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旧事》 分卷阅读1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1 《大魏旧事》作者:夏无拘 文案: 一江渭水万层浪,风雨正苍苍。 大魏兴亡事,一席酒千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平步青云 乡村爱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聘,柳晟 ┃ 配角:陈正新,陈正宏,宋霁 ┃ 其它:平步青云,忠肝义胆,信念 第1章 相关设定,不是很重要 大魏中央各部官职介绍: 皇帝:核心 内务府 大魏府 六僚:兵礼工吏刑户 魏理司:(审判机构) 九卿(名存实亡) 地方:郡县制 司监:分六监,谏司,巡抚(负责监察,进言) 撰士院 …… 军: 1.雍军十八营(天子亲军。由天子,重臣分掌握)有三印,天子印(可随意调遣),二大臣印(不可随意调遣) 军中最高:护军都尉1个(拥有军权),军监3个(巡抚)(只对皇帝负责) 中尉18个 分十八营:神箭营,虎枪营,步兵营,骑兵营,前锋营,护军营,巡营等等…… (约五万人) 2.京畿驻军十三营(大魏正规军,属兵僚管辖,兵僚掌执(属于文官)最高军官(注意:不享有军事权) 军中最高:统领,军监(对兵僚负责) 左右将军,前后将军 左右副将军,前后副将军 总兵(负责操练) (约二十万) 十三营:骑兵营,步兵营,重甲营,火箭营,前锋营…… 3.地方驻军(一郡之内驻军不得超过一万,但是军郡除外)民事(民参事府) 驻军官职分配:郡王(手握军权,尤其是军郡郡王权力很大)军监(监察,地位仅次于郡王,文官) 郡左右将军,前后将军 郡左右副将军,前后副将军 郡总兵(负责操练) (这个其实也不是很重要,了解一下就行 ̄□ ̄||) 以下是正文: 大魏王朝发展壮大史说来励志,早在三百多年前,还仅为渭江流域偏西部的一个小部落,臣服于大周王朝,年年进贡。 一直到二百多年前,春秋鼎盛的大周王朝在接连几代昏君的励精图治以及众多奸臣的前赴后继鞠躬尽瘁下,国力江河日下。帝位传到第四十三位周帝时,民间已是一片哀声沸腾。国家经济,政治皆临近崩溃边缘。在大周命数衰弱之际,逐渐发展起来的大魏部落抓准时机,举兵进攻,十年峥嵘岁月,终于于大周国历三百二十五年攻下了京都镐京(后改名雍京),改国号为魏,结束了大周王朝三百多年来统治。 及到大魏国历一百年时,大魏疆域版图南抵百越,东临蓬莱海,西囊西域,北侵月狄。为了便于管理,全国为六境六十三郡。分别为南州,北地,关中,西域,祁东,蓬莱海。雍京位于关中腹地,其地理位置绝佳,北靠巍峨瑰丽的十连恒岳,西有易守难攻的衔刹关,朝南直下百里为渭江流域最宽的一支分流,五里处围墙设关。自东二百里外有天下第一险山乌孙山,设关口乌孙关。 第2章 柴生 国历一百五十二年,大魏王朝发生了一件震撼全国的大事,此事牵连人数达到了自王朝开辟以来的最大数目,涉及之广,甚至连史吏也不敢明写。敏感程度甚至达到了只用匆匆一笔带过的地步,唯恐圣怒未消,殃及池鱼。 事情说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宫闱虞夫人与大魏府领府徐光刁风弄月,事迹败露,双双诛连三族—— 徐光老家是潍县的。彼时,距离雍京千里之外的那个名叫潍的偏僻小县因此受到波及,恒帝雷霆大怒之余,在处置了当事人之后,还不忘下一个死命令——该地户籍之人禁止参加国考。 国考,大魏选举官员制度之一,即在全国六境六十三郡中分别举行县考,郡考,京考九次考试,从中择优录取,优秀者则入朝为官。 大魏府徐光,便是二十多年前国考中的拔萃者,官居大魏最高决策机构大魏府领臣,可谓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然而,终究是前尘往事了。 当时间,宫廷上下纷纷三缄其口,装聋昨哑,人人自危,只盼着圣上滔天怒火早些熄灭,提心吊胆坐如针毡的日子能早些度去。 潍,为南州与祁东交界处的一个小县,隶属承华郡。潍与京都相去甚远,是货真价实的穷乡僻野,百姓皆以农桑和手工业维持生计,十有八九目不识丁,若不是二十几年前老铁树开花般出了徐光这么个人物,只怕瞪着眼在大魏地图里找半天都难发现其方位。是以当此消息传到该县时,民众的反应皆是一脸木然,不知所云,倒是将郡里下派的传令使窘得哭笑不得。好在该地县令是个有眼色的,装模作样惋惜了一番,又在嘴上趁势将祖坟都被刨了的徐光从地底下拉出来踩了几脚,那郡里派遣下来的传令使脸色才稍微好转。 这一年,徐柴生年方八岁,是家里的长子。偏远小县,村民坚信多子多福的古老思想,在他之后,父母又生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每日父母外出劳作,徐柴生就承担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除了最基本的烧火生饭,他每天还要腾出两个时辰前往村子几里外的山上打柴。说来他的名字,也是直截了当。他爹徐立梁倒是一个参加过国考的读书人,早年寒窗苦读,识文断字能做文章。徐柴生他娘生他的时候,恰好在山里打柴,于是他那缺心眼的爹便给他取了柴生这个名字,大有一番贱名好养的思想。 徐柴生长到八岁时,早慧的他已经能隐隐意识到这名字有多么匆促敷衍,便央求他父亲为他换一个名字,不料他那父亲把眉一扬,张口便是拒绝,徐柴生一时气狠,赌气般说了句你不改我自己改,他父亲却打了他一巴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按这理说,你这名也是受于我,你改了,就是个不肖子孙!”只这一巴掌,便将徐柴生换名字的想法从脑海中给扇了过去。 及徐柴生长到十三岁,回想起那一巴掌和当年发生的事,他却已经能隐隐察觉到父亲当年那番话的心境了,也明白了自己不过充当了出气筒的角色。悬梁刺股多年,好不容易考过了郡考,劲头正盛时,远在天边京帝一句话,就让徐立梁前半生的梦想,寄托,慰藉和后半生的憧憬,在一瞬之间,悉数付诸东流。他甚至还知道了,原来徐立梁,早时候也是不叫徐立梁的。立,顶天立地,梁,国之栋梁。可见这人当年也是那般豪情壮志,心怀抱负。 三伏天的日头将人轰得口干舌燥,骨头发烫,大抵是在日头下烤了太久,连带着心底,都勾出一丝无名火。徐柴生右手举过前额,朝前眺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2 望了片刻,双眼却蓦地发黑。徐柴生憋着一口气,找到一处常年经风吹雨打的破茅草蓬,长吁一口气,坐下休息。 他此番出来,是要前往距离村子十里外的里市,去买半两配菜用的香料。潍这片土地娇贵得很,很多作物都种不来。而每逢年过节抑或特殊日子,家里难得开一次荤,没有配用的香料无异于暴殄天物,过两日是他爹的生辰,家里香料刚好见底,他娘便给了他两文钱,嘱托他去买二两香料,出门时又连连叮嘱他要将称看得仔细些,不要让卖香料的小贩缺斤少两。徐柴生面无表情的听着他娘的唠叨,心道——也不能买再多了,钱就才两文。 “小师傅,二两花椒末。”徐柴生额角已经沁出豆大的汗珠,双唇皲裂发白,手心犹紧紧攥着那两文钱,朝店铺伙计干巴巴地说道。 店铺伙计皱眉打量了徐柴生一眼,见他粗布麻衣,衣衫破烂,容貌虽还算清秀,但举止又木又呆,眼里流露出一丝鄙夷,懒懒应了一声,转身去取了戥子,漫不经心地丢在前柜上,伸手往身后的高柜胡乱抓了一把花椒末洒在小托盘上。 徐柴生喉咙发干,吞了口唾沫,又忙补了一句:“小师傅,二两别多称。” 店铺伙计不耐烦地白他一眼,冷冷道:“两文钱。” 徐柴生讪生生将手中的早已握得发热的两文钱笨拙地递了过去,手刚伸到一半,在看到店铺伙计那毫不掩饰的嫌恶时立马又顿住,复又将那沾满汗的两文钱在洗得发白的衣袖中擦了擦才颤抖着轻放在了前柜面上。 待拿了香料出了店铺大门,徐柴生喉头发紧,满脸通红,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回想起店铺伙计那轻薄贱贫的话语和神色,又羞又怨又怒,心口毫无预兆地抽动一下,竟然是在疼。这个年纪的少年,心灵和感情都是极其敏感的,饶再是无心无肺,也知道何为尊严二字,更何况是自幼便早慧要强的徐柴生。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地方:郡,县,乡,里,亭 第3章 赖人 徐柴生原路快速返回,向他娘交待了香料,跑到井边打了一大桶水,哗啦哗啦倒在木盆上,一股脑地将整个头埋进冰凉的水里。 十三岁的少年身上此时已经有了些许成年人的痕迹,挽起的一截袖子暴露在阳光下,手臂上的皮肤黝黑,抓住木盆边缘的手指稍微一用力,便可看见微微隆起的青筋和结实的肌理。 “柴生,偷什么懒?快去把柴劈了!” 家徒四壁,空间窄小,容不下杂物,每隔两三天,徐柴生都要跑到不远处那间废弃的徐家大宅抱来平日里上山打的干柴,劈好,以备生火。 徐家大宅早在前些年还是相当气派的,徐柴生至今记得当年年幼时,每每路过那座大宅子,他总要驻足观望良久,就连门口那高挂的红灯笼他也能望上半日,直到他娘喊他回家,才匆匆忙忙应一声,恋恋不舍地往家走。当时就有邻里乡间的人私下酸溜溜地说这宅子在这穷乡僻野,真是膈应人又别扭,又说那当了雍京高官的徐光忘本——光记着本家,却不愿意接济一下村里百姓。 徐柴生是知道一些的,他听徐立梁说过,那中了状元的徐光本来是要将举家迁到京都定居的,可惜徐家老人们安土重迁,好说歹说都不肯去。徐光无奈之下,才特意遣了手下人建了这么座突兀的宅子,顺道还修通了村子去乡市的路。后来,也不知道那徐光犯了什么大罪,连累了阖家人,悉数去了九泉——也就如今这般光景了。 徐柴生听见他爹的叫唤,忙应了一声,快手快脚将木桶木盆放好,又到土夯的炕床下拿了斧头搁在前院的篱笆墙上,朝破宅子飞奔而去。 夏日的天,娃娃脸,说变就变。徐柴生跑进破宅子时,方才还似火的骄阳已经被乌云覆盖住,天空一片黑沉,令徐柴生产生那乌云触手可摸的错觉。他不敢怠慢,轻手轻脚迈进了破宅子的门槛——这破宅子住了一个不会干活的赖人,他不想惊扰他。结结实实抱了几根碗口粗大的干柴后,看了一眼仿佛能滴出墨的天,他撒腿沿路返回。 果不其然,柴才劈到一半,豆大的雨点便噼噼啪啪砸了下来,屋檐上灰白的瓦片发出哒哒钝响,溅起细碎的小水珠,不一会儿,便湿了一大片,被雨水浸成了深灰色。 徐柴生将劈好的没劈好的柴都搬进屋内,也就半盏茶的光景,浑身却已经湿了大半,额角的碎发紧紧粘在皮肤上,看起来有些狼狈。他七岁的幺弟徐幺生看了,坐在小木凳上咯咯笑了起来。徐柴生冷冷睨了徐幺生一眼,拍了拍胸前的柴屑,扯下墙壁上挂着一块布巾,擦起斧头上的水渍来。 “大哥,换身衣服吧。” 徐二妹在家里排行老二,比徐柴生小上两岁,倒是很贴心地接过徐柴生手中的斧头,懂事地说道。 家里排行第三是徐二生,徐母生他时是早产,长到今日,仍旧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时不时还生一场病,整日沉默寡言,面容恹恹,形容枯槁,往往是一天下来,徐柴生与他说话的次数一个指头都数得过来。 徐柴生没有换衣服,他站在门口愣愣看着这场急雨,发呆,脑海中冷不丁地跳出破宅院的那个人来——当年有人来查封,不仅将宅子的财物抄了,能砸的也都砸了,看上去偌大的一座宅院,其实也就是个大型的筛子,能躲雨的地方不多,也不知那人淋湿没有。夏日虽燥,衣裳湿了倒也不是好受的,更何况,那人根本没有换洗的衣物。 想到这里,徐柴生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丝悲悯。 好在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一会儿,雨势止住,天光便亮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燥土气,徐柴生很讨厌这个味,皱着眉将未劈的柴劈好抱进屋内后,跑到炕床底下扒拉出一些干草,趁他爹娘不注意的时候出了门。 和他料想中的无二,那人果然全身湿透,整个人佝偻在破屋内角落,像一只被孩童追打过的落汤鸡。湿漉漉的乱发贴在脸上,看不真切他此时的神情。 徐柴生默不作声将那些干草摆在一个还算干燥的地方,朝那人道:“你要不要过来这里?” 随后只听见呵呵一笑,那人便走了过去。 徐柴生惊讶地发现,这人居然长得很好看,尽管他此时污尘垢面,衣衫褴褛,凑近一看,却依然可见其唇红肌白,凤眼挺鼻,五官精致得不像话。徐聘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这样好看的人——他胸无文墨,也说不出什么风雅俊词。 心中当即生出一丝好奇,这人是在前段时间才来到徐家村的,今日看清这模样,怎么也不像素人,难道是来避难的? “你几岁了?”那人倒是先开口问他。 徐柴生正发呆,突然听到那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3 人开声说话,愣了半晌,直到那人又开口问他第二遍才反应过来,答道:“十三。” “识字吗?” 徐柴生啊了一声,才有些难堪地说:“没,我爹说没用,倒不如长点力气,多干些活。” 那赖人听了徐柴生憨厚老实的回答,弯成月牙的桃花眼流露出一缕惬意。 不知为何,寥寥几句对话,徐柴生竟然对这赖人生出几丝亲切之意,觉得这赖人有一股天然的亲和力,与他相处起来倒是格外的轻松。 赖人低声发笑,又问徐柴生:“那你想吗?” “想!” 徐柴生几乎是毫不犹豫说出了这个字。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诧异。 他想习字,是真的想,他从来都未曾对谁说过,甚至在心底都不曾想过这件事,可是当赖人问出他想不想时,他就知道自己想,没有任何理由,说不清为何,就是想。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喜欢的角色出来啦(≧?≦)? 第4章 离别 很快,诧异的人就轮到赖人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徐柴生居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教徐柴生的千字文,徐柴生在短短十天便能成诵,不仅如此,甚至还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即便是用用天资聪颖,文思敏捷来形容,也绝不为过。 这样的人,不读书实在可惜了。 自此,徐柴生便时不时往破宅子跑,时不时还从家里顺些能吃的东西一并带来,类似红薯,饭团,糠团之类的——徐柴生怕他饿死。 终于有一日,从破宅子里搜刮出来的所有书徐柴生都已经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彼时,那赖人孱瘦的身子往后一靠,眼睛半阖,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徐柴生,徐柴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尴尬道:“那我……先回去了。” 赖人点点头,满口不在乎,口气随漫:“明日不用来了。” 徐柴生正往外走的脚步顿时间僵住,心猛的跳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以你此刻的资质,完全可以自学成才。” 成才? 徐柴生心中忽的积了一丝阴郁,他皱眉问:“有用吗?” 这段时间,他已经知道潍县户籍不能参加国考。也知道在贫穷的徐家村,即使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也是不能饱腹的。 今时今日,他的心境与之前已经大是不同。正如一句老话,最残忍的事,不是在人绝望时蹿上一脚,而是在他怀有希望的时候蹿上一脚。 徐柴生皱眉的时候,眉心偏左有一道弯月窝。 赖人脸上带着惯有笑容,不算亲切和善,甚至带着一丝调侃和无谓,身上衣物也不如往日那般污浊,闻言,凑到徐柴生耳边低声说道:“你若要想有用,就得自己想办法。” 徐柴生只觉眉心一跳,正欲问这话到底是何意思,赖人却低低笑了一声,拢了外衣,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徐柴生见他不说,心中有些愤懑,却并没有发作,面无表情转身回家去了。 次日,徐柴生一大早便起来了,终究是管不住自己的脚往宅子迈去。 令他震惊的是,昔日的破宅子已经变为了一堆乌黑焦土。那破败却有着千丝万缕温存的徐家大宅仅在一夜之间便变了样——被火烧成了灰烬。 徐柴生只觉得自己脑袋哄地一声,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他步履凌乱而匆忙,眼睛也微微有些湿润,不管不顾地跑进了那片乌黑焦地。 徐柴生慌慌张张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有发现尸身,眼角的那份湿意缓缓沉了下去,一股淡淡的凄凉和遗憾瞬时间取代了原来的惊慌失措和震惊。 由此同时,他心中倒是宽慰了几分。原来昨日那番话,竟是在告别么? 徐柴生面上仍是木木的,眼睛瞥到脚上那双不知被徐二妹补过多少次的草鞋上——方才太过激动,此刻它又脏又破,被他爹知道,保不了又要挨一顿骂了。 这原本也不是甚大事,可徐柴生此时却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一时间,内心简直是五味杂陈。 他至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人姓甚名甚,家住何方,何等身份,甚至赖人这个称号都是村里人背地里起的绰号。那人一直对自己来历避讳不谈,徐柴生心里有过疑惑,却按在心底,从不询问。 赖人走了,可是他的一句话却始终萦绕在徐柴生的脑海,挥之不去。 徐柴生日常又多了一项补贴家用的责任,哪儿需要苦工活的力,他就往哪儿去,往往是破晓而出,披星而归。 他比所有人都卖力,因此得到的工钱也要多出一些,他通常都会在怀中藏几个,再将剩下的交到他爹手中。 转眼两年过去,十五岁的徐柴生俨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身形削瘦高挑且挺拔,外貌随了他娘,若是定神审视一番,倒也是个五官端正的少年。 这日,徐柴生看见他娘上集市带回来半斤肉,半匹红布——他心里已经猜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终于,在饭间,徐母终于支支吾吾宣布了这件事,原来是县里当差的一个县吏看上了徐二妹,遣了媒人向徐母说媒,还带来了几两银子的彩礼。这本是好事,但是徐母接下来的话就令徐柴生恼怒不已,甚至拍桌而起:那县吏年近不惑,年龄比徐柴生他爹还要大上两岁。 这是徐柴生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 “银子是小事,主要是人家是在县衙当差,得罪不起……”徐母越说越小声,徐柴生冷冷打断:“县吏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徐母不说话了,她以略带愧疚的目光看着一旁紧咬下唇的徐二妹,又看了眼面色阴沉的徐柴生——徐立梁这两日跟人出去做工了,家里大事小事基本上都是徐柴生承担,她此时也找不到任何反驳徐柴生话。 然而,事实告诉徐柴生,县吏的确可以为所欲为,尤其是对徐柴生这样的乡野村民。 就在徐柴生强硬拒绝这门亲事之后的第三天,徐家村来了几个面生的人,将徐立梁结结实实打了一顿。一连半个月,徐立梁都无法下床,这当然是后话。 那些人临走时还撂下了一句话:敬酒不吃吃罚酒,好生思忖。 这事是徐柴生回来后听他娘复述的——那日他恰好出门干活,得以幸免。当看到瘫在床上的徐立梁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拿起斧头,冲到县衙找那群人拼命,但是,他没有。他心里很清楚,靠蛮力是无济于事的。 他清楚,徐立梁比他更清楚。 徐立梁要徐柴生去县衙道歉,态度强硬,如同徐柴生拒绝徐二妹这桩婚事一般。 起初徐柴生梗着脖子,死活不肯去,徐立梁扬手便刮了他一大耳光——比儿时那记重得多了。 “畜生!大腿还没人家胳膊粗你硬个鸟气!” 最后,徐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4 二妹还是嫁给了县吏,做了他的第三个小妾。 徐二妹出嫁那夜,徐柴生蹲在井旁哭了一个晚上。 作为一个兄长,他自幼看着徐二妹长大,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他背地里读书,徐二妹帮他隐瞒,甚至还暗中帮他去徐立梁那锁好的大木箱里偷书。他觉得徐二妹这个名字太俗气,私下帮她取了“徐莺婉”一名,喜得徐二妹好几天眉开眼笑,偷乐了好些天。 这样天真烂漫的豆蔻少女,嫁给了一个半入土的人。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兄长。 要说徐柴生没有恨,是不可能的。 潍县隶属承华郡,之同县,是潍县的邻县。承华郡离雍京甚远,民风不开化,经济也落后,衣不裹体者常有,也存在许多黑户。大魏三年一次的地方官考核,其中有一项考核指标便是人口的数目。吏考核法白纸黑字言明,县,足十万人者,其为县令,正六品,不足者,则为县长,从七品。今年之同县上任了一位县长,新官上任三把火,接任后下的第一条命令,就是整理户籍。 第5章 雍京 国历一百六十二年,皇帝驾崩,帝号为宣,太子陈正新继位。 这一年,国运似乎不太好。 初夏时节,关中有八郡遭了洪涝,灾情异常严重,国库的银两拨了一批又一批,由地方向上呈的折子却不容乐观。 及入了秋,与蛮夷之族接壤的南州又有外族百越频频叩关叫嚣,趁着农间秋收之际厚颜无耻地来打秋风。 与此同时,朝廷内也不安生。鉴于今年国运欠亨通,天巫司大巫与礼僚掌执联名上书,奏请新帝开设天坛举行祭天仪式,以祷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皇帝尚未表态,这封联名上表的奏章不知为何就到了兵僚掌执刑如直手中,据说其当即提了一把六尺长的刀直奔礼僚,破口大骂礼僚一群拿着钱不办事的饭桶是朝廷蛀虫,变着法子耗空国库,居心何在。再观新帝,对此事态度十分微妙,一直未曾发表只言片语。 同年,一批来自五湖四海的国考举子将进驻京都。 京都共分三城,呈回字形,分内,中,外三城。其轴心位置为巍峨森重的大魏城(即内城),内城占地面积广阔,囊括天子宫城,前朝,大魏官僚办事机构以及宗庙祭祀处,部分天子亲军雍军驻扎于此,维护内城治安。其外有护城河环绕,共开六门通中城;中城为皇城,以大魏城为中心,阳墙为边界,共分六坊,分别是东北仁寿坊,正东照明坊,东南澄清坊,西北饶庆坊,正西英华坊,西南犀角坊,每坊设二府衙;北为大玉山;南边不设坊,多设角楼,属天子亲军雍军区。坊间多住王公贵族,富商官僚,茶楼酒肆,戏妓歌舞,乃是繁华之地。阳墙之外,则为平民百姓以及京军以及二十四府衙;外城郭高十余丈,进深九丈,壁垒固若金汤,坚实无比,百年来守护一方京畿安定。 从琼林苑酒宴退了出来,已是亥时,雍京夜间无宵禁,夜市正闹,茶楼酒肆林立,举目灯辉璀然,尽是繁华之派。 徐聘身著淡青色广袖长袍,途经仁寿坊东昌大街一带颇有盛名的碧香楼时,恰好有几朵落桂窸窣打在身上。 “许兄少年得意,实乃人中龙凤。”关铭礼笑道:“喜托金贵,好兆头。”话刚落音,关应贤也接口迎合。 此二人为同乡,排名国考三甲中后,徐聘为二甲第三名,且年龄在众举子中最幼,进撰士院——即最高行政机构大魏府成员起步之院,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前途不可估量。对于无缘撰士院的关二人而言,自然是要赶着巴结的。 徐聘平素极少喝酒,今夜情况特殊,于席间饮了几盏,现已酒意微醺,听见这样的好话,虽然稳重寡言,也是心中大动,口中说着谦辞:“承蒙谬赞,愧不敢当。” “不晓得许兄哪里人士?” 徐聘回道:“承欢之同县。” “哦,可是潍旁的之同县?”关应贤又问。 徐聘长袖内掩花的手微微一滞,面色不改道:“正是,实在是好运气。”说完这一句话,三人都笑了起来。 别后,徐聘回到客栈,要了热水,进了自己的客房,整个人彻底瘫了下来。他算了算最近的用度,林林总总加上去花了有十几两银子。雍京物价贵得很,照这样下去,很快便会捉襟见肘。 好在这几日朝廷吏僚便会编排好举子的任职问题,届时也将会分派府邸。再熬过这几日,也就过去了。至于潍和之同那边的烂摊子,暂时……暂时不予理会,假以时日站稳了脚跟,一切再从长计议。 雍京地处关中偏北,正值深秋,气候偏寒,客栈提供的被褥有限,一连好几天夜里徐聘都被冻醒,无奈之下,他只好和衣而睡。每夜小心翼翼将身上那件新制的外袍脱了下来,细致叠好,又换上进京时穿的那身粗麻衣,熄了灯,不甚安稳地睡去。 最近发生的变故实再出乎徐聘的意料。 早在当初改户籍时候,徐聘用了几两银子与之同县的一户偏远农户做了一个交易,即让他入许家户籍——原为交易性的一锤子买卖,他当时出于周密考虑,也没有说明缘由。不想那家人也不知是从哪儿得知他中举的消息,竟然死皮赖脸地缠上他了。 他心头微微烦闷,只恨自己当时操之过急,也没有打听清楚那户人家底细,就匆匆忙忙下了主意,实在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权宜之计,就是先在京中站稳脚跟,容后再议——也只能是容后再议,走一步是一步,再怎么闹腾,不也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而已,不存在鱼死网破。 徐聘深吸一口气,京都的空气果然与往日那穷乡僻野不同……充满了繁荣阜盛的气息,而他,要在这里开始新的一切。 命运似乎总爱跟徐聘开玩笑,三日后,他接到吏僚下发的任职书,却发现自己并没有选入撰士院,而是被分到了监司六监中的工监,充当了一个小小的监员。监司分六监,谏院,巡抚,其中地位最为低下的便是六监——在其当职的人,背地里被人称为“臭口水”。 大魏有六僚,分兵,工,礼,户,刑,吏,是当朝最重要的办事机构之一。因此,又特设监司六监,即兵监,工监,礼监,户监,刑监,吏监作为帝王耳目充当监督职能。 说白了,就是打嘴仗告状的,除了监督六僚,还监督百官,官位小,招人怨。 第6章 少使 已是入冬,天干风寒,从十连恒岳吹来的山风越过大玉山,携着类似铁锈的气味扑人脸面 ,闻得徐聘鼻腔发呛。 辰时过一刻,徐聘已经整冠束发,衣带整齐地候在毅然耸立上百年的大魏门外。 大魏门高五丈,宽九丈,朱红色门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5 身厚度二尺三寸,镶嵌于十丈深的城墙之中,其威状难以用语言描述。 辰时二刻,大魏门的驻守雍军便会准时放行,届时朝廷官员便会迈过护城河上铺那道四平八稳的平桥,进入雍门。若是上朝官员,便还要沿着直线走过天坛午道,过富丽堂皇的宫白玉五拱桥,依次进入长门,太极门,最后抵达太极殿。如徐聘这样品阶的,过了雍门,往走转,进入西务门,走过一条植满奇珍异树的宽道,直抵到尽头的最后那间重檐庑殿顶建筑,便来到了工科的务事处。 徐聘这段时日在此务事,倒也摸到些官僚门道,知道自己会被分到工监,大抵是得罪了什么朝廷重僚。心中已经思量了好几日,却丝毫未曾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因此愈发谨言慎行,从不迟到早退,梳理文案也是尽心尽职,丝毫不敢出错——他入职不久,甚至连普通监员都算不上,只负责整理书写一些告状弹劾奏疏,末尾处署上他人名字,再上交内务府。 迄今为止,入职将近两个月,各种告黑状的密奏徐聘皆能如数家珍般列举出来。 说来也是巧,在众多举子中,与徐聘一同进入工监的人还有关应贤,关铭礼二人。起初在工监见到二人时,徐聘还以为这是不幸中的幸运,却不曾想到,关二人对他的态度较之任职书下来之前,可谓天差地别。 世间人情大抵如此,千金难买,又一文不值。心中微微酸涩,早在前些年那些苦泪饱藏的旧时光便失望透顶,已经学乖,为何今时今日,还是忍不住盲目轻信? 好在工监也并非毫无前途,若是足够幸运,将来也有机会进入审判机构魏理司。所谓的足够幸运,就是好运气,再加上善于揣摩帝意。比如,在众臣中,天子看谁不顺眼,你就参谁,当然也要有凭有据,不能凭空捏造。若是胡来,只怕皇帝还没知晓你这号人物,就被暗中弄死了。 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稍有野心的人,都会选择在险中求安,再求富贵。 所以徐聘忍下来了,端茶倒水,跑腿干活,任劳任累,毫无怨言。 今日有些特殊。 工监右少监王伦,平日里总是爱来颐指气使来到徐聘所在的办事处蔑视这些九品监员一番,并将今日要写的奏疏口头复述出来,譬如某某处某某官员今日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哪位官员缺勤之类。 然而方才,他却单独叫了徐聘。 “把折子里面的内容抄一遍,尾处就不要署名了。今日上交呈奏轮到工监,待会儿你替我去各监收齐,再交到内务府,明白吗?”王伦上去有些紧张,复又叮嘱了一遍。 天知道他此刻有多么慌,前些日他在自家门口捡到这本折子,因担心得罪权贵秘藏而不发。谁知今日一早,他院中靠北的树便被人劈成了两半。 两头都得罪不起的王伦只好找徐聘来当这个替罪羊。原封不动交上去肯定不行,万一上面追查下来,他也承担不起。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工监找一个替死鬼。 徐聘连声应下。 王伦几乎是全程监视着徐聘将一笔一划抄完,而后将东西慎重地放进自己袖中,将少监腰牌递给徐聘催促着他去六监处收齐文书。 等王伦离开后,徐聘将折子悄悄藏进了一摞公文里面。 他虽然老实,但是不傻,背锅这种事,他不怎么乐意。 六监虽然隶属皇帝私人监察机构,上交的奏疏虽不用经过大魏府上呈皇帝,却终究要经过内务府这道程序。 内务府办事的程序繁琐复杂,其中有皇帝的亲信,自然就有大魏府府臣的亲信,因此监官平日里嚣张跋扈,却也不敢得罪高官。 而这一封奏疏,参的正是吏僚掌执兼大魏府领府钟如策。上面密密麻麻列举了钟如策的多重罪状。 也不知是谁在背地里煞费苦心想要扳倒钟如策。 钟如策长何样,是胖是瘦,是圆是扁,徐聘不知,不过,早在当初赴雍京赶国考时,他曾在中城西南的犀角坊某道街巷中看见一排整齐林立的醉仙楼宇,日头下,黄色琉璃瓦晃人双目。 当时有街旁小贩告诉他,这是领府钟如策的一小部分私产。 他当即联想到徐光。 徐聘生平第一次走过那座宫白玉拱桥,进入长门,跨过那长长的甬道,惴惴不安,不敢去看沿途中那站定岗哨的雍军,凭借着工监的牌子,将文书悉数呈了上去。 许多年后,他依旧记得那日内务府石阶前的日晷上的晷针停在哪个时刻,宫道旁的月季开了几株,色泽如何,以及,那抹雨天同色般的淡青。 徐聘尚未站定,耳畔忽的传来尖利的呵斥声。 “哪里来的芝麻监官?木头似的杵在宫道上,见了少使的轿子也不知道行礼避让吗?” 徐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被吓得不轻,迅速反应过来,屈身下跪:“小的是监司工监的监员,生性木讷愚钝,还望少使息怒。” 动作间探目窥视,只见迎面来了一顶天青色华轿子,方才出声呵斥正是走在前面的暗红色蟒服四品太监。 “我还是头一回听见人自道木讷愚钝,稀罕得紧。”轿内说话的人,嗓音清和,温润,仿佛含着西域特产的和田玉,语气甚至带着淡淡笑意,却并无丝毫嘲讽之意。 那太监深谙轿内人心思,摆了摆手中的拂尘,道:“落轿。” 徐聘心跳得飞快,只知道轿中坐的是一个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脑中却在努力思索——少使到底是个什么官职?为何从未曾听过?疑惑之际,那人已经迈下轿,朝徐聘缓步走来,脚步声轻如鸿雁,徐聘低着头,余光捕到一抹移动的天青色。 “今年几岁?”勾金丝锦靴在徐聘面前站定,头顶处传来男子询问。 徐聘心下一惊,只觉得这话好似在哪里听过,禁不住竟抬起头来。 那一刻,满眼天光中,他看到了一张惊心动魄且熟悉的脸——却并非徐家村那个人。 眉眼相似而已,更是精致雍容,仿佛这人生来便是该待在玉丛锦绣堆中,不该沾上丝毫凡尘。 他这辈子见过的人中,容貌这般姣好,气质这般出尘者,无出其二。 “回少使大人,小的今年十八。”徐聘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于失态,立马垂下头,低声答道。实在想不起少使究竟是几品官,徐聘只好在官职后加个大人,总之加了错不了。 “地上怪凉的,别傻跪着了。”男子淡笑一声,言语从容随和,也不再逗留,兀自回轿。起轿时轿身略微向前倾斜,轿帘微摆,轻扫过了道上一朵残花;有风徐过,少使身上那股淡淡的幽兰香气悠然扑鼻,冲散了徐聘心中那一池惊开的涟漪,明明风平浪静,却宛如疾风骤雨过境。 第7章 插曲 忐忑不安地度了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6 五日,徐聘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了。 汪伦至始至终都没有再提起那件事。 他将那折子带回了家,藏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 有时候,想正事的缝隙里,他会冷不防想起那个人来。突地还过神时,他又懊恼且暗道荒谬不已,心道莫不是那尊严连年被践踏,如今来了个不践踏它的人,就将其菩萨般供起来了。 只是,他从小就不信神佛。 转眼到了月底,雍京的风势更烈了,户僚给他分配的住处位于中城仁寿坊北部的一条简陋的胡同里。在所住的房屋大门口,他还挂了一帆毫无作用的风旗,因为它并不能预测风向,经常在很短时间内,东南西北胡乱招展。不过,它也有很多时候也知会他风是从北面远道而来的。 徐聘禁不住想,连亘不断的十连恒岳都挡不住么? 因着月底发俸禄,他总算有余钱添置一些炭火,被褥等物什防寒御冷。这日,徐聘正研着墨,忽然听见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关铭礼小声朝关应贤道:“今天监司月禄处提早下发俸禄,你知道吗?” 徐聘手一顿,顿时紧张起来。 六监向来讨嫌,发俸禄的户僚借着今年关中部分地区洪涝耗去不少银两为由,经常性扣一部分俸禄,再加上掌监少监从中吃回扣,若是去晚了,真的是连铜板子都见不着。 思及至此,徐聘索性搁下手中的事,抬步便欲往监司月禄处走。刚走到门口,方才还焦急不已的徐聘突地顿住脚步,面色阴沉,重新回到自己座位。可笑之极,关二人平日里交流明明用的是故地方言,方才用的分明是京话,也只怪自己关心则乱,连这样的戏弄都上了当去。 也是在此时,关二人忽然大笑起来,每一声笑,都如烈火一般炙烤在徐聘心上,一直从心底,烧到脸上。 徐聘紧紧咬着牙关,始终一言不发。脸色涨红,几欲滴出血来。 “够了!有完没完?”忽地一声厉喝,拍案声惊碎了肆无忌惮的嘲笑声,监员吴越站起身,一双鹰眼锐利如刀——平心而论,他实在不像是一个文官。 徐聘也曾听见过同僚议论吴越:非国考进来,在工监干了有五六年,文采不行,脾性不行,面相也凶,看样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倒是迎合了他那个名字——“无越”。 关二人被突如其来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再加上吴越那张狠厉的脸,霎时噤若寒蝉,笑声戛然而止。 徐聘以为小插曲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不料吴越却冷笑一声,开声道:“向他道歉,还有,这两个月你们的俸禄别想要了。” 关二人这可不高兴了,关铭礼心有不满,起初看着吴越是块硬石头才给他面子,现在触及到现实利益当然不会退让:“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说给就给?” 吴越嘴角轻轻一挑,竟然是在笑,轻蔑看了关铭礼一眼,二话不说上去就是挥手一拳,力道之足,难以言喻,关铭礼应拳倒地。不一会儿,地上爬起来的关铭礼吐出了一颗血牙。 徐聘大吃一惊,忙不迭躬身上前,朝吴越道:“吴……大哥,闹大了不好。” “此事没完!”关铭礼长袖一擦嘴角,狠狠撂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徐聘心道:完了。他知道,关二人其实是有后台的。他和吴越都要完蛋。事及至此,心中对吴越也不知是感激还是怨,只是长叹一口气,无声回到自己位置。 吴越双手抱胸道:“怎么,帮你出了口恶气,你就这态度?” 徐聘勉强一笑:“忍一时风平浪静。”再无下句。吴越在官场多年,有些话即便徐聘不明说,他自然也能明白。 “在我来这里之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吴越语气中带着些许回忆,“都是身不由已,隐忍久了,也就忘记自己最初的模样了。” 徐聘微微诧异,却听见吴越笑着说:“明日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第二日,徐聘终于知道了吴越口中的离开到底是何意思。 工监监员吴越,擢兵僚右少僚,赐名吴长济。 宣旨的宦官恭恭敬敬将明黄的圣旨交到吴长济手中那一刻,匍匐跪在地上的徐聘身体都在颤抖。后知后觉,原以为已经深谙宦海世道,却不想,自己还是太年轻。就连一个小小的工监,都能卧虎藏龙。 大魏建国至今已有一百五十余年,国历一百年前,历代大魏皇帝以开疆扩土为重心,自明帝后五十年,重心逐渐转为修城建关,集农落户。当年祖先的豪迈烈性,自渭江流域西部一路西攻入镐京的虎狮之气以及骨肉中沸腾的狼血,到了今时,已不知还剩下多少。 上溯前三代,天子皆重文轻武,自三十多年景帝开设监司和六僚以来,九卿的地位江河日下,到了恒帝这代,郎中令及僚下属官都处于空缺状态,皇帝集权势苗头越来越盛,在明帝时达到顶峰。恒帝死后,新帝年轻,以朝政经验不足为由,放权大魏府,中央集权这半年来苗头渐弱。 一代天子一朝臣。皇帝继位时,以“颐养天年”的关怀为由将礼僚掌执从大魏府领府位置上换了下来,将朝廷中声望极高的吏僚掌执——也就是后宫裕夫人的父亲钟如策换了上去,不过,新帝和这个岳丈关系似乎并不如表面上那么融洽。因为同时,他又将钟如策的死对头兵僚掌执刑如直提为次辅,接下来象征性提了九卿的李奉常和张廷尉入大魏府。 李奉常曾经是皇帝的老师,张廷尉就更有趣了,主管诏狱,曾经曾毛遂自荐当今帝的老师,被恒帝笑着驳回,还是刑如直的故友。 上个月,皇帝的圣驾还逛到了外城,亲自犒劳了雍军以及京都驻军,回来后,下令兵僚重新整编军队。 徐聘第一次窥到了些许圣意。 第8章 月狄惊变 月狄,左贤王府。 “王妃,王爷回来了。”身材高挑的婢女阿普河快步迈进宋荃的房中,黑葡萄似的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流动着神采的光泽。 正坐在梳妆台绾发的秀美女子闻言,纤纤细手一顿,脸上顿时带了明媚的笑意,急忙道:“阿普河,快,扶我起来。” “好的,王妃。”阿普河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轻轻将身怀六甲的王妃缓缓扶了起来,嘴里还不忘念叨:“王妃,小心点。”在阿普河眼中,温柔可亲,美丽且睿智的王妃实在是太娇小瘦弱了,哪怕是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更何况王妃现在有了身孕,因此她的动作愈发地小心翼翼。 阿普河谨慎地扶着宋荃,正欲出房门时,便被一道高大,精瘦的身影挡了去处。堵在门口的男人眼神深邃,面容英俊,一身暗黑色厚重甲胄尚未从身上拆卸下来,他伸出右臂,动作轻柔地将宋荃拢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7 抚摸着她乌黑的秀发。 “阿雷音,我回来了。” 急性子的阿普河差点跳起来,却又不敢大声呵斥自家的王爷,只得急的干跺脚:“王爷,你快放开王妃,王妃有孕在身,换一身干净,柔软的衣裳……” 万俟延闻言,恍然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过鲁莽,连王妃的身子都未曾顾及到,连忙抽身离开,低声朝宋荃道:“阿雷音,我实在是太想你了,对不住。”说罢,当目光落到宋荃那浑圆的腹上时,喜不自胜道:“啊!我的宝贝这般大了!”手刚伸到半空,又忙缩回,看宋荃的目光满是柔柔的爱意:“美丽的阿雷音,谢谢你。” 宋荃脸上渡上一层雾般的红晕,羞怯地将脸低了下去。 万俟延脸上流出孩子般的笑,也跟着侧下身,想要看清楚自己王妃此刻的神情,阿普河却大声嚷嚷道:“王爷,快去将你的衣服换了,就可以亲吻拥抱美丽的王妃了。” 宋荃佯装生气的瞥阿普河一眼,万俟延定定看着她,笑容灿烂。 “万俟,你是直接回府的吗?”宋荃问。 “是的,我是从军中直接回府的,想先来看你一眼,再进宫拜见王父。”万俟延道,“我现在要入宫了,阿雷音,你就在府里等我。”顿了顿,又道:“我攒了好多好多话要对你说,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宋荃将手轻轻抚上万俟延棱角分明的侧脸,“王爷,快去吧,别让王父久等。” 秋风凛冽,贤王府门口血红色的枫叶落满了一地。 万俟延细碎的小辫子被悉数扎起,额间一抹褐色的武士带,换了身藏青色朝服,出了王府,右手牵着伴了他多年的良驹,正欲入宫。 将上马,却瞧见大巫师匆匆赶来。 “参见贤王。”大巫师一到万俟延面前便急着要行礼,却被万俟延一把扶住:“大巫师,何事情如此慌张?” 大巫师赶紧将右贤王逼宫,月狄王此时已被被右贤王囚禁的事情对万俟延说了。 “现今形势危急,还请王爷尽早定夺。” 万俟延闻言,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兄长与我情同手足,对王父也是尊敬有加,怎么会做出大巫师口中那般恶劣的行径,这期间是不是有误会?” 大巫师叹了一口气,心道左贤王实在是太过于仁厚善良。王这次属意左贤王回来,就是想及早册立太子,以绝了右贤王的狼子野心。谁知途右贤王居然仍旧不死心,暗中布筹,趁着左贤王离开军营回京之际,与外姓大臣谋划策反逼宫。 “老臣愿以人头担保此事,朝中大部分人已经被右贤王控制住了,还请贤王带领军队进宫,控制全局。” 万俟延眉头忽然皱了起来,沉思片刻,对大巫师道:“带领军队擅自进城有违月狄律法,万俟绝不能这么做。大巫师,不论如何,我都要进宫去见王父和兄长。请你马上派人去知会玉沙将军,令他带领骑兵在城门口驻守,若有变故,千万保证王妃安全,这是我的将牌,玉沙见了,定会听命于你。若真如大巫师所说,万俟愿意将王位让给兄长,相信一定能平息此事。” 大巫师一听万俟延欲独自入宫,差点又跪下,语气中尽是无奈和乞求:“王爷,请听老臣一句劝,王宫万万去不得,你这样做,无非就是将自己往狼窝里送,王要是知道,一定会责备老臣的。右贤王现在就是一匹不认亲的恶狼啊……” 万俟延正欲开口安慰大巫师,冷不防听到王宫祖庙方向传来的悲鸣浑厚的钟声,霎时间双眼涨红,木木地站在原地,神色茫然地看着大巫师。 这样的钟声他一共听过两次,第一次是他的王爷爷离世时,第二次便是现在。 他明明记得上一次出城时,他的正当壮年的王父还孔武有力将几十斤的甲胄亲自为他穿上,只是短短几个月时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王父?” 万俟延像是失了魂般跪倒在地,双手撑着满是落叶的地面,将头埋进臂肘间,低声喘着气,如若一头受伤的小兽。 凄烈的悲痛蔓延了万俟延的全身,直到大巫师跪在他面前不停地磕头,将额头都磕出了刺目的鲜血,他才回过神将大巫师制止。 “我要入宫见兄长!”言语中裹着浓重的腹火与怒气,万俟延活生生将眼泪忍了下去,心底酝酿着滔天的怒火。 年轻的王爷狠狠一咬牙,迅速翻身上马,厉喝一声,马儿顿时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带起纷飞的落叶,而后朝王宫方向疾驰而去。 他一定要去问个究竟! 大巫师跪在原地,眼巴巴看着年轻的王爷绝尘而去,一时嚎啕大哭,满脸血水,王府门卫想要将他扶起来,却被他推开了。 “你们两个,告诉王妃尽快出城,她若是问起来,你们便说王上辞世,按照祖制她需要出城外的长生庙跪拜行礼,快去!”大巫师顾不得擦干净血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蹒跚着向城门跑去。 刚跑了没几步,大巫师便觉得胸腔一阵抽痛,钝痛自胸前某一个点漫开,密密麻麻向四周散去,犹如张了獠牙的千万蚂蚁在噬咬,低头一看,只见胸腔上,赫然插着一支箭,伤口处流的血竟然是黑紫色的。 一个身穿绛红色骑服的男人自枫树后走出来,左手握着一把长弓,神情冷冽,貂皮镶边的长靴踩在枫叶上,每走一步,仿佛都踩在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大巫师,对不住了。” “王……” 大巫师眼神逐渐失去焦距,青紫色的嘴唇微微颤动,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是,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他便重重地摔在地上,气息全无,双眼未阖。 与此同时,一队手持弓弩的士兵急速赶来。 男人双目尽是化不开的寒光,俯下身将大巫师手中的将牌扯出来,而后皱眉道:“将王府围起来,一个也别放出去。” 万俟延一路策马狂奔,所过之处,月狄的子民跪了一地。丧钟声越来越清晰,王宫越来越近…… 万俟延猛地勒住马缰,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不好!阿雷音! 万俟延眼泪冷不防便落了下来。 该死!该死!该死!万俟延立即调转马头,连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为人二十载,他从未如此恐惧,一股彻骨的寒意自他的心底涌遍四肢百骸,寒毛倒竖,遍体生寒。 长生天,求你,万俟延愿意以此生所有好运作为筹码,乞求,乞求这一切还来得及。 却还是迟了。 万俟久在府门口已恭候多时。及看见双眼发红的万俟延策马而来,轻声一笑,言语一如往日般温和:“王弟,王兄等你多时了。” 