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仁》 分卷阅读1 求仁 作者:狐凛 分卷阅读1 《求仁》作者:狐凛 文案: 江湖路远,且行且珍惜。 一个神笔马良的故事。 萧焕x郁苏,闷骚攻x欢脱受(?) 1v1,短篇,完结。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郁苏,萧焕 ┃ 配角:叶青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1. 白首山之所以叫白首山,全因它地处北端,气候寒凉,每至冬日,往往雪虐风饕,皑皑覆顶,形同白首。其两侧更有高峰耸立,壁立千仞;从山脚至顶,冰原横生,道路极狭,只有一条栈道连通两处。 白首山主峰上却有一处极有名的武宫,建在山顶,寻常人并不得见,与山同名,曰白首宫,又因传说中祖师爷在山顶遇一仙鹿而悟化,遂自成一套剑法,名扬天下,故又曰白鹿宫。 白鹿宫中人常年宿居雪顶,朝饮晨露夕伴云霞,除了门中弟子食宿用事上必要的采买,往往只在武功大成后才下山云游。此中大能者不尽其数,却不全是清正自持之人,多是羁游红尘,疏狂随性,待到尘缘已尽,再自回峰顶,或笑赴黄泉。一世快意,暂且不提。 时维九月,梧叶纷飞。这一日难得的晴暖,值守在宫门口的弟子迎过下山之人买到的食材与布料,互相打趣几句,便让人回了庭院里歇息。恰逢掌门出关,带了那试剑大会的帖子,有几位门中修为颇高的前辈和即将出师的小辈随行,这半个多月他们便稍微放松了些,除了每日必要的功课,倒没有平日那般紧绷着神经用功了。 这天来轮班的弟子名唤叶青,年方十七,入门却已有□□年,自小被师叔捡回来,看他资质甚好,便到掌门萧焕座下修习。学武之人不显年岁,叶青长至少年模样,他师尊除了鬓角多了几分霜白,容貌竟没怎么大改,仍是盛年时那般丰神俊朗,只是气质过于冷厉,每每使叶青正襟危坐,毕恭毕敬。 他原也是个要强的性子,此时站在门口百无聊赖,便盘腿坐下,闭上眼睛默诵萧焕前日教过的武学心经,倒也慢慢入了境,自是一方苍茫天地,云高海阔。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鼻端突然嗅到一丝血腥气,丝丝缕缕地飘在空中,气息疲弱却不绝。叶青立即转醒,带着十二分警惕探查四周,却是在离宫门不远处发现了一匹身中数箭业已断气的马,侧旁还躺着个昏死过去的人,似是马儿撑不住倒地后才摔下来的。 叶青心里啧啧几声。他本不是什么宅心仁厚之人,此时望见此人狼狈,心下先感叹一声自家门派地势如此之险,这人受了重伤还能找来,怕倒是位厉害角色。至于救是不救,他却拿不定主意了——白鹿宫一向不喜与其他江湖门派有瓜葛,若救了此人,平白沾一身腥,反受其害,实在不值。可若放任不管……好像也不大好。 待他拿定主意,准备把这人拍醒便轰下山去时,身后传来马蹄踏叶之声。叶青回首,却见是掌门师尊一行人从山下回来。他一时间大喜,顾不上身边昏死之人,先蹦起来行了个礼:“徒儿拜见师尊!”又转向另外几人躬身道:“拜见二师叔,四师叔。一路多有疲累,现下将马儿交给弟子吧。” 萧焕此行是到山下赴那试剑大会的邀。因了那武林盟主与他是旧识,才带了门人与其余门派之人比试。他本人更是拔得头筹,胜过了江湖中不少大能志士。白鹿宫又一次声名大噪,门中弟子听闻消息,皆是喜不自胜,颇为自傲。 萧焕本人却没什么喜悦之色,脸上仍是淡淡,此刻听见叶青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眉头蹙紧,目光直直射向倒在地上的那人,问道:“怎么回事?” 他声音沉得很,又很低,其中似有冷石劲松,又似有山雨欲来。好听是好听,就是平白地慑人。 叶青方才想起来那昏迷之人,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当问到师尊的意见时,萧焕垂眉沉吟一番,待到叶青以为他要坐视不管时,才开口道:“带回去。”说罢便不再看一眼,径自骑马入了宫门。 叶青点头称是,俯下身将那人背了起来。触到这人的臂膀,才发觉他瘦削得惊人,身量也十足的轻。叶青背着他掂量一下,竟尚有余力指挥宫中众人将此番从山下带回的东西搬进屋子去。 “炖肉都不够塞牙缝的。”他有点不满地想。 第2章 第 2 章 2. 郁苏在白鹿宫中足足昏了五六日,才将将在这天的黄昏前醒了过来。他甫一睁眼,只觉头晕目眩,腰腿俱断,酸痛难忍,连筋骨都仿佛给疼没了。 “真作孽。”他心中暗叹一声。 歪七扭八地坐直了,他这才有余暇打量所处的房间。空间不大,屋内只设一桌一椅一床,桌上有茶盏,摆设十分简洁。他低下头看一眼自己的装束,青丝如瀑散在床榻上,身体应是被人清洗过了,洁白里衣整整齐齐穿在身上,不见一抹血垢。他试着挪了挪腿,除了最开始的一点滞涩感,倒是行动自如,无甚大碍,当下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正要运功调息一番,门帘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半大少年掀帘而入,抬眼便与他的眼神一撞,当即愣了一下。 这少年正是叶青。他自那日将郁苏背回来,又是包扎又是清洗,还要顾及自己的功课,好不辛苦。将其脸颊上污垢洗净,他才看清这人容貌。眉眼似皎月,皓腕凝霜雪,七分清冷含三分柔和。纵是他自己样貌本就属上乘,也不禁呆了一瞬。 倒是郁苏瞥过来一眼,猜到此人八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颔首以示谢意。他眉眼一弯,更像细月一般。叶青本来准备好的说辞打了个结,成了个结巴:“你你你……你醒了啊。” 话一出口,他便发觉自己冒着一股傻劲,遂挠了挠头:“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告诉我师尊。”说着便扭过头跑了。 郁苏还来不及讲话,只得无奈地又坐回去。他心下一转,便有了思量。自己昏过去前,一路被人追杀至白首山,若不是那些人有所顾忌,这条命怕是就没了……想来方才那少年便是白鹿宫的弟子了。他心中蓦地一紧,随即猛地反应过来——若是白鹿宫的人给自己换的衣物,那那样东西——?! 他连忙下床,四处翻找,却无论如何找不到自己本来的衣物和包裹。更遑论那样自己早已视之为身家性命的物什。 他一急,瞬间气血攻心,两眼一黑便是一阵眩晕。忙稳住情绪,盘腿坐下,调转丹田内真气调息一番,却不料气海之内似被搅乱,几股气息四处乱窜,互相碰撞,如大浪拍崖。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攥紧了用刀剐着。郁苏心下大骇,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连忙咬牙,收功喘息。 如今看来,这副身体怕是还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求仁 作者:狐凛 分卷阅读2 受着内伤,方才一运功便显露出来。郁苏眼眸一暗,心头火起。 他往窗外扫去一眼,暮色已至。山岭蜿蜒,风过无声,唯树叶簌簌作响。 此时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却落在萧焕手里。他刚沐浴过,闲闲倚在床柱边,指间把玩着一支玉笔,神色不见白日的严肃,却仍是无甚表情。那玉笔在他手中转动,笔杆光滑莹润,笔头柔顺软垂,翻转间有光华流动,甚是珍品。 刚巧这时候叶青到了门外,他未曾刻意收敛气息,以致还未敲门,里面那位便懒声道:“进来。” 听闻师尊这种语气,叶青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待他进门,萧焕已披上外裳坐在桌边,将那支笔放于案几上了。 叶青便硬着头皮道:“师尊,前些日子捡回来那人……已醒过来了。” 萧焕瞥他一眼,见他神色有些僵硬,嗤笑一声:“醒了便醒了,他待如何?” 叶青道:“弟子看他外伤好得快,是否该放他下山自行生灭?” 萧焕道:“不急。”他起身,转至桌子另一侧。案几上除了那玉笔,还有另一盒子。他示意叶青打开,盒子里侧裹了一层绒布,正中间摆着一枚镖器,其上还沾着些许血迹。叶青小心翼翼将它捧了出来,待看清那镖器形状,瞳孔猛一缩,惊道:“这是……” “七星岩的镖。”萧焕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冤家路窄。” 