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秘密》 分卷阅读1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1 《摄政王的秘密》作者:天夏游龙 文案 年少时,李逸为太孙,滇南王世子入京为质,他一片真心护他,却险些被杀。 十年后,国破家亡,仇人皆已死,新朝摄政王却总让李逸觉得似曾相识…… 人人都有秘密,摄政王的秘密特别多。 (千万别被文案挡了,作者苦于归纳中心思想,还请看一两章再定)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逸,赵渊 ┃ 配角:赵珩,韦徹 第一章 京师的夏夜,闷热窒息。 李逸惊醒在破屋的一角,屋内,月光穿过茅草的间隙,划出几道惨白的冷光。 想是惊魂未定,不知身在何处,直过了半晌,李逸才抬手抹了抹额头,沁出的全是冷汗。 他悄悄起身,并不想惊动睡在门边的平安。 往日里只要李逸稍有动静,平安总会警觉着准备起来伺候,今夜想必是白天累坏了,嗯哼着在草席上翻了个身,又轻轻打起呼来。 李逸缓缓走到桌边,就着上头剩的半杯凉水灌入肚中,这才觉得心跳渐渐慢了下来。 他又做起那一类梦了。 秋日的御林苑,天上只有几片浮云。 梦见无数回的少年骑在俊丽的白玉骢上,双目清澈得和碧空一色,他见李逸突然在后头停了下来,忙扯过缰绳回身,关切地问:“怎么了?” 年少的李逸指指马鞍,脚蹬的皮带竟然断了。 少年利索下马,跑近了仔细查看用来牵拉脚蹬的皮带,只见那带子背面被人用刀割开了几层,前头几层的皮面断裂得齐整,最后一层则因外力断得毛毛拉拉。 他翻过皮带指给李逸看,“有人要害你。” 奔马中脚蹬的带子突然断了,因此摔马而死的人可不在少数,哪怕运气好些,也会被马踩踏致残。 李逸的运气真真是好极了,此前他策马狂奔时皮带子撑住了没断,等到如今上坡使力时,那带子才绷不住断了,然而这时马的速度已经慢了不少。 再有御赐的胭脂骝乃万里挑一的良驹,且早和主人心意相通,李逸遇险,本能地拉动缰绳,稍有动静它就停了下来。 “其渊,我的右脚。”李逸伏在马上,忍着痛皱眉。 “别动!”少年已然察觉,正轻轻摸着李逸的右脚踝,幸好骨头没事,只是崴得厉害。现下烈日当空,四无遮拦显然不方便查看,少年重又翻上白玉骢,让两匹马紧挨着站稳,他这才伸出长臂,将李逸稳稳抱到了自个马上。 李逸侧坐在白玉骢上,少年一边腾出手扶着他,一边道:“日头这么毒,我寻个山洞再处理你的伤。” 白玉骢很快在长草间缓缓跑了起来,后头李逸的胭脂骝垂着马头,小心翼翼紧跟着白玉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逸因受了伤坐姿不正,待马跑起来,他不得不辛苦扒着马鞍来保持平衡。 少年突然夹紧了马肚,白玉骢越发撒开蹄子欢奔起来。 李逸顿时失了平衡,惊慌中就要滑下马去,少年眼疾手快搂住他,沉声道:“抱紧我。” 李逸心中有鬼,见少年一派坦然模样,不得不单手勾紧对方的脖子,另一只手则仍扒着马鞍,垂下头,好掩住眼里的欢喜。 林苑山岗漫漫,长草萋萋,两人一骑,眨眼飞奔过开阔地带。 少年很快寻到了一处山洞,李逸被打横抱下马来,少年比李逸还年长了几岁,又因常年习武身躯已显矫健高大,李逸能感到对方那双臂膀极其有力,将年少的他牢牢护在怀中。 寻到落脚处,少年先将李逸放下,脱了外衣铺在洞中干燥平坦之处,安置好了,才重又将李逸抱到上头。 他单膝跪下,借着光线查看李逸的脚踝,摸索了一阵后,才小心地从随身带的药囊里取出些粉末,用水囊里的水细细调开,敷到红肿伤处。 李逸见少年神情专注,以致脸上都不由显出肃容来,少年做得那般轻柔,待李逸好似一件珍宝。 李逸望着眼前清俊的人儿,少年头上绛红的发带飘至他的肩头,他一时愣住。 待到处理完了伤势,少年抬头看向李逸,却见他正怔怔看着自个儿,那原本要冒出的话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其渊……” 李逸唤了声,像清泉似的声音叮咚敲到人心头,又蒙了层洞中的回音叫人心颤。 人影晃过,李逸已落到了少年怀中,他能清晰听见少年的心跳,一下一下越来越快,而李逸自己的心跳,早已经乱得听不清。 气息那样近,李逸不由自主身体轻颤,少年的眼亮若星辰,那眉目深俊的面容近得不能再近,他抓紧李逸的双手囚到两侧,俯低将他压下。 辗转绵长的吻,甜到苦涩。 猛然间,李逸感到双腕间传来剧痛,眼前亦变得一片漆黑。 他再睁眼时,自个已躺在了地狱的血池里。眼耳口鼻,看到的是血的猩红,闻到的是血的腥味,尝到的是血的腻涩,摸到的是血的粘稠。 除了满目鲜血,只有彻骨寒冷。 李逸本能地感到自己的生气在快速流失,死亡近在咫尺,任凭他如何想要挣扎逃脱,却根本一动也动不了。他想出声求救,却有什么紧紧掐住他的喉咙,不让他发出半点声响! 李逸便是在这窒息中惊醒了过来。 当年不死,侥幸捡回一条命后,他便常常做类似的噩梦,每次开场的回忆总是不同往事,却依如当年那般美好,而渐渐美梦就会戛然而止,转而跌入同一个结局——李逸被囚在地狱的血池中,眼耳口鼻俱是鲜血。 回忆曾多甜蜜,如今便多残戾。实为讽刺。 所幸,近些年来,李逸渐渐已不再做这类噩梦,甚而最近一年,李逸好的,坏的,都不再做梦。 之所以噩梦回归,想来是京师近来到处弥漫着恐惧与死亡,白天心悸的事经历得多了,又勾起了李逸的梦魇,他以为自己都快要忘却了那些过往,却原来夜深人静时,仍是记得那般清晰。 李逸又给自个儿灌了半杯凉水,缓缓走回床边,睡意早溜得没影。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两条如蛇虫爬行的深褐色伤痕,落在玉雕似的手腕和臂间,显得异常醒目。 他摸了摸这两道陈年旧疤,人人都以为这是他畏惧新帝,自尽不成留下的伤痕,却不知真正对他痛下杀手的是梦中的少年,当年的滇南王世子。 念及此,李逸忍不住轻叹了声。 “公子?”平安到底警醒了过来,他见李逸醒着,自己竟毫无所觉,慌忙翻身起来,就要告罪。 李逸若无其事放下双手,安抚他道:“无事,睡吧。” 平安见了眼前情形,已然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2 猜到了七八分,“公子又梦魇了?公子放心,那等卑鄙小人日后必不会有好报。” 平安气鼓鼓的样子把李逸逗笑了,“你没听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呸,公子别胡说!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在京做质子的时候,要不是有公子护着,早被折磨得废了,说不定早已经死了,哪能让他有机会恩将仇报,害公子性命。” 李逸摇头,“当年他向我下手,是为了向新帝表忠心,我也是花了些时日才想明白,他识时务地对我下手,办了新帝明面上不好办的事,自然就讨了欢心,令朝廷将将他放回,他也才能顺利继承滇南王位。我本该早些想到这些,防着他些,是我白当了这十四年太子嫡子,怨不得人。” 平安还在对滇南王骂骂咧咧,李逸的思绪已经飘远。 他其实早知道自己的问题,李逸之所以不习惯庙堂间步步为营的权势倾轧,人心算计,说到底是因为他是个穿来的灵魂,前世经历的境遇性格,不是轻易就能改掉。 前世的李逸就和本朝皇太孙同名,只不过是位国画院的年轻教授,虽才华颇受业界看好,却性子温润无争,只一心画艺,并不热衷炒作名声。那年院里组织旅游,他不慎跌入山间深潭,再醒来就已经穿到了庆朝,一个架空的古代王朝。 李逸有位深受皇帝爷爷的钟爱的太子爹,且朝野上下一致好评,堪称端方储君。他明明过着花团锦簇的皇室生活,本该无忧无虑,却随着他来到这个世界日久,担忧一日比一日多,原因无他,太子爹被皇帝养得太正了,眼里什么阴暗手段也无。 就凭李逸看的那点影视剧,都能猜着这不是什么好事,果然皇帝病危时,太子爹突然暴毙,秦王即位,李逸从原来的尹王改封为“隐”王。 新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李逸若不想死,就得夹紧尾巴做人。 很快,不等别人来落井下石,滇南王世子就先赏了他两刀,李逸命大,活下来后,自请废为庶人。 新帝为了表示雅量,同时安抚宗室,没有赶尽杀绝,准了李逸的奏请,容下了他。 从少年懵懂的恋人,到夺命的阎罗,十年间对方从质子到滇南王,如愿称王称霸,他李逸从皇太孙沦落为庶民,早早虚度残生。 一样是天上地下,不过是两个人反着道走。 当年的噩梦虽然还在,但藩王无召终身不得进京,李逸的东郭先生也做了,中山狼也跑了,他和他再无交集。噩梦终究只是噩梦,并非现实,李逸深信只要再多些时日,总有淡忘的一天。 月影西沉,李逸又慢慢躺了回去,他逼迫自己去睡,京师的时局已经大乱,死过两回保下的小命,李逸再不想轻易丢了,明天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操心。 第二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平安就出了门。 到了午后,李逸有些心焦,平安这个点还没有回来,显然比前几日都迟了不少。京城这些日子如此不太平,人要再不回来,他就要出门去寻了。 终于,老旧的门扉发出咯吱响动,却并没见人影闪进来,而是一袋子口粮先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李逸急忙放下手头的东西,跑过去托住那个袋子。 平安矮小的身子被压得弯弯的,后背和脑袋都陷在那包麻布袋的口粮里,他才倒退着进了门,就觉着背上一轻,知道是李逸来帮忙了,急道:“公子,您别动手,这点黍面,奴扛得稳稳的。” 李逸先帮着平安卸下东西,才转身利索地关上柴门。 他顺便探头张望了下,街上仍是没有几个人。 乱军夺城已经十来天了,街上传着消息,新帝没能逃出宫去,自刎而死。 最初的烧杀抢掠过去后,如今难得有些平静。只是街道两旁的血迹都还未干,京城里不时有掩埋尸体和焚烧各种东西的怪味飘出,实在没有什么人敢在大街上随便走。 平安放下黍面,抹了把汗,恭敬对李逸道:“公子,这是埋的最后一袋了,幸好奴会些粗浅功夫,不然今日这袋子黍面怕是扛不回来了。” 李逸这才发现他手臂上有擦伤青痕,抓过来一看,幸好不重,“我是怎么交代你的?性命要紧!今天运气好对付过去了,改天要是运气不好呢,一袋子黍面要紧,还是你要紧?” 就冲着今天打听到的消息,平安还真觉得这袋子黍面往后比他这条烂命更要紧,可李逸这么看重他,他心里头是妥妥美出泡来的。 只是今日得的消息估摸着对公子的冲击太大,该怎么开口才好,平安还想再琢磨琢磨。 李逸瞧着平安往暂作厨房的杂棚去了,他又回到破屋里,继续刨理先前留的西瓜皮。 瓜肉都已被切下放在了一边,李逸翻转西瓜皮,将外层的硬皮刨掉,只剩下绿色的那层脆囊,然后加盐稍腌,准备等出掉水,再端去厨下切丝。 平安从棚里出来,见李逸穿着身早就洗旧的麻布衫,却仍是风姿清雅,又见他手里摆弄着西瓜,实在怎么看都不像个样,忙上前去接手。 “公子,你怎好做这些事?仔细手。” 李逸笑了笑,他早不是什么贵人了,这双手除了纸笔,也能碰一碰别的东西。 平安转身端着西瓜皮去厨房了,边走边红了眼。 当年在宫中,水晶琉璃碗里西瓜瓤挖成龙眼珠般,盛满大内冰窖凿碎的冰花,浇着白酪端上来,公子都不定吃一口,如今这过得是什么日子。 李逸自然也觉得日子不好过,但到底没有平安想得那么难。 他当年穿成庆朝皇太孙,原还觉得是个庆幸事儿。哪知道,他一岁多会说话时,有次在梦里说了胡话,那是地地道道的前世方言,这时代同样地方也有差不多的,被宫人发现,连日驱鬼喝符水,差点要了他的命。 若不是他的太子爹娘真疼他,捂死了不让风声传到皇帝耳朵里,指不定他会是个什么下场。 李逸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他要是再敢流露出一丁点不合理的地方,没能掩饰住他骨子里是个现代人,还是个成人灵魂,他的小命就会不保。 日日几十个宫人围着李逸转,宫里的规矩又多到让人头皮发麻,李逸到了十来岁上才敢露出点大人的思维,又受了许多年皇室最正统的教育,礼仪举止也渐渐变得无可挑剔。 就这样坐牢一样的日子过了十来年,外在的物质条件再好,李逸也觉得饱受精神摧残,不是人过的。 直到他自呈罪状,废为庶人,别人都觉得这下皇太孙活不长了,没料到李逸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心态调整得还挺快。 自此日子虽苦,能心安理得地做回自己,在京师没有大乱前,李逸过得还行。 不一会儿平安端出午饭来,稀粥配黍面饼子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3 ,还有新腌的西瓜皮。平民做了许多年,李逸也不讲什么规矩了,边吃边问平安:“外头的形势如何了?” 平安藏了最要紧的消息,先答些别的道:“凡是咱们知道名号的人家,大部分都没来得及逃出去。男子基本被杀了个干净,不少男童都没躲过,女子更是凄惨,被辱后自尽的,被沦作奴婢的,连奴都不忍听闻。如今城里但凡有些银钱的商贾,只怕都已被兵丁洗劫一空。” 一时两人都没有作声,想到李逸若还是皇太孙,估计现在也早死了,世上的事真是福祸相依,很有些说不准。 平安叹了口气,接着道:“当时乱军攻城的消息传来,还是公子英明,让我在后院的野菜地里挖个坑,把能藏的粮食都藏了起来,这才躲过了一拨乱军哄抢,不然现下肯定什么也不剩。” 当时主仆二人一次搬不了所有粮食,拿上能拿的,揣着金银,就逃到了京师贫民聚集的北区。 李逸深知李家天下的光他没沾上多少,倒霉事,却因为血统太纯正,必然逃不掉,所以他第一时间选择了挪到贫民区去躲避。 “也幸好你身上有些功夫,不然咱们也难在这儿安生住下。” 李逸一夸平安,平安立刻腼腆地笑了起来,他是打小就跟着李逸的太监,李逸当年在宫里举手之劳救过他一命,等到李逸落难被废,他自愿离宫跟着他。 他们刚到北区时,破屋窝棚连片,果然让他们找到间主人已经弃屋离开的,兵荒马乱的,谁也顾不上谁,鸠占鹊巢的也不在少数。 只是这种三教九流混居的地方,自然也有眼尖的看出李逸不是真的穷人,想要打他们的主意,平安动了两次拳头后,这一片再没人敢来惹他们。 “公子,咱们还是在这片再避避的好,就是外头稳当些了,咱们也先别急着回去。” 平安来这片贫民区之前还不以为然,觉得李逸都做了庶民好多年了,应该不会被乱军惦记。 等最初的烧杀抢掠过去后,平安回老屋探了探,发现果然有人摸进去过,把仅有的几件摆设字画全拿走了,他就不敢再掉以轻心。 说不准那些人就是摸来杀李逸的,不过没见着人顺便抢了一把。 李逸吃完了饭,搁下筷子道:“咱们再不回老屋去了,要趁着这次大乱,改名换姓混出京去,往后躲得越远才越安全。” 平安点点头,“都听公子的。” 夜里借着月光,李逸还在计算口粮,平安此前分了几次潜回老屋的菜地,基本把藏着的粮食都运了过来。 如今就他们两个,省着点,两个月都够吃了,李逸有些得意自己的随机应变还不错,脸上自然而然就带出些笑容。 平安在旁暗暗看着李逸着急,这都已经挨到天黑了,他心里藏的那个消息还是想不出什么好说法,然而事关重大,不能再拖了,他狠狠心,直说了。 “公子,滇南王带着大军,今早把京城围了。” 李逸愣了愣,下意识重复道:“你说滇南王带兵到了京城?” 平安看着李逸骤然失魂的样子,心里难过,却仍咬着唇道:“是。街上都在传,兵临城下了!” 李逸再没有说话,等了片刻,突然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厨下的杂棚跑。 平安忙跟在后头,慌张道:“公子,你要去做什么?” 李逸背对平安,只有他自个儿知道,开口时上下嘴唇都忍不住打颤,“要赶紧擀面制饼子,越多越好,都制成干饼子带在身上。等他攻进来的时候,咱们得乘乱逃出去。若是慢了一步,出不去了,掘地三尺,就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这人也会把我找出来杀掉!” 农民军造反,还有可能叫李逸蒙混过关偷跑出城去,滇南王却必定会惦记着他的血统,任他躲到青砖缝里,也要揪出人来,杀了好永绝后患。 平安也没有再安慰李逸,说什么滇南王不一定能攻进京师的话。 滇南王的几位兄弟都骁勇善战,尤其是这位王爷有位胞弟,那是庆朝妇孺皆知的战神。 新帝上位后的十年间,原想消耗滇南王势力,命其东征西伐,谁料其胞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反为此人添了盛名,且因此便宜了滇南王私纳了不少俘虏人口,皇帝倒成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月上中天,屋里的光从木栅栏窗上透过,照到李逸身上,好似染了层不详的血红。 他不自觉翻开手腕,看了看那两条狰狞深长的旧疤。 噩梦竟真成了现实,阎罗已候在城外。 第三章 京师外,几十万大军旌旗列阵,铁甲凛凛,到处是兵刃的寒光,人影密如黑云,乌压压望不到尽头。 赵渊望着巍峨高耸,连绵不绝的京师城墙,眸色渐渐转深。 跟在赵渊左右的几位将军,见他面如寒霜,都紧绷起神经,生怕在这节骨眼上听差半句传令,惹来一顿军棍,然而肃王只是沉默。 所有人都在等待攻城,已经三日了,军机延一分,险一分。将军们还有耐心,可士兵们的耐心快耗光了。 肃王却仍不动如山。 “报!陛下请肃王回营议事。” 赵渊骑在白玉骢上点了点头,他扯住缰绳将马调转,飞奔入身后的大军中。 乌压压的无边密云当即被一骑白光劈开,如剑削般整齐地退出笔直通路来。 来到主帐前的空地上,赵渊马未停,人已落地,他理了理衣袍的下摆,只听侍卫通传的声音响起,又有侍人从内掀开了营帐门帘,赵渊低头快步迈入。 主帐内弥漫着浓烈的药香,尚未绕过屏风,里面的咳嗽声已不断传出,赵渊皱着眉越发恭谨地行了进去。 “陛下。”赵渊正要参大礼。 “免礼。” 榻上歪着的赵深看着仿如照镜一般的弟弟,摈退左右,待到帐中只剩他二人,毫无预兆地开口。 “朕死后,你来即位。” 赵渊震惊地抬起头来,话未出口,已然跪下。“陛下!陛下怎会生出这般不详的念头!” “朕这病来得如此凶急,不过三日间已起不了身,朕不信你毫无所觉。” “陛下……” 赵渊望着皇帝,不过才病了几日光景,人就已失了光彩,双目微微泛黄,脸上带着青黑。 他一时默然,赵深已接着道:“你我一同出世,几年前攻打岭南你不慎得了伤寒,病情垂危时,朕在千里之外都有触动,如今朕的身子不行了,想必是瞒不过你。” 赵渊前行两步,近至榻前跪低,“陛下,臣弟当日会安然无恙活下来,您如今有真龙护体,更该安心静养,切勿忧思!” 他边劝边抬起头来,脸上自然露出关切之情。 赵深闻言一时感怀,伸出手,轻扶了一把,脱口唤了赵渊的乳名,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4 “阿渊,你起来,坐着说。” 赵渊起身,坐在榻边的杌子上,等着皇帝的进一步示下。 赵深却不再谈及他的身子,而是转问起军情,“这些天,军中上下可还稳固?” 皇帝在攻城的节骨眼上,病得起不了身,若消息传出,外有乱军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内则群龙无首,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事关重大,消息从一开始就被瞒得死死的,除了太医,皇后和几位近臣也只当皇帝仅仅是略感风寒,更不用提旁的不知情者。 “军心十分稳固,陛下只管静心养病,待陛下痊愈之日,便是城门大开之时。” 赵深闻言只点了点头,并未置一词。 这才说了几句话,皇帝脸上已露出深深倦容,赵渊见机辞出了营帐。 大将尉迟锐在外早已候了他多时,见赵渊面色凝重地面圣回来,心直口快道:“陛下可是有事?” 赵渊自不欲多说,摇了摇头。 尉迟锐还不死心,“主上,听说陛下略感风寒,可是好些了。” 赵渊微皱起眉,盯着尉迟锐道:“你从哪儿听到的风声?妄议龙体!” “主上恕罪!”尉迟锐若此时还看不出眼前人动了怒,便是白跟着赵渊南征北战这些年。 他当即跪禀:“大军一路急行军,连赶十来日好不容易先于各路人马兵临城下,如今却整整三日不见主上下令攻城。若再拖延些时日,唯恐腹背受敌,军中……难免有些猜测。” 赵渊沉默片刻,才道:“我只与你说,切不可叫旁人知道一点。不出三日就会攻城,你只约束好属下,静待命令便是。” “是!属下自当做好万全准备。”尉迟锐的回话里,隐隐透出即将攻城的兴奋。 夜中,赵渊立在帐外,露珠凝在甲衣上,四周虫鸣声寂寥。 他面沉如水,皇帝的身子只怕是拖不起了,然而皇帝却不如他表面上说的那般认命。 赵深迟迟不肯下令攻城,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还在期盼着龙体能尽快康复,期盼着自己能够亲率兵马攻下京师,在史书上留下辉煌一笔。 此刻,连病得起不了身的皇帝都能慢一步攻城,大军中只怕再无人比赵渊更为心焦。 当日急报送来,得知京师被攻破后,是他当即说服兄长拔营,攻入京师。 人人以为他片刻不肯耽搁,是为了让赵深早日名正言顺坐上大承殿那把龙椅。 只有赵渊自己知道,他真正担心的是一个人的安危。从离开滇南开始,从看到进京的那一点希望开始,他就再压抑不住心底的各种心思。 曾以为此生与那人再不复相见,如今却只有一墙之隔,几步之遥。 谁料,这最后关头,皇帝竟得了重病,大军不得不停在城外,将所有抢来的时间都轻易浪费。他依然不知里头的人生死,这煎熬令他几欲发狂。 又是两天过去,赵渊只有越发沉默,几乎整日里都没有一句话,他以禁言来对抗焦躁,因肃王必须稳住,否则军心即刻动摇。 皇帝再次传召。 赵渊此番是深吸了一口气,才踏入的主帐。 主帐里依然是药香弥漫,在看到皇帝面容的瞬间,赵渊知道自己那不详的预感成真了。 赵深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帐子里依然只剩了他们兄弟俩,赵深又再次旧事重提。 “大成的江山大半是你打下的,珩儿还小,难当大宝之位,你我是双生兄弟,血脉之浓,尤甚珩儿。朕去后,便由你即位吧。” 虽赵深言辞恳切,赵渊却始终坚辞不受。 赵深还待再劝,才开了口,便咳个不停,他念头升起,这是头一回真真正正觉得死亡的威胁近了。 赵深实是心有不甘,想他自立为皇还不满半月,就要死在这京郊荒野的营帐中了吗? 赵家谋划了几代人,才等到这个时机,庆朝气数已尽,各地贼寇乱军纷纷而起,滇南大军扯着讨贼保皇的大旗,倾巢而出。 他赵深眼看就要攻入京师,真正坐到大承殿上受万民朝拜,成为一代开国帝王,却再也撑不住了。 赵家作为异姓王镇守滇南已有数代,非但不曾因安逸变得荒淫萎靡,反而励精图治,代代皆有人才出,到了这两代,已被皇室所忌惮。 本以为还需再蛰伏几代人,谁知天赐良机,十年间庆朝变故丛生,先是太子暴毙,秦王篡位,上来便是暴政苛税,弄得官逼民反。等到各地乱军起来,不多时就成了燎原之势,各地守军疲于应付,京师无援,竟被其中一支意外攻破了城池。 庆朝的末代皇帝半月前已经身死,滇南大军一路北上镇压了不少乱军,声望如日中天,赵深于是乘势黄袍加身,自立国号为大成,此后越发势不可挡直取京师。 赵深实有恨,恨苍天在这节骨眼上要他亡,他却不得不认命,不得不安排后事。 不幸中万幸,是他赵深已称帝,名分既定,许多事即便他身死,也更改不了了。 他从榻上勉力坐起,看向胞弟。 “当日父王和母妃送你入京为质,我本不同意,奈何人微言轻,今日我既无法亲手掌理这天下,便由你来替我吧,你既已替过我一回,便再替我一回又何妨,这也是天意。” 赵渊为了说动弟弟,连朕也不用了,直接用了我字。 “陛下,恕臣弟万不能受!” 赵渊此刻清醒得很,皇帝的大皇子赵珩虽未长成,却已虚岁十三,放着自己的子嗣不传,却要传他这个曾经被当作弃子送去京师为质的弟弟,这是何等违背常理之事。赵渊若这也能信了,当年在京里时,他早就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皇帝不过是不放心,一再试探他而已,赵渊心知,若他此刻拒绝时流露出丁点迟疑,只怕还不等出了主帐,就要被人拿下。 赵渊这般坚辞了几次,皇帝却还在劝说,想见是疑心仍旧未去。 赵渊不得不抛出杀手锏,他本想保着这个秘密,然而皇帝循循善诱,就是不肯全然信他,只怕再不让皇帝去掉疑心,后患无穷。 也好,抛出秘密,总要让皇帝心里有了底,有了能辖制他的东西,才好彻底放下心来。 赵渊从赐坐上起身,郑重禀告:“陛下,臣弟曾动用过血脉的力量,已经失去了一切继承资格。” 赵渊说得平静,赵深却惊嚇地从榻上倾出大半个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第四章 赵氏家族一直有个传说,相传赵氏始祖赵皓,天生能通百鸟,后引来天上的鸾鸟,化作女子嫁与他为妻,他的后代便有了某种特殊的血脉力量。 而更可考的家族历史,则是土生土长于滇南的赵家,自古以来历代都出巫祝,被家族选中的巫者,便是具有特殊血脉力量的族人。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5 赵氏家族能盘踞滇南,历经改朝换代,绵延上千年不倒,全因这血脉的力量。 然这血脉力量需要觉醒,并非每一个赵氏后人身上都会显现。 当年正是赵深赵渊这支的先祖动用了血脉力量,关键时刻救了庆朝太祖一命,才被封为庆朝唯一的异姓王。 赵家血脉异能能辟百毒,但子孙中能真正觉醒力量的,几代也未必能出一个。 赵深陡然听闻弟弟竟觉醒了血脉力量,又惊又怒。 他惊讶这力量自那位救了庆朝太祖的先祖后,已沉寂数代。他本人,兄弟二人的父亲、叔父、祖父、曾祖父……一概皆无。 皇帝更惊讶的是,他与赵渊是双生子,明明他赵深才是真龙天子,血脉力量却觉醒在了赵渊身上。 皇帝亦怒赵渊从未向他透漏过一个字,这样事关家国的大事,竟未露过只字片语。 他怒他拥有这般宝贵的力量却不知珍惜,平白毫无声响地就动用了。 需知一旦动用了血脉力量,本可百毒不侵的本人,却会从此身中血毒,再无法拥有子嗣,等于是自断传承。 若不是当年先祖救庆朝太祖时已有子嗣,赵家今日断不会是他们这一支为王。 赵深瞪着双眼,不顾已然咳出的点点血迹,双手紧紧拽住赵渊的袍袖,他越急越咳,渐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渊忙扶住皇帝,他知道兄长的心思,示意皇帝放手。 等到皇帝松了手,赵渊往后退开几步,先脱下胸甲,再几下扯开衣襟,只见他胸口正中,显出一块清晰的紫色瘢痕,看上去浑似一只鸾鸟纹身。 赵深死死盯着那纹身,再不会有错。 皇帝至此,心情殊为复杂,他既痛心又生气,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胞弟用去了象征赵氏最正统血脉传承者的宝贵力量。 若赵渊此刻仍保有觉醒的血脉力量,皇位势必将落到他头上,自己的儿子则毫无胜算。 而如今这般情况下,等于赵渊已不可能再有子嗣,自然更不可能继承皇位了。 赵渊抬头看了看皇帝,从他倦怠而安宁的神色中知道,皇帝安心了。 良久,赵深平复了下心情,才问:“是你在京中做人质的时候?” 赵渊只有这段时间脱离了家族的掌控,他没什么可隐瞒的,点了点头,“是。” 庆朝皇室忌惮赵家,算上赵深,已经要求赵家送了三代世子进京,只是恰巧这一代是双生子,赵家自两人出生就瞒了下来,三年向朝廷报生了两子,弄成前后出生的假象。 后来,赵家更是送了赵渊去京城顶了赵深为质,赵氏既早有异心,赵渊在那些年里自然是被默认为可以牺牲的棋子。 只是他运气还不错,得了契机,活着回了滇南。 赵深已知晓弟弟不再是威胁,却还有一事要问,“那人是谁?” 赵渊俯下身跪低,“恕臣弟不告之罪。” 赵深头疼地看了看胞弟,知道他是不准备说了。 赵深思前想后放弃了追问,他心知这个节骨眼上不可用威势逼得赵渊太紧了,他的珩儿日后还要和叔父好好相处几年。 军权朝政,都需要赵渊握紧看牢,理顺整肃个几年,也帮着珩儿压一压他的其他几位皇叔。 历朝历代,有一个位置,从来比皇位更叫人寝食难安,坐立不得,从古至今,亦少有善终。 赵深便是要将弟弟摁到这个位置上,还要他尽心尽力为珩儿谋划几年。 赵渊动用血脉力量所救的人是谁,事关重大,正是牵制肃王的一手极重要的棋,是定要查个分明的。 赵深面上不显,转而商议起攻城的事。 至此他已再无后顾之忧,便下了决心道:“尽快攻城,朕想要看着你拿下京师。” 赵深心智坚毅,此刻已接受了自个儿病入膏肓的现实,直接放弃了亲临指挥的可能,转而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尽快拿下城池,可以趁活着的时候入主禁宫。 死也要死在大承殿上。 赵渊终于等到了皇帝发兵的话,他毫不迟疑立下军令状,“后日午时,请陛下銮驾进宫。臣弟必不负陛下所托!” 赵渊下令开始攻城时,已有了决断,他一旦下了决断,心底所有的疯狂念头便止息了,心绪反倒平静得像一泓深潭。 两天后,京师一月内再次破城,这回涌入的不是散乱的农民军,而是军纪森严的滇南王军。 只是城中比当日乱军破城还要乱。 平安手里提着刀,身上溅得都是血,连杀两人后,往日温和瘦小的人,爆发出惊人的戾气。 李逸眼见远处有几匹马朝这边奔来,忙伸手想将平安拉入小巷,手刚触到人,平安举着刀就是一个猛回头。 两人都吓了一跳。 平安的双眼通红,握刀的手因兴奋和紧张交织,微微发抖,他弓着背,浑身肌肉紧绷。 “快,有马过来了,先避一避。”李逸语速极快。 无论是乱军还是滇南王军,能骑马的不是精锐骑兵,就是将领,平安那点三脚猫功夫,遇上哪个都是死。 平安还僵着身子,就被李逸拖进了巷子。 几骑战马奔过,风呼喇刮进巷子,李逸紧紧拽着平安,贴在破巷的几堆垃圾杂物后头,努力藏匿起全部身形。 赵渊在巷外飞驰而过,直奔城中一处民宅。才破了城,他就领着几个亲随,扔下大军寻人去了。 尉迟锐身为副帅在城头上接报,肃王竟一破城就扔下大军不顾,他直气得胸闷,一时也不怕左右听见,狠声道:“主上糊涂,景王都带人入宫了!明明这城池是咱们破的,就差一口气了,这迎驾入宫最大的脸面,却要拱手送人!” 赵渊这片刻间,却已奔到了地方。马还没停稳,他就飞身直往宅子里进,后头的亲随赶紧落马跟上,牵马的牵马,护卫的护卫。 赵渊闯入前院,只见了眼前情景,心里就先咯噔一下。 院子里躺着个乱军尸首,他急急跃入屋内,厅堂里,一具,两具,三具……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身,乱军有,不知身份的人也有。 他看过正堂、正屋,又转到厢房,这才见窗边倒伏着个书生模样的人,身形削瘦,挂在矮榻上的手白皙修长,后背全是血,一望便知是被人从后捅穿了心口。 赵渊从未想过,自己竟也有怕见死尸的时候。 他的亲随紧跟进来,见赵渊立在当地不动,本能地就想上前去查看尸身,来人才近前了两步。 “别动!” 赵渊喝了一声,惊得两个亲随都停在了当地。 两人当即四下警戒,见并无危险,有些不解地回头去看肃王,却见他突然快步上前,待要伸手去查探时却又顿了顿。 赵渊终是轻轻翻过那书生,眨眼间他已立起了身子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6 ,脸上满是如释重负。 前后院都转遍了,赵渊也没有寻着人影,他没有料到,即便破了城,人还是不知下落。 李逸,你到底在哪儿? 第五章 赵渊遍寻不着李逸,正觉好不容易压到此时的心火,就要腾起来将他五内煎烤一番。 有亲随从后院匆匆出来,“殿下,后院原先有人埋过粮食,看痕迹,后头又被人起走了。” 赵渊忙赶去查看那个临时挖的储粮处,只稍稍琢磨,心下便有了底,得了这一壶清凉灌顶,整个人都松坦了下来。 李逸此前还窝在巷子里,一直等奔马过去了两拨,见外头又恢复了平静,才敢探出些身子。 他刚要转头说话,只听背后“哇”的一声,平安已经张嘴吐了出来。 头一回杀人,平安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十六的年纪,放到现代不过是个高中生,在这乱世却要为了两人性命,拔刀杀人。 李逸自个儿也已经吐了好几回了,乱军破城时,他们在贫民区寻屋子藏身,那阵子见过不少死尸,惨死的,腐烂的,李逸连吐几天,到后头尽是胆汁往外冒。 这回城里的情形更糟,不少原先还是称王称霸的乱军,此时溃败如山倒,都往贫民区钻,想乘机冒充平民躲过去。 这些人见了屋子粮食、金银财物,只要看上的,就要抢了占为己有,来了一拨又一拨。 李逸眼见贫民区待不下去了,吩咐平安带上干粮食水,两人贴身拿了些银钱,就要撤离。不想刚出门就遇上两个乱军,幸好方才都被平安结果了。 李逸靠近弯腰猫在那儿的平安,又伸手顺了顺他的脊背,将水囊里的水递过去,平安摇摇头,身子躲开些才道:“公子,你别过来,太脏了!” 血污满地,还有恶心酸腐的味道。 李逸只好递了块帕子过去,完事了的平安眼泪鼻涕糊了满面,一副可怜样。 李逸见此,心里反倒松快了些,只因平安又变回了原来模样,不再是先前那个戾气冲天的杀样。 “公子,你笑话我。”平安擦干净了脸,一双小兔子似的红眼睛仍有些水汪汪。 李逸干脆笑了起来,也不多作解释,他将平安拽过来,很是直接地撸了撸他的头,“你没事就好。” 平安不曾逃开,只拿眼偷看了下公子,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危机暂时过去,李逸首选仍是想混出城去。 两人清理一番,往最近的北城门跑,到了地界,远远地就见滇南王军早已盔甲齐整,威严有度地守在城楼上。 至于下头城门口,围困多日想要出城的人流排得老长,转过主街都看不到队尾。 李逸不死心,又凑到前面去瞧,守城之人盘查半天才放出去一个。 这下李逸心里彻底凉透了,北城门如此,其他几个城门必定也都严守起来,他到底还是被困在了城内。 此时,禁宫,大承殿。 偌大宫苑内外,无数尸身还来不及清理干净,血迹被水冲泼了,顺着沟渠蜿蜒汇成淡红色的小溪。 空中角铃随风,发出阵阵清鸣。 兵士们散落各处,早得了皇令,空出大承殿前的广场。 年纪不过十三的赵珩立在白玉阶上,于巍峨宫殿中显得羸弱孤零。 攻城这一路见了太多杀戮,他明明内心是有些怕的,却能稳住面上不露胆怯。 赵深看着爱子目有不舍,难得流露出伤感情绪,他招招手示意赵珩跟上。 赵珩见父皇原先病重得不能离榻,现下竟能自己走过去推开大承殿的殿门,一时欢喜得不顾礼仪,跑向皇帝。 赵深将他揽在怀侧,一大一小互相牵持着一同踏进了大承殿正殿。 殿中,髹金漆龙宝座高高在上,赵深径直上前,慢慢摸索片刻,方才坐下。 赵珩立在椅侧,仰着脸望他,目中的孺慕之情不多,敬畏倒是满满。 赵深有些难过,他待珩儿太过苛厉,只想着要他担起滇南乃至天下,如今爱子果然隐隐有明君之相,却不再与他亲近。 他突然想说些好听的话,孩子可能喜欢听的话,却发现珩儿私底下有什么喜好,自己竟说不上来,皇帝心下不免叹息,他确实是个不太合格的父亲。 时间不多了,今早太医的脸色已然泄露了天机,赵深知道他现在这点力气,不过是回光返照。 他还有几件要紧的事要交代嫡子。 “朕有些话要交代你。” 赵珩见父皇郑重开口,忙至皇帝正面跪下,恭谨听训。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有皇帝低沉的声音回响。 “那日你在帐外偷听,朕是知道的。” 赵珩一惊,“父皇……” 赵深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解释,皇帝的脸上也没有显出愠怒之色,只是接着道:“如此,朕要说的,也省去了不少口舌。” 赵珩只能提着心往下听。 “你十六大婚才能亲政,此间三年,摄政王必是肃王来当。你莫要以为他如今已动了血脉力量,就再也无力与你相争。赵家是马上得来的天下,朝堂军中,人才俱在肃王手里,他若不肯乖乖交出权来,你亲政了也是无用。” 赵珩虚心受教,皇帝的每个字都力图牢记在心中。 “肃王救的那人,你要尽快寻访了知道,你莫要忘了血脉力量是可以收回的,只要那人死了,肃王仍能重获血脉力量,所以这人你一定要设法保下,才好用来牵制肃王。 人心是极易变的东西,肃王当日不惜动用血脉力量救人,谁知他今日会不会后悔。中了血毒,每月必会生不如死煎熬一回,他受了这么多年,说不准心思已变。 这人你一定要找到,拿捏在自己手里,才最稳妥。” 赵珩恭敬应了。 赵深说了这么些话,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赵珩忙抬头关切望去,皇帝掏出帕子捂了捂嘴,脸上潮红泛起又压了下去。 他突然厉声道:“一切要以这天下为重,要时时记得你的身份!为父会在天上看着你!” 毫无征兆的,赵深便从殷殷嘱咐转为了无情要挟。 赵珩心里一沉,暗想这才是皇帝的真面目,可笑他总还是抱着几丝幻想,觉得刚才皇帝也是父皇,甚至是想给他当一回温和父亲的。 然而,皇帝终究是皇帝。 赵珩已经十三了,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期盼不切实际的东西,弄得像个孩子样的心性。 他拿出十二分的恭谨,行磕头大礼受下皇帝的教诲。 皇帝满意了,又轻轻道:“要记得朕的话,将来该怎么处置摄政王,你自个儿要心里有数,不要心软!” 赵珩道:“儿臣谨记,不会心软。” 皇帝突然轻笑了几声,“珩儿会在帐外偷听,不就是因为心软担心肃王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7 安危?怕他说错了话,让朕当场拿下?” 赵珩顿时涨红了脸,他被皇帝猜透了心思,深觉受了奇耻大辱,年少的储君还没有坐到那个位置上,就已经本能地知道什么才是一位帝王最性命攸关的事。 帝王心,任谁都不可测。哪怕那是他的父皇。 赵深说了这许多话,颇觉有些疲累,挥挥手将赵珩遣出了殿外。 大承殿内终归寂了,空留皇帝一人独坐静思,看帝国最后的夕阳渐渐斜沉。 赵珩慢慢步下重重玉阶,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金殿飞檐,他此时年纪尚小,却已不怕这国运的担子压在身上,至于他怕什么,倒有些朦朦胧胧,自己也说不清。 隔得还很远,赵珩就见那匹熟悉的白玉骢映着深红宫墙,飞驰而来,马上的人亦看见了他,扬了扬手中的鞭子。 赵珩再无顾忌,飞奔下玉阶,他心里闪过念头,父皇对赵渊的提防猜测那么重,只怕对皇叔的了解还不及他。 第六章 京城在近一月无雨后,暴雨如期而至,开始时,干裂的土地,暴晒的日头都消失了,天地万物欢欣鼓舞。 渐渐,就像兜满水的皮囊,再也装不下了,老天却仍不管不顾,眼看皮囊肿胀撑得吓人,依然拼命灌水,终于噗地爆破,地上一片泽国。 李逸不得已,和平安一起去了天宝寺,天宝寺建在城内地势最高的西面,已有不少民众逃难到了那处。 天宝寺原是皇家大寺,乱军进城时早被哄抢过一遍,除了砸碎的,抢走的,如今能重新被扶正的几尊大佛上,皆整个被人剥去了金衣,只剩灰洞洞的土胚。 寺里供着的金银法器,宝物袈裟也一概被洗劫空了,乱军连壁画上的那点金泥都不曾放过,抠得好似被虫蛀过的破衣烂衫。 僧人都散了,聚到此处的穷苦百姓不过是来躲雨避水,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吃的。这种情况下,李逸也不敢拿出食物来,只在夜深人静时,和平安两个偷偷吃两口,好歹先撑过眼前水灾再说。 十天后,日头毒得人睁不开眼,京师各处的积水开始退去,寺里避难的人大多还没有动,李逸已带着平安准备离开。 人群聚集的地方,对李逸来说非常不安全,之前是因为暴雨积水,城里一片混乱,没人有闲暇来管他们。如今眼看水退下去了,这样大规模的民众聚集地,很快就会有官吏来查访登记难民,李逸可不想被抓个正着。 离开前,李逸爬至寺内藏经阁上,从这里可以看到城中全貌,哪些地方积水已退,一目了然。他默默在心中记下三四处地方,准备和平安实地考察之后,再决定藏身之所。 待到出寺经过大雄宝殿时,李逸只见无数信众正匍匐在内,大殿的顶上坍塌了一块,日光刚好穿过洞口照到大佛身上,给本来灰胎破败的佛像镀上了煌煌金身。 人群聚集在佛像底下感谢这些日子来得到的庇佑,平安倚着门槛拜了拜,李逸亦心中默念,希望佛祖能听到他的祈愿,保佑他平安逃出生天。 前往藏身地的路上,李逸越走神色越凝重,积水没有散尽的街巷里,飘过各种动物尸体,有猫狗的,更多的是耗子。 那些积水退掉的地方一眼望去更是不堪,什么垃圾杂物,动物尸身都聚作一堆堆。 李逸边走边被暑热蒸得浑身发烫,心里却是冰凉的。 京师一月内两度乱战,死了多少人?尤其是第二次城破后,立即就开始了连日暴雨,这么多尸身只要有一部分没有及时处理,甚至处理了却埋得太浅被雨水冲开,再加上动物尸身…… 李逸不敢再往下想,天气热成这样,但愿不要起瘟疫,哪怕起疫,也别发展成大规模疫情才好。 京师的这场暴雨中,皇宫内苑自不受水浸影响,只宫苑上下都已换了一片缟素,等日头重又出来,天气太热,大行皇帝的梓宫只停了七日灵柩,就被抬出京师。 城外深山中的承恩寺暑气难入,便选了寺里暂放。 最要紧的缘由,是宫中已经看到了起疫的苗头,肃王赵渊当机立断,越过新帝和太后,下令皇城十二监严防死守,堪堪才将这势头压了下去。 赵渊当年在京中生活,因着皇太孙的缘故,曾不时出入内廷,比起滇南众人对皇宫诸事要熟悉得多。起疫的苗头才刚起,他就揽了宫内所有大事,诸多亲王大臣颇有微词,但新帝和太后的安危更重,要对摄政王不满,也得先过了眼下再说。 宫里能留下主事的老太监们见肃王是个熟门熟路的,便再没有什么可拿大的,不仅有事不敢瞒他,后头更是事无巨细都往肃王这里报。 “妈的,十二监就差跪下来叫爷爷了!”景王才看了几日的情形,便忍不得向几位异母兄弟抱怨。 “如今人家是摄政王,咱们又是什么?”宁王端着茶盅,不以为意。 “谁又不是皇帝的叔伯?谁又没带过兵立过功?”景王这暴脾气终究是忍不得。 宁王接着道:“二哥,我劝你省省了,咱们这些叔伯怎么和皇上的双生兄弟比?咱们这些人打过的仗,加起来还不如他老五一个的。” 这话不仅没平了景王的火气,倒越发似浇了一泼油上去。 “三弟,你怎么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最小的延王瞧着两个哥哥吵了起来,忙出来圆场,“二哥,三哥,别吵。这回是起疫帮了五哥,这等形势,整个禁宫落到他手里,也是天意。再者,我听说京里已经起了疫情,能不能保住大内,平息京里的疫情,还有得瞧呢。” 景王听了这话方才顺了不少气,茶盅转眼又重重磕到桌上,道:“他赵渊要是压不住京师的疫情,我到时头一个参他摄政之过!” 延王与宁王闻言,俱不出声,只心中各有计较。 果然赵渊压下了禁宫的起疫,却压不住京城的形势,大雨后不过七日,疫情已全面爆发。 “摄政王令!即日起严格分离病灶,城中各处早晚清扫,除疫,各级官吏务必按特令行事,违者严惩不贷!” 京师及周边府县每日都有新的政令送达,特殊时期,赵渊行雷霆之令召集麾下亲兵,前往各府衙监督。 林文忠扫了眼内阁夹上来的票拟,作为肃王的詹事,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殿下,尉迟将军这都立斩了三位父母官了,不怪内阁群起攻之。您看,是不是让他先避一下?” 赵渊随手翻了翻那些奏章、票拟,似笑非笑道:“未杀人之前,疫情一日扩散五里,杀第一人后,再没有敢瞒报的;杀第二人后,病患严格分离,清扫除疫再无怠慢;前日杀第三人后,今天报上来,疫情已基本停了扩散。 要本王说,尉迟锐杀得好!叫他回来避了这些弹劾,下头那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8 些百姓哪里避瘟疫去?!” “可是,殿下……”林文忠欲言又止。 赵渊截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朝堂上围攻尉迟锐不过是个幌子,真正要对付的人是本王,这些人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形,一个个只知争权夺势!” 赵渊转头朝司礼监派来的秉笔挥手,指着那些奏折道:“都拿下去,一概不用理。” 大有不顾朝堂众人的意思。 他又想起一事,问林文忠道:“太医院和各医馆的大夫们处得还好?” 几日前他将太医院与京师各医馆大夫全编到了一处,日日如管理军队般管控起来。 林文忠竟又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前些日子本王给的板子,他们吃得还不够?” 赵渊要求太医院严格分工,明确责任,倒班,执勤,一切按章程来,令行禁止。 刚开始大部分儒医们都散漫惯了,有不能做到的,有太医院欺负医馆大夫的,上下不能精诚合作的,都被肃王拉出去就是一顿打,罚得倒是不重,不过是几板子破些皮,并不妨碍做事,效果却是扛扛的,很是杀了杀这些人的威风和颜面。 林文忠想了想,据实道:“如今确实效率高了不少,只是那边现下提到王爷,连个封号都不敢出口,都这么来。” 他说着伸出右手,五指微张。 赵渊这回是真笑了,这林文忠学得活灵活现,连面部表情都很丰富,可见下头人都被他吓得够呛,只敢悄悄伸出手,比划个五字。 叫人怕成这样,赵渊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如果大夫们吓破胆就能即刻止了瘟疫,那事情倒好办了。 他在意的是李逸还不见人影,他怕他就算能逃过一次破城,逃过两次破城,却还是逃不过疫病。 如今全城疫情正盛,赵渊每日立在宫内,看着城外焚尸场上那直冲云天的烟灰,就会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从最底下的脾胃开始,一天天往上焚到他的心口,直至五内俱焚。 他不能明着寻人,不能闹得沸沸扬扬,叫朝中众人都知道他寻的人是前朝废太孙,到时他想保他也不成。 他必须抢在所有人前头,把人找到藏起来。 他的亲卫已经摸到贫民区去过,跟据看到的人的描绘,李逸确实曾在那儿待过,可滇南王军入城后,就不知道去了哪儿。 夜半,更敲四下,赵渊刚刚睡下,就有密报送来,打小服侍他的太监赵喜不敢瞒着,轻轻将他唤醒。 “什么事?” “有公子的消息。” 赵渊顿时清醒了过来,披衣起来道:“把人传进来。” 等到赵渊翻看完了手上的密报,又追问来人,“天宝寺之后就再没人见着过?” “是。属下以为公子应是寻到了隐秘的藏身处,又或者并不像之前那样在一个地方久待,而是不停地变换了地方。” 赵渊沉默了片刻,方道:“让他们盯紧所有医馆,如果有可疑的人去求医,一定先来报我。” 他知道李逸惜命,虽要躲着他,真性命攸关了,一定会先求生,总也找不到人,赵渊只能寄希望于守株待兔了。 第七章 李逸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平安躺在草席上,冷热交战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底下双腿因为抽筋已经无法伸展弯曲,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微弱得听不清。 李逸千叮咛万嘱咐,平安还是因口渴犯懒,在外头喝了生水。他总认为自个儿是贱命,不用像李逸那般金贵,需要次次费柴火煮滚了水来喝。 李逸没法子和他解释病毒细菌这些,更难改古人的贵贱思维。 连熬了两夜,李逸双眼发红,面色疲惫不堪,他转了转颈脖胳膊,放松片刻,重又倒了点烧酒在掌心里,开始将平安抽筋的腿慢慢揉开。 “什么?”李逸凑到平安肩颈处,想听清他喃喃地说了什么。 “别,别管我。”声音气若游丝。 李逸的眼微微发红,他只管用更大的力气去揉平安的腿,当年李逸在宫里顺手帮过的太监也不止平安一个,却只有平安肯在他被废后跟着吃苦。 黎明时,李逸看着蜷曲在草席上的平安,心知不能再拖了,他没办法因为自己的安危,就看着平安去死,也没办法将下人当作牲口,他骨子里是个穿的。 天光大亮,李逸拿出干净衣物包裹住平安,抱着他往城中医馆走去。 城内的医馆都已辟出几处专门的场地,用来安置染上时疫的人,李逸才走到一处门外,就有兵丁模样的人拦住他问话。 “登记姓名,会写字就写字,不会就按手印,进去候着,不准喧哗!” 李逸随意登记了个姓名,走进了改作临时安置点的善堂,里头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病号,很多人还未来得及排上医治。 放下平安,李逸拉住一个路过的役人,摸出点碎银道:“小哥行个方便,我弟弟快不行了,能不能指点下,如何快些见到大夫?” 那仆役看递到手上的并非铜钱而是碎银,开始还是张生人勿近脸,几乎眨眼就转成了熟人模式。 “这位公子,小的实话告诉您,咱们这儿只有两位主治大夫,可这得了重病的病人,遇上少的日子有十几个,多的日子能有几十个,最前头排的是军爷,这个没得商量。接下来是几位富户,您要是拿得出钱来,可得赶紧往外掏,等过了这村没这店,能塞到大夫们跟前,兴许还能来得及救上命。” 李逸忙不迭把藏的金叶子给掏了出来。 小哥一看竟然换了金子出来,这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忙从里头唤了个大夫模样的人出来。 那大夫拿着金叶子看了看,直接对着役人小哥吩咐:“抱上病人,到隔间诊治。” 三人到了临时盖的土屋隔间,平安的病看了不过半盏茶功夫,那大夫先唤人勺了碗煎好的成药给平安灌下,这才对李逸道:“是疫症无疑,待我去开个方子,还请公子在这儿稍坐片刻。” 李逸在屋里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忽闻外头传来叮咚响声,显然是兵刃碰撞甲胄的声音。 李逸猛抬头看向门边,还不等他有任何动作,已冲进来两个高大的兵丁守紧了门口,后头跟进来个校尉模样的人,身材高大杵在小隔间的正中。 门外,大夫指着李逸道:“就是这人带了个太监来。” 李逸心道完了,事情败露,要知道寻常人哪里能带着个太监。事到临头再怕也是没用,不如要死也死得好看些,李逸干脆拿出气度,坐正在椅子上,不动如山。 校尉张祥顺着大夫手指的方向看去,见灰墙下李逸明明破衣烂衫地坐着,却能将一间土胚茅屋照得熠熠生辉起来。 他也是曾见过一两位封了爵位的贵人的,然而和眼前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9 这位比,那倒是母鸡同凤凰的差别了。 张祥不住心内狂跳起来,一时又惊又喜,心想这下可逮着条大鱼了,显然这是位前朝的贵人,管他是什么牌位上的人,等报了上去,立了功,升官发财也就不远了。 张祥内里窃喜,面上反更要摆出些气势来喝问:“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带着个太监?可是前朝余孽?!” 李逸看了看平安,对着张祥道:“让大夫先将人救过来,我自会一五一十告诉军爷,保证军爷不费半点功夫,立个头功。” 张祥闻言想了想,觉得这个条件能谈拢,他也不差这半日时间,真要是事主不愿意,他一样要费时用刑,也不见得会有更好结果。 当下,他又看了看平安,转头对李逸道:“想不到你落魄至此还能做个厚道主人,我就成全了你们主仆之义。” “张大夫——”张祥侧头喊人,那大夫早听清了条件,识时务地在门外答道:“三副汤药下去,夜里就能救过来。” 张祥点点头,转而向属下吩咐:“把人给我看严实了,掌灯时候我再来问话。” 等到了掌灯时候,平安果然缓了过来,脱离了疫症的凶险,灌了药又沉沉睡去。 李逸摸了摸平安的额头,正要从榻旁退开,听到身后门帘掀开的声音,他想是张祥来了,一时也懒得回头。 此刻,用来问诊的土胚隔间外,临时搭起的凉棚下,已有长长一串人影鸦雀无声排作两排,个个官服皂靴,肃容恭谨,倒把个小小善堂硬生生整成副朝堂气象。 最先报上此事的校尉张祥,早已被挤到了队伍的末尾,他立在那儿,多少有些发呆,显见是被这场面嚇得懵了。 他实是难以想象自个儿钓到的是多大的一条鱼,竟能惊动了眼前这尊大佛亲驾。 众人已分退至两侧,随侍的赵喜上前几步,恭敬掀开帘子,赵渊缓缓走了进去。 灯光昏暗,赵渊眯起双目,他的眼里不见土屋破席,不见躺着的病患,所有的一切都化成模糊团影。 只有李逸的侧脸,陡然放大到跟前。 记忆里的人褪了青涩模样,下巴连着颈脖的弧线显得愈发修长,动人。 李逸的目光专注,正将手从病榻上收回来,脸上有如释重负的表情。 赵渊皱了皱眉,他不喜他专注望着旁人的模样,只觉心底被窝了一坨冰,生出的全是冷意。 李逸眼睑低垂着,转身时方朝赵渊看了过来。 李逸毫无准备,待看清赵渊就立在离他不足几步的地方,整个人都僵直了。待他反应过来,惊怒交加,血气翻涌上来,顿时眼前发黑,站立不稳栽倒下去。 赵渊一步上前将人捞到怀里,他看看了四周,除了平安睡的病榻,再无处安顿,便干脆单膝跪地,将人斜搁在自个儿身上。 “太医!” 帘子哗啦掀开,早预备着跟来的太医匆忙进来,见了病人忙跪下把脉,片刻后道:“这位公子不曾染疫,只是操劳过度,内外失调,又兼受了惊嚇,气血紊乱这才晕倒。” 李逸原也不曾完全晕过去,经了这说话的片刻功夫,不等太医掐人中,他已清醒了几分。 李逸见赵渊正抱着自己,挣扎着就要起来,奈何这点力气肃王一只手就将他压下了。 “赵深,你放开!” 李逸破罐子破摔,半点不惧,指名道姓地呵斥起来。 太医闻言,吓得哆嗦起来,外头立着的众人亦心下皆惊,什么人敢直呼大行皇帝的名讳?! 赵渊脸上寒若冰霜,不发一言。 伺候在旁的赵喜看着情形不对,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听见,糊弄不过去,他只能硬着头皮出声道:“大胆!大行皇帝名讳也是你能喊的?这位是肃王殿下,还不赶快俯首认罪。” 李逸是认得赵喜的,现下却全然没有心思追究他怎么又转跟了肃王。 他满耳只听得四个字——大行皇帝。 赵深,死了。 他转头看向赵渊,看得那么专注,赵渊却被李逸的目光刺得心中一痛,他在透过他的脸,看另一个人,想另一个人。 赵渊眼见李逸满脸震惊,原本疲惫却仍带生气的目光,眨眼间变得灰黯无光,神情却平静了下来。 赵渊心中烦躁,他知道不能和李逸相认,理智亦告诉他不相认也许更好,这样就不用解释过去的事,他以肃王的身份和李逸重新来过,想是更好。 可真面对着李逸,发现他认不出他,且只把他看作是个替身时,他又没来由地生气。 赵渊挥挥手让太医先退了出去,这才盯着李逸,低声道:“大行皇帝已停灵多日,本王是赵渊。” 李逸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旧朝废人,怎劳王爷亲驾?” 他说完又要起来避开,他人还在赵渊怀里呢。 不想赵渊根本不让他动弹,直接将人打横抱紧立起身来。 李逸一惊,刚要开口说话。 赵渊凑到他耳边道:“皇兄嘱咐我照顾好你,太孙殿下若想现在就暴露身份,丢掉小命,只管挣扎着下来。” 李逸心中虽疑惑,却到底怕死,只好不作妄动。 “殿下打算怎么处置我?”他忍不住低低地问。 赵渊只觉手上的人轻若无骨。 该死的李逸,他每月挨一次血毒之苦,可不是为了让他瘦得皮包骨头,抱着还不如当年重。 赵渊冷着脸,狠声道:“圈养。” 李逸想了想,圈禁吗?如果赵家不想背弑君夺位的恶名,这倒是个合适的法子正合他这个废太孙。 第八章 李逸立在肃王府里,摸着熟悉的桂花树,忆起不少儿时的旧事。 原因无他,肃王府选的地方恰是前朝晋国公的宅邸,那是李逸的母家,除了宫里,他来的最多的便是这宅子。 当年太子暴毙,李逸的外祖晋国公年事已高,突闻女儿追随太子而去,不明不白死在了宫里,这噩耗犹如千钧之山当头压下,老国公当夜就中风不能动弹,不过月余也跟着去了。 新帝毫不客气直接削了原该晋国公世子的爵位,连冠冕堂皇的降罪理由都懒得寻了,只说了声德不配位,一时诺大的国公府树倒猢狲散,这宅子原本已空了有七八年了。 李逸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进这宅邸。 “公子,可是外头的声音扰了您?” 李逸闻声自桂花树下退开两步,扭头去看,原是赵渊遣来服侍他的丫鬟双鲤。 经了人提醒,李逸这才回神去听,隔得远了,有几声坍塌的动静传来,细细听去,还有叮叮咚咚的响音。 他稍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府邸是在扩建吧。” 双鲤回得仔细,“公子说得的是,正忙着先翻新东边,还要改建正屋。听说这宅子原是前朝的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10 国公府,比摄政王府的规格可差了些等级,又有好些年头没怎么用了,不少屋子都要好好整修一番才能住人。” 李逸点点头。 他来肃王府已有七八天了,越来越搞不懂赵渊动得是什么心思。 关他的这个院子,看位置和格局,该是原本晋国公府待客的院子,只是从里到外都被人精心整修过。 他这头自顾自出神,双鲤在旁提醒道:“公子,该喝药了。” 李逸不会和自己的身子骨过不去,乖乖跟着双鲤回到屋内,他拿着甜白瓷的碗喝完了药,又继续琢磨。 他在这院子里的一应器用都出自宫里,肃王作为摄政王,这点用度本不算什么,但用在他这个废太孙身上就很有些不对劲了。 不仅逾制得厉害,而且完全解释不通。 这屋里的摆设虽不多,却件件珍品,李逸看着博古架上的青铜小鼎,雨过天青的奁式炉,又有粉彩的花瓶,江南的奇石,比之他过去当太孙时藏的那些,也不差什么了。 屋子里甚至还专门辟了半间画室出来,里头设了一张红木大案,上头摆了不少画具,笔架上悬着各号毛笔。 好似布置屋子的人,知道他擅画。 靠着画室的西墙有个架子,上面专门摆好了各类矿石颜料,数十个白瓷碟子,专作调色用,又有各色纸张,再加明矾胶水等等,皆备得十分齐全。 东面墙上则挂着一幅寒鸦戏水图,正是李逸极喜欢的一位圣手所作,此人的遗作宫中也才藏了两幅。 李逸实在想不通,若说这屋子不是按着他的喜好来预备的,天下断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再者,就算这屋子的主人恰好与他喜好相同,也根本不必安排他住这个院子。要囚人,晋国公府有得是下人房。 甚至,李逸觉得肃王根本就不该将他囚在王府里,寻个荒僻庄子还差不多。 这哪里像是囚禁,说是金屋藏娇还差不多。 李逸被自己突然蹦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赵渊根本就不认识他,能知道他喜好的只有赵深,难道是赵深原本就想将他囚在此处凌辱,却人算不如天算,才入京就驾崩了? 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只是如今他面对的是肃王,肃王为什么要沿用他哥哥的法子,此刻又是个什么心思,李逸猜不透。 夜里,赵渊来寻李逸,自从李逸被圈在这院子里,赵渊三五不时来探他。 李逸看看灯光下的赵渊,完全就是赵深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他不太想看到这张脸,可人为刀俎他是案板上的鱼肉,由不得他说不欢迎。 双鲤照常奉上茶来,赵渊低着头,用茶盖轻轻撇去浮沫,微尝了尝。 李逸想,这两个不亏同胞兄弟,何止长得像,连喝茶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李逸在开小差的时候,双鲤在答赵渊的话。 “太医说公子的病已无大碍,就是身子骨要好好调养上一阵,之前亏空久了,大约总要个半年至一年左右,才能完全恢复。” 上两回,问完了话,赵渊就走了,李逸暗想,再忍耐片刻就好,他不做声端坐在那儿,由于不想看赵渊的脸,目光就向下渐渐落到了赵渊的衣摆上。 云龙金纹缠在茜色冰纱上,栩栩如生,他想起自己曾有过一件差不多的衣裳,只是冰纱的颜色是月白,云龙则是金银丝并缠出来的,绣得更细致些。 赵渊略略随着李逸的目光扫了扫自个儿的衣摆,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赵渊勾了勾嘴角,吩咐双鲤道:“去取棋盒来。” 黑漆描金缠莲的棋盒端来一双,赵渊在床边的榻上侧坐下,李逸不情不愿只好挪过去,陪着他手谈。 红木棋桌摆到藤榻上,双鲤掀开棋盒的小盖,里头白玉青玉的棋子温润如洗。 赵渊将白玉的那盒推到李逸面前,眼前的人和少年时的李逸重叠起来,也是这样的夏末,穿着月白的冰纱,执白子的手迟迟未能落下。 那时的李逸侧身倚在榻上,双腿交叠,难得不曾正襟危坐,不经意间晃了下右腿,衣摆上的金银线云龙纹,随之轻摇起来。李逸摆腿,是因为得了灵感,随即“啪”地落子。 对坐的赵渊原本看得心神摇荡,被落子声打断,这才收回目光,去看棋盘…… 记忆里那片云龙纹太过鲜活撩人,以至于尚衣局呈上这件茜色冰纱时,赵渊想也不想挑了这件夏衣。 他没想到,李逸还记得这件衣裳。 赵渊心情很好,心情很好的结局就是,李逸被杀得大败。 “逸不是殿下对手。”李逸大大方方认了。 他甚至觉得赵渊的棋路都显得那么熟悉,也许和赵深师承同一人?可棋力比起赵深来却又精进勇猛了许多。 李逸心里又升起了那个疑团,肃王和他下棋,对个阶下囚还这般礼遇,是为了什么? 李逸想到这儿,觉得总憋着不如问一问,忍不住就开口道:“殿下这般礼遇,不知是何缘故?” 他不指望赵渊能答他的疑问,只是觉得问问,也没什么损失。 赵渊此刻已立起身来,原本是准备走了,听得李逸开口,又转回头来。 他居高临下看着李逸,“若本王能保你平安,”赵渊说着,目光扫了扫整间屋子,从博古架到画室,一切静好,一切都是他精心置备。 最后那目光又落回眼前人身上,岁月去了李逸过往独属太孙的娇贵,余下如水的沉静,唯有那双不爱作伪的明瞳,还是一样澄净。 赵渊对着那双明瞳问:“就这么跟着本王不好吗?” 李逸有些听不明白赵渊的意思,他抬起头仰视那张和赵深一模一样的脸,下意识皱眉,“逸是罪人,跟着殿下,除了累及殿下,逸想不出对殿下有什么好处。” 赵渊闻言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子弓身压下,他单手抬起李逸的下巴,拇指的指腹点到李逸的下唇,反反复复捻过。 原本因病中失色的淡唇,被捻出了朱色,鲜艳欲滴。 赵渊这才退开一步,李逸看不清他的神色,那声音听着温柔,语气却霸道异常,“有没有用,累不累及本王,可不由你。 李逸,从踏进王府的那刻起,所有的一切,皆由本王说了算。” 李逸看着肃王坚毅的下巴,恍然错觉,如果当年的少年今时能站在他面前,只怕就是这尊霸王。 当夜,李逸又做起了噩梦。 第二日,双鲤来报,肃王进宫去了,要主持新皇登基大典,约莫有几日回不了府。 李逸心思泛活,不由生出大胆的念头,他要逃,在赵渊回府前,抓住时机和平安一起逃出城去。 第九章 入夜,屋里没有人值守,李逸不喜屋内留人,隔着纱窗,可以朦胧看见有人守在廊下。 他躺在床上,单手枕着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11 头,慢慢琢磨起逃跑的计划。李逸盘算着只有一次机会,他不想失手。 第二日午后,恰巧是太医三日回诊的日子,等太医走了,双鲤照例去亲手煎药,这样重要的事,她不敢假他人之手。 煎药的味儿太浓,为了不熏着屋里的人,奴婢们的习惯是将药炉架到后院,逆着主屋的风向来。这也就意味着,煎药的人虽然还是在院落中,却离开主屋有相当一段距离,更难听到主屋里发出的动静。 双鲤是个可靠又细心的丫鬟,此刻正安心地在后院煎药,只因按例,李逸正在午睡,左右无事。 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李逸小憩的时辰,古人起得太早,富贵之家出于养生之道,人人都要午歇片刻。从皇帝带头,到官吏富户的效仿,从街市到衙门,这个点,都是最宁静的半个时辰。 李逸正值养伤期,他的午憩时间就更久些,通常都要遵医嘱,睡满一个时辰。 双鲤不慌不忙地煎着药,要等到一锅药汁收得只剩小半,还有很久,到那时她才会去喊李逸起身。 李逸悬着心在榻上假寐,屋外的回廊下,守着两个耷拉着脑袋的小丫鬟,夏日的午后,知了都懒得叫,太让人着困了。 知墨抬头看了看觅画,见她倚着栏杆,歪坐着就睡了过去,她不由地轻轻站起身,本想去推醒觅画,想了想,还是先往挂着竹帘的内室望了一眼。 屋内角落的冰盆里,散出氤氲寒气,里头夹着湃在水中的各色夏果香气,闻着叫人陶醉。榻上,公子横卧,显然睡得很安稳。 知墨想想无事,念及昨夜是觅画在门口值得下半夜,她望着觅画眼下那淡淡的青黑,终是没叫醒她。 知墨重又走回另一边回廊,坐下继续绣她的锦囊。 李逸这才悄悄起身,拿过挂着的外衣,只穿了中衣就闪入画室中,那儿有一扇微开的窗户。 李逸小心翼翼将窗户撑到最大,他先将外衣抛出去,然后爬窗出到院子的东边。这几日都是吹的东南风,李逸料定双鲤在后院的西北角煎药,根本瞧不着他。 迅速穿上外衣,李逸晃悠悠爬上东边沿墙的一棵梧桐,老树枝丫浓密,很快将他的整个身影隐藏起来。 今日的墨绿外衫是李逸特意选出来的,为的就是躲在树上,不易被人发觉。 半个多时辰后,李逸在树上看着双鲤端着药进了内室,片刻后,屋内传来哐当瓷器打破的声音。 双鲤慌张着从屋里跑了出来,向着两个廊下的丫头惊呼:“公子不在屋里!” “公子怎么会不在?!” “明明睡得好好的。” 两个小丫鬟急忙又随了双鲤返回屋内,很快李逸瞧见双鲤从画室的窗前伸出头来,“糟了,公子可能跑了!” 李逸听见她焦急得声音都拔高了八度。 “快!我去禀告詹事大人,你们先去附近院子寻寻,这事不能惊动外人。” 三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冲出门去。 李逸迅速从树上下来,悄悄跟出了院门,他看清三人行走的方向,挑了条避开的路径离开。 不管赵深是出于什么目的,还真得谢谢他选了国公府,李逸对这府里的地形真是再熟悉不过。 李逸穿过花园的假山,绕出来,就是国公府的东边,果然,翻修屋子的叮当敲击之声不绝于耳。 他快速穿过东路的拱花门,一路上连个上来询问的人都没有,这正和李逸所料无差,东边府邸如今是工地,乱糟糟,虽每日不知多少人进出,却没人会想到有人借了豹子胆敢在摄政王府横行。 李逸尽量使自己镇定地穿过工地,他的左后方是正在扩建整新的正屋,黑色的精瓦正被一片片更换成琉璃瓦,以符合肃王亲王的规制,瓦片的正橙色被阳光一照,耀眼如金。 李逸一路有惊无险行到了正在修葺的书房,此处已是府邸左路靠外的建筑,过了书房,就是前院,能望到正门了。 李逸恨不能插翅飞离这个地方,却不得不装得毫无异样,以正常步速微低着头,尽量不起眼地走出去。 “这位公子,请留步。” 李逸心下咯噔,果然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他硬着头皮看向朝他走来的两人,为首的中年男子穿着官服,开口的则是跟着他的从人。 “长史大人。” 李逸拱手行礼,在摄政王府里,能穿五品官服俨然主人一般盘查他的,除了王府长史,不作第二人想。 双鲤既跑去寻詹事了,很快就会带人封禁所有出路,迟一分就要被抓,李逸只觉头顶都要冒烟了,面上还得端着,尽力不露出破绽。 如果说詹事是王爷的左右手,私人秘书,那么长史才是肃王府邸的真正管家,王府的规制礼仪,皆有长史掌管。 按理,这个人选通常是由皇帝指派的,是皇帝摆明了要监视王爷们的眼线。 李逸此刻无比庆幸他曾是废皇孙,对于这些皇家规制烂熟于心。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他赌肃王没有将囚禁自己的事告诉长史,他还有个更重要的佐证能证明他的直觉。 双鲤发现他不见后,第一时间想要通报的是詹事,而非长史,明明长史才是一众家内仆妇的直接上司,掌着府邸的一应大小事务。 心里既有了些底,李逸开口时多了些从容,“大人叫晚生何事?” 长史看了看李逸,肯定这个读书人他没见过,“本官不曾在府里见过公子。” 做探子的,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李逸心里紧张得要命,只好长话短说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幸亏他把遇到盘问的突发状况也预想过了,还能撑得住。 “晚生是画师,董画师的徒弟,师父让我来跑腿探看,纠正图纸的几处地方。” 董良是工部的画师,专为皇家营造出图纸。李逸刚还在院子里听到一耳朵董画师如何如何,此刻急中生智,自报家门说是他的徒弟,兼之这是古代,饱读诗书者浑身儒者的气质装不出来,长史点了点头,领着随从过去了。 李逸长出口气,加快步子往前门出去,等到出了下人走的角门,他一路快走近似小跑经过王府正门,不带喘气地跑出了整条街。 就在李逸拐弯时,王府的侧门突然响起吱呀的关门声,大白天府门森然禁闭,门前新换的两对汉白玉石狮,似猛然睁开巨眼,惊得巷内仅有的几个行人亦慌忙避走。 这一日,正是新帝登基之日,碧空高远,晨曦泛出赤色摇动金光,赵渊站在小皇帝的身侧,司礼监正一道道唱旨。 大承殿内立满群臣,金丝楠木柱盘起八十一条巨龙,腾向中央藻井上俯视的金龙,硕大的水银珠照出满殿人影。 赵渊垂目微阖,底下的文武臣工更是恭谨得大气不敢出,赵珩的足尖堪堪够到龙椅升起的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12 脚踏,他原本还在辛苦地维持着礼仪,忽然感到了什么,侧首看了看立在身侧的赵渊。 赵渊此时长目清明,远眺宫外,那视线越过次第而开的宫门,落在了天边某处。 他亦感到了皇帝的目光,很快侧脸转向赵珩,视线交错,赵渊给了天子一个仿佛安慰的目光,在那沉稳而坚定的目光注视下,赵珩觉得礼仪的维持仿佛也变得不再那么难捱。 直至日影西斜,登基的一系列典仪方至尾声,礼毕,赵渊才告退出来,就见林文忠由内侍引着避在侧廊下,正仰着头等他,看样子已然进宫许久了。 赵渊心里一沉,这时候都等不及就要到宫里寻他,必是出事了。 他快步走向林文忠,脸上的神色虽如常,周身却散出叫人害怕的气息,内侍不用肃王开口,就已乖乖跑得没影,只留下当地的两人。 “出了什么事?” 林文忠鼓足了气,硬着头皮道:“公子不见了。” 第十章 待赵渊回了府中,双鲤几个早被看管了起来。 虽林文忠已细细盘查过两回,赵渊到底还是下了第三道彻查府邸的命令,一时东西各院,园子里,假山后,湖心岛上,一概不曾放过。 肃王府到处灯火通明,王长史亦被叫到了跟前。 赵渊端坐花厅上首,眼睑低垂,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本王丢了件要紧的东西,如今府里大半在整修,每日里人多混杂,竟闹出这样不光彩的事。” 赵喜适时向下厉喝了一声:“汝可知罪!” 王长史额角的汗当即顺着那声喝滴答流淌下来,“发生了这样的事,俱是下官疏忽,还请殿下告知丢失之物,下官必定全力追查。” “不必了。此事涉及军情,非尔等所能知,林文忠已接了你的差事,好方便他里外寻找。你只管依他所需去办,其余的,自思己过便是。” 赵渊掌兵日久,说出来的话并不见刻意加重语气,却能冷得令人打颤。 王长史磕头如捣蒜,只一心等着赵喜传王爷口令将他发落,不想眼前衣摆晃了晃,他还来不及摆出姿态恭送,赵渊已出了花厅。 从头跪至尾,王长史一把年纪,过得半晌方能歪斜着立起,身上还晕晕乎乎,心下倒是一片清明了。 无论那要紧东西找得着找不着,他这王府长史是做不下去了。 若那东西找着了,他兴许只丢个官帽,但凡那东西出了丁点岔子,他能不能清白地走出这王府,不落到刑部大狱去,还得两说。 大行皇帝这才去了多久,他这碍眼的皇帝探子就被毫不留情地清洗了,肃王果然狼子野心,这才新帝登基当日,他这个摄政王就敢将皇帝老子的人扫地出门,这不是公开叫板,又是什么。 唉,左右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罢了。 可怜王长史猜对了其一,难知其二,赵渊确实厌恶他这个探子,借机打发了他,却并不是为了和小皇帝对着干,不过因着李逸的事,早嫌他这个赵深安的眼线麻烦。 赵渊并没有对掀翻府邸的搜索抱太大希望,他将李逸可能去的地方在脑中梳理了一遍,越想越是不妙,突然起身出了书房,边让备马,边径直往府外行。 赵喜在旁都跟不上赵渊的步子,边追边道:“殿下,夜里还在宵禁。” 赵渊这才顿了顿身形,乱军接着时疫,大成朝初立,为了安全起见,夜里还在宵禁,这宵禁令还是他亲自颁布的。 肃王本人自然不受这禁令所限,但赵喜想要提醒他的是,在这般情形下,搜的人不便,躲的人自然更不便,不如等到白日再作打算。 赵喜虽劝了,但到底还是有些不敢看肃王的脸色,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且这鸭子等上桌都等了多久了,他简直没法去想他家王爷此刻是个什么心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 果然赵渊又重新往出府的路上走,赵喜忙转头要唤人去备马,赵渊又一拐,到了岔路上。赵喜一愣,急忙跟上,才走了几步,他心下已有底了,王爷这是要去李逸的屋子。 赵喜不由感叹,也就他家王爷这般能忍,从起兵,破城,紧接着应对时疫,是忍过了多少心焦,才寻到的皇太孙。