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安》 分卷阅读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 《久安》作者:朱小苏 久安的内容简介…… 久安的身世从他在连夫人肚子里安营扎寨起便充满了坎坷。 他资质平平,却被父亲要求光复武门。 他乐天安命,却被帝王要求北上杀敌。 他不谙深情,却被他要求爱他。 生命从相遇起,便开始四面楚歌,危险的是沙场还是情场? 如此一来,盛世年华,爱短情长,且看久安。 久安的关键字:久安,朱小苏,虐恋情深,烽火狼烟 【上卷:年少轻许国】 1、平门公子 连久安的身世从他在连夫人肚子里安营扎寨起便充满了坎坷。 其时红霞满天,连夫人在自己三十又八的年纪里,难得笑出了一脸的袅娜。 这其中,当然也是很有缘故的。 在连久安之前,连夫人已育有三子。 老大太太平平地长到十几岁,忽就着了不知哪路的魔症,竟是留书一封四处云游去了,而且一口气便跑出了扬州城,连个影儿都没留下。 老二伶伶利利地长到十几岁,在路上对个美人惊鸿一瞥之后,义无反顾地情窦初开,只是老二的情缘不长,一并也就一晚,第二日知道那个美人原是男儿身之后,他悲愤难忍地看破了红尘,一口气便跑上了山,削了头发敲起了木鱼。 老三倒是万事无虞,只是无虞到了乏善可陈的地步。读书读书不中用,习武习武不中用,总之是高不成低不就地一直长到十几岁,看到自己的两个哥哥别无二致地离了家,倒是敦敦厚厚地坐定了家中。 至此,连夫人对儿子是彻底灰了心。 及至有了连久安,她便料定了自己在城隍庙里上的那柱香应了验,此胎必是女儿无疑! 于是,她从秋风瑟瑟一直在床上躺到了隔年的夏日炎炎,一动不动地专心养胎,只盼能生养个贴心的小女儿,常伴身旁,娘儿俩亲亲热热地过一世。 连夫人年轻时是个顶俊俏的模样,只是嫁人后便丰腴了一大圈,除了那一身雪白没变外,其它倒是都变了样。毕夫人想着,将来女儿若随了自己,必然不准她多吃,需得仔仔细细地看着才好。 连夫人是什么都想到了,连女儿长大后该招什么样的姑爷入赘都琢磨得通透之后,连久安便这样万众瞩目地降世了。 那一日,连夫人从晌午痛喊至了夜深,总算是咬牙将连久安生养到了这世上。 连久安红彤彤地被抱到连夫人身边的时候,连夫人强撑着深深地看了过去。 虽是皱巴巴地没什么正经模样,可育儿三遭的连夫人一看就瞧出了此婴日后必是能出落成标致模样的,她心满意足又感慨万千地伸进了包裹着连久安的小被子…… 立时就摸到了,连久安日后也相当标致的……把儿…… 至此,连夫人的千金计划以失败告终。 连夫人虽是期盼落空,但终究是自家骨肉,以她慈母的天性来说,自是亏待不了久安,一日复一日,就这样周全妥当地养育起了连家的小四宝来。 四宝这个小名是连老爷起的,不算特别,但以连家祖上武家的传统来说,这样带着亲昵的小名已是破了例,而且,这还是为家里的老幺专门破的例。所以,连家没有大宝二宝三宝,却独独有一个四宝。 在连老爷看来,四宝是个宝,模样随他娘,性子随自己。这本没什么,但重要的是,四宝是连老爷四十又四时的“战果”,对连老爷来说,是一个表明自己“年富力强百步穿杨”的有力凭证。 所以,连老爷自然很是爱他。 连老爷的父爱如山,于是对久安的期望就很大。这期望来得很有渊源,连家祖上细说起来,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连老爷的爷爷,曾是大名鼎鼎——殷都霍氏的幕僚兼家将。那说起来,可是跟着霍家老爷子风光过一时的。 不过连老爷子没霍家老爷子那番天生武将的品格,风光受得,风波受不得。一次出征为霍家老爷子挡了一刀之后,在病榻上就起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心思……待班师回朝,连老爷子就带着伤同霍老爷子告了老。预备带着家小回故里——扬州,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霍家老爷子留了几留,见留不住了,便也只好应了。末了,许了连老爷子诸多愿,总之就是连老爷子的子孙,有朝一日若重归殷都,那霍氏,自是以礼相待纳入门中,薪俸从优公差包办,一如往昔再续前缘。 而连老爷,打得便是这番主意了。倒不是多贪恋财富,只是向往光耀门楣。 可惜,连家自连老爷子过世后,就不事刀剑许久了。及至到了连老爷,那就是一介凡夫俗子,所以连老爷一直深以为憾,自打有了儿子之后,便将“光复武门”一事惦记上了。只可惜,这几个儿子,一个离家,一个出家,一个居家,竟是没一个指望得上的。 理所当然,连老爷不得不将最后一注,压在了他的小四宝身上。 每每连老爷抱着久安的时候,便忍不住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盘算着,压根就是没谱的事儿,让他想出了一片大好前程。 所以,他看着自家的久安,怎么看怎么骨骼精奇,怎么瞧怎么天生神力。 只可惜,久安后来的长势却让连老爷有些着急。 其实,这也是连夫人关心太过的缘故。所谓朱门子弟,最容易得的,就是积食难克化的毛病,从前久安的二哥就害过这毛病,所以,连夫人一看久安吃东西,就怕他噎着,一看久安咽东西,又怕他撑着。后来,连夫人为了久安的脾胃,就用起了老法子,便是老不让久安吃饱,一块鱼肉都分成三段来喂,久而久之,久安便饿得总也是副瘟鸡的样子。 什么骨骼精奇,什么天生神力,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身体弱,更要强身健体才是! 连老爷待久安轻飘飘地长到了三岁的样子,便为久安找来了一位远近闻名的师父。 那师父虽是个粗放不修边幅的样子,却是鼎鼎大名的杨怀起大师的师弟,与杨怀起师承一脉,练得是正宗的玄门剑法。 师父粗归粗,却有个雅致的名字,唤作容子栩。 这容师父细细地检查了久安之后,痛快地告诉连老爷:“这鸡崽儿似的娃子,学死也就是个二流身手,花花架子。” 连老爷身心受到了打击,却仍是不放弃,咬咬牙,二流就二流,总算是一技在身,不能做家将,看家护院总行吧?! 容师父见连老爷十分心诚的样子,便看在了那颇为可观的月钱面子上答应了。 二月开春的时分,久安照着规矩拜了师,正经学起了玄门武功。 玄门功夫博大精深,而久安弱不禁风,容师父思来想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 去,觉得还是“云乌鞭法”这一套功夫,在久安,还有些希望。云乌鞭法讲究的是力之巧准狠辣,行之自如灵动,而修习之人的气力乃是次之又次的。 久安在小小年纪里,便告别了拨浪鼓糖葫芦的温暖世界,糊里糊涂地走上了一条任重道远的路。这条路漫漫地通向他不知道的地方,身后是一个迫不及待的爹,眼前是一个邋里邋遢的师父。 他其实还是什么都不懂,他其实只知道,饿。 他是真的饿,娘疼他,快把他疼死了! 而这一点,在久安习武的第一日起,就被容师父看了出来。容师父摸上了久安咕咕乱叫的干瘪小肚皮,又瞄了一眼久安拳头似的小黄脸,叹了口气,还没开始传师授道,就开始玩忽职守。将久安架在了肩头,当即就带着他上馆子,吃了顿好的。 久安人小,手小,嘴巴小,但那胃口在这个年纪却是大得有些吓人了。 待见他终于心满意足地抹完嘴时,容师父砸了砸嘴,又痛快地说道:“哎哟妈哟,这是个吃货呀?!” 久安不懂容师父对自己的评价,但是却在此刻对容师父充满了感激。他模糊而笼统觉得眼前的人,是个大好人! 容师父颇为同情地摸了摸久安的小脑袋,“往后跟着师父,就不用饿肚子了,想吃啥就吃啥,别告诉你娘就得了!” 久安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却是一副热泪盈眶的感动架势,当即就对着容师父打了一个气吞山河的饱嗝,权当回应。 久安跟着容师父,结束了食不果腹的日子。 有了充足食物的滋润,久安渐渐就比从前饱满了起来,先是那皮肉起了光泽,渐渐地就白白嫩嫩地泛起了红润,再也不复之前那番病鸡的形容了。 虽是吃的够了,但久安对食物的执念却是根深蒂固,容师父一语成谶,久安无论何时,均是少有的能吃能喝,腹中无底,是个名副其实的吃货。 久安到了五岁的光景,得到了一条从肃州送来的银鞭,是师伯杨怀起专门为他锻造的,那鞭身上的银片精细得犹如蛇鳞,寒光闪闪,柔软而强劲——此乃师伯专门修书去回鹘的战地,让其关门弟子,也算是同门师兄——霍骁特意搜找来的天山寰麓银,经了一番打磨,才得的一条,送给久安,表得是师门的关怀与勉励之意。 久安双手握着沉甸甸的鞭子,凝视良久,情真意切地抬头对容师父说:“师父,你看它多像前日子你带我去吃的那盘卤肠子啊!” 容师父也跟着叹道:“是有日子没吃啦。” 久安感同身受地低头又去看鞭子,“那……就叫它,忆肠吧。” 容师父赞道:“好名字。” 久安爱屋及乌,此后,对忆肠倍加珍视,恨不得上茅房都叼着。 这一日,久安练完了功,便将忆肠绕在了腰间,跑着要去酒坊找师父教自己练云乌鞭法的九招第八式。 他跑到一半,忽地想起自己屋里还有一盘糕点忘了料理,一时间愁肠百结,登时就可惜地愁眉苦脸起来。其实那糕点又不会跑,留在他屋子里,待他回去了,照样还是他的。可久安有自己的一套心思,所谓食有时,新做的糕点空留了半日光景自是消了大半的滋味,他虽贪嘴,可也挑嘴啊! 那糕点粉粉白白的小小一块,甜甜蜜蜜地堆成个小山。却物是人非,实乃可悲可叹! 这样一想,久安就又饿了! 他是万万禁不起饿的,但凡腹中一饿,于他,那便是天地变色的光景。 他强撑着走到了扬州城最大的一家酒坊,抬头虚弱地望了一眼招牌,仅是看见了那“林记”二字,便天旋地转地往后踉跄了几步,不想那几步还踩了块石子,摇摆间,就痛快地向后倒了过去。 他半睁着眼睛,苦着张脸,心里想着糕点,念着师父,幼小的内心很是煎熬,就耍赖似地不愿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一个声音犹豫地从久安的脑袋上方飘了过来。 久安委屈地说:“我饿。” 那声音顿了顿,随即是一阵环佩叮叮的声音,再然后,一双手捏着一块酥糖放到了久安的眼前。 “呐,给你吃。” 腻腻的甜香让久安登时有了力量,他立刻就不难过了,飞快地坐起了小小的身体,他一把就夺过了那指间捏着的杏黄酥糖,囫囵一口地塞进了嘴里,用力地吮吸了起来。 “你别急,我还有。”那声音笑了笑,然后说:“也给你。” 久安的面前出现了一包扎着绣带的鼓鼓锦袋。 久安难以置信地将还未融干净的酥糖一口吞了下去,劈手就去接那袋糖。拉开袋口,一抓一把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及至他将两腮都装得再也无法容纳了,才作罢地暂时拢起了袋口。 这时,他才有心思去看那袋糖的主人。 这一眼,让久安嘴里的糖咕噜噜地滚出了大半。 眼前的这个华服男孩,带笑望他,可是太漂亮了! “我叫林壁堂,你叫什么?” 风和日丽的天幕微微有些风,男孩的眉毛眼睫泼墨似的幽黑乌浓,及至口鼻,却是红红白白得十分秀美分明。 这几种颜色忽如其来地迷住了久安的眼睛,继而拼凑成了久安的心跳。 咚—咚——咚———— 咕噜噜地又滚出了嘴里的酥糖,这次是滚了个干干净净,小小的嘴唇张了张,他学着容师父痛快的口吻说: “姐姐,你嫁给我做媳妇儿呗!” 2、商贾子弟 事情的后来,当然是久安最终没能娶到林壁堂做媳妇。五岁不行,十五岁不行……估计到了五十岁一百岁也是不行的。 这不仅仅因为林壁堂不是“姐姐”,扬州首富林家的七少爷——林壁堂,就算是“姐姐”,也绝对轮不到久安来占这个便宜。 林家是扬州城有名的商贾,生意之大几乎垄断了江南大半的丝绸茶叶古董……而其中远近驰名的,便是林记的酒。 林家祖上挑着一担子酒走街串巷发得家,以至于林家人对酒,有着深深的执着。林家的老老小小,从颐指气使的大老爷,到刚进门的小媳妇,都会制酒。 醇香绵软的酒,豪放粗狂的酒,苦涩陈远的酒,魅香醉人的酒……每一种酒都有一个美妙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藏着一段往事。 林家的酒,是活鲜鲜的。饮林家的酒,喝得是一时痛快,品得是一段情怀。 而让林家闻名大殷的,却又恰恰不是林记的好酒。 不是美酒,而是——美人。 林家人天生都是一副风流模样,这中间,就出过一个大美人——林佑熙。 原来这林家往前说三代,是有一脉弃商从医去了殷都的。这一去却是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3 不得了,竟是一朝医选及第,效力殷宫!至此一步步,三代人,出了一个御医殿总管,一个御医殿奉御,一个堂前御保。那林佑熙就是最后的那一个御保,大约是模样太好了,人总记得他如何如何美,竟都看淡了他的医术如何。后来,林佑熙就因着这好模样被烨宗瞧上了,竟是要立其做与皇后比肩的——侍君。 只可惜,红颜薄命,蓝颜亦如此,离着册封几天,一场大病,就呜呼哀哉赴了黄泉。一说是病死的,一说是让不满的太后害死的,总之林林总总不尽相同。 林佑熙虽死,但林氏这一族的荣华却由此开始。 殷都的林家是死干净了,于是,烨宗就把优渥的恩典尽数给了扬州的林家。将官家垄断的盐铁生意,分了林家一杯羹。 至此,林家成了大殷屈指可数的皇商一氏,风头正劲,连扬州城的官府都不敢招惹。 理所当然,那连家就更不必说了,对林家,自然也是招惹不得的。 不过那都是后话,在那之前,连家的小四宝,小久安,就这样结结实实地招惹上了林壁堂。 为的林壁堂的酥糖,为的林壁堂的漂亮。 他耍赖撒泼厚脸皮,无所不用其极!他像是一只被火光冲昏了头脑的小小飞蛾,简直是视死如归,对犹如糖果一般美妙的林壁堂甘之如饴。 许久后的有一天,八岁的久安犹犹豫豫地问:“壁堂,你真的不能做我的媳妇么?” 对面的林壁堂一手拿账本,一手拨着算盘,在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里不作声。姿态之俨然,手法之纯熟,丝毫不像十一岁的孩子。 久安不在乎地接着问:“壁堂,你若是做了我的媳妇,我一定好好疼你……”他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接着说:“把好吃的全让给你!”此话说完,他简直把自己都感动了!这番心迹在他,那简直就堪比“上刀山下火海”了。 他等了一会儿,见对面的林壁堂,还是坐在那里将算盘拨个不休,丝毫不搭理自己的样子,就有些难过了。 “壁堂,你不喜欢我,可是因为我太贪吃了么?”久安丧气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很想当机立断地发誓从今往后杜绝口腹之欲,但是思来想去还是说不出口,末了嘴一瘪,握着拳头,呆站在了那里,将小脸涨了个通红。 这时,对面的林壁堂指间一停,将账本端端正正地放回了书案上,随即是微微地一笑。 接着,他抬起头,笑看久安,说道:“我算完了。” 久安见他对自己笑,一时间又恢复了好心情,忘记了刚才的窘迫,开怀地说:“真的?!太好了!” 林壁堂绕出了书案,遥遥地朝久安伸出一只手来,笑道:“来,四宝,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 两个人影,大的不大,小的不小,双双地牵手走出了屋子。在碧蓝的天幕下乃是有说有笑的样子。 林壁堂是林家的老七,前头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后面是再没有弟弟妹妹了。林家人是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甭管是真和气还是假和气,只看林家人的面相,那走得都是和善一路。而对自己家中人,更是百般疼爱。林壁堂自小受着长辈的敦敦爱意,便也潜移默化地生出了一份拳拳慈爱之心,这个时候,他便尤其渴望能有几个弟弟妹妹让自己的“爱意”有所用武之地,只可惜,他自己就是家中的老幺,空有一份长兄之爱却无处发泄,及至那一日在家里的酒坊前遇到了向自己要糖吃的久安,那份情怀才终于找到了归宿。 久安是幼弱的,是玲珑的。符合他对弟弟的所有想象,几乎是他心中的最佳人选。所以,他很愿意去关怀这个总也吃不够的小四宝。这种心情,同孤寂之人养了一只小猫小狗有些类似,却又不尽相同。小猫小狗,哪有小四宝这般鲜活可爱。 3、无欲无猜 林壁堂从懂事起便学起了商场的那些大小门道,可谓小小年纪便“看”尽了世态炎凉:腰缠万贯一夕千金散尽,风光无二一夕沦落破败……商场的交锋不比战场逊色,容不得丝毫差池。为了家族,他不得不为自己加诸起一些狡诈恶毒。但是久安,是他世界里的一个例外,他是他心底柔软的享受者,所以他不自觉地倾其所有,似乎久安越幸福,那么他的真善美也越纯粹。 “四宝,你为何喜欢我?”林壁堂看着大吃大嚼的久安,柔和地问。 久安不假思索地说:“你好看。……嗷呜嗷呜……比冰糖糕还好看!” 林壁堂知道美食在久安心中的地位,所以,对他的这个比喻很觉满意。末了,他又加问了一句:“还有么?” 久安抿嘴笑了,说:“你对我好,总给我好吃的。” 林壁堂点了点头,觉得这也是真话。 “没别的了?” 久安想了一下,“没了。” 林壁堂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对方还只是个孩子,摇摇头,只说:“你吃吧。” 孩子虽是孩子,但年年岁岁,总是在长大。 久安九岁那年,大殷的德宗驾崩,睿太子少年继位,改帝号烨宗,年号淳宁。新帝登基,朝中好大一帮子人加官进爵,这中间,就有后来的晋侍君——林佑熙。据说他是从御医殿中的典御连升五级,一跃成了堂前御保。 久安跑到林家找林壁堂贺喜的时候,叹道:“御保可了不得,正经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啊!你叔叔真厉害!” 林壁堂当时正在一大片林林立立的小酒坛子里,捏着纸笔,每闻一坛酒,便在纸上书书写写。脸上是风淡云轻的平静。 “你叔叔这一升,这扬州城谁还不敬你们林家三分!”久安越说越开怀,仿佛说得是自家的叔叔,自家的风光。 “壁堂壁堂!你欢不欢喜!” 林壁堂挺秀的鼻子沿着坛口一嗅,抬眼望向了久安,他放下坛子,说:“林家殷都的老爷子没了,你说欢不欢喜。” 久安一愣,跟着不说话了。 林家殷都的老爷子说得是林佑熙的爷爷,自然也就是林壁堂父辈的亲爷爷。这位老爷子虽久不在扬州家中了,可在林家亦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没了,是大事。 “这……怎么没的?”久安小心地问。 林壁堂低下头拿起了另一只酒坛,默默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自是出了些事儿,才没的。” “壁堂,你莫伤心。”久安盘腿坐在那些林立的酒坛之外,看着林壁堂安慰道。 “我不伤心。”林壁堂毫不掩饰地说,“他老人家素不来扬州,我亦是八岁那年去殷都府上过了一回除夕,虽见过他老人家,却也记不分明了。” 久安摸不清林壁堂的意思,想接茬,可不知道说什么。 想了又想,他疑惑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4 地问:“那你究竟是欢喜?还是伤心?” 林壁堂直起了身体,半张脸被天空的光照出了明晃晃的眉眼,起承转合的轮廓线条里,久安看着他,只觉得他真是好看。 “扬州同殷都乃是天南地北的两处,两家人亦是南辕北辙的两户。要说情分,自是有的,可到了我这辈儿,实在也不剩多少了。”林壁堂朝久安一看,“殷都那家人是升官,还是出棺,我不欢喜,也不伤心。我倒是希望两家各过各的,我们不沾他们的福气,也不惹他们的晦气。”他年少青涩的脸上泛出一点深沉的神思,“与皇家有牵连的人事,都是大大的不详。老爷子没了,说不准能少受些罪过。小叔叔晋了御保,往后却不知要担多少明qiang暗箭。” “壁堂,你心肠倒是硬呢。”久安感叹了一句。 林壁堂不置可否地淡淡笑了,“怎么,你觉得我坏呢?” 久安摇头,“你待我,自是好的。” 林壁堂又是笑,这次笑出了声,唇红齿白很是耀眼。 “壁堂,你不喜欢官道上的人?” 林壁堂点了点头。 “可我往后,说不准就是官道上的呢?”久安为难地说。 林壁堂知道连老爷对久安的期望,听了他这话,便戏言:“蹚那浑水作甚,跟着我,还怕没好日子么?” 久安抿着嘴角,“壁堂,你是真对我好。” “那你就听我的话,安分地留在这儿,哪儿也别去。” “那我不是白学了这些年的功夫了?爹说,我学武,就是以后要到霍家跟前出息的。”久安皱着眉头。 “霍氏当家早不是先时的老爷子了,谁还记得那些百八十年前的话啊。”林壁堂不屑一顾,继续抓起另一个酒坛,说:“你要可惜你那身功夫,这也好办,林家每年要出那么些船去几地买卖,反正也是要请武师的,你难道还不比那些外人强?” 林壁堂正说着,那边就传来了久安庄重的一声。 “好。” 林壁堂止了话,看向久安,有些出乎意料。 风动一时,枝繁叶茂的院落传来沙沙的回响,久安的脸上落下了一片明亮的斑驳,仿佛洒满了金色的小花。 他笑答:“壁堂,以后,你做买卖,我就给你保驾护航!咱们不能天南地北,南辕北辙。咱们要在一处。” 林壁堂捏着酒坛和纸笔的动作都愣在了那里,良久才是眨了眨眼睛,随后就是不住的笑。 他笑,久安也笑。 谁也不知道笑得什么,只是都觉得眼里是一天柔光,心里是满怀暖意。 4、深受打击 久安没想到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前脚在林壁堂跟前许了话,后脚就不知死活地跑到连老爷面前坦了白。 连老爷闻言自是气个半死,连家法都懒得喊了,抄起脚上的鞋子就往久安身上招呼。连夫人是个三从四德的妇道人家,此刻也不敢护着久安,只是一看见久安身上受了抽打,便心如刀绞地在一旁绞着帕子哭了起来。 连夫人的哭,气息绵长,音色亮丽,饶是能哭倒城墙的。 连老爷追着久安满屋子跑,累得气喘吁吁,又听了连夫人的的“魔音穿耳”,一时间崩溃地曳兵弃甲,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吭哧吭哧地干瞪眼。 连夫人将眼泪一收,立刻去看久安,这边摸摸,那边揉揉,嘴里哽咽地喊着“可怜见儿的小四宝。” “你小子……”连老爷举起一只手,朝久安狠狠地一戳,“往后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老子就废了你!” 久安挨了打,气焰有些回落,不敢再直言不讳了,可嘴里还是嘟囔着:“殷都有什么好的,霍家又有什么好的……” 连老爷“噌”就站了起来,光着两只脚又要去打久安。 连夫人一时间攒不出眼泪,就嗫嚅而笨拙地挡在久安前面,小声地说:“老爷……四宝还是孩子呢……还是孩子呢……” 连老爷“哼”了一声,随即道:“还是娃子的时候就教你,要勤学苦练,将来到殷都挣揣个名目,回来光宗耀祖!”连老爷一瞪眼,“末了!你当老子说话都是放屁啊!” 连家瞧着像个书香门第,书屋连着一间又一间,可又全是摆设。连老爷人前也能说些体面话,可一着急就全露馅了。说起粗话来,绝不比一般的地痞逊色。 久安一听,知道他爹这是要发大火了。也就不逞强了,看着他娘的眼色,一溜烟就跑出了前堂。 连夫人连忙上前拦住要追出去的连老爷,白皙略胖的脸上尽是不忍。 她一想到前三个儿子这么不让人省心,好不容易摊上个久安,平时听话,性子也好,完了老爷还硬要往外面赶,真是造孽。 久安这一溜烟儿,跑得很远。径直就去了容师父那儿。 容师父没什么正经所在,大街小巷,总有他的影子,不过最多的仍是酒坊。容师父师从名门,却是个江湖人。他但凡有些向上之心,必能像他师兄那般,成为名扬四海的一代武学宗师。只可惜,他浪荡得很,放纵得很,也懒得很。 久安驾轻就熟地来到容师父常去的林记酒坊,一眼就看见了已经醉红了脸的容师父。容师父一手抱着酒坛,打横卧在了一条板凳上,正是昏昏欲睡的模样。 久安一路小跑地钻了进去,站定后,看了容师父一会儿,随后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张口要喊“小二!”,却不想,那银子尚未放定,却已离手。久安惊看下,发现一片醺然的容师父已将他的那锭银子捏在了指尖,正是笑嘻嘻地看着。 “师父?您没睡着呢?”久安笑了。 容师父打了个哈欠,转了转指尖的白银,嘻嘻道:“这不闻着钱味,就醒了。” 久安见容师父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索性也不去拉他,四顾了一番,也就坐在了容师父的身旁,托着下巴,把两手搁在了桌上。 容师父睨了他一眼,砸吧着嘴问:“四宝呀,这么一副挨了揍的小样儿哇?” 久安老实地一点头,“是挨了揍。” 容师父皱了眉头,“他娘哪个孙子揍的你啊? “我爹。” 容师父顿了顿,释然地说:“那没事儿,父打子不羞嘛!”随后他笑了几声,接着恢复了慵懒的声调,问:“为得什么揍你啊?” “我同他说,我不上殷都了。”久安毫不犹豫地说。 “哦!”容师父一点头,干脆地说:“那你这是自己找得打。” 久安低下头,撇了撇嘴。 “不上殷都?那又是为得什么啊?”容师父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一气儿说了,别我问一句,答一句,跟个娘儿们似的。” 久安从善如流,抬头看着容师父,“往后壁堂做生意,我要给他当武师。横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5 竖都有着落了,也就不想去殷都了。” 容师父跟着哼了一声,“哦,我就收了你这么个小子,末了,就教出个跟班哇!” “武师,没什么不好啊?”久安倒是淡然。 “那霍家的幕僚更是没什么不好哇?”容师父拍了拍桌子。 “壁堂对我好,霍家……”久安稚嫩地挑了挑眉,说:“我又不认识他们,谁知道他们对我好不好?再说,官道上的人,我不喜欢。” 容师父听着久安的话,越听越不顺耳,于是忍不住说:“林家的小子是生了你还是养了你,一口一句,怎么也不离口!”容师父挺起了身躯,竟是一点酒意都没有了,“我告诉你!你这叫什么?你这叫胸无大志!一个爷们儿!瞧你那点儿出息!” “男儿志在四方么。”久安倒是答得坦然。 “四方你个屁,林家那点地方就是四方啊!等你以后去了殷都,就知道什么叫做天下之大啦!”容师父自己也是个“没出息”的,有出息不会从名门弟子浪荡成个江湖游侠,只是,对徒弟,又希望对方“有志向”! 5、奈何情字 “殷都……真有这么好?” 容师父一拍桌子,“那是自然!” “好啊!等壁堂做生意做到了殷都,我也就能去看一看了。”久安咧嘴笑出了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容师父怔了怔,随即掳起了袖子,一把揪住了久安,说:“看来你今日是犯了煞,活该是要挨揍的!!” 就这样,为了同一桩事,久安一个时辰里,挨了两次打。 可久安是个不记仇的,或者说,是个脸皮厚的。挨了就是挨了,打疼了也不恼,挨过也就算了。在他心里,无论是爹还是师父,都是对自己好的人,面对那些对自己好的人,他是永远没有脾气的。 久安的确是个好脾气,这在习武之人当中还是很少见的。他觉得自己过得挺好,什么都有——有爹娘,虽然爹总凶着他娘总饿着他;有兄弟,虽然大哥二哥鲜少见面,三哥见了面也没什么话;有师父,虽然师父醉酒的时候经常教他一些歪门邪道;有壁堂,虽然……没有虽然,壁堂是没有虽然的…… 久安每每想到这些,都能自足地笑出俩浅浅的梨涡。人生之事,不如意十有八九,谁不遭点罪过呢?或大或小罢了。久安觉得自己跟好些人比,已是过得甚好了!他就是希望自己能这么一直过下去,就这么一直笑下去。 只是,在久安刚满了十五岁的这一年,他第一次忽然怎么也笑不出了。 初夏光景,他本正对着一碗冰镇酸梅汤笑脸吟吟,可他在听连夫人说了那件事之后,别说笑了,连坐都坐不住了,竟是扔了美味,立刻出了门!! 久安一口气跑出了连府的大门,步步生风地就蹿进了林府,守门的老人连声好都没来得及问,就看见一个人影疏忽化作了一溜烟儿冲了进去。 久安驾轻就熟地跑进了林壁堂的书房,底下的人也不敢拦着,一来是连家四爷是熟客,二来是拦也拦不住。 久安甫一踩进房里,就忍不住高喊了一声:“壁堂!” 他略一站定,就看见了气定神闲静坐喝茶的林壁堂,久安三步化作两步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劈手就将林壁堂的茶夺下放到了一边。 力气用得多了些,茶水洒了大半。 “唉,糟践东西。”林壁堂摇摇头,看着久安说。 久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只是满肚子的话冲到了喉头,也就姑且先不认错了。 “壁堂,你要成亲了?” 林壁堂的神色仍旧悠闲,他先是站了起来,然后坐到了一边的锦塌上,抿了抿嘴角,他道:“算……是吧。” 久安当即就觉得有人湿淋淋地泼了他一身的冷水,他在初夏光景里,在心上冒起了腾腾的寒气! “八字尚未一撇。”林壁堂倒是很悠然,他看着久安,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不过,也快了。”伸手往塌间的一张檀几上一取,他将一只五色的盒子拿在了手里,晃了晃,“这是画像,有扬州的,宣州的,肃州的,元洲的……呵呵……还有殷都的。”他掀开了盒盖子,任意捏起了最上方的一卷,朝久安招了招手,“来,四宝,你也过来瞧瞧。” 久安愣在了那里,不过去,也不说话。 林壁堂也不强迫,自己径自展了那幅画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瞧过之后,淡淡地说:“体量是婀娜,就是面相瞧着单薄了些……”忖思了一阵,又释然了一些,“多吃些,说不准能瞧着丰腴些呢?” 抬起头,林壁堂淡笑着问久安,“四宝,你怎么看?” 久安觉得有一股力道从方才就从脚底冲到头顶,炸得他没了脑子。可是此刻,他静静地看着林壁堂,清清楚楚地听着他的话,他忽然想不通自己站在此处的缘由。 四宝……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你这是……真要娶亲了?”久安喃喃地说道。 林壁堂轻轻地垂了垂眼睫,“你不欢喜?” 久安低下头,忽然觉得整个心都熬碎了。 摇了摇头,他说:“没事……你娶吧,我走了。” 此话一落定,久安便匆匆地转身出了房门。 留在房中的林壁堂,将画像缓缓地卷好,接着扔回了盒中。习惯性地将修长的手指相交揉搓了一阵。林壁堂勾了勾嘴角,眉眼间透着股子狡黠的美丽。 他先是笑,而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骂道:“这点出息,成得了什么事?” 6、义无反顾 是夜,连府西苑的大书房时隔多年终于被开启。 因为连老爷觉得商议之事乃是头等大事,所以需得有些正经的排场才好。简单地让底下人归置了一番,连老爷带着久安与容师父一起来了书房。 坐定之后,连老爷喜上眉梢地拍了拍久安的肩膀,“千盼万盼,总算是把这孩子盼明白了!”说着他朝容师父一点头,笑道:“容师父啊,四宝原不是不愿去殷都的么?哈哈哈,咱们是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这孩子就是不听!” “如今好啦!”连老爷大大地挥舞了一下手臂,“开窍了开窍了!”说着一个劲儿地去揽久安的肩膀。 连老爷喜气洋洋地说:“今日啊!同我说啊!哈哈哈!说是要去殷都啦!还得要马上走!哈哈哈——” 容师父听了这番话,倒是无甚动容,朝久安努了努嘴,“哟?怎么忽然就想去了?这孩子不是挺抗揍的么?” 久安垂着眼睛,不愿说话。 “容师父啊!久安这不是长大了么!知道——呃……那个……”连老爷停下想了想,“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了!”说完,连老爷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6 自己就先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两个成语用得极好,很是才高八斗。 “老连,久安既是要去,就让他去呀!你都盼了这些年了。”容师父撑着自己的脑袋,闲闲地说。 连老爷故作高深地摇了摇手,故弄玄虚地叹了口气,道:“这不是……世事不同了么……”说完,他瞥了一眼容师父,放出了精光。 那光放得有些久了,直将容师父看得一身鸡皮疙瘩了才收了回去。 “如今大殷与北夷正是凶战,那霍家又是主战之族,族中少壮能上战场的全上了战场!听说哇!光是这半年,就没了六个!”连老爷高声强调,“全是嫡嫡亲的子弟!有爵有位有宗籍!有一个!才……才十六呐!”连老爷很是痛心疾首地说:“我听说哇,大将军霍匡的次子要不是才十二岁,但凡长个一二岁!霍大将军都想让他上战场哇!您瞧瞧……这当爹的啊……霍家人是够狠,为了打胜仗全是不要命的!你想,如今霍家正是缺人之际,咱四宝这时候去找霍家,不是……”连老爷“啧”了一声,拍了拍手掌,皱眉道:“羊入虎口,指不定就给派上去了!哎哟……那可真是!”连老爷难过地都不想说下去了。 容师父淡淡地挥了挥手,“霍家缺人这不假,可缺的是‘能人’,就四宝,给人当个火头军都不够格儿。” 连老爷不爱听这话,不过也不高不低地应和了一声,“是啊……四宝这不是……还小。” “老连啊……”容师父掏了掏耳朵,“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别整虚的了。” 连老爷搓了搓手,干笑几声后,朝容师父竖了竖大拇指,“高!容师父就是高!” 容师父皱眉咳了一声,表示了一点不耐烦。 “这不是……这不是今年入秋!殷都有……这个御前竞武么!”连老爷试探性地说:“五年一办的……那个御前竞武!” “哎哟!老连啊,你口气不小哇!舍了霍家,原是想攀上皇家啊!”容师父轻呼了一声。 连老爷哈哈地笑而不语。 “竞武不难,难就难在御前,凭久安的功夫……”容师父砸吧了一下,“在扬州城里能争个名目。到了殷都,说不准初选就下台咯,还想在御前一显身手呐?” “容师父,这能进殷都就是好事啊!”连老爷笑得格外烂漫,“站出来,也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人才呀,谁不高看一眼?” 容师父差点笑出来,“殷都子弟想在竞武里出头都得使出浑身解数,那些人臣光是瞧那些都已挑花了眼,谁还瞧得见什么扬州城的人才?” 连老爷大大地吃了个瘪,可仍旧不好发作。 “你想想,扬州城有几个是一门心思习武的?”容师父继续说,“殷都里,那遍地都是武家大族,随便挑一个祖上都是打江山出身的!个个都是打小豁命苦练的主儿!四宝站在他们边上,就是那米缸里的一颗……” “容师父!你看,四宝怎么说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怎么就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呢?”连老爷连忙打断地说道。 “我这是实话。”容师父挑了挑眉。 久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似乎是听着,又似乎没在听,总之就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我也晓得四宝定是进不了宫选的,不过,能选入殷都比试就行了,横竖不过是权宜之计,只盼着战事早了,四宝也好去找霍家谋差事,有竞武的名目在,咱四宝见了霍家人的面也有底气些不是?” “哼,也悬。”容师父简单明了地说。 连老爷又放光地看了容师父一眼,“有四宝他师父在,我还没数么?!” 容师父不理会连老爷的马屁,朝久安一抬下巴,“四宝啊,怎么不说话?” 久安有气无力地看了容师父一眼,掰了掰手指,轻声道:“师父,北地也行,反正,我就想先离扬州一阵子。” “哼,你想上北地,你爹娘还不肯呢!”容师父哼了一句。 连老爷在一旁跟着点头。 “那就还去殷都吧。”久安将声音拔高一些。 “真想去竞武?” “想。” 容师父盯着久安失神的脸面,许久,站起了身,朝门外走去,路过久安身旁的时候,捏了捏他的肩膀,又问道: “真想?” 久安抬眼看容师父,小小的面孔全是稚嫩的颜色,他抿唇点头。 “男儿当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说了这话,可得身体力行啊。” “师父,我没闹着玩儿,我想去竞武。” 容师父搓了搓下巴的胡茬,拍了拍久安的后脑勺,“想去,就去。” 久安听了这话,复又低下头去。脸上看不出悲喜,心里则是乱哄哄的。 “时候可有些紧了,从明日起,除了吃饭睡觉,都给我练上吧!” 久安动了动眼珠子,不说话,单只是点了点头。 容师父是动了真格,当真除了吃饭睡觉,一个劲儿地就逼着久安练武。 7、多情无情 久安也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心思来习练,从早到晚,像是要榨干自己所有气力似的练个不休。如今是六月时分,离殷都的竞武还有三个多月,他的时间很紧。 竞武乃是贵族子弟的盛事,平民之中武艺再好,想要参加,也是势比登天。久安便是占了这个便宜,蒙着祖上的福荫,又有与霍氏的渊源,连家也勉强算是贵族,还是放眼整个扬州城首屈一指的贵族。 于是乎,久安的名字也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被写在了黄折子上,被浩浩荡荡地送往了殷都入录竞武去了。 只不过,眼下虽是顺遂,只不知到了殷都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自己的身手,照师父说的,可当真是没什么看头,即便是苦练数月,也是临时抱佛脚,难堪大用。 “啪!” 久安浑身仅着一条洁白的衬裤,赤着上身,将修长笔直的腿用力地踢上靶子。 他的身躯周正而又单薄,却又是瘦不露骨,是一副肌骨亭匀的样子。腰身尤其紧窄,便显出了脊背优美的线条。 而又肌肤雪白,乍眼看去,是雌雄莫辨的身影。 他出了一层细汗,脸颊脖颈都染着淡淡的绯红,喘着气,他再一次飞腿踢上了靶子。 一下又一下,他咧着嘴,皱着眉,握着双拳。 南方的夏日来得猛烈,久安很快便是挥汗如雨的模样。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提气飞踢靶身之后,便连连后退趔趄。 末了,一屁股坐上院子的石阶上,叉开双腿,重重地喘着粗气。 湿淋淋的头脸热烘烘地,因为眉清目秀,倒不显邋遢。 委顿地坐在那里,他的脑袋里空荡荡地,汗水顺着眉睫滴答滴答地落在面颊上,滑过柔和秀致的下颌,啪嗒坠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7 在年少的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给。” 一张洁白的帕子叠好送到了眼前。 久安抬眼,认出了那条帕子,也认出了那个声音。 他抿了抿唇,坐着不动,良久不接,最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侧过脸,自己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汗水。 “怎么?这是不要我的东西了?” 林壁堂一身青色的夏衣,高高挑挑地站在他面前,玩味地笑着。 久安闷声不响地又走到了靶子面前,作势又要踢。 “真要去殷都了?”林壁堂在他身后,闲闲地问了一句。 久安“啪”地踢上靶子,依旧不做声。 “这还没上殷都,还没发达,就把官谱给摆上了呀。”林壁堂依旧是笑,不过笑得有些凉飕飕的。 久安听了这话,心里给刺了一下,停下动作,猛地转身去瞪林壁堂。 他心里再急再气,也是个嘴上没招数的,憋了半天,只说:“你……你胡说。” 林壁堂走近了几步,看着对方有些恼火的模样,淡淡地说:“原来还会说话,我当你要永远不理会我了呢。” 久安看着林壁堂凛凛的眉目,心中忍不住动容,随即又恨自己没用地转过身去。 什么叫我要永远不理会你,分明是你不要我了!你有那些元洲肃州宣州的那些姑娘,你要把她们喂得丰腴,你的好东西再不是我的了! 久安思及至此,又是悲痛又是伤怀,咬着牙,将眉头锁得更深。 “四宝,你究竟气得什么?”林壁堂走到了他的身边,慢慢地用手去抚他湿漉漉的鬓角,“竟是这些时日不来找我?” 林壁堂的目光灼灼地闪动着,像是黑夜里的明珠光辉。他不紧不慢地收敛着神态与气息,心急如焚地装扮着从容不迫。 “你说来我听听,若是我哪里叫你不痛快,我定改了。”他的声音疑惑而真诚,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腔子里有一颗血肉正焦躁地蠢蠢不安。 他自小便是个凡事要做主的人,既是如此,那有些话,便没有他先开口的道理,所以,他要久安说。如此一来,便也得了先机。 林壁堂一副如意算盘打得十分痛苦,他看着眼前闷声不响的久安,几乎快要把持不住他的风度翩翩了。 “你没错……”久安低下了头。 林壁堂眼中跃起一弧亮色,屏息等待着。 “错在我……” 林壁堂眼光一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久安长叹了一声,就这样,大步走了开去。他心里满是凄凉,是个多情反被无情恼的光景。他说不上来自己对林壁堂究竟是怎样一番心意,他既觉得自己与林壁堂本该就这样过上一世,又觉得男大当婚是再寻常不过的道理。两厢都没错,那么只能是错在自己了。 他认定自己和林壁堂是回不去往昔了,所以,他一定得走。 这样想着,久安便将步子迈得飞快,简直是一副想从扬州走到殷都的架势。 而留在原地的林壁堂,玉面朱唇都冷成了冰雕,恨不得呕出一口黑血来! 8、走马向北 淳宁七年八月初,连府的大门前是依依惜别的情境。 久安年纪轻,又是第一次出远门。连老爷便仔仔细细地挑选了几个年纪长的家人跟在他的身边,待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之后,他便在心底觉出了空落落。一直到现下看着准备上车的久安,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是舍不得自家的四宝了。 心中这样想,但是嘴上又不肯多说些体己的话,一颗心惴惴地恨不得学起自家的夫人,而连夫人此刻不在门口,乃是躲在屋子里哭鼻子。 当然不在的还有容师父,这倒不是他也矫情,只是他提前几日因师门里的一些事前往肃州去了,只说办完了事就去殷都与久安会合。 久安望了望整装待发的车马,最后看了一眼门口的爹和家人,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抿了抿唇,他做出了和连老爷一模一样的神色。 连老爷挥了挥手,示意他快些上车,别耽搁了时辰。心中仍是舍不得,可是越舍不得就更得让他走,快刀斩乱麻,省得这般钝刀割肉似的折磨人。 久安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跳上车。 车轮滚滚,落在地上是飞快的,落在人心是沉重的。 蝉鸣阵阵,天光正亮,今日是连老爷选的黄道吉日,久安在一个好时辰里离了家,几乎是一二刻的光景,他也离了扬州城。 扬州城门用青石磊得老高,在久安眼里几乎顶天立地。他掀开车帘不住地回头去看,心中曲曲折折地升起了惆怅和感伤。 而城头的那一枚明日,亮得仿若林壁堂的眼睛,简直要刺伤久安的目光。他缓缓地放下了车帘,呆呆地端坐在车中,良久他从一边的包袱里摸出一只有些旧的绣袋。 拉开绣袋的口子,他盯着里面鼓囊囊的物事看了起来,有明南玉环,有翡翠扇坠子,有鸡血石印章……东西很多,都是小玩意儿,不过都是好玩意儿,全是林壁堂给他的。当然还不止这些,因为林壁堂对他,总是慷慨而无私的。 可惜,都完了。 久安将绣袋的口子系好,然后再次掀开车帘,将绣袋扔了出去。 一炷香后,一辆疾行的马车被一声石破天惊的“停车”!给喝住了。 又过了一盏茶,久安将那个沾了污泥的绣袋重重地捏在了自己的手心,满脸的挫败与委屈,仿佛下一刻便要泫然欲泣。 马车几乎不停歇地行了一日,沿路也歇过几次,不长,天黑之前就赶到了扬州之上的一处小城,在城中食宿了一宿,隔日又是赶路。如此这般过了七八日,横竖是将路程走了大半,路经了那些个小城小郡,总算是到了能叫上名的大州——宣州。 宣州有直通殷都的大路,路宽又好走,也太平,只可惜是官道,寻常人走不得。不过凭着进都的文书,倒是可以歇在专供朝廷官吏住宿换马的驿站里。驿站比一般的客栈要好,同上好的客栈差不多,但住哪儿都没有住驿站体面。 于是乎,久安一行人脸上有光地趁着夜色住进了宣州的驿站里。 夜深之后,久安便出了房门,倚在栏上胡乱地四处看。 久安瞧着很像个能吟风颂月的弱质少爷,但早就被连老爷和容师父调教成了粗人一个,看不懂什么星辰风月,不过他是个和气的粗人,看不懂也不会骂娘,单只是静静地呆看而已。在别人眼里,倒是个融情融景的风流画面。 身后的房门一开,长喜挽着袖子热汗淋漓地冲久安喊:“小少爷,夜深了,赶紧洗洗睡吧,别热坏喽!” 长喜三十来岁,原先是跟着连老爷出门的。如今被指来护小少爷的驾,便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8 都十分上心,见久安还是小孩子心性地只顾新鲜,便督促对方早些歇息,免得受不了路途劳顿。 “长喜,我听这儿的伙计说,这驿站可住过不少人物呢?”久安转了个身,笑微微地咧出俩梨涡来。 “是是是。”长喜一心只想哄着久安去洗澡,便什么都顺着他的意思说。 久安点了点头,然后说:“你瞧见咱们进来的时候,路过的那片院子了么?” “瞧见了瞧见了。”长喜急促地附和着,伸手想来拉久安进屋洗澡。 久安接着说:“听说已故的袁时封将军便在那儿练过刀!臂力无穷一刀拦腰劈开院内的那一颗榕树,如今还在院儿里长着呢!” “小少爷,劈开了还怎么长啊?”长喜犹犹豫豫地说。 久安愣了愣,随后一挥手,道:“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长喜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忙劝道:“小少爷,明日去看吧,反正又不会跑了。” 久安摇了摇头,说:“明日还要赶路,哪有工夫啊?”说着,拔腿就往回廊尽头跑,不一会儿就听见他咯噔咯噔地下了楼梯。 长喜叹了一声,知道他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便老老实实地进屋提起了水桶,准备去打些水来给久安再烧些热水去。 久安颇有兴致地找到了那片院子的入口。 夜色迷蒙,这入口又有花草的掩映,那花草虽不是什么珍品,但是夜里就多了一份撩人的风姿,如此一来,这里便有了曲径通幽处的情调。 当然,久安是看不出这种情调的。 他跳一步,跑一步,三下两下地就进了那院子。 四处望了望,他没看见什么倒地的榕树,倒是闻见了满院葱茏的草木馨香。他定睛再一看,发现连颗歪脖树都没有。 转来又转去,好一会儿工夫,他在院中央环胸而立。 “劈断了,自然是长不成的。”久安丧气地嘀咕了一声。 就在这时,寂寂的院子里传来一句声音: “你,往别处去。” 9、飞来横祸 久安当即后退了一步,眉目大动,连忙又朝四围望了望,心中微惊,这院中有人,他竟丝毫不曾察觉,真是对不住练了七八年的内功。 “谁?”久安咽了咽口水,高声问了一句。 “被你扰了清净的人。”那声音不耐地传了过来。 久安屏息去听那人声,半晌,他望向了院子的一方墙头,赫然发现了一个背着月光坐在那里的人影。 “对不住。”久安松了一口气地站直了身体,大大咧咧地说:“这就走了这就走了。” 久安撇了撇嘴,转过了身去。只觉得方才的人声分明年轻,却洪亮得很有威力,可见功力在自己之上。 于是他刚走了几步,便又飞快地退了回去,问道: “这位兄弟,你也住在这驿站里,可是朝中之人?”顿了顿,他又欢喜地问:“如若不然,那便是也去殷都竞武的?!” 墙头的人影不动,冷冷地哼了一声,便伴随着衣袂猎猎的声音,飞身跳了下来。 久安讷讷地站在原地,待那人影走近了一些,便觉出了此人长了好大的个子,可是再近一些,又看见了此人年少的面孔。 原来,同我差不多的年纪。 久安在自己心中暗暗地想着,心中更是认定他也是竞武之辈。 “这位兄弟,你若也是去殷都竞武的,那咱们便可以同行啊!”久安习惯性地笑出了一脸的灿烂。 那少年一身黑紫的夏衣,慢慢地朝他又走近了些许。 借着月光,久安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觉得对方是个好模样,怎么个好法说不清,只觉得他真是个男子的好模样,常言所道的“英气勃勃”“仪表堂堂”,都是可以用在此君身上的。而眉毛与鼻子更是长得尤其得好,好得像是一方美景的山川脊梁,好到久安都真真切切地羡慕起来。 他自己是空有两道标致的眉样子,只是不够黑浓,绒绒软软的。鼻子也是如此,虽是挺直,却哪里有眼前这人,这般仿若雕塑地有男子气。 那少年上下地扫了几眼久安,随即准备走人。 久安回过神,连忙往他身前一挡,忙问:“这位兄弟,还没说是不是也去竞武的呢?” 那少年似乎很不爱听这话,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不善地说道: “与你何干?” 此话过后,便自顾雷厉风行似的走远了。 留在原地的久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此人为何如此,心想自己也没说错什么话呀? 不过久安是个不记仇的,翌日清晨亦忘了昨晚之事,虽仍是疲惫,但也是一副兴致勃勃的上路模样。 而他一行人走到驿站门口之时,立刻就发现了四五匹高头大马已经踱着蹄子地站在门口了,那马上之人均是带甲持剑,是缄默稳重的样子。 一看就知道是官家人,久安一行人便识趣地纷纷闭了嘴。 很快,又有两个人骑着马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壮年男子,端正的五官上眉目肃然。而他的身后…… 久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竟就是昨晚那个少年! 那两人一直无话地走到了人马的中间,然后一起扬鞭跑了起来。 踏起的一地薄薄尘土里,久安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感叹道: “去的是官道的方向,原来他不是去竞武,竟已是官了!” 想毕,久安自己也上了车马。 不过他们自然不能往官道那边去,他们还得绕一圈才能到得了殷都。 这一绕就又绕出七八日的光景。 近整月的颠沛,一行人总算到了殷都。 下了车马,随行的五个家人便照着商量好的,找客栈的找客栈,采办日常的采办日常,响录宗钦府的直奔宗钦府。只剩下平时伺候久安的长喜留在原地看着车马行李,还有久安。 久安原本昏昏欲睡地从车中走下来,正准备打个哈欠,可就在他抬眼的一瞬,猝不及防地就被城门之上硕大无朋的“殷都”二字占据了视线。 他霎时打了个激灵,随即仰头去看殷都的城门,半张着嘴,久久不能言语。他的脑海里立刻响起了容师父的话——等你去了殷都,你就知道什么叫天下之大了! 大——真的好大!大到自己小得像一颗沙,一只蝼蚁。 不知过了多久,久安撑着自己泛酸的脖颈,感叹地依旧说不出话来。 从未见过的图纹和石料,从未见过的高墙和格局,浑然天成的王者之风,不怒自威的天家风范,一切的一切都重重地冲击着久安的心扉。 这是帝王家啊,这就是帝王家啊—— 久安在震撼中久久不能自拔,像是着了魔似的一步步朝城门的正中央走去。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9 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一般。 周遭的人事都变得可有可无,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和这道殷都的城门,遥遥相望,简直望尽了前世今生。 久安痴痴地看着城门,动了动眼眸,他发现原本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流忽然纷纷地让出了一条路,恰恰露出了整个城门口。 久安咧了咧嘴,傻呵呵地继续往前走。 城门内外白光通透,渐渐从里面显出一匹骏马的形容来,马蹄飞扬,鬃毛潇洒。而马上之人扬鞭驰骋而来,更是风姿夺人。 扬州城中是鲜少有人骑马的,更别提能见识这般好的骑术了!殷都就是殷都,果然不同凡响。久安暗暗这样想着。 这时,久安就听见身后长喜发出了一声尖叫: “小少爷!快躲开!” 久安寻声回头,就看见了长喜一副吞了碳的惊恐神色。 而待他复转头去看眼前,则被眼前立马长嘶的景象吓了个呆若木鸡。 一只马蹄就这样带着风呼啸而来! 10、分外眼红 “啊————!!!!!!” 久安在昏过去的前一刻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声撕心裂肺的高喊。 当然,这不是久安自己喊的,因为那一刻,他已经被当胸一脚地踢飞了出去,这一脚来自戴着玄铁烙掌的马蹄子,威力非凡。 久安在昏过去前,想的是,长喜的嗓子是随了娘啊—— 而待他从混沌中苏醒过来时,只觉浑身上下的沉重,他刚一吸气,肺腑之间便疼成了一片。 “呃……”他颤颤巍巍地咬了咬牙。 “小少爷?!小少爷?!” 这时,慌乱惊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久安动了动眼珠子,虚弱地半睁着,低低地问:“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疼啊?” 长喜涨着一张脸,挤到了久安的身边,急促地答道:“小少爷,您让马掀了!” “马……”久安呢喃了一声,随即目光清明了一些。他鼻子哼了哼,眨了眨眼,“啊?” “小少爷,昨日,在城门口,您让马掀啦!”长喜一字一句像是解释给他听一般地慢慢说道。 久安凝住了目光,良久,是全明白过来了。 “是……是这么回事。” 长喜接着说:“先是叫马掌踹了胸口,飞出去后又撞倒了物事,叫木桩子砸了腿!” 久安兀然将眼睛瞪了起来,“砸……了腿!” 长喜吸了吸鼻子,带着点哽咽地说:“小少爷,长喜没用,没护好您啊!” 久安听完脸色霎时一变,说着强撑着就要坐起来,五个家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拦着。 “你们起开!我要看看腿!”久安有些着急地低喊着。 “小少爷,您慢点您慢点!” 众人只怕久安起卧牵动了痛楚,可又不敢在他身上乱碰,床边登时乱了起来。 “不用看了,你的腿,折了。” 这一声喝停了床边的嘈乱,所有的人一个个都停了动作地朝人声发源处望了过来。五个连府家人看完了环胸立在眼前的人之后,都默默地看回了久安。 那少年虽是好高的个子,年纪倒是很轻,还并不魁伟,所以便显得个子更高挑了。他约莫就比久安大个一二岁的样子,此时正凉凉地看向这里。 久安苍白着一张脸,双唇半张着,目光在对方的眉宇鼻梁间一转,立刻就认出了对方就是那日在驿站里遇到过的少年人。 “你是……”久安嗫嚅着要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又放高了嗓子,震惊地质问道:“你……说什么?” 袁峥皱着眉,不假思索地又说了一遍,“你的腿,折了。” 久安的胸膛猛地一个起伏,正要接着问,却不想动作太大立时就受了疼,龇牙咧嘴地缓了一阵之后,只能按着胸前,歪着脑袋,虚虚弱弱地说:“你怎么知道?” 袁峥无甚神色地抬高了下颌,道:“我的马踢的,我自然知道。” 久安呼吸急促了一点,看向了他,瞪大了眼睛,“你的马,踢得我?” “是。” “把我的人踢晕了,还害我伤了腿?!” “是。” 久安倒吸一口气,不顾众人阻止,一把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飞快地往下一看,目光及至左腿,他便猛然就冻住了视线,半晌他望着伤腿颤颤巍巍地说: “伤了……真伤了……腿呀……” 接着他伸出手,指向袁峥,气短地说:“你你……你伤了我的……腿?!” 袁峥有些不悦地看着他,觉得此人有些蠢钝,挺明白的一件事,竟也能被他这样来来回回地说上一轮,简直婆婆妈妈。 “这……这还好得了么?”久安哆哆嗦嗦地忙问自己的家人。 “伤得虽重,不过请的大夫乃是接骨续筋的个中高手,小心调养,一个月就能回去从前光景了。”袁峥气定神闲地告诉他。 “一!个!月!”久安像是遭了一个惊雷似的再一次浑身一震。这次,他是由里及外痛了个遍! 一个月后,连进宫的人选都挑好了! 真是天意弄人,久安觉得自己刚来殷都就受了这一劫,真是冤枉之极!他连初选都还没上呢,就遭此横祸,真是自己把自己给断送了。这腿要是得一个月才能好,那竞武岂不是彻底没戏了?!千里迢迢来此,却要空手而归,不但自己脸上无光,还得害得爹娘师父丢人!若是自己技不如人也就罢了,毕竟是心服口服,也算不虚此行,可是……可是现在……现在这都不叫事儿! 久安清眸一瞠,狠狠地瞪向了站在不远处的袁峥。 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分明是罪魁祸首,偏又一副事不关己的形容,最是可恶! 袁峥生生地受着久安怨毒的目光,不躲不闪,似乎是等着他哭似的。 “你说,你是谁……你你……是谁!!!”他带着哭腔,伸手指着袁峥高声问道。 11、祸福相依 袁峥凛然地回看着久安,觉得对方是着了恼,记忆里那夜和和气气的样子是荡然无存了。这小白脸,看着像只猫,原来也犯脾气。 “怎么?你有胆子撞本少爷!没胆子报上名姓啊?!”久安气愤难当地抹了抹眼睛,脸上也红涨起来。 少爷?!袁峥听了这话就从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来,从小到大,他的跟前,倒是还没人敢说自己是少爷的。 “笑什么笑!你竟然还笑!”久安脑子嗡嗡乱想,身子摇摇晃晃,是个气疯了样子! 久安原来的确是个好性子,可再好的性子也受不住这样的怠慢和挫折,他觉得自己上不了竞武是全完了,先前那些下台落马的料想也全不记得了。只觉得自己的前程就毁在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0 了眼前之人的手上,况又到底年纪小,身心一应受创,就难免稳不住,要随着心意发一场大火了! “你是谁!你说啊!你哑巴啦!”久安气得连嗓子都变了,尖锐而又狂躁,他伸手抄起自己的身边的枕头,猛地朝袁峥扔了过去。 他的枕头甫一扔出,就被自己的家人给抢了下来。 长喜偎在他的身边,抱住他的臂膀,低声连忙说道:“小少爷,可不敢扔啊,这位是……这位是……”长喜咽了咽口水,另起了话头,说:“小少爷,这位爷可是替咱们请了大夫的,不是一般的大夫,是御医啊!” “呸!”久安由着嗓子乱喊,“请大夫怎么了?他伤得我!别说请大夫!就算请大神来给我祛病消灾都是该的!”说完他又痛快地“呸”了一声,“他请了谁都没用!混蛋——”久安喘着粗气,指着袁峥,“有种你千万别跑!别跑!混蛋羔子!等着本少爷的腿好了!你给本少爷等着!”说着,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攥着自己的胸口,是个痛不可挡的神色,“呃……哎哟哎哟……这可怎么办……气死我了!” 袁峥不言不语地看着他,觉得这小白脸连伤个腿都得闹上一场,真是十足的小家子气,十足的小孩子气。他若还跟这小白脸针锋相对,那可是自损了身份。不过,小白脸闹得有声有色,倒是有些意思。 “说!你是谁!”久安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拿出了严刑拷打的气势来。他是认定此人乃是自己的仇人,非要将他的名姓逼问出来不可! “他唤作袁峥,乃是袁某的舍弟。” 房门起合,从门外走进一个高大的壮年男子来。他的身边跟着两个持剑的甲士,三人器宇轩昂地朝久安的床榻走了过来。 久安的神色兀地一愣,有些不知所谓。 壮年男子走到袁峥的身边,看了他一眼,袁峥垂了垂眼睫,照旧看向久安,依旧不言语。 待壮年男子在甲士搬来的椅子上坐定之后,定定地看着久安道:“在下袁嶂,听闻舍弟驾马伤了这位小兄弟,故而前来看望。” 那袁嶂大约三十五六的年纪,蓄着须,身形壮硕,眉宇间倒的确与那袁峥十分相似,也是个英挺的面相。 久安满腹的恼火,这会儿忽地听了客气话,一下子就反应不过来了,只是涨脸皱眉地坐在床上,那些气那些骂全堵在了咽喉。 长喜见久安不说话了,便硬着头皮有些怯怯地开口,“袁都统莫怪,我家小少爷年纪尚轻,不懂这里的人情世故,方才言语冲撞了府上七爷,实属无心啊。” 袁嶂摇了摇手,倒是大度地说:“是我袁家伤人在先,这位小兄弟着恼也是人之常情。” 久安脸上的红潮慢慢回落,在听到那一声“袁都统”开始,渐渐发白。 殷都有“都统”这样一品大员的袁氏,只有一家,便是与“云”“霍”齐名的三大族之一。袁时封大将军与长子袁屿,已于淳宁二年的宫乱中殒命亡故,如今当家的次子,可不就是唤作——袁嶂! 久安的脑袋轰然一下炸开了。 袁嶂定睛看向久安,沉声道:“方才袁某已向小兄弟的家人问过了,知晓小兄弟此番进都乃是为了竞武。” 久安咽了咽口水,是完全没了火气的样子,略带些呆滞,犹犹豫豫地开口,他说:“是。” 袁嶂颔首,“如此一来,便更是我袁家的不是了。小兄弟这腿伤,是个耽误啊。” 久安垂下眼睛,手指收紧,捏住了被褥,被真真切切地说到了痛处。火气是暂时没了,所以满心满意地只是伤心。 袁峥看着久安这副受了委屈的小模样,与方才跳脚炸毛的样子一比对,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觉得此人是个能装模作样的。 “七弟,这小兄弟的腿伤是怎生情形啊?”袁嶂微微侧首问道。 袁峥不紧不慢地回答:“估摸着得一月上下才好得透。” 袁嶂微忖过后,道:“小兄弟,此事,既是我袁家有错在先,便没有不管的道理。” 久安“唉”了一声,“罢了,只当自己时运不济吧。” “小兄弟既是地方选来进都竞武的,便也可算作是我大殷朝的国选之才,切莫说这样的丧气话啊。”袁嶂的口吻带着一丝一毫的安慰,但仍旧持重不亲切。 “袁都统这话,真是羞杀小人了。”连初选都没上,算个什么国选之才,只有脸皮比天厚的人才会信。 “不是这道理。”袁嶂继续说,“竞武之重,于武者心中,乃是一等大事。更何况我家这七弟此番也在竞武之列,将心比心,自然明白小兄弟的委屈。”说完,他看了一眼袁峥,这话似乎也是说给他听的。 “于情于理,我袁家自当要给小兄弟一个交代。” 久安挑了挑眉毛,望向袁峥,心中来来回回地清明了起来。 原来如此,竞武当前,武者伤人,伤得还是同期,众目睽睽悠悠众口,这事若是处理不当,以后传出去可就难听了。轻者说是仗势欺人,恃强凛弱;重者便是有辱门风,别有居心。更何况光天化日,不认账也不行,难怪像袁氏这样的殷都大族,竟屈驾来看望自己这样的小虾小鱼,大约是怕坏了名门声誉。 房中静了一会儿,众人都缄默起来。这时,袁嶂开了口,他威风八面地坐在那里,仿佛端然于庙宇。 “袁某目下倒是有个主意,小兄弟不妨听听看。” 久安抬起眼睛,疑惑地皱起眉头。 “其实,小兄弟大可安心养伤,一月之后……” 久安愈加不解地颦眉瞠目。 袁嶂缓缓开口: “一月之后,我袁家以祖恩族名,保举小兄弟进宫选。” 12、兄弟之间 御前竞武,保举一说,由来已久,开朝名将霍启就曾保举过族内出类拔萃的子弟,由此开了先例。不过,其乃大族的专权,能用的不过寥寥。真正的大族不屑用,旁的族门也不敢用,所以形同虚设,搁置经年,不过倒是确有其事。 久安就是想死了也想不到,有一天,保举这样的美事会落在自己头上。他是“精英”“大族”两不占,袁氏不保自家人,保了他——摊上这样的便宜,也不知是祖上替谁挡了多少刀攒下的…… 所以久安傻了,从听完此事到袁氏兄弟离去,都傻在那里。 宫选……宫选…… 二字像一张网,丝丝缕缕巴结了他所有的神思。他想,天下武者不计其数,天资过人者有之,勤学苦练者亦有之,凭着家世从四方赶至殷都,为了前程为了全族,拼死去争那条通往宫门的路。一朝上殿,或许就是青眼有加!不过即便如此,真正蒙受圣恩的亦是屈指可数,若非人中龙凤,谁能有此殊荣?! 可他能!阴差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1 阳错,不费吹灰,他就是能! 久安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道巍峨雄壮的城门,他又想,那会不会便是老天赐给他的一道机缘。不然,为何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只让他站在了那里,让…… 久安抬眼,睫毛拥堵,仿若一道帘子,滤净了他的迷茫,放出亮烈的光。 让那个袁峥驾马冲到了自己面前。 他微微眯起眼睛,忍不住反复去描摹那顷刻的一瞬。 脑海里,除了那让人恐惧的大马大掌,果然还有一张居高的面孔,诧异地瞪着自己。时空静止,久安牢牢地记住了这一刻。 他一手抚上作痛的胸口,一手抚上木然的左腿。眼中闪烁几许,渐渐收紧了手指,他忽然觉得这疼,受得值。 这时候,他的身边窸窸窣窣的有了响动,是众人恭送了袁氏二人之后,纷纷怔怔地围在了久安的床榻边,一应也是做梦的神色。 “小少爷……这是……要进宫选了?”长喜拉了拉久安的袖子。 久安如梦初醒地看向一边的五个家人,咽了咽口水,放直了目光: “纸笔。” 长喜不解,“小少爷,要……要纸笔作甚?” 久安僵硬地做出平静的模样,道:“写信。” “小少爷?”长喜还是不懂。 久安慢慢地又说道:“写信,写给扬州,告诉老爷夫人。还有肃州,告诉容师父。” 长喜一拍脑袋,立刻就点头哈腰地站了起来,忙说:“是是是!长喜这就去取!!”接着,他又使唤起另外的四个人,“都别杵在这儿了!留下长青在这儿伺候就行了,你!去准备点吃的,还有你!去看看药好了没!……还有你!找张小几子来,小少爷要写信!!!!” 耳边是闹哄哄地一阵响动,久安听在耳里,听出了一拍喜庆。 他软软地又被扶着躺了下去,身上没劲,可是心中却汹涌着满满当当的蓬勃朝气,如同跑着一匹骏马。 他想快点好起来,快一点!再快一点! 而客栈外缓缓上路的华丽马车中,乃是沉沉的寂静。 车中甚是宽敞,可坐进了两个大个子就显出了狭窄,加之二人均是乌云盖顶地不言语,便显得此间更不适了。 二人的坐姿一式一样,规矩而又庄重,仿佛眼前是跪着一片人。 许久,袁嶂启声道:“你如今也大了,也明白道理了,别总是由着性子胡来。二哥拦着你,自有二哥的苦衷。” 袁峥脊背笔挺地坐在那里,腰杆身板利落地像是泥塑一般,他看向袁嶂,道“我只问二哥,可是真心为我好?” “自然是真心为你好。”袁嶂知道他要说什么,有些不悦地皱起浓眉。 “那我便问二哥,凑那竞武的热闹,与那真刀真qiang的沙场比,哪个出真正的男人?”袁峥低低地问,眉目间有些动容。 “竞武有竞武的好处……” 袁嶂的话未说完,袁峥便接着说道:“竞武的好处再多,也不过是个扬名的去处,可是二哥,袁峥要的是真本事。” “照你这么说,那些在竞武场上拔得头筹者,都是浪得虚名不成?”袁嶂口吻越发低沉。 袁峥摇头道:“二哥,如今时局不同,不比先时候太平,竞武虽好,放在眼下,却是有些不合时宜。莫说如今的大将皆不在都中,伯乐难寻,便是以我的年岁拔个头筹放在以往只算作寻常,可若我去北地打场胜仗,不拘俘了多少人马,都强过这里十个竞武头筹……”袁峥收回灼灼的目光,淡淡地说:“何况今年,那些进都来的人里,也无甚出色的。实在没有较量的意思。”说完,他的眼前闪过一张气得红红白白的脸。 “你以为打仗这般轻巧,胜负由你说了算?”袁嶂冷着脸道。“初初征战,没个自己人教着带着,莫道杀敌了,说不准就被哪个阴损之辈暗算了。” “我知道二哥是好意,只是……咱们袁家的自己人如今可都在殷都里,难不成要我等着他们。”袁峥其实想嗤笑,不过当着袁嶂,他是收敛的。 他虽收敛,可他的话本就语带讽刺,听在袁嶂耳中仍旧非常刺耳。 “所以,单qiang匹马地就要去北地?要去投霍骁?若非刚出城就伤了人,此刻是不是早就到那儿了?”袁嶂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二哥的人追得也凶,这才只顾着赶,没留心路上。”袁峥倒是平和地淡淡一笑。心中忽地就念及那个发脾气的小白脸,这才想到,那小白脸阻了他的去路,该恼火的人该是自己才对。没错,当时就该这么回敬他,封了他的嘴,省得他嘁嘁喳喳地说个不休。 马车中又安静了一会儿。 袁峥和缓了些许口吻,继续道:“二哥,方才不过是我的私情,往外了说,我袁氏乃是大族,国之有战,我等名门之后,岂有不战的道理。”他不留痕迹地变了变眼色,扫了一眼袁嶂,“二哥,你就真任那霍家挑了大头去?” 袁嶂的脸色一变,凛凛地又冷又硬,袁峥的每句话都是他心里的刺头,叫他生生地在心中熬出了一捧火,换做其他的弟弟,他说不定早就一个大嘴巴子扇过去了,可是这个七弟,他是打不得的。 一是谅他只有十六岁的年纪,长兄如父,他不能与他动手。二是……二是,说来话长。 13、难念的经 袁时封将军在世时,有两位正夫人,第一位袁李氏是位书香门第的千金,与袁时封将军自小结的姻亲,嫁入袁氏之后,与袁将军感情甚笃,先后诞下五子1。女。而后进门的第二位夫人晚来了十七年,可仍旧是正夫人,不为别的,就为她是康王府的郡主,是康王爷的嫡长女,康王爷与先帝德宗乃是同母兄弟,所以德宗就给了这位亲侄女许多恩典,不但赐了她尊贵的封号——宣成郡主,还许她自己挑郡马。 这一挑就挑上了比宣成郡主年长二十多岁的袁时封将军,其中的缘故不可考,只是那宣成郡主认定了袁时封将军,说什么都要嫁给他。闹出几段风波之后,袁时封将军只好迎娶了这位郡主娇妻,后生下第七子,唤作袁峥。 子凭母贵,又有王爷外公撑腰,袁峥差之毫厘都可能长成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儿,不过幸好他终究很像袁时封将军,自小还有个严父管教着,虽是心高气傲,但该懂的道理也都懂。 但在袁嶂心里,还是觉得这位七弟仍旧懂得不够透彻,真的懂得透了,是不会这般为难自己这个哥哥的。 袁峥要上北地,他再有长兄如父的名头,也说了不算。得由康王爷说了算,得由宣成郡主说了算,那二位不答应,他这个哥哥也只能把他追回来。 这小子,自幼就活得比其他兄弟尊贵,气焰也慑人。这些年,他的娘将自己的娘逼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2 成了惊弓之鸟,而今他又来逼自己,真是一对混账母子。 你当他多愿意留这个七弟!不过碍于兄长的身份,不得不管着他,他要是自己的同母兄弟,这么个麻烦若是要上战场,他早让他滚蛋了! 袁嶂抿唇不说话,默默地收起了恼火,看向别处,不想同他这位七弟伤了和气。 于是一路无话,二人冷冷清清地回了袁府。 这座袁府是祖宅,庞大而森严,如今只住了两位袁老夫人与袁嶂袁峥四位正经主子。老爷子和大爷是去了,三爷四爷五爷乃是及至弱冠便按例自己开牙建府分出去了。还有一位六小姐,早前受了情伤,长久地住在玉华山上的别庄里,吃斋念佛,求菩萨让情郎回心转意,久而久之也不肯回来。 袁峥进了府邸,径自就回了自己的南苑,前脚刚入了拱门,就看见一群的丫头仆妇规规矩矩地颔首侍立在那儿,见了自己是个避猫鼠儿的形容。 他一路走一路听着一声声的“七爷安好”,是越听越心烦。 及至他一进门,看见自己的郡主娘亲,恨不得拔腿再出门去。可是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娘。” 宣成郡主是三十大几的年纪,年轻时候是美娇娘,如今年纪大了,也是个美妇人。不过丧了夫,再美也是孤芳自赏,再美也是无济于事。她年轻时候是个张扬的女子,不张扬也不会自己做主嫁给了袁时封,嫁人后,她也不安分,殚精竭虑地“排除异己”,将袁时封身边的小妖精都料理了个遍,袁李氏是正妻,倒是无论如何动不得,不过她亦是将其压制得低声下气。她这小半辈子,最大的功业便是将袁府的内围炮制成自己的天下,自己和袁时封的天下,只可惜,她的“大业”斐然,袁时封却生生地没了。 可袁时封便是那“大业”的根源,根源空了,“大业”顷刻毁于一旦,坍塌之际,将她也活埋了。 宣成郡主觉得自己是死了,可是她还有袁峥,所以不能死,只好做个活死人。 “原来还知道我这个娘。”宣成郡主森森然地端坐在房中,面目肃然,没什么人气。 袁峥高高大大地站在她面前,母子间,是无话可说。 “峥儿,娘不比那边……”宣成郡主默然多时,终于开了口,而口中的“那边”,指的是袁李氏。“她有儿有女,儿孙及第,什么都有……” 袁峥强忍着甩手走人的冲动,咬牙将听了不计其数的话,默默地再听上一遍。五年了,娘似乎只会说这几句话,念咒一般,日日夜夜,无休无止。有时候,袁峥觉得,娘是不是疯了? “娘只有你啊……”宣成郡主神色全无地喃喃念着,眼底毫无神采,仿佛被摄走了魂魄,取走了心肝。 “你想出息,娘让你外公做主,让他给你……” 袁峥忍无可忍,终于低沉地开了口。 “娘,您的话我都明白。您累了,回房歇着吧。” 宣成郡主移动眸珠,定定地看着袁峥,似乎听得懂他的话,又似乎听不懂,久久地凝望着,仿若借着他,看着袁时封。 “你来,让娘抱抱你。” 袁峥缓缓走近她,伸出臂膀环住了宣成郡主的肩。 他站着,她坐着,他在自己的娘亲面前站成了一座山。 宣成郡主缓缓靠向袁峥,不言不语,心如死灰地开始留起了眼泪。 袁峥知道自己的娘是回不去从前了,她的心气和执念跟着爹的亡故而一败涂地,她曾经是他眼中美丽而又有魄力的女人,如今她却将自己活活折磨成了死气沉沉的怨妇。 他死死地盯着虚空的一处,觉得此间乃是座坟墓,是个葬送人的地方。 宣成郡主哭得片刻,便拭泪走了出去。 袁峥不声不响地将她送出了南苑,胸中郁结地独自回了房。 一并坐到了黄昏,整座南苑被上了灯,亭台楼阁,辉煌灿烂。 他站起了身,走至窗前,静静地看向不远处的一大片湖水,索然无味地将英气逼人的眉毛拧了拧。 这时候,一个体面的小厮不远不近地走到了袁峥的身后,恭恭敬敬地问道: “七爷,晚膳,是在苑里,还是去郡主那儿,抑或是去前堂?” 袁峥依旧撑着窗棂,淡淡地说:“滚。” 小厮浑身打了个哆嗦,立刻便要走,可下一刻,却颤颤巍巍地回身又问: “七爷,夜里,可要人来伺候?” 袁峥胸廓一涨,指节泛白,他皱眉,看向那个小厮,低吼道: “滚!” 14、一片真心 殷都的大街大道四通向远方,围绕着林立的店铺楼阁,起承转合,蜿蜿蜒蜒,拼凑的是至尊的繁华,如此,皇城风范不言而喻。 久安一瘸一拐地被长喜从马车里扶出来,踉踉跄跄地抬起头。 不远处,宗钦府的牌匾金光灿灿,是头顶上的另一枚太阳。府门边有一条宽阔的河水,连绵地通向殷宫中的祥渠,水波粼粼,烟波阵阵,在夏日里散发着沁人的凉意。 长喜凑到久安身边,将一支拐杖递给他,语重心长地说:“小少爷,腿没好利索呢,还是带着它吧。” 久安摇摇头,不依地将它推开了,他单脚蹦蹦跳跳地蹿出去了老远,及至到了宗钦府的大门口,才一只脚站定,一只脚虚点着,叉腰细细地看起了门口的光景。 宗钦府朱漆大门紧闭,只有两边的小门开着,而大门的中央则立着一张牌,上书一个明黄的大字——“御”。 久安裂开嘴,笑了起来,心想,就是这儿了! 各州各府都有衙门,宗钦府就是殷都的衙门,而且不是一般的衙门,奉了皇命,下至地痞流氓,上至一品高官,都能管!平日里办案子,到了五年一办的御前竞武,从初选至终选,也归宗钦府管。可见确实非同一般。 据久安所知,从初选至终选统共要比上数十场,约莫要大半个多月的工夫。算算时候,如今这会儿,该是轮着复选了。 久安转了转黑蒙蒙的眼珠子,想到了个主意。 “长喜,你替我去买点儿吃的喝的。”他一转身,抓住了来到自己身边的长喜。 “小少爷,您午饭没吃饱啊?”长喜忙问,心下很是疑惑。 久安摇摇头,道:“我是饱了,我不是怕那袁七爷比了这半天饿了么?!” 久安此番来这宗钦府,等的人,便是袁峥。 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和袁峥这样的人,是更加做不得冤家的。更何况,袁家扔给了他这么大个馅饼,让他这个吃货,不得不被笼络。当日他气急大骂了袁峥,如今想来,就很觉后悔,依着他记性不大忘性大的毛病,他眼下是只能瞧出袁峥的好,当然,主要还是袁家的好,可是爱屋及乌,所以连带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3 着,袁峥也变成了好人。 你待我好,我便待你好,是久安的一贯为人,所以,这腿一能下地,他便马不停蹄地要来同袁峥一笑泯恩仇。 袁家是去不得,而且他也不敢去。所以,顺藤摸瓜,他找着了宗钦府,当然宗钦府也去不得,不过大门口倒是无妨。 “记得买些果子露,大热天的,袁七爷定会口渴!”久安顺口又补了一句。 “小少爷,您一人在这儿,行么?”长喜不大放心地看着久安,上回就是一眼没看住,就让马踹了,这回再出个什么闪失,他都没脸去见老爷。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你只管去,我就坐那门口的树下石凳那儿等着!你快去快回啊!我听说里头可是比完了,过会儿就能出来的!”久安火急火燎地将长喜推了出去。 长喜心想,三岁小孩儿哪有自家这位小少爷麻烦呀。不过久安发了话,他也无法儿,只好听了,犹犹豫豫地转了身,他且行且看,那是一步三回头,一段不长的路,叫他走成了一曲“惨将别”。 久安带着未愈的伤腿蹦蹦跳跳地坐到了树下的石凳上。 庞大的树冠笼罩在头顶,挡住了烈日,只筛下翠绿的斑驳。落在他的脸上,像是名人雅士在细瓷上的碧玉落款。他的面相里天生就带着一股诗情画意,有的没的就要显山露水,连容师父都说,学武有些辜负了他这副皮囊。 不过久安一直都不晓得这些,他自居粗人,又是吃货,只分得出酸甜,分不出美丑。在他眼里,多数人都是一个模样。他眼拙,至今也只看出了两个人的不同,一是林壁堂,二就是袁峥。可惜,一个伤了他的心,一个伤了他的人。 久安理了理衣摆,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那里,听着四处的一片蝉鸣,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也哼上几句。 一段支离破碎的小曲儿还没唱完,就从旁开的小门里走出了三个衙差打扮的人。 久安连忙止了哼哼,定睛看了过去。 三个衙差,一人搬走了放在门口的御字匾,另两人合力打开了宗钦府的大门。 轰隆隆地一阵钝重的响动过后,显出了门后的世界。 久安立刻站了起来,将脖子伸得老长,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约莫一炷香过后,门口传来了一大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人影也越升越高,伴随着隐隐约约的人声。 一只靴子跨过了门槛,两只三只,接连而来无数只的靴子先后出了大门。 接着,一群少年或悲或喜地映入了眼帘。 久安凝神细看,专挑一些大高个去认。不一会儿,他就找着了走在人群里的袁峥,他今日乃是一身的黑紫短打,腿长步大,在人群里走成了一道风。他的身边还有两个少年,嘴唇起合地正在说,而他目不斜视地在听。 久安不敢冒失地去喊袁峥,当着这么多人,也不敢轻佻地跳来跳去,所以,他卯了足劲儿,一瘸一拐地靠近人群,小心翼翼地越过人流,走向袁峥。 周遭的一些人三三两两若有似无地对着久安上下打量,觉得看着眼生。看过之后,又觉得此人能看的地方还挺多,一是脸,二是腿。 久安的腿能走,可走得不好,还是有些瘸,不过比起前阵子的东倒西歪,如今摇摇晃晃,算是不错了,可还是显眼。 久安脸皮厚,不理会那些放在自己身上的注视,单只是竭力地走向袁峥。 离了袁峥只剩下几步的光景,久安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声:“袁七爷!” 袁峥那边三人闻声都停了下来,两边的少年,一个高胖,一个瘦削,止了话,不约而同地朝久安看去。 久安笑微微地又走近了一些,掂量着要说什么,可又无从说起,“呃”了一声,只好又喊了一声,“袁七爷。” 袁峥只撩了他一眼,便认出了他是谁。 “袁七爷,今日可还顺当?”久安笑呵呵地问道。 袁峥看着他的笑,脑海里,一并记起了他的闹,两相呼应,又别扭又荒唐,最后就凑成了有趣,于是袁峥用鼻子淡淡地“哼”了一声。 15、纠缠不清 久安一个字没要到,只得了一声哼,心想,袁峥是还记着自己当日骂了他呢。他站定,将身躯挺得笔直,仰头去看袁峥,笑得更用力了。 “不用说的,袁七爷肯定是入终选了,没跑儿!” 袁峥垂眼看了看他的左腿,总算说了话,“能走了?” 久安微愣,接着话茬就是一记重重的点头,力道沉得似乎能将他的脑袋甩出去,他抬头笑道:“能了能了,拖七爷的福,养得好。” “能走了,来寻仇了。”袁峥早看出了久安笑里的讨好,却故意这么说。 久安连连摆手,说:“不怪七爷,怪我呢。” 袁峥闻言,又是一哼。 而他身边的两个少年来来回回打量了二人几轮,此刻则默默地将眼神凑到了一起,迅疾地神交了一番。 瘦削的唤作卓真,是大理寺卿家的二公子,他一挑眉,瞪大了眼。——瘸了。 高胖的唤作董逵,是通政司通政使家的四公子,他一闭眼,撇了撇嘴。——看出来了。 卓真转了转眼珠。——七爷弄的? 董逵不屑地一换眼风。——这不废话。 卓真迟疑地瞄了久安一眼。——怎么弄的? 董逵也定睛看了看久安,末了笃定对着卓真轻点了下颌。——小子好看。 卓真高高地立起眉毛。——问你怎么弄的?!好看,我也知道好看! 董逵悠悠地深吸了一口气。——这不结了。 卓真立着的两道长眉僵住了,他又看了一眼久安,倒吸了一口气,惊诧地回看董逵。——这小子被七爷办了! 董逵叹了口气,眺望远方。——不想七爷也开了这一门窍啊。 卓真猛地眨眼,抿住了嘴唇。——这不能吧!七爷从来也不好这口啊! 董逵不理会卓真,径自走到了袁峥身边,自认为识趣地开口道:“七爷,我同卓真就先回去了,家里还等着这场的消息呢。” 不待袁峥答应,董逵便一把抓住了卓真的手腕,硬生生地将他也拖走了。 二人走得宛如旋风,立时便消失了。 袁峥看着那两个走得匆忙的背影,摇了摇头,觉得二人有欠稳重,不过只入了终选,竟拿出拔得头筹的着急劲儿来。 “七爷,您这是要回府了?”久安一边问一边看着四周渐渐散去的人。 袁峥颔首,道:“是。” 久安为难地看了看刚才长喜离开的方向,道:“哎哟,您再等等吧,我方才吩咐了家里人,给您买了些吃喝……” 袁峥皱眉,道:“不用,你自个儿留着吧。”说着迈开步子就要走! 久安见他要走,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4 一时便急了,看准了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一步冲了上去。 他一把抓住了袁峥的袖子,“别,您好歹等等,我这都专程来了,要不然咱们再说说话!”说完,他又笑了起来。 袁峥满眼荒唐地看着他,轻而易举地就甩开了久安的手。 他一甩,久安便不知死活地又去抓。如此袁峥便又用了些劲儿,一把就将久安搡了出去,久安一个踉跄就要摔倒,不过他借着一只好腿,运了一点脚风,又蹿回了袁峥跟前,这回不抓袖子了,改抓衣襟了。 他的腿是瘸的,所以站不稳,心思用在了手上,脚上就更顾不得了。一时间就有些不由自主地合身贴了上去。 袁峥愈加不耐地看着他,看着扑在自己身前的久安,觉得此人不是不要脸,就是不要命了。 “松开!” “别呀……” “你松开!”袁峥开口警告道,“你若等我逼你松手,恐怕一个月都不够你养的。” “七爷,上回你驾马伤了我,我又不敬骂了你,咱们算是不打不相识!既如此,从前的帐,不如一笔勾销罢!”久安知道自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袁峥给摔出去,所以,也不废话了,抓紧时间直奔了要紧的话。 “你松不松开!”袁峥显出了怒容。 “七爷,咱们好歹是同期,别这么不留情面呀!我可是真心诚意来和您讲和的。”久安拿出了小时候死皮赖脸的本事来,没脸没皮地继续说。从前只要他一耍赖,林壁堂就拿他没办法,只好什么都依了他。 只可惜,眼前的人,不是林壁堂,乃是袁峥。 袁峥胸中憋着一股气,几欲发作。可是又当真不能再伤了他,他的名字已经被保举进了宫,若是把他揍没了,追究起来,就不是找二哥的麻烦,乃是找袁家的麻烦了。 袁峥对久安怒目而视,忽地就抓住了他的腰际。 只听见久安“啊”的一声,就被袁峥提了起来,扛在了肩上! “七爷?!您这是?!”久安悬了空,有些不解地乱叫。 袁峥大踏步地扛着他朝前走,竟是朝着宗钦府边的那条河水! 久安大感不妙,待袁峥扛着他走到了河边,是恍然大悟地全明白了。 “七爷七爷!!我可是真心——啊——!!!” 袁峥一运气就要把久安往河里扔,久安大难临头欲要自保,便死死地抓着袁峥不肯松手! 袁峥几次用力都不能将身上的人扔出去,不但扔不出去,还让这人歪歪扭扭地挂在了自己身上! 久安咬着牙,求生似的,犹如猴子抱树一般,用双臂紧紧地搂住了袁峥的脖子,双腿也不忘缠上袁峥的腰。这回是挂了个结结实实,堪称完美无缺。 “别扔我别扔我——我又没说错什么!”久安拼死说道,“你的脾气怎么这么坏?!” 袁峥双眉一拧,是当真动了气,他一把端住久安的腰际,用了真力气。 久安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道一推,四肢猛地就没了依靠,再一回神,他发现自己是被袁峥抛了出去! 身躯在飞了片刻后,忽地就往下一沉。 久安哭丧着脸,冲袁峥伸出了手,喊道: “我——不——会——水——啊——” 话音刚落,河面水花大起,哗啦一声地溅湿了袁峥的靴子。 16、落汤之运 久安万没想到,这个袁峥竟如此不好招惹。 他被扑通扔进河里的那一瞬,都还想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难不成他身上,连条丝都比别的金贵,沾不得碰不得? 还有就是,自己为何只要一遇见他,便会如此多灾多难。 大口大口微带土味的河水呛进了咽喉与耳朵,双眼更是被水刺得生疼。 久安用力地扑打着双手,咕噜噜地在水下吐着泡。 斑斓的视线隔着清澈的河水,映出一个立在河边的高大人影,人影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救……救救……我……我啊……”久安挣扎出了半个脑袋,和着水声,断断续续地呼救。 袁峥似笑非笑地长身而立,依旧只是看着他。 “救救……我……”久安慌了神,他是真的不会水! 袁峥好整以暇地勾了勾嘴角,乃是一副看戏的架势。 “你你……你个……混……混蛋……咳咳……咕咕……”久安在自己扑打出来的巨大水花里狠狠瞪向袁峥,恨不得活吞了他。 袁峥听见了那一声含混不清的“混蛋”,于是便说:“不是要讲和么?怎么又骂起了人?” 久安拼命地抬头,露出嘴巴,咬牙喊了一声:“见……见死不救……混蛋……!” 袁峥“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抬眼远望,道:“前日下了雨。” 久安没心思听袁峥的胡言乱语,一心只是怕,只是乱。总觉得自己不断要往下沉,一条伤腿压根使不上劲,是个累赘。 “一连两日好大一场。”袁峥继续说道。 久安有些绝望,他在水花中又咳又嗽,还喝了许多河水。 “是以淹了……这里的石台。”袁峥缓缓地望向久安,眼眸里又是嘲笑又是不耐。 久安浑身一滞,猛地止住了乱动的身体。 水面波涛渐止,随后化作了四散的波纹,久安愣怔地探了探脚,随后是呆住的模样。 烈日下滑过了一道微风,捎来了一段寂静。 久安半张着嘴唇,怪异地停在了水中,是个上不上下不下的样子。 袁峥还在他的头顶冷笑,笑得久安芒刺在背。 半晌,他认命地借着脚下的石台,湿淋淋地从涟漪的中央,尴尬地站了起来。起落间,带出了哗啦啦的一阵水动,日光下的河水金光灿灿地环绕在他的腰间,晃出了他一脸的水光。 久安蔫头耷脑地站在那里,一脚落地,一脚虚点,一边高一边低。 用手指揉了揉鼻子,又咳了咳,他忍不住红了脸。 袁峥高高地站在岸边,不言不语地打量着他。 水中的久安像是一幅被湿润后的画,眉若远山,目若清潭,唇是山水间的一抹飞花。他淋淋漓漓地站在那里,还红着脸,像从水中生长出来一般,清明端秀,乃是正色。 袁峥抿住了唇,动了恻隐之心,他想了想,决定只当水里的人,是一朵芙蓉花,于是他半蹲而下,伸出了手臂。 “上来。” 久安摇了摇头,慢慢地想要蹲下去,他小声说:“无妨,我找找……石阶……自己……那个……上来。” 袁峥不多废话,兀自伸长了手臂,一把捏住了久安的手腕。 久安顺着这不容拒绝的力道身不由己地朝着岸边走去。腿还是走得不好,在水里浅一脚深一脚地就走得更糟了。 他哗啦呼啦地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5 走至岸边,袁峥向前倾了一点身体,用双手掐住了久安的腋下,猛地将他从水里提了起来。 久安被抓小鸡似地安置在了岸边的地上,他伸长双腿,放小腿沿着河壁在底下晃着。他长出了一口气,坐在地上去抹自己头脸上的水珠。 “没事儿吧?”袁峥站在一边,不冷不热地问。 久安摇摇头,有些不敢去看他,“没事儿。” “没事儿就站起来。”袁峥抬高了一点声音。 久安颦眉抬起头,摇了摇,眉目间是一股认真的孩子气,“喝得饱了,再坐一会儿。” 袁峥愣了愣,笑了,不是不屑不是嘲讽,这次是真笑了。 他在强烈的阳光底下微眯着眼,环起了胸,忽然侃侃地说道:“照我看,你这样进宫选,是够悬的。” 久安侧过脸,抬头望向袁峥,挺老实地说:“我知道。” 袁峥一听,收了笑,直截了当地说:“没出息。” 久安回转了脸,“我本来也就进不了宫选。” 袁峥瞭了他一眼,心知肚明地说道:“如此说来,你该谢我。” 久安点点头,又看向袁峥,“我是要谢你来着,可你不领情啊。”他牵起湿淋淋的袖子,抬手一指河面,“方才还扔我。” 袁峥回想起方才此人吊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只觉得无比可笑。 “你不装猢狲,我又如何会扔你?” 久安气不过地回敬,“你听我将话说完,我又如何会缠着你!” “笑话。”袁峥理所当然地俯视他,“我还得听你的话?” 此言一出,久安才想起,眼前的这个人是他招惹不起的大族公子。 他一时接不上嘴,便耷拉了脑袋,低下头去,他一边拧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叹了口气,“七爷说得是。” 袁峥不知怎地,见他服了软,却仍不放过他,“既当我是个爷,怎么方才还出言不逊?” 17、出水芙蓉 久安纠结着眉头,“七爷只当我喝撑了罢。” 袁峥听了这话,忍俊不禁地勾了嘴,这回短促“呵”了一下子,是笑出了声。 久安听见袁峥笑,继续擦拭着脖颈,觉得自己被人当成了乐子。 袁峥见他用湿手抚着淋淋的脖子,一抬手就甩出一串水珠。也不知是在水中泡过,还是原本如此,袁峥觉得此人虽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却看着比一般人都洁净。那一刻,他忽地想起了君子之风,于是便从衣襟里拿出了一方绛紫的绸帕。 绸帕柔软地泛着光泽,捏在手里,带着丝丝的凉意。 伸出了半截手,他微微一顿,又收了回去,心想自己不能亲手给他,于是便将腰板挺得更直,一甩手,将帕子扔给了久安。 “擦擦吧。” 那帕子一下就拍在了久安的脸上,沾了水,稳稳地吸在了上面。 袁峥看着久安抬起手,手指细白,捏住了绸帕的底下两端,轻轻地揭起。那动作很慢,或许本身不慢,可看在袁峥眼里,就是很慢。 丝丝缕缕,分分寸寸,一点又一点。 慢慢地露出嘴唇,慢慢地露出鼻子,最后,慢慢地露出眼睛。 眼珠子乌黑,在厚重的睫毛下一动,滑向他。 那姿态,犹如新婚的嫁娘,趁着无人,撩起了红盖头,在窥探着新房。 二人互视彼此,都有些不解地看着对方。 有一只手,在此刻,像是藤蔓,蜿蜿蜒蜒地探进了袁峥的心腔子里,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疏忽皱起了眉头,袁峥有些惑然。 “擦干了,就快滚罢!”他别开了脸,似乎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久安将绸帕从脸上拉了下来,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不知眼前的这位七爷,何故如此?先给了一条帕子,后又丢了一句恶语。 不过袁峥既然下了逐客令,久安也没有不遵的道理,因为尝过了苦头,久安怕自己如若再像方才那般,说不准会被袁峥吊到宗钦府门口的树上。 他摸了摸肚子,一鼓作气地站了起来。 走出了几步,久安犹犹豫豫地停住了脚步,他看向袁峥,小声地问:“七爷,那咱们之前那些事儿……” 袁峥背对着久安,明白他的意思。细细分辨起来,他和此人,谁也不占理。谁对谁错,这还真说不好。只有谁错得多一些,谁错的少一些,可这,眼下也分不大清。 挥了挥手,袁峥不耐烦地说:“算了。” 久安咧开了嘴,明朗地笑道:“那可太好了!我就知道七爷是贵人,不会一般见识的!” 袁峥哼了一声,权当回应。 久安又走近了几步,将手中的帕子,递向袁峥,“谢七爷的帕子,我用好了。” 袁峥不着痕迹地退开了几步,横眉看他,“弄脏了的玩意儿,我不要。” 久安低头揉了揉那帕子,认真地说:“只是水,不脏啊。”然后他悦然道:“七爷若是嫌脏,这样吧,我改明儿还七爷一条一样的。” 袁峥含怒道:“不是叫你滚么?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久安被吓得后退了几步,抓了抓帕子,他飞快地转身,一瘸一拐地跑了起来。 他尽量跑得很快,因为怕自己又不慎惹了袁峥,连带着他刚才说的“算了”也不作数,那自己这一肚子河水,可就算白喝了! 长喜抱着一包袱吃喝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小少爷落汤鸡似的站在马车边上,正挣扎地准备钻进车厢里。 长喜飞快地跑到久安身边,扔了一包袱吃喝,忙问缘由。 不过久安嘻嘻哈哈地终究不肯说,长喜也无法儿。驾着车,带着久安回了客栈,一落脚,他便连忙吩咐底下的人备好洗澡水,给久安仔细换上一身衣服,免得腿伤还没好,再落下风寒。 久安坐在宽敞的木桶里,伤腿高高地搭在一边的桶沿上。 他一边往自己身上撩水,一边琢磨着趁胜追击。 末了,他摇了摇头,忍不住笑自己,如今应该想想怎么应付宫选,怎么自己还偏对那个七爷使劲儿?真是笑话! 久安洗了许久,直将自己搓得白里透红。长喜算好了时候,进来扶着久安稳当地出了浴桶,正在为他穿衣的时候,门外有了响动。 长喜抬头应了一声,“怎么回事儿?” 房门开了一条缝,挤进来长青的脑袋,他脸上带着笑模样,道:“小少爷!您猜猜谁来了?” 久安张着两只手,站在那儿,任长喜给他束腰带。 夏日的衣裳简便,几下就穿妥当了,久安理着领口,问:“谁呀?” 长喜笑道:“是七爷啊!” 久安立刻就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他!他怎么会来?”眼珠一转,他想,莫不是那帕子名贵,袁峥又舍不得给了?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6 他推开了长喜,一瘸一拐地就要往门口跑,这几步倒是跑得尤其好,看不出大毛病来。 “七爷?!”久安一下拉开门,惊呼了一声。 门口站着的人,闻声勾起了嘴角,长身玉立,笑靥如花。 他上下打量着久安,最后在他的头上揉了揉,轻轻软软地唤了一声:“四宝怎么变得这般客气了?” 18、一团乱麻 久安没想到门口的人会是林壁堂。 他没想过要见林壁堂,至少他来殷都,就是为了不见林壁堂。 不过,林壁堂是他心中的一个情结,见得着也罢,见不着也罢,其在扬州也好,在殷都也好,都无甚重要,他早早地就长在了久安心底的土壤上,从很多年前的一颗糖,滋长壮大成一棵树,盘根错节,时而落叶纷纷,时而枝繁叶茂。 应和着久安心中的春夏秋冬,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他们二人之间是决不能真有个什么了断的,因为树离了土壤会死,土壤离了树会荒芜。 这一点,久安知道,林壁堂也知道。 所以,林壁堂来了。 不过,林壁堂此次来殷都,也并非他一人,用的乃是以商贾的名义。按照皇商的惯例,林家每年需奉旨为宫廷内外采办物事。这些物事,大到宫廷修建的木材,帝王后宫的衣帛织造,小到宫廷花木种植,女子胭脂水粉……物事不分大小,都是上品,且量大,为宫廷采办一次,责任重大,免不了要处处谨慎,不得有半点差池。不过,事成之后,赏赐亦是无量的丰厚。能承袭皇商的人家其实都不缺银两,王家笼络他们的,是皇恩浩荡。 林壁堂年纪也长成了,所以家里让他主事此番采办运送。不过,他来殷都,究竟是为了生意,还是为了久安,他不说,谁都不明白。 久安自认脑子不灵光,就更不明白了。林壁堂来了殷都,那婚事要怎么办? 故而,那夜在门口见了林壁堂之后,他连着几日都没见林壁堂,当然,林壁堂也不是闲人,他和家中的几个老人一起专心于此次采办物事的交接清算,也并不来找他。 久安伤了腿的时候,也没真见他多上心,照旧嘻嘻哈哈。反倒是见了林壁堂之后,连腿伤好了,都还是郁郁寡欢的样子。 不过,久安也要面子,他为自己的郁郁寡欢寻了个由头,那便是——宫选。 终选过后,宫选便迫在眉睫,且分几场几试。第一关便是久安不在行的射箭。久安没想自己能赢,只望自己别输得太难看。 离着宫选还有三天的光景,久安一人在房中,为自己穿戴好了短打的行头,而一边的桌子上就放着弓弩箭簇。 他原想等着容师父来殷都,让他好好地练练自己。可是,他左等容师父不来右等容师父还是不来,眼看着是等不下去了,便自己拿了主意,他听说殷都的第一名寺玉华寺乃是开国君主明宗下令敕造的,有一处习箭的地方,是明宗给自己修的,不过他大概只在那里放过十箭就将其抛到脑后,转去修建更加雄伟的裕丰围场了。不过那里终究是帝王御用过的,以致玉华寺几经修葺,都没敢动,而后就成了寺中武僧修行的地方。 久安不知道自己这一行能不能得偿所愿,他觉得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应该能给自己行个方便,横竖他还带了香火钱呢! 不过就算被拒之门外,久安也做好了打算,他知道玉华寺就坐落在玉华山上,玉华山也是久负盛誉的名山了,他就不信,这偌大的一座山川,还找不到个射箭的地方! 久安打定了主意,就再也坐不住,他早早地起了身,一切吩咐妥当之后,他带着箭簇弓弩就出了门。 不想,他一开门,他又看见了林壁堂。 林壁堂一袭青色的衣裳,像是披戴着一泓泉水,永远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漂亮样子,身边还站着一个平头正脸的小厮,那小厮见了他,便颔首作礼,道:“哟,连四爷这就起了,我家七爷还怕您尚在睡呢。这都在门口站半天了!” 林壁堂低声对那小厮呵斥了一句:“多嘴。”随后便明了地一抬下颌,“忙你的去。” 小厮答应着转身就走,当真顷刻就不见了。 林壁堂淡笑着复看向久安,“四宝,起得早啊,我还想来叫你一起吃早饭呢。” 久安强作淡然地匆匆点头,“嗯,我还有事儿,就先不吃了。” 说完就埋头往外冲,可他才刚踏出了一步,胳膊就被林壁堂给拽住了。林壁堂没用多少力气,久安一甩就能甩脱,可是他还是狠不下心地停住了。 回转了头,他小声问:“怎么?” “我站了这半天,就等了你这么一句。”林壁堂抬眼悠悠地说道,随即将眼朝他一斜。 “真有事儿,不吃了。”久安咬牙说道。 林壁堂也望向他,明丽的双眸里洌洌地闪着光,皱眉道:“不吃?我可听错了?” “是一时不吃了,还是一世不吃了?”林壁堂淡淡地接着问,“是谁的都不吃了,还是专不吃我的了?” 久安呐呐地转了转眼珠子,正准备解释,却不想,林壁堂抢先说道:“我看你不是伤了腿,该是伤了脑子才对。” 久安收回了自己被拽住的手臂,正对了林壁堂,默然地看着他。 林壁堂上下打量他,又道:“不是伤了脑子,就是转性了?”末了他一笑,“殷都的风土难不成真比扬州的好?才几日,四宝不贪吃了,也不粘人了。” 这话说完,林壁堂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也散了个干净。他伸出手,握住了久安的肩膀,忽地问了一句:“还是……真长大了?” 19、借酒浇愁 久安一愣,在“长大”二字上砸吧出了一点滋味,品味出了一点伤感。他想,岁月不饶人这话还是很有道理。林壁堂就是因为长大了,才会变,变得不是他一人所有。而自己也是因为长大了,脸皮才薄了一大圈,耍不了无赖,撒不了胡疯,千言万语心头绕,却不敢吐露分毫,只得一走千里。 久安抿着嘴唇,脸颊上用着力,即便难过,还是显出了两点梨涡。 “总是要长大的。”久安松了牙关,闷闷地说道。 林壁堂顺着他的肩膀,慢慢地下落,滑过了他整条手臂,捏住了他的手掌。他的手背又细又白,简直不像习武之人,可是另一面却有一道贯穿手心的茧,那是长年练鞭子留下的,他还告诉他,这条鞭子,叫做忆肠。 “看来还真是,懂道理了,都不说傻话了。”林壁堂捻着他的手掌,捻着他手心的茧,半晌,这样说道。 久安垂下眼睫,睫毛浓密,是一道伤怀的帘幕,遮住了他眼底的情长。 “我是傻。” 小时候,傻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7 得要娶林壁堂,长大了,还是喜欢林壁堂,明知道他是个男人,他还是喜欢。这可不是傻得够劲儿么? “在我面前傻,又无妨。”林壁堂低低地说道。 久安抬起眼睫,直直地望向他,“我在你面前傻,可不是让你看了笑话?” 林壁堂手上又用些了力道,问他:“我可笑过你?” 久安答道:“没有。可往后,就算我乐得要犯傻,你也没工夫看我笑话了。” “没工夫,这话从何说起?” “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是不是说……” 久安见林壁堂又要开口,便知道他想要提婚事。他吓得打了个寒战,生怕自己待会儿真听见什么要稳不住要闹上一场,于是急急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带着弓弩箭簇,和重新泛滥的酸涩,快步走开了去。 再一次被留在原地的林壁堂只觉得眼前刮了一阵风,再一看时,只见久安又已经走出了老远,他愣了一会儿,随即恨恨地骂了一句: “小东西,什么德性!怎么就不听人将话说完呢!” 久安一阵风似地下了客栈的楼梯,奔出了小院儿,逃命一般地去了马厩。此时长喜已经将马鞍和辔头在马身上安置妥当,只等着久安来了。 不想久安在门口与林壁堂说了话,便耽搁了一会儿。长喜见久安还不下来,便偷闲从怀中拿出了一小坛酒来,打算喝一些解乏。 不想他刚拿了出来,就见久安苍白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长喜立起了腰背,快步迎了过去,笑道:“小少爷,您来了,马给您备好了。” 久安一点头,朝立着的那匹黑马走了过去。他将弓弩和箭簇放进了马鞍一侧的袋子里,然后绕到另一边,踩着马镫越身上马。 黑马性子和顺,乖乖地让他骑了上去,不摇不晃。 其实久安的马术当真上不了台面,只是过得去而已。可宫选之中,还有御马这一关,所以,久安的腿伤好了以后,连着几次出门都不坐马车了。 “小少爷,照我说啊,还是让我和长青陪您一道儿的好。” 久安拉着缰绳调转马首,“能有什么事儿,要你瞎操心。” 长喜不说话了,侧脸去做了个表情,自己这叫瞎操心?!小少爷哪回自己一人的时候,是没出事儿的?!不过,长喜觉得自己多说无益,面上总得顺着自家的这位爷,暗地里打算等小少爷走远了,自己和长青再跟上。 “你手里的是什么?” 长喜正想着,头顶传来久安的问话。 他一抬头,举了举自己的手,看了一眼,笑道:“小少爷,这是烧刀子。” “哦,是酒。”久安一把抢了过去。 长喜着了急,忙要去抢回来,口中连声道:“哟,这可不是小少爷喝的,不值钱的玩意儿,呛人得很,还上头!” “瞧你那小气劲儿,我能贪你一坛子酒?”久安将那烧刀子一下就揣进了怀里,转手又丢给了长喜一锭银子,高声道:“呐!买酒去吧。” 语毕,久安勒了勒缰绳,口中催促了一声,几下就驾马出了马厩,顺着旁开的门,咯噔咯噔地跑出了客栈。 长喜在后面一拍大腿,苦了脸。 久安驾马很快就出了城,马上颠簸不好受,不过片刻就麻了大腿,马鞍再舒适,但隔着布帛总蹭着皮肉也疼得很。 他在道儿上行了一会儿,便忍住勒马停了下来。四下看了看,他颤颤悠悠地下了马,因为下马的姿态尤其难看,是当初没学好。 久安一边揉着自己的大腿根,一边在牵着黑马往前走。 今日的日头倒不大,况又时辰尚早,便还有些凉风习习。久安顶着柔风,眯着眼睛,想着心事。他其实不擅想心事,想着想着,容易想偏了路子,所以,不一会儿,他拐了个弯儿,莫名地想起了马鞍袋子里的烧刀子。 掏出酒坛,取了塞子,久安试探着凑上鼻子闻了闻,酒味浓辣,果然冲得久安往后一缩脖子。 可下一刻,他却将嘴堵了上去,没头没脑地喝了一口。 20、误剖心事 狠辣的滋味滑过咽喉,让久安咳上了半天。咳完之后,又要生生地经受着劲道十足的余韵,冲得脑子一片空白。可就是这片空白,正中久安的下怀。 初初喝上一口,得缓上好长一阵子,可后来,他一口接着一口,越来越快。 久安没觉得这酒有什么好喝的,和林壁堂酿的比起来,这些连糟水都不如,可就是够辣,辣得够味儿,辣得他能什么都不用想。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呼着酒的气息,觉得自己和林壁堂之间,是想什么都没用,都没盼头,既然是多此一举,那干脆就别想了。 他从小酌变成了豪饮,走在郊外的马道上,牵马漫步,熏熏然,飘飘然。 忘乎所以地,他红着脸,开始胡言乱语了。 “还回……不回去呢?……可总要回……去的……反正宫选里,是挨不了一……局的……”摇了摇头,“可是回……去该怎……么办?……看壁堂娶亲……那还不如在这儿挨揍呢!” 他迷茫地皱起了眉头,秀白的面容上显出不甘。他想,若是早一些对壁堂说就好了,早说了,壁堂就该明白自己的心意,凭着壁堂对自己的好,说不准,婚事也是有余地的。 可是……自己不是早说了么?“媳妇”一事,都不知被自己念叨过多少回了! 久安猛地一瞪眼睛。对了!一定是自己没说明白,壁堂将他的话当做玩笑了!哎哟!可不就是么!……久安瘪着嘴,气恼地想抽自己一巴掌……悔则悔矣,奈何晚矣。 真想揍自己一顿! “我看你是想挨揍。” 清清冽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久安缓缓地一转头,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人骑马握鞭地站在后面。 青色的衣裳,在他挺拔的身躯上,像是披戴着一泓泉水。久安歪着头,忍不住闪烁起了眼睛。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可世界却兀自旋转了起来。那青色的衣裳在马上一动又一动,慢慢地就显出了头脸,玉色的面庞,泼墨的眉眼,一如初见,如他所念。 壁堂…… 久安痴痴地望着那个人,忍不住开始等待,等他给自己一块酥糖。 “七爷,可是要将这小子拉开?”一个声音在一旁问道。 马匹上的人,挥了挥手,冲着久安说道:“怎么哪儿都有你。” 久安直着目光,看向他,放开了缰绳,摇摇晃晃地朝他走去,嘴里喃喃道:“你……怎么也来了?” 袁峥看着摇摇摆摆走来的久安,忍不住眉心大拢。他觉得此人实在有些邪乎,自己连上趟玉华寺都能遇见他。 “七爷?怎么办?”另一匹马上的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8 小厮见久安慢慢地走过来,又低声问了一句袁峥。 袁峥冲着久安的黑马一挥鞭子,道:“你过去,先将他的马拉开,别由着他挡道。” 小厮得了命令,便催马朝久安那黑马走去。 而久安见自己的马匹被那人牵在了手里,也还是不管,一味地直往袁峥那儿走。 袁峥坐在马上,细细地打量着久安,生出了不解,心想这小子今日唱得是哪一出啊? 走到袁峥的马边,久安伸出了手,翻转了手面,摊开了手心,仰头冲他一笑,似乎等着接什么。 就是这一笑的工夫,天边的珠阳无边无际地铺洒出了日光,倾斜至这狭小的马道上,照亮了久安的面颊,久安的牙齿,明晃晃地照出了他一脸天真无邪的动人。 “你……魔怔了?”袁峥憋着心里生出的一股怪异的劲儿,迟疑地说道。 久安摇摇头,用摊开的手心一把握住了袁峥拉缰的手。 袁峥将乌眉一拧,吃惊地看着他。 “你觉得我不是个明白人,对不对?”久安轻轻地说道。他此刻没有了结巴,酒意里,言语间只有温柔。 袁峥将目光放在他握住自己的手上,“你是……有些不明白。” 久安将另一只手也放在了袁峥的掌上,两手相拢,紧紧地拉住了袁峥。 “不明白的是你。” 袁峥在他脸上的红晕里看出了玄机,“你喝醉了?” 久安毫不掩饰地一点头,“醉了,是醉了。” 袁峥心头一热,有些恼火,接着就想收回自己的手。 可久安下死劲儿地掐着,眼眸晶莹地盯着马上的人,“从见你的第一眼,就醉了。” 那声音,清润,明朗,认真,坚定。 袁峥紧闭的嘴唇微微地启开,慢慢地成了半合半闭的样子。他看着满目柔光的久安,动了动喉结,顷刻间,也定住了。周遭的一切明灭地闪烁着,久安是金光灿烂里的一朵芙蓉花,从马下破土生长而出,用藤蔓绕住了打马而过的他。 “话是醉话,借着酒,对你说了。”久安低下头,珍宝一般地捧起手中的手掌,低低哑哑地说道:“可心是真心,信不信,由你。” 下一刻,袁峥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说不了,瞪着眼睛,就看见,久安捧起了自己的手,将嘴唇印了上去。 21、心事难解 袁峥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自己是何时屏住的呼吸。 而不远处拉着黑马站在一旁的小厮,则目瞪口呆地狰狞着面孔,用力过猛撑开的鼻孔中呼出游龙一般的热气,差点一口气上不了背过去! 久安用嘴唇柔软地摩擦着袁峥的手背。 “呃……”他一边磨蹭一边微微地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 而接下来,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呕……!!” 久安捧着袁峥的手,将方才喝进去的酒水,淋淋漓漓地又吐了出来……其间,还顺带了一些隔夜的杂余…… 久安醒过来的时候,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一边坐着唉声叹气的长喜。 动了动胳膊,动了动腿,久安利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四下环顾,他看向长喜,“我怎么……又回来了?” 长喜不说话,只是拧着一把冷帕子,小心地压向久安的脸颊。 久安不解地一愣,随后嗷了一嗓子,“哎哟!嘶——” “小少爷,您忍着点,敷一晚上就能好。”长喜安慰道。 久安推开长喜的冷帕子,自行用手去触摸痛处,一摸就摸到了一排红肿,还不是一片,乃是一条又一条的肉愣子,不多不少,是一座五指山。 “好大一个嘴巴子……”久安平静了下来,经验老道地说道。 长喜又叹了一声,看了久安一会儿,点了点头。 “谁干的?为什么?”久安皱眉高声问。 长喜接着用冷帕子去轻压久安的一侧脸颊,“为得什么,长喜不知晓。袁七爷送您回来的时候,也没说。” “袁……七爷?”久安一挺胸,“袁峥?!” 长喜一点头,“可不是……”接着,他语重心长地对久安说道:“小少爷,我见过八字不对盘的,可没见过像您和那位袁七爷这般相克相冲的。第一回,叫他的马给掀了。第二回,叫他给扔了河里。第三回……” 长喜心疼地看着久安的红肿之处,“唉……叫他扇成这样。小少爷,看来咱们得去城隍庙好生上一次香,保佑您进宫前,千万别再遇见他了,不然,就小少爷您这样,都不够他揍的。” 久安越听,脸色越难看,“我这……挨得是他的打?” “小少爷,您究竟是怎么得罪他老人家了?” 久安纳闷地直摇头,“我……我没得罪他啊……”他挠了挠头,嘀咕道:“我……都没见他怎么得罪他……我……见了么?” “您定是喝酒喝上了头,忘事了。” 久安一拍脑门,“对对对!我是喝酒来着。” 长喜将帕子重新浸了冷水,一边拧一边说:“我看您啊,八成是酒后得罪了袁七爷,不然他下不了这么重的手。” 久安地喃喃地皱着眉头,虽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是长喜的说的话,却是越想越靠谱。半晌,他捂着自己的面颊,痛苦道:“……要真是这样,我岂不是前功尽弃了!”久安连忙扯住长喜的袖子,急问:“他来时什么模样。” 长喜展开冷帕子,叠了叠,又去轻压久安的面颊,“冷着眼,黑着脸,门神什么样,他老人家什么样。” 久安“哎哟”了一声,哭丧了脸,“我别不是咬了他一顿。” 长喜睨了久安一眼,斗胆说道:“小少爷,就袁七爷那样……他能任人咬他?” 久安泄气地再次躺下,夺过了长喜的帕子,将它抖开,盖在了自己的脸上,闷闷地发出了几声不知名的嘟囔。 他觉得长喜说得太对了,见过八字不对盘的,可没见过像自己和袁峥这般相克相冲的。如今让他再不要命地去找袁峥问清缘由,借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看来,那什么一笑泯恩仇的念想,真的只能是自己痴人说梦了。索性过了宫选,自己也就见不着袁峥了,讲和什么的,届时也无甚大用,罢了也就罢了。 不过…… “不过……,他还愿意送我回来,是不是还不算太生我的气……”久安扯下帕子,侧脸去问长久沉默的长喜。 只不过,这一眼,他没看见长喜,看见了林壁堂。而长喜则不知何时,已经退出了房间,不知所踪了。 林壁堂捏着一瓶青花的小瓶子,坐在床边,默然无语地看着他。 久安在心里倒吸了一口气,猛地止住了话语,愣在那里,呆看着林壁堂。 林壁堂抿了抿嘴唇,拧开了小瓶子的扣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9 珠,将瓶内一股蜜色倒在了手心里。然后动作轻柔地在久安红涨的脸上一压,停了片刻之后,开始慢慢地细细摩挲起来。 “自己挨了打,反倒在意他人生不生气,这位袁七爷究竟是何方神圣,让四宝懂事到这个份儿上?”林壁堂一边研磨似地,一边清清凉凉地说道。 久安在冰冷细滑的揉按里,不敢有动作,单只是怔怔地看着林壁堂。 林壁堂将视线停在了他的脸上,“看我做什么?这会子装可怜,谁理你。” 久安闻言垂下了眼睛,眼珠子在睫毛后面滴溜溜地转动。 “在扬州时,除了连伯伯和容师父,谁也没弹过你一指甲。不想才到殷都这会儿工夫,就挨了三回疼。”林壁堂继续手里的动作,不冷不热地扔给他一句:“丢人。” 久安小声道:“我也有不是。” 林壁堂撩了他一眼,“往后别去招惹这些官家子弟,免得自己受苦,还让别人得了乐子去。” 久安觉得林壁堂说得有失偏颇,他和袁峥这几个回合下来,虽也觉得此人趾高气昂,不过言行倒是坦荡,并不会做取乐于人的事。不过,他素来不愿去忤逆林壁堂的意思,听了这话,也只是听着,并不反驳。 “疼么?”林壁堂见他久久地不言语,便俯下身,凑近了他,小声地问。 忽然拉近的彼此,让久安心里一惊,他飞快地眨巴着眼睛,厚睫毛忽闪得简直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22、啼笑皆非 林壁堂此刻也沉默地看着他,幽黑的眉睫里升起了丝丝缕缕的柔软。 他想,这就是叫他绞尽脑汁伤尽脑筋的小东西!小东西好在哪里?似乎早已说不清了,他只知道,他对他,乃是又爱又恨。 而在久安眼里,林壁堂素来是漂亮的,像现在这样看着他的时候,则又增添了一份其它无法言说的美好。久安悄悄地咽了咽口水,想将面庞侧到一边去。 可是他刚一动,就被林壁堂捧住了面颊的两侧,牢牢地被定在了他的手里。 “又想跑?” “跑……跑什么?”久安有点结巴。 林壁堂一寸一寸地逼近了他,“原来老往我跟前凑,怎么如今见了我就跑?” “我我……我没有!”久安结巴地更厉害了。 林壁堂的气息吹在了久安的鼻尖,带着干净清爽的味道,“没有?好,那你别动。” 久安简直不敢正视林壁堂,因为林壁堂的眼睛像两片星空,亮得吓人。 正当久安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上一软。 他的心口重重地停顿了一下,这一下很长,长得久安都不知道他有多长。而久安就是在那长长的一下子里,开始渐渐地明白了什么。等他终于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心口跳跃的恢复,则强烈到了让他无法承受的地步。 在排山倒海的冲击里,久安目眦欲裂地看着吻上了自己的林壁堂。 林壁堂俯着身,捧着他的脸,细致地吻着他。 久安感觉到了一点湿润,来自于林壁堂舌尖的湿润。 所有的血气轰地涌上了久安的脑子,他张开了嘴,想大大地喘上一口气。而林壁堂则趁此,将这个吻深入了一大步。 久安觉得自己的口中钻进了一条小鱼,它灵活地四处游走,而自己却又抓住它,抓不住之余,似乎还被它戏耍了一番。 林壁堂在最动情的时候,抬起了头,他眯着眼睛,看着久安,似笑非笑地勾着嘴。 久安还在发怔,怔足了一炷香之后,他伸出两只手,冲林壁堂一抱拳,道:“不愧是要成亲的人,高。” 林壁堂彻底没了笑,默默地点头道:“成亲……看来我没猜错,果然是成亲。” 久安将手用力地往身下一撑,呼地一下坐了起来,他脖子一粗,提起了一口气,脸上一涨,伴随着五指山也霞光满天。 他被那个吻搅乱了心神,免不了就要发作一场!什么羞耻,什么脸皮,他从小起,就没在乎过,现在又何必在乎! “对!就是成亲!”久安声音陡然一沉,索性说破,“你……你都要成亲了!你还对我这么来!你你……你对得起嫂子么!” 林壁堂坐直了身体,随后以掌抚额,长叹了一声。 林壁堂这一声叹息,愈加催发了久安心中的悲愤。 “你……什么都知道!可你又什么都不放进心里!你不把我的话当话,你你……林壁堂……你还真是……坏到家了你!” “连久安,是你蠢到家了才对。”林壁堂冷静地发了话。 “我要是聪明,我能由着你这么戏弄我?”久安拍着胸脯说道。 “对!我是戏弄你了!”林壁堂猛地站了起来,他来回在床榻前走了几步,随后深吸一口气,朝久安一指,“连久安,你也够窝囊的!我真是没看错!”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久安掀开被子,光着脚就下了地,大大咧咧地站在林壁堂面前,他浑身上下的滚烫,他发烧一般地恍惚,着火一般的冲动。“我能怎么办?林壁堂!你要是个女的,我能这样?!” “我要成亲了,你就只能逃了?”林壁堂双眉一挑,质问道:“我说你逃个什么劲儿?咱们不说亲疏有别先来后到了,就光说你一个男人,你还怕一个女人了?!” “我为什么会怕?我怕得是女人么?”久安喘着粗气,他觉得自己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连脸面也有被撕破的危险,“我怕的是……我怕……”他的声音开始有些发抖,一步步地往后退,他扑通一下坐回了床上,垂着头,他捏着拳头朝床沿重重地一捶,发出“咚!”的闷响,他咧了咧嘴,觉得疼了,不是手疼,是心疼。 “我怕得是你啊……我怕你再也……” 话没说完,久安就被搂进了怀里。 林壁堂站在他面前,用双臂狠狠地勒住久安,他低下头,慢慢地说:“怕什么?怕我再不是从前的我了?” 久安的眼睛有点红,他生着林壁堂的气,可他还是不舍得推开林壁堂的拥抱,“不止,还有很多。” “你同我说实话,我要真成亲了,你就再也不见我了?是么?”林壁堂沉着嗓子,问得认真。 久安摇摇头,“那我肯定还是得见你,可不能再把你当壁堂了。” 林壁堂闻言,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幽幽地叹气道:“看来,若我真成亲了,这罪过也大啊。” 房间里静得像是窗外的夜晚。 久安缓缓地推开林壁堂,瞪着泛着水光的眼睛,问:“什么叫……若我真的成亲了?” 林壁堂摸了摸久安的脑袋,道:“真傻了?连‘若’字是什么意思都不晓得了?” 久安执拗地伸手抓住了林壁堂的袖子,神色肃然地说:“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0 我知道,可我不敢想,我要你告诉我。” 林壁堂一俯身,在久安的嘴唇上一啄,“意思就是……”一舔,“我不成亲……”又一啄,“我这辈子,都陪着你。” 久安被点了一般地呆坐在那里,犹如成了石塑。 “这话,本想逼你说的。可到头来,终究还得是我说。”林壁堂苦笑着拍了拍久安的面颊。 久安用没有调子的声音,问道:“那……我娘说的喜事。” 林壁堂直起了身,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家是要有喜事了,不是我,是我四哥。” “你四哥不有媳妇儿了么?!”久安憋闷地说。 “我四嫂不是病了不能生养么!”林壁堂撑着腰,有些着恼地说道。 “可我娘……”久安梗着脖子,“确确实实说了你的名字!” “那是我爹的主意!说是顺道儿把我的事也办了!” “你看你看!!!”久安连忙挥舞着手。 林壁堂沉下脸,“这种事,我不答应,我爹也没招儿啊!况要是真成亲,我爹能让我来殷都押货?!蠢才!” “什么……?!”久安用手抱着头,痛苦万状地说:“那是我……弄错了!” 林壁堂一挥袖子,“也怪我,存心要试你,没试出个好歹,末了,把你吓到殷都来了。” 23、一入宫门 九月天,宫选初日。 天光微微泄露了丝丝点点,落在客栈的门口,仿佛一把细小的沙。久安整装待发地立在马边,身上是三日前从宗钦府领来的御制宫装。 暗红的锦袍绣着纷繁的图案,纯黑的腰带密缠朱色的边纹,剪裁得妥帖大方,穿戴在久安的身上,十分合适。 五名家人,只有长喜骑在另一匹马上,准备与久安同去朱雀门。不过,他们都到不了朱雀门,离了朱雀门百丈远的地方,就得下马。久安虽是竞武人选,却仍是子民,唯有步行至朱雀门凭借符令才能入内。而长喜,得出发至另一个小宫门,将久安的行李交给在那儿装点的侍卫官。因为武者一旦入宫竞武,无论输赢,都要居于宫内,直至竞武终了。 五名家人在宫选的第一日,都不约而同地悬着一颗心,生怕自家的小少爷,走着进去,得躺着出来。 长喜天不亮就向客栈借了厨房,为久安张罗出了一桌子的好菜,全是久安爱吃的海味和卤味,一顿本该清清淡淡的早饭,让他捣腾出了一场长门宴。久安对于吃,那是通通来者不拒,凭借他的无底胃口,将桌上的大鱼大肉料理得干干净净。 及至他上马的时候,还摸着肚子,一连打了好几个饱嗝,砸吧着嘴,他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叹了一句: “许久没这么吃了。” 长青听了这句话,连忙将两个袋子塞到了久安手里,道:“小少爷,这是从扬州带来的干果,人家打的时候,您一边儿吃着解闷吧。” 另一个叫长远的家人也连忙点头,道:“小少爷,可千万不敢往前凑啊,一边吃着看着就行了!” 久安握紧了那两袋干果,勾着嘴角说:“这个好!” 久安刚说完那个“好”字,手里的两只袋子就被一只手给夺了去。 久安将眉头一皱,朝马下的林壁堂摆出了一张依依不舍的面容,“壁堂,别呀。” 林壁堂干脆地说道:“你还吃呐,再吃就走不动道儿了,御前竞武是盛事,五年就一回,上有烨宗亲临,下有百官监察。”他皱眉冲久安抖了抖手里的袋子,“你好意思在那种时候,吃这玩意儿?!” 久安听了这话,立刻就收了心,也不要吃的了,乖乖地点了点头。 林壁堂见他如此听话,便柔和了神色,玉色的脸庞写满宠溺,“等你回来,我这儿都给你预备着,你想吃什么没有?” 久安闻言,既开怀又腼腆地低头笑了笑。 林壁堂走近马前,不着痕迹地抓住了久安的手,久安也立时攥紧了林壁堂,眼光炯炯地看着他。 “五日后,奉旨的商办也妥当了,我需得进宫面圣,谢恩领赏。那时……”林壁堂放低了声音,目不转睛地盯着久安,“我想法子,来看看你。” 久安连连点头,心里只有欢喜。 “虽说此番进宫,不图你挣揣什么名目,可是也别太出丑了。好歹用箭射个序令再回来,也算不虚此行,以后吹牛,也好有个凭证。” 御前竞武第一遭就有“弓射取序”一关,以此来定下武者后续比试的顺序。久安暗下决心地说道:“好!我……”他灵机一动,“我射个‘七’,回来送给你。” 林壁堂双眸光华一闪,优美地抿起嘴角,看着久安,不言语了。 良久良久,林壁堂最后紧了紧自己的手,接着果断地抽了回来,朗声道:“我没话了,你去吧,别耽搁时候。” 久安有些失落地撇了撇嘴,狠了狠心,他不甘愿地抖了抖缰绳,可目光还望着林壁堂。 马蹄几经起落,终是迅疾了起来。 久安一边驾马,一边还不住地回头。 宫选如今对久安来说,已是天边浮云,胜败皆无所谓。反正他有了林壁堂,是可以什么都不要的。 可无奈,不论输赢,他都得一个月之后才能出宫,才能和壁堂双双携手回扬州,才能相依相伴一辈子。 久安在马上叹息着,一个月……可太长了。 带着满怀按捺不住的念想,久安在一条通往朱雀门的大道上,下了马。对着长喜吩咐了几句之后,便昂首挺胸地朝朱雀门走去了。 久安原本以为,自己天不亮便起身,已是来得足够早,更何况,眼下这个时辰,朱雀门还尚未开启。却不想,隔着不远的朱雀门前,竟已聚集了不少与自己一式着装的武者。 久安心下一惊,发现原来这场竞武还真是谁都不敢怠慢,这样想着,他连忙加快了脚步,一路飞奔了过去。 待久安一走近,还未先欣赏朱雀门的雄伟,就先被门口聚集的五六位武者的高个子吓了一跳。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看着都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该有的。 久安有些纳闷地皱起眉头,心想自己也算高挑,可到了这儿怎么就成了矮子了呢?看来容师父的话也不无道理,自己和真正武家出身的人相比,别的先不说,光身形就逊色了。 那边五六个人眼尖地也发现了这边的久安,便用余光扫了过来,其中一个面相饱满庄严的忍不住笑了笑,冲久安喊道: “小孩儿,你哪儿来的?” 24、口若悬河 久安一惊,没想到他会同自己说话,微微一愣过后,鼓起勇气地迈出了步子,慢慢地走近他们,站定后,彬彬有礼地说道:“我从扬州来。” 另一个皮肤黝黑的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1 少年不住地用眼光打量着久安,思索着说道:“扬州?……咱们今年,有扬州的?” 久安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笑微微的少年又问他:“你叫什么?” 