叶青不知怎的,竟从自家师尊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愉悦来,吓得他寒毛直竖:“那人怎么得罪上了七星岩?师尊可知?” 萧焕低头,目光复又凝聚在那玉笔上,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良久道:“你可知这笔什么来历?” 叶青一怔,萧焕不等他答,紧接着说:“数百年前,本门祖师制一玉笔,通九天玄奇,凝毕生功力,可绘山海,倒乾坤,造万顷宫室,”他顿了顿,接着说,“亦可生死人,肉白骨。本是宫中器物,二十年前被我赠一友人,后来与他断了音讯,便不知所踪了。” 叶青听得瞠目结舌:“这……这玩意儿还能送人?” 他鲜少听闻萧焕的过往,如今从他话语中得以窥之一二,自然是意外又新奇。 萧焕随手一揉他的头,却不再多做言语。 叶青也是聪慧之人,稍一思量便明白了始末:“所以,那人是机缘巧合拿到了这笔,被人眼红遭追杀?”他心下瞬间五味杂陈,只觉得那郁苏真是倒霉,遭此无妄之灾。 萧焕淡淡道:“追杀是真,机缘巧合却说不准。” 叶青闻言一疑,抬眼望去,却见师尊眼里似有光,宛如平湖深潭下藏着一轮酝酿已久的狂喜的风暴。与他的语气截然不同。 他心中一悚,只觉师尊自从山下归来便有些不对劲。又不敢多问,只好再次确认无事,向他行了礼,便兀自退下了。 萧焕却是又拿起那玉笔,靠着桌边坐下来。摇曳的烛影拉长他如松的剪影,一夜默然无声。 第3章 第 3 章 3. 醒来后的第三日,郁苏见到了那位白鹿宫宫主。 彼时萧焕着一身宽袖青袍,头发随意挽在身后,身形高挑却并不消瘦。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门帘,大步走进屋内,身后还跟着捧着个盒子的叶青。郁苏刚喝下郎中开的汤药——那郎中是叶青前几日请过来的,久居在白鹿宫中,虽不会武功,也算是半个门中长辈。那药方里配了些当归、蒲黄之类补血化瘀的药材,萧焕嗅到苦涩药味,先皱了皱眉。郁苏放下药碗,方才抬起头来,刚巧与他的目光迎面撞上,当下心口一窒。 萧焕的眼睛是很漂亮的,但那漂亮始终裹着一层漆黑的利刃,如同一汪暗不见底的冰泉,幽深而危险。此刻郁苏却从他眼里看见一坛酒,那酒是烫的,像刀匠锻造刀身时淬出的一团火,烟花一样,咕嘟地冒着泡,烫得他浑身的血都烧起来。 虽未见过面,但此人通身气度不凡,行走间自有磅礴气势,想想也该知道是谁。他忙从床上直起身,向对方行了一礼:“多谢宫主救命之恩。” 萧焕将他盯了一会儿,才道:“不必拘礼。”语罢竟在他床沿坐了下来,动作无比自然。 郁苏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萧焕余光瞥见他动作,也不拆穿,只是离他稍微远了些,示意叶青将盒子捧上前。那枚七星镖正静静躺在其中。 “这镖上喂了毒,你体内真气滞涩,运功不畅,应是与此有关。倒不是无药可解,我宫中医者自有办法,不必忧心。”萧焕声调平淡,似是在说一件与眼前人毫不相关的事。叶青在旁边听得眉心跳了跳:这镖上分明没毒,师尊扯起谎来脸也不红,也不知是要作甚。 郁苏不明其中所以然,只将萧焕的话全盘听了,再度道谢。萧焕直视着他,问道:“阁下到底是何人,究竟缘何得罪了七星岩?” 话语间竟有种逼问的意味了。 郁苏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自报家门。他武功学得本就杂,各门各派都沾那么一点边,便不算是任何一派的弟子。自蜀中一路向北赏山玩水,行至一处山崖恰遇暴雨倾盆,匆忙间失足栽了下去,再醒来后却是记忆全无,不知何年何月,也不知自己姓名为何。只因那救命之人年事已高,一贫如洗,且家中无子,他便随了那人的姓,取名郁苏。掉至崖底时身无分文,只有一玉笔完好无损,揣在怀里。后来那老人一朝逝世,他便带了行囊重又上路,路上竟发觉那玉笔有化死物为生之效,闲时所画草木鸟兽尽皆跃然落地,化为真物。于是玩心大起,一路上遇至摊贩市集便坐地铺张,与人画形,赚了不少银钱。没成想被人盯上,一路追到白首山一带,要抢他那根笔。郁苏哪里肯给,便与人打起来,只是终究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受了重伤昏死过去。好在阴差阳错倒在了白鹿宫门口,这才被捡回来。言中情状,与叶青之前所猜想的一般无二。 萧焕却并未轻信。郁苏被他上下打量几番,只觉鸡皮疙瘩都要被激起来。萧焕神色不变,再开口时声调中甚至带着点笑意。 “郁苏……”他把这个名字放在唇齿间琢磨了一番,哼笑一声。郁苏抬头,只觉凛冽。“你是不是还要说,这笔如何出现在你身边,你也不知?” 这倒是真的。但郁苏眼下是万万不敢如此说。那萧焕一双眼盯紧了他,却又似没在看他。他不自觉又往后靠了靠,可身后已是抵住了一片白墙。对方这时却伸了手出来,两指钳住他的下颚,强迫他仰头与自己对视。 “我今日便告诉你,此笔名唤醉珠,乃是本宫祖师所创,是本宫珍藏之物,”萧焕紧捏着他的下巴,凑近了直直望进他眼里,“二十年前我将其赠与一友人,他早就死了,当着我的面下了棺,这支笔应该长眠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求仁 作者:狐凛 分卷阅读3 在他棺内,你究竟从何而得?” 叶青在一旁听得心中纳罕:前日师尊还说与那朋友失了音讯,怎么今天就成了阴阳两隔了? 郁苏不知其中矛盾,只觉自萧焕身上迸出一阵慑人的威压,死死攥住他的感官。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呼吸,仿佛四肢百骸都被紧紧箍住。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来,他伸手去掰那人的指节,对方却加重了力道,甚至整个身子都倾了过来,一双如冰亦如火的眼眸仍是眨也不眨地逼视着他。呼吸时的气息喷在他耳垂边上,有种莫名的痒。 叶青站在一旁,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尴尬。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清了清嗓子:“咳,那个……”还未说完,却见萧焕主动松开了对方,整整衣服站起身来,将刚刚那压迫感收得一干二净。 郁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简直要气笑了。他此时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语气硬邦邦地开口:“宫主既然不信,我也无话可说。此笔来历我确实不知。既已归还贵宫,要如何处置都任凭宫主。” 叶青心中一惊,生怕自家掌门真要把他关起来拷打一番。萧焕面上却不见丝毫愠色——虽然也没什么喜色。 “你内伤未愈前就休养在这里,让大夫给你排毒。宫中除了禁地密室,也可随意走动,毋须觉得束缚。伤你的人若是敢找上门来,让他们直接找我便是。此事你不必再管。” 郁苏本能地张口想要婉拒,又被对方干脆回转的背影噎了回去,只得收了脾气,起身叩谢。 他低着头,只觉得奇怪:这萧焕方才还咄咄逼人,如今却这么体贴,不知意欲何为。 第4章 第 4 章 4. 白鹿宫掌门在试剑大会上力战群雄,拿得头榜,其他弟子成绩也很是喜人,宫中人士自然要热闹一番。只因刚从山下回来时琐事繁多,这才将酒宴往后推了数日。 郁苏裹了厚厚一层外衣,还是觉得冷。未过重阳,这白首山竟已经落霜了。他披着外裳在庭院中走动,宫中弟子都正忙着,扫地张灯,摆桌设酒,气氛如同过节。他在这里住了几日,与不少小辈都混了个脸熟,此时闲来无事,遇到能帮上忙的便上前打打下手。 他本以为这白鹿宫的人都是如同萧焕给人的印象一样,冷冰冰的,没烟火气。没成想玩乐起来也是十足的放得开。萧焕自然是众星捧月般坐于殿中座首。来贺他的人不少,一晚上都忙着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几坛酒见了底,也不见他有多大的醉意,只一双眼如洞天石潭,青冥浩荡。 郁苏只凑热闹坐在了角落的一桌,专注夹菜吃,并不喝酒。同桌的人笑笑闹闹,过了亥时,便倒成一片,杯盘狼藉。筵席俱散,夜风飒飒,郁苏披上外氅,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居所去。他手里提了盏纸灯,幽幽火光在夜里便显出一丝暖意。从饭厅到自己住的屋子要转好几个弯,他绕过几处亭台,途经一处庭院外,却听里面隐约传来铮然舞剑之声。他心中一动,原地驻足,细细听了一会儿,但听得那剑光呼啸,锐声铿然有力,仿若凭空将天地劈出一道裂痕,海滨分作两处生,震荡不绝。 