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 分卷阅读1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1 ================= 书名: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文案: 我是大绥国的镇国太平公主。我爹是皇帝,我娘是皇帝,我嫡兄、我庶兄和我侄子也是皇帝。简言之,我们全家都是皇帝。故而,我是不是也应该弄个皇帝当当?我要是当了皇帝,一定要立太傅苏棠为皇后,不管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若白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我是大绥国的公主。 曾经有得道高人说我命煞有劫,若能潜心修行,平安渡过十五岁,便能一生太平了。 于是,十五岁以前,我是白云观的道姑太平,十五岁以后,我是大绥宫的太平公主,太平是我的道号,也是我的封号。 如今,我是大绥国的镇国太平公主。 镇国两个字,是三年前我的庶兄李卓御极时赐封的。我推说担待不起,他说:公主深明大义功不可没,有何担待不起? 同样的话,四年前我的嫡兄李哲御极时也对我说过,他当时要追加公主府的实封,我自然是感恩戴德乐意之至,毕竟钱多不扎手谁会嫌钱多嘛。但他又说要特许我开府设置官署,参与国政,这着实让我惶恐。我一个妇道人家素来安分守己,对国事无兴趣,对政事不擅长,对错综复杂的人事既无头绪也不耐烦,嫡兄的好意我自知无福消受,我实心实意地推说担待不起,可是皇帝嫡兄非说我担待得起,满朝文武也说我担待得起。盛情难却之下,我只得恭敬不如从命地担待了。 女子参政自古罕有,但在本朝却有先例可循,开创这个先例的是我母皇。 我父皇在我十六岁那年英年早逝,我母皇受父皇遗命登极临朝,母皇治下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朝野上下无不臣服,再无人敢说牝鸡不能司晨。 母皇仙逝后,我的嫡兄李哲即位。他继承了父皇的才,母皇的貌,生得才貌双全,正值年富力强,本可以像父皇和母皇一样干一番宏图伟业,名垂青史,怎奈天妒英才,嫡兄御字不到一年,便因为过劳,倒在了皇贵妃的凤榻上。对此我痛心疾首,万分后悔把国色天香的皇贵妃介绍给我嫡兄,以至于间接酿成如此大祸。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嫡兄的訇然离世让我体会到,做人做事量力而行很重要。 我的庶兄李卓却不以为意,结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他身上,同样是御字不到一年,同样是因为过劳,不同的是,庶兄是倒在了御书房的龙案上。 短短数年间,江山几易主,人事多变幻,天意不可测。我曾一度十分担忧,我们老李家是不是有什么隐性疾病,导致宗室子嗣单薄,寿数不长,这个病什么时候会发作?是不是只传男不传女?会不会有一天突然落到本宫头上?这些问题困扰了本宫好一阵子。 但往深处想一想,本宫也就宽心了。 其实,本宫在二十多年的生涯里,先后经历了父皇、母皇、嫡兄、庶兄四代帝王,对很多事已经看开了,看淡了,说穿了荣华富贵生老病死不过是过眼云烟,道家讲究乐生忘死,本宫修道多年未有所成,却也耳濡目染受到了熏陶。回想那个未曾谋面的得道高人,兴许是有些道行的,他说的,未必不是真的,至少迄今为止,本公主还是比较太平的。 不太平的,是大绥国。 现如今,我侄子李凌治坐上了皇位,他是我庶兄李卓的庶子,也是独子,子承父业,名正言顺。 他对我也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在御书房的大殿上,内阁宰相们上表请我垂帘听政,我推说担待不起,有李凌治他娘,也就是我的嫂嫂韦太后,有满朝文武辅佐国事,有没有我这个镇国太平公主着实无关痛痒。 殿门外风停雪住,如千帆过尽尘埃落定,亦如我倦了的心情,我是实心实意地推辞。 十三岁的李凌治突然开口说:“江山社稷为重,还请姑姑多多担待。” 李凌治素来沉默寡言,一开口就江山社稷为重,不单是我,就连韦太后和宰相们也是一愣。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轻和重,我知道,一定是他的西席苏棠教他这么说的。苏棠素来恭谨端方,见了我目不直视,不逾男女之防,那日,他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波幽幽,目光溶溶。 如他所言,江山社稷为重。 但说到底,让我心软的是李凌治唤我的一声姑姑。 大冷的天,李凌治身上的缟色孝袍有些单薄,青涩少年,显得弱不禁风,一双眼眸却是倔强而清澈,定定地望着我。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上有哥哥下有妹妹,爹不疼,正宫娘娘不爱,可以说是拿了一手十三不靠的烂牌,直到死了哥哥没了老子才被正宫娘娘韦氏想起来。论起来,韦太后不是他亲娘,我李若白却是他亲姑。 我一应承下来,内阁们山呼跪拜,苏棠脸上隐隐有若有似无的笑意。 韦太后一面抹眼泪一面点头,她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说话也俗白:“太平,凌治是你亲侄子,自家人帮自家人,李家的江山就拜托你了。” 太后她太言重了。 但李家的江山我的确是责无旁贷,除非我不是镇国太平公主。 两年多过去,我已经习惯了每逢三六九坐在丹陛之上珠帘之后,一抬头是我侄子李凌治稚气未脱的背影,一低头是文武百官错落有致的队列…… 今儿是三月三,暮春之初,桃花盛开,是赏景赋诗、男女相会、踏青游玩的好日子。 我低头,隔着珠帘看到队伍前列的太傅苏棠,他一袭紫袍,腰间的玉带上坠一只紫金袋,手执一柄象牙笏,长身玉立,卓尔不群。同样是朝服,他穿起来生是比别人多了分清丽俊逸,让人不由多看几眼。他的手指毓秀修长,适合抚琴,而不是拿着笏板,我正如此想着,忽见他手中的笏板似是抖了那么一抖,一抬眸,恰对上他的眼波。 他这是在看我? 我心尖一颤。颤完一想,隔着珠帘他根本看不见我。 “姑姑意下如何?” 李凌治的声音入了我的耳。 我知道苏棠他不是看我,而是像李凌治一样在等我答复。 一阵彷徨,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我压根就没有听到李凌治所问的是什么问题,况且,我素来是不爱拿主意的。许久凝滞,我开口道: “皇上有何高见?” 说完这句话,我面前的珠帘突然被撩开了。 白色的承尘映入眼帘,我揉揉睡眼,心中唏嘘,已经有小半年不曾上过朝了,竟然做起了旧梦。 窗外桃花三两枝,明艳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2 得不像话。 慕云轻坐在窗边的圈椅上,不紧不慢地品着第二盏茶。我一醒来就听人通传说零陵王来了,怕他久等,着急慌忙地拾掇好出来见他,他倒好,见了我施施然一笑,笃悠悠地对我说,先用早膳罢。 他一袭华衣,乌发半束,唇边带笑,杵在那里,我总是不好冷落他。 我搅了搅碗里的桃花粥,问他,云轻大清早的造访,不知有何关紧的事? 慕云轻望了眼窗外,闲闲道:“都日上三竿了,何来的大清早。” 我滞言。自打李凌治亲政,我不必再上朝,以前欠下的瞌睡就像讨债一般找上门来,这一向我鲜少有早起的时候,今儿算是起得早了。我也乜了眼窗外,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到日头爬上了几竿翠竹,只看见探在窗口的几枝桃花,夭夭灼灼。 见我不言语,慕云轻微微一笑,唇角勾起一弯极好看的弧度,竟看得我呆了一呆,他这个“玉面闲王”的称呼果不是白来的,面冠如玉,眉眼如画,可说是姿色颇甚。我自觉看他看得有些唐突了,讪然一笑,别了目光看向碗里荡着的花瓣,应承说:“不知你要来,叫你久等了,下回早些知会一声,我好提早准备,省得你枯等。” 言下之意就是,谁让你不提前下帖子,活该。 “我闲人一个,等的又是你,不妨。”慕云轻戏谑道,他一贯从容,又有俏丫鬟拿好茶奉着,自然好脾气,“确实有两件要紧事,一件是好事,一件是坏事,你想先听哪一个?” 他说完抬袂饮了口茶,似在等我回答,我看他温吞的样子,实在不像有什么要紧事。 “你想先说哪一个,我便先听哪一个。”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拿主意。 慕云轻想了想,说:“我昨日搬到了公主府隔壁,今后,你我便是邻居了。” “几时的事?”我心下一突,零陵王府搬到我公主府旁边,怎会无半点风声,我敛了眉目,微笑道:“公主府旁边不过是些小门小户,哪里装得下零陵王?” 慕云轻漫不经心地放下茶盏,说起零陵王府隔壁的净园,原是御前秉笔张公公的别业,“他前阵子周转不灵,找到我这里,我便做了个顺水人情,买下之后稍事修葺,拆了几堵围墙,圈进零陵王府里来了。原先的正门拆了,改在东边开了个偏门,正好斜对着公主府的西门,一巷之隔,以后走动起来,方便多了。” 他这么一说,我恍然悟过来,零陵王府的大门开在北广济街,公主府的大门开在南大街,往来要绕几条街,其实之间只隔了一个净园而已。 玉面闲王素以结党营私而声名远播,他的朋党名单里,怕是无论如何也少不了我这个镇国太平公主了。 “那当真是方便多了。”我一时分辨不出这算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只好扯了面皮,笑道:“那另一件是何事?” 慕云轻忽然不笑了,他忖了忖,道:“另一事是,你命犯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了,开心 如果喜欢,请收藏一下,谢谢~~ 鞠躬加比心 ☆、第二章 前几日,我微服逛庙会的时候,有个自称半仙儿的江湖术士说我气色光润印堂发亮是桃花运将至的吉兆。怎么到了慕云轻嘴里就变成了命犯桃花。 我牵唇,加深了笑意,“云轻什么时候学会看相了?” 他大约知道我这是在怼他,并不接话,转而问道:“乌胡派使节来了中都,公主可知乌胡为何而来?” 我哪能不知道,老邻居乌胡近日在北境滋事,夺了几座城。此次前来无非是循例讨些便宜,见好就收罢。乌胡与大绥的相处一贯如此,鸿胪寺早已应付自如,我寻思着以往和谈么,不是要钱,就是要粮,再不就要点儿丝绸,别的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无非是来开些条件罢。”我移步,在离他不远的圈椅上坐下,估摸着他的茶该凉了,顺便招呼绿芜沏盏新的来。 绿芜应了,端了茶盏下去,慕云轻幽幽道:“据我所知,乌胡开出的条件是黄金万两,锦缎万匹,骏马八千,以及城池十座。”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丝毫不妨碍我大吃一惊,如此无理要求,简直是没有和谈的诚意! 我忿忿,“这真是狮子大开口也欺人太甚了罢。” 慕云轻摇头,“应该说是乌胡出手大方。” 我纳罕,“此话怎讲?” 慕云轻默了默,深深看我一眼,道:“这是乌胡可汗下的聘礼,他的意图,在你。” 意图在我?我心下一窒,登时无话。 这是要本公主去乌胡和亲?! 慕云轻面色微沉,提点我道:“此时皇上正在接见乌胡使节,你当早作打算。” 我点头应承,一时间心绪如麻。 不及细思,又听慕云轻道:“我私以为此事棘手,特来相告,公主守寡已久,若有再嫁之思,当好好斟酌,乌胡可汗实非良选。” 我连忙道:“云轻你多虑了。前不久才听太后说起,乌胡可汗没了可敦,成了鳏夫。而我是个寡妇,怎么好往一道配?更何况,我绝对没有什么再嫁之思。”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要是有这个心思,还用得着守寡么?” “哦。”慕云轻蹙眉,若有所思,“绝对没有,会不会太绝对了?” 这话问得,我不想接。 于是我就不接了,微笑道:“还是慕王爷消息灵通,多谢提醒了。”其实,我还应当谢他有心,在让我糟心之前,先让我吃了顿安稳饭。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慕云轻振袖起身,“你若不留我用午膳,我便要走了。” 我无心应酬,自是不会留他,接他的话头道:“我送送你。” 不等我起身,慕云轻虚按住我的肩膀,我当他要和我客套不必相送,却见他俯下身,一捋青丝倾落,坠在我搭在膝头的手背上,痒簌簌的。 他凑近来,沉了声音,“不如你跟你的皇帝侄儿说与本王两情相悦,非本王不嫁,我趁势请皇上赐婚,他总不至于不念姑侄之情棒打鸳鸯,如此不就解了急了么?” 我转眸看他,骇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我,一双凤目似笑非笑,与平常别无二致,恰让我分不出他是认真还是顽笑。 “不必送了,不妨考虑下。”慕云轻勾唇一笑,施礼告辞。 轩窗外,一袭倩影穿花拂柳而去。 不管是和谁两情相悦,都不可能是和慕云轻两情相悦。 小皇帝他若必念姑侄之情,我又何须忧心。 好不容易清闲几日,麻烦却接二连三地找上门,连本公主的私事也要变成国事,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我接过绿芜端来的香茶,看到茶盖上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3 丹艳的缠枝桃花,顿觉头疼,“去换了,不要桃花。” 还有,“把那扇窗也关了去。” 曾有位铁骨铮铮的诤臣血溅丹殿,以死向李凌治进谏,大绥朝有三大祸患,太平公主弄权、玉面闲王结党、梁王周玄巨贪,不除之不足以捍卫李绥江山。 那位诤臣的名字我已记不起了,但他的慷慨就义让我恍然意识到,我对李家江山的担待在旁人眼里竟是弄权。 不知在李凌治眼中我这个姑姑是否如斯不堪,是否欲除之而后快。 午后,晴空起了积云,宫里果然来人通传,李凌治宣我进宫。 自打辞朝以来,我甚少入宫,上回进宫还是一个月以前,为了个犯了事的亲眷。 当时春寒料峭,宫苑里还是辛夷花白柳梢黄,我恭恭敬敬地侯在御书房外的廊道上,李凌治身边的小公公出来说,皇上刚歇下,不知何时起,叫我莫等。 我知道李凌治这是不愿见我,但我却非等不可,李凌治要办的是我亡夫的亲叔,我怎能坐视不管。 小公公见我不走,进去搬了张宫凳给我,又端来一叠奏折和卷宗,照本宣科道:“皇上交代,这些请公主过目,皇上说,廉国公罪无可赦,公主看后自会明白。皇上还说,不忍见公主忧心,却无法为公主解忧,故不忍相见,请公主见谅且保重。” 我看至第三道密折,已然明白,廉国公是保不住了。 如今,宫苑里的辛夷早已芳华谢尽,几树碧桃花开葳蕤,又是桃花,我敛了目光看向别处,却看见一池碧水碎红点点,团团簇簇的锦鲤游弋其间,是桃花落于流水中。 此地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我再熟悉不过。过了御桥,绕过一尊太湖石,廊道的尽头便是御书房,两扇朱漆雕花门页半开,隐隐可见龙案后一道玄色的身影,正执笔疾书。 听见内侍宣进,我牵裙迈过御书房的门槛。 玄色的衣袂轻动,搁御笔于紫檀笔格之上,“姑姑来了,快快请坐,不必多礼。” 多日不见,李凌治似又长高了,站起身来我便要仰视他了。 我福了福,恭敬不如从命。 “皇上召我来,可是有事相商?”我省去了客套,落座在他的下首。 “无事便不能请姑姑来叙叙了?” 他唤我姑姑,语气也是平常,我却捕捉到他开口前一刹而过的凝涩,让我徒然腾起一种天威难犯的本觉。我敛颜看去,只觉望之俨然,他的眉目已褪去少年青涩,再不容我小觑。 “自是可以。”我笑着应承,“只是皇上事忙,总来叨饶怕是不好。” “公主多虑了。”李凌治合上了面前的折子,随手摞在一旁,“有事无事还是要常常来走动才好。” 一声公主,亲疏上下立分。 “是是。”我牵了面皮应许。 李凌治看向我,缓声道:“公主多日不来,我当是还在为廉国公之事恼朕……” 我一听赶紧躬下身,恭谨道,“皇上明鉴,法不阿贵,绳不绕曲,廉国公罪在不赦,皇上仁厚,许其以厚葬,太平心存感激还不及,怎会有他想?” 一声叹息,李凌治不再说话。 一道人影从殿门口漫进来,是个小公公猫着腰进来上茶,托盘上的青瓷茶盏里头,一朵浮花在茶汤里打着转,我扫了一眼,妃红俪粉,又是桃花。 这一打岔,李凌治不再说起廉国公,示意我用茶,我谢过,掩袖饮来,茶染了花,花渍了蜜,别有风味。 片晌,我放下茶盏,开了腔,“听闻乌胡遣使节来了中都,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应对?” 一息沉默,我觉得漫长。 玄色的衣袂从我的眼尾拂过,李凌治端起茶盏,微微挑眉,“公主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慕云轻来过后,手底下也有人来向我禀报乌胡使节之事,我虽然辞了朝,但对朝政却不能撒手不管,所以,消息确实还算灵通。 李凌治的心思,向来比一般人要来得重,也不知道他说这句话其意是褒是贬,我只好拘着干笑笑,道:“也不知道听来的有些消息是否属实,所以想听听皇上的意思,也想请皇上听听我的意思,不知皇上可明白……” “朕明白。”李凌治顿下正在拨弄浮叶的茶盖,看向我,一瞬不瞬,“公主的心思,朕从来都明白。” 我的舌头和心头都不由打了个结,我都还未说,他明白个甚?既然圣上都这么说了,我只好当他确实明白,接他的话继续道:“既然皇上知我不愿再嫁,或许可以让我会一会乌胡使节。” 说完,我敛目看他颜色,只瞧见杯沿在他唇边顿下,“哦?”李凌治面露疑色,“公主是不愿再嫁于乌胡,还是不愿再嫁?” 这,有差吗?我品了品,不解其意,因而也不敢贸然起话。 李凌治凝眸漫望我一眼,幽幽道:“公主不愿之事,朕也不愿,公主大可放心,朕不会允你去什么乌胡。”说罢,他的目光落回到茶汤上,抬袖饮茶。 有了李凌治的这句表态,我提着的心安下一大半,他到底还是顾念姑侄亲情的,不至于送我去和亲,小皇帝如此待我,那摆平乌胡这件事,我就更加义不容辞次了。 我于是赶紧谢恩,“此事也算是因我而起,不如还是由我出面来解罢。” 话音还未落毕,我便看到李凌治的脸郁了下来。 他缓缓放下茶盏,蹙眉,“公主可是不放心?” 这这,我惶恐,连忙解释:“还请皇上明鉴,太平不是不放心,只是不想皇上作难,外事也是内事,方方面面,包括太后那边,都免不得要交代。” 最想我嫁去乌胡的,除了乌胡可汗,恐怕莫过于我的嫂嫂韦太后了。姑嫂婆媳,千古难题,我与太后终也是绕它不过。 嫡母与姑母,得罪哪一个不是得罪,何不置身事外。 点到为止,若是不明白,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我敛了眉目,等待圣断。 李凌治叹了口气,展袖拄在龙纹扶手上,皱眉,“你不信朕。” ☆、第三章 唉唉,误会! 我心有戚戚,俯首恭敬道:“再请皇上明鉴,太平绝无此意。” 良久静默,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公主何须如此。” 我闻言自省,百思不解,误会究竟因何而起,却见一帧锦绣祥云的宝册低低地递了过来。 我拿双手接了,只听李凌治道:“太后要朕立她的侄女韦氏为后,就是第一页那位。” 我打开一看,嗯,不错,年岁出身都合适,样貌也好,生辰八字都算过了,朱红的小字批在醒目处,六合。 “还是太后有心,皇上入了秋就十六了,是该充实后宫了。”我淡笑着翻了翻画册,一水儿的俏佳人,娉婷模样佳年华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4 ,怎么看都是招人喜欢的。 “朕不愿娶。”李凌治凝眸看向我,“公主应当有办法罢?” 这这……男婚女嫁我能有什么办法,“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况且……” “公主不也未嫁。”李凌治从容往龙纹椅背上一靠,不露声色。 有了和亲之事做铺垫,我的那些大道理似乎有些说不出口了,我滞了滞,斟酌道:“太后一番好意,也是为了皇上,不如……” “朕对她们不感兴趣。”李凌治忽沉下脸来,彻底冷了眉目。 但凡坐在那张龙椅上,颦与笑便自带上天家的龙威,让人不得不生畏。何况此时,圣颜确实十分不悦。 唉唉,圣意难违。 罢了,罢了,我垂下眼帘,“既然皇上还没有中意之人,缓些时日倒也不是不可。” 从御书房出来,薄暮冥冥,时雨绵绵。 我拄了青罗伞缓步走在绵亘的御道上,远远看见穿山游廊上,一道熟悉的紫色身影向着垂花门走去。烟雨如帐,桃花如雾,我驻足,看着他的身影淹没在深深浅浅的粉红色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总有些情愫,不得不深藏。有些事,从一开始便已注定。 雨势骤急,我移步,向着他消失的门口走去。 一个转弯,门檐底下,他立在那里。无需照面,单是看身形我便知道那是他。风泠泠,雨渟渟,他微拢衣袖,漫望向烟波澹荡,似画中人。 “苏太傅,可是在等什么人么?”我软声唤他,心里远不如声音来得平静。 他闻声侧过身来,看到是我面色微怔,我便知道,他不是在等我。 “苏棠见过公主。”苏棠拱手长揖,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了个见礼。 “太傅有礼了。”我婉笑着朝他微微颌首。 按程序,接下来我道本宫先行一步,苏棠便会恭敬地回我公主请行,反之,我亦会如此回他。常常如此,总是如此。 今日,我却不打算先行一步了。 我看了看他交叠在身前的手,“苏太傅,可是忘了带伞?” “回禀公主,正是。”苏棠恭身答道。 “雨下得可是正紧。”伞檐垂下不绝的雨线,似在附和我的话。 苏棠点头道是,他举目看了眼天色,说:“云已高,大雨将过。”复又垂下眼眸,颔首道:“公主请先行。” 他含身束手,似往常般恭送我。 我却并不打算挪步,略略踟蹰,我道:“天色已晚,骤雨未歇,不如……请太傅同行。” “不敢劳烦公主。”苏棠推辞,谢礼行得毫不含糊,“待雨小些不迟。” “请太傅执伞。”我近前一步,递伞柄于他面前。 罗伞漫过我的头顶,罩到了他的头顶,有风夹了雨,吹拂我的衣袖,朝他那里。 他万年不变波澜不惊的脸上似是起了一些变化,忙伸手接了,罗伞漫过我的头顶,也罩着他的头顶,我感觉不到了雨。 “苏太傅,请。”我弯唇笑笑,朝他比了个请。 他行礼如仪,低低回了个是,偕我入雨中。 辞朝以来,我难得和苏棠再有交契,今日,我却有机会和他聊起朝政以外的事,哪怕只是看似无关紧要的只言片语。 “太傅昨夜可是忘了观星,竟不知今日有雨。”我记得苏棠他颇懂些观星望斗。 苏棠讷了讷,道:“棠虽知有雨,却是不该心存侥幸。” 若非侥幸,便也没有我与他的雨中同行了。 我笑笑,“有一事想请教苏太傅。” 苏棠谦说不敢当,“公主请言。” 我便同他说起前几日在城东天桥底下遇到的半仙,“那位半仙说不日将有太白凌日,主有兵祸,太傅以为可信否?” “臣以为,江湖术士蛊惑之言,未为可信。”苏棠恭声答道。 “哦。”我应和,又言道,“那位半仙还说我不日将行桃花运,却是应验了。” 苏棠不语。 宫门已然在望,出宫的甬道若是能再长些就好了。 “苏太傅仔细淋雨。”我转眸,看见他身侧的衣袍已沾湿了雨,才发觉大半个罗伞都倾在我的头顶。 伞仍倾在那里,苏棠说小雨无妨。 却也不肯近我半分。 我暗自苦笑,垂眸不言。 隐约间,忽而听到苏棠说什么慕王爷安好。一抬头果看见慕云轻立在宫门外头,遥遥朝这边还礼。 “王爷这是要入宫?”我实在想不出慕云轻这个闲王有什么事需要进宫,不免狐疑。 问话间,我和苏棠已走到他跟前。 “不过是路过躲个雨。”慕云轻朝我施了个礼,“这便要走了。” 专程跑到宫门底下躲雨,我是不信的,怕是找我有话,看到苏棠不便开口,我正踯躅,只听慕云轻道:“晚上我来府上拜会,帖子已经着人递去了。” 我想起早上让他枯等,有些过意不去,不等我开口应承,慕云轻抬手一揖:“告辞。” 身旁的苏棠随之一揖。 宫门底下便只剩下我和苏棠。雨未住,我正关切苏棠的轿子可在候着,却见绿芜执了伞引了马车过来。 苏棠拿套话送我,我只好拿套话同他作别。 人前人后,他始终如一。我便是想和他有个推诚相见言谈甚欢的时候,也是看也看不见影的事,怕只怕永远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了。 回到府里,陶管家果然禀说零陵王下了拜帖,我因着使人备茶,专在前厅侯客。 茶烹好了,客便来了,来的却不是慕云轻。 陶管家传话说周潇到访。 周潇是我府上的常客,不请自来也是常有的,我稍坐片刻,便看见他绕过屏风进来,见了我揖道:“嫂嫂安好。” “无须多礼。”我恬笑,招呼他坐。 我母皇姓周,满朝周氏都与我沾带些亲故。周潇是梁王周玄之子,原是驸马周思的远堂弟,周思虽去,这门亲却未断,他见了我也不生分,没有外人的时候仍热呵呵地唤我嫂嫂。今时不同往日,母皇去后,周氏日渐式微,说起来,周潇在同岁的周家子弟里算是顶出众的了,二十啷当岁,已经是邢部侍郎,身上兼带了大大小小几个官职,颇受器重。以周潇之才,假以时日,前途恐不可限量,只可惜……后话且不去谈。 果不出所料,周潇前来是问询乌胡之事。 看小皇帝的态度,应当是不至于把我这个姑姑送去和亲的。前厅人杂,我不便多说,只叫他宽心。 他倒也不多问,同我说起白湖边上新开的蓬莱阁,那一带青楼林立,什么莺莺楼、燕燕楼、济济楼、楚楚楼,我不大去过,也听过不少,但周潇既然在我面前说起,想必是有别于那些个秦楼谢馆,是个雅处也说不定。 周潇润了口茶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5 ,饶有兴致,“前几日跟几个僚友去了一回,环境雅致,菜色也新,最是适合小聚。” “怎么,周侍郎这是要请我去吃饭么?”我打趣道。 周潇回说正是,“上回置庄子慕王爷做的中人,还没来得及谢,想邀慕王爷和嫂嫂一道去尝尝鲜。” “那我这算是沾了慕王爷的光了。”我放下茶盏,笑言,“恐怕周侍郎邀我和慕王爷一聚,不止是为了吃饭罢?” 周潇面色微变,显然是听懂了我的话外之意,随即唇边噙起了笑,道:“实不相瞒,上回跟嫂嫂和慕王爷打麻雀牌,我时运不济,输得太没面子,这回无论如何是要赢几分回来,嫂嫂不会是不想给我翻盘的机会罢?” “怎么会?”我含笑,“你尽管安排,就怕你的运道还没有转回来,输得比上回还惨……” 吃完一盏茶,再闲聊一会儿,周潇起身请辞。临行时,我嘱咐周潇,代我向梁王问安。周潇面色一肃,心领神会,“多谢嫂嫂记挂。” 我的特意关照,纯粹是为了安一安梁王的心。 想必周潇也是奉父命来探听消息,大举在即,掉链子这种事,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我猜想,慕云轻在宫门口等我,也是为了听我一句准话。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小窗外,新月如钩,门屏后,人声渐近…… ☆、第四章 门屏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怎么听怎么熟悉。 陶管家进门来说,零陵王府差人传话,慕王爷有事失约,改日再登门谢罪。 “哦。”我若有所思,摆手叫管家退下。 以慕云轻的本事,怕是什么都已经知道了,来与不来没有分别,造反已经筹划了这么久,很难再起什么变数了。 太平公主弄权、玉面闲王结党、梁王周玄巨贪,不除之不足以捍卫李绥江山。那位有先见之明的诤臣竟然一语成谶。 造反这件事,起初是梁王找的我。 那日他一见着我,就对着苍天一声长叹,说太平啊,你娘亲周天皇若是泉下有知,一定想要看到周家的骨血在那个位子上。 我知道,他说的周家的骨血,是我嫡兄李哲的遗腹子李怀瑾。 当年,我那才貌双全勤劳奋勉的皇帝嫡兄暴毙于皇贵妃的凤榻上,因为膝下无子后继无人,就由我庶兄李卓继承了皇位。谁知,新皇登基大典都过后一个来月了,皇贵妃突然发现自己有喜了,苍天有眼,让我嫡兄有了个后,只可惜,那时候大势已去大局已定,黄花菜都已经凉了,待到李怀瑾出生时更是时过境迁,为时晚矣。 只能说,过了那个村儿,没了那个店儿,没那个命,就是没那个命。 梁王周玄跟我说这个话的时候,正是李凌治下旨整肃朝廷风纪绝不手软的时候。他是被踩到了尾巴,起了反心了。 梁王见我不语,对着苍天又是一声长叹,他语重心长地劝我说,李怀瑾虽然年幼,却是我同母兄弟的侄子,比李凌治这个异母兄弟的侄子,要来得亲。 他说的不错,我和嫡兄都是母皇所出,庶兄是传说中的淑妃所出,庶兄跟我不是一个娘。故而,虽然都是侄子,非要论远近的话,庶兄的儿子李凌治,比嫡兄的儿子李怀瑾,确实要略远一丢丢。 我苦命的嫡兄早早就英年早逝,不知道积了什么阴德才侥幸留下李怀瑾这唯一一条血脉,说李怀瑾跟我是至亲,半点也不为过。 正因如此,我绝不能让李怀瑾涉险,绝不能答应以他的名义造这个反。 白湖水深,无风自起浪。我心知,梁王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绝对劝不回来了。 我望着波涛暗涌的浩渺烟波思虑良久,说:“若白虽姓李,却是天皇的后人,更是周家的媳妇,我登大宝,梁王以为如何?” 梁王听了我惊世骇俗的话颇是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但他到底是明白人。 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梁王的公子周潇成了我府上的常客。 至于零陵王,他本就是我母皇一手扶起来的,跟周氏一门过从甚密,掺和进来也是情理之中。 心事重,老做梦,一夜睡得不安生。 起床的时候右眼皮乱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一大早宫里来人通传,皇上召我进宫。以我的经验,通常,皇上无事是不会召我进宫的。 一进御书房,我果然看到李凌治的脸上挂着霜。 他也不唤我姑姑了,不露声色地说了声平身,打发我坐。 我战兢兢坐下,半天不听见他开口,一抬眼,恰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凉幽幽,仿佛能看穿我。 我干干一笑,开口道:“不知皇上召太平来有何吩咐?” “公主行事何须朕来吩咐。”几许寒意在圣颜上勾留片刻,又没了踪迹。 我细品他这句话,分明是有所指,可我却不知他指的究竟是什么。 “太平愚钝,还请皇上明示。”我顺下眉目,小心掂量着答话。心道:莫不是手底下哪个幕僚或是哪个亲眷,又不知进退作死犯了圣怒。 一息静默,李凌治沉声道:“公主觉得,此次伐胡,哪位良将堪当大任?” 伐胡?我的心突了一突,朔方业已休战,双方皆同意和谈,即便和亲不成,也仍有商量的余地,人心思安,怎么会突然要对乌胡用兵? 我抬眸去看李凌治,一点儿也看不透他,“皇上当真要讨伐乌胡?” 李凌治淡淡回望我一眼,缓声道:“朕记得,公主对朕说过,君无戏言。” 他的声音清厚,震得我脑中嗡嗡作响。他这个皇帝已经当得得心应手,我曾经试图教他的道理,和我想要教他却不知从何教起的道理,他似已比我懂得透彻。我想起昨日他叫我放心,原来是早有打算。 “零陵王是周天皇亲封的辅国大将军,若由他伐胡,公主以为如何?”李凌治忽道。 脑中嗡嗡声更甚,我忙劝阻,“万万不可。” 李凌治挑眉,“有何不可?” 零陵王要造反,你还要把手里的兵给他,你说有何不可?! 我勉力镇定,肃色道:“零陵王当年护驾有功得封将军,并未征战过沙场,且他久不闻政事,素有闲王之称,怕是不堪此大任。”我面带十分诚恳,“还请皇上三思。” “哦。”李凌治若有所思,又再问:“公主当真觉得不妥?” 当真,千真万确!要是零陵王领兵,怕是不是伐胡,而是把大绥宫围了,同样道理,梁王一党也不适合领兵。本宫造反,着实是迫于无奈假装的,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山易主生灵涂炭。 故而,我发自肺腑地点头说是,“滋事体大,务必要从长计议,不如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6 和众卿家商议商议再说罢。” “朕知道了。”李凌治点点头,又言道:“公主对朕说过的话,朕会记在心上。” 看样子,他是听进去劝了,我暗暗舒了口气,一抬眼,恰对上他的眼眸。 “太平。”李凌治的眸中带了笑意。 “是。”我诚惶诚恐。 他突然唤我的封号,我怎能不受惊。 笑意在他唇边略略凝滞,李凌治默了片刻,温声道:“有事无事,记得常常来走动。” 还当是什么事,幸亏不是别的什么事,我再次暗暗长舒口气,赶紧束手弯腰,恭声道:“太平谨记。” 我想起李凌治第一次唤我公主的时候,是在他亲政那一天,乍听到,我颇感忐忑不安,后来,久而久之便习惯了,反而,再听到他唤我姑姑,倒有些不习惯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是君,我是臣,自然是他高兴如何称呼,便如何称呼。可我今日的不安却比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自己心虚,况且今日,李凌治显然心绪十分不佳,只垂眸时带过的一眼,我便已看清浮在圣颜上的沈郁之色。 “先回去罢。”李凌治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他抬手拿起一道折子,细细端详起来,不再理会我,我便是有心再游说他几句,也是不好开口了,只得恭敬道了声是,起身却步退下。 从御书房出来,我回头望了望悬在门楣上的匾额,勤政殿三个金漆大字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殿宇之上,雨洗过的天空格外蓝。 游廊外,撒金碧桃红一簇,白一簇,烂漫依旧。昨日,苏棠在此处穿花而过。 太平无象,不知何时风云再起。 我独行于出宫的甬道,莫名有些心神不宁,心绪不定,竟未看见迎面而来的周潇,他到我近前向我施礼我才恍然看见他,以及,他身旁的苏棠。 苏棠他行礼如仪,恭送我的样子,我却有点走不动道。 “苏太傅。”我滞下脚步,曼声道:“太傅昨夜可观过天象?” 昨日,我恰提起太白凌日,问苏棠会否有兵祸,苏棠却说不会,今日兵祸就来了,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究竟是不知情,还是在防着我。 “回禀公主,昨夜云深,不宜观星。”苏棠拱手揖道。 他面目平和,亭亭立在宫灯底下,我竟禁不住他轻描淡写的一言逶迤,失了追究下去的兴味。就算他真的是在防我,我又能拿他如何。 我默了默,心里作了罢,却听苏棠沉声道:“观星可知天望,却无法预知人祸。听闻昨夜乌胡使节死于非命,恐是人祸。” 我心下一突,乌胡使节死于非命? “当真?”我看向苏棠,复又看向他身旁的周潇。 周潇朝我点头,“公主怕是还不知道,浮尸是今晨从白湖里捞起的,皇上命三司彻查,眼下还未有定论。” 从刑部侍郎口中说出来的消息,不会有差。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个时候乌胡使节死于中都,横生枝节,怕是人祸不假。 听苏棠的言外之意,是已经怀疑到本宫头上了,我恍然明白李凌治提起零陵王,并非真的有意要他去伐胡,而是在试探我。 我本忠心一片,就是再试探,也是一片忠心。 “此事棘手,愿三司早日断案。”我正色道,颇有些清者自清的底气在,心中却有隐忧。 “臣等定竭尽所能,不负皇上和公主所托。”周潇应承。 我微微颔首,“那便不耽误二位当值了。” 苏棠和周潇含身恭送我。 我牵裙移步,与苏棠擦肩而过。 我们注定了不同路。 他要入宫,而我要出宫,此时,我急于见一个人,我怀疑,乌胡使节的事与他有关。 蓦然回首,苏棠已渐行渐远。 ☆、第五章 我想要见的是慕云轻。 众所周知,我与慕云轻是一丘之貉。 其实不然。 旁人疑我,我却疑他。乌胡使节昨晚丧命,他昨晚失约,未免巧合。弄权的帽子我已经戴惯了,倒不怕旁人以为我不愿和亲所以出手搅局,我只怕是慕云轻出手搅的局。 他的行事一向飘忽,举事在即,若有个闪失,我的筹谋岂不白费。 考虑到从宫里出来便去零陵王府,未免太过张扬,我于是按捺着先回公主府用午膳,心里头正惦记着慕云轻会不会自己上门来找我,门屏外忽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见是陶管家,我心头一喜,“是不是有人来了?” 陶管家滞了滞,又顿了顿,反应了一会儿,回说不是。 唉,空欢喜一场,“何事?” 陶管家许是看出来我心绪不佳,陪着小心说来问问寒食节祭扫的安排,又拿了账本要给我看。 过不几日便是寒食节了,陶管家做事素来妥帖,我摆手,“按往年一样,琐事你做主罢。” 差不多快过了午睡的时辰,我叫绿芜备轿,去零陵王府走一趟。 从零陵王府回来,我仍然心绪不佳,零陵王府的章管家说慕云轻出门了,不知何时回来。我怕慕云轻是有意避着我,便没有硬等,叫人留了个口信儿给他。 一路心事重重,回到公主府,绿芜打了帘子唤我下轿。 大门口人影幢幢,一道熟悉的身影蓦然映入眼帘。 那个人,在任何时候,我总能一眼认出来。 “苏太傅。”我朗声唤住将要上轿的苏棠。 苏棠听到我唤他,驻在原地,遥遥朝我施礼,恭候我下轿。 “苏太傅怎么会来?”我走到他跟前,恬笑。 “今日恰好在这附近公干,顺道来还公主的伞。”苏棠说完不忘又再谢我一回。 昨日宫门口别时,雨还未止,他的马车还未到,我怕他淋雨便把伞让与了他,他当时就已谢过。 他对我岂止是客气。 但,能见到他,我总是开心的。 我见他一身便服,便特意问他:“苏太傅这是准备回府去?” 苏棠拱手道了个正是,遂作别道:“多有打扰了。” “苏太傅既然没有公务在身,便过府坐坐罢。”不等他回话,我赶紧又道:“本宫恰好有事与太傅相商,莫要推辞。” 我好歹是个大长公主,苏棠他又不是正在当公差,就算是想要推辞,也是不好开口的嗯。 我引他入府,在后院水榭小坐。 隔墙有耳,公主府并非清净地,大概只有水榭这种只能远观没办法听墙根的地方,可以无所顾忌地说说话了。水榭临着荷池,到了六七月间,菡萏满湖,晚风拂过,暗香盈袖,我常在此纳凉。眼下,荷叶才零星出水,池中只有些水芭蕉、石菖蒲可看。 倒是岸上,桃花正盛。 我引苏棠穿过池边花/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7 径,“太傅懂得观星望斗,当是也懂些堪舆之术罢,可否帮我看看,这园子可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棠不晓堪舆,不敢妄言。”苏棠谦道,又道:“不过,棠所见,并无不足,处处皆景。” 苏棠的分寸,有时让我觉得端方,有时又让我觉得圆融。 我笑笑,引他落座,案上,茶已备好,很如我的意,我府上的人还是很有眼力见儿的。 一袭微风,吹得水波荡漾,亦如我荡漾的心绪…… “方才公主说有事相商,不知是何事?”苏棠敛袖放下茶盏,身后桃花掩映。 良辰美景,就不能专心跟本宫喝个茶看个花么。罢了罢了,说正事罢,我放下茶盏,看向苏棠,“如淳。” 一出口我自己不由一愣,我心里想着苏棠的字,竟然就这么一不不当心唤出了口,大约是因为景太美,惹人醉…… 苏棠微滞了滞,面上却是如常,仿若我唤他的字与唤他太傅并无区别。 还以为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唤他一声如淳,原来唤一声又何妨,我不禁感慨:“有些话,放得久了,便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你说是么?如淳。”再唤一声,更觉顺口。 苏棠含笑躬了躬身,并不言语。 他作何想,我无意深究,只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起身绕过漆案,“有那么几句推心置腹的话,一直想要对你说,只怕再不说……” 我俯下身,凑向他的耳畔,他让我觉得可以信赖,没有理由的,从一开始便如此,从很久很久以前便是如此。又或许,是因为每次他提醒我带伞的时候,总是会下雨的缘故。 苏棠平静如水的脸上起了涟漪,许是我的举动惊到了他,他难得不回避我的目光,看向我,近在咫尺。 被他这么一看,我的话到了嘴边,居然忘记该怎么说了……是我眼花么,他耳朵根那里,是红了么。 风起,落花簌簌,坠入池中,眼梢余处,水光骤潋滟。 我心下猛地一突。 “公主但说无妨。”苏棠已收回了目光,微拢衣袖,一如平常。 我错身,抬袖提起陶壶,为他续茶,缓声道:“也没什么,只是听闻要对乌胡用兵,心里觉得不安生,太傅觉得此事可还会有转圜?” 说话间,一道人影由远及近。 “慕王爷怎么来了。”我放下陶壶,佯装才看见他。 “饭好了,我来唤公主吃饭。”慕云轻绕过一丛探在路上的桃花,停在桥头,遥遥看过来,“苏太傅也在。” 苏棠礼节性地点头揖手,遥遥呼应。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唉唉,我跟苏棠注定是说不成话了…… 据我多年来的观察,慕云轻和苏棠很不怎么对付,二人的来往从来都只是流于表面,至多打个招呼而已。原因我隐隐是知道一些的,无非是因为上一辈的夙隙。 慕云轻的父亲老零陵王支持周天皇,当年,周天皇还不是天皇,而是天后,与我父皇二圣并尊,共同御字临朝,而苏棠的父亲苏老承相极力反对,认为天后此举有伤风化,于礼不合。两人政见有异,渐生嫌隙,以至于后来,老零陵王获罪时,零陵王妃至苏府求救,苏老丞相袖手旁观,未施以援手。 当时,我尚少不谙事,加上正逢我离宫去白云观修行,这些旧事还是后来听来的。试想苏棠长我几岁,已经晓事,慕云轻虽小我几岁,却是置身事中,即便当时不懂,如今当已明白,要杀零陵王的是我父皇,要救零陵王的除了王妃,还有我母皇,以我母皇之力尚不能免零陵王一死,苏丞相说一句无能为力,或许并算不得是罪过。 老零陵王和苏老丞相都已作古,是非恩怨皆尘归尘,土归土,心结却留给后人。 我想,这便是慕云轻和苏棠碰面时,气氛总有些凝滞的症结所在。况且,他们一个是忧国忧民的朝廷栋梁,一个是结党营私的玉面闲王,本就不是一路人。 慕云轻立在引桥上,不近前来,却是把目光投向了我。 为免冷场,我只得接话说:“方才在门口恰巧遇见,就顺便请苏太傅过府叙叙。” “哦。”慕云轻仍立在那里,就这么哦了一声便没有后话了。 这么一来,我的话倒像是刻意解释描抹什么了,再一品慕云轻方才那句忒不见外的喊我吃饭,顿觉别扭,我赶紧讪笑着撇清,“绿芜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好劳烦慕王爷。” “不劳烦。”慕云轻莞尔一笑,转而看向苏棠,“相请不如偶遇,苏太傅也一起?” 这这更让我别扭了,这是我公主府,要留客也该是本公主开口,慕云轻这一开口也忒喧宾夺主了罢,关键是,这这会不会有点惹人误会啊。 虽说如此,慕云轻的提议却是甚合我心,我赶紧附和:“苏太傅难得来,就用过膳再走罢。” 苏棠谦善一笑,婉拒道:“还有些公文急于回去处理,便不打扰了。” 处理公文能有多急,不愿久留才是真罢。 我想留,却不便留,慕云轻更不会留他,道了声:“我去看看绿芜好了没有。”便一揖手,拂袖而归。 醺风徐徐,花落人去,苏棠已起身,我能做的,便只有送送他了。 ☆、第六章 别了苏棠,我赶紧交代陶管家,慕云轻要留下用饭,莫慢待了。陶管家暧昧一笑,说早已经交代下去了。 我进前厅的时候,慕云轻正立在南窗边,拿着葫芦瓢给高几上的盆景浇水。看见我进来,他牵唇一笑,继续把剩下的小半瓢水匀匀地溉在那株甘棠树下。 “怎么敢劳动慕王爷。”我婉笑道。 “怎么没有旁人在,你还这般见外。”慕云轻随手放下葫芦,睨了眼那株尚未开花的甘棠,随口道:“放在这里不搭调。” 我摆甘棠在这里纯粹是因为它的名字里带个棠字,不曾考虑过搭不搭调的问题,经他这么一提醒,我也觉着这株盆景确有些苍拙,显得沉闷了。 不过,我乐意。 于是,我选择性忽略,顽笑道:“不是我见外,是慕王爷架子大,叫人好等。” 慕云轻皱眉,“我一听章管家说你想见我,我走偏门就来了,路过厨房的时候还进去搭了把手,何来的架子?” 从他出现在荷池的方位,可以知道,他说得不假,往常要是听他这么说,我是要好笑一番的,可是今日,我心里装着事,只觉得他的答话避重就轻,我明明在说他昨日的失约,他却跟我扯别的。乌胡使节的事,我若直接相问,也不知他会否如实相告。 一晃神,慕云轻已走到我面前,他衣袖带的风拂过我的鬓边,我下意识趔身躲开,“怎么了?” “没怎么。”慕云轻摊了手心给我看,是从我头上摘下来的一片桃花。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8 大概是刚才路过花/径的时候带的罢。 身后传来绿芜的声音,说晚膳备好了,可移步去后面花厅。 我应了,偕慕云轻出了门,往里行。 天色渐暗,已上了灯,过处,廊檐悬着的灯笼打在水里,浮光摇曳。 慕云轻对吃出了名的挑剔,他在我府上蹭饭也是常有的事,遇到不好吃的,他要亲自下厨,教导厨子一番,遇到特别好吃的,他也要去厨房,找厨子请教一番,当然,前一种情况是要远多于后一种的,因此,在慕云轻的调/教下,我府上厨子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估计厨子知道他来,想露一手,连我平日里不怎么愿意吃的鱼,就上了两道,一道清蒸,一道油煎,味道还出奇的好。我想起去年这个时节,也吃到过这种鲜味,还是慕云轻颇费周章特地从江南运回中都的。 聊了会儿家常,差不多停筷了,我支走一干人等,关照绿芜:“我和慕王爷吃两杯酒,莫让人打扰。” 绿芜应是,掩了门出去。 灯烛随风轻动。 慕云轻拿起酒杯,朝我面前放着的酒杯轻轻一碰,叮当一声,“不是说要跟我吃酒。” 似乎是没办法拒绝的劝酒,我笑笑,拿了酒杯随他饮了,这才问起昨晚的失约。 慕云轻转了转空杯,漫不经心道:“被几个故人绊住了。” “哦。”我应承,倒想追问问是什么故人,但想想又觉无谓,他又不必亲自动手,昨晚他人在哪里并不能说明什么。于是,我转而问道:“昨日宫门口,云轻是在侯我罢?” “不是。”慕云轻勾唇一笑。 “不是?”我却不信。 慕云轻叹了口气,凉凉道:“我原打算进宫送伞,走到宫门口,却发现多此一举了。” 听他这么一解释,我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讪笑笑,自解道:“原是没想到会下雨,确是没有带伞,走到半道的时候皇上身边的小公公小跑着送来了一把,倒让你白走一趟了。” “算不得白走,至少看见你没淋雨。”慕云轻抬袖斟满我的空杯,又垂壶自酌,“公主觉得,伐胡的话,由谁领兵比较妥当?” 他忽这么一问,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问题李凌治早上刚问过我,他问我的是由零陵王领兵伐胡可好,以慕云轻的本事,连我没有带伞这样的小事都瞒不过他的耳目,怕是已经听说零陵王不堪此大任万万不可的话了。我说时情急,欠了斟酌,这个话传到他耳朵里,难免要惹他猜疑。 我滞了滞,压低了声音,道:“是谁都好,但慕王爷和梁王还是回避的好,以免节外生枝,误了大事。” 我看向他,不露声色。 慕云轻看我片刻,挑眉,“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改了主意,生了退意。” 他果真这么想,我惊道:“云轻何出此言?” 我明知故问,心中已在编织释疑定心的话,只等慕云轻开口相问。 “说笑而已。”慕云轻忽淡然一笑,放下酒壶。“若白。”他倾身靠近,沉声道:“以命相搏,值得吗?” 他看着我,带些逼视的意味。他果然还是疑我,他如此问,摆明在试探我。 