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与温柔同眠》 分卷阅读1 不如与温柔同眠 作者:南国无春 分卷阅读1 《不如与温柔同眠》作者:南国无春 文案: 在剧院里,他遇到了凤仙儿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吴鸿戾;凤仙儿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吴鸿戾走出警察局前,警察对他说,改过自新。实则改过自新是什么意思,吴鸿戾不明白。他呆呆地盯着他的一页判罪纸,无话可说。警察又说,假如当初你不和她吵架就好了,你也不会说出那种话,不说出那种话,她的父亲也不会发怒,给你这一道令。他是常乐城的首长,但你只是吴鸿戾。可是吴鸿戾还是听着,笨重的肩膀垂在两侧,像一把秤,皮鞋踏在地板上,一点声音也不出。警察看他无言,松了口气,安慰他说。但这没什么要紧的,你只是、你只是,被判了负女罪而已。死刑也不打紧的,只有她说了执行你的死刑,你才会被砍头,她不要你死,你就不会死,而她不想你死,她只想你回头。他们抱有同情心地安慰,像是真的关心他。但吴鸿戾紧闭嘴巴,不说话,此时此刻,他除开膀胱发胀,没有别的想法。 葛丰在宏德楼等他,边看戏边对他说,我听人说了,你要死了,你不该。不该什么呢?他们两个都没有说,但心里清清楚楚。台上,旦角正走上戏台,金光闪闪。葛丰说,你要么走,要么留,你为什么要直接告诉她呢?戏曲响了起来,挡住葛丰的话,吴鸿戾耳朵费了劲,才听清葛丰在说什么。吴鸿戾叹了口气,像这事儿真的那么伤脑筋,他说,是呀。葛丰眯起他的吊梢眼,弹着秃脑门,安慰道,但是……只要你不再犯——你本来就——。他没有说完,新的一个角色又上场了,是个大白脸,戴着乌纱帽,每一次步伐都像个王八,压轴的鼓声一队一队地落下来,杀人放火,夺人性命。葛丰说,看戏吧。然后便无话了,这戏演到第五场,是为精彩。 吴鸿戾坐着,因为尿急,感觉很不舒服,于是说,我想尿一把。葛丰双眼盯着台上花旦,说,你去吧。一动不动。吴鸿戾就走出去,他边走边想,但他初见她时,没有人像葛丰这么警告他,也没人像警察一样这么警告他。但之所以没人这么说,也许是因为当时吴鸿戾的胆子很大,更重要的是,说他会显得很闲,而且搬弄是非,大家都不愿意搬弄是非,毕竟吴鸿戾谁也不是。可最主要的,还是得怪吴鸿戾自己,假如吴鸿戾的胆子不那么大,他就不会仗着武术,天天在墙上跳来跳去,不在墙上跳来跳去,也就不会在某一天,脚下不小心绊了块瓦砖,掉进了陷阱。这个陷阱不是实体的,而是虚幻的,有点像江湖,但主要是女人。在那一天,吴鸿戾的胆子格外大,他在墙上跳来跳去,一走眼,把一房顶当做了墙,跳了上去,结果房顶没法承受他的重量,他一下栽进了长乐城首长女儿的闺房。他正好摔在她的床上,和刚起床的她面面相觑,这就是一个故事的起源,也是吴鸿戾命运的终结,大家说的“祸”。在面面相觑的几秒里,首长女儿要死要活地爱上了他,没有缘由地。 但总不能全怪他。吴鸿戾想。他为自己找着理由。总会有其他理由的。他开始认真地想,头向着地下,谁也不看,就像在墙上走时一样专心,假如没有人拦他,他会一直走下去,就这样,他边想边走到了观众席最前方。本来他还可以思考更多,但是,走到这里时,他的膀胱开始痛的厉害,因此他不再想了,而是赶快跑起来,从文明的观众席跑到原始的后台的茅厕,就像一场马拉松。 或许这真是一场马拉松,因为吴鸿厉还没有冲到茅厕门口,就看到老远地有人在茅厕门口等了,是个少年,在那里焦虑地踱着步,像个小偷一样地呆站着。眼看着离厕所不远了,吴鸿戾就放慢了脚步。少年看着吴鸿戾走了过来,语焉不详地继续晃来晃去,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他,像是想要说什么,又欲言又止。吴鸿戾感到很奇怪,于是走了过去,准备迈过他,走进茅厕。这时,少年终于说话了:“不要进。”他的话还没说完,吴鸿戾的一只脚已经迈了进去。就在这一迈之间,他的耳朵忽然听见了从厕所里传来的一声婀娜的□□,而他的鼻子,闻到在这尿臭中有一股不寻常的味道,□□裸的,像情`欲。这时回味才后知后觉地敲响了他的神经,把他的脚从厕所搬弄到原地。少年一直在旁边偷偷抹地打量他,见他狼狈地退了一步,噗嗤一声微笑起来,可见他好心是好心,但也乐意见别人出丑。等吴鸿戾转过头来,他的笑容来不及塞回去,只能留在人世的茅厕边上,堪堪地晒在潮湿的后台中,多情而自得。 “有人,有人。你排在我后面,等他们出来。”肇事的少年这才轻声说道,眼睛眨着。他长得很普通,带着点女气。他收回了幸灾乐祸的微笑,眨着眼睛,有点讷讷不安地说。他看到了吴鸿戾面无表情的脸。他以为吴鸿戾板着脸是因为这无意的偷窥而狼狈,但实则吴鸿戾只是生气和后悔,他每每闻到情`欲就生气。这不是因为他从未有过,而正是因为他栽在情`欲上过,所以才生气,尽管他不是自愿的,他仍然此生都不愿意看见情`欲二次——而他之所以栽,就是因为当初掉进了首长女儿的房间里,被她一见钟情和追求,接着稀里糊涂地被要求和她恋爱。而当时的吴鸿戾以为人生除开吃饭喝水,没什么作用,谈恋爱和发呆,都是一个道理,反正江湖依然是江湖,无聊也是无聊。一时糊涂,就答应下来。 但日子一久,吴鸿戾才明白,谈恋爱还比不上发呆,主要是和首长女儿谈恋爱,他不能再爬墙,也不能再踩泥巴,戏不能再看,肉得少吃,因为他是首长女儿的好好情人,一个文明人。他憎恨这种不自在,于是决定分手。但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说,说什么,说了以后去哪里,因此无限推延,一直思考。他做//爱思考,吃饭思考,上厕所思考。直到有一天,她在他身上起伏□□,而吴鸿戾刚刚想到:为什么?因此没有动静,像一块木头,这让她很生气,扇了吴鸿戾一巴掌。这时吴鸿戾突然就醒悟了,呀,他在干什么?接着他的思绪就像流液一样向下滑,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在浪费生命。他抬起头来,就和她说了要分手。这就是吴鸿戾栽到情`欲里的故事。她听到他的混账话后,立马大哭了起来,又扇了他一巴掌,吴鸿戾以为,这一巴掌就意味着故事的了断,便提上裤子就走,跑去爬墙,踩泥巴,看戏,吃肉,一动不动地站在田野上发呆。 但他还没有放空多久,首长就带着士兵穿过高昂的芦苇,把他围起来,押着他回了警局。吴鸿戾以为是为了隔壁的失窃案,但到了警局,看到她哭哭啼啼,才知是为了他的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不如与温柔同眠 作者:南国无春 分卷阅读2 胆子。有福就有祸,有因就有果,那一天吴鸿戾明白了,他是因,而他得到的就是果,果的名字叫“负女罪”。这一条罪古时没有,未来也没有,这条罪是单单为他设计的,因为吴鸿戾抛弃了首长的女儿,这代表他得罪了长乐城所有的女人,因此要在长乐城,杀鸡儆猴,把他杀给全城人看。