如今出了事,还能沉住气。 显见生来是能成大事者,往日多少凶险艰难,屈辱负重,都忍了下来。从十来岁上到了京城,蛰伏数年才回的滇南。后头南征北战,朝廷、王廷两头不善,就这般夹在中间为难,还能从无败绩。 赵喜对他家王爷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人到底要有多大的坚毅心性,果决谋略才能走到今天。 莫说摄政王,哼,就是那大逆不道的念头,想想也不是不能有的。 赵渊浑然不知身后的赵喜在这区区几步路间,已经了一波三折的心路历程。 夏虫在院子里长鸣,他缓步进了屋子,穿过无人的厅堂,踱步入到画室,赵喜擎着盏琉璃灯跟在后头,赵渊转身,赵喜会意,忙将手中灯盏递给赵渊。 琉璃灯盏被擎至空中,莹莹光华似水,泻在紧绷的素绢上,画幅正中,几只瑞鹤腾着祥云飞出重重宫禁,长颈展翅,奔向无垠天地。 不过寥寥数笔白描,画稿还远没有完成。 肃王将灯撤给赵喜,冷着脸转身出去了。 李逸,你就这么急着逃出“牢笼”吗。 天刚蒙蒙亮,赵渊一夜无眠进了宫,新皇初立,宫里朝堂一日离不了他,赵渊便早早吩咐了林文忠,将他昨日思考的几处可能,一一指明了,让他带人去寻。 晨雾弥漫,天宝寺的后山腰,露水经初阳蒸腾,罩得满山朦胧。 李逸天不亮爬到此时,早已满头大汗,又费了些功夫,才让他找到平安。 隔了这么多时日终于见着李逸,平安才算松了口气。 “公子,我都快急死了,每日里担惊受怕,都不知你在哪儿。无论是医馆的大夫还是那个张校尉,都不肯告诉我你被带去了何处,只一个劲叫我不用管了。我只得按你先时的吩咐,万一失散了到天宝寺后山等,可那是发水灾时说的话了。我从医馆离开后日日都来此,公子,可算是等到你了。” 李逸对于两人能顺利“会师”也大感欣慰,“平安,你没事就好。咱们先离开这儿,我琢磨着京城经了这一连串事,总要重新登记人口,咱们到时想法顶个旁人的身份,再躲一阵就混出城去。” “好。都听公子的。”平安此时有了主心骨,喜不自禁。 两人又走了几步,他才想起来问:“公子,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 他见李逸气色不错,身上穿戴,举手投足间都不像吃了苦的样子,倒也并不十分担心,只是照常问问。 李逸闻言却是一滞,想了想才道:“一言难尽,等空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13 了再与你说。” 平安为了能寻着李逸,原是立在一处小山头上等他的,两人碰面的地方颇有些险峻,此刻一番话说完,两人已差不多返回到了山路的开阔处。 李逸打头正要往下山的主路拐,突然自两边密林中山石后,冒出不少劲装持械之人,李逸大惊之下,还以为遇到了山匪。 待到来人将他与平安拿下,李逸这才看清,这群人个个脚下穿的都是白底皂靴,再看他们手中兵器,制式服装,显见是官府的人。 平安一时不明所以,还在后头大嚷:“劫道啦!光天化日劫道啦!快来人!救我家……” 话还没嚷完,就给堵了嘴。 李逸缓过神来,紧绷着问:“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男子踱过来看他,此人皮肤黝黑,五官深邃,显见有异族血统,且行止不羁,带些野气。只是一开口,却又是标准得不能标准的官话,“到了地方,太孙殿下自然就知道了。” 李逸和平安闻言俱是一惊,对方竟是知道他俩的身份的。 这可比落到山匪手里凶险太多,李逸顿时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可惜落在他人眼里不过是垂死挣扎,眨眼间就被人捆成了粽子,再不能动弹。 来人更是有备而来,又往李逸口中硬塞下一剂药丸。 挣扎间,李逸迷糊地看着自个儿被人塞入一顶轿子,摇晃中,他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了。 李逸再醒来的时候,跌坐在一间囚室内。 平安就在他的身侧不远处,额上渗着血,显见是没能享受和他一样的喂药待遇,是直接敲晕了被带过来的。 听到牢里有动静,有人跑来张望了一眼,又迅速走开,待隔了片刻,那个李逸最后见到的异族血统男子踱了进来。 李逸昏昏沉沉,药效还未全然褪去,他勉力开口问:“这是刑部大牢,还是诏狱?阁下准备给我定个什么罪责?” “韦某可不够格给殿下定罪,到时自有今上裁夺。此处是秘狱,今上还未正式建起诏狱,如今此处关押的都是前朝重犯,宗亲。” 李逸有些明白了,这是集中清算前朝余孽的地方。 他虽还昏沉,脑袋却还好使,抓着韦姓男子的话反问:“今上?” 今上才登基几日,是个什么岁数,就能想到这些,早早安排密令捉人? “恕我直言,今上才登基,韦大人奉的该是大行皇帝的遗旨吧。” 韦徹闻言,脸上露出兴味来,他缓缓蹲下身子,隔着牢槛头一回正眼看了看李逸。 “殿下虽弱无缚鸡之力,倒是比我想得聪明许多,也比这儿关的一干皇亲国戚,文武权贵来得镇定,倒是对得起韦某称一句‘殿下’。” 李逸听了这不知是损他还是褒他的话,苦笑道:“逸早已是庶民,当不得韦大人的称呼。 不过是那些真聪明有胆气的,当初秦王篡位时被杀了一拨,大庆亡时又遭乱军屠了一拨,若是再有不幸得瘟疫病死的……有本事的都死绝了,这才叫韦大人觉得我是矮子堆里的长个儿。” 韦徹听完立起身来,并不作声,只颇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平安此时已悠悠醒转,一见两人均已深陷大狱,心如死灰,无名涌出的泪水合着头上鲜血滚入衣襟。 第十一章 韦徹离了秘狱,直奔皇帝理政的思政殿。 李逸料得不错,他尚未进京之时,已接了大行皇帝的密令,皇帝交给韦徹的名单上长长一串近两百人中,当先的五十人是重中之重。 城破至今,除却查证死亡的,直到拿了李逸回来,这最要紧的五十人才算是一个不漏全落了网,至此韦徹这鹰爪的任务也算告一段落。 他从没想过,大行皇帝会把这般要紧的事交到自己手上。 一个弱冠不久的武人能入銮仪卫自然是受了上头赏识,但韦徹到底年纪轻,资历浅,开始领的只是四品的云麾使。需知銮仪卫明着是皇帝的仪驾护卫,暗地里实是皇帝的耳目、私兵。 能入选已是恩泽,又怎会肖想更多。 是大行皇帝秘召了他去,硬将他按在了銮仪使这个二品武官的位置上。 韦徹原是惶恐不明的,直至后来大行皇帝驾崩,再想起当日召见他时,皇帝是隔着屏风,一切皆由内侍传话,他这才明白了个中深意。 所有的安排都是为了今上。 銮仪卫是皇帝近身兵防,而銮仪使这把当先利剑,皇帝握在手里,最忌沉得提不起来,更不能不听使唤,反伤了皇帝自己。 原先的銮仪使这把剑,大行皇帝使得得心应手,但传到今上手中,却可能资历太老,奸猾太过,甚有不恭。这太沉提不起的,不如束之高阁,但若有不听使唤甚至危险反噬的,则必投炉毁之。 大行皇帝要的,是韦徹这样的新刃,打磨好了递到今上的手中,如臂使指。 这密令交到韦徹手上,是先帝送他的一份天大功劳,亦是一次考验,待他交了满意的答卷,便能带着这几百人头彻底效忠今上。 思政殿外,韦徹还在一遍遍揣摩先帝的深意,玉阶上已传来御前牌子的传旨声,今上宣他进去。 韦徹是特意选了这个时候到的思政殿,摄政王前脚刚走,皇帝还不到问安太后的时辰。 “子通,你怎么来了?朕忙了这几日,正有些手痒呢!” 今上的武师里,韦徹年纪虽轻,却已教授陪练多年,赵珩待他比寻常臣子亲近不少。 韦徹当先给皇帝见礼,望着着明黄常服的赵珩,不过月余,人虽音容未变,说话间却已褪去最后一丝孩气,少年老成了。 他一时有些说不出的心绪飘至心头,眨眼却已略过这些,少见的肃容道:“臣有要事相奏,乃大行皇帝遗命。” 赵珩微愣,见韦徹看了看左右,便快速道:“孙安留下。” 除了秉笔太监孙安不避讳,其他人等一概退出了殿外。韦徹这才将大行皇帝是怎么召的他,怎么秘密升了他銮仪使,又给了他密令及名单,一直说到他已全全拿获了了名单的前五十人,遵照大行皇帝的吩咐,前来向今上复命。 赵珩听完静思了片刻,方起身踱出御座,径直走到了韦徹面前。 “韦徹,父皇的苦心你可知?” 少年天子那略显青涩的嗓音在殿内回荡起来,既是问的韦徹,亦是问的自己。 韦徹端正衣冠,收起那最后一点不肃容的地方,郑重大礼道:“臣誓死不负大行皇帝所托。” 赵珩看着他,目光闪动,点了点头。 君臣间虽默默无语,已然声气相通。 韦徹又接着先前之事禀道:“名册上余下人等臣自会继续追缉,这已捉拿了的要犯,准备如何处置,还需听陛下旨意。” 赵珩皱眉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14 ,“父皇未曾给你指示?” “大行皇帝命臣,悉听陛下旨意。” 赵珩想了想,连秉笔的孙安都遣了出去,才道:“子通为何独向我一人报之此事,而避开摄政王和母后?” “臣是陛下的銮仪使,銮仪卫只听一人号令。臣只管让陛下知悉一切,其他人等知悉与否则由陛下定夺。” 赵珩颔首,“朕知道了。” 他得了父皇于他登基后送的第一份大礼,手中的宝剑又是顶顶和他心意的那柄,有心想要对韦徹说几句勉力托心的话,一时又不知从何起头。 少年天子踱了两步,终是放弃。 算了,许多话也不急在一时说。 赵珩转头唤了人进来。 “捉拿前朝余孽一事,你不负父皇所托,办得极好。给韦大人记赏‘朝马’(1),赐冠带宝钞。” 待韦徹告退出去,年少的皇帝又陷入了沉思,过得片刻,赵珩出声道:“去,把摄政王给朕唤回来,莫要惊动了母后,只说朕还有些政务要与皇叔商议,晚些再过去请安。” 赵渊这头才打马回府,听到的头一个消息就是林文忠没寻着人。 “属下把主上说的几处可能的地方都一一寻了,所有待过的宅子,医馆附近,以及两人曾经避过难的天宝寺。 到了天宝寺时,倒是有了些眉目,打探出公子的随侍平安已经连着在那儿出现几天了,属下再探时,得知寺内后山今日有官府的人捉走了两个年轻男子,一问,竟正符合公子和平安的样貌。 因着有官府的人插手进来,属下不敢再深探,以免被人捉住把柄,但属下已暗地里着人去京师衙门和刑部查过,然都不知有此事,竟是十分蹊跷。” 赵渊心下腾起不详预感。 府里有管事来报,宫里小黄门快马追鞭赶到了府上,赵珩要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赏朝马:即可在禁宫内骑马入朝。 第十二章 赵渊猜不着皇帝跟前出了什么事,新朝初立,政务繁多,出什么事也不稀奇。 从府邸到宫门,他一路思量的都是李逸。 这点时间足够他理清头绪,劫人的事是发生在天宝寺后山,被抓的人又刚好符合李逸和平安的年纪样貌。 在两人曾躲过的地方,这个时点发生这样的事,十有八九被捉的人就是李逸。 这也是为什么林文忠会选择继续追查这条线索,因觉得其可能性最大。 奇怪的是衙门和刑部都毫无动静,据林文忠所说,天宝寺是见了官府印戳才放人进去埋伏的,怎么会对不上号? 赵渊不多时已拐到了中和宫的侧门,还未行到影壁,有位内侍走上来请安,看服色,应是直殿监今日负责扫除的掌司。 “殿下当心地滑,午后太热,刚刚泼水散的热气,这地儿还没干。” 赵渊看看脚下那干得已经只剩一摊白气儿的地儿,知道掌司这是摆明了要借地说话了。 “公公差当得仔细。”赵渊当面赞了一句,后头的赵喜麻溜地上前递了个荷包。 掌司躬身谢赏,赵渊只管径直往前走,不一会儿已接完头的赵喜小步追上,“殿下,韦徹来求见过陛下,陛下遣了众人只留了秉笔说话,后头更是连秉笔太监都遣了。” 赵渊问:“多早晚的事?” “早朝过后,陛下最后见的韦大人,完了就让来追殿下回宫。” 赵渊放慢了步子,韦徹?皇帝的武习教练,銮仪卫名牌上的人。 銮仪卫,赵渊心头才跳出这三个字,脑中就是一凛。 他心中有事,步子在这大内却是不能停,又几步路,人已绕过了影壁,廊下的暖殿太监眼尖瞧见了,转身就往里头报信。 赵渊整了整玉带,停在廊侧的花树下,知了在苑里到处嘶鸣,此起彼伏,叫得人心浮气躁,再不能冷静。 不一会儿出来位御前牌子,那近侍领着赵渊进去,赵渊先给皇帝行礼,赵珩则回了半个家礼,以示对摄政王叔父的敬重。 这样的礼遇,整个大成也就太后能够比肩了。 不等赵渊开口,赵珩就遣了所有人。 少年天子到底还没能练就张口就论政事的本事,此刻是将琢磨了两遍的措辞拿出来说:“朕看了这几日送上来的奏本,有提到要增加銮仪卫人手的。朕对銮仪卫之职有些不甚明了,想问一问皇叔。” 赵渊一边口答:“銮仪卫负责陛下及一等皇亲的起居出行安危,卤簿仪仗皆归其管辖。”一边心想,皇帝果然提起銮仪卫来。 他又道:“若陛下是问銮仪卫暗里的职责,銮仪使应比臣清楚得多,臣只知銮仪卫仅听命于陛下一人,唯有陛下可差遣诸卫。” “那,皇叔不反对增加卫所人手?” 赵珩在问出这句话时,心里到底是有些紧张的,连攥着本章的手也不禁紧了紧。 赵渊只做不见,恭谨道:“正该如此。我大成初立,陛下又尚年幼,各地多有不臣宵小仍未肯归服,便是京中也不敢说已清净彻底余孽。 正该多加人手护卫陛下,亦可适机网罗各家年轻子弟,为陛下所用。 至于再深一步讲,朝中群臣,军中诸将在外头的动静,陛下有銮仪卫襄助,才不至于耳聋眼瞎,闭塞不知。” 赵渊把该说该提点的都说了,隔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皇帝答复,正想出声询问。 赵珩突然唤道:“五叔。” 竟是用了旧日称呼。 赵渊略感惊诧,他远远看着皇帝神色有些不对,便行前两步,走近御案后的少年。 赵珩有张肖似其父的容颜,此刻沉沉心思写在眉间,仿佛时光倒流,赵渊重见了年少的自己,亦曾是这般年岁,惶惶然孤零零,一人入京…… 他想起重担,凶险,前路未卜,叔侄俩交织相似的少年轨迹,一时念得深了,脱口关切道:“珩儿,怎么了?” 赵珩微微侧过脸去,轻道:“五叔,我不该疑你。” 只这一句,便破了叔侄间还在流淌的温情。 是不该借銮仪卫的规制人手,来试探摄政王的忠心和野心吗? 赵渊回过神思,开口时连声叹息也无,只平静道:“陛下做的,是该做的事。” 他看着御座上的赵珩,紫色常服将皇帝衬得沉稳不似少年。 当年入京时,他也曾这样事事一人背负,被迫日思夜进,成长如飞吗? 看着少年人如此长进,作为叔父他该欣喜,那么作为皇帝的摄政王呢? 有些事,会比他预料的,来得更快吧。 御案上盛的玲珑果碟被轻轻移了寸许,赵珩亲自动手,“皇叔,西域进的蜜瓜,昨儿湃了一夜的,我记得你喜好此物。” 皇帝递出了台阶,姿态放得低低的,赵渊自然要接下,以示揭过前头的事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15 ,“臣谢赏。” 两人用过了瓜果,赵珩又毫无征兆地问:“庆朝的废太孙李逸,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渊心下一滞,面上却只稳稳将端着的茶盅搁下,想了想,道:“李逸非为君之人,性子贪生怕死,心地绵软,亦吃不得苦。” “怎么竟被皇叔说得一无是处?”赵珩显得颇为惊讶,“不是都传他‘皎似明月,濯濯如莲’,又说‘自幼通达,博闻善画’,竟都是胡说八道的不成?” 赵渊心中那根弦早已绷得紧紧的,面上却依然淡淡道:“不过是仗着他皇太孙的身份,下头不少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辈吹嘘罢了。 若真论起来,此人只在绘画这类小技上有些天分,至于仪态容貌么,居移气,养移体,再有那华服美衣承托着,任谁也当得起一声‘玉人’。” 说了这么多,竟都是些不屑之语,就是那么几句乍听起来称赞的话,也说得十分克制、勉强,显然说话人只是不想让人觉得过于偏颇罢了。 赵珩已然明白了不少,看来赵渊当年在京为质时,和庆朝的皇太孙处得不怎样,颇有过节也说不定。 他这才放心道:“韦徹来见朕,给了朕一份名册。” 皇帝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终于提到了正题。 赵渊不得不承认即便这般年纪,赵珩在人心拿捏上被教导得极为出色,一半得自赵深的刻意栽培,一半是其天赋早慧。 这番问话就像攻城掠地之战,主帅并不直取,并不直说名册的事,而是先侧面打探军情,打探赵渊对名册中重要人等的看法,等清楚对手的底细,心里有底了,再进攻击破。 若是谈话时一上来先说缘由再问看法,难免叫人生出防备,回答的容易不尽实情。 若赵渊是皇帝的二叔景王,都无需赵珩开口,就已经急着入殿质问李逸是不是落在了韦徹手里;若他是皇帝的八叔延王,只怕被赵珩突然一提,则多少会慌了神,露出马脚。 可惜赵渊是大成的摄政王,是冒名进京为质数年,又活着回来的人,是帝王心术如赵深,都未能撬开嘴的人。 任凭少年天子再如何生就一副玲珑心肝,也瞒不过赵渊那双久浸阴谋的眼。 赵珩因知晓了赵渊对李逸的态度,心下再无顾虑,直接道:“父皇密旨銮仪卫捉拿前朝余孽,韦徹已抓获了最要紧的五十人。” 顺手将抄录的名单递到赵渊手里。 李逸的名字明晃晃挂在上头,那个用朱笔勾的红圈,俨然是个行刑的索套,紧紧套在了头上。 赵渊差点没听清皇帝说了什么。 “如何处置这些人,父皇没有说。朕想来,这是大行皇帝留给朕的考验。虽是父皇给銮仪卫的密令,朕还是想听听皇叔的意见。” 摄政王虽可摄一切军国政事,却管不到大行皇帝给自家儿子留的亲卫人马和密令上头。这摆明了是皇帝借此机会想表达亲近和信任。 赵渊起身道:“臣谢陛下相询,愿为陛下参详、补足。” 他要如何才能劝留下李逸的人头。 赵珩又将琢磨过的腹稿拿出来,“这名册上的人,旧臣里多是贪佞枉法,玩弄权术之辈,原该杀了以儆效尤,叫百姓看看新朝气象。偶有一两个堪用之才,若肯归顺,便先放着。 朕头疼的是一众前朝宗室,大庆得以顺利立朝,打的是尊皇的旗。 朕本以为,直系的诸王均已经死了,剩下的这些,施恩放到一处偏远封地,名为封王优待,实则看管起来就好。谁知,竟还漏了一人,正是被秦王废掉的李逸,他到底是庆朝太子的血统。” 嫡得不能再嫡的皇长孙。 赵渊缓缓开口:“庆朝旧臣之事,陛下思虑得十分妥当。至于宗室的处置……” 明知该先说些场面话,该循循善诱,该待一切火候差不多了,再劝皇帝行仁义。 然,赵渊此刻仅有的机会就在眼前,以他领兵多年的性子,是断然不肯让皇帝生出丝毫犹疑的。 他一刀见血,“陛下若分封其他宗室,而杀了李逸,不过是掩耳盗铃。陛下若干脆一气杀了所有宗室,则大成朝在天下人眼里只怕还不及秦王末政!” 秦王篡位都知道明面上留着李逸做做样子,笼络人心,也好留个青史仁君的名头。 新朝打着勤王救驾的名义发的兵,如今外头还有几股势力没有消灭,大成要坐稳京师,得士人百姓拥戴,大义上靠的是扮演庆朝正统传承人的角色,若上来就杀了李逸乃至一干宗室,实是大大不妥。 但留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赵珩也知为难,不然不会寻赵渊来说,到底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杀了李逸,便是坐实了背主之名吗?” “李逸一死,我大成师出无名,大行皇帝与陛下皆成了弃信小人,无义之君!” 赵珩豁然立起,“皇叔!” 父皇和自己都被当殿斥成了小人无义,少年天子被迫得眼内冒火,终是忍了忍,才道:“慎言!” “臣僭越了。”赵渊早知后果,话音未落人已请罪。 思政殿里此时落针之声亦可闻,天子上坐,摄政王下跪,赵珩却觉得赵渊立得比他还高些。 赵珩缓过了气,终道:“皇叔起来吧,容朕再想想。” 赵渊退出殿来,正值夏末申时,一日里最热的光景。 只不过小心瞄了几眼自家王爷,赵喜那张常年笑脸,就被冻没了表情,连步幅都不知不觉变小,落后去几步,多少远着些。 赵珩在中和宫自然等得,李逸呢,銮仪卫的密牢里,又能挨几日? 第十三章 李逸起了高烧。 夏末秋初,密牢里日中热得如同蒸笼,夜里秋寒一浸,阴湿潮气直入到骨子里,李逸从来不是什么身强体壮的主儿,不过几日,就发起了高烧。 平安懂事,只在夜里以为李逸睡着了,才悄悄抹泪。 这般情景,只有越烧越糊的份,眼看着李逸连水都要喝不进了,平安急得嚎哭大闹,直闹得生生挨了几回打,连牙都掉了两颗,才引来牢头看了看。 关在这密牢里的都是要犯,一没审二没定罪,按例还不到死的时候,若不是为了差事稳妥,平安再怎么闹,牢头这尊驾也不会挪动半分。 奉了命的狱卒进到槛栏里查探,不多会儿,弯着腰摇头出来,“吴爷,看着是不太好,您瞧着怎么办?” 吴金朝手下瞪眼,这难道是要破费?! 他一个銮仪卫的属吏,连个小官儿都算不上,也就在这临时立起的大牢里头能被胡乱称声爷,要不是看管犯人能多些外快,还能尝尝作威作福的味道,他早回衙门里整理他的文书去了,谁会来这地儿受罪。 钱还没捞着多少,就要被这倒霉鬼害得破费不成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16 。 吴金着实不想管李逸死活,只是当差前上头可是关照过的,这些人都得留着口气,一日旨意没下来,一日不能去阎王爷跟前报道。 狱卒看出吴金的郁闷,同声附和道:“这帮子余孽,都娇生惯养得没边了,这才进来几天,就受不了了,死到临头,还要叫咱们受累。” “这会儿磨嘴皮子有个屁用!得想法子把他这口气吊下去!” “吴爷,您别急啊,灌两副药下去,保管能好。” “谁不知道弄两副药会好,钱呢?这破落户进来的时候,这里头就没一个比他更穷的,也不知哪儿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宗室,还像模像样带了个太监,谁知道竟一个子儿都摸不出!” 要说其他那些抓进来的余孽,可真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往日他这般人等是连对方的门也摸不着的,比如那个关在第三间的户部尚书,那还是人当年中状元巡街时,吴金见着的模样。 至于其余那些个,吴金就都不认得了,即便来往听到校尉们提过几个名字,他也是对不上号,原本他一个牢头就不需要知道这些,这是秘狱,只管看牢犯人就是,其他的多知道了未必是福。 再则,如今这些人也都倒了,有过再响的名头也没用。 如今外头正挨个抄家清算,虽然他这地儿不像别的牢里,是不可能有亲朋来探送东西,因而牢头也就没了坐受贿赂的机会,不过也同样因着这个缘由,这差事才能轮得到他吴金头上。 他也知足了,光是把这些老爷少爷身上的绸缎衣衫剥下来,手上戴的,头上簪的,腰里挂的,零零总总也有不少,不枉费他花尽心思谋到这个差。 整个大牢里头,最不像样的要数眼前这破落户,来时身上穿的衣裳倒还好,只金玉一概没有。至于底下跟班的小太监更是麻衣麻裤,一个子儿也搜不出,怎么两个就穷成这样。 吴金哪里知道,李逸是午睡时逃出来的主儿,哪有闲情逸致佩挂好金玉再出来。 他正苦闷李逸身上寻不出钱来,那目光自然就移到了人身上。 李逸此刻倒在囚室的东头,姿态羸弱,乌发微湿散开鬓边,玉颊上火红一片烧如飞霞,虽双目紧闭,睫羽却在颤动,叫人看了移不开眼去。 吴金暗道,这位倒是真称得上玉人,都病成这样了,皮相减了几分,骨相却出来了,吴金也是念过书的,知道一句美人在骨不在皮,更何况这位的骨,那倒了也是折了的修竹,不是朽木架子。 真是白瞎了这风流模样,钱,钱,钱,要是这人能由着他卖了该多好。不说卖个大价钱,这病恹恹的,年纪也有些偏大了,但怎么说也是个宗室子弟,舞文弄墨,附庸风雅肯定是不在话下,说不定还能吹弹个什么,就更能往高了要价了。 “吴爷,要不把那无关紧要的卖了?可不就有银子了,还能赚回来点。” 吴金当头就给了狱卒一下,“这什么馊主意,有没有紧要那是你能做主的吗?再落魄他也是个宗室,卖了?卖了等校尉来提人,一百个你都不够换的!” “哎呦!”狱卒抱头躲一边,“我的吴爷爷啊,您这是想哪儿去了?小的说的是那个小太监啊!那又不是什么名牌上的人物,不过是一起跟着捉进来的罢了。” 吴金一愣,说得对啊! 虽然卖了钱不多,也能平了这抓药的钱,说不准还能有些余的。 “去,弄两副药来,夜里头再加床被子,记得要破的啊。药也别费钱,和大夫说能吊着口气的,越便宜越好。” 有地方弄钱了,吴金吩咐起来也爽快了许多。 狱卒应得干脆,这就往槛栏里重新捉人。 李逸是被平安撕心裂肺的哭叫弄清醒的,勉力睁眼就见狱卒架着人,平安一半的身子已经拖到囚室外头了。 李逸头重脚轻硬撑起半个身子,开口时嗓子眼疼得都不是自个儿的。 “把人留下!” 十多年货真价实的皇太孙,李逸可不是白当的,这是古代,上下之分自有天堑之隔,他骤然摆出生杀予夺的架势来,狱卒明知这是个空架子,却还是下意识停了脚步。 吴金直到此时,才头一回觉得李逸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子皇孙,人宗室到底是宗室,处境再落魄,派头还是天大的。 “你病得不轻,身上又没分文,自然得卖了你这随人,好换了银子给你治病。” 吴金多少因着美人顺眼,如今财路也有了,心情尚好解释了一句。 不想听了这话,本该闹腾的平安乖乖不动了,李逸倒急得一阵猛咳,“咳……你……要怎样,才能把人留下。” 吴金刚要不爽讽刺两句,叫狱卒快些把人拖走换钱。忽的那两个押人的狱卒中,走出一个,正是前头提醒他卖人的那个李六。 “吴爷,您忘了那茬了?”李六鼠目一转。 李六这一提点,吴金顿时反应了过来。 来当差之前,吴金就打听了大户人家不会只把钱财归拢在一处。 凡进到这牢里的,被扒光身上财物只是第一道,这第二道便是要受狱卒们给的苦头,逼问出藏钱的地方。 别说,这些人中还真让吴金挖出几个财主,每次有了收获,吴金吃大肉,也分狱卒们喝些肉沫汤水,好让他们卯足了劲继续审人。 上头的意思是不要弄死了,至于伤了残了,可就没那么多计较了。 只可惜这些日子已审完了一圈,能捞到的不足两成,大部分犯人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吴金之前没折腾李逸,是因为还没轮到李逸,李逸就先病了,如今被李六一提醒,他当即就想了起来。 等吴金说出意思,李逸还以为自己烧糊涂听差了,他一个阶下囚,被废多年的庶人哪还有什么藏着的银钱。 他又仔细瞧了瞧吴金,这厮竟不是说笑的。 李逸愁了,他原本那点过日子的家底,早被乱军弄没了,后头为平安看病,又去了随身那点金叶子,肃王府里倒是什么都有,可为了逃出来,他可什么也没带。 “怎么,还舍不得藏的那点银子?”吴金见李逸不开口,心下不满,嘴上却还是耐心劝着,“你可要想明白了,有了钱,能保着命,还能留下人,伺候你些时日,让你舒舒坦坦的过完后头。 这钱在外头,你能不能有命出去拿,可不一定。等到人都没了,你留着钱做什么,何况你这病能叫咱们发现,还是你这小公公死命叫唤来的。 你只听话把银子拿出来,我保你后头日子吃饱穿暖,有医有药。你看看你隔壁东间那位,给了我二百两之后……” 吴金这厮还知道要树立榜样,板子糖枣都放那儿了,就看你们这些从没吃过苦的贵人们要选什么了。 好说歹说,眼见李逸还在那儿苦思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17 。 “怎么,还是不肯说,看来你是铁了心不想要人了。拖出去!”吴金也火了,果然下人的小命不够格换藏宝地的。 哼,等我卖了人,把你这命吊回来,再往死里折磨你,到时你就肯乖乖说出来了。 李逸是恨得想爆一串国骂,头一个要骂的就是赵深,再想到摄政王府那一屋子的宝贝,又恨不得叫吴金直接往赵渊跟前要去。 面上却不得不好言道:“我现下是没钱,但我能给你变出钱来。” 吴金一时气笑起来,“怎么,你还有那聚宝盆的仙术不成。” “劳烦你给我备份笔墨,你拿着我的画,不拘京城哪一家博古楼,都肯出大价钱收的。” 李逸怕他不信,又补充道:“莫说二百两,若是有人出价不足八百两,你尽可换到别家去。” 吴金听了一惊,又觉得这人不太像是在胡说,“你是什么人?画的画儿这么值钱?” 李逸不得不曝了身份,“我乃前朝被废的尹王,你并非士林中人,多半不知我画作的名声。我原先在宫里时还多少流出过几张画,后来成了庶人,便再无画作传出,如今你拿了去卖,必能得个好价钱。” 李逸当初是被赵深伤了手腕的,他重新恢复画艺用了近五年,此后亦是画完就烧,再没留下过。 吴金这头还在将信将疑。李逸那头撑了这许久,先受惊,后费神,这会儿自知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 他也顾不得吴金听没听进去,直接开始报道:“作画若用绢,第一等要宫里御用监供的素绢,若寻不得,第二等可选苏州钟家巷王家绢,再不行,南方出的松江绢就可。 若用纸,第一等需宫里明仁殿纸,若没有,次一等竹影轩的纸也行,再不济……” 李逸勉强说到此处,直接晕了过去。 平安挣开听得呆愣的狱卒,扑将过去,“公子!” “快!先把人弄醒了再说。” 正主儿这就倒了,甭管卖画那事真不真了,直接就把钱给飞没影了。 狱卒急忙出去,不过半个时辰已经抓了药,囫囵吞煎成一碗端来。 乘李逸喂药昏睡之际,吴金又絮絮叨叨问了平安不少李逸画作的事,这才心里有了些底,觉得可以一试。 平安说完了画,又想起将李逸后头的材料补齐。 “我家公子作画,绫绢纸有讲头,笔墨也是如此。我也不说宫里的了,知道你们不可能弄来。只次一等,要施记的兼毫,再次一等湖州飞云轩的也可。墨则要玄灵墨,没有,三极墨也可。” 吴金早就听得云里雾里,虽不明白李逸平安说的这些物件,但有一件事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一文钱没赚着之前,已经倒贴了一碗药钱,要他再倒贴纸笔那是万万不能的。 等李逸两副药下去,退了烧,起得身来了,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叠牢里备来记录口供的毛边素麻纸,右侧搁着的墨是三分银子一块的街边桐油锭。 至于那笔,一头毫锋宛如爆炸,那情形活像李逸前世见的,染发烫发过多,被折腾得快秃了的状况。 李逸总算是明白了,他今儿是遇上了周扒皮,哪怕他圣手如吴道子,画在这草纸一般的底子上,也妥妥被人认成仿画啊,还是最劣质的那类盗版,这要怎么卖得出去换钱?! 第十四章 李逸对着那一桌子破烂,生生被逼得不知该如何构思下笔。 平安在旁费了老大劲磨开了桐油锭,那爆炸头似的笔却是任尔东西舔,我自岿然不顺。 李逸实在忍不住道:“哪怕是蒙学里用的纸笔,也比这好些。” 吴金呲了呲牙,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你要是真有本事,还在乎用什么笔墨不成?人难道不是认得你的画才给的钱,而是先认得你用的是些什么器具?” “且不说这笔运起来顺不顺,笔力是否大受影响,你可知,再好的画,用了这样的笔墨,也要被认作赝品?”李逸觉得自个简直对牛弹琴。 这等纸墨拿出去,是逼着人把正版当盗版。 吴金却不管这些,“赝品?赝品能卖多少银子?” 李逸没好气道:“五十两不知有没有。” “五十两?够了!” 吴金这声中气十足,李逸还真没想到他竟会摆着八百两不要,五十两就好。 这人就为了要省那先出的几分笔墨银子钱? “谁知道你这破落户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正好拿这赝品试试手,再说了,你是前朝的罪人,哪知道人还收不收你的画。” 原来这吴金还有些自己的算计,竟是怕到时连芝麻也要不到,更别提西瓜了。 李逸不禁腹诽,前朝罪人?宋徽宗,赵孟頫的画在元备受推崇,朱耷,石涛之画清人奉之若宝,这里头哪个不是前朝余孽,皇室血脉。就是他所在的这个时空,也不少这类前人例子。 只不过这些上层收藏的事,同个小吏是说不清的,李逸只道:“书画的事,不相干的,且若是我死了,这就成了绝笔,更是不相干了。” 李逸为了说服吴金,咒自己的话都说上了。 这“不究死人”吴金还是知道的,听了果然脸上露出些受用的意思,态度亦缓和道:“既然如此,已经是绝笔了还在乎用什么纸笔,你只管画就是了。这最后一幅,你可把握了机会,好好画啊。” 李逸原还嫌弃对着这套破烂,实在没有创作欲望,此刻说到生死,忽然就有了些异样感觉。 夜中秋雨霖漓,残灯如豆,寂寥徒生。 李逸提笔时,不禁想此番若真成了绝笔……这二十多载的穿越人生,又有何情值得一述,何景值得一画? 很快情绪如排山倒海扑涌而来,至天明时,李逸方投了笔,脱力睡去。 第二日,吴金亲自拿了那叠画稿,往李逸嘱咐他的通宝堂去。李逸是知道这间商号的背景的,心里多少抱着一丝希望。 吴金虽听了李逸的话,去的是通宝堂,他却心里另有盘算。 若是按李逸说的,直接报上画者名号,不说他手里的画能不能卖着八百两银子,万一因此被人盯上了,无论暴露出关着李逸的事儿,连带挖出那一众密犯,还是被銮仪卫知道他搜刮犯人都闹到明面上来了,哪一样都是要命的事。 吴金对着那些书啊画啊自然是牛嚼牡丹,但他不傻,他还就想卖个假货,五十两落袋为安。 不多时,通宝堂的少东家傅纪出来接待了吴金,果然傅少东家才看了几眼就说这画是粗劣的仿品。 吴金亦早就想好了托辞,说是朋友怂恿,自己小门小户,好不容易积攒的银子投的第一笔藏品,就被人蒙骗,说得是声泪俱下,十分可怜,求少东家哪怕不收,也给指条转手的明路。 傅纪连连摇头叹息,末了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18 说,也不必别家了,就当日行一善,也不推托他去再跑,以免被人再骗,肯出三十两买下。 吴金嫌太少,两人你来我往,定在三十六两上,成交。 待吴金离去,立在一旁的大掌柜早就憋不住了,这时忙出声道:“少东家,就这么个粗劣玩意,您怎么肯出三十六两?这再少也是银子啊,咱这通宝堂可从来不是开善堂的啊。” 傅纪放声大笑,直笑得眼角眉梢都飞扬起来,“我的掌柜呦,实话告诉你,通宝堂这回是捡到宝喽!” “怎么?难道这里头还有玄机?您别告诉我这画是真的。”老人家气得吹胡子瞪眼。 “真的。” 傅纪丝毫没有调笑的意思,沉声道,“真得不能再真!” “少东家!您开玩笑吧,您可都看见了,这用的都是什么纸笔?!这几张小画用笔意境虽都有七八分像,却也远远不能当真啊!” “掌柜,”傅纪倾过身,指着十二连张画册末尾的那方小印道:“我凭的就是这个。” 那是李逸实在无法,竟想出用狱卒给的一块硬糕,临时刻出的小印。 大掌柜凑近了仔细一瞧,那红泥小印上不过篆刻着“一世歡安”四个豆大的字,忍不住心下狐疑,“可不曾听说过废太孙有此等小号啊。” “莫说是你,这天底下知道这事儿的就没几个。”傅纪自个儿都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机缘,“说来真真不可思议,我曾在干爸爸的府上,见过十来年前太子府被查抄后,他老人家收的几幅字画。 里头就有一幅废太孙所绘的神仙图,他当年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吧,真可谓惊为天人。画下用的小印便是这‘一世歡安’四字,雕刻手法一模一样。干爸爸说了,欢安乃是太孙乳名,这画是献给太子贺寿的,太孙才会自署乳名,以示亲近。” 傅纪是认了御用监的掌印郑璘作的干爸爸,正是他通宝堂背后最大的靠山。 “且你细看这四字圆印,另有玄机。‘一世歡安’四字,排作十字状,上下左右正逆,皆可读通,一世欢安,欢安一世,一欢世安,一安世欢。” 经傅纪这么一指点,大掌柜忍不住啧啧出声,“真正四个意思都通,也就那嫡子龙孙能配得上这么个印,可不是他一个高兴了,世上人都安妥。” “唉,当年太子爷也是天下一般的父母心,给的顶顶好的祝福,谁又知道后头的事呢。” 傅纪叹完,又道:“你再看这‘歡’字,左边雚字两个口下少了一点,这是刻章的人故意留得缺笔防他人作伪。” “少东家,这可再不能是假的了。”大掌柜对自家少东家那可是相当了解,凡见过的字画印章皆能过目不忘,这天赋可是老太爷在时就赞不绝口的。 “掌柜啊,我记得那神仙图是绘在太子出事那年,此后不久尹王就成了‘隐王’,废太孙应是再没有画作流出来过。” 傅纪颇为得意。 “咱这就成了这些年来头一桩?”大掌柜这把年纪了,也再沉稳不下去。 这尹王的画作是出了名的少,如今不是在文豪勋贵手里,就是深藏内苑,那世面上几幅内廷画匠摹的作品,流出来也都一抢而空。 如今这真品竟能落到自家宝号! “只这纸墨也太差了些。”大掌柜不由道,“难道是废太孙已落魄至此?这也不应该啊,他若肯卖画,多少人上赶着供奉,怎么会叫这么个人偷偷弄到咱们通宝堂来?” 傅纪收了之前的喜悦,微微皱眉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废太孙应是处境不妙,被人胁迫所画。来的那人目光闪躲,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少东家,这事……”大掌柜忍不住提起心来。 “不怕。”傅纪自认有御用监掌印做靠山,并不担心惹上麻烦。何况人为财亡,鸟为食亡,他一个开博古堂的,送上门的宝贝岂有不接的道理。 “咱们只做不知就好,管他什么牵扯,咱们别搭在里头。” 掌柜的想想也是,这都大成新朝了,谁还管前朝废太孙的死活。 若真出了什么事,傅纪与大掌柜对望一眼,这就是绝笔了啊。 傅纪当夜就献宝到了干爸爸府上,御用监掌印郑璘揭开那图册,粗一看略有不解,再细一看,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来。 “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竟是守株待兔,有人送上门的。不过只怕来路不正。这东西也不是谁都能收着的。干爸爸只管看这画好不好,您如今入了新朝为官,要重头打点,巩固根基。您不是托我寻些宝贝,这可够好了?” “好,还能怎么个好法!” 郑璘翻着图册,叹道:“也该是咱爷儿俩的运道来了。你这事办得极妥当,待会去库里让他们给你兑金银,可不能让你亏了。” “孩儿这是沾了干爸爸的运气,哪里敢居功要银子。” 傅纪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他与其留着这画做镇店的宝贝,尚不知留不留得住,还不如给了干爸爸。唯有靠山在宫里稳了,他这店才能稳,才是长久之计。 “你既不收银钱,改日往宫里再送几件博古,我让掌司给你结库里的账。” 这是私账不走,不用他郑璘自己的小金库掏钱,他乐得改走公账,让宫里出大价钱买些通宝堂出不了手的积压货呢。 傅纪一听就明白,干爸爸如此上道,可是不曾叫他吃亏。 他一时好奇问道:“干爸爸这画是要送给哪位贵人?” 郑璘却只肯模模糊糊卖个关子,“如今人人要上赶着抱佛脚的那位呗。” 赵渊是在李逸的画搁了两天后,才见着的。 如今要巴结摄政王的,比巴结皇上和太后加起来的都多,尤以内十二监的旧人们最是勤快。 小皇帝还做不了主,朝堂上有各派势力牵扯,文武百官尚不会无缘无故被罢,可内廷全是一句话的事儿,只要赵渊一句话,皇上和太后可不会为了前朝遗留的老公公们驳了摄政王的脸面。 于是掌印秉笔们送来的礼清了又堆上。登记造册这些全有专司管理,赵渊不过照例隔个两日听上一听礼单的登记,心中好有个数。 他从宫里回府,照例先换行头,除了玉带,翼善冠,正要除那衮龙袍,听到书房随侍将礼单报道:“十二连张图册一册,白麻纸本,署名欢安。” 赵渊一愣,“等等,你说署名什么?” 随侍不明所以,仔细看了一遍道:“回殿下,图册登记的署名是‘欢安’二字。” “是谁送进来的?把册子给我拿来。” 赵渊入京后就放出风去,大肆搜罗前朝名家的画作,闹得人人尽知他好收藏书画。 这是不怕摄政王有喜好,就怕他没有,满京城第一等搜罗来的书画,往上历朝历代的,往下时人流行的,都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19 尽着摄政王先挑,管你是哪路神仙,都要排在赵渊之后。 赵渊是打着搜罗书画的幌子,心里只想收一人的画,可惜他的画作实在流落在外的太少,入京至今,也不过才得了一幅,本以为除了宫里,都已经收罗尽了。 署字欢安,竟不是当年那幅神仙图,图册?什么时候的事? “殿下,是御用监的郑璘送来的,这画是奴的疏忽。”赵喜亲自递了画册上来,直接就给赵渊跪下了,他是才翻了两页那册上的图,就惊得飞了魂,这都多少年没自称声奴了。 赵渊接过册子,十二幅画,用了大半个时辰才翻完,那常年握剑的手在末尾的小印上来回摩挲了许久,对跪得起不了身的赵喜道:“去领五板子。把周义给我叫来。” 赵喜能得用,自然是个极通透的,早猜着这情形赵渊要唤周义,一面被人搀着退出去领板子,一面禀道:“奴已让周将军候在外头了。” 片刻,进来个精瘦大汉,目光如炬,神情摄人,一看就是出入沙场的好汉。 周义如今是一等亲王府的仪卫正,正三品的武官,他原是赵渊麾下的一名参将,负责的是斥候情报,王府的仪卫司类同皇帝的銮仪卫,如今赵家拿下了江山,他的人马大半归整成了仪卫司下属。 赵渊把图册递到周义跟前,周义小心接过,看了看纸张笔墨道:“这些是牢里审人备的。”又凑近闻了闻墨香,掂捏衡量了下纸质,“看墨迹的挥发,色泽,画作完成不过十日。 看这纸张干湿柔韧的程度,这些日子俱是秋燥,只有四天前的夜里下过雨,这画不是当夜所作,便是第二日所作。 绘画之人功底了得,单笔力只怕就有几十年功力,这画某些地方却显气力不足,加之之前的牢狱判断,作画人提笔时身子骨堪忧。 这画册一连十二张,大部分绘的都是两个儿郎的少年光景,虽面目不详,看细绘的衣着,画中出入的各处景致,两人皆是贵族子弟。 这画颇传神,从描绘的筋骨来看,身形较高的少年习过武,这稍矮的少年既有一张是在作画,应该就是这画作的主人少年时的模样。且十二张中,有两张只单独绘了习武少年,从视角来看,应该是作画人的缅怀,因而更肯定了属下的猜测,这画是那稍矮的少年所作。” “好,很好,不亏是本王的参将,滇南王军的第一斥候。”赵渊是已经知道李逸落在銮仪卫手里的,周义却在这之前是半点不曾闻。 赵渊看了看默立一旁的周义,“还有什么,你一并说来。”他的心腹有不尽之言,他岂有看不出的道理。 周义不得已道:“请主上赎罪。” 赵渊抬了抬眼,“免。” “只看这用墨,就知作画时,握笔之人情绪起伏之大,而每每画及这习武少年,用笔便总是开始时踌躇,至收笔时多少流连缱绻。属下……” 周义乃行伍之人,说话难得有吞吞吐吐的时候,此时终是把心一横道:“属下见过主上所藏的前朝尹王画作,这作画之人是尹王无疑,至于那习武少年,属下想来应是主上。” 赵渊点了点头。周义是他的斥候,亲兵,也是知道他过去那段隐秘的仅有的几人之一。 “你既都知道了,要查什么,也该明白罢。” “属下清楚。”周义单膝跪地,当即立下军令状,“三日内,必查明关押之地。” 赵渊淡淡道:“两日。” 第十五章 黄昏朦胧,秋竹于晚风中细碎低吟。 赵喜的板子伤才结痂,周义就摸着地方回来复命了。 “主上,把人弄出来,最快的法子还是劫狱。” 赵渊抬眼瞧了瞧他,周义忙道:“属下定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还请主上放心。” “下策。”赵渊掷了正在窗前对的棋谱,侧过身来道:“銮仪卫也不是吃素的,后头不知道多少麻烦事跟着。人出来了,府里再不能藏,要弄到什么地方去?出了牢里,继续换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呆着?” 周义张了张嘴,没能回出话来。 “如今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宫里那位还没拿定主意,且再等等。若能过了明路,开恩出来,以后的日子也好都免了藏头露尾地过。”顿了顿,赵渊才又道:“若有不测,再行劫狱。” “主上,只怕等来了旨意,就晚了!”周义急道,“若陛下动了杀心,行刑前,銮仪卫必会往牢里加派人手,以防劫死狱,这原是惯例。到时行事起来若要不露马脚,可难了数倍。” 只说不露马脚难,可没说劫不出人。 若是如今把李逸劫出来,等着他的是暗无天日的日子,旨意下了劫出来,一样是暗无天日。不同的,是赵渊担了风险,就能换来从皇帝跟前过了明路,从此天地自由。 这点子希望虽只在五五之间,却太过难得,赵渊几乎立刻就下了决断——赌。 输的是他自个的风险,赢的却是李逸的自由身。 周义只看赵渊不为所动,就知道他的决断了,忍不住急道:“主上三思!” 不是他周义怕这点子劫狱的事,是一旦明着叫板皇帝的銮仪卫,肃王虽不怕宫里无兵无人的皇帝,却还有领着兵的诸王和文武百官在看着。 摄政王一旦公开与皇帝决裂,立场转变的后果,头一个便是诸王群起攻之,百官中不少人要站到主上的对立面。大成才稳定的局势,又必再起汹涌波澜,待到国家折腾得支离破碎,谁坐上去还不是损的自家天下。 不是他周义不敢助主上一臂之力,而是这时机不对,占的名儿不对,到时要成事就要千难万难,上来先要和诸王硬扛上,这就要损多少兵马,后头百官受牵连,再血洗一番,又损多少人才。 “主上,”他不信赵渊不清楚这些,这么大的风险,担下来,为了什么? “不必多言。”赵渊重又拾了棋谱,往黑檀云母的棋盘上落定一子。 “陛下有了决断会先让本王知晓,待銮仪卫得了准信,再按常例准备文书,布置人手,这中间还有时间,你若先行准备妥当,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赵渊说得笃定,周义垮了脸,知道主上这是铁了心要担天大风险了。 宁安宫内,沉屑浮香袅袅。 正殿上首端坐着一位着石青袄,黛色马面裙的丽人,观其年纪,尚是容颜盛时,发髻梳妆却只往那老相扮。 少年天子隔了几日,思虑得差不多了,这才向太后提起先帝遗命。 “不能纵虎归山。” 沈芝沉着脸,语气断然。 赵珩有些烦躁,他还未说出利弊取舍,太后张口不曾先问他的意思,摄政王的意思,只上来就要一口断乾坤。 说得重些,这是后宫干政。 “母后,朕知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20 晓你的意思。杀了,自然干脆,却并非没有后患。赵氏一族出自滇南,并不为中原正统世家所完全接纳,要将这血统坐正,要获得天下士子的支持,要英才尽为我所用,首要是立稳大义名分……” 赵珩细细掰开来说于太后,沈芝却都来不及听完,便打断皇帝的话道:“陛下怎可如此心软!我孤儿寡母若不强硬手腕,血洗余孽,他人见状,还如何肯乖乖臣服于我。山中有虎,你这做兄长的,竟怕朝野非议,而要将你幼弟和哀家送入虎口不成?” 赵珩大为头痛,他耐着性子说了如此之多,母后竟是一句也听不进。 皇帝一时气结,闷声僵坐在那儿。 沈芝便让人抱来幼子,虚年六岁的赵瑜,多少已经知事,见到殿内气氛不似寻常,吓得期期艾艾。 沈芝抱过小儿,亦气得垂泪。 赵珩无话可说,借了政事离了宁安宫。 皇帝前脚刚走,沈芝后脚就对宫女史道:“儿大不由娘。” 这等话听了,莫说宫女史,里外的答应长随,当差听事,无一不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做不知。 赵珩回至思政殿,见韦徹早已候在殿外,正是听了传召,来领他的旨意的。 遣了众人,赵珩有些黯然。 母后与他不亲,他原是养在祖母膝下,三岁上老王妃没了,先帝直接令人辟出院子,开蒙督学,自个常常督促,赵珩一日不敢懈怠,直到十岁出头,见长子已经定性,先帝才稍稍放心了些。 幼弟赵瑜却不同,自小就在母后身边长大。 如今遇了难事,母后一不信任他这个长子,二不曾替他解难宽心,反倒是急于做主,将幼子护在怀中。 皇帝的家事艰难,便是国事艰难。 想要在这艰难时刻获得母后的支持是不可能了,赵珩只有靠自己,他转而问韦徹:“若我将这些人留下,子通可有把握将余孽的爪牙全都拔去?朕要听实话。” “臣敢担保,必无死灰复燃之日。” “好,朕信你。” 赵珩招了御前牌子进来,“宣摄政王入宫,朕有旨意需与他一同拟定。” 韦徹退下去前,赵珩到底忍不住问:“你觉着此事是太后思虑的周全,还是摄政王思虑得周全?” 皇帝显然最终是倒向了摄政王,会问这话,是天子还年轻,关乎国运的决定,他担之犹如千钧。 韦徹是心如明镜的,毫不迟疑道:“吾只闻摄政王,未闻摄政太后也。” 赵珩果然眼睛亮了亮,挥手让他出去。 第十六章 虽是白日,囹圄之中仍幽暗沉沉。 李逸在里头待了些时日,已有些分不清晨昏的意思,整个人的感官都麻木了。 囚室外,不分昼夜有两个身背大刀,手提长鞭的大汉来回巡走,石壁上松明火焰闪烁,将行出老远的狱卒身影拉长如鬼魅。 “公子,要喝点水吗?” 李逸无甚力气地摇摇头,此前几碗虎狼之药下去,不过是吊回了他的命,却是全然不管五脏六腑内里损伤的。 如今他日日带着些低烧,颇为颓然地熬着。 李逸察觉到自己的生机从身到心都在快速消沉,望梅止渴的道理他是懂的,人得有点盼头,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想不出如何能从这地方出去,于是直接跳过,只想出去了,他要做什么。 三香斋的粽子好吃,可惜初夏的时候京里已经乱了,今年是没吃着。霞飞轩新出的九色笺纸,他也想收上一打。听说同庆班新来的小生,扮相极俊,年里他要去看大戏,描摹下美人美景…… 越想,良辰美景赏心悦事皆越发清晰了起来,更拉来平安和他一起,两个人兴致勃勃讨论。 正想入非非,吴金却突然来了,后头跟的狱卒抬着桌案,手里提着净皮生宣,并不少摆放齐整的笔墨。 李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又来寻他作画了。 “吴爷您不是说勉强才得了三十六两,怎得还肯破费让我画?画了没人收,岂不是还得亏了这先投的笔墨银子?” 吴扒皮可从来不会做亏本买卖,李逸着实好奇这厮又想出什么新招来。 只见案椅笔墨都摆上后,吴金亲自指挥人将一幅春山行旅图挂到囚室内合适的地方,环顾四周,颇又不满道:“去,多弄些火烛来,把这屋子可得照个透亮,要头发丝都能根根分清!” 李逸只觉好笑,他都不必近看这展开的卷轴,就已辨出这画是出自文华殿中书舍人董计之手,他那太子爹在时,殿下的供奉之一。 吴金这是想要换幅行旅题材的画? 如今有了正常纸笔,李逸自然笃定再画出来的不会被人瞧作赝品,他还真没想到吴金这人会有想通的一天。 “吴爷把画收起来吧,这等题材最是寻常,我给你画一幅就是。还请吴爷先给上些热茶粥汤,好有力气作画。” 李逸病得没有多少胃口,只想来些热软的,提提精神。 吴金笑道:“给公子来些软和烫口的。” 一时又转到那挂轴跟前,指着画对李逸道:“你当我不想收起来?我可比你还宝贝这画,这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借来的,可不能损了一点。可这要是收起来了,你不照着如何能画出张一模一样的来?我可告诉你,这依葫芦画瓢,得给我画得一片叶子都不错!” 李逸这才知道吴金打得是什么主意,气血轰然上涌,差点没站稳。 这董计不过昔日太子面前芝麻大的七品供奉,往日里临摹自个的画都还轮不上这等货色。让李逸参考此人的题材,他都因在这牢里不好发作,如今竟要他干两世来皆最为不齿之事,盗仿他人之作! 不等李逸开口,平安就已抖着手斥道:“不过是个给我家公子研墨的庸才所绘!你让我家公子学着他画一幅行旅图已是辱没,竟怎还能想出这等失心疯的主意?” “哼,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今儿画也得画,不画也得画……” 他话未说完,平安又截道:“你若再敢用我威胁公子,一头碰死好叫你落个空!我虽……” “平安!” 李逸喝断话头,威怒之下,一屋子人都呆了呆。 “我知吴爷不肯舍弃这到了嘴边的银子,董计如今的画,也值个二百两了吧。 你若肯听我的,我绘一幅别的于你,你拿去千两银子也卖得。 你若听不进的,也不必牵连旁人,这牢里还没受过你那些手段的,也就我一个了吧,这就随你去刑房。” “公子!”平安拦也不及。 “请。”吴金笑得畅快,眼神笃定,“咱这就瞧好了,看看末了谁扛得过谁?” 窒息,疼痛,求生不能。 李逸被反复摁在水里,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21 模糊中他又回到了梦里的炼狱,眼、耳、口、鼻、身,皆被血没。 恐惧的尽头,是归宿。 最不愿想的,潜在心底最深处的鬼魅浮映出来。 他看见的,是赵深。 背后怎么也挣脱不掉的刑压,突然就消失了,李逸费力翻出水槽,直觉整个肺都要被呕了出来,血丝沿着他的唇角渗下,因上身早已湿透,人不由自主地发抖。 周遭静得出奇,李逸猛咳不停,泪流满面。 一片朦胧中,光浮影动,立着一个人。 满屋魑魅魍魉环伺,于这地狱的刑房里。 他看见的,是赵深。 赵渊死死盯着李逸,咬着牙才忍着没有动一步,这秘狱里,多少双眼睛看着,累累前朝余孽,一班牢头狱卒,随着他来的周义和仪卫司众人。 赵渊一步也动不得,他除了冲进来拖走那个正行拷问的狱卒,剩的只能眼睁睁瞧着李逸跌坐泥地,咳出血来。 实是心头迎刃,唯有忍字。 周义见他脸色发青,忙用眼神示意来宣旨的小黄门,快念。 皇帝在旨意中道,除已查明贪赃枉法的吏部尚书,户部侍郎几人,其他凡肯归顺新朝的,都不究其为罪人,即刻释出大狱。 念毕,整个牢里哭声响彻,人人哀嚎吾皇仁慈,逃出生天的喜悦怎么激动兴奋也不为过。 枷号一开,平安就扑去了李逸身边,将他扶立在旁。“公子!得救了!”说着,恨不得蹦起来。 一时又见李逸身上湿透,依着他的左臂冰凉,平安见四下无物,急得直想脱下自己的号衣给他捂上。 赵渊再忍不住,脱了外罩的氅衣,递给平安。 平安见了赵渊不是不惊异的,此时却顾不得那许多,因见赵渊里头的服色上明晃晃团着蟠龙,忙下意识看了看手上的衣裳。 “服丧,素底青氅,无碍。” 赵渊这话是看着李逸说的,实则他自进了这牢里,双眼所及便未有片刻离开过李逸。 李逸被那目光灼得十分不自在,明明不想受赵渊的衣服,却又有强烈直觉警告他不要出声。 “谢殿下赐衣。” “太……李公子安好,乃是蒙陛下圣恩,陛下安抚诸位在先,本王不过举手之劳。” 大庭广众,赵渊习惯之下,差点唤了李逸旧时称呼。如此被众人环视,两人极有默契地不露声色,冠冕堂皇对答一番,俱是演得手好戏。 半个时辰后,平安扶着李逸出了大牢。 晴空碧远,李逸深吸口气,抬望眼处,彩霞飞起波漾。 窄巷里,停着辆青油帆布小车,车夫及护卫远远见着两人出来,忙上前道:“王爷命我等在此久候,还请两位即刻上车。” 平安张口结舌看了看李逸,李逸默不作声,只微微点了点头。 外头不起眼的牛车,里头却布置得精细雅洁,车内静燃着凝神香,李逸被平安伺候着灌了盅热茶,神色一松,很快歪了过去。 再醒时,李逸头顶是青幔万字不到头的纱帐,晨光微透,屋里未散尽的凝神香时有若无。 从昏至晨,睡了一整夜,李逸累得仍是睁不开眼,只迷糊听得有人在说话,是赵深的声音。 哦,不,是赵渊。 “本王自是信得过你,前朝崇德太子时,太孙的脉案便一贯是你掌着,如今你虽回了民间,想必规矩还是记得的。不必提点你,往日太医院当差,首要的便是少言。” “殿下放心,予不敢透露半个字。” 李逸有些糊涂了,这不是自小给他看病的林济安么。秦王篡位后他便辞去了太医院医丞的官职,回乡设的医馆也并不在京城,赵渊倒有法子把人给寻来。 不一会儿,隔窗外换了人说话道:“主上,都办妥了。” 赵渊的声音冷如刃锋,“如何处置的?” “都按了罪名,本也没有一个是手脚干净的,都供了贪赃枉法,叫畏罪自裁了。” “可是你看着他们办的?” “属下亲手把那牢头送到了梁上的绳圈里。”来人语调上扬,显然是在邀功。 “便宜了他。” 赵渊说完,外头再无了声息,隔了片刻,帘幕发出轻轻晃动的声音。 李逸听着那脚步声越走越近,忙匀住呼吸装睡。 赵渊进得里屋来,随手挥去了给他打帘的婢女。 他静静行至床侧,帐里的人玉山倾倒,烧虽渐退去,脸上红云未散,隔着帐纱正朦胧。 他忍不得,提手慢掀开帐帘,俯身凝望,眼前人睫上鸦羽覆如轻扇,欲展未展。 念及往事纷乱。 假使重相见,还得似,旧时么。 赵渊倾下整个身子,气息围拢李逸。 李逸惊嚇,五感越发敏锐已极。 赵渊俯首,凉唇轻接朱口,点捻,慢起…… 李逸几近昏厥,四肢百骸俱被这一吻烫彻。 赵渊落了纱帐,转身之际,嘴角带笑。十年岁月痴长,李逸,你怎得装睡功夫半点都无长进? 第十七章 五色朝云才升,曦光覆至琉璃瓦上,玉水桥下汩汩东流水。 一品定国夫人已着了大妆进入宫苑,直往宁安宫去。 龙涎香初燃,霭霭沉沉,宁安宫正殿本就裹素,如此越发透出凝重。 “娘娘,何事急召妾来?” 定国夫人霍氏乃是沈芝同母兄弟沈殷之妻,沈太后连夜让人往家里递信,急得霍氏上来问过安,就问起缘由。 侍者皆退至外间,殿中只剩两人。 “陛下捉了不少前朝余孽,里头有崇德太子仅留的血脉。”沈芝不忿开口,言词阴郁。 定国夫人听得一惊,“废太孙李逸?!竟还没死吗?” “何止没死,陛下已经传了旨意,要施恩于这些前朝余孽,这都不用再藏头躲尾的了。” “娘娘!这……”霍氏不敢说皇帝的不是,可表情就显得十分诚实了。 “你也觉得皇帝此事办得不甚妥吧。”沈芝长叹一口气道:“珩儿这才多大,已经不肯听我的了。这样明摆着放虎归山的事,如何做的。” 事已至此,霍氏亦非寻常妇人,先稳了稳心神,再行劝慰道:“娘娘不必过于忧心,陛下尚年幼,一时不察也是有的。”想了想又接着道:“娘娘可曾寻摄政王讨过主意?或许,能有所补救。” 不提还罢,一提沈芝越发气大了,“陛下问他讨来的主意,就是撺掇着陛下一起拟的旨意!” “竟会是如此。肃王于政事上可从来是精谙得很,怎得此番会支持陛下的主张?”霍氏亦颇感奇怪。 沈芝不说话,只捻着佛珠,抬头看宁国夫人。 霍氏一个激灵,轻啊一声,“那位不安好心!” 沈芝这才缓缓接道:“早早就知道要提防,可狼子野心提防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22 得住吗?咱们娘儿几个如今势弱,不过比他多占了个名分。唉,这事一时也是无法,且边走边看吧。” 霍氏刚吊起的心又放下,幸好太后不是来找家里商量怎么对付摄政王的,不然她还真应对不了。 沈芝又继续道:“我叫你来,原不是为了摄政王。事有轻重缓急,先要解决前朝余孽之事,这是头一等动摇社稷国本之患。” 说白了,赵渊那是内部矛盾,李逸则是外部矛盾,先该稳住内部,一致对外解决了外部矛盾,以防腹背受敌。 霍氏听明白了沈芝的思路,接口道:“依妾看,娘娘所言及时。李逸必是要想法除掉的。只如今陛下已经降旨,人都已经放出去了,不知娘娘还有什么好法子?” 沈芝眼迸寒光道:“放出来了,也未必不是好事……你们在外头,神不知鬼不觉,可比我在这宫里能想的法子多。” 霍氏聪慧,当即就明白了沈芝的意思。 这可不是,人要是没福分起来,那小命轻松交代了的可多了去了,得了急病的,不慎落水的,家中起火的,哪样都容易死人啊。 本就是前朝余孽,能有什么好命,这是陛下给了圣恩,都福薄受不起。 回到府中,霍氏把要事与定国公商议妥当,第二日,国公府就派出人手,悄悄去打探李逸的下落。 定国公沈殷是有军功在身的人,绝非什么纨绔之辈。 赵氏一族既然早有称霸之心,联姻之家自是选了又选。沈家乃中原望族,先贤之后,因躲避战乱才迁居至滇南,虽也已安居一隅百年,却始终保有着庞大私兵和坞堡自足。 沈殷这支是主支,在滇南王军东西征战中,立下过不少功劳。 沈家的斥候自也不是吃干饭的,周义当然更不是了。 周义安排的京郊小院,原是十分稳妥的,为避人耳目,一则和摄政王府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二则外表看来十分简朴,出入看似松弛,实则严谨。且李逸与平安自进了这宅子后,压根就没出来过,原该十分安全。 却不想李逸当日被接走时,已是尽快上了牛车,然就这一转眼的功夫,还是被前后脚跟出来的“狱友”见着了。 这些人自然是认得李逸的,沈家的就是先摸到了这些人身上,也不必使什么强硬法子,沈家乃当今太后的娘家,报出号来,客气的许些金银,不客气的,被问之人也一样得言无不尽。 这就能顺藤摸瓜,再排查当日几个城门的车马出入记录,多少有了些眉目。 沈家这头得了消息正紧锣密鼓追查到底,诸王那头自然也已听闻此事。 景王照例又和两个弟弟凑在了一处,这几人的关注点又与沈家不同,更忌惮的是赵渊。 “他赵渊这是在想什么?!那可是纵虎归山!”景王从来是个沉不住气的,他一时没想出个头绪来,便直接将弟弟们聚到了府里。 景王爷面上虽不认,心里却知道老三宁王从来主意多,老八延王人小鬼精,如今大家都与老五不对付,自然是同坐一条船。 果然宁王先就道:“这其中必有缘故,只说一件,你们何时看过老五心慈手软,他那杀伐决断可不比你二哥差到哪去。” 宁王面上说得好听,心里却想景王那性子说不好听些该叫鲁莽。 延王亦在旁道:“五哥做事从不留后患,如今竟留了这等国事上的后患,颇不似他所为。” “你们别只说疑点,说说道理啊。”真是急死景王了。 “二哥,这琢磨缘故,可不就是有了疑点,然后再往下推断,理出个头绪。弟弟们这正思索推断着呢。” 宁王安抚了景王,又转向了延王,“八弟,我还有一处觉得蹊跷。今上此事倒算是办得妥当,可他赵渊就大大不对了。” 景王又被宁王弄糊涂了,这两人做的不都是同一件事吗?还在同一道诏书上盖了印呢。 “我说三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延王替宁王解释道:“三哥的意思是,今上和肃王‘身居不同位,自谋不同事’。陛下这么做,那是大义,是明面。可五哥他可不是天子,是摄政王。今上既唱了这个红脸,为了社稷,他就该唱黑脸。 奇怪的是,五哥竟不曾暗地里派人做掉李逸,而让他活着出了大牢,这么一来简直暗示天下人,陛下并非做做样子,而是真的要保他。 需知旁的那些宗室留着不过是个摆设,只有这废太孙不同,弄死了李逸,才是为社稷福。 等人死了,今上再出来做个抚恤,安一安士人民心即可。” “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宁王手敲桌案,“真有朝野非议,他赵渊就该担下这黑锅。说句不敬的话,先帝留了老五他做摄政王,权势都给了,可不就是要他来背这等锅的?” 景王此时算是彻底弄明白了,甚而难得聪明了一回道:“这么论起来,岂不是能推出,老五他心可有些大啊。” “呵呵,二哥,这回可叫你说着了。”宁王看了眼延王,两人交换了个默契眼神,“老五他只怕图谋不小。” “哦,怎么个图法?”要紧事都摆到跟前了,景王很能放下身段不耻下问。 宁王道:“先借乱,趁机寻今上大错,末了上位。” 景王一时听了,竟有些被惊着了,下意识道:“这可不能吧。” 延王在旁道:“怎么就不能了,这是何等的深伏妙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若李逸异动于三年后,恰是归政今上之时呢?此时他赵渊先带兵平定叛乱,又有此前三年励精图治,必至朝野声望最隆之时。 今上呢,若被他按上放虎归山的大错,岂不就能废帝自立。” “这不对啊,今日这旨意可也是盖了他摄政王的监国宝印的,他如何能全推给今上?”景王大呼不解。 宁王摇头,就差脱口景王愚笨了,“哎呦,我的好哥哥,你还真计较那个。到那时他赵渊不过是明面上要给今上寻个错处,这就是个铁铸的大错,若再列上三年细心罗织的累累劣迹,不就能名正言顺的废了不堪大宝的儿皇帝。 此外,你莫忘了,赵渊可与别的不同,往前史书上也没得与他相同的摄政王,他可是与先帝同胎而生,论血统,只怕比今上还正些。” “当日可不是没人提过肃王即位,而是不少。二哥,你不还曾考虑要不要支持他赵渊。”延王亦忍不住提醒道。 “他妈的,早知他老五包藏祸心,他坐得那位置,我坐不得?我还居长呢! 绝不能让这厮有登极大宝的一日。”景王恨道,“若到那时,你我兄弟别说好果子了,能不能安稳到头都得两说。” “正是这理。此事不得不防。 决不能叫他赵渊再趁机做大,这三年必要削了他的势。”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23 “两位哥哥,咱们商议着来。” 三人此番议事既有了大致论断,便就此散去。 宁王与延王结伴出来,一路上回廊敞亮,四处来人皆看得清清楚楚,前后从人则被遣得远远的。 “八弟,你怎么看?” 宁王突然来一句,延王还真就给他接上了。 “我观二哥,竟有些不自量力想取五哥而代之的意思。” 宁王闻言笑起来,“果然和聪明人说话省力。怎么样,今后跟着哥哥如何?” 延王亦面色轻松,“三哥说笑了,我何时不跟着哥哥了。三哥的意思呢?” “坐山观虎斗,这山里老虎还不止一只。 二哥他,宫里的两位,自然都是要笼络咱们的,除却他们,他赵渊难道就乐意咱们倒向别个,给他添堵?既然人人有求于咱们,咱们呢只管跟在后头搅混了这里头的水,自然就有不少好处可捞。 这天下是个啥,不过是个虚壳,今日你来,明日他坐,坐在上头的人,守着个虚的,还得被下面人蒙骗。 还不如捞些实的。实的是什么,这里头的人,财,物,百姓都是鱼肉,肉食者谋之。” “哥哥至理。咱们才要做那真渔翁,随他们前头爱怎么拼个你死我活,怎么拼去。如今已经是赵氏天下,管他换了谁,都少不了咱兄弟的。 不趁此多揽些天底下实的在手里,难不成还让给沈家那帮外戚,将来那没影的皇后家?” “哈哈,不亏是八弟,说到我心坎里。”宁王抚掌大笑。 至此,赵渊因着李逸的事,已被众人认定了狼子野心,只碍着他摄政王势大,一时无人敢轻举妄动。 反观李逸的处境则大大不同,他身在京郊院中,时已入秋,花黄零落,残叶簌簌,满目所见尽显肃杀之意。 第十八章 冉冉秋光闲至,红叶映碧空。 京郊别院内,窗棱下,搁着几盘名贵菊花,泥金狮子,瑶台玉凤,再有一株玄墨。金红,雪团夹着绿紫,甚是夺人眼目。 李逸静立一张大案前,案上铺着他在摄政王府画剩的那张《鹤翔九霄》,此时却已勾至线描收尾处,正在上彩。 平安端着汤药进来,边送上,边叮嘱李逸道:“公子歇了这一笔,可记得趁热喝药。” 李逸正沉浸创作中,听什么都像耳边风,哼都没哼一声,只等平安那阵风刮过,他好专心他的笔下。 平安也是见怪不怪,见李逸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就准备将药先撤下去温着,转身才踏出门去,就见赵渊正阔步从院中行至廊下。 平安忙给他见礼,退到一边。 赵渊早瞧见了平安手里的药碗子满当当,不由皱着眉道:“还在作画?” 呵,这一位可真是门清。 平安暗自叹一句,重又跟在赵渊身后往屋里走。 到了门边,赵渊见李逸正舞袖挥毫点彩,那凝神离世之态,好似全不在人间。 他说不得喜不喜欢这画面,谪仙在他屋里,叫人何等意足,却也知仙心不在此处,怕人一错眼就要飞离,徒生不满。 赵渊停了步子,悄然把跟着的从人都遣了,回身取了平安手上的药,自个端着往里去。 李逸这会儿终于画到了一段的收笔处,才有闲心洗着笔道:“平安,把药端来吧。呃,先把画挂起来,可别沾着了什么。” 待他侧过身去接药,却是一只指节分明,刚劲有力的手将药碗递到了他跟前。 李逸一愣,抬眼见赵渊穿着云肩通袖曳撒立在当地,那大红底上的织金龙襕不仅未曾夺去他半分光彩,反倒衬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 身为画者最不能抵御什么,美。 李逸一时神游天外,心下不由暗暗比较起自己穿这红底曳撒的时候,那光景又是如何的相异。 赵渊任李逸在那呆看。 如今因这养病的宅子置在京郊,他不能日日都来,三五不时溜出来一回已是不易,能得李逸多瞧几眼,心下自是极熨帖的。 朝堂上的烦事被抛诸脑后,心情一松,赵渊便有了些别样心思,趁李逸发呆之际,他默不作声将手上的药端到李逸口边,人也贴得极近了。 “凉了就不好了。”赵渊轻道。 李逸这才回神,正要伸手去接,却被赵渊拿住手不许,他下意识去看人,赵渊重又将药碗递到他嘴边,脸上还分明压着笑意。 那意思便再清楚不过,这是要李逸就着他的手喝。 李逸腾地,玉面升彤云,看着动人,实是羞愤之情难抑。 他两世为人,无论前世职业后世处境,都从来清贵矜持得很,何时受人如此调笑。 却到底不能发作。 出狱后这半月来,赵渊于他是个什么意思,已是再清楚不过,虽不情愿,李逸却也得承认肃王待他尚算持礼,如果不算这偶尔一二的引逗。 说白了,若是对方硬要来强的,李逸也全无办法,他如今命都是人家叔侄给留下的,要个身子还能说个不字? 赵渊见了李逸情态,持碗的手却垂了下来,转身将药搁到一旁桌上,倒像是知道李逸的心思,多少顾及着他的脸面。 可笑他李逸一个阶下囚,还有什么脸面能要得起。 “你不愿不必勉强。”赵渊踱开两步行至窗下,见阶下红叶漫散,只觉心内实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李逸若不愿,他自是颇多无奈烦恼,经年逝去,人如今就在这儿,好言好语好模样,李逸却只想逃开。 可李逸若是愿了呢,他大抵也不算开心,曾经那些深刻的书院时光,不悔年少,又算什么呢。 他这根本是自己和自己较劲,无解。 赵渊没了心思待下去,恰巧赵喜进来报,周义在花厅候着了。 进了花厅,周义上来就直接了当。 “主上,差不多到日子了。” 他也是没法子了,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提醒赵渊。 这处宅子原本就是拿来给李逸作临时养伤的地方,并不是久留之地。 从知道了李逸在牢里,赵渊就开始准备这地方,他忧心李逸不是没来由的,人从摄政王府出去的时候,身上就没养好,这就进了牢里,到出来的时候都不知会是个什么情形。 后头果然情况糟糕,幸好赵渊准备得早,且早费功夫寻来了林济安,这才把李逸将养得好些了。 李逸如今是在朝廷里过了明路的人,不能总窝在这避人耳目的宅子里,时日长了只会引来不必要的猜测。 需知秘狱里出来的这些前朝余孽,面上虽是恢复了自由身,暗里却都有銮仪卫的人不时盯着。 李逸一阵不见还好交代,总也不见,想必韦徹会把京畿内外都翻个底朝天,李逸可不是什么旁支宗室。 老虎可得拔了牙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全。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24 赵渊自是比周义还清楚这个理儿,人也不是就此见不着了,等重新安顿了,他再想法子慢慢来,时日还长着呢。 想他赵渊踏遍中原,旌麾南北,领雄兵破过的城池不止千百,掠过的王土何止中原。 若这辈子只攻一处心池,掠一人之地……上邪,可否予我奏凯旋? 赵喜观赵渊神色,已在旁躬身道:“殿下放心,林太医的药都配齐了,外头买不着的要紧东西也都备好了,其余再有银子和银票,统共家当一辆小车就能装下所有,必不叫人看了打眼。” 赵渊点点头。 赵喜是最清楚两人葫芦里的事的,办起事来再没得比他更尽心尽力了,不然,那屁股上的五板子可还没好利索呢。 “后头的事,奴都会着人看着的,若要哪儿搭把手,都会照应着。” 赵渊听了这句却道:“不必了,看得太紧,被人看出端倪反倒生事。” 如今李逸过了明路,已是往着极好的方向去,赵渊已不必再作当初打算,将人藏一辈子。 先缓过了这一阵,不叫皇帝起疑,他大可做出一副如今才慢慢看上李逸的意思,待日后将李逸收在羽翼之下,虽名声不会好听,两人却是能顺理成章,长长久久。 看着是放手一阵,实则赵渊并非心中全无数目,五城兵马司和京畿大营都在他手里,李逸在哪片按了家,他都能不着痕迹的让人多关照着些。 新朝初定,京师的防卫正是最严的时候,大行皇帝又才去了没多久,宫里虽除了服,民间却都还在丧期,人人门户严谨,连个偷盗案报的都不多,勿论大案了。 赵渊见诸事都已妥当,立起身来。 等行至院中,旋风卷枯叶,中庭漫舞飞黄,莫名隔停了赵渊原本朝向屋内的脚步。 残阳里,他只在窗外看了看棂格内的剪影,翻身打马离去。 李逸离开京郊的那日没见着赵渊,一问才知,摄政王亲自领兵去了蓟州,鞑靼乘虚来犯,已烧杀抢掠,入关百里有余。 赵渊那日,是来道别的。 李逸再不用面对赵渊带来的各种纷扰,多少有些轻松,和平安一起搬到了赁来的市井小院,开始新生活。 赵渊收了那幅《鹤翔九霄》,给了李逸的那些银钱,够他生活上许久,李逸又雇了个灶上妈妈,一个每日来两个时辰的洗衣妇人,顺便做些粗活。 宁静的日子仿佛回到了京师被破城之前。 李逸和平安既露了脸,再没有周义的严密保全,定国公府很快就得了确切消息。 夜中,寒蝉凄切,露水重重滴落。 几道人影悄声翻入小院中,灶上已经熄火,整个院子里漆黑一片,只有不远处的屋内燃着火头极小的夜灯。 灶上妈妈和洗衣妇人皆不在李逸处过夜,显然这些人是早打探清楚了的,故也不怕惊动谁,就准备好家伙动手行事…… 平安被烟呛醒的时候,火苗已经蹿上了窗沿,他当即要跳起来,却发现四肢完全不听使唤,浑身绵软竟无一丝力气! 他想要喊醒李逸,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只有极轻的啊啊声,比飞蝇振翅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平安直接急出了泪。 有意纵火,火势自是起得极快,眨眼间,不仅窗棂已全部燃着,东侧房门亦被火舌缠绕包裹,整个透出红光来。 李逸直到此时,却还没醒。 第十九章 林太医给李逸配的药,是调了几味安神的药材在里头,故而往日极易惊醒的李逸,这些时日都睡得沉实。 若不是木质屋子起烟极快,李逸只怕火烧到床边还醒不过来。 他是直接被呛醒的。 李逸睁眼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翻下床来,冲过去喊平安,拉扯间却发现人是醒着的,只是既出不了声,也根本动弹不得。 灼热已挟着烟气滚滚向两人扑来,真真是火烧眉毛的时候,李逸也无暇去想平安这是怎么了。 他看了眼四周,当机立断把平安用被子裹严实了,四角不露,抓下床钩和带子将被褥扎紧,转头又拿起屋里的凳子砸掉已经烧得脆软的窗棂,使足力气把平安滚出窗去。 亏得平安生得瘦小,又还未长成,若是个成年男子,李逸这把子力气,还真不一定抱得动他。 