万俟延低喘着气,声音哑涩,心如死灰,不愿多言,只问:“我的王妃呢?” 万俟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8 久:“王弟莫着急,王妃现今毫发无损,腹中的胎儿也很好。只要你乖乖交出军符,我保证不伤害她。” 万俟延绝望地闭上眼睛,“军符在北大军营。” 万俟久眼神变得阴沉,一挑眼,道:“搜!” 登时有两个士兵出列,将万俟延浑身都摸索了一遍。 “启禀王,没有。” 万俟延嘴角扯出一丝讽刺的冷笑,“我会赶回北大军营将军符取来,但是在此之前,你们不许伤害我王府任何一个人。” “这是自然的。”万俟久笑道,“不过,王弟,你拿了军符后,只能一个人入城,我会陪着王妃在城门口等你。” “好!一言为定!”万俟延咬紧牙关,一口应下。 待万俟延离开后,拿弓的男人不解地问:“王,这样贸然让左贤王离开,巴古担心会生变数。” 万俟久摇摇头,脸上充满了志在必得的神情,“放心,他不会。” 第9章 失落 金秋时节,是月狄民族朝圣几百年的金乌花盛开的季节。 极具月狄风格的小重楼式建筑此起彼伏,在占地面积广阔的万俟王宫连亘不断。深灰色古朴的建筑,橘红色耀眼的国之圣花,彼此之间衬托相得益彰,浑然成为一片喜庆繁荣之派。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月狄王此时正被囚禁于他往日卧榻而眠的行宫准儿宫内,森严的武装士兵徘徊戒守于宫外,莫说是人,就连一只鸟,也飞不进去。 万俟久自贤王府入准儿宫,冷冽眉眼如桩钉般落在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身上,嘴角勾勒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启禀王,朝中各大臣已悉数归顺。”王宫內使低声汇报此次宫变的情况。 万俟久嘴边笑意更深,为了今日,他不知布筹多少年,费了多少心血。终于,日思夜想的王位成为了唾手可得的池中之物。 此刻,他只想与两个人分享他内心的激动与喜悦,而其中一个,就躺在他的眼前。 “都在外面候着。” 万俟久掀开珠玉垂帘,居高临下看着月狄王枯朽的病容,轻声喊了一句:“王父……” □□已入肺腑,神志已经不大清醒的月狄王在一片混沌间听闻有人在呼唤自己父王,皲裂发紫的双唇无力地颤抖着,干涩的喉间气息微弱。意识却被那一句“王父”唤回少许,他努力地调动着自己的五感,使尽浑身力气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延……儿……” 万俟久脸色霎时变得阴鸷,怒极反笑,将前身凑到月狄王仅有几寸的上方,刻意对着月狄王的耳边将语气放重了几分:“你的延儿回北大军营取军符了,不过王父你放心,很快我就会让他和你相聚……” 月狄王额角青黑色的经脉悉数暴起,那阖住的双目边倏然溢出泪水,沿着两鬓落入被褥中,掌下死死攥住被褥,指尖发红。 仿若回光返照。 万俟久看到月狄王这番表情,内心涌起一股变态的快意,狠狠地瞪着月狄王脸上痛苦难抑表情,低声道:“王父,您此刻感觉如何?不久以后,您苦心栽培二十年的宝贝儿子万俟延就要亲手军符给我了,而我,将成为月狄最高□□者。” “我早在城外设下埋伏,届时他就算插翅,也难飞出我的手掌心。” “你龟缩一方时代早已经过去了。” “待我将胡地尽数收入囊中,养兵蓄锐,时机成熟后,再向南部扩张,兴我月狄,壮大我月狄版图。到那时候,长生天都会赞美我的。” “王父,你高兴吗?” 扬眉吐气的吴长济接完旨从工监出去的时候,友好地拍了拍徐聘的肩,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在六僚等你。” 吴长济就这样走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攀上皇帝那棵大树。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时间一定比他在工监待得这几年要长。一时间六监人心惶惶:原来天子并不信任他们,在监官机构之下,又安排了监官。 徐聘却松了一口气,因着吴长济临走前的那一个举动,之后的日子一直相安无事,并没有人来找茬。 没过多久,王伦就以守丧为由回了老家。吏僚将徐聘提上来接任了王伦的位置。 六监的人对徐聘愈发客气起来,心里有底的徐聘也不敢造次,与众人打着言语太极之时态度和善谦恭。一时间,徐聘居然在六监混的风生水起。 户僚那边又给徐聘换了住处,还是仁寿坊,不过这次不是胡同末,而是一座小小的宅邸,仁寿坊蓓茗街第七棵槐树旁。 徐聘这时才真正恐慌起来,众人都以为他与吴长济一般有皇帝背后撑腰,极尽周到讨好于他,可是他心知肚明,他没有任何背景。他此时拥有的一切,不过是狐假虎威得来的。易碎的像个泡沫。 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也终于发生了。 腊月十五申时三刻,处理完公务的徐聘刚走到平桥,远远便瞧见大魏门的守城雍军似乎正在与人拉扯,心底不安感油然而生。 及再近一些,徐聘眉头轻蹙,面上疲倦之色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惊恐,无奈,烦闷,以及愤怒。 许家人找上雍京了。 来的是许家的无赖混日的幺子许度,许聘名义上的三弟。徐聘看见他时,他自然也看见了徐聘,满脸愤然,撸起袖子朝徐聘走来,却被身高力壮的雍军一把揪住,往外面拖。 徐聘立在原地,眼珠不错地看着守门的一个雍军将满口之同县杂言碎语的许度拖走。 直至两人消失在视线之外,他心里缓缓才舒了一口气:许度不会京话。 回到宅邸,徐聘独坐前厅,自茶几倒了一杯冷茶,一口气喝了下去,冷意自喉间灌下胸腔肺腑,将心头那股燥火强自压了过去。他眉心直突突地跳着,好一会儿,才感觉缓了过来,这才起身生了炭火,张罗起晚饭来。 草草用了晚饭,点了烛台,打起帘子进了里间,将房里檀木柜最下层打开,取出一个绛红色的布包。 徐聘连续数了五遍,共二十一两银子。 次日,意料之中,徐聘见到了候在大魏门前的许度,这回许度倒是学聪明了,学会了守株待兔。徐聘掸了掸衣袖,沉眉敛目,言简意赅:“换个地方。” 许度脸上带着蔑视的笑:“几年不见,如今人模狗样的,混的不赖啊。要不是我爹说你皱眉时眉心有个月窝,那日我还真不敢认,大哥。” 徐聘不愿与他废话,率先走在前面。 及两人到了一处小茶馆,徐聘自袖中取出青布包,语气有些生硬,道:“这里有些银两,你先拿去罢。” 许度一把接过徐聘手中的布包,先是在手中掂了掂重量,随后露出一脸讪笑:“大哥,是不是少了点?” 徐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9 聘耐着性子,一字一句道:“十五两,足够你回去路费且家中一年正常开支了。”怕许度再次开口,徐聘又补充了一句,“你要多,也给不了了。” “行。”许度将银子抛入怀中,倒是爽快答应了。 徐聘又问道:“你几时回去?” 许度侧眼瞅着徐聘,又是一笑:“怎么?我好不容易来一趟雍京,不逛逛怎么成呢?” 徐聘心里知晓这许度的秉性,生怕他败完这些银子,届时他又找自己来要,不由得提醒道:“京中衣行住事皆耗钱财,你若在待下去,一百五十两都不够花,还是趁早回去,免得你爹娘等得急了。” “知道了,”许度不耐烦道:“你可出息了,居然还会拿爹娘来压我,我过几日回去便是。”徐聘也不想再看见他,遂结了茶钱,同他分别。 回到住处,他想起许度离开前的神情以及大摇大摆的姿势,心中无奈叹了口气,怕是下个月,他依旧会来的。 分明是将他当成摇钱树了。此时的他,除了妥协,别无他选。 下半月又无闲钱添置炭火了,夜里冷的紧的时候,他就和衣而睡,甚至连鞋子也不脱,听着门外肆意呼号的风声,真正意义上领略了“布衾冷似铁”的滋味,只祈祷着夜里快些熬过去。 这夜,正捱着,脑海中冷不防跳出了一句话:地上怪凉的,别傻跪着了。语气清儒,没有威胁,没有恫吓,没有轻蔑。他突然觉得暖和了一些,翻了个身,逐渐睡了过去。 过了几日,他终是又想到另一个办法。隔壁街住了个木匠,每天都会留下大量的刨花以及不符合规格的残木,徐聘便用低价将其买了下来,每到夜间,在火盆点了,虽然烟气大了点,也好过挨着严寒度夜。 这日,徐聘无意中得知一个困惑他已久问题的答案——少使的确不是官职,而是后宫品衔。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论是今时还是彼日,都希望。 龙阳之事,他只在古籍话本略有涉猎,当时也只当做是博览群书,草草看过,并未深究。如今,这现实就大刺刺摆在他的面前,他难以置信的同时,内心甚至升起一种惋惜,愤怒,不解。甚至想询问:为何是他? 那样的人,怎可能是皇帝的男宠? 他突然有些失望。到底为何失望,他竟然自己也说不清楚,兴许是天太冷了,将心冻裂了一个角,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跑进来,一时之间他看不清自己心中所想。 唯有心塞。 第10章 夜梦 徐聘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潍那个小县,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衣衫。 有人喊他柴生,他一回头,就看见连月卧病在床的徐立梁。 他将煮好的药端过去,徐立梁却将它一把打翻了。 瓦碗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钝响,伴着一阵低吟的哭声,他循着声音望去,徐二妹正跟着娘干着针线活做着嫁衣。 徐柴生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刚要张口,却发现周遭景物迅速变换。下一刹那,自己已经置身于县衙门口,那人带着张扬淫邪的笑容,吐唾沫,打他,踹他,甚至解下裤带朝他小解…… 又在某一个深夜,徐二生高烧不退,他狂奔几十里到县城找到郎中,却得知出诊费要一两银子,他苦苦哀求郎中先跟他回去,事后咬着牙将自己多年积蓄拿了出来,却被徐立梁呵斥钱从哪里来…… 梦里的那个徐柴生忍不住委屈地呜呜哭出声了。在寂寥的荒废大宅,周围朽木乱布,悉数已经烂透,地上泥泞不堪,分明是下过大雨的光景。 他哭着哭着,忽而听见有人问他:你今年几岁?哭泣中的徐柴生一抬眼,便看见一张清澄素净的脸,身上着着淡青素净的华衫,见他不答,又道:地上怪凉的,别傻跪着了。他猛地一低头,却发现自己跪在冷硬的青石铺造的地砖上面,举目皆是富丽华殿,一朵落在地上的残花,孤零零地被风打着转。 醒过来的时候,徐聘眼角带着一丝泪痕。 少年身形高挑劲瘦,自床上惊醒时一个猛子坐了起来,连结实的床都被牵连着发出吱呀的声响,屋外风声怒号,透过薄薄的窗户纸可以看见一点点泛白的微光。骨节分明的手背轻轻拭去那一滴意外的泪水,徐聘一摸后背,一身的冷汗。 静坐片刻,他又倒头睡去,这一次,一夜无梦。 这一觉,徐聘一睡就是几个时辰,待他醒过来,入眼一片刺目,徐聘心中突地一惊,心道这夜梦不仅盗汗,还盗眠。 思忖此时必定已过辰时,急急忙忙梳洗一番,便出门了。 等他火急火燎进了西务门的时候,却发现今日有些不对劲——今日驻守在通往六监务事处的雍军,似乎比以往都多,而且,身上穿的雍军服,似乎也与平日不大相同。 正疑惑间,目光冷不防瞥到一顶天青色的轿子。 徐聘的心跳蓦地加快了,将信将疑地走进工监,进门那一刻,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霎时间晃花了他的双眼,心中一沉,立即跪了下去。 他第一次见到了大魏最尊贵的男子,心中不知是惧是喜。 皇帝并没有发现临时出现跪在门口的徐聘,正在仔细地打量着不算简陋但也绝对说不上气派的陈设,仿佛这是一个多么稀奇的地方似的。 好一会儿,他又道:“你说想来看看,我看也无甚特别之处。” 随后徐聘听见一声轻笑,耳畔传来纸张在空气摊开的摩挲声,立在皇帝身边的那个人说道:“这不就有点稀罕么?你不觉得这字和你以前的有点像么?” “哦,我看看,还真是有点像。不过比我那字好看多了。” 又是一声轻笑:“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正是徐聘的字。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跪在地上的徐聘,皆是屏息凝气,连大气也不敢出,如若不是亲耳听见,如果不是这身晃眼的龙袍,怕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语气温和随性的年轻人是宝殿高坐的皇帝,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对皇帝说这样的话。 徐聘脖子有些发麻,隐隐听见皇帝问了一声:“这谁写的?” 跪在门口的徐聘答道:“启禀陛下,不才许聘。” “抬起头让朕看看。” 徐聘缓缓抬起头,面上肌肉几近僵硬,唯有颧骨上方一条筋直突突地跳动着,目光垂下,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放在了皇帝身边那道青色身影上。 皇帝目光从徐聘脸上略略扫过,朝身旁人说道:“今年国考我好像记得的确是有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又问徐聘:“哪里人士?” “承华郡之同县。” 皇帝没再说话,徐聘也不敢抬眼看他脸上的神情,他没那个胆。 目送圣驾离开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10 后,徐聘站起来时,才发现双腿居然有些发软。今日天色很好,暖阳普照,他却觉得脊骨都在发寒,仿佛头上悬着一把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的屠刀,一颗心提得高高的,怎么也安不下这颗心。 将近年关,初秋刚打完南州边郡秋风的百越部落又开始不安分了。这小半个月来,由地方上呈雍京的文书一封接着一封,无不痛斥了百越各部落的强盗行径,并请求朝廷出面解决。 针对百越掳掠边境一事,朝中大臣共有三种不同意见。 领府钟如策认为,区区百越,不足挂齿,大魏地大物博,不稀罕一点财物,与百越计较倒失了大国风范,倒不如派遣使者前往百越,封赏百越为附属国,只要他们臣服于大魏并且每年按时向大魏纳贡,大魏许可每年秋收冬末之际赏赐粮食钱财助他们渡过难关,岂不两全其美? 而次府刑如直则认为,百越这群南蛮子天性粗莽,冥顽不化,与其讲道义礼仪简直就是在对牛谈琴,对待蛮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武力说话,派兵镇压,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以儆效尤。 还有一种,则是折中派,即挑选几个掳掠最凶的部落进行打压,杀鸡儆猴,也不用千里迢迢从京中调兵遣将,只需下令南州三个军郡集合士兵,前往百越之地镇压便可。 一时间,往日肃静的朝堂之内犹如菜市场,朝廷大臣各执己见,互不退让,梗粗脖子骂红脸,唾沫满天飞,就是得不出一个明确的决断。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冷冷道:“退朝!” 约摸半刻钟时间,方才还熙熙攘攘的太极殿瞬间只剩下皇帝和两个內侍。 “皇上,裕夫人在露华宫准备了羊骨汤,这会儿估计正温着呢。”贴身太监苏重小声说道。 皇帝闻言,一双凤眼缓缓眯起,道:“摆驾洗梧宫。” 洗梧宫,皇帝的车驾刚停下没多久,露华宫那边又来人了。 皇帝懒懒抬眼,不耐烦道:“裕夫人还说了什么?你如实说来便是。” 宫娥微微一俯身,低声复述道:“请皇上念及旧情,这次切莫再让贱妾好等。” 皇帝嘴角扯出一丝笑,眼神却带着几分戾气,倚在长榻上的身子却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 青衣男子朝宫娥道:“你且退下罢。” 宫娥退下后,青衣男子将一杯醒神汤递到皇帝面前,皇帝却像个小孩子似的将头别向一边,低声道:“不想喝,除非你喂我。” 青衣男子无奈一笑,却真的拿起玉勺轻轻搅着汤水,侧身坐在皇帝身旁,声如珠玉:“你倒是张嘴啊……” 皇帝低声一笑,迅速夺过青衣男子手上的汤碗,一口气将其悉数灌下,举止毫无丝毫天子该有的肃重威仪,将汤碗随手一放,双手搂住青衣男子的腰身,稍使臂力,将其按到自己身上,朝男子唇上轻轻一啄,道:“珠玉在怀,岂顾瓦砾?” 男子绝美的脸上露出比三月桃花还灿烂的笑意,轻声喊了一声:“皇上……” 竟是南地口音。 皇帝凤眼微微眯起,喘息逐渐加重,长吸一口气,几近粗莽地咬上男子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道:“平日里没大没小,这会儿倒知道我是皇上了?嗯?”修长的手隔着华贵厚重的布料细细摩挲着腰身最细的那处,动作却是温柔。 男子并不说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白皙如玉的手缓缓探入龙袍中,另一只手坦然解开了自己的玉带。 皇帝情难自抑,哑着声道:“阿霁……” 內侍们见状,皆垂下头去,轻手轻脚将帘子打了下去,默默退出。 第11章 初心 高官们为百越一事焦头烂额,朝廷一片鸡飞狗跳,徐聘这几日也闲不下来。 事情是这样的。 魏理司近日在理一宗盗窃案。案子起初很简单:外城的一位陈姓百姓于英华坊长柳街仁安典行中进行典当时窃了少量金银财宝。不料正欲离开之际,被当场捉住。本来这种事交给外城的府衙或者内城的府衙处理也就罢了,犯不着闹到魏理司。但是,当铺伙计抓住了人并没有送到府衙,而是私自纠合了几个打手,活生生将人给打死了。据说死去的是一个未及冠的少年,名叫陈青,事发当日,他拿着家中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一块玉前往中城英华坊仁安典行进行典当,途中却生了反悔之意,见伙计疏于防范,遂起了歹意。 出了人命,这事就闹大了。大魏百年无战事,律法较为宽松,即便是刑僚的重狱里,除却恒帝在位时徐光那起大案子,近二十年来,被判罪死刑的犯人屈指可数。这案子最关键的一点:仁安典行是钟如策的私产。 外城的府衙因着这一层关系,本想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原则混过去,不料陈父不依不饶,每天跑到府衙门口喊冤,吃了几次闭门羹以后,意识到了府衙含糊的态度,竟然托人写了状书,准备进城伸冤。 外城府衙这才意识到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赶忙以“无才料案”为由,赶在陈父跑到大魏门喊冤之前,将这个案子丢给中城府衙,中城府衙一看这烫手的山芋,又将其抛进了魏理司。 好不巧,魏理司卿孙浩正好是钟如策的忘年之交,他年纪轻轻能坐上这把椅子,这其中都少不了当年钟如策的加油放水。 这厢儿子尸骨未寒,那厢伸冤状书如石沉大海,陈父虽是个地地道道的平民,却也知道自己儿子即便有错,却也绝对罪不至死,倔脾气一上来,每日辰时不到,便跑到大魏门喊冤。 雍军见他是平民百姓,也不敢动粗,只是将他拖走,然而这位父亲很是执着,被拖走了,还来。三番两次,次数一多,就被某日正在望楼看风景的张廷尉看见了,问明缘由后,二话不说,拍着胸脯便应了下来。 大魏审理案件的司法机构有三个:诏狱,刑僚(六僚之一),魏理司。六僚开设之前,诏狱的地位高于魏理司,通常情况下,只审理圣上亲自下旨的案件,及六僚开设之后,九卿官衔名存实亡,诏狱被刑僚所取代,在职的往往都是闲官,有些官职甚至是空着的。反正大魏有的是钱,不在乎养几个闲官。 因此,作为一个闲官,张廷尉有时候闲来无事,在诏狱呆烦了,偶尔就会逛上大魏门南边的望楼抒发一下人生情怀,于是便发生了上诉的事。 若是在以前,孙浩根本不用担心张廷尉这种凑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张廷尉进了大魏府,圣上钦点的。 孙浩慌了,迫不得已下,忙不迭将陈父的伸冤状书从桌角处重新抽了出来,并私发暗信领府询问下一步该如何审。 一日后,得到指示:莫慌,该怎么审,就怎么审。 孙浩瞬间如同吃了定心丸。 按照大魏律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11 法,魏理司审理案件时,至少需要两个六监的人在场协助审案。 监司老大的司执也是个人精,知道这案子的复杂性,果断把徐聘和另一个少监推了出去。 徐聘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监官,朝中动向他却是了如指掌的,得知自己被选入协助处理这件案子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推辞,待冷静下来后,他却坦然接受了。 他推脱不了。 深吸一口气,拿起几案上的文书,徐聘略略扫了一遍。内容显然经过了大魏司内部人员笔墨的润色,避重就轻,对于陈青被打死一事闭口不谈,却极力强调陈青偷窃行迹恶劣,人品道德低下。 徐聘内心很为难。 这个月的俸禄刚发下来,是他以前的五倍。他才刚接手少监一职没几天,户僚那边居然按照少监的份额给他发放俸禄。 六僚的人对他也是笑脸相迎,这背后又有多少随时准备放暗箭的,他不可得知,却也估算得到。若是他真是皇帝的耳目,也就罢了,事实就是,他不是。这个消息迟早会走漏,到时候,等待着他的,可能就不是失去官职那么简单了。 他左思右想,只想到了两条路。其一,立马向钟如策示好,对整件案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魏理司的人不论怎么审,他就充当一个木头人从旁冷观。然后,等待预料之中的结案。第二,秉公执法,随后孤立无援,最后被钟如策一党得逞。 徐聘深知钟如策势力不仅盘根前朝,还浸淫后宫。 露华宫的裕夫人,正是钟如策的次女。 后宫无后,来日裕夫人若是诞下龙子,这个后位也就稳了。于情于理,若是识时务,徐聘都应该选择前者。再往深一点说,徐聘内心其实是有点恨皇帝陈正新的。先是他爹下令禁止潍国考一事,令他入仕一路风吹雨打,坎坷丛生。 而后是陈振新私立男宠一事,委实令他心存芥蒂。 心中尚未作出决断,便有人叩开了他小宅邸那扇不算豪华气派的大门。 徐聘面有豫色,微微蹙眉,拦住正欲进门入室的那人,沉声问道:“这是何意思?” 那人咧嘴一笑:“就是明面上的意思,我也就是跑腿挣几个小钱,许大人还请谅解,东西送到了,我也就走了。” 待人离开后,徐聘将小箱子打开,满满一箱成色十足的雪花银。沉思片刻,他将整箱银子原封不动地塞进了床底下。 另一位协助审案的监官是礼监的少执,名叫陆岳申。 审案之前,徐聘都未曾与此人说过半句话,只知道是六年参加国考进入监司的。到了公开审判这日,徐聘早早来到魏理司审讯堂,却没有想到陆岳申居然比自己到得还要早,两人礼仪性相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徐聘于陆岳申身旁坐了下来,食指有一搭无一搭开始敲击着案几,心思却开始活络起来。因为他发现,陆岳申自从看到自己后,脸上的表情明显不自在起来。 他是钟如策的人?还是他在私下里也接受了钟如策的贿赂,以为自己是皇帝的耳目,所以在紧张? 半盏茶的时间,陈父也被司吏带了上来。接着陆续到来的还有仁安典行的伙计,打手和掌柜。此时除了孙浩没到外,该来的人都到齐了。 徐聘坐态端正,面色肃然,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位瘦弱矮小的老人:侧鬓斑白且凌乱,沟壑纵横的脸颊微微发白,兴许是被酷烈的风吹的,略发紫的双唇皲裂,破旧的衣裳可怜地贴在那副如柴的骨架上……徐聘一时有些不忍,正欲将头别过去,却不想,那陈父的目光突然移了过来,恰好与他打了个对视。徐聘看到了一双绝望,苍老,倔强的眼睛,心头一震,蓦地生出些心虚,正欲将目光与他错开时,那陈父突然哀嚎了一声,登时跪在了徐聘面前,速度之快,令人避之不及。 “大人……求求你……陈青他很孝顺的,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想要给我这个老不死治病啊……”陈父顿时泣不成声。 徐聘整个人都处于僵直状态,某一个瞬间,他甚至听见了双膝落地的声音,脑海中不由自主想到了破布麻衣下那双瘦骨嶙峋的腿落在撞上干硬质冷面的场景,双颊顿时觉得如火中烧,一股热气扼住喉间,他有点喘不过气,一时间愣在在原地,呆若木鸡。 身旁的陆岳申也被陈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下了一跳,回过神来赶忙为徐聘解围道:“这位老伯……一切话等开堂了再说……” 陆岳申还还未说完,陈父便已经被司吏拽了起来,一把扯到堂中央,毫不客气地推倒在地,两人伸臂死死按住。 也就是这时,姗姗来迟的孙浩裹着厚重的貂皮大氅,于堂外不急不缓地走来,打着哈欠准备开审了。 “堂内禁止喧哗,无知刁民,先打五大板。”孙浩屁股都还没坐热,也不言案情,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徐聘此时犹在喘气,只觉得头皮发麻,寒冬酷月天,背脊竟然出了汗。尔后,终是心一横,长吸一口气,出声阻止道:“慢着!” 孙浩微微皱眉,语气中不耐烦很明显:“许少监,你有何异议?” 徐聘正色道:“棍棒无眼。” 孙浩看徐聘的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沉默片刻,冷笑一声,松口道:“审案。” 徐聘坐回自己的位置,大脑还有点恍惚,内心却很清楚,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他是再也没有退路了。说来奇怪,内心非但不紧张,反而如释重负。 接下来的一幕很戏剧化,仁安典行的全体人员一口咬定陈青盗窃未遂,心生愤懑,率先动手打了人,并辩解说喊来打手也是纯属误会。至于陈青的死亡,完全属于暴毙而亡。说不准是他之前身有暗疾,恰巧发作,于是丧了命。陈父想利用陈青的死做文章,捞一把银子。 徐聘闻言,缓缓闭上了眼睛。 陈父被这无耻的话给激怒了:“口出诳言!颠倒是非!分明是你们欺我儿弱小,将其殴打致死,而今说出这样的话,还是人吗?畜生!畜生啊……” 孙浩朝司吏递去一个眼神,一旁的司吏立即意会,一手死死按住陈父脖颈,令其侧脸贴地,另一只手粗莽地将布团塞进了陈父口中。 好一会儿,等到陈父完全脱力,司吏才将手松开,拔出布团。 孙浩慢条斯理地说:“陈老伯啊,你的状书本官有好好看过,也很同情贵子的遭遇。但是,这里是魏理司,空口无凭,即便是我再想帮你,你得拿出证据来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陈父老泪纵横,那双绝望的眼里满是恨意,嘴里不住地骂道:“狗官……狗官……” 徐聘喉结动了动,将脸别了过去。 孙浩脸上甚至带着温和的笑意:“辱骂朝廷官员,罪加一等。” 徐聘鬼使神差地站起身,冷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12 冷道:“够了!” 一时间,满堂俱静。 孙浩真的觉得自己是小看徐聘这个人了,当初听到司监将此人派了过来时他就觉得可笑。早听闻徐聘是皇帝安放在六监的耳目,可是那又如何?若是没有钟如策,当今圣上能不能坐上那张龙椅还说不定呢?连圣上都要顾及方领府面子,徐聘哪儿冒出来的毛头小儿,毛都没长齐,就敢公开叫板? 徐聘道:“物证,陈青的尸体,仵作可验明死因;至于人证,我相信那日除了陈青肯定还有其他到仁安典行的百姓。” “还有。”徐聘顿了顿,目光看向仁安典行的几个伙计,一字一句道:“你们说陈青动手先打人,想来身上留有伤痕,那么,可以给孙掌司看看伤痕吗?” 徐聘说完这句话,长吐一口气,悬着的心倏地落了地。 这大概是他自小以来,第一次,如此言谈自若,如此有底气地说话。不等众人做出反应和回答,徐聘又坐回了原位:他已经站不稳了,长袍掩盖下的双腿,正止不住地颤抖。 众人都以为他有皇帝做靠山,三人成虎,传来传去,居然连他自己都信了。 真是糊涂又可笑。 第12章 波澜 “倒是个可用之人。”洗梧宫内,陈正新将手中的折子轻轻放到几案上,“年纪轻轻,骨头倒是有几分分量。” 宋霁淡眉疏目,黑发宛如上好的黑绸倾泻而下,遮住了半张脸,他轻声笑了笑,却并不说话。 陈正新修长的食指绞住他的发丝,不厌其烦地打着旋,轻声道:“阿霁为何不说话?” “不敢妄议朝政。” 陈正新闻言,懒懒地将整个身子倚在宋霁身上,叹了口气:“阿霁,你可是怪我?” 宋霁温柔地执起陈正新的手,放到唇边触了触:“阿霁内心从不曾怪殿下。” 陈正新微微一愣,心底淙淙涌出一眼暖泉,反手扣住宋霁的手。 “我还记得,”陈正新囔囔道:“彼时我还是那个傻气的正哥儿……” 宋霁温言道:“今时也是。”复又道,“在我心中,你从未变过。”话毕,顺手拿起桌上那本奏疏,略略一看。 “偏远郡县,能出这样的人,委实不易。” 陈正新将身子又往宋霁身上蹭了蹭,闭目,皱眉道:“钟如策这老狐狸最近是愈发不安分了,先是阳奉阴违扣了我拨给兵僚的军饷,而后又主张与寇流百越议和,我看他果真是忘记这天下到底谁家的了。” “不过,”陈正新冷笑一声:“狐狸露出了狼尾巴,也就好抓了。” 在六监整理好月末案卷以及相关文牍时,徐聘松了口气。回到家中,陈父出魏理司大门时对他说的话犹在他的耳边回响。 北风酷烈,老人满是皱纹的脸已经平静了不少,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嗓音轻声问他:“大人,这世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徐聘默然而立,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是一片茫然。 “草民虽然识不得几个大字,但好歹也苟活了几十年,满堂的人,也只有大人的眼神是活的。”陈父说。 大人是好人。 我不告了。 说罢,流下一行清泪。 徐聘变得更加沉默,目送着陈父远去的身影,内心就如同他房门口那盏风旗,时而不知所向,时而目的明确。 他心底说道,徐聘啊徐聘,连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你到底要如何去管。这注定是一件烂尾的事情,为何自己偏偏还要从中插上一脚,踏入这一滩浑水。 那句“我不告了”就犹如一把刀,插进他的心里。 好人?徐聘心中觉得讽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不过是仰仗着圣光苟延残喘的一枚棋子。人这一生下来,又有几个人手上是干干净净的。 至于公道和王法,他怎么知道究竟在哪里。 家徒四壁,除却府邸中原来配置的精贵桌椅,他住进来,未曾添置过一件器物。 迄今为止,雍京已经下了三场雪。还有三日便是大年三十,从今日起,到正月初三,都是不用去六监的。 徐聘恍然想起自己尚未置办任何年货,他低低笑了一声,脸上终于带上一丝喜气,看着自己那双满是硬茧的手,突然有些羡慕昔时在徐家村早出晚归的徐柴生。还有,曾经那个教自己读书习字的人,今时又在何方。 大魏这么大,日后还有相见的可能吗。 门口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徐聘思绪被打断,清了清嗓子,问:“何人?” “是我,吴长济。” 徐聘心中诧异道:他来作甚?快步走去拉开了门栓。 吱呀一声,徐聘刚将门打开,就瞧见许吴长济左手提着黄纸袋,右手提着两壶酒,淡淡的香气夹在干冷的空气中钻入鼻息,勾起内心一丝酸涩。 “嗐,傻愣着作甚?”吴长济将左手的东西丢到徐聘胸前,似乎有些不耐烦:“进屋说。” 徐聘手忙脚乱地抱紧怀中那包鼓鼓的东西,温热温热的。 进了屋内,吴长济仔仔细细将四周都打量了一番,语气中竟有些无奈:“做官坐到你这份上,也是寒碜!倒不如回老家种地去。” 徐聘将怀中纸包放在桌上,一边拆着纸包上捆的麻线,一边道:“贵客突临寒舍,招待不周,无闲钱添置炭火,还请见谅。” 吴长济满不在乎地说:“你这人倒是一个倔脾气,无妨,方才你这么一说,正常人身子都被你气热和了。” 徐聘已经将纸包拆开来了,都是些熟食,一只黄油鸡,一袋炸排骨,一笼饺子,几袋熟肉。 吴长济毫不客气坐下了,将手中的酒搁在桌上,笑道:“想过你生活拮据,倒是没有想过拮据到这个份上。” 徐聘拿来碗筷,一丝不苟地摆放好,眉峰微蹙:“你有何事?” 吴长济也不等主人开口,率先动起筷子,又给自己斟满了一碗酒,道:“闲来无事,落井下石。” 徐聘心道你在六监作监员时候大老粗一个,字都写不工整,怎的到了兵僚呆上半个月,倒学会咬文嚼字了。 “如今举步艰维,悉数拜你所赐。”徐聘拾起桌上的筷子,往自己碗里加了一块熟肉,而后仍是不知足,又扯下一块鸡腿放入自己碗中,狼吞虎咽起来。 吴长济灌了一口酒,好笑道:“哈哈,果然是乡野村夫,目光短浅,眼睛只盯着碗口大的地方。” 徐聘以为他嘲笑自己吃相难看,头也不抬,吃饱才是正事。 吴长济又道:“你好想想,这天下到底是姓方,还是姓陈?” 徐聘猛地住了动作,迟疑片刻,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一脸笑意的吴长济——他的笑并不温和如煦,那双酷似苍鹰的眼睛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狠厉,甚至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13 在笑的时候,都似乎带着几丝冷意。 吴长济压低声音,目光中透着自信:“钟如策迟早要倒。” “为何要告诉我?” 吴长济:“在朝中,孤立是不能成事的。我正好看你顺眼,所以你得好好把握机会,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徐聘冷冷道:“你知不知道,文臣和武官勾结,是死罪。”他知道,吴长济此时官职除了兵僚少僚以外,还是京畿驻军火箭营的总兵。 “哈,”吴长济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反问道:“你是文臣吗?” 徐聘愕然,而后自嘲一笑,他现在,的确是连个文臣都算不上。 这是徐聘如自雍京以来第二次喝酒。 翌日,徐聘早早起床,将宅子里里外外都收拾打扫了一遍,身上揣了几两银子,准备去购置一些年货和定做一件新衣裳。 沿着贯通三坊的东厂大道一路向南,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来到澄清坊一家布庄。徐聘之所以做这么远,是因为澄清坊最靠近外城,布料相对其他几个坊相对而言要实惠很多。住中城的人非富即贵,仁寿坊布庄里布料多是贡缎丝绸,光是一匹布的价格就可以抵上他一个月的吃食。实在是穿不起。当然也有便宜的麻布——多数是供富贵人家下人提供的,徐聘现今有官职在身,那样的自然也是不能穿的。 布庄很大,购布的多是未出阁的姑娘与妇人,从穿着来看,约摸许多是从外城来的。外城自然也有商铺布庄,不如中城繁华多样便是了。岁尾,辛苦了一年,总要进城热闹一番才是。徐聘在室内站了不过半刻钟,便有不少少女目光不住地朝他身上瞥过来。 耐心等了一会儿,布庄伙计给为他丈量了尺寸,他交了布钱和一部分缝制的费用,约定好时间,拿了相关票据,出门一看太阳:午时已过。 徐聘碰见了一个他最不愿意碰见的人。 正是许度。 许度显然也很吃惊,没想到居然会在此处遇到徐聘,嗬了一声,随即脸上绽开笑容:“路遇贵人啊。” 徐聘皱眉道:“你还没回去?” 许度:“废话,正站你面前呢。” 徐聘心里冷笑一声,懒得闲话,绕过许度,准备回去。 毫无意外,许度上前拦住他,吊儿郎当问:“你要走回去?” 徐聘冷冷瞥了他一眼,回了一句:“废话。”论身高力气,徐聘不知比他优出多少,但是徐聘并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纠缠,更不愿以暴力解决这事,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唯恐他再次威胁自己。 事实也是:他根本不知如何应付。他能做什么呢?许度又没有杀人犯法,他毫无权利干涉他的行动,只能傻傻的希望这人能够知足,不要再来为难自己。就连自己都知道,这种想法委实可笑,偏偏他之前还抱着侥幸心态。 “徐聘!” 脚步登时一僵。 徐聘终于知道欲壑难填所言何是了。 只怕今日再如了他的意,日后也没得消停了。 “实不相瞒,我身上仅有购置年货的几两银子。”说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意思很明显:我连坐轿子的银钱都没有。 许度对徐聘的话置若罔闻:“今时没有,来日肯定有的。到底是这几两银子值钱,还是乌纱帽值钱,你是读书人,心里自然比我这一介凡夫掂量得清楚。” 徐聘剑眉微微一挑,干脆将话给撂明了:“你这般索求无度,我便是聚宝盆,也挨不住。之前银两也已给你,你不带着银钱回家,败完了居然还有脸来找我要?” 许度呵呵一笑,十足的无赖:“话虽说如此,然命比钱更重要,你说是不是?我不是你们读书人,要节气要名声,我只认钱。你给还是不给?” 徐聘沉下脸:“不给。” “哦,那我可要去告官了。话说这雍京府衙这么多,我这些天也好好转了转,倒是还有些纠结到底去哪个坊?仁寿坊?离你那儿近些,你也方便,你看如何?” 徐聘牙关紧闭,额角青筋显露,终是松口道:“明日午时,来我府邸找我。”而后将自己的住址说了出去。 许度嘿嘿一笑:“这才是好大哥嘛。” 街上人流如梭,车马喧嚣,徐聘望着许度远去的身影,目光深幽,暗藏冷色。 是日,徐聘回到住处,将那箱银子从床底下搬了出来。 蓓茗街,街宽将近两丈,青石铺造,旁中多大宅院,相互独立,建筑构造颇为奇特,多为富贵闲人清闲之所,青石街两旁皆留有半丈来宽地方袒露,可以看见净土,上植老槐树,平日里很是寂静。 许度哼着欢快的小曲儿,数着街旁的老槐树,心道徐聘这小子果然发达了,连住处都这般气派——若是说没钱,鬼才信。心中打定主意待会儿一定要好好敲他一笔钱。 第七棵槐树,许度停下了脚步,跨上石阶,伸出右手,拍了拍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道缝隙,开门人正是徐聘。 徐聘脸上没有半分好容色,一双长目略略扫了扫许度,看不出什么情绪。 许度丝毫不在乎,笑眯眯道:“大哥还亲自来开门。”说完,探头探脑想要看清楚里面的景致。 徐聘却并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将身子往许度面前一挡,许度的视线便再也落不到里面去了。 许度知晓徐聘恼自己,也就放弃了进屋坐坐的想法,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大哥既然有事,不便让我进去喝茶,那就早些将孝敬爹娘的物事都交给我吧,我也好赶回去,省的他们日夜挂念,你说,是不是?” 徐聘脸上仍旧挂着阴沉,转过身抱起身后一袋布裹,从半开的门里将东西塞给许度,一字一句道:“最后一次。” “知道了。”许度答得飞快。 话尚未落音,便听得一阵大力的关门声,一股风被带起来,与许度行了个着急扑脸礼。 “切。”许度毫不在乎地笑了笑,心里想着这徐聘肺都气炸了却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心底居然生出一丝快意。好家伙,怀中银两的分量足足比上次多了几倍,许度心底啧了一声:看来朝廷果然是个敛财的好地方。 这些银两,足够自己衣食无忧好几个月了。 正当许度抱着布裹做着美梦时,也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一把将他擒住,双手反扣在背后,随后又觉腘窝一阵吃痛,下一秒失力跪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许度心里大吃一惊,下意识将怀中的布裹护住,却发现护了个空,低头一看,布裹早已不见。 男人单手拿着布裹,一脚踩在许度背脊上,将许度整个身子都挤压在青石地面上,冷冷一笑:“你是在找这个吗?”说罢,将手中的布裹放到许度眼前摇了摇。 许度眼珠转得飞快,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14 心知论蛮力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忙道:“不……不……您要的话,尽管拿去。” “既然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男子哼笑一声,移开了踩在许度背脊上的脚。 得到解脱的许度眼珠一转,顿时鲤鱼打挺般一跃而起,趁男人分甚之际,一把夺过那包布裹,飞也似的朝街末跑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只一眨眼时间,许度身影便已经消失在街上,要追,也来不及了。 吴长济也不屑于去追。 他嗤笑一声:“果然是个滑头。” 于是整理衣冠,敲开了徐聘的门。 徐聘打开门看见两手空空的吴长济的那一刻,便猜到了事情的始末,脸上掠过一丝了然,将吴长济请进了门。 吴长济坐下后,喝了一口徐聘给他沏的茶,打趣道:“你那布裹里面的不会真的是银子吧?” 徐聘慢条斯理抿了一口茶,嗯了一声。 “是真的银子?”吴长济显然被吓了一跳,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手中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摔:“你怎么不早说?” 徐聘微微皱眉:“茶杯刚买的,别给我弄坏了。” 吴长济不冷不热笑了一声,狐疑问道:“银子你哪来的?” “魏理司那边给的。”徐聘便将那日的事情如实复述了一遍。 吴长济摇摇头,冷笑一声:“不可能。” 徐聘道:“为何不可能?” 吴长济凝目沉思,片刻,嘴角忽然扯出一丝笑,压低声音朝徐聘道:“小子,你可算运气好,攀上贵人了。” “为何如此说?”徐聘微微一滞,询问道。 吴长济却不肯再说,转移了话题:“那银子怎么办,你真打算给他拿了去?要不要我出手帮你?” 徐聘见吴长济顾左右而言其他,也不再追问,淡淡回答:“不必。” “要我说,你对这人如此忌惮,是因为他知道你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对吧?” 吴长济说完这话,见徐聘脸色明显有了变化,又缓缓道:“放心,我对这种事并不感兴趣。” 徐聘道:“那我可真是要谢谢你了。” 其实徐聘心中也清楚吴长济对自己的过去不感兴趣,不然也不会找他帮忙。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那厮?” “报官。以他秉性,拿了银子,自然会害怕被抓,然后离开雍京。”徐聘道。 吴长济道:“还以为你有什么良策妙计呢,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我问你,若是他将银钱用完了,又来找你了,你当如何?” 徐聘不说话了。 “要我说,你何须惯着那厮,”吴长济双目流露出一丝狠厉:“呵呵,我将他抓住,把他舌头割掉,一了百了。” 徐聘闻言,满脸错愕与难以置信,显然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眉心月窝深陷,却紧抿双唇,沉默不言,脸上尽是隐忍之色。 他的确厌恶许度,但是他从未曾想过如此恶毒的办法去惩治他的作为,吴长济口中所说一了百了,他非但不能理解,甚至感到惊恐。 见徐聘如此反应,吴长济忽然明白,那人选上徐聘的原因了。 于是安慰性笑了笑,一拳爽快地撞在徐聘左肩胛骨处,语气带着几分卖关子的意味:“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第13章 青楼 居然是烟花之地。 徐聘住了步子,举目望去,“藏香院”三字赫然入眼。 袖中的手微微蜷起,徐聘喉头微微一动,下意识的别过了目光,内心却有些紧张和发虚。 吴长济双手抱胸,见徐聘这般模样,只以为他是未经风月,临场羞怯,便宽慰道:“哈哈,莫紧张,待会儿给你物色一个模样好的,开开荤。” 徐聘起初欲开口拒绝,将开声时心中又兀自拐了个弯,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有劳。” “客套。” 藏香院布置相当雅致,进了院门,共分三径,中间略宽,两侧稍窄,假山水池,奇花异卉,水榭楼台,一应俱全。 景致全然辨不出当今时节。徐聘瞬时想起吴长济口中所说,“藏香院只有春夏,未历秋冬。” 吴长济领着徐聘走了右边小径,走了一炷香时间,便到了暗香楼。 门口处有两个豆蔻少女,见了吴长济,微微一俯身,吴长济点点头,道:“去告诉芸娘,我今日带了个贵客。” 其中一名少女应了声是,施施然离开了,另一名少女则领着吴长济与徐聘入内,挑了一间上好的雅间,道了一声“婢在门口,大人有事传唤”便退出了。 徐聘的手心已经微微沁出了汗。 不一会儿,来了几位年过花信的女子,布置完酒菜后,又来了一位年龄与徐聘相仿的琴师,抱着一把琴,朝吴长济盈盈一俯,眉目尽是娇羞妩媚之态。 吴长济道:“今天伺候好我身旁这位,重重有赏。” 那女子轻声应了声是,又将目光投向徐聘,问道:“公子可是第一次来。” “正……是。” 那女子咯咯一笑:“像公子如此俊朗而不失真之人,奴倒是第一次见。”说罢,将琴搁置在一旁,为徐聘斟酒。 徐聘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眼看着那女子身子愈来愈靠近自己,不由得将身子扭了扭,那女子又是轻笑一声,又挨过来。 吴长济见此,拍了拍徐聘的肩:“我有事,离开片刻。”罢了,朝女子投去一个暗昧的眼神,迈着方步离开雅间。 吴长济离开后,徐聘不但没有感到丝毫轻松,反倒是越发不自在起来。 “公子贵姓?”那女子轻声问他。 “免贵姓许。”徐聘说完,生怕这女子又做出格行为,便问道:“你为何不去抚琴?” 话刚落音,那女子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事一般,不但未曾回复徐聘的问题,反而将外衣一脱,整个人倒在徐聘怀中,朝他耳边嘘了一口气:“我说你,还真是雏啊……”话毕,涂满红蔻的手顺着徐聘的胸口往下探去…… 徐聘大吃一惊,一把将挂在身上的人推了开,面色涨得通红无比,大口喘着粗气,双眼发红,低声斥道:“恶心!出去!” 吴长济听闻消息赶来的时候,徐聘仍然呆呆站在原地,双目茫然,身子不住地抖动,似乎正努力克制着情绪。 