久安放低了声音,再次言简意赅地回答:“我叫连久安。” 可此话一出,除了刚才那两个同他言语的少年瞪大了眼睛,连同一道原本不屑与久安说话的余下少年,也都定睛看了过来。 久安被他们齐刷刷的目光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笑微微的少年收了笑脸,严肃地问道:“连久安?被袁家保举进宫选的……连久安?” 久安听了这话,立刻就明白了几分。估摸自己因为“保举”一事,在竞武圈子里,该是被议论私话过的。 他有些羞愧地垂下了眼睛,心里发怯地点了点头。 笑微微的少年与自己的同伴换了换眼神,神色明显拘谨了一些,“哦,原来如此,我等都听说过小兄弟的名姓了。” 因为袁家,久安忽地就从“小孩儿”荣升了“小兄弟”。 “小兄弟看着年纪轻,却不想有让袁家刮目相看的本领,真是不简单。”那少年接着说。 只是他的话刚说完,离久安最远的一个容长脸的少年便轻哼了一声,道:“唐子敬你是个实心眼,想来是不曾风闻过这位小兄弟的逸事。这‘保举’一事,可说来话长。” 那叫唐子敬的少年回望了一眼身后,道:“齐青,这话怎么讲?” 那齐青细眉细眼,连同鼻梁直窄,嘴唇单薄,带着一些稀福的面相。他踏出了一步,悠悠地觑了一眼久安,道:“这位小兄弟可比咱们要走运,挨了袁七爷一脚马蹄子,便换了一朝保举入宫的际遇。当真是教人羡慕。”他走到唐子敬的身旁,搭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教人羡慕啊。” 那个皮肤黝黑的少年,也跟着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也在复选上生受了袁峥一脚,如今还淤着呢。早知这样,这一脚,该攒着留在竞武之前的。” 话音刚落,其余人便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齐青瞥了一眼黝黑的少年,道:“陆宣,这你就不明白了。万事要讲个天时地利人和,就你这黑炭子,别说攒着了,就是攒着也没用,袁七爷见了你,说不准再添几脚,直接把你送上路了!还‘保举’呐!” 方才止了笑声的人,又哄然地笑了起来。 那陆宣自小因长得黑,没少得诸如“黑炭子”的封号,实乃心中一伤。故闻言不屑地扫了久安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是了是了,就他白。” 齐青笑过后,便松开了唐子敬的肩膀,走近了久安,冲他左右地瞧,“还真是,喂!你来竞武还带搽粉的啊!”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便又要笑。只有唐子敬略带不满地拉回了齐青,“你我与他皆是同期,好歹留些口德罢。” 齐青眉毛一拧,甩开了唐子敬,“你自个儿怕事,别拉着我一起做缩头乌龟啊!” 唐子敬一听,立刻就有了恼意,自己原本好心做和事老,却不想被他反“咬”了一口。他甩了甩袖子,留下一句“算我多管闲事”便兀自走到了一边。 齐青环着胸,挑眉看向久安,道:“我说你啊,别仗着有袁家撑腰就自以为得意,我可先把话撂这儿了,‘保举’什么的,那都是虚的。唯有在竞台上才见真招儿,你若没有些真本事,我可是不服你。” 久安见他们一人接着一句地都不带善意,尤其是眼前这个齐青,简直就是个“刺头”,逮谁蛰谁,简直嘴上不饶人。 “你的话,我听明白了。”久安站得规规矩矩,他没有要回敬对方的意思,因为对方说的,还真是八九不离十。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可清楚得很。反正在竞武上是寻不出名堂的,他也犯不着再得罪了这些官家子弟。 齐青等了半天,没等到反唇相讥,只等到了一团和气,便有些败兴。他当然还想再试试这久安是真和气还是假和气,不过久安实在软绵绵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齐青若再挑话,便显得是他在生事了。半晌,他无奈地睨了久安一眼,转了个身,扭过头去。 齐青不言语了,其他人也都默默地站在了原地。也有心里有话的,可是想到这个连久安身后还有个袁家,便都不得不作罢。 正是众人无话之时,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几名结伴一同的武者。 于是乎,朱雀门清清楚楚地分成了几圈,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的武者,或多或少都有了自己的阵营,唯有久安,孤零零地自己一人站着。 不远处的几圈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很快就都知晓了那一人独立的是扬州连久安,是因祸得福的连久安。 接着,意味不明的种种眼光便接二连三地扫在了久安的身上。 久安如果没有袁家的保举,估计谁都不屑搭理他,又或者,他们压根也就见不着他。可他有了袁家的保举,又惹得众人都不愿搭理他。 御前竞武被殷都武家大包大揽了这些年,鲜少有地方的人出头的机会。久安的出现,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有了“疏忽大意”的扼腕之感。加之这些少年,年轻气盛,对久安的走运,都嗤之以鼻,都咬牙切齿。 正当这时,身后的朱雀门“吱呀——”一声隆重地开启了,轰轰然然犹如洞开了两座山门。门后显出了一道光,光芒散去,便露出了一条宽大的宫道。 宫门两边迅速地立满了侍卫,手持长戟,面容无情。 所有武者都止了话语,快步朝门口走去,手里也取出了进宫的符令。 久安也调动了步子,可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有意无意地在找袁峥。 虽然他也不想见到袁峥,怕他会真揍自己一顿。可那天的事情,总让久安觉得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向袁峥道谢还是道歉? 久安回头又望了几望,心想这个袁峥还真是沉得住气,宫门都开了,还不现身。 他回了头,深吸了一口气,最终管不了那么多地也朝朱雀门跑了过去。 衣角旋一飘起,带出一抹暗红的色泽。 25、年少暗涌 繁花绿叶映着大片的湖水,林立的山石傍着亭台楼阁,一派秀丽雅致,不远处一座宫楼拔地而起,悬着朱色牌匾:福永宫。 久安有些目不暇接地望着四周,觉得自己走进了画里。 他觉得这个地方实在太大,大到无边无际,而自己又是这样小,小到无依无靠,一颗心没有着落地跳动着,久安脑子里一片白茫茫。 皇城的巍峨与江南的明秀截然不同,久安原本在那一派山水里自有一番怡然自得,可他到了这里,忽地就觉得自己,渺小得上不得台面。 他怔怔地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2 望着半空中悬着的宫匾,目光一点点地下落,最终落在了一个立在下方的人身上。 那人亦是暗红的宫装,在那里站得笔挺,犹如一颗树。 他在初秋的晨曦里,将侧着脸孔朝这边看了过来,一边隐于阴暗,一边显于光明,英气的棱角分割出一条界线,让他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 久安不由自主地长长出了一口气,用手捂住了胸口,不断安抚拍打着。因为他在一片陌生中找到了熟悉,多少缓下了一些局促不安。 袁峥看着从宫门口涌来的人,面无表情。看到了人群中的久安,脑侧的筋脉一跳。 武者中此时便跑出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卓真,他甩着长胳膊,走到袁峥身边,道:“哟,七爷,怎么竟是快我们一步?” 另一个董逵也有些诧异,“方才在朱雀门不见七爷,还有些着急呐。” 袁峥压着声音道:“我随家兄于三日前便进了宫,没出去过。” 卓真与董逵相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不远处的久安望着袁峥,心里一片挣扎,忖度良久,终究是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袁峥不易察觉地朝久安扫了一眼,正好将他踌躇不安的模样尽收眼底,袁峥握紧了一只拳头,手背的地方,毫无预兆地一烫。 卓真与董逵福至心灵,悄悄地顺着袁峥的视线望了过去,也看见了垂头丧气的久安,心有灵犀地换了换眼色,回转了目光。 卓真清了清嗓子,“那日在宗钦府门口尚还不知晓这位小兄弟的身份,今日才明白,原来他便是七爷府上保举的那一位。” 袁峥淡淡地看向了别处,并不多言。 董逵笑了一声,“方才在朱雀门,这位小兄弟可是有些可怜见儿的。” 袁峥眸色瞬动,看向董逵,“怎么讲?” 董逵又是笑,“保举一事许久不逢了,大伙儿有些私语也是寻常。” 袁峥转了转身,轻轻地一点下颌,随即又去看久安。 这一次,二人的目光正好撞在了一起! 久安明显地一惊,可当即就硬撑起一个饱满而僵直的笑容,带着可怜巴巴的讨好之意。 袁峥的脑海里,忍不住闪过些许凌乱的片段,零零散散地最终汇成一双醉意婆娑的眼睛,痴痴傻傻地望着自己。 他一愣,用力地别过了头去,彻底地背对了久安。 这时候,有个穿着官袍的人从福永宫里走出来,身边有四五个内监,还有两列的侍卫,抬着桌椅,端着笔墨走了出来。 众人知道那是执掌录入名姓的礼部学士,便都纷纷抱拳致礼。 学士依例颔首,接着就在摆好的桌椅上坐定,提笔展开了名录与画像,准备开始入录比对御前竞武的武者。 学士捏着朱笔,点着卷轴上的一个名字,朗声念道:“季川西。” 一人走出,回应了一声“季川西”,随即近前取出一本藏红册子,递交学士。学士一番检查勾画后,又对比了事先备好的画像,便将红册子压在了一旁,而那人便阔步站在了桌子的一侧静候。 诸如此类,几番入录过后,二十名武者均已集齐。学士站起身,众人便有条不紊地跟在了他的身后,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宫门。身后紧随着几队威武的侍卫以及一些亦步亦趋的内监。 久安从未见过内监,此时便有些好奇,忍不住就回头去看身后那些人。他其实还挺想听一听他们说话,因为听闻内监的声音可是一怪。 他不断地回转,一不小心就撞了前面的人。 久安向后一退的抬起头,看见袁峥转过了头。 他吓了一跳,心想袁峥何时走到了自己的前头?!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睛,久安无可奈何,唯有笑道:“七爷对不住,我我……没看见……” 他的话没说完,袁峥就回转了头,继续向前走。没有言语,连冷哼也没有。 久安心有余悸地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学士将他们领进了福永宫的一间宽大的房中,转身对他们说道:“尔等先在此换下宫装,着好里衣移步景严宫。” 这话甫一说完,那学士就带着侍卫快步走了出去。 这时一名内监长似的人,抖着拂尘,越众而出,恭敬道:“容奴才们侍候各位公子更衣。” 随后,一群小内监从门外涌了进来,两人一双地走向每一位武者。 久安如愿以偿地听见了内监说话,心里还是新奇,待两个小内监走到自己的身边的时候,便忍不住打量起来。 两个小内监不过同他差不多的年纪,或许更小一点,模样都是周正,脸上竟还上了一层胭脂水粉!久安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子桂花香气。 两个小内监将手搭在了久安的身上,开始为他宽衣解带。觉察到了久安的目光,其中一个竟大着胆子朝他嫣然一笑,一款一式,皆是女儿神态。 久安又惊又吓,有些新奇,有些别扭。不过,他定了定心神,忍不住问道:“小公公,你可知道,我等去景严宫作甚?为何要仅着里衣?” 此言一出,久安再次受了瞩目,另外十几人有些诧异地变换着眼神,觉得此人连这个都不知道,实在是有些荒唐。 不等那个小内监作答,已经赤了膊的齐青在一边高声答道:“连久安,咱们这是要去景严宫验明正身看诊查脉,经办的是御医殿的总管,你啊,顺道儿也让人家瞧瞧脑子吧!” 众人闻言,有的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有的则谨慎地去看一个人的脸色,不错,袁峥的脸色。袁峥已换好了白色的衬裤,自行将原本的那一条在手里卷了卷,身边的小内监上前准备接手,可是袁峥却避开了小内监的手,将其不轻不重地掷在了地上,可即便如此,柔软的布帛还是被他甩出了“啪”的一下声响。 小内监慌了神,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袁峥,立刻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匍匐着想捡不敢捡。 方才那些笑出了声的,也随着那一声“啪”,将笑声连气地咽了回去。房中兀然静了下来,齐青像是被甩了一巴掌似地皱起了眉头。 众人虽不知详情,却也知道,连久安蒙袁家的保举,齐青这样取笑他,实在有些驳袁家的面子。而那袁七爷,更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众人不得不忌惮。 齐青被无声无息地讪了脸,心头憋着一股气,可又不敢撒出来。他白了一眼久安一眼,越发觉得他狗仗人势。 26、宫中之难 此时久安也被褪完了衣裳,中间松松地挂着一条亵裤,两根水葱似的双腿撑着白里透亮的一身皮肉是一众人中的独一无二。 齐青一愣,随即不屑地笑着开始穿起自己的里衣。 久安知道自己比不了其他人的结实起伏的身板,便藏拙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3 似地迅速地披上了新换的里衣。 袁峥眯起了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一下,掷得早了。其实应该留到这会儿,一气儿掼到连久安的身上,能遮多少遮多少! 众人换好了里衣,随同内监,回环曲折地来到了景严宫。宫道悠长,众人在福永宫中停留的时候还不如用在路上的久。 而这景严宫就比起那福永宫更加堂皇了,倒没有侍卫看守,只是在门口分站着许多内监,想来是算内宫了。 众人拾级而上,进了景严宫,只见宽大的大堂中,穿行着十几个忙碌的青衣典御,他们有的手持洁白的方巾和各式白色针灸布包以及各样竹签。有的在周围点上了淡淡的药用熏香。还有一些典御在一边的桌子上准备着一碗碗药汁,旁边有二十个正燃的药炉子,每一个都有一个内监大眼不眨地盯着。 一位老者坐在中央,想来便是御医殿的总管了。 内监长近前,对着那总管请安作揖,道:“方总管,公子们带到了,下面的,就劳烦您老人家了。” 方总管有些严肃,他站了起来,颔首答应。 又一批的小内监迎向了久安他们,这回将他们剥得只剩了一条下裤。 方总管对众人说道:“请公子们先进房中,老夫准备准备,立时就来。” 久安光着上身,忽地就觉得有些冷,所以,他一马当先地走在了众人之前,飞快地朝房门的方向冲去。 人群中的袁峥捏紧了拳头,心头又有了冲动,恨不得几步上去,一把将他揪到所有人的后面,能挡多少就挡多少! 久安甫一冲进房中,便不住地揉搓自己的双臂,可是忽然,桌上的几样果盘,却瞬间让他热血回暖。 他慢慢地走近,捏起了果盘中央的一粒紫色的圆果,瞪大了眼睛。他凑着鼻子朝它一闻的时候,所有人也都走进了房中。 齐青见了他那副垂涎三尺的样子,本又想嘲笑,可顾忌袁峥,只好冷笑一声作罢,问:“连久安,你知道那是什么?” 久安回头看他,“什么?我从未见过这种紫色的果子。” 齐青说:“那是从陇西来的葡萄,在民间,你有钱没处儿买去!” 久安欣喜道:“啊!我听说过,原来这就是葡萄!” 齐青皱眉摇了摇头,发现这连久安大约真是脑子不好,怎么就听不出他话里的不善,怎么就不回战几句,他一个人这独角戏,唱得真是有够累的。 久安诚恳地盯着他,又问:“那……我可以吃吗?” 齐青简直懒得理他,一言不发地白着眼,别过了脸。倒是卓真好意地冲他一笑,“你吃吧,本就是为武者备的。” 久安听了这话就乐了,他当即就坐了下来,伸手开始在那几大串的葡萄中动作起来,摘摘折折,毫不避讳。有些人此时便不满地皱起了眉,觉得此人有失教养。等他一把捧起那只硕大的果盘,双眼闪光的样子则又让所有人都吃惊地以为,他要一口连盘吞下去。 可是下一刻,他捧着果盘,就走向了众人,竟是一人一小串地开始分了起来。 最先分到的是黑炭子陆宣,他呆了呆,看着久安的笑容,感受着某处两道压迫的视线,最后不得不接下了那一小串葡萄。接下去的人,除了个别齐青一流,倒是都接了过去。 久安最后走到了袁峥面前,盘中只剩下一小串葡萄,和一串更小的葡萄。 他捏起相对大一些的那一串,递给袁峥,脸上的笑意,不知怎地,有些直,“七爷,尝一尝罢。” 袁峥看了一眼葡萄,又看了一眼久安,开口道:“给我别人剩下的,你也好意思?” 这话虽是指责,但语气微妙,是个相熟的口气。 余下众人吃着鲜果,竖起耳朵,一边打起了小算盘,一边仔仔细细地要听下文,全是一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架势。 “可……就剩这些了,要不我的也给你?”久安小声地询问。 袁峥向后一靠,“我不爱吃甜,给你吧。” 久安答应了一声,巴不得地等着他这句话。他乐呵呵地完全不推辞,一人捧着果盘,坐回了桌边,将竭力压抑着的吃货之魂,释放了出来!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久安便将果盘中的残余收拾得干干净净。 袁峥看了他这副样子,简直想笑,他指了指身边卓真手里的半串葡萄,“你……尝出味儿了么?还要不要?” 卓真立刻将准备放进嘴里的那一颗葡萄镶回了枝桠上,随时准备奉献。一边在心里认定了董逵之前的猜测。 久安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抹着嘴,道:“浅尝辄止浅尝辄止。” 袁峥不知怎么地就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回头有心要同卓真与董逵一起笑一笑,可是他一转头,发现不但是卓真与董逵没有笑,连同余下的人也都没有笑,一个个地用一副见了鬼地吃惊样子看着自己。 袁峥自觉不妙,飞快地平复了嘴角的弧度,正了首,皱起了眉头。 久安看着一屋子安静下来的人,再次紧张了起来,他心里打鼓地看着众人的脸色,心想自己又闹幺蛾子了? 正当房中长长寂寂,人人各怀心事之时。 方总管带着御医殿中的典御们,走进了房中,准备开始验身。 众人纷纷起立,久安也跟着站了起来。 可他刚迈出了一步,胃中便生生地抽动了几下。 久安毫不在意地迈出另一步,这一次,他的胃中,生生地作痛了起来! 27、急病杂言 久安倚在房中里室的一张坐塌上,捂着胃部,恨不得将身体蜷成一团,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已是疼得一张脸毫无血色。 方总管凝神坐他的身边,替他诊脉。 另外十几人零散散地站在外间,脸色都有些不佳。不是为了久安,而是为了自己。久安甫一开始胃疼,众人便怀疑起了方才自己所吃的葡萄藏有玄虚。一时间,那些吃过的人,虽未感异样,却都忧心忡忡起来。 陆宣本来就黑,一想至此,脸色更黑,“武者遇害之事,回回都有。五年前有江赫之,十年前有楚瑜,再往前,就更多了……”他有些后怕地往后一坐,喘气都喘不匀了。 齐青一摊手,坐到了陆宣的身边,“你说得太对了!五年前和十年前那两桩可都是悬案呐,分列殷宫秘事一二位……”他凑近了陆宣,盯着他越发难看的脸色,猛地高声笑道:“不过,这次就不是啦!一清二楚!都不用查!”他一起身,朗朗说道:“都是吃葡萄吃死的!”语毕,他自己就横着腰笑开了。 陆宣忍无可忍地起身朝齐青一指,“姓齐的!你的心肝被驴吃了么?!尖酸刻薄的还有完没完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陆宣,你怎么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4 说话的!”齐青还在笑。 陆宣喘着粗气,瞪圆了眼,噌地站了起来,对着齐青吼了一嗓子,“你少说风凉话,保不齐下一个就是你!” 齐青一立眉毛,大摇大摆地也站到他的面前,兴致勃勃地回敬道:“黑炭子,我可不比你,我有的是自知,你啊就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也敢拿自己和楚瑜江赫之做比?!你是身怀绝技还是出身不凡啊?!” “你……你你你……”陆宣黑黝黝的脸上涨出了红色。 齐青冷笑了一声,“若是有凶要害人,这里首当其冲的,轮也轮不到你!再说了,也就你这怂货信这葡萄有毒?你也好歹长点心,就算内务府那帮人是瞎子,难道试尝的内监宫女也都是金刚不坏之身么?能送到这里来的东西,经手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暗算之人够高明,得了手,那玩意儿也就连久安那种小毛孩儿和你这种二愣子看得上,他费心至此,做了这么大的赌,就押这么个宝啊?!”齐青滔滔不绝之余仍不忘挖苦,简直说得听者能七孔生烟。 他不屑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又说:“还有,多大的人了,人家给什么就要什么,那葡萄里真要有毒,你也是活该?!” 陆宣至此崩了溃,当即骂了一句气吞山河的粗话,说着就要冲上去和齐青打上一架。 边上站着的唐子敬和卓真立刻一个箭步地抓住了陆宣的两边,生生地将他往后拉了几步,唐子敬烦躁地喝道:“陆宣,你也别着急,反正再过几场就能真刀真枪地动手了,你千万熬下来,别让撩下去。届时,你再揍他,我们不拦你。” 卓真叹了口气,低声道:“行了行了,都是同期,做什么非要动手?!” 陆宣恨恨地一摇摆还是想上去将齐青揍之而后快,可却被唐子敬和卓真紧紧地缚住了。他们二人一齐发力,用力地将他摁回了座位上去。 齐青闲闲地一抬眼,“你们不用拦,这杀才即便动起手来,我也料理得。” 董逵有些看不下去地出声道:“齐青,你少说几句。这里不是你家的御史府,由不得你当大爷。” 齐青一挑眉,“这是要说我作威作福呢?”他猛地“哼”了一声,含沙射影地说道:“不敢当,个中高手在此,我不敢造次。” 董逵深吸了一口气,攒住了喉中的火气,扭头去看袁峥,心想这齐青平素得理不饶人,又家世甚高,这里能压得住齐青的人,也只有七爷了。何况他刚才虽未言明,却清清楚楚地挑了七爷的刺。 袁峥就坐在里室与外间的帘子边上,一动不动坐得四平八稳,看着简直像是入定了,对于眼前这场闹腾,乃是丝毫地不入眼不入耳。 董逵见自己使眼色不行,便说道:“七爷,这理你来给评一评。” 袁峥听见有人喊他,便动了动眼珠子,扫了一圈众人,半晌,道:“里面有消息了?” 众人一起直了目光,有些匪夷所思。 袁峥和众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许久。 最终,他拧了眉,道:“你们不知道叫我作甚?”一拍腿,他起身自行撩开了帘子,道:“还是我自己进去瞧瞧罢。” 袁峥一挺身,将身后众人晾成了泥塑十八座。 董逵无言地坐了回去,面色复杂,捋了捋条理,他转了心神,以为七爷与那连久安恐怕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 齐青难得迟疑了口吻,问了一句:“怎怎……么回事?他……他这么着,就进去看小毛孩儿了?!” 而此时,卓真连忙起身,高呼了一声:“大伙儿先别在这坐等了。横竖方总管验身之前,咱们还得先熏些药香,况七爷也进去瞧了。咱们先去别的屋子,把典御们叫进来吧!” 众人闻言,都觉得理应以御前竞武为重,而又听了齐青先前的说法,心中稍安,于是颔首称是,纷纷朝门口走去。 董逵走在最后,还在不住地去看房中的那道帘子。卓真见他磨磨蹭蹭的,便伸手去拉他,道:“干什么?也想搀和一脚啊?” 董逵一板脸,“不是,我就是觉着七爷不大对。” 卓真一拍他的胸膛,“七爷有分寸的,走走走——!” 董逵“嗨”了一声,便也跟着卓真走了出去。 房中的久安咬着嘴唇还在呻吟。 方总管摇头道:“照连公子这个吃法,便是铁打的脾胃也经受不住哇!” 久安现在已是疼得气息都弱了,他蚊子哼哼一般地叫着“大夫”,却没有下文。 “饮食里,海味与酸果最是相忌相克,轻者腹痛难当,重者中毒身亡,别说同吃了,就是分了先后也要出事的。连公子往后莫要太贪口腹之欲了!” 久安疼得狠了,听了这话,还是有些羞愧,他求救一般地说道:“大夫……大夫救我……” 袁峥在一旁,颦眉也道:“方总管可能解。” 方总管站了起来,“袁七爷放心,老夫这儿自是能解,只是这开药煮药,服药化药,总要讲个时辰,更何况连公子这胃疼如此凶险,若要根除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儿啊。” 袁峥开门见山地问:“要多久?” 方总管一想,随后道:“最快也得今夜才能止了这疼啊。” 这话让坐塌上的久安歪歪倒倒地坐了起来,他顶着满头的虚汗,沙哑了嗓子,“大夫……我等不了这么……久啊。” 28、年少错意 方总管看向他,也有些同情,只道:“连公子,老夫自当尽力而为,可凡事终究要讲个缘法,连公子莫要太强求了。” 久安哭丧着脸,捏住了方总管的袖子,“不行……大夫有没有救急的法子!” 袁峥一把拉开了久安的手,对方总管说道:“请方总管先行出去吩咐吧,竞武当前,外间的弟兄尚未看诊验身呢。” 方总管得了这话,便也立刻往外走去。 袁峥一忖度,又道:“方总管吩咐汤药便好,若是旁人问起这里的缘故,还望避一避。” 方总管用余光瞄了一眼坐塌上的久安,颔首答应,心想,堂堂袁姓大族保举的武者,临上场吃坏了肚子,失了出头的机遇,说出去可要贻笑大方了。 “袁七爷请放心,袁家的面子,老夫自然是不敢怠慢的。”方总管说完了这句话,便真的走了出去。 “大夫!大夫!……”久安往前一扑,“你别走啊……别走啊!” 袁峥跨步往他身前一站,一把捞到了他的肩膀扶住,“你也分些轻重,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要去玄德宫的竞武台了,难不成只让方总管看你?!” 久安的胃中又来了一阵疼痛,他无力地简直要委顿下去,可心里也觉得袁峥的话不无道理,自己坏了事,还霸着御医殿的总管,的确很不妥很自私。于是,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5 他强打精神地瞪了瞪眼睛,嘴里不放弃地说:“我……明白了,你也出去吧,我缓一缓……就出来。” 说着,他自行躺了下去,在坐塌上缩成了一团。 袁峥低头看着他光洁白皙的肩背腰腹,两条手臂缠在一起,交错着搂住自己。乌发有几缕,贴在了湿淋淋的额上,凝眉闭目,咬牙死忍。 他口吻冷硬,却说道:“你这样,谁也不会让你上场的。” 久安颤巍巍地抖开了眼睫,半睁着眼睛,用气流说道:“不……不……我要上场。” 袁峥不去看他,也丝毫不理会他的话,只是不自觉地扭头四处寻找,想找一条东西给他结结实实地包上。 袁峥一无所获,握了握拳头,其实想安慰几句,可自认为有些难以启齿,便只好硬邦邦地说道:“老实躺着吧。” 不过他那勉强的关怀简直是毫无作用,因为久安从牙关里“嘶——”了一声,随后将身体缩得更紧。 袁峥站在了原地,无话可说,更无事可做,可就是不出去。 久安颤微微地说道:“你出去罢,我也要出去了。” 袁峥沉默了一会儿,不留情面地直说道:“你去了又如何,根本就比不下去。这里任何一个,身手都在你之上。与其受伤,不如见好就收。” 他有些别扭地板起了脸,撇清似地又道:“我这么说,不是为你着想。说到底你是我袁家保举进来的,你上场,怕是要损了袁家的脸面。外头不知情的,会道我袁家……” “我没有别的……我……我只想……射一个序令。”久安用微弱的声音用力打断了袁峥的话。 “序令?”袁峥不解地扬起了浓黑的眉毛。 久安哆哆嗦嗦地捂着胃部,坐了起来,用发白的嘴唇说道:“对。” “为何?”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纱洒满了临窗的坐塌,将大把大把的光铺散在久安的光裸的后背上,像是要包裹了他。 “我要射……一个序令,送给……一个人。”久安吃力地说道。 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 久安的声音与语言都在催发脑海深处里刻意掩盖的画面。 袁峥没由来地又定住了身躯,年轻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了几下,他别过了头,定了定神,再去看久安。 可是从这一眼里,阳光却在久安身上化作了一支无形的笔,它先是勾画出了一双粼粼闪光的眉目,再是一对清秀端正的口鼻,在下颌处尖尖地收了一笔之后,又描出了脖颈,分出了肩膀,勾出了腰肢……再往下蜿蜒出了两条腿,袁峥记得那两条腿的样子,虽只看了一眼,可是记得。 他忽然当头一棒地一个激灵,随之瞠目结舌地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又看向别处,这回是再也不敢看过去了。 “我想……送给他……”久安有气无力地接着说:“我一定要送给他。” 袁峥纷乱地四处看,焦躁地直皱眉,“你……你别逞能了,你要那什么劳什子序令,大不了我射的,给你便是。” 久安摇摇头,“不行,我得自己来,你不懂。” 袁峥闻言猛地朝久安一瞪,口气冲得简直像发火,“什么叫‘不懂’?序令都是一个模样,还用挑三拣四不成?!你放心,你要序令,我不能射个帽子给你!” 久安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解释说:“我……不是……我只要第‘七’,我……我不是……”正说着,他又被胃中突如其来的抽动,疼得“哎哟”了一声。 袁峥没听见他那几声连着的“哎哟”,因为他似乎在听到那个“七”字之后,便有些懵了。 久安见袁峥对自己的哀呼是无动于衷,索性就打算站起来。 可是他腿上刚一使劲,就被前方的袁峥给用力按了回去。 久安错愕地看向他,他的手掌带着温度,他的眼神带着力度。 上下反复地打量着袁峥,久安心里后怕,觉得他这是要动手的架势。 “此话当真?”袁峥肃然问他。 久安不明就里,愣了一会儿,猛地点头。 袁峥垂下了眼睫,遮住了自己的眼神,他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明白了。”抬起眼,他一下就看进了久安的眼睛里。 久安的眼睛里,黑是黑,白是白,几乎带着一种纯净。 “你……”袁峥踌躇着开了口,“你等着罢,我想办法,让你上场。” 久安一点头,“那……那咱们走吧。” 袁峥再次将他摁住,肃穆道:“你好生歇着,等全好了,再上场。” 久安大惊失色,“这……这是什么话?”他被吓得忘了疼,高声道:“御前竞武马上就要开始了!” “稍安勿躁。”袁峥的眼睛几乎发着光,“我让他们等等你。” 29、面圣时分 景严宫中的验身,确保了众人身体的安然无恙,同时也揪出了两名服用“红石”一类猛药的武者。 大殷律例竞武之列,有例,擅自用药意欲不轨者,撤。 方总管录下了此二人的名姓,交了玉牒,功成身退。 卓真穿好了上竞武台软甲,走到了正在整合领口的袁峥身边,小声地问道:“七爷,连小兄弟如何了?” 袁峥没看他,只是说:“疼得厉害。” 董逵一边理着腰带,一边走过来也问:“哟,那方总管怎么说?” 袁峥拍了拍自己的胸襟,抚平了几道褶皱,只是沉默地看了一眼董逵,这次连只字片语也没留,就这么走了开去。 齐青和唐子敬站在不远处,朝这边看着,目送袁峥走后,唐子敬又望了一眼房屋的方向,“看来这小兄弟是真的比不了。” “小兄弟?唐子敬你挺会套近乎啊?”齐青笑着打趣。 唐子敬十分受不了地睨了他一眼,可知道自己嘴上功夫不如人家,索性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齐青也不管人家搭不搭理他,冷淡地挑眉,一贯地犀利,径自道:“这就是自作孽。” 而董逵身边,季川西不高不低地跟着问了一句:“董兄,怎么回事,我都有些糊涂了。” 董逵一鼓眼,老实地说:“我这不也糊涂么。” 季川西摇头,“我倒不是糊涂连久安因的什么上不了竞武,只是糊涂袁七爷平白地怎么关照起连久安来了?” 卓真及时说道:“连久安是袁家保举的,七爷自当关照些。” 季川西又摇头,“袁家这么多幕僚门客,哪一个不比连久安有分量,袁七爷何曾正眼瞧过?你这么说,有些不通啊。” 卓真悄悄给董逵递了个眼色,生怕季川西揣测出些有的没的,坏了袁峥的声誉,他正了色,急忙又解释:“七爷同连久安之前是有些……” “哦——看来我方才所想,果然不无道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6 理。”恍然大悟的声音忽地在耳边想起。 卓真一侧脸就看见了齐青放大的脸孔,他猛地向后一撤,诧异地瞪着眼,“你何时过来的?!” 齐青挺直了腰,捏住了自己的下巴,“我原在想,这连久安能被袁家保举,总该有个什么过人之处。” 他继续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细长的眉下,细长的眼角向上挑起,是一对被拉长的丹凤眼,“现在看来,这过人之处,不在身手,亦不在头脑,恐怕……”他的眼睛里放出了两道狭长的光,“是在……其本人。” 卓真心中微感不妙,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说,“齐青,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工夫想这些旁的,看来此番竞武,是稳操胜券啊。” 齐青难得地微微一笑,搭上了卓真的肩膀,牛头不对马尾地说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齐青又凑近了,几乎对着卓真的耳根呼气,“这话,不知卓兄可曾听说。” 卓真皱眉,但不推开他,神色淡淡地看向他,“没有,不过,傲睨自若者,必折锐摧矜,这话我倒是听说过的。” 齐青笑意更浓,他知道对方竭力地想将话绕出去,可他却偏不称他的意,故意说道:“是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连久安这番形容。” 卓真暗自咽了咽喉咙,不知该怎么接话。 “虽还只是个小毛孩儿,不过倒是个好胚子。” “齐兄的话,是越发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你若不懂,可要我来给你细细分解分解?”齐青眉开眼笑地看着他。 卓真心里有些乱,但还是强颜陪着齐青一起笑。 忽地,齐青的肩膀被人一拉,从卓真的身上撤了出去。他一回头,看见唐子敬皱眉对自己说道:“你那些兴妖作怪的力气,还是留在竞武台上用吧。” 齐青不悦地上下看着唐子敬,口气不善地对他说:“唐子敬,反了你了,欠揍啊!” 唐子敬立刻阔步朝边边角角的地方逃去,齐青一跺脚就去追。 季川西叹了一声,道:“人家打小一块儿长大,都长出了好交情,怎么这两个人竟像是冤家。不过,齐青这脾气,也就唐子敬能忍上十年。” 董逵笑了笑,应和道:“可不是,都快忍成孙子了。那……欸!” 他的笑语尚未说完,就被卓真拉去了一边。 “这是做什么?”董逵不解。 卓真一副怒容,“方才你怎么不开口帮我几句?!哑巴了你!” 董逵挠了挠头,“你这不是说得挺好,要我帮什么忙?” 卓真愈加气急,“你听不出来,姓齐那小子想造七爷的谣啊!” 董逵“啧”了一声,对着卓真的肩膀就是一掌,随后看了看四周,极低地说道:“姓齐的小子说话是难听了点,可话糙理不糙……” 卓真一扬手,对着董逵的胸口就是一拳,“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本来不就是那么回事么?!”董逵也认真了,他端正了脸色,“我看七爷和那连久安确实是有点意思。” 卓真劈手又要对董逵来一掌,可就在这时,景严宫宫门口来了一队御林军,分列成两排后,从一端走来一位武官。 “时——辰——到——”宫门口的内监齐声喊道。 卓真一扭头,收了手,对着董逵气呼呼地说道:“我懒得理你!” 一行人跟着威武的御林军浩浩荡荡地开到了玄德宫。 而玄德宫早已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过了,此刻正等着武者近前面圣。 玄德宫的正中央耸立着一个大大的用玉石铺就的竞武台,四周围着金镶玉的柱子,然后是光可鉴人的两侧台阶。 以竞武台为中心,正北是烨宗的御驾,剩下三个方围坐群臣,最前方乃是大殷朝正一品的大员,多以武官为主。而后由着品级一层层往后推。但即便是最后一座,也是朝中的三品官员,不可小觑。 十七名穿着软甲的武者依次行至竞武台之上,对着御座上的德宗单膝跪下,整齐划一地喊道:“吾皇万岁。” 烨宗虽是九五之尊,却也是年轻,俊秀的面容上似笑非笑,眼中有点幽深的凉意,他对着竞武台上一扫,开了金口: “徐元,方示霖呈上来的牒子,写的是两人还是三人?” 座上百官闻言,均也觉察出了人数上的不妥。 30、化险为夷 内监总管徐元连忙上前,恭敬道:“方才皇上也瞧过的,私自用药的,是两人。” 烨宗笑了一笑,可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方示霖年纪一把了,也会数错人么?” 正是徐元面色犹豫之时,台上有人发出了声音。 “启禀皇上,我等确有一十八人,方总管所呈并无差错。” 烨宗闻声望去,眼中有了一点趣味,冲出声之人一点头,“你起来说话。” 袁峥一抱拳,道“是。” 随后,他缓缓地直起身体,颔首站在了原地。于高贵的玉石台上,于两边跪立的少年中央,显出了一身的宽肩长腿。 烨宗眼帘微微起合,随后轻轻眯起,“这后生,好风采。”他偏转了脸,依旧在看袁峥,口中却对徐元说,“倒是叫朕想起一个人。” 徐元勾着腰背,笑道:“老奴若是没猜错,皇上说的,是……元烈将军?” 烨宗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金座的龙首扶手,眼色幽幽地一抬下颌,“嗯,就是他。”紧接着,烨宗高声问他:“你唤作什么名字?” “小臣袁峥。” 烨宗抬头一笑,“哈!是袁家的小子。”随后,他又正色问道:“你方才说,尔等确有十八人,可怎么讲?” 袁峥虽颔首而立,却站得尤为笔挺轩昂,朗声道: “我等一十八人中,有一人,今日实难面圣献武。” “此话又怎么讲?”烨宗用手猛地握住原在把玩的折扇两端,正视了袁峥。 袁峥坦然道:“两个时辰前,连久安,病了。” 烨宗扬眉向后一靠,“两个时辰前?病了?为何缘故?” 袁峥这次答得更加坦然,“这病又急又怪,我等毫无头绪。”他微微抬起了一点下颌,将目光谨慎地投向天颜,“不过,此人两个时辰前尚是安好,临着要上场却遇了急病,袁峥窃以为这其中,有弊。” 烨宗定睛看了袁峥一会儿,勾起了嘴角,用长长的调子道了一声:“哦?” “此人生性纯良,倘若有人蓄意加害,亦非难事。” 一言终了,四面八方都寂静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沉沉的目光。 跪地的少年武者们齐齐地都将心往上一提。 “你接着说。”烨宗的神色并不紧迫,只是意味深长。 “自连久安蒙受保举以来,早已被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7 非议多时,难免有人不服,更难保没有别有居心之辈暗中对其不利。” 烨宗并不出言制止,只是任袁峥继续说。 “近百年来,这竞武场上,暗害殒命之事比比皆是。倘若连久安当真成了众矢之的,我袁家自是难辞其咎。” 烨宗没有显露太多的神色,单只是眼神深邃,“朕知道,这连久安乃是你袁家进谏保举的,也难保你不会偏袒包庇他。” “保举一事不假,也正因保举一事,袁峥才斗胆进言。倘若此番连久安当真遇人算计,不战而退,不过是我袁家颜面不保。只不过禁宫大内,有人如此胆大妄为,简直目无王法,如此,乃是置圣上于不义。” 场间百官间乍起了一阵嗡嗡的私议,烨宗也颦起了眉。 他将折扇的一端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自己的掌心,“朕若猜的不错,你口中的‘别有居心之辈’……”他将眼神一凛,道:“就在尔等之中。” “连久安的病,虽是凶急,却性命无虞,可见并非寻仇,不过有意暗算。” “可有人作证?”烨宗的口风很是捉摸不透。 “目下并无人证,不过连久安遭人排挤孤立之事,乃是我等有目共睹。” “当真有此事?” 烨宗的问话,得到的是武者少年们愈加低垂的头颅与蔼蔼的沉寂。 他心中微明,只将视线一点点从武者少年身上一个个扫过,“大殷竞武,虽选的是身手了得的后起之秀,可也极重武者品行,最忌讳的就是暗箭伤人。”他的目光渐渐地愈加冷了,“倘若尔等今时今日便构陷异已,他日难保不会结dang营私,有朝一日,有朝一日……”烨宗冷笑了一声,并不说下去。 地上跪着的少年武者有的已经虚汗满额,心腔子也已跳到了嗓子眼。 袁峥平静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泰然道:“皇上,袁峥方才所言,不过是据实上禀,眼下尚无证据,小臣不敢再妄加揣测。只是以为,事有蹊跷。” 烨宗将敲打的折扇一停,“如今连久安身不在此,以你一家之言,朕也不能偏听偏信。只是,朕还是要将话说明白……”烨宗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倘若连久安当真只是急病,袁峥便是惑众,朕记着他的罚……”烨宗跨出了一步,背手站立着,“可若当真事有玄虚,朕定彻查到底。” 这时候,徐元立刻就抖着拂尘跪了下来,高呼道:“皇上英明!” 一时间,座上百官也应声而跪,山呼万岁起来。 袁峥也跪在了地上,以手撑地,完完全全地将头抬了起来。 “皇上赏罚分明,自当明辨是非,是以,此番连久安虽因病未能现身,却实属无可奈何。袁峥求皇上,格外开恩,许他病愈再战。” 下一刻,他重重地将头颅往下一压。 他身边的武者少年,均因方才的“别有居心论”而胆战心惊,如今得了机会,巴不得自剖心迹以示清白,便一个个五体投地地俯首而跪,情真意切,拳拳义气地齐声高呼: “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一时间,场上忽就升起了“人心所向”“众望所归”之势。 烨宗又捏住了折扇的一端,抿紧了嘴唇。 半晌,他退后坐回了御座,一派豁达地说道: “朕素爱英才,想来这袁家保举之辈,必是人中龙凤,朕自是要见识见识。”烨宗“哗啦”一声展开折扇,呼呼地扇动了起来。 “朕的口谕,许他养病,今日初试,便免了罢。” 31、不眠之夜 是夜,月明星稀,景严宫最中央的一处宫室升起了华灯。 围绕在四周的长廊,被灯火点亮成一条又一条金色的游龙。 景严宫五年一启,其中的极霄馆,住的是宫选初试胜出的武者。 季川西坐在院中,在石桌上摆了棋局。月下博弈,他自觉十分风雅。 低头喝了一口茶,他朝对面的陆宣微笑道:“怎么,陆兄尚未想好么?” 陆宣是被强行拉出来下棋的,所以颇有些牛嚼牡丹不解风雅。他捏着一颗黑子,看着错综复杂的棋局,干瞪着眼,半晌,他一叹气,赌气似地随便一放,然后看着季川西说道:“我最怕下棋了,总是输,咱们还是进屋吧。” 季川西实则很有一些文人的风仪,只不过他是家中的独子,无可奈何地从了武。可是他严以律己,时时不忘陶冶自身,平日里,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很用心。故而,临了要进宫,还将自己最心爱的玉石棋子带在身边,以便排解愁绪。当然,对弈的人是陆宣,就有点对牛弹琴的意思了。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此刻他手执白子,风度翩翩地说道:“下棋讲究的是个意境,陆兄大可不必在乎输赢。” “唉,我认输了,咱们到此为止罢。”陆宣对着季川西直抱拳。 季川西不依,“陆兄切莫灰心,不然,我让你十步如何?” 陆宣泄气似地托住了自己沉重的脑袋,一手哗啦啦地抓着自己碗内的黑子,跟炒豆子似地说道:“老季,今日出了这么多事,你还有闲情雅致下棋,还真是……” 季川西脑内一根筋跳了一下,忍不住出言说道:“陆兄,我虽年纪最长,却还不至于老吧。” 陆宣“哎哟”了一声,“穷讲究什么呀,这不喊着也亲近些么。何况,咱俩还是一个屋呢!” 季川西无奈,只好装作豁达地说道:“既如此,陆兄请便吧。” 陆宣一点头,继续顺着刚才的话说道:“我说,今日这事儿……”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一副做贼的模样,“你说……是谁要算计连久安呐?” 季川西脸上也不自然了起来,在棋盘上放下白子,他也跟着放低了声音,“此事尚未有定论,谁说的好。” 陆宣“啧”了一声,瞪大了眼睛,只将眼风往一西面的一处屋子扫去,脸上更是眉飞色舞地一阵热闹。 季川西自是看得出来他的暗有所指,可是心有余悸,更知道十言不如一默的道理,所以任凭陆宣一张黑脸抽了筋,他也故作不知,只是连连说道: “来来来,下棋下棋。” “都这会儿了,你还有这个心思?!”暴怒的声音从宫室西面的一间房中传了出来,房外守夜的两个内监齐齐打了个哆嗦。 烛火在声浪休止之后停止了晃动,灯火后的唐子敬将献出去的橘子肉收了回来,无所谓地丢进了自己的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了起来。 “姓袁的不是拿话敲打我是什么?!”齐青勃然大怒地将外裳一脱,摔在了地上。 唐子敬坐在一旁,皱眉道:“你省点力气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袁峥是谁?” 齐青额上叠起了青筋,叉着腰在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8 原地不断地来回走动,每一步都像是要将地板给踏碎,“暗算不利?别有居心?……这姓袁的还真会安罪名?!” 唐子敬又给自己剥了个橘子,“那都是言过其实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齐青的胸廓骤然一涨,几乎是要被炸开的样子“我如何能不放在心上?你没看出来,姓袁的这是在给我下马威呐?!这么些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的,今日……他为个兔崽子跟我玩阴的?!” 唐子敬这回站了起来,肃然道:“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当心被他听见了,跟你明着来。” 齐青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比平时瞪大了一圈,“来就来?!他老子反正是没了,我齐家也是跟着明宗打天下出身的,我还怕他?” 唐子敬一把捂住了齐青的嘴,狠狠地压着嗓子,将话说成了细细的一股气流,“你糊涂啦!他没了老子,还有外公,康王爷可是皇上的亲叔叔,到时候闹起来,看皇上是保自己的外侄甥,还是保你这个左都御史府的大公子!” 齐青眼中泣血似地一把拉开了唐子敬的手,狠狠地坐到了一边的塌上,他一捶塌沿,咬牙切齿地说:“单打独斗,我才不会怕他。” 唐子敬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此番竞武,的确只有齐青的功夫能与袁峥比肩,可是论到城府,齐青是远不及袁峥的。所以,单打,齐青不是没胜算,若是独斗,齐青可是输定了。 他走到房中的另一边,也坐在了自己的塌上,疲惫地揉了揉臂膀,他轻轻地只道:“快睡吧,今日已是够累的了。” 齐青翻了个白眼,口气很冲,“就知道睡。” 与此同时,睡不着的还有卓真与董逵。 卓真环着胸,神色紧绷,他从床头走到床尾,又从床尾走到床头。脑子里不断地将今日竞武台上的点点滴滴过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是一次品读,最后,他品茗出了一胸襟的激越,一肚子的话。若不是光脚踩在被褥上,他估计已经出殷都了。 一旁已经盖好被子横躺闭眼的董逵忍无可忍地一拍床榻,坐了起来,指着卓真就骂:“臭小子,都什么时候了?你好歹也消停消停!今日又是射箭又是走龙的,老子都快散架了!你要还有力气就出去走,别碍着老子歇息。” 卓真一转头,乐了,“你还没睡啊,来来来,咱们说说话!”说着,他一收腿,就盘腿坐在了自己的被褥上。 32、心动心乱 董逵皱眉不悦地一挥手,“我要睡觉。” “就三句就三句!说完咱们都睡觉!”卓真兴致勃勃地比出三根手指,言语间也有恳求的意思。 董逵无奈,只好面无表情地一撇嘴,“有屁快放。” “你说,七爷这招高不高,又借刀杀人,又杀鸡儆猴!”卓真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 董逵的神情清醒了些,也愕然了些,“七爷不就为了那连久安瞎掰么,哪来的……什么刀啊人啊鸡啊猴啊的?!” 卓真立刻摇头晃脑精神抖擞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七爷先是借连久安叫他们心神大乱,再借皇上叫他们溃不成军!这叫谋略,你没看见那帮孙子吓得一点斗志都没了,有一个差一点把箭射到大理寺卿的脑袋上去,哈哈哈——”卓真很觉爽快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光是弓射取序就撂下去八个人,哈哈哈——”卓真用手比了个八,然后对着自己的手势又乐不可支地抖肩大笑,“就一日!哈哈——光是一日啊!二十个就剩八个了!哈哈哈——”末了他笑岔了气,扶着自己的胸膛,他愉悦而又凶狠地说:“这回可叫齐青知道了七爷的厉害,往后他再敢出言不逊,七爷非收拾得他连骨头都不剩不可!” 卓真一抬头,对着董逵猛地开口:“哎,你说……” “三句到了!睡觉!”董逵飞快地扔出一句,随即一裹被子,翻成了侧卧,将自己的厚背留给了卓真,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我说你……欸!董逵!……胖子!胖子!”卓真见董逵竟如此不默契,便有些焦急。 他心中忽地郁结,诸多肺腑之言不得抒发,于是便跳下了床。 几步走到了董逵的床边,伸手掀了董逵的被子,眼神闪烁,尤其执着地说道:“不行,七爷这一下子,叫我想起了回鹘名战——攻纳木城。来来来——起来起来,咱们说一说!” 董逵像看疯子似地挺起了身体,随后一把夺过了卓真手里的被子,猛地展开朝他的头脸一蒙,端着他的肩膀就将他放倒在了床榻上。 他俯身隔着被子来了个泰山压顶,不顾卓真在被子里的呜呜挣扎声,他淡然地念道:“攻纳木城,第一要义,兵贵神速,铺天盖地。” 偌室的四间房中,灯盏接一连二地暗了下去,是烛火烧到了尽头。夜这样深,这样静,房中的少年终于都倦倦地闭上了眼睛。 东向的一间房中,并列在房间两侧的一张床榻上,忽地坐起了一个人影,犹如一座黑寂的平原上拔起了一座高山。 袁峥在黑暗里不动声色地掀开了自己的被子,慢慢地将两条长腿放到了地上,没有套鞋,他贴地走向了另一张床榻。 那一张床榻上睡着一个虚弱的人,他被疼痛折磨了一日,待最后痛意渐消之时滴水未进地软倒在了那里,接着便昏昏地睡到了现在。 袁峥极轻极快地靠近了床榻,最后悄悄地坐在了床边。 久安的呼吸很稳,很细,想来睡得很沉。他一直没有醒过,所以,袁峥一直没能和他说话。其实,即便他醒了,袁峥大约也无话可说,可是…… 他将自己紧握的右手缓缓地松开,修长有劲的五指间显露出一块鸡血石做的精巧序令。 袁峥将目光在久安的脸上放了一会儿,随后便将序令放到了他的枕边。 序令带着光泽,莹莹地在久安的面颊上映着点微光。 袁峥静坐在黑暗里,实则有些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犹记得,边上睡着的这个人,在自己眼里,一直都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屁孩,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白脸。以至当日在马道上听过他的话之后,他也只是惊了一阵,过后,也并未多想。只觉得,这是夏日悄然离去时,留下的一丝燥热。 他慢慢地偏转了自己的脸,默默地看向久安睡着的脸。 可是,此人却是那阵热的根源,似乎只要他一出现,那热那燥,便能重燃,便能燎原,便能乱心。 袁峥抬起手,伸向他。 ……久安下死劲儿地掐着,眼眸晶莹地盯着马上的人,“从见你的第一眼,就醉了。”…… 忽如其来的一幕叫袁峥猛地闭上眼睛,兀然收紧了五指,他将其猛地握成了拳头。 悠悠地呼出一口冗长的气息,袁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9 峥心上又是一乱,一股陌生的劲道在那里上下攒动,如何也压制不住。 再次抬起眼帘,袁峥将五指紧了又紧,手背的青筋叠起了一层之后,他终于又抬起了手。 在离着那莹润的面颊还有几寸的地方戛然停住,略略地一移,他拾起了久安的手,将它轻轻地压在了那块序令的上方。 然后,他站了起来,脑子轰轰地似乎正在跑着成千上万的马匹。 他大阔步地走回了自己的床榻,飞快地躺下。 转了几个身,他背对久安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袁峥又瞪着满目精光的双眼翻身看向久安。 满心的怨气与茫然,他咬牙暗想: 这个连久安,自己简直不知该如何对他! 33、一日之晨 翌日。 季川西手执一把折扇,敲响了东向屋子的门。 房门起合,里头冲出一个火急火燎的久安。 季川西伸手一拦,上下冲久安这样一打量,眼睛一弯,脸上立刻显出了笑模样,“哟,连小兄弟,你这是瞧着大好啊!” 久安没料到门口会忽如其来一个人,便立刻停了下来,心下有些错愕,但连忙应答着:“是是是……是好些了。” 季川西接着笑,“在下季川西,昨日尚未同连小兄弟仔细打过招呼呢。” 久安连忙也笑,对旁人的好意乃是求之不得,口中道:“是久安昨日失态了,这厢见过川西兄!”同时,双手一搭就要作揖。 “我等皆是同期,也就不拘这些俗礼了。往后兄弟相称便是。”季川西十分大度地拍了拍久安的肩膀。 久安素来就不敢与这些官家子弟太过亲近,恐有高攀之嫌,不过这个季川西倒是与众不同,不但彬彬有礼,而且言行平和,既没有袁峥的高高在上,也没有齐青的咄咄逼人,可谓难能可贵,在久安看来,简直是可遇不可求! 季川西一边怡然自得地摇着折扇,一边拿目光往屋中扫了扫,道:“袁七爷尚未起身么?这可就要去见教头了。” 五年一次的御前竞武从来都有往届头筹担任教头训练新人的传统,只不过,这些年,大殷朝实在是不太平,五年前的头筹江赫之已被人暗杀,十年前的头筹霍骁又已被派往北疆御敌,十五年前的头筹裴语恒也因谋反已被斩首……只得不断地前推,只不知今年会由谁来训教这八位少年武者。 这一点,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好奇。 “他……已经起身了,只不知……”久安搔了搔头,“去了哪儿?”反正他一醒,袁峥已是不知所踪,而等他将外间屋子里内监备好的早膳吃完之后,也没有等到袁峥。 方才若不是在门口遇见季川西,恐怕此刻他已经出去找他了。 其实打心底,久安已经吃够了教训,实在不想招惹袁峥。可是,这一次,袁峥真的帮了他大忙,虽然久安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让烨宗免了自己的初试,可是,事儿摆在那儿,想赖都赖不掉,他无可奈何地又欠了袁峥一个大人情。 还有…… 久安低下头,去看自己手里的一块序令,那是自己清晨醒来时发现的。 这东西……应该是他的才对。 “哟……这不是袁七爷的序令么?”季川西将折扇一叶又一叶地叠好,然后凑近了脸庞,惊叹道:“弓射之时,原是齐青排的第一,可让袁七爷争了去,说是自己要射个数儿,怕让旁人先得了。” ……袁峥纷乱地四处看,焦躁地直皱眉,“你……你别逞能了,你要那什么劳什子序令,大不了我射的,给你便是。”…… 久安愣了愣,随即抬手仔细地去看手里的序令,随后又翻了个面。 一旁的季川西也一起看,看完了说:“我就说是袁七爷的,他在家中行七,大约就想要个‘七’,而且他那一块还是一块大红袍。” 久安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序令上的那个“七”字,又垂了厚睫毛。 仿佛血丝凝成的一个“七”字,仿佛下一刻就会渗出一摊子鲜血来一般。 想来袁峥还真大方,这种东西,说给就给,都不带商量的。只是,自己答应壁堂要射一个序令给他,如今这序令虽有了,可终究不是自己射的,也就没了心意。违心的礼物,到底是送不出手的。 久安颦眉重重地一点头,自觉还是得还给袁峥。 他一抬头,对着一旁的季川西道:“袁七爷这东西要紧,我这就找他给送去。” 季川西倒是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咱们弓射取序完都录好了先后的,这玩意儿如今只作个念,留在身上或收在箱子里都无妨,也不着急送过去。”说完,季川西又说了一句,“倒是连小兄弟当时不在,索性被安了个最末。” 久安一听这话,也当真收回了步子,将序令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衣襟内,“那……我等看见他了,再还给他。” 季川西点了点头,正还想再说几句闲话,从他身后冒出一张黝黑的面容来。 “哟,你没事儿啦。”陆宣一边端着腰带,一边大大咧咧地问久安。 久安冲他露齿一笑,“是,我没事儿啦。” “昨日见你那样,袁峥又说成那样,还以为要出大事儿了。”陆宣这话刚一说完,就被季川西拿扇子顶了一记胸膛。 “你还没睡醒呐,净说胡话。”季川西总觉得那些话既危险又伤和气,所以时时刻刻地提防着。 陆宣摸着胸口直嘀咕,“这是什么道理,还不让人说话了?” 季川西不理会他,抬高了一点声音,道:“来来来,咱们这就去前面等着吧。说是待会儿见了教头之后,还得去一趟裕丰围场。” “裕丰围场?我可听说过许多回了,那儿真有老虎和熊?”陆宣来了兴致。 “去了不就知道了,咱们三天后就得去那儿比试御马擒兽了,今日定要看得仔细,免得出差错。”季川西耐心地回答。 他且行且说,一手拉着陆宣,一手拉着久安,一团和气地要往景严宫的向北的宫室走去。 刚走出几步,齐青同唐子敬从房中也走了出来。 齐青脸色不大好看,眼底还有泛着点青,一看就知道是一夜未眠,他冷冷地撩了这边一眼,沉默地只是往外走,这回走得清清静静,没有冷嘲热讽。唐子敬也跟着朝这边看过来,也无话,只不过淡笑着颔首打了个招呼,随后追上了走得极快的齐青。 34、不要不行 陆宣早前总被齐青挤兑,此刻便顺了意,他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仿佛心满意足,“这次堵了他的嘴,敢有下次,拔了他的牙!” 季川西叹了口气,觉得这陆宣也是个不知分寸的,于是提溜着扇子对着他的胸膛又是重重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30 地一顶。 陆宣这次有了不悦,哎哟了一声,便揉着胸膛高声道:“顶上瘾了你还!” 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景严宫的九曲轩去拜见教头。 久安只觉得自己一路地分花拂柳,满目的美景应接不暇,几乎是走进了迷踪。待他惶惶然地来到了九曲轩,终于见到了教头,才发现自己一行人的姗姗来迟。 八名武者,竟是只差他们三个了。 久安脸皮在三人中最厚,虽也有些羞赧,却还是笑眯眯地勾着嘴角,很有一些浑然不知刀qiang不入的意思。 齐青见了久安那副皮瓷肉厚的德行,张嘴就要来一句,不过当着教头的面,也开始谨言慎行。可惜,他天性喜欢挖苦别人,虽然强忍了话语,但又使出了一套又一套的眼风,走得全是犀利的套路。 今年的教头是建戎宫的领侍卫总管——赵羡。赵羡虽不是竞武出身,却来自西南大族赵氏,一支明月雁翎qiang练得少人能及。当年跟着霍匡大将军进过北蛮,后又带兵攻过回鹘,大大小小的战功亦是军中翘楚。 久安见这位赵教头大约三十六七的模样,正当壮年,一派威武,心中忍不住敬仰起来。 赵羡先时征战,而后带兵,年轻的时候给耽搁了婚事。直至二十六岁之时,才让霍匡大将军想起了这位得意副手的终身,于是亲自做了媒,让他与太仆寺少卿杨如君的幼女结了亲。这位杨家好女十分地贤良淑德,只可惜一连三胎地生了女儿,赵羡爱妻,怜惜妻子体弱,不肯再为难她生养,而又不肯纳妾,心想天意如此也就不去强求。 这次他临受了调遣,原本开春便要领兵北上助元烈将军霍骁杀敌。百忙之中,赵羡主动请缨前来担当教头,实在是用心良苦,早早地要为了家中三位千金打算。 赵羡在这八位武者少年中细细地看了又看,用的乃是挑未来女婿的眼色。除了袁峥需得按例听命圣上许婚,不作考虑外,以为其他的倒着实可以掂量掂量。 赵羡不动声色地对着这些后生一番讲说,随即一挥手,表示开向裕丰围场。 众人坐起的空当,久安悄悄地走到了袁峥的身后。 正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袁峥似乎早有察觉一般地转了身。眼神冷硬,像是刑部审人。 久安早已想好的话,一时梗在了喉间。 袁峥静静地看着他,似乎不打算说话,只是在等着他开口。 “七爷……”久安回神一个激灵,立刻伸手往衣襟里探,飞快地摸出那块序令之后,双手递给了袁峥。他站得笔挺,双臂也是一条线,口气铿锵,“此物给你。” 袁峥是个成年男子的个头,久安却还是正在成长的少年体量。他如履薄冰地手持序令,献礼似地站在袁峥的面前,不知道对方会是个什么反应,所以惴惴地犹如手捧家法,等待一顿好打的孩童。 袁峥了然地不言不语,脸上似乎有些满意,他伸出手,捏起了久安手里的序令,端详了一阵,随后侧目看他,“给我?” 久安犹犹豫豫地回答:“这……本就是七爷的。” 袁峥一贯地抬高下颌,“该我的,自然是我的。” 久安茫然地微微颦眉,不大明白袁峥话里的意思。 袁峥将序令调转了几下,然后伸出了手,又将序令递给了久安,“拿着。” 久安迟迟不去接,抬眼问道:“七爷?” 袁峥眼神几经转换,只说:“你方才将此物给了我,那此物便是我的。”他将序令递到了久安的鼻尖前几寸,“如今,我再将它给你。” 久安将脸微微向后退了退,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给……是是……还,本来就是……我……我不能要。” 袁峥没听他的话,也压根儿就不想听,他一把扯过久安的手,将序令摁到了他的手心上。 血红的序令被紧紧摁在手心的茧上,仿佛一条伤痕上涌出的黏稠鲜血。 袁峥收回了手,顶天立地地站在他面前,神色肃然而又认真,“我想要给的东西,你不要也不行!” 久安被袁峥的口气吓得一缩脖子,觉得自己倘若不答应收下,袁峥说不定会一掌劈过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眨巴着眼睛,心想,多大的事儿啊,怎么摆出这么个阵势来,这东西送的,跟逼人上吊似的,好像他给的不是序令,是血肉一般?! 他小心地看着袁峥的神色,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序令就算不能送壁堂,他自个儿留着也不是不可以。自己又不是傻子,白给的便宜,他还能不要。横竖这鸡血石也是件罕物,值钱得很,又是出自宫廷,回扬州应该能当个好价钱。 久安手足无措地捏住了序令,不敢还了,怔怔地点了点头。“我……我知道了。”他看了看序令,“我……我收着。” 35、一心两处 三日后。 时辰不早,天空却依稀只透出了些微的光亮。 久安心事重重地束着发,时不时地望向窗外。 天空的云压得很低,厚厚的一层,似乎会下雨。 不过他担心的,不是天气,而是自己与林壁堂的约见。原本以为根本不会挨到宫选复试,所以还想着等自己落了选,可以一身轻地与进宫领赏的林壁堂见上一面。 久安叹了一口气,现在看来,是万万行不通的了。只要自己还身在御选之列,便万事都由不得自己,得听凭安排。 忽地,耳边传来一声响动。久安转头去看,只见是袁峥开了门,一身骑装在晦暗的天光里显得深沉,他对自己说:“愣着作甚,走了。” 久安答应着跑了过去,跟着袁峥一起出了房门。 袁峥在前面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身体,扭过头,问道:“你打过猎么?” 久安惭愧地摇头,“扬州城四面都是平地,鲜少有野兽栖居的。”他讪讪地加了一句:“我……小时候逮过雀儿,算么?” 袁峥沉默在了原地,抬头看了看天空的乌云,什么都没说,回转了头,过了一会儿,袁峥背对着他说:“那待会儿,记得跟紧我。” 久安连忙上前,走到了袁峥身边,“七爷的意思是……?” 袁峥的眸眼一转,看向他,“裕丰围场里放了许多猛兽,凭你,别说抓它们,不被它们伤了,已是万幸。是以,你跟着我,我助你过这一关。” 久安紧绷了面容,“这……这不妥罢。” 袁峥继续往前走,“裕丰围场,我从前跟着先父去过几趟……”他回过头,又对久安说:“第一回打猎,就是在那儿。” 久安快步跟上袁峥,“七爷,当真不用!” “怎么?你难不成是想自己来,逮只雀儿给皇上?”袁峥睨了他一眼,阔步走得飞快,他昂首挺胸,走得趾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31 高气昂。他自小就是这么走路的,没人告诉过他,这姿态未免有些盛气凌人,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天生带着气焰。 久安看着袁峥背影,咯噔一声地停在了原地,袁峥走了几步,发觉身边的人落在了后面,便也停了下来,转过身探究似地看着他。 云层愈加低矮,染上了灰色。 久安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带着一点零碎的笑意,虽然他一点儿也笑不出来,踌躇着开了口,他说:“其实不瞒七爷……我……压根儿也没想过这一关。” 袁峥眼神顿了顿,随后彻底回转了身板,隔着几步路,正对了久安。 久安在他的注视里越发显出了窘态,他颇有些为难地不敢去看袁峥,“我不像七爷,七爷家世好,身手好,有自己的鸿图伟愿。久安只是从扬州来的无名小卒,阴差阳错地竟然走到这一步……” “齐青又拿话编排你了?”袁峥径自说道。 久安连忙摇手,“不不不!没有没有!” “那你便不该说这话,男儿立世,绝不能妄自菲薄。” “我没有妄自菲薄,我当真不是竞武的料,落选了也就落选了,七爷不必费心帮我,其实,倘若真的落选了,我还松了一口气呢……”久安忍不住说了实话。 袁峥这下是皱起了眉头,黑压压地直逼头顶的云。 “落选?为何会落选?”袁峥几步走到了久安的面前,“有我,你还怕落选?” 久安禁不住袁峥的逼近,连连后退,“七爷,我知道我要丢袁家的脸了,可……可是对不住,我当真没那本事。” 袁峥一把抓住久安的肩头,将他扯到了自己跟前,“这是听不懂人话了还是怎的?你没听见我方才说了会助你一臂之力?!” 久安也皱了眉,“七爷助得了我一时,又助不了我一世,就算我过了今日这关,真到比试身手时,难不成七爷还能帮我上台打么?” 袁峥一愣,随即慢慢地将紧拢的眉心舒展了,他颔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久安长出了一口气,将悬着的心放了下去,他说:“七爷先时也不是劝过我见好就收么?我能走到今日,也算是圆满了。” “你想拿话试我。”袁峥淡淡地说。 久安兀地一呆,扭着眉心,“啊?”了长长的一声。 “我当你是真无邪,原来,还算存了点心思。”袁峥将捏着久安肩头的手掌紧了紧,“你方才说……我助得了你一时,助不了你一世,是不是?” 久安迟疑了一下,心神不定地点头。 袁峥从眼底里涌起了一星一点的光,“不错,我诚然是不能替你上台打,可若是你能走到那一步,无论好歹,往后也够格在朝中谋个差事了。” 袁峥眼里的光华显出了锋利,“我若入了官道,便绝不会止步不前……”他将发光的视线一下子透进了久安的眼中,“你也一样。” “那时……你且看看,我能不能助你。” 袁峥一语毕了,天空中便将一道亮光闪在了二人的脸上,随即而来的,是一声“轰隆”的惊雷。 袁峥松开五指,收回了放在久安肩膀上的手,接着转身就走,腿长步大,走出了老远,这回丝毫没有要等久安的意思。 久安觉得自己没懂袁峥的意思,而袁峥也没明白自己的话。其一,他根本不会留在殷都,从那天壁堂对他说了那番话之后,他实则已然归心似箭。其二,袁峥何苦要这么帮自己,聪明如他,难不成还看不出自己不仅不是块习武的料,还不是一块做官的料么?!其三……其三他和袁峥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之前自己一见他就得受伤,现在,自己一见他就得鸡同鸭讲,他们注定相生相克,袁峥若是助他,说不准会害了他。 36、不愿久留 久安看着袁峥的身影转瞬即逝,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可又说不清楚为何七上八下。他抬起头,望着穿行在云中的闪电,觉得它仿佛在撕裂天空的遮蔽。 “连久安。” 久安应声回头,转身看见了卓真。 卓真环胸从一处亭子后走了出来,不是寻常时候的神色。 久安一愣,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对自己和袁峥的话听去了多少? “卓真兄。” 卓真慢慢地走到久安面前,扫了一眼袁峥离去的方向,又正视了久安。他吐纳似地在平复自己的气息,可是一开口,言辞似乎还是带着满涨的轻蔑。 “你想借七爷往上爬,其实未尝不是个好法子。” 久安犹如当头一棒地迎上了卓真的目光,不得不严肃了面容,他能听出来卓真这句话里的不屑。也正因此,这让他觉得这话比齐青那些冷嘲热讽更加让人郁结。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什么时候在别人眼里,已经成了借他人往上爬的人。 “卓真兄,你误会了。”久安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他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不然他早和齐青闹上了,可是卓真的话,带着侮辱,叫他不得不出言辩驳。他虽自觉比不上这些官家子弟尊贵,可武者该有的自尊,他也有。 卓真走近了一些,凉凉地看着他,“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本没什么。七爷愿意拉你一把,我等是拦不了的,也说不上话,可有朝一日,若你叫七爷让人拿了把柄,届时,恐怕不是只有摔下来这么简单。” “轰隆——”“轰隆———”“轰隆————” 闪电像是锁链狠狠地缠住了云层,雷声犹如云中的哀呼,渐渐地由缓至急,最终不堪重负地落下泪来。 “哗————” 雨声大作,天地间骤然陷入滂沱。 天公不作美,一场大雨,让八名武者少年从去裕丰围场的路上折了回来,尔后接了旨,改去烨宗所在的正元殿。 正元殿是大殷宫中最雄伟的一座宫楼,用以帝王起居与处理大小政务。 这大约就是人间最奢华的黄金屋,久安看在眼里,心中却没有该有的惊叹雀跃,他心里还想着卓真的话,一颗心像是被揉进了一把碎石子。 久安走在八人当中的最末,头发与衣裳都有些湿濡,跟着他们登上九十九级的白玉石阶,随着石阶的升起,前面的人越来越高,而他越来越低。 他仰起头,忽然在自己和众人中觉出了天与地的差别。他本不该和这些人走在一起的,他本不该走在这种地方的。 高高的正元殿宫门在阴郁的天色里像一道罗刹门,让久安心头的郁结慢慢地变了形,化成了一团恐惧。 久安握着拳头,怎么也提不上劲儿来,耳边的雨声轰轰然然地简直要让天际变色,雷电交加让他四肢都有些发软。 这里太巨大太堂皇,冷冷冰冰,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久安咬着牙,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32 望着森严的一砖一瓦,想着江南的一花一木,几欲逃跑。 得走,说什么都得走。久安在心里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手心被捏出了一把冷汗。 久安恍恍惚惚地走进了正元殿中的第一道殿——含坤殿,也就是用来朝议的金銮殿。 殿堂比外围更加华丽隆重,因为雨天,上着灯,烛光在灯罩里烧出了一室金光。光芒的中央,坐着大殷年轻的君王。 久安只觉得自己的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一板一眼地跟着众人走,一式一样地跟着众人跪,俯身行礼,口呼万岁,都像是在做梦。 久安心想,要真是做梦就好了,一觉醒来,他还是爹娘师父的四宝,还是林壁堂的久安,还是连府的小少爷。 “连久安,是哪一个?”头顶上方传来了清朗的声音。 久安浑身一个哆嗦,喉咙似乎被跳上来的心给堵住了。 跪在他身边的季川西,不着痕迹地用手肘碰了碰他,极细极轻地叫了他一声他的名字,提醒道:“久安?” 久安又是一个哆嗦,额上的雨水干了,现在又出了汗。 “在……连久安……在。” 久安期期艾艾地发出一点声音,将头埋得更低。 37、君王之言 殿内的灯火辉煌,仿佛能照出一个白昼。 烨宗并未着朝服,只是身着一件月白色的单衣,神态并不庄严,是一种闲闲的淡然,可眼里过于幽深的色泽,却仍旧叫人没由来地一阵惶恐。 “年纪倒是不大。”烨宗淡淡地这样说了一句。 久安诚惶诚恐地依旧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保举的折子上,写的你是扬州人。”烨宗似乎是在笑言,“这在竞武场上倒是不多见。” 久安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挤不出半个字,也不知皇上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家中还有什么人?” 久安总算遇到了一个自己能答,便使出吃奶的劲儿,张了嘴,可一个字都还没说呢,烨宗那儿却又开口了。 “袁家兄弟这般抬举你,你要知恩。”烨宗将案前的一张奏折叠好,放到了一边,后有拿起另一本,家常一般地说道:“此番,必要尽全力而为。” 烨宗的言谈越说平常,久安就越不知该如何是好,撑在地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脑中翻江倒海地乱哄哄,待自己翻尸倒骨地终于找着一字半句的回话时,烨宗那里却又问起了别人: “那里最右的,可是袁峥?” 袁峥抱拳答道:“正是小臣。” “嗯,那日在玄德宫,朕竟然没认出你,一别经年,不曾想,你也长大了。” 烨宗这番话未免说得有些老气横秋了,经年之前,二人在太后宫中相见时,袁峥还是个奶娃娃,被宣成郡主抱在怀里,烨宗也大不到哪儿去,乃是被先帝德宗抱在膝上。 其时还是容睿太子的烨宗,只觉得堂姐宣成郡主艳若桃李,是个美人;而怀中之子滚若圆球,尚在睡眠。烨宗看了一会儿,觉得无甚趣味,很想从父皇的膝上跳走。是以,二人见了也跟没见过一样。 烨宗没想过,圆球也能长成挺括的男子;袁峥也没想过,年轻的烨宗能把长辈的谱摆得如此顺其自然。不过袁峥外侄甥的辈分摆在那儿,烨宗说这话,也是名正言顺。更何况,烨宗早已为人夫为人父,这话说起来,简直是顺手拈来。 袁峥一垂首,顺着烨宗说道:“是,皇上还记得。” 烨宗颔首,又问:“宣成郡主近来可好?” 袁峥答:“家母一切安好。” 烨宗抿起了嘴角,似乎是在笑,可眼底却一贯地犹如夜凉,道:“待此番比试尘埃落定,你们母子也来宫中住几日。” 袁峥略一踌躇,心中想起临进宫前,娘亲越发颓唐的样子,担心她总是还要恍惚几场,神智不清明的娘亲总归是不好外出见人的,更何况还是去宫中。于是便道:“家母近日醉心于礼佛,已闭关几日,大约还有大半月光景才能出关呢。” 袁峥心想,大半月一过,烨宗恐怕也将此事忘却了。 “无妨,大可等宣成郡主出关。”烨宗从书案的一端,取来了一只玄铁的盒子,打开后,又从中拿出了一只卷轴,将其缓缓摊开后,他来来回回地看了起来。 袁峥抬起了眼睛,心中疑惑,直直地看向烨宗。 烨宗垂首只看卷轴之上,并未察觉堂下的目光。 “反正,尔等的比试,一时半会儿,怕是完不了。” 烨宗的声音低低朗朗,有些沙哑,在庞大而静谧的殿堂中,被扩散成了钟鸣。 “朕这里有一样东西,你们既然都来了,便都听一听罢。” 烨宗将手中的卷轴一拍,侧手就给扔了出去,“徐元,你来念一念。” 一边的内监总管徐元一时反应不过来地愣了一愣,随即趔趄地冲出去,一把接住了烨宗扔过来的卷轴。 徐元惊魂未定地紧紧抓着卷轴,犹如攥着命根子,随后舒了一口气,挺直了胸膛,展开了卷轴,清了清嗓子,念道: “二月初二,霍将率兵三千,直捣云虚关,进四百二十里,后退一百五十里,疲敌三日,围敌一日,困敌两日,初十破云虚关,歼敌两千七百,俘敌一千,囚北夷三将。” “二月十八,李将率兵五千,突击潇水岸,火烧敌营,生擒北夷拓鞑王。” “四月廿一,霍将为首,孙将周将为辅,率兵四万横扫不都峰,五战五捷。霍将斩北夷主帅之一呼浑纳耶于马下,周将生擒呼浑纳耶长子,参将齐高取其次子首级。” “六月初八,周将迎战单丘,首日轻敌退兵一百里,翌日还击,胜。” “六月三十,李将守城即莫,敌军夜袭,即起发令,奋力退敌,身中十七箭而不倒,后以少胜多,破敌奸计,七月初七,李将重伤捐躯。” “八月初一,霍将拔营连云山,与北夷三万众大战罕酋河,霍将带兵焚其舟四百艘,烟焰涨天,海水皆赤,敌众大溃。” 徐元声情并茂,直念得眉飞色舞。 最后,他将卷轴一合,卑恭地朝烨宗俯身弯腰,以示终了。 “方才,尔等听到的,乃是今年年初至今,殷军的大捷。”烨宗长叹了一声,“当然,败绩亦有,胜仗打得艰难,败仗更是打得惨烈。” 徐元在一旁劝道:“皇上,咱们大殷军这一年多来,虽是吃了不少苦头,可终归是有进无退,没让北夷讨了便宜去啊。” “蛮夷凶残,可要了朕不少良将的性命。”烨宗将紧握的拳头不轻不重地击上了书案。 “皇上莫心忧,四位主帅虽少了一位,却仍是不能乱我大殷军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徐元继续谨言规劝安慰着,一张老脸笑出了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33 一朵花。 烨宗在寂寂的殿堂里开了口,“霍骁沉着勇猛,李虎足智多谋,周洵精明老辣,孙宽机敏果敢……这一个个都是此番北征的主心骨,少一个都是对朕剜肉刮骨。” 38、君命难违 堂下的八人,在死寂里毫无头绪,不明白烨宗意欲何为? “朕如今看着你们,便忍不住时时地想,你们中,又能出几个霍李孙周?”烨宗站起了身,用手撑住书案的两端,不看堂下,只看遥遥的殿门之外,只看殿门外那帘幕一般的雨水,似乎透过雨水,穿越千山万水,看着烽火狼烟里的千军万马。 “千军易得,将才难求。”烨宗微眯了双眼,声音低哑,“朕,实在是有些等不及了。” 殿中太静,殿外的雨声阵阵,落在檐上,窗上,地上,一下又一下,都带出了沉沉郁郁的声响。 烨宗将目光缓缓下移,最终看向了堂下跪地的少年。 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烨宗眼底的幽暗愈加地深沉,翻滚出了精光。 “一想到,尔等中有那攻城略地之人,朕便觉得,那些骑马射箭舞刀弄剑的比试,实在是可笑。” 烨宗一步步走下了御座,他背着手,吟诗一般地淡淡说道:“朕的边关水深火热,朕却将霍李孙周圈在宫中围猎,实在是……” “可悲,可叹,可惜。” 烨宗每走一步,便说一个词。每一个词都踩在他的步履上。 囔囔的足音踏过殿中的玉石,也踏在八名少年的心上。 “朕本就存了一个念想,止不住地要冒出尖儿来。”烨宗缓缓地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又慢慢地绕到了他们的身后。 他的眼色又渺远了起来,“今日这场雨,想来是天意,将你们从路上截了下来,送到了朕的跟前。” 他仰起了头,在金冠玉带的光辉里,虔诚了面容,轻启嘴唇,他喃喃道:“但愿上天,真的是给朕送来了霍李孙周。” 一段沉默之后,烨宗朗朗地开了口。 “朕知道你们的年纪都轻,又有家累,可恶战当头,朕等不及你们再长大一些。竞武的规矩订下百年,是时候该改一改了。” 久安的心上一跳,咚咚地响动,让他恍惚地生怕让别人也听见。 改?改什么?怎么改?烨宗到底想做什么?! 眼下的局面已让他觉得措手不及,倘若再让烨宗一改,岂不是更加棘手。久安心里怕一阵,悔一阵,又怨一阵,只将气息都想乱了。 “你们都起来。”头顶是烨宗的命令。 殿内响起了衣摆窸窣声。 少年颔首而立,烨宗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用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 “朕若把比试放在疆场,尔等可有异言?” 天边又是一道惊雷,轰隆作响。 久安心里猛地一沉,沉得又快又急,他慌得皱起了眉头,紧握的双手,指甲几近嵌进肉里,而掌心的茧似有生命一般地作痛起来。 “此番朕不要你们建功立业……”烨宗一字一顿地说道:“只要你们能活着回来。” 烨宗走进了一步,离得他们更近了,他将声音压得有如低语: “只要你们活着回来,朕便将你们视作心腹相待。” 久安颤抖着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里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几乎已听不懂那话里的意思了。 战场战场,两个字眼不断地盘旋在他的心里,化作一个硕大的黑洞,拉着他往下掉,让他身不由己地犹如身陷泥淖。 “一死谢天下,一生富荣华。” 烨宗第一次勾起一个饱满而诡异的笑容。 “你们……敢赌么?” 雨声大作,雷电依旧。 时间凝滞,随后化开,那似乎是一瞬间,又似乎是十年。 久安软了腿,随着众人重新跪到了地上。 “尔等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憋着气攥着血的声音,掷地有声,仿佛能擂动撑起殿宇的石柱,能盖过殿外呼啸的风雨,能杀死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上战场了,这是要上战场了……他连竞武场都拿不下来,竟然就这样,要被派去战场了?! 久安半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地面,他脱力似地松开了拳头。 下意识地抬起头,他忽然很想看一看烨宗,想看一看这个天下的主人,想看一看一句话就决定了他人生死的帝王。 久安皱起了眉头,放肆地仰望着烨宗的侧脸。 良久,他收回了视线,心中风收雨停,没有了一丝动荡,只留下死寂。 那一刻,他才明白,一入宫门深似海,他没有退路,只有唯命是从。 39、乌玛习台 大殷的北地不比南边温和,春夏留不长,秋冬总是来得尤为迅捷。真正下了雪,是能冻死人的。陆宣最近都在吓唬久安,告诉他到时候不准碰鼻子,不然,一撮就得掉下来! 久安一开始不信,可现在乌玛台的风吹在脸上,已让他有了瑟瑟的感觉。 风过大地,云层厚软,四处是遥远而雄浑的操练之音。 久安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觉得身上的衣裳渐渐地快要穿不住了。 一晃两月,他和另外的七个人日复一日地奔波于两处。清晨时分,随同赵羡前往乌玛台,入夜之时归来,照旧还是住在景严宫的极霄馆里。因为那些先时候落选的武者早已出宫去了,偌大的宫殿里,除了侍奉的宫女内监,只有他们八个人。 久安站在一处草场边,在黄昏的冷风里,眺目远望。 辽阔而肃穆的乌玛台是大殷最大的一处练兵场,是比裕丰围场还要壮美的地方。他们在这里跟着兵将一起练武骑射,跟着赵羡将军学习排兵列阵,既要胸怀天下,又要与世隔绝。 前途茫茫,唯有开春的远征迫在眉睫。 久安一圈又一圈地将银鞭绕在手心里,在心里静静地算着日子。不是算何时出征,而是算有多久没见林壁堂了。 叹了口气,他在一片郁郁里觉出了十年的光阴。入宫至今,处处受人监察安排,连自己带来殷都的那些家人都见不上一面。日常用度,如今全凭皇家,以致一墙之隔,竟是音书难寄。 他仰头深深地吸了口冷气,心底也涌起了凉意。 “走了。” 久安闻声转头,只见袁峥正朝他走过来。 久安将银鞭从手上拉了下来,对折捏在了手里,冲袁峥点了点头,果然走向了他。 袁峥在久安越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抓了抓了他的肩头,皱起了眉,道:“要入冬了,你也该添衣裳了。” 久安笑了笑,不置可否,只说,“回宫吧。” 说着,他走到了袁峥的前头,有意无意地缩着脖子,躲避从四处而来的深秋冷风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34 。 “哗—!” 头顶上空忽地一声布帛的张裂声,久安疑惑地将头往上一仰,随即脸上猛地一重,进而是眼前一黑。 鼻尖有一点点熟悉的气息混杂着汗水的味道。 他微微惊愣,随后一把掀开了罩在自己脑袋上的靛色外裳。 抓在手里一看,他直直地看着袁峥快步从自己身边走过,简直步步生风。 久安抓着衣服连忙就往前追,脸上是一阵懊恼的模样,嘴里喊道:“七爷,我不要你的衣服,我不冷!” 袁峥不理会他,只顾自己往前走。 久安追到他的身旁,将衣服往他怀里塞,不断地申辩着:“七爷穿回去罢。” 袁峥一拧眉毛,将久安的手推了回去,“犟什么,让你穿就穿!” 久安固执地摇头,“我穿了,七爷就穿得太少了。” 袁峥肃然了面孔,认真道:“我畏热不畏冷,少婆婆妈妈了,穿上!” 久安苦着脸,“七爷要是冻病了,卓真肯定得宰了我。” 袁峥脸色一黑,低沉道:“与他何干?!” 久安执拗地抓着衣服,一边跟着袁峥快步走,一边不放弃地说:“哎哟,那什么……我我我也不怕冷。” “胡话!脸都冻白了,还不怕冷!”袁峥含怒地斥责他。 久安理所当然地扬眉说道:“我本来就白!” 袁峥登时就是一怔,随即抬高了嗓门,呵斥道:“还得了意了!” 久安一挥手,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一把抓过袁峥的手,飞快地往自己的面颊上一贴,解释道:“你看!没冻着,还挺热!” 两人齐齐地停了下来。 乌玛台的风又从四面而来,牵动着两人的衣角,猎猎飞扬。久安的黑眼睛里莹润光泽地映着袁峥的面容,英气逼人的眉眼与鼻梁一应染上了异色。 指尖感受到的滑腻,在一个当口,化作心口上的一阵酥麻。 麻得袁峥的手掌被烫伤一般地一震,他微瞠了眼睛,随后立刻甩开了久安,别过了脸,口吻硬邦邦地说道:“还有完没完了。” 久安被甩得手腕一疼,冲着袁峥大步流星的身影龇牙咧嘴。他跺了跺脚,接着又去追,嘴里依旧喊着:“七爷!” 袁峥走在前面心烦意乱,听到身后久安的呼唤,燥得一挥手,低吼了声,“不肯穿就扔了!我也不穿!” 二人你追我赶地走到乌玛台的大门口,已是一头的汗。 季川西站在马车前冲他们这里一笑,道:“哟,七爷和连小兄弟这是比什么了?这么起劲?”他目光一移,看着久安手里的外裳,道:“怎么连衣裳都脱了?” 一旁的齐青阴阴地一笑,懒懒地拖着调子,“是啊,什么比试,说来我们也听听。” 久安正要答,却被卓真抢了白,“怎么赵大人还未到啊?” 众人四顾了一番,果然是不见赵羡。按照往日,赵羡会同他们一起回宫,同烨宗细细地将一天的习练说上一说才是,今日怎么迟迟不从乌玛台里出来。 季川西想了想,一拍手,道:“我方才见兵部的李大人往赵大人的帐子里去了,许是这会儿还聊着呢。” 董逵环顾众人,抚掌道:“那李大人可是出了名的能言善道啊!要真是他,赵大人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 久安坦白地询问道:“赵大人要老不出来,可怎么办?”他很是忧虑地说:“这都快到晚膳的工夫了!” 这话听着还是个孩子话,滑稽可笑,不过众人现已熟知久安的脾性,也都不取笑他了。 陆宣嘀咕着用鞋子蹭着草皮,“里边儿也不来个人,咱们这儿又连个差遣的人都没有,不然到里头找一找问一问。也好过我们在这儿干等着啊。” 40、剑上美人 齐青高高地“嗯”了一声,“黑炭子倒是说了句明白话。” 陆宣十分警惕地看着齐青,犹犹豫豫地问道:“怎么,你要去啊?” 齐青环胸歪身靠在马车边上,怡然自得地说:“长幼有序,让老幺去吧。弟弟给哥哥们跑个腿,也是常理。” 这老幺,说的就是久安。 陆宣听了这话,就冷哼一声,道:“平时也没见你把他当弟弟啊,这会儿有事儿了,又称兄道弟,也就你好意思。” 齐青危险地眯起了眼睛,道:“不然,你去?” 陆宣一挺胸膛,粗着脖子,“我凭什么听你的啊!” 众人齐刷刷地嗅到了火药味儿,可又都笃定地站在原地,都没有要劝的意思,脸上乃是一副见惯不惯的样子。 只有季川西自觉最年长,不能不管,便走上来打圆场,他伸出两只手各自往齐青和陆宣方向一压,道:“既是如此,我这个做哥哥的,便也同去吧。”他笑了几声,冲久安一招手,道:“来来来,咱们一块儿去找赵大人。” 久安倒是无所谓只身前往还是结伴同行,大门口离赵羡的帐子也不远,跑跑也就到了。他看着季川西正要点头。却不想,一边的袁峥竟已经朝门内走了去,几步之后,冲着久安不高不低地说道:“不是要去找赵大人么?快点儿!” 久安看了看有些讶然的季川西,又瞪大了眼睛去看袁峥。 袁峥的脸上显出了不耐烦,“还走不走?” 久安本想追问一句“你也要去”的话,可听他这样一说,久安就不得不咽下了疑惑,不敢不走地抬腿跑到了袁峥的身边。 季川西也跟着就要踏出去步子,却被董逵拉住了手臂,他一回头,看见了董逵的笑脸,道:“董兄?你不是也要去吧?” 董逵拍了拍季川西的胸口,一边把他往回拉,一边笑答:“七爷都去了,别说赵大人了,佛爷也能找回来了。季兄就跟咱们一块儿等着罢。” 而他们的身后,齐青不露声色地靠近了卓真,凑近了他,带着狡黠的笑,不说话,单只是笑,将鼻端的一点点气息喷在卓真的脸侧。 卓真正视着前方,低声问:“笑什么?” 齐青轻轻地笑哼了一声,“你说我笑什么?” 卓真将身体往前一探,不言不语地走了开去。 其实他知道齐青笑什么,无非是他和董逵几乎自小就和袁峥走在一处,可因为身份,依旧有着上下之分,袁峥与他们走得比别人都近,可却从不与他们亲近。原以为袁峥乃是天性如此,可如今一瞧却又满不是这么回事。这连久安乃是从扬州来的,家里不过是祖上与霍家有点情分,除了那张脸面确实招人怜爱,身手谋略也不见有甚出众之处,可就是得袁峥如此青睐,明里暗里的,总是向着他。 别说旁人要笑,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要苦笑。 自己多年来的一片赤胆,竟是比不过那个连久安短短数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35 月。 心里有诸多不服,甚至有那一星半点的委屈,董逵是个一根筋,没有他想得多,所以,也就注定了他得独自受这份心里的愤懑。 卓真看着越走越远的那两个身影,五味杂陈地绷着脸,最终郁郁寡欢地别过了脸。 久安走在袁峥身边,心里也是一阵乱。他实在摸不清袁峥的脾气,要说袁峥待他不好,可他能在宫中留到今日,全拜他所赐。要说袁峥待他好,可他又从未给过自己一句好话。 这样歹一阵好一阵的,让久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袁峥一眼都不看久安,一个人走出两个人的步子,叫身边的久安不得不一路小跑地跟着,生怕被落下。 及至二人到了赵羡在乌玛台平日办公的帐子,竟是一个守卫都不见。 袁峥率先走到了帐子前,四处望了望,接着往里喊了一声,“赵大人。” 里头没有响应,久安也站在帐子前,这会儿便大着胆子去拨帐子的门帘,顺着一条小缝,久安将手伸了进去,然后轻轻地拂开了一点儿。 他探头探脑地往里瞧,随即直了腰,对袁峥说,“大人不在呀!” 袁峥闻言便拉开门帘往里走了进去,帐内不大,有人没人乃是一目了然的事。袁峥挥了挥手,道:“那咱们别处找找。” 他一转头,却不见久安。再一转眼,只见久安已经朝帐内一副屏架走去,兴冲冲地指着上面悬着的一把佩剑,兴高采烈地说:“这剑好漂亮!” 袁峥皱眉呵斥道:“你回来!” 久安留恋地走到佩剑下面,竟是胆大包天地伸手在剑鞘上一摸,低呼了一声,“真是漂亮,连鞘子都这么漂亮!” 袁峥大步走到他身后,就着他的领子就是往后一拎,“没眼界的东西!丢人不丢人!” 久安笑嘻嘻地一甩手,“又没外人。” 这句“没外人”不知怎地,听在袁峥耳中,竟是出奇地顺耳,他强压下就要抿起的嘴角,清了清嗓子,故意威严地发话,“那就随你再看一会儿罢。” 久安重重地一点头,随即问道:“我拿下来比一比?” 袁峥盯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最后只好点了点头。 久安犹如吃了蜜糖似地弯起了眼睛,飞快地伸手,要往屏架上取剑。 这一拿没拿动,二拿也没拿动,他有些窘迫地皱起了眉头,随即重新站了步子,咬起了牙,一鼓作气地第三次发力! 只听“嘎达”一声,剑身总算是离了屏架。 “嗬!”久安双手颤巍巍地捧着那把剑,脸上有些羞红,也有些涨红,“这玩意儿沉成这样,还怎么使啊?” 袁峥见久安有些撑不住的模样,便伸手去接,这一接后也果然严肃了神色,他皱眉上下扫着手中的长剑,“当真是有些分量。” 袁峥这样说着,下意识地就要去拔剑,可是甫一下子,剑鞘竟是纹丝未动! 久安吃了惊,他知道袁峥的力气绝对不小,连赵羡都赞他臂力惊人,可这剑鞘竟然没起身! 袁峥认了真,五指起伏地张开,随后缓缓地收紧,这一次是结结实实地发了力。 “嘎……嘎嘎……” 剑鞘里发出几声低低沉沉的声响,袁峥猛地一拉,剑鞘这才利落地往下退去,猛地闪露出一身锋利的光影。 久安微微眯了眼,在满目冷光里忽地又瞪大了眼睛,他伸出手指,指着银色的剑身,嗫嚅地说道:“这怎么……还刻着……画?” 袁峥微微地一转剑身,果然看见剑身上的图案。 说是图案也并非如此,那剑身上,刻画的乃是一个人,一个美人。 “真……真漂亮……”久安止不住地低呼了一声。 袁峥斜了他一眼,随后将目光放回美人图上,不出片刻他从中看出了一点端倪,便说道:“此人穿的不是平日里的寻常衣裳。” 久安凑近了一点,也发现了这一点,疑惑地跟着说:“对啊,这衣裳……”他眼前一亮,茅塞顿开地说道:“不是御医殿的品服么?!” 41、宫中年关 年节到了,大殷开始迅速地转寒,先是雨和雪一阵接一阵地下,而后是只有雪没有雨,再后来雪下得愈发起劲,接天连夜地飞扬,最终将景严宫内外包裹成了一片雪白茫茫,素白的颜色遮盖了原有的红墙绿瓦,更显得此间仿佛遗世独立。 久安这是第三回见雪,第一回还小,那副光景在心里不甚清楚。第二回就清楚多了,在八九岁的时候,扬州也下了一场大雪,他和林壁堂一起跑到林府的大院子里堆雪人,他堆了一个林壁堂,林壁堂堆了一个他。两个雪人肩并肩地靠在一起,在化的时候,也化成了一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久安如今有心也想到景严宫的大院子里去堆一个雪人,可乌玛台的习练一日比一日重,他每次回宫,都还没进屋子,就恨不得一头栽倒。以至于赵大人给他们放了几日年假,他看着窗外的飞雪,也只是看,没那个心气去把它团成团,堆成堆。 之前年节临近的时候,景严宫开始陆陆续续地添灯加彩,隔三差五地还会受到恩典。 时常是一个大内监站在屋子里宣旨,念着赐某物几何几对几匹几盏,诸如此类,听得久安缓不过劲儿来。而一群小内监就站在门外捧着赏赐的物事,更后面,是一群更小的内监,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雪地里。 久安有时候就那么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和他们,其实也一样,都是奴才,皇家的奴才。 可皇家的奴才也分三六九等,久安这个奴才做得就比他们尊贵许多,譬如,他得了一件烨宗亲赏的皮子。烨宗体谅久安是南人,不曾受过北地的冬日,便指名给了他一条皮子,那皮子 是白狐皮,完完全全地一张,没有一丝丢损,皮毛光亮,极其上乘。用来做夹袄委屈了它的卖相,非得是做了领子才能尽善尽美。 于是几天后,久安的软甲上就多了一圈的白狐领子,雪白柔滑的狐皮团团圆圆地围在领口,托着一颗干净白皙的脑袋。 季川西见了就说,久安只要略一装点,就像是出自大家。旁人也跟着点头,只有齐青揶揄说他像耐不住风霜的姑娘家。 其实久安是众人中唯一的南人,南地风土柔和,人也生得比北人细腻,久安原在家里就比别人细致些,在这里,就更加娇模娇样了。不过,好在他言行上倒是没什么把柄,虽然平日有些孩子气,可一举手一投足是没半点女儿态的,甚至比一般的男孩子都活泼。 可惜一连数月的习练,让他有些快活泼不起来,是以,如今他借着年节偷闲倚在窗边,静静地看雪,懒得闹腾了。 狐皮的绒毛蹭着他的下颌,衬得他一副多情公子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36 的形容。 卓真走进厅堂时,就看见他慵懒地趴伏在窗棂上,正迷迷蒙蒙地看着窗外。侧脸对着自己,从额际至下颌,起承转合地十分秀丽,厚重的睫毛乌簇簇地半阖着,配着唇上的颜色,像是一幅画,卓真越看越觉得久安像是鬼怪志里化身人形的魅,能魇住人心,最后露出原形,将人生吞活剥了。 男身女相,不伦不类,必是妖孽。 他一边看一边想,眼里恶狠狠地瞪着久安,心里则替袁峥着急。 他想得入了神,直到董逵走到他身边拍了他一下子,才晃过神来。 “怎么不进去?”董逵问他。 卓真一甩袖子,只是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出去。 董逵见他莫名其妙地说走就走,也不给句明白话,便不满地嘀咕道:“神神叨叨。” 久安似有察觉地朝厅堂门口看过去,看见董逵,就迅速地直起了身,站了起来,冲他喊:“董兄!” 董逵瞟了几眼卓真的去向,随即也冲久安笑,“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久安不解,“我不在这儿,能去哪儿啊?” 董逵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解释道:“明日就是除夕,今日玄武门放了风,许家里人给咱们送东西,你不去瞧瞧?!” 久安一瞪眼,几乎跳起来,“没人告诉我!” 董逵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刚来的旨意,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久安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地搓着手,火急火燎地就往外冲,“那那那……那我现在就去!” 董逵笑着,也不去拦。 这时候,恰巧季川西走了进来,迎头就撞上了要冲出去的久安。 他一把抓住久安的双臂,诧异地问:“这是怎么了?现在还不到吃饭的工夫呐!急着去哪儿啊?” 久安又喜又急,把话说得语无伦次,“来人了来人了……哎哟!我得去啊!” 季川西蹙眉瞪眼,“怎么回事?没听明白!” 董逵帮着久安拉开了季川西的手,冲久安说:“你赶紧去吧,我替你说。” 久安如获大赦地一阵飞驰电掣。 季川西连忙冲着他的背影喊道:“烟花筒子可送来了啊!你要跑远了,晚上就被别人点完了,你可没的玩了!” 董逵踱步往厅堂里走,选了个位子坐了下来,道:“放心,跑不远,就是去玄武门。” 季川西也跟着坐到董逵边上,拿起桌上的茶壶,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来,在氤氲的茶香里,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董逵抱过茶壶,拢在手里取暖,道:“唉,原先那会儿,竟是从未想过,此去宫门,连趟家都回不成了。” 季川西抿着茶水,没了言语,良久才说:“你家中的令尊令堂还有你兄弟陪着,我家那二位可就冷清咯。” 董逵如今是什么宽慰的话也说不上,他们都是快要出征的人,而征战又是件生死未卜的事,对于家中高堂,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宽慰自己。 季川西见自己将董逵说出了一脸惆怅,便立刻笑呵呵地往旁的事上扯,“我见卓真这些日子,都不爱说话,你跟他一个屋子,可知道怎么回事?” 董逵坦白道:“我是真不知道,他吧,最近是有点魔怔了。”随即他一挥手,“没事儿,他自己能好,不用多心。咱们说点别的。” 季川西点点头,也给董逵倒了一杯茶。 二人一人一句地坐在那儿喝茶聊天,倒也挺融洽。 日落黄昏,待他们正讨论至当朝将领之时,久安抱着一大只的包袱回来了。 他兴冲冲地在极霄馆跑了个遍,最终还是回到了这处厅堂,因为余人不是不肯搭理自己,就是不知所踪,于是他照旧去找充满善意的季川西和董逵。 他将大包袱放在桌子的中央,从中一样一样地拿出许多锦囊袋子,一边拿一边兴致冲冲地说:“这些都是扬州的一些零嘴干货,你们尝尝!可好吃了!” 42、互通有无 季川西见久安这副毫无保留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其人天真无邪,忍不住便将他当做幼弟一般看待,和缓着口气问道:“怎么尽是吃的,没别的了?” 久安掏得认真,道:“还有些穿的用的,被我先放回屋里了,这包都是吃的!” 季川西起了一点怜爱之心,一边拉着久安也坐下,一边便打趣着说道:“哟,久安倒是乐善好施啊。好!” 这下,三人围桌而坐,有吃有喝地又说笑了起来。 及至晚膳时分,三人是有些吃不下了。勉强地用了一些后,久安便自己摸着肚子先回了房,一路龇牙咧嘴,间或再打个嗝,看得一边服侍的内监都忍不住叹息,觉得这副形容有愧久安的模样。 他大大咧咧地推开了房门,不想他前脚刚进的屋,袁峥后脚就跟了进来。 袁峥也不理久安,先是沉默不语地拉开了一座柜子,而后又不由分说将一大件紫得发黑的皮袍子往久安脑袋上一扔。 久安踉跄着接住,将其沉甸甸暖烘烘地抱在了怀里,丰厚柔软的皮毛水滑似的光溜,触手可及的幼滑。那皮袍子里头还有一件贴身的夹袄,是一应一式的貂皮子。 “七爷?”久安有点没谱地问道。 袁峥抬起下颌,“你试试。” 久安肃然了神色去看袁峥,连忙一副受之有愧愧不敢当的苦相,“七爷,我……我真不能要,您自己留着吧!” 袁峥伸出手冲久安一指,道:“你想得倒美,我为何要专门送你东西。” 久安一愣,“啊?”了一声。 袁峥挺胸抬头,皱起眉嫌弃道:“家里的奴才糊涂了,竟将我三年前的衣裳送来,我是断穿不下的。”他用眼光扫了一下久安的表情,有些倨傲地说道:“我这儿留着也是无用,索性给你罢。” 久安摸了摸怀中几乎崭新的皮货,不敢苟同地说道:“这皮子养得极好,一点儿旧也瞧不出来,七爷说不要就不要,太可惜了。”他想了想,出了个主意,“不如托人送到宫中的造办处去,那里的能工巧匠多,给您改成领子套子可好?” 袁峥微微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小败家子,改成那些小玩意儿,得舍多少皮料子,你倒是比我大方啊。” 久安一想也对,正要另出主意,却听见袁峥那儿催促了一声,“我叫你穿上试一试,听见没有?” 久安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嘴里不断地推辞着。袁峥一步紧似一步地将他逼得几近无路可退,仿佛他不肯穿上这两件皮子,就要把他的皮活撕下来一般。 久安见袁峥就要发作的样子,终是迫于淫威地低了头,半推半就地只好将夹袄与袍子都穿在了身上。 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久安站那儿比平时圆了好一些,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37 袁峥在他身边一圈一圈地走着转着,一会儿提提领子,一会儿拉拉袖子,最后退开了几步,统筹兼顾似地看。 末了,他环起胸,喃喃道:“还是做得有些大了。” “七爷,你三年前就长我这个儿啦?”久安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闭嘴。”袁峥继续看着,嘴里不耐烦地说道。 “七爷,我看我还是脱了罢,穿着我心慌,跟偷来似的。”久安略显局促地说道。 “想挨揍啊?”袁峥瞪眼威胁了他一句。 久安一缩脖子,自己低头看着新上身的袍子,忍不住还是说了句实话:“这玩意儿真暖和,我在屋里穿,都快出汗了。” 袁峥不置可否地满意一笑,随口说道:“横竖还是要长高的,大一些就大一些罢。” 久安接着说,“那我要是穿这件,就不能围领子了,一紫一白的,瞧着有点渗得慌,这袍子要也是白的就好了。” 袁峥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一推他的脑门,“紫貂皮才是裘中之王,遣了人专从元洲送来的,不识货的东西!” 久安眼光大亮,“真的?七爷的爹娘待七爷可真好!” 袁峥无言了几许,随即道:“少废话,以后就穿着罢。” 久安低头摸着袍子,有些惭愧,“七爷,你想要回去的时候,可要告诉我。” “我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袁峥鄙夷地睨了久安一眼。 久安抬头反驳道:“可你不是说,这不是送的么?” 袁峥一怔,忽地皱眉,低低地吼了他一声,“小东西,怎么专拣这些记啊?!” 久安被吼得偃旗息鼓,不敢多说。 他走了几步,回头问袁峥,“那……我先脱了罢。” 袁峥点点头,是答应了。 久安得了话,立刻就将袍子和夹袄都脱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摊在了自己的床榻上。心想着貂皮子不能叠不能压不能折,娇贵得很,自己得了它,往后也是个负累。 他偷偷地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袁峥,心想着自己受了人的好,不能只进不出,便想着彼此间礼尚往来。于是乎,他也走到柜子边上,伸手打开去拆自己今日新收的包袱,心里想着也能翻件好东西出来给袁峥。 他甫一打开最上头的一只包袱,就看见了一只雕花嵌玉的紫檀木盒子,不但别致珍贵,还散发着一股子幽香。 这盒子久安倒是从没见过,不知是何时带在身边的。不过,他一笑,心想就是这个了。 拿起盒子,久安起身就递给了袁峥,“七爷,这盒子你放着收东西吧。” 袁峥正欲说话,久安便尤为恳切地抢着说道:“七爷千万要了它,不然七爷的袍子袄子,我也不敢要了。” 43、除夕佳节 除夕夜。 整座大殷宫饶是鲜花着锦无所不奢的情势。满眼华彩,步步锦绣,天上人间的美景似乎于一夜间尽收于此。 久安随着众人在玄德宫领了烨宗的宴席,于戌时三刻回了极霄馆。 此刻的极霄馆已是诸事皆预备妥当,只等八位公子回来了。烨宗顾惜众人连月习练之苦,又念及开春出征在即,逢着新旧之交,便特许众人今夜里,大可不拘礼仪,各宫各处,皆能由自赏玩。 久安一心惦记着前日子送来的烟花筒子,连衣裳都不换,就嚷着要去拿。 齐青最是受不了久安这副缺根筋的孩子像,自是不愿同乐,顾自让底下人带着去了景严宫的一处温泉坐汤,他一去唐子敬自然也跟着一起去了。而卓真只说自己有些乏,便早早地回了屋。 待久安抱着一大圈的烟花筒子回来时,就看见董逵与季川西站在屋檐下,而袁峥站在大院子的雪地里等着他。 久安笑呵呵地连忙跑向他们,一鼓作气地将怀里的烟花筒子一股脑儿地全放到了石阶上。 季川西笑着说:“嚯!拿了不少哇!” 久安拿起一个,摸出了它底下的细长捻子,“听他们说,今年的烟花不同往年,花样颜色都新鲜得很!” 董逵插嘴问道:“是不是能成字成画的?” 久安将那个烟花筒子放到了地上,扭头看向董逵,“欸!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董逵一笑,“去年袁家老夫人做生辰的时候,不就放过寿字烟花么?我和卓真当时也在,就见了一回。” 久安从袖子里掏出了火折子,一边吹,一边对袁峥说,“七爷家里也有啊!” 袁峥环胸站在久安边上,道:“不多,就五十筒,那日就放完了。” 久安在火折子上吹出了一点点火星,便低头专心地伸手去点烟花筒子的捻子。 他的手法有些笨拙,况手晾在寒风里也实在是冷,便颤颤巍巍地总也点不着。万般不顺,他于是就向前挪了一大步,单脚跪着,用手捏起一截捻子。 刚要拿火往捻头上凑近,久安的火折子就被袁峥从后面劈手夺了过去,人也被他拉着领子往后一甩。 袁峥皱着眉头冲他说道:“当心崩了手!”他瞪了久安一眼,“算了算了,你个笨手笨脚的,离远点儿,我来!” 久安心虚地望了望袁峥,不得不退位让贤地后退了几步。 袁峥果然比久安强上许多,俯身只一下就将捻子点着了。捻子遇火立刻活了似地噼里啪啦地烧出了响动,久安闻声就要往前凑,袁峥一直起腰,就挡着久安又退了回去。 久安扭头去看袁峥,道:“七爷真高明,想来是小时候经常玩火。” 袁峥斜了他一眼,道:“玩不玩火不知道,反正我现在看你挺上火的。” 久安听出了话语里的警告,自觉自己又胡言乱语地惹人嫌了,便做着鬼脸地闭了嘴。 捻子烧到了尽头,筒子“噔”地炸出一声来。 随即一道流焰就猛窜上了天空,“砰”地一下炸成了流光飞舞! 夜空霎时被点了个金光灿烂,花团锦簇。烟花成对成对地开放,果然有字有画,既风雅又气派,既有趣又喜庆。 烟花在头顶上竞相开放,简直晃得久安眼花缭乱,眼前是缤纷绚丽,耳边是喧嚣吵闹,美景热闹一下子全有了! 袁峥在这时,悄悄地偏头去看久安,只见他仰着头,咧着嘴,一张小白脸被映照得花红柳绿,是一副年少不知愁的小样子,眼睛里闪着水盈盈的光彩,不输天边的绚烂,而那漫天的火花,仿佛是为他灿烂似地。 “好看么?”袁峥忽然问久安。 久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斩钉截铁地回答:“好看!” 袁峥又问:“喜欢么?” 久安连忙回答:“喜欢!” 袁峥点了点头,也抬起头,望了天,“年年看,好不好?” 久安中气十足地答应道:“好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38 !” 袁峥在那声叫好里,勾起了嘴,也是一副欢喜的样子。他在烟火流灯里眯起了眼,在雪地子夜里辞了旧岁,觉得眼里心里都是一派新的。 淳宁八年的初一初刻,极霄馆的天际,乃是一片沸沸扬扬的美丽。流光溢彩地径自热闹到了子夜时分。 再看大院子里,久安熟能生巧,兴致勃勃地拿起了一只烟花筒子,作势又要去点。 董逵与季川西没久安的孩子心性,只看了一会儿,待过了初刻,便算作守好了岁,招呼着就各自回了房。一时间大院子里就剩下袁峥与久安。 内监宫女站在院子的边上,掌着灯,看着火,夜色里不见人形,只有悬着灯火是明亮的。 袁峥盯着久安的脊背看了一会儿,道:“点完这个就不许玩了,得回去歇着。” 久安低低地应了一声好,带着一点不情愿的意思。 袁峥听出来了,就说:“横竖明年还放呢。” 久安站起身,退后了几步,看着烟花流火飞上了天空炸成了金光,低低地说:“明年……不知看得着看不着。” 袁峥在这话里觉出了一点儿忧虑,以为久安是怕战事。 他背对着袁峥,低着头,茫茫雪白里,拥裘披羽,还是显得幼小。 他一小,袁峥就觉得自己特别大,大得想将他整个儿地包到自己里面。 沙沙地迈出步子,袁峥往久安身边走,离了一点儿的时候停下,用手掌轻而缓地握住了久安的肩头,笃定地告诉他:“看得着。” 久安偏过一点脸,正视了袁峥的眼睛。 接着,他就笑了,脸上笑,眼睛也在笑,他是如此年少好看,一笑便能笑出一个春暖花开,冬夜瑟瑟,久安的笑,能暖进人心里。 44、几处闲愁 血液被暖得络活了,心肠被暖得松软了。冷冽的空气里减了一分肃杀,增出了一分脉脉。一增一减间,袁峥在初刻的寒天里呼出了洁白的雾气,那雾气晕染了他棱棱角角的脸,也温柔了他眼底的光。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一些,又紧了一些。他也盯住久安,忽地想攥着他,想攥紧了他,想攥出骨血,想攥出一颗心来。 “你……”袁峥直直地看着久安,他的声音低沉,在烟火的喧嚣里几乎有些低不可闻。 久安还弯着眼睛,恳切地对袁峥说道:“承您吉言,但愿明年这个时候,我已经回了家。” 气温骤降,袁峥蹙起眉。 “回家?” 久安点头,“只盼战事早了,我等平安,能各自安然还家。” 袁峥的口吻略僵,“若是战事终了,我等平安,想必你是要留定了殷都,你忘了皇上对我们的许诺?” 久安叹息一声,转身迈出几步,望天道:“这几个月,我留在这儿,虽是吃穿用度,无不豪奢。可……”他低下头,“可我心里无一日是安定的,总是有些怕。想来,我该是与官道无缘。”他回转了身,看向袁峥,“倘若老天眷顾,战事终了,我等平安,我便向皇上求情,求他放我回家。” 袁峥的眼底有些冷了,他说:“男儿理当以国家大事为重,不该贪恋闲逸。” 久安看着袁峥,倏忽一笑,道:“七爷,你还看不出来么?” 袁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略感疑惑地问:“看出什么?” 久安一指自己的鼻子,“我啊!”他嗤嗤地笑了一阵,“跟你们比,人小心小,断是装不下那些家国天下的。” 久安抿了嘴,走向了袁峥,愣头愣脑地也握住了袁峥的肩头,“七爷脸硬心硬,瞧着就是为国为家的人。” 袁峥脸色一凛,一把就将久安的手从自己肩头上抓下来,捏着手腕把他猛地拉到了自己跟前,“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回家,是有去有回,还是一去不回?” 久安觉得袁峥这话问得有些怪,正琢磨着该怎么答,只见袁峥的眼色陡然生出了异样,瞳仁里扎进了一根针一般地一颤。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似地,微微瞠了目,他舍了先前的问话,忽地又低低沉沉地发了话:“我再问你,你可要老实告诉我。” 久安不敢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那家里……”袁峥眼底幽幽了几许,“都有什么人?” “我家里……”久安眨了眨眼睛,尤为无辜地答道:“不就是爹娘哥哥么?不过,我大哥离家了,我二哥出家了,只剩三哥在家。” 袁峥眉头更深,接着问:“不对,除了他们,还有谁没有?” 久安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除了他们,就是我师父了!” 袁峥逼近了一点,审问似地问:“你师父姓林?” 久安一愣,摇头道:“不姓林,姓容,我师父为何要姓林?” 袁峥垂了一点眼睫,遮住眼神,“我听说在扬州,林姓乃是大姓,你就没个要好的伴儿,姓林的么?” 久安心上被钟撞了似地一颤,他变换了脸色,沉默了下来。林壁堂的音容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他禁不住地又低落了起来。 “七爷?……”久安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心里也乱了起来。 袁峥将他的形容丝毫不差地看在眼里,他压着嗓子,冷然问:“有,还是没有?” 久安点点头,垂目垂睫,不笑了。 袁峥看他点头心里也一沉,慢慢地松开了他的手,他吸气问道:“是发小?” 久安又点了点头,紧跟着悠悠地叹了口气。 袁峥几度开口,又几度把话咽了回去,最终问道:“不知姓甚名谁?既是你的发小,合该我也认识认识。” 久安勉强地勾了勾嘴角,轻轻地答道:“他……叫作林壁堂,我们自小就在一处儿。” 袁峥一眼一眼地剜着久安,气息陡然一变。 “自小就在一处儿,情分可好?” 久安敛气凝神,似乎陷入了沉思,不满道:“情分再好,见不着也还是白搭。” 袁峥一听这话便板起了脸,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一步一个深脚印,在雪地里走得杀气腾腾。 他乌云盖顶一般地回了屋子,寒风冷意地将披风掼在了地上,接着往自己的床榻走去,从里头的一角,拿出一只盒子来。 他先是铮铮地捏着盒子一角,好一会儿,才屏息将它打开。 盒内有诸多玉饰香袋,底下则压着一封被叠成喜鹊的信纸。不过,早就被袁峥给拆过了,不但拆了,里面的一字一句都被他读过了。 ……四宝亲鉴,见字如面。九月一别,至今累月。魂梦牵念,日夜之状,难尽其述。奈何禁宫大内,饶是相见无门,想方设法,唯有除夕一夜,方能如愿。四宝切记,初刻初时,昭宣宫东,流岚亭下,静候佳音。林壁堂…… 袁峥将那信纸捏在手里,眼底冷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39 光四射。 想来这小东西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既是这样的情分,那个林壁堂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将信纸藏在这盒子里,拖他家人送进来。不想就被那小东西糊里糊涂地给送了人。 “日夜之状,难尽其述……”袁峥咬牙切齿地念着,大步流星地就往屋子中央放着瑞兽火炉子走去,嘎达一声掀开紫金的顶盖,他狠狠地将信纸单手捏成了团,“不知羞耻!” “什么四宝……”他冷笑着将纸团往里一摔,“俗不可耐!” 炉子里的纸,瞬间在炭火里就化作了灰烬,忽明忽灭地光,像极了今夜天空的星点。 昭宣宫东,流岚亭下。 林壁堂披着大氅站在那里,此处不属内宫,倒是有机可趁,林壁堂早早地打听了宫中除夕的人事安排,于是便请人从中打通,此处本该有内监守卫夜巡的,可也被打点妥当,不但不会近前,有了风吹草动还会来报信。 他站在那里,长长乌浓的眼睫上覆上了淡淡的霜。 林壁堂在寒风里皱起了眉,玉石似的面容,有些矜冷。 这时,一个内监似的人悄悄地提灯近前。 他佝偻着腰,道:“林七爷,您还是早些回去了,这儿风大,一不留神,是要冻病的!” 林壁堂淡淡地问他:“景严宫有消息了么?” 那内监立刻便回话道:“林七爷,景严宫的极霄馆里,放了一夜的烟花,这会儿才歇下。” 林壁堂眼睛一亮,道:“可有人出来没有?” 那内监“哎哟”了一声,道:“咱们的小李子早就在景严宫大门那儿候着了,只要连四爷一出来,就把他往这儿领,可……”他痛心疾首地看了一眼林壁堂,“可……等了大半夜,也不见有人出来啊,这会儿景严宫都落锁了!” 林壁堂眸底的光一灭,凉凉地只剩下黑白的颜色。 45、一军八郎 年节一过完,众人便各归各位,继续先前的日子。 众人虽皆受教于赵羡,可也因人而异,各有倚重。赵羡知晓久安自小习练玄门云乌鞭,便在自己身边找了三个擅鞭的侍卫,日日与久安对打。还得非赢不可。奈何久安技艺虽不差,可终究寡不敌众,只好叫赵羡次次失望。 时日一长,久安手心里的旧茧便练得破了口,弄得鲜血直流,袁峥连着几天夜里替他上药,开始上得不好,药粉一撒能疼得久安哭爹喊娘,嚷得季川西从自己屋子里跑过来,以为袁峥打了久安一顿。第二回就精进了不少,手脚轻柔了许多,再后来,久安的伤口也渐渐地平复了。 日子一久,手心那儿又长出了新茧。新旧交叠,显得右手手心一片疮痍,袁峥有一日捏着久安的手反复地掂量,先是看着细滑白皙的手背道:“金玉其外。”随后翻到了手心,笑话道:“败絮其中。” 整个冬日,久安睁眼闭眼,就是在正元殿极霄馆乌玛台三处。而身边的人,则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虽说他们有些人,时有时无地总爱端着,可渐渐地,久安也不再怕身边的这些官家子弟。有时候,久安在心里将他们当做同伴。 最后一场雪的时候,久安收到了扬州爹娘和容师父的信。他读着读着就红了眼圈,可不敢掉眼泪。 爹娘的信封鼓囊囊的,信纸一张接连一张,叫久安不禁怀疑爹将他会写的字都写上去了。那信里不住地嘱咐他千万要护好自己,实在不行,逃也逃回来。而容师父的信里,则满是激励之语,末了叮咛他,万一出了事,就去求元烈将军霍骁。信封里有一件容师父的师兄,也就是霍骁的师父——杨怀起的信物,是预备给久安走投无路向霍骁求情时的凭证,容师父安慰他,到底是同门,不看僧面看佛面,霍骁不会不帮他。 久安揉了揉眼眶,将那些湿润都揉尽了,才心中稍安地将父母师父的信恭恭敬敬地叠好,放到贴身的荷包里。 他站起身,走向窗边。 抬手轻触墨绿的窗纱,指腹下描摹着精致的纹路。 他渐渐地蹙起了眉,指尖留恋着纱上的一双蝴蝶。 从秋到冬,又从冬临春,为何壁堂迟迟没有音信呢?是回扬州了?既是回去,为何又不予自己知晓?他素来办法多,肯定能想出通风报信的法子。 还有……他知道自己要出征了么?倘若知晓了,该是怎样一番情状?是不舍还是牵念? 久安将整只手掌贴上了窗纱,然后推开了窗户。“呼——”风雪一瞬扑上了久安的脸面,他鼻尖一凉,是冰雪化在了那里。 而待大殷宫的雪意化尽之时,开春的第一支榴花便从墙头大张旗鼓地绵延出了一缕芬芳。 正元殿,极霄馆,乌玛台,在烁烁春光里,都震动起来。 赵羡领兵北上助阵乃是开春里的第一件头等大事。两万精兵不比淳宁六年时候的八万大军,可亦不能小觑。是以,祭天告祖,壮行犒军,烨宗丝毫不差地将出征的礼仪做全了。 而两万精兵里,还有八名紫禁卫尤为特别,那是烨宗亲封给赵羡的亲卫,说是亲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虚名,先不说赵羡武艺高强不需这些少年人保护,便是需要,也不该是这些初生牛犊,也不该只有八名。不过各人心中都心知肚明,这八名紫禁卫虽无品无级,可身份超然,依旧不能轻看。 大军北上,一路从乌玛台绕过宫门开向城门。久安骑在马上,身披紫金细甲,跟着赵羡的身后。他小心翼翼地前看后望,只觉得队伍长得让他生出一股怯意。这么多人,有大小将领,有平平兵卒,拼海茫茫,生生地隔断了他与故里家人。 随后,他又在一路烟尘里去望阔别许久的城门口。 犹如初见时的光景,城门依旧巍峨得端然浩大。大到自己小得像一颗沙,一只蝼蚁。随时都会灰飞烟灭,随时都会被碾压践踏。 这是帝王家啊,这就是帝王家啊—— 袁峥骑马在久安的边上,见他出了城门都还在不住地往后看,便问:“你看它做什么?” 久安复转了脑袋,淡笑道:“看它又高又大。” 袁峥不解,便不接话。 只是一边的陆宣凑过了脑袋,道:“再高再大也是死物,不及眼前的活人好看不是!” 久安被逗得笑了,但也不答话。 袁峥若有所思地扫了几眼久安侧脸的笑颜,当然以为他比城门要好看得多。不止是死物,恐怕在活物里,也鲜少有比久安好的。袁峥不知自己从何时觉得久安好看,而自从他觉得久安好看了之后,便是越看越好看,简直有些莫名其妙。他自恃不是没见过美人,也不是没尝过美人的滋味,从十四岁起,他也是开过眼界,见过世面的。可在他心里,却有这样的念头,美人常有,而久安不常有,物以稀贵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40 ,由此,久安比美人要珍贵。 不过这话,在袁峥心里,乃是上不得台面的话,简直不足为外人道也。想想亦是不该,更别提说出来。他又悄悄地睨了一眼久安,暗暗勾起了一点嘴角,似乎是在嘲笑。自己可不像他,能借着酒劲将那些私话说得光明正大。 久安这时也正好去看袁峥,一时间乃是结结实实地四目相对。 “七爷,真是世事无常。”久安忽地一笑。 袁峥问他,“怎么讲?” 久安犹自看向前方,压低了一点声音,“当初七爷在城门口骑马将我掀飞之时,断不曾想,有一日,你我能并肩从这里走出来罢。” 袁峥闻言,很轻很轻地一笑,随后故意冷言道:“是啊,断不曾想你命这般大,竟只是伤了腿。” “七爷还想害了我的命不成?”久安佯装惊诧地问。 袁峥抬高下颌,“区区小命,我要它作甚?” 久安咧了咧嘴,露出一排牙齿。“七爷看不上我,那七爷要什么人的性命?” 袁峥单手收了收缰绳,淡声道:“呼月涽。” 46、话说夷人 久安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梁,跟着念道:“呼月涽?!” 袁峥颔首,“不错。” 久安咽了咽口水,“呼月涽的命,可不好拿。” 呼月涽乃是北夷王的第九子,据说二十五年前,北夷王带兵吞并小国乌吞之时,北夷王的新宠侍妾便有了身孕。最后一战,北夷王稳操胜券,甚至带着爱姬共乘一骑,领兵破城。不想侍妾受了惊吓,当即腹痛难忍。北夷王就命人在马边背身围成了三层的人墙,脱了战袍让爱姬躺下分娩。而呼月涽呜呜啼哭降世之时,也便是乌吞国破城之时。 北夷王故意不让侍妾给呼月涽喂奶,而是饿了他足足一日,待他砍了乌吞王的首级,再将他抱过来,用人血把他喂了个饱。北夷王最不屑中原王室的子弟自幼长于妇人之怀戏于裙裾之下,回国后,就下令让他与生母分开,数年只见数面。呼月涽的生母思子心切,最后郁郁而终。生于战地,哺以人血,不解温情。 呼月涽长大后果然是北夷王最骁猛的一个儿子,而这次南攻,据说就是他力荐的。呼月涽是这次大战的最大难关,呼月涽不灭,战事便不了。 久安皱眉想着从赵羡那儿听说的,关于呼月涽的战绩。再一想到,该如何取了此人的性命,便有一种老虎吞天,无从下口的感觉。对他来说,呼月涽那样的角色,是决不能见的,只能活在口耳相传里。 季川西忽从前方回转了头,“我方才听见了呼月涽的名字了,可是听错?” 久安答道:“不曾听错。” 季川西“哦”了一声,又道:“你们听说过么?” 久安问:“听说过什么?” 季川西呵呵一笑,“呼月涽的母亲,传言是中原人,是让北夷王强掳了去的。” 久安一挑眉,瞪眼一惊,“如何会是中原人?!” 季川西侃侃说道:“别看夷人粗鄙,可也讲究血脉,当年北夷王的女人便都是部族中的贵族,唯有呼月涽的母亲乃是来历不明的。” 久安朝前探了探身,“可仅此一条,也并非铁证。夷人素来乱得很,时常见着喜欢的,就给拉上马的。” 季川西见久安认真了,便说道:“传言而已,真真假假,做不得数。” 正说得兴浓,只听得咯噔一声,又一匹马并行了过来。 三人扭头一看,只见是齐青。 他微眯着狭长的眼,带着点莫名的笑,道:“听闻呼月涽的母亲是个压倒夷女的美人,墨发墨眸,肌肤如雪,音容形状,系属中原。” 