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为系归舟》 分卷阅读1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1 《曾为系归舟》作者:谦少 文案 伪渣贱,伪出轨,伪渣贱,婚内文。 老风格虐爽文,冰山渣渣攻x在沉默中搞事情的受…… 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跟以前的文比立意没有进步,剧情没有进步,只是一个虐爽虐爽的故事,有点狗血。 算是刺猬的双生文,喜欢主角,攒了一些存稿,所以先开这篇了。 纪予舟面瘫,话少,傲娇,林湛表面温和,骨子里偏执,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双方都不善言谈,是一个折腾折腾再折腾的故事。 “我那时候多喜欢纪予舟啊,连说到这三个字,都觉得心脏都软下来。我常常好像有无数话想要跟他说,等到了他面前,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至少有整整三年,我在背后为他做尽所有的事,站到他面前时却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作品标签:虐恋 先婚后爱 破镜重圆 第一章 隐忍 当了成年人之后,仿佛就对节日没什么感觉了。尤其我这两年来不再为人打工,连过节的最后一点价值——放假也失去了意义。偶尔回想起小时候欢天喜地地过节、过年,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了。好在家里还有瑞瑞这个小朋友,他才四岁多一点,小孩子的眼睛,看什么都是新鲜的,端午节我和保姆坐在桌边包粽子,他刚好只有桌沿高,踮着脚趴在桌边,露出新剪的蘑菇头和一双清澈眼睛,指着黄糖问我:“爸爸,这是什么?” “这是黄糖,”我手上有水,不能摸他头发,笑着问他:“你要尝一尝吗?” 他点点头,反正他是对什么都要尝一尝的。 黄糖一码一码地摆在盘子里,我弄了一小块下来,瑞瑞伸出舌尖来舔了舔,像小动物喝水,舔了一口之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甜!” 我怕他有蛀牙,一直限制他吃糖,偏偏瑞瑞和所有小孩子一样喜欢糖,因为太久没吃,对糖的审美都没有了,黄糖这种腻得化不开的甜味一直是我童年的噩梦之一,瑞瑞却如获至宝,把那一小块黄糖紧紧攥在手里,开心地跑掉了。过一会儿又过来告诉我:“爸爸,黄糖好甜!” 瑞瑞长得确实有点像我,一笑眼睛就没了,他一边脸颊有一个小酒窝,皮肤白得像牛奶,笑起来无比可爱,连保姆都忍不住笑了。 予舟对我的教育方法向来很不屑一顾,用他的话说:“吃糖这种小事,管他干什么。我小时候别说糖了,什么不是想吃就吃!” 纪家家大业大,纪老爷子年岁高,身体好,性格也强势,说一不二,隔代人最宠小孩,他作为唯一的继承者,长子金孙,更是受尽了宠爱。所以予舟从小就肆意妄为, 别说保姆,他父母都不太敢管他。 我这两年胆也大了,忍不住反驳他:“对,纪少爷糖吃得多,掉牙都比别人早几年,六岁牙就漏风了。” 这是我从他保姆那听来的光荣事迹,算是他人生第一件憾事。他从小性格霸道,常年带着世交家的小孩四处为非作歹,欺男霸女,可想而知掉牙这件事对他的威信有多大的伤害。不知道他自己介不介意,反正等我十五岁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吃糖了。纪家几代豪富,娶的都是美人,到予舟这里,算是集优点之大成。他继承了他父亲的深轮廓,眉骨漂亮,高鼻薄唇,一口牙也整齐锋利,笑起来无比耀眼。 就是他这坏脾气一直没变。我说这话时是今年正月里,刚过完年。这两年纪老爷子身体也渐渐走下坡了,公司里的事渐渐都交到了予舟手上,他越来越忙,夏天还好,冬天里常常我睡得正香,半梦半醒之间被人弄醒了,他一身寒意,跟一头在雪里跑了几个时辰的野兽一样,没头没脑地啃我脖子。 过年那几天算是难得的休息日,予舟现在算是纪家半个当家人,身份高了,只有别人迁就他的份,他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除了在初一二去几个长辈家拜年一丝不苟地穿了大衣之外,从初三后,基本每天都是一件睡袍,夹着烟懒洋洋地在家里走来走去,我那几天都躲着他,就忍不住说了这一句,还是被抓住了。瑞瑞被吓得眼泪汪汪,小手肉乎乎的,急得一直拍卧室门,坐在门口大哭:“不要欺负我爸爸!” 瑞瑞一直很怕予舟。端午节不用上英语课,他就在我身边跑来跑去。知道予舟可能不会回来,就更开心了。 予舟加班向来是不会打电话回来的,但是卫平都会发个信息告诉我。卫平也是我们当年的同学,现在在做予舟的助理,卫平的爷爷就是纪老爷子当年的管家,也算是心腹。卫平从小就是予舟最忠实的跟班,性格温和沉默,我记忆中他做过的唯一一件反抗予舟的事就是六年前不声不响去了国外读书,老实人偶尔逆反一回反而特别要命,予舟当时气得连最喜欢的车都砸了,谁知道三年前卫平又悄悄回来了,一声不响,又回到予舟身边做起了助理。 我一直猜想,卫平是喜欢过叶修羽的,所以六年前才会出走。不过也难说,毕竟当年人人都喜欢叶修羽。直到现在我也一直记得当年叶修羽前呼后拥的盛况。有些人生来就注定是被人簇拥和爱慕的,予舟是一个,叶修羽也是一个。他们是世交,予舟比叶修羽大一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一样的天之骄子,叶修羽也是从小被骄纵宠爱的,我记得他当年的脾气有多大,就像我记得他笑起来有多好看。 他和予舟,原本是所有人看好的一对。我想,就算是在视同性恋为洪水猛兽的纪家人眼里,一个看着长大、芝兰玉树的叶修羽,也比我这个来路不明的低等人好上许多,至少不会“委屈”他们家的纪予舟。可惜六年前叶修羽和予舟决裂之后远走欧洲,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据说过得很潇洒,四处旅游,早两年我还在予舟的朋友那里见过叶修羽的照片,希腊的无边界游泳池,池水色蔚蓝,远处是白色的古城建筑和爱琴海,天高云淡。叶修羽懒洋洋靠在泳池边,仍然是当年的漂亮模样,他的眼睛长得好看,身量清瘦修长,眼中常有那种被惯坏了的人特有的傲气,就算赤裸上身也贵气十足。他们给我看这个多少有点挑衅的意思,事实上,除了挑衅,他们也不会跟我说别的话。 他们视我如窃贼。在他们的眼中,就算叶修羽和纪予舟当年如同刺猬般互相伤害,打得头破血流远走他乡,也轮不得我这个外人来染指。 好在我早学会不在意这些。 以前年轻的时候,心眼死,脾气犟,喜欢一个人,哪怕低到尘埃里,哪怕知道他已经有无数人环绕,知道自己就算把一腔心头血洒在他脚下也无法得到他一点注意,仍然一心一意地跟随在他身后,不撞南墙不回头。 我那时候多喜欢纪予舟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2 啊,连说到这三个字,都觉得心脏都软下来。我常常好像有无数话想要跟他说,等到了他面前,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至少有整整三年,我在背后为他做尽所有的事,站到他面前时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喜欢就是这么讽刺的事,我那时候那么穷,穷到无立锥之地,竟然仍然想给他最好的东西。人年轻的时候就是有这种不自量力,我竟然会觉得纪予舟还会缺少什么东西,像穷人节衣缩食省出一件礼物,兴致冲冲地为富可敌国的王子贺岁。现在想想,心酸之余,只剩好笑。 而这些,予舟的朋友,连同卫平,全看在眼里。 他们轻视我,因为他们见过我的卑微。人就是这样的动物,见过一个人最狼狈的样子,以后也会觉得他不配被好好对待。好在我现在已经没了年少时的傲气,和他们也算相安无事。这场面有时显得有点诡异,我们都是予舟身边最亲近的人,却都把对方视为无物,仿佛活在不同的时空。我从不会问他们予舟的下落,他们就算有急事联系不上予舟,也绝不会找到家里来。五年来,我们一直维持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而卫平是唯一一个会穿梭在两边之间的人。 卫平是老好人性格,沉默隐忍,但是善良。他特别喜欢小孩子,意外地和瑞瑞很投缘,瑞瑞三岁生日时刚刚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那么小,已经会皱着眉头忍着痛,不让我担心。我去替他拿生日蛋糕,回来看见卫平,纪家的贵气总是体现在细节处,连管家的儿子也能把西装穿得如老派绅士,我自己太瘦,穿不了最正式的“suit”,所以对于能把西装穿得好看的人特别高看一眼,我当初第一次遇见予舟,他也是穿了一身黑色的校服外套,肩宽腰窄,虽然青涩仍未褪去,已经隐隐现出模特般身架。 卫平则更低调些,他天生适合做二把手,是最高端而得体的背景。瑞瑞生日在六月,夏日蝉鸣阵阵,窗外阳光招进来,卫平侧身坐在病床边,用花瓶里的巴西叶给他编蚱蜢,瑞瑞苍白脸上带着笑,这画面安静又温馨。 在那之后,卫平在我心中的形象鲜活了许多,瑞瑞叫他卫叔叔,我也默许了,其实按纪家的规矩,我和予舟已经结婚,瑞瑞就相当于予舟的孩子,他可以叫予舟那些轻视我的朋友为叔叔,却不应该叫卫平叔叔。 如果叶修羽回来,卫平大概也会站到他那边吧。毕竟他当年是暗恋过叶修羽的。 但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到时候,连予舟会站在哪里,我也不能确定。 “林先生,纪总今晚有应酬,可能要到十一点左右才能到家。”卫平在电话里这样说道。 他手上有予舟的日程表,像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如果他愿意,大可以把一周的日程全报给我听,但他非要每天准时预告,像一座古老而忠诚的钟。 我看了一下壁上挂钟,现在是下午两点,瑞瑞吃过了午饭,听过我讲的故事,正在卧室睡午觉。大概小孩子的安全感是天生的,瑞瑞在孤儿院度过婴儿期,虽然从记事起我就陪在他身边,但性格还是有点害羞胆小,醒来看不见我就会慌。 保姆在厨房收拾流理台上的残局,粽子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吃着玩的,剩下一堆估计要扔,倒是一堆青色的箬叶浸在温水里,青翠碧绿。 “阿姨,我要出去一趟,半个小时之后,你叫瑞瑞起床,陪他看一会儿书。”我迟疑了一下,又吩咐道:“要是九点我还没回来,你就先哄瑞瑞睡觉。” “好的,林先生,要给少爷讲故事吗?” “讲狮子王辛巴。” 第二章 惊艳 我换上衬衫出门,外面雨过天晴,花园里的昂贵月季开了满墙,花匠在喷泉边不知道弄些什么,看见我,恭敬地点了点头。司机迎了上来,我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自己去车库开车。 家里三辆车,卡宴和跑车都是予舟在开,我自己有一辆suv,便宜得很,大学毕业我赚的第一笔钱就是买了这辆车,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没错,这辆车车厢大,搬起东西来十分方便,大概因为车型粗犷的缘故,停在予舟那两辆一个轮胎就抵过它整车价钱的车旁边,也不显得太怯场。 我上车就点了烟。 予舟自己也吸烟,却不喜欢我吸,吸烟的人嫌弃别人身上的烟味,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歪理。他鼻子灵,像猎犬,我身上气味些微不对他就能嗅出来,他常说我身上有植物的香味,大概因为这缘故,常啃我脖子。我已经习惯他的蛮不讲理了,也没有和他斗的习惯,所以除非在外面待上六个小时以上,否则不会吸烟。 说起来,我第一次吸烟,也是因为他。 我遇见予舟是高中,我那时候本来在另外一所学校,因为一次数学比赛拿了奖,被予舟的学校看上。大概那时候的我表现出某种以后会为母校争光的潜质,于是我连同其他几个金奖获得者被予舟学校的“菁英计划”选中,全额奖学金入学,每个学期还有补贴。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学校每年都有学生选送常春藤,但是予舟他们的上两届闹得过分了点,送去的人闯了点祸,一度要被取消资格,我们这帮人相当于用来给常春藤夹送私货的包裹,用来藏匿予舟他们这种人。 我会答应也很简单,我缺钱。 我在高中毕业之前,几乎没有一天不缺钱。孤儿院的小孩基本只管到十六岁就要出去自立门户,读书只给上到初中,我每学期除了考奖学金之外,还要多多参加比赛赚生活费,为此练就了一手找比赛的好本事,连陌生少年宫里的青少年绘画比赛我都不要脸地混进去参加过,只为了一箱可以用来当作业本的画纸。事实上,在嘉远学校找到我前的一周里,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参加答题比赛赚下个月的生活费。那个数学比赛的金奖早被我忘到脑后,因为没有奖金,留着证书金牌也只是为了卖钱而已。 我对于青春期的记忆就只有一个饿字,我十五岁左右开始疯狂拔高,大概是缺钙,整夜整夜地腿疼,住校,学校的生活费要另交,我常常半夜饿醒过来,胃里发烧。我记得我那时候的同桌是个长得可爱的富家女孩,身上带着香味,皮肤很白。她喜欢吃零食,书包里常常准备做成小熊形状的进口饼干,她常和我在课桌下分食饼干。我那时候应该长得挺好看,苍白消瘦,一双眼睛饿得发亮。我被嘉远选上之后要转校,她还写了香喷喷的情书给我,眼泪汪汪地跟我告别。 但我真的只是为了她的饼干而已。 嘉远这所私立学校从严格意味上来说救了我的命,否则我迟早会因为营养不良而在某个深夜悄无声息地饿死在原来学校的宿舍里。嘉远的食堂是自助制,我至今记得明亮的食堂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3 里用铺着餐布的长餐台摆满各种食物,光是面包就有十多种花样,熏鹅,香肠,火腿,各色沙拉,常常有煎过的扇贝和并不地道的寿司,中餐台是粤式汤粥,常年有各种糖水,穿着漂亮校服的高年级女生三五成群地站在餐台前,精致的骨瓷碟子里只有一小撮沙拉,议论着每样食物的卡路里。 我能长到一米七五,嘉远的食堂功不可没。 如果早来两年,也许我能长到一米八也不一定。 不过我的胃病倒是一直留了下来,如梦魇一般纠缠至今,就像偶尔我还会梦见自己还是那个饥饿的高中生,一无所有,即使在寒冬里也穿着薄薄的面口袋校服,因为那是我唯一合身的一件衣服。 这就是我为什么当初被叶修羽和他的朋友捉弄和欺负,却仍然没有想过要离开嘉远的缘故。 叶修羽与我天性不合。他成绩很好,他家是儒商,不如纪家底蕴深厚,却很聪明。他从来不需要搭我这种人的顺风车才能去得了国外名校,所以我们这些“菁英”在他看来就是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老鼠,和我一起来的有三十多个人,他一星期就赶走十个,青春期的男孩子自尊心比天大,但凡家里稍微过得去点,都不会留在这里受他的鸟气。 值得一提的是,留下来的人大都不是泛泛之辈,其中有一个刑云弼我尤其欣赏,心性无比坚忍。当年我们都是那场比赛的数学金奖,他高我半分,排在金奖第一名。他在嘉远毕业之后去国外读了mba,华尔街创业,如今已经杀回上海,反而是那些当年欺负他的富家子弟都被家里养废了,一事无成,现在要看着他和自家的父辈平起平坐,见到他还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刑总,内心煎熬可想而知。 至于我,就没他这么有志气了。我那时候对叶修羽也没什么忍辱负重有朝一日回来报仇的觉悟,纯粹只奉行一个字:跑。 叶修羽长得好看,家里有钱,唯一的缺点是发育比我稍晚,我那时候瘦得像鹭鸶,腿长,跑起来一阵风,看起来摇摇晃晃不太稳,其实跑得飞快。叶修羽班级在我楼下,我看见他出现在楼道口就开始跑,常年和他躲猫猫,他嫌我麻烦,追了两次就去欺负别人了。 至于吸烟那次,纯粹是个意外。 嘉远的学生虽然草包居多,但有一样好,家家都有家庭教师,英语当做母语学,地道的英式发音都不稀罕,难得的是母语思维,不像我直到今天英文文献还要在脑子里先翻译成中文来理解。我那时候温饱问题已经解决,总算有点好好读书的念头,决定没事去天台上念念英语,谁知道我整天盘算比赛赚钱没事,刚准备好好看书就遭到报应。 那天我在天台上才背了一页英文,背后就传来人声,回头一看,叶修羽带着一帮狐朋狗友站在天台上,至少三个人守在门口。 饶是我腿长两米,也没了用武之地,何况我那时候并没有在看叶修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予舟。 纪予舟。 叶修羽这种要强性格,大概是因为长不高所以有点心理变态,凡事都要强别人一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让人走在他前面,甘心退居二号位。 十六岁的纪予舟有多好看呢?我只记得他的眼睛,形状漂亮,眼神像狼,黑得让人的心神都要陷下去,鼻梁笔挺,下颔有倔强轮廓,勾起唇角笑时,让人神魂颠倒。 然后我被叶修羽冲上来一拳揍在肚子上,他三个月来第一次抓到我,简直比游戏里打倒最高boss还开心,我也不负众望地倒在了地上,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发现纪予舟在吸烟,他就坐在我身边,晕眩的时候总以为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事实上不过是短短几分钟而已,他的烟才刚刚点上,叶修羽正靠在我对面的墙边,吸着烟跟别人说话。 纪予舟发现了我。 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我慢慢爬了起来,我爬到一半,想起还是不要吸引叶修羽的注意力比较好,又慢慢趴了回去。 纪予舟被我逗笑了。 他笑的时候真好看,因为唇角薄,像刀锋,笑起来的时候总有股骄傲的味道。我喜欢他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星辰被点亮,我趴在天台的楼板上,阳光晒过的水泥板滚烫,我的心脏因为这份熨帖的温度而疯狂跳动着。 我想我就是那一刻喜欢上他的。 他问我:“你叫什么?” “林湛。” “这名字不错。” “谢谢。”我很有礼貌地回答:“我自己起的。” 他又笑了起来,他当我是说笑话,其实是实话。在那之后的许多年,我曾这样云淡风轻对他说出过许多实话,大部分都被当做了故事、谎话、或者夸大之后的自嘲。我不是一个诚实的人,我为了生存撒过许多谎,但喜欢就是这么奇怪的事,你喜欢一个人,仿佛心脏都在他面前被层层剖开来,忍不住想把实话都告诉他。 “吸烟吗?”他问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很重要,但我并不知道为什么重要。我只知道一定要好好回答,否则就会失去什么。 我至今仍未后悔过我当时的回答。 我说:“吸。” 他把烟盒扔了过来,我的第一支烟是一支云斯顿,在那之后,直至今日,每当我看见云斯顿的包装,仍然能回忆起那个下午心口滚烫的感觉。 许多中等富家削尖了脑袋把小孩送进嘉远这所学校,就是因为在学校里阶层还没彻底固化,像予舟和叶修羽这种风头人物,身边基本都有一帮附庸,大部分家境都不如他们,只要这样混上几年,就算有了交情,也就是他们父母梦寐以求的“人脉”。像要追随他们也很简单,他们像草原上浩浩荡荡的兽群,只要脸皮厚点,机灵一点,每天跟着他们穿行在学校,久了就混熟了。 后来我看见叶修羽就不再跑了,大部分时候予舟都在,偶尔他不在。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混在那一群人中,有时像朋友,有时像跟班,偶尔是沙包。我帮他做过作业,在凌晨两点替他买过饭,然后在宿舍楼下呆到天明。我记得夏夜的早晨天怎样亮起来,就像我记得他和叶修羽一起喝酒,争吵,打架,然后再和好,像两只漂亮的刺猬。我曾经替喝醉的他洗过脸,脱过衣服和鞋,酒店的地毯柔软,我坐在床脚边,茫然地双手抓住头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我并非没有自尊的人,却为他卑微入骨。 我替他做过饭,煮过汤,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做他愿意喝下去而不是泼在我脸上的醒酒汤,有一个暑假,我疯狂地工作,疯狂地攒钱,只为了给他买一件昂贵的生日礼物,好被他轻蔑地看过一眼之后就扔在客厅角落里。 我前十六年人生都在挣扎着生存,还不容易有点余裕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4 来好好看一下自己的人生,就遇上了纪予舟。他如同一道耀眼的光一样闯入我的生活,我如同深夜穿行马路被车大灯照到的鹿,一瞬之间失去所有反抗能力。我还没明白什么是气节,就已经为他匍匐在了尘埃里。叶修羽和他打架时大吼:“你打我!我活了十九年没被人揍过,你敢打我……”然后抱起电视显示器朝他砸过来。 我没有这样的底气,我是冬天被扔在福利院门口的弃子,院长发现我时我已经冻得脸发紫。十多年前的一场冻雨就足以将我从这世界上清除,我不曾被人宠爱过,也不是谁家爱若珍宝的小儿子,所以我低下身段也似乎没什么大不了。叶修羽肯为他推迟出国计划就已经是深爱的表现,而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过是说明我自己身轻骨贱。 我在这样的逻辑里活了许多年。 六年前叶修羽和他决裂之后远走欧洲,至今不曾联系过他。或许联系过,但我不知道。 三年前我大学毕业,租了四年的房东忽然失心疯赶我走人,予舟开车过来,让我收拾行李,我刚打通房东电话,他推我在墙上,亲我时咬伤我嘴唇。 两年前我想收养瑞瑞,因为是单身,办手续诸多不便,予舟忽然提出结婚,我并不觉得没有法律效力的婚礼会对收养有好处,但是他脾气向来如此,提出的方案一旦被否决就脸色阴沉,整个纪家连同我一起遭殃。我答应下来,然而纪家并不感谢我救命之恩,结婚当天纪家一门老小全部缺席,反而是世交看他面子来了不少。 这两年予舟越来越忙,我多少看到征兆。 如果说我用这十年时光明白什么道理,大概就是,做人不要强求,不是你的,就算绑在手里,戴上戒指,也终归不会是你的。年轻时一腔热血如岩浆沸腾,总有一天也会冷却,不如早日收手退步,成全别人,放过自己。 此刻我开着车在五月的城市里飞驰,车窗大敞,我的手夹着烟放在风里,气流像水一样从指缝间滑走,也许下一秒就被背后超过来的车铲掉一只手掌。 但我总是收不了手。 烟烧到最后,手指都觉察到了烫,这世上再好的东西都有尽头,执着就会痛。 然而这么痛,我还是收不了手。 喜欢也许戒得掉,爱却总是病入膏肓。 第三章 瓷器 我的店开在清港古街上,s城地价最高的地段之一。清港古街是现代商圈中的孤岛,一条街古色古香,恨不能牌匾上都抹上铜锈做成古董,这条街的目标群众是来旅游的外地人,冲着买旅游纪念品来的,都是人傻钱多。 我大学学了艺术专业,学校在予舟他们对面。穷人出身就有这点好处,哪怕是最清高的绘画专业,我也能大笔大笔地赚钱。大学有个教授很看重我,有意收我做关门弟子,他说我对美触觉灵敏,眼光独到,但我最终把这独到眼光用在赚钱上。 我的店是瓷器店,窑址在郊区,专烧高精尖瓷器,店里其实也有个小窑房,但是不对外开放。顾客自己亲手做瓷器只能针对没毕业的大学生情侣和文艺青年,卖的是情怀,所以都开在偏僻小巷子里。我要是这样玩,房租都赚不回来。 开这店也算是机缘巧合,我大学时做课题,去国内几大瓷器产地都去过,老师傅工艺精湛,可惜画风老派,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吉祥富贵图案。一对粉彩小梅瓶,画个乾隆朝的松竹梅岁寒三友画了几百年,瓷器做工是真好,薄如纸声如磬,但是花样老旧,如同从乡村的大花棉被上拓印下来的。除非全中式家装,否则根本不适合往家里摆。东西是好东西,但是真正有消费能力的中产阶级宁愿去买muji里几百块一件的白瓷都不愿意买这个。 我看中这片市场空白,当年暑假就把存款都提了出来,在瓷镇上泡了两个月,成天混在瓷匠堆里,自己设计图样,自己研究器型,磨着老师父给我单独开模,做了几十套传统的彩瓷盘子。图样全是我自己简化过的工笔花鸟,器型却是标准的英式装饰挂盘,全标三位数放到网上卖,先卖给学校里美术系的同学老师试试水,本来还准备剩下的出去卖,结果在学校里就卖光了,我不仅收回成本,还赚了一小笔,于是下定决心做这个。 我旅游时曾经在伦敦的portobello road&见过卖直接撕下来的一页一页的植物图谱做装饰画的,月季、鸢尾、蕨类,颜色鲜艳,栩栩如生,因为是用作科学用途,撇去了艺术美化,反而有种触手可及的真实感,而且系列感很强,而不同种类的植物也可以搭配不同的家居风格,欧式、地中海、美式都可以胜任,印象十分深刻。 我第二个瓷器系列,做的就是图谱系列,第一个系列是花卉,紧接着是蕨类,然后进而到鸟类、野兽,器型也从圆形装饰盘变成以各种方形为主,等到我开始准备第三个白瓷系列时,已经有家居品牌来联系我了。一开口就是一笔我不能拒绝的钱,买断版权,请我做设计师。 可惜我这些年没皮没脸地跟着予舟他们,别的没见过,钱就见多了,虽然不是自己的,多少也算开了眼界。 我开店时是大二结束的暑期,叶修羽远走欧洲,予舟的情绪暴躁到极点,那段时间他身边朋友多少触过他霉头,偏偏他们认准了他做领头羊,打也打不跑,我当时第一个店的店址已经选好,正在装修,我这人其实有点强迫症,一个细节不满意都要膈应许多年,所以装修过程如同一场漫长的拉锯战。那时候我基本没法上课,两头跑,买了辆车,每天穿越小半个城市去给予舟做饭,一个夏天瘦了十斤,几乎脱了形。 第三个系列是白瓷,我请的是复原定窑手艺的师父,专注器型,做出来的瓷器真正的薄得如纸一般,暗室里光一照,整个瓷碗温润如玉,用放大镜也看不到结构,浑然一体。那时候我才真正喜欢上瓷器这样东西,也开始从专心研究纹饰转向器型和颜色,我最满意的作品是一个小船,风帆满鼓,舟体微斜,通体莹白,摸上去有湿润感,收回来指尖却是干的。是我从一幅古画上复原的。我从出窑就对这艘小船爱不释手,是我最喜欢的得意之作。 现在那艘船不知道在予舟的哪个礼物堆里蒙灰。 如今我已经出完七个系列,对于再造新的东西已经没了紧迫感,基本都是在不断完善旧的系列,有些绝版的装饰盘被炒得价格很高,我常常心理阴暗地盯住二手交易市场的走向,等到价格抬到够高,就赶快做一批新的出来。真是天生的奸商胚子。 店里年前搬了新地址,寸土寸金,店里人员各司其职,如果有新的订单也会及时送到我这里来定夺。其实我已经可以甩手不管了,偶尔去一去,也是自己去看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5 看,顺便烧点东西给瑞瑞玩。 瓷器这种东西,工艺所限,纹饰终究不能做到像古画一样精细,真正的优点在于优美而立体感十足的器型、和千变万化的颜色,我最近喜欢烧单色瓷,喜欢看一种颜色在火焰中的千万种神奇变化,霁青、珊瑚红、胭脂水……那种颜色浓淡间的变化与过渡是言语无法描述的鬼斧神工。 到了店里,店员都上来问好,生意不算太好,算是我意料之中,这两年我的瓷器越做越贵,已经达到让人问价的时候一愣的程度了。也开始接昂贵的定制,不再像以前一样门庭若市。 反正最近家里没有大笔支出,瑞瑞身体也康复了,放开手玩玩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玩脱了再回去做盘子。 “师兄,这是上一趟你过来时烧的,五个天青,六个月白,剩下的全是玫瑰釉。”店长沐蓁把一大箱乱七八糟的瓷器搬到我面前。 “都烧成这样了?” “你自己要赌窑变的,浪费的钱我从上个月店里利润里直接扣好了,” 钧窑实在太难捉摸,烧了一堆没一个能看的,我大感挫败,只好转投青花,画了一下午,才做好一对小梅瓶。青花颜料涩,纹饰细,气味也不好闻,画得我眼睛疼,整个脑袋都发涨,看了看表,时间竟然已经快十一点了。员工们都下班了。沐蓁走之前应该来跟我打过招呼,我没注意到,原来她还买了份饭放在门口,她是我在美术学院的小师妹,天性自由,最受不得拘束的,竟然还记得店规里食物不能进工作间,真是难得。 但我根本来不及吃饭,换下工作服,关了店往家里赶。午夜的街道空旷许多,我拿出手机来看,才发现上面有七八个未接电话。 我绝不敢在这时候去撞予舟枪口,只能试探性地发了句“你在家?”,没有回应,显然是在家的。 看来今晚难过了。 家里一片安静,瑞瑞肯定睡了,佣人也都睡了,我在车库就看见了予舟的车。 予舟在客厅。 这房子装修跟我没关系,是纪家自己的产业,纪家老宅就很阴森,这所房子稍好一点。饭厅的光亮着,我疾走几步,看见予舟坐在桌边,开了一瓶红酒,已经喝了半杯。 他是不太能受束缚的人,西装已经脱了,衬衫领口松开,侧着脸,手指上夹着烟,眉眼犀利如刀。 真要命,我已经喜欢这个人近十年,看见他仍然如同看见光。 “回来多久了?”我走过去,顺手替他收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他抬起眼睛看我,忽然捉住我手腕。 他把脸侧过来的瞬间,我本能地想躲。 餐桌上的顶光照在他额头上,骨骼轮廓如同刀凿,他皱着眉头在我脖子上嗅了两下,我如同被狮子咬住喉咙的鹿,慌得不明所以。 “难闻。”他简短评价道,把烟头按灭,扔进烟灰缸里。 酒桶里的冰块都化了小半,他今天一定是提早回来了。 “吃了东西没有?”我忍不住又问。 “没有。”他懒洋洋骂人:“颜仲家的酒比中药还难喝。” 颜仲也是那些跟着他的朋友之一,喜欢花天酒地,大概很讨厌我,所以每次总是试图介绍各种“尤物”给予舟,屡败屡战,从未放弃过。 “那我去弄点东西吃,我也没有吃晚饭。” 我是认识他之后才渐渐学会做西餐的,予舟其余的爱好都很难迎合,就这点比较简单,相比中餐煎炒烹炸的繁复工艺,西餐原材料更重要,我把牛排拿出来腌制好,把煎锅预热,开始切花菜做奶油汤。我做事利落也是被逼出来的,就算这两年渐渐闲散起来,也改不掉一心多用的习惯。 这个开放式厨房其实摆设居多,家里厨师做菜都在另外一个厨房,我刚把花菜切碎,背后忽然一道阴影笼罩过来。腰也被揽住了。 “予舟,别闹。”我已经竭力严肃语气,我上次吃饭已经是十二个小时之前,现在都快低血糖,这顿饭基本等于我救命粮。 “喝酒吗?”他凑在我耳边问我,声音低沉就有这种坏处,随便说点什么都深情似海,常常让我产生被喜欢的错觉。 “不喝。” 他笑起来,又问我:“那洗澡吗?” “可以不洗吗?”我反问他。 他勾着唇角,因为眉眼深邃,所以看人时显得无比专注,逆着光看着我。我真是无可救药,在心里写了一万遍的狠话,他一个眼神我就丢盔弃甲。 接吻的时候,我手掌撑在他胸口,薄薄的衬衫面料下是温热的躯体,皮肤之下是柔韧肌肉,是肋骨,是血液,最后是那颗并不属于我的心脏。 我们在床上总是无比契合,爱是最好的春药,而我总是毫无底线地容忍他,叶修羽恐怕不会这样吧,我有时候甚至自虐地这样想。 真可怜。 街上流浪的小乞丐,哪怕剥得一丝不挂,用消毒水从骨头到血肉都漂白过,也不会像王子。他站在国王的花园里,明知再好的梦也有醒的一天,却仍然贪恋这一点可怜的温柔。 我的纪予舟,我深爱的纪予舟,我曾亲吻过他的脸庞,和他十指紧扣,我见过他睡眼惺忪的样子,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与我相同的戒指,我替他打好每一条领带,我和他共有一个家…… 但是还不够,总是不够。 我就是这样贪得无厌的人,最开始我只想要呆在他身边,哪怕做一个影子也没关系,渐渐就想要更多,想要他专注地看着我,想要进入他的生活,想要每天和他一起醒过来,想要他的心脏里刻着的名字是我。 贪嗔痴,求不得。 我常常做一个梦,梦见我在一个看不见尽头的荒原上奔跑,我不知道我在追谁,只知道我必须不停地奔跑,只要我一停下来,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就会从我的生命里溜走。 我连做梦都做得这么累。 我是被胃痛醒的。 房间里冷气打得很低,我的头发仍然是湿漉漉的,被子倒是盖上的,我看了一下身边睡着的予舟,没有按亮灯,在地上摸到一件浴袍,穿了起来。 他的睡相总是很安静,记得第一次和他在一张床上睡觉,我醒了一夜,看着晨光一点点照在他脸上,连早餐都忘了准备。 门被敲响了。 “林先生,晚餐准备好了……” 这家里佣人都怕他,连厨子也不例外,半夜被他叫起来做饭,敲门却只敢叫我。 “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我胃还是痛,还好家里是常年准备了药的,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药,去厨房看了看,回到床边摇醒予舟。 “予舟,吃点东西再睡吧。” 他皱起眉头,装作没听见。 “有牛排,还有海鲜汤和甜点。”我努力说服他:“真的不起来吃一点吗?”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6 对此他的回答是眼睛也不睁一下,直接抓住我的手,把我按倒在床上,然后用被子裹住,让我不能再说话。 我无奈地看了一下床头闹钟,已经是凌晨四点多,这些天纪家似乎在忙并购案,他每天早晨九点就得到公司,只能再睡不到四个小时,确实是难以想象的累。大概只能明天早上提醒卫平让他吃早餐了。 我搬开他压在我腰上的手臂,自己一个人去吃东西了。 厨子是从纪家老宅带过来的,两份牛排一份三成一份七成,煎得比我好了太多。我对西餐始终是外行,香料用不到位,收汁收得不好,吃也吃不惯,用海鲜汤泡了饭,然后把牛排切了些边角下来盖在饭上吃了。 人困到极致,思维都是停滞的,我浑身像散了架,屈起一条腿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吃了小半个小时。 瑞瑞倒是睡得很香,故事书就放在床头,他已经认得许多汉字了,我忘了吩咐保姆不让他晚上看书。 洗澡时差点在浴室里睡了过去。 凌晨五点我才上床睡觉,予舟其实睡得不沉,我一上床他就察觉到了,手臂揽过来,他有健身习惯,穿上衣服看着身形修长,其实衬衫底下都是柔韧结实肌肉,连手臂都非常沉,常常我一觉醒来腰都隐隐作痛。 我其实很想跟他聊聊天,听他说说公司有多忙,今天又有那些“蠢货”让他大发雷霆,我甚至希望能尽力为他分担一点东西,而不是每次见面不到十分钟就发展到了床上。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在一起之前我反而离他更近。 这些话说出去,大概所有人都要骂我不知足。纪予舟活了二十七年都没有对人倾诉的习惯,连叶修羽也未曾见过他示弱,我又有什么资格过问。 我醒来予舟已经上班了。 说来也许无人相信,纪予舟自己不会打领带。他从小穿着昂贵小礼服参加各种晚会时,是保姆替他打领结,后来是叶修羽,再后来是我。他自己也打过,但是十分不像样子,他这样锋利冷漠的性格,打领带的时候竟然笨拙得有点可爱。 今天也是我半梦半醒间替他打的,他总是有很重的起床气,从早上一直阴沉着脸,一般可以积攒到公司再发。我也没管他,倒下去继续睡,小本生意就有这点好处,不用早起,混吃等死就行。 我是被瑞瑞叫醒的。 瑞瑞天生发色偏浅,剪了蘑菇头之后尤为可爱,头发柔软蓬松,皮肤奶白,他很粘我,吃了早饭之后悄悄来到我房间,坐在地毯上玩了一会积木,忍不住趴在床边叫我:“爸爸,爸爸,你生病了吗?” 我睡得浑身脱力,懒洋洋摸他头发:“爸爸没有生病,瑞瑞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瑞瑞对客厅的挂钟十分青睐,小短腿“蹬蹬蹬”跑了出去,又回来告诉我:“爸爸,已经十一点了。” “瑞瑞可以等到吃午饭的时候再叫爸爸起床吗?” 瑞瑞点点头,仿佛不太开心地样子,垂下头玩了一会积木,还是忍不住小声说:“可是爸爸说过今天要带我去外面玩的啊。” 他不说我都忘了,昨天我答应他今天要带他去游乐园的。 瑞瑞其实是非常好应付的小孩,我这两年越来越懒,基本一个月才带他出去玩两三次,旅游也没去过什么地方。他从来没抱怨过,他被遗弃是因为先天性的心脏病,孤儿院无法提供他手术费用和术后的长期护理,我就收养了他,跟了我两年,与其说是我照顾他,不如说是他陪伴我,这两年因为有了他的缘故,我性格平和许多,连沐蓁也说我比以前有人性多了。 我这人性格偏激阴郁,对于亲情也没什么感觉。但瑞瑞真是天使般的小孩,看着他从一个肉乎乎的小娃娃一点点长起来,学会爬来爬去,学会叫爸爸,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好奇地观察着这个世界,连我这种冷硬的人也渐渐柔软起来。 第四章 朋友 其实带小孩逛街是个体力活,就算是瑞瑞这么听话的小孩,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带上了司机。 午饭是在外面吃的,瑞瑞是那种能带去餐馆的小孩,不乱跑,也不吵闹,自己很努力地爬到椅子上,好奇地打量周围,晃着两条小短腿等上菜。他很开心被当成一个大人对待,点菜点得异常认真,而且很自觉地只要了一个冰淇淋。 我的胃还在隐隐作痛,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正带瑞瑞下电梯时,手机忽然响了。 我上次在外面接到予舟电话,大概是半年之前了。 “你在哪?”他永远只问这一句,而且问这一句还是为了计算我有多快能赶到他身边。 “我带瑞瑞在云泰买东西。” “站着别动,我来找你。” 我看了一下脚下正在下行的电梯,耐心等到下完一层楼,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坐着,瑞瑞很专心地吃着手上云朵一样的棉花糖,发出淡淡的香芋味道。 瑞瑞就算在小孩里也是非常漂亮的那种,这两天下雨,我给他穿的是jacadi的浅色衬衫,上面有许多小小的船锚图案,配着深蓝色背带裤和皮鞋,他的脸比棉花糖小太多,吃着吃着就有点埋进去的样子,我拿出纸来给他把脸颊擦干净。瑞瑞眼神清澈,一双眼睛小鹿一样,睫毛长,像藏着星光,又乖又甜。商场里有许多年轻女孩子,看见他路都走不动了,还有拿出手机来拍的,大概把我当成了带着可爱孩子的单亲爸爸。 “林先生。”卫平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背后:“纪总在等你。” 我和予舟不像couple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在走出家门之后几乎毫无交集,我已经记不得上次在公开场合见他是什么时候了,仿佛我们在一起就只是为了每天晚上的那几个小时而已。天一亮各过各的,宛如偷情。要不是戒指提醒,我都不确定我们已经结婚了。 我以为他是让卫平来找我,结果跟着卫平走了一段,他就在电梯口。 大概他觉得让助理来传话更合适吧。 予舟比我高半个头,在家的时候不觉得,到了外面,发现他穿正装确实很有压迫性,西装剪裁得体,宽肩窄腰,领口服帖,标准的倒三角身形。他过了二十岁就把头发都抹了上去,整张脸的轮廓都显露出来,眉目锋利,一言不发就已经很能威慑住人。 瑞瑞怕他,不敢往他身边站,捏着吃了一半的棉花糖,胆怯地抓住我的裤腿。 我揉了揉瑞瑞头顶,牵着他的手朝予舟走了过去。 “出来应酬?” “玩。” 他回答得这么干脆,我反而无言以对。他身边的年轻下属大概是新来的,眼神得体地打量我,大概是在猜我是谁。 上电梯,卫平按下一个单独楼层,我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7 就猜是私人会所,只是不知道云泰大厦上面也有一个。他们这群人去的地方向来隐蔽,一般直接从停车场就上去了,不会和人群有什么交集,今天来找我已经是特地破例了。 瑞瑞察觉到了危险,连忙大口吃棉花糖,生怕等会去的地方要他把棉花糖扔了。我看得笑起来,觉得有点异样,偏过头才发现予舟在看我。 我至今无福消受他深邃眼睛,被他专注看一眼就觉心慌气短,匆忙露出一个笑容来。大概笑得不好看,他转开了眼睛。 这私人会所隐秘性很够,毕竟包下了一整层顶楼,大厅层高不比云泰一楼的大堂矮,而且穿过大厅就是露天的顶楼花园,景致非常不错。这里是三十几楼,应该可以俯瞰整座城市了。 包厢的名字起得很雅致,霁月,里面是和风的装饰风格,进去要脱鞋,卫平推开纸门我就笑了,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里面跪坐着三个和服女子,都是温婉范,我向来喜欢日本女人和服后面露出的那一截脖子,乌发雪肤,有种独特的美感。而旁边盘腿坐着的老鸨一样的男人,正是予舟朋友中最讨厌我的一个——颜仲。他要是把用来撺掇予舟外遇的劲头拿来照料他们家的家族生意,估计颜家早就可以和纪家一拼了。 三个女人,他,予舟,予舟下属各一个,正好不把卫平当人。 矮几上摆满各色精致食物,还有一个寿司师父跪坐着在片三文鱼,金黄的鱼籽,雪白的米饭,再盖上一块有着漂亮纹路的橘色三文鱼,我虽然对生食没有兴趣,也不得承认这食物卖相非常好看。 颜仲也是一贯地无视我,和予舟打过招呼,就开始自顾自地倒清酒,讲他那些并不好笑的俏皮话。予舟也兴致缺缺,解开西装扣子靠在一边,我并不知道他带我来是干什么,何况我早说过我下午要带瑞瑞去游乐场。 和室风格的包厢里气氛异常安静,只有瑞瑞专心对付他的棉花糖,清酒沥进杯子里,声音倒是挺好听。 好在很快卫平就来敲门,看来是有事找予舟,连那个下属也跟了出去。 包厢里只剩下我和颜仲面面相觑,瑞瑞吃东西的时候从来不会关心外界的事,三个日本女人反正也听不懂。 颜仲这家伙的涵养一直没长进过,予舟出去大概不到三十秒,他就开始发难。 “听说你最近在卖瓷器?”他轻蔑笑着问道,而且眼睛并不看我,还在慢悠悠地倒着酒。 我笑了起来。 “听说你最近在拉皮条?”我这种下等人自然比他言辞锋利得多:“当龟公应该比买瓷器赚得多。” 颜仲夸张地大笑。 “你还真当自己是正室夫人了!还有脸管起予舟的私生活了,真是小人得志。” “原来结了婚还不能管伴侣私生活了,这种论调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我反唇相讥:“难道是令尊令慈的婚后生活给了你这种启发?这么说你应该不叫颜仲,该叫张仲李仲了。” 颜仲直接把手里薄薄的酒杯给捏碎了,好在并没有造成血溅当场的效果,不然只怕会吓到瑞瑞。 “林湛,要不是你孩子在这里,今天你已经挨揍了。” “现在还流行拉皮条不成反打人了?”我也喝了半口酒,笑着抬头看他:“今天要是我儿子不在这,挨揍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打架而已,我也不是没打过,我虽然打不过予舟,他颜仲身量和我差不多,哪来的自信说一定能打过我。 我和予舟的婚姻再怎么失败,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评说,他要喜欢叶修羽,大可以跑去欧洲去接他銮驾回京,整天搞这些小动作,算什么东西。我当初混在那一堆人里做小伏低也是因为我喜欢纪予舟,跟他颜仲没半点关系。 颜仲大概没想到我现在变得这么难缠,瞪了我半晌,刚想再放狠话,门被推开了。 看来是他们今天要招待的客人来了。 我鲜少见到在予舟面前还不显得露怯的男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予舟是亚洲人里难得的好身架,头身比好,骨架舒展,撑得起西装,又不显得过于壮硕,所以少有人架得住他的气场。 但是这男人异常地年轻,而且和予舟的风格全然不同。予舟的气质森冷,虽然英俊,却过于锋利了点,有点太不好接近。相比之下,这男人更像时下流行的商业精英,面庞非常俊美,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眼镜,一见即知是个聪明人,看起来颇为儒雅内敛。 一排小方桌上堆满食物,我坐在予舟左手边,对面是颜仲,他自然是在我左手边落座。 他的袖扣是印度青金石,看来也是非富即贵,年纪不到三十,就已经能和予舟坐到一张桌子上,看来也是世家子弟。我隐隐觉得他眉眼间有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予舟向来是不会帮我介绍的,颜仲在我面前那么肆无忌惮,也不是没道理。 就在我以为这人的身份要成为一个谜团的时候,他却安然落座,然后笑着朝我伸出了手。 “我早猜到你不记得我了。” 我一怔,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话。 好在我没有尴尬多久。 “邢云弼。”他宽宏大量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脑中轰地一声,无数记忆全都涌了上来,当初那场算得我脑仁疼的数学比赛、嘉远的菁英计划、第一次踏进校门的感受,还有那些躲着叶修羽走的日子。邢云弼,他当时和我在一个班,似乎也被排挤得很惨,我记得有一次他发现学校的题目出错了,还来找我验算过,那时候他就已经长得瘦且高挑。后来我开始毫无自尊地跟在予舟后面,我们就是那时候疏远的吧…… 传言说他在美国读mba期间创业成功,靠一家独角兽公司进入华尔街,如今浩浩荡荡杀回来,我只知道他报了当年在学校里被欺压的仇,却没想到报得这么彻底。 从我们毕业到现在也不过七年,他竟然可以和予舟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真是可敬可畏。 “我简直不太敢认你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回国的消息,但是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厉害了。” 我听见颜仲轻蔑地笑了一声。 邢云弼也笑了起来。 “我回国半年以来,你这句夸奖是我最喜欢的。”他转脸向予舟:“我和纪总最近有笔合作,昨天我还向他问起你。听说你们……” “我们结婚了。”予舟接过话,脸色冷得很:“14年,在夏威夷。你那时还在硅谷打工吧?” 邢云弼对他的态度不以为忤,仍然笑得温和,看到吃糖吃得像个小花猫的瑞瑞,眼睛笑得弯了起来:“这是你的小孩?” “是的,瑞瑞,叫叔叔。” 瑞瑞很乖地叫了叔叔,又缩回我怀里,小心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8 翼翼地打量着邢云弼。大概他实在可爱,邢云弼忍不住解下手上的一串玉石,递给了他:“初次见面,我助理也没提醒我准备礼物,这是叔叔一直带着的玉……” 瑞瑞不敢接,看了我一眼。我揉了揉他脑袋,示意他接下,瑞瑞这才怯怯地接了下来。我对玉石稍有点研究,这串羊脂玉虽然成色不错,但块头不大,最大的也不过是一个樱桃大小的生肖龙,而且红绳也旧了,并不算多贵重的见面礼。大不了我改天回一套瓷器给他就是。正好我最近在烧一套霁蓝釉瓷器,烧出来再挨个刻上北半球的星座图,我记得当年读书时候邢云弼还挺喜欢这些东西。 瑞瑞倒是挺喜欢这串玉石的,靠在我怀里玩了一会,忽然小心地凑到我耳边来,用手捂着问我:“爸爸,刑叔叔是你的好朋友吗?” “是啊。” “那为什么刑叔叔从来不到家里来玩?” 瑞瑞的小肉手根本捂不住什么,大家坐得又近,邢云弼显然是听到了,说不定予舟也听到一些。 “因为刑叔叔最近才找到你爸爸啊,”邢云弼笑着告诉他:“要是瑞瑞很喜欢刑叔叔的话,刑叔叔过几天就去你家里玩好不好?” 瑞瑞胆子小,又害羞,悄悄话被人听到了,扎进我怀里不敢出来了,邢云弼大概很喜欢小孩子,生意也不谈了,看着瑞瑞笑起来,我也忍不住笑了。 其实瑞瑞说得没错,往前数我二十五人生,真正称得上朋友的,也只有邢云弼一个而已。当初在嘉远自顾不暇,如今大家都闯出一番名堂,应该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天了。 不过今天不是好时候。看予舟的表情就知道,忍受我们这一阵寒暄,已经快把他的耐心都耗尽了。上次看见他眼神这么冷,大概还是叶修羽走的时候了。 “对了,聊了这么久,你们今天是来谈生意的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刚好我等会还有事……”我看了看表,准备带着瑞瑞离开。 “你有什么事。”予舟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 我跟了予舟十年,还是没法完全琢磨透他的思维,像这种时候,他的表现是觉得称得上喜怒无常的。我留下来也不对,走也不对,反正没什么好脸色。好在我已经总结出一套和他相处的办法,通篇下来只有一句话:无论如何,顺着他就好。 “我下午要带瑞瑞去游乐场,我答应带他去坐旋转木马。” “坐下。”予舟神色冷漠地告诉我:“等会我陪你们去。” 第五章 游乐场 他们在谈生意的时间里,我除了把手指给瑞瑞玩之外,就一直在想象予舟站在游乐园里会是怎样一副画面。 好在他们谈得很干脆,没什么扯皮的部分,予舟和邢云弼都不是积黏的人,就颜仲那家伙话多一点,老混在里面搅合。我略听了一下,似乎跟邢云弼公司的什么技术有关,专业名词都是用英语,我听了个半懂不懂,反正不关我这个卖瓷器的什么事。 瑞瑞已经挺困了,靠在我腿上打瞌睡,我跟予舟说了句瑞瑞要睡午觉,卫平进来,带我去休息的地方。 其实我也累了,晚上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不过我一直教育瑞瑞做人要守信,也在培养他规划自己时间的习惯,人其实不过是高等的动物,很多行为模式是跟着父母学来的,说得悲观一点,很多人的命运从出生就开始决定了,父母是第一个老师。有段时间我其实希望予舟也能参与到瑞瑞的教育中,毕竟他思维眼界都比我强上太多,瑞瑞如果能学会他一些驭人处事的方法,长大后也会更厉害。不过我试了两次就放弃了,相比这些功利性的东西,我更希望瑞瑞能每时每刻都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知道自己值得被人好好对待,这才是他真正的以后用来面对这个社会的底气。 予舟并不喜欢瑞瑞。 就像他也许并不喜欢我。 卫平带着我穿过走廊,在棋牌室后面有一套单独的休息室,美式装修,有壁炉,满满当当的舒适家具,卧室一张柔软床铺,枕头都是蓬松的。 “这是予舟的休息室?”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会所里有一个卧室,有点惊讶,我记得予舟的自制力向来可以,而且似乎有感情洁癖,难道颜仲拉皮条还真的成功过。 卫平的神色有点奇怪。 但最终他还是说了出来。 “这间会所是纪总的产业,林先生。”他平静而不失礼貌地解释道。 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卫平还会因为我不知道予舟的事而替我感到尴尬,真是一如既往地善良。 我本来是守着瑞瑞睡觉的,但是守着守着自己也忍不住睡了,这会所隔音很好,难以想象自己其实是在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我很快就入睡,瑞瑞的衣服质地太挺括,我都替他脱了,这里没有小孩子的睡衣,他脱得光溜溜的,穿着小黄鸡内裤,像个小糯米团子一样蜷在我怀里,脸蛋上还带着一点棉花糖的香味。 午后的空气缓慢地流动着,床铺柔软得像要把人陷下去,我沉沉睡去,一觉香甜。 醒来时天都黑了。 我从丝绒窗帘的缝隙里看到对面大厦的灯光,予舟安静地站在窗边吸烟。 “几点了?”我睡得嗓子都哑了。 “七点。”予舟回头看了我一眼,房间里一片黑,我也看不清他表情。 我睡得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这才闻到被子枕头上都是予舟身上的味道,他用的是一款海洋调的男香,偏冷,留香久,总有点若有若无的意思。 他忙起来的时候我还常担心他会猝死,原来他也知道在这里补觉。他其实有点洁癖,以前他有一点习惯很好,睡人归睡人,不会带到自己睡觉的地方,希望这习惯到现在还没改。 瑞瑞睡得都糊涂了,午觉睡太长其实是有点难受的,他委屈起来,带着点哭音叫“爸爸”。 我把瑞瑞抱了起来,拍着他的背哄他。 “我们还去游乐场吗?”我问予舟。 “去。” “这个点人很多吧,玩不了什么。” “清场就行了。” 瑞瑞非常开心,这是他第一次好好地玩游乐场,以前年纪太小,很多设施都不能玩。我不知道卫平用什么方法清的场,反正空无一人的游乐场和温馨浪漫完全都没有关系,满地都是来不及收拾的雪糕包装袋、还有顾客愤怒之下扔得满地的票根,倒是一些小商贩都还在,一个个守着空荡荡的摊位,偶尔还有一两个清洁工在游荡,像鬼片的场景。 瑞瑞开心地踩着塑料袋和票根跑来跑去,大概前面空荡荡地有点吓人,他跑了一段又停下来等我。 游乐场的车不知道去哪了,我们三个成年人沉默地从一个游乐设施跋涉到另外一个,三个人看着瑞瑞玩,气氛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9 凝重,这场面一定很滑稽。 旋转木马是卫平陪着瑞瑞坐的,偌大的游乐场里一点人声没有,欢快的儿歌在空无一人的游乐园里回荡,简直是鬼片里的经典场景。 我看了一眼沉默的予舟。 “热吗?” 清场是个好主意,他这一身正装,混在家长堆里也很诡异。说起来我也几乎快忘了他穿t恤是什么样子了。 予舟摇了摇头,大概冷血动物并不怕热。 许多人听到同性婚姻,第一反应是温馨的日常相处,但其实我们并不像情侣,也不像家庭,予舟天生没有过家庭生活的基因,我也没有,以前有我剃头担子一头热,还热闹点,这两年我也有点倦怠了,所以渐渐开始相对无言。 “那边有热狗和汉堡,你要吃吗?”我又开始找话说。 “你饿了?”他转过脸来问我,一双眼睛专注看着我,墨黑瞳仁深邃如井。 “还好,等会再买也行。”我低头拿出地图来看:“激流勇进那里好像有冰淇淋。” “你想吃冰淇淋?”他忽然皱起眉头。要不是我习惯他古怪脾气,几乎要以为我刚刚又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给瑞瑞买一支就行了。”我看着旋转木马上紧张兮兮护着瑞瑞的卫平,忍不住笑起来:“要是卫平想吃,给他买一支也可以。” 瑞瑞下了旋转木马,开始吵着要坐过山车。我只好带他去打气球转移他注意力,瑞瑞想要最大的那个其丑无比的玩偶,虽然摊主不在,我还是决定给瑞瑞做一个遵守规则的好榜样,但是这个枪设计实在奇葩,我打出的子弹估计都快灭掉一个小国家了,还是无能为力,瑞瑞没想到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爸爸竟然搞不定一个气球,眼泪汪汪地又开始要过山车了。 卫平忽然凑前走了一步,小声提醒我:“林先生,纪总练过射击。” 我往旁边一看,予舟果然在看着我。 我缴械投降,予舟端起枪,试了一下准星,靶子上的气球啪啪啪一阵连响,跟烟花一样全炸开了。瑞瑞一脸崇拜地张着嘴看着他,想起他很凶,又默默躲到了我腿后面。 卫平把最大也是最丑的那个玩偶拿下来给了瑞瑞,瑞瑞如获至宝地抱着,小短手环着玩偶的胖腰,又开始念叨起过山车。 我被缠得没办法,打了个电话跟医生咨询,医生说不行,瑞瑞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牵着我裤腿小声叫爸爸,试图让我心软。 我只能搬出终极杀手锏。 “予舟,告诉他不行。” 予舟的眉毛一挑,瑞瑞就不敢再闹了,但是终究贼心不死,过了一会儿又小小声地道:“我要爸爸玩给我看。” “不行。” “为什么?” “因为爸爸胆小,害怕。”我信口开河:“瑞瑞想让爸爸被过山车吓到吗?” 瑞瑞不开心地扁着嘴,眼看就要屈服了,就在这时…… “我可以陪你上去。”我听见予舟的声音在我旁边说道。 “我看过一部电影,开场就是过山车失事,所有人全部从空中被甩出来。”安全人员过来检查的时候,我这样跟予舟说道:“过山车到最高点会失重,在那种速度下撞上过山车轨道,人体会被切成两半。” 予舟不为所动。 “你要是怕,到了最高点可以握住我的手。”他转过头看着我,神色十分平静:“我不会告诉林瑞的。” 我失笑。 “好吧,到时候看是谁先害怕。” 予舟并不怕高,但是他怕失重,他即使在最冲动的年纪也从不飙车。 这是我偶然发现的事。 我想是因为他这个人有点控制狂倾向,所以对于他不能控制的东西本能地畏惧,像是各种危险的极限运动,有着死亡概率的东西。在知道飞机失事概率的前提下,他并不怕飞机,但是对于过山车这种纯娱乐性但是有着失控危险的东西,他碰都不碰。 这是连叶修羽也不知道的事。 过山车一点点爬高,发出火车进站一样“噔噔噔”的声音,城市的夜色一点点在眼前展开来,这景象无比美好,但我忍不住去看予舟的脸。 他已经抿紧了唇,这个表情让他下颔线条显得很坚毅,然而他脸色开始苍白,又显得有一点脆弱。 光是这样看着,我就已经想亲他。 “现在叫停应该还来得及。”我提醒他。 虽然我像所有幼稚的青春期男孩一样想捉弄自己喜欢的人,但是我并不想让他太害怕。 我太喜欢他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这辈子再也不要皱眉头,哪怕是为我。 予舟没有说话。 真是固执得无可救药。 过山车爬升到最顶点,速度变得极为缓慢,眼前视野渐渐开阔,这感觉像放在砧板上等待凌迟,而且没有播放倒计时,一颗心悬在空中,我知道予舟的感觉比我糟糕十倍。 今晚竟然意外地有很好的月光。 予舟的手攥成拳头,衬衫的袖口是漂亮的蓝宝石,他手背被月光照得很亮。 过山车爬到最高,风吹过来,我听见过山车的轨道在响。 就在这一瞬间,我握住了予舟的手。 “拜托,”我听见自己轻声说:“我有点恐高。” 下一秒我们身体腾空,整个过山车俯冲而下,发出巨大的尖啸声,我的头发衣服全部在往上飞,耳膜都要震裂掉。 在这一片混乱中,予舟反握住我的手,他握得很紧,紧到我指骨都觉得疼,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硌着我手指,我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触到了他的心脏。 过山车平稳下来的第一秒,他就开始恶狠狠地吻我。 第六章 错觉 瑞瑞吃了一个热狗,玩得累了,在回去的路上就趴在我肩膀上睡着了。其实我抱瑞瑞都习惯了,我早年一边读书一边打工,也做过一些辛苦的工作,力气练出来了,抱瑞瑞不成问题,不过予舟非要替我抱,我也只好随他了。 要是瑞瑞醒来发现自己被最怕的人抱着,肯定要哭的。 主人没回来,家里就灯火通明地等着,草坪上已经有了露水,予舟穿着衬衫单手抱着瑞瑞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替他拿着外套,外人看起来大概会以为是非常幸福的一家三口。 厨房开始准备晚餐,我把瑞瑞放到沙发上盖了毯子让他睡一会儿,等会叫他起来吃了饭再睡,不过估计也吃不了多少,今天我心情有点太好,不自觉放宽了限制,让瑞瑞吃了不少零食。 我洗完澡出来,发现予舟站在外面吸烟,卧室是正面的落地窗,双层遮光窗帘,可以打开,外面树影婆娑,还有月光,我推开门走了出去。予舟反应向来警觉,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带上门,听见花园里自动浇花器的声音。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10 “在烦什么?工作上的事?” “没什么,你别管。” 大概是今晚在游乐园的经历让我盲目自信起来,我竟然又再问了一句:“你们接下来是不是和邢云弼他们有合作?” 予舟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你,邢云弼这人性格坚忍,而且能力很强,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我知道颜仲他们都对他很有意见……” “你很欣赏他?”予舟皱着眉头打断了我的话。 “他当年赢过我。”我因为他话里的不爽笑了起来:“况且他确实很厉害,从零资本一路走到今天,我肯定欣赏他啊。” “他公司市值连宏创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他们做的是新型产业吧,网络科技公司的话,市值不能这样算的,只要产品好,增值很快……” 对此予舟的回应是按灭了烟,扔到一边,然后俯身过来吻住了我,把我接下来的话通通打断。 他的唇齿间有微冷的薄荷烟味道,衬衫材质光滑,我手掌撑住他肩膀,却什么也抓不住,在轻微的晕眩感中,看见红槭树细碎枝叶间银色月光如同水一般倾泻下来,不知今夕何年。 以前我年纪轻的时候,常喜欢故意激怒他,让他露出独占欲强的一面,他是天生学不会分享的人,任何东西,哪怕是再看不上眼的,只要有人来和他抢,甚至让他觉得有一点点抢的意思,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抢回来。 这样直白又蛮横,常常让我有被他喜欢着的错觉。 我知道不是,但又忍不住。像没出息的瘾君子,只要一瞬间的欢愉,在这种错觉中醉生梦死睡过去,不管明天洪水滔天。 真可怜。 第二天是个下雨天。 我已经习惯在一身酸疼里醒来了,今天是星期一,瑞瑞要上英语课,我个人喜欢英音那种古板绅士的腔调,不过很担心瑞瑞上学之后同学会模仿他的口音——瑞瑞的性格还是太善良了,予舟就没这困扰,他在学校没上过几天课,仅有的两次和老师对话用的都是英音。 我看了看表,已经是十点了,叫了佣人进来打扫卫生,我自己换了身宽松衬衫,去书房看书。 家里有两个书房,一个是予舟用作办公室,我基本不进去,印象中里面文件不少,偶尔予舟的亲信会来家里开小型会议,都是佣人在招待,冷餐、酒和雪茄绵绵不断地送进去,我去客厅的时候瞥了一眼,里面烟雾缭绕如同仙境一般。 我常去的是另外一个书房,纪家几代豪富,底蕴深厚得很,这里只是一处分宅,就已经有许多孤本古籍,我无聊时常泡、在里面乱翻,竟然还在里面翻到一本手绘古本的《陶冶图说》,虽然不太可能是唐英老爷子的原本,但也够吓人了。我常待在里面一泡就是一天,搬进来也有三年了,大概才看了十分之一不多,每天的时间被瑞瑞占去一半,予舟霸占住另外一半,中间挤出一点时间来应付店里的事。三年看的书还没有当年上学时一年的多。 今天也不例外,刚刚开了一本书没多久,一页都没看完,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站在门口是吴妈,予舟向来不喜欢纪老爷子那边多干涉这边,所以纪家老宅只拨过来三个佣人,厨子,花匠,她,她一直起着类似管家的作用,其余佣人都挺尊敬她,我一直猜想她应该还起了一点监视的效果,反正她看我的眼神向来是带着批判的,连称呼我时也比一般佣人要冷冰冰一点。 “林先生,你的电话。” “知道了,接到书房来吧。” 我拿起书房的电话,喂了一声,沐蓁的电话在听筒里响了起来。 “师兄,有笔大单子,要做胭脂水。” “怎么会有人要做这个?那人叫什么?”我皱起眉头。 胭脂水其实属于单色釉,只不过容器内部用的是白瓷。如果说“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钧窑是瓷中之王的话,胭脂水不说做皇后,贵妃是当得起的,胭脂水是以黄金入釉的,尊贵自不必说。我曾经因为予舟的关系在纪家世交家里见过一套胭脂水,颜色娇嫩欲滴,却一点也不显俗艳,红白交映,真的如同少女白皙面孔上的胭脂一般。我做单色釉其实是外行,不过是卖个创意和设计罢了。胭脂水这种有着秘传的皇家名贵瓷,自然是去找技术复原后的瓷厂来做比较划算。 “我也不知道,他一定要一套胭脂水,选的是三十六件的套装,而且很好说话,看了看店里那套二十四件的青花,就下了定金,说器型随便你设计,到时候通知他过来提货就好了。对了,他留了一张名片在这的,他说他姓邢,还带了个很漂亮的女伴,叫他邢总……” 我不由得失笑了。 “他是不是叫邢云弼?” “对,就是这个名字。”沐蓁在那边跳了起来:“原来是师兄你的朋友啊,早说嘛,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生怕他挑出什么错处来,师兄你朋友气场太吓人了……” 大概是我和予舟呆惯了的缘故,在我看来儒雅温和的邢云弼,竟然也是他们心目中的洪水猛兽了。 “他还说什么没有?” “没有,就问了两句你的事,对了,他还拿了一张你的名片走。” 我总共才留了两三张名片在店里,看来沐蓁也知道看客人了,邢云弼这种行径一看就是人傻钱多,所以把我名片给了他。 我想象了一下邢云弼跟一脸小心翼翼的沐蓁打探我的场景就觉得好笑,忍不住又问道:“那他和大魔王,你比较怕谁?” 沐蓁是小孩子心性,来家里吃饭,第一次见到予舟,被他吓得不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事后还旁敲侧击地问我是不是被迫和予舟在一起的,大概被吓得不敢仔细看予舟的脸——我们俩往这一站,怎么看怎么像予舟被迫的可能性大一点。 