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师爷》 分卷阅读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 《落草师爷》作者:司徒九流 文案: 收到线报,即将上任的新县令有意大力剿匪。山大王灵机一动,摇身变为灵秀书生,潜入县衙,在县令身边混了个师爷。 原本只想打消小县令剿匪的念头,谁曾想小小九合县风波不断。 逃跑的尸体、失踪的美少年、丐帮神秘的采生门……一桩桩奇案接踵而至,最终牵扯被朝廷压在水底的一桩旧案。 当尘埃落定,马甲掉下,县令大人板着小白脸,揪住土匪头子的衣襟怒目而视,“你……你究竟想怎的?!” 山大王无辜地睁大眼睛,说:“求县主招安。” 风流倜傥温文尔雅美貌土匪头子x刚正不阿口嫌体正直清秀小县令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寇落苼,陆添,傅云书 ┃ 配角:随便写几个字 ┃ 其它:悬疑破案 第1章 庙堂之高(一) 时逢端午,天气清明,绿林荫浓。 十来条身影藏在人高的草丛里,透过缝隙暗搓搓地往外看,其中一个忽然激动地低喊:“来了来了来了!羊来了!” 立刻有人喝道:“闭嘴!别瞎嚷嚷,坏了老大的计划!” 一群人顿时噤声,眼中却爆发出精光,如狩猎的狮群,恶狠狠地盯着前路。 路上有一顶青布小轿,正摇摇晃晃地荡过来。 傅云书端坐轿中,手里捏着本书,眼神却迷茫而涣散,全然没落在纸上,呆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抬手把书盖在脸上。他正欲闭目小睡片刻,轿身却剧烈一震,书本自脸上跌落,傅云书登时睡意全无,还没等开口询问轿夫发生了何事,便听见一个粗犷的声音自外传来,“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呃……嘿嘿,将你轿中那美娇娘留下来!” 这台词听起来委实耳熟。 傅云书心里“咯噔”一声,他为官前便久闻九合县匪患猖獗,上任之前曾对自家老爹夸下海口,三年之内定将九合县匪徒清扫一空,没曾想如今人还没到任上,便已和土匪来了个狭路相逢。 两个轿夫并非傅府家奴,而是新县令大人临时雇用的,一见草丛里窜出十来条高壮大汉,个个如铁塔威武雄壮,登时吓破了胆,几乎没半点犹豫立即跪地求饶,嘴里嚷嚷的无非是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无财禄傍生还望各位大爷放过。 其中一座铁塔将九环金背大砍刀扛在肩上走过来,两脚将两个轿夫踹出老远,骂骂咧咧地道:“滚滚滚!谁稀罕你们这两个穷酸庄稼汉!”两个轿夫虽被踹翻在地却如奉大赦,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屁滚尿流地逃了。 那铁塔转身,与同伙对视一眼,咽了口唾沫,勉力咧嘴扬起猥琐□□的笑,贼手缓缓朝那青布轿帘伸去,道:“小美人儿,别怕,留下来让大爷我好好疼爱疼爱你……” 话音未落,轿帘却被另一只手“刷”地掀起,傅云书一双冷眼斜睨着那铁塔,冷声喝道:“放肆!” 众匪的目光一齐落在傅云书身上,片刻后哄堂大笑,站在轿子跟前的那座铁塔也跟着笑道:“我还以为是哪家的黄花大闺女儿,没想到居然是个小白脸!” 后头有人跟着起哄道:“小白脸怎么了?漂亮又能干,你就知足吧!” 土匪果然粗鲁且无礼,气得傅云书一张白净的脸蛋都隐隐泛出些红来,他强作镇定,冷冷地望着那铁塔,道:“我乃九合县新任县令,劫持朝廷命官乃是死罪,识相点的马上滚回自个儿的土匪窝,否则本县定让尔等鼠辈死无葬身之地!”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倒还真有几分气势,一众土匪顿时怔了一怔,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挑眉道:“小白脸唬谁呢?就你还新任县令?爷爷我还是太上皇微服私访呢!识相点乖乖陪爷爷们回去玩两天,伺候得咱们舒坦了,说不定还打赏你两枚铜钱。”说罢众匪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傅云书一张小白脸红了又紫紫了又白,他与老爹赌气,不带家仆独自上任,正盘算着做出一番政绩叫老爹心服口服,谁知出师未捷身先死,剿匪不成反倒要落入匪手……手悄悄探入包袱中,握住一柄匕首,只是死便死了,他决不能受此大辱。 站在轿子前的那个土匪眼尖,立即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喝道:“你偷偷摸摸地想干什么?!” 傅云书一咬牙,拔出匕首便朝那土匪刺去。 那匕首在阳光照映下寒光闪烁阴气弥漫,是把好兵器,只是握匕首的手却被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捏住。那土匪握着傅云书的手腕,用力一捏,匕首便立即跌落在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土匪不屑地轻嗤:“手无缚鸡之力。”对上咬牙切齿的傅云书,又立即换上先前那副猥琐的面容,笑道:“别白费力气了小公子,你就是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傅云书气急,努力挣扎,被土匪捏住的手腕却纹丝不动,终于绝望地大喊:“救命啊!” “放开他。” 几乎是话音刚落,傅云书便听见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落在此时的他的耳中简直无异于天籁,傅云书挣扎着转过身去,只看见一位青衫公子,手执一柄绘着兰草的二十八骨纸伞,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那土匪冷笑一声,道:“又来一个小白脸。”说着,倒真松开了傅云书的手。 傅云书急忙大喊:“他们人多势众,公子还是自保为上!” 那青衫公子将手中纸伞收起,搁在一旁,抬头冲傅云书轻轻一笑,道:“无妨。” 这一笑恍如九天华光,朦胧间悄然落在傅云书眉间心上,看得他瞬间迷了心窍,直到回过神来时,那青衫公子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回眸看着他,笑道:“已经无事了。” 那群土匪被打得躺在地上嗷嗷直叫,全无先前的嚣张气焰,一边痛得打滚一边求饶,说着“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侠放过”。 青衫公子冷下脸,眉心微拧,道:“还不滚?” “滚了滚了这就滚!”一群八尺大汉捂着屁股一溜烟地朝山上逃去。看得傅云书瞪大了眼睛,扭头不敢置信地望着青衫公子,道:“看不出来,公子竟有这般俊俏的身手!” 青衫公子微笑道:“行走江湖,总要有点功夫傍身。”说着,他捡起之前丢在一旁的纸伞,绘着墨兰的伞面撑开,支在傅云书头顶,他不由得好奇地问:“公子为何要打伞?” 青衫公子道:“天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一道霹雳闪过,万里晴空传来轰隆雷声,滂沱大雨倾盆落下。 青衫公子撑着伞将傅云书一路护送进九合县。到了县内,傅云书反倒不急于先去县衙,而是执意要请救命恩人吃顿饭,青衫公子推脱不掉,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2 便在路边一家馄饨摊边坐下,道:“那便请我吃碗馄饨吧。” 天降暴雨,街上空无一人,不断的雨水从篷布边缘泠泠坠落。馄饨很快端了上来,盛在泥黄的砂锅里,氤氲出一片喷香的雾气。 青衫公子将其中一碗推到傅云书面前,道:“我在九合县逗留数日,就觉得这家的砂锅馄饨最好吃,公子请尝。” 傅云书拿起勺子勺了一个,吹凉了送进嘴里,惊喜地笑道:“果真好吃,与我自家煮的馄饨大有不同。” 青衫公子便问:“公子家中的馄饨是怎么样的?” 傅云书道:“听说汤底是用母鸡、竹笋并枸杞当归等几味草药熬成,肉馅取的是哪个部位的肉,几分精几分肥,皮儿又要用怎样的面和、怎样的手法擀出……总之麻烦复杂得很,我不懂,只顾吃。” 青衫公子笑道:“看来公子是富贵人家出身。” 傅云书也笑道:“再精贵的馄饨,吃起来也不过就是馄饨的味道,我尝着这碗,也并不比我家里的差。如我一般,真落入险境,亦不过是头待宰的肥羊,这次实在是多亏公子出手相救,公子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说罢,站起身,朝青衫公子深深作了一揖。 青衫公子并不阻拦,眼神深深地落在傅云书脸上,过了片刻,才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傅云书诚恳地道:“在下傅云书,京城人士,今后将常住九合县,公子以后若有难处,尽可到九合县衙找我,在下定当为公子竭尽所能。” 青衫公子点点头,道:“好。” 说话间,风停雨歇,一碗馄饨也见了底。青衫公子收伞起身,冲傅云书道了声“后会有期”便朝外走去。 傅云书连忙跟着站起来,喊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免贵姓寇,”他在不远处停下脚步,悠然回眸,嘴角露出一点温雅的笑意,“寇落苼。” 九合县外有座金雕山,金雕山上有座鹰嘴崖,鹰嘴崖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夺得鹰嘴崖如同夺得九合县,夺得九合县如同夺得江北府,夺得江北府便有了一争天下的本钱,因此鹰嘴崖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乱时是兵荒马乱的战场,盛世却成了土匪盘踞的窝点。肆虐九合县、闹得江北富商人心惶惶的群鹰寨,便坐落在鹰嘴崖上。 而寇落苼此刻,也在鹰嘴崖上,群鹰寨内。 他坐在寨主的宝座上。 绘着清雅墨兰的纸伞尚撑着搁在脚边,残留的雨水顺着伞骨淌落,浸湿了地上铺着的虎皮毯。仍旧是一袭干净磊落的青衫,先前斯文灵秀的青年却仿佛变了个人,没骨头似的斜躺着,抬起一只脚搁在椅子边上,懒懒散散地道:“鸽虎。” 一个大汉应声而出,正是先前负责调戏傅云书的那位。 寇落苼撩起眼皮子,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道:“今天唱的这出戏,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鸽虎自觉演技精湛,将今天这出戏唱得风生水起,寨主定是看了满意,要好好夸奖自己一番,嘴上不免要谦虚几句,说:“小县令虽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儿身,但一张脸蛋儿生得倒是好看,看着也算顺眼。” “好看么?”寇落苼不由得想起之前傅云书对自己行礼时,抬起头来的一瞬间,面容细腻温柔,眉清目秀,眼底天光明灭,如湖水幽幽。他忽地一笑,道:“倒真是好看的。” 鸽虎没能察觉自家寨主心意变幻,顾自兴致勃勃地说:“要说今天这场戏演的好,老大,还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咱们哪儿有调戏良家妇女的经验呐?都是青燕子军师的词儿写的好,咱才能将那小县令唬得一愣一愣的!” “哦?”寇落苼的目光移向另一边,“青燕子?” 乍被点名,青燕子心中不知为何忽地生出几分惶恐,往前走出几步,行礼道:“寨主。” 寇落苼嘴角再度扬起温柔的笑,若是忽略他的坐姿和所处环境,倒真似一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俊俏书生。他笑眯眯地道:“我交给你们的任务,你们都完成得不错,本该奖赏,只是我即将久住县衙,不能时常监督,未免你们因骄生燥……” 青燕子暗道不妙,悄然看向一旁,见鸽虎这拖自己下水的傻子还在傻笑,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 果然,寇落苼微笑着道:“未免你们因骄生燥,今明后这三日的晚饭,便免了吧。”说罢,弯腰捡起那柄纸伞,拂袖起身,丢下傻了眼的鸽虎以及满脸委屈的青燕子,朝外走去。 待寨主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鸽虎才终于反应过来,不解地揪住青燕子的胳膊,急问:“不都夸我们干得好了么,怎么还要罚饭啊?” “寨主是大英雄,那小县令也勉强算是个美人儿,”青燕子沉着脸闷闷不乐地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在寨子里留了三日,监督了鸽虎和青燕子饿了三晚肚子,到了第四天,寇落苼背了个包袱,再度溜溜达达地下山了。 傅云书已到任,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谈论新县令的事,寇落苼凑过去,笑眯眯地问:“大叔,在下刚回乡里,对县中近况一概不知,敢问县令大人怎么了?” 那路人道:“新上任的县令大人是孤身前来,未带一奴一仆,县衙中原有的人手不足,县令大人便着人写了告示贴出来,说要招个师爷。” 寇落苼道:“多谢告知。” 告示处人头攒动,一群平头老百姓也不知看不看得懂字,如一群被拎住脖子的鸭,踮着脚在告示处前扑腾。 寇落苼推开挡在跟前的人,将那张告示看了片刻,随即抬手撕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一章,后面的内容待我攒够存稿再放出来~ 第2章 庙堂之高(二) 傅云书的上任之路堪称艰难困苦,路遇山贼险些丧命不说,好不容易被好心人一路送到县内,走到县衙门口,却被衙役拦住,死活不让他进去。 傅云书好声好气地道:“我名傅云书,是九合县新任县令,有任书为证。” 衙役叫王小柱,是县东头卖豆浆的王老柱的独生子,年纪不小,学问却少,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眯着双倒三角眼凑近了盯傅云书手里捏着那张盖着红印的薄薄的纸,半天没从纸上看出个熟面孔。为掩饰尴尬,咳嗽了两声,抬起头,目光又落在傅云书身上,见眼前这小子顶多不过二十出头,一张小白脸白白净净不见半点风尘瑕疵,与以前县衙里肥头大耳、面相富贵的县令大人相去甚远,怎么看都看不出半点官威,疑心这小白脸是个胆大包天意图来县衙混吃混喝的骗子,三角眼一瞪,瓮声瓮气地道:“这年头真是什么人揣张废纸都敢来冒充县令了,你也不回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将脸吃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3 肥些,把肚儿撑大点儿,再来跟我说是县令大人吧!”说罢转身便要走回县衙里,傅云书听见他小声嘀咕说:“就这样的还新任县令?爷爷我还是太上皇微服私访呢!” 傅云书无奈苦笑,怎么这一个县的土匪和衙役都是一个说辞?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绷住,走上去拍了拍王小柱的肩膀,“这位小哥……” 王小柱本念这小骗子年少无知,有意放他一马,谁知这厮不知悔改,竟然还敢来纠缠?拉下脸转过身,一把抽出腰间佩刀,呵斥道:“你还想作甚?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偏要当个骗子?小爷我心肠好饶你一马,再不走等到我们县丞、县尉大人回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王小柱!你杵在那儿做什么呢?”在两人拉扯间,来了一条人高马大、膀大腰圆的汉子,身穿官服,浓眉阔目,一柄长刀配在腰间,大步生风地朝这里走来。 王小柱转身一看,连忙行礼,“县尉大人!”又腆着脸笑着凑上前去,“大人不是同县丞大人并一帮兄弟去接新上任的县主了么,怎么自个儿就先回来了?县令大人呢?” “别说了,”县尉热得出了一头的汗,一边卷袖子一边随手一抹,道:“我同老许在离县门十八里外的九曲廊里等了足足一日,别说县令了,连个过路人都不曾见到。算算日子应当是这两日了,今日没等到,明日再去等便是,只盼县令大人别走错了路,把自己送到土匪窝门口……” “大人莫担心,江北府谁人不知九合后县门邻近金雕山,哪个缺心眼的敢指那条路?再说了,听闻县太爷是世家出身,身边定然能人无数,区区几个土匪,定不会放在眼里……”王小柱说着悄然扭头,冲傅云书挤眉弄眼,示意他识相点赶紧麻溜滚蛋。谁知这小骗子毫无眼色,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竟径直朝这边走来,微笑着冲县尉大人略一拱手,道:“敢问这位可是赵辞疾赵县尉?” “在下正是赵辞疾。”赵辞疾目光如电,在傅云书的小白脸上打了几个来回,略一眯眼,道:“这位小兄弟有何贵干?” 傅云书道:“有劳赵县尉苦等一日,在下便是傅云书。”白纸黑字的任书一抖,在指间展开。 赵县尉不比衙役王小柱,如电的目光在那鲜红的印章上流转片刻,当即便知真假,只愣了一瞬,立即躬身行礼,道:“下官九合县尉赵辞疾,见过县令大人!未曾远迎,还请大人见谅!” 傅云书道:“无妨,是我自己走了另一条路,与你们错开了。” 王小柱在一旁已然看呆了,听到这句话又是浑身一震,目光惊疑地移向赵辞疾,却被对方冷冷一眼横了回来,顿时噤声,不敢多言。 赵辞疾道:“许孟许县丞身体欠佳,乘轿回县,行动略缓,下官便先行打道回府。县令府邸早已修葺完善,大人一路奔波劳累,且天色已晚,不如先略作休憩,待许县丞归来,再行拜访。” 傅云书点点头,道:“也好。” 三人一路快速穿过县衙。九合县战时饱受炮火之苦,熬到了太平盛世却又被土匪所扰,土地贫瘠无甚特产,经商的路子又被阻,虽无天灾,百姓的日子却也过得清贫,务农所得不过恰能果腹。这九合县衙也处处透着寒酸气,地方狭小阴暗不说,就连公堂之上的“明镜高悬”牌匾都陈旧破败,角落里生着蛛网。傅云书的目光从这些事物上一掠而过,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赵县尉飞快地扫了眼县太爷的脸色,叹道:“不瞒大人,九合百姓清贫,赋税都难以收齐,更别说多的钱……咱们这县衙,已有数十年未修整,实在是委屈大人了。” 傅云书温声道:“无妨。”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县衙后院。赵县尉“叮叮当当”地掏出一长串钥匙,边摸索边说:“县衙后院通着大人府邸的后院,正门在另一条街上,大人初次入府,本不该这样没规矩,可眼下天色已晚,为安全起见,还是……还是小心为上。” 傅云书想到今天所经历的险境,眉心微蹙,道:“九合县……本县山贼,当真竟猖獗至此……” 赵县尉只叹气道:“大人无恙便是万幸。” 县令府邸与县衙只隔着一堵白墙黑瓦,墙上开了扇拱门,待跨过门槛,豁然开朗,眼前已是另一片天地。入目皆是花团锦簇,满园芬芳景致,更有一池荷塘,此时尚未入夏,不见菡萏动人,唯有接天莲叶,荷塘中央有一小亭,亭子四角各有一石雕神兽,不知设了怎样的精巧机关,竟有不住的水从神兽口中喷出,落在亭子檐角,又簌簌落回塘中,可以想见,若是到了盛夏,在此亭中赏荷观月,又是何等风雅。 傅云书的目光又幽幽地从花朵儿、亭子上掠过,先前心中的千丈波澜复化为死水,他默不作声。 王小柱正懊悔于先前狠狠得罪了县太爷,见傅云书无言,以为是县太爷对府中景致好奇又拉不下脸问,于是自以为贴心地抢着道:“不瞒大人,前任县太爷……钱宇他是个讲究人,最喜欢养花弄草,现在园子里的这些花儿啊草啊的,都是他派人从洛阳花市买来精心侍弄的……还有那亭子!钱夫人嫌夏日赏花时太过闷热,钱宇便请了能工巧匠,造了这一座自雨亭,现下时日尚早,待到七八月份,大人乘舟入亭,就能一览湖中风光!” 赵辞疾用一种看邻居家满脸涎水邋里邋遢的小鬼头的嫌弃的眼光看着王小柱,眉头紧蹙,却并未出言阻止,沉默地低下头。 傅云书嘴角微翘,道:“甚好。” 后花园景致绝佳,屋中布置也是精巧雅致,前任县令钱宇写得一手龙飞凤舞的狂草,没曾想自个儿好的却是清新优雅一派,倒是很合傅云书的口味。他一撩袍角在太师椅上坐下,环顾四周,墙上挂的书画、桌上摆的盆景、手旁搁的茶具,在他眼中都化作白花花的银两,银光闪烁得令人眼花缭乱。看着看着,傅云书无声地勾了勾嘴角,钱宇精心收拾出这一座大好府邸,不知才享受了几日,就因剿匪不力锒铛入狱,白白便宜了后来居上的自己,只能嗟叹一声善恶终有报。 转而又想到今日撞上的那些个如同铁塔一般高壮的土匪,心底那点讽刺的快意又瞬间荡然无存,钱宇碌碌无为贪赃枉法一朝入狱算是罪有应得,自己却未必能比他强多少,说不定也是一事无成,到时候和钱宇关在一个牢里,互相还能交流交流关于九合县令府的居住心得和九合县风光一览……心里正胡思乱想着,赵辞疾与另一个人已领了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见了傅云书,统统躬身行礼,齐声道:“见过傅大人!” 傅云书被这壮观的场景吓了一跳,干笑地看向赵辞疾,道:“这是……” 赵辞疾还未来得及回答,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4 他身边的那人便道:“下官九合县丞许孟,未能及时迎接,怠慢了县令大人,还请大人责罚。” 傅云书道:“我知许大人和赵大人在九曲廊候了一日,已是十分辛苦,是我自己走错,不怪你们。” 许孟抬起头来,淡眉细目,一张容长脸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苍白,他低声咳嗽了几下,道:“多谢傅大人宽恕。” 傅云书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在其余人身上一一扫过,欣慰地笑了,道:“我们县衙真是人丁兴旺啊。” 县令府正厅地方已然不小,足以容纳钱宇的数十个姬妾肆意歌舞,县衙中人一涌进来,却还是立即显得拥挤不堪。傅云书有意让大家伙先各回各家有事明天再说,可对上许孟和赵辞疾那两张板得结结实实的脸,这话却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只能化作莲花座上的金身菩萨像,笑眯眯地看着一个个人在自己面前拜过。 第3章 庙堂之高(三) 把县衙中人认了一轮,傅县令笑僵了一张小白脸,心里也很有些失落,他世家出身,对审美与品位有自己的一把尺,可惜九合县衙里的下属们各个歪瓜裂枣,丑得新奇有趣挫得别出心裁,不知是否是因为土匪长期骚扰而导致面容憔悴的缘故。 待到流水一般地过了一轮,终于把人都打发走了,傅云书无声地长舒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想到今日遇见的那个俊雅悠闲的年轻人,他执伞的手看似柔弱,却能在瞬间扼住八尺大汉的喉咙然后重重砸在地上,吓得土匪落荒而逃,既好看,又能干……他忽然想,要是他也在,就好了。 手指在扶手上来回摩挲,傅云书默念着那个年轻人的名字。 寇落苼……寇落苼…… “大人,”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打断了傅云书的思绪,许孟淡声道:“大人连日奔波一定身心疲惫,眼下天色已晚,来前我便已命府中厨子准备晚膳,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还请大人移步用餐。” 今天一整日所入也不过一碗馄饨,傅云书倒确实饿了,点头微笑道:“许大人有心了。你与赵大人亦是苦候许久,不如留下来一同用餐。”他对面无表情的病秧子和嗓门洪亮的威武壮汉毫无兴趣,但初次见面,对未来将成左膀右臂的下属示意亲近,乃是必要的做作。 能在危机四伏的九合县混了这么多年,许孟和赵辞疾都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双双推辞道:“天色已晚,不敢继续叨扰大人,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 于是傅云书得以独自享用晚膳。 出乎意料的,县令府厨子的手艺相当不错,与丞相府的大厨自然无法相比,但也别有一番风味,豆腐汤嫩滑鲜美,丝瓜青豆清新爽口,豆豉鱼香气馥郁,最妙的是一道水煮白菜,食材虽简,味道却堪称绝妙,清闲淡雅汤香浓醇,入口即回味无穷。 一人四菜,不算铺张,稍显浪费。傅云书安安静静地吃完,用帕子抹了抹嘴,微笑着唤过侍奉在侧的管家。 刘管家也是县令府的老人,伺候过一溜县令大老爷,自觉精通上意,马匹拍得位置精准又恰到好处,眼前这个新任傅县令,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好打理,拿出以前的一通做派应付足以。听见傅云书叫自己,以为是县令大人吃得开心想要夸奖一番,喜滋滋地上前,道:“大人,小的在。” 傅云书笑道:“今日这几道菜是谁安排的?” 刘管家回说:“回禀大人,是小人安排的。小人不知大人喜好忌口,想着大人从京城而来,应当吃不惯辣,便没让他们加辣菜,一道白肉并几味素菜,还算清爽,不知大人吃着可还习惯?” 傅云书坦诚道:“很不错。”捏起一根筷子,在筷枕上前后摩挲了片刻,忽地抬头笑道:“不过小小九合县,县中大厨手艺倒是奇佳,比起我家中的厨子也不遑多让,这一道开水白菜最是绝妙,家中宴请宾客时偶尔能尝到,听闻汤底需用老母鸡、干贝、火腿、排骨等诸多食材分别熬汤再一并倒入大汤锅内小火慢熬两个时辰,白菜心需用银针反复穿刺后由高汤烫熟方可完成。此番莫约是我来得突然,火候欠缺了些,但也相当不易了。” 刘管家一张老脸如绽放的野菊花般缓缓笑开,道:“多谢大人夸奖。” 新县令上任前,刘管家就已下足了功夫,将他家底摸了个干净,知道傅县令是当朝丞相独子,金科探花郎,打马游京郊时被姑娘们投掷的花果比状元和榜眼两人加起来还多了一车,这样一个风流世家子弟,怎么想都该留在京城为官惑乱众生,而傅云书听闻是与傅丞相起了仕途上的争执,一怒之下才自请离京,赴匪寇作乱的九合县上任,并扬言三年内平定匪患。 这样的豪言壮语,配上眼前傅云书一张不经世事的小白脸,真是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刘管家心道这样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在九合县这种是非之地定然呆不久,自己只需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了,然后等着把人全须全尾地送走便是。待他日傅公子借着老爹的光功成名就,说不定还能想起在这苦地方由自己带给他的一点甜味,心一软,难说就会给点什么好处。 刘管家心里这样美滋滋地想着,那厢傅云书嘴角的一点笑意已渐渐冷却,淡声道:“只不过是小小县令罢了,何以就能享用此等佳肴?” 这话苗头不对,小县令翻脸太快,刘管家一时措手不及,傻了眼,“……啊?” 傅云书继续冷声道:“鱼脑豆腐,豆豉比目鱼,开水白菜,每一道菜的用料本钱都够寻常人家一月的吃食花费,刘管家,你是觉得,我吃不出,还是觉得,即便吃出了,我也不会如何?” 听着听着,刘管家双腿已如打摆的钟,浑身瑟瑟发抖几乎要软倒在地,有钱宇入狱在前,罪名虽是剿匪不力,但具体内幕如何,官场中人不会不知道,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县令为证明自己与钱宇非一路人,难保不会拿自己这个“前朝元老”开刀。自己一时行差踏错,摸岔了主子的屁股,眼看就要到大霉了! 瞥见刘管家颤抖的的手就要往自己大腿扒拉,傅云书悄无声息地将腿往里挪了挪,面色又略微缓和了些,道:“我知此前钱宇莫约喜好这一口,但我与钱宇不同,你无需如此。今日这回就算了,日后只需供些家常饭菜即可。”面上又泛起客气淡漠的笑,“下不为例。” 短短几句话之间,刘管家一颗小心脏已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数次,听闻此言,终于长长舒了口气,眼中闪烁感动的泪水,当即“哐当”跪倒在地,抓着傅云书的靴子表忠心,嚎道:“大人真是明察秋毫爱民如子两袖清风!实不相瞒,那钱宇在任时,只知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作为己用,从未派兵剿匪!小人人微言轻,劝他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5 不得,为养家糊口,只能尽心尽力地侍奉,如今大人来了,真是青天降世,我九合县有望!只是小的一时糊涂,未能明白大人苦心,还望大人宽恕!” 傅云书虽说自小见惯了攀炎附势之徒凑在自己老爹身边溜须拍马,但真亲自遇上了,还是有些难言的尴尬。他默不作声地抬脚,把靴子从刘管家一双糙树皮老手中挣出,咳嗽两声,道:“钱宇犯法,到底与你无关,你也只是尽己之责罢了,只是以后这类事,不可再为,起来吧,天色不早,可以回去歇息了。” 嚎一声是认错表忠心,再继续嚎下去就是做作太过、不识好歹了,刘管家立即从地上爬起来,耷拉着老脸吭哧吭哧地又将傅云书拍了好一通马屁,这才告辞。 傅云书扭头对立在一旁眼下已呆若木鸡的几个小厮丫鬟道:“你们也下去吧。”说罢自己起身,挥退了意图跟上来的下人,朝后院走去。 夜色朦胧,他初来乍到又无人指引。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房间所在。跨进门槛,反手关上房门,打着哈欠解开腰带,脱下外衫朝屏风上一扔,待绕过屏风,目光落在烛光下、蚊帐内、床榻上的一道曼妙身躯上,傅云书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是个面容姣好的少女,看年纪不过二八年华,云鬓微散,妙目含情,她倚在傅云书的床榻上,身披薄纱,呼吸间隐约可见不可言说之处,看见呆住的傅云书,她启唇一笑,柔声道:“大人怎么傻站在那儿?还不快过来?” 刘管家垂头丧气地走出餐厅,来到一漆黑无人之地,一跺脚,懊恼地道:“没想到一个纨绔公子哥儿还挺难对付的,这一出下马威可把我的老脸给丢尽了!” 一个虚弱低沉的声音从树影底下幽幽传来,“这可不止是下马威这么简单,还是一出杀鸡儆猴。” 刘管家不解地道:“杀鸡儆猴?” 树枝摇晃,从后头钻出一个人来,月光下,脸色愈显苍白,许孟说:“他孤身至此又初来乍到,前任钱宇还剩着一堆烂摊子没收拾,若想要做出些政绩,自然要小心计算、步步为营。你是县令府的老人,知晓九合县这一潭水的深浅,又是侍奉在侧的贴身人,自然要好生敲打一番,先教你收起那些个小心思,再震慑一下旁人。”指指刘管家,“杀你,”又指指自己,“儆我。” 刘管家怔忪着喃喃道:“……这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心思还真多。” 许孟沉声道:“傅相独子,三甲探花郎,自然不是一般人物,如今到了咱们这小小九合县,不知又能搅弄起怎样的风云。” 刘管家忽然道:“坏了!” 许孟眉头微蹙,“怎么了?” “坏了坏了!”刘管家又着急地跺起脚来。 许孟脸一沉,一把捏住刘管家的后脖颈,掌心收紧,他心里一急,又忍不住咳嗽起来,憋红了一张苍白的脸,哑声道:“有事说事,别瞎嚷嚷!” 刘管家哭丧着脸道:“我给傅云书房里送了个姑娘!” 第4章 庙堂之高(四) 姑娘名叫翠莺儿,是附近十里八乡唯一一家青楼的头牌,艳名远播,即便九合县土匪猖獗,一不小心就有被拖上山绑成肉票的危险,也还是有不少色胆包天的登徒子冒险前来一亲芳泽。本来今儿个约了城西的孔员外共度良宵,但新任县太爷忽然驾到,听闻年轻又俊俏,翠莺儿便毫不犹豫地爽了孔员外的约,捧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跟着刘管家钻进了县太爷的屋子。 原本还疑心传闻有假,谁知如今一见,县太爷果真生得一副好相貌,与那些粗野莽汉有云泥之别,翠莺儿心中欣喜激动,掩嘴“咯咯”一笑,冲傻了眼的小县令招招手,道:“大人怎么傻站在那儿?还不快过来?” 小县令满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快按捺不住了,翠莺儿正欲再加一把劲,小县令却忽然转身就跑,大喊:“来人啊!” 九合县百姓生活在土匪的威压之下,不敢随意出县门,县内又土地贫瘠,种不出太多瓜果蔬菜,时常无所事事,最大的爱好就是凑成一堆谈天说地侃大山。新县令上任不过三日,关于他的诸多传闻已然传遍了大街小巷。 寇落苼下山进县不多时,冷面青天傅县令怒斥妓子翠莺儿的故事已经在耳边打了三个来回,他幻想了一下那白净少年红着脸瑟瑟发抖的模样就不由得笑出了声。努力敛了笑,推开挤在身前的人群,寇落苼抬手撕下那张写着招师爷的告示,扭过头客客气气地问路人:“在下初来九合县,请问县衙怎么走?” 告示上写着因县衙人手不足才招个师爷,其实是假的。九合县衙什么都破败什么都短缺,惟独人多。傅云书问:“为何我县竟有如此多的衙役?”都快比得上京城府尹的班底了。 赵辞疾答道:“因县外金雕山上有土匪盘踞,未免他们潜入县衙,趁夜生事,下官每夜都安排人手在县内巡夜,三人一组,上半夜五组,下半夜五组,轮流巡视,是以招了这许多的衙役。” 看着账本上的俸禄支出,傅云书仿佛被钝刀子切割一般的心痛,但这笔钱又避无可避,他只能佯装淡定地点点头,道:“衙役虽多,但我县文房却仅有许县丞与郑主簿二人,他们各司其职,若再行调动显然不妥,我初来乍到,身边缺个帮着打理的人,不如另招一位师爷,俸禄由我支付,两位大人怎么看?” 许孟心道,这是上司不信任自己,想要另栽心腹,正盘算着如何说话才能让小县令打消这个念头,那厢赵辞疾已经抢先一步表忠心,道:“既是县令所需,我等没有不应之理。” 许孟暗中冷哼赵辞疾一眼,只好跟着道:“事不宜迟,不如下官现在就去书写告示,替大人广招人才。” 傅云书笑道:“甚好。” 很快傅云书就笑不出来了。 县衙之中尽是歪瓜裂枣,他原以为是许、赵二人品位太差的缘故,待应聘师爷的人一涌而来,望着眼前一簇一簇更歪的瓜、更裂的枣,傅云书终于明白,原来县丞与县尉已经尽力了。 扶着额头深深吸了口气,傅云书安慰自己,虽然人家长得不咋地,兴许才华横溢也难说,人不可貌相。于是他微笑温声道:“在座各位的高低深浅,本县一时不能尽知,不如便以文章论胜负,我出一题,大家各抒己见便是,题名,剿匪。” 寇落苼来得迟了,只能坐在最后头,抬眼望去,只能见到小县令端坐在公堂之上,他的眉眼唇鼻一概看不清楚,中间隔着闲人无数,他也没有看见自己。 这样最好。 寇落苼提笔在宣纸上落下“剿匪”二字,忽然一笑,若论剿匪,恐怕没有谁会比自己更清楚群鹰寨的底细,不需多思,便是洋洋洒洒数千字,待笔落章成,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6 寇落苼吹干纸上墨迹,悄然抬眼朝前望去,小县令依旧坐得端端正正,脑袋却时不时点一下、点一下,显然是无聊得快睡着了。 寇落苼起身交卷,他交得既不算早也不算晚,混在人群里出了县衙,几乎无人察觉。 待县衙内最后一个人交卷完毕,赵辞疾一边帮着傅云书理着一摞纸,一边道:“方才我瞥见一个年轻人,生得倒是俊逸风流,就是不知他文采如何。” 听见是“俊逸风流的年轻人”,傅云书立即想到了寇落苼,睡意登时消散了大半,抬首朝四周张望,“他在哪里?” 赵辞疾道:“早已离开了。” 想到寇落苼说自己只是暂且逗留九合县,没准现在已经走远了,傅云书没来由地一阵失落,只道:“那便算了。” 捧着卷子来到书房,傅云书粗略一数,此番竟来了百人有余。他心中免不了地生出些许期盼,想着在这百余人中会不会有才华惊艳之人,当即坐下,开始阅卷。 而此时,寇落苼已回到客栈,解了外衫,倚在贵妃榻上捧着本书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屋外传来敲门声,小二在外头道:“公子,小的给您送晚膳来了。” 寇落苼起身,随手把书倒扣在一旁,道:“进来吧。” 小二推门而入,手上拎着一个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摆出四个菜,寇落苼凑过去一看,鱼脑豆腐、丝瓜青豆、豆鼓比目鱼、开水白菜,笑道:“今日的菜色倒是新奇。” 小二道:“寨主,您有所不知,这四个菜可是县令大人的待遇呢。” 只有没几人知道,九合县最大的这家客栈,其实是群鹰寨的产业,寇落苼进县城时,一般都住这里,掌柜的和小二都是他的得力下属,看此时小二眼里亮晶晶的,显然有一肚子的八卦想要倾诉,寇落苼一撩袍角,在凳子上坐下,夹了一筷开水白菜入口,才道:“怎么说?” 小二绘声绘色地将自己所听闻的傅县令初入府那晚的事讲了一遍,当然没略过美人在侧铁面傅青天无动于衷这段,末了还补了寇落苼在街头巷尾没听过的后续,“翠莺儿被连夜送回婠婠楼,哭了足有一个时辰,可我听说,那小县令自个儿抱了被子躲去书房,撇着嘴,委屈得好像也想哭了!” 寇落苼没绷住,一下子笑了,他掩饰地咳了咳,道:“这些事儿你倒是打听得清楚。” 小二道:“寨主您说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唔,”寇落苼点点头,道:“那我现在知道了,小县令是个爱哭的。”顿了顿,他对小二道:“你先下去吧,不必伺候,明日我就要走了。” 小二奇道:“寨主,你不等着小县令来找你吗?” 寇落苼笑着摇摇头,道:“我自有打算。” 寇落苼那厢悠闲自在地吃吃喝喝,这厢的傅云书已是焦头烂额头大如斗,九合县土匪猖狂,九合县百姓也是文字清奇。 一位壮士书下龙飞凤舞的一句豪言壮语——遣我一人,杀尽天下狗贼! 傅云书将这份卷子默默移到一旁,心道不需我派遣你现在就可以去杀,待你壮烈牺牲后我会将你风光大葬载入县志。 下一张纸倒是详细,密密麻麻整整一页蝇头小楷,全篇内容可以概括为两字“招安”,作者大概是遭遇过土匪,详细描述了土匪的强壮威武杀伐成性,又表达了对本县衙役们的深度不信任,傅云书几乎可以透过文字看见一个窝窝囊囊的小老头瑟瑟发抖地提笔写道:若能化敌为己,实乃九合之幸,江北之幸。 傅云书回想了一下自己见过的那些土匪的德行,默默将这份卷子丢到地上。 还有一位人才相当有想法,他提议傅云书效仿古人,用美人计,将本县花魁翠莺儿送到群鹰寨主海东青身边,勾引他,迷惑他,使其堕落无心其他,与此同时也不可放过军师青燕子,应当一并勾引之,令海东青与青燕子反目,等群鹰寨内乱,县令便可乘虚而入,派兵攻打鹰嘴崖,定能马到功成。 傅云书看着这份卷子,仿佛置身看台,戏台上正演着一出帝王美人的好戏。土匪头子海东青是吴王夫差,翠莺儿是美人西施,他便是那勾践,卧着薪尝着胆,咬牙切齿地意图复国。只可惜这出戏精彩归精彩,传唱度亦是颇广,海东青闲来无事应当看过,可行度不高,倒是这份卷子若是送去戏班,再修一修改一改,难说不是又一出好戏。 他将戏折子放到一旁,又展开下一张。 文章内容尚未入眼,单是这手如行云流水铁画银钩的字便令傅云书眼前一亮。他熬夜阅卷,看到此时夜色已深,屋外月朗星稀,虫鸣阵阵,身侧的烛台爆出噼啪轻响,下人送来的宵夜就搁在一旁,傅云书看完此卷,恍惚间拿起一只饼,直到咬下一口,才惊觉饼已经凉透了。 此卷即便放在科举中,亦称得上是难得的佳作,更不要说与眼前这些聱牙诘屈之作相比,饱受大半夜折磨的双眼闪烁,傅云书遇此清华文章,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目光连忙移到文末,一看作者姓名—— 寇落苼。 第5章 庙堂之高(五) 第二日一早,寇落苼用完早膳,提了包袱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待会儿官府的人来找,你只说那位客官结清房钱自行离去,旁的不要多讲。” 小二跟在他后头送他,问:“头儿,您行踪不定的,又不在本县的牌门上,官府不一定找得着您啊!” 寇落苼漫不经心地道:“我既想让他找到,他便一定能找到。” 小二眯着眼目送自家寨主离去,心道寨主年岁渐长,长期独身,心思也越来越难以揣测了。一回头,对上两个官人,跟着一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那公子哥儿朝客栈里张望片刻,瞥见立在一旁的小二,忙问:“请问这位小哥,你家客栈中可宿着一位名叫寇落苼的公子?他住哪一间房?” 寨主真是神机妙算!小二眨巴眨巴眼睛,道:“对不住这位客官,小的职责所在,不能泄露住店客人的消息。” 话音未落,其中一名官人已经揪住了小二的衣襟,喝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这是本县父母官傅大人!还不速速答来!” 傅云书连忙阻止,道:“住手!怎可如此放肆!” 官人悻悻松手,在傅云书的冷视下缩到一旁。小二跌坐在地,不住地磕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不知是傅大人,竟犯下大错!还望傅大人饶命!” 傅云书叹了口气,屈身将他扶起,温声道:“莫怕,是本县手下无礼,你尽己之责,是应当的,何错之有?快起来吧。” 小二演技精湛,抽着鼻子起身,眼眶已然红了。 傅云书从贴身荷包中取出一点散碎银子,塞进小二手里,笑道:“回去买点吃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7 的,且当是本县向你赔不是了。”小二自然慌忙拒绝,却被傅云书死死握住双手,依然微笑从容道:“若不愿收赔礼,那便当做一点打赏——你可知寇落苼公子现在何处?” 小二攥着碎银的拳头一点点缩到身后,垂着脑袋,道:“回大人的话,那寇姓公子今儿个一早便退房离去了了。” “什么?!”傅云书一惊,连忙追问道:“那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想到寨主的吩咐,小二立即摇头道:“这个小的就不知了。”顿了顿,抬眼偷瞄跟前一脸惊慌的小县令,心里忽然一软,道:“只看见他好似往县门的方向去了。” 傅云书当即转身朝县门处追去,两个官人连忙跟上,一口气跑出两里路,其中一个官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人,那个寇落苼既然自行离去,说明他并不特别执着于在此求职,大人就不必强求了!” “你懂什么?”傅云书不悦地道:“他既来应试,便是有意,怎能算强求?当年刘皇叔请诸葛亮出山尚且要三顾茅庐,我不过尽力一寻罢了。” 一路狂奔至县门口,三人都已是精疲力竭。傅云书双手撑着膝盖喘了一会儿气,抬起头朝县门望去,进出县门者寥寥无几,一眼就能看清楚,里面没有一个是那天一袭青衫磊落的年轻人。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涌上心头,傅云书咬咬牙,继续抬腿要往县门外走去。 两个跟随的官人立即傻了眼,“大人,您还要接着追啊?” “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忽然传来,两个官人回头一看,既惊且喜,“赵大人,您来了?” 赵辞疾策马而来,停在傅云书身边,翻身下马行礼,道:“见过县令大人。敢问大人为何要出县门?下官可否助一臂之力?” 傅云书只道:“我要去找一个人。”目光落在赵辞疾的高头大马上,“赵县尉的这匹马不错。” 赵县尉一点就透,当即恭恭敬敬地把缰绳送到县太爷手里,道:“大人尽管一用。” 傅云书也不跟他客气,接过缰绳马鞭,骑着就走,将身后一干人等埋进马蹄扬起的尘土里。 赵辞疾目送上司离去,扭头问那两个官人,“县太爷这是要找谁?” 其中一个官人道:“应当是此次前来应聘师爷的其中一人。” 赵辞疾眉梢微扬,道:“若找不到便罢了,若找到那人,日后九合县只怕就有两位县太爷了。” 日后的两位县太爷之一的寇落苼对县门口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此刻正在蹲在九曲廊里望着廊下流水。 九合县有两处县门,一往九曲廊,二通金雕山。其实原本金雕山一路是往省城的方向,理应更加热闹,但有群鹰寨把守,百姓若要去省城,只能从九曲廊绕路,若小县令猜到他出了县城,必定会朝这里追来。 九曲廊建于数百年前,相传是时任县令的夫人迷恋后山樱林,却隔着长河难以渡过,县令大手一挥,命人造下此廊桥,从此时常携手夫人一同前往后山赏樱,传为一段佳话。如今岁月荏苒樱花凋零,唯此廊桥依旧,廊中旧人不见,只有一个寇落苼,手里捧着把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水漂,心想,他怎么还不来? 几乎是下一瞬,不远处传来一声马鸣,寇落苼扭头望去,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策马朝这里赶来。他不由得站起身,将手里的一把石子全扔进了水里,溅起许多水花。策马之人显然也看见了他,惊喜地呼唤道:“寇公子!寇公子且留步!” 傅云书终于来了。 寇落苼假意惊诧地走下廊桥,望着风尘仆仆的少年翻身下马,奔至自己眼前,他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发冠都有些散乱了,额前碎发沾了汗贴在脸上,一双桃花眼却是亮得惊人,一开口便是遮不住的欣喜,傅云书道:“当真是你!我看到卷上你的名字,便晓得是你,但是又怕到底不是你。” 寇落苼此刻俨然是一个真丈二和尚,迷惑地眨了眨眼,“此话怎讲?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还追来了?” 傅云书喘着气笑道:“实不相瞒,我便是九合县新任县令。昨夜看到你的文章落款,实在是又惊又喜。”小县令单刀直入,一把捉住寇落苼的手握住,眼神诚挚地望着他,道:“寇公子可愿为我入幕之宾?” 寇落苼觉得自己太过入戏了一些,望着小县令亮晶晶的眼睛,自己的脸颊竟也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把手抽回,他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我只是一介白丁,毫无功名在身,漂泊江湖数载一无所成,唯胸口墨水两三点,腰间长刀一柄而已。” 傅云书道:“那又如何?” 寇落苼道:“我只怕配不上做你的师爷。” 傅云书道:“既怕配不上,为何还要前来应试?” “虽然心中惶恐不安,但……”寇落苼忽然轻轻地笑,说:“总想一试。” “既然如此,那本县便告诉你,”傅云书一张小白脸板得一本正经,正色道:“你尝试成功了。”伸出左手,掌心朝寇落苼摊开,他道:“同我回去。” 不过三日光景,傅青天与翠莺儿不得说的故事已经没人愿意听了,城南茶摊说书的快嘴花一脚踩在长条凳上,面对四面八方的围观百姓,唾沫横飞地讲起了傅县令求贤若渴千里追师爷的故事。 “寇师爷怀才不遇,漂泊四海屡次碰壁,直碰得他心灰意冷,偶经九合县,恰好撞上咱们县太爷招师爷,那寇师爷闲来无事,索性道‘不如一试’,心里其实并没在意,到了日子正欲离开,行至九曲廊前,忽听远处人声,呼唤‘寇兄且慢’!寇师爷回头一看,一条身长八尺、剑眉星目、一身正气的汉子正策马狂奔而来……” 说到这里,快嘴花一拍大腿,“那壮士正是咱们傅县令!” 围观百姓一脸期待地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官民二人一见如故,就坐在九曲廊边,推心置腹地交谈半日,寇师爷终被县太爷的诚心所动,决定为县太爷效命终生,两人共乘一骑,县太爷不计身份,载着寇师爷回了县衙……” 事实是这么回事,却也不是这么回事。 傅云书朝寇落苼伸出手,说:“同我回去。” 寇落苼本就打算潜入县衙,先前一系列的别扭不过以退为进,眼下既然小县令如此热情,他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微微一笑,反将小县令的手握住,道:“好。” 荒郊野外,山有土匪,实在不安全,傅云书便提议先回去,有什么话可以边走边说,寇落苼自然没有异议,两人便一起骑上了赵辞疾那匹马。小县令骑术不佳,自个儿骑没问题,再载个人就有些歪歪扭扭了,寇落苼晃得有些头晕,索性往前挪了挪,前胸贴上小县令的后背,双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8 臂从他腰侧穿过,握住了缰绳,声音幽幽地落在他的耳畔,寇落苼道:“县主,这马便交给在下吧。” 不知是否是错觉,一瞬间,寇落苼觉得小县令晃得更厉害了。傅云书结结巴巴地说:“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如此拘谨。” 寇落苼笑了笑,从善如流,“傅兄。” 傅云书抿了抿嘴,道:“寇兄。”他忽然觉得耳根莫名的痒,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寇落苼顺着望过去,看见了他烧得通红的耳垂。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红彤彤的耳垂,寇落苼嘴角微翘,道:“傅兄,难道我不算外人吗?” 傅云书一怔,捏着耳垂的手缓缓放下,半晌才说:“……只有你我时,你自然不是外人。” 寇落苼问:“若有旁人在呢?” 傅云书轻声道:“那你更不是外人了。” 如失手打翻五味瓶,万般滋味皆落心头,浸得寇落苼一时恍惚,待回过神来,再看近在眼前的小县令,依旧是白白净净的脸蛋儿,清清秀秀的眉眼,却莫名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看着看着,他忽然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凑过去,嘴唇若有若无地贴近傅云书的耳畔,哑声道:“多谢县主。” 傅云书一个激灵,耳根愈红,脑袋缩向胸口,道:“没……没什么……” 两人便是如此回到了九合县。 作者有话要说: 傅云书:同我回去。 寇落苼:不要。 《落草师爷》全文完 第6章 庙堂之高(六) 寇落苼漂泊江湖居无定所,在傅云书的极力邀请下,自然而然地住进了县令府,与小县令的房间隔着一道天井,一抬头,就能望见对面的窗户。 他有些认床,没能躺在群鹰寨那张舒适的虎皮褥子上,辗转反侧了半夜,好不容易积攒了些许困意,朦朦胧胧间一个激灵,又瞬间清醒。于是干脆坐起身,想着去倒杯水喝,一扭头,却发现小县令房间的窗户还亮着。 寇落苼看了片刻,随即披衣起身,举着烛台,趿着鞋子,踏过走廊,在小县令房门上叩了三响。 里面传来小县令的声音,道:“是谁?” 寇落苼道:“傅兄,是我。” 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傅云书就站在门后,身上套着件松松垮垮的便服,诧异地望着寇落苼,他问:“寇兄,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还没睡?” 寇落苼道:“傅兄不也没睡?” 傅云书一愣,苦笑着摇摇头,“睡前翻了下赋税账本,越看越心惊,哪里还能睡得着?” “怎么了?”说话间,寇落苼已自觉跨进了傅云书的门槛,从他手里接过门把手,反手把门关上,将自己与傅云书关在一片烛火通明中,“发现前任县令贪污亏空?” 傅云书摇摇头,道:“若只是亏空,便也罢了。”顿了顿,无奈地叹气道:“令我心惊的是,九合县,就连能被亏空的钱,都不太有了。”他歪了下脑袋,嘲讽地笑笑,“我原先还揣测,钱宇之所以入狱,是因为他贪污太过的缘故,没想到还真错怪他了。” 寇落苼一挑眉,问:“钱宇未曾贪污?” “若九合县原有两分钱,经钱宇一役,仅剩一分。”傅云书道:“从数目上看,贪污不算多,但却将九合县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元气,生吞一半。如今的九合县,唯有一线生机。” 唯有剿匪。 寇落苼对小县令的心思心知肚明,便顺着他的意思道:“可若以九合县目前的实力出兵剿匪,只怕十有八九,会无功而返。” “不是十有八九,”傅云书摇摇头,“是十之有十,且无功而返便也罢了,我怕的是,非但一无所获,反倒损兵折将。你在剿匪一文中写,若欲剿匪,必先富民,民贫,则无师可出、无兵可遣……寇兄,”傅云书抬头望着寇落苼,眼里亮晶晶的,映着烛火明灭,“你在此地游历许久,可有何强兵富民之良策?” 寇落苼反问:“县主到任前,可曾便服私访?可知九合县某乡某村民风如何?可知各地大概种植什么庄稼?收成如何?何处乡村较为富有?又为何富有?” “我……”傅云书被问得哑口无言。 寇落苼道:“因九合县贫,即便群鹰寨就在县外不过几里的金雕山上,寨子里的土匪也懒得光顾。县中百姓因惧怕土匪而不敢出门行商,但又因土匪不曾前来扰民而心怀侥幸、不思进取,长此以往,土匪常在,而百姓常贫——县主该做的,就是打破这一僵局。” “可……可是,九合县中,土地贫瘠,一无特产,二无……”傅云书小声地试图辩解,说到最后,自己也渐渐地没了声响,静默片刻,他道:“是我失职,接任至今,自觉思索许久、准备良多,其实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非亲眼所见,如何能知事之真实?” 寇落苼道:“即便亲眼所见,也并非一定眼见为实。” 傅云书忽然抬起头来看他。寇落苼轻轻地笑起来,抬起双手按在傅云书的肩膀上,道:“你进九合县之前,便路遇山贼,性命攸关之时,自当保命为上。待上任之后,县衙琐事诸多,无暇顾及其他,这也是平常事,你无需太过自责。” 傅云书望着他喃喃地道:“寇兄……” 寇落苼道:“无论是剿匪还是富民,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事。待你得空,我陪你将九合转一遭,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寇落苼推着傅云书倒退几步,将他轻轻按坐在床上,“先好好睡一觉。” 吹灭烛火,合上房门,原本灯火通明的房间瞬间落入昏暗。 傅云书独自缩在被窝里,此时尚是春日,夜里凉气幽幽,脸颊却不知为何火热,连同被寇落苼触碰过的肩膀,像沾了火星子的干草,熊熊燃烧。他安静地平躺着,支着耳朵认认真真地听,终于隐约听见一声房门开阖的轻响,悄悄撑起身子朝外看,对面的房间里灯火只亮了一会儿就很快熄灭了。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他松了口气,重新躺下,躺了很久,终于没能忍住,一把将被子扯过头顶,让自己陷入全然的黑暗。 将手头的事大概处理完后,傅云书召来县衙两位主力,表达了自己想便服出巡视察民情的意思。 许孟惊诧地道:“大人初到九合不久,不必如此焦急,且县门虽有设限,但县外山贼若执意进入,仍是防不胜防,即便身处县内,亦非万无一失。大人身份尊贵,切不可置自己于险境之中!” 赵辞疾也不太认同,劝道:“大人体恤百姓是好事,但并不急于一时,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傅云书虽未曾经历官场沉浮,但长在相府,从小耳濡目染,也晓得本朝的规矩,提出的事一旦被划入“从长计议”,便从此遥遥无期。往后一仰,靠上椅背,傅云书的左手手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9 指在扶手上打了两个来回,淡淡地开口:“八月收夏赋,如今还剩三月之期。” 许县丞同赵县尉立即噤声。 傅云书问:“知府大人定下的数目,我县还差多少?” 两人低头沉默作鹌鹑状。 傅云书淡淡一笑,“两位大人居然都不知道吗?” 许孟犹豫着道:“还……还差一半。” “若真只差一半,我也不会如此焦急。”傅云书睁着对冷眼睒向许孟,道:“夏赋上交在即,我县却还差三分之二!”左手食指又无意识地在扶手上开始反复摩挲,“本县有时会想,那群鹰寨,盘踞江北多年屹立不倒,必定家底丰厚,若能一举将其剿灭,我县今年税收无虞……” 许孟赵辞疾二人立即出声劝阻,“大人还请三思!” 在他们发表长篇大论前,傅云书一摆手,示意他们住嘴,然后道:“我县兵力如何,我心中有数,头脑发热以卵击石之事,我不会做。剿匪富民,剿匪暂且搁置一旁,至于这富民……”他抬起眼眸,落在下方低着头的二人身上,“两位大人现在怎么看?” 许孟静默许久,拱手道:“大人爱民如子,下官拜服。” 傅云书看向赵辞疾。 说起这个赵县尉,掌管九合县治安盗捕牢狱等事,行事认真严谨,对傅云书说不上十分热情奉承,但对县令之命一直言听计从,很少有异议,没曾想如今许孟妥协了,他反倒说:“即便大人立即出发,三月之期转瞬即至,未必能寻得什么致富良策,夏赋依然难以凑齐。” “本次夏赋若凑不齐,本县自会上书知府大人请罪,相信知府大人体恤民情,应当能宽宥这一次。可若下次赋税还是不够呢?”傅云书一瞬不瞬地盯着赵辞疾,道:“待在县衙四方天地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不能改变什么,我身为九合父母官,总得有亲自出去看看的一天。” 在傅云书的注视下,赵辞疾终于也妥协了,道:“承蒙大人教诲,下官明白了。” 傅云书道:“明白便好,你们下去吧,我与寇先生即刻便要启程,这几日内,县衙中的要事便交由你们了。”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傅云书忍不住微微侧目,朝身后屏风处望去,寇落苼正站在那里。 许孟和赵辞疾退下时路过屏风,寇落苼便客气地笑,冲他们略施一礼。许、赵二人虽回礼,目光却不善,如耿直忠贞的臣子同魅惑君王的妖姬狭路相逢,眼神如刀,恨不能每看一眼就剜去他身上一块好肉。 寇妖姬恍若不觉,撇开那两人,径直朝傅云书走去,在他面前站定,笑道:“我竟不知,县主还有这样伶牙俐齿的时候,可教在下开了眼界。” 看着他嘴角的笑,傅云书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日他被土匪挟持,无奈大喊救命引来寇落苼的场景,忽觉不好意思,转过脸道:“最是牙尖嘴利,也只在口舌之争才显本事,如此次出行,若有不测,还是要劳烦寇兄。” 除了那日隔着公堂遥遥一望以外,这还是寇落苼第一次见到傅云书穿着官服的模样。他原以为傅云书年轻稚嫩,官服正经威严,会有些压不住,但如今看来,淡青色的官府衬着清秀温和的眉眼,反倒流露出春风般的和煦。 兴许是凝视的时间略长了些,傅云书忍不住问:“寇兄在看什么?” 寇落苼诚恳地回答:“傅兄很适合这一身官服。” 他所言仅为字面上的意思,落入傅云书耳朵里,也许变成了另一种涵义,傅云书用力点了点头,张了张嘴,道:“定不辜负寇兄所言。” 第7章 庙堂之高(七) 傅县令说到做到,说了即刻启程,就即刻启程,回府换了身天青色素净直裾,提了下人准备好的包袱,便同寇落苼策马出巡。走了莫约半日时光,来到九合县属下一座名为花明泉的小镇。 小镇名字好听,景致也不错,镇子前一条河水蜿蜒而过,河边散养着几头正在吃草的水牛,此时已近黄昏,晕红的晚霞映着屋宅错落,不时飘散几缕袅袅炊烟,一派宁静祥和之相。傅云书牵着马遥遥望着这一画面,心里忽有所感,想着,如此安闲度日,似乎也不错。 一旁的寇落苼却突然出声道:“傅兄,你看那边。”傅云书顺着寇落苼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群没大腿高的小孩正围着一个大人拉拉扯扯,那个大人似乎想走,却被小孩们扯住高声叫嚷着什么。傅云书疑道:“这是那个大人在陪孩子们玩?” 寇落苼道:“只怕不是。”他朝着他们那个方向走去,近了才看清,那个大人其中一条袖管空落落的,只有一条胳膊,且衣着褴褛,头发脏乱,脸上满是污渍,看不清原本的面容。而小孩们正扯着他,围着他大喊大叫“疯子”、“疯子”。 傅云书跟了过来,也看清了这一幕,心生不忍,走到那人面前将他挡住,板着脸对那群毛孩子们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身有残疾心智不全已经十分可怜,为何还要纠缠嘲笑于他?你们的先生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也许是小县令一张白白嫩嫩的脸蛋儿说这种话十分没有威慑力,毛孩子们愣了一瞬,随即无视了他,继续扯着那人乱喊乱叫。 眼看小县令气得脸颊通红,寇落苼走上前来,从兜里抓了一把东西,远远地一撒,大喊:“抢糖咯!” 糖果与疯子,毛孩子们毅然决然地舍弃了后者,你推我攘地朝糖果的方向跑去了。 傅云书松了一口气,道:“你怎么还随身带这种东西?” 寇落苼道:“旅途漫漫,吃颗糖,但解乏意。”伸出一个拳头,送到傅云书面前,摊开掌心,里面摆着一颗糖,寇落苼道:“最后一颗,给你。” 傅云书从他手中捏了糖,转身递给了那个人,问:“你吃吗?” 那人盯着傅云书手里的糖,忽然浑身颤抖起来,嘴里念念有词,“药……灵丹……” 傅云书耐心地解释,“这是糖果,甜的,不是药。” 那人却突然惨叫一声,撞开傅云书,夺路而逃,他缺了一条胳膊,腿倒是很灵活,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 寇落苼幽幽地道:“傅兄,人家也不领情呢。” 傅云书扭过头,盯了寇落苼几眼,将那粒糖果丢进了嘴里。 两人肩并肩走进镇中,镇子前摆着几条长石凳,几位老人正端着饭碗坐在石凳上边吃边唠嗑,看见两个陌生年轻人牵着马走过来,不约而同地面露警惕,沉默地盯着他们。傅云书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略施一礼,道:“几位老人家,我们是途径九合县的过路人,听闻九合的土匪厉害得紧,不敢半夜赶路,敢问镇上可有客栈能容我二人住宿?” 兴许是看这两个小年轻生得漂亮,怎么都不像印象中土匪的粗野模样,几位老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0 人缓和了神色,其中一个开口道:“客栈倒是有一家,只是有些小,两位若是不嫌弃,老朽可为你们指路。” 傅云书忙道:“不嫌弃不嫌弃,劳烦这位老先生了。” 两人顺着老头儿指的方向走到一处农家小院前,院门上歪歪扭扭地悬挂着一块牌匾,上头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悦来客栈。 寇落苼道:“还真是挺小。”几可称为破败。 傅云书道:“在九合县中,能找到能住的地方就不错了。”看着眼前的小破院子,他也称呼不出“客栈”二字。 两人敲了敲院门,“店家?店家?请问有人在吗?” 无人回应。 寇落苼伸手轻轻一推,院门应声而开,院中空无一人。两人牵马走入,将马栓在院中一根桩子上,朝屋中走去。寇落苼忽然悄悄地讲:“这种场景,倒很像我以前看过的一些传奇话本儿。” 傅云书迷惑地望向他,“传奇话本儿?” 寇落苼道:“侠士孤身一人来到空无一人的客栈,推门而入,遇到的不是埋伏已久的刀光剑影,就是藏身院中伺机害人的孤魂野鬼。” 他声音低哑,恰逢此时一阵阴风拂过,傅云书悄无声息地打了个颤,面上却正色道:“不要胡说。” 两人穿过院落,走到房檐下,寇落苼伸手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吗?” 依旧无人回应。 寇落苼转过头,看着傅云书,用嘴型无声地说“我要推门了”。傅云书镇定地吸了一口气,板着脸点了点头。寇落苼笑了一下,稍一用力,木门便“吱嘎”一声开了。 屋子里既没开窗也没点灯,昏暗一片,两人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看见柜台上似乎趴了个人。 傅云书心里一紧,扯了扯寇落苼的衣袖,小声道:“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唔,好像是有个人,”寇落苼道:“就是不知道是活人还是死人。”说完暗中侧目悄悄观察傅云书的反应,小县令面上波澜不惊,揪着他衣袖的爪子倒是紧了紧,道:“我过去看看。”寇落苼也不拦着,任由小县令摸索着走过去,听他轻声道:“这位兄台,我们路过宝地,想要住宿一晚,请问客房可还有剩余?” 那人好似真的死了一般,半点也不给反应。 傅云书回头看向寇落苼,寇落苼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只好吞了口唾沫,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戳了戳那人的肩膀,“这位兄台……” 仿佛黑风洞白骨成精、停尸房老尸还魂,一缕无声的阴风刮过,趴在桌上那人幽幽地抬起头来,哑声道:“你有什么事?” 傅云书吓得往后一跳,正好撞在寇落苼的胸膛,他轻笑一声,自然而然地反手将傅云书护在身后,走上前道:“我二人路过宝地,想要住宿一宿,掌柜的,请问还有空房否?” 阴气森森的掌柜的哈欠连天,翻着白眼道:“只有一间,爱住不住。” 傅云书面上一热,悄然瞅了瞅身前的寇落苼,寇落苼却面不改色,问:“价钱?” 掌柜的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寇落苼道:“三文?” 掌柜的说:“这年头哪有三文钱一间的房?你不如去睡野地,一厘都不用!” 傅云书道:“三钱?未免有些贵。” 掌柜的冷冷一笑,并不接话。寇落苼一挑眉,道:“该不会是要三两一晚吧?” 掌柜收了手指,道:“正是。” 寇落苼当即扯了傅云书就要往外走,“三两一晚,你不如去抢!” 掌柜在后头幽幽地道:“真去抢又如何?县外那么多山贼,杀人越货什么事没做过?官府能拿他们怎么样?官府无能,害得我们这些微末小民,只能跟个被圈养的畜牲一样待在这里。我如今明码标价,住不住在你们,如何能与强抢相提并论?” 傅云书僵住不动。寇落苼扯了扯,见他并不跟上,回过头,唤道:“傅兄。” 傅云书缓缓抬起头,道:“寇兄,他说得不无道理。” 寇落苼道:“你真打算当这个冤大头?” 傅云书道:“不过三两银子罢了。”傅小少爷财大气粗,不过三两银子而已,寇落苼无言以对,只好松了手,默默地看他走回去,从衣襟处摸出一个绣工精致绝伦的荷包,掏出一小块银块,搁在柜台上,“这里刚好是三两,房间在何处?” 掌柜莫约是川剧变脸一脉的传人,目光尚未落在银子上,手已经将那银块攥在掌心,送到嘴边,小心翼翼地啃了啃,原本黯淡的瞳孔立即爆发万丈光芒,阴森之气一扫而空,化作笑容璀璨,点头哈腰地将傅云书迎往后院,“您二位的房间就在那儿?如今天色不早,二位想吃些什么?小的这就给爷去买!” 傅云书被这厮的反复无常惊到,瞥了他一眼,扭头问寇落苼,“寇兄可有什么想吃的?” 寇落苼道:“我没有忌口,跟着傅兄便是。” 傅云书便对掌柜的道:“随意买些新鲜爽口的吃食就好。” 掌柜的腆着笑脸出去了,临走前没忘了把门带上。寇落苼点燃烛火,幽暗的房内便微微地亮起一束光,他打量四周,这间房虽窄小,收拾得却还算整洁,但却只摆了一张床、一条被、一个枕。寇落苼尝试着将屋子里两条长凳拼起来,却发现连自己两条腿都搁不下,自嘲地对傅云书道:“想睡个凳子都睡不了,今晚只能躺地上了。” 傅云书在那边沉默片刻,道:“若寇兄不介意,你我可暂且凑合着睡一晚。” 寇落苼反问:“傅兄不介意?” 傅云书顿了顿,不自然地撇过头去,道:“你我皆为男子,有何可介意的?” 寇落苼笑道:“傅兄都不介意,我就更没什么可讲究的了。”顿了顿,说:“我小时候独自流落在外,为了糊口,经常会跑到酒楼客栈打短工,打工期间就能在店里凑合着睡,店里小工多,通常是十来二十个人躺一张大通铺,我年纪小,一直被挤在角落,有时睡到半夜就被挤下床去,再起来却没有我的位置,只好可怜巴巴地躺地上。”明明是回忆不幸童年,他却好似在讲一段笑话一般,笑得温文可亲,“那时候我就想,若是以后有机会娶妻,一定要娶个睡相好的,”目光温温柔柔地落在傅云书略带薄绯的脸上,“不知傅兄睡相如何?” 第8章 庙堂之高(八) “我……我自小一个人睡,不知自己睡相怎样。”傅云书结结巴巴地说,对上寇落苼的目光,又倏忽移开,低着头道:“寇兄年幼时为何会流落在外?令……令尊令堂呢?” 桌上摆着一套做工粗糙的茶具,寇落苼拿起一个杯子一看,里面落满了灰尘,于是凑到嘴边吹了吹,说:“在我十三岁时便都逝世了。” 傅云书歉意地道: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1 “对不住。” “没有什么对不对得住的,”寇落苼修长的手指转着那只瓷杯,“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傅云书诚恳地道:“寇兄年幼时生活如此艰辛,却依旧能不落功课,修得文武双全、博大见识,可见寇兄必定下了不少苦功夫。” 寇落苼一愣,随即笑道:“倒也并没有特别苦。”他漂泊江湖,机缘巧合之下入了当时群鹰寨主的眼,有意培养他做接班人,寨主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却深深地明白学问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于是带了一帮兄弟,趁夜把当时十里八乡最有学问的教书先生“请”进了寨中,当了寇落苼的老师。望着眼前斯文腼腆的小县令,寇落苼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点恶念,想在这一尘不染的白纸上沾染上一星半点自己的痕迹,他嘴角勾起笑,道:“傅兄可知我是如何在这等境遇中依然学文习武的?” 傅云书问:“寇兄是如何做到的?” 寇落苼正要开口,门却忽然被叩响了,掌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两位客官,小的给您送饭来了。” “进来吧,”寇落苼说着,扭头冲傅云书微微一笑,道:“不急,你迟早会知道的。” 掌柜的从食盒里取出三个碟子,乍一看还算清爽,仔细一看,番薯糕、清炒番薯藤、蒸番薯。寇落苼一挑眉,道:“掌柜,这三道菜合着只有一道?” 掌柜赔笑道:“咱们这地方穷,养什么死什么,勉强活下来的收成都不好,只有番薯,个个膀大腰圆。如今天色已晚,您二位又来得突然,一时之间,小的只能找到这些了。等到了明儿,再给二位爷上几道硬菜!” 寇落苼嘀咕:“三两一晚的客栈傻子才住两天。”扭头瞥了眼正彬彬有礼地向掌柜道谢的傻子,他随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番薯糕送进嘴里,刚嚼了两下,忽然顿住了。掌柜的眼尖,立即问:“这位客官,怎么了?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寇落苼眼珠子滴溜溜转向他,忽地一笑,将口中番薯糕咽下,才道:“不是,以前没吃过番薯糕,不知竟别有一番风味,掌柜的有心了。” 掌柜干笑两声,“客官吃得喜欢就好。” “哦?”一旁的傅云书道:“当真如此?那我得好好尝尝。”碍于有外人在场,寇落苼不好出言阻止,只得眼睁睁看着这小傻子吃了一块又一块,然后笑眯眯地说:“确实美味。” 寇落苼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掌柜说:“没别的事了,掌柜的你另忙去吧。” 掌柜的问:“两位客官一路奔波劳累,可需要沐浴?” 听到“沐浴”二字,傅云书吃东西的动作顿时一停,脸上悄无声息地泛了点红,扭头悄悄看了眼寇落苼,又低下头去。寇落苼毫不犹豫地道:“不必了,你回去歇着吧。” 木门被带上,房间里再度只剩下二人相对而坐。 傅云书静默片刻,正要动筷子时,另一双筷子忽然斜飞过来,夹住了自己的筷子。傅云书诧异地道:“寇兄?”寇落苼并没有说话,只微微摇了摇头,随即,一只手忽然抚上了自己的大腿。傅云书一个哆嗦,几乎就要跳起来,好在在屁股即将离开凳子的最后一瞬反应过来这是谁的手,生生克制住,眉头微蹙,迷惑地看着寇落苼。 手稍稍抬起,食指指尖隔着一层布料,开始在大腿上游移,激起阵阵酥麻,傅云书咬着牙忍受,手心紧紧攥着一双筷子,想努力判断寇落苼想表达什么,脑海里是白茫茫的一片,耳垂处却生出绯红。笔画写完,寇落苼的手按住傅云书的大腿,无声地用嘴型问:“明白了吗?” 傅云书眼巴巴地望着他,诚恳地摇了摇头。 无奈地叹了口气,寇落苼扭头朝窗外看了一眼,缓缓凑近傅云书的耳畔,用极轻极低的声音说:“番薯糕里加了蒙汗药。”略略撤开一点距离,看着傅云书瞪大的眼眸,他道:“这是一家黑店。” 其实光从一晚上三两银子这个角度来说,这已经是一家妥妥的黑店了,他从菜里尝出蒙汗药,只不过是在板上继续钉了钉而已。天真无邪的小傻子一脸懵懂,学着寇落苼的样子凑过去,轻声说:“你怎么知道的?” 寇落苼吐了吐鲜红的舌尖,并不说话。他从流落江湖的小乞丐变成江北人人闻风丧胆的土匪头子,靠得可不是琴棋书画,下迷药神仙跳这些事儿,如今江湖上人人都得尊他一声前辈。为了不让自己中招,曾喝过不知多少大海碗的蒙汗药,不管是好的还是次的。如今即便是闭眼灌下一坛,也不能叫他左右多晃荡几下。 小傻子不知为何又脸红了,默默垂下头去,使劲儿晃了晃脑袋,闷闷地道:“那可怎么办?我……我好像已经开始头晕了……” 犹豫了下,寇落苼还是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道:“不必担心,有我在。” 话音刚落,那小傻子像是得了天大的承诺一般,头一歪,栽进寇落苼怀里,结结实实地晕了过去。 寇落苼将他一把抱起,走到床边,脱了鞋袜解了外衫,盖上被子,又将被角仔仔细细掖好。自己一翻身,也跟着躺了上去。抬手解下罗帐,灰蒙蒙的纱布将两人罩在中间。 傅云书晕得彻底,寇落苼却头脑清醒,想起这家客栈的种种,心道,黑店见得多了,如此寒酸的,倒是只此一家,也不知已有多少年没开张了。 心里正胡思乱想着,门外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掌柜的道:“真要下手啊?咱们都金盆洗手这么久了。” 另一个有些耳熟的苍老声音传来,“哪儿是金盆洗手啊?不都是因为群鹰寨一家独大,把人逼得不敢来才没肥羊的嘛!” 掌柜的道:“我看这两个年轻人不像是好惹的,万一人家家里家大业大的,回头来找咱们麻烦可怎么办?” “你脑壳怕是锈掉了喔,”另一个声音道:“家大业大的公子哥儿会到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掌柜的道:“可他都付了三两银子了!” 另一个声音道:“就因为他付得起三两银子才更要宰!”大概是察觉到了掌柜的犹豫,那人道:“你可想清楚,这一趟生意咱们放了足有半斤蒙汗药下去,不宰可就亏大发了喔!” 半斤?!寇落苼心里“咯噔”一声,眼眸骤然瞪大,连忙翻身去探傅云书的鼻息。小县令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剧烈,面色绯红,额前已浮了一层虚汗,寇落苼轻轻拍着他的汗湿的脸颊,轻唤道:“傅兄!傅兄!傅云书,你醒醒!” 傅云书的眉头不适地皱起,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却依旧不肯醒来。 寇落苼的脸缓缓沉下去。 门外,掌柜的与另一人尚在争执,身侧的木门忽然“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门里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2 移去,随即呆成两只木鸡。 寇落苼倚着门框,嘴角浮着淡漠的笑,冷冷地看着他们,怀抱着一柄长刀。 掌柜的僵硬地笑着,结结巴巴地道:“客……客官,您……您怎么还没睡呢?是不是我们在这儿说话,把您吵醒了?”一扯另一人的衣袖,“我们这就走!” 寇落苼懒懒地道:“你其实是不是想问,我怎么还没被迷倒?” 两人落跑的脚步顿时一停。 寇落苼轻嗤:“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另一人忽然甩开了掌柜的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嚣张地转身看向寇落苼,道:“我们有两个人,他就一个,你怕什么?” 掌柜的不知为何看着寇落苼漫不经心的模样,就是心里犯怵,缩手缩脚地朝后挪了两步,小声道:“他有刀!” 另一人“噌”地从腰间抽出一把蹭光瓦亮的大菜刀,“我们难道没有嘛?” 寇落苼不由得笑了,道:“大爷,您都七老八十了,还来打劫呢?” 这人正是为他们二人指路的那个老头儿,如今板着一张老脸,满脸的褶子皱在一起,阴森森地道:“老朽当年号称黑风洞白骨精,死在我这把屠龙宝刀下的冤魂不知多少,年轻人,说话前还是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不知你这身骨头够老朽熬几锅汤?” “我的骨头够熬多少汤我不知道,”寇落苼淡淡地说着,拇指推动刀鞘,露出雪白的凛然刀锋,“我只知,你马上就要落入十八层地狱,将油锅泡个够了。”他抬眸,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今晚无月无星,连一丝风都未曾刮过,空气湿润而沉闷,几乎教人喘不过气来。寇落苼望着夜空幽幽地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入尘出鞘,刀尖点在地面上,落下一滴血。 第9章 庙堂之高(九) 当山大王也是要守信用的,寇落苼就是个守信用的山大王,既然说了要杀人放火,就不能光杀人不放火。放火这种有前途的事,在旁人看来,就是转身丢火折子的一瞬间,飞扬衣袂上无限的风流倜傥。往常寇落苼带领一帮山寨兄弟一起放火时,就经常这样风流且倜傥,如今独身一人,身上还背了个拖油瓶,前期的准备工作就显得艰难而冗杂,好在客栈破破烂烂,惟独柴火存货不少,没一会儿就堆满了墙里墙外。从厨房里扒拉出几坛陈年老酒,砸在墙上,流到墙根底下堆着的柴火上,做完这一切,寇落苼背起傅云书潇洒地朝外走去,正欲翻身上马之际,他终于记起自己还没放火,只好灰溜溜地再回头把火点着。 天气闷热,火势蔓延极快,寇落苼骑着马驮着傅云书走到镇子口时,回头一看,已是火光冲天,然而整个镇子都静悄悄的,似是无一人察觉到这场火灾。 寇落苼冷冷一笑,花明泉这镇子他晓得的,许多许多年前,群鹰寨尚未一家独大时,花明泉是能与之相提并论的贼窟。九合县是江北府交通要塞,往来客商如织,花明泉凭借地理优势,开店宰客,赚得盆满钵满,直到后来群鹰寨势力渐大,无人敢来九合,花明泉这伤天害理的生意才渐渐淡了下去,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余孽未死。 他故意带着小县令来这儿走一遭,只盼他知难而退,不要再妄想剿匪,回任上安安稳稳地待过三年便是。 过了这么会儿功夫,蒙汗药的药效应当散去部分,寇落苼俯首摸了摸傅云书的脸蛋,“傅兄,傅兄?”傅云书脸上火热已褪,人却没半点反应,寇落苼将人翻过来,定睛一看,小县令一张原本就白净的脸此时更是面色惨白,一捏手,已经冰凉。 寇落苼终于急了,用力握紧傅云书的手,一夹马肚子,疾驰起来。 他自加入群鹰寨之后便一直在九合附近游荡,对这里熟的不能更熟,即便如此,赶到最近的一家医馆时,天也已经蒙蒙亮了,摸到医院的门,一脚踹开,抱着傅云书大步流星地走进去,大喊:“大夫!大夫!” 内室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片刻,一个年轻人披着外袍打着哈欠慢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都毛毛糙糙的,什么毛病?就不能等天亮了再来吗?我家门被踹坏了谁来赔啊?” 寇落苼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揪住年轻人的衣襟,冷声道:“你家大夫呢?人命关天,快叫他起来!” 年轻人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无谓地摊摊手,“我就是这家的大夫,你愿意揪便揪着,反正死的不是我。” “你?!”寇落苼诧异地看了年轻人一眼,眉心微蹙,狐疑地道:“我记得以前这家医馆的大夫是一个七旬老先生,可不是你这样的。” “那是我爷爷,”年轻人哈欠连天,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你要是想找他,拎把锄头去五里外我家祖坟里刨一刨,看他老人家愿不愿意飘出来见你。” 事态紧急,死马也得当活马医了,寇落苼沉着脸揪着年轻人的衣领一路拖到傅云书身边,道:“我们误入黑店,他不小心吃了点蒙汗药。” 年轻人“咦”了一声,翻开傅云书的眼皮看了看,又捏了他的脉,诚恳地道:“我觉得他吃的恐怕不是一点蒙汗药。” 寇落苼心中一紧,低声问:“他……你能救得了他吗?” 年轻人沉吟不语。 寇落苼急道:“到底能还是不能?麻利点给句准话,不能我就另寻高明,别他妈浪费老子时间!” 年轻人的头一垂,眼睛已经迷迷瞪瞪地闭上了。 就在寇落苼的刀即将落到他头上时,年轻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竖起一根手指道:“我忽然想到了,爷爷留下过专门治这种毛病的方子!” 寇落苼慢慢将刀收回鞘中,冷声道:“快点!” 先是给傅云书灌了一大桶催吐的药,没一会儿就药效发作,傅云书扭头就嗷嗷吐了寇落苼一身,寇落苼一动不动,只半抱着他,一手还在他背后轻抚。 年轻的大夫捏着鼻子在一旁扇风熬药,嗡嗡地说:“壮士,您二位之间的情谊真是看得令人感动……他是你阿弟?” 寇落苼道:“朋友。” 大夫了然地道:“哦,原来是朋友。” 吐光了肚子里的脏东西,傅云书略略回神,鼻子不舒服地哼哼着,小奶狗似的朝寇落苼怀里拱,谁知寇落苼怀里此时已被他吐得一塌糊涂,他拱上去,恰好沾了自己一脸。寇落苼无奈,只好略略退开一些,扯着自己的衣袖一点点把他脸上的脏东西擦掉。 大夫蹲在一旁看到了这一幕,像是被烫到了眼睛,立即扭过脸眼不见为净。 待把脸擦干净了,傅云书也朦朦胧胧地睁开了一道眼缝,吃力地盯了寇落苼半晌,犹疑地问:“……寇兄?” “是我。”寇落苼想拍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3 拍他的脑袋,奈何自己手上沾了东西,只好收手,关切地道:“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傅云书虚弱眯着眼睛,并不回答。 寇落苼扭头道:“药呢?药熬好了吗?” “好了好了,急什么,你家阿弟死不了。”大夫嘀咕着,将一碗漆黑的药汁递到寇落苼手里。 寇落苼将调羹里的药吹凉了送到傅云书嘴边,他的嘴唇却紧紧闭着,死活撬不开。寇落苼凑到他耳边道:“傅兄,傅兄你现在听得见我说话吗?” 傅云书不但不答话,连那一道眼缝也重新阖上了。寇落苼扭头又要叫那大夫,却不见他人影,不知是不是自觉功成,身退回去睡觉了。咬了咬牙,寇落苼低头又叫了几声,“傅兄,傅云书……浥尘?” 傅云书似乎又再度昏睡过去,鼻子里发出轻微的鼾声。他脸色此时已回缓很多,仍有几分苍白,嘴唇却红润起来,闭得紧紧的,像是怎么也撬不开的样子。寇落苼低头喝了一口药,一手捏着他的下巴,轻轻贴上了傅云书的嘴唇,苦涩的药汁便在两人唇舌间纠缠徘徊许久,最终全然落入傅云书的喉中。 傅云书昏沉的睡梦被人强行惊扰,迷迷茫茫地睁开一丝眼眸,望着寇落苼,其间微光明灭。 仿佛一身通天道行被打散,寇落苼变回十多年前那个孤苦伶仃的小贼,被人当场拿住,惊慌诧异,惶惶不知所措,“……傅兄?” 好在傅云书神志仍旧不清,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就又重新闭上眼睛。 长舒一口气,初次作案成功,寇落苼贼胆顿时壮大不少,照葫芦画瓢,将一碗药嘴对嘴地全灌给了傅云书,最后用大拇指,轻轻抹去了他嘴角的水渍。傅云书从头到尾,躺在他怀里,安安顺顺,一丝挣扎也无。寇落苼低头看着看着,铁石心肠终于生出一分愧疚,轻声道:“对不住,我没想到他们会下这样重的药,不会再有下次了。” 傅云书从泥泞梦魇中挣脱而出时,日头已经爬上三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明亮天光从窗外漏入,落在床边的地上,他呆愣地躺了片刻,迟钝地感觉到自己背后一片冰凉,艰难地伸手一摸,摸到满手的汗,但身上中衣干净清洁,带着皂角隐约的香气,显然是被人换过了。他张了张嘴,极轻声地唤道:“寇兄……寇兄……” 声音细若蚊鸣,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门口帘子却忽地被掀起,一个人端着药盏走进来,看到傅云书睁开了眼睛,又惊又喜,“傅兄,你醒了?”寇落苼快步走到傅云书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再捏着手腕把了会儿脉,沉着脸皱着眉,十分专业的模样,傅云书忍不住问:“寇兄竟然还通医理?” 寇落苼皱着眉一本正经地说:“不通,我只是看看发没发烧、脉搏跳得快不快。” 傅云书忍不住笑了,眼睛缓缓弯成两道月牙,“那我发没发烧?脉搏跳得快不快?” “没有,”寇落苼道:“既没有发烧,脉搏跳得也不快。”他把自己手从傅云书的手上撤开,“我觉得你像是有些好了。” “既像是好了,”傅云书一手撑着床板就要爬起来,“那便该起来了。” 寇落苼连忙一把将他按回去,问:“你要起来做什么?” 傅云书平静地说:“将昨晚那两个贼绳之以法。” 听他说起昨晚那两个贼,寇落苼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垂下眼帘,道:“你不必担心这个,他们已经伏法了。” 傅云书问:“你把他们送去官府了?” 寇落苼撒起谎来眼皮子也不眨一下,望着小县令澄澈的眼眸一本正经地道:“没有,昨天我也中了蒙汗药,浑身乏力,只是勉强带着你逃脱罢了。好在我们骑了马,我带着你一路狂奔出十几里,自觉脱险,于是回头去看,看见那客栈所在的位置,已经是火光冲天,想必是那歹徒自觉暴露,畏罪自尽了。” 傅云书皱起眉,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地道:“就算那破客栈焚毁于大火,可那歹徒只要行动自如,就能在火势难以控制前轻易逃脱。会不会这是他使的金蝉脱壳之计?假装葬身火海,实则连夜逃到外地,改名换姓,再开一家客栈谋财害命?”一把扒拉住寇落苼的胳膊,道:“寇兄,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3= 第10章 移尸(一) 小县令思维严谨,寇落苼拜服,只得无奈地安抚道:“就算他是金蝉脱壳,你此时再去,他也早已逃之夭夭,不如安生养病,我替你去打探消息。” 傅云书想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后背刚靠上床板,又“嗖”地弹起,一把扒拉住寇落苼的胳膊,“若是火场中未曾发现尸体,一定要告诉我!” 寇落苼忙不迭地点头保证,“一定告诉你一定告诉你。”半哄半推,终于将人放倒躺好。 傅云书安稳躺了片刻,又忽地想到了什么,问:“我们这是在哪儿?” 终于想到这个问题了……寇落苼默默瞟了他一眼,道:“这是菩提镇的一家医馆。” “已经到了菩提镇了?”傅云书一愣,随即道:“我记得菩提镇盛产木患子菩提,因而得此名?” “是啊,”寇落苼点点头,笑道:“要不要我给你买一串?” “我翻过县志,上面记载着以前曾有人步行千里跋涉而来,历经艰险只为求一枚极品菩提子,求得后去到京城,转手卖出,一买一卖间竟挣得百两差价,一时间,无数人蜂拥至九合收购菩提子……”傅云书喃喃地说着,全然没将寇落苼后面那句话听进耳朵里,“只可惜如今尊道抑佛,这菩提子,也没什么人愿意赏玩了。”说到这里,小县令顿觉前途渺茫,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只温暖的手掌忽然落在头顶,傅云书抬起头,对上寇落苼温雅的笑眼,他道:“这世上大多数事,都是急不来的,路总得一步一步地走。”在傅云书怔愣间,他端起搁在一旁的药盏,递到他面前,道:“在走路之前,还是先喝药吧。” “唔……”傅云书连忙接过,捧着碗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捏着勺子匆忙喝了两口,被苦得想吐舌头,碍于寇落苼在,不好吐得太明显,皱着一张脸没话找话,趁机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分散药味,“昨夜我昏睡不醒,寇兄为了给我喂药,一定费了不少力气吧……” 他不说还好,一提这个,寇落苼立时一窒,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傅云书嘴上,落在他鲜红的舌尖上,看着看着,目光逐渐变得深幽,轻轻一笑,低声道:“只是举手之劳。” 傅云书点点头,透过纤长的睫毛望着寇落苼,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寇落苼便问:“怎么了?” 傅云书咬了咬下唇,正要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4 开口,屋外忽然远远地传来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随即是激烈的争吵。 寇落苼侧耳听了一会儿,道:“好像是昨夜帮了我们的那个大夫的声音。” “他与人起了冲突?”傅云书连忙起身,寇落苼拦着他,说:“你躺着,我去就好。” 傅云书摇头,“即便是普通百姓相争,我身为九合父母官,遇上了也要问一问缘由,更何况那位大夫有恩于我,无论如何,我总得当面说一声谢谢。” 他如此坚持,寇落苼便也不再阻拦,改扶了他的胳膊,捞起一旁的外衫盖在他身上,道:“那便小心着凉。” 医馆地方不大,两人从休息的房间走到看诊的前厅,不过数息。前厅吵闹正酣,一个衣着打扮十分地痞无比流氓的少年正一脚踩着矮几,一手指着那年轻大夫破口大骂。年轻大夫也不敢示弱,双手叉腰,眼睛瞪得溜圆,唾沫横飞地回喷。 少年骂道:“庸医!老子吃了你开的药,头晕脑胀体虚气喘不说,肚子还他妈拉了好几天!每天都要跑八十趟茅房,都他娘的快住那儿了!今天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特来找你算账,你他妈居然还不认?!” 年轻大夫道:“我开的方子没问题我为什么要认?这药方又不止你一个人吃过,怎么别人都没事儿,就你故事特别多?” 少年道:“每个人的体质病情皆是不同!别人能吃得,不见得我能吃!你他妈还是大夫呢,连这个都不懂?” 年轻大夫道:“我给你开的药方是温补滋养的,又不是猛方!就算治不好,也不会吃出新的毛病!我在菩提镇行医这么多年,除你之外,可还没有一个乡亲在我这里吃药吃出毛病来!” 此时恰逢集市散市之时,赶早的镇民们纷纷回家,医馆开在大路之上,又大门敞开,里面动静闹得这样大,有不少镇民被吸引过来,堵着大门看热闹。其中有人道:“赵四,是不是你自己吃坏了东西想栽给沈大夫啊?沈大夫虽然年轻,可也跟着沈老大夫看了不少年的病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怎么到你这儿就又晕又泻的?”被称为赵四的少年在镇上莫约名声不大好,不乏有人斜着眼睛鄙夷地看着他嘀咕:“谁知道是不是又在赌场输钱了,想歪主意在沈大夫这儿找回来?” 赵四一扭头,恶狠狠地瞪着围观众人大骂:“放你们娘的狗屁!” “这样吧赵四,”沈大夫忽然开口,待对上赵四的目光,他漫不经心地一笑,从药柜中取出一包药,捏在手上,道:“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到天黑都说不清,既然你说我的药方有问题,那很简单,你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再喝一碗,然后让我们看看你究竟是怎么头晕脑胀、怎么体虚气弱、怎么个拉肚子法的。” 赵四死死地瞪着他,“如果我却有不适症状呢?” 沈大夫说:“那便是我医术不精,治坏了你,你说要赔多少,我就赔你多少。” “好!”赵四说着,夺过那包药,就要往药罐子里倒去,却听一旁沈大夫幽幽地道:“不过说好了,要拉肚子八十次,少一次都不行。”顿了顿,他咧嘴一笑,嘲讽地道:“不然我怕有些人为了钱能把去年立春的存货都给屙出来,那我可亏大了。” 围观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连傅云书嘴角都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略带无奈地道:“咱们这位恩人的嘴巴可真是太厉害了。” 寇落苼却面无表情,目光落在那少年赵四的手上。他的手上紧紧地攥着那包药材,已经将包装纸抓破了,漏出一些碎末来,因为太用力,显得指骨都渗人的白。 “好了好了,”沈大夫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对围观的镇民们道:“大家伙都散了回家做饭去吧,让赵四小兄弟一个人好好待着这儿,酝酿酝酿怎么屙。”说完,他转身朝寇落苼他们这边的方向走来,看见寇落苼搀扶着傅云书,面上漾起来笑来,抬起手正要说些什么,身后的尚未散尽的镇民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他正要回过头去,就忽地僵住不动了,呆滞片刻,额前留下两道血,随即身躯轰然倒地。 他倒下后才露出身后挡住的人,正是赵四,而赵四一双剧烈颤抖的胳膊高举着,手里握着一块染血的板砖,脸上既是狰狞又是惊慌。 四周一时死寂,只有隐约虫鸣。 忽然有人尖叫:“杀人啦!” 围观的镇民忽如一群回魂的鸭,惊慌失措、摇摇摆摆地四散跑了。 寇落苼面不改色,松开搀着傅云书的胳膊,走到倒在地上的沈大夫身边,蹲下身先试探了下他的鼻息,再伸出两根手指扪颈间脉搏,然后转过头,冲傅云书摇了摇头。 板砖落地,在这满室嘈杂中却未曾激起半点尘埃,赵四手脚发软地跌坐在地,满眼迷茫,喃喃道:“我……杀人了?” 物证板砖在,人证有菩提镇目击镇民无数,并寇落苼傅云书两个外乡人,案件清晰明了,菩提镇官差很快赶到,想来路上已经打探清楚,随意问了寇落苼傅云书两人几句,便带走了沈大夫的尸体及失魂落魄的赵四。 两人并未道破身份,只配合着官差问了几句话,在官差就要抓人回府时,傅云书忍不住道:“这位官爷,不将我等带回去一道审问吗?” 被他揪住的那位官差不耐地道:“人证物证俱在,赵四光天化日行凶杀人一事辨无可辨,还有什么可问的?” 傅云书执着地说:“话虽如此,此事因赵四吃坏了肚子而起,沈大夫开的药,也未必是妥当无虞的,理应……” “行了行了!”官差甩开傅云书的手,“就算此案另有隐情,那也有县太爷审理,你一个平头百姓,搁我这儿多嘴什么?”说完,一挥手,领着其他几位官差扭头就走。 看着呆在原地的傅云书,寇落苼凑上去轻声说:“各地发生的人命案子,一般隔日就会上报,行凶者并尸体及一干物证,会一同押送至县中。” 傅云书立即抬手理好了松松垮垮的衣衫,朝外走去,“回府。” 进献谗言并成功阻拦了县令大人巡视各地的寇师爷面上闪过一丝隐秘的笑,随即抬脚跟上,边走边说:“县主,咱们才在花明泉过了一夜,刚到菩提镇,还什么都未曾了解过,此案乃你我亲眼所见,凶手又已落网,并不急于一时,可若县主一旦回府,短时间内想要再巡视各地,只怕许县丞和赵县尉会有异议。” 傅云书停下脚步,转过身,定定地望着寇落苼,道:“寇兄曾言,即便亲眼所见,也并非一定眼见为实,如今此案你我虽目睹全程,但,”他吸了口气,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道:“人命关天,不可不慎。” 作者有话要说: 一桩看起来好像是医闹的案子。 第11章 移尸(二)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5 两人立即动身,策马回府,待回到县令府上,已经是戌时。守门的官差打着哈欠开了门,一见两人,顿时一怔,问:“傅大人,寇先生,您二位不是巡视县中各地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傅云书只淡淡地道了一句“事有突然”便大步往里走去,寇落苼慢悠悠地跟在后头,拍了拍那位官差的肩膀,笑道:“顾自个儿回去睡觉,傅大人有自己的事要办。” 小官差便懵懵懂懂地看着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朝里走去。 寇落苼一路跟在傅云书后面,直将他送进房间,才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只是走出没几步,身后便传来“吱嘎”一声响,傅云书的声音在后头说:“寇兄。” “怎么了?”寇落苼转回身去,看见小县令开了半扇窗,探出上半身,静静地望着自己,发间落着细碎的月光。 傅云书看了他片刻,道:“这两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寇落苼微微地咧开嘴,笑道:“早些歇息,明日还有案子要审。” 傅云书点点头,缩回脑袋,关上了窗户,月光便又悄无声息地落回地上。 寇落苼仍旧站在原地,不知为何,他觉得傅云书在看他。虽然那扇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但他还是感觉到,有凉如水静如月的目光,透过窗户纸,温和地洒在自己身上。他没有做声,回过身,径直走到自己房间,反手将门阖上。 连日奔波,积攒的睡意很快如潮水上涌,将寇落苼渐渐淹没,在意识朦胧间,他忽然想,小县令此时,不知还有没有睡。 小县令当然睡不着。 傅云书觉得自己自从上任就立即进入了一个忧国忧民的状态,夜夜辗转反侧,想着的都是如何强兵、如何富民、如何剿匪……但那是之前。 今日在菩提镇所见的一切走马灯一般在自己眼前逆流飞过,定格在昨夜凌晨,夜深人静之时。医馆灯火微弱,他于迷茫间睁开眼睛,看见寇落苼的脸庞,隐在灯下晦暗不明,他张口欲唤他,却见那清俊温雅的脸渐渐贴近,片刻后,唇上口中,皆是温热。 右手食指在床单上无意识地滑动,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花明泉镇,那只在自己大腿上游移的手,怔忪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写的是什么。 寇落苼。 傅云书一夜未眠,第二日起了个大早,顶着乌黑的眼圈朝县衙走去,途径花园时遇上了拎着花洒的寇落苼,直起腰朝自己行礼,笑容如春风拂面,道:“傅兄,今日起得好早。” 面对令自己彻夜难眠的始作俑者,傅云书不知为何却是一阵心虚,不自然地低下头咳嗽了一声,道:“寇兄不也起得这么早?” 寇落苼晃了晃手里的花洒,“这里的花精贵,却没有专人照看,左右我闲来无事,便偶尔来浇个水。” 傅云书含糊地应了两声,说:“我先去县衙看看,菩提镇有没有将赵四等人移送上来。”说着埋头就往前走,才走两步便听后头传来一声轻笑,寇落苼道:“县主,眼下才寅时,菩提镇的官差只怕还未起床。” 傅云书脸一红,道:“那我便去将旧时卷宗看一些。”一只手忽然按上了自己的肩膀,傅云书蓦地回头,正对上那张脸,比朦胧记忆中更清晰、更明朗。寇落苼的手搭着他的肩膀,连呼吸都近在咫尺,他说:“县主大人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是好事,可也要先填饱了肚子。厨房李婶得知县太爷昨晚没好好吃晚饭,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为您准备早饭,大人可不要辜负她的一片好心。” 在脸涨红之前,傅云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如鼓的心跳,点点头,朝饭厅走去。寇落苼把花洒搁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跟在傅云书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会儿,后头的寇落苼忽然说:“今日天气不错。” 傅云书只跟着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寇落苼幽幽地道:“可县主似是有心事。” 傅云书的脚步顿时一滞。寇落苼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站定,傅云书回过身,望见的是他和煦依旧的笑脸,他道:“寇先生为何这么说?” “你看,”寇落苼唇角微弯,“你都不叫我寇兄了。” 傅云书一噎,垂下眼眸,“寇兄。” 寇落苼上前两步,月白的衣袖出现在傅云书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他的肩膀上,“可是为了昨日的案子烦心?” 傅云书略一扭头,看着搭在自己肩膀上那只修长清秀的手,静默稍许,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寇落苼道:“赵四怒杀沈大夫此事你我全程目睹,凶手必定是没跑了,存疑的点只在沈大夫给赵四开的那副药方——这也并不难判断,只要多请几位有名望的大夫过来瞧瞧,再着赵四并另外几人服用,就能知道结果,无须如此忧愁。” 寇落苼的话语分明落在耳畔,可又似在天边,傅云书望着那只手,脑海中嗡鸣不断,来回闪烁的都是那夜昏黄的烛火,别的一概没听见,直到寇落苼连唤他,“傅兄?傅兄?”他这才清醒过来,“啊”了一声,抬头正对上寇落苼迷惑的目光,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勇气,忽然说:“寇兄,其实我记挂的是那天晚上,你和我从花明泉黑店里逃到菩提镇,你……”说到这里,他忽然说不下去了,紧紧地闭上了嘴,却依然定定地看着寇落苼,盼望能用半句话换到一个完满的答复。 寇落苼的眉头因迷惑而微微拧起,半晌,又忽地松开,嘴角扬起惯常的笑,道:“我明白了。”他温柔而又怜悯地看着傅云书,“你视沈大夫为恩人,连一句道谢都未曾对他说过,就眼睁睁看着他惨死,心中既愤懑,又不甘,是不是?” 傅云书的嘴无声地张了张,有气无力地发出一个音,“……是。” “有人说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我倒不这么觉得,”寇落苼淡淡地说:“我只觉得人生是一座迷宫,一旦踏入便不得回头,每一处转角既是机遇也是险境。棋局尚可解,身处迷雾重叠,却只能踟蹰前行——然而既是迷宫,就总有死路,既然有死路,就总有人走,沈大夫,只是走了一条与我们不同的路而已。” 傅云书默默地听,想起以前在京中时,父亲也时常这么谆谆教导,忽然就有点生气——寇落苼好像就在哄小孩子一般哄自己!他鼓了鼓腮帮子,仰起头,正要说话,那只原本按在自己肩头的手忽然抬起,轻轻落在脑袋上,轻柔地揉了揉头发,寇落苼道:“不要难过了。”那点莫名其妙的怒火就瞬间烟消云散。傅云书闷闷地问:“李婶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寇落苼道:“小火炖了许久的枣泥山药粥,今早刚裹的几只粽子,酥糖饼、南瓜糕各一碟,还煮了一锅茶叶蛋。” 傅云书迷惑地问:“你怎么知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6 道得这么清楚?” 寇落苼说:“因为我已经吃过了。”说着从袖中拎出一只造型颇为别致的粽子,尚带着微热,放在傅云书掌心,“江北的粽子多为肉馅,我怕你吃不惯,特意包了只豆沙的,你尝尝。” 眉眼与唇角不自觉地弯起,傅云书道:“看不出来寇兄还会包粽子。” 寇落苼笑道:“今早刚和李婶学的,包得奇形怪状,好在吃起来应当没什么问题。” 傅云书捏着粽子凑到鼻尖闻了闻,闻到苇叶的淡淡清香,正要把线解开,忽然匆匆跑来一个衙役,“大人!大人!” 傅云书顺手便将粽子塞进自己袖中,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有事便报,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那衙役立时收敛狂放的脚步,如憋了条急于如厕一般,小碎步快速而又诡异地朝这边挪动,在傅云书和善的目光中,挤眉弄眼地道:“大人,菩提镇移上来一桩案子,说是出了人命!” “哦?”寇落苼与傅云书对视一眼,寇落苼笑道:“他们倒还真是勤快。” 傅云书说:“既是人命官司,事不宜迟,现在便开堂审案。” 寇落苼望了望他袖中显出的隐约粽子的形状,没有说话。 来到衙门正堂,菩提镇来的两个官差早已在堂前等候,见到身穿七品县令官服的傅云书,立即恭敬行礼,道:“见过县令大人。” 傅云书略略一看,这两个官差并不眼熟,不是昨日前来医馆收尸的那几个,淡声道:“起来吧。” “谢大人。”两个官差道。 傅云书道:“尔等清晨前来,可有要事禀报?” 其中一个官差道:“回大人的话,昨日我菩提镇发生了一起殴杀人命案,案犯赵宣甫,于巳时五刻在沈氏医馆中,用凶器砖头敲击死者沈珣头颅,导致沈珣当场不治身亡。属下已将案犯并凶器一同押送至县中,死者尸身移送至县衙停尸房内。” 傅云书道:“带案犯赵宣甫。” 赵四被一左一右两个衙役强按着跪倒在地,此时他全然没了昨日的慌张无错,吊儿郎当地翻着白眼,正眼也不给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下的县太爷一个。 傅云书道:“赵宣甫,你可知罪?” 赵四不屑地说:“草民无罪,何来知与不知?” “大胆!竟敢在县太爷面前放肆!”其中一名衙役怒喝一声,举着手里的水火棍就要朝赵四打去,却见傅云书略一抬手,只好悻悻地将棍子放下。 傅云书面不改色,道:“我属下来报,说菩提镇数人亲眼目睹你打死了沈氏医馆的大夫沈珣,你认是不认?” 赵四拧着脖子道:“大人说得不错,我是打了那庸医,可不过一板砖而已,怎么可能把人打死?我的板砖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能不知道轻重?” 傅云书冷笑,“那你的意思是?” 赵四掷地有声地道:“必定是那沈珣装死来害我!” “来人,”傅云书冷声道:“将沈珣的尸首抬上来。” 一个担架蒙了块白布,掀开一半,便露出白布底下那张脸来,五官分明秀气雅致,此刻却从里到外透着僵硬的死气。场中诸人的目光都落在其上,一时寂静。 片刻后,傅云书凉飕飕的眼神落在菩提镇来的那两位官差身上,在看得他们浑身一激灵的同时,一字一句地冷声道:“这具尸首不是沈珣,他是谁?” 第12章 移尸(三) 躺在草席上的这具男尸,年轻而俊秀,看着莫约十七八岁的光景,分明是朝气蓬勃、血气方刚的年纪,此刻却阴沉而又死气,睒着一双浑浊黯淡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头顶的房梁。 菩提镇的两位官差面面相觑,神色惊恐,其中一个瑟瑟发抖地道:“不……不可能啊,这不……这不可能!昨天我们抬去停尸房的,明明是沈珣的尸首,这……这又是谁?” 在场一片哗然,没一个人为县太爷怎么认识沈珣这件事感到迷惑。 唯有赵四如死尸还魂一般从地上弹了起来一蹦三尺高,嚷嚷道:“我就说!我就说嘛!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庸医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翘辫子?!好了好了,小爷要走了,小爷今天的早饭还没吃过呢!”说着他拍了拍屁股,真就朝县衙大门走去。 傅云书冷冷地道:“站住。” 立时窜出两个捕快将赵四按倒在地。 赵四脸朝地被拖着往回走,不甘心地嚷嚷:“怎么还抓我?死的又不是沈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扭着赵四的两个捕快停下脚步,他略一抬头,视线中出现一双干净的黑靴子,顺着靴子往上看,是一个斯文清俊的年轻人,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公堂之上,不要大声喧哗。”说着他从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团乌漆嘛黑不知道用来做过什么的布团,依旧微笑和煦地说:“否则就将这玩意儿塞进你喉咙里,教你好好品尝品尝这‘早饭’的滋味。” 赵四咽了口唾沫,乖乖地闭上了嘴。 寇落苼见他识时务,冷哼一声,将东西收了回去。他土匪当久了,落下一些毛病,身上总要带着那么几个物件才安心。 傅云书望着菩提县那两个官差,道:“你们从菩提镇带过来的尸体,是否就是这一具?” 其中一个官差坚决否认,道:“回禀大人,这绝对不可能!菩提县民风淳朴,甚少有凶杀命案,这些年来总共也就出了昨天这一起,因钱大人……钱宇在任时曾规定,只要发生命案,无论何时何地,大致盘问后就要将犯人并尸体移送至县中关押,以便县令能尽早审问,因此昨日我们把赵宣甫带回去审问一番,又向几个目击者确认后,便带着沈珣出发赶到县衙。沈珣是菩提镇唯一的大夫,大家伙的都认识他,我们万万没有弄错的道理啊!” “是啊大人,”另一个官差也道:“咱们把沈珣的尸体送到停尸房后还特意确认过,送到那儿的绝对是沈珣无疑!” 傅云书审视的目光在菩提镇两个官差的脸上溜了一圈,半垂下眼帘,道:“带停尸房的看守过来!”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便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跪倒在傅云书面前,“小的王麻,见过傅大人!” 傅云书的眉头迷惑地微蹙,“你为何来得这么快?”心思一转,冷声道:“可是早就察觉尸体有异,所以才早早等候在外?” “不是不是!”王麻急忙连声否认,“先前有县衙的人来传唤小人,因此小人早就在外头候着大人的吩咐了。” “县衙的人?”傅云书喃喃地念了一声,转过头询问地看向寇落苼。寇落苼微微一笑,算是承认。 早在傅云书言明这具尸体不是沈珣时,寇落苼便已派人悄悄去将停尸房看守带来,正是眼前这王麻。王麻人称王大/麻子,鼻子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7 像闪了腰的丝瓜,眼睛像裂了缝的大枣,一个字,丑。丑也便罢了,偏偏还人如其名,脸上布满了奇形怪状的斑斑点点,令人望而生畏,叫鬼见了发愁,九合县再没有人能比他更胜任停尸房看守这份活,因此县衙中明镜高悬牌匾下的县太爷如流水般簌簌换了一打,停尸房草席间尸山中的看守反倒如铁打的营盘般屹立不倒。 傅云书道:“你看看这具尸体,可是昨晚菩提镇官差交到你手上的那具?” 王大/麻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瞄了几眼,坚定地摇摇头,“不是,虽说都是长得挺俊的小青年,但明显不是一个人。” “可是,”傅云书指了指堂下盖着白布的尸体,“先前从你那儿抬过来的,却是这一具。既然你们都承认这不是沈珣,那么这具尸体,又是谁的?” 王大/麻子闻言大惊失色,脸上的麻子都跟着失了血色,连忙又扑到那尸体旁边,掀开白布,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用目光摸了一遍,就差没上手了。可是任他目光如炬,看了半天,那尸体的模样还是没有变动丝毫,王大/麻子的手一抖,那白布又重新盖回了尸体身上,然后他瑟瑟发抖地转过身,惊恐地望着傅云书道:“回……回县太爷的话,小人……小人也不知道他是谁……” 惊堂木拍案,发出砰然巨响,傅云书“腾”地站起身,一字一顿地道:“沈珣尸体不翼而飞,变成了这具无名尸,押送官差、看守一个个的都只会说不知道,难不成这尸体还能自己跑了不成?” 在场诸人鸦雀无声,没人敢出声触这位头顶三把火的县太爷的霉头。 除了一个人。 “县主,”寇落苼抬手悄然扯了下傅云书的衣袖,低声道:“县主息怒。” 傅云书扭头看了他一眼,气势消散,嘟哝了句“寇……寇先生”。寇落苼轻轻摇了摇头,说:“我来。”傅云书于是顺从地坐下,看着他踏前一步,平静地道:“沈珣已死,绝不会自己跑掉,要么是押送出了问题,要么是看管不力导致被人掉包。”目光落在菩提镇二位官差身上,“二位当真能确认押送途中绝无差错?” 两个官差毫不犹豫地拍胸脯保证,“绝对没有问题!” 寇落苼的目光又移向王□□子,“王麻,你先前说,眼前这具尸体,不是昨晚菩提镇官差交到你手里的那具?” 王大/麻子畏畏缩缩地道:“……是。” 寇落苼道:“也就是说,菩提镇官差与你交接时,尸体尚是沈珣,是在你接手之后,才被调的包?”嘴角微微翘起,寇落苼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冷冷地道:“若我没记错,按照规矩,停尸房看守每两个时辰需将房中安置尸体巡视查看一遍。自案发时算起,从菩提镇快马赶至县城应是戌时,两位官差需押送案犯并尸体,应当更迟一些,但无论如何,子时之前也应该到了。” 两个官差连连点头,“对!咱们到的时候正是亥时!” 寇落苼望了望晨曦薄雾中清亮的天光,“而现在,莫约已是卯时,也就是说,从官差把尸体交给你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时辰,中间恰好要巡视一次。”他板起脸,语气骤然严厉,喝道:“王麻,我且问你,这四个时辰中你可有按规矩巡视?!” 王大/麻子面如土色,双唇颤抖,挣扎许久,终于哭丧着脸嚎道:“大人,大人小的昨天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请大人看在小的兢兢业业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小人这一次吧!小人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 没等他嚎完,寇落苼默默地从袖子里掏出先前威胁过赵四的那坨布团,掂在手里抛了抛,王大/麻子立时紧紧闭上了嘴。 傅云书问:“本县且问你,在那四个时辰中,你在做什么?” 王大/麻子抽抽噎噎地说:“前些天刚发了月钱,小的就去买了坛酒,一直放着没舍得喝,昨儿个大晚上被叫醒接尸,完事儿后看见摆在桌上的那坛酒,小人心里就如同猫爪子挠一般,抓心挠肝地痒……” 傅云书冷声道:“说重点。” 王大/麻子道:“小的没忍住喝了一整坛酒,醉得不省人事,直到大人命人过来抬走沈珣的尸体,这才被人叫醒,小的想来从未出错过,因此也没有多加检查,指了昨天他们抬来的那副担架,就叫他们抬走了。” “也就是说……”傅云书的眼神渐阴。 寇落苼接着道:“也就是说,在你酩酊大醉的这四个时辰内,即便当真有人潜入停尸房,偷梁换柱,你也毫无察觉。” 王大/麻子浑身颤抖起来,裂了缝的大枣般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大人,小的为县衙卖命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 没等他嚎完,轻飘飘一支令箭落地,发出当啷脆响,傅云书道:“停尸房看守王麻,监管不力玩忽职守,致使尸体丢失,罚二十大板,罚奉三月。来人,拖下去。” 九合县衙役虽然打土匪不行,但打自己人可是一等一的威武,傅云书话音刚落,立时走出两个身强体壮的衙役,摩拳擦掌地应了声“是”,便合力将挣扎不休的王□□子拖到堂外。 听着外头传来的王麻凄厉的哭喊,菩提镇来的两个官差心有余悸地对视一眼,还好还好,这事没算在自己头上。 那厢传来小县令的声音似是有些疲劳,淡淡地道:“先且不论沈珣的尸体是如何丢的,现又在何处,这具多出来的尸体就是个更大的问题。你们将着人将此人画下,贴至各处告示处,看是否有人认得此人。”说着揉了揉眉心,他彻夜未眠,早起粒米未进又是这样一番折腾,心里生出许多倦意。 有机敏的衙役看出了县太爷的疲态,忙体贴地说:“事出突然,一时也找不到更多线索,大人不如先行退堂,回去仔细思索后再行定夺。”傅云书朝那衙役看去,正是那日将自己挡在县衙大门外的王小柱,自以为得罪了县太爷之后,便一直兢兢业业地想要弥补,如今终于逮了个机会,目光锃亮地望着傅云书。 傅云书无奈一笑,顺水推舟地道:“也好,那便退堂吧。”起身一拢衣袖,摸到藏在袖子里的那只粽子,悄悄探入一摸,已经凉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移尸”一梗,脑洞来自于清·贪梦道人《彭公案》第九回:验尸场又遇奇案 拷贼徒巧得真情 第13章 移尸(四) 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傅云书抬眼一看,寇落苼已先行走了两步,正在不远处等着他,傅云书连忙抬脚跟上,两人无言地一前一后回到府中。 饭厅里不见李婶,几碟子吃食倒还端端正正地摆着,蒸腾着若有若无的热气,寇落苼走上前去,摸了摸碗沿,道:“李婶应当是热过一遍了。” “她有心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8 了。”傅云书一撩官服袍角,在凳子上坐下,夹了块糕送进嘴里,一股清甜的滋味儿便在口中化开,傅云书嚼着嚼着,眼神却渐渐涣散,最终停住不动了。寇落苼为他盛了碗枣泥山药粥,推到他面前,问:“想到什么了?” 他一出声,傅云书这才回过神来,将嘴里的南瓜糕咽下,淡声道:“自然是在想案子了。”他的眉头微微锁起,目光盯着桌子上的盘盘碟碟,“我不信鬼神之说,也绝不认为那沈珣的尸身会自己起尸离去,尸体不翼而飞,只能是有人故意而为。”说着,他伸出筷子,夹了一只茶叶蛋到南瓜糕的碟子里,又将一块南瓜糕夹到自己面前,盯着南瓜糕喃喃地道:“只是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要使出这样一招偷梁换柱呢?” 寇落苼忽然道:“若按照实情,有人用茶叶蛋替换了南瓜糕,那么大人便看不见南瓜糕了。”他幽幽地说:“大人能看见的,只有茶叶蛋而已。” 傅云书骇然,手一松,夹着的南瓜糕跌落,摔进粥碗里,他怔怔地道:“寇兄的意思,是……是有人想让我看到那个少年的尸体……” 寇落苼拿了那只茶叶蛋,仔仔细细地剥去了蛋壳,用筷子夹了放进傅云书面前的空碟子里,又将他粥碗里那块南瓜糕夹走,送进了自己口中,含含糊糊地说:“既然有人费尽心思把东西送到大人眼前,大人不妨一看。” 凝视了碟子里只茶叶蛋半晌,傅云书忽地笑了,觑了眼寇落苼,夹着放到嘴边咬了一口,道:“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注1),既然人家都送上门来了,那便看一看吧。”回头对随侍道:“九合县仵作何在?去把他叫来。” 随侍的小厮有些为难地道:“大人,仵作怕是来不了……” 傅云书问:“为何?” 小厮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咱们九合县虽有山贼在侧虎视眈眈,但县内一向安稳,一年到头出不了几起人命案子,仵作通常无所事事,许县丞同赵县尉一合计,觉得花钱养个吃白饭的不如拿这钱多雇一个衙役,所以这仵作的活都是王麻干的,您刚赏了他二十大板,怕是这个月他都起不了身了……” “……”傅云书。 坐在对头的寇落苼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云书斜了他一眼,尴尬地咳嗽两声,道:“不过验尸罢了,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既然九合县没有个正经的仵作,那本县就自己验。” 寇落苼奇道:“县主竟然还会验尸?” 傅云书豪气地一挺胸膛,道:“既然出任地方父母官,掌刑狱断公案,自然应当做足准备!况且家父当年曾任刑部尚书,手下断案无数,我自然耳濡目染。” 寇落苼听着听着,脸上的笑意忽然微微一僵。 傅云书察觉到了他细微的变化,眨了眨眼睛,问:“怎么了?” “无事,”寇落苼复又笑起来,摇了摇头,道:“傅相爷廉名在外,我曾听过他不少破奇案的故事。” 傅云书鼓了鼓腮帮子,闷闷地道:“虽然我不曾明说,但你们一个个的果然都晓得我的家世。” 寇落苼认真地道:“出身尊贵、世家名门,却仍抱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是很好很好的事。” 傅云书心里一动,滴溜转着眼珠子,悄悄觑了寇落苼一眼,道:“寇兄这可是在夸我?” “是,”寇落苼笑得温文可亲,一字一顿地说:“我在夸你。” 他这般坦诚,倒叫傅云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也只是纸上谈兵,我只有在小时候偶尔跟着家父去大理寺见一位伯父时,才能跟着看上过几眼,后来不知怎的,家母忽然不愿我接触刑狱命案,我也再没见过那位伯父。若真验起尸来,可能还不如王麻。” “无妨,”寇落苼道:“我也恰好懂一点验尸之道,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又不需要去打仗,两个臭皮匠加起来,验个尸应当足够了。” 此时虽尚未入夏,但天气已渐渐转热,未免尸体生蛆腐败,两个臭皮匠说干就干,来到停尸房,暂时顶替王□□子的是一个孤老头儿,听说了死尸不翼而飞的传闻,不敢入内,缩头缩脑地窝在停尸房门外,大老远望见傅云书的高头大马,慌忙蹒跚上前作揖,“小老儿见过县令大人。” “免礼。”傅云书翻身下马,同寇落苼朝停尸房门走去,老头儿惶恐地跟在一旁,伸手欲拦却又不敢,傅云书瞥见,便问:“怎么了?停尸房又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小老儿一直守在门外,没有一人出入过!”老头儿连忙否认,纠结片刻,迟疑着道:“只是房中脏乱不堪,大人身份尊贵,只怕脏了大人的脚,不如先由小老儿清扫一番,大人再行验尸。” 傅云书淡淡地道:“本县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怕什么脏乱,验尸要紧,你继续在外头守着便是。”说罢不顾老头儿阻拦,推开木门掀开布帘,钻进了停尸房门中。 寇落苼跟在后头正欲跟上,却见傅云书身子僵住不前,迷惑地问:“县主,怎么了?” 傅云书缓缓扭过头,一张小白脸已涨成青紫,神色诡异,身子左右晃了晃,一头扎进寇落苼怀里。寇落苼被撞得倒退两步才稳住,连忙扶住傅云书的腰身,关切地问:“傅兄,傅兄你没事吧?” 傅云书埋在寇落苼怀里摇了摇头,攀着他的肩膀艰难起身,大口喘气,半晌才恢复过来,痛苦地道:“听闻久住鲍鱼之肆不觉其臭,只是我却怕最初那阵都挨不过去……寇兄,这里头实在是太脏乱了。” 他这么说,反倒叫寇落苼有些好奇,他扶着傅云书等他站稳了,道:“我且先去一探。”掀开布帘,兜头便是铺天盖地的恶臭,熏得寇落苼猝不及防地倒退一步,堪堪站定。群鹰寨里一群糙汉子,生活起居自然不甚精细,房间乱成狗窝那是常事,寇寨主自以为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却还是被王□□子的窝给吓到了。 不大的停尸房,堆满了一地的酒坛子,有些莫约是不小心踩碎了,留下一摊瓷渣滓,也没人收拾。有几个酒坛子摆在角落,里头灌得满满当当,散发着浓烈的尿骚气,想来都是王□□子的存货。那具无名尸体就摆在停尸房正中央的木板上,寇落苼蹑手蹑脚地朝那边走去,不小心踢翻了脚边一只酒坛,坛子翻倒,底下一群蟑螂立时四散逃跑。傅云书正缩在门边探出颗脑袋张望,看见这一幕,嘴角又是一抽。 酒气、尿骚气、尸体腐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凝聚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如一根钢针扎着寇落苼的鼻子眼睛,辣得他热泪盈眶。握着口鼻艰难跋涉到那木板旁,捏着白布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掀开,露出尸体的脸来,仍旧是昨日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人,睁着死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9 不瞑目的双眼,冷冷地看着来人。 寇落苼重新将布盖回去,转身冲傅云书比了个“可以”的手势,小县令点点头,“哧溜”一声迅速缩了回去,然后外头传来他的声音,“来人,将屋内尸首带回县衙。” 两人坐回马上,仍觉晕晕乎乎、天旋地转,两厢沉默许久,傅云书忽然带着鼻音闷声说:“我特意前来停尸房,本是想查看一番,此处有无人潜入盗尸的痕迹。” 寇落苼道:“现在想来,能在这儿呆上一时半刻的人,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傅云书干笑两声,“那王麻就是这世上最有骨气的人。”说完立时将笑意敛得一干二净,目视前方,阴测测地说:“且看我怎么收拾他。” 寇落苼道:“我方才大致查勘了一番,因屋内本就杂乱,即便盗尸者留下什么线索也很难发现。何况停尸房门只有一木栓,王麻当夜烂醉如泥,连门栓有没有栓上都不一定,那盗尸者可谓如入无人之境。” 傅云书道:“即便如此,他总不是两手空空地来两手空空地走,沈珣与那具尸体皆是青壮年男子,即便对方同样身强力壮,能扛得动,带着这样大的物件走在街上,总归引人注目,即便深更半夜行人稀少,可要是万一遇上了一个人……”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扭过头定定地望着寇落苼。 寇落苼问:“傅兄可是想到了什么?” “巡夜的衙役!”傅云书笑得像个捡到一枚铜钱的孩子,桃花眼里流水潺潺、波光粼粼,他激动地说:“我县常年有衙役巡夜,每组三人,上半夜五组下半夜五组交替,而停尸房是巡夜的必经之路,可以问问这十五人,昨天夜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寇落苼看着他的笑脸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笑了,道:“县主英明。”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宋·宋慈《洗冤集录·序》 大噶国庆快乐~ 第14章 移尸(五) 傅云书立即回头吩咐道:“昨夜下半夜巡夜的是哪几个人?马上叫他们来县衙见我。” 回到县衙时,许孟已在堂中候着,见了傅云书,行礼道:“傅大人,验尸所需器具皆已准备完毕,大人可以随时开始。” 傅云书道:“有劳许大人,咱们现在便开始吧。” 尸体被摆在台上,揭去白布,露出少年苍白的身体和青紫的脸,他浑身上下□□,唯有脖子上系着一条红绳,红绳上串了一枚做工粗糙的玉佩,而少年纤弱的颈间,除却这一枚玉佩,还有着一道深深的勒痕。在场诸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那道分明的勒痕上,许孟眉头紧蹙,道:“自缢身亡?” “不一定。”傅云书说着,戴着手套的手握住尸体的肩膀,将其侧翻,露出后颈,后颈上亦有勒痕,同前头的半截连成一个完满的圈,“若是自缢,绳索造成的勒痕应交至左右耳后便消失了,不会有这么长的勒痕。”将尸体摆成原样,手指在喉头处一触,“绳索缢在喉上,自缢者则舌抵齿,臀后多有粪出。”轻轻掰开尸体的嘴巴,“此尸舌未抵齿,是喉下血脉不行之故。”目光落在尸体的臀上,握住一半掰开,傅云书却忽地一怔,讷讷地不说话。 “怎么了?”寇落苼凑上去问,傅云书立即松开手,尸体重重地倒了回去,将身后的场景掩盖住。他局促地说:“没什么……”连忙又去看尸体的手,死去的少年生前莫约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一双手纤长清瘦,指甲修得很是妥帖,只是掌心生着几个老茧,指甲缝里沾染些许泥土,傅云书看着看着,忍不住“咦”了一声。 寇落苼道:“他是被人缢死的?” 傅云书道:“自缢者,眼合、唇开、手握、齿露,此尸则全然相反,若无其余致命伤,应当是被人缢死,只是……”他的眉头缓缓蹙起,慢悠悠地说:“只是一般被缢死的人,生前都会手抓着颈间绳索竭力挣扎,且不说指甲缝里会留下自己的皮肉碎屑,自己颈间除了勒痕外,也会有指抓痕,此尸不知为何没有,而且比起这个……”从尸体的指甲缝里小心翼翼地抠了一点泥土,凑到鼻尖闻了闻,“我更好奇,这个土是从何而来?” 许孟推测道:“会不会是凶手在拖行尸体时,手掉在地上,沾染上了?” “有可能,”傅云书道:“但如此一来,身体各处多半有磨损,但此尸除了颈间勒痕之外,并无其他明显伤口。”说着,他翻过尸体的手腕看了看,喃喃地道:“而且连一丝搏斗的痕迹都没有,简直像是……” “简直像是自愿被缢死的。”寇落苼幽幽地道。 此话一出,有如一股阴风过境,吹在在场众人浑身一抖。 许孟干笑两声,说:“寇先生这话就有意思了,怎么会有人自愿被缢死?有这功夫干嘛不自己上吊?即便是自己舍不得下手,谁有这样大的胆量敢无故下手杀人?没有搏斗的痕迹也好说,只要给死者下足了蒙汗药,怎么弄都醒不过来。自愿被缢,简直荒谬!” 寇落苼淡淡地瞟他一眼,许孟如耿直的三朝元老,他便是那魅惑君王的妖妃,自然相看两相厌,但他也懒得跟他计较,只道:“许县丞说得有理。” 一拳头打在轻飘飘的棉花上,许孟反倒憋了一口闷气,暗暗瞪了眼寇落苼。 傅云书全然没察觉到那厢风起云涌,只捏着尸体的手腕皱眉打量,恰在此时,赵辞疾大步前来,冲傅云书行礼道:“见过县令大人,大人,您吩咐把昨天下半夜巡夜的那几个兄弟带来,他们几个都在这儿了。” 傅云书立即回神,站起身,问那些个衙役,“你们昨日巡夜,可有遇见过什么身负重物的人?” 衙役们都说:“回大人的话,这深更半夜的,附近又有群鹰寨,别说人了,狗都不敢出来溜达。” 傅云书又问:“那可曾听见过什么奇怪的声音?例如……挖土,或者重物摩擦之类的……” 衙役们互相看看,又一齐摇头,道:“没有听见过,大人,若听见什么可疑的声音,咱们是一定会上前查看的。” 傅云书失落地叹了口气,正要挥手让他们退下,寇落苼却忽然道:“怎么只有十四个人?巡夜每组三人,上下夜各有五组,应当有十五人才对。怎么少了一个人?” 赵辞疾道:“启禀大人,还有一人叫张铁柱,他回去之后不知怎的病倒了,下官派人去叫他时,那厮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嘴里还说着胡话,下官见他病的不轻,便没有硬将他扛来。” 寇落苼与傅云书对视一眼,傅云书道:“既是属下病的不轻,我身为一县之主又怎能放任不管?还请赵县尉指个路,本县亲自去探望他便是。” 将验尸的行头换下,傅云书穿了寻常便服,同寇落苼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20 一道跟着赵辞疾到了张铁柱家。张铁柱的娘子守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地道:“不瞒大人,小女子的相公一向身强体健,一年到头连感冒伤风都难得一次,昨夜他照常出去巡夜,小女子也并未放在心上,等他今早一回来,却忽然变了个人似的,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怎么叫他都不理,只大呼有鬼!小女子也不知他究竟撞见了什么,还请大人大发慈悲,救救小女子的夫君!”说着嘤嘤嘤哭倒在地。 “有鬼?”寇落苼看了傅云书一眼,挑起眉,道:“大人,撞鬼之人多半是中了邪,未免邪气冲撞大人,我便先替大人一探究竟。”说着大步走上前,一把扯开了床帐。原本还睡地昏沉的张铁柱像是感受到了寇落苼和善的注视,幽幽转醒,与寇落苼对视一眼,顿时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喊:“鬼啊!救命!有鬼啊!啊!”声音之刺耳,嗓门之响亮,震得傅云书忍不住堵上了耳朵。 寇落苼不为所动,冷笑着卷起袖子,一边卷一边道:“张夫人莫要担心,不过就是被吓得失了魂而已,在下见得多了,叫回来就是。” 张铁柱的娘子咬着手帕眼泪汪汪地问:“该怎么样叫回来?” “简单得很。”寇落苼说着,一把揪住张铁柱的衣襟将他拖到身前,抡圆了胳膊,甩了两记结结实实的耳光,直扇得张铁柱眼冒金星、鼻血横流,也不嚷嚷了,直接歪倒在床。 张铁柱的娘子惨叫一声扑了上去,哀嚎:“我的夫君呐!” 寇落苼复又将袖子放了下来,微微一笑,重新变回那个斯文书生,“挨两下打就回魂了。” 赵辞疾在一旁道:“寇先生除了文武双全,看不出来竟还通晓玄理?” “通晓算不上,”寇落苼淡淡地道:“简单的法子还是晓得一些的。” 傅云书有些担忧地问:“寇兄你下手这样重,不会把人打出个好歹来吧?” 寇落苼只道:“死不了。” 说来也奇怪,过了一会儿,那张铁柱竟自个儿又睁开了眼睛,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痛哭流涕的娘子,迷迷糊糊地问:“娘子,你怎么了?哭什么?” 张铁柱的娘子见他居然清醒过来,又惊又喜,抹着眼泪道:“相公!相公你终于醒了!多亏了县令大人和寇师爷他们……” 张铁柱这才意识到房中还有其他人,抬头一看,顿时傻了眼,结结巴巴地说:“傅……傅大人,赵县尉,寇先生……您几位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啊?” 傅云书踏前一步,开门见山地说:“张铁柱,你昨天巡夜时,是否看见、听见了什么?” 张铁柱呆呆地望着傅云书,怔愣许久,忽然痛哭大喊:“大人!不瞒大人,小的昨天夜里是真见鬼了!” 都说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昨夜的张铁柱就是这样一个被霉运缠身的倒霉汉。他们上下半夜巡夜的衙役交接时,恰好撞上菩提镇的官差押运犯人同尸体,出于职责,自然要检查一番,本来糊弄着也就过去了,张铁柱手贱,掀开那白布看了一眼,还不无惋惜地说:“啧,还是个俊后生呢,真是可惜了。”遂将白布盖回去,同菩提镇官差分道扬镳,他们继续顾自己巡夜。到了莫约丑时,张铁柱忽觉腹中一阵绞痛,跟同伴说了声,便一头扎进路边草丛里闷声释放起来,待将这件急事解决,他提着裤子站起身,正系着裤腰带呢,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还以为是同伴过来看他的笑话,谁知扭头一看,却对上一张同样惊恐而惨白的脸。 这张异常熟悉,张铁柱脑中嗡鸣一声,反应过来,这正是自己不久前才见过的,那个本该是一具冰凉尸体的俊后生! 而下一瞬便是天旋地转,张铁柱再不知其他。 “你的意思是,沈珣自己诈尸,逃出了停尸房,并不知怎的弄了具尸体来代替了自己?”傅云书幽幽地说。 张铁柱听出县太爷语气不善,战战兢兢地说:“小的……小的也不明白……” “荒唐!”傅云书用力一拍桌子,直震得自己手腕发麻,他不动声色地把手缩回宽袍大袖中转了转手腕,道:“亏你还身为县衙公府人员,竟如此糊涂!去把你昨天一组的那两个衙役叫来,本县还就真不信,世上会有尸体自己逃跑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验尸的过程参考了宋·宋慈《洗冤集录·二十》 回魂的操作是我自己瞎编的= = 第15章 移尸(六) 提了张铁柱回到县衙,另外两个衙役已战战兢兢地等在堂中,见了张铁柱,双双面露异色。其中一个用手肘撞了下张铁柱,低声道:“老张,你没事了?你昨儿个突然抽了什么羊癫疯啊?” 张铁柱歪了他一眼,又看看公堂之上,示意地咳嗽了两声,并不答话。 那衙役显然是没明白他的暗示,正要追问,傅云书的声音忽然幽幽地传来,“王土根,你想问张铁柱些什么话?不如说出来,咱们一块帮你参谋参谋。” “没……”王土根哆嗦了两下,缩着脑袋,“小的没什么想问的。” “你没什么想问的,”傅云书道:“本县可有问题想问你。”左手手指在案上一下一下扣着,忽然一顿,他说:“昨天张铁柱发生了什么事?” 王土根扭头看了眼张铁柱,结结巴巴地说:“回禀大人,老张……老张他在屙屎的时候晕……晕倒了……” 傅云书问:“为何晕倒?” 王土根连忙摇头,“小人不知道啊!小人刚正想问他来着呢!”扭头就问张铁柱,“老张,大人问你呢,你咋就会晕倒啊?屙屎屙得没力气了?” 张铁柱狠狠瞪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傅云书又问另一个衙役,“杨叶,你昨天也在,你看到了什么?” “回禀大人,”杨叶恭恭敬敬地道:“我同张铁柱并王土根一并巡夜,经过后街巡至停尸房时,张铁柱忽然说自己腹中疼痛难忍,恰好停尸房后面荒无人烟、杂草丛生,他便跑去那里如厕,我和王土根就在原地等他,谁知久候不至,我们过去找他,就看见张铁柱倒在草地上不省人事,我和王土根就连忙把他抬回了家中。” 与王土根、张铁柱两个大老粗不同,杨叶是个年轻小伙,生得唇红齿白,颇有几分颜色,听说还上过几年私塾,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傅云书冲他点一点头,又问:“停尸房后头是个什么地方?” 公堂顿时静谧一片。 傅云书冷声问:“难道没有人知道吗?” “回禀县令大人,”过了片刻,赵辞疾拱手道:“停尸房后头,是乱葬岗。” 傅云书蓦地一怔,一旁站着的寇落苼反倒笑了,道:“张铁柱,胆子倒是不小。” 张铁柱“嘿嘿嘿”地干笑着挠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21 了挠头,“小的以前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可……可……可昨晚毕竟是亲眼所见……” “即便亲眼所见,也并非一定眼见为实。”傅云书忽然道,他定定地望着底下三人,道:“你们遇到的事我大概已经明了,若无其他要事,可自行离去,只一件,”他嘴唇微微抿紧,一字一顿地道:“此案扑朔迷离,在水落石出之前,未免谣言四起惹来百姓慌乱,你们多余的字,一个都不准往外说,明白了?” 三个衙役皆忙不迭地连声道:“明白了。” 待三人离去后,公堂上再度安静下来。寇落苼悄然抬眼望向站在另一侧的赵辞疾,见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忽然问:“赵县丞。” 赵辞疾扭头看过来,道:“寇先生有何事?” “没什么,”寇落苼咧嘴笑笑,道:“就是想问问赵县丞,停尸房后头那个乱葬岗……是个什么地方?” 像是听到什么古怪的问题,赵辞疾的两道浓粗的剑眉蓦地皱起,就连傅云书望向寇落苼的目光里都带了点迷惑,他说:“寇兄,虽说各地都略有不同,但这乱葬岗么,多半是……” “只是一个草草掩埋无名尸体的地方。”赵辞疾颔首道。 寇落苼笑了,“移尸自行前往乱葬岗,莫不是打算自觉将自己埋了?” 他这笑话说得如同一块老香干,嚼在嘴里,既干瘪又无味,赵辞疾丝毫不给面子,嘴角都没扯一下,傅云书倒是微微一笑,说:“若真如此,反倒麻烦了我们,还要特意去将那乱葬岗挖一遍。” 赵辞疾道:“大人,世上何来鬼神?都是那些市井小民以讹传讹。张铁柱只匆匆看过沈珣之尸一眼,当晚夜色深沉,他将前来寻他的王土根、杨叶看成了沈珣,自己吓自己也未可知。若真因此挖掘乱葬岗,费时费力不说,只怕坊间又要流言四起。” “赵县丞无需焦急,本县不过随口一说。”傅云书左手撑额,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无论挖与不挖,这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便能造谣的事,不是我一句话就能止住的,官府能做的,唯有尽快破案而已。” 傅云书所言不假,流言蜚语如同春日江边柳絮一般,随风散入千万家,自中午至傍晚,不过半日光景,街头巷尾里谈论的皆是这桩移尸诡案。傅云书换了便服,和寇落苼一块出去吃馄饨,他俩已经是馄饨摊的熟面孔,刚一落座,老板便挨挨蹭蹭地凑过来,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道:“两位小哥,近来出门可得当心着些。” 寇落苼问:“怎么了?” 老板煞有其事地道:“咱们这儿最近呐,闹鬼!” 与傅云书对视一眼,寇落苼勾唇笑道:“九合县光闹土匪还不够,居然还冒出只鬼来?是什么鬼,竟比土匪还凶?” “你别不信,”老板“啧”了一声,说:“这鬼不是谁瞎说闹着玩的,真有人看见了!有名有姓的,说生前是菩提镇那边的一个大夫,被人害死了,死不瞑目,化成厉鬼要去寻替代!昨儿个夜里就有条汉子被吸走了魂魄,好在有位高人出现,赶在魂魄散尽之前将人抢了回来,这才安然无恙!但又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那厉鬼没找着替代,肯定还要再来,你们这样年轻气盛的小年轻,可得当心点!”恰好此时馄饨煮好,老板一边给他们盛馄饨一边叮嘱:“要当心!” “好好好,”寇落苼忙不迭地点头笑道:“多谢老板提醒,我们晓得了。” 勺子沉入汤碗,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傅云书看着寇落苼道:“想不到寇兄竟是位高深莫测的‘高人’,失敬失敬。” 寇落苼说:“好在他们只传是位不知名的高人,没指名道姓地说是县衙里那位寇师爷,否则我只怕连县衙都待不住,要被他们抬去做法了。” 傅云书轻轻地笑,道:“若你做一场法事,能让真相水落石出,我倒要好生谢你。” “谢我?”寇落苼捏着勺子的手忽地一顿,挑起眉,斜睨着傅云书,问:“敢问县主,若我真查出了真相,县主会如何谢我?” 傅云书静静地望着寇落苼,反问:“你想我如何谢你?”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清风掠过树梢,带起沙沙声响,寇落苼移开视线,低下头,勺子在清汤中缓慢地搅动着,片刻,他道:“我一时竟想不出……又或者,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我就能想到了。” 傅云书问:“你有头绪了?” 寇落苼道:“被缢死的那具尸体虽然重要,但一时半刻还查不出他的身份,不如暂且搁置,先查别的。” 傅云书问:“寇兄打算先查什么?” “若没有出现这样那样的差池,按照我们在菩提镇目睹的那起案件经过,傅兄原本是打算怎样处理的?”寇落苼问。 傅云书不假思索地说:“赵宣甫杀害沈珣一事确凿无疑,存疑之处只在沈珣给赵宣甫开的那副药方是否有误,若真有误,便是沈珣有错在先,应对赵宣甫从轻处置。” 寇落苼问:“那药方是否有误呢?” 傅云书一怔,过了一会儿才说:“现在查这个……要紧吗?” 寇落苼道:“诸多疑云皆因这一副药方而起,如何不要紧?” 沉默片刻,傅云书“腾”地站起身就要走,“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查。” “且等等!还有一桩要紧事!”寇落苼一把扯住傅云书的袖子道。 傅云书紧张地问:“还有什么要事?” 左手食指指了指汤碗,寇落苼笑道:“民以食为天,县主,你的馄饨还没吃完。” 馄饨虽好,小县令却无心留恋,匆匆吃完,丢下寇落苼就往县衙跑。寇落苼付了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他略懂医药,当初看了几眼那张方子,便知都是温补的药材,多半是没有问题的,要么是那赵四体质特殊,要么……是他另有所图。 寇落苼静静地望着傅云书冲进县衙大门,嚷嚷:“去将县中几位有名望的大夫都请来!越快越好!” 他心想,只是他图的,究竟是什么呢? 县太爷如此焦急地请大夫,手下们还以为他忽然哪里不舒服,吓坏了,撒开腿朝各处医馆奔去,架着几位白胡子老头儿就匆忙回来,关切地问:“大人,您是觉得身上何处不适?先坐下再说吧!” 傅云书从一堆争抢着搀扶的胳膊中挣扎而出,道:“我没事!只是想请各位看个方子而已。” “方子?”众人停下动作,面面相觑,“什么方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噶中秋快乐~ ps:老寇的苼字是草字头不是竹字头啦【高亮】 第16章 移尸(七)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就是这张方子。”众人回头看去,一个灵秀清俊的年轻人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22 缓步而入,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寇落苼走到案前,把药房摊开放在桌上,道:“请各位大夫过目。”趁众人的目光都移到药方上,寇落苼悄然看向傅云书,冲他眨了下左眼,用嘴型无声地道:“药方我先前从库房中提出来了。” 傅云书不知为何面上一红,他局促地低下头,略一点头。 众人沉吟许久,其中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捋着胡须道:“大人,这副药方只是很普通的一副温补的方子,没什么特别之处,若……” 另一人抢着道:“若大人有所需,草民有一家传药方,可赠与大人!” “你家那方子是给老头子养生用的!咱们傅大人年轻力壮,哪用得上?傅大人,不如就由草民为您诊脉,特别开一副……” 大夫们一拥而上,争着抢着要为傅云书把脉开药方,场面混乱,守在一旁的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所措。王小柱凑到寇落苼身边,小声问:“寇先生,这个情况该如何是好?” 寇落苼淡淡扫他一眼,并不答话,而是大步上前,推开碍眼的人,拽住傅云书的手,一把将他扯到身后,皮笑肉不笑地说:“各位大夫,县令大人请你们来,可不是为了给自己诊脉的。”一指案上的药方,“这副药方,究竟有无差错?” 大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怂成一团,最终还是最初的那位白胡子老头儿说:“大人,据草民看来,这副方子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一开口,其他大夫也跟着道“只是温补药方而已”、“不会有什么毛病的”、“大人尽可放心”。 傅云书从寇落苼身后探出脑袋来,问:“若有人吃后体虚气若、腹泻不止呢?” 那个白胡子老头“呵呵”地捋着胡子笑道:“这个,就要问那人了。” 寇落苼扭头,轻声问:“县主,可要我带人去将赵四提来?” “不必。”傅云书冷冷地道:“我亲自去牢中见他。” 九合县牢房清冷,狱卒还是第一次见县令大人大驾光临,手足无措地将人迎进来,正着急思索着该如何奉茶倒水,却见县令大人径直朝牢狱深处走,边走边问:“菩提镇移送上来的那个杀人嫌犯赵宣甫关押在何处?” 狱卒忙道:“回大人的话,就在往前第三间房里。” 话音刚落,傅云书便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定定地望着昏暗灯火下,杂乱稻草上那个躺得四仰八叉的少年,冷声道:“赵宣甫。” “这里不必你候着了,”提着一只瓦罐的寇落苼缓步跟上,对立在一旁的狱卒道:“有事我会叫你,先行退下吧。” “是。”狱卒应了声,拱手退下,悄然抬眼朝那头望了望,只见那少年打着哈欠,揉着蓬乱的散发,半晌才磨磨唧唧地起了身,挑眼看着傅云书,讪笑一声,道:“这不是尊贵的县令大人么?县令大人贵人事忙,怎么有空大驾光临?”目光移到寇落苼手上拎的那只瓦罐上,蓦地一亮,“莫非是知道草民被冤入狱,特意前来探望犒劳?” “正是如此。”寇落苼踏前两步,将瓦罐轻轻搁在赵四面前,“这是傅大人吩咐了特意为你熬制的,不趁热尝尝?” 赵四歪了寇落苼一眼,也不多废话,掀开盖子,一股苦味扑鼻而来,他“噫”了一声立即甩手将盖子盖上,“啧啧”道:“县衙的大厨就这手艺?什么汤啊熬得跟个药似的?诶,傅大人,回去就将那厨子辞了,这样的手艺怎么能伺候得好您呢?” “这就是药,”傅云书缓缓蹲下身,重新将那盖子掀开,把瓦罐推到赵四面前,“是沈珣给你开的那贴药。” 赵四眯着眼睛,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傅云书道:“若你吃了身体确有不适,那么此事尚可回寰。” “若你吃了却安然无恙,”寇落苼接着道:“那么与沈大夫的诸多争执便都是污蔑……可你为何要污蔑于他?” “为什么要污蔑他?很简单啊,我没钱了,想从沈珣那里讹点钱来花花。”凑近了才能看见,赵宣甫一张满是脏污的脸上,一双眼睛却生得极为明亮,在昏暗中几乎熠熠生辉,而他嘴角,除却淤青与伤痕,还有诡异的笑。 寇落苼冷声道:“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你原本就是污蔑沈珣了?” “对,那副药我吃了,半毛事没有。”赵宣甫笑嘻嘻地说:“我是污蔑他了。” 傅云书厉声喝道:“既然你本就是故意污蔑,为何还要对他下此毒手?!” “很简单呀,因为我敲诈不成,心生怨怼,加上一时气血上涌,还有常年看沈珣不顺眼。”赵宣甫笑道:“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寇落苼清晰地看见傅云书一贯平和清澈的眼底蓦地簇簇窜出两团火焰,他双手撑着围栏缓缓站起身,俯视着赵宣甫,“仅因构陷不成,恼羞成怒,便痛下杀手?”忽然喝道:“沈大夫悬壶济世、仁心仁术,你却因一己私利,无故将其残忍杀害,事后还无丝毫悔过之意,赵宣甫,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何罪之有。”赵宣甫淡淡地道。 寇落苼暗中猛然拉住傅云书的胳膊,以防小县令暴怒冲进去,和赵四打起架来。 赵宣甫说:“草民只知,县外金雕山中、鹰嘴崖上,有一群杀烧掳掠、无恶不作之徒,他们所犯之罪,不知胜过草民多少,至今却仍旧逍遥法外,县令大人,”赵宣甫笑眯眯的,眼底却尽是森寒冷意,“他们又该如何处置啊?” 傅云书一怔,握着围栏的手渐渐地松了。 寇落苼望了他一眼,对赵宣甫道:“群鹰寨匪众如何处置县主自有定夺,轮不到你一个杀人嫌犯置喙。” “说是杀人嫌犯,”赵宣甫咧嘴一笑,抱着胳膊懒洋洋地道:“敢问这位官人,我杀的那个人如今何在?” “尸体被人蓄意掉包,不代表你就没有杀人,当日目击者甚多,赵宣甫,你以为你一口咬定沈珣没死就能脱逃法网?”