他的怀疑不无道理,我已贵为大长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我要是不衡量得失,就太假太不正常了。 “王爷这个时候才想到问这个问题,怕是太晚了罢。”我弯唇一笑,缓声道:“本宫是周天皇之女,本该如此。” 欲望让人无视风险,慕云轻也好,周玄也罢,哪个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他们本意拥立年幼无依的李怀瑾,不臣之心早已欲盖弥彰。之所以拥立我不过是他们的权宜之计,在他们眼中,本宫是无知妇人,与冲龄小儿无异,都是踏脚石。 在周天皇时代,他们曾游走于权利之巅,想必还回味无穷,当能理解周天皇之女这几个字的涵义。 我回视慕云轻,仿若已然坐在九五至尊之位,居高而临下,这一瞬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我记起,那是我坐在龙椅旁的帘幕后俯瞰文武百官时的感觉。 权利的滋味果真是耐人寻味惹人流连。 慕云轻神色微动了一动,眸中似闪过什么,随即,唇角勾起一抹笑,“那我便舍命相陪了。” 云翳深沉,无星亦无月。 我忽觉之前的担忧多虑了,身家性命攸关,怕有闪失的不是我一人。无论是慕云轻还是梁王,抑或是我,凭一己之力皆不能成事。事成之前,我们暂且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二日风平浪静。 李凌治没有下旨伐胡,乌胡使节的案子悄无声息,韦太后也没有逼李凌治封后,我姑且安稳一日。 午睡起来,手底下有人来报,乌胡摆平了。 “怎么摆平的?”我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抖。 来报信的礼部小司事抖了三抖,支支吾吾道:“听闻是乌胡可汗的妹妹,相中了朝中的一位苏将军,欲招其为驸马,皇上已经命礼部准备出嫁……入赘……呃……是娶亲的嫁妆……呃是彩礼,应当是要择吉日送苏将军去乌胡。” 素闻乌胡民风彪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乌胡可汗娶亲不成,就换乌胡公主娶个驸马,还真是——不同凡响。 只是,“是哪位苏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入赘乌胡,舍身为国,不是深明大义是什么,我不免对乌胡公主为何会中意那位将军好奇不已。 小司事道:“圣旨密而不发,军中苏姓的将军众多,尚不清楚是哪一位。” 再问几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自打本宫辞朝以来,手底下的人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无论如何,既不用本公主和亲,又不必出兵伐胡,用一个和亲驸马来解决此次边境摩擦,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不禁想起本朝的外交方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礼尚往来,互通有无。 大绥建朝之初,高祖和十八学士共同制定了此项外交方针,当时,高祖语重心长地说:此十六字方针立足国情,高瞻远瞩,要坚持一百年不动摇。 高祖的话铭记于《高祖起居注》,距今已有一百年的历史。 日月如梭,以和为贵的思想代代相传,早已深入人心。 再回想李凌治在御书房对我说的“公主大可放心”,果真是君无戏言。 起了点儿小风,带来一阵儿香,我突然发现南窗边的甘棠开花了,绰约的小白花点缀在苍拙的树枝儿上,别饶风致。谁说摆在这里不搭调。 身后传来绿芜的声音,说晚膳备好了。 我放下浇水的葫芦瓢,移步去往花厅,昨日水榭里,我对苏棠的未尽之言不觉萦绕心头,我心神不定地搛起一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9 筷头鱼,不禁滞了滞,心道:“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女神们节日快乐呦*^_^* ☆、第七章 鱼怎么会有刺?我问绿芜,昨天吃的一根刺都没有,今天端上来的为何这么多小刺。 绿芜上前看了看,解释说:“昨日是慕王爷特意拿快刀拆了鱼骨,他那手绝活,旁人不会。” 正说着,陶管家进来传话,周潇来了。 来得还真快。 支走闲杂人等,我邀周潇在临水的窗边同坐。 轩窗半掩,暮色半昏。 几句客套过后,周潇压低了声音,道:“上回说的蓬莱阁小聚,和慕王爷商量着准备放在寒食后,家父也去,嫂嫂这边可方便?” 果然不出我所料,乌胡和亲的风头刚过,朋党们就按捺不住了。 “方便。”我答得再干脆不过,布了这么长时间的局,也该到晾底牌的时候了,何时举事,如何举事,终于要有个分明。我微笑道:“恭候多时了,若不是前几日乌胡之事牵绊,早就该聚聚了。” 周潇的神色动了一动,点头道是,应承道:“嫂嫂消息灵通,想必是已经听闻了和亲驸马之事。” 我笑言:“不过是捕风捉影听到一些,没想到乌胡使节的案子还没有了结,乌胡就摆平了,也不知和亲的是哪位将军。” 我不过是随口那么一问,周潇也就这么随口一答,“此事似乎有意不事张扬,只听闻驸马是乌胡公主钦点的,想来是旧识。军中那么多将军,朝中还有那么多武散官,也都是将军,就不知道是哪位有这个机缘了。嫂嫂要是想知道,我明日去向苏太傅打听打听,除了着礼部安排,皇上就只召见了苏太傅一人。” “哦,除了礼部只召见苏太傅一人。”我不由忖了忖,回答说:“那倒不必,早晚是要知道,又不是什么关紧的事……” 该说的已经说了,周潇起身施礼告辞。 蓬莱阁之约终于定下了,乌胡之事已经不足为虑了,照道理,我应该觉得一身轻松才对,但不知为何我就是觉不得轻松,反倒是,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隐约约的不安…… 吃完饭,我闲来无事替那株一夜花开的甘棠修修枝。 修着修着,灵光一闪,我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安了!如果我没有记错,苏棠他曾经出使过北境诸国,应当是有机会见过那个什么乌胡公主。 要命的是,苏棠一表人才,公主一见倾心,正是人之常情。 更要命的是,苏棠身上好巧不巧兼了个归德将军的散官,不就正是苏将军。 更更要命的是,苏棠尚未娶妻,又是个深明大义的性子,这等为国为民的事,他就算不愿意也是断然不会推辞。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小皇帝为何只召见他一人,我想起昨日送他时,走在花/径里说起伐胡之事,他的回答当时听着摸棱两可十分含糊,现在想来,分明是在说不会伐胡,他是早就知道和亲的事了,早就决定以身报国了罢。 “绿芜,备车!” 呜呜,如淳,你要是敢去当和亲附马,本宫就敢把反造了,立你为后! 天暗无光。 夕暮中,太傅府门口的大红灯笼底下人影幢幢。 那个人,无论任何时候,我总能一眼认出来。他站在一顶华盖马车旁,转身和什么人说着什么话。 再一看,他竟是峨冠博带,穿着朝服。 大晚上的,穿这么隆重,乘这么隆重的马车,这这是要赶去成亲么?! “如淳……” 我疾步走到他跟前,捉住他将去挑开帘子的衣袖,心道:你不能去呀…… “这是……” 帷帘从里边挑开,马车里的人与我同时说出这两个字,俱是一愣。 下一瞬,我的心猛地抽搐一下,瞬时放开了苏棠的衣袖。 “皇上!?”我的脸不由抽搐一下,脑子也随之抽住了。 “参见公主。”身旁,苏棠对我行礼如仪,“天色已晚,公主这是?” 他总能让我镇定下来,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候。 我赶紧朝着马车里的那位行了个仓促但绝对恭敬的见礼,道:“太平恰好路过此地,有幸看到圣驾,特来问安。” “哦?”李凌治勾指打着半边帷帘,“原来你是特地来看朕的,朕还以为,你是专程来看……苏太傅的。” 我是奸佞,苏棠是忠良,不洽不容不两立,我怎么能陷他于不义,怎么能在李凌治面前承认我是专程来看他的。 我牵了牵面皮,道:“皇上说笑了,太平确实是恰好路过,特地来向皇上问安的。不过,除了问安,太平恰还有一事,想向皇上禀明。” “哦?”李凌治想了想,道:“此处人杂,那不如,公主上马车来,到个方便处,向朕细细禀明。”李凌治说着,把帘子挑高了一些。 这这……与天子同辇,未免有点太过了罢,况且此地有苏棠,正是方便处。我于是婉拒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太平以为此处并无不便。太平只是想向皇上劝谏,和亲驸马一事,并无先例可循,还望皇上三思。” “哦。”李凌治挑眉,“听公主的意思,是舍不得苏将军去乌胡和亲?” 垂眸,眼梢处是一片紫色的衣袂,不舍得,所以舍不得。 我大着胆子回了个是,“皇上痛失国之栋梁,太平实在于心不忍。乌胡地远,风俗迥异,婚姻大事绝非儿戏,此一去便无退路,与其为了一时之意气,贻误终生,不如,趁尚可挽回之际,另谋良策,还请皇上明鉴。”这番话我是说给皇上,更是说给苏棠听。 “哦,公主是替朕于心不忍。”李凌治蹙了蹙眉,凉凉道:“太傅以为如何?” 身侧衣袂轻动,苏棠道:“臣以为,能以和亲化解与乌胡的争端,实乃上上之策。凡事皆有舍有得,舍固然有所失,但不舍,便不得,取舍之道,当以义先。还请皇上和公主明断。” 唉唉,我就知道苏棠是这样,我侧首看去,只看见他面目从容,亭亭立在灯笼底下,浑身都笼着光,出尘绝世一般。 “太傅甚是通达,朕心甚慰。”李凌治望向我,缓声道:“公主应该都听明白了罢。” 苏棠说得那么明白,我怎么会听不明白,情与义,舍情而取义,如淳啊如淳,你糊涂得那么明白,让我拿你如何是好。呜呜~~如淳~~你还没有听过我未说出口的话,如此决定,未免太草率了罢。 “皇上~~”我回视圣颜,正色道:“苏太傅惇信明义公忠体国,实乃国之栋梁社稷之幸,太平以为……” “太平~~”李凌治打断我,沉敛了眉目,“你所言,朕深以为是,你所想,朕莫逆于心,但既然事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10 主都已经去意已决,太平你还是要看开一些,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罢。”李凌治看我片刻,别了目光,道:“苏将军以为如何?” 去意已决。我心,凉得很透。 如淳~~ 身侧,苏棠微拢衣袖,不动如山。 “回禀皇上,以身许国,末将义不容辞。”一道身影出于苏棠身侧,“苏太傅已经向末将晓以大义。今日有皇上和苏太傅亲自饯行,又有公主……”苏绍抬眸,深深看我一眼,“又有公主月夜相送,末将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苏绍,父皇曾为我指婚,却未与我成婚的表兄。 ☆、第八章 看到苏绍,我的心停跳一拍。醍醐灌顶,和亲驸马,原是苏绍。 苏绍,定远将军,屡次征胡,名副其实的苏将军。方才苏棠转身和什么人说着什么话,正是和苏绍。我若早一些看到他,定能想到这一层,也不至于…… 怪只怪,关心则乱,我眼中,只有如淳,不曾有旁人。 不是如淳。我心,甚是宽慰。 苏绍。 身前,苏绍朝我深深一拜,他看我的眼神似曾相识。我记起,多年前,他从北境归来,我已为人妇,他便是这样看我。 一程路,走时,无论如何混沌,回首,却尽是了悟。 我注定了要嫁与自家表亲,不是父皇的外甥,就是母皇的侄子。 苏绍是父皇的嫡亲外甥,周思是母皇的娘家侄子。 父皇在时,把我许给苏绍,他说:太平,苏氏是名门望族,苏绍他娘,也就是你未来的婆婆,是你姑母城阳公主,定不会亏待于你。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再合适不过。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家更是如此。 于是,那年初雪的那一天,我和苏绍有了婚约,婚期就在开春后。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指婚宴结束后的那天晚上,我英明神武的父皇,突然倒在了御花园的青石板路上。天寒,地冻,雪未消,父皇这一倒,竟再也起不来了。 风云突变,怎能不让人措手不及,痛心疾首。 幸有母皇,主持大局。 我和苏绍的婚事就此因为父皇的突然离去而搁置。 孝期将满,乌胡犯境,苏绍奉母皇之命征胡,临行时,秋雨绵绵,在大绥宫的宫门口,苏绍对我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战捷,我等到的,却是苏绍的死讯。 母皇对我说:太平,你和苏绍命中无缘,你为你父皇守孝三年,年纪也不小了,母皇的娘家侄子个个一表人才,你随便挑,周家和李家亲如一家,你嫁过去,一世无虞。 没有人可以忤逆圣意。 有些人,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再忆起当时,我和苏绍统共不过见过两次面,一次,是父皇赐婚时,一次,是宫门口送别时,是父皇的金口,使得我和他之间有了别样的干系。 眼前,苏绍这一拜,我受之有愧。 “苏将军深明大义,不愧为国之栋梁。”马车里,李凌治的脸隐在灯影里,“公主还真是情深义重,和亲之事,朕还未下旨,公主就迫不及待地连夜来为苏将军送行,传出去,恐怕又是一段佳话。” 这这,冤枉!苏绍和亲这件事皇上捂得这么严,我和当事人苏绍又不熟,和唯一的知情人苏棠也不熟,怎么可能是迫不及待连夜来相送!苏棠他昨天来我府里,就只是小坐了一会儿,绝对没有向我透露过半句。 我含身束手,赶忙解释说:“皇上说笑了,太平事先并不知晓去乌胡的是苏绍苏将军,此夜相送,实在是机缘巧合,也有些仓促了。” 不是有些仓促,而是再没有这么仓促了,确切地说,根本算不上是送,我是真心不知道,对不住啊,苏绍表兄。 “这样啊。”李凌治皱起了眉,以手拄膝,道:“这么说来,公主方才所说的痛失栋梁,于心不忍,并非是指苏将军?” 并非是并非,这这,叫我如何回答?总不能照实说是为了苏太傅罢。 我束手垂目,看向自己的足尖,道:“太平并无所指,只是想来能以一己之身,退兵千里,不战而捷,定是栋梁之材,失之不免痛惜。” 幸亏,幸亏我先前因为有所顾虑而有意言辞含蓄,说了半天也没来得及指名道姓,不然,此时真的不知该如何圆回来了。 “哦。”李凌治虚应一声,拄手触了触下巴,道:“公主不单是不忍,还很痛惜。” 我:“……” 我还能怎么解释,只能继续垂目。 “太平。”李凌治倾身,忽探手轻抵我的手背,惊得我抬起眼来。 他漆眸如渊看着我,道:“和亲之事,轻重得失你当心里有数罢。朕记得,你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似有深意,似是告诫,他轻拍两下我的手背,沉声道:“舍不得,也要舍。” 唉唉,误会,对命中无缘的苏绍,我真的是无从舍得舍不得。 解释不了,只好,不解释了。我唯有低敛眉目,恭声道:“太平谨遵皇上教诲,愿大绥和乌胡永无干戈,永世太平。” “那就好。”李凌治勾了勾唇,声音里透着些微莫夜的凉。手背上那道轻得足以忽略的力忽离开,又落下,一息温热,李凌治以手心拊拍一记,不轻不重,他缓缓收回手,端坐于马车中,“不早了,朕要先行回宫,诸事就拜托太傅和将军了。天晚夜凉,公主既然是恰巧路过此地,就莫久逗留了。” 恰巧路过四个字,挠了一下我的耳朵,我忙低头应是,随苏棠、苏绍恭送圣驾。 马车渐远去,三人立于原地,一阵儿晚风拂过,吹得檐角悬着的灯笼荡荡悠悠。 我忽觉手有点凉,李凌治他该不会…… 地上的影微动,耳边传来苏棠的声音,平和而柔缓,“二位,恕某招待不周,先行回避了。” 抬眸,苏棠正揖手,行礼如仪。 一旁的苏绍,目光幽幽。 我登时十分不自在。 李凌治他果然让苏棠和苏绍误会什么了! “如……苏太傅。”我赶忙请苏棠留步,如淳啊如淳,我能有什么是要避着你的啊!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我有口难言,只能再说些场面话,“听皇上的意思,太傅和将军还有事相商,本宫这便不打扰了。苏将军舍身取义,令人钦佩,将军行时,本宫定当依国礼相送。” 皇上金口玉言,叫我莫久逗留,我又怎敢悖逆圣意。 一番客套,我含笑作别,转身上了马车。 如淳~~你我之事,来日方长。 此时,我须得想想,我从南大街绕了小半个城到这位于北广济街的太傅府,是怎么个恰巧路过法。 ☆、第九章 我思忖片刻,唤绿芜道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11 :“去零陵王府。” 从南大街的公主府,去北广济街的零陵王府,恰巧路过同在北广济街的太傅府,这很顺路,很合理。我要是不去零陵王府,就圆不了对小皇帝说的恰巧路过太傅府的说辞,万一哪一天小皇帝一个不高兴,论我个欺君之罪,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故而,今夜,零陵王府,我一定要去。 可是,大晚上的,我去零陵王府做什么呢?就是想谋谋反,缺了梁王,也谋不成啊。 幸亏,以我跟零陵王的交情,去闲坐坐勉强还算说得过去。 还幸亏,零陵王还没有零陵王妃。 要不然,我还真不好意思去打扰了。 就算真的不好意思,也来不及往回走了,因为走不一会儿,已经到了。 一进零陵王府,琴音婉转。 我一想,零陵王府虽然没有王妃,总该有别的女眷,不请自来,怕是打扰零陵王雅兴了,但,不来不行,只能硬着头皮去坐坐便走罢。 走到前厅时,穿花拂柳般的江南小调已杳不可闻。 慕云轻笑吟吟地起身,迎我进门,“公主这又是想见我了?” 什么话,我却笑了,随他落座,道:“王爷好兴致,我来得不巧。” 堂中,瑶琴和箜篌尚在,美人却已不在。 慕云轻微微一笑,心领神会,却道:“闲来无事,听个小曲,也要被你拈两句酸,本王检点得很,公主尽管放心。” 又是什么话,我仍是笑,抿了口茶,道:“本宫对王爷素来放心。” 有些真话适合放在心里,有些假话却适合多说说。今晚,无论是真话还是假话,我都已说得太多。 闲聊片刻,我放下茶盏,告辞道:“天晚了,我该回去了,听说净园遍植紫藤,下回挑个方便的时候,逛逛你新置的园子。” 慕云轻扬眉,“何必等下回,现在就方便,我随你去逛逛。” 我浅淡一笑,方便不方便我还是看得出来的,识趣道:“现在花还没开,天晚了,我就不打扰了。” “这就走了?”慕云轻随我起身,似笑非笑,“就这么走了,我便真当你是想我了所以特意来看我。” 我笑而不言,总不能说我为了圆谎所以来你这里闲坐坐罢。 “闲坐而已,你忙你的,就不用送了。”我移步,请慕云轻留步。 “若白。”慕云轻忽唤住我。 看样子他是还有话,我敛步回过身侯他,只觉淡淡的衣香昵近,隐隐暧暧地弥笼过来,他俯下身,压低了声音在我耳侧道:“你来不是想知道乌胡使节是怎么死的么?” 他停在那里,从容回视我出惊的目光。 果然和他脱不了干系。 “如何,随我去逛逛园子?”慕云轻直起身,负手而立,等我作答。 似乎是无法拒绝的挽留。 我笑笑,“要是没什么不方便的话,那就劳烦王爷引路了。” “唉。”慕云轻叹一口气,蹙眉,“若白,你是觉得本王有什么要忙,又是哪里不方便?” 我……我一愣,又一想,这应该是一句客套,而非问话,于是,我客气道:“既然王爷没什么要忙的,也没有哪里不方便,那我就再叨扰一会儿。” 已进了里院,小径清幽,夜色正苍苍。 也不知是怎么了,本来好好的,这一路却是无话,气氛有些凝滞。旁人行事总是有个章法可循,慕云轻这里,我却觉得无法可循,一抹轻云一般飘忽不定,让人约摸不请。 “云轻。”我唤他一声,约摸着道:“你若是今日有所不便,改日再说也无妨,和亲驸马之事想必你也听说了,乌胡使节已无关大局,你做事向来干净利落,再过一阵子,这件事过去了也便过去了。还是要把心思放在——那件事上。” 咔嚓一声,枯叶碎裂的声音在静谧之中格外清晰,慕云轻顿下脚步,“公主说的那件事,我和梁王唯公主马首是瞻,筹谋得紧,倒是公主最近愈发有闲情逸致,我还当公主已经忘记了还有那件事。” “云轻这是哪里话。”我一听,忙不迭地表意道:“那件事非同小可,我时时记挂在心,哪能忘记?只不过是近来有乌胡之事阻扰,难免有些分心罢了。” 慕云轻哂笑一声,凉凉道:“公主说出来我方才知道是因为乌胡之事分心,公主不说,我还以为是为了苏将军和苏太傅分心,也不知道公主的心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专一下来。” 我不由心下一突,我不知他,他却知我,我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细枝末节的事他知道,就连才发生不久的事他也知道,我不得不叹一句,“王爷的消息果真是灵通。”外加还得解释一句,“不过,只怕是王爷多心了。” 慕云轻侧首洒我一眼,幽幽道:“只怕公主才是多心了。”他驱步前行,故作无意随口问道:“也不知苏将军和苏太傅二人,在公主心中孰轻孰重?” 为何连慕云轻也有此误会! 镫火昏昏,前路宛宛,我随慕云轻移步,正色回道:“苏将军和苏太傅,与本宫皆不熟识,何来什么轻重之说。”我忖了忖,又道:“本宫知道慕王爷是对本宫关心之至,但有些事,确实是王爷多心了。” “我对公主确实是关心之至,难得公主明白本王的心意。”慕云轻停步看我一眼,挑眉,“不过,苏将军曾与公主有过鸳盟,苏太傅在很久以前就是公主心尖上的人,不熟识的话还是说给不熟识的人听,你我之间,何来这些虚言。不日前还在水榭巧遇公主与苏太傅叙旧,公主怕不是忘记了罢?” 那日与苏棠水榭叙旧……我自然是无法忘怀,不曾想慕云轻也记挂在心上。 我只得再次解释,“那日就已经说过了的,纯属机缘巧合,是苏太傅顺便来还伞恰巧遇到了,我总不能不尽尽宾主之谊罢。”我说的明明是真话,却莫名心虚,唉,莫名,我移步,又再补充解释,“苏将军与我有过婚约不假,结果如何不必再说,无缘也无份罢了,苏太傅就更扯了,不过是同朝为官略有些交契而已。何况,正邪不两立,我与他们是确实不熟,也不必相熟,更不可能相熟。”看,道理我多明白。 我说的眼见是事实,没什么可反驳,任谁听了都只有点头。 慕云轻果然点了点头,他默了片刻,忽阴恻恻道:“若白的意思是,谁是正?谁是邪?” 唉唉,一片忠心的我大意了。 水波粼粼,树影娑娑,我干干一笑,道:“云轻心如明镜,何必相问,正与邪不过是成与败的区别罢了,他日事成,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顺者为正,逆者为邪,正邪无定,不两立却是早有定数。” 慕云轻听罢默了一会儿,凉悠悠道:“公主想得通透,看来不必小王提醒了,事成之后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12 ,照苏棠的心性,怕是未必肯移情易志追随于公主。不知公主打算如何处置?” 他停步,看向我,目光浅浅,不经意的样子。 我忽然觉得恍惚,慕云轻说的不假,倘若我真的坐上了那个位子,我所在意的人便要永远离我而去,我别开目光,看向他身后的波光烟霭,心中庆幸,幸亏,幸亏我是假装的。 我迟疑,举棋左右,究竟如何措辞才能显得不假呢? 思虑片刻,我回视慕云轻,淡声道:“本宫不会妇人之仁。” 我说的是肺腑之言,绝无破绽。 慕云轻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勾唇,“看来是本王多心了,我还以为,公主已经把皇后之位留给苏棠了。” 这这……我说,慕云轻呐慕云轻,是谁给你开了天眼了么!连我藏在心里最犄角旮旯最暗戳戳的小九九也知道! “咳咳。”我有种灭口的冲动,微笑微笑再微笑,道:“王爷的玩笑开得越来越没边儿了。” 星光下,慕云轻盯着我,目不转睛,“若白你真的没有这个打算?” 我微笑,“没有。” “当真?”慕云轻追问。 “千真万确。”我斩钉截铁。 我何尝没有悄眯眯臆想过,我要是当了皇帝,一定要立太傅苏棠为皇后。但,我敢拍着胸脯说,我绝对没有这个打算。因为我忠心一片绝无异心反骨,又怎么会当什么皇帝!立什么皇后! “哦。”慕云轻终于不再问下去了,若有所思,“若白。” “嗯。”我应承,洗耳恭听。 “既然如此。”慕云轻凝眸,望向我,目光灼灼,“不如,把皇后之位留给本王罢。” ☆、第十章 咳……咳……咳咳……水边的雾气呛了我的喉咙……慕云轻惊世骇俗的话让我无措,哪怕是假装答应,我也是张不了口,点不下头。 灼热的手心轻拍我的脊背,“不要紧罢,若白。” 我朝慕云轻摆手,他的手心渐从我身后离开,留下一片突兀的温热,如他的话一般突兀。 我退却一步,勉力敛了神色,道:“王爷对本宫的忠心本宫心里有数,倘若事成,你和梁王功不可没,王爷若有其他所求,本宫必是想方设法达成王爷所愿,但至于皇后之位,还是……免了罢……” “为何?”慕云轻蹙眉,眸中蓦然黯淡。 “这……”就算我真的当了皇帝,就算苏棠他不愿当我的皇后,慕云轻也绝对不会是我的皇后,绝对不会……我蹙眉,其实我想扶额,“本宫从未想过……” “倘使从未想过,那便从现在开始想罢。”星光下,慕云轻的神色暧昧不明,“现在还为时尚早,若白你慢慢想,不必急着回答,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答复我不迟。” 我张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就是想千遍万遍,也是一样,况且,本就不该想。 或许有些事,我该再好好斟酌斟酌,我思忖道:“那就容我好好想一想罢。” 晚风从身侧大片大片的桃林里拂花而来,裹了淡淡的香甜气味,花开有时,再过不几日,便该谢了。那时候,事情应该都已经过去了吧。 是时候告辞了,我敛步,“今日多有打扰了,乌胡的事到此为止,诸事就拜托你和梁王,莫忘了蓬莱阁之约。” “公主尽管放心。”慕云轻颔首,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我眼前竟浮现出他戴凤冠的模样,他的俊带着微微的邪气,大约是因为太美了的缘故。这一笑,风姿绰约,竟与那顶凤冠十分相称,我自觉思绪飞得实在有点远了,敛了神,也敛了目光。 “既然到了,不如一游。”慕云轻又一笑,抬袖指了指游廊尽头。 这一笑,风姿更甚。 我别了眼眸,望向廊那端,一道月门近在眼前,看来就是净园了。可惜今日我屡屡受惊,早就没有逛园子的心情,更没有应酬人的心力。 我正意推辞,忽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渐近,回眸,只见摇摇晃晃的羊角灯停在廊道下,灯光里,是神色匆忙的章管家,正朝这边施礼。 慕云轻皱眉,“何事?” 章管家的声音里还带着点儿喘,躬着腰言简意赅地回禀说,御史台的韦大夫,刑部的周侍郎,大理寺的李少卿,已经侯在前厅,说是奉公来询乌胡使节一案。 我眉头一跳,三司深夜造访,来者不善,莫不是慕云轻不当心留下了什么把柄。虽然有周潇在,但韦大夫和李少卿都不是自己人,如此大张旗鼓,想必是捏到了什么把柄,亦或是奉了什么人的旨意…… 我看向慕云轻,却见他神色如常,从容打发完章管家,又看向我,温声道:“看来今日是不能奉陪了,前厅人杂,委屈公主走净园的偏门出府罢,路程上还近一些。” 我点头答应,却满腹忧心,倘若东窗事发,他不会即刻就反罢? “云轻……如果有事,我一定保你。” “放心。”眼睫轻动,慕云轻的目光忽向下滑去。 我的手不知何时停在了他的衣袖上,被他这么一看,方觉失态。 “不会有事。”慕云轻勾唇一笑,安慰我道:“在此稍侯片刻,绿芜和轿子在来了。” 夜半,手底下有人来报平安,说三司的人从零陵王府领了两个乐伎回去,除此之外便无其他。我着人探了又探,确定无事,才终于安下心来。 兵符一夜未曾离手。 事后,听周潇说起,当晚他和李少卿两人值夜,正烹着小茶,聊着小天,韦大夫突然就来了,说接到密报有人在乌胡使节事发当夜,看到零陵王泛舟白湖,即刻要去零陵王府查明原委。幸亏当日零陵王与友人小聚,后又携念念楼的两名乐伎回府,一夜不曾离身,显然没有作案时间,这才洗脱了嫌疑。趁兴而来的韦大夫十分不甘心无功而返败兴而归,特意领了那两名念念楼的乐伎回去,细细审问了一夜,才算了事。 慕云轻为这个事也专程来解释了一通,说是小解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乌胡使节落水,有意施救,但没救成,又怕惹事上身,只好领了两个乐伎回府,好为自己作证。 无事就好,我无意深究,听后哈哈一笑,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叫故人绊住了。云轻,你该去拜一拜,这等事儿都能被你撞见,你那天怎么不去赌一把,说不定能赢个大的。” 慕云轻听后也哈哈一笑,“本王的运气要留着,赌一把大的。” 私以为,运气是种过期不候的东西,我遂道:“那便祝云轻你能得偿所愿了。” 后来,乌胡使节一案定性为,乌胡的邻邦白鹘策动的一次居心叵测的政治暗杀,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无关紧要,也不便置评,就不去提了。 转眼,又是一年寒食节,芳草碧色,萋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13 萋遍南陌。 南陌头有天平山,天平山上白云观,天平山下公主陵,一个是我学道的地方,一个将是我了道的地方。 这人呐,不临到死,通常是不会悟的。 我看向远处山麓中绵延不尽的甫甫皇陵,我的父皇、母皇、嫡兄、庶兄还有驸马都在此长眠。每每想到那些离我而去的人,我便会想起那个未曾谋面的得道高人,他说我能一生太平。 夕阳余晖中,有人迎面走过来,看不清他的脸,只觉他身后光华万丈。 那个人,在任何时候,我总能一眼认出来。 “苏太傅,甚巧。”我心下一动。 “参见公主。”苏棠在离我三步开外停下,朝我揖袖施礼。 “不必多礼。”我抬了抬衣袖,婉笑道。 苏棠他行礼如仪,却竟然没有恭送我,而是立在原地,面露疑惑,“公主怎会在此地?” 此地是陵园,寒食在陵园,再正常不过,不过,我站的这个地方,离我父皇的乾陵,母皇的坤陵,嫡兄的瑞陵,庶兄的端陵,以及驸马所在的公主陵,都相去有那么一点儿远,一边儿是老零陵王的茔地,一边儿是苏老丞相的茔地,不知此两位政见不合的老人家做了邻居在地底下热闹否? 我脉脉一笑,回答道:“我在此地候你呀。” ☆、第十一章 我明显感觉到苏棠匀停雅致的脸似是僵了那么一僵。 要是有人在我家祖坟上候着我,我估计也得是这个反应。 “不知公主有何要事,要在此地等臣?”苏棠微微颔首,如往常一般恭谨有礼。 他亭亭立在青松翠柏底下,身后,夕阳把天空染成了粉红色,仿若一夜春风,桃花遍开…… 定定了片刻,我含笑,声若拂柳道:“本宫有心想和太傅叙叙,总也寻不得机会,此地恰也没有旁人,太傅不会推辞罢。” 苏棠滞了滞,拱手道不敢,“若非臣恰有事耽搁,今日来得巧了,不然恐让公主白等了。” 听苏棠这么说我不由挑起了眉梢,声音大约比春风里的柳条还要来得柔软,“那么,苏太傅是想要遇见本宫,还是不想要遇见本宫呢?” 我睨到苏棠沉静如水的脸上似是有了那么一丢丢变化。 那丢丢变化,让我的心情莫名愉悦,就像春风里款摆的柳条那般舒展。 不等我弯一弯眼梢,苏棠躬身,束手,正色,恭声道:“臣,未曾想过,会在此地遇见公主。” 我我……心塞,气郁,胸闷,肝不舒……我从苏棠的毕恭毕敬中竟看不出半点儿闪烁或言不由衷,唉唉!我何必要去问呃。 我干干一笑,约摸比寒风里的枯枝儿还干,道:“既然凑巧就遇到了,还请苏太傅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绕过侧柏雪松,迎面是一树朦胧的烟紫。 “苏太傅。”我驻足,看向那树垂满花舱的紫藤,起意道:“藤萝糕,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苏棠举目看一眼那抹烟紫,敛了目光,答:“皆可。” “哦?”我转眸看向苏棠,三步开外,他微拢衣袖,端身而立,目不旁视,如果放一柄玉笏板在他手上,再换身朝服,就跟立在朝堂上的样子别无二致了。他到底是和以前不同了,以前,他是不喜欢吃甜味的藤萝糕的呀! 由不得不信,人终究是会变的。苏棠他真的变了,以前,他不会这般远着我! 我怅怅,却偏是要再去碰一碰钉子撞一撞南墙,抬袖指向一带远山,道:“那边是天平山,我在白云观的时候,最盼春天了,那里有棵百年紫藤树,开的花又好看又好吃,我一看见一吃到,就记起在国子蒙学里的那架紫藤。” 三步开外,苏棠举目看了眼那带远山,淡淡地说了一声:“哦。” 我等了一等,没有下文,再等了一等,没有,下文。就是,没有。 我们之间当真是无话可说了么! 我看向那带远山下的巍巍陵殿,那是我的公主陵,站在此地,恰一览无遗。苏棠他心里该不会巴不得我这个祸乱朝纲的镇国太平公主早点进去罢! “后来蒙学改建,那株紫藤被移走了,臣也再也没有吃过藤萝糕了。”紫色的烟霭里,苏棠淡声道。 啊,如淳,你还记得! 我的心就像被春风里款摆的柳条挠了一般,也款摆起来…… 那时,我四岁,你八岁,我刚入蒙学,你即将卒业,有一日吃点心的时候,我拿着手里咸味的藤萝糕,眼巴巴地盯着你手里甜味的藤萝糕,问,如淳哥哥,藤萝糕,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你抬眸看我,我便朝你笑,然后,你笑了,说,我不喜欢吃甜的,你吃罢。 从那一刻起,我便决定长大之后嫁给你!紫藤满架,春意秾秾,我对你说,等你中了状元就娶我,好么。 我记得那日的满目烟紫,记得你灿烂的笑。 我突然觉得今日此地是来对了,而且是太对了。 你知道么,我根本不喜欢弄权,也不喜欢造反,我的心思,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 “如淳~~~”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想起了二月里厢杨柳梢头蒙蒙茸茸的小嫩芽儿,在春风里飘呀荡呀,那四个字我却是想说说不出口,如淳哥哥~~~ 醺风里,我的如淳立得像上朝。 我脉脉道:“有些话,我已压在心里甚久……” “公主还请慎言。”苏棠忽沉声道。 我一怔,朝苏棠看去,他已变了神色,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如淳啊如淳,听我说一说真心话就那么不情不愿么,我又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就算是对你有什么想法,我也是有分寸的呀~~ 我按捺,更脉脉,“有些事,如淳你可能是不曾想过,又或是想偏了,想差了,不妨先听上一听,何必这么拒人千里。” “公主误会了。”苏棠微微垂眸,揖手道:“臣并非拒人千里,恰恰相反,臣这里也有一些话,只是……”苏棠顿了顿,道:“可否先请公主屏退左右。” 屏退左右?我来此地,可是特意一个人也未带,连绿芜都留在了马车上,哪里来的什么左右? 一阵风吹过,我忽然觉得后背脊梁骨那里一阵儿凉飕飕。 “如淳此话何意?”我忽觉惴惴,压低了声音悄眯眯问道:“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苏棠闻言微微蹙眉,略滞了滞,点了点头,道是。 我我……头皮发麻……本宫的修道之心一向不是很诚,诸如鬼神之事,素来是不那么当真,但在此地,听到此言,我不得不想多,莫非…… 天空中的粉红暗了几分,日落月升,阴阳之交,阳气渐衰,阴气渐盛。 我敛神,镇定道:“苏太傅,天色晚了,此地恐阴气太重,不宜久留,不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14 如还是先行离开罢。” 苏棠面露疑惑,他显然有点不适应本宫的善变,我却不便多做解释。 我总不能对苏棠照实说,零陵王暗中安插了人“保护本宫安危”,本宫起先没有发现,现在发现了,所以说不成话了。 “苏太傅,请行。”我僵笑笑,牵裙移步。 走不一两步,乱石后头忽蹦出两个人,突然看见、初次看见“暗中保护本宫安危”的人,我不禁一愣。那两人,一个矮胖,一个高瘦,完全和大内高手联系不上,反而让我想起大街上小偷小摸的小混混。 “公主,这……?”苏棠移步挡在了我身前。 本宫手底下显然不会有这号人,苏棠的疑惑很理所应当。 本宫也疑惑,慕云轻的手底下怎么还会有这号人。 疑惑间,胖矮那人忽晾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大胆,退下。”本宫大喝一声,心道:你们王爷见了本宫还要忌惮三分,你们居然想在本宫面前对苏太傅行凶,是你们吃错药了,还是你们王爷吃错药了?! 这一喝果然管用,矮胖那人,高瘦那人俱是一愣,定在原地,两人对视,交换了个眼色,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冷光脩然而至,直逼苏棠的心口。 我脑中嗡的一声炸开,如淳,你不能有事啊~~~ ☆、第十二章 电光火石间,我扑向苏棠。 我没觉得疼,却看见了血,比夕阳还红。 矮胖那人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耳边忽然变得嘈杂起来,救兵来得甚是及时。 我拽住苏棠染了血的衣袖,叠着声切切道,“如淳,如淳,你伤到哪里了?疼不疼?” 大约是方才扑得猛了,我腿上有点虚,站得不是那么的稳,想要好好看看苏棠,却是挪不开身,不知道压到苏棠的伤处没有。 一想到这个,我腿突然不虚了,一下子能站稳了。 “你哪里疼不疼?这里?还是这里?”我悬着心,探手慌忙在苏棠身上四处查看。 “臣,无事。”苏棠的声音沉静如水,他扶住摇摇欲坠的我,低头看着我道:“臣并未受伤。” 他总能让我平静下来,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候。 他的话让我安下心来,缓过神来。 这一安心,一回神,我突然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了,胳膊和腿,疼得十分不对劲。 “公主受伤了,要快些请御医诊治。”苏棠蹙眉,垂眸看我,眼眸里除了关切似乎还有一些难以描述的东西,“你不要命了么?万一匕首上淬了毒怎么办?” 弹指一挥间,我还真的来不及想。我低头看了看发疼的右臂,殷红一片,要是中了毒不是这个色儿,又抬头看看眼前近在咫尺的苏棠,我真心觉得,遇见刺客,也十分不坏,要不然,苏棠他怎么会如此和我说话。 嘈杂中,一道人影飞奔而来,一把扶住倚在苏棠身上的我。 “公主,绿芜来晚了……”绿芜的声音和脸像是在哭丧。 绿芜啊绿芜,你说你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这个时候来,反正已经无事了,你跑得慢一点,久一点,不打紧的,既然已经来晚了,索性就再晚一点嘛,或者,干脆就不要来了嘛!平日里的眼力见儿,今儿都去了哪儿了! 我被绿芜扶得很直,一点儿都歪不了。 嘈杂声渐息,胖子和瘦子已被五花大绑,跪倒在地。 “若白。” 抬头,慕云轻阴沉着脸,如果他知道我把那两个刺客认成他派来“保护我”的人,估计脸色一定比现在难看得多。 就算他再板脸,我也要谢他救命之恩,要不是他突然出现,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多谢慕王爷出手搭救。”身侧,苏棠开口道谢。 慕云轻的态度比平时要拽,轻哼一声,仍是看着我,看得出他十分不爽,只不过是碍着苏棠,碍着一堆侍卒随从,以及地上那两个五花大绑的粽子,不好发作。 “能走吗?”慕云轻皱眉。 不问还好,这一问,我突然觉得脚脖子挺疼,别说走了,人也快站不住了。 “公主,你没事吧……”绿芜十分配合我,苦着脸朝慕云轻摇头,“这怎么还走得了……” 突然感觉有一只手十分有力地扶住了我,我站得稳了那么一些。 “慕王爷受伤了,还是臣代劳罢。” 经苏棠这么一提醒,我发觉,慕云轻的右手殷红一片,比我的右臂好不到哪里去。 “云轻,你受伤了!”我连忙推辞,“不如……” 不如请苏太傅代劳的话还未出口,我已经身上一轻,被慕云轻举重若轻地抱了起来。 慕云轻板着脸凉声道:“小伤无碍。” 走在众目睽睽之中,我突然觉得,要是换成苏棠,我估计更窘。 “还好吧?”我是担心他的手,兼带担心自己太重。 慕云轻仍是板着个脸,挑眉,“要问你。” 他走得有点慢,却很稳,估计没什么大碍。 其实我也没什么大碍,主要是受了惊,没有受什么伤。脚脖子疼大概是扑得太猛不小心扭到了,右臂疼大概是被匕首划破了点皮。 既然没什么事,本宫就不大明白了,慕云轻他板着个脸,好像很生本宫的气,究竟是为甚? 后来上了马车,听绿芜一说,我才明白,慕云轻的手,是为了攥住胖刺客刺本宫的刀,所以受的伤。那个画面,我不敢想,要不是我扑过去,刀就会刺进苏棠的心口,要不是慕云轻伸出手,刀就要扎进我的胳膊。慕云轻因我受伤,生一生我的气,实在理所应当。 本来是一次避人耳目的出行,变得大张旗鼓,本宫的马车、零陵王的马车、太傅的马车,还有乌泱泱一众随从,都停在了公主府门口。 公主府的门口还立着刑部侍郎周潇等人,候着两辆牢车。 看见牢车,我恍然想起那两名刺客,他们在慕云轻的马车上被审了一路,我和苏棠说的话,岂不是全被慕云轻知道了! 我一阵心惊,我要如何向慕云轻解释? 在我还没有想好该如何摆平慕云轻的时候,有个更棘手的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看见他的时候心里咯噔了好几下,按照道理,他不应该出现在公主府的花厅门口,偏偏花厅门口就是立了个他。 乌泱泱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我连忙从小轿上起身行大礼。 “你有伤在身,无须多礼。”李凌治大步流星到我面前,一把扶住我的手臂。 我被托住,跪不得,只得赶紧恭谨道:“小事一桩,居然惊动了圣驾,太平礼数不周,还请皇上恕罪。” 李凌治皱眉,目光在我身上的血迹上打转,面色十分不豫,“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跟朕客套,快叫御医瞧瞧。”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15 一番辗转,我从小轿上挪到了软榻上。 其实,马车上绿芜已经替我止了血,别到的筋也替我别回来了,估摸着休息两天就不妨事了,我说我没事,硬是没人信,刘老太医把了半天脉,又拿着把小锤子在我身上敲了半天,最后,终于得出了和我一样的结论,应无大碍。 “臣这就去开方子,外伤臣不便动手,还请女医为公主上药包扎。”刘老太医恭敬道。 “有劳了。”我动了一动,伤口疼了一疼,我忍了一忍,对刘老太医道:“慕王爷也受了伤,苏太傅也受了惊,有劳刘御医替慕王爷和苏太傅也瞧一瞧吧。” 经我这么一提醒,李凌治终于想起来外头还有一屋子人要等他发号施令才能回家歇息。 “不管什么时候,公主心里头总是装着旁人。”李凌治不冷不热地差遣了御医,又传了道口谕叫外头一干人等先行退下。 他们都回府了,本宫也就稍安点心了。 得要等李凌治也回了宫,本宫才能彻底安下心。 女医已经把瓶瓶罐罐铺了一案,拿出了一把小剪刀。 我看向李凌治,李凌治看向那一案瓶瓶罐罐,饶有兴致的样子。 女医拿小剪子在火上燎了一燎,又燎了一燎。 终于,女医开口了,带着点询问的语气,“公主的伤处需要剪开袖袍,才好上药。” 这个本宫当然知道,所以,女医的话不是说给本宫听的。 “哦。”李凌治起身,“那朕先行回避。” 我忙跟着起身,顺势恭送他道:“我已无碍,劳烦皇上甚久,皇上还是先行回宫歇息罢。” “不急。”李凌治伸手,又扶住我的手臂,“你有伤在身,无须多礼,朕去去,过一会儿就来看你。” ☆、第十三章 李凌治说还要看我。 故而,上好药包好扎之后,我换了身得当的衣服。 所谓得当,就是隆重,以免不敬。 为免不敬,我没有等李凌治来看我,而是径自去前厅面圣。 脚上到底是有那么点不得劲,走路不如往常自如,得要人扶着。 绿芜扶着我走到前厅的时候,我突然脚下一软,很想扶墙。 “若白,你怎么出来了?”李凌治从圈椅上弹起来,越过一干人等,径直走到我跟前,一把扶住我的手臂,“你有伤在身,怎么不在里边躺着,还往外走。” 这下好了,我站稳了,不用扶墙了,可是,我想扶额。 说好要退下的人,怎么还没有退下……慕云轻、周潇、苏棠三个人齐刷刷地看过来,我此时心里复杂的心情比他们脸上复杂的表情还要复杂,难以言表。 “我没什么大碍,不敢劳烦皇上奔波。”我平复了一下复杂万分的心情,讪讪道:“怎么几位大人都还在?” “哦。”李凌治洒了眼端立着的那三位,扶我到他旁边的圈椅上坐,“方才朕出来的时候,见几位爱卿还未走,便留下来说几句话,这会儿也说得差不多了。”李凌治漫不经心道。 唉唉,我的小皇帝哎,你没事能不能不要在公主府唠闲话,你知不知道被你留下说几句话的这几位哪个是忠,哪个是奸?太平公主弄权、玉面闲王结党、梁王周玄巨贪,谋划造反的三大祸患,除了梁王周玄不凑巧没来,但又很凑巧,他派了乖儿子周潇来了,屋里只有苏棠一个忠臣,寡不敌众处境堪忧啊,知否?! 今日,谋反的和被谋反的俱在我公主府,如此巧合,慕云轻和周潇该不会有我什么不知道的计划罢!万一突然冒出一把匕首……应该不至于吧?想到这一层,我心里头虚得很,坐得十分不安稳,还是想扶墙。 “天色已经晚了,今日又是寒食,不便强留诸位在府上用膳,实在是招呼不周。”我按捺着心里的骇浪惊涛,牵了面皮应承,心里巴不得他们赶紧该回宫的回宫,该回府的回府。 可惜此时此地,要走要留,根本就轮不到本宫做主。 李凌治在我身旁坐定,顺着我的话道:“诸位爱卿奔波劳顿,又是受伤,又是受惊,是该早些回去歇息了,不过,公主既然来了,正好可以替零陵王和苏太傅解解惑。听零陵王说祭扫的时候恰巧撞见刺客向公主和苏太傅行凶,又听苏太傅说……”李凌治看了眼端立着的苏棠,又看向我道:“他是祭扫的时候,恰巧遇见的公主。零陵王和苏太傅都很疑惑,不知是哪位忠臣叫公主惦记着,要专程去祭扫祭扫?” 光顾着操心,我竟忘了这一茬。 哪位忠臣能让本公主惦记,应当让本公主惦记,我真的答不上来,只能打哈哈,婉转道:“忠臣陵安葬的都是大绥的有功之臣,太平像皇上一样,对诸位功臣的功德绩望深铭于心,一视同仁,并非是专为了哪一位。” 李凌治挑眉,“这么说来,公主当真是心怀天下,对江山社稷很是上心呐。” 我眉心一跳,对李家的江山社稷我确实是很上心,且,不止是很上心,简直是操碎了心,但,这话从李凌治口中说出来就有点圣意难测了,要搁在平时听见,我一定是要起身回话以示恭顺和忠心,今日,我有伤在身,不敢劳动圣驾再出手相扶,只得欠坐着恭敬解释道:“皇上恐怕是谬赞了,太平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替皇上分忧寥寥,实在是愧不敢当。说来惭愧,路过忠臣陵的时候,我不过是一时起意下车走走。” “哦?”李凌治皱起眉,倾身拄在扶手上,朝我近一些,道:“公主对江山社稷功不可没,不必过谦。朕只是关心公主的安危,此次出行公主未免大意,让刺客有机可乘。公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朕如何自处?” 我没有从李凌治的话中再听出什么言外之意,却仍然坐不踏实,有些事我必须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我把已经想好的说辞默默在心里又打了遍草稿,恭恭敬敬道:“皇上所言极是,是太平太大意了,从忠臣陵远观公主陵,隐隐觉得有些不足,恰巧遇见苏太傅,就想着请苏太傅帮看看公主陵的风水,结果连累了苏太傅,还让皇上忧心,太平罪该万死。” “难怪了,朕还在想,你和苏太傅有何事要去到僻静处。”