浓烟呛得人快睁不开眼,李逸猫低腰,转扑回去扯了自己的被褥下来,他原想走门,却听见外头吵杂,人声狗吠俱夹在里头。 原是火光浓烟终于惊动了左邻右里,锣声瓢盆被敲得催命似得响起来,人人都被惊了夜。 李逸只听外头有人在喊:“里头的人!跳窗!跳窗!” 他人在屋内见不到外头情形,闻言立时不敢再走门,掉头踏着凳子上了桌。 李逸把心横了横,裹紧整个上身往火窗里一跃,顿时拽着被子摔了个七零八落。 旁的立马有人围上来,提着几桶凉水就往李逸身上劈头盖脑地浇,不慎擦着火星的衣衫被褥立刻冒出白烟来。 李逸湿着衣发被搀起,来救火的邻里忙围住七嘴八舌问主家,可是无事。 李逸又摇头,又称谢,喘着气道,无事。 经了这一夜死里逃生,李逸只得暂寻了个客栈呆着。 出了这么大的事,肃王府里也早得了消息,如今的王府长史孙祥玉明面上依旧是皇帝指来的人,实则早就是赵渊自己的人了。 孙长史自然知晓此事非同小可,第二日就令人快马加鞭送书信去了蓟州。 蓟州,崖关外。 荒凉野夜,偶有逐魂鸟曳着长长的啼鸣,凄厉声划破空寂,扑掠上树梢枯枝。 赵渊立在漠风中,凝望远处寒山黑沉,近处白霜满地,感到砂砾一阵阵卷来,想要将他埋在这亘古的苍凉里。 他已经习惯了铠甲的冰冷,角声的呜咽,过多的鏖战杀戮与生死无常,本该早凉了他的血,虽倦意丛生,赵渊却还能觉出心的跳动。 是年少恣意指点的江山依然在怀,是生就背负的家国不可轻弃,是他甘愿盟下的誓约一日不曾忘。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当年天子曾亲问,如何用兵。 年少的李逸着十二团衮龙袍,于文华殿上,诸翰林锦衣面前,朗朗回答—— 止戈,兵恶不戢,武贵止戈。 天子闻言,大赞,吾孙有古贤君之德。 当年泮宫的后山里,涧草萋萋,赵渊曾问李逸,若是天下已显纷乱,他身为君王又要如何止戈呢。 少年郎眉清目长,眸光似水波潺湲,直看着赵渊道:“其渊,可愿作孤的大将军?你我上下一心,君臣同力,必能平四方,绝甾害,永息戎兵!” 赵渊才知李逸从未说笑,心中确和太子一般,心向天下,常怀仁德。且比之他父王,又多一份勇为,少一份迂腐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25 。 彼时立下的誓言凿凿,今犹在耳。 “臣之身,唯死报君。” 然,若君之今日,是臣一手造成,死又何足以报? 赵渊捏碎孙长史送来的信笺,纸絮纷扬而下,他持鞭回马,喝道:“传令!夜袭阿鲁台!” 明月正高升,辉光寒似白雪,上万轻骑涌动如海,连营拔寨向着胡虏而去。 此秋霜凉夜,不得而眠的还有数家。 周义是跟了赵渊随军出战,但仪卫司还留有副手,自李逸出事就开始暗地彻查。 平安着火那日不能动弹,分明是中了毒的征兆。 李逸这里才事发,那个灶上妈妈没过两日就得急病死了。定国公府忙着毁尸灭迹,仪卫司追查证据断了线索。 周义看着传上来的情报,百思不得其解李逸为什么同样吃了饭菜,那日却活蹦乱跳还能救人。 同样不解的还有沈家和太后,这李逸的命竟有天助不成,这都没叫他死成。 诸家俱觉寝食难安。 唯有赵喜看着他家王爷,心道,李家和赵家还真是因缘极深,终大庆一代,始于赵家先祖救了李家太祖,末了,还是一样的宿命。 人人都知道太祖的故事,却无人曾想到李逸身上去。实在是,差得太远。 且赵氏知道赵渊血脉觉醒的只有赵珩,即便是他亦不曾动过分毫心思。 天底下那么多事儿,要不是韦徹提了一句,皇帝压根不会知道还有一栋民宅起火。 “人没事?” “没事,主仆两个受了不少惊吓。” 韦徹是来问皇帝意下的,“陛下需要臣彻查吗?” 赵珩想了想,他已经做了他该做的,后头的,看李逸自个的命吧。 皇帝摇了摇头,就此错过了李逸的不寻常处。 至于李逸自己也不甚清楚那晚发生了什么,因灶上妈妈的死讯传来,他和平安多少也猜着可能是吃食里的问题。 可为什么只李逸没事,许是因着李逸正在吃药,汤药冲撞了迷药的药效也是有的。 自搬到了客栈,李逸夜里汤药仍旧照吃不误,只管睡得沉沉的。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不想革命,可看着有人却要来革他的命,为了不让人给轻易革去小命,他可得好好喝药。 于是李逸只好停了白日里作画,开始认真思索起自己的处境。 此番是他大意了,狱中出来,因得了圣旨,他确实惊喜过望,此后又接连受肃王庇护。人不再担惊受怕了,多的那点心思都用在了应付赵渊带来的不适上。 偏此事也是剪不断理还乱,一团糟。 李逸只将这些零零总总想了一日,便想尽了许多事,竟生出个大胆的主意来,只觉说不准就能化了当下的危机,也能断了摄政王的念头。 因想着平安大抵很难马上接受他的想法,要和他闹起来也颇为头疼,李逸才决定缓着些来。 客栈不是久留之地,平安见李逸这两日想得多,他自个也不是没想过。 房间只订了三天,考虑续不续房的时候,平安问李逸:“公子,您说不续房了。可也没见您要小的另寻去处啊?” 李逸笑着逗他:“那你怎得不提醒我?” 平安一本正经道:“我想着,大概是‘那位’安排了去处,公子才不曾和我说。” 李逸不想听了这么个回答,一时无声了。 这才几日,平安已经要倒向那人的庇佑了吗? 平安觉出李逸的沉默不对劲,当即跪下认错。 李逸叹了口气,让他起来道:“我知道你经了这些事也是怕的。照之前的情形,你这么想也算情有可原。” 只是平安没弄清,被形势所迫是一回事,自个主动投靠上去,是另一回事。 李逸这一辈子都是李氏王朝的嫡孙,皇祖与父王母后待他都很是不错。 国破家亡,他一个现代人,哪怕能想通王朝起灭,想通他太子爹和老谋深算的皇祖父都搞不定的事,照他当时无兵无实权的处境,也实在无法可想。 可就是这样,他都觉得十分不好受,心有愧疚。 若还要为了苟且偷生,虚情假意,甘愿为奴伏人身下,他是如何也做不到。 这些话,李逸与平安身份立场不同,他并不准备对他细说,他只想消了平安对赵渊的那点指望。 “世间君臣,夫妻,主仆,或有名分,或有利益,或有子女,或兼而有之,我与那肃王之间有什么?一时新鲜,将来又如何收场?你是为了我着想,我知道。只我并不愿仰人鼻息过活,到头来还不得善终。” 李逸说得平和,甚至语气还略带点戏谑。 平安听了知道自己想岔了,重又跪地,再不敢起。 李逸这才立起身来,把真正的打算说了,“明儿起,咱们去庙里住。” 平安听得,呆了呆,怎得就想起去庙里住? 哦,大牢出来又遭火灾,公子和他是该去庙里消消灾去。 第二十章 次日一早,平安收拾好了东西,跟着李逸往京郊的著名宝刹报恩寺去。 临近寺院,望去殿宇寥寥,却建得极为雅致。 因宝刹坐落于一片湖光山色的妙景中,雨后时可见彩虹映照金殿宝顶,民间又俗称其为霓光寺。 报恩寺乃千年古刹,为当时的天子纪念母恩而建,是历代宫妃和上流命妇进香之所,且因对孤儿寡母的广施援济而闻名。 寺中这一任的住持了尘,乃是李逸的皇祖母明德皇后在世时力荐上的位。 当年了尘大和尚尚不满而立,却被立为皇家寺院住持,蒲一接任,明德皇后便仙逝了。 若不是得了太子妃及晋国公府鼎立支持,大和尚不仅难保住持之位,更勿论有机会成为如今名满天下的高僧。 平安扣过门,向知客报上名号后,小师父双掌合十,念了句佛号道:“住持方丈早客后曾嘱咐我等,说今日恐有贵客临门。” 李逸笑着回礼,了尘方丈果然非常人,看样子还如旧日一般欢迎他这个麻烦。 这就去了李逸最为忧心之事,为他后头想要谋的事,又添了一份把握。 在寺院住了几日后,李逸终于寻着时机和了尘坐下来详谈。 住持室内,不过丈许天地,三面净如雪洞,一面临窗山色,框住的恰是斑斓秋意最浓之时。 方丈了尘已年近耳顺,仍眼明如炬,法相显出暖阳融融意。 见了李逸笑问道:“李檀越(1)看我这窗景可还堪入画?” 李逸趁此放下手中茶碗,执弟子礼道:“若得方丈不弃,逸愿以此残生画尽山中妙景。” 了尘是何等敏慧之人,听得李逸话中有话,面上未露出惊异,反倒越发真诚对答:“李檀越愿留多久便是多久,能得青眼常住本寺,想是报恩寺与檀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26 越因缘深厚之故,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方丈,逸并非常住,乃是想修行于此。” 李逸不愿来回试探,干脆直入点破了此行目的,只静待了尘的答复。 方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终不忍叹息道:“太孙殿下,可是想清楚了。” 竟直接称呼起了李逸的旧日尊号。 李逸早已想得透彻,点头道:“多谢方丈挂碍,逸知道自个身份,也正是因着这个身份,才从不愿轻弃己身。” 接着他把破城后的各种遭遇坦然告知了尘,从乱军,瘟疫,牢狱中几次逃得性命,到如今看似过了明路,仍差点死于纵火,再有赵渊在旁图谋不明,李逸亦隐晦地提了几句。 了尘方丈因与太子妃和晋国公府往来熟稔,是当年就知李逸被赵深所害的前因后果的,经李逸补上这些时日的境遇后,对他的处境可说是甚为明了了。 “佛家并非逃避之所,但眼下檀越的情况特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且我观檀越眼目,望之澹然,实已情灭心灰,想必是家国俱亡,连那牵怨纠缠之人,亦已死了。 尘世既断得如此干净,于修行是方便之门大开,入我佛门,未尝不能日益精进,修得正果。” 了尘如此说,便是肯收留李逸了。 李逸大喜道:“蒙方丈不弃,竟肯收容我这一身凡俗事端,实无以为报。” 他这样的烫手山芋可不是哪间寺庙都敢收,都愿收的。 方丈扶起大礼参拜的李逸,道:“所报不在我,檀越至此,自有缘法。但凡世人能受比丘戒,追随佛陀修行者,必是因缘、佛缘具足。但凡有一事未了,也未必能修得这个果。” “多谢方丈,还请方丈早日为我剃度。” 李逸既已下定决心,自是希望早日开始修行,早脱世俗,早离烦恼。 了尘应允,“待我择日,延请兴隆寺方丈与天宝寺上座一同与你鉴证。” 了尘竟愿聚集京都四大寺院中的三大寺来为李逸作剃度见证,可见是对此事何等重视。 “待入门后,檀越就做贫僧的弟子吧。” 李逸再没有更顺遂的,恭敬道:“谨遵师命。” 了尘去往天宝寺和兴隆寺请两位大能后,李逸要出家的消息便一夜传遍了京城。 定国公府将消息递进宫里,沈太后在宁安宫中忍不住啐道:“绝尘绝后,倒是便宜了他。” 韦徹报给赵珩,年少的皇帝愣了愣,才轻笑道:“朕就说,盛名之下无虚士,这李逸果然‘通达’得很。” 韦徹想起当初抓着李逸时,他机敏的应对和审时度势,颇为赞同道:“是个聪明人。” 唯有周义,接了密报头疼不已,又不能瞒着不报。 等赵渊知晓了,并无半句话冒出来,只当场召集全体将领,连夜讨论作战方案。 主帐内,通臂红烛亮如白昼。 “主上,如果急攻,虽可能收获奇效,但险处却较原来计策大了两成。末将还是支持按原策稳妥而行。” “末将附议。” “附议。” “尉迟锐!”大帐之内,赵渊于众声附议中,忽地大喝一声尉迟锐的名号。 尉迟锐原还在犹豫,莫名就被这声喝醍醐灌顶,他乃赵渊手下第一人,此刻哗啦一声披甲蹦起,抽刀拍上放置沙盘的大案,亦中气十足地跟喝:“哪个缩头乌龟不来?!老子先砍了他!” 这突然之举震得众人呆住,他又转身朝赵渊举手立军令状:“今日黎明前,愿随大将军驱尽鞑虏,杀他个片甲不留!” 尉迟锐帐下诸将当即争先恐后表态,再无人敢有异议。 赵渊掠敌时,鞑靼人恨之不及,只因赵渊用兵虽缜密大胆,却不爱奇袭和打无把握之仗。他是天赋异禀,能持重剑无锋的人,在领兵时,从无需凭机巧,走剑走偏锋的路子。 谁知此番赵渊竟浑不似往日,用兵上十分诡异,夜袭,速战,奇袭轮番上阵。 莫说鞑靼人难料,赵渊自己帐下也早已一片惊异,果然自家主上这战神名号不是吹来的,这不爱走偏锋是一回事,这若真走起来,一月战期缩至一半,谁来都叫他落花流水去! 赵喜连夜随着赵渊赶路,不敢有半点受苦的意思。 周义跟在后头,偷偷问他打听,“这李逸怎么会想不通要去出家?有主上护着还怕什么?要不我去和他说说,上次纵火那是意外,让他不用吓破了胆,以后他和主上一起了,管叫他蚊子也近不了身。” 赵喜摇头道:“你这是不了解废太孙,他原不是你想得那般人。非杂家多嘴,那一位是个十来岁时就将世事看得极透彻的,虽面上温和守礼,实则内心颇为无羁,为人又有傲骨。既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只怕早就想透了,殿下这赶去……也不知怎么收场。” 周义嚼了嚼赵喜的话,明白了几分李逸的心思,同时深觉自己的情报工作还需大大加强,能让肃王如此上心的人,他竟不甚了解。 到了李逸剃度的正日子,山里少有的于此时节漫起大雾。 浓雾自山门外一路绵延入寺,整个大雄宝殿亦被雾霭弥漫,典礼尚未举行,庄严中已多了几分仙家气象。 天宝寺的上座年寿已过八十,见此异象道:“了尘师侄啊,你算定的日子,佛偈说什么?” 了尘端坐团在蒲上,心手合一,给两位客人上完茶才道:“偈语说,‘福泽深厚,因缘具足,菩提花落结菩提果,自有佛缘。’” 兴隆寺方丈闻言不由道:“这可是难得的好意头,恭喜了尘师兄收得佳徒。” 他与了尘平辈,受戒是三人中最晚,年纪却要比了尘还大个几岁。 时辰渐近,李逸这日四更天就起身,沐浴准备,平安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事实,几日来哭昏过去几回,李逸无法,让知客师父送他去静房看了起来。 李逸狠不起脸来教训平安,他是死过一回的人,深知生离死别,别去尘世之事,不是大勇大毅之人,绝难安然度过。 他自己当日穿来,也用了颇多时日才完全接受现实。 哪里像许多穿越小说所写,穿过去就能母鸡变凤凰,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李逸穿过来托生得如此好命,都能让他混到以出家收场,想来实在对不起诸位风生水起的穿越前辈。 “铛——” 寺院内集合钟声穿云响彻,震开了李逸一切烦思。 前尘往事至此如烟灭,富贵浮云散。 知客师父叩开李逸房门,问他是否已准备妥当。 李逸摸了摸头上髻发,端正青布僧袍,毅然踏出禅室。 廊下,引路接待的知客师,唱念规矩的维那师俱已侍立两旁,从李逸受接引这刻开始,剃度仪式便正式开始。 “求度者李逸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27 ,请随吾等求见住持。”知客师问名确认。 李逸还礼后先随众僧至住持门外,仅维那师入内禀告:“求度者李逸,厌俗之心已决,学道之意愈坚。故今日恭诣座前,望住持方丈慈允披剃。” 了尘方丈在内朗声答曰:“允。” 其后维那师退出,众僧则引李逸往大殿前行,了尘方丈亲引两位大德直通正殿。 李逸至大殿正中立定后,见天宝寺上座立于见证人之位,兴隆寺方丈则身为监坛护者紧随了尘之后。 彼时,诸僧就位,诸法俱齐,知客师示意李逸先往住持法座前施礼。 李逸深吸一口气,低头以修长玉指拍去布袍上象征凡世的最后几丝尘土,徐徐至住持跟前。 只见他合掌、长跪。 殿中梵乐渐起,有侍者递给李逸佛香三支。“叮!” 磬声一响,李逸顶礼跪拜,磬声二响,李逸二拜,至磬声三响,李逸三拜后,了尘方问:“汝可有虔诚进道之心否?” 李逸答:“有。” 了尘再问:“汝可一心修炼道果否?” 李逸再应是。 维那师接着道:“今有弟子李逸请了尘大德为证盟剃发本师。” 李逸照此朗声三请三拜,才算在佛前请了了尘为其剃度师。 因平安再三保证不闹了,寺中的僧人才允他从殿后入内,堪堪赶上,做了唯一的观礼人。 了尘方丈此刻法杖持身,肩披八宝金线袈裟,宝相圣严道:“汝今殷勤三请,愿为汝作证盟剃度本师。 所有言教,汝当谛听…… 汝能依教奉行否?” 李逸慎重誓词:“能依教奉行。” 了尘颔首,起座拈香。 大殿内庄严肃穆,仙云缭绕,梵音袅袅犹如天籁。 方丈以香花万分虔诚依次奉请诸佛、菩萨。 紧随其后是诸天、梵释四王、天龙八部、伽蓝主者、土地龙神、护法神王、金刚力士、幽显神祗等等,俱为剃度的证明人和监坛护卫使者。 这番恳请做罢,了尘面露欣慰向李逸示意。 李逸这才起身,向山门外望了一眼,无奈雾霭太浓,山林天然凡俗人世,诸象皆不得见。 不见也好。 李逸回首收心,先拜四方,天地。再辞君王、父母、师长。于李逸,君王亦是父母亲长,又别有一番滋味心头。 俗礼毕,李逸开始以出家礼顶礼十方常住三宝,先九拜,再顶礼住持,三拜,最后合掌长跪。 “故于今日,生大断愧,克诚披露,求哀忏悔。唯愿三宝,慈悲摄受,放净光明,照触我身。诸恶消灭,三障蠲除,复本心源,究竟清净。” 待李逸忏悔偈念尽,了尘手持净瓶至其面前,将瓶中甘露遍洒李逸头顶三回。 维那师在旁唱立:“心地清凉,烦恼不侵。” 待灌顶之后,侍者递上原本供在桌上的戒刀,至此终于到了典礼最关键处。 李逸只见寒光在眼前闪过。 了尘持刀在手,嘱咐道:“今以戒刀,断汝之发,令汝尘情永灭,梵行增长……” 殷殷叮嘱完,方丈举刀剃发。 李逸但见青丝缓缓飘下第一缕,心下有说不出的寂灭究竟。 了尘却又忽然停手,喝问道:“汝今决志出家后,无悔退否?” 李逸被问莫名落泪,心中却不觉悲伤,只毅然道:“决志出家,后无悔退!” 整整三问三答,连殿中梵乐都已悄然停奏,了尘终道:“愿汝至此,爱缠永绝!福慧日增。” 话音刚落,方丈持剃刀的手尚未能再度举起,迷雾中冲将出一队人马,杀入大殿! 为首者甲衣在身,昂坐于白玉骢上。 兴隆寺方丈作为监坛护者,如怒目金刚,跃至殿前道:“来者何人?!诸天神佛在此!何事为衅?!” 李逸浑身血液逆流,只见地狱叠显于宝殿之上,来者直接从噩梦而出,翻身下马,一步步朝他逼来。 他听赵渊声如临渊,语调却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除非本王身死之日,李逸断无出家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檀越,即施主,梵文音译,意义上则取檀舍(布施)而越贫穷困苦之意 第二十一章 赵渊带人闯入,报恩寺大殿之上,众人皆惊诧不已。 正值双方僵持之际,身为监坛护者的兴隆寺方丈侧身看向了尘,了尘则转身去寻李逸。 只见李逸正身姿僵硬自蒲团上立起身,两颊血色尽失,望向来人时不自知地往后退却了半步。 了尘心中方生疑惑,赵喜已当着殿上诸人,朗声道:“当朝摄政王肃王殿下在此,莫不见礼!” 众人听闻,皆先望肃王,再看了尘,众僧等着了尘发话,肃王的人马则等着了尘识相行动。 监坛护者兴隆寺方丈亦在静候了尘,他此刻身姿恰似佛前韦陀护法,孤身隔开两班人马,其势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彼时诸天神佛已至,剃度大典宝光临照之下,哪怕此刻是人间帝王亲临,监坛护者身负重任,亦不会退却一步。 了尘既已知来者何人,又见李逸神魂不守,至此尚未回归本心,又想起他之前言及赵渊之事,心下已作出决断。 他目露坚毅之色,朝监坛护者微微点了点头。 护者既得令,向前踏出一步。 赵渊明甲金龙立在当地,不仅将李逸的神色丝毫不遗收入眼中,殿上诸人的反应亦逃不过他的所觉。 了尘与兴隆寺方丈这厢才刚议定,肃王身后便有参将要动,赵渊几乎与监坛护者同时踏前一步,举左手缓至空中,食指微抬。 那意思再明晰不过,无令勿动。 大殿九间十八门此时尽开,所有出入之处已被肃王人马全占。 山中大风起兮,浓雾涣散作薄纱。 赵渊卸甲解剑,露出里头一身五彩云龙纹,众人只见他迈步如踏云端,身姿若风朝着兴隆寺方丈而去。 监坛护者乍看赵渊身动,就知来者绝非等闲。 “喝!” 狻猊断吼过后,监坛护者一把挥去身上袈裟,双目圆睁,精光所至摄获众人,只见其虎背上肌肉纠结,彷如佛前力士,金刚化身。 这等雄美身形哪里还有之前的半点老僧影子,莫说是已知天命之人,而立之年者亦不如其众多。 报恩寺众人面露喜色,肃王身后则屏息无声鸦雀不闻。 见赵喜因此微微皱眉,周义还嫌他不够愁的,凑过去悄声道:“这一个,要是双拳赤手的我可打不过。” 赵渊说话间已至方丈面前十余步处,他无波无澜看了眼着青布僧袍的李逸,才对监坛护者道:“大德是不准备让本王过了?” 护者合十先礼,“阿弥陀佛,虽刹那之念,若此时妨碍向佛之因,他日成果,恐恶报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28 无边。 檀越,回头是岸!” 赵渊恍若未闻,不言不停步,长驱直入。 李逸眼见他一个错手,已格退监坛护者半步。 交手间,殿上诸人清晰可闻,仿佛赵渊直诉耳边。 “我自入地狱。” 五字声劲绵长,俱是内力。 李逸看不明身手门道,但见攻守之间已是转了几回,赵渊突地拔空跃起,避开监坛护者千钧横扫,下落时双拳出击,直压下来。 护者双掌一迎,顿觉赵渊拳上有泰山之力凝沉,他大喝一声,腰脊绷直欲断,牢牢顶死赵渊攻势,却不想源源劲力不断自拳上传来,满殿落针可闻间,护者全身筋骨竟发出咔咔脆响! 众人色变! 了尘眼见不好,急道:“檀越!” 赵渊冷喝一声:“退!” 卸力翻身自监坛护者头顶鱼跃而过。 底下兴隆寺方丈顿失千钧之力,身形一软,单膝着地,即刻被报恩寺众僧扶围起来。 了尘几步拦到李逸身前,急道:“檀越!不可一错再错!前朝李氏不过这一点血脉,你还要赶尽杀绝吗?!” “陛下金口,保他无虞。”赵渊至此,竟还能借皇帝的话冷静作答。 了尘又斥:“折辱之,尽毁之,不比杀身更恶?!” 赵渊紧盯李逸,“由他说。” “檀越!诸天神佛已至,摄政王今日权势滔天,就此断尽善缘,莫不怕翌日身首异处!” 忍至此时,这般重话一出,赵渊终不耐向了尘出手,口中亦狂道:“我赵渊手下游魂何止千万,若诸天神佛俱在,随他要来便来!” 赵渊掌风已至,千钧一发之际,李逸挡到了尘身前,闭目只待身受。 眼见不到半臂距离,赵渊硬是斜掌回功,气血反噬逆行,他面色青白额上滴下大颗汗珠。 他咬牙挺身,几息间硬是压下气血,直视李逸,目若沉潭,只不肯释出底下寒意。 他紧绷下颚一字沉似一字。 “今日!神挡杀神,佛阻弑佛!” 满殿众僧,威声齐喝。 “阿弥陀佛——!” 佛号响彻大殿内外,势如沉钟轰鸣,誓要压下这等狂妄逆语! 直至这绵长佛号几近尾声,天宝寺上座快步行出,躬身执礼道:“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殿上一触即发之机方有所缓和。 上座者乃是一寺最长的修行者,天宝寺上座身为皇家寺院的大长老,纵观人世诸相,所见所历比这殿中任何一人都要来得多。 旁观至此,他心有所悟,亦看出他人不曾注意到的幽微之处来。 这才将赵渊引至一旁,以尊号称之,想要化解这场剃度危机。 赵渊亦听出上座话中雅意,微微点了点头,随其远离众人。 天宝寺上座年近耄耋,白眉如蚕,圆面似弥勒,开口尽是苦口善言。 “殿下可曾听闻,心有爱欲,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李逸乃前朝废太孙,殿下何必因一时求不得而生执念,不肯放手?” 赵渊沉默不语。 上座细观其神色,面上虽缓了下来,目中意念却无丝毫动摇,不得不叹道:“殿下亦知,若是殿下执意要带走李逸,我等是拦不住殿下的。 只好叫殿下知道,出了此门,老衲会嘱咐众僧将今日之事传尽天下,好叫天下人看着,莫让殿下就此一意孤行。” “你这是威胁本王?”赵渊目中寒意尽露。 天宝寺上座心下微凛,面上却不显,只再度躬身执礼,语气越发恭谨,“老衲绝非此意,是不忍看殿下再造更多孽因。” 老和尚说得至诚无一丝作伪,赵渊边听边瞥见远处被他搅了剃度大典的李逸,鬓边青丝散了几缕在肩,他犹不觉,盘坐静思,面上平静已看不出情绪。 老和尚还在道:“我观殿下非不明之人,金刚智慧,皆非凡俗,实不忍殿下就此毁去此生善利。” 赵渊这才收回目光,“大德不必如此,本王待李逸……并不会折辱他,更不会加害他。” 话至此处,赵渊忽然抬头看了看大殿天顶、四周,不禁一笑道:“既说诸天神佛在此,不如本王就当着这诸佛,菩萨,神王、护法,天龙八部之面说了,若我赵渊有一分伤他李逸,便叫十分还我便是。” 他语气轻松,竟浑不在意立下如此诺。 晓是天宝寺上座经了如此多的世事,都颇为惊讶地抬头看向赵渊,“殿下此言甚重!” 老和尚言至此处忽地福至心灵,脱口道:“可是殿下与李逸旧有些因果?” 赵渊看了眼上座,点头道:“确有因果,只不便相告。” 既得了赵渊亲口承认,知道事出有因,再看赵渊的态度李逸应也不会出了山门就入虎口,天宝寺上座大松一口气,想来今日这危机算是解了。 他忙告退出来,将了尘和监坛护者招到一边,也不管两人的疑问,只直接对二人道:“尔等还记得今日抽到的佛偈吗?” 福泽深厚,因缘具足,菩提花落结菩提果,自有佛缘。 监坛护者仍颇为意不平,“这佛偈明明说李逸佛缘深厚,福泽因缘具足,今日本是极好的日子,都叫这狂徒搅了!” 了尘却被这么一提点,陷入了深思中,半天方缓缓道:“‘因缘具足,菩提花落结菩提果’,这说的今日之事若是另一个意思呢?” 天宝寺上座颔首笑看他,只待了尘自问自答。 了尘于是接着道:“可是摄政王同上座说了些因果?难道他二人还有深因厚果远超我等所知?恰逢今日因缘具足了,要在佛前了了这业缘?” “据老衲方才所悉,正是如此。” 唯监坛护者到底才与赵渊交过手,难平心气,仍不服道:“这因果若是李逸出这山门就遇不测呢?我等难道真的见死不救?!” “了意!”天宝寺上座一声喝响护者法号,方才平心道:“你亦知,‘佛有三不能:不能灭定业,不能渡无缘,不能渡尽众生。’” 了意垂手,立定已示受教,如此思索片刻才叹道:“他二人定业终要他二人自己来消;李逸若无缘则无法渡;至于肃王这等煞神临世,便是那终有渡不得的众生之一。” 了尘与上座亦同叹息道:“人事已尽,因缘如此。” 了尘谢过二位,终无奈道:“且放了李逸,让他二人自了因果去吧。” 待李逸踏出大殿时,漫雾薄纱已被清风揭去,群山巍峨示现真容。 他身前几步处伫立赵渊修长高大的身影,山中金顶四下开阔,碧空一览无遗,沧溟之色衬出赵渊头上抹金凤翅盔,恍如真武大帝光晕闪耀神临。 赵渊忽感目光,心有灵犀回头望了一眼李逸,彼时晴空泛出五彩,霓虹腾驾,掩天光。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29 赵渊一时忘情,回身向李逸走去。 李逸心如擂鼓,望着赵渊。 赵渊几步至他跟前,临了,顿了顿,方低头轻问:“信我一次,可好?” 李逸闻言顿时百味杂陈,他曾信过这话,而结局呢? 半晌,李逸看着那张和赵深毫无二致的脸,终是轻应道:“好。” 第二十二章 京郊,云雾山。 赵渊天不亮就已入山,行近山顶时,旭日方露脸。 远处孤云出岫,天有霞彩,他身着一袭紫道袍,清风拂面走在前头,几步后是作普通仆役打扮的赵喜和周义。 深入云雾袅绕处,有三间木屋立在背风之地,一小片菜圃里,两个童子正在清扫残菊。 满地金黄,兼之暮秋山林层染,斑斓不似人间。 若是李逸见了,必是要兴奋提笔吧。 赵喜随着赵渊行至门前,正要请肃王示下,发现自家王爷竟走起神来,嘴角还勾了勾,想是念着了什么有趣之事。 他见此便不再往前凑,自个绕到园门处向那迎过来的童子道:“今日先生可在家?” “先生虽在,却在后屋闭关,不如还是请几位留下帖子,等先生出关了,我等自会禀告。” 童子声音清脆,才开口就将赵渊拉了回来,他还不曾发话,周义已经忍不得小声嘀咕:“上一回是访友,上上回是云游,这回总算是在家了,又搞出个什么闭关来。 主上,我把人给绑出来得了,您哪有功夫费这劳什子劲!” 不用赵渊斥他,赵喜已道:“山中空气甚清,四季景色皆美。我倒是不嫌累,殿下爱来几趟,我都乐意跟着。” 笑眯眯一句话就噎死了周义,周义恨他拆台,明着低声威胁道:“小珰!可小心着别再有那挨板子的机会,再有下回,我定要叫他们重着些来。” 赵渊被他俩这么插科打诨地一闹,非但没因寻不着人败兴,反倒轻笑起来。 这两个人精最是识眼色,见今日事有不顺,二人忙借机开唱,唱念做打浑如天然,不亏是多年配合出来的功夫。 这上头的人开心了,下面的人才好办事。 周义正准备听赵渊回去的示下,不想肃王道:“今日不走了。本王原想多来几回请郭先生也无妨,只是如今事有突变,只好换个法子了。” 赵渊乐得给郭慎脸面,那是他敬郭慎曾任祭酒的人品,如今先礼不成,就莫要怪他后兵了。 “主上,硬来可不行。”周义不无担忧道。 这真要硬来了,周义反倒头一个反对起来,前期的情报工作都是他做的,郭慎是什么人,要他说,那就是块油盐不进的臭石头。 做人连点酒色喜好也无,爱个菊啊,梅的,都不必花什么大价钱,顶多好抽两口烟,那也是这荒山菜圃园里种的破烟丝也能对付的主儿。 赵喜也愁,周义打听尽了喜好,他跟着肃王来了两回,头回一出手,肃王送的就是三株千金不换的进贡珍菊。第二回 再来,给的烟丝,那是滇南仅有,天下独得,当年也就老王妃屋里能供上。 就这样都没能换来郭慎见一面,可见老家伙有多难对付。 这人,不怕你有所求,就怕你无所求。 童子见客人不肯走,只好将三人引入主屋厅堂,想着照规矩客气待到日落,人也就走了。 往来拜访他家先生的多了去了,如此连着来空坐几日的,也不是没有,等到时候知道无望自会灰心离去。 好茶好水送上,赵渊就让周义将带的一轴画取出来,递给童子道:“待先生用饭时,还请送上此画。” 那童子大大方方收了周义塞了小金锞子的荷包,想着任谁都有这么个过程,等花样都试过了,也就死心了。 临近正午,郭家的老仆慢悠悠将客人的饭蔬摆上桌,赵渊还没举箸,郭慎大步从后厅转了出来。 周义和赵喜你看我,我看你,莫说等到日头西斜了,这太阳还没升到笔直呢。 自家王爷这是怎么请动的大儒? 再看郭慎,他头戴逍遥巾,一领天青道袍不见半个褶子,脚下云履亦不曾有浮灰,显然是刚刚换过见客衣裳,哪里有半点闭关避客的模样,不过是躲着赵渊不肯见罢了。 郭慎见了赵渊,不过匆忙见了个平礼,就急忙抖开手中画道:“还请殿下告知,是如何得来此画的。” 宣白的中堂大轴上,绘有九鹤齐飞,只只姿态各异,盘旋碧霄层层而上,大有遨游天下的不羁风流之意。 赵渊不慌不忙,端坐如钟,道:“乃画者亲赠。” 郭慎当场“啊”了一声,呆立当地,脸上神色竟几息几变,心思更是转了数道。 末了咬牙撩开下摆,直接给赵渊跪下道:“还请殿下告我以详情。” 赵渊上前托承,“李逸安好,郭先生请起。” 片刻后,屋中人尽被遣了出去,赵渊才道:“此前两次拜帖想必先生都已看过,还请先生能答应出山,重任泮宫祭酒。” 郭慎面色泠然,硬邦邦道:“为人臣者,不事二主。” 赵渊料他有此一答,继续劝:“先生曾说‘要天下英才,悉得大教’。如此宏心,今都散矣?又说不忍青苗,被毁于庸手,如今竟都能忍了?” 郭祭酒爱才之名天下尽知。 秦王篡位遭他痛骂,因着郭慎本人名满天下,郭家又是三代名臣,只将他罢官不用。 若不是改朝更代,郭慎必然还在那祭酒的位置上鞠躬尽瘁地教着天下学子。 虽日日念之,终不可为也。 郭慎宁愿忍痛山居不出,远离心系的育人授道,只当是为旧主守灵了。 看来不出那最后一招,是逼不出他郭慎了。 赵渊忽地开口,“若本王还能让先生事从旧主呢?” “殿下何意戏弄老朽?!”郭慎若不是还想打听些李逸的事,这就要拂袖而去了。 “本王欲延请李逸任博士,于泮宫授经。” 赵渊此话一出,郭慎差点立起身来,“殿下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欲授何经?” “三礼。” 三礼乃皇室子弟头一等功课,其中太子太孙又俱得天下名家所授,且宫中保有诸多古礼,亲历的经验,儒者即使再多学问理论,都难有实感。 李逸的三礼是郭慎亲授,能得皇孙教导天下士子,无有更合适的人选。 “若陛下能如此善待前朝宗室,老朽自当负荆前往。” 郭慎已过耳顺,残年无多,唯一牵挂的也就太孙李逸了,若能事从旧主,看护旧主安好,心愿已足,自然松了口。 赵渊终于得了郭慎出山的承诺,心下方定。 他自蓟州收兵,至今还未入京觐见,京里已是沸沸扬扬,诸王都已带头参他,再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30 不回,锅都要开了。 中和宫,思政殿。 玉鼎燎沉香,皇帝已等候赵渊多时。 少年天子穿着赭黄常服,端坐在御座上,眼里只有喜气,不见焦急,于他这个年纪,可算颇沉得住气了。 赵渊莫名就想起赵深的话。 我儿类我,更肖叔父。 “皇叔大捷,尽驱鞑靼,为我大成基业不知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朕心中感念,无以言表。” 赵珩说的是真心话,至于赵渊班师之后,迟迟没有回朝,他虽有不快,却也不乐意听朝中那些各怀鬼胎的话。 不如还是他亲口问一问的好。 未想,赵渊已先行跪奏请罪,“臣有事耽搁了,叫陛下挂心。臣已请得前朝祭酒郭慎出云雾山,不日就能重开泮宫,为陛下网尽天下英才。” “郭慎真答应了?!” 赵珩惊喜,快步从御案后行出,亲手扶起赵渊。 这可是天下士林之首,读书人心中头一位的郭慎,能得他归顺新朝,大成就是从底子上坐稳了江山,意义非同小可。 赵珩从未对郭慎出山抱有过希望,御前重臣已轮番对他讲过,郭慎之忠,天下俱知。 “皇叔,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赵渊等的就是皇帝的这句垂询。 “臣用的李逸。” 赵珩不解,望向赵渊,见他面色如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年少的皇帝想了想,韦徹报给他什么来着?赵渊班师回朝的路上去李逸的剃度大典上顺道截了胡! 他当时颇为惊诧的事,原来答案就在这儿等着他。 是因着郭慎啊。 “臣想要令李逸主讲三礼,陛下看可好?” 至此,赵珩已全能领会赵渊的意思了。 “嗯,甚好。”少年天子来回踱着步,末了拍掌道:“用他李逸来换郭慎,朕不亏。” 赵渊在旁再添一句,“唯将此人置于眼皮子底下看起来,臣以为才能放心。” 话一出口,赵珩和赵渊两个都深以为是。 至于跪在进殿处,始终匍匐候着的赵喜闻言,差点没忍憋过气去。自家王爷这是连天子都敢明着糊弄啊。 等自家王爷得了皇帝一番褒奖出来,再念及满朝纷攘,他竟硬是天衣无缝把自个和李逸都摘出来了,赵喜就不能不对肃王又一次佩服得五体投地。 “殿下,您还没问过公子呢?”出了宫,赵喜悄声凑过去道。 赵渊明着斥他,声音却轻快,“还要你这小珰来催不成?去牵马!” 作者有话要说:  呃,赵渊是个腹黑…… 第二十三章 骑马转过石桥小路,尾巷里,有一株老桂金珠挂串,馥香沁人。 那桂枝一半伸出墙外,一半隐在墙内,赵渊下马入院,见的就是李逸在满盖金桂下凝神执笔。 恰好秋风拂起,有几朵落桂飘得远了,沾到李逸发上罩的网巾,又有落到他肩侧的。 赵渊照例不让旁的人出声,只悄悄行去,自身后先拂去李逸肩头的落桂。李逸惊觉,忙搁笔回身,才要见礼,赵渊扯住他的手不让动,又抬手捻下李逸巾上漏网的两朵。 他慢慢摊开掌中集的几朵桂花,不出声递到李逸跟前,那丹桂的醉香似有若无,荡得人心神摇曳。 李逸看向赵渊,赵渊只一径不作声,亦不曾收手。 李逸只得取了那几朵金桂来,赵渊有心要看一看他如何做,待见他果真接了婢女新奉的茶,将那桂花投入茶中,正要饮时,却被赵渊拦住了。 “先奉主。” 赵渊说得清冷笃定,李逸见他一身大红衮龙袍,冠上金龙吐珠张牙舞爪,到底不好说他不是主。 只微微侧了脸,将已近口的茶转奉出去。 赵渊逗够了李逸,不再为难他,接了茶盅浅饮,清甜滋味顿时唇齿满溢,叫人心生欢喜,只想再尝。 巧借郭慎的名,一箭双雕安置李逸,是赵渊早早便有了的念头,那时李逸还在养伤。 至于后头出了纵火和出家的意外,他不得不先解了燃眉危机,再将计就计,既没了时间同郭慎空耗,便直接迫他点头,利用时机,刚好从皇帝跟前再过一回明路,瞒下他阻止李逸剃度的真实意图。 赵渊这番谋划,与他用兵如出一辙,千里帷幄,瞬捕战机,远近快慢皆运于掌中。 如今这许多事都已理顺,要赵渊此番不乐也难。 逗过了李逸,他低头看案上搁着的那已近绘完的白描,竟是幅达摩面壁图,虽只得一个背影,却仿佛能见一人面对万千心魔,如佛祖于菩提树下,意念海中鏖战魔王大军。 他赵渊原来在李逸心中就是这等大魔王吗? 念及此,赵渊本是想笑,然看着那画,却又如何也笑不出了。 画中人孤身困于千仞崖上,远处山林虎啸,狭洞中寒邪交迫,于外风声鹤唳,于内魔王千军,全凭一身金刚不折骨,一颗般若智慧心,以不熄明灯为指,虽陷漫漫无明无尽,终不屈不悔! 李逸…… 自他赵渊弃他而去,被废,亡国,罹难,逃生……千般磨难,但凡有一点,一点不如这画中人,早已身败不知何处。 人都道李逸生于帝王家,又兼有明玉风华,谁都以为他好时,不过是生来的好命,他败时,不过是残柳随风舞。 有谁如前朝广华帝,他好时,能于表象下见“吾孙明如皎月,心如坚玉,幸生帝王家”,他败时,能似他赵渊,亲见他虽经十年巨变,几番生死,仍坚守本心。 李逸的画好,又岂在画技?在傲骨,在明心,在磋磨苦寒愈生香。 赵渊忽就道:“李逸,你随我来。” 李逸跟着赵渊直出院门,白玉骢停在桂树阴下,见了李逸,挠蹄打了几个喷嚏。 赵渊执缰,牵出马儿来。 这幅图景梦里曾见无数回,只换了个小一号的赵渊。 李逸心头那不明怪诞之感又冒出头来,不禁道:“这马,是他的……” 他断不会认错白玉骢。 赵渊吐了两字,“赏赐。” “白玉骢断不肯让他人骑。”李逸茫然看向赵渊。 赵渊回望李逸,目光游走间,恨不得将他破开深入。 那目光终停在李逸双腕处。 “我俩,流着相同的血。” 李逸呆立,再无话。 赵渊将李逸扶上马,他坐于后,圈紧身前人,两人慢行而去。 出了宅院,就是山林,随着景物变幻,越走李逸心中疑团越大,直到白玉骢行上东南正道,远处棂星门冲天在望。 万般回忆上心头,李逸道:“这是要去泮宫?” 赵渊听出他声音发涩,握缰的手不禁一紧。 “是。” 此时解释,不如到了地方再说。 李逸下马经过泮池时,望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31 了望桥下秋水,赵渊行到他身侧,蔓草深碧间映出高低两个剪影。 物是人非。 仰圣桥上,赵渊开口,“泮宫不日就要重开。” 新朝渐已安定,李逸能料到这是迟早的事。 “陛下要礼遇天下士子,要为新朝笼络英才,想必不止京畿的泮宫,各地的学宫都要重整而开吧。” 赵渊颔首。 此刻诺大萧条泮宫,白玉桥顶,只立着他和李逸两人,秋风漫卷,不甚寒。 眼前人曾与他一般立在这帝国的至高处,只消赵渊起个头,弦声便能有人闻。 “天下方定,陛下也还未亲政,不急着开科取士,泮宫第一批学生,该是各家子弟居多。” 李逸不消多想,已知赵渊这又奏到了哪一曲,接道:“新封各家,盘踞旧家,再有诸王子弟,是该凑在一处考察栽培,再过几年陛下亲政了,朝上必要吹新风,头一拨就该是他们了。 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不如拿这泮宫先当个彼此的演武场,倒着实是个小朝廷了。若再有那害群之马,不堪用的,也早挑出来省事。” 赵渊闻言笑起来,秋阳西斜,于这旧地,映得李逸分不清今昔。 “陛下想任你作博士,于泮宫授教三礼。” 他这是对着李逸说皇帝的意思,对着皇帝说郭慎的意思,对着郭慎方说是自己的主意。 李逸终于跟不上赵渊这调调了,他心有猜疑,不知道这皇帝的旨意里,有几分是摄政王的提议。 他又觉得不便直问,若真问出来是摄政王,李逸是谢赵渊好呢,还是不谢好,只怕赵渊早料了他的尴尬,也说不准。 这么一想,李逸就念到赵渊待他如何上去了。 若说剃度之前,李逸还能理直气壮说声全凭新鲜劲,如今一不许他剃度,二为他寻了泮宫安身,这哪一件被人抓着把柄,都能叫摄政王行于刀刃之上,跌于深谷之中,这哪里是看上几分颜色的意思,分明是掷了全副身家性命也要到手。 这火玩得有点忒大了。 他李逸不过顶着个前朝太孙的名头,赵渊要尝一尝压他的滋味,他不心甘情愿又如何,如攀花断柳,折了他,一样得手。 李逸猜不着赵渊心思,只觉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生的一样面孔的都是他的克星,不提防也不成。 “陛下如此厚爱,只怕李逸无命承受,倒要累及陛下名声。” 话说得僵直,赵渊知道李逸这是在说纵火的事,他窝在民巷都差点被人弄死,去泮宫公开讲学,岂不死得更快。 李逸这是在推拒,赵渊皱眉,如今有当朝摄政王明晃晃护着,他怕什么? 赵渊目不转睛看着李逸,见他望着自己的神色复杂难明,他忽就知道了,他怕的正是自个这个摄政王。 “你应过我,信我这次。”赵渊沉声,只差伸手去抓李逸。 李逸不想赵渊竟如此敏锐,不容他避开一点。他正不知如何作答,赵渊已道:“你放心,我不是赵深,必不逼你。只盼你守诺,信我一次。” 赵深逼过他吗,李逸不记得了。 只“信”这个字,远胜被逼,那主动迈步跌入的滋味,才真正无底深渊。 李逸到底犹豫了。 泮池尽头大成殿上,几只鸿雁哀怨鸣过。 他说他不是赵深,他救他出狱,留他红尘,又替他安身立命,李逸断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 赵渊见李逸迟迟不应,难得语气不再平和,“日后祭酒乃是郭慎!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逸心念如电,脱口道““你应了他什么?” “保你。” 保你无虞,自今往后一世无虞。 第二十四章 棂星门前,韦徹心下叹气,跟着赵珩往里走。 他如今头上青布巾,身上素长襦,完全是一身僮仆打扮,为了充当个年龄相宜的书童,他那留了许久的美髯也被刮得半点不剩。 幸好韦徹生得面嫩,赵珩本还心中打鼓,不知道这剃了须,已过弱冠的他还能否看得过眼。 等到亲见了韦徹那日入殿来见,若不是御前牌子通传,他都不敢认了,只见韦徹一领飞鱼红罗织金曳撒,鸾带紧束,越发显得他蜂腰猿背。 赵珩向来与韦徹说话随意,见此笑道:“这是何处来的朱衣美少年,误入我门,可再不能放他出去。” 旁里立的暖殿、常随个个都死死忍住笑意,晓是韦徹野管了,皮厚如墙,也被皇帝说得面色一红。 赵珩到底还年少,见此越发起了促狭心思,忙命人,“给朕取套小珰的贴里来。”转头又对韦徹道:“子通莫要恼了,朕只是想瞧瞧你扮起来能有多年少。”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韦徹心道古人彩衣娱亲都要上了,何况今儿他这是娱天子呢,再念及皇帝自登基以来,国愁家累,数月都不曾开怀,今儿这般是极为难得了。 赵珩入了冬也不过才十四,这么一想,莫说换身小太监的贴里了,就是让他韦徹真当一日内宦,也无不可。 待韦徹换上了,赵珩直笑得眉眼都弯了,指着左右道:“你们看看,可不就是个十七八的少儿郎嘛。” 韦徹实要比皇帝大了近十岁。 寻常人家书童比主家公子大个几岁,原是求稳妥,故而韦徹如今一身僮仆装扮跟着,倒也不算出格。 只是这僮仆皮肤黝黑,五官深邃,身形又极健美,怎么看也不像中原人士。负责登记学生的学宫吏颇为惊异地瞧了眼韦徹。 赵珩在簿子上登完了姓名,那学宫吏一见名号,脸上露出了悟道:“公子原是老太后的家人,这从人是西越人吧。” 赵深之母滇南王老王妃于大成初立就被追封了太后,为区别如今上面那位,人大多模糊称一声老太后,也不提什么谥号了。 老太后家掌兵西越,仆从里有不少战败的异族后裔。 要说韦徹祖上,还真是与西越王族沾着边。 赵珩点头,“学官放心,他能说会写,一口官话也都便利。” 学宫吏忙道:“公子多虑了,不过是主事早就吩咐过,知道公子身子偏弱,怕他一个恐有照顾不周。” “无妨,家生的奴仆,已伴我多年。” 这头赵珩能偷溜出宫,还得多亏了摄政王全权掌理着军政国事,他一个国君正事没有,只宫中请的宿儒需要应付。给太后请过安,皇帝寻个理由说今儿不上课了,也是无人能管。 赵珩是天子,不是太子。 没有十天半月的拉课,谁也不敢报出去。 赵珩入了泮宫,见事事新鲜,不一时,同窗济济,互相见礼。 学堂里的同学都非凡人,早有人打听清楚了,见赵珩报名号白显,就道:“你可是老太后家的远亲?” 沾亲老太后是韦徹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32 给赵珩办的遮掩身份,赵珩自然地应那同窗道:“老娘娘是我家姨婆母。” 这头才确认了身份,众人的热情即刻就消减了,这学里哪个新贵旧家的出身都比白显一个攀远亲的强,且听说这一位还是个病秧子,若不是仗着老太后的那点名头,连个旁读生只怕也办不下来。 泮宫子弟分三等,一等住读乃是正经学子,二等走读多有特殊背景,三等旁读就是个凑数的。 只有定国公家的二公子,站在众人后头一言不发,望着赵珩腿都软了,哆哆嗦嗦摸着自个位置先坐下稳稳再说。 正巧让宁王庶子瞧见了,拍着他肩膀道:“你这是见了鬼呢?怎么唬得脸色都不对了。” 沈二公子心道,叫你口无遮拦,且看你我谁先见鬼。 嘴里却道:“我见他那仆僮罗刹一般,有些惊异罢了。” “嗤,见了个蛮子就能把你吓得。” 沈澄面上讪讪的,心里暗骂一声蠢货。 皇帝的几个叔伯中,景王世子已经成年,宁王有庶长子和小世子,延王和肃王都还未成亲。 宁王庶长子大了小世子七八岁,因这年纪差得尴尬,于嫡子颇多不利,宁王亦不曾带他上过任何台面,他竟是从不识赵珩的。 沈澄左看右看,满堂子弟除了他竟再无一人识得今上,他这是想找人商量都没个地方。 皇帝却已经向他走来。 赵珩拱手,“表哥去岁中秋宴后,别来无恙?” 沈澄都快跪下了,他怎么当得起赵珩一句表哥,“臣……呃……都好都好。” 赵珩也在左瞧右看,发现只他一个旧识,倒是很满意,接着道:“表哥不认得我了,我是白显啊。” 白显?您这是显摆吧。 韦徹担心沈澄只怕要撑不住了,再这么下去要露馅,忙小声对赵珩道:“公子,得先安安沈公子的心。” 赵珩这才发现他一出宫就玩过火了,眨眨眼道:“表哥就不必把遇着我的事告诉国公爷和夫人了,免得连累长辈们又来操心我这身体。” 您这身体那是年里能熬两宿不睡,把咱一干弟兄都赌趴下的龙虎精神,可不敢操心您的贵体,先操心我自个的小命要紧。 沈澄腹诽完了,恭敬表示皇帝的指令他已明白得不能再明白,立誓从今往后连梦话都不带往外蹦的。 赵珩觉得沈澄很识时务,能为俊杰,皇帝心里给他记上一笔,觉得日后朝堂可以给他个位置站站。 沈澄要是知道皇帝现在正想什么,必要三呼万岁了,他是次子,爵位可轮不着他。 果然这见了大腿,还拿小细胳膊拧什么,冲上去抱紧了比什么都强。 上来祭酒主持过开学典礼后,按不成文的规矩,头一堂课上的就是礼。 李逸踏进劝勤斋时,里头尚有嬉闹之声,待他走了两步,下头已不闻声响,至他立上讲坛,只见学生们个个圆睁双目,还有几个位置靠后的正伸着脖子瞧他。 赵珩亦在此时,终于见着了李逸。 皇帝心里头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是,皇叔与废太孙的过节想必大了去了,这哪是什么他说的需要华服美衣来装点的人! 想是为了开学以示隆重,李逸仅穿了一袭古礼的玉色深衣,行动间大带飘舞,十二幅下裳好似天衣散开,越发衬得他不似在人间。 赵珩脑中轰出那句“皎似明月,濯濯如莲”来,这传闻何曾有半点夸口。 李逸不说大小朝会参加了多少,他还曾受过外夷使臣朝拜呢,又怎会被这几十双眼睛瞪得不自在。 课还未正式开讲,上来就先师生对礼,这当口就让李逸挑出好些个行礼不正的,礼施不端的,甚而还有错礼的。 李逸头疼,看来这班小子还有得好教。 凡需纠正的都让李逸给指到了另一侧先罚立,他目光扫过,只见最末排有个穿牙白的少年礼行得极正,恰似鹤立鸡群。 李逸面露赞色,有心让他上来示范,便让助教去唤人来。 及至少年越行越近,李逸连呼吸都窒住了,手脚僵直差点忘了身处何处。 赵珩眼见李逸望他神色不对,他自登基来这等神情越见越多,是以只一眼便知这是紧张的。 年少的皇帝顿时也攥起了袍底下的右手,心跳骤快,他唯一能猜着的是李逸认出了自己,虽则他压根从没见过李逸。 赵珩这一紧张,落在同窗眼里倒是歪打正着,哪有学子被博士点名不紧张的。 助教按例先报上学生籍贯姓名,李逸才反应过来,这是赵深的母家子侄,外甥肖舅,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见李逸恍然大悟的表情,赵珩何等聪慧之人,只消片刻就想通了其中关卡,不禁再次确认了李逸和皇叔的过节远超其想象,只怕是到了老鼠见猫的程度。 想到这猫还捞过鼠儿两次,一回狱中,一回庙里,赵珩就觉得莞尔得不行。 果然来这泮宫比宫里有趣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助教还真是古语。 这章可轻快了些?也不知这猫儿什么时候预备开吃~ 小腹黑对大腹黑,要是将来小的知道老的耍了他,那画面…… 进了学宫,回忆杀在望。 第二十五章 赵珩短短几日里又去了泮宫两回,韦徹还没叫苦,直殿监的掌印刘顺忠先就叫了起来。 “陛下呀,您要是再这么去法儿,杂家可就服侍不了您几日了!” “伴伴何出此言?” 别看刘顺忠这个掌印在十二监里排名靠后,却是从小看顾着赵珩长大的老奴,皇帝突然就心野了,成日往宫外跑,他不能不担惊受怕,整日就怕被太后摄政王捉着,哪个也不能轻饶了他。 都是韦徹这銮仪卫给通的便利,看着再稳重到底还是个小子,竟勾着皇帝一起胡闹。 赵珩边换下学里的衣裳,边笑道:“伴伴不必忧心,朕自有分寸,必不叫你在太后跟前吃挂落。” 一时又换了肃容道:“朕去这泮宫其因有二,一是宫里请的大儒不能说不好,只是讲授的面太窄,对着朕一人,他们也多顾忌。 泮宫里,什么都能听些,博士助教俱是深有学问,且有郭祭酒在,颇有几位还敢说些不甚恭敬的话。” 刘顺忠一听就急了,也不对着赵珩,只拿韦徹问道:“可是有人言语冲撞了陛下?!” “不过是些酸儒惯爱妄议历朝历代的国事,再有些君轻民重的话罢了。”韦徹很是不以为然。 赵珩点头,“正是要听些宫里听不到的真言才好。” 刘顺忠恭敬领受圣训,又道:“陛下说的其二呢?” “同窗子弟们,很能看出些真实品性。朕日后亲政了,父皇的老臣要用,更要用朕自个栽培起来的新臣,哪个栋梁,哪个不堪,正该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33 早些为日后筹谋。” “竟还叫陛下给老奴说道。”刘顺忠顶着圆滚滚的身子跪低请罪,“陛下的大事要紧,老奴一定给您瞒严实了。” 赵珩挥手让他起来,“你尽力便好,朕也是能去一日是一日,摄政王那里必也瞒不过,也无需瞒,让皇叔知道了,朕仍是这几句话。皇叔这个人,从不迂腐,只要面上过得去就行。 只太后那儿……你若被捉着了,”赵珩顿了顿道:“今儿就去寻司礼监的掌司,刑名的事情就说朕说的,你若近日犯了错处,一概从轻。” 又转头对韦徹道:“让銮仪卫备个通传的,出了事你们第一时间叫朕知道。” 刘顺忠老泪纵横,皇帝是他从奶娃娃就看大的,他就知道陛下只是面上冷些,心里是个极念旧情的。 赵珩再去泮宫时,正遇上郭祭酒巡学,学宫吏跟在一旁叫住他问:“这个点儿,怎得才到学里?” “弟子白显,这几日旧疾发作,今儿虽好些了,但到底耽搁了,这才赶到学里。” 学宫吏凑过去和郭慎小声说了几句,郭慎点点头道:“原你就是白显,身有不足,还能如此向学,该为诸弟子表率。” 赵珩为了方便走读和随时旷课编出来的一身病,倒叫郭祭酒认作了表率,他是个自三岁起就勤学苦读的好学生,心里觉得十分对不住先生,脸上就带出了些。 看在郭慎眼里那神情就越发孺子可教了。 赵珩是赶来听李逸讲礼的。 人之常情,他见了美人也心悦,而且李逸的礼讲得是真好,断无庸儒的陈腐之气,反而处处有启发深思。 这几日正在讲《儒行》一篇,赵珩因被郭慎问话耽搁了,踏进劝勤斋时,里头正在念:“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 赵珩才刚坐下,就有人起来发难李逸。 “先生,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这样的人怎可称儒?” 果然赶上好戏了,赵珩也很想听听李逸会怎么说。 他如今可不正是“不臣天子,不事诸侯”的模样,说这样的人不是儒,那是公然质疑李逸的教学资格。 身为前朝败寇,在这泮宫的讲台上大放厥词,早有诸王和新贵子弟看之不顺眼了。 李逸扫了一眼下头显是等着看好戏的小子们,不动如山。 “儒者,不臣,不仕。是为无君可侍。” 李逸此言一出,底下众皆哗然,宁王庶子赵壁头一个跳起来道:“尔敢胡言!诸位,还不把这乱臣贼子拿下!” 有人带头,这屋里坐的皆是十几岁血气方刚的少年,往日被规训得狠了,正无处造反,今儿就有个天大的机会,能将坛上的师长拉下,这等刺激直接把个小小劝勤斋烧得沸了起来。 眼看不少人冲动起来,沈二公子恨不得在心里默念一百遍“不可妄动”,以防自己跟着头脑发热,边念边转头紧盯赵珩的动向。 赵珩还在那发呆,他直觉李逸有话没说完,但他懒得管。 “无君可侍”,敢叫这话出口就该来个杖责,这是咒他死呢,还是说他不配为君? 且作壁上观吧。 不过顷刻,几个带头闹事的学生已经冲上了讲坛,赵璧仗着宗室的身份,来势如狼似虎,抄起讲台上的砚台,就向李逸砸去。 赵璧手还没落下,只觉一阵疾风扫过,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自个就腾空飞了起来,等摔下时一阵钻心剧痛,眼前骤黑,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紧跟其后冲上讲坛的几个勋贵子弟都傻了眼,呆呆看着赵渊将穿着皂靴的脚收回衮龙袍底下。 第二十六章 这一脚踹得可着实够狠。 赵渊侧首对着吓缩在角落里的助教扔出几个字。 “拖出去,除名。” 那可是宁王庶子,好歹也是他亲侄儿啊,助教再一看这魔王脸色,腹诽都还没能想完,就点头如捣蒜了。 闹事的一众子弟吓得直觉后退,深恨这会儿没条地缝能往里钻。 “跪下!” 扑通通,所有立着的小子一律结结实实硬磕到地上。 赵渊冷目扫过助教,助教一个激灵,只觉从未如此心思清明,竟顿时领会了赵渊的意思,吊着嗓道:“学规五等,第一,关暇几月,不许出入;第二……” “直接说第五等。” 助教咽了下喉头,稳住道:“可动夏楚,挞至流血。” 话音刚落,好几个子弟连跪都跪不稳了,这学宫里的教鞭抽起来可堪比大刑,当下只想求饶,可望着赵渊又实没有勇气开口。 “把课听完,再去领罚。” 言毕,赵渊大咧咧在下头坐了,这是要带头听李逸往下讲。 李逸目光随着赵渊,一时没能回神。 他人在讲台上,是早见了赵渊从窗外行来,因知李逸在讲课,肃王便只在那梧桐树下立了静听。 待到起了骚动,李逸全副神思都放到了应对学生身上,压根不知道赵渊什么时候进的屋。 如今风波过去,回想来,那砚台离他额角不过咫尺,眼看砸将下来,他却反常地没有躲,心底怎么就有那股子笃定,那股子久违的被他压得极深的恣意。 不管不顾,仿佛年少时,豁出去去信一人。 是从什么时候,他对赵渊明明嘴上还说着要告诫自己提防,心底却已开始依赖。 赵渊坐在底下,见李逸那双明眸不似往日清亮,竟似蒙着层雾地望着他,心下不可抑制翻涌如涛,顿时知了李逸对他的心防已大不如前。 他尚不及尝一尝这蜜般滋味,脑中弦已绷紧,赵珩可还在后头坐着,他在窗外就已瞥见了,皇帝可是将李逸那句“无君可侍”听得清清楚楚。 赵渊轻咳了一声,李逸回过神来,拿出他久经常朝处惊不变的本事,继续往下讲。 “儒者,不臣,不仕。指的是‘无君’的情形。 何为无君,其一,世有大乱,无君。 大成立国之前,天下兵乱,尔等刚刚亲历,这便是无君的世道。这样的时候,儒者可不臣,不仕。” 赵珩在下头托着腮听,皇叔今儿是发威了,那赵璧也确实不是个东西,要拿李逸可以,那也应该是他赵珩,君上臣下方名正言顺。 赵璧一个庶子无爵的,今日敢对着师长反了,日后就敢逆上! 且听听李逸怎么说,要是说的不好,待会儿皇叔要指责他这个国君不务正业,他也好拿李逸此事先来浑挡一阵。 国事先于家事嘛,他逃课是家事,李逸言犯天子,可是国事,理应处理在先。 赵珩正想得美,李逸已道:“其二,圣人亦云‘臣事君以忠’,故君子不事二主。 若儒者曾为人臣,入朝为仕,不幸遇到‘主’亡,则儒者再无其君可侍。 故《礼》言,世上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34 有不臣天子,不事诸侯的儒。” 原先侍奉的君主已死,因抱持忠义,儒者再无君可侍。这便是无君可侍的第二种情形了。 “可都听清了?” 摄政王冷冷开口,跪着的一众小子忙嚇道:“弟子受教。” 赵珩在下头都有些想鼓掌了。不亏是前朝太孙,郭慎的亲授弟子,李逸此段解得甚妙。历来有不少大儒避解此段,宫中延请的那位也只说其一,未解其二。 似乎来泮宫又可再多加一个理由,皇帝想着,从某种程度来说,李逸反倒是他最好的引路人。 一个于他这个年纪,曾受过全套储君教育的人。见其所见,想其所想。 来教导皇帝的大儒再好,也弥补不了与赵珩年纪和身处之地的差异。帝国的顶峰望去河山大好,却也四面罡风凶厉异常。 摄政王是皇帝的依靠,皇帝也能从肃王身上学到很多,但若论老师,也许曾历经沉浮的李逸才是最合适的一个。 皇帝神游天外回来,就见摄政王正阴着脸望他。 赵珩再了解赵渊,此刻也不免有些提心吊胆,下了堂忙借口身体不适,匆匆回宫。 果然,肃王在思政殿外等着了。 赵珩把对刘顺忠说的理由又态度诚恳地讲了一遍,说到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时候,颇有感而发。 “今日皇叔也见了,泮宫的博士们俱学有专精,时有新解,又敢于讲,不似宫里缩手缩脚。 李逸的礼讲得甚好,朕实在舍不得不听。” “陛下真的爱听李逸讲学?”赵渊对此倒有些意外。 “皇叔可别把李逸弄宫里来,人都说了,不臣,不仕。朕如今有皇叔理着国事,不时去泮宫听课就好。” 可千万别弄巧成拙,赵渊要是一时兴起把人弄到他跟前,那还有什么意思。他还有好些个少年天子的苦烦,想要慢慢哄着李逸和他讲古排遣呢,只不好叫赵渊知道他的心思。 人都知道他身份了,怎么可能还会待他如弟子,对他说实话。 赵渊亦没想过把李逸弄宫里去,那他还怎么见着人,他整日想的是什么时候把人弄家去,别再在泮宫旁的宅子里住了。 皇帝对李逸观感还不错,这该算好事,但多少有些出了赵渊掌控,也许他该更抓紧些? 别等赵珩真的把李逸看成了半个师长,他再把人弄家去那般养起来,皇帝倒要不乐意了。 肃王来过泮宫后,本是每日里坐立不定的少年们,集体消停得就像打了霜的茄子——全蔫了。 在一片恭敬待师的寂静中,李逸发现,白显很爱听他的课。 白显的身子不好,隔三差五地请假,他的课却能做到大半不拉,远高于其他几门课的出席。在试着问过李逸一两次问题后,显见有越来越好问的趋势。 李逸这才出了劝勤斋,白显就追了出来,“先生,弟子有请教。” 看着那张几乎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脸,李逸只默默掩下情绪。 赵珩如今装病是越发得心应手,边走边还无力地咳几声,不想引得李逸道:“今日怎得没见你那书童?” 白显这样的身子,身边没人跟着可不行。 赵珩一愣,这才发现韦徹竟然下了课没见人影。 弟子们上课,僮仆都是候在堂外的,李逸对白显的这个书童有印象,是因着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但细想来,异族人都长得差不多,他当太子时也见了不少西越使臣,有时还真分不清。 实在是韦徹剃了胡子,换了衣裳发型后,变化太大,李逸只与他见过一两面,哪里还记得住。 “我陪你去找找。” “先生,哪里需要麻烦您。”赵珩心知不用,此时却不好硬推。 李逸陪着赵珩才转到劝勤斋后头的花园里,就见韦徹衣衫不甚齐整地出来,脸上还带着伤。 李逸虽觉惊诧,可比起赵珩的反应那是差远了。 赵珩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就这么个小小泮宫,谁敢欺他的銮仪卫?!韦徹又是什么身手?! 第二十七章 才出泮宫,韦徹就已跪地请罪。 赵珩不耐道:“跪什么跪,说,出了什么事?” “不过是学里有几个小子顽劣,臣没能及时避开。” 这叫说得什么话,看着往日里张扬的韦徹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赵珩气就不打一处来。 “是天下高手都聚到了这泮宫,还是你韦徹今儿病得手都提不起了?你乐意被人打,还得问问朕乐不乐意!” 韦徹不肯起来,只抬头道:“臣,不曾出手。” 赵珩闻言差点破口大骂,手都指出去了,见韦徹那双深眸在日头底下,烁金如琥珀,目光融融看着他,皇帝刹时明白了过来。 韦徹不肯还手,任人欺负,是因着他说到泮宫听讲是正事,要紧的事。为了不被人看出身手,暴露了皇帝的身份,韦徹不顾自个堂堂二品武官的身份,甘愿被群毛头小子痛打。 不还手,是韦徹习得非一般功夫,出手过招的若是高手也还罢了,换个普通人,只怕非死即残,便只得忍下挨揍。 赵珩长叹一声,亲自去扶韦徹,韦徹慌忙避开,当即就起了身。 “陛下……臣无事。” 野惯了的人,也有说话这样陪软的时候。 赵珩却不理,只问:“谁做的?” 韦徹见皇帝的脸色发青,再没瞒的心思,据实道:“前日挨了夏楚的那几个。” 赵珩皱眉,“这是什么缘故?” “恨陛下没和他们一处闹事,虽没参与的学生多了去,可别家都惹不起,这几个小子憋着气,只好捡臣撒气。” “是要捡朕撒气!不过是学里不好明着打架,只好专揍你这个下人,想叫我知道知道他们的厉害。你且看着,这事没完,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招等着。” 韦徹目光一寒,沉道:“陛下,哪个敢!” 赵珩冷哼,“让他们放马过来,朕近日亦不爽利,也想拿他们撒撒气!” 回了宫,刘顺忠边伺候皇帝换衣裳,边不停念叨各路神仙保佑,又问:“陛下,您去这泮宫是有多危险的事,怎得连韦大人都带了伤回来?可怎么是好!” 韦徹受伤,是皇帝这做主上的护不住他,赵珩被问得心烦,沉了脸,甩手自个扣了衣扣子,只问:“韦徹在哪间屋子上药?” 刘顺忠见赵珩恼了,再不敢多言,在前头躬身道:“老奴给陛下引路。” 韦徹正在偏殿暖阁里上药,门帘忽地被挑开,他反射性抓衣而起,见是皇帝,忙遮得更严些,自榻上就要起身。 赵珩见里头到处杵着人,随手挥退了,摁下伤患,坐到榻边道:“让朕瞧瞧。” 韦徹不肯。 赵珩瞪他,“拿开!” 韦徹只好松了手。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35 他上身精赤,麦色的肌肤上淤着大大小小的青红,肩头更是高起了寸许手掌大的肿痕。 皇帝心里烦躁,脸上也没遮掩。 韦徹忙道:“陛下,臣下次准能避开,再则臣皮糙肉厚得很,如今还是学里的事要紧。” 言下之意,皇帝该去泮宫的还是得去,他会尽量避开那些人,真避不开了,挨两下也没事。 赵珩不出声,转头走了。 夜里,龙床上挂着妆花缎的帐幔,赵珩躺在才入冬新晒的被褥里,不知不觉睡得热了。 梦里朦朦胧胧,有绸一般紧致光滑的皮肤贴来,却显出小麦的褐色,有琥珀一样的琉璃眼望来,却是对兽目,那似猫似虎的东西紧着腰肢向他逼近,他跃起就将那畜生压下…… 早起,刘顺忠来伺候,赵珩状似无意对铺床的小宦道:“把褥子换了。” 这昨儿才新换的整套,刘顺忠一时未反应过来,随口道:“陛下睡得不舒坦?” 赵珩懒得搭理他,丢了擦脸的帕子往外间用膳。 刘顺忠这才见铺床的小宦对着他悄悄比划,原是粘上了陛下的些许宝贝。 老宦儿恍然大悟,陛下这是长成了啊,大喜的事啊。 刘顺忠咧着嘴往外间伺候去。 赵珩再往泮宫去时,留了心眼,课才上了一半,他借口不适溜出来,果见韦徹不在,忙往花园里头寻他。 只听那池子边上有声响,赵珩穿过假山,就见几个仆僮围着韦徹狠揍,嘴里喝:“狗东西,还敢来,不是叫你滚家去吗?” 赵珩大喊一声:“韦徹!” 见主家亲自寻来了,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忙惊得四散。 赵珩也不过去,转头就往劝勤斋飞奔。韦徹心道不好,也顾不得露身手了,一跃而出跟了上去。 刚巧放了堂,众家子弟从劝勤斋里三三两两出来,赵珩上去就踹飞两个,明明瘦瘦弱弱一少年,众人却觉来了个小版摄政王,连那出脚的姿势都不带换的。 才经过的事,已成了众人的心头阴霾,被赵珩对上的,本能想逃,逃了几步才想起来,不对啊,这又不是摄政王本尊,是个没用的病秧子呀。 几人这才重整旗鼓向赵珩围去。 李逸慢了一步行出劝勤斋,见的就是这副画面—— 少年郎孤身被围,再无退路,面上却毫不见惧色,攥紧拳头,迎着众人而上! 这一刹,时空重叠,人事重叠,在这泮宫旧地,几度被李逸压下的回忆终不再受控,如滔天洪水,席卷而下。 广华二十七年初夏。 当朝太孙李逸求得天子特许,除在东宫从学外,也常至泮宫听讲。 李逸头回踏过泮池那日,碧空无云,大成殿前道道金光耀得人睁不开眼。 李逸一路行去,头一个见的不是郭祭酒,不是任何一位博士,而是立在殿前烈日下的乌发少年。 诺大的殿前广场上人来人往,这无异于衙门前的犯人站囚示众,这等惩罚何止是叫人颜面全无,简直是受不住的就得大病一场,即刻退学就此被断送。 士可杀不可辱。 这可是古代,京畿的泮宫里不是世家子弟,便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有哪个会被师长如此对待。 李逸心里惊诧不已,经过那少年时,便到底忍不住望去,却不想原本垂首立得笔直的少年忽然抬头,两个人撞个正着。 李逸从未见过这般眉目,山水相逢,眉山却非远山青黛,漆黑似万仞绝壁叫人却步;目水亦非秋水横波,倒似风暴未起前的深海,万丈波涛俱在底下。 李逸被少年望着,仿佛海崖峭壁下的一叶扁舟,被浪头抛得上下颠簸。 跟着的内侍眼见太孙神色不对,忙立出一步来,厉斥那少年道:“放肆!既见太孙殿下,还不跪礼?” 李逸只见少年垂头闭目,缓缓就要下跪,李逸忽就有种要命的直觉,这一跪他不能承,承了,失却的东西他受不起。 心念陡转间,李逸抢道:“免礼!”言毕,好似逃离似地大步行去,把个原本紧跟的内侍拉在后头老远。 直到李逸背影彻底消失在偏殿处,赵渊才收回目光,勾了勾嘴角,垂首重又立得笔直。 第二十八章 “课毕——” 助教站在坛侧一声长宣。 郭祭酒先在讲坛上立起身来,一屋子子弟稳坐不动,唯李逸单独起身,向祭酒行礼,郭慎大躬还礼,众人才起身跟着行礼。礼毕,李逸头一个出了偏殿,祭酒和助教方随后跟上,这之后,所有子弟才得自由出入。 此外,凡太孙参与旁听的课,郭祭酒的礼,陈博士的春秋,夏博士的诗,都一概将授课地点由原来的劝勤斋改至大成殿偏殿,以符合李逸的身份。 能与皇太孙同窗,本届弟子与有荣焉,过了年岁已毕业的,尚未能进学的,没有不羡慕这批运气好的。 李逸才出到殿外,就有廖大学士的公子廖昭上来行礼道:“前儿见殿下尝着那大红袍尚可口,今儿我又多带了些,老家后山自采的茶,不值什么,还请殿下纳之。” 说着让小厮把茶盒子递给李逸的从宦。 因着李逸在,众弟子每日都有新鲜物件可吃可用可赏玩。 昨儿你带些新茶来,今儿我带几张花笺,明儿你又用弄些香来,总之但凡文人士子,勋贵子弟用得上的,就都有人弄了来。 阔气的人家每位同窗都能分着些,普通的子弟则分给平日来往较多的友人,只少了谁都不能少了李逸,这些东西,说白了,都是为了能给到太孙手上,不过拉了旁人来以显得不那么刻意。 诸样东西虽小,全为增进感情,提醒太孙别忘了还有我这号人物。 这些事说谄媚无风骨,却是人之常情,也没法全禁了,何况李逸的身份,再贵重的东西也受得。因多了这个插班生而搞得这一届风气乌烟瘴气,先生们也只得无奈作不知罢了。 没行出两步,廊前的阶梯都没下,秦王世子李迪又拦下李逸道:“殿下可曾接着我的帖子了?庄子里头荷花正开,同窗们都去耍玩,还请殿下赏脸。 若嫌他们闹哄,临水有新盖的花榭清净,不知殿下可乐意去画两笔墨荷?” 诸王在京郊都有成片庄地,是消暑的好去处,李逸做了多年皇太孙,各种巴结已经见怪不怪,送点上好的茶叶、笔墨那是要脸的清贵。 诸王世家这类级别的土豪,那是直接搞宴会弄家里去,什么大兴土木,奇珍异味,没玩过吃过的都给你弄上来,就想哄得你开心。 李逸高兴了就去两回,不高兴了就推了,今儿他心情还不错,便应了。 成日收礼,李逸亦得寻着时机还礼,但太孙还礼那不叫还礼,叫赏赐。 时已入夏,李逸将太医院制的成药丸子拿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36 了出来,多是些解毒辟秽,清热安神的方子,总有个四五种能分予同窗们的。 这些药丸俱是缝在宫制的荷包里,既美观又实用,挂出去全是体面。 赏赐自然是人人都有份的,内侍分着分着,却想起件棘手的事,悄悄问李逸。 “殿下,滇南王世子,是否也给分赏?” 李逸想到赵深,头一个跳出的印象还是那日广场初见的情形,这之后,他入学已有月余,却再不曾与他有交集。 赵深几乎每日都被罚站,至少李逸来听课的日子,每一回都能远远见他立在殿外的广场上。 听学里同窗说,为了示众,赵深这立的地方,也是跟着他们上课的地点来,若在劝勤斋,就立在园子里,若李逸在,到偏殿上课,便立在广场上,总之保证人人都能抬头就见着窗外的人,引以为戒。 滇南王世子在这泮宫是个异类,无人搭话,无人同行,学里同学间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赵深被所有人排斥在外。 李逸看了一眼从人,道:“世子就不是孤的同窗吗?” 内侍没料到李逸会为此生气,忙请罪退了下去。 秦王世子坐得离李逸最近,听着动静道:“殿下过于宽厚,这等人早就是连皮都被扒过好几回的,何必给他脸面?” 李逸不清楚赵深在学里的历史,但只听这话里的意思,就知赵深应是屡教不改,吃过几回夏楚了。 李迪这么一嚷嚷,就有不少同窗围了过来,李逸干脆问:“今日又是为何罚站?” “还不是把课业本弄得一团污迹,根本没法看。博士们说了,一日交不上干净的本来,一日不用进屋听课。” “这么站有多久了?”李逸又忍不住问。 “都记不清了。” “大约是从去岁就开始了。” 竟是久到众人需要回忆回忆才能答上来。 “下雨也站?” “站。说起来,到底是蛮夷地方出来的,皮糙肉厚得很,也没见他病过几回。” 李逸无话了,他虽只见过赵深一面,却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众人见李逸不信,又一阵七嘴八舌。 “殿下,识人哪能看表面。” “您来的时日尚短,不知道这厮对哪个同窗都没过好脸色。” “不仅顽劣,还愚笨得很。”廖大公子此刻也插进来道:“官话都说不清,要么不开口,要么只能说一两字。背书就更不能了,颠三倒四,还夹着那滇南鸟语。先生们是各个见了头痛。” “就一蠢材,也就偶尔能给人当个乐子。”李迪下了结论,众人齐齐点头。 李逸朝偏殿外望了一眼,正见内侍将分赏递给赵深。 乌发绯衣的少年抬头,恰朝偏殿望来,隔得这般远,李逸还是能感到犹如实质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迫着他移不开眼。 但见赵深,揭了盒子,却不似旁人当下就将荷包系上,而是丢入怀里,继续立定了。 内侍显然觉得这举动大为不敬,站在那儿就开始呵斥。 李逸慢慢别开头去,他对着赵深有好奇,有疑团,却因着身份,不得近,也不能解。 第二十九章 东宫,文华殿。 夏日既至,夜渐长,初升之月,色华如水。 李逸来问安,太子李炽便留了他晚膳,食毕,天才擦黑。 广华帝踏着月色亲至,皇帝瞧着就心情不错的样子,让儿孙两个陪着他赏玩几位供奉新绘的夏扇。 说话间,问起李逸学里情形。 “郭祭酒学深识厚,并未因我是太孙,而要求稍减。夏博士的诗讲得极好,竟能讲出画意来……” 李逸说完了先生们的课,太子又接话问他同窗可好。 李逸便把廖大公子和秦王世子的事拿出来说了。 广华帝听后笑道:“这些个马屁拍得也忒早了些。”言语间并无生气的意思。 太子就势说起朝中几个爱拍马奉承的,捡了这些臣子背着人的囧事讲给皇帝听,果然广华帝听了越发乐上加乐。 只说着说着,两人终归是绕到了朝局上去。 谈起云贵有监察御史上奏,滇南王兵强马壮,这几年征并了不少小部落,请上防其异心。 广华帝忽就问李逸,“滇南王世子听说在学里不甚聪慧?” 李逸心下一惊,天子竟是早有留意不成,遂将入泮后所闻据实以告,并不作任何解释推测。 太子看了看皇帝,皇帝不看李逸,只回太子道:“虽不甚聪慧,倒是个安守本分的,叫他们悉心些教导便是。” 只事实来看,赵深愚笨,还不肯进学,资质亦顽劣,屡教不改。说得重些,朝廷可以撤了世子另换人选。 广华帝却只说其不甚聪慧。 至于安守本分,肯乖乖每日领罚受辱,对此全无怨言,可不是安守本分得很。 太子微笑称是,广华帝亦一副好心情的模样。 李逸这才意识到,父王和皇祖显然对这样的滇南王世子是颇为满意的。 至于这其中的原因,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皇太孙往泮宫去,照例是只待半日,或早去,或晚回。 这一日学里午后办夏日联诗赛,李逸被请做评判,便早早准备了,留下来午膳。 宫里给带的食材唯恐不够精细,连厨子都让御膳房备了两个,热菜汤饭不假他人之手,务必兴师动众保证这一餐。 李逸吃的虽和众人不同,却与众人同在一屋内进膳。 照例,李逸带头先进屋子,待他挑了座儿坐下,后头的同窗们才鱼贯而入,各按远近亲疏随意坐了。 最后一个入内的,是赵深。 他径直走到厅堂右后侧的角落里,那是个背风的角落,大热天正是屋里最热的地方。 这是李逸第二次这样近的看见赵深,他独自一人坐着,面色如霜,旁里倒是立了个圆脸极讨人喜的小内侍。 从李逸的位置,微微抬头就能瞧见赵深。 餐桌皆是小圆台,自是无人敢与李逸同席,于是整个厅堂就出现了桌桌爆满,唯有两桌极空,只一人独占的奇观。 李逸举箸,众人方跟着举箸,才吃了不到两口,就听见厅堂里爆出一阵笑声。 李逸抬头一看,见众人正指着赵深嗤笑不已。原不知谁将墨汁灌到了他的包子里,这一咬,那墨汁漏出来,撒了他满盒饭菜上,连他嘴上亦是一口乌黑墨水。 李逸以为他即便不会当场发作,也该收了攒盒出去,此刻,连他那一直笑脸迎人的小宦,笑得也已僵直如哭。 