吴长济瞬间醒悟了,突然明白徐聘之前那些行为举止的缘由,思及至此,他不由得放低了声音,平静地问:“徐聘,你不喜欢女人?” 徐聘身子猛地一颤,吐了,翻江倒海地吐了。 这日夜里,徐聘造了一个旖梦。 醒过来之后,他浑身皆是汗,胸腹中那股燥热之气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去,强自深吸一口气,徐聘硬是将脑海中那抹天青色的身影给压了下去。 荒唐,且可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15 笑。 早春的雨淅淅沥沥,钟府门口几株珍奇的玉兰早已发出翠绿的新芽。孙浩撑着一把细瘦的灰白色油纸伞匆匆走来。 他身子肥胖,伞身又小,看上去非常滑稽——像是街市小摊上撑着小伞的不倒翁。他踱步上前仔细瞧了瞧,心道不愧是老大臣的府邸,连花卉都开得比自家的好。 这样的阴雨天气,谁都恨不得窝着不出来,但是今日他实在是有急事,为了避人耳目,他甚至还不敢乘坐轿子,只得寒碜地打了一把伞过来。 钟府的门卫早就认识他了,见他浑身几乎湿了一半,便领着他去厢房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另一方赶紧去告知自家的老爷。 钟如策走来大厅时,孙浩已经在喝着茶了。见钟如策来了,顿时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声道:“领府,北边出事啦。” 钟如策闻言,一股不安感瞬时从心底上涌,挥手将厅内的奴仆都遣了下去,又将孙浩带进了书房。 孙浩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事情说出来了:“月狄左贤王残部去年在北地边境哄闹一事,被圣上知道了。” “郡王不是将此事压下来了吗?圣上从何得知?”钟如策忙问。 孙浩抹了一把额上不存在的汗水,道:“小臣不知……” 钟如策还算沉得住气,双目一转,“此事告诉郡王了吗?” “小臣已经派人传出书信了。” 正当此时,门外忽然传来管家敲门的声音,“老爷,府门口来了戴着斗笠身材高大的男人,自称是老爷的熟人。” 钟如策一听,问道:“此人口音如何?” “听口音,不似大魏人。” 钟如策面色微变,忙道:“快快将此人请进来。” 孙浩狐疑道:“大人,莫不是……” 钟如策冷笑一声,没好气地说:“这可摊上大事了!” 待管家将此人带进来,钟如策面色简直可以用猪肝二字来形容,不冷不热打了一声招呼:“请问阁下是?” 来人一身玄衣,身材果真如管家口中所说,异常伟岸高大。钟如策心中已有了猜测,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道。 男人摘下头上的黑色斗笠,异于常人的棕色眸子闪着清冷的眸光,用生拙的雍京话缓缓道:“在下巴古,大魏的方太傅,我月狄的好同盟,别来无恙。”顿了顿,又道:“无人知道我来。” 钟如策听了后面一句话,心头总算舒下一口气,试探着问道:“不知贵使来敝府,有何要事?” 巴古道:“此番前来也无甚重要的事,只是去年我月狄的叛臣贼子左贤王万俟延残部杀害大魏边境百姓一事,当时太傅与军郡的王爷明明亲口允诺此事不会传到大魏天子耳中,为何消息会外露,我王上很是好奇。” “太傅知不知,近日来有一批身形异常矫健的大魏商队已经入驻我月狄了,巴古私下调查过,那些都是天子的雍军。” 钟如策在听到雍军二字时,顿时脚跟一软,额头冷汗涔涔流出,“此话当真?” 巴古冷笑一声:“太傅难道认为巴古会拿如此重要的事情开玩笑吗?我王本以为,在大魏,太傅是能够掌握朝纲的大人物,却没有想到,原来大魏的王,才是朝政的独断者。” 钟如策心中暗骂一声坏胚,只恨自己当初猪油蒙心被勤王摆了一道,被月狄王送来的那块绝好的和田玉和玉镂衣糊住了双眼,又见陈正新年幼,对朝政不熟悉,才答应了帮忙压下隐瞒边境一事。 如今看来,真可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巴古见钟如策此般神情,顿时也猜到了这位大人此时心境,继而挤出一丝勉强和善的笑意,将话锋一转:“方太傅放心,我月狄此刻的使臣军队已经押着无数金银珠宝前来大魏天子赔罪,届时还劳烦太傅将戏做足即刻。我王说了,如若此次能使大魏天子怒火平息,前事可不提,两国互通友好。” 钟如策不愧是老狐狸,瞬间明白了巴古此番的来意,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如此,甚好,方某也有一要求。” “太傅请说。” 钟如策眼眸微眯,半撸着胡子,道:“使者进京前,还请阁下不要随意走动。皇城之下,莫非天子眼线,方某以前还真是小看他了。” 巴古挑嘴,皮笑肉不笑:“自然。” 钟如策对巴古的花并不全信,陈正新是他一手扶持上来的,即便这半年里他羽翼渐长,也绝对不可能一手遮天到这个地步。 于是,他选择静观其变。 作者有话要说:  2018年了,新年快乐(*^▽^*)。 这篇文是上个月吃着早餐突然想到的,本来只是想写一个皇帝男宠和草根臣子的短篇爱情故事……后来不知道咋地加入的元素越来越多就变成这个鬼样子了2333每次想写东西到了最后都会大偏轨一个小白哈哈哈哈(╥╯^╰╥)现在回过头看看也觉得不好,羞耻极了……第一次尝试……我知道没啥人会看?(? ???ω??? ?)?不过还是会继续按照大纲写下去的,好想一块砖拍死自己,强迫症不允许自己不写完2333 第14章 变数 自初三一过,徐聘又开始早出晚归的日子。 一连好几日,都相安无事。直到月底,徐聘领俸禄时发现比平时多了一倍。他有些不解,遂问怎么回事,监司月俸处的人告诉他,新年伊始,俸禄都会多加些的。 于是徐聘小心翼翼将银两收好,只是尚未走出西务门,便来了几个刑僚的士兵,将他截住,说是有人告发他暗中吃回扣。 徐聘总算明白,这报复可是迟来了一个月的。 心中知晓尘埃落地,也不再多言,静候着发落。 被关进刑僚大牢的时候,徐聘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一个笑话。押着来大牢途中,他甚至还听闻周遭有士兵说要去抄他的家,好确定如何治罪,叫他好好候着。 徐聘心宽地想,这许度无形中居然还救了自己一把。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两天后,徐聘出了刑僚,出了内城,准备收拾东西,搬出小宅邸——他被革职了。 春节已过,寒冬却如影随形。 徐聘突然想起不久前吴长济说的那句“你攀上贵人了”,不由得摇摇头,险些还真的相信了。 好在他刑僚的人还算厚道,没有将他仅剩的几两银子给搜走,总算能够找间客栈,暂时住个几天,再从长计议。 计议失了官职,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煞费苦心五载,以这样的方式被终结,徐聘实在是不甘心。何止不甘心? 只因身份卑微,便要被人百般□□吗? 他去找吴长济,却从门丁口中得知吴长济留在神机营练兵,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徐聘心中思量着,一个月,身上的银钱哪能撑到那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16 个时候。 许聘仍是不愿离开雍京,他将一日三餐缩到了一日一餐,仅以馒头充饥。半个月下来,原本就瘦的徐聘更削瘦了,脸颊两侧深陷,显得双目异常大,皮肤泛黄,年仅十九岁的人,竟显出一丝枯槁之气。白日无事可做,他便会出去寻短工,帮人打杂活,挣得些碎钱。 客栈掌柜见他老实勤快,每日早出晚归,便招了他做杂工。 没过几日,徐聘便向掌柜请了一天假。辰时不到,便离开了客栈。及夜幕降临,才一脸疲惫地回来。 接下来的几日,徐聘时不时如此。渐渐地,掌柜有些不满意了。 在客栈掌柜的辞掉徐聘之前,徐聘接到了吏僚的任职书——七品小官,吏僚僚员。 这回倒真是应了吴长济那句话——我在六僚等你。 事情是这样的。 这日,朝中几十个官员又吵起来,吵来吵去的内容还是如何对待百越频频进犯南州一事。 刑如直坚决出兵镇压。 钟如策坚决以和为贵。 张廷尉看好戏。 皇帝沉默。 于是一直吵了半个时辰。 差点气得心肌梗塞的刑如直朝钟如策啐了一口,而后道:“我听闻方领府在英华坊有一处私产,前个月有大魏子民因生活所迫拿了一点小钱,竟然被打死了。恕我冒昧问一句,领府对百越一事如此宽容,为何轮到了我大魏子民,竟这般心狠?”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钟如策闻言,立马跪倒在地,朝龙椅上至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皇帝道:“老朽惶恐愚钝,不及兵僚掌执巧嘴利舌,请求告老还乡。” 皇帝眼眸一眯,还未来得及发言,便又有一大批官员跪了下去,为领府求情,并言此事定有误会。 “朕尚未开口,众爱卿这是为哪般?领府赶紧起来罢,莫要说气话。”陈正新终于开口道。 “谢陛下。”钟如策朝刑如直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而后起身,掸了掸衣襟前摆。 刑如直冷哼一声,低声说了句惺惺作态,将脸别到柱子上,不再看钟如策一眼。 在一旁看足了好戏的张廷尉突然走出位列,朝陈正新行了一躬,恭声道:“方才刑掌执口中一事,老朽也略有耳闻。” 钟如策闻言,胡子一挑,眼睛差点飞出刀子——朝中人都知道,张廷尉这个人最喜装嫩,尽管一把年纪,却始终不服老,平素从来不以老夫老朽老臣自称,今日这般,摆明了是与自己作对。 “哦,”陈正新道:“张爱卿不妨细说一番,免得刑爱卿误会了方领府。” “启禀皇上,臣也只是略有耳闻,不过,小臣倒是对工监的那个少监许聘印象深刻。” 陈正新道:“你这么一说,朕也想起工监似乎有这么个人。”却并不问下去,而是说了一句令钟如策心神一颤的话。 “他倒是和朕有些相像。” 就这样,徐聘重新回到了朝廷,在吏僚任职,钟如策眼皮底下。 第15章 丽人 今年开春湿冷,到仲春时分,天气往往是阴雨绵绵,将下不下,这日,徐聘从内城回来才发现自己住的院子的青墙上结了一层绿绿的苔藓。 他拿来一把小铲子,开始刮了起来。 吏僚又给他调了住处,位于澄清坊东北部,距离内城很近,三室一厅,带一个小院落,院落边角植两株桃李。这样一来,徐聘再也不用每日早起一个时辰赶着入内城了。这段时间下来,徐聘发现自己住的院子周围住了很多京官,品级大多与他差不多,平日里也会相互走动,但并不深交。 好一小会儿,地上便多了一堆的苔藓。 徐聘有些力乏,搁下小铲子,准备在院中休息会儿再继续,刚坐下,却听见吴长济的声音。 自上次在藏香院尴尬一别后,两人还是第一次碰面。 徐聘将他请了进来,面色很平静,只问了一句喝新茶还是旧茶,闭口不提关于藏香院只言片语。 吴长济望着墙角那一堆青苔,嗬了一声,问道:“你为何不请个下人,非要亲力亲为?” 徐聘淡声说道:“没钱。” 吴长济道:“外城雇一个下人,花不了你多少银子。不然,我送一个给你?”话毕,伸出左手食指,在石台上抹了一把,一看,指尾便蓄满了灰。 吴长济朝徐聘摇了摇食指,道:“你看看,没个女婢真的不行。再说,你又不喜欢女人,也不用担心出什么乱事。” 徐聘见他又提起这茬,心中有些烦闷,遂转移了话题:“你上次说的贵人,是皇上?” 吴长济笑道:“是,也不是。” “别卖关子。” 吴长济放下手中杯子,问道:“有酒没?” 徐聘睨了他一眼,果断道:“没有。” “真是可惜。”吴长济食指沾了沾杯中的茶,随后再石台上写了一个“使”字。 徐聘微微蹙眉,而后失声道:“你是说少——” “嘘——”吴长济立马打断他,眼神示意他不要说出来。 徐聘顿时会意,近日里他已经在私下听闻了不少皇帝与那位少使的传闻:在当今圣上还只是皇子时,曾经有一次奉先皇命令去南府办差——那位少使便是那时认识的。 吴长忽的笑了一声,“南府的男人,呵——的确尤物——”而后,问徐聘:“去过苑地旁边的楚馆吗?” 上溯几十年前,大魏是禁男风的。在世人眼中,败坏风俗的龙阳之癖历来都令人不齿。只不过,近几十年来,大魏无战事,朝中又重文轻武,读书习礼,吟诗咏爱成为潮流。渐渐地,男风便盛行起来了。加之当今圣上专门在后宫设立少使一职,更是助长了男风的势头。 中城英华坊琼林苑旁便有一家非常有名的男风之地,唤作“楚馆”。 徐聘心中一动,失声问道:“他……他是南府的?”话刚说完,立马意识到不妥,又画蛇添足般地加了一句:“真是没想到。” 心底却乱成一团。 吴长济离开后,徐聘心里存了两个疑问。 南府,徐聘默念着这两个字。南府这个地方在大魏很特殊,独立于郡县,是第一任开国皇帝赏给前朝大周皇子封地。 当年始帝攻克镐京后,为了褒奖自愿臣服大魏的周朝六皇子且不引起众怒,故在偏南之地设一府,赐予周皇子作为封地。 一百多年过去,南府依旧是大魏的属地。 只是历来被人不耻。 不提也罢。 只是这少使,到底想干什么?还有,吴长济为何知道这么多? 扪心自问,徐聘并不信任吴长济。 立春过后,蛰虫始振,冰雪消融。陈振新继位的第二年伊始,便公布了四道诏令。 其一:取消先帝关于禁止潍国考的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17 旧令,算替他老爹擦了屁股。 其二:今年关中八郡免赋税。 其三:露华宫裕夫人身怀龙子,来日诞下皇子,则册封皇后。 徐聘得知诏令时,内心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觉得长了一个疙瘩,又如喉中鱼刺,就是不快意。入京将近小半载,从九品监员到七品僚员,个中曲折,酸甜苦辣,唯有他一人知晓。 未入仕之前,他总觉得上面好;等当了官,他才知道当官也不好,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正是如此。 就连尊贵无比的皇帝也要受制于人,这又找谁说理去?起初国考,不过是为了能够体面,有尊严地活着。而今呢?徐聘忽然觉得,当官真不是一个人的事。不论一开始他的初衷有多么简单,到最后,那颗心总是会被残忍的现实搅混。然后变得一塌糊涂,只记得要往上看,要一路算计别人,还要防着别人的算计。全然忘记初衷了。 用句粗话来说,就是屁股决定脑袋。 自打进吏僚的那一日,徐聘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不被风吹到,就必须扎稳脚跟。 徐聘站稳脚跟的方法很简单,就一个字:忍。 面对成山的文书,他默不作声誊抄整理,从来不发出丝毫怨言;有时候遇到同僚故意为难,他也是面无愠色,宛如一个木头人。 吏僚毕竟是办正事的重要机构,规模比工监大得多——钟如策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在吏僚,有他的拥护者,自然也就有反对他,希望他倒台的人。拥护他的人,官多半不小,即便是小,也离升官不远了。毕竟领府和吏僚掌执身份就摆在那里,对于四品以下官员的升任调免,很多时候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徐聘一天之中,若要说最舒适的时候,便是出了大魏门的那一刻,一轮偌大的夕阳在天际缓缓西沉,绚美壮观,气势磅礴。 这日,徐聘没来得及欣赏这份日常的美景,就被前方两个礼僚官员谈话内容吸引了注意力。 他们议论得很小声,一般人根本听不见——徐聘自幼耳聪目明,他听得一字不漏。 是关于钟如策近日来骑驾的马车超出大魏官员规制一事。 议论此事的那两位官职并不高,说明这件事已经在礼僚传开了。徐聘猜测,不出两天,便会有相关折子呈到太极殿去。 回到居所,徐聘将那张折子给翻了出来,出神了片刻,他又小心稳妥地藏了起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二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件更为震撼人心的事,钟如策这事与其比较起来,根本只是件小事。 当日,陈振新发了第四道诏令:于祁东,关中,南州三境,募兵二十万。 犹如晴天霹雳般的诏令。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便是钟如策:“皇上,现今国泰民安,招募数量如此庞大的士兵,臣恐国库不支。” “启禀皇上,除却去年关中八郡受灾,近二十年来我大魏风调雨顺,国库充足。领府此言差矣。”户僚掌执钱礼驺走出位列,还不忘了朝钟如策挑嘴一笑。 陈正新笑道:“大好。” “皇上,”钟如策仍旧不死心,语气异常坚决,“不知皇上此番诏令,意欲何为?” 高坐龙椅的陈正新轻笑一声,“也无甚大事,就是我大魏算来也有十年未曾招募新兵了,朕昨夜想了想,觉得疏松军事未免有些不妥。” “老臣请皇上慎重。” “臣附议。” “臣附议。” …… 钟如策此言一出,立即有过半的官员附议。 陈正新揉了揉太阳穴,冷声道:“既然如此,此事且容后再议。退朝。” 待众大臣都退下后,陈正新嘴角狠狠一抽,突然将桌上的奏折悉数丢到地上,而后似乎还觉得不解气,拿起桌上的朱笔便朝庭下掷去——正是钟如策的位置。 苏重低着头将笔给拾了起来,轻轻放好,复又跪倒在地将散乱在地上的奏章一一拾起,恰好看见皇帝上朝时手中一直拿着的那本奏章内容。 北地月狄入关进犯,杀伤掳掠百姓上百人。 奏章末尾日期居然是去年九月。 苏重小声道:“皇上,龙体为重。” 陈正新懒懒应了一声,问:“今日轮到哪个妃子了?” “启禀皇上,是庚夫人。” ……陈正新忽然一笑,道:“也罢,你去知会她一声,说我今晚去她那处。” 第16章 希冀 徐聘观望了几日,募兵一事迟迟不见风声,倒是另一件事提上了议事日程——春搜。 春搜这段时日,朝中一切大事暂且搁置,转交李奉常代政。 这次春搜的规模较之往年要大些,扈从的除了朝中重臣,雍军八营、十三营,内务府若干司外,连带着近两年政绩较好的几十位六品官员也一起随行了。 徐聘这样品级的小官自然是排不上号的。不过,他也很忙。 由于朝中能说话的人都走了,大事也干不了。但是总不能闲着,李奉常便下了一个很无关紧要却又很要人命的命令——各司各僚整理近五年来的文书。 领着俸禄,总要找点事干。 大魏史书典籍卷帙浩繁,文牍卷宗数不胜数。加上春搜走了一大批人,人手不足,于是,整个内城的人自浩浩荡荡的春猎队伍出城前往照临苑后,都忙得足不点地,几欲飞起。 最苦的就是户僚,平日里处理举国各地的文书便已不暇,好不容易等来了个偷懒的好时段,却被李奉常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命令折腾得眼珠子几乎翻过去。由于人手实在不够,只好向上奏请加派人手,比如从吏僚,礼僚加派些人手一起整理。大魏府李奉常还未批下来,礼僚也不甘示弱,直言自己这边人手也不够。 于是,众人一边抱怨一边拼命整理旧的文书。 徐聘记忆力极好,观察整理能力强,每日里吏僚给他分派的工作他都能超额完成,因此,在其他同僚还在拼命赶量时,徐聘依旧可以在申时三刻准时出大魏门。 今日除外。 徐聘住所旁边住的是一位礼僚的官员,名叫沈弋,平日里与徐聘也有走动,他这几日忙不过来,特意找过徐聘,表示希望这位邻居帮一把。 徐聘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沈弋被分派整理四年前和去年的国考档案,包括考生答卷,这其中又分真迹和复抄,主要是将其按地域整理。为了杜绝作弊,答卷收编通常都是采取装订制打乱,将名字盖住,再由朝廷相关人员抄写一遍,再进行批卷。 徐聘整理的刚好是真迹那部分。整理到一半时候,徐聘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略微一沉吟,便将一张考卷轻轻拈了起来。 卷面整洁,一笔簪花小楷写得真是俊秀极了,清丽之余,笔力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18 遒劲十足,再细细一品文章,徐聘不由得拊掌喟叹,自愧不如也。 目光霎时落到装订线外的名字上——宋霁,南府。 徐聘顿时如遭雷击,内心惊讶之余,竟然还有心酸。 怎么是他? 沈弋见徐聘停下来了,问:“怎么了?” “没。”徐聘忙低下头,又飞快整理答卷来。待沈弋不注意时,目光却忍不住再次落到了那张三年前的卷子上。 他一时被晃花了眼,不知是被那人,还是眼前字。 待回到住处,徐聘脑海中满是一个个飞来飞去且张牙舞爪的簪花小楷,心神难安,一会儿犹如醋泡,一会儿又如蚂噬。他跪坐着,拿起笔,将那些熟稔于心的字,一个一个默了出来。从亥时,直至三更时分。 徐聘房间灯便一直亮着。 凌晨时分,徐聘再次被夜梦惊醒,好一会儿回过神,感觉不对劲,伸手往下身亵裤一摸,湿糯一片。 烦闷地用右手盖住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再也无法睡去。 天气却仍旧是风寒料峭,雍京的时令与潍真是不同,冬季漫长,连春都是迟来的。 徐聘更时受惊着凉,及辰时,始觉头昏脑胀,四肢无力,腹腔一阵泛酸与恶心。 徐聘想,他尚在徐家村时,身体强健,即便是冬日里只披一件单衣,亦无大碍。如今入京半载,大概是贫于劳作,只不过盗了场冷汗,便身体不支了。 此时才有些后悔起当初拒绝吴长济要赠与自己侍婢的好意来。他勉强支撑起乏力的身子,穿了外衣,敲开了隔壁沈弋的门,嘱托其为自己告假。这沈弋也是一个光杆的,一个人住,除了语言上关怀徐聘几句,也帮不上什么忙。 用完早膳,徐聘取了银钱,准备去医馆。一路上脑袋重斗大,双腿虚浮,走到医馆,双眼已有些发黑。 犹站在门口,便有浓重的药草香味灌入鼻腔,徐聘心神稍定,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人很多。方进门,繁杂的咳嗽声以及叹息低吟声不绝于耳。忙得跟陀螺似的药馆伙计见了徐聘,飞快地说了一句:“看病左边排队,抓药柜台拿了牌子等着。”说罢,飞也似的掀开藏青色帘子入了里室。 徐聘望了一眼人头济济的队伍,跟在末尾处。 不一会儿,柜台处却传来了一阵骚动,探眼一看,原是一个女子与抓药的伙计起了争执。 徐聘驻神凝听,只闻得那女子语气颇为不善:“快些给我药罢,少不了你好处。”一股骄纵鄙夷之气跃然而出。 伙计神色愤然,却压着不悦之色,固执道:“这位姑娘,回仙草并非普通药材,你若是要购买,还请稍等片刻,待我取来纸笔,登记后,你才可拿去。” 那女子冷哼一声:“不就是副药材么?摆什么谱,姑奶奶没有没那么多时间耗,你若是识相,尽快将药给我取来。” 伙计此刻也终于失去耐心,再也不理会那无理取闹的女子,手中拿着号码牌,高声道:“五十九号过来取药。” 徐聘蹙眉,因为他眼尖地发现,那女子是宫里出来的。 但凡这个年纪的女子,便没有不虚荣怀春的,尽管那女子衣着装束尽数改变,到底年轻,仍是忍不住往手上套了一个精致的金镶玉镯子。徐聘几乎是一眼便看出那是宫闱之物。 “呵,不卖罢了,大不了我找别的药馆。”那女子狠狠一跺脚,掩着鼻子,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大门。 回仙草,又名百肠草,气味奇香怡人,对消肿除淤青有奇效,其本身却有毒,只可外用而不可内服。但它的香味实在具有欺骗性,有不少孩童及不懂药理的人会将其当做内服药,因此,大魏有一条民法便是严格控制回仙草在民间的输出。 一个宫女,衣着华丽,行为骄扈,出手大方,毋须细想,也能够猜到十有八九是哪位妃嫔身边的贴身侍女。只是,妃子有恙不去宫廷御医所,跑来内城买药作甚?还是回仙草。 徐聘百思不得其解。 及轮到他号完脉取药时,便存了心眼与那伙计攀谈,顺口将满腹疑问泄出了个小口,佯装不在乎地与那伙计聊起方才那事,旁敲侧击地询问起回仙草的各种用处,一番交谈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领了药后,徐聘遂与那伙计告了别,原路返回。不一会儿,这事便抛到了脑后。 跨出长街,一股湿冷的微风轻轻扑来,稍一留意,便可注意到街旁往日还光秃秃的树干上已经半吐绿意,甚至有些不畏寒的劲树已经蓊郁一片了。 徐聘心头有些快意,只觉得混沌的脑袋清醒不少。心中计算着天子春搜归来的日子,更深一点,分析着近日里朝中的态势。 陈正新并不沉溺后宫,就徐聘所知,宫闱里的妃嫔,满打满算上不过才七位,加上那一位,也才八位。平日里也有所听闻,陈振新是个勤俭的皇帝,日常吃穿用度皆低于帝王标准之下,即便是去年登基时,也是一切从简。逢年过节,也不似先帝般动不动便设大宴与百官把酒言欢。这次春搜,他却摆了如此大的阵仗。 当然也有官员私下里说新帝初登基时那些模样都是可以佯装出来的,毕竟皇帝当年为太子时,不为先帝所爱。 徐聘认为,陈振新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帝王,他不会做无谓的表面戏码。心有疑窦,徐聘便忍不住皱眉,开始细细回想吏僚中被天恩赏赐随行的人。 去年政绩突出……李奉常要求整理文牍……普通官员的政绩由吏僚评断……人手不够……徐聘心猛地一跳。 他终于相信,皇帝是真的要开始料理钟如策了。 转而间又想到裕夫人身怀龙子将被册封皇后一事,徐聘整颗心都跳得飞快,为自己心中的猜测激动不急,他一方面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方面又担心这只是自己的多思,万一皇帝不是放长线吊大鱼呢? 徐聘嘴角抽了抽,长袖中的手竟然有些颤抖——此时不搏,更待何时?与其庸庸碌碌,倒不如撒手一搏。蚍蜉撼树——有时候听起来不自量力,但是——只要时候押对,压死骆驼不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么? 回去之后,他再次拿出去年扣下的那本折子,一字不漏的看了一遍,静默半晌,突然无声笑了起来。 他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 第17章 圣辇 一转眼小半个月过去。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暖阳高照,大玉山北部的凌天门大开,徐聘一老早便与百官恭恭敬敬整整齐齐候在御道上,等待着天子的驾辇归来。 众人皆心知肚明,照临苑去离雍京七十里,即便是天子圣驾从辰时起程,不到午时,也不可能归来。然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恭迎又是另一回事,礼不可废,即便是从旭日东升等到乌金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19 西沉,皇帝这日回来,你还是得候着。毕竟,六监的人笔杆很闲,很闲。 因此,辰时未过,人已经很齐,很齐。个个精神饱满,整装肃容,偶尔低声攀谈。 沈弋比徐聘晚来几刻钟,见了徐聘,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自然站到了徐聘旁边,无聊之余,便与徐聘谈论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来。 “上次给你的金乌花茶叶你喝着如何?”沈弋问。 徐聘道:“尚可,就是太甜了。” 沈弋道:“我那边还有很多,你要的话尽管来拿。” 徐聘:…… 相谈正欢时,闻得人群中一阵骚动,谈论声也逐渐变小,徐聘起初不以为意,直到沈弋忽然带着小激动地扯动着自己的衣角,压低声音道:“许兄,你看。” 徐聘这才顺着他的指点看去,原只是无意回首,一颗心霎时悬了起来,犹如道旁那翻飞的柳絮摇摆不定,方才的满怀的清爽愉悦被一扫而尽,舒展自若的肢体变得无所适从和笨拙,连手都不知要怎么放。 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徐聘内心终是苦笑一声:他怎么来了。 仍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顶轿子,缓缓落地。一只玉手自将轿帘挑起,青衣乌发,肤如初冬新雪,眸如点漆。即便衣着装束再简单不过,只要穿在他身上,也是赛柳压桃花,欺霜打梅的傲然之姿,纵使满眼春光,桃李灿烂,徐聘眼中也仅容得下那一抹青。 脑海中又回想起那日在藏香院吴长济那句话,徐聘登时心如死灰,稍有一点风扬起,便尘埃满布,再也洗涤不净。 他觉得自己很脏。 仓促别了目光,徐聘不自在地看向了远方。 沈弋悄悄凑到徐聘耳边道:“这可是位狠角色啊,六监都不敢得罪他。” 徐聘别过头,避而不谈。 沈弋却谈兴大发,将自己听知道的一股脑倒给徐聘耳朵里:“四年前国考,曾坐我前面,据说原本是被钦点了状元的,却被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不知用什么方法压下来了,真是可惜。” 徐聘难以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沈弋对徐聘的反应很是满意,小声道:“他与先皇的一位妃子长得神似,据闻今上曾心仪那位妃子……故……” 徐聘已经不愿意再听下去,顿时出声打断了沈弋的话:“沈兄,隔墙有耳,何况此时身处广众之下。”沈弋住了嘴,道了一句:“也是。”遂将话题拉到别处去了。徐聘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应和,心思却滑到了别处去。目光不受控制地总是往那个人身上看。 这样的一颗明珠,连捧在手心都来不及,怎么就有人能够肆无忌惮地使他蒙尘呢。本应是一只翱翔晴天白云的雄鹰,现今却成了一只金笼的娈鸟。 宋霁似乎对外界投来的各色目光毫不在乎,目光平静地眺望着御道处,平静等待着天子的圣驾归来。 徐聘目光依旧难以自抑地朝他望去。偶一抬头,在某个时刻,竟与宋霁打了个对视,徐聘心中一时慌乱,木着一张脸,竟不知避嫌,傻气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宋霁微微一愣,而后展眉,神色坦然,朝徐聘稍稍一颔首,嘴角漾开一个温和的笑意,继而停落在远方延展无际的御道上。 徐聘脸上腾地烧了起来,心若无章法的乱琴,艰难咽了一口唾沫,眼睛再也不敢朝那个方向望去。思绪全无,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衣掩青天柳如眉,一颦一笑叩心扉。 百般滋味,千般形容如鲠在喉,说不明道不出,最终归于一句:字如其人矣。 日上中空,闻得前方一阵马蹄,驰来一位身着猎服的雍军,高头大马,身影如风,高喊道:“圣上于二里外 。” 众人闻言,顿时跪倒一片。 徐聘终于看见雍军十三营的一幡黄旗迎风招展,呼啦啦响着,像是要敲拍着每一个人的心一般。紧接着便是长长的队伍出现在视线之中,骑马坐在队伍最前面那人,身姿高拔,少年风发,一身明黄色的猎服犹未换下,竟是当今圣上。 徐聘自知冒犯,再也不敢抬起头。 耳中闻得骏马长嘶,疾驰而来。 吁地一声冷喝,紧接着是靴子落地声,陈正新特意将扈行雍军以及众多大臣甩在身后,翻身下马,步履如风般走到某处,正眼瞧也不瞧跪了一地的芝麻小官,语如春风吹雨,带着一丝情难自禁的欣喜。 “阿霁,快起来。” 徐聘眼皮跳得比心脏还快。 第18章 故人 不一会儿,落在后面的王公大臣也一一进城,整齐森严的雍军围成一道壁垒般的警戒。隔着长矛箭筒,徐聘目光深深注视着前方远去的两道身影,脸上再无丝毫表情。 一顶绛红色流苏华轿从徐聘身旁缓缓驶过,徐聘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妃嫔为讨欢心,重奢侈,喜粉装覆面,涂脂抹粉,因此周身香味异常浓重。徐聘五感向来比一般人要好。 忽然,他眉头一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股香味中,分明掺杂一丝他熟悉的香味——回仙草。 回想起十来天前医馆一幕,徐聘心中埋下了疑惑的种子。 于是他找到吴长济,将此事告诉了他。 吴长济闻言,也是不解:“裕夫人要回仙草作甚?你说那日买回仙草的女子左耳有一颗小痣?”从徐聘的描述中他已经知道了那天轿子里不是别人,正是身怀龙胎的裕夫人。 “不错。” 李奉常是个精细严谨的人,因此宫中药物的去处都有必须有明确的去向记载。 徐聘顿了顿,继而说道:“除非她不用于正途。”虽然大魏民法明确规定民间购买回仙草也必须要有记录,但是利益的熏诱下,碰上制止力差一点的药商,交易仍旧可以在私下进行。一方面,朝廷为此垄断也不现实。 另一方面,靠道德来约束人,太过理想化。 吴长济始终有点不以为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徐聘:“你何时关心起帝王的宫闱之事来了?闹出去,要杀头的。别多管闲事了。” 徐聘面不改色:“你当真以为前朝和后宫真的能够分开吗?太天真了,裕夫人是什么人,是能够与圣上同枕而眠的人,她若是起了歹意阴谋,谋害了圣上,又是你我能够担当得起吗?” 吴长济哑口无言,表情肃重了不少,却仍是道:“天子膳食起码要经过五道检验程序,下毒根本不可能。不过,此时我会留心的。” “我倒是对你有点刮目相看。” 这是吴长济临走时对徐聘说的最后一句话,眼神带着几分揣测,盯着徐聘心里有些发毛。吴长济实则很忙,虽然在兵僚有官职,但是更多时候,他都待在京畿的军营练兵。一月也就回来两次,都会来找徐聘了解朝中动向。 徐聘知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20 道吴长济会暗中与皇帝见面。 两人心照不宣从未谈过此事。 徐聘当然是有私心的。尽管心中万般不愿承认,他也无法控制住自己那一份寻不着根源的担忧落到那人身上。皇帝,国之本也。国祚固然重要,但是,除此之外,他内心还担心另一个人——那人若是失去了庇护,下场会如何? 走出茶肆,他独自一人在外漫步信游,细细的春雨打在脸上,轻柔细凉。天色青灰,匆匆便已是夜幕。 徐聘突地住了脚步,发现自己此时身处楚馆门前。眉间染上一层悲悯与犹豫,脚步迟迟不挪动。理智告诉他应该迅速离开,情感却令他迈不开脚步。他不过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郎,不论是心理,身理都会有渴求。即使灵魂情感无所适从,躯干肉体也需要鱼水之欢的慰藉。 这大概是他十九年来最荒诞肆意的一个举动。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聘生活再拮据,也是一个朝廷官员,穿着气度总是比一般人要体面的。因此他前脚刚踏入楚馆外厅,前方便有人迎了过来,是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看模样,岁数不超过十五岁。 “这位爷面生的很,第一次来吧,请跟小的来。” 徐聘哑然,稍稍一愣,才开口道:“麻烦替我准备一间僻静的雅室,备一些酒菜便可。” 少年恭敬应下,领着徐朝内厅走去。 内厅与冷清的外厅简直天差地别,徐聘只在刚进门时看了一眼,脸彻底红透了,只觉得耳根都在发烫,只得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地面,跟着少年上楼。 慌乱仓促之间,便撞到了人。徐聘尚未抬头道歉,尖锐的言语猛扎入耳中。 “长得牛高马大,人模狗样的,怎么偏偏瞎了眼?” 徐聘蹙眉,心想这人嘴巴可真毒,却在看清眼前人容貌后吓了一跳,脸色骤变,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出,唯有一双凤目死死盯着眼前人,左眉心月窝深深陷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冷笑,“先领他去我房间,我随后便来。”语气中毫无惊讶,漫不经心与昔年如出一辙,随后便下楼了。 徐聘目光一直游移,无所适从,尴尬得连回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想过相遇,却也没有想过竟是在这种地方相遇。 直到少年将其带进一间异常华丽的雅房,徐聘才忍不住开口问道:“他……” 少年温颜道:“大人,那是我们最有名的楚馆的柳晟公子。” 徐聘摇摇头,道:“你先下去吧。” 约摸半个时辰,柳晟推门而入。 徐聘几乎是在柳晟推门那一刻身子便立即绷了起来,匆忙站起身,实在是挤不出虚伪的笑,只得干巴巴不冷不热道了一句:“好久不见。”下句话,再也说不出口。 柳晟不以为然,浅浅一笑,秀眼瞥了徐聘一眼,右手理了理衣前襟,径直坐到徐聘面前,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许聘?”不等徐聘回答,又笑着说了一句:“出息了。” 这话传入耳朵里,徐聘活生生听出无尽的嘲讽,他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语气霎时夹杂着一股莫名的怒气,内心一股无名火被引燃了,语气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顿时将疑问都气势汹汹地问了出来,一把扳住柳晟的肩:“你怎么知道?还有,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柳晟一挑眉:“哦,这种地方?哪种地方?既然许大人高风亮节,不屑于我等风尘之人为伍,为何还出现在这种腌臜之地,凭空给自己添堵呢?” 徐聘被他这么一说,理智霎时回笼,身子一僵,连忙放开柳晟,长舒一口气。柳晟嘴角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眼尾微阖,氤氲着疲倦的泪花,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徐聘清楚看见,柳晟脖子处有几处紫红色的斑痕。 触电般将目光移开了,徐聘内心固执地不愿深究那些斑痕的由来,却仍旧忍不住失望自心底涩涩流出。他低着头,故意岔开话题,一字一句道:“你走了之后,我改了户籍。” 柳晟依旧如往年耐心不足,匆匆敷衍道:“废话少说,我没空听你回忆陈年往事——你来楚馆干嘛?” 徐聘有点心虚,一时无言,找不出借口搪塞过去。 柳晟见他沉默,也不再追问下去,而是语重心长地说:“徐柴生啊徐柴生,你还真是个木头,当了官,居然还被一个流氓痞子威胁,可笑之极。”说罢,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布裹,丢到徐聘面前,居高临下地说:“数一数,少了没有。” 布裹里面的正是许度那日拿走的银两。 “那厮来过几次楚馆,喝醉了酒之后便开始满口吹嘘,嘴里嚷嚷着国考改名,我无意中听到了你的名字。询问之下,得知他是之同那边来得,便猜到是你了。” 徐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徐聘忍不住问道:“那他人呢?”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柳晟冷笑了一声,挑着眉给徐聘倒了一杯酒。 徐聘推辞道:“我不善饮酒。”心中到底没有再问柳晟为何会出现在楚馆,他知道,柳晟不愿说的事,再问也是枉然。 柳晟也不强迫他,随手将酒壶一放,风华烂漫的桃花眼半阖,粉唇微张,颇有几分醉生梦死的意味。他倒是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一只手半支着身子,自顾自喝了起来。 徐聘心中五味杂陈,低声道了一句:“少喝点。” 柳晟斜斜睨他一眼,懒懒站起身子,行云流水将身上的腰带抽了去,撩开帘子往里走去。 “走时记得关上门,还有,将你的银子带走。” 徐聘闻言,忙站起说:“这些银子,还是你……留着吧。” 柳昇噗嗤一笑,双目间中携着惯有的讥诮之色:“我留着,留着作甚?赎身还是买宅子?” 徐聘顿时无言,这人嘴一向是这么犀利。 徐聘轻掩了门,正欲往外走,又与方才那少年打了个照面。 少年察言观色能力很强,“大人,请慢走。” 徐聘看着他手中端着的四方盒子,不由得出声问道:“你手中是何物?” 少年轻轻啊了一声,大概是没有料到徐聘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于是笑着将盒子举到徐聘面前:“大人不妨自己打开一看。”心道来这楚馆的人,居然这种东西都不知。 徐聘指尖刚触到木盒,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急急收回了手,步履加急,忙不迭下楼。他心里着急着离开,步履便有些不问,在最后一阶楼梯被绊了一下。 暗道一声晦气,徐聘拍拍前襟,目光自然而然在内厅逡巡了一遍,所幸人多耳杂,并无多少人注意他此时的丑态。此一看,徐聘发现东北角的八方桌上坐着几个狄人——他们发色与身量都与大魏人相差太多,很显目。再一细看,与他们同坐的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21 还有几个大魏人,其中一个面相斯文秀气,身着暗流云华服,一眼便可辨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 徐聘收回目光,低着头迅速走出了楚馆。 回到家中,徐聘将布裹又包了一层,锁进了暗柜。 第19章 疑惑 太极殿内,死一般的沉寂,满堂朝臣神色各异,有的眼珠乱转,有的人眼观鼻鼻观心,却无一人敢出列发表直言片语。 不得不说,时至今日,这一年来看上去位很好说话,总是优柔寡断的天子终于撕开了假面具,露出他真正的面目。 “没有人与我解释这封北地来的折子为何在半年之后才到朕手中这回事吗?”陈正新一双微微吊尾的凤眼半眯,声冷如冰。 “张廷尉!” 被圣上特别照顾的张廷尉只觉得脖子一僵,心道来了,只得乖乖出列,恭声道:“臣在。” “大魏诏狱法典里,您可还记得,欺上一罪,该当如何处置?” “回陛下,大魏诏狱法典中,欺上一罪,轻者发配边疆;重者,当诛九族!”张廷尉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北地巡抚马若涛一眼。 马若涛顿时吓得一哆嗦,竟然当场跪在地上。 “臣罪该万死……” 陈正新冷冷瞥了一眼,复问道:“那张爱卿认为,北地出了这番事情,朕该追究谁的责任呢?” 张廷尉沉思片刻,正色道:“小臣认为,此事该从军郡勤王,沿途驿馆,巡抚三处开始追究,为了避免错枉,应该细查。” “郡王”二字犹如炸雷般引起了一阵轰动,满堂朝臣各怀心思,无不暗暗揣测陈正新此时心中在想什么。 众所周知,当今圣上早为太子的时候就不为先帝所喜,而北地军郡的勤王在先帝在世时却是颇受盛宠。早在先帝龙体欠安的时日,便担忧陈正新继位后不容这位兄长,别出心裁下令当时还尚在京中的皇子陈正宏前往北地任军郡郡王,明降暗提。 北地与外族月狄接壤,是军事重地,驻守的地方军即便是保守估计,也不下于五万。 未等陈正新做出回答,钟如策便接道:“张廷尉言之有理,兹事体大,理应细查才是,以免错枉好人。”心里却狠狠将马若涛这芝麻胆的孬种腹诽了几遍,如果刚才他不出来说几句的话,没准这墙头草就把事情给抖落出来了。思及至此,心中顿时也恨自己被猪油蒙了心,保不准要给陈正新揪住小辫子,引来灾祸。现今只盼着那月狄的使者能早些来,将大事化小。 “众爱卿言之皆有理,”陈正新右手把玩着那本折子,脸上露出一丝亲和的笑意,问在角落里都得跟筛糠似的马若涛,“马爱卿,若是朕没有记错,在去年秋至上个月,你是去过一次北地的,朕说得可对?” “陛下圣明,是……微臣失职……” 陈正新忽然笑道:“那朕给爱卿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如何?” 马若涛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马巡抚,还不谢主隆恩。”张廷尉见马若涛一副如丧考妣的衰样,赶紧在一旁提醒道,声音不算大声,却也不算小声,龙座的皇帝听不见,周围的人却是可以听见的,尤其是站在前面的钟如策,简直是听得一清二楚。 “大人,饭好了。”阿记敲了敲门。 徐聘放下手中的书,应了一声,又将几案上的公文书籍整整齐齐摆好,才不慌不忙朝外厅走去。经过上次生病一事,徐聘由衷地感觉正如吴长济说得及对,一个人独住真的太不方便,倒不如雇个打下手的。阿记年纪比徐聘要小上三岁,家境较为贫寒,徐聘允诺每月给他二百钱——这对于一个平民百姓来说,已经算很多了。阿记之前也不叫阿记,而是叫李狗儿,徐聘觉得狗儿这名太过于粗鄙,便为他改名李记。 阿记发现,徐聘这人没有什么官架子,唯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便是寡言,因此阿记来了好几日,除却简单的日常对话,两人几乎未曾有过任何额外的交流。令阿记心存感激的事,徐聘房间隔间的小书房每日都不落锁,这等同于默认了允许他去浏览。 小院子里也就住了两人,徐聘也未曾将阿记当做下人看待,平日里都是让阿记一起上桌吃饭。起初阿记还十分惶恐拘谨,过了两日,也就自然而然地适应了。 今日圣上于朝堂大发雷霆一事如同插了疾驰的翅膀,不一会儿便传遍了整个内城。 关于北地边境军情被隐瞒一事,北地的郡王绝对脱不了干系,一个巴掌拍不响,涉及在此的人绝不可能仅仅在北地。徐聘对北地的境况不甚了解,实在是想不通为何陈正宏要将此事隐瞒——那可是大魏的百姓啊。 徐聘转而想到那日在楚馆见到的那几个狄人,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大人,怎么了?是阿记做的饭菜不好吃吗?”阿记见徐聘眉头轻蹙,不由得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小紧张。 徐聘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嘴角露出了一丝安慰的笑:“不是。” 阿记见徐聘这样说,一颗心顿时安到肚子里,一边夹着菜一边说道:“那大人就是为朝廷的事担忧了。” 徐聘道:“我只是个芝麻小官,操心国家大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 “大人明明就是在担心。”阿记清澈乌黑的眼睛看着徐聘,“阿记看得出来,大人就是一个胸怀宽阔的人。” 徐聘只得笑了一笑,觉得与这半大的小伙子解释他也听不懂。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内心还是有数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明日休沐日。徐聘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楚馆一趟。说不定,柳晟知道些什么呢? 陈正新揉着眉头走进洗梧宫,不等內侍低头跪拜,便淡淡道:“不要惊动他,我自己进去。”于是随行的侍从和內侍就此止步,看着着这位方才还大发雷霆的天子舒展了川字纹,面色柔和地走了进去。 “阿霁似乎料到了我会来。” 宋霁却并没有抬头,修长白皙的手不急不缓地研墨,神情专注平和,道:“桌上有刚沏好的茶,安神的。” 陈正新用手背轻轻一触茶杯,热度刚好入口。茶香袅袅,一路顺着肺腑荡进心里,脸上浮现温柔的神色。 他嘴角噙了一丝笑,走到他面前,用方才触了杯身的手轻轻抚摸着宋霁的侧脸:“的确是安神的,如果阿霁此刻肯抬头看我一眼的话,那就更安神了。” 宋霁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唇边微勾,缓缓抬头,泛着血丝的双目直直看着陈正新,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病美。 陈正新见惯了宋霁平日里那双春凤拂雨般的眸子,今日猝不及防看到这样的宋霁,不由得心头一颤,忙拥住宋霁:“阿霁,发生何事了?” “无事?无事你来此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22 作甚?来看我?想我了?”柳晟嘴角挂着戏谑,饶有兴致地看着满脸通红的徐聘,见徐聘耳根子都红了却始终不肯说一句话,顿时也失去了与他逗乐的兴致,“随我回房。” 徐聘长舒一口气,连走路都有些不利索。 柳晟拉出一张椅子,挪了挪秀气的薄唇,一挑眉,“说罢。” 徐聘脸上烧热渐退,清了清嗓子:“我上次来的时候,看见有狄人……” 柳晟眯起眼睛:“你想问什么?” 徐聘一边斟酌着字句,一边说道:“我听闻北地边境有些不太平……” 柳晟的脸色霎时间便冷了下来,嗬了一声,将整个身子凑近徐聘,声音细如蚊呐:“徐聘啊徐聘,我当真是没想到,你当着吏僚的官,居然还有空操着京都监司的心……” 他挨得极近,温热的气息甚至直接浮在徐聘的脖颈上,徐聘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急忙僵着身子往后撤。柳晟看出了他的迫窘的境地,却并不肯放过他,而是凑近身子靠得更近。 徐聘皱着眉将他一把推开,忍耐也终于到了极限:“走开!” 柳晟终于收齐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拢了拢被徐聘弄皱的衣裳,语气平缓而不带丝毫情绪:“好歹我也是大人的启蒙老师,大人便是如此对待恩人的?” 徐聘瞠目结舌,舌头仿佛被打了个结,本就不善言谈的他面对柳晟的质疑竟然吐不出一个为自己辩驳的字。 正在此时,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打碎了这份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尴尬。 “柳相公,管事叫您准备一下,一会儿王老爷要来见您。” 徐聘听得出来,那是上次那个少年的声音。然而这是无关紧要的,他在乎的是少年口中说话的内容。“见您”两字包含的内容,徐聘不敢深想。 柳晟懒懒回道:“知道了。”说罢,当徐聘为无物,自床榻暗格拿出一个四方木盒子,解了衣带,褪去外衣,中衣,里衣,漫不经心地将盒子打开,伸手一抹,将那漫着奇香的脂膏抹在白皙的锁骨处,随后,顺着腰线一直往下。 徐聘只觉得自己双腿都被桩钉钉得死死的,半步也挪不开,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绯红再次一股脑涌了上来。 直到柳晟那双酷似宋霁的桃花眼冷冷瞥过来:“你到底还要看多久?” 徐聘狼狈而逃。 吹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冷风,徐聘回到家后,一桶冷水浇下,仍是觉得不够舒缓异样感,胸腹中那颗心似乎都要跳出来了。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令他无法接受的前事,脑中却不由自由地跳出那滑腻且泛着奇香味的脂膏在柳晟指尖自锁骨一只向下探去的场景以及那双酷似宋霁的眸子…… “回仙草捣碎后细腻黏滑,香味也怡人,治疗淤青是有奇效……只是不可以内用……”那日医馆伙计向他介绍回仙草的性能的话冷不防跳出徐聘的脑海。 徐聘霎时间冷汗涔涔,脚底生寒。 及到了三更时分,徐聘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他内心很是焦虑,其间又将前事细细回忆了一遍,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猜测,却仍旧无法做出决定。 其原因有二:一是万一自己多心猜错,因为吴长济已经告诉他,裕夫人确实是崴了脚。二是他将折子呈上给皇帝后,皇帝要是暴怒,他又当如何?宫闱之事,臣子本就不该过问。更何况,宋霁还是圣上的逆鳞。吴长济之前对他说过很精辟一句警语:要杀头的。 总而言之就是:不说出来,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说出来,他过不了皇帝那一关。 屋外雨声窸窸窣窣。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有些地方宋霁名字打成了齐霁,脑袋抽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马若涛在钟府内厅候了已经有半个时辰,茶都凉了五六杯,钟如策还没出现。他着急地走来走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大人,坐会儿吧。”管家好心说道。这位心急的大人自来时到现在就没有好好坐过半刻钟,简直晃得他眼花。出于礼节,他不好将人晾在此处。 马若涛朝管家投去一个讪笑,顿觉得口舌有点发干,遂将茶几上的半凉的茶一饮而尽,“这领府何时才能处理好手中的事?” 管家道:“大人莫急,我去看看。” 马若涛:“实在有劳了。” 管家出了厅门,叹了口气,朝钟如策书房走去。 “老爷,马大人已经在内厅呆了半个时辰了。” 钟如策此时在端详着墙上挂的一幅写意山水画,听到管家的话,点了点头,“他也等得够久了,你去告诉他,我很快就到。” “是。” 钟如策出现在内厅时,马若涛简直要哭了,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大人,怎么办?” 钟如策一看马若涛这幅没出息的样子,鄙夷心顿起,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没有让他再等上半个时辰。 但是领府表面工作做得很足,先是皱了皱眉,才缓缓道:“马巡抚不必惊慌,你只要拖过这几日,一切问题皆迎刃而解。” 马若涛急忙问:“果真?” 钟如策心里暗骂成事不足的蠢货,面上却毫无动静,“当然。最多十日。” 马若涛闻言,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临别前,似乎又怕钟如策说话不算话将自己给卖了,踌躇半晌,终是开口说道:“领府,当楚这事是您与郡王承诺一页翻过滴水不漏的,马某阖家一直相信大人。” 钟如策笑道:“自然。” 及马若涛走后,钟如策带着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为了避免马若涛这厮狗急跳墙,这事他还要费心去帮他张罗一下,不然将自己卷进去就麻烦了。钟如策暗自琢磨:都半年了,怎么这事还会被抖出来呢?他长吐一口气,心中猜测,莫不是勤王故意的,想借此来逼自己站队?又想到当初勤王特意派人来告诉自己这件事的场景,心中又更加确信了几分。他也是答应之后才知道这勤王和月狄人有牵扯的,不然,当时就算是打死他他也不会掺和进去。 真是自作孽啊! 这泥淖一脚踏进去,再也难洗干净了。 露华宫前院的金素馨蓬勃绽放,开满枝头。远远望去,烂漫一片,欲迷人眼。 衣衫素净的宫娥打着小扇子拂去安胎汤药多余的热气,确认了好几遍温度,才朝软榻上的美艳女子小声道:“夫人,汤药已经温了,可要现在喝?” “端过来吧。” 宫娥应了声是,遂将药汤端了过去。 “参见皇上。” 裕夫人一口尚未喝下,院外便传来齐整的跪拜声,艳丽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快,扶我起来。” 说话间,陈正新已然入了室内,见裕夫人要行礼,亲自走过去将她扶住:“爱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23 妃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裕夫人脸上开了花,细声道:“多谢皇上。” 陈正新脸上闪过一抹短促的笑,将双手背到身后,仔细打量着露华宫的陈设,裕夫人见陈正新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好奇问道:“皇上可是在找东西?” “并非,”陈正新尖锐的目光停留在裕夫人那双妖娆的眼睛上,“朕方才进了露华宫大门,从前院过来,看见几株金素馨开得煞是可人,待入了室内,转而又见爱妃芙蓉玉颜,一时间还以为是看见了花仙子。” 裕夫人何曾听见过陈正新说话这样的蜜语,顿时羞怯地低下头,“皇上……” 陈正新话似乎还没有说完,不等裕夫人的下文,他便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继续道:“方才朕便寻思着,露华宫这样的地方实在不适合爱妃住。” 裕夫人一听这话,双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在皇宫之中,除了天子行宫与皇后寝宫外,露华宫可以算是最精致壮丽别宫了,如今皇后一位悬空,依着皇帝话中的意思…… 陈正新又是一声短促的低笑,缓慢的语调不带丝毫感情:“所以,爱妃从今日起,便去西宫的谢芳轩待着吧,朕方才去看了一下,那处的花开得正盛。” 裕夫人闻言,脸上血色全失。身子一个不稳,便要跌倒在地,所幸一旁宫娥眼疾手快,顺势扶住了她。 “皇……皇上?”裕夫人颤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陈正新点点头,嘴角噙了一丝笑,却不看花容失色的裕夫人,而是打量了宫娥片刻。 “耳边的小痣倒是像人般灵巧可爱。” 之后再也不多说一句,拂袖而去。 宫娥惊慌失措地解释:“夫人……”话尚未说完,便感觉耳边一阵火辣辣的烧痛,左脸霎时肿了起来。 宫娥顾不上疼痛,连忙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 徐聘战战兢兢等了几日,一直毫无动静。他当然不敢指望赏赐,没有等来问罪自己的圣旨,他便心满意足了。而今境况,令他心神稍安。闲下来的时候,他便会坐在院落的石凳上,将淡黄色的劣质宣纸平铺于上,研墨练字,直到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娟秀的簪花小楷,他才怅然若失地收回笔,将宣纸揉成一团,而后烧掉。 这日晡时,吴长济来了。 徐聘朝门外四周望了一眼,发现并无人看见,才将吴长济请进小院内。 吴长济看见徐聘这般草木皆惊的模样,揶揄道:“怎么,我来不得?” 徐聘道:“人多耳杂,不得不防。”末了,又朝屋里喊道:“阿记,今日有客人来,多备些饭菜。” 吴长济满不在乎地往石凳上坐下,压低声音道:“月狄使者要进京了。” 徐聘吃了一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吴长济道:“去年北地边境一事,据说是月狄的左右贤王争储,左贤王残部惨败南逃,路经北地边境,便将怒火发泄于我大魏百姓。” 徐聘道:“说不通,怕不是争储这般简单。” “哦,那你是如何想的?” “我觉得是,”徐聘伸手沾了茶杯的茶,徒手写了一个“夺”字。 吴长济道:“和我想的一样。” 历代月狄王在被封为太子之前,都担任左贤王一职,掌军权,不参朝事。当了太子以后,则被招回宫中,交出军权,开始参与政事。边境发生这样大的事,军郡勤王不可能不知道,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暗中已经与万俟久达成了共识,出于某种特殊的目的故意将此事压了下来。 而今尘埃落定,成王败寇,大抵是如此。 徐聘想了想,问道:“月狄使团队伍进入我大魏境地,最快几日消息能传到雍京?” 吴长济道:“七日。” “抵达雍京呢?” “雍京至北地一路地势复杂,快则一个半月,慢的话,两月三月都有可能。”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徐聘算了算,按吴长济这么说,陈正新是早就知晓月狄来使一事的。耳闻圣上在朝堂雷霆大怒,莫不是装的? 那么北地一事,圣上也是很久前便知道了?故意按捺不发?原因是什么呢? 吴长济见徐聘眉头紧锁,遂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徐聘低声道:“我不大确定,却觉得是——”说罢,在空中虚写了一个“兵”字,思忖片刻,又写了个“商”字。 “恒帝在位时,大魏与月狄偶尔有商贸往来,其中交易量最大的就是月狄的香料,貂皮,玳瑁一类。我偶尔得知,今年户僚在金乌花茶叶耗费的银两比往年都要多。” 春搜其间,徐聘因为帮沈弋帮忙整理了几日文牍,作为回报,沈弋特意送了一大包金乌花茶叶给徐聘,还十分诚恳道是户僚下发的:因为太多了。 吴长济惊讶地连嘴都合不拢了,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这种令人深恶痛绝的茶原来叫做金乌花茶,因为在神机营,他也喝了不少。 震惊过后,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像是头一回认识徐聘一般上下打量着徐聘。 徐聘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是要将六监的人全招来吗?” 吴长济终于收敛了笑意,指着院落的两株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硕果累累之日,便是你飞黄腾达之时。”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月狄使团队伍依次叩开了大魏王朝的凌天门,北神门,绕过大玉山,入了中城繁华之地,沿着东昌大街一路走到大魏门。彼时,早候在大魏门的礼僚人员将以娈非喜巴古为首的使者领入宫觐见了皇帝。 剩余五百人的使团队伍(包括护卫)带着满满几十箱的贡品以及两匹千里良驹入住了犀角坊的阿(e)明馆。 “臣娈非喜巴古,携我月狄王上最虔诚衷心的祝福,以及贡品万千,拜见大魏最尊贵的天子。” 巴古说罢,朝陈正新躬腰行礼,其余九人皆跟着附和行礼。 陈正新高坐龙椅,双眸眯了眯,随即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使者一路风尘仆仆,餐风露宿,不必多礼。” 巴古道:“谢皇上。臣等人千里迢迢来到大魏,一路上欣赏了壮阔连亘的山脉,烟波浩渺渭水分流,心中生出无尽的敬仰与信服,顿感大魏圣朝便如这万里山河一般气势磅礴,威严肃重。先前我王同巴古介绍大魏的风土人情时,巴古尚有疑虑,然此番一见,却觉我王尚未将大魏之雄壮描述尽十分之一。此番能与大魏互通友好,实乃我月狄之大幸!” 巴古这一顿马屁可谓是拍到了满堂朝臣心坎去了,一时间人人皆露出得意自豪的神色,就连陈正新嘴角也噙了一丝真心实意的笑。 然而,这位精明的皇帝却并没有被这溢美之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24 词蒙混头脑,“使者所言重矣,”说到此处,陈正新话锋一转:“奈何之前贵国与我大魏沟通甚少,朕也是近日才听闻贵国去年换了新王,未来得及送去朕的真心祝愿,也实属大憾。”说罢,还十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巴古闻言,眸底闪过一丝敬佩,心道这皇帝果真不简单,顿时俯首下跪,恭声道:“去年我月狄乱臣贼子万俟延篡位阴谋败露,被我英勇的王上一箭诛杀,不料有漏网之鱼一路南逃至北地边境,这等人还将其怒火撒在百姓身上。我王接到消息,立马派兵剿除了残兵败将。出于当时我朝情况复杂,只得手书一封友好信于北地郡王,郡王对我王的遭遇十分同情,安慰我王道圣上贤明,定不会深究,并承诺会为我王向圣上陈述事情的原委。”巴古说完,下意识瞥了一眼钟如策。 “敢问贵使者,事隔半年,为何我大魏却在近日才得知北地一事?”刑如直质问道。 “这……”巴古脸上流露出迟疑的神色,才缓缓说道:“王与巴古也不知。”反正陈正新对这个勤王也没有什么好感,不如就顺势把脏水往他身上泼,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成功得到皇帝的原谅,还可以消除皇帝怀疑月狄王与北地郡王私交甚笃一事。对月狄,简直一举两得。 “刑爱卿,”陈正新淡笑着出声阻止,“看来此事只是一个误会,前事不提,莫让此等事伤了两国的和气才是。” “皇上大仁,”巴古道:“我王早已经下派臣子对北地动乱一事受害百姓亲属进行了宽慰和抚恤,所作所为只为了两国友好往来,不生嫌隙。” “极好,”陈正新抚掌笑道:“月狄王的心意,朕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既然如此,朕倒是有一个想法。”此话一出,满朝人皆是一愣,无不翘首等待着陈正新接下来要说的内容。钟如策心中更是疑惑,长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他陈振新接下来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巴古面露疑惑,道:“皇上请讲。” “朕有意与贵国通商,以达互惠。” 陈正新的话犹如一个平地惊雷在朝堂炸开,朝堂中有不少人纷纷将眼色投向钟如策,又见领府大人也是一脸懵逼,顿时明白过来这是皇帝的意思。 巴古心中快速权衡了一番——月狄崇尚武力,一向以军队勇猛而闻名,就连朝中选拔官员也是重武轻文,因此国内不论是经济还是政治都相对落后,若是能够与大魏通商,其间利远大于弊。他有十足的把握相信,他的王肯定会无比赞同大魏皇帝这个提议。更何况,王上最近正在筹备攻打胡地一事,曾经还扬言五年之内必定要拿下胡地,其间若是有了强厚的经济实力作为后盾,他月狄的军队将更加英勇且义无反顾。 思及至此,他毫不犹豫道:“不胜荣幸,实乃大幸!”完全不顾钟如策震惊的目光。 陈正新缓缓道:“使者们一路奔波,想必此时也累了,不如暂且休息,通商具体事宜改日再商议,晚上还有招待宴,诸位可莫要客气,届时觥筹交欢,来一场不醉不归。” 巴古朗笑一声:“我月狄男儿最好酒,保定不醉不休。” 是夜,皇城设百席宴设使者与百官,充分表达了大魏天子对外来使者的重视。 沾了月狄使者的光,徐聘在此次宴会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餐宴从太极殿一直摆到了大魏门门口,徐聘这样的小人物坐的位置自然离餐宴核心的太极殿相去甚远,不过也乐得自在。他自幼不胜酒力,被人灌了几杯后双颊便已微微泛红,只得找借口推脱,顺着人少的地方去,不知不觉中,便过了宫白玉五拱桥,再往左饶一小段路,就进了天坛午道侧边的小偏门画熠门进入了鱼香小苑一带。 鱼香小苑建筑精美,亭台楼宇水榭一应俱全,曲径通幽,径旁植了金玉兰和紫秀春,生机勃勃,花香扑鼻,时而凉风习过,酒意倒是解了不少。 徐聘长舒一口气,顿觉得心境神明。借着月色,他朝水榭走去。 将将走近时水榭时,他才发现栏杆旁居然站了一个人,因着恰好被红木长柱挡住,而那人亦与他一样未曾掌灯,所以未曾察觉。 “你脚前方有二级石阶,别摔了。”那人早就发现徐聘的到来了,特意出声好意提醒道,很显然,他比徐聘要更早发现对方到来。 方才席间喝的酒现在悉数变成了热汗,幸好夜色正浓,掩盖住了此时尴尬复杂的神色。 “多谢,不打扰了。”徐聘一撩衣摆,只觉心跳如擂,忙将身子往后撤。 “烟花三月,正是南下的好时节,渭水流经处,有一纸鸢之乡,名叫凉城,风味与雍京迥然不同。” 徐聘微微一弓身,来不及细想那话中的含义,便匆匆离去。 双颊犹如烈火中烧,徐聘火急火燎地回到了住处,将正在小院落看书的阿记吓了一跳。 “大人,”阿记忙跑过去搀扶一身酒气的徐聘,徐聘却将他推开,淡淡道:“我没事。”挑眼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厅房,问道:“有谁来了?” 一阵笑声自屋内传出来,吴长济双手负在身后,以一副看好戏的目光盯着徐聘。 徐聘看着吴长济,有些心虚,却面无表情道:“你还要笑多久?” 阿记去烧水后,徐聘将吴长济带入了内室。 方坐下,吴长济便压低声音道:“去年西域的贡品比往年都要少,圣上虽然明面上不说,但是内心已经十分在意此事。” 徐聘眉头微皱,目光中有些疑惑,吴长济见他还未明白,却换了另一个话题:“过几日我就要去南州了。” 他说这话时,眼里流动着嗜血的光,“百越那群贪得无厌的豺狼,也是时候该治治了。大魏的军队几十年没有打仗,不见点血,可能连骨头都要生锈。” 作者有话要说:  吃剩的薯片在空气中暴露了一晚上,到现在居然还是香脆香脆的,开心(*^▽^*)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我要将他们悉数屠尽!” 吴长济眼神中透出一股子狠厉劲。在他眼中,尽管大魏拥有沃土千里,锦绣山河,是绝对不能偏安一隅的。在他眼中,雄虎只有不停地狩猎,拼搏,厮杀,方能维持百兽之王的地位,令百兽闻风丧胆。一旦停止了步伐,时日久了,就连猴子这类跳梁小丑,也敢自称大王。 徐聘有些心惊地看着吴长济,一时之间,心中找不出一句辩驳的来反对吴长济的意见。或许,吴长济的看法与皇帝不谋而合,也因此,皇帝会选中吴长济。 徐聘此时已经完全从方才的浮躁中抽离出来,心道,百越一事压了将近半个月,由于钟如策那边反对出兵势头太盛,皇帝表面未做任何态度,不代表心中已经打断了想法。那么,接下来他又要如何通过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25 钟如策那一关呢?不过,如果钟如策真的与军郡那位郡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话,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皇帝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每一步都踩在钟如策的痛脚上,让他有意见也烂在肚子里不敢说出来。如果募兵一事顺利进行,彼时朝中近几代来重文轻武的势头就会逐渐改变,陈正新恰好顺势趁此机会一点一点架空钟如策的权利,又不落人口实。 钟如策若是识得好歹,甘愿身退也就罢了,若果他不情愿呢?陈正新是一个有野心的帝王,他放眼的目光长远,绝对不会甘心于与朝堂这帮大臣勾心斗角争政权,攘外必先安内,届时陈正新不会留钟如策。 徐聘忽然很好奇,钟如策会走到哪步? “此时说空话还早了些,”徐聘道:“有钟如策掣肘,陛下即便是有意让你去南州,你也不可能从京都带走大量士兵。你能支配的军队,也只有军郡的驻军,他们若是有足够的血性,百越也不会年年进犯,并且势头越来越烈——所以,你要做好准备。大魏是一只沉睡的老虎的确没错,但是如果脑袋醒了,身体却还在沉睡的话,脑袋想做任何事情也是无济于事的。” “那总要往身上抽几鞭子才是。”吴长济笑道。 徐聘道:“这还不够,得先将身外那道牢笼给卸了。” 看着徐聘意定神闲的模样,吴长济一哂,目光中露出一丝挑衅:“楚馆,去不去?”意有所指往徐聘腰下瞥了一眼。 徐聘面色霎时变了,古怪看了吴长济一眼,瞬间又觉得方才被压下的那股燥热之气一下子又被点燃了,他长吸一口气:“去便去,又如何?” 雍京无宵禁,已是亥时,街市依旧灯火璀璨,吴长济雇了一辆马车,半个时辰后,停在楚馆。 徐聘在下马车那一刻,心中便有些后悔,但是不知为何,此时他却不愿就此离开,对于一个未经□□的男人而言,春心正燎时风花雪月一番无疑是最好的纾解方式。 吴长济拍拍他的肩:“我十四岁初经人事时,也如你现在一般。” 徐聘被他那直白的话噎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含糊地应了一声。 吴长济不以为然道:“这种事情,有了一次,便也再无放不开的理由了。” 两人说着入了内厅,依旧是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喘息声和秽语交织入耳,一派淫靡之气。徐聘自然不愿意呆在内厅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不知为何,四下顾望,确定周围没有柳晟的身影后,紧绷的心缓了少许,主动开口要了雅间。 “你刚才是在找什么人?”吴长济问。 徐聘道:“没有。”徐聘说完这话,终于问起了自己自从上马车后一直未曾问出的问题:“你也……” 下半句话,即便徐聘不说,吴长济自然也能够猜得到。 “吴大人,柳公子有请。”正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徐聘眼睁睁看着徐聘离开。 他顿觉兴味索然,心头旖旎的念头荡然无存,结了账,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以后再也不来了。他对自己说。 走在苑地四通八达的街陌中,仿若一只寻不到根的孤魂野鬼,仓惶间蓦地浮起一阵凄凉,弥补了方才那份空白无措的情绪,狠狠骂自己一声白痴,而后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徐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失落什么,胸口如同挨了一拳,沉闷得不想说话,不想深究。 人流如梭,月上中天。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啊w(?Д?)w起初我只是想让主角傻白甜地谈一个恋爱,再掺杂点波折……然后现在完全跑偏了……好烦啊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钟如策回到府中,一口气喝了三杯玉泉安神香茗。 “你告诉去马若涛,叫他不用装病了。”钟如策心中骂了声孬种,转而又叹了口气,唤来一个得力的府中下人:“去将凯成唤来。” 邓凯成是吏僚的第二把手左少执,钟如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钟如策平日里有许多大事都与他商量。 不一会儿,看着管家将邓凯成带了过来,钟如策疑惑道:“这么快?” “老师,”邓凯成先朝钟如策鞠了个礼,“学生正欲来拜访老师,恰好便在路上碰见府里人得知老师有事找学生,便马上赶来了。” 钟如策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果然是与我心灵相通,来,去我书房说。” “老师对圣上最近的举动有何看法?”邓凯成比钟如策还急,一进书房,便迫不及待开门见山说出此次到来的目的。 钟如策呵呵一笑:“皇上目光高远,年轻气盛,正是爱闹腾的年纪,没有想到的是那狄人的态度。” 邓凯成:“月狄人生性剽悍,人缘意识淡薄,见利而逐,如今陛下提出通商这样的好事,与他们有利无弊,自然会忙不迭应下,就是不知道,陛下此举究竟意欲何为?老师心中既然不甚赞同,今日在朝堂上,老师为何不出言阻止?” 钟如策脸色一僵,却没有说出自己去年与军郡勤王有过联系一事,而是道:“小皇帝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无非是以通商为噱头想募兵。” 邓凯成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卡:“老师是说皇上想……” “不错,莫说雍京与月狄,即便是雍京到北地的路也是崎岖难行,要想通商,必须修路,此番工程浩大,工僚及郡县那丁点人肯定不足,然后再借机招募大量壮丁。美名为修路,不久后必定会被刑如直编排入兵僚麾下,充入各大营。” 邓凯成道:“此番又是修路又是招丁国库耗损巨资……” 钟如策冷笑一声:“那日你未曾听钱礼驺所言吗?这钱掌执不愧是姓钱的,张口闭口就是国库充盈,摆明了立场站向皇帝。” “这小皇帝性子不像他爹,是崇尚武帝之风的。” 邓凯成道:“大魏修身养息几十载,国泰民安,如今圣上存了这样的心思,为了避免生灵涂炭,我等定要劝说陛下切勿意气用事。只是,区区百越,不值得如此劳师动众,莫非圣上是想……” “他是唯恐天下不乱!”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北地南接十连恒岳,总体地势东高西地,往西靠渭水的发源地千刃皇山,千刃皇山再往西植被逐渐减少,三百里后,皆为荒漠戈壁。而后北接月狄,分界线为月狄的朝圣河长生河,长生河径流大,分支少,自月狄北部燕山流经月狄王城,再自东向西穿过胡地部分区域,最后注入蓬莱海。 即便已临暮春,在北地,狂杀的长风依旧如同裹着刀子的利器,吹得人脸疼。在雍京一片花团锦簇车繁马盛的旺春时节,北地的山原才微微吐了一丝青意。 燕山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26 胡骑的声音被山风筛得支离破碎,声音琐碎,却依旧惊醒了听觉灵敏的梅花鹿,它微微侧头,立了片刻,立即闻风而动,暴跳而起,向不远处的高山林跑去。 “呵呵……” 随着一声轻蔑的笑声,一支玄铁打制而成的箭头呈圆锥形的细箭擦破空气的阻力,朝远处飞驰的梅花鹿追去,劲风不曾偏离它精准的轨道,而后半根没入梅花鹿的侧腹。 此时立马有身着骑装的士兵策马上前,将梅花鹿拖了过来。 陈正宏举起手中的长弓,玄黑色的弓身在日头下闪动着黑曜石般温润的光泽,真心实意地感叹道:“月狄的长弓的确是好用,不但轻便,而且精准。”说罢,右手食指轻轻扣动了弓弦,发出低沉的砰响声将地上被制服的梅花鹿惊得浑身颤抖,企图挣扎着起身逃跑。 “负隅顽抗。” “郡帅,”一个面容俊雅的年轻男子打马上前,开口道:“此鹿换角在即,不妨将它带回去,待鹿角脱落,不仅能制成药材,还能制成精致的工艺品。” 陈正宏笑了一声:“既然云将军如此说了,那一只如何够呢?本王记得,父皇尚在时,便有一把由鹿角与象牙制成的昇椅。” 云闵迟疑片刻,道:“只可惜北漠寒之地,并无巨象。” 陈正宏道:“无妨,猎十几只梅花鹿做美人靠,还是可以的。” 云闵:“王妃定会喜欢。” 陈正宏却并没有接话。 云闵迟疑望了陈正宏一眼,朝身后的骑猎兵道:“天黑之前,活猎二十只鹿,记住,切莫伤了鹿角。” 骑猎兵领命后,立即四散而去,陈正宏翻身下马,望着远方地势逐渐高峻的岭北一带,凉凉道:“雍京此刻该是百花烂漫,花团锦簇。” 云闵跟在陈正宏身后,闻此言,脚步顿了顿:“郡帅,皇上他……” 陈正宏:“我那皇弟……呵呵……” 云闵道:“这万俟久实在厚颜无耻忘恩负义,当初若不是我们帮他隐瞒下边境一事,当朝圣上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陈正宏:“天下攘攘,皆为名利而往来,昔时我与他也不过彼此利用罢了,如今是,今后也会是。听说月狄的贡品中还有两匹燕山的良驹?” 云闵道:“郡王不必担忧,云闵打听清楚了,两匹都是公的。” 话一出口,两人皆笑了起来。 陈正宏话锋一转:“不过,本王始终十分好奇我那眼耳不甚灵便的五弟究竟是如何得知?本王自认为当初此事做得十分稳妥。” “郡王是怀疑出了内奸?” 陈正宏道:“本王在北地多年,对自己培养的班底还是颇为信任的。” 云闵想了想,“难道是月狄故意的?” 陈正宏冷笑一声,“万俟久就算再白痴也不会吃饱了闲着没事干将月狄的金银珠宝一箱一箱往雍京送,还在这关系紧张的关键时期将祸水泼给了我。” 云闵道:“郡王有没有想过是钟如策那边出了问题呢?” 陈正宏摇摇头:“那老头子早年时期还有点魄力,自从当上领府之后,不知道是飘了,还是老了,眼睛也就只盯着弹丸块大小的地方,一心维护着旧贵族那层利益。呵呵,所以大魏有他牵制着陈正新,也算他残存的用处了。” “大魏朝中的冗官太多了,陈正新要真的打仗的话,必然要裁。一裁,就有得闹了。呵呵。” “皇帝陛下野心勃勃,据朝中传来的消息,野心怕是不止百越那么简单。” 陈正宏嘴角挂了一丝笑:“起先我以为我那五弟在朝中势力不稳,他即便是想修理我,也怕只得等到猴年马月,如今看来,我当年倒是低估他了。” 云闵道:“郡王这些年大张旗鼓地在北地厉兵秣马,先皇在世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江山换了主人,可要收敛些才好。” 陈正宏却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男子汉做事就应该光明磊落,本王也是大魏的皇室血脉,同样留着陈家尊贵的血液,他陈正新若是坐不稳这把龙椅,由我来坐,又有何不可?” 他与陈正新在早年争太子之位的时候关系就已经僵到了死结的地步,不论他在北地如何安分,陈正新都不会放过他的,他心中再了解不过。况且各地军郡皆由宗亲子弟镇守,陈正新若是贸然出兵修理陈正宏,其它各军郡未免不产生兔死狐悲心理,人心也难免会浮动。陈正新不会这么傻。 云闵:“那月狄王那边……” 陈正宏道:“一群有奶喝便是娘的狼崽子,早晚有一日我要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云闵闻言,顿时下跪:“末下愿誓死追随郡帅。” “走了,回去了。”陈正宏眉眼皆是得意之色,飞身上马,用力一扯马缰,打马朝北陵城疾驰而去。 云闵望着陈正宏远去的身影,朝相反的路径策马而去。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陈振宏进了王府,才刚走没几步,迎面便来了一个长胡须的郎中,见了陈正宏,顿时行礼下跪:“参见郡王。” 陈正宏挑眉道:“谁将你请进来的?府里可有谁生病了?” “回郡王,是贵府的小世子。” “小世子?”陈正宏顿时了然,问:“他如何了?” 郎中答:“受了风寒,这三日需要仔细料理,不然……” “不然如何?” “小世子早产,本天生体弱,这样的婴孩本就不好养,而今不满周岁又染上寒病,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治不好他,你也干脆别活了。”陈正宏淡淡撂了郎中一眼,径直迈着快步入了西厢的别院。 及迈进半弧形石拱门,穿过精致的竹喧小廊,走到别院一间布置净雅的房门口时,他蓦地又住了脚步,修长的眸子盯着此时正蹲在小床前的逗婴孩的那个瘦弱身子发呆。 停驻片刻,他转身大步迈出了别院。 陈正宏唤来府中的总管事,冷冷问道:“那郎中是几日前开始往府中跑的?” 总管事被陈正宏这冰冷的语气吓到了,依照多年的经验也知道这位是怒了,急忙答道:“前三,四日。” “前三日?还是前四日?” 总管事心里捏了一把汗,仔细回忆了一番,才回道:“四日前。” 陈正宏脸色更难看了:“这样的事,为何不禀报本王?府里难道没有医官吗?竟要去外面请?” “这……这……”总管事吓得脸都青了。 陈正宏冷笑一声,“你应该知道,本王的耐心向来不是很好?” 总管事吓得腿都站不稳了,哆嗦着跪倒在地:“郡王息怒……” “是……是……是王妃说宋姑娘和小世子不是王府的人……还说那孩子……那孩子是…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27 …是野种……” 陈正宏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总管事,面无表情:“好了,本王现在知道了,给你个将功抵罪的机会,去将北陵城医术最好的郎中都给我请来。”说罢,大步流星的朝王府后苑走去。 “王爷,您回来了。”勤王妃看见陈正宏犹穿着轻戎装出现在棠梨院,脸上添了寡淡的笑意,走过去帮陈正宏理了理冰凉的皮质外罩,“王爷回来了怎么也不告知妾身一声,还亲自过来了呢。” 陈正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其从自己身上移开,淡淡道:“是本王想见王妃,自然就过来了。” 勤王妃从陈正宏宽大温暖手心抽回自己的手,“王爷有什么话,进屋说罢,省的传出去,府里的妹妹们又要怪罪我了。”方才的笑容消失无踪,她的目光犹如如同一湖平静的死水,无悲无喜。 陈正宏脸上表情略有缓和:“本王突然发现,其实也无甚话可说。” 勤王妃闻言,回以一笑:“那恕妾不远送。” 陈正宏点点头,“本王知道王妃生性喜淡,但是这王府后苑,该管的也还是要管的,正可谓人多舌杂,人言可畏。王妃若是没有自己的威信,只怕有人会不知道这后苑主子到底是谁。” “妾身明白。” 陈正宏离开后,勤王妃唤来了棠梨院的大丫鬟,低声道:“晚膳过后,你去将西厢住的那位奶妈唤来。” 丫鬟应声离开后,勤王妃波澜不惊的脸色瞬间塌了下来,她紧咬下唇,一行清泪自不施粉黛的双颊留下,沿着唇角朝口舌浸淫开来,微涩微苦,她忍不住将整个身子蜷缩起来,小声抽泣起来。 桌上新茗飘香,院外海棠微吐嫩芽。 傍晚时分,陈正宏直麾下的十来个亲军用十来匹马拖了几十只梅花鹿回来,围观的百姓自城门口到王府,便一直没有缺席过。 这可真是新鲜事。 陈正宏仔细地打量着每一只梅花鹿头顶上的鹿角,朝云闵道:“我看着着实稀奇,”又道:“仆官,” “小人在。” “将其安置在马厩中,好好饲养,待它们落角后,再去找几个工匠,此事若做得好,王府管事就由你来当。”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徐聘还在观望大魏与月狄通商一事,一道措不及防的圣旨便砸到了他头上。宣旨的太监来到吏僚时,他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即日起,六僚僚员徐聘暂代南州监巡抚一职……” 待太监将圣旨内容念完,徐聘接了旨,恭敬叩了三个响头:“谢陛下。” 暂代监巡抚,这就是说此番下南州同行的还有两个个正牌的巡抚,徐聘就是一个临时被抓去打酱油的,也不知皇帝陛下究竟是何等用意。 朝中对于百越一事最终采取了折中派:朝中派出若干名武将与监官南下,对百越恩威并施。 而吴长济在昨日已经离开雍京了。 由于大魏与月狄通好,彼此已经确立了通商的友好关系,奈何北路崎岖难行,于是户僚掌执提出打通一条宽敞兴旺之路以便作为两国的友好关系的连接纽带。 又奈何人手不够…… 于是,皇帝陛下的募兵诏令终于也开始实施。 此事全权由兵僚刑如直全权负责,据说当日钟如策一反常态,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态度温顺得仿佛他从未反对过这件事。 徐聘回到家中,沈弋早候在门口等他,见了徐聘,张口便是恭喜。 徐聘哭笑不得:“沈兄实在严重了。” “诶,”沈弋道:“这可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早听闻许兄当初在六监的时候便得到了皇上的赏识,如今平步青云,也是理所当然。况且许兄博闻强识,沈某也实在心折。” 徐聘略带狐疑地看着沈弋,他了解沈弋这人的性子,绝对不是谄媚之辈,便道:“沈兄是……” 沈弋嘿嘿一笑,这才将真实目的说了出来:“许兄这番下南州是走水路,途径凉城时能否帮我捎一样物事回来。” 徐聘道:“何物?” “鱼絹绸。” 徐聘虽然不知道鱼絹绸具体是何物,倒也听得出这是一种布料的名字,疑惑道:“你要这个作甚?” “拿来送人。” 徐聘这就明白了,爽快地应允下来——他此前已看过行程图,途径凉城,船是会靠岸一宿的。一方面要置办一些日常用物,毕竟南北生活习俗有差异;另一方面,漕运司的少司也在船上,需要实地勘察凉城的农作情况。 沈弋满心欢喜地离去之后,阿记跑来告诉徐聘今日有人给他送来了一封信。徐聘一见那蹩脚字迹便知道此信出自谁手,将信拆开,居然是一张御纸,几行精秀的簪花小楷赫然入眼,却与他那日在户僚所见不同。 南下南州,途径凉城,转道西域暗查和田玉一事。切记,切记。 徐聘看完后,找来火盆,将信烧成了灰烬。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四月初五,是启程的日子。徐聘事无巨细交待了阿记几遍,想到此次南下一个来回没有小半载怕是回不来,心中还是放不下。说来好笑,他在雍京举目无亲,茕茕一人,不过半载光阴,便不自觉将此当做家了。反倒是当初离开潍时,不见得有多伤心难过。 徐聘是个很节俭的人,此番南下,能带的东西他都带上了——他实在是舍不得花钱。要说他爱财,他又从不爱沾人便宜,要说他不爱财,他又常常为了省几文钱不雇轿子。 其实他这个人实在是非常缺心眼。 徐聘站在楚馆大门前,心中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遍,仍旧是克制不住步伐往里面走,心中并没有存杂念,他只是单纯地想来看看,只觉得似乎这样能够走得安心一点。 柳晟看见徐聘时,挑着眼说了两个字。 “稀客。” 徐聘内心非常平静,甚至完全不在乎柳晟脸上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只开门见山道:“能单独谈谈吗?” 柳晟疑惑看了他一眼,收起笑容,目光不看他,看着远处的柱子:“我啊,一会儿还有客人,除非你比他出更高的价。不然恕不能相陪。” “好。”徐聘道:“你先推了他,我身上带的银子不多,但是可以回来补给你。” 柳晟飞快看了他一眼:“你要去哪?” “南州。” 柳晟道:“跟我来吧。” 两人对坐了小半刻种,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柳晟斜眼看他:“什么也不做?” 徐聘突然被他逗笑了,心想这柳晟这嘴也就这德行,怎么平日里总是被他气得要发疯,今日却觉得格外好笑呢。 柳晟看着徐聘抿嘴忍笑的模样,难得的有些尴尬,觑了他一眼,口中不饶人:“有病去医馆,我这不收疯子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28 。” 徐聘止了笑容,不去看柳晟刻薄的目光,道:“其实也无甚事,只是次去南州时日有些长,我在雍京也无亲人,临走之前来,来看看你。” 徐聘内心的确是这么想的。他以为说出来柳晟会嘲笑他,等了片刻,也没有听见柳晟说话,他一抬头,正对上柳晟眼中淡淡的笑意。 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宋霁。 柳晟嘴角衔着笑意也是柔和的,轻笑一声:“那祝你一路顺风,归来平步青云。” 徐聘耳根发烫,意乱情迷得差点要将“等我回来”这四个荒唐的字说出口,这荒谬的冲动刚涌上脑海就被迅速打压了下去,只说了句谢谢,便再无下言。 柳晟淡淡道:“脸皮薄的跟饺子皮似的,脑袋也跟个木头似的,就你这样,日后即便祖坟冒青烟平步青云了,也定是个惧内的。” 徐聘不禁反口道:“这种事便不劳你操心。” “得了,别逞口舌之快了,今天吃完晚饭再回去吧。”柳晟道:“我现在困得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徐聘脸涨得通红:“不了,我……我就坐着。” 柳晟得意地笑了一声,入了里室。 四月初五,天才蒙蒙亮,徐聘收拾好行囊,马车已经到了门口,他又嘱咐了阿记几句,这才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雇这么早的轿子,钱也是要加一倍的,马车晃悠悠颤动着,不甚平稳。徐聘坐在里面,一手抓着小窗沿,另一只手固定住所携的行囊防止被震乱,耳中听得咯吱咯吱的响声与不时的马鼾声,心道也算奢侈了一把。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因着天色早,一路畅通无阻,驶得飞快,徐聘很少乘车,被颠得几乎吐出来的时候,马车终于到了渡口,他面色惨白地下了车,眼界瞬间开阔了起来。 此时也就辰时过了几刻,渡口却已是人山人海。徐聘要乘坐的楼船正巍然停靠在不远处,长梯已被架起,船上已经站了不少人。泊位中最显眼也无非是这辆船身明显较之其他普通船只大上好几倍的官船。 徐聘背着行囊,不急不缓上了船。及上了甲板处,见三个穿官服的男人正坐在一起谈天说笑,周围站了仆从侍女,他才知觉自己居然是最晚到的。 漕运司胡奕与监司巡抚周疏和叶朝杰此时正在喝酒,其中一人见了徐聘,笑道:“许巡抚,早啊。” 见徐聘面上疑惑,那人便站起来解释道:“哈哈,许巡抚有所不知,我等是昨天来的。”徐聘从衣着上分辨出,这位就是漕运司了。三十多岁,面白无须,中等身高,看上去细皮嫩肉,怎么也不像常年奔波在外的人。 经这么一解释,这下徐聘明白了,官船的开船时间是有规定的,漕运司常年累月都在走水路,一年到头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船上渡过,如此一来,昨天来简直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的了。现今看来,他们三人关系倒是不错。 蓦地,徐聘目光却落在了其中一个面相最年轻的男人身上——说起来,徐聘与他到不算是第一次见面,在前段时日的楚馆里,徐聘与他有一面之缘,只可惜这位巡抚只顾着招待外来宾客,没有看见徐聘罢了。 大魏内城官僚众多,没有见过,也实属正常。 徐聘面上倒是没有显露出任何破绽,同样笑着回道:“如此看来,许某看上去倒像是个来耍杂的了。”说罢,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临时搭建戏台,又朝自己背后的行囊看了看。 众人齐笑。 “好福气,今日恰好有一队戏班南下凉城,那班领子是只铁公鸡,见咱船气派辉煌,便跑来询问能否行个方便,我等思量一番,反正船上无贡物,又是空船下南州,不如让他门上来。闲暇之余,还能看看戏。”叶朝杰和气道,随后又往徐聘身后张望一番:“咦,许兄此番南下不曾带仆从的吗?” 徐聘道:“笑话了,许某正是孤家寡人。” “阿福,还愣着作甚。”胡奕朝身后一名仆从道。 胡奕打着圆场说说:“许兄也真是心宽,连仆从也不带一个,只怕是找遍整个大魏内城都难有许兄这般亲力亲为的人。” 那名叫阿福的仆从自徐聘身后接了行囊,道:“许大人,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请随我来。” 徐聘倒也不难堪,朝众人打了声招呼便随着阿福去了。 楼船分双层,首尖尾宽,徐聘随着阿福从前仓梯子上了二楼行至中区,二楼中部是客房区,分为雀室和广间。