首长宣布这条罪的后果是死刑。这是吴鸿戾栽入情`欲的第二条故事。尽管警察局长说,首长女儿不会真杀他,只要他不做出过分的事,比如爱上其他的人,她就会按兵不动。但这不能安慰吴鸿戾,从那一刻起,吴鸿戾明白,他的命被别人掌控了,他不能死,不再是因为他怕死,而是别人不想他死,他失去了畏惧死亡的权利。 而他也不能再随意地玩乐,因为现在无论在哪里,都被首长的女儿安了眼睛。她们是长乐城所有女人的眼睛,加起来有三千只,她们一眨一眨地盯着吴鸿戾,监视着吴鸿戾,把吴鸿戾所有可疑的行为汇报给首长女儿,以增加死刑的砝码。吴鸿戾白天对着她们,夜晚也对着她们,眼睛们监视着他,想要从他哪里偷两样东西,要么是爱,要么是生命,她们承诺,只要吴鸿戾回头,对首长女儿说个好字,然后结婚,那眼睛就可以消失了,他的罪行也可以销毁了。但吴鸿戾什么都不想给,他瞪着眼睛,和她们徒劳地对视,全身上下光溜溜的,一句话也不说。 111此时的吴鸿戾,因为这一意外事故,将那些令人恼火的情`欲故事和陷阱全回想起来了,而厕所里的□□仍然没完没了地响着。他心中的火气因此越来越大,肚子里的尿意又趁机捣乱,在频频地催促他,三面夹击下,吴鸿戾终于忍不住了,他昂着头,在少年的不安打探中,啧了一声,最终还是大摇大摆地,像走进泥巴地一样走进了厕所,留下少年目瞪口呆。 走进去后吴鸿戾知道了,厕所有隔间,三个茅坑,和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格子,男女在小格子里办事,被木板挡着,别人看不见他们,茅坑在旁边,互不打扰。吴鸿戾脱裤子,撒尿,面不改色,当那声音是伴奏,一下一下的,为他助兴,他利落地撒完尿了,回头就走,撤离一片野人丛林要返回文明社会。刚走出厕所,又和少年面面相觑地在门口相对了,少年看着他撒完了尿,不知不觉地自己也尿急了,但因为厕所男女的原因,仍然不敢迈进去,因此没有办法,脸涨得通红,无助地迈着步,刚刚的幸灾乐祸,全部不见了。 自己做成了事,别人没做成,即使是撒尿这种破事,也难免有些得意。吴鸿戾借着一片飞过的烛火,打量着少年,心中高举胜利者的喜悦。少年垂头丧气,下眼尾挂着油彩,像在青色的沼泽地里滚过,被鳄鱼亲吻了。吴鸿戾忽地想起唱戏的卸妆后也是这种扮相,心下生了好奇,问他道,你是不是在这里唱戏的。 少年抬头看他,喘着气,主要是憋尿憋得难受,细声细气地回答道,之前的威风全部消失了,我是要唱下一场,唱十面埋伏,妆才画几笔,因为想要尿,就奔出来了,没想到厕所被劫了。吴鸿戾想了想,又数了数——他和葛丰来就为下一场,他们哪出戏也不爱,就爱看十面埋伏。便说,那你唱哪个?少年咬着嘴唇说,唱虞姬。吴鸿戾听了这句话,血管像被蜜蜂扎了一下,又疼又痒,十面埋伏里他谁都不爱看,唯一爱看的就是虞姬,虞姬的脚啊,虞姬的脸啊,虞姬的宝剑啊,世间万物气若游丝,唯有虞姬是活的存在。 吴鸿戾说,你当真唱虞姬?少年点点头,朝厕所里望。先时他不着急,还能笑一笑吴鸿戾,这时自己大难临头,找不到办法。但吴鸿戾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力气全用在怀疑上。眼下的这个少年这么普通,哪里像虞姬啊?他想。那男孩的脸像所有的人类,存在平淡的裂缝和委屈。假如有什么特别的,那一定只能是那几个小小的雀斑,它们长在男孩耳朵上,当他偏头,任由眼神焦躁地略过,雀斑聚集在耳旁,像几只发霉的小虫。 事实上,不管少年是不是虞姬,吃亏的都是吴鸿戾。要是他是虞姬,吴鸿戾不帮他,吴鸿戾会看到一个憋尿的虞姬,今天这戏会万分不快,虞姬不对,万事皆错。要是他不是虞姬,那倒好办,但是吴鸿戾要承受在虞姬上台前,苦恼少年是不是虞姬的困惑,这也会浪费吴鸿戾的时间。总之,这事儿和考虑生与死一样麻烦,而一切的起始,只是因为吴鸿厉喜爱虞姬。 吴鸿戾权衡了利弊,下了决心,于是说:那我帮你吧,你进去尿,我在旁边帮你把风,要是他们想出来,我就咳嗽一声。他说完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任由少年诧异地回望。他说这句话就像说他去吃饭一句平常,没有考虑其他任何的可能性,因此他们之间的静默并不难堪。 少年想了想,结结巴巴道,那好吧。说的也像吃饭一样平常,但总有一些慌张。他转身就跑了进去,滴答答的,裤子一脱,稀里哗啦地上他的厕所。吴鸿戾呢,尽职尽责地看着那方格子,对喘息充耳不闻。茅厕漆黑,唯有方格旁边多余的尿渍映出少年,他拉完很长一泡,慌慌张张地把裤子系上去,偷望吴鸿戾一眼,然后回过头去,耳朵的那一些雀斑随着他的动作“呼”地一声闪烁而过,在斥满情`欲的空气里,像突然飞走的大雁。吴鸿戾因为这目光,也望了他一眼,但只有这一眼,他却把那几个雀斑记得清清楚楚,也许是因为少年本身没有什么记头,这一眼才尤然的深刻,那雀斑活了过来,尽管只有几秒,但那瞬间它们在昏暗的空气里飞升,嘶声竭力地成为了虞姬。吴鸿戾这时信了,也许少年就是虞姬,假如不是,那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如今,他已经是了。 “我叫凤仙儿,等会儿你看吧,我会出场的。”少年尿完,提起裤子,慌慌张张地说,跑了出去。 第2章 第二章 文明社会里,已过了晚上八点,葛丰在座位上焦躁不安地等着,他喝了八碗茶,巴不得想去上一躺厕所。见吴鸿戾回来,抱怨道,要死啊,我当你暴毙在厕所了。你干嘛去了?吴鸿戾呢,不言不语地坐下,想要回答他。却发现已记不起少年的脸,那少年的脸像是水溶的、油做的,令人印象不深刻,被覆了一层无什么的面具,起初还能记得动作,但他此时想提一提,反而连声音都消失,只有一句话在耳边轻轻地徘徊:我叫凤仙儿啊。然后就消失了。 吴鸿戾于是没有提及,只提醒葛丰去上茅厕时,应当注意茅厕里有办好事的两个男女,而那个瘦条条的叫“凤仙儿”的少年,他当忘记曾和他相遇。一碗茶喝下去,他确实已经忘记他,等到下一场戏上演时,吴鸿戾全然只记得要和葛丰讨论城郊卖的竹竿、脏了的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不如与温柔同眠 作者:南国无春 分卷阅读3 鞋、扎人的芦苇,因此虞姬出来时,他不设防,因而只略一抬头,就愣住了。 那是一个蹩脚的虞姬,身披黄衫,手执长剑,油彩满面,全身上下,只有一双手、两只耳朵袒露出来,与众人亵玩。他慢慢地随着鼓声走上台,步伐沉稳,比一个动作,裙角底下,露出一只毛茸茸的蓝色的鞋,那鞋有些脏,污渍浑然天成地与线团同生,隔着老远,吴鸿戾能想象出上面的油味和霉味。接着,在这霉味和油味中,吴鸿戾的眼睛移上去,停留在虞姬的姿态上。忽然之间,那虞姬与他对视了。然后他微微侧过头,露出一只耳朵,在那耳朵上,几颗雀斑袒露着,像是在检验什么,让人想起一个转身,一泡尿,一张涂有油彩的脸,接而再刨露出瘦条条的少年的鱼似的背部,然后声音、姿态、喘气、一一重合——是少年本人。这让吴鸿戾轻轻一震。