后来她私底下给予舟起了个外号叫大魔王,大概把我当成了单机游戏里被挟持的公主,我也懒得解释,反正有时候懒得去上班,就把责任往予舟身上推。更加坐实了予舟的魔王形象。 听到这问题,沐蓁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大魔王。” 我哈哈大笑。 “邢云弼的名片上有电话吗?” “有一个,我报给你听吧。” 我懒洋洋蜷在书房的圈椅里,给邢云弼打电话。 邢云弼这人非常聪明,而且行事进退有据,他昨晚说来我家做客,但是双方都是席上说的话,怕我只是客套。要是直接电话过来我不好回绝,所以他先去我店里订一套最贵的胭脂水,吓得我店员惊动老板,我自然能猜出他用意,要是欢迎他来,现在就该打电话给他,要是不欢迎就装作不知道,双方不伤情面。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11 我当年读书的时候,就常常怀疑他是不是哪个落魄世家的子弟,常言说礼出大家,这才是大家子弟的风范,一举一动下面藏着隐晦意思,只传递给懂的人,而且还会为对方想好退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用时下流行的话说,叫情商高到吓人。颜仲那种富不过三代的暴发户绑上十个都赶不上他的脚后跟。 他当年忍受叶修羽他们的挑衅,看似软弱。但是叶修羽他们连前十名都赶走了,他全校第一却一直稳稳当当地留在嘉远,想必他那副温和样子也只是装出来的,要是叶修羽他们闹得过分了,肯定会被他不着痕迹地化解。这世上好人有很多种,一种是懦弱无能的那种好人,对好人好,对坏人更好,人人可欺。一种是邢云弼这种,温和的外表下静悄悄藏着一颗种子,等到时机来到,自会破土而出会长成参天大树。 我个人很欣赏邢云弼这种人。 我从未讳言过自己的城府,我从孤儿院出来,一件冬天的棉衣都没有,一路走到今天,肯定当不成毫无心机的白兔。事实上,我早早地学会了看人脸色,我对于人性的善恶有着本能的直觉,邢云弼不在我的防御名单之中,做个朋友不错。这两年来整天带孩子,想着给瑞瑞做个阳光健康的好榜样,我脑子都快生锈了。 那边电话很快接起来,似乎是助手接的,连问都没问我是谁,直接道:“林先生,请稍等,我马上把电话给刑总送过去。” 看来是在开会。 我的电话竟然可以打断会议,简直受宠若惊,本来还懒洋洋瘫在椅子里,连忙正襟危坐。 “林湛?”邢云弼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 “是我,打扰你开会了?” “不要紧,例会而已。” “你回国这么久,好像还没一起吃过饭,想问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我家做个客。” “我这次回国是半工作半度假的,最近没有重要会议,一般都有时间。” “那就今天中午吧。”晚上来应该会撞上予舟,昨晚听予舟的语气,好像合作计划已经泡汤,他们见面只怕会尴尬。 “好的,我大约十二点半到,听说贵府的西餐不错,需要正装出席吗?”他开了个玩笑。 “不用,请你吃中餐。” 第七章 冰雪 邢云弼踩着点到的,穿了一身风格休闲的衬衫西裤,他轮廓俊美,从美国回来难得没有晒成咖啡色,皮肤还是白,银色眼镜很适合他,镜片后的眼睛是标准的凤眼,像一个禁欲的医生或者博士,唯独不像个商人。 他开的车很低调,黑色的宾利,不像予舟的银色跑车那样张扬。人也态度潇洒,双手插着裤袋从花园中走过,似乎还轻轻吹着口哨。 我带着瑞瑞迎接他,瑞瑞倒是不怕他,隔了老远就叫他:“邢叔叔。” 他朝我笑,蹲下来跟瑞瑞说话:“你好啊,瑞瑞。” 瑞瑞开心地笑了,露出一双酒窝,把自己的小海豚玩具送给了他。 “洗手吃饭吧。”我招呼他入座,去厨房把给瑞瑞炖的粥端了出来,瑞瑞很努力地爬上椅子,邢云弼伸出一只手虚扶住他后背,但是没有帮助他,只是保护他自己爬上去。 午饭并不算太复杂,我考虑到他在国外呆了七年,基本没用辣,一道油爆虾,白斩鸡,红烧大黄鱼,炖了莲藕筒子骨的汤,青菜是炒的娃娃菜,怕他吃不惯,加了道凉菜,几款沙拉蔬菜控过水,切碎,加了番茄白洋葱青豆,撕了水煮鸡胸肉,再放了沙拉油疯狂搅拌,吃起来脆生生的还不错。 吃饭的时候我们陆陆续续在聊天,瑞瑞专心学习用筷子吃饭,吃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邢叔叔以后要回家吗?” “回哪儿的家 ?” “美国啊。” 邢云弼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这儿才是叔叔的家啊。” 一顿饭功夫,我总算弄明白予舟和邢云弼的合作是怎么回事。邢云弼在美国读大学期间纠集了一帮极客,都是性格孤僻的科技高手,据说在大学的一个杂物间里创业成功。现在公司已经在美国上市,正在做ar,开发了一款新技术,在世界范围内都走在前端,不仅可以提供给影院这种传统影视行业,还可以通过技术应用到移动设备上。予舟的宏创做电子产品在国内数一数二,而且纪家旗下也有影院品牌,如果和邢云弼他们合作的话,不止是国内,甚至可能是亚洲区第一家把ar应用到商业电子产品上的。 “现在你们谈得怎么样了?”我一面喝着热茶一面漫不经心地问。 邢云弼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起来。 “谈崩了。我以为宏创有胆量第一个吃螃蟹,没想到国内企业都一样固步自封。” 我看了一眼瑞瑞,他已经吃完了,正在呆呆地看着我们聊天,我摸摸他头发,拿餐巾帮他擦干净了手和脸,让保姆带他去洗脸睡午觉。 “其实你应该知道,不是什么固步自封的问题,你的产品很好,如果我是予舟,我也会想做。但是国内专利权的现状你也看到了,尤其你们这种高科技产物,如果予舟大力开发这个项目,只要做出来,不到半年就会被仿制出来,效果也许差一半,但是价格却可以低上十倍。与其和你们合作开发自己的ar系统,不如等美国那边的大公司彻底做起来,然后再和他们合作,直接拿现成的技术更好。” 邢云弼嘴角勾了起来。 “你果然还是老样子。”他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我会好好调整谈判策略的。” “你说我还是老样子,那你呢?”我小口喝着酒,抬起眼睛看向他:“你们公司的技术应该走在很多大公司前面,应该有很多人想高价收购你们吧?为什么要回国来找人合作呢?” “因为我想自己一手开发这个系统。”他笑着看我,银边眼镜后凤眼眯得狭长:“很奇怪吧?其实这个项目并非我兴趣所在,但是我想看着它完成,而且是以我的方式完成。” 这有什么奇怪的,要是他和予舟的合作达成,他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独占欲最强的混蛋长成什么样子了。只要是和宏创合作的企业,根本就没有什么“我的项目”,不管是谁的项目,反正最后通通会变成纪予舟的项目。 不过我是不会提醒他这一点的。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留在这边还是两头飞,还是做完这个项目就改行?” “大概会改行吧,听说s城的金融业很好玩,藏龙卧虎。我也想进来玩玩…”他笑得眼弯弯。 看来他只是想借这个项目做跳板,进入s城的商界。确实,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他是嘉远出来的学生,如今衣锦还乡,自然要把当年的场子都一点点找回来。 这就好玩了。 邢云弼大战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12 纪予舟,估计会是一场精彩好戏。虽然现在看起来实力还有点悬殊,但是邢云弼只用了七年时间就从一无所有的穷学生到和予舟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只要给他一个跳板,他就能在s城这块肥沃土地上落地生根,野蛮生长起来。 以后不会无聊了。 聊完正事,总算可以悠闲地闲聊几句。刚好佣人过来收碗碟,我们转战客厅喝茶,我问了句:“午餐感觉怎么样?不难吃吧?” “非常好吃。”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吃不惯,所以没放辣椒。” 他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是你做的?” “很奇怪吗?这一桌都是我做的。” 他大笑起来。 “只是有点出乎意料而已,没想到你会做菜。”他看着我笑:“当年上学的时候,你有点……呃,不近人情。” 他说的应该是那次下课后找我说话我都很冷漠,但我发誓我只是赶着去食堂而已。 “你那时候也差不多,你要是答应跟叶云薇交往,估计叶修羽也不会那样整你了,说不定今天就是叶家的驸马爷了。” 叶云薇是叶修羽孪生妹妹,也是个被惯坏了的娇娇女,当年她似乎喜欢过邢云弼,没有在一起之后,叶修羽整邢云弼就整得更狠了。 邢云弼如今已经比叶家驸马爷更风光,自然不会介意这点小玩笑,反而笑得比我还开心。 聊了一会儿天,缅怀了一下当年,邢云弼就准备告辞了,他晚上还有个宴会要参加,我拿出一张支票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他不解。 “你的定金,”我威胁他:“如果你还想来我家做客的话,最好把你的定金拿回去。胭脂水我要到原厂去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之后可以送到你家。你再敢给我一分钱,我就把你扔出去。” 今天予舟回来得很早,几乎是邢云弼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到家了。而且脸色非常阴沉,到家就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我装作没看见,悄悄过去把他外套捡了起来。 他直接抓住了我手臂。 长得英俊就是好,连生起气也这么好看。他眼神冷得像冰,狠狠盯住我,握着我手臂的力度渐渐收紧。 “如果你不是想把我弄成残废的话……”我苦笑着说道:“可以稍微轻一点吗?” “废了我养你一辈子。” 他话是这样说,手上的力度却渐渐松了。他从小就是最不可爱的那种死要面子又脾气大的小孩,常常一时气头上弄坏了喜欢的玩具,等人问起来还要嘴硬,我以前不懂这道理,吃了不少苦头。 “看来不废就不准备养我一辈子了?”我死到临头还在开玩笑。 果然予舟的脸色更冷了。 “你让邢云弼来家里干什么?”他冷冷问我。 “没干什么啊,我想知道你工作上的事,你不肯告诉我,我就只好把邢云弼请到家里来问了。刚好他昨天送了瑞瑞礼物,我就顺便送了他个回礼,一套胭脂水,我还得特地为这个去一趟景德镇……” 予舟总算松开了手。 “就为这个?” “对啊,就为这个。”我很不要脸地承认了:“如果你以后还不打算跟我聊天的话,就要习惯家里经常有客人到访的日子了。” 我总觉得予舟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你知道这个干什么?”他皱起眉头,似乎还是不想跟我说什么。 我低头看着手上的外套,昂贵的西装面料薄而挺括,灰蓝色上点缀着低调的暗纹,指尖触感柔软而舒适。客厅的灯光很亮,要在这样的灯光下说一点好情话,恐怕不是太容易的事。 “我小时候想过当一个画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喉咙像有一把生锈的锁渐渐被打开,尘封的东西要拿出来总是会带着痛,但我仍然生涩而笨拙地说了下去:“我喜欢古画,但做瓷器更有成就感。我也想过重新画画,但是可能要等瑞瑞再大一点。我常常担心教不好瑞瑞,我想让你一起帮我教,但又怕你并不喜欢瑞瑞……这些关于我的事,你会想知道吗?” “我想跟你聊天,想参与到你的人生之中,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事情,不管是我希望这里对你来说是一个家,而不只是一个休息的地方。我甚至希望能替你分担一点东西。这就是婚姻的意义,不是吗?” 我抬起眼睛,却不敢看他的脸,我只能提婚姻,却不敢妄谈爱情。 我知道他会惊讶,也许他从未想过我想要的这么多,也许他会后悔跟我结婚。 但我不会后悔。 如果说我这二十六年从一无所有到今天的人生里有学会什么道理,那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毫不犹豫地抓紧,哪怕姿势狼狈也要死死地抓住,一刻也不能放手。我最开始只是想追随在他身后,能每天看到他就好,渐渐就想要更多,哪怕是今天所有人都知道林湛已经和纪予舟结婚,但我心中仍有不足。 我像一个贪心的小孩,因为好运,拥有了一个巨大的城堡,全世界都以为我应该心满意足,我却仍然在纠结城堡中有几扇门仍然对我紧闭。 我并非贪得无厌,也不是贪心。我愿意用这一生来驯服这一个人。 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过了许久,也许并不久,因为此刻的每一秒对我来说都如同一百年那么长。 我听见了予舟的声音。 “你不需要替我分担任何事。”他平静地说了这一句:“以后你不准见那个姓邢的。” 我很想苦笑。 看吧,这就是我的予舟,我不解风情的予舟。 投之以情话,报你以冰雪。 第八章 宠物 无论如何,多个朋友总算好事。 沐蓁去年毕业旅行去了趟敦煌,除了学会画飞天跟雕佛像之外,还多个怀毛病,还学会品评人了,给每人安排一种植物,说我是沙棘,只需要一点点水,就能从沙子里开出花来。 我知道这丫头言外之意是说我对情感的要求贫瘠得可怕,不需要朋友,也习惯没有亲人,顶着一身的刺过日子。 但我对人际关系的看法向来相当消极,认为一个人在乎的东西越多软肋就越多,不如无欲无求,自在快活。 邢云弼算个意外。 他有分寸,知进退,而且聪明,跟他讲话,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何况瑞瑞还很喜欢他。我这两年活得太封闭,物极必反,走出来一点不是坏事。 唯一的问题,是予舟对邢云弼的敌意。 我以前不知道予舟也跟颜仲一样,这么不待见自己阶层外的人。不过想想也知道,叶修羽当年那么厌恶我们,予舟要是和他意见相反,就不会和他成为朋友了。 爱一个人时,常常会犯的错误,就是错估了自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13 己跟他的距离。因为你总习惯性把他放到心尖上,久而久之,就觉得自己离他很近,以为你也是他心尖上的人。 我不犯这错误。 我尽力克制自己所有的期望值,不让自己落入有一天大梦初醒一无所有的境地。这是对瑞瑞负责,也是对予舟负责。 五月月尾,又开始忙了,因为店里端午系列的一套青瓷出来了。 其实这事应该算我的错,本来青瓷就是新涉足,设计稿又拖太久,从过完年就说要画,一直到四月底都没把图交给瓷厂,所以端午都过完了东西才出来,除了预订过的客人之外,剩下的几百套只能摆在店里慢慢卖,这天我正在家里翻书,电话响了起来。 是邢云弼:“你做的南瓜非常好看,颜色很特别。” 他说的是这套青瓷里的一个摆件,原型是南宋的南瓜盖盒,我改了一下器型,缩小到可以拿在手里把玩。 “算你有眼光。”我点起烟来吸:“这是影青,市面上都是粉青占多数,天青月白,我就喜欢影青这种青白色。” 邢云弼在那边笑起来。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盘子上的裂痕是故意的吗?” “那叫开片!不是故意的难道是我把摔裂的盘子卖给你的吗?”我没想到自己一番表演全演给瞎子看:“邢云弼,你好歹是个上了岸的海龟,能不能有点常识!” 邢云弼在那边大笑起来。 “好好好,是我见识浅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个机会将功赎罪。” “哦?你准备怎么赎罪?” “附近新开一家意大利餐厅,不如罚我请你吃饭?” 我心头一动。 我不是傻子,在外面也打滚几年,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午餐。邢云弼到我店里撒钱还是小事,他这种身份,常常聊天都让我一头,自居下风,这态度已经超过朋友,一定是有所求。 予舟跟他的合作已经告吹,我不知道邢云弼还想要什么? “吃饭就算了,最近事多,瑞瑞又生病。不如你替我当次说客,将功赎罪。” “哦,你要我游说谁?” “你带到店里的那位小姐。”我轻描淡写:“今年我要帮一个品牌做私人订制的化妆品,八月之前接受预定,问她有没有兴趣。” 邢云弼声音仍然带笑。 “好的,我让我助理查下日程,确认下那位小姐是谁。” 瑞瑞的身体一直不算好,因为心脏的缘故,虽然手术成功,但是比普通的小孩还是危险一点,我也怕他感冒,昨晚他稍微有点咳嗽就开始紧张起来。今天干脆一整天守在家里,隔两个小时给他测一下体温,瑞瑞也蔫蔫的,穿着毛茸茸睡衣,拖着两个兔子耳朵,蜷在我怀里。 予舟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去上班,也呆在家里,他就是那种存在感过于强大的人,我抱着瑞瑞在起居室里哄,感觉背后有点异样,一转身,予舟已经穿着睡袍站在门口,头发睡得有点乱,倒是平易近人不少。 “怎么了?”他问我。 “有点感冒。”我拿出体温计来看,可能最近视力下降,起居室有点暗,不自觉眯起眼睛。 予舟直接伸手过来,把体温计拿走了。 他对着餐厅的光看了看,光映在他脸上,英俊得像神祗,神色却很平淡:“三十八度。” “低烧了。”我拍拍瑞瑞的背,瑞瑞蔫蔫地看着我。 “叫家庭医生过来,”予舟直接把温度计插回瑞瑞的帽子里,指挥我:“先去吃饭。” 瑞瑞最近虽然在学着自己吃饭,但是生病有特殊待遇,我抱着他吃早餐,一样样指给他看,他一直摇头,把脸埋进我怀里。 予舟在旁边吃完一份培根煎蛋,直接拎起牛奶杯往我面前一放,言简意赅一个字: “喝。” 我以为他说我,正发懵,瑞瑞却小心翼翼地捧起杯子,喝了起来。 瑞瑞脸小,杯子大,半张脸都快埋进去,喝了一嘴牛奶胡子,我怕他打翻杯子,帮他扶住,予舟在一边冷冷来了一句:“林湛,你养小孩的技术很差。” 我被他气笑了。 “那依你的意思呢,纪先生?”我抬起眼睛看他。 他一脸傲慢。 “养小孩跟养宠物一个道理,恩威并施。”他大肆宣扬他的歪理邪说:“你很适合一句话,慈母多败儿。” 我真不知道他那个论点更应该生气,是说我儿子是宠物,还是说我是女人。 不过有一说一,予舟养宠物确实很厉害,纪家原来养了两只赛级的杜宾,他们这代每个小孩都分到一只杜宾幼犬,予舟那只是香槟色,被他养得油光水滑,脾气霸道只听他的话。后来他又买了几只,全像一个模子刻出来,出去遛狗的时候一个人牵着四五只,很是拉风。 不过他养宠物出色,未必说明他会养小孩。 我看没有别人在,干脆反唇相讥:“纪先生是觉得所有小孩都应该当宠物养了?” “极个别的可以不用。”予舟头也不抬地用餐刀切水果。 “比如呢?” “比如我。”他抬起头来,一脸淡定。 我没想到他不进套,不由得有点气急,他直接伸手过来,把切好的橙子塞进我嘴里。 他手指修长,伸过来揉我头发,当然我觉得更像在擦手,一脸平静地点评道: “你进步空间还很大,林先生。” 吃完早餐,家庭医生也过来了。 予舟向来神出鬼没,我吃早餐的时候他跑去遛狗,瑞瑞吃药的时候他回来了,路过起居室,看见我们,过来围观,女医生正耐心哄瑞瑞吃下形状可爱的药片,他在旁边轻飘飘地问了句:“不打针吗?” 瑞瑞吓得一哆嗦,又缩回我怀里。 我神色无奈地看他:“予舟!” 他若无其事地喝着水走开了。 瑞瑞吃了药就想睡觉,我抱他去卧室,哄睡着,让保姆盯着,自己静悄悄退出来,没想到刚到门口就一头撞到予舟。 我以为他又要过来恐吓瑞瑞,朝他做个“嘘”的手势,谁知道他竟然揽住我的腰,十分自然地低头亲我。 我无奈:“予舟,现在是上午十点,你想干嘛?” 他一脸正气:“不想干嘛,但是你应该愿赌服输。” 我并不记得自己跟他赌过什么,而且也不觉得早餐桌上那短短的言语交锋就算我输,但这个人向来不讲道理,我只好动之以情:“我真的很累,等晚上好不好。” “不好。” “那下午。” “下午我要去骑马。”他又开始嫌弃我:“我早说过你生活习惯很差,上午十点就开始喊累。” 真是贼喊抓贼,昨晚折腾到凌晨,我总共才睡不到六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14 个小时,这也能怪到我的生活习惯上。 “那要怎样你才放过我。”我干脆耍起无赖:“你现在做我一定中途睡着。” 他挑起眉毛,显然也觉得我形容的那画面有点不好看。 “你现在给我去床上睡觉,下午我带你去骑马。”他话锋一转:“其余的事晚上再说。” 真是地狱模式的一天。 我光想想都觉得了无生趣。 大概因为这缘故,在床上躺了二十分钟仍然睡不着,翻了个身看天花板,予舟大概是路过听见动静,推门进来,问我:“需要帮你睡觉吗?” 他逆着光,但是穿正装衬衫,宽肩窄腰,一双眼睛像深潭,我忍不住心脏停跳一拍。 “不……不用了。” 他皱了皱眉头,大概没想到我会拒绝他,想了一下,知道我在怕什么,一脸正气谴责我:“现在是上午十点,你想干嘛?” 我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按住额头:“好好好,你要怎么帮我睡觉呢?” 他神色傲慢: “说‘请’。” “请问你要怎么帮我睡觉呢?” “错了。”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他关上门,走到床边,直接弯腰下来,我以为他要亲我,结果他直接坐在床上,侧身躺了下来。 他直接把手臂往枕头上一搭,一脸冷漠地看着我。 我怔了一下,才会过意思,半信半疑地靠过去。 他直接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你应该说,请你帮我睡觉。”他冷冷地教训我:“好了,睡吧。” 第九章 骑马 卧室里空调打得很低,更加显得予舟身上散发出温暖热量,隔着薄薄衬衫,我可以闻见他领口里的森林调味道,像晒过阳光的树木。他平时都不是这味道,今天大概是换了沐浴露。 一定要找个机会把他的东西都换成这味道才行。 予舟向来有健身习惯,身材修长结实,衬衫下的肌肉柔韧度刚刚好,枕起来很舒服。这姿势并非我惯用睡姿,但是他身上太暖和,足以弥补睡姿的不足。 我一觉睡到下午,醒来觉得神清气爽。 予舟一早换好衣服,只剩领带没打,坐在窗边看书,我慢吞吞找了衣服领带过来,刚走到他身边,扫了一眼他的书,吓了一跳。 他看的哪里是书,压根是我店里账目表。 被我发现,他索性点评起来:“你今年店里利润下降很多。” 我如同被老师抽查作业的学生,感觉如芒在背。 “也,也没有下降很多。还有大半年呢……” 予舟抬起眼睛来看我。 “你第一季度的利润比去年低一半。” 这人真是天生的坏老板,一点台阶不肯给人下,还好我不用在他手下做事。 “其实也还好,就是赚得少了点……” 我还在想办法开脱,他眼中忽然神色一凛。 “其实我有个想法。” 我整个人寒毛都竖起来。 “别。我这店开得挺好的,你别动它……” 当初也是这样,我还没开自己的店时,有个国外的奢侈品牌找我合作,请我做他们家居产品的设计师,条件很优渥,基本是刚毕业学生能拿到的最好的条件了,只是要去那边定居一段时间。我那时候正因为到处卖瓷器的事跟自己老师——就是沐蓁的老爸弄得不可开交,这工作又优渥,说出去也不算对不起自己美术出身,不禁有些动摇,跟予舟顺口提了一句,第二天那品牌在国内的经销商直接带着猎头公司登门道歉,说自己闹了大乌龙,挖人挖到纪老板家了。 他向来是这样,控制欲强,一点点事不按自己安排的走就不行。不过我也想得通,像我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算懒点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他不行,从小被当作领导者培养,骨子里根本容忍不了自己失去掌控力。 这世界很公平,书上说君子之泽三世而斩,按这逻辑,传承越久的家族后人风险越大,我也不是没见过他同辈里那些不成器的现在有多惨——不然哪有余地给邢云弼他们爬上来。 大概我杯弓蛇影的样子太滑稽,予舟终于笑起来。 他唇薄,不笑时候有点冷漠,笑起来就很好看,唇角带勾,因为不常笑,我几乎忍不住想亲他。 “不会,我逗你玩呢。” 我才不信他还会逗人玩,明摆着是敲打我呢。 看来还是跟邢云弼玩一起的事惹到他了。 其实我对骑马真的没什么兴趣,但是我对马比较有兴趣。 马这种动物,看起来就很温顺,我记得我人生第一次骑的是一匹栗色马,眼睛又大又温柔,很安静地吃我手里的胡萝卜,我一摸它鼻子就打喷嚏。 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些温顺的动物,但我不太适合养动物,以前沐蓁的金毛放在我家养了两天,一进门就被予舟的杜宾来了个下马威,从此夹着尾巴做狗,吃饭都是等它们吃完才敢吃,惶惶不可终日。回去时萎靡不振,跟变了只狗似的。 予舟骑马样子很好看,开始还骑在马上等我,后来看我实在不成器,不管了,自己围着马场跑了两圈,回来问我:“你是来给马改善伙食的吗?” 我认真跟他讲道理:“我在跟这匹马建立感情。” 予舟见惯我的歪道理,自己骑着马又跑了。 其实我就是喜欢看马吃胡萝卜而已。 这马场的马都养得很好,身形矫健牙齿结实,咬起胡萝卜来干脆利落,看起来有种莫名其妙的快感。以前我那孤儿院里的小孩没有玩具,但是院子里有棵大桑树,所以孤儿院的小孩一直有养蚕的传统,一代代传下来,带蚕卵的纸还成了内部流通货币,一张纸换一小叠画片。 我那时候就有这恶趣味,常常蹲着看蚕吃桑叶,一看就是一整天。 下午阳光晒得很舒服,我坐在草砖上喂了半筐萝卜,忽然听见背后有人笑着问我:“请问你是新来的饲养员吗?” 我回头看,邢云弼穿着骑装,戴个帽子,带着笑意骑在马上。 原来他不戴眼镜是这样子,反而更平易近人些,他其实长得非常好看,眉眼间看得出当初美少年的轮廓,只是更锋利些了,他当年在学校时外貌就不比予舟他们差,不然天之骄女叶云薇也不会看上他。 “你怎么在这里,”我笑着打量他,大概手上胡萝卜实在诱人,他骑的那匹白色马眼神里也流露出些许渴望的意思,我笑着也给它喂了一棵。 “完了,现在我成了坏主人了。”他笑着打趣道。 这马场里的马动辄七八位数,看来他远比我想的要富。 好歹当年还是并驾齐驱的啊。 真是让人灰心。 我这匹马大概被我喂出感情了,看我情绪低落,竟然拿头蹭蹭我的脸。当然也可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15 能是等胡萝卜等急了,提醒我继续喂。 “对了,瑞瑞怎么样了,病好了没?” 也是邢云弼涵养好,估计见到我就想问了,我都没想到这层——我实在太像标准坏爸爸了,扔下生病孩子不管,和小情儿出来骑马。 “还没好呢。”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他解释:“瑞瑞最近有点娇气,我在他身边他还更怕吃药了,所以我让卫平看着他,自己跟予舟出来骑下马。” 邢云弼又笑起来。 他刚要说话,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我的“小情儿”已经骑着匹黑马气势汹汹从马场边跑回来了,予舟从小骑马,姿态真是干净潇洒,我看得目不转睛,如果不是看到他脸色有多冷,我几乎想喝两声彩。 予舟冲到面前才停下来,回了个半圆,马都没停稳就瞪起邢云弼来。 邢云弼一脸笑意:“纪总早,真巧,到哪都能碰到你。” “是吗?那是我出门没看黄历了。”予舟毫不客气。 其实他们俩人就完全是两个典型,一眼就看出差距,予舟从小是人上人,所以脾气很坏,邢云弼自己一路辛苦爬上来,什么都能笑脸相迎。 “对了,你们要不要……” “没你事,喂你的胡萝卜。”予舟完全不给我圆场机会。 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我从人迁怒到马,无视了予舟那匹马渴望胡萝卜的眼神。 还好邢云弼擅长给人台阶下,自己轻飘飘转移话题:“我刚刚在跟林湛说瑞瑞……” “林瑞在家打针呢。”予舟神色傲慢:“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邢云弼笑得淡定,临退场还学德州牛仔,摘下帽子跟我鞠躬告退,我被他逗笑起来。 第十章 混蛋 予舟大概跟邢云弼犯冲,见他一面,马也不想骑了,黑着脸去换衣服回家。 我也喂完胡萝卜了,摸摸马和它告别,跟着予舟进去换衣服。 真是折腾,马背都没上,衣服换了两套了。 这马场搞得很原生态,连休息室都是原木做的小木屋,予舟有自己专用休息室,他骑马骑得多,换衣服动作很快,下午阳光带金色,从窗户照进来,他背影非常漂亮,线条流畅修长,又有力量感,像古希腊石像。 他不说话,我当他生气,也不出声,自己干自己的事。谁知道我正脱衬衫,予舟从后面过来,直接推我到墙上。整个人贴住我的背,嘘出热气在我耳廓上。 “腿分开。” 我努力想转身挣脱,但是力量完全不在一个等级,早知道不该跟他来骑马,应该跟他去练散打。 “别玩了,予舟。” “我没有在玩。”他声音低沉,手上却一点不松懈,直接解开我皮带,骑马裤极为紧身,脱不下去,他直接把我翻过来,我还想推开他,直接被他抓着手腕举到头顶。 房间窗户透进来橘色的夕阳光,照在他侧脸上,他的鼻梁是光与暗的分界点,眼睛里夹杂危险欲望,像一汪深潭,专注看着人的时候,灵魂都要陷进去。 我一个恍神,手腕已经被捆住。 他掐住我下巴,开始亲起我来。 他的嘴唇柔软,带一点好闻的烟草味,动作却极粗鲁,我的衬衫被撩上去,后背摩擦着墙壁,几乎要破皮,他却直接揽住我的腰,把我抱了起来。 我整个人悬空,手又被绑住,本能地用腿勾住他的腰,整个人摇摇欲坠。 真是疯了。 在这种地方也…… 越是怕,身体反而越敏锐,他身上衬衫材质极软,但是连扣子摩擦我胸口的感觉都仿佛被放大到极致,我被困在他和墙之间,完全挣脱不开,刚想求饶,却被他启开牙关,挤了进来。 换衣间完全不大,夕阳一落,整个房间都暗下来,我被他吻得意识涣散,连什么时候勾住他脖子都不知道。 他一边啃我脖子,一边把手伸进我裤子来。 耳朵向来是我敏感带,轻轻一碰整个人就过电一般,他向来喜欢玩这里,用牙齿轻轻咬我耳垂,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都快流出来。 裤子被扒下来时我整个人都蜷成一团,他挤进我两腿间,揽着我的腰,手一路滑到内裤里。 我知道顶着我臀部的是什么。 “别,予舟……”我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眼睛都看不清楚,只能可怜兮兮地求他。 “乖,”他像哄小孩一样哄我,亲吻我的脸:“放松一点。” 每次都是这样,只有这时候才温柔一点。 但我就是这么没出息,每次都被他骗。 “予舟,别在这,会被听到……”我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他轻轻在我耳边嘘气,手指却熟练地侵入我身体:“所以你要叫得小声一点。” 不知道是什么油脂,冰凉地融化在我身体里。 “唔……” 无论多少次,这感觉还是太恐怖。我畏惧地抱紧他脖颈,把脸埋到他颈窝里。他按住我后脑,一直温柔地咬我耳垂。 混蛋纪予舟,每次不等扩张完就直接进来! “好痛。”我本能咬住他肩膀,手指全绞成一团。 “等会就不痛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欲望,忽然开始恶狠狠地吻我。 我被抵在墙壁上,被他由下而上的顶弄着,整个人都恍然起来,更衣室像个黑暗的小木屋,屋顶上悬着的不知道是一束什么植物,一直晃动个不停。 我分不清是痛楚,还是快感,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失去控制,仿佛在他面前敞开来,最脆弱的地方被狠狠征伐,整个下身都湿得脏兮兮的,被弄得一塌糊涂。我整个人像要散架,只能勉强勾住予舟,才能维持不被摔下去。 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人经过,我瞬间紧张到极致,整个人惊慌地蜷成一团。 “有人,予舟……” 予舟毫不在乎,仍然抵着那一点狠狠顶弄,我直接哭出声来,只能死死咬住嘴唇。 予舟吻住我的唇,轻巧启开我牙关,亲得我心神摇晃。 “没事,他们听不见的。”他一边咬着我耳垂一边告诉我:“叫出来,叫出来我就快点结束。” 这诱惑实在太大,我在这点上吃过太多苦头,整个人意识也快不清楚,竟然觉得这生意很划算。声音出来时我自己都吓到,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发出这么甜腻的声音。 但纪予舟这混蛋压根不可信! 我嗓子都快叫哑,他却压根不肯放过我,一直到我泄了两次,整个人都哭到快脱水,他才听着我被逼出的那些羞耻的称呼,一边咬着我耳垂,一边射在我身体里。 晚上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 只记得自己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生气,整个人缩到车子座位角落里蜷成一团,予舟大概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16 觉得很好玩,一直在亲我。 他一直都这么恶劣,每次把我逼到极限之后,就开始变得很温柔,把我哄回来之后,就会故态复萌。我也是不长记性,被骗了一次又一次。 晚餐是在卧室吃的,卫平亲自送进来。 予舟把喂饭当成新奇事,逼着我全部吃下去。我压根不知道吃了什么,嗓子疲劳过度,味觉都快失灵。 瑞瑞打了针之后好多了,想找我听睡前故事,跑到房门口来,被予舟拦在外面,他很担心我:“爸爸是不是生病了?” 予舟一点也不怕他哭,说:“是的。” 不用想,瑞瑞一定要掉眼泪,我挣扎着爬起来想哄瑞瑞,予舟却直接把他拎了起来,关上了门。 “你干什么……” “他不是要听故事吗?”予舟告诉我:“我去给他讲故事。” 第十一章 兔子 我的嗓子哑了三天。 这三天我电话都不想接,因为觉得太丢脸。其实装感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太心虚。 沐蓁跑过来跟我报喜:“师兄,这套青瓷卖得很好。” 我含糊不清答应了几声,挂了电话,听出她失望,又发信息过去表扬她。 瑞瑞以为我是真生病,这几天都很听话,予舟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这次过了分,竟然真的连着给他讲了几天睡前故事,不知道他给瑞瑞灌输了什么观念,搞得瑞瑞这两天动不动就若有所思的样子。 其实瑞瑞的年纪快要上幼儿园了,但我总是有点担心,所以还是准备先请两个家庭老师教着。 小孩子的世界有多残酷,我在孤儿院见得多了,完全丛林社会,而且因为年纪小,当时不觉得残忍,长大后回头想才觉得毛骨悚然。瑞瑞脾气好,自保能力还不如我,上学是个大问题。 予舟这几天都呆在家,家里就常有些人来往,我平时都是躲开的,有次没躲开,进厨房准备找点东西吃,一过客厅跟卫平打了个照面,正奇怪呢,进了餐厅就明白了——颜仲那一帮人都在里面。 我向来奉行好男不跟狗斗,当作没看见,进厨房吃东西。 结果我一进厨房门,背后就传来笑声。 我端了盘饼干出来,又原路返回。 “我早说了,兔子就是兔子,正主一来,迟早得挪窝……”颜仲那死人腔调一直跟在我后面:“人哪,要有自知之明。” 我猛地回过头来。 窃笑声都停了。 一张张脸都带着戏谑打量着我,多半是老面孔了,嘉远就认识了,都是些草包,一堆人的脑袋挖出来比不上我一个。 “你说谁兔子呢?” “谁答应我说谁咯。”颜仲四仰八叉坐在那。 我盯着他的脸,笑了起来。 “颜仲,你最近怎么喜欢上打猎了?” “打猎?打什么猎?”颜仲向来对自己智商没自信,见我转身走,还要过来抓我:“你给我说清楚,打什么猎?” “那是我记错了。”我懒洋洋对他笑:“你不喜欢跟着主子去打猎,为什么要去咬兔子呢?” 满堂哄笑起来,这群草包就这点好,笑话听不懂也要笑。 颜仲虽然蠢,放在其中也算智囊型人物,知道我在骂他,脸都黑起来。 “林湛,你尽管狂,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哦?是吗?” “到时候你别落到我手里!” 我一直对颜仲有恃无恐,也不过是因为予舟。 会让颜仲这样笃定我会失去予舟的,也不过一个人而已。 叶修羽要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吧。 他当年跟予舟大打出手,打不过,鼻青脸肿远走欧洲,不过十九岁,他们并未真正在一起过,尽管我知道叶修羽喜欢予舟,这是直觉。 就像叶修羽知道我喜欢予舟一样的直觉。 所以他一直厌恶我,高中三年加大学一年,他一直当我不存在,他这么骄傲的人,不会允许自己使什么下流手段,何况他大概也想不到予舟最后竟然会跟我在一起。 何止是他,我自己都想不到。 但我这人就是这样,不想给我的,我不强求。已经给我的,就谁也别想拿走。叶修羽回来又怎样,我的结婚戒指还戴在手上。 就算最后一败涂地,大不了像他当初一样,跑到天远地远,找个地方躲起来画画,也能养活瑞瑞和自己。 心情烦躁,带瑞瑞出门玩,没地方去,去我大学玩。 瑞瑞杀伤力还是大,穿个背带裤,太久不剪头发又卷起来,发色浅皮肤奶白,眼睛亮得像黑葡萄。过往的女生频频回头,还有人过来跟我问电话,我亮了戒指才作罢。 我逛了一圈,去沐蓁那找她。 沐蓁她爸,沐教授,是我大学时导师,本来不带本科生的,但是据说那届研究生素质极差,他于是来我们这开两节公开课,结果好死不死就碰见我,直接气得少活十年。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也毕业三年了,店也开起来了,木已成舟了,他也看开了,反正当我不存在就好,日子照过。院里还是把他当神仙供着,美院三教一楼的整整一层楼带地下室,给他当画室,随便玩。 三教附近都种了竹子,凉飕飕的,我找到沐蓁时她正在画一幅工笔,一看就仿的徐崇嗣,她也是小时候惯坏了,基本功不扎实,我看不下去:“你这画的是什么,这个叶子是这样画的吗?片叶白学了?” 沐蓁一脸委屈:“我爸就是这样画的。” “你爸画的那是花,你画的是果子,能比吗?”我气得想给她两个爆栗子:“果实有重量往下坠,应该是这样画的……” 我接过沐蓁的笔,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玩我呢,丫头?” 沐蓁坐在一边画案上吃苹果,两个脚悬着玩:“哎呦,你怎么这么小气的,帮我画两笔又怎么了,我爸让我每月画五张,我天天在你那上班,一张都没画呢。你帮我画两张,我爸可喜欢你的画了,上次你帮我画了半只鸟,他看了半天,说哪哪都不好,就这半只鸟好。” 我被她气笑了。 “你当我王羲之呢!现用的典故往我身上套?” 当初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学字,学了几年没进步,有天写个“大”字,上紧下松,王羲之看见,就加了一点,成了个“太”字,王献之拿去给他母亲看,结果王夫人说,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就这一点,还有点你爹的神韵。 沐蓁在我面前向来没大没小,被揭穿了也不怕,还跟我逗:“别这么挑嘛,师兄,有现用的典故你就先用着,你又不吃亏。” “你叫我声爸,我就不吃亏。” 沐蓁竟然真的叫了声“爸”。 我笑得笔都握不稳,忽然觉得背后一凉,抬头一看,原来沐蓁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17 早从画案上滑下来,规规矩矩站在一边。 我回头看,沐教授正穿着他仙风道骨的唐装开衫,趿着拖鞋缓缓地走进来。 这三年来,他向来是当我不存在,我也没办法,只能当自己也不存在,把笔藏到一边。 沐教授以花魁游街的速度缓缓地穿过画室,坐在他的太师椅上。 沐蓁连忙上去献宝。 “爸,你看师兄给你带的礼物,这是我们第一次仿的影青瓷,最好的一件就给你带来了。你看这方田黄,多好,跟鸡油似的……” 沐教授清了清嗓子。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啊?中秋不是没到吗,就有人送节礼了?” 这是怪我端午没来呢。 我其实也不忙,就是怕看他脸色,像小时候弄丢饭盆怕挨打,能拖一天是一天,一直拖到今天来。 坐了一会儿,看气氛实在尴尬,没话说,我就带着瑞瑞先走了。 倒是沐蓁很不过意,还一路追出来,安慰我说:“师兄,没事,我老爸就嘴上说说而已,上次你送的那个笔洗,他用得可开心了。” 这丫头跟我有革命情谊,当年她练画练到哭,全是我跟沐老头求情的,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她来帮我求情了。 瑞瑞看不懂,跟着我走出老远,才问我:“为什么老爷爷不理爸爸啊?”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能说:“因为爸爸做错了事。” 瑞瑞还是十分困惑。 在他心目里,大概觉得爸爸是万能的。 他不知道我也会做错事。 中午在学校附近吃饭,结账时价格奇低,我正奇怪,服务员对我笑:“我们老板说你是他同学,让打个五折。” 我问老板人呢,说已经走了。 估计是当时在一个画室画过画的,我刚进大学时,有段时间少年得意,好为人师,常常指点同画室的人画画,大概说话时态度也骄傲许多。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在学校外面被人堵住一顿打,差点手都打断,回来颜仲他们若无其事对我笑,拿这个开玩笑,我才知道是他们中有人看不惯我,所以教训我一顿。 我没练过武,逃脱全靠求生本能,当时感觉生死全在对方一念间。那样被人毫无理由痛打过一次,再骄傲的人也要怀疑人生。 予舟应该为这事教训过他们,所以他们从此当我不存在。就算有时候颜仲看我眼神恨不能掐死我,也只能强忍下来。 我那时候就明白这世上有些事非人力能及,阶层差距大于鸿沟,我画得再好,一个混吃等死二世祖就能轻而易举毁掉我。 我不是没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那条路太难了。 所以我很欣赏邢云弼,甚至有点佩服他。 第十二章 狼狈 下午没地方去,瑞瑞病刚好,不能去游乐场,我问他有什么想玩的,他歪着小脑袋想了很久,忽然眼睛一亮:“爸爸,我们去看邢叔叔好不好?” 瑞瑞审美和我完全不同,予舟给他讲三天睡前故事,他毫不动心,一心惦念只见过两面的温柔的邢叔叔。 我提出别的方案,被他否决,连游乐场也失去诱惑力,瑞瑞倒是很乖,努力不露出失望表情,只是情绪有点低落。我没办法,只能拿出手机来约邢云弼。 这次没有撞见会议,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来,邢云弼声音传来:“喂?” 大概是办公中,他声音比平时要冷静许多。 “嗯,是我,林湛。”我问他:“你公司在哪呢,瑞瑞说要去看看你。” 瑞瑞在我怀里,十分专心地听着手机里漏出一点声音,等我说完,迫不及待地叫:“邢叔叔。” 邢云弼声音暖了一点。 “我让助理把地址发给你。” 我总觉得他态度有点怪,看了一下手表。 “现在是上班时间吧?忙的话就不打扰你了,其实我带瑞瑞去逛逛公园也可以。” “没事的。”邢云弼声音里带上笑意:“反正我是老板。” 邢云弼的公司地址吓我一跳,就在予舟公司大楼正对面,一样是s城地标建筑,真是明着打对台。 怪不得予舟这样讨厌他。 到他公司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我特地绕过予舟公司,然后从大楼侧面绕到门口。 这样走半圈,才发现这楼有多漂亮,整个一层全部是玻璃墙面,一楼层高非常高,有许多咖啡店和餐厅,但是从楼外看不见餐桌,只能看见每个店的背景或者操作间,我走到门口才意识到——这些店应该是只对内部员工营业的。 门口有保安,进门还得领个挂牌,我正觉得他们公司这种大小的大堂很好,不像予舟他们公司那样浪费空间,迎头就看见带着助理的邢云弼。 他穿正装确实气质锋利许多,瑞瑞都有点迟疑,还好他很快笑着弯下腰来,跟瑞瑞打招呼:“你好啊,瑞瑞。” 瑞瑞抓住我裤腿,但还是认真叫他:“邢叔叔好。” 邢云弼递给他一个乐高拼成的玩偶,当做见面礼。 进电梯时刚好路过一队青少年,大概是来参观的学生之类的,年纪很小,几乎不超过初中,由老师领着。 “你们公司还对外开放吗?”我有点诧异。 “我们最近在国内推行一个青少年编程计划,试图把编程放进中学课堂选修课,所以常常会有学校过来参观。”邢云弼带我们走专用电梯,见瑞瑞一直盯着他看,干脆把瑞瑞抱了起来,逗他玩:“瑞瑞也来学编程好不好?” 瑞瑞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满口答应:“好。” 电梯到七楼,出来发现是个打通的大办公室,早有人在那等,非常干练的女白领,三十岁左右,我最近卖化妆盒上瘾,看到这种形象的职业女性就忍不住多留意。 “这个是我们公司产品经理,郑小姐。”邢云弼给我介绍。 郑小姐不仅形象干练,人情世故更是娴熟,看见自家老板抱着个陌生小孩出现,没有一丝惊讶,带着我们参观起来。 我和瑞瑞都算大病初愈,没什么体力,逛了一小半就开始消极怠工,我还好,毕竟对这些还有点兴趣,瑞瑞比较直接,干脆趴在邢云弼肩膀上打起瞌睡来。 “所以我在想办法把休闲区跟办公区域结合起来……”邢云弼正在介绍自己管理理念,见我一直盯着他肩膀,不由得停了下来:“怎么了?” 我指了指瑞瑞。 瑞瑞小朋友已经在他肩膀上睡到快流口水了。 邢云弼失笑。 “看我一直讲这么无聊的东西,把瑞瑞都讲困了。” “没事,你就算讲故事他也一样会困的。”我也懒洋洋靠在不知道谁的办公桌上。 郑小姐适时插话。 “boss,不如先带林先生他们去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18 十三楼休息,今天有些甜点不错。” 我附议道:“有茶就更好了。” 邢云弼笑起来:“都会有的。” 进电梯时我反应过来:“你不是美国回来吗?怎么也留着十三楼。” s城有些大楼很迷信,四楼不要,十三楼不要,就图个吉利。 “是啊,”邢云弼开玩笑:“而且整楼都是休息区。” “这算什么?rest in peace吗?” 我不知道这个玩笑这么好笑,连一直职业脸的郑小姐都笑起来。 我向来对甜点没什么抵抗力,但是自己不会做,又得管着瑞瑞不让吃,所以一直吃得很少。 邢云弼的员工真是好待遇,冒着热气的熔岩蛋糕,倒在盘子上,用叉子切开一个小口,热腾腾的液态黑巧克力就缓缓地流出来。 我态度虔诚地吃完一个熔岩蛋糕,由衷地对邢云弼问道:“请问你公司还招人吗?” 邢云弼大笑起来。 “没想到你今天第一次夸我公司,夸的是这个。” 我有点惊讶:“我今天还没夸过你吗?” “没有啊。”他一脸无辜。 一定是嫉妒心理作祟,其实真不是我小心眼,谁处在我这地位能夸出口的?何况按予舟的算法,我的店比去年利润直接掉了一倍。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落地窗外直接是江景,江水浩荡,还有轮船在江面上走,我知道这栋大楼在轮船上的人看来有多漂亮。 “喂,”邢云弼忽然叫我,我转过头,才发现他忽然凑近来,银边眼睛后的丹凤眼带着笑意,问我:“很明显吧?” “什么很明显?” “我炫耀的态度,很明显吧。”他说着最欠揍的话,看我的眼神却十分诚恳。 “还好吧。”我认真回答他:“主要是我也没想到你公司这么大,还这么认真跟我介绍……” 他又安静坐回去。 “是啊,我很幼稚的。” 其实也还好,我要是能做到他这地步,早飞到天上去了。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高中为什么突然放弃学理,”他忽然问我:“我记得你很有天赋的。” 我看着一边裹着小毯子睡得正香的瑞瑞。 “你要听真话?” “是的。” 我转过脸来看着他,他的眼睛隔着镜片是漂亮的深灰色。 “邢云弼,你是为什么走到今天的?” 他思索两秒,然后告诉我:“尊严,梦想,还有一个人。” 是啊,总要有一个人。 “我猜你应该不知道,我在进入嘉远前是什么样子。”我平静告诉他:“我是孤儿院长大的,邢云弼,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机会交朋友,我不太有梦想这种东西,对于尊严的体会也很少。在我基本的生存需求被满足之后,我常常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在活下去。” 我不是没有试过离开予舟的,高中有段时间,我几乎是迷恋画画,嘉远的画室是唯一不会被打扰的地方,我曾经在那里画过几个通宵,对外界人事一概不理,有次我画累了,躲在摆石膏像的桌子下睡了一夜,醒来时是凌晨四点,整个画室一片漆黑,万籁俱寂。 全世界都在沉睡。 我忽然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活。 沐蓁说我是沙棘,其实我不是,我更像被扔到黑暗里的某种植物,因为那里的阳光和水分都贫瘠到极致,我不得不退化我的器官,匍匐着,蜷缩着。等有天被移到阳光明亮水分充足的温室里,什么都有了,我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邢云弼以为他和我是一样的,其实我们不一样。 他是巨石下的种子,他有理想,有抱负,有值得让他为之奋斗的人,有朝一日他撑天而起,长成人人仰望的大树,和其他的树并无两样。 但我不同,我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只有一个纪予舟。 现在多了个瑞瑞。 更加动弹不得。 在邢云弼公司吃完晚饭,宾主尽欢。 临走时邢云弼大概弄混场景,习惯性问我们要不要送,我只好让他送到我上车。 瑞瑞坐儿童座椅,被五花大绑,还很开心地跟他的“邢叔叔”挥手告别。 邢云弼嘱咐我路上小心,不知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我笑起来:“怎么?还要送我临别赠言吗?” 他神色严肃,看来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提醒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看得出来这种事对他这种人情练达的人都不太好处理,所以语气尴尬:“是关于纪予舟的。” 还好我反应得快,笑容没有僵在脸上。 “那件事啊,我已经知道了。” 不过一个叶修羽要回来,简直全世界都在为他接驾。 “好了,我有分寸的。”我朝他摆摆手,发动了车子。 其实我没有什么分寸。 我只是不想让我朋友见证我的狼狈而已。 第十三章 危险 到家时天都黑透了。 那群人终于都滚了,家里一片安静,瑞瑞在路上跟我聊着天就睡着了。还好车里有毯子,我用毯子裹着他抱起来,准备先送他去睡觉。 穿过客厅时我就发现了。 家里不是安静,而是太安静了。 佣人都销声匿迹的话,只有一种情况。 予舟一定在发脾气。 一定是那帮人里谁惹到他,以前还好,抓过来打一顿就是,现在这些草包一个个说出去都是继承人,有些班都上了两年了,打伤了也不好,最多骂两句,他们脸皮厚,过两天又好了。予舟的生意跟他们各家也有合作,有些人能力不足,常常出错。 其实算我想太多也好,我一直觉得予舟被他自己身份局限住,如果他放下成见,仔细想想,压根不用跟这帮草包混在一起,论眼界论能力,真正够得上当他朋友的,也只有一个邢云弼而已。 可惜予舟不会这样想。 他有他的立场。 所谓的世交家族不就是干这个用么?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哪家这一代人不争气,看在世交面子上,总会有人帮衬,说不定下一代人就好了,相当于上了一重保险。 我安顿好瑞瑞,在家里找了一圈,没发现予舟,估计在楼上书房。他生气时常这样,书房的门又重,颜色又深,门一关,很吓人。餐厅摆着晚饭,已经冷掉了,看来佣人也吓得不轻。 我往楼上走,在楼梯上撞见了卫平。 我们俩向来是在尴尬中悄然合作,他见我上楼,知道我是去找予舟,擦身而过瞬间,轻声说了句:“纪总心情不太好。” 这像极进入封锁区之前广播里的警告——前方危险,请勿闯入。 予舟生气的时候其实很像困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19 兽,漂亮的大型猫科动物,把自己关在囚笼里,烦躁地转圈,我以前担心他气过头,常常以身饲虎。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差了,知道惜命,从谏如流,又默默准备往楼下走。 就在这时候,书房的门开了。 予舟出现在门口,穿的是正装衬衫和西裤,正在自己紧领带,看见卫平,直接把手上外套扔了过去,冷冷说了声:“跟上。” 卫平也是习惯了,接过外套话也不说一句,默默跟了上去。 看来是真生气了。 我有点想笑,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故意问道:“回公司吗?” 予舟停了下来。 他长得高,肩也宽,楼梯是从开放式客厅升上来的,他背后是大水晶灯,逆着光,神色也冷,越发显得眼睛如深潭般,气势还是很吓人的。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他看得不自觉想后退三步。 “你还想知道我的工作内容吗?”他问我。 我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 但是好奇心驱使我问下去。 “你最近在干什么?” 予舟的唇角勾了起来。 他的性格看起来冷,其实骨子里非常恶劣,在学校时,也闯下许多弥天大祸,每次做了什么得意的坏事,就笑得非常开心,我也有许多年没见过他这样笑了。 他说:“等邢云弼破产时,你就知道了。” 我知道予舟不是玩笑而已。 我记得他这个笑容。 当年叶修羽不满学校缩减我们的假期,冒充学校叫了一支施工队,在假期里把学校的露天体育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滑雪场,等到一开学,整个学校都沸腾了,学生都跑回家里带了装备来玩,还惊动了校董会。整个学校几乎没多少人在上课,全在滑雪场里疯玩。予舟懒洋洋地站在看台上,看着下面的人玩,脸上也是这样的笑容。 那时候我就猜到了。 叶修羽家虽然也宠他,但是是正常范围内的零花钱,只有予舟,他祖父对他完全是对成年人的态度,所有的学生里,只有他能请得起那么大的一支施工队,还瞒天过海一直到滑雪场建成。 考虑到他每年假期都去国外滑雪的习惯,说不定连建滑雪场的主意都是他的。 他就是这样的脾气,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一点委屈,所以领地意识非常强大,像懒洋洋的猫科动物,看起来安静而冷漠,其实残忍起来比谁都可怕。 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我其实并不适合他,我对他的迁就往往来自于退让,我们的许多观念都天差地别。我因为他的肆意妄为而头疼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觉得我太束手束脚。 毕竟,他上一次这样笑,还是叶修羽在的时候。 邢云弼的电话没人接。 其实打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邢云弼不是商场新手,予舟有什么动作,他应该都知道,轮不到我来提醒。 我不过是尽个朋友的义务而已。 一山不容二虎,予舟从一开始对邢云弼敌意就太强,我还不至于自恋到觉得我能影响他的商业决策。 等电话接通时太无聊,我在二楼走廊上来回踱步,看见予舟办公室里透出灯光来,顺手进去关灯。 予舟其实还挺喜欢科技产品的,有段时间在家里装了个什么智能家居,能控制家里室温灯光之类的,是个女性的声音,不管在家里哪个角落,叫一声就有回应。我用不好,又嫌对着空气说话太傻,不肯用,予舟倒用得挺顺手,有几次在卧室好好的,房间里忽然冒出个女性声音跟他交谈起来,我险些被吓出心理障碍。瑞瑞胆更小,有次直接被吓得发起烧来,在我强烈抗议后,予舟总算把这东西收了起来,只在自己书房和车库几个地方还留着。 所以一进他书房,我压根找不到灯的开关在哪,一边等电话接通一边在墙上乱摸,不知道摸到哪里,书房整面墙的大屏幕都亮了起来。 真是头疼。 我正在努力回忆那个什么智能家居的名字,屏幕上已经开始自动播放起影像来。 第一个画面出现的时候,我就僵住了。 是叶修羽。 这应该是近期拍下的视频,因为他比我记忆中的样子成熟许多,原本漂亮的轮廓也有了棱角,仍然是猫一样的眼睛,眼尾上挑,墨黑头发,但是他气质变了许多,对着镜头笑着,似乎有点疲惫,不再是当年那骄傲又耀眼的样子。 屏幕上阳光灿烂,他背后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看来仍然是在国外,应该是欧洲,他似乎在一个当地的集市上,仍然是游客的样子,对着镜头说着什么。 “喂?”手机里传来邢云弼的声音:“林湛吗?” “是我。”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像一个陌生人在说话:“我到家了,跟你说一下。” “好。”邢云弼的声音带着笑意:“瑞瑞睡了吗?” 我的灵魂渐渐回到躯体,像被压得麻木的腿渐渐缓了过来。 蚂蚁在咬我。 屏幕上的叶修羽仍然在笑,我看见他身后摊位上有盆栽的芍药。 我知道了,这不是集市,是花展。 这是今年5月之后的视频。 “瑞瑞睡了。”我平静地告诉邢云弼。 “哦,那我下次再和他聊天吧。”邢云弼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呢?也准备睡了吗?” “嗯。” “那不打扰你了,晚安。” “等等。” 邢云弼没有挂断电话。 “怎么了?”他有点惊讶,但仍然很快觉察到不对劲:“林湛,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的声音温和,如此敏锐。 他是很好的倾听者。 但是我该怎么说呢? 我爱的人,我甘心为他低到尘埃里的人,我的纪予舟,他永远不会爱我。 他在这间书房里放着另外一个人的视频。也许他在深夜一遍遍地看着视频中的人,也许他只有在看着那个人的时候才会笑起来。 这些话,你要我怎么说呢? 我只能说:“没事。” 我只能说:“我听说最近你们公司和宏创有些冲突,想让你小心一点。” 我不是没有自尊的人,我也曾像叶修羽一样骄傲,我连夸奖一句邢云弼的公司都做不到。我从小就明白,不要示弱,不要轻易把你的弱点暴露给别人。 自始至终,能让我卑微到骨子里的,也只有一个纪予舟而已。 我挂掉跟邢云弼的电话,打给沐蓁。 “师兄,你怎么这么晚……” “你在虹桥的那间画室还在吗?” “在的,师兄你要用吗?” “钥匙还放在老地方吗?” “是的。” “你找个地方呆着,这画室这两天我要用。” “好的。”她满口答应,忽然反应过来: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20 “师兄你要画画吗?天哪,你多久没画了,我爸要是知道非得放鞭炮不可……” 我坐在地上,挂断了电话。 第十四章 丹青 我在画室呆了一天一夜。 除了第二天早上打了个电话给瑞瑞保姆之外,这一天一夜里,我几乎没做过别的事,都在画画。 我跟沐老头学的是工笔,用画绢,三矾九染,费时费工,沐老头的师父是民国大家,能画花鸟,人物上也有成就,沐老头两样都学了下来,还想传给我,我学了一半,跑去开瓷器店,险些被逐出师门。 我设色是沐老头手把手教的,所以跟他一样染得慢,我以前心烦的时候就常躲在画室里染叶子,一层层花青染上去,染到天色都变成鱼肚白。 以前沐老头坐在他的画室,和我聊画画的意义,他说人类的所有艺术都是在与时间对抗,宇宙浩瀚,时间无垠,人类不过匆匆百年,转眼就化为尘土,再耀眼的光华在时间的长河里也不过一瞬间,总要留下点什么,证明自己来过这世界。 他说我们今天做的事,和原始人在阿尔塔米拉的洞穴里做的事并无不同,如果你我有幸,千百年之后,仍然有片纸留存于世,也有两三观众,站在画前,能体会到我们当年落笔时眼前所见,心中所想,就如同我们又在千百年之后,又在他们身上,重新活了过来。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在做瓷器,我知道他是在劝我回头。 但我那时候不太想思考这么宏大的命题,我只想好好赚钱,住到学校外面去,开个店,离纪予舟近一点,再近一点,最好每天醒来的时候能看着他。 大概因为身世的缘故,我对于人群没有太多归属感,千百年后有没有陌生人看我的画我也并不在乎。我只要来去自由,我爱的人都在身边,触手可及,就觉得这是人生好光景。 只是这世界从来不让人如愿。 画到凌晨,饿得头晕,在沐蓁的抽屉里找到一包陈年饼干,吃了半块,仰躺在沙发上发呆。 这感觉像回到十四岁,一无所有,也什么都不用背负。 天一亮,就有人敲门,我慢腾腾爬去开门。 卫平西装革履站在门口,神色有点疲惫,看样子是找了不少地方,从沐蓁那里问到这里来。 他身后停着予舟的车。 昨晚下过雨,这画室外面长满茂盛夹竹桃,枝叶上沉甸甸的都是雨水,累累地垂在夹道两侧,地上的水泥板也湿透了,我穿着画画专用的衣服,薄薄的旧t恤,冷得我整个人都缩起来。 这辆车是予舟上班的房车,纯黑色,车身长,车漆像钢琴烤漆,光滑如镜,车窗严丝合缝,十分冷漠地等在院子外面。 我慢慢走过去,不小心撞到院门口的夹竹桃,头顶的枝叶全部摇晃起来,如同下了一场暴雨。 我来不及躲闪,整个人淋成落汤鸡。 车门打开了。 予舟迈下车来,揪住我手臂,把我拎上车去。 “看看你这鬼样子。”他语气冷冷地把我推在座位上,脱下外套,劈头盖脸地扔下来。 我饿得很,他外套又重,被砸懵了,整个人躺在座位上不想动。 卫平也上了车,递了毛巾过来,予舟把我拎起来,胡乱地擦我的脸和头发,我鼻子都快被他擦掉,脑子被揉成浆糊。 我皮肤薄,随便一擦就像要破皮,耳朵被揉得发起烧来,予舟没照顾过人,黑着脸十分不熟练地替我擦头发,看我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话,更加凶声凶气:“看什么?” “饿。” 他皱起眉头,仍然是很凶的样子,叫卫平:“有吃的没有。” 卫平从冰箱里拿出饮料之类,被他扔到一边:“下去买,不要冰的。” 车停在路边,我披着予舟的外套,盯着司机的座椅靠背发呆。 予舟冷着脸,这次他应该找了我挺久,所以更加生气,车里没开灯,他鼻梁挺直,眼睛沉在黑暗里,一言不发,显然在生闷气。 卫平买上来粥跟面点,明明可以直接交给我,予舟越是不会做事,越要做,抢过去,又塞到我手里。 “看什么看,还不吃。”他生气的时候眼睛像狼,耀眼得吓人,冷冷地威胁我:“等会再教训你!” 我在他的威胁中喝完半碗粥,知道再吃下去会胃疼,不喝了。予舟大概以为是因为不好吃,顺手尝了一口,骂卫平:“买的什么东西,这么难吃。” 卫平已经习惯他暴君般性格,点头说:“下次不会了。” 车里又安静下来。 这地方很偏,离家里有点远,我吃完东西,困得很,在座位上找了个合适的姿势,蜷起来睡觉,予舟还有脾气没发完,对我睡觉很不爽,又不想叫醒我,开始找其他人的麻烦,骂司机:“空调打这么低,过冬吗?” 司机也怕他,默默调高温度,卫平把窗帘都拉上,我用予舟外套盖住脸,闻见他衣服上海洋调的冷香味。 车走得很平稳,间或停下来等绿灯,我的耳朵贴在光滑的真皮座椅上,仍然在一阵阵地发烫。 从外套的间隙,可以看见坐在我身边的予舟的衬衫腰部,领带的尾端是深蓝色,他的腰在衬衫中仍然窄而笔直,看过的文件垂下来,他似乎也累了,看得很慢。 我知道他找了我很久。我知道他在这过程中设想过无数可能,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 但我仍然很冷。 我想起我为什么要去画画了。 因为只要离开那张画绢,我眼前浮现的,都是叶修羽的脸。 予舟书房的那个视频,始终像一枚锋利的冰核,横亘在我的胸口,我无法咽下去,却也没有胆量问出来,我只能留它在那里,日夜不停地散发出冰冷寒气,我就在这样的寒冷中苟且偷安。 予舟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他什么也不知道。 车又停了下来,我知道快到家了,瑞瑞一定在家等我。 “予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叫他。 “嗯?”他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我,他的眼睛漂亮得像星辰,以前我常觉得,只要被这双眼睛注视着,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衬衫。 他刚侧过身来,我就欠身起来,伸手抱住了他。 薄薄的衬衫下,予舟的身体修长而结实,无论什么时候,他身上总是温暖的,我的胸口可以触碰到他的心跳,他的胸腔里像藏着一轮跳动的太阳。 我贪恋着这点温暖,像可怜的乞丐。 