… 玄诚子不敢想下去了。 玄诚子听了知客道人和自己最信重的大弟子对于刚进山门的那伙人的描述, 就将这伙人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云虚观是先帝庄宗敕封的御观, 宫中的贵人、宗室、世家来观中进香还愿是常有的事。是以, 玄诚子沉得住气,还不至于乱了分寸。 他一面低声吩咐自己的大弟子去向元凌真人通信,一面整理装束罢,便带着观中的几位掌事道人迎了出来。 韦太后带着潘福及贴身侍奉的嬷嬷还未步入玉皇殿,迎面便遇上了玄诚子一行。 “天尊无量!老夫人安好!”玄诚子笑呵呵地向韦太后打着稽首见礼。 因为清楚韦太后是微服至此, 他才这般称呼。 旁边进香的善男信女们,见韦太后一行气势不俗,也有认得云虚观观主的,便猜测能让观主亲自出迎的,想必是哪家的内宅贵人。京中人久在天子脚下,多是善查眼色、分高低的,早就远远地绕开了走,自动自觉地闪出一片空地来,供他们宾主双方叙话。 韦太后见到玄诚子出迎,便想到了元凌真人,想到了墨池,心头便侵上一大团的乌云,心情都不好起来。 “道长好!道长越发地耳聪目明起来了!”韦太后慢条斯理道。 耳聪目明地哀家一出现,就能察觉了。想来,消息已经传进去了吧? 这便是韦太后的潜台词。 “承老夫人吉言,贫道似是真觉得近来身子骨比过去更结实了些。”玄诚子呵呵一笑,假作没听出韦太后话中的深意。 韦太后冷哼:“道长何止身子骨更结实了?口齿也越发地伶俐了!” 玄诚子已经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快,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心里面则暗自盘算着要不要着人去知会元凌真人多些防备。 他心内琢磨着应对,脸上从容写意神色不变,朝身后一抬手,向韦太后道:“老夫人请!” 韦太后于世事机敏练达,玄诚子心中的想法,她怎会猜测不到? 然这里人来人往,实在不是叙话的地方,她于是佯道:“老身此来,是想在贵观敬拜还愿。怎奈车马劳累,很有些力乏,可否借道长贵舍坐上一坐,歇一歇脚?” 玄诚子闻听她言,眉心嘣嘣急跳两下。果然,这位贵人非是来进香那么简单。 所谓坐一坐,歇一歇脚,岂不就是有话要说的意思? 玄诚子看得明白,但他能说不吗? 太后是陛下生母,陛下素来孝顺,恨不能以天下供养母后。这样至尊至贵的人,他一个小小的观主,能招惹得起? “老夫人莅临鄙观,乃鄙观之荣幸。请允贫道引路,至静室奉茶。”玄诚子脸上仍是笑吟吟的,心里面则暗暗叫苦。 他越来越觉得元凌真人是递了个烫手的山芋在自己的手里。他已经猜出来,韦太后八成是为了“那位”而来的。 那位到底是哪里招惹了禁中啊!先是安妃,后是太后之尊亲临云虚观打探,接下来,会不会连当今天子都惊动了啊! 这能耐,这阵势,这影响,堪比当年的昭妃娘娘顾氏了! 玄诚子一面引着韦太后往里走,一面心里面愈发地惴惴难安。 韦太后被玄诚子引着行了不足半刻钟,周围除了宾主双方的随从,几乎没有不相关的闲杂人等了。她忽的停住了脚步。 “道长这是要引老身去哪里?”韦太后似笑非笑地瞧着玄诚子。 玄诚子被她盯得脑后生风,忙赔笑道:“自然是去贫道待客的静室。前儿贫道刚得了闽州的好茶,尚未舍得喝,想请老夫人尝尝,可还入得口” “不必了!”韦太后直言拒绝,“道长的好意,老身心领了。也不用太过叨扰,只就近寻一间干净屋子,歇了一歇也就罢了。” 她说着,遥遥一指前方,道:“老身觉得,那里就很好。” 玄诚子马上意识到她指向了何方,面部肌肉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 那里,正是一处回廊的尽头,那日安妃韦臻的亲信想要探查却不曾得逞的地方。 不待他张口搪塞,只听韦太后 分卷阅读351 分卷阅读35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52 又道:“老身有一阵子未见到元凌真人了,听说她此刻就在观中,何不请来一叙呢?” 玄诚子嘴巴微圆,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韦太后的一席话,已经将他推托元凌真人不在观中的后路堵死,他还怎么替元凌真人遮掩呢? “老夫人想见元凌真人啊?这个……呵呵……”玄诚子此时的笑容颇有些尴尬了。 “师兄!”一把子熟悉的声音响起,将玄诚子从尴尬无措中救了出来。 玄诚子一阵,抬眼看到元凌真人自远处徐徐走来,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而另一种担心又不禁涌了上来。 韦太后自也看到元凌真人,她唇角微扬着,脸上殊无笑意,鼻腔中却透出了不耐烦的冷沁沁的哼声。 “听闻观中来了贵客,没想到竟与师兄在这里,当真巧遇。”元凌真人走得近了,向玄诚子道。 玄诚子也是个上道儿的,闻言洒然一笑,朝元凌真人欠了欠身:“贫道也不想就在这里遇到了真人。” 元凌真人是先帝御封的护国真人,是华存真人的高足,依着年龄和他观主的位置尊称他为“师兄”,他却不好意思坦然接受的,每每接触,都很是自谦。 韦太后则站在一旁,冷冷地瞧着他们二人扮戏。 此时,元凌真人侧过身来,朝着韦太后打了个稽首:“见过贵人!贵人安好?” 韦太后凉凉而笑:“真人瞧着我可安好?” 元凌真人微讶,却仍从容道:“贫道觉得,贵人的气色越发的好了。” 韦太后脸上更没了笑模样,森森道:“若是能与真人好好聊上一聊,怕是气色更好了!” “这倒巧了!贫道也想与贵人聊上一聊呢!”元凌真人道。 她说罢,向一旁的玄诚子道:“贵人就交与贫道招待,师兄且请自便吧!” 玄诚子与她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知道自己在场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只好暂且退下了。 韦太后只带了潘福侍奉,旁人都留下了。 见玄诚子颇为殷勤地请诸随从静室用茶休息,韦太后状似无意地又开口道:“老身带来的那些侍卫,请道长也费心赐些茶水吧!” 玄诚子闻言,怔了怔,进而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嘴上应着“自然!自然!”,其实已觉得头皮发麻—— 那些侍卫啊!不是一个两个的那种,他们在哪儿?不会是就乔装散在贫道的云虚观中吧? 嘶…… 那些武人在禁中当值的,必是跋扈惯了。今日之行,太后若是不顺心意,不会一恼之下,将贫道的云虚观给拆了吧? 元凌真人引着韦太后,穿过回廊,在那片寂静的房屋前停下。 “请!”她推开一道门,请韦太后入内。 果然在这里! 韦太后眯了眯眸,也不客气,径自走入,在厅上的一张椅上坐下。 道侍奉茶的当儿,韦太后环视这间厅,目光最终落在了通往内室的一扇紧闭的门上。她此刻恨不能立时毁了这扇门,亲眼看一看那门后的人,变成了什么模样。 道侍奉茶后,便躬身退下。连同潘福,都被韦太后打发出去了。 厅内便只剩下了桌旁一左一右分庭抗礼的韦太后与元凌真人两个人。 韦太后懒得用茶,连茶盏都懒得多看一眼,单刀直入道:“真人也不必同哀家打哑谜了。要说什么,要见什么,尽管开始吧!” 元凌真人则不疾不徐地自茶盏地挪开目光去,落在韦太后略有些泛白的脸上,说出口的话则很有些欠揍的意味:“太后着急了?” 韦太后闻言,双目陡立,“真人在消遣哀家吗!消息是你们给哀家的,哀家如你们所愿也亲自来了,怎么,你们倒惺惺作态起来?你们当哀家是什么?” “太后急什么?”元凌真人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太后是聪慧之人,肯定知道,心思越是急切,越是容易耽误了事。” 韦太后死死盯着她,若非顾及身份,真想怒斥她之前哄骗自己的那些鬼把戏,更想在她的脸上盯出几个透明窟窿来。 “哀家急不急,不是你说得算的!”韦太后厉声道,“何况,哀家要说话的,也不是你!让正主儿出来,哀家正要见识见识她!” “好!就如太后所愿!”元凌真人爽快答应着。 她扬声朝着那扇紧闭的屋门道:“故人亲至,冉姑娘,请出来叙话吧!” 冉姑娘? 韦太后的脸上闪过古怪的神色。 元凌真人的话音甫落,那扇屋门被推开来,一个妙龄女子盈盈走出,最终站到了韦太后的面前。 她双目凝光,平静地看着面前的韦太后。 尚未开口,韦太后已经惊呆了。 很是抖了抖嘴唇,韦太后方能够顺畅地说出一句话:“你真的是……顾蘅?” ☆、第二百三十八章 眼前这个花容月貌, 正值妙龄的女子, 当真是顾蘅的再世? 韦太后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墨池的脸和墨池的身姿, 像是要在某个角落里寻到一星半点儿与顾蘅相似的特征。 可是, 她终是没有寻到什么相似的地方,除了那双淡淡凝视着她的眼睛……还是像顾蘅一样, 讨人嫌得很! 韦太后的鼻腔中冷哼出一声:果然还是那副肆无忌惮,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讨厌眼神! 若不是早就想开了一些事, 若不是为了自己那没出息又不争气的崽儿, 韦太后真想拂袖而去。 她竟然因为这姓顾的女人相邀, 就屈尊降贵地驾临云虚观。韦太后都觉得自己疯得程度不一般。 然而,顾蘅借元凌真人传递的消息, 让她没法不亲自前来, 因为那事关她唯一的孩儿。 慢着! 韦太后蓦地止住了自己的思绪,拧头向元凌真人,眉头同时也拧了起来:“你方才说, 她叫什么?” “冉蘅。”回答她的,竟是墨池。 元凌真人朝着尤没反应过来的韦太后尴尬地笑了笑。 韦太后的目光转向墨池, 心里更觉得厌烦了:不止长得美, 声音还动听……真是见了鬼了! 她不甘心地仍是死死地盯着墨池, 语气森寒道:“你不是叫墨池吗?又叫什么冉……冉横?哪个横?” 墨池从容地回视韦太后,没有分毫的畏惧之意:“太后习惯哪个蘅,便是哪个蘅。” 熟悉哪个……蘅? 除了那个“蘅”,还有哪个“蘅”更熟悉!韦太后顿时觉得心情十分地不美好起来。 “你这辈子有本名不叫,又起的什么鬼名字!”韦太后嫌弃道。 墨池的神情分毫不变, 似是根本不会因她的话而觉得被冒犯,还能心平气和地为她解释,道:“墨池是昔日沦落丽音阁的时候,我 分卷阅读352 分卷阅读35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53 为自己取的名字……” “丽音阁!你倒是好意思说!”韦太后不待她说完,就鄙夷地打断了她。 “为什么不好意思说?”墨池反诘道,“谁还没点儿忍辱负重的过往?” 她说着,一双剪水瞳就那么直通通地看着韦太后的眼睛。 韦太后被她看得极不自在,更清楚她在借机反讽自己:当年的自己,为了报杀兄之仇,不也曾许多次忍辱负重地讨好先帝庄宗吗? 韦太后的脸色登时惨白了两分,不得不承认,这个姓顾的女人无论再活几辈子,这张嘴总改不了讨人嫌。 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这女人不定翻出多少过往来恶心自己呢! 韦太后深知何为“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于是适时地将话头儿引到了另一处:“听你这意思,你这辈子的爹是姓冉的了?” 墨池听她言语间句句带刺,再淡定的性子也不由得被激出了几分火气—— “巧得很,先父太后还是知道的。” “哦?是吗?”韦太后挑了挑眉,只当她在胡说八道。 冉姓本就少见,韦太后可不记得,大魏哪个世家和这个姓氏沾边儿。 墨池好像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浅浅一笑:“先父冉讳铭,乃先太子身边的亲信。先父平生最爱的便是贺铸《青玉案》词中的‘飞云冉冉蘅皋暮’,遂有了我的名字,冉蘅。” 韦太后乍听到“先太子”三个字,脑中就是一麻。她怔了怔,徒然记起来冉铭是哪一个了,厉声道:“你竟是罪臣之后!也敢在天子脚下招摇过市!好不知死活!” 墨池却看戏似的瞧着她,莞尔道:“不知死活吗?天子脚下吗?且不论先父和冉氏族人昔年被先帝处死,死得冤还是不冤,就是我在京中走动,还有我的身世来历,天子早就清清楚楚。太后这么说,着实有些……” 墨池言止于此,只留给韦太后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韦太后则听得心头“蹭蹭”冒火:她说“着实有些……”,有些什么?左不过是什么反应滞后,什么马后炮,甚至是什么后宫干政的无谓之举之类的话,总之就不会有好听的话! 她、她竟敢这么说哀家! 她以为她还是那个在宫中招摇撞骗的神棍齐映月吗?她以为她还是那个哄骗得庄宗团团转的顾昭妃吗?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音姬出身,又是罪臣之后,谁给她的胆子,在哀家面前这么嚣张跋扈! 韦太后越想越气,恨不能立时唤人进来绑了墨池,然后好好地羞辱她一番,让她也知道知道戳人痛处是什么滋味! 元凌真人与韦太后就一桌之隔,韦太后的怒火,她感受得到。 墨池的口齿,如同她曾为顾蘅的时候一般,仍然言辞锋利得紧,只要她想认真驳斥谁,鲜少有对手能够应付得来。不过,话说回来,韦太后此刻到底是上位者,元凌真人自己都要敬她三分脸面,何况墨池,眼下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 元凌真人着实替墨池捏了一把汗。然而,墨池激韦太后的那番话,也确实让元凌真人心里暗暗好笑—— 原本两个人好生对话的,韦太后非要揭师姐的短处。这下好了,被师姐反激回来,可觉得舒坦了? 这些年,因着韦太后的霸道,元凌真人没少在她手底下忍气吞声。这次也算是解了气。 可解气归解气,总不能由着这两个人一直这么针锋相对下去吧? 来云虚观,是谈事儿的,又不是吵架的。 思及此,元凌真人不得不做起了和事佬。 “我说两位,你们来云虚观,不是来置气的吧?好歹看在贫道的面子上,就别再计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儿了,可好?”元凌真人道。 韦太后闻言,冷森森嗤道:“哀家可不是来置气的!你们不是说,有关于宝祥的要事与哀家说吗?哀家人也来了,诚意也有了,你们怎么说?” 墨池听她言,心中不禁暗笑:韦太后无意之中已经暴露了她的弱点所在。 元幼祺是韦太后的弱点,且一直都是,韦太后最怕的,就是失去元幼祺。这是无可非议的。但是,曾经墨池并不觉得韦太后真正意识到失去元幼祺是多么可怖的一件事。她只是怕,只是担心,却没有感同身受。 想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时候,元幼祺与韦太后之间发生了某桩大事,让韦太后设身处地地意识到她不是不可能失去元幼祺的。所以,她的心里才有了真真正正的恐惧。恰是因为这种实实在在的恐惧,她今日才会这般顺利地撇开架子,接受自己的邀请。 显然,韦太后比自己原以为的还要易于攻下。 墨池心中好笑,默默地替元幼祺记下了一功。 墨池于是不慌不忙地自袖中取出一册书来,递向了韦太后。 韦太后睨她一眼,着实还是看不惯她浑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骄矜劲儿,接着目光投向了伸过来的那册书。 此刻,室内只她们三人,连潘福都被打发出去了。韦太后平素被侍奉惯了的,身为上位者,她会去主动接过墨池递过来的东西吗? 就是主动接过,那也不可能是针对这个女人的!哼! “这是什么?”韦太后嫌弃地开口,能对这个女人多问这么一句,已经给了她十足的面子了。 墨池亦斜眉瞧她,眼中都是笑意,只是那笑意,在韦太后的眼中,总有那么些个……嘲讽? 她不会是在嘲讽哀家老眼昏花了吧?韦太后心里忐忑地想。 齐映月的年纪,原本比自己还要年长些,长得也不及自己美;转生为顾蘅之后,除了年纪比自己小了一些些,那张脸也未见得如何出众了…… 韦太后对自己曾经的姿容风仪是很有自信的。可,那是曾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现在,她的孩儿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她也是将将五旬的人了,又是常常小病不断的,说句不中听的话,黄土都埋了半截了。更不用提皮肤白不白皙、光不光洁,脸上的皱纹有没有、多不多了;不长了满脸的老年斑就算老天爷开眼了! 可是这个女人,她……她竟然又活成了一个妙龄少女! 这副尊容,有二十岁不? 韦太后虽然厌烦极了墨池,但身为大魏的太后,她自有她的理智和客观评断,不会因为自身的好恶而昏了头脑。 她瞧着墨池这张脸,这副身段,心里清楚:这个女人也就二八年华。 二八年华啊!正是一个女子最美丽、最动人的岁月刚刚开始的时候。 偏偏,还生了这么一张妖孽般的容貌! 韦太后深深觉得,就算不冲着前世今生的渊源,单凭这张脸,也足以吸引了元幼祺的注意,宠冠六宫不是没有可能。 她于是更觉得心里别扭扭、苦哈哈地恨不能马上让 分卷阅读353 分卷阅读35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54 墨池从自己的眼前消失,永远不要再看见了—— 越活越年轻,一世比一世漂亮,已经够没天理的了! 这个被不讲理的老天爷造出来的女人,还老实不客气地把自己的孩儿变成了一个小傻子,傻气一辈子都治不好的那种小傻子! 韦太后心里正恨巴巴地腹诽着,墨池却像是故意要印证她的想法似的,自顾自走近了来,将手中的那册书放在了韦太后旁边的桌上。 韦太后的眼神不由得飘向了她的手—— 肤若凝脂,指若柔荑,处处透着年轻的活力,还有倾国倾城的风致。 反观自己的手,老态龙钟,带着暗沉色,还有褶皱的老皮…… 韦太后恨不能自戳双目,心情于是更加的不美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韦太后:好气哦!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古今异闻录》? 韦太后早就瞥见了墨池递上来的那册书的书名, 却还维持着矜持更兼嫌弃的态度。 “这是什么啊?”韦太后高抬着下巴, 不打算用正眼儿瞧墨池。 姓顾的女人有什么好瞧的?没得惹人生气! 墨池打量着韦太后的神情, 暗自好笑, 却也没打算纵容她的高傲,微微一笑, 道:“太后之前赏赐给我的这本《古今异闻录》,如今便还给太后吧。” 韦太后冷哼道:“既然知道尊上者的恩赏, 你就该好生地恭敬奉读, 又还回来, 算什么?当哀家赏不起这么点子东西吗?” 她如此说着,双眼闪烁着火星子的辉芒, 只要投在墨池的身上, 就能烧起腾天烈焰的那种。 韦太后之前酝积的火气,至此刻攒聚到了极点,眨眼间就能炸裂开来。元凌真人是修道之人, 更是习武之人,对于危险的感知度比寻常人更加的敏锐。韦太后暴怒的前兆, 使得元凌真人不由得站起身来, 她真怕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师姐, 吃了韦太后的眼前亏。 “想必冉姑娘此举,必有她的深意。太后何不听上一听呢?”元凌真人呵呵向韦太后赔笑道。 深意?哀家瞧你和稀泥和得还颇有深意呢! 韦太后一道锐光投向了元凌真人。 元凌真人感知到了她的抵触,无奈地撇了撇嘴,心道贫道和稀泥也罢,和事佬也罢, 还不是为了挽救你身为上位者的面子吗?难道你之前被师姐刺激得还不不觉得痛? 元凌真人于是尴尬地甩了甩道袍的袍袖,道:“说起来,二位约在云虚观中详谈,贫道也只是一个中人,二位的话题贫道都没有置喙的资格。” 她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那贫道就暂且回避,不打扰了。” 她说罢,迈步便向门口走去,心里想着反正论口舌吃亏的肯定还是韦太后,自己帮她递台阶她都不买账,何苦还在这儿碍眼讨嫌呢? 却不料墨池拦住了她:“道长且慢!” 元凌真人只得停住脚步,看着她。 只听墨池道:“太后是尊者,小女子不过一介平民,独处对话恐怕僭越。唯有道长在这里,才衬得起太后的身份,小女子也才能心安。” 一番话听得元凌真人牙槽泛酸,心道师姐你一口一个“小女子”的,自己不觉得鸡皮疙瘩乱飞吗? 韦太后听了墨池的话,又哼哼地冷笑起来:“你还不如说,与哀家独处,是怕哀家为难了你、欺负了你去!哼!小女子?顾蘅,你何时也学会这般做小伏低的示弱手段了?” 元凌真人默默翻了个白眼,觉得韦太后着实无可救药了:究竟是谁为难谁、谁欺负谁?你当真觉不出来吗? 墨池则根本不因韦太后言语中的挑衅、跋扈而面露不快,反倒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她请元凌真人依旧坐回原处,朝韦太后道:“太后的评断,正是我将这本《古今异闻录》还给太后的缘故所在。” 又开始胡说八道诓人了!韦太后心中不屑,根本不想搭理墨池,反将桌上的书册往远处拨了拨,以示自己的不认可。 墨池不管韦太后心里如何想,表面上又如何做,只管自顾自道:“那日,太后赐我金玉华服、珍玩首饰等物,我也只留下了这么一本书,便是想请太后知晓,我虽沦落于贫贱,却也不敢辱没了风骨。此是其一。” 就你贫贱不能移!就你威武不能屈!