寇落苼冷笑着说:“县令大人与我今次前来是为验证沈珣所开药方有无差错,既你已亲口承认,是你自己故意构陷,那么也不必多此一举。赵宣甫,你就好好在大牢里蹲着便是,其他事情,无需你来操心。” “既然这位官人这么说,我便安心等着。”说着,赵宣甫瞟了眼傅云书,道:“只是县令大人如此刚正不阿,想必不会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下乱作定论。” “你放心,本县定会找到沈珣的尸体,”傅云书忽然一字一句地道:“然后将你绳之以法。” 两人从大牢中出来时,已经入夜,街上空无一人,寇落苼与傅云书肩并肩缓步走着,胡同里轻轻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傅云书忽然问:“寇兄,你觉得赵四所言,有几分可信?” 寇落苼略感诧异,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23 道:“傅兄不信赵四之言?” 傅云书颔首,沉吟片刻,道:“我总觉得,赵宣甫太过狂妄……我命人打听过他,都说不过是个好吃好赌的街边混混,而一般的街边混混,摊上杀人这样的大事,不说吓得屁滚尿流,多半也会六神无主,而赵宣甫,他……他好似……” 寇落苼接着道:“他十分无谓,不惧官差也不怕牢狱,好似笃定自己没有杀人。”顿了顿,又道:“依我看来,要么是装的,要么……是他真的觉得自己没有杀人。” “怎么会呢……”傅云书眉头紧蹙,喃喃地道:“你我那日都是亲眼目睹……” 寇落苼道:“可沈珣的尸体确实消失不见了。” 傅云书道:“你亲自去探过沈珣的呼吸脉搏,他确死无疑。已死之人不会自行走动,只能是有人故意而为。” 语毕,四周一时静默,唯有隐约虫鸣声声。 “也有另一种可能。”寇落苼忽然道。 傅云书下意识地问:“什么?” “沈珣并没有死。”寇落苼道。 “是我骗了你。” 连虫鸣声都瞬间寂静,下弦月隐入云后,天地黯淡。 傅云书忽然笑了,脸颊上浮出一个不易察觉的酒窝,浅浅淡淡,他道:“你会骗我吗?” 寇落苼低头,深深地望着傅云书,说:“如果我骗了你呢?” 像是在极认真地思考,傅云书鼓起了一边腮帮子,片刻后,他说:“那我就只好再也不信你了。” 寇落苼一窒,扭头看着傅云书,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一阵阴风忽然拂过,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傅云书说:“到了。” 寇落苼转回头,看见前面有一座小屋子,隐在草色深处、冷雾氤氲间,他略一皱眉,“停尸房?” “不是停尸房,”傅云书往前走去,绕过了那座小屋子,停在茂盛草丛前,“是乱葬岗。” 第17章 移尸(八) 他说:“张铁柱说在乱葬岗见到了已死的沈珣,我心中虽然不信,但很是好奇,所以想来看看。” 寇落苼笑道:“县主好胆识。” 傅云书道:“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趁着我还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总要先在传说中的鬼门关前走一遭。” 九合县的乱葬岗是一座不大不小的丘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停尸房就建在这座阴气森森的丘陵脚底下。两人绕过停尸房,走到山脚下的一簇茂盛草丛前,寇落苼踢了那丛草一脚,笑道:“不知昨晚张铁柱是否是在此处如厕?” 傅云书闻言立即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道:“据他们三人所言,昨夜巡夜至停尸房附近,张铁柱因腹痛,独自来到草丛附近方便。”他环顾四周,夜色浓重,两人并未提灯,周遭事物都看不大分明,但草丛却因长得十分茁壮,而相当显目,从脚边连绵开去长了一大丛一大丛。“应当是这里附近没错,只是不知具体是哪处。”傅云书手指抵着下巴思索片刻,目光忽地移到了寇落苼身上,唤道:“寇兄。” 寇落苼问:“怎么?” 傅云书掰着他的肩膀,把人推着走出草丛外,“你先在这儿站着,等我找好了位置,你再走过来。” 寇落苼反应过来,笑了,问:“你是想重演一遍昨晚张铁柱遇到的事?” “对。”傅云书说着,连连后退,然后一头扎进草丛里。寇落苼只听见草叶剧烈摇晃了一阵,然后归于平静,傅云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好了,你过来吧。” 寇落苼环顾四周,月黑风高之夜,视物不清,加之左手边的停尸房挡去了大部分视线,若他是沈珣,从这头往那头走,多半是看不见躲在草丛之中的张铁柱的。他道:“我过来了。”停尸房与乱葬岗都在县城的旮旯角里,周围再无其他,而再往前走,就要出县城了……寇落苼缓步朝前走去,重新走回乱葬岗山脚下,特意朝跟前那处草丛里看了看,傅云书没有藏在这里。 乱葬岗只有一条小路,是上山之人日积月累踩出来的,隐在草木深幽中。如果“沈珣”原本是打算走上乱葬岗,应当会走这条路。寇落苼一边走一边想,只是“沈珣”想通过这条路,走向哪里呢? 这么想着,他比了下方向,抬头一望,忽然愣住了。 “嘿!”傅云书大叫一声,“噌”地从旁边窜了出来,顶着一头的草屑,扑到寇落苼面前。他埋伏许久,盘算着吓寇落苼一跳,谁知这厮居然毫无反应,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前头,像失了魂魄一般。 想起之前馄饨摊老板说的鬼话,傅云书忽然有些担忧,伸手在寇落苼面前晃了晃,唤道:“寇兄,寇兄。” 寇落苼回过神来,轻轻抓住他的手,笑道:“别叫了,我可没有被吸走魂魄。” 意图被看穿,傅云书略感尴尬地咳嗽两声,顾左右而言他,“你刚才……看什么呢?” “我在看那儿。”寇落苼指了指乱葬岗山对面,“我刚才在想,张铁柱看到的那个人……或者说那具尸体,到乱葬岗来,是想做什么。”说着,他抬脚点了点脚下这条羊肠小道,“乱葬岗唯有这一条路,应当是多年来上山抛尸之人踩踏而成,若那人意图上山,多半会走此路。”看了眼身侧的的草丛,“张铁柱昨晚遇到那人,便是这里了。” 傅云书看了看前头,又看了看脚底下,蹙起眉,道:“好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若说有,其实还是有的。”寇落苼望着乱葬岗山顶,道:“翻过乱葬岗,再往前一直走,是菩提镇的方向。” 心底簇簇升起几缕寒气,傅云书吞了口唾沫,小声道:“乱葬岗再往前,是……是菩提镇的方向?”他踮起脚尖朝那头瞅瞅,只见夜色深深云影幽,除了黑色天空黑色的轮廓,再不见其他,“难道死人也讲究落叶归根不成?” “不对,”寇落苼轻轻扫了傅云书一眼,口角浮起略带恶意的微笑,哑声道:“活着的叶子是不会归根的,只有死了的,才非想着回乡不可。” 傅云书干笑着说:“总该不会是,沈珣不愿客死他乡,诈尸回家,途径乱葬岗,吓晕了张铁柱吧……即便真有如此怪力乱神之事,那么多出来的那具男尸又是从何而来?”他说完,便等着寇落苼接话,可寇落苼却一言不发,定定地望着某一方向。傅云书忽觉不妙,小心翼翼地伸手扯了扯寇落苼的衣袖,“寇兄?寇兄?” “嘘。”一根食指忽然贴上了自己的嘴唇,刹那间所有思绪消失无踪,唯有面上的火热与如鼓的心跳无比清晰,傅云书忽然感到一阵干渴,喉结滚动,僵硬地看着寇落苼越凑越近,直到最后附在自己耳畔极轻声地道:“别出声,有外人。” 如数九寒冬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将傅云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24 书一腔邪火灭了个干净,因紧张而攥得死紧指骨发白,他眼眸闪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了手,用极轻的声音说:“在哪儿?” 寇落苼指了一个方向,正是乱葬岗顶。傅云书抿了抿嘴,就要抬脚朝那儿走去,却被寇落苼按住了肩膀,傅云书迷惑地看向他,却见寇落苼轻轻摇了摇头,用嘴型无声地说“你别动,我去。”随即见他腰间银光一闪,长刀出鞘。 寇落苼甚少佩刀,平常一贯是羽扇纶巾青衣潇洒的书生模样,上一次见他执刀,已是他们初次相见时的事了,掐指一算,竟也过去了许多时日。傅云书没有阻拦,只抬脚跟上,说:“我也去。”寇落苼似乎有些意外地一愣,笑了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朝乱葬岗上摸去。傅云书走在崎岖小路上,忍不住朝两边张望,乱葬岗上杂草丛生,将地表掩盖,在黑夜的笼罩下,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冷不丁地就会有一只腐烂得只剩下枯骨的手从草丛中伸出,死死拽住过路人的脚踝。恰巧此时起风,风声悲怆凄厉,似狼嚎,又似鬼哭,傅云书听在耳里,心中惶然,一时没注意前头的动静,一头撞上了寇落苼的后背。 小县令捂着额头扒拉上寇落苼的肩膀,轻声问:“怎么了……”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僵住了,随着寇落苼的目光一道望着前方。 那里有一点亮光。 不是幽蓝的鬼火,不是明朗的天光,远远一看,竟像是烛火。 乱葬岗下、尸骨堆上,一点昏黄而微暖的烛火。 傅云书的爪子悄然揪紧了寇落苼的肩膀,寇落苼微微侧头,轻声问:“县主,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傅云书正要开口,寇落苼的长刀已出,刀尖直至那点光亮处,朗声道:“何人深夜在此闲逛?报上名来!” 那光点一顿,随即渐渐放大,竟是越走越近了!傅云书的瞳孔缩紧,诧异地望着那光点——那确实是烛光,盛在一盏白纸糊的灯笼里,被提在人的手上。 提灯之人亦是个旧相识。 灯笼照亮的范围不大,赵辞疾先是看清了寇落苼,望望他的脸,目光又落在他手中如镜一般冷冽的长刀上,客套地笑笑,道:“想不到寇先生看上去文质彬彬,竟也能舞得刀枪。” “行走江湖,总要会几招以作防身之用。”寇落苼淡淡地说着,抬手将刀插回刀鞘,瞟了赵辞疾一眼,道:“深更半夜的,赵县尉怎么在这里?也不怕瘆的慌?” 赵辞疾道:“县中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命案,我身为县尉,掌一县治安司法,自然应当前来事发之地仔细搜查,再说了,寇先生不也……”说到这里,他终于发现了寇落苼身后另一人的存在,眯着眼睛定睛一看,愕然行礼,道:“下官见过傅大人!” 傅云书从寇落苼身后踱步出来,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赵县丞不必多礼。” 赵辞疾问:“大人与寇先生也是来勘探现场的?” 傅云书道:“左右晚上无事,途径停尸房,便顺路过来一看。”顿了顿,问:“赵大人比我们先到一步,可有所发现?” 赵县丞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破地方乌漆嘛黑的,能看清的也只有鬼了。” 傅云书与寇落苼对视一眼,道:“看来若想看清楚点什么,就只能等到白天再来了。” “可不是么,”赵辞疾道:“我原本想,同张铁柱一样,晚上过来瞧瞧,看有没有像他说的那般稀奇古怪的东西,谁知道这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清,我看那小子多半是蹲久了眼花缭乱看岔了。” 傅云书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在这里干站着浪费时间了,不如各自打道回府,有什么事,且等明日再说。” 县令大人都发话了,寇落苼与赵辞疾都只道“是”。 来时两人并肩,去时三人成行。赵辞疾提着灯笼开路,傅云书走在中间,寇落苼在最后断路,磕磕绊绊地下了乱葬岗,在途径傅云书之前藏身那处草丛,寇落苼无意朝那里瞥了眼,忽然一怔。 他这一失神只在瞬息之间,立时就回过神来,波澜稍纵即逝,复又一池止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傅小县令日常对寇大师爷动色心(1/1) 第18章 移尸(九) 三人回到县令府邸时已近深夜,傅云书回身对赵辞疾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赵大人回去吧,这么晚还不回家,尊夫人怕是要惦记了。” 赵辞疾笑了笑,道:“贱内早已西去多年,也没给我留个一儿半女的,我又没有续弦,家里满打满算就我一个人,倒不必担心这个。”顿了顿,又躬身行礼道:“大人好生歇息,下官告退。” 望着那一盏灯笼渐行渐远,傅云书扭头对寇落苼道:“好歹也是一县之尉,想不到赵辞疾竟是孤身一人。” 寇落苼若有深意地道:“说不定是有某些难言之隐呢。”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傅云书的小白脸蓦地红了,眼角余光一瞥寇落苼的下腹,咳嗽一声道:“今天就吃了一碗馄饨,熬到这大半夜,我还真有些饿了。”话音刚落,腹中便是“咕——”的一声。 寇落苼忍不住笑了,说:“看来傅兄是真的饿了。只是不知李婶有没有为我们留饭。” 两人一路走到饭厅,圆桌被擦得干干净净,上头空无一物。傅云书失望地“啊”了一声,委屈地说:“李婶实在是太不贴心了。” 寇落苼道:“只怕她老人家也没想到堂堂傅大人出门在外,连饭都没心思好好吃。” 傅云书一噎,“……我这不是系心于案情,食不下咽么。” “大晚上的也别劳烦旁人了,”寇落苼道:“刚好我也饿了,若是傅兄不嫌弃,便由我来下厨吧。” 点燃油灯,火苗的亮光便将这一方寸天地照亮。厨房的灶台被收拾得十分干净,桌上整齐地放着几碟食材,用纱罩罩着。傅云书在桌边坐下,眼神晶亮,期待地看着寇落苼,“寇兄要煮什么?” 寇落苼在厨房里翻了一阵,提了只布口袋走过来,说:“没找到米,就凑合着吃碗面吧。” 打了几只鸡蛋进面粉里,细细地和成面团,用擀面杖擀平了,再用刀切成面条。将几棵小白菜洗净切好放在一旁,又摸到两块鸡胸肉,切成小块,同小白菜放在一块。 见寇落苼要去点火,傅云书自告奋勇地站起身,道:“我负责生火!”说着就钻进灶台后头。寇落苼也没拦着,捧了一大碗骨头汤笑盈盈地等着,果不其然,灶台后头丁零当啷的一阵闹腾之后,傅云书灰头土脸地出来了,垂着脑袋站在寇落苼面前,“寇兄,这活儿还是交给你了。” 寇落苼失笑,拍拍小县令的肩膀,去将火点着,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25 待煮沸了一锅骨头汤后,将鸡胸肉先投入滚汤中,盖上锅盖煮了片刻后,又接着将面条同小白菜一块放进去。即将出锅时,又将事先调配好的调料倒入,静等片刻,再度掀开锅盖,小小厨房里顿时白雾氤氲。 傅云书捧着碗等在一旁,寇落苼于一片水汽迷茫中悄然瞥他一眼,只见小县令眼冒金光、嘴角含笑,身后似有一条无形的尾巴,摇得飞起。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就笑了,想起寨子里大家伙一块捡回来养的大黄狗旺财,忽然就想伸出手揉揉他毛茸茸的头。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待寇落苼回过神时,他的手已放在傅云书头顶,手指轻轻摩挲他乌黑的发丝。而傅云书抬起头,诧异地望着他。 像被火星子燎了手指,寇落苼连忙撤回手,干笑着说:“对不住了,傅兄,方才想起家中的小弟,一时手痒。” 傅云书略有些尴尬地转开脸,跟着干笑着说:“原……原来,寇兄家中还有弟弟啊。” 寇落苼道:“不是亲生弟弟,是家父至交好友的孩子,小时候来我家里玩过,已有很多年没见面了。”原本只是随口胡诌,这么一说,寇落苼看着傅云书,倒真觉得他与儿时的那个玩伴有些相像,忽觉有趣,微微一笑,说:“怪不得我初见傅兄便觉眼熟。” 傅云书脸庞发热,伸手挠了挠脸,正欲说些什么,忽然一个激灵,喊道:“面!面还在锅里!” 闷得略久,面有些糊了。 寇落苼捧着面碗,略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说:“可惜到底没让傅兄吃上一口好的。” 傅云书夹了一根面条“刺溜”一声吸进嘴里,笑眯眯地说:“不会,寇兄的手艺已经很好了。” 寇落苼说:“比不上李婶,只是我做面食比较熟练罢了。” 傅云书问:“寇兄喜欢面食,家乡也在北边吗?” “我家是在北方,但喜欢面食,倒不是因为这个,”寇落苼夹起一筷子面,轻轻吹了吹,“小时候流落在外,没人给张罗吃食,就只好自己想办法。面食扛饿,也方便携带,比米饭实在不少,因此做得比较多。” 坐在对头的傅云书没接话,小小的厨房里一时寂静。寇落苼将嘴里的一口面咽下,忽然抬起头看傅云书,却发现傅云书也在看他。 两人目光相接,谁都没有避让,对视片刻,傅云书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寇兄为何年幼便流落江湖?可……可是家中出了变故?” 恰好此时外头一道闪电劈落,惨白的光打在寇落苼脸上,衬得他的面色显出诡异的平静。寇落苼喝了一口面汤,淡淡地说:“父母都因故去世了,家业散尽,没有旁的亲人愿意收留我,只能如此。” “对不住。”傅云书自觉揭了人家的伤疤,局促地低下头。 “没事,”寇落苼反而笑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是十岁小孩,一提伤心事就要嗷嗷大哭,没什么不可以讲的。” 傅云书同情地看着他,恳切地说:“寇兄那些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辛不辛苦的,到底已经熬过去了。我只盼日后能过得舒坦些。”寇落苼说着,瞥见傅云书内疚且同情的目光,心里忽然一动,生出几缕恶念,缓缓开口幽声道:“但这日后到底能不能过得好,我可得指望傅兄了。” 霹雳闪过,轰隆雷响即至,沉闷的雷声仿佛打在耳边,激得傅云书心中忽然生出豪情万丈,斩钉截铁地道:“莫要担心,落苼,我绝不会辜负你!” 寇落苼冁然而笑。 伺候完小县令吃喝,寇落苼还得负责把人送到房门口,望着小县令漆黑暗夜中依然清晰可见的通红的脸,不徐不疾地说:“傅兄好生休息,在下先行告退。” 小县令含糊地“嗯”了一声,并未多言,跨进门槛反手将门关上。寇落苼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在走到拐角时轻轻一跃,翻身上了屋顶,在黑夜中踩着瓦片,一路悄无声息地返回傅云书的屋顶,揭开一片瓦片,小县令的身影再度跃然眼前。 傅云书解开衣带,将外衫剥下,随手甩在屏风上,又开始解中衣的系带,一边解,一边朝着浴桶走去。寇落苼晓得傅云书是个爱干净的,出门前特意叮嘱了刘管家,在回来时傅云书房内必须有热水,刘管家看上去缩头缩脑胆小怕事的样子,这事儿倒办的不错。寇落苼虽是土匪,且是头子,但也不愿这样沾傅云书的便宜,哑然一笑,仰面躺在屋顶上。 不一会儿,底下便传来隐约水声。寇落苼闭目养神,漆黑一片的眼前却显出傅云书的轮廓,半身浸在水里,只露出白皙的脖颈与胸膛,面颊上的水珠缓缓滚落,拂过锁骨与腰腹,直落入清澈的水中。 只不过是遐想,寇落苼已觉心跳如鼓难以抑制,喉结滚动,吞下一口唾沫,他深吸一口气,眼珠子转动,暗道自己本就是个土匪,何苦装成正人君子压抑自己?想看便看了,谁都不会少一块肉,这样假正经,实在虚伪得很。这么一想,道德的枷锁顿时解开,寇落苼一个翻身,趴在那处空缺上,心安理得地看起来。 他挑得实在是个好位置,正对着房中那只大浴桶,目光下移时,傅云书恰好解开了最后的裤腰带,抬脚跨进浴桶。画面与寇落苼想象得一样,却又更加绮丽,更加旖旎,如东风过处,百花盛开,一片风光独好。 小县令缓缓在浴桶里坐下,温水没过小腹、腰际、胸膛、脖颈,直至将他半张脸也淹没,水面上冒出一个个泡泡。 好景总是不长。 寇落苼遗憾地叹了口气。 傅云书坐在水里吐着泡泡,希望自己羞窘与尴尬连同这泡泡一起破灭消失。他几乎不敢回想方才的事,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却如魔音绕耳,反反复复回响着“落苼,我绝不会辜负你!”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心里一定笑死了。傅云书这么想着,面上绯红愈加,连温水也不能缓解分毫,于是又有些埋怨地想,他说什么不好,非要扯这些!握手成拳,恨恨地一砸水面,道:“寇落苼!” 趴在屋顶正偷看得起劲儿的寇落苼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身子一歪,险些跌下去。慌忙扒拉住屋檐,稳住身形又仔细听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小县令这是在想自己,这才松了口气,片刻,又后知后觉地笑起来。 傅云书无心泡澡,匆匆浸了一会儿,就起身跨出浴桶,拿了块浴巾擦干,然后披上睡衣,朝自己的床榻走了两步,忽然若有所感,抬起头朝屋顶望去。 空空荡荡的房梁与完好无损的黑瓦,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傅云书随意扫了一眼,见无异常,也不多想,拂灭床旁灯火,钻进了床帐之中。 第19章 移尸(十) 悦来客栈的门大半夜被人敲响,敲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26 门声三长三短,正是群鹰寨的暗号。小二“哧溜”起身,窜到门口开了道门缝,往外一瞅,是个清俊斯文、书生气十足的年轻人,立即把门打开,将人请进来,问:“寨主,您怎么大半夜的过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寇落苼慢悠悠地说:“急倒也没有特别急,只是这事儿适合在晚上办。”随即递给小二若有深意的一眼。 小二呆呆地愣了一会儿,忽然往后弹出三尺远,双手紧紧地抱着胳膊,惶恐地看着寇落苼,“寨……寨……寨主,您英俊潇洒雄姿勃发,想找什么样的美人不简单?小的貌若无盐,也不会什么稀奇的花样,实在配不上您!这样吧,小的立即为您跑腿去婠婠楼,去将那头牌姑娘翠莺儿请来,您一定欢喜!” 寇落苼僵在原地,边听边磨牙,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大步上前甩了小二一巴掌,道:“你他妈一颗猪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老子来找你是出去干活,不是泻火!赶紧带上铲子,跟我一块去乱葬岗!” 小二被这一巴掌甩得眼冒金星,但好歹是悟出了自己贞操得保,喜不自胜,捂着脸赔笑道:“是是是,是小的太笨,没能明白寨主的意思,我这就去拿上铲子跟着寨主一块去乱葬岗……等下?!”小二终于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寇落苼,结结巴巴地说:“寨……寨……寨主,咱们这深更半夜的,去……去乱葬岗干啥呀?” 寇落苼道:“挖尸。” 老大之命,不得不从,即便小二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还是扛着两把锄头哆哆嗦嗦地跟着寇落苼上路了。 九合县彻夜有衙役巡视,最近刚出了件命案,停尸房、乱葬岗那块地方又恰巧是个事发地,巡视必定更加严格,寇落苼算准了时间,待他们到达时恰好有一组衙役巡视过,乱葬岗无人,可以行事,但下一组衙役很快又过来,因此要分秒必争。 寇落苼一言不发地在前头大步走,小二扛着锄头气喘吁吁地在后头追,一想到等会儿要在乱葬岗那倒霉地儿挖坟,浑身汗毛倒立,有茬没茬地找话跟寇落苼聊天,试图缓解心中的紧张,“寨主,您是不是发冷啊?要不小的脱件衣服给您披着……您放心,绝对是干净的,我一个半月前刚洗过!” 寇落苼嘴角一抽,冷冷地道:“我暖得很,你衣服还是自己留着吧。” “不对啊,”小二道:“您刚摸我脸那一巴掌,手可凉得很,怕不是生病了吧?让小的替您摸摸。” “滚一边去,爷好得很!”拍开小二试图伸到自己额头上的手,寇落苼没好气地道:“ 我出来的时候在冷水里泡了许久而已。” 小二诧异地问:“您好好的怎么还泡上冷水了呢?” 寇落苼幽幽地道:“自作孽,不可活。”某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画面又有翻涌之势,寇落苼连忙深吸一口气,努力移开思绪,任小二在后头大呼小叫,都一言不发。 待两人来到乱葬岗山脚下,小二已喘得直不起腰,若不是寇落苼在前头只怕当场就要瘫倒,寇落苼也不理他,径直走到先前傅云书藏身的那处草丛里,蹲下身伸出手细细摸索了许久,从草丛里拎出根细红绳子出来,而红绳上还吊了枚玉佩。 小二看见这一幕,还以为是寇落苼在乱葬岗发现了一处宝藏,力气顿生,风似的窜到他身边,摸了把玉佩,皱起眉,啧啧道:“寨主,这玉佩质地很一般,不咋值钱呐。” “我知道。”寇落苼淡淡地道,将玉佩收进袖中,一指那块地,道:“将此处掘开。” 他先前下山时,无意中瞥见这枚玉佩掉在草丛内,心里便一直惦记着,唯恐傅云书也同他一样惦记着此处,非要等他睡下了才肯出来一探究竟,谁知竟平白浪费了自己许多时间。还好还好,总算没有人抢先下手。 因怕挖掘痕迹被人发现,寇落苼只叫小二对准了玉佩掉的那一个点挖了一个小坑,谁知掘了许久,除了石头杂草根再无其他,小二抹了一额头的汗,喘着气问:“寨主,您究竟想挖些什么呀?难不成乱葬岗这地儿,还有人能烧出舍利子不成?” 寇落苼亦是十分诧异,望着那漆黑深幽的小坑喃喃道:“难不成是我猜错了?他的尸体不在这里?”从袖中掏出那枚玉佩,左右看了许久,“这应该就是沈珣的玉佩才对啊……”那晚送傅云书就医,沈珣的衣着随意,衣襟敞开,胸前吊着一枚玉佩,寇落苼当时心急如焚,随意一瞥,并未在意,直到先前看到掉在草丛里的玉佩,又联想到张铁柱就是在此处看见了已死的沈珣,便怀疑有人将沈珣的尸体埋在了这里。 只是眼下看来并不是这样。 “也罢,”对上小二恳切的目光,寇落苼无奈地道:“将那个坑填回去吧,填好一点,别叫人看出来。” 小二以为他要收手了,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又听寇落苼淡淡地说:“等这里填好了,咱们再去山顶上挖挖看,看能不能挖出些更刺激的东西来。” 小二双腿发软,立即就想给寇落苼跪下,抱住他的大腿哭喊寨主咱们回去睡觉吧,但寇落苼一脸淡漠,郎心似铁,小二只好抽着鼻子将土填回去,正要跟着上山,远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原本微弱的动静,在这片死寂的天地中,显得无比响亮。 他听见了,寇落苼自然也听见了,“……是三个人,算算时间,应当是下一组衙役巡视到此处了。” 小二问:“寨主,咱们怎么办?” 望望漆黑的乱葬岗顶,寇落苼一咬牙,道:“先走再说,来日方长。” 翻墙回府,刚窜进自己房间里,打了半晌的闷雷终于戛然而止,落下倾盆大雨。寇落苼许是被这嘈杂雨声所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翻身而起,打开窗子,目光穿越天井,透过连绵雨丝与漆黑夜空,落在对面那一间屋子上。 寇落苼看着看着,忽然想,小县令现在,在做什么梦呢? 傅云书二度验尸,他支开了旁人,连寇落苼也不在场,只有他一人,对着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掀开白布,傅云书直奔先前最让他迷惑的一个部位——他将尸体翻过身去,掰开臀瓣,露出当中央那一点幽穴。 这显然是一个污秽之所,他本不该如此无礼地凝视,只是目睹的情况却实在让他迷惑。寻常人的肛/门是紧致狭窄的,这个少年的却显得有些松弛,上头还凝结着乌黑的血液,与诡异的白浊。 戴着手套的手伸过去,在少年肛/门上残留的白浊上轻抠了抠,放在面前,仔细看了一会儿,傅云书心里“咯噔”一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顿觉一阵恶心,立即脱下手套,扔得远远的。 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傅云书不敢置信地望着少年的后脊背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27 喃喃地道:“……怎么会?那个地方,怎么会这种东西呢?” 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心底涌动,他却不敢细想,生怕想到了、看清了,就会发生一些不妙的事来。 一个带笑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为什么要否认呢?” “谁?”傅云书喝道:“谁在说话?” 少年僵硬的身躯翻转,他苍白的手撑在木板上,缓缓直起了上半身,清秀的脸上浮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你已经猜到了是不是,没错,事实就是那个样子。” “不对!”傅云书浑身直冒冷汗,连嘴唇都哆嗦起来,却仍咬牙道:“这是有违人伦之事,是不应该发生的!” “没有应不应该,”少年抬起已经化为枯骨的手掌,在脸上一抹,容颜变幻,现出沈珣的模样,傅云书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听“沈珣”低声道:“只有愿不愿意……” “傅云书,你愿意吗?” 傅云书心跳如鼓,试图转身逃跑,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面上,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挪动不了半分,而那头的“沈珣”摸索着下了木板,正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他惊慌失措,却又无可奈何,急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正在这时,一条胳膊从身后横过,将自己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后背贴上那人结实的胸膛,傅云书抽了抽鼻子,身上的禁制似乎烟消云散,他转身投入那人的怀里,双手紧紧圈着他的后背,带着哭腔委屈地唤道:“寇落苼!” 那人的手掌落在自己头顶,轻揉了揉,温声唤自己的表字,“浥尘。” 话音刚落,躺在床榻上的傅云书蓦地睁开眼睛,外头明晃晃一片,天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里,时辰显然已经不早了。 费尽全力挪开压在心口的右手,傅云书平躺着喘了半天的气,心跳才略微平复了些,梦境中的画面便争先恐后地涌到眼前。 无力地抬手把眼睛捂住,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看不见,傅云书正努力抵抗着,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傅兄,你醒了吗?” 刹那间,梦境中的记忆如滚滚洪水,将傅云书袭卷,他再也无力挣扎,任由洪水将自己淹没。傅云书闭着眼睛无力地道:“……醒了,有什么事吗?” 寇落苼透过窗户纸朝屋里看去,却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静默片刻,他道:“那个少年的身份,有线索了。” 第20章 移尸(十一) 如一注鸡血嗤嗤窜进血管,傅云书从床上一弹而起,鞋子也不穿,光着脚跑去一把将门拽开,急问:“他是谁?” “……”寇落苼低头,目光落在傅云书未掩的衣襟上露出的一小片胸膛,默然不语。 傅云书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衣衫不整的自己,连忙伸手一把将衣襟揪紧,干笑着说:“日上三竿了还没起床,叫寇兄见笑了。” 寇落苼微微一笑,说:“既然还未清醒,就不要急着想公事。李婶今早特意给你煮了豆沙馅的粽子,赶紧收拾收拾过去,趁热尝尝。” 傅云书心系案情,正欲张口追问,却见寇落苼笑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去了。 小县令鼓起了腮帮子,默默地关上门 四周一时安静,梦中如此这般的画面又在脑海中浮起,傅云书烦躁地揉乱了一头柔顺的长发,背靠着门,缓缓蹲下身,他心想:好烦。 然而再是心烦意乱也要静下心来专心断案,短暂呆滞后小县令迅速重新振作,披上官服,将自己打理齐整,一路小跑去了衙门,看也没朝饭厅看一眼。一头扎进公堂,两排握着水火棍的衙役,底下跪着几个面生的人,左赵辞疾右许孟,一干人等已然聚齐了,寇落苼微微地笑,附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就知道你心急,去叫过你之后就命人将一干人等全都带来了。” 傅云书点点头,咳嗽了一声,目光落在最左边的那个人身上,说:“堂下何人?” 那是一个淡眉吊三角眼的干瘪老头儿,他拱着双手抬起头,颤颤巍巍地道:“启禀大人,小老儿胡德一,九合县花明泉人,是……是……是……” 傅云书不耐烦地说:“有话便说!是什么?” 许孟在一旁幽幽地道:“他是个拍花子,大人。” 拍花子就是人贩子,干的是让人家破人亡的活,赚的是沾了血的黑心钱,向来让人不齿,傅云书闻言,立即沉下了脸,道:“你与死者是何关系?” 拍花子胡德一缩头缩脑地朝许孟瞅了眼,弱弱地说:“他……他是我儿……” 傅云书的眉头缓缓皱紧。 赵辞疾道:“大人,先前咱们派人四处张贴死者的画像,不多时便有人来报,说认识死者,他本是菩提镇镇东头沈家的儿子,后来不知怎的就不见了,问了沈家夫妇,也只推说到外地去了。” 傅云书瞥了眼跪在胡德一身旁的那对瑟瑟发抖的中年人,问:“死者既是沈家的孩子,又怎会与胡德一是父子?”目光移向胡德一,道:“你改姓过?” 胡德一的头摇成了拨浪鼓,嘴里却含含糊糊地说不出一句清楚话。许孟不耐地“啧”了一声,冷横他一眼,道:“禀大人,这老拍花子未曾改姓,他与沈家人也并不认识……应该说,沈珏与沈家人原本是不该有什么关系的。” 傅云书道:“沈珏?” 许孟说:“沈珏便是死者的姓名。他确实是胡德一的儿子,之所以会成为沈家的儿子,全是因为这杀千刀的拍花子,将自己的亲生骨肉给卖了!” 场下一片哗然,衙役们面面相觑,傅云书的手指捏紧了惊堂木,深吸一口气,猛然拍响,喝道:“肃静!”待公堂安静下来,傅云书道:“将沈珏的尸首带上来。” 依旧是一张蒙着白布的担架,两个衙役一前一后地抬着上来,搁在了跪着的三人身后。傅云书将他们三人一一看过去,道:“去认一认,看看那是否真是沈珏。” 胡德一瞥了眼那白布底下的人形,只觉一阵恶寒直从脚底心窜上天灵盖,没来由地抖了三抖,连忙摆手拒绝道:“大人,小的不知有多少年没见过娃儿,怕是非但认不得,还徒惹伤心,不看了、不看了。” 傅云书又问沈家夫妇:“他不认得,你们起码是自小养大的,不会也不认得吧?” 沈家夫妇面面相觑,你的胳膊撞撞我,我的手肘又怼回去,明里暗里推脱了一会儿,沈家汉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用两根手指捏了了白布的一角,又连忙放下,扭过头干嚎:“是……是我家阿珏……”夫妇二人嚎啕着抱成一团,哭声震天,光听声音,好似真伤心欲绝一般。 傅云书淡淡一哂。 许孟继续说:“我们的人前去沈家询问,沈家夫妇二人却百般推脱,一会儿说没这个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28 儿子,一会儿又说沈珏其实不算他们家的孩子……咱们的人没别的法子,只好训斥了他们一顿,两人这才肯说真话。” 傅云书看着堂下鼻青脸肿的三人,晓得这“训斥”的过程怕是略有些粗暴,但非常之事当用非常之法,他并未深究,只问那沈家夫妇,“肯说真话了?” 两人一齐慌忙点头,那沈家汉子不知是哪里被打肿了,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说:“阿珏是我和我婆娘买……买来的,我们成亲七八年都没个娃,还以为生不了,就托人走关系,找到了胡花子……啊不,胡……胡德一,他那会儿说他手头只有女娃娃,可我和我婆娘就想要个男娃继承香火,就跟胡德一说,你要是只有女娃娃,那咱们只好去找别人,结果第二天胡德一主动找上门来,说还是有个男娃的……” 沈家婆娘捂着一只青紫的熊猫眼,哭哭啼啼地说:“青天大老爷,咱们也不晓得这姓胡的如此丧尽天良,竟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肯卖!要是早知道他卖的是他的亲儿子,咱是万万不肯要的呀!”扭头扑到胡德一身上拼命掐他的胳膊肉,“你说你是不是畜牲?你说你是不是畜牲?畜牲都比你有良心!虎毒不食子,自己的亲骨肉啊,你怎么下得了手?!” 胡德一如一只受了惊吓的乌龟,缩着脑袋萎萎地不敢抬头,任由沈氏打骂。 “住手!”傅云书怒喝道,指使一旁的衙役,“将他们分开,成何体统?!” 沈氏被拉开了还想扑上去打胡德一,被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地按倒在地,这才作罢,嚎啕大哭着道:“青天大老爷明鉴啊!阿珏死了这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们都是老实人,平常除了去田里种瓜种菜……” “本县且问你们,”没等沈氏嚎完这一嗓子,傅云书便冷冷地打断,道:“既然你们收养了沈珏,为何他死于非命你们却毫无动静?甚至在官差上门询问时言辞含糊?” “……”沈家夫妇小心翼翼地对视一眼,谁都没吭声。 “许大人,”傅云书看向许孟,“你们是如何训斥才让这几个刁民老实开口的?本县倒是很想见识见识。” “大老爷饶命!“昨天已在官差手底下吃尽了苦头的沈氏慌忙嚎道:“ 阿珏……阿珏他后来就去别人家了!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去别人家了?”傅云书问:“去了谁家?为什么去?” “他……他去了孔员外家,当下人……男孩子长大了么,总要找点活儿干的……”沈家汉子嗫嚅着说,眼神闪烁,声音越来越小。 孔员外是举人出身,中举后未入官场反去经商,利用昔年攒下的同窗情谊,搭配红包往来,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今虽因群鹰寨而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孔家照样是九合县的大户。既然是大户人家,招十几二十个下人自然不在话下,这话乍一听似乎没什么不对,但傅云书就是直觉般地感觉到了奇怪,他问:“孔家虽不在菩提镇上,但也离得不远,何以就此断了联系?” “只怕沈珏不只是去孔家做下人这么简单吧?”寇落苼忽然道。 许孟看了他一眼,说:“寇先生猜得不错,沈珏不是自愿去孔家做工,而是被他的养父母,卖给孔公子,做了贴身伺候的小厮。” 这话听起来依然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但许孟在说到“贴身伺候”四个字时刻意加重,整句话骤然变得诡异而暧昧。傅云书尚未反应过来,思绪已飘及昨晚那场惊悚的梦境,苍白的少年、化成枯骨的手指,还有一个熟悉而舒适的怀抱。 他忍不住偷偷瞥了眼站在身侧不远处的寇落苼,看见他嘴角挂着抹淡漠的笑,道:“怎么说也是从小养到大,将来要继承自家香火的,怎么沈珏小小年纪,两位就舍得推他去给别人当‘贴身小厮’?”眼见沈氏要开口狡辩,寇落苼略一挑眉,冷笑道:“两位若说自己不清楚这‘贴身小厮’究竟是去做什么的,那可就不老实了……不过要是真不清楚也没有关系,许县丞有的是办法让两位弄清楚、搞明白。”扭头看向许孟,“是吧,许县丞?” 许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寇先生说的是。” 沈氏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又被两个衙役拎着胳膊架起来重新跪好,嘴唇哆嗦许久,终于哭道:“不是咱们当爹娘的心太狠,实在是家里四张嘴巴吃不饱!孔……孔公子虽然外界传言他有些个不雅的癖好,但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阿珏他在他身边伺候着至少能吃饱穿暖,比跟着咱们喝西北风要好得多呀!” “四张嘴巴?”傅云书道:“你们二人加上沈珏一共三人,另外一个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取名废来向大家求助,求各种地名人名。。本文龙套甚多,有些龙套虽戏份不多但是必须露个名,加上各地地名。。是以我已经想秃了头(并没有) 不要求多么风雅,但求正常顺眼 冰·雪璃殇·爱冥这种就求放过了 写在本章评论里就好啦啦啦 不管用不用都对大噶说一声感谢 第21章 移尸(十二) 沈氏的嘴巴张了又张,与沈家汉子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闭紧了嘴,鹌鹑似的缩起了脑袋。 傅云书望着堂下面目可憎的三人,心头一团怒火窜起,正要发作,赵辞疾忽然开口道:“大人,来报那人已同我们说过,这沈家夫妇对沈珏本是视如己出,直到十一年前沈氏意外得孕,诞下亲生儿子,自此那沈珏的待遇便是一落千丈,要做挑水烧饭洒扫洗衣一干活计,稍有不顺便动辄打骂,时常不给饭吃,大冬天连一件御寒的棉衣都没有……”顿了顿,又补充道:“沈家的街坊邻居,皆是见证。” 寇落苼幽幽地道:“脏活累活全包,不顺心时还能当出气筒,偶尔喂一点剩菜剩饭便能养活,长大了看着模样不错,转手就卖给别人玩弄,当真是一桩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傅云书沉着脸一言不发,捏着惊堂木的手指指骨发白,寇落苼的目光悄悄落在他的侧脸,只觉小县令的脸拉了有三尺那么长,他绷了许久,才沉声道:“胡德一,拐卖幼童,甚至连亲儿都不放过,心狠手辣人面兽心,先拖下去杖责二十,再打入大牢,以儆效尤。待日后再将他身上背着的案子一桩桩一件件扒个干净!”抬手择了支令箭丢到地上,傅云书冷然地看着哭天抢地的胡德一被衙役拖了出去,目光再移向沈家夫妇二人,眼神不善,似是在思考该怎么教训他们。 沈氏浑身直冒冷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挣脱了两个压制着她的衙役,连滚带爬地扑到傅云书跟前,死死抱着他的官靴哭嚎:“是沈珏自己说想去孔家,愿意伺候孔公子的!我们夫妻俩甚至都不知道孔家招工,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29 真的没有逼迫他!求青天大老爷明鉴呐!”泪水糊满了沈氏的眯缝眼,她在一片朦胧中看见了另一双靴子,其中一只抬起,缓缓点在自己胸前,看似轻柔的一触,却踢得沈氏人仰马翻,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寇落苼收回脚,笑盈盈地说:“与县主大人说话,离得远些。” 沈家汉子瑟瑟发抖地抬起头,望向寇落苼,分明是斯文书生般的人物,目光却锋利得仿佛刀刃,能将人的目光割开,他的眼神刚触及他的眼睛,便如烫了火一般慌忙逃开,把头埋进胸口,战战兢兢地道:“小人不敢相瞒,自小儿出生后,小人夫妻二人对阿珏确实多有疏忽,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多少总有点感情,咱们就是再没良心,也不会主动把他往火坑里推啊!阿珏之所以会进孔家,确实是他跑来跟咱们说,说孔公子待他好,他也愿意跟在孔公子身边……咱们想着,这孔家家大业大,孔公子又是家里的独生子,有他照应,怎么着应该都比和咱们一样当佃户种地来得强,思来想去,就……也就随他去了……” 傅云书问:“若如你所言,沈珏是自愿,可他身死多时,你们为何毫不知情?” 沈氏捂着被踹的胸口,哼哼唧唧地说:“是……是那孔公子,他不许咱们与阿珏来往……我早就该知道,这样偏执的一个人,怎会真心待阿珏好,果不其然,这才多久,咱们的阿珏就出事了……”沈氏说完,大嘴一张就打算哭嚎,许孟却适时打断道:“你怕是只说了其一没说其二吧。” 傅云书看着他问:“许县丞,此话怎讲?” 许孟道:“据人来报,沈珏进了孔家之后,沈家夫妇觉得他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便三不五时地去孔家问沈珏拿钱,不给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大骂沈珏不孝子,沈珏心软,把自己那几块工钱几乎全给了他们,他们扭头挥霍完,又回过头来找沈珏要。如此过了数月,终于叫孔家公子听到了风声,于是命人对他们说,再敢提沈略是他家儿子,就将他们全家腿打断,这两人这才作罢。” 寇落苼道:“想不到这孔公子倒还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 沈氏眼见自己做下的那些个好事被扒了个精光,急得又想扑过去抱县太爷大腿,小腿肚子正打算发力,瞥见那个师爷脚上套着的黑靴,吞了口唾沫,悻悻地呆在原地,说:“虽然咱们是对阿珏做过一些不好的事,但自孔公子派人威胁过咱们以后,咱们就真再也没见过阿珏……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这些民妇真的全然不知!他的死与咱们没有半点关系!大人明鉴啊!” 傅云书忽然开口,用极轻极低的声音说:“看来这沈珏之死,还得去审一审那个孔公子。” 寇落苼一个激灵,环顾四周,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反应,看来小县令说的这话,只给自己听见了。他心里莫名地生出几分愉悦,附到小县令耳边,问:“那这两个刁民怎么处理?” 傅云书道:“明知胡德一是略卖人口的拍花子,却依旧从他手里买下了来路不明的沈珏,知法犯法,两人各罚二十大板,押去做舂米苦役。” 沈家夫妇二人慌忙哭喊着磕头求饶,傅云书不耐地皱起眉,摆了摆手,示意衙役赶紧将两人拖下去。待哭声渐远,小县令终于松了一口气,左手食指中指按上一侧太阳穴,疲惫地揉了揉。 “大人。”许孟忽然开口唤了声,然后静静地看着傅云书。 傅云书这才记起公堂里还戳着另外几个大活人,连忙放下手,正襟危坐地板着脸道:“今日这事办得不错,有劳两位大人了。” 许孟道:“大人客气了,不过是下官分内之事罢了,只是……” 傅云书问:“只是什么?” “那个拍花子胡德一,”许孟道:“略人(注1)不知凡几,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证据确凿,按本朝律例,当处以磔刑(注2)。大人只罚了二十大板,是否有些轻判了?” 傅云书道:“他虽亲口承认卖了沈珣,但身上背着的其他案子尚未招供,本县是想,待日后得空再好好审问胡德一,说不定,能帮到一些孩子找到亲生父母。如今只是暂时收监,具体刑罚还需仔细定夺。” 许孟还欲辩驳,赵辞疾又抢在前头道:“大人英明。”许孟气极,暗中狠狠地剜了眼赵辞疾,却也只能吞下一口气,跟着行礼道:“大人英明。” “嗯。”傅云书站起身,理了理官服上坐出来的褶皱,道:“两位大人辛苦了,今日便先回去吧。”说着就朝后堂走,还没走两步,赵辞疾忽然在身后道:“傅大人!” 傅云书回头问:“赵大人还有何要事?” 赵辞疾问:“大人接下来可是要审问孔家公子?” 傅云书道:“沈珏既是他的贴身小厮,两人关系又极为亲密,如今案情一头雾水,自然要好好审问他。” 赵辞疾道:“这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傅云书问:“赵大人此话怎讲?” “傅大人,”赵辞疾沉吟不语,许孟却忽然说:“孔家在九合县势力很大,孔公子又是他家的独生子,孔家若执意不肯将人交出来,咱们只怕……不好动手。” 听完此言,傅云书反倒眉头纾解,轻轻地笑了,说:“怎么两位大人说得好像我立即就要将人打入大牢一般,不过是审问一番罢了,难道孔家人连这点苦头也舍不得叫自家少爷尝,连官府的命令都敢不听了吗?” 俗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半个时辰后,傅云书对这句谚语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彼时他正坐在凳子上,吃着迟来的早饭,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豆沙粽子,还是热的。寇落苼坐在对面,勤勤恳恳地伺候着小县令,先将粽子拆了,用刀切成小块,放在碟子上,插上几根牙签,再推给傅云书。 小县令忙不迭地往里送,塞得满嘴都是,就这样还要含含糊糊地说话,道:“这粽子和李婶以前包得好似有些不一样。” 寇落苼道:“换了馅么,总有些改变的。” 傅云书忽然道:“我却是觉得,这粽子的味道吃起来和昨晚的面有些相似。”说这话时,他抬起晶亮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寇落苼。 他的眼底仿佛暗藏摄人的咒术,看得寇落苼一下子怔住,许久才回过神来,迷惑地道:“……面?” 傅云书问:“寇兄,今天的粽子是你包的吗?” 静默片刻,寇落苼笑道:“……是。” 傅云书也跟着笑了,说:“多谢寇兄,不辞辛劳地喂饱我。” 寇落苼掂了一只完好的粽子在手上,左看看又看看,说:“我还特意向李婶讨教了包粽子的手法,自以为精进许多。” 傅云书道:“确实是精进许多,但总有些东西是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30 不一样的。” 寇落苼笑道:“傅兄的舌头还真灵。” 傅云书正想说“还有更灵的你没领教过”,声音正要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于是紧紧地闭上了嘴,莫名心虚的目光从睫毛下悄然探出,落在寇落苼身上,他正拿了自己面前盛着剩下粽子的碟子往回撤,还说:“你吃的够多了,不能再吃了。” 口食被夺,岂能容忍?!傅云书“腾”地站起身,猛虎扑食一般扎向寇落苼,“住手!”力道之大,偌大的圆桌都被撞得一晃,歪向一旁。突发变故,傅云书一下子没停住,慌乱间一头扎进了寇落苼胸前,撞得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中国古代法律一直把使用暴力或诈欺手段剥夺他人自由、使之处于被奴役状态的行为,称之为“略人”,将出卖略得人口的行为叫做“略卖人”。 注2:磔刑即为处死并肢解尸体。据西汉初年《盗律》记载,只要有了“略人”的行为,无论是否已经出卖,都要处以“磔刑”。知情收买之人“与同罪”;不知情收买及转卖的,“黥为城旦舂”(毁容后男犯从事筑城、女犯从事舂米苦役) 以上内容来自网络 因剧情需要,对判处结果略作改动。 第22章 移尸(十三) 寇落苼今日穿了一件浅青色长衫,洗得有些泛白,凑近一闻,有干净的皂角香气,在这层衣料下,是他块垒分明的胸膛,而胸膛中间,跳动着一颗炽热的心脏。傅云书这一头栽下,仿佛撞进了昨夜那个斑驳的梦境,纷杂的思绪如同蛛网一般将他困住,他隐约觉得有些窒息,忍不住揪紧了寇落苼腰间的衣料,喉头艰涩,说:“寇兄……我……” 被他撞倒在地的寇落苼却反倒毫发无损,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的头,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傅云书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撑着寇落苼的胸膛从他身上坐起,“寇兄,对不住……”他接下去似乎还有话要讲,张着嘴,却没出半点声音,寇落苼不由得问:“怎么了?” 傅云书犹豫再三,还是说:“前些天我验尸的时候,察觉到沈珏……沈珏的隐秘处……有些不对劲……” 寇落苼见他脸色微红神情羞窘,再想到他当日反应,心中已大致有数,暗自偷笑,可还偏要问:“是怎么个不对劲法?” 傅云书只觉这话难以启齿,疑心寇落苼是分明猜到却还要戏弄他玩,垂眸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正经不似作伪,只好不情不愿地说:“沈珏□□松弛,肛口处有血迹以及……以及疑似精斑之物,我觉得他可能……可能是个断袖。” 寇落苼眨了眨眼睛,问:“傅兄是觉得,沈珏是断袖这一点,同本案有所关联?” 傅云书说:“死后身上仍有污秽之物,除非是有人故意涂抹在他尸身上,否则很有可能,沈珏死前……他死前……刚行过房事……” 小县令越说声音越轻,越说脸越红,寇落苼看着看着,恶念愈深,低声道:“也有另一种可能。” 傅云书懵懂地问:“什么?” 寇落苼道:“他就死在行房过程中。” 脑子里嗡鸣一声,傅云书紧紧地揪着手中的布料,眼眸震颤,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声道:“寇兄,我有一事始终不明。” 寇落苼问:“何事?” 傅云书张嘴欲言,门外却突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王小柱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大人!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 纠结了许久的话在将要脱口而出的一瞬被人打断,傅云书扭过头,不耐烦地说:“有何要事?” 王小柱嚷嚷:“那孔家死活不肯交出孔伦!还说……还说……”他想起孔家人的嘴脸,忍不住愤愤地对着门板砸了一拳,谁知里头的人没将门关上,门应声而开,王小柱惊慌抬头,正欲致歉,谁知话还没出口,目光落在县太爷的身上,立即傻掉了。 傅大人此刻正坐在寇师爷身上,手里还死死攥着寇师爷的裤腰带,而他拧过头看着自己,一脸的凶神恶煞,大有将自己这不速之客斩尽杀绝之意。 王小柱立即把门带上,慌忙道:“大人您继续!继续!” 里头静默一瞬,傅大人喝道:“回来!”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王小柱闭上眼睛吞了口唾沫,念叨着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强装镇定地推开门,道:“大人。” 那厢的傅云书和寇落苼已各自归位,衣服打理得整整齐齐,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放置得十分妥帖,好似两人不过是凑近了谈论公务一般。王小柱自觉看透事实真相,慧眼精光一亮,冲县太爷“嘿嘿嘿”笑了笑,又冲寇师爷投去了然一眼,才道:“启禀大人,卑职先前得了您的吩咐,同杨叶两人一块去了孔家,想请那孔公子来府上走一趟,谁知那孔家的门房远远地见了我俩就把大门紧紧关上,我们在外头喊了半天才有人来搭理,还不等我们把来意说完,那人就说他家少爷清清白白的一个读书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同什么杀人案件扯上关系,要我们赶紧走,要真……真想见他家少爷,就……就……” “少废话,”傅云书问:“就怎么样?” 王小柱一颗脑袋埋进了胸前,细若蚊呢地说:“就叫县太爷您亲自登门去请。” 傅云书尚未有什么反应,寇落苼反倒笑了,说:“这孔家人好大的口气,怕是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当土财主当了太久,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了。” “可不是吗!”王小柱立即附和,“仗着自己是九合县的大户,居然连傅大人的面子都不给!就他家儿子最精贵,又不入狱又不动刑的,问问都不行!” “行了,”傅云书想起先前赵辞疾的话,想必他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孔家在九合县横行已久,已经无法无天了。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问:“听闻孔家自群鹰寨壮大后便日渐式微,那他们家现在主要靠做什么赚钱?” 王小柱犹豫着说:“他家好像有一家特别大的钱庄……” “恒通钱庄。”寇落苼道:“孔家鼎盛时涉猎颇广,丝绸米粮茶叶陶瓷,都曾沾过一手,听说还盘过几座青楼,如今日薄西山,主要便靠着几家开在江北各地的钱庄吃饭。” 傅云书好奇地问:“既然生意做得这么好,怎么就败落了?就因为群鹰寨堵了道?孔家这么有钱,缴足了买路钱,举族搬迁不就是了?” “为什么不搬家这倒是不知,兴许是祖坟在这儿,风水太好舍不得挪,不过旁的在下倒是略有耳闻,”寇落苼凑近了傅云书的耳朵,压低声音道:“孔家败落,与十四年前的那场谋逆大案有关。” 十四年前的谋逆大案? 那时傅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31 云书还是个被西席先生死死盯着读书、连手指都只能悄悄吮的小屁孩,能传到耳边的消息只有谁谁谁家的孩子写的文章又被哪位大学士夸奖了、谁谁谁家的孩子能在七步之内成诗一首,诸如此类,末了再补一句“再看看你”。傅云书当时真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风刮在脸上都不晓得从哪个方向来,可那场谋逆案,却深深烙刻在他平淡的记忆里。 那段时间,老爹开始整晚整晚的不回家,傅云书掰着手指数过,最多的一次,老爹连着七天没有回来,即便回家一趟,也是来去匆匆,连个眼神都没空递给傅云书一眼。他扑腾着小短腿跑去找娘亲抱怨,娘摸着他的头说,乖,爹爹有大事要办。他再问,娘亲却什么也不肯多说了。 他不晓得那件大事最后到底办成了没,只记得有一天回家,听见老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嚎啕大哭,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哭得比隔壁骁骑将军家的奶娃娃夺了吃食还凄惨。他在书房门口呆呆地站在,过了许久,老爹红着眼睛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他,摸了摸他的头。 此后数年,当年天大的波澜也逐渐平息,化为史书上的寥寥数字——安王意图犯上,帝遣将平息。 这短短的一句话,其后掩藏的腥风血雨、阴谋杀戮,都如同老爹当年落下的眼泪一样,悄无声息地干涸了。 傅云书诧异地看了眼寇落苼,低声问:“十四年的安王谋逆案?孔家能和那扯上什么关系?” 寇落苼道:“当时江浙的巡盐御史,被指与安王同谋,贪污受贿用以支持安王招兵买马,事发后全族老小统统入狱,连同以往办的事也全被翻出来彻查——孔家恰好在不久前送了点东西上去用以打点,谁知正好就撞在了枪口上。虽说没查出些确凿证据,但古往今来与谋逆扯上了关系的谁能好过,死没死透,却也元气大伤,孔家从此一蹶不振。” “我还当孔家居然有那般本事,原来同谋逆搭着的也是十八竿子的关系。”傅云书说着,忽一挑眉,睨着寇落苼,道:“不过这十八竿子搭不着的事,寇兄怎么知道?” “游历江湖多年,略有耳闻罢了。”寇落苼淡淡地道,目光移向王小柱,问:“孔家人除了这些以外,还有没有说别的?” 他俩旁若无人地咬了半天耳朵,看得王小柱莫名脸红,如刷了红漆的桩子似的在一旁戳着,半晌终于被人记起,一怔,用力晃了晃脑袋,说:“没……孔家人冷淡得很,半个字也不肯多吐。” 寇落苼又看向傅云书,问:“傅大人想怎么做?” 青瓷小碗在手中转了一圈,傅云书转手将碗稳稳地放回桌上,淡声道:“既然孔少爷无事不见人,那么便去将孔老爷请来。他稳居九合县首富多年,本县初来乍到,有许多问题应当好好请教一下孔员外才是。” 王小柱得了县太爷的口信,撒开腿噔噔噔地跑出去了。目送着王小柱的背影远去,寇落苼说:“孔家老头儿爱子是假,试探是真,他想借此,将县主的虚实探个分明。” “试探是真,爱子也是真。”傅云书眉头微蹙,道:“我总觉得那个孔伦有些不对劲。” 第23章 移尸(十四) 寇落苼笑道:“连人都没见着就晓得不对劲儿了?傅兄何时练就的千里眼?” 傅云书“啧”了一声,没好气地撇他一眼,说:“据沈家夫妇所言可得知,这个孔公子对沈珏不错,两人之间可能又是那种关系……若沈珏真是自愿跟着孔伦,那两人感情算是甚笃,可沈珏身死数日,孔家未曾上报失踪,如今官府主动去询问,也推说不见……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寇落苼道:“孔家树大根深,又盘踞九合多年,只怕与之前的几位县令都关系匪浅,如今傅兄新官上任,他们未曾贺喜送礼,应当是打听清楚了傅兄你的家世,又不知你脾性如何,未免出错,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这才按捺到现在。若傅兄当真亲自上门,便是落了下乘。” “孔家这是把我当成前任县令了,可谁叫我偏偏不姓钱……”傅云书正笑着说,忽然一愣。 寇落苼问:“怎么了?” 傅云书的面色渐冷,闷声道:“他们想必已经试探过一次了。” 寇落苼诧异地问:“何时的事?怎么试探的?” 傅云书嘴巴一瘪,闷闷不乐地说:“我初来衙门那天晚上,有人送了个姑娘到我房里。” 这事被当做传奇故事,风一般地在九合县刮过,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寇落苼看着傅云书委屈巴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傅云书瞥见,立时横来一眼,“你还笑?” 寇落苼接收到小县令愤怒的眼神,咳嗽一声,努力敛了笑,道:“此事在下入县衙之前便有所耳闻,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傅云书垂头丧气地道:“这样丢脸的事居然还被传得满城风雨,真是有辱斯文。” 安抚地拍了拍小县令的肩膀,寇落苼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低声问:“傅兄那晚……可曾……嗯……被那女子占去了便宜?” 小县令的脸颊立时飞红,他羞窘地一把甩开寇落苼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本县洁身自好,自然不会……自然不会做出那等有伤风化之事。” 寇落苼道:“遣那女子入府之人必定是想借此摸清傅兄的脾性,若傅兄笑纳,那不过就是一个贪恋美色的庸才,不足以为虑。可傅兄言辞拒绝了,那么情况便有二,其一,傅兄是真正直,不为美色所动,其二,傅兄不过是上任之初心有忌惮,不敢放肆,此举不过是掩饰做作而已。如今他们尚未摸清傅兄是哪一种,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傅云书问:“寇兄觉得这是孔家所为吗?” 寇落苼没有回答,反道:“其实现在想来,傅兄当初还是收下那份大礼为好。” 傅云书诧异地道:“寇兄!” “假意收下,叫对方以为你不过是个好色之徒,放低戒心之后,自会露出马脚,傅兄方有线索可察。如今他在暗我在明,他们没有动作,我们反倒无从下手。”寇落苼淡声说着,一手又攀上傅云书的肩膀,小县令此刻神情复杂,恹恹地一言不发,他一笑,握着他的肩膀轻轻晃了晃,温声道:“不过你严词拒绝,这很好。” 那种哄小孩儿的感觉又窜上心头,被哄的傅云书沉着一瞥寇落苼,正欲开口说什么,门外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王小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道:“启禀大人,孔德已被带到。”里头一时没什么动静,不过这回王小柱学乖了,搓着手呆在原地等着,没再试图对门做些什么粗暴的动作,只是仍忍不住朝里头张望,想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看看里头如今是怎样的光景。 门“吱嘎”一声开了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32 ,县太爷身后跟着寇师爷,两人一前一后地从门槛跨出,身上穿的长衫皆是整整齐齐、服服帖帖,没有一丝不妥,王小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哧溜打了个转,立即又垂下脑袋安安分分地站着,道:“大人,孔德此刻正在厅中候着。” “嗯,”傅云书道:“那本县就去会会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九合县首富。” 孔德,孔伦的老爹,九合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孔大员外,年轻时也算是一位风云人物,身上背的故事记在纸上摞起来也能出一本传奇话本儿供人观赏,岁月流逝,原本茂密的头发也如光阴一般逐渐稀疏,如今佝偻着背脊,仰头看着悬在厅中的一幅山水画。 傅云书踏进厅中,道:“孔员外?” 孔德转过身,见了傅云书,躬身行礼,“老朽孔德,见过傅大人。” 他是有举人,有功名在身,不必行跪拜礼,傅云书也怕这颤颤巍巍的老头儿一跪下去就起不来,并不计较,嘴角弯起客套的笑,道:“孔员外怎的知道我是谁?曾经见过本县?” “员外一词不敢当,老朽只是耳闻,说新上任的县令傅大人,是个刚正不阿、年轻有为的俊后生,方才一见傅大人,立时便明白了传闻实在不假,大人英姿卓绝,老朽久仰。”孔德道。 寇落苼心道这老头儿看着行将就木的,嘴皮子倒利索,拍得一手好马屁。眼珠子一转,与傅云书对视一眼,踏前一步,做足了狗腿子的样,歪嘴笑道:“孔员外,可知我们家大人为何传你前来?” 孔德瞪着一双昏黄老眼,佯装糊涂,问:“老朽愚钝,不知傅大人传老朽前来所为何事?”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傅云书微笑着示意孔德入座,不一会儿两盏清茶摆在两人面前,傅云书端起茶盏,用盖子拨开浮叶,轻吹了口气,道:“家父有一位学生,与孔员外乃是同年,时常在家父面前提及孙员外,说孙员外您一向乐善好施、博施济众,深受九合百姓爱戴。” 孔德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孔员外不必过谦,”傅云书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本县初上任时,在街头巷尾都曾听见百姓夸奖孔员外布施之举,可见员外为九合付出良多,本县应当好生感谢一番才是,只是,哎……” 寇落苼立即接上,“大人莫要叹气,大夫说了,叹气伤神。” 傅云书愁容满面,“九合如此光景,我怎能不叹?” 这两人你一唱我一和,不亦乐乎,孔德也只好配合着问:“敢问大人有何事烦心?若有用得上老朽的地方,老朽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傅云书假意犹豫许久,道:“孔员外可知城外金雕山上的群鹰寨?” 兴许是没想到这小子一来就玩这么大,孔德一张老脸没绷住,抽了抽,片刻才道:“群鹰寨这个祸害盘踞九合多年,江北府谁人不知啊?” 傅云书道:“本县思来想去多日,觉得若想重振九合,首要的,就是要先将这个大祸害连根拔除!”闻言,孔德立时瞪大了一双昏黄老眼,正要张口劝阻,傅云书又道:“只是鹰嘴崖易守难攻,群鹰寨中的匪徒又凶险歹毒,一时动他不得。” 孔德这才松了口气道:“大人英明。” “虽说暂且不动他,但准备不可不做。”傅云书笑意顿敛,严肃地说:“县衙中衙役虽多,但各有其职,加之需要巡夜,真正能调动的人手,其实不多。本县久闻孔府家仆,各个身强力壮、体魄结实,还通几分拳脚功夫,是以想拜托孔员外,能送几个人到县衙加以培养,待来日时机成熟,本县上书一封请知府大人派遣兵将,连同我九合县一干捕快衙役,杀上鹰嘴崖,将那匪首海东青活捉,打入大牢,抽筋扒皮!” 小县令演得入戏,说得激情澎湃,听得侍立一旁的匪首海东青悄无声息地抖了抖。 县太爷的话如山路十八弯,左绕右拐,终于又套回自家家仆上面,孔德暗中冷笑,推辞道:“傅大人一片爱民之情老朽实在敬佩,只是府中家仆虽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但老朽也不可随意左右他们。若县中无人,老朽可出资,去其他县城招兵买马……” “孔员外,”孔德话还没说完,便被寇落苼冷冷地打断,“孔员外虽是一片好心,但如此一来,其他县令便都晓得我县无人,连招几个衙役都要跑到外地去,县主大人的颜面何存?” 孔德立即缩起脑袋,低头认错,“先生说的是,是老朽思虑不周,还请大人恕罪。” “哎,”傅云书看了眼寇落苼,接过大旗唱白脸,“孔员外也是好心,毕竟想找个称心如意的手下不易,孔员外不舍,也是常理。”扭过头冲孔德微微一笑,“是本县唐突了。” “大人何出此言,”孔德无奈地道:“能报效家国,乃是他们的大幸,大人尽管来老朽府上挑人,老朽定当劝服他们。” “好!”傅云书拍案而起,“孔员外肯如此报效朝廷,实在是九合之大幸,本县替九合百姓谢过员外。”小县令作势就要拜,自然被寇落苼同孔德两人连扶带拉地扯起来,嘴里念叨着“大人过奖,折煞老朽了”。 寇落苼将人扶起,眼一瞟身侧的孔德,继续道:“既然孔员外如此大公无私,那么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孔员外府上走一遭吧?” 孔德只得行礼道:“遵命。” 第24章 移尸(十五) 两人如黑白无常赴人间勾魂,一左一右将这老头儿架在中间就走,连推带搡地弄上马车,孔德连声道:“老朽何德何能竟与大人同车而坐?这实在是失礼。”傅云书一边道“无妨”一边对寇落苼使眼色。寇落苼得令,挥退了车夫亲自赶车,这活儿同绑肉票抓肥羊差不多,他干得熟练,马车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去。孔家在城西,县衙在城中,本也有好一段距离,但在寇师爷的快马加鞭之下,不多时便到了。 孔家守门家丁见一辆带着官府标志的马车疾驰而来,远远地便迎上来,坐在马车前的车夫长得倒甚是俊俏,垂下一条套着黑靴的腿晃荡着,笑盈盈地回头冲里面道:“傅大人,孔员外,到了。”说着,那车夫跳下了车,撩开车帘,一个模样清秀雅致的少年从车里探出半截身子,朝四周望了望,道:“孔员外,你家好气派呀。” 家丁一听,顿时一哆嗦,战战兢兢地盯着马车,不多时,里头果然传出自家老爷的声音,道:“大人过奖了。”看来眼前这少年郎真是县太爷没错了,家丁立时冲到车前,就要作势趴下当条人肉板凳托县太爷下车,县太爷却冲自己笑着摇了摇头,转而扶了那车夫的手跳了下来。家丁立时被县太爷周身气度所摄,怔怔地扭头望着他,脑袋却忽然一痛,抬头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33 一看,自家老爷正阴测测地瞪着自己,于是连忙趴好,迎着老爷下了车。 孔德踩着自家下人下了车,立即扬起笑容满面,迎傅云书入府,“大人,这边请。” 孔家因与孔夫子沾了同一个姓,虽隔了有十万八千里之遥,仍自觉乃圣贤之后,府中装潢摆设皆豁出老命地往文艺、雅致一脉靠,处处皆是檀香袅袅、琴声悠悠,傅云书闻着鼻子一阵阵地痒,以袖掩鼻揉了又揉,方才忍住,言不由衷地夸奖道:“孔员外当真好雅致,这檀香一闻便知是精贵之物。”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孔德的心坎,一张老脸眉开眼笑,如秋日绽放的菊花,向阳熠熠盛开,道:“大人好眼力,这檀香是老朽托友人特意从南洋带来的,极为稀有,昔年檀香稀缺时,半只手掌大小的一盒香,堪比黄金百两哩!如今是比不了当年了,但产量也不多,好在只消一星半点,就能满室生香。” 傅云书道:“本县对香料一无所知,还需多谢孔员外赐教了。” “傅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孔德道:“大人要是喜欢,老朽这里还有一些,量虽不多,但也可保今年无虞,若是大人不嫌弃,老朽这就给大人取来。” 傅云书一听,鼻子又开始隐隐作痒,连忙婉拒道:“多谢孔员外好意,本县心领了。”一瞥身侧的寇落苼,两人目光相接,寇落苼立时心领神会,道:“大人,您下午还安排了其他要事,不宜耽搁太久。” 傅云书为难地道:“这……” 孔德心中冷笑,嘴上却善解人意地道:“大人,正事要紧,老朽这就把家中所有男仆叫齐,大人尽管挑选便是。” 原本不过是托辞,谁知孔家的家丁小厮们当真个个体魄健壮、相貌端正,比衙门里那些个歪瓜裂枣们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傅云书见了这些个壮汉们眼前一亮,当真开始细细打量起来,盘算着要不要真抓几个壮丁回去。 寇落苼见小县令已经忘了此行要事,无奈地叹了口气,唤过守在一旁的孔家管家,说:“可有名册?” 孔家管家目光瞥向孔德,见他轻轻点了点头,才腆着笑说:“有,有有,小的这就给您拿来。” 寇落苼拿着名册,大略一扫,三十七个人,没有一个名叫沈珏的。他暗中看了眼站在一旁貌似老实的孔德,心中有数,但唱戏得唱全套,便扯着嗓子一个个名字点下来,等将这三十七个人全数点了一遍,才假装诧异地道:“咦,大人,属下怎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傅云书暗中属意了几个人,想着日后的县衙班子终于能相像一些了,心里正美滋滋,忽听寇落苼此言,终于回过神来,记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连忙道:“呃……寇先生是觉得哪里不对?” 寇落苼晃了晃手里薄薄的名册,道:“似乎少了一个人。”扭过头看向孔德,说:“孔员外,前些日子有人送了具尸首到衙门,经人认定,是一个叫沈珏的,菩提镇人士,身前是你家孔少爷的贴身小厮,怎么这名册上没有?” “啊?伦儿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吗?”孔德茫然地看向管家,问:“我怎么毫无印象?” 管家同孔德之间也是默契十足,演起戏来与寇傅二人不相上下,熟练自然得仿佛排练了数十次,捋着山羊胡子思索着沉吟道:“老爷,咱家里之前好似是有这么一个人的,在少爷院子里干活,但是不太说话,也很少在其他院子里露面,所以您可能不太面熟。” “那现在他人呢?”孔德佯装怒道:“不知道是谁来了吗?县令大人要见他,还不赶紧叫他滚出来!” “这怕是不行了,老爷,”管家为难地说:“那小子半个月之前就跑了。” “跑了?”孔德诧异地说。 “跑了?”傅云书和寇落苼异口同声地说。 管家道:“启禀大人,沈珏这小子似是与我们家少爷是旧相识,我们家少爷见他可怜便给他份活儿干,谁知道他蹬鼻子上脸,竟敢顶撞我们家少爷,少爷也没有罚他,他却自己悄无声息地跑了!小的本来还盘算着报官来着,少爷却说‘算了算了随他去吧’,便也作罢,算起来也有半来个月没见到他了。”两只漆黑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惶恐地说:“大人先前说……尸首?莫非……莫非那小子已经……” “没错,”寇落苼道:“沈珏已经死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传到众家丁耳边,立时引起了一阵骚动,“什么?沈珏死了?”“他怎么会死?他不是……很受少爷宠爱的吗?”“不过好像是有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吵什么?!”孔德喝了一声,复又看向傅云书,笑了笑,只是这笑中已全然没了先前的客套与讨好,脸皮撕下,只余满腔料峭冷意,说:“原来县令大人专程前来,不是为了挑选衙役,而是为了沈珏之死而来?” “孔员外这是什么话?”寇落苼抢在傅云书前头漫不经心地笑道:“都是差不多的要紧事,能放在一起办为何要特意分开?既挑了衙役,又办了命案,这不是一举两得么?”朝着孔德的方向走了两步,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寇落苼高出这老头儿许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道:“孔员外,虽说儿子与命案扯上关系谁都不愿意,但不过一问罢了,员外,不会不情愿吧?” “既只是一问,老朽自然没什么不情愿的,”孔德冷冷地扯了下嘴角,扭头对管家道:“愣着干什么,傅大人都亲临了,还不快去把少爷叫来。” 管家为难地道:“老爷,您忘了?今儿个是少爷去云间寺清修的日子,他在您走之后就出发了。” 孔德恍然大悟地道:“你要不说,我都险些忘了。”冲傅云书拱了拱手,“对不住,傅大人,老朽亡妻的牌位供在后山云间寺中,犬子每月的这几日都会去寺中清修,今日恰巧错开了。” 傅云书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说:“这可真是不巧啊。” “确实不巧,”寇落苼道:“但孔员外也真放得下心,您这样家财万贯的,竟敢让令郎独身出城?” 孔德道:“云间寺在后山,走的是九曲廊,无需经过金雕山,寇先生多虑了。” “山没有脚,人却会走,”寇落苼轻轻笑着,意味深长地道:“群鹰寨的土匪可不会指望坐等着肥羊自己送上门来。” 闻言,孔德的脸上微变,正欲说话,一个家丁忽然冲了过来,大声喊着:“老爷!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放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孔德不耐地喝道:“能有什么大事?” 家丁手里攥着一张纸,哆哆嗦嗦地递给孔德,“有一支箭忽然射到了大门上,上头……钉了这个……” 孔德心中忽觉不妙,连忙展开,普普通通的一张宣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34 了几个大字——拿三千两赎你儿子小命。 左下角还盖了个红色的印子,是一只翱翔的雄鹰。 孔德脸色顿时灰败,手一松,宣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寇落苼弯腰捡起,随意一扫,便认出是青燕子的手笔,暗笑一声,转手送到傅云书手里,小县令来之前便对群鹰寨各方各面做足了功夫,深知他们绑肉票的习惯,只定睛一看,立即认出,失声道:“群鹰寨?!” 第25章 移尸(十六) 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张纸,并未附赠一两根血嗤拉呼的手指,但所有人都不敢怀疑这是群鹰寨的手笔,因为怀疑过的人都为自己的多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孔德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目光惶恐地从身侧一张张脸上扫过,最终停留在傅云书脸上,先前的气焰消散殆尽,双膝一软,跪倒在傅云书面前,哀声道:“求县令大人救救我小儿!” 一般绑架的劫匪往往会以肉票的性命要挟家属不得报官,但群鹰寨从未对此有过要求,随便你报不报官,反正官也打不过我们。傅云书心中亦是掀起了波澜万丈,抿紧了嘴,半晌他沉声道:“孔员外,你先起来。” 孔德蓦地抬起头,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瞪着傅云书,道:“傅大人!我唯有这一个儿子,眼下他正在那土匪窝里受苦受难,大人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孔伦公子是我朝子民,既然如此,身为一方父母官,本县就没有不救的道理。”傅云书伸出手,硬是将戳在地上的孔德扶了起来,“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孔员外你还是先起来再说。” 两盏清茶被摆上桌面,挪开杯盖,升腾起袅袅白雾。傅云书捧着杯子,却不曾送到嘴边,只问:“孔员外,可曾与群鹰寨匪众结仇?” 孔德一瞬间仿佛苍老了数十岁,蔫蔫地说:“老朽当年为生计奔波各地,得罪的人不知凡几,哪里还记得清。” 寇落苼在一旁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道:“这么说来孔员外如今的遭遇竟也是活该?” 孔德不善的眼神睨向寇落苼,寇落苼微笑回应,两人的目光化作无形的刀剑,在空中针锋相对。傅云书淡淡地扫了他们两人一眼,说:“孔员外可拿得出这三千两?” 孔德道:“三千两虽是个大数目,但我孔家拼拼凑凑,总还是拿得出的。” 寇落苼道:“据在下所知,群鹰寨的规矩,是收到信之后第三天午时之前把钱送到金雕山脚下,待土匪清点完银两并带回寨中后,自会将人质放走。” 傅云书道:“既然如此,孔员外务必在这三天内将银两凑足。” 孔德阴测测地道:“傅大人的意思,是要老朽破财消灾?” 他下一句话并未出口,但傅云书已听到了其中涵义——“那要你们官府有什么用?”傅云书虽心中敞亮,却并不以为意,老着脸皮淡淡地说:“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救人要紧,先安安稳稳地将孔伦公子接回来,等来日时机成熟,再仔细算账也不迟。”说罢,他站起身,朝外走出两步,忽然回头,道:“孔员外将银两凑足后,便命人报与本县,由本县派人,将赎金送至金雕山下,再把孔公子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孔德冷冷地道:“这等小事老朽岂敢劳烦傅大人?” “人命关天,如何能算小事?”傅云书淡淡一笑,道:“虽未有此先例,但土匪毕竟是土匪,难保不会出尔反尔,若孔员外亲自送上门去,群鹰寨匪众一不做二不休将你一块儿绑了,这该如何是好?”顿了顿,又道:“还是说,孔员外担心我九合县衙门中有官仓鼠,会将你的这些白银啃光不成?” 孔德神色一僵,片刻才道:“老朽不敢。” “那么这么说定了。”傅云书一招手,寇落苼立刻跟了上去,立在他身边,低声道:“大人,这就走了?” 傅云书极轻声地道:“这么久了,王小柱应该也办完事了,不走还留在这儿陪这个老头儿唱戏吗?”朗声对孔德道:“多谢孔员外今日的款待,本县另有要事,就不再叨扰了,若群鹰寨另生事端,孔员外务必立即上报衙门。” “遵命。”孔德深深地鞠躬,“恭送大人。” 寇落苼与傅云书走出孔家的时候,果然看见马车前蹲了一个人,傅云书走上前去,道:“王小柱。” 王小柱立即一弹而起,“大人!” 傅云书问:“事情办妥了吗?” 王小柱迷惑地望向寇落苼,问:“寇先生,您把这事儿跟傅大人说了?” 寇落苼轻轻摇了摇头,又问傅云书:“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你们俩凑在一起嘀咕了些什么,”傅云书冲寇落苼得意地眨了下左眼,“猜的!” 小县令这模样又让寇落苼记起寨子里养的旺财,每次叼了山鸡野兔回来就跑到自己面前蹲着,吐着舌头,等自己鼓励地揉揉它的脑袋,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就摇得飞起。寇落苼习惯性地掌心发痒,若非碍于王小柱在场,只怕手已经不由自主地移到傅云书脑袋上了,贼手转而挪到自己鼻子上,揉了揉,寇落苼笑着夸奖他,“真聪明。” 若是自己有尾巴,傅云书心想,此刻只怕已经控制不住翘上天了。他掩饰地咳嗽了一声,转向王小柱,问:“有收获吗?” 王小柱猛点头,“有!” 寇落苼道:“回去再说。” 傅云书先行上了马车,王小柱也想跟着钻进去,被紧随其后的寇落苼一把拽住腰带往外一推,“赶车去!” 车帘落下,隔出一方天地。两人沉默片刻,寇落苼道:“傅兄对这件事是怎么打算的?” 傅云书问:“哪件事?” 寇落苼说:“看似有许多事,其实掰着手指算一算,拢共只有一件罢了。” “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傅云书朝马车上摆着的软垫上一靠,说:“孔家诸般阻挠我们见孔伦,不得不让人怀疑。” 寇落苼道:“只是若沈珏之死真与孔伦有关,他们也不必这样遮掩,只要上下串通一气,我们没有证据,也察觉不到什么,反倒死活拦着不让见,才叫人起疑心。” “这个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左手撑着侧脸,傅云书喃喃地道,忽然眼睛一转,看着寇落苼问:“有没有可能,方才群鹰寨那封信也是孔家伪造的?毕竟先前孔德只推说孔伦在后山清修而已,若我真执意前往,照样能把人逮到。可如果人落到了群鹰寨手里,自然无法再受审。” 此事事发突然,即便身为头头,寇落苼此刻也不甚清楚,他想了想,说:“我觉得不是。” 傅云书问:“寇兄为何如此觉得?” 寇落苼道:“我听过一些关于群鹰寨的事,这个寨子刚刚兴起之时,有不少别的山头的土匪借着群鹰寨的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35 名头办坏事,好处自己收尽,脏水却全泼在了群鹰寨头上,寨主海东青气不过,找机会将他们一个个收拾了,以至于偌大的江北府,如今只剩下这一家土匪独大。孔家若是胆敢叫群鹰寨背黑锅,要么不为人知,一旦传到土匪的耳朵里,任他家大业大,只怕也要倒大霉,孔德不敢。” “照你这么说,孔伦是真被土匪绑架了?”傅云书皱起眉,“他是去后山,走的九曲廊,怎么还会被绑架?” “山没腿,土匪却有呀。”寇落苼笑道:“兴许是早上吃多了,溜达到九曲廊散散步,见了孔家贵公子,顺手就将人绑了。” 他话中暗笑早上吃得颇多的傅云书,傅云书没好气地横他一眼。 寇落苼忽然道:“县主真打算让孔德交赎金救人?” 傅云书道:“不然呢?” 寇落苼道:“然后眼睁睁看着土匪把银子带走?” 傅云书道:“即便不被土匪带走,这银子也归不了我呀。” 寇落苼止了笑,静静地望着一脸波澜不惊的傅云书,车帘摇晃,不时漏进一星半点阳光,落在傅云书眉梢眼角。寇落苼道:“我原以为你会借着这个机会攻上鹰嘴崖去。” “寇兄,眼下是海东青绑了人质去,不是我们绑了海东青来,”傅云书哑然失笑,“眼下县中无兵又无财,拿什么攻山?若哪天真能将海东青绑进县衙大牢,说不定我会尝试让群鹰寨匪众举手投降。”说着说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冷却,幽幽的泛起了凉意,道:“嘴上说着时机未到,其实总不过是我无能。” 寇落苼张口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又不好讲“没事你总有一天能把土匪们一窝端了”,踌躇着,只好沉默地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但是总有一天,”傅云书冷冷地道:“我会让群鹰寨不复存在。” 回到县衙,已近晌午。傅云书早上粽子吃撑了,全然不记得还有午饭这回事,同寇落苼一道领着王小柱一块进了书房,一撩袍角施施然坐下,傅县令官威深重,沉声道:“王小柱,你在孔家中发现了什么?” “大人,属下尊寇先生的令,趁孔家的家丁们全被叫走的机会,翻墙进了孔家,摸到了孔伦的房间,找了半天没发现别的,只在他床底下找到一个上了锁的木匣子。”王小柱想必是被这块硬邦邦的木匣子硌着了,呲牙咧嘴地把它从怀里掏出来,放到书桌上,“时间紧迫,还没来得及撬开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怎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随意带回来了?”傅云书不悦地责备道:“万一里面装着银票,那该如何处置?” 王小柱垂着脑袋嗫嚅:“那……那属下再把它放回去?” 傅云书道:“胡闹!” 木匣子是长方形,扁扁的,的确像是能存放银票的样子。寇落苼看了几眼,将它拿起,晃了晃,仔细听了听,道:“县主,这里面装得好像不是银票。” 傅云书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寇落苼道:“像是本书。” 第26章 移尸(十七) 铜制的锁在寇师爷手底下化成陶土捏成的摆设,轻轻一捏就碎成两半,子打开,里面果然躺了本书,蓝底黑字,封面上写着“道德经”。 寇落苼捏着书脊把书倒过来晃了晃,没抖出些别的什么,不由得笑道:“一本《道德经》而已,还这么宝贝……”说着随手翻开,略略一瞥,面色忽然僵住。 “怎么了?”傅云书正要凑上去看,寇落苼连忙抬手将书合上,“没什么。”抬眼望向王小柱。 王小柱也十分好奇这个匣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正远远地踮着脚朝这头张望,冷不丁对上寇落苼和善的眼神,迷茫地傻愣了许久,终于心领神会,道:“傅大人,寇先生,属下先行告退了。” 傅云书摆摆手,“去吧。”待目送王小柱走出门外再仔仔细细地将门掩上,他才回头问:“说吧,那书里头究竟写了些什么东西?” “不是写的,是画的。”寇落苼说着,随意翻开一页,推到傅云书面前。 傅云书少时常挑灯夜读,将一双眼睛熬得有些模糊,纸上的画绘得又精细,他将书拿起凑近了才看清,吓得手一哆嗦,书掉回书桌上,被寇落苼连忙合上,他无奈地道:“看清了吗?” “我……”傅云书一张小白脸又克制不住地红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方才是不是看错了……道德……道德经里面怎么会是……” “你没有看错,那确实是一本春/宫图集,而且画的是龙/阳/情/事,只是披了道德经的皮而已。”寇落苼双手将拿书捧起,翻开第一页,看了几眼,“啧啧”叹道:“画得还挺生动,千姿百态的。” 傅云书忍不住朝那边瞄了几眼,见寇落苼看得认真,幽幽地道:“想不到寇兄还喜欢这些个玩意儿。” 寇落苼微微一笑,并不否认,“食色性也。” “这上头画的可是龙/阳/情/事,”说这话时,傅云书胸膛里似是架起了一面鼓,咚咚咚地敲个不停,他眼眸转动,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寇兄连这个也吃吗?”鼓声独自擂动半晌,却无人回应,傅云书爪子揪紧了衣袖,悄然看向寇落苼,却见他盯着书中某一页正出神,全然没听见自己方才问了什么,不由得有些气馁,拖长了调子道:“寇落苼。” “嗯?”寇落苼这才回过神来,对上小县令不善的眼神,立即示好地笑笑,道:“我觉得这幅画颇有些古怪。”说着指着那一页上的图,递给傅云书看。 “能有什么古怪的……”傅云书觉得看这东西实在有辱斯文,但又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凑上去遮遮掩掩地一瞟,道:“不就是……不就是那事儿么,哪里古怪了?” 望着小县令红彤彤的耳根,寇落苼忍俊不禁,说:“你再仔细瞅瞅,真与别的画有所不同。” 听他这样讲,傅云书还真老老实实地接过了书认真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眉头缓缓蹙起,“好像……确实有点古怪。” 书里的人物虽然画得精细,但大多都如脸谱一般,就像是模子里印出来的,长得都如一个爹妈生的那般相像,唯有这一幅不一样,图中人物的五官神情,都如真人一般生动形象,就像是照着真实的场景拓下来一般,连私密处黏腻的水液都清晰可见,足以见得画师功力了得。 然而两人的目光去全黏在画中居于人下的那个少年的脸上。 半晌,寇落苼下了定论,“这是沈珏。” 傅云书捏着自己两只通红的耳垂,跟着点头,“嗯。” “想不到孔伦还有这等癖好,看来他与沈珏的亲密关系是没跑了,”寇落苼说着,将书合上,小心放进木匣子里,“这可是重要证物,以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36 免孔伦来日矢口否认,须得好生保管。” 傅云书点点头,在桌子一旁坐下,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桌面,寇落苼问:“傅兄可是想到什么了?”手指停顿,傅云书抬眼,望着寇落苼,道:“依我们先前的推论,沈珏是在行房过程中、或刚行完房事后死于非命,现在又得知孔伦便是他的情人,除非沈珏背着孔伦另有他人,否则这孔伦的嫌疑最大,只是……”他的眉头因迷惑而皱起,“既是情人,为何要残害对方?” “一般而言,杀人动机无非为情、为仇、为财,这情杀的理由可多了去了。”寇落苼抱着木匣子笑盈盈地在桌子另一边坐下,道:“我便听说过一桩案子,某男痴恋某女,因求而不得,趁夜入室将那女子杀害,并将胸膛剖开,取了心脏生吞,官府将其捉拿归案,叱问缘由时,那男子却笑道,唯有此法方能与其长相厮守。” 寇落苼的故事讲得淡定,傅云书却听得心中恶寒,小白脸皱成一团,愤恨地道:“世间竟如如此凶狠恶毒之人,实在不能明了其念!我若恋上某人,只愿他平安康泰,再无所求。” 寇落苼托着腮帮子笑道:“那么傅兄可有心上人?” 浑身一颤,傅云书软软地蔫下去,眼角余光飞快地一瞥寇落苼,声音细若蚊呐地说:“我自……自然没有。”瞥见寇落苼唇角调侃的笑意,蓦地生出一股气,瓮声瓮气地问:“寇兄既问了我,那我也便问问你——寇兄……寇兄可有喜欢的人?”话音刚落,平白生出的那股气又顿时烟消云散,傅云书扭过头不敢看寇落苼染着浅淡笑意的目光,偃旗息鼓才不久,心里那面小鼓又支了起来,咚咚当当地敲得热闹,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自己也并不明白,究竟想等到怎样的一个回答。 沉默片刻,寇落苼道:“也许有,也许没有。” 傅云书小声嘀咕:“这算什么回答……” “我也从未有此经历,亦有许多不明不白,不能轻下定论。”寇落苼静静地凝视着傅云书,道:“总归是人生大事,要慎重。” 接下去按道理该问那个人是谁了,可话到了嘴边,打了三个来回,最后还是被生生咽下,傅云书干笑着说:“是这个理儿。”撇过头,自己都暗骂自己没本事。 寇落苼笑眯眯地围观小县令的小白脸上姹紫嫣红变幻,然后悠然起身,抱着木匣子略施一礼,道:“傅兄,若无其他事,我便先行告退了。”朝外走出两步,回过身冲傅云书晃了晃手里的木匣子,道:“这证物,暂时先放我那儿,若看出其他端倪,我再与你说。” 傅云书趴在桌子上嘀咕:“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看。”他声音极轻,寇落苼应当是听不见的,可做贼心虚,小县令还是忍不住悄悄侧目去看他,谁知一扭头,正好遥遥对上寇落苼的目光,冲他微微一笑,说:“看完了,我便来与傅兄讨论读后心得,如何?” 这人耳朵贼尖,这么小声都能听见!傅云书又羞又气,一头扎进自个儿胳膊圈成的怀里,闷闷地拖长了调子没好气地说:“多谢寇兄,这就不必了。” 耳畔传来寇落苼的一声低笑,随即是房门开阖的声音。等傅云书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来看时,已经不见寇落苼的身影了。 寇落苼回到自个儿房间内,反手锁上房门,窜到桌子旁,立即开始兢兢业业地研究证据。当朝对这种图册明令禁止,逮着贩卖的人就要重罚,如此精细生动的册子应当是个稀罕物件,想必孔大公子也花了不少心思才弄到手,只可惜,终究落在了旁人手里。 寇落苼一页页仔细地翻过去,他原先对两个男子之间的亲热也不过知道个一星半点,如今好生学习起来,才发现里头门道甚多,各种姿势与花样较之男女亦不逊色。看着看着,心头火苗窜起,寇落苼向后一倒,靠在椅背上,轻叹一声,将原本遮掩严实的衣襟扯开了些,热气微微散去,寇落苼闭目凝神,漆黑一片中却不自觉浮现出一张泛着绯红的、清秀明朗的脸庞。 傅云书。 这个名字在心头出现的一刹那,寇落苼浑身一僵,如瓢泼冷水浇身,将周身火热灭了个干净,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呆呆地愣了片刻,然后心想,这是不对的。 然而究竟哪里不对?如何不对? 他却也无从得知。 寇师爷不是喜好刨根问底之人,从来不钻牛角尖,想不明白的问题思考片刻便抛之脑后,扭头又开始兢兢业业地钻研这本看得让人心火烧起的证据。 他翻到画着沈珏的那一页。 先前当着小县令的面,没好意思看得太过仔细,如今暗搓搓自己一个人看,便觉这一面较之其他的画,的确更为生动详实,就连颈间系着的玉佩样式,都十分清晰细致。 再仔细过了一遍,没瞧出别的端倪,寇落苼正要翻页,忽然一怔,目光落在画中沈珏脖子上系的那枚玉佩上。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站起身,一阵翻箱倒柜,从暗匣里摸出了之前自己从乱葬岗草丛里捡来的那枚玉佩,与画册上的一对比—— 几乎一模一样。 第27章 移尸(十八) 三日之期很快就到,孔家派人来报,说三千两白银已经准备妥当。傅云书当即带人前往孔家,一箱一箱雪花银验过,璀璨银光几乎能将人的眼给晃晕了过去。 寇落苼验完最后一箱,抬手将箱盖合上,抬头冲孔德道:“孔员外当真阔绰,不愧是我九合县第一富豪。” “寇先生这话说得有趣,事关独子身家性命,”孔德干巴巴地一扯嘴角,道:“不阔绰也得阔绰了。” 傅云书道:“既然今日刚好是第三天,那么这些银两也不必再往县衙库房走一遭了,直接抬了去金雕山吧。” “且慢!”孔德忙道:“傅大人,未免人手不足,不如再带上一队老朽的家仆,能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傅云书这回与群鹰寨正面接触,虽不打算大动干戈,但未免生变,也是家底尽出,不仅县衙一干捕快衙役都带了出来,连底下镇上几个得力的官差也都调派过来镇场子,若再多带人手,实在多余不说,万一叫土匪见了以为官府前来剿灭,动了杀心,就更是难以收场,于是递了一个眼神给寇落苼,寇落苼当即领会,微微一笑的,道:“孔员外的家仆虽然个个身强力壮,但毕竟都是门外汉,不吃公粮不见血的,真出了事,能不能帮上忙还两说,万一把自个儿搭进去,这责任可难追究了。”见孔德还欲分辨,他又道:“还是孔员外不放心咱们,怕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偷摸几块银锭子去?” 孔德只好干笑道:“寇先生这是哪里的话,老朽岂敢。” “孔员外不必担心,”寇落苼一巴掌按在孔德干瘦的肩膀上,将这个小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37 老头儿拍得晃了三晃,“傅大人必定能将孔伦少爷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寇师爷都这么说了,孔德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深深地朝傅云书行了一礼,道:“望傅大人能携我小儿平安归来。” 傅云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抬了抬手,说:“启程。” 三千两白银,足装了整整五只大箱子,抬箱的衙役们步履沉沉,嘿咻嘿咻地走着。寇落苼打马跟在傅云书身边,回头一望这阵势,土匪心性上涌,直痒得抓心挠肝,频频回头,眼神如望着美貌大闺女似的热切。 “寇兄,”傅云书见寇落苼的脖子如中风般一抽一抽,还以为他有所发现,低声道:“你看见什么了?” “啊?”我眼馋这些个白花花的银子诸如此类的话自然是绝对不能讲的,寇落苼眼珠子一转,心里反复道这些钱待会儿就是我的了,终于将那股馋劲儿压了下去,冁然一笑,赫然一副正经人的模样,说:“我只是略有感慨,普通人这一辈子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干活,可能都挣不来一百两,可孔家这一出手,就是三千两,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傅云书却淡淡地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如今孔伦落入贼手,若山贼执意取他性命,任那孔德家财万贯,也无济于事。” 寇落苼道:“若孔德知道,自己花了三千两白银换来的是儿子锒铛入狱,怕是要气得捶胸顿足。” “他应该明白的,”傅云书道:“既然由我出面接回孔伦,就不可能顺顺利利地放他回家。孔伦到底有没有杀人,我们还不能确定,但是我觉得,孔德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但他还是愿意让我去将孔伦带回,这就说明……” 寇落苼问:“说明什么?” “说明孔德觉得我比山贼容易对付得多。”傅云书幽幽地道。 寇落苼忍不住笑弯了眼睛,道:“这是自然的,否则那不成了县令猛于匪了么?” 傅云书今日心情不佳,听到此言也不由得笑了一笑,道:“也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一抬头,便望见巍峨的高山,远远地看到一座山峰,如鹰嘴般突出,坐落在那鹰嘴崖之上的,正是群鹰寨。 衙役捕快们多是九合本地人,从小就听大人们讲土匪喝血吃人的睡前故事长大,往日路过城门口都不敢多朝那座山看一眼,生怕被长了千里眼的土匪盯上,如今不得已出了城门也便罢了,竟还要走到金雕山下去,一个个腿肚子都不由得打起颤来。 赵辞疾此番也跟了出来压阵,望了眼神情复杂的县太爷,勒马回身,喝道:“一个个都打起点精神来!这回只是叫你们来接人质,又不是来送死,垂头丧气的像什么样子?以后怎么指望你们拿下金雕山?!都振作起来!” 衙役们勉力提起一口气,喊道:“是!” 气势貌似磅礴,傅云书却在这震天喊声中,悄悄地叹了口气。 一只手忽然搭上肩头,安慰地拍了拍,傅云书扭头一看,果然是寇落苼。对上傅云书的目光,寇落苼轻轻一笑,并未多言。傅云书说:“寇兄,你可还记得这里?” 寇落苼转头朝四周看了看,说:“这好似是我与你初见的地方。” 傅云书点点头,“我在这里被土匪挟持,你出现,然后救了我。”傅云书生了一双桃花眼,眼眸也似千尺桃花潭水,澄澈清透,此刻波澜乍起,光影明灭,他眼前也笼了薄雾烟云一般,叫寇落苼一时看不分明,他道:“即便已经过去那么久,我再度路过这里,还是忍不住会心生恐惧,我与土匪不过短兵相接,都这样恐慌,更不用提他们这些常住九合的人。”他垂下眼帘,烟云尽收,低声道:“其实最可怕的不是土匪,而是人心底在面对险境时,不自觉的恐惧。” 寇落苼静默地看了他片刻,才道:“生而为人,总是有弱点的,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能不能克服弱点。” “寇兄,有一件事,自从我到了县衙之后,就一直很奇怪。”傅云书忽然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寇落苼眼珠子朝四周转了一圈,除了自己,似乎并没有别人听到这句话,他悄无声息地朝傅云书凑近了一些,低声道:“什么事?” 傅云书张了张嘴,正欲说话,赵辞疾雄浑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说:“大人,金雕山到了。” 傅云书心头一凛,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一抬手,道:“停下。”说罢翻身下马,走到唯一能通往山顶的那条小路前。寇落苼与赵辞疾都立刻跟了过来,一左一右将傅云书夹在中间,以免他忽然脑子抽风杀上山去。 金雕山山势险峻,只有这一条路能供人上山,土匪占据了鹰嘴崖天险,只要守住这条路,任凭山下千军万马,都难以攻克,是以江北府数次派兵浩浩荡荡地来剿匪,都无功而返。群鹰寨匪首更替后,胃口变得挑剔,不再逮着一个过路人就将其羊毛薅个秃噜,而是专盯那些富商巨贾,平民百姓松了一口气,有钱人则气歪了脸,个个嚷嚷着要剿匪,江北府衙门口的鸣冤鼓一度是破的。知府在土匪身上吃了好几次亏,已不奢望能将其剿灭干净,只盼他们安稳一些便烧高香了,劫持富商以胁高价,钱到手了也守信放人,不动大局稳定,不算大事,轻描淡写地打发了富商们回去,就这样吧。 而如今亲眼见着这条小路,只觉如天底下所有山路一般模样,清幽静谧,绿林荫浓,不曾如传闻中那般,一步一血一尸骨。 傅云书面无表情地盯了半晌,转头看了看左边的寇落苼,又看了看右边的赵辞疾,说:“你们这样守着我做什么?难道还怕我冲上去将人抢回来不成?” 赵辞疾拘谨地道:“下官不敢。” 寇落苼将小县令通身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以县主的体魄,我等实在无需有这个顾虑。”说完,成功得到了小县令的一记冷眼。 傅云书转身往回走到队伍中,说:“放。” 王小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竹筒形状的东西,一拉栓,一簇烟花便直窜上天空,在青天白日里,显出一抹浅淡的艳色。 群鹰寨的规矩是,把钱带到山脚下,放烟花,山上的土匪看到后自然会把人带下来,然后各自清点有无缺斤少两或缺胳膊少腿,然后交易完成,各回各家。这样的无本买卖做得多了,甚至还有些脑子拎不太清的,竖起大拇指夸奖群鹰寨讲道义,说不动一根毫毛,真就一根没少! 举头望着那抹渐渐消散的烟花,傅云书的脸上缓缓扯出一点冷笑。 眼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烟花上,寇落苼悄然后退,慢慢地退出了众人的视线。 在孔家听到孔伦被劫的消息后,他趁夜去了一趟客栈,从小二那里了解到,是在九曲廊盯梢的人发现了孔伦的行踪,想到最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38 近寨中好久都没开伙了,于是轻轻松松几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人劫回了山上。本是无意之举,倒帮了傅云书一个忙,省得他再跟孔德老匹夫磨叽。只要审问过孔伦,这件案子便明晰了一半,虽然另一半仍隐在迷雾重重间,但他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那件事,必须要回到寨中,亲自察看。 对于常人来说,能通往群鹰寨的路只有一条,对于寇落苼来说,却是处处皆可落脚。轻轻一跃,他便攀上了悬崖上一株歪歪扭扭的树,离地面立时远了,双臂一使劲儿,屁股坐上了树干,两腿悬在半空中晃荡着,寇落苼无意间朝底下一望,浑身立时僵住了。 傅云书正站在下面,抬头静静地望着他,眼底波澜不惊,唤道:“寇兄。” 第28章 移尸(十九) 寇落苼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猛跳两下,他暗暗吞了口唾沫,问:“傅兄,你怎么来了?” “你先前同我来说时,我便在想了,”傅云书定定地望着寇落苼,道:“寇兄,你能不能带我一起上山去瞧瞧?” 一个大活人,还是县太爷的心腹,想凭空在这关键时刻悄无人知地突然消失,想来实在艰难,于是寇落苼打着去金雕山探路一番的幌子,提前报备了小县令,然而做贼心虚,任他经验老道,面对小县令纯良无害的眼神,还是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才道:“我是去贼窝探查,又不是去做客,你跟去多危险吶。”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傅云书殷切地抬头仰望着寇落苼,“我总不能端坐在县衙里,只当一尊泥菩萨。” 寇落苼望了望周遭的悬崖峭壁,决定吓唬吓唬小县令好让他知难而退,“我有些手脚功夫才能攀岩而上,你这样的……又要怎么上来呢?再者这里这样陡峭,万一脚步不稳,摔下山去,那可是要粉身碎骨的!况且弟兄们都在等着山贼送人下来,本就不安,你这样离开,他们群龙无首,只怕更加惶恐。傅兄,”寇落苼眨巴眨巴眼睛,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恳切一些,“这里有我就行,你在山下等着我的消息 傅云书沉默着低下了头。眼看有戏,寇落苼正要再接再厉,却见小县令从大袖中掏掏摸摸,拎出来一捆麻绳。 寇落苼:“……” 傅云书颇为自得地一笑,说:“我早就料到了山路难行,因此特意带了绳索来!寇兄你放心,山下那里有赵县尉镇着,出不了什么乱子,你且等等,我这就上去。”说着摩拳擦掌,将袖子卷到胳膊肘以上,露出两条白白嫩嫩的胳膊,有模有样地甩起了绳子,并作势瞄准了寇落苼坐着的那棵树。 寇落苼忍无可忍,“且慢!” 他从树上轻松跃下,落在小县令身旁,看着小县令因诧异而瞪大的眼瞳,搂住了他的腰,无奈地笑笑说:“我带你上去,你别乱动。” 傅云书当机立断扔下了手中的绳索,大喇喇地展开双臂,将寇落苼紧紧地圈住,“那你抱紧点儿。” 寇落苼只好将他的腰搂得更紧一些。 群鹰寨中一早得到线报,说这次孔家大公子这张肉票,将由寨主和小县令一起亲自来赎。寨主潜伏九合县衙门,如刘禅入魏,早已乐不思蜀了,如今难得回来一趟,大家伙的都挺开心,借着这个由头昨晚大喝特喝一通。鸽虎喝得尤其畅快,到现在走路还一步三晃,被青燕子打发着去巡山醒酒。 他撑着醉眼打着酒嗝,扛着大砍刀摇摇晃晃地走在山路上,忽然听见前头不远处一阵草木颤动的声音,一个激灵,心想那里一定藏着只肥美的野兔子!吞了口唾沫,满腔酒意顿时消散了个干净,晃了晃脑袋,屏气凝神,将砍刀提在手上,蹑手蹑脚地朝那处走去。 还没等他靠近,一道轻灵的身影忽然从底下一跃而出,挟带起呼啸风声,翩然落在不远处。 寇落苼松开傅云书的腰,问:“没事吧?”见小县令摇头,这才悠悠然回过头去,看见那头一脸木然的呆子还傻站着,脸立时一沉,忍不住说:“草!” 傅云书觉得自己必定是被晃晕了脑袋,他刚才居然好像听见一向温柔可亲、斯斯文文的寇兄,说了一个极为不雅的字,眨巴眨巴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寇落苼,迟疑地问:“寇兄,你……你方才说什么?” “我……”寇落苼心思电转,立即道:“我说,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这位兄台,你我又相见了。” “哦,原来如此。”傅云书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他的寇兄不是那样粗鄙之人。虽然很奇怪这听起来牛头不对马嘴的前后两句到底有什么关联,但这些无关紧要的疑问在小县令扭头看到鸽虎的那一瞬间统统消失不见,化作一声响彻云霄的惊叫。 “啊——”傅云书如暗室中突然亮了灯的老鼠,惊慌失措地窜到寇落苼身后,探出一颗脑袋小心张望,“寇……寇……寇兄,是他!是那天挟持我的那个土匪!” 寇落苼回头安抚地道:“我认得的。”说完,又转过头,眼神不善地将鸽虎上下打量了一圈,开始慢吞吞地卷袖子,一边卷一边说:“兄台,得罪了。” 鸽虎这下总算反应过来了,寨主这是为美色所惑,打算卖友博美人一笑啊!虽然心中既悲怆且愤懑,但为免一场皮肉之苦,鸽虎还是当机立断,抛却一条彪形大汉的人格与尊严,蹲下身抱头哀嚎:“求大侠饶命!” 寇落苼欣慰地笑了,“真乖。”然后一手刀砍在鸽虎的侧脖子上。 鸽虎应声倒地,抻长了一条舌头吐在外边,晕得不能更晕的模样。 傅云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望着寇落苼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与崇拜之情,道:“真是多亏了寇兄!还好经过上次你将他吓住了,否则他要是大声嚷嚷起来,引来更多土匪,那就不妙了。”说着蹲下去开始扒鸽虎的衣服。 “哎哎,”寇落苼连忙拦住他的手,问:“你扒他衣服做什么?” “我这身打扮不方便。”小县令今日穿了一身宽袍大袖,能摆架子能兜绳子,可动起拳脚来就拖拖拉拉的,“我将他的衣服换上,说不定还能混进群鹰寨中!”小县令自以为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美滋滋地笑了。 寇落苼只好实话实说,“土匪又不是瞎子。” 傅云书一颗脑袋立时垂丧下来,“那怎么办……” “先走几步看看,说不定咱们运气好,之后就遇不到土匪了呢?”寇落苼道。 傅云书闷闷地说:“那怎么可能。” “遇到了也不怕,”寇落苼说:“打不过,难道还逃不掉吗?” 小县令认真地思索片刻,终于认同地点了点头。 寇落苼暗中松了口气,说:“那我们走吧。” 躺在地上的鸽虎也跟着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衣服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39 总算是保住了。 傅云书正要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道:“等下!”说完蹲下身,执着地继续扒鸽虎的衣服,悉悉索索半日,终于将这大汉扒得只剩下一条亵裤。 望着躺在地上敢怒不敢言的鸽虎,寇落苼一副铁石心肠也终于软化分毫,犹豫着道:“傅兄,这……再扒下去是否有些不妥?” “够了够了,”傅云书抱着扒来的衣服站起身,簌簌几下就将自己外衫解下,直接开始往上套,也不知这厮多久没洗澡了,衣服上一股子酸臭味直辣眼睛,傅云书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都盈满了眼眶,等套完衣服,再望向一动不动的鸽虎时忍不住就生出几分怨怼,幽幽地说:“他醒来之后,说不定就会立刻找帮手来抓我们。” 寇落苼一个激灵,“傅兄的意思是……” 傅云书默不作声,罪恶的爪子缓缓伸向鸽虎的亵裤。 寇落苼无奈地捂住眼睛,一把握住傅云书的手,无力地说:“还是我来吧。”然后愧疚地望向鸽虎,心道,对不住了,兄弟。 待那两人的脚步声渐远,鸽虎从地上一弹而起,捂着光屁股一头扎进了草丛里,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推翻海东青这个臭不要脸的土匪为民除害。 傅云书一路战战兢兢地牵着寇落苼的衣袖,走了很长一段七拐八拐的山路,倒确实没遇上土匪,只是路过了一片番薯地,枝叶繁盛、郁郁葱葱,长势甚是喜人。傅云书迷惑地道:“怎么这里还有人种番薯?居然有百姓敢上金雕山来吗?” 寇落苼随意朝那里瞥了一眼,淡淡地道:“那个啊,大概是土匪们种的吧。” 傅云书惊诧地道:“土匪也吃番薯?!” 寇落苼笑笑,说:“土匪也是人,吃的总也不过是瓜果蔬菜,也要讲究柴米油盐。” 傅云书蓦地怔住了。 寇落苼问:“怎么了?” 傅云书张口欲言,“我……”话未出口,却被寇落苼一把捂住嘴巴拖到一旁,参天的巨树树干遮住了他们的身影,随即,一队土匪从前路走来,领头的那个嚷嚷着说:“走快点,赶紧把赎金领来,咱们好接着喝酒。” 队伍中间,两个身强力壮的土匪一前一后地扛着根棍子,一个人手脚都被绑在那根棍子上,牲口似的被抬着走。傅云书的目光透过枝叶,落在那个被绑着的人的脸上,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远远望去,竟不知是死的还是活的。 等土匪们走远了,傅云书回头对寇落苼道:“寇兄,你看见了吗?先前那个人。” 寇落苼道:“看见了,那个应该就是孔伦。” “我看他气色不大好,”傅云书担忧地说:“别是死了吧?” “放心,”寇落苼宽慰道:“死人不是那个样子的。” 傅云书点点头,随即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正要去问寇落苼,却见他已经大喇喇地朝路上走去了,傅云书一个激灵,连忙小跑着跟上,低声问:“寇兄,你小心点!” “没事的,”寇落苼回头冲他笑笑,“你没看到吗,这么多个土匪都下山去了,留在寨子里人的肯定不多了,咱们正好趁这个机会,去群鹰寨里看看!” 第29章 移尸(二十) 傅云书虽说一心想着剿匪,可胆子终究也没肥到这般地步,听到真要去群鹰寨难免有些犯怂,况且眼下就自己与寇落苼两人,自己还是个拖油瓶,这深山里的人生地不熟的,一旦出了状况只怕插翅也难逃,正想拉住寇落苼劝解几句,一抬头却发现寇兄已经朝前走出老远,只好苦着脸追上去。 “寇兄,”小县令仍不放心,跟在寇落苼身后一边不住地朝四周张望,一边小声嘀咕道:“咱们第一次来,还是小心为妙,群鹰寨不知土匪人数几何,走了一茬说不定还有一茬。金雕山上的情况我已大致有数,上山路险,等真爬到了山上倒也平坦,再多的可以以后徐徐图之,现在他们带着孔伦下山,咱们也正好可以回去了。” 寇落苼继续背对着傅云书走着,一言不发,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傅云书正要继续劝他,他却忽然脚步一停,小县令没刹住,一头撞在寇落苼的背上。寇落苼扭头将小县令扒拉出来,随意揉了揉他的脸,轻声说:“嘘,你看,那里有间房子。” 傅云书朝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座白墙黛瓦小院子,院墙上爬了几株青翠的藤蔓,墙面上沾染着斑驳的水渍。而离这座小院数十丈的地方,插了一面鲜红的旗帜,上头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鹰,锐利的鹰眼似乎正定定地望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群鹰寨的旗子?”傅云书惊疑地喃喃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寇落苼玩笑地说:“也许是海东青平常自己没事来住几天的小院子。” 傅云书“啧啧”两声,说:“海东青可是群鹰寨寨主,怎么会住这种院子?” 寇落苼诚恳地请教,“傅兄觉得他该住什么地方?” “嗯……”傅云书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道:“不外乎是酒池肉林、红粉金窟之类的吧,亦或是醉卧白玉床、醒掌黄金盏……” 寇落苼想象了一下自己抖着脚捧着黄金大海碗,裹着被子瘫在玉石床上,大手一挥嚷嚷“小的们给本大王上酒来”的场景,忍不住一个哆嗦,道:“其实也不一定每个土匪都这么没品位。”试探着邀请道:“不如……咱们进去看看?” 傅云书迟疑地说:“不太好吧。” “没事的,”寇落苼说:“你看都没人。” 其实这一路走过来不知有多少暗哨陷阱,只是鸽虎早就捂着挡亮着腚前来知会过了,未免搅扰寨主兴致,放哨的们一个个都知情识趣地早早撤退,好让他们能安安稳稳地走到这儿。 小县令谨慎得很,仍不肯答应,“我觉得今日此行太过顺利,说不定这院子里头藏了什么天罗地网,正等着我们自投进去。” “其实也不叫顺利,巧合罢了,”寇寨主煞费苦心地解释道:“咱们先前解决了那个巡山的土匪,我下手不轻,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好些个土匪又送孔伦下山去了,匪寨空虚,这才一直没人发现。若再等片刻,那昏倒的土匪转醒,下山的土匪回寨,正与咱们撞在一处,那可就不妙了。” 傅云书一听,觉得寇兄说得甚是道理,当即道:“那咱们速战速决。” 寇落苼领着傅云书走到院门前,傅云书抬头一看,门上头挂了张匾,刻的字颇生涩,他认了一会儿才念出来,“……蠮螉斋?” “蠮螉,取桑虫负之于木空中、笔筒中(注1),”寇落苼腆着脸自夸道:“看来此间主人是个爱书之人。” “书中自有颜如玉,”傅云书玩笑地说:“说不定藏的不是书,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40 寇落苼一瞥身侧的小县令,“唔……可以考虑。”说罢抬手一推,陈旧的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露出门后满园草色。 傅云书等了一会儿,见没有暗藏的冷箭和埋伏的刀斧,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院中长满了山上常见的花草,因无人打理,已将青石板都湮没,几无落脚之地,他道:“看来这里已经很久都没人来了。” “嗯。”寇落苼阴测测地应了一声,暗道我才走多久就当我死了一样,院子都不帮我来打扫,看以后怎么收拾这帮懒汉。 踏着满园杂草穿过前院,走到前厅屋檐下,门环上虚挂了一柄铜锁,轻轻一摘就取下来了,寇落苼随手将铜锁又挂回门环上,推开房门,掀起一阵雾蒙蒙的灰尘,待尘埃落定,傅云书凑上去一看,只见方寸大的室内,除却一张紫檀木书桌,剩下的唯有一排排书架,上面摆的满满当当,都是书籍,满室墨香氤氲。傅云书道:“倒还真是‘蠮螉之斋’。” 寇落苼说:“你说这许多的藏书中,会不会有哪一本,夹着群鹰寨的地图?” 小县令一听,登时眼眸蹭亮,一头扎进书堆里翻书去了。寇落苼看了他几眼,优哉游哉地踱到最角落的那排书架,抽出一册《太平御览》,随意翻看几页,确定是自己要找的那本书后,悄悄塞进怀里,再扭头去找小县令。 那头小县令已经沉溺书海,全然忘记了自己此行目的,寇落苼回来不过为取一本书,如今书到手了自己急着回去,于是在傅云书额头前轻轻一弹,“傅兄。” 傅云书这才回神,愕然抬头,“怎么了?” 寇落苼觉得好笑,问:“地图找到了吗?” 傅云书嘀咕说:“且不说这里究竟有没有地图,即便真有,这么多本书,要从何找起?” 寇落苼问:“那你现在在看什么?” 小县令一怔,心虚地低下头去,嗫嚅道:“这……这本书我觉得挺好看的……” 寇落苼凑过去一看,封面上写着“蓬莱志下卷”,再仔细一看,竟然还是手抄本,书上的字迹颇眼熟,正是出自自己笔下,墨迹泛黄、纸页微卷,好似是许多年前写的了。寇落苼问:“上卷呢?你怎么直接看下卷了?” “上卷……”傅云书眉头蹙起,迟疑着道:“上卷我似乎已经看过了。”合上书,将薄薄的一本抱在怀里,“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找到下卷,虽然上卷的内容都快忘光了,但却一直惦记着,我还当是绝版了,没曾想竟然能在这里找到手抄本,也真是缘分。” “你看过?”寇落苼一双凤目圆睁,似是对此感到十分震惊,“你居然真的看过?” “怎么了,寇兄?”傅云书讷讷地问:“这本书……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没有。”怔忪片刻,寇落苼随即淡淡一笑,说:“只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本‘蓬莱志’,没想到傅兄除了四书五经,别的也所涉颇丰,有些意外。” “确实是闲书,”傅云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家父从来不许我看,他自己也不看,所以家里虽藏书颇丰,但一本传奇话本儿都没有。” 寇落苼问:“那那本蓬莱志上卷傅兄是从哪里看来的呢?” 傅云书一怔,垂下头去细细思索片刻,才说:“实在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我记不大清了,但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看过的唯一一本闲书,因此印象深刻……再多的,便只隐约记得,好似……是一个小哥哥送给我的,”他抬起头来冲寇落苼笑,“我一直宝贝得很,悄咪咪看完后生怕被我爹发现,就一直压箱底藏着,久而久之也便忘了,如今也不知还在不在。” 寇落苼道:“若得空,带来给我瞧瞧?” “好啊!”小县令一口答应,又低头不舍地看了看怀里的书,“只可惜待到他日剿匪成功时,这下卷不知会不会湮灭在战火中了。”愁绪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能不能等到那日。” “何必要等到来日?”寇落苼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喜欢,现在就可以带走。” 傅云书眼睛一亮,又迟疑地道:“即便此书为土匪所有,可我若不问自取,那又与他何异?” “好了好了,”寇落苼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一把揽着小县令往外走,“土匪已经同意借给你了。” 傅云书哑然失笑,“你怎么知道土匪同意借给我?” 寇落苼一弹指,说:“山人掐指一算,便知玄机。” 两人照旧从悬崖攀着树一路跃下,双脚落地没多久,便听见前头不远处草木摇晃,传来簌簌声响,寇落苼踏前一步将小县令挡在身后,冷声道:“是谁?出来。” 树林后立时窜出来两个人,激动地朝他们奔来,“傅大人!寇先生!我们可算找着您二位了!” 寇落苼定睛一看,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县衙中的衙役,王小柱和杨叶,迷惑道:“你们怎么找来了?” 王小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喘一边说:“是赵县尉让属下来找傅大人的,大人,孔伦已经接到了!” “当真!”傅云书连忙从寇落苼身后走出来,“人没事吧?还喘气儿吗?” 几人一边走,一边听王小柱说书。 说等寇师爷和傅大人一前一后走了莫约两刻钟的时间,土匪便扛着人下来了,山下众人都十分紧张,手都纷纷按上了腰间佩刀的刀柄,可土匪正眼都没瞧他们一眼,直奔银箱而去,啪啪啪几个大盖子打开,清点无误,扔下半死不活的孔伦,抬了箱子就走,过程极其专业与利索,看得一干衙役们都瞪大了眼。 “等土匪们走了咱们才反应过来,赶紧去给那位孔大少爷松绑,这孔大少爷虽说没缺胳膊少腿的,但也去了半条命,喂了几口水才缓过来点,嘴里一直嘀嘀咕咕念着,我凑上去一听,念的好似是一个人的名字。”王小柱说。 傅云书问:“念的什么名字?” 王小柱道:“阿珏!”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宋·《太平御览》 蓬莱志是我瞎编的,如有撞车,纯属巧合。 第30章 移尸(二十一) 一行人带着孔大公子打道回府,许县丞早已候在县衙门口,躬着身拢着袖,颤颤巍巍地在县衙门口来回转悠,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连忙回头,待看清了领头的确是傅云书,拔腿冲上来,说:“傅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傅云书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迎上来的随从,径直往衙门里走去,道:“怎么了?” “两件事,”许孟亦趋亦步地跟在傅云书身侧,道:“一件是胡桃巷刘秀才的儿子失踪多日……” 傅云书问:“另一件呢?” 许孟道:“孔德派了人过来。” 傅云书蓦地站定,扭头,问:“什么人?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41 ” 孔德拦不住傅云书,也晓得衙门一帮糙汉多半照料不好他儿子,特意指派了个郎中过来。老郎中捋着白花花的山羊胡子,捏着孔伦的手腕把了半天脉,得出了结论,说:“伤心过度,忧思郁结,加上受了惊吓,又连日未曾好生进食,因此有些气虚体弱,吃些滋补的药丸,稍事调理便好。”说着一双树皮老手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从里头扒拉出一只小瓷瓶,哆哆嗦嗦地拔开瓶盖,几粒漆黑的小药丸滚入他的手掌心,不甚温柔地扒开孔伦的嘴,一气灌了进去,呛得孔伦咳嗽不止,险些从床上弹起来。 傅云书站在一旁死盯着,心想就这样呛醒过来也好,没曾想孔伦要死要活地呛了半晌,扭头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寇师爷善于察言观色,一眼便瞧出小县令的不耐烦,于是大着尾巴装老虎,瓮声瓮气地说:“大夫,孔公子大概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你有数吗?” 大夫只连声道:“缓过来就好了、缓过来就好了……” 傅云书没兴致守着个杀人嫌犯,冷声说了句“等他醒了立即将人带来”便朝外走去,寇落苼、许孟、赵辞疾等一干人连忙跟上。 许孟问:“大人,今个儿您刚走没多久,胡桃巷的刘秀才便跑上门来哭,说自个儿儿子已经失踪三日有余了,我说帮忙派人去寻,他还不肯,非得要见您,好不容易给劝住了,眼下正在偏厅里哭呢。” 傅云书问:“刘秀才的儿子几岁?” “回大人的话,”许孟道:“上个月满的十七,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 傅云书此刻被沈珣、沈珏的命案烦得头昏脑涨,想也不想地道:“这个年纪的少年,血气方刚,离家出走、无故失踪是常有的事,多半是为了心上人或是与父母起了争执,你去将人打发走,过两天人还是没回来,你再派人一道去找。” 许孟忽然压低声音道:“大人,卑职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这刘秀才难缠得很,扬言若官府不作为,就要上告江北府,下个月便要上缴夏赋,九合县本就难以完成,卑职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添一桩案子,会叫知府大人心生不悦。” 傅云书停下脚步,眉头紧蹙,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县主,”寇落苼忽然道:“不如就由在下前去询问刘秀才。”蓦地凑近傅云书的耳根,悄声道:“你先歇息歇息,等孔伦醒了立即提审,以免夜长梦多,我这边若有特殊的情况,回头再告诉你。” 傅云书不自觉地摸了下有些发烫的耳垂,点了点头,转身道:“你们都先退下吧,这两桩案子本县自有定夺。” 众人都散去了,寇落苼负着手踱着步朝偏厅走去,望见独身一人的许孟,佯装亲热地凑上去一把勾住他的肩膀,说:“许县丞,您对刘秀才的事儿比较了解,不如陪小弟一起走一遭?” 许孟低头嫌弃瞥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寇落苼的爪子,如掸灰尘一般将他的爪子掸开,淡声道:“县令大人派给寇师爷的活儿,我如何胆敢插手?” “话不能这么说,”寇落苼又执着地将手搭了上去,这回却使足了力气,爪子如铁钳一般紧紧将许孟的肩膀扣了个结实,任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硬将人往偏厅扯了过去,“小弟初来乍到,在这九合县内人生地不熟的,还有许多地方要多多仰仗许大人……” 把许孟生拉硬拽地扯进了偏厅,里头蹲着的刘秀才已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听见房门开阖的声音,连忙扑了过来,嚎道:“求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做主啊!” 寇落苼见状,朝一侧让开,许孟就被这老秀才扑了个正着,看着底下死死抱着自个儿大腿的刘秀才,无奈地道:“刘秀才,你先起来,傅大人没来。” 刘秀才透过朦胧泪眼,仔细瞅了瞅许孟,又看了看一旁的寇落苼,问:“那……许大人,这位大人是……” 许孟道:“这位是傅大人的师爷,寇先生。” 寇师爷甚少抛头露面,九合县人士见过他的人少,但傅县令求贤若渴千里追师爷的故事却传遍了九合县的街头巷尾,因此刘秀才也久闻寇师爷的大名,连忙一咕噜起身作揖,“老朽刘白石,见过寇先生。” “老先生免礼,”寇落苼一把将人扶起,引到座上,道:“近日县中出了一桩诡案,想必您也有所耳闻,县令大人他为此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分神,但一听令郎失踪,还是立即派遣了在下前来仔细询问,您有什么话,尽管说,在下一定如数转达给县令大人。” 说书人快嘴花的故事深入人心,寇师爷是傅县令心腹这一事众人皆知,因此刘秀才对寇落苼方才的一番话深信不疑,摸去眼中老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若是小儿与我们闹脾气,赌气离家几日,我等是万万不敢前来劳烦诸位大人的。只是小儿此次失踪,实在是诡异。”说着,刘秀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缓缓摊开,递到寇落苼面前,“这是小儿离家前,留下的书信。” 寇落苼接过一看,上头写着 “爹,儿前去寻仙姑讨灵药,不日归来。”字迹潦草,可见落笔匆忙。 不过寥寥数字,寇落苼却看得一头雾水,转而将纸递给许孟,他看了,也只摇摇头。寇落苼问:“老先生,这仙姑是哪位仙姑?灵药又是何等灵药?” “此事说来话长,”刘秀才唉声叹气地说:“内人自年前忽染重病,便一直卧病在床,吃尽了汤汤水水也不见好转,我儿孝顺娘亲,便四处寻医问药,前段时间,他忽然跑来跟我说,遇见了一位仙姑,说与他有缘,见他有孝心,只要随她一道修行数日,便可赐灵药,吃了就能药到病除。” 寇落苼责备地道:“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令郎多半是被人骗了。” “我也这么说呀!”刘秀才说着鼻子一抽,眼看着眼眶又红了,“可他就是不听!我拦着他不让去,他便趁我不在,偷溜了出去,一走便是三日不见人影!” 寇落苼问:“令郎可曾提过,那位仙姑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提过,”刘秀才道:“说是位得道狐仙。” 听完老秀才一通聒噪,寇落苼既是哄又是骗的终于将人请走了。抱着胳膊走出偏厅,望着刘秀才沧桑的背影挠了挠脸颊,扭头问许孟,“许大人对此事怎么看?” 许孟一张苍白的脸依旧不见丝毫血色,沉声道:“本县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狐仙,小鬼头难保不是与人有染,意欲私奔,便编了些谎话来骗他老爹。” “许县丞说得有理,”寇落苼淡淡地道:“狐仙之谈未免可笑,但以防万一,还是派几个得力的,跟着一块去找找,免得落百姓口舌,您看如何?” 许孟淡淡地道:“此事傅大人既已全权交给寇先生,那么寇先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42 生顾自己行事便是,无需过问在下。” 寇落苼便也不再理他,朝前走了几步,抬手唤了个衙役过来,道:“你,叫上三四个弟兄,分开去找人,大街小巷都要找。”暗暗瞥了眼立在不远处板着张死人脸的许孟,低声道:“不止是九合县,邻近的几个县也去打听打听,悄悄的,明白了吗?” 小衙役领命去了,寇落苼也无心再和许孟多嘴,随意告了辞,就朝傅云书的书房走去,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无人应声,便轻轻一推,房门打开,小县令趴在书桌上,已经睡着了,桌上倒扣了一本书,正是之前从寇落苼的院子里拿来的蓬莱志。 寇落苼随手拿起蓬莱志翻看几页,嘴角渐渐挂上抹自嘲的笑,正要放回原位,却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眸,于是坦然把书放下,道:“傅兄,你醒了?” 傅云书点点头,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靠在椅背上,问:“那个失踪案办得怎么样了?” 寇落苼把刘秀才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道:“已经派人去找了,若刘秀才的儿子真是与人私奔,应该跑不了多远,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回来。” 傅云书点点头,也并未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只道:“这也过了一段时间了,不晓得那孔伦缓过来没。” 寇落苼道:“去不去瞧瞧?” 傅云书正要答应,王小柱忽然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书房门敞开着,这厮却好似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连忙刹住,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道:“启禀大人,那孔伦醒了。” 第31章 移尸(二十二) 两人对视一眼,寇落苼看见傅云书眼中冒出金光,“腾”地从太师椅上弹起,大袖一挥,道:“升堂!” 都说儿子像娘,据说孔德的妻子孔伦的娘,年轻时曾是整个江北府都有名的美人儿,一朝嫁入孔家,成了贵夫人,从此养在深宅二门不迈,外人再无法得见其美貌。孔伦一张脸倒是得了他娘的真传,生得白皙秀致,两弯眉长入鬓,映着底下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眼角微挑,除却俊逸倜傥,还藏着寒潭般的冷冽。他刚从昏迷中苏醒,嘴唇不见丝毫血色,睨着一双冷淡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坐在上首的傅云书。 寇落苼喝道:“大胆,见了县令大人竟然不跪!” 孔伦微微地笑起来,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他鲜红的舌尖抵上齿后,似乎正要说什么,身后的衙役抬起水火棍在他腘窝处重重一击,养尊处优的孔大少爷当即跌跪在地,僵了半晌,才抬起头来,嘴上仍是悬着那抹笑。 傅云书道:“堂下何人?” 孔伦仍只是笑着,一言不发。 寇落苼冷声道:“怎么,孔大少爷土匪窝里走了一遭,胳膊没少腿没断,舌头却被人拔了?” 孔伦轻嗤一声,终于开口道:“既晓得我是谁,又何必明知故问?” 傅云书道:“孔伦少爷既然还记得自己是谁,那么也该明白,本县为何在此审问你。”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阿珏是谁?” 孔伦眼中晶亮的光蓦地熄灭,嘴角的笑渐渐收敛,化作寒霜风雪,冷冷地直对着傅云书。 傅云书问:“本县且问你,阿珏是否便是沈珏?你与沈珏是何关系?” 孔伦一言不发,只冷眼睨着傅云书。 “怎么,”傅云书嗤笑一声,道:“逝者已矣,你却连承认自己心意的勇气都没有?沈珏现在还赤身裸体,孤零零地躺在尸床上,死不瞑目,若这世上真有鬼神,你就不怕半夜三更时,沈珏来敲你的门吗?” “他若真来,那便好了。”孔伦淡淡地道,垂下头去,散乱长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平静地说:“沈珏是我的情人。” 满堂一时寂静,只听得孔伦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沈珏是我的情人。” 孔伦道:“他在被卖入我孔家之前,就被他那没心肝的养父母卖过一次,卖去给乞丐头子当小乞丐讨饭,他运气好,从拍花子手里逃了出来,然后遇上了我,我救了他,把他送回了沈家,就是这样。” 傅云书道:“然后沈珏就以身相许了?” “是我先看上了他,”孔伦将遮在面前的散发掠向耳侧,露出秀致苍白的面容,和唇角冷淡的笑,“于是我时常找借口去找他,那小傻子人单纯,看不出我心怀不轨,还傻傻地把我当朋友。我见时机成熟,便撺掇他来孔家做工,他答应了,我出的价高,沈家那两个养父母更是求之不得,然后他就成了我的小厮,再然后……再然后我就把他拉上了床。”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事,孔伦的脸色变得温和,笑意却仍是冷淡,道:“他没有不情愿,我很开心。”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这些典故傅云书是晓得的,但他原以为,那都不过是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故事而已,直到现在,听见孔伦平静的叙述,他才有些恍惚地明白,即便是久远的典故,其间的爱恋情愫,也是每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都可能有的。 他听着孔伦讲这些与案件本身关系不大的事,非但没有出言阻止,反而心砰砰直跳,他察觉到自己耳垂滚烫,再过一会儿,也许就要烧到脸上了。 寇落苼忽然出声,道:“孔伦,你可知沈珏已死?” 傅云书悄悄转过头,望着寇落苼的侧脸。 孔伦静默片刻,道:“我知。” 寇落苼又问:“你可知沈珏何时被害?” 孔伦道:“我知。” 公堂顿时一片哗然。 寇落苼再问:“你可知沈珏被谁人所害?” 孔伦忽地笑起来,眼中却淌下泪来。 他说:“我知。” 深吸一口气,寇落苼定定地看着孔伦,问:“是谁?” 话音刚落,孔伦前后猛晃了晃,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傅云书“腾”地站起身,寇落苼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稍安勿躁,我去看看他捣什么鬼。”众衙役原本都要一拥而上了,见寇师爷走下来,连忙让开,寇落苼蹲下身,探了探孔伦的鼻息与颈侧动脉,均无异样,又把了脉搏,也未觉有不对之处,心中正暗道奇怪,忽地想起先前孔德派来的那位郎中给孔伦灌下的那瓶药丸,于是起身回到傅云书身边,弯腰附在他耳边,道:“人死不了,保险起见,还是请个郎中过来给他瞧瞧。” 傅云书道:“他爹送来的那个郎中不还在么,把他叫过来看看。” 寇落苼轻轻摇了摇头,道:“以我所见,还是换个人看比较好。” 傅云书一怔,霎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寇兄的意思是……” 寇落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傅云书颔首,道:“来人,去将城东的白大夫和城南的邵大夫请来。” 王小柱请示道:“大人,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43 那眼下将孔伦怎么办?” “先退堂,”傅云书起身道:“把他抬去之前的那个房间躺着等大夫来。” 这一番堂审,似是审出了许多,又似是什么都没问到。天色已晚,府中家丁前来请人,说晚膳已备好,请县令移步用膳。傅云书愁云满面,悻悻地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家丁背着李婶的命令前来,说请不来县太爷就别回来,听闻此言便知不妙,求助地望向寇落苼。寇落苼对上家丁恳切的目光,无声地叹了口气,道:“傅兄,今日奔波操劳了一天,不饿吗?” 傅云书道:“案子一日不破,我便食之无味。” “说起案子,我倒有一些线索。”寇落苼说着,从怀里拎出一枚用红绳吊着的玉佩,“傅兄可还记得此物?” “这……”傅云书觉得甚是眼熟,蹙眉细细思索片刻,恍然道:“这是沈珏佩戴的那枚玉佩!可怎么在寇兄手里?” “这不是沈珏的玉佩。”寇落苼道。 “怎会?”傅云书道:“这明明与沈珏尸体上系着的那枚一模一样……”说到这里,他忽然领悟,怔怔地望着寇落苼,“寇兄,既然你手上这枚不是沈珏身上的,那……那你是从何处得来?” 寇落苼道:“乱葬岗。” “乱葬岗?!”傅云书蓦地想起那夜凄厉的风声与摇晃的烛光,还有张铁柱说的那段荒唐的经历,额前一时冷汗涔涔,嘴里喃喃地道:“移动的尸体……两枚一样的玉佩……沈珣沈珏……” 寇落苼道:“沈姓是菩提镇的大姓,镇上居民多为同宗,因此一开始,我们都忽略了这一点……” 傅云书怔怔地道:“沈珣与沈珏之间,也许有什么关系。”立即吩咐道:“派人去菩提镇查一下,沈珏的养父母与沈珣家可有亲戚关系,若没有,再仔细询问当地居民,务必打听到沈珣与沈珏是否有所往来。” “待他们从菩提镇往返一趟,回来时早已是深夜了。”寇落苼幽幽地道:“我眼下却还有另外一件要紧事要同县主讲。” 傅云书紧张地问:“什么事?” “傅兄,”寇落苼一脸凝重,附到傅云书耳侧,悄声道:“我饿了。” 傅云书:“……” 县令大人终于坐上了饭桌,家丁长舒一口气,屁颠屁颠地去找李婶复命去了,留下傅云书和寇落苼两个孤男寡男坐在一桌。 但是他们两个已经孤男寡男习惯了,因此并不以为意。 先前在办案时心弦紧绷,倒不觉如何,现在一在桌边坐下,闻着阵阵饭香,傅云书的肚子立时将嘴巴先前抛出的话忘在脑后,十分诚实地叫唤起来。寇落苼身为县太爷的心腹,很给面子,听若罔闻,一笑都没有笑,只盛了碗排骨汤,推到傅云书面前,道:“吃饭前先润润喉。” 傅云书笑道:“我倒是不知,排骨何时也能润喉了。”说着,很乖地捧起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精光。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饭,傅云书忽然抬头,望着夜空中一轮圆月,诧异地道:“哎呀,端午都过了!” 寇落苼笑道:“你过端午还看月亮?” “不是,”傅云书低下头笑了,显出脸颊上隐约的酒窝,“我是想说……”踌躇着望了眼寇落苼,迟疑许久,还是复又低头,轻声道:“今天月亮好圆。” “那我便以汤代酒,敬傅兄一杯,”寇落苼捧起汤碗,笑道:“祝傅兄年年有今日,岁岁……” “哎哎,算了吧,”傅云书连忙摆手,“我觉得我今日过得不是特别美妙。” 寇落苼挑眉,“那换一句?” 傅云书道:“换一句。” “那便愿我与傅兄,明年此时,仍能共赏月圆。” 两人仰头,喝光了碗里的汤,然后相视一笑。 “傅兄,”吃饱喝足,两人继续谈公事,傅云书问:“关键时刻,孔伦突然晕倒,你怎么看?” 寇落苼道:“本朝律例,不可无故羁押百姓,若无证据证明其罪行,官府需在十二个时辰之后将其释放。” 傅云书问:“自我们将孔伦带入县衙,已经过去多久了?” 寇落苼静默片刻,道:“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顿了顿,道:“若明日晌午前,孔伦仍旧昏迷不醒,那么孔德便有理由将他光明正大地接走。” “孔德将孔伦接走后,一定会把他藏起来,在一个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傅云书淡淡地道:“明日晌午之前,要么破案,要么前功尽弃。” 第32章 移尸(二十三)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寇落苼拍了拍傅云书的肩膀,“傅兄莫慌,此事定有转机。” 话音刚落,便有衙役来报,“启禀大人!白大夫与卲大夫已经请到了!” 傅云书既惊且喜,起身,道:“快将两位大夫请去孔伦房中!”待衙役领命退下后,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寇落苼,“寇兄当真神机妙算!”苍蝇似的搓了搓手,喃喃道:“这回一定得把孔伦弄醒。” 两人急急忙忙地走向孔伦所在的房间,房门口一左一右立着两个衙役,见了傅云书同寇落苼立时躬身行礼,“见过傅大人,寇先生。” “免礼。”傅云书道:“白大夫和邵大夫可在里头?” 其中一个衙役道:“两位大夫都已经进去了。” 推门而入,邵大夫正半跪在床边替孔伦诊脉,白大夫在站在一旁捋着胡子,另侍立着几个衙役,听见房门开阖的响动,一齐回过头来,见是傅云书,纷纷行礼,“见过傅大人。” “免礼。”傅云书说着,走到床侧,踮起脚望向孔伦,见他仍是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毫无生气的模样,不由得皱起眉,问:“两位大夫,孔伦的病情如何?” 邵大夫道:“孔大少爷是受了惊吓,又伤心过度,忧思郁结,除却身子骨有些虚弱,需假以时日静养以外,应当没有别的大毛病。” 傅云书的目光移向白大夫,白大夫也连忙道:“卲大夫说的是,孔大少爷眼下虽然虚弱乏力,但毕竟是年轻人,底子仍在,休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傅云书对孔伦能不能养好丝毫不在意,右手食指不耐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淡声道:“既然无甚大毛病,为何孔伦会忽然晕厥?” 白大夫道:“孔大少爷的脉细缓和沉静,应当是服用了安神药,只是一时不慎,服用过量而已。不过大人,这不要紧,教他好好睡上一觉,醒来便无碍了。” 邵大夫跟着附和,“对对对,睡上一觉就好了。” 傅云书的右手缓缓从桌子上收回,笼在长袖之下,手指紧紧地揪着袖口,道:“那他几时能醒?” 两位大夫对视一眼,踌躇着道:“这个……这就很难说了,兴许一会儿就醒,兴许……能睡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44 上一两天,全看个人体质。” 傅云书一时沉默。寇落苼见状,问:“敢问两位大夫,可有什么方法能让他即刻醒来?” “若要说方法么,”白大夫捻着胡须,迟疑着道:“倒也没有特别的法子,不过倒有个常用的法子可以一试……” 傅云书眼睛登时一亮,“什么法子?” 邵大夫说:“在手上割道口子,放点血,兴许能醒得早些。” 割口放血对于寇落苼来说是再常做不过的事了,想也不想地道:“那便试试。” “不妥。”傅云书却伸手阻拦,对上寇落苼询问的目光,他轻轻摇了摇头,“虽然放血不过割一道小伤口,可万一被孔德察觉,说我们刑讯逼供,反倒落人口舌。孔家不比寻常人家,不可轻举妄动。” 寇落苼微微一笑,道:“县主说的是,是在下鲁莽了。” “今夜劳烦两位大夫了。”