他不自觉地凑近了,站到那院墙门口往里望去。里面舞剑之人正是萧焕。秋夜起霜,他却只着一件月白薄裳,一手执剑,手腕飞快翻转,光影间剑意凛然,寒光照铁。气势竟似万里风雪作昆吾,轰轰混混乾坤动。他不禁叫了声好。那厢萧焕挽了个剑花,便收剑至背后。他顺手从院中桌上捞起坛酒,将酒封掀了就灌下去。郁苏见了不觉皱眉,脱口道:“黄汤伤身,宫主方才还没喝够?”话已出口,才觉出不妥,这语气未免太过不敬——不知怎么就这般口无遮拦了。 萧焕却没计较,喝完那坛酒,便从座上又拎出一把剑,朝郁苏扔过去。郁苏抬手接住,握在手中出鞘打量一番,只见其剑身修长,刀刃锋而润,似有光华荡漾,剑柄如同温玉,握于手中,甚至有暖意。他心中一喜,笑道:“宫主,这么好的剑,拿在我手里不怕暴殄天物?” 萧焕道:“给了你,你便拿着。”复又抬手举剑,指向郁苏,示意他拔剑过来。 郁苏挑眉,故意打趣道:“宫主,我可是内伤未愈,体内还有余毒,你这样岂不算是欺凌弱小?” 萧焕嗤道:“那七星镖上的毒又不是无解,我叫叶青每日给你调息,你好了几成,我自然心中有数。你若怕我伤及你,只比剑招便是。” 郁苏笑道:“那便得罪了。”说罢,手中剑铮鸣一声,豁然出鞘,直直向萧焕袭去,果真是一丝内力也不带,只凭剑法。萧焕手中剑与他纠缠在一起,见招拆招,两柄利器相互撞击,发出刺耳的锐鸣。如此过了十□□招,不过半晌,郁苏心下惑乱,只觉这剑使起来太过顺手,仿佛是为自己量身而造。那萧焕一招一式也与自己颇有默契,如同两人早就这样比试过千百次。疑惑之时,萧焕又是一剑送到,他连忙打起精神横剑一挡,同时整个上身往后一折,腰部使力,翻了个身。对方却突然变招,飞快收剑,又扫向他下盘。郁苏忙着躲闪,脚下一个趔趄,往后栽去。萧焕伸手去扶他,却被惯性拉了一把,仓促间一手握住郁苏的腰,将剑尖瞬间调转方向,横在他颈间,身体相叠抵在墙上。 郁苏腰被他紧紧环住,只觉全身发麻,连后背猛撞在墙上的痛楚都不甚明显了。他脖上还架着那人的剑,试着抬眼去望萧焕,却见那人也正看着他,二人距离极近,彼此的鼻息都绕在一起。这般沉默对视片刻,他无端觉出点旖旎的气氛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份尴尬,萧焕手突然一松,手中的剑铛地一声落地,他整个人随之凑上来,握在郁苏腰上的手紧了几分力道。两人鼻尖相抵,郁苏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对方的眼里盛了一汪澄澈的泉,说不出话。 萧焕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好像说了两个字,郁苏没听清。他今夜分明没喝酒,此时却像是大醉了,还有点淋了细雪般的冷,眸子里恍惚着,只有萧焕的眼和满地清霜。萧焕微微低下头来,嘴唇逐渐靠近他的,郁苏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下一秒却没有想象中的柔软贴上来,萧焕身体一沉,头埋在了他肩窝处,维持着抱住他的姿势阖上眼睛,似是睡了过去。 郁苏被他这么一砸,瞬间清醒。脸上仿佛烧起来。他在心中暗暗唾了自己一口,又去看萧焕的脸色,满面疲惫,怕是今夜喝的酒太多,方才没显出来,现下被风一吹,这便醉了。他心中暗叹一声,这白鹿宫宫主的眼睛太过好看,差点就栽了。 反手扶住对方的肩膀,他试图将人撑起来拖回屋里。刚刚撑起半个身子,却又听得萧焕口中断断续续呢喃着什么,反复不停。他好奇心起,低身凑近了去听——像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求仁 作者:狐凛 分卷阅读4 是个人名。 “明秋?”郁苏心中咂摸了一下,情绪有点复杂。这么一想,方才萧焕那般反常举动,难不成都是醉了酒,认错了人,胡乱做的? 他颇不是滋味,想嘲自己一句自作多情,又觉得也没什么所谓——又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萧焕还在念着那个名字,声调竟是发颤的,似有千般不可与人言说的惶恐和眷念。 郁苏权当没听见,将他一步一步拖回房里,褪下鞋袜又搭上被子,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看到了萧焕这般醉态,明早对方醒过来,会不会活剐了自己? 第5章 第 5 章 5. 郁苏没想到的是,到了第二天,还未等自己躲萧焕,对方却提着剑直接来找他了。 萧焕宿醉一夜,晨光大亮时还头痛得很,连带着阴沉着一张脸,吓得一路上见到的弟子都莫敢言语。 食过午饭,郁苏捧了个话本在院中小憩,萧焕便径直走进来了。郁苏见他面色不虞,心中一跳,唯恐这位来个杀人灭口之类的戏码。 没成想萧焕看他一眼,拖了把椅子坐在了他身侧。手中提着的那把剑便被他搁在桌上。郁苏合上书看去,正是昨日比试时对方扔给他的那把。他意外地挑眉:“宫主这是何意?” 萧焕道:“昨日说了给你,你便拿着。”郁苏把剑身翻转过来,只见剑柄处刻了一枚小字,赫然是个“谢”。萧焕接着说:“此剑名为归泽,取‘草木归其泽’。我看你昨日使这把剑使得顺手,它没主人,索性给你,也不至于浪费。” 郁苏盯着那小字,半晌沉默不语。那谢字刻得又深又重,这剑恐怕并不像萧焕说的那般“没主人”。许是有什么内情,也可能是萧焕心血来潮。但他既已如此说,自己又是外人,郁苏也不好意思过问。只得笑笑,承了他的情:“那我便多谢宫主了。”却是不再碰那把剑了。 他以为萧焕来此,要么是撵他下山,要么是解释一番昨日的失态,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来赠剑,一时不知该作何说辞。萧焕将剑搁下,竟也不走,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坐在郁苏旁边盯着他瞧。郁苏手里握着话本,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被他盯得浑身发麻,只好硬着头皮说:“我这儿闲得很,宫主若是无事,还请回吧。” 谁知萧焕沉默了两秒,说:“我找你有事。” 郁苏被噎了一下,反倒笑出声:“……宫主何事?” 萧焕不疾不徐,从袖间掏出那支醉珠笔。 “你既已画过多次,应当再清楚不过此笔威力。”萧焕敛袖而坐,直视着他。“都曾画过些什么?” 郁苏茫然一阵,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他一时也想不起都画过些什么特别的,绞尽脑汁回忆:“……主要是什么桌椅玉石之类,随处可见的东西。偶尔给小孩画个兔子猫狗……尽是些市井之人所需之物,未曾见过什么特别的。” 萧焕道:“猫狗之类的活物,画之也可成真?” 郁苏道:“是。” 萧焕便意味不明地笑笑:“可曾画过人?” 郁苏心中一突,直觉这问题并不似前几个一般可随意作答。脑中飞快思虑一番,还是实话实说:“并未画过人。”顿了顿,复又笑道:“画画畜生牺牲便罢了,世上本就无那么多无中生有之事,莽撞画人,岂不是会乱了天道伦常?” 萧焕神色未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垂眸啜了口茶,道:“你说的对。” “……”郁苏不知怎的,这时候总有种自己说错了话的感觉。他本能地张口想要辩解什么,又觉得这番对话不该再继续下去,脑筋一转便岔了个话题:“那……那归泽剑柄上所刻谢字,可有来历?” 这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因为旁边那人听闻他这突兀又蹩脚的提问,竟笑出了声。与平日那种嗤笑不同,似是真的觉得有趣一般。 “是我一友人。”萧焕道,“这本是他的佩剑,自他身后便一直放在我这里。不过剑器本就是死物,留个念想,不如送予有缘之人。你若介意,扔了便是。我是断不会收回的。” 萧焕噙着笑看他,那笑意沿着他的轮廓一路攀爬,掠过枯树枝桠,苍穹青空,仿佛天地都因这个笑开阔起来,天色稍暖,明空澄净。 郁苏心头犹如被人狠狠握了一把,蹿上一股暖意。他蓦地升起一丝隐秘的欲望,想要上前去,用手指描摹萧焕的眉眼——轻轻地,就一下。 他强忍住这突兀的想法,玩笑道:“宫主送我剑,我受宠若惊还来不及,怎么舍得丢掉。只是可惜了那位原主。”随即心念一转,细细咀嚼了萧焕这一番话,忍不住问道:“宫主所言那友人,是否就是受赠这醉珠笔之人?” 萧焕似乎早就料到他会作此疑问,并不意外:“正是。” 郁苏心中突然有了个猜想,脱口而出:“恕在下冒昧,可否知晓宫主这位旧友的名讳?” 