就你最有风骨!韦太后鼻腔中哼出两声,心底里已是恨不能缝上墨池的嘴了。 “其二……”墨池浅笑,看着韦太后气鼓鼓的模样,慢悠悠道,“太后想让我因这本书里的典故却步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墨池所指的,就是那个洛阳名士李源与高僧圆泽的故事。 韦太后仰天打了个哈哈:“若你想说的,就是这等废话,便不用再继续下去了!” 你要和宝祥再续什么前缘,难道哀家不允许、哀家阻止,你们就不继续了?你们压根儿就从来没断过! 墨池莞尔,不以为意道:“这一点,以太后之睿智,想必已经看得通透,不用我细说了。” 就你聪明!韦太后冷睨着她。 墨池对于她的的任何眼神都承受得来,施施然地立在原地,逆着她的目光看了回去。 韦太后与她突然对视,颇有些不自然,撑门面似的又高昂起了下颌。 两个人的对视其实只两三息的功夫,一旁始终关注两个人的元凌真人已经听到了“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响,比韦太后更不自在地嘬了嘬牙。 墨池却在此时开口了:“至于这第三点……” 她突的压低了声音,向韦太后说了两句什么。韦太后登时勃然变色—— “顾蘅!你当我大魏朝廷是什么!当哀家的宝祥是什么!” 墨池面无惧色,尤坦荡荡地看着韦太后:“大魏朝廷如何,陛下如何,太后比我该更加清楚。” “你在威胁哀家?”韦太后脸色阴沉。 “太后觉得,眼下形势,还需我威胁你吗?”墨池从容道。 韦太后怒极反笑:“你就这么自信?你以为,大魏的科举是你顾蘅开的?由得你胡来?” 墨池闻言,眸子中精光一亮,定在韦太后的脸上:“大魏的科举,大魏的朝廷,皆不是我开的。但——” 她凝视着韦太后,一字一顿道:“太后既然按往日名姓称呼我,就该记得我曾经的那些身份。而且,以太后的手段能为,要查到章国公太夫人曾认我为义女,以及我曾在安国公顾府住过一段时日的过往,并不是什么难事。” 好啊!你这是想拿齐家和顾家来压哀家!能联络了两家高门世族很了不起吗?就想来逼哀家就范了? “怎么?顾蘅,你是想要告诉顾书言你是他亲生女儿的再世,还是想要告诉章国公,你是她亲妹妹再世 分卷阅读354 分卷阅读35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55 的再世?”韦太后讽道。 墨池浅笑,道:“太后觉得,我做不到,是吗?” 你还真敢!韦太后眼角“嘣嘣”猛跳。 只听墨池道:“上一世我曾为顾蘅的时候,安国公彼时便已经知道我的来历,这件事,我不信太后不知。” 她说着,将随身带着的那只宝蓝色荷包举到了面前,道:“那日,陛下亲至安国公府,便是委托安国公将这个信物交给我……太后,可有兴趣一观?” 韦太后自她取出那只宝蓝色的荷包时起,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只荷包太过熟悉,那是元幼祺十余年间日日带在身边的饰物,竟到了这女人的手中!那里面,究竟有什么? 韦太后猛然想到了某个可能,接着就被自己的想法愕住了。 “哀家没兴趣看!”韦太后拧过脸去,表达着自己的鄙薄。 你让哀家看,哀家就听你的啊?哀家可是太后之尊啊! 可是,那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韦太后拿乔,墨池根本不放在心上。以她对韦太后的了解,面上再怎么故作骄矜,其想要弄明白的事儿,总会想方设法地暗地里弄明白。 这荷包里的东西,韦太后迟早会知道的。只是不知,当她看到里面的东西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墨池很觉期待。 “太后既然没兴趣看,那我收起来好了。”墨池说着,慢条斯理地将那只宝蓝色的旧荷包重又收好。 韦太后因为牵挂着那荷包里的东西,又断不肯放下架子来,面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 墨池假做没看到,缓缓又道:“还有太后担心的章国公……齐家自祖上起便崇道,不然,当年齐映月身为齐氏嫡女,也不会被送入华存真人座下为徒。齐家既然崇道,又敬奉华存真人,若我当真将实情叙说,太后请想一想,章国公信,还是不信?” 韦太后脸色骤变。 “而且,”墨池说着,语声一顿,音调有些凄然,却能坚持着将话说完,“当初章国公太夫人在世的时候,因为觉得我像极了她的小女儿,曾收我为义女,章国公甚至曾经疑惑过我的身份。太后想想,论起血缘来,章国公可是齐映月的同母亲兄……” 墨池的话止于此,意味却泛漾深远—— 章国公是齐映月的同母长兄,又曾经疑惑自己的母亲收墨池为义女之事,齐家崇道,又深信华存真人的修为精深,若墨池认真分说,难保章国公不信墨池便是齐映月;加上安国公顾书言早就清楚了墨池的身份…… “顾蘅,你以为你绑上两家重臣,就能要挟哀家,逼哀家按照你的安排行事吗?”韦太后突的冷笑道。 墨池凝眸,缓缓摇头道:“我从没想要逼迫太后如何,我所说的、我所做的,无非是想要让太后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韦太后寒声道。 “我想让太后明白的是,冉蘅无根无脉,更没有父兄族人的背景倚仗,终我一生,大魏都不会有外戚之患。”墨池从容道,仿佛已是胜券在握。 她徐徐又道:“而冉蘅若成了顾家或是齐家的女儿,太后从此以后,怕是除了韦臻之外,又多了一个心障。太后是聪明人,难道会选择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添堵吗?” 作者有话要说:  接近尾声了。 ☆、第二百四十章 元幼祺火急火燎地赶到云虚观的时候, 玄诚子只觉得一条老命都被惊没了半条—— 今儿是什么日子?先是太后, 后是陛下, 一个接一个人地驾临云虚观! 玄诚子年纪越大脑子越是滑溜, 马上就想到了:陛下不会也是为了“那位”来的吧?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再次迎了出来。 不成想, 陛下微服归微服,但其风格与太后绝然不同。她根本就不想与玄诚子客套迂回, 开口就是直奔主题:“冉姑娘住在何处?” 玄诚子:“……” 得了玄诚子的指点, 元幼祺放他自便, 她则带着随扈转过长廊,尚未接近那片房屋, 一道人影便由暗处闪身出来, 躬身向她行礼道:“见过主上!” 甫一听到周遭有异样,紧随在元幼祺身后的梁少安立时紧张起来,手掌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待得他看清来着, 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方石?”元幼祺挑着眉角看向来者。 “太夫人现在何处?”元幼祺紧接着又问。 “就在那边,居中的那间。”方石遥遥一指。 元幼祺侧头一看, 一眼就看到了远处一扇紧闭的屋门外怔立的潘福。 她眼力好, 已经看出潘福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目瞪口呆了。显然, 潘福之前也不曾料到这个院子里还埋伏了天子侍卫。 元幼祺顿觉好笑,她瞄了方石一眼,心道你胆子不小啊,母后亲临都敢不出来拜见。 元幼祺什么都没多说,仍是挥退方石, 命他与其他几名侍卫依旧在暗中护卫,她自己则带着梁少安和唐喜径直朝潘福所立的那扇门走来。 潘福都被打发出来了,母后会在里面怎么为难阿蘅? 思及此,元幼祺便觉心若油烹。 太后出宫前,特特地吩咐徐嬷嬷留守宫中,说是若陛下来宫中问安,便告之微服去云虚观进香还愿的行踪。陛下几乎每日都要去寿康宫问安,见不到太后必然会问,问了必然会得到徐嬷嬷的答案。所以,太后这是明白无误地告诉陛下来云虚观见里面那位了? 潘福久在韦太后的身边侍奉,对于韦太后的行事心思了解得大半。这就更让他觉得奇怪了:难道太后想让陛下也追来云虚观?还是……太后想看一看里面那位在陛下的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地位?是否重要到让陛下敢和自己的母后当面锣、对面鼓…… 潘福想到此处,喉间滚了滚,使劲儿吞了一口唾沫,紧张的。 想想接下来的母子对峙,还是为着一个太后瞧不上的且被陛下喜欢的女子,潘福没法不紧张。 论起忠心情分,潘福自然是偏着韦太后的。 是以,他一看到了元幼祺出现,且快步朝自己的所在位置走来,便心生警醒,生怕韦太后在接下来的母子对峙之中吃了亏,也顾不得会不会因此得罪了皇帝了,遂扬着嗓子大声道:“禀老夫人!爷到了!” 他那副公鸭嗓子在空旷而几乎没人的院子中显得格外刺耳,想不听到都难。可惜,此刻屋内之人却正针锋相对地争执着,根本听不到他费尽心思的那么一嗓子。 元幼祺惊然他那一嗓子,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倏的张大,两道森严而冷厉的寒光直接射穿潘福的身体,潘福立时觉得骨头缝儿里都像是塞满了冰碴儿,寒沁入骨。他圆胖的身体不自禁地抖了抖,最后的尾音就有点 分卷阅读355 分卷阅读35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56 儿变了形。 元幼祺狠狠看向潘福,脚下的步子更快,她耳力很好,已经能听到屋内隐约的争吵声了,显然其中一个声线高昂、时时刻刻试图压人一等的声音,来自母后。这更让她为墨池的处境担足了心。 几个眨眼间,元幼祺的身形已经抢至屋门前,她根本不搭理潘福,连看都不看他,直接抬手就想去用力推动屋门。 潘福见皇帝来者不善,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嚎出那嗓子之后,里面的争吵声依旧,便怀疑里面的人压根儿就没听到自己用生命嚎的那嗓子。 他不是没想过抢到皇帝前面跑进去给韦太后报信儿。怎奈,皇帝的脚步远比他以为的要快,更有梁少安高壮的身形闪过来,刚好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倒是想绕过梁少安去,可梁少安太壮了,潘福本就圆胖,又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莫说死命推开挡路的梁少安了,就是梁少安一动不动,他想顺利地绕过去,都难。 潘福忌惮皇帝,但他是韦太后的亲信,自是不把皇帝身边的人放在眼里的。他于是扬着下巴,朝着挡在面前的梁少安一瞪眼睛,端出了寿康宫大总管的派头来,想让梁少安有所退缩。 孰料,梁少安眼里心里只有皇帝一人,更兼软硬不吃,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难道还怕他这么一瞪眼睛。 “潘总管,得罪了!”梁少安嘴里说着“得罪”,脸上可没有半分愧疚的表情,身形更是小山一般,仍是一动不动地挡在潘福的面前。 潘福面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两下,深刻体会了何为“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跟随元幼祺来的,当然还有唐喜。他见眼前的情状,一双眼睛都吓圆了。 他自是不反对梁少安这般维护元幼祺的,可梁少安对上的,不是旁人,是潘福啊! 唐喜自幼入宫,也得过潘福的调.教。在潘福的眼里,他就是个猴儿崽子。就算他已经身为御前总管,可潘福仍是他的前辈。唐喜敬畏潘福,更惧怕潘福背后的韦太后,他谁都得罪不起。 然而,皇帝已经闯了过去,他身为忠心侍奉的,于情于理都不能再在远处傻杵着。 唐喜于是壮了壮胆子,朝潘福笑得卑微:“潘总管……嘿,潘总管好……” 他说着,在潘福又惊又怒的目光之下,侧着身子想从梁少安的身后蹭进去,替皇帝站殿角。 再说元幼祺。 她抢前一步,手掌已经按在了屋门上,尚未吐力,“吱呀”一声,屋门竟从里面被打开来,一道森然的身影站在她的面前。 “师……师父?”元幼祺一呆。 她浑没料到,元凌真人也在里面。 “你来了?”元凌真人简问了一声,不像是问,倒像是早清楚元幼祺会来似的。 这反应也让元幼祺觉得古怪。可是,接下来耳边韦太后厉声的斥责声便引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顾蘅!你当你是什么人!也敢对我大魏指手画脚!” 话音未落,韦太后与墨池同时都注意到了旁边多了一个人,两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元幼祺。 来自母后和心爱之人同时的注视,多少让元幼祺有几分不自在。关键是,此刻的情形,让她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才是对的。 元幼祺只能勉力挤出一个难看得不能更难看的笑意来:“母……母后……阿蘅……” 她很明智地没有先唤“阿蘅”,不然定会给阿蘅招来母后更多的敌意,“教唆哀家的孩儿不孝母亲”,这不都是现成的话吗? 元幼祺看得明白。 韦太后听得她先唤的是自己,心头被墨池“自以为是”“不自量力”激起的火气稍稍消了两分。 不过,宝祥多看了那姓顾还是姓冉的女人两眼,这算什么?怕哀家欺负了她,还是怎的?韦太后心头的火苗又有点儿往上蹿。 “你还记得母后?”韦太后冷冷地看着元幼祺。 元幼祺此刻的表情,堪比初看到她的时候的潘福,嘴角抽搐了两下,她忙赔笑着给韦太后行礼:“母后说笑了!孩儿今日还未给母后问安……母后福寿安康!” 韦太后由着她行礼行了个全,脸上也现出了一丝丝的笑纹,嘴上却不肯轻饶的:“你倒孝顺?” “孩儿一向孝顺!母后知道的!”元幼祺仰起脸,笑融融地瞧着韦太后。 韦太后对上元幼祺的脸,心底里不由得一软。她想到了元幼祺小的时候的种种,幽幽叹息,暗道哀家是真的老了。 “地上不凉吗?着了凉、害了病,让母后担心,就是你的孝顺?”韦太后绷着表情,声音却带了几分温意。 “就知道母后最是心疼孩儿!”元幼祺笑眯眯道,径自起身。 韦太后不屑地冷哼,斜目看向墨池,眉毛一挑:“冉蘅,你难道不认得她?还要哀家替你介绍不成?” 她心中还是有气,尤其是对墨池,恨不能随时随地找墨池的茬儿。这番话,无外乎挑剔墨池见到天子,还戳在原地不知见礼,实是大不敬。 元幼祺对韦太后极尽恭敬、孝顺之能事,便是不想让韦太后对墨池再有敌意。她早已经看得清楚,自己面上越是竭力维护墨池,越会让韦太后心内不安,对墨池的戒心便就越重。那不是在保护墨池,而是在坑墨池。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下婆媳是冤家”。元幼祺深以为然。 她已经把墨池当作自己的媳妇儿了。 因为在意墨池于母后眼中的样子,元幼祺就算是这一路上焦急得心都要飞出来,就算恨不能立刻马上问一问墨池是否被母后难为,却也竭力地忍耐下来。她已经知道如何迂回地处理母后与墨池的关系。何况,她比谁都清楚,母后是何等地疼爱她,何等地害怕失去她。 她原本是打算着,先安抚下母后,再寻机会把墨池捞出来。可没料到,母后这会子还没忘了针对墨池。 眼看着多日不见的心上人朝着自己盈盈拜下,口中说着“冉蘅见过陛下”,元幼祺心尖儿上痒痒得厉害,恨不得马上抢过去,把墨池搂到怀里好好地诉一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日不见不知道如隔多少秋的衷肠,又不能不顾忌旁边虎视眈眈的母后。 元幼祺只好强抑住快要笑开了花的面部表情,用意志努力牵扯住嘴角的弧度,不让它们咧到耳根去:“卿……咳,地上寒凉,快起来!” 好不容易没说出“卿卿”什么的,又好不容易忍住没去拉墨池的手。 她这副没出息又竭力忍耐的模样,韦太后看在眼里,既觉得气恼无奈,更有些心疼。 身为帝王,宝祥这么多年来做了多少违背她自己本意的事?左不过就是个没皮没脸活了死了、死了又活了的女人,宝祥身为帝王,大魏的至尊,难道还配不起这个怎么死都死不 分卷阅读356 分卷阅读35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57 利落的女人吗? 韦太后未意识到,在心底里她已经开始劝慰自己了。 而此时,那个“怎么死都死不利落的女人”却又转过身来,向她盈盈拜了下去:“之前冉蘅有所得罪,太后母仪天下,想必不会与冉蘅一介小女子一般计较。” 谁说的哀家不会与你一般计较的!韦太后的心中在咆哮。 她是真的想和墨池继续好好掰扯掰扯的,可墨池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她捧到了高处,又是当着她孩儿的面,韦太后也不好豁下脸面来了。 “你又想如何?有话直说!”韦太后睨着墨池,没好气儿。 墨池闻言,从容地看着她,仿佛接下来说的话,都是无比理直气壮的—— “陛下多日未曾见到冉蘅,太后心疼陛下,请容冉蘅陪伴陛下单独叙话。”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心疼韦太后(掩面 ☆、第二百四十一章 墨池想要离开这个尴尬的屋子, 元幼祺自然乐得奉陪。因为, 元幼祺很担心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母后再找墨池的麻烦。 所以, 墨池的话音刚落,不等韦太后发作, 元幼祺就赶紧抢过了话头儿去,像绝大多数孝顺的子女一般毕恭毕敬道:“母后累了吧?是不是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唔……听说师父这里的好茶, 滋味不亚于御用的。母后且请歇息一会儿, 同师父品一品茶, 孩儿与阿蘅就不打扰了!” 元幼祺说着,已经老实不客气地拉过了墨池的手, 紧紧护在自己的掌中。她嘴上对韦太后这般说着, 目光却滑向了一旁早已经在她进门的时候就掩紧了屋门,把唐喜等闲杂人等关在门外的元凌真人。 元凌真人自知这个烫手的山芋她是丢不掉的了,只好认命, 微微颔首道:“贫道这里确是有些好茶,常思忖着自家独享也是可惜了。不知太后可否赏脸, 与贫道一同品鉴?” 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儿, 那点子心思, 韦太后焉能看不明白? 韦太后不是不气墨池这么快就有了靠山倚仗,不是不气元幼祺“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可转念又一想到元幼祺这十余年来相思的苦楚,如今好不容易算是心愿得偿,韦太后那些棒打鸳鸯的冷硬话语就梗在嗓子眼儿, 怎么都没法顺畅地说出来了。 虽然如此,韦太后到底还是韦太后,她可以包容自己的孩儿,却没法全心全意地包容“那个姓顾的女人”。所以,当墨池没失了礼数,轻轻挣开元幼祺的手掌,朝着她再次欠身施礼告罪先离开的时候,韦太后的鼻腔中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幽幽道:“冉姑娘,你央求哀家的那桩事,哀家可没答应你呢!” 韦太后此言,一则在墨池的面前树威风,替之前节节落败的自己寻回些许尊严;二则,她也是有意如此,她才不喜欢看到墨池顺理成章地站在她孩儿的身旁。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哼! 这句话,果然是大有效果—— 墨池倒是淡定从容,只微微一笑,道:“太后终究是会答应的。” 而元幼祺的反应则就没这么美好了,她全然不知道母后和阿蘅所说的“那桩事”到底是什么事,联想到韦太后对墨池的态度,又联想到两个人之前在屋中的龃龉争论,元幼祺登时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她圆着眼睛盯着韦太后,又圆着眼睛看向墨池,结果这两个人都没有给予她任何的回应。 元幼祺于是心里更慌了,拧脸向元凌真人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元凌真人感知到她探问的目光,两眉之间“嘣嘣嘣”地急跳了几下,她立时就有一种被强拉硬拽、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她自然是知道那两位方才争执了些什么,可她能说吗? 且不说以韦太后的心思,自然是不希望她声张起来的。单就从墨池的角度而言,以前墨池曾一再嘱咐过她此事紧要,除了相邀韦太后来云虚观中一谈,旁的人都不要告诉。这个底线,就是元凌真人不敢触及的。 若说对于韦太后的恭敬,是出于给元幼祺、给天家留着面子的话,那么对于墨池,元凌真人则是发自内心地尊重和在意。 墨池是元凌真人的师姐再世的再世,而恢复了前世所有记忆的墨池,除了面目、年纪与昔年有些差别,行事、作风几与当年的齐映月和顾蘅无异。在元凌真人的眼中,墨池就是她的师姐。 而且,经历了上一世和上上一世的师姐,让元凌真人发自内心地敬服。这一世的师姐,如今只这一个最大的心愿,元凌真人怎么可能不尽己所能助她夙愿得偿? 是以,毫无悬念的,元幼祺投向元凌真人的探究的目光,得到的只有她这位好师父的眼观鼻、鼻观心如入定状。 别问为师。