久安犹豫着开口,“夷人……夷人的女子,不是这般?” 齐青当即“啧”了一声,忍不住开口就是数落,“皇上也糊涂了,派了个连夷人都没见过的人去杀夷人,这可不是笑话!” 陆宣针锋相对地立马瞪他,“大胆!你这张嘴,连皇上也敢诟病!” 季川西一见此二人又要卯上了,便一连几声的咳嗽,随即清着嗓子道:“听闻呼月涽与众兄弟确有些不同。” 另三双眼睛,果然齐刷刷地朝他望了过来。 季川西如了愿,便说:“听闻呼月涽极肖其母,是张中原人的脸!” 马蹄声声,马背上的言谈议论,静谧了一会儿。 良久,齐青勾唇,“如此,倒真想会会他。” 陆宣争先恐后地开口道:“那你可得抬棺去见。” 齐青将眼睛眯得更甚,寒声道:“黑炭子长得黑,心也够黑啊!” 陆宣最痛恨别人说他黑,尤其痛恨齐青说他黑,于是就不悦地指着齐青,“恶人先告状,我心若黑,你的心便能化作蛇蝎了!” 季川西叹了口气,别过脸,催马向前,是不想搅和了。 久安在一边敛气屏声地小声劝道:“二位,你们别不是想在行军路上嚷起来吧!若是如此,丢了紫禁卫的脸面不说,军中可要如何看待皇上与赵大人?” 久安难得说了句明白话,二人一听,心下一愣,自觉不能不及小毛孩儿考虑周到,果然偃旗息鼓地双双闭了嘴,改瞪眼了。 袁峥沉默地看着前方,四周的暗红旗帜上刻画的图腾在风中翻飞,猎猎的声响落在他耳中,能化作铁蹄铮铮。 他心里一轮一轮地思虑着如今的战疆形式,心中莫名地被一种张力拉扯着。 老天有眼,让他上了战场。 他默默地攥紧了缰绳,脸上的棱棱角角都冷硬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他在满怀的鼓涨中,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袁时封的一生便是一个武将最称职的一生。历经生死,身经百战。疆场上斗勇,官场上斗智。荣华富贵,刀光剑影,该经受的都经受了,最后死于半百的年纪,还不算英雄迟暮。 在袁峥心里,爹就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将领的缩影,是他此生要身体力行的。 爹去世之后,身死形留,整座袁家的宅子,几乎处处都是他的影子。袁峥在那些影子里郁郁地成长至今,待他终于可以壮大至脱身之时,他毫不犹豫地冲向了战场。 他不想在爹的影子里自惭形愧,他也不愿在爹的影子里消磨年华。袁峥既想延续父亲,又想强大自己。 战场,对他来说,乃是目下最好的归宿。不成功便成仁,他觉得哪怕死在那里,对自己都是个交待。 只可惜…… 他蓦然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久安,看着他像是花朵一般的侧脸。 心想,只是可惜了…… 47、行至坤南 赵羡率军先过沛城,再行沧州,越度大寮山,于淳宁八年四月初三,至坤南关,与孙宽将军聚首。 赵羡与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41 孙宽乃是旧识,相见时分,自是感慨,继而相谈甚欢。 坤南关已驻有五千人,乃是元烈将军霍骁留下的常驻。营盘之地,已是被开拓得方便。赵羡带兵,是夜便宿营于此。 久安历经一月有余的行军,已有些身心俱疲。 夜里入了供八人起卧的营帐,恨不得一头躺倒。 袁峥在一边脱下身上的甲衣,一边对他说:“如今还是在中原的地界上行军,已是便宜。从明日起,入了北疆,如今的日子,你做梦都求不来。” 袁峥这话不是吓唬久安,乃是确实。之前行军,虽赶路疲惫,但到底只是一字长蛇地沿着大路走,大殷国内亦无需担忧偷袭埋伏。可入了北疆便大有不同,时时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穿行于险地,绝非常人可忍。 久安虚虚地“啊——”了一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余人也都面有难色,不过皆不言语,片刻间便一个接一个地躺倒。唯有季川西与齐青还坐在那儿,不过,神色肃然,也是累着的样子。 久安歪歪扭扭地又坐了起来,将身上的负累除了,待只剩单衣的时候,他摸摸索索地半褪了裤子,大腿的肌肤乍一显露,袁峥便脸色发青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压着声音,恶狠狠地问道:“你……你作甚?!” 久安坐在床榻上,抬起了腿,随即将裤子一褪而下,堆到了一边。身上只剩了亵裤与单衣。 分开两条腿,他低头用手去碰大腿内侧的白肉。 袁峥原本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可此刻瞧见了他大腿内结了发红的痂,便立马绷住了脸。那红痂像是两片枫叶似的,对称结在了两条腿根上,一看就知道是骑马给磨的。 久安的两条腿比他的脸还要白嫩,简直是美玉无瑕的意思,几乎不待见丝毫瑕疵。如今结了这么扎眼的两片痂,让人看了只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袁峥走近了一些,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久安向后一退,怪不好意地合了腿,“哟,七爷吓我一跳。” 袁峥不客气地抓住了他一只脚踝,一拉就把他拉扯回了原位,接着又抓着他的膝盖将双腿分向了两边,俯下身,他用手按了按那两片红痂。 抬眼去看久安,袁峥问他:“疼么?” 久安有些别扭地想把腿收回来或是合上,可是袁峥的力道几乎不可撼动,他只好老实地说:“先前疼,如今……没那么疼了。” 袁峥刮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谁也没长这东西,就你娇。” 久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想理论。 袁峥起了身,照旧还是挡在久安前面,他先是向后看了看。只见出了季川西背对着这里还坐着,其他人倒是全倒下睡了。他先是抓起一边的裤子,扔给久安,喝令他盖好腿。随后便快步走到一边,从包袱里取了一只小瓶子出来。 袁峥拿着小瓶子,一下坐回了久安面前。用手指顶开扣珠,他倒出了一些稠稠亮亮的细白膏子,有些药香,放在手里搓热了,他一把就揉上了久安分开的大腿内侧。 手心是热,手指还是凉,一覆上皮肉,久安就浑身地一颤。 他小声地“哎哟”了一声,问:“什么玩意儿?” 袁峥开始动作,“这还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没名字,却是好玩意儿。治你腿上这痂,最好不过的。” 久安也伸出了手,“那我自己来吧。” 袁峥却不给他,“你笨手笨脚的,又不会!” 久安觉得冤枉,“我总不会亏待我自个儿的肉吧。” 袁峥依旧不给他,压着声音道:“我才不把好玩意儿任你糟蹋了呢。” 久安瘪了瘪嘴,心想袁峥当初说给序令就给序令,说给皮子就给皮子。如今怎么反在这么一小瓶东西上吝啬了呢? 袁峥揉完左腿揉右腿,心想这小白脸看着细条条的,原来是把肉都长到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来了。先前看他这两条腿同两根玉筷子似的,不想今日一摸,还真是货真价实地挺有肉,想来是骨骼生得太细小了。他掌下包着久安腿上光滑白皙的肉,心术不正地忍不住想狠狠地揉搓他一顿。 待药上得妥当了,袁峥又命令久安将裤子穿好。他盯着久安系好了裤带后,才外出打了一盆水,洗了手,又稍稍地收拾了一番头脸,复又准备出去。久安就在那一会儿的光景里,利索地倒下沉入了梦乡,连手都还搭在自己的裤带上。 袁峥放任地一声叹息,走过去替将被子盖好。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歪七竖八的人,不禁摇头,想着赵大人不曾睡,赵大人的紫禁卫却睡了。 心下很想将他们都推醒,可念及连日行军,确实倦怠,便自行走了出去。他一走出去,季川西便也站了起来,跟着走了出去。 二人不多言语地去了赵羡的营帐,帐前守着的乃是孙宽的守卫,不认得赵羡的人,见了袁峥与季川西,便严词道两位将军正在议事,余人不得入内。 季川西便说:“我等乃是赵将军的亲卫,没有不入的道理。” 帐前守卫上下对着袁峥与季川西一打量,觉得对方太过年轻,仍旧不放行。 48、夜谈将领 袁峥看出了守卫的意思,道:“是与不是,横竖赵将军说了算。我们若是假的,赵将军见了自会料理,可若我们是真的,你们区区小卒,也敢削赵将军的面子不成!” 守卫不依,道:“孙将军只唤我们守着这里,我们便只守着。不放乃是削了赵将军的面子,可若放了,赵将军怕是要削了我们的脑袋。” 季川西正要理论,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困意的话语。 “这么晚了,你们跑到这儿做什么?” 二人一回头,只见是鬓发微乱的久安。 袁峥率先走向他,道:“你不睡了?” 久安挤了挤眼睛里的惺忪,摇了摇头。 季川西也走了过来,对袁峥说:“他们不让我们进去,可怎么办?” 袁峥道:“不进也无妨,咱们在外头,也是一样。” 于是乎,三人便找了一簇篝火就地盘腿坐了下来。 久安对着火光打着哈欠,撑着腮,道:“赵大人一夜不出来,咱们也一夜不睡么?” 袁峥在哔啵哔啵的火烧声里说道:“赵将军白日领兵,夜里议事,难道便不累不想歇么?我等不过劳其胫骨,赵将军可还要劳神费心。” 久安很以为是地点头,道:“那赵大人……” 袁峥看他,纠正道:“还叫赵大人,在军中,该喊将军。” 久安一点头,软软地抽着自己的嘴,忽然歪头道:“咱们大殷朝究竟有多少位将军?” 袁峥一听,便凝眉摇头。 季川西在一边嗤嗤地笑了,指着他说:“若是叫齐青听着了,你又有得挨骂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42 了。” 久安没什么不好意思,坦白道:“我确实不知晓啊。我师父总是教我,不懂不丢人,不懂装懂才丢人。” 这话倒是有些峰回路转的意思,季川西从篝火的一边,抽出了一只烧得半黑的木枝,往久安身边靠了靠,“那你听好了,我来告诉你。” 久安笑了,点头如捣蒜。 季川西见状便就在地上勾勾画画起来:“咱们大殷朝重武,武官也多。在朝中各有名分,却也有不同。” 他用枝条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圈,指着它说:“这是大将军,乃是武官之首。” 久安道:“大将军我自是知晓。” 季川西点头,又在下面画出了三个圈,“大将军之下乃是三位封将军。封将军,承封号,掌兵权,握重兵,位低于大将军却又不受命于大将军,只遵皇命。封号乃是元烈,克定,戎都三位。其中,又以元烈为首。”季川西用枝条指着那三个圈,将其中两个划去,道:“不过如今,就剩元烈将军一人了。” 久安静静地听着,问:“那克定将军与戎都将军呢?” 季川西看了一眼袁峥,对久安努了努嘴,道:“你问问七爷。” 久安扭头,倒是老实,问:“七爷,你知道?” 袁峥看着篝火,焰火灼灼地烧在他的眼里,“克定将军死于淳宁二年的宫乱,戎都将军死于淳宁七年的征战。后者是此番主帅之一周洵将军,前者……”袁峥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的火光,“便是先父。” 久安耷拉的脖子立刻就直了起来,“原来……原来……”他咽了咽口水,低低地说道:“原是这样,我多嘴了。” 袁峥不看他,照旧还是盯着篝火,乃是不温不火的形容。 久安心悸地朝季川西吐了吐舌头。 季川西接着在底下又画了两个圈,道:“封将军之下,又有左右将军,左右将军拜大将军麾下,带兵领将,听命于皇上与大将军。” 枝条刷刷地又是四个圈,“左右将军之下便是两位副将与两位都统,副将从军务,都统从军政,多在朝堂,也上战场。” 久安映着火光看着地上的圈越画越多,而他则是从坐着变作站着,不断地腾出地方给季川西画圈儿。 最后,季川西一丢枝条,也站了起来,指点江山似地对着满地团团圆圆,一叉腰,拍着久安的脊背,道:“要紧的将军都说完了,底下的人嘛,可记可不记,不过都是一时的。你记住,既是上了战场,不论官位大小,但凡是带兵了,你尊称人家一声将军,总错不了。” 久安眼花缭乱地挠着头,“前面的我还记得,后来的……可当真记不住了。” 季川西哈哈一笑,“反正如今,咱们只认赵将军,余人嘛,来日方长,慢慢来吧。” 49、帐前干戈 明月高悬,照耀着大殷最北的国土。 久安坐在篝火前,用鞋尖一点点地去蹭地上的圈儿,待将所有的圈儿都蹭尽了,他竖起了膝盖,将头靠了上去,乃是真困了。 两只眼皮直打架,恨不得抱团贴在一起。 三人都不说话,只是围坐在那儿,各自想着心事。 这时候,季川西直了直腰,指着久安的身后,有些诧异地“哎哟”了一声。 久安的瞌睡被驱走了一些,他转了头,也定睛看了过去。 只见原本已经睡下的五个人竟前前后后地都走到了这里。 久安清醒了许多,立刻站了起来,又惊又喜地说:“你们不是都睡了么?” 陆宣抓了抓不成髻的头发,哑哑地说:“我是真睡了,被董逵给一屁股踢醒的!” 董逵一笑,推了推陆宣的肩膀,“咱们这叫要睡一起睡,要守一起守,谁都没有偷懒得闲的道理。” 陆宣清了清嗓子,挥手一拍自己的脑袋,皱眉道:“我一沾枕头就瞌睡上脑,刚才是掌不住了,对不住啊!” 卓真也在一边笑,“横竖睡了小半夜,也不少了。” 齐青环胸从他身后走出来,靠近篝火就地坐了,揉着自己的眉心,懒懒地说道:“你们!就是矫情!”他将手掌往自己的盘好的腿上一拍,立起眉毛就说:“二三个人能成的事儿,非得倾巢出来热闹。” 唐子敬走到他身边,一按他的肩膀,借力坐下,对着众人道:“他这是起床带气的毛病,不分白天黑夜,大伙儿别见怪。” 陆宣对着一边的董逵悄声嘀咕道:“哼,那是他打娘胎里带的气!”董逵听了,直冲他摇头,让他少言语。 而唐子敬甫一坐下,就对齐青说道:“这就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是!”说完,他看了看逐一坐下的众人,勾了勾嘴角,复看回齐青,“你啊,就别嘴上逞能了。” 齐青冷哼了一声,继续去揉自己的眉心。 久安胆大包天地嬉笑着脸,破天荒头一遭地对着齐青开口说道:“齐青再不愿意,不也一起出来了么,看来,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齐青揉搓的动作停住了,不悦地看向久安,“小毛孩儿不懂别瞎说!” 久安将身体微微向后倾,“我又没说错。” 齐青皱起眉,眉心带着被揉捏过后的红,看着像一团火,“你个老幺,胆子越来越大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久安笑着闭了嘴,可心里一点也不怕。 齐青捡起地上的一根残木,捏在手里掰断了,“你们一个个地都出来了,总不能我一人留那儿睡吧,倒显得我多……” 久安抢着问了一句:“你一个人怕呀?” 话音刚落,众人便笑了,陆宣大嗓门不但笑还叫好,冲着久安比了一个拇指。齐青脸色大变,作势就要站起来冲过去拿久安,被身边的唐子敬强行摁住了,他凉飕飕地对着久安说道:“等没人了再收拾你!”齐青对着久安身边的季川西喊道:“老季,把那小子的嘴捂上。” 陆宣连忙凑上去说:“他的嘴要是得捂,你得嘴可不得缝了?!” 齐青一下子就挣开了唐子敬,一下就越过卓真,扑到了陆宣的身上! 陆宣不防,瞪着眼睛,后背着了地。 唐子敬脸色大变,几步地跨出去就要拦,众人不想一场玩笑突然就成了这样,一下子也都站了起来。 两人就地滚了几圈,齐青一个起身就坐在了陆宣的身上,扬起手掌,恶狠狠地说:“黑炭子!我是忍不了你了!看我今日不抽烂了你这张嘴?!” 季川西见齐青莫名地发了狠,又气又急地喊道:“齐青!这儿可是营盘!不容你们放肆!” 齐青闻言动作一停,整张脸都拧巴着。 袁峥趁他犹豫的当口,第一个冲了出去,董逵紧也紧跟而上。二人在众人中最为身强力壮,准备一人一个地将地上的两个人分开。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43 不想陆宣也着了恼,发力掀开了齐青,飞身一压,将齐青反制在了身下,握紧了拳头就要打上齐青的面门。 陆宣虽比齐青要高壮,可技艺身手却是远不如齐青的。齐青略使了些门道巧力便又将陆宣从身上撩了下去,当即扇了陆宣一个大嘴巴! 那一大嘴巴太过响亮,动静大得能让人一愣。 陆宣一下就被打懵了,眼神散了散,随后羞愤难当地一把捞了齐青的脖子,狰狞地一头撞上了齐青的脑门。 血肉骨骼猛击间的闷响,比起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齐青生生地挨了这一下,痛叫出了声。 一个被扇,一个被撞,这下是全失了理智,似乎是都傻了,原本的招式套路全不要了,彻彻底底地在地上扭打在了一起。 由此,原本站在一边的人也一起冲了上来。 陆宣与齐青在地上滚得动如脱兔,让袁峥与董逵几次下手都抓不成。他们不但互殴得起劲,连旁人都近不得身。季川西和唐子敬走得略近些,竟是全被他们二人乱脚踢中。 几个人围着地上的两个人正是一团混乱。 只听见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喝叫,“你们都让开!” 众人转头一看,只见是久安不知何时退开了老远,这时正朝这里一路飞奔而来! 只见他长腿迈得老开,几乎是飞驰而来。 此刻众人虽不明其故,却都就着久安的架势下意识地纷纷退开了去。 而地上二人的形势则是峰回路转,正值陆宣得了势,用力地坐上了齐青,卯足了劲地扬起了手掌,想要以牙还牙。 而久安就在此时忽然腾地收腿,抓住时机,飞身一跃地四肢张开扑压向了地上的二人。 陆宣的手挥到一半之时,他的后方猛地一重,正是久安舍身压了上来。 他不受控制地前倒,那憋足了劲的巴掌“啪”地拍在了地上,砸起一尘飞土! 尘土在巨响中扬起,却在一片寂静中落定。 50、有难同当 站着人看着地上的情境,皆是愣住了。 地上三人不足两步远的营帐内,此刻也有了动静,只听得“哗”的一声帘幕被拉扯开去,从里头走出两个甲衣男人来。 赵羡一看见帐前的几个人,就喝道:“怎么回事?吵闹成这样!”随即,他又低头看见了地上的叠罗汉,便愈加诧异地瞪了眼,“这……这是……” 最上头的久安龇牙咧嘴往边上一翻,如同乌龟一般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摸着自己的胸膛肚腹,疼得哼哼了起来。 而他一侧脸,就看见一边地上的齐青与陆宣则正密不透风地贴在一起。 眼睛瞪着眼睛,鼻子压着鼻子,嘴唇……对着嘴唇。 久安止住了哼哼,被吓住了。 这时赵羡一跺脚,大喝了一声,“胡闹!” 营盘内外夜风呼呼而过,彻底地静了下来。 片刻后,八人在赵羡的帐内站成了一排。齐青陆宣自不必说是鼻青脸肿,季川西与唐子敬则是被误伤得一个耷拉着肩,一个摁着腰。而久安则是捂着肚子,有些直不起身子。 赵羡胸膛起伏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先用手指无声无息地冲八人点落了几下,他才开口了,“你们是皇上亲封的紫禁卫,我原不能苛责你们。” “啪”地一下,他拍了一下身前的桌子,“可我还是你们的教头,便不该不教导你们!教不严师之过,我不管你们家世有多厉害,但凡你我存了这样的名分,我便不能由着你们无法无天!” 赵羡的一边还坐着孙宽将军,孙宽将军四十出头,面色红润,中年不发福,倒是看着有些瘦。他心平气和地对赵羡说道:“赵老弟,你先别动气,待问清了缘故再发落他们也不迟啊。” 赵羡站了起来,含怒道:“好,你们谁来说说!” 一排人静悄悄地,无人开口。 赵羡一指,自己挑了,“季川西,你来说。” 季川西走了出来,对着赵羡与孙宽抱了拳,“回赵将军,我等方才……”他犹豫了一下,“方才乃是一时昏了头。” 赵羡气急反笑,“昏了头?这是什么道理?我竟从未听说过?” 季川西低下头,不知该如何措辞。 这时卓真走上前,抱拳道:“回赵将军,方才乃是齐青与陆宣一语不合,才动得手。” 赵羡扫了一眼余人,又问:“那我怎么还看见了连久安?” 卓真心里,这件事里,久安乃是个源头,没有他激怒齐青在先,陆宣纵是舌粲莲花,也不能一句话就让齐青扑上来。于是他直言不讳地说道:“究其根本……” 不想此时袁峥站了出来,说道:“连久安也是在一边劝的,只是路子有点怪。也就是,赵将军方才出帐之时看见的那样。” 卓真垂了眼睫,抿了嘴,无意再说了。 赵羡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陆宣与齐青跟前,那眼睛剃刀似地刮着他们,问道:“袁峥卓真说的,错是不错?” 陆宣点了头,齐青不出声,算是默许了。 赵羡深吸一口气,又问:“谁先动得手?” 陆宣一指齐青,高声道:“他先动得手!”齐青毫不示弱地也说道:“是他挑衅在先!” 二人分外眼红地立刻瞪向了对方,却看见对方嘴唇上的一模一样的破口时,立刻调转了脑袋,看向别处。 赵羡再扭头去看众人的神色,心里有了谱,此时便叹了口气,走回了原位。撑着椅子的扶手道:“军中斗殴乃是大忌,必要重罚!” 随即,他恨恨又道:“你们只有八人,倘若都不能同心同体,那我北上十几万的大殷军,又该如何众志成城?” 他拍了一下扶手,放缓了口吻,严厉道:“皇上对你们寄有厚望,你们就该时时自律才是。莫不说军国大事,便是平日里,也该谨言慎行。可今日呢?”赵羡又有些气愤了,“你们这叫自轻自贱!” 孙宽在一旁也说了话,“半月前,本将与霍将军李将军还谈起尔等,听闻皇上为尔等改了祖制,都只道后生可畏。你们今日这么一遭,倒的确让本将开了眼界。”他转首与赵羡淡笑着说:“敢打到将帅帐前的,他们可是第一人呐!” 赵羡挥了挥手,是一副汗颜的样子。 孙宽一笑,道:“若是在本将的营里,年少初犯者,还有些转圜。可你们身份殊然,不可一概而论,是以,本将也不能替你们求情了。” 赵羡闻言又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今日虽说动手的只有齐青与陆宣,可余人劝架不利,也不能饶。” 一排人齐刷刷地抱拳颔首,道:“是——。” 赵羡言重心长地说:“你们紫禁卫八人一同进宫,一同竞武,一同行军。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44 理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我将你们一起罚了!你们服不服!” 一排人又是掷地有声地喊道:“服——。” 赵羡一挥手,“好!来人!” 帐外齐刷刷地跑进两个守卫,持戟对赵羡作揖,道:“将军吩咐。” “将他们带出去!齐陆二人杖责七十,余人五十。” 51、暗中关切 众人一出赵羡的营帐,赵羡与孙宽便也一起走了出来。 帐前就有一处木栏,高高地打着一道道的木横。众人走到木栏前站定,久安见大伙儿都背过了身,抬手于两侧各自握住了木横,于是也照着一并做了。 袁峥就站在久安的身边,微微侧脸对他悄声道:“叫疼比挨打还丢人,你可千万忍住了。” 久安心中一咯噔,随后点头答应。 久安小时候也挨过打,但今夜挨了军中的杖责之后,他觉得自己以前那些皮肉之苦跟挠痒痒也差不了多少。 五十杖,结结实实毫不客气地打在大腿上,又狠又快。每一杖像能拍开一层血肉一般,都叫他倒吸一口冷气,他死死地咬了牙,只是发出强忍的哽咽声。到了最后,久安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只剩喉间幽幽的一口气,只出不进。 不知是第三十九下还是第四十下的光景,久安身子一歪,第一个痛晕了过去。 而待他次日清醒了,他发现自己趴伏在帐中,一边的脸贴着枕头,嘴角淌得枕面一小片涎水的湿濡。 他勉力支起了上身,扭头往后一看,只见自己的裤子被半褪至了腿弯,而大腿的上半段已是青紫遍布,加之隆起的刑仗僵痕。两瓣屁股倒是光光亮亮得白,衬托得腿上的伤越发不堪。 久安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地叹了口气。 “放心,那些人下手虽重,可到底有分寸,没动筋骨。” 久安偏过头,看见了床榻边上坐着的袁峥,他有心想将自己的裤子拉上来,毕竟光屁股的模样实在不雅,可是他下面简直疼得有些木了,连带着上身双手也使不上劲来。犹豫了片刻,他打消了念头。环顾了帐中四处,久安哑着嗓子低声问:“他们呢?” 袁峥还在专心看他的腿,“随孙将军与赵将军看布阵去了。” 久安微微诧异,“他们……都没事?” 袁峥斜了他一眼,“如何没事?!走路都是瘸的。过两日咱们往连云山去,恐怕连马都还骑不了。” 久安哑然地呆在了那儿,半张着嘴,良久才道:“只是……瘸了……” 袁峥的一对眼睛简直要将久安那两条腿看出两个洞来,他一边伸出了手,一边说道:“晚上我拿酒用药研开,替你再敷一敷,把淤血的热毒给散了,也就好了。”袁峥轻轻地用手触了触青紫的皮肤,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怎么娇成这样?” 久安低下头,嗡嗡地说:“我丢人了。” 袁峥看向了他。 “我给你们也丢人了。”久安憋着嗓子,说得有些可怜。他心里是真难受,心想自己本就不能和他们比,如今鱼目混珠地做了紫禁卫,只是挨了一顿打,就又是晕又是瘫地出糗,简直可恨可恶。 袁峥听出久安话里一二分的垂丧,一时间皱起了眉,不是听不惯,而是心下有些为难,因为自己不是个能劝人的。他虚张声势地清了清嗓子,拍上了久安,“丢都丢了,你说这些也无用。” 久安闻言,越发低落地埋了脑袋。 袁峥继续拍着,搜肠刮肚地说道:“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只有孙将军与赵将军,并上主刑与守卫,也就十几人。况二位将军都是下了令,不准声张的。” 久安不说话,定睛看向了袁峥。 袁峥以为自己的劝慰可行,便手上用力,嘴上也用力地说道:“你那点破事儿,谁稀罕传告啊。这是军中又不是深闺?” 久安犹豫地张了张嘴,可是也只是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开口,只是眼神不断地向后滑。 袁峥不解,“怎么,你不信?” 久安摇了摇头,“没有,我信。” 袁峥问:“那你眼珠子动什么?” 久安一收下颌,一抬眼帘,瘪了瘪嘴,不好意思地说:“七爷别拍我屁股了,怪疼的。” 袁峥闻言看向了自己的手掌,只见五指大开的可不就按在久安的屁股上。 掌下的皮肉是柔滑的,白里透亮,显得他的手又粗又大,似乎能搓下对方一层皮来。 袁峥气息一乱,猛地收回了手。 他迅速地将目光转向了别处,别了脸。可别完脸,他又后悔了,心想他君子坦荡荡,又不存什么念想,慌什么?!更何况…… 袁峥硬了脖子,皱了眉,拿余光扫向久安,接着想,又不是摸不得。 一时间帐内静了下来,两人都故作淡然地咳嗽了起来。 四月初六,赵羡带兵继续北上,前往殷军的主力所在,霍将军扎营的连云山,同行带路的,便是孙宽将军。 八人有伤在身,都还不能骑马,便不跟在赵羡身后。一起退到了步兵阵里,带头牵马走在队伍中。 齐青陆宣不但身上带伤,脸上还挂彩。淤青红肿,时至今日,也消了许多,唯有嘴唇上的口子总不好,待结了血痂,又总也不落。 那血痂简直就像符咒一般地挂在二人的唇上,让彼此一见都恨不得掉头就走。于是乎,齐青陆宣自那夜之后,不但不打架,连说话也免了。这几日里不慎迎头撞上,都面色尴尬地左转右转,退避三舍。 久安见二人到今日也无话可说,便悄悄地对走在身边的陆宣说道:“陆宣,对不住。” 陆宣不明白地看着他,问:“怎么?” 久安愧疚地答道:“都怪我,怪我那一压,压得你都和齐青不言语了。” 陆宣瞪了眼,黑脸一下子就绿了,眼珠子简直就要夺眶而出,“你……你……你你……”他咬牙,低声愤然道:“与你何干,我同他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久安依旧满怀歉意,“从前你和齐青多……” “我们从前也没话说!”陆宣义正严词,撇清似地说道。 还不等久安开口,陆宣就脸色难看,呼吸急促地解释说:“那人脸酸心毒,我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从前没干系,往后也没干系!”陆宣猛地将脸逼近了久安,恶狠狠地说道:“你……从今往后,都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我听了脑仁犯病,明白了?” 久安慌忙地应着:“明,明白。” 陆宣继续逼近他,阴森森地眯着眼,“尤其是……那天晚上。” 久安问:“哪天晚上?” 陆宣脑子一炸,一把揪住了久安的领子,“你说哪天晚上?!” 52、夜遇怪人 这时候,一边的袁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45 峥扭头朝这里看了过来,见状便道:“陆宣你作甚?” 陆宣立刻松了手,勉强地挤出了笑模样,从牙缝里冷冷地对久安道:“就是……我们挨打的晚上,听明白没有?” 久安这次明白了,知道陆宣不愿提起他和齐青撞脸的事儿。他冲陆宣庄重地点了头,“你放心吧。” 陆宣神色松懈了一些,“嗯”了一声,复看回前方。 走着走着,久安忽然语重心长地对陆宣说道:“陆宣,其实碰一碰也无妨的,都是男人,又何必介怀呢?” 陆宣的脑门上乍现三条青筋,嘴角抽搐了一下。 久安继续说道:“对了,我一直都想问,你们当时碰得这么厉害,可还撞了牙?” 陆宣忍无可忍地当将手里的马鞭,愤怒地一下抽到了久安的脚边,扬起一鞭子的沙尘。 久安被吓得当即跳出了老远。 由此,一直待大军抵达连云山,陆宣都再没理过久安。任凭久安百般讨好,他自岿然不动。久安原有的是毅力与决心,奈何袁峥中途出手,骂得他不得不暂且断了念想。 风一程水一程,军队进发至第七日,终到了连云山下。 连云山乃是一处雄壮的山峦,地势险要,相连的皆是苍茫的崇山峻岭,进可攻退可守,是再好不过的扎营之所。 而连云山之外,是一条名曰罕酋的大河,日夜涛声阵阵,北行三百里,便是呼月涽的驻兵之地。两军相望,虎视眈眈,势同水火,外观一派平静,实则战意汹涌。罕酋河一战,北夷受挫后,便一直按兵不动。 赵羡的大军于黄昏时抵达主帅的大营,落日庞大而浑圆地拢在连云山边,而大营就在一片橘色里威武屹立。 此时立马于此,向身后随处一看,都可称作是北瞰中原。 久安在队伍的后方走了多日,早已累得连话都不愿说了,而余人虽有心想去一睹主帅元烈将军的风采,也碍于军纪,不敢轻举妄动。一顿打,多少打出了些许的安份。 半个时辰后,扎营的命令传到了这里。 久安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知晓今晚是可以安生地躺下睡一夜了。不用同前几日一般,带甲枕剑。 入了夜,久安第一个钻进了新搭的营帐里,这次的营帐外还架了结实的红木栏,一示加固,二示常驻。 久安在帐中小坐了片刻,便又走了出去。 正在解胄的袁峥立刻就问:“干什么去?” “打水洗澡。”久安一边说一边就走了出去。 袁峥跟着就问:“你知道哪儿有水?” 久安的回话不甚清晰,因为已经走开去了。 久安跑出了赵羡之军的地界,一路往主营去了。他原本是要打水的,可走着看着,有了趣味,便将打水抛之脑后了。 另一位李将军已拔营开向西北,应战那里的北夷军队,是以主营内外都是霍将军的兵。霍军乃是出了名的严苛,见了久安的穿戴,知道他是赵军中人,可上头还未指令,便仍旧谨慎地将他拦着。所以,久安走了半天,也只是在主营的外围兜兜转转。 主营之威严齐整只在外围便可窥一斑而知全豹,叫他啧啧赞叹之余也不禁心生向往,恨不得天一下子就能亮,自己也能跟着赵将军进里头,一探究竟。而治军如此的主帅将领就更值得拜见了,不知该是如何的铁面无私之人? 久安心中雀跃,不看门道看热闹地一个人傻乐着。 他走一步,跳两步,连腿上未好的瘀伤都抛之脑后。眼里是篝火中的军营,心里是军营里的将军。 久安正伸着脖子看得起劲,不想脚下一软,耳边听到了一声“哎哟。” 久安一低头,就看见一人已经捏着脚蹲了下去。 “你……你没事吧?”久安立刻也蹲了下去,“对不住,我方才没瞧好,踩着你了。” 那人身着布衣,竟是未披甲胄。低着头,只看见一头漆黑的发,与一副单薄的肩膀。 “我扶你起来。”久安抓住了那人的胳膊。 这一抓,让那人出了声,他一边摇手一边说道:“无妨无妨,你走你的,不用理我。” 久安不依,“我踩的你,是我不好。”说着,还是硬生生地将那人扶了起来,看准了一边有一块石头,就将他按在了那里。 那人一边说着“多谢”一边挣开了久安的手,随后将头偏过去,用手挡着。 久安蹲在了一边,小声问:“我踩了你的脚,你捂脸做什么?” 那人在手后面笑了笑,道:“我长得丑,怕吓着你。” 久安毫不在意地说道:“我不怕的,你不用如此。”他这回好好地打量了那人一番,只觉他有些孱弱之态,灯火不明的外围里,一双手白得几近透明一般。“你……不是军中之人罢。” 那人片刻沉默,最后点头道:“我是……随军养牲畜的农户。” 久安有些怀疑,心想自己是军中之人也不能擅自进出,他如何能到这里? 不过他也不多问,只是说:“那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半天不作答,然后就忽然站了起来,用手猛地一指,道:“我的猪跑了,我得去追!”说完,甩腿就跑了出去。 久安一愣,立刻喊道:“站站……站住!那那……那是主营!” 53、人心有隙 那人不顾久安的阻止,顷刻就跑了个没影。 久安见他跑得正是主营入内的大门,便暗叫不好地追了上去,心想那人这么没头没脑地冲过去,一定会被守卫给抓住的,霍军律严,见他布衣,说不准当场就将他斩了呢? 久安越想越不妥,脚步也越来越快。 待他跑到入营的大门前,只见两侧的鼓楼上明灯高悬,列着兵。而大门四围,数排的甲衣守卫交错直挺地站在那儿,不见一丝风吹草动。 他大惑不解地停下了步子,不住地往四周看,只见灯火照明之处,皆是重兵把守,再往前走便是封死的路。 那人定不能进营,必是要原路返回来的,如何不见了? 久安瞠目结舌,更加认真地看着四周,刚走了几步,便有夜巡的守卫向他走了过来。 那守卫语带森严地喝问道:“什么人?” 久安一惊,站在了原地。 那守卫走近,看清了久安的穿戴形容,认出了他是赵军之属,又见其甲胄紫金,绝非一般兵卒,言语便也平和了许多,“小兄弟,夜深了,若无要事,还请先回东营罢。” 久安不敢贸然,只是说:“啊,我也是无意走到这里的。” 那守卫一伸手,做了一个恭送的姿态。 久安半侧了身体,旋即又转了回去,小声地问道:“借问声,方才,可还有人走到这里?” 那守卫面容沉沉地看着他,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46 几乎是斩钉截铁地答道:“军中重地,岂是谁都能来的?” 久安追问:“当真没有?” 那守卫却当即反问:“怎么,小兄弟可是看见什么人了?” 久安见他神色不明,便心下自觉很怪,想了想他摇头道:“也许是……夜色太深,我看花眼了。” 那守卫点了点头,“想来是小兄弟随赵将军连日行军至此,太乏的缘故,如此,还请小兄弟快些回营歇着罢。” 久安有些无计可施地握了握拳头,心下很想问个究竟,可那守卫的言谈简直是滴水不漏,几乎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无法儿,只好讪讪地回了身,往回走。 那人方才往这里跑,自己乃是看得真真切切,而那守卫却说没有,也不像撒谎。 久安糊涂了,他摸着自己的后脖子,皱了眉,莫不是遇见鬼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回了赵军的东营,在帐前看见了卓真。 久安下意识地顿了顿步子,自打卓真在宫中道他利用袁峥之后,他见卓真都有些心有余悸。因为他的话比齐青的话更伤人。 不过卓真只是站在帐前,这次倒是并没有看见久安,抑或是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他没站多久,就兀自走了开去,闲闲地也不知去哪里。 久安这才敢抬脚往帐子里走,一掀帘子,他就看见众人或躺或坐或立地在帐中各行其事,一个不少,独独缺了袁峥。 “七爷呢?”久安张口就问。 陆宣还在生他的气,见他说话,就呛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不见了,另一个就要着急去找。” 久安和软地说:“我只是问问。” 陆宣哼了一声,不满道:“卓真也不在,怎么不见你问啊?” 久安解释道:“我在帐前看见他。” 季川西从帐中一角走了过来,他身后是一张被他张罗得颇为可观的书架。他抖着身上的灰尘,道:“七爷见你不回来,原是要去找你的,可刚出了帐口,就得了赵将军的传话,说是正与霍将军议事,让他也去一趟。”他一摊手,“这不,就去了。” 久安感叹道:“两位将军议事,七爷也能去,真了不起。” 齐青将手里的一本书扔到了一边成叠的书堆里,白了久安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久安不解,问:“我知道什么?” 齐青冷笑,道:“你们成天地一处儿,袁峥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久安坦白地摇了摇头,不知齐青所指。 齐青环胸向后一靠,“人家元烈将军出征前差点就和他姐姐成亲了,虽说袁家半道反了悔,可霍将军的心思就难说了。今日特地让他过去,想来还是以亲家相待呢。” 久安吃了一惊,“照你这么说……霍将军差点就成了七爷的……姐夫?” 齐青挑眉,叹气道:“原就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如今又与主帅沾亲带故,可真是要将人踩到泥里去了。” 季川西将齐青手边的一摞书搬到了书架边上,一本一本地码好,“齐青你这话就过了,七爷哪就如你所说的那样了。” 齐青一皱眉,反唇相讥:“还说没有,一口一个七爷,除了他,我们中还有谁是爷了?!” 唐子敬在一边直言不讳道:“那我也问你,我们中,又有谁像你这般,得理不饶人了?!怕你的怕你,让你的让你,还嫌不够?”说完,甩袖就站了起来,走向床榻。 齐青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就说:“唐子敬,枉费我们一起长大了,你也是吃里扒外的,要不是我拉着你,你是不是没脸没皮地就入了卓真董逵那一拨了?” 唐子敬闻言就转头对齐青使眼色,暗示他失言。可那边的董逵却已是站了起来,不悦地问道:“齐青你什么意思?” 齐青深吸一口气地转身去看董逵,“我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唐子敬用力地去拉齐青的袖子却被他一手甩开。 董逵沉了脸,一挥手就往外走:“你别激将,我懒得理你。” 他刚掀了帘子,就听见齐青在身后说:“好好的官家少爷,非甘心活成奴才,这可不是自甘堕落么?” 唐子敬无奈地低呼了一句:“齐青你少说两句,不成么?!” 董逵胸廓一涨,将帐门的帘子哗啦地摔了下去,怒气冲冲地向齐青走去。 季川西见势不好地连忙扔了书地抓住了董逵的肩膀,对二人同时说道:“这是怎么了?好了伤疤忘了疼了?是嫌挨得打不够,还是嫌丢的人不够。” 董逵听了,猛地止了步子,随后压着声音,竟是对齐青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唐子敬走到了齐青前面,冲董逵压了压手,和颜道:“董逵兄弟,你给我个面子,也少说两句罢。”齐青一把就拉开了唐子敬,大踏步地走到了董逵跟前,刀qiang不入地斜睨他,道:“你说!我听着呢!” “你不是看不惯七爷,你是巴不得做七爷那样的人。”董逵冷笑地将眼睛里的瞳仁化作了钉子尖,闪着冷光。 这回换了齐青大动,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朝董逵飞身扫了一腿。唐子敬连忙冲出双臂,从后面缚住了齐青,知道他是真动气了。 董逵退得极快,脸上的笑也愈发浓了,他一退退到了帐门口,重新掀起了帘子,一字一句地对齐青说道:“可惜你做不了七爷,心有不甘,只好没完没了地编排七爷。”他冷笑着轻哼了一声,“你也就只剩这点本事了。”说完,他走了出去。 齐青眼睁睁地看着董逵走出去,两只眼睛几乎要瞪出了眼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己被身后的唐子敬困得死死的,心中翻腾起冲天的怒火,受辱的气焰让他猛地挣开了唐子敬,扭身劈手就给了唐子敬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响,与陆宣当日受的如出一辙。 季川西阻止不及,懊悔地站在了原地。 54、初遇杀机 季川西阻止不及,懊悔地站在了原地。 齐青的手还在半空里没收回来,愤怒的红潮从脸上急速褪去,自己也是愣住了。 愣住的不止是他,还有唐子敬,他似乎觉不出疼地死死盯着齐青,脸上的红肿飞快地浮起,眼中的错愕与失望如同涨潮一般地风生水起。 齐青仿佛不会说话了,他的眼神在自己的手掌和唐子敬的脸颊间飞快地转换,“唐……子敬……子敬……我我……气糊涂……糊涂了……你你……” 齐青将那只打过他的手重新伸向唐子敬,“你没事……没事……” 唐子敬侧了脸,躲开了。 无声无息地牵扯着嘴角,唐子敬似乎是想笑,可是眼睛却先红了起来,将笑未笑之际,他给了齐青一个十分苦涩的眼神,接着他就越过了他。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47 季川西在他身后喊了他几句,他也没有应声。 帘子再度起合,人又少了一个。 床榻上的陆宣看着齐青恍惚的神情,自以为会很快意,可他越看越觉得心中抑郁,竟是欢喜不起来。 帐中的气氛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直起了身,也想走出去。可他的双脚刚落了地,帐中就又响起了一声掌掴。 陆宣愕然地抬眼看去,只见久安站在了齐青的面前,齐青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薄红。 那一巴掌的力道是不能与齐青相比较的,可听在陆宣与季川西耳中却都是震耳欲聋,犹如晴天霹雳。或许是因为挨打的是齐青,又或许是因为打人的久安。 帐中静极了,连呼吸似乎都被抽走。 “你虽然说话不中听,但我终究不觉得你是坏人。”久安平静地看着齐青开口,“可你方才对唐子敬这么着,实在是太坏了,做了坏事,就要受罚。” 齐青瞪着眼睛,愤怒与惊愕一前一后地消耗了他太多的情感,让他此刻有些茫然。他任由脸色彻底苍白,脖颈上的青筋像是血肉裂开的缝隙。 “所有人里,唐子敬是最向着你,最依着你的。”久安依旧平和地说道:“不为别的,就为了你是同他一起长大的人。”久安认真地直视齐青的眼睛,说道:“人再不管不顾,也不能伤了离自己最近的人。” 久安向齐青迈出了一步,用下巴朝帐外一点,低声道:“快出去瞧瞧,别叫他走远了。” 齐青站着不动,久安就去推了他一下。 推了一下又一下,第三下之时,才推动了齐青。 齐青的手极慢地碰上了帐门的帘子,布帛的触感叫他瑟缩了一下,他几乎要收回。 可是下一刻,久安替他将帘子拉开了。 而帘子甫一拉开,冲天的火光便隐隐跳跃在了眼前。 东营的西南一角,在夜色里浓烟滚滚,火光滔天。 从西南一角开始,人声越来越鼎沸,由远及近地喊着: “北夷人————北夷人————” “粮草失火————粮草失火————” 动静与混乱越来越大,久安四人犹如被抽打了一鞭子似地齐齐冲出了营帐。 “怎怎……怎么……”陆宣结巴着词不达意。 季川西立刻说道:“久安,陆宣,你们快去主营报信!”他一转头对齐青说道:“咱们去那边瞧瞧!” 齐青立刻凛然颔首,二人正要冲过去的时候。 陆宣不知何时进了帐,拿了两把剑冲出来,朝他们大喊道:“兵器接着!小心!” 二人回身接了剑,刻不容缓地朝西南着火的地方跑去。 久安与陆宣来不及牵马,唯有脚踩流星一般地朝东营大门,横冲直撞一般地飞着步子。 刚跑出几步,陆宣拉着久安说道:“我还知道一个旁门,我去那儿,你我分头,免得出了乱子,一并耽搁了!” 久安毫不犹豫地说了一声“好!” 陆宣当即掉了头,久安没工夫去看他,一边解下缠在腰上的银鞭,一边接着朝大门跑。 营中主将不在,两万大军人员庞大,随军杂役一波一波地将乱讯传下去,有的已是持械出动,有的却仍旧安于帐中,浑然不知。 乱,太乱了! 久安刚看到了大门,就一并看见地上已经倒了尸首,他不可置信地倒吸了一口气。可他一抬眼,眼前的景象,直叫他整颗心腔子都不动了。 一个紫金甲胄的人背对着他站在自己面前,从他的后脑勺破出了箭簇的尖头。鲜血淋淋里还参杂着白色的脑浆,红红白白地顺着脖颈肩背一路流淌而下。 然后,他笔直而沉重地向后倒去,露出了大门口被灯盏照亮的数人数马,而更后面,则是隐于暗中不得而知的人马。 为首的人,举着弓弩的手还未放下,坐在马上露出锋芒而嗜血的笑容。 “砰——” 沉寂的身体砸到了地,发出骇人恐怖的声响。地上的人睁着眼睛,眼光散成一片,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而马上的男人却转动了栗色的眼睛,他重新抽出了一只箭簇,搭在了弦上,嘴角肆意地勾起,夜色里像是一只蠢蠢欲动的野兽。 他看准了久安。 55、不慎被俘 地上的唐子敬悄无声息,在一片浓稠的血腥气里死不瞑目。 眉心处是箭簇的另一端,他被洞穿了头颅,被那个几丈外的男子杀死了,那个身着漆黑织金的软甲,正用弓箭对准自己的男子。 久安的每一寸发肤都在发颤,骨骼之间似乎都在嘎吱嘎吱地震动。的火焰与渗人的冰冷一左一右地攻着他的心房。 他发狂地愤怒,却又发狂地恐惧。 “咻——” 马上的男子狠准地放出了利箭。 箭簇夹带着夜风呼啸而来,刺破夜色地朝久安的面门射来。箭气霸道,杀意浓浓,久安猛地瞪大了眼睛。 “唰!” 银鞭飞出,白光一过,柔韧的鞭子急急地卷住了箭簇,轻巧而利落地将他反甩了出去。 “噔!” 箭簇射回马前,浅浅地了马蹄边的泥土里。 马上的男子眼睛里泛起了趣味的光泽,他喝退了两侧也搭起弓箭的副手,自行又搭一箭,顷刻间又朝久安射了过来! 久安猝不及防,猛地后退,心头骤然收成了一团,连呼吸都哽住了。 他孤注一掷地再次甩出银鞭,鞭身的银片锵锵地发出利响,刺耳的声音里险伶伶地缠住了疾飞狠冲的箭簇,“唰”的一下,箭簇再次落地,这次,只落在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久安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或许是刚才用力太过,也或许是自己真在害怕。 男子微笑着再次搭箭上弦,眸光烁烁地射向了久安。 而几乎就是箭簇离弦的一瞬,“噌!”地一声弦音里,男子拍马朝营内冲了进来。 久安倒吸了一口冷气,箭与人,都让他惊惶失措。鞭子就在手里,可这一次,却是再难快过男子的箭簇了! “呼”地一下,风声尖锐而冷冽地在耳畔刮过,他的脑袋被一股力道猛地往后一拉扯! 马蹄起落,男子骑马越至他的面前。 夜月马嘶,风过无痕,久安的视线花了,发丝瀑布一般地落到了眼前,丝丝缕缕地成了一道黑色的帘子,盖住了他的面颊。 久安惊醒一般地将头发往后拢去,一摸头顶,乃是发冠被射落了。略一转眼,他看见了近在眼前而又高高在上的男子。 马背上的男子俯身看他,英俊落拓的眉梢眼角里,带着肆意的不屑与蔑视,但嘴角却是一个饱满而诡异的弧度。他的额上刺着醒目繁复的刺青,犹如一条印满图腾的额带,蜿蜒贯穿着飞入发中。 久安绝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48 望地甩出了最后一鞭,鞭子化作长蛇,冲向了男子。 男子略感意外地反手出掌,徒手抓住了银鞭。 久安暗叫不好地反手一拉,只见鞭子在男子的手却是纹丝不动,他“呀!”低吼了一声,借着紧绷不动的银鞭,飞身朝马上踢出了一记旋腿! 男子马上大笑,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久安的脚踝,往边上一拉,将他连人带鞭地扯上了马背,扯到了自己的身前。 久安只觉得天旋地转,最后重重地地跨坐在了鞍上,头发乱糟糟地扑在了面颊上,待他甩头定睛一看,猛然就看见了男子的脸。 久安愣住了,彻彻底底地屏了息。 “杀啊——北夷人——北夷人——” 潮涌一般的喝声从营内四方响起,淹没一般地往里倾斜而来。 男子眼神一转,危险地笑了,同时,他也开了口,带着浓重的喉音,沉哑地说道:“你的鞭子给我,我就不要你的命。” 久安急促地呼吸着,手里紧紧地攥着银鞭,嘶哑而含混地说道:“不……不给。” 男子“嗬……”的发出类似兽类的低音,随后逼近了马上相对跨坐的久安,“那我就只好都要了。” 马首兀然调转,男子俯身往前将久安仰面压在了马背上,然后策马握缰地冲出了大门,对着守在那里的人马用北夷语快意地大喊了一声: “撤——!” 马蹄纷至沓来,落地有声地冲将了起来,而人声澎湃火光烈焰,东营内外犹如炸开了锅,犹如被人当头一记狠打。 久安做梦一般地听着身上男子的喘息,感受着他的胸膛时有时无地贴向自己,明灭的一瞬,仿佛是两颗飞快跃动的心腔子,随着马上的颠簸撞在了一起! 咚——咚——咚—— 久安的世界里只剩下犹如钟撞一般的巨响。 “啊——!”久安挣扎着终于叫喊出了声音。 男子越发用力地压住他,用带着口音的中原语说道:“你再动,我就让你掉下去,后面有我的人,也有你们的人,几百几千的马蹄踏过你!” 久安知道肯定是赵军的一部从后面追赶上来了,也知道近在咫尺的人是个北夷人,是杀死唐子敬的北夷人,一时间心里闹翻了天,他想起赵羡对自己的教导,道大殷军素来是有死无降的,心想与其自己被俘受辱,不如放手一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冲动瞬间席卷了他浑身的经脉血液,叫他发了疯。 “北夷人!北夷人!”久安抱着必死的决心,将手里的银鞭当作了绳子,快速而狠准地搭上了男子的脖子。 掐死他!勒死他! 男子对久安的动作很有警觉,一边飞快地驾马,握着缰绳的两只手圈在了久安的两侧,在迅疾的奔跑中一时无法松手。于是他再次开口说话了。 风声很疾,让他的话语被同样地一带而过。 “不要动,我会把你扔下去,真的!” 久安无所畏惧地喊道:“我把你也带下去,我们同归于尽!” 男子有了厌烦的恼意,挺起了身,冒险地单手收住了缰绳。 久安见他如此,便用双手猛地将搭在他后脖子上的银鞭一拉,如此将他重新拉回了原本俯身驾马冲刺的姿态。 “要死我们一起死!”久安撕心裂肺地吼道。 56、血腥之夜 这时候,从后方冲出来了两名北夷人,一左一右地夹住了男子,用北夷语在风中囫囵地说道:“我们替屠耆除掉这个中原人。” 男子恶狠狠地微笑喝道:“霍骁是中原的猛虎,我也不怕。现在的这个中原人,只不过是刚出洞的狐狸,我得了!” “是!”一个北夷人恭顺地放缓了速度,回到了队伍里。 而另一名北夷人却依旧跟着男子的身边,疑惑地边跑边问: “屠耆!我们只是跑么?为何不让阿提拉带一些人回击呢?我们烧了他们的粮草,他们正大乱呢!我们虽只有四百人,可全是以一当百的勇士,我们可以去杀了他们新来的帮手!” “蠢货!收起你的狂妄!”男子恶言呵斥道,“退下去!” 待那名北夷人也退下去之后,男子一边看着前方,一边开始对付身下用鞭子拉着自己的久安。他最后一次警告地用中原语说道:“我已经说过只要你的鞭子,你愿意留下你的鞭子,我会在前面的一处地方,放开你!” 久安一边收紧鞭子,一边倔强地嘶吼道:“我死也不会给你!” 男子也微怒地低吼道:“我可以杀死你。” 久安竭力地吼了回去:“那我就和你一道死!” 久安脑子里如今只剩下了一根筋,反复而直接地围绕着“死”字不放,要么是“死也不给你”,要么就是“我跟你一起死”,任君作选却又只能唯此一样,“死也不给你”的时候会忘了自己要置眼前人于死地,而“我跟你一起死”的时候,往往又会将鞭子送到让男子最容易得手的位置。 以致于久安混乱而崩溃,仰面倒在疾行的马背上,最终让双方都未能如愿。 男子又是一个调转,带着身后的四百人转进了连云山下黑暗葱郁的林子里。 林子是夜色下的迷局,男子带着追随者暂时地甩掉了追兵。 男子毫不松懈,继续在林子里准确而谨慎地冲刺着,待他来到一处溪流的空地时,他们安全了。而同时,他也对久安失去了耐心,几乎是一个毫不留情地掀落。 久安从马背被扔到了草皮上,浑身上下地一疼! 可他和男子间依旧连接着那条坚韧不拔的银鞭。 男子咬牙不悦地说道:“我真后悔说你可以用它来换下你的命!原本我杀了你,也一样可以得到它!” 久安跌坐在草地上,力量在一点一点地抽离流逝,却亘古不变地回应着吼道:“我死也不给你!” 男子牵动了嘴角,道:“还好我可以砍下你的手。”说着,他飞身地跳下了马,从靴子里拔出了一只匕首。 毫无悬念地,男子几下就用膝盖将浑身发软脱力的久安结结实实地顶在了地上,并且将他的双手反剪在了身后。 “你的手很漂亮,被砍掉会很可惜,所以,快放开。”男子从背后凑近了反压在地上的久安,带着笑意接着说:“我的仁慈留不长久,你要珍惜。” 久安呼哧呼哧地半边面颊贴地,犹如一匹小马,死死不肯松口,更加不肯松手。 “好吧。”男子最后地笑了一声。 “啊————————!!!” 久安在夜色的林子里撕心裂肺地哭号出了声,紧接着是四周的树枝上哗啦啦被惊起的鸟影匆匆。他疼得发了抖,太过剧烈的疼痛让他全身不断地重重抽搐着,一时间忘记了尊严与倔强这两回事。 “唔……”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49 男子如愿以偿地取下了久安手里的银鞭,飞手扔给了守在一边的卫士,他犹如哄劝孩子似地将久安从地上捞了起来。 接着,他将他鲜血淋淋的右手握着送到了他的眼前,当然,那只右手还在久安的手腕上,可掌心却被狠狠地了匕首。 “你看,我还是没有砍下它,也没有刺穿它。”男子在久安的身后,嗜血地残忍地笑道:“因为它实在太漂亮了。” 久安疼得气息都弱了,他的脑子在一涨一缩,冷汗热汗交替地渗出了他的皮肤。 男子又侧脸看向了久安,放下了他的右手,转而捏起了久安的下颌,扭向自己,“其实你也漂亮,真是少见,如果你是女人,我一定会把你带走。” 说完,男子将久安重新放回了地上。 没了束缚的久安在地上疼得缩成了一团,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地上的鲜血越来越多,几乎快要淌成了一汪积血。 男子跃身上了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久安,再次说道:“手上的匕首是我留给你的,嗅着血味来的野兽可不是你能简单的,好好用它!” 久安在疼痛里用最后一丝理智发出了低不可闻的声音,“你……你是谁?” 男子哈哈一笑,拍马拉缰。 在背过身的一瞬,留给他一个名字: “呼月涽。” 57、平安归来 夜深的林子,久安咬着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披头散发,一身血腥,他觉得自己不像人,更像鬼。 当然,他自觉自己年纪轻轻地,绝不能就此做了鬼,虽然他听完那个男子的名字之后,确实有一种身临鬼门关的感觉。 呼月涽,他竟然是呼月涽?! 想不到初至北疆,就见到了这个在殷军中恶名昭著的呼月涽。还真不知该说自己是走运好还是点背好。 他颤悠悠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又呼出了一口气。 接着,久安稳住气息,拔下了扎在右手掌的匕首。久安的手掌是天生的单薄,带着女子的精巧。而那匕首则避开了紧要的骨骼与经脉,挑选了最不要命的一处地方刺了下去,分毫不差地从手背刺到了离掌心相隔分寸的地方,几乎穿透,又留有余地。 血刃分离,又是一阵的剧痛,令他眼前一花。他拼命地遏制住身体的战栗,从衣襟内取出一块随身带着的锦帕,一鼓作气地包裹了创口。 他默默地将站满鲜血的匕首插在了腰间,然后用左手捂住右手,迈出了步子。 久安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此久留,他既然能在呼月涽的手里逃过一劫,就万不能再落进野兽的嘴里去。 就在久安在思索自己今夜究竟该算是倒霉透顶还是福大命大之时,他看见不远处的枝叶间升起了星星火光。 下一刻,他奋力地向那火光跑去,一边跑一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福大命大。 赵军一部在林中找到半人半鬼状的久安时都有些始料未及,他们是从追击一部中分出的搜寻一部,要找的,确然就是久安。久安乃是紫禁卫一员,有皇上亲封的名分在,听闻被俘,自然得竭力营救。又念及呼月涽心狠手辣,绝不会手下留情,是以也就有了林中搜寻一部,为的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人见久安能从呼月涽的手里死里逃生都十分咋舌,庆幸之余暗香这小小少年原来还是有些本事的。 随行的军医原存了收尸的心,如今看见了久安的活人,也感慨良多地急急为他的伤手上药料理。一行人就此回了程。 久安单手将零落的头发卷在了后脑勺,骑在一匹马上,由人牵着回了营。 他从疼痛里悠悠地回过了神,先前的一幕又一幕犹如梦魇似地闪在了眼前。 久安喉眼收紧,几度开口欲询问,终究还是无疾而终。 待终于回了营,他先是看见了营口争执的几位熟人。 只见袁峥骑在马上正在怒斥着下方一边一个牵制着马首的董逵与卓真。而董逵与卓真二人似乎丢了平时的和顺,此刻也正不留余力地要将袁峥劝下来。 正是吵得面红耳赤之际,袁峥一眼看见了久安。 他先是一怔,随即眼里放出两道光来,飞身下了马,直奔着久安冲了过去。 久安也下了马,两腿微微有些瘸,乃是被呼月涽从马上扔下来时,磕着的。他有些狼狈地只走了几步,袁峥便已跑到了自己面前。 袁峥无处下手地抬起了手掌,最后握住了久安的双肩,嘴唇起合了几番,才压抑着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句低不可闻,可眼神却是越来越亮,越来越深,简直要看透了久安。 久安实则也有一肚子的话,可一到东营门口,什么话到了嘴边,都说不出口。 袁峥上下仔细地用眼睛刮着久安的浑身,随即一矮身体,想把久安直接抱到营内的帐中去。可惜久安连连退后,直摇手。 “我自己来,我没事。” 袁峥见他如此,便不勉强,但却强行搀住了久安,紧紧地将他半搂半搀地往营内带。 这时董逵与卓真也走了过来,卓真看了久安几眼,就挪开了目光,脸上毫不动容。而董逵见了久安,似乎松了一口气,“这可真是太好,我们还以为你也……” 袁峥冷冷地开了口,“先进去。” 董逵于是噤声一般地闭上了嘴。 此时夜色已开始消退,天光若有若无地从云与云之间若隐若现。 久安踏进营内之际,便忍不住地朝一个地方看去。 尸首已被收拾干净了,营口又恢复了有条不紊的模样,没有倒地不起的杂役守卫,也没有被洞穿了头颅的唐子敬。 久安生生地停下了步子,身体瑟缩了一下。 “先去看看唐子敬,先去看看他。”他轻而坚定地说道。 袁峥沉默了片刻,道:“好。” 久安走过了一段不长的路,就看到数十堆的柴火,有的上面已经放了人,有的还没有。杂役正陆续往这里运着尸首,赶在天彻亮之前,将尸身烧化。 久安握紧了拳头,不敢再上前了。 他心里抽疼得难受,连他自己都诧异,怎会难受至此。他看每一张死人的脸都有些模糊,模糊得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一个身边的人。今日是唐子敬,明日又会是谁? 他趔趄地后退了几步,愈加不愿往前走。 袁峥依旧搀着他,问:“要回帐,还是过去?” 久安摇了摇头,“等等,再等等。” 视线里,多出了一个真实的熟悉的人影,乃是齐青。他笔直地站在那里,面前是两个杂役将唐子敬的尸首搬上了柴火堆。 他背对自己,不知是何神色,是何心境。 58、天人相隔 久安定定地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50 看着那抹背影,越看越滚烫,滚烫得简直可以将他熔成另一个人,熔成林壁堂。他想,倘若有一日躺在那里无声无息的人是自己,林壁堂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看着,该多孤单多伤心。 他庆幸离自己最近的人远在天边,倘若真有那一日,也不用亲眼目睹自己的死状。可又遗憾,倘若真有那一日,自己连他最后一眼都见不着,是何等凄凉。 一片庆幸遗憾里,久安又尤其地想见林壁堂。 眼底的滚烫越发真切,快要涌出来了。 久安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右手早已疼得没了知觉,唯有嫣红的血迹透过白布触目惊心地绽放在眼前。他想,这就是自己的血,有一日这血留尽了,自己这一辈子,也就算完了。男儿为国而殒,是死得其所,只是在久安,心不甘情不愿。只要世上还有亲人爱人,他就舍不得死。 右手忽地被一夺,失去遮蔽的眼睛,恰巧滚下了一滴烫人硕大的泪珠来。 袁峥一手拦着的肩,一手握着他的伤手,一字一句地问道:“这是呼月涽弄伤的?” 久安看向右手,呢喃道:“不知会否废了……” 袁峥不言不语地望着他的眼睛和他眼睛里盈色的湿润。 “若是废了,鞭子也不能使了,呵……”久安苦笑了一声,“那我也算是废了。” 袁峥的一手托着伤手,另一只手轻轻的覆在了上面,是一个宽慰保护的动作。 久安想着自己包扎下血肉模糊的手,想起了袁峥曾经取笑过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话,于是就悄悄地说道:“七爷,如今我的手,可算是表里如一了。” 袁峥不理会他的话,只是淡淡地告诉他:“不论废不废,我都要他拿命来偿。” 久安抬头看向袁峥,像是听了一段不真切的梦话,不知该信还是不信,最终他低下头,梦呓似地说道:“只要活着就好,别说什么命不命的。” 袁峥放下了他的手,将久安扳向了自己,“你怕死么?” 久安虚脱了一般地叹息道:“我不想死。” 袁峥收紧了肩头的手掌,承诺似地说:“好,我不会让你死。” 久安无力地看向他,“生死由天意,岂是人力可逆。” 袁峥的声音犹如从远处而来,飘渺而低沉,“那是我死了,你才能听天由命。倘若我活着,你是死不了的。” “你的话,我不明白。”久安疲惫而沙哑地说道。 袁峥半垂了眼帘,“你不用明白。” 其实,连袁峥自己都不明白。从他听见东营大乱的消息时,心上的狂跳就让他糊涂了。他糊涂自己为何会失仪地冲出主帅的营帐,糊涂自己为何一眼就能认出掉落在营口的发冠所属久安,糊涂自己在那一刻,为何会惊乱。 糊涂自己什么局面都想到了,就是不愿去想,久安会死。 久安怎么能死,他是他眼中,唯一活生生的东西。是一个夏日里,从他马下生长出的一株芙蓉花,在珠阳凉风里,牵住了他的手,绊住了他的心。袁峥猜不透自己的心,也懒得去猜,他只是想,他绝不能死,他放不下。 不远处点起了火,伴随这噼噼啪啪的焚烧声响,一丛又一丛的焰色,连成了晃花眼睛的红光,鲜艳得有些森冷。 久安拉开了袁峥的手,自行朝齐青走去。 齐青的姿势从方才起就没有变过,他离得火堆有些近了,火光扑打在他的面颊上,照不亮他的眼睛。 久安站在他身边,无言地望着已经被火焰吞没得失去了轮廓的唐子敬。 他们的身后不远处,是神色不明的袁峥。 袁峥的身后几丈开外,则是结伴相对的董逵与卓真,再往后,是一前一后低着头的季川西与陆宣。 同伴的身躯在火焰里毁灭,他们的心在火焰里焦灼。 火光深深浅浅地晃在他们的脸上,似乎要将他们心中最后一点空白焚烧殆尽,浴火而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人之种种。 天亮了,火光也耗尽了。营中的此间一角,渺渺地升着青烟。 人已化为灰烬,连同昨日,也随风而去。 身边的齐青终于动了,他从一个杂役手里拿过了一只青白的小瓮,那是用来收取骨灰的。他一步两步地走向漆黑一片的柴火堆。 伸出手,他犹豫了一下。 犹豫过后,手指还是弯曲着往下一探,接着他触到了一块滚烫的乌黑的骨骼。 然后,齐青就又不动了。啪嗒啪嗒,有什么在坠落。 久安缓缓地走到了他的身后,想出声询问。 “别过来。”齐青冷硬地说道。 久安骤然停住了步子,不再向前。 “别……过来。”齐青似乎竭力隐忍着什么地说道。 久安低下头,叹息着转了身。 映入眼帘的,是余下的五人,清清冷冷地站在晨光里。 仍旧还是没有人说话,晨风里吹送着焦味,描灰了今日天幕的云。 淳宁八年四月夜,东营横遭偷袭,赵军护送之粮草被毁大半。 去国千里,粮线越拉越长,越来越险。 59、劫后相言 粮草被毁大半一事在军中引起了风波。自打元烈将军将北夷人赶出了大殷的坤南关之后,便一路北上地杀了过去。虽说战线越推越远,乃是我军的荣光,可每进一步就得加派人手去后方保护粮道,以备粮草运押通畅,更要提防在北夷人的境内遭到敌军暴民的拦截偷袭,不得不叫人提心吊胆。 如今殷军已逼至连云山下,几乎是北夷人的最后一道天险,可在前线作战的军队还远不如在后方保护粮道押运军粮的大军之一半。 现下双方都咬得很紧,赵军一行两万人与其相携的粮草乃是对霍军的雪中送炭,如今不慎被毁大半,还是在眼皮子底下,真是叫人痛心疾首之余也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那呼月涽素来行事刁钻出奇,且不顾风度道理,时而让人不屑一顾,时而又让人防不胜防。这次夜袭,就是生生地叫他占了个大便宜。 按说一军的主帅行此之举,是立不了军威的,可偏偏人家北夷人也不吃这一套,偏偏就是不拘小节得很! 东营内外闹了一夜,直至翌日午间才静了下来。 久安捧着仔细包扎好的右手,坐在帐中,无精打采。 陆宣立着两道眉毛高呼:“什么?!呼月涽抢了你那鞭子?!”他语塞地站在那儿,“这这……”半天才说:“这叫什么事啊?!” 久安垂着脑袋,不说话。 季川西在一旁拧着一条帕子,甩甩了水珠子,然后走过来递给了久安,道:“擦擦脸。” 袁峥按下久安要抬的手,自己帮他接了过去。 季川西看在眼里,可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对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51 陆宣说:“鞭子值钱还是命值钱?要没有那鞭子,呼月涽说不定一箭就……!”说到这里,季川西顾忌地停了下来,想到了身后还坐这齐青和他边上唐子敬的骨灰,便默默地收了声,只是轻轻地给陆宣使了个眼色,“人没事已是万幸,你别咋呼了。” 陆宣一屁股坐在了久安身边,冲季川西不满道:“士可杀不可辱,武者的兵器便是武者的颜面,更何况,久安那鞭子咱们也见过,可还见过更好的?” 董逵坐在一边也点了点头,赞同道:“久安那鞭子是件宝贝。”他顿了顿,又道:“不是宝贝,呼月涽也看不上。” 陆宣连忙点头,“就是,那鞭子上的银鳞,我就从未见过。” 久安捏着湿润的帕子不断地抹着脸,淡淡地出声道:“那银鞭是绝好的,配我本就可惜,如今我的手又是这样,它若还在我这里,怕是要糟蹋了……”久安深吸了一口气,“我想了想,那呼月涽虽是敌军主帅,可素闻骁勇,那鞭子给他,看来也是天意。” 陆宣一推久安,“你被那呼月涽吓傻啦?!”他拧着眉毛喝斥道:“敌友不分!那鞭子你纵是毁了也不能给他呀!” 季川西微微颔首,“久安能这样想,也属豁达。” 陆宣立刻就顶了一句:“豁达个屁,我看就是魔症了!” 季川西知道众人随军久了,也听了些军中不伦不类的话,谈吐上不如从前规矩,可他认为自己年纪最长便不能由着陆宣这么野调无腔。 “陆宣!我看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陆宣瞪大了眼睛,冤枉地说:“我?我如何不规矩了?” 季川西直言道:“说话不规矩。” 陆宣回想了一下,明白了季川西的意思,他“啧”了一声,无所谓地嘟囔道:“真是……多大的事儿啊。” “这儿都是自己人,你随意些也就罢了,可以后跟在赵将军身边,两营之内这么多将领,你也这般么?” 陆宣有些不耐地说道:“就你道理多,人人都说话,偏到了我这儿就是不规矩了。” 季川西自认为是一片好心,见陆宣不解,心下也有了气,“我言尽于此,改不改,你自个儿好好想想罢。” 陆宣挺胸又要再回话的时候,一直都在帐门口没进来的卓真忽地扯开门帘子,神色匆匆地跳进来说:“赵将军回来了!” 董逵站了起来,平静地问:“赵将军回来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卓真认真地绷着脸,压着声音用力地说:“边上还有一个人,我觉着……该是霍将军!” 此言一出,帐内中人窸窸窣窣一个个地都站了起来。 季川西连忙对站在最后的袁峥说:“七爷你给瞧瞧,是不是霍将军!” 众人都还不曾见过元烈将军霍骁的本尊,便连忙让袁峥去辨一辨。 袁峥阔步上前,挑起一角帘子依言往外看去,只一眼,就说:“是。” 卓真着急地说:“咱们出去迎吧,杵在这儿也不像话啊?!” 季川西立刻就点头,结巴似地说道:“对对对……” 久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上前去问袁峥:“如何霍将军也来了?” 袁峥脸上依旧淡淡地,“去看看就知道了。” 久安浑身酸硬,手上的伤口虽处理妥当,可依旧作痛,自以为形容尴尬,便对袁峥说:“我……我能不出去么?” 袁峥瞄了他一眼,“你要霍将军来见你?” 久安无言以对地皱起了眉,连忙摇头道:“我不敢。” 言语间,众人已经一个个地都出去了,袁峥不再多言,拉着久安的手臂,也将他带着一起走了出去。 出了帐门,久安站在最后,恰巧被众人高高地给挡住了,此刻便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地听到一个浑厚的嗓音在说:“这便是紫禁卫了。” 60、元烈将军 接着是赵羡附和的声音,“是,正是他们。”紧跟着,赵羡的声音又威严了起来,“尔等还不快见过霍将军!” 久安随着众人,立刻就作揖,铿锵有力地喊道:“见过霍将军。” “嗯,都进去说话罢。”浑厚的声音这样说道。 众人便都齐齐地退到了两边,以礼让霍骁与赵羡先行。 久安此时便悄悄地抬起了眼睛,看了过去。 眼帘抬起之际,霍骁却已经极快地走了进去。 久安尚未看清,只觉得是一座大山似的影子顶天立地一般地从眼前走了过去。接着,便是几名霍骁的亲卫跟在后面。 他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探头往里瞧,看着霍骁的背影又眨了眨眼睛。 袁峥见久安发了愣,便不满地扯了扯他,“作甚,进去了。” 久安回过神,这才点头随众人又走了进去。霍军跟随而来的守卫便立刻将帐门口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 霍骁与赵羡在帐中坐定,霍军亲卫站在一侧,袁峥久安等人站在另一侧。 久安这才细细地打量起了这位传闻中负有盛名的元烈将军。霍骁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可眉宇间却如同四五十岁一般地暮霭沉沉,简直涣然若冰,看上去饶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久安想,算起来,霍骁与他们该是一辈人,可与他相比,总觉得差出了十万八千里的年岁。 霍骁仿佛是一盏明灯,能将他们的稚嫩青涩照得立竿见影。 久安觉得自己跟这位霍将军相比,是羞愧成了一粒风沙,能轻飘飘地立刻消失。 他有些无地自容,可越是无地自容,越是想瞻仰这位霍将军。霍骁老成虽老成,可面容却是刚毅俊美,乃是名将之风。只不过他的神情太沉重,压制那份形容有些不见天日。第一眼看他,只能觉出威严,细看才能瞧出那面容的玄机,不过,谁敢盯着一军主帅的脸仔细琢磨啊? “你。”霍骁轻抬手掌,指了指久安,问:“在看什么?” 久安犹如遭了个雷电一般地浑身一颤,“啊?!”了一声。 “你方才看得认真,本将想问你看得什么?”霍骁淡漠地问道。 久安犹如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干瞪着眼,开不了口。 霍骁久久得不到回应,便看向了赵羡。 赵羡沉吟道:“这孩子年纪最小,心性不稳,大约是见了霍将军有些出奇罢。”赵羡不愧是久安的教头,说到了点子上。 久安被看出了行迹,便恨不得就地遁走地低下了头。 身边的袁峥撩了他一眼,生生地冷下了脸。 霍骁闻言颔首,道:“本将久在军中,看谁都不当孩子的。” 赵羡连连称是,说道:“他们入军时候还短,年纪又轻,还要多多历练。” 霍骁便道:“辛苦的是赵将军。” 赵羡摆手笑道:“虽是奉命带着他们,可也不得不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52 说是缘分。” 霍骁道:“若能善始善终,自是最好。” 赵羡还在笑,笑里有些紧绷,“承霍将军吉言了。” 霍骁偏过脸,此刻从左至右地看着他们,道:“他们既得了皇上的亲封又破例随了军,想必是以腹心重托。本将合该也上些心。” 帐中沉默了一会儿,霍骁又道:“昨日之变,你们中少了一人,本将听闻很是可惜。如今你们身临前线,不比先时候左右有人,明qiang暗箭的,得自己顾全自己。” “是。”众人齐声答应。 “连久安是哪一个?”霍骁问道。 赵羡一指,说:“便是方才那一个。” 久安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飞快地抱起拳,挤着嗓子道:“报霍将军,连久安在此。” 霍骁看了久安一眼,随即点头道:“初出茅庐,昨日夜里那一番折腾,是叫你受惊了。不过你能化险为夷地回来,倒是难能可贵。” 久安憋着嗓子,不知该答什么,总觉得答什么都不好,只好硬憋着,最后红了脸。 袁峥眼帘下的眼眸朝久安一滑,见了他红着脸的样子,原本冷着的脸顷刻又结了霜。 “你昨夜见着了呼月涽,照道理,便算是就此破了题,以后必定大有文章。”霍骁冷冷淡淡地鼓励道。 久安听得有些糊涂,于是犹犹豫豫地说道:“嗯……谢……谢霍将军。” “除了手上的伤,可还有哪里有伤?”霍骁又问。 久安用力地摇头,小心翼翼地说:“没了……没了。” 霍骁接着道:“此地不比家中,自己的伤要多多上心,有了不爽,便让军医来看,不必拘束。” 久安连忙又是点头,又是回话:“多谢霍将军关心!” 霍骁微微错开了一些目光,问道:“季川西与齐青又是谁?” 季川西与齐青双双抱拳,一前一后地说道:“报霍将军,季川西在此。”“报霍将军,齐青在此。” 霍骁眼色浅浅地一转,点了点头道:“果然虎父无犬子,两位令尊在朝堂上皆是能人,尔等昨日在粮库之前,也毫不逊色。” 季川西颔首道:“霍将军谬赞。” 霍骁道:“赵将军也与本将提过你们,道是三十六路拳法七十二路剑,皆不在话下。说得本将也想与你们切磋切磋。” 季川西将头压得更低,忙道:“我等雕虫小技,怎能与霍将军相比。霍将军若能指点一二,已是我等之幸。” 霍骁闻言便道:“那就明日,本将与你们练一练。” 季川西有些欣然地与出乎意料的齐青对视了一眼,随即一起答应道:“谢霍将军。” 霍骁点了点头,指了指陆宣道:“他,昨夜里我是见过的,余下的,你们……” 正说着,帐外的守卫恭敬地走了进来,低沉道:“报将军,营内来人了。”这是霍骁带来的人,自然说的是主营之事。 霍骁闻言,不动声色地朝那守卫挥了挥手,道:“先请进去。” 那守卫禀的不清不楚,而霍骁也回的不明不白,叫人听得一头雾水。 赵羡此刻便笑道:“既是霍将军营内有客,末将这里就不留将军了。” 霍骁微微紧了紧椅子的扶手,也并不推辞,随即站了起来,对赵羡道:“如此,本将就先走一步了。” 赵羡一摆手,笑着表示恭送。 霍骁对赵羡微微一点下颌,随即又重新扫了身后一排少年一眼,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亲卫紧随其后,也匆匆地跟了出去。 霍骁甫一出帐,赵羡也就不笑了。沉默地回身坐下,他没抬眼,有些疲倦地按了按眼睛,一挥手,“你们也都坐下。” 61、饮食难安 赵羡待众人坐下了,便也说了一些体己的私话,虽是神情倦怠,可比平日里要更随和。大约是战地冷酷,是以原本平平无奇的话如今也能听出难能可贵的温情来。 众人正静静地听着,赵羡却一挥手,自行止了言语,起身离帐,走得心事重重。 久安看不出赵羡心里想什么,便想问袁峥,可还没开口。帐外火头军就送来了午饭,久安眼睛一亮,也就忘了问了。 行军在外,自然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底下的兵将只希求能热腾腾地饱餐一顿。久安他们有着皇上的亲封恩典在,故而每餐每顿自是比底下人要有滋味些,可也谈不上佳肴,不过是极平常的几道荤素罢了,最为可观的是放在桌上的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窝窝头。 久安长在南边,是到了军中才见识到窝窝头的,虽说吃不上饭有些不惯,可久安告诫自己如今这个时候在吃上是万万挑剔不得的,且不可如往日一般馋嘴挑舌。 众人于是依次坐下,开始安静地吃了起来。 之前在大家一起住在景严宫时,倒是从未一起用过饭。大都是有內监宫女按照个人的喜好送往屋里去的,纵使是有一起在小花厅用饭的时候,也不过是三四个,总是缺人。久安一次忍不住就说,怎么总也不齐呢? 久安用没受伤的左手插住了一块窝窝头,第一回没了胃口,因为他想,自己一语成谶,往后这桌上,人是再也齐不了了。 袁峥坐在久安身边,见他光看不吃,丝毫没有往日的饭桌风采,便暗暗地以为他是右手受伤,有些施展不开。 微微忖度了一番,袁峥便大大方方地从几盘菜里依次夹了一些放到了久安面前的碗里。他这么一夹,余人都若有似无地拿余光扫了过来。 季川西先受了启发,他也从菜盘里夹了一块鱼肉轻轻地放到了身旁的陆宣碗里,以示长兄关爱。陆宣犹豫地看了看季川西,硬着头皮地也伸出了筷子,笨拙地从那鱼肉里扯出了一块,沉默许久,他摇摇晃晃地汤水飘洒地往身边齐青的碗里一放。 奈何手法不熟,这一夹,一路颠簸一路零落,最后到了碗里就剩几根刺了。 齐青看见碗里从天而降的几根刺,冷冷地看向了陆宣。 陆宣连看都不看齐青,自以为大功告成,便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模样,“不必客气,吃吧。” 齐青剜了他一眼,有心想将整只碗都扣在这黑炭子的脸上。 董逵暗暗四顾了一番,看了看身边埋头嚼着腮帮子的卓真,将手里的一筷子青菜递到卓真眼前,卓真抬眼,匀不出舌头,就用眼神问董逵有何贵干。董逵挑了挑眉毛,也用眼神回过去,问他这菜要是不要,结果招得卓真当即翻了个白眼。 袁峥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倒是不理会太多。接着,他用手肘撞了撞久安,待久安回了头,便对他怒目而视,轻声道:“怎么,还要等人喂你不成?” 久安回了神,乖乖地低头在窝窝头上咬了一口。 其实这窝窝头做得已是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53 不错,又是新鲜的,能品尝出些许滋味来,不仅仅只是果腹而已。 不多工夫,桌上已被众人消灭一空,盘碗都见了底。 久安未有动容,倒是余人都有些羞赧,原在家中无论用什么都是吃一点留一点,这里面,有习以为常也有规矩训导,大门大族里不自觉地都带着点铺张的谱儿。 可如今再看,不过是寻常东西,却被吃得干干净净,倒让人感慨万千。 一顿饭下来,众人都吃出一肚子意犹未尽。 散席后,还剩下的半日光景,倒是无事。营内刚止了乱,还有好些烂摊子得收拾,该追究的追究,该罚的罚。可事情虽多,倒都轮不着他们插手。 季川西要继续收拾书架,陆宣难得愿意帮他。董逵与卓真一起去了马厩,准备将坐骑好好地刷出个模样来。齐青先是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出了营帐。 久安原本要跟上去,虽然他也知道,跟上去也不过自讨没趣,可他总觉得齐青心里不好受,想宽慰宽慰他。 可他打帘刚踏出去半步,就看见袁峥牵着两匹马站在外面,微风里颦眉,对他说:“过来。” 久安看了一眼齐青走的方向,再回头问袁峥,“怎么了?” 袁峥一个挺身上马,在鞍上坐定后,对久安说:“带你去转转。” 久安不解,又忍不住去看齐青离去的方向,可这会是彻底没影儿了,他有些泄气地扭头对上了袁峥的目光,“去哪儿转?” 袁峥答:“出营不远便有林子。” 久安一下就想起了被呼月涽扎了手的林子,心头一颤,手心一疼。他摇摇头,举起自己的右手,道:“我拉不了缰绳,骑不了马,不去了。” 袁峥将眉皱得愈加紧了,“我替你牵着,过来!” 久安素来拧不过袁峥,见他口风不对是要发威,就无奈地走了过去。 袁峥下了马,拖着久安的腿将他送上了马鞍后又再次飞身上了马背,一手握着自己的缰绳,一手将久安与马牵在了自己身后。 两匹马一前一后地慢慢跑着,疏忽跑出了东营的大门。 袁峥牵着缰绳牵着马,恍恍惚惚地觉得就跟牵着久安的手一般。他微微地在手上用了一点劲儿,身后的马咯噔几步地并肩跑在了边上。 久安也移到了他的身旁。 久安看见了袁峥马鞍一边捎着的弓箭就问:“七爷,你是要打猎?” 袁峥点头“嗯”了一声。 久安不解又问:“七爷怎么忽然起了打猎的心思。” 袁峥轻哼一下,侧过脸,“某人不是吃得不尽兴么?” 久安微愣,随即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七爷看出来了?我……我有这么……这么……” 袁峥不待他支吾完,便答道:“有。” 久安愈加不好意思了,自觉很对不起之前对自己的鞭策,解释道:“我……我不是……贪吃,我是……我是……” 袁峥微勾唇边,“别狡辩了,再狡辩待会儿打着野食,你就一边看着罢。” 这话很有用,久安立刻闭了嘴。 袁峥正了脸,极浅地摇头笑了笑。 62、流水落花 两匹马背着两个人,咯噔咯噔地进了林子,而不出一炷香的工夫,袁峥利落地猎着了两只肉兔子。 久安姿态艰难地下了马,要跑过去捡。可到底不如袁峥行动如风,还没伸手,就已经被袁峥给抢到手里了。 袁峥一边提着猎物往不远处的河边走,一边数落跟在自己身后的久安,“你啊,真是丢人,分明送到你跟前了,也还都抢不过别人。” 久安为难地说:“我怎么抢得过七爷。” 袁峥轻轻一哼,止了奚落。 他率先到达了河边,将两只兔子淋淋沥沥地去了毛,再取出匕首将其开膛破肚。血腥味飘到了鼻端,让久安微微有些发冷。 四顾了一下,久安愕然发现,此处不正是自己被呼月涽刺了右手的地方么?思及至此,久安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有些事情在那个当下没什么,可事后再一想,能后怕得吓出一身冷汗来。 久安自认为有骨气,可胆子确实不大,回想那夜,久安暂时忘了骨气,只觉得吓人。那样一把匕首,就这么扎进了血肉里,似乎能将整只手撕裂一般。 河边的袁峥起了身,将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的兔子拎了起来,看了一眼脸色有些不自在的久安,道:“这是怎么了,别不是连杀兔子都怕?” 久安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我手疼。” 袁峥看了一眼久安的右手,放缓了口吻,冲地上一瞥,“那你先坐着,我捡些干柴回来,你看着马。” 久安连忙就说:“马栓得可好了,我和七爷一起去罢。” 可惜袁峥人高步大,久安一句话的工夫就走远了。无奈,久安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下来,盘腿等袁峥回来。 袁峥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不仅带了一把干柴,还带了一串碧绿的香草。他将干柴整整齐齐地码在了地上,随后又用那香草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兔子,最后将余下的香草一股脑儿地赛进了兔子的腹中…… 待生了火,支了架,两只兔子串成了串,久安不得不目瞪口呆。 袁峥拍了拍手,坐在了久安的身边,“等着罢,能闻着味儿了,就能吃了。” 久安从哔哩啪啦的皮肉烧烤声里侧脸看向了袁峥,心服口服地说:“七爷,我觉着你真是心灵手巧。” 袁峥沉默了一下,不悦地回看久安,问:“你会夸人么?” 久安指着上了架的兔子,少有地认真地说道:“这不是心灵手巧是什么?” 袁峥皱着眉头问道:“你的先生是如何教你遣词造句的?” 久安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我的书是念得不大好。” 袁峥点了点头,倒是喜欢久安的坦白。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的工夫里,兔子的香味就慢慢地飘了出来,带着一点油脂淅沥的声音。 久安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只烤得黑红的兔子,不由自主地双目放光,轻轻地拉了拉袁峥的袖子,问道:“能吃了么?能吃了么?” 袁峥轻笑地用一根清洗后的木枝微微地戳了戳火上的兔子,随后道:“差不多了,我取下来罢。” 久安几乎是雀跃地欢呼着说:“我我……我来我来!” 袁峥将他的领子往后一拉,“少凑热闹,方才不是还说手疼么?” 久安腆着脸一笑,“哪能都让七爷动手啊。” 袁峥故意冷淡地说道:“少花言巧语,体贴人是假,想吃才是真的。” 久安着急地差点抓耳挠腮,生怕袁峥生气不分他兔子肉吃,于是就竭力地辩驳道:“我是真心的,我也想帮七爷,可这不是……手不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54 争气么?” 袁峥轻哼一声,将一只兔子取了下来,用匕首将烤焦发脆的皮剥下来后,扯下了一只后腿,递给久安,“吵死了,把嘴堵上!” 久安如获至宝地用左手接过,差一点就热泪盈眶,他低头在热腾腾的兔子腿上咬了一口,仿佛三天三夜没吃过东西的饿殍一般,晶莹着双眼看向袁峥。 袁峥看着他咀嚼着的鼓囔囔的腮帮子,觉得可爱;再看他满足发光的双眸,又觉得可怜。可怜可爱之间,他自己笑了。 他一笑,久安也跟着笑。 袁峥于是笑得“哼”了出来,伸手推了推久安光洁细腻的额头,低声道:“傻样。” 久安不好意思地眯起了眼睛,继续低头大快朵颐起来。 袁峥给自己拉扯下了一条前腿,一边看久安的吃相一边自己也细细地咀嚼了起来。 野外的烤兔子不能说有多美味,骨肉间只有一点淡淡的咸味,可二人吃进嘴里,却双双都尝出了滋味。 黄昏日落时分,地上是焦黑地柴干残骸及肉兔子的尸骨。 袁峥与久安上了马,准备打道回营。 久安骑在马上忽然不安地对袁峥说道:“哎呀,咱们应该带点回去分大家一块儿吃的。” 袁峥拉过久安的缰绳,牵在了自己的手里,淡淡地说道:“就你那吃法,能剩下多少?你道他们是专吃骨头的?” 久安羞愧地低下了头,说不出话了。 袁峥口中“驾”了一声,带着久安的马匹一起跑了起来。 两匹马一前一后跑得不紧不慢,晚风轻抚面颊,让人觉出了难得的惬意。久安饱餐一顿,感到十分满足,如今马上乘风,更觉夫复何求,也就暂且忘了吃独食的事。 他看着牵着自己的缰绳跑在前面的袁峥,轻轻地说道:“七爷真是好人。” 袁峥听不真切,回头问:“你说什么?” 久安笑着又说了一遍:“七爷真是好人。” 袁峥不温不火地勾了勾嘴角,道:“现在觉得我是好人,以前不觉得我是好人?” 久安笑出了声,“以前七爷不是老教训我么?” 袁峥直言不讳地说:“还不够,还得教训。” 久安不解地问:“我这么欠收拾么?” 袁峥一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句。 久安闻声便是叹息,被袁峥扭头看见了,便问他:“怎么样?现在还觉得我好么?” 久安一抬头,顿了顿,认真地笑道:“还是好。” 袁峥将唇边的弧度微微地加重了些,回头看了久安一眼,忽然收着嗓子问道:“真的觉着我好?” 久安道:“真的好。” 袁峥眼底不自觉地涌出光,他不受控制地问:“怎么个好法?” 久安想了想,爽快地答道:“快赶上壁堂了。” 63、情逢对手 袁峥几乎是愣了愣,在细细地品味出久安话里道出的那个名字之所指时,他眉宇间染上了黄昏的昏暗。落日一般的气息顷刻笼罩在了他的眼底,柔光渐失,幽深转浓。 他平静而淡然地回转了头,只是指节发白地狠狠攥着缰绳。 林壁堂这个名字听在袁峥的耳中便是一把针,刺出了他满怀的不快,似乎还不止不快,还有些许的不平。 袁峥一马当先地皱着眉心,心想林壁堂是个什么东西。 久安见袁峥忽地不说话了,就小声地问了一句:“七爷?想什么呢?” 袁峥不理睬他,头也不回地策马快走了起来。 二人在天际擦黑的时分,回了东营,营内升起了营火,难得一派平和的颜色。 袁峥与久安双双下了马,久安主动请缨地拉过了自己和袁峥的缰绳,笑着说:“劳烦七爷替我牵马,拉马回厩,便让我来罢。” 袁峥心绪不佳,看久安更是存了不满,将手一甩,把缰绳扔到了久安的手里。 久安这会儿心眼倒实在,不多问不多想地牵着两匹马笑眯眯地往马厩的方向走去。他若多想多问,袁峥必是要顺势骂他一顿。可他愣是不想不问,在袁峥看来又是另一桩罪过,简直更值得劈头盖脸骂一顿。 袁峥站在原地看着久安的背影,心里霎时烧起了一股火。 既然是第一眼就醉了,又如何能将他人也放在眼里?袁峥生平从未琢磨过你情我爱这档子事,是以,现下有些糊涂。 袁峥满面不悦地回转了身,忽地就看见了身后的大门外停下了一辆马车。 他微微地眯起了眼,心想堂堂军营内外,这马车是从何而来? 马夫是布衣平民的打扮,利落地跳下了车,规矩地开了镂花车门,又掀了缎帘子,微微欠了欠身,迎下了一个修长的男人。 那男人一下马车,便有两名侍卫跟在了身旁,在旁领路。袁峥放出了眼光打量,认出了那侍卫是主营的霍军之人。 那男人看向了东营的大门,头首抬起之际,露出了姣好俊秀的面容。 袁峥见他着衣打扮,神态举止都不是军中之流,便生出了戒心。心想此人必与军中某将领有渊源,不然,凭他自己,若非圣旨军令,根本踏不进营中半步。 那男人很是年轻,其长相更是有一番风流韵味,可他却忧心忡忡地皱着眉,便凭空地压制住了那份流转灵动的好模样。 袁峥站在原地,看着那男人跟着两名侍卫往里走了进来,他微微背过了身,虽心有疑虑却也不想多管闲事。顾自看向了久安的走开的方向,他冷着脸,重拾了方才的思绪。 可思绪未展,身后便传来了一个声音: “袁七爷。” 袁峥回了身,看见了说话的侍卫。他认出了那侍卫是霍骁身边的人,比一般侍卫也不同,乃是霍骁从霍府里带过来的家侍卫。那侍卫认得袁峥,是以按照殷都大族间的规矩称他一声“七爷”。 而那侍卫的身后,便不远不近地站着方才的那个男人,他连看都不看这里一下,似乎无意也无心看向这里。 袁峥若无其事地看回那名侍卫,微微地颔首“嗯”了一声。 那侍卫其实也并无要事,只不过进了东营又遇着了袁峥,便免不了地要问候一声,“七爷在营中可还习惯?” 袁峥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可自认为身在军中便不能把大爷的架子端上,于是自行开口说道:“也无甚不习惯,你是忙人,不必在我这儿耽搁了。” 那侍卫笑了笑,果然抬手作揖地抱拳准备带人走了,回首轻言了一声:“公子,请罢。” 那男人轻轻抿着嘴角跟上前去,在走过袁峥的同时,彬彬有礼地也朝他微微颔首。 袁峥并不正眼看他,只是垂着眼睫,斜斜地睨了他一眼。 目光交错,彼此都带着一闪而过的戒备与打量。 就在袁峥重新看回原先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55 的方向时,他听到身后的那个男人极轻地说道:“营盘重地,林某如此擅入,恐是不妥。” 那侍卫便也轻声回话道:“公子有霍将军的许令,无需挂怀。” 话语不长不短,几乎低不可闻,却一字不落地全进了袁峥的耳朵。似乎有人往他的心里投了一颗石子,在一片寂静里荡起了寥寥幽幽的回音。 袁峥缓缓地回过头,冷下眼睛看向那个男人。一丝一缕的念想在那一阵阵的回音里渐渐汇成了一个尖锐清晰的念头。 “冯良。”袁峥忽地唤住了方才那名侍卫。 那叫冯良的侍卫果然站住,并回身看向袁峥,问道:“七爷有何吩咐?” 袁峥淡淡地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赵将军的客人?” 冯良与年轻男人对视了一眼,答道:“乃是霍将军的客人。” 袁峥神色并无异常地接着问:“哦?霍将军的客人如何到东营里来了?” 冯良略一踌躇,而身边那个男人却上前一步,得体而坦然地说道:“在下有一位至交就拜在赵将军的麾下,故来探望。” 袁峥抬脚慢慢地朝那个男人走了过去,每一步都踩很沉,却又没有声息。末了,他站在了那个男人面前,问道:“至交?敢问是哪一位至交?” 男人微微动了动眼眸,默默地不回答,微笑附着在嘴角,偏首却对冯良说道:“这位定是军中的司查官,盘问得这般细。” 冯良连忙小心地解释道:“林公子,这位乃是皇上亲封的紫禁卫。” 男人轻轻地将嘴角的弧度不带感情地扩大了一些,倒也不畏惧,只是说:“原是这样,那是林某唐突了。”说着便朝着袁峥微低了头,道:“林某这厢赔不是。” 袁峥冷眼勾了勾嘴角,道:“这位林公子能大大方方地进我东营大门,想必是霍将军的贵客了,自是不必多礼。” 男人笑道:“贵客不敢当,林某不过是一介商贾罢了。” 袁峥沉沉地说道:“林公子自谦了,能得将令出入军营的商贾,岂是寻常人。”他抬起了下颌,将目光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脸上,敛住了气息,伺机许久一般地微眯了眼,缓缓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64、擦肩而过 男人忖度着看向了袁峥,片刻才淡淡地说道:“这不敢当……在下……”他墨色的眉眼带着流转的挺括漂亮,“林壁堂。” 袁峥声音冷冽地一字一句地念道:“林,壁,堂。” 林壁堂转了转眼眸,颔首道:“正是。” 袁峥沉默了一瞬,眼底泛起了不明的光,他不着痕迹地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在下便知,林公子要找的,是何许人了。” 林壁堂疏忽地眼神一闪,道:“哦?卫长大人知道在下要找的人?” 袁峥道:“林公子要找的,可是连久安。” 林壁堂目光大亮,声音顿时清朗了起来,“卫长大人认得四……认得他?!” 袁峥心中冷冷森森,口中却平平淡淡,“连久安亦属紫禁卫之列,我自当认得。” 林壁堂略微咋舌,随即肃然道:“紫禁卫?他入了紫禁卫?竟……竟是这样……” 袁峥不屑地挑眉,“林公子与久安深交至此,连此事也不知么?” 林壁堂颦眉,目光重新忧虑了起来。片刻摇头道:“紫禁卫之封并未张榜诏告,林某身在宫外,只知他随军北上。” 袁峥接着说道:“林公子既是久安的故交,也就是我的朋友,那便由我来带路亦无不可。” 一旁的冯良听了,连忙道:“怎敢劳烦七爷。” 袁峥面无表情对他挥了挥手,“你只在门口等着便是,我带了林公子进去,见完人便再将他送出来。” 换了他人,冯良自是不会答应,大可拿出霍将军来压。只不过这位袁七爷实在是特别,霍将军虽未言明,可他们这些底下当差的家里人自是能看出霍将军拿这位袁七爷当得自己人,更何况还有两年前霍家那桩与袁六小姐未了的亲事,更加让冯良不敢当面驳了袁峥的面子,他犹豫地看向林壁堂,有些拿不了主意。 不想林壁堂却当即说道:“卫长大人既知道久安人在何处,自是最好。如此,便有劳卫长大人了。”与此同时,他又对冯良说道:“劳驾冯副随在此等林某,实在惭愧。” 冯良看了一眼袁峥,见林壁堂都这么说了,便只好说道:“林公子言重。” 林壁堂率先一摆手,对袁峥说道:“卫长大人请。” 袁峥看了一眼林壁堂,觉得他从听到久安的名字起,便整个人都活了,连带着神情都有了精气神。 他沉沉地收回了目光,带头踏了出去。 林壁堂微微落后于袁峥地走着,一边走一边问道:“林某长久不见他了,不知他近来可好。” 袁峥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答道:“无虞。” 林壁堂长出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温柔了口吻,“他年纪尚轻,诸事不谙,想必常蒙卫长大人照顾。” 袁峥说道:“谈不上。” 林壁堂笑道:“无论如何,林某都先代久安谢过卫长大人。” 袁峥放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心头腾地再次烧起了一股邪火,他沉着嗓子,道:“我与他,在宫中是同期,在此地是同僚,日常照应都是应当的,用不上道谢。”袁峥在心里又加了一句,要谢也得他自己来,不用你替。 林壁堂脸上浅浅地笑着,心中有了些许的迫不及待,心里有许多话,不过是得当着久安的面说的。 二人心事各异地走着,越走越深入营盘。 东营门内的一处空地,久安栓好了马走了出来,四处望了望,就是不见袁峥。 他挠了挠头,皱着眉心,心想袁峥是不是等得不耐烦自行回营帐中去了。 原地绕着走了几步,他看见了不远处站着一名霍军穿戴的侍卫,于是便走上前去,礼貌地问道:“这位兄弟,借问声……” 冯良转过了头,看向久安,道:“小兄弟请讲。” 久安笑道:“是想请问这位兄弟,方才可在此处瞧见一个人?” 冯良问:“何人?” 久安抬手放在自己脑袋上边一大段比了比,道:“这么高,穿着藏青衣裳,板着张脸。”久安想了想,加了一句:“眉毛黑压压的,鼻子高高挺挺的。” 冯良仔细地看了看久安,说道:“小兄弟说得……是……”他犹豫地开口道:“袁七爷?” 久安一拍手,重重地点头,道:“就是他!方才他还在这儿等我来着,这会儿就不见了,这位兄弟可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冯良再一次打量了久安,问道:“这位小兄弟认得袁七爷……可也是紫禁卫?” 久安眉眼舒展地一笑,道:“正是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56 呢。” 冯良紧跟着就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久安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敢当什么尊姓大名,我叫连久安。” 冯良眉头立刻就紧在了一起,道:“你便是连久安?!” 那神情吓了久安一跳,“是……是我。” 冯良连忙说道:“连兄弟,袁七爷方才是带着林公子去找你了。” 久安听不懂似地凝眉问道:“什么?” 冯良哎哟了一声,指了一个方向,道:“林公子,林壁堂林公子,方才就和袁七爷在这儿,眼下是进去了。” 65、麻烦不断 久安屏息地看着眼前的冯良,惶惑地张了张嘴,他蹙眉问道:“谁?你说……谁?” 冯良见他如此,便字正腔圆地再次开了口:“林壁堂……林公子。” 久安微张了嘴,眼神发直,恍然地“哦”了一声。 冯良松了口气,“是啊。” 话音刚落,冯良就觉得面门上被甩了一阵风,眼一花,待他再看,哪儿还有久安的人影?! 久安从小跑得就快,两条长腿一开一迈,能跑得无影无踪,容师父也追不上他。 可他从未像现在跑得这般快过,心腔子就在喉口,一蹦跶就能自己跳出来。浑身上下的新伤旧伤全都止了疼痛,一阵阵地发胀,催促着他成风化影。 目光是花的,随着奔跑的步伐,摇摇摆摆,上上下下,而目光的尽头,是一个幻化成形的林壁堂,站在橘色的黄昏里,对他笑,温柔了一天霞光。 久安皱着眉头,张皇而欢喜。 壁堂!壁堂!是壁堂!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所以他得快,倘若慢了,只怕梦就醒了,林壁堂就没了。他大气儿不喘地飞跑入了营盘之内。 跑着跑着,他停了下来,觉出了不对劲。 他想起了冯良说的话,乃是——袁七爷方才是带着林公子去找你了。 既是袁峥带了林壁堂,又为何要往营盘中去,他不是知道自己就在马厩那处儿么? 久安点了点头,自认为是看错了路听错了话,掉了头,他又原路往马厩的方向去了。 一路疾驰,他大汗淋淋地重回了马厩。 原就在马厩之中刷马的董逵与卓真见他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了,便都朝他看了过来。卓真看了一眼就不看了,董逵却开口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久安有些发喘地叉腰问道:“七……七爷……来过么?” 董逵挽着袖子,一抹额上的汗,“不曾来过,七爷来这儿做什么?” 久安微微瞪了眼,“来这儿找我啊!” 卓真用力地将带水的竹刷子甩在了马背上,不满地看向久安,道:“连久安,你知道大言不惭四个字怎么写么?” 久安不解地将眼睛瞪得更大,“大言不惭?怎么就大言不惭了?” 卓真握着竹刷子重新伸进脚边的木桶里蘸了水,朽木不可雕也地白了一眼久安之后,便痛痛快快地刷起了马毛,每一下都劲道十足,几乎是在去毛。 董逵瞥了卓真一眼,弥补一般地缓和了口气,对久安说:“七爷不曾来过这里,你往别处去找找,许是回营帐了也不一定。” 久安赞同一般地点了点头,他回转了头,心里着急,拔腿又是跑。 可他刚跑出了几步,就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连卫长!” 久安回过了头,看见了一个面容和善的富态中年男人,那男人生得一张极其饱满的大圆脸,眼耳口鼻一律地也圆得完美。 久安略微一怔,认出了那是为他包扎手伤的军医。他停下了步子,转向了那个军医,“王大夫。” 王军医生得体格浑圆,此刻就一颠一颠地跑向了久安,待跑到了久安跟前,便和气地说道:“连卫长,可巧可巧,在下正要去找您,不想在这儿能遇上。” 久安略有惊讶地问:“大夫如何也在这儿。” 王军医笑出了些许腼腆,“赵将军的马前几天拉肚子了,在下来瞧瞧。” 久安结舌道:“大夫又能医人又能治兽,真厉害。” 王军医推了推手,低头笑道:“这如何敢当……。” 久安匆忙地四处一看,几欲先走地问道:“王大夫可有什么事?” 王军医笑得一脸慈悲,“是连卫长的手,该换药了。”说完,他提了提手中的药箱。 久安一挥手,火急火燎地说:“这……不用了不用了!” 王军医语重心长地说:“连卫长的手,伤得可不轻,若是不仔细照料,往后是要落症结的,况此地不比国中,一不留神还会邪风入体,一个手伤牵起一堆毛病,可耽误不得呀!” 久安哎呀了一声,道:“王大夫,我此刻有急事,晚一些时候再说罢!” 王军医依旧耐心地说:“连卫长的手伤是霍将军与赵将军都亲口嘱咐过的,在下不敢怠慢,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让在下给您换上一换。” 久安心急如焚地挠了挠头,末了长叹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木栏,道:“就在此处换了可好?咱们不回营帐去了。” 王军医笑得灿烂,点头道:“好好,都依连卫长。” 二人并肩走向了马厩之外的那处木栏,夕阳西下,一个走得健步如飞,一个走得团团圆圆。 待久安与王军医一起坐下,王军医便打开了药箱,依次取出了该上的药散和布帛。 久安让王军医将旧布与旧药都换了下来,又拿湿润的帕子将残血与药渍擦拭干净了,久安一边看着王军医的动作,一边问道:“大夫,这还要多久?” 王军医心想这位小卫长大概是有私事,便呵呵笑道:“快了快了。” 可惜王军医虽说快了,却一点儿也不快。王军医在霍赵两位将军的授意下,为了不负厚望,立志要救好久安的右手,简直视久安的手伤比久安的性命还重要,故而不敢草率,是以自然快不了。 久安见王军医上了这一层又上那一层,一层一层的膏药散粉细细薄薄地上得没完没了,便忍不住问:“大夫,您是腌肉呐还是换药呐?” 66、阴差阳错 王军医一听这话就忍不住要笑,“连卫长真风趣。” 久安看着暗下来的天幕,道:“大夫你不厚道,还骗我说快了!” 王军医将洁白的布帛又轻又慢地裹上了久安的右手,缠得齐整漂亮而又不松不紧,“连卫长年轻,性子未免有些急了。” 久安哀嚎似地瞪眼道:“大夫,我是真有急事!” 王军医哄孩子一般地说道:“就好了就好了。” 可这一回,王军医还是没说真话,因为久安的右手换好了药之后,王军医拉起了他的衣袖竟是要将他往军医的营帐那边去。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57 久安荒唐地看着王军医道:“大夫,这叫怎么回事?” 王军医笑得一团和气且一本正经,“连卫长吃药的时候到了,医帐里定已经将您的药备好了,此地离医帐不远,连卫长莫不如就去一趟吧。” 久安憋着嘴,“这……我晚上再吃!” 王军医一有霍赵两位将军的托付,心中很有底气。二来是看久安年幼,很好糊弄。圆脸上便有了不依不饶,“连卫长的药一定要按时刻吃,更要赶在晚饭前吃,否则就无用了。” 久安几乎要在王军医状如烧饼的脸上狠狠咬一口,“大夫!你又骗我!” 王军医一边拉着久安一边拿着药箱往医帐走,口中道:“连卫长若是误了吃药的时候,往后手伤有了差池,在下可不好在霍赵二位将军面前交代。” 久安一边被王军医拉着,着实想将他掀开,可霍赵二位将军的名号实在是将了他一军,又觉得照自己的掀法一定会将王军医掀得就地滚成一团面,是以不忍也不能出手。 一炷香后,王军医顺遂地将久安拉到了医帐之中。 医帐比一般的营帐要大上许多,满帐药气袭人。加之各色军医进出忙碌,显出了勃勃生气。天色渐晚,医帐里的人不多,只有几个熬药的军医在此留守。 久安直挺挺地站着那儿,看着王军医道:“大夫快点拿药来让我吃了罢。” 王军医一边答应着,一边跨步在一干药罐上一抓,取出了久安的那一份。 淅淅沥沥地倒满了一碗,王军医功德圆满地将药碗递给了久安,“连卫长请用罢。” 久安如释重负地一接,仰头就是一口闷了。 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久安在满口的苦涩滚烫里憋红了脸,哈着残余的药气,对王军医说:“大夫,你的药真是苦。” 王军医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嘛。” 正是二人言语之际,帘子呼啦一声就被撕裂似地掀开了,帐外忽地火急火燎冲进了一个满头大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青年军医来。 那青年军医看都不看,奔着王军医就着急地说道:“霍将军那儿咯血了!宣正御已经去了,王正御也快去罢!” 久安顷刻忘记了动作,觉得自己乃是听错了什么。 王军医面色一凛,原本的亲切和蔼转瞬都结成了冰,“如何会又咯血,不是半年都……”正说着,他谨慎地止了话,眼神大动地扫了久安一眼,不自然地干笑说:“连卫长既已服了药,便快回帐罢。” 久安拧着眉,眼神怪异地发问:“什么叫作……霍将军那儿咯血了?霍将军受伤了?如何从未听说过?!” 王军医大圆脸有了一些局促,道:“这……这。” 久安走近一大步,神色紧迫地又逼问了一句:“主帅受伤是天大的事,你得把话说清楚?!” 王军医后退了一步,摆着手,“不……不……这是……” 青年军医匆匆上前,抓着王军医的衣袖将他往边上一拉,面色紧张压低了声音地道:“王正御快些去罢,今日配药的是庄孝之,霍将军拔剑要斩他呢!” 王军医脸上发了白,“要斩……!”他当即一跺脚,指着医帐的帘子哆哆嗦嗦地说道:“那得快去啊!” 久安看着神色怪异的二人,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抓住就要打帘出去的王军医道:“大夫你别瞒我,霍将军是不是受伤了?究竟受的什么伤?” 王军医急切地挑着帘子,用力地想甩开久安的手,却不能如愿。一旁的青年军医一边帮着王军医挣开久安的手,一边恳求道:“卫长大人,人命关天,快放我们王正御走罢!” 久安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人命关天!” 王军医趁着久安发愣,立刻就推开了久安的手飞快的跑了出去,青年军医也收拾了药箱追了出去。 久安有些恍惚,他不敢去想霍将军会有差池。战事正紧,主帅若是性命堪忧,军心势必要乱成一片散沙的。霍将军是他今日就见过的,言行举止气色神形无半点病容,怎么一下子就出了人命关天的乱子呢? 久安一身的寒颤,他不敢想主帅一倒整个殷军会如何。 他强行止住了自己的慌乱,下定了决心,立刻也跟着跑了出去,道:“我也去!你们带上我!” 67、手足无措 久安跑得快,顷刻就追上了两位军医。两位军医焦头烂额地往主营的方向赶,哪里顾得了紧随其后的久安。 主营与东营之间如今乃是相通的,不必如刚来之时那般,需得出了门再入。 顺着一路跑进了主营之内,两位军医已是出了满头的冷汗,此刻便有一位候在门口接应的军医迎了上来,同样也是一脸的焦灼。 一把抓住了他,王军医且行且问:“老李,霍将军那儿如何了?孝之又如何了?” 李军医愁云惨淡地叹息了一声道:“霍将军那儿是稳下来了,可是霍将军非要斩了庄孝之不可,说他‘黄岐不通,误人误己’!” 王军医倒吸了一口凉气,臃肿的身体飞快地“滚动”了起来,顷刻间化作了一颗十万火急的雪球。 久安跟在他们的后面,听得有些糊里糊涂,不过仍旧紧紧的跟着。 他自认为城府有限,有心想回去先和袁峥等人商量商量,不过又担心自己以讹传讹,平白地添乱子,思来想去,还是以为应该先一探究竟为好。 久安跟着三位军医来到了主帅的营帐,那营帐比一般的营帐自是要大上几倍,方圆之内营火通明,皆是重兵把守。 三位军医凭着身份及面孔,迅速地被侍卫放了进去,可久安却被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说话的是一个挺拔的男人,穿戴得与旁人都不尽相同,他眉宇肃然地持剑站在了久安的面前。 久安挺了挺胸,道:“在下赵军紫禁卫,连久安。” 男人面容不动,只道:“原是连卫长,失敬。” 久安的眼睛不住地越过男人的肩头,往帐门口的飘去,嘴里说道:“请通报一声,在下想见霍将军。” “霍将军现下无暇,请连卫长明日再来罢。”那男人不留情面地说。 久安拧了拧眉毛,着急地说道:“我……我有要事!”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久安,道:“在下乃是霍将军的副随,肖听雷,连卫长有甚事,同在下说也是一样。” 久安将目光猛地放回了说话男人的身上,意识到自己遇见了霍骁的心腹。他心里打了结,知道自己想蒙混进去是不行了。 他迅速而又痛苦地转动了脑筋,最后压着声音开口道:“在下奉赵将军之命,找霍将军有要事。” 久安调动自己的眼耳口鼻,尽量装出一副苦大仇深而又悲壮苍茫的神色,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58 可说完之后他又有一些后悔,万一霍将军安然无恙,而又真的将他唤进去,他又该如何应答呢? 他尚未想通之前,帐门口忽地扑通摔出了一个人来,他哭喊着连滚带爬一下子就一个跟头栽到了肖听雷与久安之间。 “饶命啊——将军饶命啊————” 那人军医打扮,鬓发散乱,满脸的涕泗横流,双腿打着哆嗦,已是站不起来了。 久安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地上的人,又看向帐门口。 肖听雷见状,立刻就往后一转,几步就要往里冲。 他刚迈出了一步,就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提剑从帐内走了出来,面容沉寂带着寒意,在身后是一片暖色的灯光里像是一尊显了真身的修罗。 久安咽了咽口水,心里立刻就发了怯。 而那倒地的军医更是见了阎王一般地止了哭声,几乎绝望地哀嚎了一声,一把抱住了久安的大腿。 嘴里破碎地念叨着:“救命……救命……救我。” 久安强迫自己挺直了胸膛,呼吸急促了一点,欲看不看地朝走出来的霍骁身上一扫,他飞快地垂下眼帘,声音发紧地抱拳道:“见……见过霍将军。” 霍骁依旧是冰冷着面容,看了一眼久安,沉沉道:“带他过来。” 久安一愣,随后迟疑地看向了自己腿边如同抱着救命稻草一般的那个军医,他惶然地抬头看向霍骁,问道:“将……将军。” 霍骁低缓地又说了一次,“带他过来。” 久安再一次低头去看那个苍白着脸色的军医,那军医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对上久安的视线,他细弱地颤抖地说:“不……别……不要……” 久安虽不知此人犯了何等罪过,不过他却也看得出来,此人只要一落到霍骁的手里就是个死,只不过,送一个人去死这样的事,实在是让他很为难。久安不知所措地僵在那儿,下不了手,也不知该如何下手,抬眼去望霍骁,他张皇地哑口无言。 这次霍骁不说话了,他冰封着脸色自行迈出了步子,朝着久安走去。 剑柄上的锋芒,闪出摄人的光,伴随着霍骁的行走,一步一闪烁。 68、深入龙潭 腿上的紧箍越发深刻,夹杂着剧烈的颤抖,简直带出了久安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紧张地看着不断临近的霍骁,不自觉地想跑,可他又着实跑不了,腿上缠着一个人,饶是他无论如何也甩不脱的。 他举目四顾,只看见满目的冷脸旁观,竟是无一人有所动容的。 久安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他有些惊慌地又去看自己腿上的人,这一次将他眼中发狂流露出的惊惧恐怖看了个透彻,让他简直像是迎头遭了一个电掣一般。 “将军息怒啊——”这时候帐内又跌跌撞撞跑出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军医。他见了门口这阵势,瞬间就吓了面无人色。 他不敢上前,只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霍骁俯身哭喊道:“霍将军看在此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横竖留他一条性命罢。” 霍骁死死地盯着久安腿上的人,淡淡地开口道:“医者无能,如何能饶。” 王军医再次求饶道:“霍将军,此人乃是家姊夫家唯一的香火,此番随军行医亦是兢兢业业,不知为何会出这样的纰漏,念在他是初犯又是家中独子,求将军开恩呐!”说完便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久安腿边的那个军医再次嚎啕了起来,他悲惨地一声又一声的喊着:“舅舅……我不想死……舅舅……救我……” 霍骁无动于衷地最后踏出了一步,冷冷道:“贪生怕死,难堪大用。” 说着,便稳稳地举起了剑。 哭声更甚,连同磕头的声音也越发重了,嘈杂嘹亮地连成了一片。 “将军若杀他,便是要王忝无颜去见家姊啊,将军开恩啊!” “舅舅——!舅舅————!!” 那军医绝望地闭着眼睛哭号,而久安的腿成了他在人间最后的攀附,所以死死地与其贴在了一起。 夜色降临,久安望着高举的长剑,屏住了呼吸。 剑光闪烁,那军医声撕心裂肺一般地“啊——”了一声,其后便声嘶力竭地歪倒了身体,自己先被吓得厥了过去。 “不要杀他。” 而就那一瞬,帐门口传来了一声带着倦怠和沙哑的声音。 久安寻声抬头,看了过去。 相隔不远的帐门口,帘子被半掀着,走出一个仅着素白衣裳的人。那人的衣裳是寝衣,连头发也是披散着的。 久安眨了眨眼,正要细看,却不想方才在一边的肖听雷立刻挡住了他,只听见他隐隐约约地对那人说道:“……快请回去……有外人……” 久安越发不解地皱起了眉头,心想,那人是谁,为何会在霍骁的营帐里? 他不由自主地偏了偏头,力所能及之内,只看见了一双赤足,几乎与雪白的裤脚连成一色的赤足。 那人不动了,却也不进去,而王军医此时便调转了脑袋,朝那人俯身而跪,声音颤抖地求饶道:“求您劝劝将军,救孝之一命,求您劝劝将军……” “进去。”霍骁的声音低沉地开了口,却独独没了方才的冷硬。 “昨晚我私自出去过一次,肺腑受了寒,今日喝药便承受不住,冷热冲撞起来,一时便吐了,吐得狠了,这才呕了血,与用药无关,更与他无关。” 那人隔着肖听雷的遮挡,低低地说着,说得不多,说完便回转了身,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久安听得见,可听不懂,一时间愣在了当场。而再看霍骁的脸色,竟是比方才愈加难看了,久安心头一惊,连连瑟缩着就要往后退。 霍骁脸色虽不佳,却当真收了剑,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冷冷地说道:“拉去马房。” 闻声便有两名卫视应声而出,一左一右地拖着人就走。 而还跪在地上的王军医此刻便感恩戴德地边磕头边高呼,“谢将军开恩谢将军开恩。” 霍骁冷脸回身,自是不理会,只是快步朝帐门走去,而经过肖听雷之时,偏头对他迅速地说了几句话,语毕便打帘进了帐内。 帘子起合的一瞬,久安又看见个方才的人,就那么一身雪白地在帘后站着,见霍骁进去也不下跪也不行礼,单只是抬头看他。可惜霍骁的动作迅捷,身材高大,那人的身影一晃,顷刻又被挡住了。 久安站在原地,愣是一片迷茫,待他回转了些许神思,他只是觉出了两点,一是霍骁身强体壮,绝无毛病。二是此乃是非之地,自己应走为上计。 他想完了这两点后,便当机立断地回转了身。 可他甫一动脚,肖听雷却朝他走了过来。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59 身手矫捷地在久安面前一拦,肖听雷对他说道:“连卫长请留步。” 久安舌头不听使唤地说道:“天色已晚,在下以为,还是不扰将军休息为好。这就回去禀了赵将军,改日再来。” 说完一挺身就要走,可却再次被肖听雷拦住。 “不,此番,是霍将军要见你。” 久安极缓极缓地将黑漆漆的眼珠移向了肖听雷,一丝半点强撑的笑意当即凝在了嘴角。 “什……什么?” 肖听雷如他所愿地又说了一遍:“霍将军方才吩咐,留连卫长在此处,霍将军要见你。” 久安一口气堵在了喉口,窒息一般地瞪大了眼睛。 69、针锋相对 东营之内,袁峥带着林壁堂进了众人休憩的营帐。 为何要刻意避开久安之所在,另辟去处?袁峥有自己的考虑,他以为此人若与久安见了面,势必要惹自己不快,倒不如找个众目睽睽之所,便不怕他们逾矩了。 袁峥和林壁堂一左一右地坐在帐内等久安,皆是无话可说,偶有眼神相交,也均是皮肉不动地笑一笑,谈不上融洽。 袁峥虽八风不动地正襟危坐,可余光却定定地停留在林壁堂的身上。 他想,这就是林壁堂。 待袁峥拿目光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林壁堂打量了个遍,他很是不屑一顾,认为林壁堂虽生得不错,却不过是个徒有其表之人。久安年纪小,眼力浅,定力也不好,轻轻巧巧地就能被此人笼络去了。 袁峥越想越郁结,直将眉心拢成了山川。摇了摇头,他觉得朽木不可雕也。 林壁堂坐在另一端,一边心系久安,一边也悄无声息地去扫身旁的袁峥。末了觉得此人瞧着威严,可没准是个外强中干之辈,他素来不喜官道中人,见袁峥年纪轻气焰足,便以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他担心久安与他走得近,一是要受委屈,二是要受连累。 季川西与陆宣见这二位坐得犹如升堂老爷,有心想出去避一避,却不想袁峥忽然开了口,“天色不早,这还要往哪儿去?叨扰了谁,可如何是好。”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却平白的有些影射之意。 林壁堂在一旁听了,自然听出了指桑骂槐的弦外之音。可他微微地抿了抿唇,故作不知地端然坐了,也跟着说道:“两位卫长大人多日辛劳,理当多多在帐内歇息才是。” 袁峥眼眸一转,扫了一眼林壁堂,心想久安厚脸皮的毛病说不准就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看着林壁堂冷脸伪笑,他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久安与这样的人长大,怪不得一身傻气,非得是跟着自己,才能长成男子汉。 正是腹诽之际,董逵与卓真打帘走了进来。二人说着话,抬头便见了季川西与陆宣正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 而董逵正欲开口,则立刻看见了帐内多出了一个人,惊诧地挑了眉,“这……这是……” 季川西笑了笑,在一边坐了,道:“这位是林公子,来看望久安的。” 董逵听了这话,心中自然有诸多不解,心想究竟是何人竟然能跑到战线入得军营中看人?不过不解归不解,他面上也只是笑笑,道一声:“原来如此。” 林壁堂起身,落落大方地对着新进的两位紫禁卫作揖颔首,面上的笑容犹如春风,任谁都看不出破绽来。 董逵愣了愣,一边也跟着颔首,一边摆手请他归座。待他自己也落了座,卓真依着他坐定了,看了看林壁堂,他以为此人还真是当之无愧的南地美男子。 转首正要与董逵照例神交一番,却发现董逵的目光还落在林壁堂身上。 卓真微恼地眯了眼,用力地一推董逵。 董逵回了神,朝卓真看去,问:“怎么了?” 卓真口吻不善,用只有董逵听得见的声音说道:“看什么看,再看就看出花来了。可人家是够俊了,不要花。” 董逵一皱眉,轻声道:“胡说什么?什么花?” 卓真偏了头,环胸向后一靠,不说话了。 董逵挨近了他,严肃地低声道:“我是看他面善,像是哪里见过?” 卓真拿眼风刮他,压着声音道:“怎么着,这是要似曾相识啊?董胖子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解风情了?” 董逵幼时确然是个胖子,不过如今肥肉都长成筋肉了,便不爱别人喊他胖子,听卓真说了他旧疮疤,便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低低沉沉地解释道:“我是看他像一个人。” 卓真一挑眉,问:“谁?” 董逵用手一挡,再左右一看,才对着卓真的耳畔极低极低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卓真差点想“哎哟”一声叫出来,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董逵看了一会儿,匪夷所思地说:“你凭什么说他像……。”卓真有所顾忌地低声道:“那个人。” 董逵一本正经地说:“我十岁那年出疹子,不就是请的御医殿么?”董逵紧接着说:“我看一眼就记住他的样子了,这个人,真与他有三分相似。” 卓真不信似地一转头,说道:“你还真是……连个死人的样貌还记得。” 端坐在另一边的袁峥面色冷酷地看着董逵与卓真在那儿嘁嘁喳喳地窃窃私语,拧起了眉。他原本是希望久安能多晚回来就多晚回来,能不见这个林壁堂便是最好。可方才看见董逵与卓真回来,便以为自己盘算落空。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久安跟着进来,此时便有了不解。 “董逵,你们说什么呢?”袁峥口吻不善地发了问,这么问也自然不是真想知道他们说得是什么,只不过是要借着打听久安。 董逵立刻挺直了身,看着袁峥笑道:“没什么,一些闲话。” 袁峥于是便避重就轻地问道:“马都刷干净了?” 董逵略有迷茫地答道:“刷干净了。” 袁峥直直地看着董逵,又问:“我今日拉出去的马,可回去了?” 董逵颔首道:“嗯,回去了。” 袁峥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怎么回去的?” 卓真扫了一眼董逵,明白袁峥每一句都话里有话,便淡淡地开口替董逵说道:“连久安牵回去的。” 久安的名字一出口,原本还意意思思笑着的林壁堂,顷刻就用目光凛凛地射了过来,笑意散去,显露出一种灼灼的神色。 70、心事重重 袁峥冷着嗓子,不再遮掩地问:“那如今人呢?” 卓真依旧淡淡地答道:“牵回了马就走了,可后来又折回来了。” 林壁堂按捺住问话的冲动,眼色重重地盯着卓真,只等着袁峥开口再问,而果然袁峥紧跟着就问:“折回来作甚?” 卓真不大乐意地说道:“说是找七爷你。” 林壁堂略顿了一下,正是喜出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60 望外地要说话,却听见那边袁峥说了话,“找我……?” 林壁堂一听,眼眸一转,明白过来了,这也是位七爷。 卓真脸色带着戏谑,不冷不热地说:“一会儿说是来找七爷,一会儿又说七爷来找他,好好的话说得颠三倒四的,我是听不懂。” 袁峥沉下了脸,眼睫瞬动地看向了别处。 一边的林壁堂有些心急如焚,实在有些掌不住了,嘴上便得体温和地问道:“这位卫长大人,可知之后久安又去了何处?” 卓真冲林壁堂挑了挑眉,道:“之后?”他微微一笑,道:“之后那得问他自个儿了。” 林壁堂向前倾斜了一些身体,双手默默地握成了拳头,可脸上依旧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乃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只道一声:“原是这样。” 袁峥素悉卓真的心思,知道他不怎么待见久安,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肯说,便直截了当地去问董逵,道:“董逵,你看见他去哪儿了?” 董逵原本有心顺着卓真的意思不言不语,可陡然这么被袁峥一问,又不得不说,“之后……似乎是遇见了给他看手伤的王军医,便随他一起去了。” 林壁堂的眼神兀然凝住了,他的笑意渐冷,问了一句:“手伤?久安他受伤了?” 帐内安静了几许,半晌袁峥看向林壁堂,开口道:“是,他受了手伤。” 林壁堂五指收得越发紧了,面上依旧风平浪静,他没有再去问,只是望向了帐门口,轻轻地将一口气息缓缓沉沉地吐了出来。 他心疼久安,也心烦帐内坐着的人,他想插了翅膀去把久安卷到自己怀里,飞回扬州去,可他如今坐在这里,却也深知何为无计可施。 这时,袁峥疏忽就站了起来,“既是跟着王军医去了,那便在医帐待着。” 卓真见袁峥大步流星地要往外走,便站起来说:“七爷要去医帐?” 袁峥“嗯”了一声,说着就拉开了帐门的帘子。 这一拉,就看见齐青正要走进来。 齐青一抬眼就看见了袁峥,倒是吓了一跳,随即板着脸,问道:“这是去哪儿?” 袁峥撩了他一眼,不言不语地就走,将齐青与齐青的问话都晾在了一边。 齐青脸色登时就难看了,他瞪了一眼袁峥的背影,再一转眼想进去,却一下子又看见一张脸,乃是紧随其后的林壁堂。 林壁堂对着齐青一颔首,便作势也要出去。 这时候季川西就从后面疾走了过来,劝说道:“林公子,此乃营盘,你一人走出去,势必是要被巡卫拦住的,届时盘问搜身,饶是麻烦,还是留在此处为好。” 