李凌治看向我,挑眉,“原来是为了看风水去。” 我颔首道是,“那处恰好可以看到公主陵的全貌。” 目光余处,苏棠拢袖而立,默不作声。 李凌治看了眼苏棠,复又看向我,沉声道:“若白,你又太言重了,罪该万死之类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朕听不得。” “是。”我牵了面皮,恭顺地应和。 夜风拂过,带着些微凉意。 我能感觉到身侧慕云轻投来的目光,我知道,我的交代仅仅是说得过去而已。 李凌治沉吟片刻,正身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16 ,不再看向我,道:“今日飞来横祸,公主的顾虑或许不无道理,就请苏太傅着礼部、工部和钦天监去公主陵走一趟,看看有无不妥,需要什么尽管照公主的意思安排。” 这……就不必了罢! 我连忙推辞,眼梢带过一旁立着的苏棠,“多谢皇上美意,太平心领了,太辛苦苏太傅……和诸卿了。” “若白。”李凌治蹙眉,“你总是喜欢跟朕客气,你可知,如此常常让朕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如何是好。” 我……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如何是好了,生怕一不当心犯了圣颜。 “罢了,莫要推辞了。”幸而圣颜尚且和顺,李凌治看向苏棠,“等过几日公主大好了,苏太傅也领人来公主府好生看一看风水罢。” 这……皇上英明!早知有如此安排,我绝对不会有半点儿推辞! 今日总算有一件还能让我我眉花眼笑的事了,我十分领情地谢了恩,眼睁睁看着苏棠领了旨,他就是不情愿也是不能违抗圣旨的。 不知是否是我错觉,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竟看不出有任何不情愿,不禁想,兴许,他也是愿意来公主府看看我哒! 又交代了几句,李凌治挥挥衣袖,叫一干人等都退下。 待门页阖上,慕云轻等人消失在轩窗外的夜色朦胧里,我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担忧的事情到底是没有发生。想来事出突然,慕云轻和周潇应当是来不及谋划,不至于冒死行无把握之事…… “若白。” 我闻声心尖突地一颤,见李凌治起身,忙跟着起身,玄色的衣袂轻轻拂过身侧,李凌治的手落在我的肩膀上。 “这里又无旁人,你我之间不必拘礼。”李凌治俯身按我坐下,温声道:“时候不早了,朕也该回宫了,有几句话不知该如何与你说,但思来想去,还是要与你说上一说,你权且听一听,往心里去去。” 巧了,这正是我想要开口说的话。 我抬眸看向李凌治,一时间心里没了着落,面上温顺道:“皇上但说无妨。” “算了,也没什么。”李凌治忽移开了目光。 他踱了几步,停在南窗口。 窗口的高几上,甘棠花谢了,长出了新叶,李凌治看着那片葱茏,自语道:“朕只是有些不明白公主的心思……” 风拂槛而入,仿佛吹进我的心里,让那里惴惴不安。 不知道李凌治今夜感慨出于何故,我唯有带了笑,坦诚道:“皇上怕是多虑了,太平对皇上从来都是忠心一片。”有些事之所以不去解释,是因为无需解释。 “朕知道。”李凌治忽回身盯着我看。 有些话之所以不去言明,是因为彼此心知肚明。 夜色映窗,一片残花随风飘落,落在他的衣袖上。 我垂眸,斟酌道:“太平有几句话,今日也想对皇上说一说,还请皇上听一听,往心里去一去。” ☆、第十四章 窗外,星光荧荧。 李凌治笑了,“若白你但说无妨,你若信朕,心里有什么就跟朕说什么,你说的话朕都愿意听,愿意信。” 我笑了,我有什么可不信皇上的,我该担忧,我是挟势弄权的镇国太平公主,皇上是否真的信我。 我盯着李凌治袖上那片皎白的花瓣,恭声道:“多谢皇上信任,可是,太平希望皇上还是不要太信任太平,万一太平真的是乱臣贼子,亦或是有乱臣贼子在公主府中,皇上的安危岂不堪忧?” 此话一出,气氛必然变得凝滞,我无意去揣测圣心,亦不去看李凌治的表情,继续道:“上回在太傅府门口,皇上轻车简从,太平见了心里已经不安,这次不过是一桩意外,皇上又离了宫亲来公主府,太平心里更加不安。倘若皇上也像太平今日这般遇到刺客,岂不危险?太平无意冒犯,之所以这么说,是希望皇上保重龙体,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让有心之人有可乘之机。” 我终于把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总算觉得轻省一点,坐得安稳一点,思路也更清楚一点,意图也更明显一点,“总而言之,皇上日理万机,有些事,比方说来公主府这样的事,实在不必要亲历亲为,还请皇上明鉴。” 那片花瓣在他袖上纹丝不动,不知李凌治听到我的肺腑之言究竟作何感想,我想他大约是没想到我会同他说这些,需要消化一下。 默了好一会儿,李凌治缓声道:“朕知道了。” 白色的花瓣从他袖上滑落,李凌治移步走到我跟前,“你对朕说的话,朕会记在心上。时候不早了,朕该走了,你好生休养,莫为江山社稷和……朕,太过忧心了。” 我颔首应是,李凌治照旧不允我起身,我便目送他玄色的身影消失在如墨的夜色里。 但愿他真的明白我。 第二天我起了个早,仔仔细细装扮了一番,坐在前厅侯客。指不定我惦记的那个人,什么时候就来了呢。 送走了周宰相、李宰相和韦宰相,一个上午,也就过去了。饭后,我倚在窗边的榻上看闲书,心想着那个人,上午不来指不定下午就来了,今天不来指不定明天就来了,明天不来指不定后天就来了……他总归会来的。 窗外飘起了小雨丝,斜斜的,蒙蒙的,落进池塘里,荡起小涟漪一层叠着一层,我又想他还是不要冒雨来的好。 迷迷胧胧睁开眼,窗掩了半扇,小雨未歇,身上乏得很,又是小雨又是春困,他要是不来,我便不起了,任谁来了也不见。我懒洋洋翻个身,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困小觉。 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抬了抬眼皮,果然看见榻上坐了个人。 我的心狠狠地咯噔了一下,能支走本公主身边的人堂而皇之坐在本公主榻上的,除了他没有别人。 “若白,你醒了。”团龙锦绣的玄色衣袂落下,书册被放在一旁的案上。 我起身起得猛了,头晕眼花,“皇上!你怎么又来了!” “朕放心不下,来看看你。”李凌治按下我的肩膀,“你有伤在身,不必行礼。” 是我昨晚话说得不够清楚不够明白不够明显吗?眼花缓过来了,头继续晕,想扶额。 “咦?若白你脸色怎么不大好?”李凌治扶我靠在软垫上,道:“怨朕,看你睡得正香,到吃药的时间不忍心让人叫你。” 我的心又咯噔了一记,皇上您来了多久了?我没有说什么梦话,喊谁的名字吧?! 我的头晕怕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了,“太平失礼了,还请皇上赎罪。” “是朕没有叫醒你,你何罪之有?”李凌治替我遮好毯子,道:“若白你老实告诉朕,哪里不舒服?” 我虚靠在软垫上,道:“我不碍事,就是方才看见皇上起身起得急了,头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17 有点晕而已。” 李凌治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面色稍缓,“是真的无事才好,别是怕药苦。” “自然是真的无事。”我颔首道,“其实,连药都用不着吃。” 李凌治皱眉,“你有伤在身,不吃药怎么能行?” 皇上金口一开,我不吃药肯定是不行的了。 只听李凌治朗声朝门外唤了声绿芜。 门吱呦一声开了,绿芜猫着腰进来,手里端着碗药。 缓了这么长时间,我的头终于不晕了,但看见绿芜放下药碗,转身就走,我的头又开始晕了。 喂呀,你这么一走,谁服侍本宫吃药,难道让皇上九五至尊动手吗?平日里的眼力见儿都去了哪儿了? 门页轻轻阖上,李凌治端起了药碗。 “还说无事,你的脸色又不大好了。”李凌治把药碗举在面前,拿汤匙搅了搅,白烟袅袅,丝丝缕缕。 “我……”我的脸色我解释不了,“不敢劳烦皇上。” “又没有外人在,何须跟朕这般客气。”李凌治吁了口气,吹散了汤匙里的白烟,递到我面前来。 我……面露难色。 “还说不是怕药苦?”李凌治挑眉,“药是绿芜亲手煎的,也是她亲手端来的,朕特意叫她加了蜜,公主若是不放心,朕先替公主尝一尝。” 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药嘛,苦一点正常,又不会有毒。 “皇上~~”我连忙唤住将要挪开的汤匙,就了过去。天子喂药我已受宠若惊,再让天子试药我可担当不起,何况,还牵涉到放心不放心这个奥妙的问题。 我喝下这勺药,李凌治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些,“朕记得以前,公主也这样喂朕吃过药。”李凌治说着低下头搅弄汤匙。 陈年往事了,我记得,那时李凌治还是个眼神倔强而清澈的沉默少年。 “难得皇上记得。”我应承。 浅浅一匙汤药又递了过来。 已经吃了第一勺,这第二勺就不牵涉什么放心还是不放心了。 我于是婉拒道:“汤药还烫,不如等放得凉一些太平再喝,省得劳烦皇上。” “不妨。”李凌治勾了勾唇,“朕不觉得劳烦。” 你不劳烦,可我难以下咽啊! 吃汤药这件事跟受死是一个道理,横竖都是死,一刀死肯定比一刀又一刀还不死痛快啊。 非得我拒绝得这么明显么,我婉笑道:“皇上,其实太平的意思是,等放凉一些,我一口气喝掉,苦一下就了了,这样一口接一口,劳烦了皇上,也苦了太平。” “嗯。”李凌治点点头,把手上的汤匙放回碗里,又把碗放回了案上,递来一盅茶,微微笑道:“若白,朕说了,你心里有什么,就跟朕说什么,你说得明白,朕才听得明白,你我之间,要相互明白才好。” “是。”我答应,温顺地低头抿了口他递来的茶,甜的,正好解苦。 “那么若白。”李凌治温声道:“你可还有别的什么话想与朕说,或是想要问朕?” 我想说的,昨晚已经说了,且说得再明白不过,可是说了等于白说,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我抬眸看他颜色,寻思着他想听什么。 李凌治挑了挑眉,道:“你就不想问问朕,刺客之事?” 唉唉,又是刺客!就不能不提这一茬吗?好不容易糊弄过去,李凌治又提起,我又开始坐不踏实了。 我心有戚戚,“听说刺客之事还在审理,莫非已经审出什么来了?” “那倒还没有。”李凌治摇头,看向我,蹙眉,“公主心里是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我……我是做贼心虚,那两个刺客千万别乱交代什么。 李凌治默了默,道:“若白,朕的心思不想对你藏着,朕想叫你放心,心里不要有什么疑惑才好,此案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你且把药吃了,也叫朕放心些。” 李凌治递过来的药,不冷不热,正吃得。 吃完了药,又说了一时话,李凌治还坐着不走,而且连半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我忍了忍,又忍了忍,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要把昨晚的道理再拿出来提醒一番。 我坐起了身,委婉道:“皇上已经看过,太平真的没什么事,不如还是早些回宫,这样,大家都安心些。” 我自觉没说错什么话,可是我话音刚落,就看见李凌治的脸上凝结了一层阴云,仿佛快要下雨。 窗外,雨已停,蓝盈盈的天空倒映在清凌凌的水塘里。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想给小灵芝加戏23333 ☆、第十五章 一只小麻雀划过窗口,留下几声啁啾。 李凌治皱眉,“朕在公主身边待一会儿,公主就那么不愿意?” 这这……误会! 我束手弯腰,正色道:“太平绝无此意!太平昨日已经说了,是担心皇上的安危。况且,皇上昨日才来过,今日又来,说起来,怕是也有点说不过去……” 我这么说,也是怕他明天还来。 “原来公主也知道,还有说不过去这件事。”李凌治微微挑眉,道:“公主替朕倒是考虑不少,朕也忍不住想为公主考虑考虑,说起来,本来乌胡可汗之事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公主又去月夜送行苏将军,深夜拜会零陵王,就连苏太傅,也有一出双双遇刺,更不要提你府上一天到晚总有那么些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公主觉得说得过去么?” 我的头忽然又开始很晕,面色十分严正,以至于面皮有些僵,“皇上明鉴,太平素来慎行,从未有过什么出格之事。” 我所言绝对属实,我的心却很虚。其实吧,我也不是有意要慎行,我不是没想过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比方说弄几个面首填补下寂寞,可是吧,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没有遇见个中意的。 不中意的,我实在下不去手。 好不容易有个中意的,人家还不让我下手。 我都还没有下手,就连累了人家,皇上你心里一定要明鉴,苏棠他跟我绝对是规规矩矩明明白白,后事不可预知,且不去说,迄今为止,我们之间只有公事,绝对还没有私情。 李凌治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朕的心里是知道的,像苏太傅,就跟朕说过,要专心致志报效朝廷,朕,绝对信得过。” 我点头如捣蒜,用人不疑,皇上英明!苏棠你继续专心致志报效朝廷,千万守住不要被外面的花花草草莺莺燕燕迷了眼。 李凌治停顿片刻,沉了声音,“还有苏将军,明日就要启程和亲,这一去就山高水远天各一方了。” “是。”我点头应承。 李凌治凝望我一眼,继续道:“另外,据朕所知,常来公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18 主府走动的周侍郎,他似乎从来都不近女色……” 说起这个,我心里甚是替周潇引为可惜,但人各有别,所好有殊,不好勉强,只是坑了梁王,梁王啊梁王,你说你都后继无人,非要去造这个反是弄个甚!但话说回来,不考虑糟心不糟心,硬要有个后,估摸着也就是一二三的事情,不足为虑。 “至于零陵王……”李凌治蹙眉,看向我,“朕想,若白你心里素来都有分寸,就不用朕多说了。” “是是。”我赶紧点头回应。 李凌治倾身,离我近一些,目光融融,道:“若白,其实朕比你想的要更明白你。” 人心莫测,人性复杂,有时候连我都还有些不明白我自己,不知李凌治的明白是明白到什么程度,我垂下眼眸,道:“皇上圣明!” 静默片刻,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有些事,朕虽然明白,但公主也要考虑考虑旁人的想法,流言蜚语,朕虽然不信,可是朕心里替公主介意。若白,你明白么?” 我心如明镜,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是非莫过人言,我都已经弄权了,再弄几个臣听上去也很是合理可信,且是听者喜闻乐见的。可我不是很明白,李凌治为何要替我介意?我抬眸看他,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蒙了影,朦胧胧不甚明了,我总觉得他今日说话做事好似别有深意。 “朕知道你是明白的。”李凌治靠我更近一些,“若白,朕说这些,是想你对旁人,适当收敛一些,不要惹人误会,你应当是可以做到的罢?” 影挪向他身后,我看清他的眼眸,如从前般,仍是倔强而清澈的,我却不再读得懂。 我垂眸,恭敬道:“多谢皇上提点,太平谨遵教诲。” “如此,甚好。”李凌治叹了口气,缓声道:“你不必把朕也当成旁人。” 抬眸,李凌治已没进了那片影里。 “时候不早了,朕该回去了。”李凌治起身,“你好生休养,明日和亲送迎之事,免不得劳累,你便莫要去了。” 我知道我一起身李凌治又要扶我,所以没有起身,端端正正坐好,颔首道:“太平已经无碍,明日为苏将军送行,太平不想失约于人,还是想要去一趟,还望皇上成全。” 面前垂着的玄色衣袂轻动,露出一片锦簇的团龙纹,李凌治望我一眼,别了眼眸看向半开的轩窗,道:“既然是有约在先,公主又实在想去,那便去送送罢,也了却公主一桩心事。” 我的心事,真的与苏将军无关。横竖横解释不通,我只有恭声谢恩。 见李凌治移步,我赶紧切切唤一声:“等等。” 我想一定是刘老御医给我开药的时候一个不当心手一抖剂量猛了。 “皇上~~”我蹙眉,“我想要起身,可是头有点昏,你可不可以过来,扶我一下?” “若白你怎么了?”一股若有似无的熏香昵近,李凌治俯下身,关切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我不言,看向他,伸出手轻轻放进他向我摊开的手心里。 似有电光一闪而过,他的眼眸忽凝住,变得很深,很深,如渊,如墨。 如果不是吃错药,我怎么会突然有这样大胆的想法,而且我决定不单想想,还要做一做。 我的手从他手心缓缓离开,留下一把梅花匕在那里。 那把梅花匕在我袖中藏了有一会儿了,它很精巧,慕云轻说给我防身用,不过我没那个习惯,倒有一回心血来潮拿它来杀了个瓜,甚是好用,因为足够锋利。 此刻,它的锋利藏在鞘里。 “皇上恕罪。”我敛下眉目,沉声道。 “你何罪之有?”李凌治挑眉,目光落在鞘身的猫眼石上,“好别致的梅花匕。” “皇上,我……” “朕知道。”李凌治收回目光,看向我,沉声道:“公主为了让朕不要来公主府真是用心良苦,朕若是再不明白就太对不起公主的良苦用心了。” 皇上的神思果然通透,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我若有心害他,不是没有机会。既然言谏他不听,我只有出此下策犯颜直谏。我虽无心害他,但我的公主府真的不保证安全,无事真的千万不要再来了。 能省去一堆口舌解释,我倍感欣慰,却也不敢忘形,束手躬身恭谨道:“皇上英明,太平多谢皇上不追究太平的大不敬之罪。” 李凌治默了默,垂袖放梅花匕于案上,临出门时顿下脚步说了一句:“应当是朕多谢公主。” 我也没做什么,实在是不敢当,李凌治却说谢我说得那样认真,为此我惴惴不安许久,连晚膳都用得不怎么踏实。 金色的光弧伏于案上,如猫的眼睛,李凌治走后,那把梅花匕便一直放在那里。 慕云轻来的时候,盯着那把梅花匕看了好一会儿,问我,是不是想吃瓜了? 没事吃个瓜,我倒是想,可是三月间哪来的瓜。 况且,慕云轻显然不是来吃瓜的。 我笑笑,引慕云轻往方便说话之处走,“云轻手上的伤好些了么?” ☆、第十六章 天色昏昏,东风吹谢了花红。 走在无人的小径上,雨迹未干,不时有红叶从头顶的香樟树上落下,铺了满地。 慕云轻仍是回答我小伤无碍。 按照道理,我跟慕云轻挺熟,我也知道他一定会来,可我见了他却是说不出的不自在,道完了谢便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云轻也不似往常,平日里与我说话总是没个顾忌,今日却也默不作声。 走了好一会儿,慕云轻忽开口问我,脚上的伤已经无碍了? 我心道:这还用问,看本公主健步如飞就知道了。不等我开口回答,脚底下不知怎么的,忽然的,莫名的,猝不及防地就来了一个打滑…… 我真的开始怀疑,我的公主陵或者是我的公主府风水上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若白,你要是身上不方便,不如我和梁王说一声,把那件事缓上一缓。”衣香蔼蔼,慕云轻垂眸看着我道。 我倚在他的臂弯里,没有摔着,虚惊一场。 “我……没什么不方便。”我起身离开,理了理衣襟,定了定心神,道了声谢,低了头看着满地的红叶,移步道:“我没事,不过是不当心滑了一下。那件事筹谋已久,还是不宜再拖延了。” 慕云轻随我移步,凉幽幽道:“看来今上这两日的用心,是打动不了公主。” 我心下突了一突,幸亏我够坚定,一心要尽快把反党一网打尽,倘若刚刚稍一松口,岂不是惹慕云轻猜忌,以为我被小皇帝动摇了。和李凌治说话,须得陪上十二分的小心,和慕云轻说话,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当真是片刻也松懈不得。 我很想揉揉额角,却只能弯弯唇角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19 ,微笑道:“云轻说笑了,我说过,我不会妇人之仁。” “是么?”慕云轻停步,转眸看我,挑眉道:“我怎么觉得,公主的心肠没那么硬。” 慕云轻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轻易地就能搅乱我。 我牵唇笑笑,别了眼眸看向一潭碧水,“且往后看了。” 如果我的心肠不硬,怎么会和慕云轻这般逶迤算计。 慕云轻默了默,也看向那潭碧水,道:“本王觉得今上对公主甚是亲厚,公主倘若安守本分,虽不能登极问鼎,一世荣华总是少不了。倘若事成,公主自然能够得偿所愿,若事不成,公主可想过退路?” 一片红叶零落,涟漪浮荡,一波环着一波,晕散开来。 慕云轻坦荡地任我看着,我却分不清他究竟是真心在为我考虑,还是在试探我的反心。我情愿他是在试探我,而不愿他为我考虑而我算计他。 我微笑,道:“本宫觉得,王爷也是一样,倘若真的甘当闲王,远离中都,一世逍遥是另一种快活,王爷可想过退路?” 倘若他真的能领悟那另一种快活,便不会反了,我却仍要一问。 慕云轻蹙眉,眸中似闪过什么,“公主觉得离开中都是逍遥快活?” 差一点一不当心把自己绕进去,我脑子里绷起根弦,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是逍遥快活,本宫怕是也消受不了。本宫一直觉得,有王爷和梁王相助,何愁事不能成?但听王爷今日的意思,似有顾虑,不知王爷心里的顾虑是因何而起,可愿与本宫坦诚一言?” “公主多虑了。“慕云轻看向我,扬了扬眉,“本王说过舍命相陪,不会有变,本王对公主一向坦诚,不饰遮掩,倒是公主对我,怕是有所隐瞒罢?” 我脑中的那根弦紧了一紧,试探道:“王爷怕不是误会什么了罢?” 慕云轻的唇角浮起一抹冷笑,“本王也希望是误会,但公主的所做所为,实在无法说服本王那是误会。” 我的那根弦一点也找不着音,“还请王爷明言,倘若真的是误会,也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倘若真的不是误会,也好给我一个明白。” 慕云轻沉着脸默了一时,终于开了口,他幽怨道:“若白,你可否给我一个解释,你说你与苏棠只是同朝为官,略有交契,并不熟识,为何你要替他挡那一刀?” 我我……我死得很明白。 耳边忽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我转眸,看到陶管家正小跑着往这边来。我公主府上的人果真是有眼色,这一打岔,我暂且不用回答我答不上来的那个问题了。 转念一想,不好,不会说曹操曹操到吧?万一陶管家来通报,苏太傅来了,我该如何是好?虽然我很盼他来,但他要是这个时候来,又是慕云轻又是苏棠,我恐怕应付不来消受不了哇,可是,他好不容易来,我总不能不见他撵他走罢。 由不得我想,数步之外,陶管家已躬下身。 他看了看我的脸色,没有闲人勿扰的意思,方通禀道:“周侍郎前来拜会,人已经侯在前厅,公主您看?” 啊,周潇,你来得太是时候了! 我谜之心头一悦,抬袖指向小径尽头的水榭,“引周侍郎来小汀洲罢。” 陶管家诺诺应了个是,却步退下。 我朝慕云轻笑笑,假装忘了他的问话,引他往小汀洲走。心道:周潇,你走得快一点啊。 “若白的解释可想好了?”身侧,慕云轻忽幽幽道。 唉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干笑笑,道:“云轻,我知道瞒不过你,况且,我也没有什么好瞒你的。你也知道,我与苏太傅是小时在国子蒙学相识,后来他离了中都,再后来我去了太平观,我与他相处的时日并不多,再再后来,你就更知道了,我嫁苏绍不成又嫁了周思。我与他确实是略有交契,并不熟识。” “我恐怕是不那么知道。”慕云轻挑眉,“怎么我恰好看见的是你跟他不仅熟稔,而且还甚是亲近。” 那一扑的亲近。 我只能说眼见未必为实了。 苏棠是清流,我是浊水,他怎会与我同流合污,或许等到真相大白那一天,苏棠他才能够懂我的心意,但即便是懂了,他亦未必会接受,真相总是让人心酸,我和苏棠连句交心话都说不上,何来的熟稔,更何谈亲近。 我苦笑,“云轻你误会了,我那是一时情急扭了脚,没有站稳,恰叫你看见了。这次遇刺,我确实是乱了阵脚,事后想想,很是后怕,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怕是后果不堪设想,还连累你也受了伤,这两天我心里头不安得很,总惦记着你手上的伤,要是你因为这件事有个什么闪失,叫我如何是好……” “能叫你心里惦记几日,便算不得连累。”慕云轻顿下脚步,看向我,目光忽黯了黯,道:“你且放心,这点小伤,不碍事,不影响执剑握刀。” 我了然,不影响造反,所以不碍事。 “不过。”慕云轻顿了顿,蹙眉,“公主说的,和那两个刺客说的,似乎,有些出入。” 那两个刺客,我在心里扶额,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天,我虽然在兴头上,但幸好及时被苏棠打断,旁人不该听的最关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所以,那两个刺客不应该听见什么,所以,那两个刺客到底乱说了什么? 我讪讪,“这当中,怕是又有什么误会罢?” 慕云轻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别了目光,移步走向浮廊,道:“我在马车上细细盘问了那两个刺客,他们的说法是,无意间撞见小情人幽会,隐约听见两人商量着要私奔去天平山,于是觉得,趁机劫个财那两个小情人必定不敢声张,说不定还能顺便劫个色……” 人言可畏啊人心险恶,我跟在慕云轻身后重重扶了扶额角,他们看见的如果要是真的……就好了!可惜实在是太扯,太瞎,太不着调。我对苏棠有情不假,苏棠他对我却是无意,私奔这种事哪有一厢情愿的,就这点眼力见儿,还敢出来打劫,劫的还是本宫,也不打听打听,本宫出门,用得着带银子么。 “公主当真是在向苏太傅请教风水?”慕云轻停在浮廊中间,回身看我。 廊下,团团簇簇的锦鲤听到人声蜂拥而至,翻起层层叠叠的水花,搅乱一池清静。 我脚下僵了一僵,心里头虚得很,回答道:“那两个刺客来得突然,我当时还未来得及向苏太傅请教,便发生了意外。至于私奔一说,实在是无中生有。云轻你是知道的,我和苏太傅,并非是一路人,又怎会一起私奔?一定是那两人看差了,听岔了。” 慕云轻不动声色,看着我,直到把我看得觉得瘆得慌,才开口,缓缓道:“我也不相信苏太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20 傅会和公主私奔。” 是啊,苏棠怎么会和我私奔,我脸上附和,心窝酸得很。 慕云轻顿了顿,凉凉道:“来日公主君临天下,又何须私奔?” 这这……我竟无言以对。既然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如何理解,便就随他去罢,何必多此一举去解释。 我讷讷不言,慕云轻忽近前一步,唤我:“若白。” 我应声抬眸,看到他眼眸里映出的碧水清波,静而深,看也看不见底。 风起,碧波微漾,慕云轻微微俯下身,凑近了来,同我咬耳朵道:“你欠我一个答案,现在,可想好了?” 我低头,不知该看向何处,风声拂过耳畔。 作者有话要说:  周潇是该走得慢一点,慢一点,还是慢一点呢? ☆、第十七章 风,吹乱了我的思绪。 我的答案,早就有了,不曾变过。 我的顾虑,萦绕心头,不曾减过。 衣带翩飞,纠纠蔓蔓,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罢了。”他的气息渐远,“你若还未想好,便再想想,本王等得,你不要忘记了就好。” 风过,衣带飘落,我抬手扶额,把额前的散发,别回耳后。 “云轻。”我抬眸看他,心里已然打定了主意,“其实我……” 一道波痕划过他的眉心,我止言,敛容回身,小径打弯处,一道疏朗的身影朝这边过来。 “我好像来得不巧,打扰嫂嫂和慕王爷说话了。”远远地,周潇揖手笑道。 “哪里话。”我婉笑,道:“等了你有一会儿了。” 周潇含笑,“雨后路滑,我走得慢了一些,早知道嫂嫂和慕王爷在廊上等我,便是摔一跤,我也要走得快一些。”边说着边就快步临近了,又问候道:“嫂嫂受了伤,走这一程路不要紧罢?” 我回答不要紧回答得十分爽快不含糊,引着慕云轻和周潇往小汀洲走。 那边已经华灯初上,这边还是僻静的所在,檐上点了不几盏灯笼,炉上温了壶香茗,望出去,暮色昏昏,水光潋潋。 “看到嫂嫂安好,我就放心了。”周潇的目光在慕云轻的右手上停了一停,从炉上提了铜壶,一边斟茶一边又道:“所幸刺客的刀上没有淬毒,要不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确实万幸。”慕云轻应承,挑了眉洒我一眼,随口道:“不知案子审理得怎么样了?” 周潇手上滞了滞,回答道:“目前还尚无定论。那两个刺客虽然装进了刑部的牢车,但并未送进刑部的大牢,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皇上对此案的关心非比寻常,命大理寺卿亲自审理,而上官寺卿断案又素来严谨,估摸着不审出个结果出来,不会有风声漏出来。” 我听得认真,差点忘了谢周潇递来的茶水。 慕云轻接过周潇递去的茶盏,虚应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下公主可以放心了。” 估计周潇听得很莫名,还未坐定眼睛就跟着慕云轻去了水边,慕云轻却不再言语,倚着栏杆自顾自地喂起了鱼。 我倒是听得很明白,我确实是可以放心了,据我所知,上官寺卿与苏棠私交甚笃,十分了解苏棠的为人,就算那两个刺客说出什么不利苏棠的话来,上官寺卿应当也是不会相信,更不会抖落出来。 周潇还在呢,慕云轻这话甩得,我都不好接,只好讪笑道:“大事还未成,小祸又不断,还没有到放心的时候,哪里能放得下心。是不是呀,周侍郎?” 周潇正望着栏杆那里,也不知道是在看人,还是在看鱼,听见我唤他,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茶盏,回话道:“嫂嫂所言不虚,近来确实不太平,先有廉国公落马,又有乌胡求亲,还有三司夜访零陵王府,此次嫂嫂遇刺也十分蹊跷……”周潇略顿了顿,沉声道:“我们的事是否缓上一缓,更为稳妥?” “再缓就夜长梦多了。”慕云轻漫不经心地投了一把碎末进水里,捋捋手,坐回圈椅里,任栏杆底下的游鱼摇尾翻腾,乱作一团。 周潇默了默,顺着慕云轻的话又道:“也是这个道理,本来和慕王爷商量着等明日送亲之事了结,后日蓬莱阁一聚,但又想着嫂嫂受了伤,恐有不便,我今日来,一来是看望嫂嫂,二来,也是想来问问嫂嫂的意思,若有不便,等嫂嫂大好了再聚?” 要不是这么多枝节横生,说不定本宫这时候都已经功成身退了,再缓,不定又缓出什么幺蛾子来,我连忙摆手道:“不必再缓了,我不过是受了一点皮肉伤,没什么大碍,不要误了大事才好,后日我一定去。” 大约是我的造反之心表现得太过不饰遮掩,又大约是有什么顾虑,周潇微微有些神动,片息又沉了下来,“如此也好,那么后日便在蓬莱阁恭候二位了。” 我大约能猜到周潇的顾虑,周潇的意思也就梁王的意思,梁王这个人素来谨慎,他虽然贪,但如果去查他的账房,保准什么也查不出来,这也是为何他从不来我的公主府,而是叫周潇常来走动。这回遇刺,照梁王的谨慎劲儿,必定担忧是否走漏了风声,所以对方有所动作,另外,也少不了担忧本宫的安康还能否担当大任,估摸着,还会担忧本宫经历过生死一瞬之后会否偃旗倒戈,改了主意。 其实吧,举事的关键计划都还没有敲定,能走漏个什么风声?反派的名头都已经担了这么久了,还怕人说不成?至于是否是对方有所动作,本宫可以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是,因为那两个刺客要刺的根本就不是本宫,而是苏太傅,只不过这个本宫绝对不会说出来,慕云轻和苏棠当时不说,事后大约也是不会说了。 梁王不知道这一层,担忧也是正常的,但只要他再仔细想一想,有些道理就应该能想得明白了,对方要弄我,何必如此麻烦,就说这几日李凌治频繁出入公主府,别说暗中加害,就是明晃晃要我的命,也是易如反掌,但本宫这不是安然无恙好好的。所以,梁王的担忧是多虑了。 我想我今日所言,应当是可以安一安梁王他们的心,但稳妥起见,明天送行和亲驸马,我还是务必要去露个脸,省得朋党们当我受了多严重的伤,心里始终不塌实。这心里一不踏实,事情就要缓,越缓藏得越深准备得越充分,连根拔起就更不容易了。 这便是我执意要去为苏绍送亲的用意所在。 正事谈妥,又吃了一时茶,闲聊了几句,周潇放下茶盏,起身告辞,“天晚了,就不打搅嫂嫂歇息了。” 天确实晚了,夜空如幕,无星无月。 慕云轻也跟着起身,“我和周侍郎一道走,不劳烦你送了。” 我看着慕云轻就向周潇手里提着的灯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21 笼,面上大约是僵了一僵,只能把心里的话压上一压,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还以为慕云轻会想听一听我的未尽之言,借故留下。 罢了,早晚是要说破,先不说破也有先不说破的好处。我目送灯笼映着的虚虚晃晃的两道人影消失在小径的转角处。 后日,有些事终于能有个分晓了。 后日前头,还有明日。 明日,想看见我的人和不那么想看见我的人都在,我能看见我想看见的人,也得见见我不那么想看见的人。 ☆、第十八章 晨起,东边的天空起了积云。 我在城楼上张望的时候起了风,吹得我的心神十分荡漾。 城楼底下,有苏棠。 一看见他,我的眼里就没有了旁人。 某一个突然的瞬间,苏棠抬眸,恰与我四目相对。 缓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苏棠在和大理寺卿说话,我看见上官寺卿的眼底下一片青灰,就知道,他昨晚八成忙着审案没有睡好。 我再盯着苏棠看,苏棠也不再看向我,只留下一个轮廓优美的侧影给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和上官寺卿在说些什么,该不会和我有关罢。 忽然,刮过一阵冷风,吹得我脊梁骨凉飕飕的。 身旁的绿芜悄声提醒我,韦太后来了。 惊得我连忙转身,向她行见礼。 刚刚才见过,该寒暄的都寒暄了,她怎么又来了!是苏绍和亲,又不是嫁女儿,按照道理,太后她在典礼上露过脸之后就可以回后宫安歇了,不用亲自到城楼上相送。早知道她会往城楼上来,我就到城楼下去了,说不定还能和苏棠说上几句话。 大约世上所有的嫂嫂都很想快点把自家小姑子嫁出去,自打我守寡以来,每次碰见韦太后,她总要为我的姻缘费一番口舌,以至于久而久之我一看见她,就有点怵,生怕她又要为我主媒,这便是为何我不大愿意看见她。 韦太后屏退左右,流露出一脸莫大的惋惜,“太平啊,方才人杂,都来不及好好说说话,到了今时今日,我才恍然明白,先前我为了你的终身大事费尽思量,原来是努力错了方向,你和苏将军的事,我还当是已经过去了,从来没有替你们留过心,谁想到……要不是……唉!说不定现在你和苏将军就皆大欢喜了。” 我无奈,“太后怕是有所误会了,我跟苏将军确实是没有缘分,太后为了太平已经费了太多太多心了,完全不必自责,太后既要料理后宫又要替皇上分忧,实在不宜太过操劳,还是不要再为太平费神儿了。” 韦太后摇头,“后宫清静得很,朝堂平静得很,我清闲得很,哪有什么操劳不操劳的,就是你的事总让我挂心。”她脸上的惋惜之情更甚,“太平啊,难为你了,年纪轻轻就……既然你也知道和苏将军缘分已尽,就别太伤心了,人总是要往前看,你看看楼底下那么多青年才俊,要是有中意的,别藏着掖着,跟嫂嫂说,我来替你主媒,保准如你的意。” 又是说媒,我不由扶了扶栏杆,后宫是真清静,朝堂却是假平静,太后为了我这个心头大患也从来没有消停过。 我干干一笑,塌蒙着眼道:“多谢太后美意,但有些事,还是要顺其自然。” 这一塌蒙,我恰好看见楼底下苏棠的后脑勺。 韦太后长叹一口气,“太平啊,你心里应该也明白,岁月不饶人,总这么蹉跎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心里头倒是想起个称意的人选。不如,你看看,苏棠苏太傅怎么样?” 我塌蒙着的眼猛地抬了起来,不带这样开玩笑的,太后她……不是突然打算替我和苏棠说媒吧! 韦太后的一双凤目微微眯了起来,唇边噙起一抹笑,絮絮道:“要不是因为苏将军,我还想不起苏太傅来,苏太傅跟苏将军是远堂亲,跟你沾亲带故,又在同一个辈分上,前两日听说你和苏太傅遇刺,我好一顿挂心……唉!老天有眼,今日看见太平你安然无恙,我也放心了。”韦太后抬手在我的手背上轻拍两下,笑意更甚,“这缓过来之后再一想,你们二人正好男未婚女未嫁,郎才女貌,倒是再合适不过,我就顺便叫人给你们合了下八字,竟然正是天作之合!这女人到底是比不得男人,总是要有个归宿,有个儿子依靠才踏实,苏太傅的人品相貌没得挑,为人处事也稳重,等你成了亲,趁着年轻尽快生养,将来也好有个着落,苏太傅没有兄弟姊妹,往后也没有拖累,高堂又都不在,无需侍奉公婆,后福不尽,你说是不是。” 韦太后这番话,真是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 万万没想到韦太后居然竟然原来真是要说和我跟苏棠,先前说媒,把韦家子弟说了个遍,有多亲说多亲,再后来,不是白蛮就是乌胡,有多远说多远,现在,是要把我说给孤臣,无兄弟姊妹扶持,无高堂荫蔽,位高权却不重,难为韦太后为了我的事真是操碎了心。 她就不怕,我这个祸乱朝纲的镇国太平公主把苏太傅给带歪了,或许如此正好,小皇帝身边还能缺了人?韦太后的娘家人有的是,早就削尖了脑袋。 我倒是真的极想极想称了韦太后的意,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大事未成,哪有功夫儿女私情?况且现在,苏棠是忠,我名义上是奸,水火不相容,正邪不两立,苏棠他对我,绝对不会有那个意思,我又怎么好强人所难! 我躬躬身,客套客套,只能昧着良心婉拒说:“多谢太后的好意,太平心领了。” 我深知韦太后没那么好敷衍,倘若她不是太后,再在嘴巴上头点个痦子,恐怕中都一半的媒婆都要丢了饭碗。 果不其然,韦太后含着笑拧起了眉头,又苦口婆心道:“太平,你再好好想想,苏太傅这样的真的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前几日还有个远亲来托我说媒,可我心里惦记着你,就暂且回绝了,缘分这件事有时稍纵即逝,你看你跟苏将军,不就这么耽误了么?” 一不当心,我又被韦太后给说动了! 稍纵即逝,那叫有缘无分,我倒不太关心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关心了也未必有用。我比较在意的是有人托太后给苏棠说媒这件事,简直是戳中了我的罩门,我说太后嫂嫂啊,你千万不要灰心,不要放弃,不要把别人说给苏棠,更不要把苏棠说给别人!等到真相大白那一天,你千万要记得继续给我和苏棠说媒,到时候要是苏棠愿意,我一定肯定必定…… 只可惜,这些话我不能说,只能往肚子里咽。 我合手,压在肚子上,沉声道:“太后不必再劝了,我说了,有些事,还是要顺其自然。” 韦太后看看我,再次长叹一口气,“太平啊,你为何非要如此?路都是自己选的,哪来的什么顺其自然?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22 ” 我默然,韦太后到底是比我长了十几二十岁,看事情比我透彻,话说得也甚有道理。我只能说:“大约是因为情非得已吧。” 韦太后看我的眼神渐变得复杂,“太平,你实话跟嫂嫂说,你是不是……还是放不下苏绍?” 啊,太后,我都已经说过了,“不是。” “当真?”韦太后不信。 “千真万确。”我确定无疑。 根本就没有拿起来过,何来的放不下。 “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韦太后说罢,再再次长叹一口气,她的脸上开始流露出莫大的担忧,“其实,不单是你的事让我挂心,还有一件事也让我放心不下,就是皇上的婚事。眼见着皇上到了适婚的年纪,我尽心替他张罗,可是皇上却百般推辞,要把这件事缓上一缓,偌大的后宫冷冷清清,没有后妃哪来的皇嗣,没有皇嗣始终是不踏实,你说是不是啊太平。” 其实我早该想到还有这一茬,从李凌治请我去御书房喝茶的时候,我就知道躲不过,只是没想到韦太后今日说媒的瘾头这么大…… 不得不说,韦太后是个契而不舍的人,从她坚持不懈替我说亲,我便深有体会,估摸着,替李凌治说亲这件事,她不说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凡事要分个轻重缓急,皇嗣固然关紧,皇位的安危才是当务之急,风雨将至,这个时候,还是少折腾为妙,故而,我今天是注定不能遂她的愿了。 我点头如捣蒜,道:“不过,皇上年纪尚轻,心性未定,这件事也急不在一时,不如还是先依了他的意思,顺其自然吧。” 又再几番逶迤之后,韦太后拂袖而去,她下城楼的时候面色十分不豫,城楼不算太高,估计底下的同党们,以及异党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唉!随他们看去罢。 韦太后走后不多久,风把东边的积云吹了过来,天空飘起了丝丝点点,春雨如酥,却无端让我想起多年前苏绍出征时的那场绵绵秋雨。 该走的已经走了,该散的也已经散了,我想看见的人已经看了,想看见我的人也如愿了,今日事今日毕,明日还有明日的事。 某一瞬,我转身,看见远处的高阁上立着一道玄色的身影,陌生而熟悉。 雨雾阻隔了视线,恰让我看不真切。 ☆、第十九章 李凌治那天在公主府和我说了许多,事后我仔细品了品,他的主要意思无外乎是让我言行检点一些,尤其注意生活作风,以免有损皇家颜面。 我多少受了些触动,也好好自省了一番,自从和梁王一党勾结以来,吃喝嫖赌这几样,除了嫖,剩下的三样,我是一样也没有落下。每次和梁王他们碰面,不是在饭桌上,就是在酒桌上,再不就是在牌桌上,这么安排起初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不然,我一个大长公主跟王公大臣总在一处,说不过去,无事聚众集会,不是谋反是什么,但,吃个饭玩个牌有个由头就好多了,聚会娱乐,人之常情嘛。故而,久而久之,我就沾染上打麻雀牌这个不良嗜好了。 这次蓬莱阁的局,照例少不了吃、喝、赌。 其实蓬莱阁跟旁边的什么心心楼、念念楼等本质上没有多大分别,不过是开价贵一些,客人稀一些的差别罢了。 要我说,梁王虽然钱多得花不完,但也完全没有必要如此破费,直接去梁王府议事不就好了,要么去我的公主府也可,再要么去零陵王府也无不可,我和慕云轻定不会推辞。可惜,这三个地方都入不了梁王的眼,定不了梁王的心。梁王这个人呐,光顾着谨慎,有些事做得也忒明显,这不是明摆着没有把本宫和慕云轻当成自己人,心里有鬼么。 但话说回来,我、慕云轻、梁王,哪个心里没有鬼,所以也就不相互计较了。 我心里算计着梁王和慕云轻,想把他们以及他们的同党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梁王则算计着我和慕云轻,事成之后,梁王一定会除了我们,就不知道他是准备先除掉谁,再除掉谁,凭直觉,梁王八成会先除掉我,因为我姓李,又是周天皇所出,威胁远大于慕云轻,这也解释了为何周潇会与慕云轻走得更亲近些,梁王对慕云轻或许还有些惜才拉拢之意。而慕云轻显然另有所图,可他毕竟根基单薄些,而且远离朝政有些时日了,要想上位不那么容易,他对我和梁王似乎都有些若即若离,但我很清楚他想拉拢我,梁王给不了他想要的,而我可以,所谓的皇后之位,也就是半壁江山,慕云轻的野心绝不止半壁江山。 这是一局麻雀牌,除非流局,到最后,只能有一个赢家。 幸亏,幸亏我不是真的要造反,不然,真的和这二位算计来算计去,我眼尾的皱纹都要提前长出来了。 慕云轻手伤未愈,不方便摸牌,旁观了一阵子便自己出去逛园子去了。 慕云轻去后,梁王的脸上流露出了思虑之色,出牌都出得不大利索了。方才,梁王提议说,夜半由慕云轻和周潇领兵,击北门,擒拿皇上和太后,与此同时由他自己领兵从南门攻入,双面夹击,稳定局面后恭迎本宫入宫主持大局。本宫觉得,如此安排够谨慎够周全,但慕云轻似乎颇有疑虑,听了梁王的话并不接腔,直到出门前也没有个明确的表示,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本宫这心里着急呀,牌都快摸完了,本宫听的张还不来。 梁王抓着手里的牌思忖了一会儿,徐徐放下,睨我的颜色,询问道:“不知公主觉得,老夫方才的提议如何?” 我洒了眼梁王放下的那张牌,抬眼看了看梁王,渐勾唇露出一抹微笑。 “你、放、枪、了。”我一边道一边摊开面前的一溜牌,万字一色,和了。 其实,谁攻哪个门,谁在前谁在后,本宫一点也无所谓,本宫所担心的唯独只有一点——谈不拢,谈不拢此事就要缓,而此事显然不宜再缓。梁王的提议等于是让慕云轻冲锋,又派了周潇去监视慕云轻,慕云轻没有异议才怪。 我顺着梁王的意表了个态,好好地安了安在座的同党们的心,让他们继续,我借着去探慕云轻的口风出了雅间。 我跟慕云轻一道回来的时候牌局已经散了,酒馔齐备,就等我们开席了。 梁王听见慕云轻回答无异议的时候乐得眉花眼笑,端起了酒杯,“既然方案已经谋定,那举事的日子,公主和慕王爷可有何高见?” 我嘿嘿一笑,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还有诸多细节和事项需要安排妥当,再快也得筹备个十天半个月,稳妥起见,举事的日子最终定在了四月半。 我中途离席出来透透气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有不两颗星星在天边忽闪忽闪,我站在檐下抬头望向杳杳苍穹,思绪万千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23 ,等到一轮圆月洒落清辉的时候就是了局的时候了。 风拂过,带着馥郁的瑞香香气,一道人影靠了过来,是慕云轻。 “公主不会是在后悔罢?”慕云轻停在瑞香树底下,带着丝痞笑,“后悔恐怕已经晚了。” 我敛了神,含笑道:“你我都将得偿所愿,本宫为何要后悔?” 灯影浮动,慕云轻敛了笑,不露声色地看着我。 彼时,就在此地,在这株瑞香树底下,我答应慕云轻,我若登临大宝,便如他所愿,立他为后。 他这是对我不放心么?我被他看得颇为不自在。 可惜此时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有话只能等方便时再说了。 我先行回了席上,过了许久,看见慕云轻和周潇一道有说有笑地回了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诸事尘埃落定。 