予舟怔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来,也抱住了我。 “怎么了?”他轻声问我:“有谁欺负你吗?” 这对话像是十七岁。 我把头埋在他肩膀上,温热的眼泪一直涌出来,我喉头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21 求求你。 不要伤害我,予舟,求求你。 因为我是这样毫无防备地信任你,因为我正把自己的心脏交到你手里,你可以轻而易举地碾碎它,就像开一个玩笑那样轻松,只要你愿意。 不要伤害我。 我不再是十七岁了,予舟。 我的伤口不再那么容易愈合了,我的自尊开始长出锋利的爪牙,它日夜不停地撕咬我,我常觉得这样孤独,却无人可以言说。 不要逼着我逃离你。 予舟。 求求你。 第十五章 柔软 到家时是早上七点,花园里露水重,仍然很冷,瑞瑞还在睡觉,我一身的颜料味,先去冲了个澡,差点在浴室就睡着过去。 从浴室出来,予舟虎视眈眈站在门外,大概我刚刚在车上的样子吓到他,他没有继续找我算账,但以我一贯经验,这件事也没这么容易过去。 我走到他面前,他也低头看着我。 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常让人觉得无法接近,因为神色太冷,眼神又太有压迫力。我抬起手来,摸了摸他鬓角。 漆黑发丝光滑而冷硬,真是个坏脾气的人。 其实我猜他也一夜没睡,沐蓁的画室很偏,沐蓁行踪飘忽,他没那么容易找到我。 “要睡觉吗?”我问他。 “还有工作。” “我知道。”我轻声说:“就睡几个小时,好吗?” 他抿着唇,眼睛安静看着我,过了几秒,才回答说:“好。” 卧室里黑暗而安静,予舟连睡衣也没换,纪家是典型的传孙不传子,予舟毕业时,纪家老爷子就已经快七十岁,时间太赶,要学的东西太多,他有一段时间一天只睡四个小时,持续了快一年。 我在床上翻个身,听见予舟的呼吸声。 他已经睡着了。 黑暗中,他的五官像沉默的雕像,我伸出手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手指下的眉心仍然锁着,二十四岁之后,予舟常常这样,睡着睡着,就皱起眉头来。我记忆中那个肆意妄为的少年,就这样越来越不爱笑了。 所有人都敬他,畏他,所有人都当他是刀枪不入的大魔王,决定交由他做,成败也由他来背,没人记得他年轻时笑起来的模样。 要是我有一天撑不下去了,怎么办呢? 我的予舟,我倔强而沉默的纪予舟。 谁会知道他坚硬鳞片下也藏着柔软血肉,谁会在一次次被冷漠刺伤后,还像第一次遇见一样对他笑呢? 谁会来催他睡觉呢? 一觉睡醒,仿佛重新活过来,瑞瑞坐在床边地毯上,借着一盏落地灯的光在玩拼图。 “瑞瑞,把灯打开,太暗伤眼睛的。”我叫他。 瑞瑞惊喜地抬起头来,爬到我床头来,肉肉的小手趴在床边,黑葡萄眼睛转溜溜地看着我。 “爸爸,你醒啦?” 我笑起来,伸手揉揉他头发。 “什么时候啦?” 瑞瑞蹬着小短腿,想要跑去客厅看表,跑到一半,又跑回来,抬起手腕,看着自己手腕上圆乎乎的手表。 “下午五点啦。” 我牵住他的手。 “这手表谁给你的呀?” “卫平叔叔。” “瑞瑞,去给爸爸把窗帘拉开好不好?” 瑞瑞个子不高,落地窗帘厚且重,他用了吃奶的劲才拉开一小半,夕阳的光倾泻进来,天色仍然很亮,天上都是红色的火烧云。 我伸了个懒腰,觉得整个人像重新活了过来。 瑞瑞这两天都跟着保姆,也很乖,没有吵着找我,而且家庭教师也过来表扬他,我决定好好奖励他,让他说晚上想吃什么,我自己来做。 其实家里厨师做的菜远比我好,还是予舟从纪家老宅里带出来的,做的菜无论卖相也好,营养也好,都是无可挑剔的,南北菜系都能做,还能做可爱的面点哄瑞瑞玩。 但瑞瑞是小孩子脾气,总觉得我做的比较好吃,我做饭的时候他常跑过来看,我担心他在厨房乱跑,弄了张餐椅过来,把瑞瑞放在上面,给他一个固定的观赏位置。 说到小孩子脾气,其实有个人也是其中翘楚。 我一边等汤煲好,一边打予舟电话。 被卫平接起来,我有点惊讶。 “林先生,”他向来对我有礼有节:“纪总正在和人谈事。” “好的,你帮我问下他晚上要不要回来吃饭。” 卫平迟疑了一下。 “纪总晚上有个应酬,比较重要……”他正说话,那边忽然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听这声响应该是予舟。 “谁的电话?”予舟不耐烦的声音响了起来,电话被抢了过去,不知道卫平说了什么,他的语气稍微耐烦了一点:“林湛吗?” “是我。”我用勺子搅着汤:“我在给瑞瑞做饭,做多了一点,所以问你要不要回来吃。” 予舟没说话。 “只是做多了一点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不爽。 “做多了两个菜。” “哪两个?” “一个红酒烩牛肉,一个海鲜浓汤。”我笑着问他:“纪总要帮忙吃一吃吗?” 这算是我做的菜里面予舟最喜欢的两个。 电话那边又安静了几秒。 “我七点钟回去。”他说。 七点钟予舟没能到家。 对于他这么有时间观念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十分罕见的事。 卫平倒是打了电话回来,说予舟临时有个应酬,深夜才能回来。 大概这场景实在像极我独守空房,连卫平这么循规蹈矩的人都在电话最后添了一句:“林先生,最近公司有点事,纪总会有点忙。” 我只能也按最常见的对话来回答: “我知道,我会理解的。” 真没意思。 我挂掉电话,跟瑞瑞吃完了饭,带着瑞瑞玩了一会儿,哄着他睡了觉,佣人已经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我转了一圈,没事做,披了个外套,躲到花园里去吸烟。 沐蓁大概知道我已经被予舟找到了,一整天不敢联系我,到晚上忽然打了个电话来,语气很是谄媚:“师兄啊,我看到你画的茶花了,真是好啊,线稿给我描一下呗……” 沐老头留下的好风气,师弟师妹都不是省油的灯,张嘴就问人要线稿的。 我懒洋洋在台阶上按灭了烟头。 “急什么,不是还没画完吗?” 予舟到时我还没完工,正在调浓檀香色点花蕊,沐老头向来是逼着我们自己调颜色,我算是天生色感好,省了多少事。像沐蓁这种半色盲,就只能靠买来的颜料活着。 要是沐蓁嘴紧一点,在予舟面前不要腿软,晚点报出我位置,我早画好了。 沐蓁见我不给线稿,顿时嚷了起来:“哎,师兄,你这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22 幅画真的好看,我拿过去给我爸看看,他前两天还在说你现在可惜了呢……” “底稿收在你书架上那套芥子园里。” 沐蓁笑得黄莺儿一般。 “谢谢师兄!”她嘴甜的很:“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于斯年那混蛋天天笑我画得丑,等我描了你这幅画,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风骨气神。” 于斯年是她男朋友,师父也厉害,跟沐老头有点不对付,瑜亮情结许多年了,沐老头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宝贝女儿跟死对头的亲传弟子搞到一起了。 我对沐蓁的水平不敢恭维。 “别,姑奶奶,你描可以,千万别出去说是临摹的我的,我丢不起这个人。” 沐蓁气得嚷了一顿,挂了我的电话。 我被她这一顿折腾气笑了,站在树下又吸了两支烟,手机又响了起来。 我以为沐蓁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接起来时声音里还带着笑意,问了句:“又怎么了?” 那边怔了一下,也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倒是比我印象中还要温柔。 “是我,邢云弼。” 第十六章 故事 家里花园是西方风格,种满英式花境植物,唯一符合我审美的只有这书房后的角落,有一棵很大的栀子花树,重瓣,满树繁花累累,藏在枝叶间像皎洁月光,香是太香了,平常花开的时候我也不来,但是今天下了雨,冲淡不少香味,我站在树下懒洋洋吸烟,什么都不用想。 也只有邢云弼的电话,不至于打扰这时刻。 “早。”我很没章法地跟他打招呼:“吃了晚饭没有?” “没有。”他声音有点闷。 我听了出来。 “感冒了?” “有一点。” “一定是瑞瑞传染的。”我笑起来:“我上次带他去你那玩的时候,他感冒还没好完呢。” 邢云弼也笑了起来。 “其实是回国后都没有健身,最近工作忙,公司闹流感,就病倒了。” 真是惨,生着病还要应付予舟的攻击,简直是人间炼狱。 “看过医生了吗?” “看过了,让我多喝热水,注意休息,等烧退了就好了。” 他病到话尾都发虚,医生却药也不给开,未免太残忍。不过也难说,他刚回国,也许是他自己不想用抗生素也不一定。 “那也得按时吃饭,”我拿出教育瑞瑞的语气:“有什么想吃的吗?” “想喝汤。” “你们公司附近有家餐厅不错,竹荪鸡汤好喝,我让他们给你送过去?” 邢云弼笑了起来。 毕竟是能跟予舟相提并论的人,病成这样,仍然有礼有节。 “不用了,我现在还在外面呢,谢了。” 吸完烟已经是九点,洗了个澡,予舟还没回来,沐蓁描图小有进展,急不可耐地发了张局部图来给我看,看来沐老头一个月让她画五张还是有点用的。 等到九点半,卫平的电话来了。 其实我对人的情绪感知非常敏锐,没办法,从小就有这环境,几乎成为本能,卫平的声音一出来,我就听出他的心虚。 也许还带一点愧疚。 他说:“林先生,这边的事应该要到凌晨才处理完,所以纪总晚上可能不会回来了。” 其实他第一次打电话过来推迟时我就隐约听出来。 毕竟予舟以前是凌晨四点都能赶回来睡三个小时再去上班的。以他的脾气,能有什么应酬让他晚上不回来呢? 我顺手摸了支烟出来。 “予舟呢?” “纪总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卫平声音仍然四平八稳。 “你之前说,是临时有个应酬,对吗?”我意外于自己声音的冷静。 电话两边都心知肚明,也知道对方心知肚明,还在这打太极,恐怕卫平心里都觉得我可怜。 但他就是这样的老好人。 “纪总本来都准备回家了,有个世交家的长辈,让他过去吃个饭。”卫平的声音就算撒谎都无比可信:“是看着纪总长大的,又很久没见了,所以纪总过来见了一面,就被留下来了。” 我笑了起来。 下过雨,夜风很凉,吹得我衬衫里空荡荡的,捏着烟的手都在发抖。 “是叶家,对吗?” 卫平没有说话。 我不想再为难他,挂掉了电话。 我小时候在孤儿院的阁楼上捡到一本童话书,当做宝贝一样藏在床底下,上面总共十二个故事,我全看得滚瓜烂熟。还拿来讲故事给其他小孩听,每天等嬷嬷们一睡,他们就偷偷爬起来听我讲故事,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小孩,仰着脸看着我,为了听一个结局,困得打盹,用手撑着头不让自己睡过去。 现在想想,其实所有的结局,在故事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公主总是公主,王子总是王子,不管是从小被巫婆偷走,被欺骗,甚至被杀死,被冒充,十年二十年,总有真相大白那一天,各归各位,皆大欢喜。 而那些故事里的反派,不管吃过多少苦头,喝下易容药也好,切掉脚趾也好,再努力扮演一个王子,时机一到,总是原形毕露。 识相的,早点落荒而逃,还能保住一条性命,不过落人耻笑。不识相的,赖着不走,最后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五岁那年就听过的道理,我却活到二十五岁还不懂。 白天睡过,晚上就睡不着,整理了一下东西,翻出许多旧物件,不想再翻下去,开车出门兜风。路过外滩,想起别的事,给邢云弼挂了个电话。 “早。”他学我打招呼:“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在外面兜风,你吃晚饭没?” “还没有。” “地址发过来,我去看看你。” 邢云弼养病的地方也好,s城最顶尖的会所之一,对外叫俱乐部,予舟不少朋友是其中会员,私密性挺好,在大厦顶楼,专用电梯,没有卡连电梯也上不去,我一说要来,邢云弼直接让人下来接。 对方是个经理样的人物,名牌上姓金,神色很严肃,在电梯里一言不发,到了会所里,总算露出点笑容来;“这边走。” 早听说过这间会所有两间套房很特别,一间卧室带游泳池,一间是温泉,邢云弼住的是温泉那间,推开门,里面灯光很暖,一个温泉池直接从客厅延伸到卧室,邢云弼穿睡袍,病恹恹坐在沙发里,对着我笑。 他不戴眼镜的时候向来比较容易亲近,又生病,笑得眼弯弯,问我:“你怎么大晚上还在外面跑?” 我把手上提着的东西递给他。 “我不在外面跑,谁给你送汤?” 邢云弼病得动作都迟缓起来,慢腾腾打开保温盒,那姓金的经理机灵,早递上湿手巾,我在沙发上找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23 了个位置坐下,看他喝汤。 “我在国外的时候,生病也常喝鸡汤,不过不是这味道。”他病得话都多起来:“我寄宿家庭的女主人,很会煮汤。” “有得喝就不错了,还挑?” 他眼弯弯:“不敢。” 又不是我的汤,顺路从餐厅提过来的,有什么不敢。 看完病人,我准备回家睡觉。 邢云弼尽地主之谊挽留我:“太晚了,要不在这睡吧,这里有三四间客房,你失眠的话,还可以在书房看看书。” “别,怕你传染我感冒。” 邢云弼笑起来。 “温泉不是可以治感冒吗?这样,我们划河而治,二分江山。” “还是不了,明天瑞瑞起床要找我的。”我穿上外套,十分潇洒地一挥手:“走了,下次来看你。” “好的。” 出去的时候金经理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十分谄媚地送我出去,我先还不解,走了两步,反应了过来。 深夜到来,又是应召上门,他显然把我当某一种人了。 我长成这样,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误会,早习惯了。 出去时走的另外一条路,是从整个会所内部中间穿过,显然之前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会员私密性,带我从外面走的,现在见过我和邢云弼相处模式,把我当目标会员了,自然要向我好好展示一下这会所内部。 这里面走廊七绕八绕很麻烦,金经理还在说什么“这套是拜占庭风格,特地请的欧洲设计师……”我听得不耐烦,刚要说话,前面峰回路转,走廊豁然开朗,看见一大片落地窗。 有人站在窗前打着电话。 “这一套也是我们会所顶级会员的,顶楼无边界泳池,在s城都是独一家……”金经理还在竭力推销。 然而他的声音却似乎变得非常远。 我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我眼睛里只有那个在打电话的人。穿着得体的深色西装,永远妥帖安静的管家模样。 那是卫平。 第十七章 痛苦 我没叫卫平。 我甚至在他打完电话转身过来闪身躲了一下,没让他发现我。 我不想为难他。 卫平打完电话,大概是想走回房间去,又在门口停了下来,想了想,默默地走开了。 金经理很会察言观色,我一躲,他也跟着躲到走廊角落,等卫平走过去了,他才轻声问我:“林先生?” “那间套房里的人是不是姓纪?”我问他。 他大概三十岁左右,经过的事不少,眼神还是镇定的,脑子里大概在飞速转动:“我们不能透露客户信息的,林先生。” “那间套房里的人是不是纪予舟?纪家继承人,宏创的董事长?”我冷冷逼问他。 他额头上冒出细汗来,神色可怜。 “林先生,请,请问你和纪总是什么关系……” 我和纪予舟是什么关系?两年前我们在夏威夷举办婚礼,交换的戒指我现在还戴在手上。 但是这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他不说,你一个人说,说得再多,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起来。  “我们没什么关系。”我告诉这经理:“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林先生?” “我在这想想问题。”我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哦,不是会员不能在这呆着,对吗?” 他点头。 我掏出钱包来,我和予舟经济向来分开,他给我的那张卡,我常年放在包里当摆设,这时候抽出来扔给这经理,他慌忙接过去。 “现在我可以在这呆着了吗?” “可以了可以了。”他连声道歉:“我现在就去给您办一个会员,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你走开就行了。” 走廊里一时安静下来,这会所内部装修用的墙衣,泥金色背景上有金沙暗纹,图案是羽状复叶的植物,凹凸不平的,我沿着墙壁缓缓坐下来,也许是中央空调打得太低,我忽然觉得有点胃疼。 套房的门很漂亮,厚重的木门,有累累的浮雕,金铜把手,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那年在学校,那个滑雪场的恶作剧到最后,放学之后,学生都渐渐散了,只剩下零星几个人还在滑,予舟站在看台上,忽然说:“我滑雪滑得很好的。” 那时候的我只会笑着说:“我知道的啊。” 应该让他滑给我看的。 以后大概没有机会看了。 姓金的经理,拿着我的卡去开了房间,又跑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凑近我:“林先生?” 这段时间,足够他搞清楚我身份,才会在语气里带上同情来。 其实不用看我也知道自己现在样子有多惨,太久没剪头发,一低头就盖住半张脸,出门时没换衣服,穿的衬衫,因为高瘦,穿衬衫总像穿别人的,现在又往地上一坐,简直是丧家之犬。 他小心翼翼把卡放在我面前。 我抬头看着他。 “有酒吗?” “有的。”他问我:“您想喝什么酒?” “你这有什么酒?” “市面上能买到的顶级酒我们这都有。”金经理不知道想到什么,顿了一下。 “怎么了?”我抬起眼睛看着他。 他神色犹豫:“纪先生在我们这存了一瓶royal salute……” “拿过来。” “好的。” 凌晨一点,坐在纪予舟的门口,喝着纪予舟的酒,等着纪予舟和别人幽会结束出来。 真是一条龙服务。 我第一次遇见纪予舟的时候,未必会想到有今天。 期间邢云弼发来个信息,问我有没有顺利到家,我没回。 纪予舟的酒不错,威士忌加冰,好喝得几乎让人流下眼泪来。 二十六岁的我,很没出息地坐在一间套房的门口,一边偷喝着纪予舟的酒,一边失声痛哭。 那姓金的经理简直是狗皮膏药,一直在旁边鬼鬼祟祟偷看我,等我哭完了,又小心翼翼凑过来:“林先生,需要手巾……” “滚开。” 他被我吓得落荒而逃。 我极少喝酒,因为怕喝醉,酒精会放大情绪,让人口无遮拦,我心理如此阴暗,这么多年攒下的情绪一夕爆发,只怕吓坏纪予舟。 在他之前,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人,所以我不知道如何跟他相处,即使早结婚之后,我也常常梦见自己仍然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小男孩,蜷缩在自己的角落里睡觉,不敢动弹一下,因为害怕吵醒任何人。 我总觉得,安静一点,再隐忍一点,总是不会错的。 但是即使我把自己蜷缩得像不存在,即使我常常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我的纪予舟,他还是无可挽回地从我身边溜走了。 我要怎么面对没有他的日子呢,我是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24 这样地喜欢他。光是想到他就在这扇门的另一侧,和另一个人拥抱,接吻,我就嫉妒得快要死了。 沐老头的小札,写到他梦见去世的师母,醒来后五内如沸。我那时候想,五内怎么会沸腾呢?然而此刻我胸口翻腾着炽热的气体,痛苦如同潮汐一样,将我淹没至顶。像有无形的手揪住我心脏,榨出每一滴血液,我的手按在胸口,却无法缓解这剧痛,哪怕一分一毫。 沐老头写下那小札时,师母已经去世十五年。 这痛苦不曾放过他,纠缠整整十五年。 我是这样没有出息地深爱着纪予舟,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我要如何撑过这十五年。 凌晨两点,我喝完一整瓶威士忌。 沐老头题在画上的诗:“何以解朝暮,唯有花与酒”。原来酒精真是好东西,再多的痛苦,在酒精的浸泡下,都变成遥远的伤口,酒让人的灵魂变得很轻,轻到快要飘上高空,看自己就像看别人的故事。 两点过十分,卫平接着电话,从走廊一端走回来。 “好,我马上叫司机……” 他怔在原地,因为看见我。 我朝他做一个安静的手势,继续把地上的杯子和酒瓶捡回来,放进托盘里。酒精让我的手发抖,连一个杯子也拿不稳。 我忘了,我是画画的人,我不能喝太多酒的。 原来不是沐老头蠢,是我忘了。 十五年的痛苦,还是不会放过我。 卫平半跪下来,帮我把杯子捡起来。 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很悲伤。 “林先生,我……” “嘘。”我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纪予舟要出来了吗?” 他点头。 我摸索着拿出一支烟来,我的手一直在发抖,点不好火,卫平接过去,替我点着了烟。有温热的液体滚落下来,掉在他手背上。 我吸着烟,仍然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在旁边等着好不好,我保证,很快就结束了。” 他说:“好。” 凌晨两点过十五分,门打开了。 予舟穿着深色西装,白衬衫,他穿正装总是好看,尽管没打领带,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他的头发有点湿漉漉的。 仍然是十六岁那样的眼睛,狼一样的眼睛,漂亮的深黑色,英俊面孔,仍然是那样漠然的表情,仿佛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没法让他笑,至少能让他在看见我的时候怔在原地。 我懒洋洋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 这姿势也像极十六岁,他很高,我很低,是我错了,低头看是很累的,他累久了,就不想再玩下去了。 “你好啊,纪予舟。”我笑着跟他打招呼:“吸烟吗?” 如果十六岁那年故事是这样开始的,结局会不会有不同呢? 予舟抿紧了唇。 他总是这样,明明做坏事的是他,不讲道理的也是他,却比谁都要凶,看见我,紧走两步过来,抓住我手腕,把我拖了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这样告诉我,墨黑瞳仁深邃如星辰,我以为他是不会说谎的人。 “那是什么样呢?”我笑着问他:“你和叶修羽开了房间聊天吗?” “谁告诉你是叶修羽的?” “不是叶修羽,那房间里是谁呢?”我朝门口走过去:“还是你要我自己去看?” 予舟伸手拦住了我,这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我看着他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从这双眼睛里看到惊慌的神色。 我作势还要再往前走,他伸手抓住了我手腕。 我竭力挣扎。 他手劲很大,抓着就难以挣脱,我几乎把自己关节都拗断,他大概担心我骨折,把我按在墙上,想要制服我,我抬起腿来踹他,不知道踹在哪里,他闷哼一声,抱住了我,把我困在他和墙之间。 我仍在剧烈挣扎,混乱中挣出一个手来,听见一声脆响,他的动作僵了一下。 予舟的侧脸上被我甩了一个耳光,漂亮的人连挨耳光都是好看的,仍然是雕塑般面孔,有几丝头发散落下来,垂在额前,许多年后我都记得这画面。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又一次告诉我。 真是个拙劣的撒谎者,同样的谎言,竟然用两遍。 我想要嘲笑他,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被酒精淹没的那些痛苦,如同潮汐一般席卷而来,我弯下腰,跪倒在地,搜肠抖肺地干呕起来。 第十八章 真话 大概邢云弼传染的感冒病毒确实太厉害,我回去之后,大病一场。 那天在会所,我醉得不轻,和予舟僵持几秒,就吐得天昏地暗,连自己怎么被带回来的都不知道。只记得是予舟帮我洗的澡,我脑中的记忆有一大片空白,唯一的一个清晰画面,是我躺在家里的浴缸里,哼着莫名其妙的歌,予舟弯下一条腿跪在浴缸来,跟我说着什么。 浴室的灯很暖,他的眼睛真好看啊。 但是我却这么伤心。 再醒来是一天之后。 仍然是高烧,十分难受,脑袋昏沉,脑子里一片浆糊,烧得最严重的时候,我眼睛里总是水汪汪的,看世界都仿佛隔着一层薄雾。 予舟给自己放了假在家,我不太理他,他却一直守着我,医生给我抽血的时候,他把我扶起来靠在他身上,医生出去的时候我说:“予舟,你知道我只是生病,并没有失忆,对吧?” 他说:“我知道。” 我说:“那就请你不要碰我。” 人心真是神奇,不过短短一夜之间,我对他的态度便天翻地覆。 然而我仍然深爱他,他在我心中仍然有那种毁灭性的重量,那天下午,我从漫长的高烧中苏醒,看见他坐在床边睡着了,文件从他手里滑下去,他安静地低着头,下颌骨有着清晰的弧度,光落在他脸上,俊美得如同神祗。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想要放弃他。 我安静地躺在床上,耐心地构思没有他的人生,从在哪座城市定居,到做什么职业,过什么生活。 然而那些画面都如同黑白默片,漫长得像一场苦役,光是想到未来的人生里没有他,我都觉得味如嚼蜡。 我知道我仍然深爱他。 我只是怕了。 年轻的时候,很轻易就匍匐下去了,自尊,未来,都是非常遥远的概念,我只要眼前,只要他愿意对着我笑,我就把一切拱手奉上。 直到站在那扇门外,我才知道我交出的是什么。 他可以肆意践踏我的信任,摧毁我的人生,他可以轻而易举捏碎我的心脏,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因为我爱他,所以他拥有这一切的权利。 是我自己亲手把刀柄交到他手里。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25 天终于放晴的那天下午,医生过来给我检查双肺音,因为我高烧已经退了,只是仍然有点咳嗽,医生担心我肺炎。 短短几天,我瘦了许多,肋骨都根根清晰,以前看书,说人伤心至极,一夜白头,我想哪有那么伤心呢,人类总有自我保护意识的。 然而轮到我自己,也是一样狼狈。 医生在听的时候,我漫无目标地抬起眼睛乱看,无意间看到站在一边的予舟,他正皱着眉头看着我那难民般的肋骨,两人目光碰到了一起。 我们都没有说话。 阳光从起居室窗口照进来,空中有浮尘乱飞,他的眼睛仍然冷静漂亮,只是带着一点哀伤。 我不知道他也会哀伤。 我不知道他仍然对我有如此致命的影响力,只是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点哀伤而已,我就觉得心口撕裂般剧痛,我几乎想要立刻朝他飞奔而去,我想说我们和解吧,纪予舟,不管那扇门后的人是不是叶修羽,不管我究竟是不是那个你深夜醒来想要拥抱的人,我只想放过你也放过自己。 但我的自尊在撕咬我,我的脊梁从未如此坚硬,我无法弯下腰去,也无法求饶。只能这样冷漠地坐着,与他对视着,不会说出一个柔软的字。 “为什么?” 医生低下头去的时候,我轻声问予舟。 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你要装成这副哀伤的样子?你的样子就好像我的冷漠真的能够刺伤你,就好像我真的是那个能牵动你情绪的人。 但我问不出来。 我知道答案。 我只能问他我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要跟我结婚?予舟。”我问他:“如果你想共度一生的人不是我,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是因为我足够愚蠢,还是因为我足够顺从?还是因为我们在床上特别地契合,而这副皮囊,本身也不输给叶修羽? 他没有回答我。 “这个问题,你以后会知道答案。”他告诉我:“晚上我要出去一趟,卫平会在家里,有什么事,你可以叫他。” 我回到卧室的时候,他正在换衣服出门,他仍然是不会打领带,背对着我系着袖扣。肩膀宽阔,一言不发。 “如果我说我要离婚呢?”  他的动作僵了一下。 但是他没有回头。 “你离不了婚的。”他告诉我:“我们的婚姻没有法律效力,所以没法通过起诉离婚。我知道你朋友和老师的位置,也会安排保镖跟着你,从今天开始,你无法离开这座城市。” 卫平作为唯一见证过那晚上的事的人,从那晚之后,我们再没交谈过。 我病没好完,不能哄瑞瑞睡觉,只能站在门口看着,卫平给瑞瑞讲睡前故事,瑞瑞大概是因为我不给他讲故事的关系,在生闷气,卫平连着换了几个故事,他都说“我不要听这个。”问他要听什么,他又不肯说,气鼓鼓的,好气又好笑。 好不容易把瑞瑞哄睡着,卫平关了灯出来。 “晚上我会来看一次,你安心睡觉就好。”卫平习惯性跟我交代予舟行踪:“纪总今晚也许不会回来。” 我没有接话。 卫平朝客厅走去。 “差距那么大吗?” 他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我。 “我和叶修羽,差距那么大吗?”我问他。 卫平也许在所有问题上都会客观回答,唯独这个问题,他客观不了。 但我要的就是不客观的答案。 卫平并未如我意料中那样回答。 “林先生和修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卫平垂着眼睛回答我:“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答案并不重要。” 大概这是最人道主义的答案吧。 我哑然失笑,朝卧室走去。 “那天在房间里的,并不是修羽。”卫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 “那是谁呢?”我问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在为难他:“抱歉,忘了你不能说。” “不仅我不能说,纪总也不能说。”卫平的神色平静:“事关承诺。” “如果是为了你是因为予舟才这样说……” “迄今为止,我从来没有对林先生说过谎。”卫平的眼睛安静地看着我:“纪总也没有。” 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是非常浅的灰色,也许是因为镜片太厚,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他。 “如果林先生最大的担忧是修羽的话,我可以跟林先生保证,修羽不会回来了。”他顿了一顿,告诉我:“我曾经在国外陪过他一年,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回国了。” 予舟回来时是凌晨三点。 他以为我睡着了,静悄悄进来,没有开灯,甚至差点被一张椅子绊倒。 他似乎很疲惫,但没有直接去洗澡,而是悄悄走到床边,半跪下来来,想看看我睡得怎么样。 卧室太暗,他轻轻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真是从来没照顾过病人的人,连体温也确定不了,又在自己的额头上试了试。 我伸出手来,按住他的手,往下滑,捂住他的眼睛。 他的眼窝深邃,睫毛在我掌心轻划了一下,我的心脏似乎都揪了起来。 他人生罕有如此顺从的时刻,我的手捂着他眼睛,他看不见我脸上的表情,只能抿着唇等待着,在黑暗中,这一刻似乎如此神圣。 “给我一个理由,予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而悲伤:“给我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只要你说,我就信。 “我,”他顿了一顿,然后伸出手来。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庞,然后找到了我的眼睛。 他也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有点想笑,又觉得有点悲伤。 我们都是这样骄傲而胆怯的人,就连深夜躲在黑暗中,也无法说出一点柔软的话,只有遮住对方的眼睛,才敢露出真正的表情来。 一片漆黑中,我听见予舟的声音,我熟悉至极的声音,说着我无比陌生的话。 他的声音似乎有点生涩,又因为不习惯,而带着一丝戒备。 “我从十七岁那年,就开始喜欢你了,林湛。” “这个理由可以吗?” 第十九章 骄傲 当年学画的时候,沐老头给我们几个学生讲佛经,说人生最难得是放下,其中重点抓着我讲,说我年少偏执,最容易陷入执念。 我那时候不信,因为我觉得自己压根不在乎任何东西,因为童年经历,我的物欲很低,赚钱也只是为了财务自由,我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对名气更是没什么感觉。怎么看都是沐老头这种又喜欢收集精巧玩意儿又讲究吃的老头儿比较六根不净。 唯一能成为我执念的,只有一个纪予舟。 但是我那时候想得很清楚。我喜欢纪予舟,我看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26 见他就开心,我愿意呆在他身边,我就追着他跑。他愿意让我留下来,我就留,要是他喜欢的是别人,他不愿意看见我,我就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况且以纪予舟的身份和脾气,要是他不愿意我留在他身边,我赖都赖不住。 我没想过还有中间状态。 予舟给我的那个理由,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几乎不真实,我也很想相信,但是如果一定要说我这二十六年的人生学到什么道理的话,只有一条——天上掉馅饼的事,从来轮不到我。 我知道予舟也许没有说谎,他是非常骄傲的人,冷漠而坦荡,根本不屑于去骗任何人,就连商场上过招,往往也是以硬实力碾压,最多用上一点金融手段。 最好的结局,是他说的是真的。据说叶修羽小时候体弱多病,一次大病之后,叶家老太太亲自还愿,替他修了一座庙。要是予舟说的是真的,那我大概也得去修座庙了。 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他骗我。 也好,至少他为了留下我,不惜说谎。 还是这么好听的谎。 我向来守诺,他说了,我就信。这件事从此尘封,我永不再问。 病好之后,顿时就忙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邢云弼真的在帮我们宣传,还是时来运转,店里生意好了很多,卖出去几套昂贵的定制餐具。卖得贵,要求也高,客户都是腰肢纤细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我为此亲自跑了一趟景德镇。 瑞瑞好不容易等到我病好,没想到我马上又是出差三天,急得眼泪汪汪,我回来给他带了许多可爱的小玩意,他看也不看,瘪着嘴坐在墙角玩乐高。我只好把他抱起来,带他去花园看花,慢慢哄他。 孤儿院出来的小孩有很多特质,其中一项是没有安全感,婴儿小时候其实很需要跟母亲的肢体接触,这段时间甚至决定了成年之后的心理状态和性格形成,我们不太有这条件,这也导致我对肢体接触的感觉比较奇怪,阈值很低,非常敏感,连拥抱都要做一番心理建设。 我不希望瑞瑞以后也这样。 予舟就没有这样的感同身受,我对瑞瑞的补偿性宠爱,在他看来用五个字就能概括:慈母多败儿。 好在最近他跟邢云弼斗得天翻地覆,没什么时间欺负瑞瑞。他幼稚起来是真幼稚,有次还被我抓到他带瑞瑞看战争电影,我说他,他还振振有词:“我这是给林瑞培养男子气概。” 说起来,瑞瑞的名字还是他起的,我当初把瑞瑞从孤儿院领出来的时候,为了起名字天天翻字典,到晚上还在翻,予舟等了半天,实在不耐烦了,抢过字典扔到一边:“就叫林瑞吧!” 其实我那时候有想过瑞瑞姓什么这个问题,我的名字是自己起的,瑞瑞跟着我姓林没什么意义,但是予舟默认他姓林,我也理解,毕竟事关继承人问题。 予舟今年虚岁二十七,纪家三代单传,继承人问题还没解决,他家里给的压力应该不小,我和纪家没怎么接触,也不太清楚。 也许以后要找代孕,纪家几代家业,没那么轻易让给外人。 当然,前提是到那时候我们还没离婚。 予舟晚上九点回家。 自从那晚说完那句话之后,他这些天整个人都有点凶巴巴的,可能是心虚,也可能是不好意思。外面下雨,他进门就脱外套,扔给佣人,问我:“有东西吃吗?” 我有点惊讶:“你没在外面吃饭吗?” 他皱着眉头,不是很想说的样子,佣人摆了晚饭,我晚饭的时候光顾着哄瑞瑞,自己没认真吃,也坐下来陪他吃一点,他吃了两口,脸色很冷:“真难吃。” 我知道他是借题发挥,心里想笑,脸上还得忍着:“要不我给你做个菜?” “做什么?” “家里好像有金枪鱼,我给你煎一下?” 予舟一脸不为所动。 “做快点,我饿了。” 其实家里吃的东西挺多,老宅那边对他也是操碎了心,一周两三次,送过来许多昂贵的食材,都是厨师在做,我不太敢动,做坏了太浪费。 予舟吃鱼,我烫了几只牡丹虾,在旁边慢慢剥。 “怎么样?这个味道纪总还满意吗?”我故意逗他。 “还行。” 纪家一整条鱼送过来,厨房本来是准备明天做的,为了这个,又特地把厨师叫过来切鱼——我以前也切过一次,厨师心疼得要造反。 “感觉煎过头了,中间应该是红色的才对……” 我低着头剥虾,忽然一柄叉子叉着鱼肉递到嘴边来。 我怔了一下,看他一脸认真盯着我,只能张嘴吃了。 予舟挑起眉毛。 “怎么样?还不错吧。” 明明是我做的,他反而骄傲起来了,真是不讲道理。 “明天陪我去个地方吧,予舟。” “去哪?” “我想回方舟看看。” 方舟是收养我的那家孤儿院的名字,这家孤儿院最开始就是一个天主教神父建立的,里面在照顾小孩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嬷嬷,信奉天主,一辈子不结婚的。 我从那出来,却并不信教,我是无神论者。 我一年大概会回去两次,给他们带一些东西和钱过去。 不过我这次回去不是为这个。 这次回去,我有些问题要问问院长。 第二十章 训诫 其实早在很多年之前,还没遇见纪予舟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个问题了。 我并不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我是不太信苦衷这种东西的,做了就是做了,抛弃就是抛弃,找到他们又怎么样,难道一起抱头痛哭,前尘从此一笔勾销? 我从小被人说聪明,也确实是聪明,聪明得过了份,谁也骗不了我,就连我自己也骗不了自己。 所以我没法原谅任何人。 方舟还是老样子,十多年没有翻修过,和我印象中别无二致。我记得我小时候常常躲在教堂里看穹顶上那些干裂开口的壁画,大概那就是我对于绘画的启蒙。 院长嬷嬷是个干瘦的老太太,戴着眼镜,常年十分整洁,我小时候很怕她,因为她很严厉,责罚我们是用一块窄窄的木板打手心,一边打一边念圣经中的训诫,每次的罪名都有理可循。 纪予舟是第一次陪我回这里,用批判的眼光到处看看,我知道他挺看不上这里。纪家自己也做慈善,他们不叫孤儿院,叫儿童院,宽敞明亮,有专门的玩具房,一个个穿着崭新小洋装,每年跟公司派来的代表合照留念。 司机在往下搬东西,都是食物跟书本,我小时候就缺这两样,暂时想不到别的。 又下起雨来,予舟打着伞站在旁边,瑞瑞难得不怕他,也牵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27 着他的手站着,予舟太高,瑞瑞牵着就有点吃力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松开手。 东西都搬好了,我跟院长打声招呼,带予舟在方舟里四处转转。 小时候觉得这里的房子高,又黑又空,现在看看,其实低矮破旧得很,许多小孩子小心翼翼地躲起来偷看我们,也有胆大的,在走廊里追着跑,有的连鞋子都不穿,估计被院长看到又要拿出木板来。 “我小时候就睡在这里。”我带他看我小时候睡过的宿舍,瑞瑞大概不记得以前在这里的事了,也从我怀里探出头看。 “爸爸,这里脏脏的。”瑞瑞知道不礼貌,凑在我耳边轻轻地告诉我。 我笑着亲了亲他。 瑞瑞的脸颊白嫩软糯,带着一点奶香味,这一点香味足以提醒我,我不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小孩子,我终于渡过漫长的少年时光,变成强大的成年人,并且可以保护像当年的我一样的瑞瑞。 “爸爸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啊。”我笑着告诉他:“所以爸爸小时候也脏脏的。” 予舟的兴趣点很奇怪。 “哦,有照片吗?” 其实我也有段时间,很狂热地想追寻予舟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我们刚结婚,我满心想要和他一起开启新生活,贪心不足,连他遇到我之前的时光都不放过。 “院长那应该有,我们等会去问问。” 因为吃了饭过来的,招待我们只是两杯水。这里都讲究苦修,什么东西都缺,自然没有点心招待,好在院长房间里很干净,这里的嬷嬷闲暇时间都做手工,连茶壶都要用毛线打个套子来套上,予舟第一次见到这种做派,盯着那个茶壶看了很久。 院长嬷嬷把看热闹的小孩赶开,过来陪我们坐下了。 予舟向来是懒得交际寒暄的,院长一坐下,他就站起来了。也是他这样的出身,别人没话说,换到邢云弼身上,就成了暴发户行径了。 这房间很大,其实是有点会客室的意思,墙上挂着历年院里小孩的合照,我不觉得予舟能在其中找得到我。但他拿出了工作的态度,皱着眉头一张张看过去,看得非常认真。 瑞瑞蜷在我怀里,玩着我的衣服扣子。 院长嬷嬷头发花白,穿着的衣服旧而整洁,手腕枯瘦,手指如同树枝一般。据说她年轻时候家境殷实,所以举动都像是旧时的富家小姐。 “你最近还好?”她问我。 其实从我当初去嘉远读书开始,她就开始用平等语气跟我对话,这么多年来一直这样,没有拒绝,也不会多热情。 “挺好的。”我摸摸瑞瑞的头。 她回头看了一下予舟。 这房间以前是个小教堂的格局,所以顶上有彩色玻璃,予舟站在挂满照片的墙边,光从房顶漏下来,他身姿漂亮得像雕塑。予舟常让我想起那些纪录片中的大型猎食动物,危险而优雅,是接近生物学逻辑的漂亮。 “就是他?”嬷嬷并没有多余表情。 我点了点头。 “就是他。” 普天下都觉得我是祸害他的妖孽,天之骄子纪予舟,s城这一代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叱咤风云的人物,竟然和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结了婚,真是可惜。 只有一个人知道,我也是为了他,才红尘颠倒。 嬷嬷的眼神往下落,看到了我无名指上的戒指。 她仿佛被烫了一下。 “他们虽明知神公义的判决,行这样事的人是当死的,然而他们不但自己去行,还与那些行这样事的人同欢,以他们为乐。” “罗马书第一章第三十二节。”我平静地回答。 孤儿院里能看的书太少,我小时候记忆又好,连圣经都背得滚瓜烂熟。 嬷嬷定定地看着我,她的眼睛中仿佛有火焰在烧,苍白脸颊上也泛起血色来。我不能理解人类对宗教的狂热,宁愿让一本书去代替自己来思考。 “人若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他们二人行了可憎的事,总要把他们治死,罪要归到他们身上。”嬷嬷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在那个地方,虫是不死的,火是不灭的,是烧着硫磺与火的火湖,要用火当盐腌各人的地方,是昼夜不得安宁的地方,满是痛苦的刑罚和充满绝望的地方……” 再让她说下去,估计要把旧约中所有关于地狱的形容全部拿来训诫我了。 我看了一眼予舟,他正认真在照片上找我。 还好他没听见,以他的脾气,要是让他知道院长嬷嬷在说什么,估计这家孤儿院都没了。 我喝了口茶。 “嬷嬷,你先别忙着训诫我,我有件事要问问。” 院长嬷嬷被我气得发抖,但是教义如此,她也不能扔出石头来打我。只能冷着声音问:“什么事?”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我是冬天被放在方舟门口的。” “是。”说到正事,她平静了一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慢慢翻:“是阳历十二月七日,那时候你大概出生半个月左右……” “这不重要,我不是来问生日的。”我问她:“当时我襁褓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嬷嬷陷入了沉思中。 不怪她想不起来,二十六年前的事,换我也记不清楚。 “我记得那个冬天院里来了几个孩子,有的有交代,有的没有……”她用手指按着额头:“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点失望。 以前有许多机会问,我一直没问,因为我不想面对那些所谓的苦衷,生下我的人,他们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他们。 现在我觉得自己可以面对这一切了。 是缺钱也好,是不得已也好,是私生子也好,总要弄明白。我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从哪来,也许只有这样,我才知道自己究竟要往哪去。 我并不奢望我背后是什么真心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的故事,我也不指望我是什么爱情的结晶,我不需要因为我的父母爱我,才觉得自己是应该被这世界好好对待的。 我只要需要一个起因,一个缘由,一条根,然后我才好在这基础上构建我的人生,我现在急需筑起属于我自己的堡垒,去和所有的外因对抗。 “怎么样,找到没有?” 予舟站在照片墙前,听见我问,手指在某张照片上一点。 还真的被他找到了。 这张照片是我七岁的时候,确实是衣衫褴褛,瘦,又矮,一张脸上就剩双眼睛,像个小女孩儿。 瑞瑞从没见过我的照片,连忙从我怀里凑过去看,眼睛都快贴到照片上。 “像瑞瑞。”他看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告诉我。 “错了,是瑞瑞像爸爸才对。”我纠正他说法,问予舟:“还找到别的吗?” 予舟不说话,我以为他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28 没找到,谁知道他伸出手来,在墙上一路点过去。 予舟的手修长漂亮,点在每张照片上,都发出轻轻的敲击声,每一张都是我当年的样子。 一共十三张,从婴儿到高中,是我遇见他之前的十五年的所有人生。 他站在最后一张旁边,神色平静看着我。 真好。 “纪总真是目光如炬,我的行踪,逃不过你的法眼。”我笑着逗他:“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然而还没等我们走出这房间,院长嬷嬷就匆匆走了过来。 她手上拿着一叠纸,眼镜都快滑下来。 “我找到了。”她欣喜地告诉我:“你当年的襁褓里,是留了一张纸条的。” 我没有犹豫,就伸手去接。 “但是那张纸条,已经被人拿走了。” 我的心又沉了下来。 “被谁拿走的?” “你高二那年,来了几个人,说是你们学校的,要做背景调查。其中一个年纪大点,剩下的都是和你差不多大的男女学生,我问他们是谁,他们说是你在学校的朋友。” 我看向予舟。 除了颜仲那帮人,我想不到谁这么无聊。 “嬷嬷,你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记不清了。”她皱着眉头努力回想:“有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眼睛下有颗痣,我好像看到了他校服上有名牌,记不清名字了,但是姓不太常见。” 我有点想笑,又有点恶心。 “哦,他是不是姓叶?” “对对,就是姓叶。” 第二十一章 黑暗 我一直忍着直到回了家,把瑞瑞交给保姆,关上起居室的门,才开始发难。 佣人敲门进来,用托盘端着水,看到我脸上神色,吓得怔了一下。 “出去,没叫你们不用进来。” 我知道她们一定会回去学舌,讲给老宅那边听,这房子压根跟我没什么关系,到处都是眼睛。 予舟见惯大场面,一点不慌,自己倒了酒来喝。 外面下大雨,不过下午五点,昏暗得如同深夜。也许是气压太低,我整个人喘不过气来,手都在发抖。 我走到吧台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朝予舟伸出手来。 “你要什么?”他问我。 “叶修羽的联系方式。”我看也不看他眼睛:“我自己去问他。” “我没有。”予舟神色坦荡。 我有点想笑,又觉得有点疲倦,像走了一条很长的路,路的尽头确实是自己意料之中的东西,实在没有道理伤心。 卫平说予舟从来没有骗过我。 我不知道我做人如此失败,连卫平这种真正的好人也和他们一起来骗我。 我抬头看着他,予舟的眼睛是深邃的墨黑色。 我用尽全力去爱的人,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坏呢。 “我在你书房看到那个视频了,予舟。”我苦笑着问他:“那是叶修羽今年拍的视频,你怎么可能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呢?” 予舟神色不动。 “我早就说过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知道我会因为这句话失控,在我意识到之前,我手上的杯子已经砸了出去,金黄色的酒液沿着墙壁缓缓留下来。 “那究竟是什么样呢?”我绝望地看着他:“我是人,我不是石头,你总要给一个理由让我坚持下去,我真的快撑不住了,予舟。” 予舟沉默地看着我,忽然伸出手,抱住了我。 他仍然穿着正装衬衫,胸口结实,我闻见他身上带着寒意的植物香味。 “对不起。”他向我道歉:“但是我不能说。” 他是从来不道歉的人,我知道这句对不起有多难得。 然而不够。 我每次向他要的东西,他给的总是不够。 我的鼻头发酸,我喉头梗着的那口气,在我的胸腔里横冲直撞,我的肺撕裂般痛起来,而予舟的拥抱温暖,在这样的拥抱里痛哭一场也许是个好选择,然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往下走,所有的故事都有好结局。 但我总是骗不了自己。 我推开了他。 我竭力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如果你不给我叶修羽的联系方式,我就亲自去叶家找,我会请私人侦探去调查叶修羽的去向……” 我知道像叶家这种世家会如何看待这种行为,我也知道他们会如何对付我这种人。 我知道予舟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然而他总是这样从容,无论我拿什么来威胁,他多年的控制狂总是在这时候就显现出成果,我做任何事的后果都在他控制中。 “如果你是想知道你父母是谁的话,我会帮你找到他们……” “这不关我要不要找我父母的事!”我知道我暴怒的样子有多疯狂:“你还不明白吗,纪予舟!这是我的人生!这关乎我从何而来,我到底是谁!这不是叶修羽那种肤浅幼稚的富家少爷拿来恶作剧的素材,他侵犯的是我的隐私,他在窥探我的父母,你们自诩高贵,然而哪怕是最低贱的人也不会做出这种没有教养的事!” 予舟背着光,我看不见他表情。 但我知道他能看见我有多愤怒。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道:“我不知道你们院长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但是我相信叶修羽并没有参与其中。” 我有一瞬间,没有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下一秒,我如坠冰窟。 予舟看出我失常,伸出手来,然而我本能地后退几步,我几乎是绝望地看着他,十年来,我从未觉得这个人如此陌生。 “你知道的?”我震惊地看着他:“你一直知道的?这个恶作剧,他们拿我的父母来取笑……” 予舟沉默,他的脸逆着光,像极雕塑出来的神祗,然而我的神祗背叛了我。 他不用说话,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叶修羽没有参与其中。”他告诉我:“我只能告诉你这个。” “是他一直没有参与其中,还是你在包庇他!”我几乎在撕心裂肺地怒吼:“你在书房里放着叶修羽的视频,你的朋友拿我来开玩笑,颜仲那混蛋至今把我当成一个笑话!纪予舟,你有什么资格说从十七岁开始喜欢我!” 就算他是石头做的,至少这一句话也能刺伤他。 如果我不能让他爱我,至少我能让他觉得痛。 我十九岁就听见的那个叫“执念”的词,活到二十六岁,终于明白它的意义。 然而纪予舟还是不懂。 他总是不懂。 他还是从容,还是冷静,还是看着我发疯。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连嘉辰?” “记得又怎样?” 不过是又一个面目模糊的富家子弟,想要践踏我尊严的混蛋。 “你的院长记错了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29 ,这个恶作剧发生在你高三那年,主使者是连嘉辰,叶修羽不在其中。”纪予舟冷静地叙述着:“我发现的时候,他正准备拿着那张纸条去嘲笑你,我于是打伤了他,伤得很重,连家没有别的继承人,两家从此交恶,邢云弼之所以能进入这座城市,就是连家作为策应。” 逆着光,他的轮廓浸在黑暗中,仍然是神祗般的英俊,却残忍得让人心惊。 “你错了,小湛,连嘉辰不是我的朋友,颜仲也不是我的朋友,他们都不够资格做我的朋友。其实你从来不需要忍耐,谁冒犯了你,你讨厌谁,谁就可以成为第二个连嘉辰,我不是十八岁了,我知道如何善后。“ 他叫我小湛,这称呼像极我还在学校的时候,他伸出手来,碰着我脸颊,他看我的眼神如同深潭,声音却这样蛊惑。 我说不出话来。 “你说我们自诩高贵,但是小湛,我和他们不是同一类人,他们不过是一些躲在家族庇佑下的废物,如果失去这个身份,他们会直接跌落到社会的底层。他们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才怕你,因为你时刻在提醒他们,有许多像你这样的人,在等着取代他们和他们后代的地位。我和你,才是“我们”,你可以不懂我在说什么,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他低下头来,吻住了我。 第二十二章 偏见 以前我听过一个说法,说二十五岁之后,时间会过得特别快,我当初听的时候不以为意,最近却发觉自己的生活也确实如此。 我虽然学画,却算是师兄弟中最世俗的一个,即使如此,有时候仍然觉得喘不过气来。成年人的世界像骑在旋转木马上,生活在推着你走,时间是手中沙,一不留意就飞泻而下,连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淡季过去,店里开始忙,又得开始给瑞瑞看学校,予舟都不用出面,只是卫平去联系了一下学校而已,一下子就几十份私立学校的简章摆在桌上。 瑞瑞还不知道马上要离开我去上幼儿园,坐在我脚边地毯上玩玩偶,我一看他,他就仰起脸对着我笑,一双清澈眼睛像黑葡萄,满心信任,为了不辜负这份信任,我不得不挑了又挑。 忙乱之中,沐蓁那边还传来坏消息。 她打来电话是周末,我一大早就起来,端了杯咖啡在起居室给瑞瑞挑学校,刚看两家,电话就响起来。 “完了。”电话一接通我就听见那边在嚷。 “什么完了?” “我爸发现你画的那幅画了。”沐蓁声音很是心虚:“他来我画室看我,我正仿你的画,忘了收起来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也绝不是好事。 自从开店之后,我再没给沐老头看过我的画。我现在主业是开店赚钱,画得好,他看了生气,觉得我浪费天赋,画得不好了,他只会更伤心。 “画呢?” “他拿走了。” “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 想必一眼就认出来了,沐蓁不学好,我算是他关门弟子,亲手教了几年,一看就认得。 其实我也猜到沐蓁不无辜,她画室是和她男朋友一起用的,她男朋友于斯年是沐老头死对头的得意弟子,,要是两边长辈知道了都要打断腿,真是一对苦命鸳鸯。画室里他的痕迹不少,一定是沐老头临时起兴去看沐蓁的画室,时间太紧,沐蓁没办法藏干净他的痕迹,所以把我的画放在显眼位置,吸引沐老头的注意力。 沐老头肯定气得不轻,收了我的画就走了。 我当年学画时就替沐蓁收拾过不少烂摊子,这丫头有多少鬼主意我很清楚。 怪不得她现在语气这样心虚。 “拿走就拿走吧,没事的。” “那我爸要问我呢?” “放心,他不会问你的。” 当年我为了开店跟沐老头闹翻,他都没说太狠的话,到后来跟予舟结了婚,手上戴着戒指去给他拜年,他没说一句话,临走忽然说:“林湛,你以后是要后悔的。” 他从来不问我。 他什么都知道。 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刚挂掉沐蓁电话,家里又来了不速之客——颜仲。 其实跳出我自己立场,再看颜仲这帮人,我几乎要被感动了,予舟是从还在学校的时候开始,就对他们没什么好脸色,脾气也坏,压根没把他们当朋友,他们对予舟却是忠心耿耿,有什么好东西好事情,全部尽心尽力地过来献宝,常常还被嫌弃。我以前不理解这是什么相处模式,后来看了几集关于狼群的纪录片,才稍微理解一点。 这次又是一样,颜仲又带了什么东西,披星戴月匆匆赶了过来,外面下毛毛雨,他外套上都落了雨丝,刚进门,撞见我,彼此都没什么好脸色。 “先生呢?”他问佣人:“公司那边不是说已经下班了吗?” 佣人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抱着手站在客厅门口,十分恶趣味地不说话,也不走。 颜仲瞪着我。 我知道对于颜仲来说,这每一秒钟有多难熬。 他其实长得不错,毕竟家里几代娶进来的都是美人,但实在是绣花枕头一个,我以前只觉得他讨厌,现在看他死犟着不问我,又觉得好笑之余,有点可怜。 他手里提着的黑色旅行包,里面的东西似乎颇为重要,他拎着包站在客厅门口,和我对峙着,拎着包的手上都露出青筋来。 最终他选择放弃“原则。” “予舟去哪了?”他气冲冲问我。 “请问。” “什么?”他瞪着我。 “请问予舟去哪了,你应该这样问我。”我淡淡地纠正他:“嘉远当年的礼仪课你没有上吗?” 这“侮辱”彻底超过颜仲的承受极限,他提着包冲过客厅,上楼去了予舟书房,那地方他也进不去,大概是放在门口,交代了佣人看着。 “这东西够买一百个你的店。”出来时,他恨恨地告诉我:“只此一份,要是丢了,就是你今天为难我的结果。” 一句请也不肯说,还说是我为难他。 真是好逻辑。 他转身又要走,佣人打上伞来。 “真的那么怕我?” 颜仲站住了。 “你说什么?”他仍然是那副极度厌恶我的神情。 我懒洋洋抱着手,靠在墙上。 “你们真的那么怕我?”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或者说,怕‘我们’这类人?据说憎恨其实来源于恐惧,你们难道是真的在害怕我们这种从底层上来的人?那你看到邢云弼岂不是恨得咬牙切齿?” 颜仲傲慢地仰起头。 “谁说我讨厌你是因为你来自底层了?” “哦,那是因为什么?”我好奇地问:“难道因为你也暗恋予舟,因爱生恨?” “你真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30 恶心。”颜仲嫌恶地看着我:“予舟是我们这一代人里的佼佼者,我佩服他,尊敬他,所以才跟着他。我还尊敬叶修羽,我也尊敬邢云弼,唯独不尊敬你。” 又回到老话题。 问过卫平一次的那个问题,这次终于找到合适的回答者。 “那你说说,我跟叶修羽比,差距在哪?” 我比他聪明,比他高,也许还比他好看,如果不论及出身,我真不觉得我们之间会有云泥之别。 颜仲脸上露出笑容,我知道这笑容的意思。 我问这问题,是给他攻击我的理由。 “你真想知道。” “我真想知道。”我揭穿他心理:“就算我输,也是输给叶修羽,你不用这样得意。” 颜仲冷笑起来。 “你知道吗?我最厌恶你的,就是你这种受害者的论调,不管别人为你做了什么,你都沉溺在这种幻觉里。仿佛全世界都欠你,全世界都在害你,你身上这种与生俱来的小家子气,叶修羽身上,绝不会有。” 所以我被他们高中追打两三年,反而成了被害妄想症,叶修羽反而成了坦坦荡荡的君子了。 真是好笑。 这世上的人,一种人有一种人的逻辑,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也许比物种还来得悬殊。 挺好。 他觉得我不值得尊敬,我只好去找觉得我值得尊敬的人玩了。 我穿上外套,带上瑞瑞,开着车,去赴邢云弼的约。 第二十三章 价值 其实邢云弼的邀约是一天前发出的,但是在我问能不能换一天之后,他笑着说了句“那这周吧,你随时过来,我都有时间。” 和予舟一样忙的人,却随时都有时间。 这实在让人深思。 瑞瑞对邢云弼有种莫名的喜欢,这喜欢仅次于他对卫平,我印象中,他只在三个人怀里睡着过,除了我和卫平之外,就只有邢云弼了。 去的路上他就很兴奋,一直跟着我车上放的歌哼哼,我被他逗得笑起来,看着后视镜问他:“瑞瑞,你为什么喜欢邢叔叔呢?” “因为邢叔叔好啊。” “哦,你喜欢卫叔叔也是因为他好吗?” 后视镜里,瑞瑞在安全座椅上用力地点头。 “那你说说,他们好在哪?” 车到红灯,停了下来,我以为这个问题瑞瑞要思考一下,结果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们都对爸爸很好,所以瑞瑞喜欢他们。” 雨丝飘在我窗户上,我听见后面的车辆催促的喇叭声。 我的车继续往前走。 我听见自己问瑞瑞:“所以你不喜欢纪先生吗?” 其实问出这问题我就知道答案——瑞瑞叫他纪先生。 到邢云弼家正好赶上中饭。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来邢云弼家,s城最顶尖的两个别墅小区,一南一北,都在江东,他和予舟一人住在其中一个,王不见王。 邢云弼的家比我们家高科技得多,院门是金属材料,有摄像头和屏幕,我的车刚到门口,还没打开车窗,门自动开了。 “请进。”邢云弼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院子里铺满白色沙石,介于日本的枯山水和美式庭院之间,我看见墙边茂密树木下同时摆着石灯笼和喂鸟器。 真是大杂烩。 邢云弼大概也刚起没多久,穿着休闲裤和衬衫,十分熟练地从我怀里接过瑞瑞,摸他的头。 原来的那个别墅大概被他拆得只剩一个架子了,现在整个房子视野很开阔,有漂亮露台,蔷薇花爬了整面墙。 打过招呼之后,瑞瑞不知道悄悄跟他说了什么,邢云弼笑着点点头,瑞瑞立马从他怀里溜下去,跑到下面玩沙子了。他还挺聪明,知道蹲在露台旁边玩,不会被雨打湿。 午餐很快摆好,邢云弼的餐厅有整面的玻璃墙,可以看见外面雨越下越大,瑞瑞被管家带去洗了手,邢云弼挺有意思,他的管家是个年轻女孩子,而且非常漂亮,不知道那些被他带回家的约会对象怎么想。 吃过午饭,坐在墙边看外面下雨,邢云弼忽然说道:“来,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我也配合他,跟着他穿过几个房间。 邢云弼只是笑,不说话,走到一扇门前,忽然停下来,朝我做个“请”的手势。 我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收藏室,很昏暗,墙边摆着几个多宝阁,门一推开,许多灯光都亮了起来,照在一件件收藏品上,各色瓷器、玉器,其中不缺珍品,然而我的无暇多顾。 我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在房间正中的那幅画上。 那是一副放在玻璃展台上的古画,应该是绢本,展台上有光,正对着展台的墙上有个投影仪,正把画的内容投在墙面上。 