为师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 这便是元凌真人的潜台词。元幼祺倒是读懂了,可心里却更不踏实了。 她的心神正惴惴得没个着落,耳边忽响起了墨池的声音:“有劳道长了!” 这是墨池对元凌真人说的。说完,墨池还没忘了欠身又朝着元凌真人行了一礼。 元凌真人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忙不迭地向墨池还了半礼,口中道:“客气了!” 墨池的礼,她是不敢理直气壮地受了的。 元幼祺见状,登时垮了脸:你们都互相搭理,就是都不搭理朕! 此刻在场的,论起来都比她的年纪长、辈分大、阅历又丰富,这让元幼祺很有种被当做弱小欺负了的错觉。 其实,她没有意识到的是,这其余三个女人,心里眼里都是无比地在乎她的—— 韦太后见她一副委屈兮兮的神情,既觉得有些恨铁不成钢,更有一种与心疼有关的情绪膨胀开来。 元凌真人很想默默地翻一个白眼儿,假装不认识元幼祺这副没出息的模样。 而墨池,则直接拉过了元幼祺的手,拇指尖儿在她的掌心中轻按了一下,轻得让元幼祺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那堪称幻觉的轻按尚未让元幼祺反应过来,墨池紧接着就又做了一个震慑了所有的动作—— 她的手掌以拇指尖儿为中心,在元幼祺的手背上转了半个圈,便与元幼祺的手嵌在了一处。不止如此,她更稍稍分开五指,穿过元幼祺的五指……十指相扣。 元幼祺因为她出乎意料的行为,几近屏息,因为紧张,更因为从天而降的狂喜。 于是,两团可疑的红晕渐渐浮上了元幼祺的双颊,涟漪般泛漾开来。她生怕墨池再后悔了去,赶紧以最快的速度给予墨池回应:五根手指扣着墨池的,扣得更紧。 韦太后与元凌真人:“……” 此情此景,让韦太后深觉自己之前的心疼之感是多此一举,恨铁不成钢才是真儿真儿的;而 分卷阅读357 分卷阅读35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58 元凌真人,则将那个意念之中的白眼儿,翻到了实处。 “解救”了墨池出来,墨池又当着母后的面,这般的“主动”,元幼祺简直要开心死了。 不过,那一重莫名仍是困扰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与墨池手拉着手走出来,屋门在两个人的身后闭紧了。元幼祺尤觉之前的一切,恍然若梦。 元幼祺很担心,面对着外面的众人,墨池会难为情地要求自己松开手去。然而,墨池的反应大出她的预料:两个人并肩而立,迎接着潘福、唐喜和梁少安的关注,墨池的手,竟连一丝一毫想要退缩的意思都没有,竟坦然接受了他们的注视,只在他们向元幼祺行礼的时候,欠了欠身,以示不失礼数。 元幼祺也是奇了怪了,她觉得在墨池的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眼前的墨池,可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曾经,连两个人悄悄的私会,墨池都是顾虑重重的。 是什么,让一个曾经顾虑重重,唯恐两个人的关系被旁人窥知细毫的人,此刻心无旁骛地坦然面对眼前的一切?元幼祺英气的双眉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很有种不祥的预感。 自顾拉着墨池往没人的地方走,元幼祺已经快要忍不住心里的慌乱了。 “陛下,您慢些走。”墨池忍不住开口道。 元幼祺也意识到自己走得有些慌乱了,她自幼习武不在乎,墨池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她于是停住脚步,却还是舍不得松开墨池的手,一双琥珀色的瞳子幽幽地瞧着墨池。 墨池也定定地回看着她,同时感知到了她情绪的低落,心里有些心疼,柔婉地笑了笑,道:“怎么了?” 元幼祺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道:“阿蘅,母后同你……你们究竟说了什么?你是不是——” 她突的闭上了嘴,眼中满是忧色。 “我什么?”墨池依旧柔着目光看着她,“陛下觉得,太后与我,说了什么?” “朕以为……”元幼祺再次噤声,不敢说下去了,担心自己的猜想变成了事实。 “陛下在担心什么?嗯?”墨池循循善诱道,“眼下光景,不是很好吗?陛下不喜欢?” “朕……”元幼祺再次抿唇。 眼下的光景自然是好的,可世间之事总是难逃“好景不长”四个字。元幼祺如今仍心悸于昔年顾蘅之逝,还有墨池那日与自己相拥在道祖碑林的高树之上,为自己编织的那个幻梦。 幻梦终究是幻梦,终有醒来的一刻。而清醒的时候,重又回想梦境,则更加地令人锥心般钻痛,宁可根本不曾经历过那样的旖旎美好。 元幼祺担心的情绪,让墨池的心里也随之不好受起来。 因为深爱着这个人,所以,她的喜怒哀乐,她的一言一行、她的一颦一笑,无不牵动着自己的心绪,仿佛,两个人在用着同一颗心脏跳动似的。 “陛下莫担心,一切都好好的。我会在,一直都会——” 墨池的话音未落,突听得远处与唐喜恭立的梁少安喝声道:“什么人在那里窥视?鬼鬼祟祟的!” ☆、第二百四十二章 梁少安吼了那一嗓子之后, 元幼祺顾不得和墨池腻歪, 也警醒起来, 朝着远处来路上回廊的转角处瞧了去。 人影一闪, 一道挺拔壮实的身影自转角处现身出来。 怎么是他? 元幼祺颇觉意外。 然而,那人稳步朝她走来的几息之间, 元幼祺的脑子转得快,她马上就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了。 “韦卿?”元幼祺睨着来者。 韦鸿鹏独自一人, 来到元幼祺的面前, 躬身拜了下去。 “臣韦鸿鹏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韦鸿鹏说着, 作势就要行起大礼来。 却被元幼祺挥手止住,不以为意道:“朕微服在外, 这些礼数就省了吧!” 韦鸿鹏忙口中称是, 垂手立在元幼祺的面前。 幸好,之前玄诚子精明老到,早在韦太后驾临此处的时候, 就寻由子悄悄驱散了这里居住的道众。此时院中空旷,除了当事的几位, 和隐身于暗中的众侍卫, 便寻不到不相干的人了。 元幼祺上上下下打量了韦鸿鹏一番, 明知故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韦鸿鹏被皇帝问得颇有些尴尬,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臣不放心贵人的安危,特在此护卫。” 这个所谓的“贵人”,自然不是指韦太后,亦不是指元幼祺。到底指的是何人, 元幼祺比谁都清楚。 “是吗?”元幼祺微微一笑,“韦将军有心了。” 韦鸿鹏忖着皇帝的神情,似乎不像是在讥讽自己,也不像是心头恼怒的样子,他心中略定,低声直言道:“那日安妃至此处,想与贵人一会。臣不放心她行事单纯,怕她做下什么让陛下生气的事,遂亦俏随其亲信至此,拦下了那名亲信意欲惊扰贵人的打算……” 他顿了顿,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瞄向了不远处一双虎目紧盯着他,绝谈不上善意的梁少安,嗫嚅道:“……臣后来才知道,梁大人原来早在此处……” 梁少安闻言,嗤哼了一声。 韦鸿鹏所说的事,正是那日韦臻微服至云虚观,偷命手下查探墨池的居所,打算找墨池的麻烦,又被他拦下的事。 韦鸿鹏知道,因为自己那执拗的父亲和不着调的妹妹的缘故,朝中很多人都对自己、对韦家有所不满,包括来自梁少安的敌意,也是缘于此。 这绝不是韦鸿鹏乐于看到的,尤其是那日与祖父韦勋悄悄叙话之后,他深切地体会到了祖父的无奈,更体会到了祖父生恐韦家落败的担心。 祖父的一些想法,韦鸿鹏是不大认同的。但是竭力保得韦家无豫这件事上,他与祖父的目的是一般无二的。他如今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他有妻子儿女,他不能不为他们的将来打算。 如果说,摊上那样的父亲和那样的妹妹是他的“原罪”,是他一辈子都躲不过的孽债,那么至少,他也得为他的儿女、为韦家的后辈打点明白,不能让他们因为先辈的糊涂,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也正是韦鸿鹏想方设法寻找机会密见皇帝,并向皇帝表达自己的心意的根源之所在。 韦鸿鹏在云虚观中暗暗保护墨池不被韦舟扬和韦臻所伤的事实,元幼祺早有耳闻。这点子事,她要是没有洞悉,这个皇位她也就甭坐了,又何谈呵护墨池? 韦鸿鹏是官身,不可能一直亲自暗中防备着韦舟扬父女。元幼祺猜他是派了心腹日日隐在云虚观中,提防着韦舟扬父女的算计。且韦鸿鹏又是清楚梁少安等众内廷侍卫的存在的,所以这个院子,他不敢让他的手下 分卷阅读358 分卷阅读35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59 离得太近,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今日,云虚观中这般热闹,先是太后,接着是御驾,韦鸿鹏的手下不可能不赶紧去知会他这件要事。 韦鸿鹏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向自己表达他的忠心。元幼祺看得明白。 而这一点,恰合了元幼祺的心思—— 她忌惮韦家,担忧于韦舟扬现在或者将来可能存有的不臣之心。但她又不能像对待丁氏,或是其他任何她忌惮的世家那般对待韦家。 因为,在天下人的眼中,韦氏是太后的母族,是天子的外祖家。无论当年她在潜邸的时候,还是后来的登基面南之后,韦家都是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而今,朝堂上和地方上的武将,认真论起来,有三分之一都与韦氏有些渊源。这让元幼祺没法不有所顾虑。 何况,大魏的政治再开明包容,礼法上的规矩还是不能不在意。纵是天子之尊,豁下脸面来整治自己的外祖家,这也不是什么理直气壮的事,难保没有御史以此为由头起刺儿。那可不是元幼祺期盼的。 但,如果韦氏是从家门内里分崩离析开来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元幼祺如此想着,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她朝韦鸿鹏和缓一笑,道:“韦卿的意思,朕明白了。” 韦鸿鹏闻言,一怔。 陛下说“明白了”…… 韦鸿鹏不大确定,元幼祺所说的“明白了”是不是他认知的那种“明白了”。他自幼习武,兵书战法倒是熟读的,但若论及机灵应变,就多少逊色些了。 元幼祺观他神色,便知道他心中存疑,心中不由得暗嗤韦家的人怎么都是这种脑子,亏得韦勋是那般的智计谋算,不会是一个人把儿孙后辈的聪慧都占去了吧? 想到“儿孙后辈”,元幼祺心念一动,也不与韦鸿鹏深究明白不明白什么的,而是话锋一转,沉吟道:“朕听闻霖儿在宗学中颇为用功,常常得到师父的称赞?” 皇帝提及自己的儿子,韦鸿鹏等是精神头大震,笑得一脸率真,道:“陛下谬赞了!霖儿确是更好文,而对兵法武学,似乎兴趣不大。” 元幼祺的话,显然触到了他的痒处。 “霖儿也不是小孩子了,继续再在宗学中,怕是会荒废了岁月,朕有意让他出仕。既然他喜文而不好武,那么朕替他向襄阳郡王讨个职位,韦卿意下如何?”元幼祺道。 襄阳郡王元君舒的名字,韦鸿鹏几乎日日都能从韦霖的口中听到,耳朵简直都听出了茧子来。他极疼爱儿子,更对儿子寄予莫大的期望,期望着韦氏一门将来能在儿子的手中发扬光大。此刻听了皇帝的询问,焉能不喜? “臣替霖儿谢陛下隆恩!”韦鸿鹏满心的感激遮都遮不住,都现在脸上,又要行大礼下去。 元幼祺只得再次扯住了他,心里面则默默翻了个白眼儿:韦家人的脑子都这么简单吗?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显着呢!都不稍稍做一遮掩吗? 她曾听闻过宗学中人提及韦霖,好奇之下,也想看上一看,这个韦霖,到底是不是一棵好苗子。 韦鸿鹏被皇帝止住行大礼的打算,方恍然意识到:现在,御前势头最劲者,非襄阳郡王元君舒莫属。而陛下将韦霖要去,安置在元君舒的手下,这何止是要重用韦霖的意思?这明显是在对自己之前的疑惑做以回答啊! 所以,陛下是真的“明白了”,而且,还信任了自己! 韦鸿鹏暗骂自己脑子反应慢,他还想再感念几句君恩,元幼祺却没心思与他继续絮叨下去了—— “此处有朕的人在,韦卿以后就不必劳心看顾了。”元幼祺道。 “诶!诶!臣遵旨!”韦鸿鹏忙答应着。 他向皇帝的投诚已经见了效果,再继续派心腹在这里,岂不是自找霉头触? “韦卿跪安吧!”元幼祺说着,已经拉着墨池自顾离开了。 韦鸿鹏也清楚自己的目的达到,也该“跪安”了。不过,他却没忘了分一些注意力去关注皇帝身边的年轻女子。 这个年轻女子,就是那个被父亲和妹妹惦记着,恨不能将其底细查个一清二楚,然后除之后快的那位吧?被陛下藏在云虚观中,也是忒费了一番心思了。 身为外臣,韦鸿鹏自然不敢直视这个“天子的女人”,但并不妨碍他多少感知到一星半点儿这个女子的风仪,兼之元幼祺携其离开的时候,韦鸿鹏躬身礼送,瞥见了一两眼这女子的背影,他越发觉得这个女子的不同寻常。 试问,世间有几个年轻女子,面对着君臣应对的场面,尤能不惊不惧,从容而立? 即便自始至终,她都被皇帝亲昵地扯着手,也不曾感知到她半分小家子气的扭捏,反而有一股子温和从容的气场,让人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韦鸿鹏目送皇帝一行离去,心里面思来想去的,皆是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这个女子,或许不只是身为陛下的宠姬那么简单。将来,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子,会不会有不同寻常的作为? 元幼祺一门心思地与墨池独处,浑没想到韦鸿鹏在心里已经将墨池与安妃韦臻做了一番比较,并且得到了一些足以让她欢喜的结论。 她拉着墨池,在云虚观中招摇过市,很有些失而复得的小小炫耀。她其实还有些担心,墨池会不会在某个时刻突然丢开她的手。 然而,事实证明,这些都是元幼祺臆想的。从那个院落中走处,一路上,穿过重重大殿、道道回廊,直到走至云虚观的山门外,墨池都乖巧地由着她拉扯,让元幼祺的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若非顾忌着这里熙来攘往的香客,元幼祺还是要脸的,她真想立时把墨池搂到怀中,告诉她自己有多高兴她不曾甩开自己,告诉她自己这些时日里的相思之苦。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云虚观山门外, 进进出出的香客来往不绝。 元幼祺仍拉着墨池的手, 却左顾右盼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她刚想开口喊来唐喜吩咐, 被墨池抢先道:“陛下在寻什么?” “朕出宫匆忙, 骑马来的,没准备马车。”元幼祺如实道。 “陛下是想寻一辆马车, 供我乘坐吗?”墨池笑问。 当然啊!总不是让阿蘅你也在马背上颠簸吧? 元幼祺脸上的神情已经给了墨池肯定的答案。元幼祺甚至都怀疑,墨池会不会骑马。 “陛下就这般想让我乘车?”墨池笑望着元幼祺。 不然呢? 元幼祺想到某种可能, 忙大摇其手, 慌道:“阿蘅!骑马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得经过专门的训练才成!” 见墨池犹浅笑不语, 元幼祺拒绝的话都不忍心说出来了。 可是,她更怕墨池不善马术, 万一磕了碰了 分卷阅读359 分卷阅读36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60 跌了跤什么的, 那可怎么得了! 元幼祺只好暂硬下心肠,却软着话语劝道:“你若是想学骑马,等朕亲自教你, 好不好?今日,咱们就不……” “陛下原来不喜欢与我同骑啊!”墨池突道。 只一句话, 便直接让元幼祺噤了声。 眨巴眨巴眼睛, 元幼祺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一般:“你、你说什么?” “陛下既然没听到, 那……就算了!”墨池故意道。 说罢,拧身向后面的唐喜道:“劳烦唐总管帮忙雇一辆马车……” 元幼祺愕得圆了嘴巴,听到墨池转头吩咐唐喜,她亦急转向唐喜,杀鸡抹脖儿地朝唐喜使眼色。 唐喜伶俐着呢! 这两位明摆着打情骂俏大秀恩爱, 墨姑娘得了圣宠撒个小娇、矜个小持什么的,这是人家两口子的小乐子,他要是听了吩咐,麻溜利索地去雇什么劳什子马车,那才是脑袋被马蹄子踹了呢! 唐喜于是一动不动,戳在原地嘻嘻笑着打哈哈。他知道,如此这般绝不会让元幼祺觉得他不尊重墨池,反而会让元幼祺夸赞他有眼色。 何况,人家墨姑娘压根儿也不是让他去雇马车的! 果然,墨池像是早就料到唐喜不买账似的,也不言语,站在远处,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瞧着元幼祺。 那是一抹子似嗔非嗔、似喜非喜的神情,那双秋水瞳中映着的都是自己的影子,盛着满满的情意…… 元幼祺与她四目相对,凝着她眼睛里小小的自己,心尖儿上再次刺痒得厉害,兼又甜丝丝的,像刚被大罐的醇厚石蜜浸泡过一般。 如果不是在这人来人往的所在,如果只是两个人独处…… 元幼祺肖想着拥墨池入怀的香馨享受,手心都跟着刺痒了起来。 她的一只手此刻正拉着墨池的,对于她的细微变化,墨池的感觉从来是敏锐的。 这人,又在幻想着与自己的亲昵呢吧?墨池暗嗔,脸颊上晕上两片飞红。 不过,墨池不是寻常女子。虽然羞涩,却并不妨碍她继续逗弄元幼祺。 “陛下原来当真不喜欢与我同骑啊!”墨池说着,还真像那么回事地点了点头,那意思,我终于看明白你了。 “不是!”元幼祺的否认脱口而出。 见墨池含笑瞧着自己,眼中的逗弄意味愈发的明显,元幼祺嘴角微抽:朕才不想被当成阿蘅的宠物逗来逗去的! “阿蘅——”元幼祺拉成了声音,手拉着墨池的手,摇啊摇,晃啊晃。 她自认为很有尊为帝王的骄傲,却不没想到此刻的这幅尊容实在与帝王骄傲搭不上边儿。 随行的唐喜和梁少安眼见他们平时一言九鼎的陛下没出息到这个地步,极想自戳双目,至少也要假装不认识他们的皇帝陛下。 他们更加地觉得这位墨姑娘是个神奇的存在。 陛下当着旁人的面,都能这么腻着墨姑娘,而墨姑娘的气场更是不见分毫,可以想象,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候,陛下该是何等的……弱。 那画面太过美好,唐喜与梁少安都不忍心想象下去了。 幸亏,来往的路人与香客见他们一行衣饰不俗,顾忌着是京中富贵人家来云虚观还愿进香的,是以都远远地绕行开去,不曾查知他们的具体言行如何,不然,“当今天子娘气得很”的传闻怕是又要坐实两分,更成为民间百姓私下里的谈资掌故了。 墨池被元幼祺摇晃着胳膊,藏在眼底的笑意都要忍不住喷薄而出。 她强忍了笑,止住元幼祺疑似撒娇的动作,道:“陛下想说什么?” 这么说着,墨池此时其实极想摸一摸元幼祺的脸,再揉一揉元幼祺的脑袋。她于是也体味到了那种心爱之人近在眼前,却不能尽兴亲昵的刺痒之感。 “阿蘅别逗我了,好不好?”元幼祺软着嗓子道,“我怎么会不想与阿蘅同骑呢?” 为了讨好墨姑娘,皇帝陛下连“朕”的自称都不要了……唐喜和梁少安极度怀疑,他们的皇帝陛下下一步就要连脸都不要了。 “陛下当真想与我同骑?”墨池含笑瞧着元幼祺。 “真想!真儿真儿的!”元幼祺就差赌咒发誓了。 墨池“哦”了一声,便垂下眼眸,做思考状。 元幼祺登时紧张起来,生怕墨池再拒绝她。 好在墨池也不大忍心太过逗弄她,只垂眸几息,便复抬起眼来,无奈地幽幽道:“也只好如此了。” 阿蘅你要不要这么勉强?元幼祺一张俊美的脸纠结成了个苦瓜。 她已经浑然忘却了墨池其实是在逗弄她这个事实。 元幼祺虽然偶尔会因为墨池而昏沉了脑子,但经年积淀下来的雷厉风行和属于帝王的霸道,却是一点儿都不差的。 她既确认了墨池的意思,便由不得墨池再改变主意,更是果断地拉着墨池,拉到了拴在马桩上的她自己的坐骑旁边。 “小白,你乖乖地不许动啊!敢乱动一下,朕就把你炖了吃肉!”元幼祺威胁完自己的坐骑,便迅速地弯身抄过墨池的腿弯,将她抱在了怀里 墨池顿觉脚下一飘,身体悬空,落入了元幼祺的怀抱,周身都浸在独属于元幼祺的气息之中。 这让她比元幼祺的动作更快地熏红了面庞。 “阿蘅,你也要乖乖的啊!”元幼祺笑眯眯道。 对待自己的心爱之人,她的语声可温柔多了,柔得简直能掐出水来。 墨池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来,整个身体已经侧坐在了小白的马背上。 她顿觉视线开阔了许多。而且,因为元幼祺的谨慎和迅疾的动作,整个被抱起又腾空,接着坐上马背的过程中,她想象中的晕眩之感并没有袭来。 感受到元幼祺对自己的悉心照料,墨池心口一甜。 这股子甜意也只持续了一瞬,紧接着就被另一种更令人迷醉的感觉取而代之—— 元幼祺将墨池送上马背,自己便跃身上马。