萧焕看着他,他也看着萧焕。那归泽剑静静躺在桌上,兀自光华流转,对外物不置一言。四目相对良久,萧焕才张开口,吐出一个名字。 他说:“谢明秋。” 第6章 第 6 章 6. 在白首山歇了半个来月,郁苏的伤好了六七成。日日调息,未曾废离。 到月中时,叶青给他送了一包衣服过来。郁苏问起,只说是山中渐冷,该换冬衣了,师尊怕他受冷,让自己给他也送几身过来。 自那日赠剑后,萧焕便不怎么来他这里了,两人已是许久未见过面。那把归泽剑被郁苏宝贝似地挂在了壁上,每到闲时便拿下观赏一番,再在院中随意挥动几下,畅快淋漓。 叶青这一来,却是勾起了他心底一点欲说还休的悸动,本来平静无波的心湖被掷了一枚石子进去,悠悠地荡起涟漪。 突然很想去见一见他。他说不出自己这算怎样一种心情,仿佛只是想去道一番谢,又仿佛说什么都好,甚至听他讲那位故去多年的老友也好。总归是想听他的声音,一刻都等不及。 这念头一经产生,便如同湖岸边青柳破冰而出,抽长了枝丫,愈演愈烈,最后成参天之势,再无法拔除。 他拼命按捺住无缘无故的心动,一直忍到了深夜。霁月清朗,云雾已散,郁苏在榻上辗转反侧,躺了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掀被下床,穿好外衣,提了壶酒便出了门,径直朝着萧焕的住所走去。 一路上还喝了几口酒壮胆。 他若睡着,我便当做没来过。他心想。若是没睡着,就假装是夜游,刚好路过,进去打个招呼,请他喝杯酒。 这么一想他便满意了。提着酒蹑手蹑脚地进了萧焕的院子,夜阑人静,庭下如积水空明,院中无人,房间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求仁 作者:狐凛 分卷阅读5 熄着灯,黑魆魆一片。 看来是睡了。他心中不免失落,无法,只得站在原地将那紧闭的窗子看了一会儿。 过了片刻他却觉出点不对劲来。他听叶青那个嘴上没把门的抱怨过几句,萧焕平日并不早睡,若睡了也该是将门从内拴紧的,叶青习读武经经常至半夜,每遇瓶颈便去找他求解,总被隔在门外。 而此时萧焕那间房的门却是微微向外敞开的。只开了一条缝,若不是郁苏眼力好,又盯了老半天,恐怕也看不出哪里不对。 他迟疑半晌,内心天人交战,一方正鼓动着他推开那扇门,往里走去;另一方却在拼尽全力反驳,想要拉住他即将脱缰的理智。 恰巧这时,屋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咚的一声,骤然炸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将他的理智炸了个体无完肤。 郁苏再不迟疑,顷刻间便跃至屋内。屋里没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沿洒下几缕清辉。 他本以为那声响是萧焕弄出来的,便喊了几声,谁料屋内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应答,也无任何细小窸窣之声。 他心中一紧,心道不会是进了贼吧。又觉得这想法十分可笑,堂堂白鹿宫的掌门,谁敢贸然闯进他的居室里行偷盗之事? 沿着屋内墙壁走了几步,前方便是萧焕的卧房了,这扇门倒是紧闭着,不留一丝缝隙,也不知那人在不在里头。郁苏又靠近了几步,倒是先看到了那制造声响的罪魁祸首——一个翻倒在地的箱箧。它正放在书架下方,似是因书架顶部的什么东西没放稳,掉下来将它砸了个正着。箱子里面的东西尽数掉出来,杂乱地铺了满地,无处落脚。郁苏借着月光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拾起一件——是一卷画轴。 他转而去看其他掉落在地的物什,发现无一例外,都是些装帧完好的画卷。一时间心中惊奇,没想到武学宗师还有这等雅兴。他好奇心起,着实想看一看萧焕的画技如何,若是不如自己,还可多一桩与他玩笑的事情。 只是郁苏到底知礼,不敢随意打开画轴。他顿了顿,还是撸起袖子来,准备帮萧焕整理一番。没成想手刚碰到那卷画轴,背后便突然响起个低沉的声音。 “在此作甚?” 正是萧焕的嗓音。郁苏被吓得手一抖,手中画卷落地,抖了开来—— 他便看清了那幅画。 萧焕的画技是很好的。纸张微微泛黄,应是有年头了。纸上落一翩翩公子,素衣白衫,腰间佩一宝剑,乌发如云高高扎起,眉目清明,如山间月。 竟与他的容貌有八分相像。 落款是萧焕龙飞凤舞的字迹:乙酉七月七,明秋生辰,萧焕醉作。 恰是十二年前。 郁苏如遭雷击,仿佛被一捧冷水从头至尾浇了个遍。他遍体生寒,颤抖着抬头去看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前的萧焕。那人神情依旧平静,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样子。 一时间记忆里许多零零碎碎的语句浮出水面,扎得他体无完肤。 “猫狗之类的活物,画之也可成真?” “是。” “可曾画过人?” 郁苏心中突然没来由地升起一丝怒意,那怒意逐渐高涨,成滔天之势。他猛地将手中的卷轴扔下,换了另几幅,紧盯着萧焕的眼睛拆开。 甲申中秋,竹柏映月,如见故人。随笔戏作。 壬午清明,有雨,招魂。 壬辰上元。山下彩灯万盏,又一新谜甚有意趣,待余折纸与君赏玩去。 …… 最早的画作是戊寅年所作,距今恰巧二十年。 郁苏浑身发麻,头痛阵阵,口中竟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良久,他极缓慢地将头抬起来,面色苍白,直视着萧焕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谢明秋已经死了。” 萧焕嘴角微微翘着,眼中神采颇为温和:“对。” 郁苏咬着牙道:“这可是你说的。” 萧焕与他对视着,眼里还温柔,却突然极为惨淡地一笑。 他道:“我让他活,他就得活着。就算阎王老儿来了,也得给我回去。” 他话音刚落,郁苏却仿佛浑身上下被蚂蚁滚了个遍,体内气息大乱,竟呕出一口血来。 他随意擦了下唇边沾的血迹,喘息一阵,接着问道:“为何将他的剑给我?” 萧焕见他呕血,面上却也没显出焦急之色。反而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我说过剑器只是死物,不如送予有缘之人。我觉得你有缘,自然便送你了。” 郁苏强忍住从心口泛上来的缕缕阵痛,不禁嗤道:“那又为何收回那支笔?” 萧焕面色很柔,径直伸出一只手,擦去他从额头流下的汗水,又转而捏住了他的下颔。 “这话我只说与他一人听。”他望着郁苏,又是一笑,“你是他吗?” 第7章 第 7 章 7. 郁苏脑中昏昏沉沉,头痛欲裂。耳内萧焕的声音变得无比模糊,怎么努力也无法听清楚。他只下意识地摇头,仿佛这样便能使那疼痛减轻些许。萧焕伸手出去垫在他的后脑,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旁说着什么,语调极尽温柔。 那无比耐心的话语仿佛是远隔十万里外的海底一块崩裂的礁石,在他脑子里制造出巨大的轰鸣,与被封存的远古记忆中谁人声音逐渐重叠。他犹如置身幽冥地底,本能地想要抓住那一缕飞逝而过的情思,却被周身的满目黑暗压得动弹不得,看不到光,亦看不到解脱。 “我不是……”郁苏混乱中一把抓住萧焕的手,两眼不住地发黑,却还是固执地要一字一句说完,“……谢明秋。” 他感到自己的心正被两方毫不留情地撕扯,一方焦急地在他的脑海中翻搅,不住地呐喊——你想起来啊,快点想起来,语调中甚至带着一点兴奋;另一方却无动于衷,还狠狠朝那焦急的小人啐了一口:哪儿来的什么谢明秋,谢明秋早就死了,萧焕都说了他亲眼见他下的棺,怕不是相思成疾得了失心疯。 他说完那句话,便松开萧焕的手要收回来,谁知萧焕将他的手掌反手抓住,一把将他拉近自己。郁苏猝不及防,向前栽倒在他怀里。下一秒,那人竟一把撕开他衣衫的前襟,目光如炬,将他的锁骨凝视了片刻,突然低下了头在那处死死地咬了下去。 郁苏吃痛,嘶了一声,奋力挣扎起来。萧焕却紧紧箍住他的腰,任他又骂又踹也不出声,只将他抱在怀里,头部埋入他的肩窝。过了一会儿,整个身体都发起颤来,竟低低地笑了。 郁苏只觉吓人,方才被他咬的那处伤口本是个莲瓣状的胎记,经这么一番挣扎,裂开了一道口子,温热的血渗出来,沿着白皙的皮肤一路流,淡淡的血腥味飘在半空中。他挣动几下,见实在逃不出他的桎梏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求仁 作者:狐凛 分卷阅读6 ,也渐渐消停了。四周一瞬间陷入一片岑寂。 