这幅画画的是秋天,芦苇丛中的两只鹤,后蜀黄荃画六鹤,分别是唳天、警露,啄苔、舞风、梳翎、顾步,栩栩如生,而画这幅画的人,和黄荃的时代差不太远。 花鸟画的历史上一直有一句话:黄家富贵,徐熙野逸。然而最终徐熙的后代也成为宫廷画家,徐熙野逸最终不知去处。 直到百年之后的两宋交接之时,这句话才有了下文。 叫做“展子风骨,世所共奇”。 画这幅画的人,叫做展修明,这幅画其实一共是四幅,叫做“四时图”,以四幅花鸟,展示四个季节的场景,这是展修明的代表作,也是唯一一幅传世的作品。他年少夭折,仅有的几幅作品都毁在战乱中,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画史上对他的身份都存疑。 直到几十年前,故宫修缮,从一个宫殿夹层里,找到了一幅不知名的绢画,复原之后,落款和印章赫赫写着他的名字:展子廉印。 那一幅,是四时图中的春景图,画的是海棠和蜡嘴。 只靠那一幅画,史书上所有关于展修明的记载,都栩栩如生起来。 我当年学画的时候,就有师兄开玩笑,说“愿为展子廉门下走狗。” 四时图的其他三幅,据说是流落在海外,传说有人在英国某个贵族的藏物中见过那幅夏时图,画的是枇杷。 而这一幅,是秋景。 我整个人如同沉溺在美梦中,不敢相信地站在那个展台前,怔怔地伸出手,隔着玻璃描绘着画上的落款。 那幅春景图我仿过四五遍,这印章和落款,化成灰我也认得。 “刚刚在拍卖会上买来的。”邢云弼十分轻松地在我身后告诉我:“其实还有一幅,被别人抢走了。” 纸一千,绢八百,历经千年,这四幅脆弱的绢画竟然都传到了现在,实在是老天垂怜。 “不该这样照着的。”我的声音都发虚:“应该要避光保存的……” “你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31 拿走之后,想怎么保存都可以的。” 我震惊地看着他,以为是自己听错。 “没错,我是买来送给你的。”邢云弼笑眯眯看着我,展台的光照见他的眼睛笑得弯弯:“你难道觉得我会喜欢古董吗?” 沐老头见到这幅画,也许会当场晕过去。 瑞瑞的童话书里,魔王的诱惑有多大,我终于明白。 我手心温热,在玻璃上印出一个手掌印。 “不行的……”我自己都觉得这拒绝太软弱:“这太贵重……” “我不知道它的价值,就不贵重了。”邢云弼的逻辑十分感人。 我艰难地退后几步,咬了咬牙,朝门外走去。 这幅画像电影里下过诅咒的宝物,致命的诱惑,我得离开它的魔力范围,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思考。 邢云弼大概觉得我这样子太好笑,一直笑眯眯跟着我走出来。 我关上门,靠在门上,急促喘息着。 “别紧张。”邢云弼逗我,手按在我胸口:“跟着我,呼气,吸气……” 我无奈地看着他。 “我不是瑞瑞那种年纪的小孩了,邢云弼。” “你当然不是。” “这幅画的价值,我心里很清楚。”我看着他眼睛:“这不是朋友互赠礼物的范围,邢云弼,恕我冒犯,但是接下来这些话,我必须要说。” “我对纪予舟的影响力,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大。如果你想通过我实现什么,也是不可能的,我能给你带来的价值,远不如这幅画。你懂我的意思吗?” 有些话说出来伤人伤己,但是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必须说在前头。 邢云弼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看着我,他的眼睛是标准的丹凤眼,笑的时候是真的好看,但伤心的时候也是真的伤心。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是在一次数学比赛。”他看着我的眼睛:“颁完奖之后,我想认识一下你,过去跟你打招呼,你连看都不看我,就神色傲慢地走开了,连奖牌也不要。那时候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仿佛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仿佛什么东西都配不上你,就像这幅画里的鹤一样。” “但是我这次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在你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了。” 他看着我眼睛,似乎有点悲伤地问我: “林湛,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你觉得,你最大的价值,竟然是影响纪予舟呢?” 第二十四章 病梅 回去的路上,是邢云弼的司机开的车。 画我拿走了,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没意思了,显得矫情,礼尚往来就好。 邢云弼跟我聊遇见纪予舟之前的林湛是什么样子,其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是我至少知道一件事,那时候的林湛,根本不会推辞。 十四岁的我,像一只刚来到文明世界的小野兽,有着锋利爪牙,冷漠态度,我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屑,后来遇上纪予舟,为了他装成人类的样子。 事实证明,那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应该等一等,不应该贸然靠近这甜蜜的陷阱,年少时的爱情有种灾难般的毁灭性,我身不由己地被卷进这漩涡里,最终变成今天这平庸而疲倦的样子。 如果我和邢云弼一样在外厮杀十年,变成危险而漂亮的野兽,再站到他面前,也许他们都会对我更尊敬一点。 到家时天都快黑了,我抱着那幅画,站在客厅思考几秒,决定把它藏到书房里。 家里一共两个书房,楼下那个我常呆在里面看书,其实放在那也没什么,毕竟家里比这幅画贵的东西也有不少,也没见丢过。 但这幅画不一样,这幅画是我的。 吴妈过来问:“摆晚饭吗?林先生。” “摆吧。”我问她:“家里有保险箱吗?” 吴妈有点惊讶,但态度还是很好:“有的。” “拿一个到书房来。”我思考了一下:“对了。吃完饭之后,把花匠叫过来。” 她说了声“好”,低头去吩咐厨房了。 我知道她在惊讶什么。 结婚两年以来,我几乎不参与家里任何事务,家里晚上吃什么,花园里种什么,如何装修,我只看着,从不说话,更别说招待客人。他们看着,大概也觉得不像样。 但我心里总觉得他们是予舟的,不想扮成主人模样,颐指气使。 归根结底,还是安全感作祟。 我并不知道哪天会失去这一切,所以先退后两步,不要拥有,免得到时候不习惯。这心理就像沐蓁说她租房子的时候,什么装饰都不想弄,等到自己买了房子,天天收拾得比钟点工还起劲,什么好东西都往屋子里搬,搞得跟莫高窟一样。 予舟晚上回家的时候,我正站在花园里,看着花匠种一棵海棠。 现在是初夏,天气还没彻底变热,花匠说现在种不太合适,不过要是现在不种,就要等三个月之后入秋了。 我说那不如今晚就种了吧。 家里花园很大,围墙上爬的也是月季,门口这一片,是英式花境,开着大花葱和大飞燕草,还有许多银白色的观赏草,我要把海棠种在从卧室窗口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这一片花境都得铲掉。 瑞瑞第一次看见种花,十分感兴趣,穿着睡鞋来看,趁我不注意,拿起一把泥巴开始玩。 予舟的名字在s城基本是通行无阻,两个小时从杭州苗圃调来的海棠树,形态极美,疏密有致,我跟着沐老头画了几年,他爱画西府海棠,我偏爱垂丝,这一株以后开花了,估计比他所有的西府海棠都好看。 予舟车到门口,看见这一番景象,下了车。仍然穿着正装,后面跟着颜仲,这家伙真是输不起,又跑去告状了。 “吃饭没?”我看予舟走过来,问他。 他摇摇头,仍然看着那一棵靠在一边的海棠树。他不问,我也不解释。 “爸爸,看。”瑞瑞十分开心地给我看他的成果——他捡起一棵被挖出来的小苗还是什么,端端正正地种在旁边。 我把小胖手上全是泥巴的他抱了起来。 “瑞瑞也喜欢种花吗?” 瑞瑞认真地点头。 我勾了一下他脸颊,叫花匠旁边的小跟班:“去拿个花盆来。” 我帮着瑞瑞,把他那棵不知名的小苗种在一个胖乎乎的陶瓷花盆里,瑞瑞十分认真地问我:“爸爸,以后它也会开花吗?” “会的。” “它也是糖树吗?”瑞瑞口齿不清地问。 看来我真是对瑞瑞的糖果克扣得太过分了,瑞瑞现在讲到糖就流口水,我告诉他说我种是的海棠树,他就听见一个糖字,管这棵树叫糖树。 “不是糖树,是海棠树。”我笑着亲他:“爸爸以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32 前画过很多花的,最喜欢画的就是海棠。” “真的?”瑞瑞睁大眼睛看着我。 “真的,下次拿过来给你看看。” 花匠听见我们聊天,一边填土,一边说道:“这家有几个海棠盆景还不错,先生要的话,今晚就可以送到。” “不用,我不喜欢盆景。” “什么是盆景啊?”瑞瑞一脸好奇:“爸爸为什么不喜欢盆景。” “瑞瑞想知道的话,爸爸教你背《病梅馆记》。” 花匠大概听过“病梅”,抬头看我一眼,一起住了两三年,我们算是第一次打照面,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花匠是个有点年纪的中年人,非常瘦,眼睛倒是很亮。 “先生是做学问的吗?” 我笑起来。 “画画的而已。” 大概我笑得太嚣张,颜仲看我的神色十分不爽。我回头看予舟,发现他也正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他。 “没什么。”他眼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的东西,然而他的眼睛像深潭,那点东西很快就沉下去,无影无踪。 晚上我站在卧室窗口看那棵海棠树。 月光透过枝叶间的间隙洒下来,卧室里全是斑驳的碎影,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去到下个春天。 予舟洗完澡,也站到我身边。 “我让管家把书房边上那个房间重新装修,做成了画室,没关系吗?” “这是你家,你做什么都没关系。” 他勾住我的腰,熟练地亲吻我脖颈。树叶的碎影落在他脸上,他的轮廓这样漂亮。 我试图推开他。 “予舟,今晚不行。” 他没停下动作。 “为什么?” “今晚我要临一幅画。”我努力让自己语气显得认真一点:“真的不行,予舟。” “哦,什么画?”予舟开始咬我耳朵:“其实我也给你买了一幅画,要看看吗?” 他的眼睛深邃如星辰,专注看人的时候,简直勾魂夺魄。 “下次吧。”我竭力挣扎:“今晚真的不行。” 他在这件事上,向来十分任性,但是今晚霸道得有点过了分,纠缠许久,最后还提出十分过分的解决方案,我几番挣扎,终于脱身。 真是要命。 他跟画画,这两件事,向来水火不容,但是又都喜欢肆意地吞噬我的时间,过去我一直让他赢,这是第一次破例。 还好他不知道我准备用多久时间来临这一幅画——我准备花一个月。 第二十五章 恩怨 海棠种下后第三天,我请沐蓁和她的小男朋友来家里做客。 沐蓁的男朋友于斯年,比她只大一岁,他的老师姓祢,写意山水的大师,跟沐老头一样是当年美院恢复后第一届出来的,两人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彼此的老师——两个早在解放前就在报纸上打过嘴仗的已故大师。 前些年沐老头又跟祢老头结了个大梁子,祢老头那年一幅画在国际上拍出了高价,成了个大新闻,本来是好事。但是有个年轻记者,聪明又野心勃勃,采访时给祢老头下了套,问到工笔和写意之间的区别,说是问区别,其实问着问着就问到高下之分了,祢老头的话被断章取义,写成了一篇专访,标题很狂,记者声名大噪,祢老头却得罪许多人。 其中最生气的,莫过于沐老头。 有这样的恩怨在,沐蓁和于斯年竟然还能走到一起,本身就是个奇迹了。 于斯年的性格也像他师父,文静沉默的年轻人,专心画画是好的,不过二十岁而已,已经很沉稳,文质彬彬的,还给我带了礼物来,沐蓁一贯是没大没小,今天因为紧张,更是活泼得过了头,从花园里就开始插科打诨:“师兄,你在花园里埋了金子吗?” 现在的年轻人也是胆大,沐蓁去年工资加店里分红,悄悄在外面买了个小房子,跟于斯年住到外面去了,跟过家家似的,两个人就过起了小日子。对沐老头说是跟女同学合租,于斯年那边还不知道怎么交代的。 要是双方长辈知道,估计能气得厥过去。 午饭也就寻常规格,蒸了条鲈鱼,烤了龙虾,白斩鸡,一盘糟卤的鸡爪鹅掌,加一些时令小菜,一道汤,沐蓁小时候家里养得娇,挑食得很,很多东西不吃,今天像变了个人,差点吃撑了。 看来两个人的小日子过得挺狼狈的。 于斯年倒是彬彬有礼,吃饭时不太聊天,等到茶上来了,总算开始说话了:“师兄也是画花鸟的?” “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沐蓁怪他木讷:“我师兄当年可厉害了,美院专业分第一名进来的,比你可天才多了。” 于斯年不好意思地笑笑。 确实是个好青年,沐蓁虽然向来聪明,却都是小聪明,专业上根本沉不下心,吃不了苦头,下山猴似的,丢了玉米摘西瓜。于斯年却是恰恰和她相反,看眼神就知道,这人心中有坚定信念,不会轻易被外界影响。脾气也好,不争闲气,沐蓁取笑他两句他压根没往心里去。 沐蓁平时跟他一起画画,估计受了不少打击,今天有我在这,恨不得把场子都找回来。而且两人确定关系之后一直藏着掖着,这是第一次以情侣身份公开“出席”,恋爱中的小女孩子是恨不能昭告天下的,所以今天尤其活泼。 “你不知道,我师兄当年有多牛,人称美院嵇叔夜,谁到他面前都是凡鸟一只。”沐蓁笑嘻嘻告诉他:“我们学校那个大画室,只要他在里面,谁都不敢大声说话。不知道多少崇拜者天天守在那,谁也不敢上前搭话。” “为什么不敢搭话?”于斯年不解。 “因为他不理人啊。美院嵇叔夜,你当开玩笑的吗?钟会来了都不行。” 嵇叔夜就是嵇康,当年嵇康在树下打铁,贵公子钟会慕名而来,带着随从在旁边守了半天,嵇康都不理他,最后还打了个机锋,钟会从此记恨上他,最后找了个机会把他害死了,广陵散从此失传。 我给瑞瑞剥着糖果,看了她一眼。 “越吹越没影了,什么美院嵇叔夜,能换个吉利点的外号吗?这兆头也太不好了。” 沐蓁笑起来。 “师兄,你不会还不知道你这外号哪来的吧,还嫌兆头不好。” “哦,我外号哪来的?” “你当时有个狂热粉丝,是个女的,叫什么冉蕾蕾的,你还有印象吗?” “不记得了。” “也难怪,你那时候粉丝那么多,记不清是正常的,于木头,你看我师兄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他当初有多好看了,那真是,雌雄莫辨,我见犹怜……” 我给瑞瑞喂了糖,顺手弹了一下她脑门:“你这嘴里还能不能有句好话了?” “哎唷,我就形容一下嘛,你懂我意思就行了。”沐蓁俨然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33 是在说书,于斯年也听得认真:“话说那个冉蕾蕾,也跟钟会似的,迷恋我师兄,天天去美院守着。她家里还挺有钱的,可惜我师兄不吃这套,也不理她,她守着守着,因爱生恨,就找人把我师兄打了一顿。” “还有这事?”我无情戳穿她:“我挨了打,自己怎么不知道。” “不可能,就是你大一那年冬天的事,你不记得了?”沐蓁说得很是真切:“据说他们想打断你的手,但是你一直护着手,所以把你背上身上却打伤了,躺了两三天呢,你还让我帮你瞒着我爸,别让他知道。” 我想起来了。 我还以为是叶修羽他们打的,因为我挨打时真真切切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非常像叶修羽。那顿打算是把我年少锐气打掉一大半,我意识到自己无论画得多好,在他们面前都是可以随意戏弄的蝼蚁。 原来不是他们打的我。 “你确定是那个冉蕾蕾打的我?” “当然是她啊。”沐蓁惊讶地看着我:“美院都传疯了,就瞒着我爸呢,不然你以为大家为什么叫你美院嵇叔夜呢,你还嫌兆头不好,真是后知后觉,哈哈哈。” 她笑得没心没肺,于斯年却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那你的手……” “没事,当时没受伤,现在也挺好的。”我把手张开给他看:“还能画个几十年呢。” “对了,师兄,你上次那幅画被我爸拿走了,怎么办啊?” “拿走就拿走吧,”我站起身:“沐蓁你跟我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其实人生真奇妙,师兄你当时宁死不肯从冉蕾蕾,现在还不是落到大魔王手里?真是金簪子落到井里,逃也逃不过。” 沐蓁这乌鸦嘴,一天到晚没一句好听的话。还整天给人起外号,估计那个美院嵇叔夜也是她起的。 “哎,师兄,说到你家冰山大魔王,他怎么老是不在家啊,你可要好好注意啊,大魔王长得挺好看的,这样整天在外面乱跑,也太不安全了……” “你管好你家于斯年就得了。” 我推开画室门,沐蓁总算还有点学画的样子,嘴终于停了下来。 她一眼就看见了我正在仿的那幅画。 “哎,你仿的这是那幅,我还从来没看过呢。”她好奇地围着那幅画打转:“难道是你自己画的,师兄你也太厉害了吧,比我爸的还好……” “不是我画的,是仿的。” “仿的?那原画呢,我从没见过这一幅古画啊。”沐蓁拿起我刻了一半的印章来看,皱起眉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沐蓁,你把我当师兄吗?” “当然啊,我这么听你的话。”沐蓁抬起头来,看见我神色严肃,顿时怔住了。 她就是s城人俗称的那种“乖囡囡”,平时疯闹,其实最会看脸色,一见我脸色严肃,顿时装得很乖。 “沐蓁,我现在需要你做一件事。”我认真地告诉她:“你必须把你跟于斯年的事,告诉你爸,和他家长,你们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地在外面住下去了,知道吗?” 沐老头一把年纪,掌上明珠的独生女,好不容易养到快二十岁,没名没分跟人同居,还瞒着所有人,对方长辈老师全部不知道。 沐蓁脸上的热闹神色褪去了。 她其实很心虚,而且害怕,从她今天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斯年也说不能这样下去了,但是我怕……” “你怕什么呢?怕于斯年跟你分手吗?不会的,我觉得他是个能担起责任的男人。就算你们暂时分开,是你的总会是你的。这世上的事不怕迟,只怕做错。” 沐蓁眼睛里噙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无奈地张开手,她如同遇到救命稻草一样,抱住了我。 “我怕我爸生气,他一定会对我很失望。” “不会的,他非但不会生气,而且还会有点高兴。” 沐蓁抬起头看着我:“真的吗?为什么?” 我笑着摸了摸她脑袋。 “因为我有一幅画给他看。” 第二十六章 狼狈 化解沐蓁这一场事,花费我半个月工夫。期间夹杂无数的争吵,解释,好不容易把双方长辈都约到一起坐下来谈谈时,说不了两句,又话不投机。沐蓁和于斯年一对小鸳鸯坐在一边瑟瑟发抖,只能我来打圆场。 那边还好,毕竟只是师父,沐老头是动了真怒,虽然于斯年无论如何看都是个优秀青年,天赋心性都极好,但是宿怨难解,沐老头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我劝到后来,发现沐老头其实已经认清事实,只是心里一口气顺不过来,于是找了个机会,把那幅画拿了出来。 一切迎刃而解。 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做有点不厚道,这幅画杀伤力太大了,几乎危及原则。这世上这么多行业里,我们画画的最吃亏。我们这一行的顶尖者,接触不到我们这一行最顶尖的作品,只能跟普通人一起挤到博物馆去看展出的复制品。像这种私藏的古画,更是一辈子连边都摸不到。这逻辑就跟当年居里夫人做实验找不到镭还要靠人捐一样。 我还好,沐老头是真的眼馋,他名声在外,常常被人请去鉴定古画,每次回来都倒上二两小酒,一边喝一边唉声叹气,酒后还高诵几句李白的诗,十分好笑。下次别人一请他又去,就是为了鉴定时能看两眼,摸两下。 沐老头收入不高,学校工资加上津贴也有限,画画虽然能卖些钱,但是生产者怎么跟资本家比,攒一辈子也买不起这幅画。他以前还开玩笑说他去世之后身价能涨一涨,可惜他自己是享受不到了。 我拿出这幅画之前,他还在发脾气,海棠花刚露个头,他就不说话了。 沐蓁在他背后,朝我做个鬼脸。 沐老头绕着画缓缓地转了三周,他以前跟我讲构图,就是要正反看,人眼是有偏差的,有时候正看很漂亮,其实翻转后就发现比例很有问题。 我紧张地盯着他脸色,怕他太激动,吓出个好歹。 “手套。”他忽然说道。 沐蓁连忙递上手套。 沐老头拿着放大镜,把这幅画一寸寸研究,最后的印章尤其看得仔细,我连忙趁机问:“师父,我最近在仿这幅画,印章老是弄不像。” “展子廉是魏碑体书风,你只学了个瘦金,怎么弄得像?”沐老头脸上一点笑容没有,瞥了我一眼:“你现在想起画画了?” “现在生活稳定下来了,时间也充裕,这两年准备好好画点东西了。”我装出十分老实的样子回答道。 沐老头哼了一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又继续看画了。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大概是看累了,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沐蓁十分狗腿地在给我捶肩膀,端茶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34 递水。 “算你请的好救兵,这声师兄没白叫。”他说沐蓁:“改天再收拾你。” 他一直没问这画是从哪来的,大概默认是纪予舟弄来的,沐老头常帮人看画,估计也听说过纪家的名头。 我知道沐老头心情好不止因为这幅画,还因为我。 在他看来,我是浪子回头,不仅重新开始画画,而且还担起了作为师兄的责任,这才是他的亲传弟子应该做的事。 一切都弄好之后,我去找邢云弼玩, 这幅画帮了我大忙,我暂时还想不到怎么答谢他,关键是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这就有点难了。 好在最近予舟也忙,瑞瑞要进幼儿园,我在渐渐减少相处时间,所以闲暇时间大把, 练字练得眼花,出去找邢云弼喝茶。 他每次找的地方都挺特别,这次也是在几十层高楼上,坐在落地窗前喝英国茶。 我一见面就扔给他个盒子。 “这是什么?”他拆开来看,笑了:“印章?你刻的?” “边角料做的。”我怕他以为是礼物:“给你玩玩。” 沐老头做印章喜欢用封门青,其实是为了省钱,我偏爱田黄,也用鸡血石,但是品相好的太贵,买不起。 邢云弼大概不懂我给他刻的字是什么含义,但还是很收得很开心。 我懒洋洋在位置里坐了下来,这椅子宽大,我最近练字练得人都快散架了。 “你哪来这么多时间,天天到处玩?” 邢云弼看出我的不爽。 “别着急,我马上就要忙起来了。”他对我笑:“明天飞美国,要在湾区待半个月。” “好的,来干一杯,给你送别。” 他真的端起茶杯,和我碰一碰杯,我也被逗笑了。 “林湛,你知道楼上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高级会所?”我看着他眼睛:“你们一人得养多少个会所啊。” 邢云弼笑着不说话。 他看了看表,在桌上放了小费。 “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去吧。” 这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在负二层,我车停在外面,邢云弼换了新车,很漂亮的跑车,但是我并没有看他的车。 我在看停在他旁边那辆。 那是一辆更漂亮的跑车,据说s城仅此一辆,予舟买回来之后,我就没见他开过。 昨晚他回来时我在画画,凌晨三点睡觉,起来时他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他开的是这辆车。 跑车不适合带人。 我猜他连卫平都没带。 地下停车场的灯有点亮得过分了。 我看着邢云弼。 他仍然是谦谦君子的样子,看起来优雅而无辜。 其实早在那次探病时我就该猜到,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几百年去一次高级会所,刚好就撞见纪予舟跟人幽会? “你想要说什么?邢云弼。”我看着他眼睛。 “这座城市太小了。” “什么?” 邢云弼的眼睛隔着镜片,是漂亮的丹凤眼,让人无法怀疑他动机。 “s城太小了。”邢云弼告诉我:“我在这种地方遇见纪予舟跟人约会,已经超过七次了,从统计学角度讲,这已经不可能是误会。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该用什么方法告诉你。” 我见过那种在真相面前还苦苦否认的人,我知道那看起来有多狼狈,狼狈且可悲。 我不想做这种人。尤其是当着邢云弼的面。 “你想要什么?邢云弼。” 我不太相信我有这样好的运气,倒霉了二十六年,忽然天降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给我。 邢云弼笑了。 “最近商界有个传言,我猜你还没有听过。如果你非得让我想要点什么话,那么我想要你告诉我这个传言的真假。”他看着我眼睛问道:“林湛,纪予舟真的会跟叶家联姻吗?” 第二十七章 冰山 回去的路上,我打了个电话给纪予舟。 电话没有经过卫平,是他直接接起来的。 “予舟,你现在在哪?” “在外面。”他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慌乱。 “应酬吗?”我问他。 “是,应酬。”他说。 我挂了电话,把车停在路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这地方靠近学校,路边种了很多树,看不出品种,落了很多杨树一样的花穗。 其实人伤心的时候,真的是什么都没法想的,我坐了一下午,连前窗上落了多少花穗都没数清楚。 到家时瑞瑞正在闹脾气。 都说成年人坚强,其实只是要担负的责任太多,没有时间去伤心,看起来就显得坚强了。 瑞瑞的脾气倒是像我,在不熟的人面前像个刺猬,到了信任的人面前就软得一塌糊涂。我去的时候他正气鼓鼓地抱着手坐在一个小墩子上,不理家庭教师。一看到我,眼泪先下来了,哭着叫爸爸。 我只能把他抱起来哄,等他情绪平复了,问他:“爸爸不过是出去见个朋友,瑞瑞为什么就生气了?” 瑞瑞脸上还挂着眼泪,已经知道心虚了,跟我告状:“老师坏。” “哦,老师怎么坏了?” “老师说瑞瑞要去上学,以后就一整天不能见到爸爸了。” 瑞瑞的家庭教师是个年轻女孩子,是卫平特地从个私立学校请来给瑞瑞做学前教育的,其实她很喜欢瑞瑞,只是瑞瑞一直对她有点排斥。 因为缺乏安全感的缘故,瑞瑞远比同龄的小孩要敏锐得多。 “老师喜欢卫叔叔。”上次我问他为什么不喜欢那个老师的时候,他这样告诉我。后来我仔细观察,发现这个老师似乎真的对卫平有好感。 其实谁不想像沐蓁一样,顶着一张没被欺负过的脸,没心没肺地招摇过市。 不过是这世界逼着我们聪明起来罢了。 予舟深夜才回家。 我今天没画画,哄睡了瑞瑞,坐在起居室喝酒。 我光用听的就知道他到家了。 停车,进门,扔外套,一边解领带一边往卧室走,我甚至可以想象他脸上表情,一定是冷漠中带着不耐烦的,我以前不知道他为什么越来越不爱笑了,现在想想,他大概只是不爱对我笑了吧。 他在起居室看见了我。 “怎么不开灯?”他不像我有点夜盲,黑暗中也看得清清楚楚,开了灯,顿时皱起眉头:“你喝酒了?” 他穿着衬衫,已经解了领带,我知道我现在不能靠近他,因为我一定会猜他身上的气味是不是在外面洗过澡。 他把我的酒瓶拿起来看:“你喝了多少?” “我今天看见你的车了。”我告诉他:“我在云端喝茶,在地下停车场看见你的车了。” “你在云端和谁喝茶?”他目光坦荡。 真是好演技。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35 都到了这地步,为什么还要装成在乎我? 或者只是占有欲作祟,像小孩子玩玩具,不许别人碰,自己却可以玩一整筐。 “为什么呢?”我看着他眼睛问他:“那么喜欢的话,娶进家来不好吗?为什么要拿我来当幌子呢,予舟……” “你喝醉了。”他十分平静。 我想推开他,整个人却摇晃着站不稳,他的衬衫材质冰冷光滑,我什么都抓不住。 他握住了我手腕。 我剧烈地挣扎起来,被他轻而易举制住,压制在墙上,他比我高,逆着光把我困在墙边,墨黑眼睛安静地看着我。 他的身体修长而结实,衬衫下的躯体温热,我忽然也觉得疲倦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时候,我心里想的不是别的,竟然全是那晚在客厅里,也是这样的灯光下,我绞尽脑汁,想要跟他说一点好情话。我想告诉他,我想参与他的人生,成为他的家人,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事情,我甚至想替他分担一点什么。 我甚至还跟他谈什么婚姻的意义。 真是可怜。 他那时候应该就已经开始出轨了吧?他听着我说那番话,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我小的时候,很想有个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我用了很多年,才渐渐完善自己心里关于家的定义。那时候我想,以后我一定要找到一个人,跟她共度余生。在这个辽阔的世界上,我们会是最亲密的人,我们可以完全坦诚地对待彼此,甚至连灵魂深处的阴暗秘密都可以摊开来,而不用担心被嘲笑,被背叛。我们互为战友,一起对抗所有的外界,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我们会共同构建一个家,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回到这个家里,就觉得无比安全。”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告诉他。 “恭喜你,予舟,你终于摧毁了我关于家庭的梦想。”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刺痛。 但是他放开了手。 我挣脱开来,带上我的酒,摇摇晃晃地朝卧室走过去。 其实我也并没有多伤心,我只是很疲倦,很想睡一觉,最好睡上一千年。 “你想知道我对家庭的定义吗?”快到卧室的时候,我听见他在背后说。 “你说。” “我从小就知道,只有你足够强大,你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外面的事就应该留在外面,家人应该是被保护的,他们不需要知道太多,免得担心。作为男人,你只要负起自己应该负的责任,如果没担住,就不要辩解,辩解是懦夫的说词。” 我想这是纪老爷子教给他的家庭观,这圈子里有的是这样的家庭,当年金融危机,多少富豪跳楼的前一天,他们的妻子还在浑然不知地大买奢侈品。 但是这跟出轨又有什么关系呢?予舟。 我回过头看着他,他站在光里,我看不出他情绪。 “所有的冰山,只有百分之十的部分浮在水面上,百分之九十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平静看着我:“我知道你和你的朋友叫我冰山,那你就当我是座冰山吧,小湛,不要问我那百分之九十是什么。” 但我怎么做得到呢。 至今为止,说过他是冰山大魔王的,只有一个沐蓁,但是沐蓁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这词语,沐蓁每次都怕他怕得不敢跟他搭话。 他是怎么知道这形容词的呢? 上次他也说过,我无法离开这座城市。 就算他对我说过的所有话都是谎言,我也知道这句话是真的。 我的纪予舟,冷漠而傲慢的纪予舟,他监视我的来往,限制我的自由,他从未把我的尊严看在眼里,他肆无忌惮地出轨,却又肆无忌惮地把我困在他身边,他知道我无法离开他,所以为所欲为。 我想我应该给他一个教训。 第二十八章 玩笑 我第一次发现予舟有让人跟着我,是在大三的时候。 我那时候忙得焦头烂额,常常深夜还在外面跑,有次在学校附近的小巷子里被人拿着刀堵住,还没等我拿出钱包,那人已经从背后被人打翻在地。 我只记得那人非常高大,看不清面容,一句话不说就消失了,深夜三点,说是有人刚好经过见义勇为也太牵强了点。 何况后来我又碰见那人一次,有次我把设计稿忘在店里,走出了半条街,又折回去,回去时路边一个高大的人侧身对着马路在打电话,声音很含糊,我当时心里就有点奇怪,过了大半天才想起来,原来那就是当初“见义勇为”的那个人。 那之后又是许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跟我的还是不是那同一个。 其实要知道也很简单。 临完秋时图的那天,我随便找了条酒吧街,在街上找了个醉汉,跟他撞了一下,前两个都很和平,到了第三个,对方暴跳如雷,揪住我衣领就打。我躲过一下,正要挨第二下的时候,有人上来直接揪住那醉汉衣领,扔去一边。 果然还是当年那个。 大概我当年大学之后就没再长高过,所以他还是跟我印象中一样高大,看不出年纪,大约三十多岁,五官平常,眼神却很锐利。 “贵姓?”我笑着问他。 “林先生,我会把您的行为报告纪总的。”他一眼就看穿我心思。 “那真是大事不妙了。”我笑得无辜:“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不去告状吗?收买你可以吗?” “我们是保护客户安全的,不是狱卒。”他对我的玩笑毫不买账:“我希望您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好的。” “还有,我叫陈敛。” 其实我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知道,我也知道。 我猜陈敛也许不会把我这个“玩笑”告诉纪予舟了,因为在那之后,他就跟我一前一后地走着,我穿过酒吧街,开车回家,他也开了一辆不起眼的小车跟在我后面,我故意绕了几个圈,也没法把他甩掉。 正玩得高兴,车过路口,横刺里开出一辆suv,挡在我车前。 车上下来几个人,一色黑西装墨镜,下来敲了敲我车窗。 我以为纪予舟消息这么灵通,这么快就来抓我回去,但是后面跟着我的陈敛竟然也停下了车,飞快地朝这边跑了过来。 我本来要把车窗放下来的,现在也不敢放了,隔着车窗和那些保镖模样的人对峙着。 陈敛似乎在跟他们交涉什么,神色很冷,眼神警觉,对方倒是很彬彬有礼,讲了半天,对方忽然转头看向我。 “林先生,”他隔着车窗高声问我:“方便谈一谈吗?” 我放下了车窗。 “贵姓?” “姓叶。” 这姓氏实在抵过千言万语。 我有点好笑,看陈敛,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36 发现他脸色非常沉重。 我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事实上,这种情况我在这圈子里听说过许多次,但还是第一次有幸亲身经历。 我把手臂枕在车窗上,平静地看着那个保镖模样的人。 “谈什么呢?” “您去了就知道了。” “这恐怕不太行。”我对着他们笑:“你们要找我谈,最好自己上门来比较好。” 那保镖神色凝重。 “纪总并不知道……” “谁说要让他知道了。”我随手一指:“就那边那个茶餐厅吧,我在那里等你家主人。” 这茶餐厅的东西还不错,老板人也和善,只是没什么生意,我一说包场,对方很开心,我在甜点柜里选了个小蛋糕,拿着勺子吃。 蛋糕吃了一半,叶家的人来了。 其实我本来猜的是叶修羽,毕竟这种做派太像他风格,叶家长辈本来也有可能,但是他们恐怕不会这么好说话,还上门来找我。 店门装了自动提示,音乐声响起来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抬起头,门口一个高挑人影,叶家的人其实比例很好,而且叶修羽的身高,放在女孩子身上,就很完美。 叶修羽走了六七年,我也有六七年,没有见过叶云薇了。 她比我记忆中还要美许多,叶家的美总是这样的,锋利而耀眼,艳光四射,她和叶修羽是双胞胎,都是猫一样的眼睛,肌肤胜雪,乌发如云,我第一次见她穿职业装,花瓣腰的红色套装,裙子下露出修长小腿,匕首高跟鞋,真是让人不敢直视。 她神色倨傲地看了一眼店内环境,朝我走了过来。 我看见玻璃墙外站着的那许多黑衣保镖。 她戴钻石耳钉,坐下来,交叠双腿,侧脸时有锐利的微光一闪,她有非常漂亮的侧脸,下颌线条实在像极叶修羽。 我早该想到的。 “所以要联姻的其实是你吗?”我失笑:“我实在是太缺乏想象力了。” 店主过来递点餐单,她只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店主就连忙唯唯诺诺地退下去了。我实在太怀念这个姿势。 叶家人总是这样,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这和颜仲他们那种虚张声势完全不同,他们是真的打心里就看不起任何人。 “哦,你已经知道了?”她猫一样的眼睛看着我:“你比我印象中要聪明。” “你也比我印象中要有出息。”我笑眯眯:“是因为叶修羽躲在国外不肯回来,所以你成了继承人吗?” 其实我当年有些打挨得也不冤,因为叶云薇这个被激怒的眼神我早在叶修羽那看过不少次了。 她的肤色本来就白,一沉下脸,真是如同笼罩着霜雪一般,连声音也冷起来:“林湛,你真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辈子也上不了台面。” “我是老鼠,你连老鼠的伴侣都抢,你是什么呢?”我从来都觉得叶家人骂人毫无杀伤力:“况且纪予舟要不要你也难说,你不如把头发剪了,那样更像叶修羽一点。” 叶云薇并未如我想象中般暴怒。 她站了起来。 “哦,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她笑了起来,真是猫一样的笑容,说起来,还是叶修羽笑起来比较可爱。 她俯身下来,凑在我耳边,轻声告诉我。 “那天在缇阁,纪予舟房间里的人,就是我。” 第二十九章 抉择 我打电话给邢云弼的时候,是晚上八点,换算成旧金山时间,那边是凌晨四点。 他很快就接起电话,声音里带着睡意,语气却很清醒。 “早,林湛。” “早,邢云弼。”我告诉他:“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什么?”他那边有窸窣声音,大概是起床了。 “纪予舟应该真的要跟叶云薇结婚了。” 他沉默了一下。 然后告诉我:“我说我想知道他们会不会联姻,只是让你相信我的动机而已。” “我知道。” “你还好吗?” “不太好。” 彼时我正坐在当年学校的画室里,周围一片黑暗,我没开灯,就这样在黑暗中喝酒。一张张画桌和画板沉默地矗立着,我向来知道怎么用一根铁丝就打开画室的门,大学时失眠了我就躲到画室来睡觉。 邢云弼大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能做点什么吗?”他的声音平静。 “不用。”我拿手指轻轻敲击着酒瓶,玻璃酒瓶上有水珠滑下来,我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邢云弼。” “嗯。” “你不会喜欢叶云薇吧?” 他在那边失笑。 “不会。”他告诉我:“我不太喜欢这一款。” 叶云薇当年以天之骄女的架势,选中邢云弼,不料他丝毫不买账,叶云薇自然是不屑于做什么,叶修羽却把他折腾得够呛。 “那给我一个你掺和进这些事的理由吧,邢云弼。” 他没说话,手机那端传来水声。 “大概是因为我们是同类吧,从高中开始,我们就是这个圈子里的异类,不是吗?”他话锋一转,笑起来:“何况我也挺想看看纪予舟狼狈起来是什么样子。” “你愿意为了看纪予舟狼狈的样子,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那些跟魔鬼做交易的寓言故事。 “我能付出的代价,远比你想象的要大。”他告诉我:“你知道,我和纪予舟现在是同样的量级,国内的生活太无聊了,我不介意为了娱乐,浪费一点东西。” 邢云弼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有时候你明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仍然觉得他有着无与伦比的说服力。 “好,我考虑一下。” “好的,”他以退为进:“瑞瑞最近还好吗?” “瑞瑞不需要牵扯进这件事里。”我声音冷起来:“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 “好的。”他脾气很好:“我只是很喜欢瑞瑞而已。” “我知道。”我也只是不习惯有朋友而已。 我喝完一瓶酒,从画室走出来,外面林荫道下停着一辆车,陈敛站在车边吸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 反正现在都过了明路,他连藏都懒得藏了。 我也不说什么,走到他车边,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下次提醒我我的车停在这里。”我告诉他。 “好。”他还没开车,就接起一个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神色也严肃起来:“好,我们马上回来。” 纪予舟比我先到家。 家里灯火通明,有种明火执仗严阵以待的感觉,我醉得迷迷糊糊的,从座位上爬下来都废了不少劲。 花园里的灯都开了,最近植物疯长,花境里金橙色的萱草花一直开到人脸上来,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37 我隔了好远就看见卫平一脸十分严肃地跟管家在说着什么,刚想大叫他一声吓他一跳,自己先被人抓住了。 纪予舟抓住我肩膀,把我整个人都拎得站直了。 “走开。” “好的,纪先生。” 陈敛沉默地走开了,放我和纪予舟面面相觑。 我腿软得站不稳,整个人沿着他往下滑,揪住了他的衬衫,仍然抓不稳,感觉他在我眼里越来越高。 “你喝了多少?”他沉着脸问我。 “一点点。”我拿手比出酒瓶的大小给他看。 他的脸色更冷起来,揽住我的腰,我仍然站不稳,控制不住地往下倒。 我的身体一轻,眼前天旋地转,我向来惜命,吓得叫了起来,被他拍了一下,不敢叫了。 他扛着我进去,所有人都很默契地装作没看见。连卫平也为虎作伥,把脸转去一边,连我叫他都装作没听到。 纪予舟一直把我扛到卧室,扔到床上,自己亲自去浴室放水,我好不容易从床上爬下来,刚想跑,又被他抓住,带到浴室里。 “你自己闻闻。”他把我身上衣服扒下来,十分嫌弃的样子:“脏死了。” 我气得大骂:“你才脏!” 他被我气笑了:“哦,我怎么脏了?” “你跟叶云薇睡觉!”我明明是在骂他,自己眼睛却也发起热来:“你比我脏多了!” 他的神色忽然冷下来,我虽然知道自己有理,但还是不自觉缩成一团。 他沉默地把我放进浴缸里,我当他这态度是默认了,顿时掉起眼泪来。 他挽起衬衫袖子,用沐浴球替我洗澡。 浴室的光落在他鼻梁上,他的睫毛像蜻蜓的翅膀,我咬紧牙关瞪着他,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我没有跟叶云薇睡觉。” “你明明有!”我哭得口齿不清:“她还来找我示威!她说我是阴沟里的老鼠。” 纪予舟抬起眼睛来。 他没说话,只是用手抹掉了我的眼泪。 “你不是阴沟里的老鼠,你是云上的鹤。”他告诉我:“我会警告她的,她以后不会来打扰你了。” “我不准你跟她说话!” “好,我发邮件去警告她。” 他难得这样好脾气,甚至还任由我在浴室里把一堆新毛巾全部按在水里,观察它们慢慢吸水的颜色变化。 在我即将着凉之前,他终于黑了脸,把我从浴缸捞了出来,用浴巾擦干,又重新扛到床上。 我竭力挣扎,想挠他的脸,被他两招就制住,按在床上。 “混蛋纪予舟!”我不知道是醒了酒还是更醉了,破口大骂:“说话不算话!你说过无论贫穷富贵你都会爱我的,你这个骗子!” “我没有骗你。”他看着我眼睛,神色宛如当年:“我愿意与林湛结成伴侣,无论顺境还是逆境,贫穷还是富贵,健康还是疾病,我都会尊重你,爱护你,不离不弃,直到永远。” 我怔怔地伸出手来摸他的脸。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不好呢?予舟。”我眼前的光都模糊起来:“为什么你要和叶云薇去开房间,为什么你一直和她约会,为什么你让她有在我面前耀武耀威的理由?为什么你身边的人都忽视我的存在……” 予舟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可以感觉到他紧贴着我的胸膛里心脏在跳动。 “这些话我只说一次,林湛。”他看着我眼睛告诉我:“我希望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你都要信任我。我爱你,而我是纪家培养了二十七年的继承人,他们用二十七年教会我一件事,就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做出最正确的抉择。你只要记住这两点就好。” 他说:“迄今为止,我所有决定,都是在权衡之后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如果造成了伤害,那也是所有可能性里伤害最小的,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艰难,但你必须相信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 “完了,我记不住的。”我心里的慌乱涌了上来:“我好像喝醉了,予舟,怎么办……” 他被我逗笑了,亲了一下我额头。 “我知道。” “你是故意的。”我恍然大悟:“你不是说给我听的……” 你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你心中也一样在害怕,你知道事情正在失去控制,连你也无法把所有的事都算完,所以你需要说服你自己。 予舟没有回答我。 他直接放开了我。 “我去洗澡了。” 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在哭了,我已经进入了喝醉之后觉得世界都很美好的阶段,因为热得睡不着,在被子上打滚,被单光滑冰冷,我努力把自己摊开来,贴在被子上。 予舟用被子把我盖住,自己也睡了进来。 他身上很凉,我像抱冰块一样抱住了他。 “纪予舟,我好喜欢你啊。”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困得眼睛睁不开:“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了。”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不,林湛,是你不知道。” 第三十章 了解 醒来时头痛欲裂。 这是我第一次喝到宿醉,仿佛整个人的记忆断了片,最后的印象停留在我从画室里走出来,陈敛站在树下抽烟。 这感觉太恐怖,我以后都不想再试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洗完澡,光溜溜地睡在被子里,我也不知道纪予舟为什么还没醒。 床头的钟是凌晨六点。 窗帘没关,外面晨光大亮,太阳出来之前的光,总让人觉得冷。 纪予舟安静睡在我身侧,他的睡脸总是很好看,因为不如醒着时冷漠,只剩下纯粹五官的漂亮。 痛苦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我。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窒息,只是绝望。 纪予舟仍然在睡觉。 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如杀了他好了,厨房里有许多刀,很锋利,总有一把合适的。我的手很稳,只要我动作够快,也许他来不及反应。我学过人体构造,知道心脏在哪,一刀从第二节肋骨下穿入,刺穿心脏,家庭医生也救不活。 一刀就好了,什么都不用想了,自己再来一刀,了结所有故事。我向来不太怕疼,当年用美工刀割了手,也是安静坐着,看血缓缓流出来,还觉得颜色鲜艳。 但瑞瑞怎么办呢,回到方舟去?我杀了纪予舟,纪家不会对他好的。邢云弼会喜欢他到我这程度吗? 终究是为人父母。 我躺在床上笑起来。 看我多会找借口,十四岁的林湛不会这样软弱,还没摸到刀,已经预先放弃了。 邢云弼终究是高看了我了。 我这么喜欢纪予舟,怎么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38 舍得杀他,我连看他狼狈一点都狠不下心。 不如自己安静退场,不给他和叶云薇挡路。 终究是喜欢了他一场,以卑微的方式开始,就以更卑微的方式结束好了。我尽了全力,仍然无法在他这里得到高分,我再聪明,再好看,他始终只要叶修羽,叶修羽不肯回国,他就宁愿贪恋一个影子,也不愿意爱我。 十五岁在那个天台上,我就已经知道后果。 我的运气用完了,剩下几十年,我自己慢慢熬。 纪予舟在七点钟醒过来。 “早。”他熟练亲吻我的脸:“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头疼。” “看你以后还敢喝酒。”他冷着脸摸了一下我额头,自己爬起来去洗漱,站在窗前换衣服,身形修长,宽肩窄腰,线条像倒三角缓缓收紧,套了领带过来找我。 我顺手替他打了领带。 “我去上班,你再睡一会儿。”他皱着眉头揉了揉我头发:“我让吴妈送醒酒汤进来。” “好。” 然而他刚出门我就爬起来穿衣服。 瑞瑞还没醒,我自己在厨房倒了杯咖啡,纪予舟习惯每天喝咖啡,我从来不喝,嫌苦。 原来他喜欢的是这味道。 我慢悠悠走到客厅,看见颜仲在等纪予舟上班。 他嫌恶地看了我一眼。 “你怎么回事?脸白得跟鬼一样。”他嘴里向来吐不出象牙:“不会得癌症了吧。” “恭喜你啊。” “恭喜什么?” 恭喜你心愿得偿,我终于要滚蛋了,叶云薇虽然比不上叶修羽,到底是你正经主子。 “神神叨叨的。”他见我走开,在后面喊了句:“喂,那幅画你看了没?” “什么画?” “你还没看?”他语气很不爽:“快滚去看,老子花了大工夫抢来的……诶,你别走啊。” 转了一圈,瑞瑞总算醒了。 他许久没有一睁眼就看到我,十分惊喜,从床上爬起来冲进我怀里:“爸爸早上好。” “瑞瑞早上好。”我摸他头发,软软的小卷,他笑着亲我的脸:“爸爸和瑞瑞一起吃早餐好不好?” “好。” 我抱他去吃早餐,他开心得在餐椅上手舞足蹈,吃个煎蛋也笑得眼弯弯。 小孩子真是好,只要一点开心的事,就忘记过往所有不愉快。 我带他吃完早餐,陪着他玩玩具,纪家整整二十多年没有新的小孩子出生,所以佣人都很喜欢小孩,他的卧室装修得很用心,单独一间玩具房,瑞瑞很听话,自己一个人给玩偶排了舞台剧,坐在地毯上玩得很开心。 “瑞瑞,这些玩具里你最喜欢哪一个?” “最喜欢?”瑞瑞歪着头想了很久,最终在舞台剧的两个主角里左右为难,犹豫许久,放下了那只霸王龙,把手上拿着剑的王子举给我看:“瑞瑞喜欢这个。” “那爸爸帮你收着好不好。” 瑞瑞信任地点头,把那个玩偶放进我手里。 “小王子很容易受伤的。”他嘱咐我。 “好,爸爸会好好保管的。” 下午带瑞瑞去店里,去的时候发现跟我的人换了。 我开到酒吧街,刚要故技重施,对方无奈地现身,是个年轻人:“林先生。” “陈敛呢?” “陈哥换到别的地方去了。” “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年轻人十分为难:“是上面的意思。” 我站在酒吧街,打电话给纪予舟。 卫平接起来。 “我要陈敛继续跟我。” 卫平声音平静:“陈敛犯了错,已经调回去了。” “我要陈敛跟我。”我重复一遍:“如果你换人,我就用一整天来甩掉他们,到时候你自己跟纪予舟交差,我说到做到。” 卫平无奈。 “我考虑一下。” 我挂掉电话,继续开去店里。 最近生意不错,沐蓁大概以为我是来烧瓷器的,熟练地带瑞瑞去玩,我叫住她:“你过来。” 沐蓁神色不安,跟我进了工作间。 “有件事要交……”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话没说完,她先叫起来。 “什么?”我皱起眉头:“你不知道什么?” “我不会说的。” “你不会说什么?”我仔细观察她表情,看出她确实瞒了事:“好,你不想说就别说吧。” 沐蓁这种正义感爆棚的人,最怕以退为进这一招。 果然她自己就忍不住了。 “好吧,师兄,我说了你千万别急。” “说。” “我有个同学,在圣马丁学设计那个,天才少女,国际上很出名的。她不是最近回国宣传自己的婚纱品牌吗……” “说重点。” 沐蓁知道拖延不下去,咬了咬牙,一口气说了出来。 “有个叫叶家的大家族,继承人叫叶云薇,是个女的,请她订制婚纱,她说陪着看婚纱的男的长得好好看,她查了一下,是,是……” “是纪予舟?” 沐蓁眼睛瞪得滚圆。 “师兄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们……”她意识到失言,连忙补救;“其实陪着看婚纱也未必是新郎,也可以是朋友的,师兄你别乱想。” 我倒是不想乱想,但纪予舟去给叶云薇当闺蜜好友,陪着她看婚纱,这也太挑战我智商。 “我知道,你别管。”我检查了一下工作室的门,然后打开了包:“沐蓁,我要你帮忙做一件事。” “什么事。” “你去帮我把店里存折的钱都取出来。”我告诉她:“不要紧张,我知道纪予舟一直知道我店里的账,但是这本账单我全部重做过,你正常取钱就是。他们会以为我是为了建个新窑……” 沐蓁被账目上现金吓了一跳。 “师兄,你取这么多钱干什么,难道你真的要抛下大魔王跑路了……” “你别问,按我说的做就好。” 下午我给沐老头打电话。 “师父,你上次说的那个国外的学校,offer还有效吗?” “当然有效。”沐老头十分不爽:“那学校董事是我朋友,我帮他看了几十年画了,你过去直接任教,给人当老师不比开店好?要不是你年纪小,直接当教授都可以。” “师父。”我叫了他一声。 “干什么?” “我以前干过那么多混账事,你现在还生我的气吗?” 沐老头显然对于我这种直截了当的表达方式很不习惯,咳了两声,半天没说话。 “气当然是气的。”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但是只要你现在愿意好好画画,不要浪费自己天赋……师父师父,哪有老子跟儿子动真怒的呢。” “只要我继续画画就好了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39 是吗?” “当然。” “好的,谢谢师父。” 然而我没指望过自己从纪予舟身边逃开过后,还能光明正大地以林湛这名字生活,更别说当老师了。 纪予舟说他小时候学过兵法,兵法里说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我还没自大到觉得我所有的小动作都能逃过他眼睛,但是我至少可以多给几个目标给他去追。 下午我带着瑞瑞在吃冰淇淋。 邢云弼的电话如期而至。 “早,林湛。”他学会我的打招呼方式之后,一直用得很开心。 “早,邢云弼。” “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凑过去咬了一口瑞瑞的冰淇淋,他笑得眼睛弯弯:“好吃吗?爸爸。” “瑞瑞也在吗?”他那边是深夜,精神却很好:“我可以跟他打个招呼……” “我不太想看纪予舟狼狈的样子了。”我告诉他:“我要走了。” 邢云弼的声音仍然带着笑意。 “是吗?那是好事啊。”他声音总是温和优雅:“需要我帮忙吗?” “给我一个你帮我的理由吧,邢云弼。” “我觉得,发现你消失的时候,纪予舟就已经会很狼狈了。” “这个理由不行。” 我不相信他有这么阴暗,他现在的成就是靠正面厮杀得来,我查过他,从独角兽公司创业,到做风投,涉足金融,收购其他公司,成为今天的庞然大物,都是正面实力。 邢云弼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是你的朋友,因为你我都没有别的朋友。”他无奈地笑起来:“请让我帮助你吧,林湛。” 从底层上来的人常常要面对这困境,因为走上来之后交再多朋友,都仿佛隔了一层,但是去找自己相识于微时的人,却又没有什么共同话语可谈。 在方舟孤儿院跟我睡一张床的那个小孩,跟我分吃过一块发霉饼干的小孩,我常常梦见他,见着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资助他开了一家小馄饨店,他生了两个小孩,常常光着脚在店里跑来跑去,笑起来像极他小时候。 但我仍然不信邢云弼。 我和他没有这么深的情谊。 但这并不妨碍我借他的力量。 许多谜题还未解开,到时候自然会有答案。 “我要换个手机了,邢云弼。”我告诉他:“这个好像也藏不住了,到时候还是打你这个电话吗?” “不用。”他仍然笑着:“我后天就回国了,到时候我会联系你的。” 我挂断电话,看着远处缓缓停下来的那辆suv。 黑色的车窗玻璃,看不出车内人样子。 但我还是抬起手来,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欢迎回来,陈敛。 第三十一章 前途 我吵着要陈敛来跟踪我的事,纪予舟很快就知道了。 他大概挺忙,没时间回来找我麻烦,于是打电话过来问我:“林湛,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我懒洋洋吃冰淇淋:“你换了个人盯着我,我有点不习惯。” “只因为这个?” “只因为这个。” 一般到这时候,就该挂电话了,但是纪予舟就是纪予舟,不管做人还是做生意,都强势到极致。 他问我:“小湛,你心里清楚你做什么我都会知道的,对吧?” 这已经是他最不带威胁意味的句式了。 “我知道。” 你我心里都清楚我正在做什么,而且也清楚对方知道这一点,最好笑的是,双方都不准备做出任何改变。 伴侣做到这份上,其实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都说婚姻消磨爱情,但我们之间哪里有爱情呢,两情相悦才叫爱情,我有的,不过是年少时的一腔孤勇,磨完了,也就没了。 邢云弼回国前,我给瑞瑞请了个法语老师。 嘉远当年双语教学,选修语言我选的就是法语,大概因为学画缘故,法语说得比英语好。沐老头给我找的那学校就在法国,这么多信息结合在一起,坐实我要去那学校教书了。 我希望能骗过予舟。 邢云弼回国,照样是约我喝茶。 这次不在云顶了,直接在他公司见面,上次的女经理郑小姐亲自下来接,表情有点奇怪,我上去直接问邢云弼:“纪予舟要结婚的事连你公司经理都知道了?” 邢云弼正倒时差,整个人有点懒洋洋的:“听说你要去法国?” “我知道你们现在消息灵通,”我拉开椅子坐下来:“但别让我觉得全世界都在监视我,好吗?” “抱歉。”邢云弼笑得慵懒:“倒时差,脑子不太好用。” “纪予舟耳目这么灵敏吗?只有在你公司见面才安全?” 邢云弼把放在小骨瓷碟子上的熔岩蛋糕推过来。 “其实我是为了帮你省钱。”他开玩笑:“接下来你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我们见面我常自己付账,看来他还挺介意这个。 其实现在这个状态的邢云弼就挺不错的,不像以前,刀枪不入,滴水不漏。 很快我就知道钱要花在哪了,来了个面容清瘦的青年,头发长,大夏天穿着厚外套,看起来像个流浪艺术家,见到我们之后,先问了句:“是替哪位办身份?” “替我。”我笑着看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堆证件来,有护照,visa卡,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叫吕畅,在桌上一字排开,我拿起来看,他问我:“方便照张照片吗?” “可以的。” 他照照片的时候,我问他:“做这个需要美术功底吗?” “光有美术功底没用,通不过ocr的。”他看我一眼,神色有点像弗洛伊德油画里的人。 “美院毕业能做这个吗?” “我就是美院毕业的。”他轻声说。 那还真是前途广大了。 “那留个联系方式吧,师兄。”我笑起来。 “干什么?”他警觉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不喜欢这名字,想换一个。”我淡淡说道:“毕竟以后还要用很多年呢。” 邢云弼提出的设想很不错,去美国,办经济移民,拿永久居留,然后自己找个风景好的地方住着,画画,或者去当老师,都是好选择。 可惜以后画出的画都不能署林湛这名字了。 我还挺喜欢这名字的。 “你安慰好瑞瑞就行了,小孩子对环境变化很敏感的。”邢云弼告诉我:“其他的事我会解决,不用担心。” 以前怎么没觉得,他做决定的时候表情其实挺像予舟的。 “谢谢你帮忙。” “应该的,我们是朋友。” 回家是深夜。 其实家里太大,人太少,也不好,一个人忙起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40 来就显得家里很冷落,予舟比我还晚回来,仍然是一进门就扔了外套,领带也扯松,走到餐厅,看见我。 我把刚做好的汤端上桌。 “别看了,坐下吃饭吧。” 我做了许多菜,在厨房里的某个瞬间忽然想到以前看过的一句关于婚姻的歪理,说是出轨的一方往往因为愧疚,而表现得特别好,许多疲倦的婚姻就是靠这样维持下去的。 我虽然没出轨,不过这道理好像也适用。 予舟大概也知道我为什么忽然对他这么好,冷着脸坐了下来。 那法国大学要求我十天后去学校报到,我敢打赌到时候予舟一定比我还先到。 他总是这样的,什么都不说,关键时候吓你一跳。 饭后我把盘子一个个放进洗碗机里,正开着水冲呢,予舟忽然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了我。 他的身高,把头靠在我肩膀就有点勉强,但是他似乎很疲倦,我闻见他身上有雪茄的味道。 予舟不怎么吸烟,纪老爷子却有收藏雪茄习惯,其实予舟算是这一代人里最叛逆的,从成年到现在,没有一件事是顺着纪家人心意的,最过分的自然是跟我结了婚,纪老爷子气得短寿十年。 “怎么了?”我轻声问他:“累了吗?” 他不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喜欢一个人,就有这种魔力,他还没说什么呢,你已经先心疼得不得了了。 “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我轻声安慰他。 很快我们就会各自回到自己的轨道,这十年的时光,就当做一个错误好了,时间还早,我们都来得及回头。你还会有很精彩的人生,我也能渐渐愈合,过自己的日子。 予舟,即使是你,也不能什么都拥有。 你总要习惯失去。 “要是我不想结束呢?”他问我。 其实我知道他并非询问,他是纪予舟,他从来不需要从任何人那里得到答案,他只要一意孤行地做自己的事就好。他像庞大的恒星,可以搅乱所有人的轨道,强迫你围绕着他运行,他的光芒太耀眼,在他身边你甚至找不到自己在哪里。 “予舟,帮我做件事好吗?” “什么事。” “我想知道我是谁生的。”我问他:“你说过你能找到他们的,对吗?” 予舟没说话。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以为我在通过这个转移他注意力。 但我真的只是想知道而已。 毕竟我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好。”我听见他答应我。 第三十二章 傲慢 接下来这几天,基本是邢云弼和纪予舟两个在比拼效率了。美国是我盲区,我毕业旅行去的英国,师兄师姐也基本都在欧洲那片,凭我对美国仅有的了解,我猜邢云弼应该是通过自己公司替我拿h1b然后转永久居留,不过也难说,毕竟网上可以查到他公司律师,全美排得上字号,也许有捷径也说不定。可惜时间还是太紧,最终选的还是吕畅这个名字。 予舟反正是什么都不跟我说,每天行色匆匆,深夜回来,我被折腾得够呛,不过反正是末日狂欢,我也挺配合。 白天我除了整理东西,就是去沐老头那转一转。 沐老头年纪也大了,沐蓁还什么都不懂,仍然是小儿女心态,沐老头临画时我在旁边打下手,调调色什么的,沐蓁就跟个小跟班一样在旁边跑来跑去,欢脱得不行,我问她开心什么,她也不说。估计是跟小孩儿一样,看见家里大人吵架又和好了,就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比过年还开心。 