她的身体便贴在墨池的身后,双臂舒展,紧紧圈住墨池的身体不使滑落,同时攀住了马缰。 两个人的身体真真切切地接触在了一处,墨池能感觉到元幼祺胸前并不显眼的微微凸起,此刻就贴覆在自己的左臂后面与后背上,远比元幼祺熟悉的气息,更让人心醉神迷。 元幼祺跃身上马的当儿,早有唐喜有眼色地奔过来,解开了小白的束缚。 小白得了解脱,便禁不住“噗噗”打了两个响鼻,马蹄子在地面上“踢踢踏踏”地踹了两下,表达着想要纵意驰骋的向往。 墨池因为小白突然的动作,一腔的旖旎暂被打散,微圆了眼睛,有些紧张地绷直了脊背。 她不是没骑过马,但那是属于齐映月与顾蘅的记忆。身为墨池,此道与她距离太过遥远, 分卷阅读360 分卷阅读36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61 她对马背上的感觉,也早已经生疏了。 而且,坐骑最是认主。小白是元幼祺的坐骑,是百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它听了元幼祺的话,能乖乖地由着墨池这个陌生人坐到自己的背上不闹不啸已经算是极聪明的了。指望它被解了束缚之后,还能老老实实的,那可真是异想天开了。 怀中人的紧张,元幼祺感同身受。墨池是她的宝贝,墨池哪怕有一点点不舒适,都会让她心里更加的不舒适。 “小白!再闹,朕真就生气了!”元幼祺拍了拍小白的脑袋。 这招儿果然见笑,小白再次“噗噗”喷了两个响鼻,老实了许多,四只蹄子也不再乱刨了。 墨池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想到元幼祺前后两次对坐骑的“威胁”,她不由得失笑:原来,这小白不怕被炖了肉,却怕主人生气。这性子,还真是……物似主人形。 她联想到元幼祺,心里重又泛过了甜蜜的感觉。 然而,新的问题又来了—— “阿蘅,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元幼祺牵着马缰绳,护着墨池的身体,问出了一个傻而现实的问题。 墨池扑哧笑出了声:“陛下此刻才想起问这个问题,不觉晚些了吗?” 元幼祺眨巴眨巴眼睛,勾起了唇角:“不晚。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是好的。” “当真?”墨池侧过脸去瞧她。 馨香的气息扑在了元幼祺颊边,害得元幼祺差点儿俯过身去吻她。 墨池故意拧回脸去,不许她得逞,又笑道:“我若要陛下和我同去天涯海角,陛下可愿意?” 天涯海角…… 元幼祺微微眯眸,心中荡过天长地久的意味。 她一扯马缰,清朗笑道:“好!我们便去天涯海角!” 作者有话要说:  剩下的几章内容,基本上就是甜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卫国公府。 “什么!冉蘅?凭什么是她!”韦舟扬爆喝道。 紧接着, “哐啷”一声, 他身旁桌上的一只细瓷茶盏被他一怒之下掴在了地上, 登时摔得粉碎。 “世子请息怒!”回话的府中管事被那只粉碎的茶盏诧得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却仍壮着胆子劝道。 “息怒?息怒!姓冉的都成了女科状元了!她的来历却还没查清楚!她日日与陛下出双入对,恩宠就快无人可及了!你让我怎么息怒!你眼瞎了吗?”韦舟扬气急败坏道。 管事的身体伏在地上, 似是畏缩得不敢言语,实则心内已是不禁暗自摇头:老国公命在旦夕, 世子爷不说勤在老国公的病榻前侍奉着以尽孝道, 这会子还在缠烦这些由不得他做主的事…… 管事的这般想着, 心思便不自禁地朝着仍守在韦勋病榻前的大公子韦鸿鹏那里倾斜了几分。 韦舟扬拧着眉头,盯着地上的碎瓷片, 胸口起伏着, 沉声又问道:“三甲其余两人都是谁?” 管事的忙转回神来,如实答道:“榜眼周乐诗,探花关锦。” “呵!好啊!真是好得很啊!”韦舟扬怒极反笑, ,“这是襄阳郡王的主意吧?一个不过才二十岁的小丫头, 又是个家族落魄的, 就能这般左右陛下的决断了……我倒是很想知道, 她用的,是什么法子!” 管事的犹伏在地上,喏喏不语。他实在觉得自家的世子爷有些疯癫了。外面的事,管事的不是特别懂,但是, 襄阳郡王毕竟是宗室,世子爷这般评介,似乎不大合礼法吧? “一个两个的,都来跟我韦家作对!冉蘅……呵呵!我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喜欢的是……”韦舟扬阴恻恻地说到,在最后最最关键的字眼儿上止住了话头儿。 管事的却不知,被他咽回去的字眼儿,是“女子”两个字。 瞧冉蘅这些时日恣意张扬的劲头儿,若说她对皇帝毫无兴趣,只是一味地讨好,韦舟扬绝然不信。 他脸上的笑意越发的阴狠起来:喜欢女子吗?女子和女子,难道能生出孩儿来? 然而,那副阴笑的神情并没有机会在他的脸上维持多久,厅门突地被从外面用力推开来,门口站着的,是韦霖。 韦舟扬被门响声惊了一下,见是韦霖,刚要开口斥骂韦霖“没规矩!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就被韦霖焦乱的言语震住了—— “祖父!太爷爷……太爷爷他……他不好了!” 女科张榜、冉蘅高中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元幼祺正在那间小院落的卧房内与墨池独处。 “阿蘅,你别这么看着朕。朕可什么都不知道!”元幼祺状若无辜地摊开手。 “大魏取士,殿试结果由八名读卷大臣呈给天子,由天子亲点三甲。陛下敢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墨池才不信,似笑非笑地瞧着元幼祺。 元幼祺被她颇具深意的神情瞧得心里头“咚咚”直敲小鼓,有点儿小兴奋,更有些继续与墨池嬉闹的冲动。 “朕年岁大了,这种事便交给君舒去做了!”元幼祺拉着元君舒垫背拉得极为顺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啊嚏——” 远在襄阳郡王府的元君舒此刻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心里还纳闷,怎么好端端的打起喷嚏来。 “这种事……”墨池慢悠悠地重复着元幼祺的话,一双妙目则始终没有离开元幼祺的眼睛。 元幼祺被她盯着瞧,尤其被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中蕴含的深意凝得不自在地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道:“阿蘅你都高中了,咱们是不是得好生庆祝一下?” 她试图拉着墨池起身来,脑袋里转着再去京城附近的哪里逛逛游游。这段时日以来,两个人几乎逛遍了京郊的所有风景名胜。元幼祺则越来越喜欢粘着墨池了。 墨池却不许她这般拉扯,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阿蘅想说什么?”元幼祺心虚地笑眯眯。 接着,她瞄了瞄扣着自己的一截皓腕,深觉好看又诱人的同时,也不敢再胡乱扯动。她怕自己手底下没分寸,伤了墨池。 墨池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深了些,徐徐道:“陛下说‘这种事’,意思是……‘这种事’以陛下之尊,已经不屑于做了吗?” “诶?”元幼祺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她何时是这个意思了? 亲点自己的心爱之人高中,这是多风雅的事,简直可以传为千古佳话了。她怎会不屑于做呢? “还是,陛下信重襄阳郡王信重到……连亲点女科三甲这种事,都可以托付给她去办了?”墨池不等元幼祺出言分辩,自顾又道。 元幼祺这一遭可不止呆愣眨眼了,一张嘴都诧得圆了起来—— 怎么觉得事情在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 墨池可不打算就此收手,犹笑吟吟道 分卷阅读361 分卷阅读36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62 :“君舒啊……陛下与襄阳郡王果然亲近得很啊!” 元幼祺听她故意拉成了声音说“君舒”两个字,顿时头皮都要乍起来了。 “阿蘅,其实……” 元幼祺刚想分说,唇上一暖,多了一根葱指。 她下意识地双目聚敛,凝注于那根细白柔腻的属于墨池的食指上,直盯得快要成了一副斗鸡眼儿。 墨池见她这副模样,险些失笑。顿觉她无比可爱,极想马上把她搂到怀中,尽情地揉捏。 最终,这股子强烈的念头,被她压制下去,仍绷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不顾元幼祺想说什么,悠声道:“陛下现在有君舒,有韦臻,过去呢,有风柔,有谭绍儿,有武琳琅……嗯,有周乐诗……差点儿忘了,还有崇拜又敬仰陛下的关锦关姑娘。陛下的红颜知己这般多,将来,还有周、关两位,既与陛下缘分不浅,又有君臣际会的相得……” 元幼祺目瞪口呆地听着她如数家珍,就差扳着手指头挨个儿点将的架势,整个人都错愕了。 墨池要是不说,元幼祺还真没意识到,自己的红颜知己这么多…… 呸呸呸!什么红颜知己!朕的红颜知己只有阿蘅一个人! 元幼祺在心里暗啐自己,脸上的表情也相由心生地极坚毅起来。 她这副堪称变脸的模样,更撩拨了墨池的一颗心,刺痒得厉害。 不过,墨池可是能绷得住的,又意味深长道:“以后,陛下是不是还会有更多的红颜知己啊?” 元幼祺这回是真扛不住了,讨好地抱了墨池的手在怀,摇着墨池的胳膊,腻着嗓子道:“好阿蘅,朕不闹了!” “陛下说什么?”墨池故意挑眉问道,空出来的那只手掌已经忍不住抚上了元幼祺的耳畔、鬓角。 “阿蘅——”元幼祺抻长了嗓音,脑袋在墨池的手掌中蹭了蹭,配合着墨池的抚弄。 “殿试三甲是朕亲点的……朕不想让你觉得,朕对你有所偏私,”元幼祺说着,认真地对上墨池的眼睛,“朕确实心心念念盼着你能夺得魁首。但你的才学和见识摆在那里,殿试诸举子中,无人比得上你。阿蘅,你是实至名归。” 墨池心神震荡,痴痴地回望着元幼祺:“陛下的心,我怎会不懂得?只是……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元幼祺凝着她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朕明白。阿蘅担心朕会因为私心,而乱了大魏的规矩。” “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墨池浅笑温柔。 她重又禁不住摩挲着元幼祺的耳畔、鬓角,最终强自停在了元幼祺的脖颈边。在元幼祺看不到的地方,她攥了攥拳,再松开的时候,眼中现出平素的清明来。 两个人相处的日子越久,对于对方身体和情绪的细微变化,就越是感同身受。 墨池在摩挲着自己的头颈的时候,双眸中迸出的星星火花,元幼祺离得既近,看得更是极清楚。元幼祺自己的眼中,又何尝不是迸出了一串串的火星子,只要沾到,就能腾成熏天的烈焰? 深爱着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触手可及,随时可以拥到怀中,肆意厮磨。那股子与“欲.望”有关的波涛,只要稍稍纵容,就能够掀起惊涛骇浪,冲破堤岸,漫溢千里沃野。 那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张扬开来的绮念…… 然而,越是这样的时候,元幼祺越是控制着自己,不许自己此刻对墨池做出那种事来—— 她心里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便是,唯有她明媒正娶地让墨池成为自己的妻子,那种事情她才可以对墨池做。否则,她总是觉得委屈了墨池 元幼祺自问不是迂腐之人,但是,她爱墨池爱得太深,深得唯恐墨池受哪怕一点点委屈。 “阿蘅……”元幼祺倾身向墨池,双手揽过她的腰肢,将她环入自己的怀中。 “嗯?”墨池轻声应和着,因为元幼祺的拥抱和元幼祺熟悉而惑人的气息,而呼吸微促。 元幼祺的身体,因为她忽的急促了两分的呼吸而小小地、不自控地颤抖了一下。 “你若是想……我可以的……”元幼祺在墨池的耳边说着。 两个人贴紧的心脏,同时因为这份贴近,而急速地跳动起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 “陛下可以什么?”墨池调笑的语声, 夹着馨香, 喷在了元幼祺的耳边。 这让元幼祺登时通红了耳朵, 连带着大半个面庞都染上了霞色。 元幼祺到底脸皮厚些, 她抿了抿唇,顶着一张大红脸, 嘴唇轻压着墨池颈边的发丝,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两情相悦, 肌肤相亲, 是应有之意……” “既是应有之意, 陛下又回避什么呢?”墨池亦轻声道。 墨池话中的意思,元幼祺懂。 两个人已经心许彼此, 若她想要, 墨池定会毫不迟疑地给。但那样的话…… 元幼祺于是在墨池的颈畔微微摇了摇头,倒像是在墨池的头颈间摩挲着似的。 墨池心中幽幽感叹着,手掌自然而然地抚上了元幼祺鬓角的华发。 前些时日, 墨池自配了一副药方,专门针对元幼祺鬓角的华发生黑的。她日日盯着元幼祺嘱咐其按时服用, 所谓“病去如抽丝”, 那里还未曾见到新鲜的乌黑色。 想到这人这些年所受的折磨与委屈, 墨池的心更疼了些。 “阿蘅,你别笑我迂腐……”元幼祺嗫嚅地开口。 墨池一世精研道法,一世饱览群书,又有三世的阅历摆在那里,元幼祺知道, 对于世事,墨池比自己这个只活了小半辈子三十多年的人看得通透得多。正因为如此,在墨池的面前,元幼祺总是不免少些自信。 “陛下想说什么?”墨池轻揉着元幼祺的鬓发,声线亦柔软到了元幼祺的心里去。 这令元幼祺的内心里增添了两分底气。 “……我想说,我想把……咳,留到你我大婚的时候……”元幼祺的脸仍是红的,但还是把心里的想法坦诚地说了出来。 “我不想委屈了你……”元幼祺说着,自墨池的脖颈间抬起脸来,定定地凝着墨池的眼睛,“我要你名正言顺地做我的妻子。” 墨池的心脏因为元幼祺的话猛然缩紧,甜蜜的、酸涩的、苦辣的……种种复杂的滋味,一股脑地翻涌上来。 她回视元幼祺的眸光则更加的复杂,若是细细分辨,就能于那复杂之中抽拨出最最纯粹的感动与痴然。 “陛下可知,我的心,与你是一般的?”墨池喟叹着,言语之中,带着许多的心满意足。 与我一般? 元幼祺疑惑地看着她,福至心灵地忽有一瞬的领悟。 就在她领悟的几乎同时,她的眉心处感知到了无比熟悉的柔软与沁 分卷阅读362 分卷阅读36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63 暖—— 墨池倾身过来,吻上了她的眉心。 元幼祺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在失却呼吸的几息之间,她听到了墨池和柔更笃定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回响:“陛下怕委屈了我,我又何尝不怕委屈了陛下?” 元幼祺闻言,呆怔。 她旋即笑了,笑自己一时迷障了眼:她深爱着阿蘅,阿蘅亦深爱着她。她不肯对阿蘅做的事,阿蘅又怎会对她做? 看到元幼祺脸上的笑意,墨池也会心地笑了。 “那日对陛下做了那件事,是我错在先……”墨池缓缓道。 她指的,是那次诓骗了元幼祺同赴鸳.帐,夺了元幼祺的身体的事。 “……那时候,我担心极了会错失陛下,”墨池的双眼中满是愧意,“而今想来,都觉得心疼……” “朕不怪你!”元幼祺忙接口道,“朕从没因为那件事怪过你!” 说完,犹觉得不足,又道:“无论你怎样,朕都不会怪你!” 墨池凝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眸中的柔情漾开来,莞尔道:“当真我做什么事,陛下都不会怪我?” “当真!”元幼祺郑重其事地点头,“真儿真儿的!” 见墨池唇角含笑,元幼祺自顾也笑了:“阿蘅,你莫不是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吓一吓朕?” “若是那般,陛下怕是不怕?”墨池的嘴边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元幼祺哈哈一笑:“朕不怕!只要你在朕的身边,朕什么都不怕!” 她顺理成章却又直击人心的坦率表白,让墨池的心脏不争气地“咚咚咚”狂跳几下,她抿唇,垂眸,心尖儿上泛过熨帖的甜蜜感觉。 这番对话,元幼祺也只当两个人之间的情话;她根本没想到的是,墨池会来真格的。 虽然,那件事算不上“惊天动地”,但若说“惊世骇俗”,绝对当得起了。此是后话。 现在,元幼祺恨不能时时刻刻与墨池腻在一处,每日相伴厮磨的光阴,两个人皆觉得过得太快,如指尖的流沙,不知不觉间就从朝至夕,消散不见了。 元幼祺其实每日里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陪伴墨池。她毕竟是帝王,整个大魏,军、政、民、税,无数的大事等着她去决断,单单每日的准时开始的早朝,面对群臣的诸多奏本,就够她忙活的。 元幼祺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却仍是甘之如饴,因为知道墨池等着她,心里有盼头儿啊! 这个时候,就看出来自幼习武吃的那些苦头的好处来了—— 体力好,精神头儿足,再忙再累夜里饱饱地睡上一觉,或者干脆去墨池那里,搂着她美美地小憩上一个时辰,什么劳累啊疲倦啊,都通通不见了踪影。 此时的元幼祺尚未发现,体力好、有精神头儿的另一重不可言说的妙处:那可是足以让她美得上天入地、做梦都能笑醒的妙处…… 此外,元幼祺更发现,墨池对待她的态度,有了极大的变化。 自从那日在云虚观中,墨池主动引她离开云虚观,在云虚观外,又主动要求与她同骑的时候起,元幼祺就发现,墨池对自己的态度简直是有了难以想象的变化—— 主动。 对,就是这个字眼儿。 曾经的墨池,亦不会逃避元幼祺的亲近,但那与现下不同。 那时候的墨池,会放纵元幼祺的亲昵,前提却是只有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而在旁人面前,墨池始终维持着矜持……不该说是矜持,应该说是……避讳。 她避讳着,可能引来旁人怀疑元幼祺与她的关系。 元幼祺之前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她渴盼极了能将两个人的关系昭告天下,渴盼墨池能快而又快地成为她的皇后,但与墨池保护她的心思一般,她也在竭力保护着墨池。 是以,除了唐喜与梁少安,以及少数几个元幼祺的身边人之外,旁的人皆没有机会获知墨池的底里。而墨池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也是认可元幼祺的做法的。 可是现在,墨池的变化极大,她不仅不避讳两个人的关系了,据元幼祺这些时日的观察,墨池似乎根本不在意旁人知道她是“天子的女人”这件事,甚至刻意地让世人知道这件事。 墨池要求与元幼祺同乘一骑,在东山上毫不回避地拉着元幼祺的手同看凤凰花,偶遇休沐携家眷游东山的工部侍郎左谦的时候,元幼祺都觉得有那么几丝尴尬,而墨池竟不肯松开她的手……这种种迹象,无不是明证。 左谦的夫人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元幼祺都能想象得到,左谦他们一行在向自己行了大礼道别之后,她与墨池亲密同游的事就能在整个大魏的后宅中传扬开来。 后宅都知道了,这样的消息在大魏官场中传扬,那还不是须臾之间? 可以想象,用不了半个月,整座大魏京城,怕是都要知道“天子宠.幸了一个宫外女子”的事了。 元幼祺倒是挺乐于看到全大魏都知道自己与墨池亲密的关系,然而,墨池要被扣上一顶“天子宠.幸的宫外女子”这样的帽子,这让元幼祺很不喜欢。 她更觉得诧异的是,以墨池的心性,为什么要造成这样的舆论趋势? 她不信,墨池不是刻意为之。 此刻,与墨池腻在一处,这个问题便在元幼祺的心里再次转了好几个个儿,她终是忍耐不住,踟蹰地向墨池问出了这个问题。 墨池听了她的问题,再次浅笑,还是元幼祺深觉笑得格外好看的那种。 这个美好的浅笑,让元幼祺立刻意识到,墨池其实早就知道自己会忍不住问出这种问题来,她在等着自己问。 又被你看透了!元幼祺冲着墨池磨牙,佯作要吓唬她、咬她的样子。 墨池只觉她这幅样子可爱至极,忍不住抬掌揉了揉她的脑袋。 元幼祺顿觉泄气—— 朕不想被当做宠物啊! 可是,怎么办才能改变这样不堪的局面呢? 元幼祺第一次认真地思索起来了这个问题。 而墨池,却开口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亦是带着调侃意味的:“因为,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是我的啊!