林壁堂回身,心不在焉地笑道:“林某有霍将军的符令在身,倒是无妨。”他微微颔首,“多谢这位卫长大人。” 说着,便匆匆快步地跟了出去。 帐内一干人都是一脸惊诧,一直不说话的陆宣咋舌地喃喃问道:“他方才说……他有符令?谁的符令?!” 季川西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说道:“霍将军的符令。” 陆宣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地说道:“霍将军……霍将军给他符令?!” 季川西不再说话,只是去看尚能看清身影的林壁堂快步的样子。 还挑着帘子的齐青轻哼了一声,冷声问:“此人是谁?” 季川西看向齐青,“是来看久安的。” 齐青当即冷笑了一声,“哈,我老子还想来看我呢,他可来得了此处?”这话里的意思重重叠叠,简直含沙射影。帐中众人一听,都愈加无话了。 齐青放下了帘子,慢慢地踱步走了进去,末了环胸去看各有所思的众人,讥诮地笑道:“看来咱们之中还真是卧虎藏龙。” 齐青的话素来都是不能接的,一接就得扎得浑身是刺。 卓真率先站了起来,冻着一张脸,心烦意乱地就走了出去。 入眼的是营火点点,夜星璀璀。卓真在一片边关夜凉里叹息了一声。 这一夜他没回去过,在帐前独立中宵。董逵在夜半时分也走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说话,可言下之意却是清楚不过。 卓真低声说了一句“不困”,依然坐在帐前,乃是纹丝不动。董逵站了一会儿,也坐在了他的身旁,半晌,道:“我知道你的心事,你再不待见连久安,也别明着给七爷不痛快。”董逵认真地说:“七爷对连久安,是真上心了。” 卓真轻哼了一声,带着点沙哑说:“七爷有心么?” 帐外二人无言无眠,帐内的众人也都各怀心事,纵是有和衣躺下的,也是将睡未睡。 直至有了天光,卓真一脸倦怠地起了身,浑身的酸硬。 这时,季川西与齐青已穿戴得体地走了出去,不但披甲还带了剑。 卓真见了,便问:“这是怎么了?” 季川西一抬手,道:“你忘了,昨日霍将军答应过我们要与我们切磋拳法与剑法呢。” 卓真一抚额,点了点头。 季川西拍了拍的肩膀,道:“你们收拾收拾也一道儿去罢,多见见主帅总是好的。” 卓真与董逵答应着一起进了帐,正是打帘之际,赵将军身边的一名副随匆匆地朝这里疾走了过来,不待人问,便说道:“大家都起来,霍将军主营有请。” 71、千里重逢 久安在帐中站着,不敢有一丝懈怠地看着眼前的霍骁。 从东营大乱那夜起,他已经接连几日几夜都未曾好好歇息过了,困顿疲乏,几欲让他一头躺倒,可又无奈面前坐着霍骁。 霍骁不过才与他谈了半个时辰,可他却在这座帐中站了一夜,清晨时分才等到了霍骁,而霍骁衣着未改,想来也是一夜未眠的样子。 霍骁问的话皆是极寻常的,不过就是问久安的人,久安的家。霍骁问得有心,久安答得实诚,问着问着,便将什么事都问得分明了。 末了,端坐在那儿的霍骁按了按自己的额际,道:“站得累,你坐下罢。” 久安憋着一股劲儿,不敢松懈,硬邦邦地有些孩子气地说道:“久安不累。” 霍骁看着他,再开口果然就不让他坐了,只是问:“师叔可好?” 久安当即有些失望,有些后悔,不过咬咬牙,连忙回答道:“师父好。” 霍骁颔首,“师叔托师父来了信,信中说起过你。” 久安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他道:“霍将军放心,久安绝不会自恃与将军同门,便做出教将军为难之事。” 霍骁面色不变,“嗯”了一声。 久安觉得霍骁是在夸他,脸颊两边不自觉地就显出了两点梨涡来。 霍骁确然觉得眼前这位同门师弟做不出那些仗势欺人的事来,一是不敢,他身边那一圈人个个都不是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61 好惹的主,二是不能,这小胳膊小腿的,不被人欺负已是大幸。 “倘若你点头,我向赵将军求个情,让你来我这儿可好?”霍骁一字不落地将师父杨怀起信中的嘱托问了出来。 久安脸颊上的梨涡一凝,抬眼一瞪,显出一副呆样,“啊?!” 霍骁道:“你在我这儿,一是可照应便宜,不怕出事。二是可开些眼界,挣些前程。你觉着如何?” 霍骁的话,句句都是实话。战事变数奇多,可有主帅依托,往后调兵遣将排兵布阵,不怕保不住自己这条小命。况主营之内将领更多,若能借机广结人缘,那确实是再好不过了。 久安眨巴了眼睛,半晌,不说话。 霍骁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他。 末了,久安开口说道:“霍将军的好意,久安心领了。” 霍骁问道:“怎么,顾忌人言?” 虽说良禽择木而栖,可久安若弃有师徒情分的赵羡,转投奔了位高权重的霍骁,看在别人眼里,便是真真地另攀高枝,忘恩负义了。 久安摇头道:“并非人言,而是赵将军曾对我等说过,我等八人一同进宫,一同竞武,一同行军。理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久安的眼睛亮了亮,认真地说道:“如今我们之中少了一人,往后更应该同心同体才是。” 人逢少年遇战事,在久安看来,带些凄凉,他觉得自己和大家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这种时候,他不想和他们分开。 霍骁闻言,沉吟着说:“这无妨,你大可再想想。” 久安抿嘴颔首,作揖道:“多谢霍将军。” 霍骁将手往桌子的两侧一撑,默然了一会儿,道:“可见过林家人了?” 久安又是一愣,自觉听错了一般,“林……林家人?” 霍骁看着他,道:“是,林壁堂。” 久安一口气倒吸在了咽喉,几乎说不出话来,霍骁如何认得他?!倘若说自己和霍骁有一些莫名的关联,那么林壁堂与霍骁,实在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可现下,林壁堂的名字却从霍骁嘴里说了出来,真叫久安刹那间犹如生吞了一块火炭一般。 良久,他才期期艾艾地说:“尚未见过……” 霍骁微微颦眉,“他来此处已有一日一夜,专程奔着你的,如何还未见着。” 久安心中原本被诚惶诚恐覆盖住的相思转瞬便起死回生了,他脸上有了些许仓皇,“我……我找不着他。” 霍骁将眉心拢了拢,正欲开口,帐外传来通报的声音: “报将军,赵军紫禁卫到。” 霍骁侧脸朗声道:“带去校场。” 帐外应了一声“是”,便迅速地离去了。 霍骁起了身,冲久安一挥手,道:“咱们也走罢。” 久安还在相思之苦里没缓过神来,见霍骁这般说,好半天才应了一句“是”。 亦步亦趋地跟在霍骁的身后,久安出了帐门。 霍骁并不直接去校场,而是几乎匆匆地先回了自己的帅帐。此帐并非霍骁起卧的帅帐,乃是一座另起的营帐,平日里用来见人的,帐门便正对着主营的大门口。 久安刚踏出了一步,亮眼的日光便刺得久安睁不开眼睛,几乎是同时,久安在一片白光里抬眼就看见了正从大门口而入,由几名甲衣卫士领向校场的一行人。 日光朦胧了周遭的物事,只将众人身上的紫金甲照耀得生辉灿烂。 一片金光灿烂里,久安看到了林壁堂。 72、冰火两重 久安想揉揉自己的眼睛,可抬手至半又放下了,他看着人群最后的林壁堂,舍不得揉去眼睛里的他,即便是幻影也舍不得。 林壁堂跟在紫禁卫进了主营,原本他凭着符令饶是可以出入无阻的,不过军中自有军中不可撼动的规矩,即便是主帅的符令也不能破例。 昨夜他同袁峥先是寻到了医帐,后又从医帐寻到了主营,一路忧心忡忡,末了临近了主营大门又因为时辰已过,而被拦在了门口。 林壁堂不比袁峥,还有东营的去处,他站在夜色里的主营门前,拿定了不走的主意。而身边的袁峥亦是奇怪,仿佛有意较劲儿一般,自己站着不走,他也站着不走。二人在主营大门口生根了一般地一站就是一夜。 期间也有能做主的几个侍卫往里头通报的,可霍将军似乎忙得很,愣是所有传报都是泥牛入海无消息。 直至天亮,东营受命的紫禁卫来了,主营大门这才轰隆隆地大开。 林壁堂在夜风里吹得一张玉容发了白,再加上又有心事,是以脸色十分不好。他自打知道久安要上战场之后,便匆匆地赶去了肃州,找着了正在杨怀起家里做客的容子栩容师父,将来龙去脉说分明之后,又央容师父请杨怀起写了一封信给主帅霍骁,嘱咐关照。得了杨怀起的信和信物,他便马不停蹄地带着殷都的一队家人一路沿着赵军的路径往边关赶。 一路颠簸赶到了关外的连云山,他刻不容缓地借杨怀起的信物进了主营,见了霍骁,传了信,话没说几句就开口要见久安。这段日子,他的一颗心都悬在了久安身上,久安远在千里之外,他的心也就跟着没有着落。他想见久安,不用多,看上一眼就行。他是不能在此地久留的,殷都的商队和账目还得由他带着回扬州,至多也不过留上一夜罢了。可如今,这一夜都过了,接他的车马就在军营不远外等着,而他的久安,还是没见着。 林壁堂郁郁沉沉地跟着紫禁卫一同入了主营大门,每一步都走得不踏实。 而他动了动眼珠,恍惚间就看见了一张发傻发愣的面孔,一个不真切的身影不远不近地站在一座营帐跟前。 那人黑漆漆的眼珠子流转着茫茫的水汽,如梦似幻地带着一点痴样。 林壁堂停下了步子,顿在当场。 而他之前,袁峥也顿住了,看着这样的久安,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他听闻久安入了主营便再也没出来的消息之后,便有了顾虑,主营的规矩这般森严,不能随意进人,便也不能随意留人。久安迟迟不出,袁峥担心他是惹了麻烦。 可如今看他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便放了心。 久安的眼睛先是迷蒙的,可渐渐的就有了光,那光像是一盏灯,越来越亮,怎么也挡不住。 袁峥看着他的眼睛,忘了向前走,单是站在原地。他的脑子乱了一下子,看着久安的眼睛移不开视线。 袁峥不明白为何久安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人,他从未见过他有过这样的眼神。久安在他心里一直是一个没心没肺而又没脸没皮的小白脸,他总觉得他什么都不懂。可此刻,袁峥看着久安的眼睛,又觉得他成了一个满怀情意的少年,仿佛阅尽了世间的缠绵。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62 久安迈出了步子,先是慎重而拘谨地,而后越走越快。 袁峥看着他朝这边走过来,不自觉地也踏出了步子。 久安走得越来越疾,最后跑了起来。 袁峥看着他的样子,一边觉得可笑,一边又觉得欢喜。他想久安若是跑进自己的怀里,他便将他抱住抛起来。 久安跑到了他的跟前,下一刻,越过了他,冲向了他的身后。 四肢百骸都僵在了那儿,袁峥先是不明所以地一怔,随即是不可置信地直了目光。 良久,他回了头。 而目光触及之处,久安已经与林壁堂极近地相对站着了。就这么一句话都不说地看着彼此,仿佛可以就这么一直看下去。 末了,是林壁堂先笑了,眉眼面容都活了起来,笑得很漂亮。他抬起手,在久安的脑袋上拍了拍,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是经夜未眠的倦意:“四宝。” 久安咧了咧嘴角,眼中是笑,心里却有些想哭。 冬去春来,那么长,那么久,他总算又见着壁堂了。 “壁堂。”久安也哑哑地唤了他一声,他犹豫着开口,他想一口气告诉他——自己一听说他来了就想去找他,可是自己太笨了,怎么也找不着。从昨至今的种种,久安绞尽脑汁,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他看着林壁堂眼底的柔软,却疏忽忘了一切杂念,脑子里只剩了一句话,一句似乎有些羞于启齿,却又非说不可的话:“我……我……我很想……” 最后那个“你”字尚未说出口,那边林壁堂已经温柔地看着他,道:“我知道。” 久安的脸忽地红了,他看着林壁堂抿了抿嘴,脸颊上多了一对若隐若现的梨涡。 林壁堂的眼底化成了一汪静水,他低低地告诉久安,“我也是。” 久安笑出了声,瓮声瓮气地说:“我也知道。” 日光越来越亮了,照着二人脸上的笑容有些耀眼。 “七爷——” 那边的一行人里,季川西朝停住的袁峥喊了喊,随即他看向了袁峥的身后,便又喊了一声:“久安?你怎么在这儿?” 久安闻声回了头,一下子就看见了袁峥冷得瘆人的注视。像是寒冰融成了匕首,目光冷冽无阻地可以刺进人心里。 他吓了一跳,喃喃地开口:“七……七爷?” 袁峥含怒地瞪了他一眼,随后转了身,阔步地朝队列里走去。 季川西对着久安又喊:“久安,快过来,霍将军要见咱们。” 久安磕磕绊绊地答应了一声,为难地看回了林壁堂。 林壁堂极为平和地一把握住了久安的手,道:“你只管去,我在这儿等你。” 久安皱眉踌躇了一会儿,反握住了林壁堂,坚定而着急地说:“我很快就回来,你千万别走。” 说着他开始往后退,一直退,退着退着就倒跑了起来,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转身回头,他朝林壁堂挥着手,张嘴用力地做着口型,不断地告诉他: “等我,等我。” 73、醋意大发 校场是军营日常练兵之所。而主营之内的这处校场,在久安看来,很像殷都中的乌玛台。 如今时辰虽早,不过校场之内已是人员齐整,各成营阵地都正在操练。放眼最近的一块营阵,似在习练弓射,带领的军官神情严苛地指挥兵卒引箭齐发。 久安边看边感叹,道:“那么准,真厉害。” 一边的陆宣笑着告诉他,“那还不是射得最好的,只是在选拔力士。” 久安瞪眼惊问:“力士?!” 陆宣颔首道:“引弓二百四十斤,臂张弩射二百三十步。才能担得上营中力士。” 久安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随着众人走上了校场中央搭起的一处宽敞的楼台,登高扶栏再看,只见满场威武的兵卒男子,时不时传来气势如虹的低吼与喝叫,或习练云梯,或舞练鞭刀,或提枪交战,或骑射步射……正是一派雄兵风范。而就在此时,校场一角忽地传来一声巨响,随即是浓烟滚滚,久安没预料地狠狠浑身一颤,惊诧地问:“什……什么声音?” 陆宣一边笑一边告诉他,“这是霹雳雷!” 久安皱眉拧着脸,“什么……雷?!” 陆宣豪迈地一挥手,拍着久安的肩膀说:“新玩意儿,你个小屁孩儿不懂。咱们往后埋伏炸人就用它!” 久安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随即点头道:“嗯……别说炸人了,这动静吓人都够了。” 众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练兵,校场入口走进五六人,为首的乃是换了便装的霍骁,一旁走着的乃是赵羡。 待霍骁赵羡二人上了楼台,众人这才收回了目光,对他们作揖抱拳。 礼数皆毕,霍骁直奔了最紧要的话说,道是那日虽只答应了季川西与齐青,但事后一想还是觉着一视同仁为好,今日便要亲自出马,与众人切磋切磋,试试身手。 楼台之上便是一处宽敞的空地,用最好的楠木打得结结实实的,原本就是为练武所用,不过平日里只有霍骁与几名心腹副随用。 一边的赵羡坐着,笑道:“今日可算是千载难逢,尔等便将本事都拿出来罢。” 霍骁起了身,道:“不拘比试什么,今日由你们做主。” 这话的意思实则就是“拣你们最拿手的来”,饶是能激起少年人的好胜之心,可惜,久安是个例外,他不想比试,一是与霍骁比试是以卵击石,二是他归心似箭想着林壁堂。可他又不敢说不想。 顾自地往四处看了看,久安呼出了一点焦躁不安的气息,重重地一下子,没什么分寸,像是尥蹶子的小马打了个鼻响一般。 霍骁听见了,便看向他,道:“连久安,你要先来?” 久安顷刻傻了,猝不及防地瞪着霍骁。 霍骁颔首,道:“你是练鞭子的,咱们就来比试鞭子罢。”侧过脸,他对一边的侍从道:“拿条鞭子来。” 久安咽了咽口水,脑子乱成一片,心上突突直跳,慌了起来,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我……我的鞭子……叫呼月涽夺去了,不然……就算……。” 霍骁沉吟片刻,也并不多在意,只是道:“拿两条鞭子来。” 久安闻言如临大敌地急忙去看身边的人,以求声援,可惜众人此刻皆是无动于衷,抑或是无计可施。 这时候,袁峥阔步走了出来。 久安心中一喜,看着袁峥,满怀期望地看着他,盼着他能替自己解围。 袁峥轻轻地抱了拳,看着霍骁,道:“霍将军,实不相瞒,连久安在我等之中,技艺最末,恐怕难登大堂。” 一语毕,站成一排的人中,只有齐青与卓真不置可否地轻蔑一笑,余人则疑惑惊异地看向了袁峥,不解他今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63 日对久安怎会如此不客气。 袁峥丝毫不顾旁人的目光,接着道:“杀鸡焉用牛刀,连久安怎敢劳霍将军动手。”他眼神一凛,寒声道:“还是袁峥来罢。” 久安微微瞠了目,而这时,两条鞭子也都送过来了。 霍骁看了看袁峥,又看了看久安,随即向后坐回了椅子,一挥手,颔首答应了。 久安犹犹豫豫地接过了侍从送来的鞭子,右手的伤还未好,只是止了疼。他默默地将鞭子一换,放在左手捏着。 一转首,他看见袁峥已经蓄势待发地看着他了。 久安抿紧了嘴角,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不知袁峥打得什么主意,于是忧虑地拧起了眉毛。 “你的手伤未愈,我让你十招。”袁峥冷冷地说,口吻很生疏。 久安不敢不要,盯着袁峥的眼睛,他想从他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可怎么看怎么觉得犀利,仿佛两道冰棱子刺人似地瘆人,久安低垂了眼帘,点了头。 “出招吧。”袁峥寒气逼人的冻着一张脸,一点生气都没有。 久安深吸了一口气,用左手将鞭子“啪啦”地就地一甩,抽着楼台的木板,果然出了招。 玄门鞭法招式灵巧诡谲,久安练了十年,虽说没能登峰造极,可功底还是相当扎实的,一般人以鞭子过招那都不是对手,即便如今换做了左手,也不过是三成招式使不出来而已,余下的掼打抽弄,依旧找打不误,只是鞭子不是“忆肠”,威力大减。 久安一招一式出得又快又准,可无奈袁峥左突右闪,竟是无论如何也攻不了他。 到了第十招,久安几步大跳,飞身往楼台的一面竹板上一踩,整个人借力侧身凌空,鞭子呼啦啦地一击,乃是一次奇袭。 袁峥向后一仰,鞭子带风带力在远征的腰带上呼啸而过,却依旧被他利落地闪过。 久安落了地,心里有些失落,倒不是他真想赢袁峥,只是人家一招没出,自己连出十招,却是人家一片衣角都没碰着,当着霍骁的面,着实有辱师门。 忽然,耳边传来鞭子起势的声音,久安警觉地抬眼,只见那边袁峥是出招了。 久安连忙起身往后退,无奈那鞭子被袁峥使得犹如长蛇一般,一口就叼住了久安的领口! “刺啦”一声,领口的扣子被哗啦一下抽飞了,领子各自向两侧一敞,露出久安的一片洁净白皙的肌肤来。 74、借机逃走 久安还没愣过神来,袁峥的鞭子就又来了。 这次啪啦地直抽打久安的下盘,久安咬牙刚退了两步,就被一下抽打了小腿肚子,暗色的衬裤剌出了一道口子,皮肉生生地一疼,叫久安“丝”地倒吸了一口气。 几招下来,袁峥已是逼得久安攻不了又守不住,只是毫无章法地一路退避。 按说两厢到了这个份上,也就可以点到为止了。可袁峥冷着脸,竟是丝毫不收,愣是一招出得比一招快,一招出得比一招狠。 旁观的季川西等人已是觉得不对头地面面相觑,可终究没人敢出声。 赵羡看在眼里,有心想喊停,可看了一眼观战的霍骁,他从鼻子里往外呼出了一口气,把话咽了回去。 霍骁如常的一副岿然不动的神色,可盯着袁峥的身手神态,他心里浮现了一句话:士勇而不嗜杀,袁峥的戾气太重。 而那边,久安的双腿已是不知挨了多少下鞭子,险伶伶地退到了楼台的楼梯口,久安已是退无可退。 他抬起一双烟雾蒙蒙的眼睛,几乎疼得泫然欲泣,脸颊憋得红红,他惶惑而愤懑地看向袁峥。就没有这种打法!袁峥的鞭法不过是最寻常的几招,远不及久安五类皆通,可再寻常也不耽误他袁七爷抽人跟抽畜生似的出招。 久安喘着气,不知他缘何如此,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顶着胜之不武的名号主动请缨要与自己对打,难不成就是为了看自己颜面扫地?这是何苦来?! 袁峥丝毫不给久安喘息的机会,又朝久安一甩鞭子,抽得叫一个气势如虹。 久安低喊了一声,下意识地就要后退躲避,可只一步,久安便暗叫不好,身后便是楼梯,哪来的退路。 于是乎,久安一脚踩空,顿时成了人仰马翻之态,离他最近的董逵与季川西双双瞪眼高呼,紧接着齐齐伸手要去拉。可惜手臂未展,那边久安已是嘭地一下摔了个结结实实,随即咚咚地一路惊天动地地滚了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待终于落了地,久安呲牙咧嘴,觉得浑身是快散了架,于是从肺腑间悠悠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几乎是下一刻,楼梯便咚咚哒哒地响起了另一阵动静,像是几个人跑了下来。 久安浑身摔得生疼,脑子却一下子被摔得伶俐起来,一个小主意在脑海里滴溜溜地一转,在他心里成了良计。 他想罢,便飞快地锁眉苦脸,痛彻心扉地喊道:“哎哟———~~~” 这一声极肖其母连夫人,音色亮丽,气息绵长,喊完之后在喉间还能有一段若有似无的余韵。 可惜久安的余韵才刚刚开了头,他便整个人被抱住了。 这一抱太用力了,久安的余韵叉了气,叫他好一阵咳嗽。 袁峥搂着久安的上身,将他往自己怀里拉,两只手在各处游走。身体与双臂是热切的,可声音却还是硬邦邦,“摔哪儿了?!” 久安还在咳嗽,咳得眼睛湿润了,脸颊绯红了,带着一点无辜的可怜像。 袁峥方才生着久安的气,现下又生了自己的气,气急攻心,他猛地一把将久安抱了起来,皱眉道:“忍着点,咱们找军医去。” 这时候,紧随其后跟下来的的季川西与董逵一左一右地夹在了袁峥的两侧,季川西压低了声音劝道:“七爷先把久安放下,这……这不成体统啊!” 董逵也跟着说道:“是啊,七爷,两位将军还在这儿呢,没有擅自带人就走的道理啊!” 袁峥的脸色已是相当地不善,正欲开口,怀里的久安终于不咳嗽了,他扑扑楞楞地摇头摆尾,挣扎得像一条鱼,着急地说:“我……没事……先让我下去。” 袁峥不松手,不相信地问他:“你没事?” 久安一怔,心里念着自己的良计,便眨了眨眼睛,疏忽又软倒了,一头就栽在了袁峥的肩膀上,故作气若游丝,“有……有事……恐怕……今日我得……先行……告告……告退了。” 袁峥一点头,立刻又要走。 久安心下一惊,连忙将脑袋从袁峥肩膀上支棱起来,犹豫踌躇地说:“那个七爷……我自己能……告退……” 袁峥不搭理他,只是一味地朝前走。 这一走就走得勇往直前,季川西与董逵一边一个都拉不住他,这时候陆宣与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64 卓真也下来了,双双地挡在了袁峥的前面,齐青在最后,环胸依在楼梯脚,不前不进,单只是看。 卓真虽来得晚了一些,可一眼就能看袁峥的意思,此刻就苦口婆心地说道:“七爷,连久安要真摔得重了,这儿有的是侍卫可送他回去,七爷这般不管不顾地,置两位将军于何地?” 袁峥薄怒地看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人,不悦道:“送他回了东营,我立刻便回来请罪,到时定不连累你们。” 卓真听了这话也有了恼意,可压着火气引而不发,只是说:“我们倒不怕被连累,只是怕紫禁卫往后的名声不好听,当着主帅的面都敢胡来,可见真是仗着皇恩目中无人了。” 董逵借机也附和道:“卓真说得对,七爷好生想想。” 久安有些羞愧地被袁峥打横了抱着,一边听着众人的话,一边心里拨着小算盘,末了他佯装虚弱地说:“七爷!万事以大局为重啊!” 袁峥一低头,见他将话说得这般不伦不类,怀疑他是真摔坏了! 就在此时,从楼台上又走下两名甲衣侍卫,挺拔地在袁峥面前一站,抱拳道:“我等奉霍帅之命,送连卫长回营。” 久安闻言,自是求之不得,立刻就挣扎着挺起了身,冲其中一个侍卫极其大方地展开了双臂,呲牙咧嘴地笑道:“有劳有劳。” 董逵与卓真趁势就将袁峥往后一拉一缚,久安便利利落落地转投他人之怀。 袁峥皱眉不悦地喊了一声:“哎——!” 而那边久安早已手脚并用地攀上了那名侍卫的脊背,一路不回头地开走了。 袁峥气得将董逵卓真二人一甩,脸上黑沉沉地登时就有了怒容。 而就在此时,楼台上传来了一声爆喝:“你们还不快给我上来!!” 众人一抬头,只见霍骁与赵羡都在凭栏下眺,可见是将方才之事都看得滴水不漏了。霍骁倒是面无异色,可赵羡的脸上却已是风云大变。 众人沉默了下去。 倚靠在楼梯口的齐青荡荡悠悠地第一个抬了脚,冲袁峥阴阳怪气冷笑念道:“我的七爷啊……”他极快地换了另一张阴森森的面容:“……你早晚死在连久安手上。” 75、得逞相见 久安这边刚被那名受命的侍卫背出了校场,他便精神抖擞地直起了脊背,小心地望了望身后,他舒了一口气。 一边扶着久安肩膀的另一名侍卫见久安立起了身,便道:“连卫长趴着罢,咱们从南角进东营,立时便到了。”说着他对背着久安的那名侍卫说道:“你背着,我这就去请军医了。” 背着久安的侍卫一点头,那名侍卫便一路先行跑了起来。 “这位兄弟,你放我下来罢。”久安拍了拍那侍卫的肩膀。 那侍卫不解地回头一看,“连卫长觉着好些了?” 久安笑出了一脸灿烂,欢快地点着头,“是啊是啊,方才觉着不好,可现下却觉着没事了。”他又拍了拍那侍卫的肩膀,道:“我还是下来罢。” 说完,久安便扭动着身体,自己要往下溜。 那侍卫不敢多动,任凭久安下了自己的脊背,转身冲着久安上下一打量,觉着他确实与方才那副半死不活嗷嗷直叫的形容大不相同了。 久安搓着手,对那侍卫说道:“有劳这位兄弟,你回去复命便可,我还是自行回去为好!”语毕,便一摇一摆地快步走了起来。 他一边走还一边四处地望,想立刻就飞到林壁堂身旁去。 那侍卫不依,照旧跟着他,边跟边道:“连卫长走道儿不方便,还是卑职背着好。” 久安喜气洋洋地一挥手道:“我这腿啊,被压过,被打过,今日又被抽过,走道不方便那是人之常情啊!” 那侍卫有些惊诧地瞪了眼,再一次上下地打量久安,疏忽有了敬意。虽然这位卫长看着像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却不想吃了这么多苦,想来这皇上亲选的紫禁卫都是千辛万苦得来的,必然是不能小觑。 “那……卑职搀着您吧。”那侍卫低声询问。 久安摇了摇头,自行跺了跺脚,“抽得生疼,都疼得麻了,缓缓就好,没事儿。” 那侍卫方才就是在楼台上当值的,也知道久安这两条腿的鞭挞出自谁之手,可他也看得出来,袁峥出手虽狠,可都拣得不是要害,的确只是害疼而已。 久安正跺着脚,他忽然就看见就在不远处,林壁堂正在和一个人说着话。 他眼睛乍然一亮,如同得了佛光普照一般地迈出了两条腿,也不知道伤,也不知道疼,竟是咧嘴笑了起来,成了一个甜美的傻小子。 他一阵飞奔,几乎看不出一点毛病。 “壁堂!”他欢喜地喊了一声。 林壁堂闻声愕然地立刻转了身,见来人是久安,又惊又喜,忍不住也想冲上前去,可看了一眼面前的肖听雷,他强忍着要迈出去的脚,对着久安高声道:“怎么就回来了?!” 久安一个趔趄地停在了林壁堂跟前,冲劲儿太大,险些要撞上林壁堂。他两只眼睛亮晶晶地,喘着气,道:“我……我比完了。” 一旁的肖听雷闻言,道:“连卫长今日不是合该在校场与霍将军对阵,如何……?” 久安这才看见了肖听雷,心下一惊,心想他怎么在这儿,他转了转眼珠,道:“出了点小事儿,我就……先回来了。” 林壁堂仔细而迅速地看着久安,一下就瞧见了久安破开的领口,还有一条红涨而起的挞痕,便沉下脸问:“这是……” 不过他是个再紧急都有定力的人,便有所顾忌地强咽了话语,转首对肖听雷道:“肖副随的意思,林某明白了,请您转告霍帅,此事无需商榷,林某做得了主,这便可以给霍帅一句准话。” 肖听雷脸上有了一丝动容,他从鼻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即颔首道:“林公子若是首肯,那便再好不过了。倘若不是事已至此,将军也绝不会这般为难林公子的。” 林壁堂从容地淡笑道:“林某不觉为难,霍帅如此,实则也是成全了林某。” 肖听雷依旧是点头,抬了抬手,道:“那在下这就去禀告了将军。” 林壁堂作揖道:“有劳肖副随。” 肖听雷看了一眼久安,随即道:“那这厢就告辞了。” 久安没从他们一来一往里听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见肖听雷要走,便也没有留,他撩了一眼还跟在自己身旁的侍卫,道:“肖副随带上这位兄弟一道儿走吧!” 那侍卫苦了脸,道:“卑职不敢不遵霍帅的命令,倘若自行回去……” 一旁的肖听雷听了,淡淡地一扫久安与林壁堂眼睛里疏忽而过的神色,便立刻道:“你跟我回去罢,我来替你向将军说。”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65 林壁堂暗喜地抬眼抿唇,对着肖听雷一颔首,说道:“实在是有劳肖副随了。” 久安也跟着神清气爽地抱起了拳,看肖听雷的眼神不亚于看救命恩人。 肖听雷轻笑地转身走开了,那侍卫便也就心安理得地跟了上去。 一时间,就剩了林壁堂与久安站在原地。 天色已经透亮了,节气也在回暖,偌大的营盘都少了许多肃穆。 林壁堂什么都不说,先捏住了久安的手,受伤的右手,裹着白净的纱布,已经不透血了。他看向久安,仿佛看着千山万水,千言万语经过了愁肠百结的辗转曲折,似乎都殆尽一般地无迹可寻。不知过了多久,林壁堂叹息一般地说道:“跟我来。” 久安不假思索地就点了头。 76、战中柔情 林壁堂带久安去的,乃是主营之内的一处营帐,不大却很是干净。 中央的桌子上放着许多包袱,林壁堂拉着久安坐下,还捏着久安的右手,看了又看,道:“我不问你如何伤的……”他抬头苦笑了一下,“听了心疼。” 久安轻而缓地反握了林壁堂,“行军打仗,受伤是在所难免的。” “我懂这个道理。”林壁堂缓缓地说道,“只是……唉……。” 久安笑得越发好看了,“你放心,我往后定好好护着自己。”与此同时,他收拢了自己的两条腿,藏进了下裳的下摆里,生怕被林壁堂看见了鞭挞的破口。 林壁堂无动于衷地单只是看着他,半晌,却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归根结底,这错在我,我若不存那些心思,你也不会跑去殷都,上什么竞武。” 久安另一手叠在了林壁堂的手背,笑道:“壁堂,咱们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就说这个给我听么?” 林壁堂略感诧异地抬了眼,看着久安,疏忽一笑,揉了揉光洁的额头,他又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也糊涂了。”接着,他眼中明媚了一些,一拍桌上放着的几样包袱,道:“这些都是给你带的,你来瞧瞧。” 久安看了一眼,又将目光重新放回了林壁堂,“嗯,不用瞧,你带的,自是好的。” 林壁堂低笑了一声,还是站了起来,一个一个地为久安打开,一句一句地告诉他。 包袱里的物事无所巨细,几乎全是日常用度的要紧之物,最多的是衣物被褥,不知用什么做得极轻极薄,层层叠叠地铺成端正的一块,颜色素净,花样也新,又轻巧又暖和。 林壁堂一边抚摸一边说道:“这些是冬日用的,你贴身穿着……”他旋即对久安一笑,“我倒希望你用不上,想着你在冬日前就回来了。” 久安一直都盯着林壁堂,盯得六神无主,只会傻笑。 林壁堂揉了揉久安的头脸,忽然从最后一个包袱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还有……这个……” 久安撑着自己的腮帮子,愉悦地问:“什么?” 林壁堂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他捏着一小袋东西,递到了他的跟前。 是一包扎着绣带的鼓鼓锦袋,飘着一股子暌违许久的甜香。 久安愣了愣,眼底的柔情风起云涌。他用手缓缓地接过那只锦袋,接着轻轻地拉开了口子,往里一看,只见果然是一袋子脆黄的酥糖。 有那么一瞬,久安似乎恍惚了,他仿佛又变成了多年前饥肠辘辘的小孩儿,从乐善好施的林壁堂手里接过了一袋令他甘之如饴的酥糖。 世事如此玄妙,终究让人猜不透。可久安看着眼前的这袋酥糖,忽地坦然了,纵使天地都变了,那一刻与这一刻都是不变的,林壁堂与自己都是不变的。 “这糖可得赶紧吃了,到底不是死物,再不吃就化了。”林壁堂温柔地说。 久安似乎有点羞赧地看了林壁堂一眼,接着依言拿起了最上面的一颗,拇指与食指一左一右的捏着,粘粘的,像极了久安此刻的心事。 在久安的心里,对林壁堂的一番似水情意经过相思折磨,早已经变成了一汤粘稠的岩溶,滚烫着就要迸发。 久安将那颗小小的酥糖放进了嘴里,细细地抿了起来。 乌簇簇的睫毛低垂着,在眼底投下一排沉沉的影子。 微动的腮帮子动着动着忽地就不动了,久安的睫毛一瞬升起,露出了亮得吓人的眼睛。 而下一刻,他站了起来,一步跨到了林壁堂跟前,捧着他的脸就吻了上去。 嘴唇与嘴唇的碾压,舌尖与舌尖的游戏。甜味肆意,招惹得人越发沉醉起来。 久安微微地歪了歪脑袋,闭眼皱眉,无师自通一般深入地吻了起来。酥糖早已化作虚无,只留下满口馨香。 林壁堂圈住了久安的肩膀,放任一般地挑逗他,指引他。 久安喘着粗气,分开了彼此的嘴唇,依旧捧着林壁堂的脸,他眈眈地看着他,看得那么用力,“我一定回来,我舍不得死。” 林壁堂用墨水一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久安斩钉截铁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林壁堂将久安紧紧得搂向了自己,一手圈住他的腰身,一手抱着他的后脑勺,“有你这句话,纵是我林壁堂从不做亏本生意,这笔糊涂帐也认了。” 久安整个心都在战栗发抖,或许是因为欢喜,或许是因为害怕。 “你何时走?”久安问道。 林壁堂一下一下拍打着久安的后脑勺,低声道:“两个时辰后。” 久安皱眉闭上了眼睛,用力地将自己的面庞贴向了林壁堂的脖颈,贪婪地呼吸着。 “你放心,我还会再来。”林壁堂柔声道。 久安陡然瞪了眼,推开了林壁堂,“什么……为何?” 林壁堂去牵久安的手,轻声道:“我答应了霍帅……”他坚定而执着地看着久安,“替他押运粮草。” 久安几近荒唐地看着林壁堂,“押运粮草?!”他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来,“壁堂……这种事……乃是……。” 林壁堂走近了久安,“怎么,不信我?” 久安仓皇而焦急地拧着眉,“不是不信,是……究竟怎么回事?这不该是朝廷经办的么?” 林壁堂从容地回答他,“朝廷?霍将军连夜修书的八百里加急,朝廷到这会儿还没动静呢。” 久安瞠目结舌地呆在了原地,“为何会如此?” 林壁堂向后一退,坐回了椅子上,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所以我常说官道凶险,位高权重又如何,还不是照样四面楚歌!” 久安一步走到他跟前,压着声音里的颤抖,“壁堂,你别这么说话,我听不懂!” 林壁堂安抚一般地拍了拍久安的肩膀,也无心要瞒,低声说道:“我以为,是有人要霍将军兵败。”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66 久安立刻摇着头,道:“大敌当前,只要是大殷子民,就没有希望打败仗的!”随即他瞪眼道:“朝中有敌军奸细?!” 林壁堂如墨的眉眼深刻起来,他道:“我不知道什么奸细不奸细的,我只知道粮草不至,大军难行,敌军不攻,都会自乱阵脚。”林壁堂看向久安,声音很沉,“那时候,内讧,兵变,什么事儿都能出。” 久安一乱就会眨眼,只眨得两排厚睫毛,仿佛振翅欲飞,他心存侥幸一般地说道:“不会……不会这么严重的……” 林壁堂轻笑了一声,看他又像个孩子了,“军中的道理我不懂,可俗语有云,当兵吃粮,没有粮,谁给你当兵,饿疯的人都是鬼,能活拔人皮和血吞。纵是有忠心耿耿的,腹中空空,连一柄刀都拿不住,忠孝礼义,届时能当饭吃?” 林壁堂靠近了他,极低地说道:“倘若那样,首当其冲的,是谁?” 久安直了目光,敢想不敢说。 “行军打仗,打好了是本分,打不好便可得了机会整治。”林壁堂幽幽地说:“有人不是要战败,而是要霍帅……败。” 77、又是别离 一日晴好,到了黄昏,连余晖都是美的。 林壁堂本该是早就得走的,可他生生地看着久安,又强拖了一段时候。到了傍晚,是不能再拖了,随行的家人能等,护送的霍军甲卫也不能再等,毕竟天一黑,边关路远的,变数总是多。 久安拉着张脸,将他送出了主营,直到林壁堂上了停在营门口的马车,他都没能让自己笑出来,失望与落寞太过于强烈,几乎无法掩饰。 林壁堂自视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在这种时候,他也有些犹豫不决。 末了,他想着横竖还会再来,便一狠心,几步就进了车内,攥着自己的拳头,硬是不去掀车帘往外瞧,单只是用眼睛下死劲儿地盯着那层锦缎的车帘,看穿一般地盯着。呼吸急了又缓,缓了又急,待将双手都攥得麻了,马车这才动身跑动了起来。 久安站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林壁堂上了车马,又眼巴巴地等着林壁堂能探出脸来再看一看自己,可等了又等,只等到了车夫起了鞭子,马蹄咯噔响,与四角跟随的甲卫的佩剑玄铃声连成了一片。 夕阳是美的,难得的柔和,是战地少有的一景,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声好。可久安得而复失地于此间独立,却黯然得无以复加。漫天火烧的暮云下,他的睫毛掩映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闪烁着暮色的云朵。他安静地站在那儿,像是一幅被搁笔的画卷,他在这头,而林壁堂消失在画卷的尽头。 早前双腿上忘却的伤与疼,此刻是全苏醒了,伴随着心上的阵阵煎熬,逼得久安想仰天长啸一声。 久安琢磨着真打算嚎一声之时,他的肩膀却被人重重地往后一扯。 是以,他愁眉苦脸的模样丝毫不差地落进了袁峥的眼里。 袁峥二话不说,劈头就是一句,“上好药了?大夫怎么说?”紧接着,他又怒道:“谁让你又来了?站这儿做什么?” 久安心里难受,言语上就少了平时的和顺,他拧着眉低低地顶了一句,“我站这儿又没碍着谁?” 袁峥眉头深锁,一把拉住久安的手腕就将他往里拉,“走,回去。” 久安此刻是去哪儿都行,袁峥既然要拉他回去,那就回去吧。 他一扭头,看见不远处季川西等人也正慢慢地朝这边走过来。 四五个成堆的人,竟是谁都没说话,只是神色不振地朝前走。与霍骁的一场较量,虽是点到为止,没有输赢,可都打出了他们一肚子心事。 季川西走在最前面,看见了被袁峥拉扯着走的久安,便强颜走上了前去,跟在一旁问道:“怎么回来了?” 久安瘪了瘪嘴,含糊地说:“嗯……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季川西也不追问下去,想转而去问久安的挞伤,可顾忌着袁峥在,便琢磨着换了一句话道:“腿上可好……?” 久安撇了撇嘴,含糊地说:“就是疼。” 季川西有心想多多宽慰久安几句,可到底当着袁峥的面怎么说也不好,只是点了点头,道:“往后要仔细着了,不可大意,我那儿有上好的创药,是出征前,从景严宫里带出来的,待会儿回去了,我拿给你。” 久安没有点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当然不是叹伤势,而是还想念着林壁堂。 三个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四个人,渐渐地也走成了一堆。 董逵一边捏着腕子一边忽然说了话,“久安,那位看你的林公子人呐?” 卓真原本正扶着后脖颈子来回地转,一听这话,当场转出了一声脆生生的“嘎嘣”,他立刻板了脸,“啧!”了一声。 久安黯然地回头对董逵说:“已经走了。” 一马当先的袁峥闻言,心中满意地暗想:滚得好。 董逵讷讷地答应了一声,继续低头去按捏自己的腕子,今日与霍将军比qiang,八十斤重的长qiang挥来舞去,实在是有够伤筋的,疼得他现在还发颤。 袁峥回了头,心情不知怎地渐好,便大手一滑,转而捏住了久安的手心,轻轻地一捻,正想说句话,忽地他眉心一拢,拉起久安的手,“怎么这么烫?” 久安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权当是说自己知道了。 袁峥好了一些的脸色,立刻又沉了下来,“是哪个军医看的?这么烫铁定是发热了?怎么还放你到这儿来?!” 久安心里因为林壁堂一走而变得无所适从且一团混乱,压根儿也就不去听袁峥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着头,嗯嗯啊啊地答应着。 “连久安!”袁峥低低地吼了一声。 这一吼不但将久安的脑袋吼得抬了起来,余人也均是骤然吓了一跳,大惑不解地看他。 “魂呢?被谁勾走了?!”袁峥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质问。 久安愣了愣,想着自己确实是有些失态,可浑身上下一点气力也没有,手虽烫,可脸是冷的,乃是个疲惫至极的征兆。 他长吁了一口气,轻轻地说:“七爷说什么呢?咱们走罢。” 袁峥是最看不得他对着自己露出不振的模样,可见他服了软,便也不好再为难他。忿忿地手上用了劲儿,袁峥带着他一路快步走了起来。 久安几乎小跑,看着袁峥的后背,“七爷这么急做什么?” 78、心迹难表 袁峥不回头,压着嗓子只是说道:“入夜了,风大。” 久安没明白过来,反倒是跟在两人后面的季川西轻笑着解释说:“风大了,再不回去,说不准就真吹出病来了,到时候,苦了自己,还平白地让人着急。” 久安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67 这么一听就懂了,随即点头道:“我不是发热,我只是有些累。” 季川西顺着他的意思,“嗯,那便更应该回去才是。” 久安拧眉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是啊,大伙儿都累了。”他略顿了一下,又问,“今日的比试如何?” 季川西神色有了肃穆,沉吟了一会儿,道:“山外之山,人外之人啊……” 众人因为袁峥带头,一路飞驰地回了东营的营帐, 而袁峥一进营帐就看见了被请来等候已久的军医,待问清了缘故,知晓久安压根儿没回过东营,连挞伤都没上药之时,发了一场大火。 这火来势汹汹,专冲着久安一个人。久安顷刻间被吓成了惊弓之鸟,余人也都齐齐地噤了声,想劝不敢劝。 袁峥一边痛骂久安,一边不忘将那也被惊住了的军医喝斥过来看伤上药。 可当久安将裤子磕磕绊绊地一褪,坐下伸出两条腿之时,袁峥勃然的怒火疏忽便隐匿了,他静静地看着双腿上红肿横陈的鞭痕,心里被揉了一把。 每一条鞭痕凝着鲜血,仿佛快要绽出血肉来。 袁峥知道自己的手段,就是想叫他疼。袁峥也知道自己的轻重,明白那会有多疼。 他几乎是深深地看了一眼久安,想,是什么,是谁,能叫他忍上这么久。 袁峥站在久安的身边,心里起了一阵滚滚的风尘,盘旋成了一个结。 待军医替久安上了药,又开了方子,季川西便走了上去问道:“大夫的医帐里有可拿捏筋骨的好手?” 季川西此话一出,实则是替众人说出了心声,在校场里比试了半日,皮肉筋骨没少在霍骁那儿吃苦,不过碍于面子没有声张罢了,此刻一个个都正是硬挨着。 那军医听了,立刻便点头道:“有,卫长大人可有哪里不适?” 季川西顾忌众人的脸面,便风淡云轻地说:“倒不是哪里不适,只是听闻随军的军医都是御医殿里的国手,想见识一番罢了。” 那军医一笑,便道:“既如此,那便请卫长大人随在下去一趟医帐罢,那里有床有榻,推拿捏握都好施展一些。” 季川西一点头,一个转身问道:“各位以为如何?” 陆宣早就听得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第一个站了起来,乱七八糟地说:“那什么……甚好甚好!这就赶紧的吧!” 董逵与卓真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一点头,双双也站了起来。 季川西一看倚在椅子里的齐青,询问一般地唤了一声:“齐青?” 齐青慢慢地直起了脊背,仿佛不愿意地站了起来,端着架子道:“那里倘若不好,我便立时回来!” 季川西一笑,转而去看袁峥与久安。 袁峥先开了口,沉沉地说:“久安腿脚不便,我留着在这儿,看着他。” 季川西知道谁也勉强不了袁峥,也不多劝,答应了一声,便招呼着众人往外走。卓真回头看了几眼,叹了口气,最后打帘走了出去。 帐内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久安精神不济地看着帐门口的帘子,有些神思在外。 到了这会儿,他是真的再无一点气力了,自打到了连云山下,他就没有一刻是舒心休憩过,事儿连着事儿,叫他欢喜叫他愁,让他从内而外地累透了。 “啪”地一声,久安向后一倒,躺在了帐中的这张软几上。 眼睫迟钝地起伏了几下,他昏昏沉沉,几欲睡过去。 “怪我么?” 袁峥的声音迷迷蒙蒙地传过来,听在久安的耳中,简直若有似无,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聊表回应。 袁峥坐在了那张软几的尽头,身旁便是久安的两条伤腿,笔直地伸展着,上了药之后,弥漫着一股子药香。他慢慢地伸出了手,握住了纤细的足踝。 “知道我为何要打你?”袁峥垂下了眼帘,低沉了声音,用拇指一点点地磨着久安足踝处的肌肤。 久安的思绪沉入了无底的困倦,他挣扎着“呃”了一声,下一刻就闭上了眼睛。 袁峥的手掌渐渐地往上移走,滑过足踝,滑过小腿肚子,滑过膝盖,滑过大腿……他绕过了每一条鞭痕,最后停在了久安的大腿根。 他慢慢地将手挤进了大腿之下,那是曾经受过杖责的地方。不过时日已久,那里早已恢复如初。袁峥皱起了英气勃勃的乌眉,眼眸里升腾起惘然,天知道他有多不愿意看他受伤,可是……这些鞭痕又确实是出自自己之手。 久安的呼吸声起了,比平日要重一些,看来是累极了的沉睡。袁峥俯身靠向了久安,极近地看着他的脸。他的呼吸就在袁峥的鼻息之间,让此刻更加地亲密无间。 袁峥将手掌移到了久安的脸畔,轻轻地捧住了,低低地开了口,仿佛自己问自己一般地说道:“为何要打你呢?” 良久,他抒发郁结似地发出了一声低落的轻微的“呵”,宛若叹息。 久安蠕动了一下嘴唇,在深沉的睡眠里,眉心渐渐地舒展得开了。 袁峥又近又静地看着他,心中寥寥成了一片夜。 帐中的烛火正盛,照应了袁峥眼中的温度,袁峥捧着久安的脸,终于贴上了他的嘴唇。 轻柔地吮吸着,袁峥几乎是用心的。 睡梦中的久安仿佛有知觉一般地轻哼出了声,唇上的触感幻化出了白日让他留恋的画面。他轻轻地微启了嘴唇,像是在接纳一般。 袁峥眼里有了光,他微微侧了脸,错开了彼此的鼻尖,用另一只手捞住了久安的脖子,探进了久安的口舌。 细致地,温柔地,亲密地。气息交织,让人沉迷。 袁峥吻着睡梦中的久安,他问自己,也问久安: 知道我为何要打你? 久安睡着梦着,神思是死的,嘴唇是活的。 吻至缠绵,袁峥在心里回答自己,也回答久安: 因为你是心上人。 79、林家男人 林壁堂从战地一路披星戴月,及至到了坤南关又马不停蹄地往殷都赶。 殷都的一行家人商队早已整装待发,心急如焚地干等了这半月,待看见林壁堂回来,才松了口气。只可惜这口气还没松利索,林壁堂一声令下,又带着众人起早贪黑地往扬州走。 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家人劝林壁堂略歇息个半日,却愣是被他置之不理。 待到了五月时分,林壁堂终是带着人回了扬州。 时至那日傍晚,林壁堂一下车便看见了林府大门大敞,华灯高悬,亮堂堂地一路通透至深宅大内,是鲜少的辉煌。管事家丁,奴仆佣妇层层叠叠地站成了两排,见着他便按照尊卑下跪的下跪,作揖的作揖,口中喊着:“七爷可回来了。” 他实则疲惫地皱了皱眉,浅浅地支起了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68 一个浮在唇边的笑容。一路踏上门前的石阶,他暗暗地用手揉了揉额际,想揉去一些倦意。 为首的是个年约三十五六的男人,模样自是好,只是神情沉郁,且身形有些富态,倘若苗条一些,想必能瞧着更年轻,他略略笑着迎了上去,拍了拍林壁堂的肩膀,道:“七弟总算是回来了,叫我们好等。” 林壁堂淡淡一笑,“大哥说得是。” 林壁楼一摇头,抬手往里一挥,“进去吧,爹娘都等着呢。” 林壁堂也不多说,果然与林壁楼比肩走了进去,对于这位庶出的异母兄长,他眼下是没什么心气儿强颜欢笑了。 林壁楼走在他身旁,实则对于这位心机手段都在自己之上的弟弟充满了敌意,却奈何只能暗暗咽下,自以为是和蔼地一笑,他道:“七弟这么一去,谁曾想今日才还家呢?” 林壁堂抿嘴微笑,面上淡淡的,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位大哥有多想揭自己的短。原本三月便能回来的差事,硬叫自己拖到了五月,举家上下商帮内外想必是颇有微辞的。 “也无妨,七弟到底年轻,况又是初次走商,行事难免有些生疏。”林壁楼又拍了拍林壁堂的肩膀,笑得有些得意。 话里有话,绵里藏针。 林壁堂看向他,仍旧是不言语,只是眼底猛地刺出利落的光。 林壁楼一愣,手上霎时一僵,有些心惊。 林壁堂正首阔步,顾自走向了光明的前堂。 堂中最上面,坐得正是林老爷与林夫人,林老爷五十有三,并不蓄须,他年轻时候是个漂亮男人,谁见了不赞一声好个翩翩佳男子,以至于如今,哪怕老了也极要漂亮,以为须眉浊物到底有碍观瞻,是以半百年纪仍旧是光着下巴,不过倒的确不见老,只是与年轻人相比,确实是比不了了。 “爹,七弟回来了。”林壁楼快步走到了林壁堂前面,露出了讨好恭敬的笑容,对着林老爷喊道。 林老爷闻声在灯火中望向自己的儿子,微微眯了眼,眼角显出了丝丝缕缕的细纹,只觉得华灯里走来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半晌,他不由自主地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乃是将林家的玉树风流长成了极致。 “回来了。”林老爷缓缓地开口,口吻并不见得平和,他本是很爱夸林壁堂的,可如今,想夸也夸不出口,林家上下的伶俐人被他带去了大半,而他却无故迟归了两个月,叫家中商铺作坊门面都亏损了不少,连带着商帮中的前辈都有了闲话,如此看来是犯了大错。 “爹,娘,我回来了。”林壁堂眉目清清,笑意带着风带着光,饶是温驯明媚。 林夫人动容地一笑,连忙答应着:“堂儿回来了,回来就好。” 林老爷左手往下坐着的是林家的老三,林壁轩。他敛眉敛目地坐在那儿,眉目是承袭林家的好模子,可惜虽好却不灵动,白白地辜负了一副好皮相,只觉得像是一具徒有其表的人偶。他木讷地抿着唇,只是直直地看这林壁堂。 “三哥。”林壁堂一侧首,对着林壁轩一笑。 林壁轩含混地答应着,随即飞快地低头去喝杯子里的水,姿态疏忽就有了笨拙。 林老爷看不入眼的一哼,道:“棒槌!” 林壁轩将脑袋低得更低了,他的母亲生前只是个婢女,到死也还连姨娘都不是,他畏缩地只想一人待着,对于人言与眼色已是无动于衷。 “呵呵……”此刻笑的是林夫人左手往下坐着的林家老四,林壁亭。他与林壁轩不同,他是个极有心思的主儿,只可惜心思不在正道上,专对风月快活用心,偌大的扬州城,属他是百花丛中的一枝独秀,抬头三步有相好,方圆十里有姘头。 林壁亭笑嘻嘻地站起来,隽秀的笑颜足可媲美林壁堂,只可惜带着滑腻腻的纨绔子弟的款,他几步跨到林壁堂跟前,一把搂住了林壁堂的肩膀,道:“好弟弟可要从实招来!这俩月去哪儿快活了?!” 林壁堂不着痕迹地推开他,道:“四哥有两位四嫂管着怎么还是如此。” 林壁亭一挑眉坐了回去,取出象牙骨子的扇子对着林壁堂一指,道:“你的四嫂可多了,你说得是哪一个啊?” “没个正形儿!你兄弟刚回来!别闹他!”林老爷看这个老四也是不顺眼,无奈对其生母有爱又有愧,不得不放任他一些。 林壁亭一甩眼风,嗔道:“什么叫正形?”他去看林老爷,“不过上梁不正下梁歪罢了。”说完就呵呵哈哈地又乐了。 林夫人扫了一眼林壁亭,知道他母亲乃是自家这位风流夫君的挚爱,当初他娘亲一个书香门第的小姐未婚先孕之事差点闹得满城风雨,好不容易娶进了家门却又死于难产。是以,林老爷对他的包容多于管教。 “朽木不可雕也。”林老爷摇了摇头,果然也不多说,他复看向了林壁堂。 只见林壁堂端然大方地站在堂中,面容形态,无一处是不好的,林老爷打量着他,打量着打量着就忘了说话,最后一叹气,只说:“堂儿也累了,咱们先吃饭吧。” 站在一边的林壁楼苦等了许久,不见林老爷提晚归一事,心中有些垂丧,不过他沉着地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是啊,七弟这么久不还家,想来定是想念家里的佳肴罢。” 林壁堂点头道:“是。” 林老爷由林夫人扶着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壁楼你去传晚饭罢。” 林壁楼略一迟疑地一点头,笑着答应了。一回身,他的笑顷刻冻在了唇边,这几个月家中因为林壁堂晚归乱成了一团,若不是有自己守在老爷子的身边时时帮衬着,那两个窝囊废还能指望得上?!想来自己不分昼夜地帮老爷子打理生意,功劳苦劳均沾,以为能在老爷子心里有些分量,不想这个七弟一回来,他又成了奴才! 80、家门人心 林壁楼在一肚子妒火里传了一大桌子的美酒佳肴,待众人坐下了,林老爷先拿起了筷子,对着身边的管事说道:“壁阁那儿,可送去饭菜了?” 老管事一弯腰,道:“照着入夏的食谱送去了,可六爷只醒了一会儿,让六少奶奶喂了半碗粳米粥,便又睡过去了。” 林老爷不言不语地缓缓点了点头,心知自家这个老六这辈子恐怕也就只能在病榻上这么睡着了,姑且过一日算一日罢。而一边的林壁堂立刻便问:“如今还咳嗽么?” 老管事朝林壁堂一颔首,道:“照旧是咳嗽,有时咳得夜里都不能安歇。” 林壁堂点了点头,“我这回从宫中御医殿里带了药,是方总管亲自写的方子,药丸膏散也都备齐全了,最是能治内虚亏损的,你现在就去向云生要,都在他那儿收着。” 老管事一笑,连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69 忙说是。 林老爷平和了脸色,对林壁堂说:“难为你还惦记着你兄弟,有心了。” 林壁堂就坐在林老爷身边,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粒蟹肉玉丸子放入林老爷的碟子里,“六哥的病,我做弟弟的,没有不上心的道理。”他又是一笑,“何况方总管乃是太爷爷当年的学生,我这一趟去拜访,着实礼遇有加。” 林老爷听着这话很是顺耳,长长地“嗯”了一声。 林壁堂顺手又为林老爷盛了一碗羹汤,轻轻地放在林老爷的手侧,道:“爹,壁堂这一趟,叫您担心了。” 林老爷听得心上一软,叹息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林壁楼捏着筷子,见机便是冷笑,随之说道:“是啊,原指望着七弟你能早早回来,谁曾想这一晚便是两个多月呢!” 林壁堂没有一丝异色,侧首对林壁楼一点头,道:“这两个多月,家中多仰仗大哥了。” 林壁楼见林壁堂一脸自如,便有些失望,不由地笑得牵强,“七弟这话可要折煞哥哥了,什么仰仗不仰仗,我这为人之子,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林壁堂自若地为林夫人又夹了一点鱼腹白肉,“壁堂知道大哥辛苦……”他似笑非笑地举起自己手边的玉杯子,对着林壁楼一勾嘴角,“壁堂这里敬大哥一杯。” 林壁楼不解其意,但也只好举杯一笑。 林壁堂当即饮下,一抿润泽点点的唇,“壁堂深知大哥是个精明能干的人,这里就有一事,要和大哥商量。” 林壁楼略诧地看了一眼面前笑脸盈盈的弟弟,对着满耳的好话,竟是有些不敢答应。 他是知道这个七弟的,看似对谁都能谈笑风生温和有礼,那是因为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但凡他将那层笑脸一拉,便是要叫你好看了。从小到大,这个七弟一声一声的大哥喊得比谁都勤快,可一个一个的下马威也撩得比谁都痛快。林壁楼自己以为林壁堂纵使与自己有隙,也不能明着与自己做对,一个长子一个嫡子,闹将起来传出去就是笑话。 “七弟这话说得有趣,有什么事,理当先与爹商量才是啊。”林壁楼转着空杯子陪着笑。 在一边的林壁亭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将一双筷子用白牙咬得津津有味。 林老爷淡淡地说道:“我不老,你们说着,我自是听得见。” 林壁楼听了这话,略一忖度,不敢再多言,咬牙道:“七弟但说无妨。” 林壁堂微微一笑,风姿煞是动人,他温柔地说:“大哥,壁堂这次走了一趟商,总算明白这个中滋味,从前大哥走商必定辛苦,想来平素这缜密稳妥四个字,便是从这里来的。” 林壁楼不敢松懈地露出一点防备的笑,心里直打鼓,简直如坐针毡。 林壁堂还在笑,“大哥,不如,你让一回弟弟罢。” 林壁楼一听这话差点将杯子捏碎过去,“让”这个字来得蹊跷突然,叫他方寸大乱,让什么?怎么让?方才还好好地说着话,怎么这就夺权来了? 林壁亭眼光大亮,油腔滑调地说:“七弟,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林壁堂极是寻常地说道:“我想,这往后家中走商一事,便由我来也无不可。” 此话一出,满桌的寂静。 走商一事多是苦差事,不论有肥有缺,都能累出人满肚子心病来。林壁堂此番主动请缨,究竟动得什么脑筋。 林老爷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筷子,看向林壁堂,道:“你这主意倒叫人奇了怪了,按说吃苦不能吃上瘾啊。” 林壁堂一摇头,“爹,这苦,壁堂要请教过您,才敢去吃。” 林老爷摸着光洁的下巴,语重心长而又言辞肃然地说:“做爹的没有拦着儿子历练的道理,你要去,爹不拦你。” 林壁堂当即站了起来,一边作揖一边对着林老爷一笑,“这可是您说的。” 林老爷指着林壁堂,一边摇头一边叹道:“哈!你这孩子在这儿等着为父呐!你这招将功抵过倒是出得痛快,倒叫为父无话可说了。” 林壁楼不自觉地皱眉,心想自己这位高明的弟弟当真是为了功过相抵才揽的这差事?末了,他摇了头,以为林壁堂从小就很有主意,真要如此,凭他有的是旁的招数。不信他精明至此会走这么一步臭棋?! “爹,既如此,待壁堂将此番的账目同您交待了,便同您商量商量走商之事。”林壁堂复又归了位,谦逊地说。 林老爷摆了摆手,“不着急下回,待你先歇息一段时候罢。” 林壁堂淡笑摇头,“爹,这趟商可等不得。” 不待林老爷问出话,林壁堂便道:“从扬州至连云山,走另辟的旱路,少说要一月半,元烈将军只能撑两个月。” 81、两心两地 是夜,林老爷一口气摔了三只前朝花瓶,堪称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火。 及至子午更响,林老爷拧着张白脸才声嘶力竭地一屁股坐在了书房的椅子上,不过他依旧覆着胸口,拿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林壁堂,嘶哑道:“你若是敢……我……我便……” 林壁堂赶了那么长的路,如今又听了一宿的责备,却只是不温不火地垂着眼睫,待林老爷终于讲至江郎才尽之时,他才低低地开了口: “爹要如何罚壁堂,壁堂都答应,只是霍将军这躺军粮,壁堂是走定了。” 林老爷当即一个瞪眼,差点将眼珠子尽数翻过去,“你……你……!” 林壁堂温润如玉的眼眸疏忽有了冷硬的光泽,“爹,您是商市翘楚,江南十六州的商帮哪一个不尊您一声前辈,又如何不明白那个道理?” 林老爷终于将胸喉间的一缕气息捋顺,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林壁堂道:“你别给老子来那一套家国大义,林家的家业不是他大殷朝许的,更与霍氏无半点干系!要我林家带着三十六家商帮开仓献粮替他养兵,做梦!” “爹……”林壁堂斟酌着开口。 “你不用多说,此事我是绝不答应的!” 林壁堂平直地开口道:“爹,商之成败终究是离不了一个‘官’字的。” 林老爷发白的面颊又开始发红,“我林家不稀罕什么官什么吏,当初若非是烨宗的圣旨,我林家也眼红什么皇商的名分!” 林壁堂道:“爹,咱们林家既担了这名分,总要讲究名副其实。” 林老爷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壁堂,“我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可这一步,为父不能赌,也不准你赌。” “爹,在壁堂看来,这不是赌,而是老天给林家的机缘。”林壁堂的眼中有了精光,是一副铁了心的模样。 林老爷看着他的形容,心中不免气恼;又回忆他自小的心气脾性,心中便愈加着急。知道他是不撞南墙不回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70 头了。 “你……你这孩子!” 林壁堂睁着一双清辉熠熠的眸子,道:“爹,咱们纵使家大业大,可终究逃不过盛极必衰的路子,再过百年,谁又能说得准是如何?” 他慢慢朝林老爷走去,眼睛比灯火还要明亮,“倘若能与霍氏结交……便大大不同了。” 林老爷皱眉看着林壁堂,觉得他此刻的神情忽明忽暗,简直让人看不透。 “霍氏祖上辅佐开国,时至今日,早已与皇家休戚相关,大殷朝的国运便是他霍氏满门的族运。我林家今日帮他一回,此战胜败与否,他往后都念着咱们的情。” “胜了,自是念着情分,若是败了,他自顾不暇还能念着咱们什么?”林老爷低沉地呼出一口郁郁的气息。 “爹,霍氏是朝中第一大族,打仗于他们,胜了,恩典赏赐早已封无可封,败了,追究责罚亦是无可奈何。” 林壁堂秀美的脸庞仿佛有玉石的冷硬,“霍氏的家门稳如泰山,别的不说,单是北地这一片,咱们借霍氏之力,往后便是商市第一人。” 林壁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家业之实,皇商之名,名门之辅……爹……天时地利人和,这一步,非走不可!” 林老爷咽喉一紧,忧心忡忡地看着咄咄逼人的林壁堂,握紧了拇指的玉石扳指。 子夜深深,林府在一片灯火里彻夜不眠。 而翌日,林老爷站在房前庭院的一片日光花间,久久伫立。 花色正好,又是初夏时节,隐隐约约地有了蝉鸣。 半百的年纪了,按说万事都该稳中求进,可昨夜一宿,他静如冻水的心头又有了破冰的痕迹。他想林家在他的手上,走到今日已不算辜负列祖列宗,可……可是…… 林老爷不断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白脸有了郁色。 倘若再进一步,便是天翻地覆啊。 忽地,他的肩上有了披覆的触感,一回头,林老爷看见了一身单衣的林壁堂,再一低头,他瞧见了肩上的外裳正是林壁堂所有。 林壁堂的脸掩映着初夏的花,眼眸闪烁,轻缓地开了口:“爹,时节虽好,天色却还未暖透,您当心着凉。” 林老爷悠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息,看着林壁堂,末了摇着头拍了拍他的手背,叹一声:“你啊……” 林壁堂微笑着走到了林老爷身旁,什么也不说,似乎只为陪着父亲一般。 林老爷伸出手,在面前的花丛里,轻轻拂过一朵鹅黄的花朵,“堂儿,你这么几个兄弟里,爹最喜爱的是你。可如今,你怎么能叫爹这般为难啊……” 林壁堂盯着那一朵在林老爷指尖摆动的花朵,轻勾了唇瓣,“爹,世间难事十有八九,爹有多难,壁堂就有多难……” 日光下,他眼底渐渐地有了润泽,静静地看着那一枝初夏冒尖的花朵,他心里升起了醉人的温度,看着花朵,仿佛看着一张花朵一般的面容。 “可无论有多难,壁堂都得走这一步。” 他回转过头,看向林老爷,在风动花影里跪了下来。 抬起头,林壁堂灼灼地闪烁着眼睛,他像是被花色迷乱了心神,仓促而又婉转地说道:“爹,这一次,就当成全壁堂吧。” 风声一紧,花间一片颤颤。娇嫩的花朵在抚弄之后不堪一击,疏忽便被吹离了绿枝,旋地一转,飞向了半空。 越发明媚的日光透过花瓣的色泽,折射出纤细的经络,犹如一道道的山河大川。 而越过山河大川的那一边,便是战地。 六月初,元烈将军率两万余骑兵出罕酋河,进击呼月涽之兄——扎台勒,以策应李虎将军。而赵羡心腹副手郑克则受命领五千骑兵,绕连云山向西进击。原定两军在琢陇关合军后一同西进,不曾想那郑克竟在途中迷失了方向,未能与元烈将军会合。元烈将军未能等到郑克,便独自率领所部精锐骑兵继续依原计进军。 元烈将军此番声东击西,由西向南,沿弱水而进,深入扎台勒部两百里,在河关之间,昴宿之时,从扎台勒军侧背发起猛攻。北夷人临阵磨qiang,仓促应战。 历经一夜一日,杀敌两万余人,迫降扎台勒,俘相国、都尉等一千人,殷军则伤亡三千余人。扎台勒之子库莫,率残军逃走。 殷军获捷,原本是件喜事,可元烈将军回营之后,霍赵两军之间却陡生间隙。 82、月夜剑光 元烈将军不满郑克,以为其带兵不力,要按军纪处斩。可赵羡将军则以为郑克初至边关,不谙地形,未能如期合军虽是大过,可罪不当死,应将功抵过。不想元烈将军因此大怒,当着李虎与孙宽二位将军的面儿,冷斥赵羡将军“包庇偏私,日后必将养痈成患”,赵羡将军闻言当场拂袖而去,仍凭李孙二位将军如何从中调解都无力回天。 翌日,跟了赵羡将军十年的郑克,以军令处斩。 霍赵之间因此半月之内相对无言,孙李二位将军无奈,商议着合写了一封信,派人犹如军报一般加急送进了殷都,交到了大将军霍匡的手中。 霍骁与赵羡二人,一个霍匡的骨肉长子,一个是霍匡的得意旧部,按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而此事亦是两边都占理,没有个准儿。霍匡大将军则是当即大笔一挥,修书苛责了霍骁,喝斥他“不顾大局,妄为主帅”,又修书安慰赵羡“竖子之言,不必介怀”。而对于被处斩的郑克,则许了他年仅八岁的儿子一个霍氏佐参家将。 赵羡被霍骁卷了面子,霍骁又被老子卷了面子,两边都有了气,可又都只能往肚子里咽。以至于一场胜仗过后,主营东营之间乃是一片暮霭沉沉,不见一丝喜乐。 可战时哪有赌气的工夫,呼月涽随时可能反攻,哪里疏忽得。 再说袁峥久安一行人,此番虽不在战列,可纵观战事,亦是忙得不亦乐乎。 霍大将军的书信一锤定音的当晚,陆宣便在营帐里来来回回地说道:“还是霍老将军明事理,这事儿本就是霍将军的不对,哪有迷了路就把人斩了的道理!”他气呼呼的说:“横竖不是他霍家的兵,他不稀罕!” 季川西放下手里的书,“你还说人家偏私,自己还不是总向着赵将军。” 陆宣一挺胸,“咱们系属赵军,自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扭!” 季川西卷起书就往陆宣脑袋上抽去,“什么赵军霍军,谁做主给咱们大殷军分得家啊!赵将军如何教咱们的?同心同力你忘了!” 陆宣捂着受击的地方,不满道:“你……我说得可是大实话!” 季川西不理他,自去低头看兵书。 陆宣不服地坐在了他的身边,嚷嚷着要将他说服了。 帐门口的久安轻笑着放下了门帘,走了出去。 月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71 色当空,他们的营帐前是一大片被夜幕晕染成青紫色的空地。 剑光闪烁,搅动着风声一起呼啸。 那是袁峥在那里练剑。 久安默默地看着眼前上下翻飞来去自如的袁峥,噤若寒蝉地站在那里。单只是这样看着袁峥的时候,他总觉彼此之间该是两个世界的人,仿佛是相隔着千山万水。 而就在这时,袁峥忽然向后一转,劈手就朝久安的面门刺去。 空气被斩成了两段一般地凝固在那里,袁峥的剑就停在眼前,久安在大惊失色里被吓得不敢动弹。 剑尖顺着久安的眉心一路往下,几乎是贴着久安肌肤上的绒毛一般惊悚,可动作却又温柔地出奇。 路过鼻尖,路过嘴唇,向下探进了久安的下颌,利落地一抵,袁峥用剑抬起了久安的下颌。 “如果此刻是作战,你必死无疑。”袁峥淡淡地看口,逆着月光站在那儿,看不清神色。 久安感受着剑上的寒气,有些哆嗦地看口,“是,必死无疑。” 袁峥道:“毫无防备之心,战场之上,你可如何是好。” 久安低下头,无言以对。 袁峥默默地收回了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跟前。 “唉……你啊,不求立功,只求自保罢。” 久安抬头道:“我虽不及你们,可我会学。” 袁峥垂下眼帘看他,看得尤其深沉,末了极淡地笑了一声,又或许是哼了一声。伸出手,他捏起了久安的右手,那里已经不用药了,翻开手心一看,是几道错落的旧疤和中央一块鲜红的圆痕。 “伤势……觉得如何?” 久安看了看手心,“王大夫盯得紧,我觉得甚好。” 袁峥觉得那些痕迹尤其刺眼,便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去遮蔽,看向久安,他道:“我不问你的手,我问得是……。” 久安抬起头,“啊?”了一声。 袁峥的声音越发低沉了,他压抑着问道:“我问得是,我打出来的伤势。” 久安恍然大悟地一点头,道:“那是皮肉伤,已经好了。” 袁峥垂着眼睛,没有看他,闷闷地问:“怪我么?” 久安愣了愣,他倒是从未怪过袁峥,若非袁峥那一顿鞭子,他也不能借机去见林壁堂,在久安心里,那一天的一顿打,乃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疼是疼了点,可疼得值。 “没有的事,我怎么会怪七爷。”久安笑道。 袁峥的手上一紧,目光矍铄地看向久安。 那一刻,他觉出了感动。这样一番话,除非真心,又如何能道出呢? 袁峥凝眉看着久安,忽然很想将他抱进怀里。 “哎哟!”久安就在袁峥动情时分叫了一声。 袁峥一怔,“怎么?” 久安苦着脸笑道:“七爷好大的劲儿,捏得我手疼。” 袁峥一低头,看见久安的手果然被自己握得变了形,便立刻松了手。 久安“丝”了几声,呲牙咧嘴地甩着手,看着有些无辜有些可怜。 袁峥看着他,眉心越发拧紧了,他握着拳头,心口憋着一股劲儿,狠压着嗓子,他终于开口说道:“久安……无论如何,你得信我,绝不存伤你的心思。” 久安用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解地看着袁峥,轻轻地“啊?”了一声。 袁峥看向了别处,踌躇地说道:“我是说……我若是叫你吃了苦头,也绝非我的本心,你得……信我。” 久安眨着眼睛,忖度着点了头,“嗯,我信。” 袁峥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复又看向久安,他的眼睛有了月的光辉。 83、暗中密议 月色之下,营帐森森。 赵羡独立于灯前,默默地看着桌上的一只修长的锦盒。 锦盒暗红,描摹着繁花茂叶,在灯下乃是与此间格格不入的春意盎然。 他伸出手,轻轻地解开系扣,随后翻开了它。 盒内珍缎之上躺着的,乃是一把奢华的宝剑,镶金嵌玉的剑鞘靡靡地带着一股宫廷之风。赵羡看着它,半晌都没有动作。 良久,他用双手握住了剑身,在一阵细微的响动中将它提到了自己的眼前。 赵羡的眉心一皱,剑鞘也随之嘎嘎后退,显露出的剑柄,晃出了森冷的银光。 光华之间,是一个美轮美奂的人影。 赵羡看着剑柄上精巧的人像,凌然了眉目,随后将它翻转了过去,这次入目的,则是两句飘零若秋叶的诗文: “日畔云落方寸上,佳木成双雁两行。” 赵羡低低地念着,每一字每一句都让他愁肠百结。 末了,他“嘎”地一声合上剑鞘,叹息道:“皇上,您这是要微臣两难啊……” 烛火摇晃,映着赵羡的面容几度明灭。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座殿堂里明黄的身影,他将这把剑握在手中,背对着自己,在繁华的穹顶之下,抬头望着悬在壁上的一副画像。 画中人侧脸看向一处,还带着些稚嫩的模样,一身灰色的宫装,仿佛是初初入宫的装扮。 那时候,烨宗站着,赵羡跪着,只听见他幽幽地说道:“朕要见此人。” 赵羡记得自己问:“皇上要见何人?” 大到空旷的殿堂里下一刻被烨宗的声音震慑得格外幽森。 赵羡身躯一震,听见了一个死人的名字。 而此时此刻的赵羡回想起当时,心头仍旧留有余悸,他深深地看着手中的剑,觉得此物不祥之极! 而此时,赵羡的帐门外传来了两声通报。 赵羡将剑放回了锦盒,转身交手在背,清了清嗓子,“进来。” 不出片刻,帐外走进两个人来,正是袁峥与季川西。二人皆是便装打扮,深色的衣裳附着在他们年轻挺括的身躯上,天衣无缝,他们阔步上前,对着赵羡抱了拳。 赵羡看着他们,心里一阵风卷云舒,他不知自己将这两个人挑出来究竟是对是错,可为今之计,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袁峥出挑,季川西稳健,除了此二人外,也别无他选。 赵羡一点头,问道:“近日营中如何。” 季川西抬头答道:“回将军,一切如常,有私话私议的皆已收押,只等将军处置。” 赵羡又是点头:“好。”他走进了几步,压低了声音:“派出去的人呢?” 袁峥幽黑的眼底不见一丝光泽,答道:“俱未回报,杳无音讯。” 赵羡仰头,闭眼拧眉,短促地叹息了一声,“眼下……是什么时辰。” 袁峥答道:“子时三刻。” 他的声音犹如一把匕首,嘣地一声钉在了人心上,赵羡的脸色又冷了一层。 帐中寂寂地流转着低沉的沉默,一如死水。 季川西收敛着声音看向赵羡,抿了抿嘴唇,道:“恕川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72 西多言,将军,派眼线暗中监视主帅一事,实属……” “实属逾矩……”赵羡自行说出了口。 季川西微微收了收下颌,不说话了,心里也是一沉。 “你以为本将会不懂这个道理,若非万不得已,本将也不会如此。”赵羡回转了身,扶着桌上的锦盒,肃容低语。 袁峥看着赵羡的背影,直直地开了口,“将军若要与霍帅为敌,如今绝非好时机。” 将臣之间尔虞我诈实在太过寻常,霍骁他有今日,双手也不会干净,暗中排除异己之事定不会少。霍骁与赵羡之间的恩怨,袁峥并不想多问,无非是权术之争罢了,古往今来,大同小异。可他不解,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赵羡要对付霍骁,实在是不会挑时候。袁峥转念一想,莫不是赵羡想要兵行险招? “你说得不错……”赵羡一边抚摸着锦盒一边缓缓说道:“可惜……圣命不可违。” 话音刚落,寂静的营帐内连呼吸都戛然而止。 季川西眼眸颤动得飞快,他张了张嘴,是一句惊叹被生生遏制住了。 “你们两个在紫禁卫中最为出类拔萃,本将之所以唤你们来,今日便是有一事要交代。”赵羡微微眯起眼睛。 袁峥与季川西闻言抱拳,道:“将军吩咐。” “派出去的人至今未有传音那便是出了纰漏,应该已经死了。”赵羡的声音在略显昏暗的营帐中缭绕出了瘆人的意味。 “您的意思……是霍帅?”季川西绷着头皮问。 赵羡摇了摇头,“派出去的人皆是死士,一经败露便会自我了结,以免日后受苦供出主谋……”赵羡闭上了眼睛疲倦地说:“不过……凭霍骁的手段,要查出是谁也不难。” “那日他杀郑克……便是给本将提了醒儿。”赵羡握起了拳头,“他什么都知道了。” 季川西听得有些六神无主,看了看袁峥,他在他脸上看见了冷若冰霜的一层神情,再深一些是什么,便看不透彻了。 “倘若有一日。本将有了不测……” “将军!”季川西有些诧异地唤了一声。 84、深夜秘事 赵羡朝他摆了摆手,继续说:“有了你们,有些事也不至搁置。” “将军所指,乃是何事?”袁峥沉沉地发问。 赵羡慢慢地转身看向他们,正值壮年的面容有了一丝衰败的痕迹,“这也正是今夜,本将为何要找你们来。” 他看着袁峥与季川西,道:“你们过来一些。” 烛火幽幽地摇曳了几许,是不知何处而来的冷风流窜了进来。帐上的黑影渐渐地汇成了一片,犹如一潭隆冬的暗河。 边关的夜,不顾时节地凉,也正因此如此,才显得肉体格外地温热。 依旧的烛光婆娑,晃出一室光影绰绰。 仿佛透明的肌肤密布着细腻的汗水,埋在枕褥间的脸庞则显出了一片潮红。手指紧攥着一边的褥子,他几近银牙咬碎。 光裸的脊背一路往下,及至后腰,微微地一凹,随即上拱,高高地像是一座精致的丘陵。他的身下已垫了厚厚地几层褥子,可还是止不住他大开的两条腿直打颤。 他想躲,可腰上被人摁着,一条腿被人拉着,是彻彻底底的受制于人。 他的精气神早已好了许多,可身体却仍旧不如从前,他有心无力地凝眉咬牙,承受着如同肠穿肚烂一般的苦楚。 “呃……啊!” 终是被迫喊了一声,他忍不住想将身体缩成一团。 黑发一侧散落成了一席绸缎,一双大手穿越丝丝缕缕抚上了脸颊。 紧接着沉哑的声音也贴在了耳畔:“受不住了?” 回应霍骁的是一声急促的气息。 霍骁伸手环住了身下的人,说道:“能往外跑,不该只有这点儿能耐。” 他半睁着水汽氤氲的眼眸,呼着灼热的气息。“你……真……真爱记仇。” “嘴上还是不老实……”霍骁沉着脸,用手指去揉捏他的唇。 “心眼儿……那么……小,白白……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他似乎还是很不服气,气息不匀地说道。 霍骁的嘴唇点触着他的耳垂,继而板过了他的脸,皱眉看着他,口吻急切而坚定,“看来还得教训。” 随即霍骁紧紧勒住了怀中的人,狠狠地撞向了他。 “啊哈……哈……呃……”他大惊失色地在一片战栗里急急地呻吟出了声。 在霍骁怀中的身躯艰难的扭动着,犹如被紧缚而无法逃脱一般地挣扎着。 “别……停一停……我……啊哈……难受……”终于,他求饶一般地低喊了一声,一双润泽成迷雾的眼眸一片涣散。 霍骁置若罔闻,继续顶撞着,一只大手紧紧地向下掐住他的大腿根向上推去,低头吮吸了一口他的唇瓣,低语道:“往后我待你是不能心软了。” “啊……真的……呃哈……受不住……求你……霍骁……” 情欲的风暴越涨越高,在霍骁的体内肆意漫长成一片,他直通通火辣辣地望着他,想吞了他,想揉碎他。 呻吟声越发地急促了,最后成了抽气声,再后来,似乎连气息都快消失了。 而那一刻,霍骁用最后的一丝清醒猛地放缓了冲撞,他低低地喘息着,贴向怀中人的后颈,细碎地烙了几个印记。 霍骁知道,他如今不比从前,不能由着自己。 霍骁叹息了一声,开始细致地缓和地在他的身体里出入,将一切缠绵成了骨肉相连。 良久良久,他嗫嚅着出了声。 “要……藏我一辈子么……”这一声,几乎低不可闻。 霍骁一愣。 他移动水润的眼眸看向霍骁,哑哑地说:“快两年了……霍骁,我都快……不记得白日是……什么光景了……”他惨笑了一下,“是要这样……藏我一辈子么?” 彼此之间流淌着呼吸与喘息。 你不愿么…… 霍骁定定地看着他,想问却问不出口。看着他的眼睛,霍骁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的顺从。 “一辈子藏着,那我是什么?”他仿佛是哀戚的。 视线在胶着中生出了危险,霍骁说:“你是……我的。”语毕,便猛地吻上了他的口舌,深深地探入。 平静中转瞬掀起波澜,身体间的撞击又热烈了起来。 他难忍地闭上眼睛,心想这一夜,那么长。 85、战前苦练 校场。 天色渐晚。 “啪!” 久安手中的鞭子再一次被卷飞,摔在地上,震起了一排飞尘。 他皱着眉,喘着气,前胸后背都是热汗,眉间鬓角也都莹莹地闪烁着。他抬起手揩了揩汗水,单是低头看着地上的鞭子,就是不去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73 看对面持剑的袁峥。 日落之际,军士已是操练完毕,各自回营归帐。 空旷之地,袁峥看着不言不语的久安,心中失望。 “这样几招都挡不住,哪怕有伤也说不过去。”他毫不客气地对久安说。 久安走出几步,弯下腰,将地上的鞭子捡了起来。 袁峥看着他,眉心成川,“这若是在战场上……” 这句话尚未说完,久安便猛地挺起了脊背,望向了袁峥,“久安天资不佳,不比七爷处处过人,七爷还是别白费心思练久安了。” “你这是什么话?”袁峥的额角也被汗水湿润了,于日落之下,如同染有血色。 久安低闷地说:“我不会……我笨……七爷怎么教我……都是徒劳。” “你说这话,是赌气,还是有心气我?” 久安深吸了一口气,略显促忙道:“七爷这是何苦呢!” 袁峥闻言,冷语相问:“你以为我这是有心要为难你?” 久安垂下眼帘,握紧了手中的鞭子。 这些时日,朝早暮晚,袁峥的话越来越少,见了他不是比试就是习练。看他的眼神又一日比一日深沉,催着他管着他,仿佛恨不得一鞭子将他抽成一等一的高手。 久安心里是又明白又糊涂。他与袁峥不同,看了一遍的招式只能领会三四成,讲了一遍的门道只能体会五六分。过目不忘,心领神会……与他是毫无干系的。再者,袁峥是铁打的,他是肉做的,这么个练法,实在是吃不消。 久安胸膛起伏,脸颊绯红,暗暗地咽了咽干涩的咽喉,又舔了舔嘴唇,他别过了眼睛,觉得袁峥是有些为难他。 “大战当前,你就不为自己打算打算?!”袁峥走近他,口吻又沉又恼,“凭你现在,倘若走运,遇上些虾兵蟹将也就罢了,若是碰上个有些本领的?届时战地之上,岂不腹面受敌,岂不——”袁峥的声音猛地高了起来,眼神也犀利地凶横起来,可他眼神一个明灭,却急急地收了声,看着久安,有些话仿佛不想再说,不愿再说。 久安又渴又累,身上又疼又酸,整个人仿佛被捆着火烤一般,恨不得好生歇一歇。对于袁峥话中的起承转折自是无法理会。 “……”袁峥默然了一瞬,直直地开口道:“咱们再来。” 久安迎着袁峥的目光望了过去,手中的鞭子紧了又紧,最后被他用力地掼到了地上。“不练了,练死了都是个二流身手,花花架子!” 袁峥胸膛一阔,喝斥道:“反了你了?!” 久安一张白脸顷刻间涨得红红的,他是极少生气的,可眼下他看着袁峥忽然心里有了火,可他又是极少发火的,故而哪怕心中的火势愈演愈烈,他也只是半张着嘴,不知该对袁峥如何叫嚣。 无计可施了半天,袁峥那边已经大手一指地下,低吼一声,“给我捡起来!” 久安绞尽脑汁,尖着嗓子就咆哮了一句:“你是谁?!” 这句话实在有些不通,听得袁峥莫名其妙,惹得他越发皱眉瞪眼。 久安双手胡乱地挥舞了起来,又憋着喊了一句:“你又不是我爹!”久安这下有了思路,立刻就接着喊:“我凭什么听你的?”他双脚轮番地一跺,“不捡了!”他又一个转身,“不练了!” 可惜没走出几步,久安就被袁峥拎着领子滴溜了回来。 “不捡不练!你专程来打仗还是专程来投胎?!”袁峥劈头盖脸地骂道,揪着久安的领子,他将他扯到了自己跟前,狠狠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久安心气健旺,是以还不知道害怕,瞪着袁峥,他蹦豆子似地说道:“不就是个死!我又不怕死!” 晚风微凉,落日微醺,袁峥的眉目生生地一凌冽。 “你方才说什么?”他低低地问。 久安略一踌躇,还是道:“不就是个死,我又不怕死……” 袁峥极冷地一笑,“死?”他仿佛听了一句无稽之谈,“你敢死?” 久安气冲冲地回道:“我怎么不敢?! 袁峥阴鹜地一眯眼,“从你被我袁家举荐入宫起,你的命,便早不是你的了,想死?没那么容易!” 久安觉得袁峥这话,似乎很在理,又似乎毫无道理,是以一时间答不上来,干瞪着袁峥,他忽然间有点提不上劲儿了。 袁峥的黑眼睛猛地暗沉下来,粘稠如深山的沼泽,“你若是死了……我就……”袁峥缓慢地靠近久安的脸庞。 久安想退,却被袁峥一只手给按了回来。 “你若是死了,我便吃了你。”阴沉的语调,认真的声音。 “啊?!”久安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扒皮撕肉,分筋错骨,吃你的肉,啃你的骨,连一滴血都不剩。”袁峥用力地压抑地说道:“叫你死无全尸。” 久安看着袁峥嘴唇一开一合,而内的牙齿白森森地一排,忽地有了几分胆怯,他看着那一副白牙,咽了咽口水:“七……七爷……你说什么呢?” 袁峥换手一把轻轻地握住了久安的脖子,久安的脖子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纤细柔软,湿热地带着汗意,指下的脉动一清二楚。袁峥想,那么细弱的一段脖颈,那么细薄的一层皮肉,莫说兵器,便是徒手都可活撕了…… 他黑沉沉地一双眼睛攒聚起了乌云,越发阴暗起来。 “你答应我……”他忽然开口说道。 久安被他轻轻地掐着脖子,一心还盯着袁峥的牙,“啊?……” “不准……死在他人手上。” 袁峥的眼眸黑浓,眼底的光却亮人。袁峥见过太多宫廷贵族深宅大院里的“死人”,故而尤其痛恨那一个“死”字,而久安又恰恰是袁峥心里最活生生的一个人,他简直不能忍受这样的人也有死的一日。 “不准……死。”袁峥简直说得咬牙切齿。“听明白了?!” 久安怔怔地看着袁峥,看着他此刻眼里的急切,恍惚地就想起了林壁堂。 ……久安喘着粗气,分开了彼此的嘴唇,依旧捧着林壁堂的脸,他眈眈地看着他,看得那么用力,“我一定回来,我舍不得死。” 林壁堂用墨水一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是啊,不能死,他答应过壁堂,答应过自己的。 而下一刻,久安眼里又滑过一丝惧意,他想起了唐子敬的死状——深夜里,无法瞑目的眼睛,汩汩流淌的鲜血止也不止不住。火光里,年少的血肉之躯,在灰飞烟灭里殆尽。 86、用心良苦 久安深吸一口气,惶恐而用力地点了点头。 袁峥还在灼灼地看着他,闻言便沉沉地出了一口气,双手狠狠地一紧,继而猛地推开了久安,仿佛生气地背过了身去。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74 久安趔趄地连退好几步,停住后犹豫地看着袁峥的背影。悬着心地慢慢挪了过去,他提心吊胆地用手轻轻地碰了碰袁峥。 “七爷……” 袁峥并不理会,依旧背着身。 久安缩回了手,四顾了一番,随即拾起了地上的鞭子,又去碰袁峥,“七爷,咱们再来?” 袁峥照旧无言。 久安皱着眉,一脸苦大仇深地将鞭子从袁峥身后顺着手臂递了过去,低低地说:“要不……七爷罚我?” 袁峥一扭头,挑眉道:“又练又罚?那我岂不是坐定了恶人?” 久安一怔,兀然笑了,嘴角咧出了一丁点儿天真无邪,“七爷若是恶人,那久安便是罪魁祸首了。” 袁峥看着他,冷笑一声,随即一推他的脑袋,冷斥道:“少学什么俏皮话。”接着他肃然了面容,仿佛老了数十岁一般地对久安说道:“我是为你好。” 久安一垂脑袋,捻着手点头。 袁峥叹了口气,道:“不说了,咱们再练一练,时候不多了。”说着,挽了挽手里的剑。 久安抬头,自认为懂事地说道:“七爷,还有时候呢,我不着急吃饭。” 袁峥扶额,哭笑不得,末了,缓缓说道:“我不是说这个时候。” 久安不明,便问:“那是什么时候。” 袁峥侧目去看西面巨大的落日,暮霭一般的霞光里,残阳如血。而他面容沉沉,道:“十日之内,必有一战。” 边关,驿站。 云生推开了房门,端着一盅宵夜走了进去。 房内灯火正盛,伏案的林壁堂一身青衣。 他此刻正执笔疾书,写着一封信。 “七爷,吃些东西罢。”云生瘦瘦高高地站在一侧,低低地说。 云生不是林家的家生奴才,淳宁初年宣州战乱,他从死人堆里醒了过来,一路往南流浪至扬州。也就是那一年,他在街上捡到了林壁堂的荷包,而林壁堂也把他捡回了家。 大约是年幼便历经了家破人亡的苦难,他比旁人都要沉郁。默默地跟在林壁堂身边,长成了如今的半大少年。 林壁堂放下了笔,果然接了过去,揭开了盖子,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口。“车货都安置了?” “安置了,源叔也点过了。”云生答道。 “好,待会儿让他来我这儿一趟,我和他对一对。”林壁堂淡淡地说。 云生看着林壁堂被灯火掩映着的侧脸,直直地开口道:“七爷连日地劳顿,早早歇了罢。” 林壁堂略有诧异地抬眼去看他,继而一笑,“闷葫芦,谁教你说的?” 云生半低着头,“没人教。” 林壁堂抿着唇笑,忽地问:“明日……咱们到哪儿了?” 云生答道:“堒南关。” 林壁堂似乎心情大好地说道:“过了堒南关,连云山也就不远了。” 云生颔首道:“是。” 林壁堂含笑低头,手里搅动盅内的果子露,“云生,你说,四宝现在在做什么?” 云生略一沉思,答道:“夜深了,睡觉。” 林壁堂仿佛听了一句世上最有趣儿的话,忽地就呵呵地笑出了声。 云生站在一侧,长手长脚像一棵要拔节的树,就那么笔直地看着林壁堂,他想,什么话沾了连四爷,都能逗七爷开心。 林壁堂笑了一阵,便止住了。他拿起方才写好的一封信装进了一只备好的薄薄荷包里,递给云生,道:“去,给正荣,让他照我之前嘱咐的明早就启程送去。” 云生用双手去接了,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给连四爷送去?” 林壁堂一凝眉,拾起桌上的一根笔就往云生脑袋上敲,“什么话!” 云生抬手去摸额头,没有喜怒的面容依旧风平浪静。 “你这样和他说,孙二爷是林家的旧友,连我见了他都要喊他一声世伯,原先不打仗的时候,关外的马队属他占头,如今有了难,也只是一时的,让他们一行人都格外尊敬些。”林壁堂接着叮嘱,“信要送到,话也要带全,若有一点差错,我不饶他。” 云生应道:“是。” 林壁堂一挥手,“行了,你送去吧。” 云生一转身,一阵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灯下的林壁堂独自一人坐着,抬手撑住了一侧的额角,另一只手执笔,看似漫无目的地在纸上信手写着什么。 直至满纸铺遍了字迹,他自己又笑了,看着不经意成行的话语,低低道:“纵是给你写了信,又有何用。人之用心良苦,你可体会得几分?” 说着,他想起了除夕的那一夜,彻夜临风,不过是一场无果罢了。 87、两军之夜 夷军大营 呼月涽用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一只陈旧的头骨。他望着颅骨上黑魆魆的眼窝,默默地出神。这是他出征前北夷王送给他的一只珍贵的战利品,呼月涽每每握着它,都仿佛握着敌军的咽喉。 灯火间,一名妖娆的女子曼妙地走向了他,温顺地跪下,依偎向他的腰间。 她仰望着呼月涽,仰望着他额间的犹如悬置的华丽刺青——那是北夷王亲自选得图腾,象征着上天福泽,万物虔诚的这一段刺青,在女子的眼里是一条王冠。她深深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想到要将自己奉献给他,便止不住地满心欢喜。 呼月涽无视女子爱慕的视线,他握起了手中的那只颅骨,阴鸷地眯起了眼睛。 他是如此地尊贵与骄傲,他迫不及地想要为自己再猎杀一只又一只珍贵的头颅,并将它悬挂在他的马匹上,敌军勇士的头颅是北夷男人最挚爱的装饰。 而下方,妖娆的女子开始妩媚地不断用柔软的身体磨蹭着呼月涽的腿侧,她真切而又火热,可没有呼月涽的允许,她只能跪着。 呼月涽将目光移开了一点,终于落到了女子的身上,抑或是女子半袒的胸脯上。 “过来。”他开口了。 女子娇笑着站起了身,媚眼如丝地直勾勾地盯着呼月涽,双手在腰间一扯,单薄的长裙便一滑而落,叠在了脚边,蜜色的肌肤让她看起来几乎诱人,凹凸有致的身躯火辣辣地赤裸在了男人的眼前。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连带着胸前的一双浑圆也颤动起来,她带着夷人女子的无畏与热情,婀娜多姿地跨坐在了呼月涽的身上。紧接着,开始亲吻他的下颌与脖颈,一双手灵巧地在呼月涽周身拉扯,最后她向下探到了呼月涽怒涨的物事。 她甜腻地又是一笑,双手驾轻就熟地越过冰冷的甲片,拉开了呼月涽的下襟。 呼月涽将手中的颅骨按向了女子的腰肢,随后顺着小腹一路向上滚去,滑腻的肌肤,灼热的温度,他的目光跟着颅骨注视着女子的胴体…… 骷髅与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75 肉体,死寂与鲜活,如此相得益彰,且尽在他的掌握,他的眼睛逐渐滚烫起来。 他兀然将颅骨丢在了一侧,猛地抓住了女子的胸房,而另一手则顺着她大开的长腿一摸而上,最后绕至后臀狠狠地一捏,掐得两瓣圆肉扭曲成了他指间的柔软。 “呃啊!嘻嘻……”女子娇俏地笑出了声,大胆而有火辣辣地用双腿圈住了呼月涽的腰,一边喘息一边将自己的胯部不断地向前引诱一般地推送。 呼月涽一个用力便将女子反压在了身下,双手滑至女子的腿弯将它用力地向两边拉去,女子几乎柔若无骨,双腿轻而易举地就被分压在了两侧,她依旧笑嘻嘻地看着呼月涽,双手不断地抚弄着自己的胸脯,扭动着腰肢,舔着双唇发出呻吟。 呼月涽低吼了一声用力地压向了她。 女子在笑声与呻吟间辗转,奋力地迎合着身上野兽一般的男人,很快她就投了降,心甘情愿地发出了乞求,仿佛要死去一般地在眩晕与窒息里心悦臣服。 这时,帐外快速地走进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男人视若无睹地低头跪下,在迭起的吟叫声中俯首贴地,嘶哑道:“屠耆……战况来报。” 呼月涽捏住女子的胯部毫不松懈地冲锋着,“说。” 男人在女子高亢的尖叫声里沉沉地说道:“半个月前,扎勒台王爷败了,库莫小王爷逃了。” 呼月涽猛地直起了伟岸的身躯,回首鹰隼一般地望向了地上跪着的男人,锁了眉。 淫靡的帐内,空气是冷的,只剩下了女子如同奄奄一息的喘息声。 淳宁八年六月初,殷军大败扎勒台父子,夷军主帅呼月涽得知此事,惊怒之下一把将随身的宠姬拧断了脖子,他怒火中烧,无法原谅兄长与侄子的无能,一心要对其严加惩处。率残军而逃的扎勒台之子——库莫,素知自己这位年轻的叔父兼具残忍与无情,是决计不会顾念血亲的,恐惧自己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于是乎,无路可投而又痛定思痛之下,库莫于六月末暗中派使者赴连云山乞降。 虽说扎勒台的铁骑大军已被打散,可此时库莫手中的所谓残军——仍有两万余人。霍骁恐其中有诈,连夜召来了孙宽李虎与赵羡商议,而后,赵羡请缨前往库莫驻扎的云中丘,代殷军受降。 行军前夜,东营。 帐内一片静谧,灯火已熄,此起彼伏的吐息在黑暗中悄然。 帐中虽宽敞,可行军在外也宽敞得有限,即便是紫禁卫,也是一行人睡得一条长长通铺。不过比起一般士卒的陈简冷硬,紫禁卫的这条通铺已属柔和舒适。 齐青睡得端然笔直,连被子也盖得天衣无缝,只是腿脚处却突兀地横着一只光着的大脚,顺着大脚往上,只见是陆宣半开着嘴,一边打着浅浅的呼噜一边睡得人仰马翻,他一人睡了俩人的位置,将他身侧的季川西逼成了侧卧,且紧紧贴着惯于侧卧睡觉的卓真,二人此刻在夜里如此浑然不知地相抵而眠,大约晨起睁眼之时要彼此吓上一跳。卓真的被子去了大半,是他半夜梦里横了一脚所致,董逵被那一脚的威力所踢醒,迷迷糊糊地撩了一眼卓真,长腿一挑,顺势就将翻开的被子又给卓真盖上,大功告成之后,董逵便就这么露着一条腿,呼呼睡去了。 董逵身边则是一个空位,那原本是唐子敬的位置。如今连枕头床褥都还在,没人动过,也没人将其收了去,众人心知肚明而又自欺欺人地只当他还在。空荡荡的一个位置长久地无人,于另一端的袁峥与久安如同一条楚河汉界。 久安在黑暗里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那个空位,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想若是照着先前,自己大概能安然地睡去,只可惜自从自己有一晚在通铺尽头掉下去过一次之后,便被袁峥喝斥着换了位置,如今睡在了这里,他临着唐子敬的“遗迹”,又不免胡思乱想。 他念着明日的行军,心里又七上八下了起来,虽说是去受降,不过此番仍旧变数奇多,稍不留神还是得开打,不然霍骁也不会让赵羡带走一万精锐骑师。 久安一想两军交战,心里就猛打鼓,不由地就低低地“唉”了一声。 这一声“唉”过之后,久安从背后被人抱住了。 88、一触即发 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出声也不敢呼吸。 袁峥的一条手臂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搂住了久安的腰际。 他在黑暗里转了转眼珠子,轻轻地出了一口气,随即小心地动用了自己的手,软软地搭上了袁峥的手腕,轻轻地想将他拉开去。 可他略一使劲,袁峥的手臂却比他更早一步收紧,久安猛地被向后一拉,顷刻禁锢成了袁峥胸前的一团。而袁峥的另一条手臂趁虚而入,见缝插针地就从久安的脖颈处探出,就此圈住了久安的肩膀。 久安这回是有些被吓住了,心想,七爷这是做的什么梦? 大殷正值夏日,可关外是不炎热的,夜间如此相拥也不会沤出汗来。袁峥的气息带着热度喷吐在久安的耳后,有些痒,有些麻,久安想动又不敢动,一双黑眼珠子滴溜得更快了。 静候了一阵之后,久安还是大着胆子开始挣脱。 可他正欲动作,耳边极近地就响起了一声不耐低哑的斥责: “半夜不睡觉,乱动什么……” 久安愣了愣,深吸了一口气,向后一转头,黑暗里看见了袁峥闭目拧眉的样子。 “七爷……”久安犹豫地唤了一声。 袁峥不理会他,凶狠了口吻,闭目沉沉地哑然道:“吵什么吵,睡觉!” 久安被那口吻震慑一下,本能一般地就回转了脑袋,当真乖乖地用力闭上了眼睛。 可等他回过神,又小心翼翼地半侧了脑袋,斜着眼睛对袁峥低声说:“七爷……你这样……我睡不着……” 袁峥疏忽就瞪开了眼睛,默然无语地看了久安一阵,只看得久安骨头发瘆了,才咬牙切齿地沉声道:“让你睡你就睡,少废话。” 袁峥的威严天生,黑夜里更是变本加厉地很能震人,犹如一尊凶神,久安在袁峥那儿是吃过许多苦头的,心有余悸之下,果然不出意外地再一次败下阵来。苦着脸转了头,久安半睁着眼睛,是更加地睡不着。 夜愈加地深了,这是在营中的最后一次休憩,待到天明,日光将帐中桌前并排摆设着的紫金甲衣照亮,便是出征的时候。 久安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最后眨得累了,便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无力去和袁峥辩驳,更无力去和袁峥对着干,无奈之下,只好听之任之地闭上了眼睛。 帐内一角的漏刻正一滴又一滴地数着时候,每一滴代表一点宁静,久安便是在那一声声的叮咚微响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76 中缓缓睡去的。 待袁峥感觉到怀中之人的身躯渐渐软去之时,他才轻轻地睁开了眼睛,顺着目光,看着久安一侧的脸颊。他的嘴唇安静地抿着,嘴角天生就带着一点笑微微的样子。他的睫毛铺散开来,犹如一把折扇。 他深吸了一口气,吻住了久安的耳尖,舌尖湿润地在上面点了点。随后将久安抱得更紧了,袁峥的胸膛里此刻起燃起了一把火。 火光里有战场,火光里有久安。 待那火光照亮了东方的初阳,袁峥无声地在久安的耳畔说道: “我不会让你死。” 翌日,赵军开拔,直奔向云中丘。 翌日,万石粮草暗中由一支军队从堒南关引入,护送至连云山。 林壁堂在余晖里看着近在咫尺的威严营盘,皱眉笑了笑。 他由着云生扶着下了马,长出了一口气,虽说连夜赶路未眠,不过精神却是很好,他往前一指,道:“咱们进去罢。” 这时一名穿戴不同的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正是霍骁的心腹副随——肖听雷。 他看了看长长的车队,眉目间带着笑,道:“总算来了……着实有劳林公子。” 林壁堂淡笑摇头,朝肖听雷拱了拱手。 肖听雷将身体一侧,做了个手势,道:“将军正等着林公子呢。” 林壁堂颔首,“好,请肖副随带路罢。” 肖听雷一个点头,果然带头走了起来。 林壁堂侧脸低声吩咐一边紧随其后的云生,“待会儿不用跟进来。” 云生看了林壁堂一眼,随即低头答应了。 林壁堂满意地回过了头,笑着与肖听雷攀谈,“霍帅一切可好?” 肖听雷笑答:“一切都好,只是战务劳顿。” 林壁堂接着话就道:“身在其位,自然诸多辛苦。林某这样一去,只怕扰了霍帅歇息。” 肖听雷听了,摇头道:“今日将军刚送了赵将军出战,诸事繁杂,从早忙到晚,如何有歇息的时候呢?” 林壁堂心里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他顿了顿,强笑道:“赵——赵将军?……肖副随……您说得是……哪位赵将军?” 肖听雷闻言点头,随即解释道:“我军只有一位赵将军,啊!就是您那位故交所拜的那位——赵羡将军。” 林壁堂当即心头一沉,短促地牵了牵嘴角,他觉得后背凉成了一片。 89、幻境之畔 云中丘虽名“丘”,可实则与丘陵并无关联,而“云中丘”这个名字也不过取得夷语的念法罢了。这处地方乃是此番两军交战中的一处咽喉要冲,原是让扎勒台父子占据着,堪称一处绝佳的兵家福地,山岭交错,天险自成,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库莫选此地投降一面显得极有诚意,一面又让人不得不防。 赵军于七月初的一日抵达了云中丘前的大河畔。 立马于此,可以看见大河那一边乌泱泱的人马大队。 这一边是旌旗飘扬军马齐整,饶是一派帝国风采。相比之下,那一边的受降夷军就显得逊色许多了。 久安在微风中眯起了眼睛,紧了紧缰绳,他与众人几乎是勒马站在队伍最前方,隔着几位赵军的副将,便能看见一马当先的赵羡。 “此河唤作什么名字?”赵羡抬手一指,问道。 一名很有儒雅之风的副将开口答道:“回赵将军,此河只有夷语的名字,叫作——哒咯戈……哈哈,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另一名稍显粗犷的副将随即答道:“何必追究意思……待他们降了咱们殷军。往后那夷语的名字也就用不上了,还得换个新的。” 此话一出,赵羡身边的四名副将便高高低低地笑了起来。 久安抬眼去望那条宽广浩瀚的大河,一时有些感喟,关外的风情大多壮美,这条大河却不是如此,水平波静,远远近近地缭绕着一层淡薄的水汽,倒是别有一番少有的别致。 久安少年披甲,河面上吹来的风凉凉地拂过他洁净的白皙面庞,眼睫微颤。 “哒咯戈……”久安喃喃地念道。 “幻境。” 久安一愣,循声侧过脸,看向袁峥。 袁峥也在看那条大河,只留给久安一个有棱有角的侧影。 “七爷……你方才说得什么?”久安压低声音问道。 袁峥微垂了眼睫,随后看向久安,“哒咯戈,幻境的意思。” “幻境?”久安不解地颦眉,“七爷如何知晓?” 袁峥轻轻地斜了他一眼,并不多言,复又看向壮阔的河面。 一侧的董逵微微靠了过来,轻轻地告诉久安,道:“七爷儿时常在康王府,康王爷身边的一个马夫骑射很好,是半个夷人,七爷那会儿刚学骑马,康王爷就让他给七爷牵马。袁将军见了,也觉得那个马夫好,就替七爷要了来,此后一直跟着七爷。”董逵愈加压低了声音,瞟了一眼袁峥之后,道:“那马夫中原话说得别扭,七爷听着不顺耳又懒得教,索性就自己学了夷语。” 久安轻轻地“哈”了一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派出去的先锋队策马而归,为首的将士抱拳道:“报赵将军,沿河再行五里便有一处浅滩可以渡河!” 赵羡闻言沉默片刻,随即挥了挥手,道:“传令下去,前……” 这时候那名儒雅的副将忽然出声,谨慎地说道:“赵将军,此河文书之中并无详录,不知有甚玄机。与其我等渡河,不如让那帮夷军过来。既是乞降,我军又何必……” “胡话!”赵羡不悦地怒斥道。 那名副略显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当初定的是云中丘,便没有止步于此的道理。我殷朝大国如何能失信于败军!倒显得我军多疑狭隘了!” 那副将连忙解释道:“赵将军息怒,末将失言了。” 赵羡凝眉看着他,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那些人都是夷军的将士,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他们愿意弃暗投明,我军便该待其如殷臣。” 那副将颔首沉声道:“末将明白了。” 赵羡正首,再一次说道:“传令下去,前行渡河。” 一声令下,全军呼应。 上万的军士齐齐行动起来,明日在天,照映着河水涟涟,也照映着对岸一双双眼睛。 及至浅滩,赵军只见它蜿蜿蜒蜒地出没于河面,犹如小径,不甚宽敞,若想全军齐齐而过委实不易,于是赵军便下令全军列作一字长蛇,就此渡河。 马蹄哒哒,重重人影耸动着进入贯穿河面的浅滩。旌旗在头顶猎猎舞动,纷至沓来的马蹄踏出了一排又一排的水花。 河面常年氤氲的水汽让入滩的长长军队变得迷幻起来,水花飞溅驱散着白雾,为军队开辟着前行的道路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77 。 久安一边策马一边心中惴惴,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他忍不住侧脸去看身边的袁峥,只见他与往日一样微微俯身,眼光不偏不倚只看着前方,一如往日里在乌玛台上驰骋一般。 大约过了五六盏茶的功夫,赵羡与副将紫禁卫最先抵达了对岸。 久安勒住了马,终于看见了夷军扎勒台的残部。 大片大片的夷人军士手无寸铁地站在那里,队伍的最后面似乎还带着老弱与一些牲口。 扎勒台的儿子,被夷人称作小王爷的库莫则站在最前端,是个年约三十岁的男人,看见殷军的部队过河,也不迎接也不悲怆,倒还算不卑不亢。 赵羡一马当先地走了过去,很快就带着身后的副将与紫禁卫走到了库莫的面前。 赵羡一侧脸喊了一声,“向汝。” 那名儒雅的副将便应声抖着缰绳走到了赵羡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库莫,开始用夷语说了起来。 说完之后,库莫看向赵羡,低低地却用中原话说道:“我军统共两万一千人,愿归顺大殷朝,归顺殷军。” 90、受降有变 赵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库莫将军的诚意很是珍贵,日后将军一部与我殷军便是一家,我殷军自当护将军一部周全,亦照旧奉将军为小王爷。” 这话倒是不假,库莫愿意投降,殷军自然也愿意善待识时务者,只不过将军与王爷的名号往后都是虚号,没了兵权与军队,恐怕喊着也是讽刺。这两万一千人,他只能留下一百人作为亲卫,剩下的何去何从他已是无权过问,别说是那两万一千人了,就是他自己今后如何,亦未可知。回去面对呼月涽是死路一条,只有殷军可以留下他的性命。 库莫淡漠地扯了扯嘴角,缓缓地抬起了双手,艰难地做了一个中原的抱拳礼。 而就在他行礼的那一刹那,身后的夷人军队里忽然响起了一声爆喝。 一名高大的夷人几乎是血红着双眼,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 库莫的脸色疏忽变得苍白起来,显出一种不安。 赵羡微微颦眉,问向汝,“那夷人说得什么?” 向汝扫了一眼那夷人,随即鄙夷地说道:“回赵将军,不过是些污言秽语。” 久安细细地看着那夷人,只觉得那份神情悲怆至极,便忍不住低声去问袁峥,“七爷,他说得什么?” 袁峥沉沉地说:“殷军亡我左都六部,夺我西南支山,小王爷为了苟全性命乞降于殷,不配做大夷男儿。” 久安看着那夷人痛心疾首的神情,低低地说道:“想来夷军里也有热血之辈。” “要降的是库莫,难保底下众人就是死心塌地。”袁峥沉默了一会儿,忽地皱眉道:“能在霍军强攻下保全性命的夷人,大都不俗,自然不肯如此就范……倘若库莫投降不成,又犯了众怒,那可就……”袁峥说到这里忽然就停了下来。 而那边的夷人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继续高声呼喊着什么,此时夷人部中似乎有了一些骚乱,一个个脸色里均是隐忍着什么。 赵羡一瞪眼,对库莫冷冷道:“库莫将军,管好你的将士。” 库莫满面愁容地回身,对着残部愤怒地低吼了一声。 而那名被喝斥的夷人忽地涨红了脸,脸孔通红,眼睛更红,似乎要淌出血来,他带着哽咽爆发出一声夷语。 那声音几乎让久安浑身一震,连忙看向袁峥,问道:“他又说什么?” 袁峥沉沉地答道:“将军不是答应我们,要带我们回家么?” 久安心中猛地一震荡,忽然有些不能自己。“回家”二字叫他一时忘记了身上披戴的盔甲,简直让他有些感同身受。 他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是啊……月下落梅香,壮士何时归故乡……” 话音刚落,久安只觉得身侧忽起了一阵狂风,待他侧首一看,只见是袁峥勒马冲了出去! 而就在下一刻,只听见空气中传来“锵!”的尖锐响声。 久安瞪大了眼睛猛地向前看去,一支箭簇被袁峥挽剑狠刮在了地上! 赵羡震惊地看着地上,凌空射来的这支箭簇,方才正对着自己的眉心。他征战二十年,还没遇过那么劲道凶狠的飞箭! 随即他震怒地看向库莫,喝道:“库莫将军这等不守信用!受降之时,军中竟私携利器!” 赵羡的怒吼令夷军残部里炸开了人声,那支来历不明的箭簇点燃了残军的悲壮与恐惧,有人想垂死一搏,有人想趁机作乱。 “快!上去保护将军!”季川西第一个反应过来,喊道。 久安等人闻声立刻就策马冲了上去,马掌上的铁蹄霎时响成了一片,越发催化了夷军残部的混乱。 有人在用夷语恐慌地喊着:“殷军反悔了!他们又要打我们了!他们要杀了我们!” 这一声过后,两万余人的残部轰然乱成了一片。 向汝神色一变立刻就去看身后,只见浅滩之上还拖曳着长长的赵军部队,最精锐的骑兵一部竟是尚未抵达! 另一名副将愤懑而不满地斥道:“下贱的夷人!反了他们!”随即他立刻调转马头,一边策马一边朝已到岸的兵卒大喝:“弓弩手!弓弩手!” 向汝眼神大变,对着被紫禁卫围住的赵羡,说道:“报将军,夷军后方,有人开逃了!” 久安闻声望去,只见那些附庸在残部后方的老弱夷人开始赶着牲畜如同撒豆一般,迅速地四散开去。 一个人开始逃跑,就有无数个跟着跑,他们最信任的小王爷都背弃了他们,他们更加不可能会相信敌军,混乱一发不可收拾,库莫站在原地几乎无法相信! “呀——!!”与此同时,高壮的青年男子们看准了赵军沿浅滩过河才过半数不到,便开始朝一军之首的赵羡扑去。 夷军中有人喘着粗气高喊道:“只要杀了他们的头头!我们就可以将功抵过,就可以回去了!屠耆会宽恕我们的!” “啊——啊————”越来越多受到鼓舞的夷军残部人海一般地涌了过来,没有武器,没有防御,他们却如同野兽一般无畏。 91、压倒哗变 他们的眼中的火焰如血染,仿佛想吞噬焚烧一切。 久安咬咬牙,仓皇地抽出了新制的一条鞭子,呼啦一甩,随后握紧。 耳边夷人的呼叫越发吵闹了,不断靠近的夷人直直地朝赵羡围去。 袁峥久安等人团团围在了赵羡身边,一个个或刀或剑地全部取了出来。 赵羡见状,立刻就喝令道:“没有本将的命令,不许杀人!” 几乎是下一刻,潮涌一般的夷人便吼叫地冲了过来! 久安一低头,只见一个目露凶光的夷人一把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78 扑上前来,看准了他拿得是鞭子,便想要夺走他的缰绳,将他从马背上拽下来。那夷人的力气大得吓人,久安倒吸一口气地甩出了鞭子,照着他的脖颈抽了过去。 那夷人低吼地揪住了久安的鞭子,牢牢地攥在了手里,随后猛地一拉。 久安惊呼了一声,顷刻就歪了身体,险些就要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急急地提了一口气,一脚蹬住了马镫,勉强地定住了身躯,随即想将鞭子从那夷人的手里夺回来。 可未等久安用力,那夷人便将手中的鞭子一缠一绕,借着久安的力道,欠身跨上了一只马镫,疏忽高起了半个身体。 久安心腔子一抽,瞪大了眼睛。 那夷人低咒地骂了一句话,随后伸手拧向了久安的脖子。 粗糙的大手在离久安脖颈大约一寸之时,久安的眼前闪过了一道白光。 “啊————!!” 嘶哑痛苦的尖叫伴随着滚烫的血雨在下一刻喷薄了久安一头一脸。 他不敢置信地依旧瞪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夷人攥住鞭子的那只手臂,被一把剑给齐根斩断了。 嘴角尝到了甜腥,久安觉得头脸被人用力地抹了一把,定睛一看,他有些恍惚地看见了袁峥,他双眉紧皱,将手中的长剑交到了自己的手上,低沉而迅捷地说:“往后面躲!” 话音刚落,袁峥便回身将一名叫嚣的夷人一脚蹬开了。 其时,余人也都手脚并用开始将扑涌而来的夷人竭力地挡出去。 “库莫将军!我殷军绝不杀降军,可对背信弃义者,是绝不留情的!”被围在正中央的赵羡瞪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库莫沉沉地喊道。 库莫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左左右右地环顾着,似乎拿不定主意。 袁峥飞快地勒马冲到了库莫面前,带着一脸锐气用夷语说道: “库莫将军!杀了我军主使,待我军尽数渡河,尔等也难逃一死。倘若库莫将军悬崖勒马,肃止部下,我军定既往不咎!” 随即,他目露寒光地低低说道:“若库莫将军如此执迷不悟,就陪部属……”他敏锐地一个转身,旋腿踢向暗暗靠近的偷袭者的脑门,随即快手夺过他手中私藏的断刃,笔直压迫地指向库莫,道:“……一起上路吧。” 库莫只觉得此人浑身上下弥漫的杀戾之气比断刃上的利光还迫人,忍不住上下地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咽喉。 他仓促地看了看不断上岸的殷军骑卫,以及成排被率领而来的弓弩手,额上密匝匝地起了冷汗,眼珠左右地一动,他犹豫不决地深吸了一口气。 “库莫将军!”袁峥默默地环转了手中的断刃,昂首厉声质问着。 “来人!来人!”库莫终于被逼着咆哮出了声音: “二心作乱者,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带着夷人惯有粗重的喉音,沉然却响彻河畔上空。 库莫毕竟是小王爷,又亲自领兵多时,在夷军之中仍是有威望,而残部里,誓死效忠者有之,忠心不二者亦有之,如此一声过后,绝大蠢蠢欲动者果然停在了原地,那些蜂拥在赵羡四周的夷人也十之八九地停下了动作。 不过仍旧有人置若罔闻一心玉碎,嘶吼地继续朝赵羡扑去。 而袁峥眉目若冰地调转了马头,踏人而奔,毫不怜惜地将拥堵的夷人践在了马蹄之下,在靠近董逵之时,一把劈过了他手中的长剑,纵手就挥向了就要冲破季川西围挡的一个夷人后脑。 久安在一片血腥里看见了那夷人的脑袋开了花,红的白的,一股脑儿地全部炸了出来。 气息粘稠,满目血红,没了脑袋的身躯缓缓地跌落,露出了身后袁峥杀戮挞伐的面容。他的眼睛没有光,他的眉心很深,久安有些不认识他。 抬手去抹眼睫上的粘腻,待触到自己脸上方才遗留的血迹时,他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河畔的哗变渐弱,残部凌乱地站立着,呆呆地凝望着被杀族人的鲜血晕染着土地,渐次湿润弥漫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 这时,赵羡排开紫禁卫勒马走了出来,看向库莫,道:“库莫将军与我军,究竟是敌是友?” 库莫脸色青白地不去看赵羡,低低地用中原话答道:“是……是友。” 赵羡拧眉问:“那便请库莫将军就此表一表诚心吧。” 库莫缓缓地抬起眼帘,“如何表明?” 赵羡侧目看向一旁,低低地说道:“袁峥,你以为如何?” 久安等人略感讶异地将目光投向赵羡与袁峥。 袁峥立马,居高临下地抬起下颌,对库莫说道:“请库莫将军,亲自将部内叛逃者抓回……” 库莫默默地点了点头,仿佛有些如释重负,刚要出声答应,只听见上方的袁峥继续说道:“亲自诛杀。” 河畔的风声一紧,赵军一部尽数渡河而来。 弓弩手搭弦而立,犹如人墙。 库莫闭上了眼睛,颔首道:“是。” 92、风雨前夕 黄昏时分,三千叛逃者,不论军民,全部诛杀于河畔,尸首投河,染红了河面终年不散的淡淡雾气。 入夜,赵军一部开进了扎勒台父子在云中丘的营盘。 营火闪烁而起,点亮了夜空。 季川西用木枝轻戳着篝火中央的火石,随后拍了拍双手,站了起来,可一转首,迎面就看见一只鹿头近在眼前,脑门上还带着一只箭。 “哎哟!”他皱眉往后一退,受了惊吓。 “哈哈哈。”这时陆宣的笑声从鹿头后传来,随后一张黝黑的脸也探了出来,正是笑得灿烂,“老季你没事儿吧。” 季川西略感不满地瞪着陆宣,不悦地问:“你这是做什么?刚进营盘就跑得无影无踪,现在又跑出来捣乱!” 陆宣笑嘻嘻地将一只小鹿抱在怀里,献宝一般地说道:“这不是去给各位找好吃的了么!” 董逵坐在篝火边,笑道:“哟,还真让你逮着只鹿啊!” 陆宣哈哈一笑,“那可不是,你们谁来和我一起把它料理料理,咱们今晚就拿它庆贺一番!” 齐青瞄了一眼,一贯针锋相对地说道:“黑炭子你逮只鹿回来是几个意思?嫌这儿阳气不够重是吧!” 陆宣皱眉:“少废话!你阳气足,待会儿别吃了。” 齐青一挑眉,一勾嘴角,道:“我看不该吃的人是你,定力本就不好,万一吃了起了兴,再跑上山逮母猴子,谁拦得住你。” 这话虽缺德可实在有趣,众人听了都忍不住扑哧笑了。 唯有陆宣气结地看着齐青,“嘿!你这人……你这人还真是!”说着,他将怀里的死鹿一把丢给了一边的季川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朝齐青扑去。 齐青一个起身,就往边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79 上退了几步,带着不屑地笑:“一激就急了,真是……” 话未说完,陆宣已然拾起地上的残枝充当武器朝齐青进攻了,齐青脸色一变,不悦地一边徒手挡着一边后退。 不一会儿,两人就推推搡搡地走远了。 季川西一探头,担心地说:“别又打起来。” 卓真将一块石头往火堆里一扔,撇了撇嘴:“又不是第一回了,横竖死不了,老季你别管了,过来过来,咱们把这鹿皮扒了!”他起了身,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转了转,招呼着身边的董逵,又看着季川西说:“你拿鹿头,你摁鹿腿,我卸了它。” 季川西与董逵依言照办,随后看着卓真果然游刃有余地开始顺着小鹿的一条腿规规整整地割出了一条口子。 季川西笑道:“没想到卓真还会这一手!” 董逵一边打趣道:“他没事儿就去玉生楼片鸭子,手艺好着呢!” 卓真威胁地用血淋淋的匕首指着董逵,“再胡说八道,小心我第一个片了你!” 三人说笑间,卓真已经将小鹿大卸八块成了鲜肉,果然是一点杂碎皮毛都不沾,着实叫人惊叹。季川西从来不吝啬赞美,自然对着卓真又是一番好话。 三人将鲜肉往结实木枝上串插之时,齐青与陆宣推推搡搡地又回来了,俩人嘴上还在较劲,脸上有些灰倒没挂彩,季川西看了看放了心,随即四顾一番,皱了眉,“七爷和久安呢?” 董逵正在火堆上支架子,答了一句:“久安今日被崩了一脑袋的血,进了营盘七爷就带他找水去了。” 卓真一听脸色就不好,嗔怪地说道:“连水都要人帮着找,娇气。” 董逵推了推他,道:“行了,行了。”紧接着,他一看天,道:“也去了一阵工夫,肉都要上架了,叫他们回来吧。” 季川西和气地站了起来,说:“嗯,我去喊吧。” 说着,就朝西南向走去。西南向的一处角落,有夷军从哒咯戈引进的水源。 季川西一边走,一边看着一堆一堆的篝火红艳艳地燃烧着,围坐的将士均也面有喜色,似乎很为白日不费一兵一卒压倒哗变之事自豪。 季川西一路疾行,很快就走到了水源处,果然看见了袁峥与久安两人。 只见久安光着上身,紫金甲被堆在一边,他单膝跪在水源边,低头搓洗着被血污的上裳,袁峥就在他的身边,正拿着一条湿润的帕子在抹着久安的后脖子。 一下又一下,擦得认真极了。 盛夏的关外虽不及殷地炎热,却也燥得很,久安光着上身,白皙光洁的后背在月下布着一层亮晶晶的汗,袁峥擦了久安的后脖子,就去擦久安的背,似乎是擦得重了,久安侧脸笑着躲了一下。袁峥一愣,随后故意似地,越发用力地抹了一下,久安低呼了一声,也不埋怨,呲牙咧嘴地只是躲。 季川西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说不出的怪,可又说不好怪在哪里。末了,他想明白了,大约是不常见袁峥笑,如今一下看他嘴角噙笑地与久安闹,便觉得怪罢。 这样想着,他便走近了几步,朗声道:“七爷久安,陆宣猎了头鹿回来,你们快过来!” 二人闻声均回转了头,久安立刻就露出惯有的笑容,眯着眼睛开心地说:“真的?!” 可袁峥却是脸色一凛,长臂一展,就抓起一件上裳快手披在了久安光裸的后背上,随即站起来挡住了久安,对着季川西颔首道:“知道了,你先回去罢。” 季川西看着袁峥的举止,方才心头的怪异又回升了,不过他没有多想地一笑,也颔首道:“好,你们赶紧的!” 他转了身,略有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心里不禁犯了嘀咕着:怎么七爷护着久安跟护着个大姑娘一般? 93、把酒言欢 篝火上的烤肉吱吱作响,叫人食指大动。 陆宣苦着脸问道:“卓真!还要多久才能吃啊!” 卓真脸上映着火焰,面颊红彤彤地开了口,“一炷香。” 陆宣一跺脚就站了起来,扯着嗓子说道:“一炷香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卓真皱眉回头一吼,“这次真的是一炷香!” 季川西坐在一旁,展臂去拉陆宣重新坐下,轻声道:“卓真说一炷香就一炷香,又不是不能等,急什么?” 陆宣懊恼地一屁股坐下,嗷嗷地捶腿直叹气。 久安盘腿坐在那儿,瞪着一双炯炯的眼睛,他盯着鹿肉简直目露凶光,咽了咽口水,他有些痴痴地呢喃道:“啊……香……” 袁峥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纵然地一勾嘴角。 久安看着烤肉,声音发直,“真的……香啊……” 齐青冷笑了一声,“瞧老幺这点出息,大伙儿千万遮着点,不然能丢死个人。” 说话间,董逵忽然从众人身后冲了进来,就地那么一坐,随后神秘地一笑,道:“猜我带回个什么玩意儿?” 陆宣低头一想,“带了筷子啊?” 齐青一摇头,认真地说:“是给你带的母猴子。” 陆宣一听,当即仰头长叹一声,随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齐青,你还真是没完了!” 一边的季川西一把按住了蠢蠢欲动的陆宣,连忙抢着问:“究竟是什么?” 董逵笑眯眯地弯了眼睛,一下就从怀中掏出一只酒坛子来。 众人一看,不禁谨慎地四顾了起来。 季川西压低了声音,惊诧道:“董逵你哪来的?” 董逵轻笑一声,“我从李佐参那儿买的,是林记的‘醉花荫’,人可私藏许久了,我花了大价钱,兄弟们今日可是有口福了!” 陆宣一拍大腿,立刻就忘了方才的不快,笑骂道:“那个老东西!” 久安疏忽调转了脑袋,望向董逵,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醉花荫?” 董逵闻声点头,“对,还是陈酿!” 久安飞快地伸出手,道:“给我瞧瞧!” 董逵不犹豫,立刻就给了他。久安接过手,指尖一触坛身,便不觉勾起了嘴角,驾轻就熟地一摸坛底,果然印了一个古朴方正的“林”字,他舒展了眉目,抬眼就是明媚的笑,“果然是林记的‘醉花荫’。” 陆宣一挑眉,一握拳头,“老东西敢卖假玩意儿,老子明日就往赵将军跟前儿告他一状!” 季川西为难地看着那坛子酒,低声道:“美酒虽好,奈何军规戒严啊……” 陆宣当即“啧”了一声,圈过季川西的肩膀,严词道:“老季,你是最讲理的了!你想,这林记的酒可是天下闻名的佳酿,哪有送到眼前不一饮为快的道理!没有哇!”紧接着,他一瞅火上的鹿肉,“有肉无酒,好事难成双,这畜生他娘地死得多冤啊!” 季川西犹犹豫豫地推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80 开了陆宣,“这……这……咱们紫禁卫若是……” 久安抱着那坛子“醉花荫”如同抱着宝贝,道:“川西兄,这‘醉花荫’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尝一尝,实在可惜了。” 季川西拧着眉毛,“这……总归是不好……” “能吃了!”前头一心看火的卓真一扭头冲众人喊了一声。 陆宣迫不及待地就站起了身,一个箭步挤到了卓真边上,撸这袖子嚷嚷:“来来来,谁都别动,我来搬我来搬!” 久安紧随其后,凑在了陆宣一侧,搓着手笑嘻嘻地说:“我也来帮忙!” 陆宣一皱眉,“你一边儿待着去,仔细让油点子烫了。”说着他大包大揽地夺过了久安怀中的酒坛子,“腾地方腾地方……” 久安与陆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不一会儿就传出了笑声。 袁峥看着那雀跃的背影,忽地就默默地开了口,“受降一事落定,全军皆是欢喜。今夜委实难得,便别管那些规矩了。” 季川西一听这话,原本有心上前劝阻眼下也不得不按捺了回去,他看了看袁峥,微微地颔首道:“这话也不无道理。” 月亮不自觉地爬得高了,云中丘的这一处,则是肉香冉冉,酒香醉人。 漆黑细腻的酒坛子由一双手换到另一双手,酒浆润泽了他们的嘴唇,也迷蒙了他们的眼睛。面颊越发红了,宛如火烧。 空落落的酒坛子丢掷在了地上,渐渐地停止了晃荡。 久安眼前一片闪烁地歪倒了身躯,一把被身边的袁峥接住了。 季川西扶着额头道:“这酒……劲道够足,也没喝多少,怎么就……”说着他不自觉地拍了拍发烫的脸颊。 陆宣犹如落水狗似地一晃脑袋,呜呜地发出一点声音,随即他一把抱住了一侧的卓真,靠着他的颈窝子,醉醺醺地说道:“蓉儿……蓉儿……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卓真一脸嫌弃地不断去推他,见推了一阵无果之后,便开始烦躁地喊道:“董逵,帮我把黑炭子扯开,真发酒疯了。” 董逵呵呵地一笑,缓缓地动了动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近了卓真与陆宣,一把抓住了陆宣的胳膊开始拉扯,陆宣看向董逵,呆了一阵,立刻挺起了胸膛,改抱了董逵的腰,含混地喊道:“岳丈大人……岳丈大人,您就成全了我和蓉儿吧。” 董逵无奈地看着腰上的陆宣,“我他娘不是你岳丈。” 陆宣死死地抱着,“以后就是了,等我……嘎……”他打了个酒嗝,“回来……就是了!” 董逵一下一下地去拍陆宣的脑袋,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哎——!