半个月后四月半,除奸佞,清君侧,天下太平,也不枉费我的一片忠心和一番苦心,到了那个时候,我这个镇国太平公主也该功成身退好好歇一歇了。 但眼下,时候未到,我还歇不了,所以,检点言行这件事,我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不由己哇。 从白湖畔边声色之地回到公主府,已近夜半,我在马车上困了个小觉还没有醒透,但陶管家的话让我瞬间困意全无,他说苏太傅递来了帖子,明日要来登门拜望。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章好短小 ☆、第二十章 总算把他盼来了~~~ 苏棠要来,其实一丁点儿悬念也没有。 皇上叫他来,他不会不来,就是不知道他这次来,是不是完全为了公差,会不会也掺点私情……我一想到那日他看见刺客的时候挺身挡在我身前,就不由心头一暖,还有那日他在紫藤花下对我说过的话,我至今念念不能忘怀。 礼部、工部和钦天监的诸位属官立了小半个厅,待他们一一向我行过见礼,我和苏棠这才说上话。 一开口,说的还是公事,苏棠向我禀报完公主陵的景况,礼部、工部和钦天监的诸僚又提了一堆问题请我示下,我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大意是说他们这几日马不停蹄地把我的公主陵走了个遍,总体上未发现不妥之处,但发现了一些可以优化的地方,比方说可以合天时地运择吉日吉时在公主陵的东边刨条沟,西边堆个坡,南边修条路,北边建座楼,诸如此类。 公主陵要是真个有什么,那还得了。难为诸位僚友劳心费神地想出此等无事找事、劳民伤财之事,我当着苏棠的面坚决果断把大兴土木之类的建议统统否了,但,要求务必要立碑种树做法事。 其实,照我的本意,连立碑种树做法事也都不用,风水这号事,不信则无。但我总得意思意思,不然事情圆不过去,各部也不好交差。 为了此事有个过得去的交代,我也只好煞有介事地信一信风水,叫苏棠领来的高人好生看一看我的公主府。 好不容易支开众人,和苏棠有了独处的机会,我却有点不那么自在,原以为以前的事,他都已经忘记了,但那日听到他开口说起国子蒙学之后,我便忍也忍不住地开始浮想联翩,再看见他,更觉得沉不住了。 醺风,树影,水波,我走在他身侧,悄悄绞了绞衣袖。 到底还是他先开了口,“公主的伤可好些了?”苏棠微微侧首,温文有礼。 “好些了。“我恬笑,不由又道:“多谢苏太傅如此这么地关心和惦记于我。” 说完我也觉得有些太不含蓄了,可我偏偏就是按捺不住蠢蠢萌动想要亲近亲近撩拨撩拨他的心思。 苏棠默了好一会儿,回答道:“应当是臣多谢公主,公主如此待臣,臣只怕无以为报。” 我望了望身侧的苏棠,如往常般,落我半个身位,有礼也有距离。他俊秀的脸上写着心不安理不得,好似欠了我。 还不上,才怕欠,他若能心安理得一些,我此时大约会更开心一些。 我按抑着有些按抑不住的小心思,想了想,道:“我如何待你,并未想过你就要如何待我,如淳你,不必有此负担。如果因为我一时情急替你挡了一下,反而和我隔着什么,就不好了。”我见他神情仍欠坦然,又宽他的心道:“况且,我也确实没什么大碍,昨日还在和梁王他们打麻雀牌,手脚都灵便得很,你不必为我挂心。” 我说完看见苏棠的神色动了动,他欲言,却又止,最后终于开了口:“公主如此待臣,臣又怎么会和公主隔着什么,也正因如此,臣想要奉劝公主一句,公主的伤还未痊愈,玩麻雀牌久坐劳神,还是少沾染的好,还有……”苏棠顿了顿,思忖道:“梁王他们的局,公主还是少去为好。” “为何?”我停步,看向苏棠,带着份讶异,我从未想过,苏棠他竟会和我说起这些。 苏棠随我停步,并不回避我的目光,沉声道:“因为臣觉得,公主和梁王他们并不是一路人,又何必要去和他们凑成一局。” “当真?”我早已心花怒放放,在苏棠眼中,我跟梁王他们竟然不是一路人,我的喜悦之情收也收不住地溢于言表,啊,“如淳,其实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是哪路人,想不到你居然,不仅关心我,而且懂我……我想问如淳你,你觉得,我和你,同路否?” 我看着苏棠,满心期待却又不知在期待什么地等他回答。苏棠滞了一滞,随即弯唇温和一笑,颔首道:“公主和臣现在不正走在一条路上。” 他这么朝我笑,我就像吃了口酥糖般…… 啊,如淳,就算我真的和梁王他们是一路人,这会儿无论如何也要和他们彻底永远分道扬镳。 心跳似乎有些快,身上好像有些热,我朝前移步,暗自平复。 游云,落叶,风满袖,苏棠他随我在身侧。 吹了吹风,没那么燥热了,也能好好说话了,我找话道:“如淳大约是不会玩麻雀牌这种无用的玩意罢,其实空闲的时候用来消遣还蛮有趣,要是可以的话,下回约个局,我教你可好?” 苏棠默了默,回答:“其实臣略会一些,偶尔也玩,有时四个人凑不齐,三个人的局也玩。” 我的小心肝不由一颤,苏棠的回答已然远远超出了我对他的了解,三缺一还要玩,牌瘾不小啊,我饶有兴致,“如淳你完全不像是会玩麻雀牌的人,居然也会玩牌,你我虽然相识了这么许久,但是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坦诚相见、相互了解、彼此知心过……”说着说着又要按捺不住了,我赶紧收住,换个话头,道:“下回三缺一,叫上你可好?” “好。”苏棠微笑。 苏棠他又朝我笑,他居然想也不想就满口答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24 应了,我怎能不心猿意马喜不自胜!我满心欢喜想也不想地回答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回约上慕云轻和周潇,我们四个人正好凑成一局。” 话一出口,我立刻就后悔了。 不知是否是我错觉,苏棠唇角的笑似僵了一僵。 提谁不好,我偏偏要去提慕云轻,慕云轻和苏棠坐到一处打麻雀牌,那得多别扭呀,我这不是在给自己挖坑跳么!字里行间,话里话外,我听得出,也读得懂,苏棠他隐约约是要把我往正路上引,我倒好,一张口就明摆着要把他忘邪路上拉。 我脚底下迟疑,干笑笑,说:“如淳你不会觉得我朽木不可雕无药可救了罢……其实我……其实有些事,以为的和实际上并不见得就是一回事,是误会也讲不定,或者说不是真的误会,而是故意而为让人误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已语无伦次,停步看向苏棠,不再绕弯弯,“如果我说,我的心和如淳你的心并无二致,我所做的事和你所做的事一样,都是对的事,你信么?” 苏棠大约是对我的话有些费解,看了我片刻,微微垂下眼眸避开了我的目光,道:“对与错都是相对而言,同一件事,站的立场不同,看法也会不同,有时候,换个角度去看事情,或许错未必是错,对也未必是对。但凡所走之路,所做之事,无悔于行,无愧于心,便已难得和足够。事往往不由己,如果执着于对错,执着于结果,未免徒增负累。还请,公主明鉴。”苏棠退却一步,行礼如仪。 有礼也有距离,如往常般。 苏棠的话句句在理,但他却没有回答我,他大约从来也没有想过我会和他一样是忠的,即便我已表现得如此明显,他仍浑然不觉,唉唉,我是不是该为自己这么许久以来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而欣慰。 我按抑住心中的黯然失落之感,道:“有道是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人生已不易,确实不该有太多执着,可是,我的心里仍有执念,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让我放不下,我也不想放下……” 我脉脉一笑,近前一步,苏棠的脸上随之生出了一刹惊诧。 大约是因为我突然拉住他手的缘故。 西边起了彤云,映红了天地。 他的手软软的,暖暖的,一触碰到,我便心里一吓,仿佛水潮涌溢,沉溺进去便无法出来,我便就这么沉溺进去,“我想要如淳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我所做的事究竟是对还是错。” “公主……你这是……”苏棠脸上的诧异之色更甚。 他感觉到了我按在他手心的一团丝绢。 “苏太傅快请收好,回去再看,切勿使人知道。”我沉下眉目,缓缓收回手,手心里陡然空虚。 苏棠捏着那缕丝绢凝滞片息,终究依我所言,带着几分疑色速将丝绢放进袖袋里收好。 不等他启口相问,我移步,道:“还记得么,有一日骤雨溟濛,我与苏太傅同乘一伞一道出宫,在甬道上,我向苏太傅说起了一位江湖半仙,当时我说,那位半仙说不日将有太白凌日,主有兵祸,苏太傅说江湖术士蛊惑之言,未为可信。苏太傅当还记得罢?” “确有此事。”身侧,苏棠沉声答道。 “其实,那位半仙并未对本宫说过那些话。”我停步,看向苏棠,正色道:“那些话是本宫要说给苏太傅听的。” 似有光刺破雾岚,苏棠的神色渐变得化不开,道不明,他似难以相信,“公主的意思是……” 啊,如淳,你终于明白我了!太白凌日,寓意以下犯上,所谓兵祸,指的是谋反篡位! 我朝苏棠点头,“我的意思,已经写在丝绢里,看过自会明了,请苏太傅暗做防备的同时,切勿打草惊蛇,方能将乱党一网打尽,永除后患。”明明是杀人见血的话,我却说得再平静不过。 苏棠没有接话,但他的不平静却写在了脸上。 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便不妨再说得明白些,我捋了捋思绪,继续言道:“其实,那日苏太傅来府上还伞,在水榭里,我便想对太傅言明此事。还有,那日在公主陵,我想对苏太傅说的也是此事。” 对苏棠,我虽然别有用心,但我还是拎得清轻重的,屡次三番,我借故接近他都是为了正事,只不过每次都…… 我叹惜:“苏太傅总是事忙来去匆匆,我屡屡想和苏太傅说说心事,都寻不得机会……不过,现在说与苏太傅听也不算太晚,反而倒是正好,如果没有昨日和梁王他们的牌局,也没有这缕丝绢了。今日,我总算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苏太傅应当也听明白了罢。” 说完这些话,我觉得人好像轻了一截,仿佛肩上有个担子卸下了,一直以来遮眼的迷雾终于消散了。 一时间变得寂静无声,唯有风声。 苏棠的脸色出奇地凝重,也不知他心中可仍是有什么顾虑。 想来,我装奸臣,一向没有露出过破绽,突然一下子让人立刻马上相信我是忠臣,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我也不指望苏棠现在便信我,但我相信他回去之后,看看丝绢,想想我说过的话,一定能明白。 我也不打算为自己再多说什么了,最后再说一句,“如淳你心里若有什么顾虑也无妨,待到事情发生那一日,就什么都清楚明白了。你只需记得你我今日说过的话,所走之路,所做之事,无悔于行,无愧于心,便够了。” 苏棠的神色终于动了一动,眸中似闪过什么,片息又隐了去,他滚了滚喉结,看向我,“你为何如此信任于我。” 他的眸子极深极深,深得触不到底,这一刻,我的心里忽然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让我有些无措……我静默片刻,回答:“因为皇上信任于你,我亦信任于你。” 我想,这个理由,足够充分。 果不其然,苏棠不再说话,他敛了目光,低下了头,恭声道:“臣定不负公主所托。” 此情此景,看到苏棠如此,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不由便就又开了口,道:“其实不止是因为他信你,我便信你,还有,别的原因……” 苏棠脸上的沉静被我的话搅散,他凝眸复看向我。 我触到他的目光,便觉再也藏不住收不住,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如淳,其实我还有一句话在心里藏了许久,今日,我很想把这句话说与你听,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怕把你们雷跑,容我缓缓…… ☆、第二十一章 风过,叶落声如雨。 没想到,我竟然就这么说了,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心里的话就放在心里好好的,说出来是作甚?我一向把持得住,今儿怎么就……唉!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25 大约,是因为风太柔,云太红,树影太婆娑…… 也不知道苏棠被吓得如何。 我这个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反而会变得话多,我于是赶紧又道:“其实我也说不清这个很久究竟是有多久,只不过有些事,当时平平常常就过去了,但许久之后,再想起来,便会觉得不那么平常……我把心里的话说与如淳听,并不是想要什么答案或结果,毕竟……其实连我自己也觉得太过突然了些,原本,我是打算等眼前的事情都过去了,等有些传言都澄清了,找个方便些适当些的时候,再说起这件事,今天见到如淳你,也不知是怎么了就……如淳你要是也觉得太过突然了,就不必忙着告诉我什么,我绝对不会勉强,也绝对不会有甚么别的想法……” 彤云洒了满湖,皱了。 我从一开口便盯着那湖彤云,看它碎碎合合浮浮洒洒,话是说完了,心里头想法还有很多……我没有勇气去看苏棠的反应,屏息等了一时,苏棠果然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好过拒绝。 我便继续垂着眼盯着那湖彤云,道:“既然我说了绝不勉强,就绝不再追问,苏太傅不必非找什么话对我说,今儿实在是……时辰好像不早了,苏太傅还有事务在身,不如往回走罢。” 似是过了一时,苏棠回答我说:“好。” 云在湖心化开,眼梢是风吹过来的苏棠的衣袂。 一架紫藤在头顶蜿蜒缱绻,叶子结得疏疏的,花却挂得密密的,开得妍妍的,与来时别无二致。 景没变,心境却变了。 许多年以前的事忽然涌上心头。那是一个明丽的秋天,路旁的树叶变得斑斓,水边的芙蓉快开了,我离开白云观回到大绥宫,大绥宫的三醉芙蓉谢尽的时候,父皇说要把我许给表哥苏绍。 我看着眼前如雾的烟紫,道:“苏太傅大约已经忘记了罢,很早很早之前,我们之间有个约会,在国子蒙学的紫藤架底下。我去了,才发现,原来那架紫藤已经没了。我记得那架紫藤比这一架要大多了,开得花也好看多了,你还记得么?”我看向苏棠,原来说出来会觉得坦然。 苏棠亦看向我,默了好一会儿,垂眸道:“原来公主不知道那架紫藤已经没了。”又道:“我记得那架紫藤的花常常被采了做糕点,好像不如这一架开得好。” 原来,我记得的和苏棠记得的并不一样,我的记忆里那架紫藤特别好看,无与伦比,就连天平山的那株百年老藤树也不及。 我勉笑笑,移步,道:“大约是我记错了。” 其实,苏绍也没什么不好,但我那时候就是不想嫁给他,我心里惦记着和苏棠的约定,公主和状元的约定。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苏棠中了状元,就是为了履行和我的约定,所以,我偷偷塞给他一缕丝绢,约他在国子蒙学的紫藤架下见面,其实,那架紫藤早就不在了。 苏棠他并没有来。其实,他那时已经与别人有了婚约了…… 不知为何,我有些后悔今日的表白,前头月门在望,我垂眸看向眼尾的衣袂,道:“方才,后来说的那些话,苏太傅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我没有说过,苏太傅也没有听到过,你我,还是如从前那样便好……” 苏棠一如既往的安静,我侧首,看到他的侧颜,一如往昔看不出波澜,他落我半个身位,不远,也半点不近,如从前那样。 我的话,大约,多余了。 再往前走,出了月门,转过影壁,就是前厅了,我悄悄提醒苏棠,“苏太傅切记,一切如常。” 苏棠轻声应了个是,随后,又跟了一句:“但听到过的话,很难当作没听到过。” 我脚下顿了顿,心中不甚明朗,苏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我的话拨动了他心里的什么?还是说连做回从前也不可以? 苏棠不再言语,他似无意言明,我亦无意问究,虚望他一眼,从容如前。我想,大约是因为我们都不想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所以才如此默契。 一去不返的,除了曾经的岁月,还有曾经的少年意气。 快出月门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事,有意慢下脚步,“那日在公主陵,苏太傅要我屏退左右,似有话说,只不过后来不凑巧……不知苏太傅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苏棠的眉间微微起了些波澜,待那息微澜归于平静的时候,他温声道:“没什么,已经不必去说了。” 既然不必去说,便也就不必再去问了,我笑笑,继续前行。 转过影壁的时候,我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因为,远远地,远远地,我看见厅里坐了个人,那人面容俊丽,华衣美服,却让人有种超逸出尘的错觉,因而格外引人注目。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慕云轻。 昨儿我在蓬莱阁已经答应慕云轻立他为后,今儿他来找我作甚? 偏偏苏棠也在。 这两人见面难免有点…… 又是在这么不应景的时候…… 怎么就这么地凑巧,啊不,是不凑巧。 唉唉,有些人有些事,摊上了就是摊上了,躲不掉。 我于是硬着头皮先开了口,笑脸相迎,“慕王爷来了多久了?怎么也没个人来通传一声……” 一进门我就睨见他身旁案上空着,茶还未上,便想他应该是刚到不久,还没来得及通传。 慕云轻果然应说:“刚坐下,不久。”紧接着又说:“听说府上有客,我还在想客是哪位,就见着了。” 慕云轻说着苏棠,却是不冷不热地看着我。 我莫名就觉着别扭,一边招呼苏棠和慕云轻在我一左一右落座,一边解释说:“苏太傅是奉皇上之命,来我府里看看风水,哦,同来的还有几位,陶管家领着在园子里看看,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慕云轻听了我的补充说明之后“哦”了一声,挑眉,“我方才见着苏太傅,还在想,公主和苏太傅怎么会这么有兴致,一道去逛园子,原来又是为了看风水去。” “又”这个字,尖刺刺戳了一下我的耳朵。 我正觉得不好接话,绿芜进来了,端来了茶水。 不得不说,我府上的人,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有眼色的。 这一打岔,借着吃茶,我就不去接慕云轻的话茬了。 将将说完一声请用茶,正端起茶盏,还没送到嘴边,我突然又听见慕云轻“咦”了一声。 “苏太傅袖口露出来的那缕丝绢好像有些眼熟,上面画的那是什么?本王甚是好奇,可否一看?” 茶要是送进嘴里,这会儿估计也得喷出来。 我僵住手朝苏棠看去,他的袖口那里,果真露出了一角朱黄色的丝绢。 可不就正是我给的那缕!质地轻盈,遇墨不染,是我从众多丝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26 绢中千挑万选出来最适合写字作画的,上面何时举事,如何举事,图文并茂,一目了然。 真是什么事都赶了巧了…… 这样东西若果真的被慕云轻看到,我恐怕只能…… 但愿他不要执意去看。 我定了定,缓缓放下茶盏,微笑道:“慕王爷怕不是在开玩笑罢?要是什么女儿家的定情信物之类的东西,你好意思看,苏太傅怕是也不好答应罢?” “定情信物?”慕云轻蹙了蹙眉,继续拿茶盖拨着浮叶,道:“若果真的是定情信物,本王自然不会不识趣。不过,本王就更好奇了,不知,苏太傅是跟谁定的情?” 这……我怎么答得上来?慕云轻却顿下手,看向我,目不转睛。 我僵笑笑,别了眼眸,看向苏棠,缓声道:“这个,就得要问,苏太傅了。” 在这样的关头,我真心不介意苏棠说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然而,他却谁的名字也未说。 苏棠的目光在袖口停了一停,神色动了一动,展袖放下手中的茶盏…… ☆、第二十二章 “二位怕是误会了。” 苏棠一边道一边探手去触那缕丝绢……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苏棠探手的那一瞬,脊背腾起一道寒意,心中百转千回。 一瞬太短,什么都来不及。 那缕丝绢已经在苏棠手里。 “苏太傅!”我面沉如水,“真的没有什么不方便吗?” 苏棠沉静如常,拿双手托起那缕丝绢,道:“确实没有什么不方便。要不是慕王爷提醒,臣差点误了,来时,皇上特意托臣,把这道平安符转交给公主。” 平,安,符…… 谁能想得到还有这一出…… 我赶紧谢恩,示意绿芜上前,接过苏棠手里的丝绢,呈过来。 苏棠啊苏棠,你就不能假装一下,假装它是定情信物又如何,会死不成?假的真不了,真的它也假不了。 既然苏棠不肯假装它是定情信物,那我只好假装它是平安符。 就在绿芜走过去接下丝绢的当口,慕云轻转了转茶盖,凉凉道:“我想也不应该是什么定情信物。大事未成,儿女情长怕是打动不了苏太傅,公主对苏太傅,大约是不太了解。” 我干笑笑,应道:“大约……是不大了解。”不由又加了一句,道:“不过……了解都是从不大了解来的。” 说完我就觉得后悔,后头那一句,我说给苏棠听就罢了,这个时候说给慕云轻听是作甚。 慕云轻果然就蹙起了眉,他顿住手,凉道:“多了解了解亦无不可,不如公主问一问苏太傅,为何一直未娶,孑然一身到现在?” 说话间,绿芜已捧着丝绢递了来,我赶忙接过掩进手心,心下不由一突。 真的是平安符? 手心里朱黄色的丝绢上画满了看不懂的符。 我给苏棠的明明是举事图,怎么会变成了平安符? 我纳罕,看向苏棠,不知如何言语。慕云轻方才的话,虽然刺了一下我的心尖,此时也叫我不由放在了一边。 苏棠微微颔首,谦和道:“臣忙于政务,未顾及家事,让公主和慕王爷见笑了。” 无论怎样的时候,他总能让我平静下来。 我心绪稍缓,与其说是作态,倒不如说是趁机一吐心里话,微笑道:“古语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些事,也不可偏废。” 苏棠拱手,“臣多谢公主教诲。” 一旁,慕云轻状似漫不经心地吃起了茶,隔着茶盏我也瞧得出他的面色很不佳,手里捏着那缕丝绢,仍然不甚踏实,又说几句场面话。 苏棠应承了几句之后,又再说起那缕丝绢,他恭声道:“此符是皇上亲笔所画,已开过光,请公主收好,皇上交代,最好是置于枕下,有助眠、辟邪、保平安之效。” 我恍然想起,我给苏棠的那缕朱黄色丝绢好像也是随着什么东西一起御赐的,是什么贡品来的……莫非真就有这么凑巧,我用进贡的丝绢画图,李凌治用进贡的丝绢画符…… 我于是赶紧再次谢主隆恩,交代绿芜按苏棠说的放好。 “等等。”我想了想,唤住绿芜,“慕王爷方才说想看一看来的……” “不必了。”慕云轻的语气不大好,脸色也不大好,他振袖起身,“你们慢聊,我去后面看看饭好了没有。” 我:“……” 慕云轻说话,有时是真直白,他是真把我公主府当成他自己家,我都没开口留饭,他就这么不见外,平时也就算了,这当着苏棠的面,让我怎么接话? 虽然,话不大好接,但我心里倒是很乐意他回避一下的,毕竟我和苏棠实在很难得有独处的时候…… 谁知,慕云轻前脚刚走,陶管家后脚就领人回来了。 公主府这么大,怎么这么快就逛好了? 唉唉,我府上的人,一到有些时候,平日里的眼力见儿就不知道去了哪儿了。 苏棠一行走的时候,漫天彤云已拢向西边天际,我站在廊道上,久久缓不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想起,花厅里,还有个慕云轻在等我。 于是我交代下去,有客留饭。 但后来,慕云轻却并没有留下用饭就走了,他只是稍坐了一会儿,走的时候貌似还有点恼火,我无奈又无措,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开罪他了…… 当时,我不过是提了一句,“云轻你放心,既然我答应了立你为后,就绝不会食言,事成之后,我一定信守承诺分你半壁江山,你若是觉得空口无凭,我就是现下立个字据给你也无妨。” 在蓬莱阁的瑞香树底下,我答应慕云轻立他为后,实乃权宜之计,我再这么一提,也是为了再安一安他的心,稳一稳他的人。 谁知,慕云轻听过之后,突然就变了脸。 他蹙眉,反问我:“我几时说过要半壁江山?”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难道你还想要整个江山不成?要是我把整个江山都拱手让人,那要如何解释我造反是图个甚?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慕云轻又问了我一个问题,又狠狠地噎了我一下。 他的眉蹙得更深了些,道:“既然如此,倘使我不要半壁江山,你可否答应我,永不纳妃。” 我当即就懵了,立即就表示:“我从未想过要纳妃。” 我说的是真心话,立后我都……更不要说纳妃了,我确实从未想过,就连乍这么听到,我都不习惯得很得很。 “是么?”慕云轻追问道:“那不知到时候,公主打算如何处置苏棠?” 到了这个时候,我总算有点明白了,慕云轻和苏棠,不单单是有点儿不对付,而是水火不容,不可能对付。如若不然,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27 慕云轻怎么会几次三番纠结于这个问题。 我于是回答说:“既然云轻你这么在意,那不如,到时候,苏棠就交给你来处置好了。” 也不知慕云轻对苏棠哪来的那么大的敌意,我这么回答也是投其所好,慕云轻听罢却沉下了脸来,且沉得颇深。他默了好一会儿,凉声唤了一句若白,幽怨道:“你这是在,为难我。” 我我……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我实在想不明白,启口相问,慕云轻却不再搭理我,他起身踱了几步,停在了临水的窗边。 彤云已消失在天际,灯还未上,望出去,水天一色,暧昧不明,有风拂槛而入,带些微微的凉意。 慕云轻就立在风口上,望向窗外,“若白,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这些时日,要格外谨言慎行,不要露出什么破绽。尤其,是在苏棠面前。” 我的心抖了一抖,也不知是不是慕云轻察觉到了什么,才这般敲钟给我听,我赶紧应说知道了,不由端起茶盏,遮掩心虚。 慕云轻仍旧立在那里,回身看向我,目光平静,却冷不丁蹦出一句话,让我心里又是一颤,“若白,你不会以为他们对我们的事毫不知觉罢?” 我莫名僵了一僵,即便他们以前毫不知觉,现在也已了如指掌了。 顿下手,回答说:“我明白云轻的意思,本就是势均力敌的一搏,如果要胜,便胜在出其不意,你且可放心,我知道轻重。” 慕云轻不再说什么,抬袖掩了掩窗。 风静了。 他坐回到我身侧的圈椅上,侧首看着我,又道:“我还想再提醒一句,不知道公主有没有想过,倘使他们有所知觉,会如何打算?皇帝也好,苏棠也好,对公主是怎么个打算,公主应该不会不知道罢?” 唉,何必要提这些?我垂眸看向杯中的浮叶。 不得不承认,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一直有意回避去想,在今日我向苏棠表明心迹之前,小皇帝和苏棠他们,一定为了如何名正言顺地除掉我这个心头之患而煞费精神。想这些,心就寒了,不如不去想。 但,既然慕云轻问起,我便不能装糊涂,“还能如何打算,杀。” 说出杀这个字的时候,我忽地头皮一麻。我要是今日没有向苏棠说出真相,这个字,恐怕就半点也不掺假了。 慕云轻叹息,“难得公主明白。”他顿了片刻,又道:“既然明白,公主还是要远着苏棠的好。苏棠此人,机心颇深,公主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若是被他算计,只怕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知为何,一沾到苏棠,我就很难把持得住,慕云轻话说得如此不中听,我言不由衷地应和应和也就过去了,偏偏嘴欠,我不由就驳了一句,“云轻怕是对苏太傅有什么误会罢?” 这下可好,点着了火。 我手上捧着的茶盏蓦地僵在身前,慕云轻不知怎么地就到了我跟前,他俯下身捉住我的肩膀,手上颇用了几分力,“恐怕是你对他有什么误会。” 他的声音很冷,目光却很热,我难以招架,微垂下眼眸,“我……没有,云轻莫要误会。” 苏棠他连让我有个什么误会的机会都不给,我对苏棠能有什么误会? 停了好一时,肩头的两道力松开了。 “最好没有。”慕云轻的气息渐远,他接下去的话却狠簪了我的心,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已经够受了,拆穿说破就…… 慕云轻言之凿凿:“若白你记住,苏棠和你我,注定不是一路人。早在许久之前,我便亲耳听到过,苏棠向你的皇帝侄儿谏言,一日不除镇国太平公主,便一日无宁。你对他心软,他却不会对你手软,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没有慕云轻的提醒,我还真的想不到,苏棠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苏棠他……很有见地,毕竟,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把真相告诉他。我知道,他现在是绝对不会再这样说了。 无论慕云轻所言是真是假,我领情道:“多谢慕王爷提醒,本宫心里有数了。” 话到此处,慕云轻拂袖告辞。 我好言留他用过饭再走,他却不肯给我半分面子,一口回绝。 我失落之余心里有点毛毛的,他似是有事来找我,却什么事也未说就走了,怕不是因为今天碰见我跟苏棠,对我有什么疑心罢? 手心里的半盏茶已经凉了,茶盏却被我握得温热。 小菜洋洋洒洒布了一桌,我却没有什么胃口。 我踯躅左右,是因为顾念太多患得患失,如果可以……我想要,不要有人离我而去。 差不多用好饭的时候,陶管家躬身进来。 他呈了道帖子上来,说是方才送慕云轻走的时候,慕云轻让转交给我的。 我打开一看,约我明晚净园相会。 好嘛,我就说慕云轻有事找我,我不得不念叨两句陶管家,怎么到现在才递上来。要是早点递上来,我大约能多吃半碗饭。 陶管家很委屈,解释说:“刚送走慕王爷,宫里突然来了人,听说公主在用膳,就不让打扰,留了信儿说皇上召公主明日进宫面见。” 李凌治要见我,所为何事? 难道是为了那缕丝绢的事?细算算,那缕丝绢不应该那么快到到李凌治手上呀…… ☆、第二十三章 我奉诏入宫的时候,李凌治还未下朝。 不是我去早了,而是早朝结束得晚了。 近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有点儿想不通,能有什么事把李凌治绊住了。 我在御书房等了一晌,还未听见内侍开道传唱之声,便看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迈过朱红色的门槛,转瞬就到到了我的面前。 我连忙起身,措手不及地行礼迎驾。 “免礼。”李凌治一把扶住我,挽我坐下。 我受宠若惊,先前李凌治屡次出手相扶,是因为我有伤在身,现在我的伤已经好了,他竟然仍然待我如此亲厚。粗算算,那缕丝绢应该已经到到李凌治的手上了,也不知是否是因为那缕丝绢解开了我们之间长久以来不可言说的隐隐隔阂。 但看李凌治的神色,似隐隐有些不豫,我不由打起几分小心,也不知是不是朝堂上有什么不太平,惹得圣心不悦。 李凌治在龙椅上坐定,问我道:“公主还记得太后侄女那件事罢?” 韦太后的贤侄女韦氏,花容月貌,楚楚可人,让人过目难忘,我想不记得都难。我记得,我那位酷爱说媒的嫂嫂韦太后一心想把这位贤侄女说给李凌治,我还记得,李凌治对我说过,他对包括韦氏在内的一画册的娉婷佳人都不感兴趣。 这其实很让我费解,李凌治在别的方面都能无师自通自学成才,在这方面怎么就迟迟不开窍呢。 我恭谨答道:“太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28 平记得。皇上交代的事,太平都放在心上。不日前,在城楼上,太后向我说起此事,我记着皇上说过想缓些时日,还劝了太后了几句。” “哦。”李凌治低头润了口茶,拧了拧眉道:“城楼上的事,太后也跟朕说起过,太后亲口对朕说,公主对苏将军一往情深,所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其他人无论如何都入不了公主的眼。太后让朕劝着点公主,还让朕捎句话给公主: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太后的意思,跟朕的意思,大致是一个意思。”李凌治望我一眼,“无论公主心里惦记着谁,还是早些放下罢,省得让朕……还有太后的心里牵肠挂肚。” 这世上有些事,就是那么地有口难言、有理难辨。在城楼上,我明明清清楚楚地告诉韦太后,我千真万确没有放不下苏绍,韦太后耳聪目明,怎么就硬是听变了味。难为她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为了劝我,学了这些个水呀云呀草呀花儿呀。 这番好意我委实不好意思辜负,我于是恭恭敬敬认认真真道:“多谢皇上和太后的谆谆教诲。其余的太平也不多解释了,只想说,我确实是早就放下了,还请皇上和太后放宽心,不必因为此事替太平忧心。” 李凌治端着茶盏看了我一会儿,不再说什么,大约是总算信了我的“放下”。 他静默片刻,转而道:“大约是公主没有弄明白朕的意思罢?朕当时说,不单是韦氏,其他人,朕也不娶,因为朕对她们都无兴趣。” 我确定我弄明白了李凌治当时的意思,但我有点弄不明白他现在的意思。 我小心道:“太平明白皇上的意思,所以,那日见到太后,太平不单劝了立后之事,连纳妃之事也劝了。”恐有不足,又补一句,“要是皇上现在改了主意,又对她们有兴趣了,太平这就替皇上跟太后说去。” 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突然变了天。 我自觉态度谦恭言辞恰当意思到了无有不妥,但李凌治的面色确实是郁了下来。 乒地一声,李凌治放下茶盏,凉声道:“朕几时说过改了主意?公主既然明知朕意,又为何要硬塞一个侄女给朕?” 这这……从何说起?明明是太后要塞一个侄女给李凌治,怎么又变成了本宫要塞一个侄女给他?本宫哪来的什么侄女?或者,应该说,是本宫的哪一个侄女?满朝周氏都和本宫沾亲带故,故而,本宫大约有远远近近很多个侄女。 我疑惑得很,也惶恐得很,“不知皇上说的是?” 一道金黄灿灿的奏折低低地递了过来。 我赶紧拿双手接过。 李凌治凉道:“这是韦宰相今日早朝递上来的折子,你看看。” 这个情形之下,我也就不去客套推辞了。我打开韦宰相的折子,看了开头第一句话,就明白了。 韦氏有女,钟毓灵秀…… 不消再往后看,又一道金黄灿灿的奏折低低地递了过来。 李凌治冷道:“韦宰相递上折子之后,周宰相也跟着递上来一道折子,你再看看。” 我双手过眉地接过,打开周宰相的折子,看了开头第一句话,又明白了。 周氏有女,兰质蕙心…… 不等我细细看来,这说的是周家的哪位侄女,又有一道金黄灿灿的奏折低低地递了过来。 李凌治寒道:“这是李宰相继韦宰相和周宰相之后递上来的折子,你也看看。” 我连忙阖上韦宰相和周宰相的折子,打开李宰相的折子,看了开头第一句话,更明白了。 皇嗣绵延,蠢斯衍庆,乃国祚之本…… 设身处地以己度人地想想,光一个韦太后要给我说媒,我都觉得烦不胜烦,这一个早朝,韦宰相、周宰相、李宰相挨着个地轮着番地都要给李凌治说媒,难怪李凌治的脸上到现在还挂着不耐之色。 李凌治郁闷地叹了口气,“公主看了这几道折子,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我心中感慨万千,挑主要的说道:“太平觉得有必要先向皇上解释下周宰相这道折子。当日皇上对天平说暂时不打算娶亲,让太平稳住太后,于是,我即刻把皇上的意思传达给了周宰相,让他帮着想法子,并且,我还特意关照周宰相,尤其要留意太后的侄女韦氏,莫叫皇上为此烦心。太平明知皇上无意纳娶,定不会忤逆圣意,塞什么侄女给皇上,故而,太平并不知晓,周宰相居然会举荐本宫的某位侄女为后。但,照皇上方才说的早朝的状况,周宰相之所以上疏请立本宫的某位侄女周氏为后,也是为了阻止韦宰相的提议立太后的侄女韦氏为后。太平以为,立韦氏为后之事一旦放在了朝堂上,皇上便很难推辞了,周宰相此举虽然有些出格,但却是为了皇上着想。还请皇上明鉴。” 李凌治若有所思,挑眉道:“这么说来,让朕立公主的侄女周氏为后的是周宰相,公主其实并不想让朕娶周氏?” 我苦笑,“主要我连是哪个侄女子都还不知道……” 李凌治脸上的阴云仿佛一下子淡了,“韦宰相在早朝上提出立韦氏为后之事时,朕确实觉得为难,后有周宰相提议立周氏为后,二人各执一词,相持不下,满朝文武都不闲着,附议了半天,过了下朝的时辰也未争出个所以然来,此事倒是暂时搁置下来了……” 我说呢,太太平平的,是什么事能把李凌治绊住。 周宰相虽然暂且把事情摆平了,但也把我跟韦太后姑嫂间的嫌隙坐实了,太后她大约更想快点把我嫁出去了罢。 事已至此,罢了罢了。不过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说说,我斟酌道:“此事虽暂时告一段落,但过不多久,恐怕又会旧事重提,朝堂上下因为后宫之事相争不下也不是长久之计。往远了看,李宰相的折子很有些道理,皇上虽然年轻,但毕竟……有太多前车之鉴,还是要以皇嗣为重。既然皇上暂未想好立后的人选,不如等到有些事尘埃落定之后,挑个吉日,先把韦氏、周氏都纳进来,这样对太后和众卿也都好有个交代。” 几句话的功夫,又变了天。 李凌治的脸上仿佛一下子布满了阴云,他蹙眉,看向我,“你当真想要朕娶韦氏和周氏?” 我一时不知圣意何如,只得老老实实回答:“其实是太后和满朝文武想要皇上娶韦氏和周氏。” “那你呢?你怎么想?”李凌治看向我,目光灼灼。 我垂眸,“回禀皇上,太平以为,皇上对太后和众卿应该有个交代。”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李凌治缓声道:“等事情尘埃落定朕自会对他们有所交代。”又言道:“朕问你,倘使是你自己的夫君,你也会如此这般,劝他纳几个侧室?” 这这……这个比喻,不太恰当罢,我连忙躬身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29 毕恭毕敬道:“皇上明鉴,皇上的事,和我夫君的事,怎么能是一回事?” “怎么不能是一回事?”李凌治的这句话让我颇费思量,我却不敢抬眼窥视圣颜、窥测圣意。李凌治接着又说了一句话,让我心里忽泛起点点涟漪久不能平静,他淡声道:“倘使你不会对自己的夫君说这样的违心话,那就不要对朕说这样的话。” 在某个像今天这般风和日暖的日子,我看着窗口一丛盛开的杜鹃花,对我的夫君周思说:你若是有什么中意的人,不妨纳了,安置在别处,不要让我看见就是了。 我当时说的是真心话。 李凌治的话却让我一时无话,我默了一会儿,应道:“那就按照皇上的意思,暂且放一放,等到尘埃落定了,再来看罢。” 李凌治听了我的应承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也不听见李凌治开口,我抬眸见他的面色似乎缓和了些,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道:“皇上托苏太傅送来的平安符,太平收到了,太平多谢皇上赏赐。”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托苏棠带回的举事图,但即便是天子的御书房,也不见得是方便说话的地方。况且,我与李凌治之间有些话本就不好说开。 李凌治似闻弦知意,却答得隐晦,“公主的心意苏太傅带回了,朕已经收到了。”又问道:“也不知道那道符可还灵验,公主昨晚睡得可好?” 昨晚,我其实睡得不大好,因为慕云轻的一番话,我不得不想多,仅凭一缕丝绢,会否有人真的信我? 我点头应道:“托皇上的福,灵验得很,恰又了了桩心事,自然睡得好。” 我想李凌治大约知道我说的那桩心事是什么罢。 果不其然,李凌治听了我的话神色动了一动,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唤我一声太平,道:“你为朕所做的,以后,朕一定会加倍补偿你。” 所以,这是对不起朕以前错怪你了以后不会了的含蓄说法?原本还有所顾虑,这会儿总算是踏实了,我连忙应承皇上言重了。 “若白。”李凌治忽倾身靠近我,温声道:“不要再想那么多了,什么都不用再管,有朕在,你只管安心。” 我朝李凌治点头,不由自主地。大约是因为他看我的眼眸让我看不懂却无端信任,又大约是因为我已习惯对他顺从…… 启门时透进来的光映在了他的眸中,忽而间,心底微微一诧,我蓦地垂下眼帘。 眼梢处,一道人影猫着腰来到御前,通禀说太后请李凌治去宁寿宫用膳。 李凌治皱了皱眉,应了声知道了。 那道却行的人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我赶紧向李凌治请辞,今日我断断不能再得罪韦太后了,先有周宰相拆了韦宰相的台,让韦太后的侄女当不成皇后,要是本宫再误了李凌治去宁寿宫用膳,我们姑嫂间的梁子就结得深了去了,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后恐怕…… 我于是起身道:“皇上还有事,太平就不打扰了,这就告退了。” “若白。”李凌治唤住我,“多日不见,你就不肯多留一会儿?朕还有一些关紧的话想与你说……” ☆、第二十四章 李凌治有什么关紧的话想对我说,我是不知道的,但韦太后有什么关紧的话想对李凌治说,我是一清二楚的。 我立在原地,恭谨道:“皇上,时辰好像已经不早了,太后还在等着,不如等皇上得空的时候,再召太平来说话罢。” 李凌治叹息,“若白,你还是不明白……朕懂得你,你却不懂得朕……罢了,朕召你来,其实是想告诉你,忠臣陵行刺案已经破案了。” 哦,原来是这桩事,关紧事太多,我都快忘了这一茬。 也不知为何李凌治偏偏对这件不大关紧的事如此上心,非要给我一个交代。 “只不过……”李凌治忖了忖,微微蹙眉,“只不过,案情有些出忽意料。” 李凌治的神色让我心里打起了鼓,我小心道:“不知,案情是怎么个出乎意料法?” 李凌治默了默,微微叹口气,“也没什么,不过是没想到罢了。”说罢,他起身来到我跟前,抬袖摊开龙案上的一卷卷宗,示给我看,“若白你一定想不到,那两个刺客原来是盗墓的贼人。” 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晃得我眼晕。 这我还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大绥列祖列宗长眠之地,常年有重兵把守,居然还会有盗墓贼光顾?那两个贼人不是脑子太笨,就是胆子太太太肥…… 我一阵心悸,“没有惊扰到……列祖列宗们罢?” 李凌治摇摇头,“那两个贼人趁着寒食祭扫混入忠臣陵,打探形势,意图夜袭,恰被公主和苏太傅撞破,落入法网,经大理寺卿连日来的审理调查,一举抓获共犯十数人,皆已认罪伏诛。” 幸亏是盗墓未遂,回想那两个人,确实不像是干大事的,我心下稍安,应承道:“多亏上官寺卿断案如神,不然,皇陵就危险了。” “确系如此。”李凌治蹙眉,说罢又颇为落寞地补了一句,“有些事是朕疏忽了。” 也不知圣上为何如此感慨,别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话罢,有些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些话说者有心,听者却未必有意,我试图宽慰,“其实,有些事也是在所不免,皇上又何须自累。” 李凌治听了我的话启了启唇,没有说什么,默了一时,李凌治道:“时辰不走了,朕该去会一会太后了,公主且先回罢。” 我恭声应是,临退下之前,我想了想,又忍不住加了句,“恕太平多言,这个当口,皇上和太后还是不要有什么别扭才好。” 李凌治望我一眼,道了声自有分寸,又讳莫如深地与我说了一番话,让我颇费思量。 他说:“公主常常关照朕,国事为先,大局为重,不过朕却想要关照公主,凡事要先为自己考量,要以自身为重,望你谨记。” 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太阳悬在峻宇雕墙钩心斗角之上,有点晃眼,我穿行于御花园的花间小径,有点恍惚,大约是因为我心里想的有点多。 还未到了局之时,多想一些也是应当。 入夜,我如约去会慕云轻。 胧月半弯,小舟泊在岸旁花下,我和慕云轻在小舟里小酌。 自打昨日见过他,我就一直在寻思,他找我,究竟是为何事,总不见得是为了花前月下罢。 几句寒暄过后,慕云轻引壶将我面前的酒杯满上,笑语宴宴,“我邀你来,其实没什么事,不过是打算出城几日,想与你道个别再走。” 就是想破头我也想不到,慕云轻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城,不会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变化吧?我难掩心中的讶异,“云轻要在这个时候出城,不知所为何事?若不是什么关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30 紧的事,还是等那件事之后再去罢。” 慕云轻顿下手里的酒壶,含笑,“听公主的意思,是舍不得我走?” 我点头不迭,“是!你不在我心里不踏实,还有梁王他们,恐怕更不踏实……” 似被取悦,慕云轻嫣然一笑,垂壶自斟,“放心,十五之前我一定回来。” 我陪着笑笑,三言两语没头没尾,我怎么能放下心,却道:“有云轻你这句话,我自然放心,不过梁王他们恐怕是免不得要多心了。” 慕云轻勾唇一笑,话说得让我接不上,“那就让他们去多心好了。”说完朝我举杯,“若白,你还记不记得,你我初见。” 我被半吊着,却也只好跟着举杯,讪笑道:“是在船上,好像同这里差不许多。”说完不由举目望了望头顶的篾蓬,上船的时候我便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慕云轻点头一笑,空了酒杯。 待我放下酒杯的时候,慕云轻抬袖朝舱外指了指,朗声道:“这湖水通向外面,我带你出去可好,你我远走高飞,遁名匿迹,放浪江湖,如何?” 我面上呆了一呆,随即笑了。这番话,我记得,是很久以前我曾对慕云轻说过的话。 今晚慕云轻让我觉得意外,不过他常常让我觉得意外,我并未多想,就像他当年戏谑我那样,戏谑道:“江湖很大,你带银子了么?” 慕云轻回说带了,唇边噙着笑,侧首问我道:“去江南可好?春有河豚夏有鲥,秋有肥蟹冬有鳜。” 这一瞬,我有些恍惚,大约是因为我忽然想到了许多。我牵唇,微笑道:“等到事成之后,莫说江南,哪里去不得,云轻你要是再这么顽笑,我怕是真的要多想了。” 慕云轻看我片刻,引壶为我满上空杯,似笑非笑,“你便是多想一些也无妨。” 不知慕云轻说的多想一些,同我的多想一些,是否是一回事,我笑笑,“其实我确实多想了一些,有句话,思来想去,还是非要说与你听才安心。” 