虞姬转过身了,走到霸王身旁。而吴鸿戾呢,这样一个虞姬,让他恍如隔世地感叹,啊,他没有骗我,他真的是。他又想,哦,原来是这样一张脸啊。这一刻,他听不进去戏,看不进去人,只是想,原来是他。好像很惊奇,又好像是故人。葛丰坐在他旁边,轻声琢磨道,唱的不错啊。吴鸿戾没有答话,他只是恍惚地想着一些词语,比如蜻蜓点水、电闪雷鸣,这些词只等某时候用,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这出戏完以后,葛丰和他去后台献花,葛丰有钱又闲,就爱做这些事。葛丰一手拿着花束,一手在空着比划着和扮作项羽的人说话,手中捧的鲜花把他的光头湮没,吴鸿戾把手插在口袋中,四处张望,无事可做。他这一张望,正看到虞姬从远处慢慢地走来,边走边摘掉一头的簪子啊珠链啊,那双鞋被虞姬脱了,如今露出一双有棱有角的大脚,肆无忌惮地踩在地上。他的妆已然脱了一半,半张脸恹恹地在夜色中挣扎着。吴鸿戾想喊,却突然想起,如今虞姬不叫“虞姬”,叫“凤仙儿”,于是没有说话。 然而,凤仙儿已看到他了。他因为发现一个人忽然站在那里,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的。然后,他马上发现了是吴鸿戾,于是点了点头,朝他微微笑了一笑,这时他有些窘迫地,像又成了茅厕里的那个少年,撒了好大一泡尿,想要匆匆地逃离茅厕。接着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话似的,也许是“你看,我就是虞姬”之类的,但事到临头,他似乎又忘了。吴鸿戾便只能和他在很长一条走廊上相互礼貌地打量,中间什么也没有隔,却好像都在想,哦,是那样一张脸。九点钟的月亮已被削的薄弱,看人不容易。仅存的是后台的煤油灯,它的影子散落在地上,像一层坚硬的水银。 “你要小心啊。”葛丰说。这时候,他们离开了戏院,走在坚硬的石地上,葛丰突然就这么说道。吴鸿戾愣了愣,转过头去看他,他们之间仍然意味深长的,旁人无法明白这句话。葛丰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假如吴鸿戾不是吴鸿戾,而是别的什么人,也许会以为葛丰在问他是谁、他在哪儿、他要去哪里。那么,这是个佛学故事,但吴鸿戾是吴鸿戾,他把嘴巴闭的紧紧地,一下就明白了过来。葛丰是指首长女儿派下来的,无处不在的三千只眼睛。可吴鸿戾没有明白,葛丰为什么让他小心。 我是不会死的。他心中想道,想要说。假如说你是说那个“凤仙儿”的话……他刚一想,自己就吓了一跳。他很少思考,也不愿意思考,这时候的思考,让他不明白,吓他一跳的到底是他在思考,还是说是“凤仙儿”本身。这样一来,他就更不愿意想了。最后,到了家门口,他也没有回答葛丰,是不小心呢,还是小心呢。回到卧室以后,他一如既往地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坐在黑夜里,和三千只眼睛互相瞪视,但这次,唯一不一样的是,他勃/起了,雄心勃勃地,毫无理由地。 勃/起的状况,到了第二日,就像潮汐一样消退了,仅留下淡淡的痕迹,如同大象走过后沉重的土地。但它留下的遗址,却供吴鸿戾有所想法,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勃/起,但他可以对此做个研究,虽然他并没有什么兴趣。接下来几天,他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下去,就像他没有遇见首长女儿前,该睡觉睡觉,该吃饭吃饭。他的生活也与得罪首长女儿后一样,三千只眼睛监督着他,死刑跟着他,他却若无其事地茶米油盐。在别人看来,他没有变化,在吴鸿戾自己看来,他知道自己有一些变化,而他不知道眼睛们是否窥伺到了,报告给她。但他现在还没有死,因此也许还没有。 吴鸿戾的第一个变化,是他无所事事了,诚然他以往也无所事事,但他以前没有意识,而现在却意识到了,他觉得他一天都是无所事事的。无所事事的后果或者起因是很闲,既然很闲,他就难免会想东想西,也许会想泥巴,也许会想芦苇,又也许会想人。想谁呢,他的脑子乱七八糟的,但在这儿却一清二楚。他的脑子里有一张脸,那张脸是空白的,没有面容,脸旁边有一对耳朵,耳朵上长着几颗细小的雀斑,雀斑凛然而肃杀,什么也不透露。吴鸿戾在混沌之中,忽然看到这几颗雀斑,就明白自己在想谁了,他感到难受,因为他知道了这张脸是属于谁的,却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但他明明又是记得那个人的。 “叫凤仙儿。”不知不觉间,他就把凤仙儿的名字说出了口,轻轻地念着。他就做了决定,那好吧,让我看看他长什么样。 而这就是他的第二个变化。每至夜晚,星星颗颗闪烁,吴鸿戾就会迈出家门,去戏院转转,花销一花销,但他其他的什么也不做,他只是在里面逛逛,等一等凤仙儿出场,或在后台,隐秘地看一下他,看一场戏,看完了,那张脸安安静静地浮现在脑海里,他就走了。他对凤仙儿没什么企图,也不抱有希望,假如说一定要给个理由,他只能说是想看一看,就像看一场雨,一处没长好的土地。他认为重要的是,那人就是虞姬,虞姬是凤仙儿,凤仙儿就是他脑子里的那个人,那不是女人,不是中年人,是个只有十九岁的少年。他因此心满意足,心怀大雪,仿佛有幽林。 但这样做的时间一久,慢慢地,人们就觉得有些奇怪,蛛丝马迹,无聊地抖露出来。所谓水滴石穿,即是这个道理。刚开始,人们对吴鸿戾熟视无睹,一举一动都不为之惊奇,比如吴鸿戾来剧院,他本来就是个常客,喜欢看戏,喜欢热闹,在人们看来,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吴鸿戾每次来了,好像是为了看一看谁就走,他从不停留,绝不聊天,和以往不一样,这就值得怀疑。人们开始猜测,其实他们只需要问一问吴鸿戾就好了,但他们不愿意。因为吴鸿戾是个死刑犯,他们有义务猜测而不是询问死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不如与温柔同眠 作者:南国无春 分卷阅读4 刑犯。于是每个人都只是窥视,静悄悄的,像黎明。每当吴鸿戾来剧院时,他们有的佯装喝茶,有的假装看报纸,有的一头撞到吴鸿戾面前,再对吴鸿戾说对不起,想要发现些什么。他们猜测的是如此卖力,以至于到后来,这猜测看起来已经有些过于尖锐了,总之,他们如此卖力地刺探秘密,几乎就像首长女儿的眼线,也许他们就都是她的眼线,他们全是她的化身,想要读到小说的最后一页。 然而尽管他们做的如此明显,吴鸿戾依然没有察觉,他仅仅想要找那张脸,外界与他无关。而刺探的人,也并没有什么发现。他们怀疑着剧院里的每一个人,四处匆忙地做一个侦探,迫切地翻阅书籍,想要提前读到某个答案,因此反而忘了看戏,忘了怀疑站在台上唱戏的凤仙儿本身。凤仙儿像河流中那一撮河流,就这样被石头放过去了。 