傅云书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两个老郎中走到房门外,忽然一笑,温声道:“本县会派人护送两位大夫回家,天色不早,便早些歇息,莫要多说多想。” 两个老郎中立即会意,躬身行礼道:“是,傅大人,草民告辞。” 目送着两位大夫离去,傅云书转身回房,冷声道:“将孔家派来的那个郎中带过来。” 衙役们一早猜到县太爷要提审这厮,就关押在离这儿不远的柴房中,得了令,没多久就将人押了来。那郎中想必也早有准备,见了板着脸神情不善的傅云书,不卑不亢地行了礼,“草民见过县令大人。” 傅云书道:“你既如此沉着,想必知道本县找你来做什么。” “县令大人深夜提审草民,为的应当是孔少爷昏迷不醒一事。”郎中坦然承认,“ 不瞒大人,早先草民给孔少爷喂下的,确实是安神丸,寻常吃两三丸便足矣,草民不慎给孔少爷喂了六丸,加之他原本便身体虚弱,此番不睡到明日傍晚,是决计醒不来的。” 傅云书冷声问:“是孔德叫你这么做的?” “大人方才莫约是听岔了了,”郎中平静地说:“是草民一时失手,不慎给孔少爷多喂了。” “你这‘不慎失手‘,失得可真巧啊。”寇落苼嗤笑道:“不多喂一丸不少喂一丸,偏偏多喂了三丸之多!” 郎中跪倒在地,“草民自知有罪,请县令大人责罚。”他说得坦荡,面上也无半点悔改之色,显然就是“对事情就是老子干的但是老子不想招供你要打就赶紧打吧”。 这份“坦荡”叫傅云书很是不快,幽幽地道:“你身为一介郎中,旁人的身家性命全系于你一身,你就是如此负责的?” 郎中沉默不语。 寇落苼挨挨凑凑地挤到傅云书身边,极尽一个狗头军师的职责,阴阳怪气地说:“县主,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看不给他来点颜色瞧瞧,他是不会肯乖乖说实话了。” “那……”傅云书不由得看向寇落苼,却见到他冲自己眨了眨眼睛,一噎,片刻后才说:“依寇师爷之见,该当如何处置这庸医?” “嗯……”寇落苼沉吟着,手指抵着下巴,绕着跪在地上的郎中走了两圈,忽然阴测测一笑,“他这双手这么不中用,应当好好锻炼锻炼,不如……” 跪在地上的郎中悄无声息地抖了两抖。 傅云书也忍不住极轻声地说:“毕竟不是大错,莫要责罚太过。” 寇落苼轻轻冲傅云书点了点头,说:“不如就罚他,仅以脚尖、手掌撑地,身子悬空,坚持一个时辰,期间若倒地一次,便延长一刻钟,县主觉得如何?” 这是群鹰寨中的“酷刑”之一,寇落苼专门用来整治偷摸犯懒的人,有时还会在裆部底下那个位置立一支蜡烛,稍有不顺便鸟焦蛋熟,将一帮看着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整得叫苦不迭,从此该巡山巡山,该放哨放哨,没人再敢蒙混打瞌睡。 傅云书显然是没听说过这等刑罚,迷惑地看着寇落苼。那郎中显然是松了一口气,以为不过如此,镇定地道:“草民甘愿领罚。” “既然如此,”寇落苼招手叫人,“那便带下去行刑吧。” 看着人走出去了,傅云书忍不住道:“寇兄,这真的有用吗?” “这招能不能教他供出孔德我不知道,”寇落苼咧嘴笑道:“能叫他吃一番苦头那是一定的。” “可若他不肯供出孔德,而孔伦又迟迟不醒……”傅云书迟疑着道。 寇落苼道:“也许我们可以从另一处着手。” 傅云书问:“哪一处?” 寇落苼推门跨出门槛,抬头望向夜空中那半掩在云后的月亮,道:“算算时辰,他们也快从菩提镇回来了。” “报!”话音刚落,王小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一进院子,便看见院子当中央以手掌脚尖撑地不知道在干嘛的人,旁边还站着两个抱着胳膊虎视眈眈的衙役,一时满头雾水。寇落苼道:“别管他们,你有什么来报?” “啊,”王小柱回过神来,看见傅大人和寇先生肩并肩站在屋檐下,脸上一热,立时低下头去,说:“启禀大人,咱们派去菩提镇的人有消息了!” 傅云书一喜,忙问:“他们人呢?” 王小柱摇摇头,说:“人尚未来的及赶回,但因情况紧急,他们用了飞鸽传书。”说着,递来一只小小的竹筒,傅云书打开盖子一倒,从里面滚出两张纸条,他随手拿了一张给寇落苼,再将自己手上那张展开一看,霎时愣住了,“沈珣和沈珏竟然是……” 纸条上写着,沈珣之父为沈珏养父的嫡亲兄长。 “他们是名义上的堂兄弟。”寇落苼看着自己手上的那张纸道。 傅云书好奇地凑过去看,“你那张纸上写的什么?” 寇落苼摊开纸给傅云书看,这是显然是一张从书中被撕下来的纸,被人粗暴地折了又折,然后塞进了竹筒中,上面用楷书端正地写了许多人名,寇落苼指着其中两个,说:“这是沈家的族谱。”而沈珣和沈珏各自的父亲,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果然关系匪浅。” “我记得之前你便对我说过,有人用沈珏的尸体,替换了沈珣的尸体,是因为那个人想让我看见沈珏的尸体。”在院中受刑的郎中已经渐渐支撑不住,手脚频频发软,每每要趴回地上,就挨衙役重重一击,于是哀嚎声不断,嘴里不断嚷嚷着傅大人饶命,傅云书却好似全然没听见,一双眼睛发直地望着头顶的月亮,喃喃地道:“那么这个人为什么想让我看见沈珏的尸体呢?” 寇落苼幽幽地道:“因为他晓得沈珏死的冤,想以这种方式,让官府为沈珏伸冤。”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第33章 移尸(二十四) “哐当”一声巨响,是牢房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45 门被大力推开,赵四一双眼睛尚未迷迷瞪瞪地睁开,领子已被人一把揪住,拖到牢房外,不知是谁一脚狠踹在腘窝,赵四“嗷”地惨叫一声,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抬起头来,明晃晃的灯光晃得眼前一阵模糊,半晌才适应。 灯火通明处,年轻的县太爷正端坐在椅子上,身侧侍立着他那个狗腿师爷,两人均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赵四揉了揉鼻子,咧嘴笑嘻嘻地说:“哎呦,这不是县太爷么,您这样的大忙人怎么有空深更半夜的来找我?” “为何找你?”寇落苼冷声道:“赵四,你在大牢中安然无恙地养了几日膘,怎么,这就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进来的了?” “寇先生也真是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赵四毫无形象地抠了抠鼻子,然后随手一弹,漫不经心地道:“就您家大牢里这样的伙食,老鼠都得给你饿死,也就我身强体壮意志坚强,能扛得下来……不说这个了,诶,”他冲寇落苼一挑眉,“你们这回莫非是特意前来将我无罪释放的?” “无罪释放?”寇落苼嗤笑着走到赵四跟前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赵四,你当众杀人,证据确凿,居然还妄想着自己能无罪释放?我是该说你天真呢,还是该骂你愚蠢呢?” 赵四斜着一双冷眼睨着寇落苼,道:“寇师爷可不要含血喷人?证据确凿?证据何在?”他冷笑一声,“连尸体都找不到,就敢断言我杀人,你们这群狗官就是这样草菅人命……”话音未落,赵四忽然怔住了,嘴唇紧抿,死死地盯着大牢大门的那个方向。 那里有两个衙役,正一前一后地抬着一副担架朝此处走来,担架上躺了一个人,他身上穿了一件郎中常穿的白袍,脸上则蒙了一块白布,垂在两侧的双臂僵硬,显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傅云书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地响起,道:“赵四,你猜猜那是谁?” 赵四脸色一时间变幻,嘴唇上的血色刷地褪得一干二净,额前淌落豆大的汗水,他僵硬了半晌,忽然扯了下嘴角,哑声道:“县太爷莫不是要告诉我,这人正是沈珣吧?” 傅云书反问:“你觉得他不是?” “沈珣未死……他一定没死……”赵四艰难地收回目光,眼神如刀刃一般凌厉,冷冷地看向傅云书,“他既然没有死,就不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忽地咧嘴,露出左右两颗尖尖的虎牙,笑道:“堂堂九合县令,竟沦落到用这种法子来诈我一个地痞混混?” 傅云书与他对视,静默无言。 “你既然不认识他,那你可认识这个?”寇落苼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玉坠子系着红绳,吊在赵四眼前一左一右地晃悠。 赵四呆呆地看着这枚玉佩,像忽然被摄了魂魄一般,眼里忽然失了所有神采,半晌,他笑了笑,说:“不认识。” 寇落苼悄无声息地扭头,与傅云书对视一眼。傅云书眉头微蹙,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四却忽然大笑起来,站起身就要朝那具尸体冲去,寇落苼伸长了腿,在他脚前轻轻一绊,赵四整个人便摔了个狗啃泥,守在一侧的衙役立时冲上来,一左一右地将赵四死死按住。赵四竭力挣扎无果,抬起头,长发凌乱,被汗水黏在脸上,一双眼睛已染得通红,在昏暗灯光映衬下,状若癫狂,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认识这劳什子玩意儿!沈珣!你自己爬起来告诉我!我他妈为了你才在这儿蹲大狱,你倒好,死给我看是不是?你不是说你会躲起来,躲得好好的么?这他妈叫好啊?!”骂着骂着,他忽然哭了起来,顽劣的少年哭成了委屈的孩子,泪流满面,一瞬间失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倒在地上,哀哀地说:“沈珣,你别死啊……” 此情此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傅云书这两日奔波劳累,昨晚又蹬了被子,有些着凉,于是配合着抽了抽鼻子。 寇落苼眼瞧着戏唱得差不多了,大步走上前,一把掀开了尸体脸上盖着的白布。 赵四的哭声戛然而止。 此人身形与沈珣颇为相似,放在灯火昏暗处,几能以假乱真,可一掀了遮脸布,底下的脸就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哭声虽止,眼泪却还淌到一半,一条大鼻涕从赵四鼻孔往下垂,他吸了吸,没吸回来,干脆用牢服袖子狠狠一抹,扭头凶神恶煞地瞪着傅云书和寇落苼,怒喝道:“你们他妈真的是诈我?!” 傅云书道:“兵不厌诈。” “你刚不是还要死要活嚎着让沈珣别死么?”寇落苼淡淡地道:“死的又不是他,这不正如你意?” “放屁!”赵四骂道:“他姓沈的死不死关老子屁事?” “赵四,现在改口,已经来不及了。”傅云书右手食指指节一敲桌面,发出“笃”的一声脆响,他平静地问:“沈珣躲在哪里?” 赵四眼珠子转了又转,干脆往地上一躺,装死,“老子不知道。” 傅云书淡淡一笑,道:“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既然我们晓得了沈珣未死,就总有办法教他出来。” 寇落苼道:“先对你用一番刑,打得血嗤拉呼没了人样,再拖去游街,昭告全县百姓,若沈珣午时之前再不现身,就将赵宣甫拉至菜市场斩首示众。”顿了顿,他笑道:“赵四,你猜沈珣他会不会出现?” 赵四却并不为之所动,淡淡地道:“他不出现,死我一个,他若出现,死我们一双,这么算来,他还是不出现的好。” 傅云书道:“藐视官府、愚弄百姓,虽然可恶,但如何定罪,不过只在本县一念之间。” 赵四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饶有兴趣地看着傅云书,“哦?傅大人此言何解?” “你若供出沈珣身在何处,此事尚可回寰。沈珣有恩于我,又多年行医,若事出有因,可从轻处置。”傅云书道:“若你不知好歹,非要硬抗,那么沈珣一旦落网,你们二人双双发配……” “双双发配?”赵四非但不怕,反倒眼睛一亮,问:“你要把我们一起发配?去哪儿?” “一个去西漠,一个去南岭,既然你现在就在眼前,那么就赏你一个便宜,让你先选。”寇落苼冷笑道:“说吧,赵四,你想去西漠呢,还是南岭呢?” 赵四浑身一激灵,连忙摆手道:“这还是算了……算了算了……” 梆子声穿过高墙深院,九合县没有打更人,打更的活儿一向是由巡夜的衙役兼任,此刻杨叶的声音遥遥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四更到!” “已经四更了,本县时间有限,”傅云书静静地看了会儿赵四,道:“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思考,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招,还是不招。” 赵四道:“无需一刻钟。”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恭恭敬敬地朝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46 傅云书行了一礼,“赵宣甫只需大人一句承诺。” 傅云书问:“你想要什么承诺?” “沈珣为何诈死,大人想必已心中有数,他实有苦衷。”赵四道:“这主意是我出的,板砖也是我砸的,从头到尾都是我替他打抱不平,是我一手张罗的,等沈珣归案,还望大人不要怪罪于他……一切罪责,由我承担。” 傅云书静默片刻,道:“可以。” 赵四长舒了一口气,朝傅云书拱了拱手,深深地拜下去,道:“禀大人,沈珣现应在乱葬岗。” 乱葬岗除了满地的无名尸,还盛产抱石莲。此草可入药,有清热解毒。祛风化痰之功效,沈家老爹发现了这一宝地,便在附近买了一间小屋子,专门用来储存抱石莲,以及其他从乱葬岗采来的药材,沈家老爹去世后,这间屋子就留给了沈珣。沈珣诈死后,老家自然是回不去了,逃到县外又有被土匪绑票的危险,客栈又不能住,乱葬岗附近幽寂无人,这间老屋子在旁人眼里又废置多年,是再合适不过的藏身之处。 人算不如天算,他从假死状态中醒来,逃出停尸房,途径乱葬岗时,恰巧遇上了正躲在草丛中方便的张铁柱。 好在张铁柱胆小,竟被当场吓晕过去,教他逃过一劫,成功躲进屋中,一躲便是数日,无人知晓。 傅云书同寇落苼策马连夜来到乱葬岗,领着衙役们将整座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行至门前,傅云书翻身下马,来回踱步许久,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早该想到的。” 寇落苼道:“好在现在知道,也并不迟。” 傅云书笑着点点头,走上前一步,抬手敲了三下门,道:“深夜打扰了,请问沈珣沈大夫在吗?” 门应声而开,竟无半分迟疑。沈珣面色平静,衣着整齐,站在门后,竟似是早有预料一般,两侧衙役皆持刀防御,他却视若无睹,冲寇落苼熟稔地笑笑,目光又落在傅云书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道:“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傅大人。” “还得多谢沈大夫。”傅云书朝他行了一礼,然后客气地朝身后一抬手,道:“请吧。” 第34章 移尸(二十五) 待傅云书一行人再度回到县衙时,早已被提到公堂的赵四已经困得直接躺地上睡了。寇落苼抬起脚在他背上轻轻踢了踢,说:“哎,你看看是谁来了?” 赵四“吭哧吭哧”地从地上艰难爬起,撑着惺忪睡眼,扭头一瞥,呲了呲牙,颇为嫌弃地道:“沈珣,你在乱葬岗待了那么久怎么还没死啊?” 沈珣回道:“你蹲大牢蹲得倒是舒畅……我瞅瞅,眼下青紫、印堂发黑,被哪个磨人的老鼠精缠上了?” 寇落苼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赵四,怎么这会儿又拌起嘴来了?先前不还哭着喊着说想见沈珣么,这回见着了,不抱一个?” 沈珣望向赵四的神情立时变得得意而暧昧,赵四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寇先生,这就是你胡诌了,我先前说的明明是‘沈珣你别死’,可没讲半句我想他。” 寇落苼道:“这两句话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赵四拍了拍在冰凉石板上坐了太久有些发冷的屁股,道:“我不想沈珣死,是因为他死了我也没好果子吃,可我不想见这杀千刀的债主。”阴测测横了沈珣一眼,嘀咕道:“见了你就没好事。” “见了我自然没好事,”沈珣忽然凑近了赵四低声道:“因为见到我就是你最大的好事。”在赵四飞起一脚踹到自己的屁股之前,沈珣连蹦带跳地跑了,窜到傅云书面前,笑嘻嘻地道:“傅大人,咱们开始吧?早点完事,您说不定还能睡上一觉。” 傅云书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大步走上公堂,落座,惊堂木拍案,道:“升堂。” 九合县县衙深更半夜依然灯火通明,公堂之上跪着两人,一个是街边混混赵宣甫,另一个是“死而复生”的大夫沈珣。两边站着的衙役个个面露疑色,紧紧地盯着沈珣,尤其是张铁柱,他半夜被传来,一个猛子瞧见了活蹦乱跳的沈珣,几乎当场就要倒下去,幸而杨叶扶住了他,悄声道:“是活的。” 真是活的,清明的眼红润的脸,在傅云书问话时,那厮还能款款一笑,朗声道:“草民菩提镇一介看病郎中,姓沈名珣。” 张铁柱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疑心自己这些时日以来都活在梦中。 怎么死了的人还能活回来呢? 傅云书问:“沈珣,本县且问你,当日在医馆中,你被赵宣甫的板砖砸中后脑勺,一击毙命,乃是我与寇师爷亲眼所见,为何此刻又能死而复生?” 沈珣道:“回禀大人,人死自然不能复生,草民之所以现在还能蹦跶,是因为草民当日,根本没死。” 赵四大大咧咧地道:“我早说了,我使了这么多年的板砖,该用几分力该打哪个地儿,怎么会心中无数?他死不了。” 寇落苼幽幽地道:“大人问你话了吗?” 赵四立即闭上了嘴。 沈珣道:“我早先便与赵四商量好,掐着菩提镇百姓散集的时间,当着众人的面演这出戏。” 寇落苼道:“鼻息可以屏气,可我当时触过你颈间脉搏,却是毫无动静,这是为何?” “只需提前算准时间,服下一剂假死药即可。”沈珣笑道:“家传的药方,若大人需要,草民可送给大人。” 赵四阴阳怪气地道:“沈珣,你这算是当堂行贿吧?大人,该重罚这厮。” 沈珣道:“那就请大人立即将我这欺上瞒下、藐视律法的同伙押去菜市场斩首吧。”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案,吓得堂下二人立即噤声。傅云书手指摩挲着惊堂木光滑的板面,沉声道:“沈珣,你也知道这是欺上瞒下、藐视律法之行?明知有错而故意为之,你可知该当何罪?” 沈珣道:“大人,草民知罪认罚,惟愿大人,能将杀害我堂弟的凶手绳之以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大人既能抓到草民,想必已经知晓内情。不错,那一具与我调换的尸体,正是我堂弟沈珏。我假死当晚,被送到停尸房不久后,药力散去后便逃出停尸房,去将停放在乱葬岗老屋中的沈珏的尸体搬来,放在了停尸房里。”扭头瞥了一眼脸色惊恐的张铁柱,“我特意等巡夜的官差走过乱葬岗才动身,没想到还是撞上了,幸而这位大哥安然无恙,对不住。” 张铁柱终于明白了那夜撞见的是人不是鬼,也没心思理会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孔家众人、沈珏养父母皆道沈珏是无故失踪,”傅云书问:“你怎么知道他是被人所害?” “回大人的话,”沈珣道:“这事儿不是我发现的,是赵宣甫无意中知道,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47 来告诉我的。” 傅云书目光移向赵四,“你说。” 赵四道:“回大人,某日我在县城赌牌,那晚上手气不好,差点没把裤衩子都给输光了,没了住店的钱,只好连夜赶回菩提镇,途径乱葬岗,看到有人在上头鬼鬼祟祟地不知道捣什么鬼,深更半夜的又是乱葬岗这种倒霉地儿,谁知道那上头是人是鬼,我就藏了起来,等那人走了,再过去,路过他捣鼓的那个地方,仔细一看,有新掘过土的痕迹。” 傅云书问:“你就将那地儿重新挖开看了?” “没,”赵四道:“我哪儿敢呢?再说了,乱葬岗埋尸,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我一个混混,又不是什么好人,犯不着去刨根问底的,看了几眼连忙就走了。” 傅云书问:“里头埋的人是沈珏?” 赵四道:“正是。” 傅云书问:“当时不敢挖,事后怎么反倒去找了呢?” 赵四嫌弃地歪了一眼沈珣,拖长了调子,道:“还不都是因为这货。我隔天跟他把这事儿当闲谈讲了,结果……” “结果不知怎的,我就想到了我弟弟,沈珏。”沈珣接过话,扭头朝赵四无声地笑笑,赵四并不领情,“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沈珣复又抬头望着傅云书,道:“阿珏虽非我叔父婶母亲生,但自幼与我感情甚笃,他入了孔家后却与我少了往来,我听赵四说他撞见乱葬岗上有人深夜埋尸,便想到我与阿珏已有许久未见了。” 寇落苼挑眉,道:“你这就想到被埋之人是沈珏?” “怎会,”沈珣幽幽叹了口气,一摇头,道:“只是觉得有些思念罢了。恰好那日要进县城去进些药材,于是叫上了赵四随我一块儿,办完事后,想到阿珏,便顺道去了趟孔家,可是门房说,阿珏昨晚逃跑了。”顿了顿,他缓缓咬紧牙关,冷声道:“阿珏虽未曾与我明说,但我晓得他同孔伦的关系,若非孔伦负他,以阿珏的性子,怎会弃他而去?” 赵四道:“沈珏莫名失踪,又恰好撞上昨晚我看到的那事儿,实在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 沈珣道:“那门房不由我们多问几句,便将我们赶了出来。我越想越心惊,便撺掇赵四领我去了昨夜他看见的那处埋尸地,掘开土来看……”沈珣说着,眼圈渐红,嘴角扯起一抹冷笑,道:“至于我们看见了什么,大人你已经知道了。” 赵辞疾忽然问:“赵宣甫,你是何日看见有人埋尸的?” 赵四毫不犹豫地道:“大人,那日恰逢端午,五月初五,至我与沈珣挖到沈珏的尸体,是五月初六,而我同沈珏演假死那一出被县令和寇师爷撞上,已是五月初九。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察。” 赵辞疾垂下眼皮,不再言语。 傅云书问:“既然你们二人早知沈珏枉死,为何不来报官?反而要演这样一出戏,将自己也搭进去?” 堂下静默一瞬,沈珣平静地说:“大人有所不知,前任县令钱宇尚在任时,县里曾出过这样一桩案子。” “当时除了孔家,县中还有另一大户人家,姓李的,李员外的儿子生性好色,四处寻花问柳不说,还将家中略有姿色的女子沾染了个遍,并大肆炫耀,此事九合县人人皆知。后来他家一名婢女,忽然在街头某家医馆查出了身孕,被不知是谁旁听了去,传得满城风雨,众人皆道这是李家少爷的种。李家不愿迎一婢女进门,又恐人口烁金,便扬言那婢女是与他人有染,还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浸了猪笼。那婢女的家人得知后伤心欲绝,将李家人告上公堂,当时审理此案之人,正是钱宇。”沈珣静静地望着傅云书,略一扯嘴角,问:“傅大人可知钱宇当时是怎么判的这桩案子?” “本县不知,”傅云书问:“他是怎么判的?” 沈珣凉飕飕的目光从一侧立着的许孟、赵辞疾一扫而过,幽幽地道:“当时许大人、赵大人都在,傅大人尽可以问他们。” 许孟今日安静得似一只鹌鹑般窝在一旁听,忽然被点名,冷眼朝沈珣横去,又听傅云书说“两位大人不妨讲来与我听听”只好道:“回禀县令大人,钱宇当时传了李家其他婢女来问话,诸女却皆道李家公子从未对她们有越轨之举。” 寇落苼道:“那些婢女日后还要继续在李家讨生活,怎敢直言?” 许孟讪笑一声,道:“寇先生说得正是,可钱宇便就此断定那婢女是与外人有染,我们这些当下属的,说得再多也无丝毫用处。最后他判定,李家动用私刑虽有不妥但也无可厚非,那婢女家人教女不善,原本该罚,看在失女之痛的份上,让李家随意赔了几个子儿,权当了事。” 第35章 移尸(二十六) 傅云书问:“此案便就此了结?” “非也,”许孟道:“那婢女的大哥认定是李家始乱终弃又痛下杀手,因此怀恨在心,日日尾随李家公子,终于逮到他落单。那晚李家公子正宿在婠婠楼头牌的房中,婢女的大哥翻墙潜入,当着头牌花魁的面,将一把杀猪刀扎进了李家公子的心窝,然后拖着尸首,丢进了当时人声鼎沸的婠婠楼大堂之内。” 傅云书问:“然后呢?这桩案子钱宇又是怎么判的?” 沉默片刻,许孟道:“当众报复杀人,行迹恶劣,上报江北府,判了腰斩。” 公堂静默一片,直至许久许久,寇落苼轻轻“啧”了一声。 沈珣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婢女的身孕,正是在我家医馆查出来的,虽非我爷爷失言漏嘴,但他却一直对此心怀有愧,那婢女大哥伏法后,他便派我时常去探望那对可怜兄妹的双亲,有一日我前去,敲门却无人回应,生怕有意外,便翻墙而入,却发现两位老人已死。”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微微颤抖,道:“悬了两根白绫在房梁上,双双缢死。” 赵四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沈珣的肩膀上。沈珣略一扭头,冲他苦笑了笑,又道:“大人,当年那桩旧案,与阿珏这桩案子,何其相似?” 赵四道:“不瞒大人,其实发现沈珏枉死后,沈珣是想立即报官来着,但……但我拦住了他。”傅云书没有问他为什么拦住沈珣,只静静地看着赵四,赵四深吸一口气,对上傅云书的目光,道:“俗话说,天下乌鸦一般黑,草民……草民原先以为,新上任的县令,同那钱宇……不会相去甚远。李家案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草民不敢让沈珣冒险,因此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案子发生在大庭广众下,数人目睹,官府必定要严惩凶手,可若死不见尸,便不能妄下定论,再者又牵连出了一桩命案,两两相加,必定要上报江北府,县令才不得不严查。”顿了顿,道:“沈珣他只是关心则乱,一切罪责在我,还请大人责罚。”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48 傅云书道:“该有的责罚,你们一个都逃不掉。该判的人,本县亦不会轻放。”说着,一拍惊堂木,“来人呐,将沈珣赵宣甫关押收监,退堂。” 沈珣同赵四深深拜倒,齐声道:“谢大人。” 忙碌了一整日,待到终于歇下来,摇摇晃晃回到府中时,天边已隐显鱼肚白。小县令打了一路的哈欠,寇落苼便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将人送到房门口时,看见他肩膀处的衣料在月光下泛着水光,便伸手替他抹了抹,道:“这更深露重的,竟将你的衣服都打湿了。” 傅云书闻言,下意识地伸手去抹,恰好与寇落苼的手撞在一处,对方冲自己淡淡一笑,泰然自若地继续伸手把肩膀上沾的水抹去,傅云书却好似生吞了朝天椒一般,从耳根到脖子,瞬间红透了,好在夜色深重,看不分明,他连忙收回手,藏进大袖中,支支吾吾地说:“多……多谢寇兄。” 寇落苼的手转而又按上他的肩膀,温道:“今日辛苦了,待会儿不要胡思乱想,好生休息便是,待明日审了孔伦,自然水落石出。” “嗯。”傅云书认真地点点头,“寇兄也好好睡觉。” 小县令一双点漆般的眼眸,在月光下晶晶亮亮,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又是笑意又是温柔,叫寇落苼不由得又记起了寨中的大黄狗旺财,手又恰好搁在离他脑袋颇近的位置,手痒了又痒,最终没忍住,轻轻柔柔地落到小县令头发上揉了揉,低声道:“好。” 耳边“嗡”地一声不知起了什么声音,案件、情仇、纠葛都被风刷地一下子掠远了,恍恍惚惚间,只有天地、月色、眼前人,依然清晰可见。傅云书不断嗡鸣的耳畔传来寇落苼的声音,他说:“我走了。”他从僵硬的目光中,竭力分出丝毫,目送寇落苼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夜色中,而直至他离开后许久,傅云书身上莫名的压制才悄然松解,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抬手将散落肩头的长发拂至身后,触到衣料才觉水汽深重,原来又被露水打湿了。 寇落苼回到房中时发觉,自己房间进来过人了。 他桌上本摆着一只茶壶四只茶杯,茶壶中是空的,其余四只茶杯都倒扣在桌上,如今茶壶中不知被谁倒了水,其中一只茶杯被摆正,里头也盛了半杯水。 这是群鹰寨的联络暗号之一。 寇落苼看了一眼,反手锁上门,翻身从窗户窜了出去,踏着月色,一路飞奔至悦来客栈,敲了几下门,三长三短。门应声而开,从里头探出小二的脑袋,惊喜地道:“寨主,您可算来了!”连忙让开位置,让寇落苼进来。掌柜的也在,见了寇落苼,连忙端出热腾腾的糕点与茶水,送到桌上,道:“小二去找您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结果您还是不在房中,又见衙门内光亮大盛,想必还在忙碌,想来等寨主看到暗号过来时必定腹中饥饿,连忙赶制了几个吃食,你趁热。” 寇落苼也不客气,连吞了几个,含含糊糊地说:“你们有心了。”又灌了一大杯茶艰难将糕点咽下,问:“有什么急事?” 掌柜的道:“寨中弟兄来报,说孔家派了快马,途径金雕山,一路朝着省城疾驰而去。” 眼珠子转了转,寇落苼左手食指摩挲着下巴,喃喃道:“从九曲廊去省城至少需要四五日,从金雕山过,快马加鞭的话,一日即可,孔家竟然连咱们都不怕,火急火燎地非要去江北府……”他心里忽然“咯噔”一声,暗道孔德那厮故意派人给孔伦灌下安神药,莫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去搬救兵? 小二伸手做了个手势,阴测测地道:“寨主,明儿个他们回来的时候要不要……” 寇落苼思索着缓缓摇了摇头,“不必。”扭头对掌柜的和小二说,“除非他们明天领了千军万马上山来找事儿,否则别的一概不用管。” 掌柜的点头道是,小二却一怔,道:“可是……要是孔德请了比傅大人更大一级的官儿来施压,这可如何是好?” 茶杯上空氤氲着带着茶叶苦香的白雾,沾在寇落苼的脸颊唇上,化作细小的水珠,像极了傅云书肩上落的露水,他捧着茶杯浅浅地嘬了一口,垂下眼帘,淡声道:“有些事,总归是他该遇到的。” 睁开眼睛,入目皆是猩红。 孔伦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头顶用金线绣着鸳鸯交颈图的帐子,直到身侧传来小动物般的蠕动,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拱在自己颈侧,哼哼唧唧地说:“公子怎么还没睡?” 他扭头亲了亲沈珏的脸颊,说:“不是没睡,是醒了。”一条光滑的手臂抚到自己脸上,被他捉了,顺着胳膊摸到少年温热光洁的脸颊,用大拇指按住嘴唇,轻轻一捻,便如愿听见耳边传来低哑的闷哼。 沈珏哑声道:“夜深了,公子,该睡觉了,明日便是端午,还有好多事要忙呢。” 孔伦道:“好,这就睡。” 他抬手将被子盖过头顶,两人便陷入比黑暗更黑的黑暗中,他在这一片漆黑里,本能地追逐社会的和谐,用鼻尖,将他身上的气息一寸寸收集,用嘴唇,在各处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鸳鸯锦被中空气稀薄,叫他们生出了窒息感,这窒息感却叫他们愈加愉悦,如两尾被困泥沼的鱼,相濡以沫,唇舌交缠。沈珏身上仍残留着孔伦前夜留下的东西,轻易便教他得了手,他的牙齿不轻不重地咬着孔伦的耳垂,令他将他所有高高低低的喘息一概收入耳中,他握着他纤瘦的腰,一声声地唤着“阿珏、阿珏”。 最后锦被掀开,两人从泥沼脱困,游入江湖。孔伦却生怕沈珏从此会从自己身边消失一般,急促地喘着气,随手将帐子外悬着的装饰用的锦带扯了进来,在沈珏的脖子上绕了一圈,勒紧,窒息的痛苦与爱情的快乐一并袭来,如潮水一般将沈珏瞬间吞没,他的脸浮现出异常的猩红,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痴痴地望着孔伦。 这对瞳孔如泥沼一般,只一眼便令他深陷其中。孔伦终于明白这不过是一个梦境,而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将在这极乐之中,永远地失去沈珏了。 他惊慌失措、痛苦欲绝,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也没能挣脱这梦魇丝毫的束缚,只是听见自己的喉咙用极轻极低的声音,又唤了一声,“阿珏。” 沈珏没有回答,只是嘴角动了动,冲他露出了一个苍白而虚弱的笑。 睁开眼睛,天光已然大盛。 床侧站了一溜的人,为首的正是那县令傅云书,抱着胳膊冷冷淡淡地看着自己,道:“孔大少爷醒了?既然醒了,便升堂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s/m需谨慎 之前被和谐了_(:_」∠)_改成脖子以上版本了,应该能看了。 第36章 移尸(二十七) 孔伦服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49 了药睡得昏昏沉沉,傅云书却辗转反侧,今早凌晨才歇下,虽然寇兄特意嘱咐过莫要多思多想,可眼睛一闭,脑子里反反复复还是来回转悠着这桩案子,天将明时才有睡意,醒来就火急火燎地冲出去揪了个人问:“孔伦醒了没?” 那人被吓了一大跳,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回……回大人的话,那孔大少爷还……还躺着呢。” 傅云书并不气馁,带着一帮人去孔伦的房里盯着,直到晌午将近,屋内的咕噜声一阵响过一阵,孔伦这才睁开了眼睛,傅云书大喜,还没待人清醒,便手一挥,道:“把人带走,升堂!” 衙役低沉地吼过“威武”之后,傅云书一拍惊堂木,看着跪在堂下,一脸木然的孔伦,问:“堂下所跪何人?” 孔伦眼前蒙着的仍是那梦魇一般的猩红,脑海中恍惚一片,傅云书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飘渺许久才落在耳畔,他怔愣着道:“……孔伦。” 傅云书问:“你可还记得你身边的小厮,沈珏?” 听到这个名字,孔伦耳边似乎“嗡”了一声,沉积脑海深处多年的记忆像是被风拂起的尘埃,飘飘摇摇地浮到半空,落在日光之下。孔伦忽地想起他与沈珏的初见,衣衫褴褛、满脸脏污的少年赤着脚在街上狂奔,撞开了一路的行人,最终摔倒在自己的马车前,他不耐地掀开车帘,却对上一双清澈如溪的眼眸,立时一怔,沈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是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定,一把抓住他华美的衣衫下摆,哀求道:“求求公子,救救我。” 这好似已是几年前的事了,回忆起来,却又如昨日般清晰,但是他后来又回了沈珏一句什么,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 到底是过去了。 唇角无意识地勾了勾,孔伦低声道:“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记得便好。”傅云书道:“五月初五当晚,有目击者在乱葬岗看见有人埋尸,而后发现那被埋之人正是沈珏。他既然是你的贴身小厮,那么孔伦,本县问你,你最后一次见沈珏,是何时?” 孔伦淡淡地道:“五月初五晚。” 傅云书抿紧了嘴,沉默片刻后,道:“本县记得你上次说过,知道他沈珏是何时遇害的?” 孔伦道:“是。” 傅云书说:“也知道他为何人所害?” 孔伦道:“是。”说完,他缓缓地一咧嘴,抬起眼睛望着傅云书,似是想佯装无谓地笑一笑,但话音不过刚落,眼中便水雾氤氲,顷刻间落下滂沱大雨,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淌至下巴,点滴落在冰凉的地面上。他分明是在哭,唇角却依然弯弯,生硬拗出些许笑意,平静地说:“他遇害时,正在我的床上……而我拿着一条系带,缠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我杀了沈珏。” 寇落苼与傅云书俱是一哽,他们虽早已心中有数,但却未曾想到孔伦会如此爽快地承认,傅云书一时怔愣,不敢置信地望着孔伦,寇落苼问:“你为何要杀沈珏?” 孔伦道:“我厌弃他了。” 寇落苼一挑眉,质疑地问:“只因如此?” “本来嘛,毕竟恩爱一场,也没必要下此毒手,打发了就是,可谁让他那么黏人,赶都赶不走,我一气之下,就动了手。”孔伦漫不经心地说着,唇边依然带笑,眼中的泪水却好似绝了堤的河,滔滔不尽,他伸手抹了一把,哽咽着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们这些纨绔子弟,一向如此。” “哦?既然如此,沈珏就在这里,你对着他,再将这话说一遍。”傅云书终于回过神来,一抬手,“将沈珏的尸首抬进来。” 孔伦浑身一震,僵硬地缓缓扭过头。两个衙役抬着担架走来,担架上躺着一具纤细的身躯,身躯上蒙着块惨白的布。 沈珏死了已有半月,正是暑气微起时,他又在土里埋了一宿,待到此时,本该腐败得一塌糊涂,好在沈珣知晓一些能暂缓尸体腐败的法子,多少精贵的药材都一股脑地给沈珏用上了,使得这少年的眉眼此刻依然如生前那般灼灼生春,只是眼中死气沉沉,叫人一望便满身冰凉。 他身上未着寸缕,因此傅云书只示意衙役将白布揭至肩膀处,然后说:“这就是沈珏,你再看看。” 仿若春雷轰鸣,灵光落顶,孔伦一刹那间记起了他那时回沈珏的话。 沈珏说:“求求公子,救救我。” 而他朝他遥遥一伸手,道:“那你过来。” 孔伦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缓缓抬起,朝着沈珏沉睡的方向,哑声道:“阿珏,你过来。” 那个原本会毫不犹豫握住他的手,跳到他身边来的少年却躺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他也再不会动了。 寇落苼道:“孔大少爷,你便将事与沈珏说清楚了,叫他做个明白鬼。” 孔伦僵在那处,一言不发。 寇落苼便对着沈珏道:“沈珏,你听好了,孔伦之所以会杀你,是因为他早已厌弃……” “住口!”孔伦忽然怒吼一声,他浑身剧烈地发起抖来,牙关不住打颤,像是冷极,又像是怕极,他手脚并用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然后跌跌撞撞地朝沈珏走去。衙役们纷纷抽刀欲拦,傅云书却略一抬手,然后摇了摇头,他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们,看着孔伦跌倒在沈珏身上,伸手紧紧地将他拥住。 死去的沈珏的眼眸空洞而木然,呆呆地看着上方,而孔伦此刻正趴在他身上,一低头,对上沈珏的眼睛,好似他还活着,他正看着自己一般。 “阿珏……”他伸手轻轻地触到沈珏冰凉的脸庞,眼泪落在沈珏的脸上,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滑落,倒像是沈珏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孔伦紧紧地拥着沈珏的躯体,梦魇中的猩红又起,却在遇到这躯体上难以掩去的冰冷僵硬时倏忽而散,眼前终得天地清明。 傅云书道:“孔伦,沈珏因你而死,你却连番遮掩,临了连一个真相也不愿还他?” 孔伦抱着沈珏,失神地哑声道:“若真相难堪,又何必执着?” “真相即是真实之相,”傅云书道:“只分虚实,不论美丑。” 孔伦低头凝视着沈珏,陷入长久的沉默,长到傅云书以为他再也不会说话时,他忽然开口道:“我与沈珏行周公之礼时,为求助兴,时常用系带缢颈……他从未拒绝或表示不满,我便以为,他也是喜欢的,从未想过,这可能样会害死他……”他苦涩一笑,“我也确实害死他了。” 傅云书问:“所以,你是失手杀害了沈珏?” 孔伦淡淡地道:“无论是不是失手,终究是我杀的他。” “你此刻倒是坦荡。”傅云书不屑地冷哼一声,“若真觉得对不起他,早在出事当晚便该来官府投案才是,又何必在此时假惺惺?”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50 孔伦张口欲辩解,蓦地一怔,又将话咽了回去,淡声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有罪,且丝毫不无辜。”他缓缓松开了拥着沈珏的手,膝盖跪在地上,转了个方向,面向傅云书,深深地拜下去,“便求大人赐我一死,好给沈珏赔罪。” 傅云书一噎,反倒不知该如何作答,既是失手所致,便罪不至死,可事后百般掩盖逃避,又实在可恶……他不知该如何作判,不由得望向寇兄。寇落苼今日台词颇少,此刻甚至看着地面出神,丝毫没有感受到小县令的眼神。傅云书静等了他片刻,终于忍不住鼓起腮帮子,极轻声地唤道:“寇兄!寇兄!” “嗯?”寇落苼这才回神,望向傅云书,傅云书双眼一横跪在地上的孔伦,寇落苼立即会意,正欲张开回答,原本被派在外守门的杨叶却一溜烟地跑了进来,窜到傅云书身边,慌张地小声道:“县……县令大人,贾大人忽然驾到,此刻已在县衙门外了!” 寇落苼一字不落地将这句话听进耳里,想到昨晚收到的消息,眼神闪烁一下,默默垂下眼帘。 “贾大人?”小县令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迷惑地问:“哪个贾大人?” “江北府的同知,贾轲贾大人。”杨叶焦急地道:“他不知为何忽然大驾光临,现正要往公堂来了。”顿了顿,杨叶连忙补充道:“孔德也跟着贾大人一起来了!” 州府同知为正五品,知府副职,比傅云书这个正七品的县令足足大了两级,孔德能将这尊大佛请来,可见是使了吃奶的劲儿出了杀猪的血,非要救下自己的独子不可。想到这里,寇落苼不由得悄然望了眼傅云书。 小县令到底是世家子弟,惊讶过后倒立即复又平静,起身淡定地道:“贾同知贾大人忽至我县,诸位同我一道前去恭迎。” “不必多此一举了,”一个如洪钟般的声音传来,伴着一阵爽朗大笑,一个胖子腆着肚子大步生风地朝这里走来,“我这不是已经到了么。” 傅云书连忙躬身行礼,道:“下官傅云书见过同知大人。” “傅大人不必多礼,”胖子立即将傅云书扶起,笑道:“知府大人看了傅大人的奏报,对九合县移尸之案十分关心,特意派我过来看看。”特意着重道:“只是看看,傅大人不必多虑。”眯缝眼滴溜溜地转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孔伦,拖着嗓子说:“傅大人可正是在审理此案?” “是,”傅云书不卑不亢地道:“地上所跪的便是本案案犯孔伦。”顿了顿,道:“他已承认自己所犯罪行,在场之人,皆是见证。” 第37章 移尸(二十八) “哦?”胖子一挑稀松的眉毛,踱着步子走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孔伦身边,绕着他走了一圈,道:“可本官听说,死者是被一个名叫赵宣甫的地痞流氓当着众多人的面当场砸死的,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忽然变了一个人?难道是这孔伦指使赵宣甫动的手?” 傅云书低头道:“贾大人,孔伦杀的不是沈珣,而是忽然间多出来的那具尸体,叫沈珏的,与沈珣是堂兄弟关系。” 胖子“啧”了一声,道:“傅大人这句话倒把本官搅糊涂了,合着两个受害人是被不同的人杀的?那……沈珣究竟是否为赵宣甫所杀?” 听这胖子死活要把话题往赵四沈珣身上扯,再一看沉着脸立在角落里的孔德,傅云书心中了然,淡声道:“回大人,沈珣未死。” 这个消息新鲜,傅云书尚未上报州府,仅有当晚县衙中的人才知道,胖子一听,眯缝眼努力撑了撑,显出惊讶的样子,诧异地道:“沈珣没死?他怎么会没死?不是有很多人目睹了他被拍死的过程吗?” 傅云书道:“沈珣服下假死药,与赵宣甫一起演了一出戏,为的就是让官府注意到沈珏被害这桩案子。” “竟有这等事?!”胖子怒目圆睁,喝道:“这简直是目无法纪、戏弄官府!来人呐,将那两个案犯带上来!” 衙役们一个都没动,全都迟疑地望向傅云书。 傅云书沉声道:“大人,下官以为,那沈珣与赵宣甫虽然可恶,但毕竟事出有因,沈珏惨死,沈珣为弟伸冤,难免有些……” 没等傅云书说完,胖子便猪蹄一挥,打断了他的话,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天底下有冤的远不止他一个,倘若人人都耍手段使心机,将官府戏弄得团团转,那朝廷威严何在?沈珣同赵宣甫,必须严惩!” 傅云书一噎,道:“大人说的是,下官定当会对他二人依律定罪。可这孔伦却是这桩‘移尸’案的始作俑者,若要定罪,因以他为先。” 胖子回头瞟了孔德一眼,道:“他亲口承认杀了沈珏?” “是,”傅云书道:“因意外,失手缢死。” 胖子问:“这孔伦与死者是何关系?” 静默片刻,傅云书道:“名为主仆,实为情人。” 胖子又问:“既说是意外,那么……究竟是怎样一桩意外?” “这……”此话如何出口倒叫傅云书好一番纠结,沉思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云雨翻覆,一……一时激动,便……失了手。” 胖子轻轻“噫”了一声,退开两步,低头望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孔伦,打量片刻,道:“怎的满脸泪痕?哭过?” 孔伦闻言,冷冷地撇过头。 立在角落里的孔德终于出了点响动,低喝道:“孔伦!” 胖子略一摆手,笑道:“无妨,未曾想这年轻人倒还是个性情中人。既然哭了,便是后悔,既然后悔,又何必当初?” 孔伦恨声道:“失手就是失手,亦非我所愿,若我一死,能换阿珏一命,我立即赴死,绝无二话!” 胖子“啧啧”感叹道:“还是个情种。” “大人,”傅云书凉飕飕地说:“恕下官直言,此等场面话,正是这些个纨绔公子哥儿们所最擅长的。” 胖子眯缝眼一横他,板起脸正要说些什么,忽地眼珠子一转,似是记起了什么,又是一笑,道:“傅大人说得不错。”顿了顿,问:“那么这孔伦该如何定罪,傅大人心中可有思量?”又立即补充道:“本官不过一问,傅大人切勿多虑。” 傅云书颔首道:“回禀同知大人,孔伦之罪该如何定夺,下官亦在思索。” “依本官所见,”胖子道:“孔伦既是失手,死的又不过一个孔家家仆……” 傅云书道:“大人……” 胖子漠然道:“便从轻处置吧。” 暗中咬紧了牙关,傅云书面上依然一派波澜不惊,淡声问:“依大人所见,这孔伦该怎么个‘从轻处置’法?” 胖子不假思索地道:“叫孔家出钱,赔个百来两银钱给沈家,孔伦么……确然有罪,罪不至死,活罪难逃,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51 便杖四……二十,流三千里吧。” 流放三千里,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傅云书却默不作声。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年头再有钱一点,叫磨推鬼也不成问题,孔德既能奔赴江北府连夜将五品同知请来为孔伦救命,那么打通关系,换一个人替代自家儿子流放,也绝非难事。也就是说,若今日自己点了这个头,那么孔伦所受的,也不过是赔个一百两银子,外加二十杖责而已。 换而言之,一条人命,竟也不过值这一丁点微不足道的东西而已。 傅云书默然不语,寇落苼则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 江北府州府衙无人不知这位九合县新县令的家世,因此特意派了州府地位仅次于知府的贾轲来,为的就是能叫这位大少爷松松口,放人一条活路。谁知傅云书已审出孔伦杀人不过失手,贾轲便动了心思,若他不仅能保下孔伦一条命,还能叫他免于牢狱之灾,孔德必然要上供一番好好孝敬自己。胖子于是咳嗽了一声,略带催促地道:“傅大人?” “贾大人,”傅云书缓缓抬头,定定地看着贾轲,掷地有声地道:“下官以为如此定刑,不妥。” 寇落苼心中忽然一动。 预感到自己财路将断,胖子心里“咯噔”一声,阴阳怪气地问:“那么敢问傅县令以为如何定刑才算妥当?” 傅云书道:“除赔偿、杖责以外,还需黔刑,既是失手,流放便不必了,关押七年即可。”顿了顿,道:“就关押在九合县大牢。” 这是要孔伦在自己眼皮地底下受罚。 话音落地,孔伦尚未如何,孔德同贾轲已双双色变,孔德慌忙唤道:“贾大人!” 贾轲一抬手,拦下孔德含在嘴里的话,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傅云书,“傅大人。” 傅云书拱手,“下官在。” “傅大人铁面无私、赏罚分明,乃是九合之幸,亦是朝廷之幸,只是……”话锋一转,贾轲望向孔德,叹了口气,道:“傅大人你刚来九合不久,怕是不知孔老先生这些年来行善乡里,亦是造福了许多江北百姓,帮着官府做了不少事,如今他独子蒙难,咱们立时翻脸无情,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啊。”抬起一只猪蹄,按在傅云书肩上,压低了声音道:“傅大人,死的不过一介草民,孔德却是诚心替子求饶,你饶他这一次,日后也好相见。” 孔德适时哀声道:“求县令大人饶过我儿这一次!”说完,扑棱着一身老骨头,“噗通”一声跪下了。 胖子瞥了孔德一眼,转回头冲傅云书笑了一笑,道:“傅公子大可放心,傅相大人不会晓得这件事的。” 傅云书淡淡一睨贾轲,道:“正因家父远在千里之外,才更应持身端正、光明磊落。”说罢,轻轻拂开了贾轲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顾胖子一张粉白的脸变得青青紫紫,踏前几步,在孔伦面前站定,道:“孔伦,本县如此判定,你可有不服?” 孔伦淡淡一笑,道:“草民服判。” 孔德焦急大喝:“伦儿!你是不是失心疯了?当真要为了一个小厮搭上自己的前程?!” 孔伦哑声道:“爹,他不是一个小厮,他是我心上人。我失手害他,已是追悔莫及,所求之事也不过得到应有的惩罚,以弥补他一二。我在初五当晚,便要报官自首,你将我绑在家中,着人抢了阿珏去乱葬岗草草掩埋,你可知我心如刀割?如今你也该明白了,百般掩盖终逃不过法网恢恢,不要再做无用挣扎了,终是我罪有应得。”说罢,缓缓闭上眼睛。 孔德见劝他不动,急得捶地大哭。 贾轲眯缝眼冷冷一扫跪在地上的孔家父子,又落到傅云书身上,道:“傅大人,你可知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何意?”不解地皱起眉,“说到底此事与你何干?孔伦杀人是真,失手是真,悔改也是真,反正逝者已矣,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皆大欢喜,又有何不可?” “我只知官之清不仅在不伤财不害民而已,”傅云书平静地说:“为官者,要能上保国家,为人所不能为不敢为之事;下治百姓,雪人所不能雪不易雪之冤。上清宫闱,下安百姓,持身光明,一心清正,方是为官之道。” 寇落苼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傅云书,如今再一看,站在跟前不远处的小县令依旧唇红齿白、俊俏明朗,却好似变了个人,其身光华灼灼,耀眼得他几乎不能直视,而他的声音传到耳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人命大过天。” 作者有话要说: 老寇:我觉得我好像被迷倒了_(:_」∠)_ 【高亮】移尸这一卷还有一章就完结啦,九合县下一个头条是“震惊!狐狸精贩卖美少年,我县县令师爷不幸卷入其中,真相竟是。。”←_←另外本文也将在本周六,也就是11月4日入v,入v当天会连更3章,有钱没钱的都来捧个钱场哈_(:_」∠)_ 第38章 移尸(二十九) 移尸一案尘埃落定。 孔伦伏法, 孔德认命, 赵四将一干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沈珣也没像戏文里唱的那样, 争着抢着要和对方一起蹲大牢, 默不吭声地默认了。傅云书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顺水推舟,判了赵四二十杖再在牢里睡一年, 待到明年春暖花开粽叶香时, 跳出牢笼去,又是一只油嘴滑舌的泼猴。 只有胖子贾轲一人闷闷不乐, 临走前愤懑地瞪了傅云书好几眼, 阴阳怪气地要他替自己向傅相问声好, 傅云书淡淡地应下,抬手就请人将胖子送走了。 负责护送胖子的王小柱多嘴问了一句,“同知大人走哪条道?” 傅云书道:“从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 于是一干人热情地搀着胖子朝金雕山去了。 寇落苼和赵辞疾则同几个衙役一道押着犯人去大牢。九合县监狱冷清,是以孔伦和赵宣甫都能独住一间, 寇落苼拍了拍牢房大门, 道:“孔大少爷,这也算称得上您的身份了吧。”孔伦冷冷瞥他一眼, 并不言语,埋头就要往里钻, 孔德在他身后嘶哑地喊了一嗓子, “伦儿!” 孔伦僵住了。 孔德哑声道:“你……你当真要如此?” 孔伦走进牢房,头也不回。 沈珣也来送赵四, 两人也是无言走了一路,临了了,赵四却忽然不肯进去,赵辞疾不耐地皱眉,伸出大掌提溜起赵四的衣领就要把人往里头丢,赵四却死死抓着栏杆,嚷嚷道:“沈珣!老子都要二进宫了,你他妈怎么一个屁都不放?” 沈珣冷冷一勾嘴角,“放不出来。”嘴上这么说着,却走到赵辞疾面前躬身行礼道:“求县尉大人开恩,让草民跟他说最后两句。” 赵四还在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52 那厢嚷嚷:“什么‘最后两句’啊?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赵辞疾甩开赵四的领子,掸了掸手,道:“快点。” 沈珣走到赵四面前,忽地一笑。他难得有这样笑得如春风和煦的时候,看得赵四立时丢了魂儿,嘴巴无声地张了张,最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沉默地低下头。 沈珣轻声地说:“谢谢你。” 赵四挠了挠脸皮,抱着栏杆扭过头,“谢什么谢,要不是你当年救过我,我才不会巴巴地帮你做事替你坐牢。” 沈珣道:“左右你平日里游手好闲,什么事也不做,蹲在牢里或浪在外头,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赵四冲他呲了呲牙,“你就是这么谢我的?” 沈珣道:“你一直以给别人打些个短工做活,如今坐过牢了,再出去只怕没人肯收你,只能喝西北风。” 这话一下子扎中了赵四的心窝,他顿时蔫了,脑袋靠着栏杆,闷闷地说:“还……还不都是因为你……” 沈珣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去找别人,出来之后,来我家医馆帮忙吧。工钱虽然发不了多少,但好歹饿不死你。” 赵四愕然抬头,怔怔地看着沈珣,“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么个意思。”说着,沈珣抬起胳膊,将赵四连着他牢牢抱着的那根栏杆一起,轻轻圈进怀里,附在他耳边悄声道:“我会一直等你。” 寇师爷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围观了全程,他耳朵尖,将这番对话一次不落地听了个全,险些把牙给酸倒了。 一番依依作别罢,该关的人都关进了牢,该轰的人也全推出了门,寇落苼看了看佝偻着背蹒跚前行的孔德,又看了看大步生风淡定自若的沈珣,目送着这两位的身影朝着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渐不见,而后一转身,朝着别处走去。 近日阴雨连绵,又连发两起凶杀案,街上行人甚少,寇落苼来到惯常吃的那家馄饨摊,道:“老板,来一碗馄饨。” 老板原本正闲得发呆,见了他连忙绽开笑脸,麻利地煮了一碗馄饨端上来,因是熟客,还特意多加了几只,寇落苼捏着白瓷勺子搅了搅,望着白皮儿沉浮在清汤中,款款一笑,道:“多谢。” 老板凑过来熟稔地问:“以前常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年轻呢?” 傅云书连日劳累,寇落苼拦着没让他一块儿去大牢,眼下兴许正在午睡,他道:“他在家里。” 老板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儿就好,最近老有俊俏的小年轻失踪,胡桃巷里刘秀才的小儿子还没找着呢,邻县春来班里唱花旦的小春楼也突然就不见了,他可是春来班的招牌,班主急得要死,正领着全班人四处找,都找到咱九合来了。”老板眼珠子朝四处转了转,压低声音道:“大伙儿都说是那枉死的大夫的鬼魂来索命来了!” 官府尚未发布公告说明此案缘由,想到沈珣回到菩提镇,镇上百姓见到他时会露出的表情,寇落苼忍不住笑出了声。老板还当他不信,忙道:“虽说年年都有男娃失踪,但今年恰巧出了这么桩案子,又一连没了两个人,还是谨慎些好,晚上莫要走夜路了。” 寇落苼点头称是,“您说的是。” 一碗馄饨逐渐见底,寇落苼起身结账,正要离开,一直阴沉的天终于按捺不住,哗啦落下雨来。寇落苼站在雨篷下,抹了把溅到脸上的雨丝,心道,真是不巧。正犹豫着是坐等雨停还是冒雨回家,忽然听见老板说:“哎呀,你来了啊,来接你哥哥吗?” 蓦地回头,寇落苼便看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举着一柄纸伞,在离他不远处,站在漫天雨幕中,静静地望着自己。 寇落苼冲他轻轻一笑,唤道:“傅兄。” 傅云书却对着老板说:“老板,来一碗馄饨。” 馄饨端上来了,傅云书却只顾埋头吃馄饨,并不吭声。寇落苼一撩袍角,在他对面坐下,笑问:“是来接我的吗?” 傅云书将一口汤咽下,嘟哝着道:“才不是,只是饿了来吃碗馄饨而已,我怎么知道你在这儿?” 寇落苼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想着你除了来这儿也没别的地方可去……”话已脱口,小县令才反应过来说漏嘴了,捏着瓷勺的手顿住,再一抬头,果然看见对面那人已跟只狐狸似的笑眯了眼,愤懑地鼓起了腮帮子,拿瓷勺子戳了戳碗底。 寇落苼温声道:“我想着你应该已在府里吃过,现下怕是睡下了,就没去叫你。” 小县令看着街上的泠泠落雨,含糊地应了一声。 “方才,辛苦你了。”寇落苼道。 “当啷”一声,瓷勺沉入碗底,傅云书扭过头,讷讷地看着寇落苼,半晌才腼腆地笑了笑,说:“只是分内之事。” 寇落苼道:“我却见多了那些所谓朝廷父母官,拿着钱财俸禄,吸着民脂民膏,却连一眼都懒得投给这‘分内之事’。” 傅云书道:“官场如沉浮江湖,湖中自有清浊。”看着寇落苼清亮的眼眸,忽地一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吃完馄饨,雨势不减,傅云书撑伞走入雨中,回眸对寇落苼道:“走吧。” 寇落苼钻入伞下,他比小县令高出半个头,十分自然地接过了伞柄,道:“走。” 伞面虽不小,两个大男人挤在底下却还是显得有些局促,各自漏了半边肩膀在外头淋雨,走了半程淋了半程,寇落苼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将傅云书搂入怀里,舒了一口气,道:“这样就好多了。”看了眼正欲挣扎的傅云书,说:“傅兄,你我两个男人,没有授受不亲这一说,你不介意吧?” 傅云书一怔,不得已缩回了打算推开寇落苼的手,悻悻地道:“……不介意。” 寇落苼笑道:“那就好。” 小县令一边心里嘀咕着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一边悄咪咪打量四周有无陌生人出现,如果有他就立即把头埋起来,好在今日雨大,街上除了他俩,空无一人,回到县衙门口,也仅站着王小柱一人。 傅云书这就硬气了,昂首挺胸地走过去,见王小柱心不在焉守在门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连自己都没看见,不满地咳嗽了声,瓮声瓮气地道:“王小柱。” 王小柱这才回神,扭头见是傅云书,大喜过望,“傅大人!”随即瞥见他身侧笑盈盈的寇师爷,以及揽在县令大人腰上那只手,恍然大悟,立即识相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道:“傅大人,寇先生,您二位可回来了。” 说话间两人已步入县衙屋檐下,寇落苼收了伞,闻言不由得一顿,问:“又出什么事了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小柱挠挠头,“就是邻县春来班的班主郑春来上门敲鸣冤鼓,说他家的当家花旦小春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53 楼已失踪多日,音讯全无。” 这消息寇落苼方才已听馄饨摊老板说过了,只是仍有些意外,正欲发问,便听傅云书问:“既是邻县的戏班,为何来我县报案?” 王小柱四下瞅了瞅,眼见无人,便压低声音道:“回禀大人,郑春来说他去报案了,谁知那位县令大人硬说是小春楼不堪忍受戏班压榨,自己逃跑了,叫他自己找,不肯多管。” 第39章 狐娘子(一) 邻县县名为茗, 因盛产茶叶而得此名, 县令叫关彻,也是个风雅人, 贯爱赏风弄月吟诗作对听戏文, 是以茗县的戏班子如雨后地里的韭菜般一茬又一茬, 傅云书虽不好这一口但也晓得在茗县这许多的戏班子里就属春来班最有名气,而春来班又属当家花旦小春楼唱得最好, 以关彻怜香惜玉爱美人的性子, 不应如此无情。 虽然心中迷惑,但傅云书还是道:“既然特意跑上门来了, 那便问一问具体情况吧。” 春来班的班主以前也是个花旦, 如今容颜虽已衰老, 但也算眉目端正英朗,只是他一见了傅云书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五官同满脸的皱纹挤成一团,嚎啕大哭, “求傅大人为小民做主啊!”说着瞄准了傅云书的大腿就要扑过来, 寇落苼早有防备,轻轻巧巧往傅云书面前一挡, 含笑道:“回去。” 郑春来抬头透过朦胧泪眼瞄了眼面前这个身长玉立的年轻人,见他脸上笑意虽暖煞气却胜, 立即识趣地缩了回去, 跪在原地哭哭啼啼地说:“小民戏班子里的花旦小春楼失踪了已有半月,音讯全无, 小民几乎将整个茗县找遍了都不见他人影,听有人说似乎看见小春楼出了县门,朝九合县这个方向来了,是以小民才寻了过来,可是这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怎么找都找不到……求大人替小民做主!” “失踪已有半月?”傅云书蓦地皱起眉头,喃喃道:“这就麻烦了……” 寇落苼问:“你可知小春楼为何离开戏班?” 郑春来边抹着眼泪边说:“就是因为不知才着急嘛……关大人非说是小民欺压小春楼,可小民愿以性命发誓绝无此事!春楼是小民自小带大的徒弟,我俩一起相依为命,一块儿吃尽了苦头才渐渐把春来班做大,我也早说过以后春来班就是他的,这些戏班子里的人都知道,绝非小民恶待小春楼!大人尽可以随便问他们!” “所以,”傅云书眉头微蹙,道:“他毫无预兆地突然失踪了?” 听到傅云书这句话,郑春来神色忽然微变,心虚地低下头去。这一幕恰好收入寇落苼眼中,他幽幽地道:“咱们县令大人也不是神仙,不是掐指一算就能把人找到的,你若不说实话,任谁也帮不了你。” 郑春来脸色一白,嘴唇颤抖了几下,踌躇半晌,终于道:“春楼他……春楼他年里生了一场病,病好以后却落了病根,嗓子……已是大不如前了,我便对外称小春楼身子未愈,只偶尔出来强撑着唱几场。他称病这些时日一直在四处寻药治嗓子,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敢往嘴里灌,我拦也拦不住,可也收效甚微,直到……直到一个月前……” 傅云书问:“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郑春来说:“春楼忽然兴冲冲地跑来跟我说,说遇到了仙姑,愿意赐他灵药,只要他愿随她一道修行数日即可。” 寇落苼蓦地一怔,心道这台词着实耳熟,好似曾在哪里听过。 傅云书皱起眉责备地道:“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小春楼多半是被人骗了。” 郑春来直拍手哀嚎:“我也这么说呀!可他被迷了心窍,死活要去,我硬是将人拦了下来,关了几天,终于不折腾了,我还当他想明白了,谁知……谁知过了半个月人却忽然不见了!” 傅云书问:“你觉得小春楼是因此事离去的?” 郑春来斩钉截铁地道:“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怪事!” “会不会其实是你不知道,嗯……例如……”傅云书经孔伦沈珏一案,收获颇丰,思及小春楼是个男旦,必然容颜美丽,时常出入富贵人家,易得某些口味独特的人的青睐,若以权势相迫再施之柔情,不难得手。如此思索着,便支吾着道:“小春楼他也许同某些人,有一些……比较亲密的关系,一时情热,冲昏了脑子,便想同那人长相厮守,因此弃了戏班,随他而去……” 郑春来呆呆地望着傅云书。 寇落苼也怔怔地看着他。 傅云书瞥了他一眼,尴尬地咳嗽了声,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 寇落苼忍俊不禁,在小县令和善的目光注视下硬是咬着嘴唇没笑出来,拱手道:“县主说得甚是有理,在下拜服。” 傅云书也不是傻子,立即听出他语带调笑,却碍于场合不好多说,只能默默地鼓起了腮帮子。 郑春来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绝没有这样的事!大人,虽然确有不少人钟意春楼,但他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戏子,向来不过逢场作戏罢了,绝不会弃了戏班同人私奔的!” 他否认得这样肯定,傅云书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问:“你打听到的消息,是小春楼出了茗县,朝九合来了?” 郑春来道:“是。” 傅云书问:“你在九合县寻了这几日,可有得到什么线索?” 郑春来失落地摇摇头,道:“九合县百姓都不认识小春楼,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个结果。” “我倒有一条线索。”寇落苼忽然道,对上傅云书惊讶的眼神,他冲他微微一笑,道:“县主可还记得,咱们从金雕山接孔伦回来那天,胡桃巷的刘秀才前来报官?” 傅云书的神情渐渐凝重,“……我记起来了,他好像也是家里有人失踪了?” “正是。”寇落苼道:“刘秀才的儿子为母寻药,也是遇上了什么所谓的‘仙姑’。”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道:“还说是个什么狐仙……” “对对对!”郑春来登时激动起来,“春楼跟我也是这么说的!说那个仙姑是个得道狐仙,好与人结缘!” “她好不好与人结缘我不知道,”傅云书冷笑着说:“好略卖人倒是很有可能。”扭头问寇落苼,“我记得你上次说派人去找刘秀才的儿子了,可有结果?” “才不过两日呢,”寇落苼道:“又忙于孔伦那桩案子,还没去问。” “那今日就将他们叫来问问,”傅云书道:“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寇落苼派去追查刘秀才儿子下落的那三个捕快很快被传了来,齐齐跪在傅云书面前,“拜见县令大人。” 傅云书单刀直入地道:“前些天寇先生派你们去找的人,如今可有线索了?” 另两位捕快皆道没有,唯有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54 杨叶说:“回禀大人,属下打听到邻县一桩相似的失踪案。”九合县人手虽不少但依然紧缺,捕快和衙役分得不那么仔细,杨叶为人温厚办事仔细,寇落苼便叫他也跟着这桩案子。 傅云书道:“可是茗县春来班花旦小春楼失踪一事?” “茗县?小春楼?”杨叶怔了一怔,蹙起眉迷惑地道:“大人,属下并不晓得这件事。” 寇落苼心里一动,立即问:“你打听到了哪一桩案子?” 杨叶道:“江北州府,有一烟花之地叫鸳鸯馆,前段时间莫名丢了一个小倌。” 寇落苼问:“连州府的青楼丢了一个人你都能查到?” 杨叶脸上一红,道:“先生,此事说来也巧,我有个做生意的兄弟时常光顾那里,偶然间听那里的姑娘提了一提,前日他回家,吃饭间当个闲谈与我说的。” 寇落苼道:“青楼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丢几个人怕是常有的事,不应当与本县这桩失踪案混为一谈。” “属下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我那兄弟跟我讲了个细节,”杨叶顿了顿,道:“说那个小倌年岁渐长,客人也越来越少,便一直四处求神拜佛,妄图求得一味药能使自己容颜不老。” 寇落苼一挑眉,“药?” 傅云书冷声道:“又是药。” 此案牵涉甚广且扑朔迷离,傅云书只先打发了郑春来,再抬手召来杨叶,低声说:“此事交由你去办,若有情况,速来报我。” 杨叶一脸为难,“大人,属下亦是一头雾水,不知下一步该……” “郑春来与刘秀才都说不出更多的线索,你再派人四处打听,看看有没有少年同样因寻药而失踪的事。”寇落苼说着,忽然冲杨叶调侃地笑了笑,道:“或者你可以亲去鸳鸯馆,问问那里的姑娘们,看她们晓不晓得关于那个失踪小倌的事。” “先生,这……”杨叶还是个尚未婚嫁的小年轻,被寇落苼笑得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好了,”傅云书冷横了寇落苼一眼,对杨叶道:“寇先生同你说笑的,莫要当真。” “诶,”寇落苼摆手道:“非也非也,杨叶,你此去鸳鸯馆并非贪图享乐,而是为民查案牺牲自我,这是大义之举,不应同那些龌龊之人相提并论,你也不必为难。” 这番话将杨叶哄得一愣一愣的,顿生满腔豪情,一拱手,道:“是,先生!” 待杨叶离去后,傅云书笑道:“看不出寇兄哄人倒很有一套。” “这不算哄人,”寇落苼笑道:“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顿了顿,道:“我倒是有些奇怪,这么桩扑朔迷离的案子,傅兄居然没有兴趣亲自调查吗?” “我倒是想。”傅云书颓废地叹了口气,从桌案的抽屉里取出厚厚的一本账簿,摔在桌面上,悻悻地道:“可惜这该死的夏赋压得我喘不过气。” 寇落苼顺手拿起账簿翻了几页,看着记着那些个可怜巴巴的数字,脸上扬起有些同情的笑,“……傅兄,你怕是不好同知府大人交代。” 傅云书直挺挺地朝太师椅里一瘫,摆着手道:“随他去吧,大不了我亲上州府挨他一顿骂。” 作者有话要说: 一桩看起来好像是拐卖人口的案子。 第40章 狐娘子(二) 事实证明有些话不能讲, 讲了就真要倒霉。 夏赋上缴没几日, 九合县衙收到快马传书,恰逢傅云书休沐, 偷懒缩在房间里, 这书信便到了寇落苼手里, 拆开一看,心中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同情, 拎着信就去敲傅云书的房门。此时小县令正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亵衣, 翘着脚斜倚在自己房里的贵妃榻上,捧着本书看, 听见寇落苼的声音, 想也不想便道:“请进。” 寇落苼推门而入, 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小县令松垮衣襟处露出的那一片洁白的胸脯,流连许久才移到他手里捧着的那本书,蓝底黑字,正是上次从自己书房里顺来的那本《蓬莱志》。 傅云书手一松, 放下书本, 正好落在他胸前挡住了那一片胸脯,寇落苼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 正对上小县令一双晶亮清澈的眼眸,望着自己笑问:“寇兄, 怎么啦?” 寇落苼扬了扬手里的书信, 道:“县主,知府大人请你去州府衙门喝茶。” 傅云书脸上的笑荡然无存, 直挺挺地倒在贵妃榻上,静默片刻,抓起书倒扣在自己脸上。 寇落苼道:“傅兄,逃避是没有用的。” 傅云书的声音闷闷地从书本里头传来,“可是我不想去。” “乖,”寇落苼走到他身边,伸出手,隔着书本落在他的脸上,轻触了触,温声道:“我陪你去。” 傅云书磨磨蹭蹭地接过信,拆开一看,知府措辞倒十分客气,只叫他抽空过去一趟有些事要相商。看完便将信纸折好塞回信封里,随手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幽幽地叹了口气,傅云书道:“前些日子移尸一案近来也结尾得差不多了,趁着少年接连失踪这几桩案子还没闹大,需得抓紧时间去一趟州府,否则等杨叶查到了新线索,又有好一番功夫需要花费。” 寇落苼道:“傅兄说得正是,拖延太久,只怕知府大人即便面上不显,心里也会不满。” 傅云书点点头,“我去同许县丞、赵县尉商议一番,寇兄,你先去收拾收拾行李,咱们快去快回。” 小县令说干就干,当即命人请了许孟和赵辞疾来,这两人一听傅云书又要离县,一个个脑袋都摇得和拨浪鼓一样起劲儿,当傅云书将那封信拍在案上时,又双双沉默了。傅云书微微地笑,对许孟道:“既然许县丞如此担忧本县,不如就由许县丞替本县去了吧?” 许孟慢吞吞地站起身,缩着脑袋道:“傅大人,下官愿为傅大人效劳,只是知府大人那里……只怕不好交代。” 傅云书又看向赵辞疾,“赵大人怎么说?” 赵辞疾拱手道:“大人,既是知府亲召,那也不得不去了。” “嗯。”傅云书点点头,“那便照旧,由寇师爷同我一道。” “大人!”许孟忙道:“此行不比上次仍是在县内,从九曲廊去往州府慢则四五日快则两三日,若只寇先生一人陪同,只怕路遇险情会难以招架。” 赵辞疾道:“保险起见,大人还是再带上几个得力的衙役罢。” “既然从九曲廊走,路途遥远又浪费时间,不如……”傅云书一挑眉,道:“走金雕山?” 许孟同赵辞疾顿时变了脸色,又是好一阵劝,生怕傅云书头脑发热走险路,傅云书被念叨得头昏脑涨,只好打着哈哈道:“说笑而已说笑而已,两位大人切莫着急,只是我来九合县的时候尚不久,还算是个生面孔,独行尚且方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55 便,若带了太多人手,反倒引人耳目。况且县衙内人人各司其职,哪里来多余的人给我带去州府?寇先生功夫不弱,有他足矣。” 傅云书提到寇落苼,又是一脸温柔的笑意,许孟的脸色登时变得如同那眼见皇帝沉迷美色不早朝的耿直忠臣那般铁青,痛心疾首地道:“傅大人,三思啊。” 那厢赵辞疾却已妥协,道:“县令大人所言有理,寇先生是个人才,定能护得县令大人安全。” 许孟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赵辞疾撂了担子,忠心耿耿的臣子总被佞臣拖了后腿,他连白赵辞疾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只无奈地道:“大人,若是不愿带太多人马,便将杨叶带上,我看他为人温厚老实,办事也算机灵,可以一用。” 傅云书诚恳地道:“杨叶被我派去查案了。” “查案?”许孟一怔,“近日县中有何案情吗?” 傅云书道:“许大人可还记得,我同赵大人从金雕山回来那天,刘秀才来县衙报案,说他儿子已三天不见人影了。” 许孟转着眼珠子,若有所思地道:“下官记得,此事还是由寇先生同下官一道审问的,寇先生随后派了人去追查,下官想来寇先生办事定当周到,便未再挂心……事到如今,刘秀才的儿子找着了吗?” “没有。”傅云书摇摇头,“不仅没有找到,还发现了另外两桩与之相似的案子,虽仅有一桩案子在我县境内发生,但官府职责所在,还是应当仔细调查。之前杨叶带来一条在州府发现的线索,我便叫他顺着查下去。” “州府?”许孟诧异地道:“难道州府也有状况?” 傅云书道:“州府鸳鸯馆里有一小倌无故失踪,据杨叶所述,同刘秀才之儿,以及另一个十失踪人小春楼一样,都是因寻药而失踪。” 许孟低下头喃喃道:“鸳鸯馆……这就奇怪了……” 赵辞疾道:“虽这三人皆欲寻药,但也并不一定是被同一人所害。” 傅云书道:“所以此时切莫声张,一切还等杨叶回来,再做决断。” 两人皆拱手道:“是,大人。” 从县衙回来,途径花园,有道修长的身影隐隐绰绰地立在花丛间,傅云书站在远处静静地盯了会儿,见那人转身,手里拎着只花洒,眉目灵秀斯文,嘴角含笑,此时天色略暗,倒似丛间紫茉莉成了精。想起幼时家里老嬷嬷给自己讲的故事,忽然心上一喜,唤道:“寇兄!” 寇落苼抬头,见是傅云书,立即放下手中的水壶,迎上去,“傅兄。” 傅云书踮起脚看了看寇落苼身后那些花花草草,道:“寇兄将这一院花草侍弄得倒好,园丁却乐得轻松了。” 寇落苼笑笑,道:“少时读五柳先生,便对归隐田园心存向往,想着日后寻一山清水秀处,造茅屋两三,结好友四五,平日里莳花弄草修篱烹茶,得空便写传奇话本儿若干,徐徐蹉跎岁月,亦不失为妙事一桩。” 傅云书眼睛一亮,“寇兄竟也会写传奇故事?” 寇落苼怔了一怔,笑道:“曾经写过的。” “若寇兄日后归隐山林,我可算在那四五好友之中?”傅云书笑问。 寇落苼道:“自然算的。”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与其静待来日,不如珍惜现在。”傅云书说着,拽起寇落苼的手腕,朝湖心自雨亭走去,“我命人取酒来,你讲故事与我听。” 堂堂群鹰寨寨主海东青难得被人拽着走,忽觉有些好笑,道:“今晚还要喝酒?傅兄,明日不去州府了?” 小县令今天不知为何心情甚佳,一挥手,道:“后日再去!” 如今已至五月底,暑气微起,湖中荷叶长势喜人,傅云书跳上船,在船中央躺下,双手枕在脑后,嗅着风中挟带而来的丝丝莲叶的清香,长长地舒了口气。寇落苼在船尾划船,随手拨开挡在面前的一杆荷叶,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傅云书。 “寇兄。”傅云书突然开口,睁开了眼睛,看着天上早现的星星,道:“你可曾看过《搜神后记》?” 寇落苼道:“《搜神记》看过,后记却是没有。” 傅云书道:“我家老嬷嬷跟我讲过里头的一个故事,有个年轻的农夫,偶然在田间拾到一个田螺,他便捡回去养在家中水缸里,自那之后,他天天回家都有现成的饭菜热水为他备着,却不知是谁烧的……寇兄,你知道后来是怎么回事吗?” 寇落苼略一思索,便道:“后来他发现,其实是捡来的田螺成了精,日日帮他煮饭烧水打理家务?” “正是,不仅如此,那田螺化为人形,还是个貌美姑娘。”傅云书忽然抬起头,冲寇落苼眨了下左眼,“其贤其惠,一如寇兄。” 夜风徐徐,明月溶溶,映着傅云书俊雅秀致的眉眼,叫寇落苼一时看晃了神,忘记伸手拨开拂面而来的荷叶,叶子轻轻从自己脸上一扫而过,鼻尖嗅到了淡淡清香。直到船头触到亭子一角,在水中荡开来,终于将寇落苼神志晃醒,诧异地看着傅云书—— 他方才好像被小县令调戏了! 傅云书的豪气只存一时,撩完了立即将头扭向一侧抬头望天,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说。寇落苼的声音幽幽传到耳边,“傅兄……” 夜幕下,小县令的耳根已开始不由自主地发红,“嗯?” 第41章 狐娘子(三) 寇落苼低低地道:“傅兄方才说什么?” “呃……”小县令支支吾吾地道:“寇兄……寇兄先前没听清吗?没听清就算了, 哈哈, 随口一句玩笑话罢了,听不清也好……听不清也好……” 寇落苼幽幽地叹道:“原来我在傅兄的心中竟是田螺姑娘般的人物。” 傅云书干笑两声, 道:“哪里哪里, 寇兄能文能武能养花种草还能写传奇, 比田螺姑娘强上不少。” 寇落苼道:“我这里也有个故事想讲与傅兄听听。” 傅云书道:“寇兄请讲。” “许多许多年前,也有两人同我们一样泛舟湖上, 他们二人中坐在船头的那一个是楚国王子, 另一个划船的却不过是越地的船夫,然后, 船夫对着王子唱了一支歌。”说到这里, 寇落苼住口不言, 弯弯眼眸却注视着傅云书。他的眼中好似盛着璀璨银河,又映出暮云清寒,傅云书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身两侧的湖水都似光阴年华回溯, 倏忽来到那许多许多年前, 他是楚国王子,眼前人是越地船夫, 启唇为他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寇落苼道:“傅兄可知那船夫唱了什么?” 傅云书一怔, 不自然地扭过头去, 捏着自己通红的耳垂,默然不语。 寇落苼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56 日兮得与君同舟。”说话间他已再度将船划回亭子旁,抛出绳套套上缆桩,轻轻一跃便跳进了亭子,朝傅云书伸出手,轻笑道:“拉着我的手过来,浥尘。” 傅云书今夜是打算与寇落苼一起喝酒的,可他现在分明还滴酒未沾,脑海却已如酩酊大醉时那般昏昏沉沉,恍惚间伸出手放在寇落苼手上,被他握住轻轻一拉,下一瞬人便已在湖心亭中。寇落苼牵着他的手在亭中石凳上坐下,端起石桌上的酒壶,掀开壶盖闻了闻,赞道:“好酒!下人们手脚也快,竟比咱们还先到这儿。”抬手给傅云书面前的酒盏满上,“此间有风亦有月,得与傅兄相对坐,共谈话饮佳酿,亦不失为人生美事。” 小县令此时才从方才的迷幻中渐渐清醒过来,闷头喝了一杯酒,才若无其事地道:“寇兄知道我的表字,我却不知寇兄表字为何?” 寇落苼轻呷酒水,淡声道:“说来也巧。” 傅云书迷惑地道:“巧?” 寇落苼道:“我的表字与傅兄的倒是很相称。” 傅云书愈发好奇,问:“是什么?” 寇落苼道:“在下表字朝雨。” 渭城朝雨浥轻尘。 傅云书一怔,喃喃地道:“……寇朝雨?” 寇落苼却只是笑,并不答话,抬手将小县令的酒盏再度满上,两人碰了一下杯,寇落苼道:“方才讲的那个故事不算数,我给傅兄重新讲一个。”寇落苼是个老滑头,酒香虽醇却也不过浅尝即止,傅云书却老实巴交地将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打了个酒嗝,他道:“寇兄请讲。” 寇落苼低声道:“我给傅兄讲一个狐仙的故事。” “古时有一李姓书生,祖上曾是朝廷大员,却家道中落,他自恃身份,不肯经商,又考不起功名,只得终日以变卖家产为生。最后坐吃山空,除却居住的祖宅之外,已身无长物,李姓书生便盘算着干脆将这祖宅也卖个好价钱,能过一日便过一日罢。他很快找好了买主,临搬走前,未免遗失先祖留下的值钱宝贝,他一间间房仔细地看了过去,最后来到常年上锁的暖阁前。” “李姓书生之父自幼反复叮嘱,决不可踏入暖阁一步,李父在世,李姓书生不敢违抗,李父走后,他便也将这暖阁抛之脑后,寻常绝想不起家中竟还有这样一处所在,直到如今,才复又记起。但如今房屋易主在即,更加大逆不道的事都做了,还怕少这一件么?于是他便卸了锁,推门而入……”寇落苼说到这里忽然住口,抬手又给傅云书倒了满满一杯酒,卖起了关子,“你猜里头是什么?” 傅云书乖乖地将一杯酒饮下,道:“既然是狐仙的故事,莫不成那暖阁里头锁了头狐狸?” “是,也不是。”寇落苼咧嘴一笑,“那里头只挂了幅画,画里头是位绝色美人儿,只是那美人儿身后,还拖了条狐狸尾巴。” “李姓书生一见了那画,便被画中人的美色所迷惑,痴痴地凝视了许久,忽然,他好像看见,画中美人笑了一下。李姓书生登时清醒,再仔细端详这幅画,终于确信,画中美人的神情,较之刚才,确实略有改变——换而言之,画中人的确对他笑了!”说到关键处,寇落苼又给傅云书倒了一杯酒,“若傅兄是那书生,会当如何?” 傅云书连喝四杯酒,小白脸已然通红,说话吐出的气息里都带着微醺醉意,他“嘿嘿嘿”笑了几声,大着舌头道:“自……自然是吓得……落荒而逃……” 寇落苼道:“那李姓书生却是色胆包天,他竟当即跪在那画前,求画中美人儿赐他一晌贪欢。” 小县眼底迷雾顿时一散,瞳仁晶亮,期待地看着寇落苼,问:“那美人儿答应了没?” “书中未曾叙述,只道过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晌午,那书生才精疲力竭地走出了暖阁。”寇落苼道。 傅云书一拍桌子,笃定地道:“这就不必想了,他们肯定……” 寇落苼一挑眉,调笑着道:“他们肯定如何了?” 藏在肚儿里的话借着酒劲儿冲到嘴边,脱口而出的一瞬又被傅云书险险吞下,睨了兴致勃勃的寇落苼,鼓着腮帮子道:“寇兄以为他们如何了?” 寇落苼一本正经地道:“兴许是探讨了一夜《道德经》也未可知啊。” 傅云书嫌弃地瞥了眼寇落苼,瓮声瓮气地道:“那李姓书生精疲力竭地走出了暖阁之后呢?” 寇落苼道:“他走出暖阁后没多久,那个想要买下他家祖屋的买主便找上门来,要他一同去官府更改地契,谁知李姓书生竟反悔了,两人大吵一架,因地契尚未易主,只是口头约定,那买家也没办法,只得悻悻离去。” 傅云书笑道:“美色之惑人,尤胜阿堵物。” 寇落苼道:“也许是探讨了一夜《道德经》,再经仙子一番点拨,大彻大悟了也不一定呢?”说着又倒了杯酒,推给小县令。 傅云书道:“我从未听闻过有哪个仙子竟是修欢喜道的。”抵住寇落苼推过来的酒盏,晃了晃脑袋,含含糊糊地说:“我不能再喝了,再喝我要喝醉了。” “喝醉之人通常都说自己没醉的,傅兄却说自己要醉了,可见还清醒得很。”寇落苼执着地将酒盏塞进傅云书手里,又温柔地笑道:“你我难得对坐共饮,把酒明月,便再来一杯吧?” 傅云书托着下巴抬眼望他,只觉寇兄眸光潋滟尤胜佳酿千杯,只一眼便沉溺其中,周身防备立时土崩瓦解,不由自主地接过那酒盏,仰头饮尽。 寇落苼便笑眯眯地看着,道:“自那之后,李姓书生便足不出户,日夜待在那暖阁之中……” 傅云书道:“还是探讨《道德经》?” “若只是《道德经》,多半是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的,他们兴许还一起读了《中庸》论了《大学》也未可知。”寇落苼笑道:“一个月后,李府大门终于再度打开,然而隔壁邻叟却发现,推门而出的不是那李姓书生,而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绝色美人儿。邻叟问美人儿是何人,美人儿答,是李家祖屋的新主人,又问李姓书生的去向,那美人儿嫣然一笑,答,他往酆都去了。” “酆都?”小县令一个激灵,“那不是……那不是……” 寇落苼一字一顿地道:“阴司地府。” 小县令连连摇头“啧啧”叹道:“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可不是嘛。”说着,寇落苼又给小县令倒了一杯酒,温温柔柔地笑着,推到他面前。 傅云书盯着寇落苼,又说了一遍,“美色误人。”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寇落苼笑道:“傅兄,喝了几杯了?” “记不清了……”傅云书只觉头昏脑涨、手脚发软,慢慢悠悠地朝石桌上趴去,冰凉的桌面贴上火热的脸庞,他舒适地叹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57 了口气,迷迷糊糊地说:“这酒后劲儿真大。”寇兄的呼吸拂在耳畔,声音却悠悠然似从天际传来,低哑地道:“可觉得醉了?”傅云书从浆糊一般的脑海中竭力挣出一丝清醒的思绪,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坚定地道:“我没醉!” “既然说没醉,那便是醉了。”寇落苼站起身,轻而易举地将小县令抱了起来。傅云书已不知多少年没被人这样抱过,身子骤然离地,吓得牢牢圈紧寇落苼的脖子,耳边随即传来寇落苼的轻笑,然后悄然跃上木舟,胸腔里一颗心便如同脚下的扁舟一般,微微荡漾开来,他唤道:“寇兄……”随后却哑然无言,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 寇落苼道:“我们回去了,浥尘。” 作者有话要说: 论撩人的功夫还是寇老司机更胜一筹 第42章 狐娘子(四) 傅云书发觉自己在做梦。 他原先尚是迷迷瞪瞪的, 独自穿过了一条幽寂的长廊, 长廊上种了紫藤,大簇紫色的花朵从顶上垂下, 拨开了继续往前走, 像是在深入一场朦胧的梦境。然后他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上头悬了一把铜锁, 阻拦了傅云书的去路。 然而人在梦中的能量总是无穷无尽的,他只是一抬手、一呼气, 又或许什么都没做, 那铜锁便“咔哒”一声,自动解开, 当啷落地, 朱漆的木门打开, 傅云书抬脚跨过门槛,走进了房间里。 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这样讲其实是不对的,因为墙上还有一样东西。 那是一幅画。 而傅云书也终于在一片迷茫中恍然清醒, 自己似是在梦中。 也许是睡前听了寇兄讲的那个故事的缘故, 他竟夜有所梦,也来到那李姓书生家的暖阁。 暖阁里弥漫着大雾, 周遭皆是白茫茫,唯有通往那幅画的路是清晰可见的。即便是在梦中, 傅云书也依然听见自己心跳得厉害, 他犹豫着要不要走近去看一看,但终究有些害怕……若真如故事中讲的那般, 那画上的,可是一只食人精魄的狐。 但转念一想,不过是一场梦罢。 傅云书努力定了定心神,打定主意,管他魑魅魍魉,看一眼又如何?这个念头刚起,那条通往画卷的路便瞬间缩短,他不过跨出一步,那画中人的脸庞已清晰可见。 只看了一眼,傅云书的眼眸便因惊诧而瞪大,而画中人的嘴角轻轻向上勾起,像是冲他嫣然一笑。 这种事遇上了本该是吓得落荒而逃,为何李姓书生却甘愿留下,日夜相陪? 在看见画中人面容的一刹那,傅云书却忽然明了。周遭迷雾呼啸而散,天地空荡,他与那画中人相对而立,凝视许久许久,他也冲那人笑笑,唤道:“朝雨。” 宿醉的下场便是第二天神志尚未归位,脑袋便开始一阵阵的胀痛,傅云书只觉头上系了一个铁秤砣,拉扯着几乎要将自己的头发也一并拽下来,呲牙咧嘴地胡乱叫唤了几声,还未睁眼,上半身便被一条胳膊搀着扶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傅兄,醒醒。” 傅云书睁开眼,眼前之人可不正是寇落苼!他手里还端着只碗,见自己醒了,便将碗沿凑到自己嘴边,道:“将这醒酒汤喝了。” 傅云书接过碗,听话地将醒酒汤喝了个精光,然后砸吧着嘴道:“怎么现在才端来,昨儿个晚上怎么不给我喝?”皱眉挤眼拍了拍脑门,“头疼。” 寇落苼哑然失笑,道:“你昨天晚上睡得跟头死猪一样,硬将嘴皮子撬开都灌不进去,还能怪我?”嘴上虽这么说着,手还是认命地伸到他两侧太阳穴,轻轻揉起来,问:“这样可还好些了?” 傅云书舒服得眯起了眼睛,脑袋不由自主地朝寇落苼倒去,哼哼着说:“不错,寇兄于这一行很有前途。” 寇落苼笑道:“那还当什么师爷?不如县主大发慈悲,收了我专职给您按摩就成了。” 在脑袋即将沾上寇落苼肩膀的前一瞬,小县令骤然清醒,连忙直起身子,拂开寇落苼按在自己头上的两只手,干笑了两声,道:“多谢寇兄,到这里就可以了。” 寇落苼也不坚持,唇角弯弯,望着傅云书玩味地道:“脑袋不疼了?” 脑袋自然还是疼的,傅云书一手捂上脑门,垂下头去。只是比起这个,更让人心烦意乱的是昨夜那诡异而混沌的梦境。他忽然道:“寇兄。” “嗯?”寇落苼问:“怎么了?” “我……”傅云书垂下眼帘,支吾地道:“我昨夜做了一个梦……与你跟我讲的那个故事有关。” “哦?”寇落苼饶有兴致地问:“与那个狐仙的故事有关?是怎么样的一个梦?” 傅云书道:“我梦见我到了那李姓书生家的暖阁里,看到了那幅画。” 寇落苼问:“你看见上面的狐仙没?” 眼珠子缓缓转动半圈,傅云书忽然一笑,道:“看见了。” 寇落苼问:“相貌如何?” 傅云书抬起头来,静静凝视寇落苼半晌,道:“很美。” 寇落苼笑道:“我却只怕你也同那李姓书生一般被迷了魂儿去。” 傅云书冁然一笑,静默片刻,道:“寇兄,你说我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傅兄,”寇落苼缓缓凑近,伸出一根手指戳上了傅云书白净的脸颊,低声道:“你白天在想着哪个美人儿?” 傅云书一双眼眸沉静如水,与寇落苼对视许久,他道:“我在想你。” 怔了一怔,寇落苼忍俊不禁,一双凤目笑成了弯月牙,戳在傅云书脸上的手移上他的脑门,轻轻一弹,道:“长出息了你还。”说完起身,理了理衣衫上坐出的褶皱,道:“若还是头疼便再躺一会儿,李婶做了许多早点给你备着呢。” 傅云书道:“我陪你一起去吃。” 寇落苼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吃过了。” “……哦。”一双手将攥在掌心的被子都拧成了麻花,傅云书目送着寇落苼的背影推门而去,然后重重倒进软被中。 头更加疼了。 傅云书呲牙咧嘴地腾出手揉太阳穴,却怎么揉都不得其法,明明是差不多的力道与手法,效果却天差地别。烦闷与不解一齐涌上心头,如潮水一般瞬息便将傅云书淹没,他用脑袋重重一磕床板,然后沉沉叹了口气。 “怎么了,大早上的这样叹气。”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贴上自己的后脑,轻轻搔了搔头发,道:“听说经常叹气的人容易掉头发。” 傅云书立即捂住自己的头发,一个鲤鱼打挺,窜了起来,惊诧地看着寇落苼,“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寇落苼没有说话,转身一指桌子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58 。傅云书探身望去,看见桌子上摆了一只提篮,篮子里装了几只碟子,碟子里盛了各色糕糕点点,篮子旁还搁了一只瓷壶。趁傅云书看得呆愣之际,寇罗在站起身,揭开那只瓷壶的盖子,往杯里一倒,是香醇浓厚的白浆。傅云书嗅了嗅,道:“是豆浆?” 寇落苼问:“你喜欢喝甜的还是咸的?” 傅云书道:“咸的。” “不巧,”寇落苼端了杯子朝他走来,“我只带了甜的。”说着,把杯子往傅云书手里一塞。傅云书嫌弃地接过,低头喝了一口,砸吧着嘴道:“你糖都放好了,干嘛还问我?” 寇落苼道:“我不知道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便先随便带了一样味道的来,至少有一半的概率你喜欢喝。” 傅云书道:“可惜你撞上了另外一半。” “无妨,”寇落苼道:“至少我以后都不会弄错了。” 兴许是滚烫的豆浆熏热了傅云书的脸,他的耳垂也不由自主地红起来,捧着杯子扭头看向一旁,看见寇落苼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豆浆,还夹了块糖糕吃,便闷闷地道:“你不是都吃过了么?” 寇落苼道:“你不是想陪我么?” 傅云书垂下头,眼睛盯着杯中氤氲的水汽,“……你若不愿,其实不必这样勉强自己。” “我若厚着脸皮再去饭厅吃一次,只怕李婶要举着鸡毛掸子来打我。”寇落苼啃着糖糕道:“其实我挺愿意再吃一次。” 两人一时默然无言,傅云书默默地喝着豆浆,寇落苼吃完手里的糖糕,又给傅云书夹去一块。看着小县令斯斯文文,一口一口咬着糖糕,他忽然道:“傅兄。” “嗯?”傅云书捏着糖糕扭头看他。 寇落苼静静地望着他,道:“你昨晚当真梦见我了?” “……”傅云书别扭地挠了挠通红的脸,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这就麻烦了。”寇落苼道。 手里温热的豆浆都似乎在瞬间冷却,冻得傅云书一僵,握着豆浆杯子的手指颤了颤,半晌才道:“……为什么?” “这事儿若是想要礼尚往来可麻烦,”寇落苼的脸忽然在傅云书眼前放大,是他凑上前来,紧紧地盯着他,一本正经地道:“我也得梦一回傅兄才行。” 傅云书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杯子,连指骨都隐隐发白,他噎了许久才道:“这哪里是想梦就能梦到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寇落苼勾唇一笑,道:“我今日只好看着傅兄,再一遍又一遍地想你。” 傅云书立时觉得自己成了只煮熟的螃蟹,从头到脚都红透了,今日豆浆里的糖加得未免太多,他往下咽了咽,只觉喉咙里都是甜滋滋的。傅云书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道:“你这话……还好眼下只有你我,若是被旁人听到了……” 寇落苼道:“若是被旁人听到又如何?” 傅云书鼓了鼓腮帮子,轻哼一声以示自己对寇落苼这种明知故问的行为的不满,反问:“你说他们听到会怎样?” 寇落苼笑了,道:“他们必定以为我心悦你。” 第43章 狐娘子(五)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 劈得傅云书三魂飞升七魄离体, 他怔了半晌,脑子里转不起一丝念头, 只听得身侧寇落苼又道:“但只教咱们问心无愧, 何必在意旁人闲言碎语。” 嘴角一咧, 傅云书干笑两声,道:“……是……是啊。”豆浆里的糖加得实在太多了, 甜得他嗓子眼儿都有些齁疼, 傅云书静默着,缓缓低下头。 “你好好吃, 吃完了便叫人来收拾掉, 你昨夜大醉, 今天就不要操劳了,好生休息一天,咱们明早动身。”寇落苼抬手揉了揉傅云书的头发,然后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房门开阖, 传来“吱嘎”一声, 傅云书抱着膝盖盯着门看,许久许久, 这次寇落苼没再回来。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倒回床上, 拉起被子盖过了脑袋, 陷入一片黑暗。 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半日,终究还是没睡着, 傅云书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拉开椅子坐下,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本书,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接着看下去。 这本《蓬莱志》下卷是他从土匪窝里得来的,上卷已是许多年前看过的了,早就忘了里头具体讲的什么,但因这么多年来一直想着下卷,倒让这本书成了他的执念。这书是手抄本,上头的字迹早已泛黄,应当也有些年头了,抄书之人的字看着倒挺顺眼,只是里头的故事却叫人看得糟心。 《蓬莱志》写的是海外蓬莱洲上几个世外散仙的爱恨情仇,他依稀记得上卷里的神仙们虽也各自经历了一番风波,但最后都得了圆满,但到了下卷,那几个散仙可就倒了大霉,不是被贬下凡就是渡劫失败,最后扛着蓬莱洲的那只神龟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巨人抓走,蓬莱洲沉入海底,散仙们拖着一身的伤痕回家,却只见沧海茫茫,互相抱头痛哭一顿之后无奈远遁天涯。 傅云书没想到自己盼了这么多年竟盼到这么个结局,他不由得开始怀疑那几年里著书人是否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 目光虽落在纸上,那一个个字却渐渐涣散,孔伦与沈珏、沈珣和赵四的身影轮番在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一个雨天,绘着墨兰的油纸伞缓缓抬起,露出伞下人一张清俊秀逸的笑脸。 傅云书对着书发了许久的呆,终于烦躁地合上书,挠了挠原本就蓬乱的头发。 他觉得他得了病。 得了病就得看大夫,小县令从不忌讳就医,立即便命人请了郎中来,只是特意吩咐了要小心。 莫要让寇师爷得了消息! 城南的邵大夫对疑难杂症颇有研究,家丁办事麻利,没多久就将人悄悄请进了县令房中。傅云书挥退下人,眼珠子转悠了半晌,道:“邵大夫,有一个毛病,比较稀罕,不知您听说过没有?” 邵大夫道:“大人请讲。” 明明房中没有外人,傅云书还是做贼似的瞅瞅四周,用手掩了嘴,压低声音道:“断袖之癖。” 邵大夫立时瞪大了一双昏花老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傅云书,“莫非大人您……” “不是不是!”傅云书急忙摆手,“是我一个朋友!朋友!”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察觉自己可能有得这么个毛病的倾向,又不好意思自己去看大夫,就托我来问问。” “哦,原来如此。”邵大夫一捻山羊胡,道:“看病讲究望闻问切,若见不到病人本人,其实不大好判断。” “这个……”傅云书迟疑着道:“其实……这个病人你可能见过的……” 邵大夫问眼中精光一闪,问:“是谁?” “是……”傅云书眼珠子滴溜乱转,“是……”他险些急出了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59 一头大汗,一个“是”字在嘴里念出了山路十八弯,终于有了出口,小县令灵光落顶,道:“是寇落苼!” 邵大夫诧异地道:“竟是寇师爷?真是意想不到……” 傅云书问:“怎的了?” “哦,”邵大夫道:“只是寇师爷看起来并不像是……呃,有龙阳之好的人。” 傅云书闷闷地道:“你也觉得他不会是断袖?” 邵大夫道:“倒也并不能这么讲,断袖乃心病,与寻常毛病不同,不能用常理断之。只不过心病么,藏得越深,病得越重,那些个拈花穿裙扑粉面的反倒容易治,如寇师爷那般深藏不露的,却是可能是顽疾。” 傅云书忍不住抖了一抖,“顽疾?!” “大人稍安勿躁,”邵大夫道:“虽然如此,但大人既说寇师爷不过察觉此病开始的苗头,又有心医治,那么便还有希望治愈。” 傅云书问:“用什么法子治?” “老朽这厢有独家研制的药方一副,待会儿就抄与大人,用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睡前服用一贴即可。”邵大夫搓着山羊胡的手忽然一顿,道:“不过嘛,这心病还须心药医,除了喝药之外,还得靠寇师爷自己努力克服病症。” “这该如何克服?”傅云书为难地问。 邵大夫道:“倒也不难。依老朽多年的经验来看,寇师爷之所以会察觉到自己可能得了断袖的毛病,多半是因为他……他……” 邵大夫结巴了半天没憋出后半句,傅云书不耐烦地问:“多半是因为他怎么了?” 邵大夫梗着脑袋道:“多半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这句话如当头一棒,重重砸在傅云书的脑袋上,他噎了半天,最终如一株霜打了的麦苗,怂怂地蔫了下去。 邵大夫道:“无论如何,对方总归是个人,既然是人,就得吃喝拉撒,任他风流倜傥,屙的屎也不见得是七彩的,总也有抠脚骂娘的时候。” 傅云书目瞪口呆地认真听着。 邵大夫“嘿嘿”笑了两声,“老朽话虽粗鄙,但终究是这么个理,喜欢上一个人多半是因为他与众不同,若到最后发现他其实和别人没什么两样,兴许也就没那么喜欢了。” 傅云书若有所思地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邵大夫提醒道:“光大人明白没用啊,得叫寇先生搞明白了!” 傅云书连忙改口道:“是是是,我必定会逐字转达。” 邵大夫深以为然地道:“寇先生聪慧过人,必定也能明白。” 送走了邵大夫,傅云书捧着那副药方,兜兜转转地在卧室里纠结了半天,终于一咬牙,将头探出窗外,唤来一个家丁,将药方交与他,郑重地道:“按这方子去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每天晚上送到我房间里。” 家丁接了药方,瞅了一眼,道:“可是大人,您明天就要出门去州府了。” “嗯……”傅云书略一思索,道:“那今晚先煎了我尝尝味道。”家丁应诺,捧着药方就要走,又被傅云书唤了回来,“诶诶诶!” 家丁问:“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傅云书道:“你走在路上小心着点,切记切记,千万别被……” 家丁立即了然,“小的绝对不会叫寇先生晓得的!” “嗯。”傅云书凝重地点点头,一挥手,道:“去吧。” 家丁拿着药方来到后院,扭头就把它交给了一个新来的,道:“这是县令大人的药方,去抓个一副来,仔细着点,可千万别被寇先生看见了!” 新来的家丁接下,道:“是,我这就去。”说罢立即小跑着走了,一路跑到县令府邸大门口,看见一道人影远远地走过来,定睛一看,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立刻就要掉头,谁知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传来冷冷的一声——“站住!” 寇落苼走到他身后,沉着脸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转过来!” 新来的家丁哆哆嗦嗦地转过身,觑了寇落苼一眼,又立即低下头。 寇落苼见他面生,又形迹可疑,心中疑窦顿生,绕着他走了两圈,余光瞥见他手里攥着的一张纸,幽幽地道:“你想出门去做什么?”话音未落,手已闪电般伸向家丁的手,瞬息之间那张纸就落到了他的手上。 新来的家丁脸色骤变,忍不住喊道:“寇先生!” 那厢寇落苼已毫不客气地将纸展开,一看,微蹙眉头,“药方?”抬头看向神情古怪的家丁,“一张药方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转念一想,问:“这是谁的药方?” 新来的家丁支支吾吾地道:“县令大人说不能让你知道……” “县令大人的?”寇落苼立即拿起药方仔仔细细地看起来,“他生病了?什么毛病?看过大夫没有?” “不不不……不是县令大人的……是……是……”家丁急得满头大汗,却不知该如何狡辩。倒是寇落苼见他面色有异,眼珠子转了两圈,又细细将那句“县令大人说不能让你知道”嚼了一遍,略有感悟,将那药方重新塞回家丁手里,道:“既然县令大人不想让我知道,那我便不多问了。”抬起一只手按在家丁的肩膀上,寇落苼笑得温柔可亲地道:“未免徒增他烦恼,也为了减少你我不必要的麻烦,今日我撞见你看过这张药方的事,就不必叫第三个人知道了。明白了?” “明白了!”家丁连连点头。 “既然如此,你抓药去吧。”寇落苼收回手,淡淡地道:“别叫县主等急了。” 第44章 狐娘子(六) 悦来客栈门前人群熙熙攘攘, 小二正站在大门前招揽生意, 老远就见了位身姿颀长、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朝这边走来,连忙迎上去点头哈腰地道:“这位客官, 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年轻人道:“喝茶。” “那您可来对地方了!”小二一边将人迎进店内一边道:“整个九合县, 就属咱们家茶叶齐全。” 年轻人入了雅间, 拉开椅子轻轻坐下,道:“那便来一壶龙井。”抬头冲小二客气地笑笑, “不知小二哥可有空闲?” 小二道:“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讲!” 年轻人道:“我初来九合县, 想出门买些笔墨纸砚却不知店在何处,劳烦小二哥替我跑一趟腿。” 小二道:“这有何难?本店就存有不少, 您且先等等。”说罢噔噔噔跑下楼去, 没过多久就拎着茶壶捧着文房四宝推进门来, 放到桌上,一边为年轻人倒茶,一边悄声问:“寨主,咱们这儿隐蔽得很, 县令大人又对您信任万分, 有必要每次都这么麻烦么?” 寇落苼只沉默地提笔写字,写完了拿起宣纸吹了吹, 随手递给小二,道:“万事小心为上。” 小二接过纸一看,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60 迷惑地道:“药方?”伸出手去摸寇落苼的额头, “寨主您身子哪里不舒服么?” 寇落苼嫌弃地一把拍开小二的爪子,“不是我!” “那这是谁的方子?”小二问。 寇落苼不耐地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伸出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道:“这方子是我从别处看来的,你送回寨中,叫松雀看看,这药方是治什么毛病的。另外我过两天要去一趟江北州府……” 小二问:“可是要我通知兄弟们给您让路?” “我不走咱们山那条路,”寇落苼道:“我往九曲廊走。” 小二笑道:“您这不是浪费时间么?” 寇落苼一记眼刀飞过去,拖长了调子一字一顿地道:“我乐意。” 小二立即紧紧地闭上了嘴。 寇落苼道:“我不在的这几日,寨中一应事务都交由青燕子处置,多则十日少则五日,我便应当能从州府回来了。” 小二道:“好嘞,咱等着您回来。” 寇落苼道:“若是十日之后我还未回来……” “呸呸呸!”小二连忙道:“寨主您胡说什么呢?赶紧吐掉!” 寇落苼淡淡地道:“万事谨慎为上。”顿了顿,又道:“若是十日之后我还未归,多半是遇上了什么难缠的事,你们可以派人去州府的鸳鸯馆打探打探消息。” 小二的脸色顿时如风云变幻,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犹豫着道:“寨主,若小的没记错,那鸳什么劳子的鸳鸯馆是家青……青楼?” 寇落苼坦然道:“是啊。” “嘿嘿嘿,”小二有些尴尬地笑笑,眼珠子滴溜乱转半晌,最终一梗脖子闭着眼睛道:“寨主,在青楼待十天怕是太过伤身,即便您血气方刚年轻力壮,也扛不住十天这样那样……天翻地覆的啊……那还怎么爬的起来?怕是要咱们多取几个人将您抬回来了。依小的来看,五天十天实在是太久了,玩个一两天得了……” 寇落苼嘴角抽了抽,冷声道:“你说什么?” 虽觉寨主脸色不善身上阴风阵阵,但自古忠言逆耳,小二为了天下大义,深吸一口气正要再说一遍,一个大嘴巴子便落结结实实地落到脸上,小二“哎呦”叫唤着连打了三个转才跌倒在地,睁开眼捂着脸眼泪汪汪地道:“寨主您怎么还打人呢?” “满口胡言乱语平日里一颗脑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寇落苼甩着手淡淡地道:“打你是让你好好清醒清醒,你家寨主会是那种沉迷酒色之人?” “那你去鸳鸯馆做什么?”小二委屈巴巴地道。 “我倒并不很想去,”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寇落苼轻轻一笑,道:“但是有人一定会去。” “阿嚏!”傅云书袖子掩鼻,打了个喷嚏,接过家丁手中的药碗,凝视着里头黑漆漆的汤药,揉了揉鼻子,嘀咕道:“还真生病了,是得喝点药。”他端起药碗小心地喝了一口,一股诡异的苦涩立时从舌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小县令立时“呸呸呸”地吐了吐舌头,险些将手里的药碗给扔出去,“这药也太……难喝了……” “大人,”家丁劝慰道:“自古良药苦口,为了治病,不得不喝呀。” 听到“治病”二字,傅云书的耳朵不由得抖了一抖,认命地叹了口气,仰头捏着鼻子将汤药一股脑灌进了嘴里。几乎是药刚入肚,胃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丢飞镖似的把碗丢给家丁,然后趴在床沿上干呕起来。家丁忐忑地捧着碗,想上前安慰又不敢,只能远远地站着,畏首畏尾地道:“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傅云书无力地摆摆手,疲惫地道:“我没事,记着了,这件事儿千万告诉……” “千万别告诉谁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幽幽地传来。 傅云书背对着门,仅闻其身便已全身僵硬,一旁的家丁更是浑身哆嗦起来,“寇……寇……寇……寇先生……” “嗯。”寇落苼冲他略一点头,抬手示意他出去,家丁瞥了眼县令大人僵硬的背影,毫无骨气地拔腿就跑,傅云书梗着脖子扭过头,看见的只有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还顺手贴心地将门甩上了。 寇落苼的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傅云书却不知为何好似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般心虚,吞了口唾沫,腆着笑脸道:“寇兄,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寇落苼道:“我听见你房中有动静,不放心,便过来看看。”嘴角不善地缓缓勾起,“哪知竟听到了些县主不大愿意让我听见的事,好在关键处没有泄露,还不算太坏。” “不是……那个,寇兄你听我解释……”小县令眼巴巴地望着寇落苼道。 寇落苼抱着胳膊往门上一靠,平静地道:“我听着。” 小县令一不太说谎二不常哄人,囫囵半茬话还在嘴里酝酿,一张小白脸已憋得通红,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生了点小毛病,请了大夫给我配了点药吃,未免你们担心,就没往外讲。” 寇落苼闻言,立即大步上前,捏住了傅云书的手腕开始把脉,问:“什么毛病?” 不知这药究竟算是有效还是无效,寇落苼一靠近,傅云书的心跳便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快,他试着扯回自己的手,寇落苼却立即将他的手腕握紧,叫他丝毫动弹不得,无奈只得作罢,低着头红着脸,道:“不是什么大毛病,这两日天气转暖,我贪凉,晚上掀了被子睡,有些着凉罢了。想到过两日就要去见知府大人,总不好病怏怏地去,就想吃几副药,能好得快一些。” “哦。”寇落苼淡淡地应了一声,松开了傅云书的手。傅云书如获大赦,收回手“哧溜”一声翻上床,掀开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蒙头罩住,闷闷地道:“吃了药忽然感觉好困,时候不早了,我就睡下了,寇兄你也早点歇息吧,明早咱们就要动身去州府了呢。”还特别做作地故意打了几个哈欠。 寇落苼蹲在床边哑然失笑,道:“就算要睡,你也不能这么睡吧。”说着伸出手,想把傅云书盖着的被子往下拉一拉,谁知一扯之下竟没扯动,眼珠子转了转,猜到必定是小县令躲在底下捣鬼,寇落苼玩味地挑起眉,站起身用力拽住被子往下一扯,只听“刺啦”一声,被子被扯到了床尾,而小县令呆呆地看着他,手里还还攥着两块从被套上扯下来的布片。寇落苼故作讶异,问:“傅兄,你这是做什么呢?” 傅云书尴尬地看看自己手上捏着的碎布,连忙丢开,冲寇落苼笑笑,道:“我……我这是跟寇兄闹着玩呢。” 望着小县令晶亮清澈、滴溜乱转的眼珠子,寇落苼道:“不困了?” 傅云书一怔,连忙用手捂嘴打了个哈欠,“还……还是困。” 寇落苼盯着他那床被子,“可惜被子破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61 了。” “没事没事。”傅云书一把将被子扯回来重新端端正正地盖到身上,“只破了两个小洞而已,我凑合着睡一晚,反正明天就要去州府了,回来的时候一定已经补好了。” 寇落苼道:“还是我给你换一床吧?” 小县令这回终于学聪明了,没再回寇落苼的话,而已合上了眼睛,假装睡得深沉,仔细一听,还有细微的鼾声。寇落苼心中好笑,有意捉弄,便在他床头蹲下,伸手轻轻捏住了傅云书的鼻子。小县令的眉头跳了一跳,脸上稍有退缩的绯红又以潮水之势蔓延,他轻哼了哼,佯装无意地扒拉住寇落苼的爪子,然后翻了个身。 这一招被轻易化解,寇落苼尤嫌不足,他双手撑在床沿,上半身越过傅云书,嘴唇若有若无地擦着耳侧、脸颊缓缓滑过,最终停留在他鲜红的唇畔,低声唤道:“浥尘。” 一时间,小县令连呼吸都凝滞,脸颊红得似火烧,蔓延向下,连脖子都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因为考试没功夫码字,一直在用存稿,所以停更了几天攒存稿,请见谅。祝光棍节快乐_(:_」∠)_ 第45章 狐娘子(七) 不止傅云书心中波澜大起, 寇落苼也是心痒难耐, 似胸膛里藏了只狡黠的猫儿,在心尖上轻轻一挠。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许久, 按在床沿的手缓缓上移, 隔着被子在傅云书背上游移, 半晌,最终还是捏了被子, 温柔仔细地帮他把被角掖好, 然后温声道:“晚安。” 房门开了又关,听着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傅云书睁开眼睛, 长长地舒了口气。放松过后又有无尽的怅然涌上心头, 他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火热的脸,心想,今晚的药怕还是不够足。 还是压不住自己这满脑子歪心思。 傅云书自我厌恶地抽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像埋沙的鸵鸟, 一头扎进漆黑的被窝里。 隔日清晨, 傅云书特意起了个大早,穿好便服推门而出, 一抬眼便看见寇落苼倚在门外,像是已经等候多时。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了一瞬, 傅云书扬起笑脸, 道:“寇兄,怎么在里?” 寇落苼扭过头, 道:“自然是等你了。” 傅云书干笑着道:“哈哈哈,多谢多谢。”许是昨夜的药效发作,傅云书望着寇落苼深幽的眼眸,好似没有之前那么别扭了,定了一定神,问:“寇兄可用过早膳了?” “还未,”寇落苼道:“李婶说今天为你践行,种类格外繁多,非要等你一起到了才肯上菜。” 傅云书幽幽地道:“我还以为寇兄是特意前来等我的呢,没想到竟是迫于李婶的淫威。” 寇落苼失笑,道:“你若是想,我以后可以日日等你,只怕你觉得不适。” “不适?”傅云书心里一慌,眼珠子左右转了转,“我为何会觉得不适?” “对啊,”寇落苼停下脚步,回头定定地看着傅云书,唇角带着淡淡的笑,“你为何会觉得不适?” “我……”小县令一急,险些将让某些不该出口的话脱口而出,好在关键时刻反应过来,连忙闭上了嘴,垂下眼眸,透过眼睫毛小心觑了眼寇落苼,踌躇半晌才道:“我没有觉得哪里不适啊。” 寇落苼问:“当真?” 傅云书道:“当真。” “哦。”寇落苼转回身,背对着他平静地说:“我还当你在躲着我。” 小心思被戳中,傅云书干笑着说:“寇……寇……寇兄为何会有此感?” “近来见到你的时候少了许多,”寇落苼一边走一边淡声道:“往日闲来无事时,你总会来找我。” 傅云书转悠着眼珠子找借口,“……刚结了案子,又撞上夏赋,偏还在这时候惹了风寒,就懒得走动,躲在屋里的时候多了些,未曾想竟让寇兄担心了。” 寇落苼道:“我还当你对我……” 胸腔里一颗砰砰跳的心如坠深渊,傅云书的脸色都白了几分,好在寇落苼走在他前头看不见,艰涩地开口道:“怎么?” 寇落苼道:“我还当你对我心生不满。” “啊?”傅云书一愣。 寇落苼笑道:“我还当是之前移尸一案中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所以一直没怎么理我,碍于情面又不好直说,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问你。” 傅云书忙道:“没有!没有的事!” 寇落苼问:“当真?” 傅云书道:“当真!” 寇落苼扭过头来冲他淡淡一笑,“这样就好。”这一笑恍如东风过境百花绽放,看得傅云书神魂颠倒,怔忪间听见寇落苼又道:“傅兄。” 傅云书半晌才略微回神,“……嗯?” 寇落苼道:“若以后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切勿埋在心里。想说便说罢,我都会听。” 傅云书踌躇着点了点头,“……嗯。” 待两人走到饭厅,李婶正好将一碟炸春卷放到桌上,转身遥遥望见傅云书,连忙迎出来,沾了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屈膝就要跪下,“奴婢见过县令大人。” 傅云书连忙将人扶住,道:“李婶不必多礼。” 李婶原本只是厨房里一个打杂的,傅云书因上任当日就被人往房里塞了个姑娘,惊慌之余对县令府邸的人事安排产生了一万分的不信任,尤其是厨房这一块,更是慎之又慎地将人筛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将原来那几个厨子踢了,换上李婶同另外一个厨娘。李婶在厨房里受了几年的窝囊气,一朝拨云见日,对傅云书感恩得五体投地,每日变着法的给他做吃的,倒让寇落苼享了口福。 寇落苼笑道:“李婶,怎么见了我从没好脸色,见了傅大人就这么欣喜?”伸手轻轻掐了把傅云书的小白脸,道:“莫非是见傅大人生得比我好看,更加喜欢他一些?” 李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道:“寇师爷一张嘴又要吭哧吭哧吃东西,又要叭叭地讲话,奴婢这是怕再多事,会将您累着。” 傅云书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探到他腰间,威胁地掐了掐他腰间的软肉,寇落苼语气不善地道:“好笑吗?”傅云书连忙捂住了嘴,一双桃花眼却仍是笑眯眯的,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寇落苼无奈地一揉他的脑袋,道:“赶紧吃饭,吃完了好上路。” 旁人践行往往是夜里摆满满一桌的酒席,一群人举坛相送,傅云书这里却是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喝着今早现磨的豆浆。傅云书面前摆着的烧饼也是刚烤出来不久的,他默默地喝着豆浆,眼睛却一直盯在烧饼上,喝了半晌,觉得矜持得差不多了,斯斯文文地理了理袖口,正打算捏起筷子,却有另一双筷子夹了烧饼,放在自己面前的碗里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62 ,抬眼一看,寇落苼手里已捏了一个,边啃边说:“饼要趁热吃,凉了就不是那个滋味儿了。” 傅云书看了眼手里的筷子,放到一旁,学着寇落苼的样子徒手抓了只烧饼捏在手里,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喷香的面粉和着芝麻、肉末与青葱,滋味如花束一般在嘴中绽开。傅云书一向是知道李婶做得一手好烧饼,却不知为何,她今日烤的饼更是格外美妙,叫他嘴里的还未咽下,就又忍不住咬了两口。寇落苼看着他如馋猫偷鱼一般的吃相,忍不住轻轻地笑了,道:“我虽然叫你赶紧吃饭,但你也不必吃得如此急切,又没有人同你抢。”说着,眼见他碗中的豆浆见底了,便又替他倒了一碗,推到傅云书面前,道:“别光顾着啃烧饼,小心噎着。” 傅云书抬眼一看,眼前的豆浆是黄褐色的,上头漂着几颗葱花,他端起碗喝了一口,果然是咸的。他心头微微颤动,端着瓷碗的手却纹丝不动,转动眼眸,透过瓷碗上空氤氲的水汽,看见对面坐得端正的寇落苼,一边拿勺子搅着碗,一边道:“既然知府没有命你速去州府,那么咱们也不必玩命地赶路,慢慢来,别耽误太久便是。咱们今天过了九曲廊,在晌午之前应当能到茗县,茗县地方不算大,但也不小,若是快马加鞭,应当能在酉时出城,但这样的话,咱们就得露宿山林了,我觉得倒没必要平白受这样的苦,不如在茗县县城门附近找一家客栈住下,待明日一早再动身也不迟。傅兄,你觉得如何……傅兄?”寇落苼见傅云书呆呆地捧着豆浆碗,不喝也不动,碗身挡住了他大半张脸,不知小县令在出什么神。心中觉得好笑,寇落苼站起身,上半身越过桌面,悄然附到小县令耳畔,道:“傅兄,你在想什么?” 傅云书一吓,手里捧的碗险些摔了出去,好在及时稳住,以为自己偷看他看得入了迷的事被发现,梗着脖子僵硬地撇过头去,道:“我……我……我在想这一路应当会平安无事吧?” “你想的这是什么问题?”寇落苼哑然失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发髻,道:“有我在,自然会平安无事。” “可不是嘛!”李婶捧着一碟冒着腾腾热气的糯米糕摆到两人面前,道:“有寇先生在,傅大人您就放心吧!” 寇落苼诧异地看着李婶,“李婶,你怎么了,居然会说我的好话?今儿个出门忘了吃药了?要不要我请邵大夫再来为你看看?” 一听到“邵大夫”,傅云书变得像一只偷吃了油的小老鼠,“哧溜”一声心虚地低下了头。 李婶没好气地道:“还没说完呐!要是你不能把县令大人毫发无损地带回来,这辈子都别想吃一口饭!” “是是是。”寇落苼无奈地笑着应了,扭头看着下巴几乎要戳到胸口的傅云书,佯装无意地道:“诶,傅兄,你上次配的药还够吗?要不要我去将邵大夫请来,临行前再为你诊一诊脉?” “不不不不用了!”傅云书急得一蹦三尺高,生怕寇落苼说走就走,连忙抓住他的手腕,道:“千万别!”对上寇落苼迷惑的眼神,才惊觉自己反应过度了,讪笑几声,松开手抓着寇落苼的手,搓了搓衣袖,道:“只是小毛病而已,邵大夫那边病人又多,老麻烦他跑来跑去的,多不好意思啊。再者,往日都是我派小丁子去请他的,一下子换你去,怕是邵大夫还以为我吃药吃出了事呢,别吓着人家。” “哦,原来如此。”寇落苼笑眯眯地道:“傅兄真是善解人意。” “是……是啊。”生怕夜长梦多,傅云书将没吃完的小半截烧饼往嘴里一塞,拍案起身,雄赳赳气昂昂地道:“寇兄,我们走!” 第46章 狐娘子(八) 县令大人便装出行, 特意嘱咐了不要相送, 两人各骑一马,不多时便出了九合县城门, 途径九曲长廊时, 傅云书“吁”地一声将马勒住, 笑着回头看寇落苼,道:“寇兄, 你还记得这儿吗?” 寇落苼道:“自然记得, 你我第二次相见,便是在此处。” “不对。”傅云书认真地道:“是我找到你的地方。” 寇落苼笑道:“那时我可万万想不到自己救的小公子竟是位县令大人。” 傅云书问:“那你觉得我是该是个什么人物?” “唔……”沉吟片刻, 寇落苼道:“当时我想, 这多半又是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偷溜出来玩的吧。” 傅云书撇撇嘴, 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少爷。” “是是是,”寇落苼笑道:“您是名动京城的探花郎。” 傅云书一夹马肚子,继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说起京城, 寇兄你有去过吗?” 寇落苼笑意微怔, 片刻后,道:“父母尚在时, 曾在京城待过,不过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京城长什么样子, 如何繁华、如何热闹, 都早已忘却了。” 傅云书道:“那以后我回家,带你一道回去瞧瞧。” 寇落苼道:“好啊, 我只怕撞见傅相爷。” “我爹?”傅云书一愣,又忽地一笑,“你怕我爹做什么?” 寇落苼道:“像我们这种升斗小民,总是怕那些官老爷的,更何况是傅相爷那般大的官老爷,且听闻傅相大人为人极严厉,若我不慎行差踏错,只怕他老人家一怒之下就不让我跟在你身边了。” “他哪儿有这么可怕?”傅云书哑然失笑,“我爹刑部出身,做事比较严格谨慎是难免的,但他在家不摆官架子,也从不对我身边的人指指点点,寇兄你无需多虑。况且以他的官位,多少学子挤破了头也想见他一面,怎么寇兄你反倒想躲着他呢?” “想见傅相爷的,或为官途或为钱途,多半是有所求。”寇落苼淡声道:“我别无所求。” 傅云书诧异回头,见寇落苼神情淡漠,心中一时复杂,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寇兄,你有这样的才华,为何不参加科举?若能高中,便可报效国家、一展宏图。” “报效国家?”寇落苼嘴角轻扯,露出一抹称得上轻蔑的笑,只是这一笑不过瞬息便悄然无踪,他平静地道:“人各有所求,我所求的,不只有参加科举这一条路。” 傅云书问:“寇兄所求为何?” 静默了许久,寇落苼道:“我只求能安心度过此生。”他忽然抬手一指,“傅兄,你看那里。” 傅云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越过一堵悬崖,停在崖顶上郁郁葱葱的树林上,“那里有什么不对吗?”忽然想到了什么,后脊背一凉,压低声音道:“莫非上头藏了刺客被你发现了?” “……没有。”寇落苼道,对上小县令迷惑的眼神,他道:“那片树林便是后山樱林。” 九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63 合县原本是没有九曲廊,只有九曲山,九曲山上不知何人栽满了樱树,三月春日,遥遥望去,便如一朵樱色的云彩,颜色极美。只可惜九合县与九曲山中间隔了条滔滔大河,难以度过,有一任县主夫人倚窗而望,望见山上这烂漫景色,欲近赏却不可得,心中苦闷,日渐消瘦,县主不忍见爱妻衣带渐宽,便兴师动众,造了这一座九曲廊,从此九合县中人便可随意前往后山赏花。 “原来那便是后山樱林?我早有耳闻,可惜现下时候不对,只能见叶不见花了。”傅云书道:“也多亏了以前那位县令大人的大手笔,咱们才有了现在的便利。” 寇落苼道:“傅兄可知那位督造九曲廊的县令大人后来如何?” 傅云书道:“我只听说过九曲廊的来历,后面如何发展,却并未细究,都是近百年前的事了,那位大人应当已经仙去了吧?” “人固有一死,答案是注定的,跌宕起伏的只是解答的过程。”寇落苼道:“当时金雕山上没有什么群鹰寨,也没什么土匪,百姓往来出入都走那里,九曲廊除了去往后山踏青赏花,并没有别的用处,却耗损了大量人力物力,民声载道,那位县令也被参了折子,后贬往西南,带着他那位爱花的夫人一起,在十万大山间潦草此生。” 傅云书道:“可谁能想到那时毫无用处的九曲廊,却在如今维系了九合一县命脉。”他轻轻摇了摇头,“可悲可叹。” “他那时也想不到百年后的光景如何,为一己私利大兴土木,贬官倒也并不冤枉。”寇落苼道:“只是子非鱼不知鱼之乐,也许对他来说,山峦屏障也好烟雨流水也罢,只要能与心上人相守,便无差别。” 傅云书道:“是……是啊。” “傅兄。”身后的寇落苼忽然唤他,傅云书转过身去,见到他脸上漾着浅浅的笑意,恍如东风拂面,看得他一时屏住呼吸,讷讷地道:“嗯?” “来年三月,若你在,我也在,咱们再来这后山赏樱,如何?”寇落苼道。 “好啊!”傅云书立即飞快地点头,随即又觉得自己答应得太快,不是那么矜持,略感尴尬地咳嗽了声,垂下头,红着脸道:“我……我是说……好。” “只可惜眼下六月未至,还要再等十月。”寇落苼道。 傅云书闷闷地嘀咕:“怎么还有这么久啊。” “过了春就是夏,过了夏就是秋,夏有莲子秋有菊,待到冬日里,还有满园腊梅红,你我且看眼前。”寇落苼道。 一路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话,过了九曲山便已出了九合县,一入茗县,放眼望见的便是漫山遍野的茶树,傅云书深吸一口气,笑道:“真香。” “前头有个茶摊,”寇落苼指了指,“过去坐坐?” 两人策马赶了许久的路,中途未曾休憩,傅云书倒还真有些倦意,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道:“好啊。” 茶摊便搭在茶山下,小小的一座窝棚,外头架了一口锅,一个汉子正坐在锅前伸手拨炒着茶叶,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人提着只大茶壶,正来来回回地给客人们倒茶,路途漫长寂静,这里倒是难得热闹。 寇落苼和傅云书牵着马儿走过去,提着茶壶的女子见了连忙迎上来,道:“两位客官,赶路辛苦,口渴了吧?来来来,进来坐坐,咱们家的大碗茶是这方圆十里最甘甜解渴的,而且价钱实惠,两文钱一碗,保管您喝个够。” 寇落苼见茶棚里头人头攒动,问:“还有位置吗?” “有有有!”女子说着,走到一个撅着屁股蹲在八仙凳上大汉身后,对着他的屁股就是狠狠一脚,“喝够没啊?喝够了就赶紧给老娘滚!别耽误老娘做生意!” 那个汉子生得牛高马大、块垒分明,回过头来,一双铜铃大的眼中充斥着煞气,傅云书以为他要对出言不逊的女子动手,正欲上前劝阻,却见那汉子满脸煞气瞬间烟消云散,腆着笑道:“好好好,我走,我走还不成吗?”说着,竟真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挨挨蹭蹭地靠向那女子,“不过,我要真走了,老板娘,你舍得吗?” 就在他庞大的身躯要碰到她的前一刻,老板娘悠悠然转了个身,让了开来,从怀中扯出块手帕,擦了擦自己额前的汗水,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在这里,除了蹭吃蹭喝,替老娘倒过一杯茶水没有?”说着,将那块手帕丢向那个汉子,“还傻愣在这里干什么?净占地方,还不快滚!” 那汉子接了手帕,凑到鼻子前深深一吸,十分享受的神情,“你这女人真无情。”说罢,将手帕塞进怀里,大手一挥,道:“兄弟们,回山咯。” 一时间,坐在茶棚里的人统统起身,跟着那汉子走出了茶棚。在与寇落苼傅云书他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那汉子扭过头,冲他们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黄板牙。 “哎呀,别看那群糙汉子了,赶紧进来坐下。”老板娘又迎了上来,极为自然地牵起了寇落苼的手,拉着他就朝里走。寇落苼尚未动作,傅云书已一巴掌将她的手打开,另外两人都是一愣,傅云书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看看寇落苼,心虚地低下了头。 寇落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揉着他的脑袋道:“老板娘莫见怪,我这弟弟初次出远门,听说江北匪患重,有些紧张了。” 老板娘嫣然一笑,道:“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做弟弟的这么关心阿哥。” 寇落苼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位老板娘虽荆钗布裙,却貌美如花,眉梢眼角皆是遮掩不住的风情。见寇落苼看着自己,老板娘朝他抛了个媚眼,道:“看在你们兄弟情深,阿哥又长得这么俊的份上,今儿个茶水不收你们钱。” 寇落苼揽着傅云书走到一张桌前,用袖子轻轻在凳子上拂过,才按着傅云书坐下,道:“这怎么好意思,你也是小本生意,不能叫你赔钱。” “见了公子你,莫说赔钱,”老板娘袅袅娜娜地走过来,弯腰替他们倒茶,将其中一碗推到寇落苼面前,指尖若有若无地在他手背上拂过,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莫说赔钱,赔人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邀请寇落苼回答“当着老婆的面被人勾引是什么样的体验” 老寇:…… 小云书:气成河豚!!! 第47章 狐娘子(九) 寇落苼收回手, 佯装无意地扭头看了眼那个坐在大锅前兢兢业业地炒茶叶的汉子一眼, 道:“只怕在下无福消受。” 老板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笑一声, “怎么, 你怕那个是我男人?” 寇落苼道:“莫非刚才走的那位才是?” 老板娘“咯咯咯”地笑起来, 她声如银铃,落在傅云书耳里却觉得莫名刺耳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64 , 冷眼朝她横去, 只见她一双含情妙目定定地看着寇落苼,红唇轻启, 道:“那个, 只是一个土匪罢了。” “土匪?”傅云书对这个词特别敏感, 立即炸起了毛。 老板娘道:“小弟弟莫怕,人已经走远了。” 寇落苼问:“敢问老板娘,他们是哪座山头的土匪?” “眼下江北还能有那座山头的土匪如此嚣张?”老板娘朝九合县的方向努努嘴,道:“金雕山上, 鹰嘴崖顶, 不就是那群鹰寨中人咯!” 傅云书讶然,“群鹰寨?” 寇落苼蹙眉, “群鹰寨?” 老板娘笑道:“也不怪两位如此诧异,那群鹰寨名声在外, 听着唬人, 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群山野莽汉罢了, 除了劲儿大,没什么厉害的。” 寇落苼唇角轻挑了挑,并未言语,傅云书却冷着脸道:“既然知道他们是土匪,你为何还要与他们来往?” 老板娘如花容颜一僵,随即“咯咯咯”大笑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裹在薄纱长袖中如白藕一般的手臂缠上傅云书的脖子,朝他耳朵吹了口气,道:“小弟弟,土匪要喝你的茶,你敢不给吗?”在傅云书伸手推人之前她松开手,腰肢一转,又绕到寇落苼这边,指尖轻轻拂过他的鬓发,道:“便是他想要你的人,你敢不给吗?” 寇落苼略一侧头,让了开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板娘辛苦了。” “若得安稳,便不辛苦。”老板娘不依不饶地靠上来,寇落苼一直往后退,直到撞到了傅云书身上,她才放过了他,离远了些,笑问:“两位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寇落苼道:“走这条路,自然是要往茗县去。” “去茗县?采买茶叶么?”老板娘道:“两位公子认不认得路呀,若是不认得,我可以带你们过去,哪家的茶叶最实惠哪家的茶叶最齐全,我都知道。” 手指在搪瓷碗碗沿上轻敲了两下,寇落苼笑道:“若我说我们不是来买茶叶的,老板娘可还愿意指路?” “你若愿以身相许,我给你指一辈子路。”老板娘笑着,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道:“公子来茗县不买茶叶,那来做什么?” 寇落苼道:“求药。” “求药?”老板娘秀眉蓦地皱紧,傅云书也定定地看着寇落苼。 寇落苼扭头与傅云书对视一眼,道:“家父身染重病,遍请名医用尽汤药皆不见效,听闻茗县曾有人得遇仙姑,求得灵药,我与弟弟便想来寻一寻。” 老板娘笑道:“有这等事?我却不知。看来改明儿还是得多出去走一走,万一就遇上那仙姑了呢?” “原来老板娘你也不知。”寇落苼失望地叹了口气。 “阿哥莫急,茗县找不到,咱们就一路找去州府,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想那仙姑一定能知晓!”傅云书入戏颇快,拽着寇落苼的衣袖温声宽慰。 寇落苼不说话,只笑笑地看着他。傅云书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将头撇开了些,嘀咕道:“笑什么?” “阿弟自长大后便不肯再叫我哥哥了,阿哥方才听了,心中欢喜。”寇落苼低声道:“来,再叫一声我听听。” 小县令鼓起了腮帮子,自然是怎么都不肯再叫。 老板娘道:“虽然不晓得那个仙姑在哪里,但有一处地方,两位或许可以去求一求。” 寇落苼、傅云书齐声问:“什么地方?” 老板娘道:“既然两位要去州府,不如去州府郊外的云间寺拜一拜,听说那里的菩萨灵验得很。” 傅云书道:“菩萨我们已经拜得够多了。” 老板娘道:“再多拜一尊也无妨。” 寇落苼道:“老板娘说的是,路途遥远,老父还在家中苦苦等候,阿弟,我们要动身了。”说着两人站起身,老板娘却闪身挡在了他们前头,勾住寇落苼的袖子,红唇微撅,娇嗔地道:“我亲手给你煮的茶你都还没喝呢,这就要走?” 傅云书的修养一贯很好,对方的唾沫星子溅到脸上了还能客套微笑,如今不知为何只觉一股无名火直从心窝冲上天灵盖,他蓦地拉下脸,怜香惜玉一词彻底从脑海中被清除,正要没好气地说“怕里头下了什么不干净的药我们可不敢喝”,嘴还没张开,却见一旁的寇落苼轻轻扯下老板娘拽在自己衣袖上的手,然后端起桌上的碗,仰头将碗里的茶水喝了个干净,末了一抹嘴,笑道:“很好喝,多谢款待。” 老板娘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眼睛仍是流连落在他身上,道:“你说,你我可还有再见之日?” 寇落苼道:“若有缘,来日定可再相逢。” 因并不急着赶路,两人只策马慢悠悠地走在山间小路上。小县令一直一言不发,气氛尴尬。寇落苼偷偷觑了他好几眼,忍不住唤道:“傅兄,傅兄。” 奈何傅兄装聋作哑,并不搭理他。 寇落苼只好拖长了调子叫:“浥尘!浥尘!浥尘!” 叫到了第三声,傅云书终于忍不住没好气地道:“有何贵干?” 寇落苼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你怎么都不和我说话?” 傅云书撇过头不看他,酸溜溜地道:“两个大男人之间有什么可说的,自然要一盏清茶对美人才有话可聊。” 寇落苼眨巴眨巴眼睛,忽然一笑,道:“今早我记得你没吃饺子啊。” 傅云书闷闷地道:“是没吃,那又如何?” 寇落苼道:“那何来这么大的酸醋味?” “……”傅云书静默了一瞬,张牙舞爪地道:“谁吃醋了?”又耷拉下脑袋,道:“我……我还不是怕那……怕那个形迹可疑的女子在茶里下了药。” “不怕,”寇落苼试图伸手去顺傅云书炸起的毛,却被小县令一偏脑袋躲开了,只好悻悻地收回手,温声道:“即便真有药,也药不倒我。” 经他这么一说,傅云书忽然想起之前在花明泉住黑店的事,记起寇落苼好似是不怕蒙汗药的。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仍是不肯松口,道:“你不怕迷药,但若是见血封侯的□□呢?若是……别……别的什么药呢……” 寇落苼笑着逗他,“别的什么药?” 小县令没好气地道:“自己想!” 寇落苼道:“我也觉得这女子形迹可疑。” 傅云书道:“跟土匪厮混的能是什么良家妇女?” 寇落苼道:“我觉得那些不是土匪。” 傅云书扭头迷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不是土匪?” “……”寇落苼沉默了半天,硬憋出来几个字,“长得不像……” “长得不像?!”傅云书惊讶地道:“你说那个领头的是海东青本人我都信!”掷地有声地道:“一脸土匪相,满身草莽气。”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65 寇落苼诚恳地道:“天下土匪千千万,哪儿能都一个模子刻,总有好看难看的。” 傅云书不肯相信,“好看的哪儿用得着去当土匪?” “兴许……”寇落苼支吾着道:“兴许是他觉得当土匪比较有前途。” “有什么前途?”傅云书不屑地轻嗤,“本县迟早将他们统统抓起了绳之以法!” 寇落苼低头陷入沉默。 “诶,”见寇落苼不说话,傅云书策马朝他凑近一些,抬起胳膊肘撞了撞他,“你先前说,觉得那茶摊老板娘形迹可疑……为什么这么觉得?” 寇落苼道:“此路处于九合与茗县之间,往来行人也唯有这两县中人,九合县危,茗县百姓非要事不愿前往,因而人烟稀少,想来生意不会太好,若依那女子所言,还要时常遭到土匪的骚扰,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还要在哪里开茶棚。” 傅云书怔怔地道:“所以你突然说自己是为求药而来,其实是……” “茗县春来班小春楼失踪,有人瞧见他往九合县的方向来了,因而春来班班主寻上门来,恰好在茗县通往九合县的必经之路上有这样一间奇怪的茶棚,我有些怀疑。”顿了顿,寇落苼道:“但也只是怀疑而已……而且,那些失踪之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傅云书道:“都是些少年。” 寇落苼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抹调侃的笑,定定地望着傅云书,道:“都是些美貌的少年。”顿了顿,道:“如你一般。” 傅云书红着脸扭过头,闷闷地道:“想必是我美貌不足,人家看上的好似是你?寇兄真是好生艳福。” “只怕是飞来横祸,沾上了,就怎么甩也甩不掉。”寇落苼淡淡地道。 傅云书道:“但在你问她那个所谓仙姑行踪时,她却说并不知情。” “既是仙姑,寻常凡夫俗子如何能够一窥行迹?”寇落苼冷冷一笑,道:“但她还不是给我们指了一条路吗?” 傅云书一愣,随即抿紧了嘴,“云间寺。” 第48章 狐娘子(十) 两人打马向茗县行, 一路再无异常。进了茗县城门, 铺面而来的便是一阵茶香,街上人群熙熙攘攘, 街边摆着各式小摊, 卖什么的都有, 最多的还是茶摊,三五个人坐在白棚底下, 面前摆着碗茶对坐侃大山, 茶壶里氤氲起袅袅水汽,将人影一时迷幻。 寇落苼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傅云书闷闷不乐地说:“茗县比起九合要热闹太多了。” 寇落苼道:“所以县主的夙愿, 不正是将九合重新变得繁荣昌盛么?” 傅云书的手指紧紧地揪着缰绳, 他低着头沉声道:“我却连一县夏赋都收缴不齐,如今正要送上门去给知府骂。” 寇落苼道:“一时收缴不齐赋税不算什么,若是以后次次收缴不齐,才叫无能。”顿了顿, 道:“况且, 此次赋税已告一段落,县主还当仔细琢磨眼前事。” 傅云书问:“那春来班的班主后来怎么样了?” 寇落苼道:“属下将他安抚了一番, 表示官府会竭力破案,他便又回茗县候着消息了。” 傅云书道:“望我自此从州府返程途径茗县时, 能有好消息带给他。” 茗县县城不大, 地大多被县城外种着卖钱的茶叶占着,两人从东城门一路走到西城门, 也不过花了半个时辰,但若再走下去,出了茗县,晚上就要露宿荒野了,因此两人在西城门口下了马,随意找了家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客栈。 候在门口的小二颇勤快,手脚麻利地将他们的马牵到后院去了,此刻刚至晌午,店里坐满了来吃饭的客人,寇落苼同傅云书在角落里一张空桌子上坐下,随意点了几个菜。小二猜出他俩是外地客人,便极力地推荐本店各类茶水,寇落苼听得头疼,便随意要了一壶。没一会儿几个菜并着茶水便一同端了上来,小二麻溜地为他们布好,笑道:“两位请用。” 傅云书有些时候没喝水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咂咂嘴,道:“不错,不愧是茗县。” 寇落苼听了,也低头喝了一口,附和道:“是不错。” 傅云书挑眉看他,“与那山脚下的大碗茶比起来如何?” 寇落苼哭笑不得,道:“这没法儿比。” 傅云书道:“怎么说?” 寇落苼学着他方才的模样砸吧砸吧嘴,道:“之前那碗穿肠而过,未沾唇舌,我压根没尝到味道,至于这碗么,”他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舔了舔嘴唇,笑道:“自然是极好的。” 傅云书轻哼一声,转开了头望着窗外。 小县令不知从何处凭空变出了这许多的醋统统喝下,满身酸气,寇落苼有些忧愁地揉了揉眉心,思考着怎么才能一劳永逸地将人彻底哄好。他这厢正愁苦,身后那桌闹哄哄的不知在聊些什么,只隐约听见“春来班”、“新戏文”几个字眼,寇落苼一个激灵,支起耳朵悄悄地听。 一个人道:“诶,那小春楼抱病这么多日了,怎么还没好啊?” 另一人道:“也不知道他得了什么毛病,都好一阵没见人影了,郑春来也不出来支会一声,咱们这一票戏迷都等着呢。” 还有一人道:“你们还不知道呢吧?我听说,那小春楼不是真病了。” 之前那人道:“你这话说的,他不是病了为何不出来唱戏?”顿了顿,极为惊悚地道:“莫不是跟人家私奔了吧?” “非也非也,”那人道:“听说小春楼不是生病,而是把嗓子给熬坏了。” “胡说八道!”之前那个戏迷显然非常激动,尖锐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刺入寇落苼耳中,他不由得眉头一皱,继续听那人气急败坏地道:“小春楼是谁!啊!咱们小春楼那是茗县当之无愧的第一金嗓子!别说茗县,我敢打包票,人家就算放在整个江北府,那也是数一数二的花旦,他的嗓子会坏?笑话!” “诶诶诶,”那人安抚着道:“老五你别激动,咱这也不是听说吗?谁让小春楼这么久不露面,这不跟那啥……那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样么……”那戏迷显然更加激动了,寇落苼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桌椅板凳碰撞的声音,像是那人突然站了起来又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按回去,那人不怕事大地继续说:“为什么传小春楼嗓子坏了呢?不就是因为他戏不唱开始写戏折子了么,哪个花旦放着戏服不穿跑去握笔杆子?他小春楼又不是秀才出身!” 有人阴阳怪气地道:“戏子哪有写戏折子的能耐,怕不是郑春来没了小春楼,黔驴技穷想出来的馊主意,让人代笔写的吧。” 另一人打着圆场道:“无论如何,茗县第一花旦改写戏折子,好不好看另当别论,至少这噱头还是挺足的嘛。”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66 那戏迷哼道:“有本事别去看!看了保管惊掉你们的下巴!告诉你们,小春楼这回写的叫《狐仙传》,就在今晚辰时,戏台子设在梨花园,前排的位置早八百年前就没了,你们呐,垫着脚看吧!”