慕云轻放下酒壶,洗耳恭听貌,“愿闻其详。” 他看得我不自在,或许,是我本就不自在,我假意理了理衣袖,状似无意,“谋事在人,成事却是在天,倘使,我是说倘使败了,云轻你切莫执着,保得一命,苟且偷安,未必不是天高海阔。” 不知我多言的这番话有否入了他的心,慕云轻忽笑了起来,“想不到公主还会为本王有此考量。”他又蹙起眉,“倘使真有那一日,你会如何?可愿意放弃,苟且偷安?” 我滞言,不是倘使,而是一定会有那一日,我不欲取,何来的放弃,我仍是镇国太平公主,而零陵王再也不是零陵王。不知到时候,慕云轻知道是我在背后簪他这一刀,会否恨我入骨。但我情愿他含恨活着,好过死,这大约是我唯一不可告人的私心。 “我也不知会如何,或许,必死无疑。”我垂眸,不堪迎受慕云轻的目光。 有句话他说错了,我的心足够硬。 衣袂拂过眼梢,是慕云轻探手过来,落在我的头心,抚摸小猫小狗一般,“放心。” 明明感觉到被安抚,心却骇了一跳,对慕云轻,我心难安。 小舟变得不平静,似有波浪,久久款摆。 脖颈间忽觉一阵温热,是慕云轻的手,越过了挽起的发,停在了我的脑后。 轻轻的,定定的,酒气微微,他的气息渐近…… “那个……云轻……”怦怦然的心跳让我忙乱,说什么似乎并不重要,我低下头,“这趟出去,记得要万事小心……” “嗯。”鼻音嗡哝,停在那里,“怕我吃了你?” “怎么会?”我干干一笑,勉力镇定,“云轻行事看似没什么章法,实则分寸得当,稳妥得很。出格之事,云轻断不会做。” “公主谬赞了,本王行事一向出格得很。”慕云轻微微挑眉,“若白怕是忘了,我既是你的皇后,进御是迟早的事,今夜我不过是略尽本分,你又何须与我这般生分?” 我的人连带我的心,一下子乱了。我的的确确答应立慕云轻为后,可是一直以来,我一心一意以为,慕云轻要的皇后之位,就是半壁江山,从第一次听到慕云轻如此要求,我便如此认为,不疑有它。毕竟,谁会放着龙椅不要,偏要凤冠嘛!故而,突然之间听见要进御,我心底的震惊实实在在难以言表。 “万万不可!”我不禁脱开慕云轻的手,脖颈间的温热瞬时消散,留下一片寒凉。 慕云轻蹙起了眉,“若白你何故如此慌张?外头关于你我的传闻,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今日便是把传闻坐实了,又如何?” 我惊魂难定,连忙推辞,“传闻归传闻,事实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为人处世倘使被传闻所左右,岂不失了本真。今日的酒烈了些,不如你我还是移步下船吹吹风消消酒气罢。” 慕云轻杵在那里,丝毫没有移步的意思。 “你我都没有醉,消什么酒气?”他倾过身,语气说不出的暧昧,“你对我,究竟是哪里不如意?” 我……有口难言,“这真不是如不如意的事情……” 慕云轻拖着尾音哦了一声,愈近一些,“既然不是不如意,那怎么就万万不可了?” 不可就是不可,可我却知道不可说…… 船随他倾得斜斜的,仿佛随时会倾覆。 进退维谷间,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那句话生生地不听使唤地就冒了出来。 “你不是太监么?” 船忽不动了。 风拂过,乱了帘幔…… ☆、第二十五章 我认识慕云轻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个太监。 “既然这湖水通向外面,你带我出去可好?”小船晃晃悠悠,我掠过远远的岸,望向没有边际的更远处,慕云轻说,那里通向大绥宫的外面。 “出去?”对面,慕云轻摇着桨,笑得漫不经心,“去哪里?” 我想了想,答:“去闯荡江湖。” “闯荡江湖?”慕云轻笑了起来,等他不笑的时候,眼梢还带着笑,“江湖很大,你带银子了么?” “带了。”我下意识地触了触衣襟,“我有很多银票,只要你带我出去,我就分你一半,如何?” 慕云轻若有所思。 “怎么样?”我追问。 “不怎么样。”慕云轻答:“我现在把你推下船去,你身上的银票不就全部归我了。” 我:“……” 于是,又有了后头的话。 我眨巴眼睛,“何必把事情做得那么绝,你留着我,兴许还有点用……” 慕云轻蹙了蹙眉,“有什么用呢?” 我覥着脸,“你缺丫鬟吗?” “丫鬟,我不缺。”慕云轻勾唇,“我倒是缺一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31 个,娘子。” 我:“……” 过了许久,船晃了一下,慕云轻忽放下桨。 “你做什么?”我还以为自己要栽了。 慕云轻立在那儿朝我比了个请,“到了,下船罢。” “是哪里?”我发觉船已拢了岸。 慕云轻答:“清宁宫,认得路罢?” 举目,檐宇在望,母后的寝殿我怎会不认得。 我迟疑,“真的不能带我出去?” 慕云轻摊摊手,爱莫能助。 我却不死心,“你不是缺个娘子么?不再考虑一下?” 慕云轻笑了起来,“就你这眼力见儿还想出去混江湖。”他指了指身上的宫服,“你没看出来我是个太监么?” 蓦然想起,能出现在内廷的男人,只有我父皇而已。 我于是回答,“我看出来了。” 暮色里,慕云轻似笑非笑,“天晚了,回去罢。” 如果那天我没有回去,就没有后头那场赐婚宴了。 如果没有那场赐婚宴,也许父皇就不会因为酒醉而倒在御花园的青石板路上了…… 可惜,没有如果。 话该不该说,都已出口,除了眨眼睛,我也不知该如何了。 慕云轻听了我的话愣怔片刻,随即勾起了唇,“是与不是,你试一试就知道了。” 这这……我的脸有点僵,虽然是我失言在先,但慕云轻这话答得也…… 我讪讪,“我方才是一时失言了,还请云轻莫要见怪。” 慕云轻唇边的笑意更加浓了,“谁说我见怪了,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你心里是有此疑惑。试一试,以解惑,又何妨?” 这这……我的头有点懵,甚么叫试一试以解惑?况且,我心里一点疑惑也没有。堂堂大绥朝的零陵王怎么可能是太监!谁不知道,慕云轻的爹是先零陵王,周天皇对先零陵王甚是亲厚,怎么可能让先零陵王的儿子绝后! 我于是连忙解释说:“云轻怕是误会了,我心里并无任何疑惑,方才不过是一句顽笑,还请你切莫往心里去。” 慕云轻听了我的解释轻叹一口气,挑眉,“若白,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早晚有这一日,早些时日,晚些时日,有何区别?” 心中一声长叹,我是真的没想过真的会有这一日,说到底,千不该万不该我打一开始就不该假意答应立慕云轻为后,这误会结得……实在是叫人没方说,我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应付了,若不是不识水性,真不如跳下水去算了! 我已顾不上许多,“云轻,真不带这样开玩笑的,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你绝对不是太监,真的真的不必试。” 慕云轻听了我的肺腑之言神色微动了动,眸中似黯了一黯,片息又点燃了笑意,他愈发俯下身,语气透着故意,“咦?怪了,不试过,你怎么知道你知道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船愈发倾得厉害。 我慌得很,“你疯了,再过来,船要翻了!” “哦,你也知道船快翻了,我以为你不怕翻船呢!”慕云轻皱深了眉,忽伸手一捞,“那你还不过来……” 肩头蓦地一沉,让我措手不及,不等我反应过来,已朝着慕云轻的胸口结结实实地跌了个满怀。 船晃得厉害。 如有浪,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所幸船没有翻。 “别动。”慕云轻的手上使了力,像一张密密稠稠的网,被网住便脱身不得,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颈窝,“放心,我不会勉强你。本王这个皇后,当得甚是委屈。连抱一抱也不肯么……” 听见这句话,我当真便动不了了。 我想我大约是真的懵了,听见慕云轻说这般软话,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若是非要论起来,抱一下,其实,未尝不可。 不见得就非得是男女之情。 故而,此时此刻,衣香缭绕,鬓影交叠,本宫的心怀依然万分坦荡,绝无任何绮念。 莫夜微凉,此时已觉不得。 我温声道:“云轻,你的心意,我今日算是真的弄明白了,坦白说,我其实从来也没有想过,你竟然会拿这样的真心待我,我心里头……觉得惭愧得很……有些话,我现在说不得,只想你听我一言,你我的事,先放一放,等到事成之后再说,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一个交待。好么?” 我的话或许经不起追问,慕云轻却并没有问,他探了手到我脑后,朝着自己的方向轻轻按了按。 船已不摇了,只剩下无言的水波,如我此刻的心绪一般难以言表。 我轻轻偎在他肩头,小心翼翼,“云轻这趟出去,是去调兵罢?” 慕云轻手上有兵,不是什么秘密。母皇在时,慕云轻官至枢密使,掌受表奏、宣达帝命、参赞军机,红极一时,母皇力排众议亲封他为零陵王以示宠信。他手上的神武军,是母皇给的,我手上的神策军,也是母皇给的,梁王明面上没有兵,暗中也有势力,梁王不良,闲王不闲,要是我这个太平公主也不太平,小皇帝的皇位就真不稳当了。 慕云轻辞官不朝的时候已经交出去大部分兵权,手上的兵丁所剩不多,不足为患,梁王虽然老谋深算,但也兵力有限,不然他也不会拉拢慕云轻,费半天劲说要把我送上皇位,还不是为了我手里的神策军。我盘算着,有我坐镇,小皇帝只需稍作部署,便能平息兵变,将反党一网打尽。如此一来,朝中再无梁王和闲王的党羽兴风作浪,小皇帝的江山就稳妥了,天下也就太平了。 但,慕云轻突然要出城,形迹着实可疑,别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安排,所以我不得不问。 慕云轻似无意遮掩,答得十分干脆,“不错,除了和梁王约定好的计划,我另有安排。” 我心下一沉,竟然被我猜中了,果然是有我不知道的。 幸亏有今夜这一会,还来得及弄个明白。 我顺着慕云轻的话头,“并非是我信不过你,只不过事关重大,不知云轻可愿意透露一二,好让我心里也有个数。” 慕云轻道:“我邀你来,其实就是打算告诉你始末,好让你安心。这趟出去,梁王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他若问起,你莫说漏了嘴,我此去调的是慕家军,有慕家军助阵,此战必胜,还有梁王的雕虫小技亦不足为虑。” 听慕云轻的口气,我似乎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不禁追问,“我只知神策军、神武军,不曾知道还有什么慕家军,不知这慕家军是哪一路的,可堪得如此大任?” 慕云轻道:“你且放心,家父留下的慕家军,身经百战,无往不胜,区区围个城,逼个宫,有何难?” 听了慕云轻这番话,我更疑惑。 我记得先零陵王是因为谋反被我父皇治罪,后来,母皇登基后替先零陵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32 王平了反,昭告天下,先零陵王是受奸人陷害而枉死,还把先零陵王的棺木送进了离皇陵最近的忠臣陵。 据我所知,先零陵王并无兵权在手,他若是留了个慕家军给慕云轻,这当年的谋反之说,岂不是…… 半是疑惑半是叹息,“想不到先零陵王竟有如此远见。不知这慕家军现在何处,有兵丁几何,何时能到中都?” “这些你且不必忧心,我皆已安排妥当。”慕云轻轻叹一口气,“不过,并非是先零陵王有此远见,慕家军是家父慕义的死忠,个中曲折已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凭你我之力可定大局。” 经慕云轻这么一解释,我凌乱了,从他怀里脱开身,将他看个分明,“云轻你怕不是真的醉了罢,你爹明明是先零陵王武旻,怎么变成了慕义?” 小船又晃了起来,烛光浮动,让目之所及变得不真实起来。 慕云轻滞了滞,勾起了唇,“先零陵王武旻姓武,而我姓慕,他怎会是我爹?” 我顿时哑口无言。 那是因为,当年先零陵王武旻犯的是灭族之罪,慕云轻若姓武,岂能活命?母皇要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保得慕云轻一命,只能隐瞒慕云轻的身世,谎称他是大将军慕义之后。但后来母皇登基后,使慕云轻以先零陵王义子之名承了零陵王的封爵,个中隐情昭然若揭。 更有甚者,还妄加揣测,慕云轻其实是周天皇和先零陵王的儿子,所以才会圣眷不衰。但这种谣言,只要稍微动动脑子想想,就能不攻自破。自从我母皇生下我之后,便再无子息,况且我母皇身边还有我父皇这个喘气儿的,所以,慕云轻绝不可能和母皇有此瓜葛。 但,慕云轻的爹就是先零陵王这件事,不论是宫闱还是市井,整个大绥朝没有人不心知肚明的。 故而,慕云轻突然说他爹不是先零陵王,我怎能不吃惊万分。再被他这么一反问,我竟然乱了头绪接不上话来了。 如果慕云轻的爹真的不是先零陵王,周天皇为何要如此厚待于慕云轻,难道真如花边传闻那般,慕云轻名为枢密使,实为面首,以色事君,所以少年得志平步青云…… 我实难以置信,“周天皇可知此事?” “周天皇慧目如炬,天下之事皆逃不过她的双眼。不过……慕家军却是例外。”慕云轻似无意多言旧事,转而沉声道:“周天皇曾嘱托我,倘若李氏气数已尽,便助太平公主成事,想不到时至今日,周天皇的托付成了真。” 一时间……千头万绪乱作一团,我已语无伦次,“周天皇她……你爹当真不是先零陵王?” “若白,我看你才是醉了,我爹是不是先零陵王,有何区别?你便是信不过我,总信得过周天皇罢。”慕云轻的眼梢漾起了笑:“你有心称帝,我必如你所愿。” 云停风静,莫夜的凉如游丝般无孔不入,叫人清醒。 我已不知是如何作的别,也不知是如何下的船,只记得岸上花下,慕云轻含着笑对我言道:“前厅人多眼杂,你的髻松了,还是走偏门罢。” ☆、第二十六章 那晚之后,我辗转难眠,茶饭不思。 以前从未有过的念头,止也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一念之间,可以改变很多事。 周潇前来拜谒的时候,我的那一念还在起起灭灭,没个定数。 绕过南窗边,去往水榭的路上,周潇驻了驻脚步,侧首道:“外头的碎语我本还不信,今日见到嫂嫂这般憔悴,我真该信一信,早些来探望才是。” 提起外头的碎语,我就没脾气,一听就是从我府里传出去的,捕风捉影,却是有板有眼。 慕云轻走后,我确实是思虑重了一些,结果传出去就变成了太平公主因为零陵王而相思成疾抑郁不申,昨晚我不过是失手啐了个杯子,结果传出去就变成了太平公主因为受零陵王冷落而怨气满腹性情暴躁…… 这都叫什么事儿。 我也懒得解释了,微笑道:“周侍郎在刑部当差,是观察入微惯了,我这把年岁了脸上少搽了一层粉,能不憔悴么。” “嫂嫂过谦了。”周潇讪笑笑,目光从我脸上扫过时略滞了滞,移步道:“嫂嫂身后的杜鹃开得真好,叫我想起以前子思侍弄的那一盆来。” 子思,是我亡夫周思的表字。我干笑笑,“周侍郎不单是观察入微,连记性也好。” 周潇移步,状似不经意,“我记得自子思走了以后,南窗边就没摆过杜鹃了罢?先前摆的好像是甘棠来着,怎么想起摆回杜鹃来了?” 说起这个,得问李凌治。 也不知苏棠领来的高人回去和李凌治说了甚,李凌治好端端地赐了一大车风水摆件给我,皇恩浩荡,我能不好好地供着么?别的物件还好说,这一大盆花开锦绣的杜鹃最难伺候,一旦养死了岂不是有损皇恩大大不敬,只好就放在南窗边这块风水宝地上了。 我于是答:“皇上赏的,看着挺喜庆,就摆在那儿了。” 周潇若有所思,“我还以为,是嫂嫂念起子思来了。” 我讪讪,“人都去了那么久了,还有什么念不念的。”暮色映了满湖,我比个请,邀周潇在湖边的水榭同坐,闲闲问道:“快到日子了,都筹备的差不多了罢?” 周潇落座,道:“差不多了,正准备和嫂嫂详细说说。”他端起茶盏,又道:“嫂嫂大约不知道罢,子思在的时候,此事就已经开始筹备了。” 我僵了一僵,没想到周潇突然之间会提起旧事。 周潇盯着我看了一瞬,蹙起了眉,“公主原来知道?” 我确实知道。 周潇之所以觉得我不应该知道,是因为周思造反的时候,根本没打算带上我。我和周思夫妻一场,却是同床异梦,太平公主与驸马不睦,朝野上下人尽皆知。想来,我府上下人嘴碎的毛病大约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罢。 而现在,周潇为何又要故意提起让我知道? 我不敢掉以轻心,敛了容色,“周侍郎今日何故提起旧事?” 周潇淡笑笑,放下茶盏,“是我多言了,我还以为嫂嫂不知道,子思之所以瞒着嫂嫂,远着嫂嫂,是怕事情败露了连累嫂嫂。既然嫂嫂明白子思,也应当明白,子思当日为了救嫂嫂不惜以身挡箭的苦心罢。” 我本来并不明白,后来终于明白了。 母皇说她的娘家侄子个个一表人才,让我随便挑,于是我就随便挑了一个。 挑了周思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大约只是因为他不在母皇极力推荐的名单里,她让我不称意,我便也不想叫她太称意。 最终,母皇还是表现得很称意,因为在她心里,对驸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姓周。 母皇称意了,我不称意,周思更不称意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33 。 和周思有婚约的姑娘离奇而巧合地死了。 这是我对周思的冷漠百思不得其解潜心调查之后知道的。 或许,我不应该随便一挑挑了周思。 我也曾带着补偿的心理试着和周思相处。 太难。 李凌治登基后的第一次祭天,刺客忽至,一支刺向我的乱箭,却刺穿了周思的心口……想不到周思会为我而死。 故人旧事早已于今无关。 恍然想起慕云轻就是在那件事前后向李凌治辞的官,我当时还觉突然,疑惑他兵权怎么交得那么爽快,现在想来,原来是因为暗里还有后手另有绸缪。 到了这个时候,梁王父子似乎对我还是不那么放心,我报以微笑,“周侍郎今日所言,我听懂了,也记下了。周侍郎尽管放心,子思未尽之事,未了之愿,我一定替他完成。” 周潇的神色微动了动,了然一笑,他拱起手,“刀剑无眼,公主好好保重,莫负了子思的一番苦心。” 我点头应下,心思忽动了一动,抬袖端起茶盏,随口道:“说起刀剑无眼,确实叫人防不胜防,要不如,当晚周侍郎留守本宫左右,护本宫周全,如何?” 浮叶在茶汤里打转,我捏着茶盖轻轻拨拂,等周潇作答。 事成之后,梁王必会杀我,我请周潇护驾,等于自投罗网,梁王之所以没有如此安排,多是怕我起疑,而现在我主动提起,我以为周潇会答应。 周潇思虑片刻,却道:“公主放心,待局势稳定,臣定亲自来府上迎公主入宫。” 他格外恭谨。 我这才意识到,我的提议,太像是刺探了。他怎会答应。 也罢,也罢,局是早就定下的,轻易改不了。 周潇临走留下梁王让转交的密函,照例是说些四方的布置安排,照梁王给我的这些个密件按图索骥,能把反党拔除得干干净净,渣渣都不剩。 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心绪不宁。 果不其然,晚饭的时候,我刚拿起筷子,我派去跟踪慕云轻的暗探突然回来禀报,说把人给跟丢了。 我瞬间就吃不下饭了。 “啪”地一声,我把手上的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那么大一个人,你们都能跟丢了,亏你们还是道上混的,说出去丢不丢人?找去,酒楼、客栈、青楼、倌馆挨个儿找,找不到不用回来了!” 我当时是关着门训的话,外头的人应该听不真切。 第二天,我又听见了有板有眼的传言,说太平公主因为零陵王逛窑子另结新欢而妒火攻心大发雷霆,而且,那个新欢还不是个窑姐儿,而是个小倌儿。 ☆、第二十七章 我派去的暗探,真的就没再回来。 等他们回来跟我汇报慕云轻已经回来中都的时候,慕云轻都已经来过我府上吃过一回茶叙过一场旧了。 办事不力到这种程度,让我说什么好?我实在是无话可说,只能无奈地摆摆手叫他们下去自行面壁反省去。我本来打算借着跟踪慕云轻的行踪,探清他口中慕家军的虚实,早谋对策。被他们这么一掉链子,原本的打算彻底落了空。 这让我莫名想起上上个月微服逛庙会的时候在天桥底下遇见的半仙儿。桥墩子底下,半仙儿替我相完姻缘,又煞有介事地悄声跟我说,相逢是缘,再免费赠送一卦,不日将有太白凌日主有兵祸。我心道:不日确实有人要翻天,但有我镇国太平公主从中周旋化解,顶多是一场小打小闹,何来的兵祸?便就戏问了一句,可有解法儿?半仙儿捋着胡子深沉思考了半天,说:看你心诚,再半价赠你四个字,明哲保身,就不找零了。 我当时想,半仙儿真会忽悠,几句话功夫,忽悠了我一两银子。现在看来,还真被半仙儿蒙对了,兵祸之忧不可掉以轻心。 中都内外表面上平静如昔,我从慕云轻口中未再探得实质消息,李凌治也没再召见过我,梁王对我的照拂更不松懈,但我还是寻得机会和苏棠匆匆碰了一面,叮嘱他不可轻敌务要多加防备。 浮云朝露,无声无息,绸缪多时的那一日终是来了。 是夜,月明如水。 一点也没有江山要易主的异象。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和我一样盯着天上的那轮圆月,等待着月上中天那一刻。 子时之战,已不远。 今晚,本没我什么事儿,我若是心大一点,蒙头睡一觉,醒来,约摸什么事儿都了了。 我却闲不住,沐了个浴,上了个妆,绾了个髻,换了身衣裳。 我约了慕云轻来我闺房相会,所以,我还是要好好装装样子,摆出准备入主绥宫君临天下的架势。 左等右盼,慕云轻披星戴月地来了,在我等得心绪不宁准备出门去找他的时候。 难得见他穿戎装,束袖窄袍显得人精壮魁岸,倒叫我想不起他往日粉面朱唇的模样来了。不等我开口客套把他让进门来,慕云轻蹙起了眉,“日后上朝,不带这么花枝招展的,你这样,叫朝堂上的众臣眼睛往哪里搁?” 先前我上朝的时候,就是再花枝招展,也没见哪个臣僚的眼睛没地方搁,都搁在手里头的笏板上,我就是有心想让谁的眼珠子往我这里搁一搁,那也是万万办不到的事儿,隔着珠帘儿,我看得是一清二楚,记得也是一清二楚。 我侧身让他,恬笑着去阖门页,“你的眼睛往哪里搁,他们就往哪里搁呗。” 恰有一阵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心口顿觉凉飕飕的,大约是因为领口比平日里低了那么两寸。 回过身,我看见慕云轻面沉如水,一脸不爽,好像是有人欠了他的钱不还一样。 他神色动了动,探过手,捉住我的手,猛地一拉,叫我不由近前一步。他坏就坏在手上暗托一把,恰叫我不至摔倒,却足够吓我一跳。 我失了容色,他却露出笑意,“别的容后再说,这个你拿好。” 一个凉幽幽的东西被按在我的手心上。 我低头一看,心下不禁一骇,“兵符?” 咫尺之遥,我却有些看不真切。 慕云轻淡声道:“我此去要是有个万一,你以此符可以号令城外的十万伏兵。” 十万?我心下更骇,这个数字实在出乎我的预料。 大绥兵马虽然多,但戍边的戍边,护城的护城,守门的守门,轮休的轮休……正儿八经算起来,戍卫京畿的人马林林总总加起来统共也就约摸十一二万,不能再多。我不但惊讶,而且好奇,慕云轻到底是使了什么通天的本事,弄到十万兵马伏在城外? “城外当真有十万伏兵?”这么多人马调动,不应该这般悄无声息,难道是京畿附近的几路驻军倒戈了慕云轻?怎么可能?若果是真的…… 慕云轻揉揉我的头心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34 ,让我回过神来,“你安心便是,收好了。城外伏兵只听命于这道兵符。倘使不是我来迎你,以公主府塔楼烽火为信,十万大军攻城,皆听你号令,为你驱遣。” 兵符为令,莫敢不从,我给梁王和慕云轻调遣的人马,是把兵戈指向绥宫还是指向梁王、慕云轻,也只需我手上的一道兵符。 低头,翻滚的情绪大于心头的疑惑。 慕云轻又道:“放心,我会回来迎你,以防万一而已,这道兵符今夜未必用得上。”嫣然一笑,“若是没用上,就当是嫁妆好了。” 我启唇,却不知说什么,“云轻……” 慕云轻笑笑,指指窗外,“不早了,我该走了。” 我忙阻住他,“吃口茶再走罢。”窗外,月华如练,还没到非走不可的时候。 慕云轻勾唇,“不了。” “等等。”我再唤住他,“你不是想……” 我没有说出口,他却懂了,女人不会无缘无故把领口放低两寸。 慕云轻略滞了滞,弯唇一笑,“等我回来。” 我仍旧唤住他,“可是我……” “乖乖等我回来。”慕云轻笑意更浓,垂眸扫过一眼,抬手开门,“夜里凉,多穿点。” 门开不了。 因为我曼着身倚在了上面。 “你?”慕云轻蹙起了眉。 我挤出笑来,微微扬起下巴,“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他看我的眼眸已经告诉我,我一定会如愿。 慕云轻大约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我为何要如此,唇齿纠葛间我也觉惝恍迷离,为何如此。 他渐闭上眼,入了梦。 等他醒来,将远离是是非非,一去无返。 茶中的毒,口中的毒,送他走的船,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唯一没有事先安排好的,是多出来的这枚兵符。 总有些东西会不期而至,多出来,叫人一时无处安放。 料理好慕云轻,我派亲信持慕云轻的令牌领兵去往绥宫北门,一切照计划行事。 ☆、第二十八章 子时,隐约能听到绥宫方向传来的兵戈之声。 比我想象中的要安静许多。 若无心事,应该是能够入睡的。 我却无心入眠,独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静待黎明。 绥宫的紫殿比这里,要大得多,空得多,倘若我此刻是坐在那里,不知将会是何等一番感受。 心里冒出来很多名字,止也止不住。 和我有婚约的苏绍其实并不属于我,与我成亲的周思其实也不属于我,与我有青梅之约的苏棠更加不属于我,我能感觉得出,若非公事他大约不愿和我多说一句话,非分之想我也就放在心里想想,却是不能强人所难,难得慕云轻愿意拿真心待我,我却只能负他……我在意的人,都要离我而去。 今日之后,怕是连好梦也要弃我而去了。 在午夜梦回中回忆不堪回首的往事,就这样孤独终老,大约就是我的命了。 没有风,凉意却无处不在。 门外忽传来急报:“周侍郎一人一马,朝公主府来。” 我展袖起身未有犹豫,“让他进来。” 周潇见着我,对我说了两个字,败了。 虽然早知会是这个结果,我仍然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么快就败了。” 周潇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府里灯火通明,我看得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复杂,有隐忍有痛惜有不甘也有我说不上来的东西。大约只有亲历过他的感受,才能说得上来那是什么罢。 见他如此,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若不反,该有多好,怪只怪他是梁王的儿子,不得不反。 我扶他起身,所幸他伤得不重,“随我来,敛之。” 周潇,名潇,却字敛之,人如名字,本无拘束,却要敛而束之。平心而论,他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他老子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他却从来也没有,我早就有心想放他一条生路,既然他现在来了我府上,我怎能见死不救,不拉他一把? 周潇滞了滞,提剑随我移步,“想不到公主居然如此镇定。” 我并非镇定,只是忘了在他面前我该假装惊慌,称得上镇定这两个字的,应当是周潇,都这个时候了,他虽狼狈,却也没有慌了阵脚失了形状,还能想得到我,来我府上报信儿,着实叫我自惭形秽。我闪烁其辞,“事已至此,不镇定也于事无补。” 天还未亮,后院格外静,我提着灯笼引路,向他解释我准备好的退路。 我关照他,从假山的密道出城,骑马北上,三日达淮水,顺水而行五日,到槐树坡码头,找到官道边茶铺的赵老板,把玉佩交给他,就说是中都茶叶行的李老板托他照拂,他会安排后头的事。 我扯下腰间的坠子,叮嘱周潇,“赵老板会替你换个商行少东家的身份,以后衣食无忧不成问题,但必须要隐姓埋名,再不可回来中都。中都的事,该忘就忘了罢。” 周潇默了一时,终究抬手接过我递去的坠子,沉声道:“还是公主考虑得周全。” 他没有意气用事拒绝我,让我意外又欣慰,不说看破生死成败,正值年少气盛能忍得一时,也算了不得了。忍得了一时,也就能忍得了一世了。 我想了想,不禁又道:“敛之,我还想再多说一句,等你安定下来之后,还是试试,看看能不能喜欢姑娘,要是能遇上喜欢的,就娶回家好好过日子,开枝散叶儿孙满堂,也算是尽尽孝了。要是实在不行,也不必硬勉强自己,寻喜欢的伴儿,过喜欢的日子,再不问是非,也别想着报仇不报仇,外头天高海阔,无牵无绊平安一世才好。”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平日里,和周潇玩归玩,熟归熟,但在一起,不是说正事,就是玩乐,交情是有,但谈不上交心,往来再频总是流于表面,说话再多只是点到为止,深入一些的话,从来没有机会,也张不开口去说。但今晚上,我突然觉得能开得了这个口了……也不知道,我的这些掏心话会不会太过唐突了。 光打在脚底下路上,人隐在暗影里,侧首,看不清周潇的表情。 周潇并没有答话。 我想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毕竟,一下子这么大的变故,搁谁都不是轻易能受得起的。我深知,让他现在就接受我画的这张大饼,无异于天方夜谭,我并不指望他能答应我什么,只盼他沉静下来的时候,能想起我的这番话,体会到当中的用意。 算是过来人的善言,如果无力改变什么,妥协或许是最好的出路。 沉默着,我引周潇来到石壁下。 密道的机关就在石壁上。 公主府和公主陵都是周天皇在的时候赏赐下来的,她老人家深谋远虑高瞻远瞩,早在工程建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35 造之初就替我留好了后路,以备我万一有个什么不时之需。富贵人家总是离不了藏和防,高门大户有个密道、密室都不算稀奇,但能把密道直接修到城外头的,大约就只有我镇国太平公主府有这个霸道了。 石壁是一块通灵剔透、百洞千壑的太湖石,从最上头豁口的地方往下数,第六个窟窿眼儿里头,有块不大起眼却大小适中正好一握的碎石,握住碎石往左边转两圈,再往右边转两圈,石壁后头的石门就自动开了,那是密道的入口。 母皇告诉我的时候,我惊诧万分,惊诧之余我又不得不打心眼儿里万分佩服,这个密道的机关设计得真可谓——另辟蹊径,我十分好奇想见见这位心灵手巧匠心独运的匠人,母皇十分严肃地告诉我,除了她本人以外,但凡知道这条密道的人,都已经去了阎罗殿。现在,连母皇本人也去了阎罗殿,故而,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这条密道我本以为永远也用不上,有一年夏天特别热,我晚上热得睡不着,出来瞎逛,无意间想起有这么个密道,就心血来潮在里面避了个暑,结果还被蚊子咬了,大约是蚊子也嫌外头太热。除此之外,这条秘道再没有派上过用场,外加上地处偏僻,平常少有走动,我几乎都快把它给忘记了,还是前不久李凌治随一大车风水摆件一道御赐了一块大石头放在这儿,我才想起这一茬。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用,今儿,真到派用场的时候,机关它怎么就不管用了! 我摸着豁口底下第六个窟窿眼儿里的碎石,往左转两圈,再往右转两圈,竟然不见有门打开,我又往右转两圈,再往左转两圈,屏息等待,别说门儿了,就是连条缝儿,也看不见! 作孽作孽,逃命的时候,门居然堵上了! 我不能慌,我一慌,周潇也得跟着慌。侧首,周潇安静地立在那儿,看着我开门。 “再等我一下。”我故作镇定,手上继续转圈,脑子里快速思考着到底是先往左转还是先往右转,或者要不要试试转三圈。 这个时候,传来了熟悉的,但异常急促的脚步声…… 陶管家突然间飞奔而来,一下让我忘了转到第几圈。 不等我恼羞成怒发个牢骚,陶管家慌里慌张说,公主啊,有急报,大门外头有大队兵马披甲戴枪忽然而至。 我心道,坏了!这是来捉拿周潇来了,周潇怎么说也是梁王的儿子,通缉的赏金一定不会少。周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我府上拿人,但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我赶紧交代陶管家,关门拖延,守住后院。 密道的石门一时半刻是打不开了,我都各种花式转圈了,它始终纹丝不动,情势危急,我想到了退而求其次之法。 “门打不开,走水路罢。”我忿然收手,牵裙移步。要是那块石头有命,大约已经被我捏死。 周潇看着我,脚下却没有动,“算了罢,公主还是放弃罢。” 他这是放弃自己连命都不想要了么? 他这么说,我更觉得难受,更不能放弃。 “不行。”我捉起周潇的手,拉他往湖边走,“走水路也一样,只要能出城,就能逃过这一劫。” 任他是哪路人马,量他不敢硬闯我堂堂镇国太平公主府,拖延下来的时间足够周潇走水路混出去,只是这个当口出城恐怕有些困难,要如何安排,才能尽快送周潇出城?我一边走一边暗暗思忖。 不等我想出个头绪,前头忽传来嘈杂声,眺目,火光映天。 看架势阵仗不小! 我在心里骂了句娘,赶紧拉周潇抄小路疾走,心道也不知是哪条野路子上的,连我镇国太平公主府也敢闯,看我送走周潇回来如何教你们做规矩。 许久没有这么撒丫子跑过了,喘息声和着匆促的脚步声,并不远的路,仿佛变得没有尽头……前面转过弯,就要到了,我再次叮咛:“敛之,记得我今日说的话,都是我的真心话。倘使你还想着报仇,也要先保命才是……” 周潇不言,任我牵着,把扑面的凉风和无尽的夜色甩在身后。 我气喘吁吁,“放心,一定出得去。” 说完这句话,我窒住了。 转过最后那道弯,出路变成了死路。 箭矛尖端的寒光刺人眼目,影影幢幢,晃得我头晕。 看不清有多少人马,我只知道,完了。 我本能地想拉周潇往回跑,周潇却牵住我,他的声音低沉颓丧,在我耳边说:“别再逃了,躲不掉的。” 我顿觉悲伤,比我自己要完了,还觉得悲伤。 风吹过,很凉,我的血却是热的。 低头,忽看见周潇手上的剑,灵光乍现,暗生一计,我靠近周潇,悄声道:“劫持我,我毕竟是大长公主。” 火把照得通亮,我又在周潇的脸上看到了我看不懂的神情,我实在想不通,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犹豫个甚。 我重重捏他的手,“以我为质定可以出城。” 重重箭光渐裂开一道口子,亮光悄无声息地快速填充了那道裂痕,数不清的宫灯涌进来,越来越亮,让箭矛的寒光也失了寒意。 镫光里,我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身影。 “噌”地一声,我听到利剑出鞘的声音,脖颈间一片寒凉。 ☆、第二十九章 我看见李凌治从天而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心里不知道咯噔了多少下。 今儿是个甚么形势,外头还在火拼,他这个箭靶子不在宫墙里头安安稳稳呆着,跑出来不是给乱党找方便么! 我的镇国太平公主府又是甚么地方,我要是真动动别的心思,他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当活靶子? 他又不是草包昏君,怎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只能说,当皇帝,就是有够任性! 我心道,过了这一茬,我这个做姑姑的,一定要跟小皇帝再好好说道说道,要是再说不听,我就叫口才比媒婆还厉害的韦太后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眼下这一茬,周潇手上的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寒意逼人。 我人僵着,脑子却在转着。我毕竟是大长公主,是小皇帝的亲姑姑,以我的命作为要挟,周潇谋条生路应该不难。先让兵兵将将们放下长刀短剑,再要一匹一日千儿八百里的汗血宝马,周潇拿刀架着我出城,小皇帝一定不会轻举妄动,等周潇脱险,我再自己回来,应该可行,一定可行。只是南门和东门距离差不多,走哪个门出城?南门路好走,但没有遮掩,还是东门,路不大好走但是岔路很多…… 看见李凌治的一瞬间,我思虑了个七七八八。 他着玄青云龙袍,束紫金九龙冠,威仪孔时,往如昼的镫光里一站,目光那么一扫,让周围都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36 失了色,尽显天家气象,“都退下。” 威而不怒,已足够有力。 兵兵将将们听令收起了刀剑,我心里头松了一松,都不用我求救扮可怜,他就收了兵,果然是我亲侄子。照这个情形,问他要那匹他爱不释手的汗血宝马,估计他也就心疼心疼应该不会太犹豫。 想到这里,我不觉得紧张了,一不紧张,身体就不僵了,身体一不僵,人就要动一动了。 “小心!”李凌治急喝一声。 我脖子里刚觉着一丝丝儿凉,就被他这一声喝得不敢动了。 小皇帝他果然还是在意我这个亲姑姑的。剑柄在周潇手上,剑刃在我脖子上,我方才一动,脖子差点儿往剑刃儿上抹,我心知周潇存着分寸,绝对不会伤到我,所以松了防备,李凌治却是不知道其中猫腻,他喊得那么急定是怕伤了我,虽然他是多虑了,我仍然领情得很,也欣慰得很…… 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周潇硬撑着没有说话,我却是沉不住了,思虑了半天的话已滚到嘴边,却听见李凌治沉声道:“敛之,放下剑罢。” 他竟比我先开了口。 不等我回过魂儿来,剑刃竟真的听了他的话渐离开了我的脖子…… “你……”我不思议地看向周潇,他并不看我,一双眼眸望向李凌治,似在说着什么话,我却看不懂。 我是真揪心呀,皇上叫你一声敛之,你就听他的话放下剑,放下剑,就是放下命,你不想活了吗? 千言万语,我不能说,我一说不就泄了底,一泄了底,绑架这一招不就再也不灵了么! “不要……”这两个字包含一切。 周潇垂下眼眸,并不看我。 剑垂在他手中,如废铁,不再有杀人饮血的气势。 如人失去意志,不再有风骨。 就这样放弃了么?活着不好么,报什么仇,担什么债,负什么责任,只为自己,有那么难么? 我眼眶发胀,鼻子发酸,心都快碎成渣了,可惜他看不见。 “敛之,退下罢。”李凌治缓声道。 心还在掉渣,人愣在那里,我看见周潇应声从我身旁离开,此时,我若看得到他的眼眸,大约我能够看懂。 他却避开我的目光,不给我看见。 “伏罪罢,太平。”李凌治看向我,头顶的强光抹煞了他的表情。 “伏什么罪?”我惊。 李凌治脸上黯了黯,缓缓道:“谋逆之罪。” “何来的谋逆之罪?”我忽觉好笑,前一刻我还在为周潇的安危殚精竭虑。 李凌治不言,抬袖一挥,铠甲令牌应命倾落一地,掷地有声。 是我镇国太平公主府亲兵的铠甲,还有我镇国太平公主的令牌,磊磊叠叠,明晃晃地散发着金属的冷光。 “你可知罪。”声音平静而虚浮,李凌治立在光明里。 明镫下的影,投向对面的我。 误会!天大的误会!兵和令牌都是我的,但我用令牌号令我的兵护驾,从来没让他们造反,我镇国太平公主的兵若亡,那是殉国而亡,要立碑记传,名垂于史。 现在这一出算甚么?该不会是手底下哪个缺心眼儿脑子不够数儿的,又办事不力捅了什么娄子罢! 我一身浩然正气,“皇上明鉴,这当中定是有甚么误会!我若是想谋逆,怎会提前把今夜举事之部署呈交御览,若非皇上知己知彼运筹帷幄,平乱又怎会如此顺利,还请皇上明察,还我一个清白。” 由始至终,我问心无愧,清白二字,我担得起,故而,要得十分有底气。 在场的面孔,都是“异党们”,我的那些“同党们”都被我坑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被一网打尽了。这些“异党们”平日里视我如洪水猛兽,认为我是弄权误国的奸佞,面上不说心底里却是不屑与我为伍,现在突然听到我的浩然正气之辞,都纷纷露出了异色。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公忠节义的他们跟我这个一肚子坏水儿的镇国太平公主,其实是一条道上的。 不怪他们惊讶,是我藏得太深。 当着这些人,为自己正名,我说不出的痛快,这些年藏得有多憋屈,这会儿就有多痛快。 他们的目光里有什么,我无所谓,我只在意,李凌治的眼里有什么。 我信他信我。 我们之间,是姑侄,是君臣,亦有师徒情分,皇侄在上,我从未有过他想,他怎么可能会以为,我会害他。 明镫高悬,把李凌治的影拉得愈加修长魁伟。 他看向我,容色淡淡,“这当中确有误会。”光笼着,虚化了一般,声音也似不真实,“朕提前收到密奏,今夜有皇亲和重臣结党举事,意图逼宫取朕性命以谋权篡位,朕心寒至极,今夜将计就计布下天罗地网,替天行道诛灭叛党。不过……“李凌治顿了顿,眸色转深,“朕所收到的密奏,是刑部周侍郎亲手交到朕手上的。” 说罢,他侧首凝望向暗影处,“周爱卿大义灭亲,奉公无私,朕心甚慰。” 暗影处,周潇隐没在人群中。 我……我确定我没有听错,周潇居然向李凌治告发兵变! 想不到啊想不到! 难怪李凌治要喊周潇敛之,难怪周潇会那么轻易放下剑,难怪周潇对我说败了是那样的神情,难怪我领他逃命他却劝我放弃,我又是心急如焚,又是掏心窝子,回想起来真是…… 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我以为只有我是在暗处藏着见不得光,想不到…… 周潇是真能忍啊,他算计的可是他的亲爹!梁王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拿刀剐了这个不孝子,又或许,他会不会因为至少没有绝后而掬一把心酸老泪…… 我从震惊中缓过来勉力镇定,快速理了理思绪,恭敬道:“皇上方才说的周侍郎之事,太平并不知情。若是早些知道,太平也就不必手绘举事图于丝绢上,亲手交到苏太傅手上,请他代为转呈。太平的一片忠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谋逆之罪罪大恶极,太平实在担当不起,不知这当中可是有甚么误会,还请皇上能够明示之。” “哦?”李凌治听了我的陈词蹙起了眉,流露出惊讶之色,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微微回身,朗声道:“苏太傅何在?” 静立的人群动了动,渐从里面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袭紫袍,长身玉立,正是苏棠。 他素与笔墨书卷为伍,陶得一身隽雅的书卷气,难得看见他佩剑,竟显出些不熟悉的沉敛侠气来。 他的步伐稳重,停的位置也一如既往地十分符合君臣之仪,待站定了,朝着李凌治躬身一揖,“臣在。” 看见苏棠,我的心便定了。 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无论在任何时候,总能让我安定下来。 若非今日实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37 在状况百出让我应接不暇,我早该一眼就在人群之中看见他的。 李凌治把目光从我这里挪到了苏棠那里,“方才公主说,亲手交举事图到你手上,请你代为转呈于朕。可有此事?” 怎么?李凌治他没有收到过我的丝绢?我说呢,难怪他听到我的陈词怎么会是那个反应! 可是……不应该啊! 这么大的事,苏棠怎么可能不第一时间向上禀奏? 事关李凌治的皇位安全,以及李绥江山的稳固,苏棠他绝对不会故意明知不报,他又不是跟叛党一伙的! 苏棠是忠臣之中的忠臣,绝对不会对李凌治不利,这么做一定是有合理的原因的。 我困惑地看向苏棠,一眼看见他身后的周潇。 是了,圣上英明,早就在叛党中安插了周潇,早就洞悉了一切。举事的安排,周潇所知道的,比我所知道的,还要更加详细全面许多。 相比较,我的那缕丝绢,也就变得微不足道,可有可无了,交不交给李凌治都无关紧要了。 既然无关紧要,苏棠没有把丝绢交给李凌治,也就说得通了。 难怪李凌治后来没有向我再询问起丝绢之事,也难怪苏棠收到我的丝绢之后的日子里,对我没有想象中那么热络。 原来,是我太不自量,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就在等待苏棠答话的片刻间,我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很多事。 但就在我听到苏棠答话的片刻间,我突然间又糊涂了。 糊涂得稀里哗啦找不到方向。 他躬身揖手,目不旁视,沉声答道: “不曾有过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三十章 我明明在公主府的小树林里头,拉着苏棠的手,把丝绢亲手交到他手心上,他当时拉着我的手,耳朵尖都红透了,比天上的彤云还红。 现在,他竟然说不曾有过此事。 我凌乱了,“如……苏太傅,你这样说,是要引起误会的!那日就在这后院之中小树林里头,你我私相授受,我对你说过的那些心里话,你应当都还记得罢。还请苏太傅快快如实向皇上禀明,以证本宫清白。” 一道波痕划过李凌治的眉心,他看向苏棠,挑眉,“看来苏太傅和公主在小树林里私相授受的时候说了不少心里话,不妨说来听听,朕亦很想知道。” 苏棠揖手,面不改色,“还请皇上明察,并无此事。” 明明就有! 那日约的牌局,那日握过的手,那日说过的定不负托付,还有那日在湖边……就连那日的醺风、彤云和满架繁花,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苏棠是状元出身,博闻强记见多识广文不加点出口成章,智思不是一般的过人,记性不是一般的好,怎么可能会忘记? 他这一句并无此事,将我置于何地? 我慌了,“苏太傅,你再不说实话,皇上可就真的误会了!” 我切切地望向苏棠,苏棠他却并不看我。 “苏太傅可有话说?”耳边传来李凌治的声音。 苏棠颔首,恭声答道:“臣无话可说。” 他仍不看我。 他这是不敢看我。 苏棠为甚么要矢口否认? 居心何在?意欲何为? 他不似往常那个微拢衣袖穆如清风的苏棠,他佩上了剑,似换了个人。 我心尖猛然一抽搐,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让我从后脊梁骨冷到全身的骨头缝里…… 谒者的声音划破暗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太平公主,弄权肆逆,意图谋反,罪不容诛,念其身为大长公主,加恩着鸩酒一壶,赐令自尽。钦此~~~” 谒着手中的圣旨是提前写好的,鸩酒也是提前备下的。 我就是再傻再天真,到了这步田地,也全明白了。 有过,还是没有过,没有区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看苏棠,苏棠并不看我,由始至终他未看过我一眼。 我看到苏棠身后,暗影里的周潇,沈默的众人,刺眼的尖刀,灼目的宫灯……连看不清的无边暗夜我也看了,独独不愿去看李凌治。 