两人绕进一条广间长廊,走了没几步,有一扇房门突然开了,两个身材高大的人自里面出来,掩上门,低着头朝徐聘走来。 又近了几步,徐聘才发现竟是一男一女,男的约摸四十多岁,女的很年轻——但是他见过的外族女人实在太少,实在分辨不出到底是几岁。 大魏官船里怎么会有外族?徐聘心里思忖着,双方距离已逐渐拉进,距离半丈时,那两人屈身侧跪,让出空间给徐聘通过。 徐聘却止了脚步,开声道:“抬起头来。” 两人不为所动。 阿福解释道:“大人,这两位月狄人不通大魏语。”而后不等徐聘发问,又继续补充道:“此二人乃是三月前南下时在江中救起的,宋教谕见他们可怜,便让他们留下来了,男的充当工匠,女的便留下打杂。” 徐聘扫了一眼那男人腰边挂着的麻袋,猜测是一些木匠用的工具,于是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平日里是如何与他们交流的?” 阿福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船虽然不出海,毕竟南来北往,遇到异族人也不是稀罕事,船上住了一位沈通事,他也住这道廊,在您房间对面第五间客房,您若是想认识他,直接敲门就是了。” 阿福说完,对着跪拜在地上的两人说了一句徐聘听不懂的话——看来他倒是学了点月狄语。 那两人闻言,便将头抬起来了,目光却不敢直视徐聘,很显然,大魏的规矩那位宋教谕和沈通事都已经向他们交待清楚了。 这女子有一双异常黑亮的眼睛,褐色头发,尖瘦的脸,肤色偏苍白,骨架倒是不大,削肩,的确有一番不同于大魏女子的韵味。可惜他无心欣赏这别具风味的美,因为他从这名女子眼中看见了恐惧,几乎微不可察的恐惧。 片刻,他收回目光,朝阿福淡淡道:“走吧。” 据阿福口中所说,似乎这位沈通事是个易相处的人。徐聘将随身用物放置好,取出纸笔,漫无目地写字,不一会儿,几行俊秀的字体便跃然纸上。徐聘回过神,看清自己纸上的内容,微微一惊,顿觉脸颊有些发烫,忙将其揉成一团,丢进了纸篓。 怎么想都觉得这周疏与船上的这两个月狄人脱不了干系。可是看那女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29 子的眼神,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若说是一伙,也似乎不大可能。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房门轻敲,阿福的声音从廊外传来:“大人,您若是收拾好了,不妨下去与众位大人一起对饮看戏。” 徐聘道:“是我疏忽了,你去告诉他们,我随后便到。” 船在前刻钟便开了。 徐聘打开一扇小方窗,有风柔柔灌入,夹杂一股生涩的江水味,旭日下,一眼望不到底的江面波光如练,闪着彤光。徐聘长舒一口气,将小窗子固定好,再下楼去。 甲板区已是非常热闹。临时的戏台已经初搭好,酒桌旁还站了七个身披流云轻纱的曼妙美婢,手执轻罗小扇,正悠然起舞。 胡奕见徐聘下来了,笑着招呼道:“许兄还站着作甚,赶紧过来。” 徐聘也不推辞,在周疏身旁的空位坐下了。 周疏朝徐聘道:“入乡随俗,凉城的早食,许兄尝尝。” 叶朝杰啧了一声,道:“周兄这就不厚道了,方才你不还是抱怨这早食味道寡淡,不及雍京口味醇厚,怎么许兄一来,你便要开始忽悠了。” 周疏呵呵一笑:“许兄都未曾发表意见,你这厮当什么状师爷,感情是拆我台是吧,你方才不也是说这点心味道太淡,如今还振振有词来说我。” 叶朝杰佯装求饶:“哎呀,周兄,小生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 徐聘笑道:“两位感情可真是好。” 叶朝杰道:“可不是嘛,我与周兄的情义比那马尿还浓。” 徐聘被叶朝杰这个比喻噎了一下。 第30章 第三十章 胡奕笑骂:“嘴里实在没个把,你那些浑话能用完早膳再说吗?” “好好好,不说了。” 经方才一番话,徐聘逐渐与他们熟识起来。胡奕精通打交道,如同一个东道主般向徐聘介绍一路南下的风物人情,常常是引经据典,往往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也能被他说得妙趣横生,一番交谈下来,徐聘倒是对这位漕运司生出了几分好感。 与此同时,徐聘察觉到胡奕与周疏的关系也并非方才所见那般要好。这人是个典型的老滑头,与谁都吃得开。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坐到了漕运司这个肥差位置。 “听周兄口音,似乎也不是雍京人?”徐聘好奇问道。 周疏微微一笑:“我是北地北陵城人。” “嗨,许兄有所不知,周兄的母亲姓钟,关中汴城人。当今的领府钟掌执,便是周兄的舅舅。”胡奕补充道。 “提那些事干嘛?”周疏瞥了胡奕一眼,眼神却有明显的得意之色。 徐聘恭声道:“可谓名门世家,芝兰玉树。” 周疏见徐聘说得情真意切,又知道他是皇帝钦点的巡抚,也不敢托大,遂道:“笑话了,许兄少年得意,盛宠正盛,才是招人羡慕。” 徐聘下意识看了一眼胡奕,胡奕朝徐聘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徐聘这下可明白了,胡奕这是在卖好。毕竟在别人眼中,他可是皇帝亲自下圣旨钦点的人物,钟如策权大势大,到底是一介臣子,能真正仰仗的,终究只有那一位。 明白人。 夜间风大,徐聘没有睡意,站在挡板前欣赏苍茫夜色,月色稀薄,吹散了他满腔思绪。距离楼船不远处,有几个水手和伙夫乘着小船,以坚固的绳索链接住大船,不停朝水底望去,估摸是在撒网抓鱼。 小船上各挂着一盏风灯,以红罩避风,罩子保护好的光亮穿透罩子,隐隐约约可见红罩上花纹精细,纹理透晰,只是年日已久,也可见斑驳的岁痕。 徐聘觉得那风灯精巧可爱,不禁开口问身旁的护卫:“那灯叫什么名字?” “那灯唤作梅花灯,是凉城有名的风灯,这一带的渔民夜间捕鱼都是用这种灯,不仅耐看,而且其中蕴含的寓意美好。”胡奕走上前来,于徐聘五尺外停下。 徐聘道默然,片刻后,接道:“梅凌寒独开,花之韧者,的确是好象征。” “难得。”胡奕道:“世间奇花异卉繁多,且十有八九的花都挑在春日竞相绽放,争妍斗艳,热闹璀璨之余就难免纷杂。然物总以稀为贵,因此梅脱颖而出。” “其实,纵然它们想要在冬日开放,自身也不具备如此条件,他们生来便是在春日扎根土壤。” 胡奕神采怡然,璀然一笑:“这是自然规律,非人力所能改变,日后你便会明白。” 存在即是真理。 徐聘看着眼前这个面白无须的儒雅男人,良久,才真心实意道了一句:“如此,受教了。” 及至亥时,徐聘抬头望了望夜色:“月色可怜,且夜里风大,胡兄也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胡奕道:“许兄慢走。” 徐聘沿梯子上了二楼,伸手理了理衣襟,朝漆黑的江面望了一眼,胡奕犹然站在隔板旁,如同一尊雕像。 徐聘脑海再次响起方才那番话,似乎懂了一些,又似懂非懂。江风拂过他年轻的面容,道不上轻柔,他却觉得神清气爽,心也逐渐开阔起来。待收回目光,绕进广间长廊,正欲推开房门时,却再次看见了清晨时那名月狄女子。 她似乎是从雀室那边过来的,见了徐聘,忙小心翼翼地匍匐在地,让出足够宽敞的过道。身上的衣着较之清晨时也大有不同,由粗布麻衣换成了细娟涟漪长裙,乍一眼,倒还真的有些难辨认。 徐聘微微好奇:这女子不是低级奴婢吗?如何做这般打扮?夜间还可在二楼畅通无阻?侍卫不管的吗? 很快,他马上又回味过来。淡淡扫了地上的女子一眼,推门入了房间。 不多时,徐聘听见宋教谕的房门开了,片刻之后,又关上了。那一声吱呀的悠响,传到徐聘耳中,竟然觉得格外突兀。就如同吃饭时不小心卡在喉咙中的一根鱼刺般,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纯粹地膈应人。 他又点了一盏灯,透过方形小木窗朝外面望去,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江面深幽,起初除了近处水面上一些零零星星的火光摇晃再无所见,可是在习惯了黑暗后,却可依稀看见很远很远的群山轮廓。 宋教谕徐聘在白日见过,是年逾五十的老人了,体格偏瘦,黑白灰相间的长须,深陷的眼窝,言谈有礼,倒像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 耳畔间可以听见隐隐约约的响动,影影绰绰的旧影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二妹现在应该也是这个年龄了。 徐聘猛地站起,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哐当一声推开门,径直朝宋教谕房门走去。又一次,他将理智抛在了脑后。平心而论,要坐视旁观,他真的做不到。 耳边小声的抽泣声愈发清晰,徐聘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叩了三下:“宋教谕,可睡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30 了?” “许大人?”里面传出宋教谕的诧异的询问音。 “正是。”徐聘嗓子有些发干,吞了口唾沫,硬生生扯着谎:“我第一次坐船,虽然船行得甚慢,精神还是有些不支,宋教谕可有解晕的法子?” 徐聘都这么说了,里头人再不开门倒显得有点失礼了,更何况徐聘此时还是圣上钦点的四品巡抚。 宋教谕开门那一瞬间,徐聘脸上已经带上了淡淡的微笑,他个头比宋教谕不知要高出多少,俯视着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深夜来访,有劳了。” 宋教谕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徐聘这模样哪是晕船的模样?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现实中又是另一回事,他忙道:“船仓库房处有些备用的淡香,有安神之效,我这就去为大人取来,可能要用上些时间……还请大人见谅……”说罢,神色不安地望了一眼房内。 徐聘道:“无妨,教谕只管去取。” 宋教谕夹着尾巴离开后,徐聘目光落在屋内衣衫凌乱的女子脸上,毫无狎昵之色,平静地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现在可以离开了。”说完后又心里哑然失笑,这女子是月狄人,如何听得懂呢? 如若那女子不傻,徐聘相信自己的意思眼神已经传达得够多了,无心再在此滞留,方才迈出一步,便听见了女子清脆的声音。 “大人,请留步。” 徐聘只觉得眉心一跳,那颗沉下去的心又突突地浮了起来。他没有转身,却也没有继续往前走。 女子此刻已经完全不顾及所谓的形象了,一路滚爬着,最后跪在徐聘脚下,却又不敢触碰徐聘,大抵是怕他嫌恶,声音中带着布满恐惧的颤腔:“请大人带我和叔父离开,阿普河愿意为大人做牛做马,长生天会护佑大人一生平安喜乐……” 徐聘蹙起眉。 第31章 第 31 章 房内灯火通明,小方窗半开,时有江风吹来,衣衫不整的阿普河微微蜷缩,脖颈处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徐聘见状,顺手拿了张毯子递到她面前,垂目道:“不解释一下?” 阿普河沉默不言。 徐聘倒也不急,缓缓道:“不如我来猜猜,据说你是前些月被宋教谕在江中救起的,按日子算,你是左贤王府的人?” 阿普河猛地抬头,乌黑发亮的双眸充满警戒,直勾勾看着徐聘,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徐聘心里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怕是猜对了,他也无意恐吓这女子,眼看这情况肯定也问不什么,遂摆了摆手,道:“我乏了,你回去吧。” 阿普河却不肯走,她既不肯再说话,也不挪动一丝一毫。 徐聘不由得微微一笑,这姑娘还挺聪明的,知道拿自己当挡箭牌来压宋教谕,若是明日宋教谕知道今夜她在徐聘房里过了一夜,即便徐聘不答应带走她,心里也总会有顾忌而不敢乱来。 徐聘匆匆看了她一眼,从柜子里翻出备用被褥放到她面前,整个人疲惫地靠在长榻上,心道,那就这样吧。 莫名其妙思绪跳到了今日发生的种种,不再是狐假虎威的圣宠,众人对自己的恭敬和示好,他的心忽然莫名其妙不安分起来,他像是初尝到血的野兽,浑身有一种被按捺住的躁动。 权利……果然是让人着迷的东西。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既然做了,也没有什么理由去反悔,长吁一口气,他伸出右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心里轻声对自己说。 徐聘,你可要守得住自己的良心啊。 翌日,天刚擦亮,徐聘被轻微的响动声吵醒,他睡眼朦胧睁开双眼,阿普拉站在窗前,脸上带着一丝紧张,用大魏语小心翼翼地解释:“外面下雨了。”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徐聘,推门而出。很快,她又回来了,端来了洗漱用具,眼巴巴看着徐聘。 此时徐聘倒是没有心思去细究阿普拉的身份,他在考虑的是另一件事:楼船已过缓流带,照此时的行度,不出三日,便可以到凉城。 正当时,有船仆来询问徐聘早膳要吃什么,徐聘嫌下楼麻烦,便随便说了几样吩咐船仆送到房里。不一会儿,胡奕便来了。 依旧是那副斯文儒雅的模样:“听闻许兄昨日睡得不甚安稳?” 他说这话时,选择性眼瞎忽略掉了站在徐聘身后的阿普拉。徐聘这才注意到,胡奕手中还拿着绸布绣制香药囊。 阿普河迈着小步上前,从胡奕手中接过了药囊。 徐聘道:“此刻已经好多了。” 胡奕道:“那就好,昨日宋教谕听闻许兄晕船,很是担心,既然许兄现在已经好些了,那我也去知会他一声,免得叫他总是挂念。” 徐聘道了一句有劳,胡奕见话与东西已经带到,便起身告辞了。 徐聘转过身:“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没有,阿普河从不曾与人讲过。” “去将你叔父叫过来,记住,笑着过来。”徐聘强调了一边。 阿普河反应很快,“是。” 阿普河的叔父呼伦是个四十多岁的月狄男人,是个技艺不精湛的木匠(阿普拉的介绍),体型偏壮,肤色微微偏铜棕色,眼耳郭前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疤,应该是被烫的。 徐聘住在仁寿坊蓓茗街时隔壁街就有一个木匠铺,虽说对这行行业不甚了解,但还是能瞧出些门道,他看了看呼伦格外壮实的胳膊和那张已有不少细纹的脸,越发觉得不像是个木匠。 阿普河自知在徐聘面前破绽太多,现时若是不将底交一点,这位好心的大人是不会帮助她的,她昨日想了一夜了。 “大人昨日猜得不错,奴确实是左贤王府的一名侍婢。” “想必大人会很好奇奴为何能言大魏语,因为贤王府唯一的王妃便是大魏南府人,奴前世修了福,得以伺候王妃。” 徐聘闻言,心中大惊,又是南府? 但是他面上未曾流露出丝毫惊讶的神情,静静等待着下文。 “王妃是这世上最温柔,最美丽的女子。给低贱的阿普河好多温暖,阿普河每日入睡前,都要向长生天默念一遍,祈祷美丽的王妃福禄永泽,长寿安康,来日生下小世子或小公主乖巧孝顺。阿普河每日每夜盼着圣洁的小生命到来,虽然阿普河手笨,但还是会用心帮着王妃照顾她的孩子。却没有想到,右贤王这个长满獠牙的恶魔用王妃安全来威胁王爷,窃取了军符后出尔反尔,将王爷害死……王爷为了救王妃……阿普河恨死他了,右贤王会遭到长生天的责罚的……” 此时,阿普河已经满眼泪光,泣不成声…… 徐聘不依不饶:“那你王妃呢?” “奴与王妃被玉沙将军带走……一路逃至大魏北地北陵城,玉沙将军苦苦央求,可是守城的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31 士兵不肯开门,说要回去请示他们郡王……那时候右贤王的追兵已经快要追过来了,玉沙将军知道不能等,被逼无奈挟持了一群正等着进城门的大魏百姓……只求让昏迷不醒王妃进城……” “后来,右贤王的追兵来了,阿普河胆小,被吓晕了,醒来后,只见满地横尸……” “王妃和玉沙将军也不知去向……” 又是抽泣。 “阿普河和叔父一直在找王妃的下落,最后在二十里外的河岸边发现……” “你们怎么来到大魏的?”且不说阿普河所说话的真实性,从北陵城到雍京,大的关卡便有七八道。 阿普河哭着道:“奴身上有王妃的通关文书……” 徐聘不可置否:“你要去南府?” “是,那是王妃的故乡,阿普河别无去处。” “我明白了。”徐聘目光自窗外掠过,他平静地说道:“这两日你收拾好东西,以你们的情况,不宜在船上多呆,待船停靠凉城渡口,我会向宋教谕说明。” 哭哭啼啼的阿普河与她叔父离开后,徐聘行至房门口,目光落到宋教谕所住的方位。 现今大魏与月狄已经是通商国,收留万俟延残部这事可大可小,万一被有心人参一本,阴沟翻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徐聘却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人是宋教谕救上来。 一旦他知道了阿普拉这层身份,恐怕不用自己开口,他都会忙不迭将他们送走。至于胡奕,这人是个老油条,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聘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然而,徐聘千算万算,唯一没有猜到的结果,就是宋教谕自尽了。 一上午都不曾见宋教谕出门,徐聘因着早上的事也未曾放在心里,直到用午膳时分,船仆送去饭菜,却未听见回答,徐聘这才感觉事情不对劲。 门从里面被死死拴上,徐聘唤来侍卫将门撞开,赫然在床上发现服毒自尽的宋教谕,死相相当骇人,嘴唇乌黑,眼角溢出了血泪。 第32章 第 32 章 当年徐二生死的时候,徐聘看着那具冰冷的,瘦骨嶙峋泛着森气的尸体,也不曾觉得有多恐怖渗人,因为那是他的亲弟弟,因为他已经尽力,因为他无力回天。 而此刻,看着宋教谕僵硬多时的尸体,徐聘心底生寒,头皮发麻,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急喘几口气,才惊恐未定地说了一句:“叫……叫船医……” 确实是服毒自尽的。 胡奕叶朝杰周疏一干人闻讯赶来,徐聘还在惊恐中回不过神,他飞快含糊地看了胡奕一眼,目光死死盯着地面,额角已经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胡奕微微诧异地看了一眼床上那早已死透的人,肃色呵斥侍卫:“怎么做事的?赶紧找块布遮起来。” 缠绵细密的雨水渗入头皮,烟波浩渺的江面升腾起一片朦胧的雾气,一眼望去,除了水,就是雾。 徐聘已在露天的边廊中淋了半个时辰的雨。 阿普河抓着一把油纸伞,着急地在旁边走来走去,她想要给徐聘撑伞,却被徐聘拒绝了。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将方才发生的事的告诉了徐聘。 “你说什么?”徐聘泛白的双唇微张,从木讷发呆中回过神,一把抓住阿普河细瘦的手腕,下一秒,却又压低了声音:“你说的是真的?” 阿普拉点点头:“大人,快去换身衣服吧。” 徐聘非常执着:“你可有告诉别人?” 阿普拉双手合起:“阿普拉向长生天发誓,不会告诉别人。” 徐聘凤目一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们王妃姓什么?” 阿普拉似乎也从徐聘的话中寻到了些蛛丝马迹,声音有些颤抖:“宋,王妃姓宋……宋荃……” 徐聘倒吸一口凉气,当初沈弋与他说过,恒帝有一个妃子就是叫宋荃……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宋霁与宋荃长得颇为相似…… 南府的…… 傍晚时分,雨势已经完全停了,胡奕一干人皆认为徐聘年纪太轻受了惊,早先也未去打搅他,直到晚膳时分,才遣了一个相貌不俗的美婢来请徐聘下楼,说是准备了歌舞为徐聘压惊。 徐聘心里苦笑,只怕是一干人都认为是他是由于抢了宋教谕的女婢私下良心不安才丢魂落魄,良心难安。 在他们眼中,指不定自己已经是一个少年欲盛的毛躁怕事的孬种。 不过这样也好,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宋教谕的尸体已经被搬到了船最底层的积压仓。上甲板已是一派歌舞升平,丝竹管弦悦耳动听,娇女粉婢美目顾盼。 仿佛中午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席间徐聘发现周疏态度较之先前有些微妙的变化,若说昨日周疏还对徐聘又几分客气和警戒,此时就完全剩下轻慢了。 即便那张俊雅的脸上仍旧挂着笑,徐聘却还是可以感受到皮肉下那掩藏的轻蔑与不屑。 周疏与月狄人关系尚且扑所迷离,徐聘也没有存巴结此人的心,且不论周疏与钟如策那层关系决定了彼此的立场不同,就凭周疏这性子,徐聘也是不屑于他结交。 徐聘不得不承认,麻痹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令此人轻视于自己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尽管这并非他初衷。 及这场各怀心事的酒席撤去,徐聘却并没有上二楼,而是去了一楼附仓阿普河的小房。他面不改色从木梯下了底层,却在拐弯处看见两个侍卫跟在自己身后。 徐聘狐疑看了两个侍卫一眼,顿时明白过来。他还没有傻到去问这两人到底是吴长济的人还是皇帝的人,只是点了点头,道了一句:“有劳。” 他早料到。此番过西域绝对不会是独行一人。 今日阿普河告诉他,宋教谕死前向她要过这份文书,看完之后,脸色就变了。 “大人。”阿普河见徐聘来了,登时起身,将自己那份通关文书拿了出来,交到了徐聘手中。 待徐聘看清楚阿普河口中那份通关文书的那内容时,思绪已经全乱了,事情简直超出了他想象范围。 他低声问阿普河:“你们过关隘进城时,守城的士兵有何异样?” 阿普河不识字,也不知道这份大魏的通关文书到底有何特殊,今日发生这档子事,加上徐聘又这么一说,她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份通关文书不简单。原来那些守城官予自己钱财新衣皆是拜这份通关文书所赐,不然她与叔父能否活着都是未知数。 何止是不简单。 那所谓的通关文书,白纸黑字红章,徐聘倒是想相信这是假的,可惜想假都假不了。 分明是当年还是太子的陈正新写的,上有太子印玺盖的印。 大魏向来不尚神鬼之论,众人对宋教谕之死惋惜之余,顶多叹息几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32 声,也没有深究细查,只在所住房间象征性落了锁,算是对死者的尊重。 四月初九这日,北陵城郡王府异常热闹。可以说,北陵城非富即贵的人物齐聚于此处了。 因为这日,是陈振宏的二十四岁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愁,感觉自己的大纲没有啥用,不管写得再仔细到了写正文的时候还是会脱缰233 还有前面的人名地名总是忘……(〝▼皿▼) 真的是不会写不会写感觉写得乱七八糟,以后不给自己挖坑了,我要写非主流傻白甜修仙文hahahah 第33章 第 33 章 左将军云闵带领着北陵驻军部分精锐于郡王府周围布防警戒,以防有心怀不轨之人趁势浑水摸鱼。 来郡王府送礼的人如流水般涌来,自辰时起,到午时,郡王府三间偌大的府库已经悉数堆满,管事只得命令下面的人临时收拾出一件空的库房,以容纳礼品。 此时,王府政大厅,玄远居,凌寒苑,沈清阁等一类地方都悉数安置满了前来祝贺的宾客,好不热闹。 陈正宏此时却在王府后苑的高台水榭旁赏鱼。 的确是赏鱼。 他手中拿着一袋鱼食,时不时撒一把入水,饶有兴致地看着水下杏红色的鲤鱼争相恐后地夺食。 管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汇报着今日充入了府的珍奇异品。当然了,王府收到的礼品数不胜数,他也只是捡重点的说。 说道某处时,陈正宏手一顿,终于回过身看了管事一眼:“你说什么?” 管事道:“老奴是说扶桑国送来了两对红玉如意……” 陈正宏不耐烦道:“上一句!” “宋姑娘在竹喧小廊种的拂柳子开花了,她说王爷若是不介意,可移植一些去方雨书斋。”管事低着头,不敢看自己主子此刻神情。 “当年本王初到北陵城,受不得此处酷烈的冷风。一遇风吹,喉间便会起红疹,严重时连喝水都困难……有好几月都是缩在房里度过的,后来云闵(其实是王妃)找来了一个浪荡江医,” 陈正宏呵呵一笑,继续道:“那江医说拂柳子的花可治本王这种怪症。” 陈正宏依言做了,三年过去,他怪症早好了,郡王府植的拂柳子却从未开过花…… 管事一颗老心脏忐忑不安,他实在猜不透陈正宏为何要与他说这么多……难道意思是:不要? “明日……现在就去找几个人,照宋姑娘说的做。”管事还在胡乱猜测,陈正宏已经发了命令。 管事恭敬道了声是:这管事可比仆官难当多了。 又问道:“王爷,鹿角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请问王爷是要……” 陈正宏心情看起来似乎很好,嘴角甚至带着笑:“不急,你先将工匠招入府,过几日本王自有定夺。” 政大厅的贵客们酒过三巡时,陈正宏才姗姗来迟。 一直都在替陈正宏招待客人的云闵不胜酒力,面颊微醺,见陈正宏终于来了,忙推脱了众人的敬酒,两三步迎了上来:“郡帅,你总算来了。” 陈正宏笑道:“云将军酒量这些年还是没有丝毫长进。” “郡帅别笑话属下了。”云闵恭色道:“属下去府外布防警备。” 陈正宏却拉住他道:“本王的地盘,能出什么大事?今日是本王生辰,右将军和前后将军都在军营脱不开身,你再离开,存心膈应本王?” “属下不敢。” 云闵不再推辞,敛眉收目顺从跟在陈正宏身后。 陈正宏是个贵派话痨,沉默时惜字如金,兴致高涨时又能引经据典款款而谈,不论对象是谁,都能与其插科打诨几句。 半盏茶功夫下来,陈正宏已经满面春风与政大厅一干人打过招呼,言笑晏晏地接受了众人卖力的祝福与称赞,而后笑光满面拉着自己的得力助手坐在了主桌上。 陈正宏坐了主位,拉着云闵在自己左侧坐下,看了一眼右侧的空位,问身后的管事:“王妃呢?” “启禀王爷,王妃身体抱恙,说是来不了。” 陈正宏不可置否,剑眉微挑:“那就叫她好生歇息吧。” 云闵稍稍移整了坐姿,问道:“恕云闵冒昧,敢问王妃身子是何处不爽?” 管事道:“王妃没说,老奴也不敢多问。” 陈正宏道:“云将军还是与三年前一般。”说罢,在云闵结实精瘦的臂膀拍了几下,又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三年前本王初到北陵城,你才这么高,转眼三年过去,小伙子身量板竹笋似的拔高,心却还如当年一样。” 在席的众人皆笑了起来。 云闵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承蒙郡帅提拔,云闵愧不敢当。” 赵芸(陈正宏侧妃)抿嘴笑道:“云夫人真是好福气。” 云闵微微迫窘,解释道:“侧王妃笑话了,云闵尚未娶亲。” “哦?竟然还未曾娶妻,那可有中意的女子?”赵芸问道,美目却朝陈正宏投去,陈正宏知道她心底打的什么主意,并不发表只言片语。 云闵道:“……未曾有。” 陈正宏微微一笑,道:“这么听来,就是有了。芸娘,你那小妹怕是要另觅佳婿了,呵呵。” 赵芸却并不死心,追问道:“是哪家的女子?” 云闵不言。 陈振宏笑道:“云闵脸皮子薄,你就不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为难与他了。” 赵芸无不惋惜地道:“想来那女子也是好福气,能入云将军的眼,定是个天仙一般的可人。”顿了顿,又道:“王爷,我父亲这几日从胡地进了一批货,您若是有空,就陪妾身回去一趟,若是有什么喜欢的玩意,也挑拣些回来。” 云闵举箸的手微微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放下象箸开始喝酒。 众人皆知,侧王妃赵芸的父亲赵箜乃是北地最大的商户。 陈正宏:“真没想到我这岳丈生意都做到胡地去了,老爷子真是个精力充沛的人。” 话刚落音,众人立即开声附和。 扶桑国的使者南何蔚道:“赵老板的商名远播,就连我扶桑国都有耳闻,何况北地。” 陈正宏笑笑,却拐了话题:“南大人此番前来,本王忙于政事,多有招待不周,自罚一杯。”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南何蔚哪有不顺杆下的理,他此次到北地,并非领使,只不过途中出了一点小意外,那位领事滞留在凉城一带,他才得此殊荣。 这次若与北地交好,他的前途自然不可估量。 类似这种酒席宴,无疑是美赞桌上珍馐美食,再拉出几件无伤大雅的趣闻趣事调笑一番,最后趁机拍几个马屁,一番下来,也就如此了。 云闵常年在军营中,不适应这种场合,只陪了众人小半刻,便道:“郡帅,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33 云闵不胜酒力,先行一步。” 陈正宏心底清楚他酒量浅,不再勉强,便默许了。 云闵从政大厅退了出来,方才饮了酒,此刻他有些精力不济,本想回客房休息,却在刚迈出第一道大门时住了脚步。 年轻的将军神色略微不自在,拘谨而恭敬:“王妃。” 郡王妃回以淡笑,见少年将军双颊泛红,满身酒气,便转身对贴身的丫鬟道:“去膳房吩咐厨娘煮一碗醒酒汤,味道要清淡些。”尔后,又朝云闵道:“先去厢房歇着吧。” “方才席间听闻王妃身子不适……” 郡王妃闻言,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多谢小将军关心,并无大碍。” 云闵心中松了一口气:“那云闵告辞。” “小将军慢走。” 她说着慢走,而后自己倒先离开了。小将军?云闵心中觉得好笑,看着那抹逐渐远去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刚走了没多远,却又在前方看见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 那妇人见了云闵,微微俯身,云闵点点头,眉头却皱得越发深。 第34章 第 34 章 “好魄力。”陈正新修长的手夹着一封密奏,不轻不重甩到几案上,眸子透着冷意:“如果朕没有记错,自朕登基以来,那扶桑国可是从未曾踏入我雍京朝拜。” “陛下,那此事……” “表面上不要声张。”陈正新道:“私下将此消息散布出去,让朝廷那帮人先闹一闹,还有,各军郡也要警醒一下。” “是。” 陈正新揉了揉太阳穴:“都下去。” 众人皆退下后,宋霁自殿后走了出来。 陈正新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怀里,温顺地将脸贴了过去,深吸一口气:“难得阿霁主动来找我。” 语气又带着点委屈:“我那皇兄真是把野心都写在脸上了,可惜,现在动不得他。” 宋霁道:“怕是郡王也是这么想。” 陈正新:“他从小就喜欢跟我抢东西,即便是他不喜欢的,若是知道我喜欢,也定要与我抢上一抢。” 宋霁轻轻抚着陈正新的后背:“郡王与万俟久之间还有利益牵扯,陛下切不可掉以轻心。” 陈正新哼了一声:“两匹野兽之间是不可能有长期合作的,一旦猎物不够分……。” 而后陈正新话锋一转:“裕夫人腹中胎儿已有五月了……” 宋霁没有接陈正新的话。 两人歪腻了一会儿,陈正新心情爽快了许多,伸手将宋霁的腰身环紧了些,脸上带着和气的笑:“今日倒是得空,不如阿霁与我一同骑马去。” “陛下怎么突地有骑马的兴致?” 陈正新道:“算来那月狄那两匹马已经搁置有段时日,朕近日忙于事务也来不及去看看,今日趁着天气好,岂不是一件乐事?” 钟如策因为裕夫人被迫入住谢芳轩一事已经多次在朝堂上表达不满。自从月狄使者离开雍京后,钟如策被打压下去的气焰又逐渐嚣张起来。 反观陈正新,耐性似乎也越来越差。 “什么,”钟如策难以置信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宫里边传信的人再次将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何时发生的事?”钟如策问。 钟如策话刚落音,就听见邓凯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老师。”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 钟如策反而镇定下来,朝眼前人道:“我知道了,你且退下。” 屏退外人后,钟如策道:“凯成要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邓凯成压低声音道:“太医院的太医全被招去了陛下寝宫,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魏理司已经派人去了校场,仆官也已经被刑部收押。” 钟如策沉吟片刻,道:“我现在需要立马入宫。” 邓凯成:“老师尽管去,凯成会及时注意京中风向。”还有,邓凯成顿了顿,道:“裕夫人那边……” 钟如策却迈着大步风风火火出去了。 邓凯成立在原地,看着钟如策远去的身影,脸上的紧张和担忧神色瞬间消失,他将双手负在身后,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墙上那幅山水画。 “大人,喝药了。”阿普河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徐聘道:“放门外。” “是。” 到凉城已有三天,胡奕一干人早已经转运河道去了南州,他却是找了借口留下来了。他的方法也并不高明:装病。 也并不是全装,那日他淋了雨,正好受了风寒,音色恰好有些沙哑,恰好制造了他受惊病重的假象。他顺便还将阿普河和她叔父呼伦一起要了过来,除此之外,那夜两个侍卫伍佐和庸常也一并留了下来。 徐聘所住的客栈是凉城一带最有名的客栈“飞来仙”,虽说是办公差,胡奕在凉城歇脚时也并没有去凉城的府衙,一来给地方官添堵,二来他自己也嫌麻烦难应付——因为地方官通常会借机讨好献礼。这年头,虽说谁手里都不干净,但是没有人会美滋滋往自己身上再泼点脏水。 凉城的府衙消息倒是灵通,也不知从哪里得知徐聘受了风寒,这两天都差人来了问候,昨日还遣人带来了两朵珍稀的灵芝和若干珍玩,徐聘也不好尽数拒绝,只收了灵芝,剩下的钱财珠宝,都推了回去。 “可有结果?”徐聘低声问伍佐。 伍佐小声回道:“大人果真慧眼,前日住进隔壁的那位客人是扶桑人。” “扶桑人?” “是的,据说是初来凉城,水土不服……他还有几个随身的仆从,住在二楼的普通客房。” 徐聘想了想,低声吩咐了几句。 而后伍佐便出去了。 徐聘拿出地图,开始考虑去西域的行程问题。 凉城不同于雍京,此时节早已回暖,东风徐徐,白日花光满街,夜晚则华灯盈盈,歌舞笙箫声不绝于耳。 傍晚时分,飞来仙正是热闹,一楼大厅处有花戏团在表演,有许多楼上的客人出来观望。徐聘换上了一身极具凉城风格的长袍。 圆形回廊过道栅栏旁站了许多看戏人,有一小部分空间还是露天的,徐聘走在三楼回廊上,不一会儿,阿普河便跟了上来。 “公子,晚膳时间将至,你身体尚未痊愈,怎么能随意出来走动呢?”阿普河声音带着一丝不满的责备。 徐聘笑着摇摇头:“我这是水土不服,在房里呆着也于事无补,不如出来透透气。”徐聘的大魏话字正腔圆,然而阿普河却不是。 东葛踆可以说是自徐聘一出来便注意到了这位年轻而沉静的公子,心中早就开始猜测此人的身份。能住得起飞来客的人不多,非富即贵,可从徐聘身上,他既没有看出富,也没有看出贵。 于是他起了一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34 丝好奇。 阿普河的外貌和口音以及徐聘那句“水土不服”给了他无限遐想。 他主动上前攀谈:“在下东葛踆,敢问阁下?” 徐聘朝他微微一笑:“徐聘。” 第35章 第 35 章 政客之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性:对同类有着极高的察觉力。 “许兄是大魏人?”东葛踆问。 “正是。”徐聘笑道:“依着祖上几代庇荫,干着点小本买卖养家糊口。” 东葛踆:“我与徐兄一见如故,许兄若是有空,坐下来畅饮两倍如何?” 徐聘道:“既然是畅饮,两杯如何够呢,定要不醉不归。” “哈哈,徐兄果然豪爽。” 阿普河在一旁小声低囔道:“公子旧寒未愈,怎么又解禁喝起酒来呢?” 徐聘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你个小丫头懂什么,东兄,这边请。” 东葛踆道:“这飞来仙一楼后院有一雅处,徐兄若是有兴致,不妨随我来。” 徐聘:“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的确是一雅处,倒不像是聚欢之地,而是像富贵人家的书斋。 徐聘打量着砚台上一幅尚未完成的春游图,笑道:“这哪是雅处,分明是哪位才子或是家人的书斋?” “愧不敢当。” 说话间,一阵珠帘声响起,一位青衣女子自帘后走出,朝东葛踆盈盈一笑:“公子昨日不是说了不再私自来访,怎地今日不但轻诺,反而又带了另一位公子来?”说出来的话内容是责备的,语气和神色却带着几分女孩家的娇嗔,颇有几分欲语还休之态。 东葛踆道:“君子成人之美,在东某心中,这飞来仙最妙之处,当属菁姑娘的碧水书斋了,方才我与这位徐公子一见如故,心里不愿使明珠蒙尘,便将这位徐公子带来了。” 徐聘恭声道:“贸然来访,还请菁姑娘见谅。” 菁姑娘一笑:“徐公子一表人才,这是小女子的荣幸。” 徐聘朝前走了几步,目光却被墙壁上一幅挂画吸引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声道:“这字……” 菁姑娘应道:“徐公子可真是慧眼,但凡来着碧水书斋的人,无一不是称赞画中景物,唯独公子一人问起这字……” 菁姑娘目光泛着一丝缱绻的憧憬,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伤感。 徐聘一潭死水般的心如同被投下了一颗颗石子,脸上却极力忍耐着:“不知是何人所写?” “三年前,有一位公子在飞来仙住过一段时间,正是他所写。” “这画也是他作的?”徐聘问道。 菁姑娘道摇摇头:“此画又是另有其人,是一位姓宋的姑娘所作。” “那位公子可是姓宋?” “公子恕罪,小女不知,”菁姑娘不仅问道:“莫不是徐公子认识这二位?” 东葛踆也一脸好奇地看着徐聘,很不解为何沉稳的徐聘突然之间变得如此焦躁。 徐聘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轻轻咳了一声,淡淡道:“确实有些渊源,但因是个人私事,不好外传,以免叫人笑话。” 东葛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眼睛微微弯起,朝菁姑娘道:“今日也算缘分,菁姑娘你就别卖关子了,快与徐兄一一道来才是。” 菁姑娘朝徐聘投去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恐怕要令您失望了,我只与那位宋姑娘见过几面,委实不知。” 徐聘意少舒,道:“是在下唐突之极。出来良久,也有些累了,在下就不打搅了。” 说罢,不等二人回话,推门而去。 徐聘回到自己客房,内心依旧觉得匪夷所思,这些日他每一步都无比巧合地踩在扑所迷离的真相上。 究竟是人为,还是天意? “烟花三月,正是南下的好时节,渭水流经处,有一绸鸢之乡,名叫凉城,风味与雍京迥然不同。” 疑思间,宋霁那夜说的话冷不防跳出脑海。 绸鸢……宋霁这话是单纯的介绍,还是另有深意呢。 凉城最有名的一处做绸鸢的地方唤作“上梁坊”。 徐聘避开阿普河等人独自出了飞来仙,出于谨慎,他还特地先去了绸缎庄帮沈弋先买了鱼絹绸,这才去了上梁坊。 “公子可是来看绸鸢的?请跟我这边来。”门口的伙计一见徐聘进来,便带着一张笑脸迎了上来,顺手接过徐聘手中的鱼絹绸。 徐聘点点头,跟着他从大门口入内。 一进便是一座大院子,雕楼高架绑着各式各样的绸鸢,都是以上好的绸布制作的。 听闻凉城一带的绸鸢,其用绸精细到丝线,纹理光滑,质地轻盈。丝线纺织成布时,又极为讲究“极致”二字,丝丝入扣,交缠百绕,百年来闻名于精细二字,同时又蕴含其它更深刻的含义——入骨情丝。 “听公子口音不像凉城人,可是雍京来的?”那伙计很是善谈,一路滔滔不绝向徐聘介绍上梁坊。 徐聘心中有些飘忽不定,说起来他只是心中存了一丝疑虑,便这般莽撞地来了,说到底,要来干什么,他又没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好像有错字(?`?Д?′)!!之前写的大纲已经彻底废了,觉得自己超级废材……接下来后面的内容就是从流飘荡了233,前面有个小伙伴提的意见我也想过了……是我的疏忽……过个年光长肉不长脑子……有打算全部写完再发出来,因为作为一条咸鱼实在太懒了,但是一定会写完的(握拳),谢谢收藏的几个小伙伴,祝您们新年新气象,万事顺意(*  ̄3)(ε ̄ *) 第36章 第 36 章 徐聘有一搭没一搭的地应付着伙计,直到两人进了一件庭室。 徐聘是个心思重的,立马意识到了不对劲:别的客人都是往坊间高门进的,而这位伙计却带着他从一道矮门绕了来,且上梁坊并非独有一家商户,而是商贾群集——那这位伙计为何独独对自己如此热情呢? “掌柜的,人到了。” 徐聘疑思间,一位掌柜模样打扮的中年男人已经带着笑容掀开那深青色的帘子出来了,见了徐聘,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的神色,颔了颔首:“这位想必是徐公子了吧?” 徐聘心中猜了四五分,轻笑了一声,开门见山道:“在下并非有备而来,阁下心里却是早有数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徐公子请跟我这边来。” 两人来到一处静室,那掌柜要为徐聘沏茶,徐聘笑着拒绝了。掌柜也不拖泥带水,自怀中拿出一卷文书,递给了徐聘。 徐聘当即便展了开来,嘴角抽了抽,眼神有点冷:“你是谁?” “无名之辈,”掌柜并不打算将自己身份告诉徐聘:“只有一个要求。” “是什么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35 ?”徐聘问。 “请您立马下南府,阻止吴将军对南越的围剿。” 徐聘拳头攥紧,不解的问:“为何?” “去了您便知道了,凉城这边您不用管,我会替您处理好。” 徐聘冷笑一声,两步踱到掌柜身边,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我凭什么要信你?就凭你给我的这一份真假难辨的证据?还是宋霁?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掌柜的倒是没有料到徐聘会突然恼火,先是愣了一会,才缓过来,皱眉道:“西域与扶桑国暗通曲款一事我们已经查了两年,许公子是个聪明人,应该不难看出文书中数据并非伪造,若仍是信不过,大可亲自前去调查一番,只不过耽误了时间,怕是要后悔。” 徐聘凤目微挑,将那卷文书放入袖中,哂道:“好得很,连我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如此,我还有什么理由来拒绝?” 掌柜脸上也带着笑:“您不会后悔的。” “但愿如此。”徐聘又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出了上梁坊,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徐聘连腿根子都在发软,倒不是吓得,而是惊的。他不安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袖中的那卷文书,确认还在,又松了口气,低声骂道:“简直是在找死。” 也不知是在骂谁。 宋霁……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为何要让自己做这样的事?皇上知道吗? 以目前情况来看,肯定是不知道的。 宋霁他究竟要干什么?徐聘猛然间想起楼船上死的宋教谕——他感觉自己触到了一张神秘而深不见底的网。 他决定赌一把。 回到飞来仙,徐聘才想起沈弋的鱼絹绸还落在上梁坊,方才走得太急,也无暇顾及这等琐事——不过是不是太巧了? 先是帮沈弋整理文书时阴差阳错发现宋霁旧事国考卷子,而后是…… 徐聘有些自嘲摇了摇头,他真是草木皆兵了。 晚上冷静下来后,徐聘拴好房门,将白日上梁坊拿的文书展开,上面明确标注了西域近年来各处和田玉的产量以及流向,市价以及有名的商户——都是可以寻根深查的证据。 徐聘眼睛落到“赵箜”二字后面——这两个字后面还标注了一行小字:北地军郡郡王侧妃之父。 徐聘将文书收好,冷不防就想到了柳晟。 那么,他也是知情吗?那与宋霁相似的眉眼,难不成也是巧合? 南府…… 徐聘夜里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终于做出了决定——后日乘商船去南府。 阿普河和她叔父该如何安置却成了一个问题。 本来他并不打算留住二人,但是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一是两个外族人在大魏行事多不方便,二则两人与宋霁之间有着某种联系,直觉告诉徐聘,应该好好监视住这二人的去处,保不准日后会派上用处。再反观阿普河二人,似乎也是希望跟着自己……仿佛将自己当成金牌令箭般。让这两人回雍京是不可能的,不如在凉城,最好是在离上梁坊远一些的地方,替二人寻一处住处,让他们先住着。 然后是伍佐和庸常,这二人身手不凡,最好是带上一起往南府。不管这二人是谁授意跟从自己的,也必定是不知他真实目的是往西域调查和田玉一事的。 徐聘又仔细想了想,确定没有什么较大的纰漏,这才安心睡了过去。 人的一生其实就是这样,在预料好的计划中插出一些意料之外的枝节,甚至来不及好好思虑一番,便匆促做了决定,然后不甚在意地一路选择下去,直到走到了一个地步后,才知道,原来做选择的那一刻,结局便已经尘埃落定。 “皇上如何了?”宫里来的御医屁股还没挨到凳子,钟如策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启禀领府,陛下的伤势已有稍稍好转,不过——”御医说道此处,又将话拐了个弯。 “不过如何?”钟如策干脆自己也不坐了,站起来问道。 