这样,陛下就不会被旁人惦记了!” “真的?”元幼祺闻言,晶亮的眸子凝着她。一双琥珀色的瞳子熠熠耀目,看迷了墨池的眼,更看醉了墨池的心。 “嗯,真的……”墨池顿了顿,又道,“你是我的……” 元幼祺呼吸一滞,心尖儿上像被小猫爪子挠拨了两下,不疼,却痒意十足。 也不知从哪来来的冲动,更不知自何处来的力气,元幼祺脑子一热,双臂搂着墨池一轱辘身,瞬间就将墨池束缚在了自己的怀抱和床榻之间。 墨池全然没料到这样的变故,脸上的错愕神情都没来得及收起,双手处于本能 分卷阅读363 分卷阅读36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64 的反应,撑在了元幼祺肩膀与手臂之间的位置。 元幼祺意识到两个人的相对位置急剧变化,而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而在这份惊呆的同时,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她的心头腾起—— 阿蘅被压制在身下的样子,既无助更撩.拨人…… 之前一直困惑元幼祺的那个被墨池当做宠物一般对待的问题,好似突然之间有了答案闪现的灵光。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元幼祺的面前缓缓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元:朕是攻!(坚毅脸 小可爱们帮帮忙,友情收藏一下坐着菌的文《我的男友是御厨》,单机码字的坐着菌要哭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正当元幼祺的脑中灵光闪现, 惊觉自己与墨池的关系有了新的变化的时刻, 紧闭的房门外传来了唐喜请示的声音。 “何事?”元幼祺的语声中透着明显的不耐烦。 墨池这会儿就在她的身下, 温香软玉在怀, 谁舍得理会凡俗之事? 她情绪中的细微波动,墨池都感受得到。之前两个人相对位置的变化, 已经让墨池大觉羞涩。再一听到元幼祺语声中的不耐烦,想象着元幼祺心里现在可能的念头, 墨池脸上的红晕更甚, 细白的手指便轻车熟路地摸索至了元幼祺的腰间, 微微用力,一拧—— “阿蘅……”元幼祺扁了扁嘴, 在墨池的耳边哼哼唧唧的。 其实墨池拧得一点儿都不疼, 蚊子叮一口也不过如此。当然了,世间不会有这么漂亮的蚊子。 阿蘅当然是舍不得拧痛了朕的!元幼祺心里欢悦地想着。 这么好的向墨池撒娇的机会,她当然是绝不会放过的。 元幼祺当然也明白, 墨池此举的深意之所在的。 “必定是有要事,不许不耐烦!”墨池嗔道。 唐喜从来有眼色又有分寸, 他既知元幼祺与墨池在屋中独处, 就断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来叨扰。能让他壮着胆子来惊扰的, 必然是至关重要、不能不立即禀报的大事。 “朕知道了……”元幼祺的表情委屈巴巴的。 墨池无语地默默翻了个白眼儿,心知肚明她故意如此表现,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心软。 无言叹息一声之后,墨池抬掌揉了揉元幼祺的脑袋,道:“陛下乖乖的, 好不好?” 这一招果然让元幼祺大为受用,她歪着脑袋配合着墨池的动作足足挨挨蹭蹭了好几下。 “朕一向乖!”元幼祺蹭得够本了,骄傲地扬起了下巴,一双爪子则不老实地又去捞墨池的腰肢。 墨池再次无语地轻拍掉她的爪子:“唐喜还等在外面呢!陛下不许再胡闹了!” 元幼祺被她纵容着,稍觉够本,也明白唐喜必有要事等着禀报,遂暂时松开了墨池。 元幼祺又拉着墨池起身来,替她理平整身上的衣衫,才叫了唐喜进来回话。 唐喜确实乖觉,方才在屋外他已经听出了元幼祺语气的不耐烦,就没敢再多言语。直至听到元幼祺的传唤,又等了几息,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进门后,唐喜仍微垂着头,不敢看不该看的东西。 “陛下,卫国公殁了。”唐喜垂着眼睛,语气从容。 元幼祺攥着墨池的手微微一紧,道:“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得到的消息。”唐喜如实答道。 元幼祺沉吟不语。 墨池的手掌回握住她的,侧眸凝着她。 元幼祺与她心思相通,亦转过脸去瞧她,会意道:“你放心,朕会妥善处置的。” 墨池明白她的担心,轻捏了捏她的手指,道:“陛下安心去处措就是,我会好好地等你回来。” 韦勋离世,韦家人尤其是韦舟扬和韦臻必定不会消停了,说不定会掀起什么波浪来。 而韦勋又是韦太后的亲生父亲,纵是父女之情早就淡如水了,毕竟也是血亲,韦勋离世的一旦传到韦太后的耳中,她的情绪会不会大受刺激?她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 这些事,元幼祺没法不考虑。无论是身为帝王,还是身为子女,她都必得回宫去稳定局面。 自知接下来自己怕是难有闲暇机会来见墨池,元幼祺心里登时不快活了。 不过,她实不愿墨池见不到自己还要替自己担心,于是贴过来搂了墨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语声尽量显得轻松:“朕知道……反正三日后就是琼林宴,我们又会相见的。” 墨池闻言,因着唐喜还在旁边却被元幼祺搂抱着而熏红的面庞上,也不禁现出抒怀的笑意来:“是啊!三日后的琼林宴便又能见面了!” 何止是见面那么简单啊! 想到三日后盛宴上将要上演的一幕,墨池的唇角边挂着期待与促狭。 只是,这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元幼祺是没有机会得见了。 唐喜回罢话,便躬身退了出去。接下来如何作为,自有皇帝决断,他只管听令照遵就是。 何况,他清楚,皇帝与墨姑娘肯定还要诉诉衷肠的,他没得在这儿碍眼睛。 嗯,此刻已经该称呼墨姑娘为“状元娘子”了。唐喜心道。 唐喜退出去之后,墨池不放心地拉着元幼祺。即便清楚地明白这人早就执掌大魏江山,十五年来早已熟谙政事,任何一个臣子、任何一个世世家欺瞒她不得,更伤不得她,可墨池还是忍不住一肚子的嘱咐的话。爱一个人,就是这般抑制不住关切。 “人心难测,陛下也要照顾好自己。”墨池道。 元幼祺听她言,便解其意。她温柔地抚了抚她的手背,温声笑道:“朕明白。你放心!” 放心吗? 真的能,全然放心吗? 墨池心中的答案是否定的。 “陛下身边侍奉的人多,难免驳杂……” 她言语中的未尽之意,元幼祺懂,遂宽声道:“那件事,阿蘅还觉心有余悸,是吗?” 元幼祺所说的“那件事”,指的就是韦舟扬意图买通她的侍卫方石,以探知关于墨池,甚至更多的隐情的事。 回想曾经的担心,墨池犹觉后怕—— 韦舟扬自然买通不得方石,方石也是忠直可靠之人。 可是,万一……万一韦舟扬得逞,那被买通之人会不会成为将来威胁元幼祺安全的存在? 墨池不怕韦舟扬,不怕韦家,更不怕被韦家窥知自己的底细,对于将来的路如何走,她胸中自有丘壑。她唯一怕的,从来只有一件,那就是元幼祺的安危受到威胁。 想到元幼祺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会脱离了自己的视线,与韦家人斗智角力,墨池的一颗心便如陡然被抛掷到半空中一般,安生不得。 她特别想时时刻刻守在元幼祺的身边,提醒她 分卷阅读364 分卷阅读36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65 ,保护她,讲她好好地护住。 幸好,三日之后便是琼林宴了…… “阿蘅?阿蘅!” 墨池因为元幼祺的呼唤,自纠结的心绪中挣扎出来,抬眸对上的,是元幼祺忧心忡忡的脸。 “你还好吗,阿蘅?”元幼祺执着墨池的左手,包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你方才手抖了……”元幼祺话语中的担忧之意更甚。 墨池知道自己的毛病,心里一紧张左手就会不由自主地有所反应。 她实不愿元幼祺一边处置着朝廷大事,一边还要担心自己。于是面上漾起浅浅的笑意,佯装在意道:“我是在想,陛下怕是又要见到那位韦安妃了吧……” 言止于此,回响未尽。 元幼祺脸上的神情,因为墨池的这句话,立时别开生面起来—— “好阿蘅,朕对她真的没情!你知道的,当初很多事情皆是……” 她的话头儿至此顿住,因为墨池已经主动地窝进她的怀中。 元幼祺抱墨池早抱得顺手,墨池的身体刚刚依过来,她的双手便本能地环住了墨池的腰身。 她爱极了墨池依恋自己的模样,内心深处那团子刚被掩盖的火苗,又急呼呼地在她的胸口间乱蹿起来。 墨池偎在元幼祺的胸口上,真切地听到那小小的起伏之下一阵紧似一阵的心跳声。 心跳如鼓,大概就是这般吧?墨池心想。 “陛下要时时记得我。”记得我,才会记得照顾好自己,才不至被歹人算计了。 “会的,朕会的……”元幼祺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却因着胸中的激荡而紧促了呼吸。 相爱之人的心意总是相通的,这样紧促的呼吸,尤其是耳畔连绵的鼓点声声,害得墨池也不争气地呼吸急促了几分,旁的、无关的一切,瞬时间都从她的脑中消散不见,包括她引以为傲的理智。 于是,她的心中、眼中、耳中,她的五感所涉,只剩下了元幼祺一个人。 此刻,她的世界,全部都是属于元幼祺的。 而这种奇异的感知,亦在元幼祺的心中升腾。 “阿蘅……” 元幼祺失了神魂一般唤着墨池的名字,如喟如叹,幽幽绵绵的,荡涤了墨池的心扉。 她感知到元幼祺在轻唤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便不安分起来—— 墨池感觉到元幼祺渐渐收紧了环住自己的双臂,像是要把自己紧紧地嵌入怀中,任谁也夺不走似的。 来自头顶上的压迫亦紧接着到来:元幼祺稍稍侧过头来,,缓缓俯下,唇瓣徐徐覆上了墨池耳侧的发丝,一下,两下,三下……地轻啄着。 墨池娇躯微抖,浑身上下所有的感觉似乎一股脑的都集中到了元幼祺的双唇碰触的地方。 即便如此,元幼祺还不觉餍足。 她的唇沿着墨池发丝滑下,老实不客气地用牙齿轻轻磨咬墨池的耳垂。 元幼祺极满意于墨池的反应,一只手掌已经在墨池失神的时候顺着墨池的身体逡巡而上,欺上了墨池光滑、修长的脖颈,之后,便微微用力,扣住了墨池的下颌。再一用力,抬起了墨池的下颌,让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墨池已经因为之前来自元幼祺的挑.逗意味极强的吮.吻与轻咬带动了情绪。那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她第一次发现:元幼祺的身体里,竟然蕴藏着这样极具侵略性的力量。 偏偏,她对那股子带着侵略性的力量,还很是期待。 墨池深深地为自己有这样丢人的想法而感到愧羞难当的时刻,元幼祺实打实的吻已经落了下来,目标,就是墨池的唇。 唇齿触碰,纠缠,厮磨……那是真真切切的接触与传递。 接触的是两具早已经成熟的身体,更是两个深深相爱的灵魂;而传递的,不仅仅是彼此的温度,更是两个人口腔内的水液…… 墨池的体力,与元幼祺是绝对比不了的。元幼祺的气息足以支撑的时候,墨池便可怜兮兮地败下阵来,只能无助地依偎在元幼祺的怀中,平顺着已经寻不到任何节奏的呼吸,不争气的心脏已经跳乱做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小可爱们! ☆、第二百四十七章 韦勋缠.绵病榻, 离世是意料之中的事, 谁都没觉得意外。 而今, 诸朝臣世家虽然都多少察觉出来了皇帝对于韦氏的不待见, 但对于韦勋的祭拜吊唁,没有哪一个是视若无睹的。他们无不循礼亲至卫国公府中祭拜。原因无他, 太后便是出自韦氏,她是皇帝的生母。韦氏的地位还摆在那里, 韦氏的门生故旧也多在各个层面的军队中为朝廷效力, 韦氏仍然还是那个韦氏。 最最至关重要的是, 皇帝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为难韦氏的意思。君臣之间的一时不相得,这是常有的事, 哪个世家在长久的家族史中都会经历历过, 但是只要那份能够支撑家族的内在实力仍在,只要没被至尊位者断了根基,将来的重得飞腾, 是迟早的事。 何况,韦氏的嫡孙韦霖, 前日刚刚入仕, 还是直接入户部为主事。 世家尤其是还是像韦氏这样的高门, 子弟入仕便直接坐到了正六品,这在大魏也不是没有先例。 可一则韦霖的年纪太轻,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不似当初的顾仲文,入仕的时候便已经二十五岁了, 韦霖这样的年纪难保不被人质疑朝廷用人是否太过草率了。二则户部与旁的衙门不同,是关涉到国计民生的重要所在,户部主事又是户部中至关重要的属官,经手的都是实打实的具体事务。 而且,听闻襄阳郡王近来与户部接触频繁,好像要办什么大事似的。联想到皇帝对襄阳郡王的信任和爱重,群臣不能没有更多的联想。 所以啊,韦家的将来如何,现在怕是还不好判断。 群臣和世家的这些心思,元幼祺能够想象得到。不过,她的大部分心思都不在这上面。 韦勋已逝,如何处措韦舟扬和韦臻父女,才是最让她费神的事。 那日她万分不舍地离开了墨池,回宫后便直奔寿康宫。与韦家有关的事,她必须得与韦太后商量之后,听了韦太后的意思,才好决断究竟如何作为。 同元幼祺的设想几乎无差,知道了韦勋离世的消息之后,韦太后的神色还算平静。但那种来自心底里的伤心是必然的,元幼祺懂。 元幼祺孝顺,又心疼自己的母后,小心翼翼地询问韦太后要不要亲去卫国公府吊祭韦勋。她是真心实意地这般问的。父亲过世,做女儿的,就算已为太后之尊,若是想要亲至祭拜,也不是不可能的。 元幼祺心疼韦太后,更不是迂腐之人,在询问的同时,她的脑中已经在构想着若是韦太后成行,该如何安排有司主持仪 分卷阅读365 分卷阅读36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66 典,又该如何妥善安置人手等等相关事宜了。 然而,韦太后的态度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不必。”她只这般简答道。 元幼祺于是便不好再多问了。 母后的心里或许很苦,对于韦家的情感或许更加地复杂。元幼祺心想。 她无意于戳韦太后的痛处,害得韦太后伤心,于是果断转开了话题,与韦太后探讨起如何处置韦舟扬与韦臻父女来了。 让元幼祺颇感欣慰的是,在这件事上,韦太后与她的观点基本上是一致的。 既然已经知道了母后的态度,元幼祺做起决断来,便顺风顺水得多。 当日午后,元幼祺的圣旨便颁了下来,由唐喜亲自送至卫国公府宣读—— 卫国公韦勋生前为国事劳心劳力,更有辅佐天子的功勋,天子亲赠谥号“靖敏”。 韦勋卧病其间,世子韦舟扬疏于照料,有失人子之孝道,褫夺其世子名号,由其嫡子韦鸿鹏承继世子名号,并承继卫国公爵位。韦鸿鹏之嫡长子韦霖顺为卫国公世子。 韦勋大殓停灵毕,由长子韦舟扬亲扶灵柩回故里安葬,并循礼制结庐守孝三年。 另有一道旨意,是专门颁给还在卫国公府中守灵的安妃韦臻的—— 准韦臻在京郊长青观中,为韦勋守孝三年,以全其孝敬祖父之心,与韦勋对她的疼爱之情。 两道旨意颁下来,群臣都看得呆怔。 既已为天子妃,竟还被明旨允许替过世的祖父守三年孝,这在大魏可是破天荒从没有过的事。由此,足见陛下对于韦安妃,纵是没有十分的情,义还是有的。 然而,旨意中对于韦舟扬的措置,让群臣彻底看清楚了皇帝对于韦氏和韦舟扬的态度:韦氏无错,错都在韦舟扬自身。所以,皇帝也只惩罚了韦舟扬一人 皇帝虽然夺了韦舟扬的世子之位和承继卫国公爵位的资格,但还是让他的嫡子韦鸿鹏继承了爵位。至于守孝三年之后如何,旨意中并没提及,足见皇帝对于韦舟扬已经算得上宽仁,对于韦舟扬今后能够“知错能改”仍是寄予期待的。 关于韦勋的丧事,关于韦舟扬和韦家的事,自然引起了群臣和各个世家对于皇帝的心思和大魏朝局未来走向的种种猜测,但这种种言论很快便被另一件大事吸引走了注意力—— 女科琼林宴就要举行了。 皇帝开女科已是创历代未有之先例,而每一届女科发榜之后,皇帝都要仿效款待寻常科举殿试中榜者那般,在宫中举办大宴,且一届比一届隆重,一届比一届盛大。 今次,早在女科开比之前,皇帝就特特地召了礼部和吏部两名尚书入宫,嘱咐他们要格外认真且隆重地举办此届的大宴。还特意改“琼林宴”为“琼华宴”,以示区别与重视。 礼部与吏部,还从没见过皇帝这般在意一场宴会,连宗正寺与内廷司都得了皇帝的口谕,参与准备。一年一度的除夕宫中大宴,也没见皇帝这么重视吧? 时间既短,任务又紧,几个衙门的掌事人均都顾不得细想,脚不沾地地连着忙活了若干时日,总算没有辜负了圣意,这场被载入大魏史册、被后人津津乐道的琼华宴,终于如期而盛大地举行了。 每次科考,尤其是殿试出了名次之后,都会被各个朝中大臣惦记着。 只因殿试名列前茅的举子,将来的前途与“不可限量”脱不开关系去。朝中的大臣们早被内宅中的夫人们絮叨得耳朵生了茧子,要“格外注意”这些俊彦们的人品、相貌、性格,无不惦记着为自家适龄的女儿结一门好亲事。 是以,每次的琼林宴,朝中的重臣们都特别的热心,没资格参加的都想寻个机会参加,或是托付在场的亲朋故友多加注意;有资格参加的,则大多想讨个恩旨,能够离得前几名的俊彦近些个,以图对其举止、相貌、言谈看得更清楚。 大魏的琼林宴,俨然变成了群臣的“相亲大会”。 但是,同样的事,落在女科上,就有那么几分尴尬了。 毕竟,大魏目前还未开化到高门大户能够看上一个“抛头露面”的女子为子媳的地步。参加女科大宴的基本上也都是朝中的重臣,甚至各个世家的家主。他们在宴上彼此对视的时候,大多不是因为同时相中某个俊彦的暗战,而是因高中的有自己族中的晚辈女子,在向对方无意识地炫耀。 正因为这样,对于女科的琼华宴,朝中官员族中没有高中的晚辈的,往往没什么兴趣参加—— 御膳谁又不是没尝过,为了那么几口,就要在皇帝面前摆上两个时辰的规矩,这事没谁乐意做。 可就在大多数人都这么想的时候,太后的懿旨颁了下来,以天子之母的身份,邀请各位宗亲,各世家的家主,京中有爵位的高阶军侯,六部各部的尚书,以及大理寺、御史台的各位主官都至琼华宴,与天子同庆。 太后啊,那可是皇帝的生母,当今大魏最最尊贵的女子,皇帝又是侍亲至孝的,这样的邀请,谁好意思、谁又敢敬谢不敏呢? 而这道懿旨一下,不禁元幼祺奇怪,所有人都觉得奇怪,不知道太后为什么要如此。莫非,本届的殿试高中的女科举子们,与往届的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 每个人的心里都存了强烈的疑惑,没得到太后邀请的,都想有机会亲至现场,瞧瞧究竟有什么热闹和特别之处了。 琼华宴如期举行,被邀请的众宾客亦如期而至。 毫无悬念的,他们在主.席正位上不止看到了他们的皇帝陛下,更看到了邀请他们的韦太后。 与往年不同的是,皇帝今年没有如往年参加大宴那般穿着正式的朝服,而是换了一身朱红色的燕服,头顶金冠,腰间革带,更衬得风姿如玉、观之忘俗了。 与皇帝明显刻意的打扮所不同的,是韦太后的穿着,只略施粉黛,穿着太后常服,头上发髻、凤钗均打理得一丝不苟。只是,整个人似乎有些疲态,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病势似的,脸上虽挂着宽柔的微笑,那笑纹却似乎并没入了心。 众人纷纷向太后与皇帝见礼,心里面则在暗自揣摩着眼下的奇怪。 他们各自心头的古怪,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由小内监引入场的殿试女进士们,尤其是高中的前三位吸引了注意力。 皇帝曾亲改的仪制,女科殿试三甲参加琼华宴的服色皆为正红,只在身上的绣纹图案上做一区别:状元为凤凰图案,榜眼为青鸾图案,探花为孔雀图案。 此届的三甲都是极具争议性的人物。 那位探花关娘子是曾得了皇帝殿试上亲赐笔墨纸砚又格外关照过的,榜眼周娘子则曾经是皇帝的妃子后来皇帝亲颁了圣旨和离的,而状元冉娘子……这位更厉害了,堪称近日京城 分卷阅读366 分卷阅读367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67 最最风头无二的人物。 皇帝为了她,据说日日离宫微服,两个人携手在京郊多处景致游玩被人亲眼瞧见过,甚至据说还有人亲见过两人同乘一骑,其亲昵情状简直若寻常恩爱夫妻一般。 “皇帝宠.幸新科状元娘子”的传闻,在京中的贵宦圈中早就传开了。自皇帝登基理政至今,还没见过他对哪一个女子这般过呢! 这些“有伤风化”的种种情状,不是没有有心人上心,尤其是御史台的众位大人们,不知递了多少份请求“陛下当正言正行”的折子,甚至有人将话传到了韦太后的耳中,试图怂恿韦太后出面,管教一下皇帝的“恣意妄为”,并且惩治一下那个“不守妇德”的新科状元。 然而,这些无不石沉大海一般没了结果。皇帝仿佛根本就没见到过这些折子,而太后呢,仿佛根本就不在意皇帝怎么微服在外面折腾。 御史台和几个不安分的世家家主坐不住了,他们已经列好了架势,擎等着今日琼华宴上,让这个新科状元好好知道知道何为“德”、何为“礼”。