沐老头手还是稳,脾气也是和以前一样别扭,他用手把硬毫笔的笔锋捏扁成一个小刷子,来画鹤羽,我不过在旁边叫了一声好,他就瞥了我一眼:“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我笑着说:“是是是,一定认真学。” “签证办下来没?” “办下来了。”不知道是因为那学校名声大,还是法签好办,几天就下来了。 “到那边给我好好教,知道吗?别丢了我的人。” “知道的。” 如果说我这二十六年下来,究竟对谁有亏欠的话,也只有沐老头了。我一辈子没遇到过称职长辈,只有一个沐老头,一直管着我,管不住了,也生过气,我一回来,他又把我当亲传弟子,毫无保留地替我筹谋。 以前年纪小的时候,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丢的,所以一往无前,连命也不要地追随着纪予舟。现在真要走了,发现自己拥有的也不少了,不然不会这样舍不得。 如果再回到十五岁,见到纪予舟,一定不会那么奋不顾身了。 我不想弄得连自己名字都丢了。 十天一眨眼就要过去了。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常感觉自己像老鼠,偷偷摸摸把东西全搬进自己行李里,其实仔细看看也没有多少,多半是瑞瑞的,他最喜欢的玩具,他最喜欢的小毯子,走哪都要带着。我反而没什么东西。 成年人了,能有什么是真正丢不下的呢? 我密谋逃跑的事,估计卫平也知道。 因为离去法国还有三天的时候,我在花园里和等予舟上班的卫平狭路相逢。 他这个人人如其名,做事总之是一个“平”字,这是第一次他主动跟我搭话。 “林先生,早上好。” “你也好。”我是提着壶去给海棠花浇水的,穿得很宽松,盛夏的早上很凉快,花园里还有露水。 卫平安静地替我隔开了小路边垂下来的花枝。 “谢谢。” 海棠花正在生根,花匠养得很好,上面用黑色的网布遮阴,海棠树枝上长出许多嫩绿新芽。 我们站在树下,看着水慢慢渗入泥土中。 卫平终于忍不住开口。 “林先生,我最近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很多事并不是你看上去那样的。” 果然是卫平,当年从学校里就最老实的人,换了别人,不说打个机锋,怎么都得用个劣质的比喻来做开场的。 也唯有对卫平,我没法像对其他人一样攻击他。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如果连这样的好人都不站在我这边的话,那只能是我自己做人的问题了。 “那事情到底是怎样呢?”我抬头看着他眼睛:“就因为你们有理由,所以我就得体谅?因为你们有真相,但是没法说出来,我就得守着假象过日子?那跟没有真相有什么区别?” 卫平大概第一次见到我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怔了一下。 但他不是习惯争辩的人。 他只能默默地说了声“抱歉。”然后走开了。 你看,我也不想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应激过度,一碰就炸,但我的耐心无时无刻不在被消磨,我迟早会变成自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41 己也不认识的样子。 除了逃跑,我别无选择。 离去法国还有两天,s城下了一场大雨。 夏天的暴雨就是这样,电闪雷鸣,雨打在石阶上,喧哗得很,予舟难得下午就回了家,正好撞见我在整理瑞瑞的书,我把他的睡前故事书都抱到客厅里,准备选两本带着走。 予舟自然知道我在干什么。 “明天有个宴会,你跟我一起去。” “谁家的宴会?” “你去了就知道了。” 其实结婚之后,我们极少在公共场合出现,尤其是在那些纪家的世交家里,其实他们这些家族里乱七八糟的宴会多得很,小姐太太们没事做,折腾出各种party,还美其名曰社交。 我从不在这些宴会上的名单里,我猜予舟去过,但是我从未作为他的伴侣出现。 我们家里也从未举办过什么宴会,更别说邀请予舟的世交来家里做客了。 我猜这也属于卫平说的“并非你看起来那样”的范畴内,我也相信他们自有一个能说服他们这样做很正确的理由。 但我不想听了。 我要走了。 这次的宴会看来颇隆重,前一天晚上卫平就亲自把衣服送了过来,剪裁得体的男式礼服,我衣服尺码他们一直清楚,许多年没变过,反而瘦了。 第二天早上就出发,我站在镜子前穿衣服,许多年没穿过正装,几乎忘了自己穿起来是什么样子,头发有点长了,全部抹上去,露出窄窄一张脸,我是出了名的没气场,因为太瘦,又学画画,气质总有点阴郁的。 予舟自己穿好外套,过来让我系领带。 衣帽间装修纯白,灯光明亮,我们站在镜子前,这画面未免有点太漂亮。 这曾经是我结婚前梦想的画面,像伴侣一样互相整理衣服,然后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我等了许多年,这一幕终于来了,却来晚了。 明天按沐老头的安排,我要带着瑞瑞上飞法国的飞机,但是事实上,按邢云弼的安排,我会在在机场消失,带着瑞瑞改名换姓出现在大洋彼岸的旧金山。 来不及了,予舟。 什么都来不及了。 换好衣服,坐上房车,去赴某个纪家世交长辈的生日宴会。猜生日是因为衣服风格,和车上带的礼物是一尊玉佛。 予舟坐在我对面,安静地翻着文件。大概我看他眼神太贪婪,他抬起头来。 “怎么了?” “没什么。”我忽然凑过去叫他:“予舟。” “嗯?” 我仰起头来,亲了亲他脸颊。 他笑起来,揽住我的腰,更深地吻了下来。 我的予舟,我傲慢至极的纪予舟,都到了这关头,他还以为,只要带着我参加一个宴会,就能改变我的想法,让我在失控边缘停留下来。 只要他坦诚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只要他不要傲慢到这程度,非得等我去了机场,上了飞机,到了法国,再从天而降出现在我面前,断绝我从今往后所有逃跑的念头,我就不会有机会在机场从此消失。 是他给我的机会。 我深爱他的所有,包括这份傲慢。 但他终将为这份傲慢付出代价。 第三十三章 圆场 车过华山路,我意识到这是要去哪了。 纪家世交不少,遍布s城,但最核心的几家,反而都住得很近,都在这一块。都是一色的花园洋房,大别墅,一家几代人住在一起,时光到了这里仿佛都慢起来,因为基本每家长辈都还在,家里风格全都滞后二十年。 当年读书的时候,我就听过叶修羽跟他商量,要半夜溜出来去踢球,据说叶家晚上九点就差不多关门了,有宴会才晚一点,叶家老爷子去世前脾气怪,所以不如纪家自由。 车一进别墅区,两边都是茂盛树木,不是常见的法国梧桐,反而有很多合欢树和木槿,花园围墙都是高高的白色石料围栏,雕刻着胖乎乎小天使,有一家有棵非常茂盛的凌霄花,开了许多火焰一样的花,从围栏上堆落下来。 远远就看见许多车停在路边,这别墅区历史久远,规划的停车场不够,也好,排了一路的豪华房车,非常气派。 生日的正是有凌霄花的那家。 这么早,已经来了许多客人,我们下车时,前面一辆也刚好下车,正是带着女伴的颜仲。 他大概也没想到纪予舟会带着我出现,怔了一下,但是在纪予舟面前他还是很老实,乖乖跟在我们后面。 我印象中颜家发家时不比纪家弱太多,况且予舟父亲那一辈退后了不少,谁知道到了他这一辈,他就成了这样。 主人家礼数很周全,一下车就有管家模样人亲自来迎,和予舟很熟的样子,说道:“纪先生,老太太等你很久了。” 快到门口,我才反应过来。 大开的雕花铁门处,摆满了各色鲜花,那棵茂盛凌霄花下,叶云薇穿一身红,带着几个叶家小辈,盛妆在那迎接客人。 她确实像叶修羽,肌肤胜雪,又是盛妆,在阳光下,越发显得脂光粉艳,睫毛灰扑扑的,长卷发,鬓发如云,一双眼睛像猫。 “来得好早。”她伸出手来跟纪予舟握手,目光完全掠过我:“我爸妈都在里面等你呢。” 我没想到生日的是叶家的老太太。 我更没想到纪予舟会带我来叶家贺寿。 我不太懂这是什么情况。 我跟着纪予舟穿过叶家的花园,这里完全是过大寿的架势,到处都是人,都是精巧的花,昂贵的装饰品,许多佣人在人群里穿梭,叶家的杯碟是都是粉彩描金,前厅里堆着个寿桃塔,足有两米高。 “怎么回事,予舟。”我实在忍不住低声问他:“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你不是想要点证明吗?”他十分平淡地告诉我,还不忘游刃有余地对经过的长辈点头。 我不记得我几时说过我要的证明是来叶家示威。 他向来不喜欢这些繁琐礼节,直接去了叶家客厅,叶家父母是儒雅的中年人,见到他十分亲热,连忙叫:“予舟。” “林湛。”他报出我名字。 叶家父母的神色都僵了一下。 看来他们和我一样,对彼此都是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其人。 颜仲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从背后戳了我一下。 “叶伯父叶伯母好。”我决定还是以礼相待。 叶先生的脸色更僵了,竟然直接转身走开了,倒是叶太太还脸色不佳地打圆场:“他去跟那边客人打招呼了,你们坐,我去看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 予舟直接拣了叶先生的位置坐下来,替他接受后来的客人的道贺。他坐姿向来嚣张,穿正装,英俊又傲慢,许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42 多女客人还和他调笑两句,得不到回应也都散了。 我仍然不懂这情况,既然予舟俨然叶家新主人,为什么还要带我来。 如果他真要跟叶云薇联姻,带我来,无异于羞辱叶家,这不是他做事风格,他虽然脾气坏,但很少刻意折辱别人。 但他在叶家穿行的态度,和这些客人把他当做主人来对待的样子,又无时无刻不在证实他要和叶云薇联姻的事。 客厅里人多眼杂,予舟身边人没断过,我想问却也不知道从何问起,好不容易予舟站起来,我刚准备说话,他先说了。 “我去见下老太太,你自己找地方玩,有事找卫平。” 我被晾在客厅,索性自己出去转转。 外面人太多,我换个方向绕去别墅侧面,在廊下看见卫平,走过去,发现是颜仲纠结了几个二世祖,在跟卫平说话。见我过来,都露出挑衅神情。 “有烟吗?”我问卫平。 卫平身上带烟估计是替予舟准备的,也替我点了一支。 我看着廊下矮松花盆吸烟。 “现在你开心了?”颜仲这人无论什么时候总不消停:“什么都不懂,在叶家父母面前还跟个木头一样,真是蠢。” “颜仲。”我抬起眼睛看他。 “干嘛?”他瞪我。 “你是生来就这么惹人讨厌吗?”我认真问他。 颜仲顿时炸了,刚要发飙,被卫平隔开了。 “纪总说让我带林先生在叶家逛逛。”他拿纪予舟来吓人:“林先生跟我走吧。” 我跟着卫平绕过叶家别墅,到了大概是叶家后花园的地方,他找到个凉亭,叫住个佣人,让他送茶过来。 这地方长满花木,倒挺隐蔽。 “卫平,你也觉得我不适合见人吗?” 卫平抽出西装口袋手帕,把石头桌面擦干净。 “我只是觉得林先生有时候心思太重了,不适合这种场面。”他十分坦然:“其实纪总也不喜欢这种场面,不过是应酬而已。” “纪予舟究竟会不会跟叶云薇结婚?” “这个问题林先生不该问我。” “我还没……”我皱起眉头:“我好像问过纪予舟了。” “那纪总怎么回答的呢?” “我不记得了。” 我脑中有个模模糊糊印象,仿佛是真实经历过,又仿佛只是做梦,我记得我躺在浴缸里,看着头顶的灯光,我记得纪予舟似乎跟我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卫平接过佣人送过来的茶盘,放到石桌上。 “林先生在这休息一下吧,吃饭我会叫你的。”他看我的神色异常认真:“很快就结束了。” 然而我没能等到卫平来叫我吃饭。 我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茶,正在我犹豫要不要去找洗手间的时候,一个年长的女佣人悄悄走到我后面,吓了我一跳。 “老太太请你过去一下。”她仿佛认识我的样子,低眉顺眼地叫我:“林先生。” 第三十四章 答案 其实我对老人家的印象,远比对成年人的印象要好。 方舟的嬷嬷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所以我基本是被老人家带大的,对上了年纪的女性有种亲切感。 给我领路的女佣很温和,据说叶老太太也是信佛吃长素的,估计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但我早猜到这次不是什么好事。 再慈祥的老太太,为了保护自己的孙子孙女,也会凶狠起来的。在他们看来,叶修羽之所以不愿意回国,和我脱不了关系。叶云薇跟纪予舟联姻的事,我也是最大的绊脚石。 我早做好心理准备。 叶家老太太住在叶家南厢,这里最暖和,阳光也足,穿过的长廊上有壁画,画的是目连救母的故事,大家族就容易出现这样混乱的装修风格,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选择。 但我没想到她已经卧病在床。 叶老太太的小客厅里坐了许多女客,看见我过来都颇惊讶,也有猜到我是谁的,顿时小心地窃窃私语起来。 如果说叶家整体的风格是滞后二十年的话,叶老太太房间的陈设至少是五六十年前的,时光仿佛停滞在这里,有大户人家的雍容,清一色紫檀家具,随便拿一件东西出去都是古董,多宝阁上摆放着玉如意,雕的花纹是八仙,而那一对小梅瓶里供的花,简直像从我师父的画上拓下来的。 沐老头说以前许多老人家光是平时的陈设就够子女变卖过一辈子的,看来不是虚话。 老太太病得不轻,躺在床上,今天是过寿,穿了新衣,我看见她床边的鞋子一尘不染,猜她已经瘫痪。 她满头银发,确实是慈眉善目。 “老太太,人来了。”女佣人低声道。 她朝我招手,我只好走过去。 “老太太好。”我说道:“给您拜寿来了。” 女佣将她扶起来,靠在靠枕上,又拿了椅子来给我坐下,老太太笑着对我点头,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非常柔软温暖,却没有许多皱纹,我竭力不抽回手来。 “多大了?”她看着我的脸问我。 “二十六。” “和我家绵绵同岁唻。”她笑眼弯弯地看着我:“和囡囡也同岁。” “绵绵是少爷,囡囡是小姐。”女佣在身后补充。 “我和他们是同校校友。”我轻声回答。 早听说过叶修羽有个很好笑的乳名,据说他初中时叶太太在学校还这样叫他,被人学了去,他脾气坏,谁敢叫就跟人打一架。 我没有真正的乳名,叫小湛,纯粹是因为好叫。 老太太的眼睛十分温柔地看着我,大概是在我脸上找叶修羽的痕迹。 “绵绵读书不听话,阿靖生气唻,绵绵脾气硬,挨打也不哭……”老太太仍然在追忆当年故事。 女佣怕她伤心,连忙解劝:“老太太糊涂了,小少爷早读完书了,都工作了。” 然而叶老太太眼睛里还是流露出伤心神色。 “绵绵没良心唻,跑到国外,奶奶生日也不回来看看。”老人家拉着我的手,抹起眼睛来:“绵绵寄了照片,你是读过书的人,帮我看看,他是在哪里,绵绵不回来,奶奶过去找他也可以……” 她从绣着龙凤的被子下摸出一个捂热了的平板来,女佣连忙过来替她打开,然而两个人都不太会用,茫然地摸索着,我伸手接了过来。 “叶修羽寄回来的,是照片,还是视频?” 两个老人都茫然地看着我,女佣先反应过来:“是视频,可以动的,少爷还在里面唱歌。” 我找到了那个视频,打开来,叶修羽停车站在路边,背后是不知名的北欧小镇,整个山坡都是嫩绿草地,许多白色的小房子点缀在山坡上,湖水蔚蓝清澈,阳光照在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43 他脸上,他有和叶云薇一样的睫毛,在明亮阳光下都显得灰扑扑的。 他对着镜头笑起来。 “祝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最近有点事,就不回去给您祝寿了,等过年再回来赔罪。” 我许多年没听过他声音,似乎过了变声期之后变了许多。 老人摸着冷冰冰屏幕,谁知道一碰就暂停了,连忙看向我,我又帮她按了继续播放。 视频很短,一转眼就完了,老人看着屏幕,抹起眼泪来。 我也知道她说去看叶修羽只是气话,七八十岁的老人家,瘫痪在床,就算知道叶修羽在哪,又怎么去呢?我看见她房间角落的轮椅了。 “您别伤心,他说了,过年就回来了。” “去年过年也说回来,临了又说有事,就没回来,绵绵说话不算话唻……”老人家气愤地跟我告状。 我不知道安慰什么,又被她抓住了手,老人家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我。 我为自己先前的防备感到愧疚,不过是个垂暮老人,能把我怎么样呢。 然而我这一念刚起,她就看着我的眼睛说:“林先生,听说你认识予舟的,予舟和绵绵是朋友唻。” 我如何跟这老人家解释我和纪予舟关系?只能是“认识”。 “是,他们是很好的朋友。”我轻声说。 事实上,纪予舟觉得颜仲都不配做他朋友,言下之意,他的朋友也就一个叶修羽了。 相隔一岁,家世相差不远,人也是一样聪明,一样强势,简直是双生关系,没有更般配的了。 “予舟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青年,囡囡也大了,我想,要是他俩结了婚,就再好不过了。”老人家如同救命稻草一样看着我:“你说,他们办婚礼,绵绵会回来的吧……” 果然最后还是到这一步。 我并无愤怒,只是觉得疲倦。 我贸然闯入纪予舟的世界,以为可以凭一点执念,坚持下去。如今这世界里所有人都觉得他该和叶云薇结婚,是我不自量力。 我想说一句“我不知道”,却总也说不出口。 最终还是喜欢他的,喜欢到即使明天就要走,今天还是没办法放弃。 我在老人殷切目光下沉默许久,刚要说话,外面传来喧哗声。 门被推开了。 叶云薇在最前面,叶家父母紧随其后,都是一副气势汹汹架势,叶云薇更是直奔我而来。 “你在干什么!”她神色愤怒看着我,伸手就抓我手臂,我躲开,她抓起被我放下的平板:“你给我奶奶看了什么。” 我欣赏她保护家人时那如同女战神般的姿态,让她从漂亮的猫变成了残忍的豹,如果这份敌意不是对着我,就更好了。 我们对峙着,她眼中愤怒如同火焰,恨不能把我烧成灰烬。 我看见了纪予舟。 他也是匆匆赶来,但是其他人都给他让了路,让他轻而易举地走过来,隔开我和叶云薇。 “我让林湛四处逛逛,他可能也不知道这里是哪。”他说话时看的不是我,而是那个年老女佣。 他清楚的。 他向来什么都清楚,却什么都不会挑明。 “是我叫林先生过来的。”叶老太太终于发话:“你们不要这么没礼貌,林先生是客人。” 叶云薇没有一点偃旗息鼓的打算,仍然狠狠瞪着我。 “都要结婚的人了,不要这么急躁。”叶老太太仍然是笑眯眯的,看着予舟:“我跟林先生说了,等你和囡囡结婚了,绵绵就回来了,到时候还要请林先生来喝酒的。” 房间里一瞬间都安静下来。 予舟穿着深色正装,沉默地站着,仍然是我十五岁的那个人,仍然是十五岁的那双眼睛,这张脸,我曾经在深夜千百次地描画过,从鼻梁,到眼窝,到这紧抿的唇。 说话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无声地哀求,说你不会娶叶云薇啊,说我们已经结婚了。说你曾经在夏威夷的海边对我说过的誓言,无论贫穷富贵,无论生老病死。 说话啊,予舟。 求求你,哪怕一个字也好。 我爱你爱得快要死了,纪予舟,光是想到余生没有你,我就觉得世界都在崩塌。予舟,我没那么勇敢的,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哪怕一个理由,也许我就能苟延残喘地继续爱下去。 但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叶老太太,看着叶云薇。 “我们出去吧。”他说:“不要打扰老人家休息了。” 叶家办寿宴的时候,我站在车外面吸烟。 “要给你拿点什么吗?”卫平担忧地问我,显然他也知道在这栋房子里发生了什么。 “我要喝酒,有吗?” 卫平神色为难起来。 “你怎么做到的,卫平?”我看着他眼睛:“知道自己连给一瓶酒的权利都没有,你怎么在纪予舟身边生活下去的?” 卫平沉默了一瞬。 “大概是因为我见识过予舟的能力吧。”他看着我眼睛:“我知道他的选择会是对的,所以我认同他划下的权利边界。”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我按灭了烟头:“上车吧,我们回家。” 卫平拿出手机来:“等等。” 我不再等,沿着路往外走,这别墅区再好,外面总能打得到车。 我并不是没有车的人,只是因为要和纪予舟一起来,所以没有开自己的车。 下次不会了。 我走出一段路,纪予舟的车从后面跟上来,跟着我慢慢走。 车窗落了下来。 “上车。”纪予舟对我说。 “寿宴还没结束,准孙女婿就跑了?”我本来可以这样讽刺他的。 然而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疲倦地沿着路往外走。我本来以为今天作为离开前最后一天会很难度过的,但是到了这地步,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我只要顺着路往前走就好了。 车停下来,纪予舟下了车。 他安静地跟在我后面,一直走到别墅区门口。 合欢树也开到尽头,外面都是车流了。 我在门口站定了,看着他。 “不让我知道,也是你的选择吗?” “什么?” “那天我喝醉了,在浴室里,你说迄今为止一切都是你做的抉择,让我相信你。那不让我知道,也是你的选择吗?”我看着他眼睛:“不是因为我的交流方式,不是因为我的错,是你自己的选择,对吗?” 他安静看着我,真是漂亮的一张脸,我恨他到这地步,仍然觉得他像神祗,高高在上的神祗,不在乎凡人生死的神祗。 “对。” 我得到想要的答案,转过身,潇洒地朝他挥挥手。 “你回去吧,我走了,纪予舟。” 第三十五章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44 离别 走的时候是潇洒,可惜没处可去。机票全在明天,改签不了,打了个车,去找沐老头喝酒。 沐老头也在家里收拾东西,大概当我是离愁别绪,他脾气古怪,说不出什么好的,就说了声:“来了?” 我带了下酒菜,沐老头家有的是好酒,把餐桌擦了一下,两师徒坐下喝酒。 沐老头酒量其实不好,他也自嘲过说他这辈子只能做学问,行政是别想了,我也没多喝,毕竟明天要走了。 喝到最后,沐老头把眼镜摘下来,用桌布擦了擦。 “到了那边,要好好教书,你年纪轻,现在做学问也来得及。”他咳了两声,还是道:“感情的事,随缘就好,别强求。” “我知道。” 他又把眼镜戴了上去,端起杯子来:“最后喝一杯,你明天要走,别喝醉了误事。” 我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和他碰了碰杯。 “好的,师父。” 到家天都要黑了。 我在外面吃了晚饭,去了瑞瑞房间,瑞瑞正在玩玩具,见到我进来,开心地叫爸爸。 我问他:“爸爸今天跟瑞瑞一起睡好吗?” “好。” 我把房门反锁,带着瑞瑞洗了澡,上床睡觉。酒意上来,我很困倦,瑞瑞像个糯米团子,安静蜷在我怀里,大概太激动睡不着,闻了闻我,很不开心:“味道怪怪的。” “嗯,这是酒的味道,瑞瑞不喜欢?” 瑞瑞用力摇头。 “那爸爸以后不喝了。” 瑞瑞安静了一会儿,又问我:“爸爸,法国是小王子的故乡吗?” “是的。” “那我们去那里可以看到小王子吗?”瑞瑞认真地问我。 我酒都吓醒了。 “谁告诉你我们要去那里了?” “卫平叔叔啊。”瑞瑞圆圆眼睛看着我:“他说爸爸会带我去法国玩,让我不要害怕,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乱跑,要保护好自己跟爸爸。” 我有点想笑,又觉得有点悲凉。 连卫平都知道我要跑了。 他只是无动于衷。 大约酒精作用,我睡得很熟,只是梦见大学时候,梦里面我背着包,很轻快地穿行在大学校园里,我心里很开心,因为要去见一个人,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人是谁了。 醒来情绪仍然是愉快的。 我在这样愉快的情绪里在家里转了一圈,佣人见到我,仍然打招呼,摆早餐,我喝了碗粥,去画室把自己准备好的行李拎了出来。 纪予舟不在家。 “先生要出门吗?”佣人问我。 “嗯,不用准备我的晚饭了。” 我把自己的车开出来,停在门口,把行李装上车,瑞瑞睡眼惺忪,刚刚洗漱完,坐在餐椅上吃饭,看着我往外搬东西。 行李全部搬上车,想起外套还在衣帽间里。 卧室里没有人,佣人已经整理好了床,我猜纪予舟昨晚应该在家睡,衣帽间里他的西装整齐地挂着,领带少了一条深色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衣帽间的镜子前面站了许久。 昨天的这个时候,我还站在这里,替他打一条领带,我记得他脸上须后水的味道。和他眼睛的颜色。 连一个像样的告别都没有,就是我们的结局了。 瑞瑞临走又舍不得,去挨个跟他的玩具告别,我看看时间还来得及,准备去画室看看,临好的那副秋景图还没裱,敞在桌上,我收拾起来,发现桌上多了一幅画。 是一卷没见过的卷轴,我顺手拿起来,外面瑞瑞敲门。 “爸爸,我已经好了。”他站在门口问我:“爸爸,你手上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 我解开来看,紫檀的轴心太重,一失手滑落下来,整个画卷倾泻而下,在我面前展开来。 是雪地里的朱砂梅花,和白头翁。宋人评价展子廉有一句,画霜不见霜,画雪不见雪,我在秋景图上见了半句,在这幅画上见了下半句。 邢云弼说四时图有两幅在那个拍卖会上出现,他只抢到一幅。 原来另一幅一直在这里。 悄无声息买下来,悄无声息放到我画室里,确实是他的行事风格。 只是太晚了。 他总是,什么都太晚。我已经竭尽全力,仍然等不来。 “这画真好看。”瑞瑞赞叹道:“这小鸟像真的一样。” “是吗?”我把画轴重新卷起:“以后爸爸教你画好不好。” “好。” 我走到画案前,随手拿起一支狼毫,想要给他留一句什么,但好笑的是我读了这么多年诗书,生离死别也念了无数,竟然想不到一句话来给他留。 不过是朱弦断,明镜缺。 不过是明日隔山岳 世事两茫茫。 砚台里宿墨干涩,我手中笔杆仿佛有千斤重。 最终我还是在那幅秋景图上留了半阙词,没什么意味,写的是秋景: 渺渺啼鸦了。亘鱼天,寒生峭屿,五湖秋晓。竹几一灯人做梦,嘶马谁行古道。起搔首、窥星多少。月有微黄篱无影,挂牵牛数朵青花小。秋太淡,添红枣。 正合这幅画中的景色。 写秋的词中,这首不是什么佳作,只是词牌难得。 这词牌据说源自苏东坡,起先是为了给一个歌妓解围,因为她沐浴之后睡迟了。后来以讹传讹,变成了现在的名字。 叫做贺新郎。 但我想他压根猜不透这词中有什么寓意。 总是这样的。 他猜不透我,我猜不透他,凭着一点少年执着的爱意,就苟延残喘这许多年。 到了机场,邢云弼的亲信来接我,带着我绕了几层楼,甩掉背后跟着的陈敛。 在机场洗手间换衣服,扔掉手机,因为怕追踪,要扔瑞瑞的手表时他扁了嘴:“可是这样卫叔叔就找不到我了。” 是啊,纪予舟也找不到我了。 洗手间色调冰冷而干净,我扶着洗手台,忽然感觉五内如沸,仿佛所有血液都在沸腾,全部涌到我胸口来。 “林先生?”那保镖模样的人担忧地看着我。 “没事。”我看着镜中自己脸色苍白:“你可以去外面等我吗?” “好。”那保镖很为难:“但是要快,邢总说要尽快上飞机,免得被发现,滞留在机场就难办了。” 以纪家人脉,推迟一两趟航班不是难事。 “不如这样,你找个身形像我的手下,你跟着他去引开跟我的人,我自己带着瑞瑞上飞机。” 保镖皱起眉头。 “放心,我不会告诉邢云弼的。” “好。您只要顺利到了旧金山,那边会有人接应的。” “我知道。” 第三十六章 多谢 往旧金山的航班起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45 飞前十分钟,整个机场乱成一团。 多趟航班同时延误,据说是因为雷暴天气,然后又一辆辆依次起飞,机场前台围了无数焦急乘客。 混乱之中,我顺利上路。 接到邢云弼电话,是十二个小时之后。 彼时旧金山正是凌晨,据说金门大桥的日出很好看。 “早。”我笑着跟他打招呼。 “林湛,你在哪?”他问我:“杨松说你自己上了飞机。” 杨松大概是他派来接我的那个保镖模样的人,我们相处时间过短,我还不知道他名字。 “嗯,杨松这个人很好相处。” 那边沉默了下来。 “你没有来,对吗?”邢云弼如我预料中一样聪明:“你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来旧金山。” “是的。”我笑起来:“被你发现了。”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吕畅这名字太难听了吧。”我仍然是笑:“我真的不喜欢,很抱歉。” “我说真的,为什么?”邢云弼素来温文尔雅,这大概是第一次听见他声音里真正带上情绪:“林湛,你明知道我在你身上没有什么阴谋,我已经在计划退出中国市场……” 我打断了他的话。 “是我吗?” “什么?”他惊讶。 “那个你为之奋斗的人,是我对吗?” 纪予舟虽然对我失信,但是工作上的事却从不食言,他当初放下狠话,邢云弼退回美国也是时间问题。既然邢云弼不想伤害我以报复纪予舟,又对国内市场没有图谋,那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我喜欢数学,就是因为它总是有确切的答案,人生许多问题其实也如此。 电话那边安静下来。 他像是在叹息,又仿佛如释重负。 “是你啊。”他坦荡地告诉我:“从高二那年开始,一直就是你,林湛。” “多谢你。”我又笑起来:“多谢你抬爱。” “没有对你造成困扰就好。”邢云弼也笑起来:“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呢?林湛。” “很抱歉,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我摸摸身边睡着的瑞瑞头发。 “这个手机你以后也不会用了,对吗?” “是的。” 我早就连杨松给我衣服也全部换掉,留着这手机,也只是为了告别而已,邢云弼的主要势力不在国内,他给的东西没有纪予舟的东西那么危险。 “你知道我会找到你的,林湛。” “我知道。”我笑着回答:“如果一定要被找到的话,我希望你在纪予舟之前找到我。” “我尽力。”他也笑起来。 其实离别有很多种,笑着告别,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大概跟各人的重量有关系,在心里分量太重的人,没法轻易拿起,自然也没法笑着放下。 “对了,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他的声音仍然温柔,却远比以前真诚:“如果当初我先说,结果会不一样吗?” 我懂他意思,我们结识,远比我见到纪予舟要早。 “我想,也许会不一样吧。” 至少你会让十五岁的林湛知道,他被非常优秀的人喜欢着,也许这证明他也一样优秀,也许你会教会他怎样控制年少时的喜欢,而不是被强大的吸引力拖离自己的轨道,成为一颗黯淡无光的小卫星。 “我知道了。”他轻声说:“杨松会一直在国内,你知道怎么找到他的。照顾好自己,林湛。” “我会的。”我坦然笑起来:“那再见了,邢云弼。” “再见。” 我挂断电话,把手机拆开,手机卡碾碎,从马桶里冲走。 酒店的洗手间很明亮,是台上盆,我双手撑着台面,安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二十六岁的林湛,神色疲惫,脸色苍白,仍然是十五岁的眼睛,却不是十五岁的眼神了。 邢云弼说我十五岁的时候眼神傲慢,仿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努力回想,却总也不记得那个眼神是什么样了。 没关系,总会找回来的。 我和那个卖假证的师兄,美院出来的师兄,两个人想了很久,总算给我起了个还不错的新名字,我再多花点时间,也许能给自己和瑞瑞一个还不错的新生活。 选这个城市,是因为这是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沐老头的师父,画过无数次的城市。 当年战乱中,举国内迁,所有高校也跟着一起迁到西南,最终建立西南联大,那时候这座城市真是星光璀璨,树上落片叶子下来,都能砸到两三个后来被写在中国艺术史上的人物。 沐老头说师公当年给他们讲故事,讲他年轻时跟朋友去当了袍子喝酒,回来时三五个人挽着肩,从小巷里一路高歌回来,倒有点魏晋的风采。 只是这城市的雨也太多了。 天天下雨,出不了门,租了个小院子住着,买了饭回来吃,瑞瑞终于不用坐餐椅,很开心,被米线烫了舌头也不哭。 没带多少颜料出来,也不敢去买画具,好在院子里的芭蕉好看,开了窗对着画,画得差也没什么。 只是湿度还是太大了。 每天早上巷子里会有卖花的姑娘经过,脆生生嗓子,每天都把瑞瑞先叫醒,瑞瑞很喜欢这城市,经常穿着我的拖鞋啪嗒啪嗒跑到院子门口,卖花的姑娘喜欢他,每天送他一朵花,他当宝贝一样拿回来给我画。 他现在每天都很努力地把饭吃干净,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听话,他说因为爸爸没有钱了,不能浪费。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要是三个月后纪予舟还没找到这里,就把这院子买下来吧。 其实走之前,我最大的顾虑,是瑞瑞跟着我教育会成问题,小孩子忘性太大,他好不容易养成英语的思维习惯,只要过一两年,一定忘个干净。 现在想想,其实我是陷在那个环境里,连自己的标准被改变了都没察觉。 我和瑞瑞,本来就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要拿那个世界的标准来要求他呢。 毕竟,我还从来没有见瑞瑞像现在这样笑得这么开心。 希望有一天,我也会笑得这么开心。 第三十七章 邻居 雨季还没过,难得有个大晴天,我刚带着瑞瑞吃了早饭,正在看院子里新种下的花,住隔壁院子的廖子墨来了。 “喏,给你买的东西。”他把一个捆得扎扎实实的纸箱往我面前一放:“跑了两个地方才买全的。” “不是让你在学校附近买吗?” “去了,有几款老板说没有,让我跑老城街去。”廖子墨起了个风雅名字,对这些却一窍不通,只对瑞瑞有兴趣,伸手去揉他头发:“儿子,想我没?” 瑞瑞自从知道这个漂亮叔叔不是医生,是法医之后,就对他有点怕怕的,也不敢说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46 不想,怯怯地“嗯”了一声。 廖子墨很满足,直接把瑞瑞拎了起来,扛在肩膀上:“走,带你吃东西去。” “他刚吃了饭,你别带他乱跑。” “行。” 廖子墨其实长得很高,比我还高半个头,身形修长,骨肉停匀,但是大概是因为常年搬重物,十分有力气。我第一次遇到他时,他就站在我们隔壁院子门口吸烟,看着搬家公司往里面搬东西,他头发有点卷,长到扎起来,露出侧脸,非常漂亮的轮廓,眼尾长,一时间雌雄莫辨。 瑞瑞牵着我手,也怔在那里,正在琢磨他性别,搬家公司两个搬运员手一滑,把一个看起来很重的箱子摔下来,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很轻巧地扛了起来。 “我是新搬来的。”他跟我们打招呼:“廖子墨。” “沐寒。” 第二次见面,是瑞瑞要吃枇杷,我爬到院子树上去,他就在隔壁院子里,拿着个水管冲地砖,穿着背心和拖鞋,叼着烟,一边冲一边哼着歌,看见我,又打了个招呼。 他是先跟瑞瑞熟起来的。 瑞瑞现在胆很大,我画画的时候,他就到处跑,也跑不远,就在附近打转,看见陌生人就跑回来,因为我跟他讲过人贩子的故事,他怕别人把他抓去卖了。 廖子墨这人,性格有点怪,其实公正点说,已经有点变态了。他家里书架上常年摆着个骷髅头,看的电影也很奇怪,吃完鱼还喜欢把鱼刺摆回一条鱼的形状。但是他对于小动物小孩子又挺感兴趣的,我不止一次撞见他在巷子口喂流浪猫,瑞瑞长得可爱,他尤其喜欢,不知道怎么哄的,竟然认了瑞瑞做干儿子。 我们俩其实不算太熟,但挺合得来,因为彼此都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这次他去隔壁市出差,时间充裕,我就托他给我带点颜料纸笔。 我在这城市已经住了三个月了,院子也买了,仍然不敢太高调。重要东西装在行李箱里,随时可以提着就走。 我把箱子里的东西清出来收好,刚清到一半,廖子墨扛着瑞瑞回来了。 瑞瑞就是记吃不记打,前两天还怕廖子墨怕得不行,现在给他买了个鲜花饼,他又吃得很开心了。 廖子墨在我画室里转了转,皱起眉头。 “你画这么多画,什么时候也卖个一两张出去啊?别把我干儿子饿瘦了。” “现在不能卖。” “那什么时候能卖?”他随手拿起堆在角落里的金融杂志来翻:“难道瑞瑞说的是真的,你在等一个人来找你?” “林瑞?”我看向正吃鲜花饼的瑞瑞。 瑞瑞被我叫他全名吓得一抖,他吃东西的时候完全听不见别人说话,还以为我是不准他吃零食,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把饼藏到身后。 我又想气又想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 “你吓他干嘛?”廖子墨还要为瑞瑞撑腰:“又不是他主动说的,是我问出来的,用了审讯技巧的。” 他一个法医,能有什么审讯技巧,就是帮瑞瑞圆场而已。 我懒得理这两个人,继续整理东西。 “你也别紧张,谁没点过去呢。”廖子墨懒洋洋玩我的颜料:“不然谁吃饱了撑的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这城市就这样,你跑城东酒吧街去,每家酒吧老板都有故事,一人一个,绝不重样。” “哦,那你的故事是什么?” “我倒没什么故事。”他笑着看我:“就是年轻时工作太猛,留下点心理阴影,现在养伤呢。” 其实我确实在等纪予舟。 不过我不是在等他来找我,我在等他结婚。 只要他婚讯一出,这间画室里所有署名沐寒的画,都可以出现在阳光之下了。纪予舟既然知道去拍展子廉的画给我,那他身边一定有能看得懂画的人。我现在冒头,无异于自投罗网。 希望到时候沐老头看在我起个假名都要跟他姓的份上,不要太生我的气。 我不知道纪予舟有没有在找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迟迟不结婚。 我不想知道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一生不沾感情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我现在不想要什么跟他共度一生了,他心里有没有我名字我也并不在乎。我只想有一天,我能堂堂正正地画我自己的画,署我自己的名,就已经是人生幸事。 年轻时不知道天高地厚,轻易闯进纪予舟的世界,并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现在追悔莫及,只求全身而退。 还好,只要等到他结婚就好了。 到时候尘归尘,土归土,大家各走各路,余生不复相见。 廖子墨说这座城市每个人都有故事。 其实我没有故事,我的故事已经完了。 画到下午,廖子墨过来敲院门。 “晚上城外有个篝火晚会,去玩吗?我开车。” “太晚了。” 廖子墨看瑞瑞,瑞瑞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无奈:“什么篝火晚会?” “不知道,据说有人跳舞,还有很多吃的。”廖子墨向来十分洒脱:“你管他什么晚会,去玩玩不就知道了。别整天呆在家里,孵蛋呢?” “好吧,等我换个衣服。”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现在过得太随和太安静了,别的先不说,单廖子墨这个说话方式,要是以前的林湛,早把他回得狗血淋头了。 我似乎不再那么容易被这世界刺伤了,也没那么容易被打动了,我像是短短三个月过完十年人生,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想我只是太累了。 第三十八章 好奇 篝火晚会很热闹,虽然我至今没弄明白到底是哪个民族的,旁边的小摊我倒认得,全是当地人摆的,这里的烤鱼很出名,都是野生的湖鱼,用香茅和柠檬汁调味,很有热带风情。 但是瑞瑞还太小,还不会吃鱼。 廖子墨还算有分寸,没有给瑞瑞乱吃东西,带着瑞瑞转了一圈,拿着两个用芭蕉叶裹着的烤鱼回来了,瑞瑞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只好替他把鱼肉撕碎,把鱼刺挑出来,一小块一小块地喂给他。 廖子墨在旁边,一副叹为观止的样子。 “你还真是,又当爹又当妈。” 瑞瑞大概以为这不是什么好话,停下吃鱼,凶巴巴地瞪着他。 廖子墨笑了起来。 “我是夸你爸呢。”他伸出手来摸瑞瑞头发:“吃你的鱼吧,儿子。” 篝火晚会正热闹,这么大的场地,全是年轻男男女女,跳着舞转着圈,气氛很热烈。廖子墨去转了一圈还不够,还要来招惹我:“沐寒,你准备就这么站着?” “不站着干嘛?躺着吗?” “去跳舞啊。”廖子墨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这么多漂亮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47 女孩子,你不去看看?” 他长得漂亮,又高,走到哪里都鹤立鸡群,许多女孩子在朝这边看,当地的少数民族女孩子胆很大,游客也有奔着寻浪漫来的,都不掩饰自己的目光了。 “我不看女孩子。”我淡淡地回答他。 廖子墨顿时笑得意味深长:“不看女孩子,难道你要看男孩子?” 其实我谁都不想看,不过看他话这么多,我倒是想逗一逗他了。 “是啊,我喜欢看男孩子。”我坦然告诉他:“怎么了?” 廖子墨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很洒脱地笑了起来。 “我就说嘛,原来你喜欢男的。”他看了一眼瑞瑞,又回过神来:“不对啊,那瑞瑞……” “我亲生的。” “哦。”廖子墨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不会喜欢我吧?” 我抬起眼睛看着他:“廖子墨,我也问你个问题吧?” “什么问题?” “你对自己这种盲目的自信,到底是从哪来的?” 廖子墨大笑起来。 知道我对他没企图之后,他就放心了,又跑到那些跳舞的人群中去了,他穿着件宽松衬衫,材质非常柔软,身形高挑修长,脸也好看,在人群里就像是一片树林中最高大最舒展的那一棵,非常直观的漂亮。跳起舞来更是姿态潇洒好看。 我向来欣赏廖子墨这种人,但是又做不成这种人。他们好像生下来就是被所有人纵容的,肆意妄为,又洒脱又漂亮,随时随地都在散发魅力,他们从来不担心做任何事的后果,尽管享受生活就是了。 不得不承认,我对廖子墨一直在保持距离,但是又忍不住好奇。 他让我想起叶修羽。 不知道是因为动了这念头,还是心理作用,我竟然在人群中看见一张熟悉面孔。 大概我脸色变化太明显,连正吃鱼的瑞瑞也吓了一跳,牵着我裤腿叫:“爸爸。” 我回过神来,连忙安慰他:“没事,别怕。” 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早在六年前,他跟纪予舟大打出手之后,就远走欧洲了,据说叶家早为他安排好学校,只是他一直不肯走。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回来过。就算现在他回来,叶家这么多事等着他,叶家老太太病得严重,叶家等他接班,他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一定是我眼花了。 “怎么了,为什么表情这么吓人。”廖子墨跳完舞,一身汗津津地回来了,脸上还带着笑意。 “没什么,我好像看见个以前认识的人。” “什么人?你躲着的那个吗?”廖子墨在瑞瑞那套了不少话:“我看看,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吗?挺帅的。” “你能别这么无聊吗?” 远处人群正牵着手跳舞,围着篝火转圈,廖子墨一手搭在我肩头,点兵点将一个个点过去:“丑,丑,丑,这个也不像,这个太瘦……” 瑞瑞气得踢他的鞋子。 “我知道了,一定是这个!”廖子墨比挖到金子还开心:“对,就是这个!真漂亮,和你还挺有夫妻相。” 人群正在转圈,我压根看不清他说的哪个,他倒是玩心起来,抱起正踢他的瑞瑞,塞给他一起来的朋友:“老马,帮我看着我干儿子。” “你要干嘛。”我觉察到危险。 廖子墨直接抓住我手腕,拖着我往人堆里跑去。我完全不是他对手,被拖得跟着他跑起来。 深夜的风非常凉爽,场地上的音乐声非常喧哗,到处都是人,廖子墨拖着我一头扎进人群中,人群在牵着手跳舞,如同缓缓旋转的漩涡,我跟廖子墨几乎瞬间就被卷了进去,廖子墨牵着我左手,旁边戴着银饰的女孩子十分热情地牵着我右手。 音乐声吵得我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哪个天才想的好主意,把篝火堆得这么高,火光冲天,照得人脸上发烫。 离得这么近,说话还是听不清,廖子墨把耳朵凑过来,让我在他耳边大声质问他。 “你要干什么?廖子墨。” “我帮你去找那个人嘛!”廖子墨幼稚得像青春期起哄的小屁孩:“你别板着脸了,笑一笑,多好玩啊。” 好玩个屁。 我被人群挟裹着转圈圈,手脚僵硬到同边,廖子墨很开心地踢着腿,死死牵着我手腕不让走。 “别急,再等等就看到了。” 他一直执着地在牵手转圈圈的人里面找那个他认为是我在找的人,牵着手的人围着火堆形成三个圈,我们是最外层的那个,转动方向各不相同,像古老的钟表,他硬拖着我转过两圈。 我忍不住要翻脸走人了。 “我要走了!”我大声对他吼道:“松手!” “耐心一点。”他压根没当回事,眼睛死死盯住里面那一圈的人,忽然眼睛一亮,大声笑起来:“找到了!” 我还没看清他找到什么,就被他用力拖着,离开了外圈。 他拖着我朝着里面那个圈跑去,路过无数人,终于一头扎进了人圈之中。 “加两个人!”他朝着被他选中的女孩子笑道,眉眼漂亮得勾魂夺魄,那女孩子十分大方地松开手,转而拉住他的手,他于是把我往里一拖。 “不好意思。”他又转头朝着我右边的人笑道,笑容中充满探究。 我明白过来,转头看向我右边的那个人。 那是叶修羽的脸。 第三十九章 秘密 大概有三秒钟,或者更久,我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然后我听见了音乐声。 周围的喧哗像潮水一样涌来,我听见廖子墨的笑声。 叶修羽和视频里没什么两样,包括岁月给他轮廓带来的变化都别无二致。 但他看我的眼神像看陌生人,因为跳舞的缘故,他额头上也全是汗,带着笑,但是因为我看他看得太认真,所以也有点疑惑地看着我。 他不认识我了。 我从大学到现在,轮廓并没有大的改变,就连躲到这城市后,我连发型都没改。 就算他不记得自己追着我打了两年,也应该记得我是跟纪予舟结婚的那个人。他当年那么喜欢纪予舟,为此不惜折磨我几年。 但他只是这样看着我,仿佛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怎么不说话啊?”廖子墨跟女孩子跳着舞,百忙之中还要转头来管我们的事,看了一眼叶修羽,在喧闹的音乐声中大声跟他打招呼:“你好,我叫廖子墨,是沐寒的朋友。” “沐寒?”叶修羽仍然没认出我来,只是疑惑地看着我。 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我叫林湛。”我看着他眼睛:“你没听过这名字对吗?” 他脸上神色仍然疑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48 惑,眼神里却露出戒备来。 我有点想笑,然而眼睛却先发起热来,周围的人群都在围着篝火旋转,连我们也被挟裹着在旋转,时间的洪流悄无声息,已经走过这么多年。 我总在介意自己不再是十五岁时的样子。 谁还记得叶修羽十五岁是什么样子呢。 一片喧哗声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他: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叶修羽这名字呢?” 他的眼中露出惊恐,然后抽回了手,慌乱地跑出了队伍,一头扎进了人群之中,跟他一起来的女孩子没料到他会忽然跑了,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也匆忙地跟着他跑掉了。 廖子墨对这变故始料未及。 “哎,你怎么把人都弄跑了?”他震惊地看着我:“技术也太差了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抽出自己的手:“瑞瑞要等急了,我们回家吧。” 瑞瑞在回去的路上就睡着了。 廖子墨虽然开玩笑的时候很闹,但是看出我心里有事,回去的路上就没多说话了,送我到巷子口,自己找地方停车去了。 我抱着瑞瑞,开门回家。瑞瑞今天吃了太多零食,回来路上又吹了风,估计不舒服了,我把他放到床上的时候,他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小脸儿皱成一团。 我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今晚别想睡了。 “怎么了?”我换了件柔软的衣服,把他抱了起来,让他靠在我肩上,轻轻拍他的背:“肚子难受吗?告诉爸爸。” 瑞瑞哼了两声,不肯说话,只是一个劲把头往我颈窝里埋。 古时候把儿科称作“哑科”,因为小孩子大多不会说话,就算会说,也无法准确形容自己的症状,所以更需要耐心观察。 我给他量了体温,没发烧,给他喂了温的山楂水,摸了摸肚子也软软的,不像肠胃不舒服,只能拿毯子裹着他,像他小时候一样把他抱起来,在房子里来回走。 瑞瑞蜷在我怀里,皱着眉头,时不时地哼一声,不肯说话。 月亮已经出来了,穿过窗户照到房间里,院子里的花树在夜风里摇曳,碎影一直飘到房间里来,风里有不知名的香味。我抱着瑞瑞问他:“要去院子里看看花吗?” 瑞瑞摇头,满头卷卷的头发非常柔软,摩擦着我下巴。 “爸爸,”他可怜兮兮地叫我:“我要听故事。” “你要听什么故事,爸爸讲给你听。” 家里有几本从s城带出来的故事书,瑞瑞是每天都要听睡前故事才睡得着的,所以来这之后又买了很多本,我顺手抽出一本来,问他:“听森林里小动物聚会的故事好不好?” 瑞瑞摇了摇头。 “那听小兔子的故事好吗?” 他仍然只是摇头,我又找了几本故事书,他都不听,而且听声音好像要哭了。 我明白过来。 “是不是在爸爸没有带过来的故事书上,有瑞瑞喜欢听的故事?” 瑞瑞总算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要听大魔王的故事。” “什么大魔王的故事?” “我以前听过的,大魔王和小王子的故事。”瑞瑞着急地从我怀里挣出来,要拿玩具给我看:“爸爸,我放在柜子里了。” “我知道。” 我把瑞瑞从s城带来的那两个玩具拿了出来,瑞瑞把他们摆在床上,给我演示他听过我故事。 “大魔王是一条龙,脾气很坏的龙。”他拿起那个黑龙玩偶给我看:“他住在山洞里,有很多金银财宝,但是他一点也不开心。他住的山很高,可以看到山下的王宫,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每天都可以看到小王子。” 我以前一直以为他说的小王子是那本法国童话里的。 “小王子是国王和王后生的,但是他出生的时候,国王和王后都被妖怪抓走了,他的王宫里只有他一个人了。小王子一个人生活,有一天他出去玩,不小心打开了一个魔盒。” “魔盒?” “是坏人放在那的魔盒。魔盒里面什么都没有,小王子就把魔盒扔了回家了。但是他不知道,魔盒打开的时候,落下很多流星,把另外一个国家的王宫砸掉了,那个国家的小王子被埋在了王宫里。魔盒在小王子手上留下了一个烙印,但是小王子什么都不知道。” “另外那个国家的国王要追杀小王子,为自己的王子报仇。所以大魔王就下山来把小王子抓走了,藏到自己的山洞里。大魔王的山洞有很多机关,谁也进不来,小王子在那里面是安全的。”瑞瑞耐心地给我讲这故事:“但是小王子不喜欢山洞,小王子喜欢森林,喜欢草地,喜欢阳光和鲜花,就是不喜欢冷冰冰的山洞和金银财宝,他总想着往外跑。” “哦,为什么大魔王不告诉他,他跑出去就会死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他。 “因为大魔王是一条龙啊,”瑞瑞一脸认真地看着我:“龙是不能说话的,龙一说话就会喷出火来,火会把小王子也烧掉的。” “那后来呢?” 瑞瑞摇摇头。 “后来我就没有听到这故事了。”他的眼睛清澈地看着我:“他说爸爸你知道这故事的结局。” “他说我知道这故事的结局?” “是啊。” “是纪予舟给你讲的这故事,对吗?”我问瑞瑞。 瑞瑞连忙低下头来。 “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纪爸爸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瑞瑞认真地告诉我:“男子汉都是有秘密的。” “他让你叫他纪爸爸?” 大概这也属于他们的秘密范围,瑞瑞连忙用小肉手捂住嘴巴,不敢说话了。 把瑞瑞哄睡着自己,我到院子外面吸烟。 月光很好,夜风很凉,我披着外套,手仍然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邢云弼跟我聊过,说美国有印第安人保护区,里面的印第安人仍然有着传统的观念,过着原始的生活,他们中也有些人因为机缘巧合离开保护区,接触到外面的现代社会,很多人从此迷失在那里。 观念的颠覆,并非像听到一个新故事,了解了一些新事物那么简单,有时候这种冲击力足以摧毁你的自信,让你怀疑迄今为止的所有人生。 我吸了两根烟,脑中仍然一片空白。 隔壁院子响起动静,门被推开了。 “嘿,你怎么也在这里。”廖子墨手上夹着烟,也是到外面吸烟的,伸手去按院墙上的灯:“黑灯瞎火的,怎么不开灯。” “别开灯。”我知道我现在声音也发抖。 廖子墨收回了手。 “怎么了?”他凑过来看我的脸:“你怎么这模样了,因为篝火晚会那个人吗?” 我没说话,只是往后躲。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49 “廖子墨,说说你对那个人的印象。” 纯粹以一个陌生人角度的印象。 “挺好看的,很漂亮,但是怎么说呢,”廖子墨夹着烟挠了挠头发:“气质和相貌有点不符吧。” 岂止是不符。 视频里看不出来,但是面对面相见,一个眼神我就认出来。 十五岁的叶修羽也好,十九岁的叶修羽也好,绝不是这个眼神,叶修羽无论如何落魄,哪怕是和纪予舟打得鼻青脸肿,他眼里那种傲慢,那种该死的不可一世的傲慢,仍然不会折损分毫。 叶家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小少爷,从小众星捧月,肆意妄为,弹得一手好钢琴,从小就游览了十多个国家,他的气质不是这个样子的。 “对了,有件事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廖子墨还要补充:“你朋友整过容,还不止一次。” “他不是我朋友。”我抬起眼睛看他:“你怎么发现的。” “看肌肉走向就知道了,我好歹是个法医。”廖子墨十分淡定。 月光照在灰色院墙上,巷子里的石板缝里长出青草,原来那不知名的花香是廖子墨家传来的。 以后大概闻不到了。 “明天我大概就走了。”我告诉他:“或者是后天。” “为什么?不是住得好好的?”廖子墨皱起眉头:“难道因为那个人?” “不是。” 那个人会泄露我的行踪没错,如果单纯只是那样,不过换座城市就是。纪予舟虽然快,我也很能逃,不然不会三个月都没被他抓到。 我只是,不想再跑了。 我和瑞瑞一样,在期待这故事的结局。 “这是我地址。”我把原先店里名片给他:“你以后路过s城的话,就来找我玩吧。” “好吧。”廖子墨朝我挥手:“再见,林湛。” 真是聪明人,篝火晚会那么混乱,他却已经记住我真名了。 “再见,廖子墨。” 第四十章 意外 第二天我睡到大上午。 很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这几个月因为在逃跑,风声鹤唳,睡都睡不安稳,连瑞瑞也戒掉睡懒觉的习惯了,一大早就醒了,他现在倒很乖,醒了也不吵不闹,爬起来坐在我旁边,拿了一本有拼音的故事书,用胖乎乎的小手指按着,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读。 我睡醒过来,安静看着他。 他读了大半页才发现我醒了,顿时笑得眼弯弯。 “爸爸。”他直接张开手臂扑上来,压在我身上:“爸爸睡懒觉。” “爸爸昨晚熬夜了。”我告诉他。 他很眼尖地看见了我摆在墙角的行李箱。 “我们又要搬家了吗?爸爸。” “嗯。”我轻声答应道,虽然他现在年纪还小,但我也不想骗他,坐起来抱住了他:“瑞瑞今天想去哪里玩。” 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 “我们去上次那个放花灯的地方好不好。”我摸摸他头顶。 瑞瑞的头发又厚又卷,很柔软,像一只小猫。 瑞瑞的眼睛顿时亮了。 “我们去许愿吗?爸爸!”他开心地拉住我的手,但是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容又黯淡下来:“但是你说过不写自己名字的话,许愿会没有用的。” 我笑了起来。 “没事,这次我们可以写自己名字了。” 出门时瑞瑞还跑去隔壁院子看了下,廖子墨正叼着烟站在石榴树下看什么,瑞瑞眼神顿时亮了,迈着小短腿跑到他院子门口问:“小鸟孵出来了吗?” “快了。”廖子墨对瑞瑞笑:“等晚上来看孵小鸟啊。” “好啊。”瑞瑞连忙点头。 “你们去哪?”廖子墨眼睛看向我。 “带瑞瑞出去玩一下。”我朝他挥手:“走了。” 放花灯的地方离家里其实不远,走过去都可以,旁边有个菜市场,这城市的菜市场什么都有,很多摊子上摆着一袋一袋的花,我以前不太敢来人多的地方,这次带着瑞瑞逛了逛,瑞瑞很开心,什么都要摸一摸,尝一尝。 “爸爸,花也可以做菜吗?”他好奇地问我。 瑞瑞吃东西是只管吃,不管记,廖子墨给他买的鲜花饼,他吃完就忘了。 “可以的。”我告诉他:“以前爸爸的师母,就会做紫藤馅的糖包子,不过我没吃过。” 瑞瑞听到糖就吞口水了。 “我都好久没有见到师公了。” 沐老头讲究辈分,瑞瑞也听话,每次见到他乖乖叫师公,沐老头每次都背着我给糖给他吃。 “没事,很快就能见到了。” 要是跑几年反倒好了,跑三个月就回去,沐老头气都没消,估计要弄死我。 这个时间,又没什么节日,河边人很稀少,上次来这好像是一个什么节,河面上飘满了花灯,像星河一样,瑞瑞远远看着,非常羡慕。 我在附近的小店里买了两盏花灯,跟瑞瑞一起,写上自己的名字和愿望放到河里去,瑞瑞很多字不会写,只能用拼音,写了半天,还不准我看。 午饭在外面吃的,是个很有名但一直不太敢去的店。 下午带瑞瑞去了当地的公园看水鸟,本来还想要去划船的,正沿着林荫道往前走,两辆黑色的车缓缓开了过来,一前一后停在我们身边。 我还继续往前走,后面有人的动作像猫一样轻,直接靠近我身后,叫我:“林先生。” 前后都有两三个人挡住,这一段路很安静,几乎没两个路人,不会留下目击者,他们估计等这机会等了一会儿。 瑞瑞还没意识到情况,看见卫平下车,十分激动:“卫叔叔。” 卫平不着痕迹地朝他摆了摆手,平静地朝我走过来。 “林先生。” “别来无恙。”我问他:“又是你,纪予舟没来?” 卫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纪总在老宅那边还有点事。”他迟疑一下,还是告诉我:“而且身上有伤,不太方便过来。” 那我的猜想多半是真的了。 纪老爷子现在一定是在震怒之中,肯定是知道了。 瞒我这么多年,不过是轻而易举,能把一件这么大的事瞒纪老爷子这么多年,纪予舟作为这一代人中的领头羊,当之无愧。 两辆车,一辆是保镖的车,另一辆是卫平坐的房车,很宽大,可以舒舒服服地坐,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一个成年男人捆好扔进去,这地方很偏僻,几乎不会有目击者。 不过他们既然能这么快找到我,一定是因为昨晚那个听到叶修羽三个字就落荒而逃的人报的信。既然我都见过了那个人,也知道他会告诉纪予舟,然而我还没跑,就说明我不会再跑了。 也说明我已经猜到大概了。 卫平知道我在等他们来。 所以他很客气。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50 “上车吧,林先生,”他告诉我:“纪总在等你。” “我还有些行李。” “我会派人去拿的。”卫平仍然有礼有节。他向来被如此训练,不会容忍任何横生枝节的事情发生。 看来瑞瑞看不到小鸟孵出来了。 不过我也料到了,所以早在昨晚就跟廖子墨告别了。 瑞瑞暂时没想到这一点,很开心地跟着我上了车,还跑到卫平身边坐着,笑眯眯地看着他。 车在往机场走。 卫平知道我是配合的,所以怕我对他不准我去拿行李有意见,告诉我:“飞机在等。” 其实这解释没必要,我不傻,包下来的飞机等到几点都可以。我上次就是在机场跑的,这次不会给我机会自己上飞机。 倒活脱脱是纪予舟的行事风格,不管你配合还是不配合,他该做的事不会有任何改变。 往机场走,车窗外面景色很漂亮,车里却很安静。 “是我想的那样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卫平的眼睛看着我。 他其实有非常好看的一双眼睛,眼尾往下走,看着就感觉非常温柔,我以前总不知道他这种平静且哀伤的温柔从何而来,现在知道了,却不敢直视他眼睛了。 他仿佛要叹息,又仿佛并无情绪。 “是啊。”他告诉我:“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在欧洲那一年……” 他不说话了,只是点点头。这个点头像是求饶,求我不要继续问这个问题。 我忘了,他其实是喜欢叶修羽的,喜欢了很多年。 其实到那个人落荒而逃的时候,我已经猜到大概,后来瑞瑞那故事,更是解释了很多问题。 但我仍然有不懂的地方。 “那为什么这件事会跟我有关?”我问他。 卫平迟疑了一下。 “等我们回去,纪总会亲自告诉你的。”卫平说:“这件事,还是由他来说比较好。” 那就算我这三个月没有白跑。 我还想再问,然而这辆车却忽然猛烈地一晃,我整个人被晃离座位,第一时间是去保护瑞瑞,还好卫平眼疾手快,把瑞瑞护在了怀中。 我整个人摔出座位,狠狠撞在对面的座椅上,卫平摔得更惨,因为他整个人都裹着瑞瑞,额头撞在了车窗上。 是一辆从斜刺里杀出来的越野车,把我们撞出了车道。 早知道该上那辆保镖车的,至少不会忘记系安全带。 我摔得头都晕了,勉强挣扎起来,朝瑞瑞爬过去,卫平额头上在流血,瑞瑞倒是没摔着,只是吓懵了,哭都不会哭了。 “别害怕,爸爸在这……”我刚要伸手去抱他,车门就被人拉开了。 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只是这笑意太冷,让人不寒而栗。 “好久不见啊,林湛。” 第四十一章 当年 叶云薇还是如印象中一样漂亮。 外面烈日当空,她逆着光,手搭在房车顶上,往前欠身,看着车里的我们,阳光把她的脸周围镀上一层光芒,仍然是雪一样的皮肤,猫一样的眼睛。 “好久不见啊,林湛。”我听见她这样说。 我的脑袋里在嗡嗡地响,胃里翻江倒海,大概是有点脑震荡。光是张嘴,我就觉得要吐了。 瑞瑞哭了起来。 “不关……”我咬了咬牙,终于顺利说了出来:“不关孩子的事。” 叶云薇平静地俯视着我。 “好,你跟我走就行。” 她身后几个保镖模样的人上来,把我从车里拖出去。 “叶小姐。”卫平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他额头上全是血,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十分锋利:“你想过纪总知道之后的后果吗?” 叶云薇看向他。 她的脸上仿佛在笑,眼神却冷得像冰。 她问卫平:“那纪予舟又有没有想过让我们叶家生气的后果呢?” 我不知道卫平有没有回她,回了什么。 因为我的眼前一黑,意识渐渐模糊,就这样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正躺在床上。 这房间装修挺精致,欧式铁艺床,床单上是羽状的棕榈叶子,我右手被拷着,锁在床头上,床边摆了一杯水。墙上挂的是先锋艺术的画,画的是被解构的大火和森林。 当年在嘉远读书的时候,都说叶家有钱,纪家有势,其实叶家是会花钱,所以总有种奢靡精致的感觉,走到哪都是目光焦点。 连关押人质的房间都挂着艺术品,确实是叶云薇的做派。 门口传来说话声,然后门被推开了。 “……不用管,我过两天就回去了。”叶云薇边和人说话边皱着眉头走进来,看见我也不意外:“醒了?” 