不想赵深默不出声,竟全然无觉似的,继续就着墨汁拌饭吃了起来。 秦王世子李迪挥舞筷子,头一个嚷道:“嘿,傻子!可吃进点墨水多读点书不?让小爷再给你加些?”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37 满堂轰然大笑,更有好事的,已经起身要往赵深那儿出新招去。 李逸再忍不得,乌木金箸拍到桌上,“哐”的一声不响,却足够叫一屋子人都静声立定下来。 人人瞧向皇太孙,李迪有些迷茫地看着李逸,这原是他们每日的余兴,怎得太孙来了竟看不得了,预备要为这么个东西,当众下他的面子? 不能啊。 “去,请滇南王世子与孤同食。” 李逸此言一出,诺大厅堂,连针落都听得见。 太孙说了什么? 太孙说同食!竟连同席都不是! 李迪的脸骤涨起来,一片通红。 李逸连望都懒得望他,他是好性,可他上一世就是学院的教授,一辈子待在学校里,平生最恨的就是校园霸凌。 他未亲见也就罢了,敢在他跟前撒野,莫说他李迪只是秦王世子,就是他亲爹来了,也得对李逸执礼。 秦王世子的面子是个什么东西,他今儿就往地上砸了,他非但砸了,还要叫你们个个都看在眼里,但凡往后只要他在,就甭想放肆。 赵深被请到了李逸桌上,太孙赐座,他举止有礼地坐了,李逸又让人分他尚未动的几碟菜食给赵深,内侍则新奉了一碗粳米上来。 “也不知宫里的菜合不合你的胃口,孤曾听闻滇南惯食厚味酸辣之物。” 赵渊愣了愣,方道:“谢殿下赐。” 答得磕磕绊绊,果然如传闻所言,官话都不甚流利。 李逸微微一笑,重又开始用饭,吃得是慢条斯理,按礼,他一停箸,所有人都要停箸,为了让众人吃饱,他也得慢着些来。 吃得慢了,李逸忍不住偷看赵深,说偷看实不太妥,皇太孙跟前,只有他直视别人的份,断没有别人大大咧咧看他的。 可李逸心里不想叫赵深知道他瞧他,便也算偷看吧。 习惯了赵深那双眼后,李逸这才惊觉眼前人长得亦好,以他一个画家的眼光来看,轮廓明晰,比例完美,鼻唇都生得极有韵味,这般英俊的少年若是做个模特,绝不愁饭吃。 这午膳满满一屋子子弟,唯李逸与赵渊对坐,吃得最香。 第三十章 京畿的泮宫,依山而建,前有泗水,后有兀梁山。 兀梁山乃是天下名山,有连绵峰峦耸秀,日出清晖,夕照云霞皆是盛景,又有青松、飞瀑、珍禽,诸景物交相辉映。 李逸早就想去挥毫一番。 登山需早,李逸不想惊动众人,只带了二三个从人让远远跟着,他一人兴致勃勃遥遥在前,蒙黑就上了山。 天边才有微光,李逸已深入几里。 怪石嶙峋于身后,云海匍匐于脚下,赵渊独自盘坐在飞崖顶上,修习吐纳,正是每日必练的功课。 红日跃升后,他练完身法,以指代剑舞过一遍,这才静下心来读书。 每日罚站于学堂之外,常人听不真切的讲课内容,对赵渊这自小习武的身子来说,是听得一清二楚。 上京为质,母妃离别时哭厥的背影虽偶有想起,却越发叫赵渊知道,他已是赵家的弃子,一切唯有靠自己。 山间清晨,空气泠然,将赵渊的神思吹得越发清明,他掏出课本,以过耳不忘的本事温习起昨日听过的课。 课业才温了一半,赵渊突地跃起,眨眼间已藏起行迹,等了几息,几片姜黄的衣袂隐现在树影间。 赵渊身后的飞崖乃是绝路,见李逸还在往上走,他想了想,仍回崖顶坐定。 这边才刚露了身形,那头就有人厉喝:“什么人在前?太孙殿下在此,谁敢惊驾?!” 李逸完全没有料到,这等冷僻险峻之处,一清早就会有人在,他是压根没想过惊驾、刺客的事儿,他临时起意要来,还有谁未卜先知不成? 他十分好奇,那个悉悉索索,眼见就要现身的是樵夫,道人,还是干脆一头小兽? 来人终显身形,李逸愕然,是滇南王世子。 少年将乌发盘成髻,只照了网子,半新不旧的曳撒穿在身上,手里握着卷书。 朝阳正临照其身,李逸背光而立,少年垂首于前,不见唯诺羞怯,只有种如山的沉静。 内宦才要开口斥责,李逸先声开口,“你们都退下。” “殿下?” “孤与世子说说话。” 左右不过是个少年,还能拿太孙殿下如何,从人皆退到了仅能眼观不能耳闻的距离。 “你怎得在此?”李逸含笑问赵深。 那双美目如鹿,湛湛自生情,赵渊暗想,他若是困于陷阱中的兽,那李逸就是猎户家的小儿,不知凶险,一味好奇。 “温书。”赵渊答得简洁。 李逸见世子不肯近些回话,他也不唤人上来,反倒自个近前几步,道:“山上可冷,怎得不在屋里温书?是有不便吗?” “不冷,不便。” 太孙每有垂询,赵渊句句皆回得如此简短,近乎无礼。 李逸却想着世子官话说得艰难,一点不以为意。 目光又落到赵渊手上的书册,李逸问:“温的什么书?” 世子不开口,只将书册缓缓递到李逸跟前。 李逸接过,一看是昨儿上的《诗》。 哪怕是泮宫,学生们的课本也都是自个抄的,世子的这本上,字迹刚劲,笔有藏锋,这一手好字倒是大大出乎李逸预料。 只上头半点笔记也无,竟是本光书。 李逸不消想就明白了,世子日日在外罚站,哪儿能听到讲课呢。 可世子确是向学的,看这样子,清晨至此读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李逸翻至昨日那篇《草虫》,道:“‘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这两句你可知释义?” 赵渊半晌没有开口,原想叫李逸就此放弃,不想李逸并不愿轻易放手,将书册重又递回到赵渊跟前,温言道:“你说不好官话无妨,说不出确切的意思也无妨,但说便是。” 赵渊心想,这可是你自找的,开口硬邦邦道:“这文绉绉的话,#¥%#……,见了不见的,不知他在说什么,#¥#%*……” 几段方言鸟语一插,李逸也晕起来。 “你慢慢来,不要说不好官话就懒得说,你不是听得懂吗?多说多练才会好。” 听到世子嗯了一声,堂堂太孙殿下竟为此松了口气,孺子肯受教就好。 “且不讨论《诗》的深意,只先说这字面意思。‘未见君子,忧心忡忡。’这句简单,是说没有遇见想见的人,于是心里十分忧愁。可能明白?” 李逸招赵渊至身边,两人坐在一方大石上,李逸比世子还矮了半头,赵渊看他少年芝兰模样,还未长成已端着架子要做他的小夫子了。 “殿下要我直说?” “但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38 说无妨。” “这人见不到情郎,身上烧火,泄不掉。” 李逸一窒,这解释得可够粗鄙,可你要说他错,也难实说。李逸想了想道:“滇南之地民风淳朴开放,这么理解也不算错。只是你如今入泮宫念书,就是为了去掉这粗鄙之气,将学问学得精深了,才好回去造福一方子民。” 赵渊见李逸双目清澈明润,并无半点作伪的意思,且拿出十二分耐心待他,连他存心编派出来的如此粗鄙之言,都没把太孙给吓跑了,赵渊也有些不明了。 这天下,肉食者争相与谋的宫里,竟还有如圭如璧的君子吗? 他脑中瞎想,李逸已继续道:“‘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这句呢?能试着解解看吗?” 赵渊不再作怪,只把握着分寸道:“等到见到了,中间那句不知何意,‘我心则降’,见了情郎,就投降了呗。” 赵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李逸哭笑不得。 “先说‘我心则降’,‘降’不是投降的意思,是落下,平复的意思。” “怎得不是,#¥%&……都这样了还不认。” 赵渊一急又是一串鸟语,李逸大为头痛。 投降就投降吧,情话间这个原也不重要。 “‘亦既觏止’是说两人已经有了约定,‘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连起来就是,见了君子,与君子成说之后,我的心情才平复。 《易》有曰,‘男女觏精,万物化生。’故而‘觏’也特指情事上的约定。” “还说不是有火难泄,见了面就‘觏精’,还一败涂地。” 李逸终被赵渊说得面色通红,甩袖立起身来,走了两步,却又回头,见世子正茫然地看着自己。 李逸不免又叹了口气,他前世是大学教授,信奉的是教不好老师要负绝大部分责任,何况世子在他眼里只是淳朴,基础差了些,哪里就真是坏学生了。 是自个如今太孙殿下当得久了,对着学生都这么没耐心了。 李逸返身道:“今日孤还有事,你有心向学,一点点来便是。孤先给你寻个人练习官话?” 这么一来,可不就莫名多出个人监视他,赵渊直勾勾盯着李逸摇头,明明只是个少年,却把装着成人芯子的李逸看得发毛。 “那,世子想要如何好?” “殿下教我。” 第三十一章 开口就让太孙教,赵渊压根没想过李逸会应,说出来的话倔强又高傲,甚而还隐着几分挑衅。 飞崖上的晨光耀得他面如冠玉,英姿勃发,赵渊立在那儿仿佛剑出昆吾,辉光与寒芒并呈。 李逸不想承认,却阻止不了自个想要亲近的心砰砰跳。 他犹豫了下,慢慢点头道:“那孤有空就教你。世子是每日来此吗?” 赵渊愣了愣,才道:“是。” “每日里不必等,若是后头觉得跟着孤学起来不便,再换个合适的老师也好。” 李逸自知不可能每日都来,又想世子不过是一时兴起说的话,等过一阵再给他换个人就是了。 三日后,李逸重入兀梁山,只教了一堂课,就发现赵深挺有语言天赋。 比如,他学发音学得极像,李逸往往只教了几遍,回过头练习,赵深就不会再发错音。 凡纠正过的用词和语序错误,世子都能很快领悟,往往一两回后再从嘴里说出来,已是地道的用法。 这样聪明的人,怎会不能读书呢。 李逸既教了官话,想着教也是教了,不如拿来补习旧课,便直接讲起了《诗》。 这一讲,李逸又觉得自个认为赵深聪明的结论下得太早。 “‘此邦之人,不我肯谷。言旋言归,复我邦族。’ 这段的意思是说,这处邦国的人,不肯给我食物,养育我。诗人于是感慨,还是归家,回到我自己的氏族中去。 这句弄清了,下头的‘此邦之人,不可与明。言旋言归,复我诸兄。 此邦之人,不可与处。言旋言归,复我诸父。’就都该明白了。” “不懂。”赵渊言简意赅。 李逸看着世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望着自己,只好认栽,从头细讲。 果然语言天赋和读书能力是两回事吗?李逸安慰自己,世子不太聪慧他是早知道的,如今肯学就是好的,不过是基础差些罢了。 他带了那么多年学生,如今就这一个,怎么也应付得来。 “世子,孤见你明明有心向学,为何总要弄污损了课业本,以致无法听课呢?” 李逸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殿下不明?”赵渊似笑非笑,语气颇为不恭。 若此时有内侍在太孙殿下近旁,只怕早要跳将起来怒斥,大胆竖子!尔敢不敬!接着就要拿人了。 李逸却想起唯一在泮宫用的那次午膳,“是学里的人做的?” 赵渊不屑道:“每日不同花样,一群对一个。” 赵渊说得简单,李逸却听得明白,这是车轮战对付他孤身一个,今儿你来泼墨,明儿我来涂鸦,后儿他把本子撕了,大后儿又有人直接扔了那课本。 先生们也不管吗,李逸刚想问,忽就想到了广华帝的话,“虽不甚聪慧,倒是个安守本分的,叫他们悉心些教导便是。” 悉心教导,李逸至此才知了这悉心教导是怎么个教导法。有天子的态度摆在那儿,所有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李逸看向眼前人,只觉他那双眉崖目海,又隐隐欲起风暴。 “此邦之人,不我肯谷。言旋言归,复我邦族。”赵渊忽就用无比纯正合韵的官话吟道。 “殿下,真是好诗,是不是?” 李逸有一瞬错觉,这个立在他面前微笑瞧他的滇南王世子,根本从头至尾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然而下一刻,世子就声调全变,“至少比那些君子不君子的,像人话,好懂。” 顿时把李逸丧气得觉得之前的课都白教了。 若依滇南王世子这样的资质,莫说现在这般艰难的学着,就是集齐了泮宫所有的博士好好教了,李逸也觉得皇祖和父王多虑了。 初时李逸是每隔个四五日,才会给世子补一堂课,顺带练习和纠正官话。 这样的教学持续了月余,李逸专带了个书匣交给世子,赵渊打开一看,里头是几册半新不旧的书本。 既非新近刊刻的本子,也非什么古籍,完全不像李逸这样身份的人会拿出手的。 赵渊疑惑地翻开书页,手抄的行书一派温润闲雅,笔锋流转间妍丽照人,细看所书内容,赫然是小雅第一篇《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赵渊又翻了下头的几本,则还有《书》、《春秋》的手抄,且这些抄本之旁皆有数行簪花小楷作注,显然是学生的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39 听讲笔记。 这怎么可能。 赵渊颇为惊诧地看向李逸,“殿下……” 不是因为要装得说不了官话,而是真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逸可是皇太孙,他赵渊又是什么身份。 “孤不能日日都来,有了这些,世子时时温习自会便宜许多,还望你勤勉。” 李逸言笑盈盈,拿起自个当年在东宫时的笔记接着前一课的讲。 不过几日夏至已过,小暑将临,天光亮得一日早过一日。 李逸贪山中凉爽,开始隔日便往兀梁山绘景,因着世子要跟他学习,如今补课地点便跟着李逸采景的地点不时变更。 连着两日暴雨,山中水气氤氲,李逸恰要去描摹瀑布,就约了赵渊在碧波潭那儿见。 赵渊总在天不亮时便先到了约定地点,晨曦升起时,他已练完一套功法,读书静待李逸。 太孙殿下到来后,通常先与世子讲习片刻,之后世子自己温书,有问即提,李逸则在旁只管作画。 连着几日,赵渊都能感到有目光追着自己。他是习武之人,对此颇为敏感,不动声色留心后,发现除了太孙的侍卫会不时留意两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多的却是来自李逸。 李逸总在他佯装不知的时候投来目光。 赵渊心思转了转,瞅准时机突然起身向李逸行去,果见太孙殿下慌慌忙忙将一张熟宣藏起,随即又快速在纸上再度挥毫泼墨起来。 赵渊低头勾了勾嘴角,边放慢了朝向李逸的脚步,边琢磨,不若明日试他一试? 第三十二章 暴雨时节,天偶有放晴,李逸便接连往碧波潭边作画,为的是趁雨后水势庞大,飞瀑壮阔时多做些描摹。 照旧,跟来的从人们留在略远的地方,李逸穿过稀松矮灌,往潭边行。 瀑布轰隆如奔雷不息,潭内落瀑处方圆几丈尽是涛涛白浪,飞溅的水珠直取岸边。 李逸从碧波潭后侧进入,正对飞流直下的银河盛景。 往日无论太孙多早到,世子都已在潭边等候,今日李逸左右不见人影,不免觉得奇怪。 刚想招个从人来问问,可有在附近见着,忽见碧波潭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他定睛看去,影影倬倬是个人形。还不待李逸念及别的,就见那人探头往瀑布底下游去,李逸本能想喊危险。 那人却已发力自倾倒的银河里逆流而起! 等人立直了,背影天然裸露,身形颀长如鹤,沈腰堪折,正是少年郎独有的清瘦意态。 瀑布似银河般倾泻于其身,涤荡出俊骨丰肌,泛着如玉莹华。 少年展开双臂,仰受白浪如飞雪扑面而来,他缓缓抬首,李逸仿佛已见着了那闭目俊容的模样,原本松挽的乌发被冲落肩脊,黑与白构成强烈冲击,直取李逸那颗画者心。 顷刻间,山林五色尽失其彩。 水花堆起流云,层层铺至少年所立的山石处,他轻移微步,就要转身。 李逸心都要跳出来了,却既移不开眼,也迈不动腿,目瞪口呆看着那人转身…… 一瞬间,少年已从银河中飞跃而下,不过几息便顺流潜至岸边,再起时,仍是背对着李逸上到了隔岸。 “殿下!危险!” 李逸被身后喝声陡然惊醒,只见脚边蹿出条花长虫,粗若碗口,艳丽无匹! 许是感觉到猎物已有所警觉,那蛇猛地立起前半截身子,三角脑袋上鲜红小舌滑入游出,微摆间滋滋声越来越响。 李逸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哪知潭边青苔丛生,他稍不留神径直滑入潭中。 长虫眼看就要跟着蹿入,赶到的侍卫箭步上前,缠对上了那蛇。 李逸毫无准备撞入水里,冰凉潭水汹涌而上,一一没过口、鼻、眼、耳,身外的世界被隔绝,死一般的静谧中,黑暗处有难以察觉的漩涡在往极深处拉扯。 前世落潭的记忆化作绞索凶猛扑来,李逸被箍紧,直坠深渊。 忽的就有一双手拽住李逸,好像要与那深渊角力似的,死死不肯松开。 溺水的窒息裹挟着恐惧,李逸挣扎中,绞索绷断,他借力那双手,一点点往光明处浮去。 求生的意念压过一切,李逸也并非不会游水,只是前世溺亡的阴影太重,差一点挣脱不出。 才出水,空气重入肺中,像刀锋阵阵割过。李逸疼得猛咳不停,有人帮着他拍背,等李逸咳得好些了,眼泪又堆了上来。 喘息中,他泪眼朦胧去瞧那将他拖上来的人,旋即忍不住“啊”了一声,很快面色通红,低了头去捂口鼻,原不过下意识遮羞,却直接有鼻血淌到了掌中。 藤萝石蔓间,世子不着寸缕,正单膝跪在他身侧,扶着他揉背吐水。 赵渊原本虽想要探一探李逸对他的心思,却从没想着叫他遇险,眼见李逸落水,他想也未想就跟着扑进去,哪里还顾得及穿衣。 此刻见李逸一脸窘态,赵渊迅速起身,扯了衣服穿上。这片刻功夫,侍卫已从对岸游了过来。 又有内侍绕着潭边飞奔,此刻也到了跟前。 “殿下!吾等护驾不利,还请殿下治罪。” “殿下!奴来迟了!” 跟来的人一阵乱哄哄告罪,抢到李逸身边又是扶起披衣,又是看护止血,马不停蹄遣了人下山好准备接应。 李逸早已无事,此刻有心想对世子表句心意,见赵深立得远远的,只默然静伫瞧着他,那目光比潭水还深。 回了宫,李逸闭口不提让从人远远跟着的事,只说自己不小心跌入潭中,侍卫内宦都是护驾有功。 广华帝看在太孙的面上,没有重惩这些人,太子则当即给李逸换了一批从人。 此时已是盛夏,广华帝按例要去避暑的园子里住一阵,太子照旧留宫处理政务,李逸则随驾负责侍亲尽孝。 学里亦停了酷暑时节的课,一月后,待到李逸回宫,已是初秋,泮宫早在夏末就已经重开,李逸这是晚了同窗一旬才去到学里。 头一日,李逸未见赵深。 第二日,广场上既无人罚站,课堂内也仍不见人影。李逸等不及第三日,有人来问安,他努力装得漫不经心,随口道:“好像没见着滇南王世子,怎得学里罚站又有了新花样?” 来人亦随口一答:“听说那小子病了,也不知道装病还是真病。” 李逸心上骤紧,追着问:“病了多久了?” “不甚清楚,好似开了学就没见着过。” 开学至今都已旬余,这少说也已经病了半个月。 李逸当下就想离了偏殿,到底理智尚在,课上了没一会儿,他装着不胜暑气的样子,向博士告假要去园子里的水榭上透透气再回。 哪个夫子敢不应,忙不迭亲自将他送出去,又问要不要回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40 宫,李逸只坚称透透气就好。 出到殿外,他又对着从人说了番同样的话,末了道:“都不用跟着,闷气。孤坐坐就来。平安,你跟着。” 平安是他前儿一句话得以留下命来的小宦儿,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在宫里已被当个大人使唤。李逸喜他眼神清澈,又对自己别无二心。 到了园子里,李逸匆匆穿过水榭,平安果然惊讶地望着他,李逸便嘱咐道:“孤要去探望滇南王世子,你回头只当从未有过此事。” 平安闪了闪大眼,猛然点头。 第三十三章 泮宫的学子们留宿,都有自个的屋子,寝庐大概的位置,李逸有些印象。两人摸到了地方,所有的寝庐自西向东连作长排,李逸正不知哪一间屋子住着赵深,有位学宫吏刚好经过。 李逸不认得人,可人人认得他,学宫吏撞见了太孙,忙跪下见礼。 平安得了李逸授意,上前问那人道:“殿下垂询,可知滇南王世子住的哪一间?” 学宫吏想不出太孙这个时辰来寻世子何事,肚中虽狐疑,嘴上却丝毫不敢怠慢,“启禀殿下,世子夏末得了时疫,反反复复总不见好,眼见泮宫就要开课,为了以防贵人们不慎过了病气,宫丞有令,将世子挪到外头去了。” 赵深得了时疫! 李逸惊得越过平安,直接对学宫吏道:“世子病得可重,如今在哪儿?” “世子,不太好。小的这就领殿下去。” 那人躬身在前领路,李逸跟在后头,越走越是心凉,只见周遭环境已直出泮宫,过了偏门,往后头守山看墓的几排罩房而去。 经过那荒凉山头,破墙漏瓦的屋子歪歪斜斜立在夕阳里,李逸忍不住去想, 这难道是预备着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就…… 他再不敢深想,抬头看去,学宫吏已立到了一间破屋前。 平安得了李逸吩咐,跑过去将那学宫吏引走。 李逸独自近前,越近那门扉,越觉手脚皆沉。 他脑中还是瀑布下仿佛天界下凡的英俊少年,如今却已躺在这墓地旁的破屋里,生死未知。 李逸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扇,里头昏暗难以视物,空气湿热夹着异味。 李逸唤了一声赵深。 无人应答。 他莫名升起阵阵心慌,眼睛略能视物后,才发现赵深正硬撑着身子立在床架旁,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宝剑。 两人才看清彼此,赵深便双腿一软跌回了床边。 李逸步子飞快,眼见就要跑到床前去扶赵深,那手才伸出。 赵渊厉喝:“别过来!” 李逸只得不动,他见世子如此情形,已知他得的是痢疾,李逸知晓传染途径,并不害怕,时人却是畏之如虎的。 “你出去!出去!听见没?!” 赵渊失了冷静,一个劲朝李逸吼,余声却中气不足。他原本已经形容憔悴,面如白纸,此刻急怒攻心,竟将原先握在手中的剑,照着李逸面前就是一挥。 李逸被他逼至门边。 赵渊重又退回床幔处,撑着床架勉力而站,两人隔桌向望,俱带怒气看着对方。 末了,是赵渊先软了声,“殿下,莫要再来。” 李逸看着他手中长剑,想起他起先不应声,却提剑立在床头。“有人要害你?” 赵渊答得简洁,“并不清楚,却不得不防。” 李逸不肯离开,只定定望着赵渊,那双如鹿湛目,慢慢蒙起一层水光。 赵渊再无法将眼前人视作猎户家一味好奇的小儿来嘲讽。 他忽就道:“殿下是广华十四年生人吧?” 李逸点头,目中莹光能照出整个赵渊来。 “我比殿下长了三岁有余,”赵渊缓缓将长剑入鞘,重新搁回床头,不再看李逸,“殿下回吧,既序过齿……长幼有序,”赵渊顿了顿,重又抬头,“殿下,要听话。” 李逸呆了呆,见赵渊望着他微微勾起嘴角,神色从未有过的和软,目色一片溶溶。 李逸吃软,心下早已难受极了,再无话,转过身径直走了。 赵渊倒回床上,长长出了口气。 如此彻底清净了,弄走了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于这世上,还在乎他的人。 赵渊觉得轻得可以随时飘走。 这日回宫,李逸人还未至,已有从人将太孙今日略有不适的事告知太子殿下,不一会儿自小给李逸瞧病的太医院医丞林济安便赶了过来。 李逸原本只是寻的中暑借口,却因见了赵渊情状,一路大日头底下来去,又兼惊怒伤悲都动了一番,这会儿瞧着竟比从人们说得还重了些。 林济安便不得不小心把起脉来,不一会儿,中和宫传来,广华帝亦被惊动了,太子忙亲去告知皇帝。 李逸满心里都是滇南王世子,自离了泮宫,想的都是如何救出赵深。此刻见机会来了,忙对林济安道:“可否请林太医替孤办一件事?” 林济安闻言跪下道:“不敢叫殿下用请,但差遣臣无妨。” “孤有一位同窗,路远家贫,处暑之时得了时疫,还望林太医能荐一位京里的名医去给他看看。” 李逸原本是想直接拜托林济安的,临到头,又觉得有诸多不妥,世子身份特殊,林太医若受了他的委托,牵连进去,只怕多有麻烦。 林济安听了虽恭谨应了下来,但太孙是他看着长大了,因这请求来的奇怪,而宫里是一步也错不得的,便怕李逸私自行事,或有不妥,到底多了句嘴道:“可否能请殿下明示,是给何人看病?” 李逸想了想,觉得任谁稍留些心,这事便瞒不过去,只好据实道:“是滇南王世子。” 林济安在太医院任职已久,宫里对许多事的态度是清楚的,当下颇感诧异,想到太孙对此施以援手所要冒的风险,不忍道:“殿下三思,可曾告知太子殿下此事,又可闻陛下的态度?” 见林济安努力相劝,李逸知他是一片好意,怕自个从此失了圣心。 帝王在上,于这样的时代,失了圣心,便失了一切。 李逸却摇摇头,仍不肯改口,“林太医是为孤好,只孤不能不救他。” 林济安见李逸主意已定,只得不再劝,答应会寻妥当的人去给赵深医治。 李逸面露笑意,“林太医虽来劝孤,实则是医者父母心。若有事,太医只做不知医的是谁,尽都推到孤身上便是。” 林济安闻言叹气,告退出去。 回到家中,他不敢大意,并未像李逸所说,荐了同行去,而是直接吩咐他的亲子去医治。 其子回来后禀告:“遵照父亲的意思,向世子说了治病乃是太孙的恩典,但只假托了个外地的堂号。世子亦十分谨慎,只让我唤他赵公子,并不曾透露家世身份。” 林济安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41 觉得如此已是最好,点点头道:“余的就看世子自个的造化了。” 若不幸被陛下的銮仪卫查出了什么,到时自己奉命行事,并不知情,顶多罚些俸禄,而太孙殿下,却难说广华帝会是个什么意思。 第三十四章 过了几日,林济安借着复诊的机会,悄悄告诉李逸,世子好得差不多了。 李逸早已按捺了多日,听得消息只想明儿就能见着赵深,林济安却道:“学里贵人多,头一个就是殿下您,世子知道分寸,会再缓个两日去学里。” 李逸只好继续按捺,只少了几分焦躁,添了几分期盼。 又等了一日,他这头心心念念,已琢磨着第二日见了赵深要说什么,太子李炽忽然传召他到文华殿。 太子是命了传令太监专程来召,这是有正事要同李逸说的意思。李逸忙整了衣冠去,李炽见了他,先将左右从人都屏退了,这才沉声道:“跪下。” 李逸忙不迭跪低,心里惴惴,就怕是东窗事发,一时想着落在父王手里总比落在皇祖手中要好,一时又想见不着赵深了,不知他好得如何。 太子见李逸神思飘忽,恨其不争道:“你可知今日父皇与孤说什么?说欢安如今大了,去了学里若结交些不甚妥当之人,他年轻不懂分辨,只怕要被人带坏。让孤将你禁足在宫里,安心课业。” 李逸闻言心头顿时像开了锅,竟不是父王,而是广华帝先知道了。 太子又接着道:“我竟不知你犯了什么事,恐要失了圣心!泮宫也不曾报来任何不妥,你倒是老实交代,和什么人厮混在一处?你说,你到底干了何事?” 李炽说着说着再不能心平气和,从来看着好好的嫡子,怎得突然就犯了混。 李逸知道再瞒也无意,照实道:“滇南王世子得了时疫病得厉害,说是学里请的大夫都看不好,孤见了不忍,就另找了人给他医治。” “李逸,你糊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太子指着嫡子频频摇头,“你可知自从高祖要求滇南王送质子入京,赵家便与我李家离了心。三代人,积怨近百年,哪是你一个黄毛小儿可解? 高祖在世时,滇南已是不弱,时至今日御史去了一批又一批,能报回来什么?赵家将西南治得如铁桶一般,滇南各族只知赵家不识我李家!陛下早想动滇南,不过是寻不着时机,且一动必是伤及国本的事。 如今世子来了,那是饵,是钩,是陛下试探赵家的砝码。” 李逸事已做下,虽知朝廷对滇南多有防备,却至此才知广华帝对滇南动兵的念头已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他干脆豁出去道:“父王,世子……是陛下吗?” “这也是你能问的?孤都不问的事,你哪儿来的胆子提?! 子不教,父之过,是孤没有好好教你。” 李炽对着爱子痛心疾首,却还不得不细细教他。 “陛下是想看滇南王能够忍到何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君不过要臣献子,滇南王若舍得儿子,就能保住赵家王位,数百年基业。 这样大的事,竟被你搅和了! 陛下是极疼你的,只叫禁了你的足,但孤怕陛下自此对你冷了心。” 言及此,李炽拖着李逸就直往中和宫请罪。 广华帝见儿子拖着孙子来,知道他都问清楚,也代他教训过了。只皇帝听了许多请罪的话,李逸磕得额头都肿了,广华帝脸上仍是淡淡的,没了往日见到太孙便会挂起的笑。 李逸至此被彻底禁足,除了宫里课业不停,别的事一概禁止。令太子唯感到欣慰的是,李逸认错的态度很好,且愿意主动反省,将自个关在屋里给广华帝抄经。 太子因一直没能从广华帝那儿得到准信,总觉心有不安,李逸是他唯一的嫡子,却不是皇帝唯一的孙儿。 见太子连日坐立不安,偶有提及李逸,必要指出他认错如何陈恳,心里如何记挂着皇祖。广华帝这才开了金口。 “欢安这回确实伤了朕的心,朕往日最是疼他,却没想他长到这般大了,却还不能体悟朕的心。” “父皇,皆是儿臣的不是,是儿臣不曾和他提过您对滇南有动兵的意思。” 广华帝叹息道:“他是不知这些,却也该知道朕不喜滇南王世子,朕可记得对他说过,世子只要安分守己便好。他如何能不顾身份,不顾朕对他的期望,竟和个愚笨顽劣之人厮混在一处。 出了此事,朕都细问过了,这两个竟早就混到了一处!” “父皇息怒!”李炽忙上前劝道,“父皇如此伤心,是因着素来疼爱欢安才愈发难过。可父皇为何疼他?是父皇亲口说‘吾孙明如皎月,心如坚玉。’父皇喜的不就是欢安这如玉的品性,他如今这般作为,可正是合了父皇所说啊。” 广华帝闻言,默然了片刻,不无感触道:“朕想要把这河山不稳的地方都治稳了,好留给你一个稳固山河,吾儿胜吾,想必能更进层楼,留给吾孙一个清明世界。 待到李逸再做一代明君,我祖孙三代就能中兴大庆朝,将李家天下再续个数百年,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 太子听至此早已流下泪来,“父皇,您为天下及吾等不肖子孙操心太多。” 广华帝揉了揉额角,闭目片刻,重又睁眼时,已有决断,“李逸既救了世子,也好,且随他们去吧。往后……若要再行事,因着李逸待世子亲厚,不仅能叫滇南王松了防备,就是兵戎相见,天下人只会说滇南王不义,非我不仁。” “赵氏生异心在前,父皇何错之有?”太子原还有些同情世子无辜,却因他拖累了李逸,恨不能早些将这祸害除去。 父子二人就此达成完美共识。李逸阴差阳错转成了稳住滇南王的幌子,只等再过些时日,好仍将前事继续。 滇南王无错,便不能无故削藩降爵,皇帝冷眼看着世子在京的境遇每况日下,滇南王却毫无所动,来往信件中亦一味叫世子安分守己,恭谨待上。 广华帝试不出赵家的真心,便下了个狠招,若真能子死不反,广华帝便信了滇南王的忠心,若就此反了,皇帝也有备在前,趁机解决心腹大患。 太子说情后不久,李逸将经书抄完,就到了禁足解令的时候。 太孙多日未能去泮宫,宫里对外的解释是,广华帝万寿将近,太孙至孝,愿素斋闭门为帝祈福抄经,奉为寿礼。 等到李逸得已重回泮宫,太子自不会对他说皇帝的全盘打算,只让他不必再操心世子的事。 “陛下不过是不喜你同滇南王世子走得太近,日后事若有变,怕你伤心。如今你既已和他结交,陛下生过气便罢了。你也大了,往后便随你了。” 太子所说皆是真话,不过是藏了些别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42 的没说。 李逸虽不全信,却也无法。此外,他也有自己的思量。 朝廷同滇南的剑拔弩张,既起于君臣不和,若要化解,君臣相合了,岂不比算计逼迫,两败俱伤要强得多。 李逸不肯认命这身份处境,他拿真心来待赵深,这赤忱总要试过才无悔。 既然皇帝随他去了,李逸喜得当夜就让人递信去学里,第二日约赵深兀梁山见。 赵渊收到书信,果然第二天清早就在山上等着李逸。 两人破屋之后,已有月余未见,此时再见彼此,心境都有些许微妙改变。 第三十五章 赵渊穿了石青的直身,立在松石间,显得他这些时日越发清减了。 李逸见了人,快步上前,难得见世子于他面前,既非垂着首避开,也非偶尔露出的那副玩世不恭模样,而是目光澄澄,宁心静气望着他。 李逸有种错觉,世子这是头一回当他是太孙。 他想问赵深,大夫去过后的事,却想起自己嘱咐了林太医,让他只说请去的大夫是学里出的面。 李逸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出口只化作了轻轻一句,“世子,如今都大好了?” 赵渊见李逸兴冲冲跑来,未顾常礼,径直到他跟前才停步,鹿目湛湛望着他,脸上像得了糖的小儿,笑意怎么藏都藏不住,张了几次口,却只问了他一句。 赵渊便觉得那在破屋里被李逸敲破的心口上,又在隐隐发烫。 “谢殿下挂心,我已尽好了。” 少年心本最是坚脆利落,父王的冷漠,朝廷的为难,进京不过三年,赵渊已心冷如冰,却意外被李逸敲破,如今那心湖的四周仍是寒冰,破了的口子却再也没能封上。 心口融了冰的地方,始终盘着丝丝暖流,任赵渊想要一鼓作气将它堵了,却每每才靠近,就被那火热烫得退却。 他见李逸不提替他求医问药的事,便也只作不知。 赵渊原本猜测太孙被禁在宫中月余和自个有关,差点以为再见不着李逸,可如今李逸重回泮宫,非但没避着他,竟又能欢欢喜喜来找他了。 赵渊不免有些奇怪,“陛下,竟许殿下和我来往了?” 李逸微愣,怎得世子病了一场,倒似吃了开窍的神药,连这样的话都能问得出来了。 “皇祖……”李逸不能说实情,只庆幸自个刚好搅黄了事,往后他会时时留心赵深,必不叫赵深再遇危险。 “皇祖不过怕我误了学业,往后并不会拦着孤与世子亲近。” 赵渊显见李逸并未说实话,却也不好追问,只心底记着他的一片心。 两人说了些学里的课业,见时日已是不早,李逸就准备先去拜见郭祭酒,再重回课堂。 临走时,赵渊叫住李逸,“殿下,日后不必再唤我世子。我已取字‘其渊’。” 赵渊藏了私心,他用的是自己的字。 李逸一听便问:“《礼记·中庸》,‘渊渊其渊’的其渊?” 赵渊颔首,“正是。” 李逸粲然一笑,“孤未有字,宫中皆唤我的乳名欢安。”说着,解下玉带上的锦囊,从里头取出枚小印。 赵渊接过,见白玉柱的底部“一世欢安”四字行草成十字状排在圆印内。他细细看过,印妥在心底了,才将东西递回。 李逸离开时一路行到山弯处,突然停了脚步,回头望了望,不想世子并未从另侧下山,仍是原先背手而立的姿势,伫在风里,目光凝着他。 李逸忽就大喊了一声:“其渊——” 少年朝他奔来,他又摇了摇头,“无事——” 世子停在中道看着李逸,李逸想了想,闪着眼补了句,“孤心里高兴——” 赵渊微愣,随即朗声大笑。 —— 赵珩被围攻,眼看拳头就要落到身上,李逸冲入学生之中。 这间隙,赵珩瞅准机会撂倒一个,韦徹也已追到,护到皇帝身前。 “还不住手!”李逸怒斥几人。 一众子弟见来了夫子,再心有不甘也只好收手。 李逸走到赵珩身边,看着少年俊容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倔强,只那双眉目到底不是赵深。 因着此事,赵珩回宫误了时辰,终于东窗事发,被太后知道了皇帝偷溜出宫的事。 刘顺忠果然逃不掉一顿板子,但也无啥大碍,皇帝早吩咐过的事,何况又是在赵珩眼皮子底下打的。 皇帝累了一天,还得听太后的训诫,等应付完了太后,月亮都快升到了中和宫顶。 他静坐在大殿里,韦徹陪侍在旁,见周遭无人敢去劝解,便硬着头皮道:“陛下先去歇了吧,明儿日头起了,什么难事都能解决。” 赵珩喜欢韦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喜欢他野惯了,还总朝气蓬勃的调子,想起白日的事,他为着自己委曲求全,身上又起了那种奇怪的不适。 心口发疼发热,好似全身血液都往胸口涌去,这感觉在他揍那帮小子时,达到了顶峰。 许是头一回干架,太过激动了。 第二日,赵珩清早先旁听摄政王议事,完了再听大儒讲课,午后则小憩,等起来了正想寻韦徹来练几手,竟寻不着人。这才有銮仪卫的云麾使敢来报,太后把人扣宫里了。 “什么时候的事?”赵珩大怒,国事如今是摄政王做着主,他只有旁听的份。难道家事他自个也做不得主了,非但做不得主了,竟连这家里发生了些什么都不知了! “是陛下去宁安宫请安之后。” 那是上午辰时的事,如今都已是未时末,整整三个时辰都过了。 赵珩拔腿就往宁安宫去,后头跟的御前牌子,听差答应一路小跑才追上皇帝。 赵珩越走心越急,已猜着太后这是迁怒韦徹。他原想韦徹是外臣,太后手再长罚不到他的头上,却忘了只要与宫里有关的人事,就没有太后插不上手的。 赵珩才过了宫内照壁,就见韦徹跪在毒辣的日头下,背上衣衫尽湿,整个背影都是僵的。 心口又开始发疼发热,赵珩忍着难受,往正殿里径直请安。 沈芝见皇帝来了,轻轻放下茶盅,开口只说些不相干的事。 赵珩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终于等到沈芝歇了话头,这才问:“韦徹犯了什么事?母后要这般罚他,下他一个廷臣的面子。” 何止是下了韦徹的面子,叫他日后没法在禁宫中、銮仪卫里服众,这更是下了赵珩的面子,什么样的皇帝会保不住自个家臣,愧为人主。 沈芝看着赵珩,越是知道他在意什么,便越是要他痛,要的就是皇帝再也不敢犯了。 “珩儿还有什么不知吗?他这自然是代你受过。” 连个遮掩的借口也懒得给了,太后直接打脸打到了赵珩面上。 皇帝腾地面色涨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43 得通红,他在学里护不住韦徹,在宫里仍是护不住他,一次两次,都救不了他。 心口痛得赵珩拧紧了眉,沈芝还只当是皇帝心里别扭。 “你既然来了,就把人领回去吧。珩儿如今大了,不肯听劝了。 陛下不是硬要往泮宫去?那好,从明儿起,皇帝若是去一次泮宫,哀家就让韦徹跪一日殿外。” “母后!” 赵珩不敢置信沈芝竟能这般威胁他。 “陛下大了,哀家劝不住。只自古君王有错,臣子代过,这也原是他的份内事,他能替受这错,那是他的福分!” 皇帝豁然立起,一句话不说,转头就往外走,跟着的从人忙浩浩荡荡又再跟上,惊得四下鸟雀飞起。 赵珩经过韦徹身边,双手攥拳,使劲从牙缝里蹦出个“走”字来。 韦徹运了运气血,方能站起,因慢了几步,一时未能跟上,等他追到了中和宫,皇帝一人待在暖阁里,他正要近前请安,却听见里头声音不对。 第三十六章 韦徹慌忙推门去看,就见赵珩捂着胸口挣扎在榻上。他张口就要唤太医,赵珩喘着气向他摇头。 韦徹没了辙,他自个亦略通医理,此时顾不得避忌,急忙过去抓着赵珩把脉。 “陛下,您怎会有气血逆流的脉象?!” 皇帝的功夫路数他最清楚不过,断不可能练功练出岔子。 “朕,也不知。”赵珩咬着牙勉强应声,只觉这回比泮宫那回发作还要加重数倍。 皇帝一万个不想惊动太医,先帝病时是如何瞒住四下左右的,赵珩再清楚不过。 龙体有恙是能动摇国本的事,他这痛来得这样凶猛不明,不得不慎重以防。 韦徹左右煎熬,虽深知皇帝顾虑,却眼见不知要发作成什么样子,正要违命冲出去唤人。 赵珩却忽地就不疼了。只是一时气血难平,身上烫得吓人。 “子通,朕难受。”皇帝抓着韦徹,额上细汗密密,语声带求。 韦徹恨不能代受之,“陛下真不疼了?” “不疼……难受。”说着赵珩自去扯起了衣领子。 韦徹忙服侍他脱了外头大衣裳,想了想,拿定主意不叫太医了,若只气血不平,他运功给皇帝平复反倒更快。 韦徹三下二下除了外衣,又再伺候赵珩脱得只剩了小衣,运功几个周天后,韦徹轻问:“陛下可好些了?” 赵珩闭着目答:“无事了。” 韦徹即刻要下榻,赵珩倦极往后一倚,直接靠到了他身上,韦徹便不敢再动。 屋里有冷香飘过,又复静谧无声。 怕皇帝靠得不够舒服,韦徹小心地微拱起背,让赵珩整个落到他的胸膛正中。 再等了片刻,赵珩歇息得好些了,韦徹才又服侍皇帝穿衣。 屋子里没人,可不代表屋子外头也没人,他两个在里头悉悉索索偶有皇帝呻吟的声音传出来,窗影子上又是脱衣穿衣的,要叫人不闻不见,除非那是瞎子聋子。 可这御前当差的,哪个不是耳聪目明! 从此往后,韦大人之于陛下,谁也不敢再那般单纯看待。 赵珩自是不知道下头人起的那些小心思,他的全副心思都在这突然犯病上。 凡事都有个缘起,他从小身子强健,本不该有隐疾,但一想到父皇正是急病走的,又顿觉被这阴影压得透不过气来。 若真是棘手病症,总不能讳疾忌医。只如今国事上头,他尚未亲政,摄政王,太后,诸王都是烦事,如今若再添病症…… 这一夜赵珩反反复复想了不知多少,末了,天光都已微亮,少年郎长长叹气,若只是虚惊一场,不是得病该有多好? 等等,不是得病。 赵珩灵光乍现,直接坐起了身子。 “来人,把今日的课停了,替朕给先生们告假。” 到了原本该听讲的时候,赵珩的御案上已堆满了赵家前人的笔记,这其中尤以记叙血脉一事的,连片残页都不能漏过。 可惜赵珩直翻到深夜,有用的不过两本,其余皆是些道听途说做不得数的描述,或后人抄前人的,或只得一两句带过的。 只有赵氏先祖那本,和一位后来亲历者有详细描述。 赵珩喜的是,血脉觉醒的初期症状与他的发病情况非常形似,想到他自个极可能是血脉觉醒者,这意义仿佛就如上天钦定了他是真命天子一般,叫赵珩生出无限雄心。 愁的是,这后一位亲历者写道,即便出现了征兆,也不定能等到真正的血脉觉醒。这其中是历时三年五载,还是数十年,端看能否等来契机。 比如,这位先人自个就是十多年后才有的觉醒契机,而当时有位和他有相同征兆的族妹,一生都未能等到契机转化。 最要命的是,这契机是什么,无论是先祖还是这位亲历者都不曾明说,赵珩只能推断此事另有隐秘而不能告。 至此,赵珩再等不得,迫切想要知道更多,想要确定自个身上的变化究竟是病还是血脉觉醒的前兆。 若说这天下,还有人能答上他这个问题,那只能是摄政王。 宫门都要下钥了,赵珩把赵渊从府里重又请回了宫,且让小黄门传谕,“陛下有言,要和殿下夜谈,已备了屋子,还请殿下不必记挂着回府。” 赵渊闻言略有些错愕。 赵珩还是孩子的时候,每逢他凯旋得归回到滇南,赵珩总要抱着铺盖赖到府上,彻夜听他讲旌麾南北,强虏湮灭的战事。 少年慕英雄,何况这英雄还是少年嫡亲的叔父,一年里唯有这短暂的时光,是赵深允许儿子脱了课业,疯上几天的。 赵深费尽心力想为嫡子请到天下名师,而这用兵戎事上最好的老师,天下间舍了赵渊还能有谁。 因着赵渊常年征战在外,难得回府,也只得由赵珩尽着性子去了。 赵渊多少有些疑惑,登基后,赵珩便再没有同自己如此亲近过,皇帝这是为了何事寻他。 第三十七章 当赵珩将赵氏先人的笔记摆到案上的时候,赵渊便明白了。 他琢磨着皇帝到底是单纯好奇想问血脉觉醒的事,还是试着想让他说出那人是谁,亦或是都有。 他万没想到的是,赵珩开口道:“皇叔,朕这几日不大好。” 赵渊心内咯噔一下,就听赵珩接着问:“若是……有赵氏血脉觉醒的迹象,开始时那疼起来是什么样的?可是心口阵阵闷疼,浑身发热,血脉逆流?” “陛下!” 赵渊真惊着了,他隔着小几就想去摸赵珩的脉象,伸手至半路,才发现不妥。赵珩见此已缓缓撩开袖子,将手递给了赵渊。 脉象平和,并无不妥。 赵渊松了口气,皇帝才刚有征兆。 “陛下发作过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44 几次?” “两次。” 赵珩将心中盘亘许久的疑惑问出,“朕看先人笔记,知道这有了征兆到真正血脉觉醒,还差着千里。两位先人都没有明说这要等的契机是什么,皇叔可知是何原因不能明说?” 赵渊斟酌着,有些事若早早告诉皇帝,只怕适得其反。 “陛下,契机一事,实在是难以明说,即便解释了,一个不慎就会将觉醒者引上歧路,必须得当事人自个察觉认定了,才能算作契机。” 赵珩显然不满这个十分模糊的答案,“皇叔,你难道不想引导朕觉醒血脉吗?” 未想赵渊竟真的摇头,神情复杂对皇帝道:“陛下,还请信臣所言,这血脉觉醒难说是好事。 天地间一事一物,必有其用途,陛下可曾想过这血脉的用途? 臣从来只愿陛下万安。若说有什么是臣不愿的,臣最不愿陛下会有真正觉醒血脉的一日。” “皇叔,你!”赵珩一时气急,恨不得拍案而起。 他怒目瞪着赵渊,指尖都在发颤,却见肃王幽幽望着他,面上少有的将关切之情全然流露。那神情分明是他五岁那年偷去骑马,万幸只摔折了胳膊,被肃王寻回来时,他抱着自个的样子。 赵珩便多少冷了些怒火,他素来聪慧敏锐,此时压下怒气,开始一句句往回细想赵渊的话。 陛下可曾想过这血脉的用途? 赵氏血脉,可辟百毒,先祖拿它来救过庆朝太祖,另一位先人记叙,是用它救过误食毒物的师母。 他这几回是如何发作的?每每护不住韦徹的时候。 赵珩想到这儿,多少有了些猜测,“难道这血脉,只有要拿它来救人的时候,才会觉醒?” 赵渊就知道赵珩能自个觉出些端倪来,他想了想,捡能说的先告诉皇帝,“陛下,这血脉一旦觉醒便只是为了救人,故而对觉醒者自身来说,难言是好事。” 赵珩顿时明白了过来,“因只要一拿它救人,觉醒者自身就会立刻陷入血毒之苦!” “正如臣一般。”赵渊说得平静,好似他中的不是骇人血毒,只是偶感风寒。 皇帝瞪眼,“这还叫‘难言是好事’?一旦动用血脉力量,自此月月要受一回非人折磨,这根本是要命的事!” 赵渊对此不置可否,只附和道:“陛下明察。” 皇帝觉得气馁,一是为了血脉之事竟不如他所想,二则是苦于怎么都撬不开摄政王的嘴,但凡能问出来的,都只有肃王愿意告诉他的,绝没有他能套出肃王话的。 可连父皇都没能撬开的嘴,他这点本事又怎能比得了父皇,这么一想皇帝又都释然了。 赵珩去了帝王心机,转眼就透出少年心性,终是语带不满道:“朕还一直以为这血脉觉醒是什么神奇的大好事,亏得族里当作什么了不得的奇迹,一传再传。” “是神奇的事,只好不好,却不足为外人道。” 赵渊瞧着少年天子,英姿正勃发的年岁。 赵珩常让他想起往昔,一样的年少时光,一样遇见了那个让自身感到血脉觉醒的人。 想到此后他至今人生所历种种,赵渊心有感触,忽就语重心长,“陛下,身为帝王切记不能有软肋。从今往后,陛下都该以江山为首重。” “朕知道。”赵珩答声有些沉闷,他将摄政王的教诲句句听在心里,他身负的天命,他的重担他时时都明了。 只是那个傍晚,最后离开父皇步下大承殿玉阶时,那朦朦胧胧,自己也说不清的空寂无着,此刻又都飘了回来。 他想要挥去这感觉,便不再谈血脉的事。 难得如此静夜,叔侄俩如旧日时光坐在一块儿,赵珩任性让御膳房送了宵夜和上好的玉液酒,让赵渊再给他讲久违的金戈铁马。 宫外明月如盘,酒香四溢时,偏殿的暖阁里不时传出笑声,赵珩直听到困极,才肯让内侍背着回寝宫歇息。 赵渊一路陪着将皇帝送至宫门口,他才转身准备折回。半醉不睡的赵珩,红着面颊,长睫微覆到脸上,不甚清楚地冒出一句,“五叔,你会好好的吧?” 有片刻,赵渊不知道赵珩指的是什么,是因今日说起血毒,问他这个人往后还会不会好好的活着,还是意有所指,问他这个摄政王日后会不会好好的归政。 他刚想要寻个妥当的话来回,赵珩自个先长长叹了口气,叹完了微微偏过头,满墙荧荧宫灯下,少儿郎红着眼圈对赵渊低低道:“五叔,别让……朕难过;别让……朕为难。” 皇帝先头问的是什么,此刻既已脱口如此动情的话,便再也不重要了罢。 不管赵珩是不是已经醉了,赵渊郑重行了个大礼,才起来道:“臣答应陛下,臣会好好的。” 少年天子轻抽了下鼻子,重重“嗯”了一声,任内侍将他背离,安心睡迷了去。 第三十八章 定国公沈殷下了朝,本应了礼部侍郎并几位同僚,同去游湖听戏,不想还没坐上轿子,就有家下仆从来报,太夫人犯了旧症,夫人已去请了太医。 母亲大人不适,还游得什么湖,定国公忙辞了众人赶回家中。 沈殷入府就要直奔母亲院中,霍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缠枝拦了国公爷,“太夫人已经午歇,公爷不如先去夫人处。” 边说边眨了眨眼。 沈殷顿生狐疑,等到了正房,霍氏先赔罪道:“叫公爷忧心了。是母亲许我借了她的名去请公爷回来,实在是出了大事。” “你早上才给娘娘请的安,”沈殷边说边沉了脸,“宫里出了何事?” 霍夫人叹道:“娘娘和陛下对上了!” “什么?”沈殷听后大为头痛,自家妹子从小容貌出身高人一等,不仅博学多才,且杀伐决断不输男儿,故而养得性子颇为要强。 “娘娘这是糊涂了,她往后不靠陛下,难道还能靠才总角的端王吗?” 霍氏自然是赞同国公爷的意思的,忙把怎么起的事由说了。 沈殷道:“陛下偷溜出宫虽是不妥,但娘娘这般行事只会叫陛下与她置气,且韦徹如此年少已是陛下心腹,日后前途不可限量,纵不交好,总不该得罪。” “妾也是这般劝娘娘的,可娘娘一味觉得陛下还小,还需得规劝管教。照妾来看,娘娘是不亲近陛下已久,乍然每日对到一处,一个还当另一个小儿,另一个却早已长成,如何能融到一处去。” “你这些时日多递牌子进宫,务必把娘娘劝回来。 陛下还未亲政,本该是母子间亲近的好机会。和娘娘说,日后她若想扳倒摄政王,让沈家在陛下亲政后能有一席之地,就得先顺着陛下。” 霍氏一一都应下,又问:“那眼前的事,娘娘话都说出去了,公爷看陛下可会听?”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45 沈殷摇头,颇为无奈道:“真是为娘的还不如我这个为舅的。你想想,陛下出生就被封世子,老王妃时时捧在心口,先皇从来寄予重望,如今更是贵为天子,要陛下如此养出来的性子去忍,那是断不可能的。” 宁安宫中,沈芝还等着皇帝来给她认错,赵珩虽不再去泮宫,只每日按点来请安之时,认错的话却是一句也无。 太后有些气闷,但想到皇帝不再去了,便多少也算是压制住了皇帝,如此一想也就觉得心下又好过些。 赵珩却从未打算折服听话,他这几日不去泮宫,不过是因着韦徹的事要怎么办,他尚在琢磨。 等皇帝想出了法子,这日午后照例是韦徹来陪练,走了几个回合,赵珩把韦徹唤到一边,将从人皆遣得远远的。 皇帝来到游廊尽处的山亭里,捡了面景的一面坐下,韦徹跟在后头,目光随着赵珩而转。他这几日吃睡不香,满心惦记的都是龙体,看向皇帝的目光,俨然一副生怕玉瓶随时要倒的模样,连赵珩的头发丝都紧张在眼里。 这般情状,赵珩又怎会不知,暖在心里,轻道:“朕无事。” 他想到血脉的事,一时也不便对韦徹细说,何况皇帝已经打定主意绝不能叫这血脉觉醒了,他看着那些笔记所录的血毒发作都觉牙齿发颤,何况自个亲身去试。 赵珩寻韦徹,是为了说太后迁怒的事。 “朕往后还得照常去泮宫。” 韦徹丝毫不意外皇帝的话,他自认对皇帝足够了解,知道赵珩绝不会因有人威胁就改了主意。 身为臣子,他从来有代君受过的自觉,甚如太后所说,他亦心甘情愿,乃至视此为荣。 既有陛下心疼他,他便不觉疼了。 韦徹挂着笑道:“臣皮糙肉厚,陛下不用担心。只是臣受了罚不能常伴陛下左右了,陛下可要再寻个妥当的人放着,也好不时补个臣的缺?” “朕没别的妥当人。”赵珩远眺山景,慢声说得寂寥。 “陛下富有四海,要什么没有?陛下这是说笑呢,臣可经不得夸,您这么夸臣比别人都强,臣一高兴,没准那屁股就要翘到天上去。” 皇帝到底被韦徹逗乐了,一边骂他粗鄙,一边心想,你倒是翘一个我看看。 “朕想把你调京畿大营去。”赵珩终是将打算说出了口。 韦徹脸色骤变,慌忙就伏到皇帝脚边道:“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哪儿也不去!臣离不得陛下!” 赵珩心下难过,别开脸道:“朕护不住你,把你调走,才好叫太后她……够不着你。” “臣说了,臣皮糙肉厚,只要不把臣打死了,臣第二日就能活蹦乱跳跟着陛下。” 韦徹此刻再不提什么别的妥当人,恨不得叫皇帝知道,他十二个时辰都能跟着。 “胡说些什么。”赵珩从未见韦徹这般黏糊过。“朕是为你好。” “陛下!”见赵珩总也不松口,韦徹也急了,“先帝让臣誓死护卫陛下,不离陛下。臣不敢违先帝命!” 连先帝都搬出来了。 “反了你了!”赵珩气烦起来,即刻拂袖要走,未想韦徹竟扑过去抱住了他的一条腿。 “陛下,臣死也不走!”韦徹倔脾气犯起,真的和皇帝扛上了。 四下的听差答应并非浑然不知这边动静,而是前头暖阁的事这才过去几日,这会儿人人恨不能躲得远远的,只最好今日压根没出现在御前过。 于是皇帝想要个人来拖走韦徹都不行,四下竟无人应声。 赵珩只得立定身子道:“放手!成何体统。” 韦徹乖乖撒手跪到边上,赵珩揉了揉眼鼻,叹气道:“你以为朕舍得你吗?” “陛下,您不如撤了臣的职吧。臣还是回到那云麾使的位置上去,跟着陛下做个贴身护卫就好。臣实没能办妥当先帝交托的事,还不如早些让贤。” 韦徹是灰了心,想要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不想赵珩闻言眼睛一亮,“好主意,就这么办!” 韦徹不明就里看着皇帝,赵珩干脆利落吩咐:“起来!跟朕走。” 边走边给韦徹解释,“明降实留,面上就照你说的,暂且跟着朕做个贴身的云麾使,如此泮宫还能照样跟着去。 銮仪卫的正使位置朕给你空着,等到了时候再还你。” “陛下……” 韦徹要跪,赵珩伸手托住了。 “朕与你,不差这一礼。” 宁安宫内,太后最终不但没等来皇帝的认错,反等到了他又去泮宫的消息,再问韦徹何在,人已连降三级,成了贴身护卫的云麾使。 沈芝气极,当着一众宫人面摔了茶盅。 第三十九章 李逸差点以为白显再不能来泮宫,不想旬余,人又如常坐在末排的位置上听他讲课。 及至下课,白显拿着拉下的课业来问,李逸忍不住关切道:“伤可好了,家中长辈可有训斥你?” 赵珩压根就没挨着学里的板子,韦徹銮仪卫的腰牌一亮,掌赏罚的司业愣了愣,忙寻了借口将赵珩领到另一间屋内,待确定了身份,司业未因护驾不力而被打已是不错,哪里还敢有半句多的话。 赵珩受罚,不过是对外装装样子。 至于家中长辈训斥…… “谢博士关心,已认了高堂的罚,只我一心想出来念书,母亲大人拗不过我,还是让我来了。” 李逸想这一个也是倔脾气的。如此来附学的背景,又兼着身弱,还闹出打架的事,只怕是家中早知道白显年寿不永,这才排了万难仍由着他来。 这么一想,兼之那张记忆中的脸庞就晃在他眼前,李逸忍不住老毛病又犯了,心怜起白显来。 赵珩趁此问李逸:“博士,听说泮宫重开了骑射课,这头一会开课,说是极热闹,让所有子弟都去行射礼,博士可是会去?” 李逸本想避开这让他念起旧日场合,奈何郭慎坚持,他不得不应下,“祭酒令我主持射礼。” 白显原想的就是要观李逸主持射礼,满意地点头,“自当如此。” 午后,学生们陆续牵马来到兀梁山脚下的演武场。 李逸立于旧地,但觉回风动地,秋草萋萋已是苍绿,他四望山野,恰见远处一匹乌骏马飞驰而来,待到了近处,便见那马额头正中有一簇白鬃,彷如闪电划过。 白显身姿笔挺坐在马背上,他那形影不离的从人与他同骑,白皙羸弱的少年与黝黑健美的异族男子,这画面构成的冲击美,令李逸恨不得当场拿起笔来。 韦徹当先下马,单膝跪在高大的乌骏左侧,双手扶护,一副牵马奴的姿态静待白显踏着他的膝头落马。 那跪姿李逸如此熟悉,仿佛赵深昨日还在同样的地方侍他骑马。 —— 泮宫的午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46 后,碧空飘着几朵闲云,这一日与往常并无不同,李逸踏入大成殿的偏殿,却见本该上课的时候,里头空无一人。 授课的夏博士此刻亦刚好踏了进来,见此情形同样大感意外,“殿下,怎得只有您在此,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跟在博士后头的助教忙快步出去,不一会竟是奔回来的。 “殿下,博士,不得了了,几位世子闹开了,人都在演武场,司业恐还不知消息。” 李逸头一句就问:“滇南王世子可在里头?” “正是滇南王世子和秦王、晋王、襄国公世子几位对上了。” 李逸闻言哪里还坐得住,出了偏殿就往演武场去,夏博士等人紧跟其后。 等众人赶到演武场时,远远就见尘土飞扬,近处围着几圈子弟和他们的从人,远处,看不清人兽踪影,只闻马的嘶鸣,夹杂着喝骂的人声。 李逸当头行来,人群自动退开口子,让出一条通路。 他快步走到近处,却见远山、林苑、鲜衣少年都成了衬托背景,只有一匹白马嘶昂在天地间。 有那么一刻,李逸以为他看到了一匹真龙神兽。 赵深半躬身子挡在马前,他的对面立着几位世子,以一敌三,他一手向后制止马儿上前,另一手防着身前几人,慢慢往后退。 李逸眼见逼向赵深的三人中有两人已是衣衫有污,鬓发散乱,显然是刚吃过亏,故而不敢轻举妄动,只紧紧迫着赵深,一步不肯退。 秦王世子李迪带头叫骂:“小子你让开!这畜生上一回就伤了人,今儿又险些要了本世子的命!还留着做什么,早结果了性命超生去!” 李逸闻言微皱起眉,还没等他走到近前,就见那白玉神驹昂起颈脖,长鸣苍凉回彻天地,一头瀑布般的银鬃倾泻而下,世间至美生灵不过如此。 马儿嘶鸣至声竭,方俯首去轻蹭赵深,竟似心知此时,自个的绝路处境。 赵深双眼不离逼来的三人,腾出左臂反手去安抚马儿,他的抚触够着马颈缓慢而有力,所用的耐心远胜他待人。 李逸只听他厉问:“诸位要如何才肯放过白玉骢?” “你小子次次骑射能赢咱们,不过是仗着这头畜生,今儿你有本事换匹马试试,若还不输,就饶它一条小命。” “你们也都答应?” 提议的是晋王世子,赵渊问话却只看向为首的李迪。 李迪与另两个交换了下神色,三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秦王世子轻蔑地抬了抬下巴点头,心道,这都费了如此心思布的局,就不信今儿拿不下你。 赵渊见李迪点头,当即道:“一言为定!”转而不假思索看向李逸,“还请殿下为见证人。” 泮宫司业此时方才赶到弄清事由,却慢了一步开口,来不及阻止太孙点头。 赵渊见李逸应了,一掌拍开白玉骢,骏马撒开四蹄,直接跑出演武场,极通人性地慢悠悠停在了山麓的绿坡上回望。 一旁早有秦王世子的从人从学里的马厩牵了匹栗色母马来,那马不过普通坐骑,且年岁已大,显出龙钟老态来。 再看李迪几人的坐骑,皆是万中挑一的良驹,李逸皱了皱眉,侧首吩咐内侍道:“去问问,谁愿意借孤一匹马。” 李逸并不在泮宫上骑射课,胭脂骝自也不会带到演武场来。 听说是太孙借马,哪怕明知要得罪秦王世子等人,底下也有奋勇出头的。不过片刻,内侍牵来一匹黛骊。 李逸这头早想了番说辞出来,“既让孤做见证,你们本是为了马儿起的不平,如今赵世子的马若是多有不如你们的,几位也一样胜之不武,往后岂不是会为人不齿。” 李迪等人虽心有不快,但太孙发话在前,且那匹牵来的黛骊比之几人的马儿仍稍有逊色,李迪等人的坐骑都是骑惯的,不比赵渊临时借马,这优势又不止一点。 赵渊接过黛骊的缰绳,手抚马儿,竟似与人说话一般与马儿轻声咬起耳朵。 他当着众人面恭敬不露喜色谢过太孙,回身看向李逸的眼神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仿佛火折划在那目中黑夜里,亮得李逸心头发烫。 等到四骑一字排开,李逸的呼吸顿时快了起来。 第四十章 四匹骏马同时冲出,如箭般奔离而去,一开始黛骊虽非第一,但转眼在赵渊的驱策下越奔越快,见势竟要超过前头两骑。 秦王与晋王世子心知不妙,极有默契地对望一眼,稍稍拉转笼头,胯下两匹骏马霎时往中间并拢,眼看就要堵死黛骊超越的路线。 风驰电掣中,左右双骑并袭而来,中道越变越窄,且夹击而来的两匹马将方向牵引得渐渐偏离。 众人望去,只见那处前方恰有一道落沟,竟是要将中间的黛骊逼落沟中。 李逸双目一瞬不瞬望向奔驰中的骏马,手指攥紧,不知不觉忘了呼吸。 一丈,两丈……眼见双骑再有一跃就要封死中道,赵渊竟提前扬鞭纵起黛骊,他面前的沟渠深长,这般距离,就算是能避过先头夹击,后头却必要落入沟中。 众弟子中已有不少人不忍看那画面,尤其那借马的同窗已然惊痛着大喊出声,这般摔下去,必是马断人折,非死即伤。 然而,竟没有预想中的马声嘶鸣传来。 李逸只觉天地都为这一刻停驻,赵深竟在黛骊跃起的瞬间,凭着极俊的功夫腾身而起。 马儿轻了负重,一跃堪堪度过长沟,赵深身姿如燕定在空中,至马落地才重回鞍上。 不过几息,马上人御起黛骊一气冲过终点,人群从呆滞无声到爆发出如雷喝彩。 众人皆少年,此刻哪里还记得往日那点不和,一股脑自观战的高地上冲下,直奔终点。 赵渊已牵着马缓缓行过来,在众人的簇拥中,他忽于太孙面前行礼请奏道:“请殿下上马。” 这马儿是拜太孙所赐,世子欲将荣耀归于上。 李逸看了看人群,四下里闹哄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请殿下上马。” 同窗们热烈的情绪将李逸包围,见赵深长身请候在他面前,不肯移半分,他到底未能拒绝,略低了头含笑将手递给赵深。 世子牵马而行,一众子弟蜂拥在后,难得于无聊课业中看场好戏,小子们闹得越发欢腾。尤其那借马的同窗,此刻招呼聚拢几个好友,什么“太孙殿下英明神武,慧眼识英才”的一通乱呼起来。 司业大人看这情形实在太不像样,这才让学宫吏把众人给唤了回来。 赵渊以手做哨,回旋敞亮的口哨传到极远处,白玉骢如一道白色电光自山麓划过茵茵绿草,奔至赵渊跟前。 赵渊正要牵马离开,秦王世子伸手拦下他的去路,铁青着脸道:“把白玉骢交出来,这畜生死罪虽免,活罪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47 难逃!” 原本即将要散开的众人,见此都停了步子,重又围拢来看热闹。 李迪转向太孙和司业,一脸秉公办事道:“殿下,司业,赵世子的马,去岁就曾伤人,今日又差点伤我性命,显见世子是无力驯养看管好坐骑。这等凶兽放任其在泮宫内横冲直撞,是必要惹出祸事的。” 李逸望向天马入凡的白玉骢,怎么看也瞧不出“凶兽”二字。 李迪又转向众人继续道:“我等几人因此深为诸位夫子与同窗忧虑,原本是想要拿下这畜生,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晋王世子不忍,这才给了这马一条生路。只是若留下它的性命可以,断不能再由赵世子来驯养。” 这话直指要夺了赵深的马。 李逸看向赵深,见他面上阴沉如水,却始终忍着不发,“殿下,司业明鉴,去岁白玉骢伤人,是因那盗马贼将它认作一般马儿,想要喂食逗引,再骑上盗走。哪知被白玉骢识破,一口咬了胳膊。” 赵深边说边状似无意一一扫过秦王世子三人,又接着道:“今日之事,是秦王世子不听我劝,硬要降服白玉骢来骑,马儿不肯,他又要上鞭子,这才差点被白玉骢踏中。” “殿下,司业,你们听听!这畜生如此凶性,我不过是近了下它的身,就差点死于非命,这若是身手差些的同窗,只怕早已丧命!” 李迪说得义愤填膺,一时又转向李逸道:“有那些个畜生模样虽迷人,却终究不是个好的,倘恰好有善心人,要留其性命,也该先将那畜生交到妥当人手里,好生驯服了,再放出来。” 话里话外,李迪不时看向赵深,显然意有所指。 李逸尚未开口,司业已道:“这马确实有些凶性。” 作为学校的管理人员,师生安全乃是司业大人的头等大事,这马确实是不安定因素。如今也不是要杀马,不过是脱了赵世子掌控,另行看管起来,等世子回了滇南,再给他带回去就是了。 司业心下既有这般打算,自然是准备同意李迪等人的提议,不过是后头开口时话说得更婉转些,此外再多件给赵深另寻匹马的事。 听了司业的意思,学子们议论纷纷,有主张把马留在泮宫的,有主张直接送走的,只无人提仍由赵深养着。 李逸心下焦急气怒,却知此事与膳堂一事又多有不同,此番赵深的白玉骢确实伤人在前,不管是否另有原因,只要伤了人,泮宫以学子安全为第一,就不能放任不管。 只是这李迪为何总揪着白玉骢不放?等等,刚才赵深看着李迪等人说什么来着,有贼人企图盗马。至于今儿的事,则是李迪霸王硬上弓又不成。 李逸心有所悟,看向秦王世子,后者正一脸将白玉骢视作囊中之物的样子。 原是图谋已久,今日之事怕是个早就设下的局,只李逸不能立时三刻找赵深确认。 因李逸这头正琢磨,便不曾急着出声,那头司业已经帮着要夺赵深的马了。 赵深不得不据理力争,“白玉骢并非凡驹,在我滇南被奉为天龙后代。此马认主,断不肯为他人所骑,这才这样性烈,绝非有意伤人。” “好你个赵深,你说什么?”李迪抓着话里把柄跳起来叫嚣:“这马是天龙的后代,天龙之后是你能骑的?司业,您听听,还不早些让赵世子死了心,不然还不知他要编派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经李迪如此一搅和,司业也多少失了耐心,转头示意学宫吏去唤马厩的杂役来。 很快,几个候着的粗壮杂役一拥而上,准备将白玉骢强行拖走。 赵渊紧紧护着白玉骢,面上全是背水一战的神色,连手心都快攥出血来,只觉至今所有忍耐,立时就要前功尽弃。 始终未出声的李逸却忽然道:“白玉骢既是天龙之后,赵世子骑不得,孤可骑得?” 此话一出,不仅秦王世子与司业一呆,所有围观的同窗亦是呆住,李逸已转头吩咐内侍:“去,替孤问问,赵世子可愿为孤照看白玉骢。” 只一句话就定了白玉骢的去留。 赵渊惊诧,片刻后压下狂喜,牵着马儿径直到李逸跟前,“殿下,可愿与我同骑?” 又是一阵哗然,众人心道,这是要有多大脸敢让太孙与他同骑。 李逸却明白赵深的意思,没了赵深陪同,只怕白玉骢不肯让他上背。如今既成了李逸的马了,总要他能骑才说得过去。 白玉骢本就较一般的马儿高出不少,赵深重目睽睽之下,竟毫不在意身份,单膝跪地,托扶李逸上马。 李逸坐稳,落到赵深怀中,只觉颈后,少年若有似无的呼吸拂得他心思飘摇。恍惚中,白玉骢已踏步飞驰,转眼就抛开众人,载着二人绝尘而去。 第四十一章 山高草长,到了密林里,白玉骢缓缓沿着山路往上,李逸因山势倾斜,不得不紧靠在赵渊怀里。赵渊为求稳妥期间,右手牵缰,左手轻搂住李逸。 “其渊,你怀里藏着什么好东西?” 四下无人,只有林间微风。李逸倚得紧了,觉出身后人怀里藏着个物什,一时好奇便问了。 待他问完,又觉得自个太孙做久了,好似也霸道许多,万一赵深不便或不想说呢,于是很快又补了一句,“只是膈到了,并不必告诉孤。” 世子没有出声,李逸只当这事过去了,不想马儿行到一处平坦的山头时,赵深停了白玉骢,松开搂着李逸的左手,从怀中掏出东西来递到他面前。 李逸低头,好奇接过一看,原是个内廷制的荷包,他正自不解,赵深忽就俯首,至李逸耳边吹气道:“你赏我的……” 那话声轻慢,到了尾处又微微往上翘,李逸听了立时红了耳根,不知是被赵深的气息吹得,还是被他的话语逗弄得。 他这才想起自己曾赏下的装有太医院药锭的荷包,那可是整整五个月前的东西,这等物什不过是时令应景的,从来是用过便弃,何曾有人从初夏藏到深秋。 李逸默默将荷包还给赵深,正不知该说什么,赵深若无其事岔开道:“多谢殿下解围,秦王世子打白玉骢的主意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倒叫他彻底死了心。” “这学里李迪除了孤,大抵谁都不放在眼里。”李逸边说边侧转身去,“他素来跋扈惯了,你是怎得和他对上的?” 赵深想了想,道:“才入泮宫没多久,他要赵喜给他的小珰提靴,被我一脚踹了那小珰半天起不来身,就此结下了梁子。” 李逸听得笑起来,“赵喜就是你那个总笑脸迎人的小内侍?” “是。” “你待下人倒是不错。” 赵深闻言有些自嘲得笑了笑,见李逸要下马,托着他轻松下来。 待人落了地,他又随手替李逸抚平了曳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48 撒的下摆,接着也不抬头,只声音低低道:“他跟着我这么个主,不容易。” 李逸闻言沉默了片刻,终还是问出了口:“这许多事,你怎么就都忍下了?” 世子放开李逸,抚了抚白玉骢的长鬃,难得惆怅,“父王可不止我一个嫡子……不忍,不忍我就回不去滇南了。” “殿下以为我想留在泮宫吗?”赵深随手拍开白玉骢,重又立到李逸身边,“日日在外罚站受辱,不是我不想走,是走不了。一日不叫陛下放心了,朝廷一日不会放我离开。” 李逸默然良久,才问:“其渊,日后你继了王位,会怨孤吗?” 怨你今日所受一切,都拜庆朝李家所赐。 赵渊看着李逸那双鹿目,湛湛有情望来,他想说赵家其实早有异心,站在李家的立场,皇帝所做也未必有错,他受的苦也并非全无因。 但这话他终是不能说出口,他和李逸各有身份,而这身份带来的一切宛如天堑无可逾越,却也因着这身份,他与他才能于泮宫相遇。 终究是无解。 “殿下,”赵渊不知何时已离得李逸极近,垂头与他相望,“从来都与殿下无关。” 李逸被眼前人望得忘了一时天地,只听世子道:“无论何时,无论何事,必不会怨殿下。” 赵渊策马将李逸带回泮宫时,众人看他的眼神多有变化。不过几日,就传出各种谄媚于上的指摘。 因着滇南王世子如今替太孙养马,背地里,人人都唤起了他牵马奴。 当着李逸的面,自然是无人再敢明着欺负赵渊,只太孙并不常在学里,这私下的时候,李迪可没少给赵渊找麻烦。 这日李逸因太子临时改了文华殿的议事,他也就跟着改了来学里的时候,哪知他才踏入泮宫,就见赵喜落在泮池里。秦王和晋王世子为首立在池边,用竹竿拨鸭子似的不让他靠近岸上,旁里一群小子哈哈大笑。 赵深无法,只得跳落池子把淹得半死的赵喜捞上岸去。 李逸从未料到会见着这个,气得开口说话时声儿都不稳了,“去,去,你们哪个口齿利索的,给孤去骂明白了!” 跟着的内侍得令,出来一人上前就骂:“太孙殿下在此,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失仪不敬?!哪个无教小儿做下这等腌臜事,来污了贵人眼!一个个给你们三分脸面,就开起染坊来,王八羔子把贵人的抬举都当了应得的了……” 内宦骂人从不留情面,既得了太孙之命,对着一众贵族子弟也是越骂越难听,到后头直来了个狗血淋头。 这一通下来,众人不仅噤了声,且都乖乖跪了一地。 李逸怒意未消,又换上来个内侍继续呵斥:“凡有教养之家,哪个不是上养的猫儿狗儿都要敬着些,如今我朝子弟竟一代不如一代了?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内侍骂顺畅了,一不留神就过了头,李逸听到那句“打狗看主人”忙喝止了。 他当下课也无心听了,让人去唤赵深,即刻让他跟着自个离开。 赵渊将李逸领至寝庐,自个先安顿了赵喜,回避去换衣裳。李逸进了屋子,将从人屏退,单独一个留在里头等着赵深。 这还是他头一回进世子的屋子,雪洞般的四壁上,仅挂了弓箭。屋内陈设一概是旧物,连帐褥都半新不旧,只收拾得一尘不染。 赵渊换了衣裳自屏风后出来,李逸正将屋子打量得差不多了,见了人便问:“滇南王给你送的银子都去了哪儿?” 赵渊边给李逸奉茶,边道:“单养白玉骢就要花销不少银子,还有别的地方,打点的也多。” 孤身在京,滇南王又碍着广华帝的耳目,给的本也不多吧。 两人面对面坐了,李逸想到赵深的难处,越发心疼他,眉角眼梢便不自觉盯着人不放。赵渊眼见他这般情状,鬼使神差说了句,“无事。” 李逸才平了的心,又被激起,“还说无事,今儿我都亲眼见了!原以为我……” 赵渊笑起来接下李逸说不出口的话,“原以为人会‘打狗看主人’是不是?” “哪儿有的事?!”李逸顿时成了被踩尾巴的兔子,“哪个敢说你是,你是……” “殿下的狗吗?”赵渊看李逸窘红了脸,竟去了阴霾心情大好,却还故意冷下脸沉声道:“白玉骢如今已归了殿下,人都说‘声色犬马’,可不是既要有马,又要有犬,再与那声色之事并举,才够得上意思。” “其渊!孤怎会有那个意思!” 李逸是真忧心赵深会往心里去,将声色犬马并举,那岂非当他是个玩物,还是个那般玩物。 “哦,殿下无此意就好。”赵渊冷着脸点头,见李逸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忽就勾了勾嘴角问:“殿下,若这犬不好,换作‘狐朋狗友’的狗呢?” 李逸这才反应过来,赵深自始至终是在逗他,顿时气急了抓着赵深的腕子就是狠命一掰,哪料赵深反手轻轻一压,就将李逸的手抓个正着。 李逸慌忙要抽手,奈何那点力气半点不够看的,赵渊斜凑到他跟前,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恭,嘴里却道:“可是殿下自个要送上门的。” 李逸急了,“来人——”喝出这一嗓子,才从赵深手里脱出手来。 出了寝庐李逸方镇定下来,他这分明是落荒而逃。于情爱上从来白纸一张的李逸,虽活了两世,对着赵深全然败下阵来。 第四十二章 东宫的秋夜,凉露滴落金阶,李逸望着新月辗转反侧,回忆起白天赵深逗他说“声色犬马”的样子,只觉身上一阵燥热。 赵深不过长了李逸三岁,果然古人早熟,又或者说世子为质的经历逼得他不得不成熟,竟真叫李逸生出对方大了他不少的错觉。 “声色犬马”,要是真能有那么一头犬…… 不期然,李逸就想到了碧波潭的那幕,瀑布下的少年,如笔绘出的完美线条,如兽一般的蕴藏力量,那身躯与肌肤紧贴着他的温热触感。 打住,李逸想到自己当时的囧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从婴儿一路当起太孙,他为了不被人发现异常,几乎真的重新过回了儿时。 少年懵懂的爱恋是什么样的,李逸其实并不清楚。 前世他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书画和篆刻上,等进了美院为了在艺术上不断突破,又忙着横向汲取西方艺术的养分。 对美的欣赏是深入骨髓的,对爱,李逸就浑然无知了。 一个将所有的生命与热情都献给绘画的人,重活一世,因着身份的改变,生命中除了画画竟也多了许多色彩,多了一些人。 李逸开始默念时日,数到能去泮宫的日子,心里就一阵喜悦,念到见不到的赵深的时候,就一阵烦闷。 新月如钩,不停拨动未眠人的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49 心弦,世子终是要回滇南的,一想到人要离开,李逸就忍不住叹气,再想什么都是意兴阑珊。 留不住,不如不要期盼太多。 再者,万一世子只是感激自己几次援手呢,他又不是真的古人,难道还借势强求赵深不成? 若真仗着身份,那自个和秦王世子等人又有什么不同,别人是仗势欺人,他是挟恩求报,一样都是小人。 想通了,李逸决定不再纠结,他还是头回遇到喜欢的人,只想尽心尽力待赵深好。既然有些事改变不了,等时日到了,他全力送世子平安回滇南就是。 在泮宫的日子不知不觉便过到了冬,临近大年的时候,李逸的生辰也近了。 因这一年不时到诸位同窗家中、山庄上游玩,李逸便禀明了太子,想要请同窗们到宫里来,算是种回礼。 