御医叹了口气:“陛下此处坠马伤及肺腑,即便是恢复,怕也是要折龙寿……” 钟如策问:“几年?” “多则十年,少则——”御医伸出了一根手指。 钟如策轻轻咳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却换了一个问题:“我听闻,庚夫人也怀孕了?”他说这话时,语气尾音微微上挑。 御医迟疑了片刻,端起小几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却不曾想因为手太过于颤抖而不小心将茶叶洒到自己下巴处的胡须上,只得放下手中的杯子去捋,好不狼狈。 钟如策冷眼看着御医笨手笨脚手忙脚乱的模样,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太医往日里给老朽扎针时手可是稳得很,怎么一段时日不见,就老了这么多?如此,我倒是怎么放心将裕夫人及她腹中的小陛下交给你……” 御医脸色大变,惊恐道:“领府……” 钟如策却笑着打断御医的话:“太医可知道该如何做?” “裕夫人自打从谢芳轩搬出后,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即便是在下医术不精,也还是能够保住母子平安,请领府放心。”御医眼睛看着地面,眼珠不错地说道。 “母子平安还不够……”钟如策道:“露华宫奇花异卉繁多,说来总是满口惊艳,却不知,每日都需十几名宫女精心栽培浇灌——拔除杂草——” 御医在装傻充愣就是真的傻了,只得跪在地上,恭声道:“小臣明白。” 御医前脚刚走,邓凯成便来了。 凳子被搬走,小几上换上上好的新茶,钟如策问道:“凯成怎么才来?” 邓凯成歉声道:“老师见谅,近日里事太多,实在是走不开。” 钟如策笑道:“年少繁忙,是好事。” 邓凯成:“老师吩咐学生去做的事情,已经悉数办妥。” 钟如策闻言,欣慰道:“有凯成如此学生,真乃老夫的福气。” 邓凯成忙道:“学生愧不敢当。而今陛下龙体欠安,老师所作所为也是为了朝中大局着想,凯成也是尽了自己的微薄之力。” 钟如策摆摆手:“凯成不必谦虚……若是我那个不孝子能够有你一半明事理……” 邓凯成:“大公子武艺拔萃,乃是人中翘楚……” “翘楚个屁!”钟如策毫不在乎形象地破口大骂:“一介目光短浅的莽夫罢了,这个不孝子……好的阳关道不走,偏要去雍军里当那没出息的武夫……”一说到自己的儿子,钟如策就来气。 邓凯成忙打圆场道:“老师别动气,学生听说大公子在十三营表现良好,被提拔为了中尉……” 钟如策眉头一皱,问道:“果真?老夫为何没听说?” 邓凯成笑道:“自陛下龙体受创始,老师日理万机,哪里有闲暇时间顾及其它事,学生也是昨日听刑掌执说的,据说还是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36 刑掌执亲自任命的呢。” 钟如策冷笑了一声,面色算是好了些,却仍道:“我倒是不知道刑如直有这般容人度量。” 邓凯成见钟如策面色有所改善,继续道:“一码归一码,大公子表现拔萃,即便是刑掌僚无心,怕是皇上也不同意。” 钟如策道:“你是说……” 邓凯成:“学生听说前些日陛下曾单独召见刑掌僚……” 钟如策呵呵一笑:“皇帝这是向老夫示好啊……呵呵……” 邓凯成嘴角微微弯起,淡笑不语。 第37章 第 37 章 已经做好了决定,次日徐聘乘了一艘商船,便一路南下了。行船二日,刚进入南州境地,便听闻吴长济初战大捷的好消息。 若是再早上两天,徐聘听到这个消息,可能会满面春风喜笑颜开,但是现在,他可是笑不出来。倒不是说他允诺了下南州是阻止吴长济荡平百越一事,而是他心中思虑多了。 这两日,他一个静静想了很多:宋霁若是不想吴长济攻打南越,大可皇帝做出决定之前便阻止,以皇帝对他的宠爱和他的本事,这根本不是难事。 徐聘心里装了事,无暇顾及沿途风光,只盼着早点到南州军郡一带,见到吴长济,了解清楚具体情形再做决定。 “欸,你听说了吗,听说那个雍京来的将军将百越那群孙子给揍了!” 徐聘正喝着茶,冷不防听到周遭有人议论此事。 “早听说了,可真是大快人心啊,哈哈。” 徐聘放下手中的茶杯,接声道:“不知这几位小哥说的可是吴将军?” 那议论的几人看了徐聘一眼,其中一人笑道:“这位公子怕是雍京来的吧?” 徐聘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正是,敢问如何得知?” 这当中一个褐色衣袍的男子爽朗一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公子这身衣裳乃是雍京中城澄清坊的布庄所缝制。” 徐聘面露赞色:“果真是好眼力。” 褐衣男子摆摆手,道:“走南闯北好多年了,靠着这行吃饭,也没甚好长脸的。”话虽是这么说,他脸上倒是露出了颇为得意的笑容。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可是李老板,这船上有近七成的货物,都是这位李老板的。”褐衣男子身旁的男人开腔道。 徐聘肃然起敬,叹道:“难怪……”短短两字,却偏偏带着真心实意的敬佩。难怪什么,难怪好眼力,难怪见过识广。 “不敢当,”李老板眉眼里带着笑:“我看这位公子气度不凡,举止皆雅,想必是个读书人吧。”李老板目光朝徐聘鞋子瞥了一眼。 徐聘今日穿的鞋子是还在六监当监员时领的,纯黑,没有花纹式样,看上去与平常百姓穿的无多大区别,但毕竟是宫中所制,用料自然有不同。 这李老板眼睛可真是刁。 徐聘道:“不才,一介布衣。” 李老板道:“方才公子说那位雍京来的将军姓吴?”他这一个问题,又将话题扯到了讨伐百越一事上。 徐聘深知,消息灵通的往往不是府衙驿站的官僚,而是南来北往,走东奔西的商贾。但凡是混的有点起色的商人,无不是深谙人情世故,能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并且了解各地市场民情。早在前两日徐聘便摸清楚了,船里的货物大多是名贵的茶叶,絹绸一类,而且还是同一个商户的——也就是这个年纪轻轻的李老板。 一番交谈下来,徐聘大概了解了吴长济下到南州后的一些作为:据说吴长济先后去了南州境内的三个军郡,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三郡的兵符依次拿到了手,然后带着三郡连军朝百越进行了讨伐。 细说起来,南地离百越相近的三个军郡中,真正与百越毗邻的其实只有若方郡,剩下的邑郡和胤郡,距离百越还隔着一个南府。 行军打仗一事,徐聘虽是外行,但是短短时间就联合三郡将百越重创,一群乌合之众是绝对办不到的,那么,吴长济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将邑郡和胤郡说服的? 待只剩下徐聘时,李老板话锋忽然一转:“公子有什么问题不妨直问。” “他最先到那个郡?” “若水。” “逗留了多长时间?” “十来天。” “这期间发生了何事?” “吴将军一干人到达若水郡后,受到了该郡郡帅的热心招待,去了边境查看具体地形,四日后,又逢百越寇贼入境抢掠烧杀,吴将军带了一百多名雍京士兵直追,但是寇贼狡猾,躲入深茂林中。” 徐聘问:“然后他用了火烧?”徐聘了解吴长济。 果不其然,李老板道:“正是。那火据说还烧到了南府……我那几日刚进了一批货,这些都是一路道听途说得知的。至于真实性——大人,您就自己斟酌吧。” 徐聘心道,这李老板果然是只狐狸,一方面卖了自己人情,在最后还不忘用“道听途说”将责任退卸掉,即便是有错,徐聘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南府有何动静?” 李老板摇摇头:“这,小的就不知了,大人一路奔波,不如先好好歇歇,待船靠岸,可是有得忙了。” 徐聘正想回话,眼睛余光冷不防在甲板一角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登时站起了身,追了过去。 那人像是拐过船沿的窄道般消失了。 徐聘有些失落,他此刻站的位置离他之前的位置也有些远,保不准是自己看错了…… 李老板也走了过来,问徐聘怎么了,徐聘只得笑道:“方才似乎看见了一个故人,可能是看错了。” 李老板道:“人在甲板上站久了,精神难免会涣散些,大人若是不介意,我那里有一些提神的茶叶,待会儿给您送去。” 徐聘并不推辞:“多谢。” 酉时三刻,徐聘心中微微忐忑,却还是朝船尾走去。 这是看日出最好的位置。 正值日暮时分,水面红浪滚滚,赤红色的夕阳半隐入水天交接处,柳晟一身黑色长袍,双手负在身后,没有回头。 “来了。” 徐聘脸上渡上了橘红色的晚霞,张了张嘴,却没有开声。 好一会儿,柳晟回过身,朝徐聘懒懒一笑:“我还说今晚去找你,没想到你就自己找来了。” 他此时背着半沉的夕阳,连发丝都染着朦胧的霞光,脸却有些氤氲。 徐聘嗓子有些发干,喉结动了动,才笑着回道:“以前你就特别喜欢看日暮。” “是吗?”柳晟漫不经心道,将脸侧了几分,缓缓说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会在此处?” 徐聘反问道:“难道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 柳晟呵呵笑出了声,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徐聘看着一脸惬意的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37 柳晟,心情居然也跟着畅快起来。应时应景,脑海里迸发出一丝固执可笑的想法:若是,一直能这样如此,似乎也不错。马上他又将这丝念头压了下去,看了一眼满脸无所谓的柳晟,突然间想与他烛下促膝长谈,想知道他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内心觉得非常可笑,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很多时候与柳晟的相处,徐聘脑海里总能跳出些奇奇怪怪的风花雪月来—— “你觉得,大周因何而亡?”徐聘胡思乱想之际,柳晟开口了。 落日终于消失在水天尽头,夜幕完全被拉了下来,星子遍布,晚风习习。 徐聘沉思片刻,才道:“大周末年,皇帝宠幸佞臣,笃信厌胜之术,不练兵养民,反而大修陵墓庙宇,自称供奉神明,民乏于内,狼窥于外,国力日益疲敝,灭亡也理所当然。” 柳晟嗤笑了一声:“臭小子何时还学会讹我了?” 徐聘辩驳道:“我哪有讹你?”直到柳晟那惯有讥诮的眼神投来,徐聘才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当然也只是在书上看的。” 前朝往事都已久远,而史册,永远都由胜利者手中的笔来撰写。这是心知肚明的事,说多了,也没意思,再多的唏嘘感叹,不也是老生常谈么? 正是晚膳时分,四周很静。唯有一些住不起客房的平民大汉们坐在甲板上谈天侃地,偶尔传来几句市井秽语。 柳晟那双神采飞扬的桃花眼被夜色打上了一层霜,鬓角的青丝也跑上了一层月色,岁月似乎特别宠爱这个人,五年的光阴未曾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王朝兴亡之事,岂又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柳晟轻笑了一声,眼底风华流转,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大周的兴起,起初也是靠着神明天巫的指引呢。” 徐聘敏锐察觉到柳晟话中的落寞,他怔然,仿若被柳晟传染般,心也跟着缓缓沉了下去,他很想做点什么来安慰柳晟,又担心受到柳晟的轻视和嘲笑,一时间束手无策只得木讷地站着,听着柳晟自言自语。 他和柳晟,究竟算是什么样的关系?知己?不是,朋友?也不像。昔时这人曾给他的亲切感早在楚馆相遇那一刹那便消失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无法言喻的无奈感,就如同一刀切下去丝还粘着的藕,将断不断,愈合不能。 也许是夜色撩人,也可能是江风太温柔,往日里藏在内心的情绪竟摆脱那些条条框框的桎梏偷偷跑了出来,甚至无暇去顾及柳晟身份,目的,还有莫测的前路。他情不自禁伸出修长而略带薄茧,珍重而又认真地抚上柳晟散漫如画的眉眼,产生亲近之意。 柳晟没有料到徐聘突然做出这样一个举动,眨了眨眼,一时间沉默了下来。他身量比徐聘低了几分,目光带着几分探究,桃花眼微微挑起,直直对上徐聘的双目,漆黑的眸子看不出分毫情绪。 徐聘被柳晟这么一看,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只觉得气血翻涌,全身的热度都一个劲往脸上冲,他又羞又躁,还带着一丝懊恼,忙不迭将手从柳晟脸上撤了去,连带着整个人都背了过去,不敢看柳晟一眼。 柳晟薄唇微张,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好一会儿,才笑出了声。 “徐聘啊徐聘,出息了。” 行,又是这个语气,徐聘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哪敢回头。 柳晟见他仍不回身,不由得道:“得了,别害臊了,我又没怪罪于你,你真当我是那冰清玉洁的良家姑娘么,什么大风浪没见过,你莫不是忘了我是……” “不是!”徐聘马上接道:“我……” 却再无下文。 柳晟又忍不住笑起来:“差不多就行了啊,别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才多大点事。” “柳晟,你去南府做什么?”徐聘脸上红晕悄悄褪下去,却仍旧没有回过身,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缓缓开声道。 柳晟脸上的笑意被轻拂过的夜风一并带走,嘴角犹微微勾起,眼里已经没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真喜欢柳晟(??????)?? 第38章 第 38 章 静默良久,徐聘终是叹了口气。 柳晟道:“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徐聘不由得苦笑:“你真当我还是徐柴生吗?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行了行了,别贫了,回去吧。” 柳晟飞快睨了徐聘一眼,自己绕过徐聘,准备回房。 徐聘这回倒迅速,一把抓住柳晟的衣袖,支支吾吾好一会儿,终是将心中的想法说了一二:“有需要的地方,只管开口,只要我做得到。其他的事,你不愿说,我不会强迫你。” “好。”柳晟答道。 徐聘这才放开柳晟的衣袖,继续补充道:“船上有个李老板,是这艘船的大商户,见多识广,今晚我会去向他打听一下百越南府那边的事……” “好,还有吗?” 徐聘傻气地啊了一声,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问道:“还有什么?” 柳晟笑着问:“你不用吃晚饭的吗?” 徐聘被柳晟噎得哑口无言,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了这么些话,没想到柳晟居然问出一个这样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他敏感多思的性子又上来了: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硬要腆着脸贴上去,实际上柳晟根本不稀罕自己的帮助?再者,柳晟和吴长济…… 这厢他还没想完,柳晟的又说话了。 “走吧。” 徐聘低低嗯了一身,自然是不敢问出心中问题,跟在柳晟身后,表面上稳重老成,心却不知道飘到了哪去。 当船靠岸那一刻,徐聘竟有一丝踌躇。 不论是百越,还是南府,在大魏人眼中,都是另类。 对于来南州要做的事,他已经猜了□□分。 人总是趋利而往。 “大人,一路好走,琐事繁多,恕不相送。”李老板自袖中拿出一张布帛递给徐聘,轻声道:“大路宽广畅通,小路也不乏意外。” 看着李老板那滴水不漏的笑容,徐聘迟疑片刻,接过了布帛——是一份地形图。 “后会有期。” “告辞。” 正当时,柳晟比徐聘先一步下了船。 徐聘眉心一跳,不由自主追了过去。 柳晟瞥了徐聘一眼,问:“干什么?” 徐聘:“你不跟我一起吗?” 柳晟狐疑地问:“你确定?” 徐聘:“我那晚说的话,都是作数的。” 柳晟问:“你那两个随从……” “不碍事的,”徐聘坚持道:“临近边境,此带都不太平,跟我一起走安全些。” 柳晟盯了徐聘好一会儿,才将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38 目光撤去,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那有劳了。” 徐聘一时间有些心虚,总觉得柳晟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此时在若方郡的吴长济已经收到了南府诚意十足的示好信,不过很可惜的是,这位一入南州便将随行武将与巡抚风头死死压下去的将军似乎对饱含深情的示好信无动于衷,即便是当着南府送信人的面,也仅是草草瞥了几眼,便不甚在意地将其束之高阁了。 就在南府的郡守大人怀疑吴长济是否识字和绞尽脑汁准备送礼贿赂时,吴长济已经下令严整军队准备发动第二字次南越的讨伐。 周疏也对吴长济的种种行为感到不满。好歹自己也是一个巡抚,可这狂妄自大的吴长济却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何况他本来就看不起武官,但是不爽归不爽,他也知道现在的吴长济是不能惹的,也只能在暗中寻找吴长济逾矩的证据,待回到雍京时,好好参他一本。 至于吴长济,他的心思可不在周疏身上,对他来说,能否踏出扬名立万的第一步,南府是个很关键的转折点。 这个早该在一百多年前消失的郡,实在是不应该遗留到现在。那多苟延残存了一百多年的大周皇家后人,就不应该在这个世上存在。 南府早该改名南郡了。 徐聘让庸常和伍佐进了若方郡城,自己却雇了一辆马车,直接往南府去了。 他面色端得沉静,内心也是飘忽的。一来伍佐和庸常根本不是他的亲信,二来他是私自南下的,万一皇帝知道…… 吴长济南下前跟他透露和田玉一事,待知道自己也凑热闹来了南州,不知作何感想?徐聘这样想着,又看了身旁的柳晟一眼。 柳晟轻笑一声,道:“你一路上看我几回了?” 徐聘:“这马车内除了我,就只剩你这么一个活物了,我不看你还能看什么?再说……”他说道此处,顿了顿,壮起胆子说道:“你不看我,怎知道我在看你?” 柳晟呵呵一笑,却疲惫地将眼睛闭起来了,叹了口气道:“你看吧。” 印象中的柳晟从来不会叹气。这个人不论何时都是一副玩世不恭漫不经心的模样,对名利都看得淡,说句不好听,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徐聘忍不住问:“你回来又能做什么呢?” 柳晟睁开眼睛:“总比不回来好。” 徐聘:“或许,我该叫你宋晟?” 口中已经带了笃定语气。 早在雍京时,徐聘曾在楚馆见过几个外族人,去了楚馆找柳晟,结果反而被柳晟一顿奚落,嘲讽他当着六僚的官,操着京都监司的心。 若非当官的人,几乎很少人知道,平日里维护内城秩序的是京都监司。因为京都监司的巡服与内城府衙巡服实在太像了。加之平日里内城有了民事纠纷,也都是府衙解决的,所以百姓自然而然会认为那些巡城的是府衙的人。柳晟那张与宋霁相似的脸,船上的宋教谕,以及信奉神明的前朝…… 柳晟先是一滞,而后笑道:“我以为你会往后一些再拆穿我。” 徐聘:“为何?” “我以为你怕死。”柳晟不等徐聘答话:“下南州也悟出来了?” 徐聘:“有了些猜测,你这么一说,已经肯定了。” 柳晟根本就没有瞒着自己的意思。 将话说明后内心的不安倒是少了许多,徐聘唯一难以置信的就是已经灭亡一百多年的大周竟然还有如此庞大的势力浸淫在大魏,若不是现实明铮铮摆在面前,怎么能叫人相信?联想到在颇受圣宠的宋霁,徐聘觉得头皮发麻。 为娈宠匍匐于天子枕榻,会是心甘情愿?宛如明月清风一般淡寡的人,原来是个胸怀经纬的帐中美人。 柳晟口吻不甚在意:“昔年大周好歹也是泱泱大国,蛇鼠之辈多,自然也有忠杰之士。人的信念有时候固执得可怕,再加被人暗中刻意操纵一番,出来复辟前朝类的口号也不甚稀奇。可是,又有谁成功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可是这次……大魏天子的屠刀是要对准南府的百姓……”柳晟轻笑一声。 徐聘感受到那笑声中带着的无力和绝望。 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却挂念着他人的生命,多么令人笑掉大牙的事。 这个在他目不识丁教他读书习字的人,在多年后,又给他心灵上重重落下了一个再也磨不平的烙印。 尽管徐聘知道柳晟有故意卖惨利用自己之嫌,但是跟一个蠢货,他还要计较些什么呢? 徐聘从来都不是不理智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才清楚明白:南府是真的要寿终正寝了。 和着那百年不曾修缮的城墙一样,毫无尊严地在践踏中倒去。 徐聘心里一时发狠:“螳臂当车,你要疯,我可不陪你。” 他这段时日实在是太不清醒了,被“巡抚”这个光鲜的头衔给晃了眼,连事实也认不清了,竟然疯到这个地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违背圣上的旨意,不是找死是什么? “车夫!调转马头,回若方郡城!”徐聘出声道。 柳晟一脸惊讶看着徐聘。 不明就里的马车夫就这样在徐聘的勒令下回了若方郡,途径被火烧过的境地,徐聘看着一片疮痍的焦土,想着士兵们浇油放火的情景,内心就一阵发憷。 这回吴长济正是铁了心要把百越人后路给绝了,将祸水引到南府了。 不出徐聘所料,吴长济见到徐聘时,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是并没有问什么,而是胸有成竹地叫徐聘等着看好戏。 接下来的事比徐聘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不出一个月,死性不改的百越人又北侵。一边是戒备森严的若方郡,一边是城墙颓敝的南府,他们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而且,规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饥饿使他们忘了所有,如同野兽般掳掠了南府。 徐聘甚至还听说,南府城门居然是打开的。 圣上当年还为太子时,就曾下过南州,现在不过是收网收棋的时候。 吴长济轻轻松松就做了那只黄雀,以援救南府为名出师。 或许百越都有圣上安插多时的棋子,谁知道呢? 疾风骤雨平息时,整理旧城的士兵居然将尚未断气的郡守抬了出来。 吴长济看也不看一眼,道:“杀了喂狗。”话毕,又笑着朝徐聘道:“这人是杀掉自己兄长才上位的。他的兄长,倒是个烈性男子,在位十多年,就没有向大魏进过一次供,呵呵……” 第39章 第 39 章 徐聘知道世道不公,却没有想到,人命原来这么不值钱。廉价到天子的一个想法,一抨野心,便能轻而易举给人平庸忙碌的生命添上尾声。 都说戏如人生,人生却比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39 戏还荒唐。 他原本也以为,自己可以慢慢熬,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他现在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而且还不能回头,为了走得更平稳,他还得舍掉很多东西。 柳晟说对了,他怕死。 他坦然接受了。 来到柳晟住的客栈,遣退了伍佐和庸常,徐聘默立,看着那人一言不发地喝酒。 “都结束了?”柳晟对徐聘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 徐聘应了一声,脸皮实在是没厚到能够苦口婆心对柳晟说出将他安置在此是为了他小命的好话。 自从窥破柳晟那层掩盖的外衣后,有些东西在悄声无息地发生着变化。 “你又何苦?” 何苦这样作贱自己。 他说得含义不明,柳晟居然听懂了。 “大概是因为前路不可预测,醉生梦死时总难免带了几丝侥幸,总认为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一个。”柳晟低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丝挑衅:“你不也是认为自己能够平步青云吗?” 徐聘冷不防被柳晟戳穿了心事,一时间血色翻涌,不免羞愧,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是又如何?” 话一出口,他恍然发觉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徐柴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离他远去了。 柳晟抬眼看了徐聘一眼,脸上依旧是惯有的漫不经心:“人嘛,要么就心安理得地一恶到底,要么壮士断腕忠肝义胆……干坏事过不了自己良心那关,坚持正义又怕得罪权贵,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说完,柳晟轻笑了一声,绕过徐聘,离开了。 徐聘愣了好久,才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端起桌上的半杯酒一口饮了下去。 将南州境况上传到雍京以待圣命,却等来了吴长济想不到的结果。 按照当初的计划,应该是象征性将南府改为南郡,原住民迁到城外,再将其区域三分,分别属三郡管理,这也早就是事先说好。 雍京下来的旨意却并如此,直接委任周疏为南郡郡守,同时还下派了几个郡属官。 顺便得知了天子在两月前因坠马而由钟如策暂代朝政一事。 吴长济半张脸瞬间就青了。整整两个月,他没有听到任何风声,若说不是存心隐瞒,鬼信? 吴长济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徐聘却冷静了下来。 “钟如策这目光短浅的阴险老匹夫!”吴长济当着周疏的面便骂出来了。 徐聘:“吴大人,你先冷静。” 说罢,却看见宣旨的人眼神不明地看着吴长济。然而吴长济一脸烦闷,根本就不想接旨的模样。 按照时间推算,他到凉城那会儿陈正新便已出了意外,那为何?宋霁丝毫没有提到此事?反而让自己下南州,钟如策把持朝政,对他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徐聘先是朝与宣旨人并排站一起的周疏道了句恭喜,而后又悄声对吴长济道:“接旨。” 吴长济单手接了旨,大步流星离开了。 叶朝杰哈哈大笑,朝周疏道:“周兄,叶某可在此恭喜你了。” 周疏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高兴,地方官做到郡守也算很不错了,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在雍京发展会更有官途——他这个舅舅的确是在帮自己谋肥差事,但是他觉得在此自己有点大材小用。 徐聘笑道:“我听闻城外有一岩汪湖,荷花开得正好,趁着好天气,先告辞了。” 周疏:“不送。” 徐聘刚走了没几步,又回身笑着朝叶朝杰道:“不知叶兄是否有此雅兴?” 叶朝杰似乎没想到徐聘会邀请自己,接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聘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南州境内看见东葛踆。 同样,东葛踆也是一脸惊讶,目光扫过徐聘身上的官服和身后的侍从,眼里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来。 他也是来赏荷的,并没有带侍从,估计是嫌麻烦。 叶朝杰是个眼利的人精,见徐聘和东葛踆视而不语,却不似有仇怨的模样,便主动出来,朝东葛踆道:“不知这位公子贵姓?” 东葛踆:“免贵,东葛。” “哦,原来是扶桑人,难怪样子看着有些生。” 徐聘接道:“东葛兄,真是巧,我们又见面了。” 东葛踆也笑:“不知许兄买卖做得如何了?” 叶朝杰哎呀一声,“原来你两早认识,我就说……徐兄,你可真是……” 东葛踆在听到叶朝杰那句徐兄时心中微微一动,原来这人不仅身份骗自己,连姓也在讹自己。 不过,这反倒是好事。 和谨慎的人共事,总是要比疏漏的人要划得来。 一个计划瞬间在他脑海里成型。 待叶朝杰去湖心亭之后,东葛踆笑道:“徐大人,借一步说话。” 当日下午,被馅饼砸中的周疏一干人尚未整冠肃容,便死于一场动静不大也不小的“哗变”。 当徐聘一干人赏荷回来,一切都已经被平息了。 都说法不责众,过了几日雍京的裁决便下来了:罢免三郡郡守,南府并入三郡,从军者家属,享有土地分配。 是圣旨。 陈正新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 用吴长济的话来说,软弱的人总是要受到惩罚的,这三地的草包窝囊郡守,是死不足惜的。如果不是戏要做全套和显示圣恩,哗变时就应该把那几个草包一起除了。 再过几日就要回雍京了,徐聘这几日眼皮跳得非常厉害。 万一有一天,皇帝发现他改姓的事,发现宋霁的秘密,发现他和宋霁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那他到底该何去何从? 摆在面前的问题是为何他没去西域却拿到了和田玉一事的证据,他要如何跟陈正新解释。 是隐瞒,还是…… 他也会想起柳晟。不知他是回了雍京,还是去了别的地方。这就不免想到在船上的那几天,尤其是刚见柳晟的那个傍晚,那时他还意乱情迷说了好一些好听的话。 转眼间自己就食言了。人都说誓言二字,有口无心,他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将将守住半壁良心,另一半,都拿去谋生了。 徐聘心中有些悔恨。 过了没几天,吴长济回雍京了,没跟徐聘招呼一声,走得颇急。 及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处理完,徐聘终于要启程回雍京了。 第40章 第 40 章 自从皇帝龙体受损罢朝以来,作为百官之首的钟如策简直忙得不可开交,由于不放心刑和张二人和为了将大权抓在手中,他事事都要过目审核,这几个月下来,人似乎都老了好几岁。 刚打发完他痛失爱子的妹妹,钟如策脸上神色不算好看,且不说丢了个不中用的便宜外甥,皇帝突然颁布圣旨处理南州地区那次“哗变”事件的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 不但不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40 严惩,反而…… 皇帝修养的这段时日,他可是听说皇帝几乎夜夜留宿洗梧宫。大魏有禁令,天子的宫闱私事,臣子不得过问。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陈正新后宫妃嫔稀少,子嗣凋敝,可当事人却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天天与一个男子厮混在一起,对后宫,朝事一概不问。 宫里那边传话的人说,这几个月,陈正新不仅没有主动去见裕夫人一次,还将亲自请安的裕夫人拒之门外…… 莫不是这一摔,不但连早先那些宏图壮志摔跑了,还将脑子都摔糊涂了?真是愈发胡闹起来。 钟如策眼睛眯了眯,心中盘算着这几天要给皇帝下个绊子,让他收敛一些。 被钟如策惦记的皇帝此时的的确确在洗梧宫。 宋霁:“你该上朝了。” 陈正新整个人都倚在宋霁身上,闭着眼睛,不开声。 宋霁也不再出言扰他,轻轻摩挲着年轻皇帝的脸颊,像是安慰,又像是在表达情意。 陈正新抓住宋霁的手,握在掌心,轻声说:“听说是个男胎。” 宋霁微微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陈正新说的是什么:“陛下……”他心想,陈正新对庚夫人未必有情,只是这样的事搁在任何一个父亲身上,怕是不好受的。 “阿霁认为我在难过?”陈正新轻笑了一声,缓缓道:“我发现你好像不似以往般了解朕的心思了。” 宋霁:“那是因为陛下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都言伴君如伴虎,圣心莫猜,我这是明哲保身哩。” 陈正新见他还添了俏皮的尾音,笑道:“那你同我说说,卧榻旁枕着一只老虎是何滋味?” 宋霁:“有诗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究竟是何滋味,我体味不来,还得局外人才看得清。” 他凑到陈正新耳边:“陛下,你大概是在我心里住得深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山中人。” 原来蒙蔽一个人的五感除了仇恨,爱也可以。 小腹有一团火直直烧了上来,陈正新忽然睁开眼睛,伸手贴着宋霁的宋霁的后颈,朝他唇上亲了过去。 宋霁主动迎了上去,双手不安分地摸向陈正新的腰带。 他难得如此主动,陈正新意乱情迷之际多了一丝恍惚,连喊了好几声宋霁的名字,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龙袍凌乱,眼神炽烈,俨然不似往日那个固执狠厉的皇帝。 宋霁任由身上人的抚摸和轻吻,嘴角带着没有任何芥蒂的笑意。 如濒死之人突然回光返照记起了最美好的事。 徐聘回来已有三天。 没有上朝。 一路上担惊受怕的,回到雍京发现皇帝似乎根本没将自己行程放在心上。他还听说,陈正新这段时间基本不上朝,一直歇在洗梧宫,由那位照顾着。 他觉得有些可笑,前些日子简直是如坐针毡,结果是个这么个结果。谨慎过头,就是疑神疑鬼,纯属自己给自己找堵。 这日傍晚沈弋鬼鬼祟祟跑来窜门,一脸神秘地告诉徐聘一件密事。 “什么事?” “你还没听说啊?”沈弋摇摇头,叹了口气,“庚夫人难产,去了;天巫司前段时间都在装模作样忙着做法呢,真是晦气。” 宫闱之事,尤其是像这类晦气的事向来都是不允许前庭讨论的,沈弋在礼僚当差,私下里要按照大魏礼制处理庚夫人的后事,在办公处又不能讨论,徐聘又是个嘴牢的,不得已他只得来找徐聘纾解一下,省得憋得慌。 妇人生产,本来就像在鬼门关边缘做交易一样,徐聘还小的时候,便听过不少类似的例子,有些身子弱的,分娩时又请不起产婆的,生产时与赌场买大买小一样,全凭运气。 庚夫人非官家女子,也并非才女,论相貌也算不上美人,也不知道是哪点入了陈正新的眼。 徐聘忙问:“皇上可有表态?” 沈弋:“皇上压根就没上过几次朝,刑掌僚柱子撞了好几次,都没将圣上给请出来。” 当朝官员象征性各占其位候了半刻钟。 钟如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站出来说话,天坛的礼钟声悠悠响起。 钟如策蒙了会儿,才和着众人一起跪了下去。 皇帝步子不似以往那般有力沉稳,跪在地上的人无不私下猜测着当今陛下身体境况,尤其是刑如直,心里急得不行,差点就想将老脸抬起来好看看皇帝的气色。 朝礼行过,陈正新根本不给众朝臣寒暄的机会:“征丁一事筹备得如何了?” 钟如策站了出来:“启禀陛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这是何意思?”陈正新冷声道。 钱礼驺赶紧撂担子:“启禀陛下,户僚银钱已经拨置完毕。” 钟如策:“陛下,此事不妥,有悖天意。去年关中八郡遭了洪涝,天巫司已窥到天象,曾上书陛下开设天坛祭礼,然因一些人为意外,”看了刑如直一眼,“最后不了了之,因此,征丁这等劳财伤民之事,臣特意请天巫司卜了一卦,是次卦。” 陈正新闻言,凤眼微微眯起:“你倒是有心了。不过,我大魏何时信奉起天象一说了?朕如何不知?” “陛下前阵子修身养性,理当珍重龙体……” 陈正新打断钟如策:“朕觉得,爱卿未必杯弓蛇影,言过其实。” 钟如策微微一笑,自长袖中拿出一本奏章,双手高举起:“此乃衔刹关东八十里外的平乌道一处发生坍塌,砸死行人若干,时间恰好是陛下颁布募兵令的一百天后。” 陈正新神色有些冷,耐着性子看完呈上来的折子,不甚在意地掷到一旁:“为何不早些上报?” “陛下龙体欠安……老臣不敢拿陛下的龙体开玩笑,迫不得已之下,只得暂将此事压了下来。” 陈正新狭长的双目以一种莫测的目光盯着钟如策,钟如策居然也不慌,一脸大义凛然的忠臣模样。 的确是不慌的,这朝中有一大半官员,都是他的班底。 表面上的君臣和睦已经被打破,钟领府极力想要牵制皇帝,而康复后的皇帝似乎特别缺乏耐心。 钟如策似乎还觉得不够:“陛下若是真为了这大魏的江山着想,就该端正自己的行为举止,肃理后宫。老臣冒死进谏,当年扶持陛下,是认为陛下是皇子当中最适合当天子的人选,希望今时,陛下也不会让老臣失望。” 朝堂霎时齐刷刷跪了一大片。 “愿陛下肃理后宫。” 寂静了片刻。 张廷尉正欲出列,陈正新却说话了。 “那领府认为朕该如何做呢?” 钟如策心中有些奇怪,却还是将早就熟稔于心的想法说了出来:“少使乃不详之人,请陛下将其问罪!” 话刚落音,刚才呈上去的奏折被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41 陈正新摔到了面前,钟如策看着皇帝盛怒的脸,依旧不慌不忙:“老臣是为了陛下和大魏着想……” “张廷尉!”陈正新喊道。 张廷尉立即出列:“臣在!” “你给领府念念杨御医画押的招供证词罢!朕倒是看看为国为主的领府有何高见?” 钟如策脸色一僵。 陈正新又道:“罢了,领府年事已高,怕是听得不灵便,还是给他自己看。” 钟如策黑着脸看完那份奏章,而后痛苦流涕,“陛下,老臣实属冤枉,杨御医含血喷人,老臣要求将此事彻查!” “陛下,小臣相信老师的为人,愿为老师作担保,希望陛下彻查。”邓凯成躬身道。 这时一干人才反应过来,纷纷出言为钟如策辩解。 陈正新颇为头疼地应了下来,然后也没说几句,便宣命退朝。 剑张跋扈的对峙忽然又落了个稀稀拉拉的结果,满堂人作鸟兽散时,钟如策朝张廷尉揶揄一笑,神色尽是自得。 张廷尉眼睛一转:“小臣告退。” 钟如策刚回到府中,立马吩咐人去杨御医家中一趟,他倒是要看看这老太医到底要搞什么鬼,莫不是忘了自己还有把柄落在自己手中? 得到的消息却不如人意,半个时辰后,亲信一脸凝重地告诉钟如策之前查的雍京外城的某处私产并非杨御医所有。 钟如策此时才感到了一丝慌张。他忙命人去将邓凯成找来,商议对策。 邓凯成还没到,他又得到了另一个坏消息:裕夫人被禁足露华宫……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莫名其妙地,就会走到这般地步。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即写了一封辞呈上去,打算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此时他仍坚信着朝中的一众班底能够帮助自己度过难关,毕竟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荣辱与共。 第41章 第 41 章 第二日,陈正新的答复下来了,还派了两位宦官来收回领府印章和大臣印章的小宦官。 钟如策心中冷笑一声,觉得陈正新这小把戏还是太嫩,却还是交了出去。 第二日,以邓凯成为首,有几十名臣子联名上书要求皇帝驳回钟如策的辞呈,同时,又有另一批人联名上书弹劾钟如策。 弹劾的内容可多了。 乘驾僭越臣子规格,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私下卖官……还呈上了文书证据。 皇帝的回应很耐人寻味,下令魏理司孙浩彻查此事,张廷尉跟进。 钟如策也终于明白了,这皇帝要的不是自己的权,而是自己的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做臣子的,即便是一时位极人臣,也要时刻警醒自己这江山终究是谁家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钟领府可能是在高位上坐了太久,已经忘记了自己即便身份再煊赫,却还是臣子的事实。一个帝王但凡性子强硬一些,就绝对不会容忍权臣公然挑衅自己的权威,可惜钟领府不懂。” 徐聘感慨,自袖中拿出那份深藏已久的罪状书,施施然进了大魏门。 还未走上几步,耳中闻得一阵刀戈声,徐聘回身,前方十丈之外,有一队雍军涌来。 徐聘心道这钟如策莫不是疯了,狗急跳墙,竟要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 他还没担心完,望楼四周忽然涌出另一支雍军,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般,立即将另一队人团团围住。 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结束得也如此迅速。 “拿下!”邓凯成骑着马朝被打落在地的钟诚道:“大公子,陛下器重你,提拔你为十三营的中尉,还开恩让你掌私印,你就是用造反来回报陛下的吗?” 钟诚怒道:“邓凯成!你这叛徒!枉我父亲如此器重你!听信了你的谗言……原来你就是皇帝的一条狗!骗我们入圈套!” 邓凯成呵呵一笑:“不敢当,老师提拔之恩,凯成固然感激,但是这庙堂之主,终究是陛下啊。” …… 徐聘目睹了一场精彩的闹剧,最终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呵呵,倒是令人刮目相看。”陈正宏将手中的书信丢入火盆,“才短短一年,他可真是急性子。” 陈正宏感觉自己再一次小看了陈正新。 十八条罪状,小到侵占民宅,大到谋逆弑君,竟能一一陈列,且有依有据,若不是当皇帝前就开始准备扳倒钟如策事宜,陈正宏还真不相信。 云闵:“郡帅觉得,皇上会放过钟领府的旧党吗?”据可靠消息,天子宅心仁厚,没有追究残党的罪过。 “他放过剩余钟党,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陈正宏说罢,话锋一转,“看来本王也要好好筹备一番了,只怕不出多时,我那皇弟就要来家门口问候我了。呵呵,你有空去我那老丈人那边,叫他把月狄和胡地那边的生意收一收。” “是。” 北地的秋天总是要来得早些,前两日营地里已有了几分凉意,按照往年的气候,不出几天,便要开始添衣了。 陈正宏走出营地时,恰好灌来一阵风,他抬头望了望深蓝的夜空,想起今夜是十六。 月亮格外地圆。 想来也有好些日子未曾回北陵城了,他心中的某根弦似乎被拨了一下,骑了一匹快马乘着夜色回了北陵城。 值夜的北临城守城的兵睡眼惺忪之际,冷不防看见自家郡帅出现在城门口,吓得腿都在抖,忙不迭地开了城门。 陈正宏轻轻笑了一声,策马进城。 值夜兵又等了等,朝四周瞅了瞅,确信没有其他人后才关上城门。心道这郡帅的胆子可真是大啊,从营地到此处少说也有六十里吧,竟然就这样一个人乘夜回来了…… 北陵城是军郡,夜间有宵禁,一路畅通无阻回了府。 府门口停着马车,有道熟悉的身影从轿子下来。 他走上前:“这么晚了,去了哪?” 宋荃对陈正宏的到来有些吃惊,朝陈正宏行了一礼:“王爷。” 走得近了,陈正宏闻到一股烛香味,心下顿时明了,也不再追问下去,而是道:“夜间风大,你下次去时,披件袄,寺庙烟香重,也别待太久了。” 宋荃:“多谢王爷关心。” 陈正宏抿唇一笑,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风系在宋荃身上,不去看宋荃脸上的神色,轻声道:“……以后你要外出,也不必这样委屈自己,我好歹还能护着你。” 周围的人早已识趣退下了,陈正宏微微低头,寂寥银辉打在宋荃身上,看上去有几分出尘之态。 陈正宏一时不禁,抬手将她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宋荃连忙退了几步:“王爷,请自重。” 陈正宏笑笑,也不生气:“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42 阿荃,将你留下来,公心私心我都有,一年了,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人说话做事说话向来不喜欢兜弯子。” 宋荃神色难辨:“王爷,我……” 陈正宏打断她:“你明日还要去上香吗?我陪你去。” 宋荃不做声,陈正宏再次走到她面前:“我会视念儿如己出,等时机成熟,万俟久夺走的东西,我会让他都还回来。” 宋荃闻言,猛地抬眼看他,陈正宏这才发现她双眼通红,却没有泪,他不甚熟练将她轻揽入怀中:“也并非都是为了你,但是这么做能让你心中好受,我便更有充足的理由去做。” “王妃,还去吗?”丫鬟小心翼翼问道。 勤王妃转过身,淡淡道:“回去罢,东西一会儿差人送过去。” 丫鬟飞快看了府门口一眼,忙道:“是。” 陈正宏送宋荃回了房,逗留了片刻,恰好王妃那边来了人,一问,才知道是来给念儿送保暖的衣裳。 陈正宏接过丫鬟手中的小袄,比划了一下,“王妃真是有心了。” 宋荃脸色不大好,朝陈正宏道:“王爷是否要去看看王妃?” “不必了,”陈正宏毫不犹豫拒绝了这个提议,“王妃应该入睡了。” 宋荃看向王妃的贴身丫鬟:“请代我谢过王妃,改日一定亲自道谢。” 翌日,陈正宏果然如所言一般陪同宋荃去寺庙上香,北临城北城门走三十里处有一普渡寺,建了有上百年,据说是为超度很久以前在某次战争中死去的将士。 他对道士没有好感,一次也没去过。 他倒是没有想到,此行倒是走出些名堂。 陈正宏闻不惯烟香,是以宋荃进去后,他便候在大门外,见一名小道士接济了一个乞丐,他便让随从去看看。 没想到,这无意之举,竟然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徐聘私下里去过几次楚馆,柳晟已不在。原也没报多大期望,在得知结果时,还是不免失落。连他自己都觉得讽刺,以前柳晟在此处时,自己恨不得他离开,现在人家离开了,自己又怅然若失起来。 自陈正新收拾钟如策以后,朝廷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钟党一伙个个简直恨不得即刻告老还乡,尤其是孙浩——钟如策的家还是他亲自带人去抄家的。