而凤仙儿呢,有何感想?他唱着戏,站的高高,做他安安稳稳的虞姬,当下的世人,却失去了看他的精力,他们全盯梢着吴鸿戾,因此全天下只有吴鸿戾一人坐在台下,昂着头看他唱所有的东西。凤仙儿认得那张脸,他是那天自己撒尿时,为自己把门的临时将军,那时他站在他身边,旁边的方格子里的喘息一下下地刺来,那人却一动不动地抗住,不以为然。凤仙儿认得那张脸,就像吴鸿戾熟识他自己。他们一个在观众席,一个在台上,默默无言,一个唱着,一个看着。 上次我忘记说谢谢你了。当他看到吴鸿戾时,他想对吴鸿戾说。只说一次,只说一句。那天在厕所里,他就想对吴鸿戾道一声谢,但他慌慌张张地跑走时却忘记了。等到夜晚九点,月亮很圆的时候,他们又在走廊里碰到一次,这时凤仙儿本该说了,但他只顾着打量吴鸿戾,因此又忘记了。吴鸿戾走了,他才想起来。第二天,等他从梦中醒来时,他已经忘记吴鸿戾长什么样了,那张脸太普通了,一下就溶解在凤仙儿的记忆里。不过之后吴鸿戾天天来剧院,凤仙儿怎么也能瞧见他,一次记不住,就两次,两次记不住,便三次,这就像一个疑难杂症,凤仙儿是病人,而吴鸿戾是医生,也是药。到了后来,凤仙儿总算能记得他了。他脸上的每一根眉毛,每一根粗糙的胡子,他涣散的眼睛里的虹膜和眼白…… 凤仙儿总算记住他了,此时,那句“谢谢你”好像很容易说了。但他总找不到机会,他有戏要唱,有词要背,每次想说、想和他寒暄时,吴鸿戾已经走得远远的了,总之,好像万事万物都在阻挡一句话的存在。 你看,我记得你的。凤仙儿想说。正大光明地说。唱完戏,就走过去,笑眯眯的。不知不觉地,他想对吴鸿戾说的那句话,已经从“谢谢你”变成了这句。但他隐隐约约地觉得似乎不可以。他察觉到,在剧院里,似乎有许多人摆着若无其事的面孔,在盯梢着吴鸿戾,像是想要趁机撕咬一口,把吴鸿戾拉下地狱。他们都说吴鸿戾是个死刑犯,但假如他是个死刑犯,他怎么能活着呢?凤仙儿不明白,但他知道不能就这样贸然向前,于是他的话就掉回肚子,被消化掉了。但这一句话被胃液腐蚀掉,下一句就会长出来,果实生生不息,每一句都比原先更大、更长,绿色的、蓝色的,忧郁的,在他的喉咙中瑟瑟发抖。他更想说了。他看到吴鸿戾的脸就想说。至于说什么,只有那些新结的果实知道,他自己已经不知道了,因为那些果实在一次一次的被消化掉和重新生长后,已经面目全非,凤仙儿想,也许是一句“我认得你”,也许只是一句“谢谢你”——尤其是当演戏时,凤仙儿在台上,吴鸿戾在台下,凤仙儿做了河流,吴鸿戾做了观赏河流的人,在这他们互相看着,互相寻找和摸索,想,“哦,是那样一张脸”,却一句话也不说时,凤仙儿的愿望变得更迫切,他想对他说话,他颤栗着,呼吸着,仿佛舌头上长了浮萍。 但是吴鸿戾是不好被逮住的,他常常会在戏结束前五分钟,或是更早时候就偷偷地走掉,头也不回地穿过拿着报纸的、磨着牙的、咀嚼着食物渣滓的人群,穿过充满黑暗和矛盾的后台,回到他的生活。这反而让凤仙儿鼓起了勇气。要是他不说,也许哪天他就消失了。没有人会苛责这种消失,只是凤仙儿为此心神不宁。 那么,说吧。他边想着,边静静地等待,要说的话却坚定无疑。他心中的果实慢慢地膨胀。日子越是流去,他心中想要赶快说出的想法就越加剧烈,如一只正走向正午十二点的钟。每当他演的戏结束,他就赶紧下台,眼光四处搜寻着吴鸿戾,手在戏服上颤抖,甚至拿不稳一支笔,一只簪子。他许多次都没法碰到吴鸿戾,但每一次都不加失望,他总会碰到他的。就这样,他每天都这样接近一步,每一天都朝河流的源头秘密地驶去,他觉得他总会碰到他的,只要再快一点、快一点。 有一天,河流的终点终于被到达。那天他一如既往,唱完戏,下台去找吴鸿戾,但是没有找到。因此他悻悻地回头,走进后台的化妆室,把妆卸了,然后再走出来。就在他走出来的那刻,他看到吴鸿戾从对面走来,匆匆的,快速的,看到他时,吴鸿戾愣了一下。这一刻,他们便在长廊上面对面了,就像第一个夜晚,月亮在身后,他们面面相觑着看彼此都看的清清楚楚。这时,那膨胀的果实终于可以从喉咙中一拥而下。凤仙儿窃喜,那是怎样的一句话呢?他想。我认得你。他颤抖着这样想,为此做好了万分的准备,只一句,只这一句。但果实并不听他的话,他只负责养育它,却不能识破它。果实从舌尖里弹出来,伴随着颤栗的嘴唇,凤仙儿朝脸上一摸,才惊讶地发现有泪水缓缓滑下。原来那句话已经长得太大了,原先是一句话,后来变成了十句,一百句,一万句,最终忽地一声泄气了,又只剩一句了。 我想念你。他说道,轻声地,连他自己都诧异。 第3章 第三章 吴鸿戾站在凤仙儿的对面,身体僵硬的像块被雨水打湿后的木头,他一没有想到被凤仙儿发现,二没想到有这样一个夜晚,三是他这夜过的极其糟糕,他跑丢了鞋子,小腿上破了好大一个口,衣服上沾了茶渍,狼狈之极。更过分的是,今夜没有预兆,这一切是忽然爆发的,就像一场潜伏已久的瘟疫,只需要一个钟头,刷拉一声,从麦穗到牛羊,没有一个可以活。当他今夜走进剧院时,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今天,他就像往常一样的,坐在位子上,准备看戏。由于今天他来的有些早,凤仙儿还没登台,因此他无聊地四处看,看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总归乱看看。但这一看不得了,他发现一个隐秘的事实,无论他朝哪儿看,似乎都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不如与温柔同眠 作者:南国无春 分卷阅读5 有人在看着他。他起先以为那是错觉,但显然不是,眼光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他便迟疑,以为是首长女儿派来的那些眼睛,那些女人,但是那些女人的目光他早已习惯了,他认得出,显然不是她们。 因此他留了心,试图从人声鼎沸中,找出那一个窥视者。但越找他越茫然,他先是逮到了一个邻座的,他看他看的太直白,一下就被发现了。吴鸿戾用咳嗽提醒了那人,他才把眼光移开。但这还没完,这是一个开始。过不了多久,邻座没再看他了,却又有一道眼光稀罕地流下来,这次是个看报纸的,他在报纸的第二版里戳了个洞,眼睛像铜铃,要烧穿吴鸿戾。吴鸿戾总算觉得不对劲了,他坐在这一条大河流中,对面暗处的夜色森林里,传来了无数道幽幽的目光,一个被枪眼堵死了,似乎还有下一个,无穷无尽。 他冒了冷汗,假装不在意地抬头,眼珠潜伏在眼皮下,稍一掀起,则能无所忌惮地窥伺他人。他看到剧院的许多人,趁他抬头,以为他不知道,都从丛林里露出脸来,抬起头来,动也不动地看他。吴鸿戾抬一抬脚,其他人呢,屏息而待,也微微地抬一抬脚,抬脚声在庭室里响起来,把衣服磨得悉悉索索的,好像瘟疫终于到来了。吴鸿戾的汗毛竖起来,他轻轻地站起来,看各位有何反应。只见其他人屏气凝神地看他,接着某个无声号令从天而降: 读报纸的把报纸放下了,看戏的不看戏了,回过头来,正大光明地盯着他,邻座的眼睛从左边划水到右边,左手打着节拍,下巴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起先是一个,两个,缓慢地,拖泥带水地。