太子笑道:“难得你乐意,冬日里原也无趣,趁此好好热闹热闹。” 等到了正日子,东宫张灯结彩,虽不比太子生辰隆重,却是置备得十分喜庆。 太子特意吩咐了宫里的钟鼓司来登台,虽只备了些传奇小戏,却都是少年人喜欢的时兴花哨曲目。 上午吉时整,李逸冕上九旒辉煌,纁裳华彩照人,宛如天人端坐于大殿金龙藻井下,威仪之盛不似往日。 赵渊看着座上人,诚心笃意拜倒在阶下。 太孙先受过了众人正式的拜贺,随后诸君皆换了常服,这才开始一日的庆寿活动。 李逸亦换了明黄的十二团衮龙服出来,午时先大开宴席,完了,后头的半天就是听戏,众人这才彻底自在起来。 趁着大戏开唱,李逸终于得了空,让平安去唤赵深出来,两个悄悄在戏楼后头的夹道里汇合。 赵渊见面就道:“殿下今儿光艳如明玉,叫人移不开眼。” 李逸被夸得面色微红,嘴上虽道:“如今世子官话越发长进了,以后想必无需再叫孤教了。”心里听得称赞,却是十分受用的。 赵渊摸摸鼻子,回说:“呃,不勤加练习,想必还会退步,还是不得不劳烦殿下。” “说好带你去瞧胭脂骝的呢,可得快些,待会儿还得溜回筵上去。” 李逸忙提了“正事”,两人又接着来到马厩。 胭脂骝独占一厩,御赐的汗血宝马,脖颈硕壮,马鼻高挺,然而个子并不高大,赵渊眼睛发亮,询问地看向李逸,后者对他轻轻点头。 赵渊便小心上前靠近马儿,胭脂骝警惕地粗喘了几声,扬开脖子退了几步,李逸忙上前安抚马儿,口中发出轻嘘声,胭脂骝很快缓下了情绪。 赵渊很小就有通马的本能,随着日渐长成,至今已能领悟不少马语,兼之胭脂骝的性子温顺不似白玉骢,不过片刻功夫,马儿就主动伸着脖颈来和他亲昵。 李逸忍不住微微泛酸,“才这么些功夫,胭脂骝就被你给降服了。白玉骢可是到如今都要你牵着,才肯让孤上背,就是让孤骑了,也断然不肯跑出你目所及处。” 赵渊边抚着不停用脑袋蹭着他的胭脂骝,边忍着笑对李逸道:“鄙人不过是殿下的牵马奴,这当牵马奴的,怎能不善驯马呢?” 李逸听出话里的调侃,多少恨赵深在人前不露,背后总欺负他好性,狠心要端回架子,仰头道:“既认了是孤的马奴,怎从不见你肯让孤骑一骑?” 赵渊闻言微诧,看看李逸神色,多少摸着些他的心思,遂也不辩解,只放开恋着他的胭脂骝,一步步向李逸走去。 斜晖从马厩外洒金而入,赵渊背着光线,一寸寸踏上李逸心头,他的俊容隐在暗处,只有眸光如兽,慑得李逸不敢动弹。 直到赵渊走得极近了,身影已整个罩住了李逸,他才作势低下身去,在李逸耳边问:“殿下确定,想要骑我?” 李逸还想犟着脖子点头,赵渊伸出手轻捏了他的下巴,口中啧啧,抬起另一只手在李逸面前摇了摇指,脸上满是不赞同的表情。 “殿下,又忘了,要听话。” 李逸就像中了咒似的,不由自主被牵动了。这是第二回 ,赵深要他听话。 李逸深恨自个就快连胭脂骝都不如了,心有不甘与赵深对望,可惜不到半刻就一败涂地,不得不再次乖乖听话。 看完了马,两人一同行出马厩,还未离了御马监的地儿,迎面就见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领着从人信步而来。为首之人穿着织金缠牡丹的竖领,下头明黄底的纹襕裙上,海水云龙随步起伏。 赵渊便知,这是位公主了。 果不其然,女孩儿见了李逸笑道:“因今儿有寿星的同窗在,便不好去前头凑热闹喝酒,不想殿下竟躲到这儿来了。” 李逸未想被抓个正着,略有些尴尬地岔开,“十六姑姑也来骑马?” 公主点了点头,正要行开,却一眼瞥见了赵渊,心中生起疑窦,只待求证。 “这位可是滇南王世子?” 李逸边应了声是,边觉事情不妙,十六公主乃是秦王胞妹,广华帝的老来女,向来是极得宠的。因着年岁关系,李迪与她常来常往,说是她的亲侄儿,实则与亲兄弟无二。 十六公主既能一眼认出赵深,恐怕秦王世子没少在她跟前上眼药。 李逸正想寻机,快些带人离开,公主已经发话了。 第四十三章 “本宫听说滇南王世子十分精通马儿,今儿倒是凑巧,正好替本宫驯一驯父皇新赐的紫骦。” 赵深再不济,也是滇南王的世子,十六公主这般初见就开口要求,那是对位卑职低的家奴小臣所为。 这态度显然是不将世子放在眼里。 公主才吩咐完,跟着的两名内侍便急忙上前,面上是对赵深做出个请的姿态,实则是警告世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逸见此,越发肯定来者不善,想趁早把两人脱出去,他才要张口,却听世子已经应下,“臣愿为公主尽绵薄之力。” 十六公主满意点头,往马厩行去,李逸存了心落后一步,他不解去看赵深,却见后者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赵渊虽不识公主,但凭李逸的态度也知道这里头有问题,可瞧公主来势汹汹的模样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李逸虽是太孙,公主于辈份上却是他的长辈,赵渊不欲在宫里给李逸平添麻烦,不如他自个见招拆招,应付过去了事。 到了马厩,从人牵出御赐的紫骦,赵渊一见便知是大宛送的良驹幼马,他连赞几声。 广华帝给女儿挑的马儿本就是性格极为温驯的类型,赵渊只熟悉了片刻,便上手开始驯马。 李逸只见他脱了披风,少年郎紧束腰间绦环,隔空接过御马监内侍的套索,飞起的绳圈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只一下就将马儿扣住。 赵深洒脱地挥了挥胳膊,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50 紫骦便乖乖跑起圈来。 公主见此随意提了几个指令,李逸看着世子驾轻就熟将马儿驱离,唤回,又请公主上马。 十六公主骑着紫骦小跑了几步,赵深亲自上前护跑,很快跟了个来回。 眼见一切顺利,公主下马赞了世子几句,李逸方放下心,赵渊亦松了口气要告退。 十六公主忽而笑意盈盈道:“听说世子为殿下养了匹好马,今儿本宫见世子果然十分精通马事。不知殿下可否将世子借与本宫月余,正能好好调教下紫骦,等马儿驯服了,自然将人还给殿下。” 李逸只见公主说到“好好调教”四字时,目中陡然闪过寒光,心中猛然一紧,顿时明白公主从未想过要放了赵深,是早准备为秦王世子出口恶气的。 因帝宠颇盛,十六公主一则骄纵惯了,二则极看重身份,对下头人更是从未当人,李逸当时从公主手里捞回平安的时候,六七岁的孩子被打得只剩口气,不过因说错了句话。 若赵深真跟她去个月余,等人送回来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李逸想都不敢想。 可要拿什么理由拒绝公主呢?李逸既然能让世子帮着养马,作为姑姑的公主不过是将人借去个把月,又凭什么不行呢? 李逸只好先搪塞,“十六姑姑,孤得了白玉骢也不过月余,还离不得世子。” 拖得多久是多久,李逸预备着先混过眼前难关再说,后头总能想出法子,只现下是咬定了不能松口。 十六公主闻言,面上恰到好处露出伤心委屈,好似不过才大她两岁的侄子做了多大的事欺负她。 李逸只作不见,心下默念古人早熟,皇家无小儿,都是人精,他这个现代小白不被欺负就不错了。 “殿下若不便相借一月,那借一旬可好?”十六公主温声软语,眨着无辜大眼,满是期盼地看着李逸。 说完,又转头好气地对赵深道:“世子可是愿替本宫驯几日马儿,好让本宫在春日时能骑给父皇看,博陛下一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态度又这样诚恳热切,李逸心底是越来越凉,公主这是铁了心不肯放过世子了。 李逸还未及答话,就见赵深看向自己的目光从犹豫渐至决绝,他心下惊起,本能想要阻止,自个还未察觉,就已经摇起头来。 公主见了他二人这般情状,扯起袖子掩唇而笑,“殿下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真如外头所传,得了世子牵马,甚合君意,这就舍不得分离片刻了?” 这话就说得颇为诛心了,“牵马奴”与“甚合君意”这样的话原就带着人人皆知的暗示。这等闲言若是坐实了,于赵深就是以色媚上的佞幸,而于李逸,轻一些是叫人从此不信他“皎如明月,濯濯如莲”的人品,动摇了他在士子中的声望,重一些,若是太子与广华帝因此信了,哪怕一分也是断送太孙前途的事。 赵渊听了这话,目内明明已结起寒霜,身形却毫不犹豫向公主迈步而去。 不想李逸动得更快,不着痕迹拦道:“十六姑姑,就当是疼侄儿了。侄儿也不瞒姑姑,原是甚爱白玉骢,每去泮宫必要骑它,如今实在离不得世子。” 难得他装出一副骄横模样,怎么也不肯相让。 十六公主终于撕下脸,不住冷笑道:“这马儿真有那么好?竟叫殿下日思夜想不忘?!” 李逸已知今日之事绝不可能善了,忽就坦然侧首望了赵深一眼,回首时已是不留余地道:“孤也知如此沉迷多有不妥,只谁人年少无一时恣意?姑姑就且让了侄儿这一回吧。” 太孙竟真的准备为了个不得皇帝欢心的世子,得罪十六公主。莫说公主的从人觉得惊讶,连李逸的从人都觉得这事邪乎。 公主眯着眼,冷冷道:“殿下是真的连姑姑的面子都不肯给了?” 李逸不为所动,甚而还露了个微笑,“今儿是侄儿生辰,姑姑就让侄儿任性这一回又何妨?” “好!”公主气极,抛下话道:“只盼殿下时时能记得父皇和兄长的教诲,千万别辜负了他二位的厚望!” “姑姑教导得是。”李逸答得心平气和,躬身行了家礼,送十六公主一行离开。 第四十四章 李逸从泮宫下了课,穿过侧门的长街,拐进住处的小巷。 只一眼,就见巷尾深处,有几个亲随模样的人在院门前立得笔直,李逸便知是肃王来了。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心下免不了又起波澜,因着前尘往事,每一回都不得不打足精神应付来人,李逸早希望忘了旧事,偏偏赵渊那张脸三五不时来提醒他。 果然是亲兄弟,没一个会轻易放过他。 赵渊是来给李逸递生辰帖的。 李逸恭敬接了,应道:“殿下千秋之日,李逸自当登门庆贺,实不敢劳殿下亲送。” 赵渊指了指窗边圈椅,让李逸与他平座。 李逸让了一个,在肃王的右手下坐了。 如今赵渊来他这儿的次数,一月比一月多,常常来了便待上大半日,除了和李逸对弈,就是抱着一摞奏章来看。若来时正遇着李逸画画,必要吩咐不让他出迎,只管接着画,肃王自便。 若是有心人,很快就能觉出赵渊这些日子来的变化,摄政王对李逸态度的转变,不过几日就传得有鼻子有眼。 摄政王爱画,从进京开始收罗了多少名家,这是先迷上的画,后头见了人,就又迷上了人。 底下再有什么话不好听的,众人就自己想去了,可没人会当众乱嚼舌根,肃王可是握着实权的摄政王,说肃王的闲话可和说皇帝的闲话没半分区别。 别人还好,只郭祭酒每听一回谣言,看李逸的神色就痛上几分,李逸近来就差从他脸上直接读出“臣有罪,未能护殿下周全”几个字了。 他有心告知恩师,人没拿你的得意门生怎么样,然而转念一想,应该是“还没”,而不是“没”。 李逸自己都不知道另一只靴子什么时候会掉下,肃王的耐心似乎出奇得好,除了不许自个躲着不见他,别的一应随李逸高兴。 赵渊送完了生辰帖,不过喝了几口茶,就有事要离开,走得匆忙,落了折扇在小案桌底下,李逸回头察觉,忙拾了追出去。 “殿下留步。” 李逸原要将扇子递给赵喜,赵渊已伸手接了过去,又见李逸行得急了,玉簪有些松斜,他边移手上头替他重插,边道:“除了十万火急的公文,往后我落了什么在你这儿都不打紧。” 李逸不信,存心道:“若拉了牙牌呢?” 进出宫廷皆凭牙牌,除了天子,銮仪卫只认牌不认人。 赵渊愣了愣,摇头直笑,李逸这是存心要使坏堵他,他一时又觉被挑起了兴致,凑到李逸耳边道:“那岂不正好?等返回来,夜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51 宿在你这儿……第二日直接上朝去就得了。” 李逸懊恼,未想会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等到了摄政王千秋的正日,朝中来贺的人将摄政王府前街挤了个水泄不通。 诸王公侯的马车还能等等,排着队进去,二品以下官员见这态势,要不误时辰,只能利索着下车,步行入内道贺。 李逸却是由赵喜亲自来接,从边门早早就入了府。 赵渊是摄政王,王爵中至尊一等,比之太孙的礼制用物亦不差什么,李逸看着赵渊冕冠加身,想到的不是当年的自己,而是恍惚想着同一张面容,冕上十二旒遮面,玄衣纁裳登基时,会是个什么样…… 赵深,在他重入禁宫时可曾想到过自己?李逸只觉十分可笑,大成开国皇帝的十二章冕服上,说起来也有他贡献的一段锦。 当年见过滇南王世子在泮宫窘迫模样的人,赵深该是想杀得一个不剩吧,更何况他李逸知道的更是多得多,更该死得不能再死才对。 无数往事,本该随着已经死了的广华帝、怀德太子、秦王、秦王世子……所有这些人一同,深埋地底才是。 然而赵深,竟把他自个也埋了,只留下李逸一个,不知要拿这入骨往事怎么办。 正席开宴时,李逸看着桌上,十样里倒有九样是往日东宫里他常吃的,李逸不禁越吃越疑惑,才想着莫不是肃王挖了过去东宫的厨子回府,就见侍女将每人一盅“三事”端了上来,李逸稍尝了尝味,竟真的被他给料着了。 这盅三事,必然是尚膳监掌勺东宫的魏老宦所做。他制的三事,海参鲍鱼鱼翅三味都依着太子的口味发得偏软,所用老母鸡蹄筋汤,则必要混用干贝和火腿吊鲜。满宫里头也只有他做得出这个味,更勿论宫外了。 李逸从未想过多年来最合胃口的一顿饭,竟会是在赵渊的生辰宴上吃的。身在外祖晋国公家的旧邸,品着从小尝惯的滋味,这一刻恍如隔世。 李逸心思复杂地用完了宴,等去了花园里听戏,翻开戏单子一看,只有更离谱的,这戏单上排的就没一出不是他爱的。 至此,李逸彻底坐不住了,挨完了第一折 戏,就悄悄退了出来,他本能觉得今日不能再留,想寻着管事的告辞就溜,竟是连肃王的面都不准备见了。 可惜人才出来,还没寻着管事,就被赵喜给截了。 “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可要杂家来引路?殿下吩咐了,随您要去府中哪儿,都让杂家陪着。” 赵喜那张讨喜的圆脸十年不变,做足恭谨姿态,在旁候着李逸。 听他这话里意思,赵渊是随李逸想去府里哪儿,就是不能离了地儿。 李逸非但没有因此受宠若惊,反而越发觉出危机来。 他一时不信邪地又试了回,“赵公公,我有些气闷,想早些回去,还请替我向殿下告罪。” 赵喜闻言,万年笑脸都差点蹦不住,心道,您这是摆明了害我呢,上次您老的事出了岔子,挨板子的可是杂家,一张老脸就此丢光。 面上却仍笑着回李逸道:“殿下早备了屋子给大人,就怕您下晌听戏累了,想要歇息。您既觉着不舒服,便更不能硬撑着回去,杂家这就去请大夫来给您瞧瞧。” 一番话生生就把李逸给堵了回去,李逸至此也想明白了,赵喜是没了肃王发话断不敢放他走的,便只得随着赵喜去了备下的屋子。 不出所料,正是他当初待过的那间,只院中所有老树被砍得一干二净,这回若要再逃,是无处可藏了。 第四十五章 赵喜引了李逸进屋,转身就要去唤大夫,李逸原本无事,忙道不必了,他歇歇就好。 赵喜又接着吩咐下头让送安神舒气的汤来,又伺候李逸脱了大衣裳,好让他自在地靠一靠。 李逸瞧着赵喜忙前忙后,恍如昨日,一时里屋小侍们都散了出去,只剩了他二人,李逸便还是忍不住问了,“公公是怎么跟了殿下的?” 赵喜闻言,心道,这该来的躲不过,早能料到李逸是要问的,不如现下见招拆招。 “大人,您还是叫杂家名儿吧,您尊我声公公,我听着却别扭。” 赵喜这话一出,果然两人间的气氛有了些变化,不再似刚才那般生分。 赵喜于是接着道:“先帝令杂家好好服侍殿下,杂家只奉旨尽本分罢了。” 他这话说来取了个巧,听着像是赵深临终把他留给赵渊的,其实不过是赵深往日一句嘱咐,但到底半点不曾对李逸撒谎。 李逸果然听不出玄机,他原有些关于赵深的话想问,却思量来思量去拿不定主意该问什么,再想时,又觉得问什么都已是惘然。 等一碗安神汤都喝干净了,李逸才轻道:“先帝是怎么去的?” 皇帝驾崩之事,并不会对外说得十分清楚,不过是几句冠冕堂皇的照例话,而赵深更是得急病死的,这样的事就更不能说了,要避讳,于是官样文章就完全敷衍了。 赵喜想了想,直说道:“陛下军中突然得的急症,才撑到入京后没多久,就驾崩了。” 李逸不再说话,赵喜忙寻机退了出去,他只怕再待下去,自个的小命非得给李逸问掉半条去。 安神汤果然安神,李逸后头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到睁眼时,天已黄昏,屋子里点着灯,他才动了动胳膊,赵渊从隐在暗处的太师椅中立起,来到李逸睡着的榻侧重又坐下。 李逸顿时就要起身,赵渊轻压了他不让动弹,伸出指骨分明的手细细替他拢紧薄衾。 “起来给我行那劳什子礼吗?不必了。” 李逸答:“礼不可废。” “本王不是你的学生。” 李逸无言以对。 赵渊忽就道:“以后若再想问关于先帝的事,直接问本王就是,本王知道的比赵喜多。” 李逸腹诽,你俩即便是亲兄弟,也不会形影不离,你还能比贴身太监知道得多?然赵渊是摄政王,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看看天色越来越暗,李逸奇怪道:“殿下怎得不去前头?” “今日并没有置夜宴,前头都已经散了。” 李逸闻言,微微有些错愕,只有宫里的贵人才寻常不置夜宴,因宫门每晚都要下钥,夜宴人杂不利守备,故除了元宵,中秋,万寿,平日里极少例外。 至于朝中公侯百官,并无禁忌,哪个不是常开夜宴。 摄政王许是为了在皇帝跟前低调吧,想到赵渊如今已是权倾朝野,李逸很是赞同他这未雨绸缪的小心。 赵渊却是另有理由这般行事,他见李逸已全然醒了,立起身来道:“既已这个时辰了,陪本王用过再回吧。” 李逸深恨自己睡过了头,只得应承下来。 红烛高照,花厅外,袅袅有丝竹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52 传来,李逸随赵渊入席,才坐下就见桌上摆了一对玲珑透光薄玉杯,他拿起其中一只,果见杯底有极小的一处磕碰,忍不住道:“这是母妃自家中带入宫的旧物。” 出口,李逸才觉失言,他如今都是庶人了,哪还来的什么母妃。 赵渊丝毫未觉不妥,点头道:“原来是这么个来历,之前宫里清点旧物,本王赞了句巧夺天工,就有大珰给送了来,如此说来,倒是物归原处了。” 摄政王府选的就是太子妃母家,可不是物归原处。 赵喜在旁忙着斟酒,差点忍不住憋成内伤。 殿下,您就睁着眼瞎说吧,也不知您是怎么哄得陛下开了金口,翻修府邸的时候,直说缺什么尽管问宫中要。 这可好,东宫旧人旧物抄家似地被清点了一遍,就差那砖瓦地缝没给起出来了,连那花花草草都恨不得全搬家来。 哪里有什么矜持的等人送上府的事。 席上两人自不知赵喜心里嘀咕些什么,今日是赵渊生辰,李逸自当举杯先贺。 “祝殿下千岁长生,功成名遂留青史,年年嘉会如今朝。” 白日里,跟着众人拜贺时福寿康安的话都已经说过,私底下,李逸斟酌着说了几句另有深意的话。 赵渊战功赫赫,如今仅仅屈居一人之下,将来必是要史书留名的,只留得是美名还是恶名,却端看这几年的行事了。 烈火喷油,鲜花着锦之时,当求的应是安然身退,便祝他能得个清名,往后仍能享今日的权势和安稳。 赵渊端坐上首,见李逸一身绯色,玉面未醉已撩人,花厅中如竹而立,执盏替他祝寿。 只觉哪怕李逸此刻敬他一杯毒酒,他也甘之如醴。 他亦不是听不出李逸话中深意,却仍不免想,无论日后朝堂沙场,风诡云谲旦夕有变,他都能坦然受之。唯此刻花前月下美人,实愿它年年如今朝。 月影高过树梢,待酒席渐残,李逸已被赵渊灌得半醉。喝到后来,赵喜都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只留肃王亲自给李逸斟酒。 “殿下,不能再饮了。”李逸酒红飞上双颊,色若桃李。 赵渊微微笑道:“怎么,你还怕本王喝醉不成?” “自然不是,是逸要不行了。” 一听这话,赵渊便知道李逸是真的有些醉了,话音不似往日清正,尾声带着点扬起,撩人得很。 赵渊明明极爱李逸这醉态,却还是放下了手中执壶,另给他夹了筷清淡菜。 李逸觉出肃王的体贴,一时有感,有些话还未及深想,便已出口,“殿下为我费心了。” 这一句,语声亦是十分绵软,不似平常。 赵渊微愣,放下银箸看着李逸,“这是从何说起?” “并不是不识好歹之人,殿下救了我几次,又费了许多心思保全我。逸都明白。” 赵渊见李逸面上虽红,眼神尚算清明,知道他不是全然在说醉话。赵渊并不想接这话,于是只默默不言。 李逸这些时日却被赵渊磨得难受,借着酒意,干脆一气倒了出来。 “殿下想要李逸什么?不如趁今日都说了。” 赵渊见眼前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心跳竟止不住快了起来,他想了想,毫不犹豫于这当口反问了个自个最想问的。 “你还念着赵深吗?” 如拔剑挥来,直接了当,且直呼先帝名姓,未留丝毫回转余地。 李逸被赵渊刺得一痛,他本可以撒无数弥天大谎,却只选择了真话。 “恐此生难忘。” 赵渊听得这句,顿时五味杂陈,未想李逸竟又往下剖开肺腑道:“若要问我的心,逸对殿下亦有好感。只我也分不清那是因其渊而生的,还是因殿下而生。” 赵渊于漫漫十年后,重听李逸唤他“其渊”,险些当场把持不住。 再看李逸直直望向他的目光,简直恨不能将他融了。 他听李逸幽幽道:“殿下太像其渊了。” 第四十六章 殿下太像其渊。 此话一出,空气凝如寒霜。 待过了良久,赵渊将手抚到李逸脸上的时候,李逸才惊觉自个目中有泪。 直至月上中天,赵渊再未劝过李逸一杯酒,李逸却生生把自个喝醉了。 赵渊终看不过去,起身将坐都坐不稳的李逸拉到怀里,“你如今这个身子早不如当年,喝醉了伤身。” 李逸笑着摇头,不肯听赵渊的,仍要继续饮。 赵渊当即捉住李逸不安分的右手,人在他怀里,却总也不安分,赵渊到底舍不得强来,哄着李逸道:“乖,听话。” 李逸,要听话。 轰然这话就炸开在脑中,李逸当场砸了酒杯跳起来,“其渊,你这个王八蛋!每回你都让我听你的,我回回都听了,末了你对我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啊!” 赵渊怔怔看着李逸,任他痛骂,双唇抿紧,渐渐成了一线。 李逸不解气,又指着他鼻子道:“你个混账东西!我当初是怎么对你的?父王和皇祖个个要你命你不知道?多少次我怕自己保不住你?那样掏心掏肺对你,你倒好,父王母妃都死了,妹妹无人看顾一夜急病也死了,等到皇祖去了,世上只留我一个的时候,是你,是你捅了我最后一刀啊! 你怎么下得了手,其渊——你怎么下得了手?告诉我,告诉我最后那些都不是你做的……” 李逸从双目灼灼简直要喷出火来,直说到力气全无差点栽倒,赵渊一把将他横抱起来,径直往屋里去。 他将李逸轻放在榻上,脸上竟还淡淡笑了笑,只这笑任谁看了都不忍相望。 赵渊耳鬓厮磨凑着李逸,字字轻柔,句句认错,好似从未离开过眼前人。 “欢安,是我。都是我做的。只我已经死了,从今往后,都别再念着我了。” 李逸听得小泣起来,“你个混蛋自顾自死了,一了百了,我这十年的恨要找谁还去?” 赵渊把他搂紧在怀里,又哄他,“不是还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随你怎么磋磨他。” 李逸断断续续道:“终究……不是你。” 他忽就一把抓住赵渊前襟,急促道:“我总也不信你会那般对我,当年我最后悔的是没能剖白了心迹告诉你,若是说了,你知道了我的心,是不是那些你藏着掖着的话就都会对我说了……” 李逸说着说着,渐渐没了声,到底是把这许多年的情绪一股脑都宣泄了出来,到后头直接醉累了过去,眼角却还挂着泪。 赵渊此刻已平了心,知道李逸终有机会倒了出来,想必心里好受了许多,他紧紧搂住身前人,将那泪痕一一吻去。 末了,赵渊合衣躺到李逸身边,轻笑道:“傻瓜,当年你就喝醉过一回,把‘见了我就走不动道’这等话都交代了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53 ,我还会不知你的心吗?” 第二日李逸头痛欲裂醒来,发现肃王躺在他身旁,嚇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等到他意识到什么也没发生,赵渊早已被他惊醒,见了李逸情状,缓缓坐起身子,面不改色道:“昨儿本王也喝多了,想是随意一歇,就歇到你这儿了。” 李逸暗道,这是摄政王府,都是你的地方,想歇哪儿歇哪儿,哪有“我这儿”一说。 赵渊正要唤人进来伺候,见李逸脸上仍多有尴尬,便改了主意,独自起来整了整衣衫。 李逸愣了愣,明白过来赵渊所想,忙跟着起身,不由上手替他束发整冠。 赵渊刚与眼前人缱绻一夜,心里正是情意多而未去之时,见李逸竟要来伺候他,忙阻了,拦着他的手道:“你如何会这些?本王自己来吧。” 李逸淡淡一笑,“都做了多少年庶人了,这些若还不会,如何活得下去。” 赵渊无语沉默,由着李逸替他绾发。 两人对镜,李逸仍因头疼,默默皱着眉,赵渊留了意,心想着一会儿让赵喜弄点醒酒之物,嘴上道:“你昨儿喝得太醉了。” 李逸停了手上梳子,告罪道:“逸昨夜失仪了,还请殿下恕罪。” 赵渊不禁摇头笑起来,李逸忽就想着了什么,惊慌问道:“殿下,我昨儿有没有……” 这会儿才想起来有没有闯祸,早来不及了。 赵渊心里乐得很,面上却丝毫不露,口气平淡,“你放心,没有。”又添一句,“没一句逾矩的话。” 李逸甚少喝醉,全然不知自己醉了的模样,既然他全然没印象了,想必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是除了觉得头疼外,李逸心口也有些酸胀,不知是不是因为梦里又梦到了其渊的缘故。 他竟然梦到其渊又是哄他,又是吻他,果然是喝多了。 待赵渊整好衣衫,回头见李逸还穿着中衣,他也想上手,李逸却怎么也不肯让他动了。 赵渊只好坐在一旁干看。 晨曦自窗棂透入,明光笼在李逸身上,越发照得他似玉人一般。 赵渊朝思暮想的人,跨过十年光阴,一伸手就能够到。 他忽就道:“李逸,你听着,本王不在意你是否还想着其渊,哪怕你偶尔将本王当了别人。本王只问你,往后可愿跟着本王?” 赵渊的语气不同寻常,更让李逸吃惊的是,自他认识肃王起,就从未见他有半分肯屈居人后。报恩寺大殿上,诸天神佛他都敢怼,此刻竟会亲口认了位于他人之后,甚至做那人替身。 赵渊迟迟未等到李逸回答,长臂一捞,直接将人捞到了跟前,他抬起双手穿过李逸散落的青丝,身姿倾斜,语声满是蛊惑道:“你不是想他吗?日日见着本王这张脸不好吗?” 李逸呆呆望着那张脸,感到那掌中温度,听得那熟悉声音,差点就被惑得失去理智,好不容易拉回几丝来,忙道:“逸并不愿把殿下错当别人,这对殿下不公。” 赵渊问他可愿跟他,肃王愿听实话吗? 李逸有些不确定。 赵渊却敏锐地觉出李逸怕是要婉拒,他退了一步道:“至多两年,到陛下亲政。” 他又提醒李逸,“你可是说过对本王亦有好感。” 李逸此刻无力去细想日后之事,他静了思绪,听了听自个的心,答道:“我说过会信殿下,便以陛下亲政为期。” 第四十七章 广华二十八年春,上有恙,太子侍疾。 李逸于这个暮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担,广华帝年事已高,每病一回,龙体都难复从前,眼见着是江河日下了。 太子忧心忡忡,一头忙着侍疾,一头代理着政务,朝堂上下,明眼的,已有不少人觉出了丝丝酝酿在暗处的风暴。 整个庆朝从京畿到边戍,到处涌动着暗流。 李逸这日才从学里回宫,李炽就唤了他去文华殿,“往后一段时日,先停了泮宫的课,太医院尚在会诊,孤有些预感,只怕有不好的消息要传出。” “父王,您的意思是?”李逸一惊,太子天天都往中和宫亲去侍疾,日日过问龙体,若是太子觉出了什么…… “我儿莫要猜度。孤不过是有些担忧父皇,此番陛下病虽不重,却恢复得十分艰难,迁延反复了许久。今儿父皇还对孤说,恼恨太医无能,由孤在旁劝了许久,才平了些气。” 太子言毕长叹了口气,让李逸近前说话,“太医院多半要推倒此前的病论,父皇夏至之前,恐难痊愈。孤忧心的是到时的方泽之祭。” 李逸有些不解,“若父王忧心皇祖不能亲去,照例不该由父王去吗?”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是无论如何都要进行的。皇帝分不开身的时候,太子代祭天地,也不是头一回了。 李炽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先看了看左右,从人皆鱼贯退出。 太子这才肃容向着李逸,“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父皇久已想用兵滇南,一应排兵调度,遣用何人何策都已暗中准备许久,却不想在这本该发动的节骨眼上,父皇却病了。如今此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以为孤这些时日日夜侍疾,只是侍疾吗?那是父皇要孤打着侍疾的幌子,替他全全接手军务,这才好不误战事。” 李逸骤闻这惊天讯息,无疑心中炸雷。 这么快,从去岁稍对他漏了些口风,到如今万事俱备,才隔了多久,朝廷要打这样规模的大仗,没个三年五载做准备,断不可能。 李逸当即想到,滇南王世子是广华二十四年进的京。 如今已是春秋四度。 这竟是四年前就早已计划好了的吗?广华帝这头拿捏住世子,转身就积极备战。 那滇南王呢,他是否清楚广华帝的打算,又是否料到过形势演变至今。 李逸张了张嘴,想问,到底是滇南王早有异心,还是广华帝要逼反滇南王。 话未出口,却发现这问题已毫无意义,到了今时今日,太子既说箭在弦上,不可避免,一切便已成定局。 所有人,至此只有选择立场的份。 李逸他自个是蒙在鼓里,那其渊呢,他是否和他一样? 李逸本能觉得是,不然世子无论如何也不会与未来的死敌交好。 大战即将拉开,好似滔天洪流随时倾覆而下,他和其渊身不由己被裹挟其中,分属不同战营,要如何自处。 唯有拔刀相向一途而已? 李逸怔怔立在当地,心乱如麻。太子还只当他是忧心时局。 “因要用兵,国事上一日离不得孤,此番孤亦是分不出身去祭祀。 欢安,父皇年事已高,孤近来亦感身上担子之重,你身为太孙,也该是为社稷分忧的时候了。” 李逸虚岁已近十六,太子心下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54 觉得广华帝的身体不过是这几年的事了,便有意趁皇帝还在的时候,再将李逸的正统坐得更实些。 代祭天地,再没有比这更明确的表态。 李逸自第二日起,就忙于准备祭祀的各种礼事,方泽之祭无疑于他个人政治生涯上的头回亮相,不仅要反复排练祭礼,还要熟悉处理相关事务。 原本去泮宫就是李逸宫里课业外的事,太子知道他割舍不下郭祭酒的课,郭慎便紧着太孙,按时入宫来给他讲习。如此一来,李逸眼见重回学里的日子越发遥遥无期。 他心里压着天大的机密要告知其渊,然而事关性命,他宁愿等,也不敢贸然通知其渊。 战事在即,世子身边必然满布天子眼线,不能有一字落到笔端,太容易成为罪证,亦不能找人传口信,不说人万一被抓住,就是侥幸传到了,这么大的事,不经李逸亲口确认,世子断不能轻信。 此事只李逸当面去说才行。 要怎样才能寻出时机去见其渊。 这一头,赵渊只听闻皇帝病了,太子忙着监理国事,还日日亲去侍疾,宫里如此境况,李逸一时不能来学里,再自然不过。 等到李逸终于能熟练祭祀礼仪,倒演如流时,已是立夏时节。 这之后的某日,赵渊下了课,只见赵喜浑然不似往日,笑脸绷得紧紧地在外头等他。 赵渊快步上前,问:“出了什么事?” 赵喜引着他走到无人的地方,递出一封信笺。赵渊只一眼就见了上面独属王妃的印鉴。 滇南自有正常途径给他送信,这信显然是母妃另费心机暗送与他,无怪乎赵喜面露紧张。 拆开信,里头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宫中不日即将生变,吾儿当珍自小心,务必保全己身。 想来不久,便能平安返家。 宫中有变! 如今皇帝病着,太子正在监国,几日前已昭告天下,此番夏至祭地,由太孙代为行之。 赵渊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广华帝,可太子正值壮年,根基亦稳,若夺宫必是一场生死血战,胜负只怕五五。 可母妃为何语气并未十分紧张,只嘱咐他小心自个,甚至流露出期盼他回家的意思,这显然是对即将到来的宫变已有了把握。 赵渊无所谓广华帝的生死,可若是滇南参与其中,必是不想太子顺利继位,那太孙就危险了。 一想到李逸,赵渊就顾不得许多了,必须让欢安有所警醒。 母妃的信中什么细节都没有透露,若要生变,必是选在皇太孙出京郊祭祀那几日,大半个朝廷随行出祭。还有什么时候比此时更宜宫变。 李逸,要怎样才能在郊祀之前把消息递给你。 第四十八章 夏至前十日,太常寺向李逸提请检视“牺牲”,从这一步开始,大祀的帷幕便拉开了。 李逸心知时间所剩无几,即便冒再大风险也要见其渊一面,等到方泽的大祀结束,只怕就要明着遣兵布防了,到时候头一个挨宰的就是世子,必成朝廷与滇南开仗的“牺牲”。 还有三日,按礼皇太孙要先去太庙,敬告列祖列宗他将代父王皇祖祭祀方泽,并行参拜礼。 李逸于大祀前,只有这个机会能出宫,必须把自己要见其渊的消息递出去,至于到时如何避开众人的耳目会面,只能慢慢再想法子了。 他想了想未曾惊动自己的伴伴去传信,而是叫来了平安。 平安年纪尚幼,不易引起他人警觉,且小孩子心性纯诚,并不会思考局势,顾虑太子皇帝,只一心听他号令。 赵喜得了平安传的字条,只觉近来接了不少烫手山芋,不得不再次抖着手把消息递给赵渊。 赵渊看完,见赵喜愁得都笑不出了,知他忧主,顺手就将字条塞回去,并吩咐:“看完烧了。” 赵喜见了内里所言,只觉满腔苦水无处诉,王妃一再叮嘱让主上保住自身,如今李逸却要主上想法去太庙会面,显见是有非一般的事要谈。 这当口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看他们主仆二人就能归去,何必再去冒这未知风险。 然赵喜却半句不敢劝,自家主子什么性子,他可是清楚得很! 赵渊正苦于无处去通知李逸宫中即将生变,未想竟能想着瞌睡就来了枕头。 到了告祭太庙的那日,李逸一路都绷紧了神经,尤其是在入庙后,更是风吹草动都在留心。 他在整个拜祭过程中,能够独处的时间只有极短的两段,一是参拜前的焚香静心,二是参拜后的更衣歇息。 若其渊能至,必是寻其中之一来见。 太庙的警戒虽不似宫里,日夜守卫森严,但到了祭祀前后也会加强护卫。李逸心思纷乱,一会儿想万一其渊混不进来呢,一会儿又想把要说的话再默念几遍,以防时间紧迫,事涉重大,几句话说不清楚。他凝神思索,准备得比祭典还要认真,心想必要记熟了,到时好无漏无遗。 待到具服殿内的檀香缭绕散开,绵绵充盈于整间屋舍,本该静心入定的李逸,却心如擂鼓,时间过去,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直到太常卿在屋外请奏,告拜的时辰已到。 李逸冠服齐整进到殿上,这才挥去遐思开始禀告祖先。 待他礼毕,重回具服殿换了常服坐下,正忧心至极,只怕今儿要见不着其渊了,世子竟自屏风后转了出来。 李逸震惊地看着其渊,自他入庙已来,这屋子就被守得连蚊蝇都飞不进一个,其渊这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仿佛知道李逸在想什么,赵渊几步轻掠到李逸跟前,悄声道:“我前儿就混进了太庙,昨儿夜里潜进殿里上的梁。早先殿下焚香静心前,有銮仪卫先来巡查屋子,我没法下来,趁殿下在外头拜祭,我才偷溜下梁。 等礼毕了,銮仪卫果然因查过了,不再来查,这才能顺利见着殿下。” 李逸听完,不由自主抬头看了看具服殿内的高梁,在这样的地方伏上大半日……好你个其渊,竟从未透露过有这等本事,这身手比之銮仪卫众人,也不差什么了吧。 两人为了不惊动外头,说话就差贴着耳朵了,李逸头一回离赵深这样近,却无暇管这亲密情态,急着道:“陛下要对滇南用兵,如今父王明着侍疾,暗里日夜备战,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动,你赶紧回滇南去!” 赵渊听后,内心冲击绝不亚于李逸当日初闻这消息。 李逸亦知这惊天消息需要些时间消化,只眼下却万万不能耽搁,他一股脑地将他默念了几遍的话都说完,身为李逸能说的他都说的,身为太孙不能说的,李逸一番挣扎堪堪守住底线。 完了他再次叮嘱赵深,“我如今出不了宫,帮不上你什么。只这事已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候,你务必尽快回滇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55 南,最好出了这门就走,今晚就走!” “殿下……”赵渊幽幽抬头看向李逸。 眼前人甘冒死罪透露消息让自己逃命,还说帮不了他。 那双鹿目离得那样近切,整个把赵渊映在了眸中,里头满满的是焦急,关切,不舍,唯不见丝毫厌弃。 他可是已成他的死敌。 赵渊用了几息时间将母妃传来的消息和李逸所说的串在一块儿,心下有了个可怕的结论。 怕不是滇南已知皇帝要动手,这才有了宫中即将生出的大变。 此际朝廷在明,滇南在暗,李逸可知他自个的处境如今只怕比他更险? 李逸见世子目露惊痛看着自己,心中顿时跟着难受,一时再顾不得,伸手抱紧其渊,在他耳边道:“快走!别担心我。” 李逸说完,抓着世子两臂好让他看清自己,“翌日若要兵戎相见,你我战场见便是!大丈夫要死也要横卧沙场,你若在京畿没了命,何等窝囊,我断不能看你这般了局!” 言毕,李逸松手,狠着心要将世子推离。 赵渊一把回抓住他,急切道:“欢安,宫里恐要生变!你祭地郊祀那日,一定要小心!” 李逸愣住,足足过了几息才恍然醒悟,“其渊,你哪里来的消息?!” 赵渊再不肯答。 殿外有脚步声渐近,太常卿立于门外道:“给殿下问安,时辰差不多了,请殿下回宫。” 李逸张口还想拖延,赵渊直朝他摇头,李逸亦知不该让人起疑,纵有千般不舍,终狠下心对外头应道:“知道了,劳卿安排。” 太常卿离去,殿外随时会有内侍前来敲门,李逸脑中乱哄哄再无力思考,只知分别在即。 脚步声很快再度传来,赵渊伸手,右掌流连在李逸脸颊上,两人相视,未有道别,赵渊陡然转身,从屏风后消失在了屋内。 李逸忍着不去抬头望梁,内侍得了允许,推门鱼贯而入,銮仪卫已在白玉阶下威然升起仪仗。 李逸阔步行了出去。 第四十九章 离祭祀大典还有三日,诸事齐备,李逸头戴金翼冠,身着衮龙袍,乘舆离宫。 龙舆前有引路大臣十人,旁跟扈随大臣二十人,四面銮仪卫近百,皆锦衣佩刀,或持长枪或背强弓利矢,护卫在侧,后头是长长的随驾王公文武各官。 随驾队伍一路西至延平门,李逸下舆换辇,留守的百官已分立左右等候多时,咸朝服跪送皇太孙,恭礼齐整,口颂祝词,只待太孙归来再迎。 尚有无数百姓,退在主街之外,乌压压跪礼膜拜。 彼时礼乐齐奏,锽锽声中导引鼓吹,西城门缓缓而开。 所有庄严礼仪,宏大繁盛,一如九五帝尊亲临。 晓是李逸做了十多年皇太孙,见惯了排场,真正百官只对他一人俯首,众生皆在脚下也不过此刻,无论是谁唯被这御极的皇权震撼不已。 礼之所至,皆为统治。 等到了京郊祭地的当日,皇太孙一身华章冕服,自右门入方泽。 韶乐齐奏时,李逸就位,升起祭坛。 众王公诸侯分班立于大殿前阶之上,其后,是无数文武官员立于阶下广场之中。 李逸一面进香,献玉,一面祈祷宫中能平安无事。 出宫前,李逸已旁敲侧击过父王,只说战事将近,怕有歹人会窥伺大内。 太子当时疑惑地看着李逸,“我儿何出此言?” 李逸只模模糊糊道:“对滇南用兵之事虽秘,只靠日子越近,怕看出的人会越多,尤其是兵部,最难一丝消息不透。 到了这等时候,我看史书上谋密事,多有功亏一篑的,又多在最后时机。还请父王小心为上。” 太子听闻点了点头,“我儿所虑甚周,孤会有所提防,你去郊祀那日,銮仪卫亦会多调人手暗中保护,另待京畿大营拨出兵马护百官随行。” 李逸寻思其渊说的是宫中有变,他倒是不担心自个,从政治重要度上来说,他也是最不重要的一个,三号人物即便出事也影响不了大局,自然不会有人花大力气来针对他。 无论是谁,最先想到的都是广华帝。 李逸既已尽人事,剩的便只能听天命了。 他献完了香、玉,再行亚献礼,最后是终献礼。 光禄寺卿捧福酒献于皇太孙,太孙饮毕,再将敬天的祝和帛埋于瘗位。 待到例行完所有仪式,时已过午,李逸至庙后的斋宫休息,诸事顺利,人人静待明日回宫。 傍晚天空飘落细雨,百官见此景皆附会道,这是泽披万民之兆。 至夜中雨势越来越大,渐成一场豪雨。 李逸睡至深夜忽被惊雷震醒,再难入眠。 天光微亮,瓢泼大雨中有小黄门一夜疾驰赶至方泽,守夜的宫人忙出来相迎,只见人马皆疲泞不堪。 来人被搀到殿上,见了李逸当即跪倒哭拜不止,报道:“陛下请太孙即刻回宫,太子殿下眼见是不好了!” “你说什么!” 李逸离宫时,父王在文华殿前与他告别,因着连日辛劳,眼圈有淡淡的青黑,全靠身上的茜色常服才补了几分神采。 他还记得父王转身离开前,最后说的话,“夜中,小心京郊露寒。” 李逸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模糊一片,左右见状忙箭步上前扶稳了他。 怎么也不该是太子。 李逸呆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抖着声问:“是怎么回事?你一句不许漏了!” “殿下走后次日,太子殿下就已感不适,病起甚急,至午夜已高烧昏迷。陛下拖着病体硬撑着守了大半夜,到了夏至当天,病势眼看缓和了,陛下与诸位娘娘俱松了口气谁能料至黄昏时,病势竟又陡转急下,等到了夜里,殿下已经认不得人了。” 统共不过两日,壮年之人,竟已在生死之边了。 “陛下一见不好,就让奴连夜来报殿下,只盼能赶得及。” 李逸当即启程回宫,大小官员压后,他一人带着二十个銮仪卫抛下众人,快马飞奔京里。 人在马上,李逸的思绪再不受控制,想到其渊和他说的宫中有变,却怎么会是太子,其渊到底知道了些什么,难道滇南真的有份害死父王。 想到皇祖对父王的宠爱之深,这打击于病中的广华帝,无异于致命。 无论此局背后的谋划者是谁,这一招是正中要害,抽掉了顶立的中梁,正好塌了上,埋了下。 李逸一路昏昏沉沉,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在脑中翻腾个遍。 暮色四合时,他马惫人倦,西首延平门在望。 远远却见城头上白幡黄幔通通都立了起来,只一眼,李逸就被抽没了全身力气,差点落下马来。 銮仪卫副使眼疾手快扶住太孙,沉声道:“殿下,您还没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56 入宫,陛下还等着您。” 李逸点了点头,勉力振作起来,他一身青服跨马入城,延平门两侧来迎的不过寥寥十数人,石阶雨后冰冷,青灰长街上依次跪候着已换了缟素的官吏,入眼满是凄凉。 两日前宏大堂皇,钟鼓齐鸣的盛景犹在眼前,不过须臾,已换了人间。 李逸松了缰绳,缓缓行去,立在为首处迎他的是东宫臣僚之首,太子太傅廖大人。老大人亲率东宫诸人来迎,便是这风雨飘摇之际,最有力的忠心与支持。 朝堂即将迎来巨变,太子骤然离世,广华帝病重,立储必起风波。 只需见这当口除太子属官以外,并无多的人来迎自己,便知形势十分不妙。 李逸心下清楚,他连十六都尚未满,人人当他黄毛小儿一个,拿什么去和党羽众多,于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几位王叔相抗。 建文帝和朱棣的故事,李逸还是听过的。建文帝即位时尚已成年,手下文臣武将济济,都未能斗过朱棣,他李逸凭什么。 要查清父王之死要人要权,要梳拢东宫旧部要时间要威望,要夺嫡更是人、财、权、望无一能缺…… 李逸只觉五内都绞在了一块儿,有父皇和皇祖在头上,他还远不到接触真正朝堂势力的时候,如今四面群狼环伺,他手无半点实权。 成王败寇生死关头他凭什么去争。 李逸此刻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一如这暴雨后净澈的冷暮,无论是谁谋划的今日局面,至此都已成了大半。 太子去后,他们老的病,小的弱。 唯今之计,李逸只有指望广华帝,但愿皇祖还能为他争取些时间。 第五十章 残阳昏照,只剩最后一点余光。 李逸行过廖大人身侧,太子太傅须发皆白对着李逸长跪目送,东宫僚属依次往后隔开几步方跪一人,如此才将迎臣之列拉得长长的,显得不那么凄清。 胭脂骝行得很慢,于这黑暗的前刻,李逸心中牢印下每一张脸。 他越发身姿笔挺端坐马上,行至半途,胭脂骝忽然轻轻哼了几声,李逸抬头,赫然见臣列最末尾处一人伏跪于地,做足敬上的姿态,全礼迎他。 李逸盯着那身影直至双目通红。 竟还不走! 李逸心中无数谜团,恨不得当即揪起眼前人问个明白,幸好理智尚存阻了他,很快,李逸心有所悟。 其渊必是不知宫变的细节,不然他不会嘱咐自己小心,他或者缄口不言,或另提点宫里才是,只有他也不知具体,才会一径要自个小心。 可如今太子已死,他不加紧离了这是非地,反凑上来跪迎他,这是何意,赎罪吗? 头回泮宫遇其渊,他便不肯跪,重病时提剑相见,赢马时携他同骑,哪怕是自个生辰,他也从未肯服过软。 他盛时他不肯低一点头,如今他眼看要败,他竟甘心于这冷暮中长跪不起。 李逸一步步策马行去,直至那人身前停驻,他居高临下,只见其渊垂着首浑身皆已湿透,显然是于大雨中早已在此久候。 赵渊见胭脂骝停步,抬起头来望,暮光投下阴影,李逸的面色晦暗不明,他少有的冷笑出声,示意世子近前说话。 赵渊随李逸离开主街,默立马下不语。 李逸咬着牙字字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赵渊静静回望李逸,“怕。” 李逸越发被他激得怒意丛生,喝问道:“为何不走?!” 赵渊退了两步,重又跪下道:“怕有人会对殿下不利,我在,挡一分也好。” 李逸仰天笑起来,这便是承认了滇南有份宫变了,如今他竟沦落到需要敌人之子来护自己周全不成。 “你给孤滚回滇南去!”李逸目如寒冰,语声却难似面上凝结无波,“趁着陛下还未动手,趁着……孤还下不了手。” 赵渊不再作答,他是旁观者清,如今死的既然是太子,谋事的人又怎会就此罢休,要么逼广华帝另立储君,要么一不做二不休,皇帝只怕也是命在旦夕。 无论何种,李逸很快就会四面楚歌。 赵渊不知滇南参与了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宫中剧变化解了滇南的危机,父王多少是会站在谋事者一边的。 他不能走,哪怕冒着广华帝先要了他的命的危险,也要留下护着李逸。 一旦谋事者得逞,李逸能撑多久,哪怕他这个滇南王世子的身份再无用,也能帮着李逸多撑一段。 他亦知前路渺茫,自个孑然一身什么也无,但此刻他顾不得这么多,心念的只有李逸。 这命中只有这一点光,护牢了,才有一点希望。 赵渊望着李逸离去的背影,心口阵阵闷疼,只觉浑身发热,全身血液都朝胸口涌去,隔了许久才渐渐平息。 深夜,李逸守在太子梓宫旁,入目皆是苍白,唯有那一点烛火透出微光,宫中处处弥漫彻寒,是李逸从未感受过的。 储君去后,整个丧仪隆重而冗长,太子妃直接病倒起不了身,广华帝也好不到哪儿去,搀扶乘舆才勉力在出殡日送了爱子一程。 东宫所有的事一股脑砸到李逸头上,他尚来不及哀痛,就已撑起诸多政务,千头万绪都要理,再加成服居丧守灵…… 广华帝丧子后头一回坐下来看着嫡孙时,竟差点落下泪来。 “你父王好狠的心,抛下朕也就罢了,怎么忍心见你如此。” 李逸不过半月,已经整整消瘦了一圈,面上再不复往日温煦和丽,沉静得如同古井。 广华二十八年的长夏,帝国沉浸在一片哀恸中,朝堂上好似只是慢了下来,政事停滞,然而无数人都清楚这宁静不过是山裂前的无声。 广华帝彻查宫里宫外,都未能抓出丝毫太子死于非命的迹象,何况太子此前本就操劳过度,别人不清楚,广华帝每每念及将军务托付给爱子,就痛悔自责不已。 原想太子就此能扛起大业,于朝中树立不世威望,皇帝自个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路都铺好了,却天意竟是如此不成? 天子,自要服天之命。 李逸眼看着广华帝一日日委顿下去,知道他是精神上受了无与伦比的打击,就连李逸都不得不承认,这手脚做得天衣无缝。 若不是他早得了警示,也必是要认为太子死于急症。 苦于一点证据也无,也就根本查实不了何人下的手。 李逸想到了赵深,明知世子亦不知详情,却还想亲口问一问。 其渊,你为什么偏偏是滇南王世子。 秋日的泮宫,丝毫未变,银杏随风舞,落了满地销金。 李逸靠近劝勤斋的时候,不期然看到赵深又被罚站在外头,一切好似又回到了起点。如果,没有物是人非。 他径直上前,冷笑奚落道:“没了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57 孤的庇护,世子过得倒还和旧日一般。这又是何苦呢,你父王向谁投了诚,嘱咐你一声,你上赶着抱了那金腿,不就万事无虞了?” 李逸只见其渊望向他的目光隐隐含痛,轻声回他:“殿下要爱惜身子。” 闻言,李逸心中一滞,却依然冷着声道:“不劳牵挂。”他只觉情形荒谬,其渊难道真的要和他老子对着干,站他这头不成。 “跟我走,孤有话问你。” 赵渊丝毫不似李逸心绪起伏难平,他早已想得清楚,沉静如山跟在李逸后头去了无人的地方。 “殿下若想问太子殿下之事,我只会比殿下知道的更少。若问我如何得知宫中有变,滇南送来密信,只有两句话,一说宫中不日可能有变,二说让我保全自身。” 赵渊藏了最后母妃盼他回去的话,他看着李逸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怕他都撑不到幕后的人谋下一步,他自个就要先倒了。 李逸知道其渊说的是实话,可他明知已问不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这一趟呢。 看着眼前人,李逸突然意识到他心里是牵挂的。 牵挂其渊陷在这是非地,在意他说替自个挡一分也是挡。 他要拿什么挡,螳臂么。 从广华帝决定发兵的那刻起,他和他都已身不由己卷进漩涡。 几只巨手正遮天互搏,翻为云覆为雨,是广华帝,太子,滇南王以及那幕后人的角逐斗法。 天要塌时,他和其渊站得太近,一个都躲不掉,唯有使出浑身解数自保。 李逸叹了口气,“京里不定什么时候就乱了,滇南王竟没有命你回去吗?” 赵渊沉默,他不过是个替身,母妃盼他回去,那是一厢情愿,从滇南的利益出发,父王只会想他留在京里。 他如今的做法倒是意外合了父王的心意。 赵渊试图解释给李逸听,“质子在,就是滇南的态度所在,这是要告诉陛下和天下人,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滇南仍安分守己,未越雷池一步。这亦是绝好的幌子,如果滇南真的暗中谋了些什么,有我这个幌子在,就不容易疑心到父王身上。” 毕竟,只有未做亏心事,才敢将子嗣放在广华帝眼皮子底下。 李逸简直不敢置信,“这都是拿你的命在赌,你若是个无足轻重的,滇南王这般行事还能说得过去,你是他的世子,他如何舍得?” 我还真不是,赵渊心念了一句。 “殿下,你想过那幕后的人是谁吗?”赵渊不欲谈他自个,问起了别的。 李逸哼了一声,“你就那么肯定不是滇南王。” 赵渊很是肯定,“若此际是陛下遇着不测,我不敢说,但如今是太子殿下,我想只可能是诸王中的一位。” 李逸默然,过了片刻吐出两个字,“秦王。” 赵渊忽就忆起李逸生辰,他在正殿拜贺时,无意瞥见秦王看向李逸的眼神。那目光带着杀意,他惊愕之下定睛再看,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若是秦王,李逸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能依靠的只有广华帝。 “陛下准备什么时候立储?”赵渊问了最紧要的一句。 李逸这些日子挣扎过来,将宫中朝堂的情形看了个遍,心中隐隐已有预感,只那答案丧气得很,他不愿去回。 李逸立起身来就要走,站得急了,竟晃了两晃。 赵渊一把将他扶稳。 李逸瞧着其渊像怕他碎了似地用双手拢住了,他贪恋那双掌的温度,却还是缓缓拔出身子,临走前道:“陛下的龙体……立储……大抵最晚拖不过冬了。” 第五十一章 寒露时节,正午的膳堂,赵渊正坐在那儿气定神闲地挑饭里的石子。 “咚,咚,咚……” 铿锵之声如同断魂,只听远近寺庙道观钟声连叠,不过片刻响彻云霄,好似天底下就只剩这一片乱沉。 所有人惊愣过后,猛然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郭祭酒很快踉跄着进来,立到堂前,哑着嗓子道:“大行皇帝已驾崩仙去,遗命秦王殿下克承大统。大丧期间泮宫停课,诸事等百日后再议。” 秦王世子头一个冲出屋去。 郭慎无心呵斥,他转身一路往大成殿而去,大半学子跟在其后,自发往正殿上香祭拜。 赵渊落在最后头,丧钟已经鸣响,他虽早料到滇南联手秦王,李逸必无一丝胜算。可真等到了结局,他全然不似自己所想的那般镇静,若不是硬逼着自己跪在这大殿内,只怕已不顾一切去求见李逸。 想到李逸处境,毫无征兆地,心口又再次疼痛难忍,赵渊额上滚下大滴汗珠,勉强起身避开众人,回寝庐疼了半宿才略有好转。 赵喜慌忙去请了大夫来,可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道这是怪病,怕不是此前疫症留得病根,如今又乱窜发了出来。 赵渊听不得这庸医胡说,却也知道自己的身子怕是有些不妙,只他现在无暇顾及。 秦王既已继位,又会如何处置李逸呢。 百日后,泮宫重开,赵渊重见李逸,已不再是皇太孙殿下,而仅仅是尹王了。 秦王世子李迪,敦仁温谨,立为鲁王。 赵渊看着邸报上抄录的“敦仁温谨”四字,差点没笑出声来,这话,莫不是从当年分封李逸的诏书上硬扯下来的吧。 因着不再是皇太孙,李逸不再由宫中大儒授课,从泮宫重开之日起和一干王公子弟相同,归入学里。 秦王世子头顶鲁王封号的当日,就往泮宫讨要白玉骢。 莫说李逸瞧不上他这无耻做派,就是赵渊又怎会如他的意,只自顾自立在马厩外给白玉骢洗刷,马儿与他嬉闹得欢,李逸在旁躲着水笑,统共两人一马,没一个把传话的当回事。 李迪还在宫里受封呢,就急着派下头人来讨马,派来的这些个仆从眼瞅着秦王继位,自家主上已成亲王,那气焰早就不可一世了,如今见还有人胆敢不给面子,跳出就想教训世子。 仆从们各个抡圆了膀子,仗着自家也有些粗浅功夫,想要拿捏个学里哥儿还不是十拿九稳,不想只两三个照面就被赵渊打得满地找牙。 李逸原见赵渊被一群大汉围着动手,多少有些悬心,此时实在忍不住笑个不停,在旁边鼓掌,嘴里边道:“鲁王殿下可是被陛下所赞‘敦仁温谨’,怎会干出这等仗势欺人之事?君子不夺他人之美,必是你们这些小人谄媚,欺上讨好所为。” 赵渊顺手放倒最后一个,略有些诧异地望着李逸,从未想这温润的人也有这般伶牙俐齿的时候。 晨光洒向李逸,一扫他面上连日阴霾,如此光华四射的模样,才是赵渊识得的李逸。 只事实终究可惜了李逸那番“好话”,李迪这厮是压根从小就不知“敦仁温谨”四字怎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58 么写的。 第二日,鲁王殿下亲领了人重杀回马厩,李逸只远远就见有锦衣晃动,这李迪还未封上太子呢,就敢大咧咧领着銮仪卫到处招摇……李逸忽然就有些明白秦王为何登了基,却只肯封他的世子为鲁王了。 銮仪卫可不是昨儿来马厩的奴仆身份,赵渊没挣扎,直接被摁在了长凳上。 李迪得意得由内侍伺候着坐下,嗤笑一声,对赵渊冷哼道:“本王仁厚,就你这小子过去冒犯本王的事儿和次数加起来,这罪状多得褫夺了你的世子名号也不算什么。只如今且好好教训你一顿,叫你日后再不敢以下犯上便罢了。” 赵渊像瞧白痴似地看着李迪,滇南王才搭了桥给秦王过河,新帝的位置还没坐稳呢,他的宝贝儿子就要来拆桥了。 怪只怪李迪蠢笨不得其父之心,什么机要的事也未向他透露。 李迪见赵渊听了他一番威胁的话,不仅未露惧意,竟还轻慢地瞥了他一眼。 被冒犯了的鲁王殿下,顿时半刻也等不得了,愤而起身指道:“给我打!没有本王的命令,哪个也不许停!” 这般吩咐,在宫中可是留了命,也要打废了的意思。 李逸在旁,原听李迪的话本不过是气不过几板子的事,训诫训诫的意思,不知怎得李迪就被其渊激怒了,如今是彻底要往死里打了。 眼见銮仪卫结结实实一板子接一板子下去,赵渊还硬挺着不出半点声,好像那血肉之躯不是他的。 他受得住,李逸可受不住,“殿下息怒,”李逸快步上前,低眉垂首,恭恭敬敬长揖到底,“世子若有错,自有郭祭酒代罚,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这还是在泮宫呢,你即便爵位如今高过世子,大家都还是子弟,越过郭祭酒私刑算个什么意思。 李迪显然很是受用李逸这态度,心道你也有求我的一日,面上却只无甚表情地摇了摇头。 眼看李迪半点没有收手的意思,板子上却早已带了血,噼啪之声不绝于耳,是再容不得耽搁。李逸身形甚而快过心念,竟直接扑到了赵渊身上。 銮仪卫诸人当即就停了板子,看向李迪。 李迪早已跳了起来,一个两个都不当他回事,当他这个鲁王是假的不成。 “谁敢拦,那是他自取其辱!给我一并打了!” 銮仪卫迟迟未动,这板子下头是他们护了十多年的太孙,至今仍是亲王之尊,如何能下去手。 李迪大怒,呵斥左右内宦,“谁敢不遵本王命,都给我记罪!哪个要是下不去手的,本王回去就剁了他的手,扔出銮仪卫去!” 这般狠话撂下,再大的旧情也抵不过新帝嫡子的威逼,李逸当下就挨着一板闷哼出声。 见有人带头动了手,后头的就不言而喻了,那板子眼见着密密麻麻落下,李逸都闭眼静候了,忽就被人猛地扯到一边。 他睁眼去看,赵渊暴起,徒手劈断数条飞来的板子,煞神般挡在他身前。 “不干殿下的事,谁要动他,先从我这儿过!” “反了,反了!还不统统给本王拿下,难道要等这两个逆臣贼子向本王动手了,你们才动手不成?!” 赵渊抄起半截劈断的板子握在手里,只凝神将李逸整个护在身后。 眼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李逸也是个绝的,事到临头反露豪迈,朗声大笑起来,不顾左右凑到其渊耳边,腻着声问:“留下来,你不悔吗?” 赵渊被他问得心神荡漾,又刚尝了有人肯拿命来护他的滋味,轻笑道:“甘之如饴。” 他实则心痛发作得紧,五内如焚,只觉血脉逆流,恨不得大杀一场宣泄出来才好。 李逸亦亮出怀中匕首,他自十岁后便得广华帝特许,除了面圣,时时可佩兵刃。 銮仪卫见两人这般架势是不肯束手就擒了,再不犹豫一哄而上。 赵渊以一敌五,堪堪被压在了下风。 李逸不过会几招防身的手法,若真打起来只怕撑不了两个照面,可他手握利刃,出手就不要命地上,他这是吃准了銮仪卫不敢伤他,他却功夫太差没那个顾忌。 众人亦想先擒了祸首赵渊,不怕李逸不跟着服软,索性全力对付世子。 李逸见此不是办法,豁出去道:“别管我,擒贼先擒王!” 赵渊哪有不明的,不过是从开始就心心念念要顾着李逸,眼见此番彻底闹开了,已到了无法收手的地步,他性子里杀伐果决的一面立现。 众人明明听得十分清楚李逸对世子喊什么,亦都警醒提防起来,却仍是远远不够,赵渊竟到此时方才真正露手,错身欺上,夺过一人兵刃,接着如入无人之境,杀向李迪。 李迪见煞神连着砍翻数个敢拦他的,一路向他杀来,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公子哥,慌得连连倒退,未几,腿一软,竟跌坐在地。 赵渊追上李迪时,李逸已落到了銮仪卫的手里。 他俩是早料到了这情形,丝毫不慌。 赵渊一脚踏住李迪右手,挑起刀尖够着李迪脖子。 鲁王殿下拼命想躲,奈何被赵渊踏住手疼得哇哇直叫,又见那刀刃明晃晃闪在眼前,想要求救,四下众人却怕赵渊真的伤了他,皆不敢上前。 李迪眼见无援,着急害怕得哭咽起来。 赵渊勾起嘴角侧首看向李逸,抬了抬眉,指着李迪狼狈不堪的模样问:“如何?” 李逸被他逗得开怀,笑得好似看戏般闲乐。 两个少年被銮仪卫、内宦、随侍重重围住,却根本没事人一般。 李逸只恨双手被俘着,抽不出来鼓掌,“该!这才刚够回了本。” 赵渊正要再逼着李迪放回李逸,鲁王殿下只觉着那寒刃贴在他面上飕飕冷意,已是哆嗦作一团。 他心中生怕赵渊真的下手,自个破了相他可就和九五之尊再没半点关系了。 打斗擒拿是一回事,可若真有哪个贵人见了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众人步步紧逼赵渊,将包围圈缩得极小,气氛临近界点。 终于,郭祭酒带着大批学宫吏到了。 所有人皆松了口气。 李逸与赵渊相望一眼,从彼此眼中收到心安,这破局的关键可总算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渊:欢安,本小爷帅不帅? 李逸(星星眼),踮着脚尖凑近了,未语…… 其渊只觉被什么软软的东西亲了一口,石化。 第五十二章 郭慎听闻鲁王亲自去讨要白玉骢的时候,尚端坐在他歇息的东厢内,心里颇为不耻这李迪。 等到前头报事的还没走,后头又赶进小子来报,李迪要对尹王落板子。 郭慎嚯地立起身,疾步就往外走。 边走边一阵风似地点上路遇的学宫吏,又让人去赶紧传掌刑的司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59 业。 郭慎虽在来的路上已听清了事情原委,可等真赶到了,还是被眼前情形嚇了一跳。 尹王正被銮仪卫压得不能动弹,滇南王世子则举着兵刃胁迫鲁王。 怎么就演变到了这地步! 郭慎怒容喝道:“都给我松手了!还不退下!” 銮仪卫先放了尹王殿下,整齐退到一边。 赵渊几乎同时抛了兵刃,众人还没看清,他已到了李逸身边,上手就想查看李逸可有被打伤。 李逸阻了其渊要查探自己的手,也不开口,目光黏在其渊身上,失神望着他从腰往下,映出的全是斑驳血迹。 赵渊反抓了李逸的手,转了身子不让他瞧,口里道:“不碍事,皮肉外伤。” 鲁王那头也早被人扶了起来,他惊魂未定,等稍稍缓过些神,就开始撒泼似地哭诉了。 郭慎不厌其烦,一句话就止了他的聒噪。 “殿下还嫌不够丢人?” 至此,司业也终于到了。 郭慎又让三人讲一遍来龙去脉,这么多人都亲历了,李迪也不敢讲得太过,说完了,只死命盯着赵渊李逸两个。 在郭慎心中,李逸永远都是皇太孙,他哀恸广华帝和太子的心还未着落,这就有窃国之徒要来欺辱他护还来不及的人。 “司业,私刑施于同窗,这是犯了何等学规?” 司业一呆,郭祭酒这是上来就定成了私刑啊,这事情的性质就颇为不同了。 要真论起来,自庆朝泮宫开后,还从未发生过这等事。打架斗殴有,严重的致残也有过,在泮宫外施以私刑的有过,还就是没有哪个,敢在泮宫诸位师长眼皮子底下私刑同窗的。 若真有这等事发生,传到上头的耳朵里,夺爵废庶,弃用终身都是轻的。 可如今这情况殊为复杂,新帝是这么个情形下继位的,新封的嫡皇子对上前任的皇太孙,中间还夹了个世子来出气。 这可不好断啊。 司业想了想,觉得还是照规矩说,后头怎么裁夺是祭酒担责,不干他的事。 “未曾有在泮宫私刑同窗的先例,此事不比同窗间龃龉而动手,其一有残害同窗之举,其二有目无师长之意,其三有越法纪雷池之嫌。” 李迪一听便慌了神,司业这般列举那是要坐实了他犯了前两条重规,残害同窗和目无师长,哪个都能毁了他的名声。 他嘴里忙念叨着“不是”,又不停摇头去看郭祭酒。 郭慎捻着胡子,点了点头,“司业所说,诸位都听到了。至于殿下是否有犯越法纪之事,还是由陛下来裁夺更为妥当。身为祭酒,我只问殿下残害同窗和目无师长二条。” 司业心里抹了把汗,暗道郭祭酒果然是向着尹王的,他端得铁面无私道:“此二条皆触犯了泮宫最重一等学规,当罚五等夏楚。” 李迪闻言差点没惊昏过去。 “祭酒,弟子冤枉啊!弟子至多是与世子起了些争执,哪里就残害同窗目无师长了?” 他无论如何是不信郭慎会真的要对新帝嫡子动刑。 郭慎心下早猜着李迪所想,冷笑着对司业道:“你只管将今日诸事的经过写明了,附上泮宫的夏楚一同奉到宫里去。鲁王殿下既不服我这祭酒的裁夺,便都交由陛下判定量罚吧。” 李迪这时才想起来,郭慎是什么人,那是京中泮宫的祭酒,天下士林之首,他不尊不服师长的判定,只怕也难在父皇处讨到好处。 可惜为时已经晚,何况李迪多少还抱着几丝希望,毕竟若认了泮宫的惩罚,他往后都要被父皇厌弃了。 回了宫,父皇总是会给他机会解释的。 处置完了李迪,剩的两个,郭慎半点不觉尹王殿下有何举止不当之处。 于他心中,太孙今日那是遭了奇耻大辱,即便按着今时身份,尹王和鲁王也是平王,凭何受他欺辱。 只滇南王世子郭慎是十分觉得碍眼,资质平庸不说,还总行为不端,连累他的宝贝弟子。 “世子今日亦有动手,按学规当罚夏楚……” 郭慎说着,就见李逸正用求恳的目光望着自个,他心下一软,到了嘴边的话顿了顿,再出口就成了,“念在他先时已受过了板子,且记下待察,日后若再有犯事,到时并罚无赦。” 李逸忙拉过其渊,给郭慎恭恭敬敬行了拜礼。 当夜,新帝在中和宫内叱责鲁王殿下足有小半个时辰,之后又命宫人在殿前挞了鲁王十记夏楚,令其跪至天亮,静思己过。 同一片月下,李逸拿着他从宫里带出来的上好金创药,原想着给赵喜让他服侍其渊上药,等到了地方,却见小宦正在屋后忙着煎化瘀内服的药,显然是分不了身。 李逸未有多想,拐进了世子屋里,里头烛火摇曳,其渊趴在床头,正捧了卷书在看。 发现来人是李逸,他眼疾手快扯了床被子掩住后头。 李逸顿时红了脸,他好似瞥见那伤口刚清洗过,其渊躺在自个床上的纱帐里,便没遮盖什么…… 是他猛浪了。 然而这个时候再退出去,只怕是更加尴尬,于是李逸装作不知,慢慢挪上前去,将金疮药搁到床边的小几上。 他在床侧的凳上坐了,问帐里人,“伤口疼得厉害吗?” 赵渊早抛了书,掀开帐子,侧首向李逸,“不疼。” 李逸心道,睁眼说瞎话就是这个模样了。 白天打斗时那般激烈,还能硬寻出机会说话,此刻只他两个相对,倒是默默无言了。 幸好,不一会儿,赵喜进来,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李逸站起身来向他交代了金疮药的用法,见天色越发晚了,便准备回去。 赵渊忽然出声,“赵喜,你先出去。” 第五十三章 屋里只剩了两人,李逸不知赵渊唤他何事,重又走回床头。 赵渊温声道:“今天那板子打在你哪儿了,让我看看。” 李逸下意识想拒了,赵渊侧着身抓牢李逸的手,略使劲就将人带到了自个床上,那力偏还用得十分巧,李逸摔趴在被上,背后伤处一点没碰着。 赵渊凑近了哄他:“就让我瞧一眼,好不好?若不给瞧,夜里我怎么睡得着?” 李逸正想说不信他睡不着,抬头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深眸,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白日里,其渊自个怎么忍的,又怎么暴起护的他,历历在目。 李逸起身,乖乖褪了外头衣裳,重又趴到赵渊边上,反着手略掀了衣角,露出左腰的皮肤。 赵渊顺着他的手,又轻轻往上揭开些,大片如玉的肌肤入眼,紧跟着整个伤痕都露了出来,红肿青紫,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李逸背趴着,看不清身旁人的脸,过了片刻也没听到其渊开口,他有些不自在起来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60 ,就想要起身避开。 赵渊一个侧身,压上了李逸。 李逸惊得手脚都抽住了,半点不能动。 下一息,他发觉其渊只是越过他,去够小几上的金疮药。 很快,李逸就觉着凉凉的膏药糊到了背上,随着赵渊缓缓地推按,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直蹿脑门。 李逸拼命咬住了舌尖,生怕发出什么不雅的动静。 赵渊上完了药,李逸才松了口气,明明是他送药来的,原还想替其渊上的,怎得到了后头竟反了,自个不但没胆子上手,还被上了药。 他心有不甘,翻起身拿着药盒要替其渊抹上。 赵渊边笑边摇头,“就殿下这手法,我这一腿的伤,等您弄妥了,咱俩今儿谁都不用歇了。” 李逸无话可驳,知道其渊说得在理,可他心里到底不甘,“就不能让我上个一两处,表表心意也好。” 赵渊又笑,灯下瞧着,竟带些邪气。 “殿下想做什么?若看到下头的情形,自个先受不住了……后头再发生些什么,我可难保殿下能安然走出这个门去。” 李逸只觉他听出来的话全是歪的,却到底没胆子问其渊可有别的意思。 若他压根就没意思呢,何况自个如今又是个什么处境,何苦再把人拖进泥沼里。 再过个几年,世子弱冠后,想必滇南王就会以老迈为由,请旨退居。等其渊回滇南继了位,从此就逍遥无忧了。 念及此,李逸轻轻道了声别,也不等赵渊回他,垂着头就退出来,把药递给赵喜。 赵喜见李逸黯然离去,进屋去看赵渊,见赵渊撑着半个身子在那儿发呆,他上前服侍世子擦药,良久,才听见上头传出长长一声叹。 夺马大闹的次日,新帝召郭慎进宫,大赞他对皇子亦能严师明教,实为天下士林表率。 同时,有小黄门至泮宫宣旨于尹王。 李逸跪在大成殿前接旨,背后是凋敝的春景,残柳一路铺到泮池边,小黄门的嗓音听着尤为尖厉。 “朕知尔无父教养,多有不明。性本为恶,行事乖张,不修仁德……今之所为上累祖宗,下耻于民……实该痛心悔悟,追思己过。” 新帝斥责的旨意足足写了有几卷长度,小黄门光是唱旨就用了大半个时辰。 李逸跪在当地听秦王骂他是无父教养的小儿,将能想到的恶毒语汇都堆到了留史记档的文字上。 李逸白着脸,将跪得直不起的腰板硬掰起来接旨。他两世为人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心知是皇帝对昨日之事的报复。 鲁王李迪再蠢笨,那也是新帝的嫡长子,当了他潜邸时十多年的世子,如今又亲封了王爵,再不堪也容不得他人欺辱。 尤其是你李逸,如今不赶紧夹紧了尾巴做人,还敢主动招惹到新帝的头上。 郭慎自宫中回到学里,听闻李逸受辱一事,当场就气青了脸。 这是新帝知道他脾气耿介,从不会惧皇帝冲着自个来,然而窃国老贼狡猾异常,偏不动他,竟还要赏他。 只边赏他,边羞辱他最在乎的人,无异于当面甩他一耳光。 隔了几日,新帝正式下诏,褫夺尹王封号,令赐“隐”字,自亲王往下降为最低一等县王。 庆朝至今尚未封过县王,帝之诸子为亲王,血缘稍远为郡王,连异姓的滇南王都是郡王爵。 县王,与其说是分封,不如说是设来示众的。 承乾元年,李逸从太孙之尊到尹王,不日又成了隐王。 太子妃自太子去后一病不起,再未有好转,于病榻上撑了许久,终没能挨过第二年的春天,撒手人寰。 尚在襁褓中的太子幼女,生就有不足,宫中看护稍有不当,也跟着去了。 短短几个月,李逸送走无数亲人。他不得不将自己抽离出来,依靠重拾早已模糊的前世记忆来挨过这剧痛。 赵渊眼见李逸以超乎常人的冷静应对下了新帝登基,好不容易才走过丧父丧祖的悲痛,又要面对一连串的亲人逝世。 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几次,赵渊都忧心李逸再也撑不住的时候,他虽看着形销骨立,却总能摇摇晃晃再撑下去。 直至晋国公也中风离世,李逸大病一场,郭慎不能亲顾,默许了赵渊日日守着他。 夜里,烛火残影,李逸幽幽自梦中醒来,他烧未全退,不甚清醒中,有人将温水端了喂他。 他有气无力,却还能勾着嘴角微微笑了笑。 赵渊轻轻抚着李逸额角,将他整个拢到怀里。 李逸被抚得舒坦,半天长舒口气,才哑着嗓子道:“其渊,我无事,不用日日守着我。” 赵渊小心地将他的头托起些,垫高了枕头方便李逸说话。 李逸就势挪了挪身,闭着眼朝赵渊偎去,赵渊索性斜躺到李逸身侧,拿自个做了他的靠枕。 许久,赵渊不曾说话,李逸微睁了眼,语气松快,“你看我不是都挺过来了,可没你想得那么糟。” 守在外屋的赵喜听得动静,忙警醒着要进来伺候,赵渊想起了什么,轻声对李逸道:“我去去就来。” 他出到外间,嘱咐赵喜将熬得稀稀的鸡汁粥重热一碗来,又就着剩的热水净了把脸。 赵渊才要进去,赵喜悄声道:“殿下可是退了烧了?”世子不让他跟在里头伺候,上夜都是自个守着。 赵渊点了点头,“退得差不多了。” 赵喜忍不住道:“殿下可真是看不出,明明瞧着如此……” 话未说得十分明白,可赵渊已尽知了他的意思。 赵渊原对着李逸藏下的话,于这深夜悄悄就漏了出来。 “他这是不肯向那位低头。 我猜没一个想到,太孙千娇百贵地长到今日,一个个本该比他更能撑的都去了,他倒独自扛了下来。” 赵渊说着勾了勾嘴角,目光变得似水柔和,“我都见着他怕了,好似无论再有什么都压不垮他。” “殿下这是至柔则刚。”赵喜很是会说话,“何况殿下也不算独自一人,不还有主上,郭祭酒,以及朝中一班向着殿下的老臣,虽不足成事,却也能拼死保殿下无虞了。” “你倒是看得明白。”赵渊赶了赵喜去热粥,心底却清楚,倘若没有这些人,新帝只怕已明着动了杀机,如今到底不好无故杀亲,还存着些顾忌。 赵渊回了里屋,重又拢住李逸靠向自个。 李逸睁开深澈双目一眨不眨瞧着他,“将来你继了王位,权倾一方呼风唤雨的时候,我若过不下去了,你可赏我口饭吃?” 赵渊笑起来,“好,若有这一日,我定来接了你到我府上住下,万事不用操一点心。” 李逸听他答得这样爽气,心里甜得很,又大着胆无理追问:“若是皇帝要来欺负我呢?”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61 赵渊挑了挑眉,“我手握重兵,皇帝必不敢欺你。” 