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我的亲侄子李凌治居然会取我性命。 我不禁要扪心自问一句,我究竟做错了甚么?就这么不容一句辩解,不留半分余地……连面壁修佛都省了,守陵幽禁都免了,直接一杯毒酒赐死……还不如让周潇一剑戳死我眼不见为净一了百了算了! 或许梁王他说得不错,李凌治这个异母兄弟的侄子,跟我不亲。 叹一口凉气,挑一抹薄笑,无人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去塔楼候着罢,本宫要梳个妆,换身衣裳。” 怫然转身,把不愿看的统统抛诸脑后。 身后跟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宫卒们奉命追随。 公主府已经被围了,密道也走不通,跟着我作甚?我还能跑了不成! 我根本就没打算跑…… 命定如此,无路可逃。 赴死和登极一样,需要隆重。 褪去一身狼狈,我锦衣凝妆地来到塔楼之巅。 极目远望,整个皇城笼罩在静谧的暗夜里,宁静如昔,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什么都将不会发生。 李凌治站在洞开的窗口回身看我,他身后如墨的天幕上缀满了无尽繁星。 在我眼中,他不再是我侄子,也不再是九五至尊,我仿佛不曾知道他是谁。 洒然展袖,落坐于大殿正中的几案后。 有人端着酒壶进来。 那个人,无论在任何时候,我总能一眼认出来。 苏棠躬身,将漆盘置于我面前的案上,盘中是鸩酒一壶,玉杯一盏。 “苏太傅。”我唤住苏棠,声音出奇的平静,“本宫想要知道,你所走之路,所做之事,可无悔于行,无愧于心。请你看着我,如实回答。” 今夜,苏棠第一次看我。 暗眸深沉,静泊如素。 “是。”短短一个字,是他给我的答案。 他匆匆垂下眼帘,施礼告退。 似一记闷锤落在心口,不能平复,又能怎样,明明知道,却仍要去问。 我目送苏棠,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苏太傅留步。”窗边传来李凌治沈郁的声音,“请太傅赐教,公主非死不可么?” 苏棠的背影滞了滞,他侧身朝着李凌治的方向,躬身揖道:“臣不敢,臣只知道,镇国太平公主一日不除,便一日无宁。请皇上明鉴。”他躬得很深,语气诚笃万分。 蓦然想起,这句话,慕云轻曾经提醒过我。 若非亲耳听到,我不会彻底心死。 默了一时,李凌治摆袖,苏棠退出了殿外。 有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38 风从苏棠离去的地方卷进来,乱了重重叠叠的纱幔,门页渐阖上…… 李凌治缓步到我跟前,展袖坐于几案对过。 烛光浮动。 今夜,我第一次看清他。 他看我的目光幽深而平静,让人看不出根底。 他是帝王,本该如此。 他作何想,我已无意揣度,只敛了声道:“皇上倘使还念几分姑侄情分,此时当作回避,好让本宫安安生生上路。” 听了我的话,李凌治的神色微动了动,我以为他对我大约已无话可说,就像我对他一样,却听见他开口幽幽问道:“不知道公主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同我说话。” 如不经意间与久违的故人说起陈年的旧事。 亏他这个时候竟有这样的闲情,也亏我这个时候还有这样的逸致。 他这么一问,我便不由去想,我第一次跟李凌治说话,似乎是在国子蒙学的杜鹃丛旁。 那时我刚从白云观回到大绥宫不久,对宫里事物的认知和记忆还停在小时候。突然有一天,父皇说要把我许配给表哥苏绍,我对父皇说,我不要苏绍,我中意的是苏棠。父皇劝我说,苏棠又不是城阳长公主家的儿子,况且他都已经跟别人有了婚约了。 我不死心,偷偷约了苏棠碰面,还揣了一大张银票在身上,我心想,要是苏棠愿意娶我,我就带着银票和他私奔…… 我给他的丝绢上写得明明白白,午时三刻旧时紫藤架下,不见不散。 结果,我到了国子蒙学,却怎么也找不到旧时的紫藤架,原先明明是满架紫藤,怎么就变成了满地杜鹃? 我后来听说,是因为国子蒙学换了个治学严谨且爱好诗词的老学监。他认为紫藤容易让人联想起“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这样脍炙人口的靡靡之辞,不利于学生们的启蒙,还是换成杜鹃比较好。他认为古有杜鹃鸟,日夜哀鸣而咯血,染红遍山杜鹃花,此孜孜不倦弃而不舍之精神,可嘉可鉴,用在励人读书上再恰当不过。他还认为杜鹃相关的诗句都比较积极正面,比方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之中的追忆和惘然之情,与“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能勉人珍惜光阴、好好读书。 都不知道,这老学监脑子是怎么长的,治学就好好治学,跟花花草草拧巴个甚么劲儿…… 反正,国子蒙学的紫藤,就是被他换成了杜鹃。 我寻不见紫藤,却记得紫藤原先的位置,就在那丛杜鹃中。 时值深秋,满丛杜鹃没有开花,我就坐在叶下阶上,眼巴巴地等。 身旁不远处,一个小童坐在那儿,他看着我,不说话。 李凌治打小儿就不爱开口说话。 现在想来,是贵人语迟。 见我不言,李凌治道:“公主大约是忘记了,不过朕记得很清楚,是在国子蒙学的杜鹃丛里,公主和我在那里静静坐了一下午,后来公主问我是谁家的小公子,我说是恭王李哲家的,公主笑着说:‘我是你的小姑姑。’” 被李凌治这么一提,我倒是记起来了,我默了默,接话道:“后来皇上皱起了眉头,说:‘你是哪门子的小姑姑?’”当时我离宫日久,不认得后来才生人的小毛头再正常不过,小毛头不认得我也再正常不过。 “公主果然记得。”李凌治弯起了唇,眼中腾起一抹笑意。 记得又如何?还能看在姑姑的情面上饶我不死不成? 我记得,我当时等人等得心焦,哪有功夫笑,闲话一句,无意一笑罢了。 就如同此时的叙旧,一时兴起闲话几句罢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唇角微微上扬,淡淡敛了去,再看向李凌治,他眼中的笑意也已不见了踪迹。 李凌治望向我,缓声道:“后来我知道,你果然不是我姑姑。” 他的目光深晦莫测,仿佛可以洞穿人心,让我的心底不由猛然一骇。我蹙起了眉,“我怎么不是你姑姑?” 李凌治沉下眉目,微微倾过身,低下声,“其实,公主和周思成亲那天,我悄悄离了席……周天皇和公主在阁房里说的话,我恰好都听见了……” 那日,周天皇对我说的话,我永生不忘。 恍然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凉。李凌治曾说懂我,我不以为意,却不知,他果真比我想的还要知我懂我。 面前,李凌治目光澄定,一字一句道:“公主的生父是先零陵王,而非先皇祖父,你怎会是我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终于到这里了 ☆、第三十一章 明白了。 终于都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李凌治为何不念半分姑侄之情,置我于死地了。 我娘是周天皇,我爹却是先零陵王,我与李凌治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我根本就不是李凌治的亲姑姑。 他早就知道,却没有早早结果了我,我是否该谢他宅心仁厚。 我忽然觉得无话可说,惘然垂眸,“多谢皇上给我个明白。” 这一刻,心中的郁结和块垒仿佛消散了,死,似也死得瞑目了。 李凌治默了许久,开口唤我一声若白,叹息道:“其实你并不明白……” 他欲言又止,似有顾虑。 我反倒淡然几许,圣旨已下绝无转圜,我别了眼眸望向窗外,天是黑的,没有边际,星光依旧耀目。 “梁王呢?”亏我这个时候还能惦记起他来。 李凌治滞了滞,答:“梁王已经饮刀自裁于宫门下。” 我转眸,看向李凌治,“梁王一向把命看得跟银钱一样重,怎么会自尽?” 李凌治不言。 我替周潇觉得难受。我不信周潇这么做全是为了所谓忠义,无非是权衡利弊取舍而为,他定也想将功补过求得圣恩网开一面,保得梁王一命。现在,梁王饮刀自裁,不等于是周潇亲手杀了他爹么! 想到这些,怎能不痛心,“那周潇呢?” 李凌治的神色动了一动,我想到的他定也想得到,似是叹息,“敛之他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了。” 难得在李凌治脸上看到情绪的流露。 就算是看见绝世美女,也不见李凌治脸上会起什么波澜,太后给李凌治物色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绝色,李凌治见了,总是一脸没表情,习惯性冷淡。 不知为何,我想到了李凌治唤周潇敛之时的眼眸,幽幽的,似蕴含着什么,还有周潇看向李凌治时的神情…… 怕不是我想多了罢,我说李凌治怎么在男女之事上就是不开窍呢! 我觉得我隐约明白周潇了。 一个人做什么事,总是要因为点什么的…… 连自己都顾不好了,哪还有本事替旁人想这些有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39 的没的,我婉转点上一句,不去说破,“敛之的境况想必皇上也心里有数,还请皇上日后多加优抚,莫负他今日为皇上所受之苦。” 李凌治点头,“朕知道,朕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眉间愁绪未减,望向我,“公主还有别的什么话……想对朕说么?” 我想了想,道:“塔楼这么高,万一走水后果不堪设想,皇上本不该上来,还请皇上务要小心火烛。”我十分严肃认真地看向李凌治,就差把慕云轻告诉我的话告诉他了,四周蜡烛点得跟白天似的,万一一不当心起了火,不是烽火也变烽火了。我狠纠结了一番,最终觉得天下不会有那么巧的事儿,而且李凌治吉人天相福泽深厚绝对不不会那么倒霉催,终于忍住没有说,转而道:“还有今日这种情形,皇上怎么也不披件甲胄在身上,万一遇着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岂不是危险。我虽然算不得你亲姑姑,但这么多年姑侄的情分在,作为长辈,还是要叮咛你这一句。” 李凌治看我的眼眸变得湛润,我就是要他动心,动恻隐之心。 我继续道:“太后虽然不是皇上的生母,但处处为皇上考量,皇上有自己的想法,想任着性子谁也说不得什么,但有些事还请皇上以大局为重,跟太后打个商量,也叫她老人家安心一些。”太后大约想不到,我每次都推辞拒绝她的媒,其实心里还是承她的情的。叫一个心有所属不思女色的人跟旁人成亲生子,这个难以说成的媒,就靠太后去完成了。说了这么许多,终于该说我最想说的话了,我微拢衣袖,恭谨道:“除此之外,太平想拜托皇上一件事,我这一去,小侄李怀瑾没了依靠,他年幼无知资质愚钝,成不了气候,还请皇上能惦念手足血脉之情,恩准他偏安一隅,平安此生,不要对他动杀念。” 李凌治凝了凝眉,道:“怀瑾是朕幼弟,公主便是不说,朕也绝不会动他分毫。” 听到李凌治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我完了周家也完了,李怀瑾对皇位已构成不了甚么威胁,我想李凌治已没有必要去动他,但我却要听到李凌治亲口说,我要他记得今日,记得我的一番恳求和他的亲口承诺,唯有这样,在他听到别有用心之人的赶尽杀绝之言时,才会有所顾念。 我叩首谢恩,“既然如此,怀瑾就拜托皇上照拂了……太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既然皇上已经知道我爹是先零陵王,应当能理解我的用心,我想替慕云轻求一个不死。他临阵脱逃,虽有反意,却并未对皇上行大不敬之实,还请皇上开恩,看在太平的薄面上,放他一条生路。” 李凌治默了默,道:“早有耳闻慕云轻实为先零陵王之子,你念血脉亲情,朕答应你,只要他不再出现在朕面前,朕便不再追究。” 李凌治是九五至尊,非王侯将相不能近身,慕云轻就是想再出现在他面前,也是万万办不到了。 我再次叩首谢恩,白玉酒杯当前,我的时候不多了…… 我已觉得恍惚,“太平最后还有一个心愿……公主陵是周天皇所赐,离她的帝陵很近,我夫君周思也长眠于斯,太平恳求皇上,能顾及皇家的颜面,将我安葬在公主陵……”眼皮变得沉重,身体也是,我勉力继续道:“天渐热了,我不想这具皮囊在众人面前变得变成一滩腐肉,恳请皇上念在我自始至终一片忠心的份上……让我尽早……入土为安早日托生罢……” 视线变得模糊,我已无力支撑沉重的身体,隐约间看见李凌治慌乱的身影,隐约间听见他失措的声音,“若白!你怎么了……” 坠落的身体被一双温暖的手托住,我便就沉溺下去,失了最后一丝力气,口中有股咸腥的味道,唇角有微微的温热,眼角也是…… “答应我……答应……我……”我用尽全身的气力去听,却听不出他的声音……我如了他的愿,为他做的和向他说的已足够,最后还死在他怀里,我这般戳他的心,他就是再铁石心肠,大约也会软上一软,答应我的…… 我非奸佞,不饮鸩酒……我早已服毒,此刻毒性发作,已入五脏六腑……我用剩下的最后一丝意识听着周遭根本听不清楚的混乱的声音,我想再看一看窗外,看一看天空,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双眼……我知道,天际已泛起了鱼肚白,晨曦就在那里…… 我仿佛看了那时的我,坐在杜鹃从中切切地等待…… 身旁,李凌治望着一株匀红点翠的栾树说:“你可以帮我把树上的纸鸢拿下来么?”我托腮望了望树梢半红的黄花,太高了,“我够不到。” 有些人,就像挂在树梢的纸鸢,就在那里,但够不到,就是够不到。 我终于明白,我等的人不会来。 起身时,我看到李凌治拿着纸鸢望向树梢,那里坐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笑笑地看向李凌治,李凌治也扬着脸看他。 “下来吧,敛之!” 整整一个下午,我第一次看到李凌治笑,笑意里仿佛映着澄澈的天空…… 身体忽变得轻盈,飘着,坠着…… 我睁开睡眼,看到那时的慕云轻,烟波澹荡中,他凤目流转,似笑非笑,“不是我乱动了这条船,而是你为什么要上了我的船,还在我的船上睡觉?” 我看到了许多人…… 父皇坐在高高在上的御座上,伸手一指,赐太平与苏绍喜结连理,所有人我都看不清,我只看得清苏棠,他与我相逢在廊道,与我隔着三步之遥,含身拱手,淡淡向我道一句“恭喜。” 我看到一支飞速的箭,刺向李凌治…… 我扑向那支箭,那支却刺向了周思,一箭贯心,他来不及说什么,他看我的眼眸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是怕被忘记永远消失无迹么,流水般的记忆汇成汪洋。 我记起成亲那日的满目嫣红,母皇对我说:“太平,莫怨母皇替你主张,若非大绥只有你一个公主,左右邻邦轮着番来提娃娃亲,母皇也不会狠心叫你小小年纪出家修道。你非李氏血脉,你的生身父亲是零陵王武旻,母皇不能护你一世,只有把你托付给母皇的娘家人,母皇才能放心……” 轻飘飘的感觉一丝丝涣散,我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不管我是否还有留恋。 或许,也没什么可留恋了……或许,也不会有人留恋我…… 在没入无边黑暗的那一瞬,我忽然觉得明了,我想起了母皇临终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王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作者有话要说:  没死没死,还有下文 这章放上来本来就忐忑,还好巧不巧撞上今天愚人节,那就……愚人节快乐?(*/ω\*) 注: “王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40 ”原句出自电影《笑傲江湖》。 ☆、第三十二章 绥史有云: 隆治三年,镇国太平公主勾结梁王、零陵王谋逆未遂,饮鸩自裁于公主府,上念其亲,厚葬于公主陵,甚感怀之。 我听到这段史言的时候,已是半年后。 整个夏天我都躺在公主陵的地宫里,丝毫感受不到酷暑的焦灼和炎热。 这世上没有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术。 我只是,没有死透。 不过,跟死过一回也差不多了。任谁去试试缠绵床榻三个月,人不能动,话不能说,生活不能自理,只剩下眼珠子能动,还偏偏只有地宫的石头天花板可看,都会觉得生不如死。 我服的毒是龟息丸,吃的解药叫还魂丹,是陶管家提前备下的,陶管家那一拨儿都是师承母皇,做事的周全老道劲儿不输母皇,这回死里逃生,多亏了母皇留下的老班底。也多亏了李凌治,把我的遗言都听进去了,他既没有把我摆上个把月才下葬,也没有把我随随便便埋在乱葬岗,更没有一把火把我给挫骨扬灰火化了,从地宫里的陪葬品来看,他待我还是十分厚道的。 我的情形,肯定是不方便安排公主府的人料理,陶管家另找了两个妥帖人跟在我身边服侍我起居保护我周全。老陶找的妥帖人,确实挺妥贴,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把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都给治活了,老陶算是很尽心了。但他有一点考虑得不大周到,他给我安排的这两个姑娘,是一对孪生姐妹花,一个叫陶红,一个叫陶碧,长得是完全一模一样,这两个人我到现在还分不太清楚,刚开始我还以为老陶就只安排了一个人,后来听见她们两个人说话,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虽然是有两个人陪我,我却是对着一张脸,再不就是天花板,可想而知,要多无聊有多无聊。 不过,不堪回首的那段日子都已经过去了。 皇陵守卫森严,想进去个盗墓贼都难,我却能从里面走出来,还是要仰仗母皇的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同样地,公主陵里边也有一条密道……我当年还觉得母皇心眼儿实在太多,活得累不累,现在看来,心眼儿非但不能缺,适当多一点也未尝不可。都是要吃过亏碰过壁撞过南墙,才会回过头来相信老人言的。所幸这么些年,公主陵没有遭过什么盗墓贼,附近也没动过什么土木工程,更没有过地震山崩泥石流之类的天灾等,我才能得以顺顺利利地用上这条密道。 密道的出口在天平山的深处。 不知我母皇是否真的遇到过什么高人得到过什么点拨,又或许只是巧合,我又回到了我所熟悉的地方。这地方挺好,人迹罕至,景致不错,用陶红陶碧的话说,这里有太清之气可以清心养病,我呆在这儿再合适不过。 一只脚跨进过鬼门关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恢复如初,就算泡在太清之气里,被大伤的元气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容易回来。也就最近这个月,我才开始觉得有些精神头。 这人呐,一有精神头,就要开始自己折腾自己了。 其实我挺想问问陶红陶碧,既然她们医术高明,能把我脸上的痣和细纹都治没了,能不能把我脑子里的记忆也治治,让它不要时不时就跑出来,扰我心绪。 不过我估计,我要是这么一张口,她们八成会额外再给我加一剂助眠安神滋补益气的汤方,不会有其它,顶多再在药碗边多放一碟子蜜饯果子,说不定还要强迫我吃上三五个月。 我想想,还是不提作罢了。 今儿,难得陶红陶碧不在,我偷偷用汤药浇了树,一个人往院子里的秋千架子上一坐,肆无忌惮地发起了呆。 秋千架在紫藤树底下,这个时节,树叶都调了,只剩下干巴巴的豆荚垂在藤上,风吹过,摇摇晃晃,再过些时日,天再冷下去,连干巴巴的豆荚都要看不见了。 我又想起了国子蒙学里的那架紫藤,我又想起了那个人,那个无论在任何时候,我都能一眼认出来的那个人…… 他仿佛就站在我面前,站在门外那条小路上,一袭青衫,背着行囊,即便多了些微沧桑,依然静如止水穆如清风,他站在那里,就像是来找我,要带我远走高飞一样。 我朝着门外的小路望了望,又望了望。 那里真的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无论在任何时候,我一眼便能认出来,而且绝不会看错。 不是我幻觉,是真的确有其人。 天哪,这么个深山老林的地方,苏棠是怎么摸过来的! 我眼睁睁看着他沿着那条小路,走过来……重逢来得太过突然,让我来不及准备…… 也不知道我是咋想的,一个人坐在深山老林的小院里头,居然就这么大敞着门。 他都已经看见我了,我想躲也躲不了了…… 天意如此,只能如此,我于是镇定地从秋千上起身,迎他。 在足以看清我的位置,苏棠滞在那里,他看看我,又抬头看看檐下的匾额,复又看向我。 匾额上书,感业寺。 他便是再看我,也找不我脸上原来的那颗痣。 不然,我倒是可以装鬼吓他一吓,看看他心里究竟有没有鬼。 我着一袭僧袍,双手一合,再来一句南无阿弥陀佛,自然就是尼姑了。 开口,声音比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不知施主来此地有何贵干?施主若是请香,请移步去往那边白云观,小庙不受香火。” 这里其实都算不得是个庙。我以公主的身份出家修道,而且当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不会真的要我吃素苦修,但在太平观里也不能太明目张胆,所以就把我的小灶开在了深山老林里。当年照料我的老嬷嬷说这个地方我母皇也呆过,好像是跟我父皇吃醋置气闹别扭来的,后来还在这个地方有了我,又欢欢喜喜跟我父皇回宫去了……当然我后来知道,这不是故事的全部。 说起来,这里算是白云观的禁地,不会有人过来。真不知道苏棠他怎么就找到这里来了,难道说……难道公主陵的秘密被发现了? 片晌失神,苏棠渐收敛起脸上的异色,朝我合手回礼,“在下就是从白云观过来此地的。在下有一位故人……曾经说起白云山中有百年藤树,在下遍寻不得,今日在白云观偶遇一位小道姑,听她所言,拾柴时曾隐约看到过此地有藤花,所以寻到这里。想不到……确在此地。” 头顶,檐上,便是老藤树的叆叇虬枝。 果然不是被发现了,苏棠不是来寻我,而是来寻老藤树来了。 苏棠说故人二字的时候又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原来他只有在见镇国太平公主的时候才会始终垂着个眼帘子,在这荒山野岭看尼姑,倒是不拘甚么男女之防,眼睛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41 眨也不见眨一下。 他口中的故人,大约就是我镇国太平公主,不过苏棠才智过人记性超群,记得住我偶提起过的百年藤树稀松平常不足为奇,我一丝半点也不会多想。 我合着手一礼,“既然施主已如愿,那便请回罢。” 在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什么风,带来了一片浓云,晴天一声霹雳,雨说下就下。明明已是孟冬,却下得像大暑天的雷阵雨。 我想起今早陶红陶碧出门的时候关照过我,今日有雨记得收被子,我当时窝在被窝里还在想这么大的太阳哪来的雨,雨果然就来了。 看来,她们不但懂医,还懂天象。 苏棠移步到檐下,拱手朝我一揖,“雨下得突然,在下没有带伞,可否借贵宝地避一避雨?” 咦?我望了望苏棠身后的行囊,果然没有伞,“怎么施主出门前没有望一望天象,观一观会不会有雨?” 说完这句话,我立马就后悔了。 苏棠他果然就露出了疑色,“居士怎知我懂得观天望雨?” 我脑子僵了一僵,面不改色,“贫僧不知。贫僧只知出远门之前,为免路上狼狈,最好还是要提前看一看天气,若是有雨,就随身带上一把油伞才稳妥。” 苏棠点头,若有所思,“多谢居士点拨,只是……” 苏棠蹙起了眉,我也揪起了心,不会是暴露了吧,一句闲话而已,不至于就暴露了罢!要是真的暴露了……怎么办? 苏棠的眉蹙得更深了一些,他抬手指向我,身后的被子,说:“居士,这么大的雨,你是不是该收被子了?” ☆、第三十三章 经苏棠这么一提醒,我猛然想起来,我确实是该收被子了。 想不到我和苏棠,曾经连坐在一起说上两句不客套的话都难,今日竟会有一起收被子做家务的时候。 被子到底是收晚了,半湿不干,非得拿熏炉熏干才行。 所幸庙里最不缺炉和香。 青木和着白檀,禅房里轻烟袅袅…… 隔着缭绕的烟雾,苏棠拱手朝我一揖,“天晚雨急,山路难走,在下冒昧,想在此借宿一晚,不知居士可否行个方便?在下感激不尽。” 天色愈发暗了,雨却下个不停,一点也不像会停下来的样子。 正所谓下雨天留客天,这么大的雨,这么黑的天,我确实是不好意思赶客,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庙,似乎也……我心中小鹿乱撞,“禅房恰好空着,施主请自便,只是这被子就……” 苏棠忙行谢礼,“多谢居士收留,被子无妨,再熏上个把时辰,也就干了。” 就寝确实还太早,再过个个把时辰也无妨,我于是道:“不知施主吃过饭了么?我去厨房看看……” 苏棠连忙又行一礼,“不必劳烦,在下在白云观已经用过斋菜,多谢居士为在下费心,还不知居士如何称呼?” 我心里打了个结巴,嘴上自然慢半拍,“贫僧法号明空,寺中只我一人,你唤我居士便可。” 苏棠点头,若有所思,“不知居士在此地清修多久了?一直都只有居士一人么?” 想不到平日里惜字如金的苏太傅,也会有如此话多的时候,我微微一笑,继续瞎编,“方丈住持下山去了,还有我师妹也……” 不等我说出师妹也跟着住持下山了,门“吱呦”地一声,开了,陶红披着蓑衣出现在门口,我借着光再看看,又觉得像是陶碧。 我连忙改口,“是我师妹回来了……” 妥帖人就妥帖在这里,陶红闻言十分妥帖地双手合十朝苏棠行了个俗礼。 我见苏棠合手回礼,想来是没有起疑,便就势移步告退,外顺手带上了门。 走远了,我唤了声陶红。 陶红说,姑娘你又认错了,我是陶碧。 我于是又唤了声陶碧,“厨房里煨着姜汤,快去喝了,仔细别着凉了。” 陶碧应了声好,却不挪步子,“姑娘,那个人……怎么办?” 连陶碧都看出来了,那个人不好办。我大约相信,苏棠是碰巧到了这里,碰巧遇见了我,但遇到我之后,事情就来了,苏棠他究竟有没有认出我,就算他现在没有认出我,回去之后会不会越想越不对劲,怀疑我。 如若要我的秘密永远不被发现,就永远不能使人起疑。 陶碧见我失神,提醒我道:“性命攸关,姑娘不可心慈手软。” 我滞了滞,又想了想,终于开口问出了一直想问而不敢问的那个问题,“陶碧,你医术高明,可有方法,能让人失忆,不记得前事?” 陶碧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我一会儿,低下头说:“陶碧医术不精。” 其实我心里明知道,病好治,脑子不好治,听见陶碧这么说,我总算彻底死了这门子心思。 我干笑笑,“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把厨房的姜汤盛一碗出来吧。” 我端姜汤进去的时候,苏棠正立在书架旁捧着本书仔细端详,见我进来,慌忙合上,朝我施礼。 不知是我露馅了,还是苏棠露馅了,书架上的经书,只有封面是经书,里面其实没一本正经书,都是我以前拿来糊弄师傅用的。什么五千言、南华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都是从天桥底下的流动摊贩那里淘来的戏文话本子,外头糊了个经书的封面而已,里头不少桥段又尬又俗套,我偏就各种不嫌弃,来得个百看不厌,也不知苏棠看得那么入神,是在看哪一段,该不会除了麻雀牌之外,又与我是同好罢! 我只当作全然不知,放托盘于案上,“山里凉,吃碗姜汤驱驱寒罢。” 身侧苏棠恭恭敬敬朝我行了一礼,“多谢居士。” 案头的烛火黯了一息。 我顺手拿下头上的陶簪挑了挑灯芯,“不必客气,天晚了,施主看完书便早些歇息罢。” 卷起的灯芯立了起来,亮光盈室。 我看清苏棠的脸上有些不平静,大约是我不该提书这一茬。他垂下眼眸,握紧了手里的那本书,“还请居士留步,下愚近来有俗事萦怀,不能自解,想请居士听上一听,若能得居士指点一二,下愚不胜感激。” 我倒是挺想知道,会有什么俗事,能让一向心如明镜静若止水的苏太傅萦怀不能自解。 “佛渡有缘人,愿听施主所言一二。”我牵裙落座,朝他比了个请, 苏棠谢过,轻轻放下手里的书,含身落座于案旁,“有缘得见居士……受居士点拨,棠不胜有幸。”他礼数有加,仿若他是臣,我仍是镇国太平公主。“棠是有罪之人,不敢奢望佛祖济渡,只是有些话,倘若今日不说,不知何时才能再有机缘说出来,唐突之处,还请居士见谅。” 我淡笑,“施主但说无妨。” 苏棠颔首谢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42 过,终于起了话头,“棠有一位故人,曾与棠相约于旧时紫藤架下,棠今日来到此地,正是为了这位故人。” 他说故人的时候,又是盯着我看,目光幽深,仿佛我就是那位故人。 我仍是淡笑,“故人须向故地寻,施主以前可曾来过此地?” 苏棠摇头,眼眸里的光似黯了一瞬,他垂下眼帘继续道:“她与棠相约于紫藤架下,但她不知旧时紫藤已挪了位置,棠如期赴约,她却不知。棠亦不知,她为何失约。旧时紫藤挪去了院外亭旁,几经荣枯,依旧花开如前,棠在亭中枯等,却不知她在院中旧地等棠,我二人就此错过……棠有愧于这位故人,终日惶惶,心不由主,今日能在此地得见居士,能有机会向居士一吐真言,棠便是死,也觉得无憾了。”苏棠言罢微微含身,不再说话。 我惊讶于苏棠的话,更惊讶于自己的平静。许久沉默,紧扣的指节微微松开,我缓声道:“姜汤快凉了,施主趁热服下罢。” 苏棠默了默,躬身道:“多谢。” 他探手,端起漆盘里的瓷碗,碗沿快到嘴边时,他又顿下手,沉声道:“棠来山中,未与任何人说起,不会有人知晓,白云观中的道人,亦不知晓棠来此地。还请居士安心,不会有人来打扰居士清修。” “有劳施主挂心。”我微微颔首。 眼梢处,苏棠抬袖,将姜汤一饮而尽。 烛光浮动,烛台里的迷香起了作用,苏棠阖眼伏在了案上。 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 有些事,谈不上什么原谅,因为从未心生过怨意。 可有些事,原谅了,仿佛便就对不起了自己。 我就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他,就像在看上辈子里的人,说不出的不真实,或许我,其实从未了解过他…… 许久,我想起他慌忙合起的那本书,也学他的样子拿起端详。 一页菲薄的笺纸飘然落地…… 我拾起,辨认出那是我年少时的笔迹,工工整整地抄写着白乐天的小句: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况此残灯夜,独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晓,风雨正苍苍。 不学头陀法,前心安可忘。 作者有话要说:  啊有点闷,后面开始欢脱一点 ☆、第三十四章 无论如何,我对苏棠都是下不去狠手的。 便是想要迷他晕上一晕,也怕他着了凉。我仔仔细细替他盖好被子,又检查一遍门窗,心想他身体康健,又在晕之前喝过姜汤,这么睡上三两天应该无妨,这才熄了烛火,退了出去。 我要连夜动身,把自己淹没在籍籍无名的芸芸众生之中。 其实这本就是筹备之中的计划,只不过因为苏棠的不期而至,变得仓促一些。 不论苏棠醒后如何打算,我已远走高飞,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山高水长,后会再也无期。 只不过,陶管家这条线,今后是要断了,以后无论是陶管家联络我,还是我联络陶管家,都无异于自投罗网。 还有,公主陵的密道也要在苏棠醒来前彻底封了,这些不必我操心,陶管家已收到我的飞鸽传书,他自会操持妥当。只不过,实在太可惜了公主陵里的金山银山,我原本还打算没事就开密道回去取一点,这辈子吃喝不愁就靠它啦。现在,唉……算了,我只能握紧拳头揉着心口对自己说,跟命比起来,钱不重要。 另外,陶红和陶碧也不能再跟着我了。苏棠见过陶碧,就等于见过陶红,谁让她俩长得一模一样。她们两人也须得像我一样,遁世隐居,再不能让苏棠看见。陶管家在飞鸽传书中回了信儿说,打算给陶红和陶碧都许个好人家,以后在深宅大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绝无机会出来抛头露脸。陶管家做事再稳妥周全不过。 别时,陶红和陶碧穿着一色儿的衣裳,我泪眼婆娑的看着她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其实,我很想问问她们,既然她们的医术这么高明,能不能干脆给我易个容换个脸,省得我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儿都不能去。我想想,终究作了罢,要是真能易容换脸,她们应该早就办了,也不用遁世隐居永远住进深宅大院了。 可怜我前半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出入无间前呼后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后头的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又是一年秋风起。 红蓼花繁,黄芦叶乱,荻花满湖滩。 上回来江南,还是春天,桃红柳绿春风拂面,当时我贩了一批盐和绸,运去西北贩售,小赚了一笔。 这回来江南,还是为了买卖。 不经商,不知钱难赚,不远游,不知天地大。 钱越多,越嫌不够赚,天地越大,越是定不下来。 难得有个地方,让我觉得,想定上一定,呆上个年儿半载也无不可。 我在宅子里转了一圈,二进小院,位于澄州城闹市区的边缘地带,东边不远是河,西边不远是路,闹中取静,出行便利,正房耳房十来间,正气敞亮,陈设考究,院落虽然不大,布置却十分雅致,已过了八月,院中的三株丹桂依然花叶芾芾,香气袭人,正好应了桂园这个名字。 看得出来,这个园子的前主人也是个讲究人。 我不得不赞一赞身旁的钱掌柜:“老钱呐,辛苦你啦,能用这么合适的价钱找到这么个地方,不容易啊。” 钱掌柜是陶管家安排的妥帖人,做事自然是跟陶管家一样一样的稳妥周全。 钱掌柜笑着摆手,应道:“这回多亏了田三七田老板帮忙调停,才找到这么个合适地儿。他跟盐场、蚕场都熟,这些年跟咱们的买卖没断过,这回少东家来澄州小住,他还惦记着要给少东家接风。” 田三七这个人……比较特别,还有他家里的婆娘也很特别,我不得不对他印象深刻。上回路过澄州,跟田三七谈了回买卖,正推杯换盏,他家婆娘一脚踹开大门,提着菜刀就闯进来,捉奸来了,吓得我……反正后来,我是再也不敢亲自跟他谈买卖了,多少钱的买卖都交给手底下的人去谈。 我小小地纠结了一下,道:“田老板们的关系是要好好维系着,这儿都安置得差不多了,你引田老板来见过我,就领红菱赶紧启程罢,澄州的清水蟹远近闻名,你们这次回乡,不妨捎上一些,给家中亲友故旧尝尝鲜。” 钱掌柜和小丫鬟红菱这两年跟着我,闯荡东西,没少折腾,眼见着澄州离他们老家安州隔得不远,我怎么也得通一通人情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43 ,放个假给他们回去走走亲戚串串门儿吧。 钱掌柜拱手谢过,十分过意不去,说他和红菱个把月不在,我身边没个妥帖人,使唤起来不方便。 我说无妨,“新找的姆妈看着挺精干,你们放心走,在家多住几天也无妨。就是跟田老板的局,劳烦钱掌柜务必要安排在个生意兴隆越热闹越好的酒楼,酒要柔一点不容易醉人的,还有,最好不要在晚上,最好不要是包间。” 不知老钱是否理解我的用意,反正他按照我说的办了。 澄州城最有名的望月楼,二楼拐角靠窗处,我、钱掌柜、田三七以及几个相熟的老板、掌柜碰了个头,吃吃喝喝说说恭维话,我做这回东,除了感谢田三七帮忙找宅子,主要还是为了买卖。他们是坐商,迎来送往,我是行商,走南闯北,都是为了利,他们需要我手里有货,我也需要他们手里货,我把牌晾一晾,诚意摆一摆,他们没有理由不上门找我谈买卖。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田三七就找上门儿来了,他专程来递帖子,要给我接风,顺便给我介绍买卖。 谈买卖好得很,不过我这心里头还是有点顾虑,“不如叫上嫂夫人一起,我这次还置了些胭脂水粉,顺便叫嫂夫人帮着掌掌眼。” 田三七嘿嘿一笑,“除了算账行,掌眼这档子事,她可不行,这阵子正好账房请假了,她忙得很,怕是不能成行了。她去不去其实半点无妨,这次的局,主要还有一位白老板,能跟他搭上,这今后的买卖,一准兴隆。” 哦,原来还有个白老板,听田三七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再聊不几句,田三七说家中还有事起身告辞。 我虚留他两句,他仍旧推辞,我便不再强留,堆了笑送他出门,顺便客套上一句,“那咱们就明日再会了,有劳田老板大老远亲自跑一趟了。” 田三七一听眉花眼笑,“武老板太客气了。忘记说了,我家就在隔壁,一抬脚就到了,咱们今后邻里邻居,你就别老称呼我田老板了,就叫我的表字廿一。” 三七廿一,我记得头一次听见田三七介绍自己表字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再听见,我倒是觉得田三七他爹,不是一般地——有才。 母老虎就在隔壁,我能不能赶紧搬个家? 不能,因为钱管家已经领着红菱回老家,没人替我张罗。 我只能挂着笑,“廿一兄,小弟晦之,日后就靠你多关照了。” 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想起来,我,武昭,明明是个男的,怕什么邻居家的母老虎嘛。 ☆、第三十五章 女扮男装,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 易不成容,转个性,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而且扮男装好处大大的有,我再也不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上哪儿就上哪儿,所以我已经扮上瘾头来了,除了撒尿的姿势改变不了,如期而至的月事阻止不了,其他方面,我绝对爷们。大老爷们看见我,总是要揖一揖手喊我一声武老板,小娘子们看见我,总是要羞羞答答半遮面。 所以,田三七家的婆娘就是提着菜刀到到我跟前,我也可以脸不红心不慌气不喘地说,嫂夫人,你误会了。 而且,照田三七的说法,田夫人忙着算账,根本没得空管他。 于是,我就很放心地赴约了。 天色半昏,望月楼上果然能望见月亮。 三楼雅间,田三七和我到得略早,因为是他做东,我又和他同路,他就捎着我早到了。 稍稍坐定,让完了茶,田三七又向我说起昨日提起过的白老板,“这位白老板路子宽得很,东街老字号馥香堂,他是大股东,他跟晦之兄一样,不常回来澄州,这回真是巧了,要是谈得拢,晦之兄手里的香粉香膏不就不愁卖了。” 我一向信得过老钱,他引荐的人哪怕看着不大靠谱其实也都还是靠谱的,比方说面前的田老板,要是真不靠谱老钱是绝对不会引荐给我的。香粉香膏这个买卖,我是头一回沾,但我不想做一锤子买卖,不然真是可惜了桃花村的大好资源。所以我十分重视今天的局,要是能跟多地都有分号的馥香堂攀上,桃花村的遍地桃花就等于是遍地银子了…… 我表现出十分承情,拱手,“真是多谢廿一兄费心……” 田三七摆手说了两声客气,话音还未落毕,我就看见田三七的脸上突然放起了光,“呦,白老板来了!”那股子热乎劲儿丝毫不差看见亲爹,却是十分自然,半点儿不显做作。 身后有脚步声停下,来人的声音疏朗平和,乍一听竟有点耳熟,“田老板客气。”带着些许世故客套的意味。 田三七已起身揖手,我连忙也跟着起身。 回身,本该笑脸相迎道一句幸会,但我却僵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剩下心跳如雷。 面前,慕云轻微滞了滞,拱手,笑意晏晏,“在下白风清,见过武老板,幸会幸会。” 我亦抬袖拱手,唤他一声白老板,“幸会。” 让座,让茶,一番寒暄,慕云轻在我对面坐定。 我暗自平复。 想不到这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天地这般大,若说不是缘分,我怎会偏偏遇着他,可若要说我们还有缘,恐怕…… 四目虚虚交汇,他看我的目光是陌生人初次相见当有的目光。这些年南来北往风吹雨打,我变了不少,尤其是从妇人变成了男人,我约摸着,他应当是认不出我来的,顶多觉得我有些眼熟罢了。 慕云轻朝我微微颔首,“武老板看着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带着些寒暄的语气。 看着面善,是正常的,我微笑道:“恕在下眼拙,并不记得有见过白老板,大约是在下的面相大众了些,看着显亲切罢。” 一旁,田三七哈哈一笑,接腔道:“二位都是走南闯北的大客商,说不定先前在什么地方就有过什么交契,今日相逢是缘,以后就是朋友了。” 慕云轻应承道是,又含笑道:“大客商不敢当,今后还要承蒙田老板和武老板多多关照……”他看我的目光温和有礼诚意十足,倘使我不认识他,大约也会十分愿意和他做买卖。 几句场面话过去,慕云轻不再提什么面善不面善的事了。 毕竟,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人旧事了,早就不合时宜,跟现在格格不入了。 有田三七在,冷不了场,一番张罗,面面俱到,伙计刚退出门外,外头一阵嘈杂,田三七满脸放光朝门外拱拱手,堆着笑起身,“对不住失陪一下,看见个熟人,你们先慢聊,我去去就来……” 我心尖一颤,在心里说老田呐你不能走,却看见对面慕云轻微微颔首道了声“请便”,又十分自来熟地招呼我吃茶。 我朝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44 田三七干笑笑,跟着慕云轻端起茶盏。 不管合适不合适,把我和慕云轻撂在一处,田三七出了门,隔着门板我都能听见他仿佛放光的声音,“老弟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做生意各有门道,田三七的门道大约就是狐朋狗友遍天下,外加有一个管得住他又很会算账的贤内助。 他不在,房间里瞬间就安静了。 慕云轻放下茶盏,满面温文,“听说武老板手上有一批香粉香膏,不知可方便约个时间,让在下上门看看小样。” 看上去,慕云轻没什么大变化,除了多出些难免的圆融世故,还是一副让人不容轻视的翩翩公子哥模样。那晚之后,我便断了他的消息,看见他混得挺好,我良心也稍安一些。 要是早知道田三七口中的白老板就是慕云轻,我就是把货砸在手里蚀了本,也不做这笔买卖。可惜,见都见着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于是跟着放下茶盏,谦善道:“不必劳烦,小样在下已经备好了,就在这匣子里,现在就可以请白老板过目。” 昨日一应下田三七的约,我就备好了小样,一共备了两份,一份路过田三七家门口的时候塞给嫂夫人了,还有一份就直接拎着来赴约了。 慕云轻望望桌上的木匣子,弯唇笑笑,“武老板果然还是周全,那我就带回去让大掌柜掌掌眼。” 我谦笑笑,应了声好,双手递过,心里却盘算着万一还有后续就找个由头推了,早点断了这个茬。 田三七像是算好了一样,十分及时地敲门进来,他身后跟了一串上菜伙计,一坐下又是一通客气,“实在是遇见个老熟人,顺便去催了下菜,招呼不周,等酒上来了,我自罚三杯,给二位赔罪!” 田三七就是有那种本事,一上酒桌,酒一上桌,跟谁都能成老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田三七拉起我的手,“晦之兄啊,你也别老是白老板白老板叫得那么生分了,以后就叫白老板的表字多亲切,是不是呀,暮云兄。” 我的手被田三七抓在手里,抽都抽不出来,我恍然想起,上次田夫人提着菜刀冲进来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情景…… “田三七,你喝高了罢。”慕云轻蹙起了眉,他对田三七的称呼颇不见外,又十分不见外地直接上手拨开田三七的手,顺手塞了双筷子在他手上,“少喝酒,多吃菜,仔细田夫人松你骨头。” 田三七朦胧一笑,把筷子一放,又一把捉住我的手,“人在江湖飘,哪能不喝高,家里婆娘不明就理,容我今晚回去好好教她,叫她以后服服帖帖。我不为别的,就是想听晦之兄喊一声暮云,听见了,我就撒手。” 我又恍然想起,上回田夫人冲进来之前,田三七拉着我的手,也是要听我叫人表字,不过,他当时是要听我叫他廿一,这次,他是要听我唤慕云轻暮云。 我看见慕云轻的面色十分不豫,也不知是不是不愿意我唤他暮云。 可是今儿绝计不会有田夫人冲进来让田三七撒手,我只好硬着头皮,“廿一兄,其实这有何难,我就在这儿唤一声暮云兄,还请暮云兄不要介意。”我垂眼朝慕云轻颔首,心里暗暗惴惴。 我和慕云轻相熟的时候,叫他云轻叫习惯了,几乎从来没有叫过他的表字暮云,现在他成了白风清,我反倒唤他一声暮云。倘使他知道我就是镇国太平公主,怕是我唤他什么,他都不会应罢。 慕云轻似滞了一滞,回说怎会介意。 我知道,他是不介意商贾武昭唤他暮云。 手上猛地一松,田三七一拍桌子,端起酒盅,“这就对了嘛,来来,走一个……” 把田三七弄回家的时候,田夫人的脸拉得老长,不过田三七已经晕得看不见了,我想,他到第二天,应该就能看见了。还有,他豪言今晚要教田夫人服帖眼见着力不从心也是不能的了,也要到第二天了。 幸亏有慕云轻的顺风车。 别时,桂园门前灯下,慕云轻对我说,“澄湖的清水蟹远近闻名,正是时节,有空一起去吃蟹。” 我应承说好。 ☆、第三十六章 我只当慕云轻说一起去吃蟹是句客套话。 所以我第二天在家门口看见他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联想到,他是来找我的。 确切地说,我是在田三七家门前的马车旁看见的他,他手里抱了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猛一看,跟他很是带像。 我乍看见慕云轻抱着个娃娃,心里突突了好一下,半晌回不过神。但镇定下来想想,慕云轻也不老大小了,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是该成个家,有个后了。那胖娃娃约摸有个一岁左右,粗算算,是该有这么大了。 我好容易回过神来,朝他拱拱手,道一声:“好巧。” 他抱着娃,不方便回礼,微微颔首朝我礼貌笑笑。 他手里的娃娃看见我,不再摆弄手里的项圈,盯着我笑个不停,越发可爱,“娃娃多大了。”我佯装不经意随口一问。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往慕云轻身旁一站,娃就不那么安稳了,他娴熟地颠着逗弄,回我道:“一岁……“想了片刻,又补充道:“四个月。” “哦。”十月怀胎加一岁四个月,慕云轻办事还挺利索,短短数月的时间就娶妻生子了。我讪讪,笑眯眯地看着胖娃娃,心想娃娃长得这么俊也不知是随慕云轻还是随娘,嘴上闲问道:“娃娃叫个什么呀?” 