接着,其他人也开始跟着站了起来,他们站的不直,像蛇防御的状态,弯着腰,头向前,像吐着蛇信子似的走来。整个厅里上百个人,打麻将的,擦地的,听戏的,吐瓜子皮的,在这一瞬间,全部站了起来,和吴鸿戾面对面,脸对脸,这些人的两只眼睛,似乎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三千只眼睛。 吴鸿戾的冷汗落到地上,他朝后退,“砰”地一声,把一杯茶弄倒了,茶倾盆而出,奚落他的灰衣服。这就像牧羊人的号令一般,其他的茶杯,也纷纷地被碰到了。稀里哗啦,厅里成了巨大瀑布,有人迈出了脚步,似想要捉住吴鸿戾。吴鸿戾知道不好了,尽管他的胆子大的不行,也明白一个道理:面对群体,走为上策。 他的大腿抽筋一样颤抖,他这是他逃跑前的征兆。接着枪响,他嗖地一声,头也不回地跑出戏厅。他以为会听到脚步声会像斑马的马蹄一样“呛呛”地扫荡而来,因此玩命地跑了十几步。然而幻觉和现实一线之隔。千钧一发之间的戏厅却没有动,平静无声。他听到他的膀胱动荡着回响,想要撒尿。接着,三秒以后,他喘口气,朝前走,准备逃离是非之地,这时,他却看见,在月光之下,凤仙儿如一道惊雷,站在他面前,眼泪落下来,对他低声说道,我想念你。 在这一瞬间,这一刻,当他凝望凤仙儿的这一刻,当凤仙儿说完这句话的这一刻,原先寂静无声的剧院里忽然涌起了巨大的波浪,先是波浪,然后是囚车中野马的叫声。仿佛有谁撞破了栅栏,脚步忽如春风扫荡大地,寂静以后是狂猛的喧嚣和喊叫。他听到有人放下了报纸,有人跳下椅子,似如千军万马,朝这里跑来,他们原先放弃了,弃他而去,但闪电杀下来,线索如风筝般又被他们握在了手中,他们迫不及待地在要在爱情小说里找出真凶——他们赶来了。 吴鸿戾。他听到他们喊道,漫山遍野之势。而凤仙儿此刻不知道,他手里拿着戏服,好像是要去做什么。但这时他却站在长廊里,像他们第一次告别和打探时一样镇静,他说:我想念你。他说的如此真诚,如此平静,没有任何避讳,也没有修饰,像这对他们两个人,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他的眼泪落下来,大大方方的,里面没有悲伤,也没有苦楚,假如说一定要问那为什么而流,那一定是一种他们自己也无法完全明白的情绪,就像从大地划过去的明朗之风。 吴鸿戾想说什么,却发现也没有什么好说。他想,哦,是那样一个你……那样一个凤仙儿。他被什么搪塞了,也许是轻浮的平静。他端详着凤仙儿的脸,铭记住他和耳边无名的雀斑。这本该是个安详的故事。但无数双眼睛赶上来,站在他身后,不得不使吴鸿戾离开。他听到背后已有人咬牙切齿。说:凤仙儿和吴鸿戾!起先很小,之后有狂浪之势,众所周知。而凤仙儿的眼泪还没有干透,他茫然地看着吴鸿戾背后的星星之火之势的人群——然后马上又明白了,他睁大了眼。吴鸿戾低声说:再见了。他跃过了凤仙儿,也越过了背后的人群,一跃跳进了这人流组成的江河。 那天深夜,吴鸿戾游过江河,湿淋淋地回到家,打开`房门,只见三千只眼睛在夜色中睁的巨大,钢铁一般坚固,发出干燥而渗人的呼呼声,镶嵌在墙上,深有恨意地对着吴鸿戾。吴鸿戾知道它们抓住了他的一些把柄,尽管那些把柄并不牢实,能让他自己推脱,但他固执地一言不发,将自己脱得光溜溜的,与之对抗,和它们怒目而视。他们就这样互相看呀看,直到黎明疲软地爬上山头。及至八点,邮差们带话,要吴鸿戾去警察局一趟。吴鸿戾这才站起身,穿上衣服,跳上墙壁和砖头,“叮”的一声,接受许多警察的关心和盘问。 一个警察喝水边问他:那个凤仙儿,是怎么回事啊? 吴鸿戾不答话。 另一个警察痛心疾首:吴鸿戾啊吴鸿戾,你的命还在她手上啊。他说这话,像是同情吴鸿戾,但他仍站在首长那面,他靠首长吃饭,也靠首长女儿活命,因此他的同情只是空中花园罢了。假如他们叫他杀了吴鸿戾,那么他还是会动手。因此吴鸿戾只是发呆,拒绝谈心、交心、一切会泄密的办法。索性警察们也没有用硬招,他们只是警告他,给了他一次小小的罚酒吃,让他小心,记住自己是一个可能会被执行死刑的自由囚犯,就放他走了。吴鸿戾并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但吴鸿戾可以忘记警察说的话,却不能忘记葛丰说的话。葛丰来警局接他,点头哈腰,顶着巨大的光头给警察献烟,回过头来还要做佛祖开导吴鸿戾,人生是为难过,吴鸿戾很同情他有自己这样一个朋友,却也分外感谢。吴鸿戾边听他讲话边步入雨中,他想,上次在警局也下雨,这一次也下雨,可见命中自有注定。 葛丰的话在雨中响着:“吴鸿戾,我告诉你,现在你很危险。比任何时候都危险,你不要再去戏院了,忘记他吧。那样对你好,对他也好,主要是你,它们盯着呢。”他声音低下来,眼睛瞪大,边说边指了指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不如与温柔同眠 作者:南国无春 分卷阅读6 天上,又指了指地下,一瘪嘴,好像把她看成了如来和菩萨。用西方的话来讲,则是上帝。 吴鸿戾说:好。实际上他没怎么听葛丰的讲话。在雨水中,那段话犹如轰鸣而过的火车头,呜呜一声,一下就在雨中消失得清清爽爽。但总归在吴鸿戾心中留下了一段铁轨。他想,让我不要去戏院,那我就不去戏院吧。而至于其他的话,隐隐于身后,一片朦胧,像他的过去,消失不见。在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日子,吴鸿戾就真不去戏院了,他说到做到。警察局初时担心,派了人跟踪他三天,让人写了仔仔细细的报告交过来,报告人写了三页左右,内容不过吃饭、上厕所、面壁等无聊事情。看的久了,他们也烦了。警察们说,他是真的改好了。就这样盖棺论定,不再去想这件事。 而其他人呢,虽然隐隐约约地怀疑,但无话可讲,因为吴鸿厉的生活不过如此:在早上,他便去泥巴地站着,整只脚泡在里面,把脉络和掌纹都伸展开来,站的像一根木头,一只公鸡。他就站那么一个时辰或两个时辰,想要明白什么,喃喃自语。之后,他从泥巴地里出来,一个人带着行李,从城里走到原野上,将自己瘫得像芦苇,随便烈日直射。到了下午,他吃完饭,就四处走走逛逛,也许还和人打打招呼,悠闲自在。反正无论如何,他和戏院已经没有瓜葛,他的生命似乎已开始流动。 能证明他生命开始流动的另一个迹象,是吴鸿戾开始读诗,他以前从不读诗,可见他真的开始改变。 自然,因为文化水平,他读的诗都不太高明,都是平淡无奇,令人一眼既忘的那种。“假若我义无反顾地爱上你……”所有的诗标题都是这一类。但是由于大家的文化水平都不太高,因此他读这种诗,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有好事者,还怂恿他去参加读诗比赛,赚点生活费。 于是某年某月某日,吴鸿戾就真的去了,干干巴巴地读他的“假若我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你”。