可是皇帝就如同一个无事人一样,该上朝上朝,该处理公务处理公务,似乎对钟如策一事已经彻底忘记了。 时日一长,众人便稍稍放下心,认为陈正新是做了让步,毕竟牵连太广,要是一一责罚,谁来给朝廷做事呢? 钟如策倒台后,邓凯成坐上了吏僚的第一把椅。这人也真是深藏不漏,如日中天的钟如策以如此快的速度走到今日,自然少不了邓凯成在其中的穿针引线和推波助澜。 这不是忠犬,而是野狼。 借此,徐聘终于知道了为何自己当初未能进入撰士院——钟如策的父亲,叫钟聘。 徐聘甚至想笑。这钟如策度量如此之小,究竟是怎么混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也只能说,人老了,情随事迁,心遂境改,在高位太久,总是容易犯糊涂。 第42章 问心有愧 距离钟如策倒台已有半年,徐聘官职连升两次,现任礼僚少执,主要负责国考和选拔人才一类事宜。 其实当时逮捕钟如策其实还出了个岔子,当吴长济一干人赶到钟府,搜遍了整个府,却不见钟如策身影,吴长济当机立断,下命令封锁了所有城门,准备开始进行大肆搜索。 及时赶来的徐聘却阻止了他,说了犀角坊的一条街名,吴长济半信半疑,结果果然在犀角坊一座豪气的楼宇中找到了钟如策。 这事一波三折,吴长济抓到钟如策时,却因为出手过重将钟如策给伤了,不一会儿,竟没了气。 吴长济也因为此事,受到了众官僚的弹劾,陈正新象征性警醒了吴长济几句,于是功过相抵。 起初徐聘以为钟如策被误伤是陈正新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私下的授意,直到有一次在于吴长济私下交谈中,发觉吴长济口中满是对钟如策的厌恶,才明白并非如自己所想。 吴长济这个人在徐聘心中,是属于爱恨分明,有些意气用事的人,况且吴长济明里暗里帮过徐聘好几次,徐聘是将他当朋友看的。 除了柳晟那件事令他不舒服外。 这半年里,未曾发生什么大事。 前些日有不少臣子因皇帝子嗣少而上书奏请陛下举行选秀,却被陈正新驳回,以政事繁忙为由推脱。众人心知肚明:陈正新对那位少使百般宠爱,自裕夫人被废后,他更是毫无顾忌,踏入后宫的次数凑不足一个巴掌的数。刑如直为了此事已经直言觐见好几次,已惹得圣上颇为不悦。陈正新不是昏庸的君主,懂得一码归一码,不然可有刑如直好受。 相比起这个,更让徐聘担心的是宋霁的身份。 以雍京为重心,往北通北地月狄,西往西域的道路仍在修缮扩建,本来陈正新似乎还有修南路的打算,但考虑到民力兵力和财资,暂时作罢。 徐聘今时的官职,已经在朝堂之上有了一席之地,但是庙堂高官贵族颇多,他挤在济济的人群中,只是不起眼的角色。 若非乱世,人的一生,所能经历的波澜壮阔惊天骇地的场景实在很少,徐聘的日子就如同一碗被端平的水,他言行举止就是那只端水的手,只要谨言慎行,水就不会洒。 可是他有隐忧,有来自于自己,也有来自于外界。有私心,也有公心。 自国考入选,一路走来有惊无险,并非顺风顺水,却也足够幸运。尝过人心的险恶和世道炎凉不公,也在仿徨无措时被温情打动过。最毒人心的“贪嗔痴”,他一个也没占。谦卑谨慎,也想出人头地,然而非绝对有利条件便裹足不前。 如钟如策,邓凯成一类人,求得必然是位极人臣,大权在握,可以一呼百应;如刑如直这样上了年纪却依旧满腔热血的忠臣,求得是国泰民安,帝王贤明。 然而诸如一类人在偌大的朝堂必然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是像徐聘这样,没有确切期盼,不敢逾矩出格,仰仗着圣光,盼望着加官进爵,出人头地。 这样的人在权利出现分级时最容易两边倒,成为墙头草,徐聘比他们好上一些,立场绝对坚定。 他内心向着皇帝。 不可否认,徐聘已经在心底认定了陈正新是个有魄力的皇帝,他年轻沉稳,有野心,不喜奢侈,勤政,雷厉风行而不暴虐,见识远大,步步为营,尽管有些独断专横,但是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好皇帝。 暮春的落日降得很慢,万丈红霞穿透云层笼罩在这座古老的都城,雨季已经过去,气温悄然回升。 徐聘不疾不徐走在道上,背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43 对着夕阳往回走,心里盘算着此次国考事宜。 按照国例,国考应该是在明年秋。 夜里沈弋来窜门,还自带了一碟花生和一壶小酒。 论官职,徐聘现在是沈弋的上级,在内城碰面沈弋还得尊称徐聘一声大人,等回到了内城,两人便是邻居,该谈天的谈天,该说地说地。 “我说徐老兄,陛下将国考提前,究竟意欲何为?”这几日礼僚上下都忙得连喝水都没有,都在因为皇帝突然下发的一道圣旨忙得东奔西走,天昏地暗。 一把年纪的礼僚掌执郑开枫在昨日累得晕了过去。 有许多大臣借着此事上书皇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声泪俱下告诉皇帝陛下祖制不能改。 皇帝不为所动,并且说了蕴意深刻的四个字:“推陈出新”,将一干反对声给压了下去。 皇帝都将名讳搬出来当借口了,谁要再不识趣跟其唱反调,那就是活腻了。 “沈兄可听过出其不意和秋后算账?”徐聘斟了半杯酒,意有所指。 沈弋半颗花生还在嘴里,看着徐聘成竹于胸的模样,恍然大悟:“陛下可真是……” “阴险狡诈。”宋霁淡淡瞥了一眼陈正新,波澜不惊发表自己的看法。 陈正新不但不生气,反倒带着笑意在他身旁坐下,夺过宋霁手中的笔丢到桌上,整个人挨了过去,“阿霁的目光总是吝惜于我。” “你来此的次数要是疏些,我倒是可以……” 陈正新双手环住他,闭目轻语:“阿霁,我累了。” 宋霁剩下的半句话咽住,微微侧过身子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年轻男子,眼底暗潮涌动,转眼间又悄然平静,宛如一汪古水,再也看不出分毫情绪。 “陛下这是图什么呢?”他问。 “钟党残部涉及太广,我当初若是一网打尽,难免会落人口实和影响朝政效率。” 宋霁对陈正新的答非所问仿若未察,反倒接了下去:“况且朝廷贵族冗官繁多,人浮于事,陛下此举也可修剪残枝废叶,注入一股无根基无后台的新生势力。” 陈正新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朕要做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终有一日,那些写满异族文字的史册,都将由大魏史官手中的椽笔来改写。 第43章 重逢 徐聘最近遇上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事。 也并非坏事。 来雍京快两年,在仁寿坊蓓茗街也将近住了两年。蓓茗街街末住了一位李员外,旧年李府家丁贴门对时,徐聘刚好路过,一时起意,指出了门对中的小瑕疵。 那李员外是个性情开朗的人,虽然是个商户,但好习文弄墨,听了徐聘提议,二话不说将徐聘请了去。就这样,一来二去,便熟识了。 李员外有个女儿,叫李文秀,年十六,聪明伶俐,样貌也不俗。 李员外有心撮合徐聘和李文秀。 徐聘早在明白李员外心思时便已经在暗里表示婉拒,可惜李员外一腔热情,硬是装傻充愣。 就在昨日,李员外还差下人给徐聘捎了口信,邀请徐聘明日一同去长林苑踏青。 徐聘心道,都暮春了,分明是个幌子。恰好他明日休沐,他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打开天窗说亮话,省的耽误了人家姑娘。 临走时,他又将沈弋给拉上了。 长林苑在琼林苑旁,同样属于皇家苑地,早在几十年前是琼林苑的一部分,后来被划分商用苑地,可供游人游玩观赏,只不过要收取银钱。 对于一个日日出入内外城的朝廷官员来说,长林苑的景致也就那样。 长林苑禁猎,一干人出来,无非也就游湖赏景,李员外有意撮合徐聘和李文秀,徐聘却拉着沈弋,表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有些话,是不必明说的。 一来二去,李文秀也看出了徐聘并非客套,而是真的对自己没那份情。 待旁人走开时,李文秀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公子可是心里有其他女子?”她秀长的眸子盯着徐聘,脸色微红,显然下了很大决心。 今时的徐聘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毛头毛脑的少年,他若是答是,李文秀必定会追问是谁,他若是答不是,李文秀又会问他自己到底哪里不够好。 徐聘正思量着该如何给出一个巧妙回答时,冷不防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满腹心思瞬间被那道身影挤了出去。 柳晟。 “李小姐,抱歉,我现在有急事。”徐聘朝李文秀点点头,毫不犹豫朝那道身影跑去。 他感觉自己胸腔在发烫,连脚步都有些虚浮,不知是紧张,还是喜悦。半年多了,自南州一别。 他当初意乱情迷,在船上对柳晟说出比羽毛还轻的承诺,又在不久后因为胆怯将那份承诺撕碎,却还要为自己的怯懦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他有些懊悔。懊悔自己口无遮拦,懊悔自己没有没有实现承诺的本事。 但是他并不后悔阻止柳晟去南府这件事,即使柳晟会恨他。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柳晟去送死。 只是,柳晟当初离开时所说的话,还是一定程度戳在了他的心上。 现实并非如话本戏文一样善恶泾渭分明,也没有一把明确的标尺丈量处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每个人的想法都是那样不同,那些是是非非只不过因为人的立场不同。人都有维护自己利益的本能趋势。 他想柳晟好好的,也是内心的意愿。 他性子沉稳多思,不善言谈,不善表达,对情爱风月之事也是个生手,日复一日处理着类似的文书与卷宗他不曾感到乏味,也不觉得有趣。 很多事都已经麻木。 唯独出现“柳晟”二字时,他心跳和呼吸会微微发生改变,会有了其它的情绪。 他做事喜欢瞻前顾后,对柳晟的感情,他却束手无策,走一步是一步,没有打算,像一个信马由缰闲客。 尤其是在南府一事后,他更不能将柳晟从心里抹掉。渴望当英雄却当不了英雄的人,总是对英雄有着热烈的崇拜。 徐聘很久没有这样失态,气喘吁吁看着那个熟识的背影,轻轻喊了一声,“柳晟。” 柳晟沉默片刻,转身看向徐聘,眼中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是你,好久不见,”目光自上到下将徐聘打量了一圈,挑眉道:“升官了?” 徐聘对这个问题感到无所适从,硬着头皮答道:“嗯……”而后问道,“你……这半年……”话刚出口徐聘才发现柳晟喝了酒,双颊微红,鼻尖也闻到一股子酒气,他很想质问柳晟为什么总是喝酒,话到嘴边又自动咽了下去,改成:“你现在住哪?” 柳晟眯着眼道:“半年没见,你这婆婆妈妈的性子还是没改掉。” 徐聘哑口无言,他不想和柳晟逞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44 这口舌之快,又或许是不愿与他起争执,只是叹了口气,“这半年,我很担心你。”话一出口,他一时也有些怔然:自己就这样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柳晟笑容淡去,“没什么好担心的,烂命一条,死了活着都无所谓。” 那种满不在乎的语气令徐聘很不舒服,强压下心头的压抑,徐聘低声说:“这儿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 柳晟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你请我喝酒吧。” 徐聘没有拒绝他。 路过楚馆时,柳晟:“我当初是逃出来的。” 徐聘面色一变,不自在地离柳晟近了些,脚步也加快了些,看柳晟的目光带着一丝埋怨:你知道自己是逃出来的还敢这么嚣张,也不怕被抓回去。 柳晟达到了逗弄他的目的,脸上笑意依旧,就是看不出有几分是出自真心。 徐聘想,即便是天塌下来,恐怕他也是这个样子。即便早知道他是如此的人,想起来不免难受,一个人只要不放弃自己,不管环境多么艰难,也总能找到活路,就如当初的徐柴生。摆在面前的路那么多,柳晟偏偏选择了一条徐聘无法理解的烂路。 几杯闷酒下肚,徐聘满腹疑问随着热气一股涌了上来。 “柳晟,你有没特别想做的事?” “有,我现在就想大醉一场,然后舒舒服服睡个觉。” 徐聘:“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柳晟看着徐聘,散漫的桃花眼七分清醒三分醉意,好一会儿,“徐聘,你并不欠我。”不等徐聘回答,他又接道,“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活法,我不干涉你,你也省点心,自始至终,你都没有欠我。” 徐聘满嘴的话哽在喉咙,那些疑问被柳晟几句话给顶了回去,他想打退堂鼓,凭空又升起一股无畏的胆气。 “宋晟,我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欠了你。”徐聘夺过柳晟手中的酒壶,主动为他斟了半杯酒,又给自己倒满一杯。 柳晟猛地抬头,眼里终于泄了一丝情绪,“你知道了?” 而后失笑,知道了也不奇怪。 徐聘:“你……为何会出现在徐家村?” “父亲死后,我与宋霁被迫当了娈宠,三年后,我找到机会逃了出来,从未出过南府,看准一个方向胡走,就到了徐家村。”柳晟说得很直白,仿佛在谈论着与他素不相干的人事一般。 徐聘只觉得心闷气短,突然觉得那混账连喂狗都是便宜他了。 “那你知不知道,宋霁曾经参加过国考?” 柳晟皱眉,却没有露出惊讶,“他当初若是年长两岁,南府不会是如今的样子。”顿了顿,又道:“倘若……他对天子有不轨之心,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 柳晟没有再说话,嘴角扯了扯,只是喝酒。 徐聘回道自己的住所没多久沈弋就上门了,口里责怪着徐聘走了也不和自己说一声,脸上却春风满面。 徐聘道:“可沈兄精神看起来不错。” 沈弋被揭了老底,反倒是哈哈一笑:“那李小姐,我看着倒是挺顺眼的。” 徐聘:“上次那鱼絹绸呢?” 沈弋耸耸肩:“郎有情妾无意,吹了,徐老兄,我已经二十七了。” 徐聘想,柳晟也是二十七了。 自那日见过柳晟后,徐聘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总想着寻个理由去见他。也不知道柳晟现在靠什么谋生,担心他银钱不够用,担心他整日喝酒,担心没人照顾他。 幸好那日问了柳晟的住处,徐聘这几日腾不出时间,便吩咐阿记去看看。 “什么?搬走了?”徐聘皱眉。 “是的,大人。”阿记道,“隔壁的住户说那位公子前几天就搬走了。” 徐聘问:“那你有没有问他搬去哪里了?” “小的问了,但是……” 徐聘:“我知道了。” 正当时,有人送来了一封没有落款的信。 徐聘拆开,只扫了一眼,便烧了。 阿普河和呼伦在胡奕的人眼皮子底下逃走了,离开了凉城。 第44章 第 44 章 转眼入了冬。 玉沙从未想过会有这一日。 时至今日,他依旧不能适应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发生变化的南大营。留守兵已经在距离北地最近的永林城驻扎,作为月狄最英勇的将军之一,他无缘此次东征。 万俟久是个贪婪的而自负的人,这是众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攻打东胡,也是万俟久本意。 他站在城楼上等了足足三天。早听探子来报,东胡今年收成不好。本就是苟活于贫瘠之地的可怜虫,老天爷在关键时刻还不赏饭吃,摊上了万俟延这匹狼。 这两年,他常常在想,自己忠于的究竟是月狄王朝,还是月狄百姓,亦或是当年自甘牺牲的人? 这几日想得尤其多。 他在等待时机,而后行一招险棋。 凄凉残月,干风涩而寒,他将往事从心底翻了出来。 那时万俟延还是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少年,清朗善良,喜爱四处游历。而他,就如一个没有主见想法的跟班,总是寸步不离跟在万俟延身后。在别人看来,这是一个侍从应尽的职责,可是于他而言,并不止步于此。 那年月狄的金乌花开得比往年都早,万俟延在月狄生活了十六年,兴许是看厌了朝圣之花,竟然趁着先王不注意,去了大魏。 他自然跟随。 他们去了凉城,在那里,万俟延遇见了他的一生挚爱,一个柔弱、清丽、温柔的女子。他听说凉城有个别名,叫“绸鸢之乡”。 在大魏,絹绸是相思的暗语。 青山秀水,即便是在萧瑟的秋季,凉城依旧花团锦簇。 那女子就像万俟延最喜爱的蝴蝶兰,不似金乌花那般热烈,却高贵雍容,淡雅温柔,万俟延都会爱上她,一点也不奇怪。 万俟延将女子带回了月狄,只娶了她一人。由一个少年,蜕变为一个男人,变得更勇敢,稳重,有担当。 他一直在努力追随着他的背影,努力跟上万俟延的脚步,生怕落后,被别人取代下去。 他从不怀疑,万俟延将来会是一个非常贤明的王。而他,仍会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永远都会是,哪怕有一天他老到双鬓斑白,身形佝偻,拿不起长弓,他仍要守护他的君主。 城楼上风很大,风声中夹杂着凄厉的鸟叫声。 玉沙嘴边露出一丝苦笑,思绪仍然不受控制。 “王爷!你不能把军符交给右贤王!”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一向对万俟延言听计从的他第一次拒绝执行命令。 万俟延红着眼眶,眼里没有愤怒,没有凌厉,“玉沙,我不能失去阿雷音。”语气中甚至带着一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45 丝哀求。 这个任何时候都风采自信的男人,在此刻,为了他的妻子,放下了尊严,放弃了王位。 正因如此,他才更揪心,胸口沉闷,甚至感受到了疼痛,故意对万俟延的哀求视而不见。 “玉沙只知道,王爷是月狄未来王,绝对不可以有事!哪怕王爷杀了我,我也不同意你交出军符!所有的部下都不会同意!”玉沙大声地反驳,脖颈上青筋暴起,大口喘着粗气。 他不是愤怒,而是害怕。 非常非常害怕……因为他太了解万俟延人,也太了解自己。 “玉沙,万俟延现在只是一个担心妻子的丈夫……” 玉沙脸上的笑容僵硬,喉头有些发烫。 “将军,城门口来了人,说要见将军。”守城兵小跑过来。 玉沙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镇静干练,如同他身披的铠甲,刀枪不入,冰冷坚韧。 “玉沙将军可是想好了?”来人摘下头上的黑色风帽,神色悠然。 玉沙盯着眼前人好一会儿,“真是出人意料……来人,上茶!” 陈正宏笑笑,“不亲自来,如何显示出本王的诚意呢?” “王妃……她……还好吗?” 陈正宏:“她很好,念儿也很好。” “……是吗?原来叫念儿,是个好名字。”顿了顿,他忽然笑了笑,“既然如此,闲话少说,你打算如何做?” 陈正宏:“万俟延带了多少兵去胡地?” “宣称二十万,实则八万,王城尚有五万兵力。” “据我所知,玉沙将军麾下有三万兵力?” “我会为你开路。不过我要提醒你,” “你说,” “万俟久派使者去了大魏,你若是出兵,你的陛下可能不会放过你。” 陈正宏胸有成竹,轻轻抿了一口粗茶,“这个你不用担心。” 陈正宏出了城门,候他多时的云闵立即打马上前,“将军!” 陈正宏翻身上马:“一切顺利。” 云闵脸上带有疑惑之色:“郡帅,卑职不解。” “哦?” “那玉沙为何会轻易答应我们的要求,云闵担心其中有诈。” 陈正宏摇摇头,笑而不语。 “难道郡帅相信他?” “云闵,我们有最好的筹码。” 云闵:“难道是……” “呵呵,不错,就是念儿。当年玉沙央求我救阿荃,本王就知道,这个人日后会成为本王的助力,因为他无比忠于万俟延。” 云闵明白了,万俟久并非不想动玉沙,而是碍于玉沙麾下有只认将军不认军符的万俟久亲兵。况且他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与玉沙硬碰硬是非常不明智的决定。所以此次攻打东胡将玉沙调到此处守城…… “云将军肯定在好奇,万俟久为何不信任玉沙却将他调到此处守城提防本王趁虚而入?”陈正宏一语道破云闵心事。 “因为,他算错了人心。” 玉沙忠于的,不是月狄,而是万俟延。万俟久认为玉沙是一条不论如何也养不熟的狼崽子,所以没有将他带去胡地,却忽略了在他成为狼崽子之前,曾是一条温顺的家犬。 通北的商路已经竣工。毫无预兆的消息说来就来。 月狄出兵胡地。 当月狄秘派的使者将这个消息禀明陈正新时,年轻皇帝神色镇静,一双凤眼挑起,明知故问,“那月狄王想要朕做甚呢?” “王恳请天子陛下管好北地军郡的勤王陛下,胡地人野蛮猖狂,多次对我月狄出言不逊和蓄意进犯,我们的王为了……” 陈正新耐着性子听着。 “届时我王会用行动向天子表示谢意。” “哦,既然要表示诚意,使者来时为何不将谢礼一并带来,北路已经竣工,虽说路段碍于关卡问题有一部分未修缮,但是,从月狄来,还是畅通得很,不是吗?”一直一言不发的宋霁忽然开口。 “这个……”使者犹豫片刻,“因为我王还有计划之外的打算。” 陈正新不语,看宋霁的眼神满是温柔的笑意。 那使者出了皇帝寝殿,后背已经湿了大半,恨不得早点离开皇宫这逼仄人的地方,却见方才那位问他话的俊美男子跟了上来,他不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却也看得出此人身份尊贵,况且能在帝王寝殿随意入座的人,必然是皇帝极其信任的。 于是他停下脚步,朝宋霁行了一个大礼。 宋霁脸上笑容清和,说出的话却令这位使者如临深渊,不知所措。 “我想我知道月狄王为何要将谢礼延后——因为,他想看勤王和左贤王残部两败俱伤,使者,你看我说得对吗?” 使者的额角已沁出了汗珠,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宋霁目光落在远处高耸的望楼上,轻轻一笑,“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月狄一事第二天便传遍了整个朝堂。 陈正新:“不知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月狄出兵攻打胡地,看上去与大魏没有半分关系,况且大魏与月狄之间还有千丝万缕的商业关系。 刑如直:“敢问陛下,月狄因何出兵?欲几时出兵?” 陈正新:“已经出兵了。” “昨日密使已经见过陛下了?” 陈正新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正是。” 于是满朝堂的人都笑了起来,这密使思虑也是颇为缜密,知道此事会引发大魏群臣不同意见,怕得罪人,直接躲起来不见人了。 “陛下,臣以为月狄与东胡一事,北地勤王可能会插手。” 徐聘这才发现,原来吴长济也来了,再仔细一看,徐聘发现朝堂上还多了几个新面孔,看模样都是武将。 退朝后,徐聘在外等了好了会儿,吴长济才迈着大步走了出来。 “别来无恙。”徐聘笑道,“上次见面,还是半年前。” 吴长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我走不开,这次还是陛下召见才回来。” “既然回来了,要去喝酒吗?”徐聘显得很热情。 吴长济哈哈一笑,“我正有此意,半年不见,你倒是豪爽了许多。” 徐聘:“我还是三杯倒,没变。” 及傍晚,吴长济如约而至。 “你怎么还住着这破宅子?”吴长济皱眉道。按理说以徐聘现在的官职,完全可以另觅佳处。 “这儿住没什么不好,”徐聘坦然道,“我自小穷惯了,吃不惯山珍海味,大宅子也住得不舒坦。” “如果大魏的那群米虫都像你一样,南州那边的百姓也不会被剥削得揭不开锅。”吴长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无不讽刺地说道。 徐聘:“你说什么?” “天高皇帝远,发生这种事也不足为奇,你不就是从那边来的吗?应该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46 比我清楚才是。” 徐聘:“太久没回去了,都忘了。” “你为什么认为北地勤王会插手此事?” 吴长济:“勤王与陛下向来不和,自从去了北地军郡后屡屡僭越臣子本分,与月狄的关系也是扑所迷离。万俟久对胡地心怀不轨,按理说没必要来知会大魏,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不放心,担心勤王会趁虚而入。” 徐聘不语。 吴长济:“难道你有其他想法?” “不是,”徐聘食指轻敲着桌面,“照你所说,万俟久对勤王心存疑虑,何不如上次一般大张旗鼓地来雍京?一来可以敲山震虎,二来也可以表示诚意。” “你是说陛下有所隐瞒?” 徐聘摇头,“未必,陛下的心思,你我都猜不来。” 吴长济忙问:“那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做?” “不知道。” 徐聘起身自里屋抱出一坛酒,“这事你我瞎操心也没用,去年埋的桂花酒,前段时日刚挖出来,你有口福了。” 阿记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了出来,他这半年手艺长进很大,人也机灵勤快,做事完全挑不到毛病。 吴长济打趣道:“你这阿记倒跟个姑娘一样能干。” 徐聘只是笑笑。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吴长济在说“阿记”二字时,话中有话。 他酒量向来很差,两三杯下肚,就醉了一半,吴长济叫阿记给徐聘换了个小杯子,自己则换了个大碗,酒也不多,没过多久便见了底,吴长济嘲笑徐聘吝啬,当初埋时也不多几坛,徐聘却一个劲点头,显然是醉了。 第45章 第 45 章 通北的商路已经竣工。毫无预兆的消息说来就来。 月狄出兵胡地。 当月狄秘派的使者将这个消息禀明陈正新时,年轻皇帝神色镇静,一双凤眼挑起,明知故问,“那月狄王想要朕做甚呢?” “王恳请天子陛下管好北地军郡的勤王陛下,胡地人野蛮猖狂,多次对我月狄出言不逊和蓄意进犯,我们的王为了……” 陈正新耐着性子听着。 “届时我王会用行动向天子表示谢意。” “哦,既然要表示诚意,使者来时为何不将谢礼一并带来,北路已经竣工,虽说路段碍于关卡问题有一部分未修缮,但是,从月狄来,还是畅通得很,不是吗?”一直一言不发的宋霁忽然开口。 “这个……”使者犹豫片刻,“因为我王还有计划之外的打算。” 陈正新不语,看宋霁的眼神满是温柔的笑意。 那使者出了皇帝寝殿,后背已经湿了大半,恨不得早点离开皇宫这逼仄人的地方,却见方才那位问他话的俊美男子跟了上来,他不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却也看得出此人身份尊贵,况且能在帝王寝殿随意入座的人,必然是皇帝极其信任的。 于是他停下脚步,朝宋霁行了一个大礼。 宋霁脸上笑容清和,说出的话却令这位使者如临深渊,不知所措。 “我想我知道月狄王为何要将谢礼延后——因为,他想看勤王和左贤王残部两败俱伤,使者,你看我说得对吗?” 使者的额角已沁出了汗珠,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宋霁目光落在远处高耸的望楼上,轻轻一笑,“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月狄一事第二天便传遍了整个朝堂。 陈正新:“不知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月狄出兵攻打胡地,看上去与大魏没有半分关系,况且大魏与月狄之间还有千丝万缕的商业关系。 刑如直:“敢问陛下,月狄因何出兵?欲几时出兵?” 陈正新:“已经出兵了。” “昨日密使已经见过陛下了?” 陈正新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正是。” 于是满朝堂的人都笑了起来,这密使思虑也是颇为缜密,知道此事会引发大魏群臣不同意见,怕得罪人,直接躲起来不见人了。 “陛下,臣以为月狄与东胡一事,北地勤王可能会插手。” 徐聘这才发现,原来吴长济也来了,再仔细一看,徐聘发现朝堂上还多了几个新面孔,看模样都是武将。 退朝后,徐聘在外等了好了会儿,吴长济才迈着大步走了出来。 “别来无恙。”徐聘笑道,“上次见面,还是半年前。” 吴长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我走不开,这次还是陛下召见才回来。” “既然回来了,要去喝酒吗?”徐聘显得很热情。 吴长济哈哈一笑,“我正有此意,半年不见,你倒是豪爽了许多。” 徐聘:“我还是三杯倒,没变。” 及傍晚,吴长济如约而至。 “你怎么还住着这破宅子?”吴长济皱眉道。按理说以徐聘现在的官职,完全可以另觅佳处。 “这儿住没什么不好,”徐聘坦然道,“我自小穷惯了,吃不惯山珍海味,大宅子也住得不舒坦。” “如果大魏的那群米虫都像你一样,南州那边的百姓也不会被剥削得揭不开锅。”吴长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无不讽刺地说道。 徐聘:“你说什么?” “天高皇帝远,发生这种事也不足为奇,你不就是从那边来的吗?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徐聘:“太久没回去了,都忘了。” “你为什么认为北地勤王会插手此事?” 吴长济:“勤王与陛下向来不和,自从去了北地军郡后屡屡僭越臣子本分,与月狄的关系也是扑所迷离。万俟久对胡地心怀不轨,按理说没必要来知会大魏,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不放心,担心勤王会趁虚而入。” 徐聘不语。 吴长济:“难道你有其他想法?” “不是,”徐聘食指轻敲着桌面,“照你所说,万俟久对勤王心存疑虑,何不如上次一般大张旗鼓地来雍京?一来可以敲山震虎,二来也可以表示诚意。” “你是说陛下有所隐瞒?” 徐聘摇头,“未必,陛下的心思,你我都猜不来。” 吴长济忙问:“那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做?” “不知道。” 徐聘起身自里屋抱出一坛酒,“这事你我瞎操心也没用,去年埋的桂花酒,前段时日刚挖出来,你有口福了。” 阿记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了出来,他这半年手艺长进很大,人也机灵勤快,做事完全挑不到毛病。 吴长济打趣道:“你这阿记倒跟个姑娘一样能干。” 徐聘只是笑笑。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吴长济在说“阿记”二字时,话中有话。 他酒量向来很差,两三杯下肚,就醉了一半,吴长济叫阿记给徐聘换了个小杯子,自己则换了个大碗,酒也不多,没过多久便见了底,吴长济嘲笑徐聘吝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47 啬,当初埋时也不多几坛,徐聘却一个劲点头,显然是醉了。 吴长济还是第一次见徐聘酒后失态,揶揄道:“我说你这心里平日里到底是装了多少事?” 徐聘有些傻气地笑了,拖着尾音道:“净瞎说!” 吴长济凑近徐聘,压低声音:“你真当我不知道吗?” 徐聘双眼迷离,抬手揉了揉右眼和额头,打了个酒嗝,“知道什么?” “你对宋霁,是不是存了其它念想?” 徐聘猛地抬头,对上吴长济那双长得有些凶相的眼睛,醉意也被吓了一大半,皱眉道,“胡说什么。” 吴长济看见徐聘眼中的恐惧,“我也就是问问,不是就算了。” 徐聘将手附上双眼使劲揉,低声道,“这难道也是能用来开玩笑的吗?要是被圣上知道……” “得了,”吴长济打断徐聘,“对呀,要是被圣上知道,你我都没有好下场,毕竟宋霁是他的逆鳞,他的命值钱,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呵呵。许聘,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此维护皇帝,却还要时时刻刻担心做错事他会杀了你,这样真的值得吗?” 吴长济冷冷看着徐聘。 徐聘脸上哪还有醉意,“你问我值不值得,就跟在这世道谈公平一样。”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想不到半年未见,一见面居然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那些话吴长济到底是一时气急说的,还是说他对皇帝心存芥蒂。 还有……南州……今年如此不景气吗?那徐家村现状如何?这是徐聘第一次想起这个地方。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有太多他不愿回想的记忆。 被迫做妾的妹妹,过门不到一年就因难产致死;木讷寡言的二弟,因为感染风寒被庸医耽误不治身亡,母亲又在次年离世……徐立梁终日无所事事,将他当做出气筒…… 那人也会被饿死吗? 徐聘的心慌了起来。他来到雍京后,总以为自己逃脱了那个地方,可以将那段时光压在蒙尘的角落,久了,连他自己都开始忽略过去,似乎那只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噩梦,他只要保持现在和努力向前,就能和过去越走越远。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有些东西,打他来到这个世界便是无法改变无法逃避的。不管对徐立梁有多恨,有多失望,都改变不了徐立梁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的事实。 血浓于水。 半个月后,两骑快马分别从北路和南路朝雍京赶来。依次带来了北地勤王陈正宏出兵胡地,西域与扶桑国官僚贵族伊言互相勾结,陈兵十万于墨阳城的加急情报。 不论是哪一个消息,震撼程度都不亚于晴天霹雳。 北地勤王出兵一事,众人心里早有猜测,当猜测变成现实时,又不可避免地感到惊讶。近百年没有战事的大魏,安逸与惰性早已经深入人心,即便众人知道陈正宏这些年屡屡触犯圣上,私自募兵,还是心存乐观地保留了“造反”的说法。 是以当消息在朝堂上炸开时,满堂之上,竟无一人发言。 “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老臣恳请陛下调遣军队镇压,并撤销西域附属国的待遇,将其归为关中。”还是刑如直先反应过来,火冒三丈。 “那北地一事该如何计较?”陈正新眼神凌厉,语气也不似以往那般漫不经心和慵懒,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令群臣不敢直视。 “呃……那个……小臣有话要讲。”张廷尉出列。 “张爱卿不妨说说,朕洗耳恭听。” 张廷尉:“小臣可以明白陛下现在的心情,北地勤王不顾手足之情,不顾国家大义,欺瞒圣上,固然有罪,然事有轻重缓急,北地月狄形式复杂,且十万兵马并非小数目,墨阳城兵力不过万余人。” “依照张爱卿所说,就是要朕看着朕的皇兄亲自为大魏开疆拓土了?” 邓凯成:“陛下,臣认为,两件事绝非偶然,必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不妨按兵不动,再观察两日,同时调兵遣将,以备不时之需。” 刑如直立马接道:“邓掌执等得了,墨阳城的百姓可等不了,候在墨阳城十万兵马也同样等不了,若是不立即派兵前去支援,恐会令百姓寒心。” 邓凯成微微一笑,“西域与扶桑互相勾结,莫非为了一个利字。众所周知,墨阳城往东八十里为大魏要塞衔刹关,此关天险绝然,易守难攻,只要死守住此关,莫说他来十万兵马,即便是百万兵马,我大魏也不足为惧。扶桑与西域的联军也不可能不知,所以确切来说,联军的目的根本不在墨阳城——陛下,臣曾有耳闻,当初勤王生辰之时,扶桑国曾派使者前去祝贺。臣怀疑——”邓凯成说道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后半句,即便他不说,意思也已经传达出去了。 朝堂上议论纷纷,什么声音都有,甚至还有提出兵分两路的人。 陈正新高坐龙椅,沉默不语,明眼人都知道,皇帝赞同邓凯成的主张。 张廷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根本就是北地勤王给圣上下的套。京畿兵力虽有三十万,但是兵贵精不贵多——京畿的士兵都没有打过仗。 另一方面,远水救不了近火,从其他境军郡调遣军队少说也要一个月时间,再要充足准备的话,半年都有可能。有太多需要考虑,供给,医需,将领,阵型,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缺不了。 陈正宏料到陈正新绝对不会甘心上套去墨阳城救急,故意利用这一点,来逼迫陈正新做出选择。若是陈正新选择了北上,难免会失了民心,会落下心胸狭隘,不抵御外敌反而杀害兄长的坏名声,军郡郡王多半又是皇族子弟,难免会兔死狐悲,即便是调来了百万军队,也不过一盘散沙。若是陈正新选择西援,那就等于看着陈正宏逍遥法外,看他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坐大。以陈正宏的性子,只要抓住机会,便会立即南下,从来不喘息。而陈正新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养虎为患。 他们都太了解彼此。 还有,墨阳城那十万军队虽过不了衔刹关,攻下一个墨阳城还是绰绰有余。 所以,一番讨论下来,众人都知道墨阳城那边才是十万火急的事,却无人敢发声。 说到底,他们觉得的陛下终究太年轻,太年轻气盛。 “陛下,臣愿意带兵前往北地。”雅雀无声的朝堂,吴长济跪在地上,突然发声,表明自己的立场。 一直在人群末端冷眼旁观的徐聘脸色变了。他不等陈正新答话,出列上前几步,不去看吴长济的脸色,“陛下,墨阳城还有别的办法,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陈正新露出一丝诧异,旋即想起徐聘这个人来,“许聘,朕记得你。” 徐聘跪在地上,心知陈正新这是让自己说下去,恭声道:“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48 若陛下信得过臣,臣可以即刻前往墨阳城,随行二十人足矣。” 徐聘假装看不见周围各色的眼神和议论声。 “你还需要什么?”陈正新问道。 徐聘面色镇静,高声道:“一份通好圣旨。” 又是一阵哗然,徐聘全然不顾,静静等待着陈正新的回答。 陈正新拿起御笔,“许爱卿,朕等你好消息。”而后将桌前堆积的奏章推到一边,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许爱卿随朕御书房详谈,退朝!” 半个时辰,徐聘从御书房走了出来,嘴巴发干,心好歹平静了下来,广袖紧紧握着那卷明黄色的绸布,手心有汗。 吴长济天坛候着徐聘。 “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吴长济道,“你认为就凭你一己之力,能够让十万大军退兵?你是不是疯了?狗讨好主人都会挑时机呢。” “我没疯,”徐聘对上吴长济揶揄的目光:“你不也没拿墨阳城百姓的命当命吗?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必去苛责陛下呢?你今时今日能走到这个位置,不也是靠陛下才得来的吗?同为人臣,你何必呢?” 吴长济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第46章 第 46 章 徐聘匆匆回到礼僚,将自己手头上的一些事交给了沈弋等人,第二日一早便出发了。 此番场景他在曾想过无数次,心里早将从雍京到墨阳城的线路走了个百八十次,而今真正踏上旅途时,他全然没有得意骄傲,唯有揪心和紧张。 有些事情,想起来是一回事,当真正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放在一年前,他又怎么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手上握着影响一卷王国政权更迭的布帛。以及,那么多的生命。他甚至来不及顾及要是这次行动失败了自己会落到什么下场,一颗心都在发烫,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浮上他的心头,驱使他义无反顾向前。 比功名利禄更能打动人心,就是这种奇怪的感觉么? 柳晟在顾及南府那些百姓的时候,内心激荡着的,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早些年的东葛世家,扶桑国门阀贵族,其军阀势力和政治影响力仅次于伊氏门阀。 今时不知如何。 徐聘马术并不好,但是为了赶路,硬是冒着烈日行了三天,大腿都磨烂了。他一心扑在墨阳城上。 他们抄了小路进了墨阳城,等上城楼时,望着辽阔的城郊,徐聘生出一种非常不安的恐慌感,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出了纰漏,将一些琐事翻来翻去想了好几遍,最后什么结果也没有得到。 在距离城门不到十里的空地上,有十万军队。 他目光所及望不见这些,心里多了一分底气。 而东葛踆第二日姗姗来迟。在事先约好的客栈住了一日,两人碰了面。 看到东葛踆脸上那胜券在握的笑容时,徐聘知道这事已经成功了一半。 “久等了。”东葛踆朝徐聘作揖,面容有些削瘦,想必是这些日子也没有睡好,精神气却十足。 徐聘不想与他说这等客套话,“你打算怎么做?” 东葛踆:“许兄稍安勿躁,此刻城外的联军就是一盘散沙,谁也不愿吃亏。” “东葛门阀的兵力?” 东葛踆笑道:“有两万是东葛家族的。我王生性慈善,对伊氏与北地暗通曲款一事犹豫不定,怕两头得罪,只好视而不见,整日沉溺后宫,不问政事。” 徐聘:“那你对他保证了什么?” “大魏的圣上不会怪罪于他。” 徐聘笑了笑,自袖中拿出圣旨,“的确不会怪罪,起码现在是。” 东葛踆眯起眼睛:“你是说?” “东葛家族难道就不想再往上走走?”徐聘将圣旨交到东葛踆手中,“我们陛下很乐意看到友好邻国的君主是一个有见识,有头脑的人,而非任臣子摆布的棋子。” “身为人臣,怎可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东葛踆笑道,“这样的话,许兄以后还是少提的好。” 徐聘:“实在是失礼了,是许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陛下是个惜才的人,还望东葛兄莫要放在心上。”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东葛踆离开了。 徐聘道:“大人可以出来了。” 珠帘声动,墨阳城郡守从里间走了来,问徐聘:“许大人,这扶桑人当真可靠?” “东葛家族在扶桑是仅次于伊氏一族的门阀贵族,而且垄断了扶桑大部分的盐铁市场,资产势力雄厚,只是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地位稍低于伊氏家族,现在取代伊氏的机会来了,他自然是求之不得,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信他?” “那他为何还跟随伊氏出兵墨阳城?”郡守不由得问道。 徐聘不动声色看了郡守一眼,这才道:“即便是猛虎,在面对强大的猎物时,也会小心翼翼,避免打草惊蛇。” 见郡守还是似懂非懂的模样,徐聘忽然间放弃了解释。 “大人,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郡守很识趣地问。 徐聘:“等。” 东葛踆果真没有让徐聘失望,四日后,远在百里之外的扶桑发生了有心人蓄谋已久的政动,两万东葛门阀军的撤去,联军不攻自破,原本十万火急的城围最后成为了一场乌龙事件。 墨阳城郡守跟前跟后忙着拍徐聘马屁时,徐聘已经着手准备回京认罪一事了。 陈正新不是傻子,徐聘若不是和东葛踆早有计划,事情绝对不会这么顺利。 徐聘正打算启程回去,有一记快马从雍京赶来,陛下口谕,让他半月后再回去。 徐聘不知皇帝此举所谓何意,却依言在墨阳城留了半月。 赶回雍京时,刚到城门口,徐聘就觉得不对劲。 这种怪异感十分重,他心头隐隐浮起不安,却捋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他直接回了住处,和正要出门的阿记打了个对面。 阿记显得很高兴:“大人,你终于回来了,身体好些了吗?” 徐聘顿时心里不安感更加重了,皱眉道:“你说什么?” 阿记有些懵,道,“小的听沈大人说大人在墨阳城害了病……” “这些时日京中发生什么事了?”徐聘打断阿记的话。 阿记想了想,挠挠头,“前些日,好像说是要打仗……” 徐聘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守城的士兵,穿着雍军的衣服,那就是说,京畿的驻军,肯定被调集了,调集去哪里了……他不敢想。 徐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等到了沈弋下朝。 沈弋见到徐聘,立即喜笑颜开,“许老兄,身体好些了没,先恭喜恭喜你,墨阳城一事你真是让满朝堂的人刮目相看,我听说,邓掌执有意让你去吏僚……” 徐聘耐着性子等了一天,哪里听得进这样的话,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49 “陛下怎么就出兵了?” 沈弋一愣,旋即嗐了一声,“还不是那个勤王,真是有两把刷子,说出来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他居然三天就把永林城攻下了,据说还拿到了前任左贤王的军符……那左贤王的旧部估计这些年受的压迫也多了,就直接投靠勤王了,不但不守城,反而大开城门跟着勤王直接北上了,唉,这事说不清……” 沈弋筒子倒栗子一样将事情大概说了出来,徐聘越听越心慌,“然后陛下就出兵了?” 沈弋:“勤王这样做可真是不厚道,陛下生气情有可原,出兵也无可厚非。” “带兵将领是谁?”