说着,拂袖而去。 其余诸人也觉得没意思,又聊了没几句,各自散开了。 寇落苼左手撑着下巴,蹙眉喃喃念着:“小春楼写的《狐仙传》……” “我也听见了。”傅云书突然幽幽地道。 寇落苼抬头看去,他还保持着之前的那个姿势,倔强地扭过头看着窗外,不看他。无奈地笑笑,寇落苼道:“你听见什么了?” 傅云书道:“小春楼写的《狐仙传》会在今晚辰时在梨花园开唱。” 寇落苼道:“你想去听戏?” “不是想听戏,”傅云书淡淡地道:“此事可能与他的那桩失踪案相关,是必须得去听。” “可是方才那人说,前排的位置早八百年就没了,咱们要是去了,就得垫着脚,说不定连台上唱的词是什么都听不清。”寇落苼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咧嘴一笑,却并不言语。 “你在笑什么?”傅云书说这话时,姿势依旧没变,仍然撑着下巴扭着头,定定地望着窗外,好似大街上有个绝色美女当众洗澡,叫他看得目不转睛。 寇落苼不肯承认,“你都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笑?” 傅云书道:“我听见声音了。” 寇落苼道:“我没发出声音。” 傅云书道:“我就是听见了。” 寇落苼举手投降,嘴角仍挂着之前那抹笑,道:“你真想知道我在笑什么?”傅云书没吭声,他幽幽地道:“我在想,若真瞧不清,那我可以抱着你,或者叫你骑在我的肩上,那样至少有一个人能看清。” 傅云书蓦地转回头来,果不其然,一张小白脸已涨得通红,他指着寇落苼,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你……你……” 寇落苼无辜地说:“是你非要问的。”顿了顿,又笑道:“好在傅兄终于肯看我了。” “哪儿用得着寇师爷这样出力!”傅云书红着脸没好气地说:“我去找郑春来,一句话的事儿,不怕他不给好位置。别说看场戏而已,若那戏折子当真是小春楼所写,叫他直接将手稿给我们都未必不肯。”眼神锐利,在寇落苼身上剜了一小刀子,道:“寇兄怀里肩上这样绝佳的位置,还是留给那些个什么大姑娘小媳妇风情老板娘的好。” 寇落苼抽了抽鼻子,无视了那浓郁的醋味,道:“直接找人要东西,傅兄,这不是你的行事作风啊,真的可以吗?” 傅云书道:“为的是查案,又不是满足私欲,有何不可?” “有理有理,”寇落苼说着,抬手提起茶壶倒了杯茶,冲傅云书端起,道:“为兄愚钝,若有哪里惹得阿弟不开心了,阿弟大人有大量,还请多担待,看戏这样的好事,请务必带上为兄。”说着,也不待傅云书答话,顾自仰头,喝酒一般地将杯中茶喝了个精光。 傅云书捧着手里渐凉的杯子,鼓着腮帮子静默了许久,终于闷闷地道:“你以后……不要和那种女人接触……谁知道如花面貌背后藏着怎样的蛇蝎心思,万一你一个不慎,被她们害了,上何处哭去?” 寇落苼心中一动,道:“傅兄这是在担心我?” 傅云书坦坦荡荡地道:“我若不担心你,何须同你讲这些话?” 寇落苼哑然失笑,“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不需要!”傅云书道:“今后只要我在,你不必逢场作戏。” 愣了一愣,寇落苼道:“我知道了。” 他答应得这样干脆,傅云书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先前磅礴的气势咻咻散去,他缓缓地颓下来,低着脑袋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悄悄透过眼睫毛,觑了眼坐在对面的人,谁知恰好撞上了对方的目光,顿时如被捉了现行的老鼠,仓惶无措。 “傅兄。”寇落苼唤道。 傅云书迟疑地应了声,“……嗯?” 一只温热的手落在头顶,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傅云书听见寇落苼的声音低低地传来,道:“我以后不会再如此,你别生气了。” 傅云书如被忽地塞了满嘴的蜜糖,瞬间甜入心扉,嘴上却仍是不肯放松,道:“我才没生气。” “好好好,浥尘没生气。”寇落苼无奈地笑着,如哄小孩一般地哄他,“敢问县主,属下今晚的戏文有着落了吗?” 第49章 狐娘子(十一) 小县令正经却不古板,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向路人打听了春来班所在,和寇落苼一起直接窜进了后台, 对着郑春来的后脖子道:“郑班主, 听说你们今晚要演一出戏, 是小春楼所写的《狐仙传》?” 郑春来只觉后脖子一凉,汗毛都根根倒立起来, 扭头一看, 见是傅云书,十分惊诧, “傅县令?您怎么突然大驾光临?” “嘘, ”寇落苼竖起食指在嘴前, 轻声道:“傅大人乃是便衣出行,莫要声张。” 郑春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不住地点头。 傅云书淡声道:“我听说了你们戏班的新戏,心中好奇,特意找上门来询问。”所谓隔行如隔山, 傅云书也不怎么相信一个唱戏的忽然就开了窍能写戏了, 顿了顿,问:“你同我说实话, 这戏折子是否真是小春楼所写?” 郑春来竖起三根手指,拍着胸脯道:“千真万确, 小的也是不久前才从他的房间里找到的手稿, 这孩子竟一直偷偷摸摸地写,都没让我知道!” 傅云书问:“既然如此, 你为何不来上报?” 郑春来一噎,“这……” 寇落苼笑眯眯地道:“郑班主,欺瞒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名,您可得好好掂量,为了几块铜板,受这么大的罪,不值当。” 郑春来顿时心虚,一双眼睛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他们,嗫嚅了片刻,道:“大人,戏折子确实不是小春楼写的……可也不能算不是他写的……” 傅云书冷声道:“说清楚点!” 郑春来眼睛一闭,豁出去地道:“小的在他房中找到的不是现成的戏折子,而是……一本随笔。” 早先小春楼无故失踪的时候,郑春来已将他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可除了些个头面、戏服、胭脂水粉之外就是他从各处搜罗来的装着各色药丸的瓶瓶罐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给郑春来留下一封告辞信,他便将这房间锁了,再也没进去看过。后来从九合县面见傅云书回来,经傅县令一点拨,郑春来越想越觉得小春楼失踪一事可疑,回来之后又将他的房间翻了一遍,着重检查了那些个瓶瓶罐罐,他翻得心急,无意间失手将装着瓶子的木盒摔在地上,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67 木盒不甚坚固,摔了个四分五裂,露出里面装着的另一件东西。 小春楼的随笔。 原来花头不在瓶子,而在装着瓶子的木盒里。木盒体积不小,夹层却只有薄薄一层,因此之前郑春来没有察觉。他急忙翻开来一看—— “里头记了一些他遇到狐仙的事!”郑春来道:“小春楼不上台,大家伙儿的都不买帐,我们戏班是大不如前,好不容易得了这么本东西,我便找人看着编了编改了改,写……写成了个戏折子。” “如此重要的证物,怎么不上交衙门?!”傅云书低声怒喝道。 郑春来自知理亏,低着头哭丧着脸道:“大人,不是我不肯,实在是戏班没了小春楼难以支撑。他都消失了这么久了,回不回得来还难说呢,我这儿还有几十张嘴要养活,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寇落苼安抚地拍了拍傅云书的肩膀,转而对郑春来说:“你要养家糊口我们也不拦你,我们也不是特意来砸场子的,《狐仙传》你可以照唱不误,只是小春楼的随笔事关重大,你需得把它交给我们。” 一听财路未断,郑春来面露喜色,连连点头,“是是是,小的这就将它取来交给二位大人!” 一阵梆子声后,胡琴与堂鼓一齐开场,身着戏服的花旦咿咿呀呀地转着圈上了台,捏着兰花指,眼波流转,唱道:“昨夜雨疏风骤,雨水无情,不知将院中海棠如何摧残,且待我前去一看。” 寇落苼坐在前排角落里的一个位置上,对身边的傅云书轻声说:“书生与狐仙的故事见得多了,唱戏娘与狐仙的却不知会如何发展。” 傅云书低头翻着从郑春来那里掠来的小春楼的随笔,淡声道:“小春楼不就是那唱戏娘?” 戏台子上画面已转,一大盆海棠花被摆了上去,花旦正捏着帕子装模作样地在那边看,戏台另一头窜起一阵烟雾,雾气散去,现出一个身着白衣、拖着狐尾、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扭头对台下观众们唱道:“千年修行孤苦,偶一炽凡心,乘风驾雾落入红尘,竟一眼便见了这么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本仙心中惊且喜,待我上前,教这小娘子同我做个一世夫妻。” 寇落苼笑道:“郑春来为了不教别人猜到这是小春楼自己的事,却将随笔里人的性别全掉了过来,也真是煞费苦心。”他已许久未曾看戏,看着这乱来的一出倒还很有几分趣味,忍不住捏了把瓜子嗑起来。扭头瞥见傅云书认真地看着那本册子,抬手将书合上,对上傅云书惊诧的眼神,劝道:“这里灯光太暗,小心看花了眼睛。里面就短短几篇随笔,先前不都看过一遍了么?” 傅云书道:“此案一日不破,我便心中难安。”话虽这么说着,却也还是听话地将书合上了。 寇落苼道:“总归咱们是要去州府的,办完了事儿,就去那云间寺探一探究竟。” 傅云书一点头,道:“好。” 小春楼的随笔中写道:四月廿四,随师父赴州府同知府上唱戏,一曲唱罢,咳嗽不止,再一看帕中,已有咯血,心中惶然,耳闻云间寺菩萨有灵,春楼孤身前往,求得一签,幸为上上,寺中主持言,近日将有喜讯,稍感心安。 四月廿五,返乡途中,天降暴雨,春楼同戏班众人慌忙间躲入田间一废弃古庙中,大雨不歇,恐将在此过夜。 是夜,春楼于梦中惊醒,戏班众人皆已入眠,不知为何,竟有狐啸声阵阵入耳,春楼执刀出庙门,却见一双髻小童,瞬息不见,春楼搜寻数时,于紫阳花下得见仙子。仙子容光炫目,春楼肉体凡胎,不能直视。 仙子言相见即是有缘人,可许春楼一愿。春楼却道凡人心存贪念,我有二愿,一愿身体安康无恙,病痛全消;二愿能得仙子青睐,与我夫妻一世。仙子嗔怒,拂袖而去。呜呼哀哉,春楼悔之晚矣。 戏台子上抻着脖子赏了半天花的唱戏娘终于转身,见了身后突然出现的诡异男子,十分做作地倒退三步,掐着兰花指娇羞掩面,唱道:“哪里来的俏郎君?无声无息地落在奴家眼前,真真羞煞奴家。” 傅云书也捏着一撮瓜子认认真真地看起来,凑近了一旁的寇落苼道:“那么大的面具还戳脸上呢,她怎么看出来的是个俏郎君?” 寇落苼道:“小春楼连那个什么劳子狐狸仙子的脸都没看清呢,就想跟人家做夫妻了,可见这个戏折子改编得还算靠谱。” 男狐仙唱道:“小娘子莫怕,小娘子莫羞,胡某不过见你痴立许久,心中迷且惑,小娘子呀,敢问你为何所痴?为何所迷?” 唱戏娘唱道:“不瞒胡公子,奴家出门来看海棠花,却见海棠花已落,我是心中伤、心中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男狐仙扭头对台下观众唱道:“本仙的本事能移山倒海,能点石成金,何愁不能搏小娘子一笑?且看我施一施法。”对着那枯萎的海棠树一弹指,梆子声轻敲,立即有两人飞快地将海棠花换了一盆盛开的。男狐仙再唱道:“小娘子莫要伤心与难过,花落自有再开时,你且看那儿!” 唱戏娘抬起头,惊喜地“啊”了一声,手作西子捧心状绕着海棠花跌跌撞撞地走了三圈,再扭头一看男狐仙,唱道:“郎君啊郎君,你是何方仙人云游至此?竟能叫落花再开,叫奴家心花怒放?” “不瞒小娘子,”男狐仙十分主动,移到唱戏娘面前,轻轻地握住了她攥着帕子的手,唱道:“我本是那八百里洞庭湖中一得道狐仙,今日得见娘子,娘子貌美,竟将我迷住,甘愿弃了那洞府与仙籍,只求能与小娘子做对人世夫妻。” 傅云书嗑着瓜子淡淡地道:“洞庭湖还产狐狸呢?别不是个螃蟹爬出来唬人吧。” 寇落苼道:“兴许是水狐狸也难说。” 唱戏娘手一松,帕子落地,她娇羞又为难地撇过头,唱道:“郎是天上仙,奴为脚下泥,云泥若得遇,到底要分离。仙君身在天庭,奴却是下九流,不敢高攀不敢妄想。” 男狐仙唱道:“莫要比云泥,莫要讲高攀,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若能与小娘子相守,我愿再修一千年,只为你再施法,看这海棠花开。” 傅云书嗑光了手里的瓜子,轻轻拍了拍手,夜间气温渐凉,他将手拢进袖中,道:“倒还有点儿意思,狐狸这一见钟情得挺执着,就是不知这唱戏娘还会怎样继续推拒。” 话音刚落,台上的唱戏娘便唱道:“未曾想郎君情意比山高,郎君情意比海深,奴家不敢辜负,愿以此生相许,与郎君做一世夫妻。”说着轻轻靠在了男狐仙怀里。 寇落苼道:“她好像并不太想继续拒绝。” 男狐仙拥了美人在怀,对台下唱道:“本仙修行千载,一出马果真是手到擒来。这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68 小娘子是既鲜嫩又可口,本仙须得好生享用。”说着,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清秀俊美的脸,咧开嘴,冲台下观众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戏曲一窍不通,以上统统都是胡诌,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50章 狐娘子(十二) 听完戏回到客栈, 已是深夜。两人一路披星戴月走回来, 待进了房间,房门关上, 才觉身上寒气深重。傅云书有些怕冷, 朝手上呵了口热气, 一扭头对上一盏热气腾腾的茶,寇落苼道:“喝杯茶暖暖身子。” “多谢寇兄。”傅云书说着接过茶盏, 轻啜一口, 长长地舒了口气,叹道:“茗县不愧为茗县, 客栈随意备着的茶都如此甘甜。”低头又喝了一口, 咕咚一声咽下。 寇落苼抬手帮他抹了把肩上沾染的水汽, 道:“喝完了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咱们便动身。” 傅云书点点头,一手端着茶盏不方便,就单手解开包袱, 在里头摸索了半晌, 取出一卷地图,摊开指着某一处说:“出了茗县, 下一个县是慈姚县,只是这两县之间距离颇遥远, 只怕一日都赶不到。”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 道:“今日是得好好睡一觉,明日多半要露宿荒野了。” 那厢的寇落苼却并未接话, 他静默许久,道:“傅兄,那是什么?” “什么?”傅云书转过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被自己解开的包袱,以及包袱里露出一角的包着自己从邵大夫那儿抓来的药的芦苇纸。傅云书一怔,随即心虚地干笑起来,道:“哈哈哈,寇兄你这是什么话,那……那很明显是一包药材嘛。” “哦?”寇落苼问:“傅兄还随身带着药?是治什么的?” “先前你不都问过了么,”傅云书僵硬地撇过头不敢对上他的眼神,支支吾吾地道:“就……就是一些清热解毒,治……治伤风感冒的药而已。” “如此甚好。”寇落苼走到傅云书的包袱前,捏起纸包的一角,将它整个拎了起来,凑到鼻子前嗅了嗅,扭头对傅云书笑道:“傅兄,恰好我近日也有些着凉,不如你送我一包,也治治我?” “不行!”傅云书猛地跳起来,如饿虎扑食一般从寇落苼手里一把夺回了药包紧紧揣进自己怀里,警惕地看着寇落苼,“这药你不能喝!” 小县令一旦威武起来吓得连山大王都一时怔愣,望着傅云书凶恶的嘴脸,寇落苼眨了眨眼睛,半晌才从嘴里发出声,“傅兄,你……” 傅云书这才惊觉自己反应过大,挠了挠头,尴尬地笑起来,道:“每个人体质不同症状也不同,我这是特意请了邵大夫给我单独配制的,你喝了不一定有用。若只是没用便也罢了,要喝出些什么事儿那可如何是好?” 寇落苼一挑眉,道:“有理。” 小县令底气顿足,道:“若寇兄当真身体不适,当立即去医馆就医才是,我陪你去!”豪气冲天地一拍胸膛,踮起脚就伸手要去摸寇落苼的额头,被寇落苼轻轻挡住,反握进手中,笑道:“不必如此麻烦,我只是有些咳嗽而已,没有大碍。”深幽的目光从傅云书手里紧紧攥着的药包上一扫而过,道:“傅兄记得按时吃药,我先回去了。” 傅云书长松了一口气,客客气气地将寇落苼送到房门口,道:“寇兄也早些歇息。”看着对面的房门关上,将寇落苼的背影完全挡住,傅云书也小心地关上门,上了门栓,左手紧紧地抓着右手,这正是方才被寇落苼握过的手,他怔怔地想着,然后鬼使神差一般,他将右手轻轻地贴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喉头一阵嘶哑,半晌才艰难唤出:“朝雨……” 两字落地,如霹雳当头,登时将傅云书劈了个清醒,他像丢蟑螂一般惊慌失措地将自己的右手丢开,想到自己方才的无耻行径,小白脸臊了个通红,扭头看见地上方才跌落在地的药包,如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将它捡起、拆开,也不管什么文火武火、三四碗水,一股脑地倒进了盛着滚烫热水的水壶里,使劲儿晃了晃。看着原本清澈透明的水变了颜色,傅云书一颗燥乱的心也终于安静了些许,他哀哀地叫了一声,脑袋重重磕在桌沿上,心想,邵大夫,您这药可千万得管用。 为了不辜负邵大夫的药,傅云书将满满一壶泡了药的水灌进了肚子,躺到床上翻身时,还能听见水声哐当响。刚眯上眼睛没多时,下腹便是一阵焦急,只得披了外衫起身去如厕,如此反复,莫说安眠,连傅云书积攒的那点睡意都尿了个干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半晌无果,生怕胡思乱想间又垂涎某个不该觊觎的人,干脆推开窗户,半个身子探出外头,默默地望着天。 说来也奇怪,今日白天里天气不错,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到了晚上,天上却没有半颗星星,连月亮都隐在乌云后,只露出一丝清辉,夜风冷冷清清吹拂而过,将衣着单薄的傅云书吹得直哆嗦,他趴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聊,正想关窗回去努力酝酿睡意,眼角余光瞥过街巷某个角落,忽地一怔。 那个角落地静静地立了个人影,白衣白裙,泼墨长发,周身似笼在濛濛烟雾中,又似寒气缭绕。她以背影示他,不知正面容颜是如何国色天香,傅云书也并不去想,他的目光只停在她百褶裙摆上,那里垂着一条毛茸茸的系带。 但比起系带,不得不说更像是一条,尾巴。 距离毕竟太遥远,且是深夜,傅云书的眼睛又不太灵光,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正欲探出窗外仔细观察,平地忽地卷起一阵风,扬起的尘沙吹进了傅云书的眼中,他连忙抬手去揉,待又能睁开眼看时,那处街巷口复又空无一人。 街上依然冷清清、静悄悄,放眼望去,再不能望见之前那道幽寂而诡异的身影,它似不过是傅云书短暂而朦胧的一场梦境。 “见鬼了。”傅云书喃喃地念着,关上窗户,忽然忍不住抖了一抖,一个猛子扎进被子里,手脚全缩在里头,连头发都小心翼翼地拉进被窝。 说来可能没什么人相信,老爹出身刑部、自幼见多了死人的傅大公子,其实特别怕鬼。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全赖他小时候一起玩的某个小哥哥。小云书家教甚严,母亲大人设立了两不准——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整日便圈在房里看书,只有偶尔父亲的朋友带着自家小孩上门拜访时,才被允许有片刻松懈。他出生晚,在一溜小孩中年纪最小,那时候还没个大萝卜高,见了小哥哥便扒拉着人家的大腿不肯放,又黏又烦。那小哥哥兴许实在是烦透了他,牵着他悄悄来到祠堂隔壁的一间小黑屋,扒开门,问:“想进去看看吗?”小云书虽然麻利摇头,却仍避免不了一把被推进去的命运。 门在身后“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69 砰”地一声关上,屋子里头阴测测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排排纸人靠墙立着,抹着漆黑的眼睛和鲜红的嘴唇,齐齐望着傅云书咧嘴笑着,他“嗷”地惨叫一声转过去拍门,嚷嚷着“放我出去”。 小哥哥的声音从门后头幽幽传来,“还缠不缠我了?” 小云书回头看看那些异常恐怖的纸人,吸了吸鼻子,执着地喊道:“要缠!” 门外头沉默了,就在小云书以为小哥哥就把他丢在这儿不管的时候,门“哐当”一声打开,露出门后头小哥哥一张黑脸,道:“你这小鬼头怎么就这么烦人?” 小云书眨巴眨巴眼睛,汪地就哭了。 现在想想,那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他连那个小哥哥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都完全不记得了,纸人的鲜红嘴唇勾起的渗人的笑却依旧记忆犹新。 如今缩在黑咕隆咚的被子里,四周静悄悄的,连只虫子都没有在叫。傅云书在黑暗中睁圆了一双眼睛,想象着外头立了一圈的纸人,绕着自己的床排排站,咧着血红的嘴巴笑着看着自己。 他深吸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地掀开一道缝,再三却认了自己床边确实没什么纸人没什么幽魂也没什么狐狸精,又一个猛子跳下床,趿了鞋子就冲出门去,把对面的门拍得“砰砰”作响,想大声喊又怕扰民,只得压低嗓子唤道:“寇兄!寇兄!” 寇落苼一贯睡得浅,经小县令这么一折腾立时就醒了,开了门,诧异地看着门外头穿着一身亵衣冻得直搓手的小县令,道:“傅兄,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见到了熟人,傅云书安全感回笼,先前的恐惧消散了不少,望着同样衣衫不整的寇落苼,有些歉疚地笑笑,道:“是不是吵着你了?” 寇落苼也没说什么,只先将人拉了进来,关上门,从衣架上扯下自己的外衫来给傅云书披上,道:“你没事不会这么晚还来找我的,出什么事了?” “我……”傅云书踌躇片刻,小声道:“我方才好像看见狐狸精了。” 第51章 狐娘子(十三) “狐狸精?!”寇师爷率先想到的不是那以灵药为饵诱使美貌少年郎的狐仙子, 而是曾经出现在小县令房中自荐枕席的翠莺儿, 他不知从何处腾地窜起一股无名火,一把将傅云书扯到身后, 道:“你在这儿等着!”怒气冲冲地一脚将傅云书房间的门踹开, 叉着腰瞪着眼将乌漆嘛黑的房间扫视一圈, 没见着什么袒胸露乳、搔首弄姿的狐狸精,满腔怒火不由得一泻, 回头问:“傅兄, 狐狸精在哪儿呢?” 傅云书小跑着回到自个儿房间,却仍不敢上前, 只扒拉着寇落苼的肩膀朝窗户外头一指, 道:“在外面!在外面!” 寇落苼踮起脚推开窗, 望着底下空无一人的漆黑街道,道:“没有啊。” “现在是没了,”傅云书也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出窗外, 朝自己先前看到诡异背影的那处一指, 道:“但是先前在那儿,就是那儿, 我看到一个女子,她身后好似……好似拖了一条尾巴。” 寇落苼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看, 确认自己的确没看到什么拖着尾巴的女人后, 转身道:“不会是你熬夜时间太久,一时眼花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 傅云书心里也有些迟疑起来,但嘴上还是不肯服输地道:“我才没有眼花!” 寇落苼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道:“莫怕,世上哪儿来的狐狸精,就算真有,那也是人扮的。” 傅云书低着脑袋,透过眼睫毛看了看他清俊的脸,嘀咕着道:“那我可真撞上一头了。” “你说什么?”他声音太含糊,寇落苼一时没听清。 傅云书连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有些困了,说胡话呢。” 寇落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让你早些歇息,偏不听话要熬到这么晚,明日可是要赶一整天的路呢。”扭头望了望窗外天上悬在半空的月亮,道:“是今日要赶一整天的路了。” 寇落苼来看过,傅云书安心不少,佯装乖巧地爬上床,盖上被子,道:“实在是打扰了,时候不早,寇兄也快些回去,还能睡上一觉呢。” 寇落苼勾唇笑道:“不怕了?” 傅云书一噎,理直气壮地道:“什么叫‘不怕了’?我压根就没怕过!”寇落苼也懒得揭穿他方才来敲门时有多么惊慌,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路过屋中摆着的四脚桌,目光落在桌上揭开盖子的茶壶上。茶壶里头不知泡了什么,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苦味,旁边洒出些许,显然已经是喝掉不少了。想起傅云书先前护得死紧的那包药,寇落苼淡淡地道:“傅兄,看来你这药不怎么管用啊。” “不管用?”傅云书心里“咯噔”一声,险些以为是寇落苼发现了药的真正作用,转念一想,又觉得寇兄无论如何猜不到那一层,瓮声瓮气地道:“怎么不管用?我觉得我好多了。” “哦?”寇落苼道:“怎么个‘好多了’?” 傅云书一句“我现在看你就没那么心慌”险些脱口而出,他连忙将话咽回去,转了转眼珠子,道:“呃……譬如……我现在不咳嗽没喷嚏,喉咙不疼头也不晕了,可不正是好多了么?” 寇落苼笑了笑,道:“那便好,你药别停。” “……”傅云书竟一时吃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犹豫了片刻才“嗯”了一声。寇落苼走到他房间门口,道:“傅兄,若是你再遇上狐狸精……” 傅云书顿时有些紧张,道:“那我该怎么办?” 寇落苼笑道:“那你就干脆搂着一起睡了吧。” 傅云书:“你走!” 寇落苼当真笑着走了。房门再度关上,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他真走了,傅云书反倒有些心慌,静默片刻,试探着叫了声:“寇落苼?” 无人应答。 小县令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正想翻个身睡了,门忽然被“吱嘎”一声推开,一道颀长的人影迈过门槛,站在门前,寇落苼披着一身雪白的衣裳,头发散落肩头,眼眸里似盛了千丈寒潭水,映出粼粼波光,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望着傅云书,过了片刻,才道:“叫我做什么?” “寇兄……”真把人叫回来了,傅云书反倒一时语塞,看着他这一身打扮,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先前在街头巷尾看到的那道诡异的身影,干笑两声,道:“你真是寇兄?该不会是之前那个被我发现的狐狸精变化而成的吧?” 寇落苼听得好笑,眯了眯眼睛,道:“若我就是那狐狸精变成的,傅公子会当如何?” 傅云书笑道:“那干脆就搂着一起睡吧。”话音刚落,门那头好似起了一阵风,直卷上了自己的床,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70 傅云书反应过来时,只觉原本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一掀,一个带着几丝凉气的身体就贴上了自己的身躯。如一道惊雷炸开,傅云书脑子嗡嗡作响,他喉头哽了半晌,才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道:“……寇……寇兄?” “又成寇兄了?”身旁的寇落苼低低地道:“不是狐狸精么?” 傅云书此人,感到尴尬、不知所措时就会笑,傻笑,例如现在,他听见自己“哈哈哈”个不停,深刻地觉得自己是个智障,但偏偏又想不出其他化解尴尬的方法,只能一边“哈哈哈”傻笑着,一边道:“又……又不是在唱戏,我哪儿招得来男狐狸精?” 寇落苼在傅云书的暖被窝里躺了一会儿,身体回温,略一抬手,刚触到身侧人的手背,它便如见了光的螃蟹,“咻”地挪开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道:“招不来男狐狸精?傅兄这是何意?莫非……傅兄其实很想将那只女狐狸精招来?”说罢直起上半身,作势要走,“既然如此,我这就给她让位。” “诶别!”小县令想也不想,一把搂住了寇落苼的腰,直到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轻笑,脑子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脸上顿时如火燎原,放开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一时僵硬地愣在原地。 寇落苼愉悦地笑了,伸手想去揉他细软的长发,夜色深沉,指尖却触到他火热的脸,犹疑了一瞬,他转过身反手将傅云书抱入怀中,两人一齐倒回床上,被子落到头顶,陷入比黑暗更深的黑暗。 饶是眼睛睁得再大,仍是伸手不见五指,傅云书望着眼前人,也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在寂静的长夜中,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脸上的灼热几乎抑制不住,要化作热泪从眼眶滚落,半晌才努力从嗓中挤出一线极细极轻的声音,“寇兄……” “浥尘,”寇落苼的手掌贴在傅云书滚烫的脸颊上,他一字一顿,极为认真地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傅云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哑声道:“你说。” 寇落苼问:“你方才真的看见一个拖着狐狸尾巴的女子?” 傅云书:“……” 静默片刻,小县令气急败坏地道:“没看见!”说着一把将寇落苼推开,“我逗你玩的,这种骗三岁小孩儿的话你也信?!” 寇落苼道:“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傅云书拖长了调子闷闷不乐地道:“哦——” 寇落苼道:“你还记得小春楼的随笔上写的什么吗?” 傅云书问:“什么?” “四月廿四,春来班曾赴州府唱戏,唱完戏后……” 静默片刻,傅云书幽幽地道:“唱完戏后,他独身去了云间寺。” 寇落苼道:“又是云间寺。”顿了顿,道:“等从知府那里回来,咱们再去。” 傅云书“嗯”了一声,随即又笑道:“自然要先见过知府,否则说不定夏赋的事情还没了结呢,人就不见了。” 寇落苼也笑道:“这可是大事,若是传回县里,不知他们又能编出什么新花样,兴许是县太爷同师爷日久生情携手私奔共赴花花世界之类的……” 想起九合县之前谣传的那些风言风语,傅云书也忍不住想笑,可听到后来,嘴角的弧度却渐渐凝固了。寇落苼见他一声不吭,问:“怎么了?” “没什么。”傅云书翻过身去,背对着他,打了个哈欠,道:“该睡觉了。” 说了睡觉,傅云书却毫无睡意,睁圆了眼睛,默默地看着窗外极淡的月光,心底思绪万千,脑海中却白茫茫一片,什么都不肯抓住去细想,直到一只手横过眼前,将他的视线遮挡。傅云书闷闷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身后的寇落苼默然无声。 傅云书道:“咱们定了两间房,你不去住,那不是亏了一间的房钱么。” 寇落苼道:“便是两间房加起来也用不了半两银子,这点钱若是换做住在花明泉,屁股只能稍微沾一会儿破板凳。” 旁的事儿不见他记性有多好,自己一时迷怔乱花出去的钱倒记得一清二楚,傅云书心里嘀咕,嘴上没底气多说,只道:“早上起来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一下。” 寇落苼道:“提醒你什么?” 傅云书道:“药不能停!”寇落苼哑然失笑,然而没等他多说,小县令已一爪拍开他的手,哼哼着道:“我真的要睡了。” 睡是真睡了。 寇落苼支着脑袋观察了一会儿,直到小县令鼻子发出极轻微的鼾声,才得出以上结论。他翻身下床,摸到桌边,提起那只茶壶,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只有清冽的苦味。 他背下了傅云书的药方,默写了一份命人带给寨里的郎中松雀,谁知前半夜收到寨子里的飞鸽传书,松雀在纸条上写道——不知。 喝了口早已凉透的药水,寇落苼蹙眉砸了砸嘴,轻声道:“真苦。” 作者有话要说: 傅云书打鼾是跟猫一样的那种 第52章 狐娘子(十四) 夜幕下满城寂静, 鸳鸯馆内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杨叶穿着自己最体面的一身衣裳, 战战兢兢地走到鸳鸯馆大门口,才站了一会儿, 就有两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迎上来, 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朝里走, 杨叶顿时慌了神,“哎哎哎你们干嘛?” 其中一个姑娘“噗嗤”一声笑了, 道:“公子, 第一次来咱们这儿吧?” 杨叶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又怎样?谁还没个第一次啊?” “哟,”另一个姑娘娇笑道:“公子还真是第一次啊?” 此“第一次”非彼“第一次”, 杨叶听完脑子都热了, 平日里总和一群大老爷们混在一起, 也不知此时该如何回应,只能默默地憋红了一张脸。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鸨母迎了上来,接过杨叶的一条胳膊,冲那两个姑娘一甩帕子, 嗔道:“瞎说些什么呢?咱们公子这是家教严, 是吧公子?”见杨叶抿着嘴一脸抗拒的样子,又腆着笑脸道:“敢问公子贵姓?” 杨叶道:“姓杨。” “杨公子啊, 久仰久仰。”鸨母热情地问:“杨公子上咱们这儿来是想找个什么样的可心人儿啊?” 杨叶道:“柳丝。” 鸳鸯馆丢了个一心求药的小倌,这事儿正是那位柳丝姑娘失口透露给了杨叶的兄弟, 杨叶的兄弟又在酒后闲谈中透漏给了他, 他又将这事儿上报给了傅大人,这才被傅大人派来这个糟心的地儿公干。 鸨母笑道:“您来的可真巧, 咱们柳丝啊今儿个正好有空,奴家领您过去?” “唔……”杨叶手探入怀中捏了捏瘦小的荷包,想起寇先生把这五两银子交到自己手里时那寄希的目光,还握着他的双手用力晃了晃,恳切道:“杨叶,咱们衙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71 门穷,这个钱你务必省着点花,能喝水绝不喝酒,明白了?”杨叶略吸一口气,道:“好,带我过去吧。” 上了二楼,拨开重重纱幔,鸨母亲昵地挽着僵硬的杨叶,冲着屋子里头甜腻腻地唤了一声,“丝儿,出来见客人了。” “来了。”一道娇小的身影由远及近,掀开纱幔,抬起头,是一张秀美小巧的脸蛋儿,嘴边绽开两个梨涡,柳丝朝杨叶盈盈一福,柔声道:“奴家见过公子。” 杨叶定定地望着她,问:“你就是柳丝姑娘?” 柳丝笑道:“正是奴家,公子面生,想必以前未曾来过,却怎的认识奴家?” 杨叶支支吾吾地道:“是……是我一个朋友跟我……跟我提起过你……” 这倒也常见。一伙男人喝酒喝得上了头,嘴里说的脑里想的多半离不开女人,兴许是柳丝的哪个恩客将她夸上了天,叫这个雏儿听得心痒,这才寻来。鸨母自以为了然地笑笑,松开杨叶的胳膊,把他朝柳丝那边轻轻一推,道:“那奴家就不打扰公子您的好事了,丝儿,带公子进去聊聊天。”顿了顿,又冲杨叶暧昧地补了一句,“聊什么都行。” 被纠缠了许久的胳膊终于获释,杨叶刚松了一口气,又被人冷不丁推到了柳丝身上,真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脸上刚淡褪些许的绯红又往上窜了一窜,他连忙后退三步,客客气气地道:“姑娘先请。” 兴许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柳丝显然怔了一怔,随即脸上漾起笑,又挽过杨叶的胳膊,道:“公子也请。” 两人挨在一块儿亲亲热热地进了房间,趁柳丝转身关门的功夫,杨叶连忙把自己的胳膊解救了出来,窜到桌边,眼观鼻鼻观心,手放在膝盖上,安安分分地坐着。柳丝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身子缓缓朝他靠去,道:“公子想喝个什么酒?奴家这儿有上好的女儿红,不如就着人温了,你我细细共饮几杯?” 杨叶愣了一下,连价都没敢问,只小心翼翼地道:“有白开水吗?” 柳丝瞪圆了一双杏眼,连忙从杨叶身上起来,狐疑地上下将他打量——哪有来青楼喝白开水的?莫不是个穷酸想来吃霸王餐?! 见柳丝柳眉倒竖满脸怒容,杨叶心里“咯噔”一声,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着钱就该用在刀刃上,咬了咬牙,从扁扁的荷包里抠出了一两银子,放到柳丝面前,道:“没别的什么意思,我喝不了酒,一喝就头痛,姑娘见笑了。” 见到了真金白银,柳丝疑窦顿消,又甜甜地笑了,伸手将那一两银子摸进袖中,道:“公子说的对,喝酒伤身,还是喝茶好了。奴家这就去给公子倒茶。”说罢转身去拿茶壶,背对着杨叶将那银锭子摸出来咬了咬,确认是真货,眉开眼笑,提着茶壶给杨叶倒上,“公子请。” “嗯。”杨叶象征性地把杯子往唇边触了一触,并未入口,随即又将杯子放下,道:“我之所以过来,是因为我一个朋友跟我提起过姑娘你。” 柳丝笑道:“您先前说了。” “唉,”杨叶幽幽一叹,生硬地把话题往另一方向转,“你们的日子过得,应当也很是辛苦吧。” 柳丝脸上疑色一闪而过,但给了钱的就是大爷,她也乐得陪聊,笑道:“若非为生计所迫,谁又愿意做这一行呢?” 杨叶道:“若哪天遇上好人家了,能脱身便尽力脱身吧,这一行太危险,我便听闻哪家没了一个小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没人去找……哦,好似就是你们鸳鸯馆?” 柳丝的笑容已有些勉强,敷衍着道:“公子哪里听来的话?咱们这儿的人可都算鸳鸯馆里的财产,跟你看到的那些个花儿草儿啊桌子呀板凳呀其实都一样,坏了要修,丢了要找,怎么可能没了就没了?”顿了顿,她问:“公子这是哪里听来的消息?” 杨叶含糊其辞,“酒桌上听来的,算不得数……算不得数……” 柳丝又笑道:“若说好人家,也不是不难找,我眼前不就有一个吗?”说着,身子又柔柔弱弱地朝杨叶靠过来,杨叶假意伸手去接,却暗中将摆在桌上的茶盏一推,茶水全倒在了自己身上,他慌乱地起身,“哎呀,我这衣服湿了!坏了坏了,若是被家父家母看到,必定又要斥责一番。姑娘告辞,我先行离去了。”说着就想脚底抹油开溜,谁知柳丝竟一把将他抱住,笑道:“公子莫怕,奴家替您把衣服擦干便是。”一双手灵活如游鱼一般往杨叶怀里钻去,杨叶连忙抬手去挡,两人挣扎推搡间,不知什么东西落地,发出“当啷”一声响。 柳丝抢先一步将那物件抓在了手里,低头一看,一双杏眼缓缓睁大,惊诧地看着手中令牌上刻的鲜红的两个大字——捕快。 辰时一刻,傅云书准时从睡梦中睁开双眼,只是昨夜睡得不够,刚睁开眼睛,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寇落苼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醒了?”傅云书睡眼惺忪地朝那边望去,就看见他叼着只包子站在自己面前,递过来一只碗,里头盛满了漆黑且苦味浓烈的液体,道:“起来喝药。” 送药到床这一举动虽然贴心但大早上的喝药实在无法让人感到温暖,傅云书脸色不善地憋气一口将整碗药灌下,盯着寇落苼嘴里的包子,道:“我也要吃。” 寇落苼于是又给了他一只包子。 小县令捧着包子,心情稍缓,道:“咱们待会儿便出发。今日就不休整了,一直赶路到晚上,随便找个地儿凑合过个一晚,天刚亮便动身,不多时就能到慈姚县,出了慈姚,就是州府了。” 寇落苼却忽然道:“不好!” 傅云书被他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寇落苼道:“今日这一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的药可就困难了。” “……”傅云书皮笑肉不笑地道:“那真是有劳寇兄惦念了。” 两人匆匆吃过早饭便骑马动身,不多时就出了茗县,刚开始官道还有不少人,随着天色渐晚,人也越来越少,到最后一弯上弦月升,四顾茫茫大道,除却他们二人之外,再无人烟。 小县令今日说了专心赶路就真专心赶路,一整日没一句废话,有时寇落苼故意拿话逗他,他也是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敷衍地应个一两声。寇师爷自讨没趣,渐渐的也不说话了。两人奔波一天,官道上掀起的尘沙盖了一头一脸,到了此时,两人都已风尘仆仆,寇落苼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小县令面无表情地把手伸到背后——揉了揉屁股。 于是寇师爷将马勒住,道:“傅兄,今日便到这里吧,再跑下去,人能坚持,马也吃不消了。” 傅云书点头,“好。” 两人翻身下马,走下了官道,开始摸索着四周有没有能凑合着躺一晚的地方。可此处除了树丛便是成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72 片的灌木,还有时不时窜出的一两只膘肥体壮的大老鼠。 傅云书默不作声地挪到了寇落苼身后,走在前头的寇落苼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轻轻地“咦”了一声。傅云书问:“怎么了?” 寇落苼道:“你看。”说着,朝一旁走了两步,让开地方。傅云书借着月光定睛一看,寇落苼原先站着的地方倒着一块石碑,莫约因为年代久远,小半截身子入了土,上头刻的字也模糊不清,眯着眼睛盯了半晌才认出来,“云……间……寺?” 第53章 狐娘子(十五) 话音脱口, 两人都是一时静默。半晌傅云书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看错吧?这里竟然是云间寺?” 寇落苼安慰道:“这只是一块破旧的石碑而已, 又不一定真有一座庙。” 傅云书道:“寇兄说得有理。” 两人牵着马继续朝里走去,很快又停下了脚步, 望着前头不远处那座破败的庙宇。 傅云书道:“好像真的有庙。” 寇落苼道:“即便真的有庙, 这庙也不一定是云间寺, 兴许是……兰若寺呢?” 傅云书嘴角抽了一抽,幽幽地道:“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两个庙的名字听起来都不大吉利的样子。” 两人又牵着马走到破庙门口。这庙也不知废弃多少年了, 墙面被风雨侵蚀得斑斑驳驳, 台阶上爬满了青苔杂草,大门也只剩下一扇, 挂在门框上, 风一吹就飘飘荡荡吱嘎响, 门前的匾额倒是还在,仔细辨认,还能看出上头写的三个大字——云间寺。 寇落苼道:“还真是云间寺。” 傅云书负手在破庙门口转了两圈,蹙着眉头, 道:“小春楼的随笔上写, 他是去云间寺求签,那个茶棚的老板娘好似也提过……” 寇落苼道:“她说云间寺的菩萨灵验。” 凉飕飕一眼睨去, 傅云书幽幽地道:“她的话你倒是记得牢。” 寇落苼竟无言以对。 傅云书道:“但是这座庙,看起来并不太有菩萨愿意住的样子。” 寇落苼道:“进去看看?” 傅云书心中有些不情愿, 又生怕拒绝会遭到寇落苼的调侃, 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好啊, 进去看看。” 两人走进破庙的大门,院中积着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大雄宝殿里原本端坐的佛像也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角落里结着蜘蛛网,原本用来摆放贡品的碟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碎片上也积攒了厚厚的灰尘。两人在殿内转悠了一圈,又走到院子中,院子的一侧有一间空房倒保存得相对完好,想来是以前庙里和尚的住所,除此之外,既无狐仙也无女鬼,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寇落苼推开那间空房间的门,里头摆着一张桌子架了一张木床,寇落苼手指在桌子上一划,又伸到眼前看了看,道:“这里的灰尘积的倒是没有大雄宝殿里的多,应当不时有和我们一样的过路人前来凑合住上一宿。” 傅云书环顾四周,道:“荒郊野岭,能有个这样能遮风避雨的地儿,也算难得了。” 寇落苼道:“傅兄莫非有意在这儿凑合一晚?” 傅云书抓住机会,立即调侃地笑道:“难道寇兄不敢?” “有何不敢,”寇落苼道:“但这里只有一间房,咱们只能挤一挤,不过这倒也省了傅兄来回奔波的苦。” 想起昨天晚上自己惊慌失措地跑去狂敲寇落苼的门,傅云书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哦,对了。”寇落苼接着道:“傅兄,你的药别忘了吃。” “今天不吃了!”傅云书沉着脸瓮声瓮气地道:“我累了,早点睡觉。” 两个大男人也不甚讲究,拎着院子里捡来的破扫帚将屋子大致扫了一遍,就和衣躺上了木床。窄小的木床久未承受这样的重量,忍不住发出“吱呀”声响,傅云书听了,忍不住道:“这床不会被我们睡垮吧?” 寇落苼闭着眼睛淡声道:“放心吧,只要你别乱动,它不会这么容易垮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傅云书脸蛋红红地翻了个身,背对寇落苼,木床于是又是一阵痛苦的叫唤。寇落苼闭着眼睛随手在他身上轻轻拍了一下,“都叫你别乱动了。” 寇落苼使的劲儿不大,却正好撞上了傅云书今日饱受折磨的屁股上,小县令一身细皮嫩肉承受不住,忍不住“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寇落苼连忙起身,木床又是一阵剧烈摇晃,傅云书拖长了调子道:“都叫你别乱动了,床真塌了咱们就只能睡地上了。”寇落苼不言语,只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下傅云书的屁股,小县令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嗷”的一声窜下了床,捂着屁股气呼呼地瞪着寇落苼,“你干什么?!” 寇落苼指了指他背后,“我觉得你的屁股……” 傅云书斩钉截铁地道:“它好得很!” 无奈地叹了口气,寇落苼也下了床,走到自己的包袱旁,翻找了一会儿,摸出一个盒子,递给傅云书,道:“这是我带来的金疮药膏,你往伤口上擦一些,今天侧着睡,明早就会好上许多。” “……多谢。”傅云书接过盒子,正要打开,又忽地警惕抬头,“这种小事就不劳烦寇兄,我自己动手涂就好……”话音未落,傅云书就看见寇落苼默默地打开了房门走出去,显然没有任何想要帮忙的意思。 傅云书:“……” 寇落苼出了房门,闲来无事,就在院子里乱转。此时已是初夏,天暗得晚,庙中景物摆设在余晖下依然清晰可见。院中栽着一棵银杏树,不知活了多少年,树干展开双臂也未必能环抱得住,院子里的落叶多半从它而来。寇落苼溜达着走到这棵树下,心想那些秋天过来借宿的路人倒是运气,除了有个地儿能遮风挡雨,还有许多白果可以吃……想着想着,目光游移,忽然定在落叶间某一处凸起的地方。 “这里的灰尘积的倒是没有大雄宝殿里的多,应当不时有和我们一样的过路人前来凑合住上一宿。” 寇落苼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他先前之所以同意傅云书在这儿住一晚,是想到之前应该也有不少人住过,这才放心同意住下,但是他现在才想到,即便真有许多人在这儿住过,也并不代表他们安然无恙地踏出了这座庙。 那些曾经来过的人,也有可能就此长眠,就在他站着的这棵银杏树下。 寇落苼蹲下身,扒拉开树底下盖着的厚厚的落叶,露出他先前注意到的,一块褐色的、坚硬的、类似于石头的东西。他握住这块东西的一角,用力一拉,将它从土里带了起来,凑到眼前仔细一看。 这是一块骨头。 如果有一副完整的骨骼,不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73 难判断是否为人骨,但是寇落苼手里的这个,只是其中一截,他面不改色,伸手缓缓拂去骨头上沾覆的泥土,露出些许它原本惨白的颜色。这块骨头个头不短,呈弧形,较之常见的猪牛一类的肋骨,要来得平且直,握在寇落苼手中,像是一柄弯曲的匕首。 这是人类的骨头,是人的肋骨。 屋子里的傅云书对屋外的风起云涌一概不知,他正脱了裤子,呲牙咧嘴地给自己的屁股上药。 本朝的规矩是武官骑马文官坐轿,傅相爷对自家儿子体格有几斤几两十分有数,没怎么动过让他弃笔从戎的念头,骑马也只是学会就好,因此傅云书自小不是坐在轿子里就是躺在马车上。但自从上次被土匪们堵在轿子里结结实实地吓了一顿之后,傅云书对轿子就产生了阴影,不太肯坐了,但是此番出行,一切从简,他总不好意思叫寇兄当车夫自己坐马车当大爷,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骑马。像昨日那般走走停停倒也罢了,今天颠簸了足一整日,叫傅云书的屁股吃尽了苦头。 此刻脱了裤子,正如那野马脱缰灵猴归山胖头鱼遇春日冰河解冻,简直神清气爽,傅云书长长地舒了口气,有意扭头去瞧瞧自己身后是如何惨烈的场面,奈何受颈椎限制,实在转不过去,手头又没有镜子,只好作罢。在床板上老老实实地趴好,伸手揭开药膏的盖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没嗅出什么奇怪的味道,沾了药膏的手指朝后送去,指尖刚刚触到皮肉,身后的木门便是“砰”的一声大开。 床上的傅云书朝后看去,门前的寇落苼向他望来,两人的目光在途中相遇,顿时生出莫名诡异的气氛。 虽然竭力克制,但傅云书一张脸仍是不争气地迅速涨红到了耳垂,他强装镇定,默默撇过头去,道:“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进来了?”说着还执着地继续抹药膏。 寇落苼轻轻将门关上,朝门板上一靠,道:“我有点不放心你。” “寇兄实在多虑,这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傅云书闷闷地道:“难不成我涂个药膏还能将自己戳死不成?” 寇落苼道:“我总不能叫你一个人待在这儿。” 傅云书觉得他话里似是还有话,扭过头去,问:“怎么了?” 寇落苼微微地笑,道:“没怎么。”顿了顿,“我看你自己涂好像很不方便的样子,要不然我来帮你?” “多谢寇兄好意,其实我觉得挺方便的。”傅云书忙道。 寇落苼笑道:“那就好。”说完,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傅云书浑身的别扭,背过身去。傅云书松了口气,匆忙把药膏涂好,提起裤子,低着头对寇落苼道:“寇兄,我好了,你……你过来吧。” 第54章 狐娘子(十六) 两人再度躺回一张床上。 其实此刻仍不算晚, 傅云书平日里睡得又不早, 因此虽然身体疲倦,睡意却不盛, 背对寇落苼躺着, 听着他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傅兄, ”身后的寇落苼忽然发出声音,道:“你睡了吗?” 傅云书一愣, 片刻后才道:“没……没呢。” 寇落苼道:“早些睡着。” 傅云书有些无奈地笑, “我也想睡,可这也不是说着就着的。”正说话间, 忽然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脖子上, 傅云书一个激灵, 却没有动,“寇兄?” “晚安。”寇落苼说完,指尖发力,在傅云书颈侧一按, 小县令立时陷入沉睡。 寇落苼自己却未曾合眼, 只静静地望着窗外洒进屋内的清冽月光,看那璀璨光华一点点流转, 直到月至中天。 “该来的也应该要来了吧。”寇落苼喃喃地道,几乎是话音刚落, 原本寂静无比的夜色中, 除却傅云书平静的呼吸声,忽然多出来几道急促的喘息, 不似是人发出的声音,反倒像是拖着舌头喘气的狗。寇落苼面不改色,手往下一探,握住自己腰间佩刀的刀柄,轻声唤道:“浥尘?” 小县令一动不动,睡得昏沉。 寇落苼翻身下床,提着刀,缓步走到那扇陈旧的木门前,轻轻一推,门便“吱呀”一声朝外打开,跨出门槛,寇落苼看见那棵银杏树下蹲着一只红狐狸,吐着舌头阴测测地望着他,眼珠子在漆黑的夜幕中闪烁着滴绿的光。 与寇落苼对视片刻,那狐狸忽然抬头“嗷嗷嗷”地叫了起来,声音诡异而刺耳,寇落苼听得心烦,刀尖指着它,冷冷地道:“闭嘴,别吵着别人。” 那狐狸似是听得懂人话,耳朵一抖,立时住嘴不叫了,随即站起身,哒哒哒朝破庙外跑去。寇落苼担心这是调虎离山计,记挂着仍在屋里的傅云书,并未追去,只朝前走了几步,眼睁睁看着狐狸跑出破庙,庙门外顿时烟雾大起,将寇落苼的视线遮掩,待烟雾散去,庙外却不见什么红狐狸,只站着一个人。 白衣白裙,长发及地,身侧烟雾尚未消散,她于袅袅烟气中回眸,似天宫仙子降落凡尘,又似千年精怪破障而出。 寇落苼眯了眯眼睛,想起昨晚傅云书说的一闪而过的狐狸精,垂下眼眸,不经意间朝她身后看了眼,果然瞧见长发遮掩间,还拖了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装神弄鬼,他心中冷笑。 那女子却幽幽开口,道:“你是什么人?” 寇落苼挑眉,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女子道:“我乃此地修行得道的散仙,此处方圆十里皆为我所有,你误入我领地,扰我清修,本当受罚,但念你为父求药心切、一片孝心,姑且饶你一回。天亮之后,带着你弟弟,速速离去,莫要再来!” 为父求药、带弟出行这番说辞,正是寇落苼在那茶棚随口瞎编的,如今却从这什劳子狐仙嘴里说了出来……他心下了然,眼珠子一转,戏精附体,怔怔地望着那女子,似是不敢相信,“你……你真是仙人?”他目露凄惶,往前跑了两步,却不知从何处跑出来两个扎着双髻的童男童女,拦在寇落苼面前怒斥:“站住!我们仙子岂是尔等凡人可以近身的!” 寇落苼演技精湛,浑身一颤,当即站住脚,哀求地望着那女子,道:“若你真是仙人,能不能……能不能救我父亲一命?我……小的可以为您开坛建庙造像竖金身!日日清香供奉,用尽一生一世将您供养!” 那女子淡淡地道:“不需要。”随即将那两个小童召回身边,长袖一拂,又起一阵飘渺烟雾,烟雾散去,庙外再无半点踪迹。 不知他们是否仍在暗中观察,寇落苼演戏演全套,手中长刀“当啷”落地,茫然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惶惶然回神,弯腰将刀捡起,拖着步子失落地走回屋中。反手关上门,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寇落苼重新走回床边,探过身子一看,小县令仍旧睡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74 得香甜。 “睡得真香。”寇落苼轻笑一声,伸手捏了捏傅云书的鼻子,然后也躺回床上。 今日的戏份莫约是落幕了,只是有无后续还未可知,寇落苼身侧还躺了只大包袱,不敢松懈,抱着刀睁着眼望了大半夜的月亮,直到夜色将歇,东边现出隐约红光,这才渐渐闭上了眼。 傅云书一向睡得不早,起得也不会太晚,只是近日被诸多琐事牵连,心烦意乱,晚间每每要做些光怪陆离的梦,睡不踏实。昨夜躺在这破庙里、木板上,竟难得睡得舒坦,早上醒来,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手触到一旁温热的身躯,傅云书这才想起自己身边还躺了个人,连忙收回手,睁开眼睛一看,寇落苼居然还在沉睡。 “寇兄居然也会有起得比我迟的一天……”傅云书嘀咕着,一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昨夜睡梦中,他竟有种寇落苼捏了自己鼻子的错觉,想来应当是个梦。看着寇兄堪称恬静的睡颜,小县令咧嘴一笑,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捏住寇兄的鼻子,还左右晃了一晃。 寇落苼闭着眼睛闷闷地道:“捏我鼻子可是要付钱的。” 没想到寇落苼居然醒着,傅云书吓得连忙松手,回过神之后,傅大公子又财大气粗地道:“多少钱?本县包了!” “那就以身相许吧。”寇落苼笑道,睁开眼睛,脸上的笑意却又渐渐褪去,他道:“傅兄。” 傅云书尚且沉浸在那句“以身相许”中,冷不丁被叫到,怔怔地“嗯?”了一声。 寇落苼守了一整夜,眉宇间显得有些疲倦,他双眼微阖,淡声道:“我昨天晚上,也看到那个狐狸精了。” 傅云书道:“什么?!” 寇落苼道:“穿着一身白,头发很长。” 傅云书连忙道:“对对对!” 寇落苼道:“多半是同一只。” “你也看到了,这么说那天晚上不是我的错觉……”傅云书喃喃地道:“我们在茗县她也在茗县,我们到了这破庙她也在这里……莫非这狐狸精还缠上我们了不成?!”他慌忙揪住寇落苼的衣袖,急切地问道:“寇兄,你昨晚是怎么见到那狐狸精的?” 寇落苼道:“待你睡着后,我听见院子里有奇怪的声音,就出门一探究竟,结果看见院子里蹲了一只狐狸,那狐狸跑到庙外,忽然化作了一个女人——就是那狐狸精。” “等……等下!”听着他的叙述,傅云书忽然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了,“狐狸……变成了女人?!真是你亲眼所见?” 寇落苼原本想说“狐狸化作女人前有一阵烟雾飘过,莫约就是在那时动的手脚”,但见小县令如此震惊,心里起了逗弄的心思,咳嗽了一声,正经地道:“正是。”顿了顿,“要不然怎么是狐狸精呢?” “我的天哪……”傅云书怔忪着喃喃道:“难道……难道还真是狐仙带着人回去修行了吗……” “这还不算完。”寇落苼又将之后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然后眯起眼睛,愉悦地看着小县令的脸色越来越复杂。 “不对!”傅云书愣着愣着,忽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寇落苼,道:“寇兄,那狐狸是怎么知道你编的那些假话的?” 寇落苼支吾着道:“精怪么……有些神通,能知道也不太奇怪啊。” 傅云书道:“可若真是精怪通晓人心,知道的也该是我们真实的身份。寇兄你这些假话,就只在茗县外那茶棚里说过。” 寇落苼道:“……好像是。” “也就是说,”傅云书脸色逐渐阴沉,“那茶棚果然同那些少年失踪脱不了关系。”顿了顿,又道:“若真是什么狐仙精怪,哪用得着安排同伙摸底套话,肯定是人祸!什么狐狸变成仙子,多半是使了江湖障眼法来装神弄鬼!”扭头对着寇落苼同情地叹了口气,“寇兄,你被骗了。” 寇落苼道:“……嗯。” “没事儿,”小县令还安慰地拍了拍寇落苼的肩膀,道:“当局者迷,你见到狐狸变人那般诡异的景象,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是正常,我也被骗过,好歹人没事,这就不要紧。” 寇落苼道:“……我以后多加注意。” “嗯。”傅云书点点头,道:“此处如此破败,应当不是小春楼、老板娘口中的那个云间寺,但既然那装神弄鬼的狐狸精也在此现身了,便说明此云间寺同彼云间寺多半有些关联,等到一会儿上路,若遇见住在附近的村民,可以一问。” 寇落苼默默地听着,随手推开陈旧的木窗,朝外望去,一片静谧中唯有银杏随风轻摆,他的目光落在银杏树底下,想起昨晚挖到的尸骨,恍惚间,仿佛看见一具渗人的骷髅,正挣扎着往外爬,竭力想从树底下逃脱。 “寇兄,”傅云书拍了把不知为何怔愣的寇落苼,道:“咱们走吧。” 寇落苼回过神,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是怎么叫的? 狐狸:大楚兴,陈胜王 第55章 狐娘子(十七) 两人本想着找个当地居民好好问问这云间寺的来历, 谁知牵着马在官道上走了许久连个人影都没有, 更不用说村落了,傅云书一边啃着干粮一边说:“这事儿倒也实在奇怪, 我一向知道慈姚县与茗县之间的地段人烟稀少, 却没曾想居然会少成这样, 却也不知是为何。这么大片的地就荒废在这里,这两县的县令都不着急的么?” 寇落苼道:“一个卖茶叶一个卖瓷器, 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兴许就不差这几个钱了吧。” 这句话便如一把杀猪刀蓦地捅进傅云书的心窝,他低下头默默地不说话了。寇落苼捅出的篓子, 只好自己负责安慰, 道:“不过当年九合的木患子菩提名扬天下时, 那等风光,绝非茗、慈二县所能相比。” “好汉不提当年勇,”傅云书幽幽地道:“这次从州府回去,一定要想办法复兴九合。” 啃着干粮骑着马, 又顺着官道走了许久, 这才远远地望见前面有一片农田,农田旁搭了几间茅草屋, 一个灰衣老汉正挥着锄头在地里干活。 “有人!”傅云书激动不已,一夹马肚子, 跑到那块农田旁翻身下马, 也不顾田地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灰衣老汉身旁, 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这位老大爷!” 老汉本在埋头干活,忽地听到人声,显然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扭过头来,见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这才松了口气,道:“你有什么事吗?” 傅云书道:“老大爷,你知道你们这附近有一个叫云间寺的地方吗?” “云间寺?”老汉一身干瘦老骨头剧烈抖了一抖,“你问那鬼地方干嘛?” 寇落苼也跟着傅云书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问:“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75 云间寺不是据说里头菩萨很灵验么,大爷您怎么说那是个鬼地方呢?” 老汉“嗨”了一声,道:“你们说的那个菩萨很灵验的云间寺,是在州府的云间寺,咱们附近这一个呀,”他朝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闹鬼!” “哦?”傅云书和寇落苼对视了一眼,傅云书问:“敢问老大爷,是怎么个闹鬼法?” 老汉道:“进了那里头的人,大多都再也没走出来。” “没这么恐怖吧?”寇落苼笑着扭头看了眼傅云书,道:“ 我们昨晚才在那破庙里住了一宿,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老汉面露惊慌,丢下手里的锄头连连倒退,“你……那你们究竟是人是鬼?!” 寇落苼指了指头顶明晃晃的大太阳,又指了指自己脚底下的影子,道:“鬼能晒太阳吗?鬼有影子吗?” 老汉哆哆嗦嗦地将他们上下打量了半晌,颤颤巍巍地开口道:“你们……你们真是人?” 傅云书恳切地道:“老大爷,我们真是人。” 老汉迟疑地摸了把傅云书的手背,又掐了掐寇落苼的脸,确认都是柔软温热的,这才松了口气,道:“你们住哪儿不好?就是躺树上,也比住那里强啊。能活着出来,算你们本事。” 寇落苼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没有吧,我们昨晚什么事都没遇到啊。” 老汉道:“那是你们运气好,碰上那鬼难得没拖人。本来啊,它最喜欢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俊俏少年郎啦!” 傅云书道:“大爷,能具体讲讲吗?” 老汉莫约也是许久没跟人聊天了,拄着锄头,从腰间抽出一柄旱烟,点着了便开始边抽边讲:“这里的云间寺没荒废之前,是有一个和尚的,就是庙里的主持,那主持独自打理了云间寺许多年,后来莫约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就收了个徒弟,收徒没多久后,那主持就圆寂了。徒弟接任了主持之位,并奉师父遗命,想办法将云间寺迁去了州府,以望能向更多人宣扬佛法,这才有了州府的那座云间寺。自那之后,这里的云间寺便荒废下来,不知怎的生了精怪,专吃过路借宿人,特别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小郎君,亦或是垂髫孩提,总之进了那里头的,多半都再也出来。消息传开,不但没人再敢进去借宿,连大白天的都不太敢有人走到那附近了。”说着,他瞥了眼寇落苼腰间的佩刀,道:“兴许是你们两个男人,又会武,阳气重,那精怪才没敢对你们下手吧。” 寇落苼问:“大爷可知道那是只什么精怪?” “这我怎么知道,又没人亲眼见到过,”老汉摇头晃脑地道:“亲眼见到过的都已经不是人啦。” “多谢老大爷答疑解惑,”傅云书略施一礼,道:“我们还需赶路,先且告辞。” 两人朝水田外走去,老汉的声音从身后遥遥传来,“下次记得别去那鬼地方了!” 傅云书笑道:“是。”转回头来,脸上的笑容却荡然无存,傅云书冷声道:“若传言属实,那狐狸精已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寇落苼却摇了摇头,道:“并不一定全是那狐狸精所害。” 傅云书眉头微蹙,迷惑地问:“寇兄何出此言?” 寇落苼道:“昨夜我与那狐狸精距离颇近,十分清楚地看见了她的脸,光就容貌来看,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而据那老汉所言,那吃人精怪已在此地肆虐已久,就年岁来讲,对不上。” 傅云书沉吟着点了点头,道:“再者,那假扮精怪的凶手祸害了这么多人,光凭一人之力,很难做到,应当有同伙,数量可能还不少。行凶、拐卖,亦或是分尸、埋尸,都是力气活,如此想来,很有可能是一整个团伙作案。” 寇落苼道:“而那茶棚老板娘与狐狸精,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团伙的。” “云间寺……云间寺……”傅云书喃喃地道:“不知那迁去州府的云间寺,又是怎样的一处所在。” 两人谈话间,官道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寇落苼道:“估摸着咱们快到慈姚县了。” 傅云书点点头,道:“慈姚县小,今日一鼓作气赶到州府,休息一晚,明早便去面见知府大人。” 打定主意,两人一夹马肚子,朝着慈姚县的方向疾驰而去,待入了县城之后,已是晌午时分,闻着菜香酒浓,小县令不动声色地将放了干粮的包袱往身后藏了藏,笑道:“寇兄,咱们寻一家店坐下来用膳可好?” 寇落苼假装没看见傅云书的小动作,贴心应下,道:“好。” 随意找了家饭店点了几个菜,傅云书按捺不住,向店小二打听,“小二哥,你们这儿最近可有美貌少年郎失踪?” 小二懵懵懂懂地道:“美貌少年失踪?这倒未曾听闻。” 傅云书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放心地叹了口气。 小二又道:“但是前些日子,李家巷东头的王寡妇的幺儿不见了。” 傅云书问:“小孩子?” “是啊,”小二点点头,“才七八岁呢,不过前日这娃自个儿找回来了,听说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可把他娘吓得,可等洗干净一看,娃娃身上却没多少伤口。” 傅云书同寇落苼对视一眼,既然不是自己的血,那就是别人的血了。 寇落苼装着关切的模样,问:“那孩子身上没伤口,应该安然无恙吧?” 小二却摇摇头,“外伤是没有,却不知是受了内伤还是怎的得了失心疯。” 傅云书问:“怎么说?” 小二压低声音道:“那孩子,疯啦!” 吃完午饭出了饭馆,傅云书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任由寇落苼一手牵着自己一手拽着缰绳走着,直到前头传来一声“到了”他才悠悠然回神,环视四周,绾着头发的妇人抱着洗衣盆蹲在门口搓衣服,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坐在石阶上晒太阳,一群小孩你追我赶大笑着从身边跑过,怎么都不像县城门满街路人行色匆匆的样子。傅云书不由皱眉,迷惑地问:“寇兄,你这是带我来了哪里?” “李家巷。”寇落苼低头冲傅云书笑笑,“我向人问了路,”又一指前头,“再往前走,就是东头了。” 傅云书既是感激又是欢喜,眼眸晶亮地望着寇落苼,道:“多谢寇兄。” “谢我做什么,”寇落苼笑道:“我自己也很记挂这个案子,只是据那小二所说,丢的是一个小孩子,与我们之前发现那几桩,未必有多少关联。” “即便真无关联也罢,问问也好,若真有隐情为我所知,总要管一管。”傅云书道。 两人一路走到李家巷的最东头,看到一户人家门窗紧闭,向街坊邻居打听了这的确是王寡妇的家,便上前敲了敲门。 “谁啊?”静候半晌,门未开,只从门后头传来一个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76 疲倦的声音。 傅云书正欲说话,却被寇落苼拦下,在腰间摸索片刻,摸出一块令牌,朝门板上一个破洞口一晃,道:“我们是慈姚县捕快,听说你家小孩出了事,特来询问。” 胳膊肘轻轻拄了下寇落苼,傅云书低声道:“这令牌你从哪儿来的?” 寇落苼低声回:“临走前以防万一跟王小柱借了一块来。” 说话间,眼前木门“吱嘎”一声开了,露出门后面一张枯黄憔悴的妇人的脸,她似是想冲他们二人笑笑,然而费了半天的劲儿,只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哑声道:“见过二位官爷。” 第56章 狐娘子(十八) “你便是王氏?”寇落苼说着, 把腰牌揣回兜里, 道:“听说你家小孩前些天丢了?” “……是。”王氏让开身子,道:“两位官爷请进。” 王寡妇家的屋子潮湿狭小, 只开了一扇窗, 天光从外头散散碎碎地落进来。两个大男人一走进去便觉拥挤, 婉拒了王寡妇搬来的小马扎,只站着道:“能说说具体的情况吗?” 王寡妇嘴一张, 还未出声, 眼泪已先掉了下来,抽抽噎噎地道:“我家阿宝前天去山上捡柴火, 谁知从早上捡到太阳下山了还没回家, 我就急了, 叫上街坊邻居一起去县城门外的山上找他。乌泱泱一群大人举着火把在山上找了大半夜,愣是什么痕迹都没发现。直找到天都快亮了,大家伙的都不愿再找了,都叫我回家去看看, 说阿宝说不定已经自己回家了。可我到家一看, 哪有我家娃娃的影子啊……”王寡妇边说边抹泪,“我当时又急又伤心, 一下子就厥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 阿宝居然已经回来了!” 傅云书问:“他是怎么回来的?” “没人知道。”王寡妇摇摇头, “是巷子口的那户人家先发现的,他们说阿宝当时就倒在巷子口, 浑身是血,他们就赶紧把孩子抱来我家,却见到我也晕倒在地,于是赶紧去请了个郎中,我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阿宝……阿宝他……” 寇落苼道:“我们听说阿宝身上却没什么伤口?” 王寡妇哭着说:“我一眼见到他身上那么多的血,确实吓得半死,但郎中却说他脉相沉稳有力,不像失血过多的样子,且阿宝身上的确没什么地方在冒血,于是我小心再小心地拿了块布将他擦净了,再一检查,除了一些跌倒时弄出的小擦伤外,确实没旁的伤口。我就放下了心,千恩万谢地将人送走了,然后守在阿宝旁边,等着他醒来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谁知……可谁知……”说到伤心处,王寡妇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家阿宝竟然神志不清了!” 傅云书张口欲追问,见王寡妇哭得险些背过气去,又心生不忍,只能默默等她平复几分,再问:“是怎么个神志不清法?” 王寡妇哭哭啼啼地说:“叫他也不理,跟个聋子似的,只痴痴呆呆地躺在床上,稍微碰他一下,就跟要砍了他似的惨叫,嘴里一直嘀咕着什么……像是在念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人的名字?”寇落苼问:“叫什么名字?” 王寡妇摇摇头,道:“他念得含糊,根本听不清。” 傅云书道:“王夫人,我们想见见阿宝,可以吗?” 兴许是难得见到如此客气的官差,王寡妇愣住了,两滴积蓄在眼眶的眼泪吧嗒落下,回过神来,她连忙抹了抹红肿的眼睛,道:“官爷真是太客气,自然没问题。阿宝他就在里间。” 说是里间,其实也不过是用一块薄薄的木板将一间屋子分成两半,绕过木板,两人看到一张床,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正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头顶白花花的帐子,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寇落苼走过去在床边蹲下,耳朵凑近那小孩的嘴,只觉这小孩念得既快又轻,确实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大概判断是三个字,听上去像是一个人的名字。扭头对上傅云书询问的眼神,寇落苼摇了摇头,然后试探着伸出手,在阿宝瘦弱的胳膊上轻轻一戳。 这一戳仿佛银针入肉,直扎得阿宝如一头被追杀的猪那样惨叫起来,傅云书连忙捂住耳朵,离得近的寇落苼可就倒了霉,呲牙咧嘴一脸的苦楚。一声惨叫过后,阿宝眼眶滑落豆大的眼泪,嘴里终于讲出了清晰的人话——“不要砍我!求求你不要砍我!” 傅云书看得可怜,心生怜悯,走到跟前,柔声安慰道:“别怕,没人会砍你的,阿宝,你已经平安回家了……” 话音未落,阿宝再一次开始叫那个名字,这一回他的嗓门很大,足以让整条巷子的人都听见他叫的究竟是个什么名字。王寡妇一愣之后,已开始气急败坏的嘶吼:“宝,你放心,等娘把这贼人抓到,一定把他当着所有人面沉到河里为你报仇!” 而寇落苼扭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同样怔愣的傅云书。 另一头的阿宝似是被解开了什么禁忌,一声声又哭又喊地大叫着,“傅云书!傅云书!傅云书!” 两个假捕快虽未做贼,但仍逃也似的出了慈姚县。寇落苼拉着傅云书同王寡妇告辞后,立即翻身上马,飞快地离开了李家巷,生怕稍一迟疑,那王寡妇就会发现眼前的小白脸就是她儿子口中的傅云书,然后提着菜刀要和他们拼命。 此刻出了慈姚县许久,州府已近在咫尺,傅云书却仍是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他道:“寇兄,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寇落苼道:“此事的确诡异。” 傅云书道:“那孩子怎么会叫我的名字?” 思索片刻,寇落苼道:“兴许他叫的不是你。” 傅云书皱眉,“不是我?” 寇落苼道:“是另外一个也叫傅云书的人。” “是巧合吗?”傅云书却轻轻摇了摇头,“我却觉得没有这么巧的事。” “那便无法解释了,”寇落苼笑道:“你前日总不会背着我偷偷出去抓了个小孩来吓唬他玩吧?” 傅云书道:“也许他叫的,并不是把他抓走的那个人呢?” 寇落苼道:“那叫的会是谁?” 傅云书一时却也想不到,沉默许久,忽然低声道:“这些个案子,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无关却又相似,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案子总归可以往后延一延慢慢查,”寇落苼道:“傅兄,有件事你却是逃不掉了。” “什么?”傅云书抬起头来,却看见寇落苼伸手一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城门上刻着三个大字——江北府。 想起知府那张黝黑硬朗的脸,傅云书就一阵头痛,什么案子人贩子统统抛之脑后,小县令抚着额头无力地道:“寇兄,我觉得我身子有些不适。” “自然会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77 不适啦,”寇落苼毫不同情地道:“你这两天一直都没吃药。” 傅云书嘴角抽了一抽,幽幽地道:“我忽然觉得我这病就快不药而愈了。” 说话间,两人路过一座楼,楼高五层,在江北已算难得的高楼,屋檐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可以想见待入夜后必定又是一处美景。傅云书正想着这是哪户达官贵族的歌楼,却见大门上头悬了块牌匾——鸳鸯馆。 “嗬,”寇落苼的目光也一直停在那楼上头,道:“这鸳鸯馆好大的气派。”不过是一家青楼而已,却有如此大的场面,傅云书心中隐约不适,却也不多言,一旁的寇落苼又道:“不知杨叶那小子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傅云书道:“他动身比我们早,应当早就来过才对。无论有无结果,等回去县里,见到他再问一问。”顿了顿,笑道:“只望他不要被鸳鸯馆里的姑娘们迷了去。” 寇落苼笑道:“只怕那小子没这个本事。”顿了顿,忽然凑到傅云书耳边,轻声问:“县主可有意也来此处探查一番?” “不……不太好吧,”傅云书迟疑着道:“有辱斯文。” “只是查案而已,”寇落苼仿佛鸳鸯馆里的鸨母,尽职尽责地引诱傅大公子豪掷千金,“杨叶虽应当已经来过,可他毕竟年轻,之前又无太多查案的经验,难免有疏忽遗漏之处,若因此错失线索,导致失踪之人再无法寻回,亦或是更多的人失踪,那岂不是我们的过错?” 寇落苼哄人很有一套,张嘴就让人无法拒绝。小县令在沉思了片刻后就决定,“那么有机会就来看看吧。” 州府有专门给各县来访官员住的驿站,两人也没有再另寻客栈,直接住进了驿站中。刚安顿下来不久,知府就派人来传话,说请傅大人明日巳时入府一叙。傅云书松了一口气,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了,心想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寇落苼对此表示:“早死早超生。” 傅云书回:“好死不如赖活着。” 接连奔波数日,两人都深感疲倦,驿站伺候得达官贵人多了,办事相当周到,没多久就派人送来热水,待两人各自洗刷过后,又已布置好了可口的饭菜送到房中,吃饱喝足,往床上一躺,正好开始睡午觉,待一觉醒来,已是日暮西沉时分。 寇落苼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身子,披上外衫,却并未起床,而是坐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随手拿了本搁在床头的书翻起来。既是驿站,摆的书就不能不正经,寇落苼看得上下眼皮子打架,不住地打哈欠,正犹豫着反正没事要不要继续接着睡算了,就看见自己门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他心中一动,悄然放下书,无声无息地朝门边走去。 第57章 狐娘子(十九) 他心中一动, 悄然放下书, 无声无息地朝门边走去,待那黑影又静悄悄晃过来时, 一把将门拉开, 然后低头看着手足无措的那人。 傅云书被逮了个正着, 对上寇落苼的目光,怔忪片刻, 然后干笑两声, 道:“寇兄,你……你醒了?” 寇落苼笑道:“怎么鬼鬼祟祟的, 我还当是个贼呢。” 傅云书道:“什么贼敢在驿站行窃啊?” 寇落苼道:“兴许这贼为的不是行窃呢?” 傅云书也笑了, 道:“做贼不为行窃, 还能为了什么?” “窃玉,”寇落苼一字一顿地道:“偷香。” “……”傅云书挑了一挑眉,看着近在眼前的温香软玉,恶向胆边生, 伸手朝寇落苼胸前一推, 寇大寨主毫无防备,竟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县令推得后退几步, 退回房中,眼睁睁看着房门“吱呀”一声又再度合上。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寇落苼试探着道:“傅兄, 这是作甚?” 话还未想好该说些什么,脸已经快人一步地红透了, 傅云书一对晶亮的眼珠子不知所措地转悠了半晌,最终一定,理直气壮地道:“窃玉,偷香!” 寇落苼立时怔住了,迷迷茫茫地看着他。 傅云书对上他懵懂的目光,觉得自己有如那无耻采花恶贼,面对纯洁无暇的黄花大闺女,心中生出愧疚,讷讷地收回手,正欲说些什么,却见眼前的“黄花大闺女”咧嘴一笑,十分主动地张开双臂,道:“那你来吧。” 傅云书只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砰砰”跳了两下,瞬息脑海空白一片,待恍惚回神时,自己已扑进寇落苼的怀里,双臂紧紧地抱着他的后背。他急促地呼吸着,听见自己耳边来自寇落苼胸膛里的心跳,喉咙一阵发紧,半晌才艰难发出声响,“寇……寇兄,我是在做梦吗?” 寇落苼的声音似是从天边响起,却又无比清晰,他淡淡地道:“你只有在梦里才敢抱我吗?”伸手反把傅云书紧紧搂住,“可是你并非身处梦境。” 一句话将傅云书心中的旖旎梦幻击了个粉碎,他如梦初醒,连忙伸手一把将寇落苼推开,对上寇兄淡漠的神情,干笑两声,“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逃也似的朝门外窜去,“我得喝药去了!”说罢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却仍听见寇落苼的声音从后头淡淡地传来——“何为体统?” 脚底一滑,傅云书险些摔个大马趴,堪堪稳住,头也不敢回,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慌忙逃远了。 小县令溜得飞快,寇落苼却如一尊望夫石般戳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落日余晖渐尽,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从石头变回人身,转身进了屋子。桌子上仍摊着先前他随手翻过几页的那本书,拎起一看,满页写着仁义廉耻,寇落苼一股无名火从心底起,随手将书往地上一扔,冷声道:“我之所言,便是体统。” 驿站各色设施齐全,傅云书讨来了砂锅煤炉,此时正蹲在地上给自己的药炉扇风,一边扇一边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念着念着,心中忽地想起某一日,天气骤热,他躺在后院一株柳树下午睡,不知不觉流了一身的汗,将身下躺椅也沾湿,原本是睡得极不舒服的,后来不知怎的起了凉风,周遭酷热瞬息消散,他顿时睡得安稳了。再后来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看,原来是寇兄坐在一旁替自己打扇子,寇落苼对上他迷茫的视线,轻轻一笑,道:“你醒了?”抬手将一碗梅子汤摆到他面前,“我煮的,你尝尝。” 瓷白的碗里盛了红艳的梅子,上头漂浮着几颗碎冰,摇晃间碰在碗壁上,发出“当啷”脆响。 傅云书的心也跟着微微一颤。 怔忪间,手里捏的扇子落地,将傅云书惊醒,他立即将扇子捡起,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来了一下,骂道:“想什么呢你!”长长地叹了口气,傅云书咬牙用力地扇起火来。 说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78 来可能没什么人信,傅云书此番去找寇落苼,其实是为了案子。 所谓夜长梦多,总归明日才去面见知府,今晚无事,本来正好去鸳鸯馆一探究竟,若真查出些蛛丝马迹,明日面见知府时,刚好可以一起禀报。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尚未出师,主帅便已阵亡在美色之下。 没有同伙便没有吧,傅云书握紧了扇柄,心想,本县一个人也可以! 京城权贵多如狗,一伙子不学无数的纨绔们平日里除了可劲儿钻研声色犬马,似乎再没别的事可做。傅云书曾被强拉去一块儿玩耍,他看不上那帮纨绔们的游戏,只当自己是个凑人头的,睒着双冷眼站在一旁围观,还时不时打个哈欠,次数多了,纨绔们觉得这厮实在无聊,也就懒得带他玩。傅云书那时乐得轻松,现在却暗自叫苦不迭,后悔那时没多看两眼多学几招。 他第四十八次试图将自己的手从身边姑娘的怀里抽出来,并再度以失败告终,那姑娘睁着一双含情妙目,搂紧了他的胳膊,娇娇弱弱地道:“公子,怎么了,是奴家伺候得不好吗?” “呃……不……不是……”傅云书一扭过头,就能看见那姑娘胸前沟壑深深,立即暗念着非礼勿视瞥过头,僵着身子道:“我……我只是觉得有些……有些……有些束缚……” 那姑娘轻笑一声,递了杯酒凑到傅云书嘴边,笑道:“公子这是紧张了,吃我一杯酒,就放得开了。” 傅云书既不肯喝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恨出门时没将那把扇火的扇子带在身边,好此时再给自己来一下。 他一口气喝光了熬好的药,立时感觉身上男子气概勃发,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走进鸳鸯馆,身上一文钱没带,而胳膊已被姑娘搂了半个时辰。 听说和鸳鸯馆里的姑娘聊会儿天都要一两银子。 傅云书默默地感受着自个儿的胳膊往某处软肉里越陷越深,额前冷汗涔涔。 等他被发现其实身上一文没有时,怕是要被扒层皮。光是受皮肉之苦便也罢了,若是被外人晓得,九合县令傅云书赴鸳鸯馆白嫖被揍,再传回县里,丢脸事小,革职事大,被老爹知道最大,他老人家必定会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拎着鞭子将自己抽成一只陀螺。 傅县令一边感叹冲动要不得,一边扯了袖子抹抹额前瀑布一般的冷汗。 倚在他身上的那个姑娘见了他满头的汗水,做作地“呀”了一声,笑道:“公子,您怎么流了这么多汗呐?是不是热的?” 傅云书生怕她替自己来擦汗,赶紧两三下把脸抹了个精光,“还……还好吧。” 谁知这姑娘剑走偏锋,小手如游鱼一般滑入傅云书的衣襟,“公子,你好热……啊!”话音未落便是一声尖叫,傅云书在她把手伸进来时,脑子里便“嗡”的一声,怜香惜玉一词立即从字典上划去,猛地站起身一把将那姑娘推开,喝道:“放肆!” 那姑娘显然是从未见过这样做派正经的客人,倒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傅云书,傅云书也是不知所措地呆住了,心里一阵歉疚,正踌躇着要不要把她扶起来,门外的人却听见了里头闹出的动静,生怕出了点什么事,赶忙过来敲门,“公子?您没事吧公子?” 傅云书看了眼跌坐在地眼泪汪汪的姑娘,走过去开了门,硬起心肠道:“我不喜欢她,换一个。” 鸨母愣了一愣,瞥了眼屋内一脸委屈的姑娘,又将眼前这公子上下一番打量,她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待的久了,自有一番看人的本事,面前这位打扮虽然简朴,但通身气派不俗,想来不是个平头老百姓,立时扬起笑脸,热情地道:“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奴家马上给您找一个!” 傅云书急于摆脱身边这位,想也不想,随手一指,道:“就他!” “傅兄?”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傅云书愕然抬头,果然在灯火璀璨处看见了寇落苼,他身边还搂了个明艳妖娆的姑娘,看起来颇为怡然自得的模样。傅云书不知怎的忍不住磨了下牙,勉强提起嘴角,干笑道:“寇兄,呵呵,好巧。” 寇落苼轻轻拂开身边姑娘挽着自己的手,走到傅云书面前,笑道:“阿弟莫非也是来这里找乐子的?”说着,悄悄冲他眨了下左眼。 傅云书顿时会意,心中却仍然莫名不爽,幽幽地道:“哥哥这话说的,到这儿来不是来找乐子,还能来做什么?” 鸨母道:“两位公子原来认识?” 寇落苼点了一点头,道:“兄弟。” “哎呀那可真是缘分。”鸨母笑着拍了拍手,对傅云书道:“这位公子方才说喜欢咱们柳丝?”柳丝正是寇落苼身边那一个,与鸨母的眼神对上,立即娇笑着迎上前,“柳丝见过公子。” 傅云书看了看柳丝,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寇落苼,无名火从心头起,皮笑肉不笑地道:“柳丝姑娘真是国色天香俏佳人呐。” 柳丝俏脸微红,道:“公子过奖了。” “哪里是过奖,实话实说罢了。”傅云书又望向寇落苼,道:“哥哥以为如何?” 寇落苼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 老寇:嗯 小傅:你已经死了:) 第58章 狐娘子(二十) 若是嘴里含着个什么玩意儿, 此刻已经被傅云书的铁齿铜牙一口咬断了, 他笑了笑,“呵呵。” 两人这一番你来我往落在旁人眼里却是另一番意味。 来鸳鸯馆的多半是有钱人, 这人一有钱花花肠子就多, 没事儿净想些花样来玩。有的喜欢一对多, 图个爽利;有的喜欢多对一,玩个刺激。鸨母在一旁默默围观, 末了了然一笑, 自以为洞察人心,冲柳丝使了个眼色, 引着二人往前走, 道:“来来来, 两位公子,奴家替你们寻个好地方,让柳丝好好伺候您二位。” 房门关阖,傅云书轻哼一声, 看也不看身边那两人, 甩开重重叠叠的纱幔,径直走到屋内, 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抱着胳膊鼓着腮帮子, 就是不说话。寇落苼走到傅云书身边坐下, 对柳丝道:“给这位公子倒杯茶。” “不用了。”傅云书道:“谁到这地方是来喝茶的?姑娘,你这里有酒吗?” “有。”柳丝笑道:“上好的女儿红, 奴家这就取来与您。” 待柳丝转身出门取酒,寇落苼压低声音对傅云书道:“怎么了,不是来查案的么,怎么就突然想喝酒了?” 傅云书酸溜溜地道:“原来寇公子还记得自己是来查案的。” 寇落苼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无奈一笑,道:“这不是逢场作戏么。”见小县令仍旧闷闷不乐的样子,低声问:“杨叶临走前,我特意问了他,那个泄露鸳鸯馆小倌失踪的姑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79 娘是谁。” 傅云书问:“是谁?” 寇落苼道:“正是这柳丝姑娘。” 柳丝取了一壶女儿红,正要往回走,一旁忽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手腕,柳丝惊诧扭头,看见是鸨母,这才松了口气,道:“阿娘,您可吓死我了,这是怎么了?” 鸨母道:“你看那两个人如何?” 柳丝道:“才讲了没几句话呢,尚未看出不妥。” 鸨母点点头,道:“前些天刚来了个奇奇怪怪的捕快要找你,今儿个又来了这么两位爷……你可要仔细着些嘴儿,不该说的别多嘴。” 柳丝道:“阿娘,我知道的。” 鸨母眯着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忽然道:“丝儿啊,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了,怎么咱们家丢个人这种事,会传到捕快的耳朵里,还专程上门来问,莫不是你……说漏些什么吧?” 柳丝神情一窒,随即讨好地笑着道:“阿娘怎么会呢,便是我想说,也没什么可说的呀,。即便咱们做的是皮肉生意,那也是正经的皮肉生意,大家你情我愿的,又碍着官府什么事呢?”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阿娘,那捕快为什么来问沉香失踪一事,可拷问出结果了?” “没呢,”鸨母轻轻摇摇头,“看不出来年纪不大,骨头倒硬,撑死了不肯说。不说便不说吧,总归不过一个小捕快罢了,我看他的令牌应该是底下县府衙门里的,上司顶破天不过一个小县令,七品官,我看哪个敢动我们鸳鸯馆?”说罢,冷冷一笑。 柳丝奉承道:“阿娘说的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罢了,哪里需要放在眼里?” “话虽如此,该小心的还是要小心。”鸨母微微一挑眉,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纸包,展开,里面包着的是些白色的粉末,捏了一撮洒入酒壶里,晃了一晃,鸨母低声道:“那两个人,你盯紧些。” “是。”柳丝说罢,目送鸨母离去,然后抱着酒壶回到房间。 听见门口传来响动,寇落苼轻声道:“来了。”原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两人“嗖”地分开,齐齐回头看着柳丝笑,“你回来了。” 柳丝笑道:“两位公子久等了。”挽袖替两人一人倒了一杯酒,道:“女儿红可是咱们这儿出了名的,公子一定要尝尝。” 寇落苼抬手拦下了傅云书去接杯子的手,笑道:“让我们等了这么久,却只给喝杯酒?”顿了顿,缓缓勾起嘴角,哑声道:“你就是这么伺候客人的?” 柳丝眼珠子转了转,纤细腰肢一转,坐上了寇落苼的大腿,抬起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手捏着酒杯往他嘴边送,“那奴家伺候您喝,如何?” 寇落苼勾唇笑着,却并不把人推开,只轻轻挡住她送上嘴来的酒杯,道:“你先自罚三杯。” 柳丝并不犹疑,嫣然一笑,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然后冲寇落苼抛了个媚眼,“一杯。” “莫急。”寇落苼抬手将酒壶拎起,又给她满上,“还有两杯呢。” 傅云书便杵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坐在寇落苼大腿上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最后小脸晕红,醉醺醺地靠着寇落苼的胸膛,道:“奴家已自罚三杯,该……该轮到公子您了。”说着,又把杯子朝寇落苼嘴边凑去。傅云书看着看着,终于按捺不住,劈手将柳丝手里的酒杯夺过,冷冷地道:“怎么只有他喝得,我却喝不得了?” 柳丝这才记起身边还坐着另外一位,立即赔笑,“公子莫气,奴家这就来伺候您。” 寇落苼却警惕地察觉小县令话里有话,不敢随意应答,只睁圆了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傅云书。傅云书却不吃他这一套,轻哼一声扭过头不看他,仰头一口将酒吞进肚子里。柳丝道:“公子真是好气魄。”举起酒壶又要为他满上,“人生得意须尽欢,不如再来一杯?” 傅云书尚未回答,寇落苼却抬手将他的酒杯口掩了,道:“今晚不宜多喝。”见小县令似是想说些什么话来反驳,又道:“阿弟,莫要忘了你明日要去哪里。” 满腔酸气与妒意嗤嗤泄了个干净,只不过一杯酒而已,傅云书却忽觉头痛无比,立即怂了,将酒杯推得远远的,道:“是,我今晚不能多喝。” 柳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试探着问:“两位公子明日是要谈生意么?江北府生意人可多,也有不少上咱们鸳鸯馆来谈的,还有特制的房间,两位公子若是需要,柳丝可为您两位留一间。” “倒也不是生意。”寇落苼道:“这桩倒霉事,可比谈生意要麻烦得多。”说罢沉痛地叹了口气,紧皱眉头。 柳丝善解人意,立即绕到寇落苼椅背处,替他轻揉太阳穴,柔声道:“公子可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不如讲出来与奴家听听,兴许心里能好受些。” 寇落苼道:“家父身染重病,久治不愈,我们兄弟俩一路替父寻医问药至此,听闻不少人说州府云间寺的菩萨灵验,便想着明儿个去拜一拜。既然是拜佛,总不好一身酒气地去,喝个一杯意思意思便是了。”说这话时,他又看向傅云书,拧着眉头,缓缓摇了摇头。 傅云书自知理亏,闷声不响地垂下脑袋。 柳丝宽慰道:“公子有如此孝心,菩萨一定保佑,令尊大人必定会好起来的。” 寇落苼道:“我们兄弟眼下也只好把希望寄托于神佛之上了……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道:“柳丝姑娘可曾听过狐仙赐药的事?” “狐仙赐药?”柳丝迷惑地皱起眉,摇摇头,“这奴家倒是未曾听说过。” 寇落苼道:“我倒是听人说,有几个求药的少年人,偶遇狐仙,得蒙狐仙青睐,赐下灵药。”无不遗憾地叹了口气,“若是我也有幸能遇上这样好心的狐仙便好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许不必去求那狐仙,待公子回到家中,令尊的病便已不药而愈了。”柳丝随意安慰了几句,又问:“公子,这狐仙赐药的事,是从哪儿听来的?” 寇落苼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丝连忙笑道:“只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罢了,公子若是不愿答,尽可当做奴家没问。”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寇落苼紧紧地盯着她的脸,道:“我们来前来州府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捕快,他跟我们闲聊时提过。” 傅云书也抬起头,悄然看向柳丝。 “这捕快倒是有趣,”柳丝笑容依旧,道:“做捕快这一行的,一般不都不信这些么,他怎么倒还跟您两位说上了?” “兴许是看我们求药辛苦,说出来宽慰宽慰我们。”顿了顿,寇落苼道:“哦,他还对我们提到了鸳鸯馆。”看向傅云书,“是吧,阿弟?” 傅云书一愣,随即应和道:“是啊,他跟我们说,鸳鸯馆里好似也有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80 个谁谁谁因为求药而失踪了,他想来查一查。我们兄弟也正是因他才晓得了有鸳鸯馆这么个地方。” 寇落苼似乎很好奇地问:“姑娘,最近你们这儿可有捕快来过?我们还想同他再见上一面,问问狐仙的事儿呢。” 柳丝勉强撑着笑靥,道:“这……这奴家倒是未曾听说呢。” 寇落苼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可惜了。” 傅云书在一旁道:“哥哥,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起个大早去云间寺呢。” 看了眼身边神情淡漠的傅云书,寇落苼晓得小县令已经忍到极限了,站起身,抬手揉揉他的脑袋,道:“我们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多谢姑娘款待。”从袖中掏出一个元宝,放到柳丝手上,轻笑道:“愿你我有缘能再见。” 柳丝望着他,眸光闪烁,嘴巴张了张,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冲两人一福,笑道:“柳丝恭送二位公子。” 转身出门,鸳鸯馆依旧热闹,在一片嘈杂中,寇落苼淡淡地道:“县主,杨叶怕是不妙。” 第59章 狐娘子(二十一) 傅云书在一旁道:“哥哥, 时候不早了, 明日还要起个大早去云间寺呢。” 看了眼身边神情淡漠的傅云书,寇落苼晓得小县令已经忍到极限了, 站起身, 抬手揉揉他的脑袋, 道:“我们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多谢姑娘款待。”从袖中掏出一个元宝, 放到柳丝手上,轻笑道:“愿你我有缘能再见。” 柳丝望着他, 眸光闪烁, 嘴巴张了张, 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冲两人一福,笑道:“柳丝恭送二位公子。” 转身出门, 鸳鸯馆依旧热闹, 在一片嘈杂中,寇落苼淡淡地道:“县主, 杨叶怕是不妙。” 傅云书心里“咯噔”一声,道:“寇兄何出此言?” 寇落苼道:“她说归说, 眼神却闪烁不定, 神情亦是古怪,多半是在撒谎。杨叶前来查案, 必然不会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在听我们提到捕快时有如此反应,应当是杨叶不慎泄露,被他们发觉了。” 傅云书急道:“他们若是发现杨叶是去查他们家的,会不会将他……将他扣下?” “这还说不准,”寇落苼淡淡地道:“只是我们都到州府了,算算时日,杨叶也该回到九合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他还能回去的话。” 傅云书道:“我立即飞鸽传书回去问问有没有杨叶的消息。” 寇落苼颔首,道:“鸳鸯馆的人在我们眼里处处透着古怪,我们在他们眼里又何尝不是如此?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脚下生风,出了鸳鸯馆回头一望,依旧是一派高楼辉煌红灯璀璨,此刻落在眼里却犹如一座吃人的魔窟。 傅云书抬脚正要返回驿站,却被寇落苼揽了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轻声问:“怎么了?” 寇落苼道:“有人在跟踪我们,别回头。” 傅云书一时紧张,结结巴巴地道:“是……是谁?会……会不会是……鸳鸯馆的人?” “多半是。”寇落苼道:“若是咱们回驿站,便会被他们晓得是朝廷的人,加上前头又来过一个杨叶,立即就会猜到是我们派杨叶过来调查,若真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此后也定会严加防范,再想查探就难了。” 傅云书问:“那咱们现在这是去哪儿?” 寇落苼道:“随意找家客栈先歇息一晚。” “唔。”傅云书乖巧地点点头,由着寇落苼揽着腰一路走。离开驿站前他给自己灌了一锅邵大夫开的药,此刻也许是药效过去了,他贴在寇落苼身侧,又开始晕晕乎乎,呼吸急促,额前滴下汗来,连走路的脚都有些发软,忍不住朝寇落苼身上又贴了贴。 察觉他不对劲,寇落苼问:“你怎么了?” 小县令立时朝外挪了挪,道:“没什么。” 寇落苼笑道:“不会是醉了吧?” “才一杯酒!”傅云书辩驳:“哪有喝一杯酒就醉的?” 寇落苼笑盈盈的,也并不与他争论,只道:“再忍一忍,马上就到客栈了。” 说“马上”到,还真就马上到了,不过几步路,两人眼前便显出另一座灯火辉煌、雕梁画栋的高楼,高楼大门敞开,门前人来人往,看起来热闹不输鸳鸯馆,只是牌匾上写的是——悦来客栈。 傅云书奇道:“州府也有一家叫悦来的客栈?” 寇落苼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江北处处皆有悦来客栈。”没说的是,而所有江北的悦来客栈,都归群鹰寨所有。他们最近绑票勒索、打家劫舍得不太勤快,总要搞些副业赚口粮,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开些青楼赌坊什么的比较实在,又贴合自家土匪窝的身份,没奈何海东青寨主内里是个斯文温和的有志青年,对于青楼赌坊这种勾当十分嫌弃,商议来商议去,决定开客栈,自家兄弟出远门时还能白吃白喝白住,算来也相当实用。 看着这样气派的摘星高楼,傅云书却有些退缩,他扯了扯寇落苼的衣袖,小声道:“真住这家?价格应该不便宜吧?”说着,小县令迟疑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袖,里面空空荡荡的,被风一吹直哗啦作响。 寇落苼道:“不贵,用不了一晚三两银子。” 傅云书一时糊涂在花明泉花了三两银子睡破草席这事儿在寇落苼这儿怕是一辈子都过不去了,他干笑两声,道:“寇兄还记着这事儿呢?” 寇落苼道:“当然得记着啊,你花了三两银子吃了一肚子的蒙汗药,这种事儿可难得一闻。” 傅云书道:“我求你别说了。” 两人一踏进客栈,立时有小二迎上前来招呼,“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寇落苼道:“这么晚就不吃夜宵了,给我们来一间上房吧。” 小二歉疚地道:“真对不住客官,上房没了,您二位要不委屈委屈,住个普通的间?” 寇落苼立时蹙起眉,将这小二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是个生面孔,想来不是自家寨子里的人,顿时不想和他废话,直接道:“把你家掌柜的叫来。” 小二一听他要叫掌柜,还当自己哪里惹着了这位爷儿,登时急了眼,巴巴地道:“客官,不是我不想给您上房,是今儿个店里客人太多,房间没有了,还请您多担待担待,咱们这也是小本生意……” 小不小本的没人比寇落苼更清楚,群鹰寨旗下的悦来客栈无论生意有多繁忙,每天一定会留下一间上房给自己人备着以防万一,但他此刻也懒得多说,只道:“有没有空房间你家掌柜的清楚,叫他出来见我便是。” 傅云书瞧这小二哆哆嗦嗦的也有些可怜,咳嗽了声,哑着嗓子道:“寇兄,咱们又不是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81 什么身娇肉贵的人,并非一定要住上房的。” 寇落苼心想上不上房的不重要但是不见到他们掌柜的就要买单了啊!正想着该如何蒙混小县令,一扭头,登时变了脸色,寇落苼道:“傅兄,你怎么了?” “我?”傅云书一愣,“我没怎么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微喘道:“就是觉得有些热。” 小县令面皮薄,惯常闹得面红耳赤,眼下一张小白脸便潮红发热,额前挂了几滴汗珠子,红润的嘴张着,轻轻喘气,看得寇落苼心里如猫挠般地痒,喉结上下滚动,却只是抬手在他手腕上捏了捏,道:“你脉搏快得不正常。” “是吗……”傅云书下意识地去把自己的脉,道:“可能是方才喝了点酒的关系吧……” 酒?!寇落苼心里“咯噔”一声,他特意让柳丝先喝了酒,才放心,却未曾想到,有些加了料的酒,鸳鸯馆中人是不介意喝的,却能试出他们的来意,喝了自然而然地成事,就是一桩和平的交易,喝了却强撑着熬住,那便值得深思了。 也不省这几个钱了,寇落苼直接掏出一锭银子丢给小二,道:“不要上房了,随便给我们安排个清静点的的地方,越快越好!” 不说还好,一被说穿,傅云书愈发觉得头晕脑胀浑身燥热,被寇落苼牵着手走没两步,就险些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寇落苼干脆一把将人横抱起,在店小二震惊的目光中一脚踹开门,然后冷眼睨着他,“你可以走了。” 小二立即体贴地为他们关紧房门,刚走没几步,房门又被“砰”地拉开,寇落苼探出脑袋,道:“再替我们准备一浴桶的冷水。” 小二还当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地问:“客官,您是要冷水还是热水?” 寇落苼道:“冷水。” 小二心想着这喜好还挺别致的,但眼前这位客人长得清俊温和却莫名一脸煞气,他不敢多言以免触了他的霉头,应下后一溜烟地跑了。 寇落苼关上房门,又仔细将门拴好,那头小县令已蜷成一团,紧紧地抱着自己,满脸通红,嘴里喃喃嘀咕着“好热”。寇落苼道:“热了就不要团那么紧,脱几件衣服散一散先。”见傅云书无动于衷,只好伸手帮他去剥衣服,谁知指尖刚触到傅云书的腰带,他整个人便如一只弹虾般跳了起来,滚到床头,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惊慌失措地看着寇落苼。 这场景委实尴尬,一个是货真价实的土匪,另一个仿佛被强撸进寨的黄花大闺女,此时正演着一出忠贞烈女宁死不屈的老套戏码。 两两相对,即便是老手如寇落苼,一时也僵住了,无奈地道:“好好好,傅兄,你既然不愿我碰你,就自己先脱件外衫好吗?”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你摸摸你自己脸上的汗。” 傅云书怔怔地抬手一抹,果然抹下了满手的汗,他使劲儿晃了晃脑袋,略微清醒了一些,有些歉疚地对寇落苼道:“寇兄,我……我不是怀疑你意图不轨……” “没事,别说这个。”寇落苼轻轻地道:“你喝得不多,应该没有大碍,先脱几件衣服散一散热气,等冷水送来了再进去泡上一会儿,便该无事了。” 傅云书点点头,哆哆嗦嗦地伸手去解自己的系带,手指却软得一塌糊涂,连一丝力气都无,扯了半天还是徒劳,衣服依旧严严实实地套在自己身上。寇落苼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倾身上前,道:“还是我帮你脱吧。” 轻轻一拉,系带松开,撤下玉带,一身藏青的圆领袍便跌落在地,露出内里雪白的中衣。 傅云书面红耳赤,也不知是害羞还是药力所致,他急促地喘着气,两只手无力地抓着寇落苼的胳膊,极轻声地唤道:“朝雨……” 作者有话要说: 对啦我就是x药梗的忠实爱好者 ps.旧作《江湖妖道》正在印调中,有兴趣的小伙伴请移步微博:司徒九流 参与投票 第60章 狐娘子(二十二)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小二手脚麻利, 已同另一人一起抬来了一大桶水,道:“客官, 您的冷水给您送到了。” 寇落苼道:“你们放在门口便可自行离去。”轻轻扯下傅云书揪着自己的两只爪子, 道:“我即刻回来。”从门缝往外一望, 确认外头没人了,寇落苼才打开门, 将盛着冷水水桶提进屋内, 倒入浴桶里,道:“可以了, 浥尘, 你过来泡一会儿。” 床那头却没动静, 寇落苼抬眼望去,看见傅云书两手扯着衣摆,已将衣领都拉到肩膀,露出清瘦的锁骨与肩头, 他似是十分难耐地蹙着眉, 嘴里无意识地呢喃:“好热……真的好热,寇兄……” 寇落苼怔忪片刻, 立即扭过头,先将自己的脸浸在冷水里泡了一会儿, 才喘着粗气起身, 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他屏住呼吸, 走到床边,一把将傅云书抱了起来。触到寇落苼身上的凉意,傅云书如一条脱水的鱼得遇甘露一般,立即剧烈地挣扎扭动起来,两条胳膊缠上他的脖子,将整个人紧紧贴在他身上,急促呼出的热气拂过寇落苼的耳畔,他抓紧了他,像落水的人抓着手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意识尚且清醒,却已控制不住身体的渴望,话到嘴边,又化为深深浅浅的喘息。 傅云书下腹某处的变化让人无法忽视,短短几步路,寇落苼走得却如赴西天取经那般艰难,终于来到浴桶边,他想也不想,抱着人一起跳了进去,溅出的冷水落到地上,也将他们的衣衫打湿。 两人静默无言地在浴桶里泡了很久,终于傅云书炽热的身体里隐约泛起一丝凉气,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脑袋无力地靠上寇落苼的肩膀。 “你好些了吗?”寇落苼哑声道。 傅云书弱弱地道:“好了。” “撒谎,”寇落苼说着,沉在水底的手触到傅云书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你这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傅云书立时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地挣扎想要逃跑,可是浴桶就这么大,挤了两个人,还能逃到哪儿去?他被寇落苼一只手死死地按住,慌不择言地道:“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和我一样!” “对,”寇落苼哑着嗓子道:“我和你一样。”说着,他抓起傅云书的手放在自己那里,“我和你一样热。” 水有时候可以叫人清醒,有时候却能把人拖入更深的深渊。 两人沉在水中,感受着水从四面八方的侵入,也感受着原本的清凉也如同他们的身躯一般逐渐火热。 傅云书的中裤被水打得湿透,黏在身上,又被寇落苼几下扯开,他的手同他的人一起紧紧贴上去,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凉与火热。傅云书却似是被冷水麻木了一般,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该挣扎。只是即便挣扎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82 也是徒劳,寇落苼单手便轻易将他制住,另一只手依然是握着,用他所知晓的,最能让人愉悦的手法。 傅云书于是又迅速地沉沦,就仿佛他从未清醒过,只是到底仍旧残存一丝倔强,握着寇落苼的手也不甘示弱,以模仿与摸索,试图将寇落苼也一并拉入这深渊当中。 身躯交叠,耳畔能听见的,只有错落的喘息,与激烈的心跳。 两人无声地亲热。 风停雨歇时已是深更半夜,小县令闭着眼睛沉沉睡去,寇落苼在他耳边叫了几声,毫无回应。 装睡的人自然是叫不醒的。 寇落苼也不戳穿,抱着湿淋淋的人出了浴桶,将身上仍旧黏着的湿透的衣服全扒了下来,明天定然是不能穿了,于是随手一丢,原先扔在地上的圆领袍倒还可以凑合着穿,又捡起来挂上衣架。把人用毛巾几下擦干了塞进被窝里,寇落苼仔仔细细地帮傅云书将被角掖好,起身出门去了,身上仍旧穿着那件被水打得湿透的衣服,滴滴答答地淋了一路的水,走下楼。 一楼静静悄悄,原先戳着的人睡的睡走的走,只立着一个人。原先不知所踪的掌柜此时已然出现,正站在柜台前拨着算盘,寇落苼走过去,伸手在他面前的柜台上敲了敲,掌柜的抬起头来,待看见了寇落苼一张脸,原本咪咪细的两道缝立即瞪大,诧异地道:“寨……寨主?”又惊喜地笑起来,“您怎么有空上咱们这儿来视察了?” “不是视察,只是出了点小意外。”寇落苼道,说着抹了把从发梢滴到脸上的水。 掌柜的这才注意到他浑身湿透,惊讶地问:“寨主,您这是怎么了?跌河里了?” “别问这么多,”寇落苼淡淡地道:“去给我找两套干净的新衣服送到我房里来,再给我弄一只信鸽,飞去九合县衙门,就问……杨叶有没有回到县中。” 掌柜的道:“是。” 朝着自个儿房间走了两步,寇落苼又忽地回头,问:“对了,你知不知道鸳鸯馆?” 掌柜的笑道:“寨主这是什么话,但凡住在江北州府的人,哪个不知道鸳鸯馆的大名?” 寇落苼道:“你在这儿也待了许多年,可曾察觉那鸳鸯馆有什么怪异之处?” “怪异之处?”掌柜的皱起眉,“寨主想问的是怎样的怪异之处?” 寇落苼挑眉看他,“难道你还知道很多关于鸳鸯馆的怪异之处?” 掌柜的“嘿嘿”笑了两声,道:“咱哪有闲钱去那儿玩?只是同在州府,店又都做得大,难免有碰头的时候,所以就听说了那么几件事儿。” “哦?”寇落苼又抹了把脸上的水,“说来我听听。” 掌柜的担忧地看着他,道:“寨主,您要不还是先去擦擦干净换身衣裳吧,这湿淋淋的穿在身上,保不齐明儿个就着凉了。” 寇落苼笑了一笑,道:“若真着凉了反倒好了。” 掌柜的没听懂,但也不敢多问,只道:“鸳鸯馆做的是不太正经的生意,皮囊光鲜亮丽,谁晓得里头是副什么模样?但人家向来遮掩得好,井水不犯河水,咱们也没去特意打探过,就知道几件事。”朝四周张望几眼,手拢在嘴边,凑到寇落苼耳畔,压低声音道:“鸳鸯馆背后的靠山能量很大,听说是州府里的某位大人。” 寇落苼倒并不意外,淡淡地道:“能将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做得这么大,背后无人撑腰自然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件,”掌柜的道:“鸳鸯馆似乎在做略卖人的生意。” 寇落苼心里一动,忙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具体说说这事儿。” 掌柜的道:“这个我倒不是特别的清楚,只是听曾经来住过店的客人说过。” 寇落苼诧异挑眉,“客人还会跟你讲这个?” “嘿嘿嘿,”掌柜的搓着手笑了笑,“寨主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老本行是什么,虽说开的不是黑店,但黑店该有的设施咱们一样不少。有次有几个外地的客商来住店,白天开了房,问了咱们的人鸳鸯馆在哪儿,然后就跑出去了,大半夜的才回来,身上全是……嘿嘿,那种味儿,且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很精神的样子,我一时好奇,就等他们进房后,找了个眼儿偷看。” 寇落苼道:“难道他们还从包袱里摸出来个活人不成?” “那倒没这么神奇,”掌柜的笑道:“看是没看到什么,只听见他们其中一个说‘今天这几个倌儿不错’,另一个就讲‘小倌有什么稀罕的,这几个都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先前那个又说‘这样啊,那就可惜了’。”掌柜的耸耸肩,“他们说完就一起哈哈大笑,我是看不出来他们哪里觉得可惜的模样。” “清白人家的孩子……”寇落苼喃喃地念着,眼前忽然闪过刘秀才与郑春来眼泪汪汪的模样——刘秀才的儿子与小春楼,可不都是模样周正的清白人家的孩子么!他道:“难道这鸳鸯馆除了卖肉之外还兼职略卖人口逼良为娼?!” 掌柜的却淡定地笑笑,说:“寨主,青楼逼良为娼,与咱们匪寨打家劫舍不都一个道理么?那也算人家的本职工作呀。” 寇落苼冷冷地道:“可若先是逼良为娼,完事后便将人处理掉,那样未免太过残忍。” 掌柜的笑容一怔,渐渐消失,“寨主您的意思是……他们的人只用一次?”说完,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地摇摇头,“哪有青楼做这种一次生意的,这还不亏本?” “鸳鸯馆本就做着肮脏生意,若非背地里还做着更加见不得人的事儿,大可以摆到明面上来。”寇落苼摇摇头,道:“那些个富商官绅若是想吃荤腥,鸳鸯馆里什么飞禽走兽没有,可若是想尝个鲜吃清淡小菜,却没那么容易了。清白人家的孩子若非走到穷途末路,谁会去那里?但为使那些人满意,自然要耍一些手段,就看谁倒霉了。物以稀为贵,难得的玩意儿价格自然更高,即便只用一次,也能赚个盆满钵满,用后即毁,还能免得谁不小心逃跑走漏了风声。” 掌柜的也是听得一愣一愣,“如此狠毒,竟远胜过咱们这些所谓杀人如麻的土匪……” “眼下充其量也不过只是我推测罢了,你既然同鸳鸯馆的人有所接触,那么便留意去打探打探。”寇落苼道:“但此事牵涉甚广,务必小心谨慎。” 掌柜的道:“是,寨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撸怡情 第61章 狐娘子(二十三) 傅云书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装睡, 即便听见寇落苼出门的响动也不敢睁眼, 生怕那声音只是障眼法,一睁眼, 就会看见寇兄坐在床头冲自己笑笑说“傅兄, 你醒了”。躺得时间久了, 反倒真有困意袭来,正是要睡不睡的关头, 门又是“吱嘎”一声, 有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83 人走了进来,傅云书睡意顿消, 紧绷着身子, 蜷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 寇落苼走到床头, 唤了声,“傅兄?” 傅云书继续装睡。 无奈地笑了笑,寇落苼将手里捧着的从掌柜那里抠来的新衣服放在床头,簌簌解下自己身上裹着的湿衣服丢得远远的, 捏着之前给傅云书用过的毛巾随意一擦, 然后换上干爽的新衣服,吹熄了蜡烛, 掀开被子,往床上一躺, 隔着被子捏了捏傅云书的手, 道:“晚安。” 他舒坦了,傅云书却浑身僵硬得仿佛一块挂在冰天雪地里的腊肉, 原因无他,只一个——他还光着呢! 正思索着怎样能在寇兄全无察觉的情况下跃过他的身子抓到衣服再悄无声息地换上,寇落苼却忽然从被窝里伸出手,将放在床头的衣服一把抓起,然后轻轻放到他枕旁,随即翻过身,背对傅云书。 自以为装睡装得十分成功的小县令如一只见了死鸡的猴,彻底蔫了。犹豫了半晌,还是伸出爪子接过衣裳,给自己穿上,然后支支吾吾地道:“寇……寇兄,你……睡着了吗?” “没,”寇落苼体贴地给铺了台阶,“你怎么睡到一半醒了?” 傅云书却没顺着台阶往下走,“我其实一直没睡。”顿了顿,“我一直在想方才的事。”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枕边人的回应,傅云书干笑起来,道:“其实……其实我们那边要好的兄弟一块……一块玩玩那都是常事,是常事……我……我是习以为常啦,寇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说到最后,他自己也快听不懂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昏话,只想闭上眼睛给自己狠狠来一嘴巴子。 静默许久,那头的寇落苼终于发出了声响,他的声音也如被凉水打湿那般,冷冷地道:“常事?” 傅云书睁着眼睛哽了许久,终于道:“……嗯。” 寇落苼道:“习以为常?” 他的声音听起来太过危险,傅云书缩了缩脑袋,没敢再应。一只手忽然捏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掰,将他整个人翻了个面,傅云书惊慌抬头,今夜月色清明,纷扬洒入窗内,也落在寇落苼一张清冷的脸上,傅云书就看着这张脸,一动也未动。 寇落苼面无表情,“除了我,你还和谁这样过?”往日里的斯文与温雅寸寸剥落,终于露出皮下的冷酷与阴鸷,他嗓音低哑,又问了一遍,“除了我,你还谁这样过?” “没了!”傅云书心跳如鼓,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来,顿了一顿,弱弱地道:“只有你……” 寇落苼一怔,眼底的煞气如烟雾般悄然散去,握着傅云书肩膀的手松开,缓缓游移,抚过锁骨、脖颈与脸颊,最终落在他头顶柔软的发,寇落苼轻轻地笑,赫然又是那个灵秀书生,他揉着他的脑袋,低声道:“以后莫要乱说话。” 寇落苼恢复正常,傅云书的底气顿时又回来了,他不满地鼓着腮帮子,闷闷地道:“你刚才怎么那么凶?” 寇落苼道:“有吗?” “有啊,”傅云书煞有其事地道:“凶神恶煞的,好像我说了别人,你就要提刀过去将他砍死似的。”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个土匪。” 寇落苼竟无言以对。 两人大眼瞪小眼,安静片刻,寇落苼悻悻地道:“谁让你净说些不过脑子的胡话。” 回过神来,傅云书的心里却莫名泛起一丝甜意,他缩回被窝里,望着寇落苼,貌似漫不经心地道:“怎么你就这么生气……我跟别人……” 寇落苼睁眼说瞎话,“我没有生气。” “嘁,”傅云书不屑地道:“那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寇落苼道:“我只是有些震惊。” 傅云书道:“震惊什么?” 寇落苼道:“你们京城里人真会玩。” “……”傅云书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说不过寇落苼。 没得到心里想要的回答,小县令登时放下脸,没好气地拍开寇落苼不知何时搭在自己腰上的爪,“拿开!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应付知府呢!” 寇落苼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傅云书瓮声瓮气地道:“真睡!” “那好吧,”寇落苼恋恋不舍地挪开爪子,末了还在小县令的腰上状似无意地掐了一把,“晚安。” 睡前两人还是各自躺得端端正正的,也不知睡梦中经历了怎样的一番纠葛,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傅云书发现自己的腿一条腿横在寇落苼的腿上,胳膊扒拉着他的腰,这厮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衣襟散得大开,露出结实的大胸脯,傅云书的脑袋就枕在他的胸膛上。 傅云书一时间浑身僵硬,而身下那人还在此时抬起一只手掐了掐他的脸颊,慵懒地道:“醒了?” 傅云书仍旧僵着一动不能动。 寇落苼道:“时辰可不早了,县主还不动身?” 傅云书登时化作一只蚂蚱,“嗖”地从床上一窜而起,开始手忙脚乱地套衣服,边套边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三刻。”寇落苼从床上支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扭头瞥一眼傅云书慌乱的动作,忍不住轻笑一声,道:“原来县主还记着今天有要紧事?我还当真应了那句诗——‘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傅云书板着脸立时横来一记眼刀,寇落苼还当他要斥自己几句,没想到小县令一本正经地道:“寇贵妃,莫要胡闹,朝政要紧。” 本来昨晚两人胡搞一通,今天怕是只能穿着一身如咸菜干一般的皱巴巴的衣服去见知府了,好在寇落苼弄来了新衣裳,往身上一套,又是人模狗样。匆忙赶到知府衙门口,大老远就瞧见门口的两个侍卫脸拖得如丝瓜一般老长,凑上前去,还未说话,两个侍卫便赶鸟似的不耐地摆手,“去去去,今个儿知府大人有要事在身,有事儿明天再来!” 傅云书一怔,“可是……知府大人同我说好了是今天早上见面的。” “同你说好的?”两个侍卫狐疑地对视一眼,问:“你谁啊?” 傅云书道:“我乃九合县令傅云书。” 两个侍卫原本死水一般冷淡的脸顿时沸腾起笑容,灿烂得仿佛老丝瓜蒂上开出的小黄花,“原来是傅大人!知府大人等候许久了,您快请进!” 一听知府大人已经等了自己许久,傅云书忍不住悄无声息地抖了一抖,面上却仍是淡然如水的模样,道:“有劳二位。” 知府衙门占地广阔气势恢宏,走进去拐了三拐便已不分东西南北,身处其中,傅云书不禁想起自家那几座破落院子,于心中哀怨地叹了口气。 寇落苼心思倒不在院子上,试探着问:“敢问二位,知府大人已等候多久?” 其中一个侍卫道:“倒也并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84 没有很久。”傅云书听了,正要悄悄松口气,他便又道:“不过咱们知府大人一向起得早,等更衣洗漱用膳完毕,也差不多就卯时末那会儿开始吧。”傅云书这口气顿时就卡在喉咙口了。 另一个侍卫笑道:“眼下快午时了,等二位大人谈完事儿,正好能赶上午膳。” 傅云书心道,我可求你快别说了。 让顶头上司等了自己快两个时辰,傅云书开始隐隐担忧知府大人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自己卖进鸳鸯馆。 “别担心。”寇落苼忽然道,他声音极轻,似是只有身边的自己才能听到,傅云书转眼看他,看到他微翘的嘴角与晶亮的眼眸,启唇道:“知府大人若心生不满,你就坐下来好好与他聊聊家常。” 傅云书为难地道:“我同他有什么家常可聊的……” 寇落苼道:“可以从你们都认识的某个人开始讲起。” 傅云书道:“谁?” 寇落苼道:“比如可以讲讲傅相大人前些日子给你寄了一封家书的事儿。” 傅云书:“……”所以最终方法就只是要他把爹搬出来镇压是吗? 在前头带路的两个侍卫忽然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道:“傅大人,议事厅到了,知府大人正在里头等着您。” 傅云书扭头看向身旁的寇落苼,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寇落苼道:“我在这里等你。” 点点头,傅云书走上台阶,深吸一口气,抬手叩门,道:“下官傅云书,求见靳大人。” 里头穿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进来。” 傅云书推门而入,看见靳知府就坐在长桌旁,他听见门开阖的响动,便将手里的书放下,露出一张冷硬而肃穆、仿佛昨天刚死了老婆的脸。自夏赋之后,午夜梦回间,这张脸无数次地出现在傅云书的睡梦中,搅扰得他心神不宁,如今终于得见,小县令心跳已如鼓擂般砰砰作响,直震得脑壳也嗡鸣不断,强作镇定,行礼道:“下官傅云书,见过靳大人。” 第62章 狐娘子(二十四) 靳知府, 大名靳云龙, 乍一听像是个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威武将军,一张脸也生得仿佛黑皮关公那般英朗, 实则是个地地道道的文官, 听说去年立冬未到他就已经捧着汤婆子瑟瑟发抖地升堂了。榜眼出身, 曾是京官,原本前途无量, 据传闻多年前不知怎的得罪了某个大人物, 被一脚踢出了京城,在巴山蜀水凄凉地晃荡了许多年, 赶上江北匪患横生、前任知府剿匪不力被贬, 于是又被推过来顶缸。兴许是苦熬多年终于时来运转, 自他上任后土匪竟安稳不少,靳知府找机会一个个山头收拾过去,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群鹰寨依然坚挺。上头已然心满意足,大手一挥让靳云龙连任了, 是以靳知府才会在这里坐着, 喝着茶,严肃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 道:“许久未见,云书, 你都长这么大了。见了我, 不必如此生分,和以前一样便便好。” 傅云书只好又笑道:“靳伯父。” 靳云龙应下, 问:“傅兄……你父亲他近来身体可安好?” 这便是傅云书怕靳云龙的另一个原因了。靳云龙与傅云书家老爹傅峥是同年,靳云龙是榜眼,傅峥是探花,两人关系好得不得了,傅云书十分有理由怀疑自己在九合县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在靳云龙的小本本上,然后隔段时间就快马加鞭送去京城丞相府。 傅云书道:“父亲他身体安康无恙。” “无恙便好,”靳云龙道:“你父亲刑狱出身,常年与尸体为伴,我以前就时常怕他沾染上尸气,搞得身子虚弱,只是劝了也不管用,他们都不听的。” 傅云书心中虽迷惑这个“他们”中还有谁,但却识相地并未开口追问,只道:“父亲自升任丞相后便未曾亲自验尸过了。” 靳云龙道:“应该的,年纪大了,何必如此折腾?”顿了顿,笑道:“倒是你,却已经继承你爹的衣钵了?” 傅云书一听便知这是要转入正题了,虽早有准备但仍忍不住后背一凉,道:“下官这点微末技能,与家父相比还差得很远。” 靳云龙却道:“无论验尸技巧如何精良,终究为的是能找出真凶,将一具尸体研究得再过透彻,抓不着案犯,照样是白忙活一场。”抬起头来,牵动嘴角,望着傅云书道:“你这件案子办得不错。” 傅云书忙道:“只是尽分内之事,大人过奖了。” “我一向赏罚分明,该夸的要夸,该问责的也决不能含糊而过。你这件案子办的好,当奖,夏赋未能完成,该罚,这是两码事。”靳云龙说着,端起一旁的茶盏,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抬起眼,定定地望着傅云书,道:“傅县令,你可明白?” 傅云书拱手,深深弯下腰去,“下官明白。” 小县令在里头挨训,寇师爷却坐在外头乘凉。 知府衙门里的人别的事儿一问三不知,对江北府下属几个县令的背景却摸了个门清,晓得眼下来的那个傅县令虽然是来挨骂的,但人家有个能耐通天的老爹,扭头出门照样平步青云,数年后官位说不定比知府还大,必定是要当亲爹那般伺候的。怀着这样的心理,寇落苼也由一个师爷飞升成了菩萨身边的童子,数个下人前来伺候,流水一般的糕点茶水从面前淌过,他每样只拈一块吃,饶是如此也吃了个肚子滚圆,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只好摆手谢绝,“多谢诸位,实在太客气了。” 眼见善财童子摆手谢客,下人们也只好悻悻散去。寇落苼终得清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在树荫下,倚着树干,朝那头紧闭的房门望去。 自小县令进去之后,已过了两个时辰。若不是知道靳云龙不会也不敢对他做些什么奇怪的事,寇落苼几乎要按捺不住冲进去。 如今已是初夏,晚上虽还是有些寒凉,但白日里已很有几分酷热,尤其是这午间时分,即便寇落苼躲在阴凉处,额前也还是冒出了汗,他抬袖一抹,袖子上便湿了一片。寇落苼紧盯着自己衣袖上这块水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出着神,那扇闭了两个时辰的门忽然“吱嘎”一声,开了。他转眼望去,正对上小县令的望过来的眼神,两人目光相接,寇落苼咧嘴一笑,走上前去,话还未说,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先前偷藏的糕点,塞进了小县令嘴里,道:“先吃一块垫垫肚子,靳云龙一定没给你吃饭,对吧?” 傅云书的嘴被糕点堵住,没能回答,只能睁着一双眸光潋滟的桃花眼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寇落苼问:“他留你吃饭了吗?” “没,靳大人叫我回去好好反思。”傅云书终于将嘴里的糕点咽下,正闷闷不乐地说着,又似忽地想起了什么,狐疑地看着寇落苼,“你怎么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85 净牵挂着吃的?肚子饿扁了?”伸手摸了把寇落苼的肚子,这厮的腹部平坦结实,整整齐齐地码了六块肌肉,这一爪子下去可把小县令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寇落苼有些得意地笑笑,“我倒不饿,知府衙门里的人都很热情,我都吃了好几轮了,这不是怕你饿得昏倒么?”说着学着小县令的样子伸手摸了把他的肚子,瞟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看来还真是饿了。” 忌惮着顶头上司仍在离自己不远处,傅云书不敢发作,只能暗瞪他一眼,拍开自己肚皮上那只爪子,恨声道:“我在里头挨饿受骂,你倒在外头吃吃喝喝。” “这不给你留着了么。”寇落苼说着,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糕点,塞进傅云书的嘴里。 小县令一边嚼着糕点一边含含糊糊地道:“别说这些个没用的了,一桩正事儿办完了,咱们还有别的正事儿要办呢。” 寇落苼眸光一暗,低声附到傅云书耳边问:“县主打算如何行事?” 傅云书一脸严肃地道:“先吃饭。” 两人也不另寻地方,直接回了驿站。驿站的人办事利索,虽过了午饭时间,得了吩咐仍是很快将几道菜赶制出来,香喷喷地送到二人面前。从早上到下午粒米未进,傅云书是真饿着了,一开始尚且矜持斯文,后来便如风卷残云一般将几个盘子夹了个精光,到最后捧着最后一碗汤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寇落苼被知府衙门的流水席喂得很饱,托着腮帮子无动于衷地围观,等小县令终于放下筷子,忍不住又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肚子,然后一本正经地道:“四个月了。” 傅云书道:“胡说!” 寇落苼笑了笑,道:“已经申时了。” 傅云书道:“嗯。” 寇落苼道:“云间寺在州府城郊,从驿站过去,即便骑马,也要一个多时辰。” 傅云书道:“嗯。” 寇落苼道:“即便现在立时出发,等到了云间寺,只怕也已入夜。” 傅云书道:“嗯。” 寇落苼道:“可是我打听到,云间寺晚上是不接香客的。” “你我又不是香客,”小县令终于换了个说辞,无谓地笑道:“管那么多规矩作甚?” “还说我像土匪,”寇落苼笑道:“你身上的匪气倒是越来越重了。” “既然如此,傅某今日便当一回海东青。”傅云书“腾”地站起身,一脚踩在板凳上,猛一拍桌子,雄赳赳气昂昂地道:“小的们,走!” 连连骑马赶到云间寺附近,天果然已经暗了下来。两人将马在小树林隐秘处栓好,偷偷摸摸地走到云间寺的墙根下,贴着耳朵朝里头听了又听,只有一片寂静。 傅云书蹙眉道:“我对和尚的习惯不太了解,他们都这么早睡?晚上不用念经的吗?” 寇落苼道:“你别看我我也没当过和尚。” 傅云书道:“但倘若这家庙真有诡异,这时说不定就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寇落苼道:“有这个可能。” “但是首先咱们得先进去。”傅云书抬头望了望身侧的高墙,然后一手伸进袖中,摸索着掏出一捆绳索。 寇落苼哑然失笑,道:“金雕山我都能带你上去,何谈这小小院墙?你还带绳索,多累赘。” “不,”傅云书喃喃地道:“我是想万一被人发现,你可以将他打晕,然后我就用绳子把他捆起来,免得他醒过来乱跑。” “……哦。”寇落苼道:“想不到傅兄还挺有做土匪的潜力。” 傅云书得意一摆手,道:“都说了今晚我就是海东青!” 于是寇落苼揽紧了“海东青”,轻轻一跃,两人双脚便已落在云间寺内的土地上。寇落苼朝四周打量了一会儿,道:“这里估计是和尚们的僧寮。”和尚们大概都睡得早,寺内一盏灯笼都未点,黑漆漆一片,除了夜风轻拂而过,竟一丝声音也无。 静默片刻,傅云书道:“安静得有些不寻常了。” “走,”寇落苼在他背上轻轻一拍,“咱们过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每更新一章就会跌两个收藏,你们这种奖励措施让人没什么日更的动力啊_(:_」∠)_ 第63章 狐娘子(二十五) 两人轻手轻脚地摸近僧寮, 寇落苼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 眯着眼睛凑上去一看,轻轻地“咦”了一声。傅云书好奇心顿起, 扒拉着他的胳膊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寇落苼让开位子, 道:“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傅云书凑到那小洞前一看, 虽然屋子里黑咕隆咚一片,但借着月色, 仍能隐约看清里面的摆设, 确实一个人也没有。他大为诧异,道:“不在僧寮……那这大晚上的他们能在哪里?” 寇落苼道:“不如去大雄宝殿瞧瞧。” 云间寺占地不小, 看来从穷乡僻壤搬到州府来这几年里香火钱赚了不少, 两人绕了不少路才来到寺庙正殿, 一路上仍是不见半颗光头,直走到大雄宝殿,里头灯火通明,案上摆着各式贡品, 香火袅袅, 却依然没有一个人,唯有金身大佛, 垂眸慈悲地望着底下两个渺小的凡人。 僧寮在寺庙的最后头,正殿在寺庙的最前面, 两人几乎已是将整座云间寺逛了一遍。 “奇怪了……”傅云书喃喃道:“这人都到哪里去了?” 寇落苼也眉头紧蹙, 伸手在释迦摩尼的莲花座上轻轻一拍,道:“难不成集体外出化缘去了?” 傅云书道:“哪有晚上出去化缘的?”扭头瞅了瞅四周金光闪闪的佛陀菩萨们, “而且我看他们的家底,应该也不用化缘。”话音刚落,便看见寇落苼的手刚从莲花座上挪下来,又闲不住地抓起了签筒,晃了晃,笑道:“傅兄,求只签?” 傅云书道:“你还记得我们是为何而来的吗?” 寇落苼执着地把签筒递到他面前,道:“来都来了。” 傅云书就接过签筒晃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有一支签掉在地上,寇落苼抢先一步捡了起来,一愣之后便笑起来,道:“还真挺灵验的。” “是什么?”傅云书从他手中把签抽走一看——下下签。 两人又在寺庙里转悠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只好无功而返。从之前进来的那里又翻墙出去,回到小树林里牵了马,傅云书坐在马背上沉思半晌,忽然道:“寇兄,你说云间寺里那些和尚到底会去哪里呢?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寇落苼道;“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的,更别说云间寺里肯定不止一个和尚,也不大有可能是别人强行将他们悄无声息地劫持走。” 傅云书深以为意地点点头,“嗯。” 寇落苼道:“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86 所以依我说,多半是和尚们自个儿跑到外面去了。” “可这深更半夜的,和尚们不好好在庙里念经睡觉,又会跑到哪里去呢?” 寇落苼道:“这样晚了,也不是他们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的,大多数店,早都已经关门打烊了。” “这么晚还在营业招揽生意的,除了客栈,莫约也就还只剩下……”傅云书道:“青楼了。” 寇落苼道:“想不想再去一次鸳鸯馆?” 一想到鸳鸯馆,傅云书立即又想到妖娆姑娘那白藕一般的手臂缠在寇落苼的脖子上,没来由的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闷闷不乐地道:“不去!”转而又想到了什么,扭头阴测测地看着寇落苼,“怕不是你很想去吧?” 寇落苼立即举起两只手,“我不是!我没有!” “没有就好。”傅云书轻哼一声,又道:“咱俩现在的的身份可是背井离乡千里迢迢为老父求药的孝子,偶尔去一趟散散心还可以,怎么能天天去呢?定会惹人怀疑。” 寇落苼立即拍马屁,“县主英明。” 傅云书回头望了眼那隐在一片夜色中的漆黑寺庙,道:“今日既无所获,那便明日再来。白天,和尚总应该在了吧?” 两人于是又骑着马往驿站赶,等回到自个儿房中的时候已是深夜,寇落苼先将小县令送到他房间门口,再去自己那儿,刚推开窗通风,一只白色的鸟儿便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台上,“咕咕”地叫着——这是一只信鸽。 信鸽的腿上绑了个小小的竹筒,寇落苼把竹筒解下往掌心一倒,果然滚出一卷小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杨叶尚未归府。 寇落苼立即将脱了一半的衣服又船上,捏着纸条急匆匆地去敲傅云书的房门,“傅兄!傅兄!你睡了吗?” 小县令此刻正在洗头,听到寇落苼敲门,一头湿淋淋的长发从水盆里抬起,抓了块布一边随意擦着,一边走过来开门,问:“这样急,是有什么事吗寇兄?” 门一开,便露出门后头在烛火掩映下衬得分外活色生香的小县令,夏日暑热,他只穿了件中衣,头发披散肩头,不住地滴水,将白色的中衣打湿,隐约显出其后的肌肤,偏生他还睁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一眨一眨,迷惑地看着寇落苼。寇落苼的喉结滚动一下,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片刻后才道:“昨日你睡下后,我去拜托了客栈的掌柜,借他信鸽一用,朝九合县衙门送了封信,问问他们杨叶有没有回去。” 傅云书的神色顿时变得紧张,他一把抓住寇落苼的手腕,问:“然后呢?他们有回信吗?” 寇落苼沉默不语,只摊开手掌心,露出握在手中的那张纸条。傅云书将那纸条接过,小心翼翼地展开,看了一眼之后,立时怔住,半晌,才艰难地发出声音,道:“这……这……杨叶他……还没回去?”他不敢置信地摇摇头,“都这么多天了,他早到已经到了才对,难道……难道他真的……”傅云书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瞬间锐利,道:“会不会是杨叶归心似箭,冒险走了金雕山,然后被山上的土匪绑架了?” 江北府,尤其是九合县那一块,若出了什么事,第一个怀疑的往往是金雕山,海东青寨主头上顶的黑锅叠加起来能造出一座王屋山,他虽早已习惯,但面对傅云书的质疑,心里还是有点小委屈,闷闷地道:“土匪抢的一贯都是富商豪绅,劫持杨叶一个看上去就穷酸了吧唧的小捕快作甚?煲汤都嫌他肉柴呢。” 傅云书道:“……兴许是海东青突然变了口味呢?” 寇落苼道:“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傅云书也觉得不太可能,捏着纸条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终于站定,叹道:“杨叶这回怕是栽在温柔乡里了。” 寇落苼道:“他们既然将杨叶拿下,多半是知道了他的目的以及身份,一时半会应当还不敢轻举妄动,幸而咱们正在州府,明日加紧调查,说不定能查出些线索。莫急,杨叶兴许还有的救。” 傅云书淡声道:“若杨叶出了些什么事,我这个做长官的,便是拼上这顶乌纱帽,也非要把鸳鸯馆正法不可。” 寇落苼看他神色肃穆,不由得心中一动,问:“若换做是我呢?” 傅云书一愣,“什么换成是你?” 寇落苼唇角微弯,“我是说,若出事的是我呢?” “呸呸呸!不要乱说话!”小县令作势要去打寇落苼的嘴,“你不会出事的!” 寇落苼轻松将傅云书的手腕捏在手里,小县令一个没留神便顺势倒在了他胸前,抬头对上寇落苼深幽如寒潭的眼神,见他唇瓣开阖,温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呢?”傅云书立即垂下脑袋不敢看他,红着脸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却感受到握着他手腕的另一只手瞬时捏紧,寇落苼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傅云书破罐子破摔,闭着眼睛道:“你若……你若……我怎么对杨叶,自然也会怎么对你!” “哦……”寇落苼松开手,故作失望地道:“原来我和杨叶,在县主心中是一样的。” “不是!”傅云书下意识地说,话脱口而出了才觉哪里不对,立即心虚地撇过头,支支吾吾地道:“也……也不完全一样的……” 寇落苼问:“那是,哪里不一样呢?” 这个问题可把傅云书难倒了,他吭哧吭哧了半天,憋红了一张小白脸,愣是没憋出半个字。寇落苼见他愁容满面,也没舍得再继续为难,伸出手撸了撸他湿漉漉的头发,接过他手中的布,温柔地替他擦起头来,道:“时辰不早了,赶紧把头发擦干去睡觉。” 寇落苼的指尖触到傅云书的额头,这本是无心的一个动作,此时却如一柄锤子,将傅云书的心鼓敲得“咚咚”作响,他悄然抬眸,寇落苼清俊明朗的眉眼近在迟尺,他此时正专注地为他擦着头发,丝毫没有注意到傅云书流连的视线。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第二日,两个“孝子”起了个大早,策马疾驰往云间寺。本以为已经够早,上头香都绰绰有余,谁知到了地儿一看,云间寺门前早已排起长队,穿着各式衣裳的百姓们手里捏着香垮着装贡品的篮子,张头探脑地朝庙里头张望着。 两人牵着马走到队伍最后,正欲问话,排在他们前头的一个大婶却正和另一个人聊得火热,于是两人就在一旁默默地听。 那大婶说:“一看你就是外地儿来的,怎么,也是来求签的?” 她搭讪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一身书生样式的长衫,点点头,道:“小生明年欲进京赶考,想来求支签,卜一卜前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在准备我的完结旧作《江湖妖道》的出本事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87 宜(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看一下,愿意收本就肥肠感谢了),需要新写一篇番外,所以最近更新可能不稳定,会尽快写完恢复日更,请大家继续爱我。 么么哒。 第64章 狐娘子(二十六) 大婶便问:“怎的特意跑来咱们这里求签?你家在哪儿, 本地没有庙宇吗?” 书生道:“小生家住江城, 听闻州府云间寺灵验,这才特意跑来。” “那你可算来对了!”大婶自豪地道:“咱们偌大一个江北府, 就属云间寺的菩萨最灵验!我家汉子前段时间生了点毛病, 我就上这儿来烧香拜佛, 回去没过几天,我家汉子的毛病就自个儿好了, 比看病吃药不知管用多少!不过江城离这儿可远, 你这小小年纪,家里人竟也舍得让你一个人出远门?” 书生一听, 面露悲色, 轻声道:“家父家母, 皆身染重病去世,我也没个兄弟姊妹,孤身一人苟活于世而已。” “哎,”大婶同情地看着书生道:“死者已矣, 你也别太伤心, 进去烧三炷香好好拜一拜菩萨,也求你父母往生安乐。” “是。”书生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人又说了些什么,寇落苼却没有再听了, 他们身后又多了个老汉排队, 他凑上去客气地问:“这位大爷,您也是住在这儿附近的吗?” “是啊, ”老汉点点头,“小伙子你有什么事吗?” 