过了良久,郁苏坐在萧焕怀里,竟渐生困意。他侧过脸,蹭蹭萧焕的发丝,道:“我要回去了。”语调中满是疲倦。 萧焕便抬起头来,一双黑曜石般的眸与他对视。这会儿他的神情又变得淡然自若了,仿佛刚才失态的是个傀儡。只一双眼如碎星入海,水火交迭。 郁苏看着他,疲倦中又觉出一点不甘来,正要开口再骂他两句,他却伸出手,在郁苏后颈间一劈。怀中人便整个软了下去,窝成他怀里安静的一团。 他起身,将郁苏打横抱在怀里,开了房门迈进去,将人轻轻放在榻上。又坐在床沿静静看了他片刻,却是什么也没做,只掖好了被角,从口中吐出一口浊气。 郁苏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他好像做了个悠长昏黄的梦,可又好像不是梦。地窖潮湿阴冷,道路两侧闪烁着幽暗的烛火。石阶被腐朽的青藤缠满了,无处下脚。他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只觉越往下走光线越暗淡,待到长长的青石走完,眼前便现出一间石室来。他上前去伸手要推开那扇石门,它却仿佛早有感应,兀自向内悠悠打开。 石室正中是块活板门,又有往下的路。他恍惚间觉得不能再往下走了,身体却毫无所觉。径直沿着那打开的窄直小道向下缓缓行去,却像是无底洞般没有尽头。他走到最后,口干舌燥,皮肉酸疼,道路尽头终于映入眼底——那竟是个小小的石坡,石堆垒成山坟的模样,石堆前还立着一块木制的碑。一人青衣长衫,两鬓有点点星白,背对着他在那坟前,孑然而立。 看到那人,他不知为何高兴起来。又向前跑了两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动弹了。他心下焦急,又大喊那人的名字。他口中萧焕萧焕地叫,那人竟仿佛真的听到了,慢慢转过身来。郁苏还没来得及高兴,却是被惊了一跳。萧焕还是那张脸,那双包罗万象的双眸却不见了,眼窝里燃着两团明晃晃的磷火,血从其中汩汩流出,如明烛滴下泪来。郁苏心中更为惶恐,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他的衣袖,依旧是半分距离也移近不了。 正当这时,萧焕身后那石堆上方竟冒出袅袅青烟来。那青烟逐渐升空,最后在空中化出一个人形——正与郁苏的长相一般无二。 那人影似有所感,朝郁苏投过目光来。他眼里无波无澜,清浅得如同一池冰雪。然而下一刻,他却从身后拥住了萧焕的身体,青烟化成的头颅枕在萧焕肩上。他双臂环在萧焕胸前,侧脸轻轻蹭那人的脸与他温存,下一瞬却是将手径直插入了萧焕心口,从那处慢慢地挖出一颗跳动的心来。郁苏心下大骇,失声叫出来。萧焕却又好像听不到了。他整个人被身后的鬼魂抱在怀里,唇角微扬,口中呢喃着什么,那空洞的眼眸竟显出几分安详来。一时间青光大盛,那心脏跳动的声音敲打着郁苏的耳膜,令他目眦欲裂。坟前的光愈来愈刺目,他眼瞳也被激出泪水来。他抬手狠狠揉了揉眼睛,又大声喊萧焕的名字,一直到破了音,那人却再无回应了。 凌空一阵流星破空,他在从噩梦中醒来前,终于听清了萧焕那声细语的低喃。 他说:谢明秋,你能不能别走。 第8章 第 8 章 8. 十月初,白首山落了第一场雪。 满地碎琼乱玉,偶见惊鸿掠羽,青松映雪。这天正好轮到叶青下山,他穿得薄了点,在下山的栈道上淋了一身的雪。此时回到山上,忙先跑回屋子里披了件外氅。 路过郁苏的住所,他顿住了步子,拐了个弯跑了进去。 那郁苏正懒懒躺在床上,被子捂了个严实,他窝在里面一声不吭。听闻叶青跑进来的声响,他也只是掀开被角看了一眼,便翻了个身又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叶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行啦,别生气了——”他推了推郁苏,那人不理他,又往里拱了拱,“也不能全怪我啊,谁让你非要大晚上鬼鬼祟祟溜出去……” 郁苏没好气地打断他:“你不要说话。我不想理你。” 他一想起来就生气。自那日被萧焕一手刀劈昏过去,已过了六七日。郁苏醒过来便收拾了行囊,找萧焕告辞,说疗伤期间多有叨扰,如今大好了要动身下山了。没成想那厮蹙着眉将他看了半晌,猝然伸手握住他的一只手腕,两指搭在他脉搏间摸索了两下,便气定神闲地收回,道:“不急,还需再调养几日。” 郁苏哪肯罢休,接下来的几日变着法子要下山去。轮班的弟子被他花言巧语哄了个遍,也没一个被说动,不知萧焕跟他们交代了什么。郁苏只好等到一日天彻底黑下来,趁着宫门口值守的弟子换班,蹑手蹑脚从侧墙翻过去,想从山崖侧边慢慢挪下去。结果天不遂人愿,他刚从墙上无声无息地跳下来,不远处就传来一少年厉声一喝:“哪个鬼鬼祟祟的在那儿!” 郁苏被叶青抓了个现行,简直欲哭无泪。这回萧焕似是真的动了气,面色冷硬,也不与他多说话了。郁苏对他这态度有点发憷,心中又不甘得很,索性也不理他,自己闷在屋子里赌气。 他不去找萧焕,萧焕这几日似乎也突然忙了起来,除了那日驳回他的辞别,却是从不主动找他。 这人有病得很,明明是他先撩拨的,现如今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倒像是他自作多情。 ……虽然一边这样想着,他却又总忍不住去想那日被萧焕箍在怀里时感知到的温度,还有那个昏暗的梦境。烫得灼人,又让他冷得发抖。 在被窝里不安分地动了一阵,他又坐起身,转过了头瞥着叶青,迟疑了片刻,装作不以为意地问道:“你们最近是不是挺忙的啊?” 叶青正捧着盘子里一块茶饼囫囵吃着,听闻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咽下去,连忙点了点头:“你还不知道?有巡逻的看见七星岩的人在山上了,不过没明着露面,现在还目的不明,只露了点狐狸尾巴。要不是为这事,你就算是满山乱跑也没人拦着你啊。” 郁苏一怔,一时间心中颇不是滋味。 说起这七星岩,还是颇有来头的。七星岩倒不是它本来的名字,只因它本是岭南一带的门派,占着个“五湖六岗七岩八洞”的地盘,湖中有岛,岛上有洞,洞中又有河,层层环绕,奇伟瑰怪,方才得此名。且听说此派中没有什么独门技法,门人多是性情古怪之辈,因各种缘由凑在一起,镖箭蛊毒,用法不一。平日里行踪不定,正邪不论。行事作风皆与中原武林迥然不同,总之是处处透着怪异。 纵使白鹿宫与七星岩素来不和的传言他早有耳闻,如今摆到台面上来,还是令他有些许怔忪。 他犹豫片刻,道:“那你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求仁 作者:狐凛 分卷阅读7 师尊……应付得过来吗?” 叶青却是随意摆摆手:“他们要没被发现还麻烦些,如今手脚不利落被我们觅到了点行踪,按我师尊说的,只作不动声色便是了。后面的事自有他安排。我师尊到如今还没输过谁呢,也不在乎他们那些小伎俩。那醉珠笔原就是我们宫里的,谅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来夺。你就放宽心吧。” 话虽如此说,却是不能尽信的。那醉珠笔既是白鹿宫之物,七星岩便该知晓他们就算是磨破了嘴皮子也拿不到手的。若是只是为了这神笔与萧焕起了龃龉,那可就太不值了。如今这伙人却赖在山上不走,难不成另有图谋? 郁苏心中疑窦丛生,却不能将心中思虑尽数告诉叶青——这少年没心没肺,只当他师尊天下第一,谁人敢轻易冒犯。 叶青在他这里蹭吃蹭喝一下午,临走时天色正暗下来。他心情好得很,优哉游哉,临到踏出院门时却迎面撞上个人,脚下未稳住,趔趄了一步。 他撞到的那人正是萧焕。叶青赶紧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唤师尊好。萧焕扫了他一眼就蹙起眉,斥道:“如此懒散,成何体统。” 叶青汗毛一竖,忙想打个哈哈搪塞过去。好在萧焕也无意与他多做纠缠,随意训斥了他几句便往里走去。 郁苏斜倚在榻上看书,见萧焕进来,不自觉地将身上盖着的被子又裹紧了些。岂料还没等到他开口问及对方来意,萧焕便兀自在他榻边坐下,抬头与他对视,不由分说道:“你明天就下山。” 郁苏眉心一跳,心中顿时冒出一股无名火来。 第9章 第 9 章 9. 萧焕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意味,与其说终于同意他的请求,倒更像是撵人走。郁苏一时怒极反笑,懒懒散散地往后一倚,靠在床头,仰着脑袋盯着萧焕,笑道:“我要走你不让我走,如今我不想走了你倒来赶我走,宫主好不讲道理啊。” 萧焕丝毫不为所动,只敛了看他的目光。