我晃了晃手上的手铐,疑问地看着她。 她拖了一张椅子,在我床边坐下来,顺着我目光朝墙上看过去。 “哦,这幅画是我前两年买的。”她一身黑的套裙,有纤细的小腿和脚踝,高跟鞋却是锋利血红色:“你现在还在画画?” “画工笔。” “其实我当年也学过画的,”她拿出精致的蓝珐琅烟盒来,朝我示意,我点头,她倒出一根烟来点着了,夹着烟,却没有吸,若有所思地侧着脸:“你们大一那年,我已经在英国留学了,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当年在哪读过书,更不知道她把我抓来这里,却不打不骂,只是回忆起当年,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也正常。”她有点自嘲地笑了:“我只念了半年就回来了。” 我知道她因为什么事而回来的。 “你有兄弟姐妹吗?林湛。” “我是孤儿。” “哦,我忘了。”她笑起来:“我自己有个哥哥,就老觉得别人也有。我哥哥比我只早出生六分钟,所以我以前不肯叫他哥哥,他喜欢叫我囡囡,我也叫他小名,我哥哥有个小名你知道吗?” “绵绵?” “绵绵是后来的了,他以前小名很有意思的,叫囝囝,我们奶奶是苏州人,是她给我们起的小名,我哥后来还因为这个被人笑话过呢。” 她笑的时候,眼尾弯起来,睫毛往下垂,实在像极叶修羽。 “我知道。”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答:“他因为这个和人打过架。” “那你应该也知道他和纪予舟关系有多好吧,他们俩就差一岁,从小一起长大的,成天在一起玩,我小时候真是恨死纪予舟了,我哥老是跟他一起玩,把我撇下来,还叫我小丫头片子。”她夹着烟,带着笑回忆当年:“我可不是好惹的,所以老是把他们闯的祸告诉我爸妈,他们怕了我,就一直叫我‘小姑奶奶,别告状了’,然后把好东西都拿来贿赂我。” “后来呢?” “后来啊?后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51 来就进了嘉远,再后来,就有了你。”她缓缓转过头来,眼睛安静地看着我:“你说,纪予舟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你呢?” “纪予舟那时候不是喜欢叶修羽吗?” 叶云薇笑了起来。 “哈,他那时候哪知道喜欢人啊,整天就冷着一张脸,跟他爷爷斗呢。”她坦然承认:“倒是我哥有点喜欢他可能是真的,不过也难说,也可能单纯是讨厌你呢。” “他不是因为喜欢纪予舟,才讨厌我的吗?” “那是你弄错了。”叶云薇声音冷下来:“不过你弄错的事,也不止这一件了。” “我并不记得我弄错了什么。”我平静看着她:“叶修羽天天追着我打是事实,他恨我也是事实。” “那你大概还不清楚你高中时有多欠揍吧。”她凑近来,伸手来摸我的脸:“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你当时的照片,看看你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情,你知道嘉远有多少人想弄死你吗?” “哦,这就是叶修羽天天打我的理由吗?” “他打你,你骂他,不是很公平吗?”她十分坦然地看着我:“你不记得你当年骂我哥那花样百出的话了,矮脚虎这外号不就是你给他起的吗?你现在对待颜仲的方式,不就是当年你对待他的方式吗?先用蔑视激怒别人,等别人开始伤害你时,又装成无辜的样子,这不是你的特长吗?” “我叫他矮脚虎,是因为他踹我时被我躲开了。”我平静回答她:“我觉得任何人都有蔑视别人的权利。” “那你又为什么要混到纪予舟身边来呢?”她眼神锋利起来:“你看不起我们,又非要出现在我们中间,借着纪予舟的威,让别人不敢教训你,只能忍受你的嘲讽,这就是你的权利吗?” “我并不记得我借过纪予舟什么威。” “那你跟纪予舟之后还有没有人打过你呢?”她冷冷问我:“你扪心自问,就凭你对我们说过的那些话,打过的那些机锋,换了任何一个嘉远的穷学生,早死过几回了?” 我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话来回。 叶云薇嗤笑了一声,吸起烟来。她的手指在发抖,我想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说:“你看,林湛,你总能刺激人心里最黑暗的那部分,刚才这短短几分钟,我就不止一次想直接掐死你。”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我命比较贱?”我想通这逻辑,笑了起来:“诸位公子小姐比较金贵,你们看我不爽,就可以骂我,我骂你们,你们骂不过我,就可以打我杀我,不然就是受了委屈,反正你们永远比我高一个等级,对吗?” 叶云薇也气得笑了起来。 她说:“好,就算我们都是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我们都在欺负你,至少在你跟纪予舟在一起之后,叶修羽没有再欺负过你吧?” “如果不打就算不欺负的话,我没有异议。” 她按灭了香烟,抬起眼睛来,她的眼睛黑白分明,让人心悸: “那六年前你大一的时候,为什么要跟纪予舟说谎,说是我哥找人打的你呢?”、 第四十二章 眼泪 我的脑中轰然一声,许多事全部联系在了一起,只是仍差最后一片拼图。 “那件事是我误会他了,我挨打时听见一个很像他的声音……” “是吗?”叶云薇冷冷地看着我:“你当时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言之凿凿,说是叶修羽找人打的你,再配上你当时那一身的伤,你猜纪予舟会怎么想?” 我知道了。 “所以那次纪予舟和叶修羽打架……” “只是打架而已吗?”叶云薇看着我的眼睛问我,她的眼神如此锋利:“我哥从小到大做过的事,没有一件敢做不敢认的。他打你,他认,他没有做过的事,你让他怎么认呢?” 快满二十岁的叶修羽是什么样子呢,我只记得他的眼神了,高傲且洒脱,永远带着一股不耐烦,仿佛这世上没有他不敢干的事。 “然后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叶云薇看着自己手里的香烟,讽刺地笑了。 “然后就打啊,他跟纪予舟,一个人没做过,打死也不肯认。一个人死心塌地相信你,就是要他认。他怎么会服呢,自然要打架,可惜他小时候练武不认真,打也打不过,所以被打得很惨咯。”她顿了顿,咬了咬牙,又继续说下去:“真是诛心啊,林湛,从记事起就一起长大的兄弟,竟然信你不信他,你知道他当时有多伤心吗?” “我不知道。” “是啊,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啊,我和他是双胞胎,他的事我怎么能不知道呢?佣人说,那天打完架回来,他躲在自己房间里,一直在哭。你去问问纪予舟,叶修羽从小到大,哪怕是被我爸用皮带抽的时候,哭过一次没有?” “后来呢。”我的声音在发抖。 “后来他就要走啊,连夜收拾了东西,订机票,飞英国。我爸早半年就给他安排好英国的学校,他为了纪予舟,留在国内。现在又要走,自然不好意思跟我爸说,只是跟我打了个招呼。他上午十点飞,我那边下午三点到,我知道他要来,很高兴,中午就去机场等了。但是我等了很久啊,三点没来的时候我就想,可能是晚点了。可是五点还没到,六点还没到,到了七点,新闻出来了。”她的声音发起抖来:“看见航班号的时候,我眼前都黑了,林湛,你知不知道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我告诉你,我当时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我的魂魄都飞走了,整个人只是一堆死肉,瘫在了地上。当时整个机场的人都在哭啊,我那时候在想啊,他们凭什么哭呢,他们的哥哥又不在飞机上,该哭的是我啊。” 叶云薇的手发起抖来,她笨拙地拿起烟盒,想要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却连烟盒都掉在了地上,她跪在地上去捡,眼泪很快地从她脸颊上滑下去,像一条明亮的河。 她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很没用吧?”她问我:“我小时候就是这样没出息,又爱哭,又爱告状,但是那时候哭也没关系,我有我哥呢,他从来就是不会说一句好话,什么要保护我,我是他妹妹之类的,他一辈子都没说过。但是谁敢欺负我,那就惨了,他小时候为我打过多少架啊,我以前被他惯得啊,真是……” 她像是终于察觉了自己的眼泪,狠狠地伸出手来抹掉了。 “我现在不会哭了,他都不在了,我还整天哭,我爸妈怎么办呢,我奶奶怎么办呢。”她疲惫地勾了勾嘴角:“是啊,我奶奶怎么办呢,我当时回过神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我打电话给家里啊,当时是凌晨四点,我爸妈还在睡觉呢,他们还问我‘囡囡啊,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回来啊’……” “后来呢。”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52 “后来就找啊,一边找,还得一边瞒着消息,我奶奶七十六了,她不能知道啊。飞机很快就找到了,就掉在陆地上嘛,一飞机的人,得做dna啊,得认尸啊,我爸妈四五十岁了,怎么去呢,当然是我去啊,”她抬头看着我:“怎么,不忍心听下去了?我告诉你,你家纪予舟比你忍心,连我哥回来,都是用的他家的飞机。我当时还在想,还算他有点义气,后来才知道,原来他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你撒了谎,所以来补救呢。他就知道我们迟早有一天会查到你头上。” “对不起。” “哦,你现在知道说对不起了?”她眼神幽深如同暗渊:“你不过是怕死罢了,就跟当年纪予舟一样,你们俩,我一个都看不起。”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当年是真的误会了叶修羽。”我竭力看着她眼睛:“请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陷害他的意思。当时打我的是一个美院的同学……” “我知道,那个姓冉的对吧,打完架第二天,纪予舟就查到了,后来还假惺惺地跟我们解释,说她找来打你的小混混中有个人声音像我哥,我爸心比较善,也没把她家人怎么着,只把她一个人卖到东南亚去了。”她冷冷看着我笑:“哦,现在你觉得残忍了?我爸四五十岁的人,死了儿子,一个月头发就白了大半,我妈哭得眼睛都落下病了,你就不觉得残忍了?你知道这些手段本来该用在你身上的吗?你命好,纪予舟替你挡了。没办法,我们家这种仗势欺人的人,讲不了道理的,你说人生无常,总要出意外。我们想的却是,如果没有你跟纪予舟,他这辈子也不会登上那趟飞机。从我哥死那一天起,每天每夜,我们的胸口里就好像有火在烧,日也烧,夜也烧,你总要给我们一点发泄的途径。我太爷爷,我爷爷创下这份家业,不就是为了让他们的孙子被人害死的时候不用忍吗?” 那种沸腾般的痛苦又回来了。 “纪予舟,”我的喉头仿佛被粗糙的石子卡住了,每一个字都带着痛楚:“他跟你们做了什么承诺?” 第四十三章 叛徒 “是他跟我爸做的什么承诺。”叶云薇平静地纠正我:“当时我刚回国,二十岁,从头学接班,我没用,没出息,纪予舟呢,比我大一岁,竟然敢去跟我爸谈条件了。我们当他鬼迷心窍,他却会先礼后兵,先假惺惺地安慰我爸妈,然后替你开脱,开脱不了,他竟然讲起利弊来了。你知道他当时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他说叶伯父,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但请你让我来担这个责任,错在我,不在林湛,他本来没有机会进入这个圈子遇到修羽,他们所有的交集都在我一人身上。如果你愿意让我来担,今后几十年,叶家和纪家,仍然是换命的交情。”她的眼睛里带上杀气:“你猜他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什么,他是在说如果我爸敢怪你的话,他会用余生来报仇。纪家的继承人,真是嚣张啊,林湛,你身上究竟有什么吸引他的,是这张脸吗?” 她伸手来碰我的脸,红指甲冰凉,我本能想往后躲。 “他不是那个意思。”我竭力按捺下不适,看着她猫一样的眼睛:“他只是不习惯说软话罢了。” 叶云薇笑了。 “真是天真啊,林湛,纪予舟怎么会喜欢你这么蠢的人啊?他都拿他掌权之后几十年的日子来威胁了,我们还要装听不出他言外之意吗?我爸胆多小啊,他们这一辈人,都是富贵闲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儿子已经死了,总不能再把自己家也赔上,靠自己瞒我奶奶又瞒不住,只能默许了他这狗屁承诺。”她手指缓缓划过我脸颊:“我这六年看着他一点点强大起来,我多不甘心啊,怎么追都追不上,不过好在,想超过他很难,想刺杀一个人,却很容易。” 这大概是她今天说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话。 重量相差不大的家族之间,想要互相摧毁很难,然而如果只是暗杀其中一个人的话,却相对比较容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难的只是暗杀完成之后要承受的报复而已。 六年前予舟不过二十一岁,只是在逐渐学着接班,并未掌权,我可以想见他那时候的心情,既怕激怒叶家,又怕说的话分量不够,震慑不住他们。 “那你今天把我抓过来,是想杀了我吗?”我平静问她。 “杀不杀你,我现在还没想好呢。”她笑着看我:“好戏才刚开场,观众还没到齐呢,你急什么。” 门被敲响了,叶云薇出去跟人说话,再进来时,我知道了她的观众是谁。 我看窗帘外透进来的光,现在大概是晚上,估计颜仲是被她从某个会所里直接叫来的,因为他本来笑嘻嘻地进门,还在跟叶云薇开玩笑:“你带我去卧室干嘛,难道对我有企图。”一进门,看见我,先愣住了。 “是你绑了林湛?”他问叶云薇:“别闹了,快放了他,予舟都快找疯了。” “呵,他找疯了?装的。他早就知道是我绑的,你看我电话都快被打爆了,他的人都在搜我公司了。”她懒洋洋靠在门口吸烟:“我爸妈都在站在他那边呢,他不过是在借机宣告天下罢了。” 颜仲的神色严肃起来。 “小薇,我认真地跟你说一遍,你必须把林湛放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万一出了什么事,叶家都得跟着你遭殃。” “我偏不放。”叶云薇冷冷地昂起头来:“都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那我也让纪予舟节哀顺变一回,大家扯平。” 她言外之意是提到叶修羽了,颜仲不说话了。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 “那你留下,我走,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没进过这个门,什么都不知道,我们颜家也跟这件事绝无关系。” 叶云薇气笑了。 “好,你走,当我白认识了你。你以为我一个人就不敢了吗,我照样什么都敢干。” 颜仲的眼中神色晦暗不明,我认识了六七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用脑子思考,感觉像另外一个人,连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笑了起来。 “你别说气话。”他倒是能放下身段:“其实我也想留下来看看,我早就看不惯他了,就是你别让予舟知道我卷进来了,行吗?” 叶云薇嗤笑了一声:“真没出息,颜仲,你还是老样子。”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颜仲仍然笑着:“别在这耗着了,出去吃点东西呗,你这房子纪予舟查都查不到,有得等呢。” 两人笑着出去了,我只当叶云薇又多了一个观众,没太在意,头也晕,继续睡觉,谁知道睡着睡着,被人拍着脸弄醒了。 “快醒醒,别睡了,睡你妈呢,死兔子,别睡了,你不要命了。”我一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53 睁眼就看见颜仲的脸凑在我面前,吓得往后弹了一下,他怔了一下,还想继续拍我脸:“别发懵了,我是来带你走的。”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颜仲这家伙也有良心发现的一天。 他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串钥匙,挨个试我的手铐,一边睡一边压低声音碎碎念:“你说你是不是折腾,好好地跑到云南去了,你要安安稳稳呆在家里,谁能把你抓走,真是作的。” 我睡眼惺忪,仍然习惯性跟他斗嘴:“你懂什么,这叫自尊懂吗?” “你都快死了,还自尊呢。”颜仲好不容易找到钥匙,替我打开手铐,拉着我就要走:“轻点轻点,我已经跟予舟报信了,这地方偏得很,我还是叶云薇的保镖接来的,我们跑到大路上,估计予舟就来接了。” 可惜他的计划还没等我们跑出房门就夭折了。 我刚下了床,房门就打开了。 叶云薇仍然是一身整齐,妆容精致,懒洋洋站在门口:“颜仲啊,你可真是老样子啊,怪不得我哥以前说你什么也不会,就会反水。” 颜仲知道跑不了,仍然笑嘻嘻的。 “没办法嘛,你发疯我不能跟着发疯吧,到时候你没事,我可倒霉了。” “少废话,把他给我拷起来。” 叶云薇身后保镖又亮出一副手铐,把颜仲也拷了起来,颜仲连连叫疼:“哎哟,轻点,小姑奶奶,拷左手行不行,顺便拿盘象棋来,反正我们两个人没事做,下下棋也是好的。” 叶云薇没理他这些玩笑,把他也拷在床上,扔下他走了。 颜仲倒很自觉,就伸着手,坐在床边的地毯上。 “你要不要上来睡?”我问他。 “不用,我睡一天了都,刚想跟几个女孩子玩玩,就被带到这来了,真是晦气。”他见我还空出一半床来给他:“别别,我睡上去像什么样子,等会予舟来了一看,我就惨了,睡二嫂呢这是。” 我被他气笑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逗?” “那是,以前你就跟个刺猬一样的,整天怀疑我要给予舟介绍女人,都泡在醋缸里了,哪闻得出人好坏。” “别说得好像我冤枉了你一样,你不是给他介绍过很多吗?” “那叫应酬,应酬你懂吗?跟你这种穷酸文人没法说,什么都不懂,就知道作。” “我文人?是你文盲吧,在学校年年考倒数第一。” 颜仲被我戳中痛处,气得脸发白。 “林湛,我下次再管你我就是狗。” “那你还睡不睡?” “睡,怎么不睡。让开点,老子睡觉打人的,你可不准还手。” 虽然颜仲被我激得有了点胆量,但是开门的声音一响,他还是第一时间弹起来,溜到了地上。 可惜进来的人不是纪予舟。 叶云薇靠在门上,笑得十分讽刺:“林湛,你真是比咒语还管用,来,见见纪予舟吧。” “让我也见见呗。”颜仲笑嘻嘻坐在地上。 “没你事,给你老实呆着。” 然而我们快走出去的时候,颜仲又出声了。 “喂,小薇子。”他叫叶云薇,脸上是笑着的,眼神却无比认真:“别玩过火了,收不了场的。” “不用你管,你这叛徒。” 第四十四章 阳光 其实直到被拖出那房间,我才知道为什么纪予舟短时间内找不到这里。 这应该是个烂尾的楼盘,就在s城郊区,外面全是一望无际的荒地,和建到一半仍裸露着钢筋的烂尾楼,这栋楼应该也差不多,现在里面整个是一个钢筋水泥胚子,别说住人了,连门窗都没有,除了叶云薇关我的那几间装修好的房子,其余全和建筑工地差不多。我没法想象她在这里睡一夜之后,走出房间来是什么感觉,眺望外面又是什么感觉。 “这行为艺术不错。”我死到临头还要夸叶云薇:“住在城市荒漠里,你不继续学艺术真可惜。” 叶云薇唇角尖尖,笑起来。 “是吗?我也是这样想的。”她抓住我被反拷的双手,狠狠地往旁边的墙上一推,我躲闪不及,整个人被按在粗糙的灰砂墙面上,脸上火辣辣地疼。 “闭嘴。”她在我耳边冷冷威胁:“否则我现在就把你从这扔下去。” 我于是一言不发,直到见到纪予舟。 他是一个人来的,也许带的人都留在了外面,连卫平也不在。 三个月没见,他瘦了不少,更显得身形修长,轮廓漂亮,穿正装,正站在楼边,看着外面大片的荒地和废楼,听见声音,转过身来。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颜仲他们要追随他了,他身上总有这种气场,尽管冷漠独断,却让人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他在这里,一切就不会失控。 卫平说他受了伤,我不知道伤在哪里,只觉得他脸色比以前要苍白,一双眼睛亮得像星辰。 他朝我点了点头,我也想朝他点头,然而却感觉整个人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 “你终于舍得来了,纪先生。”叶云薇语带讽刺地叫他:“你不是很能算吗?你爷爷,我爸妈,都被你算进去了,不是一切都在你掌握中吗?” “是啊,我很能算。”纪予舟平静地承认:“不过漏算了你这个疯子罢了。” 叶云薇大笑起来。 “我是疯子?你才是吧,你看看你今天的样子,纪予舟,亏纪老爷子教你这么多年,你为了个男人,什么都不要了。” “我没有什么都不要。”纪予舟冷冷纠正她:“我仍然是纪家继承人,你现在做的任何决定,都会让叶家在今后几十年内不断付出代价,我希望你三思而后行。” “你让我三思而后行,当年你为什么不三思而后行呢?我哥和你多少年的交情,说是兄弟,事到临头,你竟然信他,他不过是只满嘴谎话的丧家犬罢了!” “林湛不是丧家犬,他和你我一样,都是人,我们并未高人一等。你,我,叶修羽,我们年纪小的时候都不懂这道理,林湛教会了我,修羽只是没有机会明白这道理罢了。如果今天他在这里,他也会觉得你是错的。”纪予舟平静看着他:“你可以报复,但不要假借他的名义。” 叶云仍然只是笑。 “是是是,我说不过你,你厉害,纪先生多厉害啊,说并购就并购,说毁婚就毁婚,”她笑着笑着,却抽出匕首来,横在我脖子上:“可惜纪先生现在要听我的话了。” 金属锋利而冰凉,我闻见铁腥味,虽然竭力镇定,仍然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我不敢说话,纪予舟也只是神色阴沉地看着她,眼神冷得像冰。 她像玩笑一样拿匕首在我脸上试着,缓缓地划过我额头,眼角,然后是下巴,到了脖子。 她问:“纪予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54 舟,你知道幻肢吗?” “知道。” “很多失去肢体的人,在一段时间后,仍然会觉得自己失去的肢体还在,常常会因为幻肢痛得死去活来。”她看着纪予舟:“你记得小时候我和我哥有多厉害吗?不管他躲在家里哪个角落,只是我想找,就一定能找得到。你打他那天,他躲在房间里哭,我当时在伦敦,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你知道他死之后,这种情况变成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我爸妈虽然伤心,一两年也恢复过来了,我奶奶呢,什么都不知道,肯定不伤心了。你呢,更加不伤心了,只有我。”她看着纪予舟眼睛,神经质地笑起来:“只有我,总是做噩梦,我梦见我自己在飞机上,梦见飞机失事,我们撞向雪山,我梦见我冷冰冰地躺在雪地上,用降落伞盖住脸,我梦见我被关在太平间的柜子里,梦见我被钉进棺材,埋进土里,渐渐窒息,无论我怎样大喊,总是没有人听见。这种感觉,你想试一试吗?” 纪予舟平静问她:“你考虑过看看心理医生吗?” “你给我闭嘴!”叶云薇愤怒地拿匕首指着他:“好啊!我哥死了你不痛苦,我被折磨你也无所谓,我们现在来试试你有所谓的事啊,你很在乎这只老鼠是吗?我现在要你跪下来,纪先生,请你跪下来跟我说话!” 纪予舟沉默了一瞬,然后屈下了一条腿。 叶云薇大笑起来。 “我不是女王,不需要你行屈膝礼,”她开心地指着纪予舟:“纪先生,请你给我端端正正地跪下来!” 纪予舟仍然看着她眼睛。 “叶云薇,你明知道过了今天,这一切都会付出代价,你付不起的代价,叶家会替你支付。”他问叶云薇:“你究竟要什么?” “我要什么?我当然不要叶家付出代价了,所以我不打算收你们太多利息,我只要林湛的一只手。”她的匕首按在我右手关节处,脸却凑到我面前来:“林湛,到时候你来告诉我,幻肢到底会不会痛,好不好?一只手,换一条命,并不算多,对不对?纪先生。” “我有个更好的提议。”纪予舟平静得像在谈生意:“你不如来拿我的手,我保证以后绝不会报复叶家,大家从此两清。” 叶云薇的眼睛亮了起来。 “对啊,你才是始作俑者,取你的手比较划算,”她放开我,笑着靠近纪予舟:“叱咤风云的纪先生,以后少了一只手,多风光啊。” 纪予舟平静等待她靠近,看着她挽起自己袖子,用匕首在自己手肘的位置上比划。 他说:“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不好?云薇。” “什么事?” 他伸手抓住她手肘,轻轻一折,叶云薇的匕首就脱了手,他告诉叶云薇: “今天你谁的手也拿不走。” “你觉得你能打得过几个呢?”叶云薇笑着问他:“你我都是继承人,我的保镖很听话的。你不敢杀我,杀我林湛一定死,我能绑架林湛,你绑架不了我。” 那些黑衣保镖都缓缓靠近来,有人抓住我被反拷的手,拖我到楼房边缘。 “我不用绑架你,我只要等就行了。” “等什么?” 一片安静中,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纪予舟看了看拿出手机的那个保镖,告诉他:“看,我等的来了。” 那保镖接起电话,只听了一句,就匆匆朝叶云薇跑过去,纪予舟松开手,叶云薇半信半疑地接过电话,听了两句,眼睛就红了。 “纪予舟,如果我发现这件事有你……” “跟我没有关系。”纪予舟打断她的话:“不过老太太等你很久了,你再不去恐怕就晚了。” “你这混账。” “多谢夸奖。” 叶云薇急匆匆要走,快到门口,又回过身来,走到纪予舟身边,伸出手来,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纪予舟却没躲。 “快去吧,”他额前头发散乱下来,嘴角却噙笑:“时间不等人。” “都愣着干什么,走啊。”叶云薇叫她保镖:“这混蛋的人都等在外面,你们是有三头还是有六臂,我不在这里,你们玩得过纪予舟吗?别在这丢人了。” 那些保镖唯唯诺诺走了,我还被拷在椅子上,叶云薇连钥匙也不扔,我正想试试能不能挣脱,纪予舟却走了过来,我当他要说什么,他却只是安静地半跪下来,伸手抱住了我。 他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闻见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冷冷的海洋调,像水下的冰山。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觉得疲倦起来,仿佛只是这样靠着,就让我失去了所有力气。 “这就是你瞒我这么多年的理由吗?纪予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他。 “哪里啊。”他疲倦地叹息着:“你真以为叶老太太要去世了吗?” “不然呢。” “你把他们那一代人想得太无能了。”他轻轻亲着我脸颊:“叶云薇算什么呢,不过是我家里那个老的,和叶家那个,联起手来敲打我罢了。” 外面脚步声响起来,卫平最瘦,却第一个跑进来,他大概觉得没保护好我,很对不起我,头上还裹着纱布,眼神却连看也不敢看我,叫了人过来开锁。 里面的颜仲,听见声音,连忙大嚷起来:“这里还有人啊,快来救我,林湛,你别没良心啊!予舟救我!” 我被拷得手都快脱臼,予舟弯下腰来,替我活动关节,卫平悄无声息靠近来,我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老爷子让你这边一结束就回去。” “让他等等,”他垂着眼睛:“就说我现在起不来床,正躺着呢。” 卫平大概觉得这说法不太稳妥,但还是没说什么。 纪予舟抬起眼睛,看着我。 “后悔吗?” “后悔什么。”我笑着看他:“不是我自己选的吗?” 予舟也笑起来,这笑却有点苦涩,我常说许多年没见过他像年轻时那样笑,原来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这栋楼的电梯还没修,走楼梯下去,我想起叶云薇爬楼的样子,虽然身上还在疼,又有点好笑。 “所以你那次带我去叶家……” “你那时候情绪很差,我想让你开心点。”他牵着我下楼:“那时候叶家生意出了点问题,老爷子到处放联姻消息,想稳定人心。我想没有比带你去叶家更能彰显事实的了,而且我刚赶走邢云弼,觉得自己手上的权力已经够了。但是叶老太太比我想的要狠,她当着外人和叶家全家的面问,就是为了让我有顾忌。其实也是我做错决定,因为我有私心。” “什么私心?” 他牵着我走出楼道,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荒地,长满野草,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 他说:“我想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55 早点和你走到阳光下。” 车还是那辆车,我困得不行,蜷在座位上,枕着纪予舟的腿,盖着他的外套,真没出息啊,连这车里这冻死人的温度我都很怀念。 予舟在拿手指绕我头发。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予舟。”我问他:“你怕我对叶修羽有负罪感吗?” “不是,那只是个意外。叶家人只是假借他的名义在发泄痛苦罢了。”他告诉我:“你知道要是修羽在这他会说什么吗?” “他会说什么?” 予舟笑了起来,然而他的笑意却没到眼底,他仿佛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他会说,纪予舟,你这个煞笔,让你不信我,现在傻眼了吧。你有种,小爷我说也说不过你,打也打不过你,最要命的是,我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占理,要是我没有天天欺负林湛,怎么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得,我还有个绝招,我死了,你没辙了吧,这些俗人一定说,死者为大死者为大,你纪予舟有理也变没理了,现在你被这群傻子包围着,且受着吧,小爷我先走一步,别处潇洒去了!” 叶修羽有段时间,确实是一口这样的痞子腔调,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整天很不耐烦的样子,我没想到予舟会学得这么像。 我勾住了他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和他交握起来。 “予舟,你在责怪自己吗?” “没有。”他的侧脸很安静:“我只是,有点无所适从。” 不止是他,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跟叶修羽会是一辈子的交情,没想到会在半途中戛然而止。 “答应我一件事,予舟。” “什么。” “以后无论是什么事,请让我为你分担。我知道你觉得就算告诉我也没什么用,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多一个人担心。”我用手指轻轻划着他掌心:“但是我真的觉得这几年的时间都被我们浪费掉了,你不知我,我不知你,这么多的时间,说起来是一起度过的,但是有什么意义呢?” “好。”他笑着亲我:“你要原谅我,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 其实我知道他心里并未后悔,从他二十一岁开始,一定是无数惊涛骇浪,诸方博弈,变数太多,他把我困在笼子里,虽然痛苦,却很安全,如今我仍然全须全尾站在这里,他会觉得这些决定是对的。 但我太困了。 我几乎不想跟他去争执往日的对错了,我只要知道这个人是爱我的,他没有骗我,就算我觉得他错了,他固执,他死板,他如同陈年不化的冰山一座,我也就能继续走下去。 我不要过去了,我要未来的时光属于我。 “予舟,你知道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喃喃:“其实你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你有多惨,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他笑了起来。 他又伸出手来摸我的头发,像摸一只小狗。 “我知道啊,”他说:“但是你是云中的鹤,鹤的身上,是不能有太多重量的。” 但是这十一年来,我最大的重量,就是担忧你不爱我啊。 我想要这样反驳他,却困得说不出话来。 意识渐渐沉重,我整个人仿佛都在往下沉,就这样睡了过去,不知今夕何夕。 第四十五章 秘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大晴天,难得和平,叶修羽不打我,我自然也不骂他,都安静坐在天台晒太阳,大概是春天,风很柔软地吹在我们脸上。纪予舟在我左边,安静地吸烟,天台的边那么窄,叶修羽胆大,站起来在上面走来走去,他穿着嘉远校服的白色衬衫,腰腿修长,风吹得他的头发全往后飘,他像一只骄傲的猫。我抬头看着他,总觉得似乎有句很重要的话要跟他说,却始终想不起来是什么。 醒来时我还有瞬间恍然。 然后我想起来,叶修羽死了。 我耿耿于怀的叶修羽,骄傲而残忍的叶修羽,和纪予舟一样精彩的叶修羽,他已经死了。 早在六年前,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我最恨他的时候,也没想过要他死。我只是希望他跟我一样,被人从五楼追到一楼,跑得气都喘不过来。 纪予舟说,所有人都会说死者为大,但叶修羽会不屑这说法。 但是死总是不一样的。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漂亮皮囊,高傲性格,弹得好的那一手钢琴,和未来无数精彩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予舟说他不知所措。 我想我现在就是不知所措。 我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看见了床头的字条。 他写的是:我有点事,最迟今晚回来。 这张纸条就压在我离开s城前用的手机下面,这手机被我扔在机场的洗手间里。 我把手机和纸条都收起来,去衣帽间找衣服穿,家里一切都是离开时的样子,只是衣服又换了一轮,看来卫平还是和以前一样,每个月把新衣服送过来,包括我的。 又或者,予舟知道我跑不了多远,也跑不了多久。 我出去找瑞瑞。 卫平就守在卧室门口。 我看见他,有点惊讶:“你没跟予舟一起回去吗?” “纪总让我留下来。”他神色很平静:“而且老爷子有点生我的气。” “气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 “气我没有恨你。” 据说以前的皇帝,会故意在朝堂上扶植出两个派系,互相制衡,我不知道纪老爷子也喜欢玩这一套。卫平那时候年纪小,不会伪装,许多人都看出来他喜欢叶修羽,不知道叶修羽心里明不明白,我记得那时候他挺喜欢逗卫平,因为嫌他古板,常开他玩笑。 “那你为什么不恨我呢?”我认真问他。 “他和纪总打架那天,我去外校交流了,太晚了,就没有回学校。纪总生气,是因为在乎你。他不肯解释,是因为在乎纪总。如果有我这个局外人在,他们不会打起来。”他说:“导致他上了那趟飞机的变数成千上万,如果要恨你,我不如恨自己。” 卫平的性格永远是这样,先律己,后律人,即使他所谓的“责任”如此牵强。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能去看瑞瑞。 “对了,林先生。”卫平叫住了我。 我回头看他。 “照理说,不应该妄议长辈。”他说:“但是叶云薇是叶老太太教出来的,叶老太太是老一辈的人,讲的是人情,不是道理。不管叶云薇跟你说了什么,其实她真正占理的只有一条,那就是纪总为了你背叛了自己的阶层,在他们看来,世交永远是世交,而联姻关系以外的爱人,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只是这话说出来太不好听,所以会找别的理由来掩饰。这一点,纪总清楚,他们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56 心里也清楚,纪总当初非要和你结婚,就是为了告诉他们他的态度。我怕你想岔了,所以多嘴这一句。” “那她绑架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林先生仔细想想,促成这个绑架的,究竟是叶云薇本人,还是其他因素呢。” 我抿紧了唇。 “是因为那个长得很像叶修羽的人吗?” 因为他撞见我,所有人才知道我行踪,否则我在回来路上直接被叶云薇截走,未免也太巧。 “他叫裴青岚,当初是我找到的他,他很缺钱,所以我给了他很多钱,花了一年把他变成现在的样子,他一直在扮演叶修羽,给叶老太太拍视频。”卫平的语气永远是波澜不惊:“虽然叶云薇知道他存在,但他一直是在纪家控制中的,忽然就跑到云南去了。” “你们都知道我在那吗?” “老爷子知道,纪总也知道,叶云薇不知道,你在这种状态下是安全的。老爷子是个好面子的人,纪总再怎么反叛,他不会自己出手。这次是被气急了,才动手打了纪总,等气头过了,就开始动你了。直接告诉叶家你行踪太不体面,就用了这方法。”他平静告诉我:“叶云薇只是借势装疯,不然关你这么久,要杀你早杀了,她不过是在试探纪总的底线罢了,老爷子想让她教训你,她也没那么傻,真伤了你,不过出点闲气,白得罪纪总,老爷子就快放权了,纪总是接班人,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他们没那么恨你,相反,只要你在纪总身边一天,叶家就能顶着联姻的名头嚣张一天,他们真正气的,是纪总不该把你带到明面上来。纪总迄今为止,就这一步棋走急了。” 这一步棋里,大概也有我的功劳。 不过卫平这一番话下来,轮不到算我的错,我现在就想找纪予舟算账了。 “叶老太太早就知道叶修羽去世了,对吗?” “知道,但是这话你不能说,我也不能说,大家都不能说。”卫平的眼睛让我想起庙中的石像,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怜悯:“失去修羽,叶家的损失太大了,所以现在能抓住一丝愧疚就要抓住一丝愧疚,要你愧疚,也要纪总愧疚,这样利益才能最大化。这是关乎家族命运的事,顾不得吃相难看了。还请林先生不要看不起他们。” 要是叶修羽还活着,叶家哪里轮到我来看不起呢。 “我知道了,谢谢你今天跟我说这些。”我对他点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卫平笑了,只是这点笑意很冷。 “这些话我不说,纪总不会跟你说的,他是很好的继承人,但是不太会和人相处,我现在不跟你说这些,他又会搞砸的。”他顿了一顿,又说:“其实林先生,知道这些东西并没有好处的。” 不仅没有好处,我现在看世界都灰暗许多。 但人哪能一辈子做鹤呢。 “等吴妈有空,林先生去问问她纪总父母的故事吧。”卫平朝我弯了弯腰:“我还有事,先走了。林先生去看看瑞瑞吧,他等你很久了。” 我知道卫平的意思。 这些道理说出来是长篇大论,但是做起来却是本能,叶云薇也好,叶家老太太也好,都是嘴上说的一套,心里想的是另外一套,归根结底不过是利益罢了。叶修羽一死,叶家已经失去了像予舟一样体面地在商场上决出胜负的机会,只能靠这种女眷常用的手段来渡过这一段困难时期,等叶云薇被培养出来,或者她的后代被培养出来了,才能继续维持所谓的体面。 想通这道理,我对叶家反而愧疚起来了。 这大概就是卫平想要的吧,他这一辈子,大概就这一次,为了叶修羽的家人,动了一点私心。 我睡到上午,瑞瑞却早就醒了,坐在房间玩玩具,听见开门声音,回头看见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爸爸!” 我蹲下来,被他扑个满怀,却抱不起来,因为手疼。 “爸爸,那个抓走你的漂亮阿姨是坏人吗?”瑞瑞认真地问我:“坏人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我倒是想骗他叶云薇不是坏人,不过又怕他以后对叶云薇没有防备:“因为爸爸以前做错一些事,所以她叫爸爸去赔偿的。” 瑞瑞听不太懂,认真地想了很久。 家里仍然是老样子,那棵海棠花活了下来,长出许多绿叶,我的画室也维持走之前的样子,倒是我仿的那幅春景图不见了,可能是被予舟收了起来。 予舟到深夜才回来。 瑞瑞被吓得不轻,所以我破例让他跟我一起睡,睡到深夜,听见房门开了,予舟一边往床边走,一边扔领带,然后扑倒在床上。 我吓了一跳,伸手想要开灯,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眉头紧锁,额头上有冷汗。 “老头子疯了。”他皱着眉头说:“又把我叫过去,骂了一顿。” 我也知道远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但他既然不想说完,我也不追问,摸着他的脸,侧过去亲了亲他脸颊。 即使看不见,我也知道他的眼神幽深起来。 他十分熟练地伸手揽住了我的腰,过来亲我。 “别,予舟,瑞瑞在这。”我提醒他。 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仍在懒洋洋亲我。 我手顺着他肩膀往下摸,摸到了硬邦邦的绷带。 “予舟,我想看看你的伤。”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没什么好看的。”他的语气很是云淡风轻。 其实他并不是很难猜,只是以前我走错方向,所以一错到底。 “好吧。”我以退为进:“你给我看你伤口,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他凑近来。 “你先给我看你伤口。” 卧室里一片黑暗,他的轮廓漂亮得像浸在水中的雕塑。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我眼睛,但我竭力装成平静。 我现在相信他是很善于作决定的人了。 “不换。”他只花了不到两秒,就十分笃定地告诉我:“一定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秘密。” 我笑起来,像欺负瑞瑞一样,狠狠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是啊,你说对了。” 我的秘密就是,予舟,就算你做了这么多自以为是的混账事,就算我这十一年来无时无刻不在质疑你喜欢我这个事实,就算真相揭开时,有这么多沉重事实,和让人无语的闹剧…… 即使如此。我仍然无可救药地爱着你。 第四十六章 童话 醒来时天都大亮了。 予舟躲我躲得有点明显,大概是不想我看见他身上的伤,把瑞瑞也抱走了。我睡得整个人懒洋洋的,在佣人那拿了杯茶,一边喝一边慢腾腾地往瑞瑞房间走。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57 还没靠近,我就看见吴妈朝我做眼色,我明白过来:“予舟也在吗?” 她点头。 我会意,想必这俩人相处得挺好,连她也觉得难得,叫我不要打扰。 我蹑手蹑脚靠近房门,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 予舟背对着门口,坐在瑞瑞的地毯上,瑞瑞在他对面坐着,在他面前一字排开许多玩具,正在给他讲故事还是什么。 “……然后小王子就说啊,可是你老是不跟我说话,我也会很难受的,跟在山洞里慢慢地死掉相比,还是被火烧死比较好,至少我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啊。”瑞瑞奶声奶气,却很认真地跟他讲着故事:“巨龙听了,觉得有点道理,就说话了。” 予舟的身体往后靠着,手按着瑞瑞的玩偶,把一只熊的脸都压扁了,他的背悬空着,隔着衬衫,可以看见包扎的痕迹。 “然后呢?”他问瑞瑞。 瑞瑞演情景剧一样,还低着头控制着小王子和巨龙的玩具在表演,听见他问,抬起头来,把巨龙举了起来。 “然后巨龙就说话了。”他认真地告诉予舟:“它很惊讶地发现,原来它说话的时候并不会喷火,小王子也没有死……” 予舟笑了起来。 “那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说话就会喷火呢?” 瑞瑞摇头。 “爸爸说他也不知道。”他认真地看着予舟的眼睛:“爸爸说只有最开始讲这个故事的人知道,纪爸爸,你知道为什么巨龙会这样觉得吗?” 予舟笑着没说话,他伸出手来,用力揉了揉瑞瑞的头发。 “我知道啊。”他说:“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瑞瑞顿时瘪起嘴来。 “你爸爸有没有说过这故事的结局呢?” “有,”瑞瑞还是有点怕他,委委屈屈地告诉他:“爸爸说小王子和巨龙一起去了那个国家,跟国王和王后见面了,小王子很认真地跟他们道歉,他们把小王子的王国和城堡都赔给了国王,帮助那个国家渡过了最困难的时期,而且和他们一起抓住了制作魔盒的邪恶巫师,把巫师交给了国王和王后。” “然后呢?” “然后小王子就和巨龙回到了山洞里,带着小小王子,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为什么他们要回到山洞里呢?”予舟实在不是个好听众,问题太多。 “我也这样问爸爸了,”瑞瑞终于遇到自己知道的问题,开心地告诉他:“爸爸说因为巨龙只能呆在山洞里,毕竟他是在山洞里长大的啊。而且小王子虽然喜欢阳光,喜欢草地和森林,但是他更喜欢和巨龙呆在一起,所以他愿意一直在山洞里陪着巨龙,直到两个人都慢慢变老。” 予舟许久没说话。 瑞瑞压根不懂大人情绪,又低下头来玩玩具,一边玩还一边小声嘟囔:“巨龙不要怕,我给你堆一个山洞出来……” 予舟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似乎觉察到什么,忽然回过头来。 我眼疾手快,抓过一边的吴妈挡在面前。 “少,少爷……”吴妈也吓得不轻,拿茶盘挡在面前:“要喝茶吗?” 予舟的五官在阳光中,干净得像十五岁那年的少年。 “林湛呢?还在睡吗?” “林先生在书房。”吴妈还是有实力的,平静下来之后,撒谎连眼都不眨。 我连忙跑去书房了。 午饭一起吃的,大晴天,餐厅里都是阳光,我和予舟一人坐在餐桌一边,瑞瑞的餐椅摆在中间,他很开心地自己拿勺子吃饭,吃着吃着忽然笑起来,我问他:“怎么了?” “爸爸,我好开心啊。”他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这么大了,连勺子也用不好,饭掉得到处都是。 我耐心拿餐巾把他嘴边擦干净。 “开心什么呢?” 他笑眯眯地,不说话,又大口吃饭了。 其实小孩子对气氛的认知是最敏锐的,以前家里气氛沉重时,就算我尽力去呵护瑞瑞,他还是有点怯怯的。最近我这么忙,压根没什么时间陪他,他反而开心得不得了。 瑞瑞一边吃饭一边掉,我就一边吃饭一边管他,吃不了两口,眼看着他又把肉酱吃到了脸颊上,刚要帮他擦,予舟的手先伸出来,用餐巾帮他擦掉了。 我也是第一次见予舟在餐桌上照顾人,整个人都怔住了。 “怎么了?”他转过脸来看我,英俊面孔一脸平静:“看什么?吃饭吧。” 午后予舟去上班,我给沐蓁打了个电话。 那边听见是我,尖叫得差点把屋顶掀开。 “师兄,你去哪了!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失踪了,还去你家找你,大魔王连门都不让进,对了,他还来了店里一趟,把账本都拿走了,你不会怪我吧?” 以她的胆量,没把店都给纪予舟就不错了。 “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一笔带过这三个月,终于问到正题:“师父那边……怎么样了?” 沐蓁沉默了下来。 “我爸被你气得不轻。”她说:“法国那边机会真的很不错,秦师兄想去很久了,我爸非留给你,说是给你留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结果你接了这工作,又不去,秦师兄也生气了,自己跑到北京去了。” 我有段时间,很羡慕嘉远的一些学生,其中典型就是叶修羽,一天到晚闯祸,花样百出,我不羡慕他们能胡作非为,我只是羡慕他们这种有恃无恐的勇气。 因为他们知道,不管闯下怎样的弥天大祸,永远有人替他们收场,他们都家人永远会原谅他们,最多不过打一顿,不会真正记恨。 我以前年轻时,不敢闯祸,因为心虚,怕不会被宽恕。如今二十五六岁了,反而叛逆起来了。 沐老头一定要揍死我不可。 当初出逃三个月,其实是做好逃一辈子的准备,要真逃个四五年,反而好了,至少跟沐老头有理由说。现在不到三个月就回来了,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更加显得像幼稚的斗气。为了这斗气害沐老头失约于人,打死都是轻的。 本来做好一辈子不见纪予舟的准备,到头来一场乌龙,说起来是幸运,但是留下许多尴尬问题。 没办法,总要去解决。 我去见沐老头前,特地去看了下家庭医生,确定我现在身体状况还行,挨顿打也没什么。 到了沐老头家楼下,还没上去,先撞见沐蓁,她一脸的仗义:“师兄,我来陪你了,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我爸把你打死的。” “你自己来就行了,带上于斯年是怎么回事?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诶,我爸现在可喜欢他了,有他在这,还能劝两句。”她狠狠拍了两下于斯年:“听到没有,报恩的时候到了,好好表现啊。” 谁能想到呢,三个月前,还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58 是我来替他们打圆场。 真是风水轮流转。 第四十七章 伤口 予舟回来时,我正在浴室里看自己背上伤口。 沐蓁真是傻的,把沐老头对于斯年的客气当成沐老头真有多喜欢于斯年,还特地带他来“解围”,无异于火上浇油——本来我要是静悄悄过去,跟沐老头认个错,最多被骂两句,打两下也就行了,现在当着外人面,沐老头面子上过不去,只能好好收拾一下我这“逆徒”,免得传出去说他这师父当得失败。 我刚进门,沐老头先怔了一下,沐蓁怕他把我关在门外,连忙带着于斯年挤了进去,还没说两句话,沐老头已经拿了一根藤条出来了。 那根藤条据说是沐老头当年学画的时候他师父最趁手的“兵器”,如今师公都不在了,藤条还屹立不倒,每年给师公烧香时藤条都供在那,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认出来也没办法,又不能跑,给于斯年看了笑话,沐老头能气死。我只能当不知道,等着沐老头拿着藤条过来。 沐蓁也是不济事,反应慢,我都结结实实地挨了两下,她才反应过来要拦,两个人死活拦住了沐老头,我在混乱里还挨了两下,他们总算把沐老头的藤条抢下来了。 然后他们一边劝,沐老头一边骂,我装老实,趁沐老头歇息的间隙把事情给说清楚了,又保证了回去就跟请师兄道歉,沐老头才好一点,仍然是不愿意跟我说话。 我挨了顿打,还在沐老头家吃了顿饭,沐蓁大概觉得把我留下吃饭对改善关系有帮助,硬拖着我熬到晚上,我回家的路上就觉得背上火烧火燎地疼,一路加速赶回家,脱了衣服一看,背上肿得不成样子。 我摸不准这是挨打的肿,还是沐老头的藤条放太久又不洗,我皮肤过敏了。背上一纵一横两道,肿得老高,整个背都是红的,正对着镜子认真研究,听见纪予舟声音。 “林湛?”他第一时间发现我在浴室。 我连忙抓起衬衫,想穿上,浴室门已经被推开了,我只来得及转身面对着他,装出一脸若无其事。 纪予舟盯着我的脸看了三秒,就明白过来。 “转身。”他叫我。 “不用吧,”我对他笑:“真没什么好看的……” 他直接抓着我手臂,把我扭了过来,按在洗手台前。 镜子里他脸色骤然阴沉起来。 “谁打的?” “我师父。”我担心他闯祸:“老头也是气的,他费了大工夫给我谋了个工作,我去都没去,还放人家鸽子。” 当时自然是觉得要逃一辈子,犯点小错,日后回来解释,现在发现整个都是误会一场,只能乖乖回来挨打。 予舟显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脸色还是很冷。 “就挨了两下。”我跟他解释:“主要是我皮肤薄,有点过敏,也就看起来恐怖,一点都不疼。” 他没再说话,洗了手,拿了药过来给我涂,浴室灯光明亮,我干脆坐在地上,他大概是用药水在给我伤口消毒,涂上来很凉,我不自觉瑟缩一下。 “看吧,这就是你早不跟我坦白的坏处。”我趁机教育他:“我当时跑的时候,是真的以为你要跟叶云薇结婚,准备一辈子不回来了,欠了多少人情。现在不到三个月就回来,多尴尬,我都不敢跟他们联系了。” 其实岂止是尴尬,我整个人生都被搅得鸡犬不宁,店也被折腾得够呛,光是应付沐老头还好,等到和邢云弼恢复联系的时候,光想想我都觉得无地自容。 予舟正给我涂药,我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听见他说了一句:“这不是正好吗?” “什么正好?”我有点听不懂,转头问他。 他一脸平静:“没什么。” “对了,你还没给我看你的伤呢。”我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连忙转身:“正好,现在都有伤,谁也别笑话谁,给我看看。” 予舟压根不理我这提议,按住我,继续涂药。 我挣扎起来。 论力气论技巧我都不是他对手,很快被扣住手臂按住,我只能嚷起来:“我生气了,予舟。” 他总算松开手。 “就看一眼。”我试图动之以情:“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就一眼?”他挑起眉毛。 “就一眼。” 他收回手,松开领带,解衬衫扣子,我凑过去想看,结果他解了两颗扣子就收回手。 “看完了。”他单方面宣布。 “纪予舟!”我没想到他这么不讲道理,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大概觉得我这样子很好笑,还伸手过来勾住我下颌,带着笑意亲吻我。 浴室灯光明亮,我被他亲得心旌摇晃,不知今夕何夕。 “我有一个叔叔,年轻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家里很穷的女孩子。其实也没什么,但我叔叔想和她结婚。两个人为了躲我爷爷,在外面逃了很多年,只能做最底层的工作。女孩子的身体变得很差,生了孩子之后,很快就死了。我叔叔被抓了回来,就出了家,住到寺庙里去了。”予舟一边亲我,一边问我:“小湛,你知道我十六岁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话题。 这样的灯光,这样的气氛,太像两个一无所有又伤痕累累的年轻人,在互相查看对方的伤口。 “那时候我在想,我绝不会让自己喜欢的人,也落到这种境地。”他告诉我:“除此之外,什么都可以。” 他的眼睛看着我,神色冰冷而温柔。 我知道这就是他的答案。 他不会跟我解释了,就像他永远不会给我看他的伤口。 他仍然不后悔迄今为止的一切决定,即使我们此刻伤痕累累,但至少是平安无事地坐在一起。 我身上有太多纪家无法接受的东西,身份,性别,乃至于后来叶修羽的死,太多致命因素围绕着我,而我仍然活着。 活着就是胜利。 尽管我们此刻如此狼狈,尽管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我的师父差点气得把我赶出门去,而我唯一的一个朋友,我甚至不敢和他联系。 “予舟,一切都结束了,对吗?” “对。” 我会在废墟上重新构建自己的人生,伤口总有一天会长好,一切都会愈合。 因为我是这样地喜欢你,所以我还没等来你的解释,自己就从其他人的只字片语中拼凑出这些年的真相,即使你一句话都不说,我也已经为你找好每一个借口。 但我知道我经不起任何风暴了,予舟,我已经做到极致了,现在的我是惊弓之鸟,哪怕一点点动荡,都足以让我的世界轰然崩塌。 第四十八章 森林 然而这世上的事,不是你想躲就躲得过的。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59 周末送了瑞瑞去学校,自己开车去店里,路上电话响了起来,我没看,直接接起来。 “早,林湛。” 邢云弼声音一出来,我就停了车。 其实他消息真是灵通,我刚回来,他的电话就跟着来了,说起来还真是丢人,我长这么大,从没怕过谁,就躲他躲了三四天,每天看手机都提心吊胆。 “早,邢云弼。” “打你电话总不接。”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很宽容地给我台阶下:“是时差问题吗?” 我很想答个是,但毕竟脸皮没这么厚,只能“嗯”了两声。 “你还好?” “挺好的。”我脸上发起烧来:“你呢?” “我也挺好的。”他还要问:“听说你回s城了?” 我的耳朵要把自己烫熟了。 “嗯,是的……” 我正支支吾吾地想不到怎么回答,他那边传来有人低声询问的声音,似乎是个女性声音,他笑起来:“我这边有点忙,等会聊?” 真是运气好。 “好,你先忙。” 我挂断电话,长舒一口气,放下车窗吸了半支烟,等心绪平静好,继续往店里开。 这还是回来之后我第一次来店里看,不知道沐蓁把我的店弄成什么样了,结果还没进店门,先看见门口停的那辆车。 我心里咯噔一下,走进店里,看见了邢云弼。 三个月不见,他瘦了不少,我以前就猜他有健身习惯,因为身姿舒展,像挺拔的树。当时在嘉远读书,也有同学是回国读书的abc,真是一眼就看得出差距,一群人站在那里,笑得最阳光灿烂的那个一定是。用现在流行的话说,他们都长着一张没被欺负过的脸。 邢云弼在国内时颇有点笑面藏刀的意思,回美国几个月,再回来,又变成了刚见他时那清风朗月的样子。 “早,林湛。”他笑着跟我打招呼:“现在总没时差了吧?” 沐蓁很不怕死,在他背后对我做鬼脸。 “去倒茶。”我知道今天在劫难逃:“我们去里面聊吧。” 店里有个小会客室,向来是给vip客户坐下来慢慢聊的,小沙发,一张桌子,桌上还摆着很多图纸,我叠起来扔到一边,邢云弼倒很有兴趣,捡起一张来看。 “你知道多少?”我直截了当问他。 “纪家和叶家联姻的作罢,大概是作为补偿,两家又多一个合作项目。”邢云弼笑着问我:“你就为了这个回来?” 我知道他意思。 他这说法已经算客气了,说得不客气一点,我实在是有点没出息,说是下定决心要走,纪予舟稍作让步,我就屁颠屁颠跑回来。 自尊心逼迫我不得不辩解。 “叶修羽死了。” “我知道。”邢云弼总是用最平静表情讲着最让人惊讶的话:“我了解这些人的行事风格,如果不是叶修羽出什么意外,怎么也轮不到叶云薇跟我来谈生意。别说他出国,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要绑回来。” 我也早该想到这一点的,只是当局者迷。 我陷在这团乱麻里许多年,像被圈养的动物,早就丧失了跟邢云弼一样敏锐的洞察力。 “叶修羽的死跟我有关系,叶家老太太年纪大了,要瞒着她,所以纪予舟找了一个人,一直在假扮他。你看见的几次约会,应该就是他和叶云薇在商量这些事。一直以来,纪予舟不让我太有存在感,应该也是怕激怒叶家对我下手,他们本来就很恨我。” 我对着他一条条推翻那些让我决心逃离的理由,说到最后,我自己声音都低下去。 邢云弼甚至不用反驳我,他只要带着笑看着我,我就已经一败涂地。 “是纪予舟这样告诉你的吗?”他问我。 真是一剑封喉。 “是我自己拼凑出来的。” 说出这句话,我已经不敢看他眼神。 好在沐蓁很快送茶上来,漂亮的粉彩小盅,绘的是一枝枝海棠花。 我的手指握在茶盅上,很烫,但能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好。 “你不是产业都转移回美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我问他。 “科技公司就是这样,很灵活,现在是网络时代,换个皮就回来了。”他不以为然:“纪予舟还是做实业的思维,只知道用金融手段。” “哦,那你以后还在国内市场吗?” “留个分公司在这就行了。” 我低下头喝茶。 “跟我走吧,林湛。”他忽然说道。 我惊讶地看着他。 “我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劝你。”他认真看着我眼睛,他的眼神锐利起来原来是这样子:“不要再陷在这泥沼里了,你值得更好的环境。你在这里永远无法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是无法改变一个成年人的,事实上,从十五岁到现在,被改变的只有你自己。” 我知道他的意思。 在我的视角看来,自然是有无数的“隐情”,无数的“真相”,但是在他看来,其实整件事,就像我们刚才的对话一样简单。 纪予舟一直在隐瞒我,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解释一句,连所谓的真相,都是我自己拼凑出来的。 十一年来,我为此压抑自己的人生,改变自己的职业,甚至逃离这座从小就生活的城市,到最后,连解释都是我自己对着自己解释。 我当然可以自我安慰说,邢云弼什么都不知道,个中曲折我自己清楚。 但至少邢云弼见过十五岁的我,这是真的,他见到了现在的我,这也是真的。 也许他眼里看到的改变,才是真正的事实。 “我刚回国的时候,感觉这城市就像一片茂密的森林,欣欣向荣,森林下阴暗的光线里,生活着许多动物,各有各的生存法则。”他说:“你想知道我离开的理由吗?林湛。” “你说。” “我在这里生活得越久,就被同化得越严重。”邢云弼平静告诉我:“我意识到,我无法改变这森林,要想获得成功,只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纪予舟所在的世界,何尝不是这样的一片森林,纪老爷子,叶老太太,叶云薇,卫平,颜仲,他们各有各的生存规则,逻辑自洽,无可动摇。纪予舟说我是云中的鹤,然而云中的鹤到了这森林里,也只能住进一个笼子。 “如果这森林如此恐怖。”我今天第一次看着他眼睛:“邢云弼,那你为什么一次次回来这里?” 邢云弼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总是有点悲伤,又有点像在自嘲。 “因为我爱的人在这里。”他说:“我想要带他离开,看看外面的样子。” “抱歉。”我轻声告诉他:“但是我也一样。” 我的纪予舟,他生于这片森林,长于这片森林,他是茂盛而野蛮的树木,是危险而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60 漂亮的猎食者,他的光芒来自于这片森林,他的阴暗也来自于这片森林。 邢云弼一次次回来,是因为他无法带走自己爱的人。 我也一样。 我知道邢云弼不会在这座城市停留太久。 他是很聪明的人,聪明而强大。到了他们这地位,感情只占生活很小的一部分,这世上还有无数的漂亮皮囊和有趣灵魂等着他去征伐,而我不过是他年少时的执念罢了。 如果有危险,他会自己离开的,我不用担心。 而我不同。 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样子。 第四十九章 画画 邢云弼说我不动,退而求其次,给我两张邀请卡:“这是我们这周要办的一个酒会,也可以说是画展,从国际上请了不少出名的画家过来,你要不要来看看?” 我看了一下邀请卡:“两张?” 邢云弼笑起来。 “你可以携伴参加。” 我看了一下邀请卡上那些画家的名字。 “再给我两张。”我告诉他:“我给我师父。” 我把邀请卡直接放在餐桌上,晚餐时纪予舟回家,我装作专心教瑞瑞用筷子,他拿起邀请卡看了一下,又放了下来。 “邢云弼还不死心。”他一边解领带一边坐下来:“ar在国内市场没有vr大,他就是接受不了这现实。” 瑞瑞听到邢云弼名字,警觉地抬起眼睛。 “为什么这么说?” “vr是虚拟现实,设备在哪,你就在哪玩。ar是增强现实,你走到哪,就玩到哪。