寇落苼道:“我们是外地特意前来云间寺拜佛求签的,自以为来得够早了,未曾想却还是有这么多人,请问云间寺每日都是如此吗?” 老汉道:“可不是嘛,咱们云间寺名声在外,不知有多少如你们一般的人,特意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只为求一支签。而且据说越早求的签越灵验,是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早早地就来排队。” 傅云书笑道:“居然有这种说法?那些投机取巧之辈,岂不是可以一早来排队,然后将位置高价卖给那些诚心求签之人?” “你这赚钱的法子,确实有些人想到了,所以有段时间云间寺的签那叫一个千金难求,可后来啊这消息传到了住持的耳朵里,他就对那些发不义之财的人说,谁再敢这样,他就在佛前祷告,叫佛祖啊惩罚他们,结果就没人再敢行此举了。”老汉道。 寇落苼狐疑地道:“会做出这种事的人,竟就因为住持的一句话,而放弃了这样好的赚钱机会?” “若是旁人,他们必然不会如此听话,可云间寺的住持啊,却是一位得道高僧,咱们这儿,就没有不敬他的。”老汉面露崇敬之色,道:“当年沪州发大水,许多灾民涌入江北府,被拦在城门外不得进,住持就带着庙里的和尚们一块施粥救济灾民,还说,这么多人他们不可能全部收留,但是在灾中没了爹娘的孤儿,都可以送到庙中,由他们来抚养,日后出不出家、做不做和尚,全凭自愿。” 傅云书道:“沪州大水那年,我听说灾民数以万计,痛失双亲的孤儿,也一定不少。” 老汉点点头,道:“是不少。” 傅云书道:“这样多的孤儿,云间寺竟一并收养了?” 老汉道:“是收养了一段时间,那会儿啊,咱们这些住在附近的百姓天天都能听到里头孩子在哭,不过那些娃娃们都可怜,大家伙的也都理解。” 寇落苼问:“沪州大水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那些孩子们现在都还养在庙里?” “这哪儿养的下,”老汉道:“听说住持为他们一个个的费心找了好人家,都送出去给人收养了。” 寇落苼干笑两声,“这么听起来这住持可真是个好人。” “那可不是!”老汉压低声音道:“咱们都觉得住持可真是个活菩萨!可惜近些年来他老人家年纪也大了,不常露面,若无十分的运气,你们怕是见不着他。” “若有十分的运气,咱们也用不着上这儿来了。”寇落苼道:“多谢大爷解惑,寺门开了。” 云间寺的大门一开,一早便守在门外的人便激动地鱼贯而入,你争我抢地冲向大雄宝殿,都去争那第一支签去了。寇落苼和傅云书被人潮推挤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傅云书有些慌张地揪住寇落苼的衣袖,问:“寇兄,咱们接下去去哪儿?” “先随便走走……”寇落苼说话间,目光再度落到那个书生的身上,盯了许久,忽然对傅云书道:“傅兄,你先去大雄宝殿求支签,我……” 傅云书眼神不善,“你去哪儿?” 寇落苼道:“我……我随便走走。”眼看那书生的身影渐渐地就要淹没在人海中,也不在多言,只松开傅云书的手,急匆匆地道:“求完签了便在殿前等我,我会去找你。”随即便朝着那书生的方向走去。 小县令气鼓鼓地站在原地瞪了他一会儿,恨恨朝地面踢了一脚,朝大雄宝殿去了。 那书生却并未随着人群走,而是穿过两座大殿中间的一条小路,往寺庙后头去了。寇落苼土匪出身,学得一手跟踪人的好本事,遥遥跟在那书生后面,一路都无人察觉,随着他七拐八拐来到僧寮附近的,这里还有一座屋子,门是敞开的,里头跪了个和尚,正念着经敲这木鱼。 书生走到那屋子的门边,不敢擅入,只站在门外,怯怯地喊了一声,“这位师傅……” 木鱼声一顿,那个和尚回过头来,寇落苼连忙飞身上树,将自己隐藏在茂盛枝叶间,悄悄朝那头望去。和尚看起来年纪不小,莫约已有五六十岁,却生得一副带笑的慈眉善目,令人一看便心生亲切,他站起身,跨过门槛,走到书生面前,行了一礼,道:“阿弥陀佛,施主唤的可是贫僧?” “是,”书生结结巴巴地道:“小生……小生有一事不明,还望大师开导……” 老和尚和善地微笑着说:“殿前自有解签人,施主为何特意来此?” 书生忙道:“我之困惑,唯有住持您方可解惑!” 住持?听墙角的寇落苼诧异地挑起眉。 老和尚笑眯眯地道:“施主如何得知贫僧便是住持?” “是有一个好心的香客,她告诉我住持每日早晨都会在后院佛堂中诵经,我……我才试探着来寻的。”书生道。 “可惜即便贫僧身为一寺之住持,也不过一具肉体凡胎,施主的迷惑,终究得由自己来解答。”老和尚歉疚地摇摇头,正要转身回到佛堂,那书生登时变了脸色,看看四下无人,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扑腾着抱住老和尚的大腿,哭喊道:“求师傅救救弟子!” 老和尚无奈地停下脚步,道:“施主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书生道:“师傅若不肯救弟子,我便长跪不起!” 不仅寇落苼为他的脸皮之厚而震惊,老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88 和尚也是相当诧异的模样,静默许久才道:“施主却想贫僧如何帮你?” 书生一听有戏,面露喜色,道:“弟子愿拜入师傅门下,随师傅一道清修三月!” 老和尚淡淡地问:“施主若想当佛门俗家弟子,并非一定要入我门下,贫僧已数年未曾收徒,若施主愿意,贫僧可为你引见我的几个师弟,他们几个都不在我之下。” “弟子只愿拜在师傅门下!”书生忙道。 老和尚问:“为何?” “因为……因为……”书生支支吾吾地道:“因为弟子仰慕大师已久,所以……” 老和尚道:“施主若不愿说实话,贫僧也不强求。” 书生一咬牙,硬着头皮道:“弟子明年将进京赶考,特来云间寺求签占卜前程,却听那位女香客说,曾有三人随大师清修数日,次年全部高中,分为三鼎甲,所以……所以弟子也想一试。” “有这样的事么?”老和尚蹙眉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才幽幽地道:“好像确有此事,那三个人如今好似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正是!”书生道:“当年的探花,如今是当朝的宰相傅峥,榜眼正是这江北府的知府靳云龙,而状元郎……状元郎……”不知怎的,那书生却低下头,哆哆嗦嗦没再接着说下去了。 老和尚道:“他叫陆锋。” 呼啸而来的风掠过树梢,惊起一阵枝叶晃动。 “师傅!”书生紧张地揪紧老和尚的僧袍下摆,慌忙摇头,“您久未入世,可能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不能提!” 老和尚沉吟许久,道:“他们三人高中,是他们自己的本事,并不见得每个在贫僧门下修行过的人都能高中。” “弟子明白,”书生殷切地道:“但是总要一试,还求师傅开恩!” 老和尚道:“你当真愿随我修行?” 书生掷地有声地道:“弟子求之不得!” “也罢,你虽是得旁人相助,但你我既能相见,便是有缘,”老和尚道:“今晚入夜后,你再来这里。” 书生欢喜得声音都颤抖了,他深深地拜下去,“多谢师傅!” 听完了壁角,寇落苼又随着那书生回到前殿。 兴许是觉得自己高中在望,书生激动得脸色绯红,脚步轻盈,寇落苼看他几乎快忍不住跳起来,觉得好笑,嘴角就不由得显出嘲讽的笑意,扭头朝大雄宝殿望去,殿门口人来人往,却没见到殿前等着个什么人,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一只手忽然从后头捂住了寇落苼的眼睛,恶狠狠的声音传来,道:“你看够了没?” 第65章 狐娘子(二十七) 寇落苼一愣, 随即笑道:“看不够。” 傅云书气呼呼地一把撤开手, 没好气地说:“光看有什么用,你得冲上去抱着人家才行!”话音未落, 自己便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寇落苼的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 道:“呐,抱住了。” 两大男人在佛门清净地这样搂搂抱抱显然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香客们都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傅云书怔了一瞬,又红着脸把寇落苼推开, 道:“你抱我做什么?” 寇落苼道:“因为我看的是你。” “我……我才不信……”嘴上说着不信, 小县令的嘴角却已经咧上天了, 不自然地撇过头,朝熙攘人群中一看,已经没有先前那个书生的人影了。他忍不住问:“你方才追着那书生是去做什么?” 寇落苼道:“你之前听见了吗,有个老大妈跟他搭讪。” “听见了, ”傅云书道:“搭讪又怎么了?” 寇落苼道:“我觉得倒像是套话。”顿了顿, 道:“这是那些个江湖术士、所谓半仙常用的手段,叫同伙装成路人前去套话, 等见了正主,将他的信息一一道出, 立时就能将些个没见识的唬住, 还当他是有真本事。” 听他这么一说,傅云书再回想那大婶同书生的对话, 也觉得有些不对,蹙眉道:“但……上了年纪的人不都喜欢摸清人家祖宗十八代么,也不见得她就一定是坏人啊。” “你忘了,”寇落苼道:“那伙子假冒狐仙的人,最喜欢拐什么人?” 傅云书道:“年轻的俊秀少年……”他面露诧异,“不就是方才书生那般的人物?!” 寇落苼道:“我心生怀疑,便跟他过去看看。” 傅云书紧张地压低声音道:“你看到什么了?” 寇落苼道:“他去了僧寮附近,找到了一个老和尚,同那老和尚说想入他门下清修三月。” “老和尚?”傅云书狐疑地转了转眼珠子,问:“那老和尚有没有对他做什么奇怪的事?” 寇落苼一挑眉,“比如?” “比如……呃……这个……”傅云书结结巴巴地说:“摸一摸、揉一揉什么的……” 寇落苼忍俊不禁,抬手捏了把小县令白净的脸颊,“是这样吗?” “你少给我装蒜!”傅云书鼓起腮帮子一把拍开寇落苼的爪。寇落苼揉了揉自己的爪,笑道:“倒并没有做这样奇怪的事。”顿了顿,低声道:“但是他叫他今晚入夜后,再去找他。” 傅云书幽幽地道:“晚上能做的奇怪的事可就多了。” 寇落苼道:“比如?” 傅云书一本正经地道:“比如彻夜探讨《心经》。” “……”寇落苼愣了一瞬,深感小县令已经被自己带坏,随即哑然失笑,道:“那你我要不要蹲在东墙脚下一同听大师讲解《心经》?” “唔,和尚说我时来运转,近来定有喜事。”傅云书慢吞吞地从袖中掏出一支签,在寇落苼眼前晃了一晃,“若指的是能将这桩案子破解,那倒也不错。”寇落苼从他手中把那支签抽走,定睛一看——上上签。 两人又在庙中溜达了许久,再未发现什么异常,便出了庙,回去城里。驿站太远,寇落苼说上次的衣服托了悦来客栈的小二拿去洗了还没取回,便策马去了悦来客栈,傅云书坐在堂中吃饭,他则走到柜台前,一敲台面,道:“掌柜的。” 掌柜的一抬头,唤道:“寨……” 寇落苼立即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嘴前,“嘘。” 掌柜的道:“客官,您来了?” 寇落苼点点头,道:“我先前吩咐你的事儿,办好了吗?” 掌柜的道:“有些眉目了,客官您且随我来取。” 两人走到一间隐秘无人的房间,掌柜的转身将门仔细栓上,又打开一旁的衣柜,将寇落苼与傅云书之前打湿的又洗过一遍的衣服取了出来,递到寇落苼手上,“寨主,这是您同傅大人的衣服。” 寇落苼接下了,点点头,道:“鸳鸯馆的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派人去查过了。”掌柜的道:“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89 扮成个外地富商的模样去光顾,问那老鸨有无尚未□□的小白花。” 寇落苼问:“那老鸨怎么回答的?” 掌柜的道:“她倒是不含糊,当即就领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来,年纪挺小,看着才十四五的样子,手段却已是相当老练了。哦,寨主,派去的人是黑枭,您也知道,那厮是个花丛老手,他一看就说那个姑娘不是清倌儿,只怕是咱们被当成了有钱的冤大头,想用点鸽子血就将咱们糊弄了。” 寇落苼道:“然后呢?” 掌柜的道:“黑枭就说如此庸脂俗粉他不要,要清清白白的小家碧玉,那老鸨就说,再白的花骨朵掉到了他们这儿,也得染上色。” 寇落苼嗤笑一声,“这话倒是不假。” 掌柜的道:“鸳鸯馆这么多年来屹立不倒,一定十分谨慎,黑枭见试不出什么来,起身就走,说宁缺毋滥,玩染了色的花怕把自己也沾得一身骚,那老鸨也未阻拦,只把他送到门口,说爷下次想来尝鲜,还是带个识路的朋友一块儿来的好。” “她这话的意思是……”寇落苼颔首沉思。 掌柜的道:“咱们哥儿几个琢磨了一下,觉得应该是这么个意思——如果想在鸳鸯馆玩新鲜的,光有钱是不行的,还得有熟识的人引见才行。” 寇落苼皱着眉点点头。 “只是咱们之前不知道鸳鸯馆在搞这些勾当,毫无准备,哪里来的引荐人,这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掌柜的道。 寇落苼道:“你之前听壁角的那个几个客人呢?” “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儿啦,哪儿还能找得着?”掌柜的摇摇头,“若是晓得他们的下落,只怕黑枭早就将人全家绑过来了。” 想起黑枭的样子,寇落苼嫌弃地“啧”了一声,道:“你盯着点黑枭,别叫他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儿,咱们现在是正经的生意人,别总像个土匪似的打打杀杀。”掌柜的正腹诽寨主怕是在县衙呆久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了,就听他家斯斯文文的寨主说:“若是找到了那几个富商,将他自个儿连同老婆儿子绑了来便是,多余的人就不必了,浪费饭钱。” “……”掌柜的道:“寨主英明。” 寇落苼问:“你们就查到这些?” 听出寨主语气不善,掌柜的硬着头皮道:“那鸳鸯馆行事太过隐秘,要不然咱们也不会这么久都无知无觉……” “暗地里不知道替人背了多少黑锅了,到现在才发觉不说,即便有所察觉,却什么都查不出来,我看你们是客栈开得太久,已经忘了咱们开客栈的钱是怎么来的了。”寇落苼冷冷地道。 掌柜的立即单膝跪下,“属下无能。” “既然要当坏人,就要当最坏的,百姓们将群鹰寨称作食人窟,那么江北便容不得出现第二座食人窟。”寇落苼冷声道:“鸳鸯馆此事还未完,你们接着去查,掘地三尺都要挖一个引荐人出来,有了成果,再来见我。” “是。”掌柜的应下,见寇落苼拎着衣服就要往外走,问:“寨主要回县了?” 寇落苼道:“鸳鸯馆同城郊云间寺兴许有些微妙的关系。” 掌柜的一愣,“云间寺?” 寇落苼点点头,道:“目前尚不能确定是否真有关系、是何关系,我须得去查一查。” “说起这云间寺,倒还确有些可疑之处。”掌柜的道:“州府有个木匠,姓王,技艺精湛,不少大官富商家里都请他去做过木工,就连咱们这家客栈,当初都是他帮着造起来的,我跟他甚是投机,凑在一起喝了几次酒,就成兄弟了。这王木匠跟我说过一件事儿,就跟云间寺有关。” 寇落苼道:“什么事儿?” “他说,他给云间寺修房子的时候发现,寺里设有机关,多半是暗室。”掌柜的道:“当时他喝醉了,我还当他胡言乱语,再者庙里有个什么贵重东西需要找地方藏也正常,便没有放在心上,第二天等他酒醒后再问,王木匠已经不肯承认了。寨主您先去提起云间寺,我才又想起来。这城郊的云间寺又不是什么千年古刹,是这二十来年才造起来的,还特意造了个机关暗室,确实可疑。” 寇落苼幽幽地道:“这么重要的事你却又扭头就忘了。” 掌柜的干笑着说:“他们念他们的经,咱们绑咱们的人,这……这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秃驴们竟然敢挡咱们寨主的路呢?寨主您看您这一提小的不就又想起来了么……” 寇落苼阴测测地道:“你还有没有别的事儿没记起来?” “没了没了绝对没了!”掌柜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见寇落苼一脸狐疑,忙道:“寨主您还不回去?傅大人一个人在那儿怕是要等得急了。” 提起傅云书,寇落苼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几分,撂下一句“你长点心”,转身就走,回到大堂,果然见到小县令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桌边,托着腮帮子眼巴巴地等着,寇落苼忙走过去,唤了声,“傅兄。”再一看,满桌佳肴,几乎一动都没有动过,道:“你怎么都不吃东西?” 傅云书闷闷不乐地瞪着他,“我在等你。” 寇落苼一撩袍角,在桌边坐下,夹了只鸡腿放到傅云书的碗里,笑道:“我回来了,赶紧吃吧。” 傅云书啃着鸡腿,幽幽地道:“你去拿几件衣服,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眼神若有若无地朝寇落苼来的方向飘去,“莫不是这客栈里头,还藏了寇师爷某朵心爱的娇花?” 作者有话要说: 九合醋王傅云书 第66章 狐娘子(二十八) 寇落苼无奈笑道:“这家客栈的掌柜与我相识, 我同他多聊了几句话罢了。”赶忙又夹了只鸡腿放到傅云书碗里, “多吃点,吃饱了晚上好干正事。” 傅云书的嘴被两只鸡腿堵得严严实实, 只好作罢。两人吃完了饭, 又在掌柜的特意准备的房里休憩了几个时辰, 待到傍晚时分才又出了城,等再回到云间寺附近时, 已然入夜。白日的热闹仿佛一场错觉, 寺中依旧如昨夜那般一片死寂。寇落苼带着傅云书趴在墙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 云间寺并无其他出路, 若那书生再来, 一定会从大门过。 只是两人趴在墙头吹了半天的风,傅云书摸了摸满胳膊的鸡皮疙瘩,望着依旧毫无动静的大门,忍不住小声说:“寇兄, 你说那书生会不会自个儿早就先进去了?” “不会吧?”寇落苼心里也有些怀疑, 但还是说:“哪有那么早的,也太心急了。” 话音刚落, 远远地便出现一点亮光,傅云书顿时激动, 指着那头说:“寇兄, 你看!你看那边!” 寇落苼道:“我看见了。” 那应当是一点烛火,由远及近, 微弱的火光映出提灯之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90 人的面容,正是白日里那个书生。 书生面色红润,想必是以为自己高中在望,一脸喜气遮也遮不住,灯笼被提在手上一颠一颠的,走近朱漆大门前,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门前,敲了几下,“师傅,师傅,弟子求见!” 傅云书轻声道:“这整个庙都空荡荡的,哪里来的和尚给他开门呢?” 话音刚落,灯火通明的大雄宝殿中便走出一个穿着僧衣的光头,一直走到大门后,给书生开了门,道:“你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 因视线被阻,两人都看不见大雄宝殿里面的情形,也不知那和尚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书生点头哈腰,道:“多谢师兄多谢师兄,请问……师傅在哪儿呢?” 和尚道:“师傅候你多时了,随我们来吧。” 两人随即一起往大雄宝殿走去。 傅云书眉头紧蹙,扭头看了眼同样神情紧绷的寇落苼,道:“咱们跟进去看看?” “不。”寇落苼却缓缓摇了摇头。 傅云书一愣,“啊?” 寇落苼道:“你这样大喇喇的进去,太危险了,一旦突生变故,逃都逃不了。” 傅云书急道:“那怎么办?这小书生进去了,怕是会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寇落苼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傅云书正欲反对,张嘴却哑口无言,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精贵少爷,若真出了事,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只怕还会成为寇兄的累赘。小县令悻悻地垂下头,道:“那好吧,我在这里等你。”一只手摸索着爬过去,轻轻拽了下寇落苼的衣袖,道:“你小心些,若敌不过,就不要硬来。” 寇落苼揉了揉他的头,道:“好。”说完,轻轻一跃,转眼人便已消失不见。 寇兄不在,周遭漆黑的树影与凄厉的风声都化作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傅云书在冷风中被吹得瑟瑟发抖,看了看身边一片黑咕隆咚,又瑟缩着收回视线,吸了吸鼻子,鹌鹑似的继续窝在墙头,紧盯着寇落苼离去的方向。 趴的时间久了,手脚发冷不说,脚底板都麻了,傅云书忍不住转了转脚踝,却不小心踢到墙头码着的瓦片,瓦片顺着弧度往下滑,眼看就要掉下去,傅云书连忙一头扎过去,死死地将那瓦片抓在手里,只是这样一来,瓦片得以保全,傅云书却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 小县令摔得惨了,可疼,却愣是没发出半点动静。他躺在地上呲牙咧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随手将手中的瓦片甩在一旁,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云间寺的院墙甚高,傅云书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走到院墙下比划了一下,觉得得有三个自己叠罗汉,才能爬上去,也不晓得寇兄是怎么做到带着个人还能一下子窜上去的…… 可惜眼下寇兄不在。 傅云书无声地叹了口气,打算扶着墙走到拐角处等他,刚走了一步,原本漆黑的树林里却飘飘袅袅地升起一股白烟,傅云书惊疑转眸,却见那原本空无一人的树林里,忽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仍然只是一条背影,白衣白裙,泼墨长发,周身笼在濛濛烟雾中。 傅云书瞳孔收缩,瞬时认出,这就是他之前在茗县客栈中无意看见的那只狐狸精! 而与那时相隔甚远不同,他们此刻近在咫尺。 狐狸精悠然转身,终于显露出真面容,若非傅云书心中又惊又慌,只怕也要为之惊艳。她确实生得国色天香、皎然若仙,心神恍惚间,仓促一眼,莫约真会以为是仙姑降世。 狐狸精见傅云书一脸警惕,嫣然一笑,道:“算上这次,你我已有三面之缘了。” 傅云书眉头一皱,“三面?” 狐狸精但笑不语。 傅云书咽了口唾沫,强打镇定,道:“你是何人?” “父亲病重,你们兄弟二人出门这么久,就不担心吗?”狐狸精答非所问。 傅云书心中却“咯噔”一声,暗道:这是他与寇兄的计谋得逞了! 这果然是一个完整的团伙。世间并无鬼神,唯有人心难测。有人负责物色猎物并套话,专挑那些远道而来或是急有所求的美貌少年郎,还能沿途设下关卡,一路盯梢猎物的去向,言语间引诱他们来到云间寺,那些失踪的少年们,多半是落入了他们的圈套。傅云书想起白天求得上上签后,身侧的和尚笑得一脸和善,道:“阿弥陀佛,想来施主近日定能时来运转、心想事成。” 冷眼睨着眼前的美貌狐狸精,傅云书心中嗤笑,这可不就是“心想事成”了么。 心思电转间,小县令已换上一副惊讶的神情,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你怎么知道家父病重我与哥哥出远门?” 狐狸精幽幽地道:“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她红唇轻启,一字一句地道:“我乃千年修行得道的狐仙。”说话间,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只小小的白瓷瓶,捏在手中,“你与我有缘,这里面有一味灵药,你带回去给你父亲吃下,立时就能药到病除。” 傅云书又惊又喜,作势就要拜倒,“多谢仙姑赐药!仙姑大恩大德,小的此生没齿不忘!” “且慢。”狐狸精果然又开口道:“我虽愿救你父亲一命,但也不能坏了我们仙界的规矩。” 傅云书战战兢兢地道:“小的肉体凡胎,不懂什么仙界的规矩,还……还请仙姑不吝赐教。” 狐狸精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凡事有舍有得,你得到了,就总有失去的。” 傅云书嚎道:“若能救家父一命,小的愿折寿十载!” “哎,”狐狸精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在你一片孝心,折损阳寿,便不必了,若真有心,便随我一同清修吧。” “清……清修……”傅云书十分做作地抖了一抖,“可……可小的家中父母健在,若随仙姑而去,只怕家里两位老人家会承受不住……” 狐狸精道:“倒也不用你一生都随我修行,若诚心修炼,只需三月即可。”见傅云书仍在犹豫,她又道:“自然,愿与不愿,全在你自己。只是我在凡人面前不能现形太久,再有一会儿,便要离去。” 傅云书支支吾吾地道:“仙姑……容我……容我再想想。” 狐狸精催促道:“还望你早作决断。” 他们急于收网,傅云书也有自己的考虑。这个团伙的作案流程他大概已经清楚,只是少年们此后的去向却仍旧未知,鸳鸯馆虽然可疑,但未必一定是送去了鸳鸯馆,还应仔细调查。若自己有寇兄那般的本事,大可以一口答应,待深入贼窝了解清楚后再做决断,即便不能一窝端,自行离开总也不是大问题。可眼下最纠结的一点就是——他没寇落苼那个本事,到时候贼窝端不了另说,只怕自己都要被卖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91 出去。 思虑再三,傅云书还是道:“多谢仙姑,只是我是和我哥哥一块儿出来的,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回去,家父家母见了,会着急的。仙姑的好意,我心领了,来日定当为仙姑奉上香烛三支。” 狐狸精的眼眸立时阴沉,她幽幽地道:“你当真不随我去?” 傅云书颔首道:“对不住。” “小郎君,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那狐狸精说话的调子一改,几乎立时变了一个人,“这敬酒不肯吃,那奴家,就只好给你上罚酒了。” 能哄得无知少年们自己乖乖跟着走自然最好,若无论如何引诱都不肯上钩,也只好用些粗鲁手段。 傅云书吓得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用手指着那狐狸精,颤声道:“是……是你?!” 狐狸精勾唇一笑,妖气横生,“是我。” 第67章 狐娘子(二十九) 那和尚与书生一前一后乐颠颠地走着, 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寇落苼跟着他们一路到了大雄宝殿门口, 那和尚终于想起该回头看一看,寇落苼立即闪身到一旁的树影底下, 然后那和尚说:“进来吧, 住持和大家伙儿的都在里头等着你呢。” 书生应道:“是。”他们抬脚跨进门槛, 大门随即重重关上,阻隔了寇落苼的视线。他悄悄地摸上前去, 耳朵贴在门板上, 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与那书生惊诧的声音, “这……这……师兄, 这是怎么回事?” 和尚淡淡地道:“进去罢, 住持就在里头。” 之后再无半点声响,室内陷入长久的静默。 寇落苼在门外好奇得抓心挠肝,终于按捺不住,戳破了窗户纸, 悄咪咪地朝里往去——大雄宝殿内依然是灯火通明, 慈眉善目的佛像垂眸静静地俯视众生,却不见方才进去的那两个人, 好似那一个和尚一个书生,只是寇落苼恍惚间产生的错觉。 “云间寺的和尚还真是胆大包天, 竟真将机关暗室建在了大雄宝殿之下……”寇落苼喃喃地自言自语, 昨夜他同傅云书来到大雄宝殿时,随手摸了一把释迦摩尼的莲花座, 那时便隐约察觉底下有隐约震动之感,但碍于带了只拖油瓶子在身边,不敢轻举妄动,之后听悦来客栈掌柜的说云间寺里有机关,立时便联想到了此处。他眼珠子转了转,昨夜他同傅云书到此,如入无人之境,想来是和尚们逍遥太久,已失了戒心,连个望风的人都不留,统统去到那密室之中了。寇落苼冷笑一声,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径直走到那佛祖的莲花座下,耳朵贴上去倾听片刻,随即睁开眼,笃定地伸出手,握住其中一朵莲花瓣,用力一掰——只听佛像里头传来轻微的机括运转的声音,然后“咔哒”一声,底座处竟出现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门。 门里头并不如寇落苼所想的那般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里头塞满了被绑成粽子的失踪少年们,而是一条狭窄的密道,里头每隔一段路便插着一柄火把,将整条密道照得通明。寇落苼站在密道前,略有迟疑,他有些记挂还趴在墙头吹冷风的傅云书,思索再三,却还是将腰间佩刀抽出握在手中,然后头也不回地踏入密道。 傅云书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使劲儿转了转脑袋,发现是眼前被人绑了布条,不止是眼睛,还有手脚也被牢牢地绑了起来,连嘴里都塞了一坨东西,不知道是他们从哪处坟头挖来的抹布,酸臭味震天,熏得傅云书眼泪汪汪,使劲儿挣了挣,却发现绑绳子的人手法十分专业,他白转了半天手腕,竟是纹丝也不动。 身旁看守的人发现了他徒劳的挣扎,嘲讽地笑笑,说:“别白费力气了,小弟弟,咱们要去的可是一处好地方呢,你急什么?” 这个声音正是之前那个假扮狐狸精的女人! 傅云书混沌一片的脑海渐渐清晰,他记得他之前拒绝了对方“一同修行”的要求,对方恼羞成怒,当即撕下脸皮露出狰狞嘴脸,他还没来得及逃跑呼救,狐狸精一挥长袖,袖中甩出雪白粉末无数,他不慎吸入两口,立时便头昏脑涨手脚发软,无力地跌倒在地。 而此时他一动不能动地倒在不知何处,周遭摇晃剧烈,想来应该是马车里。傅云书“呜呜”两声,表示自己有话要讲。 那个女子细声细气地道:“怎么了,小弟弟,你可别告诉我你尿急啊。”她冷笑一声,“曾经有二十四个人都说他们尿急,我告诉他们,没了家伙就不会急了,我使刀快得很,一眨眼就没了,一点儿也不疼。”她的手指轻轻地戳在傅云书那处,幽幽地道:“你想试试吗?” 傅云书下腹一紧,头立即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女子见状,嗤笑一声,不再说话。傅云书静默片刻,还是迟疑地“呜呜”了两声。女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粗鲁地一把扯开他嘴里塞着的抹布,道:“有屁快放!要不是看你生得嫩,老娘早就……” “你们想要多少钱?我给!”傅云书刚被松开嘴就找急忙慌地嚷嚷:“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 女子一愣,随即笑起来,轻轻拍了拍傅云书白净的脸蛋,道:“小弟弟,你倒是很上道么。” 傅云书一听有戏,登时激动,“我带你们去找我哥哥!钱都在他那里!” “可惜了。”女子幽幽地叹道:“你这身子,比真金白银,还要有用得多。” 傅云书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女子恶狠狠地重新将抹布塞回傅云书嘴里,“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寇落苼一路走得战战兢兢却也平平安安,原本设想中的机关暗器一样都无,他顺利地走到了密道尽头——尽头却只不过是一堵平平无奇的墙。 他用指关节敲了敲,声音清脆,应当是空心的。料定了墙上必有机关,寇落苼仔仔细细地一块块砖头摸过去,在摸到某一块砖时,指尖传来轻微震颤,他轻轻一按,砖头竟被他推了进去,四周随即剧烈震动起来。只是眼前的墙面没有消失,身子两侧的密道墙壁却开始缓缓靠近。寇落苼心里“咯噔”一声,这是他误触机关了! 身后的密道深幽,无论寇落苼如何轻功绝顶,怕也不能在片刻之间就逃出,他抬头望了望,既然墙能动,便说明与顶壁不是严丝合缝,只盼那缝隙够大,能容他一人。心思电转间,寇落苼轻轻一跃,已攀上墙顶,不幸中的大幸,此处缝隙恰好能容一人趴伏。寇落苼伏在墙上,转瞬间原先还能容两人并肩而行的密道,已被堵得严严实实,他不由得暗自庆幸,好在没带傅云书一块进来,否则眼下还真是难办了。 他从暗袋里摸出一只火折子,吹了两口,火折子燃起微弱的光,他低头朝那缝隙中看去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92 ,未觉有异,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身下的墙面,却蓦地一怔,又立即回神,捏着火折子朝墙面上照去。 墙上写了几个字,颜色泛黑字迹潦草,像是慌乱间咬破手指写成。 寺与馆勾结,人已不在…… 后面印的却是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寇落苼眼眸震颤,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血手印,“杨叶……” 杨叶是个清秀小伙,生得唇红齿白,只一点,他是个九指,听说是小时候出了意外导致,因此他一直有些自卑,在县衙里也是安安静静不太说话,有人走近了就不动声色地把手藏起来,但是人很勤快,很能干,傅云书暗搓搓地看重他,还对寇落苼说过锻炼一番后可以让杨叶做捕头。 而微弱火光映出的这只血手印,血迹因时间过长,都变成了深褐色,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都还都印得清清楚楚,惟独不见小指。 身下的墙体又开始缓缓移动,与此前不同,莫约是时间到了,两面墙开始缓缓分离,不多时,又变回原先密道的模样。不知何处传来机括运转的声响,之前寇落苼误触到机关的那面墙忽然洞开,里头有人嚷嚷道:“你去看看是哪个不知好歹的贼骨头被挤成了肉泥!”随即从墙里头钻出来一颗光溜溜的脑袋,正是之前领着书生走进大雄宝殿的那个和尚,他迷惑地朝密道张望,“咦,怎么没人?” “人在这儿。”身后忽然有人幽幽地道。 和尚浑身一颤,正欲扭头去看,脖子上却忽然多了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刀,吓得他立即僵住不敢动,小声哀求:“好汉饶命!” 寇落苼道:“说,里面有几个人?”和尚张开嘴,还未出声,寇落苼又道:“你我的时间都不多,若是敢耍花招,我不会多费口舌,一刀抹脖子,用你的血来开路便是。” 和尚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浑身颤抖地道:“算上我,还有另外两个,一共三人。” 寇落苼狐疑地道:“三个人?你们庙里那么多和尚,其他的人都死了吗?”握着刀柄的手加重了力气,和尚脆弱的脖子上缓缓流下一丝血,“看来你是打算抵死不从了?” “没有!没有!好汉,我真的没说谎!里头确实只有两个人……”他双腿抖得厉害,若不是忌惮着那夺命的凶器仍架在脖子上,只怕小腿已支撑不住身体要软倒在地了,他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哦,对了对了!还有一个,是我们骗……请来个一个小伙子!不过他眼下已经昏过去了。” 猜测那个小伙子应当便是之前那个书生,寇落苼并未追问,只道:“那你们寺里其他人恩?” 和尚支支吾吾地道:“他们……他们都去外头了……” 寇落苼问:“哪个外头?” 和尚道:“城……城里……” “江北城这么大,他们难道刨了个坑把自己埋了不成?”寇落苼冷笑着说:“让我来猜一猜,你那些个同伙们,此刻应当是在……鸳鸯馆,是也不是?” 第68章 狐娘子(三十) 和尚“嘿嘿嘿”地赔着笑, 说:“好汉您真聪明, 这都能猜得到!” 寇落苼并不理会他拙劣的马屁,冷声道:“你们这么多人去鸳鸯馆做什么?!” 和尚道:“咱们白日里当和尚念阿弥陀佛, 实在压抑得紧, 到了晚上, 总得找个地儿发泄一下……” 寇落苼道:“那怎么偏偏就留了你们两个在这里?” 和尚小声说:“我们等会儿也是要过去的。” 寇落苼喝道:“撒谎!此刻城门早已关闭,你们如何进城去到那鸳鸯馆中?” 和尚腆着笑脸说:“这……这背后头的具体操作我就不知道了, 说到底咱也就是个送货的……” “送货?”寇落苼一霎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待会意后,又禁不住冷笑, “活生生的人, 在你们眼中竟只不过是货物吗?” 和尚哭丧着脸求饶, “好汉,这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大家都不过为了混口饭吃,你看那金雕山的上的土匪大爷们逍遥这么久, 谁敢惹?咱们这点小生意跟人家比起来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句话如同一支冷箭蓦地射中寇落苼的膝盖, 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正想说些什么, 身后墙上那面机关又是“咔哒”一声,另一个秃驴从里头钻了出来, “你这小子在外面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被挟持的和尚以为救星驾到, 张嘴就想喊救命,谁知话音尚未出口, 喉咙便是一凉,低头一看,被自己脖子上喷出的血溅了自己一脸,木然地栽倒在地。 寇落苼转身,刀锋指向那看得呆住的秃驴,道:“轮到你了。” 杀人对于寇落苼不过热刀子切蜡,生死只在抬手的一刹那。踩着满地横流的血,寇落苼握着长刀,缓步踏入那堵墙后的暗室中,暗室中只点了一盏蜡烛,烛火幽暗,寇落苼看到先前那个书生被捆成一头粽子被扔在地上一动不动,蹲下身探了探鼻息,倒还是能喘气的,于是便任他躺在一旁,举了烛台看向四周,这一看,瞳孔都瞬息收缩。 上头是宝相庄严的大雄宝殿,底下却是幽寂诡异的阴曹炼狱。 墙上如泼墨一般沾满了血迹,有陈年的已经发黑的血,也有新鲜的红色血液,甚至连头顶的那堵墙上也溅满了深深浅浅的血迹,更不用说脚下站着的地面,寇落苼只是稍微站了一会儿,便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就想把脚抬起来,看看是否有血将自己的鞋袜也打湿。 各式各样的刑具或扔在地上或挂在墙上,有寇落苼认识的,也有许多他见都没见过的,这些刑具也都如墙壁一般,沾满了血液,不知曾在多少人身上摧残肆虐过。 望着这样渗人的场景,寇落苼似是连鼻尖都萦绕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他定了定心神,敲了敲这几面墙,发现都是实心的,这条密道到此为止了。 也对,寇落苼心想,若真有一条密道,从云间寺直通鸳鸯馆,那可是项浩大的工程,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完成,但既然没有密道,假和尚们又要如何“送货”进城呢? 想着想着,寇落苼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两个假和尚都死了,也没人可盘问,他也不再浪费时间,拖了书生的衣领就往外走。密道深幽,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飞奔起来,直到一头冲出大雄宝殿,随手将仍在昏迷的书生丢在一旁,冲到先前他俩趴守的那面院墙下,大喊:“浥尘!” “哟,公子您终于出来了?”声音稚嫩,寇落苼循声望去,见到两个扎着双髻的小童,就站在他身旁不远处的树影底下,他先前一时情急,竟未曾察觉,而这两个小童,也煞是眼熟——正是他之前见过的、那个狐狸精身边跟的那两个小妖怪!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93 寇落苼此人,不怜香、不惜玉、不尊老、不爱幼,对着两个没自己腿高的黄发小童也没半点好脸色,冲过去一手一个拎起举到面前,凶神恶煞地道:“说!我家阿弟在哪儿?” 两个小孩儿被勒得面红耳赤,咳嗽着说:“放我们下来!放我们下来就告诉你!” 寇落苼毫不妥协,“说了再放你们下来!” 两个小屁孩对视一眼,寇落苼手上的力度再加大,几乎是咬着牙道:“说。” 其中一个小屁孩这就绷不住了,哭着嚷嚷道:“娘娘说你吃了药,躺进我们的马车里,自然有人带你去见你的阿弟!” 寇落苼问:“什么药?” 两个小孩一起哭,“不知道。” 寇落苼冷笑,“总不会是什么十全大补丸,谁会傻到去吃?!” 一个小屁孩倔强地哭道:“娘娘说了,你不吃药,就……就再也别想见到你阿弟!她……她说了,你现在多半已经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了,你总不想……让你阿弟也将那种事经历一遍!” 一股火气顿时冲上天灵盖,寇落苼松手将那两个小孩儿摔在地上,正欲转身离去,却迟迟迈不出第一步,僵持许久,终于木然转身,朝那两个小孩儿摊开一只手,“药。” 等到眼前缚着的黑布被揭开时,已经不知过去多久了。手脚因长时间的束缚而麻木,傅云书头脑却清醒,清楚地听见那个女人尖声叫道:“你们还不快给他松绑!时间太久手脚废了可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卖? 傅云书心想,我也要像货物一样被卖掉了吗? 有两个人听了话立时上前给他松了绑,傅云书艰难地转了转手腕脚踝,转头看去,假扮狐狸精的女子已揭下了那张魅惑众生的皮囊,见傅云书的目光望来,冲他嫣然一笑,赫然是鸳鸯馆的老鸨! 傅云书冷冷地道:“看来你们是早就盯上我们了?” 老鸨笑道:“两位公子生得这般好看,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喜欢。” 傅云书道:“你们既然是晚上在云间寺遇见的我,便该明白一些事情。” “鸳鸯馆之前来过一个小捕快,东拉西扯非要问失踪一事,他来后不久,你们又来了,且晚间在云间寺逗留,想必是察觉了我们的生意,来暗查的吧?”老鸨讪笑道:“但不管你是哪个镇的官差或是哪个县的捕头,就算是群鹰寨主海东青亲自来了,他也捅不破我们鸳鸯馆这片天!” 傅云书急问:“你们把那个捕快怎么样了?!” “哦,你问那个小捕快啊?”老鸨掩唇一笑,眼中却是遮掩不住的阴毒,“我看他模样也算周正,打扮打扮应当也能卖个好价钱,就命人将他带下去好生‘调/教/调/教’,不过你别担心,兴许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能团聚了,只是究竟是在人间团聚,还是在地府团聚,这我可就不得而知了。” 傅云书气急,“你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对这样不痛不痒的咒骂,老鸨不以为意,冷冷地笑道:“小公子,你这话可说早了,我还有更毒的事没告诉你呢。”她凑到傅云书耳旁,轻声道:“我命人告诉你哥哥,吃了药坐上我们的马车,才有机会见到你,你猜我们给他的,会是什么药呢?” 傅云书浑身一震,随即恍惚地摇头,“他不会吃的……他不会吃的……他又不是傻子……” 老鸨幽幽地道:“你家哥哥何止不是傻子,他可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可惜,再聪明的人,也总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为情所困?”傅云书喉头不知为何一阵哽咽,过了半晌才艰难地道:“真是可笑,我与他何来情字之说?” 老鸨望着傅云书的目光略略染上一丝怜悯,道:“小弟弟,你是当局者迷,我这个局外旁观者却看得清。两个男人如何了?咱们这儿来的男人可都喜欢男人,一会儿你就见识了。” 傅云书执着地摇摇头,“你失算了,他不会来的。” “那这样,我与你打个赌,如何?”老鸨一挑眉。 傅云书的眼睛微微亮起,道:“怎么赌?” “他若来了,算我赢,他若没来,算你赢。”老鸨道。 傅云书道:“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老鸨反问:“你想如何?” 傅云书淡声道:“你赢了,我愿赌服输,随你处置。可若我赢了,我要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老鸨笑道:“若是放了你之类的,恕我爱莫能助。” “不,”傅云书道:“若我赢了,我要你替我将他一同抓来,无论用什么方法。” 老鸨狐疑地问:“你不是很爱他么?我们可什么下三滥招数都有,你就真的舍得?” 傅云书道:“正因我爱他,才不忍他独活于世。既然要死,那便一起死吧。” 老鸨怔愣许久,忽然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半晌才堪堪忍住,看着傅云书,道:“小弟弟啊小弟弟,你这样有趣的人,我可太久没见到了。” 傅云书道:“我这样有趣的人,若不能多活几天,岂不是这世间一大损失?” “确实如此。”老鸨道:“这世上有趣的人少,能叫我喜欢的更少,既然如此,我许你一个承诺。在我们的赌约结果揭晓之前,你会是安全的。” 傅云书微微一笑,道:“甚好。” 第69章 狐娘子(三十一) 老鸨又问:“手脚恢复了没?” 傅云书转了转手腕, 道:“差不多了。” 老鸨笑道:“那便请吧, 小公子。” 于是傅云书又被黑布蒙上了眼睛,这回倒没被再绑上手脚, 只是被押着往前走, 身后负责押送的人还十分粗鲁, 时不时推搡他一下,“快走!”傅云书诚恳地道:“两位, 我蒙着眼睛, 走不快。”那两人喝道:“少废话!”傅云书只好继续磕磕绊绊地不知朝哪儿走着,直到前头传来“吱嘎”一声响, 像是一扇门开了, 那两人才道:“停下, 就是这儿了。” 傅云书揭下蒙眼的黑布,还未来得及看一看四周,便被一把推进门里,险些被门槛绊倒, 稳住身形一转身, 门又被牢牢地关上了。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冷冷地道:“又来了只骚狐狸。” 语气虽不善音色却甚是动听, 傅云书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容颜精致似好女的美貌少年倚在床边, 幽怨地盯着自己, 道:“你是谁?怎么到的这里?” 傅云书见这少年姿色不凡,又同样被软禁在此, 想必也同自己一样是被掳来的,心里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也不计较他出言不逊,温声道:“我也是被他们拐来的。” 少年厉声问:“谁拐的你?” 傅云书一愣,多了个心眼,含糊地道:“……不知道,我晚上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94 路过云间寺,忽然被麻袋蒙住头,昏过去又清醒后,就……就到了这里。” “哦。”少年冷淡地应了声,然后便不再理会傅云书,顾自往床上一躺,蒙上被子睡起觉来。 这房间不大不小,刚好够两个人住,两张床相对摆着,中间放了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两只木制的杯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傅云书之前昏迷过一段时间,又长时间被蒙着眼睛,已不知此刻白天黑夜,思及不知处境如何的寇落苼,心中烦闷,这件房四面墙都堵得严严实实,一道窗户缝都没有,更是让人觉得压抑,他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圈,忍不住问:“想要如厕的话,要去哪儿?” 少年背对着他,幽幽地道:“看你是真的想如厕,还是假的咯。” 傅云书道:“自然是真的。” 少年道:“那你直接出门便是。” 傅云书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下,轻轻推了下门,未曾想门居然没有上锁,轻而易举地开了,门外立着两个看守,凶神恶煞地回身,道:“做什么?!” 傅云书吓得后退一步,小声道:“我……我想如厕……” 其中一个看守用胳膊撞了下另一个,道:“你去。”另一个看守翻着白眼嘀咕了句什么,用下巴指了指某个方向,说:“那儿。”见傅云书无动于衷,不耐烦地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往那儿走,“你倒是动一动啊?是你要撒尿还是我?” “是是是。”傅云书一路被拽着走,低着头貌似老实地走着,眼珠子却不住地转着,瞟着四周。出了房门便是一条全封闭的过道,墙上绘着各色不堪入目的壁画,傅云书心中暗道:这里究竟是哪里?莫非是鸳鸯馆中一座暗楼? “瞎看什么呢?再看多久都逃不出出去!”看守猛地推了把傅云书,“那儿就是茅房,赶紧的去!” 傅云书磨磨蹭蹭地进去了,茅房也不知几百年没收拾了,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傅云书捏着鼻子撩开衣摆匆忙解决,看守也不给关门,就站在门口盯着他看,就差冲进来帮他扶着了。傅云书不满地嘀咕,“你们就不知道打扫打扫。” 看守轻嗤了一声,“死到临头了还穷讲究什么。” 他这句话说得极快,声音也不响,傅云书一时未听清,问:“什么?” 看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废话!尿够了没?尿够了就走!” 于是傅云书像被驱赶回笼的牲口一般被赶回了屋子,不甚结实的木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却将一概生路阻隔,傅云书垂头丧气地站着,却听见对面那张床的被窝里传来一声嘲讽的笑。 傅云书问:“你笑什么?” 少年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你不要白费力气了,这屋子里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没有谁是不想逃出去的,只是他们全都死了。” 傅云书道:“你不还没死?” 少年道:“我不但现在没死,以后还会看着你死。” 傅云书道:“但愿你的命比你的嘴巴硬。” 两人相看两相厌,话不投机半句多,当下暗瞪对方一眼,各自背过身去。突然一个看守推门而入,对着那个少年道:“诶,你,收拾收拾,今晚开张。” 少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窜了起来,指着自己地问:“我?” 看守道:“不是你还有谁?” 少年一指一脸懵懂的傅云书,“不是他吗?!” 看守道:“娘娘另有打算。” 少年转过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傅云书,道:“果然是只骚狐狸,说,你用什么法子迷惑了娘娘?!” 傅云书满打满算活了十九年,哪怕在权贵多如狗的京城,也算是世家子弟的楷模,今日一连两次被个陌生人骂是骚狐狸,任小县令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了,横眉冷对,道:“嘴巴放干净点,你当谁认识你?” 一旁的看守兴许是难得见到这样的场景,幸灾乐祸地靠在一旁搓手围观,巴不得再喊几声“打起来打起来”助助兴。 “骂的就是你!”少年捋着袖子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傅云书是个斯文人,见状不由得有些紧张,但还是不甘示弱地攥紧了拳头,谁知少年一只脚还没落到地上,门外便传来一声呵斥——“住手!” 一听这个声音,先前还如一只颈毛倒立的小公鸡那般的少年忽然泄了满身的气焰,委屈巴巴地望着来人,道:“娘娘,他欺负我!” 傅云书轻嗤一声,暗道这一招恶人先告状运用得还真纯熟,扭头一看,门边站着的正是老鸨,只是现在她又披上了那只狐狸精的皮囊,一身白纱素裹,嫋嫋娜娜倚在门框,任傅云书晓得她的真面目,一双眼睛也不由得在上头黏了片刻,随即被火燎了似的撇过头,心想这□□也不晓得出自谁的手艺,堪称巧夺天工。 老鸨先是朝傅云书飘去一个媚眼,才莲步轻移,走到少年面前,站定。少年激动地看着她,“娘娘……”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一耳光,直打他整张脸都是一歪,老鸨轻轻朝自己的手掌吹了口气,道:“客人伺候不好,争风吃醋的本事倒是见长,我留着你,是请你在后宫当皇后的?” 她这一巴掌看得出来下手不轻,少年原本白嫩的脸蛋印出了一只鲜红的手掌印,先前还气势汹汹的他此刻却窝囊得像只鹌鹑,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我……我不敢……” “我晓得的。”老鸨忽然又变了脸色,躬身将他扶起,道:“这样的事毫无意义,不要再有下次了。” 打一巴掌再给颗枣,少年却是极为受用,眼泪汪汪地看着老鸨,用力点了点头。 “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这样。”老鸨似是极为心疼地皱起眉,用指尖轻轻触了下少年红肿的脸颊,少年忍不住极小声地“嘶”了一下,老鸨微微笑着,这样的笑映在这样的一张脸上,极生动,极鲜活,如三途川边摩诃曼陀罗华悄然舒展,她的手却如恶鬼狰狞的爪,狠狠地拧住了少年的那边脸颊,轻声道:“还疼吗?” 泪珠从少年的眼眶滚落,他却抿紧了嘴一声也不敢吭,只乖乖地摇了摇头。 老鸨这才满意地笑了,松开手,温柔地道:“真乖。”沉吟片刻,她又道:“今晚来的可是位金贵的大老爷,你可得打起精神好生伺候,明白了?” 少年忙不迭点头,“明白的。” “既然明白,就别傻愣着的,拿胭脂水粉把脸遮一遮,赶紧的去。”老鸨笑着轻轻拍了下少年的脸,他吓得浑身一颤,却仍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是,我这就去了。” 傅云书坐在对头,面沉如水,像看一出戏一样看着他们,直到少年匆匆出门,房中只剩下他与老鸨两人,他才不由得紧张起来,背脊绷得僵硬,强装淡定地对老鸨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95 老鸨冲他眨了下左眼,问:“我怕你一个人呆在这儿觉得无聊呀。” 傅云书冷笑,“怕是觉得我一个人呆着会逃跑吧?” “还真不是,”老鸨淡淡地道:“这儿,你逃不脱。” 傅云书轻嗤一声,“既然娘娘这么有自信,还用得着紧迫盯人么?” “都说了,人家只是怕你刚来不适应嘛。”老鸨笑道:“左右现在无事,我带你去看一出戏?” 傅云书问:“我能不去么?” 老鸨笑道:“不能。” 傅云书只好问:“是什么戏?” 老鸨道:“你到了就知道了。” 第70章 狐娘子(三十二) 眼前的黑布蒙上又解开, 待磕磕绊绊地走过漫长的一段路后, 傅云书的眼睛终于又再见光明,入目却是一片猩红, 他使劲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一看, 才发现身前笼着的是大片红色纱幔,重重纱幔后头一张床榻, 床榻上两条人影正在纠缠起伏, 伴随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原来带他来看的戏,居然是春/宫/戏。 傅云书心跳如鼓, 面上却强作镇定, 道:“你带我来看这个干什么?” “怎么了?”老鸨佯装不解, “你不喜欢吗?”傅云书转身就想走,却被老鸨一把拉住,说:“是不是觉得看得不够清楚?那咱们再走近些。”说着,竟真的拽着傅云书的手腕朝那头走去。 傅云书大骇, 低声喝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说话间, 老鸨已又撩开了两层红纱,床榻上的人影已近在咫尺, 傅云书神志已经能模糊地看见他们的脸庞。压在上头的那个人喘着粗气,道:“听说你会唱曲儿, 来, 给爷唱一段。” 被压在下面的那个人压抑着嘴里的□□,艰难地道:“爷您想听什么?” 上头的那个人道:“就唱你最拿手的。” 身下那人一口清亮动人的少年音, 平常听了觉得舒心悦耳,用在床上更是让人热血沸腾,他一边轻喘着气,一边哑声道:“那……那就给爷唱一首霸王别姬……如何?”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适听得众兵丁闲谈议论,口声声露出了离散之情……” 霸王别姬。 傅云书瞳孔收缩,立时明白了那人是谁。 不仅是与他同房的那个刻薄少年,还是江北名伶小春楼。 老鸨的声音从一旁幽幽地传来,“金主们喜好良家子,可良家子们多半不肯沦落风尘,只好用非常手段收服,用后即弃,这就是咱们这儿做生意的规矩。他为什么成了咱们这儿唯一活下来的,你知道吗?” 傅云书淡声道:“因为他屈服了。” “非也,是因为他识时务。”顿了顿,老鸨又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带你来看这出戏了吗?” 傅云书嗤笑,“杀鸡儆猴。” “非也,”老鸨柔声道:“这是为了你好。” 一片混沌迷茫中,有一只柔若无骨的手缓慢地抚上自己的肩膀,有一具柔软的身躯渐渐地贴近自己,附在耳边唤道:“醒醒。” 寇落苼蓦地睁开眼睛,右手迅疾如电地将覆在自己身上那人的脖颈一把扣住,两人身躯翻转,瞬息颠倒,寇落苼一手掐着她的喉咙,另一手将她两只手捏在头顶,冷声道:“我阿弟呢?” 身下那人仿佛不知自己身家性命系于他手,真如狐狸精娇媚一般轻扭了扭,柔声道:“哎哟,你轻些,都弄痛人家了。” 寇落苼并不为所动,扣着她脖子的手反而紧了紧,“我阿弟呢?” 身下那人幽怨地看着他,“你当真如此无情?”叹了口气,“也罢,死在你的手里,我此生也算无憾,有你家阿弟陪葬,更是不亏。” 寇落苼面色铁青,却还是缓缓松开了掐着她的手。 女子坐了起来,经这么一折腾,她已是衣衫凌乱云鬓散,嗔怒地瞥他一眼,道:“你看你,把奴家都弄成这样了,还没个好脸色。” 寇落苼第三次开口,“我阿弟在哪里?” 女子整理衣襟的手一顿,轻轻一笑,道:“你都自身难保了,第一件事居然还是找弟弟?你出这一趟门,究竟是为老父寻药呢,还是趁机与你阿弟亲热亲热呢?” 眼前的女子容颜绝世、眉目生春,落入寇落苼的眼中却未曾激起丝毫波澜,他紧紧地盯着她,道:“你究竟是谁?” 女子将散落鬓边的发丝别在耳后,道:“男人呐,一个个的果然俱是无情无义,你我这才别过几天,就已将往日恩爱全然抛诸脑后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既幽且怨,寇落苼听了险些还真以为她是哪个被自己始乱终弃的老姘头,他在脑海中搜寻一翻,实在记不起自己有过这样一桩不堪的风流韵事,于是坦然地道:“我与你何曾有过往事?” “说你无情无义你还不承认?”女子道:“你我既然再相逢,便是有缘,可是我的有缘人呐,你却将我忘记了。” 寇落苼恍然大悟,诧异地道:“是你?” 当初曾有人问他“你说,你我可还有再见之日?” 他随口答道:“若有缘,来日定可再相逢。” 眼前这只绝色“狐狸精”正是那日山脚下茶棚里风情万种的老板娘。 这个答案出乎人意料,再仔细一想,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寇落苼道:“这一路,一直都是你?” 老板娘一挑眉,“不问你家阿弟了?” 寇落苼于是问:“我阿弟呢?” 老板娘轻轻地笑,转而却答:“有时候是我,有时候不是。” “哦。”寇落苼问:“我阿弟呢?” “讨厌,”老板娘戳了下寇落苼的胸膛,“有我在你身边,你居然还只是想着你阿弟?”顿了顿,嘴角微翘,意味深长地道:“他究竟是你的弟弟,还是你的小情儿?” 寇落苼笑道:“总归都是心尖儿上的人,阿弟还是情儿,算起来其实并无太多分别。” “那我呢?”老板娘冲他眨眨眼睛,“我算什么?” 她脸上披着的皮囊太过惊艳,纵然寇落苼心如止水,也控制不住水面波澜微起,淡声道:“你?你是一个过客。” “过客?”老板娘“嗤嗤”笑了两声,随即缓缓朝寇落苼肩上靠去,叹声道:“若我这个过客,想在你心中留下些什么痕迹呢?” 寇落苼道:“心中?” “若是心中太难,那么退而求其次,在身上留下些什么,也是可以的。”老板娘哑声说着,撅起红唇,触上了寇落苼的颈侧。他微微一震,抬起一只手按在她的背上,迟疑着道:“……不好吧?” 老板娘抬眼望他,示威一般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下,“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96 怎么不好了?” 寇落苼道:“我阿弟终归还生死未卜……” “你若能叫我好好的,”老板娘意味深长地道:“你阿弟自然也会好好的。” 寇落苼哑声道:“明白了。”说着,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脊背缓慢向下游移,盯着她因舒服而眯起的狭长眼眸,道:“那我今日便教你好好尝尝,这乐极生悲的滋味儿。”话音未落,指尖发力,在她某处穴道重重一点,老板娘原先柔软的身躯立时一僵,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不……不……不可能!你先前……明明……明明已经吃了……” 寇落苼嗤笑,“就凭你们这群下三滥的人贩子的伎俩,也敢在我群鹰寨门前耍大刀?” 老板娘一对眼珠子瞪得老大,“你……难道你……你是……”说着说着,嗓音越来越低,她被点了穴,连带着舌头也僵硬起来,徒劳了半宿,到最后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盯着她的脸,寇落苼叹道:“好一副国色天香的皮囊,白白被你们拿来做的这些肮脏事给玷污了。”弯下腰,捏住她脸皮的一角,丝毫不温柔地一把扯下,只听“哗啦”一声,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已落在他手上,老板娘自己的脸却因这样粗暴的行径泛起血红来,眼泪汪汪地看着寇落苼。寇落苼本打算拿了这人/皮/面/具便走,对上她楚楚可怜的目光却忽地停下脚步,两厢对视半晌,他蹲下身看着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他像是有些怜惜地伸出手,轻轻触上她鲜红的脸颊,“我也不想弄成这样的,你想必是擅自绑了我来的吧?出了这样大的差错,你上头的人能放过你么?” 像是被戳中心窝,老板娘眼中泪水更盛,一瞬不瞬地看着寇落苼,像是在求饶。 “也罢,”寇落苼似是为难地幽幽叹了口气,“咱们来做一桩交易,如何?”顿了顿,他道:“你告诉我,我的人他现在何处,我保你平安。” 在寇落苼看来这是一场再划算不过的交易,却不知那个字扎到了老板娘的痛处,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鬼故事,一时惊惧得连眼瞳都剧烈震颤起来。寇落苼见状,眉头微拧,沉声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眼前喷来一阵血雾,他立即闪身避开,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低喝道:“你不想活命了?!” 她竟然强行破开了自己点住的穴位,如此一来,真气逆流、经脉震断,若非大罗神仙驾到,凡人再不能救。 老板娘喷出的血又落回自己身上,沾了她一脸的鲜红,她低低地笑着,说:“与其来日生不如死,倒不如现在死个痛快。” 寇落苼沉声道:“我既承诺,便会守诺。” “你不晓得他的厉害。”老板娘虚弱地笑道:“兴许要不了多久,你也会同我一样,坠入阿鼻地狱,若真有缘,你我到底能相逢。” “那你就下地狱吧。”寇落苼面如寒冰,冷冷地松开手,任由老板娘“咚”的一声跌在地上,“我却还要去找我的心上人。” 第71章 狐娘子(三十三) 他推门而出, 门外是一条全封闭的走廊, 走廊上绘满了壁画,人物的五官神情各异, 皆栩栩如生, 只是这满墙的小人都在做着同一种不堪入目的活计。 不知道小县令看到这副景象, 脸会红成什么样…… 寇落苼无声地咧嘴一笑,径直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屋里屋外没有一扇窗, 墙壁内都是实心, 也就是说,除了走廊尽头还有一间房外, 这里再无出口。 寇落苼走到那间房门外, 抬脚一踹, 包着铁皮的门轰然倒下,里头一群光脑袋的秃驴正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这巨大的响动将他们全都震住,怔怔地看着倚在门框上的寇落苼。 寇落苼笑道:“别看我, 各位赶紧的再最后吃几口, 要不然没机会了。” 一个秃驴终于反应过来,厉声道:“怎么是你来了?我们娘娘呢?!” “娘娘?”寇落苼耸了耸肩, “可能是死了吧。” “放你娘的狗屁!”那秃驴破口大骂,操起刀子就朝寇落苼冲来。 “刚好我的刀不知道被丢去哪里了。”寇落苼淡淡地说着, 只不过眨了几下眼的功夫, 那雪白的刀刃已在眼前。 傅云书被拎回房间重新关了起来。 外头尽是灯红酒绿、声色犬马,这里却是死寂一片。傅云书静静地躺在床上, 侧头望着对面那张床,恍惚间,仿佛透过惨白的蚊帐,望见另一头红纱帐内糜烂的景象。他想起胡桃巷里老实巴交的刘秀才,想起春来班那个满面愁容的郑春来,又想起不久之前还在这里的一脸阴鸷的小春楼,他们的面容差别如此之大,映在眼前,却又是一般的愁苦。 而身为父母官的自己,非但不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自己还身陷囹圄。 可笑。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边就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就在此时,门“吱嘎”一声开了,两个看守粗鲁地拖着小春楼,丢垃圾一般将他丢进了屋,“进去。” 傅云书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桌上点着的蜡烛,已经烧得只剩下小半截了,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一夜。 而小春楼却冷眼盯着傅云书。 他的目光太过不善,盯得傅云书浑身不自在,从床上坐起身,看了小春楼几眼,暗叹一声非礼勿视,又默默低下了头,轻声道:“你……你没事吧?” 小春楼原先一身完整的衣衫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隐约露出里头包裹的苍白的身躯,以及身躯上遮掩不住的青紫。他终于从傅云书的脸上把目光收回,双手撑着地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哑声道:“你看我像是没事的样子吗?”他的双腿不住地打颤,从门口到床边这短短的一段距离,竟折腾得满头大汗。 傅云书看见有血顺着他的腿流下来,流到了地上。 他静默地围观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走过去,将小春楼扶了起来。 小春楼倒是出乎意料的安静,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任由傅云书搀扶着自已在床边躺下。他淡声道:“你这是觉得我可怜?” 傅云书道:“我不是。” 小春楼道:“你可没资格觉得我可怜。” 傅云书道:“我没有。” “明天,”小春楼道:“过了明天你就要死了,而我,至少还能活着。” “……”沉默片刻,傅云书反问:“你觉得这样活着,会比死更好受吗?” 小春楼道:“但至少我还活着。我还能喘气、能喝水、能说话,即便痛苦,但这痛苦,就是我还活着的象征。”顿了顿,他反问:“你宁死不屈?” 傅云书道:“我并不怕死。” “也对,”小春楼嗤笑一声,“你临死都拉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97 来个陪葬的倒霉鬼,上刀山下火海都有人陪着,有什么可怕的?” 傅云书道:“她告诉你了?” 小春楼冷笑着说:“连自己哥哥都要拖下水,你这种人活着,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傅云书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他不会被我拖下水的,他会来带我出去。” 寇兄一定不会出事,他一定还在云间寺焦急地寻找自己。事出突然,自己没能给他留下任何线索,只好反过来利用这伙人,若他们真的不知死活主动去招惹了寇兄,一定会被寇兄识破并露出马脚,这样一来,也许他就能知道自己在哪儿。 只是这一切都是他心底的打算,世间风云变幻莫测,难保不出差错。 他总要竭力自救。 傅云书忽然抬头,唤道:“小春楼,你想好好活着吗?” 小春楼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傅云书道:“郑班主他一直在找你。” 小春楼脸上的惊慌渐渐褪去,他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傅云书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问你一句,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逃跑?” 手起,刀落。 温热的血溅到寇落苼脸上。 地上已躺了一地的尸体,他们无一例外,头上都没有半根毛。 寇落苼轻轻将刀身上沾染的血吹落。 他看到白日里见过的那个主持也倒在了地上,颈间是被他一刀斩开的血口。那张看起来慈悲和善的脸,此刻满是死气与血腥。 他忽然想起从哪个破庙云间寺出来后,遇到的那个乡下老汉对他们说的话——“……那主持独自打理了云间寺许多年,后来莫约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就收了个徒弟,收徒没多久后,那主持就圆寂了。徒弟接任了主持之位,并奉师父遗命,想办法将云间寺迁去了州府……” 现在想来,究竟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才收徒弟,还是因为收了徒弟,才死于非命? 只是往事已矣,又有谁能将真相一一道出?而鸳鸯馆与云间寺这条线又牵扯了多久?沾染了多少条无辜的性命? 秃驴们吃喝玩乐的这间屋子除了寇落苼进来的这扇门,却也再无出口。 寇落苼也并不惊慌,负着手踩着满地的尸体的偌大的房间内晃了一圈,发现屋内摆着的有张桌子,跟别的桌子有些不一样——这张桌子的一条腿短了一截,是拿了块麻将垫上去的。寇落苼走到桌子旁,对着桌面轻轻一拍,桌面翻转,露出背后画着的一幅八门图。 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分为八门。 而短了一截的桌子腿对应的,正是生门。 寇落苼试图把那块麻将从桌子底下扣出来,结果扣了半天,小小麻将纹丝不动,他灵机一动,将麻将顺着八门图的方向缓缓转去。 机括运转,生门豁然大开。 傅云书道:“我去如厕,引走一个看守,再将他制住,另一个看守见我们久久不回,必起疑心,他来查探时,你就可以偷溜出来,再与我一起将另一个看守也解决掉。” “乍一听可行,只是……”小春楼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傅云书,“凭你这身板能一个人制住外面那个壮汉吗?” 傅云书淡定地道:“只对付一个人的话,我可以。”傅云书说这话其实底气也虚得不行,他缠着寇落苼学过两招,但是寇兄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拉拉扯扯有辱斯文,总之扯了一大堆理由来挡他,好像不太愿意展现自己威武刚猛的一面,不过最终也没能扛住傅云书的死缠烂打,勉强同意教了他两招,傅云书认认真真地跟着学了三天,自信满满,觉得自己如今的本事上山徒手打虎也不在话下,就嚷嚷着要和寇落苼过招。 然后他就在床上躺了四天。 在床上躺的这四天里,傅云书痛定思痛,最终放弃了练武的想法。 小春楼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真的可以?” “不,”傅云书道:“应该说,我一定要可以。” “好!”小春楼一咬牙,“我就信你一回!” 傅云书走到门后,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拉开门,坦然地道:“我要如厕。” 先前那个跟他去的看守嫌弃地道:“你怎么又要去?” 傅云书道:“之前那次都过去多久了?!” “真是见过烦人的没见过你这么烦人的。”那个看守没好气地嘀咕着,“走走走,快点儿!” 傅云书回头冲小春楼使了个眼色,闷声不吭地跟着看守朝茅房走去。这里四面都是墙,密不透光,他都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但他被抓已是晚上,房间里的蜡烛已烧光了大半,想来已经天亮。 他走进茅房,一边坦然地撩起衣摆解开裤腰带,一边状似无意地同那依旧守在门外的看守闲谈,“诶,大哥,你怎么有头发啊?” “废话!”看守哼声道:“就许你有头发?!” “我又不是云间寺的人,”傅云书道:“难道你也不是云间寺的人?” 看守“嗤”了一声,“咱们是待在地底下的人,用不着学地上的人装模作样。”说着说着,他也察觉自己多嘴了,掩饰地咳嗽一声,对着傅云书骂道:“他奶奶的,你是撒尿还是泄洪呢?水放光了没啊?!” “好了好了。”傅云书仔细地系好裤腰带,朝门外走去,道:“我这不是待在屋子里没事做,多喝了点水嘛……” 看守阴测测地看着他道:“若再有下次,我干脆就将你头按进这料桶里溺死算了……” “绝无下次!绝无下次!”傅云书赔着笑脸作伸手发誓状,待那看守翻着白眼扭回头去,尚未落下的手朝着看守的颈侧重重一劈。 第72章 狐娘子(三十四) 谁知他这一双握笔的手无甚力气, 看守缩起脖子“嗷”地惨叫了一声, 凶神恶煞地扭过头来,“你想做什么?!”话音未落, 一块床单兜头落下, 小春楼握着条从椅子上卸下来的椅子腿儿朝着他的脑袋就是狠狠一击, 看守顿时如一颗蔫了的豆芽菜,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傅云书松了一口气, 问:“你怎么过来了?” 小春楼鄙夷的目光从上到下将他瞟了一圈, 道:“我就觉得你这身板儿不靠谱,不放心, 跟过来看看。” 傅云书问:“另一个看守呢?” “也这样弄晕了, ”小春楼道:“抓紧时间, 赶紧走。我知道从哪里能出去,你跟我来。” 他一把扯了傅云书的胳膊就朝外走,走到一面绘着一幅巨大的春宫图的墙下停下,傅云书有些害臊地垂下眼眸不敢看, 道:“你带我来看这个做什么?”小春楼不语, 垫高了脚在画中男子身体某处用力一按,看似完整的墙面竟从中间缓缓向两边分开, 露出墙后面的一处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98 空间。 傅云书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机关?” 小春楼道:“我在这里待的久了,他们对我的戒心也渐渐放下, 有时候带我出去见客人, 也并不蒙着眼睛。”他率先走进墙后头,道:“过来, 只有从这里才能出去。” 傅云书战战兢兢地走进去,还未待他多加打量四周,小春楼的手不知在哪儿一按,眼前的墙面再度关上,脚下踩着的地面竟开始缓缓上升,傅云书惊得险些脚下一跌,“我们这究竟在哪儿?!” 小春楼幽幽地道:“阴曹地府。” 周遭一片漆黑,傅云书扭头去看小春楼,却见他眼眸晶亮,几乎熠熠生辉,不知怎的,心里忽然生出恐惧,使了大劲儿一把握住小春楼纤细的手腕,“你究竟想带我去哪儿?!” 小春楼扭头看着他,道:“你不是想解脱么,我这是在帮你啊。” 傅云书一把推开小春楼,猛地一拍身侧的墙壁,“这玩意儿怎么停下来?” 小春楼幽幽地道:“到点儿了它自个儿就会停。”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话音刚落,脚下的地面就忽地一顿,随即不知何处传来“咔哒”一声,眼前的墙面缓缓打开,露出满室繁盛灯火,以及火热光芒掩映中,面色冷然的老鸨。 她又换上了那身狐狸精的皮囊,俏生生地站着,极美极艳,傅云书却恍如看到了一条色彩斑斓的、吐着信子的毒蛇,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小春楼委委屈屈地扑上去,抱着她的大腿哭诉,“娘娘,这厮不但想逃跑,还威胁我带他一起逃,否则就把我掐死,心肠实在狠毒,还求娘娘替我做主!” 傅云书惊且怒,不敢置信地看着小春楼,“小春楼,世上竟有你这种人!” 小春楼不理会他,只抱着老鸨的大腿哀哀地哭,“求娘娘替我做主!” 老鸨面无表情地看着傅云书,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他活下来了么?” 傅云书冷笑,“如此恬不知耻的行径,我宁死不为。” 他的反应似是在老鸨意料之中,她并未多言,只淡淡地道:“还记得先前你我之间的赌约吗?” 傅云书道:“怎么?” 老鸨道:“我输了。” 他与老鸨打赌寇落苼是否会来,他来了算老鸨赢,可若是老鸨输了…… 傅云书眼眸微微震颤,“他……没来?”嘴上虽说着不信,心里到底存着期盼,闻及此言,一时连吸进口鼻的气都变凉,直冷到肺腑。 老鸨冷声道:“非但没来,还将我们的人杀了个精光,丝毫不顾及你还在我们手里。”她冷眼睨着傅云书,嗤地笑了一声,道:“你们兄弟俩倒是如出一辙的冷酷,谁也不愿管谁。” “把你们的人杀了个精光?”傅云书一愣,随即冷笑道:“杀得好,死了这么多人,我便是上了黄泉路,也不算寂寞了。” “你想得倒是美!”老鸨一把拽过傅云书的衣襟,将他扯到自己面前,“我告诉你,就算是死,你死前也得把你哥哥欠我们的债给还清了再死!”她扭头唤过小春楼,“你,把他好好看住了,不能少一根毫毛。” 小春楼忙不迭地应下,“是,娘娘。” 老鸨又嘲讽地对着傅云书笑道:“不过我们虽然是坏人,但愿赌服输,你的遗愿,我定会替你实现,待你去后,我会将你与你哥哥合葬。” 傅云书道:“究竟是你葬他还是他埋你,还未可知。” 老鸨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又松开,讪笑道:“嘴硬并不能让你死得更舒服一些,反倒有可能叫你活得更痛苦。不过看着你今晚要见客的份上,我不打你。”她附在傅云书耳边轻声道:“反正今晚之后,有的是机会。”蓦地回头,冷声吩咐小春楼,“把他带下去,严加看守。” “是。”小春楼恭敬地应下,对着傅云书做了个手势,“请吧。” 眼前虽只有他们二人,但此处机关重重,他人生地不熟不说,暗中还不知道埋伏了多少打手,傅云书没有做无谓的挣扎,沉默地走回墙壁后那间可以上下移动的小房间。随着墙壁关阖,老鸨的冷笑渐渐从眼前消失,两人再度陷入一片漆黑。 傅云书道:“这机关真精巧。” 小春楼没有回应。 傅云书道:“不过用来关你这样的人实在是浪费了,你的话,只要一根柳条就能将你拴住。” 小春楼道:“即便我身处阴曹,但只要是有娘娘在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傅云书厌恶地嗤了一声,“恶心。” 小春楼扭过头来,怒目圆睁,“你说什么?” 傅云书没有说话,而是举起拳头,狠狠地朝他脸上招呼过去。小春楼毫无防备,被一拳砸歪了身子,撞到墙壁上,又跌坐在地,傅云书趁机骑到他身上,扼住他的脖子。小春楼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两只手疯狂挣扎,扒拉住傅云书的胳膊死命地掐,傅云书此刻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咬着牙一拳一拳朝着他的脸上砸。 待移动停止,墙壁门缓缓打开时,那两个原本应该被打晕的看守正嬉皮笑脸地守在门外,见到两个扭打成一团的人,脸上的笑意不由得一顿,立即上前把两人分开,“做什么呢?!”“老实点!” 小春楼抬起头来,一张原本俊秀可人的脸蛋已被傅云书揍得满是青紫,脸颊高高肿起,宛如案前上供的猪头。两个看守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小春楼意图还手,却被看守牢牢拉住,只能喷着口水破口大骂,“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我就等着到时候看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傅云书理了理衣衫,冷冷地道:“我倒要看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先下地狱。” 小春楼气急败坏地嚷嚷:“你们还不把他绑起来!拖进房间里去!” “用不着,”傅云书冷声道:“我自己去。” 悦来客栈尚未开张,大门便轰然大开,一道人影风似的冲了进来,一把揪住正在扫地的小二的衣襟将人整个提了起来,急喝道:“你们掌柜的呢?快叫他出来见我!” 小二定睛一看,眼前这凶神正是那晚硬要上房的那一尊,不知他老人家怎么了,非要和自己杠上,当即软了手脚,弱弱地道:“客官,您有何贵干?能不能放我下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寇落苼冷声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快去把你家掌柜的叫起来。” 小二道:“可……可我家掌柜的这会儿多半还没起呢!” “我不管他起了还是没起!”寇落苼喝道:“他要是在女人肚皮上就把他抽回来,他要是在男人身下就让他拔出去!总之我立刻就要见到他!” 小二被这尊凶神吓得瑟瑟发抖,哭丧着脸道:“小人真的不敢呀!”眼前凶神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99 头顶升腾的煞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往上窜了两寸,为保性命,小二只好含泪将自家掌柜的出卖,“不过我家掌柜的睡在三楼最里面那间房,您要是实在着急,不如自己去找他……” 还没等他说完,寇落苼就随手把他丢在一旁,一阵风似的窜上了三楼,一脚将房门踹开。里头的掌柜恰好起床,正光着屁股站在床下系衣带,嘴里还叽叽咕咕地哼着小曲儿,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吓得他连忙抓起裤子急吼吼地往腿上套,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懂不懂礼貌啊?!” 寇落苼也懒得跟他多废话,直接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裤腰带,“你上次说的那个木匠在哪里?” “寨……寨主?”掌柜的愣愣地看着寇落苼,“您怎么来了?这么着急找木匠……是寨子里的房梁垮了?” “寨子里的房梁垮了关我什么事?”寇落苼急道:“是浥尘被鸳鸯馆那帮人抓走了!” 掌柜的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浥尘是谁?”观察寇落苼铁青的脸色,随即恍然大悟,禁不住面露喜色,“莫非是咱们未来的寨主夫人?” 寇落苼道:“你觉得呢?” 掌柜的恨恨一砸拳头,“鸳鸯馆平日里做些略卖人的活计也就算了,现如今竟敢欺负到咱们群鹰寨的头上,还敢抓咱们的寨主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寨主,您放心,我这就飞鸽传书给山里头的弟兄,救出夫人,杀他个片甲不留!” 作者有话要说: 很不好意思最近更新这么慢,最近月底加上年底,休息天不稳定,要应付各种检查考试,工作比较繁忙,这个月直到下个月开头几天可能都是这种情况,请各位见谅。 争取这卷开个车补偿怎么样_(:з」∠)_ 第73章 狐娘子(三十五) 寇落苼摇摇头, “人多没用, 我昨晚随他们进了趟鸳鸯馆,出来时已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 都没找到他。” 掌柜的道:“这……” 寇落苼道:“我怀疑鸳鸯馆里另有我无法察觉、破解的机关暗室, 去把你说的那个王木匠带来, 兴许他能找到。” 掌柜的为难地道:“可这才什么时辰,王木匠都还没醒呢, 怕是请不来人吧。” “我们是土匪, 不是良民!”寇落苼怒喝:“请了不来就把人绑来!要是还不肯就范就把老婆孩子亲娘全家祖宗十八代的牌位全绑来!总之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浥尘。” “好的!是!”掌柜的立正敬礼, 随即如旋风一般刮了出去。 寇落苼焦急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心底如汤煮, 时间流逝一分一秒都觉无比漫长,好在掌柜的虽久未上手,重操旧业起来业务依然娴熟,带领一个寨子里的弟兄没用多久就将尚在被窝里的王木匠连人带被给抬了回来, 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寇落苼面前, 道:“寨主,人带回来了。” 王木匠手脚被缚嘴里还塞了只大馒头, 缩在被子筒里瑟瑟发抖,看看面前容貌清俊但满身煞气的年轻人, 又扭过头冲掌柜的眼泪汪汪地“呜呜”了两声。掌柜的有些愧疚地道:“老王, 你也别怪我,这不是请你不肯来, 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么。你放心,我家老大只是拜托你帮个小忙,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寇落苼缓缓蹲下身,在王木匠惊恐的眼神中伸出手——然后替他取下了嘴里塞着的大馒头,温声道:“王先生,在下群鹰寨海东青,久仰先生大名,如今得见,不胜荣喜,不胜感激。”说着,站起身,拱手朝王木匠一鞠躬。 这一下别说王木匠,掌柜的同另一伙计也都纷纷看傻了眼,伙计凑到掌柜的耳边小声嘀咕:“掌柜的,这……这确定是咱家寨主吗?他啥时候去考了个秀才回来啊?” 王木匠干笑着结结巴巴地道:“这……海寨主,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小人,不……不必行此大礼……” 寇落苼道:“在下昨夜身陷云间寺地下机关,全靠王先生早年特意留下破绽,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那条能人为操控闭合的密道,为的就是绞杀外来不速之客,偏偏墙顶却留有刚好能容一人的空隙,若说是巧合,寇落苼实在不信,联想到掌柜的说过王木匠曾负责修葺云间寺并发现了密室,便猜到是王木匠动的手脚。 王木匠道:“说来惭愧,王某当年虽察觉云间寺有异,却并不敢揭发,只能偷偷地动些小手脚罢了。” 寇落苼道:“王先生有此等勇气,已属不易。云间寺和尚凶恶,若被他们察觉,只怕会引火上身。”冲掌柜的使了个眼色,“还不快给王先生松绑。” 王木匠手脚被松开,从地上爬了起来,转了转手腕,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寇落苼,道:“海寨主特意见我一面,为的应当不只是当面致谢吧?” “自然,”寇落苼道:“在下有一至交好友,如今被困鸳鸯馆,还望王先生能出手相救。” 他昨夜将一干在鸳鸯馆地下密室寻欢作乐的和尚杀了个精光,幸而那地方隐蔽,眼下时辰又尚早,馆子里那伙恩客姑娘应当还沉睡在温柔乡中,若行事得当,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人救出来。 王木匠一脸犹疑,掌柜的在背后轻轻捅了他一下,说:“老王,帮了咱们这个忙,从此你就是群鹰寨的恩人,还怕什么鸳鸯火锅店的。” “好。”王木匠一咬牙,应下了。 一行人踏着晨光,悄咪咪地再度翻进了鸳鸯馆,一路上静悄悄的,只遇到一个不长眼的小厮凑上来大呼小叫地嚷嚷:“诶你们谁啊?”寇寨主如今带了手下在侧,都不用抬手,伙计便豹子似的窜上去,捂住那小厮的口鼻一爪扭断了脖子。 王木匠想来是第一次见这么血腥暴力的场面,整个人都颤了一颤,若不是顾忌自己如今与这几个土匪是一伙的,只怕要吓得叫出声来。掌柜斥责地道:“怎么搞的,忘了人家老王今儿个刚入行,怎么一上来就这么刺激?就不能先打晕么?” 伙计小声反驳:“要是咱们在里头耗费的时间长,这小子醒过来,跑去告状怎么办?” 掌柜的一想觉得也是,就扭头对王木匠道:“老王,干咱们这一行的见血也是难免的事儿,你莫怕,等以后有机会回寨子里,给你开一坛十八年的女儿红洗洗晦气。” 稀里糊涂就被拉进土匪窝的王木匠只能目瞪口呆地点点头。 淡定自若走在前头的寇落苼忽然停下脚步,道:“王先生,昨夜我就是从这儿逃出来的。” 这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小房间,就在楼梯的底下,推门而入,一桌一椅一窗,墙角搁着盆绿萝,瞧不出丝毫不妥。寇落苼走到一堵白墙前,伸手敲了敲墙面,道:“我转动里头密室桌子下的麻将,开启了机关,出来后机关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00 门又自动关上,我就不知该如何再进去了。” 王木匠走进屋中,环顾四周,道:“开、休、生、伤、杜、景、死、惊,死又重生,生而复死。生门被压在桌脚,那么死门……”他一指头顶的房梁,道:“应当在那儿。” 寇落苼冲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一点头,翻身上梁,摸索一阵后,惊喜地道:“寨主,这里也摆着块麻将。” 王木匠道:“将它沿八门图的反方向转一圈。” 伙计应声照做,那面墙果然再度缓缓开启,王木匠一脸严肃正要踏入,却被寇落苼拦下,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声,道:“呃,王先生,昨夜我在里头动了手,尚未来的及收拾,可能有些脏乱,你……切莫惊慌。” 王木匠淡定地道:“只是脏乱,没有什么的,咱们做木匠的本来就……”踏入密室,眼见满地的尸体血腥,当即张开嘴就要惊慌大叫,跟在身后的伙计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王木匠的嘴,安抚道:“王先生,冷静,冷静。”王木匠想起眼下捂着自己的这双手就在不久前还扼断过一个人的喉咙,有再多的惊惧也勉力咽进肚子里去了,虚弱地点点头。 掌柜的看着满地的狼藉啧啧道:“寨主,您这是把全云间寺的和尚都埋在这儿了吧。” “没,”寇落苼淡声道:“还有两个死在云间寺呢。” 掌柜的干笑道:“您这一晚上可真够赶的。”说着,他忽然一顿,迷惑地问:“不过……寨主,这大晚上的城门都关上了,您是怎么从云间寺再赶到鸳鸯馆来的?” “我也很奇怪。”寇落苼冷着脸幽幽地道:“我并不是自己过来的,是被他们带来的。” 小小一家青楼勾栏,是哪里来的能量,竟然能在半夜叫开城门? 伙计搀着王木匠,贴心地为他遮着眼睛,走出了这间满室血腥的屋子,寇落苼正要领他们去昨夜那老板娘自尽的那间房,却见王木匠径直朝走廊尽头走去,他身形虽有些颤抖,但脚步却坚定,走廊的尽头是一堵墙,墙上绘着一幅极为精细的春宫图,王木匠正眯着眼仰着头仔细地看着。 寇落苼站到他身后,道:“王先生……” 王木匠回头,肯定地道:“寨主,这面墙后头就是机关,肯定错不了。”说着,他伸出手在墙面上细细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在画中女子的乳首处轻轻一按,这面墙竟从中间缓缓向两边分开,露出墙后头一处方方正正的、漆黑的窟窿。 掌柜的不解地问:“他们还专门搞这么个箱子大的地方出来,做什么用的?藏人?怕是藏不了几个吧。” 王木匠摇摇头,“这不是用来藏人的,是用来运转的。” 寇落苼疑道:“运转?” “是。”王木匠点点头,“上下运转。”说着,他率先走了进去,道:“通过这个房间,能到达更下一层。” 寇落苼眉头紧蹙,喃喃道:“怪不得我昨夜几乎将整座鸳鸯馆翻遍了都没找到浥尘,原来地底下另有玄机。”抬脚大步走进这古怪的小房间,对另外两人道:“未免突生变故,我与王先生二人下去,你们就在此地守候。” 伙计顿时急了,“寨主……” 掌柜的却将他拦下,看着寇落苼点点头,道:“寨主,属下在此候着你。” 寇落苼道:“要是半个时辰后我还未出来,你就直接叫人。” 掌柜的道:“是。” 王木匠轻轻扣动机关,眼前的墙面再度合上,两人陷入一片黑暗,寇落苼感觉脚下轻微震动了一下,随即脚踩着的地面开始缓缓下降,他惊叹地道:“世上竟有这样精巧奇绝的机关。” 王木匠道:“我当年在云间寺内得见此机关,也甚是诧异。” 寇落苼问:“这个机关不是王先生建造的?” “我哪儿有这本事。”王木匠摇摇头,“这种机关是鲁班门内家弟子不外传的机密,我和我师父只是外门弟子,无缘习得。” “王先生竟是鲁班门人?”寇落苼道:“江湖上已许久未曾出现过鲁班门的传人了。” 王木匠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外门弟子,算不得真正的鲁班门人,而鲁班门曾历多年战乱,秘籍失传日渐式微,内门弟子已所剩无几,我所知道的内门弟子,只有一位师伯了。” 寇落苼问:“云间寺以及此处的密室机关,会否是出自令师伯的手笔?” 王木匠摇摇头,“传闻我那位师伯因牵扯进数年前的安王谋逆案,被朝廷处理了,若他没有弟子,那么鲁班门内门一系,莫约已经断绝了。” 第74章 狐娘子(三十六) 寇落苼道:“可惜了。” 说话间, 脚下的地面缓缓停下, 王木匠道:“到了。”他的手在壁上摸索了片刻,朝某处按去, 只听“咔哒”一声脆响, 墙面打开, 寇落苼的眼睛因突如其来的光亮眯了眯,随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怔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若说云间寺地底下的地牢是阴司地府, 那么这里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第十八层地狱。 到处是散碎的肉块,残缺的四肢, 沾满血块的头发, 中央是四方的池子, 里面满满地盛着褐红色的血水,血水中漂浮着腐败的碎肉。 即便见多识广如寇落苼,在亲眼目睹这样的人间炼狱后,也不由得愣住, 肚里一阵翻江倒海。而王木匠更是脸色发青, 立时支撑不住呕了出来。 “浥尘……”寇落苼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颤, 大声呼唤道:“傅兄?傅兄?傅云书!浥尘,你在这里吗?” 死寂一片, 无人回应。 寇落苼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随即一头扎进这尸山血海中翻找起来。这里的尸块散碎,大多是被剁下的四肢, 有些年份已久,已经干瘪萎缩,有些却还鲜活饱满,新的旧的堆叠在一起,像是远古时候一场血腥的祭祀。寇落苼不顾一切地徒手翻找着,被他拨开的肉块滚落进血池中,无数碎肉和血浆飞溅到他身上脸上,他都无知无觉,直到他看到了一条胳膊。 这应当是一个少年郎的胳膊,如所有年轻人一般,即便沾满血污,依然结实而健美,它也曾被主人珍重,意图执刀或握笔,共赴光明大道,而如今却只能如世间所有的垃圾一般,被随意丢在某个肮脏的角落。 寇落苼木愣愣地盯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伸出手,想要将这条胳膊拾起来。身后的王木匠却忽然嘶声尖叫起来——“寨主,小心你身后!” 寇落苼转过头去,只见一只大鳄鱼正挥动着强壮的四肢,缓缓地从血池中爬了出来,朝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寇落苼一手捡起那只胳膊,另一手抽出腰间佩刀,冷静地问:“王先生,你看除这里以外,鸳鸯馆还有别的地下密室了吗?”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01 王木匠惊慌失措地摇头,“没……没了!不可能再有了!再挖下去必定会坍塌的!寨主,你快出来吧!” “好。”寇落苼淡淡地应了声,站起身,抬手一刀剜去了鳄鱼的两只眼睛,鳄鱼吃痛,激烈地挣扎起来,四肢与尾巴将散乱扔在地上的肢体纷纷扫进血池中,溅起无数血水。王木匠吓得躲进了墙壁后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战战兢兢地瞅着,看见寇落苼面不改色,眼见鳄鱼的血盆大口袭来,不退反迎,一刀扎进了它的喉咙口。 不知吞噬了多少性命的庞然大物扭动着丑陋的身躯挣扎了许久,最终“噗通”一声跌落血池,翻起了肚皮。 血水飞溅到半空,又簌簌落下,劈头盖脸地砸在寇落苼身上,他恍然无觉,随手抹了把脸,拎着胳膊走向王木匠,道:“既然没别的密室了,那我们先回去吧。” 王木匠盯着他手里那条胳膊,踌躇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寨主,这……这……这是您要找的那个人的?” “不是。”寇落苼淡淡地道。 胳膊并没有什么奇特的,特别的是他的手。 这个人的手只有四只手指,少了一根小拇指,是陈年旧伤,并非最近砍下的。 很有可能,是杨叶的。 寇落苼心中既是酸涩,又是庆幸,这复杂的情绪缓缓酝酿,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他道:“王先生,既然你未曾继承鲁班内门的功夫,为何这里的机关你会如此熟悉?” 王木匠对之前的遭遇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地贴着墙壁站着,按下上升的机关,眼见墙壁再度关闭,遮住了血池炼狱般的场景,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道:“我之前为云间寺休憩寺庙,意外发现了释迦摩尼座底下的机关,心中好奇,便偷偷下去瞧了瞧。鸳鸯馆这儿的机关,同云间寺那儿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因此心中有数。” 寇落苼问:“王先生之前下到云间寺地下密室时可曾发现了什么?” “没有,”王木匠摇摇头,“兴许是有我们这些外人在场,他们没敢做什么,我当时下去时,里头干干净净,就以为是和尚用来藏些什么精贵东西的,现在想来……”记起方才亲眼目睹的场景,王木匠又忍不住抖了三抖,“就算是舍利子也没必要挖这么深藏起来呀。” 寇落苼淡淡地道:“当年沪州大水,无数难民涌入江北,云间寺将所有孤儿全都收养了。” 王木匠脑子里“嗡”的一声,喉头哽咽,半晌才发出一丝声响,“这……你的意思……是……” 寇落苼道:“而后又陆续为孤儿们找到了好人家,一一送出去给人收养了——香火再怎么旺盛,菩萨再怎么灵验,终究也只是一座小小的寺庙而已,何以有这样大的本事?”他低下头去,仿佛目光穿透墙壁,又望见那一池猩红血水,道:“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也许早已进了鳄鱼的肚子。” 移动的地面缓缓停止,墙面打开,蹲在地上等候的掌柜和伙计立时蹦了起来,“寨主,怎么样?”待看清了寇落苼满身血污后又大惊失色,“寨主,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寇落苼摆摆手,道:“没事,这不是我的血。”将那条胳膊递给他们,“替我收好。” 掌柜斜了眼伙计,伙计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掌柜的问:“寨主,怎么辛苦下去就只带了条胳膊回来?夫人呢?” 听到掌柜的说“夫人”寇落苼还愣了一下,随即才道:“他不在这里。” 掌柜的大急,“这可如何是好?!” 寇落苼道:“你们等我片刻。”随即推门踏进昨晚他刚被绑来时的那个房间。 几人只好眼巴巴地在外头等着,不多时,门再度打开,可跨出门槛的却不是先前那个清俊灵秀的年轻人,而是一位白衣白裙,周身似笼在朦胧烟雾中的绝色女子。 对上几人怔愣的目光,女子开口,却赫然是男人的声音——“走,去云间寺。” 掌柜的勉力回神,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仙子,“寨……寨主?” 寇落苼淡定地道:“是我。” 傅云书与小春楼相对而坐。 傅云书盯着小春楼一张青紫高肿的脸,冷冷地道:“你居然还敢坐在这里?” “为什么不敢?”小春楼道:“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仇人送死来得更痛快的?” 傅云书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死?你家娘娘看起来很喜欢我的样子,兴许她忽然就舍不得了呢?” 小春楼冷笑一声,道:“即便娘娘想放过你,你会放过你自己吗?” “人总是会变的,”傅云书幽幽地道:“譬如我现在就很想放过我自己。” 小春楼一怔,“你反悔了?” 傅云书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哈哈哈哈,”小春楼嘲讽地大笑起来,“先前还信誓旦旦地说着什么‘宁死不屈’的鬼话,现在真死到临头了,还不是只软脚虾!”他的笑蓦地一收,鄙夷地道:“还说一根柳条就能将我困住,我看你连柳条都不用,自己就将自己圈禁起来了。” 傅云书道:“听起来好似很没骨气的样子?” 小春楼冷笑地道:“是。” 傅云书道:“可惜唯一没资格说我没骨气的人,就是你。” 小春楼脸上的冷笑蓦地一僵。 傅云书默默地将头撇向一旁,淡声道:“总归还是要活着,是吧,你是这样想的吧?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想?” “你不能这么想!”小春楼一下子显出急躁的样子,“腾”地站起了身,怒气冲冲地瞪着傅云书。傅云书淡淡地与他对视,并不言语。小春楼盯着他,又说了一遍,“你不能这么想。” “那么我该怎么想呢?”傅云书道。 小春楼板得硬邦邦的一张脸忽然抽搐了一下,然后咧嘴发出一声阴测测的冷笑,道:“我明白了。”他走近傅云书,以居高临下的高傲姿态,俯视着他,“你根本就不是贪生怕死了,相反的,你现在是在激我,求我给你一个痛快,是不是?” “不是。”傅云书干脆地道:“我并没有在求你。”顿了顿,他道:“我是在威胁你。” 自以为看破一切的小春楼面上得意的冷笑缓缓僵住。 傅云书道:“你若给我个痛快,我也给你一个痛快;你若想看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也一定得拖上你,没有骨气也好、抛弃尊严也罢,我会咬牙忍住一切苦痛,绝不叫你比我更好受。” 小春楼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信。” “你尽管可以等着看看。”傅云书平静地道:“虽然这样的举动,对于你和我都没有好处。” 小春楼问:“那你哥哥呢?” 傅云书瞳孔震颤,静默片刻,道:“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02 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没有双更,补偿段子一只。 白雪公主梗 寇皇后:魔镜啊魔镜,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魔镜: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是住在您对面房间的傅白雪公主殿下。 寇皇后敲开了傅公主的门。 傅公主瑟瑟发抖:您有什么事吗? 寇皇后:我来通知你一件事。 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寇皇后说完,在傅公主脸上亲了一下。 第75章 狐娘子(三十七) 耳边充斥着小春楼粗重的喘息, 过了许久, 传来“当啷”一声脆响,傅云书睁眼一看, 地上不知何时一支金光闪闪的簪子。 小春楼道:“这是一个客人落下的, 被我收起来一直藏着, 虽不如匕首好使,但你要是对准了脖子扎, 死还是能死的。” 傅云书沉默地捡起了簪子, 他刚将簪子藏进怀里,门外的看守忽然唤道:“娘娘!” 门被推开, 小春楼捂着肿胀的脸欢天喜地地迎上去, “娘娘!” 老鸨看也不看他一眼, 径直走到傅云书面前,笑道:“如何,准备好了吗?” 傅云书浑身一颤,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 道:“好像没有。” “可惜, ”老鸨幽幽叹道:“由不得你了。”她一抬手,道:“将他按住。” “是。”两个看守应了一声, 立时走过来,一左一右擒住傅云书的肩膀, 傅云书虽心中早有准备, 但真大难临头,还是忍不住汗毛倒竖, 奋力挣扎起来,“放开我!”其中一个看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脚就朝他腘窝处狠狠一踹,傅云书惨叫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老鸨微微地笑,俯下身,抬手轻柔地抚上他一侧脸颊,柔声道:“乖,将这个喝下去。” 她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多了一碗漆黑的药,附在傅云书的唇畔,热气腾腾。 傅云书呲目欲裂,忽然甩头朝她撞去,老鸨却好似早有准备,略微后退一步,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一个看守十分熟练地一把扼住他的下颚,如铁钳一般强硬的手硬生生将他紧闭的嘴掰开了一道缝,随即一股辛辣苦涩得难以言喻的液体顺着傅云书的口腔流入喉咙,再顺着食道缓缓淌落腹中。 老鸨面无表情,眼神却狰狞,直将一整碗药都给傅云书灌了下去,才松开手,瓷碗当啷落地,碎成数片。傅云书双手撑地,不住地干呕着,试图将腹中那些苦涩的药汁吐出来,老鸨的手掌温柔地落在他的背脊,轻轻抚摸着,她道:“不要再徒劳了,一会儿就过去了,乖。” 傅云书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嘶声问:“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老鸨反问:“你说呢?”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傅云书的下腹便升腾起一股诡异的燥热,他闷哼一声,一只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怀中的簪子,簪子藏在温热的怀里,也沾染上人的体温,他忽然就想起一个人,刀光冷冽,怀抱却始终温暖如春。他极为小声地呜咽,“寇落苼……” 紧握簪子颤抖许久,终于艰难地放开。 小春楼呆呆地立在老鸨身后,望着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傅云书,面上却无甚喜色,只是瞳孔不住地震颤。他看着两个看守将脱了力的傅云书架起,朝门外拖去,忍不住拉住了即将离去的老鸨的衣袖,“娘娘……” 老鸨回过头厌恶地看他一眼,道:“怎么,莫非你还可怜起他来了?你昨夜没能将大人伺候好,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松手!” 小春楼讷讷地松开手,老鸨轻哼一声拂袖而去。刚跨出门外,就急匆匆跑来一个人,慌张地道:“娘娘,她……她……她回来!” 老鸨立时柳眉倒竖,怒道:“你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每天好酒好菜地养着你们,到点了却连句明白话都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来了?!” 那人手脚胡乱比划着道:“就是……就是……就是二娘娘!” 老鸨不耐烦地道:“来了便来了,怎的,我还要去迎接她不成?!” 那人抖如筛糠,战战兢兢地道:“娘……娘娘,可是咱们的人之前来报,说在老家不只发现和尚们全死了,还……还看见了二娘娘的……她的尸体!” “尸体?!”老鸨闻言吓得倒退一步,道:“她……她……她死了?可你刚才不是还说,说她来了吗?” “可不,我确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人同时转身看去,看见另一个同样是白衣白裙,甚至五官脸庞都似和老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美人。报信的那人立时一见了她,顿时两脚一软,蛞蝓一般瘫软在地,瑟瑟颤抖地看着她,道:“见……见过二娘娘。” 她微微一笑,蹲下身伸手似想去扶他,“怎么了?好好的你抖什么?” 分明是倾城美人,那人却见了炼狱恶鬼一般,怪叫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了。 她一挑眉,嗤笑道:“蠢货。” 老鸨心跳如鼓,却强作平静,眉头微拧,冷冷地道:“你怎么来了?” 二娘娘道:“我为什么不能来?”她朝半掩的门里看了看,道:“怎么没见你昨夜带回来的那个人?” “与你无关。”老鸨吞了口口水,眼珠子转了转,故意问道:“你可知和尚们都到哪里去了?” 她笑眯眯地说:“我知道呀。” 老鸨吓得脚下一跌,颤抖着道:“他……他们在哪儿?” “怎么,你很想念他们么?”在她冰凉的笑声中,老鸨心神崩溃,正欲拔腿逃跑,却见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如鬼魅般贴近,一只冰凉的手悄无声息地扼上了自己的喉咙,耳畔传来一个略有些耳熟的低沉男声,“我这就送你去见他们。” 无形的火焰如跗骨之蛆,一层又一层地缠绕上他的身躯。骨血里又是冰冷又是炽热,傅云书只能咬紧牙关,勉力使自己蜷缩成一团。 猩红的纱幔被掀开,一道熟悉的人影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傅云书绯红的脸颊上,惊诧地唤出他的姓名,“傅云书?!” 傅云书眼睫颤动,缓缓睁开一丝眼缝,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凝在来人熟悉的脸庞上,因为极度的惊恐,他一时连身上缠绕不休的折磨都忘却了,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个不久之前还在九合县公堂上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人——“贾轲!” 江北府的同知,地位仅次于知府靳云龙的,贾轲。 印象中穿着官府一板一眼的人,如今却袒胸露乳,一副色中恶鬼的模样,目露精光,站在床侧盯着傅云书,口中涎水几乎淌落三尺。他迅速中惊讶中回过身来,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仰天大笑三声,道:“想不到堂堂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03 丞相公子,竟也有躺在我身下的一日?” 傅云书气极,竭力喝道:“贾轲,你今日若就此停手,我可饶你一命!” “绕我一命?”贾轲像是听到了极为可笑的笑话,他轻佻的抬起傅云书的下巴,道:“傅大人,眼下究竟是谁饶过谁啊?”说着,一手移到他衣襟处,挑开交领,在他锁骨处轻轻一点。 傅云书勃然大怒,挥拳就要朝他身上砸去,谁知拳头到了半空,却如一团软棉花被贾轲轻而易举地拦下。贾轲握住傅云书的手腕,按在床上,咧嘴一笑,道:“我尝遍天下美人,却也实在未曾想到,有朝一日竟能一亲云书你的芳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叹道:“果然与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 傅云书大骂:“恶心!” “现在说恶心,待会儿怕是舍不得我了呢。”贾轲的手顺着傅云书的衣襟一路向下游移,来到他的腰带处,一边盯着傅云书惊慌失措的眼眸,一边缓慢地抽开他的腰带,“之前在九合县见到你,我就想这样一个美少年穿着官府端坐公堂实在太可惜了,你这样的美人儿,就该光着身子,被我……” 他之后又说了些什么话,傅云书已经听不见了,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手悄无声息地探入怀中,摸到了之前藏的那支簪子。 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他竭力举起了簪子。 “啊!”簪子尚未出手,耳畔却传来贾轲凄厉的惨叫,傅云书惊慌睁眼,却见贾轲已经满头是血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床头立了道幽白的人影,静静地看着他。 分明有着和那个老鸨一样的皮囊,傅云书望着他,却一阵怔忪,他顺着他的身体从下到上一点点看,直到对上他那双眼眸。 他的眼眸漆黑而深幽,像是夜幕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手里的簪子跌落,傅云书几乎是立时酸了鼻子,张了张嘴,喉咙却嘶哑,发不出一丝声音。他只能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缓缓张开怀抱。 寇落苼以迅雷之势俯下身,将傅云书紧紧抱在怀里。 傅云书带着哭腔哑声道:“朝雨。” “不要怕,”寇落苼将傅云书抱了起来,“我带你走。” 守在门外拎着刀的掌柜和伙计见了寇落苼,急匆匆地迎上来,“夫人没事吧,寨……”“寨主”二字险些脱口而出时瞥见寇落苼的冷眼,掌柜的立时改口,“没事吧公子?” “没什么事,”寇落苼将怀里的傅云书搂得紧了紧,淡声道:“多谢二位相助,他身体不适,我们先行一步,这里还请两位代为照看。” 掌柜忙道:“不打紧不打紧,公子还是先带这位小公子去医馆看看吧。” 寇落苼抱着傅云书转身就走,起先还勉强淡定地大步走路,到最后几乎是一路狂奔着顺着重重机关跑出了云间寺,飞身上马,随手扯下覆在脸上的皮囊,朝江北城内疾驰而去。 傅云书神志一时清醒一时模糊,身体的欲望炽热,渴望他舒适的怀抱,理智却又教他退缩,恍惚朦胧间,只能试图将寇落苼的衣袂攥紧一些、再紧一些。 等回到悦来客栈时,傅云书的身体已滚烫得像只汤婆子,寇落苼理也不理笑脸迎上来的小二,直冲进原先的那间房里,锁好门,将傅云书轻轻放到床上。 傅云书的衣襟散乱,露出胸前一片肌肤,已通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寇落苼紧紧盯着那片肌肤,几乎忍不住要俯下身去,用嘴唇顶礼膜拜,让上面开出更加鲜艳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下章能顺利过审=_= 第76章 狐娘子(三十八) 但他到最后也只是深深吸了几口气, 伸出手去将傅云书散开的衣襟拢上, 道:“你且先忍忍,我这就去替你寻解药。” 原本紧闭着眼睛的傅云书却似在一瞬间苏醒, 他的眼里盛了山岚雾气, 于一片飘渺烟水中惶惶然望着他, 手轻轻地拉住他的指尖,几乎是哀求地道:“你别走。” 他浑身软得仿佛没了骨头, 更勿论一只本就无缚鸡之力的手有多少力气, 寇落苼轻易便可甩脱,可他却怔忪呆愣, 如被千年寒铁制成的锁链栓住了全副心魂, 一动也不能动。许久许久, 寇落苼终于俯下身去,凑在傅云书耳边,道:“你真要我留下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傅云书也不知还能不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只睁着双朦胧眼眸, 一味地摇头, 轻声道:“别走。” 寇落苼道:“好。” 他低头吻住了他。 若说亲吻,他们之间曾经也许算是有过的, 那时也是因为误服药物的缘故,他的唇也曾覆盖在他的唇上, 如清风拂柳。那样蜻蜓点水一般的吻, 自然是无法与现在比拟的,寇落苼捧着傅云书的脸, 从额头一路到嘴角,亲吻如江南春日雨丝般细密,连绵而下,无声无息间便将全身都湿了个透,然后他们互相触到对方热络的舌尖,稍作试探,便迫不及待地纠缠在一起,温柔而激烈地游移交叠,最后迁延出一条黏腻的涎水,滴落傅云书的嘴角。 寇落苼轻微地喘息着向下,咬住他本就松松垮垮的衣襟朝两边分开,一手便顺势解开系带。他低头,用几乎称得上虔诚的目光凝视着傅云书干净漂亮的胸膛,然后缓慢抬手,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他心脏剧烈跳动的那处。寇落苼的手掌温热,因他热情高涨,而更显温暖,却抵不过傅云书周身火烧般的炽热,他的手只是贴在他的心口,却如中暑的人终于得了一块寒冰,傅云书畅快地低吟一声,抬手紧紧地按住他的手。寇落苼并不拒绝,只勾起手指,按在那敏感而又多情的一点,稍稍用力一捻,傅云书的低吟转为呜咽,紧闭的眼睛睁开一道缝,迷茫而委屈地看着他。 寇落苼问:“舒服吗?” 傅云书小声地“嗯”。 寇落苼笑了,说:“还有更舒服的。” 他的手游过他的腰,碍事的衣服纷纷脱落,被他统统甩下床,最后只剩下两具身躯亲密无间地依偎,然后寇落苼的手探入中间,温柔地握住那处早已抬头的火热。 傅云书原本柔软如水的身体有了一瞬的紧绷,他的手无力地推向寇落苼的胸膛,“不……不要……”寇落苼却低头,顺势含住他的手指,配合手掌一起动作。他再温柔不过,这温柔却比世间最锋利的刀刃还要强硬,将傅云书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瞬间击溃,抵在寇落苼胸前的手跌落床榻,任由他欺身而上,将自己牢牢压制,分开双腿,由着他挑拨自己最脆弱的部位。 他以自己熟知的,最能让人沉醉而快活的手法,缓慢而轻柔地抚弄着傅云书,深幽的目光却一直紧锁在他脸上,看着他迷茫、恍惚、不知所措,身体却不容抗拒地生出快感,最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04 后紧闭双眼,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可抑制的低吟。 寇落苼俯下身去,被汗水打湿的侧脸贴上傅云书同样黏腻的侧脸,他微微地喘息着,问:“舒服吗?” 傅云书张了张嘴,片刻后才发出沙哑的声音,道:“舒服。” 寇落苼道:“还有一样,是最舒服的。”说着,他湿热的手指抵在了那个温暖潮湿的入口。 沾了膏脂的手指一点点地探入,初时当然艰涩,于是只能小心再小心,顺着深幽的缝隙缓慢往里走,然后反复徘徊、开拓。膏脂因沾染了身体散发的火热而融化,渐渐的,纱帐内除却两人低沉的喘息,又添上水声。寇落苼居高临下地望着傅云书,一时恶向胆边生,停了手里的动作,故意问:“浥尘,这水声是从哪里来的?” 傅云书的眼中满是雾气,他迷茫地看着寇落苼,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直过了许久,才摇了摇头,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脸。 寇落苼低笑一声,拿开他盖在脸上的手,再度同他亲吻,唇舌交缠间,他终于缓慢而又坚定地进入了他的身体。 吻是依旧温柔旖旎的,耸动与碰撞却又那么迅速而又激烈。 傅云书弓起身子,不知是因愉悦,还是因难耐,总之他将自己纤细白皙的脖颈送到了寇落苼嘴边,于是顺理成章地被寇落苼咬住,尖牙轻轻地印上他脆弱的皮肤。傅云书如被折磨的柔弱的小动物,他小声呜咽着,细长的手指攀附上他沾满汗水的脊背,随着脊背的起伏而一道摇晃。 他身下的这个人,是个干净剔透、一尘不染的少年郎,寇落苼心想。 直到最后,两人的喘息都瞬时急促,傅云书终于哭出了声音,精疲力竭地倒在寇落苼怀里。他的侧脸贴着他的胸膛,眼泪便与他的汗水汇成一流,缓缓下淌。 这样一个美妙的少年郎,从此以后,全部都属于我。 寇落苼抬起傅云书的下巴,再度吻了上去。 欢愉似无垠之海,傅云书便跌落在水中沉浮,恍惚不知漂泊多久,终于再度回到岸上。 他尚未睁眼,便觉浑身酸痛,呲牙咧嘴地伸手去揉腰,胳膊刚一动,心里就“咯噔”一声。 他触到了一个人,一个不着寸缕的光溜溜的人,就躺在自己身边。 记忆中最后的清晰片段是贾轲那张猥琐的嘴脸,傅云书原本在被窝里裹得温热的身体骤然冰凉,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身上藏着的簪子,却发现自己也浑身赤/裸。 傅云书几乎抑制不住地浑身战栗,直到身边躺着的人动了动,一条胳膊绕过自己的身体,将自己轻轻环住,道:“醒了?” 这声音沙哑而低沉,落入傅云书耳中,却胜过世间最灵验的药,一下子便教他通体舒畅,他长长地松了口气,睁开眼睛,侧过头,看见寇落苼正支着脑袋看着自己。他张嘴欲言,一时竟不知为何发不出声,咳嗽了几下,才勉强出声,道:“寇兄,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声音沙哑得自己都暗暗惊诧,寇落苼却不知为何没有半点迷惑,他淡淡地道:“你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傅云书转着眼珠子努力回忆,可无论怎么想,记忆都断在他对着贾轲竭力举起簪子的那一刻,“我只记得……我想拿簪子杀了贾轲来着……” 寇落苼道:“就你那点斤两,还妄想着光拿支簪子就能杀了贾轲?”顿了顿,他沉声道:“你其实是想自戕,是吧?” 傅云书无言以对。 想起自己踹门而入时看见的场景,寇落苼心底窜起怒火,他勉力压制住,淡声道:“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要……你怎么这么傻?” 傅云书心虚地往被子里缩了缩,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寇落苼气得想敲他脑袋,好让小县令混沌一片的脑瓜能清醒清醒,手都要碰到他的脑门了,却还是泄去了大半的力气,只轻轻一弹,道:“以后不准这样。” “哦。”小县令低低地应了一声,又问:“那你后来把贾轲怎么了?” “没怎么,”寇落苼淡淡地道:“他死了就死无对证了,就暂且先留着他的狗命,现在应该还在原地昏着,等你清醒了再处置。” “云间寺与鸳鸯馆勾结,搭上贾轲做靠山,略卖无辜少年供人玩乐,多年来不知残害了多少人的性命,这样的滔天大案,我必须马上上报知府!”傅云书说着就要起身,谁知腰一动便是剧烈的酸痛,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自己印满了点点红痕的身体。 傅云书傻眼了,木鸡一般怔愣了许久,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寇落苼,“寇兄,我……这是怎么回事?” “你终于注意到这事儿了?”寇落苼幽幽地道,他往枕上一靠,左手扯着被角将自己的胸膛轻轻掩住,抬眸,如同天底下所有被夺了清白的黄花大闺女一般,眼中盛满伤心与委屈,哀怨地道:“我还当县主大人要始乱终弃呢。” 傅云书浑身一颤,“始……始……始乱终弃?!” 寇落苼抽了抽鼻子,并不答话。 傅云书急了,额前飚出几滴冷汗,结结巴巴地道:“寇兄,我……我……我们……究竟发生什么了?” “什么?你都忘了?!”寇落苼立时激动,一把甩开胸前遮掩的被子,露出同样印满红痕的上半身,“你……你把人家折腾得死去活来,自己眼睛一闭一睁,就什么都忘了?!”他背过身,把脸埋进手掌间。 傅云书讷讷地看看他背上鲜红的挠痕,又低头看看自己沾染了些许血迹的指甲,“寇兄……” 寇落苼不理他,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哭了。 傅云书一时心酸又心疼,也不顾自己不着寸缕,扑上去从背后将寇落苼抱住,掷地有声地道:“你别怕,我会对你负责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阿江真的很严格。 第77章 狐娘子(三十九) “负责?”寇落苼立时扭过头来, 眼底干干净净, 不见一点湿润,“怎么负责?” 怎么负责?两个大男人, 总不能成亲吧……傅云书一时语塞, “呃……这个……” 寇落苼不过一时兴起逗小县令玩玩, 见他一脸着急为难,忍俊不禁, 道:“先起来洗洗干净。”说完丝毫不避讳, “腾”地从被窝里站起来,光着身子走下床, 随手从地上捡了块布往腰上一围, 下了锁, 开了道门缝对外头说:“我们要沐浴,把热水拿来。” 他早就吩咐过,因此热水是准备好的,没一会儿就提了过来, 寇落苼将几桶热水倒进浴桶里, 大大方方地一把扯下腰间围着的布,扭头对上傅云书目瞪口呆的表情, 忍不住笑道:“还喜欢吗?” 傅云书呆呆的刚要点头,冷不丁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原本就绯红的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05 脸颊又热了一热, 闷声不吭地缩进了被窝里。寇落苼走过去掀开被子,将他抱起来, 傅云书刚要挣扎,就被他单手握住两只手腕,道:“别闹。” 酸痛难耐的身体在浸入温水后终于得到了缓解,傅云书刚要舒一口气,便觉身后某处似有异样,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甬道缓缓流下,他随手一抹,伸到眼前一看,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液体,自醒来后便空白一片的大脑震颤两下,终于回神。他愣愣地抬头,望着眼前坦然自若的寇落苼,嘴角抽搐两下,“你……” 寇落苼体贴的替他揉了揉腰,道:“我先前没能克制住,你身子不要紧吧?” 傅云书:“寇落苼!!!” 按着气急败坏的小县令把人从里到外洗干净了,给他套上新衣服,再喂了几个馒头,寇落苼才放心带着他出门。悦来客栈门前停了辆马车,也是他早就吩咐了准备好的,担心傅云书身体不适,正想把人抱上去,却被小县令一巴掌拍开,冷着脸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马车,寇落苼跟上去,看见他一手撑着凳子,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坐下,饶是如此,在屁股碰到凳子面上时还是疼得呲牙咧嘴。 寇落苼递了个软垫给他,傅云书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冷淡而客气地道:“多谢。” 此刻夜色已深,傅云书睡了大半日倒并不困,只是累,他靠在马车壁上,透过时不时被风吹起的帘子望着头顶的天。今日是六月十四,月亮本该明朗圆润,却被重重乌云遮盖,只能隐约泄露几丝清辉。傅云书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不经意间余光瞥见坐在对侧的寇落苼,脸渐渐地红了,他立即将头转向车外,心突突地跳。 他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马车在知府府邸正门前停下,傅云书撩开车帘看了眼这座灯火通明的大院,门房还是之前那两位,远远地见了辆马车过来,早就盯上了,眼见车窗内露出九合县令的脸,连忙屁颠屁颠地一路小跑过来,撅起屁股往地上一趴充当垫脚石,“小人见过傅大人!” 傅云书本来是不爱搞这一套的,但奈何今日特殊情况,为不失仪,只得道一句“得罪”,正要踩上那门房的背,身子却蓦地一轻——竟又被寇落苼抱了起来。在外人面前不好挣扎太过,他只好任由寇落苼抱着跳到地上,然后才被放了下来。傅云书冷声道:“多谢。”然后看也不看寇落苼一眼,对那门房道:“下官有要事求见靳大人!” 传闻晚饭尚含在嘴里人就已入睡的靳云龙此刻居然还醒着,门房通报了没多久就派人传傅云书进去。寇落苼还以为傅云书不会带上他,没想到小县令极为不情愿地轻轻拍了下他的手,道:“走。” 两人疾步行至靳云龙的书房,房门打开,靳知府穿着板正官服,端坐在桌案后,抬眼望向傅云书,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问:“傅大人如此急切,究竟是何要事?” “启禀大人,”傅云书道:“江北府同知贾轲,勾结鸳鸯馆、云间寺一干嫌犯,多年来略卖无辜百姓供己玩乐,人证物证俱在,如今正关在云间寺地下暗室之中,还望知府大人明察!” 这一句话如石破惊天,靳云龙“腾”地从太师椅上站起,不敢置信地道:“什么?!” 六月十四,夜,知府衙门的人可谓倾巢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封了鸳鸯馆及云间寺。在鸳鸯馆内玩乐的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光着身子拖出了被窝。一干捕快涌入地下暗室,见到那魔窟炼狱般的场景,饶是州府捕快再怎么见多识广,也被眼前场景所震惊,许多人扶着墙捂着肚子吐了起来,在一旁揣手看戏的寇落苼还要幽幽地补上一句,“别摸墙,墙上也全是血。” 傅云书闻着满室浓郁的血腥,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勉强才忍下,轻声道:“你在去云间寺之前,先到了这里?” “是,那时我还以为你被关在鸳鸯馆中,在这里没找到你,才又去了云间寺。”寇落苼道。 傅云书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悄悄看了眼寇落苼,又低下头去。 寇落苼道:“不说多谢了?” 傅云书闷闷地道:“多谢。” 寇落苼道:“不客气。” 傅云书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那你有发现杨叶的踪迹吗?” “有。”寇落苼道:“我在云间寺通往外面的密道里,发现过杨叶的手掌印。” 傅云书一喜,道:“你的意思是,杨叶有可能已经逃出去了?” 想到自己先前翻到的那条断臂,寇落苼静默片刻,还是道:“我还在这里,找到了……一条没了小指的胳膊。” 傅云书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面色苍白,“也就是说……杨叶也很可能已经……” “那条胳膊未必一定是杨叶的,”寇落苼安慰地道:“何况,人没了胳膊,也不一定就会死……这里的并没有太多完整的尸体,甚至头颅躯体的碎块也不多,几乎全是被剁下来的四肢,你不觉得奇怪吗?” 环顾四周这令人作呕的场景,傅云书的眉头渐渐蹙起,“对,几乎全是被斩落的胳膊小腿,这是为什么?” 沉思间,忽然有人来报,“启禀傅大人,您吩咐要找的那个叫柳丝的妓子,已经找到了。” 傅云书询问地望向寇落苼,寇落苼道:“是我叮嘱了他们务必将柳丝找到,她很有可能知道杨叶失踪的事。” 傅云书道:“那我们赶紧去审问。” 靳云龙去了云间寺,这里就是傅云书最大,等从地下回到地面,知府衙门里的人已麻利地将柳丝押到傅云书面前跪下。柳丝今日正与客人寻欢作乐,衣服脱了大半,压在身上的客人就被粗暴地拖了下去,连外衫也容不得她披一件,身上只挂了条水红色的肚兜,胸前乳白的波涛起伏,周遭一群大男人团团围住,狼似的盯着她。柳丝脸颊通红,欲伸手遮掩,却有人喝道:“做什么呢?!不准乱动!” 傅云书面不改色,淡声道:“这里有我与寇师爷在即可,你们先退下忙别的事吧。” 众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散去。 寇落苼将外衫脱下,随手扔到她头上,柳丝匆忙接下穿上,眼泪汪汪地道:“多谢两位大人。” 傅云书道:“现在可以跟我们说实话了吧?你们把那个小捕快怎么了?” 柳丝弱弱地说:“奴家不知道……”见傅云书眉头紧锁,她又连忙道:“真的!大人,千真万确,奴家这种小角色,哪里会知道这些事!只是那个捕快失手将自己的令牌掉了出来,奴家心生疑虑,便唤来了阿娘……老鸨,老鸨就命人把他带走了,至于带去了哪里,奴家是真的不知道啊!” “你可知那捕快为何要去查你?”寇落苼忽然问。 柳丝犹豫了一下,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06 摇了摇头。 寇落苼道:“那是因为你曾经对人说过,你们鸳鸯馆里,丢了一个小倌,是也不是?”傅云书正迷惑这种时候寇落苼为何还要追问小倌的事,就见柳丝一张原本通红的脸,血色瞬间褪去,喃喃地道:“没……没有……奴家……奴家哪里说过这样的话……” 寇落苼道:“那人就在我县,想要找来并不困难,还是说,你更愿意先将牢中大刑尝一遍,再同他对质?” 柳丝还是瑟瑟发抖着说没有。 寇落苼扭头对傅云书道:“大人,再将她押去大牢动刑太麻烦,鸳鸯馆底下不就有刑具么?直接拖下去动刑吧。对了,还有那头大鳄鱼……” 柳丝立即尖叫起来,“大人饶命!我说!我说!那小倌也是在去了云间寺之后失踪的!” 傅云书道:“云间寺同鸳鸯馆不是狼狈为奸么,为何要抓鸳鸯馆的人?” 柳丝道:“鸳鸯馆人多口杂,老鸨未免此事外泄,一直是瞒着的,除了少数几个亲信之外,姐儿倌儿们其实没多少人知道内里还做着这种勾当。那个小倌年纪渐长,不大有人去找他了,他就去云间寺拜菩萨,谁知……竟被那帮不长眼的秃驴盯上,抓了进去,老鸨听说有新货色,赶去一看,竟是自家人,用他去堵那帮权贵的嘴,定然是不能的,那帮权贵一个个都嘴刁,哪里尝不出来?为免他回来后走漏风声,只好一不做二不休……” 寇落苼幽幽地道:“所以,你其实是一直知道鸳鸯馆与云间寺内里那些脏活儿的?” 柳丝哭哭啼啼地道:“奴家在这里待了那么久,难免有些察觉,但平常从不参与,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若说出去,就是个死!求两位大人可怜可怜我这个弱女子,饶我一命!” 傅云书冷声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 柳丝连忙摇头,“没了!真的没了!” 寇落苼道:“既然如此,你先下去吧,好好将衣服穿上。” 柳丝感激地看他一眼,道:“多谢大人。”说完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朝外走去。傅云书诧异地看了眼寇落苼,正欲发问,寇落苼突然道:“那些小孩子们没了手脚,还能活吗?” “能啊,多弄几个,总是有能活下来的……”柳丝下意识地回答,话音未落,一张俏脸已是惨白,僵硬转身,对上寇落苼极阴冷的目光。 第78章 采生门(一) 因鸳鸯馆云间寺一案牵涉甚广, 靳云龙叫傅云书和寇落苼留下来陪同调查, 于是二人又在江北州府逗留了数日。直到将该交代的事交代得差不多了,才得令打道回府。 临行前傅云书去向靳云龙告辞, 靳知府这段日子被这桩大案弄得焦头烂额, 在他眼皮子底下竟有这样骇人听闻的事, 又牵扯到五品官员,朝廷定会问责, 但江北情况复杂, 即便问责也多半雷声大雨点小,因此靳云龙虽面色憔悴, 见了傅云书倒也情绪缓和, 道:“此事事关朝廷威严, 切不可声张,只对外道是鸳鸯馆老鸨与云间寺住持有染,一起逼迫几个良家子为娼,他们不甘受辱便自尽了, 其余的, 绝不能多讲。” 傅云书道:“下官明白,只是……”他迟疑着道:“当年沪州大水的那些孩子们……” 鸳鸯馆底下那座血池里, 确有不少小孩的断肢,只是有些被鳄鱼咬去了大半截, 有些则已经化为白骨, 最后细细清点起来,竟比大人的还要多。 靳云龙道:“尸骨与断肢的数量远远对不上, 应当是剁了手脚卖去别的地方了。此事我会留意追查。” 傅云书颔首道:“是。” 靳云龙道:“出了这样的大案,朝廷多半会派个钦差下来督查,到时候说不定就会去你的九合县看一看,你务必要留意。” 傅云书再度行礼,道:“是。” 回到驿站,寇落苼已将一切都打点好了,拎着包袱站在马车旁等他,见他远远走来,咧嘴笑道:“你回来了,那我们便动身吧。” 傅云书只一点头,并不答话,从寇落苼手上拿过自己的包袱,顾自钻进了马车里。寇落苼跟了上去,见傅云书靠着马车壁闭着眼睛,他忍不住唤了声,“浥尘?” 没有丝毫动静,傅云书像是真睡着了一般。 自那次之后,他便一直如此。 寇落苼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使尽了浑身解数,都不能将小县令哄回来,多少是有些气馁的。 但要说后悔…… 想起那次销魂蚀骨的云雨纠缠,寇落苼心道,倒也并不后悔。 出了江北州府,没多久就到了慈姚县,寇落苼勒马停下,掀开帘子看向依旧双眼紧闭的傅云书,道:“县主,慈姚县到了,不下来看看吗?” 傅云书终于勉强睁开一道眼缝,道:“来慈姚县做什么?” 寇落苼问:“县主可还记得那个疯疯癫癫的小孩子?” “……自然记得。”傅云书道。那个孩子走丢再回来后就神志不清,除了滋儿哇乱叫,就是大喊一个人的名字——傅云书。 寇落苼道:“我总觉得他和鸳鸯馆一案脱不了关系。” 傅云书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再去一看。” 找了个地方将马车停好,两人熟门熟路地摸到王寡妇家,敲了敲门,王寡妇的声音从里头响起——“谁啊?” 寇落苼睁着眼睛随口扯谎,“王氏,我们是之前来问过话的那两个捕快,这回是来看看你家娃娃好点了没。” 门“吱嘎”一声开了,王寡妇笑着迎出来,“原来是两位官爷,请进请进。”一个七八岁的小毛孩从她身后怯生生地探出脑袋朝他们打量。 傅云书看见她身后那小孩,忍不住“咦”了一声,道:“王氏,你家阿宝醒了?” “可不是嘛!”王氏眉梢眼角满是笑意,“前两天来了个神医,说是听说我家阿宝得了失魂症,特来一看。我本来是不相信这些莫名其妙的江湖郎中的,但阿宝昏迷了许久都未有起色,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那郎中还真是个神医,几针扎下去,又灌了几贴药,我们家阿宝就真的一点点醒过来了!”提起此事,王寡妇开心得直抹眼泪,“而且那神医还真是个活神仙,不但分文未收,还倒给了几个钱让我给阿宝买点好的补补身子。您说,我这得是积了多少德才能碰上这么位活神仙呐!” 傅云书道:“那还真是万幸。” 寇落苼跟着道:“万幸万幸。” 说是运气,倒也不是。前些天他们被留在州府问话时,寇落苼就想到了这一茬,于是托掌柜往寨子里去信一封,叫寨子里的郎中松雀去给王寡妇家的娃娃瞧一瞧,昨日收到回信,松雀说那小屁孩的毛病治好了,这才带着傅云书过来。 王寡妇将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07 身后的小屁孩拽出来推到两人面前,道:“阿宝,快,跟两位官爷问好。” 阿宝怯怯地道:“两位官爷好。” “好。”傅云书弯下腰,捏了捏阿宝的脸蛋儿,道:“阿宝还记不记得离家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一听这话,小屁孩如同一只受了惊的松鼠,“嗖”地窜回王寡妇身后。“你这孩子,官爷问你话你就说。”王寡妇又将他从身后扯出来,“快跟官爷说说,你是被怎么救出来的。” “救?”傅云书问:“阿宝,你被谁抓走了吗?又是谁救了你?” 阿宝犹豫着点了点头,说:“有个人说给我吃糖,我……我就跟他走了,结果……结果他就把我关了起来,那个地方到处都是血,我好害怕,是一个大哥哥救了我,我就一直跑一直跑,跑回了家。” 寇落苼轻声道:“一个七岁小孩能自己跑回来,说明关他的地方离得不远。” 慈姚县就在江北州府旁,云间寺在江北州府城郊,离慈姚县更是近,能自己跑回来也不稀奇。 傅云书静默片刻,又问:“阿宝,你记得救你的那个大哥哥长什么样子吗?” 阿宝却忽然哭了,边哭边摇头,抽抽噎噎地道:“大哥哥……大哥哥满脸是血,看不清他的样子。” 寇落苼温声问:“大哥哥为什么会满脸是血呢?” 阿宝哭道:“大哥哥和我被关在一起,那些坏人都在打他。” 寇落苼又问:“那阿宝逃回来了,大哥哥又在哪里呢?” 阿宝道:“大哥哥等那些人睡着后,就带我一起跑,等到了门口,又叫我先走,我……我就跑了……对!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激动地扒拉住寇落苼的衣袖,“大哥哥还叫我去找一个人!” 寇落苼问:“谁?” 阿宝大声地道:“傅云书!” 傅云书惊诧之下忍不住倒退一步,扭头看向一旁的寇落苼,对上他同样愕然的目光。王寡妇摸了摸阿宝的脑袋,叹了口气道:“阿宝将这件事同我说了以后,我便托人去找这个叫傅云书的人,咱这儿本就没什么姓傅的人,我几乎将整个慈姚都问遍了,都没找到这个傅云书。”她抽了抽鼻子,掏出手帕抹眼泪,“也不知道将我们阿宝救出来的那位恩人怎么样了。” 阿宝乖巧地踮起脚帮他娘擦眼泪,道:“阿娘不哭,大哥哥说了,一定会有人去接应他,他不会有事的。” 王寡妇叹道:“希望如此吧。” 两人向王寡妇母子告了辞,又回到马车上。寇落苼一路晃晃悠悠地驾着车,过了许久,里面才轻轻地传来一句话——“你说,救阿宝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杨叶?”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傅云书主动和寇落苼说的第一句话。 寇落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见晃荡的车帘,他收回视线,道:“多半是。和尚不会松懈太久,若是他带着个拖油瓶,最后的结局不过是两个人都被抓回来,他叫小孩儿先跑,便是决意自己留下来拖住和尚们了。” 傅云书哑声道:“他一定要没事。” 寇落苼道:“靳知府事务繁忙,未必会将一个小小捕快放在心上,杨叶还得我们自己加派人手去找。” 傅云书道:“嗯。” 之后一路两人再无话,平平安安地回到九合县。见县令大人终于归来,县衙众人十分欢喜,刘管家琢磨着该好好表现一通,便让厨房煮了一桌子好菜,还现杀了一头猪,炖了喷香的一锅排骨送到桌上,美其名曰接风洗尘。 这一桌子食材简单却色香味俱全,都颇对傅云书的胃口,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可惜眼下县令大人为心事所扰,食之无味,随意吃了几口,便将筷子一放,道:“我吃饱了,你接着吃吧。”说罢转身回屋,留下一屋子下人面面相觑,还当是哪里做得不好惹县令大人心中不爽了。 刘管家战战兢兢地凑上去问寇落苼,“寇先生,傅大人这是怎么了?” 寇落苼坐在桌边面不改色地吃饭,道:“可能是累着了吧。” 刘管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扭头就吩咐家丁好好熬一锅十全大补药给县令大人送过去。 那个家丁上次担了给傅云书熬药的活儿,想着傅大人出远门,也不知有没有按时喝药,于是将上次剩下的那些煎了一大罐,屁颠屁颠地送去县太爷的房间,“大人,小的来给您送药了!” “药?”傅云书愣了一愣才记起来这是自己之前问邵大夫拿的药,漆黑的药汁映出自己一张颓唐的脸,诸多愁思与烦恼如药碗上空氤氲的热气扑在脸上,一时间满嘴皆是苦味。他忽然发了莫名大火,一把将整罐药推到地上,在家丁惊慌失措的眼神中,他恨恨一掌拍上了桌子,哑声道:“已经不需要了。” 第79章 采生门(二) 县太爷一贯是笑眯眯的好脾气, 发这么大的火倒是第一次见, 家丁瑟瑟发抖地收拾了一地的药渣碎片,拎着扫帚畚斗缩在墙角反思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惹得傅大人不开心, 是药太烫了?还是煎的火候不对?或者是县太爷身体康复, 所以不必再喝这个药了? “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家丁抬起头, 看见寇师爷正站在自己面前,连忙一个激灵爬起来, 躬身行礼, “见过寇先生!” 寇落苼却只看着那满满一畚斗的碎渣,问:“这些是县太爷打碎的?” 家丁支支吾吾地道:“……是。” “县太爷为何要打碎这罐药?”寇落苼问。 家丁哭丧着脸心想您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大人只说他已经不需要了。” 寇落苼一挑眉, 沉吟片刻, 道:“既然县主都说不需要了,以后就别给他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家丁不甘心地争辩,“可是……可是这些都是县令大人特意找来邵大夫配的,还说了要日日吃。” 邵大夫……寇落苼眯了眯眼睛, 出门一趟倒把他给忘了。眼珠子转了转, 寇落苼道:“那会儿县令大人染了风寒,此时已经痊愈, 自然不必再吃。” “小的知道了。”家丁道。 “下去吧。”寇落苼转身欲走,忽地又记起来什么, 回头叮嘱, “这事儿传出去不好,你千万别往外说, 也别叫傅大人知道我撞见了此事。” 家丁乖乖地道:“是。” 寇落苼记起这重大线索,扭头就朝县衙大门走去,脚步越走越急,最后觉得大门离得有些远,干脆翻墙而出,直奔邵大夫家的医馆而去。 邵大夫家的医馆离县衙其实甚远,等寇落苼终于到达时夜色已深,他如催命的鬼差一般狂敲开了医馆的门,小医童战战兢兢地从门缝探出半个头,“你……你有事儿吗?”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08 “有。”寇落苼一张脸板得死紧,“急事。” 邵大夫佝偻着背披着衣服笑容满面地将寇落苼迎进来,“门敲得这样响,我还当是谁家里人突发了急病呢,原来是寇先生。寇先生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我想问一下,邵大夫给县令大人配的那一副药……”寇落苼话还没讲完,邵大夫就捻着胡须了然地笑道:“原来如此,算算时候,先生那副药应当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吧?如何,症状可有自觉缓解?” 他这一番话听得寇落苼是满头雾水,正犹疑着该如何作答,邵大夫眼珠子一转,自以为心中有数,挥退身旁随侍的小医童,朝寇落苼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寇先生最近见着那男子,心中可还有悸动?” 寇落苼:“???” 邵大夫继续低声道:“这断袖之癖,每个人的症状表现、病情深浅皆有不同,寇先生请务必如实回答,老朽才好对症下药。” 寇落苼:“呃……我……” 邵大夫还当他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便好言劝慰道:“先生莫要当自己是异类,其实这断袖之癖,说到底不过只是个人癖好而已,只是与多数人所好不同。先生既托傅大人来老朽这儿求药,说明便是有心走回正道,有自救之心,便有希望,好好吃药,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心事,尽管同老朽讲,老朽行医一世,绝不会泄露丝毫。” 寇落苼听着这一席话,脸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紫,最终淡淡一笑,道:“邵大夫的话,在下听明白了,告辞。”说罢,他站起身,走到门边。 邵大夫连忙追上去,道:“寇先生,不再诊一诊脉、抓几贴药?” 寇落苼回身,淡声道:“在下无心正道,但求歧途。” 傅云书自个儿待在房间里,点着盏油灯,手里捧着本书,眼神却飘飘忽忽的,没有片刻正经地落在字上。他时不时瞟一眼对面的房间,却发现对面的房间里的灯自入夜后一直都未曾亮起来过。 寇落苼去了哪儿? 他才从州府回来,这样马不停蹄地出去,是去见了谁? 傅云书的脑中闪现婠婠楼里那些花容月貌妩媚妖娆的姑娘,越想越来气,腮帮子不由自主地鼓成河豚,忍不住把书往桌上一摔,正要冲到对面去确认人到底在不在,刚站起身,又忽然心想:我又哪里来的资格去管他的私事呢? 这个念头如一根细小的针,轻轻一触,便叫傅小河豚满腔怒气顷刻间泄了个干净。他颓唐地坐回椅子上,重新翻开书,还未看上一眼,对面的房间里就缓缓亮了起来。 他回来了! 傅云书心中刚是一喜,又是一酸,委屈巴巴地想,算了,好歹还知道回来。 小县令丝毫没有看书的心思,只敢躲在窗户纸后面眼巴巴地看着,直到对面房间里的灯又灭,再度陷入漆黑一片,他才叹了口气,也将案上油灯吹灭,正脱了鞋子要睡觉,门前人影一晃,轻敲了三下门。 傅云书心中一紧,正欲张口询问是何人,眼珠子转了转,最终还是藏进被子里,一声也不吭。 门外的寇落苼又敲了三下门,道:“傅兄,我知道你没睡。” 傅云书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不情不愿地道:“有什么事吗?” 寇落苼只道:“我进来了。”傅云书还没来得及拒绝,他便推门而入,又反手将门关上,径直走到他床前。傅云书万分后悔没有将门锁上,但此时后悔无益,只能强压下如鼓心跳,道:“什么事非得现在说?” 寇落苼道:“有些事,我怕到了明天,我就没有勇气说了。” 