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位传闻中的焦点人物,这位据说才高八斗、文章奇绝、格局不是一般的开阔的女子,根本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般狐媚惑人,或是徒有才学而具无盐之貌。 相反,这个女子姿容绝美,堪称倾国倾城。但是你首先注意到的,绝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周身的气度风仪。 她今年不是……才十六岁吗? 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会有这样迫人的气度?会有这样一双淡定从容、不为外物所影响的眼睛? 这简直……简直不可能啊! 无论是对墨池存着好奇,还是对墨池存着恶意的在场之人,脑中一瞬间划过的都是这个念头。 还有,便是,他们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即,似乎那件正红色的凤凰绣纹的裙裳,没有任何人比她更适合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过年好!坐着菌给你们拜年了! 坐着菌的新文《我的男友是御厨》期待你们的友情收藏啊么么哒! ☆、第二百四十八章 元幼祺欢喜极了, 自墨池的身影甫一出现在殿中, 她的目光就已经开始了不由自主的追随。 她爱极了墨池身着正红色凤凰纹饰裙裳的模样, 那件衣衫的尺码, 可是她亲自到针工司,耳提面命嘱咐针工司总管内监的。那名总管内监当时震惊于皇帝突然出现在针工司中, 更惊讶于皇帝千叮万嘱的内容。他呆怔地长大了嘴巴的模样,元幼祺犹历历在目。 这当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 是阿蘅穿着舒服, 这衣衫既要衬阿蘅的气度, 又不会遮掩了阿蘅的气度……涉及到墨池,元幼祺对于“好”的判断, 便多了许多重标准。 因着这些个心思, 她几次直接间接地关注着这件衣衫的进展,次数频繁得让针工局的总管内监心里面都暗自嘀咕:陛下不会是把这件衣衫当成皇后的喜服了吧? 当然,这样的念头, 他也只敢在心底里腹诽一二。 针工局果然不负元幼祺的期待,如愿地让她见识了墨池的美好。 元幼祺抿着唇角, 克制着自己心里快要抑不住的快活, 桌案之下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她的手指正情不自禁地捻着自己朱红燕服袍襟前的龙纹。 龙凤呈祥,龙章凤姿,龙飞凤舞……朕与阿蘅,真是相配极了! 元幼祺这厢心里美滋滋的,那边殿试三甲与众登科进士齐向太后和皇帝行了大礼。 元幼祺手掌一挥, 赐众人起身,手心里却痒痒得厉害—— 墨池身为新科状元,领先在队首见礼,这让元幼祺看她看得更加地分明,那颗思念了整整三日、如隔九秋的心,已经不是煎熬,而是渴望了。 渴望携她之手,拉她起身。 渴望拉她起身,拥她入怀。 面前行礼之人有二十余众,元幼祺的眼中却唯有墨池一人。 她的脑中倏忽闪过了曾经与墨池的对话—— 那日,元幼祺吻了墨池之后,情思激荡,只觉得时时刻刻都如此刻才是最好的。 “等琼华宴罢,朕就去请母后允了我们的亲事,可好?”她抱着墨池,唇仍轻压在墨池的鬓发之上,倾吐着自己的心声。 元幼祺太想娶墨池为妻了,最好马上立刻娶为妻的那种急切。 天家规矩向来多,天子正妻贵为国.母,嫁入天家的仪程是最最烦琐不过的。莫说是大婚当日的迎娶、礼成、告祖、祭天等等麻烦的规程,单单就准备的时间,准备个三年两载的都不是稀罕事。 而且,元幼祺直到现在,还有些摸不真切墨池的心思:墨池大概是为了能够衬得起她的天子之尊,不至让她被天下臣民嘲笑娶了个“贱籍出身”的女子为皇后,更让两个人走到一起的过程中少些来自宗室和群臣的阻力,才走上女科这条路的。但这是否是唯一的原因?元幼祺心里凿实不得。 以墨池的格局和心气,以及才学,她会不会真的想要于朝政上有些作为,求得青史留名呢? 元幼祺之前,在确定墨池要参加女科考试的时候,早特特地为墨池准备好了一条青云路。只要墨池想,元幼祺就乐意为她铺就一条路,甚至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即将打算设立的资政阁未来首官的位置。 但是,这样的想法,随着日子的推进,慢慢在元幼祺的心里变换了模样。她已经开始有所动摇了,渐渐变成了抵触。 因为,墨池若是走仕途路的话,便暂时不能成为她的皇后,朝事与宫事、前廷与禁中,即便是墨池,显然也只能选择一边。 一想到墨池可能要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只能做自己的臣子,而不能做自己的皇后,元幼祺的心里就慌慌的,恨不能马上卷了墨池入宫,将她紧紧地圈在自己的身边,再也不许她离开自己半步了。 显然,这样的想法,不可能付诸实现,元幼祺再贪恋墨池,再想把墨池据为己有,也舍不得不管不顾墨池的真实想法。 正是因为这样,她情动之下,才忍不住如此探问墨池的意思,她想从墨池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或者说,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 彼时,墨池却只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这可就让元幼祺摸不着头脑了,什么都没说,只一个微笑,虽然是很好看很好看的微笑吧,却也没法从中寻到些蛛丝马迹了。 元幼祺于是也就回了墨池一个好看的笑容,她决定在这么旖旎的时候,暂时抛开那些困扰自己的想法。日子长着呢,不是吗? 然而,现在,眼前是墨池美好的模样,元幼祺的心底里开始不自控地泛起了小小的酸意来:墨池是她的妻,如斯美好也被旁 分卷阅读367 分卷阅读368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68 人看了去! 元幼祺的理智很清楚,她这种想法很没道理,很不讲理,墨池是独立的,不是她的私有物,无论将来做她的臣子还是做她的皇后,她都没有理由把她当作自己的物件儿。但是啊,深爱一个人的心,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元幼祺迸生出想要当场向如斯美好的墨池求婚的冲动来—— 谁说贵为天子,就不可以向心爱的女子求婚的? 这样的念头在元幼祺的心中几次三番的奔腾、翻滚,抑都快抑不住了。 此时的她,绝没有想法,她竭力克制的那股子冲动,被墨池付诸了实际。 琼华宴的仪程基本上与琼林宴无二,只是此届比往届多了一项,便是簪花。 便是由太后亲自执了累丝钗,状元、探花、榜眼依次上前行礼,太后亲为其别在发间,以示天家对于朝廷的重视。 这“簪花”的仪程,历朝皆有旧制,大多有天子正妻的皇后为三甲恩赐。因元幼祺没有皇后,又不想劳烦韦太后,才将这个规矩省俭了。不料,这次竟被礼部提了出来,元幼祺都未曾想到。她既觉得新鲜,又觉得墨池若得韦太后的“赐花”,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得了韦太后的认可,这可不是坏事。 不过,元幼祺也有担心。她担心韦太后为墨池簪花的时候,会为难墨池。 事实上,这事儿是她多虑了。整个过程中,韦太后虽然并没有给墨池任何一个好脸色,甚至连正眼儿都不肯瞧墨池似的,但却不曾为难了墨池,而是一板一眼、循规蹈矩地将三枚累丝金钗分别簪在了三甲的头上。 这让元幼祺暗自松了一口气。 韦太后簪花毕,墨池、周乐诗、关锦三人齐向韦太后行礼谢恩。 按照程序,接下来的,就是皇帝向众登科举子赐御酒,并与太后、群臣、宗亲同饮,以示庆贺。然后,便是众登科举子,以前三甲为首,向皇帝谢恩赐。皇帝若有兴致,也许会考较某个或是某几个新科举子,或者群臣中喜欢凑趣儿的,适时地提一些小题目,请新科举子临场作几篇逢迎上意、颂扬盛世的诗文,以讨皇帝的欢心,众人再评点一二,饮几回酒,迎合几番圣意,一场宴会也就接近尾声了。 元幼祺含笑命众侍者为在场的群臣、宗亲和诸举子满盏,她又笑呵呵地说了几句“朝廷抡才,得众卿脱颖而出,朕心甚慰”之类的勉励话头儿,便仰起脖颈,领头饮罢了盏中酒。 众人见皇帝饮酒,才敢自饮,各自同饮罢,又谢了恩赐。 离得御座近的,几乎每个人都看得出,陛下的心情极好。 那种“极好”,不是“得天下才子为朕所用”的欣慰与踌躇满志,而是另一种更加复杂的欢快情绪。 韦太后自是清楚自家孩儿的心思的。她心中默默冷哼着,眼角不着痕迹地扫过下面的墨池。 哀家倒是要看看,她怎么豁下这张面皮来!韦太后心里继续冷哼着。 她虽然极看不惯“姓顾的女人”,但是这个女人的胆.色,韦太后虽然不服气,内心深处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姓顾得女人”有些不同寻常。 毕竟,接下来的事,恐怕从古至今,都不曾有人做过…… 众新科举子一齐谢恩罢,本该各自落座,再由仪礼官主持下一项仪程的。然而,当众人都坐下之后,墨池却还站在那里。 这就令她显得格外突兀起来。 在场余人都古怪地看向她,诧异地猜想着莫非这位新科的状元娘子喝醉了? 御酒醇绵,却决不至于让人一盏即醉。何况,皇帝体谅参加琼华宴的新科举子们都是女子,特特地命有司备了果酒。那果酒是御花园中的新鲜水果所酿,甜水一般的滋味,纵是痛饮一坛,都不至于让一个小娘子醉了去。 而对墨池早就存了抵制心思的臣子们,已经暗戳戳地时刻准备着冲到御前,参墨池个“御前失仪”之罪了。 孰料,墨池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他们跌掉了下巴—— 就在众人奇怪不解的当儿,墨池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坐席,缓步行至大殿正中,又朝前走了几步,站立在了正对着元幼祺且只有不足两丈远的地方。 元幼祺因为她突然的举动,而整个人都莫名地紧张起来,脊背不由得拔直,目不转睛地凝着她的一言一行。 “臣感念陛下赐酒之恩。”墨池徐徐道,意态从容,“臣还有几句话,想请陛下惠闻。” 她已是殿试高中之人,虽然还没被授予官衔,但已经完全有资格在皇帝的面前自称为“臣”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的话语吸引了过来,大殿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元幼祺目不转睛地凝着墨池的眼睛,喉咙不自禁地滚了滚,呼吸也摒住了。 元幼祺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墨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她急切地想要听到墨池想说的话,又很有些怕听到墨池想说的话。这样矛盾的心思,让她瞬时不仅丢了呼吸,更丢了言语的能力。 墨池的双眸亦凝着元幼祺,仿若暗夜中被点燃的烛火,缓缓地从一豆光亮化作了小小的一团,又从小小的一团变成了耀眼的一束……直到,那光亮足以映照天地,驱走所有的黑暗与阴霾。 墨池的眼中有耀眼的光芒,有炽热的情意,她开口了,她说—— “臣请为陛下妻!请陛下允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是阿蘅求的婚(微笑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冉蘅!你胡说些什么!你还知道‘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怎么写吗?”墨池的话音刚落, 就有御史大夫吉邈跳了起来, 怒斥她道。 在场的众人, 之前已经被墨池的话头儿惊怔得呆滞, 此刻御史大夫突然开口,又恰如一颗响雷, 倒把众人从惊呆中打得还了神了。 然而,又有一人站了起来, 大声应和御史大夫道:“吉大人所言极是!这冉蘅, 莫不是被邪祟附了体了!这等悖礼伤风之事, 焉是堂堂状元之身做得的!应该拘了这个女子,请法师好生作法, 降了她的邪祟才是!” 说这话的, 是南阳侯初平。 他的这番话,比御史大夫的很要狠,直接把墨池打为了妖孽媚主之属。 元幼祺之前坐在御座上, 眼睁睁看着墨池走到殿中,又耳中听着墨池不亚于向自己求婚的话语, 心里面已经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滋味占着上风了。 惊喜, 甜蜜, 羞涩,无措……大概都有一些吧? 没有哪个人,面对自己的心爱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做出了这番举动, 说出了这番言辞之后,还能够无动于衷,心底里毫无波动的。贵为天子,也不例外。 即便元幼祺的帝王之尊,经年的养气功夫能保证她面上不至于失 分卷阅读368 分卷阅读369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69 了分寸,但这样更造成了内心里的那股子强烈的情愫,在胸中激凸捭阖,一颗心脏激动得都要跳飞出嗓子眼儿了。 元幼祺的眼中蓄满了充沛的情绪,目不转睛地凝着墨池风姿绰约的身形。她在平复激动,更在酝酿感情,她要用最好的状态,来回应墨池,让墨池明白地感知到,她有多欢喜她这般! 然而,元幼祺满腹的话尚不曾说出口,就有不长眼的跳出来为难墨池,连什么“礼义廉耻”,什么“邪祟歪道”都搬出来了! 元幼祺的心情,登时从极度的欢喜变作了极度的愤恼,若不是她还顾及着帝王的名声,若不是不想让墨池落得个“媚.诱天子戕害谏臣”的恶名,元幼祺真想马上厉声唤进站殿的武士来,把这两个人架出去,丢入大牢解气。 谁规定的,当了状元就不能向天子求婚的? 这和礼仪、礼法又有什么干系?说白了,那些所谓的“礼教”,大多数难道不是男子规定下来,维护自己的统治,压迫全天下的女子的吗? 还有那个什么请法师的,朕瞧你才是被法师作法作昏了头的!你才是最该被当作邪祟处置的那个! 元幼祺胸口起伏着,蕴了一肚子的怒火。 她要开口,狠狠地训教面前这两个人;她要让她们知道,对于墨池的所作所为,她不仅深以为然,还会坦然接受。 她要让全天下的人都清楚明白地知道,她元幼祺心仪墨池,且要娶墨池为自己的皇后! 元幼祺已经暗自捏紧了拳头,拉开了架势要为了自己和墨池的幸福,与所有的迂腐和邪佞战斗的时候,已经有人抢在前面站了出来—— “邪祟?南阳侯怕不是被家中供养的法师烧香烧昏了脑子?”元君舒冷厉的声音回响在殿中,荡激在所有人的耳畔。 南阳侯初平原本是卯足了力气要将墨池拉下的,可他最惯常做的事便是烧香拜神请法师,一开口说的,便也脱不开这么个模子。他已经料想到会有人驳斥自己,初时还忐忑的,然而当他看清楚最先站出来的,是襄阳郡王的时候,心里面便落底了大半。 一个女子而已,能有什么不得了的言辞作为? 南阳侯于是冷哼一声,指着仍从容站立,浑然不被周遭乱象所动的墨池,“本侯如何,不劳郡王操心!但是她,一个小小女子,在这样堂皇的场合,当着天子与诸公的面,以言辞魅惑天子,企图行不轨之事,这就是妖媚行径!就该被处置!” “那么南阳侯你的不轨行径又该如何处置!”元君舒双目陡立,眸中激射的寒光,昭示她此时内心是何等的气愤。 她言辞锋利,由不得南阳侯反应,朗朗质问道:“你身为朝廷军侯,执掌一部军权,不说思索着如何尽忠为国,却每日豢养邪佞之辈,操演些个巫诡之术!我朝禁戒巫术,对你这等行为,陛下不问不究,已是宽仁。你却还敢来质问陛下!你也好大的胆子!” “襄阳郡王殿下且请慎言!”突的又有一人开口,截断了元君舒的话头儿。 那是来自韦太后下首第一席的声音,让众人皆是一震—— 章国公齐鸿烈说话了! 只见齐鸿烈站起身,闪出了坐席,径直行到殿中,立在了墨池的身旁。他高拔威武的身形,距离墨池不盈三尺,透出的气场,俨然便是在保护墨池一般。 众人的眼皮俱是一跳。 这情形可是古怪啊! 章国公让襄阳郡王慎言,像是不认同襄阳郡王似的。可此刻的姿态,又仿佛在保护这位新科状元……所以,章国公究竟是哪头儿的? 墨池因为齐鸿烈的走近,而身体轻微震动了一下,便强行抑住。 她能深切感知到齐鸿烈透来的亲近与呵护的意味,脑中倏忽划过齐映月对长兄、对齐家的记忆,眼中一热,眼圈立时红了。她慌忙垂下眼去。 齐鸿烈没有急着与元君舒计较,而是先朝着坐在上方的韦太后和元幼祺行了一礼,方道:“太后与陛下都在这里,诸位却自顾吵嚷起来,请问诸位,这可合规矩吗?” 一句话,让元君舒和南阳侯皆哑口。 齐鸿烈见暂压下了一边,就直接转向了另一侧的御史大夫吉邈。 “吉大人是御史台的主官,监察百官,警醒陛下,这是吉大人你的职责所在,”齐鸿烈话锋一转,又道,“但冉状元所言,太后与陛下尚未置可否,吉大人就急三火四地冲出来质问,怕是太操切些了吧?” 吉邈本就见不惯女子登科为官,深觉简直就是对朝廷和礼法的僭越。且眼看着皇帝越来越重视女科,连太后也不知怎么想的,琼华宴办得越来越有模样,吉邈心底里对于女科举子们的厌恶更甚,他立誓要维护大魏的立法权威。 又惊见这个新科女状元,竟然敢当庭说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来,这简直就是媚主!这样的人,将来还不得祸国殃民! 吉邈于是再也抑制不住愤恨,想都没想就站起来斥责墨池。此刻,他方意识到,自己只顾着义愤,浑然忘记了对太后和皇帝该有的恭敬。 他自己就是言官出身,为人又太过严正,登时便觉得自己“知法犯法”、知错犯错,脸红起来。 “臣一时激愤,御前失礼,请太后、陛下恕罪!”吉邈说着,毕恭毕敬地拜了下去。 他这般说着,元幼祺倒不好说什么了。 她侧眸划过韦太后的脸,看到韦太后一副老神在在、浑然物外的表情,心头闪过古怪。 元幼祺这会儿已经从被墨池表白求婚的狂喜无措中醒过神来,也意识到了眼下情形的复杂。她喜欢墨池当众的坦率,却也担心墨池因此而树敌更多。 虽然以元幼祺的真实意思,恨不得马上答应了墨池,黄昏就行礼,今夜就洞房,那才好,可身为帝王,身在局中,事涉大魏,她不能不妥善处置。 元幼祺于是挥挥手,大方地打发吉邈退下。 “太后与朕,皆非迂腐……” 元幼祺说着,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落在了墨池的身上,语声就是一滞,一张俊美的面庞极不整齐地红了大半,接下来的要说的话,都没法连贯下去了。 虽说天颜不可直视,但是皇帝是至尊天子,其一言一语无不落在众人的耳中,语气和情绪的突变,更是没逃过在场的这些官场老油条们的耳朵去。 陛下与冉蘅同游、陛下宠.幸冉蘅的诸般传言,在京中来来回回传了有些时日了。若说之前的那些只是传闻、是掌故,那么眼下,就陛下的反应来看,只怕是真的了! 不过,陛下已过了而立之年,面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的当众示好,还这般的……咳,羞涩,也是挺那什么的…… 在场的宗室、重臣等人,皆有种想要掩面,深深地为自己是 分卷阅读369 分卷阅读370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70 这样容易害羞的皇帝的臣子而觉得没脸面的冲动来—— 不就是一个小姑娘的喜欢吗?陛下你至于如此吗?还……还当真难为情起来…… 几乎在场所有臣子都有了这样的感触,而紧接着,一个突然的念头,几乎在同一刻炸开在每个人的脑中:方才,那小姑娘说什么来着? 她是说……请为陛下……妻? 她说妻!不是旁的? 天子之妻,唯皇后一人。一个能高中女科状元的人,不至于连这点子常识都分辨不清楚吧? 这个小姑娘,她……她竟然想要做大魏的皇后! 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脑内无不生出同样的念头来:她……她怕是疯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君舒还是嫩了些个,需要历练。 ☆、第二百五十章 正在群臣纷纷猜测心中忐忑的当儿, 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陛下, 太后, 臣有话说!”顾书言起身离席, 亦如此前章国公齐鸿烈那般,行至殿中, 站在了墨池的另一边。 顾书言的身形不及齐鸿烈那么高壮,却更俊拔坚毅, 自有一番邪不压正的昂然气度。 一时间, 大魏的两位国公, 两大世家的家主,文臣与武臣的代表, 此刻, 便一左一右地护持在墨池的身旁。 这样的架势,让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惊,所有人都禁不住忖度起这位新科状元, 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了。 对于齐鸿烈与顾书言的护持姿态,墨池岂会看不明白? 这两个人, 曾经是她两世的至亲之人。虽然, 对于她的来历, 他们未必全然是清楚的,但是,那份全心全意呵护她的心,自许多许多年以前,直至如今, 都没有改变过。 