两人如此不着边际的问答,明明可笑得很,李逸却觉得心里甜出蜜来。 烛火微摇,他缓缓移着指尖对上其渊的五指,少年的手大了他的一圈,赵渊收拢,将李逸的手握紧在掌中,轻揉不放。 赵喜热了粥来,赵渊喂着李逸吃了半碗,到底是折腾了一番,李逸倦极睡去。 赵渊脱了外裳在他身边躺下,李逸迷迷糊糊往里挪了些地方,赵渊噙了笑,给他拢紧被褥。 第五十四章 承乾元年的夏末秋初,赵渊又收到了母妃的密信,里头附了大叠的银票。 信里说赵深和她,母子俩一直不曾忘记赵渊在京城受苦,而他的父王也时时惦念他回滇南的事。 赵渊跳过那些真真假假,说着好听的絮叨,直接瞧信的后头。 在诉了一番不得已的苦衷后,王妃终于写道,让赵渊再悉心忍耐一阵,滇南王和新帝已谈出了些眉目。 如果诸事顺利,家里到时会派人来京里接应他,短则半载,长则一年,总会想法子令他回家。 过了这大半年,赵渊的心口痛依然时有发作,血脉逆流的迹象也丝毫没有好转。 他一改几年前的态度,如今是铁了心要留京了。 滇南有父王母妃,有赵深在,他回去不过是多余的,京师却只有李逸,他若是真得了重病,命不久矣,守着欢安到最后,不比去哪儿都好。 赵渊是压根没想起来赵家血脉的事,他从出生就被迫活在赵深的影子下。赵深资质亦好,算得上文武全才,有这么个合格的世子哥在,他赵渊的命运似乎注定只是个替身。 何况血脉觉醒这事,也不知多久没有人提过了。有记载发生的,本朝族谱中,除了先祖,只听说过一位,对于这样传得缥缈如登仙的事,赵渊怎么也想不到会与自个有关。 他看完了信径直往劝勤斋去,到了里头,李逸正端坐最末一排翻着书,他才进去,李逸就抬起头来,显然是时时留意着门口。 自成了隐王,李逸就主动搬到了学堂的末排,和他这个早就不受欢迎的世子为伍。 下了堂,不见了往日李逸先行,人人围着他转的情形,还是这些个同窗,人一个也未换,却朝夕间由趋之若鹜变得唯恐避之不及。 世态炎凉的戏码,在这泮宫的舞台上,演得正热。 子弟里有那落井下石的,却也不敢太过,有郭祭酒在,再有前头鲁王那杀一儆百的例子在,没什么人会公然来招惹他俩。 但恶作剧是不会断的,连陛下都看不顺眼的人,自然有人不会让李逸日子好过。 进了膳堂,赵渊和李逸如今再无顾忌,同桌吃饭了。 李逸还未动,赵渊就将他的那份搬到自个面前,掀了盖子,果见菜上一层浮土。李逸凑过去,阻了赵渊跟着要揭饭盒的手,笑问道:“你说,今儿里头是什么?” 赵渊想了想,“今儿十五,我猜排班该轮到严相公子了。他倒是心思不坏,只懦弱不敢违抗众人的意思,想必是饭里倒些酱醋,弄出点怪味便罢了。” 李逸等着其渊开盖揭晓答案,赵渊倒不急了,反问道:“我若是猜着了,你准备输我什么?” 李逸没料到其渊会使坏,嗔笑道:“身无长物,世子尊意何求?” 赵渊凑近他,“夜里再给我讲那赵子龙的故事如何?” 李逸大病未曾痊愈,时有夜里睡不安稳的时候,见赵渊守着他也不肯睡,前几日心血来潮,假托有片海外异陆,传了个三国争霸的故事到宫里。 三国故事太多,李逸先捡了最熟的蜀国这一线来讲,重点说的便是赵云。 那日正说到刘备败于曹操之手,赵云也离开了原来的主公公孙瓒,跑到邺城和刘备相见,两人重见后同床眠卧,自此赵云便跟了刘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赵渊一提,李逸此时方回过味来,其渊和赵云同姓啊,刘备败给了曹操,赵云脱走原先阵营,转头就跟了刘备。其渊该不会以为他是在暗示什么吧。 “就是个少见的话本子而已,故事讲得再好,也不必当真。” 李逸有些后悔挑了赵子龙来讲,他可没刘备的能耐和气运,向着他,那是死路一条。 或者今晚该换讲关羽?可后头是华容道放曹操啊,又是个有反骨的。 怎么他喜欢的这些个武将,好像都有些不顾礼教正统,唯情义在先。 “话本子,有哪个会当真。”赵渊应得轻描淡写,稍稍安抚了李逸的心,他端过赵喜用茶冲涮过的酱醋饭,开始用起来。 因午膳这一顿常有幺蛾子,李逸又不比赵渊经得起折腾,且他如今还未痊愈,便基本是不碰的。只先用些小干点,等未时末放了课,回去再喝平安煮的粥。 寝庐明令禁止烧火做饭,李逸便想出来偷偷用烧茶煎药的小泥炉煮了,倒也方便。 李逸吃了粥,倚在榻上小憩,等起来已是晚霞映满了窗棂。 他刚铺开纸墨,想画上两笔。 赵喜在檐下敲门,赵渊手里提了只斑花野雉站在一旁,见李逸探头出来,摇了摇手上猎物,道:“让他们炖了来,咱们夜里加餐。” “又去了山里?”傍晚的山林比清晨更易遇到猛兽,李逸很是不赞同。 “我也馋了。” 赵渊说是一块吃,可每回猎到了好东西,总是先紧着李逸。譬如这野雉,该是泥封了烤了最好吃,他偏要拿来炖汤,还不是为了让李逸好克化。 等用过了晚膳,赵渊安然坐在窗边,等李逸兑现白天的打赌。 平安奉上茶来,李逸一路讲到长坂坡之战,刘备兵败与众人失散,有人报说亲眼见了赵云北投曹操,张飞说必是觉得我等穷途末路,要贪慕富贵去了。 刘备道:“子龙从我于患难,心如铁石,非富贵所能动摇。”又用手戟追打告状之人,只说“子龙此去,必有事故。吾料子龙必不弃我。” 赵云当时何止是出了事故,他自四更一路杀至天明,到处寻不见刘备,于千军万马中几度往返,最终倒救出了简雍、糜竺、甘夫人和幼主刘禅一干人等。 月过中天,李逸才说停了赵子龙单骑救主,茶都续了几回了,早已无味。角落里,平安困得只打瞌睡。 不过半大的孩子,因一心跟了李逸,近来着实吃了不少苦,念及此,李逸便不愿再去唤他。 窗外秋风飒飒,早有桂香飘落屋中,李逸捻起几朵散在桌上的金桂,投入茶盏,香气馥郁,弥漫而开,倒比清茶尝着更甜。 赵渊瞧着李逸,思绪还沉在故事中,眼前人于静夜如谪仙临驾,将这子时深宵衬得青烟薄障,越发如梦似幻。 第二日午后,李逸没能补上觉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62 。宫里的陈伴伴来了,寻李逸商讨银钱的事。 李逸搬入泮宫时,宫里名义上给留了间东宫的旧屋,李逸便借此机会把照顾他多年的陈伴伴留在了宫内,将尚余的财物看管起来。 这才从云端落下,李逸就再不能视金银为粪土了。 广华帝去后,新帝忙着清洗太子一系的余党,李逸还未缓过神,就开始忙着救济亲缘和东宫旧属,不少人只因忠心耿耿而受了牵连。 如今为这些人奔走的事,巨细都落到了陈伴伴和他的两个徒儿身上。 李逸是遭了难,而受太子牵连的众多亲旧,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数。 单就京里,能顾得上的,有获罪下狱的,要想法死罪改流刑,流刑改别判;有孤儿寡母的,不能眼见着饿死;还有那些更凄惨的内侍仆役,哪怕能保住命也好。 李逸能动用的银子,大部分都用在了这上头,如今已所剩无几。 陈伴伴立在案旁,见李逸勾出长长一串名物单子,就知道这是要叫他偷偷拿去当了的。忍不住道:“殿下好歹留着些自用,总不能不顾体面。” 李逸笑道:“哪还顾及得什么体面,能过得去就行了。如今是哪都要用钱。学里的束脩杂费,给学宫吏的打赏,这些还都是小钱。我大病一场用去的药费诊金,只怕能压垮个小富之家。 再有调养病体,不得不当心的吃食,自糕饼点心,到粳米薪炭,没有一样不是银子。” 陈伴伴心下黯然,过去百样事都有人上赶着给太孙置办齐整了,还尽挑最好的,现下是什么都要使银子。 甚而是使了银子,还不定能办成事的,更不用说不给银子了。 殿下每月只守着那些禄银进账能有多少,新帝不克扣李逸的爵位银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什么封赏。 不到弱冠就不能开府自立,没个自立的门户就是寻了生财的路也留不住,整日坐吃山空,也不知能挨到几时。 李逸对此亦是清楚得很,得想个法子弄点银子来,先撑过这段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裴注《三国志》记载的,何止是“同床眠卧”,还有这句“云遂随从,为先主主骑。” 先主就是刘备。呃,主骑…… 话说,晋江近日网审十分严格,上章擦药,小天使们可曾脑补?只能说到这儿了~ 第五十五章 清晨,李逸入兀梁山时,赵渊已练完了一套功法。 山中空气极为清冽,李逸十分喜爱朝霞满天的绚烂,那是他身为画者难以抵御的壮丽之美。 即便天日渐凉,他大病初愈,本该小心些,却还是忍不住入山,希望在大雪封山前,多画一日是一日。 赵渊如今除了每日的晨练,还多了一项任务,打猎。 要在兀梁山捉到合适的猎物并非如想见得那般容易,味美可口的不多,猎物出没多的地方,则同样碰到猛兽的可能也大为上升。 李逸多有不赞同的,只赵渊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趁着秋日最好的捕猎季节,想多猎些山鸡、野兔、獐、鹿之类,一并熏制好了藏起。等再过个把月,山中寒霜遍起,就难见走兽踪迹了。 冬日漫漫,学里向来没什么吃的,稍想改善又要费大笔银子,留着熏腊给李逸换换口味也好。 天晓得赵渊原先自个在泮宫的时候,一整年都未必有兴致打猎充作牙祭。 赵渊背着箭往山林深处走,平安则在他后头亦步亦趋,他年纪虽小,身手却十分灵活。 赵渊因此起了心思带他,后来干脆在他狩猎的时候,反将赵喜留下,伺候李逸画画。 每日不拘山里还是晚上回了寝庐,赵渊得了空就指点平安功夫,手法多从实战,不谈花招,见他渐渐入了门了,又开始专授他几个杀招,危急时刻好拿来拼命。 平安亦能明白赵渊的意思,学得十分刻苦认真。 白日里赵渊和李逸同进同出,夜阑灯下,两个便对首伏案,各自温习课业。 李逸肚里的各类存货,早够应付泮宫的学业,只借着每日温课,好和赵渊对坐。 暖烛融融投上灰墙,四下静谧无声,李逸自个也道不明心里的感受。 这些时日以来,有其渊在,他便心安了许多,那些惶恐无着被驱散到了角落,不再令人惧怕。 先前重病的时候,郭慎默许了赵渊守着李逸,可李逸稍好些了,就不能不叫世子补上课业了。 赵渊为了能腾出时间照顾李逸,又因着郭祭酒近日的态度,觉得多少应该要给他点面子,很快开始蜕变成了努力学习的乖学生。 全泮宫眼见着世子官话也说得流利了,背书也常常能背出来了,因着这显见的进步,再有人涂赵渊的本子,害他不能按时完成课业的,几位博士也少罚了他许多。 郭慎更是亲口赞了句,“世子资质虽平平,却肯好学向礼,又有忠义之心,实可教也。” 面对其渊的神速进步,李逸如今天天与他相对一处,是再也不会认为他读书不开窍了。 这就是个演技一流的影帝,换到前世,不给世子搬个奖都对不起他的表现。 赵渊在写课业,李逸开完了小差,又在心里算起账来。 眼见就要入冬了,棉衣薪炭要给孤寡的人家送去,这个月的禄银还没能下来,李逸算了算,似乎有些周转不上,他开始琢磨,还有哪些东西可以当。 要说宫里剩的那些财物,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那些御赐和宫里记档的东西都是死物,要拿出去变钱却是要大费一番功夫的。 料子和皮货,是最早被李逸给当了的,之后是他存的大量笔墨纸张,卖了那些上好的,他只另换了普通的来使,剩得特制器物,宝簪玉佩,各色古玩,都太过打眼。李逸已经报失了几样不起眼的,融了金银,拆下宝石玉料分卖了。 再多,就要引得有心人留意了,他如今是新帝眼里的刺,都明晃晃叫他隐王了,还是越低调越好。 为了周转现银,李逸连着几日白粥酱菜,连点心都不敢吃,他能省一口粮,说不得就多救条性命。 他不提银子的事,不代表赵渊看不出来,没过两日就拉着李逸要趁休沐去打牙祭。嘴上道:“近日猎的那些皮子换了不少钱,咱们上春福楼去。你病了这么些日子,不嫌闷吗?吃了饭,正好拐到洒金巷子,顺道捎回些纸笔,可比学宫吏倒卖的便宜。” 李逸被他说得心动,最要紧的,是李逸想往洒金巷子打听打听,或许能寻到什么生财的门路。 预定了日子,两人去了闹市,从春福楼用完饭出来,赵渊和李逸一同拐进洒金巷子。 购完了笔墨纸张,李逸对赵渊道:“你且再去逛逛,陈伴伴约了我在茶楼见。” 赵渊便知他这是要说太子一系的事,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63 自个是不便旁听的。 实则李逸不过假托了陈伴伴的名,要趁机去打听生财路子。 李逸最先想到的就是卖画。 他连跑了两家店面,很快发现这个思路不对,他到底还有王爵在身,不能明着卖画,被新帝抓住把柄,又不知道要怎么申斥羞辱。 若是匿名去卖呢,李逸一问,头一家的掌柜明确道:“本阁不收无名之辈的字画。” 第二家平民些的铺面,掌柜的道:“若是无名之辈,能拿出仿那些大家仿得像的,倒可以商量些价钱。” 这就是明着要卖赝品蒙人了,这个触了李逸的底线,自然也绝了这条路。 不过那掌柜的许是见多了穷酸文人来讨生路,倒给李逸又指了个机会,“这位公子可以去隔壁青藤书局问问,他家常卖带画儿的话本子,逢年过节还印各种神像、年画,许是会考虑公子的画。” 在掌柜的眼里,头一等能画的是那些能自个闯出名头的,第二等的也是能仿着名家吃香喝辣的,再下头就是些画技、意境都平平的庸手了,这些人不过给平头百姓画画插图话本,绘些神像混口饭吃。 掌柜自然把李逸也当了这等庸才,将他打发去了隔壁铺子。 那书局的当家倒是个爽快人,听了李逸来意,开门见山道:“我见公子显然是急着用钱。如今非年非节的,好赚的年画神像没哪家开印的。 话本子插画来钱慢,且公子是新手,即便画得好,也要出过一两本,卖得好了,后头才能渐渐提价。 我这儿有个提议,若公子听了不喜,权当我没说过。” 李逸忙道:“还请但说无妨。” 当家的微微一笑,凑近了些道:“春宫图。” 李逸闻言,当场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  列一下回忆杀章节 27的后半——35的前半 39的后半——43 47——至最新章 中间3539,4446都是现实章节。 第五十六章 当家的继续解释,“这春宫图,画得越是细腻精致,设色雅丽的,越能卖个好价钱。我这儿有固定的客源,不满您说,上到翰林院的老爷们,下到富商家的公子哥,只要画儿好,都是极出得起价的。” 李逸顿时明白过来,宫里都收了不少这些,何况士大夫家中呢。 只画得好的确实难得,画这些的大都是匿名,但凡带点功名在身的,又有哪个肯自降身价去画,万一被人识破出来,什么名誉前途都不要了。 可这是典型的冒得风险越大,银子越多的事。李逸想了想,决定上了,他如今周转不过来,得先应付了这段再说,等到了年关可以再画神像年画,过了年开春,就可以慢慢寻书商合作,绘些插图之类。 当家的见李逸竟真应了,忙让店里伙计捧了一摞的春宫图册出来,意思是让李逸大致翻翻,心里能有个数。 李逸在宫里多少也是偷偷瞧过的,那都是趣味高雅的供奉所作,今日看了坊间流行的,还真叫他大开了一把眼界。 不说那画里的各种姿势,连地点都是极尽想象,后花园,假山上那是标配,什么“野渡无人舟自横”,什么“珠帘暮卷西山雨”,什么“城南古寺修竹合”,连“玉门关外三千里”都有。 再看那人物,更是老的小的,一个的,几个的,一群的,男女的,女女的,男男的…… 等等,男男的。好似还不少。 李逸硬着头皮指了那画,问书局当家的,“这等也有人要吗?” “怎么没有,不少老爷可是寻不到的苦!”当家的难掩惊喜之情,“公子能画这个?” 李逸点了点头。 “那就讲定了,价钱比寻常的,我再多出一成。若画得好,卖得高了,我自不会亏待公子的。” 李逸从青藤书局出来,重回笔墨铺子和赵渊碰头。回泮宫的路上,赵渊就已觉出李逸有心事。 因出去了大半日,李逸显得有些疲累,赵渊和他对坐吃过了饭,今夜两个便不再多做温习。平安早早伺候了梳洗,李逸就去歇了。 此前李逸病势凶猛的时候,赵渊日夜不离他床侧,如今李逸好得差不多了,赵渊便改成先在外屋等上一阵,待李逸熟睡无事了,方才离开。 赵渊翻了半刻的书,估摸着李逸睡熟了,便起身往里屋去。 到了床边,正要如往常一般替李逸放下帐幔,忽就察觉帐中人这是在装睡。 赵渊守了李逸这么些时日,他睡得酣熟的,又或是不甚安稳的,又或是想令他安心装睡的,乃至用了药后昏沉的样子,就没哪张睡颜是赵渊不知的。 李逸是真睡还是假寐,赵渊一望便知。 他面上不露声色,心里担忧李逸可是白日遇到了什么难事,不知是不是陈伴伴带来的消息,等明儿寻了平安问问。 第二日李逸眼下一片淡淡青黑,显然是没能睡好。 赵渊见状,半点不亏心地转头套他那小徒儿的话,“殿下可是昨夜没睡好?” 平安心直,严肃道:“殿下特意吩咐了奴,若是近日世子问起他的事,让一概不许说。” 赵渊闻言,不仅没有知难而退,反倒脸上露出笑意,“好平安,看在你这么听殿下的话的份上,可得好好赏你。” 平安推辞不过接了赏,嘟着脸道:“世子您可别想收买我。” 赵渊大笑,被他的小徒弟逗得直乐,“不会不会。我不问殿下的事了,我只问你的事。” 不问殿下的事就好,平安松了气点点头,等着世子发问。 “昨儿你是什么时辰歇的?我看你今日反应不如往常敏捷,这样下去可没法精进功夫。” 平安一听就急了,“昨儿是睡得晚了些……可世子您放心,奴睡得再晚都不会妨碍学功夫的,今儿是奴没做好,立刻就改!您这就再试试。” 赵渊不急着应口,脸上尽是不信的表情,“殿下又不用你守夜,还总心疼你人小,让你多睡会儿,难道竟是贪玩睡得晚了?” “怎么会!是殿下要画画,我才跟着伺候了会儿,殿下还不肯,还赶了我去睡。” 话出了口,平安总觉得好像哪儿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赵渊已追问了下去,“殿下怎得夜里还起来画画?” 平安垂了头,“奴不知,许是睡不着。” 赵渊细声软语安抚,“你见殿下画了什么?” 平安被赵渊这么一问,越发觉得自己失职了,小声几乎是认着错道:“殿下只肯让我研了墨,上完茶,就把我赶去睡了。应是嫌我不似司礼监的大珰们能侍候笔墨,我都不知殿下画了什么……” 天可怜见,李逸只是不想让小孩子观摩他绘限制级画面啊,那要让他日后如何做人。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64 赵渊敏锐地觉出不对劲来,他虽不知缘由,却能推出几处疑点,李逸明知自己大病初愈,不该劳累,却大半夜避了他,甚至避了自己的小宦,专门起来作画。 这里头有古怪,他得把这事搞明白了。 当夜,李逸照旧以身体为托辞,早早就去歇息了。 赵渊待了片刻进去,果见李逸又在装睡,他开始想笑,后头又有些气恼,气李逸不知爱惜自个身子。 他惜如珍宝,他自己倒不当回事。 赵渊回到自个屋里,读书至滴漏三更,他换了整套的夜行衣,自个都觉得好笑,做贼似地出了寝庐。 一盏幽灯远远行来,赵渊轻松避过巡夜的学宫吏,利索翻到连排屋宇的后侧,猫着腰接近李逸屋子的后窗。 他不用探头,就能见里头烛火摇曳,赵渊提了轻功,无声无息就跃上房檐,他踩着如鳞屋瓦,半点不出声地摸到了李逸外屋的位置,又估算了下他那张大画案摆放的地方。 赵渊慢慢趴低,轻轻掀起一片瓦来。 烛火通明下,李逸专心伏案正在描绘。 映入赵渊眼帘的先是大片设色艳丽的兀梁山美景,正是晚霞夕照,落在他和李逸常去的碧波潭边。 几乎同时画面中央的情形猛地撞入,一个书生模样的俊美男子正被个极年轻的练家子压在底下,飞瀑处白浪飞溅,濡湿了两人衣衫。 那书生折巾落地,乌黑湿发挂散在肩头,衣襟已被挑至两边,压在其上的人一手托起书生后颈迫其迎向自己,一手深探入那道袍底下的旖旎春光…… 赵渊惊得魂都掉了大半,这刺激实在过了头,他差点就弄出了声响。 赵渊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摸回屋的,赵喜唤他,他也不曾听见,只脑中一片空白,等过了这空白,又满是那画面上的人、景、物。 那书生腰肢在动,脸上似酒红蒙着春色,欲泣的鹿目微阖,长睫颤如蝶羽。 赵渊腹下早已火烧一般,他豁然翻身而起,抱守心神开始运功。 酷似李逸的书生根本就是精怪化作的妖孽,无声从那画上潜下来,钻入他的脑海,此刻正在里头兴风作浪,简直有不吸干他就不罢休之势。 赵渊与欲魔搏斗了大半夜,方才累极而眠。 天未亮他又醒转,晨起的强烈反应又折磨了他好一阵。 等到李逸和赵渊在山里碰头,两个都是一副未睡醒的模样,李逸想问其渊怎得如此无精打采,又怕他反问自个。 赵渊郁闷地看着李逸,只瞧他那神情就知道他要问什么,心中暗道,还不是你害的。 谁能想到人前温润如玉的君子,竟深更半夜不睡觉,背地里画春宫呢。 赵渊有气,这一日平安无辜受罪,被他练得走起路来腿都是软的。 夜里,赵渊才回自个屋里,就觉得千万只蚁虫开始爬上心头,他一刻也等不及换了夜行衣又去了李逸屋顶。 如此连着四五日,欲念从开始汹涌得令赵渊无力招架,转到渐渐平息,他亦能于其中划着扁舟随起随浮起来。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赵渊开始思索李逸这么做的理由。 他不信李逸大病初愈,能有那个力气和神思去想那事,还到了半夜要避开所有人偷偷作画的程度。 且李逸从来不是纨绔,他如今还背着太子一系沉重的包袱,哪有心思耗在这上头。 想到此,赵渊猛然意识到李逸是从去过春福楼之后开始动笔的,他当然记得李逸那日心事重重的样子,莫不是陈伴伴对他说了什么? 是要送给什么人,派什么用场,还是换什么东西? 赵渊决定不再没头绪地瞎猜,既然这画是必有用处的,那他等着李逸画完,然后只盯着画的去向就行了。 终于这图绘毕了,赵渊和李逸都大松一口气,两人齐齐躺在各自屋内,睡了个天昏地暗。 第五十七章 李逸是急等着钱用的,觉还没补足,就趁着休沐日赶紧再去了回洒金巷子。 赵渊早吩咐了赵喜,让他悄悄跟着去。 等李逸回来了,赵喜吞吞吐吐对世子道:“殿下进了一间名叫青藤书局的铺子,和里头的当家谈了半日,面带喜色地出来了。” 没等赵渊接话,他又补充道:“殿下出来后了转去了茶楼,我远远在街角等着,后头陈伴伴和殿下一前一后离开的那地方。” 赵渊心道,果然此事和陈伴伴有关,但若要将画交给他,怎得不让陈伴伴来学里拿,那岂不是更方便避人耳目,且李逸到了洒金巷子是先去的书局,他去书局做什么? 买书,卖书…… 赵渊突然就有了个大胆的猜想,李逸该不会是去卖画吧,陈伴伴次次来泮宫都是为的银子的事,这他是知道的。 然而赵渊直觉就想否认,实在是因为这想法也太出格了。 李逸是什么身份名牌上的人物,想他当初瞧见李逸画春宫都差点掉出眼珠子,若李逸不仅画了,还准备拿到坊间去卖,这要真的流出去…… 哗地,赵渊就立起了身,日影都西斜了,他抛下赵喜道:“若是殿下问起,就说我觉得可能略感了风寒,今儿先不和他同桌晚膳了,等明儿确认无事了,再和他一处。” 赵喜还没应完声,赵渊已走得不见踪影。 白玉骢一路急驰出了泮宫,赵渊赶到青藤书局的时候,伙计都要上门板了。他利落掏了碎银出去,那伙计接了赏抛下门板,转身就去唤当家的。 等赵渊拿一叠银票换回了那张画,这才觉得心安,亏得王妃之前附了大把银票在信里,不然他得把剑给当了。 回了泮宫,寒夜灯影重重,赵渊心情微妙,他展开卷轴端详那画,恨不得将每个细节都印在脑中。良久,他双手稍移,眼看银烛红泪就要滴落其上,就在那画即将被付之一炬时,赵渊移开了手。 明知灭了痕迹才最好,他到底没能舍得。 赵喜见自家主上这个模样,接了那画收起的时候忍不住就道:“殿下不会一直画这个来筹钱吧?早知道,您就该直接把银票塞给殿下。” 赵渊摇了摇头,“他早知我无处生财,拿出银票来,自然就能猜着是滇南送来的,这来路殿下怎么也不会收的。 画的事……若不是被逼急了,不能出此下策。今年京里入冬偏早,我猜大约是禄银还没下来,殿下圆不上窟窿。” 后头果然让赵渊料准了,李逸解了燃眉之急,再不曾画那春宫图。临近腊月,开始正儿八经地画起了年画、门神。 赵喜见此,心中只觉万幸,默念了好几回阿弥陀佛。 眼见大雪开始封山,寝庐里一日冷似一日,泮宫分发给子弟们的例炭不过是堪堪够用的份,且也不是什么好货。 李逸因刚病过,又头一回在宫外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65 过冬,此前下头雪的时候他就已经冻得不行,到了如今大雪时节炭火早已用得所剩无几。 腊月这才刚开始,赵渊知道李逸缺什么,只将自己的那份炭一并归到了李逸这儿。 “如今大半时间都在你屋里,我那儿堆着也用不上,不如合在一处使了。” 李逸心里乐意赵渊在他屋里多待,自然是点头应下。 过了腊八,泮宫就彻底停了课,方便路远的学子回家过年。 一时整个泮宫冷冷清清,泮池都结了厚厚的冰层在上头,寝庐里亦很快只剩李逸和赵渊两个。 李逸是不愿回东宫旧地,而赵渊是无处可回。 接近小年的时候,京里开始连日落雪,到了第三天深夜,单从屋里往外望,就能瞧见大雪泛出蒙蒙灰光,天地间皆是白茫茫飞舞的鹅毛。 不经意时,还能听到几声雪重压折了树枝的声音。 天色已晚,赵渊立起身来,准备告辞回去。 屋里头炉火深红,暖烛融融,李逸听着风雪冲打窗格的声音,不禁就道:“不如今晚别回去了,在我这儿歇一夜吧。” 赵渊闻言愣了愣。 李逸已接着道:“何必冒着大雪回那个冷屋子去,在我这儿将就一夜也就得了。” 李逸病中的时候,赵渊没少守着他在榻上过夜。 “也好。” 见其渊应了,李逸笑起来,忙唤平安去拿铺盖。 等都收拾妥当了,两人躺下安寝,听着北风,李逸蜷在被窝里又横竖睡不着了。 他如今畏寒得很,不窝暖了身极难入睡。赵渊在暗中听到他动静,问道:“怎么了,是觉着冷吗?” 李逸犹犹豫豫应了声是,不过片刻,就有人悉悉索索掀开他的帐子,李逸呆呆看着立在他床头的其渊。 赵渊弯了腰轻道:“你别动,我替你捂暖了就好。”边说,边掀开些被角钻到里侧。 “手脚怎么这么冷,日日都是如此不成?怎得不早说?” 李逸只嗯嗯哼哼便算答过了话。 赵渊身上暖得很,进了被窝像个小暖炉似地挨着自个,李逸暗想,果然是习武之人,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他脸上暗暗起烧,幸好四下漆黑,谁也看不见谁。 李逸不敢挨得赵渊太近,赵渊也躺得极为规矩,手脚紧紧收在身侧,只叫李逸将被子掖紧了。 过得片刻,被窝里暖了,赵渊仍钻回去躺好,李逸则挪到他睡暖了地方。 不出意外,李逸睡了入冬后最暖的一晚。 这日后,赵渊夜夜都给李逸先暖了床再回榻上去睡。 自此李逸不提,赵渊亦不说,两人心照不宣,整日都窝在一个屋里,起居同处起来。 萧瑟凄清的泮宫里,除了李逸和赵渊几人,空空荡荡连个影儿都无,临近年关,连学宫吏也走得不剩一个。 陈伴伴早早带着徒弟从宫里出来,给李逸拜早年,好歹也捎了些年货来。 李逸知他不能久留,如今没什么可赏下头人的,特意留了亲画的年画送了两张给老伴伴,陈伴伴含着泪收好了,李逸对他摆手微笑。 “我如今好得很,伴伴年纪大了,顾好自己就行。” “老奴,老奴……”陈伴伴激动得差点克制不住,然大节下的,宫里规矩,不兴哭哭啼啼的,他一步三回头带着两个徒弟离去。 除夕一早,李逸就在大成殿设案,简单而隆重地全礼祭拜了广华帝和太子。 赵渊退跪在殿外雪地里,陪着李逸完成了这场独礼。 等入了夜守岁,赵渊和李逸用完了年饭,两个来到外头,李逸倚在廊下看,赵渊动手,提前放了几挂炮竹,留了雪地里一片胭红,瞧着就喜庆。 里头赵喜领着平安撤了席,转到里屋,另上了茶酒、果脯、糕点至小圆桌上。 里屋并不宽裕,平安和赵喜被赶到了外间,叫他两个也自在些守岁,一年到头难得不讲规矩。 赵渊因不知李逸的酒量,便不曾警惕。 他以己度人,见李逸不过吃了七八盅御酿的满殿香,玉面海棠开,正是最好的时候。 下一刻,李逸却开始说起胡话来,赵渊这才知道,李逸这点酒就能醉了。 “殿下,不能再喝了。”他拦了酒盅,不让李逸再倒。 李逸捉了酒壶,摇头道:“还是唤我欢安好听。” 赵渊暗笑,勾了嘴角从善如流,“欢安,听哥哥的好不好?” “大胆!孤乃太子嫡长,哪儿来的哥哥。” 赵渊心道,还没彻底糊涂呢,他自然不会同李逸争辩,只趁机夺了李逸手里的酒壶。 不想李逸朝着他微微已笑,眼波如春水,身子更是歪靠向他。 “若私下认你一声,也勉强可以。” 赵渊闻言笑个不停,越发起了坏心哄着李逸道:“那春宫图上,画的是谁?” “什么春宫图,”李逸头摇得像拨浪鼓,“哪儿来的春宫图,休要坏我名声。” 这酒品倒还不错,要紧事能记得顶牢,一点不松口。 赵渊展臂搂过渐渐滑倒怀中的李逸,贴着他耳畔轻轻吐气。 “欢安,你可钟意我?” 李逸仰面躺着,略一伸手就能摸到赵渊的脸,他软软伸去,却好似怎么也够不着。 “何止钟意……”李逸长长叹气,“简直是见了你就走不动道。” 赵渊神情凝滞,缓缓低头,啜住了李逸的唇。 尝若含桃,世间迷醉芬芳,不过如此。 第二日早起,李逸略感头痛,赵渊只说他吃多了酒。 李逸点点头,“往日宫里设宴,父王因知我不胜酒力,常吩咐用鸳鸯壶给我斟酒,不过是喝一肚子水,倒是不曾误过事。” 赵渊附和,“殿下嘴可紧得很,要紧事不肯说半个字。” 李逸笑起来,凑过去问赵渊,“你哄我说什么了?” 赵渊装模作样想了想,挑了一句道:“殿下说有我在侧,夜里都不做噩梦了。” 李逸顿时红了脸,生怕自己说了更出格的话。 赵渊心情大好,眼神真挚安慰李逸道:“殿下酒品极好,绝非胡言乱语之徒。” 李逸便都信了。 两人互相拜了年,出门去看雪景,走着走着,李逸突然撸了一把松枝上的雪,转身朝赵渊砸去。 赵渊闪到一半又存心慢了半步,被砸中了左肩,他摇着头看李逸,无声做了个口型:“小心!” 李逸撒腿就跑,赵渊逗兔子似地追了十来步,一把把李逸扑倒在雪地上。 赵喜拉住要赶过去的平安,悄悄扯着他溜没了影。 李逸翻过身喘着气讨饶,“不闹了,不闹了。” 赵渊哼哼冷笑,“招惹了再逃,晚了。”捉了一撮雪就往李逸的脖子里塞了些。 李逸凉得哇哇大叫,又被逗得笑个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66 不停。 两人闹将起来,笑声回彻在泮宫里,震得枯枝上的落雪簌簌抖落。 承乾二年春,赵渊和李逸相偎而过。 第五十八章 就在赵渊心满意足守着李逸时,滇南又有密信送至,王妃在信中语气颇为欣慰。 “你父王已与陛下谈妥,吾儿只需办成了附信中交代的事,陛下就会按约定恩准你离京。记得阅后即烧了此信,我与深儿在家中等你。” 赵渊抖开附信一看,未料竟是父王的亲笔,他面色凝重细细往下,才看至信的中段,心痛骤然发作。 滇南王道,承乾帝已经答应了他,可用李逸换赵渊。 只叫李逸和太子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得了急症就是。 让李逸和太子一样…… 赵渊只觉山崩地裂,眼前景物模糊摇晃。 原来秦王是用的滇南的秘毒鸩杀的太子,怪不得广华帝无论如何查不出。 赵家世统滇南,掌握的秘毒有数种,赵渊上京就带了两种在身边。信里说,用法他都熟知的,见机行事就可。 滇南王甚而还极有耐心地指导了两句,譬如趁着李逸连日疲惫,又或趁着李逸感了风寒,若再没有合适的时机,想法制造出来就是。 同时还特意提醒赵渊,承乾帝看中的正是他和李逸关系亲厚,觉得假借他手不易引人怀疑,如此就安心瞒过众人赶尽杀绝了。 赵渊总莫名期盼滇南不会在宫变一事上涉得太深,如今当头棒醒他,那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滇南有毒,秦王有人,承乾帝当时常在宫里行走,又有母妃亲妹长居后宫,无论哪个都能轻轻松松接近太子。 这是个极妙的合策。 我父杀了你父,如今又命我来杀你。 赵渊全身血脉都被震动,只觉四肢百骸之下犹如地脉即将喷发,气血皆四处逆行乱流。 滇南王在最后写道:“事成之后,不仅吾儿得以归家,陛下更应了滇南自此再无需送质子进京。不必为父再三提醒你,此事攸关滇南日后基业,吾儿当竭尽所能,妥善行事,莫要辜负了你的使命。” 赵渊咬着牙读到最后一字,已无力运功压制暴起的血脉冲击,他勉强守住心神,一口鲜血溢出口角,滴落到雪白信笺上。 只看那字里行间的飞扬,就知滇南王眼见梦想成真的喜悦,已满满跃于纸上。 解开几代人枷锁的钥匙正握在赵渊手上,时机已到,不仅是过往的负累,还有所有未来的重望都压向了赵渊。 他不再是他自己,一点一滴都不是。 他从来不是京中人人所见的滇南王世子,他亦不能是李逸眼里的其渊,他只能是赵家的赵渊。 他的命生在王侯家,一切都是为了滇南,没有人会问他自个的意思,一切的亲情,温情都要退居他的使命之后。 这是滇南几代人忍辱流血等来的时机,他一人之力如此渺小,根本无力反抗,然而,赵渊可以选择不合作。 滇南王要拿他向新帝再投一诚,令承乾帝放下所有对滇南的戒心。他赵渊可以不合作。 他不在乎归家,不在乎父王会怎么要他的命,他只想护住李逸。 承乾帝既动了杀心,李逸的处境便不再安全,如今所有人都在等他动手,他可以先利用这时间,拖上一阵是一阵。 天下之大,他带着欢安隐姓埋名总能找到去处。 其渊这几日看李逸的眼神,总叫李逸觉得他有事瞒着自个,他不是赵渊,并不爱将所有的事都闷在心里。 夜里对坐读书,李逸想了想还是直接问了。 “不能说。”赵渊答得很是干脆。 “不能说?”李逸没想到他能这么理直气壮,还这么干脆。 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李逸还以为他们已经好到了非一般的份上。 他多少有点沮丧,然而转念一想,他也瞒了其渊画春宫的事,心里到底平了些。 赵渊将李逸细微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他放下书卷,心中又阵阵作痛。 “殿下,你曾说愿意离京跟着我,若是将来有一日我没能做成滇南王,而是隐居避世,过着平淡的日子,你还愿意和我一块儿吗?” 滇南出事了? 李逸一惊,转念再想,不可能的事。 如今滇南和新帝之间远远亲厚过前几代君王,昨儿承乾帝还专门下旨到泮宫,借机赞扬了一番世子。 其渊接了旨,大有从边缘人士重新成为学里红人的趋势。 李逸只能询问地看向其渊。 赵渊道:“我忽然就有些烦了这朝堂上的事,随口问问你而已。” 李逸见他面上确有倦意,并不见别的神情,只觉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他去了疑心,顺着赵渊的话道:“避世隐居,是在兀梁山那样的地方吗?如果像那样,日日寄情山水,又或寻处桃花源临水而居,那倒是求不得的神仙自在了。” 赵渊见李逸说得眼睛都亮了,不由道:“万一要过苦日子呢?” 李逸瞧着赵渊笑起来,“凭你我本事,隐姓埋名也能吃上饭的,至于日子清苦,只要人心不变就好。” 赵渊知他感叹太子出事后的人心冷暖,又见他目光悠长深望自己,便知李逸亦是想说他俩之间。 若李逸知道他正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还会不会这样脉脉看着自己。 他那样急切想抓着李逸,此刻就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却到底忍了下来,就差一步了,如今说出来徒增李逸的烦恼,若是李逸和平安显出异样,再惊动了盯着他们的承乾帝,就更危险了。 还是蒙在鼓里,看着更像真的。 再等等,等他都安排好了,带着欢安远走高飞那日,他一定告诉他所有。 离赵渊收到密信才过了五日,积极预备的大事,还有多半未能计划周详,赵喜突然带来口信,郑三来了,今夜就要密见赵渊。 赵渊大感意外。 王府的郑三来了,他隐隐觉着事情只怕要出岔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逸:你要带我私奔吗? 赵渊:呃,不告而走叫奔,你已无父无母,咱们自己决定就好。 李逸:哦,原来是我带你奔。 第五十九章 郑三是王府训练的死士,每十年一批死士出师时,按姓氏加名次排列座次。 当年王一和孙二出师的时候都排在郑三之前,可真到了最后关头,千金才养出一个的同批死士,死了七个,只活了郑三一人。 那也是滇南王征战至今最凶险的一回,孤兵陷入敌围,是郑三从死人堆里背出了滇南王。 自此郑三便在王府有了超然地位,亦不再执行任务,只负责训养后头的死士。 赵渊于深夜赶到了兀梁山的会面处,林间风声萧萧,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67 似有猛兽隐在暗中。 “郑师傅。” 赵渊对着空地一唤,郑三便如鬼魅般凭空自暗中出现。 “五公子身手大有进步,想来进京这几年未曾荒废光阴,属下在此恭喜公子。” 郑三相貌平平,乍一看和个中年樵夫并无区别,只有同样功力深厚之人,才能瞧出此人功夫已趋化境,有返璞归真之象。 “师傅别来无恙。” 赵渊执弟子礼问候。 郑三回礼,点了点头。 赵渊对郑三其人不单是敬佩武功人品,更有几分特殊的感情。 当年滇南王想让郑三亲授赵深习武,郑三却挑中了赵渊,哪怕明知会同时得罪两任滇南王,也丝毫不肯改口。 在所有人都早已习惯忽略赵渊的时候,只有郑三瞧不上世子,只要他。 郑三与赵渊无师徒名分,却有师徒之实。 “师傅寻我何事?” 赵渊问得颇为不安,不是大事惊动不了王府的死士教头千里迢迢从滇南入京。 郑三说话亦如他出招,要么静止不动沉默无言,要么一招毙命没有一句多余的。 “只有王妃知我来此,知子莫若母,我与她忧心同一件事,怕公子会心软铸成大错。” 赵渊在郑三开口时还垂首立在树下静听,当郑三说到“知子莫若母”时,赵渊正抬起头来,当郑三说自己和王妃“忧心同一件事”时,赵渊已悄然绷紧了身子。 待到郑三“心软”二字出口,赵渊闪电出手,话音刚落到“大错”,他的人,他凌厉的招式都已攻到。 郑三是来要李逸命的,赵渊不得不出手,他不仅要出手,还要越快越好,郑三是什么样的身手,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有一丝胜算。 郑三长长叹了口气,这是他选的好徒儿,遇事能如猛兽伺机而待,当断时心念如电,出手时勇绝杀伐,皆非凡俗可比。 这样的好徒儿,他怎么舍得让他被个“死人”拖累。 在郑三的眼里,李逸已是个不折不扣的死人。 郑三出手,只有两招,一招让主,接着一招就将赵渊逼退数步。 赵渊落空了第一招,就已知这不可为的功力之差,然他却不能不为。 郑三亲自来了,李逸还有活路吗。 他拼尽全力要再出一招,郑三不急不慢道:“公子,我是怎么教你的?对强敌难克,当守己势。” 赵渊生生收停了手,徒劳无益之功,为之确实愚蠢。 “五公子!”郑三丹田发力,意在喝醒赵渊,“公子你陷得太深,不如让属下替你办妥!” “不可!” 赵渊此时心痛难忍,已近麻木,血脉亦翻腾乱窜,他却再懒得去护心脉,若他护不住李逸,命不久矣许是件好事。 郑三已觉出赵渊的气息不对,他掠到赵渊身前探察,很快施功,花了好一阵才替他平息了血脉。 面对爱徒如此,郑三只当赵渊少年人骤闻大变,压弹不住,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也是有的。 他多少也有些不忍心再逼,却不得不劝明白了赵渊。 “公子你若不动手,便是我来,哪怕不是我,一旦殿下察觉出不妥,也会再派他人。到时人一样要死,公子却已铸下大错,悔之晚矣。 整个滇南王庭倾力誓要为之的事,岂是任何人可挡?哪怕今日是殿下立在这车前,只怕也会被众人碾压过去。 此事并非公子和隐王之间的私事,公子如此聪明,与其什么都改变不了,叫殿下从此厌弃了公子,不如趁还来得及,交由属下去办。日后殿下必会记得公子大功。” 赵渊原是极静的沉默着,此时突然出声道:“不用师傅动手,我自己来吧。” 郑三紧盯着赵渊问:“公子准备什么时候?”生怕他只是拖延。 赵渊答得平静,“秋猎。再有几日就是秋猎了,我会在御林苑里动手。” 他解释得很慢,已全然看不出先前的情绪。 “确是个好机会。”郑三点头,参加过的人都知道,狩猎季节十分耗费精力,吃的又偏于粗糙,惯常是不够小心的。 赵渊即将离去时,郑三不忘提醒他, “公子,你知道我来了,有些事就别再想了。” 赵渊僵了僵身子,背对着郑三没有回头,只点了点头离去。 郑三显然是摸清了他的逃跑计划,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与郑三分开后,赵渊行了一段山路,再无力回到寝庐。 凉风萧瑟,吹动寒林,不见一点光。所有的路都被封死,他要如何才能救出李逸。 心疼得犹如直接被人剖开,赵渊浑身都烧着了,那烈焰熊熊而起,恨不得将他化为灰烬。 赵渊走着走着倒在了密林里头,隔了良久,他才幽幽醒转,低头一看,胸前衣襟不知何时被他撕出道道裂痕。 他见胸上似有血,利落地扯掉了破衣。月光下,一只血红的鸾鸟栩栩如生,正印在他的胸口,他下意识伸手去摸,那图案却根本不是印在皮肤上,而是隐在血脉中,由心头血聚绘而成。 血色鸾鸟。 赵渊猛然间醒悟,他大概不是要死了,他这是血脉觉醒! 赵渊疯了似地冲回寝庐,赵喜正担忧他去了如此之久还不见回来,就见赵渊衣衫不整,神色怪异地进了屋。 他有心想问一问,赵渊直接命令:“你先出去。” 赵喜被赶出了屋子,赵渊直奔藏着秘毒的地方,他从床下剔起一块空砖,摸进缝隙中拿出一个锦囊。 里头有两个丹瓶,他取出宝蓝色的那个,不过巴掌大小,拔开盖子,里面有两丸毒药。 李逸的命已危在旦夕,赵渊没有时间也无法去求助滇南为他验证鸾鸟的事。 他必须要确认血脉的事,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只有一条最快也最准的法子——尝毒。 鲜艳的朱红色丹丸在酒中化开,立即变得无色无味。 赵渊举起酒盏,若这毒毒不死他,就一定毒不死李逸,而他若死了…… 他没有再想下去,只仰首饮干了酒,收起东西,让赵喜进来。 第二日,当太阳重又升起,一夜未眠的赵渊,头一回觉得晨曦万里金光,煌煌令人难以直视。 第六十章 大成启元二年,亦是赵珩即位后的第二年,天下虽还有几股残存势力隐伏,却早已难撼大局。 在泮宫混了多时的课,赵珩已成了李逸最熟悉的学生,除了很少缺席《礼》课,后头更缠着李逸教他画画。 李逸心软,总想着白显可能会少年早夭,便让他每次画了带来,他得空就指导他一二。 赵珩开始只是想多和李逸套近乎,混得熟了,如愿以偿让他问出不少前朝秘闻来,然而画着画着,他竟真爱上了绘画,学得认真了许多。 韦徹陪着皇帝在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68 山里绘景的时候,有些百无聊赖,赵珩嫌他做不好木头桩子,摇头道:“怎么朕从前就没发现你是个猴子屁股。” “陛下……”韦徹没想到皇帝上来就揭他的底,一点面子也不给。 赵珩一画就是几个时辰,他又不能打坐练功,要时时看守着,林子里的危险他早排除了七八遍了,呆呆的什么事也不能做,这不是难为人嘛。 不能对着赵珩不满,可以说李逸啊,韦徹嘟囔道:“都是李逸勾得陛下迷上了画画。” 赵珩闻言笑起来,差点一笔勾歪,“你别说,朕还挺喜欢李逸的。” 韦徹想起了他最初在密狱里对李逸的印象,“臣向来觉得这是个聪明人,难得的是,聪明人有骨气。” 赵珩被打断了画意,干脆收了手,边洗笔边问:“子通,你觉得要是李逸当了皇帝会如何?” 韦徹愣住。 皇帝道:“无事,但说无妨。” 韦徹斟酌了一下,道:“别的且不论,李逸心太软了。就凭这,他要当了皇帝,谁给他做銮仪卫,扎成刺猬都不够挡箭的。” 赵珩哈哈大笑,“果然是你才说得出的词。皇叔也曾说李逸不适合为人君主,可朕喜欢的就是他这份心软。” 赵珩说着,忽就放眼于山林之外,幽幽道:“朕从小到大,府里,宫里……就没见过哪个心软的。” 韦徹跟着皇帝的话,不由想到了先帝,老王妃,如今的太后,摄政王……更不用说底下侍奉的人,包括他自个,确实是没一个心软的。 他听见赵珩叹气,“心软还能活到现在,很是不易。” 韦徹应道:“李逸的运气不错,比如遇到陛下。” 赵珩不以为意,“这世上少有平白无故的运气,更没有一再的好运。朕总觉得他和别人不同,一时却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总之能叫朕甘心认他做老师,也算难得。” “走,这就回宫去。明起就是秋猎了,朕自骑射课见过李逸主持的射礼,如今就等着看他开猎时的大射礼了。” 秋猎当日,残月尚挂在天边,众人已集结到了御林苑。寒露自草地上升腾泛起,黎明的凛冽叫人闻之顿醒,周围尽是犬吠、马匹喷气的声音。 李逸着保和冠服,任司射。 天地昏暗汇于远方,有白光敲开缝隙,射穿混沌。 众人仿佛又重回头一次在泮宫见他时的情形,嘉容之美,仪貌之盛,令许多人再次看得呆了。 李逸按礼制自典礼高台的西面取出弓矢和箭簇,再雅步行至正中敬告宾者。 今日任宾者的乃是当朝兵部尚书,就在李逸持弓向他走去时,有奔马之声自远处传来。 在场诸人皆觉诧异,如此大典,谁敢这般莽撞。 众人循声远眺,只见一匹青白龙兽在黎明的天光中飞驰而来。 李逸和赵珩几乎同时认出了来人。 摄政王既已亲临,宾者的位置自然要让给赵渊,李逸再度持弓雅步走至赵渊面前。 眼前人一身戎装,头戴凤翅盔,金甲罩身密砌龙鳞,辉光晃得李逸生出恍惚。 最不愿被唤起的记忆陡然苏醒。 那是承乾二年秋,李逸最后一次参加秋猎,任司射的是郭祭酒,金甲罩凤翅盔的则是他自己,被郭慎硬拖了去任宾者。 往年李逸任宾者,是泮宫的荣耀,今时他虽降成了隐王,到底还有王爵在身,郭慎要坚持,自然是合礼的,谁也挑不出错。 可众人不满也是必然的,因而大射礼之后,秋猎正式开始,赵渊便领着李逸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两个独自往御林苑深处去。 秋日的御林苑,天上只有几片浮云。 枣红与玉白的两匹骏马载着少年飞驰过大片的原野,日中气温渐高,其渊回身,向李逸指了指兀梁山麓,意思是准备去那头午歇。 李逸刚想拍马赶上,忽然脚上一空,崴了脚。 其渊未见他赶上,已停了马回望,发现李逸不对劲,忙扯了缰绳跑回来,关切地问:“怎么了?” 李逸指了指马鞍,脚蹬的皮带断了。 赵渊下马查探了片刻,将整齐的断痕处翻给李逸看,“有人要害你。” 他边将崴了脚的李逸移到白玉骢上与自个共骑,边心里琢磨是承乾帝还是郑三动的手,这个节骨眼上,谁都有可能“好心”地助他一臂之力。 白玉骢很快在长草间跑了起来,李逸坐姿不正,差点要滑下马去,赵渊眼疾手快搂住他,沉声道:“抱紧我。” 李逸心中惴惴贴紧了其渊,便不曾看见他眼中眸光越来越暗。 御林苑里山岗漫漫,长草萋萋,两人一骑,很快寻到了山麓处的一个干燥洞穴。 赵渊脱了外衣安置好地方,才打横将李逸抱了过去。 他单膝跪下,借着光线查看李逸的脚踝,摸索了一阵后,才小心地从随身带的药囊里取出些粉末,用水调开,敷到伤处。 “才秋猎第一天,就受了伤,明儿你把我送回去得了。”李逸如今背的事情遇到得多了,态度很有些随意。 赵渊闷闷地“嗯”了一声,并不像往常接了李逸的话调侃。 “其渊?”李逸觉着有些不对,轻轻问了声。 赵渊抬头,脸上是李逸久违了的神色,是他头一回见其渊时被吸入的那双眼。 李逸霎时如立于悬崖之上,往下壁立千仞,四面的罡风随时会将他推入无底深渊。 李逸本能地向后仰去,稍离了眼前人那么一丁点。 赵渊见此却整个面色都变了,倾身一把就抓住了李逸,他用得力太猛,李逸当即就跌到了他的怀里。 “其渊?!”李逸直觉事情不对,他想要抬起身来问个明白。 还未等他挣扎起来,赵渊猛地压将下来,托着李逸的后颈,直接撬开了他的唇。 李逸脑中轰然空白。 那是个掠夺肆欲的吻,好似要翻开李逸所有的羞怯,妄行扫荡,直至那怯意变作迎合。 那是个宣布领属的吻,誓要尝遍李逸每一处细软,强取豪夺,直至被征服者全全臣服。 赵渊连一丝抵抗的机会都没留给李逸,他冲开城门,势如破竹夺下城池。 李逸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得了几丝呼吸,很快又有更令人窒息、绵长的吻向他袭来。 辗转中,他被其渊整个囚在怀里,由不得他一丝一毫的逃离。 这无数的吻结束时,李逸已全然不知身在何处,他喘着气试图让出窍的魂魄归位。 赵渊等他缓了过来,抚着他的面颊竟还想吻他。 李逸是真怕了,“其渊!你到底怎么了?” 听了这声惊问,赵渊才终于放开了李逸,伸出手垂首专注地替李逸整了整衣衫发髻。 他再度望向李逸时,脸上只有温和笑意。 赵渊语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69 声轻柔,“欢安,你信我吗?” 李逸心中警钟大作,紧闭双唇看着其渊,两人眼神交锋。 片刻后,李逸知道赵渊是不肯说缘故了,他无奈又认命地点点头。 “信。” 赵渊又问:“若是将来,万一不能画画了,你会介意吗?” 李逸答得轻快,话里的意思却决绝,“其渊,画画是命,哪怕没了手,我拿嘴也要画的。” 赵渊没有再说什么,他出洞去寻水源和食物,让李逸等着他。 傍晚时,赵渊已处理干净了兔肉,带着野果清水回到山洞。李逸看着其渊点起篝火,枯枝被烧得噼啪作响,四下宁静无声。 夜里,李逸躺在赵渊怀里,赵渊背靠洞壁,他下颚轻抵着李逸的发顶,伸手一遍遍抚过李逸的额角鬓发。 其渊的动作专注而轻柔,李逸却越发能觉出他反常的沉默。 他徒劳地想要打破这沉默,将藏在心里的话托出,“其渊,要是你能回滇南,就趁早回去,不用担心别的。” 赵渊的手一顿,开口时声音略有嘶哑,“为什么这么说?” “看今上给你的旨意,滇南和宫里还从没这么融洽过。我想若是滇南王求一求,兴许就早些放你回去了,也说不定。” 赵渊无声地笑了笑,只那悲凉恰在李逸的背后,任他有心也看不见。 “你想我回去吗?”赵渊接了话问。 “不回去,你如何统领滇南大军,我记得你可是答应过,若是以后皇帝欺负我,会替我挡着的,没兵你拿什么挡。”李逸戏言完了,肃容变作深沉语,“其渊,你和我耗在这儿,没有出路。” 赵渊被他说得心中一痛,自他血脉觉醒后,本该不会再有此感觉。 他不知可否地“嗯”了声,李逸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已觉眼皮沉得很,再往后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夜中,李逸是被烧醒的,他口干舌燥,只觉五脏六腑都起了火。 四处蹿起的疼痛已分不清是因为身体起了火,还是五脏六腑都已移了位,李逸很快就痛到说不出话。 他无助地看向赵渊,却见他近在咫尺,只以冰冷双目回望自己。 他眼见赵渊拔出随身的匕首,弯腰俯身向自己,利刃闪过寒光,一下,两下,李逸只觉腕间一片冰凉濡湿,汩汩鲜血很快流光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赵渊静待玄色的毒血流出,估算着血液流淌的速度,近半时李逸已是昏迷半醒的状态,他利落剥去衣衫,赤着身子跨坐到李逸身前,寒刃对准胸口,用刀尖将整个鸾鸟都勾破了,心头精血滴落下来,流入李逸口中。 那清凉液体就像炼狱中的神仙甘露,李逸喉头微动,无意识地吞咽。 赵渊胸前的鸾鸟一点点失却原本鲜红的艳丽,褪成黯淡的紫癜。 赵渊全凭毅力支持到此刻,流尽了心头血,他直接倒到了李逸身侧。 一切都已按先祖笔记做完,赵渊连过耳的事情都能不忘,确信读过一遍的自己不会有半点记错。 他开始等待,等待奇迹,等待李逸毒退。 过了许久,李逸的气息才不再紊乱,于昏迷中渐渐呼吸平稳。 又不知过了多久,赵渊听到身旁的人轻轻发出吟呻。 他挣扎着起身,知道时辰已到,将自个收拾了,慢慢朝洞口走去,天边此刻连丝丝微光也无,寒意恰是一夜最浓时。 赵渊最后回头看了看躺在玄色血泊中的李逸,任谁见了报给承乾帝,也能证明他下手之狠,毒杀与割腕,好似怕李逸死不够一般。 他要将这画面藏于心中,连同所有和欢安共度的点滴都深刻不忘,自今往后,即使不复相见,亦永无悔矣。 第六十一章 窗棂上结了冰花,寝庐里,李逸双手裹着层层纱布,静躺在屋内榻上。 他一直在想洞中那晚说的话。 他问他,信不信他。 他答他,信。 如今想来,信赵深什么呢,信他会可怜一个傻子,因为几年来被骗得团团转,实在傻得可笑,所以怜悯之下手下留情? 是不是该感激涕零,感激他赵深计算得如此精确,给自己堪堪还留了口气? 更可笑自己还替赵深操心回滇南的事,他甚而还亲口劝他,“趁早回去,不用担心别的。” 哪里还需要他来担心,比他聪明百倍,能瞒过泮宫众人,瞒过广华帝帝太子耳目的滇南王世子,哪里轮得到他来操心。 一个能隐忍如此之久的人,怎可能需要他的同情,本就是他看错了人。赵深是隐在林中的猛兽毒蛇,他竟见狼饿得可怜,就当了狗来领回家,活该被咬。 只怕回滇南的事,赵深也不知从何时就已计算好了,如今适时将他献给承乾帝,投诚如此,还有什么故国是不能回的。 他该感激他像怜悯一头待祭的鹿,没有上来就将他割喉,掏心挖肺,而是放血斩断他的四肢,将牺牲困到祭坛上,等着凶龙的吞噬。 感激他,让自个多苟延残喘了几日。 那晚他竟还问他,不画画了行不行。 赵深如此婆婆妈妈,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他以为他会感念他下不去手吗。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自个更可笑的了,比起赵深,李逸更恨自己,他所有的骄傲自我,他一切的信念判断都被击得粉碎。 他夜夜都能看见赵深冰冷的目光,他亲手挥出的利刃。 李逸抬起右臂,过了片刻已满头大汗,无名指才按着他想动的方向,微微颤动了一下。李逸别过脸去,右手颓然垂下。 他外头看着好似无事,实则里头都是空的。 只有李逸自个知道,秦王篡位,亲人接二连三离去时,他都从未想过死,此际他却是时而想起。 李逸并不知道他还曾中过毒,正如赵渊所料,最早发现李逸的是已经早早就盯上他们的銮仪卫。 乍一眼看到洞中的狼藉,任谁都会以为李逸死得不能再死了,等到銮仪卫上前收尸,却骇然发现人还活着。 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就连承乾帝自己,都不禁怀疑是广华帝和太子之灵在天护着李逸。 銮仪卫冒充的御林苑巡吏做得漂亮,早将洞中的痕迹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承乾帝和他的心腹,无人知道李逸不仅被割双腕,还曾中毒。 这样都还不死,皇帝不能怪赵渊没有狠下杀手,他甚而自个都觉得有些寒毛竖起,犹豫着要不要再继续做到底。 天意难测,何况听太医所报,李逸双手只怕是废了,这样已经毫无威胁的侄儿,到底要不要赶尽杀绝,承乾帝拿不定主意起来。 李逸醒来的时候,赵渊已离开了京城,离开的黎明时分,赵喜曾问他,“今上不会再寻机会杀殿下吗?” 赵渊策马走在寒风里,几日没能合眼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70 ,开口时嗓子哑得厉害,“若你害死了自己的哥哥,气死了老父,等到你要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弄死侄儿的时候,发现他竟怎么杀也杀不死,你会怎么想?” “瘆得慌,若是奴,奴肯定觉得害怕,怕怨鬼来索命。哪怕面上不认,心里却总是怕的,说不定想把那侄儿赶得越远越好。” 赵渊轻轻点了点头,停了白玉骢,“今上心里有鬼,欢安又……伤了手,你莫忘了还有郭慎在,李逸会保下命来的。” 此刻站在城关外回望京城,向南的朱雀大街上冷冷清清,只有零星人影。 赵喜看着赵渊的身影,不由想起头一回两人踏入朱雀门时,都城的繁华喧闹。他思古忧情才刚阐发了几许,赵渊就转身上了路。 赵喜忙打马跟上,自官道向南一路奔驰而去。 曙光尚寒,大承殿前的玉阶下已跪了好几位臣子。 晨朝略晚些到的各部百官们,晚至的轻声询问早到的,人群渐渐分开所属的队伍。一群按部就班仍就地立等升朝,另有一些则悄悄加入为首者的队伍,在后排依次跪下。 直至朝阳大升,金阙闪出耀眼五彩,晓钟于大殿内外回响不绝,承乾帝乘肩舆而来。 皇帝才到就见郭慎跪在头里,旁边挨个是前太子太傅廖泓,前文华殿大学士詹英,后头还有不少文臣和零星几个武将。 承乾帝冷了脸,这些人为了什么事,他心里自是清楚,他还没急着处置李逸呢,这些人倒先急着来逼将他。 皇帝一日的好心情都没了,挥了挥手,御前牌子传话于宣旨太监,宣旨太监立到玉阶前,扯开嗓子,“免朝——” 众人互相看看,不少人已料到是这么个结果。 等到李逸勉强能起身了,赵渊已快马入到永州地界,郭慎等人则还在和承乾帝闹僵着。 郭慎,廖泓,詹英三人分别上奏恳请严惩凶手,三人之下又有不少联奏的门生故吏,甚而还有前朝已经致仕的老臣,也来凑热闹。 李逸从心境和体力上两头稍缓过来,听闻此事想要阻止时,已是来不及了。 当着陈伴伴的面,李逸也无所顾忌,直道:“老师糊涂。” 陈伴伴已抹了不知多少泪,此刻再不能不说话,跪下道:“郭大人,太傅大人和詹大学士这是知道到了危及关头,豁出命去也要保您啊! 殿下,您无论如何要好好的,先帝和太子殿下都在天上护着您,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 李逸长叹一声,还有这么多人愿意拼尽性命保他,他活着就已是胜利。 “他们这样闹能有什么结果,只会把众人都搭进去。” 陈伴伴摇头,“是难有个结果,可几位大人谁又不知呢?若不闹,上头之前还是暗着来,下回就要明着来了!您都这样了,怎么就不能放过殿下。 闹一闹只怕还有活路,不闹再眼睁睁看着您被奸人害一次吗?” “伴伴,你再掉泪我该更难过了。”李逸从榻上坐起身子,“廖太傅和詹大学士都已是告老的年纪,也就罢了,祭酒这不仅是搭上了自个的前途,也葬送了朝中他多少门生的前路。他原没有涉东宫之事涉得那么深……是我连累了老师。” 陈伴伴颇为不赞同道:“士当效正君,殿下这是看轻郭大人了。” 李逸知道他是前世思维跳了出来,失言了。 不过几日后,承乾帝颁下旨意。 上来就认定李逸是自戕之罪。 接着痛斥李逸在承乾帝的多番诲教下,仍不改恶性,承乾帝则一再顾念亲情,对他容忍有加。 反观李逸,不仅不心怀感激,甘于现在的平静生活,还多有怨恨不满,竟以致用小人之心度今上的君子之腹,企图想要用拙劣的自裁手段来陷今上于不义。 后头又洋洋洒洒地说了李逸身为广华帝嫡孙,崇德太子嫡长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的所为是如何的不忠不孝,又是如何令列祖列宗蒙羞。 好一篇官样文章,也不知出自哪位新翰林之手,李逸就差直接给此人颠倒黑白的本事鼓掌了。 将李逸批得体无完肤,打为十足不忠不孝不义之人之后,旨意的正题终于上场了。 “即日起,隐王李逸除名玉谍,贬为庶民。” 小黄门那口不停张张和和的嘴,从这一句起活化成了吐着泡泡的金鱼,李逸再不曾听到他说什么。 他越过此人,看向天际,澄空有几片云彩,飞得极慢,近处,宫墙融了雪,露出里头的漆色。 一切至此,尘埃落地。 大礼跪谢时,李逸以全部的心意匍匐长谢,感谢所有为他这条性命奋力抗争至此的人们。 无论前路多艰难,今日,他们求仁得仁,逼得皇帝色厉内荏,他与他们都活了下来,活着,即嬴了此局,亦才有希望。 同日,滇南王府。 赵渊立在书房里,他在京里所受的苦滇南王自然是知道的,甚而其渊与李逸亲厚,滇南王也知道得不少,正因此,看着始终沉默无语的其渊,滇南王多少有一些内疚和补偿的心思。 他长叹一声,“我儿可曾怨为父送你入京为质?” 赵渊抬起头来,不见屈辱和隐忍,没有差点丧命的心悸,他的眼睛亮得发光。 “若时光可倒流,无论再入京几次,也不会后悔。” “好!不愧是吾儿!” 滇南王颇为欣慰儿子的识大体,开始放心地说起日后对赵渊的安排。 等父王滔滔不绝说完,沉默许久的赵渊只说了一句,“我想去军中。” 滇南王愣了愣,方道:“你知道滇南王军的规矩,哪怕本王的儿子入了军中,也要从底下练起。” 赵渊点头,“父王,您刚不是问我可有什么要求,去军中就是我唯一请求。” 对此,滇南王还能有什么不应的。 冬夜,飘有浮冰的溪水晶莹剔透,然而手指稍有相触便能冷至骨髓。 赵渊竟将整身埋进这溪水里,若他还在王府,必然是瞒不过去血脉之力已尽,身中血毒的事。 入了军中,可谓一举两得。此刻,疼痛令每一霎都像永恒,该拿什么来抵御这漫长,这血毒要伴他一生,他可以用这时间慢慢去想一个人。 今夜就从泮宫初遇的那个早晨开始。 第六十二章 腊梅幽香,宁安宫内,地龙烧得正热。 沈芝倚着美人榻,宫娥正与她细细地修兰花指尖。 “夫人来了,夫人来了!”挂在廊下的金睛绿鹦哥一阵脆嚷,早有直殿监的内侍上前安抚下它。 沈芝挥退了宫娥,定国公夫人不紧不慢被引到偏殿。 与霍氏同来的,还有两个女孩儿,身量较高的已是位大姑娘,圆盘脸儿,长得并无任何出挑之处,只看着一团和气。 霍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71 氏先引荐道:“娘娘,这就是我说的王翰林家的长女。” 另一个只十二三的小姑娘,长得水汪汪的大眼,瓜子脸上尽显娇气,见了沈芝,行了礼便腻上前去道:“姑母,您前儿给我的那副红宝头面,我可喜欢了。” 王翰林的长女王娉婷站姿无瑕,只管眼观鼻,鼻观心。 端看太后一点不恼旁边这位没规矩的亲昵,就知道沈妙华在沈太后心里的地位。 她进这趟宫,心里明白得很,自个是陪衬,人是主角。 太后问过年岁,喜好,读了些什么书,又赏吃了点心,定国夫人才领着两个女孩儿出来。 一月内,沈芝又传召了几回定国公夫人,又往王翰林家遣了个教养嬷嬷,又时常唤沈妙华入宫的,忙得不亦乐乎。 中和宫里,赵珩阵阵冷笑,对着韦徹道:“母后这就差把表妹接宫里住下了。” 韦徹撇撇嘴,没敢开口。 赵珩早挥退了左右,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直言。 “依臣看,娘娘这是准备让沈家姑娘一辈子待在宫里了,自然不急在一时。” 赵珩哼了声,“朕的皇后,必要朕说了算。到时朕都亲政了,任谁也别想替朕做主。朕见着这些莺莺燕燕就烦,后宫清净些才好。” 韦徹转了转眼珠,纠正皇帝道:“陛下,您这就会错意了。哪儿有莺莺燕燕那么多,王家姑娘可不是给您预备的,臣打探来的消息,是给摄政王备下的。” “皇叔?” 赵珩笑了起来,“这可好,不急着朕的事了,咱们先等着看热闹。” 赵渊正远在一处小院里辛勤看奏折,忽就打了个喷嚏。 李逸搁了笔抬起头来,“近日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殿下早些回府吧,晚了只怕更要冻着。” 赵喜见两人说话间都停了手,忙让换上滚烫的茶来。 赵渊喝了一口才道:“你这是想赶我早些回去?” 李逸被猜中半边心思,既不惊也不恼,只接着诚恳道出另半边。 “殿下若真病了,国事又不能耽搁,病里本就难受,再接连受累,岂不是更吃苦头。” 赵喜在旁使劲点头,要有能劝得动的,也就只盼这位了。 赵渊搁了茶盅,扫了眼想要蹦跶的赵喜,才刚有些带劲上脸的赵喜,顿时蔫了,灰溜溜夹紧尾巴退了出去,识相地捎上屋里的其他人。 等人走尽了,赵渊指了指几案的对坐。 李逸不做无谓抵抗,乖乖过去坐下。 “你忧心我?” 李逸稍顿了顿,还是点了点头。 赵渊随即笑起来,李逸瞧着他,想挪却挪不开眼,那被看的人得意起来,越发笑开了。 “明儿我不过来了,太后千秋,宫里少说也要呆上一天。今日留得晚些便晚些吧。” 李逸能说什么,只有点头应承。 宁安宫中大宴,赵渊多少要给今上和太后面子,沈家一系的来敬酒,他来者不拒,又有诸王和几位重臣,把酒量甚好的赵渊都喝得有些醺陶陶。 下午晌开了戏,他就借口溜了出来,想寻地方打个盹,顺道醒醒酒。 暖殿的内侍引着摄政王穿过花园,往宁安宫戏楼后头的小阁去,赵渊才踏进小阁下头的游廊,就瞥见里头有人影晃动。 “什么人?” 王娉婷等了许久,此时听外头这沉沉的男声一喝,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太后让她在小阁里待着别出声,等摄政王进了里头,再出来。 她老爹后娘要拿她去争个大富贵,她自个却不愿背这不耻名声。 肃王若是个好的,她行的事不在理上,平白失了好人心,肃王若不是个好的,她这是把自个终身搭进去。 王娉婷拿定了主意,拼了胆,早早便露了身形,不肯叫人误会。 内侍见这情形,心道怎得这么早就露了脸,这不把个好好的机会给弄没了,然而姑娘不机灵,他的事儿却还没完,硬着头皮也得上,至少要引得两个相见了,他回去才好回话。 王娉婷先行礼报了家世,只说了一句太后安排她来此小憩,后头的话不用说,赵渊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沈芝从外头听到了什么,只怕还自觉体面地要替他遮掩。 赵渊哪还有心情在宫里待着,转头要遣人去和皇帝说一声,自个拂袖就离了宁安宫。 赵珩得了韦徹报,此时已躲在远处假山上看够了戏,忙忍着笑朝韦徹摆手,两个沿原路又撤了回去。 赵渊出了宫就打马直奔李逸那儿。 这沈芝连自家儿子都不定摆得平,就想把手伸到他头上来了。 若太后是想借机试探他这个摄政王是不是肯服主,那他可得好好叫她瞧明白了, 太后可代替不了皇帝做这个主。 赵渊风驰电掣到了李逸那儿,竟不见人影,一问,说是去同庆班见个人去了。 气越憋越闷,赵渊直接追去了同庆班。 这时辰,戏园子里头还没开戏,后院里只有熟人能进。 赵渊虽换了寻常式样的曳撒出来,可这通身气派就不是普通人,银子才扔过去,看门的早已恭恭敬敬在前头引路。 “公子要寻班里的哪个?小的好去唤人。” 赵渊阔步往里头进,他前头落了空早没了耐心,这是在宫外,又喝了酒,说话更是无所顾忌,“去,把你们班里头但凡长得清俊的小生,武生都给我叫出来。” 看门的老汉一听这路数不对啊,再看赵渊,一副喝多了酒的模样,便知道今儿是遇到来闹事的了。 这等纨绔子弟喝醉了酒,来班里各种闹腾的不是没有,但像这位敢如此狮子大开口,点名要挨个挑的,可从没见过。 这是把同庆班当了青楼楚馆了,班主能带着他们一大帮子在京城立足多年,背后捧角的可不是没人,王侯都有两位座上宾。 遇到这种事,还用说,自然是先劝,劝不下来的,戏班子里,也不缺会功夫的,想叫个纨绔小爷老实了,那自是手到擒来。 李逸正在屋里给韩亭月画像,他是早应了人,只许久都不得空。 班主忽然挑了帘进来,气急道:“不知哪儿来的狂徒,喝醉了酒的纨绔,手上功夫倒是出自名家,都撂下好几个了。 亭月,老爸爸是没辙了,你快去帮个手,不然要叫他砸了咱们场了。” 韩亭月转身就对李逸道:“您请从后门回吧,对不住让您难得来一回,还遇上这样的事。” 李逸原就不是怕事的,正好奇哪儿来的狂徒呢,竟敢在同庆班撒野,且看韩亭月亮功夫收拾了他。 李逸跟在后头就进了排戏的四方院里。 排练的校场上,那人正背对着李逸与韩亭月来的方向,可只见了那背影,李逸就呆了,整个呆若木鸡。 喝醉酒的纨绔,不知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72 天高地厚的狂徒,大闹戏园子…… 韩亭月眼见师兄弟们被打趴成一圈,他是内行,看了两招就知道同庆班所有武行一块儿上,只怕也是被人草割的份。 场中人这出手,显见还是留了分寸的,他忙中气十足地吊一嗓子,“这位公子,还请手下留情,有什么不是,韩亭月给您在这儿赔礼了。” 兵乱前,韩亭月就已经闯出名头,如今世道承平,京里各家班子重新起来,他更是红得发紫,武生行里头一位,便是宁王也愿意给他几分好颜色,乐得捧他。 等赵渊转过身来,两人彼此一见,竟也都愣了愣。 韩亭月的眉眼有六七分似赵渊。 赵渊的眉眼生得特别,能有六七分似他,竟是一眼就能看出了。 之前赶来的路上,班主就把那寻清俊小生武生的狂话给说了,单凭这话,若来人不是有意寻事的话,那就是来寻人的。 韩亭月此时心道,今日这麻烦寻的只怕就是他了。 赵渊目光如刀,从韩亭月身上移到李逸又移回来,他二人一道从后头出来,此刻又站得这般近,想见是关系亲厚。 赵渊亦听过韩亭月的名号,还要拜他是个过耳不忘的,场面上应酬多了,听的戏也多,可一个戏子他到底从未正眼瞧过。 如今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一耳朵闲话说宁王正捧个戏子,宁王怀的什么心思见了韩亭月,赵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宁王要寻他晦气也就罢了,李逸你正主避之不及,前脚人不来了,你后脚就跑到这地儿。 韩亭月只见赵渊如那戏台上演的魔王一般,就朝自个走来。 他硬挺着才没退缩,心里却已经败了。 眼见魔王就要走到跟前,他呼吸都停了,那魔王竟径直朝李逸去了。 韩亭月冷汗当场就下来了,他自个怎么样也无所谓,不过是下九流的戏子一个,李逸是什么人,偏偏如今已换了世道,他入了这狂徒眼,岂不是羊入虎口。 韩亭月急得头顶冒烟,早叫李逸离了是非地,他非不听。见了李逸这般人物,那同庆班最俊的也不过是颗鱼目,哪里还看得见。 他闭了眼挡到李逸跟前,颤着声道:“公子,你快走。” 赵渊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晚了。” 韩亭月只觉今日这辈子是到头了,不想李逸慢慢从他身后绕出来,对他摇摇头道:“事情是因我而起,待会儿我把赔偿银子送来,你先去扶几位看看伤势。” 韩亭月听了还在发愣呢,就见李逸向那魔王走去,行到了跟前,先单膝矮下身来替他整平了曳撒的下摆,又起身替他擦去雪白交领上蹭着的血迹。 那一举一动竟比台上十年功做出来的还好看,到底是金殿上下来的人儿,全戏班望着李逸,李逸望向赵渊,对着那黑着脸的魔王,轻叹道:“殿下喝了不少酒。” 听了这一句,赵渊的脸色就缓了不少。 “殿下”两字出口,众人惊慌,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一个个跪贴在地上。 哪还有什么狂徒,竟是贵人临贱地了。正等着贵人的雷霆怒火呢,人却又走了。 韩亭月望着贵人携李逸离去的背影,总觉着这是他最后一面得见李逸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亭月:赶紧的,撸顺了毛领回去,咱这儿庙小供不了大神。 李逸:别啊,某人又不会唱念做打给我看。 赵渊:呃,你嫌文戏看着不够,还想动手脚?来,回去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全武行~ 第六十三章 沈芝听说赵渊这头拒了她的好意,那头就大闹戏园子,这哪里是砸场分明是砸她的脸面,气得差点当场就要叫皇帝过来,摁着摄政王的头把这局给扳回来。 到底还存了些理智,可终究是气不过,等申时皇帝过来一同用饭,沈芝状似无意道:“大成立国前,兵荒马乱,天下未定,摄政王征战南北,始终混在大营里头,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掌着家里。今时不同往日,哀家于后廷消息不便,陛下可有听说你五叔有钟意的人?” 赵珩心道,钟意的朕原也不知道,这还不是您前儿一逼,如今外头都传得有鼻子有眼,若不是李逸是什么人朕心里清楚得很,这都要被御史带沟里去了。 您把人给逼得反打了脸,还嫌惹得不够? 面上却知道沈芝是个劝不进的,只推说:“皇叔曾说了,不到朕亲政,不会考虑家事。” “这是想等着陛下赐婚,挑个好的呢。”沈芝冷笑了笑,又想起那个心结,皇帝和她不贴心,为了个外人,这又敷衍她了。 沈芝不是个轻易会灰心的,话锋一转,说起了定国公大寿的事,“陛下若肯亲去一回,不比什么赏赐都来得体面。” 赵珩差点扭头就想跑,韦徹整日帮他盯着呢,别以为他不知道母后和舅舅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是摄政王那儿吃了瘪,越发想从他这里找回场子去。 行啊,朕也陪着你们玩玩。 定国公府的园子,直到正日,皇帝亲临才整修妥当,让宾客们看了个全貌。 因陛下要来,国公府分了两日办寿,正日只请了王公贵族,也不必避了冲撞,且这点人散在园子里,自在得很。 定国公是早预备了迎驾的,占府的时候就想着来的不是今上也会是太后。 当初入京肃王挑了晋国公的宅子,虽是国公府中头一家,却到底不是王府,这就是个特例。再有一个特例就是沈家,定国公有太后撑腰,得了间郡王府改换了门面。 作为中原入滇的大族,沈氏族人很有些家底,如今也不怕露财了,入京之后就没停过土木。 赵珩赏着园中雪景,亭台楼阁,溪山花树一样不缺,其精致之巧,远胜宫中,只怕比书上说的江南名园也不差什么了。 韦徹在旁一一指道,这是苏州搜罗来的玉雕千叟山,七八个工匠,三年才得;那是湖州拉来的太湖石,搭的哪路官船的顺风道,韦徹也打探的清清楚楚;又说移步换景,处处得见的怪石奇松盆景,那都是扬州知府孝敬的,虽不值什么,这心思花的就不一般了。 赵珩见韦徹忍着笑在那儿报菜名似地往外倒,止了他的话头道:“朕若真娶了表妹,只怕舅舅一间郡王府还不够放的,得给他间摄政王府了。” 这话韦徹就不敢接了,皇帝的舅舅只有皇帝自个能说,他退到一边,等着赵珩消气。 冬日的水榭四面都装了窗格,新铺的地龙,烘得里头的人如在春日。 赵珩推开窗去,冷冽之气流入,一扫榭内的昏沉。 前头湖面宽大,并未结冰,全因连着京郊灵泉山脉的活水,这一路的王府宅邸园中水源皆冬日不冻,夏日清凉。 远处五拱桥上,有几个不甚清晰的人影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73 在赏梅。 雪地里锦衣鲜艳,赵珩瞧了瞧道:“那个跟在表妹后头的,可是宁王世子?” 韦徹眼尖,点头回道:“可不是宁王世子,那身型再错不了。” 宁王世子生得人高马大,腰粗膀圆,颇有些古代力士的模样。 “莫不是到园子里来寻朕来了,只怕表妹今儿见不着人,舅舅不肯放朕回宫。”赵珩正自嘲呢,突然计上心头。 他往韦徹耳边吩咐了几句。 韦徹听完,一脸惊讶地看向皇帝,赵珩有些不快道:“看不出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 “不是。”韦徹没脸没皮凑上前解释,“臣是觉的这等损招,怎么也该臣先想出来才是。” 赵珩到底年少,红了脸啐他一口。 