正是十五月圆夜,清徽倜傥,扬扬洒洒如霜雪落在床头,可寇落苼背对门站着,傅云书竟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借月光望见他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眸。 傅云书脸上发烫,不由自主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支支吾吾地道:“究竟是什么事?” 寇落苼反问:“你不明白?” 傅云书深吸一口气,“我不明白。” 寇落苼道:“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 傅云书心头没来由地窜起一股火气,没好气地道:“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明白!”肩膀忽然被一双手握住,他被整个人翻了过来,与寇落苼面对面,而此刻月色清明,正落在他眼前人的眉心。 寇落苼道:“我喜欢你。” 他轻轻地笑起来,眼里似落了一弯月亮那般明亮,道:“现在你明白了吗?”说着,他俯下身去,他们俩本就近在咫尺,只稍一低头,嘴唇几乎就要碰在一起,可寇落苼却忽然不动了。 因为傅云书转过了头。 喉头哽咽许久,傅云书哑声道:“我们都是男子。” 寇落苼道:“那又如何?” 傅云书道:“如果我们在一起,不能正大光明地成亲。” 寇落苼道:“这不要紧。” 傅云书道:“也不能同寻常夫妻那样生儿育女。” 寇落苼道:“我也并不在意。” 傅云书道:“还要遭受世间人许多白眼与唾弃。” 寇落苼忽然笑了,“浥尘,你若想拒绝我,实在不必说这许多无关紧要的话。”他执着地俯下身去,嘴唇若有若无地贴上了傅云书的嘴角,他道:“你只要说一句话就可以了。” 傅云书紧紧地闭上眼睛,浑身剧烈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舒出,他睁开了眼睛,目光复又澄澈宁静,像是在看着寇落苼,又像是想看清他眼底的月光。 傅云书道:“我不喜欢你。” 寇落苼也还是笑,也还是一动都没有动。 两人的身体交叠,寂静长夜里,能听见对方清晰而有力的心跳。 傅云书眼眶发酸,却咬紧下唇强忍住不泄露丝毫情绪。屋外忽而起风,卷了乌云去,将月亮遮了个严实,两人终于陷入彻底的黑夜,傅云书僵硬的身体缓缓松懈,眼角悄然滑落一滴眼泪。他终于忍不住,艰难抬起颤抖的手,就要触到寇落苼的衣袂,却忽然听见他的声音,低低地响在耳畔。 他道:“我总不能叫你为难。” 说罢,寇落苼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房门开了又关,挟起一阵凉风,拂过傅云书单薄的身躯,他却一动不动,手仍是僵在半空,保持在即将要碰他的那一刻。 县令大人连日奔波辛苦,好不容易回来了,定要好生伺候。李婶这样想着,起了个大早,摩拳擦掌地准备为傅云书好好做一顿早膳,谁知刚走到饭厅,便见一个年轻人坐在桌边冲自己微微地笑,李婶一愣,“傅大人?您今儿个怎么起得这样早?” 傅云书道:“睡不着,又肚子饿,便来这里等着李婶。” 李婶笑道:“您要是肚子饿,尽管来叫奴婢,否则要是奴婢起得迟了,您不是得一直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09 在这儿干坐着?” 傅云书道:“无妨,左右也没别的事儿。” 李婶朝四周望了望,问:“怎么不见寇先生?” 傅云书的笑容一僵,低下头去,道:“这么早,他应当还在睡觉吧。” 李婶道:“寇先生倒一直起得比您早,今天也不例外,就刚才我来的路上还看见他呢,出府去了。” “出府?”傅云书一个激灵,“这么大早他出门做什么?” “不知道呢,”李婶道:“叫他也没搭理。” 不知为何,傅云书一时心慌意乱,他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拔腿朝寇落苼的房间跑去,也没敲门,径直推门而入,房间里果然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上放着一只茶盏,里头盛了半盏水,而茶盏下,压了一张信纸。 信纸上是傅云书再熟悉不过的字迹——白首同归求不得,今日青山我独往(注1)。 落款只有一个寇字。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原句出自《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感事而作(其日独游香山寺)》唐·白居易 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 瞎改的,不要学。 第80章 采生门(三) 寇落苼慢慢悠悠一步三回头地走, 磨磨蹭蹭地到了他与傅云书常来的馄饨摊, 老板看见了他,果然笑着打招呼, “公子, 又来吃馄饨?” “今个儿不吃了, ”寇落苼摆摆手,“有事, 有事。” “这么大清早的出门, 想必还没有吃过早膳吧?”老板笑道:“再忙也要吃东西啊。” “哎,被琐事困扰, 食不下咽。”寇落苼朝四处望望, 然后往金雕山的方向一指, 问:“敢问老板,那里可是往金雕山的方向?” 老板眯起眼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点头道:“不错,从那儿走出了县城门再走一段路就是金雕山, 只是公子你问这个干嘛?莫非想去金雕山?”他着急忙慌地摆手道:“可不能去啊, 那里可是土匪的地盘!” 寇落苼淡淡一笑,道:“土匪嘛, 总是要有人动手铲除的。”说罢,跟老板告了辞便扬长而去, 待走到金雕山脚下时, 他吹了声口哨,草丛顿时一阵晃动, 从里头跳出一大群彪形大汉,见了寇落苼纷纷躬身行礼,“见过寨主!” 鸽虎兴冲冲地走到寇落苼身边,道:“寨主怎么昨夜突然传消息让咱们一大早在此等候?莫非是引了肥羊送上门来?”他眼冒金光、摩拳擦掌,“咱素了这么久,可算逮着机会开荤了!” “哦,不是,”寇落苼淡声道:“我找你们是来打架的。” 傅云书拽着信纸风一样地冲出了县令府大门,门房见了正笑脸相迎,一句“傅大人早安”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见傅云书的背影瞬间刮远了,随即又刮了回来,急匆匆地问:“你刚才见过寇师爷吗?” “见过,”门房愣愣地一点头,“寇先生今儿个说有要事去办,一大早就出门了。” 傅云书问:“他走了有多久了?” 门房想了想,道:“那得有好一会儿了。” 傅云书急得一跺脚,“他往哪里去了?” 门房立刻给傅云书指了一个方向,“往那儿!”傅云书拔腿就要追,门房提醒了句,“大人,不骑个马?跑着怪累的。”傅云书一愣,暗道关心则乱,忙道:“快备马!” 时辰尚早,街上行人并不多,倒是街边摆了不少卖早点的小摊,蒸腾着白茫茫的热气。傅云书骑着马一路追一路找,却始终不见寇落苼的人影,眼看再走就要出县城门,不禁心中慌乱,他忽地想到自己与寇落苼的相逢,也是这样奔波了一路,终于才将人找到,只是这次,即便找到了人,寇兄也不见得再肯跟自己回来了…… 白首同归求不得。 傅云书想到寇落苼留下的那句诗,眼眶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咬牙忍住,正要继续寻找,却听有个颇耳熟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呼唤——“小公子!小公子请留步!”傅云书一回头,那个熟识的馄饨摊的老板正气喘吁吁地朝自己跑来,“小公子,我有话要和你说!” 傅云书问:“大叔,你叫的是我吗?” “是啊!”老板终于追上了人,双手撑着膝盖直喘气,“你……你今早见过你哥哥没?” “哥哥?”傅云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寇落苼,黯然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也在找他。” “什么?你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他真失踪了?哎呦,这可完了……”老板哀叹着直拍手,“我当时怎么就没把他拦下来呢……” 傅云书心里“咯噔”一声,急问:“大叔,他……我哥哥他怎么了?你见过他?” 老板道:“他一大早跑来问我金雕山往哪儿走,我给他指了路,他就真往金雕山去了!” 傅云书身子猛地一晃,险些掉下马来。 今日青山我独往。 寇兄,你便是要独自往这座山去吗? 老板连忙伸手扶他,“小公子,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傅云书恍惚地摇摇头,“我这就去找他……” “哎呦喂,”老板急得直跺脚,“就算你们两个加一起也不过是两个文弱书生,怎么敌得过山上那一大帮土匪啊?照我说,赶快去官府报案,新上任的县太爷铁面无私,定会派人帮你把哥哥救回来的!” “多谢提醒!”意图单打独斗的傅县令终于记起自己还有一帮手下可以使唤,立即调转马头,朝县衙疾驰而去。 闭上眼睛,寇落苼的声音于一片漆黑中幽幽传来——“我总不能叫你为难。” 没有什么可为难的,寇兄,你且等我。 一帮土匪在草丛里蹲了许久,脚不禁有些麻木。鸽虎悄咪咪地换了好几个姿势,期间瞅了无数眼寇落苼,只是他家寨主全神贯注地盯着前路,丝毫没理会他隐含埋怨的目光。 鸽虎瓮声瓮气地道:“寨主……” 寇落苼道:“别烦。” 鸽虎正想说“我饿了”,眼珠子转了转,改口问:“您这么一大早过来,早饭都没吃过吧?肚子不饿吗?” 寇落苼道:“还好。”话音刚落,肚子却十分不争气地“咕”了一声,一群粗汉顿时压抑着嗤嗤笑了起来。寇落苼尴尬地道:“笑个屁啊。” 鸽虎趁机提议,“寨主,我看您等的那个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来了,大家伙的为了您这桩事都没吃早饭,这等得都快饿扁了,要么咱们一边吃一边等?” “一边吃一边等?”寇落苼冷笑,“正吃着的时候人来了怎么办?那不全穿帮了?” 鸽虎“嗨”了一声,道:“这有何难?派个人到前头盯梢望风不就得了!” 寇落苼作沉思状,“你说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10 得好像有点道理……” 鸽虎接着兴奋地道:“咱们都好久没聚在一起吃火锅了!这回咱们特意带了锅下来,还牵了一只羊,可得好好涮上一回!” 寇落苼微笑着道:“鸽虎果然思虑周全严谨细致。” 鸽虎拍拍胸脯,“那是自然!” 寇落苼道:“那盯梢的活儿就交给你了吧。”起身朝其他人一挥手,“兄弟们,咱们涮羊肉吃!” 鸽虎哭哭啼啼地捧着颗烫熟的小白菜往前走,身后一群人正在大肆煮火锅。老火骨头汤里撒上一把辣椒花椒茴香八角,煮得翻滚,新鲜的羊肉在汤水里涮了片刻即熟,夹到酱料碟子里一沾再送进嘴里,寇落苼长长地呼出一口热气,脸颊因热气与辣意变得通红,积压心底的伤心失望终于悄然散去一些。 诚挚的表白却惨遭拒绝,说一点儿不难过自然是假的。 傅云书昨夜辗转难眠,他却也是独自坐在窗前寂寥了一夜。 只是好在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小县令心中有他不假,却也为俗世规矩所困扰,挣扎徘徊,到底不敢跨出那一步,他心里也早有预料,所以在昨夜说出口之前,他便定下了今日的计划。 既然傅云书不敢自己走出这一步,他便抱着他走出来。喜欢就是喜欢,真心实意,没什么不可放在天光下的。 寇落苼叼着筷子回头悠悠望去。 浥尘,你一定会来的。 火锅翻滚间,一个正在往锅里夹菜的土匪蓦地一怔,然后突然趴到地上侧耳听了一会儿,道:“寨主,不对!” 寇落苼道:“怎么?” 那土匪道:“有人骑马来了!” 寇落苼禁不住心中一喜,脸上不由得跟着露出笑来,“赶紧的把火扑了把锅藏起来,干活了。” “不对啊寨主。”那土匪道:“您说傅大人会来,可……可我听着动静,来的像是一大队人马啊!” 寇落苼一愣,“什么?” 正说话间,鸽虎着急忙慌地跑来了,“寨主,大事不好了寨主!” “有话就说,”寇落苼没好气地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寨主,”鸽虎道:“来了一大堆县衙里的衙役捕快,您说咱们是干还是不干呐?” 一大堆?寇落苼推开鸽虎踮脚一望,只见路上扬起浩浩荡荡的灰尘,无数眼熟的面孔正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赶来,领头的是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小白脸,这个小白脸他从外到里都熟悉得不得了——可不正是傅云书! 于是鸽虎眼睁睁看着方才还一脸淡漠的寨主脸上缓缓咧开傻不拉几的笑容,朝着傅大人来的方向,呆住,不动了。 众匪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鸽虎忍不住伸出根手指头在寨主肩膀上戳了戳,“寨主?寨主?” “啊?”寇落苼终于回神,“怎么了?” 鸽虎朝县衙中人来的方向努努嘴,道:“这可咋整啊?” 寇落苼淡定地道:“依计行事。” 傅云书匆忙赶回县衙,几乎将所有人都搬了来,浩浩荡荡地赶来金雕山。但除却他们闹出的响动,却一路都是安安静静,不禁有人道:“大人,寇先生是不是没到这儿来啊?”傅云书沉吟不语,忽然有个眼尖的,叫道:“大人快看!那里有滩血!”众人顿时一齐朝那边望去,果然瞧见地面上鲜红的一大滩血,横流满地。 不知是谁惊恐地道:“不会是寇……寇先生的吧……” “放肆!是谁在胡说八道!”傅云书忽然厉声喝道。众人都未见过县太爷有这样凶狠的时候,吓得顿时统统噤声。傅云书深吸一口气,像是又平静下来,淡淡地道:“寇兄不会有事的。”他低头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寇兄不会有事的……”话音刚落,他整个人便是一晃,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大人!”衙役们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冲过来,七手八脚地将傅云书扶起来。傅云书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气,竟一下子把所有人都推开,对着高耸入云的金雕山,声嘶力竭地大喊:“寇落苼!你给我回来!” 第81章 采生门(四) 话音刚落, 前方不远处草丛一阵剧烈晃动, 衙役们立即挡身在前将傅云书护住,“大人小心!”随即,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地从草丛里跑了出来, 摇晃着竭力走了两步便摔倒在地。 傅云书瞳孔收缩, 他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谁,撞开挡在前头的人, 朝他飞奔而去, “寇兄!”寇落苼算准时间,在傅云书跑到跟前时, 用暗运内力逼出一口血, 正巧让傅云书看得清楚, 在他怔愣之际,抬头轻轻地笑,“傅大人。” 傅云书闻言双手一颤,却还是毫不犹豫伸手将他抱住, 见他唇角带血, 脸上额前满是青紫,浅色的衣衫更是被血染得斑斑驳驳, 心中又酸又痛,勉力压下眼底泛起的眼泪, 哑声道:“是谁打的你?” 寇落苼淡声道:“没有谁打我。” 傅云书道:“是不是群鹰寨里的土匪?” “是我们又如何?”话音刚落, 先前那处草丛里又钻出一群壮汉,傅云书定睛一看, 里头还有几个甚是眼熟的。 鸽虎扛着九环金背大砍刀走上前两步,官差们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他见状嗤笑着道:“怎么,即便是我们打了你的老相好又怎么样?就凭你们几个,难道还想剿灭我们群鹰寨不成?” “有何不可?”傅云书轻轻松开寇落苼,抽出王小柱的佩刀,一群官差顿时急了眼,纷纷涌上来将他拦住,“大人!三思啊!” 傅云书看也不看身边围着的一群焦急的手下,只冷静地盯着站在远处的鸽虎,淡淡地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伤了我的人,此仇不报,我傅云书誓不为人。” 他语气平静,几无起伏,一字一句落地却铿锵,听得在场众人鸦雀无声。 鸽虎脑门急得冒出了汗,寨主原是吩咐他们出来喊几句狠话,以证明他身上的伤确实是土匪弄出来的,叫小县令伤心愧疚,把县衙众人吓退后他们自可功成身退。没想到寨主受伤对于小县令刺激这么大,竟像是变了个人,眉梢眼角都生出了煞气,恶狠狠的盯着自己,恨不能杀之后快。 打是当然不能打的,但现在慌忙撤退,又像是害怕得夹着尾巴逃跑,倘若给小县令造成了群鹰寨不过如此的错觉,真有一天举兵杀上门来,那可就麻烦了。鸽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小心翼翼地看向寇落苼。 寇落苼此刻被两个官差搀扶着,目光却怔怔地落在傅云书挺拔的背影上,直到看见傅云书固执地推开挡在前头的官差,试图冲上去和土匪们厮杀,他才终于回神,眼珠子转了转,连忙扭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扶着他的其中一个官差十分识相,惊慌失措地大喊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11 :“寇先生你怎么了?!” 傅云书果然转身冲回他身边,慌忙抓住他的手,道:“你怎么了?” 寇落苼嘴里原先就含着血,一咳嗽便喷出了阵阵鲜红的血雾,乍一看蔚为壮烈。他一边喘气,一边虚弱地道:“我……没……没事……”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傅云书抽了抽鼻子,闷声道。 寇落苼轻声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不要冲动行事。” 傅云书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回头冷声道:“这笔账我先记下,待日后一一清算。” 鸽虎见小县令不打了,顿时又来了精神,嚣张地道:“爷爷就在此山住,小子,可别让你爷爷等太……”话音未落,对上自家寨主一道阴测测冷幽幽的目光,顿时浑身一颤,噤声片刻,一挥手,道:“兄弟们,咱们撤。” 眼见土匪都走了,众人都长舒一口气。县太爷冲冠一怒为蓝颜,却忘了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好在寇师爷伤了身子却未伤到脑子,还算清醒,将县太爷劝下了,否则若真打起来,大家伙怎么被土匪吃干抹净的都不知道。 傅云书扶着寇落苼,温声问:“还有力气走吗?” 寇落苼此刻正没骨头似的倚在傅云书身上,他十分不舍这温香软玉,于是故意道:“我能走。”撑着傅云书的肩膀,状似艰难地起身,呲牙咧嘴像是在遭天大的罪,果然稍一离开就又被傅云书按了回去,道:“知道疼就别逞强。”他声音淡漠不起丝毫波澜,寇落苼悄然抬眼看去,见傅云书一张小白脸板得死紧,眼底不见情绪。 小县令生气了。 寇落苼在心底无声地笑了笑,淡淡地道:“虽然疼,但大多只是皮外伤,不碍事,多亏你来得及时。” “你也知道是我来得及时?!”这句话不知戳中了傅云书那处穴道,先前还强作淡定的小县令顿时如弓起了背的猫那般炸了毛,碍于县衙众多手下皆在一旁,只能先将寇落苼扶上了马,自己再在他身后坐好,凑到他耳边怒气冲冲地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我来得迟了,亦或是我今日根本没来找你,你就……你……”他眸光一阵颤抖,喉头哽咽着道:“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静默片刻,寇落苼道:“见不到我,于你来说,也并非坏事。” “胡说!”傅云书忽然大声喝道。 原本安分走路的官差们都惊诧地朝县太爷望来,傅云书面不改色,冷声道:“顾自己走路,别净看些不该看的。” 众人立即扭回了头。 傅云书道:“你以为你走了,我就会开心了?” 寇落苼道:“我觉得我要是留下,才更叫你尴尬难堪。” 傅云书毫不犹豫地道:“没有那样的事。”他们共乘一骑,寇落苼此刻正“虚弱”地靠在傅云书怀里,像是怕他插上翅膀逃跑一般,傅云书伸出手,将寇落苼的腰紧紧环住。 寇落苼低头看了眼他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浥尘,你究竟明不明白,我对你是有非分之想的?” 沉默片刻,傅云书道:“我明白。” “你不明白。”寇落苼道:“你不明白,你同我探讨诗词歌赋时,我想的可能会是你在我身下念诗会是什么模样;你与我同桌进餐时,我想的可能会是我把手偷偷伸到你腿间作弄你,你面红耳赤,却因当着李婶他们的面敢怒不敢言;又或许是你我在花园浇水时,我可能会想抱着你一同倒在花丛里,你的模样会不会比花骨朵还娇艳……” “别……你别说了!”傅云书耳根通红,低喝道。 “情爱一事,从来只有前进,没有后退的道理。浥尘,我不想让你为难。”寇落苼把手轻轻搭在傅云书的手上,道:“放手吧,我没有事的。” 傅云书浑身一颤,不仅没有放手,还抓紧了他的腰带。 “傅云书,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寇落苼本就枕在傅云书的肩上,略一扭头,嘴唇便触到了他的耳垂,他缓慢地凑近,感受到小县令的身体越颤越厉害,却始终没有避开,他忽地顿住,问:“为什么不躲?” 傅云书哑声道:“我若是不躲,你是不是就不会走?” “你以为,我图的就是你这副身子?”寇落苼目光瞬间冷下来,“你未免把我的喜欢看得太轻。”他直起身子,作势就要跳下马去,傅云书连忙惊慌失措地将他死死抱住,“朝雨,别走!”他把脸埋进他的背后,颤抖着道:“求你。” 良久,傅云书听见寇落苼长长地叹了口气。 马上一番你来我往的折腾,小县令费尽心思终于又将寇师爷搬回府中。虽然当事人说不要紧,但傅云书还是将县城里一干大郎中请来一一诊脉,都道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而已,这才松了口气,求了金疮药和药方,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到院外。等将一波郎中送走,傅云书正欲回房盯着寇落苼,却见不远处还戳了个人看着自己,踌躇着像是有话要说,定睛一看,正是给自己配治断袖毛病的邵大夫。 傅云书客气地问:“邵大夫,可是有事要同本县讲?” 邵大夫缩头缩脑地上前,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才低声道:“启禀傅大人,有件事,草民不知当讲不讲当讲。” 傅云书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邵大夫道:“前段日子,寇先生来找过草民。” “什么?!”傅云书惊得险些一蹦三尺高,“他来找过你?他找你干嘛?” 邵大夫道:“他来问我给您抓的那药的事儿。” 立夏时节果然酷热难耐,傅云书觉得额头上冒汗不止,忍不住抬袖擦了又擦。 邵大夫道:“草民还当寇先生的药吃完了,所以来找我重新配几贴,谁知……谁知寇先生竟说……竟说……” 傅云书急问:“他说什么?” 邵大夫道:“他说他无心正道,但求歧途。” 傅云书蓦地一怔。 邵大夫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已听不见了,只恍恍惚惚地一挥手让他退下,又迷迷茫茫地回到房中,寇落苼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像是在沉睡。他游魂一般飘到他身边,孤零零地立着,目光便轻轻柔柔地落在他身上。 寇落苼问:“怎么了?”他的眼睛仍未睁开。 傅云书闷闷地道:“我要盯着你防止你偷溜。” 寇落苼扯了下嘴角,像是笑了笑,“到底受了伤,有些疼,在伤好之前我不会走的。” 傅云书道:“虽然都是皮外伤,但伤口多,大夫们都说要差不多半个月才能痊愈。” 寇落苼道:“嗯。” “既然要等半个月,不如再多等几日。”傅云书脸红红地道:“我的生辰快到了。” 寇落苼蓦地睁开眼,望着他。 傅云书鼓起勇气直视他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12 明亮的眼眸,道:“你为我行弱冠礼吧。” 第82章 采生门(五) 寇落苼这才想起, 小县令年方十九, 过半来个月,才将将二十。他道:“这于理不合。”弱冠礼是件要紧的大事, 要挑选良辰吉日, 在宗族祠堂中由德高望重的长辈主持进行, 傅云书出身名门,更不可草率了事。 傅云书道:“我希望由你来为我行弱冠礼。”见寇落苼沉默不语, 他又道:“就当是你最后留给我的一个念想。” 这实在是叫寇落苼无法拒绝的一句话。 他只好无奈地答应, “好。” 说是半月方可痊愈,奈何寇寨主身强体健, 下手的又都是自己人分寸得当, 在床榻上哼哼唧唧地躺了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傅云书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照顾他, 对他的身体情况自然一清二楚,可两人谁都没开口提到这茬,寇落苼照样每天安安稳稳地搁床上躺着,傅云书照样一日三餐给他送饭送药 “……今日, 王小柱跟我说了件奇事。”傅云书结结巴巴地说。 寇落苼放下手中的饭碗, 抬眼看他,“什么事?” “有人在集市上牵着头羊乞讨。”傅云书道。 寇落苼淡淡一笑, “乞丐为求财,使的方法各式各样, 牵只羊有什么可奇怪的?” 傅云书忙道:“这只羊可不普通, 会写字吟诗!” 寇落苼蓦地一怔,“写字吟诗?!” “对啊, 王小柱说,还能念《登鹳鹤楼》呢。”傅云书干笑两声。往日他与寇落苼是朋友亦是知己,话多得一箩筐,能从前朝战事一路聊到乡间怪谈,讲上一天加一宿还有余,如今窗户纸戳破,朋友再不能做,他一想说些什么,就想起寇落苼讲的那句“你同我探讨诗词歌赋时,我想的可能会是你在我身下念诗会是什么模样”,于是神思混沌,什么也说不出口。但默默相对实在尴尬,只能尽量说些有趣的闲谈。 傅云书低着头,悄悄地瞥一眼寇落苼,见他面如沉水、毫无波澜,便一阵失望,再不言语。 过了半晌,寇落苼道:“我觉得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傅云书手里捧着的茶盏猛地一晃,虽然有盖子盖着,但仍有少许茶水洒了出来,打湿了袖口。傅云书将那湿了的一点袖口默默攥进手里,许久才哑声道:“我觉得你没好。” “……”寇落苼道:“我想出去……” 话音未落,手中茶盏落地跌碎,发出清脆的响声,傅云书“腾”地站起身,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道:“我不准。” 小县令惯常是以温温柔柔的笑脸示人,如今板脸摆威,也很有叱咤风云的朝廷大员的威风,还真将寇落苼震得愣了一愣,片刻后无奈地笑了,挑着眼角睨着他,道:“怎么,就这么舍不得我?” 傅云书的脸瞬时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道:“我这是担心你的身体!” 寇落苼道:“可是……” 傅云书一摆手,道:“没什么可是的,大夫说你要半个月才能痊愈,那你就安安分分躺够半个月,再说了……”他的声音忽地一弱,“再说了,你答应过我要为我行弱冠礼的。” 寇落苼故意问:“那我要是反悔了呢?” 傅云书瞪圆了眼睛,怒道:“那我就不弱冠了!” 寇落苼仿佛望见了他背上根根倒竖的毛,忍俊不禁,道:“我只是想你陪我出去走走,总这么躺着,我屁股上都快长疮了。”见小县令果然呆住了,又道:“未曾想到傅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是我唐突了。” 他已许久未曾称呼自己为“傅兄”了。 傅云书炸起的毛缓缓软化,熨帖地伏在身上,他低下头嘀嘀咕咕地说:“谁让你不一口气把话说完。” 寇落苼幽幽地道:“那也要看某人有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把话说完呐。”眼见小县令鼓起了腮帮子像是又要炸毛,寇落苼忙安抚道:“有只什么会吟诗的羊对吧?听起来颇有趣,我想去看看。”眼巴巴地望着他恳切地道:“还请傅兄陪我走这一遭。” “……好吧。”傅云书心不甘情不愿地道。 距离上次两人这样并肩出行,已经不知过去多久了。 寇落苼抬脚跨出县令府的大门,望着头顶热切的日光,感觉像是一脚踏出了梦境。他扭头看着身边的傅云书,小县令今日穿了身朱红的圆领袍,更衬得人面如桃花,他便专注地看着他,直到傅云书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低声道:“我脸上有东西吗?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寇落苼道:“你若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 傅云书道:“无赖!” 笑了一笑,寇落苼转回了头,道:“你脸上没东西。”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傅云书面上更热,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长街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叫好声,傅云书指了指,道:“王小柱说那牵羊的乞丐就在那里。” “上去瞧瞧。”寇落苼说着,两人加快脚步,走到人群涌动处,兴许是那只羊实在太过奇特,围观的人排了里三层外三层,任傅云书怎么垫脚跳跃都看不到一根羊毛。寇落苼一把揽过他的腰,蛮横地将挡路的人全部推开,硬生生挤到了最前面。被推开的人不满地抱怨,傅云书一边忍不住偷笑,一边却不得不板着脸道:“你怎么跟个土匪似的。” 寇落苼笑道:“说不定我以前就是个土匪。” 说话间,那衣衫褴褛的乞丐一鞭子抽向那只羊,喝道:“傻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念首诗来给大伙儿听听!” 傅云书定睛一看,这羊一身脏兮兮毛,连脸都被羊毛覆盖,四条羊腿底下接着的却不是蹄子,更像是漆黑的人手人脚!他吓得倒退一步,惊慌地问:“这是什么怪羊?” “小公子莫慌,”那乞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板牙,“这不是羊,是我千辛万苦从海外拉来的东洋异兽!能吟诗,还会写字!”又朝着那只东洋异兽踹了一脚,“你倒是念啊!” 傅云书奇道:“它能听懂人话?” 乞丐腆着笑脸道:能的,能的!“ 像是回答傅云书的话一般,它忽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掩在毛发下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幽怨地看着傅云书。在乞丐的又一记猛踹下,它又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垂下头颅,张口念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声音清脆如黄鹂,引得在场诸人纷纷惊呼拍手叫好,雨点一般的铜钱飞到了地上。 “竟然真的会念诗?!”傅云书也甚是惊奇,手伸进怀中正要掏钱,却被寇落苼按住,他冷眼盯着那头异兽,道:“别给。” 他们两个年轻俊朗的公子哥站在一起颇为惹眼,乞丐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13 ,咧嘴一笑,道:“看来公子的眼光甚高,也罢,那咱就露手绝活给您瞧瞧。”说着,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支快秃了毛的笔,用舌头舔了舔,丢给那只异兽,“写!” 那异兽伸出似人手一般的漆黑的爪子,把面前的地几下抹干净了,抓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字迹潦草,结构松散,似孩提随笔,绝不能说是好字,但出自一只兽的爪下,那就令人叹为观止了。 围观的人群又是一阵惊叹,更多铜钱砸到地上,乞丐忙不迭地弯腰捡着,乐开了花,一张老皱如松树皮的脸缓缓松开,像一颗泡开了的菊花。寇落苼抬脚缓缓将他正要捡的一枚铜钱踩住,在乞丐抬眼望来时,幽幽地问:“你这头东洋异兽,是怎么教得它写字吟诗?” 乞丐笑道:“不瞒您说,这异兽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不用教,生来就会。” 寇落苼一挑眉,“这么神奇?” 乞丐道:“就是这么神奇!” 寇落苼道:“那你还有没有多的?连这头,全都卖给我。” 乞丐脸上的笑容一僵,“您……您要它干嘛呀?又不能吃也不好看来着。” 寇落苼淡淡地道:“我觉得它挺有意思的。”顿了顿,又道:“像个人。” “不……不不……不卖……”乞丐干笑着道:“小老儿费劲千辛万苦,总共就得了这么一头,就靠着它养家糊口呢,公子您愿意看就多看会儿,可别为难小人了。” “不卖就算了,”寇落苼扯了下傅云书,“我们走。” 傅云书被寇落苼扯着匆匆离开,听见那乞丐嗤道:“抠门鬼。”他忍不住就有些脸红,道:“寇兄,我们这样白看不给钱,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 寇落苼道:“你要是忍不住想扔钱,尽可以全都扔给我。” 傅云书撇了撇嘴,道:“你缺钱?” 寇落苼道:“我缺你。”傅云书吭哧吭哧地想不出话来回应,静默片刻,又听寇落苼道:“那只所谓‘东洋异兽’,不简单。” 傅云书问:“怎么个‘不简单’法?” 寇落苼道:“它不是兽。” 傅云书诧异地道:“不是兽,难不成还是只鸟?” “它不是兽,也不是鸟,”寇落苼面色如寒霜,一字一顿地道:“他是个人。” 第83章 采生门(六) “人?!”傅云书目瞪口呆, 怔愣半晌才道:“可……可……可纵使身有残疾, 一个人的身上怎么会……会长出羊毛呢?” 寇落苼道:“进府再说。”一把扯了傅云书回到县令府,今日守门的正是王小柱, 见了两人立即远远地迎上来, 笑道:“傅大人, 寇先生,出门去市集溜达了哈?见着那羊了么?可逗了!” 寇落苼忽然停了脚步, 冷冷地看着王小柱, 道:“那乞丐同那‘羊’是何时出现在九合的?” 王小柱被吓他的冷眼吓得一愣,片刻后才道:“没……没多久, 大概也就两日前。” “知道了。”寇落苼淡淡地应了一声, 又扯了傅云书往里走。直到回了他房间, 反手将门关上,才道:“这种行乞方式,名叫采生折割,是极为阴毒的一种手段。” 傅云书一愣, “采生折割?” 寇落苼按着他的肩膀坐下, 拎着水壶给他倒了一盏茶,道:“我们平常不是经常能看到一些缺胳膊少腿的乞丐么, 其实许多这样的残疾乞丐,原本与我们一样, 都是健全的正常人。” 傅云书面露惊恐, 道:“你的意思是……” “采,即采取, 生,指生坯,折割便是刀砍斧削之意。采生折割,就是将正常的健全人抓来,特别是小孩子,斩手或砍脚,将他从一个健全人,变成各种奇形怪状的人形怪物。”寇落苼道。 “可……”傅云书结结巴巴地道:“可那头羊……那个人身上的羊毛怎么解释?即便是刀砍斧削,也不能让一个普通人身上长羊毛吧?” 寇落苼道:“先捉来一个孩童,再养一头羊,将孩童剥衣捆住,用药使小孩整副皮囊烂掉,再用针将浑身扎遍,使其鲜血淋漓,趁血还热时,便杀羊,将羊皮剥下,包在孩童身上,使人血羊血相胶粘,再栓上锁链,牵上集市,以‘东洋异兽’之名骗人钱财。用此法,十不得一活,可若成一羊,便可长久获利。”顿了顿,又道:“他们将其称为,人羊。而除了人羊之外,另有人狗、人熊曾现世间。” 傅云书手中茶盏跌落,碎了一地的瓷片。 寇落苼无奈地蹲下身去帮他把碎瓷片捡起,边捡边说:“以后再跟你讲这些事就不让你喝茶了,说一回摔一回,家里的杯子都快不够用了。” “也就是说,那所谓的‘东洋异兽’,其实是个可怜的小孩子!”傅云书却没听他在念叨什么,“腾”地站起身就要朝外冲去,“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去把人救下!” “且慢!”寇落苼连忙将人拦下,“不要冲动!” 傅云书诧异地看着他,问:“为何?区区一个老乞丐,还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需要我来忌惮不成?” 寇落苼道:“若只是区区一个老乞丐,我早就当场将人拿下了,还用得着把你拉回家来细谈?”顿了顿,牵着傅云书的手把人拉回桌边,又按着肩膀坐下,道:“因‘采生折割法’来钱快且多,先帝时有无数乞丐纷纷效仿,后竟自成一派,名唤采生门。后新帝登基,改法严惩,采生折割者,一律凌迟处死,家产全部罚与死者之家,这才将这股邪风压了下来……没想到安稳十三年,如今竟又见人羊,可见采生门未灭。”说着,他重重一拍傅云书的肩膀,道:“傅兄,切不可因一时冲动而打草惊蛇。” 傅云书垂头丧气地道:“我知道了。” 寇落苼道:“我去派人盯着他们,看他们晚上回哪里去。” 说完匆匆出门,没过多久又匆忙赶回,板着脸关上房门,一言不发。傅云书见他神情凝重,心中忽生出不祥的预感,忙问:“怎么了?” 寇落苼眉头紧蹙,道:“那乞丐和人羊不见了。” 寇落苼指派了王小柱去盯人,谁知王小柱去了没多久就慌忙回来禀报,说连人带羊都没影儿了,他问了在周围摆摊的百姓,说是那乞丐在让羊写完字没多久后,就称身体不适,牵着羊急匆匆地走了。 “还真是谨慎,”寇落苼幽幽地道:“我只不过多问了一句,便起疑跑路了,怪不得在严打之下还敢行此阴毒之事。” “莫慌,”傅云书镇定地道:“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绝对出不了九合县,我命人快马加鞭传令闭锁城门,无论如何,先将这二人找到再说。” 九合县除却周遭有土匪慑人,倒也一贯安稳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14 平静,县令忽然下令封锁城门,官差骑着快马从长街上如风掠过,城门缓缓关阖,惊倒了全县百姓,大家纷纷交头接耳,嘀咕着是不是县外金雕山上的土匪们有什么大手笔? 紧接着捕快们纷纷前来敲门,板着脸一家家询问是否看见过牵着羊的古怪乞丐。 县东头卖豆浆的王老柱紧紧地牵着王小柱的手,关切地问:“儿啊,饭吃过了没啊?”拍一拍他结实的手臂,哀叹道:“肯定没吃过!你看你咋就瘦成这样了?” “爹!”王小柱瞥见身边同僚憋笑的脸,窘迫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我在执行公务呢!” “执行公务咋了?!”王老柱瞪着眼睛一吹胡子,“执行公务就不给吃饭了?”从摊头端起一碗热腾腾的豆浆送到王小柱嘴边,道:“来,赶紧的,趁热喝了。” 王小柱拗不过,只得捏着鼻子灌药一般“吨吨吨”地将整碗豆浆灌下,然后一抹嘴巴,在王老柱满意的眼神中问:“爹,这两天咱县里来的那只会吟诗写字的羊你知道吗?” “知道啊,那羊的模样丑得很,辣眼睛。”王老柱嫌弃地摆摆手,又凑到王小柱耳边得意地道:“爹看了,没给钱!” “……爹,”王小柱问:“那牵羊的乞丐可能是个拍花子,县令大人要抓他去审问,你看见他了吗?” “嗯……”王老柱捋着山羊胡子沉思了好一会儿,道:“先前忙着卖豆浆,倒确实没怎么注意看,现在想想,好像不久之前确实有个牵着羊的老头儿着急忙慌地从这儿过。” 王小柱忙问:“他朝哪儿去了?” 王老柱指了个方向,“好像是那儿!” 王小柱与同僚对视一眼,“追!” 眼见儿子撒开丫子跑得就要没影儿了,王老柱扯着嗓子喊:“儿,记得吃饭呐!” 王小柱边跑边挥手,“知道了,爹!” 两人朝着王老柱指的方向一路追,直到天色也沉,跟着王小柱一块儿抓人的那个衙役终于吃不消了,双手撑着膝盖直喘气,“王小柱,是不是你爹老眼昏花看错了啊?这追了半天连根羊毛都没见着。” 王小柱虽然心中也这样怀疑,但自家老爹还是要维护的,“你才老眼昏花呢!我爹眼睛亮得很!你身子虚就直说,我自个儿去追。”说完深吸几口气,直起身子继续朝前走去,没走几步,一处草丛忽然晃了晃,里头隐约传来一个声音——“救命。” 这个声音极细极轻,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羊发出的最后悲鸣。 另一个衙役也听见了,此时夜风幽幽,吹得人毛骨悚然,他战战兢兢地问:“是谁?是谁在说话?” 王小柱吞了口唾沫,抽出腰间佩刀,磨磨蹭蹭地挪前两步,用刀轻轻将草丛拨开。 草丛里躺了一只毛团,模样似羊,却没有蹄子,两只人手一般的爪子揪着草轻轻地晃,听见响动,它转过脸来,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晶亮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王小柱,启唇道:“救我。” 乞丐见事情败露,弃“羊”独逃。王小柱同另一衙役问附近村民借了块门板,将“羊”搁在门板上,一前一后抬回了县衙。 “羊”一得救便陷入昏迷,直到了县衙仍是紧闭着眼睛。两人将它放在傅云书面前,正要将它叫醒,却被傅云书抬手拦下,道:“他刚逃出生天,想必累极,让他睡一会儿吧,你们不要吵他。” 寇落苼蹲下身去,轻轻拔了下它脸上覆盖着的毛,不知是尚未长牢还是如何,竟轻易连皮带毛扯下一大块来,露出羊毛下一张乌漆嘛黑的脸来。这张脸有鼻子有眼,嘴唇小小一点,眼睫纤长,以前想必也是个漂亮的孩子。 傅云书看寇落苼随手便扯下一大块皮毛来,吓了一跳,连忙打了下他的手,“你干什么呢?” 寇落苼回头委屈地看着他,“我没用力,轻轻一扯就下来了……肯定是那个乞丐技术不到家!”又立即转移话题,问:“哎,怎么就把这‘羊’带了回来,那个乞丐老头儿呢?” 王小柱说:“我们在那儿附近就差掘地三尺了,可连个人影儿都没瞧见!” 傅云书颔首喃喃地道:“肯定是嫌带着这个孩子跑太过累赘,弃卒保车,自己落跑了。”复又抬头,道:“城门已闭,他跑不出多远,再多张贴几张悬赏告示,务必要尽快把人逮到我面前!” “是!”两人领命而去。 傅云书正要松一口气,余光却瞥见寇落苼的手又耐不住寂寞在那个可怜孩子身上揪了一把。 “哎呀,又揪下来一把。”寇落苼看着自己手上带着皮的羊毛道:“看来粘得真不是很牢嘛。” 傅云书忍无可忍,咬牙道:“寇落苼!” 寇落苼盯着自己手中的这团羊毛看了许久,忽然正色道:“浥尘,你快去将县里的几个名医召来。” 傅云书忙问:“怎么了?” 寇落苼轻轻揉了揉那孩子身上脏兮兮的羊毛,道:“他兴许还有得救。”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文中“采生折割”相关内容,参考《清稗类钞》、《中国社会史:乞丐的历史》(作者:周德钧) 第84章 采生门(七) 闻言, 傅云书大为诧异, 却也并未多问,急匆匆出门去命人请大夫了。眼下天色分明已晚, 因近日来县令府事务繁多, 几个大夫得了吩咐要随时待命, 只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竟纷纷到了府里, 见了神色紧张的傅云书, 忙齐声问:“傅大人,可是寇先生的伤势加剧?” “……不是。”傅云书道:“此事情况说来复杂, 各位大夫请随我来。” 几位大夫随傅云书入了厅, 寇落苼正蹲在厅中央, 扭头看了眼他们,起身让到一旁,露出躺在地上那只古怪的“羊”。几位大夫中也有看过那场热闹的,轻轻地“咦”了一声, 道:“傅大人, 这不是那只能写字吟诗的东洋异兽么?怎么到您府上来了?” “这并非所谓的‘东洋异兽’,”傅云书道:“这是一个可怜的小孩子。” “啊?!”几位大夫既惊且惧,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无一人敢多言。 傅云书道:“此番将几位请来, 就是想让你们看看这孩子,还能不能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 “这……”几人对此种情况别说医治, 都是听都未曾听说,一时犹疑。只有邵大夫对诸多疑难杂症都颇有研究,思索片刻便大步上前,蹲下身,捏住小孩儿的一只手按了会儿脉,道:“脉相虽虚,倒也平稳,性命应无大碍。”捡起寇落苼刚才扯下又扔在地上的皮毛看了看,又凑到鼻前嗅了嗅,又看了看小孩儿被扯下毛后露出血肉模糊的一块脸皮,啧啧摇头叹息道:“作孽啊,竟将好好的一个娃儿折磨成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15 这样。” 另几位大夫听他这样讲,也按捺不住走上前来,将这小孩儿团团围了起来。有位大夫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道:“这羊毛应当未覆在这小娃娃身上很久的时间,人皮与羊皮还未黏连牢固,不然不会轻易被扯下,若将羊毛揭去,再敷药疗养,兴许能复原。” 傅云书有些欣喜,“当真?” 寇落苼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才让你把大夫们请来,只是……”他顿住,又对几个大夫们朗声道:“这孩子几乎全身都被羊皮所覆盖,若全部揭下,露出原先受损皮肤,会否伤及他的本体?” 邵大夫颔首,道:“寇先生所言有理,这孩子被人用针刺遍全身,若贸然揭下,受损皮肤无法抵御侵袭,反倒会另生祸端。” 另有一位大夫道:“这孩子被救下得早,实属三生有幸,若再拖延,待人皮与羊皮完全长好,只怕再也无法恢复成常人模样。” 此题两难,众人一时沉默。 躺在门板上昏迷许久的孩子忽然动了动,嘴唇张合,发出了一点细若蚊呐的声音。傅云书立即蹲下身去,耳朵凑到他嘴边,另一手温柔地摸摸他的头,道:“别怕,你已经安全了,不要怕,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 那孩子以极细极轻的声音,弱弱地道:“我……不要……这皮……” 傅云书眼眸一颤,愣在原地。 寇落苼忙问:“怎么了?他说了什么?” 傅云书低头去看,这孩子却又紧闭双眼,陷入了深深的昏迷。沉吟片刻,他道:“他说他不想要这副羊皮。”说完,他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我们该尊重他自己的意愿,几位大夫,请为他疗伤吧。” 此生怕也只能遇到一次这种病人,几个大夫纷纷摩拳擦掌,讨了若干器械敷料药材后,便将寇落苼傅云书两个闲杂人等赶出了屋子。两人于是坐在屋檐下,一边等,一边看月亮。 时辰已不早,傅云书坐着坐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寇落苼道:“若是熬不住了,便去睡吧。” 傅云书眯着眼睛摇了摇头。寇落苼道:“你就是在这里等着,也没什么作用。”说完这句,小县令那头却没什么动静,寇落苼还当是自己这句话戳中了他某个伤心处,扭头去看,却见傅云书神情淡淡,望着他的目光也淡淡,道:“我怕倒并不是担心那个孩子的病情。” 寇落苼问:“那你为何不肯去睡?” 傅云书低下头,状似平静地道:“我想多看看你。” 寇落苼怔愣,呆呆地看着他。傅云书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却执拗地不肯撇过头去,梗着脖子道:“你看什么?” “看你。”寇落苼毫不犹疑地道,顿了顿,又翘着嘴角道:“看你什么时候脸红。” 话音刚落,傅云书苦苦支撑的小白脸“腾”地蹿红了。他有些恼羞地瞪着他,道:“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哪儿有这么容易害羞?!” 寇落苼笑道:“那你脸红什么?” 傅云书想借着浓重夜色耍赖皮,“没有!我才没有脸红!” “哦,当真?”傅云书一转头,原先坐在另一头的寇落苼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挪了过来,此刻两人的身躯紧紧相贴,连嘴唇也近在咫尺,傅云书听见他呼出的带着幽幽凉意的鼻息,然后寇落苼缓缓抬起一根手指,戳在他的脸颊。 傅云书的眼睛蓦地瞪大。 只有很短的一瞬,寇落苼收回手,又坐回之前的位置,翘着脚笑道:“撒谎,分明是红了。” 傅云书鼓着腮帮子揉了揉寇落苼手指触过的那处脸颊,闷闷地道:“红了又如何?” 若是放在以前,调戏完这一番后,寇落苼多半及时收手,打着哈哈也就过去了,但现如今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都已说了做了,寇落苼束缚放开,也没了那么多顾忌,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你脸红的时候,我就特别想亲你。” 傅云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脸红得更是快要滴血。 寇落苼继续说:“偏偏你还经常脸红……” 傅云书闭上眼睛,道:“别……别说了!” 寇落苼笑了一下,真的就没再说话。 四周瞬时陷入寂静,寂静到傅云书以为寇落苼已经离去,他悄悄睁开眼睛,却发现寇落苼也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傅云书略感尴尬地转过脸去,却听寇落苼说:“回去睡觉吧,没事的,这里有我。” 傅云书道:“我总不能一直依赖你,你迟早有走的一天。” 寇落苼淡淡地道:“你愿意让我走了?” 傅云书噎了一噎,片刻后才道:“我不愿意,但我总不能强求你。” 寇落苼道:“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傅云书眼眶一瞬酸涩,他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身后屋子的门忽然被推开,邵大夫满手是血兴高采烈地冲了出来,“傅大人,寇先生!羊皮都揭下来了!”尚未出口的话立刻被傅云书咽回了肚子里,他立即起身,道:“我进去看看!” 邵大夫跟在他后面道:“那孩子现在的模样不大能见人,大人您小心点,可别被吓到。” 傅云书一边急匆匆地走,一边道:“腐败得不成人形的尸体本县都司空见惯,一个受了伤的小孩子能有多吓人?”刚跨进门槛,见惯了腐败尸体的傅县令就愣住了。寇落苼走在他后面,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默默地走上前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先前模样虽然古怪,但看着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如今羊皮剥下,露出里头鲜血淋漓的皮肉,远远望去,像一个被剥了皮的血人,凑近了再看,地上扔着几块被割下的皮肉,里头还有白胖的蛆虫耸动,看得令人作呕。 邵大夫道:“过程倒还算顺利,只是日后还需好生调养,否则他的皮肤无法抵御寒邪,极易染病。” 傅云书点点头,叹道:“只盼这小男孩能早日康复,我也好讲他送回父母身边。” 有个大夫忽然出声道:“傅大人,这不是小男孩,这是个女娃娃。” “啊?”傅云书诧异地想从寇落苼身后探出脑袋一探究竟,谁知寇落苼随着他的动作往旁边挪了两步,依然牢牢地挡着他的视线,幽幽地道:“女娃娃的话就不必看得那么清楚了。” 傅云书莫名想笑,眼睛悄悄地弯了弯,又立即恢复,还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道:“男孩女孩都一样,来人呐,将这个孩子带下去好生照顾。”又对几个大夫拱手道:“多谢几位大夫相助,接下来的日子,还要劳烦诸位。” 将几位大夫送走,小孩儿也安顿好了,强撑着睡眼的小县令终于忍不住连天的哈欠,捂着嘴打了一个又一个。寇落苼照旧送他回房,边走边叮嘱:“这几天白日里虽热,夜里却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16 冷,你睡前不要贪凉不盖被子,免得第二日起来着了凉。” 傅云书道:“你还说我呢,我身子可康健,倒是你,如今还是个病号。”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拍脑门,“哎呀!刚才居然忘了,应当让大夫顺便给你也瞧瞧的!” 寇落苼见他如此惊慌还当出了什么大事,闻言不由得一笑,道:“你一直看着我,难道会不了解?”顿了顿,淡声道:“浥尘,你该知道的,我已无大碍。” 此时两人已回到傅云书房门前,可小县令没推门,寇落苼也没走,两人就这样肩并肩,一动不动地站着。 过了许久,傅云书闷闷地道:“对不起,寇兄,我骗了你。” 寇落苼一挑眉,“嗯?” 第85章 采生门(八) 傅云书愧疚地垂下脑袋, 道:“我的生辰不在半个月之后, 我的生辰……就是明日。”他为了让寇落苼多留几天,当时随口瞎编了一句, 事后心里却翻江倒海, 终日不得安宁。 “没事, ”寇落苼淡淡一笑,“我早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傅云书惊得目瞪口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寇落苼并不回答, 只静静地看着他,道:“堂堂一县之主, 竟满口胡言, 蒙蔽百姓, 说,该当何罚?” “你不是没被我蒙蔽么……”傅云书小声嘀咕。 寇落苼忽然抬手抵住了墙,将傅云书困在了自己与墙之间,低声道:“你骗了我, 我很伤心。”他说这话时面无表情, 眼神也淡漠,傅云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竟吃不准他是真话还是谎话,他心中有些内疚, 但面对此刻的寇落苼, 又本能地觉得危险,忍不住后退一步, 但身后就是墙,于是他的脊背紧紧地贴在墙上,眼珠子有些尴尬地转向一旁,小声地道:“对……对不起……” “只说对不起便算了吗?”寇落苼道。 傅云书闷闷地道:“那你还想怎样?” “明日戌时,”寇落苼道:“我请浥尘赴湖心自雨亭一叙。” 傅云书问:“……去干嘛?” 寇落苼道:“赏花赏月……”说罢微微一笑,还有几个字压在心底没讲。 赏花赏月,赏云书。 寇落苼说罢,摆摆手转身回房去睡觉了,留下傅云书一个人彻夜难眠,一会儿兴奋明日的约会,一会儿又担忧这将会是两人最后一聚,辗转反侧到了凌晨才堪堪入眠,眯了两个多时辰就被县衙前的鸣冤鼓给哐哐砸醒,一咕噜从床上滚到床下,胡乱套上官服官靴,捧着乌纱帽跑到衙门,扶着柱子气喘吁吁地道:“何人击鼓鸣冤?” 值班的衙役忙赶上来将县太爷扶到椅子上,道:“回禀大人,是住在城东的一个姓李的佃户。” 傅云书不满地蹙起眉,“他有何冤屈,非要大清早的来报官?” “回大人的话,此事说大也不大,李佃户称他的兄长强占了父亲的遗产,所以来县衙求大人还他一个公道。”一个冷飕飕、阴测测的声音忽然响起,激得傅云书后背立起了一根根寒毛,转眼望去,面无表情的许孟正如一道幽魂般立在县衙的角落处。 傅云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伸进袖子里捋了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道:“许县丞怎么对一个佃户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 许孟道:“因为在大人赴州府公干期间,这个李佃户已数次前来报官了,都是由下官负责的。” 傅云书问:“未曾得出个结果吗?” 许孟道:“李佃户称李父生前曾再三叮嘱,身后财产全部归于李佃户本人,可他兄长却仗着自己家大业大,将李父的遗产全部强占。本应将李佃户的兄长传来当庭对质,可前他兄长却一直不在九合境内,因此只好安抚李佃户,让他等他兄长回来,再一并升堂。” “嗯。”傅云书点了点头,道:“传李佃户。” 没一会儿一道瘦弱的身影便连滚带爬地窜进来,趴倒在傅云书的公案前嚎啕大哭,“求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做主哇!” “有话好好说,瞎嚎什么?!”一旁立着的衙役怒喝道。 李佃户顿时收了哭声,瑟瑟发抖地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满是青紫伤痕的脸。 傅云书眉头一皱,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李佃户嘴一撇,又哭起来,“是草民那杀千刀的哥哥命人打的!” 傅云书假装自己不知道前情的样子,问:“既是你哥哥,为何要命人打你?” 李佃户又眼泪汪汪地把事情讲了一遍,与许孟所言无二。李佃户抽抽噎噎地道:“听闻我那杀千刀的大哥昨夜终于从外地回乡,我按捺不住,一大早就去敲他家大门,谁知几句争执不下,他……他就命人打了我……” “岂有此理,朗朗乾坤之下竟敢仗势欺人,”傅云书一拍惊堂木,“来人呐,将李佃户之兄押来公堂!” 九合县衙役手脚麻利,没多费多少工夫就气势汹汹地把人押来,李佃户之兄与他五官颇为相似,气质却天差地别,瞪着眼睛梗着脖子,一副破泼皮无赖相,看也不看端坐公堂的县太爷一眼,张口便骂:“他奶奶的!你们还有没有王法?老子啥事儿都没犯,凭什么把老子带到衙门里来?!” 傅云书冷冷地道:“堂下何人喧哗?” 李佃户兄长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姓李,九合李天霸是也!” “李天霸,”傅云书道:“你看看这人是谁?” 他一指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李佃户,李天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怒目圆睁,往地上啐了一口,破口大骂:“我去你奶奶的,我说今儿个怎么莫名其妙地倒了霉,原来又是你这个灾星在作祟!李天柱,老子本来念在与你好歹是一母同胞留点情面,看来今天不把你活活打死你这皮痒的毛病是好不了了!”说着,他一个箭步冲到李天柱面前,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往人身上砸,李天柱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到许孟身后嚷嚷:“大人救我!” 这飞来横祸砸得许孟也是反应不及,眼瞅着拳头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了才慌忙逃窜,看着傻愣在原地的衙役们气急败坏地喊:“你们都死了?!还不快把人给我按住!”衙役们这才如梦初醒,一股脑地冲上去把李天霸扯住。 公堂乱成一团,傅云书的脸色愈发阴沉。等到衙役们终于七手八脚地把人制住,他用力一拍惊堂木,喝道:“公堂之上岂能容你这样放肆?!来人呐,将李天霸拖下去,以扰乱公堂之名,杖十棍!” 令箭一落地,同样看李天霸不太顺眼的衙役们顿时齐应“是”,然后强行拖着人下去了,李天霸一边手脚扑腾一边嘴还不肯服软,骂着“狗官”、“小白脸”诸如此类让傅云书越听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17 脸越青的话。 见那莽汉被拖下堂去,许孟和李天柱这才松了一口气,从柱子后绕了出来。李天柱瑟瑟发抖地朝傅云书作揖,“多谢县令大人相救。” 傅云书略一摆手,并不答话。 堂外噼里啪啦一顿板子砸肉声,伴随着李天霸中气十足的惨叫,听得堂里的人都默默堵上了耳朵。过了一会儿,两个衙役拖着已经被打成死狗的李天霸回来,往地上一扔,冲傅云书行礼道:“启禀大人,行刑完毕。” “李天霸,可还敢撒野?”傅云书问。 先前还耀武扬威的李天霸此刻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全然不复之前的嚣张气焰,眼泪汪汪地道:“不敢了大人……小的不敢了……” “很好。”傅云书一点头,道:“你弟李天柱状告你抢夺父亲遗留的家产,你可有话说?” 李天霸额前怒火又窜起,他抬手狠狠地一抹眼中泪水,瞪着跪在一旁低眉顺眼的李天柱说:“他放屁!” 许孟幽幽地道:“公堂之上,注意言辞。” 李天霸一噎,改口道:“大人,他胡说!家父临终遗言,家产全部归我,不给李天柱分毫!” 李天柱也忙道:“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老父亲仅有李天霸与我二子,我们年幼丧母,是老父亲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们辛苦养大,从无偏心,怎么可能临了却将家产全部给了他一人呢?” “你个不要脸的畜牲还知道老爹养我们不容易?!”李天霸一个激灵似要从地上爬起再打过,被眼疾手快的衙役又一把摁了回去,“动什么动?老实点!”李天霸只好趴在原地恨声道:“老爹从不偏心,为什么遗产一厘都不给你你心里没点逼数?!” 傅云书道:“那么李天霸,你便说说,为何令尊不给李天柱遗产?” “还不是因为他自己太混蛋!”李天霸怒道:“老爹走前一年瘫痪在床,是我和我媳妇儿每天端屎端尿地伺候着!他自己倒可好,非但没来病床前待过一天,还每日进出赌场妓院,还趁我出远门时,将父亲家中值钱的物件都拿去卖了!老爹人是不行了,可脑子还没坏,会把钱留给你这个不孝子才怪!” “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李天柱也气得脸红脖子粗,“九合县谁不知道你李天霸的臭脾气?说你在病床前伺候了老爹一年?这话说出去三岁小孩儿都会笑掉大牙!孝敬老人的时候从没见过你的影子,净知道在外头待着,说是在做生意,谁知道究竟在哪儿鬼混?趁我下地干活的时候溜进老爹家里,我一回来老爹人就没了,还敢嚷嚷说老爹死前把钱全留给了你,我还怀疑是老爹的死跟你有关呢!” 李天霸大骂:“我让你他妈满嘴屁话!”“腾”地站起身来抬脚朝李天柱踹去,所幸李天柱早有防备,一溜烟地跑了,又窜到许孟身后,紧紧地揪住他的衣带哭喊:“大人救我!” 许孟抬起一脚将他踹出去,“给我滚!” 李天柱被这一脚踹得摔倒在地,正趴在李天霸面前,李天霸如见了鸡的老虎,一个猛子正要扑上去,又被随后赶来的衙役们七手八脚拖住。 眼看公堂再度乱成一团,傅云书深吸一口气,大力拍着惊堂木怒喝:“都给我住手!” 好不容易又将几人压制下来,傅云书颔首冷声道:“你们各执一词,可有遗嘱作为凭证?” 两人愣了愣,倒是难得异口同声地道:“没有。” 第86章 采生门(九) 李天霸道:“老爹生性抠门, 院子买得特别远, 周边没几户人家。” 李天柱道:“而且老爹脾气不好,没几个人能跟他处得来。” “也就是说……”傅云书一手撑着下巴幽幽地道:“你们二人都是空口无凭了?” 两人一静, 随即又叫嚷起来——“大人!父亲走前确实叮嘱将遗产全部给我, 千真万确!”“大人!父亲绝不可能留下这样的遗嘱, 一定是他撒谎!” 傅云书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安静, “李天霸, 既然如今令尊的遗产全数在你手里,那么你便讲讲, 令尊到底留下了多少东西?” 李天霸坦然地道:“就那座破落院子而已。” 傅云书问:“当真?” 李天霸道:“当真!” 李天柱忽然阴阳怪气地道:“那么偏僻的一座破落院子, 才值几个钱?大哥家财万贯, 竟也死抓着不肯放手?” “对啊,”傅云书跟着问:“既然只是一座破落院子,李天柱清贫,你富裕, 干脆赠与他又如何?” “大人您有所不知, ”李天霸道:“李天柱他嗜赌如命,老爹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 绝不能把咱家的老院子给了他,否则怕他扭头就卖了换钱进赌坊, 我虽不稀罕, 但既然是老父遗命,自当遵从。” 李天柱面目忽然狰狞,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遗命遗命又是遗命,说到底老爹走的时候只有你在身边,死无对证,如今他走前说的到底是什么,岂不是由得你胡乱编纂?!” 李天霸喊冤:“大人,小人所言绝无半点虚假!” 李天柱也喊道:“大人,小人不服李天霸之言!” 他们叫嚷得傅云书有些头疼,蹙着眉淡声道:“国有国法,本县自会秉公处置,瞎叫唤什么?” 两人顿时噤声。 傅云书又道:“李天霸所言李父临终将全部财产交由自己,一无遗书,二无证人,不能为证。” 李天柱面露喜色,“大人英明!” 李天霸诧异惊呼,“大人!” 傅云书道:“只是李天柱也并没有证据证明李父的财产分配究竟为何,根据我朝律法,李父之财,当由你们兄弟二人均分。既然李父的遗产只是一座院子,那么便由本县做主,卖了地契屋契,所得之财你们各得一半。” 李天霸痛呼:“大人糊涂啊,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老父确确实实将宅院托付于我……” 李天柱也叫道:“大人不可如此判决啊!” 傅云书略感讶异,对着李天柱道:“李天霸有异议也便罢了,你也觉得不公?” 李天柱吭哧吭哧了半天,憋红了一张脸才结结巴巴地道:“小人不要钱,小人想要那座院子……” 傅云书迷惑地道:“为何?” 李天柱道:“院子虽小,却是小人自幼长大的地方,有感情,不忍见它落入他人之手。且如今小人居无定所,正求一处能遮风挡雨的地儿……” “你所言有理,只是如今判决已下,不可擅改,这院子有一半是你大哥的,若你真想要这座院子,自可出钱向你大哥买那另一半。”自堂后忽然走出一人,他抬眼间,天光骤盛,阴测公堂忽地明朗起来。寇落苼向傅云书略行一礼,“县主。”又对许孟点点头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18 ,“许县丞。” 傅云书已有许久未曾同寇落苼一起在公堂审案,此刻见了他心生欢喜,但想到寇兄今晚的邀约,也许他明日就要离去,又不免十分惆怅,心情一时复杂,低声回道:“寇兄。” 许孟道:“寇先生真是好久不见,听闻前些日子出了点意外,身子可还无恙?” 寇落苼道:“承蒙许县丞关怀,暂时还死不了。” 李天柱在下面纠结许久,终于一咬牙,道:“好!我拿一半钱给李天霸,权当将这座院子买下!” 李天霸瞪着他道:“你说买我就卖?老子偏不如你所愿!” “这位仁兄,”寇落苼劝道:“我知你不愿家宅落入他人之手,可若卖了院子你们二人均分,虽暂且出了心头恶气,却是损人不利己之举,实在不甚明智。不如你就随了令弟之意,把院子卖给他,相信他辛苦得来,不会轻易转手,好歹是亲生兄弟,卖给他,总比给了外人来得强,你看如何?” 李天霸顿时陷入犹疑。 李天柱趁机服软说好话,“大哥,以前是我混蛋,老爹一死我幡然悔悟,决定从此以后做个好人,你就可怜可怜我,给我这个机会吧!” 李天霸长叹一口气,“好吧,就再信你一回。” 李天柱顿时喜得眉飞色舞,连声道:“多谢大哥!” 退堂后李天柱立即拉着李天霸去变更房契地契,一桩案子完满解决,傅云书心中有些小欣喜,对着寇落苼喜滋滋地一挑眉,像是在说“你看我厉害吧”。寇落苼哑然失笑,道:“你觉得李天霸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我信不信不重要,”傅云书道:“重要的是李天霸确实没有证据,根据律法,就应该这么判。”两人路过后园小湖,此时已入夏,满池荷花亭亭、莲叶接天,耳边知了声声。两人正站在一棵树下,刺眼的日光漏过树影,化作斑驳的光影落在寇落苼的脸上,微风轻拂,傅云书深吸一口气,鼻尖荷香萦绕。 他忽然想,要是时间能停在此刻,就好了。 寇落苼懒洋洋的倚着那棵树,道:“不论律法,我们就随便聊聊,如果没有这条律法,你会怎么判?” “唔……”傅云书沉吟片刻,道:“窃谓凡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注1)。李天霸家财颇丰,李天柱却只是个食不果腹的佃户,又因此事被李天霸打得遍体鳞伤,以我所想,多半是李天霸欺李天柱无权无势,强占了属于他的那份遗产,眼见被拉上公堂受审,手里也没有真凭实据,这才愿意服软退一步。即便没有这条律法,也该补偿李天柱。” “不错。”寇落苼淡淡地道:“只是判虽该如此判,话却不一定对。” 傅云书问:“此话怎讲?” 寇落苼道:“乡宦虽富,却并不一定有错;小民虽贫,也并非任人鱼肉。” 傅云书一愣,“你的意思是,李天霸说的是实话?李父真的把院子留给了他?” “李天霸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所言为实,县主的判决没有错。”寇落苼道:“只是真相究竟如何,你不知,我也不知,只有李氏兄弟二人心中有数。”见傅云书陷入沉思,他忽地狡黠一笑,道:“县主可愿与我一赌?” 傅云书一个激灵,“怎么赌?” 寇落苼道:“赌那李氏兄弟,到底谁对谁错。我赌李天霸所言属实。” “那我赌李天霸是撒谎!”傅云书也来了兴致,笑道:“赌注呢?” 寇落苼道:“谁赢了,就可以指使对方做一件事。” 几乎是瞬时,傅云书就想好了自己赢了之后的要求,他转了转眼珠子,试探地道:“如果是不那么合理的要求呢?” 寇落苼问:“杀人放火?” 傅云书笑道:“我又不是土匪。” “即便是杀人放火,我也为你去做。”寇落苼笑道:“前提是你得赢了我。” 小县令自信满满,“等着瞧吧,我一定能赢!” 寇落苼笑道:“那咱们拭目以待。” 小县令自觉胜券在握,当即命人查出李家院子的所在,拖着寇落苼便策马奔赴,果然如他们所言,院子所在之地荒凉而又偏僻,一路上都没看到几户人家。两人挑了离得最近的一户,敲开门,院门后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探出头来,昏花老眼望着眼前两个年轻人,颤颤巍巍地问:“两位……有什么事吗?” “阿婆,再往前走一段路,那里有座院子,那院子的主人您认识吗?”傅云书生得清秀,一笑,嘴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更显乖巧,十分入阿婆的眼,乐呵呵地答道:“认识啊,是个姓李的老头儿,不过你们要是找他就来迟了,他前段时间老死了,丧事都办过了。” 编假话寇落苼在行,闭着眼张口便道:“我们是那户人家的远房亲戚,前些日子家中长辈听闻了李家老爹的死讯,特意遣我们来吊唁的。” “哦,是这样。”老婆婆道:“没想到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竟还有人记得他。” “自然有人记得了,”寇落苼试探着道:“他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 “大儿子倒还成,还时不时来探望,有时候也会叫自己老婆过来帮忙照顾,可那个小儿子,生了跟没生一样。”老婆婆摇头啧啧道。 傅云书顿时紧张,“他那个小儿子怎么样?” 老婆婆道:“他老爹还能干的时候倒时常见他过来,只不过是来讨钱的。自他老爹中风倒下后,就没再见过他的影子,除了办丧事那会儿……哦,对了!”老婆婆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道:“你们若想找他家人,来得正好,他那个不孝顺的小儿子刚就来了!” 寇落苼问:“刚刚过去?” “是啊!”老婆婆道:“还领了一大帮人,看着凶神恶煞的不像什么好人,一大波都朝他家院子去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原文“窃谓凡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 出自海瑞定理。 第87章 采生门(十) 寇落苼与傅云书对视一眼, “走!” 两人策马一路疾驰, 没多久就到了李家院子外,院门大开着, 里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寇落苼踮着脚朝里头望了望, 调侃着道:“该不会是请了一帮人来办新屋酒吧?” 傅云书轻轻戳了下墙面,老墙皮便如枯叶一般簌簌掉下, 甩了甩手, 道:“还新屋呢,都快成古董了。” 忽然, 里头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尖细尖细的, 正是那李天柱扯着嗓子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19 带了几分谄媚地道:“几位大哥加把劲儿,挖出来咱们后半辈子就无忧了!” “挖?”傅云书眉头倒拧,寇落苼还未来得及拦,他便如一阵旋风似地冲了进去, 喝道:“李天柱!” 李天柱猝不及防, 被吓得浑身抖了三抖,下意识地窜到一个大汉身后, 攀着他的肩膀瑟瑟发抖地探出半个脑袋,定睛一看, 愣了, “傅大人?” 小小的院子里站了十来条精壮高大的汉子,个个手里不是拎着铁锹就是扛着锄头, 听见李天柱对傅云书的称呼,再看这少年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满身威仪、走路带风,顿生做贼心虚之感,不由自主地都把手里的家伙往身后藏了藏。 傅云书冷冷地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我们……”李天柱支支吾吾了半天,突然醒悟自己已经是这座院子名正言顺的主人,底气油然而生,“大人,我只是请了几个人来帮着翻修一下我家这老房子。” “你家这翻修的方式还挺别致,一个劲儿往地里刨。”寇落苼也从外头慢慢悠悠地走进来,眉梢一挑,道:“不知道的还当你在翻修阴宅呢。” 李天柱干笑两声,“个人喜好不同,喜好不同。”他一对绿豆眼转来转去,瞅瞅傅云书又看看寇落苼,试探着问:“傅大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寇落苼淡淡一笑,“大人心系百姓,特意前来探望,看李天霸有没有再为难你。” “没有,没有。”李天柱连连摆手,“大人多虑了。” 傅云书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这么一尊大佛戳在这里熠熠生辉,一些阴暗的活儿显然就不适合干了,院中几条大汉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瞪了李天柱一眼,他便缩着脑袋硬着头皮道:“大……大人,您不辞辛苦前来探望小人,小人实在受宠若惊,可小人家徒四壁,一……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什么东西来孝敬您,要不您先打道回府,改日……改日小人定当携重礼上门感谢!” 傅云书冷冷地道:“你以为本县特意前来,就是为了讨你的谢礼?”他自道身份,院子里杵着的大汉们明显更加紧张了,但谁也没动。傅云书道:“我来,是想看看,你能在这座破院子里折腾出夺什么花儿来。” 见无论如何都请不动这尊大佛,李天柱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大人,我实话跟您说了吧,这座破院子我确实没什么可稀罕的,”他咧嘴一笑,笑容油腻,“我稀罕的是院子地底下埋着的宝贝!” 寇落苼幽幽地道:“若真有宝贝埋在地下,李天霸会这么轻易将院子转手给你?” “就他那颗猪脑子,哪儿能想到这一茬?”李天柱嗤笑道:“老头儿中风瘫痪,时间长了有些神志不清,我时常趁着李天霸不在的时候上家里来拿些钱去花花,有次听见老头儿迷迷糊糊间在说些传家宝什么的,我便凑上去听,老头儿说咱家院子的地底下埋着他这辈子所有的积蓄,还叫我不要告诉天柱!”李天柱的脸色有一瞬的扭曲,旋即又得意笑道:“老头儿莫约是把我当成李天霸了,反正他向来偏心,不过这回真是天助我也,哈哈,他的好儿子李天霸什么都有了,也该我李天柱走一回运!当时李天霸突然回来,害得我不能立刻把传家宝挖出来,白白浪费了半间院子的钱,不过是我东西,总归会回到我手上!” 傅云书一言不发,面色铁青。 寇落苼在他耳边轻轻地道:“怎么办,傅兄,好像是我赢了?” 忽然有人兴奋地喊道:“挖到了!挖到了!” 如池塘里洒落一把饵,院中诸人游鱼一般地窜过去,你争我抢要夺一个好位置,“哪里?在哪里?”“挖到什么了?” 院中赫然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露出一只木箱子的一角。 李天柱眉飞色舞,兴奋地直搓手,道:“别慌!小心着点继续挖!” 几乎所有人都被近在眼前的财宝迷晕了心窍,再无人顾及得上身边这位杀气腾腾的县太爷。小县令“哼”了一声,正要拂袖离去,却被寇落苼扯住了胳膊,他道:“来都来了,不如留下来看看他们能挖出什么宝贝。” 几个大汉齐心协力,奋力刨土,很快将整只木箱子刨了出来,两个人各站在一侧,喊着“一二三”将箱子抬出了地底。 其中一个像是领头的大汉喜滋滋地道:“这分量可真够沉的,看来里头金银财宝得藏了不少,天柱,你这回可算发财了。” 李天柱谄媚地笑道:“大哥,我的钱那就是您的钱!” 大汉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还知道孝敬咱。既然你这么上道,那我也不能亏待了你,日后在赌坊,我罩着你。” 李天柱神情激动,当即就要趴下磕头跪拜,“多谢大哥!” “诶诶诶,”大汉一只手就将他整个人扶住,“先别急着行礼,咱先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说罢做了个手势,“把箱子打开。” 箱子上悬了只铜锁,也不知在地下埋了多少年,已是铜锈斑驳,几个糙汉行事粗暴简单,一铲子下去便将铜锁砸成了两半,掀开箱子盖,露出满满一箱子的各色鹅卵石。 在场所有人顿时全部傻眼。 李天柱愣了半晌,不敢置信地扑上去拼命翻找,“不可能!不可能!”可把整只箱子都掏空了,底下都未曾藏着什么看起来比较值钱的物件。他又后知后觉地去捡方才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鹅卵石,“一定是这些石头里头玄机!”可任凭他又摸又砸又啃,鹅卵石也不肯现出真身——谁让它就只是鹅卵石而已呢。 李天柱眼泪汪汪地去抱着领头大哥的大腿哭嚎:“大哥!这一定不是真的!院子里肯定还藏着别的宝贝,我们……我们再挖!” “我可去你妈的吧!”领头大汉额前青筋暴起,抬起一脚就把李天柱踹了个屁股朝天,“我就知道,你那死老头儿穷酸了一辈子,哪来的宝贝可以留着!我居然被你这瘪三给耍得团团转!你欠的钱连带利息,明天之前一定得双手送到我面前,否则我要你全身开染坊!”说罢,领头大汉大喝一声“走”,正欲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撤退,余光忽地瞥见站在门口脸色阴郁的傅云书,立刻又缩起了脑袋,赔着笑道:“县令大人,我跟李天柱闹着玩呢,让您见笑了。” 傅云书冷冷地道:“滚。” 一群高壮的汉子一溜烟地滚了。 李天柱又抽抽噎噎地朝傅云书扑过来,眼看两只爪子即将扒拉住县令的大腿,面前忽然又站出来一个人,将小县令挡在身后,李天柱只好退而求其次,抱住寇落苼的大腿哭嚎道:“大人!小人为人所蒙蔽,还求大人高抬贵手,把小人的钱还给小人!” “钱?”寇落苼明知故问地道:“你哪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20 里来的钱?” “就……”李天柱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就是小人问李天霸买这半座院子的钱啊……” “你把钱给了李天霸,这座院子归你,钱货两清,这桩交易再公正不过,用不着本县插手。”傅云书输了赌约,心情低落,连带着面上也没半分好脸色,扯了下寇落苼的手,“回去了。” 寇落苼被傅云书扯着往外走,还不忘幸灾乐祸地扭过头来对李天柱道:“你和李天霸这桩生意合情合理,银货两讫,即便上官府也讨不回来,不如去求求你大哥,看他肯不肯收回成命。” 直到上了马,走出老远一段路,傅云书还是紧抿着嘴,一声也不吭。寇落苼并驾齐驱走在他身侧,忽然歪过身子,撞了下他的肩膀,道:“怎么了,打赌输了就这么难过?” 傅云书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失望,失望于往常所学也难免有错漏之处。” “纸上学来终觉浅,你以前是个好学生,如今却要摆正位置,浥尘,你已是个朝廷命官。”寇落苼说这话时,也没有看他,目光只淡淡地望着前方翠绿一片的稻田,“处于弱势的一方,并不一定就淳朴老实任人宰割。” 傅云书闷闷地道:“我明白了。” 寇落苼道:“不过若真如李天柱所言,此事倒也真是奇怪。” 傅云书问:“怎么说?” 寇落苼道:“李家老爹把一箱子鹅卵石埋在地下做什么?他为何要告诉李天柱那是传家宝?” 第88章 采生门(十一) “唔……这个嘛, 可能……”傅云书蹙着眉支支吾吾地道:“可能是因为他童心未泯……想要将那箱子心爱的鹅卵石传下去?”他这厢话还没说完, 那头的寇落苼已笑得弯了腰,傅云书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 “笑什么笑?!” “这么讲, 倒也勉强解释得通, 毕竟那会儿李家老头应该已经神志不清了,可……”寇落苼笑容蓦地一收, 道:“可若他其实神志清醒呢?” “若是神志清醒为何要对李天柱说那样的假话……”说着, 傅云书蓦地一顿,讶然地道:“或者, 其实他是故意想要骗李天柱!” “一座地处偏僻的老院子能值几个钱?即便贱卖, 也并不一定就有人来买, 与其捏块鸡肋在手里,不如换了银子花个痛快。”寇落苼道。 傅云书讷讷地道:“也是说,李家老爹和李天霸合起伙来,演了一出戏, 骗……骗了李天柱……”小县令暗暗心惊, 忍不住垂下头去。 寇落苼道:“但李天霸爱财得财,居无定所的李天柱有了一个住所, 倒也算得上两全,这个结局, 不差。” 傅云书道:“只可惜我们只怕永远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 寇落苼淡淡一笑, 道:“有时候,真相其实并不重要。” “即便真相不重要, 赌约我却在意得很。”小县令垂头丧气,整个人蔫成一个“丧”字,“我输了。” 寇落苼安慰地拍拍他的脑袋,“别怕,我暂时还没想好想要你做的事。” 傅云书闷闷地道:“我却已经把想要你做的事想好了。” 寇落苼哑然失笑,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傅云书道:“我若赢了便罢,此刻已经输了,还说出来的话,不免有逼迫你的嫌疑。” “即便有嫌疑又怎样?我又不去官府告你,”寇落苼带着点引诱意味低低地道:“你说便是。” 小县令一侧腮帮子鼓了又瘪,支吾了半天,最后哼哼唧唧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比一只半死不活的蚊子响不了多少,饶是寇落苼耳力过人也没能捉到,只好又问一遍,“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傅云书耳朵红红,没好气地道:“我不信你没听见!” 寇落苼无辜地道:“真的,我真的没听见。” 傅云书道:“那你发誓!” 寇落苼还真举手朝天发誓,“我寇落苼发誓,刚才是真没听见傅云书说了什么,如有作假,天打五雷轰全家死光光。”他说话间,傅云书就一直冷眼瞧着,寇落苼忍不住问:“按照戏折子上演的,一般你不都得捂住我的嘴让我不许说不好听的话吗?” 傅云书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毒誓自然不会成真,那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寇落苼道:“……你说的好有道理。” “我刚才说的是,我想你留下来。”傅云书淡淡地道。 寇落苼一愣,“什么?” 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嘴,小县令强撑着的一张脸绷不住,又刷地涨了个通红,他破罐子破摔,没好气地道:“我说我想你留下来!”话说出口,心中闷气尽散,傅云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现在你总听见了吧?” 寇落苼回过神来,点了一点头,道:“听见了。” 除此之外,他却并没有别的什么表示。 两人安静地骑在马上,一时静默。 傅云书的脸红了又白,他之所以会说出口,到底是抱了寇落苼会答应他留下的念头,又或者再一次拒绝,叫他彻底死心。 无论怎样,都好过现在这样,一颗心半死不活地吊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落地,渐渐的,气都快喘不过来。 傅云书熬不住,假装若无其事地道:“你呢?你现在想好了吗?” 寇落苼道:“没有。” 傅云书只好闭嘴。然而嘴巴安静了,心里却如猴抓挠,小县令只好又开口道:“那你可要抓紧时间,过了今天,我兴许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今日是他的生辰,到了明天,寇落苼也许就要走,可若他顺着自己的话提到以后,也许就代表他不会走。 寇落苼道:“放心,今天之内我一定能想到。” 如针尖扎上了棉花,拳头砸到了床榻,统统被对方轻飘飘地挡了回来,傅云书和寇落苼周旋了半天,明招暗谋轮番上阵,都不见效,只剩下一招他抱着寇落苼的腿嚎啕大哭求他别走了。 更让傅云书暗自绝望的是,对于这样无耻且流氓的招数,他竟也不十分排斥。 “浥尘,”正在小县令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用上这招时,寇落苼终于开口了,他平静地道:“我记得今天是你的生辰?” 傅云书一愣,“是……是啊。” 寇落苼道:“今晚亥时,我在湖边等你。” 傅云书一向睡得早,为了照顾他的作息,县令府中人也都早早歇下,戌时刚过,偌大的县令府已寂静一片,被笼罩在昏暗天色之下。傅云书油炸火烧般地熬过了等的这一段时间,手里装模作样拿着的书一眼没看进去也便罢了,纸张还被指甲掐破了好几个口子,亥时刚到他便做贼似的溜出了房门,走一段路便躲在树后,猫着腰左看右看才继续往前走。 待一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21 路溜到湖边,苍茫月色映着满池莲叶,却不见寇落苼人影,傅云书心中不安,小声地唤道:“寇兄!寇兄!” “在这儿。”熟悉的声音忽然在极近的地方响起,荷叶摇晃,寇落苼从荷叶丛里头探出身来,他站在一叶扁舟上,手里拎着把船桨,冲傅云书一招手,“过来。” 傅云书想也不想,一跃上船,船身晃荡,连带着荷叶也摇曳,惊起一片不知名的小虫,闪烁着点点荧光,朝远处飞去,像散落了一把晶莹的星星。傅云书在船头坐下,寇落苼便将船桨一摇,小舟破开荷叶,朝湖中心滑去。 寇落苼没有说话,傅云书也没有说话,四周只有水声与虫鸣。两人乘着小船,来到湖中心的自雨亭,船头轻轻地碰到亭子的一角,被撞得微微一荡,两人却谁也没有动。亭子里摆了一盏灯,昏黄的烛火幽幽地落在寇落苼的侧脸上,傅云书悄然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好看吗?”寇落苼忽然问。 “好看……”傅云书下意识地答道,话说出口才恍然明白,立即撇过头若无其事地道:“你看这月亮又大又圆,当然好看得不得了……” 寇落苼也不戳穿他,只默默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用绸布缠好小包裹,一层层解开,最后露出里头一支晶莹剔透的碧玉簪子。簪子上只刻着简单的流云纹样,玉色却如水如月,一看便知非凡,寇落苼道:“送给你。” 傅云书推拒道:“寇兄,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寇落苼也不强行塞给他,只唇角微翘,笑着说:“我娘还在时,将这簪子给了我,说日后遇见了中意的人,就将簪子送给人家。我如今已二十有七,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遇见中意的人,思来想去,还是想给你。” 傅云书不敢直视他深幽的目光,转过头,哑声道:“你才二十七,还很年轻,以后……以后说不定就会……就会遇见更喜欢的人……”话虽这样说着,心里却不知为何忽然钝痛起来,傅云书立即闭紧了嘴,眸光闪烁,不敢多言。 寇落苼道:“以后的事,我此刻却也并不敢妄言,我能确定的只有现在,我的心上人是你,”顿了顿,寇落苼低声道:“浥尘,我想将这簪子送给你。” 傅云书惊慌失措地垂下头去,紧紧闭上了眼睛,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敢动弹,耳力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变得更加灵敏,他听见寇落苼朝自己走来,轻轻解开了自己的原本扎着的头发,温柔的指尖在发丝中穿梭,替他将原本半散的头发全束了起来,然后轻轻插上了那枚碧玉簪子。 最后,他的手在离开前,揉了揉他的脑袋,淡淡笑道:“长大了啊你。” 傅云书忽然睁开了眼睛。 寇落苼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一睁眼,刚好对上他的眼睛,目光比月色还清冷。寇落苼道:“那个赌约,我已经想好我的要求了。” 傅云书小心翼翼地问:“是什么?” 寇落苼道:“我想听你一句真心话。” 他并没有说是关于哪件事的真心话,但傅云书就是忽然明白了。 他浑身都轻轻地颤抖起来,眼睁睁看着寇落苼离自己越来越近,却一动也不能动,最后两人鼻尖蹭着鼻尖,呼吸都相互缠绕。 傅云书抽了抽鼻子,小声又委屈,几乎是带着哭腔道:“我也喜欢你。”寇落苼还没有动,他已从船上一跃而起,紧紧地抱住了他。此刻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又是欢喜又是慌乱,只能把怀里的人抓紧,再抓紧一点。 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总算把小县令的心里话勾出来了。 寇落苼悠悠地长舒了一口气,任由傅云书死死地抱着自己,然后他捧起小县令一张羞红的脸,低头,亲吻就落在他温热的嘴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开始谈恋爱。 第89章 采生门(十二) 唇舌交缠只一瞬, 又似过了千年, 寇落苼双眼未闭,傅云书也颤抖着睁开眼眸, 两人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傅云书望着他, 想起他们在沈家医馆的那一晚, 他于无尽的混沌中恍惚回神,朦胧间, 他看见寇落苼缓缓俯首, 唇畔轻轻触到了自己的嘴唇。他有一段时间一直纠结于这是否是自己神志不清时一个无礼的梦境,但与之相比, 反倒是现在更像幻梦一场。 昏梦也好, 幻境也罢, 至少现在,不要让他醒来。 两人相拥着跌倒在船上,寇落苼的吻往下移,来到他的脖颈, 那里的皮肉细嫩, 只是呼出的气息就叫傅云书一阵瑟缩,揪着寇落苼后背衣料的手就攥得更紧一些。寇落苼仔细地在他的脖子上种下一枚红色的印记, 忽然道:“今晚月色真好。”傅云书勉力睁开眼睛,分出一丝神志去看天上那轮虚无缥缈的月亮, 目光刚刚凝聚, 便忍不住“啊”地叫出了声,立即伸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寇落苼不知何时把手悄然探入了他的衣内, 此刻正在他的腰际游移。与傅云书温热的身躯相比,他的指尖稍显冰凉,却仿佛有呼风唤雨的能量,一路挟带霹雳与火花,将他所剩无几的神志抹杀殆尽。 衣带扯落,系带解开,寇落苼将傅云书的衣襟轻轻扯向两边,与自己许久未见甚是想念的、傅云书洁白而美妙的胸膛再度相见。他缓慢俯首,唇舌触上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其中一点,舔吻吸吮间,果不其然听见小县令压抑的喘息。 傅云书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指缝间泄露些许,道:“寇兄……” 寇落苼道:“叫朝雨。” 傅云书急促地喘着气,“朝雨。” 寇落苼直起上半身,微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乖。”说着,他探向自己的衣襟,在里头掏了掏,摸出一只小小的瓷盒子,傅云书眼睁睁看着他将瓷盒子旋开,从里头抠出一些雪白的脂膏状物,然后被他仔细地抹上了自己的身子。 傅云书浑身一僵,立即就想起身逃跑,推拒的双手却被寇落苼轻而易举地制住,单手捏了按在头顶。他有些愤懑地抬脚,膝盖顶了下寇落苼,被情爱蒙蔽的双眼里倔强地窜出几缕怒火,哑声道:“你……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东西?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寇落苼低低地道,顺势握住傅云书的那条腿,搁在自己的腰上,他勾了下嘴角,笑道:“今夜是情不自禁,也是相思难抑。浥尘,记着了,腿要放在这里。” 在今夜之前,两人最亲密的时候是在江北州府的客栈里。傅云书对于那一次的记忆只剩下周身如堕火狱般的炽热,而此刻,两人的身躯紧贴着倒在这狭小的木船上,那一次的感受卷土重来,如倒流的海水一般,顷刻间将他淹没。而后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22 浪潮渐退,换做快感袭卷而来,终成灭顶之势。 小船剧烈摇晃,船下波澜不息,水声荡漾。 傅云书原本竭力捂着嘴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落在船身一侧,指尖触到了冰凉的湖水,将落在湖面的月亮瞬间击碎。他迷茫的视线越过寇落苼的肩膀,望见苍穹上那一轮明月,恍惚间也觉自己就如那水中的月亮一般,被寇落苼捏得粉碎,然后牢牢攥在了手心。 在即将攀上顶点的一瞬,寇落苼却忽然停住不动了,傅云书懵懂地睁开眼,他眼角泛红,盯着寇落苼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需求所在,催促地夹了下他的腰。寇落苼无声地笑,抱着他整个人站了起来,一跃,稳稳地落在自雨亭里,随手一拂,亭子里石桌上摆着的灯笼落入水中,取而代之的是傅云书的脊背贴上了桌面,石桌冰冷,他“唔”了一声,含糊地道:“冷。” “乖。”寇落苼细密的吻如春雨般连绵落在他脸颊上,嗓音也沙哑,“一会儿就不冷了。” 先前在水上船里,周围是茂盛茁壮的荷叶,身居其下,几乎遮天蔽日,除却一轮圆月当空,并无不隐蔽之处。而今躺在这四通八达的亭子里,傅云书难免紧张,生怕有哪个不长眼的起夜无聊就来这景致不错的湖边散步,意外撞见湖中这另一番风光。在这样的担心下,反而滋生出愈发强烈的、别致的快感,而后落入水中的灯笼渐渐熄灭,天地昏暗,忧心随着烛火消散,唯有这无尽的欢喜依然,萦绕在两人亲密无间的身体上,久久不息。 两人终于踏回岸上时,已是月至中天深更半夜。傅云书浑身汗湿,衣袍胡乱地裹在身上,被寇落苼抱着,窝在他的怀里,虚弱地喘着气。寇落苼刚经历一番颇为剧烈的运动,甚至怀里还抱了老大一个少年郎,却不见影响他丝毫,春风满面,健步如飞,急速穿越过无人的院落走廊,用背将傅云书的房门撞开,又反手关上,将脱了力的小县令安放在床上,又回到门边上了锁,这才优哉游哉地走到床边,慢慢坐下,深幽的目光落在傅云书的脸色,伸手将黏在他脸上的发丝捋到耳后。 傅云书疲倦地睁开一丝眼缝,哑着嗓子轻声道:“去烧点热水来清洗清洗。”他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哪里都是又酸又痛。 寇落苼不紧不慢地捋着他的头发,悠悠地道:“不急。”说罢,又低下头去吮吸他的嘴唇。刚刚熄灭的情/欲又窜起火星,傅云书自觉精疲力竭,双手无力地抵在他胸前,哼哼着道:“不要了……好累……” 再多无力的拒绝,也都被寇落苼吞进了自己嘴里。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水声啧啧,寇落苼随意掩盖在他身上的衣服又被寇落苼亲手扯下,丢弃在地上,刚刚从极致的快乐里清醒的身体,被轻轻一拨撩,便复又沉沦。 帐子跌落,隔出一方隐秘而狭小的天地。 寇落苼深深浅浅地挺动,撞得床榻“吱呀”作响,傅云书也似应和着,发出缠绵而惑人的、高高低低的叫声。寇落苼忽然低笑,凑到傅云书耳边,道:“其实我每次到你房间来,都在想与你做这种事。” 傅云书又羞又气,无力地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脸,骂道:“流氓!” “甚至有一次梦里都梦到你,”寇落苼继续低笑着道:“你与梦里倒有些不同。” 终究忍不住心中好奇,傅云书撤开些胳膊,瞄了寇落苼一眼,含含糊糊地问:“哪……哪里不同?” 在他侧脸亲了一口,寇落苼道:“你比梦里更销魂。” “土匪!”傅云书又将胳膊挡回脸上,大喊。 寇落苼恶意地停住不动了,勾唇笑道:“那么我这个土匪你到底喜不喜欢?” 傅云书把自己的胳膊甩到一旁,气呼呼地瞪着他。寇落苼无所畏惧,居高临下、嘴角含笑地与他对视,两两相望许久,小县令终于再度败下阵来,哼哼唧唧地双手撑着从床上直起上半身,撅嘴在寇落苼嘴角亲了一口,道:“喜欢。” 说喜欢的下场就是小县令被大土匪重重地按回床上,床板晃动的吱呀声伴随着傅云书低哑的呻/吟,几乎响了一整夜,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缓缓停歇。待疲软的身子终于浸入温热的水中,小县令的神志已然不清,只知道自己靠在寇落苼的胸膛,任由他替自己清洗擦拭。恍惚间,寇落苼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傅云书没有听清,迷迷茫茫地半眯着眼睛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寇落苼低头在傅云书额头亲了一口,道:“我爱你。” 王小柱被指派了一个新的任务——照顾那个被救下的可怜的孩子。 这个任务既安稳也无趣,王小柱闲得整日趴在那孩子的床沿上啃手指,白日漫漫,他为了打发时间,连指甲也要节省着一点点啃。王小柱的老爹王老柱却十分满意县太爷给自己儿子安排的差事,数次要提着满满一桶的豆浆送上县衙来孝敬大老爷,均被王小柱千方百计地拦下了,这回王小柱终于没能扛住老爹的念叨,认命地接过装豆浆的桶,提进县太爷惯常吃饭的小厅中,却不见他的人影,于是他问李婶,“哎,李婶,傅大人难道已经吃过早饭了?” “没呢,”李婶摆摆手,“兴许是昨天操劳过度累着了,眼下还没起呢,你个小子没事别去打扰大人。” “哦。”王小柱乖乖地应了,只好拎着桶来到那个孩子住的房间,把桶搁在桌上,凑过去仔仔细细地将这孩子看了一遍。小孩儿身上惨不忍睹,一张脸抹去脏污后却还算完好,皮肉细嫩,眉眼清秀,若未遭逢此大难,应当是个好看的小孩子,只可惜被那群杀千刀的畜牲毁去了自己的一生。 王小柱同情地摸了摸小孩儿头顶柔软的黑发,喃喃地道:“娃娃你要快点好起来,带着我们把那群狼心狗肺的拍花子统统抓起来杀个干净。” 说话间,小孩儿纤长的眼睫毛似是动了动。 王小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疑心方才是不是自己太过无聊而产生的错觉。 在他专注而惊诧的目光下,小孩儿缓缓睁开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当初写自雨亭的目的为的就是专门用来开车的,从刚开始写的时候就一直想着这段play,终于写到了,可喜可贺。 第90章 采生门(十三) 王小柱忍不住失声惊叫, “县太爷, 羊活了!” 此事事关重大,王小柱一刻不敢耽误, 慌忙起身, 一路连滚带爬地冲到傅云书房门前, 将什么规矩礼仪统统一时忘却,抄起拳头就哐哐直砸县太爷的房门, 那架势旁人一看还只当他是来讨债的, 他扯着嗓子喊:“傅大人!傅大人!属下有要事来报!” 屋子里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23 静默稍许,房门随即被“吱”一声扯开, 寇落苼胡乱地披了身衣裳, 踏出房门, 满脸阴郁与煞气,阴测测地瞪着王小柱,哑声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有事便说!” 王小柱上下两片唇瓣犹自颤抖片刻, 终于还是没勇气问一句“寇先生您怎么在傅大人房里”, 只躬身小声地道:“寇先生,咱们救回来那只羊……啊不, 那个孩子,她……她醒了。” “醒了就醒了。”寇落苼面无表情地道:“既然安稳活着自然有醒的一天,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说的好像也是啊……王小柱一时脸红, 垂下脑袋,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对不住寇先生,是……是属下鲁莽了。” 寇落苼点一点头,淡淡地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把那羊孩儿好好看住了。” “是。”王小柱应了正要告退,忽然记起卧榻不起的傅云书,自觉应当关怀县太爷几句,于是腆起笑脸,问:“寇先生,傅大人他没事儿吧?” 不知是否是王小柱的错觉,他好似看见寇先生神情微微一变,显出一种诡异的暧昧,但这变化只在瞬息之间,寇落苼平静自若,淡淡道:“没事,有我在照顾他。” 王小柱告辞后,寇落苼回到房中,经过方才那一番惊天动地的响动,即便是疲乏如傅云书,也不得不从昏梦中醒来,半阖着眼眸,有气无力地道:“王小柱有什么急事?”他双手支撑着床板艰难爬起,锦被从光裸的肩膀上滑落,露出点点红痕。寇落苼的目光便凝在他颈间某处熟悉的红痕上,静默片刻,缓步上前,在床沿坐下,极为自然地将傅云书搂入怀中,轻声道:“莫急,不是什么大事。” 寇落苼的指尖触到自己的肩膀,不曾有半缕衣料的阻隔,傅云书有一瞬间的僵硬,待反应过来他们眼下的关系,又顺从地靠在他肩上,嘟哝道:“不是大事又是什么事?” 寇落苼道:“虽不是大事,但你听了,一定死活要从床上爬起来去处理。” 傅云书笑道:“能叫我这样着急,你还敢说不是大事?” 寇落苼轻叹了口气,道:“还是拗不过你。”顿了顿,道:“那个孩子醒了。” 傅云书愣了一瞬,立即从寇落苼身上一弹而起,捡起地上随手扔的裤子,呲牙咧嘴地往身上套。寇落苼斜靠在床头围观,幽幽地道:“你还有力气啊?” 话音刚落,小县令恨恨地把艰难穿到一半的裤子往地上一扔,凶神恶煞地扑上去揪住了寇落苼的衣领,道:“还不都怪你!”他衣服没披裤子也没套,就这样光溜溜地扑上来,对寇落苼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寇寨主喉结上下滚动几番,默念了几遍自己是正人君子,才屏息哑声道:“你确定你要这样对我?” 小县令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寇落苼身体某处的变化,眼珠子转动着往下一瞟,顿觉被辣到,立即从寇落苼身上撤下,小声嘀咕:“土匪。” 寇落苼起身去傅云书的衣柜里挑了两件干净的衣服,走回床板,一拍他光溜溜的屁股蛋,道:“躺好,土匪帮你穿衣服了。” 傅云书本是京中世家出身,自小身边帮佣仆役无数,自离京后一干生活琐事便一直自力更生,如今有人伺候,顿时摆起了大少爷的谱,舒舒服服地展开四肢,任由寇落苼替自己将衣裤穿好,系带仔细系上,再将头发细细梳一遍,插上昨夜他送的那支玉簪子。傅云书佯装无意地瞥了眼铜镜中的自己,越看那支玉簪越喜欢,趁寇落苼扭头的功夫,飞快地摸了一下。他自以为动作机敏而飞快,没料到全然落入了寇落苼的眼中,暗笑一下,将自己的衣服也打理齐整,一拍傅云书的肩膀,道:“还能不能走了?不能走的话,我背你?” “不用!”傅云书自觉年轻气盛、身强体健,即便操劳一夜稍事休息便可复原,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寇落苼,谁知刚一起身,屁股某难言之处便是一阵剧痛,傅云书神色一紧,一张小白脸登时就紫了。 寇落苼憋笑,又问:“真的能行?我抱你算了。” “岂止……岂有此理!我堂堂一县长官,哪儿有被人抱着走的道理?”大话已放在前头,傅云书倔强不肯收回,硬着头皮强弯起笑,说:“我好得很!” 寇落苼只好忧愁地跟在堂堂一县长官身后,看着他夹着腿小碎步缓慢挪着,还时不时小心地摸下屁股。 放着羊孩儿的房间离傅云书离得甚远,待终于走到时傅云书已累出了满头大汗,他暗中掐了把大腿,扭头对寇落苼笑道:“你看,我说我好得很吧!”他满脸是汗,连带着这明亮的笑容也变得湿漉漉,寇落苼默不作声地走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腰间轻掐了一把,淡声道:“我看到了。” 这一掐力道虽不大,却正中腰酸背痛的傅云书的命脉,当即“嗷”地一声大叫,结结实实地一头扎进了寇落苼的怀中。寇落苼捋了捋他的背,道:“县主大人这副身子,还真是‘好得很’。” 他这话说得轻且低,缭绕耳边,便生出几分莫名的暧昧与情炽,傅云书恨恨一砸他的胸口,红着脸道:“就你有嘴,一天到晚叭叭的。” 寇落苼冁然一笑,将所有拳头坦然接受,然后挑眉望着呆愣地站在门口的王小柱,冷声道:“好看吗?” 王小柱愣愣地点了点头。 傅云书背对着门,没看见守在门口的王小柱,经寇落苼这一说,登时惊得三魂归位七魄复原,连忙从寇落苼怀里逃出来,因心虚与羞赧,化身成为一只炸毛的猫,跳着脚气急败坏地叫:“王小柱,你还没看够?!” 王小柱神志犹在云游,竟傻不拉几地还想点头,好在关键时刻本能发作,一个激灵,这才终于清醒,连忙瑟瑟发抖地求饶,“大人,小人一时走神,还望大人恕罪!” 寇落苼微微地笑着,问:“你刚才都看见什么了?” 王小柱头摇如拨浪鼓,“小人什么都没看见!” “你禀报我回来之后,便一直守在这儿?”寇落苼又问。 王小柱不知其中是否藏有寇先生的陷阱,迟疑着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怎么可能什么都没看见?我九合县的官差,绝不能是个瞎子。”寇落苼微笑着道。王小柱心里“咯噔”一声,还当是寇先生要自己卷铺盖滚蛋,若自己没了这个差事,老爹非把他的头按在豆浆桶里溺死不可,他眼眶一红腘窝一酸,哪儿管男儿膝下有无黄金,当即就要给这两位跪下嚎啕大哭一场,身子刚一动,便听寇先生又道:“方才我与县主不过好友间的嬉笑打闹罢了,县主虽是一县长官,毕竟也是少年心性,但若传出去,百姓难免议论县主不够稳重,所以……” 话说到这份上,王小柱一颗榆木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24 脑袋也终于开了丝窍,忙举起手表忠心,“小人绝不会将方才所见之事透露给任何人丝毫!” “方才所见之事?”寇落苼微拧眉头,淡笑道:“你不是什么都没看见么?” “呃……”王小柱眨了眨眼睛,支支吾吾地道:“小人……小人……哦!小人除了看见傅大人和寇先生打闹了几下以外,别……别的什么都没看见!” 终于将这榆木脑袋提点明白,寇落苼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以。” 沉默围观半晌,傅云书终于耐不住,道:“那女娃娃已经醒了?现在可还醒着?” “醒着,”王小柱连连点头,“一直都醒着呢。” “那你在门外守着,”傅云书说着对寇落苼招了招手,“我们一起去看看她。” 两人一边走着,傅云书一边幽幽地低声声道:“难为你了,还得不辞辛劳封人口实。” 寇落苼故作哀怨地叹了口气,道:“谁让县太爷不肯给咱这个名分呢,再多苦也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呗。” “什么名分不名分的,”傅云书本来心头还略有不爽,听他这么一说忍俊不禁,“你还指望我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不成?” “你若不肯娶我,那么换一下,我八抬大轿娶你也成。”寇落苼笑笑地说着,牵起傅云书的手,傅云书一愣,却又不自然地把手抽走,低着头道:“我们俩之间的事,无需道与外人听。” 他虽对自己敞开心扉,但到底仍为世俗眼光所牵绊,寇落苼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暗道一声来日方长,倒也没有坚持,只抬手敲了敲门,道:“小娃娃,听说你醒了,我们来看看你。” 第91章 采生门(十四) 虽然打了招呼, 但他们也没指望那羊娃能出声回应, 径直便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那羊娃正笔挺挺地躺在床上, 王小柱将她的被角掖得死紧, 只刚好卡着颗脑袋露在外头, 如今把脸洗净,脸颊上伤口愈合些许, 倒显出几分女孩子的清稚, 她睁圆了一双漆黑的眼眸,惊颤地望着他们, 被子底下纤瘦的身躯不住地发抖, 终于在傅云书走前一步时, 呜咽一声钻进了被子里。 傅云书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她床边,试探着把手放在被子上,隔着厚厚的被褥, 轻柔地安抚不住颤抖的女孩儿,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欺负你的人已经被赶跑了, 你再也不用吃苦头了。” 女孩子渐渐停止了颤抖,却仍旧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一声不吭。 傅云书温声道:“被子里闷, 出来吧, 你身体还病着,别把自己憋坏了。” 女孩子还是一动也没有动。 寇落苼也走了过来, 淡淡地道:“欺负你的那个老叫花子,还没抓住。” 被子忽然猛颤了一下。 寇落苼道:“你想把所有欺负你的坏人都抓起来绳之以法吗?” 静默一瞬,被子忽然被一把推开,女孩子一双漆黑的圆眼睛里盛满了晶莹的眼泪,她咬紧了下唇,坚定而缓慢地一点头。 寇落苼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眼中泪光闪烁,她垂下脑袋,摇了摇头,并不做声。 “我们听见过你念诗,晓得你是会说话的,才这样问你,”寇落苼目光冷淡,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女孩的眼神与看其他来喊冤的百姓与锒铛入狱的罪犯并不半点不同,道:“你若是连开口出声的勇气都没有,又身无长技,莫说报仇,日后连在这世间生存也难。”顿了顿,又道:“还是说,你打算重操旧业,继续去扮成小羊骗路人钱财,一边背诗一边捡钱?不过这次没有那老叫花子盯着,你过得总会比之前好上不少。” “你怎么那么凶。”傅云书轻声埋怨,拍了下寇落苼的手。 “才不要做羊!”小女孩忽然哭着大喊:“我绝不再当任人打骂的羊!” 傅云书一愣,眼看这年幼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顿时同情心泛滥,连忙凑上去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别哭别哭,没人会再拉你去做羊了,别怕。” 寇落苼蹲下身,与小女孩面对面,缓和了语气,又问:“那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抽抽噎噎了几下,道:“莲子。” 傅云书摸着她的脑袋问:“你叫莲子?” 小女孩点点头。 傅云书问:“今年几岁了?” 小女孩弱弱地道:“我十二岁了。” “你已经十二岁了?”傅云书极为诧异,莲子的身板很瘦小,细胳膊细腿的,看上去就如同一颗幼苗那般脆弱,仿佛轻轻一拗便会折断,他一直以为她顶多八九岁。傅云书又问:“你家在哪里?” 这个问题好似极为深奥,难倒了莲子,她皱着秀气的眉,沉默着思索了很久,最后轻轻摇了摇头,“我离开家已经很久了,已经记不清了。” 傅云书正欲出言安慰,寇落苼却忽然挤了上来,冷声冷气地问:“除了看着你的那个老叫花子以外,还有没有别的欺负你的人?” 莲子轻轻地道:“欺负过我的人,那可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呢。” “同伙,我是说那个老叫花子的同伙。”顿了顿,寇落苼又不确定地问:“你知道同伙的意思吧?” 莲子点点头,却并不开口言语。她只是把自己细如麦秆的胳膊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望着上面刻得密密麻麻的伤痕,经过药物的治疗,原本触目惊心的伤口逐渐愈合,现在已经结成了一道道粉色的伤疤,另一只手的指尖在这些难看的伤疤上缓慢游移着,似乎想将它们悉数抹去。许久,她慢吞吞地说:“同伙,有不少。” 傅云书和寇落苼俱是一怔。 “本来那些人带着我们一直呆在州府,最远也不过就是去周边的几个县城讨讨钱,但是前段时间他们忽然慌慌张张带着我们跑路,说江北出了大事,要逃去另一个州,就一直跑到这附近,听说这里有很厉害的大土匪,他们就不敢再往前走,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着,还派了我出来赚点钱和吃的。”莲子说。 傅云书连忙追问:“你知道他们都在哪儿吗?” 莲子摇摇头,“我一直被他们关押着,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哪里能说得清他们藏的是个什么地方?” 寇落苼问:“既然之前一直在州府,为何突然就要跑路?” “他们哪里会对我们说这些?只含糊地说是江北出了大事,呆不下去了。”莲子说着说着,忽然一愣神,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寇落苼,道:“在跑路之前,他们带回来一个少年!”她对着自己的胳膊比划了一下,“那个少年,少了一条胳膊。” 傅云书瞳孔收缩,一个箭步冲上去掰住她的肩膀,失声叫道:“那个少了胳膊的少年,他是不是叫杨叶?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25 !” 自从州府回来后,傅云书一直有派人去各处寻找,只是派去的衙役回来了一波又一波,没有一个打听到杨叶的消息。 寇落苼安抚地将他拉开,温声道:“别急,浥尘,别急。” 莲子像是被傅云书吓到了,瑟缩着往后躲了躲。傅云书抚了抚额头,哑声道:“对不住,方才是我失仪了。”他深吸一口气,望着莲子,诚恳地道:“有个叫杨叶的少年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听你描述,他可能就是那个少了胳膊的人,请你务必说得详尽一些。” “……其实我们那儿缺胳膊少腿的人挺多的,毕竟连像我这样的怪物都有,哈哈,缺条胳膊算什么?”莲子自嘲地笑笑,“我之所以会注意到那个少了胳膊的少年,是因为他的年纪。像我们这样被拉去讨钱的乞丐,多是十岁不到的小孩子,折断胳膊砍了腿比大人容易,还能披件羊皮熊皮的装个怪兽,就算逃也逃不远。但是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胳膊看起来也是新砍掉不久的,我当时见了,还有些奇怪怎么拉了个大人回来。”顿了顿,莲子道:“他来的时候重伤昏迷,被打得满脸是血,我连他的模样都看不清,更不用说去问他叫什么了。” 傅云书忍不住浑身一颤,无声地叹了口气。 寇落苼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向莲子,又问:“那你们那里,算上和你一样受苦的孩子,大概有多少人?” 莲子道:“也没有特别多,总共十来个人。” 寇落苼侧头对傅云书轻声道:“事不宜迟,我们要赶紧派人去九合县附近搜寻这个团伙。”傅云书一点头,还未开口回话,莲子忽然问:“你们是要把他们抓起来吗?” 傅云书斩钉截铁地道:“抓!一定要抓!一个都不能放过!” “那你们的动作可一定要抓紧,”莲子睁圆了一双漆黑的眼眸,信誓旦旦地道:“他们和看守我的老叫花子说好了,只带我出来四天,若是过期不回,他们一定会起疑心,说不定立刻就跑路换地方了!” 寇落苼与傅云书对视一眼,“走。” 九合县因深受匪患困扰,并无太多外乡人敢来这里,加之前两日傅云书下令封锁县城门全县搜捕那个老叫花子,这几日更是连出入都不能,若一下子多出来十来个外乡人,必定引人怀疑。寇落苼道:“羊娃说他们因惧怕土匪不敢再往前,此刻人多半不在九合。” 傅云书道:“可即便不在九合,也不会离得太远。” 寇落苼道:“带着数个身有残缺的小孩子,想要躲在深山老林里度日,怕是没那么容易。” 傅云书道:“茗县与九合相距不过数十里,又甚是繁荣,往来游人如织,多十来个人少十来个人,根本无从察觉。” 寇落苼微微侧头看他,“县主是怀疑那群丧尽天良的拍花子藏在茗县?” 傅云书一点头,“我觉得这个可能性还蛮大。” 寇落苼颔首,“县城门封锁已有数日,再拖延下去,只怕招致百姓不满,也差不多该重新开放了。” 傅云书面无表情,也不答话,只僵硬地一点头。寇落苼拍了下他的肩膀,“浥尘……”喉结上下滚动,傅云书颓然地垂下脑袋,声音里有着压制不住的失望,“我不甘心……朝雨,我不甘心,这种该千刀万剐的畜牲,我居然没能把他抓住……”他抬手掩面,“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寇落苼舒臂将他紧紧抱在怀里,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安慰,“你哪一步都没有走错,九合县属下乡镇众多,他若往哪个荒无人烟的杂草堆里一钻,任你再能干,也生不出火眼金睛将他逮住……更何况,事情还并没有走到最后。” “对。”傅云书把捂着脸的手挪开,冷漠地抽了抽鼻子,“城门再开,他一定会试图逃跑,我们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寇落苼道:“不要明着安排太多人,以免他吓得不敢来。” 傅云书道:“若有县令离县的消息传来,想必能让他安心一些。” 寇落苼微微将怀抱松开一些,低头看他,道:“你有什么打算?” 傅云书道:“我想亲自去茗县查探。” 第92章 采生门(十五) 傅云书心若磐石, 说了要亲自去茗县就一定会亲自去, 且说走就走,当天晚上召集了几个手下将事情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遍, 一拍桌案, 斩钉截铁地道:“我同寇师爷明日便启程。” 赵辞疾不说对傅云书言听计从, 基本上对他提出的事都未曾反对过,只有许孟十分婆妈, 每每都要纠结许久, 今日两人兴许兴许是吃错了药,许孟一口应诺, 反倒是赵辞疾颔首沉吟, 许久不发一言。傅云书问:“赵县尉, 你怎么看?” 赵辞疾道:“大人爱民如子,下官心中敬佩,。此去茗县,一路虽无崇山峻岭, 但拍花子向来险恶, 若是大人与他们狭路相逢,拍花子图穷匕见, 仅凭寇先生一人,怕也难以抵挡。” 寇落苼道:“茗县与九合相距甚近, 快马加鞭, 一天便能打一个来回,即便我与大人有查探任务在身, 顶多三日,也就回来了。再者,大人此行乃微服私访,若无人泄露,路上行人漫漫,谁知哪个是九合县令?” “寇先生这话可说得有意思了,”许孟一向喜欢阴阳怪气地开酸腔,此刻又幽幽地道:“若大人遇险,便是我县衙中有内鬼?敢问寇先生,你看我们中间哪个比较像内鬼?” 寇落苼皮笑肉不笑地道:“有无内鬼在下尚且不知,若内鬼是能从相貌看出来的,那许县丞怕是要含冤九泉了。” 许孟眼睛一瞪,当即便呲牙要回嘴,傅云书抚着额头无力地道:“都住口!我九合县衙何来内鬼一说?莫要为莫须有的事无端争执!”又缓和了脸色,对赵辞疾道:“赵县尉的顾虑本县也有考虑到,只是一来寇先生说得有理,本县的脸上并不贴着‘九合县令’四个字,若小心些不泄露身份,即便从拍花子面前走过也不见得能认出本县,再者如今他们那同伙尚且被困九合县内,他们并不知我要对他们下手,即便知晓我的身份也未必会如何。而且我们特意询问过那个被略卖的小姑娘,拍花子加上那些被拐的小孩子,统共也只十来人,减去那些残疾的娃娃,剩下的歹徒不足为惧,寇先生一人足矣。”说着,眼含笑意朝寇落苼送去一眼。寇落苼回望,亦是眉眼弯弯。 许孟看看傅云书,又看看寇落苼,不知为何忽觉毛骨悚然,胳膊上暴起一片鸡皮疙瘩,他忍不住掀起衣袖伸手捋了捋,又看向赵辞疾。赵辞疾双唇紧抿,似是仍在犹豫。 傅云书微笑着一拍赵辞疾的肩膀,“抓住那老叫花子的任务就交给赵县尉了,待我回县之后,务必要看见他蹲在我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26 县的大牢里!” 赵辞疾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拱手道:“是。” 第二日,封锁数日的县城门再开,百姓们果然欢呼雀跃,傅云书和寇落苼混在人群里朝着城门慢慢地走,等终于走到城门口时,却被一把拦住,守城官差冷声道:“人人皆要接受盘查!将你们的包袱打开!” 寇落苼抬眼一看,今日守城的官差正是王小柱,冲他微微一笑,将两人的包袱递给他,故作谄媚地道:“有劳官爷。” 王小柱一见是寇落苼,顿时一怔,再看见他身侧站着的傅云书,更是脑门冒汗,吞了口唾沫,强作淡定地接过包袱,随意翻看两下,就一把将包袱丢回寇落苼身上,甩手道:“走走走。” 寇落苼道:“多谢官爷。” 傅云书扭头深深地看了王小柱一眼,又转回头和寇落苼一起并肩走出了城门。 倒并不是王小柱特别对待,而是傅云书特意嘱咐过,盘查过路行人时,无需太过仔细,故意装出一副放松姿态,引得那老叫花子降低戒心,才肯前来自投罗网。包袱也只随意翻看便可,着重要注意的,是那人的左手。 寇落苼道:“老叫花子知道官府在抓自己,必定会改变装扮,九合县人虽不多,但封闭城门数日,开放当天出入人数定然众多,他若装扮易容混在其中,即便仔细盘查,也未必能将他逮住。” “那该怎么办?”傅云书眉头紧蹙,“那老叫花子除了特别邋遢,与寻常老头儿也并无太大区别,没有明显的特征,即便他从官差眼前走过,他们也未必能认得出。可若被他逃走,再去通知同伙,那可真是泥牛入海,世间只怕再无他们的消息,我又何谈破案?” 寇落苼沉吟片刻,道:“若说特征,有还是有的。” 傅云书一喜,“是什么?” 寇落苼举起左手晃了晃,“他的左手,与常人不同。” 循着回忆仔细思索片刻,傅云书迟疑地道:“我怎么记得……好像也没有太大不同呢?” “光看外观是与寻常人的手无二的,”寇落苼道:“但我观察到,他的左手会不由自主地发颤。” 傅云书道:“……也许是他沾上了什么东西甩一甩呢?” “……”寇落苼道:“他左手震颤的幅度不大,频率却高,模样很怪异,但是不显眼。我猜应当是一种病,这种类似的毛病,我在别的年纪大的人身上也见过几例。” 经他这么一说,傅云书也有些印象了,“好像是,有些老人是会得这样的毛病。” 寇落苼道:“装扮甚至面目都可以改变,唯有这毛病不是随心能控制的。叫守城盘查的人仔细盯着点出城百姓的左手,一旦发现可疑人物,不要打草惊蛇,悄悄跟上,等那人出了城来到僻静处,再一举拿下。” 此刻两人已出九合县,正朝九曲廊走去,城门已遥不可见,傅云书却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寇落苼忍不住伸手将他的头掰了回来,“不必看了,再看也看不到了。” 傅云书这才作罢,低着头恨声道:“只盼王小柱现在已将那畜牲抓到投入大牢才是!” 寇落苼哑然失笑,“哪有这么快的?”他温声安抚道:“以我来看,那老叫花子被困这么多日,定然心急如焚,见城门开放且守卫松懈,多半会忍不住赶在今日就尝试出城,咱们明面上只安排了王小柱一人,背地里却还藏了不少双眼睛,只要他们小心仔细,不怕逮不住。” 傅云书犹疑着点了点头。 寇落苼道:“这已是赵辞疾他们的任务,咱们眼下该思考的,是怎么把剩下的人给揪出来。” 心系案件,两人快马加鞭一路朝茗县疾驰而去,途中经过当时遇见“金雕山土匪”的茶棚,原先的袅袅茶香与风骚的老板娘都已消失不见,只留一座简陋的茶棚,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傅云书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暗道真是一波稍平一波又起。 待来到茗县已是晌午时分,傅云书无心饮食只想着去查案,却被寇落苼强拉进一家热闹的饭馆,按着肩膀坐下,道:“人是铁饭是钢,案子要查,饭也不能落下。” 傅云书叹了口气,坦诚地道:“我吃不下。” “你在朝为官的时间还长,日后大大小小的案子只会遇见得越来越多,若一碰上便吃不了饭,那么傅大人莫说破案,时间一长,自己只怕就先倒在案上长睡不醒了。”寇落苼一边点了几个傅云书爱吃的菜,一边淡淡地道。 “这桩案子不一样!”傅云书辩驳道:“若真是采生折割,较寻常案件,实在过于残忍血腥,为人所不容!” 寇落苼淡淡道:“即便是采生折割,也是寻常案件。” 傅云书一窒,竟无言以对。他老爹傅相爷刑狱出身,他自小耳濡目染,也听过看过不少旧日卷宗,也有诡异血腥者,其阴毒残忍几能透过墨字白纸,将书外的傅云书骇得一踉跄,可那毕竟是耳听,有些事,唯有亲眼所见,方感震撼。 “可……”傅云书小声地支支吾吾,“可我毕竟曾亲身经历,自然感同身受。” “不论案件是大是小,是荒诞或惊悚,为官者,须得保持中正平和,方能公正决断。既然戴上了乌纱帽,便要顶得住上头‘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寇落苼说着,拿筷子轻轻一敲傅云书的脑门,转身接过店小二端上来的菜盘子,夹了一筷子送到傅云书碗里,道:“吃饭。” 傅云书揉着脑门嘀咕,“就为了让我吃个饭也能讲出一堆大道理。” 寇落苼笑道:“不叫夫人饿肚子,便是为夫最大的道理。” 傅云书先是心头一甜,后又一惊,连忙扭头四下张望,见周围无人听见这句话才松了口气。寇落苼自是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幽怨地道:“我就这么让你拿不出手?” “别胡说!”傅云书不耐地道,他先前张望时仿佛听见有人提到了春来班,立时想起小春楼那张苍白而充斥着怨毒的脸,赶忙支起耳朵听。 有人的声音遥遥传来,“我看这春来班是气数尽了,自小春楼失踪后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戏,如今连个新来的小戏班子都比他们好看得多。” 有人好奇地问:“我觉得春来班虽不如小春楼在时,但如今也还凑合着看吧。是哪个新来的小戏班子,有这么精彩?” 那人便道:“其实戏码也就那么几出,精彩之处在于,那些唱戏的都是些身有残缺的孩子,跟斗嗓门还能这么漂亮,实在不容易。与其去看春来班那平庸的戏码,不如去给他们捧捧场,也算做一桩好事。” 寇落苼一边悠然喝茶一边淡淡地道:“你看,出来吃饭总是好的。” 第93章 采生门(十六) 傅云书立时就坐不住了, “腾”地站起身, 冲到那桌人面前一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27 抱拳,急匆匆地问:“敢问这位大哥, 您说的那些个身有残缺的孩子所在的戏班是在哪里?”对上众人狐疑的目光, 小县令灵机一动, 随口瞎扯道:“在下有个小弟,身有残疾, 前些日子与我赌气离家, 我一路寻找至此数日杳无音讯,听各位大哥方才提起那戏班子, 就想去那里找一找我家小弟, 还望各位大哥行行好, 跟我说一说。” 众人的神情顿时一松,先前那人道:“倒也好找,从此处往前一直走,到了菜市场, 最中央那里有座破戏台子, 那戏班子到了晚上就会去那里登台唱戏。” 傅云书追问:“那白天他们在哪里?” “好像……好像是宿在城南的一座破庙里吧。” 傅云书连声道谢,“多谢大哥!在下感激不尽。” 一桌人都朝他拱手道:“早日找回小弟啊!” “多谢各位!”傅云书连连拱手, 一瞬也不敢耽搁,抬脚就朝门外跑去, 可怜寇落苼才扒拉了没几口饭, 只得匆忙跟上,好在他有先见之明, 特意点了盘馒头,赶紧抓起两个揣进怀里,一边跑一边调笑道:“县主大人学坏了啊,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傅云书一本正经地道:“我是去找杨叶,他也算是我小弟,不算骗人。” 寇落苼亦正色道:“茗县出入人口虽多,但一下子来十多个,里头还有这么多残疾的小孩子,不可能不引人注目,假扮成穷苦戏班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们说的那个戏班,我看多半就是那个采生折割团伙。” 傅云书道:“我们先行查探一番,若能确定,便去找茗县县令关彻,让他去抓人。” 静默片刻,寇落苼问:“关彻此人如何?” 傅云书摇摇头,“未曾接触过。” 茗县县城不大,晌午时分街上行人稀少,两人策马一路疾驰,很快便来到城南,远远地就看见一座破落庙宇。经过云间寺一事,傅云书如今一见了和尚庙就心底发憷,赶忙勒马停下,扭头去看寇落苼,“寇兄……” “咱们先把马藏起来,悄悄过去看。”寇落苼道。 傅云书点点头,忽地浑身一哆嗦,小声地说:“寇兄,我怎么记得……上回云间寺那次,我们好像也是这样做的……” 云间寺成了傅云书的梦魇,有时两人晚上安稳睡着,小县令就会浑身颤抖不住地说“你别过来”,一定要寇落苼死死将他抱住温声安慰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思及此处,寇落苼心底蓦地一酸,转身将傅云书拥入怀中,道:“别怕,我再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傅云书“嗯”了一声靠在寇落苼身上,两人一时忘记了其他,安静地相拥。直到破庙里走出了一个人,傅云书余光瞥见,立时从寇落苼身上离开,闪电般窜进跟前的灌木丛里,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盯着,像只捕猎的猫。寇落苼看得好笑,抱着胳膊倚在一棵大树后头,看着破庙中出来的那个人,也看着眼前的傅云书。 破庙里走出来的那人显然没察觉自己已经被盯上了,走到墙角,吹着小曲儿大大方方地掏出鸟来,怼着老墙皮痛痛快快地来了一泡,再抖了抖,收鸟回笼,转过身正要走回破庙里时,又有一人从庙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提溜着一个黑乎乎的小孩子,扔垃圾一般往他面前一丢,道:“他也要尿尿,你看着点。” 那人点头哈腰地连声说是,待拎着小孩儿的人转身进去之后又立时换了一副面孔,厌恶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恨声道:“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扭头看见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孩儿,立时将火气发泄在他身上,抬脚一踹,“要你尿就尿,看着老子干什么?再看就把你那玩意儿也割下来,叫你残废得更彻底一点!” 小孩儿浑身一抖,立即开始解裤腰带,可越急却越解不开,裤头松松地卡在胯上,单手怎么也扯不下去,那人嘴里骂骂咧咧着又抬起一脚踹去,这回直接将那孩子踹得撞上了墙,小孩儿连大声惨叫也不敢,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再浑身一抖,直接尿了裤子。 傅云书这才看清,那个孩子竟然只有一条胳膊。 在那人大声的嘲笑与咒骂声中,孩子用仅剩的一条胳膊勉力撑着墙爬起来,缩着脑袋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是动嘴尤嫌不足,那人又抬起脚,对着小孩儿的脑袋就是一阵猛踹,一脚狠过一脚,傅云书终于按捺不住,正要从藏身处冲出去时,先前拎着小孩儿那人又从庙里出来了,打着哈欠没好气地说:“发什么羊癫疯呢?要打要骂都滚远点,别吵着爷爷们睡觉!” 那人立即收回脚,谄媚地笑道:“对不住哥,打扰到你们睡觉了。都怪这瓜娃子,尿个尿连裤子都不会脱,全尿裤裆,可把我恶心坏了。” 像是隔了老远就闻见了浓郁的尿骚味一般,他连忙捏住鼻子,往后一跳,再连连摆手道:“等他晾干了再把人带进来!” 傅云书悄悄扭头,对着寇落苼小声道:“寇兄,要不然我们……” 他话虽未说完,寇落苼却已领悟,摇头道:“我们尚不清楚庙中情况如何,若贸然出手,激怒了他们,狗急跳墙,伤害到其他无辜的孩子就不妙了。”顿了顿,又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查探一番。”说完就要起身,却被傅云书一把拉住,小县令一张小白脸急得通红,瞪着寇落苼气鼓鼓地道:“刚才还说再也不会留下我一个人呢,扭头就忘了?!” 寇落苼尴尬地笑笑,“我这不是怕你跟着进去有危险。这破庙较之云间寺小了不少,你若遇到危险了便大喊,我肯定能听见。” 傅云书不答应也不拒绝,就冷着一张脸淡淡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寇落苼举手妥协,“好了,我们一起去。” 破庙的院墙甚矮,这回甚至不用寇落苼帮忙,傅云书自觉踮起脚用力一跳双手就攀上了墙顶,他正呲牙咧嘴地试图爬到墙头,就听见寇落苼的声音轻轻地传来,“小点声,他们在睡觉,别闹醒了他们。”傅云书抬头一看,愕然发现寇落苼早已先他好几步蹲在墙头上,以一棵树的树冠做遮掩,悄然望向院子里头。 傅云书忙问:“那些孩子们呢?” 寇落苼道:“这破庙只剩下半拉房顶,拍花子们都在屋顶下睡觉,小孩儿们被栓在院子里。” 傅云书眉头一跳,“栓?” “……对。”寇落苼面无表情地望着院子里顶着烈日暴晒的残疾的孩子们。 真的是栓。脖子上捆了根麻绳,麻绳的另一头系在院中的树干上,七八个小孩儿,正是幼苗一般脆弱而鲜活的年纪,或许曾经也是别人的宝贝疙瘩心头肉,如今却像条狗一样,被栓在树下。 “那……那……”傅云书心中大急,手上陡然生力,终于支撑起身体,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28 脑袋堪堪从墙头探出,竭力向院子里望去。 “没有看见杨叶。”寇落苼自然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看小县令坚持得辛苦,拎起他的后领把人轻轻一提,拎到自己身边放好。傅云书一个激灵,扒拉着墙头坐稳了,迫不及待地朝院子里看去,结果失望地发现,院子里的几个全是没多大的、干瘪瘪的小孩子,杨叶那么大的个子,显然是没法藏在这堆孩子里头的。失望之余,傅云书定了定心神,仔细观察,发现那几个孩子大多残缺的是四肢,倒没有再发现像莲子那样的“人羊”,但看着一群残疾的孩子神情麻木,如待宰的兽一般蹲在树下,傅云书还是忍不住心头酸楚。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他们如今只有两人,即便寇落苼武艺高强,也难以同时控制住数个成年男子,若稍有差池,混乱中最后反倒可能连累了这些本就可怜的小孩子,思来想去,还是应当悄然退下,去找茗县县令关彻,让他将这帮拍花子一网打尽才是。 想到这里,傅云书悄悄拉了下寇落苼的衣袖,正要说些什么,寇落苼却忽然伸出一根食指抵在他唇间,“嘘。”他示意地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傅云书也顺着看过去,发现之前那个在院外撒尿的男人拎着那个孩子走了进来。 那个孩子显然倒了大霉,本就脏兮兮的小脸上又平添许多青紫色彩,看得傅云书拳头攥紧,他自己却眼神空洞,仿佛无知无觉,连一滴眼泪也无,木木呆呆地任由那个男人扯来一条麻绳套上自己的脖颈,狗一样地牵到树下,和其他孩子栓在一起。 男人将麻绳紧紧栓好,大步走到破庙仅剩的半拉屋顶外,却在屋檐踌躇犹豫,纠结了半晌,还是没勇气跟其他拍花子躺一块地上睡,只能绕着来回走了好多圈,最后蹲在一个人身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 他戳的那个人躺的地方十分隐蔽,又有树枝遮掩,若非他走过去,寇落苼同傅云书还真不一定能注意到,但只这遥遥一眼,两人就立时认出了那个人。 杨叶! 第94章 采生门(十七) 寇落苼心中一惊, 第一个念头竟是死死地拉住傅云书, 免得他一时冲动直接跳下去跟人贴身肉搏,谁知掌心小县令的手冷冷静静, 既无颤抖也无流汗, 他抬头看去, 傅云书面色如常,淡漠得像是在看一出无趣的戏文。 他越是如此, 寇落苼反倒越是担忧, 忍不住晃了晃他的手,低声询问:“浥尘?” “我一向是不大赞成对嫌犯动用大刑的, ”傅云书忽然淡淡地道, 他说话声音很轻, 加之此时忽而起风,寇落苼只能隐约听见他的声音随风而来,“只觉即便他们不仁,我辈也不该不义, 否则又与他们何异?而事到临头才明白, 对畜牲,不需要讲仁义。”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一个一个往外蹦出来的, “即便将天下所有的酷刑在这几头畜牲身上轮流施加一遍,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寇落苼也不知该说什么, 将握着傅云书的手紧了紧, 幽幽地一声叹息。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杨叶身上,毕竟太远, 只能看清一个轮廓,尚不能知晓这个鲜活少年身上究竟被肆虐怎样一番光景,但看他此刻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像一具死尸。 傅云书冷冷地道:“我们走吧。” 寇落苼一时竟不能明他的意思,“……去哪儿?” “去茗县县衙。”傅云书道:“找关彻。” 两人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连一片树叶也未曾惊动。那个男人不敢跟其他人睡在一块,又百般无聊,只得蹲在屋檐下,一下又一下地戳着这个半死不活的人。 杨叶仅剩的一只手极轻微地颤了颤,瞬息又归于死寂。 两人一路策马狂奔至茗县县衙,好在晌午时分街巷寂静无人,否则这样一路横冲直撞难免要伤到路人,这样的纨绔作风一向为傅云书所不耻,如今自己却也当了一回当街纵马的大少,冷着脸下马冲到县衙前,见门前无人看守,直接隆隆砸起了庭前鸣冤打鼓。 茗县百姓的生活大概从来平安喜乐,这鸣冤鼓显然是有好些时候没人动了,上头落着的灰尘随着鼓声阵阵,劈头落下,洋洋洒洒沾了傅云书一身。他抿嘴屏息,蹙着眉,执着地一下又一下敲,终于将茗县县衙中人敲出来一个,看打扮是个衙役,衣服穿得歪歪扭扭,“吱嘎”一声拉开了半扇门,探出半个身子,一边哈欠连天一边喝道:“好……好大的胆子你,竟……竟敢敲鸣冤鼓!” 傅云书将手里的鼓槌一扔,负手冷声道:“既有冤情,为何不能?” 衙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那你说,你有什么事儿?” 傅云书不想和他多做纠缠,直接道:“我要见关彻。” “大胆!”那衙役瞪着眼睛喝道:“县太爷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傅云书深吸一口气,张嘴就要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却被寇落苼拦下,他冲着那衙役歉疚地笑笑,客客气气地道:“这位官爷儿,先前是我家阿弟唐突了,实在是我二人有要事向县太爷禀报,一时才乱了方寸,此事事关重大,不宜在这里说,还请官爷行个方便,替我们向关大人通报一声。”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飞速塞进那衙役的手中。 衙役见四下无人,悄然收下,道:“行吧,你们在这里等着。”说完转身进门。 待大门阖上,傅云书问:“寇兄,方才为何不让我表明身份?” 寇落苼眉头微蹙,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道:“小心为上。” 那个衙役很快又回来,对他们道:“我们县太爷不在,你们走吧。” 傅云书额角青筋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一把揪住那衙役的衣领死死拽着,咬牙切齿地道:“我们等了这么久,你就一句人不在把我们打发了?!”傅云书从来不是这么粗暴急躁的人,但生死不知的杨叶宛如一根钢针直扎他心窝,此刻恨不能插翅飞回将他救出生天,谁知只等来轻飘飘一句敷衍,更是在他滴血的心上撒了一把盐,他瞪着衙役,呲目欲裂。若非顾忌着等会儿还有求于关彻,只怕此刻已经忍不住暴打眼前的衙役。 衙役在茗县县衙混迹多年,自有一番识人的本事,一眼便瞧出此刻揪着自己的小子看似气焰嚣张实则草包一只,丝毫不为他的怒火所动,嗤笑一声,手上使了四分力,轻易便将傅云书紧揪着自己衣领的一双手掰开,不屑地道:“说了县太爷不在,叫你滚你就滚!” 话音未落,他的身躯便如一枚炮弹一样倒飞了出去,砸在茗县县衙大门上,硬生生将一扇朱漆的实木大门砸开,寇落苼收回手,转了转手腕,眼神森寒,冷冷地道:“那你就滚吧。” 那衙役跌落在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29 地,连滚出三四圈才堪堪停下,他只觉天旋地转,连撑起上半身也难,勉力抬起头,脸上已是鼻血横流,模样凄惨。这还是寇落苼手下留情,否则真用了全力,只怕这衙役便会就此长睡不醒,倒并不是群鹰寨主心慈手软,而是在县衙杀人惊起的风波太大,虽能平息,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放过他。 傅云书被这巨大的响动以及那衙役凄惨的下场吓了一跳,心中滔天怒火也终于平息几分,拽了拽寇落苼的衣袖,结结巴巴地道:“寇兄,这……这是否有些过分?” “非常之事当用非常之法,”寇落苼淡淡地道:“你若心中怨怼,见了关彻,尽管告我的状。”这一句却是对那躺在地上呲牙咧嘴的衙役说的,他此刻既没力气也没胆量回嘴,小心翼翼地瞟了寇落苼一眼,连忙缩起脑袋。 寇落苼牵起傅云书的手朝里走去,说:“你猜关彻究竟在不在?” “这……”傅云书也心中没底,正思索间,眼前忽然涌来数十个官差,见了这两个生面孔,纷纷拔刀相向,领头的一个怒喝道:“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官府!” “胆子大不大,这茗县县衙也已经闯了,”寇落苼轻轻一笑,银光闪烁间,腰间佩戴的长刀出鞘,他道:“若你们能把关彻带到这里来,我倒不介意省下这几步路的力气。” 众官差齐喝:“放肆!” 傅云书看了眼寇落苼,他的眼中并无担忧,只是轻轻捏了下他未曾执刀的那只手,“小心。” 寇落苼回握一下,“嗯。” 眨眼间,刀光剑影已近在眼前。 茗县县令关彻自觉是个风雅人,既是风雅人,红袖在侧、吟诗作对才是正道,若整日混迹县衙,淹没于众多纷杂公务中,显然很不风雅。于是风雅人关彻给自己定了个规矩,每月上旬认真办公,中旬认真写诗画画,下旬么,就看自己心情。 今日恰是七月下旬的第一日,天气清明,关彻自觉心情甚佳,加之昨日的画还只画了一半,于是大手一挥,决定今日依然做风雅人关彻,吩咐了说自己不在,就招来自家后院美人,左手抱一个右臂揽一个,于香风阵阵、语笑声声中有一笔没一笔地在宣纸上涂抹着。 关县令沉醉其中两耳不闻外事,他左手边抱着的美人听力却甚佳,秀美微蹙,忍不住道:“大人,外头是怎么回事,动静这样大?” “唔……嗯?”关彻几壶美酒入肚拥美人在怀,早已不知天地为何物,听了怀中美人的话才勉力睁开醉眼,侧耳听了听,哂笑道:“哪里有动静?你是不是……醉了?嗯?”伸出食指去勾那美人的下巴,逗得人家笑得花枝乱颤。 傅云书和寇落苼走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美人美景本该赏心悦目,落在傅云书眼里,却分外刺目,他一勾嘴角,发出一声冷笑。 关彻醉意醺醺,他身边两位美人却还神志清醒,见了傅云书和寇落苼这两位明显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眼中顿显出惊慌之色,连连扯关彻的广袖,轻声唤道:“大人!大人!有人来了!” “嗯?”关彻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眯着眼睛几番打量,确定了是生面孔,顿时眼睛一瞪,将毛笔往桌案上一拍,喝道:“大胆!府衙内院,岂是你们能擅入的?!来人!来人呐!将这两个胆大妄为之徒叉出去!”喊了几声都没人出来,关彻打了一个酒嗝,喃喃骂道:“格老子的,这人都死哪里去了?” 寇落苼幽幽地道:“贵府中人确实尽职尽责前来阻挡,只可惜,没什么用。” 眼前此人语气虽淡漠眼神却森寒,终于也将关彻刺得一哆嗦,满腔酒意散去几分,忍不住往后退一步,强作淡定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到我茗县县衙所为何事?” “关大人,”傅云书面沉如水,缓步走到关彻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在下此番前来,不为别的,只为向大人报一桩案。” “一桩案子?”关彻狐疑地问:“什么案子,值得你们这样大动干戈?” 傅云书直接了当地道:“城南破庙中,藏有一伙做恶无数的拍花子,还望大人派兵将其剿灭。” 他话音刚落,还不待关彻有所回应,寇落苼拇指推动刀柄,一截雪亮的刀身缓缓露出刀鞘,发出铮然响声,他微微颔首,面上甚至带着可亲的笑容,那刀上却有沾着的一点血缓缓坠落,血色鲜艳,显然是刚沾不久。寇落苼笑着,道:“此事事不宜迟,还望大人,尽快动身。”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更新,各位新年快乐。 第95章 采生门(十八) 带血的刀尖吓得关彻左右两位美人花容失色, 惊呼一声就逃到他身后, 瑟瑟发抖地说着“大人救我”。 美人在侧,虽然自己的小腿肚子也吓得直哆嗦, 关彻还是硬着头皮道:“放……放肆, 你们……你们这是在威胁本官吗?” “办个案子罢了, 谈得上威胁么,关彻?”傅云书幽幽地道。 关彻瞳孔蓦地收缩, 他额头冷汗涔涔, 死死地盯着傅云书,迟疑地问:“你……是谁?本官可曾见过你?” 若说见, 两位县太爷也算曾见过的。昔年傅相爷莅临江北府视察, 早有意图在江北大展拳脚的傅云书屁颠屁颠地跟了来, 扮成相府小吏,跟着老爹将江北各县的县令见了一遍,虽如走马观花,但对这关彻却印象颇深, 不为别的, 只因他周身气度清雅端正,不同于其他油光满面的肥猪。当时的关彻还只是茗县的县丞, 跟着县令一块走进厅中,行礼后抬起头来, 映得满室光亮, 连傅云书他老爹傅相爷也忍不住笑着赞道:“真是一表人才的好儿郎!”关彻微微地笑,道:“丞相大人谬赞了。” 如今一晃数年, 关彻不仅年岁涨了官位涨了,连带着肚子也跟着涨了一圈,战战兢兢地站在对头,脸上的油肉一抖又一抖,再不见半分昔日风采。傅云书的目光在他脸上刮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叹道:“我是谁并不要紧。”顿了顿,又道:“你我也未曾相见过。” “眼下要紧的是,”寇落苼笑眯眯地说:“既然我们来报官了,那么大人,这桩案子你是接还是不接?” 关彻两撇眉毛纠结地聚在一块儿,道:“你们……你们这样大动干戈地闯进来,就为了报案?” 寇落苼道:“难不成大人还希望我们再干点别的什么事?” “咳咳,”关彻终于弄明白眼前这两个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大概真没什么恶意,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挺了挺腰板,道:“既然如此,将诉状呈上来。” 傅云书淡淡地道:“抱歉,时间紧迫事态紧急,尚未来的及写诉状。”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30 “啧,”关彻故作为难地道:“可若是没有诉状,这事儿就难办了……” “噌”的一声,寇落苼腰间佩刀再出鞘一寸,他挑眉笑问:“敢问大人难在何处?” “……但既然事态紧急自该另当别论,”关彻脸色变幻堪比戏台上戏子变脸,顿时笑容满面,道:“那伙丧尽天良的拍花子在哪儿?两位请带路吧。”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此时晌午已过,原本在家避暑的百姓又稀稀拉拉地走上街头,见状纷纷惊叹“天呐县太爷竟然出门啦”“今儿个关大人是吃错什么药了居然出门办事了”,傅云书将一干嘀咕悉数收入耳中,忍不住就扭头去看关彻,谁知关大人一张脸板得死紧,目光坚定,仿佛真是要去干一桩大事那般。傅云书提醒道:“未免打草惊蛇,一会儿到了破庙附近,还请大人下马步行。” 关彻不耐烦地一摆手,道:“放心吧,不过几个拍花子而已,若真如你所言,绝对逃不出本官的手掌心。”说罢扭头看了眼策马跟在自己身后的捕头,捕头会意,道:“放心吧,咱们大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然将那些小毛贼手到擒来。” 一行人不多时就到了城南那座破庙附近,关彻由人搀扶着下了马,随手指了名小捕快,道:“你,悄悄摸过去看看有几个人。” “不用看了,”寇落苼道:“七个拍花子,七个孩子,你带来的这点人手足够了。” 关彻理直气壮地道:“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若他们忽然多了同伙,我们贸然闯入,岂不是措手不及?” 寇落苼还想说些什么,傅云书将他拦下,道:“算了,他想看就让他派人去看看吧。”寇落苼深深地看了眼关彻,没再说什么,只是往傅云书身边凑近了几步。