她的双眸犹微垂着,眼底的酸热感更甚。 顾书言的话语落入元幼祺的耳中,她却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先微侧过头去,打量韦太后的反应—— 元幼祺并非唯唯诺诺之人,她只是顾及着眼下墨池的情状。看不惯墨池言行,想要难为墨池的,此刻殿内不止一人,元幼祺深知,她必须先得到韦太后的支持,才能在接下来言行顺畅,才能护得住墨池安然。 韦太后感知到她的眼神,表情仍是淡淡的,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元幼祺心头大喜。同时,隐隐地,另一种埋在她内心深处许久的猜测,也在缓缓萌芽…… “安国公想说什么?直言便是。”元幼祺道。 无论顾书言想说的是什么,元幼祺都确信,他绝不可能难为墨池。 顾书言,他站出来,必定是来为墨池主张的。元幼祺笃定。 只见顾书言朝御座的方向拱了拱手,从容道:“陛下开科抡才,得中之人必为不凡。而冉姑娘独占鳌头,是陛下亲点,定然更是不俗。臣私以为冉姑娘既为状元,定有国士之才,更具国士之风。陛下何不听一听冉姑娘之言,再做决断呢?” 他这番话,无疑就是直指一个事实:状元是皇帝亲点的状元,既是亲点,那便是好的,旁人无权置喙。推而广之,无论墨池向皇帝求婚也罢,说些旁的也罢,如何决断,那也是皇帝自家事,旁人更无权干扰。 安国公的话,落在在场群臣的耳中,他们眼看着一文一武两位国之柱石就这样以守护的姿态,站在墨池的身侧,便是心里面再有不认同的臣子,也不得不重新掂量掂量墨池的分量。 原以为只是一个凭姿色博得上位的女子,却不料,她的身后,竟有两大世家作为屏障。 而且,瞧章国公与安国公的表现,绝不像是不情愿地被拉来的。相反,他们是极情愿地,发自内心地想要成为墨池的守护者。 这可就匪夷所思了……众人不能不重新审视墨池的来历,那些轻视和挑衅也暂时被弹压了下去。 而此时的元幼祺,眼前已是豁然开朗,那种隐隐的猜测终于被她看得清楚—— 章国公和安国公是来站殿角,为阿蘅保驾护持的! 也就是说,阿蘅她早有打算,在今日的琼华宴上,向自己……求婚? 元幼祺想及此,俊美的脸庞上漾上两团红晕,接着便是强烈的愧意:她之前的不查和诧异,竟是害得墨池被小人质疑。面对那样的斥责,墨池就这么直挺挺地承受了! 应该是朕来保护她的!怎么,反倒让她成了为了朕而承受的那个? 元幼祺于是再也坐不住了,缓缓站起身来。 “安国公所言,极是。但冉姑娘所言,朕已经都明白了……”元幼祺如此说着,一双琥珀色的瞳子却始终凝着墨池。 墨池因为她的凝视,身形微微震动,眼中有柔情闪动。 皇帝已经站起身,在座的哪一个还敢安然而坐?是以,殿内,除了韦太后,所有的人都站起了身,所有的目光都投注于元幼祺的一举一动上。 元幼祺迈开脚步,绕过御案,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接近墨池所处的位置。 齐鸿烈与顾书言见皇帝走近,皆识趣地各自向后退开三尺,为皇帝与墨池留下了独处的空间,却仍不失之前保护的姿态。 立于墨池的面前,元幼祺定定地看着墨池,情思在四目相对中交织激荡,两个人都不禁心口发烫。 “朕与冉姑娘,相识日久……已经太久太久了……”元幼祺幽幽道。 只一句话,前世今生、二十余年的光阴,一幕幕、一帧帧倏忽在两个人的脑中闪过,那么迅速,却那么绵长。 “朕的心,早已与冉姑娘一般,无二……”元幼祺的嗓音越发的柔软下去,柔得一如她此刻凝向墨池的目光。 一时间,两个人的眼中,只有彼此的存在,旁人、旁人的目光、旁人的想法,俱都被她们全然无视了。 “朕,早已经倾心于冉姑娘……” “阿蘅……”元幼祺突地改了称呼,那是独属于两个人的亲昵的称呼。 “说好的,朕要保护你,朕要你做朕的皇后,”元幼祺执起墨池的垂在身侧的左手,护在自己的掌心中。 那只手在轻轻地颤抖,或许是因为激动,或许是因为紧张,让元幼祺的心脏微微抽疼,心中的怜惜更甚。 “从今往后,所有的事,都交予朕!”元幼祺说得简单,却坚毅。 她们,现在和将来,都会面对许多的质疑,或者要到很多年之后,那些质疑才会渐渐消弭。但无论多久,她都不会再让她的阿蘅独自面对。她会保护她,一直。 皇帝的倾诉表白,让在场众人都震惊了—— 原来,不止是冉蘅一方在向陛下邀宠,陛下其实早已经…… 而皇帝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众人跌落了下巴。 元幼祺空着的另一只手朝墨池伸展开来,脸上温柔地笑着,像是在朝墨池讨要什么 分卷阅读370 分卷阅读371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71 东西。 墨池抿唇,微赧,却没有拒绝,而是取出一样物事来,递在元幼祺摊开的手掌中。 她柔婉又顺从的样子,害得元幼祺的小心脏又是不争气地“扑扑扑”狂跳了一阵,恨不能立马搂了她,好生亲近一番。 元幼祺手中握着那物事,仿佛握着一团子滚烫,这物事跟了她十几年,她第一次觉得,它是那般重,重逾千斤。 她深深地看了墨池一眼,暂松开了墨池的手,自顾朝着韦太后的位置走了几步,便一撩袍襟,向韦太后深深地拜了下去。 韦太后动容,默默地长叹了一口气。 只听元幼祺道:“孩儿倾心冉蘅,她之心与孩儿亦是一般。孩儿此生,唯愿以她为妻,请母后恩准!” 说着,双手捧着那取自墨池的物事,呈向了韦太后。 皇帝手中所擎着的,是一个宝蓝色的物事。离得近些的人,能够看到那是一只宝蓝色的半旧荷包。 久在御前的老臣们都觉得这只荷包眼熟,似乎是皇帝十余年佩戴惯了的,而最近仿佛没见到皇帝佩戴……却是到了那冉蘅的手中吗? 莫非,这是,定情的信物? 意识到这一点的臣子们,越发觉得眼前事不那么简单起来。 所有关注的目光,都从皇帝与墨池的身上,转到了皇帝与韦太后的身上。大多数人都很好奇,韦太后会如何处置眼前事。 韦太后盯着元幼祺奉上来的那只半旧荷包,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则在暗自磨牙,心道你们两个倒是秀的一手好恩爱! 莫说她事先早有准备,便是没有准备,眼前的情状,难懂她还能做那棒打鸳鸯的? 苦命鸳鸯都被你们做尽了,让哀家做那坏人吗?哼!哀家才不上你们的当! 韦太后仍平静地看着跪在面前不远处的元幼祺,尤其她手中捧着的那只宝蓝色荷包,心里面还有那么几丝丝的不甘心。 “皇帝想以此物为信吗?”韦太后道。 元幼祺闻言,拔了拔脊背,却站了起来,迎向韦太后的注视,几步走到韦太后的面前,在案上将荷包口打开,将里面的物事铺开在韦太后的眼前,又退后去,返回原地,继续跪下,再拜道:“是!孩儿便是以此物为信,请母后允准孩儿娶冉蘅为妻!” 皇帝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不容更改的决绝,好似一柄重锤击打在在场众人的心上。使得他们内心里不得不认同一件事,那便是:冉蘅成为天子正妻、大魏的皇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只是,不知太后的态度究竟为何。若是太后反对,只怕是有的官司打呢! 更有人,暗自期盼着太后能够竭力反对才好。 韦太后盯着眼前的物事,半晌移不开眼去。 曾经在云虚观中,她无比好奇于墨池的手里握着的信物是什么,却又碍于脸面不得而知,此刻,算是知道了—— 两截不同颜色的发丝,被一根红色丝线拴系在一处。 自家孩儿的头发,韦太后自然是认得的。那么,另外一截,就是“姓顾的女人”的了? 哼哼!好啊好啊!这是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的意思呗? 韦太后心中暗嗤。 她陡然将目光从结发上移开去,投射到了元幼祺的身上。 “皇帝当真,想要如此吗?”语气森寒冷冽,透着久居尊位的决断。 作者有话要说:  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现在是陛下秀恩爱时间~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朕好看不?”元幼祺穿着簇新的喜服, 在衣镜前转了一个圈。 “好看极了!”唐喜站在旁边, 陪着笑凑趣儿。 “是朕好看, 还是衣服好看?”元幼祺歪着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已经在想象墨池若是看到自己会是怎样的反应了。 “衣服好看,陛下更好看!”唐喜哈哈笑着, “这样的衣衫,除了陛下, 谁能撑得起来啊!” “就你小子会说话!”元幼祺抬起腿, 虚踢了唐喜一脚。 她也只比划了那么一下, 就又自顾眼神转回衣镜上:“朕也觉得,朕更好看!” 她身后侍奉她梳理的两名宫女见状, 都低下头抿着嘴偷笑。 “外面准备得怎么样了?”元幼祺被宫女们服侍着戴好了金冠, 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问唐喜道。 “都已经准备好了!”唐喜笑答道。 “仪仗都准备好了?”元幼祺又不放心地问。 “都备好了!就等着陛下您的吩咐呢!”唐喜再笑道。 天子娶妻,这样的盛事, 在大魏已经近百年未曾有过。何况,元幼祺又不顾所有人的反对, 要亲自去迎娶墨池。如此, 礼仪上的要求便更多了, 单单是迎亲的队伍就足以从禁宫门口一直排到安国公府的大门口了。 那日在琼华宴上,元幼祺郑重其事地向韦太后求娶墨池为皇后。彼时,她已经做好了与韦太后杠到底的打算了。 若是她的母后不答允她娶墨池为妻,她就决意一直在大殿上跪下去,跪到她的母后答允为止。哪怕, 哪怕殿上当时有几十位朝中重臣和宗亲,以及刚刚登科的女科举子们。 元幼祺绝没有想到,韦太后在问过了那句“皇帝当真要如此”,并得到了元幼祺毫不迟疑的肯定回答之后,便毫不迟疑地答允了。 允了!母后就这么答允了! 元幼祺怎么也想不到,母后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元幼祺简直狂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对母后的反应产生了幻听—— 母后拒绝,至少也答应得不那么痛快,多少为难一下自己和阿蘅,难道不该才是她正常的反应吗? 然后,元幼祺又听到了什么? 她听到她的母后说:“这个人,是皇帝自己选下的,皇帝自己……好自为之!” 元幼祺于是笑了,笑得由衷而入心:这才是母后的姿态! 元幼祺于是相信,她的母后是真的答允她与墨池的婚事了! 几十年的痴恋,一朝心愿得偿,元幼祺真想原地跳起三丈高,然后昭告全天下:朕有老婆了!朕娶了阿蘅了! 昭告天下之后呢?她就拉着墨池大婚,然后……然后就洞.房! 元幼祺心花怒放,一张嘴都要笑得咧到耳根子去。 可是,新的问题接着又来了—— 天子娶妻,仪程典礼繁复异常,不止要昭告天下、告祭宗庙,更要备制喜服、吉服、冠戴、铺盖,还要按照礼制行纳彩、问名等等规程,直到最后的亲迎…… 元幼祺听着礼部和内廷司的主官一项一项地说着娶亲的流程,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脑袋都听得一个变作了两个大。 她问几名主官要准备多长时间。几名主官彼 分卷阅读371 分卷阅读372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72 此对视了一眼,都觉察出了皇帝娶亲的心切。 可是,这么大的事…… 内廷司的黄主司是寿康宫里出来的老人,久在韦太后身边侍奉的,论其情分来要比外官与元幼祺亲近得多,说话时候的胆子就大些个。 “陛下,大婚乃是至盛至大的仪典,按照我朝的循制,都是需要挺长时间准备的。”黄主司道。 元幼祺闻言,皱了皱眉,只得问道:“最短需要多长时间?” 皇帝没有出言责怪,而只是多少表现出了些许的不耐烦,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几位主官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是黄主司开口挡下了皇帝的话头儿的同时,亦努力地揣摩起皇帝的问题来。 最终,还是黄主司揽下了责任,朝元幼祺拱手回道:“陛下明鉴,大婚仪程繁复,太后她老人家更是嘱咐臣等万不可有所疏失……” 元幼祺听他搬出母后来,更有些不耐烦了。她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大婚,母后自然希望操办得完美,元幼祺自己又何尝不想给墨池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婚礼? 可是,元幼祺着急啊! 一日不把墨池娶到自己的身边,她就一日安生不得。 “你们只说,最快需要多久?”元幼祺抻着最后一点儿耐心问道。 黄主司与诸主官互相看了看,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意思,一齐回道:“陛下明鉴!大婚盛典,没有三月,绝对准备不周全!” 三个月啊…… 元幼祺无奈地撇了撇唇,只好认命。 她又再三地叮嘱众臣抓紧去办事,并不得有半分的疏忽。 众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更清楚接下来的三个月将会何等地忙得脚打后脑勺了。 他们心里犹暗自犯愁如何应付太后那里,又如何将大婚办得分毫不差。皇帝却又抛出一句话来,让他们猝不及防—— “朕要亲去迎娶皇后。你们要好生准备着。” 亲……亲娶? 众人惊掉了下巴。 大魏历朝历代的天子,除了在潜邸或在东宫就已经迎娶了正室的,哪一位曾经亲自去迎娶过皇后啊! 自来规矩,天子娶妻,都是由信重的平辈或是晚辈的亲王、郡王作为迎亲使,代天子携仪仗至皇后娘家府邸迎娶。从来礼部和内廷司的仪程规矩也是照着这般写就的。 而此刻,陛下竟提出要亲自迎娶皇后!这……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吗? 众人已经能够设想得出接下来的三个月会是怎样的难熬了,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 按照元幼祺的想法,只要挨过这三个月,她就不必时不时地微服出宫去与墨池相会,她就可以日日夜夜随时随地地与墨池在一处了。 可是,元幼祺没想到,连这三个月的微服相见都被制止了。 “夫妻礼成之前,不得相见!否则不吉利!”这是韦太后的原话。 元幼祺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一张漂亮的脸蛋拉成了驴脸长。她费尽口舌地向韦太后解释这规矩没有道理,连“列祖列宗在天上庇佑着朕呢”之类的话都说了几箩筐,韦太后皆不为所动。 元幼祺实在没法儿了,想墨池想得厉害,不得不讨好求饶,说:“母后都不担心孩儿思念阿蘅成疾吗?” 韦太后直接一个白眼儿给她翻了回去,针锋相对道:“你都不担心她过了门儿,哀家难为她吗?” 元幼祺于是彻底噤了声。她是真怕母后拿任何与墨池无关的小过失、小错处将来难为墨池。 元幼祺不傻,她如今也已经明白了,当初在云虚观中母后与墨池的对话之后,母后便让步了。而那日琼华宴上墨池的主动求嫁,其实也是与母后商量好的,章国公齐鸿烈与安国公顾书言就是母后搬来护驾的两位。 母后能这般,元幼祺已经是感激涕零了。旁的,还敢奢求什么呢? 到底,墨池就快要成为她的妻子了。 元幼祺于是只好将一腔情思化作了不竭的动力,举头思墨池,低头批奏章,这段时日,她处置朝政的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结果,便是不到半月的时间,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去寿康宫问安的时候,都是顶着两只青眼圈的。 元幼祺自己不察觉,韦太后见她这副模样,可要心疼死了,忙命潘福亲自去传了连襄来,就在寿康宫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给皇帝诊脉。 这架势,久在宫中行走的连襄也紧张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给皇帝诊了三遍脉,再三确认皇帝的身体无恙,只是有些劳累之后,才敢放心地回禀了韦太后。 自己养大的孩子什么样,韦太后心里清楚着呢。这才不到半个月,真要是挨足了三个月,这孩子还不得瘦得没个人形了? 终究是谁家的孩子谁心疼。韦太后状若无事地打发元幼祺走,就在元幼祺即将离开的当儿,才装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幽幽道:“吏部认命的名单都下来了,只有你那媳妇儿无职无务,你也放心?” 元幼祺闻言,果然愣了愣。 女科早就放过榜了,按照她的旨意,吏部也酌情对各中榜举子安排了合适的职位。唯独墨池,她虽然高居状元,却是天子待嫁妻,是不可能再得到职位的。 母后的意思是…… 元幼祺眨眨眼,原本对墨池的相思,霎时间化作了忐忑不安—— 她与墨池虽然早已心意相通、不分彼此,但是还有两个多月才能见到墨池,她着实有些不放心。就算见不到墨池的人,亲耳听到她的消息也是好的啊! 元幼祺眨眨眼,嘴里喏喏地应和着,心里面已经打算着回去写上厚厚的一沓相思信,派妥当人送到墨池那里,还得要回墨池的亲笔回书! 韦太后假作没发现她脑袋里的那点儿小算盘,暗自冷哼,心道这点子事也要做娘的提点,将来没有你娘我给你把着关,你还不得被你媳妇欺负死? 元幼祺得了这个法子,想念墨池的时候,就化思念为笔墨,一行一行的相思情意流淌于笔端,面对面的时候都不大好意思说得情话,她相思情炽,都忍不住诉诸笔墨,害得墨池每每看她来信的时候都禁不住面红耳赤。 幸好,元幼祺很懂得私密和分寸,每次派心腹去递信之前,都要用火铅封好了信封。天子密信自然无人敢打开来看,但是那里面的话,元幼祺也很有自知之明,若不小心地封紧了,她总有种被窥视了的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如此,这段时日里,元幼祺的去信和墨池的回信,加在一起,足足攒了有一箱子,这也成了两个人共同的甜蜜回忆。 现在,万事俱备,元幼祺终于可以亲自去迎娶她的皇后了。 对于她要亲自迎娶墨池的事,韦太后竟然未表示反对,这让元幼祺大觉欣慰,深觉母后越来越体贴了。 此刻 分卷阅读372 分卷阅读373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73 ,她骑在马背上,身上是喜服,前后是仪仗,浩浩荡荡地往安国公府去,放眼望去,看到的皆是明黄屏障,连半个观礼的人影都没瞧见,也都没影响她的好心情。 皇帝亲自出行啊,礼部和禁卫都要紧张死了,恨不能让京中的住户都暂时都搬出城去,以保证皇帝的绝对安全。 这些都是小事情,顺顺当当地迎娶阿蘅才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元幼祺对自己说。 最初,墨池是准备在那所元幼祺为她置购的两进小院落里待嫁的,可是元幼祺觉得这太过委屈了她,就向顾书言提起。 顾书言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墨池开始是有些犹豫的,但元幼祺说她之前本就在安国公府住过,早就有人认定她与顾府有亲旧关系了。顾书言更是竭力邀请墨池。 墨池最后也只好答应了下来。她明白,元幼祺有意抬高自己的身份,不令旁人看低了自己去;而顾书言对顾蘅存着些心结,心内里有种想要亲自为顾蘅寻一个好着落的情怀在。 而且,事到如今,顾家与齐家,早就成了世人眼中的“皇后亲信”,也没什么可避嫌的了。 元幼祺带着仪仗,很快便行至了安国公府门外。 顾书言带着阖府众人迎接出来见礼。 元幼祺也顾不得与他们多叙话,只匆匆打了个照面,免了众人的礼,便急急地赶奔内宅—— 她太想快些见到她的阿蘅了。 仍是那间曾经属于顾蘅的闺房,房前屋后的布置,与十几年前并无太大的分别。只是,十几载的光阴逝去,草木已经不是曾经的模样。 元幼祺怔立在闺房外,心思恍惚。 当年,她还是吴王的时候,被先帝算计,作为迎亲使,到顾府来迎顾蘅入宫。之后,顾蘅成为了先帝的昭妃。 而今,岁月流转,她已经是大魏的皇帝,顾蘅也已经成为了墨池,经历了世事沧桑,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她迎娶为自己的妻子,成为大魏的皇后。 元幼祺心潮翻涌,一时间说不清楚此刻心里面是甜蜜更多些,还是酸涩更多些。 眼前身后,顾府的侍女、随侍的宫女皆垂首恭敬侍立,屋内屋外一派静谧,只等着元幼祺开启那扇屋门。 元幼祺自回忆中醒过神来。她拔了拔脊背,又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正了正头冠,神情无比的郑重。 她迈步朝着闺房的房门行了两步,站定,朝着门内,清朗的声音中透着无限的温柔—— “阿蘅,我来接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就要结文了。 