你他娘地醒醒啊——” 齐青独自一人盘坐在那儿,半眯着眼睛望着天上的明月,动了动嘴唇,哑声道:“……你放心……我我……我一定替你报仇……”他有气无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舌头打结,“我……啊……发发誓。” 袁峥扫了一圈众人,低头去看倒在自己腿上的久安,便伸手摸了摸他白里透红的滚烫脸颊,轻轻地唤了一声:“久安?” 久安唔嘤了一声,随即皱了眉,“……难受……” 袁峥微微弯了脊背,低声问:“哪儿难受?” 久安打了一个不轻不重的酒嗝,闭目凝眉,“吐……想吐……” 袁峥会意,立刻将他从腿上拉了起来,一手扶住了他,一手替他顺着后背。 大约是手法不对,袁峥顺了一会儿,不见久安面色好转,反而招惹得他低低嗷了一声,一把捂住了嘴,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久安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地要向外冲去。 94、酒后乱事 袁峥当即明白了,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掐住了久安的肩膀,将他调了个头,随即搂紧了他,带着他往营盘的边角走去。 待袁峥将久安半搂半抱地扶到了一处清净无人处,便对他说到:“请便吧。” 久安一个踉跄就向前扑去,正好扶住了围栏的木板,他酝酿了一会儿,哼哼了几声,开始淋淋沥沥地吐了起来。 袁峥就站在他身边,见他吐得呕心沥血,简直用尽全力,便重新伸出了双臂,站在他身后将久安端然地缚在了自己胸前。 又过了一会儿,久安终于大功告成,他头一仰,软了双腿,止不住地就要往下滑。 袁峥低叹了一声,一边取出一块锦帕替他擦拭嘴角,一边用力地将他往上提拉,“什么出息,这么点就醉成这样,往后是不该让你多喝了。” 久安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庞,痴痴傻傻地笑了起来,“好……喝……好喝……堂的……就是……好好喝……” 袁峥见他犹如一滩烂泥,便一鼓作气地将他打横抱起,想将他带回去。 可久安一离了地便开始挣扎起来,扑扑腾腾地极不老实,嘴里还哇啦乱叫。 袁峥略一忖度,当即一摇头,索性也不往回走了。他长腿一迈,越发地往僻静角落里去,免得久安这形容让人瞧了有失颜面。久安被抱着这样走了一阵,竟然也安分了起来。而此时,袁峥已经绕着营盘的驻栏子走了小半圈儿,此刻正对了一处破碎的矮门。 矮门遮遮掩掩绕着锁,由藤蔓纠缠着,夜色下倒是极幽秘。 袁峥抱着久安走近了,一抬腿,一脚就踹落了锁。 他冷笑了一声,不屑道:“摆设。” 怀里的久安嘟嘟囔囔的将睡未睡,醉意迷蒙地半睁着眼,眼神则是涣散成了一片,满是醺醺然的醉意。 袁峥接着走近了一些,又是抬腿一脚,那矮门便吱呀一声地开了,而开至一半,便啪啦一声向后倒去。 风声大作,袁峥抬眼就看见了一片草原,月光照亮了一排排的牧草,四野无人,风声浩然,草尖旋转飘摇,是月光下一脉银色的波浪,而再远的地方则在黑夜里沉沉地无边无际。这样的草原在关外很常见,只不过现下看来,多了月色的润泽,也有了美好。 他低下头,看着久安沉醉的样子,将他略略地颠了颠,抱得更好了。“这风不错,正好给你醒醒脑。”说完这话,他大步地走了出去。 袁峥且行且看,并不往深处走,这草原斜斜地不断升高,大约出了几十丈,便可微微俯瞰营盘。袁峥选了一处草叶厚软之所,将久安放躺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之后,他在久安的身边坐了下来,借着月光看向他。 久安双颊绯红,半垂着拥堵的眼睫,嘴唇半启,呼着残存的酒气。他的面相天生带着弱质纤纤,倘若一乖恬,便显得有些雌雄莫辨。 袁峥不自觉地伸出了手,轻缓地抚向了久安的嘴唇,柔软的,湿润的,火热的嘴唇。 久安还沉浸在酒后的天旋地转里,眼前是一片乱蒙蒙的金光灿烂,他在昏沉中起起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81 伏伏,终于如愿以偿地在虚无的一片里幻化出了心上人。 他醉得不轻,却还明白自己是醉了。不醉,是不能在此时此刻见到壁堂的。 久安傻傻地咧开了嘴,一心一意如痴如醉地看着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林壁堂。 他看着自己,眼里的光泽风起云涌,他伸出了手,一点一点地抚上了自己的面颊。 久安不自觉地也伸出了手,覆了上去。 他能感觉脸颊上的手微微地颤了颤,似乎是想抽回去。久安连忙加了另一只,用双手紧紧地将它摁住了,摁紧了。 “别走……我……我很想你。” 袁峥几乎怔怔地看着久安,他俯身向下,低低地问道:“你说什么?” 久安朦朦胧胧地看着眼前的人,抿着嘴不说话,半晌,他将手中的手掌送到了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啄了啄,随后皱着鼻子呵呵地笑出了声。 袁峥眼神一热,随即极近地贴向他,另一只手无意间地抚上了他的胸襟,忽地,他摸索到了一块坚实的突起,他不解地向下一看,又仔细地按了按,只觉得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物事,袁峥随即向内一探,立刻就在久安的内襟里摸到了一样东西。 袁峥觉得浑身的血液猛地烧了起来,一下就明白那东西就是竞武之时,自己赠予他的序令。他贴身带着呢…… 袁峥这样想着,眼神犹如滚水一般,烫人地泼洒在了久安的身上,他越发贴近了久安,呼吸越发粗重起来,几乎带着力度扑打在了久安的脸上。 他觉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欢喜,像一朵水中花盛开在了心池,铺散开了层出不穷的涟漪。 他闭上了眼睛,闻到了久安身上肌肤的香气,那是年少的,纯粹的,活生生的味道。他的鼻尖顺着久安的额头滑过了眉心,最后流连地终于吻上了久安的嘴唇。 头顶的夜空,星河璀璨,久安觉得身上一重,随即是扑面而来灼热的气息。 久安是在一片胀痛与压迫中清醒过来的,他的神思颤巍巍地转至清明,双眼也抖开眼睫睁了开来。 入眼的是袁峥情迷的面孔及宽阔的肩膀,他赤色的胸膛上渗出了细汗,像是披戴着星光。 久安正在纳闷,下身忽然撞来了一记狠顶。 “啊——”久安当即疼得仰头低喊了一声。这一下,是将久安彻底疼醒了,他皱眉重新看向眼前,只见自己的一条腿就挂在袁峥的肩膀上,而袁峥则托着自己的腰臀,在一下又一下地往体内捣去。 久安在一片震惊里,全明白了。 他一把握住了袁峥的肩膀,爆发出一记哀嚎。 袁峥重重地贴向他,低头就咬住了久安的嘴唇,将舌头填了进去。 久安瞪大了眼睛,呜呜地扭动着身体,赤裸的双臂胡乱地挥舞着,不断地去推打袁峥的肩膀与脊背。 袁峥正是情浓时分,丝毫觉不出久安的抗拒,他火辣辣地看着他,觉得他的身体紧致而火热,足以让人沉迷,袁峥伸出双手,穿过了久安的腋下,握住了他的肩膀,攥足了力气顶撞了进去,将两具身体更有力地嵌在了一起。 久安脸色一白,浑身一颤,痛苦地喊了一声。 袁峥紧随其后的耸动冲撞更是让他苦不堪言,身体在一片麻木与痛楚里仿佛不属于自己。他皱眉看着眼前的袁峥,被压迫得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逐渐地,久安在挣扎里失去了最后一丝气力,因为袁峥几乎是毫不停歇地开辟着他的身体,让他只能在一片翻江倒海里无能为力地随波逐流。 袁峥埋在久安的脖颈间啃啮一般地亲吻着,忽地抽身而出,随即又将鼓胀的物事抵住那粘腻柔软的入口猛地长驱直入。久安随之扬起了头,从喉咙里发出了宛如哭泣一般的声音。他紧闭着眼睛,凌乱而虚弱地发出零星的言语:“住……手……住手……” 95、心如刀绞 袁峥在子夜最后一段黑暗里,终于放过了久安。 袁峥从久安身上起来,潦草地用随身的锦帕擦拭了自己,接着将帕子叠了叠,转向久安。久安双腿大开地躺在一层衣物上,半睁着眼睛,在袁峥看来,让人热血膨胀。 他定了定心神,捏着锦帕探向久安的双腿间。 忽地,久安的胸膛一个急急地起伏,他喘了喘,发出了一句低哑残破的低呼,“不!” 袁峥连忙俯身向前,搂着久安的上身安抚道:“别怕,我不是要……” 话未说完,久安皱着眉忽地起了挣扎,袁峥以为他是受了惊吓,便越发地收紧了手臂,低低地哄劝道:“别怕,别怕……” “放开……”终于,久安颤巍巍地吐出了一口冰凉的气息,用漆黑地眼睛看向袁峥,嘶哑地说道。 “什么?”袁峥以为自己听错了。 “放开我。”久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口吻是前所未有的冷。 袁峥沉默地看着久安的眼睛,慢慢地搂着久安的身体将他扶坐了起来,随后放开了他。 久安浑身上下已被榨干了力气,此刻忽地坐正几乎是艰难。他咬牙强撑着让自己不要向后倒去,抿紧了嘴唇,他在疼痛与混乱里闭上了眼睛。 自清醒之后的画面一幕接连着一幕在他眼前闪过,让久安顷刻间被一种羞辱所席卷。他苍白的脸上不断地开始红涨,他想,他是被欺负了。因为他弱小,因为他出身平门,因为他鲁钝无知,所以他被袁峥欺负了。 久安在一片羞耻与愤怒中痛苦地浑身战栗。 “怎么了?”袁峥伸出温热的大手掌。 久安微微地一躲,随即警觉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满是怒火,就这么不言不语地盯着他,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袁峥的手停在那里,连带着温存的神情也停在了那里。他微忖着思索了片刻,随即从一边抓起了衣裤,三两下穿戴在了自己身上。接着,他抖开了一条自己的外裳裹住了久安的身体,双臂一圈又将他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久安如坐针毡一般地立刻颦眉做出了反抗。 不过袁峥早早长成了成年男人的身量,久安的挣脱在他看来简直是轻描淡写的儿戏。他强硬地替久安擦拭了身体,又替他穿上了亵衣长裤。 久安挣脱不过袁峥,只好憋着一股子劲儿,哑然坚持地只是说道:“放开我……” 袁峥看向他,干脆地告诉他,“不放。”他手上不停,又给久安套上了军靴,然后他将宽大的外裳扯落,又快又好地将手中的里衣为久安穿上。 久安痛苦而又无奈地看着袁峥摆弄着自己,心中被一种绝望深深地笼罩住了。 他明白出了什么事,这让他如临大敌。他是一个平素不愿多想的人,可眼下,他是不得不想,他得想想自己和袁峥,得想想那一场乱事,得想想缘何如此…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82 …可那一点一滴都太过疯狂,想得久安的脑袋几乎是要炸了! 他在一片混沌不堪中被袁峥衣冠齐整地从地上拉了起来,踉跄了几步,才勉强地站住了。他在随之而来的腰酸腿软里更觉羞耻,不觉后退了几步。 袁峥向前一跨,只一步就让久安的几步成了徒劳,他高大地站在久安面前,搀住了他的一条胳膊,低声问:“觉得如何?” 久安脸上疏忽一阵红涨,他毫无章法地一把甩开袁峥的手,随即摇摇摆摆地越过他,四处胡乱地望了望,他看到了灯火正盛的营盘。 久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愿细想,眼下,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可是他才刚走了一步,就被袁峥再次抓住了手腕,轻巧地拉了回去。 袁峥看向久安的眼睛,那眼底比平日多了许多异色,沉重地全部砸落在他的身上,看得久安一阵心惊,吓得他立刻低下头去。低着头的久安握紧了拳头,几乎有些恨自己,为何,为何在这种时候,他还是怕他! 明明是他冒犯了自己,明明是他做出了不堪之事,为何害怕退缩的仍旧是自己! 袁峥轻轻地捏起一样东西,说道:“急什么,你忘了它。” 说着,袁峥将一块似血的序令递到了久安眼前。 久安只抬了一下眼帘,就犹如被它刺痛了双眼一般地皱起了眉,他短促而低哑地说道:“我不要。” 手腕上的力道一重,袁峥轻声道:“你生气了?” 久安仓皇地摇着头,他听不懂似地只是说:“我,我不要了。”言语间,他不断地后退。 袁峥这次没有将他拉回来,而是紧随其上地步步逼近,“为何不要了?” 久安青白着脸,张了张嘴,呼吸乱了,“它……它不是我的。” “我给你了。”袁峥低沉道。 久安还在摇头,一副肩膀都在微微颤抖,他看着迫近的袁峥,高大的身躯遮挡着逐渐淡漠的月光,天幕渐渐地有了青色,是黎明要来了。可久安仍旧在无尽的夜晚里,他的面前,袁峥的身躯逆光漆黑,没有声音没有神情,只是一味地逼得着他后退。久安忽地觉得他是如此可怖,压根就不是自己可以接近的人物,他看着他,声音发虚,“不……不要给我。” 他急急地倒退了几步,奈何腿脚还使不上力气,便狼狈地又跌倒了。 袁峥停在了他的面前,没有去扶他,半晌,他缓缓地单膝跪在了久安面前,满眼冷光地看着他,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久安双手撑地,不断地往后挪着,“不……我不要了。” 袁峥疏忽笑了,他勾着嘴角道:“你都是我的人了,如何能不要?” 久安一口气提不上来似地瞪着眼睛,红涨的脸又猛地白了下去,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喊了一声,那一声堪称惨烈,几近哀号。 袁峥的笑冻在了唇边,他看着抱头发抖的久安,心上骤然一紧。 “久安……”他伸出了双手想去拉他。 久安猛地抬起了脸,片刻的工夫,他的额上已经全渗出了亮晶晶的汗,目光愤怒而又笔直地刮向袁峥,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别碰我。” 袁峥在那眼神里,握紧了手中的序令。 “袁峥……”久安低低地说道,他的眼睛红了,一颗泪珠烫人地砸了下来,“我原来只觉得你自负,没想到,你还卑鄙。” 最后两个字仿佛是从肺腑里发出来的,字字带血。 96、黄雀在后 说完,他一抬手就揉尽了眼泪,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就要往回走。 刚站直了身体,他就被一股狂乱的力道扳了回去,袁峥的瞳仁不住地闪动,他压着声音道:“卑鄙?你说我……卑鄙?” 久安眼睛是湿漉滚烫的红,他沉默地盯着袁峥,痛快地答道:“是!你卑鄙。” 袁峥匪夷所思地瞪着久安,微微喘了几口气,他强迫自己柔和地说道:“是今夜我碰了你……你不依了?” 久安闻言,抬手冲着袁峥的面门就是一拳,只可惜,出手至半就被袁峥握住了。 “久安,你我之间,这是迟早之事。”袁峥严声道。 久安哆嗦着怒吼:“袁峥!我是男人!” 袁峥沉沉地吼了回去,“我自是知道!” 久安喉间一阵哆嗦,他的鼻子又酸了,“士可杀!不可辱!” “辱?!”袁峥逼问道:“在你眼里,这是辱?!” 久安红着眼睛大吼:“奇耻大辱!” 半坡的草原上一瞬静得吓人,呼呼的风声拂过这里,留下沙沙的草浪之音。夜色退了,东方的尽头晕开了一点点模糊的光,可整片天空依旧是暗。 袁峥死死地捏着手中鲜红的序令,定定地看着久安,问道:“为何?”他几乎是大惑不解地拧了拧英武的眉,“你……你分明心里有我,又为何如此?” 久安猛地瞪大了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如同被抽走魂魄一般地呆在了原地。 两人在异常瘆人的沉默中互望着彼此,连心都不跳了。 袁峥紧紧地盯着久安,在某一瞬,浑身的血液轰然冷却了。 “什……什么……”久安哽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袁峥心中大乱起来,一种名为惊惧的东西正在肆意蔓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可他又绝不容许自己继续明白下去,于是他挣扎着说:“你说的……是你说的,第一眼就醉了。你说你不要别的,你只要序令上有七,你说你要送给一个人。你说……纵使我打了你,你也不怪我。”袁峥有些凌乱地摁住了久安的肩膀,喝道:“这些都是你说的,是不是!” 久安找不回呼吸,也找不回声音,就这么震惊地看着袁峥。 “你说话啊!” 袁峥第一次有些怕,他从来不曾怕过什么,可眼下,他怕了,他怕自己机关算尽太聪明,算来算去,到头来,只是他一人的事情。 “你别不说话!”袁峥请求一般地命令道。 久安张了张嘴,有气无力地开了口。 “不……不是……” “呜———”“呜————”“呜——————” 一阵响过一阵的号角悠长绵延地在草原的尽头处蔓延而来。 夜光尽退,黎明的光铺满了云层,照亮了东方的一角。 袁峥与久安站在原地,在连天的号角里浑身冰凉。 久安忘记了前言,满心满耳都被忽如其来的声音填满了,他期期艾艾地转动着眼珠子,道:“这是……” 袁峥侧脸,缓缓看向号声传来的方向,道:“……战号。” 久安身体一僵,脱口而出地问道:“此地为何会有战号?!” 号声低沉,三短三长。 袁峥沉沉地盯着草原的尽头,低低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83 地说:“这调子……是……”他兀然瞪大了眼睛,“是夷人的号声。” 久安倒吸一口冷气,“夷人?”他摇了摇头,“不可能,库莫前来投降,部下全军都被扣押在营内。离云中丘最近的夸贺一部来此地,起码要三天!” 袁峥脸色大变,“如果库莫一开始投降便是假,乃是请君入瓮……” 久安闻言几乎要晕厥,他挤出一点细碎的声音问道:“什么?” 袁峥面若冰霜,“咱们中计了。” 下一刻,战号更甚! 草原的尽头,两万主帅夷军天罗地网一般地从四面往云中丘包抄。 为首的男子,一手勒缰,一手持着银鞭。 鞭身的银甲分外夺目,却不及男子眼中的寒光冷然。 他仰头望天,冷冽地低语:“我无能的哥哥啊,起码你的儿子还不算太蠢。”语毕,他勾出一个残忍的笑容,粗犷地高呼喝令道:“活抓主将者,赐安达鲁!” 97、凶战在即 身后的夷军将士豪放地喝应,丝毫不惧打草惊蛇。 呼月涽身边的一名勇士提刀行礼,问道:“库莫小王爷……” 呼月涽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嗤道:“小王爷?大夷给他荣耀,他却让大夷蒙羞。你还称他作王爷?” 那勇士小心翼翼地改了话,“是!屠耆,那……库莫该如何处置?” 呼月涽一勾嘴角:“当然是要将他带出来,本帅答应过他,只要他肯将殷军引至云中丘,本帅便不计前嫌,带他回去见父王。” 那名勇士颔首答应道:“是,多塔明白了。” 呼月涽斜视着俯瞰他,忽然问:“你明白什么?” 那叫多塔的勇士有些踌躇地皱紧了眉头,将身躯压得更低了,憋着嗓子道:“屠耆的意思是……将小王……啊……库莫先行救出,带回王都让王上处……处置。” 呼月涽没有笑意地勾起嘴角,低沉道:“本帅可没有这个意思。” 多塔立刻跪在马下,“多塔失言了,请屠耆宽恕。” 呼月涽狞笑地勾起眼中的讽刺,“宽恕?哪来那么多的宽恕?” 多塔心中开始惊慌,他猛地趴伏下去,“屠耆!” 而呼月涽却丝毫没有理会马下的男人,他眺望草原下方已然开始骚动的军营,冷然道:“你知道么?中原有这样一句话……” 多塔动了动眼珠,想开口问,却又不敢,只是卑微地朝呼月涽投去一点疑惑的目光。 呼月涽冰凉凉地说:“投鼠忌器。” 多塔低声又问:“屠耆的意思是?” 呼月涽抖了抖缰绳,冷冷一笑,在那一刻一甩银鞭,低沉而响亮地怒吼,“进攻!——” “杀啊————” 战号应和着人声,乌乌泱泱地屏退了黎明的暗云。 身后的两万将士高举长戈,嘶吼着化作盘旋的长阵。顺着斜斜的草原从高地朝云中丘的营盘俯冲而去。 马蹄践踏着青草,飞扬起四散漫漫的晚露,日光浓浓地匀出霞光,一日之际,在铁蹄声声中降临。 呼月涽驾马驰骋,劲风拂挂着他的面庞,以及他如狼似虎的眼睛。 很快,他焕然的面容有了神情,唇边扬起了一抹笑意,他看见营盘之中冲出了迎战的殷军将士,有行有列,虽然仓促却是有条不紊,最中央被簇拥一般推举一般打头阵的,想必就是主将者了。 比他想得要快一些,不过,再快也是无用的。 一副副披戴甲衣的身躯在呼月涽的眼中仿若猎物,勾起他嗜血的杀意。他若有似无地发出一点哑哑的喉音,犹如蓄势待发的野兽。 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主将者的身旁,被捆绑着的人正是库莫。 库莫被反剪着双手坐在马上,倒是不狼狈。身后还有一名衣着不俗的年轻人,肃穆凌然地紧紧缚住库莫。 呼月涽眯起了眼睛,浅浅地勒住了缰绳,缓缓地放慢了前进。呼月涽一停,身后跟随的夷军也慢慢地停了下来,默默地分散成翼状。他一马当先地站在最前方,一眼就叼住了主将赵羡,随之微微抬起了下颌。 两军赫然成了对峙。 赵羡一扫夷军,又一望呼月涽,一口凉气就盘旋在了胸口。若是来了夷军他部,即便人马多寡有别,都尚有转机。可若是夷军的主将呼月涽出马,此役便显出了危急,那男人几乎是集凶残暴戾之大成者,勇猛如霍骁,每每与他对阵,也至今分不出高下来,几次拼杀皆是难分胜负。 四名副将中有一名留守营中两名散去调遣兵将,分列布阵,只留下通晓夷语的向汝在侧。七名紫禁卫补插而上,贴着赵羡立于军队前方。 久安浑身冰冷地骑马而立,脑子里凉凉地几乎不剩什么。一夜之间,天地都变了。他紧紧地握住缰绳,从众人的肩膀望向前方。黑衣的夷军扩散成了一张网,一张不断扩张的网,他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他只知道,殷军此番是被围了,而倘若被围死了会如何,他又不知道了。久安咬着牙,眼前有些发黑。而袁峥就骑马站在他前方,只留给他一个挺括而宽阔的背影,久安觉得有些刺眼地别过了脸,脑子嗡得一涨,震得他头疼。 为首的赵羡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向汝,向汝会意,便用夷语高声地朝不远处的呼月涽喊道:“呼月涽,你们大夷狼子野心妄想南下,如今又背信弃义简直让人不齿!大殷雄兵无数,是尔等宵小不及的!与其被我大殷军赶尽杀绝,不如趁早收兵回去,我大殷仍待尔等为殷臣,倘若……” 呼月涽倒是面无异色地听着,可身边不少勇士已然不悦地目露凶光,欲开杀戒了。 一侧的袁峥不耐地皱起了眉头,觉得向汝实在是有些书生酸气,满嘴废话,便低声提醒道:“向将军,那边有人拉弓了。” 向汝一愣,立刻舍了诸多前言,直奔了要紧的话,“呼月涽,你的亲侄子就在这里,你可看清楚了!” 而董逵趁机便推了推身前被俘的库莫,低声冷然道:“说话。” 库莫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更转,他看向不远处为首的男人,眼底有了一点坦然,深吸了一口气,他在肺腑里辗转着酝酿出了一句颤巍巍的“叔父……” 库莫笑得犹如哭泣,他道:“叔父……你来了……” 呼月涽静静地看着他,沉沉地没有回应。 库莫吐出一口淤积的气息,他仓促地勾起一点笑意,“叔父……叔父……” “呃!” 戛然而止的尾音,随即是血肉撕裂的声响。董逵觉得身前的身躯猛地一僵,他立刻侧目看去不禁被惊得目瞪口呆! 库莫瞪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睛,不可置信地青白了脸,他来不及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疼痛已经伴随着血腥夺去了他的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84 意识。“嗄……嘎……”冷风与血液相撞在库莫大开的喉间喷薄撞击,带出瘆人的声响,一根短箭深深地嵌入了其中。 98、似曾相识 这一刻,那么静。 呼月涽举着弓弩冰冷地看着库莫的脸孔,谁也没来得及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取出了弓箭。 库莫不甘心地瞪着不远处的男人,用残存的力气发出一点诡异的音节,嘴唇颤抖着张了张,那是一句无声的“叔父”。 呼月涽无动于衷地看着垂死挣扎盯着自己的库莫,他将弓弩高高地举起,爆发出怒吼:“进攻!!————” 夷军铺天盖地地进犯而来,眼中全是凶光。 他们的主帅亲手杀死了小王爷,乃是为了战争舍弃了血亲,他们心中叫嚣着,也愿意为了战争舍弃性命! 而那一方的殷军虽是大惊失色却也即刻在赵羡的号令下迎战而上。 呼月涽冲在最前锋,几乎是顷刻突破了一阵排兵,提刀杀到了库莫与董逵眼前。 库莫的尸体死不瞑目地半歪在马背上,被董逵抓着。呼月涽目光一凌,势如闪电一般地举着弯刀对着董逵的脖颈挥了过去。 董逵在最初的震惊中失了先机,待他豁然之时,早已来不及闪躲! 而“呛!”的一声,弯刀被一柄长剑狠狠地一推,转瞬倾向一侧,乃是袁峥出手相助,他挥剑怒视,心中一沉,那弯刀在时机上已快人一步,是以那力道也在他之上,袁峥未及使出全力,那刀锋冷光虽被急急地挡开几寸,却已然擦着脖颈狠狠地切向了董逵的臂膀! 手臂齐根地被斩下,鲜血触目惊心地喷薄而出,滚烫鲜红地灼人。 “董逵!”卓真痛喊了一声,立刻拍马而上接住了半身鲜血不支欲倒的董逵,他红着眼睛紧紧扶住了董逵,声音发抖地又喊了他一声,“董逵!” 董逵半张着嘴,血蒙之下的脸孔是青白的。 而尸身没了一只手臂的扶持一头便摔到了马下,呼月涽一把抽出了银鞭,卷住了库莫的脖颈,随即猛地收力将他拉向了自己。袁峥一下就认出了此物所属久安,一个驾马前驱就用剑挑住了呼月涽的欲要拖拽的银鞭。 又是一声尖锐的“呛”鸣,呼月涽冷眼看向袁峥,下一刻,反手运了弯刀劈向了他! 而几步之外的久安勉力抵挡着一个夷人勇士,却顺着闪烁的刀光看了过去。下一刻他看见袁峥稳稳地用剑接住了那一刀并狠狠地推了回去,而他还尚未反应,已经因分神被那夷人勇士踢翻下了马。 那边替赵羡不断杀退夷人的季川西勉强地看了一眼久安,却无力分身,有些焦急地低喊了一声:“久安!”陆宣护在赵羡身边杀得大刀阔斧,堪称豪气,只可惜亦是无暇顾及旁人。齐青扫了一眼地上的久安,一把挡开了一名夷人的鎏金双锤,瞪眼驾马冲了过去,而方才那掀落了久安的夷人此刻正勒缰拉起了马蹄子,打算生跺了久安。 齐青俯身挥剑,一下就劈断了那高抬的马蹄,伴随着长嘶的马鸣,那夷人连人带马地立刻倒了地,轰然发出一声巨响,只可惜顷刻就被周遭的金戈砍杀所淹没了。 齐青凶狠地回首,对着带着董逵后退的卓真怒吼了一句:“别光顾着董逵,也护一护这个!”说完他狠狠地看向了前方与袁峥搏杀的呼月涽,低咒道:“蛮子,今日就要你给子敬偿命!”语罢,他驾马就冲了上去,临走前匆匆地看了一眼已经爬起来的久安,喝道:“自个儿小心,快上马!” 那边的袁峥早就觉察出了身后动静不对,大约猜出了是久安落了马,心急如焚地想回头看一眼,却无奈呼月涽的攻势甚猛,哪里容得他顾忌其它,好不容易挣得了一二刻的喘息,他飞快地回头一望,只见久安已经踉跄地在借力上马了,可惜腿脚似乎很不得力。 呼月涽对袁峥这一举止大感意外,敢在战场上这么怠慢他的人,这还是头一个!是以心中愈加不悦,不禁更加凶蛮起来! 袁峥倒是机警,不差分毫地快手偏头一挡,一边死死抵住,一边竟还在看着久安,吼道:“往后躲!” 呼月涽怒视着袁峥,见他依旧分心他物,便觉得此人是太过于嚣张了,非得是一刀结果了方能解恨!同时,他也用余光略略地扫了一眼袁峥所视之处,立刻便看见了一张白得过分的脸孔,没有血色地拉着缰绳,半跨半立地很是艰难。 呼月涽皱了皱眉头,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而此时,库莫的尸身被弃之不顾地辗辗转转,正好就横在了久安的脚边 而就在此时,齐青已经带着一腔愤恨,携剑杀来了!他又凶又狠地劈开了呼月涽与袁峥相抵的刀剑,照着呼月涽的胸前就是一记猛刺。 呼月涽一时有些意外,便勒马退了几步。而齐青乘胜追击一般地挥剑前冲,一脸果决。 呼月涽凝神反手以刀强压向了齐青,险些刮掉了他的长剑。他不顾齐青错愣羞愤的神情,舍了这里的纠缠,驾马飞冲向了久安。 99、势不可挡 久安在一片刀光剑影里终于爬上了马背。 换做平日,他大约也不会如此不济,可无奈身体还留有彻夜的酸麻疼痛,是以初初交战便落了下风。 他咬牙强打精神,却不想,一抬眼就看见一对人马迫人地驰骋而来。 前额的刺青繁复华丽,凶光的眼眸锐利摄人,手执的银鞭光华熠熠。久安霎时一愣,整条脊梁凉戳戳地僵在了那里。他知道来者是呼月涽,可他断不曾想呼月涽如此近在咫尺。再看他手中的银鞭,不正是自己被夺去的那一条! 久安心急地抓紧了缰绳,有心想跑,可心想起众人皆是无畏,便不敢拖了后腿,是以豁出去地攥着手中的鞭子,一拉缰绳也冲了过去。 呼月涽看着久安一副赴死玉碎的神情,与林中那一晚如出一辙,一下是真想起来了。他一勾嘴角,登时有了趣味:此人的本领与长相很是表里如一,竟然还没死! 久安盯着呼月涽的笑意心里发冷,却仍旧无路可退地朝他冲去。脸色白戚戚地显出了乌眉乌眼,嘴唇紧抿,像一条淡淡的红线。 呼月涽微微眯起了眼睛,觉得关外的天与地一贯都是灰的,连人血都深沉地如同黑泥,可眼前这个驾马冲来的人,却是浓墨重彩,像是一副活生生的画。 呼月涽再一次觉出了久安的漂亮,而他又是素来很喜欢漂亮的。于是乎,他带着一点仿若怜惜的心思别开了放在久安的视线,在二人快要迎马而上短兵相见之时如若无人一般地错开了久安。 久安一脸决绝的神情僵在了脸上,连同紧追着呼月涽而来的袁峥与齐青也是不可置信。 呼月涽拧了拧眉,有些别扭地想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85 :世间万物千姿百态,长成这副样子也实属不易,被劈成两段也怪可惜的。谁愿意给这小人儿一刀就给吧,他是不给了。呼月涽难得有仁慈的时候,是以他自己也格外珍惜,于是彻底无视了久安。 他皱眉前冲,专心致志地直盯住了库莫的尸身,长臂一展银鞭,卷住了库莫的一条胳膊,将他拉上了马背挂在了后方,此后他调马回转,直奔向了主将赵羡。 久安瞪着呼月涽的背影,半张着嘴唇,无不挫败地想,原来在这个北夷主帅眼里,他连送死都还不够格呢。 而这时,他的肩头忽地一紧,一转头,只见是袁峥在混战里抓住了他的肩头,正色喝道:“你上我的马背来!” 久安怔愣几许,一把别过脸去,不顾袁峥的神色,直直地就朝赵羡奔去。他愤懑地皱着眉,自觉受够了袁峥的颐指气使与霸道专行,在战场上无所作为苟全性命也就罢了,要他委身于人保全偷生是万做不到的! 而袁峥在久安身后愠怒得一腔烈火,恨不得将他抡晕了捆在马背上! 日光越升越高,直至当空,便大肆明艳起来,血气盘旋着风直冲天幕。 草原上的战事更浓了,夷军有备而来几乎是攻势惊人,殷军虽能全力抵挡,却无论如何招架不住强攻久战。 而夷军强势的包抄确实让人措手不及,赵羡这里正是危急,那里就传来了小兵慌乱的报信,道是副将马如松含恨呜呼哀哉,夷军攻破了东面杀进了殷军的阵中。 赵羡一听,嘶吼着喝道:“护住营盘!” 军阵已破,倘若又攻进了营盘,将那上万俘虏一放,局势便大大的不妙了! 他带着副将及紫禁卫,与呼月涽及其精锐勇士与此间酣战,奈何副将向汝是书生出身,纵使号称文武双全,却更倾向于纸上谈兵,如今动起了真格,拿着剑只有自保的份儿。紫禁卫里,董逵失了左臂,没有军医疗伤,正是血行不止奄奄一息,是去了半条命的样子,勉力支撑着由卓真护带。而卓真一人挡着二人的刀剑袭击,着实无力近身赵羡。久安从开战起便有了颓势,施展得远不如平日,大约是年纪最幼又是初次出战,着实不妙。袁峥倒是一如既往地披靡,连呼月涽也是如此以为,是以每每袁峥杀退一批夷军想上前相助,便又有一批夷军蜂拥上去,一圈圈的夷人勇士紧盯着他,就是不让他靠近主将赵羡。他马上四顾,只觉得四面八方的骑兵步兵,密不透风地齐围了他,是一堵结结实实的人墙! 是以赵羡身边只有齐青季川西与陆宣三人,虽是个个好手却无奈眼前的呼月涽以一当十的魄力。齐青因唐子敬的缘故极恨呼月涽,一刀一剑全往呼月涽身上招呼,在三人中最为得力。季川西与陆宣护住了赵羡左右,替他截挡两边的击杀。 不断有兵刃煞血残断,不断有血肉之躯被马蹄子踏成泥泞。 呼月涽的似乎不知疲惫,一把弯刀在手,几乎杀得得心应手,此刻看准了一个时机,便对着赵羡当胸砍去。 极近的攻击,刀锋夹杂着强风一下就破开了前胸的铠甲。 一侧的齐青抵挡不力,瞪着眼睛想喊一声,可他的声音却只留在喉口。 赵羡竭力地闪避,但是已经晚了,一种骤临的暴痛从胸口一处迅疾地进散至全身。他的目光上下一颤,只剩下了呼月涽致命的一抹冷笑。 身边的陆宣惊叫了一声:“将军!”随即挥剑刺向了呼月涽。 呼月涽一手持刀没入赵羡的胸口,一手呼啦甩出了银鞭抽向了陆宣的面门。 银鞭是少见的罕物,堪称威力惊人,陆宣当即被抽打得周身一震,一睁眼只看见了满眼的鲜血,他伸手一摸,摸到了脸上有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从额头贯穿眼睛,蜿蜒到了下颌。右眼被热血糊住了,疼得连左眼都睁不开来,他这才低低地痛喊了一声,在满世界的血光里,浑身冰凉。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更为惊心的声响。兵刃刺透血肉精准地钉在了骸骨上,还有此起彼伏的惊叫痛喊声。 陆宣惊疑不定地立刻喊道:“将军!” 可回答他的是一声惊悸与战栗的坠落。 所有的目光全被拉扯到了这里,几步外的久安瞠目地看着赵羡倾斜歪倒的身姿,整颗心腔子猛地一停。 100、万不能留 从马背到地面,在战场上也就是从生到死。 坐骑宝马错乱了马蹄,披散着焰色一般的鬃毛,迎着草原上的风悲愤的嘶鸣。 一侧的陆宣觉得眼前越来越暗,血红消失,只剩下沉默一般的夜晚。 “将军!”季川西的痛呼将沉寂的空气撕裂开来,他指挥着一队将士冲向了呼月涽,自己勒马一退,翻身而下抱住了落马的赵羡,呼月涽那一刀,正中他的心口。 赵羡笔直地瞪着虚空的一处,面颊微微地抽动着,他攥住了季川西的手,可也仅仅只是攥着,他有话要说,可所有的声音都滞留在了身体里,身体在一点一滴地死去,他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季川西骇然地看着无声无息的赵羡,以及那双暴睁的双目,不可遏制地浑身愤怒地发抖,“将军——!” 久安隔着一层血雾看着那里,脑中嗡然响成了一片,屏息握着手中血淋淋的鞭子,他不知所措。四周满是断肢残甲和头颅坠地的声响,沙尘与鲜血混杂在一起,显出了污浊。 弓弦铮然里,久安被一股力量提拉了起来。 待他反应过来,只见是自己被袁峥从原来的马背上拉到了他的马背上。袁峥不置一词地将缰绳一转,俯身驾马,朝后方冲去。 马匹在袁峥的驾驭下势不可挡,连踢带踩地踏着人飞奔起来! 久安坐在袁峥的身后,一把就摸到了袁峥腰侧的一处正汩汩地留着热血。久安一颤,不敢再去碰了。 袁峥几乎是带着久安疏忽就奔进了营盘。夷军正得势,免不了要趁势猛攻,以至于尚未攻进这里。他一路畅通无阻地驰骋而入,拉着久安下了马。随即就看见了留守于此的副将——焦衡带着一队人马冲了过来。 焦衡一把抓住了袁峥,急问:“外头……外头!” 袁峥没有多说,只是冷冷地答道:“将军出事了。” 焦衡一张脸登时惨白了下去,袁峥继续冰冷地说道:“再过不久,夷军怕是就要攻进来了。” 焦衡声音发紧地半张了嘴唇,道:“竟至于此!” 袁峥环顾一番,低沉地说:“请焦将军传令下去,调遣余人将所携粮草运出去,运不走的就烧了!还有这处营地,那些俘虏,全部都烧了!快!” 久安震惊地看着袁峥,想不到他如此狠心。但那焦衡闻言却是茅塞顿开一般地颔首称是,立刻转身调兵去了。 “营地烧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86 了也就罢了,那一万八千人!那可是一万八千人!不止有兵,还有无辜随军的男女老弱呢!”久安忍不住高声质问。 袁峥狠狠地瞪了久安一眼,喝道:“现下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如今的局势是肯定要撤了,难道临了被他们击退了,还留一营盘的粮草和夷人给他们!” 久安断断续续地有些喘不上气,他道:“你……你……” 袁峥吼了他一句:“少废话!” 下一刻,他拉着久安就跑了起来。 “你做什么?!”久安惊诧地问道。 袁峥不答,带着他跑到了营口,从营口的马厩里拉出了一匹快马,然后将久安推了上去。久安被强行推上了马,心腔子简直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你……你作甚?!” 袁峥一把将缰绳塞到了久安手里,望着他道:“你现在就回连云山去。” 久安大诧,“什么?!我如何能自己一人逃走!” “不是逃走,是回去报信!让霍帅派兵来救。”袁峥凝眉看着久安,将他的手越捏越紧,“将军怕是不行了,军心一乱,此战必败。”袁峥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息,“告诉霍帅,我们会往东撤,剩下的他自会布局的!” 久安拼命地摇头,“我不行!我一个人不行!” 袁峥用力地握住久安发抖的手,“非得是一个人才行,呼月涽如此狡诈,一定猜到会有人回去报信,届时我会派出一队人马混淆,到时你就……” 久安还在摇头,声音也在发抖,“不要让我去,我留在这里,让川西,川西去,他谨慎又聪明……不然是齐青,齐青也可以!不要让我去,我怎么行!” 袁峥怒斥了一声:“连久安!” 久安坐在马上低头看着袁峥的怒容,冷得浑身战栗。 “一定得是你。”袁峥低低哑哑地说,“一定得是你……”他的眼睛明明湿润得柔软了下去,却闪烁着那么冷那么硬的光,“我不让你留在这里。” 营盘中隐隐约约地有了火光,几队将士拿着火把涌向了这里,开始在围栏四处浇油点火,烈烈的焚烧之声尤为高涨。 袁峥坚定地看了久安一眼,随后用力地一拍马屁股,啪得一声,将马赶出了营口。 久安大惊失色地被马带出了营盘,他拉扯着缰绳,调转着马头想要回去。 可袁峥飞快地夺过了一名将士手中的火把,呼啦一下往半合的营口大门上一点,火苗顺着大门一路吞噬,顷刻就烧得热烈火红。 火光一重,久安胯下的马匹便惧怕地连连后退,任久安如何调弄都不敢向前。 久安瞪着火光那边的袁峥,他的面容被火焰渲染得模糊,仿佛会被火势淹没一般。只见他微微地喘息,静静地看着自己。 快走。 袁峥动了动嘴唇,无言地说道。 久安死死咬住嘴唇,眼睛又酸又涩,满腹的无计可施。末了,他低低地懊丧地喊了一声,终于对着火焰那边的袁峥重重地一点头。随后调马快跑了起来。 袁峥站在重重火光之内,将火把扔向了营口的大门上,随后他头也不回地折了回去。 101、杀马客1 久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跑,跑着跑着,天就黑了下来。 他在暮色的云朵下环顾四面的山林,心跳得很快,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舍了原先的路另辟蹊径是为了避开呼月涽的追兵,可如今看来,若是在入夜之前不能走出山林寻到出路,那他这一人一马,在夜色野林里,无疑是个险字。 久安抬头看了看天,又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眼眶一阵阵地发热,四面的山林大同小异,叫他简直走投无路。 赵羡的血似乎就在眼前,袁峥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火焰里的营盘,杀戮里的云中丘。一点一滴都在折磨着久安的五脏六腑。 要快,要快!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颤抖的气息,勉强定了定心神,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不远处就有一处河流,他牵着马匆匆地走了过去。 久安腿脚有些发软地半跪在河边,将整张脸哗啦一声都浸了进去。七月的天,河水是凉的,能给他一二分的清醒。他逼着自己在窒息里想办法,想不出来就溺死在水里。 ……“自个儿小心,快上马!”“你上我的马背来!”“将军!——”“竟至于此?!”“烧了,全烧了。”“此战必败无疑!”“一定得是你。”“我不要你在这里。”…… 许多个声音与面孔蜂涌入了久安的脑袋里,挤出了一腔混乱滚动的血。 若想回去又要避开夷军的追兵,除了穿越这片山林别无他法。可这座山林如同一个局,任久安如何东奔西走都只能原地打转,他累得连眼前都是花的,马也累得有些不听使唤了。待入了夜,再遇上四处的野兽,只怕就大大的不妙了! 自己这条小命没了也就没了,可赵军吃了夷军的亏,眼下正是撤退求援之际,自己若是命丧于此,恐怕是要成千古罪人了。 久安痛苦地在水中左右摇晃,溅出一丛水花。 “嗯——嘶——!!” 而就在他濒临沉溺之时,身边的马匹突然发出了一声长长悲怆的嘶鸣,随即是踉跄倒地的声音。 久安噗啦一声从水里挣扎了起来,在一片淋淋里向身旁看去。这一看,吓了他一跳,原本还在那里喝着水的马匹竟已轰然倒地,厚实的脖颈处正热血直流,深刻的一条伤口之内不知被埋入了什么利器,只露出尖锐的一角。 久安倒吸了一口冷气,飞快地朝四处望去,立刻便看见了一人一马站在不远处。 骑在马背上的紫衣男人望见马匹倒地,似乎满意地微微颔首,随后朝久安这处策马奔了过来。 久安慌乱地将手绕到身后,随时准备将鞭子抽出来御敌。 马蹄咯噔一定,那紫衣男人扫过久安身上的军甲,在久安挥出鞭子的前一刻开了口:“你是南辽营的?” 久安在听到“南辽营”这三个字之时猛地愣住了,“南辽营”乃是霍帅当年任左将军时才开始统领的一部精锐之师,如今跟着霍帅也一起北上御敌,不过一同临阵的还有孙李二位将军的东张营,是以为表一心,此番将士一概称作殷军,不提营派。久安也是后来才知道有东南两营的说法。不过眼前这个男人是如何知晓的,久安思及至此,便放下了戒心,不禁细细地看向了那名紫衣男人。 那是一名堪称十分英俊的男人,一双眼睛亮丽非常透着一股子邪魅之气,却不失英武,乃是真真正正的剑眉星眸!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久安,又问:“你是霍骁的兵?” 这一声“霍骁”又叫久安吃了一惊,此人竟然敢直呼当朝元烈将军的名讳!久安敛住了气息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87 ,脑子转了起来,此人既知晓霍帅,又知晓霍帅麾下的“南辽营”,且是一副中原人的面容,便绝非是夷军中人。 在认定来者非敌之后,久安放出一点犹豫的声音,“你……你是谁?” 男人一挑眉,显出一点嗤笑的模样,“我?”他在马上俯下一点身,然后露出了一口白牙,“是饿极了,要吃了你的马的人。” 久安白着一张脸,似乎是傻了。 暮云渐暗,最终隐入了夜幕。 野林之中燃起了一堆火焰,而中又相对坐着两个人影,及一匹死无全尸的马匹。 “原来这位公子是从南边来的。”久安强忍着倦怠及饥饿,在马肉喷香里有气无力地问道:“公子只身一人为何会来此战地呢?” 楚瑜一门心思地看着火,并不理会久安的问话。 久安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火架上的马肉,又望向楚瑜,灵机一动地问:“公子既可来往于南北之间,想必是识路的!” 楚瑜眼帘不抬地说道:“那又如何?” 102、杀马客2 久安立刻振奋地瞪大了眼睛,急急地朝楚瑜俯过身去,“实不相瞒,在下乃是霍帅麾下之赵军一部,眼下我军在云中丘中了夷人的埋伏,正是危急之时,在下便是要回连云山求援报信的!”久安张了张嘴,满口的话抢着要往外涌,他深吸了几口气,微微地低下头去,接着道:“奈何在下鲁钝,进了这林子便……便迷了路,正是束手无策……好在遇到了公子!”久安急急地喘了喘,“公子既是通晓南北往来之道,必然懂得如何出这林子,还望公子助在下一臂之力,给在下指一条明路。战事非同儿戏,在下身负重任,万不可耽搁……” 楚瑜不屑地一挑眉,黑沉沉的眼里映着火光,道:“迷路?”他略带讽刺地说道:“连路都不识还报什么信,许是你听错了,那说话的人必是叫你逃命的。” 久安皱眉低头,握紧拳头低低地说:“公子莫要玩笑,在下如今心急如焚,有幸遇见公子,而公子又……。” “吃吧。”一块被枝丫串好的马肉被递到了久安的鼻端前。 久安将眼珠滑向鼻尖前的马肉,复又看看向楚瑜毫不动容的面容,显出了忧郁的神情,他又急又饿,却低低地说着谎:“公子,在下满腹心事,实在是吃不下……” 楚瑜不听他的话,一甩手便将手中之物连肉带枝不由分说地扔给了久安,拍了拍手,他高高大大地站了起来。 久安仓皇地握着手中烟熏香撩的马肉,强咽下了口水,也站了起来,“公子!你我同是大殷子民,如何能坐视我军败北呢?公子!……” 楚瑜抬头看了看星辰熠熠的天幕,毫不在意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他转头看了一眼久安,道:“霍骁输得太少,总是目中无人,叫他吃一次败仗,反倒是好事。” 久安听了这话大觉荒唐,“公子如何能说出这话,此番北征虽是以霍帅为首,但却是为大殷而战!如何单只是霍帅吃了败仗……” 楚瑜大手一挥,不耐地说:“瞧你年纪不大,说得那一番陈词滥调真是像极了兵部那帮老古董。”他皱眉摇头,“行了行了,别说了,说多了扫兴。” 久安吃了闭门羹,不免尴尬,不过仍旧不懈道:“那在下就说回带路的话,可好?” 楚瑜冷哼一声,“那也不用说。” “公子……”久安为难地哭丧了脸。 “你说你是赵军紫禁卫。”楚瑜环起胸看向了灰头土脸双眼闪烁的久安。 “是!”久安连忙用力地点头。 “你说赵军中了埋伏。”楚瑜慢悠悠地说道。 “是!”久安悲愤地再次点头。 “你说你要找霍骁。”楚瑜口吻里透出了不悦。 “是!”久安无以言表地沉重点头。 “这么说,你是要去连云山。”楚瑜正视了久安,风淡云轻地说道。 久安瞠目结舌,“公子知道连云山!” 楚瑜微微颔首,转身拍了拍自己的坐骑,道:“知道。” 久安连忙紧步上前,不可置信地说道:“公子的意思是……愿意相助?!” 楚瑜瞟了他一眼,冲他伸出了一根指头,左右一摇,道:“不。” 久安周身一硬,立刻痛苦万分地皱了眉,满眼的生不如死。 “我这人心肠不好,从不平白替人做事,不过我今日杀了你的马,倒是欠你个人情。”楚瑜的眼眸邪魅地一转,直直地看住了久安,“是以,可以同你做个交易。” 久安起死回生地重瞪双眼,死死盯住楚瑜,恳切道:“公子请讲,在下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然后他显出一点可怜相,“只要公子能带在下前往连云山!” 楚瑜哼了一声,“不是刀山火海,不过也差不多。” 久安顿了顿,问道:“此话怎讲?” “到时候不就知道了。”楚瑜勾了勾嘴角,带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随后冷着明眸反问,“怎么,不答应?” 久安斩钉截铁地回答:“答应!” 楚瑜回转了身,一边轻抚坐骑的鬃毛,一边在月色下微侧了脸颊,对他说道:“把那肉吃完,再将那火扑了。我带你去连云山。” 久安微微一怔,随即感激涕零地一口咬上了马肉,含含糊糊地喊道:“多谢公子!” “不用谢我,说了是交易而已。”楚瑜淡淡地说道:“反正那连云山我也是要去的。” 久安一怔,停下了口中的咀嚼,想起这男人之前的言谈,便满嘴油光地小声问:“公子莫非也是要去找霍帅。” 楚瑜眼中翻出了冷光,嗤道:“我不找那晦气。” 久安眨了眨眼睛,又问:“那公子去连云山作甚?” 楚瑜将眉心一拧,冷冷道:“一炷香内吃不完,我便不等自个儿走了。” 久安的嘴上功夫平素没什么用武之地,这会儿倒是帮了大忙,听得此言,便愈发卖力,在半柱香的工夫便将那马肉啃得干干净净不带一点残余。 一旁的楚瑜看着一边抹嘴一边跺脚扑火的久安,皱眉微异,道:“个头不大,胃口不小。” 久安手脚并用地将那堆火给扑干净了,便飞快地跑到了楚瑜面前,肃穆道:“公子,咱们启程吧。” 楚瑜虚虚地扫了他一眼,果然转身上了马,久安也紧跟着坐到了他身后。 “公子,咱们怎么走?”久安在他身后小声地问。 “从马道走。”楚瑜熟络地调转了缰绳。 “马道?!”久安大吃一惊,“这分明是个野林,如何有马道?!” 楚瑜不耐道:“关外的马队里属孙家是翘楚,早年间在此间设了取近的马道,奈何野兽甚多,多年前弃之不用,便绝少人知晓。”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88 久安忍不住便问:“那公子如何知晓?” 楚瑜皱眉,“你话太多。” 久安生怕惹了眼前这个男人不快,会改主意抛下他,便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 楚瑜高声一喝,便策马奔入了西向的一处密林里。 103、预料之外 月夜星辰,山林之间怪声连连。 楚瑜带着久安一路驾马疾奔,在一个当口猛地一转缰绳,将马首狠狠地调向了一侧。 马匹很是通灵,仅是马蹄高抬咯噔了几下,便在叠影夜色里寻到了一条豁然的路径,仔细一看正是一条平整完好的马道。 久安来不及感叹,便觉得身体猛地一仰,险些摔下去,那是楚瑜入了马道,有如神助,便越发加鞭快马了。颠簸亦随之更甚,久安弯腰闭眼,咬牙攥紧了楚瑜,生怕一个蹦跶就被撩下去。 楚瑜在前方正是策马正劲,却忽地浅拉了缰绳。 久安略略觉出了异样,伸直了脖子,问道:“公子,如何慢下来了。” 楚瑜不答,只是静静地看向前方。 久安不得其解,便挺直了腰板,仰着脖子顺着楚瑜的肩头朝前望了过去。 只见那马道黑漆漆的尽头竟然闪出了一星二点的光晕来,久安吓得打了个激灵,立刻深吸了一口气,急急问道:“那是……是什么?!”他咽了咽口水,有些孩子气地颤声问:“别不是闹鬼罢!” 楚瑜扫了他一眼,随即正视了前方,用力地一抖缰绳,道:“管他是什么,遇上挡道的,闯过去便是了。” 久安来不及说话,便被呛入了一口劲风,乃是楚瑜又驾马快奔了起来。 马蹄又大又快,落地又稳又紧,顷刻就朝前方逼近了。而那一端的光晕也越来越大,最后显出了两团灯盏的模样,乃是一副坠在马车四角摇摇晃晃的光景。 久安眨眼看仔细了,迎风低喊了一声,松了口气,“啊!那光是车角盏!不是鬼,是人是人!” 楚瑜自是有眼力的,光听都能听出迎面而来的是车马的动静,此刻便不屑去理会久安的“高见”。不过他微微地眯起了眼,暗想到,此道乃是关外孙家的马队秘道,知者甚少,如今又是战时,孙家早就用了人脉,要举家往关内南迁,不该有人在此才对。 久安眼看着夜色里渐渐显出了马车的模样,不免有些着急,抓着楚瑜的腰际,他顶风又是低喊,“公子,真要闯过去?!” 楚瑜头也不回地继续鞭马,踏出了一地飞尘草屑。 而那边的车马驱赶正盛,也是一副势不可挡的架势。 久安提心吊胆,忍不住高喊:“要撞上了要撞上了!” 久安见楚瑜御马直直地往那迎面而来的马车奔去,并没有避让的意思,便心中愈加焦虑,他看了看无动于衷的楚瑜,又看向了前方越来越近的马车。 车盏碧绿,透着萤光,照亮了车前的百鸟木门,枝繁叶茂间正是雕琢着一番江南春光。 疾风吹打着久安的头脸,他的呼吸有了一二刻的停滞,而刹那间他瞪大了眼睛,一把环住了楚瑜的腰,大喊:“不不……不行,快停下!” 楚瑜在最后的一刻,只是说了一句,“抓紧了。” “别——那是——!!” 久安的声音骤然断在了夜色里,他觉得天地一阵升腾,再一看,是楚瑜勒马立起了半身抬起了前蹄,那高大的马匹随之鬓毛飞扬,在月下扬颈长嘶,好不吓人。 负辕拉车的两匹黑马首当其冲,顷刻受了惊吓,并驾齐驱地乱了马蹄,一匹瞪大了眼睛向旁一避,一匹干脆就急急地收了蹄子。 架前的马夫是个半大的少年,惊诧地瞠目,将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只听得“轰”地一声,马背上的驾辕便塌陷了半边,是被生生地甩脱了。 马车两侧随行的四名武师见乱当即前进了两名,抽剑直指来者。而楚瑜放了缰绳,将坐骑的蹄子一放,袖间冷光一闪,滑出了两枚六芒星镖。 “噌——!”的一声,两枚暗器气势汹汹地旋转而去。只听得“咣呛”两声,别无二致地将那两名武师的兵器打落了。 楚瑜一拉缰绳,又是要策马的架势。 “停下!——”久安却在这时爆出一声惊叫来,随即翻身往马下一跳! 104、马道之遇 “你!”楚瑜见状自是皱眉薄怒。 久安就地那么一滚,半跪半趴在了地上,形容正是狼狈,却急不可耐地抬起了头。只消一眼,他就认出了那扇车门,那幅百鸟翻飞的雕图。 而马车那一边,车门已开,半大少年从里头扶出一个人来。 久安觉得周身的血都在烧,他颤抖地竭力喊了一声,“壁堂!” 马上的楚瑜正是百思不得其解,顺着久安的眼光望去,只见一个修长的男人猛地甩开了身边少年的手,一双眼睛放出了吓人的光彩。 年轻的眉眼间若有似无的流连着秀美的痕迹,似曾相识,魂牵梦萦。 楚瑜握着缰绳立马而止,心头狠狠地抽了一下。 林壁堂飞快地跑到了久安的面前,尚未仔细看就将他用力地搂进了自己怀里,怕他长了翅膀跑了一般地死死箍着,他深深地猛吸了几口气息,勉力稳住了气息,才慢慢朝自己怀里看去,他想笑一笑,不过看了久安有些脏污的苍白面容又实在笑不出来,半晌,他一边拍着久安的脊背,一边低声道:“没事就好……”他闭上眼睛,感激一般地又说道:“……就好。” 久安看向林壁堂,只一眼便觉得恍如隔世,不过半月,他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壁堂就在他的眼前,而他只觉得满心伤怀。黯然地湿润了眼眸,久安轻轻念道:“壁堂……” 林壁堂急促地打断他,“什么都不用说。”他搂着久安从地上站了起来。 在久安心里,林壁堂一直都是翩然美好的,不过这一刻,林壁堂的力气大得吓人,他就这么用力的搂着自己,对着身后的人喝道:“把马车套好,立刻就走!” 云生淡淡地点了头,转身开始招呼那四名武师,协力将马车重新套好。那四名武师原本正要上前与楚瑜较量,不过见他沉沉地站在那儿,直直地看着这儿,便又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少东家发了话,便不敢不遵地前去套车。 久安微微地推开了林壁堂,小心翼翼地问他:“壁堂,你为何会在这儿?” 林壁堂回转了头,气息还是乱的,他深深地看着久安,纵使放开了双臂,却仍旧捏着他的双手,“来找你。” 久安哑着嗓子问,“你如何知道我在这儿?”想了想,他匪夷所思地又问:“你又如何会在这儿?” “此道乃是孙家的先时候做买卖的近道,我林家同他们又是有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89 交情的。此番他们避难关内,也是我林家……哎呀!”林壁堂一瞪眼,立刻止了不打紧的话,紧了紧握住他的手,急急地说“我不知道你在哪儿,我只知道你随军去了云中丘。” 久安吃惊地说道:“你……你是要去云中丘找我?” 林壁堂又沉又重地出了几口气,咬牙切齿一般地恨恨说道:“受不了,我是受不了!”林壁堂的眼睛又开始狠狠地亮了,与他美好的模样很是不符,“一想到你要拿刀拿剑同夷人拼命,我便一刻都坐不住。”他深深地颦眉望着久安,低不可闻地说:“我……我怕得要命……” 久安鼻子微微地一酸,低下了头去。他的心头在此刻起,酝酿了一场狂风暴雨,淋湿了他的儿女情长,他多想就这么紧紧地握着林壁堂,和他远离这场战争,却奈何天不如人愿。 ……袁峥的面容被火焰渲染得模糊,仿佛会被火势淹没一般。只见他微微地喘息,静静地看着自己。…… 久安的手猛地一抖,仿佛被灼伤了一般地瑟缩了一下。 林壁堂觉察到了,关切地问:“怎么了?” 久安惶然地摇头,低低地只说没事,随即像想起什么似地飞快地看向了一边。 见楚瑜立马于一侧并未离开,他心中稍安,轻轻地推开了林壁堂的手,他走向了楚瑜。林壁堂讶然地看着久安,不解地看向了他走去的方向。 眼睛只一转就碰到了两道沉沉的目光重重地砸在自己的眼底,林壁堂猝不及防地微怔,防备一般地冷眼看向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楚瑜在那双眼睛里审视了许久,终于缓缓地挪开了目光。纵然有三分相似,却也禁不住细细的打量,此人眼中的心计不是那人会有的。 “公子……”马下传来一声轻唤。 楚瑜循声看去,看见了久安一张为难的脸,便问道:“你遇上故人了,交易可还做不做?” 久安被问得有些答不上来。 楚瑜轻哼一声,道:“我不勉强,没了你,自还有别人。” 105、美人心计 久安默然了一瞬,点头道:“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楚瑜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而眼光却绕到了他的身后,林壁堂不知何时也已经朝这里走过来了。 久安见楚瑜目光有异,便回过了头,看见林壁堂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他收拾了一下神情,立刻说道:“壁堂,这位公子说来话长,但说是我的恩公也无妨。” 林壁堂闻言,看楚瑜便立刻有了柔和,此刻便温声道:“原是如此。那在下这厢可是要好好道谢了。” 楚瑜无谓地答道:“不敢当。” 正当林壁堂还欲问话之时,身后传来了云生的声音:“七爷,马车妥当了,这是要立刻就走?” 林壁堂毫不犹豫地说道:“走!”说完,他重新抓住了久安的手腕,抬头对马上的楚瑜道:“公子是久安的恩人,方才是在下的家中下人唐突公子了,还请公子与我等一同上车,在下也好赔不是。” 楚瑜并没有理会这话,而是复又看回久安,只说道:“你的话我记住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语毕,他又看向林壁堂,“不必麻烦,在下骑马便好。”说完,他一夹马腹便驱马快走了起来。 久安见楚瑜这般不领情便有些着急,而林壁堂则在一旁拉住了他的手,将他往马车上牵,柔声道:“有什么事,待走完这马道,咱们再细说罢。” 久安看了看林壁堂的眼睛,只好心软地点了头。 月色当空,正是夜浓。 一匹快马当先奔驰,远远地甩开了而后的马车,那马车急赶疾驱,另有四名武师左右保驾,倒还算平稳。 久安虚软地靠在车内的软垫上,闭着眼睛,脑侧的经络一路狂跳。他将双手交握在一起,却止也止不住地抖个不停。 忽地,一双手抱着他的脑袋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摁住了他发抖的双手。 久安颤巍巍地抖开睫毛,放出一点忧虑的目光,“壁堂,我真没用。” 林壁堂不说话,只是抱着他的脑袋,一遍遍地轻抚着,如同他还是个幼小的孩子。 “赵军有难,我不能与他们并肩杀敌,只能逃回来报信。可我又险些困在那野林里,倘若不是遇到那位公子,赵军上下,几千性命,当真要错负了。”久安吸了吸鼻子。“我真是没用。” 林壁堂温言道:“你不必有用,我只要你安然无恙。”他细细地用面颊磨蹭了久安的头发,“你只惦记着赵军,可想过我?” 林壁堂叹息道:“你可知,我一听说你去了云中丘,整个心都不跳了。”他轻笑了一下,接着坚定道:“这次,我是不让你走了。” 久安慢慢地直起了身体,看向林壁堂,微微地笑了笑,“壁堂,你别担心我。” 林壁堂肃然了神色,“我也不想担心了。”他将久安的两只手合手捂住,垂下了眼帘,“再也不想了。” 久安听了这话,心中微动,“壁堂,我知道你的心意。在战场上杀起来的时候,我就害怕……”久安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怕死,我就怕再也见不着你。” 林壁堂抬手缱绻地抚上了久安冰冷的面颊。 久安抬起湿漉漉的黑眼睛,“壁堂,这场仗何时才是头啊?” 林壁堂以双手捧住了久安的脸,极近地看着他,直将气息也喷吐在他的脸上。“四宝,久安,你想不想咱们长长久久地一处?” 久安的黑眼睛,颜色深得粘稠,“想。” 林壁堂欣慰地一笑,随即在他的嘴唇上用力地亲了一口,接着就抱紧了他,胸膛高高低低地起伏着,眼中闪着决绝的光,“那我们就走罢。” 久安低低地呢喃道:“壁堂,你说这话,我听了难受,眼下分明是走不了的。” 林壁堂不答,如同束缚一般地抱着久安,他美丽的眼睛里透出精冷的光泽,明丽精致却又阴森摄人。 106、别有用心 破晓时分,车辆马匹稳稳地停在了一处高地。经夜的赶路奔波,人与马都有些倦怠。 云生从车架上跳下,伸手去敲打车前的木门,恭敬道:“七爷,出林子了,您和连四爷一起出来透透气罢。” 车内传来一声轻轻的答应声,随后车门微响,林壁堂俯身走了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天,将手往后一绕把车门轻轻合上,他理了理衣襟,躲开云生的搀扶自己下了车。 云生等了等,不见久安出来,便低声问:“七爷,连四爷呢?” 林壁堂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接着就朝前方勒马站住的楚瑜走去。 楚瑜早已下了马,一手顺着缰绳,一手轻抚马首,而在林壁堂近身的那一刻,自行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90 转了身,眼眸一转,冷眼笑看他。 林壁堂先是一惊,随后也笑了,“昨夜匆忙,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楚瑜单只是看着他的眉眼,“公子有何指教?” 林壁堂被微微地拂了面子,却只作不知,眼波流转出明媚过人的笑意,简直夺目,“萍水相逢,况公子又是久安的恩人,在下理当问候一声。” 楚瑜直直地看进他眼里,“这话严重了,在下与他也不过萍水相逢。” 林壁堂轻笑了一声,“公子过谦,久安昨夜已同在下细细说过,若非公子出手相助,久安眼下恐怕还在那林子里。如此一来,关外之大,林某也寻不着他,怕是要急死。” 楚瑜的神情微微地一止,林壁堂见此,以为他在自己的话里听出了暧昧,便也无心遮掩地笑了笑。 楚瑜默然了片刻,竟是问:“你……姓林。” 林壁堂惑然,轻轻颔首,道:“在下确然姓林……”林壁堂浮出一个端然的微笑来,轻轻颔首道:“扬州林壁堂,这厢有礼了。” 楚瑜看着林壁堂静静地敛了敛眼底的颜色,随后黯然道:“我明白了……”接着略扫了一眼林壁堂的眉宇,喃喃道:“难怪……。” 林壁堂颦眉浅笑问道:“公子明白什么?” 楚瑜正视了林壁堂,道:“不打紧。”他转过身,伸手在马鞍上按了按,“林……公子,打算休憩到何时?若照他……那谁?”楚瑜皱起了眉头。 林壁堂不悦地微微一咳,道:“久安,连久安。” 楚瑜点头道:“对,连久安。若照连久安的说法,军报紧急,该是刻不容缓。” 林壁堂走到了楚瑜的身旁,清清楚楚地说:“的确得刻不容缓,林某的意思是,现在就走。”语毕,他偏过一点脸颊,靠向楚瑜这畔,低声道:“林某非军中之人,不知那连云山是哪处所在,还得劳烦公子带路了。” 楚瑜斜斜地侧了他一眼。 林壁堂也看向楚瑜,淡笑道:“不如这样,公子将路途同林某细说一番,如此林某心中也有个谱,即便落下公子几许也不妨事,否则我等车马钝重不比公子高人快马,一路总让公子迁就,总归是麻烦。” 楚瑜看了看不远处的车马,环起了胸,淡然道:“在下不忙着赶路,与林公子同行便可。” “瞧公子通身的气度,绝非庸辈。况又是去的连云山,恐怕是有紧要的大事。委屈了公子的千里好马也就罢了,若是耽误了公子的正事,林某心中可过意不去。” “在下的事比起军报来,倒是可以缓一缓。” 林壁堂玉色的面容上升起了一丝莫名的神色,眼中闪烁不定地泛着冷冷的光泽,轻语道:“不想公子如此识大体,还真是……”他静静地在楚瑜的面容上一打量,随之笑了,也就此没了后话,只是在心底暗暗说,还真是有心和我过不去啊。 林壁堂走开了几步,背对了楚瑜,看向南向远远的山岭,脸上的笑意没了,嘴唇却还微微地抿着,心里打起了思量。 107、退无可退 楚瑜亦是勾起唇角,“不过仔细一想,林公子的话倒是不无道理。” 林壁堂微微回转了头,敛着气息淡淡道:“哦?” 楚瑜踩着马镫一个挺身,横腿利落地上了马背,一手挽住了缰绳,一手顺了顺马匹的鬃毛,道:“林公子,出了这林子朝东南再行二百里,遇山往东绕行八十里,便是连云山。”他低压压地扫了一眼林壁堂,轻声道:“林公子可记好了,仔细别跟丢了。” 林壁堂将微垂的眼帘抬起,重新摆出了笑脸,施施然地摆出了一只手,堪称风度翩翩地说道:“这是自然,公子请罢。” 楚瑜最后撩了林壁堂一眼,调转马首,咯噔咯噔地跑了起来。 林壁堂盯着楚瑜的背影,所有的笑意都收得干干净净,眼底的色泽越来越深,深到粘稠热烈,他伸手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狠狠地瞪了那背影一眼。 这时云生悄悄地走近了林壁堂,道:“七爷,那位公子走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启程了?” 林壁堂将眼眸冷冷地滑向云生,他是一副柔和的美丽相貌,什么样子都能做得婉转温和,而此刻,他第一回低沉了口吻,“急什么。”他一把推开了挡在自己跟前的云生,“先看看他去。” 云生高高瘦瘦地站在原处,忽地望向了四面的崇山峻岭,虽是夏日的时节,可关外就是关外,恁得严峻冷酷,都说风土化人,看看七爷这些日子的样子,便知晓这话不假了。 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脑袋,一路小跑地跟上了林壁堂。 险峻苍凉的山脉一路绵延地无边无际,仿佛能够遮天蔽日。 日光在其中几度起落穿梭,亘古不变地注视着这片茫茫的关外大地。 袁峥坐在一块高高平整的岩石上,四面八方的山岩盘桓,他一人独自坐在那儿沉沉地呼着灼热的气息。 三日前,赵军在夷军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好在早做准备,一路往东退到了这里,还不至于全军覆没,可惜死伤将士仍旧叫人痛心。但时至今日,却是再也无路可退,再退就是夷国的边境,无疑自投罗网。 摆在面前的是一条死路,夷军不日便会寻着他们的踪迹杀来,倘若援军不至,就只有这么一条死路,别无他选,老天爷这是要他们死里求生。 袁峥远眺着关外夏日的山脉,长久地一言不发。太阳明晃晃地照耀着他的面孔,身躯,血渍,他昂首眯起了眼睛,铺开了两道浓重乌黑的眼睫。阳光那么刺眼,能扎出双眼满满的酸涩。 他想,这便是他命中的第一场战事——失利,败退,……他闭上了眼睛,想着一个人的面孔……还有别离。 才三天,他便后悔了,他想报信之人也不必非得是他。他当时一心想保住久安,明知他是勉强行事,却生生地将他赶走。可与其让他一走杳无音信,不如让他留在自己身边,至少,自己不死,他便能安然。 三天了,他在哪儿…… 袁峥站了起来,天气渐热额上出了汗,他想抬手擦一擦,却不想抬手即是入眼的血污泥泞,缓缓地出了口气,他一挥手,径自迈开了步。 108、一别生死 绕过了大石头往后走,一小片崖下坐立着大片的伤兵,纵是有完好的,也大多狼狈。这一仗,打落了不少军心。这处地界满可算作山地,倒是易守难攻,倘若粮草充足,倒是可以和夷军扛一扛,可惜当日被抢出来的粮草毕竟有限,如今的赵军不但缺粮,还缺药。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走向了不远处的一处山洞。山洞便是眼下的军帐,三位副将与一众紫禁卫此刻都在里面,一起的还有赵羡已经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91 焚烧妥当的骨灰。而他走到洞口之时,却戛然停住了步子。 只见卓真半抱着董逵的身体坐在洞口,而董逵胡乱地拢了前襟,颧骨瘦得隆起,几乎憔悴地脱了形,丝毫没了先时候的样子。季川西与陆宣一左一右地半跪在两侧,季川西倒是尚好,陆宣的半张脸却是红肿地吓人,长长的血道子剌开了老长,伤口虽是合上了,不过瞧着实在是可怖,索性右眼倒是保住了,不过现下是睁不开的。而齐青低头站在洞口的岩壁上,沉默地低着头。 董逵失了一条右臂,只因疗伤不及,连带邪风入体,败坏伤及肺腑。而后军医诊看片刻,只说了一句,刀上有毒。从昨夜开始,他的断臂开始生出腐肉,有了蛆虫。面色也从苍白转至青紫,而此时此刻,他粒米未进地连气都喘不匀了。 他半睁着无神的眼睛从半张的口中发出若有似无轰鸣的咳嗽。卓真拿起水壶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了半口水,水是热的,董逵从前那么结实强壮的一个人,如今是连一口凉水都禁不住了,卓真喂完了水,又伸手给他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水渍。 董逵有所知觉似地转了转眼珠,袁峥走了过去,半蹲了身子,微微俯身靠向他,好让他看见。 “七爷……”他沙哑孱弱地发出一点声音。 袁峥答应了一声,紧接着道:“别说话,你好生养着。” 董逵直了目光,含混地说道:“命数……已尽,强求不……不得。” 季川西在一旁故作微笑道:“你说这话,可是要气死我们了。”陆宣现今独眼龙一般地听着,连忙就跟着附和,“是啊,咱们还要一起回殷都,一起封侯拜将,一起光宗耀祖,一起骑大马游城呢!董逵你病糊涂了,说上胡话了!” 董逵牵动了一下嘴角,干裂的嘴唇动了动,道:“呵……真好……可惜了。” 陆宣一着急,低吼了一声,又红又黑的脸上满是愤怒,“可惜什么!我就见不得你这副丧气样!”季川西在旁边拉了拉他,皱眉看了他一眼。 “卓真……”董逵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 卓真哑哑地应了一声,心中带着痛意,他看得出来,董逵这光景是当真不行了。 “我是要……不成……了,到时候……你回了……殷殷……都……”董逵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有了一丝红潮,“替我……跟我爹娘磕……磕个头……罢。”董逵的声音高了起来,喘息也急促了起来,“就说……说……说儿子不孝,先走……”话未说完,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周边一众人,急得立刻去拍抚他的胸膛,脸上一应有了不忍。 袁峥缓缓地按住了董逵瘦得骨节粗大的手,垂下眼帘,“你安心地走。” 季川西看着袁峥,头一回反驳一般地说道:“七爷,哪里至于此。” 董逵极慢地看向袁峥,吐出了一口气息,仿佛是笑了,“末了,还是……七爷明白……明白我……七七爷……许我……一句话罢。” 卓真觉得这话里满是诀别,更觉心酸,便闭上眼侧过了脸,喉结微微颤抖,是有呜咽深藏在那里。他双臂还扶抱董逵,越发紧了。 袁峥握住了董逵的手,两只相仿的手握在一起犹如一个拳头,“你说。” 董逵有些提不上气地喘了喘,用气流一般的调子,吃力地说:“要……要……”他的眼珠不断地往上翻去,越发不成音调,“要……” 袁峥不言不语地听着,直听得咬紧了牙关,显出了一脸锋锐的棱棱角角来。 “赢。” 一语罢了,董逵的身体猛地一紧,随后便慢慢地软了下去,脖颈一歪,翻向了一侧。 众人间,静得可怕。 良久,卓真颤着手在他鼻端一探,当即瞪大了双眼。陆宣不信一般地抓住了董逵的肩膀,怒睁着眼睛吼着他的名字。季川西拉扯着陆宣的手臂,无言地黯淡了神色。卓真红着眼眸,照旧像方才一样抱扶着他,眼睛一眨,滚下一颗好大的泪珠来。 齐青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抬头去看天。 天上的日光还是那么大,煌煌然地越发烈了,像是一根根的针,刺进人的眼睛,能扎出满满当当的酸涩。 109、心急如焚 堒南关。 林壁堂推开了车门,只看得一派落日余晖,好不安恬。他勾唇远目,仿佛能从边关的蜿蜒山岭看到江南的暖水春光。 回过身,他淡笑地看向身后的久安,道:“四宝,外头的黄昏甚好,美极了。比起咱们南边又别有风姿。” 久安双手紧缚在身后,连双腿也捆绑得宛如鱼尾。他颔首垂眼,默默地不言语。自他那一日晨起醒来,便是这副样子,手手脚脚皆被束缚得结结实实,绳子都是绸缎,是林壁堂车中常备的细料,他怕勒疼了久安。 五日了,久安闹也闹过,连吼带喊地直将车顶都快震翻了,却是于事无补。林壁堂从头到尾地看着,简直无动于衷。他只是风淡云轻地坐在久安身旁,温柔地告诉他,要带他回扬州。 久安胸中是密密麻麻的急怒,他恨自己没有通天的力气,好挣开这些绳子。 此刻林壁堂轻笑地靠近他,坐在了他的身旁,带着一股子宠爱地摸了摸他的面颊,道:“别生气了,待过了堒南关,我便解了你的绳子。” “你还在乎我生不生气?”久安低着头,哑哑地仿佛在说一个笑话。 林壁堂轻笑着用鼻子点了点他的肌肤,摸着他的头发,呵气道:“连久安,你这话说得可是真没良心,我若不在乎,千里迢迢地来关外作甚?!” 久安心中坠着千斤重的心事,此刻隐忍地简直心力交瘁。他满脑子都是战场上的血腥杀戮,营盘的熊熊烈火,他想若是他真被林壁堂带了回去,便是做定了千古罪人,赵军几千条人命若是没了,便都是他的罪过。他想得满心惶恐,想得寒毛直竖。久安脸色苍白地长出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林壁堂深深地凝视着久安,循循善诱一般软语道:“我是心疼你。” 久安深锁了眉,绷着嗓子难过道:“你在害我。” 林壁堂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口吻仍旧平软,“我是爱你。” 久安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抿了抿嘴唇,憋着一股气,声音止不住地发抖,“壁堂,赵军几千人还在等援军呢,我走了,谁去替他们回连云山求援?”他的呼吸重了重,有些急促,“你不知道呼月涽有多厉害,他……他杀人都不眨眼……他们人多势众,赵军一时无论如何都挡不过去的!” 林壁堂淡淡地说道:“国选的人才,人人称一声军爷,事到临头却御敌不能,便也不必苟全于世了。纵使天降神兵,救得了他们一时,也救不了他们一世。” 久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92 安缓缓地看向林壁堂,半晌,却是低低道:“壁堂,我以为你是这世上最温柔慈悲的人,却不想你这般狠心。” 林壁堂越发靠近了久安,低语道:“我不狠心,便要让你去送死了。” 久安皱眉盯着林壁堂,“如今胜负未定,如何就是死了呢?” 林壁堂静静地抿着嘴唇,温吞道:“是胜是负,是生是死,你比我清楚罢。” 久安咬着嘴唇,气息都乱了,“壁堂……你……” 林壁堂轻抬眼睫,稀松平常地说:“既不至于死,你又何必如此。一国之将,连自保都不能够了么?” 久安别过了脸,自知在论道理上,是永远说不过林壁堂,心中更觉烦恼愤懑。 110、心生一计 林壁堂揽过了久安的肩膀,道:“赵军若是亡败了,你也权当死在了其中。赵军若是脱了险,你便算作死在了报信的路上,追兵拦截,天灾人祸,偌大一个关外,也无从追究得起。你这紫禁卫的身份有几斤几两,恐怕也无需我多说,无非一个名目而已。若是将门之后官家子弟,恐怕迫于那些高官大族的势力,免不了要差遣搜查一番,可你是平门之辈,如何有人在意。” 林壁堂将头与久安的头靠在一起,喃喃道:“你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粒杀人的棋子,可在我眼里,却是至宝。我再不能委屈你留在那种鬼地方了。”他叹息了一声,“你如今一时怨我恨我,日后自会明白我的苦心。” 久安自行挺立了身躯,别过了脸,执拗地沉默着。 林壁堂的眼中有胸有成竹的光,口吻却一贯的轻软和顺,带着一点无奈,“四宝,纵使你不顾及我,连家中父母兄弟都……” 久安心中被方才那番话搅成了一团乱麻,压根儿听不进林壁堂现下的谆谆絮语。他在一片混乱里用尽全力地灵光一闪,总算是守得云开一般地想出了一个主意。他压了压眉间的跳跃,闷闷地忽然开口说道:“我要方便……” 林壁堂一怔,立即答应道:“好,我来帮你。” 久安一转头,“不用,让云生来罢。” 林壁堂捏了捏他的鼻子,“同我还害臊么?” 久安不去看他,低低地说:“快点儿,我忍不住了。” 林壁堂见状,果然俯身开了车门,将云生叫了过来。云生照着吩咐将久安双腿的绳子给解了,随后扶着他从车上跳下。 久安的双腿被捆得长久了,有些发麻,不过他就地跺了几脚,深吸了口气。云生在一侧扶着他,道:“连四爷随云生来。” 林壁堂走出了车厢,道:“仔细小心着些。” 久安半侧了脸,闷闷道:“别跟来。” 林壁堂挑眉,好笑道:“我还缺这几眼?” 久安无心再说话,自行走了起来。云生紧步跟着,不敢怠慢了。 二人走出了不远,久安回身望了望,细细地看了几眼。渐渐灰暗的天幕下,马车停在一处空地,四名武师都下了马,正是架火煮物的光景。他回转了头,四面的矮坡树木倒是不少。 他抬了抬下颌,指着一丛乱木对云生说:“就那儿罢。” 云生答应着,带着久安去了。及至二人走到了乱木之后,云生屈膝半跪而下,他抬手拂开了久安的下摆,露出了其中的衬裤。 而他刚要去接那裤腰的带子,便被当胸一脚地踢倒在了地。 久安说时迟那时快地一脚蹬上了云生的胸膛,将他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地上。他比云生要大上一些,又是有功夫在身,自是可将他制服地妥当。 久安小心地一扫不远处的马车武师,见无人看这里,便低头加重了脚上的力气,低低说道:“你若敢叫,我便跺碎了你的胸骨,叫你非死即伤。” 云生犹如被钉在地上一般,胸口又是压迫又是剧痛,他看着久安,皱起了眉。 111、幸得相助 久安放柔了一点声音,微微地俯下了身,“我知道你身上有匕首,拿出来。” 云生双手扶着胸口上的军靴,直直地看着久安,道:“云生不能给。” 久安勉强别扭地温和了口气,“云生,你别怕,只要你给我,我定……” “连四爷要杀要刮都请便,您还是一脚结果了云生,免得云生以后落个不忠的下场。” 久安不可置信地瞪起了眼,险些叫出来,“你……你说什么?” 云生脸上一贯地面无异色,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云生是七爷的奴才,便只服七爷的管。七爷让云生把您带出来,云生就得照旧把您带回去。连四爷的话,恕云生不能答应。您若因此着了恼,那也是云生的过错,您要跺云生几下,云生都甘心受着。” 久安差点半口气没接上,简直目眦欲裂地怒视云生。 云生波澜不惊地看着久安,轻声劝道:“连四爷,不论七爷做什么,都是为您好。这些日子,云生在七爷身边,是一眼眼看过来的。求您别同七爷闹别扭了。” 久安仓皇地笑出了几声,眼中仍是烦躁恼怒,“好……好奴才。”他匆匆地又看了马车那边一下,再回首已是恶狠狠的口吻,他越发用了力,踩着云生的胸膛,低声喝问:“你到底拿不拿出来!” “你将他结果了,还怕拿不着匕首?” 一个调笑一般的冰冷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久安大骇,立刻回转了头,定睛一看,他怔愣在了当场。只见薄雾余晖里走来一个人影,他环胸走近,皱眉看着久安。 “你……是你……”久安吃惊地几乎说不出话,“你不是……” “被那小子甩了?”楚瑜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不错,那小子花了一天的工夫同我玩花招,实在是煞费苦心,换做旁人,定察觉不出,他另奔了别路。” 久安张大了嘴,半天忘了合上。 “本想给那小子点面子,等你自个儿逃出来便好。”楚瑜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气,“可断不曾想你这小鬼如此不济,都五天了,竟然还被捆着……” 久安舌头打结,一瞪眼连忙晃动自己被缚住身后的双手,着急地说:“公子!快快快!” 楚瑜走到他面前,轻哼了一声,下一刻足尖一点,又快又准的点住了云生肩膀的一处穴道,旋地一踩,只见云生一句脱口而出的高呼生生断住,周身猛地一战栗,便闷哼一声地昏了过去。 久安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云生,立刻就对楚瑜道:“公子好人做到底,久安感激不尽!” 楚瑜不理会,从袖间滑出一枚六芒星镖,照着久安身后的绸缎一刮,只听得撕拉一下,久安便松了一口气地甩出了两条胳膊。 他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看着楚瑜,稳了稳有些浮乱的神思,强定了神,道:“公子,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93 咱们快走罢,要不壁堂该找过来了!” 楚瑜微微颔首,摇手一指,问道:“他叫壁堂?” 久安顺着楚瑜的手指望去,只见晚霞之下,林壁堂果然正匆匆地往这儿走来,眉宇间尽是沉沉的神色,且身后还跟着那四名武师。他见状立刻倒吸了一口气,推着楚瑜连连说道:“是了是了,快走快走!” 楚瑜抬手在嘴边吹起了一声哨,枣红的高头大马便飞奔而来。 而那边的林壁堂则带人越发逼近,眼看着久安一副逃之而后快的神色,不觉心中气恼,又一想他若是伺机又跑回关外战场去,便更觉着急。一急一恼之下,便掌不住风度地冲着久安低吼了一声,“连久安,你敢!” 一语毕了,久安已然随着楚瑜齐齐上了马。 林壁堂身后的武师不必主人吩咐,立刻挥剑上前去拦马。武师虽身手远不及楚瑜,不过一众而上还是让楚瑜觉出了麻烦,左奔右突无法之下,楚瑜终于从顺出了一枚六芒星镖,眸中冷光一闪,直直地就朝林壁堂射去。 久安一惊,“你作甚!” 飞镖旋转着疾风,咻地一声势如破竹。 四名武师猛地一震,齐齐地回转了身,使出浑身解数地将那飞镖险险地刮向了一侧。其中一个往林壁堂跟前一跃,道:“七爷可好?” 林壁堂瞪了他一眼,“蠢货!” 那名武师闻言恍然大悟,再往后一看,只见楚瑜已然带着久安骑马跑出了不远。他看罢万分惭愧,又回转了脑袋去看林壁堂,自责地欲言又止“七爷……” 林壁堂素来有宽仁待下的名声在,此刻便不好发作。他越过了那名武师,看着跑远的那抹匆匆背影,愠怒地想动手甩那几个武师耳光。 他胸膛几度起伏,终于淡淡地开了口,“把云生扶到车里,咱们追。” 112、绝地之选 “不能再等了……”陆宣一拍大腿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他急急地说:“都五天了……从云中丘出去,连堒南关都能到了,怎还不见援兵?!” 洞中一应坐着三名副将与五名紫禁卫,闻言皆是神色严峻。 赵军如今失了主将,论资排辈以向汝为首,是以向汝扫了陆宣一眼,老气横秋地开口道:“如今除了等,可还有别的法子?” 陆宣强压着口气,道:“什么法子都好,只是再不能等了。” 副将李连沛不冷不热地说道:“陆卫长说得轻巧,眼下腹背受敌,为今之计,只好是等援兵了。” 陆宣气愤道:“若是连久安无虞,援军会至今不来?!定是出事了,才会如此!” 另一位副将焦衡默默地不出声,一个劲儿地只是摇头叹气。 陆宣接着说道:“再这么等下去,只能把夷军等来,到时候……” “陆宣!”向汝不悦地指着他高喊了一声,随即站起来,呵责道:“你这话是说我向某人领兵无方,要连累你们等死了!” 陆宣本就是个爆脾气,稍不留神就能泼得满地是火。听了这话,顿时就着了恼。正是不顾军中长幼要发作之时,让眼疾手快地季川西拉住了。 季川西快步上前,将陆宣拉向了身后,看着向汝道:“向将军何出此言,将军在军中多年了,考量自是比我等要周到。方才陆宣也并无此意,恐怕将军误会了。” 陆宣不服地还要说话,季川西回头皱眉冲他摇了摇头。他无法,只好一甩袖子,背过了身去。 季川西看着向汝颔首道:“向将军为长为尊,还望别同陆宣计较。” 向汝甩手冷哼,坐了回去,一时众人间皆是沉沉的凝重。 正是无语之际,袁峥站了起来,对着三位副将颔首道:“如今怎么走都是险棋,可不走便是坐以待毙。以袁峥之见,与其坐等夷军,不如打过去。” 李连沛望向袁峥,坐得很不踏实,有心想说上几句,不过顾忌到袁峥的外公康王爷乃是皇亲中的一枝独秀,权柄甚大,只好沉沉道:“你莫非忘了,咱们赵军如今有多少人,那呼月涽如今又有多少人。” 袁峥的声音比他还沉,“袁峥自是知晓以赵军目下的局面是抗不过呼月涽的,是以,袁峥的意思是,往北夷的边境打。” 此话不仅让三位副将大吃一惊,连身后的紫禁卫也瞠目结舌。 向汝哭笑不得地拧巴着脸,“你……你说什么?”他看了看两边的李连沛与焦衡,苦笑道:“你们可都听见了?” 焦衡拍了拍腿,别过头去,继续叹着气。 而李连沛别扭地干笑着,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往北夷的边境打,呼月涽手下两万人,赵军已是如此,北夷的边境只怕有十万的雄兵围守……往那儿打?真是活腻味了。” 卓真见李连沛语带嘲讽,便要替袁峥说话,于是乎站在最后凉飕飕地说道:“可照卓真看来,如今留守这里,才是活腻味了。” 李连沛犀利地刮了卓真一眼,“此地虽不是长留之处,可只要咱们不出去,夷军一时半会儿也寻不过来。虽非良计,但却还能保住赵军上下一时的安危,至于袁峥的主意,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齐青站在一侧,冷笑道:“赵军原是威威风风来受降的,如今却落了个这般下场,已是颜面扫地。几位将军身在其位,不想着出谋划策反倒指望援兵,传出去只怕笑话了。” 113、出谋划策 李连沛冷哼一声,站了起来,“若要真说在其位谋其事,恐怕列位才是笑话,我等再不济,横竖由霍帅发落,轮不着你们教训。”李连沛不屑地扫了他们一圈,“不过仗着家世受了皇恩,便以为紫禁卫是贵不可言,可以将谁都踩在脚下。可惜这不是皇宫大院,是战场,万事得按军功辈分说话,你们一帮楞头小子当真以为自己大过天去啦!老子提刀的时候,你们还不知在哪儿投胎呐!” 这番话一出,齐青卓真连同方才刚压制过去的陆宣全都生出了恼火,个个瞪圆了眼。季川西一见,心有余力不足地暗叹了一声,直叫不好,仓皇地看了一眼袁峥,他忽地高声说道:“七爷,你方才说得往边境打,究竟是怎么个打法?” 袁峥回身挨个儿将那三人一看,直将他们眼中的气焰看得回落了才转过了头,“列位将军可知北夷边境地广人稀。” 向汝轻哼一声,“夷人是少,夷军就多了。” 袁峥不温不火地接着问,“将军可知为何?” 焦衡斟酌地开了口,“边境荒凉,缺水缺草。夷人之中又多是牧民,最珍视牲畜,定然不会放养于此。” “正是这个道理。夷军也是夷人,最珍爱的便是坐骑战马。常驻边境的战马想必口粮不佳,征战之道,讲究的是兵强马壮,倘若长久地让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94 战马在边境挨饿,只怕会消减兵力。如今已近八月,正是北夷东南的牧草丰茂之际,必然要轮番由士卒带往东南一带喂养。是以,边防定有缺口。” 向汝肃然了神色,皱着眉一边想一边道:“你的意思是……” 袁峥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焦衡一听,眼中一亮,转而对向汝道:“倘若派人探清了虚实,此计倒是……” 向汝冲着焦衡一摆手,心中虽对袁峥的谋划大感意外,不过面上仍旧是一副深思熟虑不冷不热的样子,“我看是悬得很。” 陆宣忍无可忍地冲上前去,正要说话,却被袁峥拉住了。袁峥面无异色地看向向汝,淡淡道:“那便请三位将军好生商议,我等告退了。” 语毕,第一个走出了山洞。 余人压下了满腹言语地也跟着走了出来。 月朗星稀,这是赵军在此处的第五个夜晚,前途茫茫生死未卜。 卓真走到袁峥身边,低低道:“向汝同那李连沛皆是倚老卖老之辈,七爷让他们商议,又能商议出个什么来?” 陆宣也靠了过来,瞪了洞中的火光几眼,恶狠狠道:“焦衡是个软蛋,那两个也不过是样子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如今赵军水深火热,他们竟然还有理了!待咱们回了殷都,定要给他们几分颜色看看……” 齐青冷冷一嗔,“只是给点颜色?按他们这么个法子同咱们扛,咱们往后的路可不好走。” 季川西上前几步,轻叹了一口气,道:“他们虽不好,可也有些分寸。赵军如今还有五千将士尚在,若想死里逃生便只有兵行险招,他们不会不答应的。”他看向袁峥,道:“只不过,此计若行,待回了连云山,别人不说,那向汝就不知要如何编排咱们。” 袁峥默默地走出了几步,仰头去望云中的明月。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不过他们三个的命一时都还有用,姑且都先留着罢。” 季川西将这话听到了心里,微眯了眼睛,而后的齐青卓真陆宣也都一一静默了下来。 袁峥望月一步一步地走,直至走到了月下,他在月华如洗的颜色里,垂下了眼帘,心角的一处是强压下的焦灼。 他再也不能留了,他要去找他。 114、冷面情语 连云山。 营盘森严,帅帐通明。 肖听雷对着地上跪着的探子挥了挥手,道:“你退下罢。” 探子黑衣劲装,冲着座上高大威严的男人磕了头,立刻身手矫健地退了下去。 桌上的灯盏照耀着霍骁的眉宇,却照不亮那里的冰封淡漠。他以手指在地图上的一处地方轻轻叩打着,道:“就挨着北夷的边境……” 肖听雷站在他的身边,低声道:“据探子来报,已困在那儿多日。” “呼月涽倒是很懂穷寇莫追的道理。”霍骁低低地淡语。 肖听雷和应着说道:“是,只留了一支去追赶,呼月涽带着大队已往西走。” 霍骁在地图上一扫,又指向另一处地方,“恐怕是看上了自摩崖,想从这儿攻进来。” 肖听雷颔首,“呼月涽自知杀了赵羡,又逼的他们东撤,已是军心大落。更何况再退便是夷国的边境,也是一条死路。呼月涽想必看不上那队残军了,与其费力再追,不如攒足了兵力来对付您。” 霍骁沉沉地嗯了一声,随即道:“营中尚有一万两千赵羡带来的兵卒,你看看,谁接他们合适?” 肖听雷沉吟了一番,说了实话,“定不能用咱们霍氏的嫡系,只怕他们生出闲言碎语来。南辽营中出挑的那几个如今手里都有兵,只怕分身乏术。用东张营里的,又怕他们不服。” 霍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慢慢挑着,不怕没人。” 肖听雷见霍骁长吁一口,便压低了声音道:“如今赵羡已死,将军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余下的,皆可从长计议。” 霍骁眼中还看着描山画水的地图,低低道:“斩草除根,知情的一个不许留。” 肖听雷立刻答应了一声“是。” 忽然,帅帐的内围一处宽大的帘幕内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霍骁极快地看去,随后对肖听雷道:“你也回去罢。” 肖听雷心知肚明地颔首,果然应声退了下去。 霍骁待肖听雷离去后,从座上站了起来,阔步走向了那块帘幕。大手伸出一挑,便挑出了一方别有洞天的世界来。 平滑的玉簟铺就了一地,堪称精致。玉簟之上,站着一身细薄寝衣的人。 霍骁挑着帘幕,就这么看着他,“不用等我,先睡罢,我还要看军报。” 林佑熙静静地看着他,“那就等你看完。” 霍骁眼中一暖,嘴角有了一点浅浅的笑意,他一伸手就把林佑熙往自己怀里拉了过来,搂在了胸前。 林佑熙一挑眉,“不看了?” 霍骁不答,低头去咬他淡色的嘴唇。 细长的手指飞快地按住了霍骁的嘴唇,林佑熙看着他,道:“既然不看了,那我便现在就问你。”他白皙秀美的面孔上多了沉重的颜色,“赵羡之死,可是因为我?” 霍骁眉峰渐渐地攒聚,手臂也越勒越紧。 林佑熙被越发紧密地搂抱着,有了些许的痛意,可他仍旧问道:“赵军现下被困,你为何见死不救?” 霍骁将脸一侧,避开了林佑熙的手,开口对他说:“这你无需知晓。” 林佑熙苦笑道:“那我该知晓什么?”他惨淡的笑意一收,猛地推开了霍骁,退后了几步,他颦眉质问道:“不分白天黑夜地等着你么?” 霍骁跨出一步,疏忽逼近了林佑熙,“我不是不让你出去,只是眼下不行。” 林佑熙咬了咬嘴唇,别过脸去,“我不是不明白你的苦心。我虽觉得气闷,却也知晓如今的局面,自然会听你的话。” 霍骁听了这话,脸上松动了一些,走近了林佑熙又将他圈在了怀里。低头在他的面颊处嗅了嗅,在一片清淡药香里低语道:“这很好。” 林佑熙躲了躲,“可为何赵羡得死?” 霍骁低低冷冷地答道:“他死,是天意,打仗总是会有人要死。” 林佑熙眼中凄凄地有了哀色,“可要他死的,除了敌军还有你。” 霍骁捏着林佑熙的下颌转向了自己,灼灼地逼视着他,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他是皇上派来寻你的人,非死不可。” 115、屠戮之夜 淳宁八年七月二十九,东退的赵军夜袭北夷边境一座军城。横穿这座军城,即可绕道而出,避开困境,通至连云山。 夜半时分,军城透出了红光,而又于半个时辰内烧成一片火海。各方戒备被困的被困,被杀的被杀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95 ,赵军几千人锐不可当地杀进了这座深夜的城池。赵军犹如亡命徒一般地拼死,将毫无准备的夷军守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黑云笼罩的夜幕,四面皆是熊熊的火光。 向汝带着齐青与陆宣登上了城楼,居高临下地眺望着被火焰与鲜血渲染的鲜红的城池,他撑住城墙的岩壁,向城中的一座高楼眺望,那里烧杀正盛。 高楼里藏的是夷军的城守,不过此刻被赵军围得躲在其中不敢出来。高楼之下是一面大门,一队赵军正合力搬着一段滚圆的巨木去撞击,嘣嘣的巨响让上方射箭的兵卒心惊胆颤,连带着箭簇也射得犹如乱雨。 长梯搭在楼墙上,赵军的将士以血肉之躯迎着箭簇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上爬——杀红了眼,全是不要命了。反正迟早都是要死的,不如豁出命去,求个死得其所。 高楼间是箭雨刀光,城内外是血河火海,这座城池是要完了。 向汝仰头哈哈地大笑起来,一手扶着不染血污的宝剑,一手撑着腰,笑得不可一世。他一边笑一边拍着坚硬的岩壁,大叫:“好——!好哇——!!” 忽地那高楼之下爆开了一枚霹雳雷,明亮的光芒霎时大绽,照亮了最前方的一抹身影。 隔着一片血腥的修罗场,袁峥立于阑珊的夜色与摇曳的火海之间,高大挺拔,面目模糊,身上的血迹倒是足够艳丽。 “轰隆”地一声,大门被生生地炸透了。 轰然倒塌之际,袁峥拍马带头第一个冲了进去。身后的将士齐齐跟上,高呼喝叫地涌入了这座城池的最后一道关口。 向汝看得兴致盎然,仿佛欣赏着一场血肉交织的好戏。他胸中豪情万丈,双手扶着城壁,好似握着一座城池。 “向将军。”身后有人喊道。 他带笑回了身,一枚短箭就这样猛地钉进了他的胸膛。短箭带着骇人的力道冲破了他的甲衣与胸膛,与方才那颗豪迈的心穿插在了一起,一下一下钝重地跳着…… 齐青站在他的面前,手握精致的射弩,微有血污的面孔毫不动容地看着向汝惊诧不已的眼睛。 “你……你……”向汝眼中含恨带血,双眼似刀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一把握住了胸口的箭簇一头,踉跄着往后跌了几步,艰难地看向自己的两边。“来……来人……” 陆宣静静地看着他,好似刚才的他,也正在看一场血腥的好戏。看了一会儿,陆宣缓缓地走向他,将他一把摁到了城壁的边沿。 向汝的目光摇晃恍惚起来,只看得见陆宣面孔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似乎可以撕开他的面容将他化作罗刹,他不放弃地声嘶力竭地低喊着:“你……你们……快……来……来人” 陆宣缓缓地靠向他,在摇曳的夜色里低低地对他说:“向将军,这儿哪有人,都是鬼。” 随后,陆宣将向汝狠狠地往后一搡。 天边透出了血色的绯红,是子夜过去了。 天明城破,在城外等候策应的李连沛与焦衡带着一小队人马进了城。两位副将下了马,都不说话,单只是沉默地看着这座烟熏雾撩的死寂城池。 一阵马蹄由远而近地飞快传来,是袁峥带着季川西与卓真从远处狂奔而出。三人调弄着缰绳,猛然勒在了李连沛与焦衡面前。 116、权谋峥嵘 他们抬腿下了马,袁峥为首冲他们抱了抱拳,微微颔了首,不报战况,只因一目了然无需多说。他只是轻声道:“二位将军,向将军昨夜被冷箭射中,跌下了城楼。” 言尽于此,再无后话,可言下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李连沛与焦衡大吃一惊地看向对方,皆是浑身一震。焦衡神情痛苦地叹了口气,“向将军哇……”李连沛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如何会……向将军他人呢?” 这时又有一队人马咯噔咯噔地跑了过来,仔细一看正是齐青与陆宣,陆宣脸上的伤疤已赫然成形,显得血红狰狞,他下了马冲着李连沛一点头,道:“两位将军,方才我等已带人巡过城,死的死逃的逃,一个夷军也没有了。” 袁峥紧接着就说:“两位将军,此地不宜久留,趁相邻的守军还未得信赶来相助,我等办完正事,还是快些撤罢。” 焦衡连连地点头,拉着李连沛说道:“没错,李将军,咱们如今破城得利不过一时,快些赶回连云山是正经啊!” 李连沛忖度着答道:“说的……说的也是。”他挺直了腰板,尚未从向汝阵亡的消息里回过神,胡乱地一指眼前的一排年轻人,道:“你们传令下去罢。” 五名紫禁卫抱拳应和道:“是!” 连云山营盘之内。 暗红的鼓楼高高地矗立在营盘中央,方寸之大,恁得威严。向晚之际,鼓楼四角点起了灯盏火把,亮起了可望可及的光。 霍骁凝眉看着指间的一卷细小的薄纸,纸面上书八个蝇头小字:破城之时,放抢一日。 一旁抓着信鸽的肖听雷打量着霍骁的神色,低声问:“将军……?” 霍骁眼光略略一动,便将那小纸递给了肖听雷,随后手扶鼓楼的木栏,站在高处远看暮色的关外山峦,脸上看不出喜怒。 肖听雷一手抓着鸽子,一手捏住小纸,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他们……他们还有这等能耐。”他看向霍骁,几乎是悚然道:“想来……往日是小觑了他们。” 晚风拂过霍骁的眉宇,他沉思着开了口,“赵羡马如松已死,能拿主意的只有向汝焦衡李连沛这三人而已。”末了,他摇头,“向汝自大,焦衡无勇,李连沛无谋。凭他们三个,绝不敢往边境军城里打。” 肖听雷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想来人总是有些急智。”愣了愣,肖听雷低低地喃喃道:“将军的意思难道是……” 这时鼓楼的一边咚咚地传来了脚步声。 肖听雷走到了梯口,只见一名将士急匆匆地赶了上来,对着他一作揖,低声道:“肖副随,林公子回来了。” 肖听雷不解皱眉,“他不是回扬州了么?如何这么快又回来了?” 那边的霍骁听到了,松开了木栏,也走了过来。 “禀霍帅,林公子求见。” 霍骁沉吟道:“请到议事的帐子里去罢。” 那将士闻言,立刻铿锵有力地答应了一声,随即咚咚地下去请人了。 肖听雷贴近霍骁说道:“这位林公子半道儿上折回来,究竟为得什么?” 霍骁也不答,径自走下了鼓楼。 117、所谓交易 而营盘之外的山岭间,久安哭丧着脸,“公子!你为何要让壁堂抢先进了军营?!有他在,我还如何去见霍帅!” 楚瑜站在山间看着黄昏营盘的光点,极低地说: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96 “调虎离山而已。”而后淡淡地问:“你那么怕他作甚?” 久安叹息着低下了头,嘀咕道:“你是不知道他的厉害。” 楚瑜浅浅地哼了一下,像是哼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笑,“看他的面相,还真看不出来。”回过了头,他对久安招了招手。 久安挺听话地走了过去,楚瑜将手掌拍到了他的肩膀上,“我带你到连云山了,咱们是不是该谈交易了?” 久安“啊”了一声,随即点头说是。 天色越发地暗了,暗得久安看着楚瑜的面孔都有些朦胧。“这交易由你来做,最是再好不过。既帮了我,又帮了你自个儿。” 久安听得有些糊涂,不禁问:“还有这样的好事么?” 楚瑜点了点头,“自然是有,其实不难,只是让你帮我捎样东西……”他顿了顿,“给一个人。” 久安“啧”了一声,“这容易,那人在军营里?” 楚瑜背过身,重新看向火光点点的营盘,颔首答道:“是啊,就在那儿。” 久安也去看楚瑜望的地方,接着愈加不解地看回了楚瑜,“公子,我不是要推脱,答应过的事就一定去办……”他踌躇了一会儿,才问:“我只是好奇。凭您这般好的身手,为何不自己去呢?” “自己去……”楚瑜喃喃地念着。 久安透着一股子认真,“是啊,公子能把我从野林里带出去,又能把我从堒南关带回来,到营盘中去岂不如探囊取物?” 楚瑜远远地注视着一处地方,终于缓缓地说:“他不愿见我。” 久安理所当然地问:“他为何不愿见公子?” 楚瑜挑眉回问:“你现下愿意去见林壁堂么?” 久安眼神一闪烁,被问得又低下了头去。 “怎么?”楚瑜一拍久安的脑袋。 久安抬起头,摇头道:“没怎么。”他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了一时的郁结,道:“公子请说罢,什么物事?要交给谁?我一定替公子办好。” “这会子倒是爽快。”楚瑜称赞道。 “是公子言重了,当时说得什么刀山火海也差不多,原来只是营盘而已。”久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楚瑜道:“我可还没说完。” 久安停下了动作,抖擞精神看向楚瑜,“啊,公子请接着讲。” 月色升起,照亮了楚瑜的半边面庞,而另一边则隐入了山林的夜色,仿佛带着一张死气沉沉的面具,只有那双眼眸是活的,宛如荡漾着一潭湖泊。 “我要你去的,是帅帐。” 久安僵住了,一口气就这样咽在了喉口,他用变了嗓子的声音惊问:“帅帐?!” “是,帅帐。”楚瑜从手腕上褪下一串物事,拉过久安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把这个交给帅帐里的人,告诉他……” “帅帐里的人……?!”久安大惊失色地说:“帅帐里除了霍帅不是……” “这你无需多问,到时自会明白。”楚瑜冷冷地说道:“替我告诉他……” 久安一点点地去看手心里的东西,只见那里正躺着一副光泽精致的麝香珠串。接着,他听见楚瑜犹如呢喃地对他说: “告诉他,我还活着,还和从前一样。” 久安心头犹如江河汹涌,简直七上八下,他吞了碳一般地看着楚瑜,脑子打了个激灵,忽地闯进一段回忆来: ……“不要杀他。”而就那一瞬,帐门口传来了一声带着倦怠和沙哑的声音。 ……相隔不远的帐门口,帘子被半掀着,走出一个仅着素白衣裳的人。那人的衣裳是寝衣,连头发也是披散着的。 ……久安越发不解地皱起了眉头,心想,那人是谁,为何会在霍骁的营帐里? ……他不由自主地偏了偏头,力所能及之内,只看见了一双赤足,几乎与雪白的裤脚连成一色的赤足。 久安不自觉地张大了嘴,不敢相信地呢喃道:“是是……那个人?”他颤巍巍地接着问:“可……可……霍帅的帅帐除了肖副随,是谁人都不让去的。” 楚瑜言简意赅地对他说:“我带你去。” 久安心头的江河转瞬凝结成冰,直愣愣地戳穿了他的心腔子,他瞪眼看着楚瑜,哑口无言。 “霍骁眼下肯定是去见林壁堂了,又不在帐中,你怕什么?” 久安继续瞪眼结巴,“可……可若是霍帅回来了……” 楚瑜勾了勾唇角,“那不正合你的意,你不正要见他。” 118、惊为非人 一抹身影如疾电一般地飞掠而过。 帅帐前的两名守卫警觉地瞪起了眼睛,其中一个提剑立刻朝方才那处地方飞奔而去。少许过后,那名守卫又慢慢地走了回来。 另外一名守卫看向他,正要问话,却被他缓缓抬起的脸吓了一跳。 夜色茫茫,一模一样的衣式,却换了一张脸。 “你……”话未说完,那守卫便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楚瑜一把接住那名守卫软倒的身体,随后看向面前身着守卫甲衣的久安,极低极快道:“进去罢。” 久安看了一眼那昏过去的守卫,担忧地对楚瑜说道:“真的……无妨么?” 楚瑜邪魅地朝他勾起了唇角,“如今说这些可无用了,你只能进去了。” 久安虽感为难却也硬着头皮地冲着楚瑜微微颔首,正要动身之时,楚瑜淡声问道:“要你带的话可记全了?” 久安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又点了点头,随后将握住的拳头松开,挑起了帅帐的门帘。 侧身走了进去,久安抬眼看见了满室的淡淡烛火。他轻轻地往里走着,不住地四顾。霍骁的这间帅帐宽敞而高大,帐壁上悬配着数把长短不一粗细有别的宝剑,目及之处皆是磊满信椟的书案,大有议事堂的风范。 久安心有余悸地收回了目光,仓皇流转间,他看到了一方宽大的帘幕。 咽了咽口水,久安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谨慎地再看了一眼帐门处,他回转了脸,在一片静谧中向那方帘幕伸出了手。 帘幕的一角被拉起,久安闻到了一股扑鼻的药香,他的目光闪烁不定,心上更是突突地乱跳,额上不由自主地出了一点凉凉的汗。 帘幕后是一处供以起卧的地方。玉簟满地,灯盏煌煌,香炉器皿一应俱全,此处的精致倒与外间的干净利落大相径庭。 只是,没有人。 久安拧眉走了进去,迅疾地四处一撩。里间再宽敞也是一目了然,久安转了几圈,竟是满眼的空荡荡,连个人影也没有。 人呢?! 久安心口跳得更快了,正是提着一口气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他觉得颈间一凉。 “你是谁?” 久安不顾颈间的短刀,顺着声音转过了头去。转瞬间,他迎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97 上了一双氤氲的眼睛。 眼前的这个人,墨发半束,余下的流泻了一肩,被单薄的白衣包裹着。他似乎是从未见过光一般,美得像一缕魂魄,简直不像一个真切的人。 久安有些呆住了,他先是盯住林佑熙的脸庞,以为他该是个女人。可他视线往下一探,扫过林佑熙匀称细长的身躯,又以为他该是个男人。最后久安眨了眨眼睛,为难地又出了一脑袋的冷汗。 “说,你是谁?”林佑熙拿着短刀抵在久安的颈边,用目光细细打量着他,质问道:“为何打扮成这样?” 119、面软心硬 “我……我……”久安一时语塞。 支吾了半天,眼神几经变更,最终下定了决心,望着对方的面容点了点头——管他是男是女,就是他了! “我好像……见过你。”林佑熙露出了回忆的模样,忽地,他似乎有了一二分的主意,“你……你好像是……” 久安不敢说自己见过眼前的人,只好无话可说地从腰间掏出了那串麝香珠串,直愣愣地向林佑熙递了过去。 珠串朱红,像由一粒粒的血珠连接着。 林佑熙看向它,那一刻眼中的氤氲疏忽一散,寒潭惊影一般地颤动起来。 紧接着,短刀踉跄着离了脖颈,只留下了一条淡淡的红痕。久安来不及去轻触那一点痛意,便大着胆子往林佑熙走近了一点,手中的麝香珠串也离他近了一点。 林佑熙惊疑不定地退了半步,死死地捏着那枚短刀,“你如何会有这个?” “是一位公子让我交给……”久安看着林佑熙,觉得对方身处帅帐,想必身份不简单,而又瞧着大约是比自己年长一些,便谦恭地说,“让在下交给您的。” 林佑熙又不经意地退了一步,肩膀几乎有些发颤。 “他说,他还活着……”久安兢兢业业地接着说,“还和从前一样。” 林佑熙低垂着眼帘去看久安掌心的麝香珠串,两排纤长的眼睫战栗着,面色仿佛也失去了仅有的一点血色。 “他……”林佑熙气息有些乱,“他……还活着……么……” 久安不知该不该说地,犹豫地回答:“是,还活着。” 林佑熙直直地盯着掌心的麝香珠串,哽着嗓子,简直有些气若游丝,“他……还说什么?” 久安摇了摇头,如实道:“没有了。”他看着面前的人,脑海中闪过楚瑜山林夜色里光华明灭的眼睛,不知不觉便突兀地出了声,“不过……他似乎很想念公子。” 林佑熙缓缓地抬起了眼帘,双眸晕染着重重的水泽,似乎是要落泪一般。帘幕内很静,静地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 久安看得有些呆了,他看着林佑熙眉目间的秀美别致不禁恍惚了片刻,眼中忘怀一般地柔软起来。几乎是莫名其妙而又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林壁堂,想起他抱着自己时候的样子,想起他看着自己上马时喝止的声音,想着他那么急切而又愤怒的眼神。 久安暗想,自己想必是魔怔了,否则,也不会看见一个美貌的男人便觉得他与林壁堂相仿。 “你是修冥宫的人?”那一边,林佑熙迎上久安的目光,问道。 久安愣了愣,猛然回神,“不是,我是……” “不管你是谁。”林佑熙打断他,他看向久安摊着的手掌,和掌心的珠串,颦眉伤感一般地背过了身,“带着这个东西回去。” 久安大感意外地低喊了一声,“啊?!” 林佑熙似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霍帅回来看见你,恐怕就大事不妙了。” 久安拍了拍有些乱的脑子,“可……可这个……”他摇了摇手里那串东西,“可这个您也别不要啊,那位公子他觉着您不愿见他才让我送来的……他帮了我大忙,我不能就这么拿着这玩意儿回去啊,多……多……不好……”说着,他忍不住上前了几步。 “你告诉他,这珠串早已是他的东西,我不会收回。” 久安止住了话语,停在原地地看着林佑熙的背影。 120、祸不单行 “知道他还活着,我安心了。我也和从前一样,望他莫牵挂。”林佑熙向前走了几步,到了帘幕边,“刷啦”一声将它拉开,“你回去复命罢。” 久安看着手中的珠串,又想起了楚瑜的眼神,便快步走到了林佑熙身边,随后鬼使神差地一把拉过了他拉起帘幕的手腕。 伴随着哗啦一声的帘幕回落,林佑熙瞠目看向他,不悦道:“大胆!” 久安坚定地握住林佑熙的手腕,飞快将掌心的珠串给他带了上去,凝眉看向他,久安说道:“话带到了,物事带到了,在下会走的。” 久安虽不是个明白人,可难得也有几回挺明白的时候,他自觉林佑熙方才那番话乃是既不中听也不中用的,简直可算是辜负了楚瑜的心意,是以自作主张地出了手。不过凭久安,除了出手似乎也没什么好道理可讲,于是语毕他便放开了林佑熙,自行拉起了帘幕。 这才没走几步,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这一次是林佑熙拉住了他。 久安纳闷地回头,却只见林佑熙略显肃然地盯着帐门,喃喃道:“那脚步……是他回来了。” 久安跟着一起紧张起来,“谁?” 林佑熙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一字一句地告诉他,“霍骁。” 久安猛然瞪圆了眼,险些下巴掉地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连久安未免也太点背了! 他立刻没了方才的利落,犹如被打回了原形的小毛孩子,不敢再充大装强,慌张地直问:“这可如何是好?!” 林佑熙二话不说,飞快地将他拉到了床榻边上,弯腰拉开了摆放在塌边以供布袜放鞋的长形玄板,压声匆忙道:“快,藏进去!” 久安不敢犹豫地弯下了腰,照着林佑熙说的,俯身爬进了床榻之下。林佑熙飞快地将那厚厚的玄板拉回了原位。好在久安身形苗条修长,这玄板虽厚得有限,倒是可以将他挡上一挡。可惜夏日里塌上的被褥简单,没有冬日的罩罩绰绰,否则还可遮挡得更好一些。如今留了一条缝隙,叫久安有些心惊胆战。 不消片刻,帷幕那边惊天动地地一响,紧接着便是一声急急的呼唤,“佑熙!” 从久安可见的目光里,看见了一双快步而入的军靴。可很快就被一双雪白的脚踝给挡住了,那是林佑熙从榻上放下了自己的双脚,坐了起来。 “怎怎么……这副样子?” 霍骁又低又沉的声音极其不悦地说道:“我原在议帐,听了传报说这里帐口的守卫皆莫名晕厥过去了,便回来了。” “什什么?!……如何会这样?”是林佑熙佯装惊讶的声音。 越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98 来越近的脚步声,“这里不曾来过人?” “不曾,方才我一直在睡觉,你进来,我听着响儿了,才醒的。” 脚步声越发地临近了,久安趴在地上,慌张地捂上了口鼻,怕自己的喘息泄露分毫,一时心如擂鼓,挥汗如雨。 “当真不曾察觉什么?” 脚踝动了,是林佑熙被霍骁拉到了身前,成了军靴与赤足相对站立着。 “当真没什么?”林佑熙的声音犹豫了一会儿,“既是在议事,不如先回去罢,否则将孙李二位将军晾在那儿多不好。” “倒不是他们俩,是林壁堂。” 久安忍不住竖起耳朵认真听了起来。 可惜霍骁似乎对此不想多谈,接着又道,“此事甚怪,按说那两名守卫不该出这样的纰漏,更何况外围的守卫竟丝毫……” “壁堂……”林佑熙忽然插着霍骁的话开了口,他的声音顿了片刻,“我很不愿他牵扯进军国大事中去,从前便听闻他很受家中长辈的喜爱,若是他受了损害,岂不……” “我也是一意劝他回去,只不过,他方才竟同我说……” 说什么?! 久安一激动,忍不住抻起了脖子要去细心听,这一抻可不得了,竟正正经经地将头顶碰到了床榻的垫板上。 声响倒是不大,只是闷闷的一声微小动静。 久安浑身僵在那儿,连同捂着口鼻的双手也不自觉地硬在了那里。 那一刻久安里头静得厉害,外头也是静得吓人。 一瞬两瞬的沉静极其缓慢地过去了,林佑熙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显得格外的自若镇定,他轻飘飘地说,“他……他竟说什么?……无论他说什么,都让他回去罢。” 久安趴在那儿,不觉松了一口气。 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地上的玉簟嘎嘎地破碎拉开来。 久安抬头一看,心腔子霎时便停住不跳了。 只见是霍骁握住床榻的一角,将其一手生生地抬了起来,让塌下的久安重见了天日。 121、险被剑杀 久安趴在地上,仰头望向霍骁,面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后回归结霜一般的惨白。他在心中将连家的列祖列宗都求了一遍之后,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腿一软,跪在了霍骁面前。 他死死地看着霍骁的军靴,提防着他随时会朝自己踹来一脚。 此刻他若知晓头顶的霍骁脸色之难看,之绝无仅有,想必会为自己低头发抖而不抬头瞻仰而抱憾终身。 又是“轰”的一声,床榻砸回了地上。 久安在那声响里惊吓地向前俯下了身,“霍……霍帅……” “霍骁……”林佑熙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 霍骁神色极快地平复而下,唯有胸膛还在伟岸地起伏,他对林佑熙说,“别说话。” “这个那个……他……”林佑熙还欲解释。 “再说一个字,我立时杀了他。”霍骁风雨欲来地警告道。 林佑熙在那个“杀”字上闭了嘴,久安也在那个“杀”字上一哆嗦,随即暗想,自己也是上过战场的,刀光血影里也没这么怕过,现下又何必怕呢,无非是个死。不过死前可得把正事儿办了,他微微抬起了一些身体,“霍帅,卑职……有要事……呃!” 久安低呼了一声,林佑熙咬着嘴唇瞪大了眼睛。 只见是霍骁一把揪住了久安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霍骁的力气大极了,久安被提拉得几乎要跌倒。 刚出几步,霍骁猛地一转身,用力地以手往林佑熙的脚底威胁似地一指。身后的林佑熙忧心忡忡地看着久安,将要跟着踏出去的脚收了回去。 帘幕被呼啦甩开了,久安半跌半跑地跟着霍骁走了出去。 而后肖听雷也随之映入眼帘,他先是看向霍骁,正要颔首开口之时,却看到了久安,面目霎时呈现出的神情,可谓惊恐万状。 霍骁甩手将久安摔在了地上,几步就走到了帐壁边上,随手抽出了一把长剑,几乎是当机立断地一把挥向了久安。 剑光摄人,久安下意识地就要叫喊出口,只是声音未出,便被肖听雷狠狠地捂了回去。再一看,只见是千钧一发之际,肖听雷一把捂住久安的嘴一把抱着久安的肩膀将他从霍骁的剑下抢开了几步。 “肖听雷!”霍骁见状,简直雷霆万钧。 肖听雷一把放开久安,将他往身后一甩,对霍骁压低声音道:“将军!林公子后半脚跟着也来了,就在帐外。于帐内杀人,恐怕不妥。” 久安讶异地看向肖听雷,又看向霍骁,最后缩着肩膀直往肖听雷身后躲。 霍骁隐忍似地眯起了眼睛,于下一刻,将手中的剑猛然一抛,“咣”地一声掷向了肖听雷。这一掷很有玄机,倘若接得不好,恐怕是要受些皮肉伤的。不过肖听雷眼疾手快地一抬手,顺当地接过了霍骁掷来的长剑,向后一退,颔首恭敬道:“多谢将军。” “他跟来作甚?”霍骁背过了身,沉重地问。 122、有惊无险 肖听雷答道:“说是见将军神色匆匆,便央了卑职……” “你这好人也贤良太过了罢。”霍骁立刻不悦地侧脸。 肖听雷摇摇头,“卑职当这位林公子不比别人,一时才拿不定主意带了来。将军若是这样说,卑职往后就明白了。” 霍骁回身对着肖听雷哼了一声,“越发贫舌。” 肖听雷不敢抬头,“卑职知错。” 霍骁长出了一口气,将目光锐利地射向久安,对肖听雷道:“押他进边库。” 肖听雷作揖道:“是!” 霍骁瞥了一眼帘幕,欲言又止,而后准备向帐外走去。 久安原本缩成一团正听得五脏均颤,可一见霍骁要走,便当即跨出一步,豁出去一般地咬牙看向霍骁,颤颤悠悠地冲他跪了下去,“霍帅,卑职自知罪不可恕,可望霍帅听卑职一言。” 不待霍骁言语,他便一股脑儿地说道:“夷军诈降,呼月涽带人围了云中丘。赵军一时中计,赵将军也……”他有些难过地接着说道,“也……殉国了,赵军先失主将,后失阵脚,被逼东撤。”久安俯下身,义正言辞道:“望霍帅赶紧派兵去救啊!” 霍骁默默地看了一眼久安,抬脚走出了帐门。 久安有些反应不及地愣了愣——就这么……走了……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仰起身躯,看着霍骁离去的背影,嗓子眼紧了紧,不清不楚地低喊道:“霍……霍帅……” 帐中一片寂静,只剩下了久安急急的喘息声。 难不成是自己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以致霍骁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那要不然就是,霍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99 骁压根就不信自己这么一个不速之客的话?! 肖听雷走到久安的身后,低声道:“起来罢。” 久安转身冲着肖听雷惊魂未定一般地说道:“肖副随,是卑职方才的话说得不甚明白么?肖副随你听明白了么?” 久安实在是有些懵住了,这样一个消息,一军之帅竟无动于衷!他身上一阵阵地发寒,一种说不出的惊恐涌进了血液里。 肖听雷张嘴欲答,帘幕那边传来一个轻声细气的声音,“赵军眼下如何?” 久安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形容有些狼狈,鬓发微乱且满脸的冷汗看了过去,只见是方才的那个人拉开了一点帘幕,凑出了半边脸在低声问话。 久安似懂非懂地半张了嘴,却被肖听雷挡住了,只听得身前的肖听雷长叹,恳求道:“公子,莫要让听雷为难。” 林佑熙火急火燎地点着头,“就问一句。” 肖听雷顾忌地看了一眼久安,道:“公子还是进去罢。” 话音刚落,他一把撑住了久安的肩膀,不顾帘幕那畔的细碎呼声,将久安带到了帐口。 久安就这么浑身发软地被肖听雷带出了帐。 帐门口的守卫明显地多了不少,帐门口又有了新人,他们有条不紊地看向肖听雷,随即抱拳行礼,连余光都没扫久安一下,似乎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肖听雷刚走出了一步,就有两名守卫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久安。肖听雷走在前面,一行人就这么起开了。 123、遗部回营 边库是一处存放兵器的库房,被半新半旧的刀刀剑剑堆满了一室。久安被押进了这么一室锋锐中,莫名地显得脆弱。那两名守卫驾轻就熟地将久安捆得结结实实,随即绑在了正中的一根木柱子上。 肖听雷看向他,道:“别起什么要逃的心思,将军亲自下令押你,你便如何也逃不脱的。” 久安低低道:“我千方百计地回来,如何会逃走?” 肖听雷一挥手将那两名守卫屏退了,重新打量了久安,他道:“你说赵军被困,你回来求援报信?” 久安眼睛一亮,赶忙点头,“是……”说完又摇头,“不是被困,赵军原是在云中丘被围,卑职是那时候逃回来的,倘若赵军突围,眼下便往东撤……被困,赵军会否被困?肖副随从何说起呢?” 肖听雷飞快地看向别处,长长地嗯了一声,只道:“原来如此。” 久安急急道:“卑职所言,句句属实,肖副随千万要告诉霍帅!” 肖听雷来回走了几步,“只有你一人回来么?” 久安点头,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黑眼珠透着光。 肖听雷又问:“那你又是如何潜入将军帐中的?”逼近了几步,接着问:“又为何要潜入将军帐中?” 久安一时被问住了,“这……这说来话长。” 肖听雷脸上神情一肃然,越发逼问道:“此事你若说不分明,恐怕难逃一死。” 久安哑口无言地苦着脸,是一副无辜而又无奈的模样。 “我替他说。”房梁上传来了人声。 肖听雷大惊,立刻拔剑直指房梁,喝道:“谁?!” 久安往上一抬头,看见了楚瑜。 布帛裂裂声一过,房梁上飞下一个人影来,他一抬手,“别指了,带我去见霍骁。” 肖听雷见了来人,愈加大骇,拿剑的手瞬间有了不稳当,“是……是你。” 楚瑜环了胸,“废话少说,我要见霍骁,你若不肯带路,我自有法子找他,只不过,你也不想我当着这么多人闹出事端来罢。” 肖听雷瞥了一眼久安,又飞快地看回楚瑜,“你……你要作甚。” 楚瑜不屑道:“这你无需知晓。”接着他扫了一眼久安,道:“你若怕这小鬼跑了,大可不必,他被绑上了就逃不了,乖得很。” 说完,他自己走出了几步,对着静悄悄地身后一回头,眼中冷光乍现,“还不走?” 肖听雷想了又想,最终不情愿地迈出了步子,在楚瑜的注视下走到了他的面前,随后带头往边库的大门走去。 楚瑜又回了头,看见久安五花大绑地被缚在柱子上,脸色发白,显得眼珠子格外地黑格外地大,无端地有了年幼的面相。 他哼出了一声笑,冲他招了招手,“欸——” 久安一脸倒霉相,含糊地“啊”了一声。 楚瑜明丽的眼眸里泛出一点光,“委屈你了。” 久安听完就别过了脸去,不说不觉得,一说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格外地委屈。老天爷似乎有意同他过不去一般,外人刁难他,自己人也为难他。 楚瑜回过了身,一边走一边说道:“放心罢,你死不了。” 久安回过头,眼中不偏不倚地映着楚瑜的背影。那背影由大变小,最终与肖听雷一同消失在了门外。 大门轰隆一声又紧闭了,只有一句“死不了”还萦绕在久安的耳畔。 边库里静得很,久安独自一人在那儿眼睛酸涩。 从前口无遮拦地总说自己不怕死,真的在战场上走了一遭,真正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才知道自己还是怕。身临其境的时候,恐惧被热血遮盖了,尚且还能提刀对战,只是事后一想,便后怕得手脚不自觉地发颤。 久安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丢脸。 他虽然承认自己怕死,可他更怕赵军会死。 久安虚脱一般地仰头靠在了柱子上,静止了的身躯,愈加显出了心上的战栗。他眼中的酸涩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重。满腹的心事催发着泪水,似乎有意逼着他要哭一场似的。 他竭力地眨着眼睛,两排厚睫毛呼呼地扇出了微风。 当久安终于将那两汪眼眶里的热涌逼回去时,他呼出了一口气息,身心俱疲。 久安有心想歇上一歇,不过他立刻发现自己是站着被绑的,整个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可谓不得安生。 他一咧嘴,吧嗒一眨眼,睫毛上挑出了两颗泪珠来。 一夜悄然过去,天空吐露了鱼肚白。 一队人马风尘仆仆地眺望着隐隐约约的连云山,悬着的心放下又不得不提起。 当先的焦衡依旧叹着气,败军之将总归是无颜回营。 而几人之后的袁峥举目一望,朝阳的光斜斜地射过来,照耀得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眼睫似乎将那日光滤尽了,是以那眼底仍是漆黑一片。 李连沛调遣了两名先锋出列,一挥手,“速去连云山通报。” 124、祸福难断 久安痛苦地终于熬到了天明,正是恨不得咬舌自尽之时,边库的大门开了。昨日将他押来的两名守卫走了进来,将他松了绑。 久安连日赶路又经历了昨夜的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00 风险,堪称饱受折磨。松绑之际差点摔在地上,好在身边还有两个守卫搭了把手。 半押半搀地出了边库,久安昏昏沉沉地被带去了议帐。 帐门一起,两名守卫放开了久安的胳膊,他也随之跌跪在了地上。这一跌,似乎叫四肢百骸都颤上了一颤。 原本坐在一侧风淡云轻的林壁堂,见状“噌”地站了起来。 “四宝?”他焦急地冲到了他身边,一把扶起了久安的上身。 久安喉间悬着一股凉气,幽幽地说不出话来,他吃力地自行直了身躯,并不讶异林壁堂也身在此处。看向上座的霍骁,他颔首道:“见过霍帅……” 林壁堂看着久安毫无血色的模样,心中又气又急,可顾忌着周围人等,只好强装出一副和气的样子,对着上座的霍骁微笑道:“霍帅法外留情,林某感激不尽。” 霍骁不冷不热地说道:“是他自己的造化。” 久安梗着脖子,对着霍骁沙哑道:“霍帅,昨夜卑职所言若有一句假话,便叫卑职不得好死。”他觉得心中的虚火烧出了一身的冷汗,“赵军眼下当真……” “你不必多说,你的话本将信。”霍骁抬手,止住了久安言语。 久安眼中透出光亮来,同时又急迫道:“还望将军快些出兵,时日不多……” 霍骁道:“出兵倒是不必,去个你就成了。” 久安身上发软,心头发虚,“霍帅……何出此言啊?” 霍骁一指帐外,“赵军的先锋将方才来过了。”他放下手握拳扣在了桌上,“赵军就在三十里之外,马上便能回营了。” 久安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一般地惊愕,“什么?!……三十里之外?!” 他们回来了?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难不成战局并非他想得那么糟?赵军虽被围,主将虽被杀,凭着赵军的精锐也能绝地反击,以少胜多?! 霍骁点头,“细的回头再说,眼下你便代本将出迎罢。” 久安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卑职……卑职如何能代霍帅出迎……此事……理当理当交由肖副随才是。” 霍骁眼色不明地看着久安,“他有他的事,就是你了,再者,如今也是你分内之事。” 