被派去的小捕快匆匆地去,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此时虽过晌午,天气却依然闷热难耐,关彻雪白的脑门上已沁满了汗珠子,见了匆忙赶回的小捕快,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对准了就是一脚踹去,骂道:“格老子的,怎么去了那么久?说,看见几个拍花子了?” 小捕快被踹得身子一歪栽倒在地,却半句不敢多说,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单膝跪好拱手道:“回禀大人,小的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寇落苼面无表情,微微地挑起一边眉毛。傅云书则面色陡变,踏前一步,问:“你说什么?一个人影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小捕快畏惧关彻,对着来历不明的傅云书可没什么尊敬,不耐烦地道:“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破庙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意思!” “不可能!”傅云书道:“方才是我们亲眼所见!” “诶,这位小兄弟莫急,咱们一起过去看看,结果自然分晓。”关彻故作淡定地摆摆手,领着人往那破庙走去。傅云书冲在最前头,一脚将悬在框上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踹开,定睛一看,大惊失色——原本被栓在树下的孩子们,躺在屋檐下睡觉的拍花子们,还有杨叶,统统都不见了。 傅云书惊慌失措地大喊:“杨叶!” 然而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风吹过树叶惹来的簌簌声响。 捕头适时凑到关彻身边道:“会不会是拍花子听见了我们过来的动静,慌忙逃窜了?” 关彻颔首道:“说的也有道理。” “小的先前就已在附近搜过了,大人,并无可疑人等。”小捕快道:“城南本就人烟稀少,若突然出现数个身有残疾的小孩子,不可能不引人注目。除非……”他斜着眼睛瞟向傅云书和寇落苼。 关彻明知故问,“除非什么?” “除非是有人报假案,故意戏弄于大人!”小捕快道。 关彻阴测测的目光就向二人扫来。 傅云书喝道:“先前此间种种,都是我与他二人亲眼所见,绝无弄虚作假!” 关彻忽然问:“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傅云书一愣,“不……不是……” 关彻冷笑,“既非本地人,为何无缘无故至此?还偏偏看见了拍花子,世上真有这样的巧合?” “你……”傅云书气急,一时语塞,拽了拽寇落苼的衣袖,小声道:“寇兄,你说句话啊。” “看来关大人已是心中有数?”寇落苼忽然冷冷地道。 关彻冷笑一声,“两个刁民,胁迫朝廷命官,藐视朝廷,本官心中自然有数。来人呐,把这两人拿下!” 看着团团围过来的捕快衙役们,傅云书恍然大悟,冷笑着道:“原来关大人带这么多人手,为的不是抓拍花子,为的只是逮捕我们两个?” 关彻道:“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自己编的假话呢?这里哪儿来的拍花子?唯二两个罪犯,不正在本官面前么?” 寇落苼道:“浥尘,不必多言,真相究竟如何,想必关大人比你我还要清楚。”目光流转,将围着自己的二十来个捕快一一扫过,忽然一笑,道:“大人是想凭这几个人,就把我们拿下?” 关彻得意地一昂头,“这几个人都是我县精英,一个两个兴许敌你不过,如今全数出动,抓你还不是易如反掌?” 寇落苼道:“那么大人便来试试。” 闻言,傅云书立即松开了揪着寇落苼衣袖的手,适时退到一旁,看着寇落苼连刀也未曾出鞘,身如惊鸿掠影一般,电光火石间就轻松将一干人等全数击倒在地,忍不住出声提醒,“寇兄,下手小心,别弄出人命。” 寇落苼拎起最后一个人的衣襟,丢到关彻面前,然后掸了掸手,道:“放心,死不了。” 关彻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躺在地上抱头哭喊的手下们,再看看不远处抱着胳膊倚着树,一脸轻松写意的寇落苼,立时冷汗涔涔,连连后退数步,指着他色厉内荏地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寇落苼轻轻地笑,一字一顿地道:“关彻,咱们山水有相逢。”说罢,也不顾傅云书的挣扎,拉着他就走。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县令还试图挣开寇落苼的手,“寇兄,我们怎么能走?杨叶……刚才分明差点就找到杨叶了!” 茗县一干捕快一时半会儿还起不来,只关彻一人断然不敢追上来,寇落苼来到方才他们栓马的地方,大喇喇地解了关彻那匹马的缰绳,不容反抗地将傅云书抱了上去,自己也上了另一匹马,一拍马屁股,两人便朝九合县的方向奔去。寇落苼淡淡地道:“杨叶只是一个饵,没有哪条鱼,能真正把饵吃进肚子里的。” 虽然心有预感,但听寇落苼这么说,傅云书还是不由得一怔,“……你的意思是……” “采生门的势力远比你我想的要强大,甚至可能关彻也只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他已经不再称呼那帮人为“拍花子”了,寇落苼眼底不见丝毫波澜,语气一如目光深幽,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31 “自你我来到茗县后,就走入他们的局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把亲戚都走完了,恢复码字~新的一年,也请继续爱我。 第96章 采生门(十九) 寇落苼道:“只要关彻以藐视朝廷之类的罪名将你我捉拿入狱, 即便你拿出自己是九合县令的信物, 他也可以说是我们伪造的,到时身在牢狱,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只能任人宰割。幸好, 这茗县的‘精英’没什么用,否则, 今日可就难以收场了。” “你是说, 从我们在破庙中见到杨叶,再去茗县县衙搬救兵, 都……都是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傅云书喃喃地道:“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势单力薄?万一我其实带了很多人手出来, 他们的计划岂不是立即便要落空?” 寇落苼道:“我们若是有多的人手, 便不必求助于茗县,见到杨叶之后,立即就可动手救人。他们既然敢放心大胆地把饵抛出来,便说明他们对我们的情况一清二楚。” 傅云书缓缓闭上眼睛, 沉痛地道:“我县衙中, 出了奸细。”寇落苼见他神色郁郁,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傅云书睁开眼睛, 侧头冲他微微一笑,道:“我没事的, 寇兄, 虽然心有悲戚,但九合县毕竟不是铁桶一只, 有此局面我早该想到。那个人晓得你身手厉害,但应该没想到有这么厉害,这一次,幸好有你了。” 寇落苼唇角微翘,道:“就只是嘴上说说感谢?” 傅云书脸红红地转过头,“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寇落苼戳了戳自己的脸颊,“怎么样都得亲一口吧。”他知道小县令脸皮薄,说这话原只不过是玩笑,但没想到傅云书在那头鼓着腮帮子纠结许久,忽然扑了过来,以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在自己嘴角恶狠狠地啄了一口,随即又“嗖”地逃了回去,缩成一团。寇落苼笑着摸了摸刚才被亲的部位,说:“你这一口咬的,我还当你要吃了我。” 傅云书哼哼两声,“你皮糙肉厚的,才不吃。” “是,我不好吃,”寇落苼附在他耳边哑声道:“你最好吃。” 傅云书又羞又气,一张小白脸涨得面红耳赤,真扑上去在寇落苼脖子上咬了一口。寇落苼不以为意,亮出脖子任由他咬,末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背,道:“不生气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大不了等我抓出那奸细的时候,把他吊起来打!”傅云书咬牙切齿地做挥鞭子状,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失魂落魄地垂下脑袋,“我只是很担心杨叶。” 寇落苼道:“杨叶既然还活着,想必对他们来说还有用处,再撑个一时半会应当不成问题。” 傅云书长叹一声,“前有群鹰寨令我束手无策,后又来了个采生门扰人心神,这小小九合县,水怎么就这么深?” “放心,”寇落苼抬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有我在,淹不死。” 不知是关彻被吓破了胆还是寇落苼出手太重把人打断了腿,总之后头再没有人追来,两人一路骑马顺顺利利地回了九合县,刚进县城门,哗啦啦过来一群人把两人给团团围住了。傅云书定睛一看,县衙里的人基本上都到齐了,个个神情激动,心中一动,问:“怎么了?” 许孟道:“大人,有两个消息。” 寇落苼调笑着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问问大人想先听哪一个?” “非也,”许孟一张僵硬的死人脸难得地浮出几分笑意,“两个都是好消息。” “哦?”傅云书一下子来了兴趣,眼珠子一转,问:“可是那个老叫花子抓着了?” “这只是其一,大人,还有另一桩大事,”许孟隐隐显出几分激动,“朝廷派的钦差大臣,今日大驾光临我九合了!” “钦差大臣?”之前江北府出了这样的大案,朝廷派人过来监督彻查倒也正常,自己又是亲身经历者,过来询问一番也无可厚非。傅云书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迎上来的衙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问:“是朝中哪位大人?” 许孟道:“是晋阳侯,陆添。” 寇落苼的嘴角嘲讽地一勾,傅云书则兴奋地道:“是陆侯爷?他现在何处?” 许孟道:“我县无驿馆,已将晋阳侯迎至县衙好生安顿。” 傅云书道:“我这就去见他!” “县主,”寇落苼忽然道:“我忽感不适,想稍事休息,便不去参见晋阳侯了。” “你怎么了?”傅云书连忙掰过他的肩膀,把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若非碍于众多手下在场,只怕还要上手检查,他担忧地问:“是不是刚才在茗县的时候伤到哪里了?” “没有。”寇落苼微笑着摇摇头,轻轻地拍了拍傅云书的手,“你去见晋阳侯吧,让这样的大人物等久了可不好。” “你……”傅云书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一个可能,凑到寇落苼耳边低低地说:“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寇落苼淡淡地笑了笑,故意板起脸,道:“你从未如此急切地去见某个人,那个晋阳侯又是那样一个身份尊贵、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之人,难道我不该吃醋?” 傅云书反问:“你怎么知道晋阳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寇落苼道:“我猜的,难道不是么?” 傅云书笑道:“晋阳侯家与我家乃是世交,我同他也是自幼相识,不过后来出了点事,已有数年未曾相见,骤然听闻他到来的消息,不免有些开心。” 寇落苼道:“你这是在跟我解释?” “嗯。”傅云书笑道:“还吃醋么?” 寇落苼拍拍他的肩膀,“你去吧,我先回了。”说完,转身便走,傅云书看着寇落苼的背影,忍不住叫了一声“寇兄”,寇落苼只摆摆手,并没有回头。 “大人,”许孟适时迎上来,道:“可不能叫陆侯爷等的时间太久。” 无声地叹了口气,傅云书道:“走,回县衙。” 虽说是发小,但傅云书与陆添多年未见,对方的模样在心里早已模糊不清,乍一相见,傅云书愣了片刻,才躬身行礼,“下官傅云书,见过晋阳侯。”一双手连忙将他扶住,陆添音色清雅,温声道:“傅大人不必多礼。”傅云书抬起头来,对上一张姿容绝世的脸,陆添冲他轻轻一笑,伸手在傅云书头上抚过,道:“多年未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陆添他爹陆锋,不仅是金科状元、天子门生,还是断案无数的大理寺卿,比青天之名传播更广的,是陆寺卿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家的小姐拜倒在他老人家的官靴之下,可陆寺卿一概不搭理,娶了自幼定亲、相貌平平的商贾之女,恨得朝中大家闺秀一时垂泪。眼前的陆添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32 显然将他老爹的这个优点继承得不错,只是眉眼弯弯、眸光闪烁间,便叫傅云书一时心跳加快,低头不敢多看,“侯爷别来无恙。” 陆添道:“说来也要感谢这桩案子,否则傅大人贵人事忙,你我不知何日才能重逢。” 傅云书无奈地笑,道:“陆侯爷真是折煞下官了。” “不要老是一口一个陆侯爷,多见外,这里既是你的地盘,便还是同以前那样叫我吧。”陆添笑道。 傅云书幼时家教甚严,基本不被允许和其他小孩子玩闹,只有陆添是一个例外,因此他将这个小哥哥视为最珍贵的宝贝,从来粘得死紧,追在屁股后头声声叫着“陆添哥哥”。如今一晃十数年,再想叫,却不知为何死活开不了口,傅云书僵硬片刻,只得歉疚地笑笑,道:“陆侯爷真是会说笑。” “叫不出口便算了。”陆添笑笑,一撩袍角在太师椅上坐下,“那咱们就来说说你乐意说的——前段日子,江北府出的那桩案子是怎么回事?” 傅云书神情一凛,隐去其中羞于启齿的部分,从头到尾把自己的那段经历说了一遍,“……贾轲之罪,证据确凿,然他旗下爪牙众多,想必尚未全部清理。” 跟着一块过来的许孟、赵辞疾等人,虽说对县太爷这段经历有所耳闻,但也是一知半解,如今听当事人全盘叙述一遍,甚是心惊,脸色一时五彩缤纷。 “哦?傅大人何出此言?”陆添眉头紧蹙,“难道剿灭了云间寺和鸳鸯馆,却还是没能将罪犯一网打尽吗?” 傅云书犹豫了许久,道:“就在前几日,我县出了这样的一桩事,有一个老叫花子,牵着一只模样奇怪、会写字吟诗的羊来到闹市,说这是东洋异兽,后经调查,那所谓的东洋异兽,其实是一个被强裹上羊皮的可怜小女孩,而那个老叫花子,很有可能,是采生门中的一员。” 陆添愕然道:“采生门?” 傅云书道:“那小女孩经过救治,已经清醒,供出除那老叫花子之外,该团伙中还有不少人,受害者多为幼童。而鸳鸯馆的地下密室中,有不少孩童的断肢。”他再三踌躇,还是没把茗县一事说出,只道:“幸而已将那老叫花子抓捕归案,加以审问,定能将那些可恨的拍花子们一网打尽。” “哦?”陆添“腾”地站起身,“那老叫花子还未曾审问过?” 傅云书道:“刚刚才落网,下官还未来得及审问。”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陆添的目光移向许孟,道:“现在就把人提上来吧。” 第97章 采生门(二十) 没一会儿功夫, 两个狱卒就压着老叫花子进来了, 对着他的腘窝就是狠狠一脚,“跪下!”老叫花子哆哆嗦嗦地伏地连连叩首, “拜见几位大人!” 拍花子向来比贼骨头还招人恨, 此时的老叫花子比起傅云书在长街上看到他那次, 脸上头上多了不少血嗤拉呼的伤口,一头白花花的头发也只剩下稀稀拉拉几根, 想必是被抓到时县中衙役给他的“见面礼”。观他面貌, 也只不过是一个寻常老头儿,若从身边路过, 绝对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丧尽天良的罪犯, 此刻看他模样狼狈, 傅云书也生不出半分同情,只冷冷地看着。 眼下公堂之上陆添最大,他不开口谁也不敢出声,便眼睁睁看着那老叫花子一直磕头, 直磕得鲜血淋漓, 陆添才幽幽地道:“堂下所跪何人?” 老叫花子这才停了动作,哆嗦着说:“小老儿贱名何长发。” 陆添问:“何长发, 你可知你所犯何罪?” “这……”何长发迟疑地道:“小老儿……小老儿把一个小女孩扮成羊,沿街乞讨, 蒙骗百姓……” “沿街乞讨?蒙骗百姓?”傅云书忍无可忍, 拍案而起,怒斥道:“你只是蒙骗百姓吗?何长发, 我看你分明是避重就轻!说,那个小女孩你是如何拐卖来的,其他同伙现在何处?!” 陆添道:“傅大人,稍安勿躁。”又看向何长发,淡淡地道:“何长发,方才傅大人所问你可听见了?还不从实招来?” 何长发慌忙地道:“那个小女孩,是小老儿在逃荒路上捡到的,她爹娘不要她了,我……我才想到这个个主意,否则我们两个都得饿死!披上羊皮虽然不舒服,但好歹有口饭吃啊!至于……至于大人说的什么同伙,小老儿可就听不明白了。” 傅云书冷笑一声,“你这供词,可与那个小女孩所说的相距甚远呐。” 何长发大喊:“许是小老儿有时火气上头,打骂了她几句,她就怀恨在心,意图污蔑小老儿!一个小屁孩所言,不足为信啊大人!” 陆添对着傅云书道:“那小女孩现在情况如何?” 傅云书略微低头,道:“尚未痊愈,不过张口说话无碍。” 陆添一点头,道:“来人,去将那个小女孩带上来。” 前去带人的衙役对着莲子明显温柔了许多,但莲子走进来的时候还是吓得腿肚子直哆嗦,见了何长发,更是惊叫一声,一头窜到王小柱身后,瑟瑟发抖着不肯出来。 傅云书温声唤道:“莲子,莲子,你过来。” 莲子踌躇着从王小柱身后探出半颗脑袋。 傅云书道:“你看,我把坏人给你抓住了,你不开心吗?” 莲子看看傅云书,又看看何长发,犹豫再三,还是轻轻一点头。 陆添道:“你叫莲子对么?过来。” 眼见傅云书点了点头,莲子才松开揪着王小柱衣带的手,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了几步。陆添指了指堂下跪着的何长发,道:“这个人你认识吗?”莲子点了一点头。陆添又问:“他与你是什么关系?” 莲子秀眉紧蹙,显然是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半晌,才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主人。” “你既说他是你的主人,那么你可是有卖身契在何长发手中?”陆添问。 莲子两只小手紧张地搅弄着自己的衣袖,“我……我没有卖身契……” “哦?”陆添明知故问:“既然没有卖身契,为何称呼他为主人?” “他……我……”莲子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半晌才道:“我必须得听他的话,不然……不然他……他就打我……” 陆添看向貌似老实巴交的何长发,“何长发,你可曾打过莲子?” 何长发尴尬地笑笑,挠着自己毛发稀疏的脑袋,道:“这……俗话说得好,小孩子不打不成器,有时候她不听话,小老儿也会轻轻拍她那么几下,但这也是为了她以后能出息呀!” 傅云书冷笑一声,“颠倒黑白。” 陆添道:“你承认你打过她就好。”又看向莲子,道:“说说,你是怎么与何长发相识的?” 莲子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33 道:“我……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他们逼着乞讨,很多事,过去太久,已经记不清了。他们有很多人,今天跟这个出去干活,明天又跟着另一个出去,都是轮着来的。” 何长发呲目欲裂,手脚并用着想从地上爬起来扑向莲子,“你放屁!你他娘的竟然敢卖了老子!看以后老子不打死你!”一旁侍立的衙役早有准备,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死死按倒在地。 陆添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继续淡淡地问:“你说的他们,是谁?” 莲子被何长发吓了一大跳,眼眶都红了,嘴唇哆嗦着说:“就是……就是看管我们的那些人。” 陆添问:“拍花子?” 莲子浑身一抖,低着脑袋,半晌用力一点头。 陆添问:“‘他们’总共有多少人?” 莲子说:“原先是有很多很多的,后来出了州府,不知怎的很多人都不见了,到前些日子,我被傅大人救下前,只剩下七个人。” 陆添问:“为什么人数骤减?” 莲子拼命摇着头,“我不知道。” 陆添一哂,看着气急败坏的何长发,道:“何长发,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言?” 何长发大喊:“大人,小老儿冤枉啊!都是这个臭丫头她血口喷人!” “即便她所言有虚,你制‘人羊’当街乞讨一事却是本县亲眼所见,证据确凿。”一直沉默无言的傅云书忽然开口,道:“你可知你该当何罪?”见何长发一脸茫然无知,傅云书面沉如水,冷声道:“制无辜孩童为‘人熊’、‘人羊’获取私利者,一经发现,腰斩示众,全部身家罚与受害人,若有同谋者,一并处置。”看着何长发骤然惊慌的眼神,傅云书道:“死罪虽难免,但你若供出其他同伙,本县或许可以考虑给你选个别的死法。毕竟,被腰斩之人,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还得拖着半截身子在地上承受许久的煎熬才会咽气。”顿了顿,又道:“是不得好死,还是死个痛快,全看你自己。” 何长发脸色惨白,双唇剧烈颤抖,满是皱纹的额头上淌下豆大的汗珠。 陆添状似不耐地“啧”了一声,道:“傅大人,我看不用点非常手段,这厮是不肯松口了。你们这儿有什么特别的刑具没有?先轮着给他上一遍,再拿盐水泡了,扔到大太阳底下晒个一年半载的,看他肯不肯招供。” 傅云书不曾应话,只微微皱起了眉。 陆添每说一句,何长发的脸色就青白一分,眼看着这位贵人的手高高抬起,似又要落下,他终于崩溃,以头抢地,哭喊着道:“我招!我招!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傅云书厉声叱问:“说!你其他同伙现在何处?!” 何长发哭喊着道:“他们在金雕山上!” 此言一出,顿时满堂哗然。陆添看了眼满脸不敢置信的傅云书,问:“傅大人,这金雕山是……” 傅云书眉头紧蹙,“禀侯爷,这金雕山乃是……是群鹰寨土匪盘踞之地。” “哦?”陆添惊讶地说:“这么说来,这伙拍花子竟是群鹰寨的手下?” 傅云书迟疑着道:“这样定论,未免草率。群鹰寨中匪徒虽然做恶无数,但下官还未曾听闻他们也做过采生折割的勾当。” “既然是做恶无数的匪徒,自然做什么坏事都不会让人奇怪。”陆添随意一摆手,淡淡地道:“九合县县尉何在?” 一直作围观状的赵辞疾终于出列,躬身行礼,道:“下官在。” 陆添淡声道:“本侯命你带一队人马上到金雕山去,将那几个罪犯全数抓获。” 晋阳侯此话一出,不止赵辞疾面色铁青,连带着许孟也倒抽一口冷气,县衙中除了淡定自若的陆添,众人皆面面相觑,神色诡异。 “怎么?”陆添略带点鄙夷地勾了下唇角,“只是叫你去把罪犯抓回来,又不是剿灭山贼,这就怕了?” “侯爷,这金雕山群鹰寨匪众并非如您所想那般……”傅云书正欲为自己手下辩解,赵辞疾忽然开口道:“是,下官自知不敌,所以怕了。” “你……”陆添想必是从未见过这样直白坦言自己无能为力的,一时竟无言以对。 赵辞疾继续坦然地道:“不止是下官一人,放眼整个江北府,若有人不惧群鹰寨土匪之威,哪里还能容忍海东青肆意坐大?当然了,晋阳侯不一样,”他忽地话锋一转,“晋阳侯爷并非江北府中人,说不定就有这常人难及的勇气、披荆斩棘的本领,能够只身一人杀上金雕山,活捉海东青,将群鹰寨一干匪徒剿灭干净。到时候龙颜大悦,全部嘉奖当然归侯爷一人到时候封官加爵事小,更得圣心才是正道。您说是吧,侯爷?” 赵辞疾此人一向少言寡语,甚少见他珠帘炮弹似的说这一堆话,还连讽带刺,一声声貌似恭敬的“侯爷”都带着丝嘲讽的意味,惊得傅云书都一时怔愣,不知该如何替他遮掩。 晋阳侯陆添与当今圣上有些不同于君臣的关系,可以简略归纳于两字——暧昧。 第98章 采生门(二十一) 晋阳侯陆添与当今圣上有些不同于君臣的关系, 可以简略归纳于两字——暧昧。这几缕若有若无的暧昧缭绕于朝堂之上, 众臣隐约可闻可见却不可触及,也只有与知交对坐饮酒时才敢大着舌头叨逼几句, 从来没人敢摆在正面上说——还是当着其中一位当事人的面。 眼瞅着陆添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由红转紫, 连一向和赵辞疾不大对付的许孟都忍不住替他捏把汗, 暗中撞了下他的胳膊,低声斥道:“你喝多了吗?少说几句吧你。” “好, ”陆添终于回过神来, 冷笑几声,甚至拍了几下手, “很好。”他的目光移向傅云书, 道:“傅大人, 你们九合县,可真是人才辈出哇。尤其是这位县尉大人,可真叫我……”他眯了眯眼睛,似是在思索措辞, 片刻之后才磨着牙一字一顿地道:“越看越喜欢。” 这已是十分明显的憎恶。 按照一般情况, 为了自己日后的仕途,傅云书须得马不停蹄地将赵辞疾卖了, 顺带安抚一番晋阳侯的情绪。可自上任以来,赵辞疾话虽不多, 活却干得甚得傅云书之心, 今日虽不知他抽哪门子疯,但若要他毫不留情地将人一脚踹开, 傅云书还真心存不忍,犹豫再三,还是叹息道:“赵县尉这些时日为采生门劳累奔波,许是一时头脑不清,若他言语中有得罪侯爷之处,下官在这里替他向侯爷赔罪了。” “哟?”陆添一挑眉,“看不出来傅大人还挺护短?” 傅云书立即起身行礼,“下官不敢。” 陆添沉着脸冷眼睨了他许久,忽然粲然一笑,先前满面阴鸷荡然无存,依旧是明朗和煦如春风拂面,他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34 看着傅云书笑道:“这么紧张作甚么,赶紧起来吧。” 傅云书一时吃不准钦差大人是真宽宏大量打算揭过,还是存了心思决心秋后算账,正踌躇言辞间,陆添已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平静地道:“既然县尉大人放言整个江北府都无人敢动金雕山,那么躲在山上的那几个罪犯,又该如何处置?” 满堂鸦雀无声。 陆添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傅云书硬着头皮开口,“侯爷……”话还未起头便被陆添一抬手止住,陆添道:“傅大人,本侯要的是一个周密严谨、万无一失的计划,而不是你一时心血来潮夸下的海口。”他站起身,负手往前走了几步,又缓缓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傅云书道:“我给你一日的时间,明天太阳下山之前,我要听到能令我满意的计划。” 傅云书起身,行礼道:“是,下官恭送晋阳侯。” 陆添走后许久,整座县衙都陷在一片尴尬的沉寂中。傅云书将自己的手下一一扫视过去,问:“可有谁想得出捉贼之策?” 钦差大人不在,铐在众人心头的枷锁也稍有缓解,与县太爷相对熟识的王小柱忍不住嘟哝道:“晋阳侯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金雕山那种鬼地方,哪里是人能上得去的?!” 许孟立即呵斥:“放肆!钦差大人岂是你能诽议的?人上不去,那那些拍花子是怎么上去的?难不成他们能给别人披羊皮,还能给自己插上对翅膀不成?!” “对,那些拍花子是怎么上去的?”傅云书的目光骤然转为阴冷,嗖嗖地刺向瘫软在地的何长发,“何长发,从实招来,你的同伙是如何上去的金雕山?” “不知道哇!小老儿只听他们说过若事发就趁机躲上金雕山,未曾听他们说过如何上山,我真的不知道!小老儿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被他们哄了去替他们办事,可我除了带那小姑娘讨钱以外什么都没干过!求大人饶命!”何长发一通吱哇儿乱叫,眼泪鼻涕混合着涎水黏糊糊地搭在脸上,看得傅云书一阵反胃,忙不迭地移开视线。 许孟幽幽地道:“大人,这老不死的东西心肠歹毒不说,说话一句真三句假,我看若想让他开口吐真言,非得弄些手段叫他尝一尝才好。” “许大人说得有理,既然如此,这老东西就交给你料理了。”傅云书垂下眼帘淡淡地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对了,小心着点别弄死。” 许孟一愣,随即应“是”,转身招呼了两个衙役,也不顾何长发痛哭流涕大呼小叫,拖了人就往外走。 待许孟走远,傅云书的目光又挪回自家手下们身上,道:“不要寄希望于何长发,办法还是得自己想。除非是群鹰寨真与采生门勾结,否则他们是用的什么方法,才进得了群鹰寨的大门?” 赵辞疾道:“大人,上了金雕山,也并不就意味着进了群鹰寨。” “哦?”傅云书一挑眉,“赵大人此话怎讲?” 赵辞疾道:“金雕山何其高阔,群鹰寨匪众数目再多,怕也不能全部巡查到。那些拍花子只要带足了干粮,往哪处人迹罕至的洞穴里一躲,任凭海东青一双鹰眼望得再高再远,怕是也不能看尽自己眼皮子底下这几只小小的老鼠。” 傅云书无奈苦笑,“可老鼠想要藏匿,只需随意找个阴暗角落一躲就好,我们想要去抓,却得提着灯笼一点一点地摸索过去,即便群鹰寨与采生门没有联系,想要抓住他们,又谈何容易?”说罢,他长叹一口气,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们先退下吧。” “是。”一众捕快衙役行礼告退后皆缓缓散去,半晌过后,傅云书抬头一看,赵辞疾却还留在原地,他疑惑地问:“赵大人,可还有事?” “多谢大人替下官开脱,下官逞一时口舌之力,给大人添麻烦了。”赵辞疾双膝一弯腾地就给傅云书跪下了,丝毫不含糊。按照他的官位,即便是向傅云书行礼,也只需躬身作揖即可,骤然行此大礼,吓了傅云书一大跳,连忙从椅子上站起,将人扶起来,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赵大人过礼了。只是……”傅云书眼珠子一转,待人站稳了,慢慢把手松开,负手而立,沉声道:“容我多问一句,赵大人不是这般无礼狂妄之徒,今日为何冲撞晋阳侯?” 赵辞疾沉默片刻,低声道:“只是看不惯。” 傅云书语调微微上扬,“看不惯?” 赵辞疾道:“下官看不惯晋阳侯这样的人。” 傅云书立时就想到,赵辞疾怕是个宁折不弯的卫道士,因着晋阳侯与皇上有这样那样的传闻,所以看他不起。他又忍不住想到自己,若是自己和寇兄之间的关系有朝一日曝于天光下,这宁折不弯的赵县尉又会怎样?晋阳侯的地位比他高出那么多,他都敢当面出言讽刺,自己这个官位只大他一阶的小小县令,只怕一个气血上头,提了刀就来为民除害了。 想到这里,傅云书一颗小心脏忍不住抖了一抖,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见赵辞疾一脸冷然,掩饰地咳嗽了几声,道:“晋阳侯虽面上揭过,但心里多半会记下一笔,为以防万一,你自己领了板子去牢里蹲着,给侯爷看看,等我想出主意,领兵上金雕山时,再提你出来。” 赵辞疾感激地看了眼傅云书,深深躬身道:“多谢大人。” “行了,你去吧,我也累了。”傅云书捂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一边捶着腰一边往外走,心想着这弱冠一过怎么人也跟着老了好几岁似的,正盘算着等会儿得缠着寇落苼叫他给自己好好按摩按摩,忽然听见身后的赵辞疾叫自己。于是站定,回头,傅云书没忍住,又是一个哈欠上头,含含糊糊地问:“嗯,还有什么事?” 赵辞疾道:“大人,小心陆添。”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叫傅云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欲追问,赵辞疾却如脚底抹油的猴子,刺溜一下就跑得没影,任由傅云书在后头大呼小叫也不停一下。“莫名其妙,你自己才应该多小心他吧……”傅云书小声嘀咕着,往自己府中走去。 穿过姹紫嫣红的花园,来到廊下,远远地就看见寇落苼坐在长凳上背靠着柱子,一本书盖在脸上,想来是在打瞌睡。傅云书心想好哇我在公堂上吃苦受气你却在这里偷懒,忍不住就起了捉弄的心思,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出食指中指,气势如虹地朝寇落苼的腰眼戳去,未曾想指尖尚未触及衣料,脚下却莫名一软,整个人都斜栽下去,被某人接了个正着。 寇落苼将掌心剩下的石子放回兜里,揭开脸上盖着的书,眼神飘忽着睨向傅云书,说:“让我看看是哪个毛贼如此大胆竟敢暗算与我?”寇师爷显然深知演戏当演全套,目光落在傅云书脸上时,眼中极真实地显出惊艳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35 的样子,目光又一瞬变暗,鲜红的舌尖点在嘴角,寇落苼哑声道:“唔,这个小毛贼看起来滋味儿不错,待本寨主想想,该如何惩罚你?” 第99章 采生门(二十二) 寇落苼哑声道:“唔, 这个小毛贼看起来滋味儿不错, 待本寨主想想,该如何惩罚你?”说着手指抓在傅云书腰上挠痒痒, 傅云书边笑边躲, 说:“寨主, 饶了小的吧。” 两人闹了一会儿,寇落苼松开手, 自己也扶着柱子坐端正了, 看着傅云书,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傅云书撇了撇嘴, 道:“这要看你问的是哪件事了?”寇落苼对朝廷大员皇族贵胄这类一向不闻不问, 傅云书自然而然地以为他问的是审问何长发的事, 随口怼了他一句,正要回答,却听寇落苼问:“那个晋阳侯……人怎么样?” 傅云书一愣,随即淡淡地道:“自然是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之人, 再多的, 我一介小小七品县令,也不好评价了。” 寇落苼自然听出他话中有话, 轻声问:“怎么了?” 真要傅云书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知如何形容,赵辞疾那事儿说起来也是赵辞疾不敬在先, 蹙眉思索了一会儿, 傅云书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 就是觉得,他和我记忆中的那个阿添哥哥,差距好大。” 寇落苼道:“从小长到大,人总是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他不说自己是陆添,兴许站在你眼前,你都认不出来了。” 傅云书眯着眼睛试图回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总是走在自己前面的阿添哥哥,可无论怎么回忆,眼前始终只有他模糊的背影,徒劳许久终于放弃,笑道:“好像确实如此,我觉得他比小时候貌似好看了许多,看来男大也有十八变。” 这句玩笑话却不知戳中了寇落苼那处穴道,他顿时挑起眉,阴阳怪气地道:“他好看?” 瞟他一眼,傅云书故意道:“是啊,特别耀眼,我都不敢多看。” “好看你就多看几眼呗,他还能收你钱不成?”寇落苼酸溜溜地道。 “收钱倒不至于,”傅云书笑盈盈地道:“我只怕晃瞎了眼睛。” 寇落苼问:“那我你就敢多看了?” 何止看上一看,”傅云书眼瞅着四下无人,忽然凑近,捧住寇落苼的脸,“我还敢亲上一亲。”说完,就在寇落苼嘴上“吧唧”留下一个口水印。 寇落苼仍板着脸,嘴角却已不受控制地微微翘起,道:“就敢亲一下?”傅云书毫不客气,凑上去一连亲了十几下,然后食指挑着他的下巴,轻佻地道:“寇寨主,你已落入本县的手掌心,还不束手就擒?” 寇落苼十分配合地露出惊慌无助的神情,眼巴巴地望着傅云书道:“求县主招安。” 挑着寇落苼下巴的手转而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傅云书笑道:“寇师爷这戏演得不错,听说春来班没了小春楼之后每况愈下,若由你顶上,定能再创雄风。” “那我得好好想想该唱哪出戏。”寇落苼眼珠子一转,道:“山大王强抢民女?” 傅云书板着脸否决,“有伤风化,不准演。” 寇落苼笑道:“那只有唱九合县令智取金雕山了。” 傅云书一恍,想到何长发的招供,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寇落苼心中一动,问:“浥尘,到底怎么了?” 傅云书垂头丧气地道:“寇兄,我觉得我很没用,我可能这辈子都斗不倒海东青。” 垂眸沉思许久,寇落苼一笑,道:“我若是海东青,倒真愿意被你招安。” 傅云书撩起眼皮子睨他,“那你是吗?” 他望见他眼底映出自己清晰的倒影,心神也随那倒影一同摇曳,一句“我是”几乎脱口而出,然而话到最后还是消散得无声无息,寇落苼只发出一声悠长悠长的叹息。 傅云书道:“确然有一件事,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寇落苼张口欲问是何事,远处遥遥地奔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王小柱边跑边喊:“傅大人!寇先生!大事不好了!” 傅云书无奈地道:“又有什么事了?” 王小柱惊慌地道:“大人,那老叫花子和赵四死了!” 这两个人之间实在是毫无关联,以至于傅云书一时以为自己听错,“谁和谁?!” 刚刚落网的拍花子何长发和移尸一案中伏法入狱的赵宣甫死了。 看守的狱卒送饭进去的时候两个人都还喘着气儿,过了半个时辰再去收碗的时候,听见蹲在另一间牢里的孔伦大喊着“来人呐”,狱卒还当是孔伦大少爷脾气犯了,正想嘲讽几句,却听孔伦急促地喘着粗气喊:“赵四和那个老头儿口吐白沫直蹬腿儿!”狱卒匆忙跑过去一看,果然如他所言,关在同一间房里的两个人躺在地上,嘴边沾满了白沫子,只一点与他说的不同,两个人的腿都已一动不动了。 傅云书和寇落苼赶到大牢时,里里外外已围了一圈人,当值的狱卒见了他对准了大腿就扑上来,还未来得及张嘴哭嚎就被寇落苼一脚踹开,傅云书面无表情地冷声说了句“都留在外面”,只带着寇落苼进去了。 有三人先他们一步进了大牢,正是陆添、许孟、赵辞疾。 傅云书心烦意乱,见了陆添只胡乱略施一礼,寇落苼更是一眼也没有分给陆添,两人直奔躺在木板上那两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倒是陆添在后头幽幽地道:“傅大人,怎么也不介绍一下这位兄台?” 傅云书道:“侯爷,他是我的师爷。” 陆添“哦”了一声倒也不再说话,竟也没有追究寇落苼的失礼。 掀开白布,即便傅云书自认见惯大风大浪也忍不住小小地“啊”了一声,倒退一步,寇落苼的目光从两具尸体上一扫而过,当即抬手就将白布又盖了回去。陆添问:“怎么样?” 傅云书定了定心神,反问:“侯爷方才有看过这两具尸体吗?” 陆添道:“看了两眼,七窍流血面色青紫,模样吓人得很。”傅云书还等着他的高论,没想到晋阳侯只说了这一句便再没了下文,忍不住狐疑地抬头看他。陆添对上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转开眼去,问:“怎么?” 虽只是恍然一眼,傅云书却也看出了不少。赵四与何长发的嘴巴是张着的,两眼更是突起,七窍皆流紫黑色血,不仅面色青紫,甚至连身上都是黑肿不堪,多半是中毒而死。而陆添出身刑狱世家,先父陆锋更曾是青天之名满天下的大理寺卿,自己的父亲傅峥任刑部尚书时都常去讨教,按理来说,陆添于验尸造诣应更深于他,自己能看得出的,陆添也应当看得出才对。这么想着,傅云书便问:“不知侯爷对此案有何高见?” “这……”陆添面露怔忪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36 ,片刻后才略显恼怒地道:“你是推官还是我是推官?草草看了一眼而已,还能看出多少花头?!” 略略欠身以表歉意,傅云书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正思索着到底是晋阳侯有意考验,还是故意藏拙,又或许是养尊处优太久,将老爹传授的看家本领全部归还了?寇落苼忽然又从大牢门外走进来,手里端着只碗,傅云书迷惑地看着他,先前走神,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出去过。 寇落苼将手中的碗放在牢中摆着的一张桌子上,又从袖中取出两双手套及一根银簪,一一摆在桌上,对傅云书道:“县主,我方才观那二人死状,像是中毒而死,就擅自去取了些检验用物过来。” 傅云书冲他微微一笑,暗中瞥了眼陆添,心中生疑,便故意道:“侯爷,下官意欲验尸,侯爷可有意留看?” 一听留看验尸,陆添的脸色微不可查地一变,故作平静地道:“傅大人既要专心验尸,本侯自然不必打扰。”说完,抬脚就朝外走去,走了两步又侧回身,道:“本侯静候傅大人的消息,何长发虽已招供,仍是本案重要人证,突然暴毙,定是有人从中作祟,还望傅大人尽早查明真相。” 傅云书略略躬身,道:“是。” 送走了这尊大佛,傅云书看向仍站在原地的许孟、赵辞疾,道:“我与寇先生联手检验,便请二位大人替我书写记录吧。” 许孟、赵辞疾皆道:“是。” 两人整理好装束,戴好手套,对视一眼,寇落苼便上前一步,又一次缓缓将白布揭开,露出两张狰狞惨烈的脸。傅云书的目光落在赵宣甫脸上,心中微恸,中秋节后,他为显宽厚,曾到狱中来探望服刑的犯人,九合县民风淳朴,大牢里蹲着的人只手可数,有几个都是熟面孔,他给几个人都分了月饼,赵四本躺在稻草上懒洋洋地翘脚,见了他递进来的月饼才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扒拉着栏杆连声问“中秋了?今天已经是中秋了吗?”在听到傅云书说中秋节是前天时,恨恨地一跺脚大骂“死没良心的中秋了都没个消息”,坐在对面牢房的孔伦一边啃月饼一边往火上浇油,“你家那位怕是已经搂着新欢赏月,早把你忘咯!”赵四一时怒极回了句什么,两人一时吵得怒火中烧,隔着两重栏杆一条过道都要作势打起来,傅云书花了好大的力气,又偷偷塞给赵四一封沈珣嘱托送递的信,这才叫两人消停。那时赵四小心翼翼接过信的模样尚在眼前,未曾想转眼已是生死相隔,肆意张扬的少年郎,此刻已成了死相可怖的尸体。 傅云书看着他突出的浑浊的双眼,想到他还有几个月就能出狱了,想到沈珣拖着一条腿来找自己,佯装平静地道:“上山采药摔断了,死不了,那小子见了多半又要嚎,心烦。总归没多久就能出来,我这回就不去了,未免他出来埋怨我无情无义,还请大人着人替我送封信,跟他说别瞎讲究,好日子总是在后头。” 可是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寇落苼将整块白布全部掀开,露出两人身穿囚服的躯体,也掀动了赵四的衣襟,从里头露出微黄色信封的一角。傅云书捏住那一角,拆开信封,信纸上写的字都微微地泛糊了,像是每个字都被人细细地抚摸过无数遍,赵四本人不修边幅,这张纸,这封信却保存完好,仿佛与沈珣刚送到傅云书手中那时一样。只敢大略扫一眼,傅云书就将信纸原样叠回塞进了信封放在赵四衣襟里,却仍是看清了沈珣写在最后的一句—— “我总会一直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送赵四去火葬场,无更。 第100章 采生门(二十三) 寇落苼静静地看着他, 等傅云书渐渐回神, 抬起头,便正对上他明亮的眼眸。傅云书深吸一口气, 冲他点了点头, 道:“开始吧。” 寇落苼的目光才两具尸体上缓缓掠过, 道:“两尸眼、口俱开,面青色, 唇紫黑, 口、眼、耳、鼻间有血出。”捏住何长发的一只手送到眼前仔细端详,又轻轻放下, 改拿起赵四的一只手看了许久, 然后道:“指甲青黯。”将两人身上的囚服都敞开, 露出青紫肿胀的肌肤来,握笔的许孟都有些不忍直视,默默地转了个身。寇落苼道:“遍身黑肿,腹胀, 亦作黑色, 有疱。以上皆为中毒而死之征,县主, 以我之见,应用银钗验过。” 傅云书点点头, “好。” 寇落苼拿起银簪, 在端来的皂角水里揩洗过,然后插入何长发喉中, 用纸密封,以同样的方式也在赵四喉内插了一根银簪。寇落苼道:“银簪插入需要一定时间后方可取出,各位稍候片刻。” 四个活人便围着两具尸体静静地站着。 先前神经紧绷时尚未发觉,如今逐渐平静下来,傅云书鼻尖才察觉到一股难言的恶臭,他面无表情,目光从赵四的脸上扫过,忽然道:“他们因何中的毒,有查过吗?” 赵辞疾道:“何长发入狱时间不久,与赵四除了共蹲一间牢之外,也就只有一块儿吃了顿午饭。我自请二十大板后来到此处,正逢午饭时分,囚犯们的牢饭,还都是我分的。” 傅云书问:“他们两吃过的那两碗饭可都还在?” 赵辞疾说:“都还放在原地。” 傅云书跟着赵辞疾来到两人蹲的那间牢房外,牢房内已是一片狼藉,满地稻草杂乱,饭碗跌在地上,一只裂成几瓣,另一只倒留了全尸,菜饭撒了一地,地上沾染着五道血迹,不明显,看着却触目惊心,像是垂死挣扎时用手生生抠出来的。傅云书看了几眼,忽觉心中不忍,垂下眼帘扭过头去,看了看其他空荡荡的牢房,问:“其他人呢?” 赵辞疾道:“未免引起其他犯人的惊慌,下官将他们带到最里面那间牢房里统一关押起来了。” 点了点头,傅云书道:“这里保持原样不要动,等师爷检验完毕后再作打算。” 话音刚落,另一头便传来寇落苼的声音,道:“县主,有结果了。”傅云书连忙跑过去,寇落苼正望着他过来的方向,晃了晃手中的两支银簪——两支原本鲜白的银簪,插入尸体喉中的部分,此刻已变成了青黑色。寇落苼当着几人的面,再将银簪用皂角水揩拭,青黑色依然不褪。寇落苼道:“赵宣甫、何长发二人,却系是被毒死的,县主。” 赵辞疾道:“案发之前正逢大牢囚犯用午饭时分,过后不久二人便毒发身亡,那两碗牢饭,甚是可疑,赵某斗胆,请寇先生代为一验。” 寇落苼暗中一瞥傅云书,见傅云书轻轻点了点头,才道:“赵、何二人的牢房在何处?还请赵县尉带个路。” 四人又行至那间凌乱的牢房外,寇落苼如法炮制,将银簪未变色的一端插入饭菜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37 中,结果取出一看,也都双双变色了。 一直强作平静的傅云书终于忍无可忍,一拳砸在牢房的栏杆上,咬着牙道:“我九合县大牢的饮食中,为何会被下了毒?赵县丞,今日的牢饭是由谁制作由谁运送的?” 赵辞疾道:“禀大人,大牢的饭食一向由专人负责,由当天当值的狱卒负责运送分发。今日我来之后,狱卒见我身上有伤,便替我去取金疮药,我闲来无事,就替他把饭分了。这饭我今天也吃了,与其他囚犯一样,皆无异样。” “怎么别人吃了都没事就赵四和何长发被毒死了?”傅云书冷冷地道:“既然牢饭有专人负责,那人何在?” 赵辞疾默不作声,眼神却有些闪烁。 傅云书道:“怎么……” “大人,”一直沉默围观的许孟忽然出声,道:“牢饭一直是由下官负责的。” 许孟家离九合县大牢挺近,因九合县库房资金短缺,蹲大狱的犯人们有一段时间每天只有一碗薄薄的稀粥,清汤寡水上飘着几粒米,喝一碗药熬一整天的劳作,苦得犯人们每晚嗷嗷直叫,十分扰民。许县丞便自告奋勇担了这个责任,每月从库房中拨出几个钱给他,他再叫家中仆人把饭烧好送去大牢。这事傅云书刚来九合县时就知道了,九合县大牢人丁稀少,拨给许孟的钱也不多,即便有油水可捞也不甚可观,傅云书就没管,随手抛之脑后,此时他再提起,傅云书才恍然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原本气氛便压抑的大牢此时顿时陷入难言的死寂中。 “名义上虽由县丞大人负责,却并非是由县丞大人亲自准备,其中仍有机可乘。”寇落苼忽然道:“敢问许大人,贵府上负责烧牢饭的,是谁?” 许孟沉默片刻,道:“是后厨帮忙的婢女,叫小桃子。” “此事事关重大,必须立即提审小桃子,还望许大人见谅。”傅云书盯着许孟说。 许孟躬身道:“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此事若起于下官家中,下官万死难辞其究。” 点了点头,傅云书眼神与寇落苼对视片刻,寇落苼立时会意,躬身道:“县主,许大人、赵大人皆有不便,不如就由在下去许府提审嫌犯。” 傅云书顺水推舟,道:“也好,你快去快回。” 寇落苼转身朝外走去,即将跨出门外时,忽然停下,缓缓回头望来,深幽的目光便落在傅云书身上。傅云书与他对视,极浅地笑了一下,用嘴型一字一顿地说“去吧” 饭是由许孟家中人准备,经了赵辞疾的手,两个人都有嫌疑。回忆起在茗县经历的事,傅云书心底忽然响起自己当时说的一句话——“我县衙中,出了奸细。” 偌大的九合县,许多的手下,他如今能全然信任的,竟只有寇落苼一人而已。 寇落苼也冲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出了门。 傅云书目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慢慢转身,道:“寇先生此去还要些功夫,我们在这里干站着也不是回事儿,今日当值的狱卒亦有嫌疑,提了,去公堂审问。” 许孟、赵辞疾二人异口同声道:“是。” 走出大牢一问才知道,今日当值的狱卒被晋阳侯提去审问了,王小柱呲牙咧嘴地对傅云书道:“不知道晋阳侯是不是头次看见死人受刺激了,出来的时候脸色那个难看,凶神恶煞地拎着人走了,我看那位兄弟怕是凶多吉少。” “住口!不准胡说。”傅云书虽呵斥了王小柱,心中却也是七上八下,验尸一事不知是戳中了陆添哪处死穴,叫他连平素的面具都扯了下来,当下不敢犹豫,留了人看守现场不许旁人随意出入,带了其他人立即打道回府。 正如王小柱所言那般,那个狱卒倒了大霉,傅云书刚在县衙府大门前下马,老远地就听见里头传来声声惨叫,他心中“咯噔”一声,也不顾风度仪态,三步并作两步直冲进了县衙中,抬眼就看见那狱卒被按在板凳上挨板子,一个大老爷们,硬是被打得满脸泪花。 “住手!”傅云书冲进来,打板子和挨板子的人俱是一怔,行刑的两个衙役立即收了手,恭敬地唤道:“傅大人。”那狱卒一见傅云书,当即委屈得大哭起来,“县太爷!”这厮伤得应当不算重,还能从板凳上翻下来,连滚带爬地摸到傅云书身边,牢牢将大腿抱牢,哭喊道:“傅大人,小的冤枉啊!陆侯爷一定要小的承认是我下的毒,可小的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傅云书冷眼睨着高坐明镜高悬牌匾下的陆添,淡淡地道:“陆侯爷,这是怎么一回事?” 陆添左手撑着脑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他身为狱卒,当值的时候牢中竟有两个犯人暴毙身亡,自然难辞其咎,傅大人,本侯这是在替你教训手下。” “他有失职之处,本县自然不会姑息。”傅云书道:“可他方才所言,侯爷一定要他承认是他下的毒,这作何解释?” “他嫌疑重大,本侯只是例行审问罢了。”陆添道。 傅云书没忍住心底的冷笑,嘴角也跟着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是例行审问,还是意图屈打成招?” 陆添眼中显出恼怒,他冷声道:“傅云书,你放肆。” 傅云书认怂得倒也爽快,当即拱手,道:“请侯爷见谅,方才是下官失礼了。” 陆添也敛了脸色,咳嗽了一声,道:“傅大人为官时日尚短,不知也是正常。犯人大多狡诈,不用点手段,往往是不肯从实招来的,本侯这也是为了案子能尽早真相大白。” “说起案子,下官有一事不明,所以特来请教晋阳侯。”傅云书道。 陆添问:“什么事?” “侯爷先父乃是前大理寺卿陆锋陆大人,于验尸一道造诣想必远高于下官。下官之前在牢中检验两尸,皆为七窍流血、面色青紫,以银簪法验之,断定二人为中毒而死,不知陆侯爷怎么看?”傅云书说着,悄然抬头,目光死死地盯着陆添的脸。 陆添不假思索地道:“既然傅大人已验过,想必不会有错,七窍流血、面色青紫,这些本侯也看到了,确系中毒之象。” “既然是中毒,那便是有人投毒所致,我县对于致毒之物一向有管理,入药毒虫、毒鼠药、砒/霜、野葛等等,各家药店每月皆有定量记录在册,不可多进、多售,只要查出是何种毒/药,就能去各家药店查证,锁定嫌犯。”傅云书说到这里,颇显烦恼地叹了口气,“只可惜下官学艺不精,无法判定他们所中的是何药物,所以特来请教陆侯爷。”他盯着陆添,缓缓拱手,一字一顿地道:“请晋阳侯,为下官解惑。” 第101章 采生门(二十四) 不出傅云书所料, 一提验尸相关, 陆添的脸色一时变得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38 古怪,眼神闪烁不定, 如刀子一般在傅云书身上刮了一遍又一遍。傅云书坦然应对, 并暗暗期待陆添暴怒中出些个岔子, 谁知晋阳侯冷眼瞧了他半晌,最终只一笑, 然后开口, 道:“说来惭愧,家父虽曾为大理寺卿, 我却已数年未曾踏足刑狱, 傅大人今日突然问起, 居然不能立时答来,待我回去查阅家父留下的典籍,自会给傅大人一个答复,此事并不急于一时, 倒是有件事, 已令本侯焦心许久。” 傅云书心突突猛跳两下,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那头的陆添幽幽地道:“眼看这太阳就快落山了, 傅大人你的捉贼之计可有着落?”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若采生门真与群鹰寨有联系, 几个拍花子此刻正躲在鹰嘴崖上,想要活捉, 就只能带领千军万马强攻金雕山。即便采生门与群鹰寨毫无关联,几个人往山坳坳里一躲容易,想要将他们揪出来却太难。先前傅云书甚至绝望地想到,怕是只有拎坛酒上山跟海东青拜个把子才能把人抓出来了。 但现在才去拜把子的话,显然太迟了。 那厢陆添见傅云书吃瘪,眼中的恶意几乎盛不住满溢出来,他唇角弯弯,又问了一遍:“怎么,傅大人如此信心满满的模样,看来是有了十全十美的计策了?” 沉默半晌,傅云书哑声道:“会有的。” “什么?”不知是真没听清还是装的,陆添一挑眉,问:“傅大人方才说的是什么?” 暗中磨了磨牙,傅云书道:“十全十美的计策,会有的。” 陆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会有的?”顿了顿,道:“也就说,傅大人还是没能想到了?”他状似忧愁地叹了口气,“群鹰寨土匪凶悍,傅大人心生畏惧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本侯能理解,却不知那些藏匿匪寨的拍花子能不能理解?至少现在他们还在九合县中,若再拖沓,待他们跑出了江北府,那可真是四海九州,自此逍遥法外了。哎,溜便溜了,只可惜那些遭逢毒手的可怜小孩儿,尚不知生死如何。” 傅云书一下子想到了那天躺在屋檐下一动不动的杨叶,藏在袖中的拳头悄然攥紧。 陆添道:“想不出来便罢了,近日诸多繁杂事务接踵而至,傅大人也确实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既然如此,傅大人便回到自个儿屋里去静思几日吧。” 这是要罚他面壁思过。 “三日。”傅云书忽然道。 陆添一愣,“什么?” 傅云书抬起头,从容自若地看着陆添,道:“三日之内,我会将那七个嫌犯全部抓捕归案。” 陆添的眸光因惊诧而闪烁,片刻后,又染上嘲讽的笑意,他道:“有干劲是好事,海口却不可轻易夸下。傅大人,万事量力而行。” “我既许诺,便会守诺,三日已足够。”傅云书与陆添一瞬不移地对视,“相信对于晋阳侯来说也够了。” “……自然够了。”陆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那么我们便静候对方佳音。” “从小长到大,人总是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他不说自己是陆添,兴许站在你眼前,你都认不出来了。” 躺在自己床上,傅云书没来由地想到寇落苼说的这句话。 他对于幼时的阿添哥哥的记忆确实已经很模糊了,但因为那是他唯一的小伙伴,所以留存在心中的印象,始终都是纯真而友善的,未曾想到,十三年一过,曾经儿时的小友已经成了面目全非的陌生人。若人生是一场戏,陆添再次出现在他的戏折子里,却是以一个白脸的角色。 这实在是一件叫人难过的事。 傅云书此刻却没有时间为此难过,他还得想出上山抓贼的方法并且成功实施,在三日之内。 毫无头绪,小县令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最终长长地哀叹一声“谁能帮我把人到,我嫁给他算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熟悉的调侃,“浥尘想得可真远,都已经在盘算嫁给我的事了?”寇落苼毫不见外地推门而入,几步走近,一屁股在傅云书床沿上坐下,道:“想要什么聘礼,跟我讲讲?” “去你的!”傅云书此刻却没什么跟他胡闹的心思,从床上支起上半身来,轻轻推了他一把,道:“怎么去许孟家抓个小丫鬟去了这么久?” 寇落苼道:“顺便又验了个尸。” 一句“那小丫鬟怎么样可疑吗”被傅云书囫囵吞了回去,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寇落苼,半晌才问:“又验了个尸?什么意思?” 寇落苼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垂下眼帘,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那个烧饭的小丫鬟她……”傅云书揪着寇落苼衣襟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死了。”寇落苼道:“服毒自尽,用的是砒/霜,剩下的药就藏在她的枕头里。许家的人带我去找她,结果发现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傅云书从床上一跃而起,跳到了地上,趿了鞋子就往外冲,“带我去看看。” 小桃子的尸体被带回了县衙,停放在一间偏僻的堂中,寇落苼吩咐了不准惊动其他人,一同前往的衙役便没有声张,只静静地守在停尸的堂外,远远地看见有两个人走来,很是警惕地眯了一会儿,待看清是傅云书和寇落苼后,才慌忙迎上来,道:“傅大人,寇先生,你们来了。” 寇落苼一抬下巴指了指堂内,道:“没人来过吧?” “没有,”衙役道:“按您的吩咐,小的一直守在这儿,没跟别人说过。” “好,那你继续守在这儿,我和县太爷进去看看。”寇落苼道。 衙役道:“是。” 推门而入,一阵凉风立即拂来,分明是酷暑盛夏,两人却觉浑身上下一阵刺骨寒意。寇落苼道:“因这间屋子比其他的房间莫名凉快不少,所以特意将尸体停放在这儿。” 傅云书点了点头,这间房子里空荡荡的,没什么摆设,只有一样东西摆在中央,上头用块白布蒙得严严实实。傅云书走到这块白布附近,伸出手,却迟迟没有落下。死人他自幼便是见惯的,一开始害怕,远远看见便吓得浑身哆嗦再不敢上前,老爹便硬推着他往前走,边走边说,谁都有躺在地下一动不动的一天,既是无关之人,生与死,也便与自己无关,用平常心看待即可。这样的次数多了,渐渐的,他也就不害怕了。 可此时,他站在这间空旷的房间中,仿佛已透过白布的遮掩看到底下那具冰凉僵硬的尸体,忽然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他感觉到了害怕。 不是害怕眼前这一具毫无生息的尸体,而是害怕又一条无辜的鲜活的生命悄然逝去。 而此时寇落苼走了过来,替他掀开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39 了白布。一个死状与赵四一般,七窍流血、面色青黑的小姑娘就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傅云书的眼前。 傅云书听见自己喉间发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叹息。 寇落苼道:“我已用银簪验过,确系服毒而亡。” “虽是服毒,她自己却未必知情。”傅云书道:“寇兄,你方才为何如此笃定地说她是‘服毒自尽’?” “因为不管她是否知情,此案都只能定为畏罪自尽。”寇落苼幽幽地道。 傅云书浑身一颤,“不……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动机要杀牢中囚犯?这不合常理。” “有时候,动机并非必须。上头可以说她与何长发有私怨,下毒意图谋害连累了赵四,或者是与赵四有旧怨,终于买到了毒/药砒/霜,便迫不及待地下毒杀人,甚至可以说她不慎将毒/药撒入饭中,赵四与何长发是自己倒了血霉……”寇落苼叹息着,眉宇间显出几分倦意,“县主,有时候,真相也并非必须,虚实皆看上位者之心意罢了。” 傅云书哑口无言,他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真相如何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窟窿有没有人来顶,既然有了,那么一切到此为止,完满结束。 但是他不想这样,他觉得这一汪湖水即便再浑浊,也总有变得清澈见底的那天。 繁杂的思绪便在这一股股浊流间流窜,隐隐似有什么意图挣脱而出,傅云书额头青筋暴起,眸光剧烈颤动,许久许久,直到寇落苼都有些担心地握住他的手,“浥尘……”傅云书忽然大喝一声:“不对!” “……”寇落苼问:“哪里不对?” 傅云书急促地喘着粗气,一把拽住寇落苼的胳膊,道:“毒不可能是下在饭菜里的,若是下在饭菜里,九合县大牢里所有的犯人都难逃一死,可是为什么,只死了赵宣甫和何长发两个人?” 第102章 采生门(二十五) 寇落苼微蹙眉头, “为什么?” 傅云书道:“凶手把毒/药下在了只有他们两个能碰到的地方。” 寇落苼道:“可是他们二人确实是生前服食毒/药导致身亡, 而他们的碗中,也确实都验出了……” 说到此处, 两人俱是一怔, 随即异口同声地道:“碗!” 傅云书道:“凶手可能是把毒/药抹在了碗沿上, 也可能是用水将毒/药化开,倒入碗里, 再将饭盖上去。” “还有一种可能, ”寇落苼忽然道:“凶手在分饭的时候,悄悄将毒/药撒进了饭中。”两人的目光缓缓相对, 寇落苼又道:“因赵四与何长发两人同住一间牢房, 不能确定究竟是谁会用加了毒的那只碗, 所以为保险起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统统下了毒手。” 傅云书眼睫微颤,他深吸一口气, 轻轻地道:“许孟和赵辞疾, 两人皆有重大嫌疑。可是……”他不得其解地皱起眉,“可是我想不明白, 他们为何要杀何长发?” “未必。”寇落苼道。 “嗯?”傅云书怔愣地望向寇落苼,“‘未必’是什么意思?” 寇落苼勉强提起嘴角干笑了一下, 说:“我只是忽然想到, 万一那个人想杀的其实不是何长发……他想杀的,其实是赵宣甫呢?” 傅云书诧异地道:“赵四蹲大牢蹲了这么久, 他们两个若是想杀他,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再搭上个何长发?再说了,赵四与他们能有什么仇怨?” 寇落苼无声地笑笑,道:“只是随口胡说……你觉得,是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 傅云书摇摇头,道:“虽说他们二人嫌疑大,却也并不能肯定就是他们其中一个,兴许这是有人故意来离间我九合,没有确凿证据,我不能妄下定论。此事还需细细探查思索,寇兄,你我千万不能声张。” “我知道的,”寇落苼抬起手,有些怜惜地拭去傅云书额前渗出的汗水,“我不劝你休息几日,但是至少现在,陪我去吃顿饭,嗯?” 傅云书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忙活了一天自己连饭都没吃过,肚子为己鸣不平,立即“咕咕”地叫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连累你也吃不上饭。” “那你还傻站着,”寇落苼轻轻在傅云书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走。” 这里离饭厅不远,寇落苼却牵着傅云书绕过饭厅,走向厨房。傅云书连连回头望着饭厅的方向,想象着李婶准备的各色佳肴,口水直咽,“寇兄,为什么去厨房,不去饭厅吃现成的呢?” 寇落苼只淡淡地道:“我不放心。” 县中毒杀案频发,县丞县尉身为左膀右臂却有重大嫌疑,他不放心他。 虽然周遭乌云密布,傅云书心里却仍是抑制不住地一甜,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两人相握的手紧了一紧。 走进厨房,反手关门,昏暗月光也被关在了门外。寇落苼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厨房里唯一的一盏蜡烛,他用手护着烛光,将烛台轻轻放在傅云书面前的桌子上,昏黄的火焰便将他清秀的脸庞映得温暖而又柔和。寇落苼道:“你等等,很快就好。” 傅云书“嗯”了一声,托着腮帮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背影,他想,慢一点也没关系,一直等也没关系。 厨房里存着新鲜的荠菜和猪肉,寇落苼便想着给傅云书做一顿饺子,很快地把馅剁好,又去忙着和面,他习武多年,一双手力气大速度也快,没多久就把面和匀了,一边包饺子,一边问:“你想蒸着吃还是煮着吃?”谁知问了两遍没人答应,寇落苼转头看去,才发现小县令已经趴倒在桌子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无奈地笑笑,继续包饺子。 傅云书睡得不算安稳,他在做梦。 梦里的场景似乎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又似乎是永远也不会真实发生的事。 他和寇落苼隐居在一处无人山水间,搭了两间茅草屋,屋前是流水潺潺,屋后是翠竹千重。他们绕着屋子围了一圈篱笆,篱笆里面圈了鸡鸭鹅,旁晚夕阳落山时,他照常赶了鸭鹅从小河往家走,刚跨进家门就看见寇落苼磨刀霍霍向自家的大肥猪。 他叫了他的名字,寇落苼便回过头来,咧嘴笑着,冲他晃了晃手里明亮的菜刀,说:“浥尘,今天包猪肉饺子给你吃!” 他笑得开怀,那猪却满眼惊恐,被紧缚在案板上的肥短四肢拼命挣扎,居然真的被它侥幸挣开,嘶吼着从案板上一跃而下,撒开蹄子就朝外一路狂奔着逃命去了。寇落苼提刀欲追,却脚下一绊,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大肥猪撞开篱笆瞬息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圈养的鸡们顿获自由,纷纷欢乐地跑到外头撒欢去了,鸭鹅们见状也不服管教,四散着跑开,原本静谧祥和的场景顿时乱作一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40 团。傅云书跑到寇落苼面前,有些担忧,但抑制不住笑意,眉开眼笑地把人扶起来,问:“没事儿吧?” “没事。”寇落苼扶着老腰从地上爬起来,变法术一般从身后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送到傅云书面前,问:“吃吗?” 傅云书愣了片刻,才弱弱地道:“吃。” “想吃还不赶紧睁开眼睛?” 一个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似在天边,又似在耳畔,惊得傅云书一个激灵,睁开双眼,昏黄烛火摇曳,自己眼前这人,可不就是梦里杀猪失败的寇落苼?想起寇落苼捉刀杀猪的模样,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招来寇落苼在自己额前一弹指,问:“笑什么?” 傅云书可不敢让他知道,捂着嘴连连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做了个昏梦罢了。”他定睛一看,面前竟摆了两大碗饺子,一碗蒸饺,一碗水煮,不由得问:“你怎么还用了两种做法?” “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就都做了。”寇落苼把两只碗都推到傅云书面前,“尝尝看,你喜欢蒸的还是煮的?” 傅云书笑道:“我要是说我都喜欢,那你以后次次都做两碗给我?” 寇落苼佯装嫌弃地撇撇嘴,道:“那可没这个以后了。” 傅云书道:“我都喜欢。” “我也喜欢。”寇落苼说着,上半身跃过桌面,嘴唇轻轻落在傅云书的嘴唇上。 他们交换了一个旖旎而缱绻的亲吻。 亲吻结束后,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寇落苼更是喘息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他心有不甘地伸出手,在傅云书腰际游移,一边隔着衣衫温柔抚摸,一边哑声道:“这回先算你欠的,等事情结束了,我再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傅云书满面晕红,却挑衅地看着他,眼底闪烁着亮晶晶的光点,他道:“有本事你现在就讨。” 话音刚落,他屁股上就挨了一下,寇落苼一本正经地坐下,拿起筷子,道:“吃饭。” 傅云书揉了揉屁股,气鼓鼓地坐下,夹了只饺子囫囵塞进嘴里,一边瞪着寇落苼一边使劲儿咀嚼,仿佛幻想着在啃他的肉。 寇落苼状似浑然不知,淡淡地道:“今天吃了晚饭就回去好好睡觉,磨刀不误砍柴工,休息好了才有足够的精神去查案。既然已经知道了毒死赵四和何长发的毒/药是砒/霜,那么就从各家药店开始查起,买砒/霜的人一定不会多,九合县的药铺就那么几家,仔细盘问,说不定能从药店老板的嘴里问出些许线索。还有赵四的事,要通知沈珣,虽然死相不堪,好歹算是全尸,让他把人带回去,妥善处置吧。”见傅云书张嘴似要反驳,他板着脸抢在前头说:“这事儿我说了算,没得商量,你吃了必须回去休息,否则我就去上吊。” 傅云书一愣,只好埋下头,往嘴里又塞了一只饺子。 他其实不是想反驳,他只是忽然想到何长发招供的那伙拍花子藏身金雕山一事,还没有同寇兄讲过。 ……如果寇兄知道了,会有什么办法? 慢吞吞地把嘴里的饺子咽下,傅云书犹豫着说:“寇兄,如果……如果我说,我想去一躺金雕山……你会怎么样?” 寇落苼正拿着勺子盛汤,闻言,“当啷”一声,勺子沉入汤底。 他僵了一瞬,随即自然地用筷子把勺子夹了出来,淡淡地问:“为什么突然想去金雕山?” 如何寇兄知道了,一定会自己独身上山捉贼吧。 傅云书道:“……采生门和群鹰寨,都已扎根江北数十载,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我觉得,这两者之间可能有什么关联……我想上山查探一番。”这一句话说得半真半假,寇落苼眸光闪烁,看一眼傅云书平静的眼眸,叹了口气,“哪里有这么简单。” 傅云书便有些委屈地扁扁嘴。 寇落苼道:“你若真是怀疑,改天我替你走一趟便是。不必叫旁人同我一道,身手不够,只能是累赘。”顿了顿,又道:“更不要想你和我一起去,我不能让你涉险。” 傅云书颓然地喃喃道:“我也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更不想让你涉险。” 他这话说得实在太轻,即便以寇落苼的耳力也听不清,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也赶紧吃完。”傅云书夹了一只饺子放进寇落苼的碗里,然后伸出一只手贴在他温热的脸侧,温声道:“然后回去好好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晚餐。 第103章 采生门(二十六) 往常都是寇落苼送傅云书回房, 今夜傅云书却执着地要把寇落苼先送到房门口, 寇寨主不由得受宠若惊,两人又黏在房门口说了半晌的情话, 眼见夜色已深, 寇落苼才不情愿地松开手, 道:“你也赶紧回去睡觉。” “嗯。”傅云书踮起脚尖,在寇落苼嘴角亲了亲, 然后说:“我走了。” 傅云书提着灯独自回到房间, 他心思重重,走到门口时突然从旁边窜出个人影都没察觉, 直到那人直扑到他身上, 小县令才后知后觉地吓了一跳, 盯紧一看,这才松了口气,道:“莲子,你怎么过来了?” 莲子做贼似的朝四周看看, 小声道:“寇……寇先生没陪着你吗?” 傅云书忽然感到莫名的心虚, 他干笑两声,道:“都这么晚了, 他当然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莲子点点头,扒拉着傅云书的胳膊踮起脚, 像是要对他说些什么悄悄话, 傅云书贴心地弯下腰,莲子便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傅云书瞳孔瞬时收缩, 一把死死抓住莲子的手腕,“你说的是真的?” 莲子像是被他的反应吓到,浑身一缩,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腕,未果,可怜巴巴地说:“你抓得我好痛。” 傅云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略松了些力道,面色却仍是严肃得吓人,他扯了莲子径直走进自己房里,栓好房门,回过身来,定定地看着莲子,道:“你方才说,你知道他们在金雕山上的具体位置,是真的?” 莲子点点头,说:“他们带我去过那里。” 傅云书问:“他们为何会带你去金雕山?” 莲子道:“那也是蛮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江北的风声也查得很紧,我们中有一个小孩儿被制成人熊拉到街上去赚钱,结果被官府盯上了,他们就带着我们跑到一座山上躲了一段时间,说是避避风头。” 傅云书蹙眉沉思片刻,问:“那你怎么知道那就是金雕山?” “我猜的。”莲子说:“他们带着我们从一条很隐蔽的小路上山,走了没多久就不再继续往上走了,说是上面有厉害的土匪,撞上就完蛋了。”她睁圆了一双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傅云书,道:“今天听王小柱哥哥说起他们藏的地方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41 有土匪,所以你们不敢随意上山,我就想到了这事儿,云书哥哥,你说我之前去过的那个地方是金雕山吗?” 傅云书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敢肯定,既然你说是几年前的事,兴许指的是另一座山头的土匪也不一定,但……” 但这个可能性很小。江北府曾匪患猖獗,自群鹰寨日益壮大后,其他匪寨或被吞并或销声匿迹,还有被官府招安、剿灭了不少,从十年前起,江北便只能听到群鹰寨的声音了。 细细思索着莲子说的话,傅云书眼睛忽然一亮,连忙问:“莲子,你方才说,在山上走了没多久就不走了?” 莲子像是不能肯定,半晌才犹豫着点点头,道:“应该吧,小时候经常被他们赶着要跑很多的路,但那次上山,确实没有走很久就停了下来,应该不会走出很远。” 傅云书忍不住有些欣喜,“也就是说,采生门至少和群鹰寨并非同伙,他们也只是挑了一个地方藏身而已,既然如此,我们便还有机会!”他一把握住莲子瘦弱的肩膀,激动地问:“莲子,你还记得你们之前是藏在哪个位置的吗?” “这……”莲子为难地道:“已经过去太久,我又没去过那山上其他的地方,要说具体的地点,还真讲不出来……”对上傅云书失望的眼神,她又忙道:“不过若是能带我去金雕山,兴许摸索着就能找到!”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先带着你上山摸清他们具体藏身的地点,再多带些人马悄然上山,趁着土匪发现之前迅速将人捉拿归案……”傅云书喃喃地道:“只是去探路的时候人越少越好,人多了容易打草惊蛇,万一走漏了风声,采生门那帮人跑了,可就再难抓到了……此去金雕山千难万险,该让谁去呢?” 莲子立即道:“当然是寇先生呐!他武功那么高,又和云书哥哥你关系最好!” 傅云书心里一动,对上莲子清澈的目光,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他自然知道寇落苼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可是啊…… 傅云书无声地叹了口气,暗暗道:可是我又怎能亲手将你送入险境? 打定了主意,傅云书又抬起头来,看着莲子,郑重地道:“莲子,答应我,今晚你我之间的对话,绝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 莲子迷惑地问:“为什么啊?你不打算告诉寇先生吗?” “……”傅云书只道:“我自有我的打算。” “那……”莲子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还去金雕山吗?” “去,一定要去。”傅云书斩钉截铁地道:“事不宜迟,未免夜长梦多,我们现在就出发。”说着就拽起莲子的胳膊朝外走去。 “什……什么?!”莲子被带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慌忙扒拉住他的胳膊,不敢置信地瞪着雄赳赳气昂昂、一脸干劲儿十足的傅云书,“我跟你?” “放心,”傅云书板着脸严肃地摸了摸莲子的头,“我会保护好你。” 何长发与莲子出来已有数日,久未回归,刁滑似鬼的拍花子必会起疑,若再拖延,只怕他们会抛下外出未归的同伙顾自逃跑,他自己在陆添面前丢脸事小,任由一群坏事做尽的歹徒逍遥法外事大,且眼下已是深夜,群鹰寨匪众多半已入睡,兵贵神速,他带着莲子悄悄地去,摸清了拍花子们的藏身地便立即回来,不会惊扰到任何人,不会出事。 傅云书心里其实也如十五个吊桶打水那般七上八下,但心中主意已定,他便容不得自己踌躇犹豫,带着莲子悄悄地去了马厩,牵了自己的马就从府衙后门出去,和莲子两人一骑直奔金雕山而去。 通往金雕山的那座县城门常年有守卫把守,今夜轮值的两个守卫正睡得昏天黑地之际被傅云书狂放的敲门声砸醒,其中一个骂骂咧咧推开小木屋的门,正想将这不识好歹扰人清梦的家伙好好教训一顿,定睛一看,满腔睡意顿时散了个清醒,还当是县令大人一时心血来潮查岗来了,顿时哭丧着脸一边行礼,一边心里哀嚎着这个月的俸禄不知道又要扣多少。 傅云书心中虽然不满他们如此懈怠,但此刻事态紧急,他也无暇多管,只道:“把城门打开,我要出城。”末了又匆匆补了一句,“不许多问,也不许多讲!” 守卫乖乖地闭了嘴,拿出钥匙将城门旁边一扇刚容一马通过的小门打开,眼见傅云书骑上马就要走,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大人,这门……还给你留着吗?” 傅云书一夹马肚子,疾驰而去,声音随风幽幽传来,“留着。” 他骑着马劈开浓稠夜色,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眼前空无一物,只有远处显出重峦叠嶂的山峰的轮廓。莲子两只手紧紧地揪在他身后,弱弱地道:“好像……好像到了……” “吁。”傅云书勒马停下,他喘了几口气,问:“你确定当初是从这儿上山的吗?” 莲子有些犹豫地道:“太黑了,我有点看不清。” 傅云书朝四周仔细打量许久,确定无人隐藏偷窥,便翻身下马,然后把莲子也抱了下来,道:“那就走近看看。” 两人走到山脚下,莲子一边摸索着嘴里一边嘟哝着什么,傅云书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吹了几下点燃,将小小的火苗凑到她眼前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一点,同时问:“你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呢?” 莲子说:“我是说,我记得我们当年上山的时候是有一条小路来着,藏在草丛里,不大看得出来,若是找到了,便能确定是这个地方了。”话音刚落,她突然惊呼了一声,声音不大,在这寂静夜空里却还是显得无比响亮,傅云书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乱叫唤什么?!” 莲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激动的光,她把傅云书的手扒拉开,小声欣喜地道:“我找到了!”她牵着傅云书的手,拨开重重灌木枝叶,露出地下的光秃的地皮。傅云书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相比起莲子的激动,他反倒有些迟疑,道:“这里有这样一条小路,过了这么久也未被草木完全覆盖,说明此路也有人走动……群鹰寨里的土匪会不会知道有这条路的存在?” 莲子道:“说不定就是因为那帮拍花子刚走过的关系啊!再说了,土匪即便知道又如何,咱们来都来了,难道就这样无功而返吗?” “来都来了”四个字如四块板砖重重拍在傅云书心头,他硬着头皮,握住莲子的手,道:“从现在开始,务必万事小心,若有不测,不要管我,你马上跑回去,骑着我的马去县衙叫人。” 莲子晃了晃他的手,天真地道:“我们小心一点儿,不会出事的。” 傅云书笑着拍了拍莲子的脑袋,“借你吉言。” 寇落苼蓦地从睡梦中惊醒,睁开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42 眼睛,清晰地听见耳边传来敲门声。 他披衣起身,顺手将佩刀从枕下抽出,立在门侧,低声问:“如此深更半夜,是何人来访?” 门外那人道:“寇先生,是我。” 竟是许孟的声音。 寇落苼心中虽狐疑,却还是将刀藏到身后,拉开门,果然见到许孟站在门前不远处,他本就气色不好,今夜不知为何一张容长脸更显苍白,幽幽立在一片暗色中,像一抹游魂。寇落苼对许孟此人无甚好感,此刻傅云书不在,也懒得和他虚与委蛇,冷冷地道:“你来干嘛?” 许孟道:“我有急事要同傅大人讲,方才便去他房间找他。” 听见他去找傅云书,寇落苼抑制不住地眼神一暗,依旧是睒着双冷眼看着他。 许孟道:“可是我发现傅大人并不在自己房中。”说着,他口角浮起一个似有深意的微笑,眼神若有所指地在寇落苼身后那扇门里扫过,道:“便想着来寇先生您这儿找找。” 寇落苼脸色骤变,“他不在自己房中?” “怎么?”许孟观他面色,也不由得皱起眉,“难道傅大人也不在你这儿?” 先前沉浸在噩梦中的不适感卷土重来,寇落苼胸口莫名发闷,暗道一声不妙,也懒得再和许孟多废话,直奔傅云书的房间。他们二人的住所离得本就不远,寇落苼人高腿长,跑起来几乎是几步就窜到了傅云书房间门口,径直推门而入,屋子里黑咕隆咚一片,毫无生息。寇落苼不死心地点燃蜡烛,将房间各个角落都转了一遍,终于确认,傅云书确实不在。 许孟慢悠悠地跟了上来,哑声道:“寇先生,我说了,傅大人确实不在自己房内,我这才来找你,你可知傅大人现在何处?” 寇落苼转身,一把揪住许孟的衣领,他比许孟高出许多,几乎将他提得整个人离地,许孟慌乱地用脚垫着地,反抓住寇落苼的手,怒视着他喝道:“你做什么?!” “问我做什么?”寇落苼冷笑,“我还想问你三更半夜的来找县主做什么呢?” “我是来找傅大人商讨对策的!”许孟不甘示弱地瞪着寇落苼,“他与晋阳侯定下三日之约,说是三日之内定将藏身金雕山上的拍花子们一网打尽,可上金雕山抓人谈何容易?我辗转反侧,按捺不住,这才来找傅大人商量!” “你说什么?”寇落苼愕然地道:“藏身金雕山上的拍花子们?” “那老叫花子何长发招供,说其余的几个拍花子带着那几个小孩儿躲在金雕山上,”许孟狐疑地上下扫视着寇落苼,“怎么?傅大人没跟你讲吗?” 寇落苼一把将许孟狠狠推开,喝道:“他们不可能在金雕山上!” 许孟体弱,被寇落苼推得连连倒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咬牙瞪着寇落苼,终于忍不住道:“放肆!寇落苼!你以为你是谁?仗着受傅大人的宠爱便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寇落苼一颗心突突直跳,脑中也嗡鸣不止,他直觉傅云书是独自去了金雕山,一时心乱如麻,许孟的怒喝全没听进耳朵里,转身朝着马厩跑去,仔细一看,果然少了傅云书那匹马。 糟了! 他治理下的群鹰寨底细究竟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傅云书若是以为趁着深更半夜就能绕过寨中耳目捉到嫌犯,就大错特错了!群鹰寨中除了鸽虎、青燕子等少数几个亲近的弟兄,其余人都不知道他的计划,也不认识傅云书,他贸然闯入,若被发现,只会被当做入侵者,被抓去审问还算是好的,最令寇落苼害怕的是,傅云书会因反抗而被自己手下……无情抹杀。 寇落苼一咬牙,牵了马急匆匆出府一路朝金雕山追去。 许孟幽幽地飘到门口,目送着寇落苼如风一般迅速消散在夜色中。 寇落苼赶到城门时,发现小门竟然开着,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守城的守卫担心傅云书会随时回来,不敢再偷懒,握着长/枪兢兢业业地守在门边,远远地听见马蹄声传来,哆嗦着举起长/枪相对,道:“什……什么人深夜至此?” 寇落苼一掌拍开守卫怼过来的枪头,问道:“县令大人可曾从此处过?” 守卫不太认得这位师爷,但也隐约记得这位是县太爷身边的熟面孔,不敢怠慢,连忙收了枪,道:“是是是,已走了有好一会儿呢,县太爷还特意嘱咐了我给他留着门。”话音未落,这位面熟的大人便如来时那般匆匆地消失在视线中,唯余马蹄撂起的满面尘土。 站在另一边的守卫被冻得直跺脚,边冲自己的手直哈气,边说:“诶,我咋觉得咱们县衙里要出大事呢?” 山路艰险,夜色深沉,傅云书带着个行走不便的小姑娘,在羊肠小道上小心摸索许久,终于也有些疲倦了,小声问:“莲子,你还有印象吗?他们到底是不是藏在这附近?” 莲子板着一张小脸,肯定地道:“就在这儿不远了!我晓得他们的,一个个都懒得很,这会儿肯定睡得跟几头死猪一样,咱们小心一点,出不了事!” 傅云书心中的退堂鼓打得“哐哐”作响,他几番踌躇,有好几次“我们回去吧”这句话都到嘴边了,还是被咽了下去。 他想到那条断臂,想到那几个神情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的孩子,想到躺在地上,面无人色的杨叶。 傅云书最终还是道:“那你小心一点,别把他们吵醒了。”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不用担心,咱们一直醒着。” 傅云书被吓得浑身一颤,险些直接跌下山路去,他强撑着,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无耻狗贼!数年来略卖无辜孩提,残害人命,丧尽天良,我今日特来将你们捉拿归案,还不束手就擒?!” 那个尖细的声音古怪地笑了一下,似是对身旁的另一人道:“诶,怎么咱们头上的罪名又多了一个?老子怎么不记得老子什么时候卖过小娃娃?” 另一个声音略显低沉,不屑地道:“他们这些自诩正义之辈都这样,随意给人安插罪名,哪儿用的着证据?今天说你卖小孩,明天就能空口白话说你强迫他的八十老娘,寨主说了,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傅云书一时热血上头,紧握住莲子的手怒骂道:“你们这群拍花子坏事做尽,所犯罪行罄竹难书,云间寺、鸳鸯馆皆是你们的罪证!竟然还敢说自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左丘明都要被你们气得得掀开棺材板跳出来!” “什么拍花子?别擅自给老子更改职业,老子是群鹰寨中人!”话音落下,四周齐刷刷地亮了起来,傅云书定睛一看,竟是无数支火把环绕在自己周围——他是什么时候被包围的?傅云书脸色一片惨淡,他竟毫无察觉。 握紧了莲子的手,又松开,傅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43 云书用极低的、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一会儿我会挡下他们,你赶紧趁机逃跑。” 握在掌心的莲子的手忽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小声地呜咽道:“云书哥哥……” 傅云书还当她不肯走,低喝道:“你先前明明答应了我的!要听话!” 莲子含泪用力点了点头。 傅云书深吸一口气,道:“怎么了?难道海东青养的是一群缩头乌龟?连个面都不敢露?”他冷嗤一声,嘲讽地笑道:“还群鹰寨呢,我看改个名儿,叫群龟寨吧。” 众匪确认了连他算上那个小鬼头只有两人后,纷纷从石后树间现出身来,先前那个声音尖细的人身形却甚是高大,将傅云书上下打量一通后,下了定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带了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竟敢上我金雕山,还出言不逊,你其实是来送死的吧。” 傅云书默数了一下,一共十五个土匪,没有熟面孔,也就是说还有不少人未曾露面。他心里暗暗苦笑,还真应了那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他道:“我不是来送死的,我是来送你去死的。” “妈的!你既然想死,那老子便成全你!”那人果然勃然大怒,举起大刀就朝傅云书当头砍去。 傅云书也抽出了怀中藏的匕首。 他已经算好,这个人站的地方守着的人是最少的,算上他只有三个,刀砍到他身上时,他也有把握将自己的匕首在他身上留一个窟窿,到时候他们必然慌乱,莲子就有机会逃出去。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傅云书忽然想到他初来上任那日,也是遭遇了土匪,也是妄图用这把匕首以命相搏,最后却被一位青衫磊落的公子救下。 如果能再见他一眼就好了。 傅云书闭上眼睛,劈头落下的刀锋挟起风,拂起他散乱的鬓发。 “住手!” 一个熟悉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喊道。 千钧一发之际,寇落苼终于赶到,弹出一枚石子,击飞了手下手里无情的砍刀。 这一招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甚至连头也抬不起,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 在场的众匪盯着他愣了一会儿,随即纷纷欣喜地唤道:“寨主,您怎么来了?” 傅云书耳边嗡地一声,他听见了也听清了土匪们的话,脑子却和裹了浆糊似的一时转不过来。他脸上仍旧洋溢着极喜悦的笑意,甚至眼底满是遮掩不住的激动。 但是却有苦涩的、炽热的液体从眼眶涌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傅云书伸手胡乱抹去脸上这碍事的泪水,怔怔地望着终于抬起头来,眼底一片猩红的寇落苼。 傅云书笑着,道:“寨……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这章码出来了,断更这么多天略感羞愧,幸好这一章比较粗长,聊以弥补。 祝各位小仙女节日快乐。 以及恭喜老寇,终于掉马,来人呐,放哀乐~ 第104章 采生门(二十七) 傅云书笑问:“寇兄, 这是怎么回事?” 寇落苼双唇颤抖, 喉咙却仿佛瞬时沙哑,任他竭力挣扎, 也发不出哪怕一个字音, 他只觉自己一双眼睛既是酸涩又是疼痛, 眼前的傅云书也逐渐模糊,慢慢地, 就再也看不清了。 长久的寂静中, 只有火焰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有一个土匪终于忍不住问:“寨主,你们认识啊?” 声音挣脱无形枷锁的束缚, 寇落苼怒道:“闭嘴!” “朝雨, ”站在一片火光掩映下的傅云书仍旧面带微笑地望着他, 他眉头微微蹙起,像是极为迷惑那般,温声问:“他们为什么叫你寨主?” “我……”寇落苼哑口无言。 傅云书看着他,眼底依旧是无限的深情, 他道:“你说话啊。”少年原本清亮的嗓音忽然沙哑, 他几乎哽咽着道:“你说什么我都信。” 随便找个借口就好,再敷衍也好, 再搪塞也罢,他都相信。 寇落苼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 他缓步走到傅云书面前, 抬手温柔地抚上傅云书的脸颊, 傅云书也没有推拒,只是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寇落苼道:“他们之所以叫我寨主, 是因为我确实是群鹰寨的寨主,我的真名也不叫寇落苼,而是……” 傅云书微微地挑眉,“海东青?” 寇落苼沉默着,没有否认。 “哈哈哈哈……”傅云书忽然笑了,他随手拂开寇落苼抚在自己的脸上的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甚至笑出了眼泪。 寇落苼道:“浥尘……” 傅云书单手撑着腰勉强直起身来,另一手抹去眼角滑落的泪水,然后手探入怀中,握住了先前那柄匕首,寇落苼一动也没有动,像是没有看见那柄匕首冷冽的锋刃那样,仍旧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傅云书忽然道:“海东青,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不会不知道我来九合县,究竟所为何事吧?”说着,他缓缓将匕首从刀鞘中抽出。 众匪顿时色变,纷纷抽刀意图上来保护,“寨主小心!” 寇落苼抬手止住众匪的动作,深吸一口气,艰难开口,用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见的音量,哑声道:“我之前说过,若我是海东青,便愿意被你招安……”傅云书神色冷然,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寇落苼继续道:“这句话,以前是真心的,现在也是,以后也依然是真心的。” “以后?”傅云书嘲讽地扯了下嘴角,“那可没这个以后了。” 他的匕首已全然出鞘。 寇落苼眸光闪烁,然后缓缓闭上眼睛。此时此刻,他甚至想,如果受了一刀,能让浥尘消气,倒也值得。 匕首入肉,点点温热的血飞溅到寇落苼的脸上,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未曾传来,寇落苼惊诧地睁开眼睛,看见那柄匕首正插在傅云书胸膛上,而傅云书的手,正握在匕首的刀柄上。他失声惊呼,“浥尘!” 傅云书竭力忍耐,却还是有咽不下去的鲜血顺着嘴角淌落,因剧烈的疼痛,他额角青筋都暴起,傅云书却还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这一刀,是罚我身为九合县令,却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寇落苼惊慌失措,颤抖地握住傅云书冰凉的手,“浥尘……” 傅云书道:“滚。” 寇落苼怔怔地松开手,看着傅云书在莲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远。直到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幕中,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抬起虚浮的脚步,正要跟上,前边忽然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拦住。 青燕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抬手挡在他身前,面无表情地道:“寨主,你要去哪儿?” 寇落苼随意扫他一眼,“你怎么来了?”说着绕开他就要继续跟上去。青燕子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44 又执着地挡了上来,“你们这儿动静闹得这么大,都快把整座寨子给吵醒了,我当然要过来看看。” 寇落苼懒得理他,直接把人推开就要追上去,青燕子急得在后头大喊:“陆添!” 寇落苼蓦地僵住不动。 青燕子道:“你还记得你去九合县衙是为了什么吗?” 静默片刻,寇落苼哑声道:“怎么可能不记得?” 长长地叹了口气,青燕子道:“你还记得就好。采生门遭受重创,幕后黑手渐露水面,连晋阳侯都亲临此地,搅得九合浑水一片,却正是我们摸鱼的绝佳时机……当年那条漏网之鱼,你可有眉目了?” 寇落苼低声道:“我已知晓他是谁。” “那便不枉你往九合走这一遭。”青燕子行至他身后,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寨主,此乃非常之时,不要辜负了老寨主和陆伯父对你的期望。” “我知道,”寇落苼失魂落魄地道:“可是他受伤了,我想送送他。” 青燕子眸光微动,最终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收回手,道:“那你早些回来。” 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青燕子心中一时感慨万千,正不知该说些什么,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怪里怪气地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诗句分明深情动人,从这人的嘴里念出来却激得青燕子起了满胳膊的鸡皮疙瘩,他转过头,嫌弃地道:“鸽虎,你怎么来了?” 鸽虎没有回答,只道:“哎,今晚怎么就不是我巡夜呢?要是换我来巡夜,寨主和小县令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青燕子淡淡地道:“迟早的事。” 傅云书在莲子的帮助下艰难地爬上了马,却没有力气策马疾驰,只无力地伏在马背上一步一步地走。莲子在前头牵着马,担忧地一步三回头,问:“云书哥哥,你没事吧?” 傅云书吃力地摇了摇头,“我自己扎的刀子,我心里有数,死不了。” 虽然痛彻心扉,但他傅云书还不至于做出因情伤而自裁的事。 莲子像是松了口气,却仍是时不时地回头张望。傅云书还当她是怕土匪追上来,便轻声安慰道:“别怕,土匪……他们应该不会追过来了……” 莲子摇摇头,小声说:“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傅云书一愣,随即缓缓回过头去。官道宽敞,虽夜色深深,却仍能隐约望见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却始终跟在自己身后。 隐忍许久才稍感麻木的伤口又泛起鲜活的痛苦,傅云书闷哼一声,强迫自己转回头,哑声道:“不用管他。” 金雕山距离九合县城不远,虽步履缓慢,傅云书也终于回到城下,那扇小门果然还给自己留着,他刚骑马走进门,那两个守卫便欢天喜地地迎上来,见了傅云书胸口插的那柄匕首,又顿时色变,失声惊呼:“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暂时还不碍事,”傅云书无力地摆摆手,“你们现在立刻去一个人到菩提镇上,把沈珣大夫请到本县府上。” “是!”一个守卫应了一声,牵了马匆忙出发了。 傅云书又对另一个守卫说:“你当做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守在这里便是。”他说完便要走,却听见那守卫在后头弱弱地唤道:“大……大人……” 傅云书回头,问:“怎么?” 那守卫问:“先前有位公子匆匆忙忙地出城寻你去了,这门……这门还给他留着吗?” 傅云书一时默然,片刻后才轻轻转回头,道:“不必留着。” 寇落苼便眼睁睁看着那扇小门缓缓关闭,彻底挡住了他望向傅云书的目光。 他怔愣着在高大的城墙下站了许久,忽地苦笑了笑,终于转身离去。 离城门最近的是邵大夫家的医馆。傅云书终于晃晃悠悠到了医馆门口时,已虚弱得连爬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了,莲子冲上去大力拍门,喊道:“有人吗?有没有人?救命啊!” “吱嘎”一声,睡眼惺忪的小药童拉开一道门缝,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焦急的莲子,含糊地道:“我家先生早就睡了,有什么毛病,明天来看!”小药童说着就要把门带上,莲子慌忙扑上去一把将门掰住,大喊道:“那你马上把你家先生叫起来!再不给他治伤,他就要死了!我家哥哥是九合县令,他要是出了事儿,你个小屁孩可担待不起!” 小药童刚想回嘴“你自己不也是个小屁孩”,脑子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县……县令?”满腔睡意顿时消散了个干净,小药童睁大了眼睛朝莲子身后望去,却只看见一个人无力地伏在马背上,看起来确实虚弱得不行的样子。虽然心中疑虑尚存,但人命关天,他也不敢耽误,忙开了门让人进来,然后忙不迭地去叫邵大夫了。 邵大夫胡乱披了衣服,连鞋子也没有穿就赤着脚跑出来,一眼就看见倒在地上,满身是血、气息奄奄的傅云书,顿时大惊失色,匆忙扑到傅云书身侧,这才注意到他胸口插的那柄匕首,失声惊呼:“大人!是哪个恶贼如此大胆,竟敢对您下手?!” 傅云书原本已是本昏半醒,经邵大夫这一吼唤回了些许神志,涣散的眼神望向他,虚弱地笑了笑,道:“邵大夫,你的药不管用啊……” 第105章 采生门(二十八) 邵大夫此刻哪里还反应得过来药不药的事, 只当傅云书是重伤之下神志也混沌了, 一边胡乱答应着,一边命小药童拿来剪刀, 将傅云书胸口处的衣服“嗤嗤”剪开, 轻轻按了下插着匕首的伤口处, 便有血水不住地往外冒,大为皱眉, 但又隐隐松了口气, 道:“幸好没有刺中要害,只是这伤口略深, 不将匕首拔出来, 这血怕是不能轻易止住, 傅大人……傅大人?”邵大夫一连唤了好几声傅云书都没反应,再一看,他双眼紧闭,已经陷入昏迷。 邵大夫暗叹一声得罪了, 对小药童和莲子说:“你们两个, 一左一右,把他给我按住了!” 神思混沌间, 傅云书恍惚又觉自己回到了与寇落苼一起隐居的小茅屋,只是这次, 原本清秀的山水却仿佛风吹霜打过一般显出一种阴沉的衰败, 屋前小河干涸,屋后竹林枯萎, 养在院中的鸡鸭鹅也不知去向,他慌乱地寻找寇落苼,却怎么找也不见人影,心急如焚时,却听见耳边幽幽地传来一句,“浥尘,我走了。” 傅云书猛然抬头,却见寇落苼站在远处,身形飘忽不定,像是随时就要随风而去一般,他拔腿欲追,脚步却像是被黏在原地一般,任他竭力挣扎也挪不动丝毫。而那头的寇落苼冲他挥了挥手,转身渐渐消失不见。 傅云书绝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45 望地大声呼唤:“朝雨!你别走!朝雨!” 往日都是小药童值守,今夜却换做邵大夫亲自为傅云书守夜,老头儿年岁也大了,裹着毯子在床旁的椅子上坐了半来个时辰,上下眼皮子便直打架,睡意正浓间,忽然听见傅云书嘴里念念有词,他一个激灵,忙小心翼翼地附身上前,道:“傅大人,您有何吩咐?” 傅云书毫无意识,只虚弱地一声声唤着“朝雨、朝雨”。 不知这名唤朝雨的是哪家姑娘。邵大夫暗叹,能惹得傅大人痴心如此,也算不枉此生。 于梦境沉浮许久,傅云书终于轰然挣脱,蓦地睁开眼睛,窗外天光正盛,刺入眼中,他又立即紧紧闭上眼,神志一清醒,伤口引来的剧痛瞬时传遍四肢百骸,傅云书忍不住闷哼一声。一直守在旁边的邵大夫立时察觉到了,欣喜地道:“傅大人,傅大人你醒了吗?” 傅云书睁开一道眼缝,弱弱地道:“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若是县令大人被治死在自己手里,那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可若是因自己见死不救而亡,那就更是罪无可恕,因此这一整晚邵大夫都是提心吊胆,生怕眼前这虚弱的少年郎一口气咽下去再喘不上来,好在终于是熬过来了。邵大夫道:“这最危险的一晚已经算是熬过去了,若无意外,此后应当也无大碍,只是还需好好调理,不得随意走动,还应稳定情绪,切莫大悲大喜。” 傅云书无奈地笑了一下,轻声道:“只怕世事无常,悲喜不由人。” 邵大夫也不知听没听清这句话,只道:“我已派人去县衙通知,想必一会儿有人来接您了。” “你把我的事通知给衙门里头了?”傅云书愕然。 邵大夫见傅云书神色不对,心里“咯噔”一声,小心翼翼地问:“大人,这……这有何不妥吗?” “罢了,”傅云书颓然道:“这样的伤,反正也是瞒不住的。” 邵大夫还当他是少年人心性,觉得被人所伤有点丢脸,又不想让衙门里的人担心,便宽慰道:“大人,您这伤势需好生休养,自然该叫人伺候着,可不能马虎。正所谓马有失前蹄,一时不察被人所伤,那也没什么,叫人把那恶贼抓来,大刑伺候一番,给您出口气便是。”邵大夫自觉这一番话说得很是体贴,此番又立下救县太爷一命的大功劳,从此以后在九合的地位说不定就水涨船高,心里一时美滋滋,便未察觉傅云书只无动于衷地“嗯”了一声。 静默片刻,傅云书忽然问:“邵大夫,你可还记得,我之前找过你配了治断袖的药?” “记得,”邵大夫连连点头,眼珠子转了转,试探地问:“是寇先生又吃完了,不好意思亲自登门,便托您顺道来问一问?” 听他提到寇落苼,傅云书胸前伤口又是一阵刺痛,他咧了咧嘴,道:“我想问问您这儿还有没有类似的药。” 邵大夫一头雾水,“类似的药?” 傅云书抬起无力的手,虚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若为情所困,可有一解相思愁苦之药?” “这……”邵大夫为难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味忘情水,旁人伸不得援手,须得自己勘破。”说着,他想起傅云书昏迷时反复念的那个名字,很是同情地叹了口气,“其实两人若是两情相悦,又有什么误会解不开呢?大人若是真的无法忘怀,不如和朝雨姑娘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若能解开心结,岂不皆大欢喜?” “什么?”傅云书原本只是漫不经心、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忽然听到他提到那个名字,浑身俱是一震,眼神如同由死转活一般,怔怔地看着邵大夫,“你方才说……什么姑娘?” 邵大夫一时心直口快说漏了嘴,以为傅云书心事被戳破,恼羞成怒,忙不迭心虚地低下头,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是大人昏迷中一直在念一个名字,老朽……老朽便以为……以为是傅大人难以忘怀的心上人……” “我念的是一个什么名字?”傅云书定定地看着邵大夫道。 邵大夫硬着头皮道:“朝雨。” “哈。”傅云书忽然笑了一声,双手无力地捂住脸,沙哑绝望的声音漏过指缝,一声声念着,“朝雨……朝雨……” 邵大夫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大人……” “你出去吧。”傅云书双手仍旧捂着脸,声音里是浓重得无法遮掩的疲倦,“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邵大夫麻溜地出去了,还不忘给傅云书带上门。 确认身边再无动静后,傅云书终于缓缓放下双手,苍白的脸上已满是泪痕。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抓起被角,把自己的脸一点点擦干净,刚擦完,便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傅云书以为是邵大夫又来了,无奈地道:“我不是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么?” 门被“砰”地推开,陆添从门外大步跨进,身后跟着许孟和赵辞疾二人。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傅云书身上,见他一副身虚体弱的模样,面色顿时生出许多奇异的变化,最终还是陆添率先反应过来,大步行至他床边,状似关心而焦急地一把握住他的手,道:“傅大人,怎么一夜不见,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许孟和赵辞疾也跟上来,关切地问:“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傅云书把自己手从陆添手中轻轻抽回,淡声道:“让侯爷失望了,下官暂时还死不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陆添真切责备似的皱了皱眉,“说的好像我会盼着你死一样。”顿了顿,又道:“你到底为什么会受这样重的伤?又是谁弄伤的你?” 傅云书忽然觉得无比的疲倦,但面对陆添急迫的追问,也只能无奈地道:“我昨晚去了金雕山。” “你去了金雕山?!”三人皆震惊地道。 赵辞疾不敢置信地看着傅云书,“大人,那你……” 陆添道:“那你的伤是金雕山上那群土匪弄的?” 傅云书沉默无言,权当默认。他总不能说是自己捅的自己,就干脆把黑锅丢给寇落苼背,反正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傅云书恨恨地想。 “傅大人啊傅大人,”陆添状似痛心疾首地道:“本侯虽说要你在三日之内将那帮拍花子一网打尽,但那也只是一时气话,你怎可当真?即便要抓贼,也不能只身前往啊!”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傅云书平静地道:“去了这一趟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我知道了那群采生门余孽并没有藏在金雕山上,何长发招的是假供。” 陆添一愣,“你怎知采生门余孽不在金雕山上?” 因为群鹰寨主海东青其实是寇落苼,所以他相信群鹰寨与采生门并无关系,而群鹰寨匪众对金雕山的巡查如此严密,绝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46 不会容十来个人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而他们毫无察觉。 这些话当然不能跟外人讲。 他对他这样失望,却仍然不自觉地选择信任,这样的自己,让傅云书忍不住心生厌恶。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敷衍地道:“我既然去了一趟金雕山,自然有我自己的判断,侯爷若是不信,尽可派人上山搜寻——但采生门余孽并不在金雕山,这便是三日之内,我给侯爷的答复。” 陆添眉头一蹙,旋即又松开,温声道:“好好好,傅大人拼死得来的消息,本侯自当相信。你现在休养要紧,先不要想这些烦心事了。对了,你可派人去下属镇子上请了个大夫过来?” 傅云书问:“沈珣?” 陆添道:“好似是叫这个名字,看他怪年轻的,医术行不行啊?若是不行,本侯这就命人将江北府最好的大夫给你请来。” “多谢侯爷好意,不必了,沈珣大夫我认识,年纪虽轻医术却精湛,治我这点小伤足矣。”傅云书双手撑着床板,竭力支起上半身,赵辞疾忙上前将他扶住,傅云书道:“既然他来了,劳烦送我回去,我想见他。” 第106章 采生门(二十九) 沈珣还不知道赵四的死讯, 他见到傅云书时, 左腿虽一瘸一拐的,面上却仍带着乐呵呵的笑, 朝傅云书拱了拱手, 道:“好久不见, 傅大人,你怎的被弄成了这副模样?” 傅云书扶着椅子缓缓坐下, 淡声道:“说来话长, 你先替我看看这个方子?”他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轻轻一抖展开, 送到沈珣面前, “我被人在胸口捅了一刀, 不过好在并未伤及要害,据说是休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沈珣接过方子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将方子递了回去,道:“都是些调理气血、温和进补的药材, 没什么不妥, 更何况……”他顿了顿,似是踌躇了一瞬, 还是道:“更何况直接在药方动手脚太过明显,不如趁抓药、煎药的时候再下手, 愈加隐蔽。”他抬起眼, 有些小心地看向傅云书,试探着问:“大人, 县衙中是否出了些事?” 傅云书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沈珣道:“这等话草民本无资格开口询问,但大人既然特意召了草民来,有些话,草民还是得问上一问……敢问大人,先前为大人医治的是哪位大夫?” 傅云书道:“邵大夫。” 沈珣道:“邵大夫我认得的,医术精湛,为人也好。” 傅云书颔首,道:“我知道。” 但是如今他的信任已被消耗得所剩无几,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只能万般谨慎。 沈珣问:“大人特意找我过来就是我为了看药方?” “确实还有另一桩更要紧的事。”傅云书轻轻地道。 “什么?”沈珣问。 面对沈珣平静而关切的眼神,傅云书竟一时语塞,喉中如堵棉絮,半晌出不了声。两人沉默相对许久,沈珣忽然眼瞳微微震颤,他淡淡地笑问:“是否与赵四有关?”他抬起手,似是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那个二愣子,蹲在大牢里还不让人省心,大人,他又惹什么事了?” “沈珣,”傅云书深吸一口气,强作平静地道:“我要同你说的事确实与赵四相关,但并非是他惹事。”顿了顿,傅云书叹道:“他再也惹不了事了。” 沈珣面上仍旧挂着笑,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傅云书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微微侧过脸,道:“我相信你听得懂我的意思。“顿了顿,他又道:“他的尸首现在还躺在停尸房里,等过些日子案子一结,就要焚毁,或者是我破不了案子,就上移刑部,趁现在,你若想见他最后一面,我便带你去,只是他因中毒而死,模样不是很好看,你做好心理准备。” 沉默如戈壁滩上的风暴,悄无声息地突然而至,瞬间方圆数里都陷入可怖的死寂。而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中,沈珣终于幽幽开口,“多谢大人好意,我又不是没见过赵四,这回便不去了。” 傅云书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珣。 沈珣摆摆手,转身朝外走去,“我等他回来,再见也不迟。” “沈珣!你站住!”傅云书大喝。 沈珣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傅云书喝道:“难道你忍心看着他枉死九泉,尸体不明不白地就被烧成灰烬吗?你怎么等?等什么?等到时候捧着只骨灰坛子坐在坟头哭吗?!” 沈珣蓦地停住不动了。 这样大声叫唤,叫得傅云书胸腔一阵火烧似的剧烈疼痛,他几乎站不稳,身子前后晃了两下,赶紧扶着椅背才勉强站定,喘着粗气道:“赵宣甫死得可疑。他与同他住一间牢房的一个拍花子一块儿被毒死了,我怀疑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但究竟是想杀哪个人?封谁的口? 寇落苼曾怀疑投毒之人真正想杀的其实是赵四,他虽称是自己一时胡言,但事后傅云书细思,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但赵四已死,所涉之事也许只有最亲近的沈珣知道。 傅云书问:“赵四有没有对你说过他所知道一些隐秘的事?” 沈珣怔愣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寂静无言,也不知有没有把傅云书的话听进去。傅云书靠着椅背休息了片刻,觉得好受些了,便捂着胸口慢吞吞地走过来,拍了下沈珣的肩膀,“沈大夫。” “他在哪里?”沈珣哑声道:“我想见他。” 傅云书带着沈珣来到停尸房,经过移尸一案,如今又出了一桩大案子,停尸房已成了九合县的保护重点,里里外外围满了衙役,见了傅云书,齐齐行礼,“见过傅大人!” “你们在外面守着,”傅云书道:“我和沈大夫进去看看。” 正值酷暑时分,纵使停尸房背靠乱葬岗,阴气逼人,但尸体停放数日,也已有些腐烂,推开停尸房的门,轰然便有恶臭袭来,傅云书虽有心理准备,但也还是被呛得咳嗽两声,捂着鼻子硬着头皮才继续往前走。沈珣却好似失了嗅觉一般,面色平静,一步一步地走到赵四面前。 傅云书虽曾想过请人帮赵四稍事料理遗容,但思及此案毕竟未破,还是让他保持了原样,因此此刻赵四的模样堪称狰狞可怖。沈珣却似浑然不觉,走到赵四跟前,轻轻戳了下他的脸,忽然笑了,他的笑声低低回响在死寂的停尸房,听得人毛骨悚然。 傅云书道:“沈大夫……” 沈珣道:“这不是赵宣甫。” 傅云书一愣,随即道:“不可能!虽已过去数日,尸身略有变化,但赵四刚死时我就见过他,确实是这副模样,而且停尸房一直严密把守,绝无可能再有人把尸体掉包!” “这不是赵宣甫。”沈珣却好似没听见傅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47 云书的话似的,低低地道:“这只是一具躯壳罢了,从前不过装了他的魂儿,如今他的魂走了,这具躯壳,也不过就是一块会烂会臭的死肉罢了。” 傅云书哑然无言。 沈珣仔仔细细地盯了几眼,摇了摇头,又道:“这不是赵宣甫。”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傅云书正要拦下他,“沈大夫……”沈珣忽然整个人晃了晃,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傅云书:“沈珣!” 医者不能自医,傅云书只好把沈珣带回府中,又将邵大夫请来替他诊治。邵大夫把了会儿脉,捻着胡子道:“大人放心,沈大夫只是一时伤心过度,气血上涌所致,歇会儿就好了,倒是大人你,这几日切记不可操劳过度。” 傅云书道:“我今日倒并未如何操劳,只是劳烦邵大夫您了。” “只是尽分内之事罢了。”邵大夫忙道。 傅云书看见邵大夫头顶几根摇曳的苍苍白发,又想起自己那份疑心,心头涌上名为愧疚的情绪,一时无言。两人沉默相对,县令大人不发话,邵大夫也不敢起身离去,只好没话找话,“傅大人,怎么一直都没看见寇先生?” 他这话不说还好,话音刚落,傅云书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半晌才哑声道:“他回家去了。” 邵大夫察觉县太爷神情变幻,自觉说错了话,立即闭嘴,不敢多言。 静默片刻,傅云书又问:“邵大夫,之前问你讨的那个治断袖毛病的药……”他有些自嘲地笑笑,“还有别人吃过吗?真的有用吗?” 邵大夫也笑了笑,若有深意地道:“没有包治百病的药,灵验与否,不在药,在人心。” 说话间,原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沈珣忽然“唔”了一声,两人立时把目光移到他身上,邵大夫道:“小沈大夫,你醒了?” 沈珣只闭着眼睛,轻轻地唤:“阿四……” 傅云书道:“沈大夫,你觉得身体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吗?” 沈珣蓦地睁开眼睛,他看看傅云书,又看看卲大夫,迷茫的眼神逐渐恢复平静,嘴角甚至浮起了惯常的笑,他颔首,道:“多谢傅大人,多谢卲大夫。” 傅云书道:“你突然晕过去,我吓了一跳。” 沈珣道:“害傅大人操心了。”顿了顿,他道:“您问的那个问题,我仔细地想了一想。” 听到此处,邵大夫识相起身,“傅大人,若无要事,老朽先行告辞。” “您慢走,”傅云书道:“我就不送了。” 待邵大夫掩门离去,沈珣才道:“我仔细想了想,若说隐秘之事,他对我讲过的,就是那次他走夜路途径乱葬岗,看见有人在挖坟。” 傅云书道:“那次不是孔家人在掩埋沈珏的尸体吗?” “我原也是这么想的,”沈珣道:“但赵四平素虽然游手好闲、四处惹是生非,结下的仇也不会要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只这一桩,着实古怪。他看见有人在乱葬岗掘地,我们随后发现沈珏失踪,去乱葬岗一找,发现了他的尸首,自然而然便会觉得,他那天看见别人挖坟埋的就是沈珏——我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大人你问我那个问题,我才忽然想到……” 傅云书幽幽地道:“赵四那晚在乱葬岗看见有人掘地,埋的未必是沈珏。” 第107章 采生门(三十) 沈珣道:“当晚真相究竟如何, 只怕就算是赵四, 也未必清楚。我们坐在这里诸多猜测,也只能是猜测而已, 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剩下的, 就拜托大人了。”说完,他起身朝傅云书拱了拱手, 转身离去。 傅云书望着他落寞的背影, 道:“沈大夫,待案子了结之后, 我会将赵四送还回菩提镇, 交由于你。” “不必了。”沈珣的脚步顿了顿, 道:“一具躯壳,不要也罢。他会回来的,我要等他。” 傅云书没有出言劝阻,只是静默地目送他慢慢走远。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何谈开导旁人。 室内一瞬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孤寂在这酷热的夏夜却如寒冬时节里的无处不在的冷气一般,从门缝窗户中丝丝渗入, 缓慢将傅云书包围。他深吸一口气,却只将这孤寂更深地吸入胸膛。 远远传来梆子敲击声, 伴随着更夫沙哑的声音,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 防偷防盗。” 已经亥时二更了么。 傅云书漆黑的瞳眸望向紧闭的房门。 他办起公务来废寝忘食,寇落苼便替他时时惦记,到了这个点,总会带着宵夜过来敲门。他一开门,就能对上一张温柔的笑脸,寇落苼便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说:“今天就到这里吧。”美色误人,往往一瞬就能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丢下公务不管,一头扎进他怀里。寇落苼盯着他吃过夜宵,再洗漱一遍,就都躺到了床上,有时两人只是静静躺着,有时一人不那么安静地躺在另一个人身上。 傅云书手里捏着笔,却半晌也未曾落到纸上,最后墨水缓缓滴落,晕开一片。 就到这里吧。 他的眼眸微微地震颤,最终归于寂静,无声地叹了口气,搁笔,起身,正要吹灯休息,门外却忽然响起敲门声。 笃,笃,笃。 敲门声轻柔而和缓,如同情人耳边呢喃。 傅云书“腾”地站起来,他甚至没有仔细思考会是谁,就已经冲到门边,还撞倒了一旁摆着的椅子。这把太师椅分量不轻,撞在人身上,一定会留下范围不小的淤青 可傅云书浑然不觉。 他一把拉开了门。 一个瘦弱的、稚嫩的小女孩儿站在门外,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傅云书。 傅云书浑身僵了一瞬,随即才缓缓松懈下来,他像是被莫名的力量抽干了全部的气力,有些虚弱地靠上一旁的门框,轻声道:“莲子,这么晚了你还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虽是夏夜,对于她这样弱质的小女娃来说兴许还是有些凉气,莲子身上裹了一袭小小的红色斗篷,她从斗篷里掏出两三个瓶子和一卷绷带,一股脑地抱在怀里,眼巴巴地抬眼看着傅云书,“邵大夫说如果你的绷带被血浸湿了就该换了。” 傅云书笑了笑,道:“那你怎么知道我的绷带湿了?” “我不知道哇。”莲子拿起一只瓶子晃了晃,“所以我这不是来看看么。” 傅云书垂眸一笑,让开身来,“那你来看看吧。” 傅云书只当她是小孩子玩闹,未曾想一关上门,莲子竟真的伸出手来解傅云书的衣服,吓得他一把拢住衣襟,问:“莲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莲子眨巴眨巴眼睛,一派稚子的天真无邪,“帮你看看伤口啊。” 傅云书从她怀里拿了一只瓷瓶,打开瓶盖,凑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48 到鼻前嗅了嗅,道:“还真是金疮药?我还当是他们派你来给我补上一刀。” 莲子的手正伸到一半,离他腰间系带还有堪堪一尺的距离,却僵住不动了,半晌才又似迷惑不解地道:“云书哥哥,你说的他们是谁啊?” 傅云书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此事难就难在,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他低头,定定地盯着莲子漆黑的大眼睛,问:“莲子你知道‘他们’是谁吗?是采生门吗?” 莲子头摇似拨浪鼓,她干笑着说:“云书哥哥你在说什么呀,什么他们我们的,我怎么听不懂呀?” “也是。”傅云书似是自言自语地道:“你也只不过是采生门手下的一枚棋子罢了,又怎么会知道太多?上头给你的命令是什么?拆散我与寇……寇落苼吗?现在你们已经成功了,这下一步棋,又该怎么走呢?” 莲子已不再试图蒙混过关,她不过巴掌大小的脸一片惨白,眼瞳不住地震颤。许久,她眼中忽然落下泪来,哽咽着道:“云书哥哥,对不起。” “真相本就如此,你只是揭开了蒙在真相前面的那块布而已,好像也没什么错?”傅云书淡漠地勾了下唇角。 莲子咬了咬牙,“不是为了这件事。” 傅云书下意识地扭头看她,只见莲子面色绯红,一把扯落了自己身上的斗篷,露出斗篷下介于少女与女童之间清瘦而白皙的躯体——她竟然未着寸缕! 夏夜清凉,鲜红的斗篷映着小女孩显得有些病态的白皙皮肤,却如同在这凉夜中点燃了一捧火。 饶是傅云书对莲子有所戒备,也万万想不到竟会上演这么一出,惊骇之下他立即背过身去,喝道:“你把衣服穿上!” 莲子抬手,将斗篷远远地丢开。 “滚!”惊怒交加之下,什么风度、仪态,傅云书已一概顾不上了,他大喝:“滚出去!” 莲子无动于衷,甚至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小女孩柔软稚嫩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傅云书的后背,他却只觉如芒在背,扎得脊梁骨都生疼。莲子眼泪簌簌地掉,打湿了傅云书的衣衫,她却将他抱得更紧了,抽泣着道:“对不起,云书哥哥……” 傅云书忍无可忍,也顾不得莲子现在浑身光溜溜,一把扯下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转身把人推远,同时急急扯下外衫,兜头罩在她身上,“滚!!” 他捏着她的肩膀,如同拎着只脱了毛的小鸡仔,满眼是遮掩不住的厌恶,正要一把丢出门外,却又忽然传来了敲门声,陆添在外头貌似关切地问:“云书,我今日在外头跑了一天,现在才得了空,立即便来探望你,你睡了吗?我带了些温补的药膳来,要不要尝一下?” 傅云书浑身一僵,还未来得及反应,莲子已一把扯下蒙在头上的傅云书的外衫,大喊:“傅大人!不要啊!求你……啊,救命!” 傅云书虽不曾与姑娘亲热过,但这一嗓子的涵义他却也清楚,瞳孔收缩,下意识地就要去捂莲子的嘴,外头的人却已破门而入。 除了陆添外,竟还有许孟,赵辞疾,以及数个陆添的侍卫与县衙中的衙役,十来双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盯着傅云书,以及和他纠缠在一起的,光溜溜的小姑娘。 莲子“哇”地大哭,一头撞向墙壁,陆添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脱了外衫胡乱裹在她身上,他看着傅云书,痛心疾首地道:“傅云书,你身为朝廷命官,怎能做出这等下流之事?!” 傅云书冷笑两声,反问:“我做什么事了?” 陆添怒喝:“你若什么都没做,这小姑娘怎么会一/丝/不/挂地在你房间里?!” “她怎么会在我房间里,你心中有数。”傅云书道。 陆添道:“你……” 许孟哀叹道:“傅大人,这小姑娘可是重要的证人,你即便再怎么喜欢,也不能对她下手呀。” “我没有碰她。”傅云书冷冷地道:“是她自己脱的衣服。” 众人面面相觑,这说辞委实无法服人,别说陆添的几个侍卫们面露鄙夷,就连傅云书手底下的衙役们也显出失望诧异的神情。 一个受尽折磨,才逃出虎口的可怜小姑娘,没有人会相信她是爬床的荡/妇。 傅云书后背沁出冷汗。 他望向站在门边的陆添,他分明是愤懑的、失望的、惊怒的,傅云书却清晰地看见了他眼底的笑。 陆添眸光闪烁,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转身看向莲子,抬手轻轻放在她肩上,道:“你是自愿和傅大人在一起的吗?” 莲子刚摇了两下头,肩膀却忽然剧痛,她惨叫一声“好痛”,陆添这才松了手上的力道,似是威胁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自愿和傅大人在一起的?” 莲子一边哭一边忙不迭地点头,“是……我是自愿跟了傅大人的……” “好了。”陆添松开手,对着众人道:“这件事情解决了。既然是傅大人的家事,自然不该由我们多管,都散了吧。” 有一个他的侍卫不甘地道:“可是大人,我们方才可是亲眼所见,分明是他强迫……” “住口!”陆添喝道:“这位姑娘已经亲口承认是自愿的,你还有何话可说?都散了,当做今晚什么都没看见过!” 这是想做什么? 傅云书抿紧了嘴,无话可说。 他们费尽心思把自己和寇落苼分开,为的就是唱这么一出戏?目的就是把自己的名声弄臭?仅此而已? 而不速之客们都似准备离去了。 莲子忽然扑上来,一把抱住傅云书的大腿,哭喊道:“大人,我愿从此以后跟着你,只求您……求您不要把我再送回采生门了!” “把你送回采生门?”明明已经准备走人的陆添如同一只闻到血腥的鬣狗,迅速折返,他惊疑的目光从莲子移到了傅云书身上,最终又一把揪住了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瘦弱的小女孩儿,“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莲子像是自觉失言,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连连摇头。 “事关朝廷大案,本侯不得不慎重。”陆添沉痛地叹了口气,望向傅云书的目光却充满了嘲弄,他分明忍不住笑得嘴角弯弯,吐出的话语却很是无奈,他道:“对不住了,傅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第108章 采生门(三十一) 说完, 他一抬手, 他手底下那几个侍卫便狗似的窜出来,将傅云书团团围住, 抽出腰间佩刀, 齐声道:“傅大人, 请吧。” 傅云书冷笑道:“陆侯爷这是想请我去哪里?” “如今县衙危机四伏,为傅大人安全着想, 还是暂且搬去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为妙。”陆添煞有其事地道。 傅云书道:“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49 安全的地方, 想来我县的大牢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陆添笑道:“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我亦如此想。” 傅云书冷声道:“若我说我不去呢?” “于公, 本侯是陛下亲指来江北彻查采生门一案的钦差, 于私, 我也算是云书你的兄长,又岂能眼睁睁看你身陷险境之中?”陆添道:“若傅大人执意如此,为兄也只好用些手段,将你请去了。” 他手下执刀的侍卫们又齐齐踏前一步, 将傅云书围在一个愈发窄小的圈内, 道:“傅大人,请吧。” “住手!”忽然有人喊道, 引得众人齐刷刷朝那里望去,陆添还当九合县还有谁敢违抗自己, 定睛一看, 竟是个身形瘦弱的小捕快,缩在角落里, 战战兢兢地望着自己。陆添一挑眉,“方才是你说的‘住手’?” 王小柱不自觉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是我。”他推开挡在自己跟前的人,一步步走到陆添面前,仰头直视着他的目光,道:“傅大人自出任我九合县令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勤政爱民,从无过失,只因这小女娃一句话,侯爷便能断定傅大人有罪了吗?” “有没有罪,若我说了不算,你说的就更不算!”陆添阴测测地道:“看来这位捕快大人还不晓得朝堂的规矩,既然如此,你们便教教他。” 晋阳侯手底下的侍卫对上王小柱可不会像对傅云书那般客气,得了令,抬起一脚狠狠将王小柱踹倒在地,一几个人一拥而上,对着他拳打脚踢,王小柱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抱着头惨叫连连。 “住手!此事与他无关!陆添你休伤无辜!”傅云书试图冲上去拽开正在暴揍王小柱的那群人,却被轻而易举地挡了回来,险些跌倒在地,堪堪扶住桌角,他生平第一次恨自己这样无能,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陆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陆添悠悠然一抬手,那些侍卫这才停手,他微笑着看着傅云书,问:“傅大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傅云书道:“不就是大牢么,便是一去又如何?” 王小柱艰难地喊道:“大人!”其余衙役也面露担忧之色。 “本县相信,清者自清,苍天有眼,不会叫清白之人承受无端污蔑。”傅云书说完,冷眼睨了眼面露不屑的陆添,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外衫披上,拍开侍卫扣向自己肩膀的手,道:“我自己走。” 上次来县衙,是为了检验两具暴毙的尸体,如今位置转换,保不准自己也会变成尸体躺在里头。 傅云书站在门外,看着简陋杂乱的牢房,无声地冷笑。 陆添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地响起,“夜深了,傅大人,早些休息吧。”说完,他伸手在傅云书背后一推,用力将他推进了漆黑的牢房。傅云书稳住身形,转身看去,陆添在进大牢前已屏退众人,如今这偌大的监狱中,只剩下三个人,傅云书,陆添,以及跟在陆添身后的许孟。 傅云书的目光从陆添身上掠过,缓缓移到许孟身上,他道:“原来是你。” 那个隐藏在九合县衙中的奸细,居然是官职仅次于自己的九合县丞,许孟。 许孟仍旧是板着一张苍白的脸,进的气似乎还没出的气多,虚弱得如同油尽灯枯的种公羊,他与傅云书对视片刻,面上幽幽浮起一丝讪笑,他道:“大人,正是下官。” 许孟身为县丞,在九合县待的时间远比傅云书长得多,关系网如老树盘根错节,深埋地下,叫傅云书无从察觉,全然不知他何时与陆添勾搭上了,也不知他们背地里做了多少无耻的勾当。 傅云书紧紧盯着许孟,无数的思绪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似乎有什么真相就要破土而出,他却不知从何挖掘。沉默许久,傅云书问:“何长发和赵四,是不是你下的手?” 许孟咧了咧嘴,“赵宣甫,只能说他是自己倒霉。” 这便是承认了。 恍然如灵光落顶,傅云书终于明悟,瞳孔不禁收缩,僵硬片刻,他道:“你竟也是采生门中人?” 莲子是饵,杨叶是饵,何长发口中藏在金雕山上的拍花子也是饵。而陆添、许孟,甚至于是茗县县令关彻,都是采生门手下的车马小卒。他们步步为营,小心算计,为的就是此刻。 自己这孤立无援的一刻。 小小九合县出现所谓东洋异兽,他必然会去好奇围观,只要露出些许马脚叫他发现所谓异兽其实是被迫害的小孩子,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如此一来,就将莲子这枚关键的棋子安插在了他身边。接下来就由莲子引他去茗县,本该由关彻将他抓起来,只可惜陡生了寇落苼这个变数,让自己逃脱了,只好再抛出何长发,假意招供嫌犯藏匿金雕山,有莲子指引着,不论多么小心,必然能够碰上群鹰寨的土匪们,若他猜得不错,那晚寇落苼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多半由许孟从中作梗,这样一来,寇落苼真实身份暴露,自己必然不能容忍,兵不血刃,轻松就除去了自己在九合最大的依仗。再演一出今晚这样的好戏,让县衙中人与自己离心,从此黑白皆由他们定论,自己这小小县令,再翻不出半点水花。 什么东洋异兽、茗县叫花子戏班、金雕山,从头到尾,不过是别人精心织就的一张通天罗网,在自己捣毁云间寺、鸳鸯馆,重创他们的一瞬,这张网,就已经在自己头顶张开。 “好哇!”想通了一切,傅云书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一个采生门!能在江北经营数十年,果然手段非凡,若放到明面上来,怕是能与群鹰寨齐名,并称江北双煞。” “群鹰寨算什么?”陆添冷笑,“他们头儿海东青徒有其名,费尽心思潜入九合县衙,巴结你讨好你,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一招打得灰溜溜滚回老窝了么?” 傅云书敛了笑,冷冷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寇落苼就是海东青的?” 陆添道:“只有你一人眼瞎而已。” 傅云书眼中波澜骤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没头没脑地道:“《蓬莱志》上卷里的故事诙谐有趣、生动温馨,下卷却风格陡变,变得阴郁而低落,我一直很想问问你,究竟是为什么?” 陆添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傅云书,“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当然不会知道原因。”傅云书无声地冷笑,“因为《蓬莱志》是陆添写的,而你,根本不是陆添。” 陆添一双凤眼立时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傅云书,而许孟面露疑色,不解地问:“侯爷,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添额角青筋不住地抽搐,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傅云书平静地说:“我的阿添哥哥乃忠良之后,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绝不会做出那等丧尽天良、卑鄙无耻的事来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50 。” “丧尽天良?卑鄙无耻?”陆添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笑话一般,仰天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到最后得扶着腰才能站稳,他笑得浑身发抖,一边喘气一边说:“可是傅大人呐傅大人,方才意图对一个十二岁小女孩相强的究竟是谁啊?我们可是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忽然收起所有的表情,淡漠地望着傅云书,低声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费尽心思,为的就只是把你这一个小小县令拉下马吧?” 傅云书道:“成败盖棺方可论,如今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这位冒牌货侯爷,这么快就忍不住想喝庆功酒了?” “冒牌货”三个字如一把杀猪刀直扎陆添心窝,一霎时连站在旁边的许孟都清晰的看见他俊秀的脸庞扭曲了一瞬,幸而两人中间隔着栏杆,挡住他扑到傅云书身上咬他的道路,即便如此,陆添还是抓着栏杆,恶狠狠地瞪着傅云书,咬牙切齿地道:“你无非就是仗着你老爹仍旧身居高位,想着我们到底不敢把你怎么样,可是傅云书,你真的觉得你能一直这么快活下去吗?” 傅云书心生不妙的预感,他道:“你什么意思?” “呵,”陆添又笑两声,把手从栏杆上松开,倒退两步,站回许孟身边,“成败盖棺论,傅大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明日辰时,咱们再见分晓。” 说完,他一甩袖子扬长而去,许孟跟在他后头走了,只在即将踏出大牢门的一刻,拂灭了狱中唯一一盏灯。 原本就昏暗的牢房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傅云书孤身立在这漆黑中,他脑海中愁绪万千,心里却只反复念着记忆中的一幕。 有人弯腰拾起一本书,望着自己,启唇一笑,三月天光亦为之倾倒。恍惚中,他似仍是少年模样,眉宇间却已沉淀风霜,他将那本《蓬莱志》放到自己手上,轻轻唤道:“浥尘。” 傅云书低声回应,“朝雨。” 第109章 采生门(三十二) 大牢的褥子实在算不得舒适, 傅云书虽一直不肯承认, 到底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少爷,捏着被角嗅了嗅, 只觉气味刺鼻难闻, 恹恹地放下, 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蹲着。盛夏酷热,到了晚上却遍体生凉, 监牢里更是寒意刺骨, 傅云书便只能抱紧了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抖着抖着, 竟也能生出倦意, 迷迷糊糊地眯起了眼睛, 恍惚间熬过一夜,待到再被人无情吵醒时,已是隔日白昼。 陆添几个手底下的侍卫哗啦啦歇下栓着牢门的铁锁,其中一个推开牢房的门, 抱着胳膊走到傅云书面前, 道:“傅大人,请吧。” 傅云书被冻了一晚上, 骨头都冻得有些僵硬了,他尝试着抬起脖子, 只觉颈椎骨都在“咯咯”作响, 他稍事舒展筋骨,扶着墙勉强站起身, 哑声道:“今天晋阳侯又想出些什么新花样来了?” 那侍卫讪笑道:“大人去了便知。” 傅云书自知无力反抗,也不做无谓的挣扎,晃晃悠悠地便跟着他们去了。慢吞吞走了一路,最后竟到了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地方——九合县衙门。 而陆添正坐在衙门公堂之上,明镜高悬牌匾之下。 陆添遥遥地便看见了一身狼狈的傅云书,有些幸灾乐祸地挑了挑眉,高声道:“堂下何人?” 他穿着官服板着脸的模样教傅云书想起故事里那个穿衣戴帽便自以为成人的猴子,不屑一顾地从他脸上一扫而过,目光定定地落在跪在堂下的另一人身上。 莲子虽背对着他,却仿佛仍能感受到他目光中压抑的怒火,瘦小的身躯瑟缩了一下,不敢回头看他。 被无视的陆添心头窜起几缕火苗,他用力拍了一下惊堂木,道:“堂下何人?” 傅云书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淡淡地落在陆添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一字一顿地道:“本县乃九合县令,傅云书。敢问晋阳侯召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傅云书,”陆添道:“这位莲子姑娘,可是你亲手从采生门手中解救下来的?” 傅云书眼眸转动,无声无息地将偌大的公堂扫视一遍,发现往日自己衙门里的熟面孔都已不见,全部换成了陆添自己带来的人。他的心缓缓下沉,开口道:“是。” “那你可知道,这位莲子姑娘,方才对本侯招供了什么?”陆添道。 傅云书道:“下官不知。” 陆添道:“她说,你是采生门的少主。” 这句话仿佛一个晴天霹雳落在傅云书天灵盖,然心底虽掀起狂风骤雨,他面上却仍是无动于衷的模样,神情淡漠地望着陆添。 公堂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傅云书终于动了一动,嘴角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他道:“采生门少主?”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我?” 陆添道:“她正是如此说的。” “哈哈哈哈哈,”傅云书忍不住大笑,任他昨夜如何反复思索,也绝想不到,陆添等人竟是打算用这个罪名构陷自己,“采生门少主?我?厉害厉害,晋阳侯当真奇思妙想,下官甘拜下风,只是……”他笑容顿敛,冷眼睨着陆添,道:“晋阳侯,你说,这算不算贼喊捉贼呀?” 陆添面不改色,淡淡地道:“看来身份被戳破,竟叫傅大人神志失常了,本侯居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即便想把莫须有的罪名栽到我头上,好歹也找个靠谱的借口。”傅云书冷声道:“我若是采生门少主,为何揭露云间寺、鸳鸯馆一案?” 陆添道:“江北府知府靳大人早对隐匿江北多年暗中作案的采生门有所察觉,你生怕一朝事情败露牵连到自己,便弃卒保车,斩断云间寺、鸳鸯馆,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断腕之举罢了。” “本县乃是金科探花,天子门生,朝廷七品父母官,想要安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到我头上,就仅凭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的一句话吗?”傅云书喝道:“晋阳侯这样的判词,莫说刑部、大理寺,怕是连江北府都过不了吧?” 陆添眉头一拧,竟忽地一笑,道:“好像也是。”他转向跪在一旁寂然无言的莲子,道:“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莲子颤抖着抬起头来,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云书哥哥……傅云书他,他确实是采生门中的少门主!还求大人明察!” 自己亲手救下的小女孩,竟毒如蛇蝎,虽然昨夜已经领教过他们的手段,今日再度亲耳听到,心中却仍是免不了微微一痛。傅云书道:“若真如你所言,我是采生门少主,为何要将你从何长发手中救下,带回府中精心医治?” “是啊,”陆添左手撑着下巴,看好戏似的看看傅云书,又看看莲子,抬手指了指她,道:“他说的有道理啊,如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51 果他真是采生门少主,干嘛还要多费力气救你?” “那是因为……因为……”莲子喉头一梗,苍白的脸上神情变幻,最终闭上眼喊道:“因为他中意于我,想要光明正大地和我在一起,才想出了这个主意把我接进府中!他……他还说了,如果府里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小姑娘,还和他过从亲密,一定会有流言纷扰误他仕途,所以……所谓委屈我几天……再者,昨晚……昨晚的事,大家也都看见了……奴婢所言,绝无半点虚假,否则便遭天打五雷轰!” 傅云书只盼着当场落下一个霹雳,将这面目可憎的二人轰杀成渣。 可惜今日万里无云,莫说暴雨惊雷,连一丝微风也无,周遭原本便凝滞的气息,也因日头逐渐攀升而灼热起来。 陆添的目光又移到傅云书身上,道:“昨夜之事,确为本侯亲眼所见,同见之人还有不少,傅云书意图对莲子用强一事可谓证据确凿,傅大人,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确实有话要说。”傅云书毫不畏惧地与陆添对视,道:“敢问晋阳侯可曾读过四书五经?” 陆添不耐地道:“这与本案有何关系?” “那么我也要说,”傅云书道:“我与她昨夜之事,不论构陷也好污蔑也罢,与我是采生门少主,又有何关系?” 陆添一愣。 傅云书继续道:“她既污蔑我为采生门少主,自然该拿出证据,她却反指我昨夜意图对她相强,莫说这只不过是她刻意制造的假象,即便是真的,也该治一个□□罪,又如何攀扯到采生门身上?”说着,他轻蔑一笑,“还是说,只因她是采生门中人,碰了她,便也是采生门人?这样想来,我记得昨夜晋阳侯也脱了衣服披到她身上来着,那么侯爷如今也算是采生门的人了?” 陆添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你……” 傅云书道:“若侯爷也肯承认自己已是采生门人,那么下官自然也无话可说,只得认罪。” “放肆!”