娃娃瞪圆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我看,片刻,圆溜溜的眼睛变成了弯弯的小月亮,胖娃娃咧嘴朝我笑了起来,肉嘟嘟的小嘴旁缓缓荡下来一条口水…… “娘~~” 我的脸瞬间就僵住了。 娃哎,我一大老爷们,管我叫娘,好尴尬的知道不,就算我不是大老爷们,也真不是你娘哎…… 我看看慕云轻,又看看胖娃娃,扶额,尬笑,“娃娃好好有趣……” 慕云轻大约也被娃惊呆了,他看我片刻,才转过眼眸看向手里的胖娃娃,那条口水惹得他微微皱眉,他从容腾出一只手来,拿出袖袋里的帕子轻轻擦拭肉肉的小下巴,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宠溺,声音也跟着温柔了几许,“我们小名叫六六。” “哦,六六。”我跟着笑笑,顺着话头道:“叫着挺顺口。” 慕云轻又道:“大名叫四六。” “哦,四六。”我很努力地想,想了半天,也没有憋出一句夸得出口的话,只好转过脸冲着胖娃娃穷笑,捏着嗓子唤他一声:“六六~” 这一叫不打紧,小家伙也对着我穷笑,还把小胖手伸得老老长。 慕云轻说:“他要你抱。”说着就要把胖娃娃往我手里递。 我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不大会抱……”我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45 以前也曾经抱过大侄子李怀瑾,但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对着这么一团肉肉,我早就忘了该怎么上手了。 我是真心不敢伸手接,万一抱不好把人家弄哭了多尴尬呀,我这么想着,就看见人家的小嘴扁了起来…… 慕云轻连忙哦哦哄娃,“晦之,你再不接他要哭了。” 唉唉,我好端端在家呆着出来是作甚,出来就出来非要逗人家娃娃是作甚,这下可好,说哭就真要哭了,小家伙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小嘴扁得更厉害了……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我一伸手,也不知是怎么接住的,只觉得实敦敦的一团到了怀里。 好——沉,得有一袋米那么沉,原来看别人抱娃轻松都是假象。我想我抱得他并不怎么舒服,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姿势十分别扭,小家伙却破涕为笑了,笑起来小脸肉鼓鼓肉鼓鼓,又一声奶声奶气,“娘~~” 娃哎,我真不是你娘,我两只手都占着,没办法扶额,只能继续尬笑,瓜娃子,“我是你叔,不是你娘。”也不知小家伙听得懂否,他只笑眯眯地朝我眨眼睛。 我忽然觉得有这么个胖娃娃当儿子,是一种大大的福气。 不过福气这种事,是求不来的。我讪笑笑,由衷道:“白老板好福气。” 慕云轻听了凝起了眉,流露出费解的表情,“此话怎讲?” 难道不是福气么?我刚要张口应承,忽然觉得头皮猛地一疼,疼得我眉毛都要跳起来了,低头,只见一小撮头发被小家伙抓在手里,这么一撮,薅起来肯定不疼,一定是里面有一两根被连根薅断了,毫无防备,让人疼到心坎里去了。 被小家伙用来当玩具可真不是什么福气。 我正不知该怎么应付,“吱呀”一声,田家的大门儿忽然开了。 小家伙也扭头看着门口,忘了继续薅头发玩了。 门页后头走出来一位姿色颇甚的美妇人,身量纤纤,罗衣楚楚,薄施粉黛,稍有些年资却风韵尤佳,看上去毋庸置疑的温婉可人,正是田三七的夫人。 我的眼神儿和审美绝对没有问题,是相貌和性情有时确实会有反差,所以才有那么句话叫人不可貌相嘛。 田夫人看见我一脸意外,一溜儿小碎步迎了上来,软糯地一声“呦~”叫得我骨头不禁酥了一酥,“武老板,真不好意思,怎叫你抱着六六。” 我一时有点失了头绪,嘴上打着哈哈应着,“啊,没事……” 田夫人含了笑道:“孩子沉,不敢劳烦武老板,还是奴家来罢。”后又板了脸,嗔道:“六六,勿要么规矩,快点过来……” 我听着更没有头绪了,田三七的夫人怎么跟慕云轻的儿子这么熟稔? 一旁,慕云轻朝这边看着,微微含笑。 恍惚间,手上蓦地一空,耳边立刻回响起小家伙迸发出的嘹亮哭声,回过神来,小家伙已经到了田夫人身旁的姆妈手上,田夫人已拿出糖果子哄他。 田夫人回身讪然笑笑,又交代姆妈两句,姆妈便欠欠身,抱着小家伙隐到门里去了。 哭声渐远,我有点懵。 田夫人施施然一礼,“武老板,白老板,实在是不好意思,本来是叫大妞带着六六玩来的,结果大妞和二妞、三妞玩得起兴来,就把六六给忘记掉了,方才府里寻了一圈都寻不见,多亏是遇着了武老板和白老板,不然六六该跑出门去了,多谢两位,给两位添麻烦了。”说罢,又是欠身施礼。 所以,这胖娃娃是田家大妞二妞三妞的四弟,是田三七的儿,不是慕云轻的!那怎么慕云轻抱在手上,弄得跟自家娃似的…… 身侧,慕云轻抬袖回礼,“不麻烦,六六跟小时候一样,乖巧得很,抱一会儿不妨事,而且六六和武老板格外投缘,正逗着玩呢,嫂夫人客气了。” 田夫人一听笑意更浓,“哪里呀~小孩子越大越是调皮的来~先前白老板住在隔壁桂园的时候,六六还不谙事,尚且算得上乖巧,现在大一些,反而似懂非懂,调皮起来不要太磨人哦~而且呀,我们六六还有个怪毛病,一看见人家长得俊就非要人家抱,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一看见,就要管人家喊娘,你想人家小姑娘家家的,多少尴尬呀……” 我在一旁听着陪着干笑,难怪慕云轻和六六那么熟,原来他以前也住过桂园,和田家处过邻居。 我就说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六六的名字取得怎么跟田三七他爹取名是一个路数,这会儿一说清,总算是弄明白了,主要是六六完全继承了田夫人的花容月貌,一点儿也不像田三七,所以才让我愣是往不到这方面想…… 不过,这瓜娃子的眼神儿或审美会不会有点问题,不然怎么会问我喊娘,想到这里,我笑得更干了。 说完了六六,田夫人话锋一转,嫣然笑道:“看白老板和武老板都挺喜欢六六,想来是喜欢小孩子的,哪能也不成个家,养两个娃娃在身边白相白相?要是两位有这个心思,我这里倒是有几个合适的头儿,不如由我来搭个线……” 一听这话头,我蓦然就想起我那酷爱说媒的嫂嫂韦太后,不禁惊出一个寒颤,连忙摆手,“多谢嫂夫人费心,在下事业未成尚无成家的打算,就不必不必了。” 我的断然拒绝让田夫人掩不住地扫兴,她仍旧笑着,婉转地转了个话头,“罢了罢了,武老板八成和白老板一样,是心里头有人儿,我们家老田要是能有半分这样的专心,就不会到外头搞七捻三来,我也能省省心,用不着这么操心来~~” 其实我对老田了解不深,也不知田夫人这么操心多余与否。倒是心里有人儿这句话,挠了一记我的心尖儿,我心里头哪还能有什么人呀~~但既然田夫人这么说了,我便从善如流地就着下了台阶,陪着讪讪笑笑不置可否。垂眸,眼梢处睨见慕云轻,他也云淡风轻地笑着,不置可否。 话到此处,田夫人终于想起了什么,“哦呦~窥吾个只黄鱼脑子,哪能盲记它了~~说了这么久,都忘记请二位进来坐了,二位是来找老田有事罢,他今早上起来说腰有点不大适意,这会子出门看郎中去了,估摸着就快要回来了,请二位过府坐坐吃口香茶,稍等他一下罢。” 田夫人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我其实不是来找田三七的。我于是拱手道:“嫂夫人,我其实是无事出来闲转转,这会儿也该家去了,就不上府上叨饶了,廿一兄昨日还好好的,这过了一晚就身体抱了恙,劳嫂夫人费心照料,容我改日再登门探望。” 听我说起田三七身体抱恙,田夫人脸上的嫣笑隐隐有那么一点不大自然,言语上越发嬿婉,“小意思不妨事,劳武老板挂心,探望就不必,有空常来白相咯~~” 我笑着应承,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46 “一定一定。”又朝慕云轻拱手,“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了。” 慕云轻微微颔首,风仪翩翩。 回到自家院里,我还有点缓不过神来,掩了门往门板上一靠,开始六神无主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得太多,我总觉得慕云轻看我的目光饱含深意,我想他应当是认不出我来的,若是认出来了,他怎还会待我如此客气,可我又实在难以想象,万一他认出我来,我该要怎么面对……虽是陈年旧事,却依然横亘在心头,就像万水千山般无法逾越。 我寻思着,澄州是不能再呆了,干脆我也不要等老钱和红菱回来了,容这两天把事情安顿好,直接上安州捎上他们,有多远走多远去,再也不回来了。 满怀心事难以平复,身后的门板突然响了起来,笃笃两声,惊得我魂儿快出窍。 “谁呀?”我心跳得飞快。 略顿了片刻,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我,白风清。” 作者有话要说:  田夫人说话夹了点方言带了点口音,只能请大家自行脑补了 ☆、第三十七章 拉开门,慕云轻立在门外。 他垂眸看我,微微笑道:“方才听武老板说正好闲来无事,所以我就不请自来了,没有不方便吧?” 按照道理,慕云轻这会儿应该在田三七府上坐着吃茶,却出现在桂园门前,我滞了好一滞才想起来应该让客人进来,错了身颔首道:“我一人在家闲着,没有不方便,不知白老板要来,有失远迎,请进来坐。” 慕云轻并不挪步,立在门口朝里面望了望,道:“既然没什么不方便,不如请武老板移步,随我去个好地方。” 我滞了滞,干笑,“这……不大方便罢。” 慕云轻勾唇,“昨日武老板还答应有空一起去吃蟹,今儿武老板得空,我也得空,有何不方便?武老板不会是嫌白某高攀,不肯赏脸罢?” 我本就心中有愧,再听这番话,更觉老脸没地方搁,头低得更低了,“怎敢,怎敢。” 我为什么要这么实诚说自己一个人闲着没事呃,就不能随便扯个谎说自己约了人谈买卖么,真是笨到太姥姥家了…… 偏偏这个时候家里姆妈挎着个篮子朝门口走过来,我想起她昨天向我告了假,今天要回自己家一趟。果然就看见她步履匆匆到我跟前,“少东家,屋里厢有点事体,来不及回来烧晚饭,您要是懒得自己动手就到外头吃一点……” 我:“……” 反正我是没法子推脱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慕云轻去了。 行不几步,慕云轻引我在巷口的埠头上了小船。 澄州位于长江之南,澄湖之滨,水路、街巷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泛着轻舟,打小桥、流水、人家中穿过,行不多久,风景渐变得豁然开朗,天高云淡,全映在一碧万顷的波光里,被艄公的船浆轻轻揉碎了,又悄悄地和好如初…… 身旁衣袂翩飞,慕云轻静立在我身侧,许久,他指了指岸边的一座小院,“到了,这里景好,每来澄州,我必来这里吃蟹。” 进了雅间,满窗湖光,半暮夕阳,果然景好。 慕云轻拿菜单给我,我摆摆手,“全凭白老板安排。” 慕云轻便不客套,十分熟络地点了几样小菜,又要了一壶花雕两对肥蟹,临了方又问我道:“江南的醋常带些甜口,不知武老板走南闯北口味有无变化吃得惯否,是喜欢酸一些的,还是要甜一些的?” 我笑说都可,“如果有稍酸一些的更好。” 慕云轻点头笑笑,交代伙计要两碟镇江香醋,又交代姜要切得细一些,多放一些无妨,又转过身来询我意见,“这样可以么?” 我觉得再可以不过,赞同道:“蟹就是要这么吃。” 小坐片刻吃了两口茶,酒便来了,跟着又上了几样小菜,桂花糖藕,豆腐酿,香酥熏鱼,酒香草头,水晶虾仁,还有一笼什锦糕,一例时鲜汤和一例酒酿小圆子,样样都精致适口,尤其是花雕酒,味道特别纯正,煨过之后入口温醇柔顺,和醋中姜末的温辣辛香一道,既衬托蟹的肥美,又舒解蟹的寒性。 早在许久之前,慕云轻就常常捎带各种山珍河鲜到我府上和我府上的厨子切磋,我虽在中都,也吃得上明前的梅鲚和入江的鲥鱼,九雌十雄的肥蟹我怕是不比江南人吃得少,饮酒赏月吃蟹,曾经悠游的日子一去再也不复返。 对面坐着的是同样的人,我却再也不是我了。 慕云轻和我聊起我的那批香料,我便和他说起在桃花村的所见。桃花万顷,无人赏识,只能零落成泥,未免可惜,我和慕云轻详细说了桃花村的位置,“白老板若是相得中,不妨得空的时候亲自去桃花村走一趟。”我已无心再去沾这行买卖,却着实不想浪费了桃花村的遍地桃花。 慕云轻听罢笑说怎好绕过我这个中人,“得空一起去才好。” 我含笑打几句哈哈。 慕云轻还和以前一样健谈,从南疆聊到北国,从西域聊到江南,又聊到了小时候,我认认真真地听着虚虚实实地应着。以前玉面闲王和镇国太平公主终日厮混的时候,也没有这般聊过这么许多,反倒是白风清之于初识的商贾武昭,能够心无旁骛心无芥蒂地谈天说地。 其实我后来辗转调查过大将军慕义,不过因为年代实在久远,只零星查到慕夫人是江南人氏,慕将军战死沙场之后,慕夫人把慕云轻托付给世交零陵王武旻,不久便随慕将军而去。这其实和母皇当年的说辞相差无几,只不过当时,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编织出的故事为了给零陵王的儿子镀金,根本没人真的相信罢了。 虽然命运波折,听慕云轻说起小时候,还是很温暖愉快的。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当时父皇和母皇二圣并尊,都整日忙于国事,根本没空管我,姊妹弟弟统统没有,上头哥哥倒是有两个,只不过嫡兄大我许多,庶兄就大我更多了,根本和我玩不到一处,那么多人围着我,所有人都捧着我,却也都远着我,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是孤孤单单的了。 到现在,我仍旧是孤孤单单。孤单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吃蟹是个快不来的细活儿,吃完两只螃蟹,时候已经不早了,窗外的湖景已淹没在夜色里,明月未满,渔灯点点,望湖楼离城里还有一些距离,回去该要更晚了。 拿浓茶水净过手,手上的蟹腥气便去了大半,再拿香膏润过,味道就全然没有了,只剩下散不去的酒气。花雕酒后劲大,吃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在船上晃着,酒劲渐上来,我才发觉今日不当心酒吃多了。 所幸,这些年下来,我的酒量见长,吹吹夜风,足够我醒酒了。哪怕我真的醉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47 了,心里的那根弦也不会断,绝计不会唤错他的名字。 还是来时的路,景致却不同了。 连绵的房舍如同不绝的剪影在两岸蔓延,有零星微光点缀其中,让人依稀辨得出灰白的墙、灰青的瓦、探在墙头的竹影还有晾在窗口的衣裳。河上有桥,桥上有灯,桥下有迎面而来的船,船头也有灯缀着,摇摇晃晃,和水中的影一道。便是在窄窄的桥洞底下会船,两船也必会完美地擦身而过,绝不磕绊分毫,艄公熟悉这里的一切如同熟悉他手里的桨,有时他也会熟悉对过船上的艄公,一声婉转的吆喝是他们常年相逢的情谊,我虽听不懂当地的吴侬软语,也大约能感觉得到。过处,偶有桂花香郁扑鼻,才让人想起,其实满处都是桂花的香气,浸在其中久闻其香而不知香,其实,香早已沁人心脾。 回程的路似比去程要短上一截,华灯彩幡掩映的埠头,我随慕云轻下了船。 站在街口张望一番,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与一路上景致截然不同,完全不似大晚上,久闻澄州夜市繁华,今儿算是见识了。 眼前这么多巷子,家在哪儿,我有点找不着北。 慕云轻微笑道:“武老板不常来,今日既然难得出来了,不如在下作陪,带武老板再去些好地方。” 这一程相处我一直绷着根弦,实在累得不轻,想家得很,何况,都这么晚了,能去哪里呢? 我自然是实意感谢和推辞。 慕云轻倒也不再勉强,只是十分实意道:“武老板要是今日实在乏了,那我明日一早再登门,邀武老板出来相聚,如何?” 我在心里合计了一下,如果明天还要再这般应酬,还不如今晚应酬完算了。 我于是牵了面皮应道:“多谢白老板美意,那在下今晚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天色已经不早了,不敢叨扰太久。” “天色还尚早,武老板不必客气。”慕云轻朝我弯唇一笑,引我移步前行。 如昼的灯光和如梭的路人确实让人有种天色还尚早的错觉,阵阵异香从街巷深处弥漫开来,把满城的桂花香气都遮去了。 行不多久,慕云轻驻下脚步,侧首道:“武老板,到了。” 哦,到了,我抬头望望面前的匾额,露华浓三个金漆大字在华灯下闪闪发光,“这是……” 慕云轻用和介绍当地特色小菜一样的语气向我介绍说,这是当地最有名的妓馆,“武老板见多识广,不妨也领略领略江南的风月烟柳。” 我我……是真的给惊着了。不过三两年不见,慕云轻怎变得这么轻浮了,这才跟武昭刚认识一两日根本就不熟,就这么不见外的一起约嫖,也忒不讲究了。 抑或,是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懂得过男人的世界。 反正,我果断给婉拒了,“咳咳,白老板,在下其实……不好这一口,恐怕不得不辜负白老板一番美意了。” 慕云轻看我片刻,没有出言勉强,只流露出遗憾之色,道:“今晚武老板既然应下了,我这个东是一定要做成的。既然武老板不好声色,那不如和我一起去对面放松一下。” 我顺着慕云轻的手望向对面,温璧泉三个金漆大字在氤氲雾气中若隐若现,“这是……” 慕云轻云淡风轻地说:“这是本地闻名遐迩的香水行一道街。街口那一家,名气最响,服务最好,就去那家,武老板意下如何?” 我放眼望去,旗幡彩灯眼花缭乱,什么温璧泉、丽肤泉、碧藕泉、纪梵溪、姿生堂琳琅满目,最前头楼最高灯最亮门口最热闹的就是慕云轻说的那家了。服务行业如此兴盛,足见此地之繁华昌旺。 然,我是绝对不会也绝对不能去的。 所谓香水行,也就是大澡堂子,六块腹肌和一块腹肌并存,花样美男和抠脚大汉同在,的那么一种所在,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千百年来,但凡客商游人聚集的地方,洗浴行业总是特别发达,舒筋通络搓背纤脚美体嫩肤花样百出,配套的餐饮娱乐也随之应运而生,生生不息,代代相传,直到永远。 我又不是个真的大老爷们,怎么能跟慕云轻一起去这种一丝儿不挂坦诚相见的地方呢! 我必须是果断给婉拒了。 慕云轻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他看我的目光满含困惑,“在下一番心意,有心与武老板开诚布公坦诚相见,武老板却屡屡推辞,烟花地不肯去,香水行也不肯去,武老板如此行事,实在叫白某人不得不多心生出些疑惑来了。” 他那么看看我,我的心立马就虚了,他的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别的都不怕,就怕他多心起疑万一认出我来可怎么办。 眼见着没法再推辞,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我也是断不能跟他进香水行的。 我于是拱起手道:“还请白老板莫见怪,在下只是生性腼腆,不善辞令,实在无心叫白老板难做,不如由在下做东,到露华浓一坐,向白老板赔个不是,可好?” ☆、第三十八章 唉唉,也不知道是怎么搅的,最后,我要做东,请慕云轻逛勾栏。 慕云轻听罢看了我一会儿,微微蹙起了眉,“不必了,武老板太客气了……” 我心里提溜着的那根弦一下子荡了下来,我就说,慕云轻一向挑剔,以前在皇城根什么样的馆子也没见他多留恋,区区一个小城里的小店,慕云轻当是不屑进去的罢,他大约也就是为了试探试探我所以假意要进去罢。 现在,他既然说了不必,我绝对不勉强。 不等我找话下台阶,慕云轻勾起了唇,“说好了我做东,怎好说了不算。”他一边道一边翩然抬袖朝我比了个请,“武老板,请。” “怎……好意思……”我头一懵,只能心一横手一抬嘴一咧,“请。”脚底下有点浮,心里头有点慌…… 不就是陪人喝花酒么,都是女人,还都是赏心悦目的女人,我又不吃亏,就算是陪着睡一晚,我也吃不了亏,想到这里,我略平复。 拾级而上,朱漆雕花镶金钉的大门缓缓打开,清一色的美女一溜排开分立门内两侧,曼身行福礼,异口同声,“欢迎光临~” 这阵仗,着实吓我一跳。坦白讲,在这方面,我确实是欠缺见识和想象的。眼前所见已超出我先前所知,一色的衣衫不整,一样的妖冶妆容,让一溜美女看上去都差不许多,身高差不多,身段差不多,细看,就连相貌也差不多,啧啧,这化妆的功夫真是高超,堪比易容,如此整齐划一,就连大绥宫勤政殿的资深宫女们也达不到这个质素和水准,果然是高手在民间。 我随慕云轻往里走,忍不住回头又望望她们,只见一个油腻的中年大叔搂着一袭窈窕的倩影从中穿过,行至门口,美女们曼身行送礼,异口同声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48 ,“慢走再来~” 我想起,我的皇帝侄儿平常进出门,也就两个守门宫女打个帘子行个送礼,大约也就在祭祖的时候,才会有九九之数的女官整整齐齐分立两侧执礼开道。 这待遇,也就差对待祖宗了。 环顾殿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还有一幅显眼的避火图悬于头顶梁上,我正想细细看看,迎面有人迎了上来,我不得不垂下眼来,只见来人罗衣珠履娥眉曼睩,粉面含春未语先笑,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一开口,立刻就让我的骨头酥了一酥,“呦~是白老板,有失远迎来~~” 慕云轻含笑如常,应承道:“赛老板生意兴隆。” 看情形,是老鸨子,而且对慕云轻很熟啊。 虽然慕云轻不常来澄州,但他跟当地老鸨子却很相熟,这这……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吧,我心里还是小小地绕绕了一下才沉下来继续听他们寒暄。 “多亏了白爷关照,牡丹我天天盼着白爷来呢!”赛牡丹笑成一朵花,探了身朝我这儿望过来,“呦~田爷今儿没来白相?”说话间,我感觉浑身上下已被扫了个遍。 “这位……”赛牡丹略滞了滞,一双媚眼笑如丝,“这位小爷看着眼生来,请问哪能称呼呀?” 我开口应承,不由地就有点磕巴,“小生……姓武。”虽说我也老大不小了,但在赛牡丹这样的老江湖面前,自称一句小生,也不算是太装嫩。 赛牡丹眼波一转,嫣然一笑唤一声“武爷~”,手上帕子一挥再一声“白爷”,腰肢轻摆笑意妍妍,“里厢请~” 我就跟着往里厢走上了楼。 廊上人来人往,我低着个头,怕见人似的。来这一趟,我算是看清了一些事儿,一路上赛牡丹没少提起田三七,听口气,田三七平常是真没少来,慕云轻没家没口的,就不去说了,这田三七家田夫人怎么看怎么温婉可人,三女一儿羡煞旁人,田三七却还是要流连风月,难怪田夫人非但不能省心还要那么操心…… 进了廊道尽头的最后一道门,将将在厢房坐定,茶和酒菜便一道上来了,同时还进来了八位佳人。 “见过两位爷~”异口同声,整齐划一,就连帕子甩得幅度都差不多。 不过,这回这一溜姑娘在身形样貌上,就不那么整齐划一了,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有尖脸的,有圆脸的,有年轻的,有年长的……绝不带重样,看得我目不暇接。 慕云轻侧首问我道:“武老板看着可有称心的?” 我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姑娘是供客人挑选的,各种各样,充分考虑到了顾客的多样化需求,经营有道难怪生意这么好。 慕云轻见我不吭声,又问道:“武老板可是不满意,再一批来过?” 我连忙摆手,“不不,都挺好都挺好……”我只是还没决定好,哪个看上去比较好应付…… “哦。”慕云轻应承,抬袖一挥,“那就都留下罢,好好服侍这位武爷,先服侍武爷沐浴更衣罢。” 这这……我还来不及说个不字,温香软玉已经朝我扑过来,把我缠了个严严实实…… “哦呦武爷~勿要躲嘛~~”娇滴滴嗲兮兮的妮妮软语叫得我头皮发麻。 这这……手都往哪儿放呢嗯,艳福真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一下子应付八个,我就算是个真爷们也吃不消哇! 更何况,一上来就要剥我衣裳。 我抱手护胸,一脸惊恐,“等一下!”一声大喝总算是把赛牡丹留在了门口。我垂手触到一片滑腻,将那只快放到我大腿根的芊芊小手拎开,干干一笑,道:“赛老板,恕小生冒昧,不好意思问一下,咱们这儿是妓馆,不是南风馆,所以是没有小倌的,是吧?” 赛牡丹的脸似僵了那么一僵,谁不知道找女人上妓馆,找男人上南风馆,我这么多此一问,岂不是故意拆人家的台。就好比方说,你去金拱门问人家有没有安心油条,人家不翻白眼才怪。但我不得不多此一问,万一她搞融资并购多元化经营垄断做市呢,结果这里真有小倌呢,我岂不是抓瞎往另一个火坑跳,保险起见,我得先确认一哈。 赛牡丹柳眉微蹙,仍是满面含笑,应道:“爷也说了,我们不是南风馆,这小倌儿还真倒没有,不知武爷是有何吩咐?” 听赛牡丹这么说,我就彻底放心了,含身一拱手,送赛牡丹慢走,“没什么,没什么,有劳赛老板。” 我一边叫姑娘们稍安勿躁,一边隔着几道高耸的双峰,看向慕云轻,“白老板,不好意思,先前未敢坦言相告,在下……有这么一个毛病它……那个……就是……不好女色,它毕竟是个毛病,所以一直没好意思开口,这会儿才说出来,还望白老板能海涵。不过,能来到此地,听佳人们弹弹琴唱唱曲,在下倒是乐意之至,所以,还是请诸位姑娘坐到对过去弹琴唱曲助助兴罢。”我态度诚恳朝慕云轻拱手长揖,想想似仍有不足,又补充道:“哦,对了,白老板若是有别的兴致,还请自便,在下有诸位姑娘们相伴,白老板无需挂怀。” 我自觉话说周全了,意思都到了,礼数也有了,料想慕云轻见多识广的总不至于因为这个歧视我吧。 果不其然,慕云轻的脸色变了一变,又变了一变,就变回来了,他含笑依旧,“既然如此,那白某人就陪武老板听听曲儿,吃吃酒。” 曲儿,是燕语莺声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酒,是金黄带绿绵甜味长的特酿竹叶青。 混酒易醉,方才吃蟹喝过黄酒,这会儿听曲儿又喝烧酒,慕云轻频频朝我举杯,身边的俏佳人频频替我添酒,这是要交代在这儿的节奏啊。 不几杯下肚,我已经开始上头了,“白老板,良宵难得,你还是去忙你的吧,不用招呼我,真的。”我说得发自肺腑特别真心。 但慕云轻却不大承情,仍旧坐着不动。 琵琶婉转,曲音悠柔,他似乎也比较喜欢听曲儿,而且酒瘾还不小,闷不吭声自饮了两杯,转着空杯问我道:“听武老板的意思,是经常光顾南风馆?” 天地良心,我真没去过。以前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时候,都没有动过这个心思,现在我一介草民忙于讨生活,更没有功夫动这个心思了。更何况,南风馆接不接待女客,大约还有待商榷呢吧。 我没想到慕云轻会问这么直白,不由几分尴尬,含糊道:“其实,在下主要是在忙于做买卖,消遣之类的并不怎么上心,让白老板见笑了。” 说不两句,又是满满一杯酒,身边的佳人哎,这酒里是有提成还是怎的?就不能倒得浅一点么! 摆明了要把我往醉里灌啊,不醉不让走的节奏啊。 我能不醉吗? 恐怕不行。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49 我只能一倒头,一闭眼,就这么……醉过去了…… ☆、第三十九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伏在案上。 耳边琴声曲声渐歇,细碎的脚步声渐远。 门吱呦一声,耳朵静了。 许久,没有一丝声音。 我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不知过了有多久,久得我差点真的睡着了。 轻缓的脚步声渐近,在我身旁顿下,背上传来微微的重量,是柔软的织物轻轻披挂在身上的触感,脖子后面顿时没那么凉了。 片息,身旁有悉悉索索落座的声音。 我一动不动,仿佛真的睡去。 又过了一时,腕上忽觉一片微微的凉意,是慕云轻在挽我的袖子。 我知道他在找什么。 他在找我手臂上的痣。 方才在望湖楼吃蟹,我挽袖子的时候他便盯着我的腕子看。 方才袖子挽得不够高,看得不够清楚,现在他应当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那颗痣,已经没有了。 没有一丝痕迹。 我脸上的那颗小痣,左手臂上的红痣,右手背上的小疤痕,还有从不示人的小疤小痣,就连屁股后头娘胎里带的青印,都已经全部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外加一些困扰我的小细纹,也都没有了踪迹。 过程,就不说了,不付出些代价,怎么能彻底改头换面呢。 慕云轻撸完我左手的袖子,果然又去查看我的右手,而后,消停了。许久的静默。我想他大约盯着我这张脸在看,他大约在想,自己确实是认错人了。 天下皆知镇国太平公主已经躺进了公主陵。 我想他定当明白,人死不能复生,以及,人有相似的道理。 又过了许久,许久,我忽然觉得领口有些痒簌簌的。 糟糕,他要看我右肩上的伤。 忠臣陵,我和苏棠遇刺,我的右臂靠近肩膀的地方受了伤,虽未动筋骨,但皮肉却伤得不浅,因是新伤,我记得当时陶红陶碧料理的时候甚是疼痛难耐,现在,确是已经看不出来了。 但是,这领口一掀开,指不定就看出来什么了。 要是看到我的裹胸可怎么办?那我就说不清了…… 不是吧,真要掀? 眼觉着领口凉意渐甚,我嗯咛一声,动了一动。 那只不安分的手脩然离开。 我知道,他也就敢趁我睡着的时候动手动脚,不然,何必费那么多气力把我灌醉。 醒着,他是商贾白风清,我是商贾武昭,我们仅数面之缘,连朋友都算不上,他一大老爷们,扯我这个大老爷们的领口,算怎么回事儿? 我要是在他扯我领口的时候睁眼,那多难看,叫他的颜面还往哪儿搁啊? 所以我闭着眼,磨蹭了一会,哼唧了几声,抻抻懒腰,给他足够多的时间掩藏刚才的痕迹,这才如梦方醒地睁开醉眼。 一睁眼,恰迎上他目光,深沉如渊,让我的心不禁突了一记。 他居然没有走远一点,还坐在我身旁。 “唔,白老板。”我揉揉额角,还迷糊着的样子,“啊,不好意思,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一起身,浑身发软,都不用装样子。我捋捋袖子,紧紧领口,望望四周,故作惊讶,“咦?都走了?” 慕云轻回,“都走了。” 酒进了不少,也伏得久了,我真有点晕,离得如此近,我竟有些看不清慕云轻的表情。 我讪笑笑,“那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吧。” 慕云轻回,“好。” 出了露华浓,夜风猎猎,让我的酒醒了大半。 街上的灯火已黯淡不少,收摊的收摊,打烊的打烊,望过去也就街口的灯火还明亮着,埠头上还有稀稀拉拉几艘小船等着载客。 慕云轻说顺路,我便不好推辞,和他一同上了船。一路上无话,连艄公都很安静,耳边唯有悠悠的摇橹的声音,先前缀在屋舍剪影中的点点灯光也已了无痕迹,夜幕四合,反倒是桂花的香气格外清晰。远远地,有一处灯火格外醒目,我辨认出那是桂园门前打着的灯笼,约是家里的姆妈给我留了门儿。船便朝着那处灯火渐拢了岸。 我道谢作别,慕云轻跟着我到船头说要随我下船送我,我务请他留步,又再谢过,这才客客套套作了别。 我下了船,船却未走,身后,船上悬着的灯笼把身前的影映得长长的。 直到进门的时候,眼梢处,船还停在埠头上,慕云轻似仍立在船头,遥遥看过来。 我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没有转过头去看个真切。 一夜都睡得不踏实,昏昏沉沉,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人和事,我梦见了公主府,梦见南窗口的桃花开得正盛,慕云轻就坐在那丛桃花前头,接过绿芜递去的茶盏,笑意晏晏地说有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问我要先听哪一个…… 终归是一场梦。 大约是因为回来的时候在街上看见个姑娘有些像绿芜,才会做这样的旧梦罢。 无论如何,我决定,立刻就走,今晚入夜就走。 该舍的要舍,我打算简单收拾一下,谁也不惊动,偷偷地走。理由就说家中突生急事,留封手书略交代交代,后头的琐事还是要拜托田三七帮着料理,人情只能容后托老钱还上了。 我想,就这么离开,于他于我都是最好的结局。 吃罢饭,我端着茶盅对着院里的桂花树发一时呆,花期快过了,花末儿落了一地,金橙橙的一层铺在树下,比缀在树上还要好看。 花开有时,聚散有时,是时候该回房去收拾包裹了。 长叹一声,我放下茶盅,就听见姆妈进来通传说,馥香堂的白老板来访。 我的魂顿时丢了一半。 昨晚才见过,今天又来,这么阴魂不散……来找我又是作甚? 昨晚那番举动之后,我是真怕再跟慕云轻相处,我怕我随时都会露相。 我想,都找上门了,又不能不见。 我又想,我明明已经证明给他看,何必要自己心虚。 我又又想,走之前再见最后一面,或许也未必是件坏事。 我于是心一横,就去见了…… 一见面,我傻眼了。 来人四十上下,自称是馥香堂的大掌柜,姓白。 是白掌柜,不是白老板哦。 不是……更好,我道一声久仰,让坐让茶。 几句寒暄,白掌柜道明来意,他此来是付货款要买我手里的香料。 这白掌柜人挺周正,话也周全,看着颇像是个妥帖人儿,但他拿出来的货款却叫我觉得甚是不妥帖。 我滞了好一会儿,拱手一礼,“白掌柜,这货款比我的报价还要高出许多,是否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白掌柜温厚一笑,道:“并无错漏,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50 白老板交代了,就是这个数。还请武老板收下货款,我们也好安排提货。” 我心里头纳闷得很,只听过卖家费尽心机提价,买家想方设法压价,没见过买家上杆子提价的,慕云轻这个白老板大手笔一挥不算账,白掌柜这个大掌柜也不帮着算算账拦着点么。 虽然我犯不着替人家操心,可我还是很想问一声,买卖这么做,真的不会亏么? 见我迟迟犹疑,白掌柜又道:“武老板有所不知,白老板拿武老板的小样给露华浓试用,反响极好,今早上露华浓的赛老板就专程跑来订货了,但凡在露华浓畅销,上货之后必然大卖。武老板手上这批货到馥香堂转一圈,身价倍涨,这笔货款是武老板应得的。白老板素来为人厚道,让利于武老板也是希望往后能和武老板常来常往。货款还请武老板笑纳,签下这张收契,这桩买卖就圆满了。” 听了白掌柜的这番解释,我得要叹一句,原来如此。 难怪慕云轻和赛牡丹不是一般的熟络,原来是还有皮肉生意之外的生意往来啊。 说起来,我也是个生意人,这送上门的银子,无故我不能往外推啊。 其实,这批桃花做的膏粉,是我春上贩盐的时候,无意中偶得的。当时官道临时被封了,绕道的时候路过一个小村落,村民实在没有银钱买盐,我这恻隐之心动了一动,就舍了些盐。桃花村的民风十分淳朴,村民不肯白收我的盐,非赠我一大车桃花做的膏粉不可。村民们说,遍山遍野都是桃树,光开花不结果,都是自家拿桃花做的,不值什么,叫我别嫌弃。 我这会儿略算算,哪里是不值什么,简直比贩盐还赚啊。 要是白老板不是慕云轻,我是真喜欢跟他做买卖啊。 可他偏偏就是慕云轻,我只能和他做这一次一锤子买卖。 今日,一不小心虚头八脑的小九九多了点,送走白掌柜之后,我捏着实敦敦的银票,人好像也跟着踏实了起来。 钱能把人从虚无缥缈中拉回到现实庸俗里,一点不差。 不走难道等着被拆穿么? 我想清楚了,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入夜就走。 回了屋,我把包裹布摊开,就听见姆妈隔着门页通传说,隔壁家田老板来访。 田三七这一来,竟然叫我改了主意。 他来是约我明日去阳城一带新开的蚕场和盐场采采风。我便忍不住想,要是运气好能捎上点货走,有买有卖有进有出,我也算没有白来澄州这一遭啊。而且,我去安州找老钱和红菱,本就要路过阳城。 这么一合计,明日随田三七去阳城稍停一停再走,颇为划得来。 毕竟,我是个生意人,无故不能拒绝划得来这件事啊。 但我不能缺心眼,田三七不是没有给我挖过坑,我和慕云轻的偶遇,就是拜他所赐! 故而,我必须多长个心眼,虽然冒昧,我还是要张口问个清楚,“哈,哈哈,那个……不知明日去的蚕场和盐场,与白老板有否关系?” 田三七果然被问得一愣,“都是新开张的场子,就是想和白老板有关系,也来不及啊。” 我一听,安心了,又问,“这明日是只你我二人同去,没有旁人和我们一道罢?” 田三七想了想,说:“本来白老板是想要同去的,但他今日临时有事出了城,特意和我说了明日就不同去了,怎么算他都是赶不回来的,所以明天就只有你我二人上路了。” 我隐约想起,刚才白掌柜客套中也说起过慕云轻人不在澄州。 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喜眯眯一笑,抬袖一揖,递上红封,“馥香堂的买卖多亏田老板费心说合,小弟在此谢过,聊表心意还请务必笑纳。阳城之事就有劳田老板了。” ☆、第四十章 次日,晴好,我和田三七驱车前往阳城。 去程加回程再加上办事,本就安排了三两日的行程,所以我身上的小包裹并不显得突兀,不过,我并不打算再回澄州,我已想好了托辞,办完事便告辞前往安州。 出了城门,一路西行,官道两旁,一派丰收的秋景,一串串金黄的稻穗,弯下沉甸甸的腰,风吹过,此起彼伏,波浪般曼延向极远处,如同一幅没有瑕疵的画卷。 我越看越觉得纳闷,“这一带,怎么田里一个人也没有,别处的稻子都收得差不多了,这里怎么没人收啊?” 田三七翻起眼皮朝外头洒了一眼,一副了然的表情,“我估计,八成是上头来人秋巡了,这稻要是都收了地里光秃秃的还叫钦差大人看个甚,这叫面子工程。” 我憬然,“小弟受教了。”我想起以前,我秋巡的时候,所到之处无不欣欣向荣,也如眼前这般。 田三七摆手笑笑,掩口打了个大哈欠,“见得多了,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下了官道还要一程才到蚕场,容我先眯上一会儿……” 话音刚落,我便听见了呼噜声,呼呼噜噜,震耳发聩。 我便是有心也眯一会儿,怕是也睡不着了……只能闭目养养神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到了,老弟醒醒,先吃口饭再赶路。” 我便睁开眼,稀里糊涂地跟着田三七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我的腿就软了,“这这……也太巧了罢。” 这也能碰巧遇上?!怕不是田三七诳我,没有跟我说实话罢! 田三七嘿嘿一笑,“哪里是巧,白老板赶不回澄州,不能和我们一同上路,所以特意赶来此处与我们回合,吃过饭,我们一道去蚕场。” 面前,慕云轻莞尔而笑,翩然抬袖,“武老板,请。” 我我……我想去解个手。 趁着解手,我四处看了看,真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鸟不拉屎,无处可走。 我总算是领悟了,以后再也不敢跟田三七打任何交道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反正买卖,我已经没有心思了,就只想着尽快到阳城,盘了车马,速速离开。 所以,到了蚕场,我兴致缺缺。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白老板、田老板和蚕场老板的兴致盎然。 “眼下早秋蚕过了,桑树最后一次的长枝桠出新叶,桂花蚕刚好赶上嫩叶,蚕宝宝营养充足,出的丝一点也不比春蚕逊色,而且与春蚕相比,桂花蚕的丝牢固不断,更为结实。三位可以移步到蚕房,现场看看蚕茧的光泽和成色。”蚕场老板立在门口笑眯眯地比了个请。 慕云轻忽侧过身,笑眯眯朝我比了个请,示意我先行,我回过神来,连忙也朝他比了个请。 身后,田三七哈哈笑笑,“都别客气,一起请,一起请。” 于是我,就和慕云轻一道跨过门槛,进了蚕房。 一进去,看见层层叠叠的竹匾,我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51 顿觉毛骨悚然,我这才恍然意识到,其实我,不该进来。 遥想先前宫中亲蚕礼,太后她老人家盛意拳拳邀我一道躬亲蚕事,我都给断然拒绝了。太后因为这件事气得一个月都没给我说过媒,因为她连见都不想见我。并非我故意不给她面子,而是,绥宫没有皇后,太后这个后宫之主代劳理所应当,与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大长公主实在不相干,更可况,我是真的有苦衷,我见不得扭啊扭的那种…… 一想到竹匾里到处都是扭啊扭,我就头皮发麻,这要是让我看见……我赶紧低下头,看足尖,往外退,“那个……不好意思,我就不进去了。” 肩膀被人一搭,让我动弹不得,慕云轻的声音近在咫尺,“武老板,进都进来了,看一看何妨?” 田三七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进来看看嘛。” 我我……我真想去解个手。 不等我开口解释,蚕场老板移步跟过来,十分热情地介绍,“出蚕茧的都在里面,要往里走才能看见。这外面都是蚕宝宝,不过诸位也可以看看,我们的蚕宝宝是不是比别家的要肥上许多。武老板您瞧瞧,随便取一只蚕宝宝好了,白白的软软的胖胖的扭啊扭的,是不是特别可爱……” 我都没敢抬眼,一片绿叶忽然闯入眼帘,是蚕场老板特意从竹匾里捞出来托近了给我看,白白的一条扭啊……在我闭眼捂嘴的一瞬,这一幕已经印在我脑子里,足以让我浑身一凛,涌出眼泪。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最怕被戳中的弱点。 “不怕。”有人轻拍我的背,我松下眉头,惊觉自己扑在慕云轻的肩头,他低头看我,笑盈盈,“我以前也认识一个人,和武老板一样,怕这种东西。” 他说的那个人就是我无疑。 我连忙脱开身,低头朝几位作揖,“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诸位不用挂心,请往里行,我就在外面看看等等,不妨事。” 默了一瞬,大家异口同声,“好。” 出了蚕场,我与慕云轻、田三七三人驱车前行。 都走了老老远了,田三七一脸惋惜,“这家的丝确实不错,武老板不入一些可惜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的就是田三七,我能不知道么,要不是遇着慕云轻,我是一定会入的,但眼下带着货不好跑路,只能就作罢了。我强颜欢笑,“下次下次……”又赶紧换了个话题,“田老板这一路都在揉腰捶肩,是腰伤还没大好吗?上回听嫂夫人说起,一直没来得及上府上探望。” 田三七讪讪一笑,“无妨无妨,就是上回酒喝高了,在硬板凳上睡了一晚,落下点不适意,马车坐久了,难免腰酸背疼……” “哦,原来如此。”我笑得颇为幸灾乐祸,“要不要到了阳城,再去看看大夫?” 一旁闭目养神的慕云轻忽然开口说:“到了阳城,不用看大夫,他自然就好了。” 我当时纳闷,不看大夫怎么就好了。 后来我发现,到了阳城,田三七果然就好了,他不用看大夫,看看花楼上的姑娘挥挥帕子,自然就不药而愈了。 阳城不大,因靠近盐湖和桑山形成集镇,常年客商云集。 到的时候时辰尚早,慕云轻恰有事要办,田三七便领我四处逛逛,逛到花楼这里,田三七的腰就好了,不过他的腿好像不好了,走不动道了,“要不,咱们进去坐坐,吃口茶?” 我一听,好哇,“田老板,你进去坐坐,我就在附近走走,等下来找你碰头,如何?” 田三七一听两眼放光,却摆手道:“不行不行,白兄交代要好好招呼老弟,这不合适,不合适,还是一道去,一道去坐坐……” 我看见田三七的手已经拉住了人家小姑娘的红酥手。 菜刀不是随便随便拿的,板凳不是无缘无故睡的…… 我心里头明镜似的,“田兄放心,我绝对不会跟嫂夫人漏半个字,你放心去罢。” 我说罢拱拱手转身走了,果然就没见田三七追上来。 田夫人啊对不住,我实在是有要事要办,不然我一定会拦着点。 我要趁着田三七吃茶的功夫去一趟骡马行,跑路不能没有车马,我决定等入夜留书一封,就此别过,所以要先把车马备好。 从骡马行出来,我有些惆怅,骡马行老板说,往安州方向的路因为上头来人秋巡,所以封了,我算算往东折返绕道而行也走得通,便仍旧订下马车一架,夜半来取。 田三七和我碰头的时候已近黄昏,他满头大汗,看上去似乎吃茶吃得挺劳累。一见面他就质问我去了哪里,让他好找。我一脸无辜,“我还以为田兄不希望我早点出现。” 他说没有的事,他见我走了,就放开人家小姑娘的手来追我,谁知人家小姑娘不让他走,拉拉扯扯了半天才脱了身,结果我就不见了,一直找到现在才找到。 我听后顿觉安慰,原来我并没有对不起田夫人。 时辰实在不早了,田三七没功夫和我深究,引着我去和慕云轻会合,碰面后,慕云轻也没多问,我们三人就一道进了客栈,吃饭住店。 小菜味道不错,就是分量小了点,上菜慢了点,大约是因为正是饭点,店里坐无虚席,有些来不及供应。 等上菜的空档,店里掌柜走了过来,见面先施一礼,微笑道:“不好意思,方才三位说要三间客房,但是现在小店只剩下最后两间上房,别的房间实在没有了,可否请三位将就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将就? 大约是看见我面露难色,店掌柜又道:“今日突逢封道,很多客商半路折回,还有新到的客商滞留,连本店都只剩最后两间上房,别的地方,估计就更没有客房了。” 店掌柜的话,我听明白了,我看过价单,这家店的菜价房价不是一般的虚高,生意都好到这种程度,其他地方估计就更…… 慕云轻拱手回了个礼,温吞道:“那就只好两间了,劳烦掌柜的安排。” 店掌柜眉花眼笑,“好好,这就拿房牌给三位。” 一旁,田三七见缝扎针地补了一句,“劳烦掌柜的帮催下菜。” 吃完饭,两张房牌被送到了桌上。 我心里开始打起了鼓。 田三七皱着眉头,先开了口,“我睡觉呼噜声太响,怕是要打扰到旁人。” 慕云轻二话不说拿起一张房牌塞给田三七,他看向我,微笑道:“田兄怕呼噜声扰人,若是和他同房,他该不敢闭眼睡觉了。还是你我同房,将就一晚罢。” ☆、第四十一章 和慕云轻同房,还不如跟田三七同房呢!至少他不会趁我睡着掀我领口。 我连忙道:“我不怕呼噜声,太安静我反而睡不着,还是我和田兄同房,将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52 就一晚罢。” 听了我的话,慕云轻蹙起了眉,他盯着我凉幽幽道:“和我睡,不会让你睡不着。” 他这么说,我怎么敢答应,怎么能不心虚得慌…… 田三七哈哈一笑,说:“男的和男的一起睡有什么意思?其实,我是在想反正房间不够睡,不如出去找找乐子。我知道白兄是没那个趣致兴味,不如武兄随我一道去去?” 这这我更不敢答应,连忙摆手不迭,“不必不必,我也没有那个趣致兴味,就不去不去了。”回想起上回的香艳画面,我的脸直抽筋,这种乐子,我着实是无福消受,何况我已和慕云轻说了,我不好女色,要是跟田三七去了岂不前后矛盾,所以我必须拒绝。 田三七带着莫大的遗憾看我,一声叹息,“看来武兄和白兄是同道中人。” 唉,慕云轻跟我怎么会是同道中人,我干巴巴笑笑,就不去纠正了他了。对面,慕云轻又开了口,“既然武兄不肯同去,田兄你也莫去了,早些洗洗睡罢。” 