国内和国外不同,公共空间有限,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亚洲国家的娱乐应该还是在室内的。想要把这些人赶出门去,不是一两个优秀的ar游戏就可以做到的。”予舟坐下来,整理了一下袖扣,开始自己盛汤:“而且目前ar技术还不成熟,同等价位,效果远远比不上vr。” 从回国到现在,邢云弼的意图没有变过,一直是吸纳资金,一起开发ar技术。他当初跟我聊天时就说过,ar的前景远比vr广阔,那才是人类的未来。 但是资本市场太过残酷,vr现在已经可以变现,所以全世界的资金全在往vr倾斜,充足的资金又会催生新的vr技术,形成稳定的循环之后,ar只有等到vr技术遇到瓶颈时才能出头。 “予舟,如果不考虑商业前景,单论个人看法,你会选哪个?” 予舟笑了起来。 “如果是对邢云弼的话,我选vr。” “为什么?” 我还记得他跟家里的智能管家聊哲学问题时的恐怖场面,我每次听那管家说话都感觉人工智能要统治人类了。予舟对科技产品的态度就好像颜仲他们对跑车一样,有种男孩子收集玩具的感觉。 所以这回答才让我意外。 但是予舟笑了起来。 “因为我和邢云弼有私怨。” “什么私怨?” 他墨黑眼睛看着我: “你。” 邢云弼的社交手段完全是美式的,技术发布会是酒会形式,在一个大会展厅里,灯光明亮,环境一片白,四周挂满名画,厅里许多酒台,侍者端着托盘穿梭着送酒,被邀请来的人三五成群聊着天。 予舟在s城知名度比邢云弼高太多,进门时几乎有点反客为主的架势,来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他在外面向来神色冷漠,也习惯早习惯这场面,但是今天卫平不在,没人帮他挡人,他听得不耐烦,就直接走开。 我看到了沐老头和沐蓁。 沐老头正和一个法国画家聊天,沐蓁充当翻译,很多人以为国画和西方绘画是两个世界,其实我们当年在学校就学了整个西方艺术史,沐老头还出国办过展览。 邢云弼也是厉害,请了许多画派的来,波普,抽象,后现代,我还没明白他要干什么,侍者忽然走到面前来,递给我一副眼镜。 灯光暗下来,音乐也变得很迷幻,几个穿着一样衣服的人走到展厅中间,我还以为他们是表演者,但是一个个都拿着画笔。 我戴上眼镜,看到了那几个人手边的调色盘。 所有东西都是凭空出现的,包括他们画出的第一笔。色彩就这样凭空出现在空中,空气变成了画布,而且并非平面,色彩可以呈现立体的螺旋状,甚至可以画出立方体,又可以把画出的东西剖开,拉伸,扭曲,压缩成平面。 展厅里响起赞叹声,围观者十分激动,那几个现代艺术家却只是死死盯住空中那些渐渐成型的“画”。 外行和内行的视角,绝对是不一样的。 也许邢云弼说的是对的,这项技术如果真的普及开来,人类的未来会比科幻片还要精彩。也许以后再开画展,画不是挂在墙上,而是一张芯片,放出全息的立体图像,观众可以从任何角度去观赏。 法国那个画家不知道跟邢云弼说了什么,邢云弼笑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那画家直接往前走了几步,走进了“画”中间。 那些颜色和图像包围着他,他在画中间转着身,从各个角度观察这幅画的内部。 还是内行会玩。 我想象力太贫乏,未来画展说不定是一张芯片往设备里一插,整个画展厅全部变成一片森林,观众可以在画中间走来走去,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不过以现在西方艺术的发展趋势,森林不太可能出现,支离破碎的人体倒有可能。 我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打了个寒噤,看见沐蓁朝自己走过来。 “师兄,”她一脸跃跃欲试:“你去问问你朋友这些设备多少钱,我们也买一套呗。” “你买这个干嘛,嫌一个月画五张太少?” “不是,你买了来,我画个鸟玩。” 那些画家有些已经开始上去自己画了起来,沐老头背着手在旁边看,像看别人家的热闹。有人认出他,让他也上去画,他连连摆手。他这两年也渐渐老了,我想起上次逃跑前他跟我喝酒,喝醉了,还跟我聊国画的未来。 予舟对这场面不算太感冒,端了杯酒远远看着,有些人也是毅力好,这么大热闹不去看,还围在他身边凑趣。他不太理,转头看见我,笑了:“你跑哪去了?” 我摇摇头不说话。 “怎么了?”他伸出手来揉我头发,我躲开了,他也知道是因为旁边有人,带着我往暗的地方走。 我跟在他后面,牵住了他外套衣角,回头看看,没人注意这边,放心地把脸靠了上去。 予舟转过身来,安抚地摸我头发。 他的西装外套材质很好,胸口的口袋里露出方巾的边,我的脸蹭着他前襟,闻见他身上冷冷的海洋调味道。 他的手插在我头发里,很熟练地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61 捋我的头发,捋完之后,还安抚地揉两下。 这混蛋在用给狗顺毛的方式安慰我。 “没事的。”他自以为很有用地开解我:“ar短时间内发展不起来的,你可以画一辈子国画。” 我被他气笑了。 第五十章 纸条 这发布会开到后来,几个人都聚到后面去聊天,我虽然不怎么认识,但知道这些人应该就是邢云弼想吸引的资本方。他的经营方式和予舟完全不同,予舟的宏创是个庞然大物,想开拓新领域,直接从公司动用资本,不会把赚钱机会让给他人。邢云弼的公司更像一个集合体,每个项目之间互不干涉,尽管他的社交软件在美国疯狂吸金,但是要开始做ar,却要重新吸引投资,大概是分摊风险的考虑。 因为这经营方式,两人的理念完全不同,予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什么新领域都得有八九成把握才做。邢云弼却全然是创业者心态,奔着梦想去的。 大概予舟这尊大佛在这坐着,太有存在感,他们竟然也笑着招呼予舟:“邢总带来的雪茄不错,纪总来试试吗?” 予舟十分冷漠:“你们俩自己在银行烂账都没清,还敢投资?” “邢总说有钱赚,我们就来听听嘛。”对方笑得灿烂:“做生意嘛,不是人借我就是我借人,常有的事。” 予舟起身:“那我也去听听好了。” 他们没想到予舟真的要去,表情都尴尬起来,但是也拿他没办法,只能领着他过去。 予舟大概当我未成年小孩,走出去还回头看我,我摆摆手:“没事,我自己逛逛,烦了就回去了。” “烦了就来找我。”他纠正我。 “好。” 我继续在展厅里逛了一圈,沐老头还在背着手到处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沐蓁也不管他,我看着心情复杂,知道他也不会理我,自己出门吸烟。 外面下起雨来,天色很暗,我才吸半支烟,外面停下来一辆车。 我第一眼就觉得这辆车有点不对劲,但还没意识到是哪不对劲,s城富人多,豪华房车我也见过不少,但是这车有点奇怪。 门打开时我才反应过来。 这辆车车门改装过,似乎更方便上下了,我还没明白为什么这样改,车上的人直接放了个搭板下来。 车上先下来一个助理模样的人,然后一辆轮椅推了下来。 轮椅上的人很眼熟。 是非常俊秀的长相,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有点阴鸷,皮肤苍白,像电影里那些反派的英伦少爷,邪邪的,头发全往后抹,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 直到他在助理搀扶下从轮椅上站起来,我才认出他是谁。 我们当年是同学。 他脾气仍然和当年一样坏,助理扶他起来的动作慢了点,他眼睛里顿时就带上怒意,骂了声:“蠢货。” 我第一反应是按灭了烟,这是条件反射,第一时间做好逃跑准备。 他勉强站稳了,后面的人递上一根漂亮手杖,上面有金色的狮子头,他撑着,抬起头来,看见了我。 他比我快,第一眼就认出了我。 他对我的愤怒,和对他助理的愤怒,完全是不一样的,对他助理是轻蔑的愤怒,没什么情绪,只是因为脾气坏。但是对我就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仇恨了。 “今天什么日子?”他恶狠狠看着我:“出门就看见狗。” 我笑了起来。 这地方就在展厅后门,就算他现在冲过来也跑得掉。 “手杖不错,挺有品位。”我笑着叫他名字:“连嘉辰。” 予舟的狠名在外,不是白来的,他轻飘飘一句“打得很重”,连家的继承人直接坐了轮椅,怪不得连家跟纪家几十年的交情,自愿投靠邢云弼。我觉得他们应该都不是想跟着邢云弼赚钱,只是希望s城再出个魔头,可以治一治予舟。 叶云薇说的叶修羽打我是因为我嘴贱的逻辑,大概连嘉辰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我这句话一出口,连嘉辰的眼睛简直要喷火。 “总比你给人做兔子好。”他的腔调和颜仲是一模一样的:“要是像你一样活着,我还不如死了。” 沐蓁上次还说我,说师兄你现在多好,有钱有闲有孩子,大魔王长得也好看,为什么整天这么颓,换了我是你,多开心,天大的事,看看大魔王的脸就消气了。 我猜她结婚之后,就不会这样说了。 年轻时总觉得人生是两个人的事,后来发现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事,我到了纪予舟的世界,就深陷于这个世界的逻辑,我的道理跟他们讲不通,除非自己装聋,听久了简直要怀疑自己。 我只有用他们的逻辑来打败他。 “兔子好歹四条腿呢。”我看着他笑:“要我借一条给你吗?” 连嘉辰暴怒起来,直接把手杖都朝我砸了过来。 “毫无廉耻!”他骂我骂得毫无攻击力:“你爸妈要是知道,估计当没你这个儿子。” 我躲开他手杖,懒洋洋靠在栏杆上。 “说到这个,连嘉辰,当初是你去孤儿院把我妈留给我的纸条拿走了吗?论到毫无廉耻,我怎么比得过你,这么喜欢做贼。” 连嘉辰看我的眼神奇怪起来。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问他:“那纸条上写的什么,你趁早告诉我。” “不然呢?”他似乎松一口气,挑衅地看着我:“你就要让纪予舟来给你撑腰吗?” “是啊,我还要跟他吹枕边风呢。说不定他开心了,连你另外一条腿也打断。” 连嘉辰一脸厌恶:“你真不要脸,林湛。好歹也是个大男人,依附别人生活,你不觉得恶心?” “不是你们逼的吗?”我顺着他话说下去:“你们天天欺负我,我得找个靠山啊,不然不被你们打死了?” 他眼神复杂地瞪着我。 “说吧,那纸条上写的什么,我知道你看过,叶修羽也看过。”我丝毫不关心他在演什么戏。 “叶修羽没看过,跟我们去的是叶云薇。”他却仿佛没那么生气了,轻飘飘告诉我:“纪予舟不是很厉害吗?什么都查到了,你不知道去问他?” “他说纸条被你撕了,他因为这个才打你的。” 相比父母是谁,我更想知道她在抛弃我那天是怎么想的。 连嘉辰冷笑。 “哦,他是这么说的吗?”他神色鄙夷:“反正你也没有别的出路了,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吧。” 第五十一章 誓言 连嘉辰不肯说实话,除了不想让我省事之外,可能最多的还是顾忌纪予舟。 邢云弼会不会留在s城还是未知数,万一他真的走了,连家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 不然为什么邢云弼的发布会,他不是一早过来,而是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62 在纪予舟露面之后匆匆赶来呢? 他身上伤虽然重,不影响继承家业,予舟说连家为这一件事就跟邢家翻脸,我觉得这句话有水分,每个家族的首要目标都是生存,发展壮大,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但我大概没法知道真相是什么了。 用连嘉辰的话说,我现在没有别的出路了,他说什么,我就只能信什么。 未免太惨。 我没等予舟,自己给卫平打了电话,卫平真是天底下第一号会察言观色的人,看见我脸上表情,路上一句话不敢说,连要不要等纪予舟都不问了。 快到家时我问他:“把叶云薇电话给我。” 他眼睛里写了三个字“别冲动”。 然而他还是说了好。 太晚了,瑞瑞已经睡了,我给叶云薇打了电话,自己倒了一杯酒,坐在客厅喝。 这气氛像极大战到来之前,家里佣人都被影响,小心翼翼走路,摆了晚饭都不敢说。 予舟很快就到家。 卫平大概在路上就提醒过他,他对这场面早有准备,仍然和以前一样,进门,扔外套,松领带,往客厅走。 “怎么不等我一起回来?”他若无其事问我。 我坐在客厅角落的椅子上,只开了一盏景观灯,他想要开灯。 “别开灯,”我告诉他:“就这样说。” 他朝我走过来,从玄关的光走到这一盏灯的光里,我抱着手坐在椅子上,他半蹲下来看我,光落在他眉骨上,他的眼睛像深潭。 “怎么了?”他伸手去摸小桌子上的信封:“这是什么?” 我按住了。 “这是我跟叶云薇换的,”我看着他眼睛:“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拿什么换的?” “拿什么?” “我跟她说,我知道只要我晚一天以你伴侣身份出现,叶家就能多得一天的利益。所以无论你什么时候想带我去见你所有的世交,我都会把这时间往后推半年。” 叶家失去叶修羽的事,连邢云弼都猜出来了,重新培养一个继承人,这风险有多大,在叶云薇成长起来之前,所有人看叶家都如同一块肥肉。 纪家和叶家联姻的消息,可以威慑所有人。 半年的时间不长,对于叶家来说,也是可以好好喘息一下的。 我伸手碰了碰予舟的脸,他抬起眼睛来看我。 “你知道我拿这半年时间,跟叶云薇换了什么吗?”我问他。 “你说。” “这信封里,是我母亲给我留下的那张纸条上的内容。”我告诉他:“以及我的身世。” 予舟摇了摇头。 “换亏了,是吗?” “为什么?”他问我。 “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什么东西是你想要,而我可以控制的。”我告诉他:“你说你想让我们走到阳光下,那我就让这个时刻晚一点到来。现在你明白我当初知道真相时的感受了。” “这两件事性质不同。”予舟眼神坚定。 “有什么不同呢?”我悲伤地看着他:“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明知道我这十年来都像一个乞丐一样追着你跑,我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我变得这么卑微,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那我认,我心甘情愿。你现在告诉我你从十七岁就喜欢我,那我这十年是什么,一个笑话吗?我亏不亏呢?予舟。” “至少你活下来了。” 我不知道他一句话就能让我暴跳如雷。 “你告诉我我也能活下来!纪予舟!”我意识到之前,整个人已经站了起来,像有火焰在我胸腔里灼烧,我只想把这一切都撕得粉碎:“我不是他妈的什么云中的鹤,你告诉你喜欢我,你爷爷容不下我,你告诉我叶修羽死了,我会亲自去跟叶家道歉,跪下来都行!我会心甘情愿躲在家里,我会小心翼翼地活,谨小慎微地活。但是你要告诉我,纪予舟!你要让我知道你喜欢我!哪怕这十年中我死了,都是带着笑的。” 纪予舟任由我发泄地摔打着东西,等到我声嘶力竭,伸手抱住了我。 我竭力挣扎。 “我不要你来安慰我!纪予舟!” “那你要什么?”他平静问我。 “我要你感同身受地痛苦,我要你知道你在乎的东西被人瞒着去做交易是什么感觉!我要你认错!”我胸腔里的火又烧起来,我听见自己声音,几乎是带着哭腔的:“我要当让我师父骄傲的徒弟,我要这十年的时光从头来过,我要我仍然是我十五岁的样子,我要我的骄傲自信全部回来!纪予舟,我每天照镜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个平庸的混蛋,我不要这个人是我!” 纪予舟的眼神复杂:“你后悔了,是吗?” “是,我后悔了。”我问他:“为什么你不后悔呢,纪予舟,明明做错的是你,为什么你不后悔!” “因为我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他说:“我只要你活着。” 我看着他,我的眼睛里仍然有滚烫眼泪,但是有那么一秒,仿佛有人在我后脑无声地重击,我整个人如遭雷击。 我明白了。 “我知道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忽然疲倦起来,像被人抽去了骨头:“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对吗?” 纪予舟看着我不说话,但是我知道答案。 我笑起来。 “我知道了,纪予舟。”我只是喃喃地重复着,我忽然觉得很累,以至于我跌坐在椅子上。 “现在的结局,就是你想要的。”我听见自己在笑,但我的人生从未这样绝望:“我其实一直想质问你,纪予舟,你算什么会做决定的人,你的决定让我们变成今天的鬼样子。我还以为你也会自责,所以我一直约束自己,一定不要说出这句诛心的话。多可笑啊,纪予舟,我还以为你会自责。” 他不说话,只是把我打碎的灯扶起来,不让我踩到碎片。 然而我只是坐在椅子里,绝望地看着他。 “这就是你要的我,对吗?纪予舟。”我俯身下去,凑过去看他的表情:“你就要一个这样病态的我,对吗,你不要我去欧洲,你不要我成为多厉害的画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变成今天这样子,这就是你的选择,对吗,纪予舟。” 他不说话,直到我伸手去碰他的脸。 他握住了我的手。 “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他看着我的眼睛,真是深潭一样的眼,我竟然还以为自己能看懂他,他说:“我做决定靠的是本能,就算真有你以为的这意思,那也是我的潜意识。” 他承认了。 我以为他只是话少,我以为他只是冷漠,我以为他不知道我有多喜欢画画,原来他都知道。他知道我有多喜欢他,所以他利用这份喜欢,让年少时的我如同乞丐一样围着他转,以至于忘了自己是谁。 “所以都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63 是你的决定,对吗?”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次我房东赶我走,你亲我。收养瑞瑞,你要跟我结婚。这些不是占有欲,不是情商低,不是一时冲动,都是你的决定。对吗?” 他像一个放风筝的人,风筝跑远了,就拉回来一点,风筝太近了,又松开线。他不告诉我他喜欢我,却又让我始终在他的控制之下,直到我们结了婚,我还在以为他不爱我。 这怎么能是一个选择就决定的呢? 这是十年来的一次次选择,一次次推波助澜,让我活下来,也让我活成今天的样子。 我看着他,我不觉得伤心,我甚至也没有眼泪了,我只是绝望。 “予舟,你知道你进门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轻声告诉他:“我在想,今天我要好好地发顿火,我要让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虽然我知道你瞒着我我的身世,但是只要你在我打开信封之前跟我坦白,承认自己以前错了,我就原谅你,我们继续往前走,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我们可以把花园重新建一下,养一只瑞瑞喜欢的金毛……” 我绝望地看着他:“予舟,我连种什么花都想好了。” 然后不到半小时,我的人生就被全部推翻。 予舟仍然不为所动。 他如同沉默的冰雕,或者庙中的神祗,他自有他的决定。 他伸出手来碰我的脸。 “还记得那个故事吗?”他问我:“我叔叔的故事。” “我知道,”我疲倦地看着他:“那是你父母的故事,你没有叔叔,对吗?” 纪家三代单传,怎么会突然有个叔叔呢。 我第一次听那故事就猜出来。 “我说我怕你死,只是那故事的一部分。”他轻声告诉我:“我不仅是我父亲的儿子,我还是我爷爷的孙子,我是他教出来的,你知道吗?小湛。” “所以呢?” “所以我有时候会从他的视角去思考这个问题。”他说:“我甚至推出了他如何做才能让这个故事圆满结局的方法。从你十五岁出现在我面前开始,我已经是这样了,你说你喜欢我,你又了解我多少呢?你真的以为,你梦想中的那个你,和这个真正的我,会有一个圆满结局吗?如果我像你希望的那样坦诚,我们还能走到今天吗?”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 “我远比你看到的要残忍,也远比你以为的要阴暗。你喜欢的那个耀眼的纪予舟是我,这个阴暗自私的混蛋也是我,想要跟你共度一生的是我,潜意识里不希望你飞得太远的也是我。想要和你一起走到阳光下的是我,希望你在黑暗中陪我的,还是我。”他问我:“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无论富贵或贫穷,健康或疾病……” 他笑了,似乎有点悲伤地,亲吻着我。 “你没办法离开我的,小湛。你发过誓了。” 第五十二章 朱砂 我和纪予舟就这样陷入死局。 沐老头最近大概是被我弄得心灰意冷,竟然念起佛来了。佛家讲缘法,机缘未到,万事皆空,求也无用。我以前从来不信这些,现在想想,其实也有点道理。 我年轻的时候,自恃聪明,觉得什么事都可以通过努力改变,放下狂言,要用一生来驯服一个人。 结果人是被驯服了,不过不是我驯服他,是他驯服我。 大概这世上真有所谓缘法,两个人相处,怎么努力都没用,就算一时凭借“努力”把问题压制下去,天长地久,总会露头。就像我回来之后粉饰太平这么久,一场架就吵回从前。 这几天我都在沐老头那应卯,仍然是老规矩,清早过去,等沐老头吃了早餐,洗手,进画室画画,点一支香,爷俩各画各的,画到中午,沐蓁送饭过来。 我在云南画的那些画,他都看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留下一幅石榴花,展子廉的冬景图也给他看了,他没说什么,只是戴上手套看了一下午。 这样画了一周,有天我正在淘朱砂,沐老头忽然来了句:“吵架了?” “什么?” “你和你家里的,吵架了?” 沐蓁是守不住秘密的,沐老头早知道予舟是男的,连性格也有所了解,我这两张价值连城的画是哪来的,他心中也清楚。 “不是吵架。”我不想说得太严重:“就是有点分歧。” 沐老头没说话了,继续勾线。过了一阵子,忽然又说道:“除却生死无大事。” “什么?”我没听清。 沐老头背对着我在画画,我看不见他脸上表情,只看见一个穿着宽松衣服的背影。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你师母感情为什么那么好吗?”他语气平静地说:“秘诀就是这个,除却生死无大事。” 我停下了手。 “你和师母做到了吗?” “你师母做到了,我没有。以前年轻气盛的时候,说过很多伤人的话。所以等到了生死面前,很后悔。”他说:“你别以为我念佛是为你,我只是看开了。” 连沐老头也看出这次情形严重,所以来劝我。 但我还是看不开。 等到了生死面前,后悔的不会是我,是他纪予舟。 他永远也不会觉得他有错。 我尽力了。 我现在早出晚归,在家里做的最多的事,是给瑞瑞讲睡前故事,我搬到书房的隔壁睡觉,睡醒就走,绝不停留。 有次凌晨在客厅与纪予舟狭路相逢。 他瘦了,大概我也瘦了,两个人在客厅两端,打个照面,他仍然是高大而沉默的样子,站在那,安静地看着我。 我不说话,疲惫地穿上外套,从他身边走过去。 他一言不发,擦身而过的瞬间,忽然抓住我手腕。 我挣扎,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被他按在玄关的墙上。 家里玄关是一个小厅,中间一张漂亮圆桌,上面摆着白色的插花,里面有珍珠梅。 我看着花,没有看他。 他沉默地俯视我,墨黑瞳仁里带着危险的意味。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从我逃离这座城市开始,到现在,整整四个月禁欲期,绝无前例。他从来不是会忍耐的人,以前是我脾气太好,明明吃力还刻意逢迎。 现在的纪予舟如同忍耐到极致的猎食动物,连呼吸都透着危险。昂贵的正装一丝不苟穿在他身上,然而这布料下的每一寸肌肉都带着蛰伏的焦灼。 我稍微动弹一下,他就吻上来。 我感觉自己像疲倦的猎物,正被拆吃入腹。他沿着我脖颈一路吻下来,力度大到我的皮肤疼起来,衬衫下摆很快被抽出来,他熟练地托住我脊背,一寸寸丈量我身体。 我向来运动天赋很差,挣扎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计。 好在我伤人从来只靠一张嘴。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64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轻声说。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即使这种情况下,他也知道这句话的重量。所以抬起眼睛来看着我。 “如果你继续做下去,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我平静告诉他:“我不会再逃,我会留在这城市里,你可以把我关在家里,一直让我呆在你身边,但我永远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他墨黑瞳仁里看不出情绪,我不知道他是否被刺伤。 但是他松开了手。 他缓慢地放开我手腕,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只是仍然用灼热眼神看着我。 “你仍然爱我。”他平静地判断道。 “是,”我也平静回答他:“只是我还不能原谅你。” “因为我不肯道歉?” “因为你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苦笑了起来。 “这就是我啊,小湛。”他几乎是叹息地看着我:“真实的纪予舟就是这个样子,你既然爱我,你为什么要我改呢?” “是啊,我从来也无法改变你。”我告诉他:“但是你却改变了我。” 冷战半个月,连瑞瑞都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本来还天天缠着我讲小王子的故事,这两天都不敢问了,我让卫平带着他上课,卫平有次告诉我:“林先生,瑞瑞问我你和纪总是不是吵架了?” 卫平的名字起得真好,一个平字,概括尽了他性格。他只用陈述事实,不加一点语气修饰,就能让人觉察出自己错在哪里。 “知道了。”我告诉他:“我以后会注意,不会让瑞瑞不安的。” 卫平沉默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 他眼镜后的眼睛带一点恳求地看着我。 “纪总他,”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是被教育成这样子的,如果他不是这个性格,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知道他意思,纪老爷子培养继承人自有一套逻辑,纪予舟当年把学校体育馆变成个冰场,还能懒洋洋坐在那里笑,这样肆意妄为的自信,不是常人能有的。他的对错观念,也不是常人能有的。 我是画画的人,不会不懂这道理。多麻烦,这么多颜料,各有各的脾气,蛤白石青,那个不用几经折腾,我最喜欢用的朱砂,淘、澄、飞、跌、研,一步也不能错,但是除了它,谁还能红得如同心头痣? 纪予舟说我想改变他,我并没有这样大的野心。 我只是想让他认错。 只要他能由心而发地说一句:对不起,林湛,我也能欣赏你发光的样子。我不该像一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仗着你爱我,就把你玩弄于掌心。 我只要这一句话。 万事皆休。 但我没想到我没能等到这句话,意外就先到来。 第五十三章 意外 带瑞瑞去外面玩,主要是因为这几天他兴致都不太高,小孩子对家里气氛本来就敏感,瑞瑞更加是,我想让他开心点。 以前让瑞瑞开心很简单,带他吃点好吃的就行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瑞瑞总也开心不起来,整个人都有点无精打采的,买了他最喜欢的鲜奶小方,吃了两口就不肯吃了。 我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摇头,体温也正常,没有闹肚子,而且睡了午觉,也不困,我猜不中他心情低落原因,只能问他:“瑞瑞,告诉爸爸,你怎么了?” 他最近走哪都带着他的小王子玩偶,听我问他,手指一直抠着小王子衣服上的纽扣,不肯说话。 我无奈:“是因为我跟纪爸爸吵架吗?” 瑞瑞说:“我不知道。” 我只能揉揉他头发:“那爸爸带你去游乐场,你会开心一点吗?”  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今天是周末,游乐场人太多,我带着瑞瑞买票,实在抱不起来了,告诉他:“一定要牵着爸爸手好吗?” 开始逛了两个地方,还好,周围都是同龄人跟着家长,瑞瑞也渐渐开心起来。正好有花车游行,他也想去看,人太多,挤在街道两侧,我在人堆里举着他,手臂酸得不行。 “爸爸,我饿了。”看完花车游行,瑞瑞告诉我。 我就知道他中饭吃那么少一定饿。 “嗯,我们去吃饭。” 我找了一份地图来看,想找找有什么好吃的,瑞瑞牵着我的手在旁边等,忽然惊喜地叫“爸爸。” 迎面走来一支乐队,什么乐器都有,一边走一边踏步,最前面的女孩子穿着星条旗的衣服,一边走一边把一支指挥杖往上抛,抛出许多花样,很多人跟在后面,瑞瑞看得目不转睛,我也被吸引了。 等到我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热闹的人群直接走到了我们面前,我第一反应是赶快牵住瑞瑞的手,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瑞瑞已经松开了我的手,跑到几米之外,专心致志地看着那支乐队。 “瑞瑞。”我焦急地叫他名字,想去拉他的手。 瑞瑞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看着我。 人群汹涌而至,乐队的音乐把我的声音全部淹没。 庞大的人群如同浩浩荡荡的鱼群,虽然混乱,却无法被分开,我叫着瑞瑞的名字,艰难地推开面前的每一个人,眼前无数张笑脸一起涌过来,乐队的奏乐声震耳欲聋。 瑞瑞小小的身影就这样被淹没在人群里,我像一个疯子一样在人堆里翻找着,从队伍前端找到最后。 没有。 他就这样消失在人群中。 “停下!”我大声喊着,拼命往人群的最前端跑,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因为剧烈运动,肺开始撕裂般疼起来,我拼尽全力跑到了乐队最前面,拦住了那个还在抛指挥杖的女孩:“停下来,停一下!” 女孩子惊讶地看着我:“先生,请你让一下。” “我的小孩还在队伍里!”我顾不得所谓风度,像个疯子一样喊道:“停下来!” 远处的游乐场工作人员注意到这边状况,全部围了过来。 “封锁你们游乐场的出口!”我朝他们喊道:“快一点,我的小孩不见了!快点封锁所有出口。” 游乐场显然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状况,很快用对讲机在上报,乐队停了下来,周围瞬间安静,只剩下人群的窃窃私语声。 “你们去队尾,不能让任何人离开!”我知道自己看起来现在有多蛮横无理。但我没有时间顾及所谓礼貌。所有恐怖的可能性如同水下的浮标一样在我脑中往上涌,我听过的那些小孩丢失后的故事都在我眼前萦绕,恐慌几乎要吞噬我,光是说出完整的话就用尽我所有自制力。 “先生,请问您的小孩……” “林瑞,他叫林瑞。”我竭力冷静地回想:“四岁半,大概这么高,卷发,他走失的时候穿着白色t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65 恤,鹅黄色外套,裤子是……” 我记不清瑞瑞裤子的颜色了。 不过短短几分钟,我竟然记不清他穿的是什么裤子了。 工作人员按住了我的肩膀:“先生,你不要紧张。我们已经在封锁园区的进出口……” “是深色裤子,我记不清颜色,但是是深色裤子。”我没有理会他的安慰:“他胆很小,不会跟着陌生人走的,他要么还在队伍里,要么是被人掳走的。” 工作人员已经把队伍又梳理过一遍,朝我摇了摇头。 我自己也在从前面往后找,不过几百个人的队伍,很快就找清楚,期间我还以为看见了瑞瑞,结果只是一个小女孩,她的家长戒备地看着我,大概把我当成一个神经过敏的疯子。 太阳酷热,我的全身都在出汗,眼前一阵阵发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心里无声地嘶吼,我只能竭力冷静。 瑞瑞现在一定很害怕。 “先生,请你不要太紧张,以前也有过小孩走失的情况,最后都找到了,我的同事已经在园区内帮你寻找了,也可能是小孩子自己躲起来了……” 不会的,瑞瑞从来不是这种顽皮的小孩。 他的家教老师,还有我,都无数次地告诉过他该如何应对陌生人,甚至一遍遍演习过,他不会轻易跟着陌生人走的。 这不是走失,所谓的封锁园区也找不到他,他一定是被人有目的地带走了。 我总算恢复一丝冷静,拿出手机来,直接拨通了电话。 纪予舟的声音一出,我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外涌。 “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要慌。”他那边似乎已经在车上:“陈敛已经告诉我了,他看见是有人带走了瑞瑞,去追的时候被甩开了。我现在过去找你,在我到之前你不要乱跑,我已经在让所有人去找了。” 初秋的太阳晒得人热辣辣地疼,我坐在滚烫的地上,神经质地咬着自己指甲,等着纪予舟到来。 有许多人在窃窃私语地看我,他们也想知道这件事的结局。 纪予舟的车直接开进了园区,我看见车的影子就跑了过去。 车门打开,纪予舟下来。 我拉住了他的手。 “我真蠢,纪予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支乐队出现本来就很奇怪,我还盯着看,是我先放开手的,瑞瑞一定要恨死我了……” 纪予舟揽住我肩膀,手掌按住我的头。 我把头埋在他衬衫上,滚烫的液体涌出来,浸湿了薄薄的布料。 “不是你的错,小湛。”他声音仍然冷静:“我会找到林瑞的,我知道是谁带走了他。” 第五十四章 晚辈 我坐在车里,看见纪予舟站在外面打电话。 大概车里太冷了,我一直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瑞瑞现在一定比我还害怕。 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纪予舟皱起眉头。 如果是调遣人员的话,应该是卫平来打电话,纪予舟也不会皱眉头,我忽然意识到这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让他的声音传进来。 “不可能。”他的语气很强势:“他不可能去见你,你不放人,我就掘地三尺把人找出来。” 那边不知道回了什么,他神色更冷了。 我敲了敲玻璃,纪予舟转过头来。 “把电话给我,予舟。”我轻声告诉他。 予舟没有动。 “我能解决。” “我知道。”我认真看着他眼睛:“但是我需要接这个电话,我们不能再吵架了,予舟。” 予舟抿起了唇。 我知道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事实上,这算是他人生第一次破例。 但他还是把电话交给了我。 “不要答应任何事。”他告诉我:“他手里没有任何筹码,我能找到林瑞,只是时间问题。” 我知道。但那不是筹码,那是瑞瑞。 我把手机放在耳边,那边大概听见我呼吸声,笑着道:“好久不见。” 是记忆里的那个声音,只是更苍老了一些,所以并不如印象中那么恐怖。 和纪予舟结婚前,我曾接过一个来自他的电话,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我今天还记得。但那时候还没有瑞瑞,没有我需要保护的人。 我平静了下来。 “好久不见,纪老先生。”我礼貌地问好:“老先生最近好吗?” 那边咳嗽了两声。 “老了。” “那瑞瑞还好吗?” 那边笑了起来。 纪老爷子年轻时也是和予舟一样手腕强硬的人物,他们这一代都是这样,见过大风浪,未免有点过于冷酷,所以予舟他们父亲这一代多数被逼废了,经过这些事,老人家也看开许多,所以反而显得比予舟还好相处一点。 “林先生有兴趣来老宅做客吗?” “瑞瑞胆很小,生过病,请老先生让人陪着他,安慰他别害怕。他中饭没吃多少,现在应该饿了。”我知道那边要不耐烦了:“老先生让人安排他吃饭吧,我马上就过去。” 那边说了声“好”,挂断了电话。 予舟神色很冷地听着我们打完电话,脸上一脸不赞同。 “你答应他了?” “是。” “他不敢把林瑞怎么样的,”予舟在这些事上向来理智得过分:“我只要两三天就能把林瑞弄出来。” “我知道,但瑞瑞会害怕。” 予舟仍然很不开心。 “我早让你把林瑞教成男子汉了。” “男子汉被绑架就不害怕吗?”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从现在开始,不要离开我视线。”他冷冷告诉我:“老头子最近疯了,整天找我麻烦。” 我以前从没见过纪老爷子,只是读书时好奇,在金融杂志上见过他照片,看起来是非常严肃方正的中年人,大概那时候年纪还没上来。 纪家老宅我已经陪予舟来过一次,那时候我还没系统学过国画,只隐约看出陈设奢华,并不知道来历。 这次再来,才知道纪家家底有多厚。 管家早早在外面等,花园是养了很多年的样子,我其实知道我们的房子为什么是英式花园,因为纪家老宅就是最中式的庭院,予舟从小在这吃了不少苦头,所以不太喜欢这里。 老宅的南面有一株上百年的凌霄花,开满花的藤被牵到一个凉亭上,我上次来的时候是春天,纪家的紫藤正在盛放,遮住一条长廊,紫色的繁花如烟雾一样,那时候我还没见过多少奢华人家,这一幕在我心里存了许多年。 “老头子呢?”予舟很不客气。 管家不敢接话,引着我们穿过长廊,来到南厢房,我远远看见一栋独立的小房子,倒像个佛堂,被树木掩映着,一闪而过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66 ,就看不见了。 纪老爷子病得不轻。 长期卧病的人身上多少有点颓丧的病人味道,无论多讲究的人,总摆脱不了这感觉,然而纪老爷子却是个意外。他盖着毯子,坐在廊下晒太阳,旁边的小几上还摆着本书,茶杯里袅袅冒着雾气。 仍然是我记忆中坚毅面容,尽管瘦得脱了形,我隐约觉得他身上气质比以前平和许多,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大概他真的看开了。 “来了?”他笑着跟我们打招呼。 “老爷子好。”我礼貌地问他:“我可以见一见瑞瑞吗?” 他一个动作,旁边的管家就连忙凑过去。 “去把小少爷带过来吧。”他说。 他的用词出乎我意料。 瑞瑞很快被带过来了,看来吃了不少好东西,手上还捏着一个很精致的糖人,很开心的样子,看见我,连忙跑了过来:“爸爸。” 予舟一把把他捞了起来,他怕予舟,又不敢挣扎,只能朝我伸手,一直叫“爸爸爸爸。” 老爷子安静看着,评论道:“予舟的脾气被我教坏了。” “你说我?”予舟冷冷看着他。 其实看他和纪老爷子相处很有意思,至少我以前从未见他露出这种蛮不讲理的晚辈姿态。 “管家有事要你做决定,你跟他去转转,让我和林先生说话。” “你想得美。”予舟毫不犹豫拒绝:“林湛不吃你这套。” 但我其实很吃这一套。 “你先去吧。”我不想在纪老爷子面前显得过于亲密,没有碰他:“老爷子没恶意,我没事的。” “你信他?你忘了叶云薇了。” “说到这个,叶家最近又跟我告状,说你……” “说我拦了他们的生意吗?”予舟不以为然:“叶云薇生意不会做,告状倒是一把好手。” 纪老爷子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你别总是和他们过不去。”纪老爷子迟疑一下,还是当着我的面说了出来:“你爸想见你,你去吧。” 这句话还是有点作用的。 “林湛跟我一起去。”予舟还是固执。 “先生不见外人的。”管家适时补充:“上次叶先生过来,带了叶小姐,他就没见。” “你去吧。”我没办法,轻声告诉他:“我没事的,老爷子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予舟皱起眉头,显然对我的叛变十分不爽。 “我十分钟就回来,你别乱跑。” “好。” 第五十五章 交代 其实纪予舟一走,纪老爷子的神色就冷下来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予舟在我面前不讲道理,对外还是护短的,不然以前颜仲也不会只敢在他不在的时候挑衅我。 不过纪老爷子这个神色,不像是等予舟走了就要收拾我,反而显得疲惫起来。 “林先生,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以前来过一次。” “今天天气不错,烦请你推我在院子里逛逛。” “您客气了。” 我把瑞瑞交给管家,瑞瑞有点想跟我们一起走,但是纪老爷子摆明了有话要说,连管家都没让跟过来。 纪老爷子坐轮椅应该有段日子了,所以老宅到处都可以推着轮椅走。我刚推着他走到后院中,就听见他问:“林先生是个画家?” “不敢,随便画画而已。” “国画还是西方画?” “工笔。”我回答:“也画过几幅西方画。” “哦,画过哪几幅?” “列宾的《伊凡雷帝杀子》。” 纪老爷子怔了一下,继而大笑起来,笑得咳嗽个不停。 我推着他的轮椅,只能看见他头顶的白发在颤动,他的手按在扶手上,手背上有苍老的青筋。他忽然抬起手来,朝后面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我这才发现管家一直在我们后面远远地跟着,大概是见他忽然大笑,有点担心,想要靠近过来。 纪老爷子转过脸来,看着我,他脸上的线条是下垂的,一双眼睛却仍然如鹰一样敏锐。 “予舟怕我害你,你又怕我打死予舟,真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伊凡是沙俄的沙皇,有名的残暴,晚年时因为和自己的太子争执,失手用笏杖打死太子。那幅油画截取的就是太子垂死之际、伊凡抱住太子悔恨交加的画面,冲击力很大,即使后来我去学了国画,仍然记了很多年。 予舟身上的伤,我趁他睡觉后偷偷看过,伤在背上,应该是被藤棍还是什么抽的,以前读书的时候,就听说过他们这些人家有些长辈规矩很大,他们这一辈还好,他们父亲那时候动不动就要罚跪,用藤条打,那种藤条比铁还硬,抽下去皮开肉绽,两三天下不了床。 说是予舟他们父亲那一辈被养废了,其实是被打废的,教育问题往大了说也是这样,历史上那些开疆扩土霸气外露的皇帝,最后的太子基本都软弱没主见,不然早因为忤逆被打死了。 予舟的身体素质已经算是极好了,背上的伤仍然半个月也没愈合,现在摸起来还是凹凸不平的,要说纪老爷子当时没有一瞬间想要打死他的念头,我都不信。 但纪老爷子自有他的说法。 “林先生,予舟成年后,我再没动过手,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这么生气吗?” “您说。” 老爷子却回过头去。 管家正远远跟在后面,抱着瑞瑞,瑞瑞审美向来和我不同,对卫平这类沉默温和的管家很有好感,在他怀里吃糖吃得很开心。 “这孩子全名叫什么?” “叫林瑞。” “哦,姓林。”老爷子哂笑:“予舟想让他姓纪。” 我怔了一下。 要真是这样的话,以他们的观念来看,真是打死了都不冤。 瑞瑞是我收养的孩子,已经姓了林,只有一种情况下,他需要改姓纪——纪予舟以后不会再有其他孩子,所以需要他来继承纪家。 纪家五代家业,一朝拱手让人。纪老爷子没有当场打死他,实在是自制力惊人。 纪老爷子这一代人,对血缘有多看重自不必说,况且他现在风烛残年,随时可能去见纪家先辈,按迷信的说法,是要对先人有个交代的。纪予舟在这时候做出这种决定,实在太挑战他底线。 “其实,”我顿了一下:“我倒觉得纪瑞这名字不太顺口,还是叫林瑞吧。” 纪老爷子大笑起来。 “林湛,”老爷子眼神带笑地审视我:“早该请你来做客的。” “早一点,我大概也不是现在这样子了。”只有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客套:“我这半年经的事比过去十年都多。” “也是,以后不用做客人了。”老爷子淡淡道:“等我走了,你和予舟就是纪家的主人了。” 他云淡风轻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67 地说完这么有重量的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招手叫瑞瑞,瑞瑞大概是怕他,真的牵着管家的手慢慢走了过来。 他揉了揉瑞瑞的头发。 其实老爷子觉得我变好了是假,老爷子也比我印象中好相处倒是真的。这世上的道理就是这样,曾经强势的人稍微礼貌一点,就让人觉得受宠若惊。 但我已经会用卫平教我的那逻辑思考。 我并不觉得当年是我误会了他,那时纪家权力多半在他手里,他是上位者,自然有上位者的态度。现在只不过是时过境迁而已。 很多人以为他们这些世家的人高傲,轻易放不下身段,其实真正商场厮杀过,他们的身段反而比我们这些普通人还要柔软得多,该强势的时候强势,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越是不常被人尊重的人才会自尊心旺盛,我就是个例子。到他们这地位,已经不缺尊重,他们只要利益。 纪予舟他已经掌控不了,于是从我这下手。 也许我这样想太黑暗,但我想这才是最接近事实的版本。 不然瑞瑞不会这样怕他,小孩子是最敏感的,纪老爷子现在语气再和善,骨子里仍然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当家人,瑞瑞被他摸头,躲也不敢躲,默默缩着脖子,越缩越短,脖子都快缩没了。 “让你取的那块玉呢?” “在这里。”管家从怀里掏出玉来,这玉放在一个小锦囊里,我不太懂玉,但是认出这锦囊有点年头了,像是云锦。 老爷子接过玉,给瑞瑞戴上了。 “这是予舟小时候戴过的玉,长大后打死不肯戴了。” 这块玉我有印象,是个麒麟,有次予舟穿的衬衫解开了扣子,露出这块玉来,他那时候清瘦高挑,这玉穿红丝,若隐若现非常漂亮,我忍不住盯着看了几眼,被他发现了。 那是高中时的事,后来就再也没见他戴过了。 “今天叫瑞瑞过来,是想看看他。”老爷子一边给瑞瑞戴玉一边道:“据说玉能辟邪,其实只是图个吉利,予舟小时候一直戴着这玉,还是被绑架了。” “他被绑架过?” “六七岁时候的事了。” 我懂老爷子意思,予舟小时候被人绑架过,所以他是不会绑架瑞瑞的。他是告诉我今天抓瑞瑞本身就没有恶意,就是为了引我过来。 “天要黑了,我推您进去吧。” 坐在廊下喝茶,说好的十分钟过去了,予舟还没回来。 老爷子让管家去看看。 其实今天我进来时就知道这佛堂是为谁建的,予舟没有叔叔,他说的那个信佛的叔叔,其实是他父亲。 失去了妻子,又不能忤逆父亲,所以出了家,这是最消极也最决绝的抵抗。 “予舟很像我年轻的时候。”喝茶的时候,纪老爷子忽然说道。 “是的。” 我莫名地有点想笑。 就连这语气也一样,都是一副“我们知道自己什么性格,但是绝对不可能改变”的态度。 “予舟十四五岁的时候,常常偷偷往金山跑。” “我知道。他常趁夜里开车去金山,但是从来不进寺里,只是远远看着。”我仍然记得。 老爷子沉默了一下。 夕阳落在他身上,这场面太有重量。 “他在寺里住了二十六年,一直住到要给我送终了才回来。” 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往下接。 他在说予舟的父亲恨他,所以二十六年不见他。 父子一场,最后到这地步。 总是这样的,明明一意孤行是他们,想要控制一切的也是他们,但是到最后,看起来最可怜的还是他们。因为向来强大,所以连他们的可怜都显得比普通人有分量。 “予舟太像我了……”他再次说道。 我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 这大概是今天第一次,我跟他对视,老人的眼珠多半是浑浊的,但是纪老爷子的眼睛却仍然有神采,虽然是虚弱的,但毕竟是神采。 我知道他的意思,纪老爷子要见我,招呼不打,就抓了瑞瑞过来,已经是风烛残年,仍然这么强势。那他当年如日中天的时候,只怕更加蛮不讲理,不然不会逼得自己亲生儿子出了家。 他如今后悔了,但是他劝不动纪予舟。 谁也劝不动纪予舟。 他们只能劝动我。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多说什么。 “推我进去吧。”老爷子行事很干脆利落,被我打断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进门时忽然回过头来,叫了我一句。 “林湛。” “我在。” “我把予舟交给你了。” 第五十六章 美梦 其实留在老宅吃晚饭也没什么,我以前常觉得纪家老宅是龙潭虎穴,今天亲自来看了看,发现我记忆里那个让人恐惧的纪禹臣已经是个迟暮老人,在所有问题上,都愿意一退再退。 如果纪予舟不回来的话,那纪老爷子几乎是一个人在生活。这么大的房子,未免太过冷清。 不过他也许是故意让我这样觉得也不一定。 商场厮杀这么多年,玩弄人心应该也很熟练。我是悲观主义者,相较于纪老爷子终于想通所以放我们一马这个选项,我更相信是时势比人强,所以他才示弱。 他说予舟性格像极他,很难想象予舟也会示弱。 说不定予舟到了七十多岁,也会像他一样手腕高超。 我想我这辈子都没法赢来纪予舟一句抱歉了。 光是想到可以看到他七十岁的样子,我就觉得没什么事是不可以原谅的。 真是没出息。 回去前遇到颜仲。 不知道他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又住得近,竟然跑到纪家来,大概是预备看这件事怎么收场。予舟在里面和纪老爷子说话,他在外面跟我面面相觑。 上次见面算是危难之际,来不及算旧账,这次大家全好端端地坐着,面面相觑,就有点尴尬了。 “予舟在里面?”他问管家。 “在跟老爷子说话。”管家也老实回答。 他踟蹰了一下,我看得好笑,叫了声“颜仲”。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懊恼没有及时溜走,现在不得不也跟我打招呼:“林湛。” 其实我们真没什么话说,早在高中时就相看两相厌,我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虫尾巴,可惜那时候颜仲也在看哈利波特,明白我在骂他,恨我恨得咬牙切齿。 认识太多年就这点不好,敌友不分,互骂是真的,偶尔共个患难也是真的,打了这么多年嘴仗,却也阴差阳错地见证了对方的青春时光。 但我们还没到一笑泯恩仇的境界。 瑞瑞不太怕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网球坐在我脚边玩,球滚到他脚边去了,也伸手去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68 捡,颜仲替他捡了起来。 “谢谢叔叔。”瑞瑞笑眯眯地道谢。 颜仲怔了一下,伸出手来,揉了揉瑞瑞头发。 “你儿子挺可爱的。”他跟我说。 “你今天才发现?” “以前就觉得了,但是你这个人太烦了,所以不想让你知道我觉得你儿子可爱。”颜仲一肚子歪理。 “你这么讨厌我,是因为我以前给你起外号?” “不是。”颜仲认真地看着我:“是因为我知道修羽不在了,但是你还没心没肺地活着,所以看你不爽。” “现在呢?” “好多了。” 颜仲大概也觉得两个大男人坐在这聊有点尴尬,等了等,起身走了:“跟予舟说下我来过了。” “你专程来一趟就为了说这个?” “不,我是来看一下情况,免得他被老爷子打死了。” “上次你怎么没救到他?” “就是救到了,才打成这样的。”颜仲看我一脸不相信:“不是因为我有面子,纯粹是老爷子好面子,来个人撞破了就好了,不然真是打死了都没人知道。” “他以前也挨打?” “少,纪家一直是贵养。”他也是直接:“就是认识你之后,挨了几顿狠的。” 我无言以对。 “行了,不跟你说了,晚上还有事。” “喝花酒?” 颜仲被我气笑了。 “是啊,喝花酒。” 我和颜仲聊天的时候,卫平就一直在旁边看着。 等到我们聊完了,颜仲都走了,他忽然来了一句:“林先生对颜仲有愧疚?” “怎么说?” “林先生说话的时候,不敢看颜仲的眼睛。” 怪不得都说旁观者看得最清楚。 “颜仲对予舟太好,予舟却没把他当朋友。”我是在替纪予舟愧疚。 “颜仲比纪总小一岁,颜家为了让他跟纪总当同学,特意提前一年入学。”卫平语气里不带一点褒贬:“这世上除了朋友,还有很多种相处关系。颜仲能力不过中上,但是颜家在他手上,却超过了许多真正有能力的人。在资本和利益面前,社交关系中的高下反而不重要了。” 我知道他意思。 他们心甘情愿认纪予舟当领头羊,高中时我并不是没见过他们被呼来唤去的样子,事实上,无论他们在纪予舟面前多温驯,都不影响他们在我这种人面前耀武扬威。 “卫平,你有时候会觉得我过于天真吗?” 卫平沉默了一下。 “林先生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不以个人喜恶来判断对错,这很难得。” “谢谢夸奖。” “不用。” 我这个理想主义者,得到夸奖还不到三分钟,就在纪予舟那受了挫。 他跟纪老爷子聊完出来,看我茶都喝起来了,说了声:“走了。” “其实留在这吃个饭也可以。” 予舟看了一眼我。 “你说真的?” “真的。” 他看了一下表。 “你忘了三个小时前你在哪了?” 我被噎住了。 三个小时前我在游乐场,以为瑞瑞被我弄丢了,整个人都快疯了。 “老头子刚绑架完你儿子。”他冷冷说出事实:“你这就原谅他了?太好骗了。” 瑞瑞本来都快睡着了,听到这话,连忙急切地问我:“爸爸,你只有我一个儿子,对吗?” 看来瑞瑞倒和我挺像,记吃不记打,连自己被绑架了也不知道。 “是,”我连忙揉揉他的头:“瑞瑞下次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走了。” 回去时瑞瑞跟卫平一个车,上次被叶云薇撞过一次之后,我就算开五分钟车都把瑞瑞放在安全座椅里。 予舟路上很沉默。 车走了一会儿,他忽然来了句:“你要睡一下吗?” 我知道他是看我折腾一天,精神不济。 “睡一下就好。” 司机把空调打高,我躺了下来,枕着他的腿,他找来毯子给我盖着。大概以为我睡着了,懒洋洋地玩我头发,他有非常修长漂亮的手指,力度温柔得像在玩猫。 “予舟。” “嗯?” “我在外面那三个月,有一次,梦见过这场景。” “是美梦吗?” “是。” 那是个夏夜,那个梦做得无比真实,连他的腿枕起来是什么感觉都触手可及,醒来时我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我几乎可以闻见他身上熟悉味道,但是院子里的蝉鸣嘈杂,提醒我身处何地。 予舟轻笑起来,手指划到我耳后,熟练地捏我耳垂。我耳朵很快就热起来,侧过脸挣脱了,半张脸埋在他手里。他没有再动,就这样握着我的脸。 “睡吧。”他说。 “好。”我的意识涣散起来:“等我醒了有话跟你说。” 他手指上有很淡的烟草味道,我们这些年,像极两个懵懂少年,各自躲着对方在吸烟,如果能够坐下来聊一聊的话,也许不会浪费那么多好时光的吧? 睡醒来天都黑透了。 车里一片黑暗,只有仪表盘的一点灯,从前座的间隙中透出微光来,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全身都懒洋洋地乏力,予舟就这样安静坐在黑暗中,我以为他也睡着了,但是我一动他就说话了。 “醒了?” “嗯。”我不知道睡一会儿也会这样舒适,没有马上爬起来,抬头看着他,其实深色很适合勾勒轮廓,沐蓁当年用黑铁做过雕塑,予舟的脸在黑暗中有这种质地。 真是亘古不化的冰山一块。 “我睡了多久?” “四十分钟。”他的表在黑暗中也有光,我其实一直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戴潜水表。 我看见了窗外的灯光。 应该早就到家了,他没吵醒我。 我有点懵地爬起来,看到车窗里的影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我睡觉头发从来不会翘起来的,一定是他趁我睡着还在玩我头发。 “我得去看看瑞瑞怎么样了。” “卫平带他去睡觉了。” 我往车门爬,发现自己的衬衫被抓住了。 “予舟。”我无奈地叫他名字。 他抓住我衬衫后摆,就这样欺身过来,我只来得及转过身,就被他抓住手腕,按在车门上。 他凑近来,呼吸可闻,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带着星光的亮,气氛莫名地危险。 “你不是,”他顿了一下,其实是被我紧张的状态逗笑了:“你不是睡醒有话跟我说吗?” 第五十七章 区别 其实现在并不是好时候。 我刚睡醒,整个人都有点迟钝,而纪予舟手臂撑在我脸侧,把我困在他和车门之间,他眼中带着笑意,大概觉得这很好玩。有些话说出来,只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69 会让他的笑意消失。 但什么时候是好时候呢? “予舟,我要跟你说三件事。”我竭力让自己语气认真一点。 “嗯?” “首先,瑞瑞不可能去当什么继承人,你知道他性格的,而且他身体也不太好,我只希望他以后能轻轻松松随心所欲地生活。” 纪予舟的眼神认真起来。 “我会跟老头子商量……” “不用商量了。”我平静告诉他:“予舟,你可以有一个有你基因的小孩,我并不介意。” 不是我发神经,而是纪老爷子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该让的他都让了,唯有这一点不行,他抓瑞瑞去,说是看看资质能不能当继承人,瑞瑞的资质已经很明显了,他永远无法像予舟这样高强度地工作,常年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更别说性格适不适合从商了。 予舟的眼神瞬间凝重起来。 “你希望我代孕?”他直截了当地问我。 “是,我对这件事并不执着。”我也坦荡告诉他。 纪老爷子非要见我一面,就是为了釜底抽薪,他比予舟看得清楚,知道哪些事我真的在乎,哪些事我可以让步。所以他只要抓瑞瑞一次,其余的事我自己应该懂。 予舟不说话了。 他在事情发展不如自己预期时常有这表情,看起来冷静,其实脑子里都是疯狂念头。 “我觉得有个像你小时候一样的孩子也没什么。”我告诉他。 “我不想要。”他皱眉头。 “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小孩,还是不想要我也去生一个?” 我知道我戳中了关键处。 我不知道他这种过分的独占欲从何而来,但是自欺欺人地想想,至少他还知道以己度人,不想给我理由去生小孩。 纪予舟在黑暗中沉默着。 我知道他心里正在疯狂权衡,他不愿意去编谎话哄老爷子,等老爷子死后再随心所欲,这是原则问题。但是他也知道老爷子绝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这件事,老人对于血脉有多在乎,他挨那顿打的时候早就心里有数,就算不在乎血脉,瑞瑞也绝不是合格的继承人。 纪家连旁支都没有,过继都不知道从哪去过继。 “好。”他最终开口:“我会考虑。” “也许我们可以一人生一个。”我知道自己在刺探他底线。 纪予舟眼神瞬间冷下来。 其实有时候他仿佛十年都没长大过,永远是十七岁那蛮不讲理的样子。 但最后他终于咬牙说:“这个我也会考虑。” 我笑起来,伸手勾住他脖颈。 他的头发冷而硬,我手指插进他发根,揉着他的头,像安抚生气的大型犬类。他姿态很硬,我安抚许久,总算有稍稍融化的迹象,把头靠在我肩膀上。 我的纪予舟,花了十年时间,总算进步了一点点。 尽管他还是这样生气,修长脊背像倔强的弓,即使我笑着亲他脸颊,他也只是兴致不高地回应我。 “这件事让你这么生气吗?予舟。”我笑着问他:“你担心我会爱一个没出生的小孩多过爱你?” 光是听到小孩这两个字,他眼神都冷了一冷。 “我讨厌小孩。”他直接告诉我。 “你不想见见我小时候的样子?” “我不想见你和别的女人综合之后小时候的样子。”他即使在这时候,还不忘纠正我话里漏洞。 真是无可救药的纪予舟。 我又好气,又想笑,这车里这样暗,我们却隔得如此近,近得我可以看清他眼中每一丝不悦,不知道为什么,心竟然软得一塌糊涂。 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 “予舟。” “嗯。”他不开心地垂着眼睛,真是神祗般漂亮的人,连生气也这么好看。 “我不会和别人生小孩的。” 他的眼睛顿时抬了起来。 大概我真的是没有原则的人吧,做这样不公平交易,也只是为了看他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 “真的?” “真的,我其实对于养小孩这种事很悲观的,瑞瑞也只是机缘巧合……” 我的话没说完,已经被他按倒在车门上。他熟练地按住我手腕,亲吻我脖颈,身体力行地表示他有多喜欢这回答。 “等等。”我竭力挣扎:“还有第二件事,予舟。” “第二件事是什么?”他仍然抓着我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真是会得寸进尺的人,已经看出我这次并没有教训他的意思,所以对接下来的事都很轻松。 “予舟,你还记得读书的时候,你开车带我去金山吗?”我看着他眼睛:“我直到今天,才知道你带我去那里是因为什么。” 他眼神里看不出情绪。 “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我告诉他:“你小时候被绑架的事,我也很抱歉。但你要学会倾诉,我有时候很迟钝,如果你不说,等到事后,我会很后悔当时没有能好好安慰你。” “我不需要安慰。”他语气很简洁。 “但是我需要。”我仍然试图跟他讲道理:“我希望能帮到你。” “你在就行了。” “我有时候,情绪也会很低落,我也会觉得呆在你身边就够了,但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是为什么伤心吗?予舟,我们都是习惯不向人寻求帮助的人,但是习惯不一定是对的。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们总得学会交流,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予舟。” 我已经竭尽全力去表达我自己,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但他至少有点头。 “第三件事呢?”他问我。 还真是,效率挺高。 我艰难从他手里抽出手腕,伸手从我扔在一边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 予舟认识这个信封。 自从上次见到这信封到现在,已经有半个多月。 其实应该更久的,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大好时光,要么轰轰烈烈地聚,要么轰轰烈烈地散,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冷战里。 “道歉吧,予舟。”我看着他眼睛:“然后告诉我这信封里是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原谅你。” 予舟沉默地看着我。 “你一直带着这信封?” “是。”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一直在等你道歉。潜意识也好,是故意的也好,你的选择让我们浪费十年,我不是追究责任,我只要你一句道歉。” “你想要我怎样道歉?”他平静问我。 真是聪明到极致的纪予舟。 我如何骗自己说他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选择的后果呢,他连我没说出口的话都猜了出来。 “是的,予舟,你一直在说‘对不起’。”我告诉他:“但是我只要你一句‘我错了’。” 这就是区别。 第五十八章 深爱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70 予舟沉默了一下。 “我可以道歉,但是不能告诉你信封里是什么。” 我没想到他是这反应。 “不行。” “那告诉你信封里是什么,但是不道歉。” 我无奈起来。 “予舟,这不是在谈判。不要把我当成你的对手。” 