陆添“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胸膛剧烈起伏,咬牙道:“你真当本侯对你无可奈何吗?来人呐,将九合县衙役杨叶带上来!”说完,陆添的口角浮起狰狞的微笑,得意地看着傅云书原本平静的神情骤然崩盘,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去。 话音刚落,立即便有两个侍卫拖着一具残破的躯体大步踏入堂中,一抬手,那躯体便如被去了肉的橘子皮一样,轻飘飘地被丢到地上,就躺在傅云书脚边。 傅云书不禁浑身轻颤,眼眶一霎时便红了,牙关打颤,轻声唤道:“杨……叶。” 若非陆添提前说明,他无论如何也认不出,眼前这个骨瘦如柴、满身血污、气息奄奄的人,居然是记忆中那个清秀腼腆、身姿挺拔的少年。他蹲下身,指尖颤抖着,犹豫许久,终于轻柔地触上杨叶深深凹陷的脸颊,“杨叶?” 杨叶的眼睫毛颤了一颤,缓缓睁开一双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木愣愣地看着傅云书,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傅大人?” 傅云书心中大恸,一时连高坐堂前正虎视眈眈的陆添也忘了,紧紧握住杨叶仅剩的一只手,哀声道:“杨叶,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是谁,谁对你下此毒手?” 杨叶浑身一颤,没有说话,目光恐惧地望向高高在上的陆添。 “杨叶,”陆添幽幽地道:“你说,你身陷云间寺时,曾见过他们的贼首,是也不是?” 杨叶愣了许久,在陆添和善的目光注视下,僵硬地缓缓点了一点头。 傅云书心里忽然“咯噔”一声,握着杨叶的手不自觉一松,他残破的手便跌落在地。 陆添温声道:“此人你可认识?” 杨叶再点了一点头。 陆添问:“他今日可在这公堂之上?” 杨叶又慢慢点了点头。 陆添眼中笑意几乎快要满溢,他问:“他是谁?” 杨叶转过头,看了眼傅云书。 傅云书面无表情对上他的目光,心底一片凄凉。 寂静半晌,杨叶的手似是很吃力地缓缓抬起,指着某个方向,道:“是你。” 而他所指的,却是明镜高悬牌匾之下,端坐公堂的晋阳侯。 第110章 采生门(三十三) 满堂鸦雀无声。 许久许久, 陆添缓缓挑起一边的眉毛, 道:“杨叶兴许是受伤太重,以至于神志不清了。本侯再给你一次机会, 好好想清楚了再说, 你在云间寺见到的采生门贼首, 究竟是谁?” 杨叶却不理会他,艰难地转过头, 看着满脸担忧的傅云书, 哑声道:“傅大人,我奉命前去鸳鸯馆调查小倌失踪一事, 却意外暴露了身份, 被他们囚禁了起来, 百般折磨后见我吐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便砍掉我一条胳膊,打算把我送到别的地方去替他们乞讨。谁知就在这时您撞破了云间寺和鸳鸯馆的真相,将其捣毁, 他们便改变了主意, 精心设局要对付您,还让我串通口供, 说您……说您就是采生门中的贼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杨叶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面露痛苦之色, 扭头“哇”地吐出一口血。 傅云书连忙伸手帮他顺气,关切地道:“你不用说, 这些我大概都能猜到。”说着,他将杨叶无力垂在地上的那只手紧紧握在掌心,愧疚地垂下脑袋,“是我对不住你。” 杨叶喘息着道:“大人切莫自责,对不住我的是采生门里的那些畜牲,不是你。”他苦笑一下,“其实,我方才……方才差点就忍不住要供出大人你了……他们说若我假意供出你,便放我一条生路,生固然可贵……只是……只是我这样一个废人,死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他一双浑浊的眼睛忽然爆发出精光,怒目圆睁地看着陆添,“晋阳侯,傅大人他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官,与采生门没有半点关系!” “好好好,”陆添怒极反笑,甚至拍了拍手,“如此情谊深重,真叫本侯感动不已,你既然一心求死,本侯又怎能不成全你呢?” 傅云书一把抱紧杨叶,惊慌失措地道:“你想干什么?!” 一支令箭从陆添手中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他冷漠地道:“杨叶口供与之前所述不一,分明有意欺瞒,愚弄朝廷,其罪当诛,来人呐,将他乱棍打死!” 傅云书厉喝:“你敢?!” 陆添冷眼睨着傅云书,嗤笑道:“差点忘了傅大人和他情深意重,既然如此,便由傅大人亲眼看着他走吧。” 陆添的声音幽凉阴沉似九泉阴灵呓语,徐徐送至傅云书耳边,“动手。” 于是傅云书被七八只手死死地按在地上,竭力挣扎却连手指都动弹不得。杨叶更是不用说,只一个侍卫便将他轻松提起,用力往地上一砸,原本便伤痕遍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52 体的身躯顿时血花四溅,傅云书呲目欲裂,声嘶力竭地吼道:“不要!!” 陆添手底下的人自然不会听他的,手中的棍子重重地砸到杨叶身上,一下又一下,冷酷无情得仿佛手底下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个面团,任人搓扁揉圆。傅云书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扼住脖子,叫他连扭头都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叶从拼命挣扎,渐渐地连扑腾的力气也没有,最后再也不动,只一双眼睛仍旧圆睁着,血液在他身下逐渐开出一朵猩红的花。 有一个侍卫把手指伸到杨叶鼻子前探了探,扭头对陆添道:“侯爷,他死了。” 陆添面无表情地一抬手,钳制着傅云书的手纷纷松开,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将浑身染血的杨叶搂进自己怀里,终于痛哭出声,“杨叶!” 陆添冷声道:“拖去乱葬岗扔了。” 杨叶的尸体被人强硬地从怀里拖走,“你们放开他!”傅云书怒吼着起身欲追回,却迎来当胸一脚,这一脚丝毫未留情面,将他胸膛原本便未痊愈的伤口直接踹裂,傅云书闷哼一声,仰面跌倒在地,口中喷出一口血,双手却仍在半空中执拗地试图抓住杨叶,“你们……放开他……” 陆添道:“傅云书,你记住了,害死杨叶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你放屁!”傅云书双手颤抖着撑着地面,试图爬起来,前头那两个拖着杨叶尸体的侍卫忽然站住不动了,然后恭敬地行礼唤道:“见过靳大人。” 靳大人?靳伯父! 傅云书眼中蓦地生起希望,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哑声唤道:“靳……靳伯父……”陆添由着傅云书往外走,并不阻拦,也未动身,只静静地坐着看。 身着知府官服的靳云龙从门外龙行虎步地跨进公堂衙门的门槛,他的目光从狼狈不堪的傅云书身上一掠而过,停在两个侍卫架着的杨叶身上,道:“怎么回事?这儿怎么有个死人?” 其中一个侍卫回答:“启禀大人,这人本是侯爷传来问话的证人,谁知他竟当堂翻供,还出言辱骂朝廷,侯爷忍无可忍,判了他五杖,谁知这厮身子骨虚弱不堪,打到第三下的时候就咽了气了,侯爷刚吩咐了我们要将他厚葬呢。” 杨叶缺了一条胳膊,满身伤疤,一张脸更是青青紫紫的连五官都看不分明,任谁看一眼便知这绝对不是那侍卫口中所言“打到第三下”那么简单的事,可靳云龙的目光轻飘飘的从杨叶身上挪开,摆摆手道:“如此刁民,还厚葬做什么?拖去乱葬岗扔了便是。” 傅云书不敢置信地看着靳云龙,“靳……大人……” 靳云龙这才注意到傅云书似的,目光如炬地看着他,眼中染上一层失望之色,声色俱厉地道:“云书,你太叫我失望了!” “什么?”傅云书怔忪着倒退一步。 靳云龙道:“采生门一事,我早有察觉,苦无没有线索证据,一直只在暗中调查,你为我捣毁他们云间寺、鸳鸯馆两个据点时,我还甚是欣慰,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竟只是你的弃卒保车之计!这还真是万万想不到,我的好世侄,竟是采生门的少门主!” 傅云书失声喊道:“我不是!” “你还敢狡辩!”靳云龙厉声喝道:“前任同知,你的弃子,贾轲,在江北府大牢里已经什么都招了!陆侯爷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彻查此事!云书,回头是岸,你便从实招来吧!” “招?”傅云书脑中嗡嗡作响,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神情扭曲,哑声道:“靳大人是想让我招供什么?” 靳云龙道:“采生门在江北暗中发展数十年,绝非寻常人所能掌控,你年纪又轻,身后必定另有他人掌舵,你说,采生门真正的门主,究竟是朝中何人?”他忽然缓和了语气,道:“云书,你还年轻,做错了事尚有回寰的余地,只要你供出身后那人,靳伯父可以向你保证,不会再伤你分毫。” 傅云书愣愣地听着,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成一点,盯着靳云龙那张看似硬朗刚正的脸,心中刹那间迷雾消散。 如他们所言,采生门这样一个藏在暗中作恶数十年无人发现、无人制止的组织,其背后,必定有一个极为强大的掌门人,这个掌门人,甚至很有可能是朝中某位权势滔天的大员。 这个人如论如何不可能是傅云书。 但……倘若傅云书是采生门的少门主呢? 只要将傅云书打成采生门的少门主,采生门主的真实身份,自然也就不揭而晓。 当朝的丞相大人,傅云书的亲爹,傅峥。 只有他。 “原来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我说呢,我一个小小七品芝麻官,怎能引得晋阳侯屈尊降贵地亲自前来泼脏水,原来……”傅云书无声地冷笑,“几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非常之事当用非常之法,为了替天行道,本侯也不得不出此下策。”陆添淡淡地道。 “替天行道?”傅云书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你?” 兴许是因为傅云书眼中的鄙夷与仇恨太过刻骨,陆添竟也有些心虚地扭过头不看他,只低声道:“靳大人。” 靳云龙略一点头,仍旧佯装诚恳地道:“云书,你不要怪伯父,伯父与你爹傅峥是同年,数十年的交情,实在不忍眼睁睁看着他带着你自掘坟墓,苦海无涯,你若现在回头,为时尚且不晚。” 傅云书不为所动,极为冷静地看着他。 两人目光相撞,沉默无言地对视着。 良久,傅云书忽然做出了一个极为不雅的动作,若是放在以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做出这样粗鲁的举动——他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正中靳云龙的面门。 傅云书冷声道:“就凭你也有资格提我父亲名讳?” 靳云龙平静地抹了把脸,冷笑道:“好,很好,你和你老爹还真是一模一样,令人厌恶。” 陆添的声音从不远处幽幽地传来,“靳大人,我早就说了,傅云书这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对他好好说话,只是白费口舌罢了,实在不必多言,动刑便是。” 傅云书不屑地道:“你们以为对我用刑,就能颠倒黑白,让我咬死自己的亲爹吗?” “云书,你实在是太天真了。”靳云龙道:“想必你还不知道吧?本府曾出任大理寺少卿,与陆侯爷的父亲陆锋大人曾共事过,他精于刑狱断案,我却钻研刑罚一道,大理寺什么硬骨头真汉子没啃过?没有一个能在我手底下撑过三轮。莫说儿子反咬父亲,即便是让亲妈砍死女儿,在我手里,也不过小菜一碟。”分明是骇人听闻的事,从靳云龙口中传出,却好似成了他的丰功伟绩,他惯常严肃的脸上甚至不自觉地浮起自得的微笑,盯着傅云书,犹如蝮蛇盯着近在咫尺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53 的家兔,“我再问你一遍,你说是不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为杨叶点蜡。 第111章 采生门(三十四)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 将傅云书涣散的神志又唤醒几分,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一道眼缝,看向火光摇曳中翘着二郎腿坐在不远处的两人。 陆添将手中茶盏搁到一旁, 微笑着道:“哟, 傅大人醒了?傅大人看着文弱, 这副身子骨倒还挺结实,吃了这么多顿鞭子, 竟还能扛得住。” 他们泼的水里头撒了盐, 如同细小的刀刃,缓缓割进傅云书满身的伤口, 他疼得苍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 耳边嗡鸣不住, 迷茫间,只能模糊听见靳云龙道:“只是鞭刑罢了,算得了什么,只是须得循序渐进, 否则一下子上太狠的, 只怕咱们傅公子一下子承受不住死了,那可得不偿失。” 陆添像是有些期待地问:“那靳大人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靳云龙并未细说, 只道:“傅大人被吊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 将他放下来吧。”两边的侍卫得了令, 立即将吊着傅云书双手的绳子解开,他之前被吊在半空中, 绳子一解开整个人就摔到了地上,砸得他眼前一黑,险些又晕过去,勉力稳住心神,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傅云书无力地张了张嘴,靳云龙眼尖,瞧见了,便问:“傅大人想说什么?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 “靳大人莫急,该说的总会说。”陆添道:“本侯还等着看靳大人的新玩法呢。” 靳云龙瞟了眼陆添,心道也不知道傅云书怎么得罪这位祖宗了,但晋阳侯甚得龙心,又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靳云龙自然不会开罪他,大手一挥,道:“把人抬上去,绑起来。” 侍卫们把傅云书连拖带拽地抬到一条特制的条凳上,与寻常条凳不同,这张条凳略宽一些,两头一高一低,傅云书被摆成头低脚高的姿势,双手双脚被死死缚住。他本就精疲力竭,此刻手脚被缚,更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侍卫拿来一块毛巾,严严实实地盖到自己脸上。陆添看得新奇,问:“靳大人,这是做什么?” “侯爷一会儿便知。”靳云龙说罢,一抬手,另一个侍卫端着一盆水上前走到傅云书身旁,手一倾,盆中水便不断地浇到傅云书脸上。陆添便看见原本蔫了吧唧的傅云书在一瞬间爆发出了极为可怕的力气,整个人几乎都弓起来,却又因手脚的束缚,最终又被扯了回去,浑身不住地痉挛,口中发出绝望的呜咽。 即便只是旁观,陆添也看得有些心惊,忍不住问:“靳大人,他这是怎么了?” “受水刑的人会产生溺水以及窒息感,正常,他逃脱不了。”靳云龙淡淡地说着,甚至端起茶盏送到嘴边呷了一口,“有幸享受过我这水刑之人,有八成都熬不住开口招了供。” 陆添问:“那剩下两成呢?” 靳云龙道:“死了。” 陆添瞳孔一缩,忙吩咐道:“仔细着点,可别把人弄死了!” 一盆水很快就浇完了,靳云龙示意先停手,然后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浑身战栗的傅云书身边,亲手替他揭开了脸上盖着的布,温声道:“怎么样,傅大人可有什么想说的?” 傅云书脑海中白茫茫一片,莫说回答,此刻他连靳云龙说了什么都听不见,只张大了嘴喘息着。靳云龙也很有耐心,等他喘够了,目光渐渐回神,才又问了一遍,“傅大人,关于采生门幕后主使是谁,你可知道了?” “知……知道啊……”傅云书虚弱地道。 靳云龙眼中喜色一闪而过,忙示意人着笔记录,压低声音问:“是谁?” 傅云书竭力从喉中发出一声极为古怪的笑声,道:“不就是你么……” “不知好歹!”靳云龙勃然大怒,朝傅云书的脸狠狠甩了一巴掌,力道之大,将他打得整个人都微微一侧,嘴角立即淌下血来。打完这一巴掌,靳云龙像是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抓出块手帕从指间到指缝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然后将那块手帕恨恨砸到傅云书惨白的脸上,喝道:“接着浇!” 恐怖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地袭来,他竭力张大嘴试图呼吸,却只有冰凉的水涌入喉中,渐渐的,连张嘴的力气也无,傅云书仿佛一条脱水已久的濒死的鱼,除了不时翕动一下,再也没有哪怕动一动手指的力气。意识模糊间,似乎有人扼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道“你想清楚了吗?采生门门主,究竟是不是傅峥?!” 涣散的眼眸艰涩地转动了一下,傅云书的喉咙里涌出一股水,他耳边嗡鸣不止,却仍听见自己的声如蚊蝇,极微弱地道:“不是。” 侍卫们提进来的一大桶水都已经用完,为难地看着满脸铁青的靳云龙和陆添,问:“侯爷,靳大人,这还……还继续浇吗?” 靳云龙冷冷地道:“继续。” “可是……”侍卫有些同情地看了眼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傅云书,“他都昏迷了,再浇下去,这人会不会……会不会就没了?” “让你浇你就浇!”靳云龙厉声道:“人晕了就拿银针扎手指,弄醒了接着行刑,没那么容易死!” “……是。”侍卫弱弱地应下,正要去外头重新提一桶水进来,陆添忽然抬手将他拦下,“慢着!” “怎么?”靳云龙若有深意地看了眼陆添,“陆侯爷莫非是心软了?” “我有什么可心软的?”陆添嗤笑两声,伸出根手指嫌弃地戳了戳傅云书水肿的脸,道:“只是觉得这样逼供太浪费时间了,傅峥毕竟是他亲爹,他倒霉了傅云书也落不了好,他不会不晓得这点,能在靳大人手底下熬这么久也算他是条硬汉子,只是再这么蹉跎下去,被动的会是我们……依我看来,不如用点简单粗暴的手段,先报上京城去,打傅峥一个措手不及。” 靳云龙一挑眉,“陆侯爷的意思是?” 陆添扭头看向那个负责记录口供的侍卫,“你听着,就写在严审之下,傅云书供出采生门幕后主使……” 那个侍卫不敢不从,依着陆添的意思,又添上几分笔墨,拟出一份假话连篇的口供来,然后恭恭敬敬地呈到陆添和靳云龙跟前,道:“两位大人请过目。” 陆添接过那份口供,潦潦扫了几眼,又递给靳云龙,“靳大人怎么看?” 靳云龙道:“就按陆侯爷的意思办吧。” 一旁的侍卫正要拿了口供让傅云书画押,陆添忽然一抬手,道:“且慢,让我来。”侍卫立即恭敬地奉上印泥,陆添抓起傅云书无力地垂在一旁的手,捏着他的拇指在鲜红的印泥上按了按,又按向那张写满了虚假口供的纸。在拇指按上纸面的一瞬,他因兴奋,连呼吸都一时急促,捏着傅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54 云书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收紧,将原本陷入深深昏迷的傅云书都掐得颤了一颤,他无声地张了张嘴,似是说了什么。陆添便有些好奇地附耳上前,听他极轻微地呢喃着,“寇兄……寇兄……” 一股无名火从心头起,陆添狠狠将傅云书的手一甩,恨声道:“你再也见不到你的寇兄了。” “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事要同侯爷商量。”靳云龙忽然道。 “什么?”陆添扭头去看他。 靳云龙道:“侯爷难得来一趟江北,除了采生门,若能顺道将群鹰寨也一并铲除,报到圣上面前,那可是大功一件呐。” “靳大人可真会说笑,群鹰寨要是那么容易铲除的,那……”说着陆添忽然眉头一皱,睨着靳云龙,“大人可是有什么计策?” 靳云龙道:“群鹰寨本不是那么容易除掉的。”顿了顿,他的目光落在躺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傅云书身上,“可若有了傅云书在手,那便有了八成的把握。” 陆添听着听着,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嘴角露出笑意,道:“我大概明白靳大人的意思了……” 靳云龙道:“我们将傅云书押去江北州府,故意往金雕山那条路走,引海东青下山出手相救,再安排重兵,将其一网打尽。” “不!”陆添一摆手。 靳云龙有些不满地看了眼陆添,却还是客客气气地问:“陆侯爷是觉得哪里不妥吗?” 陆添道:“往金雕山走,太过刻意,而且群鹰寨匪众在金雕山盘踞多年,对那儿附近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即便我们安排人手埋伏在暗处,也未必能一举抓获海东青,若是被他们劫到了人,往山上一躲,再要把人抓回来,可就难如登天了。”顿了顿,他信心满满地道:“应当往九曲廊走。” “往九曲廊走?”靳云龙迟疑地道:“我在江北与海东青周旋数年,深知此人阴险狡诈,若非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出手,凭他的谨慎,怕是不会以身涉险。” 陆添不屑地笑笑,“靳大人只知他们二人有情,却不知他们情深似海,为了傅云书,莫说是九曲廊,即便是刀山火海,海东青也会来。”他伸手,在粗糙的桌面上不轻不重地一敲,斩钉截铁地道:“他一定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云书撑住!老公就快来了! 第112章 采生门(三十五) 赵辞疾坐在窗前喝茶。 这盏茶的茶叶并不好, 甚至连茶水也已经凉透了, 可赵辞疾却依然捧着茶盏,坐在窗前, 望着自家杂草茁壮的后院, 一口一口地喝着。 他和陆添他们不是一伙的, 如今傅云书被停职,他又和许孟一向不大对付, 他们便将他一脚踢出局外, 美其名曰休息,实在不过为了方便自己蒙起头来干些不为人知的坏事。他大概都晓得, 只是他也毫无办法。 只有坐在这里一盏接着一盏地喝茶。 手中的这一盏冰凉的茶水也渐渐地空了, 赵辞疾将空的茶盏放到一旁的小桌上, 手却触到了一点热意,他余光一瞥,身旁的小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茶盏,正冒着袅袅水汽。 他独居, 家中也并无下人伺候起居。 随身携带的佩剑出鞘, 闪电般刺向身后,这雷霆一击, 却被一只看似文弱秀气的手轻松破解。 来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将赵辞疾的剑夹住。 赵辞疾使出吃奶的劲儿, 竟也不能再将自己的剑挪动丝毫。他憋得满脸通红, 最终认命地松开手,道:“敢问阁下是何人?到访寒舍有何指教?” 那人松开手指, 长剑便“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他扶了扶头上戴着的幕篱,用刻意压低的声音道:“指教谈不上,只是想问问赵大人一件事。” 赵辞疾问:“什么事?” 那人道:“端午当晚,赵大人身在何处?” 赵辞疾心头一凛,道:“过去这么久哪儿还记得清?总归不是在家里睡觉,就是在县中巡夜吧。” “赵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那人似是轻笑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便给赵大人一个提示。”顿了顿,他一字一顿地道:“乱葬岗。” 赵辞疾厉声问:“你到底是谁?!” 那人道:“我实在是很好奇,赵大人端午当晚究竟在乱葬岗做了些什么事,要这样小心,以为被赵四撞破了,就一定要杀他灭口?” 赵辞疾道:“赵四之死与我无关!是许孟要杀何长发,谁让他倒了血霉和何长发住一间屋子?!” “可又是谁安排他们住一间牢房的呢?”那人自问自答,道:“是你。” 赵辞疾一时竟哑口无言。 那人又道:“狱中犯人唯有赵、何二人中毒,说明是有人将□□抹在器具上,当日是谁分的牢饭?”他又笑了一下,“还是你。” 他道:“赵大人,你说这天底下竟有这般巧合的事?” 赵辞疾也笑了,“好像确实太过巧合。” 那人问:“所以,你当晚在乱葬岗上,究竟做了什么?” 赵辞疾道:“寇先生在严查时期冒险前来,就为了问这个?啊,不对。”他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目光穿透了幕篱上那层飘渺白纱,直接看见了他的皮囊,“应该说,海东青寨主。” 寇落苼抬手揭下头上戴的幕篱,面上丝毫不因身份被看破而显出惊慌,他甚至冲着赵辞疾颇为客气地一笑,道:“打扰赵大人了,实在是因这个问题困扰我多时,令我寝食难安,这才按捺不住,前来询问。” “此刻也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赵辞疾问:“此事与寨主又有何干,竟能叫你寝食难安?” 寇落苼道:“赵四之死与我确实是没什么干系的。”顿了顿,他道:“与我有干系的,是赵大人藏在乱葬岗的那件东西。啊,不对……”他嘴角浮起一个微笑,静静地看着面沉如水的赵辞疾,“应该说,前大理寺少卿,薛正大人。” 赵辞疾额前一时冷汗如瀑,他的眼瞳剧烈地颤动着,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平静微笑的寇落苼。 寇落苼道:“当年你与靳云龙同为大理寺少卿,又同因安王谋逆案遭谪贬,靳云龙在这江北苦熬数年,你却在上任途中无故失踪,从此下落不明,许多人踏破铁鞋都寻不到你,没想到薛大人竟也藏在江北,真不知该说你贪生怕死呢,还是说你胆大包天,居然在靳云龙的眼皮底下躲了这么多年。只是如今他已亲临九合,薛大人,你竟还有闲心喝茶?” 赵辞疾沉默地听他说话,听着听着,却也渐渐平静下来,甚至端起那一盏热茶,轻呷一口,叹道:“人不喝水会死,但丢了脸,却还能活。”他对上寇落苼探究的目光,淡声道:“不必再看,我的面具戴的时间太久,已经摘不下来了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55 。”顿了顿,他又道:“说起来我与你还真算是同病相怜,都是不得已披着别人的皮过活,不同的是我这张皮盖在脸上,你那张皮,却覆在心上。” “你我当然不一样,”寇落苼冷笑着说:“我是遵养时晦,你算苟且偷生。” 赵辞疾长叹一声,缓缓垂下头去,“终究是我对不住陆大人。” 寇落苼道:“你对他若还有一丝愧疚,就乖乖将你藏的那件东西拿给我。” “我不会给你的。”出乎寇落苼意料,赵辞疾竟一口拒绝,没有丝毫犹豫,他道:“听我一句话,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放弃吧,你侥幸得活,陆大人一定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不要冒险,阿添。” “你也有脸叫我的名字?”寇落苼唇角一抹冷笑渐渐没入虚无,他面如寒霜,冷冷地看着赵辞疾。 “为什么不能?”赵辞疾道:“真要论起辈分来,你还应当唤我一声叔父。” 话音未落,先前跌在地上的那柄剑忽地从地上飞起,瞬息从赵辞疾身侧刺过,钉在他脸旁一寸的墙上。赵辞疾平静地抹了把自己脸上被剑气割裂的细小伤口,道:“不错,文武双全,你父亲一定为你感到自豪。” “我自然是父亲的骄傲。”寇落苼不屑地扫了眼赵辞疾,道:“只是有些所谓的同袍兄弟,却只能叫他痛心难过。” 赵辞疾默然无言。 寇落苼道:“前尘往事都已随风而去,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你当年见死不救的事,你把东西拿给我,就当做一切从未发生过。” 赵辞疾却还是摇摇头,“我不会给你的。” “你……”寇落苼正欲发作,却听赵辞疾淡淡地说:“前尘随风散,珍惜眼前人,我还以为,你是来找傅大人的。” 寇落苼眼神一黯,道:“我和他暂时不便见面。” “是不便见面,还是不能见面?”赵辞疾问。 寇落苼眉头一拧,“你什么意思?” 赵辞疾道:“你可知傅云书现身在何处?” 群鹰寨在九合县的衙役班子里也有几个眼线,只不过他们不认得寇落苼,寇落苼也不认得他们,都是单线联系,前些天传来消息,说是靳知府大驾光临,暂时接管了九合县衙门,里里外外都换上了知府衙门的人,县里的衙役们都回家抠脚去了,寇落苼便以为是靳云龙带着傅云书在关起门来查案,此刻听赵辞疾这样一说,忽然心里“咯噔”一声,“他……现在在哪儿?” 赵辞疾道:“九合县大牢。” 未免风声走漏引来金雕山上的土匪劫囚,原本守卫松懈的九合县大牢最近却被围成了铁桶,知府衙门里过来的衙役们手执佩刀,兢兢业业地在大牢门口来回巡视着。只是干站着实在无聊,有两个人便小声地聊天,“诶,你知道里头看押的是谁吗,要这么大阵仗?” “听说是这个县原来的县令。” “哟,还是个官呢?怎么就沦为阶下囚了?” “这个倒是不清楚,好像是牵扯上某桩大案子了,还死活不肯招供,你没看都把人打得不成人形了么?” “啧啧,瞧见了,挺惨的,本来看着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呢,落到咱们知府大人手里,也不知道这回扛不扛得过去。” “那个什么侯爷自己也是个小白脸呢,还真心狠手辣……” “哎哎,别说了!”其中一人忽然瞥见有两道人影远远地走来,赶忙用手肘撞了下身旁的人,“说曹操曹操就到。”待那两人走到跟前了,又齐刷刷行礼,“属下见过晋阳侯!” “嗯。”陆添一双眼睛仿佛是生在头顶一般,眼角余光也不扫他们一下,只对身侧跟着的侍卫道:“你先留在这儿,我进去看看,等会儿叫你了再过来。” 推门而入,迎面便是一阵刺鼻的血腥味,陆添似是被这股气味熏到,眯了眯眼睛,待再睁开时,目光定定地落在中央躺着的那个人身上。 那仿佛不是一个人了,而只是一滩血。 他缓步走到那个人身旁,呆愣地看了许久,直到那人似隐约有感,微微睁开了一道眼缝,他看见那眼中流转的明光,飘忽落在自己身上。 于无尽的混沌苦痛间,傅云书恍惚察觉,有一道温柔而和煦的目光,穿透密布的乌云,悠然落到自己眉心,他竭力回应以微笑,然后轻轻唤道:“……寇……兄……” 他望着傅云书嘴角微弱的笑意,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淌落,滴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寇落苼哑声道:“浥尘,我带你走。” 第113章 采生门(三十六) 晋阳侯闲来无事, 正躺在县令衙门里的自雨亭中看书, 他平常其实并不常看书,兴许是这寒酸的府邸中这处亭子还算得他意, 又兴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捧着书看了一会儿, 觉得今日体会颇多,尤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这句, 简直有如道出了他的心声一般。 快意地舒了口气,将书丢到一旁, 晋阳侯伸了个懒腰正想小睡片刻, 忽有人撑船而来, 在自雨亭外遥遥停住,恭敬地行礼,道:“启禀侯爷,靳大人已准备妥当。” “哦?”睡意顷刻消散, 晋阳侯“噌”地躺椅上爬起, 双眼发亮,急切地问:“他可有说何时动身?” 那人道:“回禀侯爷, 靳大人说了,只要侯爷同意, 随时可以动身。” “好!”晋阳侯飞速套上靴子, 跳上船,“事不宜迟, 未免夜长梦多,自然越早动身越好。” 等晋阳侯回到岸上时,靳云龙已在岸边等候,见了他,仍是板着一张硬邦邦的脸,道:“本府就知道侯爷是个急性子。” 晋阳侯笑了笑,道:“靳大人既早早等候在此,想必心中比本侯还有迫切得多吧?”顿了顿,正色问:“事情都准备好了?” 靳云龙道:“几个时辰前已将傅云书涉嫌采生门一案,需将他带回江北州府关押调查之事散布了出去,想必此刻已经传到海东青耳朵里了,若他们二人真如侯爷所说那般情深似海,那么海东青绝对无法逃过此劫。” “几个时辰前?”晋阳侯有些迟疑地皱起眉,“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你确定海东青一定能得到并确信这个消息吗?” 靳云龙略带嘲讽地笑笑,道:“陆侯爷,你对海东青的力量一无所知。” 晋阳侯毫不客气地还嘴道:“本侯对群鹰寨的了解自然不如靳大人,想来那海东青确实很有几分本事,才能叫如靳大人这般的大才无奈放任了这么多年。” 两人相看两相厌,靳云龙鄙视晋阳侯不过是个靠脸和屁股吃饭的兔子,晋阳侯瞧不起靳云龙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小小知府,话不投机半句多,互相暗瞪一眼,撇过头去。 有侍卫小心翼翼地问:“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56 敢问两位大人,接下来咱们是去……”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九合县大牢。” 最要紧的,当然是确认傅云书的生死。 没了碍事的人,两位大人物将排场一摆,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地朝大牢而去,看得九合县百姓们暗暗乍舌。小小九合,从县衙到大牢,正常不过两三刻的时间,他们仿佛游街一般招摇过市,倒徒耗了许多光阴,待大牢远远地能望见了,立时有侍卫恭敬迎上前来,朝靳云龙行礼,又腆着笑脸对晋阳侯道:“侯爷,您又来了?” 晋阳侯对这个“又”字未曾上心,敷衍地“嗯”了一声,道:“里头的人怎么样?” “您放心,喘气喘得好好的呢!”侍卫道。 靳云龙道:“还是进去看一眼为好。” 晋阳侯幽幽地道:“既然靳大人说看,那便去看吧。” 侍卫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晋阳侯,腹诽侯爷性情还真是古怪,怎么两个时辰前刚来过这会儿又来了?不过这些大人物大多有各自奇葩的爱好,没准侯爷就是喜欢看别人被自己折磨过的惨状。他被自己的猜想骇得毛骨悚然,连忙垂下头去,一言也不敢多发,只毕恭毕敬地为两位大人推开监牢的大门。 监牢中浓郁的血腥气较之之前似乎淡去了一些,只有傅云书一个挺尸在中间,靳云龙负手朝他走去,晋阳侯却面露厌恶,以袖掩鼻,道:“就以他现在这副身子骨,若真一路颠簸去州府,怕是不到半路就得嗝屁,靳大人,你看要不要准备些老山参给他吊着气?” 靳云龙只弯着腰,蹙着眉,死死盯着奄奄一息的傅云书,不应回应,晋阳侯唤了好几声他才听见似的,道:“我看不必。” “久闻靳知府为官清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堂堂正五品官员,竟然连支人参都舍不得拿出来。”晋阳侯连讽带刺地道:“既然如此,这人参便算在本侯头上。虽然用在傅云书身上确实有些浪费,但此刻留着他的小命尚有用处,便奢侈这一回。” 靳云龙不理会他的嘲讽,伸出手轻轻捏住傅云书的手腕把了会儿脉,僵硬的脸上忽然扯开一点笑,喃喃道:“有意思。” 晋阳侯不甘心被无视,忍不住道:“什么东西有意思?” “侯爷,您的老山参还是留着给自己用吧,傅云书用不着,他的脉象平稳,兴许活得比你还久。”靳云龙道。 “你……”晋阳侯正欲发作,忽地想到了什么,喝道:“怎么可能?他这样一个公子哥儿,遭此大刑,怕是半条命都没了,还能喘气都算他的运气,怎么可能脉象平稳?!” “是呀,一个将死之人心脉居然如此平和,岂不是十分令人惊奇……”靳云龙之前还揣着手幽幽地说着,刚吐出最后一个字,他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朝傅云书心口插去—— 所有人都预料不及,晋阳侯一声“住口”都尚在唇边未出声,那短匕已在傅云书心口处入肉两寸。 但也只到此为止。 靳云龙面无表情地抽回匕首,傅云书的伤口出喷出一股血,有些许溅到了他的脸上。 晋阳侯终于忍不住冲了上来,一巴掌拍掉了靳云龙手中的匕首,虽然看他脸色似乎更想将这巴掌扇到他脸上。晋阳侯怒喝道:“你他娘的想做什么?!” 靳云龙转了转被拍的那只手的手腕,淡淡地道:“试探试探罢了。” 晋阳侯冷笑道:“你对个快死的人试探什么?” 靳云龙扭头睨了眼仍旧躺在木板上,一动也没有动,甚至连一声轻微的呜咽也没有发出的傅云书,低声道:“确实没什么好试探的。”他拂袖朝监牢大门走去,道:“既然如此,带上人,出发吧。” 晋阳侯俊秀的面容扭曲了一瞬,却还是勉强扬起笑,道:“那本侯就先预祝靳大人马到功成,活捉海东青。” 靳云龙头也不回,只摆了摆手,道:“多谢侯爷吉言,侯爷只顾好生看住九合便是。”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晋阳侯狠狠一拍身侧的桌案,恨声道:“一个小小五品知府,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敢三番五次与本侯唱反调!” 一旁的侍卫忙宽慰道:“侯爷息怒,谁叫咱们在江北,这毕竟是靳云龙的地盘。” “哼,”晋阳侯恨恨一甩袖子,“若非本侯人手不足,这活捉海东青的任务又怎会落到他手上?若真事成,头等功必然是要计到他头上了!” “这靳云龙已过不惑,尚只是个五品地方知府,即便攀上了太师又如何?哪里比得上侯爷您在皇上跟前的地位?左右都翻不过天去,等侯爷您回了京城,再腾出手来好好对付他就是了。”侍卫道。 听他说完,晋阳侯的脸色才好看一些,道:“正是如此,那靳云龙说得什么鬼话,什么傅云书兴许活得比我还久……哼,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谁死在最前头!” 正是日薄西山时,九曲廊陷在一片寂静中。 靳云龙领着人马行至九曲廊廊桥前,忽然勒马缓缓停下,白日仍是晴空万里,到了傍晚,却乌云压顶风疾拂,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他身侧的人询问地唤了一声,“大人?” 抿紧了嘴,靳云龙一抬手,道:“走。” 似是心中有所感,先前出声询问那人缩起脖子瑟缩了一下,靳云龙眼睛也不眨一下,淡声问:“怎么?怕了?” 那人竟也不否认,干笑两声,道:“久闻群鹰寨恶名,即将亲眼所见,不免惶恐。” “恶名?”靳云龙咧嘴冷冷一笑,“也只到今日为止了。”他忽然朗声道:“久仰海东青寨主大名,如今既来,何必躲躲闪闪的像只缩头乌龟般不肯出来见人?” 一个清朗的声音似是从山那头遥遥传来,“靳大人为了今日见我这一面可谓是费尽心机,既然如此,在下自当从命。” 话音刚落,百步之外忽地出现一道人影,身姿如玉,着一袭青衫,头戴幕篱,抱着一柄刀,闲适地倚在身侧一株树上。 靳云龙眉头微拧,“你孤身前来?” 海东青似是轻轻一笑,道:“自然不是,在下虽然自视甚高,但还没有自负到认为凭借自己单枪匹马就能从江北知府衙门一众精英中把人救走还能全身而退。”靳云龙眉梢一松,正欲说些什么,就听海东青漫不经心地道:“所以我带来了我最得力的一个手下,鸽虎!” 他一声令下,一个彪形大汉从一侧山上一跃而下,双脚落地,震得海东青靠着的那棵树也簌簌乱晃,“鸽虎在!” 海东青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道:“你下次出场的动静能不能小点儿?” 鸽虎憨厚地笑笑,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嘿,我下次注意。” “哼,下次?”靳云龙大手一挥,“你可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57 没这个下次了,来人呐,将这二人拿下!” 第114章 采生门(三十七) 他一声令下, 无数道身影从山上纷纷跃下, 齐刷刷长刀出鞘,刀锋直指这二人, 与九曲廊前的人马成前后夹击之势, 将海东青与鸽虎牢牢围困在中央, 远处树梢微动,显露出弓箭手的身影, 以及那刺骨冰寒的箭端。 海东青负手悠然道:“还真是天上地下罗网密布, 知府大人这回真可谓大手笔,在下佩服。” 靳云龙道:“不止是天上地下, 海东青, 即便你这回跳下九曲廊, 落入这滚滚江水中,我的人也能第一时间把你逮住。”他像是难以抑制心中的得意,咧嘴笑道:“这回你插翅也难逃,乖乖束手就擒吧!” 海东青似是有些困恼地叹了口气, 道:“既然插翅难逃, 那么在被抓之前,能不能让我看一眼傅大人?”他踮起脚朝靳云龙身后那辆马车张望。 靳云龙冷哼一声, “死到临头还惦记着自己的相好,放心吧, 本府迟早会让你们在阎王殿重逢的!”他抬起手, 弓箭手们纷纷拉开弓弦,执刀的官兵衙役们也随时准备着冲上前厮杀。 这只手却迟迟未曾落下。 靳云龙眼角的余光瞥见一点银光, 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那一点银光已化作一柄锋利的匕首,锋刃瞬息贴上了自己的脖子。 他眼瞳震颤,瞬息又凝滞,沉沉地黯淡下来,他哑声道:“居然是你?” 出手之人,正是先前不久还与他交谈的,他的心腹。 而此刻他的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那人先前假装出来的惊慌模样早已荡然无存,睒着一双冷淡的眼眸,看了靳云龙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海东青身上,略微躬身,恭敬地道:“寨主,傅大人就在属下身后的这辆马车里。” 海东青温声道:“这些年你潜伏州府衙门,辛苦了。” 那人道:“为寨主效力,不敢言苦。” 靳云龙发出一声冷笑。 鸽虎嚣张地晃了晃手里的九环金背大砍刀,大声嚷嚷道:“怎么的,不是专程来堵咱们的么?怎么不敢动手了?切,跟你土匪爷爷耍流氓,也不看看谁是你们祖师爷?!” “鸽虎,你看住他们。”海东青道,话音未落,已大步朝那辆马车走去,状似平静,负在身后的手却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一幕落入靳云龙眼中,他心底忍不住绽开无声的冷笑。 海东青三步并作两步窜上马车,因知府大人在他手里,竟无一人敢阻拦,见他上前,还潮水一般朝后退去,他手轻轻地颤抖着,掀起马车的帘子,小心翼翼地朝里唤了一声,“云书?” 光线昏暗,瞧不清傅云书的脸,只能看见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沉默而无言。 海东青来到他身边,只见眼前此人满面血污,原先清秀温润的眉眼都如残破的红枫,风华不再,徒留满地疮痍。他一时哽咽,颤抖的手触向他的脸,“云书……” 似是心有所感,傅云书的眼睫微动,竟在此时,缓缓睁开了眼眸。 海东青的手却蓦地僵住,“云……书?” 随着最后一字脱口,一柄短刀已经在瞬息之间没入了他的胸膛。 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看似气息奄奄的“傅云书”一跃而起,抹了把自己脸上的血污,兴奋地冲外头喊道:“大人,得手了!” 围捕海东青一事虽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但刀剑无眼,难免有误伤的时候,多少有些危险,况且以身厮杀,又太过粗鲁,不适合自己这样的斯文人,还是让靳云龙这种糙汉去拼命的好。 晋阳侯这样自我安慰着,带着傅云书回到九合县衙门。 他与靳云龙定下的计划是,让靳云龙带着假傅云书去引海东青出来,自己则守在九合看守真傅云书,等他那头将海东青摆平,自己再带着傅云书出发,将两人一起押送去江北州府。 这是只有他们二人才知晓全盘的计划,听起来实在是天衣无缝。 晋阳侯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担心的,随意让人找个地先安置了傅云书,自己则在后花园里支架躺椅,把身子懒洋洋一伸,睡起懒觉来。 兴许是日落时分天气凉,他瑟缩着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自己还是流落街头的一个野孩子时,被住同一条街的孩子王肆意欺凌,大冬天的把他的脑袋按进冰水里,他拼命挣扎,瘦弱的四肢却扑腾不出什么力气,只能任由冰水倒灌进口鼻,细碎的冰渣如刀一般切割着自己的气管。 这段沉积在记忆深处的梦魇历久弥新,挣扎从泥沙底下翻涌出来作祟,几乎只是看了一眼,他便惊慌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 他竭力挪开自己压在心口的左手,躺在睡椅上平复了一会儿,才恍然察觉已经入夜了。 四周静悄悄的,好似也并没有人。 晋阳侯一边从躺椅上爬起,一边嘀咕道:“靳云龙是怎么搞的,不是说万无一失的么?怎么到了现在还没派个人来给我回信?” “他回不来了。”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忽然响起。 晋阳侯浑身一悚,惊恐地问:“谁?是谁在说话?” 那个声音幽幽地道:“陆添。” “你是谁?!”晋阳侯色厉内荏地喝道:“竟敢直呼本侯名讳?” “名讳?呵呵呵……”那个声音轻轻地低笑了几声,音色几可称为动听,落入晋阳侯耳中,却只觉毛骨悚然,那个声音又道:“陆添这个名字,真的属于你吗?” “你是……”因震惊与不敢置信,晋阳侯一张俊美倜傥的脸都微微扭曲,“你是傅云书?”在这世间,除了少数几个自己人以外,知道他并非真正的陆锋之子陆添的人,就只有傅云书一个。“可是……不,这不可能!”晋阳侯喃喃摇头道:“傅云书怎么还能爬得起来?” “拜你们所赐,他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那个声音骤然阴冷,“敢伤我的人,自然要为自己的愚蠢行径付出代价。” 话音落下,那人也从黑暗中缓缓现身,他只着一袭青衫,并未作任何遮掩,目光深幽如千丈寒潭,冷漠地望着惊诧到合不拢嘴的晋阳侯。 这人晋阳侯先前也曾见过一面,虽无交集,但因他早知此人身份,所以刻意留心,此刻再度相见,只一眼便认出了他是谁——“你!你是海东青!” 眼前此人,正是当日跟在傅云书身后的寇师爷,真正的群鹰寨主海东青。 寇落苼扯了下嘴角,冷静地欣赏着他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 “不对!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大惊之下,晋阳侯连连后退,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寇落苼,“你现在怎么不去九曲廊救傅云书?”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58 寇落苼淡淡地道:“浥尘又不在那里,我又为何要去九曲廊自投罗网?” “你怎么知道的?”晋阳侯脸色瞬息灰败。 寇落苼道:“我什么都知道。” “呵呵,”晋阳侯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那你知道傅云书现在在哪儿吗?”他从袖中摸出了一只竹筒,扯掉引线,往空中一抛,漆黑的夜空中顿时绽开一朵绚烂的烟花,晋阳侯畅快地大声舒了口气,他笑道:“你知道也没有,你再也看不到他了。” 这是他们定好的暗号,一旦事情有变,便发出信号,看守傅云书的人会立即将他抹杀。虽然此后朝廷派来调查的人会有些难缠,但是死无对证,黑白翻转只在他们两片嘴皮子翻飞间。 出乎晋阳侯所料的,寇落苼面色平静,任由他抛出竹筒,甚至抬起头,安静地欣赏这烟花绽放又消散的一瞬。 待刹那后,绚烂的光芒湮灭,四周再度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寇落苼淡声问:“还有别的招数吗?” 晋阳侯声音颤抖,“你知不知道我放出的这个烟花是什么意思?” “我想大概知道。”寇落苼伸出根手指掏了掏耳朵。 “如此说来还真是我看走眼了?”晋阳侯强作镇定地嗤笑道:“我还当你对傅云书痴心一片,没想到居然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到了收网的时候,他这枚棋子依旧被你随手弃掉。海东青,午夜梦回时,你不怕傅云书的冤魂来找你索命吗?” “丧尽天良、无恶不作的采生门中人,竟然也会怕冤魂索命?”像是看到一只极力引人关注的、张牙舞爪的红屁股猴子,寇落苼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若世间真有神鬼之说,早就该拉着你彻底溺死在梦魇之中,哪儿还容得下你在这儿夹着鸡毛掸子装大尾巴狼?冒、牌、货。” 冒牌货三字直戳晋阳侯肺腑,他眼眶瞬息红了,咬牙切齿的死死盯着寇落苼,像是想将他生吞活剥一般,道:“你究竟是谁?” “我先前已经说过了。”寇落苼傲然道:“陆添。” 一击得手,“傅云书”眼冒金光,一把扯下眼前海东青头上戴着的幕篱,白纱布飘然落下,露出后头一张陌生的、微笑的脸。在假傅云书怔愣之际,他从怀里摸索摸索,掏出一只血袋,随手一扔,笑道:“怎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靳云龙对马车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耳边只听见方才得手之声传来,连颈侧仍架着的致命凶器也不顾,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海东青,任你机关算尽,也难逃我的手掌心!” “鸽虎,动手。” 突然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声音,让靳云龙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眼瞳暴凸,面色瞬时狰狞,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去,架在颈侧的刀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他也丝毫顾及不上,讷讷地望着那辆马车,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鸽虎用行动回答了他。 铁塔般的壮汉一跃而起,又轰然落地,小山般的身躯震得地面都抖了三抖,他手中的大刀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却并未砍向任何一人,而是径直落在九曲廊木制的桥面上。 靳云龙恍然大悟,大吼:“不!!” 在场其余官兵侍卫无一反应过来,又碍于靳云龙仍受他们挟持不敢相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鸽虎的大刀如远古传说中那柄开天辟地的神斧一般,带着惊天动地的气势,一下又一下砍向九曲廊。 而历时百年依然坚固的廊桥,在这样猛烈的砍击下,终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九曲廊,断了。 第115章 采生门(三十八) 与此同时, 马车中一道身影飘然而出, 负手落在鸽虎身边。 那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可是, 并不是寇落苼。 青燕子望着在九曲廊另一头的手下, 道:“任务完成, 撤。” 挟持靳云龙的那人忽然一掌拍在他后背,将江北知府大人拍得口吐鲜血飞出去一丈远, 衙门众人顿时上前接住知府, 他趁机脚尖一点马背,瞬息跃至九曲廊半空, 眼看着气力将绝, 他一甩袖, 袖中蓦地飞出一条铁索,缠上对岸的一株树,他也借着这个力,顺利抵达对岸, 与青燕子、鸽虎站在一处。 青燕子乐呵呵地朝呲目欲裂的靳云龙拱了拱手, 道:“靳大人,咱们山水有相逢。” 说罢, 三人身形一晃,几个跳跃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扶着靳云龙的一个侍卫焦急地问:“大人, 晋阳侯还在九合县中, 咱们人手尽出,县中空虚, 这……这可如何是好?九曲廊已断,咱们若再想回九合县,就必须往……” “别说了。”靳云龙一抬手,又剧烈咳嗽了几声,才喘息着道:“事态已然失控,若晋阳侯出事,皇上怪罪下来,怕是没人能担待得起。既然如此,便只能将所出之事上报朝廷了,就说……” 侍卫问:“如何上报?” 靳云龙面无表情地道:“就说海东青率群鹰寨匪众,挟持晋阳侯与傅县令,意图谋反,已然攻下九合县。” 掌控九合县对于寇落苼来说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靳云龙带走的绝大部分人马,都被滔滔江水阻隔在九曲廊另一头,晋阳侯身边剩下的这点人,根本无法对寇落苼造成威胁,把几个人粽子似的捆成一团,丢进大牢中严加看管。没了县令县丞,所幸还有个赵辞疾在,寇落苼本身在县中威信也不低,轻松便接管下九合县,将手头杂务一股脑地丢给赵辞疾,寇落苼马不停蹄地赶回金雕山去了。 九曲廊桥已毁,想要重回九合,就必须往金雕山走。可以想见,接下来还有许多场硬仗要扛。 还有一件,傅云书也在金雕山上。 赵辞疾精通易容之术,正是如此他才能顺利从“大理寺少卿薛正”这个壳子中金蝉脱壳,改名换姓隐于九合,还混了个县尉当当,一晃就是十三载春秋。先前他与赵辞疾合作,假扮成晋阳侯的模样,混入九合大牢,而赵辞疾则装作侍卫跟随他身侧。待进入大牢,便再易容成傅云书的模样,代替他躺在牢中,而寇落苼则带着重伤的傅云书匆忙赶回寨中医治。 靳云龙他们欲唱一出螳螂捕蝉,他便给他们补上一场黄雀在后,这场粉墨大戏,才显得完满。 寇落苼一路疾驰回寨,刚踏进自己房间门,便一把拽住寨中医师松雀的衣襟前后摇晃,“怎么样?浥尘这几日伤情有无好转?喝药能喂得下去吗?有没有定时给他翻身按摩?喂的吃食又是什么?” 松雀被他一双铁臂晃得头昏脑涨,扶着额头无奈地道:“你既然有这么多话想问,直接去问他本人不就好了?” 寇落苼一怔,小心翼翼地从松雀身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59 后探出半张脸,朝床上一望。 傅云书正坐在床上,背靠着几个软垫,手里捧着只碗,平静地看着自己。 寇落苼讷讷地松开了手。 松雀连忙从虎爪下逃脱,一溜烟地朝外跑去,“寨主我不打扰你们你有事再叫我!”他还十分贴心地甩上了门,“砰”的一声,不大的房间中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莫名的尴尬与心虚涌上心头,寇落苼垂下头避开傅云书的目光,咳嗽了两声,道:“饭吃过了吗?” 傅云书晃了晃他手中的碗,“正吃着呢。” “……哦。”寇落苼问:“吃的什么?” 傅云书把碗给他看了看,里面还剩半碗白粥。 “怎么吃得这么寒酸?你身上有伤,须得好生进补,我这就去命人给你炖锅母鸡老鳖山参汤。”寇落苼低着头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傅云书却道:“寇兄。” 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寇落苼立时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傅云书道:“寇兄,你回来。”他拍了拍身旁的床铺。 寇落苼低着头僵硬地走过去,又僵硬地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眼又诚惶诚恐的模样,仿佛一个在外头干了混账事自知即将挨老婆骂的男人 傅云书道:“松大夫说了,我大病初愈,饮食需清淡,不易吃油腻荤腥。” “松大夫?”寇落苼一蹙眉,“松雀?” 傅云书点点头。 寇落苼忍不住咧嘴笑了笑,“他在寨中的代号叫松雀,可不代表他就姓松。” “那你呢?”傅云书定定地望着他,温声问:“你的代号是海东青,假名是寇落苼,那你究竟姓什么?” “我……”寇落苼一时无话,若在此时承认他就是陆添,会不会让浥尘觉得,自己是不是为了和好而假意欺瞒于他?可若不说,又该如何遮掩? 好在傅云书似乎也并未纠结于此,又问:“眼下江北局面如何?” 寇落苼也并未打算隐瞒,一五一十地同傅云书交代了,傅云书听完,沉思片刻,然后道:“你扣下晋阳侯,折辱靳云龙,他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待回去重整旗鼓,必然还要对九合出手。” 寇落苼却丝毫也不惊慌,淡淡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北府的那几个草头将军贪官污吏,没一个中用的,群鹰寨哪个没对付过?” “若只是江北府中人,倒也不足为虑。”傅云书道:“但晋阳侯身陷九合,采生门一案幕后主使,又多半是朝中哪位大员,只怕他们小事化大,要在京中朝廷搅弄风云。” 寇落苼冷笑一声,“我还怕他们不搞事呢。” 傅云书看着他,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忍不住咳嗽起来。寇落苼连忙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道:“你有伤在身,还需好生静养,这些烦心的事交给我,你莫要多思多虑。”将他手中捧着的碗接过,道:“这碗给我,剩下的也不必硬吃了,你且躺着休息,我不打搅你了。” 他起身欲走,衣袂却被人轻轻拽住,回过头,却见傅云书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道:“别走。” 寇落苼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不去看他澄澈的眼睛,道:“怎么了?” 傅云书顺着他移动的方向而挪动,执着地望进他的眼底,一字一顿地道:“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寇落苼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空有满腔肺腑之言,真对上了傅云书,却连一个字也不知该如何吐出。 傅云书道:“我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寇落苼道:“你问。” 傅云书道:“《蓬莱志》上下两卷,为何风格突变?”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假冒陆添的晋阳侯,问得他一头雾水,如今问到寇落苼头上,他却也是讷讷不语,眼瞳震颤,紧紧盯着傅云书,不发一言。 喉头哽咽片刻,傅云书哑声道:“其实我想问的是,这些年来,你究竟遭受了什么……阿添哥哥。” “你……”寇落苼声音有微不可察的颤抖,“你怎么知道的?” 傅云书道:“因为《蓬莱志》。” 十三载光阴流转,将一个稚童对于儿时玩伴的记忆已经消磨得非常模糊,唯一深刻的印象,只剩下了那一本因为不知结局而念念不忘的《蓬莱志》。 “我记得阿添哥哥悄悄把《蓬莱志》上卷交给我,说借我看看,千万不能被大人们发现,否则他爹就要把他吊起来打。我还没来得及看完,陆家就出了事,阿添哥哥也失踪了,后来我将最后一页看了一遍又一遍,可却再也没见过他。长大一些后,我自己去书局试图找《蓬莱志》下卷,数年来几乎将京城大书局小书摊翻遍了,到底也没能找到,可就如此巧合的,竟让我在金雕山上一间书房中,找到了它。与上卷一样,都是手抄本,我那时候就想,其实这《蓬莱志》,根本就是阿添哥哥自己写的吧。”傅云书说着,牵动嘴角,渐渐泛起一个温柔的笑,道:“你的字迹较之当年自然大有不同,可一个人,总有一些东西,是过再久也不会变的。”话音未落,他忽然被拢入一个炽热的怀抱,被紧紧地拥住。 寇落苼环抱着他,哑声道:“……你早就知道我是海东青?” 傅云书摇摇头,“当时虽觉古怪,却并未细想。”顿了顿,他叹声道:“也许是我不敢深思。” 寇落苼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傅云书有些吃力地抬起胳膊,在他宽厚的脊背上安慰地捋了捋,“没关系,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而且分离十三年,谁也不知道现在的傅云书是不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他从寇落苼的怀中抬起头,冲他轻轻一笑,道:“但是我希望你愿意相信现在的我。” 深吸一口气,寇落苼道:“我来到江北,成为群鹰寨主,潜入九合县衙,确实另有缘由。其一,我想将采生门这颗毒瘤连根拔除,其二……”他眸光暗动,低声道:“我要为我父亲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第116章 江湖之遥(一) “陆伯父?”傅云书一愣, “可我记得, 陆伯父的冤情,新皇登基时不就已经替他洗清并昭告天下了吗?当初阴谋陷害于他的那几个人, 也全都于午门斩首示众了呀。” 寇落苼道:“那只不过是几个喽啰而已, 真正的幕后黑手, 如今还稳坐朝堂之上,依旧权倾朝野。” 傅云书瞳孔收缩, 低声问:“那人究竟是谁?” 寇落苼冷声道:“曾经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如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太师大人,唐戟。” “什么?!”傅云书大惊失色, “怎么会是唐太师?!” 寇落苼苦笑一下, 道:“连你也不相信吗?” “我当然信你!”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60 傅云书忙道, 顿了顿,又有些迟疑地问:“可是唐太师早在十三年前便已是位高权重的大元帅,而陆伯父则是大理寺卿,两人本该无甚交集, 为何……他为何要陷害陆伯父?还是……还是以这样恶毒狠绝的手段?” “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寇落苼淡声道:“说来说去,不过一个贪字。” 十三年前, 朝中出了一桩惊天大案,安王谋逆。此案牵连无数, 以至于那段时间的午门热闹得好似菜市场, 一波又一波的罪臣,以及他们的亲眷被押到门前, 随着刽子手的手起刀落,而送掉自己一颗人头。 大理寺卿陆锋一家,便在其中。 那时的陆添还只是一个顽劣少年,整日不好好读书练武,只知上树掏鸟蛋下河捉王八,陆锋和他最多的交流,就是靠着一杆鸡毛掸子——高高举起,再狠狠抽上他的屁股。但在大难临头的前一天,记忆里一贯不言苟笑的父亲忽然和颜悦色地把他唤进了书房,父子两促膝长谈了一夜,在天将明时,陆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一声,道:“阿添,好好活着。” 这是陆锋留给陆添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他被父亲的亲信连夜送出了京城,日夜兼程地赶路,来到一处不知名的、人烟稀少的小山村,亲信把他送到后便消失不见了,陆添独自一人在小山村里居住了三个月,听到了陆寺卿全家上下五十九口人全部枭首的消息。 他恍惚站在河边,听见两个浣衣女谈论着这个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旧闻,他忽然想起最后一晚,父亲搂着他的肩膀,难掩哽咽地道:“阿添,为父是被冤枉的。” 陆锋被指与安王私/通,在大理寺书房的暗格里,搜出了他与安王往来的书信,所提之事,皆为朝中密闻。 安王是皇帝次子,太子殿下的二弟,与太子素来不睦。而陆锋,则一直是坚定的太/子/党,此事一出,太子震怒,任凭他被打入天牢、遭受酷刑,也不闻不问。幸而有挚友刑部尚书傅峥为他四处奔走求情,这才把人从天牢救出,软禁在自己家中。到最后满门抄斩的判决下来,陆锋咬破手指书血书一封,托傅峥辗转送到太子手里,等太子赶到刑场时,陆锋已命丧黄泉,午门血流成河。 而这一切,都是时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唐戟的阴谋诡计。 几乎没有人知道,唐戟除了是手握重兵的大元帅,还有另一重身份。 采生门门主。 陆添还记得陆锋对自己道:“为父当年进京赶考时,曾路过江北云间寺,那时便觉此寺有所古怪,却未曾上心。直到数年前出任大理寺卿时,翻阅各地卷宗,发现江北府失踪的人口,较之其他州府,要多得多。” 众人皆以为这是江北土匪横行的缘故,陆锋却暗自顺着这条线深挖下去,终于发现了深藏地底的采生门。 也察觉了这残忍而阴毒的门派身后的那只手,究竟来自何处。 唐戟位高权重,底下势力如老树盘根错觉,连皇帝都要忌他三分,陆锋自知不敌,便悄悄地将调查所得证据全部藏了起来,隐而不发,欲待到时机成熟时,再替天行道。 可人算不如天算,陆锋虽未声张,却有心腹告密,将此事捅到了唐戟面前。唐戟大骇,采生门一事万一暴露,自己便是万劫不复,于是设下毒计,伪造书信,污蔑陆锋私/通安王,安了个谋逆同党的罪名,断送了陆家五十九条性命。 其实如果放在平日,皇帝未必会如此草率地结果一个正三品官员及其全家老小,但安王谋逆案牵涉甚广,当时下的旨意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多少封疆大吏朝中大员为此丢了性命,更别说陆添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失去了太子的支持,也不过是砧板伤一条任人宰割的鲫鱼。陆锋无数次苦苦乞求面见太子,到底没换来他一个回眸。 到最后,即便来了,也太迟了。 从回忆中惊醒时,陆添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河中央,而此时,水面已经没过了了胸口。 只要再往前走几步,一切苦难也都结束,他便可以再去见父亲,可以和家人团聚了。 他在湍急的水流中呆愣地站了很久,河水虽凉,他的额前却冒出了汗。 终于,他冷静下来,重新一步一步走回了岸边。 他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思考了很久,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去江北。 一切事端从何而起,便回哪里了结。 寇落苼道:“我到江北之后,因机缘巧合,结识了我的义父,也就是群鹰寨前任寨主,义父去后,我接手群鹰寨,成了海东青,再后面的事,你也大概都晓得了。” “可是……”傅云书迷惑地问:“你为什么要……要故意接近我?”他仍清晰地记得与他在金雕山下重逢那一次,虽然他当初并未认出他,但每每回忆,心中还是无限欢喜,此刻忍不住就有些脸红,道:“总不会是你在路上看了我一眼,立刻就认出了我吧?” “这倒不是。”寇落苼说着,想了想还是把接下去那句“那个时候就算我认出了你是小时候那个黏人虫也不会理你的”给咽了回去,道:“因为我需要一个混入九合县衙的理由。” 傅云书问:“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混进九合县衙?” 寇落苼道:“因为我认出了九合县衙中的一个人。”顿了顿,他道:“赵辞疾,他就是当年护送我出京的那个我父亲的亲信,也是两位大理寺少卿其中之一,名唤薛正。除此之外,我父亲还将那几年中搜集到关于唐戟和采生门的罪证,交到了他手里。” 虽然今日听到的令人震撼的消息已经足够多,听到这句话时傅云书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赵辞疾?他竟然曾经是陆伯父的手下?” “不仅如此,”寇落苼冷笑一声,“还记得那个出卖我父亲的叛徒么?这个人你也认识,他就是江北知府大人,靳云龙。” 虽然出乎意料,但这回傅云书竟未觉太过惊讶,嘴角亦泛起冷笑,道:“他还真是一直让人这么恶心。” “为了攀上唐戟这根高枝儿,他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可惜背主之人谁敢重用?官位不升反降,从大理寺少卿变成知府,被一脚踹到江北来看守采生门,也算是一点报应。”寇落苼面无表情地道:“可是啊,这么一点点报应,怎能解我心头之恨?” 独自背负着这样的血海深仇,一路漂泊至江北土匪窝,他究竟吃了多少的苦头?傅云书甚至不敢细思,心头便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他忍不住紧紧地抱住寇落苼,浑身微微地发抖,反倒是寇落苼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后背,道:“都过去了。” “那……”傅云书埋首在寇落苼胸膛,有些迟疑地问:“那个晋阳侯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新皇登基时,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61 为陆伯父洗清了冤屈,以国礼厚葬,还说寻来了陆锋大人侥幸存活的独子陆添,封为晋阳侯……” “谁知道,”寇落苼冷冷地道:“兴许他心中有愧,想借此机会弥补一二,让自己良心好过一点而已。” 傅云书没有再继续谈论皇帝,只温声道:“那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 寇落苼道:“此番靳云龙他们对你出手,实则是为了对付你身后的傅叔叔,他与唐戟政见相悖,不睦已久。如今皇帝羽翼渐丰,为保江山稳固,必然不能容忍朝中有唐戟这样大权独揽之人,迟早有对太师一党动手的时候。而傅叔叔,正是皇帝最大的助力,枪打出头鸟,唐戟为保手中权力,自然要先拿傅叔叔开刀。但我相信傅叔叔足智多谋,不会没有准备,浥尘,你写书信一封,命人飞鸽传书至京城,送到傅叔叔手上,我要先与他取得联系。” 傅云书毫不犹疑地点头,“好。” “再者,我要把当年父亲留下的所有证据,连同赵辞疾这个人一起送到京城,送到皇帝面前,在天下人面前,揭开唐戟的面具,露出他的丑恶嘴脸……”寇落苼话音未落,门外忽然有人急促地敲门,寇落苼不耐地道:“什么事?” 门外那人急切地道:“不好啦寨主!您吩咐我们看住的那个人……那个人他不见了!” 寇落苼“腾”地站起身,“什么?!” 傅云书迷惑地问:“寇兄,你命人看守的是谁?” 寇落苼愕然跌坐回床上,喃喃地道:“是……是赵辞疾。”说罢,他眼神骤然凌厉,狠狠一拳砸在铺了虎皮的床板上,“这个贪生怕死的狗贼,又逃了!” 第117章 江湖之遥(二) 赵辞疾此人, 软硬不吃, 无论寇落苼怎样威逼利诱、好话说尽,他眼皮子也不眨一下, 只坚持两个字——“不给。”寇落苼一时也拿他没办法, 总不能对他下杀手, 只好命人寸步不离地盯着,打算等眼下的要紧事办完了, 再来与他周旋。 可今日赵辞疾突然开窍一般, 对监视他的那个人说:“我忽然想通了,可以把你们寨主想要的东西给他。” 负责监视的那个土匪大喜, 正要派人回山上报信, 赵辞疾却道:“你随我去取, 取来了直接交给你们寨主便是,若是等到他来,兴许我心意转变,就又不想给了。” 那个土匪虽心中怀疑, 但机不可失, 便多叫上了几个人一块儿跟着,来到乱葬岗, 随赵辞疾七拐八拐走到乱葬岗中央某处坟堆,赵辞疾伸手在石碑上摸索了一阵, 忽然地底一震, 随即传来一声“咔哒”巨响,正惊疑间, 赵辞疾喝道:“不好!有机关!快后退!”众人不疑有他,慌忙朝相反的方向逃去,却不见赵辞疾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见那坟堆中间露出一个大洞,赵辞疾笑着朝他们摆摆手,跃入洞中。 “中计了!”几人再跑回原地时,那突然出现的大洞连带着赵辞疾这么个大活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方才那一幕不过是他们的幻觉而已。 寇落苼沉默地听完手下的叙述,原本便森寒的脸上又覆上一层严霜 几个土匪自觉辜负了寨主的信任,一个个都怂头巴脑、垂头丧气地蹲着。 “看看你们那一个个的怂样!”寇落苼指着一溜鼻子骂道:“这么多条壮汉连一个人都看不住!还让他当着你们的面逃之夭夭,简直是被当成猴儿耍!咱们群鹰寨的脸面都叫你们丢尽了!” 几个虎背熊腰、块垒分明的大汉被寇落苼骂得连头也不敢抬,鹌鹑似的缩成一大团。其中一个心中委屈,哭哭唧唧地说:“寨主,咱们也是万万没想到,就乱葬岗那么个鬼地方,他……他娘的居然还有机关,要不然就凭咱们几个,看个人岂能出事……” “你还有脸说!”寇落苼一拍椅子的扶手,“我先前什么软的硬的没施过,他愣是咬死不肯给,怎么的,在你们身边呆了几天,突然就变了性子了?你是佛吗?还以为自己能感化他还是能普度众生咋的?他突然改口这肯定是背地里有阴谋,撞上这种事儿就该第一时间来通知我!让你没事儿充牛逼,这下可好了吧,被日坏了吧!” 几个土匪蔫了吧唧的一句话也不敢顶,原本坐在一边旁听的傅云书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察觉到傅云书的目光,寇落苼连忙冲他讨好地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寨子里都是些大老粗,没什么文化,不说些简略易懂的,他们听不明白。” 傅云书哑然失笑,道:“我原先虽心有疑虑,但一直不愿相信,寇兄这么个斯文书生会是土匪,如今一看……” 寇落苼也笑道:“如今一看,却觉怎的?” 傅云书道:“觉得我的眼睛实在是瞎得厉害,看来日后得找个空闲的日子去找邵大夫治治。” “治好眼睛也来不及了,”寇落苼一下子凑到傅云书身边,暗中轻捏了把他的腰,“你已经落到土匪的手里了。” 傅云书撇了撇嘴,正欲回一句什么,余光却瞥见底下几个土匪惊诧暧昧的目光,连忙一把将寇落苼推开,故作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道:“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既然是机关,自然有破解之法。”寇落苼施施然站起身,道:“你们带我去赵辞疾消失的那处坟堆。” 乱葬岗处处皆是尸坑坟堆,寇落苼绕着眼前这一处土堆来回走了三四圈,也没瞧出它与别的土堆有什么不同。他蹙起眉,问:“赵辞疾跳进大坑消失前,动过什么手脚?” 几个土匪指手画脚地道:“他在那块石碑上抠抠搜搜了很久!” 寇落苼的目光又落在那块石碑上。 这块石碑不过一块再普通不过的青石板,上头一丝花纹雕刻也无,简陋得像是随便从那条街的地上抠出来安上的一般,上头似乎曾经刻过什么字,因常年的风吹雨打,已经模糊不清,寇落苼伸出手指顺着那仅剩的几个笔画缓缓抚过,然后静等片刻,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蹙眉“啧”了一声,道:“他是怎么个抠法?你们瞧见了吗?” 几个土匪一齐如拨浪鼓般摇头。 “要你们何用?!”寇落苼骂了一声,扭头又专心致志地研究石碑去了。 乱葬岗下远远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寇兄,怎么样了?” 傅云书执意要跟来,说不让他来他就上吊,寇落苼没奈何,只好把人装在马车里一路稳稳当当地运到乱葬岗,但到了山脚下,他说上头阴气太重,硬是让人看着傅云书安稳待在山下等他。于是乎小县令只能踮着脚尖眼巴巴地望着上头。 寇落苼为免他扯着嗓子喊得辛苦,一路小跑着下了山疾步走到他面前,道:“赵辞疾既然敢将有关唐戟与采生门的证物藏在这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62 里,想必对此处的机关颇有自信,一时半刻,我还真找不出什么破绽来。” 傅云书眼睛亮亮的,道:“要不然让我试试吧!” “你?”寇落苼眯起眼睛从头到脚将他扫了一遍,道:“你行吗?” “我怎么不行?”傅云书鼓着腮帮子没好气地道。 寇落苼笑了一下,安慰小孩儿似的揉了揉他的脑袋,“算了吧,你安静地待会儿,再不行我派人去把青燕子叫来一块研究研究。” 傅云书拖着嗓子瓮声瓮气地道:“陆添,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寇落苼忙道:“不敢不敢。” 傅云书瞟了一眼嘴角含笑的寇落苼,暗骂一声“可恶”,这厮奸诈狡猾且软硬不吃,一时还真没有别的办法……他眼珠子一转,学着青楼里头那些姑娘一般,软软地朝寇落苼身上靠去,“阿添哥哥,我头晕。” 寇落苼了然地将人往怀里一接,顺手帮着揉了揉他的太阳穴,道:“头晕就回去歇着吧。” “我不,”傅云书没脸没皮地耍起了无赖,“我就要上去透透气!” “乖,”美色当前,寇落苼并不为所动,执着地掰过他的肩膀,朝马车的方向推去,“我说了,烦心事都由我来解决,你回去歇息便是。” 眼看着就要被推回马车上,傅云书死死抓着寇落苼的胳膊,急道:“陆添,有本事我们来打个赌!” 掰着自己肩膀的手一顿,寇落苼饶有兴致地问:“打什么赌?怎么个赌法?” 傅云书道:“你让我上去看看,看我能不能发现破解机关的线索!” 寇落苼笑道:“发现了如何,没发现又如何?” “发现了就算我赢,你任凭我处置一天。”傅云书道。 寇落苼问:“倘若你输了呢?” 傅云书忽然攀着寇落苼的肩膀,嘴凑到他耳畔,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那我就任凭寨主处置。”语毕,傅云书眼角余光清晰地瞟见寇落苼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好吧。”飞快地权衡了一下,寇落苼勉强同意了,道:“但是你不能在上头待太久,这鬼地方,我站的时间长了脊背都嗖嗖地发凉。”末了,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了一句,“我这是不愿你难过,不是为了赢你的赌注。” 傅云书立即眉开眼笑,“好好好,都听你的。” 守在那处坟堆旁的几个人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寨主孤身下山,又和寨主夫人手牵手回来,满脸都洋溢着骚气而不自知的笑容。 直刷刷对上几道复杂的目光,傅云书有些不好意思,暗中甩脱了寇落苼的手,走到那块石碑前,半蹲下身,端详片刻,问:“你们先前说,赵辞疾就是在这块石碑上动手脚后,机关才打开的?” 几人皆道:“是。” 傅云书于是伸出手,像之前寇落苼那样,在石碑上残存的几个笔画上缓缓抚摸。寇落苼道:“没用的,浥尘,我先前已经摸过了,想来这机关哪里会这么简单?这几个笔画必定另有玄机,说不定要按照某种顺序摸一遍才能开启机关。” 傅云书静默着顺着笔画摸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有没有将寇落苼的话听进去。寇落苼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因担心他的身体,忍不住出声唤道:“浥尘,你要不先站起来休息一会儿?” “寇兄!”傅云书忽然出声道:“快拿纸墨来!” 寇落苼问:“怎么了?” 傅云书道:“我要将这石碑上的痕迹拓印下来。” 寇落苼立即吩咐了手下马上去取拓印所用之物,又在傅云书身旁一同蹲下,道:“你可是察觉了什么?” 傅云书唇角弯弯,眼底是遮不住的得意,他道:“寇兄,你这回可要任我处置了。” “哦?这么自信?”寇落苼拿胳膊肘轻轻撞了下他,“你究竟发现什么了?” 傅云书撇过头不看他,“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居然还卖关子……寇落苼忍俊不禁,又道:“那你想怎么处置我?” 小县令后脑勺对着他,一声不吭,耳朵根却悄无声息地红了。 寇落苼心头痒痒,正想着该如何引诱傅云书说实话,先前被派去去纸墨的手下气喘吁吁地冲了回来,“寨……寨主……东西我都抢……借来了!” 寇落苼头一次恨自己手下办事的速度太快。 傅云书回头冲他笑笑,“有劳了。”从他手中接过纸,拿水打湿了,贴在石碑上,待纸晾干后,刷上墨水,片刻后再将纸轻轻揭下,石碑上的笔画便复制到了纸上。 相比石碑上模糊的刻痕,纸上的笔画显然来得更直观,寇落苼凑过来一看,蹙眉喃喃道:“横、竖、横……只有横竖两个笔画,但除了最右边这一笔竖特别长之外,好似也没什么奇特?” 傅云书道:“你不要光看单个笔画,你将他们连起来看,像不像一个图案?” 寇落苼看着看着,瞳孔渐渐收缩,“像……一把斧子?” 第118章 江湖之遥(三) “这斧子代表什么意思?难不成……”一个土匪恍然大悟地道:“是让我们拿把斧头把这坟给劈开?” “劈你个头!”寇落苼回头骂道。 傅云书道:“机关与斧头, 若我猜得不错, 这应当是鲁班门的手笔。” 寇落苼一愣,“鲁班门?” 傅云书点了点头, 叹道:“鲁班门掌握的机关技巧冠绝天下, 若此处机关真是他们所为, 那可就麻烦了。” 沉吟片刻,寇落苼道:“我倒认识一个鲁班门人。” 傅云书一喜, “当真?他现在何处?” 寇落苼道:“离得倒也不远, 就在江北州府城中。” “江北州府?”傅云书眉头蓦地紧蹙,“虽然距离不远, 但靳云龙回去之后必然全城戒严, 怕是不会太过轻易让我们把人带到九合来。” 寇落苼轻蔑一笑, “你且放心,靳云龙此人虽满腹阴谋叫人捉摸不透,但他手底下那些个酒囊饭袋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有数的,带个人过来而已, 并非难事。”他回头对手下道:“你们同州府的那几个家伙讲, 我新得了一坛好酒,请王木匠来家里喝, 未免日久质变,来得越快越好。” “是。” “此处机关未必有其他出口, 赵辞疾可能还躲在这坟底下, 你们留下几人,一定给我看住了!” “是。” 把该交代的事交代了一遍, 寇落苼正要叫上傅云书回去,一扭头却发现小县令还蹲在地上兴致勃勃地研究那块石碑,于是故意板起脸,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了,明明答应过我不在这里待太长时间的。” 傅云书嘟哝了一句,“我怎么不记得我答应过你这件事?” 寇落苼可不管他记不记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63 得,当着手下的面一把将人扛到了肩上,“别废话,走了。” 对上几个土匪暧昧不明的目光,傅云书又羞又气,手脚不安分地扑腾着,锤寇落苼的背,“喂!放我下来!陆添,你打赌输了还敢这么嚣张?!” “以前你都叫我阿添哥哥,最不济还是寇兄,现在就直接陆添这么生分了?”寇落苼故作伤心地道。 傅云书不吃他转移话题这一招,一本正经地道:“愿赌服输!” 寇落苼哑然失笑,压低声音道:“那傅大人打算怎么处置在下?” 傅云书被寇落苼扛在肩上,双手下垂,正垂在寇落苼后臀处,他暗笑两声,伸手戳了下寇落苼的屁股,道:“回去再说。”四个字音却被他拐出了山路十八弯,瞬时激起了寇落苼全身的鸡皮疙瘩,他紧张地道:“浥尘,你……你怕不是想……” 傅大人故作高深,默然不语。 大暑已过,天气日渐凉爽,寇落苼却觉满头汗涔涔,他干笑两声,道:“今天就……就算了吧,你的身子,怕是吃不消。” 傅云书幽幽地道:“寨主眼下该担心的是自己的身子。”话音刚落,他便察觉扛着自己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几乎克制不住就要笑出声来。 守在山下马车旁的土匪见寇落苼一脸铁青地扛着傅云书下来,还当是他们出了什么事,慌忙迎上前来,问:“寨主,您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可不是,你们寨主遇上大事儿了。”傅云书从寇落苼身上下来,笑嘻嘻地道:“这回怕是贞操不保。”说完,在寇落苼的巴掌落到自己屁股上之前,连忙一溜烟地窜进了马车里。 土匪一脸迷惑地扭头去看自家寨主。 “别听他的。”寇落苼无奈地道:“回去了,好好赶你的车。”说罢,抬脚正要跨上马车,忽然又回头叮嘱,“马车走慢点!越慢越好!” 土匪心想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要求。 然而即便把马当成乌龟使,金雕山距离乱葬岗总共也就那么点路,就算是爬也用不了多久。看着熟悉的山路,寇落苼从未如此心慌,只盼着屁股发芽,就此扎根在这里就好。 “阿添哥哥,”傅云书面上的笑和煦如春风,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我们回去休息吧。” 寇落苼干笑道:“我好像不是很累。” 傅云书大大方方地冲他张开双臂,“那我累了,你背我上去。” 傅云书实在太晓得他的死穴所在,一戳即中。寇落苼无奈地把他背到背上,一步步送回自己房间,正欲迅速脱身,却被拽住了胳膊,动弹不得。 傅云书低声唤道:“朝雨。” 寇落苼的心微微一动,“嗯?” 傅云书道:“你回头看看我。” 吞了口唾沫,寇落苼慢慢转过身,却被用力一扯,拽到了床上,他正惊诧傅云书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从来文雅秀气的小县令已一翻身,坐在了他身上,双手按在他前胸,眼含笑意。 寇落苼试图垂死挣扎,“你大病初愈,我觉得还是好好休息比较好。” “我其实已经清醒好多天了。”傅云书道:“你一直呆在县衙里,都不晓得来看看我。” “我这不是一把手头的事情办完就立刻赶来了么。”寇落苼一双贼手摸索着朝傅云书背上爬去,意图不轨,却被小县令机敏察觉,“啪啪”两下把他的爪拍开,不容置喙地道:“说好了今天任我处置,就得让我来!” 寇落苼绝望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脑袋恹恹地侧向一边,道:“那你来吧。” 傅云书低下头去,在他脸侧“吧唧”亲了一口,道:“那我来了。” 两人于情海徜徉数次,往往由寇落苼掌舵,傅云书主导倒还真是第一次。他明显是兴奋而紧张,解开寇落苼系带时,双手都微微地有些发抖,最后几乎是用了蛮力将他衣带扯落,然后落下一个吻,轻轻柔柔地印在他结实而饱满的胸膛。 这一吻落下,寇落苼的胸膛果然剧烈地起伏,傅云书有些得意地勾起半边嘴角,伸出手手指搔了搔他的喉结,道:“乖。” 熟悉的情形调转,寇落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索性也就放开手,两三下扯开傅云书身上的束缚,将他抢先自己一步脱了个光溜溜,有样学样地昂起头亲了下他,道:“好,我乖,那你快来。” 于是小县令一直竭力压制的小白脸顿时冲破束缚涨了个通红。 他一路慢吞吞地往下,解开寇落苼的腰带,将那熟悉而令他心悸的气息释放了出来,嘟哝了一句“跟我的好像没什么不一样”,随即含入口中。 寇落苼听了他那句话,正要发笑,嘴角弯到一半,笑意便荡然无存,眉头紧皱,一手按上傅云书的脑袋,不知是想阻止,还是叫他继续。 情热如同隐匿在暗处的猛兽,终于挣脱解锁,从深渊底部一跃而出,坦然地站在天光下。 傅云书在这样耀眼的天光下,睁着眼睛,执着地吞咽。情爱对于他而言原本是迷茫而模糊的,然而终于也在这一片炽热中,显出原形来。耳边寇落苼低沉的压抑的喘气,是一剂无上灵药,将他全部的爱恋与执迷全部发挥出来,他固执地跟随着他携手前行,直到天地尽头,一切都化作虚无。 寇落苼闷哼一声,脑海有一瞬的空白,又立即反应过来,忙道:“浥尘,快吐出来。” 傅云书满面通红,眼角也泛红,他从他身上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他,然后咕噜咽了下去。 寇落苼倒抽了一口气,“你……” 傅云书哑声道:“你说过你今天任我处置的。” “对。”寇落苼急促地喘息着道。 傅云书道:“那你闭上眼睛。” 于是寇落苼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这样热情而旖旎的时候,他却忽然想起了他们小时候。 幼年的傅云书生得白白嫩嫩,仿佛一只糯米雪团子,也如糯米黏人,见了他就扒拉住不肯放,一口一个“阿添哥哥”叫得十分亲热。陆添那会儿觉得自己已是个大人了,再和这样的小鬼玩很是丢人,每回撞上傅云书,第一个要和他的玩的游戏必定是捉迷藏,他藏傅云书来捉,也不管那小鬼答不答应,总之他“哧溜”一声立时就躲得没影儿了,藏在暗中看着那小鬼如无头苍蝇般迷茫乱转,心中很是幸灾乐祸。 眼见十三年过去了,这小鬼似乎还是没什么长进。 被空拨撩许久不得安慰的寇落苼终于忍无可忍地闭着眼睛道:“浥尘,不是那么玩的,你应当先……” 话音未落,仿佛天地瞬明,他脑中也有闪电火花一样,有过一刹那迷茫,随即便陷入无尽的温柔与多情。 他进入了一具熟悉而炽热的身体,而这具身体,属于一个他倾慕而爱恋的人。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64 傅云书双手撑着他的胸膛,艰难坐下,喘息着道:“我知道。” 寇落苼蓦地睁开眼睛。 望着他眼底的诧异,傅云书自觉终于也恶作剧成功一回,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说好了,你今天任我处置。” 这句话如同一滴热油跌入火焰,瞬时将天地间所有的火花都点燃,寇落苼拉扯着傅云书,两人便一同跌入这多情的火海。他翻身将他覆盖住,傅云书光洁的皮肤便直接触到了床上垫着的虎皮,柔软而细密的毛发连同汗水一起,将一切都打湿。 傅云书不自觉地伸手紧紧地拥住他,听见寇落苼附在自己耳畔,哑声道:“遵命,我的县主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傅云书:我要反攻! 寇落苼:……(紧张) 傅云书:骗你的。 第119章 江湖之遥(四) 两人来来回回折腾了足有两三个时辰, 等到清洗完毕后傅云书已然支撑不住, 把头埋进寇落苼怀里沉沉睡去。此时尚未入夜,寇落苼毫无睡意, 但傅云书枕着自己在睡觉, 他也就一动不动地保持原样躺着, 想摸出本书来打发打发时间,随手一摸, 还真在床头摆着的柜子上摸着一本, 拿到眼前一看,竟是自己写的那本《蓬莱志》。 他写《蓬莱志》下卷时正是家破人亡, 自己孤身一人颠沛流离来到江北, 刚遇上义父的时候, 看着这乌烟瘴气的土匪窝十分鄙夷不屑,对周围人的好意也视而不见,一心只觉自己便是那朵淤泥中的白莲,濯清涟而不妖, 与旁的那些歪瓜裂枣十分不同, 晚上闲来无事便挑灯奋笔疾书,将满腔苦水全洒在了纸上, 用文字来倾泻自己的苦难与愤恨。有一日义父忽至,他来不及将《蓬莱志》藏起来, 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书捧起看, 心中正叫苦不迭,想着这大土匪必定是要将自己吊起来狠狠抽上两三番, 没想到义父咧嘴一笑,说,写的不错,看不出来你还是块当状元的材料,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就走了,留他在原地发呆。 时间过去太久,他甚至都已经忘记里面写的是什么了。 寇落苼把书翻开,几眼扫去,只觉满篇矫揉造作、故作深沉,看了没几眼便觉辣眼睛得很,连忙把书合上丢到一旁。看看怀里熟睡的小县令,心想他居然能看得下去也算是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看看看着,就移不开眼睛了。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十三载春秋轮转,这样漫长,却又似只一瞬。 只在他俯首凝眸的一瞬。 寇落苼缓缓低头,在傅云书的嘴角亲了一下,砸吧砸吧嘴,尝出几分甜来,感觉滋味不错,正打算再尝几口时,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很轻,很小心,像是屋外的人晓得里头现在不可打搅,但不得不叨扰,于是硬着头皮轻声道:“寨主,寨主您听见了吗?” 寇落苼捂住傅云书的耳朵,道:“听见了,什么事?” 屋外头的人道:“按您的吩咐,已将王先生请来了。” 寇落苼尚未来的及回答,原本沉睡的傅云书忽然窜了起来,“知道了,我们这就来!” 寇落苼含笑问:“你究竟是睡了还是没睡?” “睡了,”傅云书扶着腰赤脚下床,将那本先前被寇落苼扔到地上的《蓬莱志》捡了起来,小心地掸了掸,又放回床头柜上,“又醒了。” 寇落苼单膝跪下,给傅云书仔细地穿上袜子,又套上皂靴,然后捏了把他仍带绯红的脸,“那走吧。” 两人又下了山,马车已经备好,赶车的土匪望着他俩嬉皮笑脸地道:“寨主,这回还是慢慢来?” 寇落苼一记眼刀飞过去,“越快越好。” 再度来到乱葬岗时,山下已聚了数人,寇落苼的目光立即落在被围在中央却显得有些怂包的王木匠,脸上扬起客套而亲近的笑容,拱手道:“王先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王木匠颤颤巍巍地回礼,“多谢寨主关心,小的身体康健,寨主可也安好?” “别假客气了,”站在一旁的青燕子忽然冷冷地道,“办正事儿要紧。”又转向王木匠,道:“王先生,今天咱们寨大费周章地将你从州府请过来,可不真是为了喝酒,而是有件正事要办,这件事儿办好了,美酒佳肴少了你的,若是办不成……哼哼。”说罢,他朝乱葬岗的方向怒怒嘴,示意王木匠跟上来,然后便抬腿往山上走去。 王木匠被吓得小腿肚子打颤,却不敢不从,可怜巴巴地朝寇落苼望了望,只得跟上青燕子往乱葬岗上走。 望着青燕子散发着浓郁煞气的背影,寇落苼凑到鸽虎旁边,小声地道:“怎么了他这是?被下了降头了?” “啥呀,”鸽虎也小声道:“州府不全城戒严吗,咱为了把王木匠接出来,给看守城门的那个头头儿塞了好点儿银子,咱几个都没带钱,就青燕子身上藏了张银票,你知道他抠得那样儿,这回可把他肉疼坏了。” 寇落苼料定从州府弄个人出来不会太难,但也没想到会这样简单,有些诧异地道:“就只是塞了点钱就成了?” 鸽虎点点头,“可不就塞点钱就成了么?” 冷笑一声,寇落苼道:“腐朽不堪,我且看着靳云龙大厦倾颓的那天。” 青燕子的声音从上头幽幽传来,“别畅想未来了,先把眼前这关给破解了吧。” 见到寇落苼和傅云书手牵手一起走上来的画面,青燕子像是辣椒迷了眼那般嫌弃地眯起了眼睛,而另一边王木匠已经盯着那块石碑,呆愣如木鸡了。 寇落苼询问地看了眼青燕子,青燕子却摇摇头表示他不知道,于是寇落苼走到王木匠身边,轻轻一拍他肩膀,“王先生?” 王木匠被拍得浑身一颤,瞬间回魂似的,连晃了好几下脑袋,扭过头,神情又是惊诧又是激动,“寨……寨……寨主!” “怎么?”寇落苼问:“王先生认得这块石碑上刻的意思?” 王木匠道:“寨主既然想到要带我来,想必是已经猜出这石碑上刻的究竟是什么了。” 傅云书道:“我们将这石碑上刻的壁画拓印了下来,发现几笔相连,正好是一柄斧子的形状。” “不错!”王木匠一挺胸,先前的怂气烟消云散,他傲然道:“这正是我们鲁班门的标志!” 寇落苼道:“那还真是请对人了,王先生,这底下藏了一件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不知道您有没有法子破解这个机关?” 王木匠沉吟片刻,道:“若我猜得不错,此机关名为如意合心九转连环扣,即便是在我鲁班门内,也算是极为精巧奇绝的,共有九重锁扣,若非知晓开启法门,随意转动一重,就会打乱其他几重锁扣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65 ,其间变数何止千种?若想破解,唯二方法,第一便是从制作人口中问出开启诀窍……” 他话还没讲完,傅云书便急切地问:“王先生,你也是鲁班门中人,能否联系上这位造出这如意合心九转连环锁的前辈?” 王木匠摇摇头,道:“不能。”他叹了一声,道:“我只是外门弟子,如此精妙机关,只有内门弟子方可传承,而我知道的内门弟子,只有一位去世十数年的师伯……” “我记得以前似乎听您提起过您这位内门师伯?”寇落苼忽然道:“您说,他因卷入十三年前的那场安王谋逆案而死?” “正是如此。”王木匠叹道:“因此这第一种方法,是绝无可能实现了。” 傅云书问:“那第二种方法呢?” 王木匠道:“这第二种方法,就是让藏在机关暗室内的人,自己主动把机关打开。” “这怎么可能?!”傅云书惊喝。 谁知他话音未落,石碑底下忽然传来机括运转的声音,然后众人眼前的这座孤坟缓缓朝两边移开,赵辞疾面色惨白,双眼猩红地从坟中踏出来,他在坟墓中呆了许久,整个人也仿佛成了具尸体一般,散发着浓浓死气,无神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目瞪口呆的王木匠。 他哑声道:“你说谁死了?” 王木匠尚来不及反应,赵辞疾便如一头猛虎般扑了上来,凶狠地扼着他的脖子,两人一同栽倒在地,他大吼:“你说谁死了?!” “赵辞疾!”寇落苼大喝一声,两旁候着的土匪立即窜上去,掰住赵辞疾的胳膊,将人硬生生地扯了起来。赵辞疾双手被缚,仍极力挣扎,状似癫狂,“你胡说!她没死!她不可能死!” 寇落苼走到他面前,对着赵辞疾的脸就是狠狠一拳,将他整个人都打得一歪,鼻血刷地流下。寇落苼冷冷地道:“薛正,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 薛正涣散的目光似乎清醒了一点,他艰难地咽下喉中的血,哑声道:“她没有死。” “她?”傅云书问:“她是谁?” 先前被扑倒在地的王木匠正捂着脖子咳嗽,听见他的话,忽然一愣,手指颤抖着抬起,指着薛正不敢置信地道:“是……莫非……我师伯的丈夫莫非是你?!” “你师伯的丈夫?”寇落苼诧异地皱起眉,“王先生,恕我问一句,令师伯究竟是男是女?” 王木匠道:“我师伯虽为鲁班门弟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身,我曾见过她几面。最后一次联系,是她派人送来书信,说是自己卷入朝廷大案,恐遭不测,未免鲁班门诸多绝学失传,决意摒弃内外门之别,将一身所学都记在纸上,传授于我,命我见信后即可动身前往京城,她将一干书籍全都埋在护城河边一棵柳树下。我不敢不从命,得了信后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京城时,护城附近却因战火纷乱,化为一片焦土,别说什么柳树,我连一片叶子都没见到……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师伯的消息了。” 薛正闭上眼睛,执拗地重复道:“她没有死。” 寇落苼若有所思地朝那座分为两半的坟头看了一眼,道:“薛正,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是怎么从京城逃出来的吗?” 当时京城全程戒严,虽未封闭不许任何人出入,但也盘查得相当严格,绝不是像如今这般塞几个钱就能蒙混过关的。 “怎么不记得?”幽冷的声音从薛正嗓中艰难挤出,“这还是阿照给我出的主意,她说她先行动身前往九合县安排后续事宜,会托人替我寻来一具尸体,我就扮作送丧的人,披麻戴孝,逃出京城,待确认无恙后再赴江北和她会合。” “我那个时候问了你一个问题,现在,你有答案了吗?”寇落苼道。 他当时问的是,棺材里躺的是谁? 而薛正没有回答他。 寇落苼道:“你其实早就知道,你只是不想承认。” 薛正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条铁骨铮铮的大汉,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120章 江湖之遥(五) 这厢一场大戏唱得悲戚, 那头傅云书闲不住地走到坟边往下看了看, 然后一跃而下,机关关阖, 两处坟头重新并为一处。 “浥尘!”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待寇落苼冲到坟边时, 视线中已不见傅云书的身影,他惊慌失措, 正想把薛正从地上揪起来让他把机关打开, 那坟又“咔哒”一声移开了,傅云书又从里头爬出来, 道:“寇兄, 别慌,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若非碍于众多外人在场,寇落苼已一把将他按倒狠狠拍一顿屁股,他面色不善地道:“胡闹!这是你能随便玩的吗?!” 傅云书吐了吐舌头,“我瞧见里头有个旋钮, 就想着应该是从里头打开机关的开关, 就想试试。”这句话显然不能安抚寇落苼,于是他讨好地笑着试图转移话题, “不过这机关造得还真是厉害,外面人讲的话, 我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 寇落苼没好气地问:“那坟里头还有什么?” 傅云书道:“坟里头还能有什么?棺材呗。” 寇落苼回头冲手下使了个眼色, “派两个人看住赵辞疾,另外的人跟我下去, 开棺。” 墓室不大,里头安放着一方梓木棺材,寇落苼拖了王木匠下来对着棺材研究许久,最后下了结论——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棺材,毫无玄机。 于是几个壮汉起钉开棺,轰的一声,棺材盖落地,待烟尘散去,露出里头安静躺着的一副白骨。 白骨旁边,整齐地放着几本册子,而它手心,却握着一根早已枯萎腐烂的柳条。 寇落苼静默地看了这副白骨许久,忽然弯下腰去,深深地朝它鞠了一躬,傅云书也跟着鞠躬,道:“多谢前辈舍命相救我兄之大恩。” 青燕子站在坟边上,抱着胳膊扭头对失魂落魄的薛正道:“喂,你不来看看你老婆?” 薛正跪坐在地,喃喃地道:“那不是她……她说过会在九合与我相聚,一起为陆大人翻案,她极重承诺,绝不反悔……我要等她。” 青燕子道:“你们夫妻二人当初之所以会约定九合相会,是因为采生门源起江北,而陆大人因采生门而死,为了替含冤而去的陆大人翻案,必须先将采生门查得一清二楚。然而你如今却因不愿面对妻子之死而不肯开棺取证,赵辞疾……啊不,薛正,你是想让你老婆白死么?” “老青。”青燕子回头一看,寇落苼不知何时已经从坟里出来了,怀里小心翼翼抱着那几本册子,“别理他了。” 青燕子道:“他可是要紧的证人!” “物证已经到手,其他的,也就随他去吧。”寇落苼叹息着摇了摇头。 丢下薛正不管,几人又下了乱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66 葬岗,寇落苼忽然对傅云书道:“云书,你先回县衙里休养吧,那个冒牌货和他手底下的人都被我抓起来关进牢里了,眼下九合县中是安全的,松雀在寨中看顾不便,你可以找邵大夫或者沈珣给你瞧瞧伤势恢复的情况。” “那你呢?”傅云书问。 寇落苼道:“我回寨中处理些事务。” 傅云书问:“什么事务?” 寇落苼笑道:“土匪的活计你哪能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傅云书面无表情地道:“无非是朝廷的大军即将压境,你心中没底,想让我在县衙里装个被胁迫的无辜县令,你继续回群鹰寨当你的猖獗恶匪,这样一来,就算事情失控,不仅没扳倒唐戟反被他们反咬一口,你也可以一人顶罪,将我摘得清清楚楚。你打的不就是这样的主意?” 寇落苼哑口无言。 傅云书道:“我告诉你陆添,你要是敢让我离开你一步,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碰我一下。” “咳咳咳。”青燕子等人十分贴心地咳嗽着走得远远的,佯装看风景。 寇落苼瞥了他们几眼,确定那几个家伙走远之后,赔着笑脸,道:“我这不是为了安全考虑么,你摘得清白,傅叔叔就没事,傅叔叔丞相之位不动,自然有的是机会将我救出来。” 傅云书默然不语。 眼见似乎说动了他,寇落苼继续劝解道:“可若你被打成与我同谋,连累了傅家,那不正合唐戟之意?你怎能让他如愿呢?” “……话虽如此,”傅云书低头从袖中掏出一张小小的纸条,递到寇落苼面前,“但是我觉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寇落苼看着近在眼前这张小纸条,不知为何心突突直跳,竟有些不敢伸手接,“这是什么?” 傅云书道:“那日你我谈话过后,我就写了封书信,用信鸽寄送去我父亲身边,这是他的回信。” “有这么快?”寇落苼惊诧地接过,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六字——“为父不日便至。” 一眼扫完,寇落苼手一抖,纸条险些从手中跌落,“这……这是什么意思?!” 傅云书一本正经地解释,“就是我爹马上就到九合的意思。” 一种丑媳妇终见公婆的恐慌从寇落苼心底油然升起,他一下子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结结巴巴地道:“怎么……这怎么可能……从京城到江北,哪有这么快的?” 傅云书道:“算算日子,应当是你把靳云龙赶出九合,他上报朝廷后,我爹就出发了,寇兄,你猜得不错,我爹果然早有准备,这一仗,我们对上唐戟,未必没有胜算。” “……嗯。”寇落苼眼瞳不住闪烁,敷衍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把傅云书的话听进去。 傅云书又道:“哦,对了,寇兄,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讲。” 寇落苼心中一紧,“什么?” 傅云书道:“其实这信我收到也有好一会儿了。” 寇落苼:“……” 傅云书道:“信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一个来回,又过了这么许久,想必我爹此刻就算不在金雕山下,也离得不远了。” “哈哈哈哈哈……”看见寇落苼难看的脸色,缩在一旁暗中观察的几个土匪们纷纷忍不住捧着肚皮毫无同情心地大笑起来,“想不到寨主也有这么紧张的时候!” 寇落苼正是满腔情绪无处发泄的时候,听见他们无情的嘲笑,顿时恼羞成怒,冲过去抬脚踹他们的屁股,“滚蛋!我见我家世叔,有什么好紧张的?!” 青燕子一边乐呵呵地捂着屁股四处逃窜,一边阴阳怪气地道:“是见世叔,还是见岳父啊?” 寇落苼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青燕子按倒在地,砂锅大的拳头正要落在他身上将这厮揍得嗷嗷直叫,忽然有人策马朝这边疾驰而来,高呼:“寨主!大事不好啦寨主!” 寇落苼神志一松懈,青燕子趁机从他爪下“嗖”地溜了。寇落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转向那报信人道:“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那人连滚带爬地下了马冲到寇落苼面前,“朝……朝廷的大军……已经快到山下了!” 寇落苼忙问:“打起来了吗?” “没……没呢,”那人道:“在离山十里的地方,就停住不动了,只有十来个人慢悠悠地走到山脚下,为首的那个人还乐呵呵的,跟我们说,要见我们寨主,说和寨主您是旧相识,报了名字您就愿意见他了。” 寇落苼与傅云书对视一眼,颤抖地开口,问:“他说他是谁?” “他说他姓傅,叫傅峥。” 群鹰寨里的土匪们一双鹰眼尖利,瞧人准的很,一眼便看出这位自称傅峥的并非凡人,恭恭敬敬地把人请上山去,奉为上座,香茗果品一股脑地奉上,此刻傅丞相正端坐在聚义厅中喝茶嗑瓜子。 寇落苼再一次觉得这回家之路实在艰辛,一步步走得胆战心惊,仿佛不是这土匪寨的头头儿而是被绑上山的肥羊,等到了聚义厅外,他忽然停住不动了,傅云书拍拍他的背,含笑道:“紧张什么,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即便在此刻,寇落苼也不肯嘴软,道:“失散多年,此刻与岳父再见,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傅云书撇撇嘴,“那你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 “现在。”说完,寇落苼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跨入厅中。 厅中只有两人,一站一坐,站着的那个已是中年,留着几缕胡子,模样端正斯文,却很有几分威严,五官与傅云书颇为相似,正是当朝丞相,傅云书之父,傅峥。 可寇落苼却呆呆地看着坐着的另一个人。 那人乍一看有些看不出年龄,容貌看着像是年轻人,眼底却显出无端的深沉与沧桑来,他与寇落苼沉默相对,原本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的脸色,竟缓缓地浮起一丝笑意。 傅云书也紧跟着走了进来,一见这二人,立即跪下,恭敬地道:“微臣九合县令傅云书,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着的那人目光仍旧一瞬不瞬地盯在寇落苼脸上,淡淡地道:“起来吧。” 傅云书起身,这才隐含激动地向自家老爹行礼,“见过傅丞相。” 傅峥关切地问:“一别数月,傅县令别来无恙?” 傅云书道:“回大人的话,下官一切安好。”说罢,他又担忧地看了看仍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皇帝的寇落苼。 傅峥冲他摇了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寇落苼似是终于回过神来,十分敷衍地朝皇帝拱了拱手,道:“见过陛下。草民万万想不到尊贵的皇帝陛下居然会屈尊降贵到江北这穷山恶水来,一时惊诧之下,失礼了。望陛下莫要责怪。” 他这礼行得敷衍,话也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67 说得敷衍,若放在皇宫大内,保不准是要被叉出去杖毙的,可皇帝却丝毫不显怒意,仍旧淡淡地微笑着,道:“你和他生得不是很像。” 第121章 江湖之遥(六) 寇落苼道:“我长得像我娘, 反倒不如晋阳侯, 五官容貌酷肖我爹。” “若非如此,你以为他是怎么挣来这个侯位的?”皇帝微笑着道。 傅云书低头站在傅峥身旁, 额前缓缓有冷汗渗出……他觉得自己好像晓得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他怎么挣来的, 我没兴趣。”寇落苼冷声道:“我只想看着他到底是怎么从这个侯位上跌下来的。” 皇帝道:“看来你很有把握?” 寇落苼道:“我只有先父拼死护下的关于采生门与唐戟的证物, 以及我这一双眼睛。至于把握,只在陛下您自己的手里。”顿了顿, 他道:“从十三年前到现在, 一直都是如此。” 皇帝道:“你因陆卿之事至今对朕心存怨怼?” “不敢,区区一只蝼蚁是否怨恨, 对于陛下而言, 也毫无影响。”寇落苼道:“对陛下真正有影响的, 才能让天子出京,奔赴这千里之外的九合小县。” 皇帝笑了,道:“你以为朕是为了唐戟的罪证才亲临九合的么?” 寇落苼反问:“难道不是吗?” 皇帝嘴角的笑一下子消失了,他的目光深幽, 定定地落在寇落苼身上, 良久,他缓缓摇了摇头。 他道:“朕是为了你。” 傅云书脑中“嗡”的一声,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同样面露惊诧之色的寇落苼,双手缓缓攥紧成拳。 皇帝道:“朝堂之争, 胜负决定从来不在所谓罪证之上。胜者, 自然为正。” 寇落苼抿紧了嘴,冷冷地看着皇帝, 一言不发。 皇帝嘴角又渐渐地泛起微笑,道:“你方才说,想看到晋阳从现在的位置上跌下去,可这晋阳侯的位置,是为了陆卿遗子所设,为表朕对陆卿的思念,此位绝不能空缺,他下去了,总得有人顶替。” 皇帝微笑着问:“阿添,你愿随朕回京吗?” 静默只一瞬,又似过了良久。 寇落苼道:“我不愿。” 皇帝走后,厅中便只剩下三人。 寇落苼定了定心神,朝着傅峥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晚辈陆添,见过傅叔叔。” “好孩子,阿添,快起来。”傅峥连忙把寇落苼扶起来,摸着他的脸,愧疚地叹道:“你这些年受苦了,是我辜负了陆兄的嘱托,没能照顾好你。” 寇落苼笑道:“傅叔叔这是哪里的话,你看我不是长得又高又壮么?” “对啊,爹,”傅云书拍拍寇落苼的胳膊,“你看他把自己养得可结实了呢。” 傅峥也笑了,道:“你们两个分离十三年,却还阴差阳错地重逢,实在是有缘,以后也一定要好好相处。”说着,牵起两人的手握在一处,傅云书脸一红,飞快地撇过了头,寇落苼则笑着暗暗捏了捏他的手,“叔叔放心,我此生绝不辜负浥尘。” 虽然听着有些奇怪,但傅峥只当他们兄弟情深,并未深思,转而又道:“此番陛下执意出行,我还当他是看重采生门这桩滔天大案,未曾想,却还是因为放不下昔年往事。” 寇落苼道:“父亲是父亲,我是我,我们虽为父子,却也是这世间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绝不能互为替代。” 傅峥赞同地看了眼寇落苼,道:“当初陛下说他寻来了陆兄遗子,我还当真是把你找到了,谁知亲眼一看,那孩子的样貌与你大相径庭,反倒是与陆兄有五分相似,我便察觉,是陛下心生执念了。” 在一边默默旁听的傅云书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爹,你是说皇上他对……” 傅峥眉头紧蹙,摇了摇头,低喝道:“不可说!” 傅云书又怂怂地缩起了脑袋。 寇落苼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道:“也真是难为他了,不知道从哪儿找来这么个人当做聊以慰藉的替代品,可惜,是个心术不正之徒。” “晋阳侯自有皇上处置,他十三年前同你一样不过是个小孩子,与我们并无直接恩怨,眼下该抓紧收拾的,当是唐戟和靳云龙。”傅峥说着,眼神渐转阴沉。 寇落苼心头一凛,问:“傅叔叔,你们可有把握扳倒唐戟?我终于找到了父亲留下的证物,一旦向世人公布,唐戟与采生门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定能叫他身败名裂!” “辛苦你了,到时便把一应证物都交由我吧,我会让它们派上用场的。”傅峥道:“至于唐戟,你不必担心,既然陛下敢在这样的关头出京远行,自然能确保京城万无一失。唐戟多年来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陛下未必不曾察觉,只是他手握重兵,即便心中有数,也只能极力忍耐。然近年来,唐戟虽身居太师之高位,高位之下,却已被陛下架空,如今不过徒有其表而已,如同一只没了爪牙的老虎,不堪一击。” 傅云书面露喜色,正要抓着寇落苼说些什么,却发现寇落苼神情怅然,他关切地问:“寇兄,你怎么了?” 寇落苼勉强冲他笑了笑,道:“没什么。” 确实没什么,只是有些失落。 皇帝先前的那句话仍在耳畔——“胜者,自然为正。” 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步步为营,相比起朝堂之上的权利更迭、兵权转移,不过是点缀般可有可无的存在而已。 只要结局大快人心,自己这十三年光阴付诸东流,也确实没什么。 只是难免有些惆怅。 傅云书也不知明不明白他心中所想,他担忧地看着他,也不顾老爹在场,悄悄地握紧了寇落苼的一只手。 傅峥似是犹未察觉,道:“我还要去见一个人,就不打扰你们说悄悄话了。” “爹,你要去见谁?”傅云书忙问。 傅峥并未回答,只摆了摆手,朝外走去。 “这还用问,”寇落苼轻声道:“傅叔叔必定是去见靳云龙了。” 万卷读书好友,一樽谈笑伴高人。 在走下金雕山时,皇帝路过一座白墙黑瓦的小院子,他盯着院门两边的对联看了很久。 这本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副对联,却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良久,他才淡淡一笑,道:“当年陆卿当太子伴读时,也给朕写过这副对联。” 一直跟随在侧的暗卫忍不住道:“陛下,若是陛下想要,属下定将他带回京中。” 眼前浮现出那个青年倨傲昂首,说“我不愿”的场景,皇帝眼帘微垂,他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暗卫道:“那京中晋阳侯的位子……” “晋阳侯?晋阳侯不正在这九合县中么?”皇帝淡淡地道。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68 暗卫道:“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道:“算起来朕也许久未曾与他相见,便去见上一面吧。” 皇帝一声令下,关在大牢中蹲了多日的晋阳侯就被火速提出大牢,送进了九合县衙,晋阳侯见到来提自己的人穿着的是京中侍卫的衣服,而非那些个粗鲁蛮横的土匪,以为是唐太师搞定了傅峥,腾出手来救自己了,不禁喜得眉飞色舞,待见到高坐堂上的皇帝时,更是喜极而泣,一个猛子扎到皇帝面前,就要抱着他的大腿哭诉,却被侍立两侧的侍卫给无情地拦住。 晋阳侯瞪了拦住自己的那两个侍卫一眼,又委委屈屈地唤道:“皇上!” 皇帝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道:“你在牢中被关了几日了?” “十日!”一提起这个,晋阳侯气得嘴都歪了,“那个可恨的土匪!居然把我关在牢里关了足足十日!每天就给些烂菜叶子,存心是想害死我!皇上,他现在在哪儿?不亲手杀了他不足以泄臣心头之恨!” 皇帝道:“怪不得这么脏。” 晋阳侯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眼下这副尊荣,羞愧地道:“是臣殿前失仪了。” “知道就好,”皇帝淡声道:“回去之后,换个地方住吧。” 晋阳侯一愣,“皇上是想让臣搬去哪里?” 皇帝道:“长门宫如今正好空着,你便搬去那里住吧。” 长门宫,正是冷宫。 “皇上……”晋阳侯不敢置信地道:“皇上为何……要臣搬去冷宫?” 皇帝道:“你心中有数。” 说罢,他站起身就要走,晋阳侯却忽然扑跪在地,高喊:“我不服!” 皇帝回头,眼神冷然,“你重罪在身,还敢不服?莫非真要朕将证物一桩桩一件件扔到你脸上,你才肯服气?” “正如皇上所言,臣自知犯下重罪,勾结唐戟、结党营私、略卖人口、滥用私刑等等,罪无可恕。正因如此,臣才不服。”顿了顿,他道:“臣不服皇上所判之刑。” 皇帝沉默地看着他,眼眸深似寒潭。 冷笑一声,晋阳侯道:“皇上该判臣一个斩立决才是。” 皇帝道:“你想死?” “臣本不想死,”晋阳侯道:“只是如今皇上寻得陆添真身,我这个假的,自当退位让贤。” 皇帝道:“你以为朕舍不得你?” “哪有什么舍得舍不得?”晋阳侯自嘲地笑起来,抬手抹去眼眶中滚落的泪水,“我只不过是一个流落街头的乞儿,万幸得以被皇上相中,成了众人眼中荣光万丈的晋阳侯。可你我心里都清楚,我只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的替代品而已,即便伴君十三载,又哪里敢奢求您一点点的垂怜呢?” 他仍在嘴硬,身体却诚实地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我不是陆添,我自己有名字,我叫椿草……虽然陛下您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他并不想死,但事已至此,继续活下去也并没有太多的意义了。长门宫绝对是比阴曹地府更能让人痛苦绝望的地方。 他趴在地上,等待刀锋落到脖子上的那一瞬。 许久许久,他等到的却是一只温热的、熟悉的手。 皇帝抚着他的脖颈,唤道:“椿草。” 皇帝道:“朕想了想,还真有些舍不得你伴朕的这十三年时光。” 椿草泪流满面,抬起头来,既惊且喜地看着他,“皇上!” 皇帝微微地笑了,温声道:“所以,你还是随朕回京,住到长门宫里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 椿草如果死了,反倒会让皇帝念念不忘,成为心底的朱砂痣(白月光的位置已经是陆大人的了)皇帝对自己太了解,所以不杀他,不全是因为不舍,更多的是不想让自己多出这一点心魔。 论腹黑:皇帝>老寇>云书 论美貌:陆锋>椿草>老寇 老寇:mmp 第122章 江湖之遥(七) 知府衙门的大门一重重打开, 傅峥负手走进最里面的一间院子, 在门槛外站定。屋中一盏灯也未点,天光昏暗, 只能隐约瞧见里面坐了一个人。那个人缓缓转过身来, 两只眼睛定定地落在傅峥身上, 像是漆黑夜里亮起两点幽绿的兽的目光。 那人哑声道:“你来了?” 傅峥正要跨过门槛,跟随身后的侍卫担忧地道:“傅相爷, 这……” “不必担心, ”傅峥道:“你们都退下。” “……是。” 傅峥反手把门轻轻带上,室内最后一点光线也被阻隔, 彻底陷入黑暗。他摸黑在桌边坐下, 道:“算起来, 我们也有十三年没见面了吧。” “是啊,”靳云龙叹息道:“自陆锋被斩首后,我们就再没见过。” “不,不是。”傅峥道:“是你变了以后, 我们就没再见过。” “变?”靳云龙嗤笑一声, “也许我一直都是如此。” 傅峥道:“陆兄去后,我时常在想, 你究竟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甚至会想, 是不是陆兄哪些地方做得不好, 伤害到了你?”顿了顿,他道:“后来渐渐地我才终于知道, 他过得好,就是对你最大的伤害,你就是这样的人。” 黑暗中,靳云龙忽然发出一声古怪的笑,他说:“傅峥,你错了。” 傅峥道:“错了?” “不止是陆锋,还有你。”靳云龙的声音幽冷,隐含恨意,“你们过得比我好,就是对我最大的伤害。”他陡然激动起来,“都是同榜进士!陆锋即便是状元郎,也不过胜出我一线而已,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压在我头上?!还有你!你当初甚至还不如我!为什么就能平步青云,官居高位?而我!我就只能龟缩在大理寺,当一个小小的少卿,任由陆锋差遣!这叫我如何能甘心?!” 傅峥冷声道:“所以你就自甘堕落,沦为唐戟的爪牙,甚至用那样卑鄙的手段陷害当年的同窗好友?” “你只看到陆锋家破人亡,可曾想到我也失去了珍贵的东西?”靳云龙嗤笑道:“正直、高洁、磊落、光明……我也是放弃了那么多才做到的呀!你同情陆锋,可有没有一丝一毫地同情过我?” 傅峥反问:“你所谓放弃的东西,你真的需要吗?” 静默许久,靳云龙的嘴角忽然翘起,“不,我不需要。” 傅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原以为你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其实心底仍存有几分理智。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你已经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此番是我浪费时间了。你这样的毫无人性的畜牲,双脚已经不配站在这知府衙门的任何一寸地面上,只有十八层地狱,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69 说罢,他站起身,一把将门推开,刺目的日光瞬时落入这间阴暗的屋子里。 靳云龙闭上眼睛大声喝道:“傅峥!” 傅峥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靳云龙大喊道:“我不是输给你,我只是输给了权力!” 傅峥冷冷地道:“你是输给了你自己。” 他跨出门去,再未停顿。 皇帝仍在九合县,他将州府这边的事大致理一理,就要即刻赶回去伴驾。刚一踏出知府衙门的门槛,立即便有随从恭敬地递上缰绳,傅峥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人朝九合县的方向疾驰。出了州府城门不久,远远地就看见一座黄墙黑瓦的寺庙,他勒马回身,道:“那里可是云间寺?” 侍奉在侧的随从回道:“回禀相爷,正是那采生门手底下的魔窟之一,云间寺,现已被傅云书大人彻底铲除,相爷可要过去看看?”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幅画面,丰神俊朗的少年提笔在黄墙上落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少年写完,将笔一丢,负手回眸望他,嘴角含笑,道:“傅兄,你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彼时少年眼中倒映的山川河流与天光云影,已与那墙上的墨字一般,化作齑粉,寸寸散碎在这十三载春秋倒转中。 再也捉不着,再也看不见了。 傅峥道:“不必了。” “寨主。” 寇落苼正要牵着傅云书的手回房时,忽然被人叫住,他回头一看,是青燕子。 寇落苼问:“怎么了?” 青燕子张了张嘴,口中却没发出什么声音。他欲言又止,垂下脑袋,搓了搓手。这厮一向伶牙俐齿,嘴上功夫比手脚功夫厉害得多,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寇落苼嘲笑道:“怎么,去嫖的时候忘带钱被揍了?” 青燕子也笑道:“那你借我么?” 寇落苼却忽然敛了笑,道:“有屁就放。” 青燕子看了看傅云书,并不言语,傅云书会意,正要走开,却又被寇落苼一把拽住,他道:“没什么是浥尘不能听的。” 青燕子点点头,也就开门见山地道:“寨主,我是代表大家伙的来问问,咱们寨以后打算怎么办?” 寇落苼一愣,“怎么办?” “是啊。”青燕子道:“是继续占山为王当土匪,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不得看您的指示么?” 寇落苼沉默片刻,道:“看来你们已经讨论过了?” 青燕子点点头,“兄弟们是聚在一起说过那么几句。” “你们是怎么个意思?”寇落苼问:“我从来没有一意孤行过,你们有什么,尽管说。” 青燕子道:“寨里的兄弟大多是走投无路才落草为寇,这么多年下来大家伙的相依为命,比亲兄弟还亲,都不肯分开。我知道,其实寨主您一向不大看得上土匪这个行当,若非别无选择,也不会落草,当然这点大家都一样,没谁特别乐意当个世人眼中穷凶极恶的坏蛋……只是您比起我们这些个泥腿子,出身高上许多,自然也就更不乐意一些。委身群鹰寨这么多年,无非也就是为了报仇雪恨而已,如今皇帝和丞相亲临,想来您这仇也就快了结,往事一了,你还愿意留在这金雕山上吗?” 寇落苼低头沉默不语。 青燕子道:“大家本都是无牵无挂之人,您一走,咱们也树倒猢狲散,各自相忘于江湖也可。只是……只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带哽咽,“只是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又怎能说忘就忘,说散就散了呢?” “可若是等您走后,咱们再另选一个寨主出来,先不问您同不同意,”青燕子的目光落在傅云书身上,“只怕是傅大人也不肯答应,是吧?” 傅云书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是滥杀无辜的坏人,只是群鹰寨毕竟恶名远扬,等江北诸多事务了结,采生门倒,朝廷也必不能容忍有群鹰寨这样的组织继续存在。倒不如趁现在,各自谋划好前程,还能保全自身,总有一日能再相逢。” 青燕子刚要说什么,寇落苼忽然道:“你回去跟他们说,不必为这个事情担忧。我就算要走,也一定会先将弟兄们安排好了再走,绝不会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青燕子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寇落苼斩钉截铁地道:“世间总有两全法,这个两全法,就由我来想。” 送走了青燕子,傅云书明显感受到,寇落苼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他面上仍是一派风平浪静,甚至嘴角还挂着惯常的微笑,但傅云书就是能察觉到这湖水底下的暗波汹涌。他们手牵手回到房间,桌上还温着一只药罐,寇落苼把药罐里的药汁倒进碗里,递给傅云书,盯着他喝下了,才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走走。” “你别走。”傅云书连忙一把拽住寇落苼的手,“你坐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讲。” 寇落苼就乖乖地在他旁边坐下。 两人肩膀贴着肩膀坐了一会儿,傅云书却什么响动也没有,寇落苼正要发问,他却忽然抱住了他,寇落苼一愣,“浥尘?”紧接着,傅云书的嘴唇贴住了他的嘴唇。 寇落苼回过神来,也不含糊,托着傅云书的后脑勺,舌尖深入纠缠,银丝牵扯,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双双倒在床上。 傅云书深深地喘息着,平躺好,簌簌几下解开自己的衣带,白皙光洁的身躯袒露,然后一把将衣服丢下床,他状似平静地做完这一切,脸却已不受控制地涨红,他闭上眼睛躲开寇落苼炽热的目光,两条白藕似的胳膊却如蛇一般缠上寇落苼的脖子,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张了几次嘴才终于发出声音,轻声道:“给我。” 寇落苼目光深幽,如狼一般盯着自己身下的猎物,正在思索犹豫间,偏生那兔子还不知好歹地出言挑衅,道:“怎么你连个动静都没有?难不成年纪轻轻的就已经……啊!”寇落苼恶狠狠地啃着他的嘴唇与脖子,一把扯下床帐,两具年轻而鲜活的身体便彻底陷入爱情的泥沼。 傅云书张开嘴难耐地叫着,竭力睁开迷茫的双眼,看着身上的人清俊的眉眼,看着他额前的汗水滴落,看着他在这样热情的时刻,眉宇间依然萦绕不散的惆怅。寇落苼对他一向是温柔而体贴的,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凶狠的模样,他在他身上挺动,以近乎发泄的姿态,甚至将他口中的呜咽也撞得支离破碎。傅云书的眼中有泪不自觉地落下,他竭尽全力地伸出手,去温柔地抚摸他额前汗湿的碎发。 不知是否是因情/欲而生出的幻觉,他好像看见寇落苼的眼中也掉下泪来,然后他俯首,鲜红的嘴唇轻轻印在自己的唇上。 第123章 江湖之遥(八) 风停雨歇后, 仍旧是寇落苼任劳任怨地替傅云书清洗, 小县令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70 靠在寇落苼的胸膛上,懒洋洋地指挥道:“轻点……那儿, 往那儿……对……”他瞥了眼寇落苼, 若有所指地道:“其实有时候想想, 人生就如一座迷宫,踟蹰前行, 难免会有走到死胡同的时候, 遇到了也没什么,换个方向继续往前走就是。可别死脑筋, 执拗地去撞南墙, 墙就是墙, 脑瓜子撞裂了,也不见得能撞出个窟窿来。” 寇落苼听得好笑,忍不住就道:“可万一走迷宫的那个人是个傻子,一定相信自己能把那南墙撞破呢?” “能怎么办?”傅云书道:“我也只能想方设法地劝解他呗。” 静默许久, 寇落苼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低声道:“浥尘,我很难过。” 十三年来的苦心谋划成了无用功, 同生共死、携手并进的兄弟也即将分道扬镳。 傅云书道:“我倒有个两全法。” 寇落苼一愣,“什么?” 傅云书道:“江北府出了这样的大案, 从上到下必定要大肆清洗一番, 尤其是知府衙门,里里外外的人都得换一遍, 虽不知道下一任知府是谁,但衙门里头的衙役、捕快,必定是要预先为新知府准备好的。我虽然只是小小七品县令,好在凭家父的官位尚能说得上几句话,安排几个信得过的捕快衙役进州府,想来也并非难事。”顿了顿,他道:“他们既然不愿当土匪,也不肯分开,不如安排了清白的身份,在知府衙门里谋一份正大光明的活计。” 寇落苼听着听着,面露狂喜,捧着傅云书的脸直亲,“浥尘果然聪明过人!为夫甘拜下风。” 傅云书嫌弃地把人推开,一边抹脸一边说:“不过我可提前把话说清楚,既然有了新身份,那便从此改过自新,当土匪时的恶习绝不可再有!若是辜负了我的信任,断不能轻饶!” “是是是!这是自然!”寇落苼拍胸脯保证,“他们都是知道分寸的,不会做出格的事。如果真有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做了些伤天害理的事,不用你出手,我亲自清理门户!” “还有一件。”傅云书戳了戳寇落苼的心口,“你做得很好,陆伯伯若泉下有知,一定会以你为傲。” “但是人世间风雨如晦,万事跌宕叵测,即便再如何机关算尽,也不能尽知这天机突变,我们这些小小蝼蚁,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虽然朝堂动荡,只在上位者棋子落定的一瞬,但能揭开谜底、显露真相的,却只有切实的证据而已。除了成王败寇以外,唯有竭力捕捉到的真实之相,在我们心中永存。” 傅云书紧紧地握着寇落苼的手,道:“这就是陆伯伯毕生的信念和大理寺存在的意义,以及你十三年来的殚精竭虑。” 寇落苼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他用尽全力将傅云书拥住,两人赤/裸的胸膛紧贴,互相能听见对方胸腔里沉重的心跳。 寇落苼附在傅云书耳畔,深深地吸气,又长长地呼出。 他终于道:“我爱你。” 傅云书毕竟尚未痊愈,经过这样一番激烈的运动后,很快倦意上涌,抱着软垫沉沉睡去。寇落苼替他仔细地掖好被子,穿衣起身,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正想去告诉大家伙这个好消息,前脚刚跨出门槛,整个人就傻掉了。 傅峥站在门前不远处一颗石榴树下,听见响动,就回过身来,冲寇落苼笑了笑,“阿添。” 寇落苼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声音,心虚得不行,手脚僵硬地挪到傅峥身边,“傅叔叔。” 傅峥朝他身后的房门里望了望,问:“云书呢?” 寇落苼道:“他……他在睡觉。” “哦。”傅峥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傅叔叔马上就要走了。” 寇落苼诧异地道:“您这么快就要走?” 傅峥道:“陛下不能久离京城,况且唐戟的事,也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你放心,当年他欠下的,我会让他一点点全部吐出来。只望陆兄在天之灵,能稍感安慰。” 寇落苼道:“我相信傅叔叔。” 傅峥道:“还有些事,阿添,我想拜托给你。” 寇落苼忙道:“有什么事傅叔叔您尽管吩咐,陆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麻烦是有些麻烦,但也不用你赴汤蹈火这样壮烈。”傅峥笑道:“云书这个孩子,未足月而生,小时候身子骨不好,他娘亲爱惜得不行,恨不能每一口饭先替他尝咸淡,每晚要起夜十来次去看他有没有把被子蹬掉,养得身娇体贵的,幸好性子没被宠歪,到底算是个正直磊落的读书人,偶尔耍些小性子,总也不算太难养活。他平常不喝茶,一喝浓茶就是打算熬夜,你要仔细盯着点,别让他通宵看书办公务,到点了就催他睡觉。嘴也挑得很,葱姜蒜这些从来都不肯吃,但你要是放了也就放了,所以不要太惯着他,听说姜蒜养生,偶尔还是要让他吃一些。还有他不爱动弹,我事务繁忙,也不太抽得出空来盯着他,以后你要多监督,别让他一坐就是一整天,多带他出去遛遛弯,两人一起看看这大好河山。” 寇落苼愣愣地听着,许久才渐渐明白,眼眶泛红,不敢置信地看着傅峥,“傅叔叔,你……” “阿添,我也相信你。”傅峥重重地拍了下寇落苼的肩膀,郑重其事地道:“所以以后云书就拜托你照顾了。” 寇落苼点点头,然后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朝傅峥刻了三个响头,“陆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怜小县令仍在睡梦中毫不知情,终身大事就已经被定了出去。他这一觉睡得爽利,醒来伸了个懒腰,眼睛一睁,就看着寇落苼坐在床头,眉梢眼角都是遮不住的喜气。 “怎么了这是?”傅云书笑着调侃道:“寇寨主又逮到一只肥羊了?” 寇落苼弯腰一把将傅云书搂进怀里,“可不就捉到一只小肥羊!”两人嬉笑打闹了一阵,寇落苼拍拍傅云书的屁股,道:“穿好衣服起来了,我们出去走走。” 傅云书懒病犯了,哼哼唧唧又想倒回床上,“我有伤在身呢,不想出去。” 在他脑袋碰到枕头的前一瞬,寇落苼及时将他扯住,道:“有伤在身才更要多出去动一动,整天躺在床上,懒得伤口都懒得长好了。” 傅云书笑道:“哪里有这种说法?”也还是听话地穿好衣服起床了。 两人下了山,一路慢悠悠地走进九合县,近日来县中不太平,连带着原本熙攘的长街也显得萧条不少,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小贩百无聊赖地守在街边的摊子上。傅云书的目光落在街边摊子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上,那是个卖豆浆的小摊子,一老一少守在摊子旁,托着腮帮子望着天。傅云书悄悄走近了,一拍那个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71 少年的肩膀,“王小柱。” 王小柱扭过头来,见是傅云书,喜得连手中握着的勺子也掉到了地上,“傅大人!” “嘘。”傅云书轻声道:“别惊动了旁人。” 王小柱连忙捂住嘴连连点头。一旁的王老柱看看眼前这两个俊俏的年轻人,讷讷地道:“你……你是……傅大人?” 傅云书微笑着点点头,对着王小柱关切地问:“你的伤,不要紧吧?”他眉头微微蹙起,内疚地道:“是我连累你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王小柱忙道:“都是那些人太过狠毒,竟想出那样的主意来蓄意陷害您!前段时间一直都没见着您,那个什么晋阳侯把我们统统赶了出来,连县衙都不让进,我担心得不得了,还以为您已经……现在看到您和寇先生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是啊傅大人,”王老柱也道:“那个什么猴儿啊、知府什么的,把咱们县弄得一团乱,吓得大家伙的都不敢出门了!咱们都盼着您回来呢!”他眼巴巴地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了,快了。”傅云书回头看了眼寇落苼,“等诸事尘埃落定,就回来。” 告别了王老柱父子,两人又兜兜转转地在县城了闲逛了很久,忽地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傅云书踮脚一望,望见了那个熟悉的馄饨摊。 仍旧是原来的那个老板,独自守着十来只砂锅,眼下不是饭点,馄饨摊上没什么人,他正坐着认认真真地包馄饨。傅云书和寇落苼相视一笑,走上前,异口同声地道:“老板,要一碗馄饨。” 老板懵懂地抬起头来,见是熟人,也不由得一笑,“是你们啊。” 两人在摊子上坐下,馄饨很快就端了上来,依然是剔透的白皮儿盛在泥黄的砂锅里,雾气氤氲,傅云书拿调羹一搅,“咦”一声,笑道:“老板,你莫不是手抖数错了?这碗里的馄饨怎么比之前多了好几只?” 老板笑道:“没数错,最近没什么生意,馄饨不大卖得动,干脆多送你们几只。” 寇落苼道:“那我们要是不吃完,可就对不住老板的一片好意了。” “没事儿,坐下来慢慢吃。”老板说:“反正我今天收摊迟。” 两人坐在摊子上捧着砂锅慢吞吞地吃,直到夜色渐渐地暗下来,老板从底下摸出一只灯笼,点亮了,挂在摊子上。 傅云书愣了愣,“今天是十五了?” 老板点点头,“今天正是十五。” 九合县有个习俗,每逢十五,家家户户都要屋前点上一盏灯。今夜夜色深沉雾霭浓,在漆黑的夜幕中,却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放眼望去,是月色相和、万家灯火。 第124章 江湖之遥(终) 皇帝第二天就起驾回京, 傅峥也要一同回去。傅云书依依不舍, 陪着父亲送出很远,直到将出江北府, 傅峥才拍拍他的脑袋, 道:“回去吧, 都这么大人了,别像个小孩子似的。若真想家了, 就抽个空, 和你阿添哥哥一起,回来看看你爹娘。” “嗯。”傅云书点点头, 却仍徘徊着不肯离去。 傅峥对自家儿子何其了解, 挥退身侧跟随的侍卫, 低声道:“还有什么话想跟爹说?” 傅云书腼腆地笑笑,“什么都瞒不过爹你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我……我在这九合县,也待了快一年了。寻常地方官员任期不过三年, 待再过两年, 我……我该何去何从?” 傅峥佯装听不懂他的意思,道:“三年任期一到, 吏部自会重新安排,到时等候旨意便可, 这个无需你忧心。” “可是, 爹……我……”傅云书心一横,硬着头皮道:“我觉得自己并不很适合当官。” 说完, 他几乎不敢去看自己老爹的脸色,仓促地垂下脑袋。 傅峥那边半晌无言,过了许久才幽幽地道:“你是觉得不合适,还是自己不愿意?” 静默片刻,傅云书道:“因为不愿意,才觉不合适。” 傅峥平静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傅云书愕然抬头,诧异地看着自家老爹,“……爹,你不骂我吗?” 傅峥哑然失笑,“我为什么要骂你?” 傅云书挠了挠脸,支支吾吾地道:“因为你从小就督促我努力读书,我以为你是想让我以后也在仕途上大显身手。” 傅峥笑道:“让你读书,为的是让你从书上悟得做人的道理,并非只望你日后手握重权。人生长不过百年,你已度过廿载,此后路途漫漫,终由你自己抉择,我不勉强。” 傅云书眼眶一红,险些落下热泪来,他抽了抽鼻子,点点头,“多谢爹爹。” “我还是那句话,”傅峥抬手揉揉他的脑袋,“想家了,就和你阿添哥哥一起回来看看。” 傅云书点点头,“是,爹。” “就送到这里吧。”傅峥道:“爹走了。” 皇家浩荡仪仗缓缓远去,傅云书目送着傅峥的身影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视线里。他怅然若失地牵着马往回走,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浥尘。” 傅云书抬头一看,一位青衫公子,手执一柄绘着兰草的二十八骨纸伞,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傅云书笑问:“你怎么来了?” 寇落苼笑答:“天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一道霹雳闪过,万里晴空传来轰隆雷声,滂沱大雨倾盆落下。 “要说这世事当真跌宕难测,唐戟唐太师,当年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两朝元老,半年前还是一手遮天的大权臣呢,现如今也大厦倾颓,手底下的人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自己也从三公之列,被贬为庶人了,富贵荣华真是转头成空。” 自群鹰寨匪首海东青暴毙,群鹰寨一众匪徒树倒猢狲散,金雕山一路再度畅通,原本寂寥许久的九合县又再度渐渐热闹起来,长街人群熙攘,茶馆里也聚了不少人围在一起高谈阔论。 “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另有人道:“若只是被贬为庶人也罢,好歹保全了一条性命,可唐戟又被挖出诸多罪证,什么结党营私、买卖官位,据说啊,傅丞相还找到了他勾结采生门的确凿证据!” 有一人道:“你这消息也不精准,什么叫勾结?人家就是采生门门主!” “啥……啥是采生门呐?” “采生门你都不知道?街上都传开了,咱们常见的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小孩儿,多是他们从别人家里弄来,斩断手脚卖去当乞儿的!云间寺你还有印象吧,据说当年沪州大水,那么多流落到江北的孤儿,都是被他们给……” “啧啧啧,真是罪孽深重哟。” …… 寇落苼拿着份急件敲开了傅云书的书房门,如今九合县内百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落草师爷 作者:司徒九流 分卷阅读172 业待兴,小县令事务繁多,忙得焦头烂额,听见门开的响动,头也不抬地道:“怎么了?” 寇落苼道:“我这儿有两个消息。” 傅云书笔尖一顿,抬起头来看他,一挑眉,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问我先听哪一个?” “非也非也,”寇落苼不紧不慢地道:“一个好消息,另一个消息不好不坏。” 傅云书咧嘴一笑,“那你就先说好消息吧。” 寇落苼道:“好消息就是,判决下来,唐戟抄家,族中年十五以上男子全部斩首,年十四以下流放南疆,女眷全部贬为官奴,而唐戟本人,凌迟处死。前江北知府靳云龙,身为从犯,一同处死,还有就是,那个晋阳侯假陆添……” 傅云书问:“他怎么了?” 寇落苼道:“晋阳侯忽染急症,不治身亡,皇帝已将他风光大葬了。” 傅云书蹙起眉头,嘀咕道:“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呢,正是清算的时候,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 寇落苼一笑,道:“没了这个身份,死与不死,对他来说,也并无差别了。” “也是。”傅云书点点头,又问:“那另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呢?” 寇落苼敛了笑意,正色道:“方才有人前来报案,说是在乱葬岗,发现了一具无脸男尸。” 两人赶到乱葬岗时,衙役们已经驱散了围观百姓,将案发地点围了起来。王小柱远远地见了傅云书,忙一路小跑过来,道:“大人,那具无脸尸体就在那里!” 傅云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觉那个地方甚是熟悉,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与寇落苼对望一眼,才道:“我过去看看。” 这具尸体正倒在一处孤坟前,孤坟前立了一块石碑,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尸体的脸不知什么缘故,已变得血肉模糊,却仍能看见七窍处流下的凝固的紫黑色血液,死状与当时的赵宣甫、何长发基本一致。 傅云书喃喃自语道:“莫非此人也是中毒身亡?”说话间,目光落在尸体紧握成拳的右手上。 寇落苼适时提醒道:“县主,他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傅云书马上道:“将他的右手展开!” 几个衙役使了吃奶的劲儿才将这具死尸的手摊开,寇落苼戴上手套,将他手中攥着的东西展开一看,竟是一张沾血的人的脸皮! 青天白日的,几个衙役见了这玩意儿也都吓了一跳,窜开几步。 寇落苼捏着这张脸皮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道:“这不是真的人/皮,只是一张易容用的人/皮面具而已。因为戴的时间长了,剥下来的时候,将自己原本的脸也扯破了,因而看着血腥。” 傅云书一怔,“那……那这个人是……是赵……” 寇落苼颔首,道:“是薛正。” 再检查一番,基本能断定薛正是服毒自尽,他终于揭下了戴了十三年的面具,用自己原本的面目,去见自己的妻子了。 傅云书吩咐了衙役们将这具尸体就地埋在这孤坟旁边,寇落苼犹豫许久,还是提笔在墓碑上写下四字——薛正之墓。 了结这桩事,两人又打马回县衙,路过热闹的长街,听见街边嬉闹的儿童你一言我一语地唱着童谣,咿咿呀呀地说是非成败转头空,今朝太师明日囚,繁华富贵终作黄土一抔。 寇落苼笑道:“现在连小孩子的唱的歌谣都这么沧桑。” 傅云书却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还有一年半。” 寇落苼一愣,“什么?” “还有一年半,我就要卸任这九合县令一职了。”傅云书扭头,定定地望着寇落苼的眼睛,认真地道。 寇落苼眼露笑意,温声道:“那县主此后有何打算?” 傅云书垂下头去,轻声道:“我做过一个梦。” “梦里是我来到一处幽寂的山谷,那里有风花雪月,有山川流水。我在谷中住下,搭了两间茅屋,茅屋四周围了篱笆,白日劳作,晚上赏月,偶尔乘舟顺水而下,去镇上逛一逛。还买来小鸡仔和小鸭子,把它们一点点养大……对了!”说到这里傅云书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有一头猪。” 寇落苼笑问:“还有呢?” 傅云书回眸,轻轻一笑,漫天华光也尽在这一笑中了。 他说:“还有你。” 分卷阅读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