林壁堂扶着久安的胳膊,淡淡地接过霍骁的话,“没错,眼下你也是主帅副随,出迎一事由你来也并无不可。” 久安惊骇地看向了林壁堂,只见他露出一弧满意的笑颜,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他茫然惶恐地看向霍骁,“霍帅……” 霍骁颔首,从座上绕了出来,阔步走到了久安面前。居高临下地将一块玄铁的符令递向久安,“执此令,代军务。连久安,接着罢。” 久安目光发颤地落到了那块玄铁的符令上,只见雕镌着古朴纹路的符令上,方正威严地印着四个字“霍军副随”。 125、不解苦心 久安的脑中轰轰然地被这四个字给罩住了,他悬在喉间的那口凉气狠狠地一断,叫他简直要嗽上一嗽。 霍骁见久安不接,眉心一紧,“怎么,不愿意?” 林壁堂见久安长久地不发一言,便翩然地对霍骁道:“四……久安自是愿意。想来是有些欢喜过了。”语毕,大大方方地接过了霍骁手中的玄铁符令,淡笑地将地上的久安拉了起来,带着他退了几步,“多谢霍帅,我等先告退了。” 林壁堂这一番言行自是很不符军中规矩,只不过霍骁不说,旁人也不敢有所微辞。待二人齐齐地出了帐,肖听雷才从一侧走到了霍骁身边,低声道:“将军此举甚妙。” 霍骁不言,转身回到了座前,将双手一搭,肃然道:“当务之急,是回来的那帮人。” 久安被林壁堂拉出了帐。 走了几步,久安回过神一般地停在了原地,喃喃道:“我要问清楚……” 说完他冒冒失失地回了身,林壁堂上前一拦,重新抓住了久安的手腕将他拉住往外走。可即刻又被久安甩开。 林壁堂神情严厉地回身看着久安,“四宝,你别太任性了。” 久安不去看林壁堂,低声道:“我没有。”说着,又默默地要往回走。 林壁堂看着他转身,“你要问什么?我告诉你。” 久安的身形一顿,终于看向了林壁堂。 林壁堂心绪兀然低低地冷了下去,他追着盼着念着的人,末了只给自己这样一副神情。他深吸一口气地朝营中的一处走去,而久安果然跟了上来。 待到一处不甚醒目的地方,林壁堂停了下来。 久安也慢慢地停下,抬头看了过去。林壁堂的一张面容凉阴阴的,是褪去了雕饰的样子。久安与他相识多年,自是能觉出他的不悦。 “壁堂,我不问别的,就问副随一事。” 林壁堂眼眸一转,轻飘飘地逼视他,“嗯,怎么?” “我刚到连云山之时,霍帅同我说过一次,要我到他那儿去。不过仅凭我们那一点师门情分,霍帅恐怕不必高看我。后来碰巧你就在那儿,我便在想,是不是你说了什么。” “那你得多谢容师父疼你,我可不曾多说什么。”林壁堂似笑非笑。 “那此番呢?”久安走近了几步,拿过了林壁堂手中的玄铁符令,看着上面的“副随”二字,自嘲道:“总归不是我应当如此罢。” 林壁堂勾起嘴角,声音温和而堂皇,“主帅副随,难不成还比不过那个有名无实的紫禁卫?” 久安一听,忍不住上前一步,“有名无实也好,名不副实也罢,那终究是皇恩钦赐!”他举起那块符令,“这又算什么呢?壁堂。” 林壁堂悠悠地站在久安面前,单是看着他。 久安见状,压低了声音难过道:“壁堂,如今我连一官半职都要靠着你?” 林壁堂气息又稳又长,仍然是八风不动。 久安又道:“倘若我连一个紫禁卫都做不好,又如何当什么副随!”说着,将符令塞回了林壁堂的手里。 林壁堂看着手中的符令,随即用另一只手抚上了久安的面颊,“给你副随的名位,不是要你升官发达,是为的你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久安毫无征兆地一愣,颦眉迎上了林壁堂水波一般的目光。 “我知道你不会跟我回扬州,你是铁了心要非留不可。既然如此,好,我成全你。”林壁堂永远风平浪静的脸上有了动容,“你我都各退一步,我让你留,不勉强你跟我回去。可你若想留,便就只能留在我替你挑好的位置上。” 久安苦笑着躲开了林壁堂的手。 “霍帅既然点了头,就没有将命令收回去的道理。”林壁堂坚定地告诉他,“这副随,你是当定了。” 126、毛骨悚然 “如今是谁都要替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01 我做主了,我在你们眼里,竟无用至此。”久安无力地退开了几步。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壁堂不解地上前,拉住了久安的手。“什么叫你们?” 久安沉默地垂着眼帘,仿佛再也无意说话。 林壁堂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惨淡地一笑,“又要说,我在害你了?” 久安过了方才那股子悲愤的劲儿,心里只剩下茫茫地低落,听了这话心中一惊,抬眼道:“没有,你如何会害我,我……我那时候是急了,才说了那种话。” 林壁堂总算见到了久安眼里的若有似无的悸动,感慨低语道:“原来还记得我的好,我还以为,如今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了呢。” 久安低下头去,轻轻地推开了林壁堂的手,转过了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林壁堂上前,握住了他的两端肩膀,缓缓地扭头去看他。 久安的眉眼是一副水墨画,永远萦绕着一股子诗情画意,而且总是看着年少。林壁堂轻叹道:“你本不该是这条路上的人。” 久安回答:“我已经是了。” 此言一出,让林壁堂的心上结霜冰封——是啊,他已经是了,而且还是自己亲手将他送上了这条路。 久安慢慢地走了出去。 林壁堂在他身后问:“你去哪儿?” 久安的声音又低又轻地传来,“我去找赵军的先锋将,将赵军被围之后的事问明白。” 林壁堂看着他越走越远,他攥紧了双手,告诉自己万万不能急,久安虽是好糊弄,却总是有他自己的一根筋,硬抻只会能抻得两败俱伤。 久安在前面走,能感觉到林壁堂的眼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可是他不敢回头,因为他对林壁堂总是无由来地心软,当着他的面,什么尊羞耻都平白地没了力量。 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营盘偌大的门口,日光已然高高地升起在了中天。 久安饥肠辘辘形容不堪,可他是个好看的模样,肌肤光滑,即便有些脏污也不显得邋遢,总是还让人有美玉蒙尘的怜惜感。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这里,阳光镀满了周身,心中汹涌着一阵悲怆。 副随副随……两个字一直盘旋在心头,嗡嗡地仿若一句咒文,魇得他没了主意。 谁都还不知道他摇身一变成了主帅副随,在霍军里,抑或在殷军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没能护好主将,他没能一战到底,他没能助军求援,他差一点就死在了别人的剑下……可他是主帅副随了,以这副狼狈的样子。 久安的眼睛湿润地抬起来,仰起了头。他想,这个副随他是无论如何都当不得的,不论军令如山还是一诺千金,他都得硬着头皮去辞,否则,他该如何面对赵军上下。 正是苦想之际,赵军的队伍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地平线上,一阵接着一阵的策马奔腾,且飞快地就临近了。 久安先是僵直了身躯,而后是无法阻止的害怕,他踉跄地几欲后退。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定在了那里。 旌旗翻卷着风声,发出裂裂的声响。马蹄策乱,纷至沓来。 袁峥最先看见了久安,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可营盘大门之内,那个太阳光下站着的人,不是他又会是谁? 袁峥的血液从冰冷渐渐地回暖了起来,他喃喃地启唇,极低道:“久安……” 而另一匹马上的陆宣一把拽住了季川西,惊问:“那不是……我眼睛不好了,你给看看,是不是久安?!” 季川西也吃惊道:“是……是他。” 袁峥即刻拍马跑了出来,可尚未临近,便看见一批的将士,大约百来人的模样,铿铿锵锵地走近了,整整齐齐地站在了久安的身后。 下一刻,那群将士整齐划一地冲着久安抱拳作揖,掷地有声地喝道:“卑职见过连副随!” 袁峥勒住了马,目光闪烁地瞪着久安。 原本疾行的赵军,也因那一阵洪亮的喝声,不由自主地缓了缓。由快奔变作步走,安安静静地停在了营门口。 久安身前是死里逃生的一支军队,身后是威武齐整的一排将士。他在中间站着,毛骨悚然。 127、相见时分 久安心中风一阵雨一阵,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他就这么立桩子似地杵在了那里,关关节节一寸一寸地僵冷起来。 焦衡与李连沛骑马站在军队之首,看着久安,颇有些面面相觑。 夏日里,久安捏着冰冷的拳头,恨不得照着脑门自己给自己一拳,可以人事不省。 袁峥就在几丈外的地方看着久安,抽着悬着的心轻轻缓缓地放了下去。他原本就笃定地以为久安一定还在关外的某一处,可以迷途,可以遇险,就是不可以死。袁峥盘算了一路谋划了一路,就是想着要怎么去找久安。可他万万不曾想到,自己能在连云山的营盘里见到他。 他在再见之时,最想做的事便是好好地看看久安。不过久安眼下这副形容显然是不好看的,可他生来白净,再怎么不入眼总还是出淤泥而不染。原本袁峥就该对他生出怜惜来了,只不过,方才那一众喊的“连副随”让他看出了久安的仓皇。 两方人就这么静默地想对着,终于,久安在这一场犹如对峙一般的沉寂里抬起了手,微微颔首,发出不大稳当的声音,抱拳道:“恭迎列位将军回营。” 事已至此,只能先顶上把人迎进来了,难不成就这么一直站到地老天荒去?! 焦衡与李连沛自是清楚久安其人的,只是对“连副随”就丝毫不清楚了。正是纳闷之际,见他开了口,便也就着这话,含糊地点了点头,前前后后地淡声道:“有劳。” 久安硬着头皮,继续道:“霍帅就在帐中,请列位将军和……”他艰难地张了张嘴,“紫禁卫长过去罢。” 众人都有些迷茫,不过仍旧一一下了马。 久安身后的将士不用吩咐就训练有素地分列在两侧,牵马地牵马,侍立地侍立。 李连沛与焦衡走到久安面前,踌躇着要说几句场面话,可惜都双双地只酝酿出了几声干笑。末了,还是久安低着头,往前一摆手,低声道:“两位将军请。” 李连沛与焦衡再接再厉地干笑着,随后皱着眉顺着久安所指,一前一后地走了过去。眼下最紧要的是过霍帅那一关,旁的事都得缓一缓。 焦李二人一走,整只队伍便开始响动着预备着归营卸甲了。 陆宣一下马便大惑不解地追问季川西,“这……我这眼睛是不好使了,莫非我这耳朵也不成了?方才……方才他们喊得久安什么?” 季川西也是满腹疑问,不过仍旧肯定地答道:“副随,连副随。” 陆宣彻底地吃了惊,哭笑不得一般地皱着脸,“连副随?!”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02 “哼,什么连副随?究竟怎么一回事?”卓真似乎是有些听不下去,副随是个什么身份,是凭他连久安能爬上去的? 齐青也走了过来,凉飕飕地说道:“还以为老幺坏了事儿,没想到非但全须全羽,还是一军副随了。” 卓真听了这话大觉刺耳,有心想驳斥几句,更加不愿相信“副随”一事,可排场现状摆在了那儿,又似乎是不得不信了。 季川西望向了久安,叹了一声,“瞧着倒像是没事,这便好了。” 卓真也看了过去,不屑地哼了一声。 一群人正是在那儿说起了话,袁峥踏出了步子,他其实走得并不快,只不过人高步子大,顷刻就走到了久安面前。 128、颇有成见 久安垂着眼睫,灰头土脸的,瞧着却有种浓艳的清秀。 袁峥心尖上婉转地软了软,动了动嘴唇。原有许多话要问要说,可真到了见着久安的时候,他却有些无话可说。话到嘴边,似乎说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不够。满心满意地只是觉得,一别仿佛经年——可这话又只能想,不能说。 久安不大敢去看袁峥,一味地低眉垂眼,默默无言。 这时季川西等人也都走了过来,卓真最先走到了久安跟前,与袁峥并肩站着,“连久安。”他不屑地拖着长长的调子,“连副随?” 久安的心一沉,越发不敢抬头。 余下的几人也走近了,季川西拉住卓真的肩膀,悄悄地按了按,自己则带笑道:“大伙儿都惦记着你,没事真是好。” 久安听见季川西的声音,才有些僵硬地抬起了头,错开卓真的目光对着季川西腼腼腆腆地抿了抿嘴唇,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嗯,多谢惦念”。 卓真接着季川西的话就道:“升了一军副随,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卓真掀开了季川西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走近道:“连副随,敢问您是居了哪件奇功,叫霍帅对您青眼有加啊?” 季川西预料着不对,开口道:“卓真,咱们该走了。” 卓真完全不理会,“怎么不说话了?”说着,抬手就要去搡久安的肩膀。 袁峥隐忍着截住了卓真的手腕,甩向一边,寒声道:“你的话,多了。” “这位卫长大人如此怠慢上峰,怕是不妥。” 林壁堂施施然地从后方走了过来,站到了久安的身后,他面带笑意,将话说得彬彬有礼。且一边说,一边将久安的手捏了起来,将那块玄铁符令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日光正浓,照耀得符令上的“霍军副随”四字清清楚楚。 林壁堂唇边噙着一点笑,看向卓真,“常言道这军中的规矩大,不容半点马虎。不过今日见这位卫长大人这般,在下倒是糊涂了,不知是霍帅麾下万事总有转寰,还是赵将军治军海纳百川。” 袁峥看见林壁堂就这么从容地捏住了久安的手,又如此堂而皇之地站在久安的身后,俨然一副私交甚笃的保卫架势,一张脸顷刻便绷住了,面上看着淡淡的,心里却是冷森森的——此人不是早就走了么,如何又回来了? 卓真笔直地瞪着林壁堂,自然是还记得他。眼前这个男人不正是上回来看久安的人么,那时候董逵还总是盯着他看,惹得自己不快……思绪一到“董逵”这两字,有了停滞,心上结结实实地疼了疼,从小玩到大的人,早就当他是手足兄弟了,如今说没了就没了,叫他如何不心疼。 卓真从林壁堂的脸上慢慢地看向久安,眼神瞬间就成了一把钝重的刀,“如此说来,是在下的不是了。”他凉凉地牵扯了一下嘴角,“连副随自然不容置喙,想来有的是过人之处。”他长出了一口气,“只不知,赵军云中丘被围之际,连副随在何处?赵军东撤被困之际,连副随又在何处?连副随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挣揣个漂亮头衔回来,咱们是伤的伤死的死,才能捡回性命。”他嘲讽道:“还真是人各有命啊。” 季川西按捺着胸中的一点不悦,再次对卓真说道:“有什么话待见过霍帅之后再说也不迟,这里人来人往,你说这些未免太不成体统了。” 林壁堂虽不知详情,却也能听出卓真话里有话,纵然心中为久安气愤,却也只得压抑着不得抒发,于是对着季川西道:“这位卫长大人说得极是,切莫叫霍帅久等了。” 而那一边久安听了卓真的话,却是道:“伤的伤死的死?”他哆哆嗦嗦地问出一句,“谁?” 一语刚落,他忽地看见了陆宣,他半边脸颊上匍匐的那条伤疤尤为醒目的扎进了久安的眼中,久安倒吸了一口冷气,走到了陆宣的面前,一把抓住了陆宣的胳膊,“你……你这伤……” 陆宣将久安的手从胳膊上拂了下去,并不遮掩地告诉他:“我不过是受了些伤,董逵……董逵是丢了命。” 129、赫然明了 久安眼前恍惚了一下,顿时失了思绪失了话。 卓真冷笑一声,走上前去,“你也不必如此,横竖董逵的命与你干系不大,是生是死都挡不住连副随今日的腾达。” “卓真,我不懂你的话。”久安梗着嗓子。 “连副随如此精明,如何还不明白在下的话。当初也是这般,说进宫选就进宫选,说封紫禁卫就封紫禁卫,如今就更不用说了,说升副随就升副随。咱们赵军被呼月涽逼得如此,一场仗下来全军萧索,哪里有连副随风光体面。”卓真越说越有了怔忡的邪劲儿,“军中的怪事可真多,有人打败仗就要抵命,有人过个场却能发达!” “卓真!”季川西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步,将他往后一拉,“这是要做什么,夹枪带棒含沙射影地,你既然不嫌丢人,要当着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地给人不痛快,何不把话说明白些。” 卓真一把甩开季川西,指着久安,喝道:“我敢问,他敢答么?!” 久安头皮发紧发麻,浑身上下都僵疼着,“你问,你要问什么?” 林壁堂正欲开口说话,被久安一手拦住,他看着林壁堂,坚定地摇了摇头。林壁堂似乎是不大愿意,正是要言语之际,那里的卓真已是上前一步,“好,我问你,赵军被困多日,援军为何不至?!你不是回连云山报信了么?” 久安如遭霹雳一般地站在那里,却是预料着有么一下子,面对着卓真愤怒的脸,他低声道:“我是回来了……” 卓真仿佛听了一个莫大的笑话,“那你是几时到的?” 久安黯然道:“昨日夜里。” “昨日夜里,云中丘至连云山两三日的路程,你竟用了八九日的光景!连久安你这是报信求援还是游山玩水?” “路上……路上我遇了些麻烦,是以晚了。” 卓真越发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03 逼近了久安,讥讽道:“什么麻烦,叫追兵纠缠了?” 久安轻声答道:“不……是我迷了路。” 卓真咄咄逼人地又走近了一步,“那可是要以延误军机论处……”他退了几步,那手冲着久安上下一比划,“这算什么,处置成一军副随了?!” 陆宣闷闷地说了一句,“卓真,你未免太过了些。久安说了,他是迷了路。” 卓真惨淡地一笑,“当初赵将军的副随郑克也是迷了路,没能如期与霍帅合军,说斩就斩了。怎么到了连久安这儿却是升了官呢?” “住口!”袁峥含怒低吼了一声。 卓真挺着胸膛,一张脸是狰着,像是极其愤懑一般地看向袁峥,他压着嗓子问道:“七爷,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袁峥走出几步,挡在了久安面前,“你不是要追究此事么,我给你个明白。” 卓真看了看袁峥,又看了看久安,哭一般地笑了,“原来,我卓真还不配审他连久安?!” 久安侧开走出,他心中不知何时风收雨停,身躯心灵拧巴得过了劲儿似乎就觉不出痛苦了,他直视了卓真,“咚”地一声跪了下来。 “是我对不住赵军。”久安俯身颔首,“我甘愿赔罪。” 久安觉得周遭猛地静了下来,他的脸极近地离着地上的尘土,他道:“要如何处置,你说罢。你一句话,即便要我抵命,我也照办。” 卓真嘶哑了嗓子,“你的一条命,算什么。如今说这话,当初为何要临阵脱逃?!” “是我让他走的。”袁峥平静地开口了,“他不肯,我便逼着他赶着他。”他踏出了几步,将久安从地上拉了起来。 久安无可奈何地顺着袁峥的力道站了起来,疏忽就被他的目光给锁住了。 “我晓得他没有搬救兵的本事,可我还是要他走。”他低落了眼光,坦然地滑向了卓真,告诉他,“我不想他死。” 林壁堂站在最近在咫尺的地方,就这么诧异地看着袁峥。看着袁峥的眼神,袁峥的神态,那种眼神与神态,他会不明白意味着什么?加之方才那一番话,林壁堂大彻大悟一般地全领悟出来了。 他明白得骨肉气血都在翻涌着寒气,那股寒气冰冷了他的风度与修养,几乎要逼的他把持不住脸上的神情。 原来……原来你我之间竟多出了一人,在我全然不知之时,多出了这样一个人。在堒南关毫不犹豫地骑马绝尘而去,气我骗我,执意非留不可,便是为了他么? 林壁堂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大觉荒唐得茫然发怔。片刻后,他那么柔美的眼眸里闪过决绝的恨意,淋漓地全刺向了袁峥。 130、暗潮汹涌 卓真沉默了下去,良久,他黯淡着眼睛,对着袁峥哑然道:“七爷,你简直是被‘连久安’这三个字魇住了。” 说完他扭头便自行朝议帐走去。季川西看着他越走越快,叹了口气,拽了拽两边的齐青与陆宣,“走罢,拜见霍帅是正经。” 陆宣还在琢磨着方才的话,末了发现自己是一句也没听懂,只好拣自己听懂的办,于是摇头皱眉地走开了。季川西知晓如今不是说话劝解的时候,便也并不多说地走到了陆宣的身旁一同行进。 齐青则绕过久安,轻声道:“卓真的话不必听,人往高处走,只要身居其位,谁管你如何上去的,谁又敢多说闲话。”他一拍久安的肩膀,靠近了一些,不阴不阳地低声赞许道:“连副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久安看向了齐青,脸上已是再也做不出什么神情了。 齐青又靠近了一些,握在他肩上的五指一紧随后一松,瞟了一眼袁峥,接着意味深长地又拍了拍久安的肩膀,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别有深意。 久安在那拍打下僵住了身体,心中一时寒冷一时羞赧,冰火两重天地折磨着他。 一时原地就剩下了三人。 袁峥轻推了一下久安的后背,“咱们也走。” 久安被这一推,往前迈开了步子,随即也跟上了前面的人。 而那一排将士铿锵有力地也归好了阵型,有板有眼地跟了上去。 久安轻轻地回过了头,可眼前已经满是成排的将士,面无表情地汇成了一条河流,而林壁堂在河流另一边,他看不见了。他有些难过,只好回过了头。 袁峥暗暗地侧目看他,随后扭头回望。 身躯与身躯间的错开,依稀露出了林壁堂的身影。他正好也看了过来,目光交错,袁峥抬起了下颌,冷冷地回转了头。 林壁堂仍站在远处,耳边的脚步声垒叠而来,锵锵地似乎都踏在他的心上。这时候,一个瘦高的影子悄悄地靠近了,他顾忌着周遭的肃然,压着嗓子唤了一声,“七爷。” 林壁堂看着前方,“胸口的伤好些了么?” 云生将头低了下去,“没什么大碍了,谢七爷关怀。” 林壁堂半垂了眼睫,让日光浇成了黄白的颜色,“那就回去罢。” 云生猛地问:“扬州?” 林壁堂扭头看他,在他的脑门上一拍,“回帐子。” 云生看着林壁堂快步地往营盘中走去,清俊的身影与锋锐的军营格格不入。 云生生疏地颦了颦眉,心中第一次有了一丝忧虑,原本他在林壁堂身边是无需有何种情怀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阿猫阿狗似的,如果不是遇见林壁堂,他说不定会冻死饿死。林壁堂愿意将他留在身边,将他当人看待,那么他便愿意将林壁堂作神一般瞻仰。是以在他心中,林壁堂是普天之下最有主意的人,自己要做的,不过是言听计从罢了。 可云生看着林壁堂的背影,却忍不住担忧地想,云生觉得这一次,他错了,他不该留在这里。 131、渐行渐远 而议帐那处,焦李二人与紫禁卫人等齐整地站在里头。 霍骁扫了一眼站在最后的久安,轻轻地用手指扣了扣座前的桌子。一侧的肖听雷会意,便开口道:“连副随,站过来。” 座下很静,久安半天才从众人后方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地站到了霍骁的座旁。 待他站定了,霍骁便开始问话。 于是乎,李连沛义愤填膺地痛说起来龙去脉,焦衡则是在一旁,默默无言地唉声叹气,说到赵羡“英年殉国”之际,甚至眼泛泪光。 焦李二人,一个说一个叹,直至当空的日头渐渐西沉,才算完了。 末了,还是霍骁开了口,先是几段滴水不漏的训话,最后则是老调重弹的赞许,“列位皆是大殷的好将士,总算不负皇恩。” 话说到这里,焦李二人都作揖颔首,身后的紫禁卫也跟着抱拳,焦衡感叹着说道:“末将实在愧不敢当。”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04 李连沛甚是不服道:“按末将说,还是那个呼月涽太过卑鄙了,叫人防不胜防。” 霍骁道:“呼月涽之狡诈,殷军领教得多了。” 李连沛听出了其中“兵不厌诈”的意思,便颔首答应了几声“是”。 霍骁轻拍了一下桌面,“尔等受降虽困难重重,总还算是有惊无险。连日地打仗行军,想必是累得狠了,既是回来了,便姑且将有些事宜放一放,尔等好好休憩一番,万事都等明日商量罢。” 帐中人等没有犹豫,皆是应了是。 焦李二人回了身,紫禁卫往两旁让了让,待他们走出了帐门之后,便逐一地行礼告辞。袁峥等了等,用余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久安,才转了身。 久安看着袁峥的身影最后一个走了出去,几乎也要跟了上去,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足尖,终究不敢多踏一步。 待帐外都清静了,霍骁瞥了久安一眼,站了起来,绕出了座位。他背手在后,走出了几步,没有看久安。 “往后记着自己的身份,别做出让人为难之事。” 久安低头,“卑职不敢。” “你私自入帅帐一事,本将已然清楚了。暂念你是受了奸人撺掇,加之林壁堂求情,本将可以免你一死。” 久安心想这大概是那公子当真同霍帅解说分明了,他一边感叹那公子的本领过人连霍帅都可撼动说服,一边不忘连连答道:“多谢霍帅不杀之恩。” 霍骁侧脸,冰冷地看向了久安,“可要想继续活下去,就要管好自己的嘴。” 久安脑中的一根弦“噌”地一声绷紧了,他低低地答应道:“是,卑职明白了。” 霍骁看向了前方,阔步朝帐外走去。 肖听雷也跟上前去,路过久安之时,停住了。 “在将军身边当差,记性太好,并不是好事。” 久安抬起了眼睛,眼珠子又黑又亮,倒映着肖听雷肃然的面容。 “拣该记的刻在心里,将不该记的尽数忘了,可听懂了?”肖听雷口吻沉重地说道。 久安动了动嘴唇,声音稀薄,“……懂了。” 肖听雷似乎笑了笑,“其实想活下去并非难事,可若想死也是轻而易举。” 久安已不知该如何作答。 肖听雷脸上的严肃敛去了一些,“你若遇着不明白,大可以来问我。” 久安略感讶异地眨了眨眼睛,随之想起那一夜霍骁要杀自己之时,是肖听雷将他从霍骁的剑下抢了下来,是以后知后觉地说道:“多谢肖副随救命之恩。” 肖听雷见他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这么一句,便微微地挑了挑眉,接着目视前方,快步地也走了出去。走到一半,他回头道:“你的帐子如今在主营之内,不必回东营了。” 帐门的帘子起落,漏进了黄昏的光。 132、军政之轮 久安虚软地垮下了僵直的肩膀,拉过座下的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沉重地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许多事情在脑海里转,兜兜转转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漩涡,简直要将他吸进去葬身其中。 久安觉得这“副随”一职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霍骁用它来笼络供给军粮的林壁堂,又借此困住了目睹神秘人物的自己,可谓一箭双雕。 可霍骁又为何要困住自己,要想戒严口风,守住秘密,明明有许多简单明了的法子,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久安用手按住了眉心,缓缓地揉了揉,觉得千头万绪。 而这时,帐口又亮了起来,久安皱着眉头看了过去,只见是一名持剑的将士。 “连副随,卑职奉帅令带连副随回帐。” 久安握着椅子把手紧了紧,“你是谁?” 那名将士答道:“卑职是连副随的军卫长,卑职叫作容升。” 久安抿着嘴唇,有气无力地做出一点笑意,心想,什么军卫长,分明是监管我来的。 日光彻底地西落了,边关离了白日的热潮,夜里便凉快了许多。 主营东营两边都渐次亮了起来。 紫禁卫的帐子里,众人相对地坐了下来。 陆宣四顾了一番营帐,感概万千,“还是老样子……”他凑到了季川西的边上,道:“可就像你常说的那个词儿一样,物是人非。” 这个词倒是很应景,可惜用得不当,存心膈应人的。季川西照着先前大约会数落陆宣几句,可惜他一看陆宣脸上的长阔伤疤,忽地就不忍心了。 齐青挑了挑眉,“眼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还是想想赵军的局面罢。” 卓真心情是极其地不好,不好到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索性干坐着摆脸色。 季川西点了点头,“如今赵将军不在了,霍帅肯定会挑人来接管咱们赵军……不知会选到谁的头上。” 齐青皱眉道:“若是照规矩,恐怕多半得从李连沛与焦衡里头挑。” 季川西接着道:“可也保不准在全军里头选,毕竟是一军主将,必然不可草率。可若是选了不相干的人,只怕不能服众。” 陆宣当即不屑地哼了一声,“难不成殷军里头是没人了,非得挑他们?!他们算什么,尤其是那个李连沛,披了官衣的布衣竖子,往前数三代还不知在哪个穷乡僻壤里啃土呢!以后若是要老子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当真是憋屈到家了。” 他一挺身,拍了椅子把手,谨慎地看了看帐外,极低极轻地说道:“不如趁早办了他俩。” 齐青难得冲他笑了笑,“黑炭子也有明白的时候。” 陆宣怪不习惯地瞄了他一眼,也不知怎么去对,他和齐青是只会吵架不会说话,平平和和地就不知该怎么接了。 季川西则是斜了他一眼,“隔墙有耳,仔细说话。” 陆宣不服气地闭上了嘴,可还是忍不住看向袁峥,“七爷的意思呢?” 袁峥看了众人一眼,半晌,平平淡淡地才道:“最好是在焦衡与李连沛里挑,就怕他看上了旁人。” 133、人选定夺 翌日一早,天光依稀,久安从自己的帐子里穿戴妥帖地走了出来。帐口有两名军卫把守,在他出帐之时朗声问安,将他吓了一跳。 他悻悻地稳了稳神后,才由另两名军卫跟随来到了议帐,而霍骁果然在议帐里召集了殷军中的数名将军一起议事,谈得正是赵军主将归属一事。 久安与肖听雷一左一右地站在了霍骁身旁。久安看着帐中两侧坐着的男人,均是四五十岁的光景,且竟全是霍氏的嫡系将领。 霍骁淡淡地说了几句便向底下的人问话,要他们说说中意的人选。 几位嫡系将领中有几位是粗人,嗓门大,主意也大,可说得人选倒是挺靠谱,只要能保住霍氏在军中独尊的地位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05 ,照着这么去选就准错不了。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挑出了几名青年才俊来。 可赵军主将只有一位,就不得不只留下一个人。可被提拔出来的这几名又都是在座将领心中的不二人选,是以几位将领片刻就争执了起来,这自然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都不是胡说八道,全能说出一五一十的道理学问来。 其中一位刘姓将军位列其中,手中的握的兵最多,是以底气很足,不禁侃侃而谈:“徐云熊这些年的军功诸位也是有目共睹的,想当初也是霍大将军亲自从御前竞武里选进来的,论出身论才干,还得是他。”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嗤之以鼻:“徐云熊这小子一贯地目中无人,凭他能震得住赵军那近两万人。我看未必!” “你看不顶用,莫非你是金口玉言,说震不住就震不住。” 另一个人也出来驳斥,“徐云熊军功虽高,可品行有待商榷,主将之选,理当由雍容大度者从之。” 刘将军气冲冲地扭头面对了霍骁,“霍帅,反正末将就认定是徐云熊了,您看着办罢!” 久安有些吓住了,以为这位刘将军的口气实在过冲,当着霍帅的面未免太不从容了。 霍骁却是正襟危坐,对着刘将军点了点头,随后环顾了众人,“诸位可还有别的人选?” 帐中先是嗡嗡地说了起来,片刻过后,声量越发地大了,变得轰轰起来。将领们各执一词,乱糟糟地简直像是在吵架。 久安先还是凝神细听,最后暗自叹息,以为军中的每潭水都太深。 霍骁皱了眉,而肖听雷见机行事,立刻说道:“列位将军还请静一静,不妨听听霍帅的意思。” 这话抛出后,下方果然渐渐地都收了话,看向了座前。 霍骁沉沉地开了口,道:“按本将的意思,赵军一部既是回来了,便理当在他们中选。” 下座立刻有人道:“霍帅,可赵军如今的这些人里,均是难堪大任啊。” 刘将军借机说:“就是,如何同徐云熊相提并论?” 霍骁道:“倘若选了赵军之外的人来接管赵军,恐怕难堵悠悠众口。既然他们赵军还有人在,便不宜再作他人想。” 下座又有人问道:“莫非霍帅已有了人选。” 这时,又有人突发奇想一般地说道:“难不成是紫禁卫那帮小子?” 一言激起千层浪,几位将领再次乱成了一锅粥。 霍骁淡淡道:“紫禁卫皆系国选出身,好是好,只不过大都身份殊然,不宜任用。” 那人小心翼翼地说道:“话虽如此,可依末将来看,紫禁卫中的有几位倒当真是可造之材,尤其……尤其是康王爷的外孙——袁峥!” 久安猛然瞪大了眼睛,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134、人心叵测 方才那位原本对“徐云熊”一心一意的刘将军听了,倒是平心而论地说道:“那小子我见过几次,很有一股精明强干的气儿,颇有愿袁时封将军的遗风,是个有出息的样子。” 当然也有不情愿的人开口,“袁峥其人确实无从诟病,可其一他是皇亲一脉,日后自有皇上替他做主,咱们不该僭越。这其二嘛,年纪也是太轻了一些。” 久安听得有些没了主意,似乎哪一个说得都挑不出错来。不过他心里更倾向袁峥,这也当然是因为他除了知道袁峥外也不认得什么徐云熊之流……可是想想从前袁峥管教着自己的那副样子,放在治军之上似乎也很不错。他想过之后,思绪便有些不受控制地扩散开去,将过往的桩桩件件都想了个遍,可当猛地想到云中丘那一夜时,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背在身后的手骤然收成了紧紧的拳头。 而霍骁此时便笃定地说道:“本将选定的人,是焦衡。” 座下这次没了声,显然都呆住了。连带着久安也有些始料未及。 有人按捺不住地终于出了声,“霍帅恕末将直言,焦衡实乃是庸儒一辈,就是李连沛也比他强些,同袁峥相比更是云泥之别!” 霍骁压迫地看向他,“邹将军,本将看中的就是焦衡的庸儒。” 那位邹将军不解,踌躇地思索了起来。 “焦衡出身草莽,身后没有靠山,只要给他一个好处,他投了谁都是心甘情愿。” 座下将领若有所思地盯住了霍骁,恍恍然然地亮起了眼睛。 “本将只想要条忠心耿耿的狗,而不是一个捉摸不定的虎狼之辈。”霍骁放远了目光,摇了摇头,“袁峥,决计要不得。” 少许过后,肖听雷与久安代霍骁送将领们出帐。 久安勉强算是初初上任,而副随一职又可算是主帅身边的红人,是以倒是当真有两三位将军并不着急着走,而是留了一会儿与久安寒暄了几句。 寒暄过后,久安着实有些汗颜,他总觉得自己这一名位有点来路不明,所以很是心虚,巴不得谁都看不见他,谁都别理会他。不过这样想也是白想,他这样一个绮年玉貌而又籍籍无名的小辈担上“副随”一任,确实很让人浮想联翩,想归想,可也没人敢出来说不是。 久安目送最后一名将军远去之后,看向了不远处正同方才那位刘姓将军攀谈的肖听雷。只见他举手投足间的从容自如,哪像自己这般畏缩。 再次叹了口气,他自愧不如地收回了目光。 待肖听雷也送走了刘将军,他走到了久安身旁,“这就去请焦李二位将军前来罢。” 久安陪着小心问道:“如此一来,主将一位当真就是焦衡将军了?” 肖听雷道:“霍帅亲自定的主意,自然就是焦将军了。” 久安点了点头,他以往总是跟在赵羡的身边,对这几位副将倒是知之甚少,也不知焦衡与李连沛的好与坏。 “好,卑职去请……” 久安刚走出几步,肖听雷在他身后道:“连副随,如今你我平级,不必自称‘卑职’。” 久安停了停,尴尬地回身冲肖听雷颔首,随后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心想,肖听雷在霍帅身边近十年,哪里是自己能够比肩的。 久安越走越快,可仍旧甩不掉身后亦步亦趋的两名军卫,久安从来也没有这么被人跟过,是以很头疼,可又敢怒不敢言。 135、独留二人 待走到了赵军盘驻的东营,久安一时觉得久违,一时又觉得胆怯。 事到如今其实已然没有转寰的余地,可他仍旧对现在的身份别扭极了,连带着去见赵军的人也是别扭。 望着大门呆了一会儿,久安一鼓作气地往里走了。 而待他走近了原本赵羡议事的帐子,似乎早有人通报过,他还没开口,帐前的门帘便起开了,焦衡与李连沛双双走了出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06 来。 久安赶忙就要行礼,可未及双手抬起,紫禁卫等人也紧随其后的走了出来。 久安一惊,把礼节登时就忘了。 卓真冷眼站在中间,齐青的目光则是刁钻得很,说不上来何种意味。季川西与陆宣相较更为坦然,季川西甚至对他淡淡一笑。至于袁峥如何,他不知道,他不敢看。 李连沛与焦衡上前一步,倒是比他先一步做了礼数。主帅的副随,自然不得怠慢。久安在惊讶中回了神,也连忙作揖问好。 “霍帅请两位将军入主营议帐,有要事相商。” 李连沛与焦衡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也就不多说什么,“如此,我等这就去。” 久安飞快地忖度了一下,回身对两名军卫道:“还不给两位将军带路?” 那两名军卫始料未及地眼神多有闪烁,不过仍旧是一副泰山崩于前仍云淡风轻的模样。 久安赶在他们开口之前说道:“误了霍帅的时候,可就大不好了。快!”他挥了挥手,姿态犹如驱赶。 那两名军卫互换了一下眼神,抱拳道:“是。” 久安心满意足,对焦李二人一摆手,道:“两位将军请。” 焦李二人不明所以,但心系霍帅,便不假思索地跟着那两位军卫起步开走了。 待那三人一走远,卓真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就朝一旁也走了,似乎无意与久安多言半句。季川西拉了几下,没拉住,只好任他走远。 齐青瞥了他一眼,风凉凉地说道:“这人越大啊,是心眼儿越小。” 陆宣也瞥了他一眼,心想,这话由他这么个顶小心眼的人来说可真是奇哉怪也。 季川西最先走出一步,对久安道:“今时不同往日,我还是喊你一声‘连副随’罢。” 久安叹了口气,“川西兄,倘若这么叫,我真是要羞愧死了。” 齐青走到一旁,环胸扫了一眼久安,“能入得霍帅的眼,哪里值得羞愧。”他闲散地朝久安抱了抱拳,“连副随,在下就不奉陪了。”说着,竟也是走了。 陆宣看着齐青地背影,气哼哼道:“这人连好话都说得阴阳怪气不伦不类,可见是只会埋汰人的,最是可恶了。” 久安坦然道:“齐青并无恶意,我晓得。” 季川西温柔着一张脸,心中倒是对久安的言行有些欣慰,想来其人是不曾有变。“你如今谋了这样的官位,实属不易,往后……” 久安拧眉,“川西兄,可别同我提这‘副随’一位了,我今日来,除了奉命去请两位将军,其实也是想来问问赵军云中丘一战之后的事儿。”他放低了声音,“赵军是如何突得围,又是如何被困,如何抢攻了军城,向将军董逵是如何没的……” 陆宣淡淡地开口道:“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季川西头一回觉得陆宣说得对,也对头道:“是啊,久安,行军打仗,变数奇多,总归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道得明。” 久安执意道:“除非是几位不把我当自己人了,才不愿告诉我。” 季川西为难道:“这……这是哪里的话。” “我来告诉你。”一直沉默着的袁峥轻轻开了口。 久安听着他的声音,浑身就如同遭了一个秀气的惊雷一般,不禁寒毛直竖,正要开口婉拒,那边的袁峥已经开口说道:“你们都先回去罢,我有话要对他说。” 136、心口两难 一时无人说话。 久安先开了口,可他开口了也是无用。因为在季川西与陆宣听完袁峥的话后,竟当真“有事在身事不宜迟”地准备走人了。而被强行拉走的陆宣似乎还有些不愿意,不过硬被季川西拽着,只好一步三回头地渐行渐远。 “这……”久安的话断在咽喉,不知该如何继续。 他不自觉地就攥紧了拳头,片刻间,攥出了一手的汗。 八月的时节,关外的天也越发地热了,焦虑与闷热接踵而来,在天上汇聚成乌压压的云,似乎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 渐渐地,天上的云越来越低,和久安的脑袋一样。 久安胡乱地看向别处,张嘴含糊道:“要不……下回说也成。” 袁峥轻声道:“嗯,我要说的也不是那些事。” 二人的目光猛地一撞,那一刻,难得地心有灵犀彼此心知肚明了。 久安慢慢地回转了头,大着胆子看向了袁峥,“那我是非走不可了。” 袁峥缓缓地皱起了眉,“敢!” 久安如今对袁峥的强硬实则仍是害怕,不过今非昔比,他从那一晚起,自觉再也不能于袁峥跟前示弱,发誓打肿脸充胖子也不能露了怯。 “你别太过了。”久安斗胆回了一句。 说完,他几乎是逃之夭夭地转身就要走,可他显然是走得不够快,因为才一步,就被袁峥给硬生生地猛拽了回来。 久安本能一般地缩了缩脖子,担心袁峥的大巴掌就要扇过来。可他等了一二刻,袁峥那边却是寂寂无声,于是他伸直了脖子转头看了回去。 “是谁……”袁峥的声音仿若发自肺肺。 久安觉得胳膊上的桎梏越来越紧,简直有下死力的意味。他止住慌乱,用力地甩了甩,可甩不脱,反而被拉得更近了一些,他有所顾忌,眼神飘忽地左右一瞄,故作镇定地看着袁峥,压着声音道:“放手……” 袁峥痛恨而又痛心地问:“是谁!” 久安被袁峥眼底烧起来的火焰吓住了,“……你在说什么?” 袁峥气急败坏而又强抑怒火的向前探了身,仿佛怕人听到似的咬牙压低声音道:“如果不是我,那是谁?” ……袁峥有些凌乱地摁住了久安的肩膀,喝道:“这些都是你说的,是不是!” ……久安找不回呼吸,也找不回声音,就这么震惊地看着袁峥。 ……“你说话啊!” 久安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呼吸一滞,只知道飞快地眨眼睛。袁峥的脸就在眼前,与云中丘的那一夜慢慢地重叠在了一起,让他浑身上下针扎一般的不自在。 “你不用知晓。”久安又甩了甩手,可惜依旧落败。 袁峥瞳仁里的光倏忽地熄灭了。 137、落荒而逃 言下之意,就是当真有别人——其实那一晚就已明白的事情,如今亲耳听到,仍旧觉得气闷憋屈,连带着胸中的气愤疼痛连成了一片。 袁峥逼近了一步,瞪着久安,“别让我逼你说出来。” 袁峥的咄咄逼人与高高在上,让久安的心头翻涌出了那一夜的羞愤难当,他攥足了力气地一甩,这回是甩脱了,不过借着力道,他不由地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袁峥,你何时不曾逼过我!”久安狠狠地压着嗓子。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07 天色似乎比刚才又暗去了许多。 袁峥的神情兼具着肃然与愤怒,“我逼你……好……”他长出了一口气,“眼下,我不过是想知晓我输给了谁,这不算逼你罢。” 久安欲言又止地迟疑了一下,底气不足地说:“我不想说。” 袁峥脸上泛起了木然的笑意,“我来猜一猜,可好?” 云与云间闪出了几道电光,天色暗得不像白日。这是夏日里的一场雷雨,即将落在关外的地界上,比中原的似乎会更加声势浩大。 久安怔了怔,转身就要往外走。 “林壁堂。” 笃定地,平静地,袁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踏出去的步子顿了顿,军靴滑过地上的尘土,扬起了一点灰。一点又一点,久安垂眼看着砸在地上的圆点,滴答地几滴过后,地上湿成了一片。哗——雷雨来了。 久安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垂着眼睛低着头,顶着漫天的雨幕大踏步地走了。 袁峥仰起了头,硕大的滚烫的雨点争先恐后地落在了脸颊上,却浇不灭他心中怒涨的恼火。他的心伴随着天际之上的轰轰雷鸣一下一下地在胸膛里撞动着。 他重新看向前方,久安的背影在温暖狂放的雨水间显得婆娑朦胧,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袁峥站在雨里,满怀的悲凉,觉得天地同一哭。 他早早地没了爹,娘又成了那个样子。哥哥对他充满了敌意,唯一的外公最在乎的是手上的那份权势。他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活生生的久安,可如今他又对他如此的淡漠疏离,甚至是避之唯恐不及。 袁峥空落落地还看着久安消失的地方,最后一贯地抬起了下颌。 哪怕是仇人冤家,也好过一无所有,袁峥受不了久安心里有别人,更受不了久安离开自己去别人的身旁。 他浑身的每一处都在用劲儿,他想,他得攥住了连久安,哪怕攥出了骨肉鲜血,都要把他攥在手心里! 而久安湿漉漉地跑回了主营,在自己的帐门口瞧见了撑着伞的林壁堂。 林壁堂见他跑在雨里,心疼地连忙将他拉到了自己的伞下。“疯了?” 久安抹了抹脸,“不巧下起了雨。”他的厚睫毛攒聚了几颗雨珠子,随着他眨眼就往下坠落,“你如何来了?” 林壁堂嗔怪地一笑,“我不来找你,难不成指望你来找我?” 久安略有心虚地看了看别处,末了一指自己的帐子,“进去罢。” 林壁堂一抚他的额头,责怪道:“早该进去了。” 138、温柔醉乡 于是乎,久安与林壁堂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入了帐。 帐中陈设虽不精致,却也周全。林壁堂方才被帐口的军卫拦在门外不得而入,如今进来了便忍不住仔细地打量。 “你这处地方倒是比原来的要好些。” 久安嗯了一声,并不过多言语。 林壁堂抽出一条素净的锦帕,绕在手指上在帐内的一张桌面上一擦,挑起来一看,他转手便将那帕子抖了抖。而后他又揭开了茶壶的盖子,举了鼻尖一嗅,随即差强人意地放了回去。 “住得惯么?” 久安只是“啊”了一句,便走到床榻边上的一处的屏风前,将甲衣与湿衣裳都搭了上去。 林壁堂见状也就不问话了,单只是盯着他。 只见久安顷刻就裸了上身,原本边角的一些细碎头发,如今湿润漆黑地贴合在细白的脖颈上,往下就是一副周正挺拔的肩膀,洁白的后背一路蜿蜒而下,是紧窄的腰身,一条湿答答的亵裤挂在那里,包裹出一个标致挺翘的圆屁股来。 久安寻了一条干净的汗巾往手上一绕,有板有眼地往身上擦,而下一刻肩上一重,是被人按住了。久安立刻回头,只见是林壁堂握住了他双肩的两端,冲他温柔地一笑,“四宝,你是不是长高了?” 久安一愣,“我长高了?” 林壁堂从身后慢慢地贴上了久安,然后圈住了他,柔软的嘴唇若有似无地靠近了久安的耳朵,轻轻地呵气一般地告诉他,“嗯,长高了。” 久安觉得他那气息喷在耳朵里,热烘烘地有些痒,就偏了头躲开心口突突地一跳,轻声答应了一句“哦”,随后他轻微地挣扎了一下,“壁堂,我身上还湿着呢。” 林壁堂却不放,彻底地收紧了双臂,臂弯里是一副年少鲜活的身躯,他肆意地放出了目光去打量,久安的面孔经过夏日雨水滚烫的洗涤,看着简直鲜嫩,让人想一口吃了。 “四宝……”林壁堂呢喃着久安的名字,紧随其后地含住了他的耳垂。 久安霎时便酥麻地软了半身,险些低低地叫出声来。 林壁堂的气息近在咫尺,舌尖似乎是活的。他有些恍然,脸色涨红地扭过了脸,只见林壁堂也正缠绵地看着他。 林壁堂用手抚摸了久安的脸庞,将他拉近,然后极近爱意地吻了上去。 久安半睁着眼睛感受着来自林壁堂的亲吻,在湿濡与辗转间也有些乱了心,不知不觉,他自行地转过了身体,与林壁堂相对抱着吻了起来。 林壁堂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抚过他的额头,将几缕湿粘的碎发捋向后方,让他将面孔完全地显露出来。久安在亲吻之中眼皮微阖,浓郁的眼睫随着呼吸微微颤抖着,面颊是雪白中泛出粉红,犹如花瓣一般,于是他怜惜地一路吻了下去。 “我……好像是长高了……”久安在林壁堂亲吻自己下颌的时候,喘息地说道。“从前,我不是到你这儿。” 林壁堂埋进了久安的脖颈,且不断地将久安揉向自己,夏衣简便,他几乎能感觉到久安身上的温热。“是啊,长高了,长大了。” 语毕,与他一起搂抱着倒在了床榻上。 林壁堂轻巧地将自己的上裳给解开扔了出去,一副身躯生得挺拔,有着穿戴齐整之时没有的结实。他慵懒而迷人地笑着,通体细腻,白瓷一般地有如谪仙。而这位谪仙却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久安身上蔽体的亵裤给拉了下去。 久安皱了皱眉心,从林壁堂的唇边移开了一点,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壁堂……” 林壁堂不容置疑地再次填住了久安的嘴唇,一手揉弄着他的胸前,一手掐住了他的圆屁股,时轻时重地揉按着。而他的嘴唇不断地往下流连,最终含住了久安胸前的一点。 久安抬起小臂压在了自己的眼睛上,脸上红得很是彻底,颤悠悠地发出一声“啊……” 林壁堂往下一看,随后勾起嘴角在他的耳边轻语,“那里也长大了。”言语间,他若有似无地用手抚过了久安的下身。 久安半闭着双眼呻吟了一声,立刻咬住了嘴唇。 林壁堂合身压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08 上了久安,探手浅浅地按向了久安的股间。 139、不遂人愿 这浅浅的一按只叫久安打了个激灵,他脑海里极快地滑过了袁峥的脸。而后,夜幕下的草褥蔓延成了一片浓绿的海,带着他的惊恐席卷而来。 林壁堂一边搂住久安,一边将指节按进了那后庭。林壁堂的目光与身躯,都是足以醉人的,久安在骤来的惧意里对上了他悱恻的眼睛,忽地就加快了心跳,忘记了呼吸。 他专注地看着林壁堂的脸,想借此忘掉席卷而来的记忆。林壁堂感受着他惶惑而无助的目光,怜惜地吻上了他的嘴唇,轻轻巧巧地就卷住了他的舌头。 久安在柔情蜜意的亲吻里发晕发眩,而林壁堂则在不经意间加了第三指,他有的是耐心与柔情,很快便将久安揉搓得瘫软了。 待林壁堂觉得到了火候,他半眯着眼睛,直起了身。 久安仰面躺在那里,雪白而又纤细,似乎已凌乱地忘记了自己是谁。他半张着嘴唇一下一下地喘息着,犹如一条银鱼。 林壁堂优美地勾起了嘴唇,向下将自己的裤子一褪,露了真身。林壁堂是个十全的人物,周身匀称白皙,起伏起伏地一路往下,双腿之间的物事,倒是昂扬得一点儿都不秀美。 林壁堂俯身向下,擎起了久安的双腿,贴向了他的臀间,蹭了几下,轻而易举地末入近半。那一刻,他扬起脖颈,满足地颦了颦眉。 这回的感觉大大出乎久安的意料,他骤然地瞪大了眼睛,迟疑地发出了一声“呃”。后庭被不断地填入扩张,在胀痛中带着一点酥麻的痒意。久安经过袁峥,实则对此事很是畏惧,即便是林壁堂也依旧不甚情愿。可心中虽是抗拒,身体却渐渐地尝出了一些好滋味,久安闭上了眼睛,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林壁堂一面握住久安的臀胯,一面抚摸着久安的大腿,前后缓慢地进出起来,他温柔地将久安的一条腿越拉来越直,最后背到了自己肩上,侧脸一吻。片刻之后,林壁堂呼吸粗重地放出了力气,由轻至重地撞击起来。 有一下撞得巧妙,让久安猝不及防地呻吟了一声,林壁堂眼中带了笑,泛起光,放下久安的长腿,欺身向下抱住了他,越发用力地去捣那一点。 久安恍惚间便觉得自己的胳膊腿儿都没了力气,只有一颗心在跳,每一下都让脑海里云中丘的那一夜愈加真切起来,他的眼前晃动着,林壁堂的脸与袁峥的脸不断地交错着,不断地逼近自己。 “不要……压着我……”久安哽咽着嗓子,不禁哀求道。 林壁堂亲昵地咬了咬久安的下巴,一个用力将他抱了起来,坐在了自己身上。动作间,后庭被进入到了极致,久安低喊了一声,一把搂住了林壁堂的肩膀,羞耻而又难过。 林壁堂环住他的腰身,托着久安的臀胯上下起落。 异物在体内旋转搅动,湿漉漉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久安忍无可忍地闭上了眼睛,而袁峥的面目却四面八方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灼热的望着自己。身体越是酣畅淋淋地愉悦,内心便越是无法言语地痛苦。他仰起了头,呜咽地低呜了一声,像是一句哭泣。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极乐的那一刻,喘息着睁开了眼睛。 而近在咫尺地——却是袁峥的脸。 他大骇地僵住了身躯,当即泄了出来。片刻,待神思与理智回归后,林壁堂湿润俊美的面孔才缓缓浮现。久安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去,他眼中的情愫氤氲着褪去,露出了原本黑得深沉的眼眸。 林壁堂抱着他似乎生出了无尽的气力,直至久安着实有些受不住了,他向下抓住了林壁堂的手。 林壁堂还是情动,忽地被抓住了手,便微微抬头,沙哑道:“嗯?” 久安握着了林壁堂的肩膀,沉默片刻,嗓音低低的沙哑,“我……如今乃主帅副随,办完了差,还得快快回去,不能耽搁了。” 林壁堂看着他,似乎听不懂他的话。 而久安说着,猛地一下子直起了上身,二人黏腻地分开了去,林壁堂被他一推,翻到了一侧。他有些始料未及,身体一顿,停在了那处,通身细瓷一般的肌理,让他瞧着宛若陶人。 久安背对了他,心中七上八下地乱得很,如此生硬地分离,身上实则很是尴尬,不过最终他用力地喘了几口气,急急地下了床。未等坐起,他被林壁堂摁住了。他身上一紧,有些芒刺在背,不自觉地微微地偏过了头去。林壁堂缓缓靠近,从后方再次抱住了他。 久安的身体的肌肤的味道就在鼻端,他强迫自己静下心,只是轻柔地抱住他。声音还带着情欲,似乎还很难受,“不喜欢……?” 久安坐在床沿,林壁堂的声音近在耳畔,喃喃地既温存又温柔。他听着,伤感而又怀恋,他抬手握住了林壁堂的胳膊,手指有些发颤。他对待林壁堂是没有怨恨的,现在他只怨恨自己。有些事,他至死都无法对他开口。 久安颦眉低下头,心口发胀,那一夜的点点滴滴仿佛烙印一般,觉醒复苏,烙得他生疼,而那些身体与身体间的冲突顶撞化作锁链,则能让他窒息。 久安摇了摇头,他闭眼呼了一口气,“壁堂,我得走了。” “我问的话,你还没答呢。”林壁堂的鼻尖贴上了久安的面颊,缱绻地吻了吻他。他的声音如绒花一般轻,心中藏着一个隆冬的冰天雪地。 久安欲看不看地对林壁堂说道:“我……”他深深地一点头,带着九分烦恼一分痛苦,说道:“壁堂,我的心意你是早明白的,可眼下这么个时节,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林壁堂苦笑着问:“你的心意,你的什么心意?” 久安向后一仰头,看向林壁堂,“我——” 林壁堂直直地盯住他的黑眼睛,想盯进他的心里去——其实久安的心意,林壁堂从前是十分的明白,而今却是越来越不明白,非得要他一句明白话才能安心。 久安被冷不丁地这么一看,内心很受震荡,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重重道:“心里有你。” 林壁堂紧接着又问:“只我一人?” 久安气急败坏而又真心诚意地说道:“是!” 林壁堂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双臂,“好,我信。” 久安起身站了起来,双腿发软,脚踩棉花一般地走了出去,片刻后,他穿上了干净的衣裳又走了回来。 林壁堂还赤身坐在床上,只用一条褥子盖住了下身,他一动不动,似乎就为了看着久安一般。即便眉宇间愁云惨淡,却还是一派美男子的矜贵。 久安将林壁堂的上裳拾起,展开披在了他的身上,接着他弯了腰,捧住林壁堂的脸,在眉心的地方浅浅地一吻。 “我走了。” 林壁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09 堂冲他淡淡地笑了笑。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的心是贴着的,毫无间隙。 久安转身的一瞬,林壁堂黯然地垂下了眼睫,他颦眉闭上眼,——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为何就成了这个样子。久安不说,可他能琢磨些许出来,虽他绝口不提那个袁峥,可林壁堂断定这两人中间必然有蹊跷。不过究竟是什么蹊跷,林壁堂也没有那种未卜先知的本事。 他用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搓了搓,心想这世上许多事,全是有前因后果的,既然是他当初逼的久安远走殷都,到了如今这一步,似乎也全是自作自受,也是无话可说。 久安终于走出了帐子,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抬头看了天,发现雨已然停了,夏日的雨不论何时何地都快得很。低头一叹气,久安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迈开步子往霍骁的议帐赶去。 而离议帐不远,只见帐前已站了不少人,定睛一看,只见是袁峥带着紫禁卫等人与数十亲卫站在了那里。 而众人瞩目的中央自是焦衡与李连沛二人。 久安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明了了。 焦衡面有艰难,而李连沛则是面色颇差。原来是霍骁将主将一事告予二人之后,两人间几下的工夫就有了不痛快。 赵军主将一位虽定,可也要等后日在营中校场召集了全军,当着殷军上下由主帅霍骁亲自交了虎印符令,才算尘埃落定。在此之前,知晓的人也就帐前的这几人。众人得知了焦衡升了主将皆是拱手称贺,待到仍旧是“副将”的李连沛作表时,他瞪了焦衡半天,只说了一句,“明人不说暗话,焦衡,我可是不服你。” 这么一下过后,焦衡就愣住了,也就是久安方才看到的样子。 紫禁卫里,陆宣不禁瞪了瞪眼睛,心想这话也是太不客气了,想想也就罢了,竟当真说出来。光凭这一点,也得亏霍帅不选他。他给季川西使了个眼神,季川西觉察到了,却只作不知。 为首的袁峥只是微微垂着眼睛,鬓角眉梢都还有些湿润,显然还留有不久前雨打的痕迹。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很是显眼,久安轻易地就看到了他,却也飞快地将目光挪回了焦衡与李连沛身上。 那边焦衡听闻李连沛不服,正是尴尬不已。一时斟酌着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容易才憋出了一句,“承认。” 李连沛当即一扭头,“帅令难违,我李连沛也绝非心胸狭隘之辈,让就让了。” 此话一出,连能不计较就不计较的焦衡心里都暗暗地有了不满,心想着自己不过客气几句,这李连沛还当真蹬鼻子上脸了,“让就让了”?敢情自己这千辛万苦熬出来的主将一位,还是他李连沛“让”给自己的?这以后传出去,可是要贻笑大方了。往后自己是和孙李二位将军齐平的身份了,倘若还要受这二愣子的气,可真算是荒谬了。 焦衡心中冷笑不屑,不禁要嗤笑对方。虽有心要生气,不过他不是个冲脾气,是以权当没听见一般,阔步走了出去。 李连沛见焦衡对自己的高风亮节竟是无动于衷,竟是不置一词地就这么走了,心中简直是一派炎凉。想他快四十的人了,在兵部沙场处心积虑了这么些年,好容易有个高升的时机,却莫名其妙地落在了焦衡的头上——焦衡是什么货色,不过是个中庸之辈,行军打仗是一点火候都没有,不过有些逢迎的本事罢了。霍帅年轻,轻易地就信了这个人,自己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事已至此,他李连沛也只有认栽的份儿,谁让他是堂堂男子汉,宁折不弯呢!可是自己宽宏大量,连主将一位都“让”出去了,这个焦衡不知心存感激,竟然还给自己摆脸色?!可见是忘恩负义了。 “焦衡!你站住!” 焦衡略停了停,回头淡声道:“李副将,霍帅虽未昭告全军,可如今主将一位已然落实,正是在下无疑,还望李副将懂些规矩,也好给将士们做个表率。” 李连沛匪夷所思地半张了嘴,气极反笑,“好你个焦衡啊,这就摆上官威了。” 焦衡叹了口气,低叹对牛弹琴,转身就走了。 他一走,那一队十数人的亲卫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走了。 袁峥看了一眼有些恼怒的李连沛,随即也是准备要走,只是转身起步之间,他瞥了一眼季川西,季川西与袁峥的目光一相交触,便微微地颔了首。 于是一行人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出了议帐对面不远处的主营大门。 独留下的季川西,走到李连沛面前,微笑着说道:“李将军,既是局势已定,还望您宽心一些,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如何对付夷人。” 李连沛一指主营的大门,“让他一人对付夷人去吧!也好让霍帅让瞧个真切!” 季川西温文有礼,而又感慨万千地说道:“公道自在人心,凭李将军的英豪气概,想来出头之日,也是指日可待,如今这么个局面,也是谁都不曾预料的。” 李连沛一颗心焦躁了起来,他看向季川西,冷笑道:“出头之日,出头之日……老子都快不惑的人了,他娘地连个出头之日都被人抢去了。” 季川西接着撩拨,“李将军之境遇,叫我等也为之叹息,试问天下之大,称心如意者又能有几个,芸芸众生,不过是空有一股凌云志,艰辛难酬罢了。” 李连沛痛心疾首地握拳一捏,爆出了一手背的粗狂筋脉来,“你们也看出来,那焦衡不过是个……” “李将军!”季川西压低了声音,靠近了李连沛,忧虑道:“倘若有人听见将军您对主将出言不逊,只怕不妥啊。” 李连沛忿忿道:“本将不过是实话实说,但凡是有点眼力见儿的人难道还看不出高下来?” 季川西答应着,“是啊,李将军文成武德,天时地利,不过只是在人和上有些不如意而已。” 李连沛猛地皱眉瞪眼,沉声道:“人和?” 季川西一愣,随后立刻闭上了嘴,似乎有些自责地后退了几步,作揖拱手道:“李将军,方才川西失言,还望将军切莫放在心上。” 李连沛紧随几步,有些着急地追问,“什么人和,你说清楚些。” 季川西仍旧是一副后悔不迭地模样,“李将军只当川西说了胡话罢。” 李连沛有些恼怒,当即一把抓住了季川西的胳膊,怒目圆瞪地质问,“你但说无妨,本将绝不怪你,即便你说错了,本将也绝不追究!” 季川西抬起了眼帘,面目有些为难,“李将军,川西的这番话,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敢说啊。” 李连沛简直被吊足了胃口,他拧着忧愁而悲怆的眉心,就这么苦大仇深地看着季川西。 季川西与他对视了少许,终于动容了,他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李将军,您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10 附耳过来。” 李连沛随之大喜,毫不犹豫地将耳朵送了过去。 议帐跟前,季川西犹豫片刻,走上前去对李连沛耳语了一番。李连沛侧耳倾听着,先是不住点头,后来就僵住动作,一张脸上渐渐笼罩了黑气。 久安站在远处看着,不敢上前也不能后退。低头忖思了片刻,再一抬头,只见帐前已经没了人影,他不解地往前走了几步,后背被人一拍。 久安吓得立刻转了头,一看,只见是肖听雷。 久安定了定神,“肖副随?” 肖听雷问他,“方才去了哪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两位将军来了人,你自个儿却不见了?” 久安脸上一红,惭愧地解释道,“东营遇见了众位同期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而后回来遇了雨,不敢狼狈着去见霍帅,便回帐换了身衣裳再来……”他不好意思地一指空荡荡的议帐跟前,“这不,就来晚了。” 肖听雷摇头道:“霍帅一说完话就走了,不过也不用你跟着。”他一拍久安的肩膀,“往后谨慎机灵些。” 久安连忙应着是,心中却还惦记着方才的事。 140、勾心斗角 是夜,东营。 紫禁卫帐内,几人分列坐着,为首正坐的是有些气急攻心的李连沛,他三番两次想要破口大骂,但终究压下,是以憋得面目通红。 只见他怒目圆瞪,五指收紧成一个愤怒的拳头。 “如此说来,向汝是焦衡那厮害死的!”他极慢极缓地摇着头,“不想此人竟如此阴毒,哼!小人!”李连沛猛地一拍大腿。 季川西坐在一侧,摇头道:“若非亲眼所见,川西也料不到焦将军竟会下此毒手。” 李连沛抬起头,环顾了一圈,“此事……你们……都知道?” 卓真面有悲色,“当日攻城一战,向将军被冷箭所刺,正是焦将军手下的军卫趁乱所为,在下也是亲眼目睹。” 李连沛痛心疾首地继续摇着头,倒不是替向汝伤痛,只是觉得惊险。一个人故作忠厚至此,想来是有些本领的,看来焦衡能从他手中抢走主将一位,倒并非自己想得那么简单了。 齐青也沉着一张脸,“我等紫禁卫向来恪守赵将军生前的叮嘱,最是同心同德,是以此事,他们二人并未隐瞒。” 陆宣就坐在齐青的身边,听了齐青这番话,一个白眼差点儿就翻了出去,不过他死死地忍住,将面目凶狠着说道:“焦将军这么做,无非就是看着赵将军战死赵军无首,才想除去向将军和您这两颗绊脚石罢?” 齐青转头,肃然严谨地看着陆宣,道:“陆宣你说得对。” 陆宣从不曾见过齐青这番面目,是以忍不住就要瞪起眼睛,不过他胸怀大计,只好强行压下眼皮,看向李连沛,佯装单纯道:“不过,如今焦将军已坐上主将之位了,恐怕不会为难李将军您了。” 李连沛当即冷哼一声,“他今日奸计得逞,焉知他日没有赶尽杀绝之心。”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本将看他今日那个样子,就觉得甚是不妙。” 他背后的五人暗中换了换眼色,季川西站起了身,小声问道:“那……李将军您有何打算?” 李连沛皱眉咧嘴地一挥手,重新坐了回去,“唉!……一时也没有什么可行的法子。” 袁峥坐在最远的地方,并未披甲,是一件单薄的赭色衣裳,衣裳的料子水滑一般地贴在他的臂膀胸膛上,饱满而又挺健,这样一副身板,让他瞧着并不像一个少年人,他在一片静谧里看向李连沛,道:“李将军,袁峥这里倒是有一计。” 李连沛赶紧朝他看去,急问:“有何妙计,快讲快讲。” 袁峥道:“霍帅的主意便是军令,本无可辩驳,不过趁着还未通告全军,倒是还有些余地。”他也看向了李连沛,“此番北征殷军,以霍帅为首,孙李两位副帅为辅。如今孙李两位将军在乾虚关于夷军一部对阵,并不在营内,是以赵军主将一位全由霍帅做主。倘若孙李两位将军皆属意于一人,联名举荐,想来这主将一位便还有转寰。” 李连沛听得直了目光,“你的意思是……” 袁峥将身躯往前探了探,“李将军何不效仿先朝名将郭准——夜赴飞云山呢?” 李连沛动了动眼珠子,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夜赴飞云山……” 帐中一时寂静如深山月夜,谁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季川西轻声开口劝道:“李将军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啊。” 李连沛的眼睛迸发出了凶猛的光来,他一挺身,用力地拍了拍大腿,咬牙切齿道:“哪怕孙李两位将军瞧不上我,我也要拜请两位将军,为向汝为老子讨个公道回来!”他挥手一指帐中某处,“姓焦的小人,看我不好好整治你!” 座中五人互视了几眼,陆宣出头问道:“不知李将军如何打算?” 李连沛喘着粗气道:“就按袁峥说得办!” 袁峥低低说道:“李将军既有了主意,还望兵贵神速。” 李连沛点头,“事不宜迟,就明晚——本将要去一趟乾虚关!” 季川西面露喜色,随即又压着嗓子,“我等必舍命助李将军登上主将一位。”话音刚落,在座余人都朝李连沛抱起了拳。 李连沛感慨万千地看着他们,肃穆了目光,“尔等情义如此,待本将功成一日,必不辜负尔等一片苦心。” 袁峥勾唇低语道:“古人云,有道伐无道。焦衡多行不义,不配统帅赵军。唯有李将军这般的性情真人方能安军治士,我等——”他轻压下颌,道:“心悦臣服。” 李连沛重重地点头,顷刻觉得肩负千钧担,眼前的五人倏忽化作了千人万人,都对着自己抱拳,轰轰隆隆地喝道——心悦臣服。 少顷,五人将李连沛送出了帐子。 看着李连沛走远之后,季川西看向袁峥,含笑道:“七爷,如此一来……” 而就在这时,陆宣忽地凌目看向一边,只见一个黑影飞快地隐去。他吃了一惊,暗叫不好,立刻作势要去追。 袁峥一把拉住了他,轻声道:“你作甚?” 陆宣很是着急,“那里方才有人!” 季川西冲着陆宣所指望去,“你没看错?!” 陆宣皱眉不满,“我这只眼睛是有些不顶用了,可那只眼睛却是好的很!方才当真有人监视咱们,万一是焦衡的人可如何是好?” 袁峥放开了陆宣,淡然道:“不是万一,是一定。” 陆宣目瞪口呆,惊诧地问道:“真的是焦衡的人?!”他一叉腰,脸上的伤疤欲要滴血一般地红了起来,“糟了!” 卓真意慌,“那还不快追!待他去禀了焦衡,岂不是败露了?!” 袁峥走出几步,转身挡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11 住了两人,眼神在他们脸上来回地一扫,“如此才秒。” 卓真一跺脚,“七爷!你疯了?” 袁峥向后看了看季川西与齐青,再看回卓真与陆宣,又转身看向方才人影消失的方向,傲然地抬起了下颌,“咱们不用追,慢慢地走。” 焦衡帐内。 烛火明明,焦衡持笔正写着一封家书,洋洋洒洒十数行,简直才思泉涌,写着写着,就一边叹气一边笑,末了,他捏起信纸,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满意地一点头,又将它放了回去,重新拾起了笔,可未及落款,帐外急匆匆地撞进一个人来。 焦衡飞快地抬头,“谁?” 黑衣将士下跪抬头,“报将军,是卑职!” 焦衡松了口气,将笔放到了一边,朝他一指,“何事这般急?” 黑衣将士愁容满面,“报将军,事有不妙,李将军方才去了紫禁卫的帐中,不知所为何事,商议了许久。” 焦衡立刻站起来,正了脸色,快步绕出了座位,对着地上的黑衣将士一挥手,“你起来说话,仔细说。” 黑衣将士应声站了起来,还带着些喘,“卑职一直都暗中跟着李将军,李将军用了晚膳之后,便径自去了紫禁卫的营帐,连个侍卫都没带!卑职心中起了疑,便也悄悄跟去。却不想,李将军就这么在里头待到天黑才出得帐。” “没人看见你罢。”焦衡不放心地问。 黑衣将士略一犹豫,摇头道:“没有。” 焦衡这才放了心,自行思索着跨出几步,“李连沛与紫禁卫素来无甚交情,如何至此?” 黑衣将士凑近了说道:“依卑职看,说不准是他不满将军您越位到了他的上头,是以要去拉拢紫禁卫奉他为主将!” 焦衡大手一挥,飞快地又走了几步,“胡说八道!”他有些气愤地摸了摸下巴,“主将一事是霍帅的亲令,哪里还有另奉的道理!” “自古以来,谋权之事数不胜数,依李将军的秉性又如何会善罢甘休?” “这……这倒也是,可……可他去找紫禁卫作甚?” 黑衣将士苦口婆心地告诉他,“夷国边境攻城一战之后,紫禁卫在赵军中的声望颇是高涨,倘若李将军借紫禁卫煽动部下,执意另奉主将,到那时,霍帅也不得不改主意啊!” 焦衡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大惊,他在夏夜里打了个大大的寒颤,手心冒了汗,他指着面前的将士,“此话……此话当真?!” 黑衣将士信誓旦旦地一点头,“将军,千真万确。”他又想了想,“再者,紫禁卫里的那个袁峥还是霍帅的准小舅子呐!” 焦衡一扭头,惊骇道:“这……还有这么一层?!” 黑衣将士猛地点头,“霍帅出征前差点儿就娶袁家六小姐过门,临了北疆告急,皇命直下,才坏了好事。” 焦衡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局势顷刻急转直下。他站在那里,五脏六腑气得直转筋,酝酿良久,他叹了一口浩浩荡荡的长气。 黑衣将士见自己的主子在这样的关头,竟然只知叹气,心中发虚越发地没了着落,恨不得当头一棒敲醒了他才好! “报将军!紫禁卫求见!”帐外忽地传来禀报声。 帐中二人皆是一惊,焦衡连忙屏退了那黑衣将士,迅疾地绕回座前,稳稳当当地坐好后,他长出了一口气,才回了一句,“传进来。” 帐门前的帘子轻轻地起落,走进五个高高的身影。 焦衡满怀戒备地打量着他们,一个个地打量过去,只见他们均无异色,仿佛泰然的很。焦衡思来想去,踌躇地问了一句,“夜深前来,所为何事?” 五人并排站好了之后,齐齐地跪了下去。 焦衡原本就是如履薄冰,见他们这么一动,竟是吓得立刻站了起来,颤巍巍地咽了口气,“你们……你们这是作甚?” “禀将军,李将军意欲作乱,我等不敢耽搁,特此来报!”袁峥为首,抱拳沉声道。 焦衡吓得有些神思错乱,他拧眉,“什么?!” 季川西相继抱拳,“禀将军,方才李将军来我等帐中,名为点拨我等看清大局,实为离间我等与将军。我等强忍至他离去不敢打草惊蛇,此刻才将此事禀了将军,望将军速速裁断!” 焦衡一口气不上不下地悬在那里,“你们……” 陆宣掷地有声道:“我等乃是皇上亲选的紫禁卫,为得就是护主将周全,如今霍帅亲定了焦将军,我等自是一心为将军着想,如何能与那乱臣贼子为伍,辱没了皇恩浩荡!” 焦衡不敢相信地看着地上的五人,一颗心跳得极快,他仰头长叹道:“竟有此事……”他低头看向地上,“快快起来……你们说得再细些!” 141、李代桃僵 翌日夜里。 李连沛于自己的帐中穿好了短打的行装,又将一把佩剑从帐壁上取下,拉开剑鞘一看,“哗——”地一下猛然合上,提剑就要往外走。 而这时,帐外传来一声轻细的禀报,“将军,焦将军来了。” 李连沛止住了步子,眉心一皱,心中微乱——这姓焦的如何这会儿来了? 他看了一眼帐门,又看了看自己这身装扮,心烦意乱地一哼,“本将歇下了,不便见人,有事也等明日罢。” 帐外先是静了一会儿,又传来犹犹豫豫的声音,“将军……焦将军有要事。您还是……您还是见一见罢。” 李连沛略一踌躇,将长剑往椅边的桌几上一按,便转身从屏风处将一件外裳取下,正是要往身上披起见客时,帐门倏忽起了,焦衡背手站在那里,一眼就看住了李连沛,接着慢慢地走进来,“李将军,不是歇下了?怎么又起了?” 李连沛快手将那外裳披起,接着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扭头冷冷地瞥了一记焦衡,不愿多说地只道:“焦将军,何事前来啊?” 焦衡走近几步,在帐中的椅子上一坐,扫了一眼桌几上的长剑,将手覆上一摸,“嗯……”他抬眼又看李连沛,故作惊讶道:“哟,李将军这是要出门?” 李连沛不以为然地一笑,“本打算出营转转,大热天的,帐里闷。” 焦衡很以为是地一点头,“李将军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李连沛走到了焦衡面前,与他相对坐了,将焦衡覆着的长剑慢慢地拉了过来,转手放到了自己的身侧,“无非是附近的几座岭子,近得很。” 焦衡眼角一瞄那把剑,又扫了一眼李连沛的襟口,似乎是笑道:“李将军纳凉还择衣而出,讲究!” 李连沛皮笑肉不笑地问道:“焦将军莫管这些旁的了,只说有何事罢。” 焦衡也是笑,“没旁的事……”他抬眼露出一点凉凉的目光,扬手在桌几上轻轻地一拍,“就想问李将军究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12 竟要去哪儿?” 帐中的烛火映在了二人的脸上,映得彼此嘴边的笑意越发的惨淡。 李连沛哼出一声笑来,别开了目光,“焦将军真爱玩笑,李某方才不是说过了么?” 焦衡慢慢地站了起来,“可本将想听真话。” 李连沛凌冽地看向焦衡,也站了起来,挺胸正色道:“什么真话?” 焦衡终于彻底收了笑意,他走出几步,背对了李连沛,“李将军与本将同僚多年,皆是相安无事,本将实在是不想为难李将军。” 李连沛在他背后冷冷地一转眼眸,心想今晚这焦衡实在来得蹊跷,仿佛专门来逮他似的。照理自己实该按兵不动才对,可倘若不今夜抵达乾虚关,明日晨间回营,那赵军主将一位便就是焦衡无疑了。 “李将军……”焦衡回过了头,“本将再问你一遍,你究竟要去哪儿?” 李连沛沉默着,脑中转得飞快,哪怕当着焦衡的面闯出去,只要出得营去,在孙李两位副帅跟前大大地告这姓焦的一状,就定能将主将一事延后,届时花落谁家就未可知了。 他这么一想,便端然地抬头看向焦衡,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焦将军,我李连沛还是那句话,不过出营纳凉。” 焦衡一时显出了怒容,大手一指,低吼道:“李连沛,你敢说你不是去乾虚关!” 李连沛脸色一变,陡然将眼睛一瞠,差点儿要爆出一句骂来。他不敢发作,当即头也不回地携剑往帐门走去。 “站住!”焦衡快步跟上,“来人!” 话音刚落,只见帐门口的帘子猛地被刀剑劈成了褴褛,再向外望去,只见以紫禁卫为首的赵军将士里里外外地将此间的帐子齐围了! 李连沛兀地后退一步,骤然地瞪大了眼睛,当看清为首的五个身影确然就是紫禁卫等人时,不可置信地心头一颤,“你……你们……” 他在一片惊诧震惊里明白了眼下的局势,这姓焦的,乃是有备而来——分明是专门来拿他的! 五人从夜色下显出清晰的面容来,紫金甲穿戴齐整,直视了李连沛的目光。 “兔崽子……”李连沛咬牙切齿道。心中登时炸成了一团——玩了一辈子的鹰,今日叫雀儿啄了眼!这帮小子究竟想作甚?! 李连沛大感不妙,而此时焦衡越步上前,一把摁住了他的肩头,怒喝道:“李连沛,你……!” 话未说完,李连沛一个疾步,就拔剑架在了焦衡的脖颈之上。 焦衡正是气盛,并未料到他会行此举,便生生地愣住了。剑锋直逼了皮肉,带出一片冷锐惊心来,他僵住了脸。 “将军!”卫军中喝声起伏。 李连沛二话不说,一剑立刻贴住了焦衡的脖子,刮出了丝丝缕缕的血来。 “别动!都别动!——” 袁峥一挥手,示意上围的将士都退下,他沉着一张脸,递了个眼色给季川西,季川西当即传令下去收起兵器。 全军得令,不敢违抗,将刀剑缓缓地放了下去,只是眈眈地盯住了李连沛。 袁峥上前几步,“李将军切莫如此,我等不过是要请李将军去霍帅跟前对个质,将军这般,倒叫我等为难了。” 李连沛咬牙不屑道:“卑鄙无耻之徒,休要再说,你……” “李将军,我等不过奉命而行,并无他意……”袁峥冲着李连沛送去个不明的眼神,他眼眸往帐前某处一滑,“李将军万万不要误会。” 李连沛疑惑地朝着袁峥示意的那处望去,只见是一匹快马就立在那里,正是自己方才吩咐准备的。他心中一动,重新看回袁峥,“你们……”他动了动脚步,嘴里含糊道:“你们待要如何?” 袁峥愈加深沉了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等的心意将军难道还不明了?” 李连沛脑中的一根筋颤了颤,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心想这帮兔崽子难不成是被焦衡被逼前来,实则仍是自己这一派,想要暗中相助? 袁峥又近前了一步,“李将军还是先放了焦将军罢,有甚事,待到了霍帅跟前再细说。” 李连沛大约心里有了谱,且打定了要出营的主意,反倒丝毫不惧,他挟持了李连沛大跨了一步,他一边注视着围军,一边不动声色地带着焦衡往马匹那处走去,“有什么好说的,待到了霍帅跟前,哪里还有本将说话的份儿!”他眼睛一瞪,看着聚集在前方的围军,大斥,“都退下!” 言语间剑锋又逼近了几寸,惹得焦衡也连连大喊,“哎哟快退下!” 袁峥看了那拨军卫一眼,军卫即刻后退了一丈。 “李……李将军,咱们同僚一场,何苦至此呢?”焦衡嗓子发尖。 “何苦至此?”李连沛冷笑道,“你自己心里明白!” “哎哟……李将军如此这般,我哪儿想得明白啊……”焦衡忍不住气急败坏地说了实话。 李连沛简直懒得理他,自顾谨慎地又走了几步,眼看离那马匹是越来越近,而就在到了鞍下的那一刻,袁峥忽地动了手。 他形如闪电一般地扣住了李连沛持剑的手腕,李连沛一惊,被逼得立刻运转了剑锋,同时又瞪向了袁峥。 袁峥目光如炬,将李连沛的手腕暗暗地一推一送,启唇无声道,快走! 李连沛心领神会,迅疾地一抽佩剑,当即上了马背。而那一抽,则斜斜地割进了焦衡的脖颈,一时皮开肉绽地血流如注。 焦衡满脸惊恐,捂住自己的脖颈,摸到了满把的滚烫血浆,吓得喉头一咕噜,就要往后倒去,而袁峥眼疾手快地按住了痛苦不堪且惊恐万状的焦衡,提起暗中运指往他胸前某处深深一按,口中却急促地喊道:“将军!” 焦衡周身一震,神色巨变,几乎是一瞬间便梗住了脖颈。 季川西等人立刻也上了马背,带着一队人马,高喝道:“快追!” 帐前一时马蹄纷纷,人声沸腾。李连沛在前风驰电掣,顷刻就跑了出去,直奔东营大门。而袁峥这里,则是半抱着焦衡,单膝落了地。 余留的军卫立刻围了上来,定睛一看,只见焦衡面目狰狞地瞪大了眼睛,青白了面色,竟是不动弹了。 几个军卫长跪到焦衡面前,痛叫道:“焦将军?焦将军!” 袁峥伸手在焦衡的鼻端一探,默然了许久,抬眼对众人沉声道:“将军咽气了。” 月光森森,军营内外皆是子夜时分。 余留的军卫闻言皆是痛不可当地全部跪下,鬼哭一般地俯身,此起彼落地喊道:“将军啊……将军啊————!” 袁峥半跪抱着焦衡的尸身,在匍匐一般的军卫里显得高人一头。 他借着月色营火低头去看焦衡死不瞑目的眼睛,那双眼睛瞳光尽散,却似乎是在直直地看着自己,无神的瞳孔里还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13 残存着最后的一点惊诧与痛苦,袁峥面无表情地伸手掌,轻轻地将他的眼皮拂了下去。 袁峥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最近的一个军卫长淡声道:“快去主营禀报霍帅,就说——焦将军遇害,李将军私逃。” 那军卫长脸上还挂着泪痕,哼哧哼哧地答应着,“是……是是——!”说着飞快地起身,吆喝起了十数人,快步往主营赶去。 袁峥又对一个军卫长轻声道:“你带人将焦将军先行送回营帐罢。” 那被叫的军卫长闷声憋气地点着头,小心翼翼地从袁峥手里接过了焦衡的尸身,两个军卫识相地连忙搭手而上,合力将焦衡平平整整地抬了起来,一帮焦衡手下带出来的军卫立刻也就起身跟了上去。 袁峥慢慢地站了起来,抓住了最后一个军卫长的肩膀,将他拉了过来,“你随我来。” 那军卫长立刻作揖颔首。 袁峥带着那军卫长回了紫禁卫的营帐,从书桌的一只盒子里拿出了一封写好的书信,转身递给那名军卫长,吩咐道:“这信你交给待书局,给我快马加鞭地送回殷都去。” 那军卫长双手接了那封信,虚虚地扫出了目光,只见信封上苍劲地写着几个字——康端王爷亲启袁峥敬上。 那军卫长咽了咽口水,连连应道:“是……卑职这就去办。” 142、大局难定 夜色正浓,人马乱极。 季川西为首带领一队人马追赶奔出营去的李连沛。 而李连沛一人一马地左突右冲,顷刻便闯进了连云山中去了。 季川西策马喝道:“齐青卓真你们往东追,绕过去堵他!” 齐青会意,当头冲了出去,卓真也紧跟而上。而就在身后的将士要分出一队欲跟上之时,季川西扭头斥道:“不用你们!” 放眼一片山岭罩在夜幕里,黑漆漆地几乎不见光,间或有兽号虫鸣,凄凄离离,幽幽深深地绕在黑暗里。 灌丛枝桠间马蹄乱入,被践踏成了残枝。 李连沛只觉得从身畔的一侧传来强劲的马蹄,正是有人往这里逼近了。 李连沛正要快马加鞭,却听见那边隐隐约约地喊道,“李将军……留步……” 他只觉得那声音模模糊糊地有些耳熟,再一看,只见是两个身影驾马而来,那声音还在继续,且越发地近了,“李将军——是我们——” 李连沛略一踟躇,果然勒马停了下来。 而不多会儿,齐青与卓真也就逼近了。齐青骑马在先,冲着李连沛喊道:“李将军!走这边儿!”话音刚落便调转了一个马首,朝西北奔去。 李连沛来不及多问,便转缰跟了上去,不过途中边跑边问,“为何走这边儿?此路去乾虚关可就绕远了。” 卓真殿后跑着,闻言迎风大声答道:“原路有追兵拦截,李将军还是走此路为妙。” 李连沛侧脸一听,重新看向前方,安了一点心,他想真是天不亡我也。 跑了几段路后,在前带路的齐青停了下来。 只见前方路径开阔,正是一条绕出连云山通往乾虚关的大道,只不过有些颠簸。 齐青骑马在原地来回了几下,终于稳下了马,而李连沛与卓真也双双地停了下来,卓真瞄了一眼那条幽静的出路,又扫了一眼齐青。 齐青抓缰慢慢地朝李连沛走去,咯噔咯噔的几声也在此间显得突兀,“李将军,我等只能送到这儿了。” 李连沛一前一后地看了齐青与卓真一眼,喟叹道:“倘若本将见过两位副帅之后,当真能回营治了那姓焦的……”他坚定道,“便绝不亏待你们。” 齐青持剑作揖,端然地一颔首,“那我等便代紫禁卫就此谢过李将军了。” 李连沛满怀心事地眉头紧锁,正是抬头欲要说话,忽地被一道剑光闪花了眼。他一抬眼,只见正是齐青挥剑朝自己砍了过来! 剑气凛冽,破空而来,直指面门。 李连沛不防,慢了一步,猛地双手举剑一挡,那剑只离自己的鼻尖几寸,他心惊肉跳地粗声怒道:“你!——呃?!” 一阵剧痛从侧腰传来,他不解地看过去,乃是卓真不知何时跳下了马,一剑刺进了自己的腰腹。卓真一刺之后,低喝了一声,狠狠地用剑将李连沛一顶! 李连沛血肉之躯被剑带着一歪,齐青抓住时机,反手挥剑对着他的脖颈就是一砍! 李连沛强行忍痛,拼尽全力地拿剑一抵,虽是躲过一剑,不过却被齐青的劲道砍落了马背。身体落地,发出闷响,腰侧的剑被抽了出去,破开的血洞,正是巨疼间血行不止。 李连沛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面颊抽搐着瞪向提剑朝自己走来的两人。 三个人冷冷地对峙着,山间路口仍旧如方才一般幽静。 “你……你们……究竟……” 话未说完,齐青一动手腕,剑锋转出了森森的光,下一刻,低吼一声挥向李连沛,卓真也随之而上,运剑刺向李连沛。 李连沛在军中是以气力见长的,又是正当壮年,换做平时,纵使以一敌二也并不为难,只是如今身负重伤,眼前两个后生如狼似虎一般地进犯,他渐渐地吃不住力,腰间伤口极深,似乎是伤到了内里,他每动一下都宛若凌迟。而就在一个恍惚的当口,齐青与卓真一前一后地夹攻而来…… 剑刃吃进了肉里,发出“咔嚓”的响声,在夜间尤为可怖。 齐青在前,当胸扎进了他的心口,卓真在后,俯身刺穿了他的腰身,剑首滴滴答答地露出了腹前,缀着血滴子。 李连沛眼前明暗交错,浑然不知地喷了一口血。 他嘶哑着喉口,死死地盯住了眼前的齐青,“你们……究竟是……” 李连沛身后的卓真也缓缓地直起了身,他穿过李连沛的肩膀与齐青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同一个时刻将剑猛地抽了出来。 李连沛身体一震,摇晃趔趄地两步就倒在了地上。可他还没死,他还瞪着眼睛,眼前是血色的模糊,那里站着两个人。 “究竟……”他拼死地发出声音。 卓真脸上被溅起了几点血渍,他看着地上血葫芦一般的李连沛,淡声道:“李将军,黄泉路上三人同行,你便明白了。” 李连沛没有力气再看了,可他仍旧瞪直着眼,就这么归于沉寂。 齐青不屑地跨前了一步,“和一个死人废什么话。” 卓真也不多言,自行走上前去,俯身用没有剑的手抓住了李连沛的一条胳膊,不满地回头看了一眼齐青,“过来搭把手。” 齐青拧眉走上去,低头看了一眼李连沛的模样,自语道:“人死了真难看。” 卓真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你管一个死人是美是丑。”语毕,将李连沛的尸身从地上生生地拽了起来。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14 齐青知道卓真自董逵没了之后,人就不大对劲,对谁都不大待见,其中又以连久安登峰造极,所以也按捺了性子不多说,走过去搭了把手。 二人前后抬起了李连沛,在一片血腥里将他往马背上抬,片刻后,李连沛被横置挂在了马鞍上,卓真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绕着走了出去,踩着马镫抬腿上了马,他抓住缰绳往下一看,“你怎么还不上来?” 齐青还看着李连沛瞪红的眼睛,“袁峥可够毒的。” 卓真俯下了身,“无毒不丈夫,再说,人可是咱们杀的。” 齐青仰起了头,对着卓真冷笑,“是啊,他倒是双手干净,拿人当刀使。” 卓真神色不悦起来,“快上来罢,还要去同川西他们合军呢。” “有一日,若是连久安挡了他的路,你说他可会心慈手软?”齐青还是刚才的笑,在一个死人边上,问着眼前的一个活人。 彼此间沉默了一会儿,卓真冷哼一声,“连久安,他还不配挡七爷的路。”他冷脸一转缰绳,不耐烦道:“快走,时候不多,还得回营呢。” 齐青讥笑着也上了马,与卓真一左一右并夹了驮尸的马,随之慢慢地动了身。 而这处他们二人在血腥夜色里并驾齐驱之时,连云山的营盘里,焦衡的脸上则被盖上了一块白布。 他身旁的几名军医带着药箱退了下去,焦衡的榻前则站了几个人,久安就是其中一个,他其实对尸身没有一点儿兴趣,可是他身后就站着袁峥,是以他半天没敢动一下,只好逼自己再看下去。 盖了面的尸身就愈加没有什么值得看了,不过久安犹豫着仍旧没有转身。他怕一转身就对上袁峥,自己又得丢脸。 每次同他站在一起,久安总觉得自己会变小,小得仿佛没了形,他看一眼就能碎。可久安鞭策过自己要在袁峥面前抬起头做人,所以越发容忍不得自己的怂样。可容忍不得是一回事,袁峥的本尊又是另外一回事。鞭策每每足够深刻,可临了一见袁峥,他就得破功。 久安在心底里叹息,自己果然是个没出息的。 终于,待他感觉身后压顶一般的身影远离了一些,他才小心翼翼地侧过了身——还不敢整个儿地转过,而是先偏了一点头出去。只见是袁峥走到帐中两位跟着霍帅来的将军中央,左右地攀谈了起来。 帐内外都是通明的,霍帅方才来过,里里外外都是人。 袁峥如今看着与从前有些不大一样了,久安自己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儿不一样,只知道远远地这么看着他时,久安觉得自己似乎是并不认识他。 久安最后侧眼看了一眼焦衡,起步要往帐外走。 要往帐外走势必得经过袁峥那几个人,久安屏了息,低着头,飞快地迈着长腿,生怕自己走得慢了。于是一溜烟儿地就蹿出了帐子。 那几位将军都是霍氏的嫡系将领,都曾在那日商议里见过久安的,如今见他连招呼不打便匆匆走过,都有了不满。 “这连久安也太不知礼数了。”一位中年气宇轩昂的将军板着脸,威严道:“莫非眼睛长到了头顶,看不见我等了?” 另一位清瘦的将军眯眼看了久安的背影,摇头道:“如此下去,早晚惹怒了霍帅,人头落地也未可知。” 那气宇轩昂的将军颔首道:“说的甚是。” 袁峥站在他们面前,并不去看久安,因为他知道自己倘若一看,他定能跑得连影儿都没了。他垂下眼帘正是暗想之际,对面的人便发问了。 “贤侄,不知康王爷近来可好。”那位气宇轩昂的司徒将军曾经是袁时封将军生前的故交,是以袁峥儿时唤他一声世伯。 袁峥淡声道:“袁峥离家也近一年了,只同外公通过书信,信上看来,倒是一切无虞。” “那便请贤侄替世伯问候一声,望他老人家多多保重。” “一定。” 闲话说了许久,多是绕着康王爷走。袁峥实则并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摆“世伯”的谱儿,因为袁时封去世之后,那几位“世伯”似乎就冷淡了许多。虽说大都待他依旧,可也是看上了他背后有个显贵的外公。 “不想贤侄你都长这么大了,当年你来世伯家和蕊儿一道玩儿,才……” 那位司徒将军正是回忆之际,帐外传来了一点骚动。 袁峥如愿以偿地得了个走人的机会,对着两位将军抱了抱拳,“袁峥出去瞧瞧。” 袁峥出帐一看,只见是东营门口跑回来一队人马,正是季川西他们不错。 霍骁就在帐外,肖听雷与久安站在他身后两旁。 季川西与陆宣先下得马,齐青与卓真夹着一匹马从后方走上来。众人细看之下,只见正中央的那匹马上,正挂着一个血淋淋的死人。 一时间,通明的此间都冷了下去。 143、一山二虎 赵军中的几位将军算是死干净了,千军尚在,一将不得,堪称史无前例的一桩奇事。赵羡战死的折子刚刚送出去,接连几位副将横死的折子便紧跟而上。 霍骁下令全军不得风议外传,一切待殷都圣上裁决。 久安觉得军中最诡异的一夜就如此这般悄然地过去了。他虽觉着有哪里怪得很,可就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久安当时忍不住回身去看站在帐门口并不上前的袁峥,灯火通明,却看不清他的眼底,浓密的眉峰下似乎什么都沉浸在昏暗里。 随后一晃十日,反倒是相安无事。众人各归各位,执令如山。只是夏日浓烈地狠了,关外炎炎地仿佛在地底生了一把火。 一日清晨的时候,马匹都要成群结队地赶到了营盘外的浅滩河水里镇凉,那河水离着营盘不远不近,骑马不过片刻而已,久安主动请缨,揽了这差事,带着那近百的军卫就那么沿河站着,且准备赶在午间回来。 按说一军副随是不会干这种马倌一般的事儿的,可久安不算正经的副随,霍骁自然也不当他和肖听雷一般用,他乐意去赶马就让他去了。 马匹哗哗地踩着水花下了河,一时轰轰烈烈,甩着马尾,乐得撒了欢。 久安站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顶着一颗热烘烘的脑袋,抹了抹汗,他也有心要跳到那河里凉快凉快。好在平日里不用披甲,不然还得更热。 这条河水蜿蜿蜒蜒地越升越高,起伏地仿佛要通到天边去。两岸的草木被日光晒得焦黄,像一把又一把的乱发。 “容升,你给我拉匹马来罢!”久安站在石头上,高声喊道。 容升闻言,扭身问道:“连副随,要马作甚?” 久安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骑马吹风,太热!” 容升语重心长道:“这么热的天,马都懒怠动,这才刚下水,怕是不好拉上来啊。”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15 久安不信地一指,“那不是有一匹在岸上么?” 容升顺着久安指的看去,果然看见一匹肥壮的枣红马独自在岸上来来回回地走,时不时地高举着马尾。“这倒怪了……” “我去看看。”久安一下就蹦了下去,甩着两条胳膊就往枣红马那儿去了。 走近了一看,只见那枣红马腹侧出了许多汗,将毛发都浸湿了,且频频扬蹄,是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 久安冲跟在自己身后的容升笑道:“它比我还热呢!” 容升虽一点头,却道:“容卑职去看看罢。” 久安退开一些,让容升走了过去。容升绕着枣红马走了一圈,又凑近了去摸马腹,最后屈膝往下瞧,仰脸对久安道:“哟,连副随,这匹马怕是要生了!” 久安一愣,大声“啊?!”了一下,这声“啊”里兼具讶异与新奇,他飞快地也走到了容升的身畔,“生……小马?真的要生小马?” 容升肯定道:“错不了,卑职家从前就是养马的。” 久安兴冲冲地要靠近一些,却不想那枣红马猛地卧倒了腿,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他连忙问:“容升!怎么回事!” 不待容升回答,那枣红马便拱着背,嘶嘶地痛叫起来了。 “连副随还是退开些,卑职去找马夫来。”容升将久安往后拉了拉。 久安一挥手,“无妨,你去叫,我不走近,就在这儿看看。” 容升一边觉得这位小副随的喜好真是有够怪的,一边只好快步走了出去,吩咐底下的人叫个老练的马夫来。 林壁堂在自己的帐中最后看了一次扬州的家书外,慢慢地将他叠放进了一只荷包里。云生从一边奉了一杯茶过来,“七爷,老爷说得什么?” 林壁堂不言不语,接过那杯茶,喝了一口,便放到了一边。拿起一把折扇站了起来,他绕出了桌子,要往帐外走。 云生默默地跟在了他身后,其实林壁堂不说,他也能猜到老爷信上写了什么。哪个当爹的,会愿意让自己的儿子留在关外,况且粮草一事已然尘埃落定了,林家的粮队车马已经回去了大半,余下的人也都留在了堒南关的驿站里,只等着少东家一块儿回去,至于林壁堂身边,就只留了云生一个人,如此看来,林壁堂似乎也毋须再留了。至于事到如今还不回去,大约还是为了久安。 云生从没见林壁堂如此不顾大局过,很想劝上一劝,可云生知道自己的话不能算话,说了林壁堂也未必会听,只好唉声叹气地耷拉了脑袋。 林壁堂心事颇重,出了帐子,便往久安的帐子去了。这些日子,东营里出了那样的大事,全军上下人心惶惶,久安也有几日没见人影了。可他到了久安的帐前,帐前的军卫则告诉他,连副随出去了,去得营盘外的河边放马。 林壁堂一听,只觉得可笑。摇了摇头,继而打算去营外的河边。 “七爷?放马也归副随管么?”云生亦步亦趋地问。 林壁堂打着扇子,摇头道:“八成是贪玩儿去的。” 云生愈加疑惑,“霍帅也任他玩儿去?” 林壁堂一收扇子,“霍帅不管他,我去管教管教他。” 正说着,林壁堂便走到了主营大门,而大门外正好有几个人上马。 走近一看,林壁堂一眼就瞧见了为首的袁峥。 袁峥一身轻便的夏衣,显出了一身结结实实的肉,仍旧是一副气势逼人的形容,仿佛天生就是来耀武扬威的,林壁堂将折扇一合,不冷不热地勾起了一点嘴角。 袁峥眼神很是不错,加上林壁堂站得那么堂堂正正,袁峥余光一侧,就看到了他。林壁堂紫衫罗衣很是风流,比起军中人等那是漂亮得多了。袁峥对所有在吃穿住行上穷讲究的人皆是不屑一顾,觉得那都是闲的,尤其是男人,合该是不拘小节的,像此君这般从头到脚得精致,简直算是招蜂引蝶。 “卫长大人好啊。”林壁堂先开了口,清朗的一声。 季川西最先看了过去,见了林壁堂那么姣好的一个笑,愣了愣,也点头道:“林公子。”陆宣见了林壁堂,是不会说话了,他如今是脸上带伤的人,自觉是见不得漂亮人的,尤其是林壁堂这样的美男子,着实容易自惭形愧。 “几位卫长大人这是要去办差呢?”林壁堂流转着眼眸笑问。 季川西应道:“这是要回东营去。” 而这时,袁峥却对身边的季川西道:“你们先走罢。” 季川西不解,先盯了一会儿袁峥,又扫了一眼马下那位风度翩翩的林壁堂,略一犹豫,点了头,复又对林壁堂道:“那在下先告辞了。” 林壁堂也作揖微笑,那笑意分明是清清浅浅地一弧,却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季川西紧了紧缰绳,立刻同陆宣一起拍马走了。 袁峥重新看向林壁堂,道:“林公子。” 林壁堂笑得明媚,明媚得刺眼,“原来卫长大人还记得林某。” 袁峥淡淡答道:“在下自然记得。”他放出了细细的眼色去打量林壁堂,末了,实在是不想看下去了,便回转了头,“林公子有何事么?” 林壁堂将折扇敲打在掌心,“倒是无甚要事,方才只是出营去找久安,可巧儿就遇上了卫长大人,是以打个招呼。” 袁峥紧了紧缰绳,忍不住就问出了话,“他……不在营中么?” “跑到营外河边放马去了,林某正要去找呢。”林壁堂微微一笑,走近几步,“卫长大人可要同行?” 袁峥撩了一眼马下的林壁堂,只觉得多说无益,是很想扬长而去的。可听了这话,又不禁心中诸事都靠了后,显出一个笑脸盈盈的久安来——连日匆匆几面地,确实没看够。半晌,他清了清嗓子,“走罢。” 林壁堂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模样来,“云生,牵匹马来。” 云生不敢犹豫地果然牵了一匹马,林壁堂借蹬上了马背,云生便走到了前头,要给他牵马,刚握了缰套口子,只听得林壁堂笑道:“傻孩子,今日放你自个儿去玩儿,不用跟我了。”说着,他一抖缰绳便驱马走了出去。 云生站在大营门口不敢拦,只好任林壁堂去了。 二人并肩骑马走出了营,林壁堂笑吟吟地骑着马,偶尔还看袁峥几眼。袁峥端端正正地看着前方,并不和林壁堂多言。 待到了河岸边,林壁堂远远就看见了马群趟在河水里,一匹挨着一匹,或扬颈长嘶,或低头喝水,河边站着许多军卫看着,倒是气派的一景。 几名靠后守卫的将士瞧见了他们,便谨慎地走了过来要盘问。不过走近一看,他们当即认出了那一位是御赐的紫禁卫,一位是主帅的贵客,便加紧了脚步,前来作揖。 袁峥远目望了望,“连副随人呢?” 其中一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16 名将士上前一步,抱拳一本正经地回禀道:“连副随在看马下崽儿呐。” 袁峥拧眉不解,又问了一遍,“他在看什么?” 那将士越发中气十足地喊道:“连副随!他在看马下—崽—儿—!” 林壁堂不知是被什么逗乐了,便带笑道:“这位军爷,你给带路罢。” 那将士挺得像块板,扯着嗓子,掷地有声道:“是!” 二人随着那将士往前进了,不一会儿,果然看见久安蹲在一匹枣红马边,目不转睛地看直了眼。而林壁堂抢在袁峥之前下了马。 他一抿唇,有心要喊一声四宝,不过顾忌到有诸多人看着,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喊道:“久安副随,你在看什么呢?” 这一声“久安副随”喊得实在又亲近又有趣,将袁峥听得脸色一沉。 久安正是瞪圆了眼,听见有人喊他便意犹未尽地匆匆抬起了头,粗粗一望,见是林壁堂他飞快地又看了回去,一边招手一边催促,“壁堂快来,来看小马驹,刚落得地。” 林壁堂眼底起了光,瞄了袁峥一眼,扬起头边走边答应,温润和气道:“好。” 袁峥就这么看着林壁堂施施然地走到了久安身边,展开扇子给他扇了扇。而久安几乎是手舞足蹈地给他比划了起来,眉开眼笑地像个孩子。 袁峥在日头下站着,心里汩汩地冒了寒气,他何曾对自己这般笑过。 这时枣红马与久安中间站起了一匹摇摇欲坠湿漉漉的小马驹来,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几步,惹得久安低呼了一声,一把揪住了林壁堂的袖子,“快看快看,站起来了!”说着,他抬起头要对站着的马夫问,“怎么回事……这小马一生下来就……” 马夫瘦小挡不住他身后的袁峥,袁峥的脸森森地板着,与燥热的夏日格格不入。 久安哽着嗓子不说话了,眼睛瞪得挺大,仿佛袁峥也是足够新奇的。 “好看么?”袁峥见他这么盯着自己,便匪夷所思地启唇问。 久安咽了咽口水,“挺……挺好看。” “人还是马?”袁峥寒声问。 久安挺老实地回答,“马。” 袁峥嗤之以鼻地一哼,“不长进。” 144、怒生醋意 久安随之低下头去,有些无话可说,只好不长进地照旧看马了。 袁峥绷着张脸,见久安又是这样一副躲避的形容,便心绪一落,又扫了一下还在替久安扇着扇子的林壁堂,暗想,谄媚。 他犹豫片刻,还是清了清嗓,“近日倒是见你忙,不曾往东营里来。” 久安照旧的老毛病,不大敢去看袁峥,盯着马说道:“忙的是霍帅,要紧的差事也都是肖副随去办的,我的事儿不多,就是……不敢闲着。” “怎么个不闲法儿?”林壁堂见缝插针轻柔地问。 久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前几日是带人在营外头巡查,可如今只乾虚关在打仗,咱们连云山是太平得很,就索性……”他抬手一指河里的马匹,“索性将军营里的战马都放个遍罢,这差事虽累,可不算小了。” 林壁堂一叠扇子,作势在久安脑袋上要敲,临了又收了回去,带着点子亲昵,笑道:“年纪不大,主意不小。” 袁峥立刻皱起了眉,他想久安将一军副随混成个闲散虚职已是大大地荒唐了,林壁堂竟然还夸上了,简直是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了!他极其不满地开了口,“霍帅青睐你,给了你副随一位,你把心思都放在马上,算什么?” 久安沉吟了一会儿,小声道:“我……也只是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袁峥严厉地说道:“人在其位为其政,由不得你兴不兴,我看你眼下还不如当初在东营时候上进了。” 久安顷刻就霜打茄子地沉默了下去,将头愈加压低了。 而这话听在林壁堂耳中也是大大地不如意,他站了起来,笑看袁峥,“卫长大人倒是对久安上心,想来是往日的情谊好,不然也言不至此,这要是人人都如卫长大人一般事必躬亲,久安可不知就被管教成什么好光景了?” 袁峥一侧脸,正色道:“按说也轮不着在下去管教他,可这一路看来,久安之条条种种,都不尽如人意,可见从前是被人宠坏了,是以在下很看不下去。”他正视林壁堂,“就拿这几日来说,方才林公子也听到了,其人其事是越发地没正形儿了。如此三心二意,长此以往,岂不是朝三暮四,那还有什么事能办得好?!” 林壁堂颦眉冷冷一笑,“卫长大人高瞻远瞩,连朝三暮四都能看出来。林某别的不敢讲,可这一条……”他抬头肃然道:“卫长大人可着实是冤枉他了。” “林公子说冤枉恐怕不做数,你只问问他自己冤不冤枉。” “林某自小同久安一处儿,若是还说不上话,恐怕也就不作第二人想了。” 久安这时候起了身,一拉林壁堂的袖子,道:“壁堂你不用护着我,方才袁……袁卫长说得也不无道理……”他犹豫着看着林壁堂,“还是少说几句罢。” 林壁堂脸上无异,眼睛里冷了几许——有我在,你怕什么,真是输人又输阵。 袁峥紧盯着久安牵着的衣袖使狠劲儿,背在身后的拳头攥了起来——你肯求他却不求我。 林壁堂撩了久安一下,随即和气着脸对袁峥道:“卫长大人切莫往心里去,林某久居南地,诸多规矩不谙,若是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袁峥冷着脸,“林公子多虑了。” 三人间一时无话,日光当空,照耀得心事各异的三张面庞。身后是蜿蜒而上直通天边的长河,马匹接连,水声伴随嘶鸣。 就这会儿寂静的工夫,地上的母马与小马都利利索索地站了起来,鼻息相交,一大一小,依偎着亲近起来。 久安看着看着便触景生情,一时想起了家中的父母兄弟,不禁低声问道:“我今晚就回去写封家书,待壁堂你回去了,带给我爹娘。” 林壁堂心中略有不悦,以为这没良心的小东西尽想着自己走,可面上仍是平平和和,“又没心没肺了,怎么把容师父给忘了。” 久安摇头,“不是我把容师父忘了,乃是我怕容师父四处走,我若写了信央你带去,岂不是为难你?” 林壁堂笑着回了一句,“你这体贴劲儿要是放在别处,那该多好!” 久安被日头晒得有些涩眼睛,便伸手揉了揉,随即眨眨眼,又低头揉了揉,接着再眨了眨眼,且眨且说:“我竟如此不知体贴了?” 林壁堂担心他揉坏了眼睛,一边拉他的胳膊,一边道:“可不是么!” 此情此景,袁峥可有些听不下去了,这一唱一和地着实叫他心火渐旺。他走出几步,连头都不回地说道:“我还有要事,就不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17 奉陪了。” 林壁堂称心如意,乐得他早点走,“卫长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久安一时不明白袁峥为何如此这般来去匆匆,只是挣扎着看着袁峥的背影,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啊?……好……好走。” 他不说还好,一说袁峥更生气。他提气迈步,越发走得快了,怒火攻心地想着,混账东西,竟是连留都不留! 袁峥风驰电掣地走到了自己坐骑边上,利利落落地抬腿跨上马背,他抖着缰绳最后瞧了一眼久安,只见他果然是没望向这里,竟是被林壁堂捧着脑袋看眼睛。袁峥顿时又烧起了一捧怒火来,他暗骂几句,头也不回地驾马回了东营。 而甫一入营就有将士持戟上前,恭恭敬敬地将他引至营后的一片小小习场,这片习场不比主营里的校场宽阔,但也能容得几百人操练。不过时值正午,并无营队出练。便恁得空空荡荡起来,只一边的一处树下摆了桌椅,坐了人。 桌为长几,几上一壶清茶,杯子若干,中央竟还盛了一小盘的干果点心,各色均沾。树荫倾下,倒是难得凉爽。 袁峥阔步走了过去,一入树荫便照着竹编的长椅重重地坐了下去。 季川西一看他这样子,便明白这是置了气的模样,细想之下,便牵扯出了林壁堂,不过他是敢想不敢问,只好说:“七爷,外头可是热?” 袁峥嗯了一声,并不多话。 一旁早就打了赤膊的陆宣一咧嘴,“七爷,要不你也脱了凉快凉快罢,这儿又没外人?” 齐青靠着树,恨不得立地成妖,把这一树的清凉阴气都尽收腹中,他打着扇子扯开了领口猛扇扇,细长的眼睛放出忍不可忍的光来,“黑炭子,别逢人就撺掇学你这野猴子样。”说完瞥了一眼陆宣胸口的护心毛,啧啧地一摇头,又瞥了一眼他肚脐眼边上抱团的毛发,费解地不禁问出了口,“这都怎么长的?” 陆宣爱惜地摸了摸,“呵呵,不是我老陆家的人,想长也是白想。” 齐青一翻白眼,“黑炭子,这玩意儿也就你敝帚自珍。”他忍不住又看了几眼,哼哼道:“唉,你属豪猪的?” 陆宣一瞪他,“老子和你一边儿大,你属什么老子就属什么?”他洋洋得意地一拍胸脯,“我爷爷和我爹也这样,皮光柔嫩那就不是我陆家的种!” 齐青继续看着陆宣的胸口肚脐,感叹道:“这可真是娘锉锉一个,爹锉锉一窝儿了。” 此话一出,连季川西一贯不打哈哈的人都笑了,卓真连日地满脸阴云,这会儿也掌不住地扑哧一下。袁峥心火势头正盛,倒是一时半会儿地笑不出来。 陆宣满不在乎地一拍手,“七爷脱了可比我气派多了,正经得是腱肉横飞,雄姿英发,不信你们自个儿瞧。” 季川西强忍了笑,问:“腱肉横飞是什么词儿,你有杜撰了。” 陆宣冲袁峥一咧嘴,“七爷你让他们见识见识,看是不是杜撰了!” 袁峥一挥手,“别闹了。”他出了一口气,敛住神色轻声道:“信到了?” 这话叫树下的笑闹静了静,季川西一边颔首,一边将一封拆过的信交给袁峥。 “信上怎么说?”袁峥将信封一撑,虽是马上能看,却还是问了一句。 季川西压声道:“康王爷已将你的密函交给了皇上,兵礼二部的折子翌日就上了三道,五日前建戎宫里请了玉玺,想必不出三日,圣旨就能到连云山。” 袁峥飞快地将两张信纸看了一遍,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将它放了进去。从怀间取出一只火折子一吹,当即将信一抖个烧了。 信纸遇火就燃了个透,顷刻便是灰飞烟灭。 “主营那边儿,没什么动静罢?”他一边去挥半空中的灰烬,一边淡淡地问。 卓真道:“倒是无甚大事,只是刘猛一直力荐徐云熊,当着霍帅的面,争了几回。” 袁峥并不担忧地说道:“徐云熊带兵没得说,可三年前曾私吞过军饷,数目不小,一直由刘猛罩着没捅出去,知道的人也不多,可可偏偏就有霍帅一人。” 陆宣一乐,“那姓徐的没戏了,如此看来,这主将一选必定就是……” “嘘——”季川西一拉陆宣,拧眉噤声。 陆宣住了嘴,笑了笑,“怪我,怪我。” 卓真一旁插了一句,“建戎宫以大将军为首,折子必经大将军之手,如此说来,霍帅说不准也知道了。” 袁峥靠在了椅背上,“八成是还不知晓,霍家的探子再快,也快不过天家的圣旨。” 陆宣得意洋洋地一挥手,“反正早晚也得知道的事儿。” 季川西谆谆教导陆宣,“那你也小心从容些。” 陆宣难得听话地点了点头,抹了抹额上的汗,他伸手灌了一杯的茶,咕咚一口地饮尽了。 三日后,殷都的圣旨由一队御林军护送至连云山。 而亲自护旨之人,蟒袍加身,金冠玉带,却是当朝的康瑞王爷。 145、主将落定 康王爷的军卫开进连云山之时,乃是一个黄昏。 日暮霞光照耀得御林军衣领袖口的金边熠熠生辉,皇旗招展着晚风,裂裂地一如一曲颂歌。两队长长的御林军过后,乃是几排康王爷的亲卫,亲卫亦是铠甲紧缚,浩浩荡荡地簇拥着一座四角筑栏,边开四窗的大马车来。 及至营盘大门,御林军分列而立,卫队四散,那大马车便缓缓地排众而出了。 一时车门启开,康王爷这才威风八面地走了出来。 康王爷名曰殷珏,与先帝德宗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是兄弟两个的性情有别,德宗殷琉心思缜密尤好美男,而殷珏则冷冽有余修身养性。好在二人虽天性有别,但终究兄友弟恭。当年德宗即位之时,众皇子死的死,疯的疯,囚的囚,小的小,只有殷珏封了王,赐号康瑞。浮生若梦,如今他也到半百有余的年纪,唇上整整齐齐地蓄了须,看来倒是并不见老,五官端正雍容,难得的是眼睛竟还黑白分明地带着点秀气,只是青白着脸,嘴角略松,透着股阴阴凉凉的气息,没有半点年轻可言了。头顶黑发只鬓角留了两缕白。他踩着亲卫的叠手下了地,架势排场仍还是殷都里的。 殷珏眉宇间仍是有些肃穆,他阔步地往里走了,此时霍骁已带领十位军中干将在营前迎候,紫禁卫身份恩典,是以也在其列。 袁峥远远地看着自己的这位外公,心中并不激动,倒是比往日要平和一些。他来了,许多事也就落定了。之前的苦心孤诣,也就不算白费。他在闷热的半天下坦然地勾出一点嘴角来,是一个难得而又寂寞的笑意。 殷珏一走近,除了霍骁之外,身后所有的人都俯身跪了下来,霍骁颔首作揖,一同齐声道:“末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18 将恭迎康王爷。” 殷珏一挥手,拍着霍骁的肩膀,对众人道:“诸位快快请起,如今行军在外,便毋须如此多礼了。” “谢王爷。”众人由此恭敬起身。 久安起了身小心翼翼地用眼角去瞄殷珏,百闻不如一见,他也想看个究竟。粗粗地一瞟而过之后,他觉得这位康王爷与袁峥虽是血亲,倒是不甚相似。袁峥是男儿的相貌堂堂威武天生,这位王爷可就有些不足了,也许是上了年纪,稍显了文弱。 “王爷一路劳顿,霍骁已在帐中备好薄酒水席,王爷姑且歇一歇罢。”霍骁一摆手,欲将殷珏引入营中。 殷珏微微颔首,负手果然迈出了步子。 数十位将领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由霍骁带殷珏入内。走到了一半儿,殷珏放出目光,一眼就看到了袁峥。一年不见,袁峥倒是褪去了不少年少青涩,乍眼一看,已是一派武将风格,倒是很有其先父的风采。 殷珏并不出言唤他,而是径直入了营盘。 接风的营帐倒是又长又宽,所上酒席也尽显关外风情。 殷珏为首,霍骁为侧,余下的将军分列了两旁的宴席。帐间也渐渐地有了酒香,酣畅之下,席间也热络了不少。 “王爷金驾来此,霍骁倒是万万不曾想到,从殷都到连云山,山长路远,王爷又是尊贵之躯,霍骁实在惶恐。若知王爷亲临,必派人早早相迎。” “就是怕你如此,才特意不声张出去。”殷珏扶案喝了一点酒水,“你大张旗鼓地来迎,倒显得本王老朽至寸步难行了。” 霍骁素闻康王爷最忌讳别人说他老,闻言便淡淡一笑,亦不再解释。座下将领见主帅唇角一动笑了,便立刻捧场地也笑了起来。 久安其时正在吮吸一根汁多肉美的鸡腿,不知为何众人都笑了,便只好应景地也鼓着腮帮子呜呜了几声,接着又再接再厉地啃了起来。他这副吃相实在是有些丢人的,一点公子像都没有,若是有人有心多看几眼,估计都得疑心他的出身,不过好在康王爷华光无限,是瞩目的中心,倒无人关心久安的吃相。 殷珏面色红润了一些,抬起手指了指座下,唤道:“苍山。” 一个中年侍卫起身快步走了出来,“卑职在。” “你让人将圣旨请进来罢。” 此言一出,座中顿静,所有人都将筷子酒盏放了下去,正襟危坐地挺起了背脊。其实宴席不过是一个过场,谁都不是真来吃饭的,将场面上的文章做尽了,就是要等这么一刻。 殷珏对着霍骁抿了抿嘴唇,笑的时候嘴角上扬,比不笑之时瞧着年轻。他道:“霍将军原是带兵打仗的,本不该为旁的用心。不想东营出师不利,前前后后地倒叫霍将军分神,皇上听闻也很是上心,是以召集了百官在朝堂上将主将人选定下,亦毋须霍将军为难了。” 霍骁应道:“皇上隆恩浩荡。” 久安在席末,后知后觉地将一块鸡骨头恋恋不舍地放回了碗里,左顾右盼地悄悄抿了抿略显油腻的嘴唇,他再不谙军事,也知晓这份圣旨之至关重要。 赵军数位将军接连亡故之后,主将一事就显得迫在眉睫。原本该由霍骁定了人选送去宫中由皇上再定夺落旨,可如今霍骁并未送去人选的折子,皇上的圣旨却来了,还是由康瑞王爷这样的人物送来,可见是重中之重的主意。 久安鱼目混珠一般地坐在席末偷偷去看霍骁的脸色,只见得从容不迫地毫无破绽,再去看殷珏,亦是平平淡淡地无甚异样,至于席间,那就有些众生百态。不过久安尚未一个个细细琢磨了,方才那名曰苍生的侍卫便由两名御林军跟着,将一方鎏金盒子双手捧着入了帐。 袁峥与季川西人等坐在右侧靠中的位置,那鎏金盒子入帐之时,陆宣紧绷了面目,将桌下的拳头攥得狠了,虽心中早就有数,不过也止不住地心跳匆匆起来。他捏着一只空酒盏来来回回地抚摸了起来,最后看向了袁峥。 袁峥端然地坐着,仿若一尊塑像。 鎏金盒子奉上了殷珏的桌几,苍山随之退下。 殷珏伸出手,先是环顾了座下,才覆上了盒子,咯噔一声,盒中的圣旨见了天日。殷珏取出圣旨,缓缓地站了起来。 霍骁最先起身,走出身前的桌子,拂开下摆,跪了下去。座下众人亦是如此,一时间帐内跪了一地。 袁峥低头等着,心腔子这会儿才想起了自己的年纪,忽地破开心池静水,一下一下地跃动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征之军,负命讨夷……” 帐中回荡着殷珏苍重笃定的声音,一字一句,说得是千里之外的金口玉言。 “东营出师,主将殉国……” 那声音念着念着就渐渐模糊了,因为每个人都是越听心越明。 殷珏略略地一停,最后朗声念道: “紫禁卫袁峥,世袭名门,岐巍颖慧,宜代军务,兹立为主将……” 久安跪在最末尾的地方,在这一刻心中白茫茫地不知在想什么,他跟着众人一齐听完圣旨,俯身,谢恩,挺腰。 袁峥从席间站起,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双手抬起,接过了金色的卷轴,叩拜道:“谢主隆恩——” 夜幕降临,荣华及至。 久安跪在那里,看着袁峥的背影,那分明是一个男人,分外陌生。 而后席毕,觥筹皆止。 夜更深之时,袁峥被带入了为殷珏特设的帐中。 殷珏已换上了轻简的衣裳,闭目半倚在一张坐塌上,酒意褪去,脸色又成了阴凉的青白。 袁峥自小就有一个尴尬便是——缘由当年宣成郡主执意下嫁,于是他的亲外公实则并不比他亲爹年长几岁,外公虽隔辈,其实不像外公。 近几年,殷珏的容貌有些飘忽不定,精神健旺之时瞧着犹若回春,倘若一露了倦意,便猛地老成了该有的样子。不过,这似乎也不长久,毕竟上了年纪,人也比从前清瘦了许多,再过十年大约会趋于枯槁一流,会是个纯粹的老人。 殷珏听见了帐内的动静,便睁眼一瞧,只见袁峥高高大大地立在眼前,他牵了牵嘴角,招了招手,“峥儿。” 袁峥还是半跪而下,行了礼,才起身坐到了殷珏的身旁。 殷珏正了正身躯,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袁峥,捏着他的肩膀按了按,“嗯——好。” 袁峥抿了抿嘴角,沉声道:“多谢外公,否则……” “你有你爹那般高了?”殷珏轻飘飘地问道。 袁峥不解其意地顿了顿,“爹……” “你再站起来……我瞧瞧。”殷珏勾起一个笑来,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 袁峥被殷珏一推,只好又站了起来,殷珏将手扬了扬,“你转过去。” 袁峥看了一眼殷珏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19 ,背对了他。 殷珏向后一仰,向后靠了,微微眯起眼睛,“嗯……你爹就是这般高。”他站了起来,袁峥听着响儿就想转过去,却被落地走近的殷珏按住了肩膀,“你爹一过四十五就发起福了,壮得像座山,我就对他说,照此以往,往后是骑马压背,坐轿破顶,千里之行唯有始于足下……”殷珏一哼,“后来你爹没的时候,倒也不算太胖……”他一拍袁峥,叮咛道:“你可别学你爹,就这么儿着,不准长了。” 说完,他又回去坐下了。 袁峥觉得这个样子的外公和娘很相似,都喜欢在他身上找爹的影子。可他越长大似乎就越不喜欢别人如此,爹是爹,他是他,爹再好,和他都是两个人。 回了身,他道:“外公,娘好么?” 殷珏忖度道:“她成天见儿地为难自己,如何好得起来。” 袁峥淡声道:“也是袁峥不孝。” 殷珏挥挥手,“先不说你娘,我叫你来,只问一件事。” “外公请讲。” 殷珏用手揉了揉额角,带着脸皮绷紧了不少,突然有了一种凉阴阴的刻薄相,“你让我献给皇上的密函里究竟写了什么?能叫皇上大方成那样?驳了文武百官,把主将给了你。” 袁峥并不立刻言语,思忖片刻,他道:“袁峥只是告诉皇上,可代赵羡将军尽未完之事,了皇上多年夙愿。” 殷珏追问:“仅此而已?” 袁峥颔首道:“仅此而已。” 146、酒酣耳热 三日后,袁峥任主将一事,于殷军上下公诸。而姗姗来迟的粮草也是那一日被长长的军队由堒南关马不停蹄地运至了连云山。原该是雪中送炭的救命粮草,似乎天注定一般地在那一日,要为新将军锦上添花。 那运粮的军队全是京师子弟兵,足有一万人,粮草一妥当,他们也留了下来,全全地充了袁军。由此可见,圣上对袁峥的青睐似乎要隐胜于霍骁。 营盘之内,数万人的校场,霍骁于高高的楼台之上,将一军的虎符与将印交给了他,由此,赵军脱胎换骨,改姓了袁。而季川西等人也一并升任了副将。 久安虽为副随,却并未上得那楼台,只是站在了殷军的最前端,仰头去看楼台之上的人。 日光之浓,楼台之高,让久安是在有些看不清。目光所及,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龙行虎步地走到了台前俯瞰众军。 久安的身躯与视线似乎就这样定了格,他看见他的铠甲与长剑反射了雪白的光,他还看见那行走间的微风穿梭而来,将他的披风扬成了一朵黑色的云。 真威风,真堂皇,那是袁峥——袁将军。 久安仰头微眯了眼,阳光落在眼底,他更模糊了。 久安低下了头,一瞬间,想起了初遇时的那个袁峥。那么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模样,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多说一句话地就走了。他那时候猜想此人该是位官家少爷,如今一看,确实不假,官家少爷成了皇命将军,也是一样的气派。 他垂下眼睛,低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叹息得什么,他不知道。 头顶响起了袁峥的声音,坚定低沉,是个男子汉的好嗓子: “我袁峥必为大殷而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身后将士应和的呼声排山倒海地翻滚在了久安的脊背与头顶,他瑟缩了一下,不禁恍惚地抬起了头,而楼台上的人逆光朦胧隐入一片暗色,唯有巧妙的一瞬,能看见他的眼睛在发光,似乎是在看自己。 久安在一种微妙的勇敢里没有闪避那目光,看着看着,他迷惘了起来,自己和那样的人是如何纠缠在一起的? 随后他芒刺在背一般地收回了目光,责备自己想得太多。 入夜后,东营内起了一场宴庆,原本是半月前为焦衡布置的,如今换成了袁峥,也是一样的妥当齐全。不过宴庆简短,毕竟战时不宜兴师动众,更何况乾虚关还在打仗,本营之内更该忌讳些,照理大可以免了这一场的,不过康王爷在营中,明里虽未与袁峥多么亲近,不过照他的意思,宴庆之事倒是非行不可。 是夜星光甚好,席座便舍了那闷热的营帐,尽数搬到了天幕之下。关外入夜则凉,没了许多燥热。此刻营火远远近近地渐次明亮,守军四围把守,明月在天的夜晚,倒是天公作好,良辰美景。 在座依旧是殷珏为首,而这次为侧者除了霍骁,自然而然地又多了袁峥。 座下将领依次为袁峥祝了酒,袁峥来者不拒,没有丝毫推辞。 待到了肖听雷与久安,已是酒酣耳热,临近终了。并非是二人的身份属末,着实是久安生生地硬拖了许久,直至耐不住肖听雷一再催促,方才来的。 久安不敢往前了走,低头在肖听雷身后跟着,握着酒杯垂着眼睛,等停在袁峥的座前,也光只顾看杯中潋滟的酒水,一味地不抬头。 肖听雷笑道:“末将敬祝袁将军日后旗开得胜屡立奇功,这一杯,望袁将军赏脸。” 袁峥勾起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借肖副随吉言。”语毕,自己斟了酒,仰头干了。 肖听雷知晓袁峥已经酒过好几巡,却不见醉容,立刻笑道:“袁将军好酒量!” 说罢,也举起酒杯要干,动作间久安也回了神,一看只见肖听雷已然饮尽,便也连忙抬手将酒杯也送到了嘴边,咕噜一声皱眉喝了。 “连副随这是要蒙混过关?” 久安一愣,抬起眼睛。 袁峥拿着酒壶站了起来,“连副随还未祝词,怎的就先饮了呢?” 久安带着点仓皇,手指一紧,犹豫着将酒杯放了下来,他勉强地一笑,“是末将疏忽了。” 袁峥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抬手将久安的空酒杯满上了,随后就是无言,似乎是专为等他看口说话似的。 久安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了袁峥,酒杯一绕,举在了二人之间,“末将也祝袁将军日后旗开得胜屡建奇功。”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将酒水饮尽,准备立时走人。 咽喉一辣,久安用力地咽了下去,忍不住哈了一口酒气,同时也放下一颗心来。 “淅沥淅沥——”刚空的酒杯又被满上了。 久安惊诧地瞪圆了眼,不解地去看拿着酒壶往里添酒的袁峥,袁峥淡淡地说道:“连副随,你将肖副随的话削头去尾地囫囵再说上一番,可当真是既无心意也无新意。” 一旁的肖听雷见状便呵呵地一笑,“连副随不如再说一个。” 久安低头看了一眼新满的酒杯,转了转眼珠,冥思苦想道:“那……恭祝袁将军日后战无不胜所向披靡,这一杯,末将干了。” 久安勉强又喝了一杯,可酒杯刚一空,却倏忽又被袁峥添满了。 这一下,不但肖听雷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20 有些无话可说,连座下为首的季川西也不禁看了过去,陆宣就在他的身边,忍不住凑近了无声问道,七爷这是要作甚。季川西瞟了他一眼,并不回答。 “连副随所讲与方才所言不过大同小异,未免狡猾了。”袁峥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说道。“请连副随再说一个罢。” 这话实则很是无理,要说大同小异牵强附会的,方才先祝的将领之中比比皆是,可当着殷珏的面,谁又愿意触这霉头,胆敢说袁峥无理的。 久安盯着那酒水,抿了抿嘴唇,只好重新说道:“末将……恭祝袁将军……”他使出了绞尽脑汁的劲儿,“步步高升仕途亨通。” 他试探地瞄了一眼袁峥的脸色,随后眼疾手快地再次一饮而尽。随后,他快步地往后一退,打算告辞归位,却不想脚上是够快了,手上却慢了一步,袁峥一手握住了久安的手腕,一手淋淋沥沥地又倒满了一杯。 久安不得不停了下来,强撑着脸色,“这……” 座下的陆宣黑着脸看到这儿也明白过来了,他靠近了季川西一撇嘴,低声道:“明白了,这是要灌他呢。” 袁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说来你我之间,既是同期又是同僚,却从未正经地喝上一杯,说来也可惜,往后分侍两营,恐怕也难得一聚。今日既有良机……”他抬了抬自己的酒杯,“连副随可赏脸?” 