田三七叹口气,“既然二位都不去,那我就自己去了,先行一步,二位慢坐。”他说着起身告辞,看情形是非去不可。 我实在想替田夫人劝着点,但话刚滚到舌尖,又给硬生生吞了下去。 本来三个人两间房的困局就解不开,现在田三七一走,两个人,两间房,正正好。 况且眼看着说什么也拦不住,我于是就什么规劝的话也没说,默然接过田三七递过来的房牌,满含着对田夫人的愧疚之情目送他离了席,出了门,去往那烟花之地。 收回目光,慕云轻正盯着我看,我觉得瘆得慌,捏紧了手里的房牌,干干笑笑,“这一天下来累得不轻,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先回房歇息了,白兄若是还想去逛逛什么的请随意。” 我一边赔着笑说着,一边就哈腰抬起了屁股,就在我刚离开凳子还没有站稳的时候,慕云轻来了句,“且慢。” 我差点就腿一软栽在桌子上,亏得扶了一把桌子角,“白兄是有什么事么?”我牵了面皮。 慕云轻说:“我随你一起。” 心里突突了一下,我低头看看他手里的房牌和我手里的房牌,天字号和地字号,一看就离得不远,所以他和我同路,要随我一起,并没有什么不妥,我于是讪笑笑,朝他比了个请。 进了房间,我还有点魂不附体,就我这点城府,实在干不了多大事,随随便便就自乱了阵脚,一想到今日在蚕场慕云轻看我的眼神和对我说的话,我就心虚不能自已,再下去,我怕真要顶不住了。 我实在不敢想,万一……我要怎么面对……当年如果不是我,或许…… 镇国太平公主欠零陵王的,根本就还不清。 我唯有一走了之。 秋夜,秋月,秋风,我在窗口立了一会儿,掩了窗,把风和月隔在了窗外。 我引烛到案上,准备修书一封,留个交代,就听见“笃笃”两声敲门声,“客官,送茶水来了。” 巧了,我正准备找店伙计要些纸墨,店伙计就自己上门了,我没有多想,放下烛台箭步去开门。 门一开,我……想扶额。 店伙计送茶水就送茶水,还引了个慕云轻进来。 “二位客官请慢用。”小伙计十分麻溜地放下茶壶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我呆立在门口,看着面前立着的慕云轻,有些不知该怎么寒暄了,“白老板……还没睡?”说了句废话,睡了还能立在这儿。 慕云轻看看我,“武老板也没睡。” 我赶紧接茬道:“这就要睡了。白老板要是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说?” 慕云轻蹙眉,“怎么武老板连睡觉都穿得如此整齐?” 我恍然注意到慕云轻身上是一袭寝衣,松松散散披挂着,而我就没打算睡,所以洗完澡之后换了身衣裳。我低头看看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慕云轻并不等着我接话,径自走去案旁,斟了茶,坐下,朝我招招手,“武老板吃茶。” 我立在原地干笑笑,“这么晚吃茶,该要睡不着了。” 慕云轻听了点点头,“武老板言之有理,那便不吃茶了。”他放下茶盏,起了身。 我便赶紧送他道:“天也晚了,白老板早些歇息罢。” 慕云轻应道:“是不早了。”他移步到我跟前,虚挽我手臂,“那么,我们一同就寝罢。” 我……我惶恐!连忙道:“白老板不是糊涂了罢,你房间在隔壁。” 慕云轻勾唇笑笑,“隔壁留给老田了,他去的地方今晚怕是人满为患,留不下他,武老板还有什么话,随我到床上说。” 这怎么行?!又不是很熟……看来老田是注定去不成田夫人不想他去成的地方了……田夫人那儿是妥了,我这儿却懵了…… 慕云轻忽探手过来,惊得我不禁退后两步,“那不如……我去隔壁和老田睡罢……” 慕云轻看我片刻,收起了笑意,“我觉得武老板需要给我一个理由,为何不肯和我同寝。”他回案旁坐下,示意我同坐,“武老板,你我二人不妨趁此机会开诚布公地谈谈。”他望向我,眸光清幽,没有遮掩。 “哔剥”一声轻响,案上烛焰迸出一星火花,随即屋里黯了一黯。 我思虑片刻,缓步到案旁,拿了案上放着的灯挑子去拨灯芯,回答道:“没有什么理由,其实我并不是不肯和白老板同寝,我只是……” “你在担心什么?”身侧,慕云轻淡声道:“不需要担心,不妨把你心里所想的说出来。” 我滞了滞,垂了眉目。 灯花被挑掉了,满室明亮,我缓缓放下灯挑子,微笑道:”白老板言重了,还是先前说过的,在下腼腆怯生,一时改不过来,叫白老板见笑了。” “唔?”慕云轻起身,移步到我跟前,微笑道:“既然不是什么别的难言之隐,那我们这便就寝罢。” “现在还太早了吧……”我连忙推辞。我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但眼下的平地风波着实叫我意乱心慌,连句像样的托辞都说不出了。 慕云轻居然就这么被我说动了,他停在原地应和我说,“确实还早。早晚的事,稍待一时也无妨。” 我赶紧顺他的话道:“那白老板先坐坐,我去唤伙计弄些宵夜来。” 慕云轻并不去坐,仍旧拦在我面前,他低头看我,“还记不记得我在蚕场和你说的那位故人,她和你一样,也喜欢晚睡。你很像她,或许,你就是她?” 他到底还是疑我。 我并非喜欢晚睡,只是太早睡会睡不着,我垂眸笑笑,讪讪道:“白老板说笑了,你我萍水相逢,先前素不相识,现在能相交这一场,三生有幸。若是在下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白老板海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53 涵。”我对慕云轻能说出口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静默了好一时,慕云轻道:“若是在下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武老板海涵。” 慕云轻对我,何来的什么得罪?我正觉不解,忽觉身上一轻,不禁一声惊呼…… “白老板!你做什么!?” 慕云轻拎起我边走边道:“我记得武老板说过,不喜女色,却好男风,在下不过是投其所好,想来你我到榻上亲近亲近之后,武老板就不会再对我腼腆怯生了罢。” 我……确实说过,我在露华浓之所以那么说,完全是为了从坑里爬出来,不曾想竟会有这么个坑在这儿等着我,早知今日,别说是八个姑娘,就是百八十个我也义不容辞……我挣扎,“使不得,使不得……白老板,快放我下来……” 慕云轻果然就放我下来了,在榻上。 “如何使不得?说来听听。”慕云轻俯下身虚虚附上来,叫我躲不得动不得,我早已乱了心绪,窘促道:“白老板,这种事总要讲个你情我愿,我不情愿,你又何必勉强,叫你我日后如何相处?” 慕云轻停在我面前三寸处,微微蹙眉,“你我都已经如此了,倘使不继续下去,日后才真的不好相处。”他看我的眼眸有如浩瀚星空,杳而深,有流光闪烁,灿若星辰,“你若是说不出理由,便是愿意。” ☆、第四十二章 不想下不了台,但我却突然恼了,“没有什么理由,就是不愿意。” 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呢,何况他这般耍无赖。 我看到他失了笑意眉间起了波澜,不禁松下眉头,我以为他已知情识趣,却见他又弯起了唇角,“愿不愿意你说了不算。”他忽俯下身压低声音暧昧道:“除非……给我摸摸看。” 灼热的气息燎掠过耳畔,惊得我转眸看他,恰看到他眼中不怀好意的笑意,坦荡荡不饰遮掩肆无忌惮的不怀好意。 一只不安分的手攀上我的衣摆向里滑去…… “不可以!”我急按住那只手,心跳如鼓,“白老板,你怕是弄错了,我虽好男风,但我从不居于人下,如果白老板执意如此,那就免不得要受委屈了!”我在这个时候色胆包天这么说,是料慕云轻不会甘于屈居人下。 慕云轻却道:“那有何妨,只要武老板开心,白某愿奉陪到底。”奉陪到底的意思是,慕云轻愿意在下面?可我并没有那个本事在上面呐!他这么说,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收场了,却听慕云轻又道:“武老板,我替你宽衣。” 他说要替我宽衣,却并没有动手,而是停在我面前三寸处含笑看着我的眼睛。 我竟忘了发作,只觉禁不住他这般看我,慌忙起身躲开,“白老板,不必。” 他竟没有拦我,只是坐在榻沿看着我缩作一团,待我坐定了按紧了领口,他忽扬声道:“那么,武老板是打算自己动手咯。” 慕云轻说罢洒我一眼,仰身躺在了我刚刚枕着的绣枕上,抬腿一横,把出路挡了个严严实实,他悠游交叠了双臂枕在脑后,原本松松垮垮的寝衣便贴裹在他身上,勾勒出轮廓分明的健朗线条,胸前衣襟跟着赫然裂开一道口子…… 非礼勿视,我忙别了眼眸,望向案头上的烛火,浮光跃耀,让人眼晕。 眼梢处,慕云轻悠游地在那儿躺着,“白老板是想要熄了灯再继续?” 我忙移开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拢着的床幔上,回答:“不是。”意思是,不熄灯,也不继续。 慕云轻显然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接话道:“不是最好,熄了灯看不见有什么意思,这样如何?”他伸手一挑,帐幔如流水般落了下来……帐内霎时黯了下来,目之所及随之变得朦胧旖旎,“现在可以了么?”慕云轻仍旧枕着双臂,笑笑看过来。 我垂了目光,却看见锦被上绯红一片缠枝并蒂莲,莫名有些扎眼,“白老板……” “这个时候唤白老板岂不见外,唤声暮云我听。”慕云轻忽温声道。 我怎么唤得出口,不论是武昭对白风清,还是李若白对慕云轻,尤其是现在榻上这个光景……踯躅间,我忽觉身上一沉……一沉……沉…… 非礼勿视,我非但看了,还摸了,还还亲了…… 我整个人都扑了上去,整张脸都埋在了那里……有些硬,带些弹性,还有些热,带着某种律动…… 许久,我没有起来。 因为他揽我的手使了力不让我起来。 “还是不肯说实话,嗯?”慕云轻缓声道。 换我停在他面前三寸处,不过我笑不出来,“我对白老板已经再坦诚不过了。”这句话先前大约是句瞎话,但此刻我与他贴得不能再近,再坦诚也不过如此了。 慕云轻弯唇笑了起来,“所以武老板打算如何解释,是打算说揣了两个馒头在身上?”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我没有笑。 我看得清楚,他唇角带笑,眼睛里却没笑。 我便是承认我武昭是个女的又如何,行走江湖女扮男装,有何不可? 慕云轻忽钳紧了我,叫我动弹不得,“还是打算狡辩?”一只锦袋从他指间垂下,在我面前晃荡,“这是你的罢?” 素底彩花红穗子,上头的喜鹊登梅是红菱的手艺无疑,是我的不差。 “怎么会……”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回大约是真的栽了。 下午,从骡马行出来,我在集市上晃荡,无意中看到了绿芜,是的,我在公主府的贴身丫鬟绿芜,隔着茫茫人海,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圣上厚恩,虽然赐死了我,却没有株连我府上下人,只是遣散回原籍,再不准入京。我隐约记得绿芜的籍贯是在江南一带,具体哪里我已记不清,何况江南这么大哪有这么巧。想不到竟然就是这么的天缘凑巧,我和绿芜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不期而遇了。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我堂堂公主府有品有阶的首席女官居然流落街头沦落到卖身葬父…… 耳边,慕云轻淡声道:“你不敢露面,买通了一个小叫花,让小叫花把这个荷包交给了绿芜。绿芜旁边,不止一个卖身的,还有卖儿卖女的,你却偏偏独独施舍了绿芜,而且,舍的不是普通的银钱,而是一张数额让人咋舌的银票,试问,若非旧识,你为何要舍这么多钱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恍然,“你跟踪我?”或许这根本就是个圈套。 慕云轻并不否认,又道:“那日从露华浓出来,绿芜乔装从你身旁走过,若非你回头看了她好几眼,我怕是要被你骗过了。” 原来……是那天,露华浓……早知道我就……这会儿我的肠子都要悔青了,是我太大意了。 我那晚不过是觉得走过去的像是绿芜,但又没有看清,所以就回头多看了一眼,事后也没有多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54 想,想不到竟然……我还以为在露华浓将计就计让他亲眼看过必会释疑,不成想他还留了后手,安排了绿芜试探我。 为了让我现形,请我吃饭,邀我逛勾栏,和我做买卖,引我进蚕室,还要给我看卖身葬父的苦情戏码,慕云轻啊慕云轻,何苦啊何苦…… 慕云轻凉声逼问道:“还是不想说实话?要不要叫绿芜出来,认认你?或者把你写给白掌柜的收据拿出来,跟你以前的手谕比对比对?” 连我签的收据都……让我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除了厚着脸皮死撑着,我还能怎样,以死谢罪么,怕是也解不了还不清罢。 “你……想我怎么样?”我认命道。 慕云轻伸手捏捏我的下巴,“你觉得我想怎样?你不是说怕再也见不到我,再见到我,你不开心吗?”他的手滑向我脑后托我躺下欺身覆上来,“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彼此的气息交汇,让我无法呼吸,隔了那么许久,很多事我已记不清……他看我的眼眸渐变得迷胧…… 这一刻来得晚了些,但终归是来了…… 我知道再不说,我便再也说不出口。 “暮云……”眼前雾沉沉,声音也不像是自己的,“对不起……” 这句话出口,我便不知还能说什么了,我也不需再说什么了,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有人听了,慕云轻已阖上了眼,伏在我肩头。 大约是挑灯花的时候怕他察觉所以下手太轻,灯烛里的迷药到现在才起效。 我望他许久,大约是在待他睡沉,终于起身,替他掩好被子。 思虑再三,我还是决定留书一封。 有些话,说不出口,却可以写出来,也有些话,说不出,也写不出,只能永远烂在肚肠里。 就像有些事,永远无解。 案上烛下,镇尺之下素笺之上,寥寥数字,我犹犹豫豫斟酌许久,不知他醒来看到会作何感想。 无论他作何感想,我也只能如此,唯有如此: “与暮云,凉夜秉烛,负负为结。兹去。冀安善。晦之顿首顿首。” …… 熄了灯,我轻轻掩门退了出来。 举目,夜正浓,月正明,正是时辰去往骡马行。 待我收回目光的时候,突然滞住了。 迎面那人,也滞住了。 许久,周潇朝我揖手,“公主,别来无恙。” 熟悉的称呼。 熟悉的人。 不期然地,就这么遇着了…… ☆、第四十三章 那年兵变,太平公主、玉面闲王、梁王周玄被一举铲除,朝中再无祸患,自此之后,乾坤朗朗,日月昭昭,当今圣上的江山是越发稳固了。 不知是否因为周潇的关系,周氏并没有被赶尽杀绝,毕竟是周天皇荫佑的累世大族,根基深厚,枝系丛庞,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某些方面尚且可以和日益昌隆的韦氏分庭抗礼,维系着某种微妙的平衡。 比方说,当今圣上的后宫之中,就既有韦氏,也有周氏。我那酷爱说媒的嫂嫂韦太后大约也算是得偿所愿了,虽然中宫之位尚且空虚,至少,后宫变得很热闹,不再冷冷清清了。 有了后宫,也不知今上对周潇,还一如当初否? 无论怎样,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不是白来的,周潇这一路无论如何都不见得容易,何况当年……即便后来…… 眼前,周潇似清瘦了些,还是疏朗清俊的模样,只不过眉宇之间隐隐多出了些郁敛之气。通俗些说,也就是让上头的人看着觉得老成持重,让下头的人看着觉得莫测高深,让有点眼力见儿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个角色。这种气场若非经年的宦海浮沉怕是难以练就的。 他一袭青衫,没有仆从相随,显然是微服而来。 我想起在骡马行听掌柜的说起过,此次封道是因为中都来了大人物秋巡。 大约就是眼前这位周大人了。 所以,总不至于是周大人秋巡途中深夜失眠心血来潮微服探访客栈,这么碰巧恰好遇见了我罢?还是说,周大人为了深入体察民情微服乔装不住官邸住客栈,然后睡不着出来赏月,这么碰巧恰好遇见了我? 显然不是。 看见一个应该躺在陵墓里的人,不害怕也不惊讶,而是面目平静地道一声别来无恙。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 我若是再回一句你认错人了,岂不是太傻太天真,而且也太假了。 夜寂,廊上月明,我幽幽回道:“别来无恙。” 周潇的神色微动了动,道:“果真是你。” 不知他的意思究竟希望是我,还是不希望是我。我垂眸睨了眼阖上的门页,淡声道:“劳烦周大人走这一趟了,不知周大人此来是?” 周潇拱手回道:“臣此来专是为了公主,还请公主移步。” 马车有了,车夫也有了,还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新晋的大理寺卿周寺卿。大理寺掌刑狱重案,大理寺卿亲自出马,拿下我这个过气的镇国太平公主,实在很抬举我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 有些事,无论什么时候到来,都会让人觉得突然,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就好比偷腥被抓包,明知早晚会被撞破,临到那一刻仍然无与伦比的意外。 灯火渐远,马车驶往僻静处。 渺无人烟之地,夜深人静之时,跟我设想的差不几许。像我这样的见不得光之人,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押回京城堂而皇之的过堂定罪名正言顺的斩首于菜市口以儆效尤,我的死而复生,不定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最稳妥的做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送回陵墓里,至于是不是天平山脚下的那座,无关紧要。 有此结果,是我的命,那年月夜,我就应该去阎罗殿报道了,多活这几年,已经是我赚了。 明月依旧,花香依旧,马车在一处别院停下。 所以,是不打算让我曝尸荒野?也是,对堂堂皇家来说那样未免太不体面。 我温驯地下了马车,随周潇穿枝拂叶进了间华屋,心中感慨,专门在荒郊野外找这么个讲究的地方送我走,可谓皇恩浩荡。 我放下行李环视了一圈屋内,规规矩矩立着等候发落。 周潇提着剑,十分客气地问我可需要宵夜。 我并非客气,说就不必了。 周潇默了一时,拱手告退,“天晚了,公主早些歇息。” 我略感意外,怎么?这会儿不打算动手? 哦,也是,毕竟相识一场,就这么明晃晃血淋淋地结果了我,大约会让周大人多少有些不适,这件事还是暗里办比较适合。 我于是识趣地应下,颔首道:“劳烦周大人。” 周潇不再说什么,移步告退。 凉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55 风拂过,我忽觉心头一热,唤住了周潇,“周大人,我有句话……” 半阖的门页停在那儿,周潇立在门槛外头,“公主有何吩咐?” 我望着周潇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开了口,“有件事周大人信也罢,不信也罢,其实我当年并非真心起事……” 不消我说下去,周潇道:“我信。” 事过境迁已久,当年的事,我当年未计较,现在更不计较,但听见周潇说信我,我竟忍不住眼眶有些热。我滞了滞,继续道:“所以,无论是对令堂,还是对周大人,我都是百般算计,不曾真心相待,令堂的事,我……难辞其咎……”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起这些,大约为了走得稍心安些,“总之,周大人处事无需顾念旧日交情。”我说的是真心话,大约也是多余的话,旧日交情大约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周潇的目光变得深幽,他凝滞片刻,道:“倘使公主难辞其咎,我岂不是天理不容罪不可赦。” 我……无言以对,眼见着门页阖上,人影渐远,许久晃过神来,心中不禁叹息一声奈何。 夜并不黑,有月华如水,透过窗棂,穿过帐幔,洒满我一身,我记起上回临死的时候大约也是这个时辰。在睡梦中离去,不失为一种福气,我闭了眼,静听夜寂,我知道我这一走,就哪儿哪儿都清静了…… 阎罗殿比我想象的亮堂,我以为会有黑白无常或是孟婆,但是睁开眼,我看到了……绿芜? 眼前的朦胧幔帐被撩开,亮光刺目,绿芜就在那片刺目的亮光里,似是在朝我笑。 我心中一悸,见了鬼般,“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也死了么?怎么会?你死了其他人呢?也来了这里? 绿芜扶我起身,不知是哭还是笑,“真的是公主!白老板说是公主我还不信……” 故人重逢,诚欢诚喜,哪怕是在阴间。但我此刻有无数疑问压在心头,重逢的欢喜不免被冲淡几分,我执了绿芜的手,“白老板呢?也来了这里?” 绿芜收了收鼻子,摇了摇头,“白老板说事情已经妥了,叫我先行回乡去,往后悄悄带公主来看我……谁知我走到半道被劫到了这里,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公主……”说到这里绿芜不禁腾出一只手拿袖子抹起了眼泪。 所以,白老板并不在这里,绿芜却在这里。 绿芜怎么会在这里? 我心里明白,是我害了绿芜。要不是我在集市上舍钱给绿芜,绿芜怎会被发现?以至于无缘无故和我一道来了这里。 我眼眶酸得厉害,执绿芜的手更紧了,一时间绿芜眼泪珠子掉个不停,哭成了泪人…… 我要是被这么冤死,大约会哭得更凄惨,想到这,我怎能不老泪纵横。 绿芜长泣一声,却道:“公主,是绿芜害了你,周大人说,要不是我在集市上被看见了,公主你也不会被发现……” 我听了不禁云里雾里,所以,究竟是因为我绿芜来了这里,还是因为绿芜我来了这里……我有些弄不清了。 来都已经来了,如此都已经如此了,原因什么的其实也都不重要了。 等过了忘川河上奈何桥,喝下望乡台边孟婆汤,即便是天大的恩怨情仇,也都随风而散一丝不留。 所谓解脱,大抵就是如此。 门口飘来一道影,我以为是解脱的时候了。 抬眼,却看见周潇立在那里,脸上表情老大不自在,大约是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不知是要进来还是要退出去…… ☆、第四十四章 看见周潇,我晃过神来了,原是我想多了……我的小命还在。 但他说了一句话,差点就要了我的老命。 他说让我收拾收拾,准备见驾。 见驾,就是见皇上。 我就是想到要见阎王,也想不到居然要见皇上。 但事实是,我没有见到阎王,却确确实实见着皇上了。 黄昏时分,小楼之上,我见到了李凌治。 他一袭素衣,立在窗口,即便没有龙袍冠冕陪衬,也丝毫不影响一身的天家气象,听见我进来,方缓缓转过身来。 一瞬之间,他身后的光霞闪耀,灼了我的眼,我不由扑通一声跪地,发自肺腑,“草民武昭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手臂上传来微微的暖意,是李凌治疾步过来扶我,让我不禁心下一突,赶忙驯从地虚就着起了身,诚惶诚恐道一声谢主隆恩。 这一扶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向李凌治行跪礼的情形,是在李凌治的登基大典上,我率宗亲群臣向新皇行朝拜大礼,拜下去之后迟迟不听见“平身”二字,我正纳闷,忽觉臂上一暖,竟是李凌治专程从龙椅上起身,走下九级丹陛,亲自扶我起身。我当时惊诧万分,想不到一个小小少年竟会有此举动,太后和在场的文武百官显然也都被惊到了,李凌治却是一脸从容,平静地唤我一声姑姑,道:以后无需行此大礼。 当时我便断定,这个闷葫芦娃子是个当皇帝的好材料。 果不其然。 想不到别后还有再相见的这一日,手臂上余温尚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已不是我记得的那个李凌治了,我记得的李凌治是个沉默少言眼眸清澈的青涩少年,而眼前的他已和青涩无关,他脸上的棱角变得分明,肩膊变得宽阔,眉间是勃勃的帝王气宇,这番气宇似曾相识,我在父皇的眉间曾看到过,在母皇的眉间也曾看到过。 他看我的眼眸里有种圣意难测的高深,眉间渐堆起波痕,他缓声对我道:“你瞒得朕好苦。” 为了瞒天过海,我确实是费尽心机。无意挣扎或辩解,我牵了牵面皮,感慨道:“到底还是天意不可违。” 李凌治默了默,道:“确实是天意。”眉间的波痕已澹澹漾去,没了踪迹。 他示意我坐,我便遵照圣意落座于案旁,李凌治低身与我相对而坐。 案上是一只白玉酒壶,两盏白玉酒杯,我垂眼细看看,温润敦厚,与那夜塔楼上的杯盏差不多式样。 那夜漫天星辉,今朝碧霞满空。 一时无话。 李凌治忽抬袖拿起案上的白玉酒壶,惊得我连忙起身,“怎敢劳烦皇上亲自动手。” 李凌治望望我,放下酒壶,“既然都与朕相认了,又何须如此生分。”他蹙了蹙眉,淡淡唤一声若白,“你坐。” 我不再是他的姑姑,也不不再是太平公主,他理应直呼其名。我喏喏应了个是,躬身坐了回去。 仍是无话。 我知道他是对我无话可说,若非无意中在茶楼上看见了绿芜,继而看见了我,他大约已经记不得还有我这号人了。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必见我,直接差人把我处理掉就是了,可他偏偏要见我这一面,我便要忍不住多想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56 他是否多多少少还是念些旧情的…… “皇上……” “若白……” 几乎是同时开的口,我忙收了声不再言语,李凌治敛了眉目望向我,温声道:“若白,你有甚么话尽管说。” 不知他是本就要这么说,还是有什么别的话被我阻下了。我不敢忤逆圣意,唯躬下身,低下头,老老实实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草民其实……草民其实无颜再见皇上,更无颜向皇上提什么要求,但绿芜实在无辜,还请皇上开恩,饶过她允她回乡。”我想不出绿芜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等我做了古,绿芜见过我还是没有见过我,根本无关紧要,我忙再补充道:“绿芜是明白人,不该说的绝对不会说出去,皇上尽可以放心。” 李凌治道:“朕还以为你会想要她跟着你。” 怎么会!我连忙解释:“草民不想连累无辜……” “那便依你的意思。”李凌治似未加思索便允了,又道:“还有别的么?” 我喜出望外,赶紧谢恩,当年我向他求了三件事,宽待李怀瑾、放过慕云轻、葬我在公主陵,他都应下做到了,如今,我再求他一件小事,只需他稍稍高抬贵手,不要去追究白风清还有我的那些掌柜跟班们,大约也是行得通的。 我表达了不想连累他们的心迹,又特意说明了他们并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恭恭敬敬诚意拳拳恳请皇上开恩。皇上果然就开恩了,“也依你的意思。” 李凌治忖了忖,又道:“还有别的么?” 我连忙回说没有了,能有此结果我对老天爷已经感激不尽了,别无所求了。我坦然自若地看了看案上的白玉酒壶,想我这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到了这个时候,我已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意指心里平静得像不动的水一样,但李凌治的一句话,让我平静如冰面的心田冻得不那么结实了,还起了丝小波澜。 李凌治说:“既然你没有别的心愿了,那么明日,你就随朕回宫罢。” 我第一反应,“这不妥罢?” 李凌治却说:“朕觉得没甚么不妥。” 眼见着不妥,李凌治怎么能不觉得不妥呢?我提醒他,“太后她老人家年纪见长,我这么突然之间回去,她恐怕得吓得不轻,还有朝臣们,也免不得吃上一吓,到时候还要多费许多口舌,故,草民以为回宫着实不必,此事不如就在此了结,先斩后奏为上,或者就干脆就不要与人提起了罢。” 听了我的劝,李凌治想了一会儿,道:“如此似乎更为不妥。” 我纳罕,让死人再死一次,悄摸摸的,难道不是最妥帖省事的么!不禁要问一声,“如何不妥?” 李凌治的神色动了动,难得看见他有欲言又止的时候,他看我的目光变得深浓,“朕要立你为后,你若不随朕回宫,朕如何昭告天下?” ?! 虽然……但是……我我……李凌治怎会有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想法,“皇上你……开甚么玩笑?!”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李凌治切道:“君无戏言,此意由来已久,朕并非是在开玩笑,不然你以为朕为何要急着见你。” 见我不是为了杀我?死我倒是不怕,但现在……我身上一软,扑通一声跪拜在地,“皇上万万不可。”心跳如雷心如乱麻。 “若白你无需多虑。”头顶传来李凌治的声音,“朕说可以便是可以,你是武昭,朕要立你为后,无人可阻。” 额头一片冰凉,我伏在地上,很清醒,听得很明白,心里也很清楚。我恭声道:“请赐若白鸩酒,倘使来世有缘,定再相会。” 李凌治伸手搀我,“朕知道你心里有怨,是朕先前错了,可是朕……” “请皇上赐酒。”我的语气坚决,伏地不敢起。 李凌治滞了滞,“你当真情愿赴死也不愿意?” 我沉默。 手臂上的力重了几分,李凌治拉我起身,我伏地不从,他愈用力,我伏得愈沉……手臂被扯得生疼,我仍俯得恭敬…… “你这样,让我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怎样,只觉一地冰凉,眼前一片眩晕。 李凌治终不再勉强,他收回手,踞在我身前。 我顿首再拜,求赐鸩酒。 李凌治终于不再说话了。 许久,他探手过来,轻轻扶我起身,软声道:“地上凉。” 我仍旧俯身不起。 他手上未再使力勉强,只是缓声道:“你起来罢,朕如你所愿。” 他的手从我肩头离开,我抬眸看到他起身退去案旁,从腰间锦袋里取出一粒墨丸,投进酒壶里。 酒色如墨,盛满白玉酒杯。 窗外夕阳将落,彤云浮在天边,李凌治望向我,哑声唤我若白,“如果没有那件事,你会不会就肯了……” 作者有话要说:  (*/ω\*) ☆、第四十五章 醒来的时候眼前很亮堂。 我再次觉得阎罗殿大约并不阴森。 周潇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让我知道,我的小命还在。 而且我发现睡这一觉起来通体舒畅神清气爽,若不是心里头乱麻一团,我大约能多吃两碗饭。 周潇转交给我一封信,说李凌治已经起驾回京。 我错愕,这么走了? 周潇立在栏杆旁,望着无际的湖水,回:“是。” 我疑惑,“皇上真的没有让你杀我?” 周潇答:“没有。”又道:“公主公忠体国,从无僭越之心,皇上怎么会杀公主?” 我笑,“周大人太抬举我了。” 周潇没有应承,转而道:“公主的事,后来苏太傅都已经告诉我了。” 我忽然滞言,不知该说什么好,我以为,那件事会永远烂在肚肠里,再无人提起。 周潇沉默一会儿,忽道:“公主当日倾力救我,我此生不忘。” 我笑,“其实后来想想,当年之事你屡次出言相阻,分明是手下留情,劝我悬崖勒马,那时候却偏偏不解真意。” 周潇笑笑,不再言语。 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周潇做了什么,当年的事不会改变,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想不到和周潇也有坦诚相待的一天,我唤他一声敛之,问了个许久以前就想问的问题,“那么做值得么?” 周潇默了默,答:“为人处世除了值不值得,还有应不应该。就像喜欢一个人,未必需要告诉她,如果注定了没有结果,何必使人徒增负累。” 他看我的目光平静如水,“有一件事,我觉得你需要知道,那晚在钟楼,我饮下了皇上赐给公主的那壶鸩酒,可我并没有死,就像公主今日醒来这般,我醒后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57 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从苏太傅口中得知事情始末……” 李凌治要除掉的是镇国太平公主,而非李若白,那壶鸩酒的玄机只有他和苏棠知晓,却阴差阳错被周潇无意中发现。 周潇苦笑,眉间的竖纹淡去几许,“既然求死不得,那便是上苍另有安排。”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心里头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最后却是淡声问了一句,“是他让你告诉我的?” 周潇看我片刻,别了目光望向远山长天,“我该回去了,还想再多言一句,苏太傅辞官退隐的消息想必公主也有耳闻,最近我得了消息,他这两年一心向学,隐居在泉山,去此向南不过百里。” 落日熔金,我独自静立许久,周潇一人一马已消失在天际,他最后对我说的话还萦绕在耳边:除了值不值得,应不应该,还有想与不想。 指节微微有些僵,捏着那封信太久,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没有落款,我认得出是李凌治的笔迹: “简简,我在中都等你。” 简简是我的小字。 三日后,我见到了钱掌柜和红菱。 钱掌柜问我:“少东家,咱们现在是往哪儿走?还往东回澄州不?” 此去往东是澄州,往西是中都,往南是泉山。 红菱立在钱掌柜身后眼巴巴地看着我等着我回答。 我笑笑,说往南吧,“南边冬天暖和,去景德镇走一趟,再去南海郡,听说那里蓝天白云椰林树影水清沙白,我们去跟海上来的番邦夷人做做买卖。” 我在南海郡的白沙滩上认识了一个海上来的客商,他告诉我,地不是平的,而是圆的,如果一直沿着一个方向走,就会走到最初的起点。他邀我坐他的大船,一起去看看,他说的是否是真的。 钱掌柜会晕船,红菱怕海风,都劝我不要去,我只好作罢了。 又是一年秋风起。 我路过泉山的时候决定去看看故人。 听说苏棠在泉山书院做山长,还开了女子学堂,天天被求学若渴的小姑娘围着,忙得不亦乐乎。 山路并不难走,漫山木栾,黄花满树。 遥遥地,我便一眼认出了他。 崖边,亭下,他手里衔着枚棋子,停在棋枰上头,迟迟没有落下。 我便就牵着白马,站在一地黄花里头,遥遥看着。 碧空如洗。 慕云轻回身看过来,嫣然一笑,对我说一声:“好巧。” *** 秋意深浓。 荻花铺满湖滩,延延不见边际。 天很高,云很淡,映在如镜的水里,有白鹭立在那里,好似立在云上。 微风过处,黄叶白花拂拂摇摇,波浪般起起伏伏。 起伏间,一叶泊着的小船隐隐现现。 水里泛起微微涟漪,一层层晕散开,把镜里的云揉碎,推推攘攘消失在荻花荡里。 云渐渐合上,又涓涓碎去,波纹一层叠着一层,急急缓缓,传到荻花荡里,黄叶白花便又拂拂摇摇起来,微风轻抚般,起起伏伏…… 连绵不绝的波纹让镜里的云再也合不起来,如疾风骤起,惊了一滩鸥鹭,羽翅翩飞,搅碎了如镜的湖水,无际的花荡似再也无法平静,黄叶白花无风摇曳,久久不息。 不知过了多久,风平了,浪静了,花荡恢复了平静。 天上的云已染上了红色,映在如镜的水里,有白鹭掠过,落进远处的花海,没了踪迹。 我望着窗外白鹭消失的地方,朦胧胧想要睡去。 他覆过来揽我,在我颈窝喃喃:“简简,别再走了,好么……” 窗外涟漪又起。 我不由弯起了唇角,回过身,眷眷埋进他的胸口。 除了这里,我哪里也不想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短小,不过故事讲完整了,所以,要说再见了。 谢谢小天使的陪伴,特别谢谢温暖又可爱的ann,谢谢你们对这个“非主流”的故事这么宽容,所以,对这个“非主流”的结局应该也不至于掀桌吧…… 还是会写,还在这里,希望下篇还会再见。 ☆、第四十六章(番外) 三月的澄州,柳絮满城,李白桃红。 白家的宅子在城中静处,外头看着不打眼,里头的光景却是开阔疏朗别有洞天。 原本心里怀着十分忐忑不安,可见过白夫人之后,陆夏菡反倒觉得踏实了几许,跟在白家姆妈身后,也不那么拘谨局促了。 原以为当家主母对偏房总是不会有好脸色的,白夫人却不是,话不多却很温和,笑容浅浅淡淡,却是眉眼弯弯十分好看,陆夏菡虽然放了心,却又不由生出一个疑惑,白夫人不像是妒妇的样子,为什么白老爷先前连一个偏房也没有。 走着,园子里打秋千的两个小童引起了陆夏菡的注意,秋千上坐着的小女童六七岁的样子,小脸嘟嘟白白净净梳着小辫子天真可爱,小女童身后推秋千的小男童看上去要大上两三岁,也是眉清目秀,秋千上上下下不停,两个小童笑得烂漫。 白家姆妈向陆夏菡介绍,小女童是白家的姑娘,名叫家宝,小男童是田家的公子,来府上串门来了。 陆夏菡含笑应承,忍不住又望望家宝,标致的模样和白夫人有几分相像,又不禁想女儿随爹,白老爷应该也是个丰神俊朗的标致模样罢。 白家姆妈又和善道:“陆姑娘安心在西院住下,夫人的意思是姑娘能尽快给家宝添个弟弟才好。” 陆夏菡有些难为情,没好意思答话,只是讪讪笑笑。都是主母妨着偏房,白家倒好,主母夫人还真是大度,陆夏菡不禁又有些疑惑,白夫人看上去年纪尚轻,若想为白家添丁,何不自己亲为,莫不是有什么隐疾罢…… 入夜,陆夏菡已在西院安顿好,白夫人特意差人来传话,今晚白老爷就宿在西院,陆夏菡不敢怠慢,晚饭后整了妆专在前厅等候。 已经有些困了,却迟迟不见白老爷来,陆夏菡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强打精神,恍惚间听见院门外有人声。 是个温润的声音,“夫人怎么宿在西院?” 门外小斯道:“夫人交代了老爷回来直接引老爷来西院……老爷,您慢点……” 陆夏菡意识到是白老爷来了,赶忙整整仪容起身相迎,院里没有掌灯,隐约看见一道疏朗的身影迈过门槛,步子有些踉跄,似是带着几分醉意。 陆夏菡立在门口灯笼底下,踟蹰要不要过去扶一下,却见对面那人停在了院门口,沉下了脸。 “怎么回事?”白老爷回过身质问院门外的小斯。 院门却已经阖上,白老爷带些忿忿去拉门闩,却居然拉不开,约是从外面上了锁。 院门口的白老爷脸上已蒙上了霜,而且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58 这院门上锁也太稀奇了罢……陆夏菡有些发窘,竟一时忘了行礼,愣了好一时才想起,刚准备张口,却听见白老爷道:“你去睡罢。” 语气中透着十分不耐。 陆夏菡有些无措,刚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只剩下一句“小心!” 白老爷已身手矫健地攀上院子里的歪脖子树,上了院墙,被酒气催化的火气堵在胸口,越堵越旺,翻过墙,踉踉跄跄摸回东院,那团火气已经快让白老爷爆炸。 “李若白!你心够大!你给我解释一下,西院那个怎么回事!” 一把推开房门,三步并两步走到榻旁,一把扯开幔帐…… 一张小哭脸映入眼帘…… “呜~~呜~~~娘~~~~”家宝正睡得迷迷糊糊,突如其来的声音扰了她的梦。 看到这么团小家伙,天大的火气也被压下去了,“她怎么睡在这儿……”白老爷皱起了眉。 白夫人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你吵到宝宝了。”声音很轻却带着恼意,白夫人蹙了眉心低下头轻轻在小家伙身上拍抚,嘴里发出柔柔的哦哦。 竟然看也不看他一眼! 哼哼唧唧的那团小可爱也压不下白老爷的那团火气了。 “喂!你干嘛?” 白夫人看到白老爷抱起家宝往外走,顾不得穿上鞋便下了床跟上去,只听见家宝的哭声越来越响,追到门口的时候,白老爷已经把家宝交到闻声赶出来的姆妈手上,白夫人只好立在门口看着姆妈抱着家宝往偏厢走,带着对家宝的几分担心,更带着对白老爷的几分恼火。 白夫人不知道,白老爷憋了半天的火气比她的大了去了。 “有什么话不能等宝宝睡了再说么!你吓到她了!这么抱出去冻到了怎么办!” 白老爷洒了眼白夫人交叠双臂眉头紧蹙气鼓鼓的样子,莫名觉得委屈,凭什么她比他火气还大。 重重关上房门,“就是不能等!你给我说清楚,西院那个你弄回来的?院门你让锁的?亏你想得出做得出!” “怎么?是不满意么?不满意的话明儿再给你找个满意的,这么大火气吃枪药了?” 本来没吃,现在真吃了,“就是吃枪药了!谁说我不满意,我满意得很!你再找十个八个回来老子更满意!” “满意得很你上西院去,醉醺醺跑过来是干嘛!” 怒火中烧,去就去!白老爷一把拉开房门,凉风灌进来,白夫人不禁裹了裹身上的单薄裙衫,面色如霜。 白老爷望望白夫人,虽然板着脸很讨厌,但抱着手臂微微瑟缩的样子却让他生了些怜惜出来,他的目光落在她光裸的双脚上,细细白白,在凉冰冰的地上站了好一会儿了…… 门页阖上,“我高兴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今儿爷不高兴,就要宿在你这儿!” “我这儿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我天天睡在这儿没见你不方便。”白老爷伸手去揽白夫人。 白夫人却躲开了,“真的不方便,你去西院吧。” 语气软和了几许,说出来的话却是一样讨人厌。 白老爷却没那么生气了,蹙了眉,“怎么个不方便?” 白夫人说:“月事在身上。” 白老爷说:“日子不对吧?” 白夫人暗暗吃了一惊,“日子不准。” “喂!你干嘛?” 白夫人忽然被白老爷抱起来花容失色,她受惊的样子取悦了他。 “地上不凉么?” “不凉。”白夫人口是心非。 “不凉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白夫人不接话,转而软道:“西院那位陆姑娘,真的不满意么?我看过了,挺好的,家世也清白,还懂得识文断字……” “李若白!你真的是……”白老爷消下去的火气又被她勾了起来,放她在榻上,恨不得像揉软面团一样揉搓她,“你是欠收拾!” “嗳你……” “撒谎不带眨眼睛的,月事在身上?在哪里?嗯?” “不在就不在,你火什么……” …… “你弄疼我了……” …… “不要……” …… “还说不要?” …… “你是野惯了,准备把我随随便便塞给别人,好继续出去野?嗯?” “嗯……不是…………” …… …… ………… “说以后不敢了。” “不敢……了……” …… …… ………… “说爱我。” “爱你……” “爱你。” …… …… ………… 白老爷回头望望倦倦蜷在被子里的白夫人,身心舒坦。 “乏了?” “嗯。” “我帮你收拾。” “不用。”白夫人的手臂从被子里滑出来,拉住白老爷,睡眼惺忪,说不出的媚态,“就留在里面。”强打了精神,迷迷胧胧又道:“暮云,你真的不想要个儿子么?” 白老爷答:“不想。” “可是我想。”白夫人轻轻摇摇白老爷的手臂,“陆姑娘你便是不可心,也去去,我找郎中相看过了,也找人合过八字了,旺夫旺子……” 白老爷重重叹口气,“有家宝就够了,我真的无所谓有没有儿子,你不用白费心机了。” 白夫人没了困意,“给家宝添个弟弟有什么不好……我年纪不小了,自从生了家宝,就再也没有……总之你就去去嘛……” “你啊……”白老爷揉揉白夫人的头发,“这么大人了,脑子里都装的什么,我真的去了你不别扭啊,刚刚我进来的时候你眼睛红红的是怎么回事?” 白夫人不说话,软软枕进白老爷怀里,许久,幽幽道:“我不想耽误你……” “耽误我什么?”白老爷搂搂怀里的人,“没有生儿子就是耽误我?白家不需要什么人传什么香火,再说还有家宝……” 怀里的人忽动了动,“我就是不想家宝……我想家宝将来嫁个简简单单的人家,家里兄弟姐妹可以多一些,这样家宝就只要养一个就好了,儿子女儿都好。” “你又知道到时候家宝是怎么想的了?”白老爷揉揉怀里的人,“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想着自己,想着我就够了,你知道疼女儿,怕她养孩子疼,自己就不怕了?” “不都是这样的么。”白夫人低头轻轻蹭蹭,有些悻悻道:“我还疼不到了呢。”话头又饶了回来,“所以啊,西院……” “不准再提了!”白老爷觉得被打败了,“你啊……今日我就把话都讲清楚,你好好听好,白家是不可能再有儿子了,无论是你也好,别人也好,都不会。” “为什么?”白夫人扬起脸来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太平公主 作者:千里相逢 分卷阅读59 看白老爷。 白老爷温柔地看着那张小脸,“问题在我,是我吃了药,再也不能有儿子了。” 心中猛然一吓,“你吃了什么?” 白老爷笑,“你放心,没什么问题,不影响收拾你。”摸上她的小脸,捏捏她的下巴。 那张小脸忽然变了颜色,软软的身体猛然离开他的怀抱。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白老爷答:“你当时刚生下家宝在坐月子,不想扰到你,况且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后来事情过去了,就更没什么事了……” 白老爷说得轻巧,白夫人却觉有如晴天霹雳,“谁说不要紧了……” 白老爷看到白夫人恼了,起身来揽她,改口道:“是要紧,是要紧,早知道你这么介意,连纳偏房都想得出,我该早些告诉你……” “你是猪啊!凭什么自己决定!”白夫人重重甩开他的手,看他,眼泪忽然涌上来,在眼眶里打转。 何必生这么大的气,白老爷有些意外,伸手去拂她眼角的眼泪。 “别碰我。”白夫人挡开他的手,任由眼泪落下来,她觉得心口堵的难受,无论如何都无法平复,流泪也无法平复,她怪他,“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他明明是替他自己做的决定,她却泪流不止。 他不管她挣扎,揽她在怀里,“你啊……你知不知道,你在里面疼了三天三夜,我在外面等了三天三夜,是什么样的心情,你又凭什么把自己交给老天爷决定……” 她在他怀里安静下来…… 许久…… 她环住他的脖子,吻他,以眼泪…… 一辈子,只和一人,是因为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 “宝宝,你怎么了?” 家宝抬抬眼皮,看到是六六,继续拄着小脸,不开心,“我爹和我娘好像吵架了。” “还以为什么事呢。”六六在家宝身旁坐下,“吵架很正常啊。” 家宝有些吃惊,“真的吗?可是我已经两天没有看到娘了,她被爹爹关在房间里,我想去看看,姆妈又不让……” “这样啊……”六六挠挠脑袋,“那你有看到你爹啐了杯子,你娘打碎花瓶之类吗?” 家宝想了想,“好像没有。” 六六笑,“杯子花瓶都好好的,算什么吵架,而且我听我爹说,夫妻两个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事的。” 家宝怀疑,“是这样吗?还有,什么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呀?” 六六答不上来,“哈哈我也不知道,反正没什么事就是了,一起去玩吧,给你看个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 “去了就知道……” 分卷阅读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