终于嫁了,坐着菌露出了老母亲般欣慰的笑容。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元幼祺无数次设想过墨池穿喜服的样子, 甚至三个月来每每午夜梦回, 脑中都是构想的墨池的模样。每一次都把自己想得抓心挠肝的, 然后就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墨池很美, 穿着喜服一定更美。元幼祺喜滋滋地想。 然而,所有的构想都不及此刻亲眼见到墨池来得更真实和更……惊艳。 屋门在元幼祺的身后关上,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穿着喜服,正对着她, 眉目含情的墨池。 真正的凤纹朱红吉服, 精致华丽而繁复, 那是代表着她即将成为母仪天下的大魏皇后的象征。那上面的每一条纹路,每一针每一线, 元幼祺都曾几次亲自检视过许多遍, 生恐上面有哪怕一点点的不妥当,会让墨池穿起来不舒适。 如此华贵的礼服,穿在墨池的身上, 没有夺走了墨池的气度,反而更衬托了墨池的倾国倾城。 “阿蘅, 你……好美!”元幼祺看呆了眼, 痴痴地开口。 墨池原本凝向她的目光还是沉迷的, 闻听她言,“扑哧”一声,失笑了。 “陛下更美!”墨池回敬道。 一句话,圆融了两个人之间奇妙而诡异的气氛。元幼祺满腔的思念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再也耐不得了。她急走几步, 便冲到了墨池的面前,不容许墨池再多说半句话,舒展双臂,就把墨池抱在了怀中。 “阿蘅!我好想你!”元幼祺在墨池的耳边喃喃地道。 她抱着墨池,恨不能用尽浑身的力气将墨池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却又舍不得,怕伤到了墨池,矛盾的心情更甚,只好在墨池的脖颈边挨挨蹭蹭的。 “陛下怎么了?嗯?”墨池感知到她情绪的起伏变化,任由她抱着自己,柔声轻问着。 “就是想你……”元幼祺吸吸鼻子,嗅着墨池身上熟悉的味道,哼唧着。 墨池觉得她可爱极了,特别想抱着她漂亮的脸亲上一口,遂环抱住了元幼祺,抚摸着元幼祺的后脑勺。 “我此刻不就在陛下的怀中吗?”墨池轻声道。 是啊是啊!阿蘅就在朕的怀里!朕娶亲了! 元幼祺心里面“啊哈”一声,满怀的矛盾登时化作了全心的狂喜。 她自墨池的颊边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熠熠发光,那股子强烈的情绪,迅速地从两星烛豆变做了两团灼灼的火焰。 元幼祺突的双手捧起了墨池的脸,定定地看着这张让自己无限痴迷的脸…… 墨池被她束缚着,呼吸凝滞,几乎无法喘.息,已经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了。 一如她想象的,元幼祺的唇落了下来。先是在她的唇角点吻,很快便耐不住触到了她的唇。 无比熟悉的味道,就在自己的唇齿间挑.逗勾抹,墨池渐渐挨扛不住,腿软,脚软,浑身都快要被元幼祺激荡的索取抽尽了气力。她只得抠着元幼祺的衣襟,不使自己丢脸地瘫软在元幼祺的怀中。 三个月的相思,终于有所疏解,元幼祺的脑子都是热的,除了墨池,此刻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痴缠着墨池的唇,誓要与墨池不止不休地缠.绵下去。她的体力好,墨池却是远不及她的,深知自己再这般被缠下去,就没有力气再做旁的事了。 墨池的脑中闪念的一瞬,元幼祺的舌尖正不老实地勾着她的舌与自己共舞。 墨池的鼻吸深重起来,情知再不有所行动,元幼祺真的就会一直放·纵下去。 狠了狠心,终是舍不得太过用力,墨池的牙齿咬住了元幼祺的舌尖儿…… 元幼祺正吻得尽兴,冷不防被墨池咬了一下。算不得多么疼,并不比蚊子叮一口更疼,却足以让元幼祺从沉迷中清醒过来。 “阿蘅你咬我!”元幼祺放了墨池,却委屈巴巴地瞧着墨池,眼中水盈盈的。 墨池见她这副模样,心就先软了,本想追究她失了体统的吮.吻,这会儿也舍不得了,只含笑地看着元幼祺。 “这是陛下欠我的!”墨池巧笑嫣然。 “你……”元幼祺一时语结。 却见墨池眼中的笑意更深:“ 分卷阅读373 分卷阅读374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74 陛下曾说,会一直一直记得我的气息,如何,此刻忘记了吗?” “你……你是说……”元幼祺恍然大悟。 她明白了,墨池所说的,是当年身为吴王的她,奉旨到顾府迎顾蘅入宫为妃,发狠强吻了顾蘅的时候咬破了顾蘅的舌尖儿的事。 那时,便也是在这间闺房内。 孰料,世事变迁,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元幼祺微微涨红了脸,有些羞赧地瞧着墨池,内心里却是无比快活的。 “陛下傻了?”墨池好笑地轻拍了拍元幼祺的脸。 元幼祺眨眨眼,下一瞬便握住了墨池的手,凑在自己的唇边,“啪嗒”一声,响亮地亲了一口。 “朕才没傻!朕今日是来讨老婆的,才不会傻!”元幼祺骄傲地说道。 墨池抿唇而笑,并没有收回被元幼祺握着的手。 元幼祺被她笑得有些迷了眼,更因为她的平静从容而有些焦躁。 “阿蘅,你都不想我吗?我都想了你整整三个月了!”元幼祺的语气幽幽怨怨的。 怎会不想!简直是刻骨铭心地相思! 墨池暗叹。 但是,她从来不是一个惯于将情绪都诉诸表面的人,她于是朝元幼祺笑了笑,调侃道:“陛下如何想我的?又是哪里想我的?” 元幼祺登时脸庞再次涨红,也不管旁的,拉着墨池的手,就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上。 那里,她的心脏“咚咚咚”地跳着,带着健康与急切。 掌心之下,柔软的坟.起犹如活物一般,墨池立即感知到了那是什么所在,脸颊涨得比元幼祺的还要红。 元幼祺爱煞了她这般的娇.羞,忍不住倾身向前,唇附在了墨池的耳边,腻着嗓子,轻着声音道:“我想你想的……洞.房整整一宿都嫌不够……” 墨池闻言,大窘,脖颈都羞成了大红色。 她性子好强,不肯就这么被元幼祺讨了口头便宜去,咬贝齿,似笑非笑着,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陛下口口声声说着洞.房,可知如何个洞.房法儿?” 这回,可轮到元幼祺大窘了。 按照宫中的循例,天子大婚的喜房都是在坤宁宫中,之后便作为皇后的寝宫存在。 元幼祺却不答应,她觉得这样着实委屈了墨池。何况,她这一生都只会和墨池一个人生活,怎么能容忍帝后的寝宫分家? 于是,元幼祺干脆给内廷司下了令,命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将作为天子寝宫的乾元殿拾掇成大婚的喜房。等到大婚礼成之后,她就要在这里和皇后一起居住了。 内廷司再次被皇帝的旨意惊掉了下巴。 宫中规矩,从来后妃们各安其宫,天子想要幸哪一个,再摆驾亲临。可是瞧这架势,陛下这是要……不事二.色了? 黄主司暗自咂舌,心里琢磨着以后这禁宫中的许多规矩,怕是又要被推翻了重定了。 此刻,墨池便端坐在喜床上,头上的朱红喜帕遮去了她的视线,却不妨碍她的听觉与嗅觉。 殿外是宫娥与内监小心走动的声音,偶尔殿内有烛火爆灯花的“噼啪”之声,鼻端有淡淡的烛油气息飘过。 那是上等的御制龙凤烛。 墨池在脑中想象着它们将整座寝殿照得亮若白昼的光景,经历过种种繁杂礼仪的身体,却感觉不出分毫的疲惫。反倒有一股子既期待又紧张,更夹着一丝赧意的情绪,在缓缓酝酿、蒸腾。 按照仪制,元幼祺在前廷受了百官和宗室的贺拜之礼,然后便是两个人的合卺礼,接着便是…… 墨池轻搭在膝上的左手微微攥紧,有些不自控地轻颤起来。 并没有等多久,墨池的耳边就又传来了新鲜且更复杂的声音—— 她听到殿门被从外面打开来,她听到有一行规矩的脚步鱼贯而入,她听到殿中的宫娥们跪下去叩拜的声音…… 墨池的心于是提溜到了嗓子眼儿。她知道,元幼祺回来了。 而那行规矩的脚步声,必是宫中的侍者在准备两个人接下来的礼仪的。 墨池呼吸发紧,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急乱地跳动着。她从没像此刻这般,紧张过。 侍者们准备得很安静,只能听到小心翼翼却不杂乱的脚步声,显然都是受过悉心调.教的…… 墨池在朱红的喜帕下抿起了嘴唇,呼吸快要被攫走了。因为,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和熟悉的气息,正向自己靠近了来。 那是属于元幼祺的气息。 墨池缓缓地闭眼,告诉自己莫紧张、深呼吸…… “阿蘅,朕来了。”耳边,传来了元幼祺轻柔的声音。 墨池闭上的双眼中登时有酸热感涌了上来,她的一颗不安的心,突然就这么安定了下来,仿佛经过了长久的跋涉,终于寻到了可以落脚休憩的所在。 从何时起,这孩子变成了能够让自己觉得无比踏实的样子? 又从何时起,自己见证了这孩子的成长和长大? 这些问题,墨池一时间都没有机会寻到答案了,因为紧接着,她陡然觉得眼前的朱红色被掀开了去—— 是元幼祺,掀开了她头上的喜帕。 墨池不适地微垂了眼眸,想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她的脸庞有些烫。 却听元幼祺清朗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浅笑道:“朕早说这劳什子碍事。朕的阿蘅倾国倾城不可方物,何必顶着这物事?” 墨池听她叙说着不满,一下子就找回了两个人之间的那种熟稔的感觉,顿感好笑,抬眸一眼横过去:“仪礼如此,陛下还想坏了规矩不成?” 元幼祺被她嗔怪的目光扫过,半边身子都似酥.麻了,憨憨地笑了笑,心里的那句“朕破了规矩也不是第一遭了”便顾不得说出口了。 而是代之以“阿蘅,你真美!”的由衷感慨。 此时,殿中还有宫娥等人的存在,听到皇帝发痴,都不由得垂下头去偷笑。 墨池更害得红了脸,却是不肯示弱的,道:“陛下难道今日方知我美?” 元幼祺闻言一怔,继而哈哈笑了起来。 而殿中的宫娥等人,对于帝后的对话更觉惊诧:原来,帝后的相处模式是这般的!就像是……民间寻常的夫妻一般。 当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的时候,元幼祺早就习惯性地拉了墨池的手,在自己的掌中摩挲了。 “陛下,时候不早了……”墨池被元幼祺摩挲得心尖儿上发痒,目光瞥向了桌上的合卺酒。 “时候不早了,所以……阿蘅想急着如何?”元幼祺故意笑问道。 被墨池一眼剜了回去:“我急着与陛下饮合卺酒,陛下可满意?” “饮了合卺酒之后呢?”元幼祺呵呵笑着。 “自然是先饮了再说!”墨池嗔道。 她轻拍掉元 分卷阅读374 分卷阅读375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75 幼祺的覆着自己的手,自顾起身,奔着那桌上的匏爵走去。 阿蘅拍过的地方,都是甜的! 元幼祺咧着嘴笑得无比开怀,着实爱极了墨池似嗔似羞的模样,也随着站起身,跟了过来。 两只匏爵被精雕细做成了各半个匏瓜的模样,中盛醇酒,以一根朱红璎珞相连,以示夫妻同心,婚后无论甘苦皆携手一心、荣辱与共。 元幼祺手中执着一只匏爵,凝着不盈一尺之外执着另一只匏爵的墨池,眉眼间流淌着的,都是无限的柔情蜜意。 “阿蘅,朕真高兴!”元幼祺由衷道。 墨池朝她莞尔一笑,道:“我心如君心!” 说罢,她向着元幼祺扬了扬手中的匏爵。元幼祺会意,四目相对,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寻到了深切的情意。 夫妻共饮,合卺礼成。 醇酒亦是御制的,胜在香醇却不醉人。然而,只饮了一爵,元幼祺的心便醉了大半。 她凝向墨池的目光越发的迷离起来,饧着眼,越瞧墨池越觉得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很有些急切地劈手握了墨池的手,微哑着嗓音道:“阿蘅竟这般淡然吗?朕……朕已经快要熬不住了……” 墨池忽被她攥了手,顿觉手背上透上来十分的热气来,再想要维持清明都是无比艰难。 这样的光景,这样的日子,为什么还要维持清明呢? 墨池看向元幼祺的眼神极温柔起来,唇角含笑,道:“陛下熬不住什么了呢?” 元幼祺被她引得神魂都荡到了半空中,秋千一般。索性将她手中的匏爵,连同自己的一起夺下了,丢在一旁,然后绕过了桌子,勾着她的腿弯,打横把她抱在了怀中。 墨池惊觉身体悬空,呼吸一紧,只一瞬便平静了下来,极自然地双臂环了元幼祺的脖颈,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元幼祺被她瞧得胸口如锤乱鼓,偏偏脸上还不争气地添了红晕。 “朕熬不住……” 元幼祺突的顿住了话头儿,唇角挑起一抹邪气的笑意来—— “朕熬不住你……也要你,熬不住朕……” 说着,俯面下去,寻找墨池的双唇,老实不客气地痴缠起来。 两个人的唇齿间皆是醇绵的酒意,如此缠.绵相接,更有一番别样的意味。 元幼祺耐不住,墨池又何尝耐得住? 相思刻骨,刻骨相思,都是一般的。 她环紧了元幼祺的脖颈,竭力地追索着、回应着元幼祺的吻,脑子里都已经被狂喜和迷醉炸成了一片空白。 元幼祺则比她更要急切,也更要务实一些—— 元幼祺不止抱了她深吻,更脚下不停地往床.榻的方向挪,并且挨了床.榻的边儿之后,就不依不饶地拉扯着她身上的衣衫,不拉扯到赤.裸不罢休似的。 云.收雨歇。 床.榻下,两个人的喜服、内.衫凌.乱得到处都是;床.榻上,墨池可怜兮兮地只有依在元幼祺的怀中顺气的份儿。 相较之下,元幼祺则双目炯炯。刚刚发生的事,俨然在她的人生中开启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那种滋味,何止回味绵长足以形容? 她垂下眼睛,看着怀中依偎着自己,闭着眼睛,呼吸渐渐趋于平缓的墨池,心里有些愧意,更有些心疼。 “你如何了,阿蘅?”元幼祺的手指挑起墨池额前的一缕碎发,温柔地掖到了她的耳后。 墨池感知到她温柔的动作,睫毛轻颤,却没睁开眼睛。 害羞的。 方才发生的一切,太过于激烈和冲动了。而今想来,墨池只想掩面。 她从来不知,自己骨子里竟然那般的…… 她从来自许是一个理智而冷静的人。 “阿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元幼祺见她仍闭着眼睛不答,慌了。 毕竟,此番是墨池的第一次。她方才似乎……很疼? 墨池其实原本没多么的难受,那个过程的销.魂滋味远远超过一瞬的疼痛,但是……元幼祺这么大喇喇地要掀开锦被来看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异样的架势,着实是惊着墨池了。 锦被之下,两个人的身体都是赤.裸着的。加之,之前元幼祺那般痴迷热衷于在自己的身体上留下痕迹…… “别!”墨池大惊,慌忙按住了元幼祺作乱的爪子。 “我没有不舒服……陛下别急……”墨池看着元幼祺的眼睛,轻声宽慰着她的慌乱。 元幼祺这才停住了拉扯锦被的动作。 她认真地看着墨池,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问道:“当真没有……不舒服?” 墨池被她认真的模样引得好笑,觉得她这般无比的可爱,禁不住凑近了去,一个浅浅的吻,落在了她的唇角:“当真没有……陛下做得很好。” 因着这个吻,因着这句话,元幼祺眼眸发亮,重又被注入了活力一般。 墨池的吻刚刚离开她的唇角,就被她紧追不放地回吻了去,直吻得墨池的脑中再次空白一片,浑身发软,才依依不舍地暂松开来。 而她的身体,却不知何时,已经压.伏在了墨池的身体之上。 墨池:“……” 元幼祺对上墨池的眼睛,腆着面皮,嘻嘻笑道:“阿蘅说没有不舒服,那就是舒服呗?” 墨池的双目陡然瞪圆:可以这样解释的吗? 元幼祺紧接着就耷下脑袋去,“啪嗒”亲了一口墨池的眼睛,继续腆着面皮道:“那……我们再舒服一次,好不好?” 墨池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元幼祺却又痴缠着她,腻着嗓子,在她的耳边道:“阿蘅你都不知道,你方才那……那个时候,抱紧我的样子,简直……简直让我立时为你死了都甘心!” 墨池闻言,极想狠翻一个白眼儿,更想张嘴斥“陛下又口无遮拦”,更想抬手按住元幼祺的嘴,不许她再胡说八道下去。可是,她的嘴被元幼祺攫住了,她的双手连同整个身体,都被元幼祺束缚在了身.下。 墨池只好放弃任何抵抗,认命了。 反正,那件事,其实也是……很舒服很享受的事。她内心里,是乐得与元幼祺一起,共赴极.乐的。 第二日,足足折腾了大半夜的两个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徐徐醒来。 床.榻上四目相对,回味昨夜的种种,两个人的心中都满是甜蜜。 元幼祺是个不安分的,夜里犹放.纵索.取,白日里清楚地看到墨池绝美的模样,焉会不动那等心思? 好歹,墨池是个有分寸的。她既已知道了时辰,就断不许元幼祺再继续痴缠下去。 连哄带唬地止住了元幼祺,墨池还是挨不住元幼祺可怜巴巴的腻歪,又耐着性子由着她抱着自己絮絮了足有一刻钟的情话,才再哄着她起榻。 虽然天子大 分卷阅读375 分卷阅读376 三世·江山 作者:沧海惊鸿 分卷阅读376 婚,举国共庆,三日内都不必早朝,但是身为天子新妇,这个时辰还赖在榻上,被人知道了,怕是御史大人们劝谏“陛下善自保养”的折子很快就要递进来了。 墨池不想让元幼祺落下荒.淫的名声。 按照礼仪,今日起榻后,新婚夫妇就要一起到寿康宫中向韦太后行礼问安,以彰孝道。 元幼祺初时还挺忐忑于这件事的。 礼自然是要行的,否则就会让有心人以为后宫不和。但若是让阿蘅向母后行礼、敬茶,元幼祺又觉得很是委屈了墨池。 幸好,墨池对这件事的态度很是淡然,似乎向韦太后行礼,是身为皇后的她应该做的再寻常不过的事。 寿康宫中,帝后同携,恭恭敬敬地向韦太后行了礼、敬了茶,韦太后亦中规中矩地赏赐了两人,又如寻常做婆婆的一般训导了她们几句“相敬相爱,好生过日子”云云。一切都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这倒让元幼祺暗自啧啧称奇起来。 又叙了几句话,韦太后便说倦了,让她们自便。 元幼祺和墨池便识趣地拜离了寿康宫。 两个人携着手走了几步,元幼祺心中微动,拉住墨池,让她等一等,自己去去就来。 墨池似乎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含笑应了。 元幼祺快步折回寿康宫,果见韦太后还怔怔地坐在原处。 她心有所感,趋前去,撩衣襟,向着韦太后跪倒下去。 韦太后眉头微蹙,显然是疑惑她怎么又折回来了,还行起了大礼。 只见元幼祺郑重地叩了一个响头,直起身,感怀道:“孩儿是来叩谢母后的成全之恩的!” 韦太后闻言,神情一震,深深地看了元幼祺一会儿,方道:“宝祥,你与她……好生的吧!” 元幼祺鼻腔一酸,又拜道:“无论孩儿多大年纪,无论孩儿婚娶否,孩儿对母后的孝敬之心,是从不会有分毫改变的!” 韦太后眼底酸热,泪意朦胧中,仿佛重又看到了那个丁点儿大的襁褓中的孩子。 这孩子的心,从来都是一样的,不曾变过。 元幼祺赶回来的时候,很自然地拉着墨池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墨池只笑笑,什么都没问。 她并不避讳元幼祺在宫人面前与她的亲昵。她们已经经历过了太多的波折磨难,人生苦短,还有什么可以避讳的呢? 墨池体味着从元幼祺的身体里传递过来的热度,与元幼祺携手走了一会儿。 “陛下今日,不必处置朝政吗?”墨池突的开口问道。 “朕都大婚了,自然能清闲两日!”元幼祺快活答道。 “如此,陛下可愿听我奏一曲?”墨池勾唇问道。 奏一曲? 元幼祺登时来了精神:“阿蘅,你的意思是……” “陛下可还记得‘绿绮’?”墨池笑问。 元幼祺一呆:“你把它带入宫了?” “那是陛下所赠,我自然是一辈子都要带在身边的。”墨池道。 元幼祺听到“一辈子”三个字,心脏狂跳了两下。 “阿蘅要为朕奏什么曲?”元幼祺满怀期待地问道。 墨池却美目流转,并未急着回答,缓缓方道:“陛下不是一直想听我奏《高山流水》吗?” 高山流水觅知音…… 那是元幼祺曾经央求过顾蘅许多次都未被答应过的曲子。 “莫不是陛下不想听了?”墨池故意逗她道。 “不!不!不是!怎么会不想听呢?”元幼祺急道。 墨池转过身,看着她急得额角都沁上汗来,心疼地为她拭去汗水:“陛下急什么?只要你想,我自是乐意的……” 这样的对话,不免让两个人同时联想到了昨夜的种种,面颊俱是一红。 元幼祺已经拉了墨池为自己拭汗的手,与她相对而立,极认真地点头道:“自然是想的。” 接着,又道:“你是我的妻,更是我的知音。” 墨池浅笑嫣然:“我是你的妻,更是你的知音。” 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 生生世世,永为夫妇。 分卷阅读3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