不知是否苍天无眼,到了最后环节,他居然莫名其妙地胜了好些人,赢了一些钱。这些钱数目不多,但是可以好吃一顿。吴鸿戾花了一星期,从不情不愿的组织者那里拿了钱,扣了税,便抱着他的那本诗集去了肉贩子市场,端端正正地和众人排队在泥巴地里,脚踝上沾着土黄色的污渍,祈祷着一片肉,一顿晚饭。 第4章 第四章 那天正是赶集,人很多,排在一起,像一条巨龙,队伍里人们穿着各式衣服,红的,黄的,灰的,蓝的,黑的,让人眼花缭乱。吴鸿戾在这夹击的色彩之中,套着一件灰大衣,十分不显眼。按理说这种队伍,父亲找女儿,朋友找朋友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吴鸿戾排在其中,也应当遵守这个定理。但他抱着他的那本诗集,一动不动,一眼望过去,他自己不知道,有好多人却就那么凑巧地望到了他。许多人回头,喃喃说话,打量他,又瞄准队伍最前头。吴鸿戾起先不明白为什么,他站在队伍中间,前后是人,他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只能权当他人爱他。等队伍嗫嚅前行,事实的枪眼才对准了他,他一抬头,看见另一个孤苦的受难者。 凤仙儿穿着白衣服,站在人群前,卖肉的旁边,拿着一袋肉,左顾右盼地等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伙伴,戏院轮流购买食物,这一次轮到他,仅此而已,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仍然被瞄准,只因某条可有可无的罪证。人群见吴鸿戾已找到根源,私语更加大声,他们侦探本性又流泻出来,人人争读故事,看他的真情流露。但吴鸿戾没有给这个机会,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他看了一眼凤仙儿,波澜不惊,继续埋头读他的诗,数他的钱。人群失望,私语声小下去。 吴鸿戾就这样一直到了最前方,人群在身后,一片朦胧。肉匠把刀插在板上,好心问他道:你要哪种肉? 吴鸿戾答道:肉骨头。原本他想说排骨、五花肉,但此时他突兀地改了主意,说了这一种。肉匠不含糊地为他切起肉,刀起肉落,十分利落。吴鸿戾抱着他的诗集,目不斜视,盯着菜刀。大家不知道为什么,但猜多半是因为凤仙儿站在肉匠的旁边,和吴鸿戾挨得太近。凤仙儿也把头埋着,打量着肉匠的菜刀。他的伙伴还没有来,他只能固执地等着。身后的人喃喃自语,把他们两个单独分出来,和天地放在一起,讲造化和孽缘。但是吴鸿戾和凤仙儿是怎么想的呢?人们不知道,只能说“大概……”。吴鸿戾呢,像是没有听到身后人的谈话,他紧紧盯着菜刀。那一把菜刀按在桌上,像银子一般亮,把人印的清清楚楚,这一面印的是吴鸿戾,那一面印的就是凤仙儿。他们两个在虚无的世界各自站着,隔得很远。雪一样亮的大地埋没了他们。肉匠的刀咚咚地敲,他们的倒影忽明忽暗,落下去,涨上来,没有尽头。吴鸿戾和凤仙儿出神地看,也没有尽头。人声鼎沸,十分骇人,却与他们无关。 “咚”的一声,菜刀这一刀切的狠,杀下去后,只见一块骨头骇然落地,骨头蘸着血,滚入泥巴,由红变黄。吴鸿戾看的专心,吓了一跳,手一抖,那本莫名其妙的诗集就从手上落下去,掉在地上。这一掉,掉的凑巧,正好掉在了凤仙儿的面前。吴鸿戾蹲下`身去捡,然而凤仙儿已先一步蹲下去了,想要帮他拾起来。他们同时从菜刀上下来,随着潮水低头去,踏在土地上。那本诗集被风一吹,哗啦啦地,正好翻到了第一百二十三页。那首诗吴鸿戾常念,凤仙儿和吴鸿戾隔书隔得近,把标题看的清清楚楚,那上面写:“我已义无反顾地爱上你。”字不清晰,如果用人的一生比喻,可以说是浑噩。 假如这里有一座山峰,那一定可以看见它倒下去,而他们两个确实像两座山峰,他们初时蹲下去,山峰还没有倒下去的迹象。但这时,山峰却倒下了,他们蹲下`身去,没有怎么看对方,但唯一的那一眼,看对方的眼神,就像看一滴眼泪。两个受难者相遇了,他们的话没有说出口,却已经互相知晓。屠夫的菜刀放在了板子上,这时雪亮的菜刀,清清楚楚地倒映他们两个人,那一层大地看似坚固,翻一翻地壳,却见隔阂像纸一样薄,原来他们始终站在一块,那大地也不是大地,不过是月亮光太亮。 人群恍然安静了下来,先是前排,接着是后排,最后是整个市场,狗也不叫了,肉也不斩了,几千双眼睛侦探似地聚焦,滴答、滴答,轻轻地放在菜刀上,闷热之极。鼎沸的人声忽地一声被斩首,提肉的不顾血淋淋的肉汁从袋子里滴下来,擦眼镜的将那尾翼般的眼镜架折断,坐马车的悬崖勒马,狠狠地掐了马的脖子,让它无法喘息。山峰之下,昆虫乱飞。在寂静之中,只听得到吴鸿戾的声音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不如与温柔同眠 作者:南国无春 分卷阅读7 。 谢谢你。他说。凤仙儿说:你……他没有说完,就中止了。他的果实刚到舌尖就被压下去。接着,凤仙儿又说,我走了,肉买好了。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只留下吴鸿戾,对着墙壁,菜刀和肉贩子,一言不发。旁观的几千只眼睛剜着山峰,嗡嗡声响起来:“我是说……你看……他必然会……。”也正是那时,人们发现事实不尽如此,也许吴鸿戾的生命没有流动,或是说,吴鸿戾假装自己的生命流动了,他也自以为自己的生命流动了,但实际那是静止的,而如今的一下敲击,却哗啦——一声,使瀑布落崖了。 吴鸿戾对着墙壁好一会儿,像是呆住了。菜贩子切好了肉,叫他,他才回神。众人怕他,却又想监视他,因此偷偷摸摸。然而光天化日之下,吴鸿戾谁也不理,他提了肉,就自顾自离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众人觉得不寻常,他们站在黄泥土地里,试图猜测——而他在想什么呢?和什么有关呢?却没有答案。吴鸿戾不知道他人猜测,他回了家,坐在椅子上,站在花园里,跳到墙壁上,无法安分。他做了这些事后,才想起自己买了肉,于是回到厨房,把肉煮好,倒了开水,做了辣椒盘,有一眼没一眼地吃肉。他吃完了,把碗洗了,就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这一天,首长女儿派来的三千只眼睛本来很躁动,昨夜她们听说了戏院的谣言,因为愤怒长得巨大,塞满了吴鸿戾的家,她们想要仇视和理论,想要一种类似于爱的争吵和苦楚,但此时吴鸿戾缺少了力气与她们敌视,也不再脱得光溜溜的,更不抬头看她们,这反而使她们恐慌,这番就像吴鸿戾在说,现在,我无所谓爱,也无所谓生命。她们挤在一起叽叽喳喳,思考:找只眼睛去和他谈判。但她们思考之时,吴鸿戾又出了门去。他花了一个小时去看了河边的芦苇,又花了一个小时去观赏农场,再过一小时后,他又回来了。眼睛们想对他说,她们想好了,来谈判吧。