话虽如此,凭二人现下的身份,久安自然是想不赏脸都不行,他无可奈何地再次抬手,“袁将军言重了。” 袁峥闻言便先将自己的酒喝尽了,随后再去看久安。久安不待他多看,自知无可推却,也干脆地一气儿干了。 “连副随……”此时卓真也从座下站了起来。 季川西一看,便知不好,他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只好任卓真也走了出去,他面带一点笑意,“连副随,回营那日多有得罪,想来后悔惭愧……”他将酒杯举到久安面前,“特此赔罪,连副随,请罢。”卓真拿起另一壶酒,给自己和久安斟满了,微微一笑,爽快地喝干了。 “请。”久安亦是不犹豫,咽喉辣得过了劲儿,喝起酒来也比方才畅快多了。 卓真悠然地又给自己满上,酒浆从壶口蜿蜒地流进了杯中,那澄澈的一线,久安看在眼里叠了双影。 “连副随方才祝袁将军高升,礼尚往来,在下却还未祝连副随升迁,这一杯也是祝酒,连副随不能不喝啊。” 久安心里有了一点数,淡淡地一笑,自己接过了袁峥手里的酒壶,从身旁的袁峥起,对着座下的季川西等人逐一看了过去,轻声道:“久安从前承蒙各位照顾,感激不尽。方才袁将军说得对,往后我等分侍两营,一聚甚难,今日实属难得,久安不敢扫兴。”说着,他将眼睛弯了弯,是一对漆黑的月牙,“这便以酒恭祝列位,诸事如愿。” 酒壶一倾,久安就着壶嘴,乃是一副仰头痛饮的架势。他知道自己若不给个痛快,那这酒一杯接一杯酒不知要喝到什么光景了。 他拧起眉,忍下了酒水辣冽。渐渐地酒水润湿了嘴唇,也淌湿了领口,场间无人说话了。 不多会儿,久安微喘着将空荡荡的酒壶放了下来,抬手擦了擦嘴角,将酒壶放回了袁峥身前的桌面上,缓了缓,才道:“诸位请便罢。” 转过了身,久安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不过他竭力地让自己迈出稳稳的步子,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他一屁股坐下,只觉得心快跳到嗓子眼了。 他不想去琢磨袁峥今日为何如此的用意,也不愿多想。 脸颊上渐渐地热了起来,久安的神思却越来越清明。之前他总想着要在袁峥面前如何如何地挺起腰板儿,可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他是越来越清楚了,与其这般勉强,还不如从今往后都不要同袁峥有所往来。 只要不见,那便什么都没有了。 久安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自以为想到了良方。 一时宴庆毕了,久安的酒劲儿也去了不少,可及至站起,他却发现自己竟是晕眩得有些站不稳,身后走来一个人,是自己的军卫长容升。“连副随,卑职扶您回营罢。” 久安摇了摇手,“渐晚风凉,我自己走走先醒醒脑。” 容升道:“那卑职陪您一起走?” 久安一笑,“不用,我待会儿自会回去。” 容升正要阻拦,只见久安竟是快步一路笔挺得走不错,只不过挺得有些过分,看起来也不是寻常的样子。他待久安走出了老远,才小心地慢慢跟上,打算远远地盯着这位小副随。 久安醺醺然的时候,反而总会有一根筋比平时还清明,他自知这位军卫长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便特意绕了几圈,这东营久安可比容升熟悉得多,几下子就往深里去了,他红着脸一边走一边往后看,自知是甩脱了那容升,便得意地咯咯一笑,孩子气又出来了。 正是扭头之际,他看见了一方营帐在一片暗色里就在自己眼前。 久安停了下来,他呼了点酒气,一点一点地走近了。 眼前这方营帐久安哪怕在黑暗里也不会认错,那是原来紫禁卫的帐子。他怕见袁峥,下意识地就要扭身离去,可下一刻,他忍不住嘲笑自己,一军之将,如今如何还会住在这里。 月夜行风,久安回了身,站在帐前,怅然若失地勾了勾嘴角。 营帐明火全无,显然是无人的样子。久安心头翻涌起一些昏黄的记忆来,琐碎支离地想起一些人事。 他一步步地走到了帐门口,伸手掀开了帐门的帘子。 帐内昏暗,他走了进去,然后看见了一个人。 147、旧地一夜 那人背身站在帐壁的一角,一动不动。 久安被吓得退了一步,随即警觉地往前一些,喝道:“谁?” 那人闻声回身看了过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却不说话。 暗色中,久安渐渐地能看清了一些,他往里走进了几步,随后大大地一愣,猛地站住了脚——因为他看见了袁峥。 久安无所适从地杵在了那儿,任由此间寂静地一如死水。 “怎么不回去?”袁峥并不走过来,他站在一片漆黑里问道。 久安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低声道:“酒喝得多了,想着吹吹风,人爽利了再回去。” 袁峥闻言习惯性地抬了抬下颌,眼中闪过了几丝异色。 久安说完也有些后悔,“喝多了”似乎有影射之感。他张了张嘴,有些头重脚轻,“我……酒量本来也不好。”这话一说,“责怪”的意思已是呼之欲出,久安看向了别处,自己对自己认了输。 袁峥的面容不甚清楚,只能听见他说,“我并无他意。” 久安看不见袁峥的样子,便从容了许多,又听见他这么说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21 ,便松了口气,淡淡地应道:“嗯,我明白。” 袁峥嗤笑一声,“明白什么?” 久安踌躇轻声道:“你不是有意为难……我。” 袁峥浅浅地一哼,“我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好容易逮住你,便想多留你一会儿。” 久安脑中嗡了一下,他似乎又晕眩了起来,握紧拳头摇了摇头,他不知该接什么,半晌,他回身指了指帐门,“时候不早……我……” “多留一会儿。” 袁峥的声音像是一根线,寥寥几字,便能紧紧地缠住他的步子。久安咬咬牙,重重地迈出了一步,可是眼前当即一眩,步子不稳了起来。 “我有许多话想问问你。”袁峥的声音近了一些。 久安摇了摇头,抬手在额前拍了拍,可晕眩过后便是一阵头疼,他脚底一软,踉跄着走到了一旁的长长通铺边,挨着坐了下来。垂着脑袋,久安搓了搓自己的脸,舒服了一些,他一坐便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便叹息一声,“问什么?” 轻微的声响过来,是袁峥站在了他面前。 “那日你从云中丘出去后,是如何到的连云山?” 久安扶额轻揉的动作止了止,他隔着自己的掌心眨了眨眼睛,将那经过一想,简直觉得无从说起。 袁峥等了片刻不得其解,便退而求其次地问道:“如何遇见林壁堂的,他不是走了么?” 久安将手缓缓放下,“你记不记得,数月前,呼月涽烧了我军大半的粮草。” 袁峥看着久安,皱了眉。 “可朝中的救粮今日才到,试问凭所剩那些军需,几万大军要如何……” “我明白了。”袁峥冷笑着打断了久安的话,“怪不得,霍帅视他座上宾,这便不奇怪了。”他低头对久安面无表情地一勾嘴角,“这倒叫我对他刮目相看了。” 袁峥不知为何,似乎只要一带上林壁堂这三个字,好好的话里就能生出刺来,久安自是挺得出,但默默地不抬头,只呼吸重了一些。 “他有买办军粮的能耐,看来在霍帅面前替你求个人情,也不是难的。” 久安一听,一个激灵就听出了弦外之音——什么人情,自然是副随一位的人情。久安素来对副随的身份很忌讳,眼下听袁峥如此道出,便脑中轰地炸开了,他夹杂着一些羞愤与惭愧地站了起来。 袁峥快手在他手腕处一捏,“要走?” 久安一点头,“嗯,时候不早了。” “是听不下去了?” 久安借着一点酒劲儿,看向袁峥,说了实话“是。” 袁峥颦眉含怒问:“怎么,你心疼他到这个份儿上?林壁堂竟是我一句都说不得了?” 久安不知袁峥为何会突然这般说,一时有些莫名其妙,“你如何专与他过不去。” 袁峥一挑眉,膛目道:“这话问得好,我为何与他过不去?”他沉着脸色说得可笑,“敢跟我袁峥抢人的,他可是第一个!” 久安骇然。 袁峥冷笑着咬牙说道:“你也偏心太过了。我虽看他不顺眼,却还从未为难于他,他见了我说得那些专气我的言外之意,我可是听得明明白白。” 久安脸色一变,心上有些乱,“袁峥……你是大丈夫,不该总是拘泥一些无足轻重之事,何况你现在是一军之将……”他抬脸,在暗中已经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袁峥的脸,“有些事,实在该忘了。” 袁峥寒声问:“忘了什么?” “……”久安动了动嘴唇,难以启齿,似乎更加非走不可了。 可袁峥的手还捏着他的手腕,要想一走了之并非那么容易。久安闭了闭眼睛,又稳了稳心神,“袁将军还有什么话,也请一并说了罢,在下得回了。” 袁峥紧盯着他,用另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久安只瞥了一眼,即便四围昏暗,也刺眼一般地收回了视线,心腔子胡乱地顶撞了起来,他有些稳不住了。 袁峥捏着如血的序令,极低地开了口,“……你拿着,我还是那句话。” 久安用力而艰难地将自己的手腕从袁峥的桎梏里拼命地抽了回来,袁峥感受着久安的挣脱,他越是抽离一寸,他的心便冷下一分。 袁峥沉默片刻,“你还是不要?” 久安走开了几步,背身低下了头。 袁峥哼地一笑,将那鸡血石序令举到自己的眼前,“你既不要,那便无用了。” “咣——!”的一声,让久安猛地回过了身。他定睛一看,只见大大小小地碎块在帐内四散,闪出了一地华光。 久安浑身都僵住了,仿佛那块鸡血石的序令是被扔在了自己的身上。 可他尚未回过神,领口被猛地一扯,身不由己地就往袁峥跟前踉跄而去。久安“嗯?!”了一声,一把攥住了袁峥的拳头,“你……!” 袁峥细细地打量着久安的脸,从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到紧紧抿住的嘴唇,煎熬一般地开口问:“我……究竟是哪儿不对?” 久安抬了一下眼,被袁峥暗中的眼神震慑了一下,不由地打了个寒噤,“你……没有错。” “那是谁错了?” 久安皱眉道:“追究这个做什么……”他垂眼看了看袁峥捏住的领口,在轻微的窒息里说道:“你还是让我走罢。” 袁峥听到了这儿,不由地愈加仔细地去看久安,只见他双眉紧锁似乎处在一种细微的战栗不安里,他定定地凝视着久安,低头靠近了问,“你就这么不愿与我待在一处?” 二人之间,此刻,很近。 久安睁大了眼睛,眼前事袁峥的目光,鼻尖是袁峥的气息。此时此刻,白日里的新将军成了一个虎视眈眈的男人,不再冷酷披靡,而满是七情六欲。 久安轻轻地说道:“你从前老教导我,说男儿在世里当胸怀天下。你是要做大事之人,难道还不明白,我与那些大事比,不值一提。”他几乎是哀求道:“你这是何苦来?” 袁峥低沉地问:“你说谁?” 久安吸了口气,“你。” 袁峥又靠近了一些,几乎与久安鼻尖相抵,“我是谁?” 久安不解其意,不过还是答道:“……袁峥。” 袁峥得了答案,眼中忽地闪出光来,“好,这次可别认错了。”说罢,揪着久安的衣领将他向后摁到了那条长长的通铺上。帐内一切如旧,连通铺上的物事也一应俱全,未有所动。袁峥知道自己的话是丝毫打动不了久安的,既然是多说无益,那便改用做的,至少那样,久安是有所动容的。 久安惶然地瞪着欺身压迫而来的袁峥,立刻使出了全力挣扎,他是吃过苦头的,他知道袁峥那样的力道与目光意味着什么。 袁峥力大无穷地擒住久安抵抗的双臂,重重地一摁,将其压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22 在了他的头顶之上,随即单膝跪上了去,顶开了久安的双腿。 久安的脸猛地涨红起来,当即咬牙要低吼出来。 袁峥在上压住他,恨恨地低语,“此处守卫不多,可也是一有动静便会赶过来……”他几乎要擦到了久安的嘴唇,“可就算来了人,我也不会起来。”他在过去的岁月里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袁峥心如明镜地说着连自己都觉得不堪的言语。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走到这般地步——毫无风度,仿佛是死缠烂打。 袁峥痛苦地咬住了久安的嘴唇,一手在上按住久安的双手,一手在下去解久安的腰带。 久安气喘吁吁地仍旧是扭动挣脱,不过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因为他知道袁峥说得出必做得到。所以他使出浑身解数地想将身上的袁峥翻下去,可每一个动作似乎都被袁峥看在眼里,还未行动,便被严防死守,甚至还无力招架。 二人在通铺之上翻滚了几下,是一场无声而又激烈的戏码。 “啪”地一下,袁峥将久安的双手握在一起狠狠地一钉,随后用久安腰上被解下的带子迅速地捆绑住了。 久安在那一“钉”里闷哼了一声,声响不算大,双手痛得麻木在了那儿,进而疼得红了眼眶。他的脑中已是一片茫然,只知道惊恐地乱蹬着双腿,他一抬腿想将袁峥踹下去,却被袁峥一把抓住了腿弯,唰地扒了裤子。 肌肤见了天日,久安掌不住地压着嗓子低喊了一声:“袁峥!” 袁峥的动作依旧是快得惊人,他并未顾忌久安的抵抗,便已然将那双腿分开压了下去,将自己硬邦邦的物事抵准了后庭,猛一挺身顶入。 久安疼得吸了口冷气,神智上有了分崩离析的兆头,他是真怕袁峥这样对他,他受不了!——他大睁双眼盯住了近在咫尺的袁峥,下意识地就想厉声惨叫。 可他用最后一点羞耻咬紧了牙关,将头抬起重重地往下一砸,盼望着能分担一些下身的苦痛。 袁峥不为所动地继续使劲,用了蛮力将自己的分身楔进了久安的身体。低下头,他噙住了久安的嘴唇用力地吮吸啃咬,而久安则在越来越大的顶撞耸动里不由自主地要辗转挣扎。 他在恐惧与绝望下的扭动实则早已失了气力,无疑只能让袁峥愈加情动而已。袁峥上面紧紧地搂住了他,下面则坚定有力地进出,每一下都杵到最深处,逼得久安痉挛一般地战栗,喉咙中断断续续的哀鸣犹如呜咽。 夏夜里,二人很快都出了淋漓的汗水。 袁峥出了一头一脸的热汗,汗珠子嘀哒滴在久安的脸上,像是他的泪水,“那一次,你以为抱着你的人是谁!” 袁峥生出了令人咂舌的力气,几乎要将久安的骨头勒断,勒碎,“是我!是我!……”他每说一下就狠狠滴撞进久安的身体里。 久安被顶得气息破碎,面色苍白,他还想说话,可发出来的,只是伴随着袁峥的撞击一下又一下的“呃……呃……” 148、面面相觑 将近黎明之时,袁峥将昏睡过去的久安抱到了自己的怀里,替他解开了手腕的腰带,经夜的捆绑,那里泛了青,他覆手而上,轻柔地抚摸了几下。接着他探头用嘴唇摩擦了久安的眼睫,而后很缠绵地吻上了紧闭的眼睛。 久安无意识地哼了一声。 袁峥吻过他的面颊下颌,最后叹息着与他面目想贴。 “他有什么好的?一介商贾而已。”他落寞而低哑地自言自语。 他紧了紧自己的怀抱,“你原来多听话,从来不与我作对。”袁峥轻拍着久安的肩膀,低头嗅了嗅他的黑发,忿忿低语,“如今这般,定是那个徒有其表的家伙给你壮得胆。” 袁峥眉峰一紧,以唇抵上了久安的头发,闷声道:“我很想你。”语毕,他将眉峰拧得更紧了,看向别处,似乎是羞赧了。 他只能温柔至此,其实心中还有情意,只是骄傲地不肯抒发,抑或,是不知该如何抒发。 帐内暗色消退,有了一丝二缕的明亮,不过不甚明显,仿佛不过恍惚一念。 袁峥咬了咬牙,低不可闻地催促道:“你跟着我罢。” 没有人回应,久安脸色苍白,眉心微微颦起。 夏日的朝阳来得甚早,不多会儿,袁峥便觉出了帐外有光透进来。他此刻并不希望天明——世间一透亮,万物便要各归各位,各安各命。那些只能在夜深人静才能展露的心意,是见不得光的。 袁峥侧身将久安妥当地翻卧在了榻上,将手探进了他的下摆,摸索片刻之后,他自责地看向了闭目沉睡的久安。微微地整理了一下衣冠,他下了通铺的床榻。帐中事物并无变化,他瞟了一眼帐内一角的巾帕面盆,于是快步走向帐外准备打些水进来。 抬手抓住了帐门的一角,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久安。 他一动不动地卧在那儿,露出半张面容,眉目清秀,恬静得好看。袁峥静静地驻足少许,才俯身走了出去。 动静之后,卧倒在床榻上的久安睁开了眼。他的眼睛还是那么黑,黑得粘稠。他试着动了动,结果牵到痛处咬牙闷哼了一声。 久安忍痛蜷缩了身体,随后慢慢地直起了半身,衣裳皆好,只不过少了样东西,他一寸寸地挪到了床沿,迟缓地弯腰去捡地上的裤子。 袁峥走到帐外,正要往一处水引的布井走,却警觉地朝一边看去。 不远处走来几个人,晨光里并着肩,走得似乎有些匆忙。 袁峥停在了那儿,看清了来人,脸色严峻了起来。 走在最前头的陆宣抬头一看,瞪眼道:“那……不是七爷么?” 季川西定睛一看,也说道:“可不是,七爷怎么在那儿?” 齐青与卓真一人拿着一方青灰的小巧细瓮,也仰头举目望了过去。只见那帐前站着的人,不是袁峥是谁?! 陆宣一马当前地跑开了几步,一阵风似地停在了袁峥的面前,“七爷……真是你?!” 袁峥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被陆宣抢了先,他朝着袁峥上下那么一打量,便问道:“七爷这是一早来的,还是压根儿就宿这儿啊?” 袁峥沉吟的工夫,季川西与齐青卓真也走到了他的面前。 “嗯,我昨晚宿在这儿?” 卓真吃了一惊,“七爷如何宿了这儿呢?” 齐青揶揄了一句,“喝得找不着北了呗。” 季川西头疼地瞥了齐青一眼,只好一边看袁峥的脸色一边连忙打圆场,“想来七爷也是念旧之人罢。” 唯有陆宣闻言倒是不多想,当即颔首,紧接着迈步往前,正是要进去,却被袁峥展臂一拦,“你们来这儿作甚?” 卓真上前道:“昨晚我同齐青商量了一下,以为这座帐子也是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23 空着的,不如先将董逵和唐子敬的骨灰祭在这儿。” 袁峥肃然着脸,“人已往矣,便不论存在何处了。” 卓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细瓮,“董逵要是还活着,如今副将便有他一个。”他抬头对袁峥说道:“思来想去,还是咱们原来住的帐子最妥当,魂灵必能稍作安息。” 季川西沉重地点头,道:“原想叫上七爷你一块儿来的,不过念及昨晚你喝了不少,还是多加歇息为妙,是以便没有……” 季川西的话没说完,帐门的帘子便又开了。 久安白着一张脸走了出来,鬓发微乱,衣裳不整。日光浓了一些,照耀得久安的肌肤如同上了一层雾茫茫的霜气,没有一丝血色。 陆宣站在最前,看见久安出来,猛地露出了见鬼的神色。往后的季川西与卓真见状亦是惊骇地半张了嘴,齐青虽不诧异,却也匪夷所思地摇了摇头。 此情此景,众人的心头都乱了,久安倒成了最冷静的那一个。 他用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缓缓地扫了一遍眼前的人,接着面无表情地扭头往边上跨上出去。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 陆宣的眼珠子都快硬成石头了,他看着久安的腿脚,咽了咽口水,直愣愣地转头去看在他心中最为博文笃学的季川西,无奈季川西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是以他只好将自己的脑袋转了回去。 只见袁峥一个箭步地走上前去,握住了久安的手腕,低声道:“你怎么起来了?” 久安抬起了被握住的手,沉默地用目光看向了袁峥——冰冷地,敌意地。 袁峥明白他的意思,却并不放手,反而沉沉地说道:“你要走,我送你走。” 久安开了口,先出了嘶哑的气流,才说出了话,“袁将军,末将自己能回去。” “我送你回去。”袁峥不悦地重复道。 久安看向前方,继续生硬道:“袁将军的好意,末将心领了。” 袁峥受不了久安这么疏离地说话,“你别这样。” “求袁将军成全。”久安继续说道。 “久安……” 久安目视前方,沙哑低声道:“你要逼死我么?” 袁峥眼中尽暗,不再言语。 “你若要逼死我,那就别放手。” 陆宣一手捂住了后颈,目瞪口呆地看向了别处,他的脑子本就不够用,不过现在看来已是不好使了。季川西一味地绷着脸,竭力地想做出持重的模样,只可惜背在身后的手已不知搓了多少回。 卓真按捺着一声怒吼,问道:“七爷,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连副随昨夜也宿在此处?” 齐青抬头呵了一声,一拍卓真的肩膀,“傻子,你这不是明知故问。”说着,他便指了指帐子,替季川西说了一句,“咱们先进去罢。” 季川西恍然大悟地点头,一拍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对对……进去……” 久安在此时也开口说道:“实在对不住,在下就先告辞了。” 他一说话,众人又都顿在了当场。 久安一个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继续往前走。他知道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瞧着,而他却并不在乎,也许心死一些,便会静下许多——哪怕有人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 久安每走一步,便在钻心的疼痛里想到,或许他该恨袁峥。 袁峥眼中闪烁,最后也踏出了步子,慢慢的跟了上去。 卓真可笑一般地咧了嘴,倏忽又愤怒地低语道:“疯了,都他娘地疯了。他们……他们莫不是……”卓真欲言又止,当真是恨极气极。 齐青扫了他一眼,“我看你更像疯子。” 季川西满腹心事地走出了几步,望着二人的背影眉头紧锁。他想起了许多事,从入宫起想到眼前这一刻,心中渐渐清明起来,可下一刻,他又第一回没了主意。 久安方才的言行神态都在眼前闪过,季川西默默地想,刚来连云山的时候,他还仿佛一个孩子,如何就成了这个样子? 齐青稳步走到了季川西的身旁,“我倒以为袁峥对连久安这般,倒是百利而无一害。” 季川西狐疑地看了一眼齐青。 齐青环胸挑眉,微笑道:“别忘了他现在是副随,是离霍帅最近的人。” 季川西低声道:“恐怕你想错了。” 齐青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袁峥若是当真是个聪明人,就该好好地抓住连久安,无论用什么法子。” 149、好景不长 袁峥跟着久安一路从东营走至主营,天色尚早,营内外一片寂寂,唯有守夜的军卫一动不动地站到天明。他们目视前方一动不动,似乎与身上的铠甲化作了一物。 主营与东营间相通的角门亦是悄然无人。 久安下身火辣得疼,双手却是冰冷的厉害。可他一味地只是往前走,知道身后有人,却并不愿理会。倘若将这事儿放回大半年前,久安要得知自己有一日能在袁峥面前出息成这样,约莫着是会供起几尊菩萨来拜的。 而待他离自己的营帐只有几步之时,干等了一夜的容升从帐前跑了过来,“连副随,您昨晚去了哪儿?卑职在东营里转了大半夜都不见您,又不敢顶风带人往东营里去找,这……” “昨晚宿在那儿了,让你着急了。”久安平淡地说道。 “卑职倒不打紧,只是那林……” 容升摇头正要说话,却看见袁峥他背后慢慢走了过来,便微微一愣,连忙侧步行礼,半跪作揖,道:“卑职见过袁将军。” 袁峥威严地抬了抬手,“起来罢。” 容升动作矫健地站了起来,顺便挺直了身板,“袁将军,卑职……” “容升,给我打桶洗澡水进来罢。”久安压着声音说道,且画蛇添足地说道:“天热,身上都是汗。” 容升正要与袁峥相言几句,却忽然被久安吩咐了差事,一时有些进退不得。一面怕自己得罪了新将军,一面怕小主子得罪了新将军,连带着自己没了前程。 袁峥一摆手,正色淡然道:“去罢。” 容升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话要说,却被久安眉间相蹙地看了一眼,不得不将话吞了回去。 久安侧目瞄了一眼快步离去的容升,自己有些蹒跚地往帐门走去,及至掀起了账前的帘子,他才回了头,“你跟来作甚?” “我看你进去便走了,不扰你清静。” 久安听了,扯着嘴角嗤笑了一声,他大约也不曾想到自己能笑出这样一声来,随即脸色发白地瞥过了头去。 袁峥低低道:“我明白你生我的气。” 久安一手撑住了帐门的一角,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生气。” 袁峥一愣,似乎没想到久安会说这话,“你……” 久安原在家里就是个绵软的好脾气,压根儿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24 不知道生气是怎么一回事,后来种种,虽也有恼怒之时,却亦不知该如何发作,当然,凭他的身份,也由不得他任意发作。眼下,他说不生气,自然也不是假话,满心满意地虚累,是连生气的劲儿也没了。 “袁将军如何才肯放过末将呢?”久安惨白着脸,认真地问道。 袁峥听了这话便知道自己在久安心里是作定了坏人,索性也懒得驳斥。 久安破罐破摔地惨笑道:“末将再陪袁将军几晚?” 袁峥盯着他的眼睛,就见他眼中的余光渐渐冷淡,及至最后,成了一双无神漆黑的眼睛,如同装进了一片子夜。 “你知道我的意思。”袁峥四平八稳地开了口,“我无非是想要你。” 久安脑子一晕,无话可说地闭上眼,慢慢地转过了身,他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掀开帐门,他面如白纸地走了进去。 天色明朗了,日光一寸寸地落在袁峥的身上,一点点地照亮他的周身。他落寞地也转过了身,在地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袁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中随之风收雨停,不由将久安的话看得淡了。微微地抬眼,他快步赶回了东营——今日是他阅军号令的第一日。 营帐前静了几许,片刻后林壁堂从营帐后慢慢地走了出来,他眼神冷冻成冰,一双手快被他攥碎了,他从心底里冒出了汩汩的寒气,晕染得嘴唇煞白。 这一日是八月中吗,两日后,殷珏也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归程,袁峥按照孝道礼数送他出了连云山,快到堒南关的时候,才快马加鞭地连夜赶了回来。 袁军可算新建,新旧相交,多有不合,一时惹出了几段风波。袁峥一连数日都不得不料理一些混账事,及至夜间也不得安歇。 陆宣是个暴脾气,一贯地只会罚,不懂恩威并施。一日气得青筋叠爆地闯进了袁峥的卧帐,对着刚醒的袁峥发了一通怒火交加的牢骚,后被袁峥扭着双臂给撵了出去。 季川西闻讯赶来的时候,就看见袁峥赤着上身将陆宣摁在地上,雷霆万钧地正是怒斥。 季川西也是刚醒,强打精神忙跑了过去,蹲下了身,苦口婆心地对陆宣轻声劝说道:“当初霍帅接管南辽营之时,看似手握重兵,其实真听使唤的又有多少?”他一挥手,“你看如今,莫说南辽营,就是殷军上下,有谁不服他的?” “陆宣,你切莫操之过急了,总有水到渠成的一日。”他皱眉不禁要问,“何况七爷都不急,你急什么?” 被袁峥死死摁在地上的陆宣,半张脸快埋进地里了,挣扎着发出一点声音,“川西……救命啊……替我求求情……啊……” 季川西见状,倒是出乎意料,“你不是来发火的么?” 陆宣痛苦地呜咽出声,“哎呦……发完火,掀了七爷的被子,这不就看……啊!——” 袁峥面有怒色地加重了手上的气力,而季川西则了然于胸地别过了脸,捂起了耳朵——得罪了七爷,爱莫能助。 就这样,关外最热的时节也悄然过去了。 九月初八,乾虚关传来战报。 乾虚关乃是殷军最难防备的一处关卡,稍不留神,就能让夷军攻进殷军的本营来,是以也是七月初的时节,由孙李两位副帅,带兵坐镇乾虚关。而两月间,乾虚关内外虽也小有干戈,但两方皆是按兵不动,而数日前,夷军主帅呼月涽带着两万亲兵压至了乾虚关。 这着实是一个不妙的消息。 呼月涽其人其事,殷军上下早就传的人人皆知。与他战场交手过的将帅也不再少数,多半是没能回来,好比赵羡。 呼月涽仿佛是一座阎罗殿的凶神,沙场相逢,便是大限。这话殷军上下皆有所风闻,只是不敢说出,生怕长了敌人威风,灭了殷军志气。不过有些话一旦埋在心中的时日久了,还不如说出来痛快,因为那些话容易生根发芽,稍不留神,便成了心魔一桩。 众军在接了战报之后,都有些惶惶不可终日,只能霍骁布局。可待霍帅想出了策略,准备派人送去之时,乾虚关又传来一折战报——两军开打了。 开打就更不得了了!倘若派兵增援,恐怕就得从此生死两茫茫,壮士一去不复还。 殷军两营是日经夜未眠,所有带兵的将领都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议事的帐子甚是宽敞,久安如今在此间也从容了许多,一边立在案前将军报按从早到晚轻重缓急地分叠起来,一边抬头时不时地望向帐中央。 近二十位将军围在了一张详尽的羊皮地图前,烛火大明,照耀得有人怒目圆瞪,有人面有难色。久安竖起耳朵,仔细地边看边听,且手头也并不停歇。 巧妙的一瞬,袁峥与久安冷不防地打了个照面。目光骤然相对,都是愣了一下。 久安如今也有些长进,并不像以前那般慌乱惊吓,淡淡地垂下眼帘,他不动声色地将那目光里的眼色冷落在了一旁。 袁峥沉下了脸,默默地别过了眼。 刘将军照旧还是一副强干的模样,大着嗓门说道:“我说你们一个个,论资排辈,都算军中的老人了,怎么如今遇着个呼月涽就怂了呢?咱们殷军虽没少在他那儿吃亏,可退过一丈没有?可叫那蛮子抢去一块地皮没有?如今这个时候,粮草皆安饿不死人,光着膀子也能上阵。两位副帅带了四万人,与那呼月涽的人马相当,按我的意思啊……”刘将军一挥大手,“把各个关口一防,就和他们硬扛,不信扛不过他们。” 这时徐云熊带头深信不疑地点起头来,没点几下,就有人冒头说话了。 司徒将军冷哼一句,“咱们能扛,呼月涽那厮可愿意扛,他最善猛攻,如今都打起来了,扛?痴人说梦!” 刘将军目光一横,“不扛怎么办,真和那厮打?”他左右环顾了众人,“也就司徒将军没和那蛮子交过手,才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子不怕丢人不妨直说了,就说淳宁七年冬天在靖孛那一场,那么重的一柄枪,刺啦一下就从老子脑袋边儿擦过去了,那呼月涽……嘿!真不是含糊……”刘将军拧巴着脸一晃脑袋,不大愿意接着想了,摇着手直说道,“老子他娘地做了两宿噩梦才算完。” 司徒将军不满地别过脸,道:“刘将军自谦,我等都知道,可不该连带着孙李两位副帅也埋没了。”言下之意就是——谁他娘地都和你一个德行!你不能打,人家也不能打?! 刘将军在说不过别人的时候,往往就只会一招,那便是把头一昂,看着霍骁,扯着嗓门红着脸,“霍帅,末将就这么个意思,您看着办罢!” 霍骁见怪不怪地一颔首,俯身向了前,指住了地图上的一处地方。 众人都定睛望了过去。 “乾虚关素来是我殷军的一处软肋,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25 可往西北一百里便是自摩崖,倘若能先取自摩崖,到时候靖孛地带便能练成一片,殷军便可围了乾虚关。” 众人闻言都茅塞顿开地直点头。 可霍骁仍然眉头紧缩,并不称心,“只是……” 袁峥淡淡地接下去说道:“只是要进自摩崖,难。” 众人略有唏嘘地朝袁峥望了过去。 霍骁说话的时候一般没人敢接,袁峥今日接了,也没人觉得他后生可畏,只觉得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够谦逊。 霍骁忖度着说道:“难比登天啊。” 众人见霍骁一点头,便对袁峥的话很以为是起来,纷纷开始出谋划策。 帐中再度人声鼎沸,十几二十个大男人,嚷嚷起来倒是很有山摇地动的架势。这阵仗一并摆到了翌日清晨,众人才偃旗息鼓地各回各处。 久安捧着一条新拧的巾帕送到了霍骁的身边,道:“霍帅擦擦脸罢。” 霍骁并不接,一手推开了,只看着还在原地并未离去的袁峥,“你可还有事?” 袁峥与霍骁,隔着一张硕大的羊皮卷子相对,“末将的却有一事想求霍帅成全。” 霍骁沉吟着问道:“何事?” 袁峥绕着铺满地图的桌子走到霍骁面前,单膝跪了下去,“末将自请出兵自摩崖。” 150、好奇之心 久安脑子一嗡,诧异地抬眼瞪向袁峥。他听了这半宿,对自摩崖之险难已是心中有数,虽未曾亲临,却也能想出一二,且光是这一而也足够叫人心惊肉跳的了。如今袁峥说出这番话,哪怕在久安看来,都有欠考虑,很有急功近利之嫌。 久安胡思乱想地紧了紧拳头,好在眼下人都走干净了,否则袁峥可是要招惹非议。 帐中也一时寂寥。 霍骁垂眼看了一眼袁峥,却淡声道:“容后再议罢。” 久安小心翼翼地用眼角撩了一眼霍骁的神情,只见竟是一副少见的平和。 “霍帅以为末将不妥?”袁峥沉声问。 霍骁道:“不。” 袁峥抬起头,目光笔直,道:“既如此,末将心意已定,还请霍帅成全。”他顿了顿,“莫非,霍帅心中另有人选。” 霍骁俯下身,伸手将袁峥扶了起来,“出兵自摩崖,饶是凶险,纵是征战多年的老将也未必可行。”他正视了袁峥,“你还年轻,自有你的用武之地。” 袁峥也看着霍骁,冷静道:“袁峥此举,并非好胜出头,而是……” “如今乾虚关的战局未定,说出兵自摩崖还为时尚早。” 袁峥仍旧说道:“万事总是有备无患得好,自摩崖虽险,到底不是刀山火海,纵使无路可进,袁军上下也能开出一条路来。” 霍骁微微地点了点头,“你有这份心气自是极好的。” “末将方才那番话,可不止心气如此。” “本帅知道你不算心浮气躁之辈,来日方长。”霍骁还是那句话,“此事容后再议。”语毕,他便拍了拍袁峥的肩膀,阔步走了出去。 肖听雷见状,冲袁峥颔首作揖也跟了上去。 霍骁人高步阔,且似乎赶着回帅帐,不待久安起步便已然走了出去。久安瞟了一眼袁峥肃穆的神情,默默地也低头抬脚要走。 “你以为我出兵自摩崖……”袁峥侧目去看一旁的久安,“如何?” 久安僵住了身体与步子,黑眼珠不安地动了动,有意冷下语调,“末将如何会知晓。” 袁峥低低地发出声音,“倘若我去,你该欢喜。” 久安双眉微微一蹙,不解地微微朝袁峥侧了脸。 袁峥扭头冲他一抿嘴角,“我说不准,便死在那儿了呢。” 久安一瞪眼睛,呼吸一滞。 “吓着了?”袁峥似乎有些好笑地问。 久安被问住了,答不上来,只好扭回了头,做事要走。 “放心罢,我这样的人,阎罗殿都不敢收我。”袁峥轻松地说道,似乎是安慰。 久安强行稳了稳神,板了脸,这次是一气儿地走出了营帐。他心中微微有些乱,脚上自然也跟着有些乱,亏得定神及时,否则能撞到霍骁的背上去。 霍骁此刻边走边说,似乎正低低地吩咐着肖听雷什么,久安在后头跟着不敢多听,他素来最不缺的便是自知之明,从不因为旁人抬举他,便蹭鼻子上脸。 霍骁似乎早就意识到安久在身后,轻描淡写地止了话,继续走着也并不回头,只是开头道:“袁峥平日里同你们可好?” 久安慌慌张张地一抬头,愣了愣踌躇地问道,“霍帅的意思是?” 霍骁顿了顿,稀松平常地问,“往日你们同属紫禁卫,且竟武同住一宫,袁峥与你们可好?” 久安这才明白过来,思来想去还是打算给袁峥个面子,“袁将军为人……自是好的,与我等也算亲睦。” 霍骁紧接着就道:“那日宴庆倒也瞧得出来。” 瞧得出来?瞧得出什么?!——久安一哆嗦,觉得霍骁这话含糊不清,也不知是实话还是讽刺。脑子忍不住飞快地转,忍不住将那夜前后一细想,末了细想之下,则想得他心头发颤,脸色发白。 而这时,霍骁又说话了,“听闻赵将军在世之时,对袁峥很是倚重,他又出身大族,与你们一处想来总有些孤标。” 久安一听,强笑着答应道:“万事也逃不过霍帅的眼睛。” 霍骁口风不变,似乎压根儿没听见他的奉承,“这倒也寻常。” 这话倒是包容得很,久安转了转眼珠,看来霍骁对袁峥确然有所不同。突然,久安想到初来连云山之时,霍帅最先见的人,也是袁峥。 正想着,霍骁已然快近帅帐了,他脚下不停,将手一挥,“你们也回去歇一歇罢,这一夜随侍,也乏了。” 久安与肖听雷果然停在了原地,对着霍骁一抱拳,“是。” 片刻后,久安抬头望了一眼微动的帐门帘子,自言自语道:“霍帅这是赶着回去见……” “呃咳咳!” 肖听雷一串咳嗽打断了久安的喃喃自语,久安顷刻恍然大悟地颦眉,连声道:“肖副随,我……我有口无心……我只是随便说说。” 肖听雷一脸责备地叹了口气,“连副随,此事莫要再提了。” 久安不住点头,“是是是,肖副随见谅。”他恳求道,“切莫告诉霍帅!” 肖听雷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连副随日后还望处处留神,霍帅并非嗜杀之辈,可倘若连副随不知轻重,他日纵使有林公子求情,霍帅也是决不留情的。” 久安听得心惊,惶惶然地点了点头。点完头之后,他脑中有一线不明一闪而过,久安期期艾艾道:“林公子说的……可是林壁堂?” 肖听雷有些荒唐地看着他,“林公子与连副随是至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26 交,连在下都知晓,怎么连副随还问这话?” “啊……肖副随误会了,我只是……”久安鼓起勇气地说道:“只是一直不明白,壁堂何时与霍帅有的交情。” 肖听雷忖度着说道:“林公子包办了殷军上下数万名的军粮,救了我军的燃眉之急,这自然是个情分。” 久安颔首道:“这个我自然明白,只是……在此之前……霍帅与壁堂似乎便相识。” 肖听雷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久安,“连副随难不成不知——在殷都,霍林两家可是世交。” ……林壁堂直起了身体,半张脸被天空的光照出了明晃晃的眉眼,起承转合的轮廓线条里,久安看着他,只觉得他真是好看。“扬州同殷都都乃是天南地北的两处,两家人亦是南辕北辙的两户。要说情分,自是有的,可到了我这辈儿,实在是不剩多少了。”…… “对!我想起来了!”久安醍醐灌顶地说道:“壁堂的曾祖爷爷和小叔叔可不就是在殷都么!”他一拍手,看向肖听雷,“原来那个林便是壁堂家的林啊!” 肖听雷锁眉看着久安,越看越觉得此人有些不靠谱,这种早该分明之事,竟如此后知后觉! 久安似乎也察觉出了肖听雷的眼神,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壁堂甚少提起他在殷都的家人,所以,在下也就……呵呵。” 肖听雷顺着他的话给了个台阶,“原来如此。” 久安微微一笑,理所当然地问道:“那……霍帅想必也认识林佑熙?” 肖听雷的脸色一变,几乎是一瞬就沉了下去,仿佛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安久等一一会儿只见肖听雷并不答话,以为是自己的疏忽,“林佑熙……”久安赶忙解释说道,“是壁堂的小叔叔,只可惜去世得早。” 肖听雷的声音忽地变冷,有些强硬地说道:“这种私事,在下又如何能知晓。” 久安这么一听也觉得甚对,“这倒也是。不过壁堂他小叔叔身居御医殿,霍帅身处建戎宫,想必也是不相熟。” 肖听雷往别处看了看,轻轻地“嗯”了一声。 “英年早逝,真可惜。”久安惋惜了一句。 肖听雷一转身,将手往东面一指,催促道:“怎么也回帐罢。” 久安回过神地答应着,与肖听雷一起走了起来。走着走着,久安又开了口,“肖副随,在下有一事倒是好奇得很。” 肖听雷有些紧张,反问,“何事?” 久安直言道:“按说大殷朝霍帅这个分位的将帅该有两个副随才对,如何在下来之前,只有肖副随一人呢?” 肖听雷缓缓地吸了口气,声音松弛着有了些许沙哑,“此事倒是毋须瞒你。霍帅当初任左将军之时便有两名副随,在下也是从那时起跟着霍帅的。后离开另一人无心犯了军规,便让霍帅除了军籍……”说到这里,肖听雷的眼中有些黯然,“此后又有一人随侍,不过是严王安插的奸细,淳宁二年严王谋逆被斩,那人也跟着被杀了。” 久安且听且行,不一会儿就要与肖听雷分道扬镳了。 告别了肖听雷,久安往自己的帐中去了。 一进帐,久安便看见了林壁堂。自从上回林壁堂被他帐门口的军卫拦在外面之后,他便吩咐下去,往后林壁堂大可进出自己的营帐,不用拦着。 “壁堂?”久安微微一笑。 林壁堂正坐帐中的书案前翻阅一本书,见他进来了,也不起身,只是抬头浅浅一笑,“听说你是一夜未归?” 久安一点头,摸索着一边解身上的甲衣,一边道:“嗯……乾虚关开仗了,霍帅召了好多将军,这不就商议了一晚上。” 林壁堂将书往案上一放,“许多将军,也有袁峥?” 久安动作微微一止,且又继续下去,“他如今是赵……袁军主将,自然有他一个。” 林壁堂似笑非笑地将书本拿起往原位一按,站了起来,“他可欺负你了?” 久安手上一抖,刚解下来的甲衣差点儿从手中滑下去,瞪目一呆。 林壁堂美目一柔,“此人素来气派大,又爱找你的麻烦,他这么一升,可叫你为难了?” 久安勉力一抿嘴,身上也松快了些,“原来……是这个意思。” 林壁堂往前靠了一些,轻轻问道:“不然四宝以为是什么意思?” 久安走出几步将甲衣挂在了屏风上,“他……我……”他随手摆弄了几下,“哦……我们素来也无甚过节,壁堂多想了。” “无甚过节,他在宴庆之上灌你酒作甚?”林壁堂慢慢地走了出来。 久安双手一撑,心底一沉。 林壁堂绕出书案,缓缓地走近了,“听容升说……” 久安一时头皮发麻,心中狂跳,险些要大乱阵脚,忽然—— “壁堂——”久安猛地回了身,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地抢着说道,“你怎么没告诉我,林家与霍氏交情甚好?” 林壁堂倒是没语聊着久安有此一问,“……那也是殷都的林家,与我们何干?” “如何不想干,那可是你的曾祖爷爷,你的叔叔!”久安莫名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林壁堂见久安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倒是动了些须恻隐之心,“若不算小叔叔与霍帅私交甚笃,我当初要想入营见你恐怕也不容易。” 久安方才不过想将话茬往别处引,胡乱就说了这一茬,不过听林壁堂这么一答,忍不住问:“你叔叔不是御医么?如何同霍帅有私交甚笃?” 林壁堂淡淡地似乎并不想多说,“想来也该是有些缘法,两家常常往来,有交情也不奇怪,何况小叔叔是出了名的美人,大约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罢。” 久安呢喃道:“美人……?” 151、尘事诸多 林壁堂轻身问道:“怎么?” 久安十分不情愿说回袁峥,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美人……真看不出霍帅也是爱美之人……看霍帅平日里的样子,仿佛对所有事情都不为所动似的,他……” ……不消片刻,帷幕那边惊天动地地一响,紧接着便是一声急急的呼唤,“佑熙!”…… 久安脑中被一段猛然冒出的回忆一击,顷刻打了个机灵,瞪目一愣。 林壁堂并不想听久安扯淡,于是便严厉地开口打断道:“那日夜里,听说袁峥谁都不怠慢,独独灌了你一杯又一杯,直……”林壁堂一顿,瞧见了久安一副魂灵出窍的样子,只好停了停,轻唤了一句,“四宝?” “壁堂……你叔叔唤作什么名字?”久安一字一顿地问道。 林壁堂不悦道:“你不是知晓么?为何还要问?”他柔了柔嗓子,耐住性子说道:“四宝……你是不是……” “你再说一遍,叫做什么?”久安一把握住了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27 林壁堂的肩膀。 林壁堂默默地看着久安,微微有了愠色,他隐忍着回答说:“林佑熙。” 久安缓缓地放下开了壁堂的肩膀,有些无所适从地看向别处,“他……不是死了么?” 林壁堂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确去世多年了。” 久安眼神发直,断断续续地说:“他……可以不死么?” “人之生死,难道是你一句话便能更易的?”林壁堂渐渐地有些掌不住愠怒,口气也高涨了一些:“当初烨宗一道圣旨昭告天下,还能有错?” “没有万一……么?”久安迟疑地摇着头,浑身都绷住了。 “你能别说这些么?”林壁堂扶额低声道。 久安抬眼去看林壁堂,只见他双眉微颦,苦恼而清冷,眼睫秀长半垂,微微露出眼底一星半点的氤氲光泽。 ……久安不顾颈间的短刀,顺着声音转过了头去,转瞬间,他迎上了一双氤氲的眼睛。…… 久安心中愈加慌张地看着林壁堂,一个模糊而诡谲的念头在他的脑中肆意澎湃起来,最后让他不可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倘若……倘若他还活着,该有多大了?”久安垂死挣扎一般地问道。 林壁堂放下手,静静地看来久安一会儿,又苦笑着别过了目光,“四宝,如今我是连个死人都不及了?” 久安因此话猛然回神,“避让,你胡说什么?” “我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你跟前,还比不上一个死了五年的人了么?”林壁堂朝久安跨了一步,“我真是把你宠坏了。” 久安连忙服软,“壁堂,你莫生气,我只是……” 林壁堂一忍再忍,不得不含怒问道:“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久安心里一哆嗦,“我,我说不好。” 林壁堂润泽的瞳仁里染上了霜意,反问道:“说不好?” 久安嘴唇发颤地张了张,咽了咽口水。 ……霍骁侧脸,冰冷地看向了久安,“可要想继续活下去,就要管好自己的嘴。”…… 久安眨了眨眼睛,脊背一凉,最终底下了头去,“壁堂,我有些累了。” 他用手覆住了自己的眼睛,微微地揉了揉,“我在议帐里……站了一宿。” 林壁堂心中的冰霜就这么被他揉眼睛的手一点点地剥离,怒火淡化成了一抹嫣红的伤口,流出一滩晶亮的水。他伸出手去牵久安的手掌,照旧用拇指去抚摸掌心斑驳的伤痕,一颗心不由地酸涩阮成了一片。 “人说军中皆硬汉,你瞧你哪儿一点像?”他拧眉将久安往床榻前一带,将他往后一按,“你睡一觉,我不闹你了。” 久安坐着仰头看林壁堂,觉得自己是惹得他不快了。他正想再说几句,可身子一松懈,便有经夜的疲倦涌来,他一歪身,果然躺倒了。 林壁堂坐在了床榻边,不住地来回抚摸久安的手,他的手倒还是从前的老样子,不见掌心倒是一溜儿的细白。 “壁堂,你也躺下?”久安闭着眼睛,轻轻说道。 林壁堂闻言,抬手轻抚久安的头脸,那形容幼弱无害,仿佛从前。不自觉地心一软,他依言躺在了久安的身边。 “壁堂……”久安回握住他的手,答非所问地说:“有你在真好。” 林壁堂将他拉近了一些,轻轻地抱住了,“我也不能总是在你身边。” 久安在林壁堂的气息里闭上了眼睛,将脸庞埋在他的脖颈间,“你在哪儿都成,我总是能找着你的。” “你倒是心宽。”林壁堂低语道:“很是舍得,不怕我叫你找不着了。” 久安微微蹭了蹭林壁堂的颈间,“我知道你总在那儿等我的。” 林壁堂叹息着收紧了双臂,瞥了一眼久安,苦乐参半地一笑,“脑子比从前好使了。” 久安也抱紧了林壁堂,闷闷道:“我从前很笨?” “可不是么?”林壁堂眼神一远,仿佛能透过层层叠叠的遮挡,望到多年前的时光。 “是么……”久安含糊嘟囔着,“那壁堂还愿意喜欢,可真是个善心的好人。” 帐中静悄悄地,良久,林壁堂轻拍着久安的后背,“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无人回应,唯有久安浅浅的吐吐息。 “四宝,这该如何是好。”林壁堂继续说道。 久安睡着了,许是太累,几乎有些沉,抱着林壁堂腰际的手渐渐地滑了下去。 “再不回去,林家便真要大乱了。”林壁堂低低地轻语。 东营,静谧的营帐。 修长有力的手指四张在长长的通铺上,指尖微动。 袁峥于此间独坐,手边有一包不大不小的深紫绸布,里面裹着数十块的零碎鸡血石——是他自己一块一块捡回来的。 “袁将军在自己帐子里待的时日恐怕还不及在此处的一般吧。”季川西站在帐门口,淡淡叹息着说道。 袁峥并不动,抬手一指,“坐罢。” 季川西往里走了,在一张座椅前坐下,带着关切道:“我看七爷未必有心思听我说话,累了一宿,不如歇息歇息。” 袁峥道:“说。” 季川西见袁峥坚持,微微颔首道:“我暗中查了这几日,赵将军生前派出去的探子果然一个不留,连尸首都找不着。” 袁峥垂目,沉吟道:“霍骁的手段素来干净。” 季川西担忧地斟酌着问:“那……他会不会也知晓咱们与此事也有干系。” 袁峥放出一点目光在季川西的脸上,“我今日试了试他,他倒是与从前无异,对我还很顾念情分,想来一时还猜不到咱们头上。” 季川西紧跟着问:“七爷如何试的霍帅?” 袁峥站了起来,“这个无关紧要,但凡他对我不存戒心,便对你我日后大大得有利。” 季川西握着椅子的扶手,“当年霍帅初初征战,乃是拜在袁老将军的麾下,若没有袁老将军提携教导,恐怕也难有今日。” “即便没有我爹,他也还欠着我家一个大大的人情,光凭这一点,霍骁不能不例外待我。” “哦?是什么人情?” 袁峥冷哼了一声,“他藏着那个人,还会娶我六姐么?”他思忖着露出一点凉薄的笑意,“我六姐因他北征深居玉华山,半步不出之事,他必有所闻,难道不曾生愧?” 季川西肃穆着面目,道:“原来如此。” “主营内外森严,帅帐方圆内外皆有重兵,不得近前,那些探子被料理了之后,更是草木皆兵,若想一探究竟,委实艰难。” 季川西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七爷,有一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袁峥侧了身,“什么话?” 季川西一边忖度,一边走进了袁峥,“我想讲得是……久安。” 袁峥眼色一沉,不解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28 拧眉。 “齐青说得对,他如今是霍帅身边的人,倘若有他……” “不准将他牵连进来。”袁峥冷冷地打断,随即转过身,正色道:“此事,赵将军只交托给了你我二人,便不能有旁人插手。” 季川西听出了一点意思,便不再言语。 “他是什么人……”袁峥将目光落到了通铺上的那深紫色的布包上,“他什么都不懂。” “我明白了。”季川西颔首。 152、意外结交 林壁堂起身之时,久安已睡得浑然不知。 眉眼难得地舒展着,无知无觉的时候又有了稚嫩的意思,仿佛还是当初的那个大孩子。林壁堂看着他,心中很欢喜,可怜带着想起袁峥,心中又不免冷郁,他就这么爱一阵恨一阵地看了一会儿,叹息着拧起了眉,最终抽回了抱住久安的手臂。 林壁堂缓缓坐起,将久安妥当地安放好手脚,于他腰腹处盖了一条薄褥子,俯身在他鼻尖上一啄,又捏了捏他的手,便轻声地离开了帐。 而此时正值午时,云生正在找他。 云生知道自家这位七爷的去处,便默默地站在帐外不远处候着,大日头劈头盖脸地逼出了他一脑袋的热汗,看着像刚洗过一场淋漓的澡。 他双手捏着一把象牙骨子的折——这自然是要给林壁堂用的,他一心想着林壁堂一出帐该如何得热,顺带也就忘了自己脑袋上的烈阳。 待他一眼瞧见林壁堂走出来之时,他面无表情地挺了挺身,只双眼亮了一下,抬手一抹脸便快步跑了过去。 “七爷!” 林壁堂见他迎面跑来倒是有一惊,不过他脚步不停,不顾冲到面前的云生,借风似的继续往外走,“回帐。” 云生伶伶俐俐地掉了头,跟在林壁堂身边亦步亦趋,“七爷,午膳都好了,就在帐子里备着呢。” 林壁堂轻轻地“嗯”了一声,从云生手里接过那把白地红梅的扇子,哗啦一声展开大扇了几下,“也无甚胃口,你收了罢。” 云生是个最笨不会劝的,况且凭他也劝不动林壁堂,此刻虽也觉着林壁堂的话不对,却也只会答应,“……爷,不吃。做什么?” 林壁堂行走如风,瞥了一眼云生,不答只问:“你这一头的汗,站了多久?” 云生一愣,“一,一个时辰。” 林壁堂“哈”了一下,一边摇头一边摇扇,“这毒日头,你也不怕中暑。”说着,将扇子一合往云生肩上一怕,“傻得很!” 云生歪了歪脸,琢磨着林壁堂的话,可他正琢磨着,林壁堂却是忽然停了下来。 云生一个趔趄地抬头,只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 他看看林壁堂,又看看那个人,便呐呐地问道:“七爷,您看的人是谁?” 林壁堂将扇子向后往云生胸前一挡,“哒”地一声,“你先回去。” 云生低头看胸前的扇子,扇柄处是林壁堂白皙的手指,几乎与那象牙骨子一色了,他转脸去看林壁堂,“回去?” 林壁堂看着远处的那个人,将那扇子轻轻又在云生纹丝不动的胸前一敲,“回去备好笔墨,我待会儿要用。” “那……那午膳呢?”云生好不容易地多说了一句。 林壁堂用眼角撩了他一下,“你站了这许久……”嘴角一抿,“赏你了。” 云生恍惚了一下,木讷地伸手接过那柄扇子,低声道:“七爷,那云生去了。” 林壁堂嗯了一声,下一刻,松开扇柄将扇子往云生怀里一扔,飞快地朝前走了。 他每走一步,眉眼便酝酿着漾出一点笑意,乃至走到了季川西面前,他的面容已是明朗地很了。他自小就有这样一个本事,心口不一乃是其一,表里不一乃是其二。如今这么个时候他实则是笑不出来的,可紧要关头,他也能勉为其难地展颜,且叫人瞧不出丝毫破绽来。 是以,待季川西正遣开了两名底下的人,抬眼便见到林壁堂笑盈盈地站在了那儿。 青衣薄衫宛如一泉碧水,配上那副形容,着实赏心悦目。 “……林公子?”季川西低低地呢喃出了口。 林壁堂笑着向前一步,抬手翩然作揖,“林某这厢见过季将军。” 季川西自知眼前这人乃是霍骁的座上宾是以也报之以礼,“林公子太客气……”他斟酌着也向林壁堂走了一步,“这个时辰,最是恼人,林公子怎么不在帐子里歇着呢?” 林壁堂轻抿嘴角,眉梢眼角都流连着若有似无的暖意,“季将军这样为国出力之人都尚未歇息,林某一个闲人岂敢歇下呢?” 季川西的目光在林壁堂的眉眼处滞怠了片刻,立刻答道:“在下一介副将,纵使有报国之心,也难有报国之力,这‘出力’一说很是名不副实。” “季将军如此自谦,倒更叫林某自惭形愧了。”林壁堂只见这季川西眉宇间很是平和,并无一般世家公子官家少爷的气势,便心中有了点底儿。 “林公子以一人之力集百家之量,替殷军解了燃眉之急,该惭愧的只怕该是在下罢。” 林壁堂见季川西言谈举止都谦逊得体便试探一般地又说,“林某倒是以为,合军上下能与季将军比肩之人倒是不多。” “林公子这话便更是要折煞在下了,要说这军营上下……” “呵呵……”林壁堂忽地笑了,晴晴郎朗地从唇边溢出。 季川西微眯眼睛,“林公子因何发笑?” 林壁堂看回季川西,“季将军谈吐稳重,好是少年老成。” 季川西被这么一赞,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啊……林公子过奖过奖。” “林某倒是与季将军很是有缘。”林壁堂的声音温软地如一池秋水,“只可惜,几次三番都是匆匆一面不曾问候,是林某失礼了。” 季川西一摇头,“林公子切莫如此,要说到失礼,当日赵军还营之时,我等……”他斟酌着没有说下去,“让林公子笑话了。” 林壁堂明白季川西说的乃是那日在大营门口,紫禁卫之中有一人对久安几多讽刺之事,便暗暗地冷哼了一下,面上却春风一般地说道:“久安年纪轻,心思少,不懂粉饰巧言那一套,论让几位卫长……啊……如今是几位将军看不惯之处,自是有的。” 季川西沉吟着说道:“久安……倒是没什么不好。”他悄悄地看了一眼林壁堂,“如今虽同他不在一处了,可与我等也还是同心协力,几人原在一起多时,间隙着实谈不上,不过置得一时之气,如今也都好了。” 林壁堂呵呵一笑,“林某早就觉着季将军是大度之人,今日一看,果然不错。” 季川西看着林壁堂的笑颜不禁微微郝然,“林公子这般大灌黄汤,在下可是有些受不住了。” 林壁堂的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29 面容在日光里明晃晃得有些不真切,“林某所言皆是出自肺腑,岂敢有半句假话。”他一弯眼睛,“季将军看不出林某的诚心?” 季川西觉得林壁堂的神情与声音都带着股子说不上来的意味,那么温和那么美好,叫人有些使不上劲儿,“林公子的意思是?” “季将军这般人品,林某很是钦佩,倘若……”林壁堂眼底生出了光,灼灼地让人有些无力招架,“日后能成就新雨心知,那便着实是林某的福气了。” 季川西一时哽住,待明白过来便毫不犹豫地说道:“林公子若有结交之意,那在下是求之不得的!”语毕,季川西自觉有些莽撞,便低头轻声地咳了几声。 林壁堂的笑意更深了,“季将军此话当真?” 季川西一抬头,正视了林壁堂,“自是当真!” 林壁堂哈哈一笑,饶是动人,“若是林某想去东营,要请季将军带路,何如?” 季川西微微怔住,下一刻也是笑了,“在下这便是要回东营的,林公子可愿同行?” 林壁堂收起几分笑意,轻抿嘴角,“恭敬不如从命。” 季川西大大地一摆手,朗声道“请。” 二人这便一起出了主营,在营口侯立的军卫逐一跟上,其二人却也能淡淡地闲谈着,并无不自如。 待他们一进东营,方走了几步,便只见一个圆脸的侍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苦着脸盯着季川西停住了。 季川西一见他,脸色便变了少许,对着林壁堂安抚一般地微笑了一下,他扭脸低声问道:“怎么了?” 圆脸侍卫憋红了脸,正是喘着,“陆……陆将军与齐将军又……又……” 季川西一皱眉,心知肚明地一抬手,“别说了,我知道了。” 圆脸侍卫手足无措地问道:“季将军……咱们不敢去惊动袁将军,如今除了您谁也劝不开那二位爷。卑职这……” 季川西一仰头,伤脑筋地挥了挥手,还是道:“别说了别说了。” 圆脸侍卫这么一听,果然是乖乖地闭了嘴。 季川西收起心烦的模样,侧脸转身对着林壁堂沉吟着说道:“在下恐怕是要怠慢林公子了。” 林壁堂自然也听见了方才那侍卫说的话,是以一颔首,道:“无妨,季将军既有要事,便不必为林某耽搁了。” 季川西一看林壁堂这般得体风雅,又思及此刻必定大动干戈的齐陆二人,是越比对越不想走,可咬咬牙,他不得不开口道:“那……在下先去一趟,待完事之后, 再来向林公子赔不是。” 林壁堂摆手,“这倒是……” “来人,将林公子请到帐中好生伺候,本将去去就回。”季川西不待林壁堂说完,便转身威严地一喝。 153、无心之举 林壁堂原本只想借着季川西顺当地进到那守备森严的东营中去,却不想弄巧成拙地被一帮人簇拥到了季川西的营帐中。 军中之人哪有会伺候的,那给林壁堂递送茶水的小兵手脚再轻,在林壁堂看来也是粗枝大叶地笨手笨脚,还不如家中在外围的小厮伶俐。 他看着桌上洒出的星点茶水一挑眉,对着那小兵一笑,“有劳。” “季将军吩咐,请林公子自便。”那小兵瓮声瓮气地说道。 林壁堂无话可说,只带笑点了点头。 那小兵眨了眨眼,诚惶诚恐得退下之后,林壁堂面有倦意地扫了一眼帐内,叹息着暗想,看来他要想见那袁峥,饶是有些麻烦了。修白的手指在桌沿一下一下的叩击着,林壁堂承认今日自己确实有些失策,落得如今得在此间坐等季川西,奈何他与那季川西又是无甚可谈,倘若冠冕堂皇地打听袁峥其人,又恐不当。 他以手扶额,微微地摇了摇头。在抬眼,他心想自己一时半刻也走不了,只好苦中作乐地开始观赏起季川西的营帐了。 军帐之中,各件各物井井有条,一派俨然,只不过有些乏善可陈,一目了然罢了。若硬要说新奇的,大概也只有那一座书架而已——行军打仗之人竟也有读书的心思? 林壁堂站了起来,朝那书架走了过去。 书架之上除了各类兵书齐全之外,竟也有不少诗集词选,再往后看,只见连琴谱棋谱也赫然在列。林壁堂一挑眉——这倒是个儒将,难怪气度和善不比那起粗人。 林壁堂一本接连一本地望过去,越看越觉得季川西很是风雅。 忽地,林壁堂眼尖地看到了一本《澧浆志》,他條忽有了趣味,伸手将那本厚实的书册一抽,低声道:“此人涉猎倒广,连制酒也……”话未说完,林壁堂目光一滞,看到了空缺之后放着一只檀木香的细长匣子。 那匣子暗纹精镂,已看便知是佳物。林壁堂幽幽地深邃了眼神,轻轻地合上了手上的书册。用此佳物收管的物事必定更佳,林壁堂默默地转头看来一眼张门口,回首将两边的书册都取了下来放在书桌上。这时那只细长匣子才整个儿地见了天日。 林壁堂伸出双手将那细长匣子小心地拿了出来,侧身也放在了桌前。他一边思索一边不解地在那匣子上一抚,有抬眼看了以下帐口。 手掌灵巧地一合一动,那匣子便开了。 林壁堂理直气壮地注视着匣内的长长锦盒,愈加疑惑地眼波流转。 锦盒暗红,描摹着繁花茂叶,好是春意盎然。 这般描画,莫非是定情之物?——林壁堂忖度了片刻,犹豫着要不要打开它,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被“困”于此,全拜季川西所赐,便坦然地点了点头。 林壁堂噙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狡黠笑意,他伸出手,轻轻地解开系扣,随后翻开了它。 翻开之际,他惑然地拧起了眉。 那盒内珍缎之上躺着的,乃是一把奢华的宝剑,镶金嵌玉的剑鞘靡靡地带着一股宫廷之风。 林壁堂略有失望地拿起了那把剑,抚看片刻,便要拉开。 不想那剑鞘结实,一拔之下乃是纹丝不动。林壁堂思忖少许,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关节,立刻便懂得了其中的门道,待他再用巧力,果然便刷啦一声地拔剑出鞘了。 剑身银白亮丽,晃得林壁堂微眯了双眼,剑柄之下镌了一块御制的图腾,且看那图腾的纹路一路蜿蜒,九转九折,竟属帝印之列。林壁堂早年见过家中御赐的禄品,其中最珍贵的一件便印着这样一个花样,竟为帝王亲选亲造。 还是待他要定睛细看之时,他看到了剑上的人像,当下便直了眼。 林壁堂越看越不可置信,“这……这不是……” 他目光不定地两边一滑,更仔细地审度了一番,不禁心头一跳,剑上之人他虽只见过寥寥数面,可却是决计不忘的。林壁堂有些惊疑地盯着那副人像,再三地细看,末了头脑间有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30 些凌乱,林壁堂千头万绪地要将那剑身插回剑鞘中去,可正要动手,翻转之际,他又看到了剑身的另一面。 “日盼云落方寸土,佳木成双雁两行。”林壁堂无声地念着。 唇齿起落,他默默地又念了两遍,忽地福至心灵,明白过了来,而就在那明白的一瞬,头顶宛若打了一个惊雷。 这两句诗文表得可不就是两个字——寻林。寻得是哪个林,配上那方人像,自是不言而喻了。可是,他不算…… 林壁堂惊诧地一抬眼! ……久安缓缓地放下开了壁堂的肩膀,有些无所适从地看向别处,“他……不是死了么?” ……久安眼神发直,断断续续地说:“他……可以不死么?” ……“没有万一么?”久安迟疑地摇着头,浑身都绷住了。 莫非—— 林壁堂手握利剑瞪目拧眉,面目不禁渐渐冷峻起来。他最后看来一眼那剑上的人像,利落地将它插回了鞘中。 这时帐外传来了一阵响动。 林壁堂猛地抬头,飞快将那宝剑别无二致地放回了锦盒之中,快手将那系扣一系,又赶紧将那匣子一盖,转身将匣子迅速地往原位一放,正拿了那些个书册往书架上摆放,帐门口的帘子被掀了起来。 季川西往里一走,只见桌前徒留一杯茶水,再一回顾,才看见林壁堂正背身站在书架跟前。 “林公子?” 林壁堂捏着两本未及离手的手册转了身,脸上是风淡云轻的笑意,“季将军回来了?” 季川西一点头朝他走去,“让林同志就等了。” 林壁堂慢条斯理地翻了翻手中的两本书,“季将军若是晚些回来,林某说不准就看进去了。” 季川西低头一看他手中的两本兵略,讶然道:“林公子倒真让在下刮目相看了。” 林壁堂瞥了一眼手中的两本兵略,不着痕迹地放回了架子上,温柔地说道:“林某唐突了,未经季将军点头,便擅自……” “不不……这些书还是当初在下从殷都带来的,奈何战事连连,也是许久不动,林公子若是喜欢,与其在此尘封辜负,不如赠与林公子来得好。”季川西倒是说得真心实意。 可林壁堂一动不动地抿着唇角,只道:“季将军的好意,林某……心领了。” 季川西被拒绝,悻悻地将手往帐中的桌椅一摆,“林公子别站着,快快坐下罢。” 二人一起在帐中央坐定,林壁堂瞥见了季川西肩膀好几处都沾了泥灰,便好奇地问:“季将军方才是去了哪儿?” 季川西神情一凝,带着一点“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也不明讲,拿起一只杯子,自行倒了茶水,送到了嘴角,含混地一语带过,“呃……去了一趟校场。” 那校场方才可是被齐青与陆宣摆开了战场,等他赶到之时已是打得热火朝天,旁人有胆子的没力气,有力气的没胆子,均是干站着低头。季川西无可奈何,只好亲自上前,费了九牛二虎才将那二人拉扯开。 林壁堂收敛了目光,抿嘴道:“季将军平日里诸事都要操心,着实辛苦。” 季川西一口水呛住了,他咳嗽了几下,“琐事罢了,谈不上辛苦。” 林壁堂伸手握住了自己面前的玉色茶杯,微微地转了转杯口,“季将军这样的人,必定是袁将军的左膀右臂。” 季川西客气地笑了一笑,口上却是不推辞了。 “林某虽非军中之人,可也有几分看人的眼力。”他毫不遮掩地说道:“倘若林某是袁将军,必定视季将军为心腹……”他面上笼着一层并不分明的神色,“若是有机密之事,交由季将军参谋,也很是稳妥。” 季川西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地答道:“都是分内之事。” 林壁堂看向季川西,幽幽地问:“多日不见袁将军了,袁将军一切可还好?” 季川西口吻慎重地开了口,“袁将军初初上任,东营内外的大小事宜都要过问,时常是寝室不继的,不过倒是一切安好。” 林壁堂垂目冷眼,将茶水移了移,低声问:“袁将军这样地忙,还不忘在久安身上花心思,真是难得。” 帐间因这句话陡然有了古怪,季川西不禁诧异地看向林壁堂,只见林壁堂虽生得动人,却不想那眉眼之间竟是带着一股迫人。 季川西脸色不禁变了变,“这……”他不知该如何言语,想着那日清晨二人相继从紫禁卫从前的营帐里出来的一幕,便无论如何也接不了林壁堂的问话。 “呵呵……这……”他斟酌着词措,面上讪讪地抬手要喝茶,一仰脖子才发现杯中空空如也,他微愣,欲放不放地将杯子放回了桌前,再去看林壁堂,却见他面含淡笑,饶是如珠如玉。 季川西喉头动了动,“林公子,为何这般看着在下?” 林壁堂无声地笑了笑,“季将军,林某说得可对?” 季川西别开了目光干笑了一下,“啊……”他点了点头,“袁将军同久安原在宫中便交情甚好,如今时常来往也是人之常情。” 林壁堂直直地盯着季川西,慢慢地点头,嘴角凝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仿佛应和又仿佛呢喃地低声道:“原来在宫中便有了交情……” “呃……”季川西有些迟疑,以为方才自己所说有失妥当。林壁堂的眼中隔着层层叠叠的迷雾,让人几乎无法捉摸。 “呵……”林壁堂抿起了唇角,笑容如同画出来一般鲜艳,“此事,久安倒是从未同林某说起,本不该瞒着的,恐是他并不放在心上,忘了也说不定。” 季川西见林壁堂笑了,便坦然地“哈”了一声,一手抓住了茶壶,微倾了要给林壁堂倒茶。 林壁堂伸手一扶,抵住了茶壶的一角,“季将军平日里要为袁将军分忧,已是疲惫。林某原不知,才叨扰了季将军,这就要告辞了。” 季川西刚开口要挽留。 林壁堂已是长身玉立地起坐对他作揖。 154、两情相对 林壁堂回到帐中时,晌午已过了大半。 他一进帐便看见了云生独自一人坐在桌前,仿佛是入了定。 云生原本正对着那一桌子冷菜托腮发呆,听见响动一抬眼,只见是林壁堂回来了,他便鲤鱼打挺地窜了起来,瞪眼看着林壁堂。 林壁堂额间带着汗,密密地坠在鬓角,脸上却没有一丝红潮。他颦眉松了口气,扫了一眼云生和桌上的冷菜,“怎么不吃了……” 云生张了张嘴,笨拙地答不上来。 林壁堂也无意听他说个所以然来,见他半天不语,就径自问:“我要的笔墨呢?” 云生一展瘦长的胳膊,指着帐间的那方长桌,这才找回了声音,闷闷地答道:“备好了,就摆在桌上。” 林壁堂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31 颔首,走了过去,不声不响地坐下后,他伸手捏了笔。 云生连忙跑到他身旁,连带着递给他一条新拧的湿冷的帕子,看着林壁堂接过抹了脸,这才低头细细地研起了墨,眉目间从方才的死气沉沉里渐渐地还转出活气来。这自然是因为林壁堂。他似乎只是为了林壁堂而活的,林壁堂的人与吩咐可以让他从一具朽木重新化作人,他此刻看着沉思中的林壁堂,渐渐地心安了。 林壁堂并没有想太久,转了转手腕便用笔书写起来。 云生不识字,可他笃定地以为林壁堂的字是美好的,字如其人。 “明日,你便将这信送到堒南关,交给云丰。”林壁堂一边写一边轻声吩咐着。 “是。”语毕,云生研磨的手一顿,“云生走了,谁伺候七爷?” 林壁堂淡声道:“怎么,我没了你还不成了?” 此话恰恰相反,云生低敛了目光,“七爷身边没个人……”他绞尽脑汁,只能说一句,“不好。” 林壁堂写完了最后几个字,略略地一看,“就这么办,你明日便启程罢。” “七爷有甚要事托付给云丰么?怎么这么急?”云生木着脸,带着一些不情愿地说道。 林壁堂往后一靠,闭目低声道:“要紧的事都在信上写着,你只赶紧送去便可,毋须多问。” 云生将研磨的手收回,看着林壁堂安静若寐的样子,好半天才说道:“七爷……您这大半天在外,去榻上歇一歇罢。” 林壁堂玉白的脸上很静,喃喃道:“不累。” 云生嗫嚅着,局促地低了头。 林壁堂平缓地闭目呼吸,心中却是极乱。 许多的人与事盘旋成了乌泱泱的一团,扭得心口生疼。 片刻之后,林壁堂还是睁眼坐了起来,不顾云生生硬的阻拦,自行又出了帐。他闷得很,非得走出去了才能舒一口气。 正午已过,日头也隐去了不少,林壁堂站得讨巧,竟还能有些许凉风拂过。 他微微仰起了头,面颊似乎是清瘦了一些,不过他是个好样子,无论如何都仍旧能叫人眼前一亮。 林壁堂眺望天穹,有些两难。 林家府中也是一盘战场,他久久逗留在关外,已不知让家中的大哥抢了多少先机,林壁堂自恃绝不会输给他,却又不得不提防着他背后给自己设局下套,所以扬州必定得回,家中兄弟众多,可顶事的却寥寥,难得大哥是个有主意的,只可惜处处与他做对,几乎是处心积虑地给他使绊子。 可自己若是一走,久安可怎么办?凭他能应付得了那个袁峥?!且看那袁峥的气势又不是盏省油的灯,对久安的那点心思,即便是当着他的面也并不遮掩,尤其可恶。 林壁堂心烦意乱地低叹了一声。 空中飘过了成片成片的云,在他头顶投下一些阴影,林壁堂抬头去看,那暗色便落尽了他的眼中,染出了一丝异色。 倘若能除去袁峥…… 林壁堂微微地一皱眉,眼眸兀然转冷了。 “壁堂……” 林壁堂一转身,就看见了久安,他出乎意料地看着他,不说话。 久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我睡过去了,连你走了都不知晓。” 久安的面色经过一番休憩红润了许多,下颌还带着一点熟睡的印子,双眼比晨间多了几分神采,周身也都是梳洗打理过的模样。 林壁堂温柔了双眼,轻声道:“你不是累么。”他伸手捏了捏久安的耳垂,微笑道:“无妨。” 久安也笑了。“我立时得去霍帅那儿,走之前来看看你。” 林壁堂依旧柔笑,“好。” 久安看了看身后的营帐,“壁堂站在外头作甚,在里面不好?” 林壁堂顺着久安的意思看了一眼那营帐,“嗯,出来透透气。” 久安颔首,“有时是挺闷的,不过营外那条河边入了夜便凉爽,倒是好去处!壁堂你要当真觉着闷,不妨往那儿去。” “就是上回你放马过的河?” “没错,就是那儿。无风无雨的时候,星星尤其得亮,别提多美了,密密麻麻铺在那儿,一伸手就能摘一串似的。”久安说着就笑了。 林壁堂饶有兴趣地问:“你如何知晓?” 久安不假思索地问道:“当初我刚来连云山之时,袁峥带我去……”话说到这儿,久安脸色一变地停下了,他有些难堪地垂下了眼睫,不敢去看林壁堂,口中胡乱地说道:“嗯……我们当时……还有川西兄,陆宣……还有……” 说着说着,久安有些说不下去了,急得有抓耳挠腮之嫌。他也不知怎么就提到了袁峥,脱口而出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林壁堂将眼中生物暗淡一隐,却佯装笑意,轻轻地说道,“那夜里带我去瞧瞧罢。” 久安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林壁堂见他并无异样,便稍稍心安,他黑眼珠里润泽地注视着林壁堂,小声问道:“壁堂想去?” 林壁堂上前一步,凑到了他耳边轻慢地细语,浅浅地呵气:“我想……” 久安闻言正要许诺答应,下一刻,林壁堂却悄悄地吐出几个字:“……与你独处。” 久安面颊微微一热,林壁堂慢慢地退了回去,默默地笑看他。久安微阖了眼睫,飞快地看了一眼林壁堂,“嗯”了一声。 足下微乱,久安在自己脸上绯红之前避开了。 他跑了一阵,才心平气和地走起来,脸上一阵热胀,还喘着气。久安用力地揉了揉脸,心中发虚,不由地虚张声势,要昂首阔步地目不转睛。 待他到了霍骁的议帐,却被守帐的军卫告知,霍帅出营了。 而待久安问至去处之时,那军卫却是闭口不提了。久安打心底里觉着自己这副随不正经,便没那刨根问底,点了点头,也就不为难那军卫。他正了正色,自行进了议帐,打算坐等霍骁。 而久安进了那帐子,便顾自往那叠满军报的长桌走去,随手又理了理,他从帐角搬来了一张椅子坐在那桌前坐下了。 这垒叠的军报自己虽经手了大半,却似乎从未细看过,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伸出了手,翻开了一个木椟,取出了最上面的一封折子,展开看了起来。 而久安看着看着也就到了日落时分,军报看了不少,霍骁仍旧是没有回来。他丧气地站了起来,将放在腿上的最后一个木椟拿起要放回桌上,可坐得过久了,腿脚一时麻得失了知觉,一起身竟是有些艰难,连带着手头也一颤,那木椟放了一半,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咣”地一声,大片大片的信封纸册散落了一地。 久安连忙扶着大腿蹲下了身子,懊恼地去捡。 这时帐门处起合一掀,有光入内。 久安一慌,连忙抬头瞪眼,只见是一个阔肩高影,一时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32 便以为是霍骁回来了。可在仔细一看,却只见是袁峥。 久安止了慌,连忙稳住了自己的神色,默默地低头继续捡。 袁峥原是来找霍骁的,却不想听那军卫道是霍帅外出,只有连副随在内,便毫不犹豫地捡着掉落一地的信封纸册,而自己的脚边不远便倒扣着一只木椟调转在了眼前,只见木椟内里有一角,调出了半根哨子,怕是被硬摔出来的。 袁峥一眼就看出了玄机,眼中精光一闪,便以手指去拨那根被摔出的哨子,这一拨之下,木椟的另一层格子便显露了出来。显露出的格子里整齐地码放着细小的竹管,足有七八个。 这时久安已将地上的东西捡得七七八八,这便要放回那木椟里,抬头只见那物就在袁峥手中,压低了声音只是说,“袁将军,可将手中之物交还末将?” 袁峥沉沉地看向他,“再说。” 久安不解颦眉,“什……什么?” 袁峥低沉道:“何时不这样说话了,我便何时还你。” 155、镜花水月 久安无奈地将头往别处一扭,心想议帐重地,纵使平日无人,除了霍帅与副随之外,于情于理都不会随意放人入内。难不成袁峥身份特殊,霍骁并不与他见外,是以帐外的军卫也并不阻拦。久安不由暗叹了一声,只好重新看向了他。 二人对峙了一会儿,他将手中满把的信封纸册往桌上一放,以为惹不起还躲得起,便低声道:“末将不懂袁将军的话,袁将军还是自便罢。”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往帐外走。步履匆匆,是个急忙的意思,不但要走还得快走,他在袁峥面前的气势支撑不久,不快一些便得露陷出丑。 而袁峥在他经过之时,果然驾轻就熟地扣住了久安的肩膀,“你这么躲着我……”他凌目看他,“是怕我?” 久安不理会脸畔的目光,屏息只往前看,“末将还有事。” 袁峥没无表情地一勾唇,“放马?” 久安听出了讽刺,当即脸色一涨地怒瞪他。 袁峥随口以激便激得他正视了自己,便满意地加大了唇边的笑意。 久安的怒火不高,在袁峥的注视下便陡然回答,他呼吸一促,飞快地又看回前方,“袁将军,何苦为难末将。” 袁峥苦笑,“为难?”他微微颔首,“如今是谁为难谁?” “末将自问……从未招惹过袁将军。”久安稳住气,让自己笃定地说道。 袁峥攥住久安肩膀的手一松又一紧,揉了揉,嘲笑道:“你的意思是我招惹的你。” 久安猛地一提气,差些梗住,半天憋出一句,“……袁将军自重。” 袁峥冷笑,“你莫怕,我不能在这儿扒了你。” 久安唰得涨红了耳根,简直像是听到了最毛骨悚然的话,他微微颤动着绷住了脊背,低声道:“袁将军说这些话,当真是自损身份了。” “如此说来,那样的话,我可是说了许多的。”袁峥清冷道:“只可惜,我一损再损说得那些话,都叫你当了耳旁风。” 久安默然了一会儿,疏离了口吻,“袁将军既知晓,往后便毋须再……” 久安一皱眉,忽地停了下来,因为被袁峥扣住的肩膀处传来了被紧箍的痛意,随着袁峥眼中的冷冽越深,那痛楚便越重。 久安强忍着不发出呻吟,可肩膀顷刻便疼得麻成了一片,半晌,他掌不住地“呃”了一声。 袁峥呼吸一重,猛地放开了久安,冷斥道,“你走罢。” 久安被袁峥推开了几步,足下不稳差点要打个趔趄。 袁峥步步生风地走到了帐中的书案前,将手中的木椟“咣”地一声重重地放到了案上。高阔的背影静静地立在那处,在暗中犹如石塑。 帐中那么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气息。 袁峥的背影在久安眼里,在此刻少了那股威慑,越来越多的沉寂,犹如帐中的雾霭般地缭绕在他周身,犹如深宅大院里的一棵树,在金砖玉瓦里毫无生机——他走不出去,别人也走不近他。 久安看着,有一种莫名的烫从心口缓缓地升腾而起,无形之间就化作了一只手,狠狠地扼住他的咽喉。 他呼吸一滞地转过了身,急促地滑动着黑眼睛,他咬着牙,逃也似地飞奔出了帐。 帘门起落,光影兀断。 袁峥放在身侧的拳头在越来越深的力道里隐隐颤抖——他知晓他又走了。 他的眼睛背着光,几乎看不见一点光泽,唯有炽热的怒意与痛意在接连地翻涌——自小到大,没人能从他袁峥手里抢东西,可这一次,他是看着自己的掌中之物要走,且他无论如何也留不住。 他素来不知情为何物,如今仿佛是在那酸涩苦痛里知晓了一点,可也不多,只有一点而已,所谓情,无关两情相悦,亦无关你情我愿,有那么一个人入了心,便要不由自主地生根发芽,你若要剔了,便要将心一并剔烂了方可。 袁峥自嘲地冷冷一笑,压抑着喉间的一句咆哮看向身前那只空荡荡的木椟,他看着它,似乎就看见了自己的心。 袁峥凉凉地将视线放在了别处,只见书案上的木椟许多,与手边这一个相差仿佛,想来都是设了暗格了。袁峥思忖着盯着手边半开的暗格,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他轻轻地拨开了方才显露出的格子,捏起了其中一根竹管,小心地抽出了当中的细薄纸卷,拨开之中,展开了。 纸卷上的不过几个小字,没头没尾,看不出个所以然,大约不过是一般的飞鸽传书,袁峥略有失望地塞了回去,又捏起了另一根,取出纸卷,迅速地又拉开。 这次的纸面上书八个蝇头小字:破城之时,放抢一日。 八个字犹如八把刀,锵锵几下钉上了心头,袁峥捏着纸片的指尖渐渐地泛了白。 他沉住气,拿起了木椟,倒扣了往底下一瞧,木椟之下镌着的日子不偏不倚正是赵军攻陷夷国军城之日——那一日,数千人等不到援军,不得不以命换命。 脑中的一根弦铮然作响。 袁峥静静地将那竹管完好地放了回去,又将那散落的信封纸册都齐整地放回。他快步将那垒叠的木椟逐一取放,仔细地看了日子,挑出了一只来。拨弄了片刻之后,他从中取出了许久不见天日的细小竹管。 手中的小竹管转换几下,他停在了其中一根上。 那纸卷上写着:夷军拔营,主帅领军下云中丘。 幽冷的气息从地底钻进了身体里,而纸上的墨迹扭曲成了魑魅魍魉的行踪,正在咯咯冷笑。 原来他早知呼月涽会偷袭,他早知库莫会诈降,他早知赵军凶多吉少——他什么都知晓。可是他就是按兵不动,要赵军有去无回。 为得什么——袁峥心知肚明。 袁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33 峥冰封着面孔将那一根竹管装好放了回去,手脚轻巧地将那些个木椟又摆回了原来的样子,再一转身,他的面目之上又是风平浪静。 而这时帐外又有了动静,晨间相继离帐的数位将军又陆续重归,正是要回来就乾虚关一站接着商议。 第一个入张的司徒将军抬眼便瞧见了袁峥,便朗声道:“贤侄来得早哇。” 袁峥一颔首,“是” 不出片刻,帐内便聚齐了晨间的数位,众人站定,只等霍骁。 而约莫一盏茶之后,霍骁阔步入了帐,只见那形容是一副刚刚外出回营的模样,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对跟在身边的一个侍卫短促地说道:“……寸步不离地跟着!” 再往后几步,只见是久安快步跟着,却不见肖听雷。 众人见霍骁入内,便纷纷抱拳致礼。 霍骁抬手一挥,示意免礼,极快地往众人间走去,路过袁峥之时,十分顺手地一拍他的肩膀,堪称难得地面带了些许笑意,就这么看了他一眼。 袁峥也看他,冰冷着眼睛也微微一笑。 帐内众人围坐了,旧话重提,不由说到了入夜。 久安看了一眼帐外生物一角漆黑夜空,心中叹息,恐怕与林壁堂是要失约了。 星夜绵延几里,璀璀地照耀着关外的河流,被那河水倒映这,仿佛洒落了一地的花。 林壁堂一身青灰,好似一片云,从黄昏站到此时此刻,已不知那脚上的知觉,如同不知那心口的知觉一般。 云生在河边低头坐着,仰脸看着水光月光星光里的林壁堂,呵气似地不敢大声说话,嗡嗡地哼道:“七爷,连四爷许是又被绊住了。” 林壁堂低不可闻地发出了一声“嗯。” 云生伶俐地坐起了身,试探地问:“七爷,要不咱们先回去罢?” 林壁堂牵扯了一点嘴唇,“此处不美么?为何要回去?” 云生老老实实地答道:“连四爷不来,七爷也没心思看这美景了。” 林壁堂唇畔那一点单薄的笑意隐得飞快,侧目看云生道:“你是明天要启程赶路的人,这便回去罢。” 云生不肯,低声道:“云生陪着七爷。” 林壁堂沉了嗓子,放出了威严,“不听话的奴才,我要你做什么?” 云生犹犹豫豫地低下了头,很怕林壁堂当真不要他,便只好灰溜溜地背身,几度回首,心不甘情不愿地往营内走了。 云生沿着那河岸走,走着走着,他不由地抬眼看路,只见不远处竟是有一人半跪而下,似正在那儿掬水。月下那双手闪着盈盈的白,看得云生一惊。 云生不禁走得近了,而那人听着脚步声,也立刻抬头看了过去。 水波柔光只在那眉宇间一闪烁,云生便脱口而出地喊道:“七爷?” 那人当即也是一愣。 云生匪夷所思地举起手,一边挠头一边往后指,“七爷……您不是在……” 那人极快地站起,夜风水声里后退了一步。 云生飞快地眨了眨眼,大惊失色地也后退了一步,看出那人虽也一身青灰却是另一幅容貌,立刻更正道:“你……你不是……” 那人将手指在唇间一竖,“别出声。” 云生瞪眼呆住,大腿发颤,小腿发软,半张了嘴,口中不由自主地断断续续,“你你……你是人是鬼……” 那人小心朝四处一看,焦急道:“不想死就别出声!” 156、阴差阳错 林佑熙长久来连天日都甚少见,更别提见人了。如今乍看一见生人,还当真有些不适,若按霍骁的作风,眼前这大男孩子恐怕是活不成了,不过林佑熙自恃自己什么都不剩就还有一颗菩萨心肠,便索性也不躲藏。且看云生的布衣打扮便知他绝非军中之人,连充军也不是,于是乎警觉地开口问:“你是谁?” 云生见他长着女子的脸,出口又是男子的嗓音,吓得一屁股便坐到了地上,觉得眼前之人犹如艳鬼,哆哆嗦嗦地只是说道:“别别……别杀我。” 林佑熙顾忌地又一看四围,在静悄悄里低声道:“你老实告诉我,我便不杀你。” 云生木然地发着抖,却有些不会说话了,“我……我我是好人……” “你莫怕,我也不是坏人。”林佑熙低声道。 云生不信道:“你……不是人?” 林佑熙看了看自己,自知这几年足不出户有些白得过分,没什么人气儿,确实有三分像鬼,便又默默地看回他,朝他走了一步。“我是不是人无关紧要,你只说你是谁。” 云生见他过来,慌张地往后挪动,跌跌撞撞地破口说道:“你休要过来,我是云生!” 林佑熙方才就隐隐约约地猜出了一些,这么一听,自知“云”字在林家的典故,又将前因后果一想,念及他方才唤自己的那一声七爷,当下便明白过来了,他飞快地朝云生一跨,猛地蹲了下去。 “你是……扬州来的?” 云生愈加颤栗,见他简直料事如神,绝望地望天低喊:“鬼啊——” 林佑熙生平头一遭被人如此嫌弃,可实在是长久不见人了,便不急反笑,“小家伙,还挺有趣儿。” 云生认定对方是鬼魅,便急中生智地想起一个土法子,以中指摁住了双眼,紧紧闭上,念咒念经似地连声道:“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退!” “……”林佑熙绵软地问,“你家那位七爷可还在这儿?” 云生周身一震,不知这鬼魅要打什么主意,索性连答都不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咒。 林佑熙见他这幅摸样,不禁无声地笑弯了眼睛,“行了行了,我走了。” 云生眉心一皱。止住了碎念,可仍旧不敢睁开眼睛。 “不过……”林佑熙懒懒地拖着嗓子。 不过什么?——云生正纳闷,只觉得颈间一疼,他再想睁眼之际,眼前已是天旋地转地一阵漆黑。而下一刻,他“嘭”地一声倒在了地上不动弹了。 林佑熙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他颈间的那一根针,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喃喃道:“果然不如从前准了。” 他又瞥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云生,有些忧虑地自言自语,“霍骁定是敷衍我的,他果然还在这儿。” 这样想着,林佑熙便有些恼怒,立即便忘了霍骁特许他外出且陪他这半日的好,跺脚就要回去找他理论。 走了一会儿之后,远处营火的掩映下显出了几片木丛,而未待林佑熙尚未进前,肖听雷便一眼看出来林佑熙,当即带着一小队的侍卫冲了上去。 “公子可回来了。”肖听雷有些焦急地看着他。 林佑熙方才骗他们自己去小解才偷得那片刻闲适光阴,见了肖听雷,虽相识多年,也还很是有礼,“嗯,回来了,让听雷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34 好等。” 肖听雷捏了把汗,“公子这般久等不来,听雷这都差了三个人去找了。” 林佑熙很会认错,“我的不是,找得地方太僻静了。” “公子,这就回去罢。”肖听雷哪里有心情同他追究孰对孰错,只是一味苦口婆心地劝道。“将军回帐若是见不着您,听雷的麻烦可就大了。” 林佑熙知道他说得是大实话,不由体谅道:“你将军脾气是挺麻烦。”语毕,他颔首挥手,那动作还很像霍骁,“嗯,这就走。” 肖听雷欢天喜地,一时间似有感激涕零。起步之时,他立刻恢复了肖副随的威严,昂首挺胸地一指一个侍卫,沉声差遣道:“让他们三人不用找了,只回来领罚罢。” 被点中的侍卫低低应道:“是。” 肖听雷又说道:“三炷香找不回他们仨,你跟着一块儿罚。” 那侍卫诚惶诚恐,不敢犹豫地又应道:“是!” 肖听雷心里的石头一放,这会儿是一心只想将林佑熙妥当给霍骁送还回去。 星河灿烂,那侍卫只待肖听雷带着夜明珠一般的公子和一队禁卫都走了,才吭吭哧哧地转身快步跑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方才被派出去的一名侍卫在星月夜风里找了许久,当望见河畔青灰的一抹身影时吗、,大喜过望,立刻仪容恭敬地走了上去,垂眼作揖。 “林公子,该回帐了。” 林壁堂听到身后的动静,不明所以地回过身,只见眼前竟站着一名披铠带甲的侍卫,且看那甲衣上的图纹,还不是一般侍卫,竟是主帅身边的。 那侍卫还低着头,道:“您再不回去,副随该急死了。” 林壁堂一愣,心头活泼泼地一跳,“他……让您来找我的?” “是,副随等了公子许久,见公子迟迟未归,变差了卑职来。”那侍卫照着肖听雷的吩咐一丝不苟道:“公子再不回去,霍帅必要责罚副随的。” “霍帅?”林壁堂不解地低喃,略有忧意,“霍帅为何要责罚他?”他转念一想,诧异道:“他偷跑出来的?” 那侍卫闻言疑惑地一抬头,随即怔住了,一股凉气蹿上了后背——他自然认得这位霍帅的贵客,却万想不到,自己竟将他错认成了林公子! 林壁堂原本慢慢地泛出笑意渐渐地收起来,只问,“连副随如今在何处?” 那侍卫肃然之下面目有些凶狠,此刻简直是要抽搐起来,心中虽大惊,脑筋却急转,“连副随,还在议帐。” “还在议帐?”林壁堂问道:“那你方才为何要说……” 那侍卫脸色发白,“卑职……卑职胡言乱语罢了。” 林壁堂觉着这话实在是前言不搭后语,欲要再细问,却还是先拣了要紧的说,“他让你来做什么?” 那侍卫绞尽脑汁地一咬牙,轻声沉稳道:“天色已晚,请公子回帐歇息。” 林壁堂了然地一点头,转了身看着璀璨的漆黑河水叹息道:“歇息,他到找了个爽约的好借口,自己立的约,末了只是差人来推,他倒好意思?” 那侍卫鼓着眼,一字一句道:“此事,公子可自行找连副随要个说法。” 林壁堂原也猜到久安若非有事在身,必是能来的,如今得了证实,实则心中怒气渐消,可嘴上却不放松,“我可不自讨没趣,你让他自个儿来找我罢。” 那侍卫此刻已是汗如雨下,“……是。” 林壁堂迎风吐出了一口郁结的气,“嗯……你回去罢,我再站一会儿便走。” 那侍卫脚下生刺,巴不得要走,得了这话简直恨不得插翅飞了,草草地应了一句“是”,他风一般地往暗中奔去。 林壁堂临风望着夜幕下越发苍白巨大的圆月,心中实则还是不想轻饶了久安,可这份狠心恐不待见他就得消隐了。所谓一物降一物,他林壁堂这么个不认输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被久安降服住了。 至于那个袁峥——林壁堂闪躲了月光,不禁要将一些隐约危险的心事翻来倒去地琢磨起来。琢磨到后来,林壁堂那面颊也有了几分那月色,转身扶额,他打算回营了。 他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直到他瞧见了前方到了一个人。 林壁堂下意识地脚上一停,拧眉防范地退了一步。 而地上之人一动不动,似乎非死即伤的样子。 林壁堂带着十分的谨慎朝前走去,而离了那人只有几步之时,他瞠目:“云生!” 翌日清晨,日光甫一敞亮,营外便突起了喧嚣。 一队人马风尘仆仆地策马而来,纷乱了晨起的薄雾,带着锐气冲向大营门口。 门口的军卫立即将栅门一拉,齐齐将冒头指了过去,一个军卫长为首一手按剑,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一队人马进前只见一个个皆是血污在身,最前头的一个男人勒马也高声斥道:“快开门,误了乾虚关的军报,要了你的狗命!” 那军卫长定睛一看,果然认出了为首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正式萧仰止,乃副帅李虎将军的副随,他一惊,飞快将手一挥,回身高喊:“快!快开门!” 营门生物栅门轰隆隆往两边一退,萧仰止拍马便领兵冲了进去。照规矩,纵使一品大员,若要入军营,也是要下马步行,如今这位萧副随虽坏了规矩,可那位军卫长见他们神色匆忙,也是不敢阻拦。 营门口齐齐站着的十数名军卫眼睁睁地看着一队人马就这么踏尘冲了进去,一时间都面有难色,这其中自然大多是忧心乾虚关的战事。 萧仰止一马当先不顾几个巡查军卫紧随其后高喊紧追,不管不顾地冲到了主营的一张跟前,翻身下了马,作势便要往里去。 这时帐门口的守卫自是不从,正要问话。 萧仰止气急败坏地抓住了身前交叉的长矛,嘶哑着高喊道:“霍帅——卑职萧仰止有乾虚关急报呈霍帅——!” 这么一喊,帐内有了动静,帘门一起,久安站在了后面,他一看萧仰止惨不忍睹生物尊容,一挥手,低声吩咐那两名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的守卫,“霍帅准他进来。” 萧仰止得了这话,立刻展臂起开了身前的长矛,顺便撞开了久安冲入帐内。 久安被他撞了个趔趄,待他再看,只见那萧仰止已跪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一双眼睛瞪得鲜红,不待霍骁说话便开了口: “霍帅……四日前乾虚关大战,孙李二帅抬棺出战,势不可挡,将那夷军……”他带着一点疯魔的意味陡然抬头,“逼……退了!” 此话一出,帐内不禁起了哗声,众人间霍骁上前一步,重重地问:“你接着说。” 萧仰止眼前肩头不自主地一战栗,“孙李二帅齐杀呼月涽,末了……末了……” 袁峥也上前一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35 步,双眸发光,“末了……什么?” 萧仰止干涩的眼睛里起了酸意,“孙将军重伤,李将军……李将军要与呼月涽同归于尽,抱着他跳了瀑涧……”萧仰止沙哑道:“生……生死未卜。” 157、心急如焚 李虎将军舍生取义抱着呼月跳了那巍峨高深的瀑涧后,两军一时都是震惊,而待回过神来,殷军一鼓作气将失了主心骨的夷军逼出了乾虚关。 孙宽将军带着伤,战后沿着瀑涧上游一路带人搜查过去,可直至子晚破晓,亦是一无所获。而另一边,孙宽也派了萧仰止速速回营禀报战况。 霍骁闻言,与众将商议后,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自己领兵赶直乾虚关,一路由袁峥带兵往东绕去截杀被逼退的夷军。且事不宜迟,翌日就要出发。 久安等一并部下得了命令,立刻奉命诏告两营,及至当晚,全军已是整装待发,只等次日的一声令下。 两名副帅一个身负重伤,一个生死不明。可整个殷军大营却被意思灼热的火星点着了一般,两年多了,呼月如同一座崇山一般将这场战役拉得遥遥无期胜败难定,而今这座山忽地被浓雾遮掩了,虽仍旧看不清定局,可也足够让血液发烫。 夜深后,营中寂寂,每个人都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绷得不愿歇息,随时预备着,蓄势待发。 久安在帐中将一干物事整理妥当后,他摸着全新的铠甲,心中不知怎地带了一阵微微的颤意,他想,自己果然是个胆小鬼。这种本该无所畏惧的时候,总是天性使然地要露点怯,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剑光有多冷,从马背上摔下来有多疼。 回想起上一次的战事,久安还是止不住地后怕。他想,自己当时与那呼月近在咫尺,凭呼月的本领,倘若再给他一刀,自己这条小命也就呜呼哀哉了,也不知为何当时呼月能放他一马,大约是看不上他罢。 乾虚关的瀑涧据说水势强足,从那儿掉下去乃是九死一生,非死即伤。霍帅亲临乾虚关,一面督战一面就是为了去拿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殷北夷开战以来,呼月几乎从未出个差池纰漏,而今天赐良机,连坐镇的主帅都坐不住了。 久安抬起自己的手,翻到了手心,那里横陈了一块刀疤,叠加在老茧上,很是丑陋。久安慢慢地收回了手,心想呼月刺伤他手心在先,抢他银鞭在后,原该是很可恶的,不过念及他在云中丘的战场上对自己视而不见,久安又倒是对他不怎么恨,毕竟当初呼月要取他性命是易如反掌,而如今他小命尚在,不得不心存庆幸。 不过呼月积得这一点恩德,倒是不足以救回他自己。如今整个东营都被调去截击撤退的夷军,无非是为了断他后路。 看来此番呼月纵使是侥幸活下,也是凶多吉少,难逃一死。夷军主帅若亡,那大败北夷也就指日可待了! 若是打了胜仗,此间所有人便全能南下归家了。一想到这儿,久安原本的那点怯意也不禁被那阵飘忽的雀跃所掩盖了。 久安慢慢地走到帐壁挑开的一扇窗帘,往外去看那夜空,关外荒凉,可那星辰却是明亮地叫人赞叹,也许是中原太过繁华,一至夜里,总是华灯高挑,那些尘世的灯火时常叫人忘了头顶的璀璨。 可是……久安却想回到那尘世里去,和——久安仰头看着,双眼漆黑而又熠熠生辉,不由地想念起林壁堂。 昨夜分明答应过他要带他到营外的河畔纳凉,却失了约,这一日也是不曾见他,不知林壁堂是否在生自己的气。不过转念一想,林壁堂那般和善温柔之人,是从来不与自己生气的——想到这儿,久安忍不住地笑了笑。 久安抿了抿嘴,几步就走到了帐门口,掀开帘子想去找林壁堂。 原本容升那帮人对他还算跟得紧,不过赶着明日就要出征,倒爷不防他了,如今全军草木皆兵,倒是让他走得比平时畅快得多。 久安难得在重重守备里这般来去自如,且若有过路军卫也会毕恭毕敬地朝他拱手作礼,喊他一声连副随。 久安甫一入主营的中场,便瞧见袁峥正和几名将军匆匆地往里走。 久安停在那儿,不再往前,在袁峥警觉地朝自己看来之时,将脸别了过去。 袁峥有要事在身,忽地看见了久安,也无暇分身,只将目光在他身上一扫,便不得不同那几位将军一齐往里走去。 久安见他只是多看了自己几眼,并无上前的意思,便放下心来。下一刻,他踏出了步子,重新地走了起来。 夜幕下,二人隔着几排守卫,就这么擦肩而过。 袁峥在最后关头,还是转头去望自己的身后,久安的身影营火里小成了一抹朦胧的影子,越来越远,彷佛只是一个幻觉。 身旁的司徒将军看着袁峥回头向后看,便问道:“贤侄,你看什么?” 袁峥回转了脸,彬彬有礼道:“没什么。” 司徒将军见他一本正经,反而倒不好再问,只能一笑作罢。 季川西也在袁峥的身旁,也顺着袁峥的目光看去,自是能看出那人是久安来,他正了首,末了有些不安的颦眉。 这时袁峥还看着前方,却极低地对季川西道:“今夜让他们都来我帐中,我说些事儿。” 季川西意会颔首。 “对了……”袁峥偏头去看季川西。“你昨日见了林壁堂?” 季川西微诧,“七爷,如何知晓?” 袁峥将浓黑的眉毛一拧,也不答季川西的问话,只是不满道:“你见他作甚?” 季川西坦言道:“不过聊了几句。” 袁峥将头一扭,不悦道:“同他有甚好聊的。” 季川西沉吟着轻轻说道:“林公子待人温文尔雅,为人也是……” “哼。”袁峥不待季川西说完,抬脚便自己往前走了,显然是对那些“温文尔雅”的话嗤之以鼻无动于衷。 季川西在原地为难地一摇头,这次倒是忍不住为白玉无瑕一般的林壁堂有些抱不平。不过他素来清楚袁峥的脾气,是以也不认真计较,一边加快脚步地跟上去,一边在心中显出了林壁堂风仪万千的模样来。 而在自己的帐中面对云生的林壁堂,此刻实则森森地阴着一张脸,纵使是面容如玉,也是墓室里尘封多年的陈玉。 云生从醒来便絮絮叨叨地对着林壁堂诉说自己的“鬼遇”,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隐隐约约地有了一丝惊悸。 云生重重地点头,“他……长着女人的脸,云生一句话都没说,他便猜出云生是打扬州来的……”他忡忡地直了目光,“还……还问了七爷。” 林壁堂愈加不解,“问我?” 云生学着自己听到的嗓音,悄悄说道:“你家那位七爷可还在这儿?”此话后一顿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36 ,云生不知所措地看向林壁堂,“他……他就是这么说的。” 林壁堂也低头看着坐在床榻之上的云生,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没记错?” 云生瞪圆了眼睛,“没记错!云生记得清清楚楚!” 林壁堂面有难色,轻拍着云生的肩膀,不知该如何劝导他。这孩子跟在自己身边也许多年了,一直忠心得很,连关外这样的险地也二话不说地跟着来了,如今无辜地被这么一吓,确实是可怜见儿的。听今晨那军医说,那脖子上的银针刺得十分刁钻,倘若偏了那么一寸,便能要了人命的。 这样一想,林壁堂便对云生有了愧意,不由地俯身坐在了他身边,捏着他的胳膊,轻软地说道:“神鬼之说太玄虚了,你莫要多想。” “那鬼……乍一看乍一看……还很像七爷!”云生猛然想起什么一般地说道。 林壁堂紧了紧眉心,“像我?” 云生怕林壁堂不信一般地点头。 “当时天黑,你许是看错了呢?” “像!”云生笃定地高喊了一声,“……细看不像,可猛地那么一瞧,好像一个人!”云生抓住了林壁堂的手,“定是有鬼化作了七爷的模样,要哄了云生的魂魄去。”他又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可他再像也不是七爷,骗不了云生去。” 林壁堂见云生长这么大头一回慌成这样,便开口安慰他。 云生却一把攥住了林壁堂的手,恳切而又焦虑地乞求道:“七爷,咱们回家罢,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林壁堂低低地说道:“嗯……快了,等办完一些事,便回去了。” 云生焦急而又可怜地问道:“七爷,您的事太多了,办完了这一桩还有那一桩,再这么着,您是走不了的,您会被困死在这儿的。” 林壁堂见云生被一吓变得如此伶牙利嘴,倒是惊讶,“你这孩子,真是被吓傻了。” 云生忧心忡忡地摇着头,“七爷,您听云生一次罢。” 林壁堂不在意地呵呵一笑,只是说,“快了快了,不过三五日的光景了。” 云生眼中乍亮,“真……当真?” 林壁堂拍着云生的肩膀,点头道:“待你养回从前的样子,七爷便带你回去。” 云生听了这话几乎要痛哭流涕。 而帐门一掀,久安在夜色间站着,他看着林壁堂,问道:“壁堂,你要走?” 林壁堂起身站起,没想到久安会来,“你怎么……”随即他想起了昨夜之事,便对他招了招手,请问道:“是那侍卫传了我的话,你才来了?” 久安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你让侍卫传话了?哪个侍卫?” 林壁堂耐心地答道:“你昨晚派来的那个侍卫。” 久安一站住脚,疑惑道:“我昨晚一直在议帐里,哪有工夫派什么侍卫?”他撇了这话,却是着急地问:“壁堂,你方才说你要走,是……”久安看着林壁堂的神色,不禁停下,走近拉了拉他的手,试探地唤道:“壁堂?” 林壁堂在听完久安那句话之后,身躯犹如被晨钟一撞,零零散散的诸事顷刻撞到了一块儿,杂乱无章里叫他不得不看出一个玄机来。 158、千丝万缕 林壁堂稳了稳神,对着久安一笑:“不错,我是打算回关内一趟。” 久安低低地“嗯”了一声,面上倒是看不出欢喜忧愁。 林壁堂一揉他的脑袋,不悦道:“嗯?嗯一声就完了?” 久安看向林壁堂,老实道:“你总是留在这儿,很耽误家中的事,如此不好。且此处不比寻常,虽是太平却仍是战地,你若是回去了,我舍不得是一回事,可也放心了。” 林壁堂眉间一抹薄愁,也不去挑久安话里的刺,只说:“何时也学了这些个哄人的话。” 久安略一犹豫,“壁堂,我昨夜没能来,你别生我的气。” 林壁堂一堆久安的额头,淡淡道:“我若小气至此,估摸着那时候北上追你之时,已经被气死了。” 久安低头,忍不住笑了笑。 林壁堂回头看了一眼云生,道:“你歇着罢。” 云生只看着林壁堂,不言不语地点头。 林壁堂带着久安慢慢地走出了帐。久安顺着他的话也去看云生,打量一番过后,他一边回头不住地看,一边走着去问林壁堂,“云生……这是怎么了?” 林壁堂随意道:“出去说。” 帐门起开,林壁堂扶着久安的肩膀将他带出了不远,临着一条栅栏下,他才停住了,松开了久安的肩膀,他自行走到了一处。 久安倒是“心系云生”,还不懈地问:“云生方才的脸色可是够糟的,原不是好好的?” 林壁堂侧脸瞥了一眼身后的久安,“昨夜里,出了点事儿。” 久安一惊,连忙上前,“出了什么事儿?”在军营里出事,不论大小,可都不容小觑。 林壁堂从袖间取出了一枚银针,捏在眉间旋地一转,月下凛凛地闪出光华来,“云生被这根针刺晕过去,昏了大半宿,待醒来又说了一早上的胡话,歇了这半日才好了些。直至方才,才总算明白过来。” “被针所伤?”久安不信地拔高了调子。 林壁堂将那银针往久安跟前一放,“没错,那人只留下这根针。” 久安定睛去看林壁堂手中的银针,不可置信道:“军中内外守备皆是森严,究竟是何人所为。” 林壁堂仰头望了望营火点点的四围,“若是此地的防备天衣无缝,那么……”他微眯着眼眸看向了久安,“许是军中之人所为。” 久安张口就是反驳,“纵是军中之人,可为何要去伤云生呢?”他接着说,“云生平日里除了壁堂你,便是与我,也甚少说话,能得罪谁?” 林壁堂意味深长地去看那银针,“也许……他并非有心得罪,只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人。” 久安还是迟疑地摇头,“这算是什么说法?” 林壁堂匀出一点精锐的目光给久安,呢喃似地说道:“说不准真有那么一个人,是见不得人的。” 久安低头琢磨这话,越琢磨越觉得玄虚。而那一边,林壁堂迈出了步子,闲庭信步似地绕到了久安的身后,顾盼着打量了四围,随后贴着他的耳畔说道:“有那么一个人,他就藏在这儿,谁也瞧不见他,可有一日,他却被云生瞧见了,他怕云生宣扬出去,便出手将他刺晕了。”说着,林壁堂以手臂环住了久安,将指尖的银针举到了他的面前。 针尖的光带着一点经年的冷意,落在久安眼底,叫他要忍不住打个寒颤。 “四宝,你说,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静夜无声,只有林壁堂浅浅地说着话,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倘若当真有这样一个人,被云生发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37 现了秘密……”久安吞了吞口水,“他若是真怕云生日后宣扬,且还是军中之人,那……”久安低低地说:“他该杀了他,而非只是刺晕他。” 林壁堂在久安的身后,环住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变得彷佛是抱住了他,而他指尖冷森森的银针被他捏得好似一朵花儿。 “是啊……他为何要手下留情?”林壁堂在久安耳边呼着点点热气,“莫非是顾念情分?” 久安偏过脸,心头不知为何越跳越快,“情分?” 林壁堂点头,轻轻道,“好比,他顾念云生是林家的奴才。”那口吻转冷,“又好比,他从来都是救人,不曾杀人。” 久安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为何?” 林壁堂缓缓地挺直了脊背,按住久安的肩膀,将他转了过去,“因为,他唤作……”林壁堂姣美的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道:“林,佑,熙。” 夜色下二人间凝固了一般地只是看着彼此。久安在听到那三个字的一刻,犹如被封印一般地一动不动,连气息都快没了。 林壁堂用力地看着他,半晌,率先打破死水,“那一日,你从困难关随那人赶回连云山报信,为何我来之时,你被霍帅关着?” 久安窒息一般地僵立当场。 林壁堂逼近了他,质问道:“你也看见他了,对么?” 久安眼前的林壁堂隐去了五官,只剩下一张虚无的面容,那面容之上恍惚间便有了他人的模样,那似乎是霍骁森严在说,想活下去,就得管好自己的嘴;又好似是肖听雷肃穆地告诫他,在霍帅身边当差,记性太好并非好事。 久安打了个冷战,猛地背过了身,简直不敢直视林壁堂。 林壁堂见他如此,在他身后轻轻地贴近了他,“四宝,对我,你不该有所隐瞒才是。”她碾压似地握住了久安的肩膀,“何况此事,你瞒不住我的。” 久安煎熬一般,额上沁出了密匝匝的汗。 “我们都只当叔叔年纪轻轻去得早,且当年事出蹊跷,知情得也没几个,说没了就没了,一条人命,一张皇榜 便交代了。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也无从追究起。”林壁堂软下了声调,凉凉道:“叔叔也是个可怜之人。” 林壁堂劝诱似勾起了眼底的惆怅,感喟地接着说,“倘若他当真死而复生,我该多欢喜。”久安被他慢慢的转了回去,“只要知晓他还活着,这便足矣。” 林壁堂温柔地看着久安低垂的眼睫,牵住了他的手,道:“你只当了我一个夙愿。” 久安渐渐地抬起了眼帘,厚重的乌黑眼睫升起,眼中的惊魂不定一清二楚,“你……你是如何知晓他还活着的?” 林壁堂的神色渺远起来,“他果然还活着。” 久安警惕地瑟缩了嗓子眼,用手去捂林壁堂的嘴,焦急道:“别,别说出去!” 林壁堂轻轻地点头。 久安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看向这里,边压着声音急声嘱咐道:“壁堂,绝非我危言耸听,只是此事,非得是烂在肚子里不可。” 林壁堂神色不明,不过仍旧依言颔首。 久安一颗心还是提着,且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也无心说旁的,“壁堂,我看我还是先回去罢。” 林壁堂去抚久安额前的汗水,“你看起来是该歇一歇。” 久安胡乱地一点头,汗津津地一指,“我,我先走了。” 林壁堂牵着他的手还欲说话,却不想久安走得决绝,竟是甩手就走了。 手心空荡荡地被扔在那儿,攒聚的热气兀然便散了。 林壁堂看着久安几乎是逃跑一般地离开了,美好的容颜染上了冷意,连带着那份生气也凭空没了。他原本是要转身回帐的,可心中一动,还是不忍心就这么放久安走了。他叹了口气,没管住自己的脚,慢慢地跟了上去。 他想,他是吓着久安了,他自责。 久安且跑且走,抹着汗,走得乱七八糟。 一抬头,他发现自己竟是走到一处议帐跟前了,此处议帐比不上霍骁那顶大的,不过容八九人坐下相商倒是绰绰有余。 而此时帐前三两站着人,帐内灯火渐暗,看来是谈完了的样子。 久安那股子绷住的力气随着帐内最后一盏烛火的隐去而消失,一副身躯就这么松垮了下去,待那帐前众人都散去了,久安却看到了站在最后并未离开的袁峥。 那刚刚松下的一口气,又被提了上去。 久安一时不敢动,袁峥也就站在那儿,不上前。 二人隔得不远,借着帐前的营火能看见对方明明暗暗的脸,看着那么熟悉却又带了陌生。 “我明日……”袁峥开口了,不过略顿了顿,望天估算着时辰,在子夜里说道:“再过几个时辰,我便要带兵往东幽口去了。” 久安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劲儿,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袁峥没话找话一般地说道:“你在霍帅那一军里,比我们晚一些,卯时出发。” 久安“嗯”了一声,“末将听说了。” 袁峥道:“乾虚关如今还留着一些杂碎,倒是不足为惧。你跟在霍帅身边,倒是妥当的,只别自个儿乱跑就成。” 久安如履薄冰地听着,用厚厚的黑睫毛遮挡住眼睛,因为,他又不敢去看袁峥了。 袁峥沉默了下去,似乎是没什么好说的了。两人相对干站了半刻,袁峥踏出了步子。 袁峥一进,久安就要退,可他只退了一步,袁峥几乎就已经快走到了他面前,和从前一样,威风凛凛地高出了他许多。 久安一僵,一时间进退不得了。 出乎意料地是,袁峥倒是并不看他,只是直直地望前,擦着久安的肩膀迈着大步子,看那架势,彷佛是要各走各边的。 可就在二人比肩的那一瞬,袁峥伸出了长臂,先是有力地一揽久安的肩膀胸膛,随后将手往上一收,单手抱住了久安的脑袋,侧脸照着久安的头顶亲了一口。 青丝叠叠,嘴唇还是能感受那层层之下的温热。 袁峥亲完就放下了手臂,无言阔步地继续往前走了。他的神情无恙,只眼底多了郁结,临了,他还是没对久安说——你要小心,不要受伤。 可这话该怎么说?彷佛怎么说都是矫情,怎么说都是羞耻。袁峥终究是说不出口,所以只好握着拳头,抿着嘴唇,生着自己的气,飞快地走了。 而不远处,林壁堂笔挺地站在暗处,夜风牵动着他的衣摆,他鬓边的碎发,他看着久安一动不动的身影,默默地出神。 过了许久,久安还是没有动。 他的背影在林壁堂眼底看来是细长的一条,间或点缀了营火的光晕,和多年前很像,那一年的那一天,林壁堂记得他给了他一直亲手编的云雀,他拿着那草绿的云雀,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38 也是这么站着,一站就不会动了。 林壁堂嘲讽地勾起了唇角,闭上眼睛转了身,自己走了。 关外的夜群星灼灼,仿若一盘散乱无章的棋局。 吧嗒一声,时间的手便落下了一子。 159、风柔并济 林壁堂一人在夜色里走,走得心口又静又凉。 他自小就被众人认做是最知礼的,渐渐地,那喜怒哀乐落在脸上都成了不动声色,更加坐实了那一派浑然天成的温文尔雅。 那此刻,林壁堂胸口鼓胀了一阵风,呼啸着就要撕开他的血肉冲撞出来。林壁堂深深地呼吸着,仰头看着夜空,看的眼神都散了。 “林公子……?”一侧传来一声试探的轻唤。 林壁堂慢慢地看过去,暗处走来一个人,乃是季川西。 “林公子,当真是你……”季川西眼中亮了亮,接着他笑着走近了,“方才在下还猜想,许是看错了。”说着他低头笑了几声。 林壁堂此刻心绪不佳,实则并不想见人,不过碍于情面,他只好对季川西露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转身面对了他,淡声道:“季将军,巧啊。” 季川西忖度着开口道:“这么晚了,林公子如何还在这儿,理当早些回帐才是?” 林壁堂心不在焉地一点头,反问道:“那季将军如何不回帐呢?” 季川西道:“我方才去办了点事儿,这也就要回去了。”他长舒了一口气,似有倦意地轻语道:“不过也歇不了多久,没几个时辰就得去校场,人马齐全妥当后,得赶着带兵往东幽口去。” 林壁堂打起了一点精神,“东幽口……那可远得很,为何这般急。” 季川西颔首,“林公子虽人在军中,大约有所不知,我等此番就是要去围剿夷军的,事不宜迟,自然要快。” 林壁堂感叹道:“季将军辛苦了。” 季川西摆了摆手,“全军如此,此番连霍帅都出马,我等奉命办事,怎敢自称辛苦……” “霍帅?!”林壁堂没想到有这么一说,边微微瞠了目。 “不错,我袁军在前,赴东幽口。霍帅在后,赶乾虚关。” “乾虚关不是正打仗么?”林壁堂止不住口中的焦虑。霍骁既要出兵,久安岂不是也身在其列,这么想着,林壁堂有些急了。 季川西解释道:“刚接的军报,乾虚关打了胜仗,可夷军主帅呼月如今生死不明,是以此番,霍帅要亲自出马。” 林壁堂放下一点的心立刻又提起,“那霍帅何时出发?” “明日。” “明日?!”林壁堂脸色一变,有心想飞奔回方才久安站的地方吼他一句,真是翅膀硬了,这样的大事都不告诉他! 季川西看林壁堂错愕的脸色,“怎么,林公子还未听说?” 林壁堂定了定心神,看着季川西,“并未曾听说,难怪从黄昏起,军营里便谁都行色匆匆的模样。” 季川西应声道:“哈,确实如此。” 林壁堂有些忧心忡忡,可面上只是带着一点淡淡的闲愁,季川西看在眼里,觉得林壁堂简直是从诗书词画里走出的翩翩佳公子——清凉而美好,似乎是饮风吸露修成的人身。 这样一个男子,又是生于软山暖水的江南之家,季川西轻易地就能想出林壁堂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场景。这样的男子该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中人呢? 季川西静静地看着林壁堂,心事袅袅:曾几何时,季川西是一心要从文的,不过碍于家门,终不得如此,而林壁堂周身都带着诗书大家之风,这便让季川西很是心驰神往。 二人各怀心事地相对站着,而此时,不远处铿铿锵锵地跑来了两名侍卫。那两名侍卫动作极快,几乎是冲过来的。 季川西可惜这无声胜有声之境被搅乱,不悦地看了过去。 “见过季副将,见过林公子。” 季川西抬手一挥,“免了。” 林壁堂一瞄他们铠甲上的纹路,便知是霍骁的人,是以正首正色,有礼问道:“二位可有何事?” 其中一名侍卫上前抱拳,也是恭敬,“林公子,霍帅有请。” 季川西不禁看向了林壁堂。而林壁堂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一笑,“霍帅?” 那侍卫冷声冷语,带着军人惯有的硬气,“是,还请林公子速去。” 季川西不解,不由地多问了一句,“眼下夜深,霍帅缘何要请林公子?” 那侍卫颔首只答:“卑职不知。” 林壁堂一抿唇,心中暗暗地有了一点谱,便一派悠然,接着一摆手,“二位带路罢。” 那两名侍卫向两边一退,给林壁堂分开了一条路,林壁堂见状,便微笑垂眼,优雅地上前走了过去。 季川西留在原地,就看见林壁堂方走了几步,衣摆一动,忽地回头看向了他。 季川西一挑眉,有些意想不到。 “出征在即,季将军多加小心,林某恭祝季将军凯旋。”轻声淡语,犹如念着一句诗,眉目姣好,仿若一抹丹青。 季川西一愣,着急着要回话,却半天只应出了一声莽莽撞撞的,“好……” 林壁堂微微压了压下颌,变算作道别。而后,他在那两名侍卫的领带下,渐渐地走远了。 季川西看着他渐行渐远,耳边的夜风一重,不经意间地迷离了眼。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这话在他脑海里百转千回,最终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地别过了脸去。 而片刻之后,林壁堂被带到了霍骁的帐前,不是议帐,而是帅帐。林壁堂抬头一望,心想这地方自己倒是第一回来。 “林公子请。” 林壁堂朝两边都点了点头,轻轻地走上前去,他抬手穿进了帘门的缝隙,轻轻地往边上掀开,帐内光晃透亮,林壁堂微眯了眼,走了进去。 入帐后,林壁堂看见霍骁就在书案前坐着,未着铠甲,似乎是在等他。 他小心地近前了,“见过霍帅。” 霍骁从一直军册中抬眼,哗啦啦地将其一收,放到了一边,腾出手往座下一摆,“你来了,坐罢。” 林壁堂带着淡笑坐到了霍骁右手边的椅子上,“不知霍帅深夜唤壁堂来此,有何事相商?” 霍骁面上看不出什么玄机,只是说:“听闻昨夜你身边的那个小厮受了伤?” 林壁堂一惊,心想果然瞒不过他,便答道:“是,说来也怪,那孩子向来规矩,不知为何就遭了这殃。”语毕,他偷偷打量霍骁的神色。 霍骁的神情彷佛是雷打不动的,“本帅虽明日就要带兵出营,不过林公子若是要彻查此事,本帅也定命人将此事办妥了。” 林壁堂一挑眉,你的人专替你办事,能为我查出什么来? “霍帅言重了,那孩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39 子如今已无碍,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更何况那事也实在古怪,还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查出来的,就只当做了一场噩梦罢。”林壁堂推辞道。 霍骁眼底闪出冰冷,反问:“古怪?” “嘭——”帐内一张帷幕后忽地传来一声响动。 林壁堂欲要朝那看去,可霍骁却盯住了林壁堂的眼睛,“不必理会,林公子继续讲。” 林壁堂玩笑一般地点头,“说来也是笑话,那孩子总说不是人,是鬼。” 霍骁沉吟着看了林壁堂一眼,“怎么,那个小厮是瞧见什么了?” 林壁堂随意地答道:“嗯,瞧见了……” 霍骁原本纹丝不动的神情沉了下去,“哦?” 不过,林壁堂又一挥手,“可惜在下是最不信神鬼之说的,他说瞧见了,也未必是真,当时夜黑风高,许是被吓着,看花了眼也是有的。” 霍骁黑压压的眉峰一聚,“既如此,那便等他人明白些,再细细地问。” 林壁堂轻笑道:“也等不到那时候了。” 霍骁问:“此话怎讲?” 林壁堂扶着椅子把手,“在下多日前曾修书一封,原本是要今日让那孩子送到南关,请家人派车来接的,可惜出了这档子事给耽搁了。虽是如此,在下实则也做好南归的打算。” 霍骁这回面色便有了一丝和缓,点了点头,“林公子若要南归,何须修书,本帅差人护送亦是便宜。” 林壁堂连忙推却,“霍帅手下的兵个个都要为国出力,如何能心有旁骛。这种事儿,在下自理会得。” 霍骁抬高了一些声音,“当初林公子北上是为了我军粮草,劳心劳力,如今林公子要还家,本帅便是调出精锐护送,也是应当的。” 林壁堂仍是笑,“霍帅这番心意,在下很是感动。若是霍帅当真有心,在下这儿倒是有一桩不情之请,思来想去,非得是霍帅能成全。” 霍骁随即道:“林公子但说无妨。”林壁堂低头抿唇,“说来此事,也有些为难。”他缓缓地抬头,“也全怪在下平日里有齐集之好,其中又最嗜剑器。” 霍骁眼中清明,“军中最不缺剑器,林公子只说属意哪件罢。” 林壁堂似乎是不好意思地偏头,“霍帅一眼便看出来了。”他略略犹豫,说道:“那日在东营之中,在下确实见了一把宝剑,堪称世无其二。” 霍骁静静地看他,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林壁堂眼中精光熠熠,勾唇道:“且不说那剑身修美剑鞘华贵,最叫在下动心的,实则还是那剑体之锋锐无暇。”他感喟道:“若是能得此一件,实属大幸。” 霍骁道:“光听林公子这样说来,这剑倒并非罕见,光是这帐中便有许多。” “那剑与众不同之处便在于,其剑体上镌有词画,在下虽眼拙,却也能看出是当朝名家颜甄的手笔,颜先生封笔十余年了,这词画可当真是难能可贵了!”林壁堂见霍骁不为所动的样子,便笑道,“霍帅倘若见了那剑,便知在下所言非虚了。” 霍骁虽然仍是不信,不过口上却道:“林公子既这般说了,本帅定尽力而为。不知此剑如今在谁的手上。” 林壁堂笑得浓烈,“袁峥,袁将军。” 霍骁略一沉默,道:“林公子放心,此事便交由本帅去办罢。” 林壁堂起身,作揖颔首,眼中汨汨地流出秋意寒潭的清冷,幽幽道:“如此一来,在下当真是此行非虚了。” 霍骁见他低头,便瞥了一眼帐内的帷幕,心想林壁堂一走,他也了一桩心事。 160、人走心留 夜幕将尽,夜色仍在之时,林壁堂理所当然地去了久安的营帐。 其时久安已将新甲穿戴好了,正坐在榻前,一遍遍地试自己的鞭子。这鞭子也属佳品,可终究是比不得忆肠,不过忆肠失而复得的可能寥寥无几,久安也就不去想它了。 他动了动手腕,捏着鞭子往身前哗啦地甩出了一鞭,鞭子如风,劲道十足。 久安八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那鞭子收了回去,正要甩出第二鞭时,林壁堂走了进来。 久安抬眼见他来了,就快手将鞭子卷在了手中,要从榻前站了起来。 林壁堂在他起身之际,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照旧坐着便好。 久安会意,也就坐下了,对着林壁堂一笑,等他过来。 林壁堂走到他身边坐下,先是牵住了久安的手,再侧目打量了久安的行头,“挺气派。” 久安自己低头看了看,呵呵傻笑,不过笑得有些神游在外。 “你要去乾虚关。”林壁堂不笑了,锐利地看着他,清朗的声音重重地落在安静的帐中,有了严厉的意思。 久安动了动黑眼珠,沉默着,才点头,“我原本是要告诉你的,可……可你那一番话,把我吓得什么都忘了。” “哈,这么说,还是我的错?”林壁堂伸手对着久安的鼻子就是一捏。 久安一皱鼻子,立刻告饶,“我的不是我的不是。” 林壁堂松了手,“这样的大事也能忘,可是吓得够呛。”他转眼看向别处,冷淡别扭道:“不能只吓一跳,怎么着也得有第二遭。” 久安眨了眨眼,没听懂。 林壁堂深吸了一口气,口吻有些怪,“你方才去了哪儿?” 久安不明所以,细细地一想之后,答道:“随处走了走,便回营了,本想歇一歇,可一想着天明就走,也睡不着。” 林壁堂“哦”了一声,“没见什么人?” 久安精神一振,一口咬定,“没有。” 林壁堂猛地看向他,眼睛里藏了几道洞悉的光,看得久安浑身不自在。良久,林壁堂双眼黯淡了下去,淡淡地正了首。 二人一时无话可说,只是静静地牵着手。 久安看着林壁堂的侧脸,觉得他十分美好,饶是能让他暂且忘了征战,是以渐渐地便看得痴了,片刻之后又有些忘乎所以,他伸出了手,轻轻地抱住了他。 林壁堂身躯一挺,随后又渐渐松懈下去,微微侧了脸,他看见久安将脑袋依偎在他脖颈间,露出一块白生生的额头。林壁堂往下一探,以唇柔柔地轻触了一下,随后便是一声长叹。 “壁堂,你此番回去,是回扬州?”久安轻声闲闲地问道。 林壁堂答道:“先去肃州,处置几处别庄,有些年头了,还是爷爷早年置办的,搁了许多年,如今打仗,料想着边关不太平,只怕有北夷遗民涌进来抢扒,这么个时候,恐官府军队一时半会儿管不了,可就吃亏了。是以,我去一趟,寻个妥善的买家。” 久安喃喃地又问:“去完肃州呢?” 林壁堂侃侃而谈,“肃州的差事办妥了,我便得回一趟扬州。” 久安往林壁堂脖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40 颈间拱了拱,不言不语起来。 林壁堂哼地一笑,“不是一心想我走么?如今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久安闷闷地辩驳,“我说过,舍不得和想起你走是两码事。” 久安慢慢地抬起了头,黑眼睛亮亮地闪着水光,“壁堂,说不准这一场战事玩了,大殷同北夷这场仗也算完了。” 林壁堂慢慢地深邃了目光,“为何。” 久安眼神几乎是用力地,“呼月此番非死即伤,夷军离了他,定会树倒猢狲散,那我殷军岂不是胜券在握?” 林壁堂垂目想了想,“倘若当真如此,你说的,倒是不假。” 久安抿着嘴唇,将抱着林壁堂的手臂紧了紧,“我早前就说过,待战事一了,我等平安,便能还家了!” “战事一了,我等平安……”林壁堂细细地琢磨了,他眉目间缓缓地化成了一池秋水,“我盼的也是这一刻。” 久安看着林壁堂柔情的眼眸,顷刻便凑上前一吻。紧接着,再度抱住了他,哀求似地说道:“壁堂,你等等我,你再等等我罢。” 林壁堂似水的眼底不知不觉地有了凉薄的冷意,他也抱住了久安,“多久我都能等,只是,我怕你走远了。” 久安用力地点头,连呼吸也重了。“我不走远,纵是我人走了,也把心留给你。” “哄我?”林壁堂强压着心头的悸动。 久安咬了咬嘴唇,认真道:“我不骗你。” 林壁堂那一点冷意倏忽化作了痛意,“可为何我觉得我快追不上你了。” 久安只觉得满怀的沉重,“壁堂,你这是什么话?” “实话。” 久安不满道:“可我说的也是实话。” 林壁堂凄凉地一抿唇角,清明的声音哑哑地轻语,“四宝,我只是凡人,只能走到这儿,你再离我远一些,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久安委屈道:“我……如何会走远?” 林壁堂将唇边的苦笑扩大了一些,“无论如何,我总是在那儿,你若不走远,一回头便能瞧见我。”他闭上了眼睛,“我等着你。” 林壁堂伸出手抚摸着久安的嘴唇,柔声道:“待扬州的家事一料理完,我便立刻赶过来,但愿到时如你所说……”他慢慢地靠近了久安,与他额间相抵,“我能接你回家。” 久安鼻子一算,眼睛里涩得慌,低下头,他说不出一句话了。 帐外的天由浓黑转成了青紫,东营的萤火渐次地熄了下去。 袁峥身着主将的黑鳞铠甲,走进了紫禁卫先前的营帐里,他先是将那帐中的物事逐一打量了,接着独自一人往那条长长通铺上坐下了。 他面容刚毅,棱角间便勾勒出了一副男人的好相貌,黑压压的眉毛下,袁峥缓缓地放软了目光。他伸手从一方枕头下摸出了一包碎石。 解开之后,他静静地捏起了一颗嫣红的鸡血石,那颗摔得巧妙,有些圆润的意思,好似一滴血色的眼泪。 袁峥将他放在手心,反反复复地看,那血色映在他眼中,似乎成了那里原有的一抹颜色。 帐外有军卫恭敬道:“袁将军,时辰快到了。” 袁峥猛地合上了手掌,将它握紧了。顶天立地地站起了身,他沉声道:“你去传报罢。” 帐外军卫响亮地一应,“是!”听动静是一路跑远了。 