韦徹溜得脚底飞快,只留了皇帝躲在水榭里静待好戏。 只见远处那行人点点斑斓逶迤在雪景里,眼看就要下了石桥,忽然宁王世子一个脚滑往斜前扑倒,沈妙华避之不及,被撞个正着。 世子这么个身板压到,侍女死命去拽,奈何氅裘锦羽滑不留手,眼看沈妙华就要掉出桥去。 世子情急之下,干脆顺势扑去,将沈妙华捞到怀里,两个抱作一团就滚下了石阶。 这般大的动静,顿时引来了不远处梅林中的宾客。 赵珩离得太远,看得并不真切,等韦徹回了水榭绘声绘色说来,方抚了掌哈哈大笑,“朕也是不得已,只好请表妹另选佳婿了,谁让表妹姓沈呢。” “宁王和太后连了气……”韦徹忍不住有些担忧。 “有摄政王在,”赵珩那十足笃定的语气连自个也没察觉,“任哪个也翻不出浪来。” 出了事,宁王世子明知吃了暗亏,却不敢声张,且猜也能猜着敢在国公府后园里头下手,还叫沈家不敢吱声的会是哪个,他心里又是早就喜欢沈妙华了,只佳人一直待他淡淡的,如今正好抱得美人归。 宁王不能问侄儿讨还吃的亏,只好一头派了王妃去太后宫里讨说法,一头自个向定国公要赔礼。 又有正主定国公夫妇最是委屈,霍氏亦不得不往宁安宫中哭诉。 各个都要沈芝来做主,偏偏皇帝咬死了不认,沈芝恨得牙痒痒,凡赵珩身边的人,稍有些错就被她抓着了痛打一顿。 赵珩夜中在床上叹气,睡不着干脆起身来到殿前看落雪,黑漆漆天地间,只一溜宫灯所照的地方,滚翻着纷乱雪珠。 服侍老了的,又或惯常亲近的这都挨了板子起不来,剩的那些个不敢近皇帝身,只剩了韦徹从旁过来,“陛下怎得不去睡?”说着往里努嘴,总算来了个内侍捧过大衣裳来。 皇帝气闷,一甩袖子竟径直出了殿门,韦徹抓了衣裳忙跟上,风雪迎头刮来,他情急就给皇帝披上了身。 赵珩回手拉住衣缘,不想正碰到韦徹手上,韦徹见皇帝接稳了衣裳,就要松手,赵珩抓着他不放了。 皇帝的手指细白修长,有几丝冷意,韦徹被抓不敢抽手,亦有些不明白赵珩的意思。 “朕恨不得明日就能亲政!” 不像如今,连几个奴才都护不住,亦要委屈你,步步不离地跟在朕后头,哪里也施展不得。 听见皇帝说了这话,韦徹早没了抽开手的心思,他甚而抬起另一只手,合住皇帝的手掌,慢慢地将皇帝的手一路拉到身前,自个则顺势跪下。 韦徹暖着那只手面对赵珩道:“陛下很快会有那天的。” 他的话温暖而有力,并非什么空洞的安慰,更像是豁出命去的臣为君死。赵珩忍着涌上眼眶的热意,走上前抱住了韦徹。 风雪中,廊前宫灯照影摇曳,寥寥几个值夜小宦,三五成班的銮仪卫静做见证,目睹了这动情一刻。 皇帝于年末颁了道旨意,这原是道花团锦簇的嘉赏旨意,每一年的岁终这样的旨意常有一摞,不过是个惯例程式。 可今年这一道给赵渊的,却是引得朝野震动。 皇帝在旨意中说,摄政王自朕登基以来,如何为社稷操心负累,堪比古时贤王,从启元三年起,他王不得与摄政王同座,见之当行揖礼。 这就是说肃王再不与诸王平礼平座了,真正成了天子之下,唯一人尔。 私底下,已有人叫起了九千岁。 李逸闻旨,眉间紧锁看向赵渊,赵渊坐在太师椅上,不动如山,脸上淡淡而笑。他自然知道李逸的意思,直接答他:“陛下早不是孩子了,要把我架到火上烤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 说得竟是满不在乎。 晚些,赵渊起身离去时,李逸送他到门口。 赵渊转身,“我们原约定,陛下登基,你就跟了我。若事有提前,你不会变卦吧?” 这等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调笑。 李逸也是服了他,“殿下先顾好自己。” 赵渊一本正经道:“这是自然。” 说完了,人还不肯走,等着李逸的答复,李逸只好应他,“逸不会变卦。” 第六十四章 御林苑的春天,空谷山河静,五彩旌旗满布山头,提醒天下人此处乃皇家猎场,不可误闯。 赵渊来陪天子试马,由哈密和耽罗送来的数批战马中,特意陪贡了几匹宝马,供内廷使用。 马儿都挑过了,赵珩早按捺不住要撒开腿跑一跑,赵渊和韦徹分骑左右跟在他身侧,一个是实打实的护驾,另一个则更像是看着自家子侄,莫要玩过了头。 等跑过了头拨劲,赵珩松了缰,信马沿着河边行,赵渊与他说着话,渐渐并排行到前头,韦徹领着几个云麾使差了几个马身,跟在后头。 赵珩正拿定国公府的事当笑话讲给肃王听。 赵渊边听边笑,“陛下何必亲自下场,交给臣去办,只怕更妥帖些。” 赵珩未语先笑,促狭道:“皇叔肯定能办妥,摄政王亲自登门,直接砸了定国公府就成了。” 赵渊闻言面上半点不显异样,好似皇帝说的不是他,只淡淡点头,“陛下既开了金口,定国公若下回再不着调,臣一定奉旨砸了国公府。” 赵珩笑着摇头,等止了笑,长叹口气道:“母后还拿朕当孩子呢。” 赵渊想了想接道:“陛下不满两年就要亲政了,到时自然无需再受人辖制。” 皇帝点了点头,猛夹马肚又飞奔了出去。 启元三年,大成已立国三载,正逢新朝春闱第一科。 赵珩在思政殿里踱着步子,很有些跃跃欲试的谋划,赵渊进来,见的就是皇帝坐立不安的神情。 赵珩当头就问他:“朕点了的那几份卷子,皇叔看着觉得如何?” 十来份卷子俱是年轻人的锐意进取,有些还颇为大胆,引古讽今,明里暗里要将他这个摄政王拉下马来。 赵渊看看皇帝年轻热切的面容,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74 意气风发正是指点江山的年纪,他答道:“文采飞扬,直指时弊,尤其张盛此人,日后倒可以许他个御史做起。” 张盛就是那个敢指摄政王不是的后生举子。 “此人胆子是大,只人也莽撞,不如这科落了他,下科再看,也磨一磨这性子。” 赵珩不说张盛的文章不妥,只说他莽撞,又接着问赵渊其他举子的家学渊源,赵渊将抄录来的细致背景递给皇帝,皇帝在御案前细翻起来。 肃王静立殿上,眼角扫到窗外新绿爆出满树老枝,只怕朝堂很快也要换一茬新绿褪去旧色了。 皇帝借张盛的文章敲打他,赵渊哪里不知道这是少年天子坐不住了,急着想要亲政。 “朕想要亲自监督今次殿试,不知摄政王觉得妥当否?”赵珩翻完记录的名册,问了最后一句。 赵渊早料到会有这句,俗话说天子门生,若新科的进士最后只见他这个摄政王坐在殿上,岂不成了他的门生。 肃王恭谨应了声是,行了礼退出了思政殿。 平安在给李逸整理过夜用的物什,前几日说好的,明儿休沐,摄政王要携李逸去画舫上游春湖。 春日游湖,城内的小东湖,人多眼杂,只来去方便不少,京郊的东安湖就大不相同,盛景天下闻名,湖中有湖,山外围山,一日都不够赏景的。 如今最热闹的时节,湖面上也不过达官显贵包几只画舫,各个隔得远远的,逍遥泛舟。 平安跟得李逸太晚,这些好去处他都没享见过,只偷瞄过几笔废了的画稿上,依稀还盛的旧日繁光。 当庶民的那些日子里,平安嚷嚷着想去游湖,也不是一日两日,如今真要去了,李逸只见他反倒无精打采的,不仅好笑问他,这是怎么了。 “公子,我原觉得你跟着摄政王也不错,只年前那道旨意下来后,我在外头近来也常听人议论殿下,‘九千岁’,这话是好听得吗,捧得这样高,不见得是好事。等到今上亲政的时候,摄政王要如何收场?” “平安,你倒是真大了。”李逸有些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你既能想到这些,那你来说说,觉得你家公子该怎么办呢?” 平安原本挺俊俏的少年面容都叫李逸问成了包子褶,“我想着,要不咱们到时再出家去?” 李逸哈哈大笑,完了抚了抚平安的头顶,安慰他道:“世事难料,这些年经了这么多的事,哪有都能料到的?船到桥头自然直,且走着看吧。” 画舫上,清风拂面,明月如钩投影湖心,散成道道波光,白日的千峰叠嶂,于夜中都成了远处的雾霭缥缈。 肃王少有的慵懒在船头,月下执壶饮酒,身姿如重山眠卧,说不出的风流意味。 李逸忍不住手痒,沾了清酒在船舷上不着痕迹描摹眼前人。 赵渊叹了口气,道:“原想着不过一日,早知道,该让平安把你那套家伙都带上。” 李逸尴尬地收手,自以为不会被察觉却到底抓了个正着,“船上时有晃动,是我让平安别带的。” 赵渊仰首饮一口芙蓉液,将残酒反手抛出,细细酒线闪着银光落到湖里,那姿态一气呵成,洒脱得叫人妒恨。 他转头长臂送出酒盅,眉眼深深望着李逸。 李逸不由自主拿起酒壶,给他斟满。 “在想什么?” 李逸才将目光投向湖心,赵渊就又将他拉了回来。 他的目色如水和夜化在一处,李逸并不准备扯谎,“在想殿下。” 赵渊挑眉,坐起了身道:“哦,想我什么?” “想殿下要怎么应陛下设的局。” 皇帝将他捧得高高的,便是个序幕。 赵渊笑起来,“天底下愿意看到本王有个好落场的,大概一个手都能数完了。” 哪个不想拉他下马,分了血肉,给自个添一杯羹。 肃王不是平安,李逸不必避重就轻,而是直说了估量过的形势。 “陛下亲政前,有几方势力,必要削弱了,他才能安稳坐到那个位置上。除了殿下,还有宁安宫中那位和沈家,以及宁王为首的诸王。” 赵渊补充道:“宁王如今已和沈家站到了一块儿,陛下刚把两家牵成了亲家。” 李逸意外之余,又觉得这是迟早的事,“没有联姻,这两家只怕也会因利益走到一处,太后若是拉拢不了殿下,那只有转头和诸王联合,共对殿下了。” 赵渊点头,全给李逸料着了,示意他继续往下。 “再往后,陛下极有可能,会让殿下和太后诸王互相争斗,坐收渔翁之利。只有句话僭越了,陛下恐年纪太轻,即便心有余力亦不足。” 赵渊玩味一笑,忽就出声道:“白显。” 李逸一时没听明白,赵渊便将身子凑去,酒气顿时将两人围绕,李逸只听赵渊在他耳边轻道:“白显就是陛下。” “啊。”李逸轻呼出声。 赵渊眨了眨眼,退开些对着李逸道:“如今你知道陛下是什么人了,便知道他有足够的心智与魄力来完成你说的计划。” 李逸此时是真的觉得赵渊的境况很不妙了,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张了张嘴却顾虑着没问出口。 赵渊见眼前人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想也不想抛了酒盅,伸手就把李逸拉入怀里,双臂圈紧了问他:“想说什么?” 李逸被他迫得没法,别开些眼道:“殿下当初为何不……” “为何不自己坐了那位置?省了这许多事?” 赵渊转过李逸肩背,将他揉进怀里,两人同向漫天璀璨星辰,赵渊指一湖春夜给李逸看。 “我从未动过那个心思,原也意不在此,只想了却了此间事,和一个人过山水之间的日子。” 万籁幽静,李逸未察觉时,有心弦被拨动了数声。 赵渊垂首将头埋到李逸肩颈处,耳鬓厮磨道:“不用担心,除了你,谁也奈何不了我。” 李逸回头,再想开口,赵渊绵绵密密的吻已落了下来…… 船底轻浪,沉沉千里去。 第六十五章 中和宫思政殿的西头,有一间不大的书斋,赵珩将屋子题成了“听雨堂”,是他闲来读书绘画的地方,有别于正经听课讲习之所。 赵珩摹完了最后几笔李逸的芭蕉鹤立图,正在琢磨哪儿的用笔有差,何处的意韵与原画不同,刘顺忠进来道:“韦大人在外头候了好一会儿了。” “怎得不早来报?”赵珩微有些不快。 刘顺忠忙道:“韦大人知道陛下在作画,特意嘱咐了不让打扰,说并无紧要事,他得了些外头的消息,来说给陛下解闷。” 赵珩这才露了笑脸,“让子通进来。” 韦徹穿着银红的曳撒,下头露着雪白的麂皮靴,书斋里本是一室素淡,他进来了,边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75 走边晃得满壁生辉。 赵珩暗道,什么时候该拿韦徹来入个画儿。 韦徹先给皇帝见礼,赵珩问他,“子通听了什么新鲜的信儿来?” 銮仪卫是皇帝的耳目,上至朝堂下至民间,三五不时要给皇帝通个气,以免天子消息闭塞,被下头人糊弄。 韦徹抬头就瞥见案前挂着李逸的大幅中堂,笑着道:“陛下您如今赶紧把这画给昧下了,晚了可没处后悔去。” 赵珩奇怪道:“李逸的画又怎么了?朕前一阵子还见他拿了几幅画托到店里,朕听他的意思,三五不时还会再拿些出去,并不似过去,十来年外头不见一张画的。” “这就是臣要说的新鲜事了,”韦徹眨眨眼,故作神秘道,“画入了店,还没放出风去,更别提挂出来了,直接就让人给搜罗走了。” “全买了?” “一张不剩。” 赵珩颇为诧异地看着韦徹。 “放的几张画连个影都没见着,就全没了。有消息灵通地赶去,加了多少银子都不肯松口,再问后头的买主是谁,东家是一个字不敢提。已经连着两位大学士吃了闭门羹。” “竟有这样的事?”赵珩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韦徹还有心思卖关子,“陛下猜猜这人是谁?” 赵珩指着他摇头,这就敢考皇帝了,到底顺着他的话笑着想了想。 “你别告诉朕,这买主是摄政王。” 韦徹眨着眼猛点头,“陛下圣明。” 赵珩颇有些无奈道:“皇叔这迷得有些过啊。” 韦徹不好答话,只管笑。 赵珩猛地想起什么,问道:“朕记得李逸当年做庶民的时候都忍着没卖画,要说缺银子,如今他又添了泮宫的束脩,不该缺花用啊?怎么反改了性子。” 韦徹道:“李逸自个是不缺花用,可若要救济人,这点银子就不够看了。” 赵珩闻言,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东宫的旧人,“朕记得崇德太子一系的旧人,经了秦王篡位,后头又接连几番动荡,至今还在京里的寥寥无几了吧。” 韦徹还没接话呢,倒让同在屋内的刘顺忠先一步应道:“陛下,这事儿,杂家倒知道一点。” 刘顺忠日日在宫里伺候,怎得还能知道李逸用钱的事,赵珩来了兴致。 刘顺忠恭谨道:“皇城东南边不远有个四角巷子,里头有间安养堂,都是老病了的内侍残度光景的地方。不瞒陛下知道,杂家有个亲哥哥,就是先杂家一步进的前朝宫里当得差,当时自是比杂家风光。乱军入京时瘸了腿,现在安养堂里挨日子。 这安养堂过去全靠风光着的太监们可怜点银子安养前头老的,如今换了天,很多奴才不愿再与前头人扯上关系,偏安养堂的老弱经了变故又多过以往,里头的日子实是非常艰难。 杂家去探望哥哥时也留了些银子给他傍身,听他说,李逸自去了泮宫后没多久,就开始给堂里接济银子了。” 刘顺忠敢插话说这些,是他深知皇帝的性子,面上不露,心里却最是念旧的,若见了他人能不避前嫌念旧,只会记对方的好。 果然皇帝夸赞刘顺忠道:“朕知道你是个好的。”又叹一句道:“李逸还真是个心软的。” 韦徹在旁点头,“他那点银子,还分出一份接济善堂呢,京里大乱过,这些地方也确实格外艰难些。” 赵珩听到此处,深思了片刻道:“大成初建,处处百废待兴,哪里都要银子,摄政王只挑了离宫门极近的晋国公府,沈殷却在郡王府里大修园子,还有你前儿报的那几个。朕在宫内都常常惦记民生,这些个王公爵爷的,竟已争相奢靡起来!” 韦徹和刘顺忠都不敢再接话,只等赵珩自个先平了气。 皇帝有銮仪卫做耳目,太后则有定国公府不时递来的消息。 霍氏亦是来讲摄政王同李逸的事,沈芝听完大为恼火。 “这李逸真真是个妖孽,滑不留手的祸害,不仅哄得陛下放了他,几次三番地逃出法网,如今竟又把摄政王弄得神魂颠倒。 你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娘娘明鉴,国公爷亲自核实了的,才敢让妾往您这儿说。”霍氏忙再补几句,“摄政王是得了空就往李逸那儿跑,两个虽还没在一处,这光景可不是早晚的事。” 沈芝恨道:“不要脸的亡国奴,这是欲拒还迎的把戏,勾住老五不放了。哀家不担心别的,就怕他这里头藏着歹毒!” 霍氏有些不甚明了,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老五待他这般,一个亡国奴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竟还不急着把自个送上府去,怕是要谋个大的。哀家怕他勾着老五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对陛下不利!” 霍氏听到此处,方才明白过来,震惊道:“娘娘是怕他撺掇摄政王犯上?!” 沈芝冷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可有得是理由这么做。” 霍氏想了想,还真有这可能,前朝不是没发生过,新帝的大将被亡国公主迷住,后来兵马夺权,公主成皇后的事。 “哀家有个主意,你回去同哥哥商量着办。” 霍氏这里得了懿旨,急急忙忙赶回去找沈殷商量正事。 不出几日,韦徹得讯确认了太后和沈家的打算,这回是不等了,直接求见,打断了赵珩的读书。 听雨堂里,赵珩少有见韦徹这样肃容的时候,抛了书问他,“出了什么事?” “太后密令定国公暗地里毒杀了李逸。” “什么?!”赵珩惊怒道:“朕的旨意他们竟敢明着违抗!” “陛下,您忘了放火烧宅子那回?当时查无实证,如今这该是第二回 了。” 赵珩顿感头疼,当时他还真不在意李逸死活,如今却不容他人插手这事了。 “太后起这心思的缘由呢?” “娘娘觉得李逸会撺掇摄政王对社稷不利。” 赵珩回了几声嗤笑,“母后果然关心朕得很,什么都能替朕想周全了。” 何止是把他当孩子,当他襁褓中的婴儿也不过如此,他还想着亲政?只怕亲政了,太后就要换了摄政王垂帘听政了。 韦徹问皇帝示下,“陛下是要臣暗阻了这事,还是明着让定国公收手。” 未料,赵珩半晌没出声,最后却道:“朕要你备齐了解药,看着李逸服下后有了反应,再救他。” 韦徹糊涂了,“陛下,臣不明白您的意思。” 赵珩从书案后踱出步来,“朕想了很久,近来越发生疑,摄政王血脉觉醒的事,朕与你说过。朕怀疑那个人,就是李逸。” 韦徹沉思起来,皇帝继续道:“朕自从问了李逸从前泮宫的事,便起了疑心,凡关于滇南王世子的,无论何事,他闭口一句也不肯谈,说是避先帝讳,然而郭慎都被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76 朕缠着说过好些杂事。这里头有些反常。 至于摄政王待李逸……朕了解皇叔,总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迷上个人。” “臣知道了,会替陛下借机试一试李逸。” “你看好了,别让他真出什么事。”赵珩叹了口气,“你这几日不用在朕身边候着,盯紧了下头。” 韦徹应诺,领了旨退出去。 赵珩看了看窗外,已是落日时分,余晖染红了堂壁,他又想起大承殿的那个黄昏,父皇对他的嘱咐。 “这人你一定要找到,拿捏在自己手里,才最稳妥。” 第六十六章 潇潇夜雨不停,赵珩在听雨堂里踱步不止,终于等到内侍来禀告韦徹到了。 他这才停了步子,微微抬头看着竹帘打起,韦徹湿着发衣进来跪礼。 赵珩急着摆手免了礼,问:“如何?” 韦徹立起身来,还未答话,赵珩见他面上神色,心已经沉了下去,暗道果真如此。 “臣跟着李逸一早去的茶肆,亲眼见动手的人混了东西进茶里,李逸喝下,本该一两个时辰内就毒发,臣随后跟着他去了泮宫,看着他讲完了课回到小院,整整一日,什么事也没发生。” 赵珩慢慢踱到窗边,滴答水珠敲到廊下,尽是纷乱的响动,雨丝拂到赵珩面上,他举了举左手,示意韦徹无事了。 韦徹担忧地看了皇帝一眼,知道皇帝需要时间理理头绪,此时也无心和自个再说些什么,韦徹恭敬地退了出去。 赵珩在窗边立了许久,直到刘顺忠来催他就寝。 他转身便看到那幅还挂在当地的芭蕉鹤立图,叹了口气。 李逸,朕该拿你怎么办。 李逸并不知道他的好学生已经彻底盯上了他,这日从学里出来,天色尚早,他想了想,拐去了离泮宫不远的一间善堂。 才刚到养济堂的门口,平安差点和个急冲冲奔出来的汉子撞个正着。那人匆匆道了声“对不住”,眼看赶着离去,突然身形钉在了原地。 李逸和平安在看清来人面目时,也都呆住了。 昔日銮仪卫的冠军使,东宫太子亲随之一的朱敬,那是勋贵子弟里头一等的风云人物。十年前的朱敬如日中天,神采之飞扬,容貌之鼎盛,李逸每每忆起,总觉得那是平生仅见的骄阳般的人物。 从五官到身形,人确是那个,却已经不敢相认。 眼前人还未到不惑的年纪,两鬓已经皆白,身上裹一件粗布的葛衣,头包青巾,脚套麻鞋。从里到外的气质更是剧变,若朱敬原是御殿上的金锡宝刀,白刃断人头的锋芒,如今仿佛蓬户里随手搁置的柴刀,刃卷身锈,连刀鞘都不知落到了哪去。 只有他那双眼,去了清亮明澈,如今变得深邃沉毅,好似铸炼师将刀身已淬炼了百遍,其形已不再重要,唯刚难折。 “殿下……” 李逸被这声喃喃轻唤惊醒了过来,慌忙摇了摇头,看了看左右,见无人注意此处,抢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朱敬亦醒过神来,“我才从善堂帮工出来,公子若不嫌弃,可随我去不远处的杂院落个脚。” 李逸点了点头,朱敬在前引路,弯弯折折到了地方,他推开下民聚集的杂院大门,里头情形并不似李逸所想那般,几十户人家聚居,混乱嘈杂,而是家什物件井井有条地归置整齐。 围居的大院空地里,一头晒着蔬果,另一头晾着衣物。 李逸只见当地有两个男子正在协力摆弄着辆手推车,见了来人,双方又是一呆,年长的男子是太子早年伴读中唯一一个从未入仕的陆遂,年轻的则是晋国公的幼子,当年尚未满十六的江恒。 这两人都是李逸使尽了力气方才救出死牢,改判了流刑。 朱敬朝院子里喊了几声,很快出来二十来个男女老少,齐压压都给李逸跪下了。只消扫上一眼,便知全是太子一系的旧人。 等清水代茶上来,李逸坐定,朱敬道:“新朝立国,今上登基时大赦天下,当初发配至北地戍边的,最终回京的,只剩我们这些人。” 李逸点了点头,见过众人,又和陆遂、江恒两人续了旧,将身上所带的金银都留下后,才告辞离去。 待李逸走后,朱敬与陆遂、江恒三人随即避开众人,进了屋中聚头。 江恒与李逸同岁,这时再憋不住道:“自从打探到消息殿下会去善堂,等了多少时日才得了这个机会,今日又进行得如此顺利。当初说好了,若是殿下还顾念旧情,咱们就向殿下和盘托出,怎得你们两个真见着殿下了,倒半个字都吐不出了?” 朱敬看向陆遂,陆遂会意,解释道:“并非是我俩改了主意,而是你看殿下气色,过得绝非愁苦抑郁之容。如今外头的传言愈演愈烈,你也听在耳中的。我的意思是,先探清了殿下和肃王的虚实再说。” 江恒跳起来道:“我不信!殿下从小同我玩在一处,你们两个怎有我了解殿下,他那样的人如何肯委身那等屠夫,必是那厮逼的。这不是说,到现在还不肯去王府吗?都是肃王硬要……硬要去寻殿下!” 朱敬示意江恒稍安勿躁,“我也不信殿下是那等人,只是殿下确实不似受了逼迫委屈的模样,这也是我俩觉得奇怪之处。既然殿下已知了我们在此,现下也不急在一时行动。” 陆遂点头接口,“正是这个理。且我有个大胆的主意,你们听了先别恼,万一殿下和肃王真的……这说不准是个天赐良机。” 朱敬是任过銮仪卫冠军使的人,于这些计策上何等敏锐,江恒还听得稀里糊涂,他已道:“你的意思是,若我们能利用这个机会,让殿下做内应,请他助我们先行除去肃王,于复国大事,正是扫去了极大障碍!” 陆遂目露赞赏,侧首对江恒道:“正是因为我等信得过殿下,所以根本不必在意此事虚实,咱们先商量妥了计策,到时和殿下里应外合,设下圈套,杀了赵渊正好!” 至此,江恒算是听明白了,“那还等什么?该联络的各方人马,咱们依旧加紧联络起来。殿下这头,自然是不宜打草惊蛇,当时都准备妥当了,一击必中才好。 若是放了赵渊那厮上战场,只怕哪个也不是他的对手,先结果了他,事可成大半。” 三人接连几日议定了新的计策,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第六十七章 月至中天,有阴云低沉掩过,周义在一片蛙鸣虫噪声中,自摄政王府的角门直奔主院。 赵喜听报,飞快地瞥了眼檐下的滴水铜龙,更漏正值四更。 这是出了何等大事,一刻也等不得了。 赵喜进到内室,肃王已披衣而起,值夜的小宦正上手伺候,赵渊立在那儿问:“是边关还是宫里?”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77 身为帝国的摄政王,需要半夜唤醒肃王的事,不是天快塌了,也离地陷差不远了。 “殿下,是周义。是否和这两处相关就不知了。” 这便是不幸中万幸了,至少是明面上还没出什么大事,此时能有消息传来,就是得了先机。 在赵渊看来,任何事,都可适用于兵法,时机,尤其是先机,尤为重要。 周义进来的时候,赵渊已束齐了发端坐至外间。 “属下请罚。”周义跪下头一句话就是先认职责有失。 这若是朝堂上,接下来必是要说一堆理由,推诿扯清了自己,才能轮到正事。可这是肃王跟前,赵渊是什么人,周义又久在军中,大气不敢喘就开始禀报。 “公子前日在善堂外偶遇前銮仪卫冠军使朱敬,跟着他去了个仆役杂院,里头皆是戍边大赦返京的旧人。 因公子和东宫旧人时有来往,添了这些人,属下也只当是寻常事,不过照例让人摸了摸朱敬等人回京前后的事。” 说到此处,周义抬起头来,尽量稳住了声才道:“属下今夜已查明,前朝冠军使朱敬、崇德太子伴读陆遂、晋国公幼子江恒三人,证据确凿,意图谋逆!” 赵渊面色一变,双瞳收缩,赵喜已吓趴在了地上。 仲夏酷暑,此际屋内却冷如冰窟。 赵渊先就道:“銮仪卫可闻到了风声?” 周义匍匐在地答:“正是属下的疏忽,未曾事先察觉,做下防范。一未能早来报于主上,阻止公子与三人见面,二未能拖延銮仪卫的探查,有整仪尉已留意上了三人行踪,陛下知道只怕是早晚的事。” 赵渊沉默片刻,开口时每个字都像拖着千钧之石。 “李逸知道此事吗?” 周义艰难作答:“属下实不知,公子面上不像知道此事,可双方见面的时机太过巧合,很难不引人怀疑。” 何止是引人怀疑,赵渊已认定了朱敬三人是故意去寻的李逸,若不是銮仪卫已牵扯了进来,他立时三刻就要血洗了这些人踏过的每寸地方,将李逸摘个干干净净。 周义看着肃王神色,杀意腾腾漫溢而出,已是临阵前熟悉的模样。 他内心发苦,是早料到主上此时所想,可恨自个没能在銮仪卫察觉此事之前,就利落杀个干净,不然,此刻他该来邀功而非请罪了。 时机已过,势难反转。 赵渊立起身来,冷眼看了看周义,“去领五十军棍,事毕,再领五十。” 李逸清早醒来,才洗漱过,还未用茶水早点,院外就来了人。 平安报进来,李逸问怎么了。 “摄政王府差来的小公公,说是殿下病了。” 李逸忙把人叫进来,“得的什么病,可是严重?太医可看过了?什么时候的事?” 一连串的叠问,把个通传的都给问懵了。 李逸想了想道:“赵公公怎么吩咐你的?” “让奴和公子说一声,殿下今儿不能来了,可能有一阵都不能来了,让您别惦记。” 肃王病了,天才亮信就递到了他这儿,这明摆着是从夜里惦记到天明,偏病情的事却一句也没交代下头。 李逸是何等心思细腻的人,已明白这是肃王想让他去探望,却又不好亲自开口。 他让平安代自个去泮宫请假,转身随着来递信的小宦一同回了摄政王府。 赵喜亲自出来迎的人,脸上一脸愁容,看着那副既担忧又欲言且止的神情,叫李逸原本五分悬心成了十分。 “殿下得了什么病?怎得才一夜,你就愁成了这样?” 赵喜是心手都在颤,“公子……您快别问了,进了里头,就都知道了。” 李逸只好跟着他加快步子,赵喜临到了门口,不进去了。 帘子挑起,屋里头暗漆漆,什么声也无。 赵喜让过李逸,最后道:“公子,殿下正病得厉害,待会说什么,你可千万都顺着他点。” 李逸只觉这话听在耳中有些惊心,然未及多想,人已跨过门槛进了屋内。 头一间起居的地方清幽如静室,李逸未见人影,提着心转到内室,里里外外竟一个人也无,只有肃王默然如山,坐在暗处。 李逸忽就头皮发麻,从脚底蹿出寒意来,他连看都不敢看赵渊一眼,转身就往外逃。 才跑出半步,就被猛地揪了回来,李逸落到赵渊手上,心知叫喊无用,看着他把自个逼到墙角,只觉兀梁山下的洞穴又重现出来。 赵渊目如寒潭,深不见底,身形一步步压到他跟前,不容李逸有丝毫逃避。 “我有话要问你,你说实话,莫要让我使出别的手段。” 赵渊的语气并不激烈,可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脊背发寒。 李逸倒抽一口冷气,仿佛至此才想起赵渊手底下,那数不尽的亡魂性命。 许是感到自己那骇人一面惊着了李逸,赵渊垂首,退开了些,别过脸道:“你几日前见过朱敬、陆遂、江恒三人。” 是陈述,而非询问。 李逸眸光黯了下来,“殿下既然时时监察,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还有什么好问的。” 赵渊眼见他的神色变得疏离,这比受了惊嚇更叫他难受。 他却不得不盯紧了再问:“他们在杂院里和你说了什么?” 李逸不答,赵渊提了声问:“朱敬三人意图谋反,你知不知道?!” 李逸霍然瞪大双目,半晌出不了声。 这话意味着什么,他绝不会比赵渊少知一星半点。 李逸下意识地否认,“不,这不可能,我进去的时候,院子里还晒着干菜……” 他边说边抬头去看赵渊,想从他的眼里看到哪怕一丝不确定。 他摇头不敢置信,“我什么也没听他们说起,表弟还道,承蒙今上大赦……” 赵渊闭目,心中已确定李逸半点不知,他叹了口气,将案上搜罗来的证据指给李逸。李逸冲过去,越翻手越抖,最后无力撑在桌边。 赵渊再不忍看他如此,将李逸扒离书案,圈到椅中摁下。 “从今起,你半步不许踏出这屋子。” 李逸呆呆抬头看他,赵渊与他相对无语。 李逸突就跳起来,抓住一页案上的书证去引熏炉里的火,他动作迅猛,左右横扫间,片刻整堆证据就都燃着了。 赵渊哐地拔出随身佩剑,寒刃流光,李逸看着他,一动不动,那琉璃般的目中亦跳着一团火。 赵渊上前扯开李逸,用剑将整堆书证扫到青砖地上,又拨拢在一处,只防着火星乱溅,却并没有要阻止火势的意思。 待火无碍了,赵渊抛了剑,去牵李逸的手,他看着李逸被燎到的指尖,边翻出随身药膏替他处理伤口,边平静道:“銮仪卫已盯上朱敬等人,陛下早晚都会知道。” 李逸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78 闻言一动,扯破了指尖,十指连心,他微微皱了皱眉,赵渊已低头,含住了他流血的手。 疼痛转为丝丝酥麻,连带着异样的感觉升起。 李逸到底没有挣开,只等赵渊重新处理好了伤口,开口语带恳求,“还能不能留几条性命?” 一院子男女老幼,妇孺到底无辜。 赵渊拂袖而起,忍住了才没大发雷霆,出口到底透着寒厉,“你念着他们的性命,他们怎么不念你的?!” 李逸知道赵渊这是气偏了,只平静道:“事主不移,他三人尽忠报国,心中秉持的事并不觉得与我的性命有违。” “天下已定如磐石,三五跳梁小丑就想重起风浪,这不是尽忠,这是害主!郭慎难道不奉主敬主?他何曾如此不明过?行事又是何等磊落洒脱,哪里是这些败类可比!” 李逸不置一词,这事上,他和赵渊各有立场,无谓再争辩下去。 “殿下预备怎么办?” “韦徹此人,当得起銮仪卫正使的位置,你既不知更不曾参与,他绝不会妄自猜测,在陛下面前加罪于你。至于陛下,如今待你不同往日,他乐意向你学画问道,多少也有几分心向着你。趁着事未发,本王咬死了你在我府上,硬摘也要把你摘出来。” 第六十八章 这一天的白日,长如经年,李逸终于等到了赵渊回府,却半点消息都不曾听闻。 他一时想銮仪卫不知查探得如何了,一时希望朱敬等人能有所察觉,就此收手逃出京去,一时又猜测起赵渊会如何行事。 李逸如今是被彻底软禁在了摄政王府,连平安都被赵喜哄了关起来,哪怕外头现下翻了天,他也无从得知了。 这样百事不知地煎熬到深夜,李逸辗转间如何睡得着。 他索性披衣起来,移步立到窗前,有不知名的冷香渗过纱幔,渐平了他的烦躁。 屋内没有点灯,月华如银泻地,李逸踏过这一地碎银,出到外间静室。 赫然见赵渊坐在屋内。 他嚇了一跳,“殿下。” 赵渊没有应声,只微微抬起手,示意李逸到他跟前。 李逸犹疑着走近,月影步移,肃王原本晦暗不清的面容渐至清晰。 李逸又生起怪诞的错觉,仿佛十年前的寝庐,他在里头,有人在外头守着他,等他安眠。 “睡不着?” 肃王清冷如水的嗓音打断了李逸的遐思,他应了声是。 赵渊叹了口气,一伸手就将眼前人拉落到怀里。 他的目光落到李逸包扎过的指尖上,幽幽道:“那些人都已是死人,你不必……总归,挨过这几日就好。” 李逸默然不语。 赵渊亦不再说话,双臂揽紧,索性打横抱起李逸,将人送回了床帐之内。他放下人儿退开几步,转身要走,李逸从后头伸手,扯住了他的袍袖。 赵渊不解回身,月色朦胧如纱,李逸目光深暗,似这夜幽晦不清,他丹口轻启,试了两次方能成言。 “殿下,既已囚我在此,不如我,自个明着入府。” 赵渊定定看着李逸,周遭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起来,他不敢置信自己亲耳所闻。 这定是夜里生了魔。 欢安,怎会启口说出这样的话。 狂喜中,欲念瞬间掀起巨浪压过理智,赵渊无可抑制,热血翻涌上来,俯身就压下了李逸,眼前人如在梦中。 那话还轰在赵渊耳边。 不如我,自个明着入府。 自个,明着,入府。 赵渊猛然清醒过来,翻身坐起,冷着声道:“你想要借本王的手让这些人死了心,逃出天去,又何必这样对你自己?” 李逸未料赵渊竟在这样的关头还能辩出他的真意,他是想求赵渊,如今也只有摄政王手上能露一丝生机,可他已明着求过他一回,他也已拒了他一回。 不这么做,哪里还有半点机会。 赵渊骗他入府,以雷霆之势软禁于他,为的就是不让自个再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李逸递不出任何消息去。 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主动委身于肃王,让朱敬等人失去立主的可能,一旦这些人死了这条心,就还能有一线生机,早离京城。 “为了这些人,值得吗?”赵渊对着李逸问得心痛。 广华帝的太孙,崇德太子嫡子,那个东宫文华殿上,衮冕黻珽,璧玉无瑕之人,他舍不得他一点被污之人,为了这些蝼蚁,竟甘愿毁了自己。 李逸亦坐起身来,目如星辰明亮,干脆敞开对赵渊道:“殿下与我,于此事上再无可能一致。 逸终究是庆朝曾经的太孙,当年朱敬与太子太傅廖大人,文武左右同保我到最后。 我自……那事以后,被贬庶民,彼时郭祭酒已赔上所有门生故吏,被迫罢官避世,廖大人一退,朱敬头一个被按罪流放。 陆遂本是江南四姓之首陆家的嫡系子弟,他幼就有神童之称,天纵奇才不过是生性散漫,不爱仕途。父王与他私交甚笃,最爱他不羁性子,出了事,他却冒死联络南方诸姓大家,奔走上书。 再有江恒表弟,我俩同岁长大,我自当他亲弟弟玩闹爱护,晋国公去后,他尚不满十六才保下一命,和陆遂一同被发配去了苦寒地。” 赵渊不觉这些就能称值得,截了李逸话道:“朱敬那是东宫属臣的本份!陆遂出世贤名胜过入仕,是有东宫伴读的身份做底气,他得太子看顾,不该涌泉报之?江恒就更不用说了,都是你救得他,他何曾帮过你?” 李逸就知道说不通,摇头道:“本份,应该……东宫盛时,大半个朝廷都要应声,一夕间形同陌路,倒戈相向的还少吗?能事主到底的何等不易。” 赵渊冷笑不语,当年那些形同陌路,倒戈相向的,除非命好死在他进京之前,余的已一概叫他清算完送去了阎王殿。 如今还能活着的东宫旧人,该谢他们当年事主至终。 李逸没法管赵渊觉得值不值,只能剖开己心,“臣侍君如父,君自当视臣如子。殿下!我有我肩负的责担,你叫我如何看着这些人去死,叫我如何不尽最后一点力气。” 李逸说得越多念及的往事越多,勉强压下情绪才道:“我自知不若殿下坚毅不移,于沙场见惯生死,我实在是,再不想见有人送死,见更多孤儿寡母……” 李逸面白如霜,长睫微掩下双目,显见是说不下去了。赵渊至此哪还有心思争辩,恨不得把李逸揉到怀里,抚平他所有受的痛。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搂着那单薄的人,叹出长长的气,拿最轻软的话语去灌李逸的耳朵。 “是我的不是,勾了你许多难过。你想给他们一丝机会,好,本王就应你,且看他们自个造化了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79 。” 不过两日,京城里上至宫里,下到花柳巷子,都在传同一件事儿,当朝摄政王强逼了前朝废太孙入府。 这等带着风流意味又异常出格的事儿,太过刺激所有人的感官,周义才放了一句话出去,不消片刻,就演绎出十七八个版本,短的也能绘声绘色说上一顿饭功夫,长的直接能编个说书本子,讲上十天半个月。 从两人怎么相识的,到中间四时的来往,再到囚入府中,编得巨细靡遗好似亲见,最流行的几个版本,就数恶霸强抢落难公子那类了,百姓最爱的就是掬把同情泪的调调。 周义才过了两天在茶肆上再听人说起,故事里的李逸就已成了泪眼汪汪的小白菜,而他家主上则是屠夫和土霸王同时附身。 这事的第一句消息,绝不是他放出去的,他周义拒不承认是这等蹩脚故事的始作者。 赵喜在府里逮着周义还悄悄问他情形,周义一肚气,忍不住翻个白眼,“你都不知道外头殿下的名声给毁成什么样了。” 赵喜倒比他明白,只无奈道:“殿下舍不得呗。” 舍不得李逸被千夫所指,就只有殿下自个顶了。 周义想了想,却又道:“不过这事,先还就是殿下把人给骗来,关了起来。这要真说起来……” 周义才念叨到一半,就觉得后颈上汗毛直竖,不用赵喜提点,他转身就趴跪下了。 赵渊立在那儿也不生气,反倒笑了笑,对周义道:“剩的那五十军棍呢?再多记十下。” 周义垮了脸,肃王又接着提点他,“本王的名声坏些,眼下倒未必是件坏事。” 赵喜跟在赵渊后头闪了人,留下周义慢慢琢磨肃王的话。 背地里都被人叫九千岁了,再要那好名声,是想做什么呢。 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杂院里的朱敬三人自然也都听闻了。 可李逸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说的主动委身,被赵渊改成了强逼入府,于是非但没熄了这三位起事的念头,反倒又激起了三人救主的决心。 竟是义愤填膺准备潜入摄政王府救人了。 第六十九章 酡红的圆盘自天边渐入河口,运河码头上到处是来往的帆影,陆遂立在临时搭起的棚帐里与朱敬、江恒道别。 他身后有两艘南下的客船,载满了杂院里的老老少少。 既已商议定了救主,陆遂是文士帮不上忙,还不如带着这些人离京避去南方。后头一旦救出李逸,所有人就会面临通缉,早些安顿了老弱,免了后顾之忧。 朱敬拿起一碗水酒,与陆遂相碰,“此去小心,别后珍重!” 陆遂饮干了酒,应诺道:“你们不必记挂我这头,自会安顿妥当。”又不忘多嘱咐一句,“先前联络各方的事暂且缓一缓,等你们救出殿下来,群龙有首,反倒更易聚集起人心,此际的搁置不必觉得可惜。” 两人俱应下。 江恒自十几岁入狱就一路跟着陆遂,这十多年过去,已将他当了大半个师长,此时分离,怕一开口就红了眼,只蒙头灌下酒,话却是说不出了。 陆遂对江恒亦觉别前有叮嘱仍未说尽,然而此刻,千言万语化了一句,“我在岭南等你们。” 江水浩渺,长棹翻浪,朱敬与江恒目送两艘客船渐行渐远,消失在天际。 当夜,李逸虽比前一日好些,能入了眠,却总也噩梦连连,终至一身冷汗醒来。 他此番起身先去外间瞧了一眼,见并无人影,这才安下心来,只觉自己都快被赵渊弄出心病了。 李逸慢慢点了灯,坐到桌边提了壶倒水解渴,正喝着,突然烛火熄灭。他正觉奇怪,起身想要查探。 黑暗中屋里竟然多了一个人。 李逸退开,张了张嘴,还未及出声,就被人从背后捂紧了唇舌,他当即挣扎起来。 “殿下,是我。” 江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逸这才停了反抗。 朱敬走了几步到近前,江恒退开与他站到一处,向李逸行礼。 李逸此时回过神来,方意识到屋内正发生什么,这惊吓简直比来了歹人还叫他惊恐。 这俩人竟胆大包天摸进了摄政王府! 他瞪圆了眼看向两人,恨不能立时掐醒了自己,好把这情形当作个噩梦。 “殿下,快随我们走!” 李逸下意识地退开,一时脑中过于纷乱,他只能捡了最紧要的出口:“你们快走!肃王已经知道了密谋的事!” 朱敬和江恒闻言愣住,李逸忙接着道:“趁着銮仪卫还没查明实证,我来稳住肃王,你们走得越远越好!” 江恒醒过神来,“殿下,怎能把你留给那个屠夫!知道了也好,反正早晚都要昭告天下。有殿下坐镇,各路勤王听诏而来,不日就能成事!” 李逸听闻江恒这话,只觉朱敬与这小子都昏了头。 他连珠炮似地脱口而出:“改朝立国已有两年,各路人马都被打得奄奄一息,天下不说定如磐石,要想在赵渊眼片子底下起兵,你们能寻出哪个是他对手?! 不说这些远的没边的,你们现下若还不赶快离京,你朱敬自个就是銮仪卫,难道不知道天罗地网撒下来,迟一步那院子里的妇孺就一个也休想逃!” 朱敬拦了还想争辩的江恒,对李逸道:“殿下在,江山才在,若殿下困在此,还谈什么日后。与其看着殿下在此受辱,我等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与其日日受万箭穿心之痛,不如拼了性命先救出殿下,反倒有一线生机。” 李逸正愁怎么能速速劝跑两人,朱敬又道:“实则殿下担心的事,今夜就能彻底解决。” 解决什么?李逸不明所以看着他。 朱敬双目露出狠色,“殿下只需悄悄指出那赵渊卧房,我与江恒摸去,必能合力结果了他,自然就绝了将来战场之患!” 李逸骇然看向二人。 江恒此时已上前抓住了李逸右手,扯着他道:“殿下,捡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夜就起事!” 忽然屋宇震荡,刺耳的哐当乱响。 房门如破布般被撕裂撞开,连排的窗扇腾空飞起,又摔落地上,屋内四处是碎溅的木屑。 不过几息间,整间屋子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几十个带刀仪卫从破开的门窗中连番涌入。 不过眨眼,明晃晃的白刃已成刀山竖遍,静室内外密密围起,水泄不通。 无数火把与灯烛同时燃起,四下光亮如白昼,刺得人眼目难睁。 赵渊一身衮龙常服,边鼓掌边踏步而来。 他这模样分明是守株待兔已久,哪里有半点匆忙赶来的样子。 李逸幡然悟了过来,他被囚在这诺大的王府里,江恒就是再熟悉地形,也未必一时就能摸到他的所在,分明是赵渊故意松了这路防备。 “本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80 王本不愿这设了的圈套能套着猎物,可两位硬是要撞进来,本王也无法。” 朱敬与江恒闻言眦目欲裂,皆以为赵渊不但囚禁了李逸,更利用他做饵,引他二人落网。 是可忍孰不可忍。 “狗贼!拿命来!” 既不得善了,不如杀出一条血路去。 赵渊亦冷笑,“只管上来!”竟示意周义不必叫下头动手,他亲自来会会。 朱敬与江恒也不讲什么武礼了,正要同时出手以最快速度拿下赵渊,李逸闪身站入两方中间。 “李逸!” “殿下!” 幸好双方刀剑收得快,才未曾误伤。 李逸已拦到赵渊跟前,“是我自愿跟的殿下,你们还不快退走!” 趁着赵渊被自个拦在背后,李逸朝朱敬眨眼,朱敬尚在犹疑,不敢置信李逸的暗示,却瞥见赵渊明明可以扯开李逸,却转而动了步子,显然是要将他换到身后。 朱敬再不迟疑,伸手拉过李逸,刀刃抵住李逸颈脖,就带着江恒往门边退。 周义惊见突变,忙转头去看肃王,赵渊的脸色已是铁青,紧着声道:“让路。” 屋子里围的几圈铁甲,整齐分开两边,朱敬临时抓了李逸,心下其实并无多少把握,这赌的全看肃王有几分在意李逸。 三人退出屋后,只见院外空地上,布防着更多持刀仪卫。 略一抬头,远近屋宇的琉璃瓦上,七八个弓箭手瞄准场中。 晓是朱敬曾为銮仪卫冠军使,见这精兵阵仗,手中亦渗出丝丝冷汗。 李逸已沉声道:“只管拿我当挡箭牌。” 这世间之事,自有其冥冥中注定,摄政王府既占了晋国公府,江恒与李逸此刻相视一眼,便俱知对方所想。 江恒在掩护下指路,朱敬劫持着李逸,三人小心翼翼退入王府花园,直往假山而去。 第七十章 眼见三人闪身进了假山之中,不仅弓箭手再无用武之地,连步步紧逼的追兵都只能一线跟进,面色俨然显出杀意的赵渊,带头追了进去。 此时,任谁都已知道,这假山中必有密道。 周义已急得直冒汗,亦恨得牙痒痒,若真让李逸被挟持走了,他回头记的就不是军棍,而是凌迟了。 朱敬挟着李逸一入假山就放下刀去,三人调整队形,江恒、李逸在前,朱敬紧跟在后,迅速小跑退往深处。 花园此处既建有密道,内里自然别有乾坤,山体内多弯路岔道,江恒和李逸是幼时多年闭着眼玩熟了的,此际伸手不见五指也毫无障碍。 只凭后头追兵的火光,就知道双方距离已渐渐拉远。 假山内又分有两层,绕过一处障眼的山墙,江恒人影闪过,就已沿着石阶下到了湖底的甬道。 诺大的花园湖底,密布的甬道仿佛迷宫,三人沿着甬道又是一阵狂奔。等退到了密道入口,李逸随朱敬、江恒进入其中,就在机关落下,即将封死石门时,李逸毫无征兆闪出门去,生生留在了晋国公府里头。 石门另一端当即传来惊慌失措之声,接着是各种击打尝试,机关虽已将门彻底封死,声音却仍可相通。 李逸靠在石门这头,平静道:“朱敬,表弟,你们且听我说。” “殿下!” “我方才所说句句都是真心,确是我自愿留在王府,非受赵渊强迫。”李逸深吸口气,不惜发狠扯谎再灌一剂猛药,“我已委身于他,尔等已无主可立!” “殿下!” “我不信!表哥,我不信!” 朱敬惊呼,江恒捶得石门鼓鼓作响。 李逸眼见火光隐约透了过来,知道赵渊已追得极近了,他只来得及对里头喊:“快走!人已经来了。” 朱敬在石门这头猛然捂住了江恒的嘴,轻对他道:“别冲动,且听听赵渊来了,殿下同他如何说。” 江恒这才能稳住自个,屏息忍耐,两人附耳去听那头动静。 李逸听得那头再无人说话,却又不曾传来两人离去的脚步声,便疑心朱敬和江恒仍伏在门后暗听,只怕是不见黄河不死心。 追兵霎时已冲入最后甬道,明明火光下,李逸显见赵渊在寻到他的一霎,神情松了松,随即脸上又什么也看不出了,好似那一霎只是李逸自个的臆想。 赵渊已掠到李逸身旁,将手中火把举高,目露关切问他,“你可有伤着?” 李逸摇头,“殿下,我无事。” 赵渊在光下细细看过,确认李逸无事,才转头去探了探石门,又观察了下机关,知道追踪已无望。 他转向李逸问:“你是怎么脱出来的?” “他二人对我防备不严,趁开启机关的混乱之机,被我给挣脱了。” 赵渊临近李逸,火光跳在他的眼中,那双摄人黑瞳愈显深幽。 他伸出手轻抚了抚李逸的面颊,早在破屋围捕时,飞溅的窗屑已刮伤了李逸的下颚。 “你在就好。” 李逸心下微动,语声悠远,“我应过殿下,会跟着殿下。”话音落去,还带着一点重响。 这话既是说给赵渊听的,亦是说给石门另一侧的两人。 赵渊闻言松了脸上神情,微微笑了笑,他转身走开几步,去吩咐周义后头的事。 李逸紧张过度,一时软了腿倚到石门上歇息,甬道的另侧传来凌乱的脚步,渐渐远去。 他这才彻底呼出口气,待站直身再起来,长长的甬道里,唯有火油燃烧的滋滋声,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了他和赵渊两人。 赵渊将火把插到石隙之间,缓缓转身,一步步朝李逸走来。 他的影子被撑得变形,折弯在石壁上,冠带衣甲皆扭曲着,随着眼前人的移近,黑腾腾如魔云罩顶而来。 李逸呼吸急促,眼看着赵渊,神情全似换了个人,那目中竟有一丝嗜血。 李逸本能地退了两步,再退,已贴上了背后的石门。 “静室里,你先是拦着我不让我出手,可以,我看在你的面上,便再放他们一回生路。 可后来,你竟又怂恿朱敬挟持你。你护着他们一路退走,从静室到花园,你可知这段路有多长?二百二十三步,如果朱敬一个失手呢?如果弓箭手意外有失,放了冷箭呢? 你不管不顾,可以,提心吊胆的事我来,不错眼地看着你,我自信也能保下你。 可你最不该,不该随他们同入密道!” 赵渊话至此,以完全将李逸压上了石门,“连人都已经逃了,你还要哄着本王陪你演一出戏,你什么都替这些人想尽了,可有想过本王?!” 李逸惊得心跳出嗓子眼,胸中却落得一片冰凉。 “殿下,我没有……” “是!你李逸是没有随他们走,可你若没能逃成呢?你要我再去哪里寻你?! 惊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81 动了銮仪卫,再见时要我替你收尸吗?! 还是听你另立了国号,让我亲自领兵来伐你?!” 赵渊目赤如血,恨不得剖开两颗心,就这么摆到一块儿。 别离十年,无数孤影寒夜,血毒入骨他都能挨。再见时无法相认,缓缓重来,他亦能忍。 只有死别,李逸你怎能让我重临这样的深渊,再有一回,我绝无可能爬出地底,必致粉身碎骨。 李逸着实被赵渊吓到了,却不是因他那发狂的样子,而是他话中的意思,他不敢深想哪怕半点。 赵渊盛怒之下是颓然,毫无征兆地,说出了更骇人的话。 “李逸,你若真的要复国,我赔(陪)你。” 李逸惊跳起来,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用手堵了赵渊的嘴。 赵渊无声望着他,望到李逸想要收手退却,赵渊却一把将他掼到石壁上,举高掐紧他的双手,逼迫李逸对他整个张开,狠狠压了下去。 那与其说是一个吻,不如说是一场跨过十年的宣泄,五内燃起的心火,都要沿着这攻入唇舌的掠夺,肆意烧杀去。 交缠间的舔舐吮吸,欲求怎么也不能满足,李逸很快透不上气来。 辗转间,脑中已是空白。 没有一丝可以藏起,没有一处可以躲避,李逸被吻得化成一滩水,软得站不稳身子,彻底认了。 每一回,他只放他几口呼吸,便又夺了他的神智,无数次,直至李逸已分不清时空,魂魄已被眼前人彻底夺走。 赵渊慢慢从他身上剥离。 这剥离引致的空虚如此巨大,以致李逸难忍地吟呻出声。 赵渊退开,踉跄地往甬道外走,他的背影薄如刃,长长曳在地下。 李逸撑起身子,原本的惊惧冰冷都换作了一团炽焰,烧得他沸血冲涌。 喘息间,李逸哑着声,拼了力唤他。 “其渊……” 赵渊双肩一颤,停了步子,却终究没有回头。 半晌,李逸听到他声音极轻,似含糊在问:“你是……时……知……的?” 那样模糊不清,仿佛只是喉间的咕噜,可李逸就是再明白不过每个字,好像那话是出自他自个口中。 直至此际,于这深深地底,他才能剖开心去,直面往事。 他许是很早很早就知道了。 有些事,他们一径都不想背负,其渊想重来,其渊不认,他便也能全然当他不是。 心如明镜,想要遮蔽的不是心,是他自个。 记忆往前浮影掠过,李逸道:“你说,你不是赵深的时候。” 那是他硬要将他从诸天神佛面前拽回,原在那时,他就已经确知了。 甬道似无尽头,赵渊终没有回身,径直走了出去。 第七十一章 暑热似蒸笼,将大地腾得咕咕冒泡,京城许久不曾这样酷热,不说百姓苦,连深宫里的贵人也气燥难平。 成朝初建,皇帝亦尚未亲政,哪儿有闲钱和功夫去修园避暑。 沈芝被困在宁安宫里,好似那四面着火的笼子,又不得越雷池一步,连着几日都有宫中奴才被罚,今儿大清早的,贴身的大宫女亦被她斥了个没脸。 沈芝这头火气还未消,已有人来报定国公夫人求见。 不提还罢,一提起霍氏,沈芝那火又腾腾腾地蹿了上来。 几次三番,哥哥连个亡国奴都收拾不了,嫂嫂竟还有脸来见她,过去怎从未觉得哥嫂如此无用,难道是立了国,真要做起皇帝亲舅爷了,里头就露了馅,再上不得台面了? 沈芝又抬眼看了看外头刺目的白光,檐角伸出的树梢都似烧焦般发了黄,这样的日子里,若没有急事,何必冒暑进宫。 再不堪用,家里人轻重缓急还是知道的。沈芝叹了口气,让下头通传。 定国公夫人入到殿内时,里衣早已湿透,虽浑身不适,到底是放下了一颗心,娘娘肯见就好。 此前差出去的人回禀,明明看着李逸尝下毒去,后头竟能无事人一般,这等骇人听闻之事,霍氏与沈殷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要疑心是下头人办事不利,故意撒的谎。更不用说如实讲给娘娘听,又不是山野村妇,哪个会信那无稽之谈。 当时尚来不及深究,定国公府原本要再想其他法子,譬如失足落水之类,仍可不违圣旨,悄悄弄死李逸。 不想还没寻到机会动手,李逸就被掳去了摄政王府,这下彻底失了时机。 可世事难料,因着想要寻机下手,国公府一直紧盯着李逸,未想倒盯出朱敬等东宫旧人的异样来。 如此因祸得福,这后头得到的消息,叫霍氏直到如今,只要稍稍动动念头,心就跳得砰砰响。 此时好不容易稳住了,才能将事情的首尾向太后禀个清楚。 “此事可有确凿证据?!”沈芝闻言当即惊问。 霍氏心道,若真得了确确凿凿证据,自然就不是妾身来见娘娘了,直接让国公爷去陛下那儿请旨了。 可她心中明白,哪怕只有这点捕风捉影的证据,要治个李逸的死罪却是绰绰有余。 这样能烧死人的天,她来一趟宫里,为的岂会仅仅是一个必死之人,自是有更大更紧要的事。 李逸如今在肃王府上,这才是拉摄政王下马的最好时机。 窝藏谋逆者,这样的重罪,不死,也要叫赵渊脱一层皮。 “娘娘,您可千万抓住了时机。” 沈芝未料肃王竟会有这样的把柄被送到自己手上,虽不十分确凿,却也不是无凭无据,她思索了好一阵,直至日近午时,方下定了决心。 定国公夫人前脚出了宫,霍氏后脚就命女官将她留的“证据” 抄录出几份,又分别给诸王写了密信,让心腹内侍快马亲送至诸王手上。 不过一个时辰后,宁王与延王分别赶到了宁安宫里,又过了片刻,景王亦来了。 “皇嫂所言据实?”宁王已与太后是半个亲家身份,亲厚得直唤往日旧称。 沈芝点点头道:“正是要寻诸位皇叔来商议个法子。” 景王为诸皇子中最大,原就最看不惯赵渊,见沈芝一副笃定模样,搓着掌道:“还犹豫个什么,皇嫂有我们兄弟在,难道还怕了他赵渊不成?” 宁王在旁看似熄火,实则浇油道:“二哥别急,五弟许是被奸人蒙骗呢?此事不宜惊动陛下,咱们把老五寻来先问上一问。” 延王边点头附应,边与宁王交换了个眼神。 宁王这话可有深意。 说的好听是被奸人蒙骗,可谋逆这样的事是能一句蒙骗就了事的吗,管你赵渊是否有心,满朝文武见的就是你摄政王窝藏了反贼,这关系还不浅。 诸王与太后心照不宣,必要借此剥了摄政王九千岁这张皮,若赵渊肯乖乖低头,便施舍他个闲王做做,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82 若要不识相的,就休怪兄弟们无情了。 届时朝上正好换了太后与宁王接手,也该轮到他们这些人吃口甜的了。 再有,说是不宜惊动陛下,不过是撇开不相关的黄毛小儿而已,朝政大事何时轮得到个小人儿发话。 至于说要寻摄政王来问一问,一屋子人彼此会心得很,这哪里是问,是要开堂会审。 诸位判官都已坐定,就等小黄门去唤人了。 赵渊整整一夜几乎未眠,天气酷热,引得他昨日才焚过的五内,暗烬未熄,那看似已灭的火伏在肺腑深处,犹如地脉内的浆火,潜在厚厚的岩层底下,随时喷发出来,就要毁天灭地。 为着这个不为外人道的骇人状态,肃王竟将军中的习惯带上了朝,从升朝到朝毕,从头至尾,他只沉着脸听政,不发一言。 禁语,好似漏出哪怕一个字,就再关不住那只兽。 尉迟锐陪着赵渊下朝,看着主上的模样,只觉比当年京师攻城前的肃王还要糟糕。 他小心翼翼想了一遍又一遍,各地风平浪静,不曾有任何军报。朝堂上也未曾听说出了什么事。至于宫里,皇帝太后昨儿还下旨中秋要大宴群臣,这不都好得很。 难道是那个传得沸沸扬扬新掳到府上去的李逸?美人他见过,主上极有眼光。 是美人不愿意?想也知道多半不愿,可也不必动怒啊,且什么样的美人拿不下,能比攻不下城还烧心。 尉迟锐忽就十分想为主分忧,恨不得将他上哄夫人,下哄外室的本事一股脑都倒给赵渊,也不管那合不合适。 可到头来,那些有的没的都只在他脑袋里兜兜转,他只敢跟赵喜似的跟在摄政王后头,这等情形下,他乖得连个屁都不敢放。 就在这当口,他抬眼见个小黄门到了跟前,禀告道,太后和诸王在宁安宫,请摄政王过去。 尉迟锐血海刀山里滚出来的直觉,无声就冒了出来,莫名就觉得要坏事。 “主上?”他担忧地问了一声。 赵渊没有回他,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转过头就跟着小黄门走了。 尉迟锐只有连忙朝赵喜做手势,两人也是熟识得很了,后者点点头,意思是会看顾好肃王的。 赵渊踏着烫脚的汉白玉宫路,跨过宫门,入目是整片的金黄琉璃瓦,正午的日头倾泻下来,光色刺目早模糊了界限,一大片明黄像被熔了似的淌落,看得人惊心。 等入了廊去,抬头又见艳色浓丽的斗拱梁柱,越发叫人反胃。 待赵渊彻底入了宁安宫的正殿,就觉出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沈芝紧绷着脸,开口时有些僵硬。 景王和往常一样,虽大大咧咧和他打着招呼,右手却不自觉按到腰上,这是下意识防备动手的姿态。 宁王端着茶盅,说话间眼神飘忽不定。 至于延王,匆匆问了声礼,就退到了最后一张椅子,他在避着自个。 今天掌着实权的诸王都齐聚了,赵渊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开口,他径直坐到上首,四平八稳端起茶盅,只听他们要说什么。 连最小的延王都是上过战场的,几位王一看这阵仗有几分不对,己方还未交手就要先输了气势。 宁王忙朝沈芝示意,按他们说的步骤来,先发制人。 太后换上怒容,当即谪问赵渊,“摄政王是为万民表率,天子半师,如今上下都在盛传,殿下做了有悖人伦的事?” 有悖人伦的事?他倒真想痛快做一做。 赵渊正提着茶盅,也不放下,撇开浮沫,喝过了,终才缓缓开了尊口,“不过请朋友来小住几日。” 肃王素行恭谨,今日自入殿以来便态度轻慢,宁王正自皱眉,不知赵渊这是抽得什么风。 景王丝毫未觉,挑眉道:“听说你那朋友善画,那可正好,本王新修了园子,不如让人到我园子里住上两日,画几幅景。” 若说赵渊现下最听不得什么,便是“园子”两字,昨儿李逸差点就让人给拐跑了,今儿就又有敢当着他的面讨人的。 赵渊微阖双目,垂了肩,一字一句道:“二哥糊涂了。” 待到那双眼再睁开,景王只觉那眼瞳中射出来的俱是刀,割得他喉舌刺痛,下头原要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到了这个份上,就是软着来要人不成了,那再往后,来硬的就别怪兄弟们不给面子了。 无论如何,今儿定要捉出这李逸来,先定了他谋逆的大罪,诛他个九族,杀干净这帮前朝余孽。接着再大刑伺候,哪怕屈打成招也要叫他牢牢攀缠上赵渊。 沈芝见肃王不肯乖乖交人,这头就叫人端出了“证据”,递到摄政王面前。 赵渊翻了两翻,抛到一边。 他似尊佛爷似的坐着不肯开口,沈芝先就沉不住气道:“不管你是强掳了人进府也好,应邀到你府上做客也好,出了这样的大事,你还要护着他不成? 交出来,自是家丑不必外扬。今儿就将人处置了,诸王想必都同意哀家的意思,也不必惊动陛下了,好歹给你留些脸面。” 景王亦道:“不过是个前朝的余孽,你若贪他颜色,哥哥们自有更好的寻给你。” 赵渊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始几声冷笑,后头渐渐摇头大笑。 那笑容底下有看不见的东西,就此悄无声息潜了出来。 赵渊拎起那几页纸皮,眯着眼道:“市井传闻都不如的一派胡言,什么时候也能呈进宫里了?銮仪卫如今没了韦徹在上头,竟敢叫谣言惑主了!” 他此刻既已知道这诸王太后聚在此,三堂会审为的是什么事,且这些人连个皮毛都知道的不甚确切,赵渊懒得再听一句,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老五,你竟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了?!”景王直指了他跳脚。 赵渊浑不似往日,他自任摄政王起,虽权倾朝野,宫苑内外,却从来恪守臣子礼,此刻竟连身形都不带停顿的,直直往殿外走。 软的哄不住,硬的也吓不倒,眼看如今连人也要留不住了,殿内诸人迅速交换了个眼色。 “来人!” 赵渊未出大殿,三王跟进宫的二十来个高手,已从外头冲入殿内,宁安宫的直殿监同时紧锁道道宫门。 殿门霍然合起,如兽口吞闭,里头再不见光日,诸王环伺下,赵渊被彻底围在了宁安宫中。 第七十二章 殿内里外三层包围了赵渊,此刻既已亮了最后手段,景王当先叫嚣道:“老五,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渊只是冷笑,不紧不慢道了声,好。 他回身立在当地,脸上已换了叫人发寒的神情,那双冷目一一扫过殿中诸人面目,一个个眼见着是等着瓮中捉鳖了。 “说吧,你们想怎样?杀了本王?” 四人闻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83 言,皆瞪着眼瞧他,明知此时若真下手,便是两败俱伤。 今儿备的这点人马,困住他赵渊自是绰绰有余,可若真要夺肃王的性命,只怕还得花番力气。 况且,如今朝堂上大半文武只听肃王号令,无罪敢杀了摄政王,天下顿时就能重乱起来。 他们中哪个又有本事重头收拾山河,如何敢犯众怒,若能杀了赵渊就能夺政了,哪还用得着借李逸谋逆之事。 是要毁了赵渊众望的根基,才是釜底抽薪。 “五弟,不要冲动。”宁王此时踱着步出来打圆场,他上阵带兵虽不如景王,更不及赵渊,可心智城府皆有。 大成已承平两年,宁王培植势力,多方经营,如今又眼见要和沈家联姻,已是取代景王,隐隐成了诸王之首。 “不过是事关重大,怕你一时徇私,若真放跑了要犯,岂不糟糕?只好叫五弟在这儿陪咱们多坐会儿。 几杯茶的功夫,等人提出来,审问清楚了,统共也要不了几个时辰,到时五弟想上哪儿哥哥送你。” 殿门紧闭,赵渊人立在暗处,闻言无声无息。 众人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默认了。 沈芝转头就朝一旁的暖殿示意,那小宦当即要退出殿去找人传旨,缉拿李逸。 人才走到半道,寒光泠泠闪过,大殿上几十双眼呆愣愣看着。 一丈高的鲜血喷溅至空中,触目的血柱直奔三尺外的椒墙,猩红泼上雪白,小宦脖子一歪,砰地倒地,已是气绝。 那血却还在汩汩往外冒。 “赵渊!你!” “老五!” 沈芝和景王同时惊嚇地立起身来。 谁也没有想到,赵渊不曾有半句话,就敢当着太后和诸王的面,直接拔剑取了一条人命。 赵渊回手,脸上甚至难见一丝杀气,只那双目漆黑,好似无底渊洞,他轻轻扯起大红的纻丝团龙袖,覆上宝剑刃身,慢条斯理拭去残血。 这可是太后的宁安宫,赵渊当殿杀人,这是要反了。 沈芝一拍案角,随意指了个围堵住赵渊的人,“去!传哀家的旨意到摄政王府拿人!” 三王带来的这二十来人,俱是精心挑过的內监练家子,寻常三五人便是对上一队銮仪卫,也是不惧的。 只因宫中无旨不得佩兵刃,这才多聚了些人。 那被指的内侍果然身手不差,行动间已避过赵渊一招,而在他左近的那人,亦配合得当,十分机敏地出招掩护。 眼见那内侍还有两步就要冲出殿去,赵渊追锋突至,长剑如灵蛇,自后心蹿入,一剑将内侍刺穿在殿门上,他反手变招,回身,眨眼间又夺了相助之人的性命。 淋漓的血迹从接连的门扇上滴落,乍一看竟似新刷的红漆,只用的是热气腾腾的人血。 赵渊手上还提着三尺青锋,他早已不再擦拭,因剑身满是鲜血蜿蜒,如瀑在淌。 “让路。要么,死个干净。” 赵渊的话说得极轻,他自神情到姿态都不过是在问,是去听戏,还是去喝茶。 他外头看着那样淡漠轻松,实则内里五腑已焚成了一团,昨夜的灰烬还没熄透,本一再避忍,终被这些人挑得彻底燃起。 火烧般的酷暑时节,人人只觉宁安宫正殿已成了阎王殿,寒意阵阵颤骨。 若此时开出殿门去,自然所有人都换得了生天,但今日之事便是太后联手诸王仍输得颜面无存,一败涂地。 莫说拉赵渊下马了,只怕连李逸也要走脱得没了影。 沈芝看着赵渊在她的宫中接连屠戮,如入无人之地,当朝太后抖着手,从牙缝里蹦出字来,“谁敢放出赵渊去,死——!” 赵渊转身勾了勾嘴角,昨日他连复国的话都说出口了,那今儿就从杀光这一殿人开始,这般起个头,也好。 已潜出的兽,再关不回去。 地狱已开,无有生路。 赵渊又接连夺去两人性命,殿上形势陡然逆转,哪里还有什么不许放赵渊出去的话,十几个奴才都已反身拦在了赵渊步向沈芝的路上。 这些精心训练出来的内侍,突然就成了一群蝼蚁,一个接着一个…… 断臂,残肢,满目只有血,先是汇集,接着纵横交错,横流整个大殿,连那金砖地的极密缝隙里,亦渗入了血污。 耳边此起彼伏是各种哀嚎,血腥弥漫在空中,破肚,翻滚而出的内脏,气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还有黄的,白的,皮囊里的各种不堪泄露出来,遍地已是一副地狱景象。 很快,叠起的尸身铺成阎狱的入口,踏过这骇人图景,赵渊一步不停,直向金殿的主位索命而去! “老五,你疯了?!” 三王中景王与宁王俱带了兵刃,此时早已顾不得了,抽出剑来,合力拼命,只想拦醒赵渊。 兵刃相交,金戈刺耳之声,直直扎破心胆。 宁王只稍稍慢了半招,左臂已被割伤,他侧身急避,血流如注溅至身后。 沈芝被血溅身,再受不住,蓦地发出一声凄厉尖叫。 四扇殿门轰然被人从外撞开。 人间热流扑涌而入,驱走一殿阴寒。 韦徹领着銮仪卫当头杀了进来,皇帝踏着急步入内,后头还跟着赵喜,尉迟锐。 饶是所有人都经过沙场,历过乱世,亦见惯了各种场面,然乍见这殿内情形,亦都呆在当地。 哪里还有什么宫中正殿,阎罗地狱也不过如此。 若再迟一步。 赵珩心有余悸,太后诸王这是半点不知李逸何人,就敢下手,若真的逼反了赵渊……皇帝此时只默默感谢老天保佑。 赵珩眼见肃王见了自己,手上仍未撤剑,忙向他道:“李逸在朕那儿,一切安好。” 赵渊闻言渐渐回过神来,谁料沈芝到底不是普通妇人,见了皇帝竟又能生出胆气来,开口时声音尖颤得都变了调,可一想到方才情形,便嘶声力竭喝:“赵渊反了!陛下,杀了这逆贼和李逸!” 赵珩闻言无暇顾及沈芝,先扭头去看赵渊,果见他望着沈芝的样子分明是在看个死人。 还嫌祸闯得不够么。 皇帝急道:“母后魔怔了,快扶母后去歇息!余者皆都退下!摄政王随朕来。” 赶快把人隔开了才是。 韦徹在旁紧紧护住皇帝,就肃王现下这个模样,会不会有变还真不好说。 赵喜急得冷汗直下,尉迟锐却待在角落里盘算,这要是主上真要反了,他对上韦徹能有几分胜算,又想到东西帐下多少男儿,若是主上黄袍加身……想着想着竟从骨子里升起丝丝亢奋。 从龙建业,哪个血性男儿不生这等野心。 肃王却突然哐地引剑入鞘,一伸手将佩剑抛给了韦徹。 “擦干净了,送回王府去。” 皇帝和韦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84 徹同时松了口气,赵渊肯主动卸了兵刃,这场差点万劫不复的变局总算是过去了。 赵渊又朝外走了几步,渐渐脱离出身后的地狱景象,等到他朝着皇帝跪下,从声音到神态都已恢复往日平静。 他禀道:“容臣先换过衣裳。” 他若是这番模样过去,怕是要吓着李逸。 第七十三章 赵渊换了常服,虽简单洗沐过,赵喜离得近了,只觉仍能闻着那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许是见了前头的景象,任谁都会疑心闻得到。 赵喜回头,到底还是寻出个香囊给肃王佩上,这才不再觉出那股叫人心惊的味道。 赵渊踏入勤政殿时,御案之侧除了韦徹,再无旁人。 他心下微微失望,如常给皇帝行了礼,等着赵珩开口。 皇帝没有出声,韦徹在旁道:“李逸现下安全得很,殿下不必担心。” 肃王接着要行大礼叩谢,赵珩快步过来,亲自扶住了赵渊,语气十分软和,“是太后违了朕的旨意在先,李逸被加无妄之罪,銮仪卫都已查明,皇叔不必谢朕。” 赵渊撤了皇帝的手,仍是跪下道:“臣今日于太后宫中失仪,还请陛下降罪。” 赵珩忙又扶起,直说无罪。 叔侄俩心照不宣,皇帝保下了李逸,又对赵渊尽力安抚,摄政王于情于理也要给皇帝面子。 他自个也是杀够了,平了心头火,不吝做出姿态回应皇帝的示好。 只是场面上的话都说过了,赵渊心念的人,却还没见着。 “陛下宽宏大量,处处替臣着想,臣铭感在心,日后更当报陛下圣恩。 不知李逸现在何处,若无事了,臣去领他回府。” 赵珩眸光渐深,退开几步道:“皇叔,李逸暂且不能跟你回去。” 赵渊眼瞳收缩,神情顿时变了,韦徹当先一步挡到皇帝跟前,右手已落到佩刀上。 殿中一时连针芒落地都能听见,赵渊未动,只静静看向皇帝。 两人对视不过几息,却似已经了几个时辰的对峙,赵珩脊背发寒,手心出汗,眼神却越发坚毅。 赵渊已明白了皇帝的决心,干脆道:“陛下要什么?” 赵珩示意韦徹退下,行出几步幽幽道:“皇叔才说会报答朕,朕要什么,皇叔该比朕清楚。” 赵渊闻言,似笑非笑看向皇帝,面上虽看不出什么,目光里尽是冷意。 他答了声,“好。”转身就要离去。 赵珩在他背后突然唤了一声,“皇叔,”那调子改了殿上的持重严肃,透出少年人的纯澈,里头多少还夹着点绵软。 皇帝似有歉意,出声语带挽留。 赵渊停了步子,顿了顿,还是回过头去。 赵珩目露担忧,看着他道:“皇叔,你答应过朕会好好的。” 赵渊未曾想过皇帝会对他提这句,当即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个今日所为,怕是吓着了不少人。 他想起宫中的那个夜晚,他确实是答应过赵珩的。 只是如今也无谓说这些了,叔侄之间的情义哪里经得起江山来压。他差点就要反了,而皇帝也留了后招,终是将李逸捏到了自个手上。 赵渊一时又想起和赵珩之间的许多往事,目中不禁就有了怀念之色。 赵珩被这神色所动,转头对韦徹道:“此处无事了,留朕和皇叔说说话。” 韦徹怎肯放心,磨磨蹭蹭不愿退,无奈皇帝狠狠瞪了他一眼。 待韦徹退走了,赵珩走到赵渊跟前,叹着气小声道:“父皇才立国的时候,人人都来巴结试探,恨不得我第二日就被立为太子,唯有皇叔教我每日读书骑射,不问别的。 父皇病重的时候,又有许多担忧我不能承担大业的,又有望我成龙开一代盛世的,更有各为私心的种种劝谏,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彼时只有皇叔,甘冒大不韪问我,我自个想不想坐这个位置,心里可都准备好了。” 赵渊笑了笑,他早知自个不会有后,待赵珩实是更胜过侄儿的,哪怕赵深称了帝,赵珩一日没真坐上那个位置,他一日愿意他活得恣意。 “若是朕当时答不想呢?皇叔会自个当吗?” 这话就直接问过了,简直利得像刀,直往人心口上扎。 赵渊看着皇帝,似要望到赵珩心底去,他见赵珩眼里有一丝彷徨,知道他正陷在两难中。他想依靠的人,却也是能让他万劫不复的人,他想信赖的人,却也是能欺他的人。 赵渊叹了口气,皇帝说起往事时,下意识用的全是我。 赵珩到底还年轻,心里仍留着许多柔软的东西,为着这些帝王最难得的柔软,为的它们能在赵珩的心里多留些时间,赵渊愿意在这头危险的幼兽面前,同样袒露自己的柔软。 “陛下当时不是答复臣,想坐那位置么,只是怕做不好。” 他说完自嘲地笑了笑,“陛下自幼机敏早慧,胆识亦过人,如今显然是做得极好,假以时日必成一代明君。” 赵珩只听赵渊避重就轻,又一径夸他,只当摄政王是不肯正面答他的话了,脸上显出难掩的失望。 赵渊却忽然开口道:“若陛下当年说不愿意,那臣虽不能助陛下脱了这泥沼,却愿意鞠躬尽瘁,至死为陛下分忧。” 他说的那样赤忱,看向赵珩,意思只要赵珩面上坐了那个位置,所有不愿的,他都会替他挡了。 赵珩闻言,有片刻的迷茫,还从没有哪个长辈肯无条件只问他的心意,他怕自个一下就陷了进去,陷进这内心可求已久的亲情中。 可这个节点上,他不能陷进去,他早已选定了帝王的路,亦毫不后悔,他只能对赵渊道:“皇叔,朕留下李逸是逼不得已。你且放心去,待你办妥了所有的事,朕自会将他好好交还给你,连头发丝也不会少一根。” 赵渊看了看皇帝,“陛下一言九鼎。” 赵珩点头,“绝无反悔。” 等送走了摄政王,赵珩随即往宁安宫的偏殿去。出了这样的事,宁安宫是再不能住人了。 只改换宫室不是个一朝一夕能成的事,暂且也只能让太后在偏殿暂居,待新的宫室打扫布置妥当前,先封了正殿进去的通道,自宫室前后绕行。 皇帝才进去,沈芝就扫了茶盅到地下,御瓷跌得粉碎,水渍流得狼藉。她就是明着要做给皇帝看。 她经了这一日的事,心里头不仅堵得慌,惊惧也都还未过去,对着自个的儿子,再不能撒撒气,沈芝就要疯了。 赵珩平静地绕过一地碎瓷,给沈芝问安。太后别开脸去,皇帝心下倍感疲惫,他的母后闯了天大的祸端,此时无力自省,还要他来安慰。 赵珩心里叹气,只觉对着太后那本就不多的孺慕之情,已被消磨得不剩几许。 他将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85 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对沈芝道:“不是朕忍心看母后受人欺辱。摄政王如今势大,需缓缓图之。母后太过心急了。 至多两年,朕就要亲政,这亲政之前正是最凶险的时候,一步也大意不得。” 沈芝顺着皇帝的话,想到他们孤儿寡母,想到她拼力要替皇帝打算,却差点连命都送了,心中十分委屈。 殿上叫嚣着要杀了摄政王确是她一时冲动,可皇帝毕竟是她亲生的,见她受辱竟也能当场忍下。事做得都对,可沈芝的心只觉凉透了。 太后心灰意倦,连斥责皇帝的话也懒得出口了,只难过得默默流泪。 赵珩见沈芝不说话,便知她仍是听不进劝,只怕是越发看不得自己。 赵珩心下也是懒得开口,可有些话必须说了,才好打消太后的念头。皇帝深知沈芝性子倔强,若不早叫她歇了心思,必要惦念着报复回来。到时仍会背着他各种动手,与其等到韦徹忙不过来,赵珩收回朝政的安排被她搅黄,不如先行防范。 皇帝掩了情绪,继续道:“母后,有一事你原不知晓,是先帝单单嘱咐给朕的。摄政王觉醒过赵氏血脉。” 赵珩还没能往下说,沈芝跳起来截了话,连皇帝也不称了,直问:“你说什么?他是,是天命……”边说边止了眼中泪,脸上显出一片惊惧。 赵珩知她是想岔了,怕赵渊真有资格替了自个当皇帝,所以才慌了神。 他忙道:“肃王已用去了血脉力量,他救的那个人,就是李逸。 母后,因着这个,你也不能再起动李逸的心思。他死了,肃王就能收回血脉力量,到时,他若要反,只怕朝中倒有一多半站到他一边。” 沈芝果然被吓住了,呆得半晌,醒过神来,问:“陛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得不早些告诉哀家?” “朕也是因着定国公,才得知的。” 