但吴鸿戾理也不理她们,他径直去了厕所,不紧不慢地,悠闲地撒了好长一泡尿。眼睛们清清楚楚地看见,在他的肚皮下,他的膀胱,长出青色的浮萍和芦苇,浮萍之下,一片绿水。眼睛们慌了,她们觉得有权告诉首长女儿,对她们而言,首长女儿是天上的菩萨。 首长女儿思考了一会儿,打了紧急电话过来问吴鸿戾:你是怎么了?吴鸿戾拿出在床上的沉默劲对付她,一言不发。他把呼吸一颗颗塞进话筒里,首长女儿可以闻到一股白盐的咸味。接着,吴鸿戾便轻轻地把电话挂了。他想什么呢?他自己心里清清楚楚,却没有什么好说。他不紧不慢地又去了厕所一趟,尿了一次,仔仔细细地观赏了一下自己尿的颜色,像平生头一回见到一样。他方便完以后,洗了把脸,把眼睛擦得亮亮的,接着拿了纸笔,用拙劣的笔法,写了好长一封信,不知是给自己的,还是给别人的。首长的女儿又打了电话过来,这次吴鸿戾没有愿望想接,他任意电话铃声在房间里响着,把它当交响乐听,笃定那总会消散的,但眼睛们不愿意,她们让电话自动接通了,于是首长女儿的声音在房间里,又肉麻地响起来。 她说,吴鸿戾,我们谈谈好吧。只要你改了……她这样说道。吴鸿戾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放下了他的笔,走了过去,又一次轻轻地挂了电话,像真的就这样算了。这时,已接近夜晚,月亮糊里糊涂地出来了。吴鸿戾去换了一身衣服,又馆观观天象,准备出门了。出门之前,一只眼睛也许预料到了什么,它把自己鼓的老大,像金刚一样,眨呀眨,劝他道:你还有机会,但是这也是你为数不多的机会了,你不要再这样了,转头去首长家,道个歉,不再做这种事,和她和好——她就不会说什么了,你的死刑,也会就这样算了吧。她像是明白吴鸿戾会做什么事,特意来劝服他。她的背后也许就是首长女儿本身,她改了主意,十分温柔,温柔下藏的却是憎恨。吴鸿戾摇摇头,踏出了门。眼睛也不挽留,它无情地说:那么,明天就是你的死期,就像之前没有说过任何宽恕的话语一样。 吴鸿戾一旦出了门,就知道自己去哪儿了,他清楚目的地,因此他走的很快,不敢停歇。他不敢停歇一是因为三千只眼睛,它们在背后怨恨地盯着他,二是他刚迈出门就发现不对劲,而在长乐城的土地上,不对劲的事少有,因为人人热爱正常。他发现今夜的天空黑蒙蒙的,而平日的天空和这不一样——平日的天空涂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紫,很难看,但十分亮。但今夜的黑完全纯粹,不带杂念的黑色,将整条街道,衬的十分肃杀。街里没有声音,只有吴鸿戾迈步时,昆虫才细微鸣叫。街道上的所有煤油灯、电灯、蜡烛、灯笼全部熄灭,浓雾一般渗人。逛夜市的人也悉数不见,他们似乎全部回了家里,或者躲进了快要倒塌的墙壁下,将长乐城拱手让了出去。吴鸿戾不管走过哪处,都只有他,他的影子和他的脚步。 吴鸿戾不知道为什么,却又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地明白一些。他更快步地走着,慢慢地将脚步放快,接着几乎是跑了起来。他去哪里呢,他气喘吁吁地想,攀上了戏院的铁门,躲过那些尖尖的爪牙,毫不犹豫地朝戏院内部跑去——自然的,今夜戏院也没有营业,死气沉沉,原来这里是文明社会,但今日一看,整个地方一齐变成了丛林。吴鸿戾继续跑,他知道自己去哪儿了,他又变成马拉松选手,快快地跑起来,从大门跑到戏厅,从戏厅里跑到后台,中途还被一个茶盖给绊了一脚。他跌跌撞撞地到了后台,接着开始数数:一、二、三。一、二、三。他轻声说话,巴着墙壁慢慢地走着,架势像念一首诗,但那不过是自言自语。 他轻声说的是:“凤仙儿,你跟我走。” 就像回应他似的,他自言自语之间,一阵黄光徐徐飘来,在后台最后面的保安室里面走出一个人影——戏院总是轮值当班的,表上写的清清楚楚。那人正拿着手电筒,穿着一件平常的灰衣服,朝这里走来。这时,一束分外明亮的月光,从窗口下来了,正好挡在他们之间,将他们笼罩。吴鸿戾把那人看的分明:正是凤仙儿。 “是你?”凤仙儿也看到了他,脚步停下了,他睁大了眼,不自觉地说,“你来干什么?” 吴鸿戾呆了一下,他平息了一会儿,才魔怔似的,又一次说道:“凤仙儿——你跟我走。” 第5章 第五章 凤仙儿愣住了:“大半夜的——你在说什么呀?”他说的语气很慢,不像惊讶,他只是轻轻地问着,却仿佛早有了答案,他这个问题,只是在问他自己,而不是问吴鸿厉。他被吴鸿厉的出现吓了一跳,却没有害怕,也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不如与温柔同眠 作者:南国无春 分卷阅读8 没有诧异,他镇定地将自己手上的手电筒移开,不再照吴鸿戾,而是等它自己消逝。 少年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动也不动,像根木头桩子一样问道。他并不担忧,平静而温柔地说。就像他早就料到了吴鸿戾会来找他,他自己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今夜才在这里,他一出现,他也就出现了。这不是事故,而是一次谋略。就像他真的是在等他,而且不单单只在今夜等他,也许他早就坐在这里等了,忍受着丛林与眼睛,文明社会和原始的交错。甚至也许在他们互相打量的头一个夜晚,他就必然知晓会有这么一回事发生,如今他只不过是确认。当然,也有可能是在今天,他和吴鸿戾站在肉贩子身边时,福至心灵,某种东西沌沌地流入,在他的心口的位置种上什么,他埋头看了,之后便什么都懂了。总之,不管是哪种情况,他早就明白了,早就明晰一切,此时他无力而缓慢地问着,实则已投降。 吴鸿戾只是坚持着说:“你跟我走。”他这句话,说的安稳、平常,就像头一次对着凤仙儿说,“我来帮你把门”。他说这句话,没什么新奇之处。他边这么说着,边朝凤仙儿伸出手来。凤仙儿注视着吴鸿戾,没有说话。事实上,他早就记得他了,但他仍然要看着他,朝吴鸿戾的眼睛里看,看到吴鸿戾的眼睛里他一路走过的路,看到吴鸿戾肆无忌惮地将恐惧洗的干干净净,看到吴鸿戾的眼睛里,也有三千只眼睛,但是此时长乐城的一切都熄灭了,于是眼睛们闭上了,暗夜之中猛追的星星头次显露,它们在天空中爆破,是因为终有一夜他们属于他们自己。凤仙儿等了许久,如今江东父老终于来了。凤仙儿想,此时是十面埋伏,他身体里的虞姬想要冲出来。 他又想,说到身体,吴鸿戾的身体里,说不定最开始也有一句话,这些话后来飞散,成了一千句话,时间久了,又变回了一句话,到了最后,他只能说出一句,仅仅一句,却是他全部的思想——“你跟我走。” 凤仙儿看着他,体内的虞姬代他发话了,他轻声说:“好吧。”惴惴不安地,却又坚定地。他把手给了吴鸿戾,他们的手就这样交叠在一起,掌纹挨着掌纹,拇指挨着拇指,只这么轻轻地一放,却像奋力了很久。而吴鸿戾,也只是轻轻地一握,便飞鸟似地拉着凤仙儿轻快地跑起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一切本该如此——也许很久以前,他们就该这样做了,如同两条河流交汇。 