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他二人静默无言。郁苏的火气渐渐消了,只觉这沉默气氛颇为尴尬,他有心想打破僵局,待要开口时,那边却抢了先:“你先下山一段时日,若是之后还有心想来,我白鹿宫随时恭候。” 萧焕的语气又成了他们初见时的那种波澜不惊,好像之前发生的种种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郁苏刚灭下去一点的火气又噌地怒涨而起。他努力压制着心中郁火,低声问道:“可是那七星岩的人有所搅闹,故意生事?” 萧焕却轻嗤一声:“他们还没这个胆子。” 郁苏身形动了动,直起身子,双眸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若他方才没看错,在提到七星岩时,萧焕眼中的确是闪过了那么一丝意味不明的流光的。正看着,那人也抬起了头,与他坦然对视。郁苏看进他眼里,突然想起那日梦境里,这人眼中燃烧着的磷火。他心中一颤,手中攥着的袖子不自觉地一抖,露出半截苍白细瘦的手腕来。 那手腕却即刻便被握住了。萧焕的力道极大,但不至于让他疼痛。他们此时靠得近了,萧焕垂下眼睫来注视他,他的发丝垂在肩头,与郁苏的若有若无缠在一起。 萧焕突然低下头去,额头牢牢地与他相抵,鼻息喷到彼此脸上,说话间呼出的热气打在郁苏耳廓,令他的心又不合时宜地狂跳起来。 萧焕在他耳边笑了笑,道:“你信我吗?” 信什么?郁苏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窜出许多念头来,他想说不信,嘴唇颤了颤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只好微微偏头离萧焕远了些,以略带质疑的目光瞥着他,没作回答。 萧焕松开手,任他拉远二人间的距离。他坐在榻边,待郁苏整好仪容,便起了身,又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跟我来。” 郁苏一愣,匆忙掀开被子便要跳下来。复又被萧焕按住,从凳子上丢了件厚实的外氅披在肩头:“外边冷。” 初冬天便黑得早了,二人一前一后出门,天上又飘起片片新雪来。萧焕手中提了盏灯,烛火在其中闪烁着跳动,偶尔飘进几粒雪,在地面上映出一片晃动的长影。 郁苏不知他要去哪儿,只得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他边走边暗暗心惊,萧焕在前面七拐八绕,似乎正绕着弯子带着他往后山的方向走——白首山本就地势险要,前山上修的栈道是唯一一条可供路人通行的路,后山一向没有人迹,山体陡直,更可说是一道天堑。 萧焕究竟想做什么?他心下快速思索,前面萧焕却突然顿住步子,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心。他一愣,抬头看向那人,萧焕正回头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表情,被灯火照着,却柔化了几分轮廓。 接下来的路实在难走,郁苏被萧焕牵着,脚下一深一浅,时而还会遇到个角度极陡的坡。萧焕却好似早已习惯似的,看上去丝毫不费力。他们磕磕绊绊地走了一个多时辰,一路无话,最后竟在后山隐蔽的某处看到一处平地。 郁苏诧异地挑了下眉,手掌从萧焕手中脱出,默不作声地看他披着一身的细雪提着灯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蹲下身在地面上擦了几下,擦去上面厚厚的一层积雪,露出其下的一扇地窖门来。 待看清那是什么东西,郁苏心脏剧烈地一缩,从脊骨攀升起一股寒意来。 萧焕打开了那扇门,风卷着雪花呼啸而入。他直起身扭过头朝郁苏望过来,见他还停在原地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也不催促,只轻笑一声,在郁苏苍白的注视里径直跳了下去。 郁苏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随即那颤动从手心蔓延到全身。他踩着雪跑过去,见那地窖门大开着,冷风直往里灌,其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萧焕的灯歪斜着倒在一旁,微弱的烛火还在与风雪鏖战。他弯下腰将它提起,对着那地窖喊了几声萧焕的名字,没人应答。 舍命陪君子。他咬了咬牙,不再犹豫,跟着往下跳了下去。 第10章 第 10 章 10. 宋帮主三十岁上下,臂膀看上去不怎么粗壮,身上却盘根错节着不少旧伤疤。他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帮主的。七星岩内部鱼龙混杂,早年大半是些走投无路的亡命徒,把七星岩当了庇护所,互不相识,彼此间也没什么感情。但宋帮主却不同,他是老一任帮主在外面捡回来长大的,自小学的也是老帮主的武功,自认为和那些歪瓜裂枣的“门徒”不是一道的。五年前老帮主去世,七星岩内的各位很是勾心斗角了一阵子,最后才被宋帮主捡了便宜上了位。然而座下虎狼环伺,其中有位刘堂主更是爪牙遍布,嚣张得很。宋帮主里里外外斗了四五年,才把位子将将坐稳。刘堂主手下的一拨人比起一般的武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求仁 作者:狐凛 分卷阅读8 林中人,作风更像山间盗匪,从前便嗜杀成瘾,从不把那点野心遮掩遮掩,老帮主过世后更是变本加厉。 宋帮主有心剿匪,恰巧听闻刘堂主最近忙着追杀什么人,一路追到了白首山去。眼线放出去一个又一个,多方打听顺藤摸瓜终于拿到了点线索。只是还没等他主动放出线去,白鹿宫那边倒先他一步递来了桂枝——近二十年来七星岩与白鹿宫关系一直说不上好,据说是源于私人恩怨。十几年前萧焕修行出关,还给刘堂主专门下过战书,不过被那厮臭不要脸地避过去了。 宋帮主才不管他俩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心只巴不得刘堂主赶紧死。他与萧焕算是一拍即合,由他安插在刘堂主手底下的眼线放出消息,那边一到白首山上就故意露出个破绽给萧焕。 临近午时,山间的雪突然又大起来,北风卷地白草折,纷纷扬扬盖了一整个天地。 天暗沉得让人透不过气,刘堂主骑着高头大马立于山道上,越过对面的树林掩映是白鹿宫所处的山地。他身后是同样骑马而来的十来个人,方才派出去查探的手下顶着一身的雪回来了。他们在这山上耗费了许多时日搜人,又要防着白鹿宫巡山的弟子,却是毫无成果。这下就只剩下白鹿宫内部没能搜查过——旁的小辈不甚清楚,刘堂主却自认不会认错:那早先被他门下弟子联手重创的小子长了一张酷似某人的脸,虽说二十年前那人是他亲眼看着断气的,但现今出现了这么个人顶着那张脸,实在是个隐患。 没人更比刘堂主本人知晓他跟萧焕之间的那些龃龉,姓萧的对他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惜他也没什么要任人鱼肉的意思。 后方的小厮来报,说对面的兄弟都埋伏好了,恰巧赶上今日风大雪大,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将白鹿宫一把火付之灰烬。 刘堂主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蹙着的眉头在额头上形成一个沟壑。他沉吟半晌,等到对面的灯光几乎都沉寂下来,方开口道:“动手。” 逼出那人或烧死那人,都是不错的。 手下领了命便退下了。天空亮起一道传令的烟花,过不了半晌,白鹿宫的方向便窜起点点火光来,伴随着门人一阵惊慌的大喊。刘堂主一勒马缰,道:“走,下山堵他个正着。” 一行人便纵马穿过山道,马蹄声和着风雪声,如奔雷延绵不绝。 正待越过那一片繁茂的树林子时,刘堂主余光忽地瞥见一抹迅速闪过的流光,他心下一突,连忙勒紧了缰绳,马匹的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堪堪错过了拔地而起的一道银线。后面的人来不及反应,身下马驹的前腿被锋利的刀刃薄片割断,血喷涌而出的同时马背上的人狼狈地摔了出去,场面一时人仰马翻。 刘堂主脸上被溅上了几点温热的血,来不及多想就调转马头,大喊道:“都停下!别往前走!” 他的尾音还没落下,从背后突然破空而来一阵凌厉逼人的掌风,气势极强。与此同时前方的密林中蹿出二三十人,竟尽皆是白鹿宫的门生。 