其实我知道他并非不肯道歉,而是不肯告诉我这信封里是什么,他知道这道歉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所以借着这个在和我周旋,试图蒙混过关。 他不说话了。 看来是连周旋也不周旋了,直接消极抵抗。 我叹了口气,伸手碰了碰他的脸。 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 明明是这样冷漠的人,偏偏有这样好看的眼神,总让人忘了他做过多恶劣的事。 他下颌骨有非常漂亮轮廓,手掌的触感像碰到温凉的玉,我把他的脸托起来,逼着他和我对视。他这样都不躲,可想而知心里理亏到什么程度。 真要命,只是这样看着,我就几乎要原谅他。 “予舟。”我叫他名字:“我是成年人了,不要再替我做决定,好吗?” 我已经竭尽全力地退让,实在没有地方可以退了。纪老爷子说他把予舟交给我,我知道他意思是不要让予舟最后和他一样,但这件事真的不是我一个就可以做到的。 好在予舟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你真的想知道这信封里是什么?”他问我。 我点头。 他说声“好”,从我手里抽走了信封。 车里很暗,他借着前座仪表盘微光拆开信封,里面不过薄薄一页纸,还有一张照片。我看不清照片内容,只看清予舟脸上表情。 他眼睛眯得狭长,看清照片上内容之后,勾着嘴角冷笑了一下。 “叶云薇这废物,查这么久,就查出个这个?” 我无奈:“予舟……” 现在实在不是嫌弃叶云薇的时候。 “好吧。”他把信封扔到一边,抬起眼睛来看我:“我说之前,你先保证一件事。” “什么事?” 大概我看他的眼神太信赖,他忽然伸出手来,捂住我眼睛。 “怎么了?”我被他这举动弄得慌起来。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手指修长,指尖有很淡的烟草味,我听见他的声音响起来。 “没事,你跟我说就好。” “说什么?” “就说,我是林湛……” “我是林湛,然后呢?”我笑起来。 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度。 “我十分优秀,值得任何人尊重。无论生我的人是谁,无论他们爱不爱我,都不会影响我对自己的价值判断。”他的拇指摩挲着我脸颊,渐渐凑近来,他的气息像风一样触碰着我耳廓:“这世上有人正深爱着我,并将永远深爱下去,至死方休。” 我整个人怔在那里。 我骄傲的纪予舟,不解风情的纪予舟,永远在最错误的时刻,说最深情的告白。 怪不得他要蒙住我眼睛。 “我知道的,”我急切地说道,想要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按了下去,他轻轻“嘘”了一声。 “跟着我说一遍,小湛。” 我第一次发现开口这样难。 我看过一部电影,里面男主有非常糟糕的家庭,从小被虐待被抛弃,长大之后遇上很好的心理医生,男主崩溃时他抓住他,看着他眼睛,一遍遍地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男主最开始不以为然,重复许多遍之后,渐渐泪流满面。 言语的重量,总是超乎人的想象。 “我是林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很优秀,我值得人尊重,无论生我的人是谁,无论他们爱不爱我,都不会影响我对自己的判断。” 予舟凑过来,亲吻我脸颊,这个亲吻温暖得超乎我想象。 “继续说,你做得很棒,小湛。” 这感觉像极十七岁那年,他喝醉之后坐在学校天台上,是深夜,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满天都是繁星,白天晒过的水泥板尚有余温,我正担心我们去哪睡觉,他忽然凑过来亲我脸颊。 我很想相信,但是又不敢相信,我过去这许多年人生从未有什么好事轮得到我,我从来不是运气好的人。 但离我十七岁又过去十年,总该轮到我了吧。 我有点想笑,但又莫名地想哭。 “我正在被人深爱,并将永远被人深爱下去,至死方休。”我听见自己声音在问他:“对吗?予舟。” “对的。”他松开了手掌,眼前仿佛瞬间亮起来。 我们这些年,其实也就像这样,一直摸着黑往前走,因为最暗的地方已经过去了,以后应该不管遇到什么都会是明亮的了。 大概我脸上表情太可怜,予舟忽然伸手过来按住我后脑,我靠在他肩膀上,发现他又像揉宠物一样揉我的头发。 “小湛,我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你的身世了。”他说:“叶云薇是被人鼓动,去拿你的身世捉弄你的,鼓动她的人就是连嘉辰,他在自己家听到一些传言,是关于你的。” 我听到了意料之中的那句话。 “你是连家的人。” “哦。” 连嘉辰见我时的失态,对我恨铁不成钢的态度,都可以解释了。 “你的母亲是连家最小的女儿,也是连嘉辰的姑姑,她被自己的钢琴老师引诱,怀孕后他逃跑了,她被关在家里偷偷生下你,把你送了出来,连家父母应该知情,装作不知道。” “那,”我忽然觉得喉头干涩起来:“那张纸条呢?她在纸条上写了什么?” “她在纸条上写她很爱你,会找回你。” “但是她并没有来找我,对吗?”我知道自己情绪有点失控:“连家还关着她吗?她还活着吗?” 予舟沉默了一下。 我觉察到了这沉默的意味。 “她还活着。”我已经猜到了。 “是的,她一直活着。”予舟的冷静在这时候显出作用:“她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你高中的时候,她的小孩也上初中了。” 所以那张纸条上的话,就跟这世上大部分的承诺一样,说的时候是真心,也确实相信自己能做到,只是时过境迁,也就作了废。 我确实是被抛弃的小孩,没有什么苦衷,没有不得已的故事,不过是年少时溺于情爱,一时冲动,生了下来,后来后悔了,宁愿这小孩不存在。所以二十七年过去,看也不来看一眼。我应该是她的耻辱,如果有能消除记忆的机器,她应该会迫不及待地消除我。至于那个父亲,恐怕连我的存在也不知道。 “我小的时候很坏,”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告诉纪予舟:“有人来收养我,我就装病,孤儿院里健康的小孩不多,我常模仿他们发病的样子,吓走想收养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71 我的人。” 我没见过那纸条,却一直相信他们会来找我。 真是天真。 予舟没说话,只是一直拍着我的头,像安慰小孩。 “连家应该并没有忘记你,否则连嘉辰不会查到你的痕迹。” “所以你打伤他是为这个吗?”我问他。 “当时我知道这事,然后去找他,他态度很坏,还把那张纸条撕掉了。”予舟平静地告诉说:“我说你和他没什么不同,都是连家人,他说他是继承人,你是野种,我说我把你打废,看连家要不要一个废人做继承人。” 我不知道我自己还能笑出来。 “你还说你是失了手。” “是啊,对外我都说是失了手,因为我从不说谎,所有人都相信了,连嘉辰都快被逼疯了。”他也笑起来:“我很坏吧。” “是啊,很坏。” 车里又安静下来,四周很暗,家里仍然有声音远远传来,我听见花园里有不知名的虫在叫,大概予舟的怀抱真的太舒服,我竟然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这样一觉睡过去。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父母的故事了。”我听见予舟的声音在说:“但是我并不同情他们,我觉得他很蠢,我那时候就知道我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我背叛了我父母,站到老头子这边来了,后来我就习惯了。” 我拍了拍他的背。 “我和你是全然不同的人,我很自私、冷漠,而且残忍,这些都是你知道的事。”他轻声说:“你唯一不知道的,是这就是我原本的样子,我对于这样的自己很满意。就算重来一百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小湛,你让我怎么认错呢?” “那就先不要认错好了。” 予舟对我的反应颇为惊讶。 “为什么?” “因为你十七岁的时候只会趁酒醉亲我,等到你二十七岁的时候,终于敢承认你爱我,那么等你到三十七岁的时候,应该也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吧?” 予舟无奈地笑了起来。 “你真的愿意等那么久吗?” “为什么不呢?” 我们还有很漫长,很漫长的一生啊。 其实我骗了纪予舟。 我并不想等到他说出“我错了”这三个字,才开始原谅他了。 也许是因为今晚的夜色像极十七岁那年,也许是因为纪予舟的肩膀让人很想睡觉,但最可能的,还是因为我到今晚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在爱我。 被一个人深爱着,并将永远深爱下去的人,是会变得很大度的。 大度到,可以原谅任何错误。 但我并不准备让他很快知道这一点。 就当是,他不肯认错的惩罚吧。 第五十九章 规则 深秋之后,天气转凉。 诸事繁忙。 瑞瑞的生日要到了,不是什么大生日,往年也是吃个蛋糕送个礼物就算了,但是今年不同了,瑞瑞进了幼儿园,幼儿园的同学生日聚会请过他两次,我们怎么也得办个生日聚会了。 本来是准备个小聚会的,我还在联系派对公司,刚挂断电话,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我接起来,那边竟然是颜仲。 “林湛。” “是我,你是颜仲?” 说实话,一下子就听出他声音这点真的不太值得骄傲,都是以前打嘴仗打得太多。 “不是我还是谁?你要给你儿子搞生日party?” “你怎么知道?” “你打电话打到我们公司了,我助理直接过来告诉我,说有个人订party,留的好像是予舟家的地址。” “你家不是做电器的吗?” “是啊,这公司是我以前追个女的,她喜欢策划party,就开来给她玩的,现在掰了,我的助理在管呢。你家那地址太出名,我助理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我算是明白颜仲的纨绔名声是怎么来的了。 这公司是沐蓁推荐给我的,说是性价比奇高,是个留美回来的女孩子开的,品位很好,她朋友结婚的单身派对和侄女的生日派对都是这公司弄的,花材空运,蛋糕好吃,简直是赔本经营。 “那你们现在还接生日party吗?”我问颜仲。 颜仲被我气笑了。 “就是我想接,你这个party也轮不到我啊。”他那边大概看了看表:“你等等,现在卫平还跟着予舟在开会吧,再过半个小时他应该就知道了。你完了,你儿子生日你自己去找公司筹备party,完全没把卫平放在眼里。” “卫平不是只管公事吗?私事我不好意思麻烦他。” “开玩笑,予舟给卫平一个月发的工资的比你一年赚的都多,你以为白来的?” 我真是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嘲讽我还是天性就这么惹人厌。 “那有没有可能卫平不知道这件事呢?”我无奈。 颜仲大笑起来。 “不可能的,我马上就要去嘲笑他,你等死吧。” 卫平有没有受伤我不太清楚,他只是半个小时后打了个电话过来,仍然是恭恭敬敬叫我林先生。 “瑞瑞的生日party用童话主题可以吗?林先生。”他这样问我。 我心虚地说:“好。” “纪总今天大概五点左右到家。”他声音里不带一点情绪:“再见,林先生。” 我挂了电话,心里更悬了。 好在予舟今天回家很早,天冷了,但是家里有温控器,所以他仍然是很熟练地进门,先扔外套,一边解袖扣一边往起居室走。 我这几天被他折腾得挺惨,没画画,拿了本画册在那看,他一进门我就反应过来。 “卫平呢?”我问他。 他挑起眉毛,显然对我这个开场白很不习惯。 “在后面跟着呢。”他回头,我反应过来,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对着后面叫道:“卫平,过来。” 如果能跑的话,我现在一定夺门而出。 卫平很快就过来了,仍然是一丝不苟正装:“纪总。” “林湛有事找你。”纪予舟懒洋洋往沙发里一坐,捡起我的画册开始看。 卫平看向我,好在我思维还算敏捷,短短几秒,已经想好借口。 “我在想,要不要整理出一个邀请名单。”我竭力平静语气:“这个party应该只请瑞瑞他们幼儿园同班的同学就好了。” 卫平仍然是看不出情绪的样子:“好,我晚上把名单给你,林先生。” 予舟在画册后观察了一会儿,等卫平走了,来了一句:“你怕卫平?” “不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说实话了:“我跑去自己找公司给瑞瑞策划party,结果撞到颜仲公司去了,他拿这个嘲笑卫平,现在卫平大概觉得我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72 不信任他,宁愿自己辛苦都不让他帮忙。” 尽管画册挡住予舟半张脸,他眼中神色也是一副叹为观止的样子。 他很快理清这逻辑,招手叫我:“过来。” 我半信半疑过去,他伸手时我还躲了一下,到底没躲过去,被他擒住下巴,亲了我一口。 “你想干嘛?”我警觉地看着他。 “没干什么。”他笑着咬我唇角:“就是觉得你太好玩了。” 其实我和予舟结婚两三年,交际圈一直分得挺开,我也知道s城社交圈是个什么情况,但我一直自觉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搬进来两三年,从未庆祝过什么。给瑞瑞办这个party,第一反应也是自己来弄,完全没想到交给卫平。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卫平解释这个。 第二天我睡到大上午,正准备吃早饭,接到颜仲电话。 “你家那个party,邀请已经炒到一辆跑车了。”他劈头就是这一句。 我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瑞瑞那个生日party,很多人想去,今早最新消息,有个土鳖为了自己女儿能跟着去,送了辆跑车给自己朋友。”颜仲那边笑得不怀好意:“你看好点你儿子,小心被别人骗走了。” “你夸张了吧?” “骗你是狗。”颜仲很是不爽:“你有点常识好吗?这可是去纪予舟家做客的机会,不抢才是傻子呢。” 我仍然半信半疑。 “以前不见他们这样巴结?” “以前大家当予舟玩呢,现在不一样了,你连叶家的联姻都搅散了,自然都对你刮目相看了。”颜仲笑里也带着试探:“喂,不会是真的吧,予舟准备培养你儿子接班?” “不,瑞瑞不会接班。”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指望我儿子也跟着予舟儿子混呢。”他简直毫无羞耻心,还笑起来:“不过予舟要是真想让你儿子接班也没什么,老爷子没多久了,管不了他了,他最近挺嚣张的,谁敢试探,他就敢秀恩爱。” “那你现在其实也是在试探吗?”我平静问他。 颜仲被我噎了一下。 “算是吧,”他声音里笑意淡了一点:“你不会这么小气,还记着以前的事吧?” 其实我并不傻,相反,我比颜仲聪明得多,他的一举一动,我只要退后两步来看,都能看出背后动机。他说那些人以前当我是予舟的玩物,现在对我刮目相看,其实他自己也差不多,不然他现在这样频繁和我联系,总不能是忽然发现我这个人和蔼可亲吧。 其实这圈子里很多事都是这样,往深里想都挺没意思的。 但看穿归看穿,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以前当“玩物”时,自然可以闷头不管事,现在好歹半个主人,多少人想通过我这里接近予舟,s城这圈子里,商场是片战场,交际场是另外一片战场,许多家庭是这样,一个负责在外面打,一个负责在家里经营关系,家里那个往往需要更高超的手段,八面玲珑,该拉拢谁,该敲打谁,该送辆跑车去换参加哪家聚会的机会,都是需要极高的智慧来决定的。 我不太准备当那个人,我自有我的事要做,沐老头年底要开画展,现在就整天让我去帮忙,都说他偏心,也确实是偏心,不管我让他失望多少次,最后带出去众人面前继承衣钵的还是我。 我当不了所谓的“贤内助”,这个词太讽刺。我也做不成云中鹤,这个词更讽刺。 这圈子很没意思,这圈子又很复杂,我可以轻视它,却不能轻视它每一条规则背后的力量。 我爱的人在这里,我也只能陪着他在这里。 我永远做不到频繁交际,但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埋着头万事不管,我会给一些机会,做一些事情,让那些想要依附予舟的人来接近,让那些想要求饶的人找到投诚的契机,不多,但总有一条路,予舟做事这么绝,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总要留出一条生路,没人喜欢暴君。 我不知道我能做到哪地步,也许不到半年我就受不了这些虚伪应酬,把他们都轰出门去。 但至少此时此刻,予舟不是一个人在这里。 第六十章 蛋糕 瑞瑞生日前一天,园丁就把后院收拾出来了,把花境修剪了一下,弄出一大块草坪,生日那天卫平一大早就带了一拨人过来,在后院里搭了个巨大的充气城堡,里面是蹦床,又弄了个游泳池,里面倒满海洋球,吃的东西也多,有冰淇淋机,爆米花机,在后院四周围成一圈,像个小集市,还有一些游戏,都是瑞瑞喜欢的。 我一大早就发现了,端了杯茶,站在饭厅里偷看,后院里种了一棵很大的树,大概是为了从饭厅窗口看出去比较有层次,我正好躲在树影里观察。 卫平也不知道是没发现我还是发现了也装不知道,就忙着布置了。等差不多完成了,还给我打了个电话,还好我反应快,一看他拿手机就猜到了,连忙往里面跑,跑过两道门电话响了。 不然铃声一响,大家隔着玻璃面面相觑,多尴尬。 “林先生,party布置好了,你要来看一下吗?” “好的好的。”我跑得喘起来,也不知道他发现没有:“你们等着,我马上下来。” 做戏做全套,我还特地跑到楼梯上,再慢吞吞下来,免得太快到后院被他们发现。 卫平仍然是八风不动平静模样,外面阳光灿烂,他一丝不苟穿正装,忙了半下午,额头上竟然一滴汗没有,整个人干净得不真实。 我看了一圈,提出意见:“这些摊位可以靠墙摆吗,不要占着草坪。” 其实这意见我忍了很久了,就等着他来问我。 卫平似乎有话要说,但还是忍住了,开始让人移摊位。 “还有别的意见吗?林先生。” “有。”我耐心等他跟我对视:“你能不能别再叫我林先生。” 他安静下来,大概是在思考新的称谓。 “叫林湛就好。”我告诉他:“卫平,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越过你去找派对公司吗?” 终于聊到他有兴趣的话题。 “为什么?” “因为我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我在旁边的摊位顺手拿了两个冰淇淋,递给他一个:“但我们总会找到双方都舒适的相处方式的,对吗?” 他犹豫一下,接了过去。 我笑了起来。 “现在,你来告诉我,为什么摊位不能都靠墙摆吧?” 不知道幼儿园是不是给予舟面子,今天不到三点就放了学,party提前开始,一大波小孩涌了过来,我带着瑞瑞站在门口接待客人,收了许多包装精致的礼物,其实应酬并不难。以前我跟着沐老头也没少去饭局,那还是一桌都是主顾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73 ,别人上位我们下位。应酬的道理就是这样,在上位比在下位容易太多,只要稍微有点礼节,别人就感激涕零。 小孩太多,吵得头疼,我打过招呼,在树荫下找了个清静地方坐着,看瑞瑞跟一群小孩子围着看小动物。 卫平真是会玩,还找了几个演员扮成童话故事里的人物,瑞瑞也是胆小,被那个黑女巫吓得不轻,去拿冰淇淋都绕着她走。 我本来还很恶劣地在家长里找哪位是那个送了辆跑车的,可惜他们完全不给我清闲机会,时不时有个人过来搭话,我算是知道那些被我和沐蓁缠着买画的老板什么感受了。 好在很快予舟就回来了,家长们纷纷转移目标,可惜予舟脾气太坏,片叶不沾身,象征性转了一圈,就进了房子。 好不容易熬到切蛋糕。蛋糕直接从车上抬上来,整整三层,是个城堡,比半人还高。瑞瑞总共五根蜡烛,插得很稀疏,我正思考怎么办,予舟一只手把刚许完愿的瑞瑞拎了起来,从上吹到下,大家纷纷鼓掌,场面很热烈。 卫平辅助瑞瑞切蛋糕,王子公主巫婆都一齐上来帮忙分发蛋糕给大家,王子趁机宣布等会有个探险寻宝活动,让小朋友们都拿好宝剑,跟着王子一起出发,去城堡探险。 我站了一天,整个人快散架,在后院台阶边找到个位置,旁边是一大丛开谢了的绣球花,好在没有蚊子,往后靠到柱子上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忍不住叹息。 要是再有杯酒就好了。 我这念头还未落,予舟从后面悄无声息靠近,吓我一大跳。 整个后院一片狼藉,他竟然也不介意,就这样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手一伸,不知道把什么东西递到我嘴边来。 我疑惑地咬了一口,原来是蛋糕,卫平还算懂吃,没有买中看不中吃的翻糖蛋糕。 “你哪来的蛋糕?” “抢来的。”予舟向来是以最平静语气说最惊人之语。 盘子上只有一支叉子,我累得不行,任由他用叉子分配蛋糕,一人一口。 后院里的喧哗渐渐安静,小朋友跟家长都跟着那王子出发了,剩下零星几个家长,在灯光下互相聊着天,一时注意不到这里。我们俩都坐在后院的台阶边,是灯下黑。 大概这种躲着吃东西感觉很好,连蛋糕都特别香软起来。 “卫平把瑞瑞他们带去哪了?”我还是有点身为爸爸的责任,忍不住轻声问予舟。 “隔壁。” “隔壁把房子借给他们探险吗?”我有点惊讶,这里住户非富即贵,我搬来几年没见过邻居,不像这么好说话。 “隔壁也是我们家的。”予舟把一口蛋糕塞过来:“这里的房子间距太小,我把周围几栋买下来了。” 怪不得我们家花园变态的大。 以前和邢云弼聊天,说到他在湾区的邻居是美国互联网传奇人物,买了几栋别墅,住最中间一栋,就为了隐私。邢云弼和他虽然是名义上的邻居,中间隔了三栋,对方两栋,他一栋。 我逗他,说此情此景当赋诗一首,诗名叫做六尺巷。 没想到予舟也会这样玩。 很快隔壁房子的灯就亮了起来,传来小孩子的笑声和尖叫声,我怀疑这个环节是卫平原创的,他经常给瑞瑞讲童话故事,应该会设置很多寻宝关卡,比如说回答女巫的问题来开宝箱之类。 小孩子们肯定很开心。 “我小时候就没玩过这么好玩的东西。”我有点感慨。 予舟自己吃了一口蛋糕,然后告诉我:“我小时候也没玩过。” “诶?你小时候没办过生日party吗?” “办过,但很无聊。”予舟百忙之中还不忘点评卫平:“卫平这是在弥补自己的童年。” 卫平从小被当成他左右手培养,估计也跟着他过了很多个无趣的生日。 这地方很暗,只有一点光从绣球花的枝叶间漏过来,正好照在予舟额角,他正专心看着盘子,准备选一块最大的出来喂给我。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抬起眼睛来,我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他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手指按在我唇上。 院子里最后几个有事业心的家长也结束了交谈,也不再试图找我和予舟攀谈,而是一起去隔壁房子里找自己的小孩了。 他们的小孩应该会很开心。 最后一个家长即将离开的瞬间,我唇上的手指往下移,予舟握住了我下巴,侧身过来,非常安静地亲吻了我。 他的唇齿间有蛋糕的香味,也许是这味道太甜,我的心神摇晃起来,几乎瞬间就要沉沦下去。 他的脸在细碎的光影中有很好看的轮廓,我往后退,后背抵上柱子,退无可退,予舟欺身过来,揽住我的腰。 “其实,”他嘘出热气在我耳边:“我买掉周围的房子,还有一个原因。” “什,什么?” “我们家的阁楼,有一扇视野很好的窗……” 我怔了一下,才明白他意思,脸上瞬间发起烫来。 予舟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总是漂亮得摄人心魄。 “你有兴趣一试吗?林先生。” 第六十一章 收梢 好在,还没轮到我来打消予舟这疯狂念头,不速之客就来了。 卫平带小孩们探险去了,来报信的是陈敛,他现在算过了明路了,完全不怕我知道他常年在监视我,大喇喇从房子里穿过来,也不跨过门,就在那叫我们:“林先生,有客人。” 这不想“打扰”我们的样子也太明显了。 我连忙趁机溜了出来,进了房子。 其实光是给了我机会逃跑这一点,予舟就对这“客人”够有意见了。 何况这客人还叫邢云弼。 卫平大概没把邢云弼放上邀请名单,所以他不知道后院在开party,仍然规规矩矩从前门来拜访,我进去时他正端正坐在我家客厅里,旁边站着即使在晚上八点也妆容精致的女助理。 “早啊,林湛。”他笑着跟我打招呼:“听说瑞瑞今天生日,过来送个礼物。” 他面前茶几上放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有半人高,礼物包装纸上有很多星星图案。 “吃晚饭没有?还有蛋糕,给你拿一块?” “不用了。” 予舟虽然脾气坏,最近还算好说话一点了,也没靠近听我们说话,也不走,在门口站着,冷冷地盯着邢云弼。 “瑞瑞他们现在在探险寻宝,等会就回来了。” “没事,我可以等。” 其实我是希望瑞瑞能赶快回来拆礼物的,邢云弼送礼物习惯不太好,现在拆开看看,如果过分贵重也好有个准备。 邢云弼向来比予舟要随意,难得这样穿正装,大概是下班后直接过来的,我端起茶来喝,看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74 见他袖扣上有银色的光。 “要去我画室看看吗?”我问他:“我也有东西要送你。” 邢云弼笑起来,仍然是那天在那和室里初见的样子,温文尔雅。 “好啊。” 其实画室里也没什么好看的,我最近没画什么好画,但是好在安静,谁也不好意思跟进来,可以好好说话。 “你平时就在这画画?”他沿着画室墙壁一边走一边看我的画。 这画室太大,我说是画了快十年,其实认真画画的时间并不多,作品挂不满半面墙,只好连以前的画也找出来挂上,按时间顺序排好,沿着墙边一路看过去,仿佛把我这么多年人生都看完了。 “嗯。”我把所有灯都按亮了。 “你们画国画也要用这个?”他看见了我的透写台。 “有时候描线稿会用到。” 他看见我画案上的画,询问地看了我一眼,我点头:“看吧。” 那天从纪家老宅回来后,我就开始画这幅凌霄花。 邢云弼的眼镜是银色边框,因为鼻梁高且窄,所以低头看画时侧面非常冷峻,大约角度问题,我看不见他眼中笑意。 “前两天我去参加了一个拍卖会,”他的声音十分平静:“每上来一幅画,我就想起你。” 我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说到这个,我最近在画……” “我把ar线卖给纪予舟了。”邢云弼用平静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总是这样的,都是聪明人,一句话说出来,表面是一层意思,背后是另外一层,说的人聪明,听的人也要聪明才行。0 当初他说“我要走了”,其实是在说“跟我走吧”。现在他说“我把ar线卖给纪予舟了”,才是在说“我要走了”。 我不能装听不懂。 于是笑着说:“那是好事啊,卖亏了吗?” 其实这是客套话,邢云弼怎么会亏呢? “价钱很好。” 他像是还要说话,但是外面响起微弱声音来,我放下手里的画,往外面走。 “一定是瑞瑞他们回来了。” 也确实是瑞瑞他们回来了,后院里已经开了灯,摆上了长长的冷餐桌,也有bbq,小孩子们正兴奋地跟家长讲述探险的经过,瑞瑞提着一盏星星灯,和予舟在台阶上对峙,大概是想找我,又不敢问予舟我在哪,委屈得快哭了。 “邢叔叔。”他一眼就看到了邢云弼,然后才跑过来牵我的手:“爸爸。” 邢云弼对瑞瑞还是挺好,蹲下来跟他说话,瑞瑞笑得眼弯弯:“邢叔叔,你要吃生日蛋糕吗?” 予舟一脸嫌弃地看着瑞瑞,我看得好笑起来,悄悄牵住他的手。 邢云弼给瑞瑞带的礼物,是一个童话世界的模型。今年瑞瑞最喜欢的一部动画电影是一部北欧童话,画面质地很独特,特别是背景的风景,和中国古法的百宝嵌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些树丛,花朵,河流里的浪花,都像是一片片宝石切成薄片后镶嵌而成的,尤其是浪花,质地介于象牙和螺钿之间,是带着光泽的浅白色。效果如此逼真,连纹理凹凸都有,我几乎要怀疑那其实是实拍的定格动画。 瑞瑞喜欢这电影的事,邢云弼也很清楚,不然今天不会送他这礼物。 这个模型,质地和那个电影一模一样,却是立体书的做法,用昂贵的宝石薄片,做出一层层的布景,有山丘,有树木,有花朵和河流,还有宫殿,天上的太阳用的大概是玛瑙,那棵红色的树是珊瑚,其中最大的那棵树,果实用了各种颜色不同的玛瑙,枝叶是碧玉,邢云弼一定是找到了会做玉石盆景的师傅,这棵树至少是上百个散件串联在一起。 除了夜空上那个羊脂玉的月亮大了点之外,其实整个模型用的宝石都不算罕有,体积也不大,这模型价值不会夸张。 只是心意难得。 瑞瑞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都结巴了起来:“邢,邢叔叔……” 邢云弼笑着给他演示:“这里面每一层都是可以移动的,你看,这个小王子可以走路。夜空和白天可以交替……” 在这之前,瑞瑞想要过家家,只能把玩具在地毯上排好,一手拿一个,拿我的书来搭建地形,用乐高玩具来做城堡。 邢云弼为了让他能开心地过家家,也是煞费苦心。 这一大一小在客厅玩,外面的家长和小孩都陆续告辞了,我出去送客,予舟正站在外面,和卫平说着什么。 等客人走了大半,邢云弼已经和瑞瑞演完一小部分故事,见我进来,也站起身看我。 “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 我顺手拿了东西。 “我送你出去吧。” 前面花园不算安静,有些家长正带着小孩离开,还跟我打招呼。邢云弼知名度不如予舟,也有一个人认出他来的,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大概是没想到能在这看见他。 邢云弼双手插口袋,他的助理远远跟在后面。 我想起他第一次来家里吃饭那天。我看着他姿态潇洒地穿过花园,觉得这人一定活得很精彩。 “你什么时候回去?”我问他。 “后天。”他说:“下个月再回来一次,有些事没这么快交接好。” 花园门口种了蔷薇花,倾泻的花枝从墙上一直开到地上来。 月亮快升起来了。 其实我们都清楚,这次再见,几乎就是一辈子了,他已经扎根在美国,国内的公司卖给予舟,以后就算再回来,也不过是来作一两天客罢了。 人生并不长,几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大家各有各的人生,在对方的生命里,也只剩下一个名字了。 我不如他决绝。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我话没出口,自己先笑了:“算了。” “你想问我知不知道连家的事?” “是。” “开始不知道,后面知道了。”他向来坦荡。 我“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他忽然笑了起来。 “好了,你现在要怀疑我并不喜欢你了。” “我没有。” “我一直喜欢你的,林湛,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他坦荡看着我眼睛:“我回国是为了得到你,如果得不到你,那就得到钱。我终究是个商人,林湛。” 予舟买他的公司,其实是在赶他走。他卖给予舟公司,就是默许了这约定。 大家都如愿以偿。 “那恭喜你。” “恭喜什么呢?”他也笑:“四个月前我就走了,忍不住又回来,卖公司不过是止损罢了,再不走,只怕沦陷在这里。” 话已至此,我再说什么做朋友之类的话,未免太过天真。 我只能把临别礼物拿出来。 “送你。” “什么东西?”他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75 接过被封在锦袋中的卷轴:“是画吗?” “是画,你上了飞机再看吧。” 邢云弼没有再追问,只是说了声:“好。” 又有一个家庭路过,在他们看见我之前,我先躲到蔷薇花后面,他们观察了一下邢云弼,又说笑着走远了。 我躲在花后的时候,邢云弼就安静地看着我,他其实很高,身形舒展,面容俊美无俦,我毕生见过的人里面,他是唯一在外貌和内在都能与予舟媲美的。我知道他回来遇见我之前的人生很精彩,他离开这之后的人生也会很精彩。 只是他不是我的朋友。 我不需要人爱我了,我只想要一个朋友。 “hey,”他笑起来:“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明明我比较惨。” “你哪里惨。” “我这么变态,很难喜欢上新的人了,以后说不定孤独终老。” “那祝你在美国工作顺利,公司越来越大,喜欢上新的人,谈一场精彩的恋爱。”我看着他眼睛:“不要孤独终老。” “好。” 他答应了一声,却许久没说话,只是安静看着我,过了很久,忽然伸出手来,揉了揉我头发。 “我十六岁的时候,就想要这么做了。”他的手掌宽阔,力度却很温柔:“再见,林湛。” “再见,邢云弼。” 他收回手,仍然看着我,月光照在他镜片上,我看不清他眼神,他忽然笑起来,潇洒地转过身。 “走了,林湛。” “再见。” 尽管我知道我们不会再见了,是的,我们还会再碰面,也许是一两年之后,也许是一二十年之后。 但不会是今晚的林湛,和今晚的邢云弼了。 我送他的那幅画,也是展子廉的画,不过不是秋景,而是予舟送给我的冬时图。 他送我一幅秋,我回他一幅冬。 朋友也好,喜欢也罢,这就是最好的收梢。 我回到房子里,瑞瑞已经已经被保姆带去洗澡了,予舟站在客厅里,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我们家的客厅,可以看见外面花园的一段路,邢云弼第一次上门时,我就坐在客厅里看着他欢快地穿过花园。 予舟一脸的不爽。 “你把我送给你的画,送给邢云弼。”他冷冷地说出这事实。 然而我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 我只是朝他走了几步,然后抱住了他。 予舟身上穿着衬衫,他有修长的腰,和宽阔的背,薄薄的衬衫布料下是结实的肌理,我紧紧地抱住他,用手抓住他肩膀,我闻见他身上熟悉气味,像水面下的冰山。 “予舟,我们一起度过余生吧。” 这世界从来不让我如愿,喜欢我的,不喜欢我的,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离我而去,这世界多辽阔,一辈子多沉重,他们能轻易做出决定,我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予舟没有说话。 他只是揉了揉我的头发,仍然是恶狠狠的,像揉他的杜宾犬。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他傲慢地告诉我:“我都看见了,你竟然敢让他摸你的头,你完了。” 第六十二章 炎凉 秋天很快就过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生日party的作用,瑞瑞对于去幼儿园这件事没有以前抵触了,常常我还没叫他起床,他自己先爬起来了,等着我去给他穿衣服。 我轻松之余,又有点孩子长大了的伤感,常常联想到瑞瑞以后还会有青春叛逆期,忍不住有点失落。 沐老头的画展筹备走上正轨,我每天去看一下进度就好,常常整个下午没事做,刚好那地方离予舟公司近,有时候就跑去等他下班。 有次在会议室外面撞见叶云薇,一起来开会的人都走完了,她站在落地窗前,和予舟吵架。 她朝着予舟吼:“当初是你们叫我不要学,安心当个废物,你们来养我,来保护我!现在我哥没了,你又让我五年学会你们二十年的东西!我也是人啊,我不是个神仙,你当我是什么,是给叶家赚钱的工具吗!我他妈一年没睡过四个小时以上了,你还天天把我当狗一样骂,是不是我猝死了你才开心!”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见予舟脾气这么好,耐心等她吼完,脸上八风不动,然后冷冷地转过脸。 “卫平,带她去睡觉。” 叶云薇满脸怒意僵在脸上,竟然真的任由卫平带她走了。 我叹为观止。 以前我老觉得予舟公司是禁地,以前来过一次,感觉这大厦像一个巨大的机器,质地大概介于大理石和冰冷的钢铁之间,运行有序,员工都来去匆匆,我在里面走了一圈,感觉自己像隐形人。 我没想到我还能见到这公司的另外一面。 这圈子里的规则大概都不叫世态炎凉了,世态炎凉是暗着来的,现在是明着来,我去公司找予舟,所有人如临大敌,几个助理等在电梯门口,予舟手下二把手亲自过来倒咖啡。 只有卫平还是老样子。 我实在受不了这热情,躲到一边去吸烟,卫平不知道怎么找了过来,默不作声,给我放了杯茶。 我问他:“卫平,你怎么习惯这圈子规则的?” “我没有像林先生一样经历过地位的大起大落,所以没有太深的体会。”卫平一贯是平静的:“纪总为你买了邢云弼的ar线,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件事。公司管理层mba是最低学历,平均每周工作七十小时以上,大家都是十年辛苦才爬到现在位置,如果因为怠慢你影响自己职业前景,未免太可惜。姿态越低,说明事业心越强。” 我被他的逻辑逗笑了。 “那我还得敬重他们了?” “林先生不要鄙夷他们就好。”卫平用平静语气说最尖锐的话:“就算撇开纪总的因素,林先生的天赋也足够让自己不用仰人鼻息。但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会画画,也会赶着去给人倒咖啡了?” “林先生如果是这样的人,高中就不会挨那么多顿打了。”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不被卫平气笑。 予舟开完会出来,我的茶已经喝完了,顺口问了他一句:“予舟,你觉得我高中的打是白挨的吗?” 予舟转过脸,旁边的颜仲吓得跳起来:“哇,林湛你不要告歪状,我可从来没打过你。”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挺没意思,又不是朱买臣衣锦还乡,要争这一口闲气。他们再判若两人,我当看不见就好了。 但叶云薇的表现还是突破我心理底线。 霜降那天我在予舟办公室外和她狭路相逢,她满脸疲倦,笑着跟我打招呼:“早啊,林湛。” 我忍不住停下来。 “是我记错了吗?”我问她:“还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76 是绑架我的人不是你?” 她仍然笑。 “这么记仇的吗?”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我:“要我跪下来赔罪吗?” “至少道个歉吧。” 她笑着把手指横到眉毛上。 “好,我道歉,对不起,我哥哥脾气太坏,被你冤枉一下就跑去坐飞机,害得你良心有愧。对不起,我们叶家没多培养两个继承人,害得我现在只能在纪予舟手下讨生活,不得不污染你视线。怎么样,满意了吗?林先生,纪家都是你的了,可以放我一马吗?”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仍然带着笑看着我,眼神却比绑架我的那一次还森冷百倍。 我现在知道卫平对她的评价有多贴切了,能把话说到这地步,也算一种本事。 我知道她不会一辈子这样弱势,她很快就会成长为合格的继承人,接掌叶家,然后恨我一辈子。如果予舟出了什么问题的话,她大概会第一个上来报复我。 这场短暂对话甚至引起连锁效应,晚上吃饭前,家里来了个客人,递了张邀请函,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予舟的神色一下子冷起来,沉声道:“滚出去。” 人当然是走了,我问予舟什么事,他不说,再认真问,他皱起眉头:“叶老太太请你去。” “去干什么?” “说要认你当干孙子。”他也觉得可笑:“真是疯了,叶家的人。” 我都不知道这是为了让我和叶云薇和解,还是单纯怕我给纪予舟进谗言,破坏他们世交关系,所以提醒我一下叶修羽的死和我有关。 吃完饭我去陪瑞瑞玩,哄得他睡着了,准备去画画,路过起居室,予舟坐在沙发里看文件。 大概这雨下得人脆弱起来,我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怎么了?”他伸手摸我的脸。 我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在他手掌里。 我难得这样示弱,予舟都慌起来。他不是会安慰人的人,沉默看着我很久,忽然说:“其实现在叶家是最脆弱的时候。” 我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如果要摧毁叶家,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我笑起来。 “你要做纣王吗?予舟。”我安静地仰视他眼睛:“我可不是妲己。” 如果把每个家族都比作一个人的话,叶家只比纪家体量稍低,一个人想打赢另外一个人很容易,想杀掉另外一个人却要付出相当惨烈的代价。 能怎么办呢,我和予舟是两个世界的人,全靠一点感情才联系到一起。他们与他,却是一片森林里生长的植物,盘根错节,就算情感上已经分崩离析,想要一刀两断,也要伤筋动骨。 但偏偏我们这一点联系,盖过所有的盘根错节。叶云薇最恨的就是这个,纪予舟于她,介于兄长和同类之间,她无法恨纪予舟,只好恨我。 只要叶家存在一天,叶云薇就会恨我一天,这仇恨永不会熄灭,除非叶家轰然倒塌。她现在就敢堂而皇之地挑衅我,等她和予舟话语权相等的时候,又会怎么样呢? 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其实还有别的选择。”予舟说。 “是吗?”我当他安慰我,笑着靠在他腿上,心安理得旷一晚上工。 第二天予舟上了财经杂志封面。 本来是例行采访,记者提到一句“世交”,他说:“还是用合作伙伴这个词吧。” 然而紧接着合作也没有了,宏创和叶家合作的收购计划暂停,说是谈判受阻,在这个时间点上,未免太巧。两家股票一起跌,宏创跌幅小点,叶家完全是高台跳水,叶云薇被记者堵着采访,并不慌乱,甚至面带微笑,说很遗憾合作不太顺利,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颜仲到底有点义气,还打电话来惹我,半开玩笑半认真:“恭喜你啊,林湛,冲冠一怒为红颜。” 我说:“你也想上新闻吗?” 颜仲打着哈哈,匆忙挂了电话。 卫平在旁边,神色复杂看我。 我对他笑:“你看,卫平,人终究会成为自己讨厌的那类人。” 予舟下属给我倒咖啡实在倒得有道理,大家都是七巧玲珑心,谁不怕苏妲己呢。 晚上予舟到家,仍然是寻常样子,扔外套,解袖扣,走到起居室,跟我打个照面,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睛,疲倦地笑了笑。 我走过去,抱住了他。 他的肩膀宽厚,衬衫上有好闻味道,我喉头发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完了,纪予舟。”我似乎只有这句话:“你真的完了。” 这一步棋错得太远了,连我都看得出来。 “那也没办法啊。”他轻声告诉我:“我对了二十七年,不就是为了错这一回吗?” 有一次,我和邢云弼聊天,他难得提起他家里的事,说邢家原来家境不错,在他父亲这一辈败光了,他爷爷器重他,对他要求严格,他有个弟弟,因为不太聪明,完全被放养,他因为太早懂事的缘故,和父母一直不亲。 他说有一次他很早做完了功课,路过弟弟卧室,看见他父母坐在他弟弟床边,在给他讲故事,很受震动。 他说:“其实他很羡慕我,我比他聪明,比他有出息。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没有十全十美。” “但是有那么一秒,我在想,我能不能也有一次,不做那个最优秀、最懂事的人,我也能任性一回。” 我那时候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这句话。 现在我知道了。 我该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如果他们真的爱你,他们一定也知道。只是成人的世界太复杂,我们都是心甘情愿戴着镣铐跳舞的囚徒。 等到那一天,时机成熟,会有人为你解开镣铐,告诉你,他知道你在背负什么,没关系,以后不要再背负这些了,我们可以做最错的选择,当最任性的人,肆无忌惮地穿行在阳光下。 到那一天,你就可以与这世界握手言和。 第六十三章 同类 冬天很快就到来。 这是个肃杀的冬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叶老太太病危的消息在圈子里传起来,配着纪家和叶家绝交的消息一起看,更显得风雨飘摇。 小雪那天,予舟没有回家。 最开始我并不知道原因,那天是个阴天,不到五点天就快黑透了,很冷,瑞瑞早早地放了学,坐在我画室地上玩玩具,我以前是不放他进画室的,有些颜料对小孩也不太好,结果他就坐在我画室门口玩,我画得头昏眼花,一出门还吓一跳。 我一画画常常忘记时间,一直画到瑞瑞默默跑到门口去看了两回,我才反应过来。 “瑞瑞饿了吗?” 瑞瑞认真地点头。 我没有戴手表习惯,画室也没有挂钟,只能跑出去看表。这也是沐老头传给我的坏习惯之一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77 ,都说我是沐老头亲传弟子,亲传不亲传我不知道,坏习惯是传了个十成十,现在就算买了再好的颜料,还是忍不住拔两遍胶,最要命的是拔胶时还忍不住上手,上次在画廊见面,沐老头也刚弄了颜料,两师徒面面相觑,手指头全是五颜六色的。 其实一走出画室,我就觉得家里气氛就有点不太对劲。 但我没放在心上,叫厨房先开饭,陪着瑞瑞吃了晚饭。 七点钟予舟还没回来。 我给他打了个电话,是卫平接起来的。 “林先生,纪总今晚不会回去了。” “哦,好的。”我有点奇怪:“是工作上的事吗?” 予舟今年出差很少,就算有事情,也会提前跟我打招呼。 卫平沉默了一下。 “我们在老宅。” 我明白了过来。 我刚刚还在奇怪,一般我的电话卫平都是直接给予舟的,为什么这次直接接了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予舟还好吗?” “纪总在陪着老爷子。”卫平顿了一下:“老爷子已经不大好了。” “我现在过去。” 我匆匆挂了电话,去洗脸换衣服,瑞瑞正坐在地毯上玩玩具,我过去蹲下来捧着他脸亲了一口。 “爸爸现在要出去,瑞瑞在家要乖,听陈阿姨和老师的话。” 陈阿姨是保姆,家里光是专为瑞瑞请的人就有三四个,又有医生在,所以不用太担心。 瑞瑞若有所思。 “爸爸要去找爷爷吗?” 我怔了一下:“什么?” “上次爷爷跟瑞瑞说,说他生病了,我们很快就要去爷爷的房子里住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亲了亲瑞瑞头顶。 “是,爸爸是去看爷爷的。” 我安置好瑞瑞,自己匆忙拿了些东西出门,其实老宅那边什么都有,不过是带一些自己觉得用得上的东西罢了。 我走到门口,正准备换鞋,吴妈安静走过来,她手上拿着我外套,叫了一声:“先生。” 我怔住了。 她垂着眼睛,像给予舟穿外套一样,替我穿上了外套。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轻声说了句:“走了。” 外面刮着冷风,我本来准备自己开车,刚进车库,跟车库外的陈敛面面相觑。 今天挺冷的,他守在外面也是吹风,但是毕竟是予舟让他来盯我的,总不能坐在我客厅守着。所以只能在外面冻着。 “你开车吧。”我直接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过几天我跟予舟说,你来跟我当司机吧。” 到老宅时已经是深夜了,因为是予舟的车,很容易就进去了。风还在刮,纪家大门外有灯亮着,我以为是守门的人,车到门口才发现是卫平。 “你去停车。”我下了车。 卫平打着灯,领我进去。 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经过花园的时候停了一下,那间佛堂里也亮着灯。 又不是四大皆空,装什么断舍离。 老宅里灯火通明,佣人都很安静,老爷子卧室在楼下,我坐在客厅等,有穿着正装的人经过,都说读书最好做医生或律师,今天都齐了。 卫平又进去了。 佣人端上茶来,过了一阵子,又摆了夜宵和点心,即使在这种时候,这栋房子里也有着那种安静的秩序感。 到凌晨,医生和律师都离开了,我仍然在等。凌晨三点,纪家的管家匆匆走了出来,似乎在交代什么,我听见佣人的哭声。 过了一阵子,予舟走了出来。 他仍然是原来的样子,大概是上着班赶过来的,穿着正装,神色不是疲惫,也不是悲伤,只是木木的,看见我,站定了,没有走过来。 跟在他身后的卫平离开了,手上拿着一把伞,我知道他是去报丧,纪家祖籍江浙,报丧带伞是古礼。 佣人端了孝布上来,白得刺眼,但是不敢靠近来,因为怕予舟。 “是披还是系。” “是系。” 佣人把麻布系在我手臂上,是粗糙的生麻布,边缘有丝丝缕缕的纤维,五服中最重的丧服,纪家规矩大,没有用西方传来的黑纱,但也没有做丧服,算是折中。又把一缕麻系在扣子上。 我接过佣人手上孝布,走到予舟身边。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他像高大的雕塑,西装的扣子冰冷,生麻很硬,我系了两下才系好,予舟的眼睛看着我的手。 我忍不住抬起手来,碰了碰他的脸。 他鬓边发丝冰冷,最近瘦了很多,颧骨有生硬的线条,大概是太累了,他就这样靠着我的手,低下了头。 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有沉甸甸的重量,他伸手抱住了我,力度大得几乎要把我肋骨勒断。 “我爷爷走了,小湛。”他这样平静地告诉我。 “我知道。” “这世上没有人会觉得我是对的了。”他说。 原来他知道的。 他的冷漠,残忍,和打死都不愿意认错的固执,他都知道。 但他是纪老爷子亲手培养出的继承人,是更年轻的纪禹臣,他只能以这样锋利冷漠的姿态继续走下去,就算失去了自己的至亲、师长,和唯一的同类。 古书上有青鸾舞镜的故事,但予舟不是青鸾,他不是什么纤细的鸟类,他更像是《浓雾号角》中那地球上最后一只恐龙,生活在黑暗的海底深渊,强大而孤独,用千万年来找寻同伴,最终失望地回到深渊之中,再也不回来。 “不会的。”我轻声安慰他:“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都说我固执,那就固执到底吧,对与错,是与非,我全都不再在意,执迷不悟也好,飞蛾扑火也罢,从十年前我看见他的那一眼开始,也许结局就已经注定。 第六十四章 结局 纪老爷子遗言,一切从简。 因为这缘故,丧事没有太铺张,但是毕竟是一家之主,仍然是庄严肃穆的,来吊唁的人也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瑞瑞也被接了过来,穿上小小的丧服,茫然地跟着予舟接待来吊唁的人,呆呆地对着老爷子的遗像磕头。 他压根不懂发生了什么,吃饭的时候还问:“爷爷不吃吗?” 他生活里没有太多老人,沐老头又太凶,所以对纪老爷子印象深刻。我怕予舟伤心,亲了亲瑞瑞头顶,没有说话。 叶家是第三天来的。 那天是下雨天,叶家人都是一身黑,叶云薇走在最前面,仍然是纤细骄傲模样,盘发,头发光滑如黑色丝绸,只别着一朵很小的白花。 她和予舟之间冷漠如陌生人,只是行礼,还礼,但却端端正正在纪老爷子灵前磕了三个头。 我后来才知道她鬓边白花的意思——叶老太太在那天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78 凌晨去世,她来纪家吊唁时,其实已经是热孝在身。 不管做没做好准备,老一辈就这样彻底退场,他们这一代已经被推上风口浪尖,除非斗败退场,否则至死方休。 纪老爷子上山那天也是个雨天,纪家墓园位置很偏,可以看见远处的青山在雨里影影绰绰,予舟撑着伞在墓前站了很久,我没有说话,只是在远处等着。 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要给彼此留足独处的。而且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予舟——因为他表现得一点也不需要安慰。 第二天予舟就回去上班了。 他仿佛又变成原来的样子,强大而沉默,我们仍然互相躲着对方在吸烟,我躲在那棵越来越茂盛的海棠树下,他是躲到书房里。 如果不是那个人突然出现的话,我是不会想到该如何跟予舟开口的。 那是在纪老爷子去世半个月后,我在家里画画,傍晚沐蓁打来电话,说店里来了个大主顾,要定一套粉彩,要求很高,她搞不定。 我让她跟那人订个时间,我下次去店里跟她谈。 沐蓁说不行,她非要今天见到我。 我有点疑惑,问:“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 “是个保养得很好的阿姨,很优雅,坐着自家司机的车来的。” 其实来的路上,我已经隐约猜出来。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躲开陈敛,自己开车来了店里。 人在会客室,沐蓁等在店堂里,十分得意:“师兄,这次可是个大主顾,又爽快,已经把订金付了。” 会客室有一扇墙是红木的多宝阁,上面的陈设都是非卖品,我从一个失败的钧瓷瓶和郎窑红之间看到她的侧影,非常瘦,虽然是坐着,上半身却笔直,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确实是优雅。 怪不得沐老头说沐蓁一双眼睛是摆设,学不了画——她竟然没发现,这位“大主顾”的下半张脸和我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其实我也想过要找个时间了结这段事,只是一直没什么机会。 她会找上门来,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 邢云弼一撤,连家的处境太尴尬,予舟现在已经彻底接手纪家,这时候还不来求饶,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求饶了。 以予舟的脾气,去家里找我死路一条,来店里找我才是正确做法。 真是一步好棋。 我刚从画室赶来,身上衬衫还溅着颜料点子,头发也乱蓬蓬,随便抓了两下,走了进去。 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很想一夜之间长大,有次是冬天,又冷又饿,睡不着,我盯着床头的一片月光,心里想“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下次再想起这时候,我就已经长大了。”在那之后,再遇到难熬的关头,我都会想起那时候,也会用这句话撑过去。 此刻我仿佛又闻到孤儿院宿舍里的霉味,月光冷如冰,我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小男孩。 她看见我,连忙站了起来,仿佛很激动,又有点局促,这情感层次未免太多,不太好演。 “怎么称呼?”我看着她眼睛:“还是叫连夫人?” 她怔了一下。 现在就开始受伤,未免有点早。 “叫我贺夫人就好。” 倒是坦率,省我多少事。 刚在心里夸一句,她又环顾起周围来,仍然是那副欲言又止样子:“你这店很雅致……” “你想要什么,贺夫人?”我平静打断她的话:“铺垫的话就不用说了,大家都很忙。” 她仍然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露出无限温柔来:“我一直想去找你,但是怕打扰你,后来又出了嘉辰的事……” “看来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了,那我先走了。” 她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来。 “别。” 终究是不熟,像是想要拉我,但又不敢动手,我看见她手上戒指,贺家这一家我没有听说过,大概是嫁得不好,戒指也一般,连嘉辰都能知道我的行踪,她当初的事大概也不算秘密。 “说吧,贺夫人,你想要什么?” 大概是我声音缓和一点,给了她勇气,她总算说了出来,仍然是那样纠结困苦的表情:“连家的事,小晏,纪予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连家撑不下去了……” 果然是为这个而来。 但我这样逼她,还指望听到什么别的答案呢。 “你叫我什么。” 大概我语气太凶,她瑟缩了一下。 “小晏。”她怯怯地看着我,斟酌了一下措辞:“你,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想给你起个名字,我那时候没法和他商量,他姓晏,我想,叫小晏怎么都可以的……我在纸条上写了你的名字……” “哦?那纸条上还写了什么?” 她沉默了一下,还是艰难地说了出来。 “我写了,以后我会来带你回家的。” 然而她没有来找我。 “对不起,小晏,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了,很害怕,什么都不懂……” “辛苦吗?” 她怔住了:“什么?” 她的眼睛很温和,眼尾往下,我的眼睛不像她,都说是桃花眼,那应该像那个抛下她跑了的混账男人吧。 “生我的时候,辛苦吗?”我看着桌上的茶盏:“你说你那时候年纪很小。”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倒不是很辛苦,就是害怕,”她绞着手指:“怕人发现,把你带走了,所以也不觉得痛了……” “你回去吧。”我不给她多想的机会:“我会尽力劝纪予舟的。” 她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快答应,有点无所适从地站起来。 “我就知道你是个宽容的孩子……”她似乎想不到合适词语来道谢,只能局促地看着我眼睛:“谢谢你。” 活到二十六岁才得到被人称作孩子的机会,未免有点可怜。 “你扔我那天,上海只有五度,院长说发现我的时候,我的脸都冻青了。要是再低两度,我就冻死了。”我平静看着她眼睛:“不要谢我,要谢就谢那天的天气吧。” “这个店我会卖掉,以后不要来找我了,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吧。” 她在连家危难之时求了情,连家会记得她的功劳,就算嫁得不好,连家会给她善后。 其实在她来之前,我似乎有很多话想跟她说,我想说其实我很希望自己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甚至不用父母双全,只要一个就好。 只要我被爱过就好。 因为我常觉得我与这世界的联系细如游丝,我只能在亲近的人上找到做某件事的意义,画画是因为沐老头,开店是因为予舟,现在又多出一个瑞瑞…… 我很想告诉她,你无比惧怕的那个纪予舟,我深爱着他。但是直到一个月前,我仍然在怪罪他,因为我无法面对事实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分卷阅读79 ,我遇到的每一个老师,都说我是天才,年轻聪明,有锦绣皮囊,然而我并没有所谓梦想,也不想扬名立万,我对绘画的执着甚至比不上毫无天赋的沐蓁。如果我真的热爱绘画如生命,我怎么会因为一个纪予舟就放弃呢? 我是个如此苍白的人。而我甚至不知道如何燃起对这世界的热情,我每天画画,然而只是画,我不想知道别人看到这画时会有怎样反应,沐老头说的艺术追求的永恒对我毫无吸引力。就像此时此刻,我只想飞奔到纪予舟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坐着,我就好受很多。 但我什么也不能说。 我猜她并不想知道。 我开车去了予舟公司。 予舟进办公室时,我正坐在他办公室里抽烟,我盘腿坐在他椅子上,把烟灰缸放在我腿上,我没法像他那样拿着烟灰缸悠闲地站着吸烟,因为我的手在发抖。 我一直偷偷躲着抽烟,一半是因为在家里吸烟不好,一半是因为予舟的逻辑古怪,自己也吸烟,却不喜欢我身上有烟味。 但是他再霸道,也知道我这公然造反的样子一定是有事发生。 “怎么了?”他顺手带上了门,连卫平也关在外面,扯松领带,朝我走了过来。 我不说话,他把椅子转过来,俯身下来,逼着我看他眼睛。 “贺夫人来找我。”我低头盯着烟灰缸里的余烬:“你放过连家吧,我以后不想见她了。” 这要求太不讲道理,倒像是坐实了妲己名号。五岁小孩也知道,奖惩要分明,予舟这次放过连家,没法杀鸡儆猴,以后不知道会多出多少模仿者。 我常年笑颜仲没骨气,连家倒是够有骨气了,非要和予舟斗到底。予舟放过他们,颜仲他们怎么想?再忠诚的人也要觉得寒心。 所以说我真是没出息,装得言语锋利,最终还不是要心软? 予舟安静看着我。 “连家的事不过是小事。”我知道他在说谎,但是他伸手抬起我的脸,逼着我看他眼睛:“但是你怎么了。那女人说了什么?” “她没说什么,我倒是挺凶的。”我自嘲地笑笑。 予舟对我笑毫不买账。 “那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因为我脑子有问题。”我把脸靠在他手掌里,安静看着他眼睛:“因为我是个变态,我对对这世界毫无兴趣,我不想显身扬名,也不想名垂千古,我只想守着你和瑞瑞,这样没出息地过下去,我师父希望我接他衣钵,但我注定让他失望……” 予舟捂住了我的嘴,我闻见他手指上的烟草味。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小湛。” 我点头。 他的眼睛如深潭,几乎看穿我灵魂。 “上次你说,我刻意把你变成今天的样子,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问题,我想,你说的是对的。我其实只想把你留在我身边,我一直说你是云中鹤,但我其实只想你做笼中鸟。”他笑起来:“如果你厌恶今天的自己,那也是我的错,是我把你变成今天的样子。” 我很想听他道歉的时候,他没有说。等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今天这样子的时候,他却开始道歉了。 真是个混蛋。 可爱的混蛋。 我勾住他脖颈,开始狠狠地吻他。他纵容地揽住我的腰,任由我咬破他嘴角,推他在椅子里。 “你完了,纪予舟!”我恶狠狠地威胁他:“你毁了一个青年艺术家的未来,现在你要跟一个平庸的变态度过一辈子了。” 予舟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眼睛弯下来,嘴角却上勾,如同星辰般耀眼。 “那请这个平庸的变态好好地跟我度过一辈子吧!”他懒洋洋仰在椅子里,慵懒地对着我笑:“我可是很有契约精神,哪怕这一辈子只少了一天,我都会抓你回来履约的。” 我大笑起来,捧着他的脸,开始狠狠地亲他。 纠缠到最疯狂时,窗外夜幕深沉,无数灯光在夜色中闪烁,这场面如同梦境。 “如果以后你一定要为谁而画的话,就为我而画吧。”我听见予舟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低沉如同誓词:“让我来当你与这世界的桥梁,就像你让我爱上这世界那样。” 真是混蛋啊,我在心里叹息着,总是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让人心软的话。 我醒来后,怎么记得住呢。 但大概是意识太模糊了,我竟然也这样答应了下来。 下次再梦见小时候的自己,一定不要再伤心了,要告诉他,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你会长大,变成强大而聪明的成年人,你会有吃不完的东西,你会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你会有非常明亮的人生,明亮到足以让你忘记往日的阴霾。 你还会遇见一个人,他叫纪予舟。 你们的故事,无法用短短几句话说完。你要耐心等待,等你到了十五岁,在那个天台的下午,你要学会深呼吸,你要告诉自己,不要担心。 因为故事的结局,像所有的童话一样,你们开心地生活在了一起。 直到岁月的尽头。 (完) 分卷阅读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