这时河水和河水从戏厅里翻腾而过,椅子、凳子、戏台被冲垮,留下阴冷潮湿的沙流,送他们离去。但是,当他们跑过后台时,一声仓促的号角在黑夜里响起来,打破了月光——像是发动战争的信号,又像一道追捕令被颁布。可吴鸿戾和凤仙儿此时已顾不得了,他们莽撞地跑进了戏厅,又从戏厅跑到门口,接着使劲地推开了戏院的大门,让河水冲出来,湮没身后的一切。而他们自己,又开始拼命地跑着,跑过那些沾满了狗毛、脚臭、唾液的石地,跑过没有人烟的,只有马流浪在牛的独门独户。但不管他们怎么做,号角的声音总能赶上来,冲撞他们的腰肢。他们只能更奋力地跑着。 这时分,原本在他们身后通黑的街灯却依次亮了起来,煤油灯、电灯徐徐升起,在空中拉起巨大的旗帜,那一声刺耳的号角声终于消下去。但马上地,“首长好”的震天响声又将整个长乐城激活了,只见街灯从一束光变成一道光,再变成全城之光。接着每一道光里,都有一双眼睛缓慢地睁开,眼睛幽静地闪着,和绝不停息脚步的吴鸿戾和凤仙儿对视。吴鸿戾和凤仙儿将双手握紧,他们想,跑吧,尽快跑吧。他们只能一直这样不要命地跑,直到他们冲出了长乐城,爬上长乐城外的一座平坦的原野。这时,他们再回头看,只见背后的整个长乐城有预谋似的灯火通天,那一片的黑夜,全被紫色灯光笼罩了了,那里人声沸鼎。而所谓的星星,被埋葬在黑夜的尸体之下,就像隐藏在皮肤下的脂肪。 凤仙儿喘着气——转过头对吴鸿戾说道:“看来今天晚上是他们布局,有心逮捕你,我们跑不远了,最多跑到原野上,就会被他们抓捕。”他这一刻,心中的某个地方,完全明白了,今夜之所以如此平静,是因为长乐城的所有人都联合起来,给吴鸿戾和他设下了一个阴谋,让他们在黑色的长乐城中找到对方,再在乌江边杀死他们。他们想要瓮中捉鳖,而这一切,只因首长女儿是菩萨,他们全是她的眼线。假如菩萨说要做什么事,那所有人都得说好,绝没有不。 凤仙儿想对吴鸿戾说,你快回去吧,这样就不用死了。或是俗套地一句,忘了我吧。然而当他转过头去,却看见吴鸿戾朝长乐城望着,表情十分平静,像对这些都不以为意,接着吴鸿戾转过头来,他说,我有话想对你说。这时,长乐城里开始涌出人马,离他们五百米之外,在原野之下,一支支燃烧的火把朝这里移动,一步步靠近,一步步登上原野,在风中咆哮着。而在吴鸿戾身后,月亮又大又圆,大的快骇人了,它灰黑的污渍,尘雾似的表面,能看的清清楚楚,它就像这世界上最大的眼睛,这只眼睛慢慢地睁开,也窥伺着他们,没有哀嚎,只是盯着吴鸿戾,它迫切地想要看吴鸿戾说出什么话,然后掉入陷阱,被抓入冷酷的花园。 吴鸿戾却理也不理那些迫在眉睫的危情,他只是看着凤仙儿,只因凤仙儿而紧张。他好像想说话,却又不知道怎么同他讲。他的话一次次被堵在大坝上,冲散又被凝聚。吴鸿戾轻声地,急促地,先说了一个“我”,犹豫了一会儿,又说了一个“也。”他深呼吸一口气,终于把那句话说完了,他说的很快,以至于没怎么让人听清,凤仙儿睁大了眼看他,于是吴鸿戾又再说了一遍。 “我也想念你。”他说,声音很小,远了听不见,近了如有风,也无法听见。只有像凤仙儿和他这么近,才能将那句话捂住,不让它被冲走。吴鸿戾又一次说完了,他的话快速而轻声,像一滴雨水掉在了另一滴眼泪中。他刚说完这句话,眼前的月亮就忽地变大了,彻底变成了一只眼睛,完全睁开,亮的像被太阳照着的雪,将吴鸿戾囚禁在这白光中,要这长乐城的每一个人、每一只动物,都能看到他,听到那句话。远处的火把下,承托使命的千军万马汹涌地奔波上来。最前面是首长,身后是整个长乐城——呼啸声、热闹哄哄的口哨声、枪声。 “为了她!”他们喊道。 他们就这样顺顺利利地逮捕了吴鸿戾,二日便执行死刑,吴鸿戾将就此告别人间。 第6章 第六章 吴鸿戾死前,警察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话,吴鸿戾摇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不如与温柔同眠 作者:南国无春 分卷阅读9 摇头。这样做很不好,因为吴鸿戾被长乐城处死的时候,他是站在一个很大的台子上,台子很高,在一片芦苇的中央,无人可以迈上去。假如他不对警察说他自己的想法,那就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他的想法了。但吴鸿戾不介意,因此没什么关系。警察把砍头器稍稍放下来一点,想了想,又停下来,怀着同情和憎恶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见的人,吴鸿戾沉默了十秒钟。他朝人群的某个地方看了很久,还是摇摇头。警察又把砍头器放下来了一些,但毕竟心有慈悲,于是给他说,再给他十秒钟,告别长乐城,让他自己忏悔自己的罪孽。吴鸿戾就抬起头,朝人群看去。人们在台下,离吴鸿戾很远,就不知道吴鸿戾在看什么,他们喧闹地喊道,去死吧。吴鸿戾就微笑了起来,那笑容是神秘的,也是快乐的,没人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笑,他马上就要死去了。可是吴鸿戾还是笑着,对着他们。吴鸿戾念了一首诗道:我已义无反顾地爱上你。那是让他朗读大赛获胜的一首诗,这诗当时他念着干巴巴,如今要死了,念得更干巴巴了。他边念边微笑,用了一种笃定的语调。 这时,十秒钟时间已经到了。警察咳了一声,对他说,时间到啦。便把砍头器“啪嗒”一声放下来,将吴鸿厉的头与身子,切的分开了。吴鸿厉的脑袋跳了一下,咚咚两声,从断头台上掉下来,鲜血淋漓地在芦苇地上滚了几圈,让周围的芦苇都沾上了一股腥味儿,这才不动了。他的头掉下去时姿势是挨着草地,而不是对着天空,因此无人看见他死时的表情是如何。 但人们也不关心,他们实则没有关注吴鸿戾,他们关注的是他们自己,他们来看吴鸿戾的死刑,只是为了好玩。他们看吴鸿戾的死和看一头猪的死没什么区别,甚至看猪死还特别些,因为猪死了他们要吃掉它,但吴鸿戾死了他们就散了,长乐城还是长乐城,不会有什么变化,就像江湖依旧是江湖。唯一有意义的一刻即是吴鸿戾的头被砍下来的那一刻,妇女害怕地闭上了眼,男人为充勇敢,嬉笑怒骂,他们如此热闹,如此快乐,世间再不会有更好的事。但在此之后,他们就要匆匆散去,去做饭,去买菜,去盯梢,总之,这一场宴席已经完毕,没什么特别。 正因为如此,他们不会看到,也不会想到,更不会知道冥冥中注定,散场以后,凤仙儿偷偷摸摸地从看场里爬进芦苇地中,他不顾那些芦苇扎破他的脚趾,走到斩头台前,将吴鸿厉从台上滚下来的头轻轻地抱起,放在他自己怀中。他将脑袋埋进了吴鸿戾的头发里,眼泪从带血的脑袋中穿过去,就像穿过一条河。原先他不懂的,此时都会懂了,而那些天生都灵通的,反而将暗淡下去。但这没什么好遗憾的。他边微笑边流泪着,就这样紧紧地抱着,直到睡眠气吞山河地降临至他身边。 (完) 分卷阅读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