他反应极快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背后来者一掌劈空,仍不慌不忙,还似乎游刃有余地笑了一声。 刘堂主被这声笑炸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11章 第 11 章 11. 到底是纵横江湖几十年的老油条,刘堂主敏捷地一闪身避过后方又一次的袭击,没工夫管兵荒马乱的手下人,脚下一蹬马背便施展轻功向树林蹿去。两侧山风裹着飞掠过的松叶与雪花,刀子一样剐在他脸上,那人仍不疾不徐,跟在他后面速度极快地追了过来,原本静默的密林间传来对方踩断枯枝的声响,和因灌注了内力而显得有点慑人的笑声:“一别多年,刘堂主总算肯现身见我一次。” 伴随话音落下,刘堂主身遭的一棵高及参天的松树竟轰然一声从中断裂开来,尚来不及躲,浑厚的内力荡开的气流便将他卷在其中,一阵大力将他掀翻。 刘堂主遭此横祸,重重砸在地上,胸口一闷便呕出一块淤血来。倒下的松树横卧在地,连带着原本覆盖在树上的积雪也扑簌簌地落下来。后方穷追不舍的人终于停下,一个轻捷的动作落在了他面前。 两鬓有几缕星白,一袭青衫,腰间佩了两把剑。正是萧焕。 刘堂主心道不好,未曾料到萧焕竟然留在白鹿宫内——怕是报信的人那里出了什么差错,面上却没显出慌乱来。他被掀翻在地,索性就不尴不尬地换了个没那么狼狈的姿势,眼角一瞥萧焕腰间的宝剑,竟还能好整以暇地笑出声来:“萧宫主真是念旧的人,老夫佩服。” 萧焕腰间的两把剑牢牢地靠在一起,一把是他惯常用的,另一把便是“归泽”。听见刘堂主略带讥讽的言辞,他也没恼,只顺势把归泽连剑带鞘从腰间摘了下来,轻抚着剑鞘不慌不忙地说道:“不瞒刘堂主,二十年来鄙人无一日不曾挂念着您。只可惜刘老忙,我给贵帮递过几次信,都没见到您的人。” 他尾音淡淡,手下动作却极为迅疾,抬手便是一道剑光扫了过去,剑气如有实质,在地面卷起一层落叶,如层叠的箭镞般向刘堂主横扫而去。 刘堂主方才拖着与萧焕说话的时间调息些许,此时一掌拍地,以他为中心的周围一圈松叶与雪粒腾空而起,将他严丝合缝地裹在了其中,竟如一面牢不可破的盾,将萧焕的剑气隔绝在外。萧焕轻踩一脚地面,借力往空中一跃,与此同时从那面草叶构成的盾墙中飞出几柄细小如针的刀刃,与他的鞋底相擦而过。 待到萧焕落地,那面把刘堂主像虫茧一般包起来的墙已经垮了,散乱的叶子和雪在空中乱飘,对方的身影倒是一闪不见了,徒留下几缕凉飕飕的风。 萧焕轻嗤一声,重又追上去。白首山的密林中满是高大的松与柏,高耸入云,衬得天空如一望无际的灰幕。他在林间疾步追,刘堂主也在树与树之间快速穿梭,时常头也不回地往身后掷出几枚暗器,试图阻住萧焕的步子。 从他袖中飞出的小刀器直直地袭向萧焕面门,萧焕不得已,只得稍微退避些许,脚下步子便不由自主地慢了半分。前方传来刘堂主夹杂着风雪的叫喊:“萧宫主既然不欢迎,我等自当改日再来拜访,不必远送了!” 言罢又是几枚暗针嗖的一声破空而来。萧焕没了耐性,掌下一个运力,垂在身体两侧的宽大袍袖顺势鼓足气力似的摇摆起来,像面坚固的墙一般将扫来的细针打落在地。他提了口气加快了速度径直追上去,树枝与风摩擦出的尖利声响刮擦着他的耳膜,仿佛夜鬼哭嚎。 刘堂主面上镇定自如,心里却远不是那么回事了。萧焕前些日子刚在试剑大会上拿了榜首,他本是无论如何不愿主动招惹此人的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求仁 作者:狐凛 分卷阅读9 。虽说早就撕破了脸,但多年来他还是一直避之唯恐不及,不到万不得已也是死活不肯与萧焕正面对招的——当日他杀谢明秋之时,谁能料到那人跟萧焕有那么深的瓜葛? 萧焕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距离似乎越来越近,下一秒便如同砸在他耳畔一般,惊出他一身冷汗:“刘堂主还欠我一条人命,怎能说算就算了?” 他的语调此时再没有了方才的轻松悠哉,反倒像是淬了几滴毒,仿佛一条阴冷的蛇缠在刘堂主身上。手上动作也再没了戏谑意味,一道极狠厉的白光一闪而过,却没惊乱一丝风雪。 刘堂主半边身子瞬时一麻,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阵刺骨的疼痛便伴着浓重的血腥味贯穿了他的全身——惯常用的右臂被齐根斩断,与身躯撕裂开来,溅了一地的红,映衬在皑皑白雪地上,亮得灼人。 刘堂主当即惨叫出声,嗓音也如被扯烂的线头般搅得人心绪烦乱。他体内霎时气息大乱,本来运着轻功,此时一脚踩空,又被萧焕一脚踹了下去,整个人被踹翻在雪地中。 萧焕踩着雪和松叶一步一步走过来,手中剑尚在往下不住地滴血。他横过归泽剑,以双指缓慢拭过剑身,温热而腥味的液体便黏在了他手上。 刘堂主忍着钻心的疼痛,明知自己死到临头,仍忍不住要挣扎几下。他半死不活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掺杂着血丝喷在萧焕的鞋边。 萧焕面无表情地瞅着他,剑尖已是抵住了对方的喉咙。他们一路追杀与逃亡,此时竟已到了临近后山的地方,树林深处是一处水塘,与深山里的几口泉眼相通。刘堂主耳朵动了动,便敏锐听见簌簌风雪中有一点隐晦的水流声。 他当即便意味不明地笑了出来:“我无意与萧宫主为敌,二十年前您家谢公子杀我爱徒,我杀他不过是一命还一命;如今您断了我一条臂膀,也该了了这仇怨了吧……”他凝聚心神听着那细小的水流声,心下极快地思量一番,“若早知谢公子与萧宫主有这番交情,我也不至于只顾着护我的弟子却……”话音未落,却是被喉中淤血呛住了,猛烈咳嗽起来。 萧焕看他撕心裂肺地咳嗽,依然无甚表情。他的剑尖又往前用力递了递,刺破了刘堂主喉部的皮肤:“刘堂主护着自家弟子,我自然能理解,”他的动作顿了顿,突然又收回手,笑了一下,“只是我也有我的人要护。” 言罢,他往后迅速地一躲,刚好避过刘堂主见缝插针投出的银针。趁着他的动作已收,刘堂主蓄力猛地蹿了出去,径直奔向水流的方向跳了进去。 几乎就在重物落水的哗啦声响起的同时,从水塘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而快速的震荡,一股迅猛的水流直直从山中冲出来,把刘堂主卷了进去。他心中正一阵窃喜,计划顺着水流把自己冲走,身体却突然被一把拽住,有个人在水中死死扼住了他的脖子,一个提力将他提溜出了水面。 与此同时,萧焕站在水岸边,听见郁苏在水里愤怒地喊他的名字。 “萧焕你个王八蛋把我关在里面几天了?!” 第12章 第 12 章 12. 临近冬月,山里的水塘冰得刺骨。郁苏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冻得直打颤,手中却还是牢牢扼着刘堂主的要害不撒手。 他的记忆似乎被搁浅了,此刻脑子里冗杂烦乱的片段四处乱窜,扎得他头痛不已,连带着制住刘堂主的动作也没轻没重,下手狠命地将对方的脖颈一勒。刘堂主断裂的右臂还在不断流血,又被冷水激了个正着,此刻喉咙被钳制在郁苏手里,疼得两眼翻白。 紧接着他就听见身后那个年轻人用一种咬紧牙关的声音凑在他耳边说:“——是你杀了我?” 瞳孔蓦然瞪大,尚来不及给出反应,他便被青年一股大力死死摁进水里,口鼻瞬间涌进刀片似的水流。 郁苏此时却是几乎靠着本能在动作。他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萧焕那日跳下地窖的场面。他紧随着那人跳了下去,身体触到湿滑冰冷的地面。两面墙上没有烛火,地窖中一丝光亮也无。他捡起来的灯再一次重重摔在地面上,彻底熄了光焰。 静谧漆黑的环境里他不由得慌了神,唤了萧焕几声,不远的地方传来脚步声,旋即他的手便被熟悉的温度裹住了。萧焕握住了他的手掌,引他随自己往前走去。 即使在空无一物的黑暗里,这人也能熟门熟路地找对路线。郁苏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顺从地握紧了那只手,心却不住地往下沉。 这点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数倍一般,他们缄默了一路,最后站到了一面灰岩石门前。萧焕伸出手去推,门便发出沉重的叹息声,向两侧敞开。这是一间光滑的石室,散发着空旷而腐朽的味道。萧焕已经走了进去,郁苏停住了脚步,手从萧焕掌心中脱出。那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一双眼亮得可怕。 “怎么?”萧焕问。 郁苏嘴唇抿成一线,眉头也紧紧蹙起。