徐聘问。 “驻军里稍有名头的都派去了,哦对了,那个吴长济,和你关系挺好的那个,也去了,担任的职务还挺高的。” 连夜直接进了宫。 那份口头圣旨,是矫造! 他了解,吴长济敢做这样的事。 自南府回来后,他就一直不正常,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通往内城的路上,徐聘心里摇摆不定,理智告诉他必须将这件事说出来,然而心里存的那份情谊却让他左右为难。 吴长济……徐聘内心在做激烈的挣扎,回想起早年在六监时那个为自己出气,那个同自己饮酒商谋政事,闲余时与自己喝酒打诨的人。尽管两人习性喜好大不相同,但是在心里,吴长济是他的朋友。 现在,他要在这短短几个时辰内,做出选择。 如果现在告诉陈正新吴长济不可信,还来得及吗? 刚进了大魏门,徐聘忽然顿住了脚步。 宋霁在他前方二丈之外,一身淡紫长袍,在橘光下流淌着淡淡的光华,容颜依旧,美如神祇,朝他淡淡一笑,似乎在说,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徐聘面凉如水,“为什么?” 宋霁道:“庚夫人是吴长济的妹妹。” 徐聘忽然懂了。 “是你唆使陛下的?”徐聘问。 宋霁走上前来,立于徐聘二步之外,脸上神情淡漠异常,“难道陛下在他臣子心目中,形象就这么不堪?” 徐聘哑口无言,陈正新对眼前这个男子的喜爱,满堂朝臣都是有目共睹的。 宋霁:“我无法左右陛下的决定,你肯定疑惑,陛下这样睿智的人,怎么就会犯了这样的错误呢?对不对?” 徐聘直视宋霁:“为什么?” “他啊,自小生长在帝王家,虽说贵为太子,却并不受父亲喜爱,自小好胜心又强——这样的人,哪里体味过手足之情呢?陛下错就错在估错了人心,认为所谓的血浓于水,是那些圣贤书来麻痹愚人的措辞。遭遇不同,自然就无法感同身受,而身为高高在上的君主,他不需要且不具备与别人感同身受,他一直都在擅作主张,自己认为好的,就以为别人也一定稀罕。” 宋霁说完,又笑了。 徐聘知道来不及了,那颗摇摆不定的心反倒落地了。 “当初你让我下南州去阻止吴长济时,我还天真以为你是个好人。”徐聘凤目微烁,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宋霁微微蹙眉:“我有吗?”旋即又反应过来,笑道,“那不是我。” 徐聘当场愣住,后背和头皮发麻,究竟是谁,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他勉强定了神绪,“你们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妄想改朝换代实在是异想天开。” “他这么对你说的?”宋霁一语道破,“他也这样对我说过好几次。” 徐聘心情复杂得很,完全想不到要接什么话,也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更不愿去想柳晟。 他辜负了他的依靠和信任。 “你到底要做什么?即便是你怨陛下,但是陛下对你的感情——” 是有目共睹的。 “你怎么可以为了一己私欲,而将大魏置于险地?” 徐聘看着那张与柳晟有六七分像的脸,忽然觉得格外不舒坦。 “在结局到来之前,我不知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直到——”宋霁说道这里,温柔笑了笑,摇了摇头。 徐聘疑惑看着他。 宋霁眼里波光流转:“感情?私欲?呵呵,欣赏一样事物,可能并非喜爱它的本质,而是爱上了自己精心编造的一个粉饰太平的梦中,靠得越近,原形也就暴露了。你曾经对我,是不是这样?” 徐聘一惊,没有想到宋霁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宋霁凑近他,轻声道:“还是说,你要在我身上找什么人的影子?” 徐聘忙推开几步,讷讷道:“我不知道。”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宋霁转身离开。 徐聘放弃了面圣,这么晚了,陛下也不一定会见他,况且…… 他怆然地苦笑一声,准备出城,没走几步,忽然有个小太监送来了。 “少使说,人活着,不能没有理想,却不能,太过在乎理想。他替陛下谢谢您。” 徐聘打着小伞出了内城,一路上都在揣测小太监口中话所说的意思。 刚走到碧香楼,沉重的丧钟自宫中传来,一声又一声,八长四短。徐聘难以置信张大了眼睛——那是皇后篦了才有的钟声,陈正新并无皇后…… 徐聘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他的选择吗? 第47章 第 47 章 洗梧宫宫婢太监御医跪满了一地。没人敢说话,没人敢动,所有人甚至连害怕都忘记了。 少使当着陛下的面饮下毒酒。 此事若是要追究起来,牵扯进来的人数,十个洗梧宫的头都不够砍。而且,没有人知道毒酒里面毒是从哪种渠道来的。依照陛下对少使的疼爱,估计酒司都难逃一劫。 一刻钟过去了,他们依旧跪着。至始至终,他们的陛下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抱着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帝王的威严全然消失,一言不发,像是一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 眼底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任何情绪。 小几棋盘上还有一盘未下完的棋。 “退下去。”陈正新开口道。 众人如释重负,赶紧悄悄退了出去。有几个御医担心陛下精神受损,躲在外面偷偷观望,却被陈正新冷冷的目光给吓得一身冷汗,跪在了外面。 他们不敢回去,陛下情况太反常,积郁于心太耗龙气,情况不容乐观。 陈正新无视门外跪了一地的人,轻轻关上了门,生怕吵醒了那个睡熟的人。 是啊,睡得太熟了,这辈子都不会醒了。 陈正新将棋盘上的子一个个添了上去,是一盘死局。 也就是在此刻,他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怀中人已经僵硬,他终于从没有回应的尸体清醒意识到怀中这陌生的感觉就是他曾经最依赖人给他的。 “你做事总是这么出乎我的意料。”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50 陈正新笑了笑,眼泪顺着削瘦的脸颊落在宋霁毫无血色的脸上。 五岁,他母后去世那年,他哭得撕心裂肺。之后再也没哭过。这十八年来,他为了得到皇位,与兄弟互相残杀,与大臣私下布筹,早就练成了无比强大的心智,怯懦和悲伤二字早就丢到了看不见的角落。 他的先祖,是最勇猛的统领者,是一口气将周氏王朝攻下的胜利者,他自小生性就好战,勇敢,想要将视野放得更宽,将大魏山川河脉往北扩,朝南侵。 他讨厌权力倾轧。却不得不投身政治斗争。 那些尔虞我诈的岁月早就将他磨得坚韧无比,今夜,他仿佛又回到母亲去世的夜晚。 迷惘,痛苦再次找上了他。 他头一回觉得,夜是如此之长,迷茫焦虑就像大雾一样,一点一点将他的心裹住,而他,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阿霁,阿霁,阿霁……”陈正新忽然不甘心,低声喊他。 “宋霁。” 没有人回应他。 陈正新忽然愤怒起来,大喊。 “来人!” 苏重立即跑了进来,跪在地下:“陛下。” “鸣丧钟。”他顿了顿,眼里凝聚着深重的雾气,又道,“通知礼僚和天巫司,少使的丧事要以皇后规格操办,入葬皇陵。” 苏重大惊失色,嗫嚅好一会儿,才满脸惊恐领命而去。 夜色越来越重。 半个时辰后,太极殿人头攒动,陈正新并没有出现。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没头没脑地往洗梧宫撞。 刑如直被人头晃得眼花,纵然不知洗梧宫那位为何骤然离世,毋庸置疑,他们的陛下此刻是最难过的一个。他难得冷静了一次,率先开声道:“今夜怕是见不到陛下,一大群人在此干站着也不是良策,不如我守在这里等陛下,其余的人先回去。” 邓凯成:“我留下。” 郑开枫满脸愁容,也道:“我也留下。”他真是愁死了——宋霁的身后事难道真的要依陛下所言?一个男宠葬入皇陵,多么荒唐的事。 要真是这么做了,还不被后世的史官给骂死。 他得抓紧时间和其他几位通通气,邓凯成那狗崽子他就不指望了,只希望刑如直能够有点强硬的表示,如此一来,他也不是孤军作战。 三更已过,烛灯犹亮。 徐聘静静坐了两个时辰,依旧烦躁极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宋霁托小太监捎来的那句话……其实,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吧? 他不知道陈正新与宋霁之间有过一段怎样的过去,不知道宋霁是如何在陈正新眼皮子底下建立侦查能力如此强的组织,更不知道宋霁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对待这尘世的一切。 那清和高雅的笑背后,隐藏着一个淡漠,透彻,寡情的灵魂。 纵使动了情,也能够离开得那么突然干脆——这是对自己生命的放纵,也是对陈正新的成全。若来日陈正新有足够的丰功伟绩,宋霁曾经的存在于他帝王生涯而言就像急流岁月中拍起的一朵浪花,虽然曾离开过主流,却终回归主流。 激流依旧前行,没有人会记得一朵小小的浪花。 可惜陈正新根本不领情,还与宋霁的好意背道而驰。 到底是对这个人的成全一无所知,还是一时伤心过头,无从得知。 这个孤独帝王的心事,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知道。 直到很久以后,徐聘明白那天宋霁拦住他的真正目的之后,突然读懂了这个帝王的孤独。 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比宋霁更能懂陈正新。 说到底,这两人,不管立场有多么不同,灵魂始终殊途同归。 徐聘知道,几个时辰后,朝堂又将展开一场僵持不下的拉锯战。 是关于宋霁的身后事。 年轻的皇帝面容有些憔悴,神色较之以往少了几分凌厉,往日他话也不多,且每出言也只是提出问题的关键所在,他更倾向于将问题抛出来,供众大臣商议,广泛听取不同意见,而后明里暗里表明自己的态度,将意见与他相似的大臣拉拢,必要时候,他会视情况做出合理的退步。 “朕听说,众爱卿对少使身后事有异议?” 郑开枫一马当先,跪在地上,语气诚恳深情:“陛下,臣冒死直言,此事有违祖制,不妥啊……” 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陈正新不耐烦看了郑开枫一眼,冷冷道:“冒死直言?好,朕便成全了你这美名,来人,将郑掌执请下去。” 郑开枫大惊失色,扭头四顾,发现无一人站出来为自己说话,霎时间冷汗涔涔,欲哭无泪,“陛下……臣……” 大殿进来几个带刀御前雍军,不由分说郑开枫拉了下去。 邓凯成冷眼看着郑凯城被拖了下去,正准备出列,却被李奉常和刑如直抢先一步。 “朕的心意已决,老师和刑爱卿若是打算说服朕,便不必多费唇舌了。” 李奉常轻叹一声:“多谢陛下还记着老臣这个没用的老师,今日老臣不是来劝陛下的,而是来递辞呈的。”说罢,从袖中拿出一本折子,“还望陛下念及昔日情分,允许老臣告老还乡。” 刑如直不知道李奉常准备了这么一手——这和昨日商量的完全不同。事发突然,他摸摸自己袖子,空空如也,心道你这老狐狸怎么事先也不与我商量商量,一时忘词,竟然傻傻站在李奉常身边,一字未言。 “依老师言,是对朕失望了?老师若是无用,那朕岂不是个废物?”陈正新语气不辨喜怒,将苏重递过来的辞呈放在一边,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老臣并无此意,只是由于年事已高,很多事已经力不从心。” “此事容后再议。”陈正新道:“今天不谈政事。” 众人面面相觑。 “陛下!祖制不可违!还望陛下三思。”还是有人站了出来。这次刑如直第一个附议,接下来陆续有人站了出来,跪伏在地。 有的人是真心,也有的人只是凑数——皇帝若是真要下命令他们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的,但是今日他们站了出来,或许可以逃过后世史官的笔下讨伐。 张廷尉站得笔直。 陈正新脸色阴沉得可怕,看着跪在地上各怀心思的诸位臣子,冷声道:“张廷尉,你的看法呢?” 张廷尉心道,又来了。 轻咳了一声,“人死如灯灭,终其一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禽鸟尚且爱惜自己的羽毛,陛下聪慧如斯,又怎会不懂?” “张廷尉的话中之意,是说阿霁是朕的命中污点?”陈正新难得流露出一丝悲悯,轻声道,“不论他人如何看待,我都只是想给他最好的。” 站在人群后列的徐聘听闻此言,忽然明白了陈正新的真实想法。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51 “臣并没有此意,只是劝诫陛下不妨将此事看得透彻一些,无须过度伤心和耗损精力,一则人死不能复生,二则……” 二则死的只是一个男宠,难登大雅之堂。 邓凯成抓住机会,道:“即便贵为万金之躯,追根溯源,却也是肉体凡胎,有七情六欲,怎一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可笼统概括?依照张廷尉所言,那追思已故亲人,也是多此一举了?” 张廷尉看也不看邓凯成,道:“领府硬是要曲解原意,老臣无话可说。” “昔年朕还是太子时,你就多次鼓励朕,帮助朕,从来不邀功。” 张廷尉不知道陈正新怎么突然说起往事来,有点摸不着头脑,却还是道:“陛下是天子,这是臣子的本分。”停了片刻,终是不忍心,道,“臣是看着你长大的,希望你心怀天下,成为一个优秀合格的帝王,却也希望你能够护住心之所向,在庙堂之下,能够做一个有悲欢喜乐的凡人……” “所以……此事臣不作任何表态,全凭陛下做主……只是……这终究不是正轨,希望此事了结之后,陛下能够重新振作,莫要忘记身为一个君主的本分。”张廷尉说完,回了原位。 大魏府四个府臣中,有两个赞成陈正新的决定。 朝会已经近了尾声。 也就是此时,徐聘突然站了出来。 第48章 第 48 章 “陛下,臣听闻少……宋霁曾是国考状元。” 徐聘此话一出,不解,疑惑,吃惊目光立即投到他身上。这件事过去那么久了,或许有人记得,但是绝大多数人,肯定早已经抛之脑后了。 陈正新眼底神色莫测,沉默了片刻,旋即道:“不错。” 徐聘跪在地上:“陛下不妨将宋霁追封为异姓亲王。” 陈正新问:“诸位如何想?” 较之前的争论,对一个男宠身后事施行帝后礼制,追封王爵之位无疑是个更好的选择。 众人也终于想起了,经年被受私议的那位原本也是个满腹诗文惊才绝艳的状元郎。 陈正新将众人神色净收眼底,心知这事就这样完美妥协了。 他的目光越过殿下人群,一直穿梭而去,在旧年的朦胧的光影里,似乎看到宋霁青衣黑马朝他走来,风华正茂,轻裘缓带,朝他道,“你看,我这不是来了。” 是啊,正如潦倒的他在南府所言,“我能来雍京找你。” 那年,失意的太子微服南下,一时猎奇心兴起,入了一处寻欢之地,见席中一男子风姿不凡,与之攀谈,心生好感,出于爱才之心,有意深交,不想遭到拒绝。太子意难平,暗中遣人调查男子身份,却不想牵出男子坎坷波折的往事——由一介贵公子沦为娈宠。 年少气盛的太子以为自己有了筹码,却不想男子在知道此人身份必定不凡之后依旧坦然自若,目光依旧深幽远邈,目光既无求援,亦无惊讶,三番两次拒绝自己的好意。 相反,太子却自乱阵脚,一颗心被搅得七零八落,再也无法将那抹身影从脑海中抹去。神不知鬼不觉中,不好美色,不触南风的太子倏然情丝覆身。 太子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仓惶失措,想要逃走。 终是忍不住,离别之前最后问他:“你若是答应,我可带你离开此处。” “我可自己来找你,太子殿下。” 男子波澜不惊说出了这几个字,他居然识破他的身份了。 彼时他储君位置岌岌可危,任何一个小过失都会沦为别人的把柄,听闻男子的话后,第一反应居然是欣喜,而非杀意。 若干年后,那人以国考状元的身份,见到了心性愈发成熟的太子。 太子既惊喜又担忧,利用重重关系将宋霁给换了下来——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能变成肝胆相照的君臣关系。 宋霁到底是怨他的吧。 陈正新也会想,如果当初宋霁以状元身份入仕朝廷,今时今日又会是怎样的光景?他会在每日的朝会上看见那道寡淡而明艳的身影,宋霁满腹经纬之才会大放异彩,会成为家喻户晓的无双国士,会成为京中深闺小姐的梦中人,也会成为自己心尖一抨可望而不可及的清秋冷月光。握不到,抓不了,合起掌心,便会落在手背,于是永远只能望着。如同溺水之人徒劳的挣扎,一样无力,一样绝望。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陈正新冷冷的想,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毕竟他是南府来的,我不能养虎为患。” 求不得是你给的,爱别离也是你给的,朕甘之如饴毫无怨言,就是不知,在你心里,可曾有朕的一席之地呢? 阿霁,朕突然发现自己太了解你,又一点也不了解你。 若有来生,你当投个好人家,莫要再被人耽误了。 六月中旬,月狄将军玉沙持月狄军符,巧入月狄王城,大军直入月狄准儿宫,挟持一干大臣。 “所以,你们还要与我兵戎相见吗?”玉沙一手持剑,一手高举军符,“当年万俟久以左贤王府上下性命威胁王爷交出军符,王爷答应了……” “我吩咐军中技艺最精湛的铁匠呼伦,连夜仿制,将军符给换了。”玉沙双眼通红,“王爷因为挂念他王妃的安危,竟也没有发现——这些年万俟久手上的军符一直都是假的。” …… 这些被玉沙挟持的王公贵族中,有很多并非真心拥护万俟久,此时性命又在玉沙手中,听闻玉沙话中并无杀意,遂有人道:“左贤王继承王位的确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先皇亦无其他子嗣……” “或许你们不知道,王妃和世子尚在人世。” 那人闻言,脸色大变,顿时作揖下跪,“老臣恳请玉沙将军将小世子迎回来。” …… “明里背后你做得很好。”玉沙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剑,“不费一兵一卒攻下王城,放在以前,我真是想也不敢想。” 身穿绛红色月狄官服的官员脸上露出讨好的笑,“万俟久生性暴虐,独断专横,朝中早就有人对他不满,何况将军是携了军符来的。” “我若要说军符和世子都是假的,先生还会帮我吗?” 官员愣了愣,旋即道:“这天下也并非只能一姓……” 后半句话说不出口了,因为玉沙的剑已经没入他的胸膛,从后背穿出,鲜血直流。 “就是因为有太多你这种人存在,他才会死。” 玉沙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抽出剑,而后大步离去,策马直奔城外三十里。他一点也不担心禁军哗变,因为整个王城此刻都在他的布筹之中。 他有无数种办法控制住这座没有君主的王城,即便他当初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迎接他的君主。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52 陈正宏领着两万精兵城外等着他。 “感谢你这两年对王妃和小世子的照顾,现在,我要去将他们迎回来了。” 陈正宏道:“现在还早了些,万俟久估计在气急败坏在赶回来的路上,你准备如何对付他?” “这个不用你管,陈正宏,你与其替我担心,倒不如想想大魏天子那边该如何解释吧,我可是听说,天子军已经兵临北陵城下了。” 陈正宏呵呵一笑,“不急,按照事先商议好的,月狄必须全力支持我北地,我可以将念儿交给你,你可以在月狄做个掌有军权的快活摄政王——但是阿荃,她必须留在北陵城。” 玉沙脸上闪过一丝匪夷所思得神色,皱眉,“你说什么?” “就是字面上得意思。”陈正宏笑道,“你现在不必急着回答我,万俟久随时都有反扑的可能,当务之急,你还是想想怎么拖垮万俟久吧,我对念儿也是有感情的,不可能将他往危险的地方送。” 玉沙冷笑一声:“早知道北地勤王绝非省油的灯,今日看来,果真是精打细算,我就问一句,宋荃她也是这么想的?” 陈正宏呵呵一笑,对上玉沙掺杂着怒意的目光,“你若是真的忠于你的左贤王,就不应该对他爱的人有所怀疑——还是说,一直以来,你都希望她是一个这样的人?如此一来,便可以宽慰自己内心深处那份见不得人的眷恋和晦涩感情?” 玉沙犹如被当头棒喝,又气又恼:“满口胡言,陈正宏,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我也跟你挑明了说,王妃和小世子,两个都必须回到月狄。” “我说了,现在你不必急着给我答案,玉沙将军,本王好心提醒一句,暂时切断万俟久军队供给是没用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如你一般情真意切惦记着那个死去多时的人,人性趋利,墙头草永远靠不住。你现在信得过的,只有本王。” “回北陵城。”陈正宏调回马头,对随行的诸将说道,扫视了一眼周围,问道:“云将军呢?” “启禀郡帅,云将军昨夜便回了北陵城。” 陈正宏沉吟片刻,“为何不来告诉本王?” “这……” “好了,这事我日后再找他算账,你等待会儿去军监处领罚。” “是,郡帅。” 陈正宏笑了一声,策马趋前,“本王都不慌,他倒是替本王操心了。” 七月初,京师已达北陵城半旬,要求北地勤王给出贸然出兵月狄的理由,随行监官列数了陈正宏七条罪状,条条涉及欺君罔上。 陈正宏高站城楼,以一种无所谓的目光看着城下口沫翻飞得监军官,才听到一半,便转身朝城下走。 云闵刚好上来,见到陈正宏,立即下跪,“请郡帅责罚。” 陈正宏呵呵一笑,“云将军心念北陵城百姓,快马加鞭赶回来,本王感动来不及,何罪之有?” 云闵哑口无言。 “起来吧。”陈正宏敛起笑容,“好歹我还是小皇帝名义上的兄长,他即便是要打,也还要顾虑会不会寒了其他郡王的心。所以,只要本王没有给出明确说法之前,他就动不了北陵城,这也是我没有立即赶回北陵城的原因。你懂了吗?” “属下懂了。” “有挂念的人,是好事。”陈正宏在云闵肩上结结实实拍了拍,“是哪家的姑娘?我帮你去提亲。” 云闵目光闪烁,满脸迫窘:“云闵并无心仪女子。” 陈正宏也不勉强他,遂道:“云将军不愿说,本王也不勉强你了。” 云闵:“郡帅,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城外的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陈正宏目光瞬间就变了,“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雍京那群耀武扬威贵族兵厉害,还是我北地的儿郎潇洒。” “将军的意思是?” 陈正宏呵呵一笑,“当然是打,要是等祁东那二十万新兵日益精锐,本王就没机会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第49章 第 49 章 徐聘一直很忙。 郑开枫在前几日也被放出来了,官复原职,然而昨日,这位年过半百的礼僚掌执忽然上奏请求陛下令其告老还乡,陈正新准奏。 自钟如策倒台后,郑开枫在朝廷人缘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往日他与钟如策有几分交情,为人处世还算圆滑,日子过得甚为安逸。 陈正新下令将国考提前,意味着残余钟党在朝廷上蹦跶不料多久。郑开枫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不会不懂这一点。 京畿军往北地已有两月,已在北陵城一带安营扎寨,北地勤王态度含糊,目前尚未发生大规模的交战。 就在众人猜测陈正新会以何种方式对北地进行制裁时,噩耗来了。 加急信件被马不蹄停送到雍京,马上下来的传讯兵跑死了几匹快马,终于在三日后抵达雍京,带来的只有一个消息:粮草被烧了。 因为是加急信件,信上也没有说明具体情况,只说粮草烧得莫名其妙,北地接荒漠,河流径少,现又正值干燥时节,烧起来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陈正新深吸一口气,“烧了多少?” “将近一半。”传讯兵带着哭腔说道。 徐聘这才发现这个传讯兵只是个少年,身量尚未长成。 “什么时候烧的。” “三日前的子时。” “发现时烧了多久?” “约两刻钟。” “这两刻钟值岗兵都在干什么?”陈正新冷声道,“眼睁睁看着粮草被烧吗?还是忙着放火?” 小兵已经被吓得脸上毫无血色。 “户僚调集粮草,兵僚拨出十名传讯兵快马加鞭前往北地稳定军心,雍军十三营中职务总兵以上,校场考绩优异者,选出六人,赐将军令,监司增派六监司,廷尉处派五廷吏一并前往北地,彻查此事。郑首府——” “臣在。” “此事由你全权负责跟进,退朝。”陈正新说完,头一次丢下满堂朝臣径直入了后殿。 徐聘拦住邓凯成:“领府,借一步说话。” 邓凯成脸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随后笑道:“好。” “还请领府多加注意吴长济。”待四下无人之时,徐聘倒是直白,直接将心中所想简洁明了说了出来。 邓凯成点点头,并没有追问原因,而是道:“方才在大殿上,你为何不直接向陛下明说?是希望我能暗中网开一面?据我所知,你与他关系不错。” 徐聘:“领府高看小臣了,小臣只是怕错枉好人,惹陛下不快罢了。” 邓凯成:“许掌执心中有数,我就不插嘴了。” 徐聘看着邓凯成离去的身影,想起北地之事,担忧而无奈。 他如往常一般往礼僚走,突然间发现自己这些年也就这样,总以为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53 摆脱过去的自己,说到底,一颗心惦记的事还是多得不得了。 翻过一山,后面还有无数高山,总有操不完的心,从前是为自己,如今丰衣足食,倒是空出几丝仁慈去关心他人。 打仗之事他一窍不通,也只能安慰自己说道。 “只不过一隅北地,能出什么岔子。” 然而上天似乎为了反驳他的观点,两天后,一个更加恶劣的消息说来就来:北征军与北地军首次交战,败了。 庙堂都一群以“人多势众”而心安理得的人,冷不防听到这个坏消息,也不知心中会是何等震惊。 天子正规军三十万,师出有名,败给了边防军郡驻军,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徐聘以为陈正新会大发雷霆,可恰恰相反,天子表现异常冷静,沉着而冷静与众人商议着最佳应对措施,军需物资也不落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大魏的官员,不论品级,也都开始重视起此次北征来。 起初众人都以为这只是小打小闹的兴师问罪,北地也就那么块地,兵力不过十来万,怎么奈何得了大魏的大军。 现实一次次打破人想象的局限,陈正新内心对陈正宏有隐忧,知道北地军实力不弱,却终究高估了大魏军的实力,且不提与精锐二字,简直是不堪一击。 相比之下,当吴长济叛变的消息传来时,众人也无暇顾及了。 中关,祁东,南州一带驻军被调往雍京,是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还很难说。 在此期间,被陈正新提前的国考也在筹备当中,一批来自五湖四海的新科学子经过层层筛选,将在下月在雍京完成最后一张题卷。 与此同时,几十年未开设的武举也紧跟国考之后,在紧迫而又有节奏的筹备中。 昔年的钟党陆续以不同理由被撤下,冗官减少,整座内城一下子似乎空了很多。官员调配问题由郑凯成和李奉常负责。 徐聘不得不承认,郑凯成是个非常能干的人,他能将陈正新吩咐的每一件事情安排妥当,但是,徐聘就是对郑凯成生不出好感。尽管郑凯成私下多次对徐聘进行拉拢,甚至将他调到了吏僚当少执。 徐聘一直对其持不冷不热的态度。 古人都说良臣如镜,时刻警戒天子言行品德,上为宗社,下为生灵,中为息兵待时。徐聘不认为郑凯成是这样的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迎合陈正新。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流逝而去。寒意来袭,初雪落上光秃秃的梢头,坏消息接踵而至。 北征军又败了。 徐聘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了,每日一丝不苟完成自己手头的事,心想着北征军什么时候回来。 入冬了,北地气候恶劣,这对于当前不容乐观战况来说,无疑雪上加霜,满朝文武也不可能不会考虑到这一点。 这小半年,援军,物资,供应一个都没落下,连续不断地往北地送,传来的消息,总是那么不如人意。 听闻北地勤王陈正宏麾下有一名少年将军,姓云名闵,擅长布阵谋略,用兵如神,勇猛无比,在这小半年时间里,徐聘听他名字已经不下于十次。 每次都是伴随着北征军的败绩。 开春时节,已有不少大臣上奏请求停战。 北地军占尽天时地利,再打下去,相当于将大魏的国库往一个无底洞砸。 陈正新只沉默了片刻,而后道:“众爱卿真以为北征军南下战事便平息了吗?”而后,下令北征军南撤。 徐聘深知陈正新的无奈。即便是陈正新想息战,有月狄在背后作支撑的陈正宏也不会同意。 一旦陈正宏喘过这口气,挥师南下是必然的事。 “可笑浩浩大魏,竟然被一隅北地反击得节节败退。”陈正新道,“我即便是有万般热忱,终是被现实给磨得遍体鳞伤,这便是先代尚文的下场。他等表面上满口大仁大义,背地里拉帮结派,眼睛只盯着巴掌大的地儿,死守己身利益,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中饱私囊,官官相护。” 庙堂这个权力场,孤军奋战不行,然与众共谋,却又处处被掣肘。 他的四周,空无一人。 他已经很少来洗梧宫这个地方了,今日本意是去看望露华宫的清夫人,昨日御医号完脉,是喜脉。 从天子寝殿通往露华宫并不经过洗梧宫,他特意绕了远路,本来只是打算远远看上一眼,谁知看见院落的红梅开得正好,便又忍不住进来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小几上的灰尘积得有些厚。 去年那个面如桃花的人现今已成了一摞白骨,长埋地下,对这喧闹的尘世,不闻不问。 也只是半载光阴,他却感觉往日的回忆遥不可及,偶尔午夜梦回,都觉得那是一个梦,即便是满室灯火彻明,活着的感受那般真切,他却什么也抓不住。 孤枕难眠。 “我现今已经很少发脾气了。”陈正新淡淡道,“你曾经对我说过,帝王本该是孤独的,我猜想,是不是那时,你就存了离开我的意思。” “这段日子,朕想过无数次,爱卿穿上朝服的样子。” 他说完这句话,脸上带着一丝难见的笑意,而后,离开了洗梧宫。 人的一生总是在踽踽独行,上天不曾善待过任何一个人。宋霁还在的那段时光,他积压的不满和阴鸷总有一个释放的缺口,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任性。那时候大臣眼中脾性不好的陛下,却也是最真实的他。 他骨子里秉性依旧没有改变,只是在失去中学会了收起了自己的爪牙,不让它伤到自己罢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为自己舔舐伤口的人。 路走得越远,才越能体会到现实往往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翻阅史鉴,哪个覆灭的王朝不是暴君横行,朝廷腐败,可真的是这样吗? 大魏国历一百六十六年,割据一方的北地勤王陈正宏携力将云闵与月狄摄政王玉沙挥师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大魏军反应过来时,北地军已经连攻下三座关卡。 云闵。光是这个名字,就足够令人头疼。 看着架势北地勤王是彻底豁出去了,这下天下人都明白了他窥伺雍京这把龙椅。 各军郡的郡帅都在匆忙赶来雍京的路上,朝廷里却因为何时出兵迎击一事起了争执。主要分为两个意见,一是北地月狄军来势汹汹,京畿驻军与其硬碰硬无疑处于劣势,最好是等各地郡王军队赶来,齐心合力将北地军一举拿下。 北地军与月狄兵力大约四十万,大魏京畿驻军与边防军郡驻军足足八十多万,若是加上天子雍军,则将近九十万。 “天知道边防驻军何时能到?”刑如直一口否决,“我堂堂大魏,难道怕他个军郡不成?难不成真要看着他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54 们打到雍京才仓促出兵?” “刑掌执怕是忘了,旧年的教训。”人群中,有人不冷不热说道。 刑如直一时语塞。 “陛下,依臣之见,不如先在在重要关卡增派兵力,等待边防军来来援,再一举进攻,勤王所为已为天下不耻,陛下经年仁政,民心所向,何惧一乱臣贼子。” 陈正新不喜不怒,道:“言之有理,只是朕那皇兄本事大得很,居然能在短短半月之内连攻三城,朕是担心,朕若是再退让,会助长敌军的嚣张气焰和挫败我军士气,旧年北征失败而归的阴影,会再度被覆上。而且,他此番南下并非莽撞,是有备而来,朕若是稍有犹豫,只会让他转了空子,届时只怕等不到军郡的援军,他等铁骑便踏入我关中腹地了,何等耻辱。” 不等群臣反应过来,陈正新忽然将手中的加急军情丢在几案上,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不是想要坐这龙椅吗?朕亲自去看看,他有没有这本事。” 他要御驾亲征。 陈正宏,朕要让你知道,皇位之争时你没有赢过我,现在仍然没有赢过我的可能,以后更不可能。 第50章 第 50 章 联军已到普阳,各路军郡援军还在赶来的路上。 陛下要赶往普阳一线应敌一事毫无疑问遭到了众人的反对,徐聘当然也反对。陈正新自然不是意气用事,但是北地军的凶残两年前众人在心里已经有了底,那个从来没有败绩的云闵将军,这两年,实力只增不减。即便是大魏军这两年丝毫不懈怠军事,但是松弛了百年的军队,并不能在一年半载的时间里威震三军,出奇制胜。 北地月狄人天性剽悍,果敢善战,这也是大魏军所不具备的。 徐聘经过碧香楼时,闻到了淡淡桂香,一时间怀疑自己记错了时令,他微微诧异,一旁的沈弋道,“早先那株金桂娇贵得很,听说是引来的异域品种,光是照顾的人就有好几个,现在估计是养不起了。” 徐聘释然,道,“四季桂挺好的。” 沈弋又道,“打仗,劳财伤民一类词挂在官员嘴边,真正苦的,还是老百姓。” 关中皇城尚且如此,其它五境之地就更不用说了。 “国库每年都在往外拨银,可是一路分发下去,天高皇帝远,大多数都流进了贪官的私邸。”徐聘无奈道,“大魏的官制本来就有问题,到了陛下这一代,弊端就完全显现了,即使变革官制,陛下也需要时间,而勤王根本不给大魏喘息的机会。” 沈弋沉思片刻,问徐聘:“许兄,北地军真那么厉害?” “我不知道。”徐聘低声道,“先皇将勤王送到北地真是个天大的错误。” 京畿军出征那日,徐聘没去送。 郑凯成等一干重臣随行亲征大军,李奉常照例留了下来,徐聘也留了下来。他身受重托,一朝又多了额外公务,他需要上手时间,确保雍京一切运转保持正常。 他想了解大魏的税收运转规律,找出民法令的存在的弊端。 户僚掌执钱礼驺对徐聘很是赞赏,他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将各地近几年的税收状况摸了个透。因为大魏官吏律法规定,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六监那边官员眼睛尖得很,怨气又重,逮着官员小疵点就往大里写,徐聘不得不小心翼翼,所幸这次皇帝亲口指定徐聘为代政官员之一,避免了很多麻烦。 起初国考时他是真的想出人头地,有尊严地活着,可是越走越远,他觉得这样不够。 他是真的想做点什么。 尊严和自由是相对的。一个人活着,除了追求身外之物以外,总得要一些信仰。 “真是天助我也,呵呵。”陈正宏问道,“他原话如何?” “回郡王,西南的靖王说,兄长尽管放手干,南州一带军郡的郡王由我来说服。” “好。”陈正宏笑了一声,“看来南州各郡经年圣恩寡薄,各方颇有怨言啊。” 恰逢云闵走了进来,陈正宏将此事与他说了,云闵当即道,“属下先恭喜郡帅。” 一旁的参军附和,“王爷英明神勇,八方信服。” 陈正宏意犹未尽,道,“毕竟拥立之功的好处远比救驾多得多,而且,这天下也没换姓,何乐而不为?” 云闵:“郡帅,末将听闻天子近年似乎有意变更地方官监督法制,南州一带如此表态,莫不是与此有关?” “这也是我们出兵南下的原因。”陈正宏拍拍云闵的肩膀,“云将军带兵打仗一把好手,对于时局把握,还是欠缺些火候。” 云闵忙道:“末将不才。” “你做得非常好。”陈正宏呵呵一笑,“现在放眼大魏,何人不识云将军?” “云闵誓死追随郡帅!” “王爷,宋姑娘来信。”帐外传来一道声音。 陈正宏脸色微妙,嘴角噙了一丝笑,“快进来。” 云闵退到一旁,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陈正宏一目十行,将那封简短的信看了好几遍,这才放下,交待了云闵几句,便匆匆出了营帐。 陈正宏走了没多久,大魏军主动开城迎战的消息便传来了,据说是天子亲自上阵。 云闵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道,“大魏军一群庸将,人再多也不能成事,天子想要壮士气,我偏要挫他的士气,将玉沙将军唤来,这次,我要活捉天子。” 这就是一个笑话,小半月过去,停驻普阳一带的大魏军将近五十万,却胆怯城外三十里四十万的北地军。 陈正新如何能忍。 吴长济在北地中军里露出了冷笑,高高在上,藐视人命的陛下,居然还有御驾亲征的一天?真是讽刺。 陈正新面色肃静,身披重重甲胄,身旁的将领神色紧张包围着他,试图将他牵制在可触及范围,战鼓号角声作响,平旷的原野吹来咸湿的风,他策马而出。 激战就此拉开序幕。 身临其境,陈正新才真切地感受到大魏军与北地军实力的差距,北地军阵型变化有秩,机动性极强,而且非常有条不紊。 父皇,他是你的好儿子。 难怪没法打,难怪。陈正新心道。 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融入了厮杀。 厮杀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突然!云闵看准时机,喜道:“别恋战,趁现在,变换阵型。” 交战双方大军密密麻麻,如潮水般涌动。 “陛下,后撤!”随行大魏将领突觉不妙,高叫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阵型诡谲多变的北地军已经将陈正新所在那一带给包围了。 “该死!”那将领呸了一声,喊道:“保护陛下!” “来……来不及了……”另一名将领语气中带着恐惧,绝望,“现在冲过去只会被二重包围,伤亡只会更大!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55 ” 但是!明知道这是陷阱,他们仍然要冲过去! 这可怕的列阵。 陈正新看着四周越来越密的北地军,凤眼盛满了怒意,但是他的心里却又是那样坦然。 原来北地军前一个时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捉自己。 虽然怀疑过,但若非亲身经历,真的难以相信这世间竟然有如此良将。 云闵。 他微微喘着气,干脆下马,冷冷看着那名少年将军策马而来,手中长剑因失力气微微颤抖。 他绝对不做俘虏。 “蠢货!上马!”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传入耳畔,陈正新猛一回首,正对上一双风华绝艳的桃花眼,那人的面容是如此熟悉,语气却是那样陌生,他失声叫道,“阿霁?” 那人却冷笑一声,径直带领着一干士兵突开阵型,将他护在身后,“趁现在,快带他从东南方位离开,抓紧时间。” 陈正新立马回过神,自己翻身上马,匆匆看了一眼那人,“朕等你回来。” 柳晟看也不看他。 一干将领正在奋力厮杀试图突破北地军救出陈正新,怎奈北地军阵型坚不可摧,再这样下去不但救不出陛下,还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就在一干大将绝望之际,却见一队大魏军护着陈正新从包围圈里冲了出来。 “保护陛下!快!” 陈正新怒道:“朕好得很,快去救他!” “将军,忍着点。” 大夫将以利索的手法肩上的那支箭拔了出来,柳晟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谁跟你说我是将军?别乱叫。” 大夫只得悻悻应道:“是……一会儿会给你上止痛药,刚敷药会有些疼,将……你忍着点。” 柳晟看向门口,突然出声,“进来罢。” 只见门被推开,陈正新站在门外,眼里情绪晦涩不明。 大夫连忙下跪。 柳晟懒懒看他一眼, “别用这种看死人的目光看我,”顿了顿,又问:“有酒吗?” 陈正新轻声道:“等你伤好了,要喝多少朕都赐你。” “那谢了。”柳晟漫不经心将衣服穿上,“陛下如果信得过我,不妨明日便启程回京,普阳,我会守住。” “敢问将军名讳?” “徐晟。” 陈正新沉默良久,忽然间洒然一笑,“好,徐爱卿,朕等你凯旋。” 天子在普阳差点遇险一事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内城,徐聘听完传讯兵带来的消息,心里道,还好有惊无险。 经此一役,陈正新居然回京了。 徐聘一干人早早在北神门候着,就如当年陛下春搜归来一样,可惜,终归是不同的。 大魏国历一百六十六年冬。 “徐晟。”陈正宏面色不善,食指在这个名字上重重敲了几下。就因为这个人,他的计划进度一再被打乱。 云闵面露犹豫,“郡帅,寒冬将至。” “本王实在是不甘心,云闵,依你看,若我等奋力一战,胜算几何?” 云闵道:“此人心思沉稳,他不会与我们交战。大魏军实力虽不堪一击,但是人数盛,攻城也不是明智之举。” “本王谋划了这么多年,竟要栽在普阳一线。” “郡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云闵很想说的是,大势已去。南州那群墙头草也倒向陈正新一边了,他们已经完全没了胜算。玉沙也不愿在滞留大魏…… 陈正宏重重叹了口气,有声音于帐外道,“王爷,宋姑娘她……” “她如何了?”陈正宏立马起身,离开了主帐。 “我没事。”宋荃面容有些苍白,“就是有些担心你。” 陈正宏替她将被褥盖好,道,“你怀有身孕,本不该来,行军环境如此恶劣,你身子又弱,怎么能吃得消。” “王妃……姑娘,快将安神汤喝了。”阿普河快走了进来,突然看见陈正宏也在,忙改口,朝陈正宏行了一礼,“王爷。” 宋荃淡淡道,“阿普河,不必改口。” 阿普河面露诧异。 宋荃看向陈正宏,“王爷,你说是吗?” 陈正宏愣了片刻,才明白宋荃话中的意思,一时触动,握住宋荃纤细的手,“阿荃,你……” “念儿也长大了,”宋荃回握住他的手,拉到自己腹中,“下个月,他就要当哥哥了。” 阿普河眼里蓄了泪水,默默退了出去。 陈正宏有些动容。 宋荃端起一旁的安神药,朝陈正宏笑,说了她多年前最常说的一句话,“王爷,药太苦了,你先为我试试。” …… 战事落幕。 京畿军班师回朝那日,雍京落了初雪。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是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徐聘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隐匿在重重人群中,看着那个人轻裘青马而来。 徐聘忍不住去看陈正新神色,内心同时起了一丝担忧。 出乎他意料,陈正新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如他往日在庙堂之上一样,看柳晟的眼神,与看众大臣,并无不同。 那人走近了。 惊呆了一干大臣。 “幸不辱命。”柳晟那双桃花眼也染上了一层清寒的风霜,漆黑的眸子依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以及,还有一丝,徐聘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的无情。 徐聘眼睛死死叮嘱柳晟,喉头发紧,未语,眼眶已经发热,他别过身子,再也不看马上那个身形削瘦的人,心里却道:回来就好。 陈正新道:“徐爱卿此等大功,想要朕赏你什么?” 柳晟跳下马,“好酒便行,还有,我不做官。” 众人皆面露诧异,陈正新却毫不生气,一口答应,“好。” 柳晟目光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继而收回,淡淡道,“今日真是过足了英雄瘾,我心念故土,就不多留了。” 陈正新沉默片刻,终是道,“好。” 柳晟轻笑一声,一跃上马,调转马头,公然离去。 陈正新微微眯起了眼睛,直到那道身影在自己视线中消失,心里自嘲地说了一句,“阿霁,我这样做你可满意?” 待众人都散去的时候,徐聘才傻呆呆想起往回走。 早已离开的柳晟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了,叫住了徐聘。 徐聘满脸失措。 柳晟却微笑道:“此去经年,怕是再也难见。你多保重。” 不论烈火燎原,兵荒马乱,那些惊天骇事在若干年后的人眼中,不过是夹在两指间的尺纸之书罢了,所有的惊涛瀚浪,到头来不过是后人饭后茶余的谈资。 岁月残忍,它令美人迟暮,将军白头,岁月也仁慈,倏忽间便冲刷了一切深重的创伤。 什么江山倾覆,也只是朝代换了个姓罢了,江山从未曾变过。 而人情世故却在弹指吹灰间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 分卷阅读56 瞬息万变。 徐聘千言万语皆锁在喉间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嗯了一声,再一次静静看着这个风华无双的男子逐渐远去,消失在雍京腊月的天光中。 他开怀大笑三声,将前尘过往咳出肺腑,旧日渴求功名利禄,经年已成蓬篙人。 也罢。 死后葬入脉脉青山,直至白骨化作一抨土,任它渭水南流,风雨苍苍。 分卷阅读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