沈芝突然心有所悟,看向皇帝,皇帝朝她点了点头,她顿时明白了,皇帝是知道了沈家下毒的事。 李逸没被毒死,原是因为这个。 赵珩接着道:“朕还未动手,母后就把事情闹了出来,甚而直接逼上了摄政王。若不是韦徹惊觉,赵喜又来报,朕一面提了李逸出来,一面忙着赶来救驾,差一点,朕就要见不着母后了。” 沈芝被皇帝说得难过,终是她的儿子赶来救了她,卸了心防,抱着赵珩大哭起来。 赵珩拍了拍太后的脊背,轻声道:“母后莫要将此事告诉诸王,今日他们可与我母子联手,翌日难保不生异心,就又是一个肃王。 如今谁拿捏住了李逸,谁就拿捏住了摄政王,朕只要撑到亲政就好。” 又继续拿话哄住沈芝。 沈芝一日里经了这许多的事,心绪不意间变得十分脆弱,而皇帝却似乎一夜长大了,竟已知道拿捏、离间他的叔父们,又愿将底牌亮给她看。 她怔怔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已过了十四的儿子,这才发现全然不是记忆里的样子了。皇帝削瘦挺拔,正是拔个儿的时候,肩膀也已长宽,脸上的稚气更是褪得一点不剩。 沈芝忍不住喃喃道:“陛下都有主意了……” 赵珩仔细看了看沈芝情状,知道她已被自个说服,心下松了口气。 他又趁此添了几句道:“朕始终都是母后的儿子,诸王却只是叔伯,如何能有儿子靠得住。母后,日后若再要行事,不如同儿子商量。” 沈芝慢慢点了点头,皇帝终究是她的儿子,不靠皇帝又能靠谁呢。 赵珩彻底哄平了沈芝,看着太后渐渐平静下来,抽身回了中和宫。 第七十四章 明辉月影入殿,屋内的四角摆着半人高的黄铜冰鉴,寒气袅绕,于夜中显出几分仙意。 明明一室清凉世界,赵珩却翻来覆去,烦热得睡不着。 皇帝干脆唤了内侍来,问:“銮仪卫今是谁当值?” 皇帝满意得听到了韦徹的名字,当即吩咐:“去唤韦徹进来。” 韦徹听了旨着急入内,不知皇帝深夜有何不妥,他心下害怕皇帝那个不明的毛病又犯了。 赵珩见了他一脸紧张,先是愣了下,后头恍然明白是韦徹想岔了。 他心里升起暖意,微微笑道:“朕心里烦闷,想和你说说话。” 韦徹抹了抹汗,这就好,皇帝没事儿就好。 赵珩看他的样子,又吩咐一旁的小宦,“替子通宽了外头衣裳,瞧这都热出身汗来。” “陛下,不可,此是殿前失仪!” 他面上虽降成了云麾使,实则还掌着銮仪卫的事,怎能带头做出失仪的事。 赵珩瞪眼,“这是殿上吗?这是朕的寝室! 朕让脱了就脱了,自在松快些不好吗? 朕也不过穿着中衣,你三四件大衣裳套着,朕瞧着不舒坦。” 再不听皇帝该生气了,本就是天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呗。韦徹只好宽了大衣裳,穿着贴里服侍皇帝坐到竹榻上。 不一会儿,内侍们上了清茶,赵珩摆手,便都又退了出去。 皇帝坐在月光下,清辉拂面,脸上明明暗暗,明的一边如同白瓷脂玉,熠熠发光,暗的那边轮廓深幽,窥之令人心动。 韦徹心下向往,却不敢多看,不过堪堪扫到就忙别开眼去。他上前半跪至榻边,静听皇帝说话。 赵珩盘坐着,过了良久才轻轻道:“朕的心,他们一个都不肯信吧。” 无头无尾的,韦徹却听懂了皇帝的话。 他抬起头对皇帝道:“摄政王不是不信陛下,只是……他和李逸经历得太多,除非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然交给谁,他也不能安心。” 何况您还拿话要挟人家,就算再保证会看好人,任谁也不敢全信啊。 赵珩自个也知道这事他做得无解,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朕扣下李逸,是为了给母后和沈家留条活路。”赵珩说得寂寥。 韦徹替皇帝感到难过,他试着道:“太后日后会明白陛下的苦心的。” 赵珩无声笑了笑,“子通不必安慰朕,母后只会接受,朕是为了社稷,为了辖制摄政王才这么做。她浑然不觉自个把摄政王得罪得狠了,还总想着要李逸的命,却不知现下只有李逸才能保她的命。 朕要叫摄政王归政,好的坏的,快的慢的,总还有数种法子,不定要逼到现在这个份上,可朕只有一种法子,才能换母后的命。”皇帝越说声音越低,“朕是要削弱沈家,想要母后闲养……可朕不能看着她送命啊。” 韦徹见皇帝如此难过,悄悄挪近了些,想伸手扯扯皇帝的袍角也好,然而终究是不能,也不敢。 赵珩却一伸手将掌心揽紧了韦徹的后颈,他托着那颈脖,将人勾上了榻,抚着韦徹的侧颊道:“朕是个孤家寡人,摄政王,母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86 后,终都要离朕而去。子通,你会一直在的吧?” 韦徹见皇帝那双清亮的眸子盛着水光,望着自个,他阴私的事情做得多了,内里早已是寒铁铸遍,此刻却连心都颤起来。 韦徹覆上皇帝放在他脸上的手,着魔道:“臣粉身碎骨也不能离了陛下。” 赵珩摇头,“傻子,谁要你粉身碎骨了,好好的陪着我不成吗?” 韦徹被皇帝骂笑了,恢复了往日的机敏,耍着嘴皮子道:“遵旨,陛下要臣怎么好好地陪,臣就怎么好好地陪。” 皇帝亦笑起来,笑松了手,笑得仰躺到榻上。 等渐渐止了笑,皇帝朝韦徹懒洋洋伸出一只手去,韦徹会意,略倾过身去拉皇帝起来。 赵珩猛地一使劲,将韦徹反拉倒在身前,韦徹见自个压着了皇帝,惊慌失措要挣扎起来,赵珩翻了个身,将他彻底压到底下了。 韦徹嚇得不敢动了。 皇帝没出声,也没再做别的,只长长地叹了口气,从韦徹身上起来。 赵珩闭了眼,缓缓将背倚到墙上,过了几息,又挥挥手,意思是让韦徹离了他。 韦徹悄声下了榻,等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皇帝单薄的身子落在月下白墙里,就像画上孤零零的一株细竹。 韦徹的那些犹疑顾虑,忽就被抛到了脑后,一点不剩;那些混沌不明,刹那间,也都清晰起来。 他紧了呼吸,又往回走。 皇帝听到响动,睁开眼来,定定望着韦徹。 浮光朦胧,室有暗香,韦徹跪姿伏上榻,低低地道:“臣……来陪陛下。” 赵珩再忍不住,狠狠抓过人,吻了上去。 韦徹容下年轻而鲁莽的冲动,导引着皇帝,敏感的口内被一寸寸发掘,皇帝感受着,很快驾轻就熟,夺回了主动。 等好不容易唇舌分开了,赵珩喘着气,抵着韦徹额头道:“朕不想毁了你,只此一次吧。” 娈幸,雌伏,那都是内宦及无能侍人以色之辈所为,韦徹如此年轻英武,赵珩自个也舍不得砍了左膀右臂。 君使臣以礼,当高官厚禄,封恩子孙,嘉名青史,怎可毁人绝后,遗臭万年,只为一己私欲。这样的人,莫说为君,就是为人也是不配的。 皇帝彻底推开了韦徹,背过身去。 韦徹默默下榻,退出屋去。 第七十五章 似是嫌启元三年的这个夏天还不够火热,赵珩下了一道震惊朝野的旨意。 着令掌有兵权的诸王,要么限期领兵去封国戍边,要么交出兵符,方可留京。 这是明着逼几位握有实权的亲王远离朝堂。 这诏书到底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摄政王的意思,众人猜测纷纷。 一时间,大成的文武百官皆动,御史互告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上御案,各方派别亦蠢蠢欲动,等着在这场庙堂危机中,寻机致对方于死地,同时为己方此后的掌权铺平道路。 赵渊立在漩涡的中心勤政殿上,平静地看着皇帝,从第一封诏书开始,就是他拟了,交由皇帝过目。所有那些体恤加恩诸王,实则削权的锦绣文章,亦是他口述了,由司礼监润色而成。 皇帝要赵渊动手,等不及要亲政了,他亦念着李逸,恨不得明日就能见着人。成为众矢之的,是早就料到的事。 这一刀治理国弊,手下得极重,不亚于刮骨疗伤。 赵珩少年气盛,毫不惧这形势,此刻正斗志满满翻着明日这道新旨,是关于封国具体规制的详则的。 他细细读着,忽然抬起头来,感慨了一句,“若是父皇在,必是不肯这般行事的。” 赵渊闻言,竟笑了笑,神情间丝毫看不出他有被皇帝胁迫的不满。 “先帝行事谨慎,不会同意臣下这剂猛药。” 赵珩点了点头,不经意道:“所以父皇常说我像五叔。” 称呼都是旧日的,赵渊默默听着,知道皇帝看着诏书走神了。 等赵珩终于看完了,凝神想了想,又道:“大约皇叔很快就又要离京了。” 赵渊接话,“原是臣的份内之事。” 果然,不出半月,景王头一个领了兵要起事,打的自然是“清君侧”的名义。 赵渊临行前来到中和宫,皇帝看着跪在金砖地上的摄政王,提醒自己不可总是顾念旧情。 赵渊是来请见李逸一面的。 皇帝对此无能为力,却忍不住还是在赵渊即将告退时道:“朕会让李逸给皇叔写信。” 赵渊停下步子,脸上的阴郁散了些,恭谨道:“还请陛下看顾好李逸,臣不日即回。” 亲王们原就有封国,原先不过是军队食邑在封地,人都在京里逍遥,如今出了限王令,景王连夜回了封地,直接打上京来。 景王深知自个弟弟用兵的厉害,不出奇招只怕扛不下赵渊,他发兵在前,握了先机,等赵渊到时,已在营中埋了不少花样,只以逸待劳,要打王师个措手不及。 “报!肃王弃了步兵辎重,挑了骁骑三万,昼夜奔袭而来!” “果然不出本王所料。”景王哼了一声,多年并肩而战,赵渊大体会如何应对,被他猜了个透。 天将明时,东方划出一线微芒,分开琉璃黑夜与沉昏大地。 战场的鼓角齐鸣,赵渊明光铠甲一夜凝霜,他弯腰抚了抚身下的白玉骢,马儿银蹄轻踏,分明是闻声就已按耐不住想要冲杀的血性。 尉迟锐已率部当先挑战,不想景王的营帐下,半天不见人马跃出,正觉奇怪。 忽然大地微颤,接着变为接连不停的震动,临阵遇到异象,不少兵士难控身下战马,竞相乱了起来。 尉迟锐急传军令,正是冲杀敌营的紧要时刻,此时若回军撤走,不说士气大损,敌方若趁机追杀,后果不堪设想。 无奈脚下的地动之感越来越强,人人左右相看,惊疑不定,皆怕是要地陷。 只因赵渊麾下军纪向来严明,虽心下骇然,自上至下没有将士敢就此退却。 赵渊原在队伍中央坐镇,见形势突变,抛下传令官,直驱白玉骢飞掠至前锋处。尉迟锐一见主上到来,顿为不能稳住军心而生出羞愧,却又忍不住觉得心中大定。 就在此时,黑滚滚一片烟尘飞扬,将初生的骄阳遮得灰灰蒙蒙,敌营中竟冲出二十多头大象来,这些大象组成一字象阵横向拉开,后头又有大批奔牛被驱逐追赶,兽群如潮直向王师而来! 战马早被惊得嘶鸣,不少人嚇得已掉转头去,眼看军心要散,赵渊大喝一声:“退者斩!” 尉迟锐拔刀亮刃,战鼓重又隆隆而起,似要与冲来的兽群那踏地震动死死相抵。 整个王师眼见赵渊挺直脊背,于大军最前,弯弓射矢,那支金箭如坠星落地,穿破急砂飞砾,弧光闪过,只一下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87 就没入了正前冲来的巨象膝中。 那当先的巨象较其它大象足足大了一圈,急奔中右膝中箭,虽晃了晃,却未停下,赵渊第二箭已离弓弦,飞矢破云而去,直将半根箭羽深入巨象左目,直入脑髓。 巨象嘶吼之声响彻荒野,奔跑中轰然扑倒,平地里一时余震连连,其身躯匍匐似巍巍小山,竟连带得四围左右冲撞的兽群自乱了阵脚。 三万人马亲眼目睹为首之象的倒伏,军心顿振,鼓声急擂之下,前军流矢急发如雨,后军冲杀亦激昂难抑,白刃热血直向敌营而去。 景王自以为驱使兽群的奇计必胜,最差也能逼得赵渊败走,不想最后竟是己方败走,损失数头战象。 这批战象乃是宁王特意寻来助他的手笔,知悉前线军报后,宁王不仅让当地氏族又补了战象,又连夜送来一批利器,且宁王与定国公府皆遣了人马前来助援。 景王入帐时,几位幕僚正在议事,有性急的道:“主上,宁王与定国公这是要借刀杀人啊。” “一群无胆的怂货。”景王并不以为意,“待本王拿下赵渊,自会转头与他们算账。” 另一人当即附和道:“且不管别的,送来的人马武器俱是实的。宁王与定国公不愿明着扯出旗号,虽是想坐收渔翁之利,但主上也能反过来利用此二人,在京中多做周旋,又可当耳目内应。” 景王冷哼了一声,似是默认,又转头问:“新来的那些可有献了什么计策?” 大帐外忙有传令的去唤宁王的人来,众将与幕僚随即连夜商议起新的排兵布阵。 秋夜中的荒野,有逐魂鸟声声凄鸣,寒月照过白骨,赵渊仿佛又回到了别离的十年间。 他孤影孑孑,卸甲坐于帐中,若说这草木腥霜,漫卷西风的凶荒与昔日有何不同,便是多了他手中的这一页纸。 那是欢安的笔迹,端雅温丽,一笔笔都是颦笑,仿如他就在自个眼前。 信中未能有一句提及欢安身处的地方,想必信件是由韦徹彻底查验过的,只先报了平安,剩下的话,都在关切赵渊的安危。 “京中已入秋,想必殿下行营之处更是夜寒天冷,还当加衣添暖。 往来军报皆能览阅,陛下已嘱了司礼监另抄录于我。 还请殿下务必珍重,勿念。” 信上不过寥寥数语,赵渊明明才过了目就已记熟了每一个字,却还是拿着信翻来覆去地看,似要透过那薄薄一张纸笺,看到,触摸到那背后执笔的人。 李逸在信纸的尾端空白处,别出心裁勾了几笔白描,画的是白玉骢,形态飞逸,神韵兼得,叫人一望就看了出来。 马儿的蹄下缀着几个小字——待汝凯旋。 赵渊恨不得今夜就能归去,却心知皇帝要他办妥的事,这才开了个头,限王令不过是开始,战事开启,要把朝局理顺了归给赵珩,后头还有数件大事要办。 宁王与定国公府星夜兼程给景王送去了助力,赵渊亦留有后手。 几日后双方再战,赵渊麾下众将本已有了准备,可等前军目睹重又被驱驰出来的战象时,仍由心底生出骇然。 此番每头大象都披上了铜皮合相而铸的甲衣,尤其是四肢关节部,前胸部,头部等重要部位,更是护得丝丝不漏。 铠甲的两侧,装有特制的长槊横出在外,奔袭之间,骑兵皆被撂下马来,真正是所向披靡。 景王在高岗上远望,大抚手掌笑道:“老五,还不逃?别让我活捉了你。” 正得意间,忽见赵渊的骑兵分两路回身急退,中间似流水被分,露出长长空隙,象群嘶吼着,不由自主就朝中路突去。 砰嗙! 炸裂之声突响。 景王一呆,忙朝阵中望去,只见整排的神机营弓弩手,中间又混了火铳手,眼见铳箭齐发,象群中有几头幼象明显受了惊吓,却因战象数目众多,尚未影响冲击的势头。 赵渊在后喝令:“替阵!” 第一队的铳箭手有序退至末尾,第二队踏步上前,不慌不忙再射强箭火铳,一时烟火燎灼,黑烟随风四散,空气中皆是硫磺之味。 象群组成的阵列受伤的受伤,受惊的受惊,到底开始动摇,前进间远不如之前迅猛,更有数头战象无论如何驱策,都裹足不前。 赵渊再度传令,第三队铳箭手早已装填完毕,火枪过后,声震四野,象群一再受惊,终于坚持不住,再不肯听驯兽人的号令,转头奔逃,反而倒踏起己方人马。 很快哀鸿遍野,景王部属万未料到会遭此激变,渐渐溃不成军。 赵渊策着白玉骢当先追去,万军中,他头上凤盔如银闪亮,红袍金甲粼粼,恰如战神天降。 景王各部对上肃王本就心惧,见此情形,更是逃的逃,降的降,叛军败势彻底不可逆转。 捷报传到宫里,正是午夜时分,赵珩兴奋地一跃下地,连夜给赵渊写信。 这限王令的开局大胜,后头的事就好办了。 赵珩写完了信,哪里还睡得着,京中诸王,掌着实权的还有宁王,延王两位。他原想开了宫门就急招人入宫,趁着大胜敲打敲打,转念一想,又稳下心思,转作守株待兔了。 果然,晨曦中宫门才开,就有内侍来报,宁王与延王求见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代已有专门的驯象卫,用于战事。 第七十六章 送上门的兔子来了,赵珩没理由不下套,偏巧,宁王也是来试探皇帝态度的。 宁王开口就说要治景王的重罪,逆上杀头也不为过。 随即又道:“臣与八弟自接了旨意,就日夜想着先皇和陛下的圣恩,肝脑涂地也要为陛下分忧。不出十日,臣与八弟即准备离京,已报了宗人府择日。” 延王在旁附应,“陛下担忧疆土之固,若我们兄弟能带头为诸王表率,为大成尽一份心力,也算对得起先皇和陛下的恩德。” 赵珩听得心中冷笑,这两个是连先皇都抬出来,说得如此真切,怎么就不惧自个背地里搞得那些鬼,日后不敢下去见先皇的。 赵珩心中不屑,面上却仍是要安抚两人,眼下既已拿景王来杀鸡儆了猴,朝堂上还有无数双眼睛瞧着,皇帝不能出尔反尔。 宁王带头退了一步,皇帝就再没理由赶尽杀绝,怎么说诸王也是他的亲叔叔们。 宁王亦是吃准了赵珩尚未亲政的软肋,连老二都是打的清君侧的名义,说起来还是拥王勤王呢,他与老八更是明面上一个字儿也没说,皇帝哪里来理由治他的罪。 再者,大成初建,最重要的便是安养生息,恢复府库,打仗这等极耗国力的事,朝廷根本经不了几场。如今朝廷上下,哪个不是希望皇帝和诸王间能相安无事,便最是皆大欢喜了。 两日后廷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88 议,果然从内阁到下头,有不少人出来带头替宁延二王说话的,赵珩让司礼监将这些人一一都记下,暗道这不过几年光景,三王联手,倒已培植出不少势力。 要说今日朝中谁最没有权势,反倒是皇帝自个,想到此,赵珩就不得不先忍下,日后才同这些人算账。 赵渊班师回朝之日,赵珩至朱雀门外亲迎。 肃王入皇城前,已换过礼服,此时头戴武弁冠,身着绛纱袍,率麾下众多将领,恭献俘馘于皇帝。 凯乐声声奏响,赵珩一身冕服,登城楼诏告天下。 城门前蜿蜒出数里,百官俱朝服工整,分列伏跪听诏。自摄政王往下六部,都有论功行赏。 景王当日脱逃后,最后是被定国公的部下生擒地回来,景王能帮着打压摄政王的势力自是好的,若败了,沈家也不受影响,终究站的是太后和皇帝的立场。 赵珩就景王的处置,问摄政王的意思。 赵渊笑了笑,道:“清的是君侧,说起来还算不得逆上,由陛下定夺吧。”头一回,摄政王放了手,任皇帝自己做主。 赵珩便让司礼监拟旨,大意为叱责景王刚愎自用,陷皇帝于不义,又犯下十恶重罪,然而皇帝仁慈圣明,决定看在先皇面上,留其性命。 景王被定国公的人反咬时断了腿,后头也没能怎么医治,就此废了右腿。皇帝夺了他的王爵,赶去滇南旧地守祖陵,又令其终生不得踏出陵寝半步,着卫陵的将士严加看管。 赵珩并未就此牵连下头太多人,以示君主宽宥,只收了景王的所有产业,又派人递话给宁王,这处田宅和他连在一起不好分,那处庄铺听说用的是同一个管事。 宁王咬着牙认了,临行前,不仅自个乖乖交了产业,还捎带献上了延王的大部分京中产业,他心中自有盘算,如今不与皇帝计较。 从土地银庄到各类买卖,皇帝的私库一时满满当当。 韦徹舔着脸向皇帝讨赏,摸清挖出这些产业来,可没少了他的功劳。 赵珩笑他,“这都复了你銮仪卫的职了,前儿又赏了你离宫门极近的那处宁王私宅,还想要什么?” 连一溜的御前牌子都能看出皇帝此刻心情好得很,更不用说韦徹了。 他那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凑近了皇帝道:“陛下要不赏我个恩典?日后我好向陛下讨还。” “呸!这么容易就让你得个金口玉言不成?”赵珩骂归骂,脸上却笑着不曾动怒,“顶多算它小半个允诺,日后若有办事不利的,还得撤了去。” “啊?”韦徹夸张得张口结舌,哪儿有当皇帝的还带这样小气的,不给记好就算了,竟还要借着法子收回。 立在后头的刘顺忠一径偷笑,皇帝看着韦徹吃瘪,心情越发好了。 大成这一年,新科的进士们,许多人还没轮上受官,就已见识了朝堂上风云变了几番。 从摄政王年初被加封至无可再封,到宁王与太后联姻,再到限王令,诸王败北。等终于平静了些,这些天子门生们不甘寂寞,为显出报效陛下的忠心,开始零星议论起摄政王独大来。 有人起了头,赵珩再有意让韦徹在后头推一推,不多时,下头闻风而动,朝野间指责摄政王的声音日渐多起来。 赵渊闻声而笑,皇帝这是造势,看来后头倒台的路都替他铺好了。 宫中议政,赵渊说话间便心不在焉了,赵珩于上首唤了他一声,“皇叔?” 赵渊今时不同往日,心思日渐惫懒,随口应道:“陛下看着办吧。” 赵珩听了这话,想着摄政王连日来不甚勤勉的态度,也不动气,索性停了议政,悄声吩咐了一旁的内侍几句。 赵渊耳力极好,已听到“李逸”“画”几个字。 赵珩见他目光锐利扫来,笑了笑道:“李逸在朕那儿作了新画,让他们拿给你瞧瞧。” 等到内侍重上殿来,打开一人多高的画卷,赵渊有刹那忘了自个还在皇帝跟前。 画中人一袭红裳绛纱袍,登临城楼之上,劲风吹得连天旌旗纷舞不停,衣袂翻飞间势同烈火,衬得那人越发如天王神将临世。 琼弁玉缨冠下,是双如渊深寒的眼,仿佛多看一眼都能夺去观画人的神魂。 赵珩踱过来,故意撇开画面中央,只指着画底下那些俘虏,各个仿佛被踏的小鬼,啧啧道:“竟连这些也是千姿百态。” 皇帝末了才戏谑了一句,“朕怎么从未觉得皇叔这般好看过?该让李逸也给朕画幅英明神武的御像。” 整卷画,赫然描绘的就是凯旋那日献俘的场景。 赵渊心下微动,对皇帝道:“谢陛下让李逸去观礼。” 赵珩点点头,心中受用,面上依然漫不经心,“李逸说场面难得,想去观临,朕也算是半个爱画之人,就准了。” “臣还请陛下带句话给李逸,让他安心度日,臣很快会去接他。” 赵珩奇怪,“皇叔不写封信亲述吗?” 赵渊只道:“不必了。” 与其写了信被人拆开看,不如正大光明让皇帝带句话,且说什么也不如他早日让皇帝放人。 赵珩还想要回那画,却见摄政王压根没有还回来的意思,只好默认不提。 第七十七章 诸王就藩的就藩,留京的都成了闲王,定国公沈殷俨然成了京城对抗摄政王的头一家,凡与赵渊不对付的,各个俯首,跟在他后头行事。 定国公夫人接二连三地进宫,意思明白得很,沈家是坚决站在太后和皇帝一边,眼下摄政王独大,朝局令人忧心。 霍氏进言沈芝道:“为了娘娘和陛下,国公爷也不能退。” 几日来霍氏花下的水磨工夫此刻终见了效,彻底勾起沈芝暗藏心底的恨意。 趁着李逸在皇帝手里,赵渊不敢轻举妄动,何不就此帮着皇帝拿下赵渊。 珩儿让她不要相信诸王,可沈家不同,那是他们母子最坚实的助力。 沈芝与定国公府在对待摄政王的态度上,可谓出奇一致,几番对上,已成死敌,断没有轻易能解的。 “陛下看着自小冷性,却有个念旧的毛病,哀家是最清楚不过。对着摄政王总下不去狠手,且陛下与哀家孤儿寡母,也没有什么依仗可以对上那凶神。” 太后既已表露出了想要依仗定国公府的态度,霍氏忙接了话头,说了一车忠心向主的话,就差立誓让太后放心,沈家能将事情办妥。 沈芝想了想,还是决定透露个秘密给霍氏。 “肃王有隐疾,每月发作起来自顾不暇,你们可摸清了,趁那时动手。”她虽想全力助定国公得胜,却也知道事关重大,并不肯多说。 霍氏闻言惊疑道:“怎从未听到一点风声。” 沈芝冷笑了笑,“能叫旁人知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89 道了,他还是肃王吗?如今朝堂上的风向已变,就差明着弹劾摄政王了。诸王的威胁也已除去,你们若能替我们母子除了心腹大患,日后哥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定国公夫人回了府中,仍觉宁安宫这一趟去得好似在梦里,国公爷才下了决心,想要压下肃王去,娘娘就送了他们一个天大的喜讯。 沈殷在房里听夫人细细将太后的话说了,沉吟道:“原先安在摄政王府的人总也舍不得动,如今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过了数日,正是玄武门外开市的日子,大小商贩皆来聚集,车马难行,人货水泄不通。 到了正午,早市已毕,茶馆子里人声鼎沸,东边角落不起眼的方桌上,两个中年文书模样的男人在吃茶闲聊。 看似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友人闲谈,实则说的是摄政王府的秘事。 一个瘦高些的正问道:“先前就从没察觉过异样?” 另一个矮胖些的叹了口气答:“我记着半年前有一回,夜里有军报急递到府上,我亲自送去时,赵喜慌忙出来接信。我见他神色有异,本有些疑心,不想过了片刻,肃王就唤我进去。 我见他面上潮红未去,肤色却有些苍白,鬓发微湿,似才出过场大汗。那是夜里什么时辰,里头又是肃王的内室,我只当是刚行了那事,也不以为意。“ “如今可都打探清楚了?” “都打探清楚了,真要留意必是有些蛛丝马迹的。我已摸着了规律,等到了时候,会给府里递确信,你们只管万事准备齐全了,当夜动手就行。” “那就好,周义他们的布防,府里的通路,你可都带出来了?” 矮胖的那个摸出个布包递给瘦高个,先谨慎看了看四周,才道:“都带来了。你们也不必太担心,上次府里出大事,肃王下令闲杂人等若出房,一概乱箭射死。 我虽未亲见那摸进李逸房中的贼人,可后头贼人竟给跑了,这事府里是人人皆知的。就凭这,你们也不必太过高看周义这厮。” 瘦高个的点点头,嘴上仍道:“小心为上。” 两人又说了几句,方才离了茶馆,各自接着办事去。 又过得几日,摄政王府的孙长史,早起正接着清点前一日还未及入库的赏赐,此番肃王大胜回朝,皇帝又赏了不少东西,如今赏赐陆续到府,他每日头一件事就是忙着登册入库。 孙长史的副手刘典簿却在这极忙的时候,迟了时辰,过得好一会儿,人才来,只说是头疼病犯了,早起先去抓过药才赶来。 孙长史知他这是旧毛病了,便也不以为意,照例关心了几句,两人继续指挥仆役内侍搬物入库,登记造册,忙得不可开交。 当天入了夜,黑云密密厚厚遮了月影星光,地上阴冷得叫人直想添衣裳。 赵喜亲自备好干净的巾子,衣衫,又熟练地煲上参汤,查验了下需用的器物。如今已入深秋也不必备冰了,只再备上烧过的凉水即可。 虽然已熟知每一个步骤,每每准备起来,赵喜仍禁不住难过。唯有这时,他想起李逸会心情颇为复杂,没有太孙,殿下和自个只怕都已是一堆枯骨,可因为遇上了太孙,殿下每月要挨一回生不如死的滋味。 依稀外头打过初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秋虫的鸣叫不再闻,只有芭蕉声点滴霖漓。 风雨既起,天地间别有一番孤静。 赵喜照例退到外间,倚灯垂首而立,静待里头的赵渊。 王府的角门处,刘典簿穿了蓑衣脚深脚浅地出来,守门的两个仪卫见了笑道:“典簿大人的酒瘾又犯了?怎得这个天还要出去?” “可不瞒你们,约了楼里的姑娘,怎么好失信。” 因是熟得很了,其中一个仪卫边摇头边给他开了小门。 后巷里,只闻雨声不见灯火,一簇疾风从门外袭来,开门的仪卫还未及反应,人已经倒了下去,喉间插了把寒光摄人的小刀镖。 另一人惊嚇转身,刚要喊,嘴才张开,警讯已无力出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腹,匕首自后心扎透过来。 那仪卫使足力气钳住了刘典簿的手,圆目眦裂瞪向凶手,口中的“你”字才吐了个气,人已栽倒下去。 大雨犹如天助,消掩了一切声迹,定国公府的精锐齐出,只等拿下肃王回去复命。 第七十八章 刘典簿引着定国公府的人直潜至花园处,才露了行踪,喊杀声顿时自四面八方响起,火光大盛之际,王府内的仪卫迅速往园中聚拢。 赵喜听着屋外隐约的响动,不安地抬头看了看,灯火于室内曳个不停,窗外急风刮过,檐下金铃声声不休。 赵喜额上一时都沁出了冷汗,人却是半步也不能离的。 府中仪卫眼看越聚越多,潜入的人却个个俱是好手,雨水混血,很快将莲池里最后几片残叶亦染成了玄色。 这头正自激战,却有一队人直向肃王的正院潜了进去,原来定国公府领头之人早有防备。要想在摄政王府里长驱直入,完全不被发现,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倒不如另作分兵之策,按计诱走守卫,直取肃王。 行到花园的众人才被发现,早已安排好的几人便脱离出来,悄无声息随着刘典簿潜走,留下的大部分人马则负责吸引和拖住涌来的守卫。 遁走的小队不过六人,借着越下越大的雨势,果然顺利摸到了正院,此处守备虽强了不少,然到底还是普通值守的兵士,哪里能抵挡定国公麾下一等精锐。 来暗杀的为首之人带头进了正院,直到此时,外头已天翻地覆,赵渊竟还未从屋子里出来,一行人心下大定,果然如情报所说,肃王病发时毫无还手之力。 从雕花的窗格往里瞧,可清晰见到一个内侍模样的人端坐屋中,当先五人直接冲杀了进去,只留了一人和刘典簿同在外戒备。 门窗霍然被撞开,成包围之势的五人直扑而入,白刃欺霜,风过,刀尖已抵到了内侍的脖子上。 五人定睛看去,才发现那杌子上坐的哪里是个人,不过是具摆着的人形偶! “糟!快撤!” 心知中计,五人掉头就撤。 房门才被拉开,昏暗中只觉眼前一片寒芒,当先之人反应极快,还不及细辩风雨中嗖嗖的箭声,就猛地摔上了门板。 铛铛铛,俱是箭矢射中门窗桌椅之声。 闷哼声很快在屋内响了起来,为首的参将看了看同伴,已死一人,重伤一人,另两人亦都中箭,只有自个一个逃过了箭雨。 他咬牙示意两个轻伤同伴,三人轻轻推倒檀木嵌贝的圆桌,顶着这临时的大盾,挪移到窗下静听。 火光在屋外亮起,照得雨丝根根分明,无数火把被水滴浇得滋滋作响。 周义在院内冷笑了几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90 声,朝里头的人喊道:“定国公府所剩贼人俱已伏诛,尔等放下兵刃,投降出来,殿下自会饶你们一命。” 屋内三人惊疑不定,还未有任何动作,又是一波箭雨袭来,其中一人左臂再中一箭,显见突围越发无望。 为首之人返身突发两镖,当下就了结了重伤同伴的性命,再开口时,眼中俱是疯狂的狠厉,“杀出去,不遗余命!” 房门重又被破开。 赵渊从内室出来的时候,就见赵喜面露担忧,行止服侍间也不似往日沉稳。 他坐下饮尽递过的参汤,瞧着赵喜道:“这么些年了,还不习惯?” 赵喜见肃王脸上竟还带了点轻笑,忍不住道:“殿下还有心笑我,哪次不是提心吊胆,就从没能习惯过,何况今日又更是凶险。” 虽然周义早查出了刘典簿是定国公的人,只哪家的院落中没有别家的几个眼线,与军中相同,与其去了原来的,再混进不知的,不如看紧了,将这奸细的举动全控在自己手中。 赵渊不以为意,“比这更凶险的又不是没遇到过,当年在岭南,对外报了伤寒才遮掩过去。那还是战事最吃紧的时候,当年都过来了,今日算个什么。” 待赵渊衣冠齐整端坐厅堂,周义已候在外头,等他示下。 夜色中,电光如剑劈开森森雨穹,肃王披甲执剑立于天地间,他翻身上马,头也未回,只稍稍抬起右手,做了个出发令。 周义紧跟在赵渊马后,指挥兵士堂然于天子脚下开拔。 肃王遇刺,亦才受了血毒之苦,竟是一刻不等,当夜就要直取定国公府了。 雷鸣阵阵,风雨急催似天地交战。 定国公府的外路书房,灯火通明,沈殷正与一众幕僚静待消息。 沈殷对自己一举擒王的计划,是颇为自信,原因无它,周义头一回就跟断了定国公府纵火的线索,第二回 更是压根未被察觉,凭此,他也有底气对上赵渊。 有幕僚在旁进言,“主上,这般风雨作掩护,再不必担心行迹暴露,必是能将肃王神不知鬼不觉拿下。” 沈殷亦觉天助自个,何况就是被发现,这送去的人也都做了死士的准备,最坏,亦不会暴露定国公府,赵渊就是认定了,也查无实证,没有实证想要动皇帝的亲舅,任谁也休想! 府中厨房大灶至此仍未熄,一众婆子小厮候着,正是准备连夜摆庆功宴的架势。 忽然书房外头传来纷乱之声。 管事推门而入,沈殷着急脱口问:“可是回来了?” 那管事却是一脸惊恐,抖着手摇头,双膝无力扑通跪倒地上,断断续续道:“摄,摄政王杀过来了。” “你说什么?!” 空中惊雷霹雳般炸响,后头余声轰隆不断,盖过了沈殷的问话。 那叠叠压过的滚雷,直接碾上了一屋子人心头。 众人尚不及深想,又接连有人急入来报,“公爷,摄政王杀到二门了!” “公爷,咱们府被围了!” 沈殷到底自个亦是领过兵的大将,惊诧过后,沉静下来道:“去,派人到内院通知夫人,让她顾好老夫人。”又转头对各位幕僚道:“诸位且随我去会会吧。” 如今府邸被围,想逃也没处逃去,还不如跟着定国公尽了忠义之事。 沈殷随手自墙上摘下剑来,大步踏出书斋。 从书房直往中路二门,瓢泼大雨中星火点点,到了二门处,周围更是火光熊熊,人马皆照得一清二楚。 “肃王殿下,深夜闯我国公府意欲何为?!” 赵渊一路杀至府内皆未曾下马,此时居高临下,只眯了眼看沈殷,仿佛夜中的豹子打量即将到手的猎物。 周义已示意下头掼出个人来扔至空地上,嘴上道:“国公爷可认得?” 沈殷定睛去看,不是刘典簿又是哪个?想必自个麾下的死士都已尽忠,却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能受银钱投靠他定国公的,转头贪生怕死卖了他,也是理当的。 这人被周义一番折腾,此刻蜷在地下,已不见多少人形。 沈殷自是断不能认的,“不知殿下哪里寻来这么个人,又为了何事要赖上我定国公府?” 赵渊哪里会同他废话,“人证物证俱已搜齐了,你沈殷有胆子杀上我摄政王府,就该想到有面对我赵渊的时候!” 他眼中迸出寒光,“动手!” 定国公府已被杀去大半的护卫,于豪雨中又垂死组织起来抵抗。 沈殷亦举剑向左右杀去。 他身后的幕僚大多为文士,见带血的兵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倒有一多半吓得腿软跌跪在地上,稍强些的,也是转身乱窜起来。 沈殷砍翻一人,剑指赵渊,咬牙道:“本公乃陛下亲舅,赵渊!你这是真不将陛下和太后放在眼里了。 狼子野心,我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为陛下保住基业!” 赵渊端坐白玉骢上,冷眼下睨,“本王还是陛下嫡亲的叔叔。 好叫你知道,陛下曾开过金口,若定国公再做下不着调的事,本王可以奉旨砸了国公府。 沈殷!你今儿何止不着调,竟公然以下谋上,要取当朝摄政王的性命。给我踏平了这地方!” 不过片刻,庭中刮的已全是腥风血雨,偶有闪电打亮四周,晃眼白光下全是汇聚的血水,廊前,阶下,渠沟……到处在淌。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杀至只剩沈殷一人,犹如困兽的定国公发散衣湿,狼狈不堪,他兀自叫嚣道:“赵渊,你个逆贼想如何?给个痛快!” 肃王前倾身子,如看跳梁小丑,“沈殷,你死了,于本王用处不大。”他直起身来先抚了抚呆立许久,已显出不满的白玉骢,这才缓缓道:“你该谢陛下有心,本王要拿你换一个人。” 第七十九章 中和宫里,水洗玉阶映出明晃晃的人影,赵珩在殿内听风雨猛击窗棂,想着今夜若照此不停,明日城东又不知要水淹多少人家。 当地金兽铜炉里,香已灰烬,有御前牌子小步速行到皇帝跟前,报,韦大人求见。 这般豪雨之夜? “快宣!” 韦徹入内匆匆行了礼,急着道:“定国公派人潜入摄政王府行刺,被摄政王反擒了人证,如今肃王动了兵符,直接带着人马杀上了定国公府。” 赵珩手中书卷落到地上,霍然起身道:“什么时候的事?” “今夜早些时候,如今摄政王已杀去了定国公府,臣特来求陛下旨意!” “沈殷怎得这样糊涂?!” 赵珩气得直呼名姓,“谁给得他熊心豹子胆?!朕扣了李逸是为了给沈家留条后路,他倒好,上赶着要送人头去!” 皇帝火冒三丈,可又不能撒手不管,韦徹还等着他的示下。 “去,赶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91 紧去定国公府!看看能不能抢在皇叔前头把人给弄出来。有李逸在朕手里,摄政王必会留下定国公的小命,找朕来换人。” 赵珩下了旨,却还是怒意难消,又骂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皇帝恶人都做了,却在节骨眼上要失了手中凭仗。自个的打算全给沈殷搅了,想到辛苦布的局,扣了人,这才将诸王的势力平了下去,摄政王还没来得及少根汗毛,以后就再没可辖制摄政王的东西了。 韦徹见皇帝脸色十分难看,也不及安慰,先火速去将人抢回来,才好叫皇帝宽心。 赵珩目睹韦徹离去的背影,心中亦没有多少把握此行能成,要从赵渊眼皮子底下抢人,无异于虎口夺食,且这人是要拿来换李逸的。 风雨成束直卷窗棂,闷雷滚过,已近三更。 刘顺忠亲自来了殿上,给皇帝奉上盅养心的羹汤,皇帝沉着脸慢慢接了,看着窗外,不由想这一夜还长得很。 沈殷听明白了赵渊要留着他的命换人,顿时就想到了李逸。 杀戮过后,里外三重围着他一个,人到了绝处,反倒清明起来,定国公静立雨中,须发皆湿胡乱黏在脸上。 沈殷和着雨水抹了把脸,面上又复了精神,他不由想起自个和娘娘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而陛下却是对的。 他们几回想除了李逸这个余孽,却原来该早早将他捏在手里。 如今诸王已倒,摄政王独揽乾纲,能辖制赵渊的恰恰就是这么个前朝余孽,此可谓一步错,步步错。 想到皇帝若因自个失了对摄政王的辖制,那他一路为娘娘和陛下做了那么多,又是为的什么。 到了这步田地,沈家已是彻底倒了,比之兵败的景王,亦差不了几分了。 眼看皇帝即将亲政,却什么助力也无,若此时再失了手中唯一凭仗,孤儿寡母还拿什么对付狼子野心。 陛下和娘娘绝不能失此凭仗! 电光劈开夜空,沈殷苍白着脸,猛地一声大喝,拔出剑来…… 韦徹急驰赶到时,除了他领着人马踏过水塘的声音,腰间佩刀摩擦的响动,定国公府前,再无它声。 府门内,夜雨中的八宝琉璃灯还有几盏未曾湮灭。 韦徹挥了挥手,銮仪卫兵分数路,自廊庑,中庭,东西跨院直入定国公府。 一路上,到处是尸身,有挂在游廊抄手上的,有横七竖八卧在各屋内的,有死不瞑目倒在庭院中的,还有角落里为数不多的活人,伤口狰狞,喘息着不知能否挨到天亮。 雨势如此之大,却还不够冲刷满府的血迹,残灯烛影下,叫人生出不似人间的幻狱。 韦徹跨过二门,肃王已经下马,正立在最前的空地处。 见来了銮仪卫,周义挥手让空出道来,层层兵士分侧退开,韦徹穿过乌压压一片,看到了躺在那儿的人。 定国公手握长剑,死在了这个雨夜。 沈殷竟然死了。 韦徹几步走到肃王身边,只看了尸身一眼,就明白沈殷是自裁的。 他闭了闭眼,一时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赵渊已经转身,离开前,又停了停步子,对韦徹道:“沈殷虽要杀我,对陛下倒是尽了臣子的忠勇。他既已自裁,本王无意清算他的家眷。” 韦徹点了点头,有摄政王这句话,大理寺刑部便都会放手不究。 赵珩静候到下半夜,从未想到会等来这么一个消息,他疲累地挥走众人,听韦徹一点一滴将这一夜漏的所有事补上。 直说到天将明时,韦徹看了看皇帝,欲言又止。 赵珩撑着昏沉的头,向韦徹伸了伸手。 韦徹上前,用掌力推开皇帝的后颈,温热的指掌覆过皇帝的肩颈,酸乏消解,赵珩闭着眼,轻轻吐气。 “说吧。” 韦徹便低低地道:“国公爷不仅是为了让陛下保住手里的凭仗。李逸前头遇害的事,至他也彻底断了,就算摄政王再查,也落不到娘娘身上了。娘娘无虞了,一切也还在陛下掌控。” 赵珩长长叹了口气,只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次日一早,皇帝让传出话去,定国公夜发急症而逝,又问礼部拟忠勇的谥号。 第八十章 太后在宫中惊闻定国公噩耗,气血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等到皇帝赶到,沈芝还昏沉地躺在榻上,宫娥内侍们俱都哭红了眼,一个个木桩似地立满里外。 面上惊恐有之,担忧有之,哀怨有之,好似这宁安宫主不能言说的心绪都映在了这些人脸上。 定国公没了,沈家顷刻便倒了,皇帝虽大加恩抚,并未露出一点怠慢的意思,可定国公世子比赵珩还小两岁,根本不顶事。 要等请封上,起码得到和皇帝亲政一般的岁数,那还得四五年的光景,到时朝上早已换了新贵,哪还有沈家的位置。 赵珩从进宫门起,就觉得宁安宫中的众人,似比往日又更恭谨了些。他才入了偏殿,弟弟端王就抽泣着朝自个跑来,目中尽是慌张。 赵珩牵了他的手道:“阿瑜如今也是大人,过几日就该过九岁诞了,若再只知一味哭泣,怎能叫母后安心养病?” 端王听了,粉白的小脸上现出犹疑,不过片刻就止了哭,拿水汪汪的大眼期盼地看着赵珩,“陛下,母后会好起来吗?” 赵珩坐下,将弟弟牵到面前,边示意宫娥给他擦脸,边温和道:“母后接连失了父皇和舅舅,受不了这打击,许是要过一阵才能恢复。 阿瑜要好好读书上进,做个乖巧孩子。等母后醒了,要多多陪伴母后,逗母后欢心,可都能做到?” “郑太傅常对我说,陛下的话就是圣旨,臣弟会谨遵陛下旨意。” 赵珩笑起来,他将赵瑜留在外头,自个进了内室。 太后静卧在榻上,明明紧闭着双目,眉间却还锁着淡淡的愁痕。皇帝坐在一旁的圆杌子上,看了她许久。 沈芝还很年轻,端丽的鹅蛋脸上,眉骨分明,鼻梁俊挺,据说这样的女子,心气都极高。沈芝亦抿紧着唇,皇帝不由得想,若往日也能如今时这般安静,他倒还愿意多往宁安宫走几趟。 赵珩慢慢立起了身,太医们还在殿外候着,他出到外间翻过脉案,听完后续的诊治方案,点了点头,并无提出任何意见。 几位太医正觉能松口气了,皇帝又幽幽道:“母后这几年接连丧亲,又为朕日夜操心,还要时时分神抚育端王,实在是过于辛劳。朕怕母后内里实已亏损得厉害,需得好好调养。” 医官们自然连声应是,其中一位王姓医丞更是大着胆子回禀道:“依小臣所见,娘娘这几年积郁已久,又劳心过度,内外不调。致使此番看似是被噩耗所击倒,实则犹如大树蛀了里头,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92 经不得一点风雨,外头虽瞧着无碍,似乎根基亦深,然而日后还是要以静养为宜。” 赵珩闻言很是仔细地瞧了瞧这位王医丞,此人倒也不惧皇帝的审视,恭谨平顺地立在那儿。 “朕听你说的有些道理,那你再说说,待太后这阵凶险过了,若让你来调理,你准备如何做?” 王医丞胸有成竹道:“小臣当劝娘娘悉心静养,每日只在宫中闲居养气,应避开烦心之事入眼,只做赏花观鱼,听曲游园的乐事,更不可多听那些碎语瞎话,无端生出各种闷气。” 赵珩边听边露出笑意,“可见你是极通医理的,朕瞧着这法子妥当。日后,就由你来伺候母后的脉案吧。” 凡给太后专司脉案的,那是官至太医令才能为之,皇帝金口一开,眨眼升了王医丞的官儿,这人就要青云直上了。 到了此时,余的几位太医都已彻底明白过来,皇帝先头哪里问的是病,那问的是如何让太后名正言顺的闲养啊。 再想到如今朝上风云一日几变,沈家又才倒了,不管这是皇帝还是摄政王的意思,太后都必须闲养。 三日后,定国公府治丧,赵珩亲去了,等国公府的风波过了,沈芝也很快搬去了皇城东南角的静宜宫,这是后宫东路最远的宫室之一。 皇帝的说法是,此处清净,更宜太后养病。 没了诸王和定国公带头,朝上剩的不过是几只蚂蚱,赵渊加紧时日,不过月余,又清理了不少留下的爪牙。 照着皇帝的意思,摄政王在新科进士里挑出赵珩看重的,给按到合适的位置上。又举荐了些被排挤在地方上的能吏,这些人老成稳重,正可与青年才俊互补。都是些干实事的纯臣,不过因出身低微不曾攀上任何派系,这才年纪老大还是外放小官。 做到了这一步,赵渊再无一句多的废话,直接当殿问皇帝要人了。 赵珩这几日的气色越发好起来,心里亦有准备摄政王来讨人。他还有最后一件事,等着赵渊开口,他才好提条件。 此前赵渊逼得沈殷自裁,定国公多少也算是咎由自取,然他到底是皇帝的亲舅舅,赵珩不再提及,便已是偏着赵渊了,如今太后又被圈在了静宜宫里。 皇帝算是与肃王扯平了。 限王令也好,压下沈家也好,这些说白了,理清的都是摄政王和皇帝之下的势力,如今该轮到皇帝自个对上摄政王了。 直到此际,才是赵珩扣着李逸这个最大的凭仗,该派上用处的时候。 皇帝道:“朕想着还差最后一件事未妥,皇叔把麾下诸将都散了,回头拿虎符来换李逸就好。” 皇帝说得那样轻巧,好像那虎符不过是张银票,拿了来,兑出几个银锭子,事就成了。 摄政王此前所做的事加起来,都不如这一件要命。 身家性命,江山万里,都在这巴掌大的一枚金符里。 赵渊立在当地,只定定看向皇帝,说了声,好。 然“好”字才出口半声,他的身形已动,直朝皇帝扑去。 韦徹虽慢了半步,却已有足够的时间挡到赵珩身前。 “陛下!” 韦徹急喝,那意思是要皇帝快撤,却未料赵渊的目标根本不是皇帝。 下一瞬,韦徹已经和赵渊交上了手,再无暇分神它顾。 赵珩明知此时应该退走,脚上却怎么也挪不开步,死死黏到了金砖地上。 韦徹眼角瞥见皇帝竟还不走,心下稍有分神,顿时挨了赵渊两掌。 眼见韦徹中掌,赵珩胸口一窒,毫无征兆地,心痛就发作起来,很快韦徹便落了下风,皇帝捂着心口勉强立直身子。 韦徹见皇帝在这节骨眼上不仅不退,还发作了那怪病,焦急之下乱了身法,高手过招哪容半点有失,又两招被赵渊锁了咽喉,将人拿下。 皇帝额上沁出汗来,只静告自个此际必须冷静。 第八十一章 韦徹还在挣扎,赵珩心念所致,脱口道:“皇叔,手下留情!” 韦徹望向皇帝的眼神黯了黯。 这般节骨眼上,皇帝竟然自曝其短,叫赵渊知道了他的顾忌。 守候在外的内侍听到殿内隐约传出的声音似有不妥,当即就在门外轻叩了几下。 里头没有应答,也再没了声响。 那内侍慌忙做了个手势。 自殿内往外瞧,銮仪卫纷繁的人影从廊下映出,佩刀因急行撞得叮咚作响,眨眼间一队人马已到了门前。 赵珩蓦然醒过神来,大喝一声:“谁敢闯殿?!退下!” 殿外的人这才停了动作,但到底是留守在门边,再不动了。 赵珩额上早已渗了密密一层细汗,若让外头的人闯进来,韦徹断无可能全身而退。 护驾的规矩是只要殿中不是皇帝受了辖制,銮仪卫当场就会刀箭齐出,半点不会顾及无辜。 护驾是唯一的目的,此刻哪怕是太后落到赵渊手里,也一样要为皇帝牺牲。 赵珩因心痛发作气血翻腾,整个面上都泛起了潮红。 韦徹见皇帝捂着心口还要朝他挪步子,他却被赵渊制住,半点发不出声来,刚要拼命挣扎,赵渊直接卸了他一条胳膊下来。 韦徹闷哼出声,皇帝急唤他:“子通!” 赵珩勉力才稳住心神,咬牙对赵渊道:“皇叔这是要做什么?” 出乎赵珩预料,赵渊此时面上不见嘲讽怨怒,目中反倒带着点悯恤,静静回看他。 “臣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赵珩闻言,醍醐灌顶,顿时全身血液都沸腾到了极处。他将目光从赵渊身上移到韦徹身上,再挪不开眼。 因被赵渊点醒,赵珩已然认定了赵渊此番所做为何。 难道只差这最后一步,还是不得不交出李逸? 然交出李逸便是交出身家性命,万里河山,手中再无依仗。 赵珩明知如此前功尽弃,非帝王所为,心中却已有了决断,他看向韦徹的目光脉脉,开口道:“子通,你放心,朕定会保你无虞。” 韦徹电光火石间忽就明白了皇帝心中所想,他虽不知皇帝为何要为了他这么个下臣甘愿失去所有凭仗,可身为人臣,韦徹绝不能让皇帝这么做。 何况他对陛下的心,又岂止是为臣,那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更不会不如沈殷。 赵珩眼睁睁瞧着韦徹眼里闪出骇人的决绝,同样是赵渊,同样是人质,皇帝亦不能不想到定国公的落场。 一念及此,赵珩简直痛彻心扉,撑住了御案才没伏下身去。 皇帝已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盯住韦徹,生怕稍一错眼就要失了他。 突然,赵渊迅雷不及掩耳出手,挥掌劈昏了韦徹,转身就将人放倒,直朝皇帝走来。 赵珩惊魂未定,也无力避开,赵渊一把将皇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93 帝盘拉到地上,运起功法慢慢替赵珩平了气血。 等赵珩能开口说话了,只觉满心都是疑问,开口问的就是为何。 “为何已拿了韦徹做人质,朕已受制于你,皇叔却又改了主意?” 又幸好你改了主意,不然朕怕是要失去韦徹。 念及此,皇帝的气血又不稳了。 赵渊忙用掌力重把皇帝拉回来,“陛下,定收心神。” 赵珩努力照做,等缓了些,他听赵渊缓缓道:“臣从未想过拿韦徹换李逸。” 赵珩十分不解。 “逼着陛下换出李逸,臣就能插翅飞出宫去?退一步说,臣确实都做成了,往后又如何,与陛下不死不休,就此谋逆吗? 臣自是知道陛下的顾忌,若真论起来,陛下的为君之道,起码有一半是臣授的。臣与陛下各有立场,不得不各留后手。” 赵渊边说边仍用掌心揉着皇帝的后心,赵珩微微侧过脸去,显然是迫切想知道摄政王的心思。 赵渊接着道:“陛下拿捏住了李逸,本可以对我动杀心,若陛下和沈家联手,早早在宫中将臣捕杀,臣只怕此刻早已身死。 可见,陛下于心底里是信臣的。 臣亦是信陛下的。 臣对韦徹出手,不过是为了臣与李逸将来的日子。” 赵珩此时无碍,彻底转过身来望向赵渊。只见肃王的目光越过自个,似已出了这金殿宫城,落在不知名的远地。 他听赵渊幽幽道:“到得那时,臣手中已无兵马,而离开陛下的日子愈久,便愈容易有料想不到的事发生,或有小人进谗,或有别的变故……倘若陛下要臣再披挂出征呢?臣却是半点不想再沾这些了。 臣如今知道了陛下的软肋,便只想拿这个秘密换臣与李逸往后的逍遥。” 赵珩不禁道:“皇叔就这么有把握,日后远离了朝堂,还能危及韦徹?你不怕朕反悔,将李逸放出后,先下手为强,将你们俩都杀了,以绝后患,再威胁不到韦徹。” 皇帝怒目说得凶狠,赵渊一笑置之,果然他们叔侄俩都是一个模样,最痛恨被人威胁。 “韦徹不是深宫妇人,陛下能日日将他锁禁于宫苑,除非想毁了他。 只要陛下未能杀尽臣的部下,但凡有一人逃脱,赵氏发家于滇南,族中用毒的法子如何诡秘奇盛,不必臣来提醒陛下。 到时陛下要么看着韦徹死,要么就和臣受一样的血毒之苦。” “皇叔!你就这么不信朕?!” 赵珩气极。 赵渊不为所动,平静道:“陛下不是也拿李逸逼着臣吗?臣说了,并非不信陛下,若是不信,便不会放了韦徹。” 两人一时无话,空阔的金殿里静谧幽沉,皇帝侧头看了看韦徹,见他闭目躺在御案东侧的毡毯上,望之与熟睡无异。 勤政殿的外头此刻正环伺层层銮仪卫,里头则到处是方才激战留下的残迹。 赵渊与皇帝并坐在御案的西侧,窗棂间有几束日光斜路铺到两人脚下,赵珩的心莫名就静了下来,好似回到了儿时的午后,他和赵渊对坐在书房里,各自翻书消度长日。 皇帝抬头看了看赵渊,肃王沉吟了下,语重心长地开口:“臣曾经说过,为君者不该有软肋。陛下很快就要与臣分离,往后的路都要靠陛下自个走了,万事更要小心。” 赵珩闷闷地嗯了一声,肃王人还在他边上,他却已觉得赵渊离自个越来越远了。 皇帝突然就有些伤感,想对赵渊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肃王忽又道:“过几日,臣还有件小事,想请陛下应承。” 赵珩被这话没来由打岔了情绪,笑起来道:“皇叔,你都把韦徹给打了,凭什么还让朕帮你。” 赵渊徐徐道:“陛下,臣查到了定国公对李逸做过的事。那些真的只是定国公一人所为,并无任何人指使?纵容?” 赵珩没了声,过了片刻,才道:“好吧,皇叔想要朕帮什么?” 赵渊笑了笑,“既已到了这步田地,不如让文武百官看个全套,陛下亲政便可摄住群臣。此外,臣知道李逸心结难解,陛下陪臣演出戏可好?” 第八十二章 李逸从未想过十多年阔别后,他会重回东宫,且还是在这样的处境下。 晨起微寒,文华殿前的红叶落满前庭,几个直殿监的小宦正在清扫,树叶扬起的刷刷声,驱散了宫室的空寂。 李逸踱步走来,正值庭扫的人忙避到一旁给他行礼,李逸朝这群十来岁的孩子笑了笑。 仿佛庭中四时百花俱在一霎旋开,寒秋瞬至暖春,熏风拂面,看得众人心神恍动。 李逸刚要转身离去,有个小宦着急唤了声,原是叫他当心脚下。 松柏合围的左径,多时未有人走,路的两侧俱已生出细密的青苔。 物在人事非。 只在东宫内走动,不出宫门,皇帝并不会为难李逸,还嘱咐了下头要礼遇这位前太孙,一应器物膳食比照皇妃的用度。 只是过去的寝宫是不能再住了,李逸暂居至西侧的厢宫中。 回至住所时,李逸远远就见几个内侍立在门前,等快步到了跟前,通传的小宦扯着清亮的嗓子道:“见驾——” 赵珩见李逸行来,两鬓微沾了些晨露,玉面清冷,越发衬得他那双鹿目深湛,如一泓秋水。 “博士,朕见你桌上有窨制的金桂茶,就让他们泡了些来尝尝。” 李逸行了礼,侍立在旁,皇帝还是一贯称他博士,并未改了泮宫时的称呼。 他温和应道:“逸想起些旧日之事,就自个制了些。陛下若觉得好,剩的让他们都带了去。” “清香怡人,性温散寒,朕很喜欢。然君子不夺人之美,让他们给朕另制就是了,博士这儿的,朕在这院里喝着才别有滋味。” 李逸便不再言语,亲自给皇帝续茶。 皇帝又喝了几口,叹气道:“这几日皇叔急着问朕要人,前儿又叫韦徹吃了不少苦头。” 从诸王到沈家,如今怎得又惹上了韦徹,竟把皇帝的心腹也给得罪了。赵渊如此猛进,李逸不由得替他担忧,一时又不便答话,只静静听皇帝往下说。 “当年在泮宫和博士同窗的,其实是肃王。” 皇帝突然出声,本想在李逸的眼里看到些惊讶,却发现他面上平静得很。 “如此看来,博士是早就知道了。朕还以为,皇叔断然是不肯认的。” 李逸闻言轻笑了笑,道:“逸也不愿认他。” 赵珩还从未听李逸谈过赵渊,顿生兴趣,“哦,这是为何?” 李逸沉吟道:“陛下知道前朝崇德太子是如何殁了的吗?” “朕听说是得了急症。” 李逸道:“听闻,滇南有数种奇毒,中毒者完全如病亡,而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94 杏林圣手不能察辩其丝毫。” 赵珩听了这句便不再言语,只低头继续饮手中的桂花茶。 李逸也不深究,转了话头,另问:“陛下又可曾知道,逸这双手是被何人差点废去?” 赵珩不需看也能清楚忆起李逸双腕间那两道狰狞,伤口之深好像一双无瑕玉手是被人摔断,重又接了上去。 他不禁道:“朕一直想问博士,之后是如何能重拾笔墨的?” “奇迹,当日能活下来可能也不过是凑巧。”李逸面带自嘲。 成为庶人后他日日练习不愿放弃,三年后头一次拿起画笔,又用了三年才能运笔自如。 “其实逸已经很少再绘工笔花鸟,如今多为写意泼墨,且用笔,笔势比之从前也有不少变化。” 赵渊到底是怎么用血脉力量救的李逸,赵珩也不清楚,何况他还在气赵渊伤了韦徹,自然不会替肃王辩解。 世子为什么能回滇南,即便当年的证信都已毁去,又有哪个不知是拿李逸的命换来的。 赵家先与秦王合谋杀了崇德太子,后又要杀李逸,所有的事都是板上钉钉。 任谁经历过这些,也很难再面对赵渊吧。 赵珩不由想起了肃王的话,李逸有心结。 他突就起了心思,想试试李逸的心结牢不牢靠,“待皇叔办妥了诸事,朕答应了放博士出去,出了宫,天地之大……若你想去别处,朕或可助一臂之力。” 李逸看了看皇帝,确认他是在说真的。 “逸觉得报恩寺就很好。” “霓虹出远岫,飞鸟寂空山。”皇帝随口作了两句诗,叹道:“确实是好地方,朕得了空来听你讲经。” 赵珩临走前,李逸恭送至文华殿前,皇帝回首看了看凄冷的大殿,似有所想地问:“可曾有悔?” 李逸素簪青裳,立在那儿淡然一笑,明明身后宫室破败,秋风卷过遍地残叶。赵珩却莫名想到东宫飞檐溢彩,眼前人冕冠龙章,盛极往昔。 他听李逸轻道:“无悔。” 金殿之上,一连几日有言官告状,明眼人稍琢磨,就觉出告的都是摄政王的人。 御史才告完了京畿的驻将不曾约束属下,占了郊野良田的,又有督军来告西北多报人头,吃空饷的。 这原本不算什么明面上的大事,西北骑兵苦寒,东南水军除了对战海寇还要丧命风浪里,这些最苦的卫所,指挥官吃一定份额的空饷贴补下头,原是心照不宣的事。 百官思踱着不知这朝上又要刮什么风,且看摄政王如何应对再说。 不想,赵渊竟一句话也无,让兵部将该申斥罚俸的申斥罚俸,该降职另调的降职另调。 这样的态度摆出来,不少人大了胆子,尤其是赵渊因诸王和沈家树的敌,再不济也要逮着肃王咬上一口。 到了后头,甚至有地方官来上书,卫所的指挥与人争风吃醋抢官妓的荒唐事。 时已近冬至,皇帝亲去圜丘祭天,与往年不同的是,此番摄政王奉旨留京居守,并未陪祀,只天子一人率文武四品以上前往郊庙。 许多人就此觉察出不同来。果然,到了大祀当日,皇帝持圭着冕,上告九天,中对日月星辰云雨风雷,下诏文武百官,自个已连续多日梦到先帝来嘱托。 说是肃王自摄政辅君以来,殚心效力,上承皇考未竟之志,下启后嗣蒙业之庥。如今皇帝正春秋方富,实宜亲总万机,躬理庶政,不得避之。 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再好听,这诏书一出,就是宣告肃王的摄政到头了,翻了年,皇帝尚未及大婚就要亲政了。 这无异于平地惊雷,万寿是在冬末,翻过年,皇帝实则才十五,比预计的还政要早了整整年余。 此事一出,朝堂上连日来吹得什么风,傻子也明白了。 密云阴沉沉覆在天际,大节下的,摄政王府连片的琉璃瓦上白茫茫难见头,地上入眼亦皆是白,幸而廊柱是红的,斗栱檐桷俱是彩绘,又贴了门神红联,这才添了些喜气。 尉迟锐自外路的书房出来,少有的耷拉着脑袋,面上窝着一团怒气,只不得发作出来,倒叫路遇他的下人都避得远远的。 周义从后头追上,拍了他一肩膀。 “容德,生什么闷气?” 尉迟锐猛地转身,指着周义道:“我是生闷气吗?主上不自断左膀右臂,我会生闷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日日都要被言官烦死了! 不说我手下,哪个麾下的将校没有受牵连的?眼看这年过完,跟着主上的没一个有好果子吃!” 周义劝他,“与其等陛下登基了收拾你们,还不如趁主上还掌着权,给你们都安排到稳妥的去处。我不信你不知这‘以退为进’。” 尉迟锐吼起来,“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咱们流血出的力,他小王八羔子想坐就坐,也不看这天下是谁打下的。早知今日,当初……” 周义一个箭步把尉迟锐揪进旁里无人的厢房,合了门怒道:“你嫌命长无事,不要牵连主上和我!” 尉迟锐气昏了头,虽然说话间也不曾指明哪个,到底知道是自个失言了。只撇着头不说话。 “主上自有他的打算,你难道真要陷主上于不义?”周义耐着心苦劝,“来年你就任的那地儿,山高皇帝远,到时又不少你一兵一卒,你在那儿乐得逍遥,不好吗?” “我哪是贪图自己那点富贵安逸的人,主上待我恩重如山,尉迟锐就是舍了这条命去,也不能见主上有丝毫差池。 主上他要我去哪儿都行,就是不该,不该砍了臂膀,把自个当盆菜送到人嘴边啊!” 八尺的大汉,说着说着竟要掉下泪来,周义被他说得又动容又好笑,“容德,我会不知你待主上如何吗?你也忒小看主上了,肃王会是束手就擒的人吗? 你们走了,还有我在呢,断不会叫主上出事。将来,万一……真要有事,我自会及时与你们知道,将在兵亦在,怕什么,到时大不了重召人马。” 启元四年正月,尉迟锐调往西南都督府,任一方封疆大吏。 自他始,肃王散尽手下大将,有改立旗帜转驻它地的,有另归别将的,又有不少就此伤退解甲的。 正月二十日,开衙后的头一个大朝会,方四更天就有不少小轿车马自京城各处涌向朱雀门。 主司仪典的几位大珰身穿兽锦袍,口含鸡舌香,已在殿前斯候。 天挂银河,地流金水,辰星明暗间,鼓声沉沉初起。百官依次自朱雀门入,过了御桥,灯影里服冠济楚,行路间环珮铿锵,车马嘶鸣自宫巷外隐隐传来。 待金鸡报了晓,天色微明,宫乐齐奏,自奉天殿,大承殿,武英殿……一路巍峨峥嵘,日月同辉时,奉天门、承天门、大明门依次洞开,御用各监,各司其事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95 ,礼部各官,各守其职。 这一日金殿宝座被另设于丹墀之上,为的是让殿前百官俱可见闻。 皇帝十二章冕服升座,百官数次拜兴,最后跪地不起。 捧宝官这才开了盝盒、取出玉玺跪递于摄政王,肃王将大宝奉于驾前,向天下示告还政。 启元四年春,日月天德,山河帝居,开一代太平盛世。 第八十三章 李逸行前,往中和宫拜辞天子,赵珩方亲政,正是最在兴头上的时候,忙得不可开交。 李逸原不准备皇帝有时间见他,不过是全个礼数。 不想赵珩竟摒了左右,让他进去。 照例给皇帝贺喜,又说了些祝福的话,李逸就要从殿里退出来。皇帝想起来道:“博士还是原先去报恩寺的打算吗?朕叫他们给你安排?” 李逸平静地点了点头,“逸正愁不知如何避开肃王,有陛下相助,自是再好不过。” 皇帝笑了笑道:“博士不必顾忌皇叔,他且自顾不暇。” “肃王殿下出了何事?” 刘顺忠在旁替天子答道:“赵渊已非肃王,现在狱中等候宗人府发落。” “陛下!” 李逸瞪大双目,不敢置信赵珩竟会真的翻脸不认人。 “朕应过皇叔,会将你平安放了,可从未应过不计他的旧账。” 赵珩答得心安理得。 “陛下,赵渊所犯何事,要革去王爵,直入狱中?他为大成所立汗马功劳,为庶政日夜操劳,这些都不足以抵去那莫须有的罪名?” “大胆!”刘顺忠上前一步,呵斥出声。 李逸心中焦急,只拿眼看向赵珩。 “博士想不想听皇叔自个说说,他犯了何等重罪,要由宗人府来发落。” 按常理,赵渊该由大理寺刑部过审,若赵珩不愿弄得满朝皆知,下诏狱让銮仪卫密审也是寻常。 可皇帝说,赵渊由宗人府缉拿了,这犯的便是皇帝家事,赵氏之罪了。 李逸脑中闪过了数种可能,最现成的罪名就是谋害宗亲,沈殷是皇帝亲舅,虽然明面上都说定国公是得急病而亡,朝上又有几人不知是被赵渊一夜屠了府。 跟着韦徹去探监的路上,李逸早将去别处的心抛到了九霄云外。其渊无事,他还念着避开他,其渊如今身陷囹吾,李逸恨不能退回被囚宫里的日子,只求他平安。 入了大狱,地面两层都走尽了,还未见着赵渊,李逸开始有不详的预感,果然,韦徹领着他往地牢深处去。 越往下,越是阴森,呼吸间闻到的皆是湿腐气味,李逸心沉至底,竟觉得向里的每一步都有千斤之重。 甬道的尽头隐约传来水声,李逸猛然想起一事,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 韦徹却不再领着他往前走,而是拐进旁的一间屋中。 石室内桌椅齐整,并不像典型的牢房,李逸打量了下四周,正面的石墙上到处都是水渍,又有苔藓生在石缝中。 韦徹沉默着向他指了指石墙上的小洞。 李逸不明所以走上前去,水声从那洞中传来,越发清晰,他不安地将双目移至洞口。 眼前霍然开阔起来,石砌的圆形水牢里,赵渊背对着他,立在没腰的深池内,双臂被铁链锁起,近乎一字拉开,他的上身精赤,伤痕隐现,黑发散没在水中。 李逸惊嚇得连退几步,不敢置信所见,被扣人质前,他最后见的就是其渊的背影,再见仍是背影,却是这番情景。 只一眼,李逸差点就落下泪来。 他转身看向韦徹,目中迸出怒意,韦徹示意他坐下,并不多做解释,只道:“博士且耐心等一阵,陛下稍后会来此,到时就明白了。” 李逸只觉半刻也等不得了,明明如坐针毡心慌意乱,却不得不拼命叫自个冷静。 这般挨了不知多久,石墙的另一面忽然传来响动,李逸惊觉起身,踌躇着,到底抿紧唇,鼓起勇气再次走到那窥洞处。 赵渊的肩脊颤抖,似无法抑制体内窜动的痛苦,他的周身开始有鲜血渗出,随着身体的颤动,叠荡着,晕红池水。 李逸紧闭双目退开,猛然间转身从石室里冲了出去,韦徹愣了愣,忙跟在李逸身后出了屋子。 水牢外,李逸厉声呵斥狱吏,令他打开铁闸,神情举止浑似变了个人。 那狱吏正要赶人,因看见韦徹向他点了点头,方面无表情开了牢门。 李逸闪身就入了牢房,韦徹大步跟进,与他并立在池边,然池中人根本无暇注意周遭任何事物。 痛苦逼得赵渊无法直立,将整个人都蜷没到了水中。 李逸这才注意到,池水底部,赵渊的脚上亦有长长的铁索扣住。 四肢的铁链因他的挣扎而剧烈晃动,泡软了的皮肉被锁链磨伤,鲜血便是如此渗入水中。 李逸一眼瞥见左近就是通往池内的石阶,他才动了身形,就被韦徹一把拉住。 “别动!你看那池水。” 水中已不再有鲜血渗出,转而冒起汩汩的白泡。 韦徹又将铁链的端头指给李逸看,只见与赵渊血肉相触处,铁索发出滋滋声,竟似被腐蚀了一般。 做完这些,韦徹转身面对李逸,手起刀落,眨眼就从他的袍边上削下片衣角。 那一片衣料翻飞如蝶,随着韦徹施加的劲力,飘然落入池中。方才触到水面,就燃起丝丝白烟,很快便溶烂了。 韦徹这才道:“池水有毒,剧毒。” 李逸骇然将目光从那腐了的衣料上移到赵渊身上。 “其渊他……” 为什么丝毫不受影响,甚至那毒像是从他身上散入的池中。李逸被自己的判断惊到,以致脱口而出的话再问不下去。 “皇叔中了血毒,池水因他才会变得如此,他自个自然无碍。” 李逸闻声转头,不知何时,赵珩已立到了两人身后。 “陛下,怎会如此?” 东宫旧人李逸尚且不忍他们受苦,何况是见赵渊如此,五内焚心,一并烧了起来。 赵珩眼见李逸情状,只淡淡道:“博士不是要去报恩寺吗?此处如何,已与博士无关了。 如今人也见了,事也了了,早些启程,若再有疑问,让韦徹路上同你说。” 李逸直接向皇帝跪下道:“恳请陛下开恩,让其渊先出了这水牢。 逸自知人微言轻,仍想求陛下念及旧情,过往肃王为大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若其因定国公之事而获罪,皆为逸之缘故!陛下,一切罪责本该由逸来承担,还请陛下放过其渊。” 赵珩闻言,笑了笑,“若果真如此,李逸,你敢不敢下这池子?朕给你钥匙,你要是敢下这池子解开赵渊的手镣脚铐,朕就许他出了这水牢。” 李逸霍然立起身来,说话间嘴唇虽微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96 微发颤,声音却坚定着问:“陛下所说可是真的?” 赵珩允他,“君无戏言。” 李逸接过钥匙,面白如纸行到池边,他握紧手中之物,顿了顿,将心一横踏入水里,本以为的腐骨蚀肉之痛并未传来,只有刺骨阴寒。 李逸来不及多想,以最快地速度扑到赵渊跟前,他深吸口气潜入水底,才用钥匙摸开了脚链的锁孔,赵渊正扛过了最痛苦的阶段,缓缓睁开眼来。 李逸恰在此时浮出水面,只见那目光仿佛要将他整个融了。 赵渊气息不稳靠在李逸耳边道:“怎么出了宫到这儿来?回去,去泮宫外你的小院,到那儿等我。” 李逸忍着泪摸索着赵渊的肩臂去解铁链,赵渊才腾出一只胳膊,就将人捞到了怀里。 “欢安,听话。水里冷,快走。” 其渊有多久没对他说过听话,李逸心下颤动,手上一刻不停去解了赵渊最后的镣铐。 他想拉着人一同出水,赵渊却使劲抱了抱他,松手道:“发作还没过去,我上不去。你且回去。” 李逸回头看他,赵渊抬了抬下巴,做了个催促的表情。 李逸心知要把人弄出去,最终还是要看皇帝。他从池水中出来,半点无心探究自个为什么不受那骇人池水的影响,只关心皇帝会不会履行他的许诺。 赵珩示意李逸跟着他走。 韦徹在前引路,将皇帝和李逸重又带回到了隔壁的石室,屋子里生了火,内侍又给李逸递来狐裘御寒。 “朕让他们领人出水牢。” 李逸正要谢恩,赵珩止了他的动作,直接道:“你是废太孙,应该熟知前朝太祖的事。赵氏族人有祖训,若未经族长同意,觉醒血脉而擅自使用者,逐出宗族。皇叔所犯重罪,正是用血脉力量救了你。” 李逸闻言呆愣当地,目色凝滞看向皇帝。 赵珩微微一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朕也好奇得很,皇叔到底是怎么救的你?不如博士待在这儿不要出声,朕去问问皇叔。” 不等李逸应声,皇帝已转身出了石室。 韦徹在室内示意李逸不要窥探,只悄悄挪到石墙边上听声。 赵珩重回水牢时,狱卒正帮着赵渊从水里出来。 “皇叔当年明明该杀了李逸,怎得又救了他?” 赵渊回答得平静,可墙的这侧,李逸却刹那重回了兀梁山脚下的那晚。 韦徹见他听着听着,身子都抖了起来,一时不知是落了水就此冻的,还是因了别的什么。 不久,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皇叔,朕应承过你的,可都做到了。李逸已经叫韦徹送走了。” “臣谢陛下圣恩。”赵渊的气息显然比方才稳了许多。 赵珩又道:“皇叔这一石二鸟,果都料的不错。有皇叔如今的下场摆在前头,朝堂上是人人俯首,朕的威信都不必立了。至于李逸,听说皇叔入了狱,是半点离开的心思也没了。” “臣不过是知道李逸心软,臣好好的,他自是心安理得避开臣,臣受陛下逼迫,凄惨至此,李逸即便有心结,也不会离开臣了。” 李逸浑身僵直,听见赵渊忽又转了声,冷冷道:“陛下不该拖李逸下水。臣不过是让陛下告知他臣已入罪,陛下何必把人弄来。” 皇帝心道,朕何止是要拖李逸下水,朕还想让他亲耳听听你设的局,叫你抱了美人归,也多少留点膈应。 不把韦徹吃的亏找回来,朕枉为人君。 听赵渊亲口承认设了局套住自己,李逸果然心灰,缓缓直起身子,就要离了墙边。 赵珩本该就此止了话离去,可有件事,他自个也好奇许久,再不问便没了机会,忍不住道:“皇叔明明是为了李逸受的血毒之苦,为何始终不肯让他知道。李逸既然心软,相认了,皇叔正好携恩求报?” 听了这话,李逸生生止了脚步,屏息而听。 “如果有一人,你一见他就想起父母亲人皆亡,自个孤零于世。想起你被奸人所害自云端跌落,失去天下。如果这个人救你不过是为了弥补他要杀你。 你视之为生命的东西,譬如丹青,他却硬要毁去你双手,叫你就算活着,也生不如死。 倘若还有另一人,容貌秉性都与那人相似,叫你见之就生出和当年一样的欢喜,而你却不用面对所有不愿忆起的往事。 陛下,如果是你,你会选哪个?又会希望他是哪个?” 赵珩一时沉默。 赵渊接着道:“所以臣从未想过与李逸相认,若不是他后来认出了臣,臣恐他要离臣而去,也不会设这个局。与臣加诸李逸身上所有的痛苦相比,臣受这点血毒之苦,实算不得什么。” 韦徹见石墙这侧的李逸,早已是泪流满面,他有些担心那倚着墙的单薄身子随时会倒下。 水牢里,赵珩亦从未想过赵渊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禁有些忡愣。 话都吐露到这个份上,皇帝也再无捉弄的心思。 后头的话,两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轻,似是皇帝和赵渊出了水牢,越行越远了。 李逸浑浑噩噩不知自个是怎么渐渐回过魂来的。 其渊为他做了那么多,多年来他却一无所知。 韦徹将李逸送回了小院,平安先一步候在院中,见了李逸喜极而泣,李逸笑了笑随他进门。 韦徹此时才掏出几册抄录的笔记递给李逸。 “你看过,就全都明白了。” 韦徹走后,李逸翻开那些薄薄的册子,发现这都是赵氏先人的笔记,他不用多久就读完了全部,情再不能自已。 —— 瑶霞明光聚在宫苑西侧的碧空,仿佛胭脂碎地,点染片片。 风吹檐铃清脆入耳,少年天子立在大承殿的玉阶上。 分离前,赵渊最后在宫中拜别皇帝。 说完了该说的话,赵渊正要离去。 赵珩一副方才想起的模样,道:“朕忘了告诉皇叔,出了水牢后,李逸因为湿了衣衫,并没有即刻离开,在水牢后头的那间石室里,换了衣服才走。” “陛下的意思是,臣后头说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赵渊在皇帝面前直接黑了脸, 赵珩面露无辜点了点头。 出乎皇帝预料,赵渊没有当场发作,而是沉默半晌才道:“陛下果然记恨臣伤了韦徹。”。 皇帝摇头,“何止,更狠你拿韦徹的将来威胁朕,怨你逼死了舅舅。”接着语气更是十分可惜道:“本来差点就抹黑了你,谁知道,皇叔会剖开肺腑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朕听了都动恻隐之心,何况李逸。” 赵渊勾了勾嘴角,步下阶梯。 斜阳里,韦徹瞧着赵渊离去的背影,问皇帝:“陛下何必重又复了肃王的爵位。” 言下之意,赵渊若是庶人,岂非对皇帝更好。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摄政王的秘密 作者:天夏游龙 分卷阅读97 “子通,我让你给李逸送笔记的时候,你都看了吧?” 皇帝没封,也没说不让看,韦徹哪怕因为他銮仪卫的身份,也是要翻过才会安心。 也因他看了这笔记,明白过来皇帝的怪病,可能是因为赵氏血脉的觉醒。只韦徹并不知赵渊与赵珩之间曾有过密谈,和当初的皇帝一样,他尚不知血脉觉醒的契机是什么。 赵珩一直目送赵渊消失在宫门处,长叹了口气,道:“朕如今才知道,那笔记中的两位先人为何都闭口不谈血脉觉醒的契机。” 皇帝说了这句,却再没往下说的意思,韦徹再好奇,也是不能问的。 无论是赵氏先祖对前朝太祖也好,另一位先人对他的师母也罢,赵珩至此才明白,原都是不容于世人眼中的爱恋。 恰如赵氏家族中最早的传说,天上的鸾鸟化作女子嫁与凡人,这亦是何等惊世骇俗的情爱。 赵珩只道:“赵家这许多年欠了皇叔不少,赵氏更有愧欠李逸的。” 韦徹听着,以为皇帝说愧欠李逸,乃是家国更替,臣子道义的事,却不知赵珩心想的是那位被封异姓王的先祖。 赵氏子孙不仅谋害了他倾尽所有去守护之人的后裔,还夺了他们本该为其镇守的江山。 然而,皇叔却遇到了李逸,当年的他发现自己和先祖一样,爱上了同样身份的人时,不知又是怎样的心情。 皇帝心中感触颇多,“恢复肃王的封号,不过权作是宗族对他二人的补偿。” 赵渊离了宫,归心似箭,白玉骢一路飞驰回到小院,才推开门扉,李逸从屋内直奔出来。 从未见过李逸失了仪态分寸的赵渊,不由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接个满怀,未想,李逸奔到他跟前,又生生止了步子。 赵渊摇了摇头,一把将人抱起,直把李逸转晕乎了,才与他耳鬓厮磨道:“和我去封地。” 李逸明明脸上笑得灿若朝阳,嘴上却还道:“什么身份?殿下的清客幕僚还是宠佞小臣?” 赵渊被他逗得大笑,从怀里掏出一册锦书来,递给李逸,面上换了神情,郑重道:“龙凤相宜。” 李逸不明他所指为何,疑惑间,展开锦书一看,竟是封赵珩亲笔的婚书,不禁有些呆愣。 赵渊从后搂紧李逸入坏,咬着他耳朵道:“不算赐婚,也赐不了……我的一点心意。” 李逸已是烧红了脸,轻而模糊地叫了声,“其渊……” 赵渊被他唤得心神跌宕,打横就抱起人往屋里走。 夕阳入室,铺了一地潋滟流霞,李逸挣扎着想要脱出这“非礼”的状态,赵渊已将人压实到了榻上。 “还想往哪儿逃?” 赵渊眸子暗深,竟比黄昏更幽几分。 李逸嚇得不敢动,“其渊……” 话未出口,急促的吻已经落了下来,自开始攻占唇上的每一处细密,到后头放缓了节奏,围绕着舌尖不断濡湿缠绵,李逸只觉心都被蜜浸透了。 他不由细吟出声。 赵渊退开些望去,只见那两瓣柔唇已被他啃噬得一片殷红,嘴角处更是挂了些许银丝。想到这等旖旎淫靡之色,皆来自身下的人儿,赵渊低吼出声,撕开了李逸的外裳…… 窗外烟胧月朦,帘内正缱绻,云行雨处拼尽与君欢。 【终】 分卷阅读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