他此时有些能适应这浓稠的黑暗了,两眼直直往石室正中看去——不出他所料,那里是一面嵌在地面上的活板门。 “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涩得发抖。 萧焕道:“明秋……” 他打断他:“我是郁苏。” 好像是觉得无奈,萧焕隐晦地笑了一下。他没有转身,径直朝着那扇活板门走去,似是料定他一定会跟上来,走到跟前便停下来,头也不回地说:“你锁骨处有枚莲瓣状的胎记,左腰有一道不长的刀疤,胸口也有;右腿内侧有颗红痣。”稍顿了顿,他又笑笑,“还要我说下去吗?” 对方说的位置越来越奇怪,郁苏不由得有些脸热。他走到萧焕的身边,抬眼与这个男人对视——他俩身高差了半个头,萧焕两鬓的白发在暗处更显得晃眼。他说:“可我什么都不记得。” 接着他看见萧焕笑了,如春风化雨、冰雪消融。他心里动了一下,心想:这人笑起来还是真好看的。 下一瞬萧焕搂住他的腰,低头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不是蜻蜓点水般一碰,他吮着他的唇瓣,撬开他的齿关,舌头长驱直入,把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座兵荒马乱的枯城。 “不用记得……”那个男人一边吻他,一边在热气升腾的唇齿间呢喃,“你什么都不用记得……” 下一秒他松开了郁苏,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猛地将他推入了那扇活板门中。 郁苏猝不及防,直直跌下去。紧接着萧焕便把那扇门阖上了。重响激起灰尘,扬了郁苏一脸,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边咳一边往上拍门:“你干什么?!” 上方再没传来萧焕的声音,倒是听见一阵猛烈的响动,宛如荒山倾倒,大大小小的石块往下砸下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求仁 作者:狐凛 分卷阅读10 来,将活板门堵得更严实。 这时候再意识不到那家伙想干什么他就是傻子了。郁苏当下气急了,不顾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死命踹门:“你想干什么!萧焕?萧焕?!” 他踹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上方传来萧焕的声音,可那声音已经隔得非常远了,听着有点旷远:“你暂且在里面待上几日,我自然会回来放你出去。” 郁苏还想冲他大吼,活板门却似乎已经支撑不住,整个木板剧烈地颤动起来。郁苏连忙往后避了避,沿着铺上了台阶的甬道往下退了几步。 他一回头,便看到了这条甬道的尽头。 路没有那么长,也没有那么诡谲。梦里森冷的无底洞的尽头隔着不远的距离就能望见。 他看见一个小小的石坡,大小石堆垒成山坟的模样,杂乱仓促又郑重其事。 石堆前竖了一块木制的碑,上面写着谢明秋的名讳。 与梦中不太一样的是,这片石坡上分明是有一面薄棺的,摆正在坟堆一旁,棺盖不是木制的——是冰棺。 尸身保存得很好,还没腐坏。郁苏走上前去,隔着厚厚一层冰看见了自己的脸。 第13章 第 13 章 13. 郁苏压着刘堂主往岸边游,萧焕半蹲下身子朝他伸出双臂。郁苏没好气地把半死不活的刘堂主扔给他,自己哆哆嗦嗦地爬上了岸。萧焕利索地扒了刘堂主身上的厚袍子,用内力烘干,裹在郁苏身上——这小子浑身上下在水里浸了不短时间,冰透了。 “想起来了?”萧焕问。 郁苏避开他来揽他的手臂,说:“滚。” 萧焕没听他的,自顾自揽住他的肩膀,在他冰凉的脸上亲了一口。 郁苏被与一具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关在一起足有两天,场景怎么想怎么诡异。他蹲在谢明秋的冰棺前仔细打量这个男人,同时在脑子里思索着该怎么从这室内逃出去,没过多久竟想入了神,心静得不得了,仿佛灵魂在被什么轻轻拉扯着,缓缓抽离体内;又仿佛是他打开了某处创口,迎接模糊不清的过往撞入自己的胸膛。 本该凌乱的画面如流水般缓缓流过心尖,似乎他与那面棺木竟真的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微妙联结。他断片的记忆奇异地被轻巧接了起来,他看见很多年前——足足有二十年,也许还要更久——他与萧焕策马同游,在闹市赏花灯,登高临眺,泛舟太湖;大漠孤烟、湖光秋月,五岳山、云梦泽。那时候的萧焕鬓角没有一丝斑白,他吻他的唇,也吻他的肩膀、锁骨,手掌一路滑下,探进隐秘的地域。最后他看见自己在杀了那个恶贯满盈的七星岩弟子后被他那个姓刘的师父一剑从身后贯穿,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听见了萧焕声嘶力竭的叫喊。 似乎隔着久远的时光,一度死去的谢明秋终于被萧焕那个绵长的吻唤醒,在他的体内死而复生,与他合二为一。 七星岩的人尽数被擒,白鹿宫的火还没烧成不可挽救之势,便被早有准备的弟子扑灭了。叶青来找师尊禀报,一低头就瞧见断了条胳膊的刘堂主冻得浑身发青,还在抽搐着。从他的口鼻和创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血。叶青有点不忍直视,问师尊该如何处置。萧焕望了刘堂主一眼,手下利剑毫不迟疑地贯穿了这人的腹部,利落地斩碎了他这条烂命。 郁苏冻得嘴唇发紫,萧焕自知他这样自己要受一半的责任,却也不懊悔——至少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裹紧厚厚的棉被里,又接连喝了几碗热姜茶,郁苏身上的温度终于回升了些。萧焕屏退了一圈人,屋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郁苏喝茶的时候低着头,萧焕站在他床前,顺势揉了一把他的头。 郁苏被他一碰便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沉默了半晌,还是萧焕先开了口:“你怎么出来的?” 郁苏甩甩脑袋:“听见有水声,凿穿了山壁被冲出去的。”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就带过去了,萧焕不太满意。郁苏却无论如何不肯详细说了——他把谢明秋的棺盖砸了,敲成尖锐的冰凌,贴着土墙听隐晦的水流声,不间断砸了一晚上才开出个洞口来,挤着身子钻进洞里,还没等站稳就被湍急的水流一路冲走了,他没少呛水,被水流拍得头昏眼花。 “我倒是想问问你,”郁苏转过头去,一双眼睛眯起来盯着萧焕,有那么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拿着醉珠笔画了那么多幅谢明秋,你知道我到底是哪一幅吗?” 萧焕也皱起眉来,做出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过了片刻,他不假思索地说:“上元节那幅。” 其实是瞎编的,他哪里还记得什么时候画了哪一幅。 郁苏也是为了逗他,根本没想求个答案。闻言他终于笑了,笑得见牙不见眼,止都止不住。没过一会儿就笑得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萧焕将他搂进怀里,顺着他的后背轻拍,拍着拍着郁苏止了咳,浑身发起颤来。萧焕捧起他的脸,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盛了一汪湖,此时湖水从他的眼里连绵不断地流出来,晶莹的泪水滑过眼睫和鼻梁,划过脸颊和唇线,最后落到萧焕温热的手掌里。 他两鬓的白色似乎增多了,变得格外扎眼。郁苏的手指抚上萧焕的脸,一寸寸抚摩过经岁月侵蚀过的皮肤,抚摩他脸上多出的纹路和斑白的发丝。 郁苏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四十多了。 而自己的时间被停滞了有二十年那么久,久到似乎无论如何都赶不上这个人老去的速度。 这么想着他便说出口了。萧焕微微一愣,随即对他温柔一笑,将他整个人拥进怀里。 “还不算晚。” 传说那醉珠笔可绘山海,倒乾坤,造万顷宫室。 亦可生死人,肉白骨。 他环着怀里的人,想:还不算晚。 总算不是骗人,总归算是求仁得仁。 完 分卷阅读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