袁峥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零散在紫布上的血色碎石,狠狠地藏起来眼中的一点柔软,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往帐外走去。 天光未亮,东营便轰轰隆隆地有了动静,及至卯时,两万大军便一路开出了连云山,往东幽口而去。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主营的军队也整装而出,齐奔了乾虚关。余下的将士以刘猛为首,将殷军两营严防一般地围住了,提防着奇袭。 前方的先锋军开道,久安随着霍骁骑马走在军队的中段,因着先锋军遥遥领先,是以久安又有了一马当先的感觉。这种感觉从前也有过,只不过物是人非,原本在他身边同他一起的那些人,南辕北辙地走在另一条路上。 霍骁身为主帅饶是威严,一路走来都不带看久安一眼,间或只和肖听雷言语几句。不过也确实是条汉子,他马不停蹄地往乾虚关赶,实则比一般的士卒还吃得了苦头。 三日后,霍军终于抵达乾虚关,关口处是一处峡谷,两边矗立了高大的岩壁,一路绵延向北,甚是雄伟。而此刻高高低低,沿着巨岩围了将士,不禁立增豪迈。且细看那把守相迎的将士,也不算太狼狈,只不过满面皆是藏不住的疲惫。 霍骁下了马,尽头处,孙宽便包着一块晕着血迹的白头巾由一位附随扶了上来,及至快近前了,他愁云惨淡地屏退了身边的附随,自行走上前去。 久安下了马,便跟在霍骁身后,长吁了一口气,摸了摸额间的汗水,也看向了孙宽,同肖听雷一齐朝他行过礼后,久安便抬头注视了孙宽,这位将军他从前是见过的,当时紫禁卫因军中斗殴被赵羡罚了板子,孙宽也在场,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彷佛很有理,最后看着他们挨打的时候,也泰然得很。那时候孙宽是个儒雅威严的中年男人,如今再一看,只是相别数月,便觉得他憔悴苍老了许多。 孙宽见了霍骁要拜,霍骁连忙扶住了他,要他不必多礼。孙宽似乎有些羞愧,不住地说自己有愧大殷有愧圣上。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李虎将军,一时间不禁百感交集,眼中汪了热泪,眼看就哽咽了起来。霍骁扶着孙宽,见他要哭了,便连忙开口劝,结果一劝,也不知是孙宽打定了注意要哭还是霍骁宽慰的本领太差,几句过后,孙宽泪洒当场。一边哭一边说着那日的战况,末了还吟了一首李虎将军的打油诗以示怀念。 久安颦眉看着,很受那泪水涟涟的感触,听着听着,他觉得孙宽将军经历这样一场战事,当真是太伤心太委屈了。 如此一番过后,霍骁面目森森地带着抽噎不止的孙宽往乾虚关的营盘中走去。 孙宽抹着眼泪,走了一段之后,也就不哭了。 未入营盘之际,有一队人马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带头的将士几乎是摔下了马,一下扑到了霍骁与孙宽的面前,脸色涨红,连礼数也忘了,声音颤抖着,简直是嘶吼了,“找……找着了!” 161、血色一瞥 孙宽脖子一粗,立刻上前一步,泪眼婆娑的怒吼道:“找着了?!” 那将士被孙宽的尊容吓得细了嗓子,连连点头,“找着……李将军了!” 此话一出,营前几乎是一阵哗然! 久安站在霍骁的身后倒吸一口气,差点儿要喊出一声来。他心口有些跳,可不敢松动神情,怕失了主帅副随的颜面。 “看准了?真是李虎将军?!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41 ”孙宽瞪得双眼犹如铜铃。 那将士磕头一般的点头,“孙将军一看便知!” 孙宽越发瞪大了血红的眼睛,颤声凶狠问,“在哪儿?” 那将士被问得灰头土脸,磕磕绊绊的答道:“在松子林边的河岸上……大约是夜里被被冲上来的,方才方才……被寻着了!” 孙宽带着一丝侥幸问道:“那……他人是如何?” 那将士哭丧着脸,一咧嘴,“回孙将军,李将军都被泡烂了。” 孙宽一手撑住了腰,一手覆盖了双眼,将脚一跺,转身背对了霍骁,悲怆的哭号了一声,“老弟啊……” 一个时辰后,霍骁与孙宽带领着人马赶到了瀑涧之下的一片松子林,终于见着了李虎的尸首,一连这数日,尸首确实已被泡的面目全非,一条手臂怪异的扭在那儿,手心翻在了外边儿,一看便知是断透了。且看那形容,说是惨不忍睹也不为过。不过从身形与甲衣来看倒是毋庸置疑,待李虎的两名副随辨认过之后,都说是。及至孙宽亲仔细看了,也道是李虎不假。 孙宽与李虎的交情可追溯至二十多年前,如今孙宽见了李虎横尸于此,再一次黯然垂泪,一串接着一串,犹如积攒了二十多年。 久安看着他们,暗想这两位副帅相识之时,大约也是他与紫禁卫等人的年纪,倘若没有后来之事,自己与他们一道儿走过二十多载,忽有一日生死相隔,约莫也是要如此的,久安自觉他是有些没用的,估摸若是一哭,许会收不住。 久安想,若是要他们死,还不如让自己死。可转念一想,他有家有壁堂,也是不能死。 日光当空,霍骁看着地上的散发着腐臭的尸身,面色冷酷的挥了挥手。 大殷开国名将之一贺西坤乃是死后以火焚尸,此后大殷的军人不论官位高低,倘若战死沙场都惯用火烧成灰的法子带回去。 四名将士合力将李虎的尸身包裹好,小心翼翼的抬了下去。 久安环顾这片松子林,心中盘旋着一个几乎是众人都想得到的问题。 既然李虎已经被找着了,那呼月涽又在何处?若死,以殷军这般翻起地皮的找法,为何迟迟不见尸首,如今看来……要么是呼月涽已沉尸深涧,要么就是他还活着。可两厢一比对,又没人干真信呼月涽之辈就那么死了,是以宁可还以为他还活着。 久安微微眯起眼睛,细细的打量着四周茂密的松子林——从那么高那么急的瀑涧间摔下,呼月涽如何能毫发无伤,纵使苟且了性命,逃过一劫,也定走不远! 众人沉寂,或抬眼看悬在头顶喧闹的瀑涧,或低头看岸边那一滩人形的水渍。 “搜。”霍骁道,“从这片松子林起,及至整个乾虚关,一土一沙都不准放过。” 帅令一出,里外众人皆是颔首应和着是。 当夜起,殷军野心勃勃,决心将乾虚关翻个顶朝天。翌日清晨,整座乾虚关,稳当能站人的,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不稳当站不了人的,放眼零散把守的军将,也是密密麻麻的成了片。 殷军估量着夷军不能就这么放着主帅不管,听闻了风声还得派人再攻进乾虚关来,是以,殷军越发的警觉用心,不然又开了战,可趁之机便多了。 搜查铺天盖地,一连数日,哪怕是霍骁与孙宽都不在营中坐着。 久安奉命带了一队人马在临着松子林边上的一处绝壁四围查看,约莫有百来人,原是孙宽的兵,被调给了这么个小白脸副随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小白脸不怎么言语,众人都知晓他的顶头上司是霍骁,是以也不敢欺生胡乱。 且说那绝壁四围也是密密麻麻的生长了许多不知名的树丛,或高或低,杂乱无章的团成团,长成了一小片岭子。 久安带的这队人并非精锐,可他也不敢例行公事晃荡一日便回去,照样学着肖听雷的样子,查的细致。 九月中旬还是热,一日一口气不喘的骑马走路,上蹿下跳的拨弄,那队人马不禁都渐渐有了埋怨,不过碍于久安的身份也是强压了下去。 及至黄昏了,久安又绕回了绝壁边上,下了马他抬头四望,抬手擦了擦汗,转头对身后的人马道:“大伙儿暂且歇一歇,两盏茶后再走。” 人马间嗡嗡地起了应和,片刻后规矩齐整的挑了块地儿坐下了。 久安没有坐,自行一人在绝壁下踱步,他低着头来回地走,心急如焚的想找着呼月涽,只要一找着他,不论死活,这战事就算是能出定局了。 久安一想到这儿,又生出了浑身的劲儿,恨不得掘地三尺了。 这时前方树丛里猛地晃动了一下,久安眼放精光,飞快就跑了过去。三两下便冲到了那树丛跟前,哗啦一下便将它大大地扒拉开了,定睛一看,竟是一无所获。 久安心中猛打鼓,他回头喊了一声,“来人!” 那百来人正是刚歇下,见小白脸副随吆喝起来,便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齐刷刷的往他那儿走去。其中一名军卫长上前,低声问:“连副随有何吩咐?” 久安一指树丛之后,“我方才见这儿动了一下,等再一看便什么都没了!” 那军卫长走了几步,扭头在久安所指之处看了看,地上平整连一块草皮都没坏,不禁有些怀疑,而久安便在旁不住的说道:“就是这儿……” 那军卫长瞄了一眼,“连副随可看真切了。” 久安一点头,恳切道:“千真万确,我糊弄你们作甚?” 那军卫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再看了那树丛后一眼,接着往深处前后左右的那么一瞧,叹息着解释道:“连副随,关外飞禽走兽不少,狸子狍子在里头弄出声响来也是有的。” 久安拧了眉,有些着急上火,“怎么,你是说我看走眼了?” 那军卫长颔首,低眉撇了撇嘴,用平直的口吻道:“末将不敢,末将的意思是,连副随一心奉命行事,有些累了。” 久安一挥手,“你不用多说,这就带人跟我往前走,搜过去!” 那军卫长深吸一口气,“连副随,这都走了一天了,一会儿都没歇过……” 久安瞪向了那军卫长,心中有了不满,有些恨铁不成钢了,“纵是还有一口气,也得找!”他一脚跨过了那树丛,喊了一声,“走!”说着,便自行走出了老远。 那军卫长见久安长得秀气,脾气却急躁,有些无可奈何,可又不得不从,怕他回头在主帅跟前告自己一状,着实得不偿失,便回头对着身后齐站了人马一挥手,“连副随说是——走!” 百来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气无力的喝道:“是——” 这一下子,天幕便落了黑,照旧是一无所获。 久安仍旧对自己所见深信不疑,他顶着傍晚的天幕叉腰站在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42 一块巨石之上,琢磨着不愿说话。 那军卫长和身后将士仰头看了一会儿久安,见他陷入沉思,便咽着干渴的喉咙,渐次悄悄地坐了下去,这会子是真累透了。 实则久安也是累,可他心里有一股劲儿撑着,是以一时察觉不出。 而这时黑漆漆的山岭深处忽的发出一连串的怪声,嘶嘶鸣鸣的犹如野兽,饶是响亮。久安一下子便跳下了石头,一指那声源,精神抖擞道:“你们听!” 那百来人皆是愁容满面,往后的都不敢抬头看他,只有那军卫长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起来,走到了他跟前,身心俱疲的问道:“连副随有何吩咐?” 久安的一张脸早就失透了血色,就显得眼睛格外漆黑,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白脸儿了,“你可听见了,这回可不是我胡诌了!” 那军卫长长叹道:“是,末将听见了!” 久安毫无笑意的扯了扯嘴角,干脆道:“有动静了,咱们快去搜!” 那军卫长挣扎着不敢皱眉,“连副随,可末将听来,不过是一般畜生的声响。” 久安白脸一拉,“畜生?什么畜生?你说得出来?” 那军卫长只觉得久安有些无理取闹,“末将孤陋寡闻,这世间异兽无数,末将光听这声响,也断不出是什么畜生。” 久安鼻息一重,不悦的撩他,“断不出便不用断了。”他一看坐成一片的将士,颦眉道:“让他们都起来。” 说着,自己飞快朝那响动的方位奔去。 那军卫长低头就蹭着地皮踹了一脚,当即问候了一句人家老母,然后扯着嗓子,愤怒的冲底下苦大仇深的一干人等一嚎,“起来!他娘的都起来!” 久安身手变的异常矫健,拨开高矮不一的树丛冲进了岭子里。 他顺着那怪声一路飞快深入,渐渐地就闻到了血腥气。久安一摸腰间的匕首,又抽出了随身的鞭子,放轻了脚下,屏息继续往前。 白日的光已不见丝毫,只有越来越浓的夜色围绕在周身,浓烈的草木气息带着夏日少有的阴冷侵来,月亮还未升起。 久安沙沙的穿越了一片繁枝茂叶,摇头晃脑的走了出来,血腥一浓,久安睁眼便看见地上倒了一具狼尸,肚皮破了个大口子,肠子五脏淅沥呼啦的流了一地。 那气味过于腥臭了,久安倒退捂了口鼻。 脚步微挪,带出了一点沙沙声响。只听得“哗——!!”地一下,一阵强猛的动静冲破了对面的高大树丛,巨大的黑影咆哮而出,正是一只黑熊张着利爪,口涎四溢。 久安惊骇之余,立刻转身要逃。 而他甫一转身,只见面前极近的矗立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熊啸声中微微一笑。 月光微露,照亮了他森白的牙齿,他一把抓住了久安,俯首在他颈间狠狠地一咬! 162、共处一穴 那队人马无精打采的正要往那岭子的树丛里走去,众人排了一字长蛇,有条不紊的刚入了十几人,便轰然听见了一连串的咆哮声! 众人一时都惊得前俯后仰,那军卫长当下便吓得不由自主的收了步子,就在犹豫的当口,树丛深处传来更为清晰的熊啸,嗷嗷的嚎声饶是好大的动静,带着风声哗啦啦的穿射而出,震得耳朵一鸣,简直能叫人吓破了胆。 “熊……”那军卫长惊愕的念道。 “嗷呃————!!”更为凶猛的吼声扑面而来,随之是附近的枝叶都隐隐的颤动起来。 “是熊——是熊——”那军卫长悚然的抬首将身后的人一挡,接着神色大变的喊道:“快跑!真是熊!” 乾虚关的野熊是出了名的残暴,站起来足高去成年男子半个身躯,撕人而食之事也屡见不鲜,如今的时节,又正是那野熊最强壮的时候,若是遇上了,可当真是命犯杀星,只剩死路一条,且还连个全尸都没有,实属惨死! 百来人在这乾虚关也不是一日两日,深谙此道,且惊惧深种,知道前头有熊,皆步履急乱的掉头狂奔,而停歇的马匹比人还警觉,约莫也是嗅到了大家伙的味儿,皆是狂躁跺蹄,待众人上了马,不用鞭策便丧胆一般地扬蹄而去。 骑在马背上的军卫长跑出了一段儿之后,猛然惊醒——小白脸副随还在里头没出来呢?!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扭头暗想糟了,把长官丢下自己逃命,万一出了什么差池,自己的仕途可就玩完儿了!而这位连副随还不是一般的长官,那可是主帅的亲随啊! “吁——!”军卫长气喘吁吁的勒了马,方寸大乱的号令道:“他娘的都别跑了!连副随还没出来呢!” 一帮人惊魂未定听了这话,犹如脑袋上响了个霹雳,都蒙住了。 “快!快回去!”军卫长趁着自己这行人并未跑出多远,肝肠寸断的嘶吼道:“去把连副随找出来再跑啊。” 一帮人后知后觉的调转了马头,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无奈马匹没有人的觉悟,虽是战马可也本能的不愿回头,众人调弄半天,狠抽了鞭子,才前前后后凌乱的赶动了马蹄。 杂乱的马蹄扬尘过后,百来人马又回到了方才的地方。其时风平浪静,已没了先前惊悚的阵仗。军卫长第一个下了马,愁云惨淡的扯着嗓子,“都滚下来!” 众人又惊又疑的四处瞥看,缩手缩脚的都下了马。 军卫长带着身后的百来人,赴死一般的又朝方才的树丛深处走去。 岭间的树丛着实茂密几乎没有一条能容人穿行的小路,众人一个挨着一个,拿刀带剑的往里走,每走一步都极尽谨慎。 “连副随——?”“连副随——?” 百来人涌进后,一边走一边喊,还不敢喊得响亮了,是掐着嗓子的尖声轻唤,可算是毫无用处,不过聊胜于无,姑且都喊着。而走着走着,前头的人都脊背生凉,一股血腥之气在一瞬间几乎是冲鼻而来。 军卫长脸色煞白的咽了咽口水,不敢犹豫的继续往前走,带到了一大面藤蔓枝叶缠绕的高大树丛,已是无路可走,而那冲天的血气又确确实实是从那儿传过来的,那军卫长咬了咬牙,赴死一般的硬着头皮扒开了前方的繁茂枝叶。 身后的人见卫长如此,也不敢后退,便只好警备的跟了上去。 军卫长摇头晃脑的从那层叠之后走出时,他浑身一僵。 眼前一小片空地,除了一大滩血迹,只有一地散乱的五脏,再无其它了。 久安觉得很疼,仿佛是被人硬揍了一般的疼,他挣扎着张开了眼,眼前是一方嶙峋的岩壁。他大惑不解,吃疼的想要坐起。 可一动之下,久安觉出了那疼痛所在,正是自己的脖颈肩膀之间。他颤颤悠悠的伸手往那儿一摸,只摸到一层糊的发硬的血浆。 “啊……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43 ”久安痛喊出了一点声音。 “呼……呼……呼……”一阵怪异的鼻息声越来越清晰的逼近久安的耳朵,久安恍惚的听见了,先是迷茫,可片刻之后,不禁惊瞪了双眼,一个鲤鱼打挺便坐了起来。身下有些软,仿佛不是石面,伸手一摸,他摸到一些枯草堆叠。 久安一边捂着痛处,一边定睛去看四处,四处很暗,只有头顶的岩壁间泄露了一线月光,流泻在了周身,而身前高高矮矮的起伏,显出了一方低矮的洞门。洞门外是一小块群星璀璨的夜晚。 久安惊骇的看了看自己,昏暗的四围有一些异味,不像人,像是兽。昏迷前的场景侵袭而来,他一颗心突突的往上窜,热烘烘得简直要顶出咽喉吐出来。 久安隐约记得自己在最后一刻是看见了一个人,可那人逮着自己就是一口,又仿佛不是人。久安捂着自己发疼发热的伤处,悬着的心慌了起来。 这——这是哪儿? “呼……呼……呼……”粗重的鼻息声还在继续。 久安不自觉的往后挪,想要离那声响远一些。可挪着挪着,他忽的碰着了墙,久安一愣,往后一看。 再接着,墙说话了,“他在睡觉,别吵。” 时光流逝一二刻,一瞬间久安喉头一紧,窒息一般地盯着眼前铜墙铁壁一般的人影,就在要尖叫出声的那一刻,他被人捂住了嘴。 “它喜欢睡觉,不喜欢吵。”带着浓浓喉音的声音缓缓的靠近了久安,最后一张落拓俊邪的面容出现在了久安面前,月光一晃一晃的点缀在他半张面容上,照亮了那条繁复华美的刺青,久安狂跳的心死寂了下去,他想他是看见了呼月涽。 没错,呼月涽,活生生的呼月涽,殷军十万人在搜找的呼月涽。 久安眼前一黑,是晕眩了一下,可随后恢复清明,呼月涽仍旧还在眼前。 “你要被吃掉么?”呼月涽的嘴唇一起一合。 久安僵硬的动了动脖子,是在摇头。 呼月涽隔着手掌,鼻尖几乎要与久安的相贴,咧嘴低语道:“那好,我放手,你别吵。” 久安眨了眨眼睛。 粗大的手掌渐渐地离开了久安的口鼻,可呼月涽的面容依旧近在咫尺,让久安仍旧惊恐的绷紧了身躯。 呼月涽的肤色不甚清晰,可眼睛却很亮,琥珀色的眼珠像是一颗光滑无双的宝石。而倘若细看,呼月涽的左耳上的确缀着宝石,从大到小,幽兰精致,一共七颗,是被生生嵌入的,和肉长在了一起。 “你……很香。”呼月涽用显得生疏的中原话说道。 久安汗毛一竖,连带着牙疼牙颤,几乎要哀嚎。 “许……”他思索了一下,“许是,我很臭。” 久安的目光从他散乱的头发到他脏污的衣裳,很想赞同的点头,可惜得是,他现在只会发抖,不会点头了。 “呵!”呼月涽一笑,一口白牙森森,“真想吃你。” 这话太骇人听闻,久安自己捂住了嘴,怕喊出声来。他虽后知后觉,可眼下,他也知道自己身后的鼻息声出自一只呼呼大睡的熊。 “我本来要吃你的。”呼月涽每个字都咬得清楚,单拣出来一听都没错,可连成一句话,就又仿佛是在说夷语,且带着股子阴森逼迫的气息。“可我看见你的脸……” 呼月涽靠近了久安一点,久安连忙就要往后撤,可他未及动脖子,后脑勺就被呼月涽用手一捞,给结结实实的摁住了。 “我看见你的脸,就知道,就舍不得。”呼月涽说的无奈。 久安一咽口水,觉得眼前像是一场荒唐的梦,她的身后是一只猛兽,他的面前是比野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呼月涽。 “我喜欢漂亮的人。”呼月涽勾着嘴角,将这句话说得很有中原腔调。 久安听着如此可怖的赞美,开心不起来,大约是心都快吓没了。 “女人大多都很漂亮。”呼月涽声沉调低,侃侃而谈,“男人漂亮,很少。”他一下靠近了久安去逼视他,“这是天神待你们中原的恩泽。” “大夷的女人让风霜抢走了柔软的脸,你们中原的男人却安逸地生出这幅样子。”呼月涽冷冷的说道:“这让我很不悦。” 久安因为呼月涽骤冷的形容而受到威慑,愈加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可你是天神的馈赠……”呼月涽眼中有了一丝虔诚,以粗糙的手指一一触碰着说道:“你的眼,你的唇……都是天神的垂帘。” “所以三次……”呼月涽直直的看着久安。 久安长长短短的喘息着,呼月涽压迫的他头晕目眩。 “三次,你都该死,可我放过了你。”呼月涽傲然的告诉他。 久安听懂了,也明白呼月涽所指的三次是哪三次,一次在连云山,一次在云中丘,而最后一次在乾虚关,久安想,没有他,他会葬身熊腹。这三次都是惊心动魄,久安想忘而不敢忘。 “这一次……”呼月涽托着久安的脑袋,如王者一般的睥睨他,“天神把你送到我的面前,那……” 久安噤若寒蝉的看着呼月涽。 “我要你,让我活下去。” 163、不得脱身 呼月涽的面孔轮廓很深,眉骨连着鼻梁皆是刀削一般的高挺,这分明是北夷男人的容貌,可再往下瞧,那嘴唇却不似夷人那般乌紫长阔,而是一方端正的菱唇。 久安探秘似的注视着呼月涽的嘴唇,有些忘我。 “骄图,为何看我?”呼月涽目不转睛的问道。 久安一惊,连忙收回了视线,缩了缩肩膀,偏过了头,狡辩道:“没有。” “你也爱上我了么?”呼月涽转首看他,一双眼眸像藏在一方峡谷中熠熠的宝石。 久安荒唐的一挑眉,一时当真是僵住了。 呼月涽见久安扭头不看他了,便开口道:“倘若你是女人,我也会爱你的。” 久安一垂脑袋,将头砸向了环住的双臂间,已然投了降。 “你不是女人,真可惜。”呼月涽说道,“真的。” 久安扶额轻揉着眉心,恨不得四大皆空听不见呼月涽说话。 “吃吧。”一股焦灼的香气飘了过来。 久安的肚子仿佛收到了感召,应景儿的“咕咕”了一声。他皱眉从双臂间露出了半张脸,一双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呼月涽手中的一块香肉。 “骄图,吃吧。”呼月涽将手中的肉往久安跟前凑了凑,口吻犹如劝诱着一只狗一只猫。 久安咽了咽口水,厚着脸皮伸出了手,他也不是第一次吃呼月涽递过来的东西了,这会儿何必矫情了呢? 久安瞥了一眼呼月涽,捏着那肉扭身背对了他,这才目光矍铄的一口咬住了手中的熟肉。 从前久安号称一代吃货,可纵观今年,着实是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44 辜负了这个名号,毕竟军中艰苦,在饮食上贪心不得。可从吃东西的阵仗来看,久安不是第一也是第二。 “可怜的骄图,你闷的将军不喂饱你么?”呼月涽在他身后好笑的问。 久安只顾吃,不理他。 “嗷呜——!”而就在这时,久安被身后的熊啸吓得浑身一震。 他猛地转了身,手中还抓着所剩不多的熟肉。而映入眼帘的,是那只也熊眼泛绿光的挥着爪子,满口的毛发鲜血,暴躁的要往前冲。 熊啸在洞穴中回荡,余音都足以令人悚然。 呼月涽站了起来,淡然的看着急躁的野熊要发威。 野熊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抓心挠肝,它时立时落,不断的吼叫。 “它……它怎么了?”久安颤声问。 呼月涽不答,只是拿起了他胸前那串玛瑙长链,将那最中央的一颗抵在了唇齿间,随后诡异幽长的乐声便传了出来。 久安越听越觉得那乐声邪气的不行,似乎有形一般的直往耳中钻,叫久安也跟着心慌意乱,脑中更是有晕眩刺痛的意思。久安呼吸一重,不由自主的就丢了手中的肉,改用来堵住了双耳。 而那野熊听了这乐声越加的痛苦,连连后退,嚎叫也渐渐成了哀鸣,那哀嚎凄厉几乎要盖过乐声,可即便如此,仍旧不的抑制它的疯狂。几番跌倒后,它彻底的倒在了地上,一起一伏的喘息着。 呼月涽见情势如此,才放下了那颗精致的玛瑙珠子。 洞中归于寂静,仿佛刚才的熊啸与乐声都不存在。 呼月涽朝那野熊走去,蹲下了身子,从袖间滑出一颗黑色的丸子,丢进了野熊半开的口中,接着就站了起来,回身看向呆住了的久安。 “害怕么?”他高高在上的看着久安,而他脚边匍匐着一只硕大的熊。 久安不敢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呼月涽。 “我给他喂了一种蛊,动辄便要发作,可若听到乐声不得解药,不出片刻会暴死。”呼月涽轻轻地说道,那口气很平和,与说一个故事无二。 “有了那蛊,它才能对我,乖乖听话。”呼月涽笑了。 久安心头突突乱跳,看着不远处的呼月涽高大的身影,再一次觉出了可怖。而他脚边的野熊得了解药渐渐的平息了哀鸣,不过仍旧不得起身。 “我的骄图……”呼月涽看着久安,他脏污的衣物处处点缀着宝石与玛瑙的光滑,“我也喂了你这样的蛊。” 164、天各一方 乾虚关的营盘中,肖听雷一转身,背手在后,严声质问下面跪着的一帮人,“三天了?连个人影都找不着?” 为首的军卫长唉声叹气道:“回肖副随,卑职带人在那岭子间找了三天了,四周也找过了,可就是活不见人,死……”末了,他低下了头去,气若游丝道:“死不见尸。” 三天前,军卫长被那一地的血迹流肠吓得魂飞魄散,虽不敢断言,可也当即扒了一件将士的甲衣将那触目惊心的玩意儿收裹了。接着,他们在几度寻找无果后,将久安失踪的消息带回了营盘中去,且第一个传报了肖听雷,而肖听雷惊疑之下又即刻禀报了霍骁,霍骁得知后,传令下去,这百来人也不用搜找呼月涽了,只先寻回久安是正经。是以众人接了差事,此番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怠慢,简直比之前搜找呼月涽那会儿还上心,可三天过去了,仍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灰溜溜的跪在肖听雷的面前,也是七上八下的一脸哀愁。 肖听雷知晓此事的始末,见他这般说了,心里一沉,也问不下去了。 “卑职斗胆,不妨同肖副随说句实话。”那军卫长硬着头皮艰难说道:“乾虚关内外多生擒猛兽,其中又属熊是一霸,那个头儿比咱们中原的更魁梧,连虎豹都不得不让那畜生三分。” 肖听雷听出军卫长话中的意思,皱起了眉头。 “肖副随……卑职那日进岭子里去寻连副随之时,所瞧见之情状……”那军卫长悄悄的抬眼瞥了一下肖听雷,声音低了下去,“也已悉数禀报了,他们同卑职一道儿也是一起瞧见的,并非卑职信口雌黄……”那军卫长慢慢的抬起了头,局促的看着肖听雷,颤起了声,“依卑职之见,连副随只怕是……”他格外谨慎的耸拉了眉眼,“只怕是没了。”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仿佛是说不出口。 身后一干人等依言便将脑袋缩了起来,佯装痛心。 肖听雷知道连久安与林壁堂有干系,与袁峥又有瓜葛,是以对此事重视得很,不禁认认真真的琢磨起来,他沉吟道:“你瞧见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那军卫长猛地抬头,“收着!收着!” 肖听雷睨了他一眼,“拿到医帐去,让他们瞧一瞧。” 那军卫长一愣,随后又连连点头,“是是……” “你们下去吧。”肖听雷挥了挥手。 那百来人下去之后,肖听雷背手在帐中走了几个圈,苦思良久,随后叹了口气往霍骁与孙宽的帐子走去。 肖听雷入帐之时,霍骁与孙宽正在听东幽口遣来的参将禀报战况。 “已经探到逃军的行踪了,不出三日便可……” 霍骁本是正襟危坐的听着,见肖听雷入帐,便抬眼示意了他一些眼色。肖听雷心领神会,默默的走到霍骁不远处,笔直的站到了一边。 而过了约莫三四盏茶,那年轻的参将将出兵东幽口前后之行事无巨细的禀完后,便朝霍骁一抱拳,“袁将军就让末将带了这些话。” 霍骁点头,“嗯,此番他初初带兵,望他切不可拘泥兵书,万事都要谨慎小心。” 年轻的参将抱拳俯身,“是,末将明白了。” “嗯,也让他多留神自己。” 这话虽是对袁峥说的,不过也让传话的参将颇受感动,他觉着霍骁身为主帅想来涣然若冰,这会儿倒是有了些人情味。 随后,霍骁看向一旁的孙宽,“孙将军有伤在身,这也忙了一天了,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孙宽摆手,“多谢霍帅关怀,孙宽的伤势不打紧,且眼下已觉着甚好,大可不必如此。”他顺便也赞了一句,“霍帅带来的那两个军医也确实高明。” 霍骁正要说话,孙宽却一脸郁色的说道:“唉,要说伤,孙宽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孙宽忧心的是,这些天过去了,那呼月涽莫不是遁了地,上了天?不然如何会找不着呢?” 霍骁眼中沉沉,“纵使找不着他的人,可凭乾虚关的天罗地网,也不怕他能逃出去。” “霍帅的部署是极妥的,那遣出去的人也都是好……”孙宽点头,接着忽然就问:“对了,霍帅,你那副随——就是那个年纪又小生得又白的,算起来失踪有三日了罢?可找着了?” 底下的年轻参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45 将一听这话,猛地将脑袋支棱了起来,一脸惊诧。 霍骁眼光冷冷地朝他射了过去,“你先下去罢。” 那年轻参将一怔,立刻颔首恭敬道:“是,末将告退。” 霍骁一扫肖听雷,道:“送他出去。” 肖听雷颔首应声,然后朝下走了几步,将手一摆,对那年轻参将说道:“请。” 那年轻参将受了震慑,不由地要诚惶诚恐,他不住点头,不禁要将腰背压低了一些。跟着肖听雷一路出了帐。 那年轻的参将此番赶来乾虚关只为上禀军报,带的人也不多,且立时便要连夜赶回东幽口去。肖听雷将他匆匆地带出了军帐,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路多保重。” 那年轻的参将也得体回礼,犹豫着似乎要说什么,不过最终也只是说:“多谢肖副随,末将这就告辞了。”说着,后退了几步,便快步地走开了。 半柱香后,那年轻的参将带着二三个人风尘仆仆地骑马跑出了军营大门。 肖听雷看着他们离开后,正要回身。 军卫长气喘吁吁地一个箭步窜到了他面前,“肖副随!” 肖听雷被吓了一跳,不悦地咳了咳恢复了常态,“说。” 军卫长满脸绯红,瞪着眼睛,压声到:“事有转机!” 肖听雷正首看他,“哦?” 军卫长喘了几口气,咽了咽口水,半天才说道:“医帐的军医说,那些五脏六腑不是人的,是……狼的!” 肖听雷闻言,眯眼忖度了片刻,一把推开了军卫长,道:“嗯,这么说来,果然是事有转机,你们还是接着找!” 军卫长发了一会子愣,转身对着肖听雷一抱拳,“是!” 而话说那年轻的参将带人连夜赶路,于清晨时分终于又回到了东幽口,跑过了几座山坡后,他们到了袁军新开辟的一处营盘,营盘不大且简便,不过为了停脚。 参将勒缰下了马,不顾疲惫一路畅通无阻地往主将的军帐里走。 帐外两名守卫见了那参将立刻作揖放行。 而那参将甫一入内,便看见袁峥正与季川西齐青围坐在一起,卓真与陆宣坐得有些远,众人中央铺展着一块沙盘,叠放了石子。 袁峥神情肃然地说着话,时不时地在沙盘上划着点,而季川西时而点头,时而也插上几句。余人也听得认真。 卓真离帐门最近,听见了动静,便扭脸看了过去,见是那参将,他起身站了起来,往他走去。袁峥瞟了一眼卓真,顺势便瞧见了那参将。 那参将立刻作揖行礼,“袁将军,末将回来了。” 袁峥潦草地“嗯”了一声,一时匀出神思去理会他,而那边陆宣说了话,他便立刻又接了话茬,有理有据地分解了起来。 卓真走到那参将的身边,“出去吧,袁将军今晚是顾不上你了。”语毕,他抬手一指,“这儿留给他们议事,你随本将出去说吧。” 那参将一听,立刻跟着卓真往外走去了。 二人在帐外站定,卓真正色问:“霍帅那边儿如何了。” 那参将答道:“禀卓副将,乾虚关战事已平,前些日子找着了李虎将军的尸身,可那呼月涽愣是找不着,也不知是死是活,找如今的情势来看,诸位将军都断他还活着,乾虚关如今摆下了各大关门,只要呼月涽还在乾虚关内,就决计出不去。” 卓真原先还在家中之时,便听闻过李虎将军的威名,如今听闻他的死讯,不禁心中感伤,他皱了眉,“嗯,没别的了?” 那参将略一踌躇,低声道:“末将在霍帅的帐中倒是听到……” 卓真见他如此,便随意地追问了一句:“听到什么?” 那参将拧眉道:“末将原本还奉了袁将军的命,要给霍帅身边的连副随带几句话的,可临来了一直没见着他,及至走的那日在霍帅的帐里听到孙副帅说……” 卓真眼光不自觉便犀利了,冷声质问:“快说!” 那参将不敢犹豫,答道:“说是,连副随已失踪好几日了。” 卓真惊疑地瞠目,“你没听错?” 那参将笃定道:“千真万确,末将不曾听错。” “怎么就失踪了呢?你打听清楚了没有?”卓真飞快地问。 “末将才听了这话,霍帅便差肖副随领着末将出账了。”那参将为难道。 卓真看向别处,沉吟道:“你……下去吧。” 那参将恭敬地作揖道:“有劳卓副将替末将传话给袁帅了,末将告退。” 卓真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看着那参将走远后,心中升起了一阵不明所以的雾霭,诡异的畅快与疯长的迷惑,藤蔓一般地缠住了他这个人。他垂眼站在原地,在那一阵阵的袭涌而来的冰冷快感里打了个寒颤。 他不喜欢久安这个人,且是越看越不喜欢,谈不上恨,要他恨久安,卓真都觉得抬举了久安,只是讨厌,只是不悦,卓真以为久安他处处不如人,可袁峥就是对他上心;久安他分明无勇亦无谋,可战场上死得偏又不是他,而是董逵。 卓真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抬眼看向了身前的军帐。心中暗想,连久安,就这么消失了罢,永远也别出现在七爷面前了。 片刻,卓真面无表情地重新入了帐。 此刻帐中的言谈正好告了一段落,袁峥见他进来,便问:“柳周呢?” 卓真一边往自己的椅子上走,一边道:“他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便让他回去了。” 袁峥拿起椅子边上桌几上的一杯茶,揭开盖子喝了一口,“他说什么?乾虚关如何?” 卓真端然地坐下,将自己听见都一五一十地又说了一番。 袁峥放下了茶杯,清了清嗓子,“没别的了?” 卓真向后一靠,泰然道:“没别的了。” 165、各怀心事 久安得知自己中蛊,背靠岩壁干坐了一夜,待将这两日里吃过的飞禽走兽想了个遍,不禁懊恨不已。及至翌日,久安豁出去了一般地对呼月涽动了手,因一心想着同归于尽,那身手比平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想,要么杀了呼月涽,要么让呼月涽杀了自己。虽然前者之可能寥寥无几,不过也值得一试,久安气急攻心,也就任自己异想天开了。 而呼月涽让了一阵不耐了,一把便抓着久安的腰际将他提着举了起来。 久安骤然腾空,一时措手不及,恨得哇哇大叫。“你——你做甚?!” 呼月涽见他如此,不气反笑,松手将他往自己怀中一落,狡猾地笑看他,“猜?” 久安正要还口,眼前却是摇晃着变了样子,原来竟是呼月涽将自己抛了起来。呼月涽力大无穷,就这么丢着久安玩儿,动辄还吓唬他两下。久安被这么一上一下的捉弄了一阵,身心崩溃的咬牙往边儿上一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46 滚,咕隆一声摔在了硬邦邦的地上,疼得憋红了整张脸。 他“咝——”了一声,觉得自己以卵击石颜面尽失。 呼月涽蹲了下来,看着他勾着唇角,“我的骄图,你在愤怒蛊毒?” 久安愤愤不作声。 “骄图,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让你痛的。” 久安瞪着呼月涽,“你要我听话?你要我听你的话?”他哼了一声,“我不过一介副随,什么都不知道!你挑错人了!” 呼月涽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是我挑你,是天神把你送来的。” 久安一翻白眼,骂道:“这么邪乎的玩意儿你也信?!” “你们中原人不是也信缘?”呼月涽理所当然的笑道。 “缘?”久安恨不得以头抢地,哀嚎道:“这是什么孽缘啊?!” 呼月涽长臂一展,捏住了久安的肩头,“骄图,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久安屁股被摔得生疼,又想着自己乃是将死之人,愈加刚毅,“我什么都不知道!” 呼月涽拧眉笑道,“你总是要说的……”他一松一紧的握着久安的肩头,“你受不住那蛊毒发作的苦,那时候,你照旧是要说的,我不骗你。” 久安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儿,静静地看着他,“我这人怕的东西可多了,你说的蛊毒,我实则……也怕。” 呼月涽满意的笑道,“骄图,我喜欢说实话的人,我喜欢你。” 久安收紧了拳头,一指呼月涽,厉声道:“可,你想用蛊毒之痛逼我说什么,怕是不容易。” 呼月涽满眼笑意,眼底浓浓的兴致盎然,“为何?” 久安轻启嘴唇,“因为我定会在那之前了断自己。” 洞中寥寥的回荡了久安的话,洞中一角是滴答滴答漏入此间的水珠。幽谧之地,呼月涽用一双迷人的眼睛危险地注视着久安。 半晌,呼月涽的笑意渐渐隐去,换上了淡淡的样子,“你不是怕很多东西么?怎么不怕死?” 久安把头一扭,心头的那股劲儿还在,便义愤填膺道:“士可杀不可辱!” 呼月涽讥讽一笑,点头道:“这句话我知道,是你们中原人时常说的,不过……”呼月涽眼角藏着一点狡黠,“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是你们中原人说的。”呼月涽松开了久安的肩头,大掌一下下的轻拍着久安的脸蛋,好像一个个温柔的耳光,“你们中原人就爱这么自欺欺人。”他勾唇一笑,“我没说错吧,是这么说的吧?——自欺欺人?”随后,呼月涽慢慢的站了起来,“可我们夷人不同,天神在上,虚伪的话会让人折寿。” 久安跌跌撞撞的站起来,争辩道:“说得你们夷人多清高!云中丘那一次,你们不是也诈了我们一次么?!你们要折多少寿,照你们天神的折法,我们大殷也不用出兵了。” 呼月涽反问道:“那殷军诈了我北夷多少次?” 久安犹豫了一下,闪烁了一下眼神,小声道:“这……这是兵……兵不厌诈。” 呼月涽冷笑着哼了一声,“没错,沙场之上多行阴谋,我也一样……”他走近了久安,低声道:“可我已经对天神许下心愿,大夷攻占中原之日,便是我呼月涽永堕炼狱之时。”他高傲的一笑,“所以,我会不择手段。” 久安看向呼月涽,发现他身上的那股强势又不自觉的高涨了,久安一惊,原本陡然升起的气势也立刻低落了下去。 “骄图,你是怕背叛你的国家而蒙羞么?” 久安蹙眉,“永没有那样的时候,你多虑了。” 呼月涽站在他面前,将久安笼罩在他的阴影里,“骄图,我会带你走的。” 久安荒唐的一咧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们一起出去。”呼月涽露出一个野性十足的笑容来。“你方才说,你只是一介副随,倘若你跟我走,在大夷,我给你尊贵,给你想要的一切。” 呼月涽的音调与言语都煽动起一个美妙得足以令人垂涎的梦,“骄图,你想要什么?你总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吧?想要什么?我给你。” 久安一言不发的转了身,走回原先的地方,坐了下去。 呼月涽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的冷劲儿蹿了起来,汹涌出杀意,握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紧,他的仁慈与耐心都在与日俱减,面临告罄。纵使此处再隐蔽,能逃过殷军的搜找,他也不能躲在这儿一辈子。 而久安看着柔弱,却似乎带着点气节——那是呼月涽最不屑的东西。该不该另谋他法,还是真该让他尝一尝苦头…… 他反复捏了捏胸前的玛瑙箜篌,良久,却又放了下去。 “你说的……都是真的么?”忽的,久安说话了。 呼月涽眼底骤然放出光芒,可声音却低哑悦耳,“是真的。” 久安缓缓的转过了脑袋,半边细白的面容明晃晃晒在射进洞内的日光里,“在大夷,我便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 呼月涽觉得他的模样配得上所有的珍珠宝石,低低道:“只要你愿意。” 久安一手撑地,将自己的身体也转了过来,“我方才细细的想了想……”他用手指撩拨着自己的衣裳下摆,“我自然是不能背弃我的国家……” 呼月涽皱眉微笑,走到他面前,也盘腿坐了下去,一把握住了他动来动去的手,“你的国家给过你什么?我可以加倍给你。” 久安淡淡的挣开他的手,自顾道:“不过,我可以帮你。” 呼月涽一怔,“怎门帮?” 久安肃然道:“我知晓乾虚关东北两处的布防,可帮得上忙?” 呼月涽猛地逼近了久安的面孔,久安强定了不退,与呼月涽极近的对视了,呼月涽开了口,气息热热的吐在他的鼻尖上,“帮得上,怎么?你要告诉我?” 久安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他压低而来声音,“你得让我走。” 呼月涽一捏久安的下巴,轻巧的一摇,“待我出去了,自然会放你走。” 久安不悦的扯开了呼月涽粗长的手指,“逃不逃得出去,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我可说好了,东北两处的布防是霍帅亲下的,说是天衣无缝也无妨。若硬要说漏洞,也勉强得很……” “什么?”呼月涽追问。 久安卖起了关子,摆出坐地讨价的架势,“呼月涽将军,您先说说要如何放了我吧。” 呼月涽一笑,“不愿跟我走么?” 久安环起胸,“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我这人,没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命。不求多福,但求平乐。” 呼月涽皱起了眉,显然是没怎么听明白久安说的话。他不自曝其短,拉着调子问了另外一句话,“为何又愿意帮我了呢?” 久安神色寥寥的重复道:“为何要帮你?”他沉吟着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47 道:“你伤我右掌抢我银鞭,我恨过你,可逆饶我三回……”他瞥了呼月涽一眼,“我也都记着。” 呼月涽弯起了嘴角,静静地听他说话。 “我连久安也是个讲究恩仇必报的,是以这一次……” “连久安……”这三个字,呼月涽念得很好,不过他略有不解的问:“你不是叫……袁……” 久安局促的一挑眉,高声抢着说道:“从此你我两不相欠!就这么着!”他粗了嗓子,看着呼月涽不悦道:“还有……”他伸出手掌摊开,“你得把我的银鞭还我。” 呼月涽笑着垂下眼帘一瞧,只见那摊开的手掌上有陈年的老茧,还有一块粉红的肉疤。他若有所思的看了起来,不经意的握住了久安的手。 “就是这儿么?”呼月涽以四指拖住了久安的手掌,用拇指覆上了掌心的那块肉疤。 久安想抽回,可呼月涽捏得很紧,他只好嚷嚷道:“你……你看什么?有甚好看的?!” “你的手很漂亮……”呼月涽抬起凝结成琥珀一般的眼睛,看向久安,“你也很漂亮,我说过么?” 久安别扭的看着呼月涽,越发的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随口含糊道:“谁记得你说过什么?” 呼月涽一笑,感叹道:“真可惜,你不是女人。” 久安不可奈何的一笑,默然的看着他。 只要呼月涽跟他入了乾虚关东北的布防,他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助殷军拿住他。呼月涽一死,殷夷之战,便就此终了了。 久安的心突突的跳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自作主张,他惶恐而害怕。而面前的呼月涽却直直的注视着他,那眼神如同那丝丝缕缕射进洞中的光。 紧接着,呼月涽一把探向了久安的腿间,一把兜住。 久安尚未反应,便听见那边呼月涽失望的用夷语嘀咕了一声。 久安脑袋一热,心想,要不还是同归于尽吧。 166、焉知祸福 林壁堂在买办了肃州的几处别庄后,于九月末的时节终是赶回了扬州家中。 而他一入家门,家中正演着一出好戏。 原是老三林壁轩在外头欠下了一笔不小的款子,这本没什么,要说债,老四林壁亭是个能欠的好手,且那名目也是花样百出,堪称史无前例。 可林壁轩是个敦厚懦弱的,又知晓自个儿在林家的身份,是以不敢告诉家中,便用自己的月例去填补,可月例虽多,也是远水止不了近渴,终是填不了缺。他既不敢同林老爷坦白,又不敢跟老大林壁楼伸手,唯一能指望的林壁堂又远在天边,眼看着兑钱之期将近,他急得慌了手脚,便听了一小厮的主意,遣人娘亲生前珍爱的一颗珊瑚树拿去了当铺。 那当铺伙计一见那高大饱满的珊瑚树,不敢做主,立时叫来了掌柜的,那掌柜的细细的那么一瞧,又打量了那小厮一眼,只说稍候,便默默的往里走了。 约莫二三盏茶的功夫,那小厮已是等得不耐了,正要吆喝,那大门口走进一伙人,正是林家的管家和护院,接了密报,道是林记的珊瑚树在此,特来抓贼的。 该事至此,也就败露了。 林壁堂一进门就听闻了风声,连衣裳都没换便去了正堂,此刻正堂仿若衙门,林老爷面有怒色的正在痛骂。 林壁轩跪在当中,正一抽一抽的哭着。林壁楼照旧站在林老爷身旁,气定神闲的奉了一杯茶,直起身来一抬眼,便看见林壁堂站在了正堂的门口。 他清瘦了一些,可惜照旧不耽误漂亮。 林壁堂回来的信也是前几日便收着了的,林壁楼虽颇想对他视而不见,可如今打个照面,也只好不情不愿的笑道:“七弟回来了。” 而当堂跪着的林壁轩身躯一颤,泪眼汪汪的回眸,哆嗦道:“七……七弟……” “哟,爹今日好兴致,这是在审人?”林壁堂眉眼一弯,翩翩然的就走进去了。“审的什么,我也来听听?” 林老爷原本在加重看谁都不顺眼,就盼着林壁堂回来,如今他回来了,又不巧挑了这么个时候,林老爷那火气不上不下的呛在了胸口,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末了,他痛心疾首的一指地上的林壁轩,骂道:“你这兄弟,今日可丢尽了林家的脸面!” 林壁堂走到林壁轩身边站定,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林壁轩,复又望向林老爷,道:“爹,三哥为人敦实,平日里是最听您话的,如今纵是有了错,也定非出自本心。”他明媚的笑着劝道:“谁还没个错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 林老爷不以为然的一哼,“你护着他,你是不知他做出的丑事!” 林壁楼侧身,为林老爷拍着后背,有条不紊的替他顺气,谁也不帮的只是说:“爹,身子要紧,可别气坏喽。” 林老爷一把掀开了林壁楼的手,喝道:“你兄弟如今有错!你这个做兄长的,也难辞其咎!但凡你对你兄弟上点儿心,平日里少盯那些个账目,他也不至于此!”林老爷气在头上,逮谁削谁,一指头就戳了林壁楼,恨道:“你也是个无情无义的!” 这话有些过了,说得林壁楼实在委屈,可他深知林老爷的脾气,也不辩驳,叹息一声的垂手站着。而林壁堂上前一步,柔声道:“爹,哪有您这断法,好好的,大哥怎么也有了不是?” 林老爷一起身,气急败坏道:“你如今不必好心,有朝一日他发达了,未必就记得你的好!”语毕,林老爷拂袖而去,留下了兄弟三人。 林壁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他年过而立也是有了妻儿的,竟被老子这么指着骂,且当着林壁堂的面,着实是有失颜面。 林壁堂看林老爷走了,便弯腰抓住了林壁轩的胳膊,拉着他站了起来,轻声道:“三哥,你先回屋吧。” 林壁轩颤颤巍巍的起身,双腿都跪麻了,红着眼睛,一吸一吸的还在轻微的抽泣着,含糊不清的说道:“……七弟,爹说要打断我的腿。” 林壁堂从袖间拿出一条帕子,递给林壁轩擦眼睛鼻子,“爹一时气话,三哥也信?” 林壁轩六神无主的用那帕子揩着眼泪,断断续续道:“爹……那时候,说的真真儿的。” 林壁堂一笑,一拍他的肩膀,“爹哪儿真舍得。” 林壁楼轻轻地瞥了一眼林壁轩那副庸懦的模样,在心底鄙夷起来。林家不算出阁的两位小姐,他们五个兄弟里,就属林壁楼与林壁轩是姨娘生养的,林壁轩天生就笨,是烂泥扶不上墙,可林壁楼不一样,他比谁都上进,是以他从小就和这个“三弟”很生疏,只怕走得近了,有人要说“物以类聚”的闲话。 此刻他漠然的别过了目光,并没有慰问兄弟的心情,只对着林壁堂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七弟路上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48 辛苦,还是暂且不要操心家中的事宜了。” 林壁堂也是笑,“有大哥在,我放心得很。” 林壁楼闻言,也就无言无语的走了。待他也走远了,正堂空荡,林壁堂问林壁轩,“三哥怎么就在外头欠了款子呢?” 林壁轩深深地低下头去,抬手捂住了半边脸,喃喃的开了口,“娘亲的老家亲戚来投奔我,我想着……爹和夫人定看不上他们……我不敢把他们往家里带,这才想着置办出个院子让他们住着……他们人多,有老有小的……” 林壁堂明白了,觉得自己这位三哥除了胆怯无能,还真是一身的美德。就说:“三哥,以后你要手头拮据,便对云丰说,让他从我的帐里划给你。我那些例银放着也是放着。” 林壁轩茫茫然的抬头,瑟缩的看了林壁堂一眼,心中很感激,可他这位七弟实在是太耀眼,片刻便又让他自惭形愧的低下头去。 林壁堂差人送林壁轩回了院子,又差人去打听谁给林壁轩出的倒卖的主意,自己换过了衣裳,去拜见了林夫人。及至傍晚,他亲自去请了林老爷,三人在林夫人处用了晚膳,一顿饭的功夫将林老爷哄了个开怀,而那边自己遣出去的人也带着消息回来了。 林壁堂用过了晚饭入了后院,那个出主意的小厮已被绑好了跪在庭中。 林壁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好好的爷们儿,就是让你们这些奴才撺掇坏的。今日能出变卖的主意,他日就能起乱家的祸害,给他一顿板子,趁早撵了出去!” 那小厮吓得慌了神,哭着喊着给林壁堂磕头。可几个护院已齐围了他,摁住了便开打。林壁堂转了身,这处西角的后院不大,可四周都站了人,林壁堂在身后小厮的求饶痛呼中冷冷的说道:“这顿打,你们最好记住了。往后敢起一点儿心思,憋着劲儿要坏主子的事……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还有,三爷再不济,自有老爷去管教他,轮不到你们嚼舌根。往后,若是叫我知晓有那多嘴多舌不知好歹的,仔细他的皮。” 林壁堂刚到家就发了一场威,半夜了才停歇。 云生跟在他身后,觉得尤其心静,几乎是知足。 夜深的林府也依旧是透亮的,林壁堂一边走一边对云生道:“我想自个儿走一会儿,你回房给我放水去吧。” 云生得了吩咐,嗓子亮亮的问道:“爷是要泡澡?” 林壁堂轻轻地嗯了一声,自行走得快了。 “嗯,云生这就去了。” 林壁堂觉得身后一阵跑步声,便知云生已如风般卷走了。他长舒了一口气,扶额叹息了一声,很觉疲惫,越发要往那花园的深处去。 走着走着,林壁堂不禁停住了。 月影婆娑间,六嫂秀云正站在大哥林壁楼面前抽泣。 林壁堂一皱眉,心想这二人胆子着实是够大。 秀云声若幼猫,咪咪的说话,林壁堂听不大仔细,大约还是跟从前一般吐露照顾一个废人的委屈辛酸,末了她带了抽噎,约莫是又问林壁楼何时带她逃出这牢笼。 林壁楼声音更低,不敢和秀云走得过近了,大约也还是颠来倒去的那一番劝慰。 林壁堂转了身,心中不满,家中这盘乱局,也是够折腾人的,看来世上当真是没有什么长乐之所,唯有相守之人在旁,才能长久的走下去。 他快步回身,想着久安,身在故里,却归心似箭。 而千里之外,久安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在夜幕下和呼月涽一起俯身躲在一丛乱木之后,他在缝隙中往外一瞧,悄声道:“就是这儿。” 呼月涽照着久安的说法在这四周探过数次,末了也相信此处便是唯一一处缺口,可供自己突围的。“有多少人。” 久安低头想了想,说出了军卫的部署人头。 呼月涽忖度了一会儿,勾起了嘴角,在久安脸上摸了一把,“我的好骄图。” 久安不适的一甩脑袋,躲避着一扯嘴角,古怪的白了呼月涽一眼,觉得此人的中原话有时很靠谱,有时便胡言乱语了。 “说好了,你走,我留下。” “骄图,跟我走吧,我很喜欢你。”呼月涽面目隐入暗中,露着一口白牙低低说道。 167、血流成梅 “心领了。”久安头疼的答道。 “你不是要银鞭么?我可没带在身上……”呼月涽笑微微的说。 久安咬牙切齿道:“那你当初为何答应得那么爽快?!” 呼月涽拧着剑眉,亮着眼睛,似乎是很得意,“你不是也信了?” 久安将双手捏在一起一握,恶狠狠道:“你真缺德!” 呼月涽不大听得懂这话,不过能猜出是什么意思,伸手在久安脸上一捏,“兵不厌诈嘛。” 久安厌恶的一摇脑袋,低低喝道:“算我倒霉。” 呼月涽很喜欢久安的样子,嬉笑怒骂都是一派活色生香,是以在生死存亡之前还愿意这么看着他。 久安硬着头皮,最后问了一件要紧的事,“还有,那个蛊毒……” 呼月涽的眼窝略深,一垂眼能显出层叠的眼皮与丰茂上卷的眼睫,“我会给你解药的……”随后他抬起眼睫,琥珀色的瞳仁里写满邪魅,“可得等我脱了险。” “那……你要怎么给我?”久安惊疑质问。 “我……有办法给你。连云山顶,如何?”呼月涽打着自己的算盘,且并不告诉久安。 久安愣了愣,“你进得来?”他试探的又问:“不能眼下就给我?” 呼月涽靠近了,一捏久安的鼻子,指尖用了力,“骄图,别太贪心,我不会让你死就是了。”他用磁性的喉音沉沉的念道:“我那么喜欢你。” 久安吃疼的差点叫出声来,揪着呼月涽的手猛地甩开了,“好——” 照久安的意思,只要他助殷军拿下呼月涽,便也不用忧心解药,是以,在此事上,他并不纠缠。 呼月涽嘴角的笑影渐渐地消下去,他看了一眼坡下绵延而立的守军,其实心中绷着一股劲儿,此处因地势不得布下重兵,算是老天给他的一线生机,可终究还是难,以他一人之力,面对此间重重把守,唯有智取,不可强攻。 “骄图,我们走吧。” 久安揉着自己的鼻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二人在巨大的夜幕下齐齐向外看去,星辰落在他们的脸上,模糊的照耀了他们各自屏息的模样。十月初的乾虚关入夜很凉,无形间流起了一二缕的夜风,温柔的割在人的脸上。久安被呼月涽携带着走,一路悄无声息的不断近前。 干净利落,眼疾手快。 一切都让久安咋舌,以呼月涽的个头,纵使是丢进人海里也是能被轻而易举瞅见的,可在这么个荒大的地方,他借着长手长脚,扬长避短,伶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49 俐的避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关卡,叫久安实在找不着一个设计陷害的时机。 待守军被过了大半,呼月涽抓着久安一个箭步蹿到了一面崖壁后,那崖壁细长的一片,碰巧能遮掩了二人。向北一看,又是一段急下的山坡,再往前便是黑压压的昊天长河了。 呼月涽垂眼看了看身前无声喘息着的久安,握着他的脖子捏了捏,觉得他像一只很幼弱的小兽,跟着自己累坏了。 而这时,久安猛地瞪大了眼睛,看到了有一名将士正左顾右盼的往此处走来。呼月涽扭头也是一看,一把捂住了久安的口鼻。久安错失良机,恨得不行,瞪眼去望呼月涽。 而呼月涽只是默默地捂着久安,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 那片崖壁后的将士越走越近,及至觉出不对劲儿要提戟细看时,咽喉处便猛地一紧,剧痛里他被人掐着脖颈拉进了黑暗里,他连一声呜咽都尚未发出,便被生生的拧转断了颈子。 久安看着呼月涽无声无息的杀了人,心中汹涌起了痛意。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盟军被敌军的主帅杀死却袖手旁观,久安恨呼月涽,也恨自己。 呼月涽俯身扒下了那将士身上的外甲,极快的穿戴在了身上,一把将久安拉到身前,用气流轻语:“我去抢马,你绕到前面,等我。” 久安看了看地上死不瞑目的人,又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睁着夜色里黑漆漆的眼睛,无声的点了头。 呼月涽见状,便松了手,无一丝犹豫的从崖壁后走了出去。 野地夜深风大,升不了营火,只各自拿了火把,有些地方火光盛,而有的地方只有零星的几点。呼月涽先只是暗中的一个身影,步履稳健,渐渐地显出了高大的身躯来。 看管马匹的几名守军拿着火把往前一探,只照亮了他的甲片前襟,那守军心中疑惑,不知来人是哪位上峰? 而几乎是同时,呼月涽的身后也慢慢走近一个身影,如同暗海里被波浪推出的一抹鬼影。久安没绕出去,而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走在呼月涽身后,盼望着有人能察觉出他们。 为首的守军将火把一侧,走近几步,想照亮后方的人影。而就在他走近的那一瞬,手中的火把被劈手一夺,接着火焰呼啸的变了形,那守军被当头一棒打倒在地上,头盔飞出老远,头发就这么烧了起来。 “啊————” 夜中起了乱,呼声四传,越来越多的火把朝这儿冲来。 “有夷人——来人啊——有夷人——” 呼月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趁着人马越涌越多之前,破阵冲刺。手中是顺手抢来的一把剑,他实则擅用刀而非剑,可如今也是没得挑了。 他越跑越快,在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寻找久安的身影。有那么一刻,呼月涽忘了诸多前言,只是希望能带走久安。 此间越发的亮了,不知为何,简直有些亮如白昼。 “呼……呼月涽!——是呼月涽?!” 把守在此的殷军顷刻便红了眼,在千钧一发之际幡然醒悟过来。 久安原本正在跑,他想赶上呼月涽。可四面都是围过来的殷军,忽的就有一个参将骑着一匹马直冲而来,那参将一心只是策马,也不看脚下,碗口大的马蹄照着久安迎头落下。 久安惊怔了一下,吓得当即往边上一滚,待他俯在地上抬头定睛之时,不远处一匹栗色的大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呼月涽单手拽住了缰绳,整个身体都挂在了外面,低低的倾斜着,只有一只脚还踩着马镫,而那大马受了他的牵坠,竟也歪了身体,梗着长脖子嘶叫着跑来! 而久安尚未回过神之时,他的胸前一紧,正是呼月涽单手抓住了他的前襟,久安无可奈何,顺着呼月涽的力道向上一跃,他抬腿越过了马头,面对面的跨坐在了呼月涽的身前。呼月涽坐定归位,双手攥紧了马缰,用力的向前做了一个俯身,将久安仰面朝天的压上了马背。 久安觉得耳边满是风声,睁大了眼睛望着身上的呼月涽,他背后是一片宽阔的星空。 又是这样,久安记起来了,这是他第二次上呼月涽的马背,而不知为何——两次,都别无二致的这么个架势。 呼月涽下颌紧绷成了锋利的棱角,一心驱马向前。整副身躯散发着热烘烘的气息,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汗味。身体随着马步起起伏伏,他的胸膛沉重的碾压在自己的胸膛。 久安抓紧了呼月涽的衣襟,烽火马蹄里,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了,只有他的心跳,自己的心跳,震动了耳朵: “怦!——怦!——怦!——” 接着,一滴血落在了久安的唇边,顺着缝隙渗进了口中,他尝到了血的滋味,咸的,涩的,晕染开了腥味。 久安如梦初醒的骤然一惊,发现自己已经将一把匕首狠狠地插进了呼月涽的锁骨间,在心口之上,咽喉之下的地方,他将匕首不偏不倚的钉了进去。 热血仿佛雨点,劈头盖脸的落在了久安的脸颊上。 呼月涽在难当的痛意里低头去看久安,他白皙的面容上,大大小小的砸了嫣红的血滴子,如同关外从不盛开的梅花。 那是呼月涽从未见过的花,可他却在此刻觉得,那花一定很美。 再美也不能心急,呼月涽深知这一点。 栗色的大马俯冲下了斜坡,在呼月涽的驾驭下越跑越快,就在奔进平地的那一刻,呼月涽极近的去看身下的久安,鲜血浸濡了整片前胸,他沙哑而诡异的告诉他,唇边是一抹邪魅的弧度,“骄图,我不会放过你……” 久安在下一刻带着那把染血的匕首被呼月涽扔下了马背,重重的滚落在了地上。他就地翻滚了好几下,最终一脑袋磕上了一块大石头。 不断有人马从坡上呐喊着冲下来,久安倒在地上,筋疲力尽,四肢都被抽尽了力气,只有心腔子跳跃得生疼。 “连——连副随!” 开始有人认出他来了,久安模模糊糊的听到了这样的人声。天旋地转的晕眩里,久安不知是喜是悲,拧眉苦笑着陷入了黑暗。 同一刻的东幽口,两万袁军出其不意的堵住了东逃归营的夷军,四面八方的将他们围成了瓮中之鳖。 血腥里催发着杀气,人在那一刻都成了嗜血的鬼,见着带了活气儿的血肉之躯,就不假思索的砍上去,生死一刻的眼神与神情,勾不起一丝一毫的怜悯。 袁峥打着前锋,在经夜的屠戮里带兵杀出了方圆百里的血莲花。 血光里,天亮了。 这支队伍是呼月涽的嫡系一部,至此无一幸免,全死在了袁军的剑下。 168、相思疾奔 呼月涽逃了,单枪匹马甩了乾虚关上下数万殷军一记耳光。 殷军上千人当晚追出了数百里,呼月涽插翅飞了一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50 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翌日,霍骁将乾虚关东北二角的众军调了回来,撤的撤,罚的罚,不轻不重的整治了一番。 而久安从被救到苏醒,又从苏醒到伤愈的小半个月里,都没等到霍骁的追究,心中不禁压上了一块石头,久安原是预备着受审的,可苦等多日,军中除了肃穆倒是相安无事,可他做贼心虚,反倒心慌。 身上几处伤势都未及骨肉,只是疼,后脑上的破口在军医看来似乎有些严重,大意是若不细心诊治,日后说不准得出脑筋上的毛病,不过久安自持自己本就不聪明,也就不把军医的话放在心上。他因为提心吊胆,虽养伤期间并无差事,却依旧好得慢,待终于能体面的走到人前时,已是十月中旬的光景了。 而同日,袁峥班师回营的军报从东幽口传到了乾虚关,霍骁看后,亲笔写了信折,先是对袁军此番的战绩大加赞赏,随后便下令要袁军大半留守东幽口,只有袁峥自己带兵三千往乾虚关中来。 袁峥接到霍骁的亲笔信时,正是个颇有凉意的黄昏,和风卷着暮云,吹拂着袁峥的眉峰鼻梁,无意间将那些棱棱角角包裹出了柔和的意味,他拿着信纸前后看了几遍,把它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卓真。 卓真读后,略有担忧的问:“霍帅为何要让七爷往乾虚关去?还只让带三千人?”他越想越不对,“七爷,别不是……” 袁峥体热,站在黄昏的风中很惬意。他听了卓真的话,面不改色的深吸了一口清冽的晚风,开口也是低哑平和的嗓音,“川西他们人呢?” 卓真答道:“带人巡视尚未回来呢。” 袁峥“嗯”了一声,即刻转身往外走,并不回军帐里,只说道:“差人唤回来。” 卓真快步跟在袁峥身后,急切的问:“七爷,你几个意思啊?” 袁峥淡淡的扫了卓真一眼,似乎心思在外,“挑人去。” 卓真对着袁峥的背影胸中风起云涌,恨不得骂上几句才好。 当晚,袁峥与季川西等人交代谋划了一番,且不顾卓真力阻,于清晨时分,带了亲选的三千精锐往乾虚关去了。 如今的时节渐凉,不似夏日轻便了。而半道儿上,天公不作美,竟是下了暴雨,三千人在山峦蜿蜒间,乘风破浪一般的踏出数万水花。袁峥的马好,步步生风,在袁峥的快马加鞭之下,带着他冲到了最前头。墨黑的夜里,满世界的雨声,雨是冷的,却浇得人浑身发热,心头汩汩不断的冒着灼热的气儿,任暴雨也无法平息。 袁峥等人虽受了大于阻道,却连夜带兵开进了乾虚关。 及至下马入营,雨停了,袁峥浑身湿透,却片刻不停的阔步往霍骁的军帐中去。 甲胄还是夏日里的,细微之处能瞧见紧贴着身躯的湿漉布料,头发与眉毛都被雨水浸得乌黑,双眼跟着一起发亮。 一入营帐,他颔首行礼,随后抬头,不看中正看两边。 霍骁一人坐在帐中,见了袁峥,拧眉道:“淋了雨?” 袁峥看清楚了霍骁两边是空荡荡的无人,便直了眼,“是,路上下了好大的雨。” 霍骁难得露出了一点笑微微的浅浅样子,轻描淡写的坠在嘴角,“你来得倒是快。” 袁峥略有失望的收回了目光,压下了喘息,低声道:“不敢耽搁。” 霍骁起了身,稳稳地走到了袁峥的面前,一拍他的肩膀,只说了一个字,“好。” 袁峥垂眼听着,默默的不说话,心里也明白霍骁的意思。 “东幽口一仗,打得好。袁伯伯看见你如今的样子,也该欢喜的。” 袁峥低声道:“袁峥不敢居功。” 霍骁回身,并不往座上坐,只在座下选了个位子,坐定后,对袁峥道:“你也一起坐。” 袁峥抬着湿淋淋的眼睫,其实不想坐,可碍于主帅的脸面,只好依言坐在了霍骁的身旁。 霍骁看向袁峥,言语没了平日里当着众人的疏离,“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还跟在袁伯伯身旁,我入军比你早,可挑梁打仗却比你晚一些。” “爹在世之时,也经常夸霍帅机警过人,堪是将才。” “初战即胜,也是很讲究机缘的,如此看来,是你的好时候要来了。” 这话仿佛有了长兄的意味在内,袁峥迟迟的不开口,半天才道:“霍帅……”他沉吟着改了口,“霍大哥说笑了。” “如今皇上也格外青睐你,圣恩隆眷想必指日可待,你可得千万沉住气,万事掂量细了再做,一点儿都错不得。” “袁峥同霍大哥比,还远不及呢。”袁峥看似平淡的对着霍骁说道:“袁峥只盼战事早了,也免了边关百姓战乱之苦。” 霍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殷军班师之日,六姐姐也便肯从玉华山上下来了。”袁峥口上感喟,眼中盯着霍骁的神情。“霍大哥出征后,六姐姐一直惦念着您。” 霍骁默然的与袁峥对视了一阵,开口道:“一别也快三年了。” “是啊……”袁峥轻轻地应和道。 霍骁默然的看着袁峥,忽的目光一转,问:“你这剑,用了几年了?” 袁峥见霍骁话锋一转,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统共……带了三把,身上这把大约有两年了吧。” 霍骁道:“可否借来一看?” 袁峥并不犹豫,将放在一旁的长剑双手奉给了霍骁。霍骁拿过,径自便拔开剑鞘,前后那么一转,只见剑身锋利明亮,并无词画,便又合剑将它递还了回去。 “倒是听说你那儿有一把剑,镌了名家手笔?” 袁峥一愣,心想他哪儿来什么有词画的剑了,便问道:“霍大哥,从何听说啊?” 霍骁重新一拍袁峥的肩膀,忽的说道:“无关紧要,时候不早,我不留你了,你快些将湿衣裳换下去,冻病了袁军主将,可是一桩罪过。” 袁峥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道:“霍大哥让我来,该是有要事才对,还是先……。” 化为说完,霍骁一推袁峥的臂膀,道:“不急于一时,明日说也是一样的。” 袁峥心中暗暗一笑,以为霍骁是有意回避六姐袁婴,便抬手对着霍骁抱了拳,“那袁峥便失礼告退了。” 待他出了霍骁的军帐,肖听雷从幕后走了出来,轻声问道:“将军是要笼络他了?” 霍骁坐回了椅子,一拍把手,沉声道:“难。” 肖听雷不解,“难?末将怎么觉着袁峥对将军倒是敬重。” 霍骁冷声道:“敬重?敬重还反咬一口。” 肖听雷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袁峥绕出军帐,安置了自己那三千将士,有屏退了副随。接着一人在营中走,随手抓住了一个守军便打听久安的所在。 那守军被袁峥这么个突然蹿出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51 来的大个子吓得不轻,还以为是呼月涽卷土重来了。片刻后,他认出了袁峥的面目,才支支吾吾的只说了个大概,“……连副随,许是……许是在自个儿的帐中呢。” “这天色也不晚,怎么就回帐了?”袁峥一听,便疑虑那守军信口雌黄。 那守军赶忙解释道:“连副随前阵子带了伤,这阵子都养着呢。” 袁峥一瞪眼,一把揪住了那守军的衣领,猛地拽到了自己面前,喝问:“他的帐子在哪儿?!” 那守军打了个寒颤,立刻道:“往东南走,直走向右,就是了。” 袁峥火急火燎扔了那守军,又十万火急的往久安的帐子赶去。 终究还是受了伤,他想。受了什么伤,怎么受的伤,谁干的?!——袁峥心中兼具了怒火与杀气,恨不得先杀了那个谁,再臭骂久安一顿才好。 这样想着的袁峥走得几乎风驰电掣。 而就在抬眼的一瞬,他有些意外的,就看到了在帐前练鞭子的久安。 久安练得专心,鞭鞭舞得利落潇洒,比起从前是精进了,呜呜的鞭声里,久安看着又有了新模样,他本就年纪小,正是长大的时候。袁峥看着他,滚烫的愤怒的担忧的心,平息了下去。 寂静的地面,夜风在走,雨后的夜空,星河在流,在袁峥的眼里,全绕着久安一个人在动。久安似乎比从前挺拔了不少,可给人的感觉却还是软的,脸软,手软,腰软,该软的地方都是软的。 袁峥不由自主的朝他走了过去。 久安觉出了身后的动静,停下手头的功夫,转过了身。 一股潮湿的冷冽的气息猛扑了过来,带着热气与力气顷刻包裹了自己,久安愣住了。一个人的呼吸扑在了他的耳根,热辣辣的带着力度。 袁峥紧紧的抱住了久安,口鼻间吸入了第一口久安的气息,他的一颗心安静地发起了烧。 “袁峥?”久安短促的惊问。 袁峥哑哑的“嗯”了一声,接着就托住了他的脑袋咬上了他的嘴唇,气喘吁吁的仿佛要吃人。 久安觉着自己的腰间一紧,气息都快被勒断了。 袁峥一边亲吻着久安,一边将他摁到了帐边隐蔽的一角,湿漉漉的将久安压在一面栅栏上,肆意吮吸碾压。久安大惊失色的动了手,可袁峥动了情,任久安推挡拳打,都缠着他不放。 久安涨红了脸,一是羞的,二是憋的,他伸手去推袁峥,可袁峥泰山压顶似的纹丝不动,他急了,抬脚对着袁峥要踹。 结果膝盖一抬,就被袁峥快手握住了,他果然离了久安的嘴唇,含糊的皱眉责备,“臭小子,往哪儿踢?” 久安一低头,看到了袁峥腿间高高的支起了,想来倘若自己方才那一脚若是顺遂,约莫就要落在这上头了。他一扭头,低声道:“你起来。” 袁峥贴着他的脸照着他的耳朵吹出灼热的气息,“还踢不踢?” 久安一躲闪,“不踢了!” 袁峥满意的带了笑,一咬久安的耳垂,“那要怎么办?” 久安忍无可忍,瞪向了袁峥。 袁峥觉出而来久安的目光,也看向了他,静静的对视里,久安张口亮了牙,一仰脸面就吧唧一口咬上了袁峥的下巴。 袁峥猛地皱眉,疼得果然不兴了。 169、同榻夜话 久安牙口好,在袁峥的下巴上留了一个颇为方正齐整的牙印子。 袁峥坐在久安的帐中,牙印子红紫得发热,让他不悦地坐成了一尊凶神恶煞。 久安拧了一条冷巾子,沉默地递给他,袁峥接过,瞪了久安一眼,随后将它敷在了下巴上,轻缓地揉按起来。 “月余不见,如何还学会咬人了。” 久安撩了他一眼,扭身走了。 “哼……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袁峥拧了眉,心中实则很平静。 久安不声不响地远远坐了,开口只问,“你何时走?” 袁峥心火“腾”地就着了,“你一门心思就知道巴望着我走,是不是!” 久安低低道:“不是,我只问你,何时回你自己的帐子。”他想了想,解释道:“你的帐子早预备好了的,就挨着霍帅。” “我怎么走?”袁峥气呼呼地质问。 久安觉得这话有些没道理,便反问,“为何不能走?” 袁峥拿下下巴上的冷巾子,含寒问道:“你说呢?” 久安沉默地失了言,低下头撇了撇嘴。暗想,死要面子。 二人一时无话,只是相对坐着。袁峥板着一张脸,良久,道:“你这儿有干衣裳么?” 久安被这么一问,先是在他头脸上一打量,这才看到了袁峥身上湿透了的内衬,他穿戴着甲衣在夜里看不清,这会儿入了帐,才看分明了。这个时节,又在关外,夜里是真凉,这通身的湿衣裳穿久了,可当真是要害病的。久安眼巴巴地瞅了袁峥几眼,站了起来,开始翻起榻边的箱子。 袁峥见状,将手中的巾子往一边一放,也站了起来,走到帐内的屏风旁,将湿滑的甲衣卸了下来,三两下地又除了内衬里衣…… 久安翻找出两件衣裤起身往袁峥转去时,他赫然就看见了一具精光健壮的男体。袁峥如今可谓是魁梧了,整片后背都绷满了利落的筋肉,脊梁柔韧地凹陷进去,一路凹到结实的后腰,再往下,分出两条奇长的腿。 袁峥背对着久安,拿起放在屏风上的一件外衣,约莫是久安脱在那儿的,毫不见外地拿它充了巾帕,用它擦拭身上的水汗。 久安哑口无言地干站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袁峥回看,从脖颈至后背便扭出了一路健美的起伏,“怎么?” 久安看向别处,深吸了一口气,不敢面对袁峥的身体,只好将手上的衣裤胡乱囫囵地一卷,隔了老远扔给了袁峥。 袁峥展臂一接,幽黑的眼眸直盯了他。 久安受不了那眼神,便背身道:“送你了,不用还,换上就走罢。” 帐内又无人说话了,片刻后,久安觉着身后袁峥在缓缓地走近他。他有些慌了,可不敢露怯,强定了心神,沉声又道:“你……你可听见了?” 仍旧无人作答,只有越来越近的潮湿滚热的气息,袁峥的气息,鬼魅作祟一般地缭绕在了周身,要沁人皮肉地钻到骨血中去。 在最后的一刻,久安咬牙转身,不得不对袁峥出了拳,那拳头直通通地就要击向袁峥的胸膛,袁峥面不改色,要躲不躲,一把便攥住了他的腕子。久安挣不开,慌乱地又扬起另一只手,可又被攥住了。 双手受制,久安便照理要动脚,然而袁峥上前几步,竟是将他狠狠地推向了帐壁,合身紧贴在了久安的胸前,袁峥低头问他,“闹什么?” 帐壁着实坚实,当真如一面墙,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52 竟是纹丝不动,久安被赤身的袁峥压在帐壁上,胳膊腿儿全被降服住了,浑身的气力硬是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来,竟比挨打还难受,眼看着袁峥的面孔近在咫尺,他再次磨牙霍霍地朝袁峥张了口! 袁峥将下颌一抬,久安咬了个空,发出“嘎”的一声脆响。 袁峥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不屑道:“你也就这点儿本事。”他低哑地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不长进。” 久安失策,只好强忍着告饶:“袁……袁峥,我认错,我服输。你放开我罢。” “不放。”袁峥答得干脆,眼光蓄满了重量。 久安急促了呼吸,“袁峥,可……时候实在是不早了。” 袁峥一挑眉,“嗯,不早了。” 久安气息一滞,便觉出袁峥收紧了手臂,低头吮吸住了他的耳朵。久安浑身打了个冷战,终是不自觉地颤抖了。 “听说你受伤了……”袁峥低哑地问,紧接着他用力扯开了久安的腰带,“在哪儿?” 久安绷不住了,周身渐渐地瑟瑟发抖起来,他此刻压低声音,发出了一点哀求,“袁峥,我不想……你别……” 袁峥不管他,又一把扯开了他的裤子,裤子一滑,向下一落。他一把抓住了久安半边的臀肉,蹂躏似地狠狠一捏,眼光连带着气息火辣辣地发烫了。 久安顷刻便委顿了下去,仿佛委顿缩小成了一粒风沙,落在了袁峥的手里。久安明白自己是无路可逃了,反倒安静下去,咬了牙,他只做袁峥不过要打他一顿,忍忍也就过去了,免得胆颤心惊失了尊严。 久安听话了,袁峥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充溢了柔情,可落实在身体上,却又满不是那么回事。 袁峥捏着久安的肩膀将他转了过去,待做了一阵的水磨工夫,终是忍无可忍地抱着久安顶了进去,他前后的抽扯了几下,就见久安向前俯身低头,不堪忍受一般地呻吟出声。两只撑在帐壁上的手,也紧紧地攥成了两个苍白颤抖的拳头。 袁峥一手勒住了久安,一手托着他的臀胯,低下头,可以看见久安的圆屁股就紧贴着他的下腹,跟着撞击起起伏伏,瞧着简直白滑丰润。 袁峥在腰上运了气力,喘息着越发捣地深入了,而久安紧闭双眼地扬起头,乌黑的眼睫毛瑟瑟地发着抖,“哈……” 袁峥捞起久安的脖颈,埋头去亲吻,久安害怕一般地扭动了身体,袁峥被扭得愈加情动,抱着久安冲锋陷阵似地用了力。 一事毕了,袁峥吹灯抱着脱力了的久安上了床榻。久安倒吸着冷气躺不住,只能侧身卧着。黑暗中,袁峥从久安身后抱住了他,探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久安灵魂出窍一般地并不闪躲,一是无处可躲,二是躲亦徒劳。 袁峥上下地摩挲着久安的后背,低声问,“恨我?” 久安不答,暗中睁着比夜还黑的眼珠子。 袁峥将环住了久安,摸索着十指紧扣了久安的手指,叹息道:“你就是不懂。” 久安轻轻地哑声道:“你不过拿我取乐……” 袁峥一股气梗在了胸口,半晌才找回了声音,几乎震惊,“取乐?” “不是么。”久安的声音听起来平直地没了一丝精气神。 “这么说来,我那些用心,当真是喂了狗了。”袁峥几欲悲愤交加。 久安觉出了袁峥贴着自己后背的胸膛剧烈地起落了,便轻轻地咳嗽了几下,瑟缩了肩膀。 “实不相瞒,要论取乐,我瞧上你,可算是自找苦吃。”袁峥忿忿地要发火,可强压了只是这般说道。 “如今回头,为时不晚。”久安脱口而出。 “连久安,等你死了罢!” 久安缓缓开口道:“早死早超生,借七爷吉言。” 袁峥以为久安这是在和他赌气,又觉出自己方才失言,便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训斥道:“不准这么说话!” 久安闭了嘴,果然不说话了。 袁峥默默地抱着他,“你是明白的,即便不明白,也该知道。”他拧眉咬牙切齿道:“别冲我装傻。” 久安低下了头,身上被活拆了一般,下身又是撕扯的痛意,他倦怠地开口道:“我疼,我要睡觉。” 袁峥静静地注视着他,圈紧了他,“嗯”了一声。 翌日清晨,袁峥拔剑照了照自己的下巴,发现那串牙印子竟经夜不消,便又对着久安瞪了好一会儿,久安以为自己也是罪有应得受了“处置”,如今面对袁峥的尊荣,便毫不愧疚。而袁峥无可奈何,摸了摸粗糙起来的下巴,只好出了下策。 傍晚,袁峥下巴上的牙印子终被胡茬遮盖了,他才复又去见了霍骁。 霍骁再见袁峥,又是一皱眉,“这是……” 袁峥颔首道:“诸事繁杂,便无暇修面了。” 霍骁闻言也就无意追究了,他问了几句家常,便直奔了要紧的话,“靖孛那儿来军报了,道是呼月涽真回了本营。” 袁峥不动声色,低声应了一声。 霍骁一揉前额,沉声道:“这样一来,大局便不得不另谋了。” 袁峥当即道:“袁峥仍凭霍帅调遣。” 霍骁对袁峥的言行很赞赏,颔首,“本帅知道你是好样的。”他顿了顿,“细细考量了,这才想让你坐镇乾虚关。” 袁峥心头一沉,“坐镇乾虚关?” 霍骁道:“是,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委以此任。” 袁峥暗想,袁军才初初建军,正是要他带领操练的时候,这么个时候让他只带了三千调离了袁军,实在叫人大惑不解。 不过,几乎是下一刻,袁峥压下了心头的杂思,抱拳应道:“袁峥遵命!” 霍骁见他应得利落,便道:“对了,有一事,本帅还得央了你。” 袁峥立刻抬头,“霍帅有何吩咐。” 霍骁一边翻开一本军报,低头扫了两行,便复又看向袁峥道:“是一把颜甄亲笔镌词描画的剑,听说在你那儿。”霍骁合上那本军报,“原本,君子不该夺人所好,可你看在本帅的面子上,可否让出那把剑来?” “颜甄……”袁峥微微一愣,随即脑中“嗡!”了一下,他喉头发紧,“霍帅……如何知晓?” “也是日前听说的。”霍骁不明讲,似乎在等袁峥的答案。 袁峥虽心中大变,可立时便镇定了下去,嘴上静静地只道:“这有何难,霍帅只说是哪位君子,袁峥择日定亲手奉上。” 霍骁微微一笑,“你倒爽快。”他将军报往桌上一扔,“不是别人,正是林壁堂。” 170、年年今朝 林壁堂回扬州也有段日子了,除了陪林夫人上山求佛许愿,期间亲朋佳友来访是一律不见,连日地只在自家的商街货栈里打理生意,即便在家也是埋头过账清算,等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53 闲不理人。 及至近日,他大包大揽得要将年关的帐也料理了,林壁楼见了,分外不悦,可当着众人的面儿,也只能佯装大度。 有时闲暇,林壁堂便在自己的院子中摆满了酒坛子,他置身其中挨个儿地闻过去,远天透亮,照得四围分明,可林壁堂就是目不转睛,他怕自己一眼望过去,不见久安坐在那石阶上,心上得一疼。 夜里,林壁堂有时睡不着,或从梦中惊醒,便披衣沿着回廊,在檐间灯笼的掩映下,蜿蜿蜒蜒地走着,云生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挑着一笼琉璃盏,觉着林壁堂走在重叠的回廊间,好似一场伤怀的梦。 原身在外,林壁堂人见清瘦,可如今在家中,也并未丰润回来,是以,林夫人见了格外心疼,免不了要和林老爷念叨,林老爷一听,当即就说:“心丢在外头,人还能好?” 远北战火连连,江南却是光阴静水,可林壁堂心在关外,日子也并不顺遂。他想念久安,只好变着法儿地打听战况。 话说夷军此番受了重创,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虽是彼此较着劲儿,可关外各处一度相安无事。只靖孛一带前后出了两场战事,乃是殷军先发,却终究没引出呼月涽。 时节更换,秋意渐浓,关外冷得很快。一冷,两军便愈加不轻易出兵,生怕逆了天时,要打败仗。 因两位副帅一死一伤,霍骁下令由袁峥坐镇乾虚关。此事一经传报,殷军上下哗然。一来是袁峥年纪尚轻,虽初战告捷,可担此重任实在悬得很。二来是军中新秀一辈里,见袁峥先得烨宗隆恩,后得霍骁重用,都有些眼红。 可哗然归哗然,东幽口那两万袁军赶在变天前还是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乾虚关。袁峥与一众人聚首,是夜袁峥便拉了季川西密议,第一句便是——给我仔细查一查林壁堂其人。 由此,殷军的部署先后大换了一番,趁着夷军无力还击,将阵线往前推了一推。 天色越发地冷了,霍军原是夏末秋初抵达乾虚关的,可一晃眼如今身上的战甲都快穿不住了,是以久安在初雪的日子随着霍骁的军队重返了连云山,而军队的人留了小半在乾虚关,与袁军一处镇守。 那一日,霍军甫一到大营门口,天上便纷纷扬扬地飘起了细小的雪。 久安骑在马上,仰头去看,青蓝的远山与庞大的营盘,就这么被这些碎雪包裹了,成了一方杀气与柔情并济的怪诞的小世界。 细雪一点一滴落在了久安的眼睫上,带出一点寒意,久安伸手揉了揉,默默地打了个寒颤。 偏过脸,他看见霍骁似乎也在看雪,原本肃然的冰封的面目,在遇见这些冷致的雪时,恍然间缓和了许多,成了一个好看的男人。 而久安不由地想起了林壁堂,想起他走之前自己对他说过的话,心中很是难过。 下马入营,一番忙碌后,久安于夜间回了自己的营帐,慢慢地脱去了钝重的甲衣,他强打了精神,好好地清洗了一番,这才往床上躺了。原本久安以为自己是要闭着眼睛想一想林壁堂的,可不料累得沾床便睡着了,连梦都没有。 待他第二日醒来,撩开帐子一看,连云山从天到地,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他站在冷冽的晨风中仅着寝衣,觉得前途仿佛笼罩在了这一片雪雾中,没了去向——他要如何出去,别人又该如何进来。 久安站了一会儿,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他赶紧关了帐门,退了回去。 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久安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双腿,大惑不解地要捏,可双手只一动,便又不由自主地发起了颤。 久安莫名其妙地一边要站起来,一边拼命抑制自己发抖的双手。可刚站起了一半,他狠狠地跌回了地上。 久安跌坐在那儿,不禁心慌意乱起来,周身的骨头微微地发麻发痒,正在他不解之际,双腿开始了抽搐,他口中“嘶——”了一声,茫茫然地皱起眉头,想等那阵抽痛过去,可片刻后,他浑身发抖地几乎连坐也坐不住了。久安双手撑地作势欲起,然而喘过了几口粗气后,他猛地干呕了几下。胃间一阵绞痛,久安慌了神,剧痛在周身蔓延开去,仿佛有一把钝刀在一寸寸地割裂着身体。 久安痛苦地在地上蜷成了一团。 脑中起了轰鸣,一阵响过一阵,仿佛要震得脑浆迸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冷的,从每一根骨头的缝隙里,四散侵袭。他冷得发抖,可鲜血却是滚热的,热得要爆裂炸开皮肉。 久安面色青白地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他怕了,怕得伸出手在半空中乱抓,最终只能抓住自己,他的指甲本是圆润的,却能一把在胳膊上抓出几道血痕。 “啊……”久安迷迷茫茫地发出呻吟,似乎是浅弱的哭喊,“啊——……” 骨血间又起了一阵钝痛,仿佛一簇簇的银针往心口扎,久安直着目光,瞠目地向上看,一把攥住了前襟,痛昏了过去。 久安苏醒之时,他仍旧还在地上。虚弱地睁了睁眼,抬手放在了自己的眼前,五指虚晃着显出了本来面目,久安喉间一通,清醒了过来。 久安挣扎着坐起,疼痛已消失地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来过,他摸上了自己的面颊,摸到了一把湿冷的汗。 ……“我的娇图……”呼月涽看着久安,他脏污的衣物处处点缀着宝石与玛瑙的光华,“我也喂了你这样的蛊。”…… 久安冰冰凉凉地站了起来,心口仿佛陷了一个黑洞,有恐惧从中探头探脑地狞笑。 大雪纷飞的时候,是中原的年关到了。 殷军与夷军在靖孛一带开了战,打了半个冬日,除了兵疲马乏,毫无转机,临了隆冬要来,终是双双撤了军。 除夕的这一傍晚,久安从议帐里走了出来,霍骁刚刚在帐中发了一通阴森森的火,弄得众人大气不敢喘出一声来,这会儿人都散了,霍骁留下了肖听雷,把他打发走了。 久安在甲衣里头穿了一件貂皮子的夹袄,走在雪里,不惧寒意,那夹袄还是去年的时候,袁峥送的。他身后跟着一队军卫,无知无觉地回了自己的营帐。 头顶零星地缀了几颗星辰,不甚美丽。 入账后,他脱了甲衣,坐在火盘边将林壁堂的信又念了几番,嘴角有了点笑影,林壁堂在信的最后不厌其烦地叮嘱他顾惜自己,还有他立马便要领着家中的商队走殷都,诸事一毕,便往他这儿赶。 信笺透着火映成了虚无,那一字一句仿佛飘在一片红焰里。久安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了,正扣了盒盖子,外头来了一声传报。 久安走出几步,绕出了书桌,“何事?” “禀连附随,有人求见。” “谁?”久安搓了搓手,眼睛都不抬一下,“进来罢。”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54 接着,一个人就进来了。 久安放眼望去,当即大吃一惊——来人竟是袁峥! 袁峥穿戴着一件滚黑的裘衣,浓眉眼睫全挂了雪,嘴唇则冻得泛了青。他寒气凛凛地看向了久安,大手一指,开口就骂道:“连久安!你敢不回我的信?!” 久安被问得一懵,也不敢说实话,只好匆忙地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袁峥带着一身寒气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呼出的气息都是冰冷的,“我不能来?” 久安又被问傻了,“能……能来。” 袁峥直勾勾地凝视着他,哼了一声,冰着张脸就要去抱久安。 看他身上的雪意寒气实在太重了,连裘衣都是又冷又硬,久安不得不挣脱着后退了几步,“你……你怎么来的?” 袁峥脾气挺大地答道:“骑马来的。” 久安惊诧地倒吸一口冷气,替他害冷,道:“这样的天,你骑马来?!” 袁峥不耐烦地一挥手,走到了火盘跟前,“我来都来了,来一趟也不容易,你别说这个。” 久安见他如此,心中很受震动。 “怎么,乾虚关出了事?” 袁峥头也不回地说道:“如今战局险峻,乾虚关也不太平,不过一月内外,夷军都不敢来。” 久安转身将帐中另几个火盘都移到了袁峥面前,关心地问道:“你此番是来见霍帅的?” 袁峥的面容在火烤中恢复了一丝血色,垂着眼睛,看都不看久安,“来见你的。” 久安一愣,随即道:“你消遣我呢?” 袁峥抬眼瞪久安,揶揄道:“我赶了一天的路,冻得人鬼不分,就为来消遣你,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个儿了。” 久安一撇嘴,放低声音问:“那你来作甚?” 袁峥皱眉专心致志地烤火,不悦道:“给我倒杯热茶来,别杵在这儿。” 久安一听,觉出了袁峥的冷,便立刻回身张罗了一大杯热茶,跑到袁峥身边,递给他。袁峥接过滚烫的热茶,二话不说,一口气就给灌了下去。 这下,袁峥总算是缓过来了,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满足地长长地舒了口气。 久安得了热茶的启发,又给袁峥找了个暖壶,一边塞给他,一边又问:“你给句准话,别不是为了一封信,要来给我好看?” “连久安,这事儿我记着,总会跟你算账!” “怎么,还有旁的事比这还重大?”久安彻底疑惑了。 袁峥推开久安递过来的暖壶,目不转睛地一盯久安,干脆道:“穿上衣裳,这就跟我走。” 袁峥身强力壮,提溜久安跟玩儿似的。久安就这么被袁峥强拉出了帐,原本那队军卫是要跟着的,可被袁峥一斥,又通通缩了回去。 袁峥带着久安从营后的一处偏门,出了营。 这会儿正逢雪停了,二人走得还算顺当。营口停了一匹马,正是袁峥的坐骑,袁峥绕到马的一侧,在马鞍下取出了一捆物事后,哈着雾气走到了久安面前。 久安低头去看袁峥手里的东西,赫然发现那是一捆烟花筒子。 “你——!”久安咋舌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袁峥在久安脸上一拍,“发什么傻,走!” 袁峥带着久安踏雪走到了营外的那条长河,长河如今结了冰,放眼望去也是一片纯白,一场雪,将万物都混为一色了。 “就为这个?”久安站在袁峥身后,匪夷所思地问。 袁峥俯身摆弄烟花筒子,并不搭理久安。久安见状,只好闭了嘴。片刻后,他点着了长长的捻子,起身往后一站,挡着久安一起往后退开了几步。 “噔——”烟花炸开了,绽放了。 雪天的夜晚,漫天金光,举目灿烂。 久安仰头看着,脸上被烟花映得一阵亮一阵暗。久安看着看着,看出来了,这烟花,同去年在景严宫中看的是一模一样的。 “好看么?”袁峥忽然问他。 久安扭头去看袁峥,记忆里的脸与眼前之人交叠,让他有些恍惚,“……啊?” 袁峥凝视他,认真地问:“好看么?” 久安不知所措地看着袁峥,心口一震,闭口不答。 袁峥在烟花下又问:“年年看,好不好?” 花团锦簇的天空,烟花成对成对地绽放,地上的人,却只是寂静地看着彼此。 袁峥顶着风雪奔波了日夜,实在是太辛苦了,此刻他看着久安素净白皙的面孔,便觉得恍然如梦,他轻轻地伸出手,牵住了久安的手,将那温热柔软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他放下了一颗心,认真地注视了他。 久安的额头上落下了一片温柔的雪,那是袁峥的嘴唇轻轻地吻了他。 “为何……”久安乱极,仓皇悲怆地看着袁峥。 “你如今不明白,总有一日会明白的,我等得了。”袁峥的唇还贴着久安的额。 “我有壁堂。”久安看着袁峥,眉间蹙起,说得惶惑。 袁峥不去看久安的眼睛,抬头看向烟花,倔强地,不服地,失落地低低轻语:“又是他。” 171、敌我之见 淳宁九年六月初。 天色未明,还是笼着一层暗色。寂静的山林间,响过一阵一阵的马蹄声。 久安驾马俯身,清秀白皙的面孔晃过繁枝茂叶的暗影,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一气儿跑进了连云山,顺着崎岖的山路,一路直奔山顶,这条路十分偏僻,几乎不能称之为路,不过经久安半年践踏,终是勉强可行。 久安在临着山顶还有一点儿的地方,下了马,照着马首轻轻一拍,他只身走上了山顶。 黎明虽将近,日光却仍未现,久安登顶之时,脊背上泛起了些微的闷热,他抬手擦了擦汗,环顾一圈,垂下了眼,开始等人。 等了片刻,仍旧是没有来人,久安有些急了,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一颗心都攥得绞痛起来。他捂住胸口,不适地喘了喘,而就在这时,身后的一处猛地掷来一物! 久安惊得眉心一皱,移步转身,快手一接,触手可及之处竟是一团活生生的绵软。他将手中之物举到自己面前,只见竟是一只雪团似的幼兔。 幼兔张着粉色的小嘴,杏目圆瞪,惊恐地看着他,久安换了换手,轻轻地将它捧住了。接着,他瞪向幼兔被扔来之处,低声喝道:“出来。” 一只手穿了出来,接着拂开了一排藤蔓,哗哗地几声过后,呼月涽俯身从中走了出来。额前的刺青与耳间的宝石将他点缀得俊美不凡,而他走出了桎梏后,便慢慢地直起了身体,魁伟地站到了久安面前。 他颇有趣味地上下打量着久安,接着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拍起了手,“哈哈,我的娇图,好厉害呢……” 久安昨晚因蛊毒刚刚发作过一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55 次,堪称身心俱疲,不想同他多废话,“拿来罢。” 呼月涽似乎听不懂他那句话,只是指着那只幼兔,低沉地从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声音,问道:“喜欢吗?” 久安瞥了一眼那幼兔,将它举到了呼月涽面前,“你喜欢就拿回去。” 呼月涽走近了一些,慢悠悠地接过了那只幼兔,用力地抚摸实则是揉搓了两下,又凑上去嗅了嗅,“嗯,香。” 久安沉住气,低低地劝说道:“时候不多,这儿可以殷军的地界。” 呼月涽不看他,悠然地逗着手中的幼兔,“你也知晓,我来一次很难啊?”他似乎还有心玩笑着发问,“我的项上人头可值很多黄金吧?” 久安捂住自己的面目,上下地搓了搓,强打起精神,道:“我知晓,有劳呼月涽将军。”他焦急地喘了几口气,“拿来罢。” 呼月涽匀出一点目光扫了一眼久安,随后正视了他,不言不语地只是审视,似乎想在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久安的脸色有些苍白,却也因此显得异常得干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当真如两泓秋水一般,且他那身形也好,两肩端正,腰窄腿长,实在是个漂亮的年轻人。 呼月涽其人自出生起,所见之物大多都混沌粗犷,譬如巨浪翻涌的长河,一望无垠的旷野,怒目而视的公牛,一刀砍下的断头……是以他很喜欢女人,至少女人足够娇小妖娆,可供他肆意把玩。 他想他大概是很喜欢小东西,久安便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小东西——活鲜鲜的,怕他也反他,还给过他一刀——这可是太有意思了! 呼月涽有生之年都耐不住寂寞,久安作为一点不期而至的意外,慢火细熬地刺激着他,出乎意料地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活,这一丁点快活实在难能可贵。是以,在呼月涽对久安完全失去兴味之前,他都希望这个“小东西”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中原人常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呼月涽命中鲜少有“乐”的时候,既然久安能够给他一点乐趣,他也愿意为他夜行千里,潜入敌地。 “什么?你要什么?”呼月涽抬了抬下颌,轻轻地问道。 久安直直地盯着他,咬了咬牙,有些艰难地说道:“蛊毒的药,给我。” 从第一回发作到如今,发作的苦痛一次强过一次,简直叫他恨不得去死,可待他一看到千里迢迢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林壁堂时,他却又想活下去。 呼月涽笑了,“娇图,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久安低着头,听不进这话,心中羞耻得很。他为了苟全性命,数次去找呼月涽,此番行迹,实则与通敌无异,可无法儿,他得活下去,他想活下去。 不过怪的是,呼月涽倒是从未逼他做出叛军之事,时隔月余,便潜入连云山给他送上一次蛊毒的解药,不多,每次只有少许,够他缓过几次,剩下的,只有靠他自行熬过去。熬不住了,久安自会去找呼月涽了。 此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此后也就收不住了。蛊毒发作弄不死人,可却能叫人生不如死,实在是阴狠之邪术。 “给。”呼月涽将手中的幼兔给久安递了过去。 久安侧目去看,又抬眼望向呼月涽,以为他在戏耍自己,是以不接。 “我装在珍珠里,喂它吃了。”呼月涽轻飘飘地说道,“你剖开肚子就成。” 久安撩了那幼弱的兔子一眼,觉得呼月涽其人简直古怪透顶,万事不按常理来,最爱折磨那一套,久安含怒道:“何苦如此。” 呼月涽蹙眉想了想,“看它像你。” 久安伸出手拿过了那只瑟瑟发抖的幼兔,顾自只是说,“我明白了。” 在他眼中,自己大约就和这兔子一般,被他玩弄于鼓掌间,久安瞥了一眼呼月涽——此人还真是极尽讽刺之能事。 久安转身要走,呼月涽站在他身后懒懒地问道,“很疼么?” 久安停住,知道他问得是什么。 “很疼吧。”呼月涽洋洋得意地微笑开去,耳间的七颗宝石熠熠生辉。他阔步地走上前去,低头在久安耳边轻声说道:“哎!” 那气息热热地吹在久安耳尖上,他果断地退开了几步。 呼月涽目光炯炯地看着久安,“跟我走怎么样,这样你就不用疼啦。” 久安瞪了呼月涽一眼,愤怒地走远了。 呼月涽见他越走越远,锁骨间的伤疤诡异地热了起来,他眯着眼睛,哑哑地叹出一口婉转的气息,喉头发颤发痒。 久安在太阳探头的那一刻打马归营,他从马厩甫一出来,便瞧见了林壁堂。 林壁堂这半年间来过不少回,可每回都待不长久,不过这一趟倒是有长留的打算,因为新年之时,林氏父子大吵了一架,彼此谁都不肯放下身段来。为此,霍骁都出面劝过一次,望他早日还家,可林壁堂却是风度翩翩地推来挡去,不肯就范。 林壁堂一袭青衣,穿戴得依旧雅致,实则与整座营盘有些格格不入。久安见他忽然出现在此,便吓了一跳。 “回来了?”林壁堂依靠在马厩前的柱子上,冲他微微一笑。 久安拍了拍手,走向他,“嗯……回来了。” 林壁堂从柱子上直起身体,一拍久安的面颊,“又打野食去?” 久安面无异色地点了点头。 林壁堂朝他身后的马匹瞧了瞧,“这回是什么?” 久安此番被呼月涽耽搁久了,一心只想回家,便懒得去做那蒙混的功夫,这会儿被林壁堂拿住了问话,只好说,“小家伙,不值一提。” 林壁堂露齿笑得春风一般,爱惜地又拍上了久安的面颊,“本事不顶用了罢,上月还有逮了只鹿呢。” 久安呵呵地一笑,点头顺着林壁堂的话说,“壁堂你笑话我。” 林壁堂扶着久安的肩膀一路抚着他的胳膊捏住了他的手,轻轻地一捻,“早知多带些卤味干货来,解了你的馋,也省得你动辄往山里头跑,累得慌。” 久安笑得有些发虚,“壁堂真好。” 林壁堂见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牵着久安的手往外走,“听闻靖孛又开战了?” 久安没想到林壁堂会问到军事,“是,你如何知晓的?” 林壁堂随意道:“那日,季川西将军从乾虚关来此面见霍帅,正好遇上了,便同他说了几句。” 久安凝眉不解,便开口问,“你同川西兄倒是熟得很?” 林壁堂轻笑一声,抬手捏了捏久安的鼻子,故作得意地问:“怎么,还不许我和他熟了?” 久安摇头,“那倒不是,我不过好奇罢了。”他想了想,“川西兄为人很好,是个值得结交之人,壁堂好眼光。” “你少来,我可不吃这一套。” 二人走了一会儿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56 ,林壁堂看似无意地又问:“那位袁峥,我倒是一回都没见着啊?” 久安目光动了动,低低地“嗯”了一声。 “怎么,他不常来?”林壁堂试探地看了久安一眼。 久安勉强地答道:“眼下除了靖孛,就属乾虚关动荡,他自然脱不了身,有要事也是遣了人来连云山……”他在心底算了算,“这么说来,他的确是许久不曾来此……嗯,得有半年了。” 林壁堂“哈”了一声,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倒记得仔细。” 久安无辜地看向林壁堂,“是你动辄就要问他,我若答不上,你便恼我。我哪敢不记得!” 林壁堂微微一怔,随即笑着骂道:“贫嘴。” 172、又见故人 对于袁峥,久安是绝不敢想的。在久安心底,他对袁峥永远带着那么一点怕,曾经的敬重愤怒与恨意都消失后,只那一点儿怕,在他心里生了根。 除夕那夜,久安跑了,将袁峥留在了烟花下的雪地里,那时,关外雪雾极浓,一会儿的工夫,袁峥便消失在了一片白茫雪气中,而此后,果真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久安心想,这大约就是各归各位了。他面无表情地接着想,各归各位,天下太平,好。 “又是同期又是同僚,半年不见的,可曾想念?”林壁堂淡淡地问道。 久安自若地看向林壁堂,“分明是壁堂时不时便念叨此人的名姓,怎么着,也是壁堂比我更想念。” 林壁堂蹙眉一掐久安的手心,“好你个四宝,越发坏了。” 久安无辜地眨了眨眼,勉强地笑了笑。他看着林壁堂,心底没谱,不知他对自己和袁峥之事究竟知晓多少。 林壁堂对久安是发不了脾气的,掐着他的手说了几句厉害话,便拉着他又慢慢地往前走了,及至要分道扬镳,林壁堂拉着久安的手放到唇边飞快地啄了一口,笑出了一脸明媚动人。 久安看着林壁堂走远后,才悻悻地回了帐子,军卫长容升见久安回来了,便对他作揖行礼,其余的一概不问。久安撩开帐门帘子进去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拿出了袖口还沾染了血迹的珍珠,碾碎取出了藏在其中的解药,略分出一二后,他拿着余下的放入了口中。 吞咽过后,他坐在榻边,长久地发呆,他的思绪飘成了一朵无形无状的云,掠过往来光阴,诸事闪过,最终叫他低下头去——这药若是终其一生地吃下去,那自己当真是要死路一条了。那呼月涽,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久安颓唐地往床榻上一倒,从被褥里头摸出了失而复得的“忆肠”——呼月涽倒是当真将此物归还了,只可惜,归还了也是无用,全军上下都知晓这条银鞭被夺走了,他若拿着它再现人前,当真是自找死路,不要命了。 他叹息了一声,复又将它塞入了被褥中,掖好了被角,久安伸了个腰,成了细长的一条鱼。 而待他精神健旺了一些,他数着时辰,去了霍骁的议帐。今日议帐又是大局面,各位领兵的将军坐满了帐,彼此交谈着,只等着霍骁了。久安往里瞧了瞧,只见肖听雷并不在内,便知晓他定是去请霍骁了。 久安不愿进帐受那些高位将官的审视,只瞄了几眼,便转了身。 转眼的工夫,久安骤然瞧见了一个黑影。他猛地一愣,接着便有些不可置信地低低喊道:“陆宣!” 陆宣原本是在这一片儿正溜达着的,可忽见故人,便不作他想,奔着久安来了,眼下见他认出了自己,便大巴掌一拍久安的肩膀,“哈!”他上下地打量了久安,最后点着头说道:“嗯……老幺长高啦。” 久安心中很是惊喜,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顺着他的话笑嘻嘻道:“言过其实了,才高了一寸半。” 陆宣哈哈一笑,“你就可劲儿长着,我可是当真长不动了。” 久安一弯眼睛,推了推陆宣的胸膛,“也够了!”他看着陆宣,几乎是感喟道:“你……你不是在乾虚关么?” 陆宣脸上的伤疤已然暗了下去,亏他长得黑,不细看也瞧不出来,不过终究算是破了相。陆宣自恃“男儿无丑相”,很快便忘了脸面上的事,如今他泰然地一摸那道长疤,犹如捋须一般地说道:“霍帅下令,能不回来么?” 久安吃了一惊,“都……都回来了?” 陆宣一摆手,咧着嘴,“哪儿能都回来哇!”他比了比手指,“就俩!” 久安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哪儿俩?” 陆宣正要说话,他身后有人道:“你怎么堵这儿了?” 这声音过分耳熟了,久安打了个寒颤,耳根“腾”地热了起来。 陆宣一转身,大大咧咧道:“哟,七爷,我这儿正跟久安说话呢。” 袁峥高人一等地站在那儿,凛凛地目视了前方,简直没有一丝偏颇。半年不见,他长成了一副男人的刚毅模样,年少的气息没了,便更显仪表堂堂,他威武从容地沉了嗓音,道:“霍帅若是来了,瞧见你这么不知礼数,定要罚你。”他抓着陆宣的肩膀将他轻轻地往边上一推,“别处说去罢。” 语毕,他大步流星地往帐中去了,身后跟着的两名附随,机敏地停在了外头,笔挺地在一旁站住了。 久安的余光扫到了袁峥的肩头,他的一只脚跟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一小步。 陆宣不解地摸了摸伤疤,嘀咕道:“怎么,怎么就这样了?”他回头瞥了一眼低着头看别处的久安,喃喃道:“我以为七爷见了你该欢喜的。”他继续道:“七爷从前谁都瞧不上,不是就中意你么。” 陆宣这番话说得无心,并无深意,可久安听了,差点儿当场红了脸。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含混道:“今时不同往日,他……七爷如今不比从前了。” 陆宣疑惑地看了看神色有变的久安,“哟,你又得罪七爷了?连云山隔着乾虚关这么长的路,你都能得罪得上,老幺你行啊。” 久安佯装镇定地勾着嘴角,笑得别扭,“哪……哪儿能啊。” 陆宣一压嗓子,“七爷可是个能记仇的,你可千万仔细喽。”他小心翼翼地往里头瞧了瞧,谨慎地嘱咐道:“别往外说啊。” 说话间,霍骁来了,他脸色不佳,飞快地迈着大步子,走在帐口的空挡,瞥了久安一眼,低声道:“杵这儿作甚。”接着便移山般地进去了。 久安一惊,立刻低了头,与陆宣齐齐俯身抱拳。 待霍骁入账了,帐内响起了一阵起立之声,久安对陆宣道了别,便垂手快步跟进了。 此番议事很是干脆利落,几乎没有要商议的意思,半盏茶后,霍骁扣了扣桌子,一锤定音——集重兵,攻靖孛。 场间无人说不,这一回是齐心了。 往下,便是长久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57 的排兵布阵,人人都赶着尽心尽力。 久安原本正站在一旁听着,忽就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他一抬眼,顺着那目光望去,却只看见了袁峥凝神静听的侧脸。 久安以为自己是多心了,呐呐地垂下了眼。 议事毕了,众人各自散去,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司徒将军在帐门口拉住了袁峥,和蔼可亲地叫着“贤侄”,似水流年一番追忆过后,他别有深意地说道:“这仗若是再不了了,老夫怕是要赶不上蕊儿及笄了。” 袁峥实则早不记得什么“蕊儿”,可司徒将军三番两次地提及,也不好驳了这位“世伯”的面子,只好道:“世伯爱女之心,天可怜见,必助我等灭夷。” 司徒将军对着刀枪不入的袁峥无话可说之际,他不得不拂袖而去。 霍骁还在帐中批阅军报,肖听雷自然侍奉在侧,久安正是干站之际,霍骁下了命,要他去请医帐的王军医替他手腕施针,霍骁的左腕年前落了伤,总是酸痛。 久安多嘴了一句,“霍帅今日怎么要请王军医了,从前不是都在帅帐中……” 霍骁乌云盖顶地缓缓说道:“今日不回去。” 久安吓得打了个激灵,立刻答应着跑了出去。 而他一头冲出帐口之时,他猛地便撞见了正摆脱了司徒将军的袁峥。 二人都没预料,一时面面相觑。 久安怔了几许,便不声不响地要走。 “你也太没规矩了,见了本将一点礼数都没有。”袁峥掌不住还是说话了,他的眼底烧起了一丛暗火,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忘了?” 久安跨出去的步子,轻轻地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袁峥,他依言抱拳道:“末将见过袁将军。” “去哪儿?”袁峥问,口吻俨然。 久安答道:“医帐,替霍帅请王军医。” 袁峥很想迈出一步,走近他,可终究忍住了,半天才道:“去罢。” 此刻快近正午,空中一片明亮,久安用眼角都能瞧见袁峥阴凉疏远的样子。没想到袁峥就这么放过了他,心中不上不下地呆住了。片刻的愕然后,他重新迈出了一步,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那句话,各归各位。 袁峥在久安起步的一瞬,肆意地放出了目光。 “站住!” 久安脚下打了个趔趄,接着一脸“果不其然”地回头看他,“袁将军,有何吩咐?” 袁峥泰然地走向久安,高高在上地盯着他的眼睛,“听说,林壁堂也在此处。” 久安疑虑地迎上了袁峥的目光,一时忘我地问道:“你……你怎么知晓?” 袁峥冷冷地一哼,“贼心不死,能不在么?” 久安听出他话里有话,有些不悦,可又无奈,抱了抱拳,他道:“袁将军,若无吩咐,末将得先行告退了。” “我要见他。” 173、到此为止 久安大大地一怔。 他虽不明白袁峥为何要见林壁堂,可从他本心来讲,自是不很情愿。一是怕袁峥这样的人,若是冲撞了林壁堂,必会叫林壁堂下不来台。二是怕袁峥对林壁堂说些不该说的,林壁堂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最擅举一隅而三隅反,若是日后他盘问起来,久安唯恐自己招架不住。 这样想来,久安便潦草地敷衍了几句,“他……他眼下……也不知在哪儿,霍帅许他在营中走动,也没人拦他。”他抬眼疑惑地问道:“袁将军见他作甚。” “与你无关。” 久安惊异地瞪了瞪眼。 “你只说他在哪儿罢,我不劳你带路。”袁峥口吻森冷。 久安见袁峥的形容,越发不愿告诉,支吾了一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末了他开口道:“末将适才奉了帅令的,得先把事儿给办了,末将先行告辞了。”接着,久安以脱兔之姿,逃之夭夭了。 袁峥见他如此,心中虽强压了火气,可嘴上却忍不住怒斥道:“混账东西,我还不能见他了!” 语毕,他冲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两名附随挥了挥手,刻不容缓地吩咐了下去。“半个时辰内把人给本将带来。” 那两名附随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应和了。 袁峥的差事素来都是苦差事,那两名副随做好了踏破铁鞋的准备,可不出三四盏茶的工夫,那两名副随却请到了正在帐中写信的林壁堂。而林壁堂听到“袁峥”这个名姓时,捏着笔的手指紧了紧,在信纸上一连地洒了几滴墨点子。 他听完来人的话,不言不语地低下头继续写字。 那两名副随面面相觑,有些束手无策,对着这位军中贵客,又不敢硬着来,生怕得罪了。 林壁堂写完最后一字,悠悠地将笔一搁,抬头温声道:“走罢。” 片刻后,林壁堂跟着那两名副随入了东营主将的营帐。 此方营帐长久地空着,里头人味不重,只有一股新打理的洁净气儿,而其间端坐的袁峥,瞧着也不像是个有人味的。他身前摆了一张紫檀几,相对之处还放了一张椅子,想来是为来客预备的了。 袁峥先挥手屏退了两名副随,接着对林壁堂一平手,道:“请。” 林壁堂的面容不阴不冷,依言坐在了袁峥面前,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袁将军,你我可是许久不见了,今日这么着,也可算是久别重逢,不知袁将军一切安好?” 袁峥淡淡地答道:“托福不坏,只是林公子往来南北,想必辛苦。” “比不上袁将军行军打仗。”林壁堂冻着笑颜问道,“袁将军有请,林某有幸得很,不知所为何事?” 袁峥道:“确是为了一事,此事着实耽搁得久了,只因本将一直不得空。” 林壁堂阴凉凉地一笑,轻轻一启薄唇,“哦?” 袁峥抬眼去看林壁堂,眼底流动起锐利,“听闻林公子有藏剑之好?” 林壁堂笑意一滞,心头警觉了起来,面上却仿佛悠然道:“袁将军,连这个都知晓?” 袁峥凛然地一点头,“林公子的面子大,能请动霍帅出面,本将想不知晓都不成了?” 林壁堂一听,心中霎时一片了然,他似乎随意地理了理袖子,侧脸直视了袁峥,“那,袁将军意下如何呢?” 袁峥道:“霍帅的意思,本将自当从命。”说着,他站了起来。 林壁堂坐着看向拔地而起的袁峥,微微地眯了眯眼,拂袖的手停住了,那一丁点的笑意越发地浅薄。 袁峥转身从帐中一角的书案上取来了一方长段锦盒,几步回来,将它“咣”地一声放在了紫檀几的中央,接着俯身撑手在那锦盒两端,哒哒几下,翻开了锦盒,盒中宝剑光华一现过后,袁峥复又去看林壁堂,“这把剑,可是林公子要的?” 林壁堂垂下秀美的眼睫,看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58 了几许,便抿起了嘴唇,“可不正是这一把。”他抬眼挑眉,“袁将军可舍得?” 袁峥反问:“林公子可敢要?” 帐中二人一动不动地静静对视了,彼此之间似乎抻出了无数根弦,在此间流动切割,谁先动一下,就要见血的。 林壁堂笑了。 他直了脊背,伸出了手,搭上了锦盒的边沿。 而同一时刻,袁峥一巴掌便将那盒盖“啪”地一声拍拢了,随即摁住了那方锦盒。林壁堂也不收手,佯装惑然地问道:“袁将军改主意了?” 袁峥眼中冷光一显,沉声道:“看来久安那无知无聊的毛病,是随了你啊。” 袁峥原说着台面上的话,林壁堂尚可微笑以对,可他这会儿把话说得毫不遮掩,便叫林壁堂的脸色登时难看了。 “袁将军看不上,林某可喜欢得很。” 袁峥压着嗓音道:“林壁堂,换做从前,我定会杀了你。” 林壁堂涣然了目光,也懒得与袁峥虚与委蛇,他抬手收回,环胸向后一靠,“那眼下又为何不杀了?” 袁峥答得爽快,“为久安。” 林壁堂动了动手指,吸气道:“……我若是你,恐怕不会手下留情。” 袁峥颔首,“那你便该在霍帅跟前再多说一句,我这把剑上镌的人,是林佑熙。那局面可就大不一样了。” 林壁堂蹙眉,阴测测道:“引火上身,何必呢。”他接着说道:“霍帅不放过你,大约也不会放过我。” 袁峥也坐回了椅子,半晌,道:“我不多说废话,只想告诉林公子……”他一字一顿道:“到此为止。”他一抬下颌,“林公子既已知情,想必也知晓此事之重大,林公子与此人是血亲,顾念情分也是人之常情,可若是林公子决意插手,坏了大事,那……”袁峥将那锦盒往林壁堂身前微微一推,“这把剑,便是为林公子预备的。” 林壁堂淡淡地看了看几上的锦盒,皱眉不耐地问道:“袁将军说完了?” 袁峥答道:“完了。” 林壁堂看向袁峥,凉凉地开了口:“那该林某说了。” 袁峥沉默地拧了眉,等林壁堂的下文。 “袁将军勇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林壁堂的声音汩汩地宛如一潭深水,而眼眸中粘稠地翻涌出精光,笃定道:“可在我这儿,你会是手下败将。” 袁峥微微瞠目,脸侧的棱角一显。 他站了起来,“袁将军要林某到此为止,那袁将军是不是也该……”林壁堂同袁峥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俯视了眼前之人,“到此为止。” “威胁我?”袁峥含寒问道。 “不敢。”林壁堂阴冷地微微勾唇,只是道:“只是……久安,他是我的,打小就是。”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胸口,“他那儿,永没有你的地方。” 袁峥眼前陡然汹涌起了一片雪白,满天世界里,烟火璀璨,伊人不在。 “袁将军,林某告辞。”林壁堂轻轻地说完这一句,便转身走了出去。 林壁堂面无表情地走出了袁峥的营帐,迎头便碰上了要入账的陆宣。 陆宣最怕见林壁堂这么漂亮的人了,立刻便将头一扭,越过了他。 林壁堂心中不悦,微微一顿,也快步走开了。 陆宣偷偷地回头看了几眼,还是忍不住在心头感叹此人当真是个好模样,乃是与袁峥大相径庭的一表人才。 陆宣看罢进账,便见袁峥独坐其中,帐内静得吓人。 陆宣当即缩回了步子,想着避一避。可甫一动脚,那里头袁峥便开口问道:“探子那边如何?” 陆宣自叹时运不济,硬着头皮往里走了几步,可小心翼翼地不愿近前,低声道:“嗯,据探子来报,霍帅确实在暗中布置人手车马,正如我们所料,一点儿不差。” 袁峥忖度着开口,“吩咐他们切莫轻举妄动,这个节骨眼儿,忌讳得很。” 陆宣答应着,“好。” “川西他们何时到?” “三日后。” 三日后,出兵靖孛的日子定下了。而林壁堂同久安头一回有了争执。 久安在帐中来回地走了几圈,一拍大腿,“绝不能,你怎能跟着去?” 林壁堂高挑地倚在帐间的一座屏风边,抿唇笑给久安看,“大军出征,连充军都能跟着,我还比不上一个充军了?” 久安一挥手,赤眉火燎地说道:“那……那如何能一样?壁堂你别为难我,好好地在这儿待着罢,算我求你了。” “霍帅那儿,我自会去求,不用你为难。” 久安气极地一跺脚,“壁堂,你要急死我!” 林壁堂走上前,握住了久安的双肩,柔声道:“四宝,你莫急,急也没用。” 久安头一回觉得林壁堂不靠谱,“壁堂,阵前不比营地,那可是拼生死的地方,万一……万一……”久安喘息了几下,猛地摇头,“不行,我就是不准你去!” 林壁堂上前抱住了久安,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脊梁,想将他安抚下去,“拼生死的地方,那我便更要去了。我也想过那究竟是怎样一番境地,可终究想不出,可一想到你在那儿,便慌得很,那滋味,不比你上阵前好受。” 久安仍旧不愿,“壁堂,你从前不是说,会等着我么?” 林壁堂轻轻贴着久安的发丝,“再等,你就没了。” 久安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174、问罪传情 季川西奉命带了一万精兵出乾虚关直奔连云山,按着先前之商议,卓真原是要随行,可季川西担心齐青虽好,可独留总归势薄,是以并不让卓真同去。卓真与齐青平时有些不对付,可大势所趋,也并不驳,照着嘱咐双双地留在了乾虚关。 而季川西与一万精兵,马不停蹄,于翌日傍晚到了连云山,与袁峥会了和。待拜见了霍骁之后,当晚三人便聚在东营帐中开了密谈。 季川西连日来一刻不停,此刻实则带着点倦容,不过他强撑着精神,倒是坐得神采奕奕。 “霍帅为何要送林佑熙去肃州?”那一边,陆宣摸着伤疤匪夷所思。 季川西道:“看来霍帅此番当真是要倾力拿下靖孛,这是……”他思量着说道:“这是要心无旁骛。” 陆宣跟着点头,“取靖孛并非易事,霍帅定是担心自己长久地回不来,将他一人留在这儿怕出事,才想着要送走的!” 季川西自言自语道:“可为何不去元洲呢?元洲比起肃州可近得多了,且霍氏族门不就是在那儿?” 袁峥仰头向后一靠,淡淡道:“霍骁的恩师,杨怀起的玄门就在肃州。” 季川西一听,眼睛一转,立刻便道:“这么说,霍帅是要将林佑熙送去玄门?”他一拍手,深以为然道:“玄门乃武林第一门,门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59 中高手无数,有门主杨怀起照应,确实万无一失。” 袁峥伸手捏了捏下颌,随之向下握住了椅子的把手,“但凡有霍骁在,我们是绝无下手之时机的,此番天赐良机,虽兵行险招,可也别无他法了。” 陆宣伸了脖子,低低地问:“七爷的意思是……” 袁峥的目光热了一下,随即绽出冷光来,“动手。” 陆宣缩回了脖子,黑着张脸,心中沉甸甸地带着点儿快活——这么久了,总算是要动手了。他还年轻,替皇上办事,总觉着光耀得很。 而季川西一贯地操着心,实则也想劝袁峥“再看看”,可袁峥并不是个劝得动的人,他也就不费那口舌招人不快了。 袁峥站了起来,有了顾虑,“从连云山到肃州,水路就那几条,旱路可就多了,他们会走哪一条……”他沉声吩咐道:“必要跟查仔细了,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报上来。一定要赶在林佑熙进玄门前出手,否则……可就功亏一篑了。” 季川西一边打起了谋划一边颔首答应了。 “人选如何?”袁峥扭头一问。 季川西答道:“都是挑好了的,各司其职,七爷可要过目?” 袁峥脸上起了一层凉意,“把人带过来。” 季川西想了想,也站了起来,告诉说:“他们一时还回不来,待……” 这厢季川西话未说完,帐外守军便朗声传报道:“袁将军,连副随求见。” 袁峥露出了一点讶异的目光,可当即压成了冷光。 陆宣听了,咧嘴一笑,“久安定是听说川西也来了。”说着,他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抬头笑道:“我带他进来。” 袁峥一把就抓住了陆宣的肩头,将他往后一拉,“不准去。” 陆宣不解,他一不懂就要去看季川西,眼睛在季川西一无所知的脸上打了个转儿后,才复看回袁峥问道:“为……为何?” 袁峥不去理他,侧脸对着帐外压了嗓子,“本将有要事在议,无暇见人,让连副随回去。” 而帐外立刻应了一声“是”。可不多会儿,外头又犹犹豫豫地报了一声,“袁将军,连副随说,他等您议完。” 陆宣一瞪眼,“好嘛,奔着七爷来的。”他颇为遗憾地看向季川西,一拍他的胸口,“不是来看你的。” 季川西白了陆宣一眼,低声责备道:“口不择言。” 说完,他悄悄地去打量袁峥,只见袁峥的神情满是不近人情,是一副强加的千里冰封。他暗自琢磨了一番,“七爷,川西这两日赶路也着实累了,七爷通融通融,放个行罢。”这话一语双关,似乎是在替久安说情。 袁峥看了季川西一眼,不置可否。 陆宣这么一听,看着季川西略带疲倦的面容,也说到:“七爷,你看老季的脸,是累着了,你要不心疼老季的脸……”他略有赧意地一笑,一拍肚皮,“也心疼心疼我饿得前胸贴后背罢。”陆宣见袁峥仍旧不搭腔,便大着胆子接着说道:“嗯……那些事缓一缓,顶慢不过明日嘛!”他这样说着,就伸手拉了季川西的胳膊,抬了脸庞说道:“七爷哇,那什么,今晚就到这儿罢。” 季川西盯着袁峥的神色,自作主张地带着陆宣要往外走。袁峥冷眼看着,兀然就转身自去坐下了,是个不言不语的架势。 季川西与陆宣对视了一眼,见状飞一般地出了帐。 久安原本横眉抿唇地正站在外头等着,此刻见帐门一起,便瞪着黑眼睛抬起了头,带着一股子冲劲儿。 季川西见了他,很是真心实意地笑了笑,唤了一声,“久安。” 久安是听闻袁峥竟当真见了林壁堂,疑心是他惹得林壁堂非要随同上阵,此刻便满心不悦地要来“问个明白”,这会儿忽地见了和蔼可亲的季川西,一时有些僵持,他牵强地勾了勾嘴角,“川西兄,你也来了。” 季川西一点头,轻轻一握久安的肩膀,“刚到,原本是要到你那儿瞧瞧的,只是一来就被牵绊住了,这会儿你自个儿来了,倒是称了我的意。”他走近了几步,在手上加了点力气,“怎么瞧着瘦了?” 陆宣插嘴道:“那是他高了。” 久安并不介怀地点头道:“多谢川西兄挂念了。” 季川西接着就问:“林公子可好?”他对着久安笑得深了一些,“听闻他也在这儿。” 久安稍稍一愣,才答道:“……好,好。” 季川西还欲再问,陆宣开了嗓,“得了得了,人都等急了。”他一把将季川西往边上一拉,抓着久安往帐门处一推,“你进去罢。” 久安踉踉跄跄地差点一头撞进去,回头谨慎地看向季川西陆宣,陆宣长手一呼啦,是个怂恿的招式。久安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才握着拳头往里头走了。 帐内还夹带了一股子沉沉的气息,久安放下了帐门,略略地跨出了几步,隔着袁峥一段儿站住了。 袁峥抬起眼,径自就看了久安的眼睛。久安有一双好眼睛,眼珠子黑白分明,不论喜怒哀乐都是一片澄澈,此刻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瞪圆了,似乎是愤怒地盯着他。 “稀客。”袁峥开口了。 久安直截了当地就问:“你对他说了什么?” 袁峥皱眉,明白过来了,荒唐地也问:“兴师问罪?” 久安一想到林壁堂那一反常态的主意,便止不住口气地说道:“你究竟说了些什么?” 袁峥登时也来了气,猛地站了起来,低低地一喝:“你问他!” 久安焦急地应声就说:“他什么都不说!” 袁峥冷哼一声,“那我也无可奉告。” 久安觉得两眼一黑,忍不住上前几步,“袁峥,你对我如何,都无妨。你有什么不快,大可冲我来,别去找他的麻烦。” 袁峥胸廓一涨,“连久安,你这是在教训我?” 久安默默地低了头,是不吭声了。 袁峥看着他的白净的额头,不自觉地想起了雪天。那雪天如今成了他的一个心结,碰都不愿碰,袁峥屏了息,别过了脸去。 二人相对站着,都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还是久安寂寂地开了口,“壁堂他本不该在这儿受我连累的,他是个好人,你别去为难他。”久安深吸了一口气,“我就是这些话,没别的了。我不敢教训你,你不用抬举我。”久安说着就要走。 袁峥轻轻地抓住了久安的手腕,却是问道:“我……是不是对你不好?” 久安脚步一停,抬头望向袁峥,他无声地张了张嘴,很低地答道:“你不用对我好。” 袁峥眼底浅浅地失了热度,“你是不是记恨我?” 久安动了动手腕,是不想再多说,只想走了。 袁峥紧了五指,“你心里有他,是不是他总向着你?”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60 久安脑中涌来一波波的热流,涨出了许多混乱的杂思,他无措地低声道:“我要走了。” “没人教过我,我不懂。”袁峥咬着牙,愤懑地沉声道。“我也想让你欢喜,让你笑,可……可我不懂,要如何做,我不懂!” 袁峥是个气宇轩昂的体态,他捏着久安的腕子,竟是有了一丝颤抖,“我明白你的心思……”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人之常情总讲究个两厢情愿,我明白你不情愿。可你不情愿,我也还是这么着,你管不了。” 手腕上的颤抖牵动了身体的战栗,久安心口跳了起来,他又开始怕了,似乎是怕袁峥,又似乎是怕别的说什么,说不清。 袁峥是个要强的人,他实则从那个雪天起,就隐约看见了自己的了局。可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真就这么输了。即便是输,他也要输得体面,他要自己坦然自若地看着久安,无怨无悔地说,你走罢,我也走了。 可不能是像如今这般,他自恃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再来一回,也还是会如此。既是他想要的人,便要去争去抢。 袁峥执着地收紧久安的手腕,心想,哪儿什么命中注定之事,他不信命,他就信自己。 175、宿主之血 靖孛以北,夷军大营。 夜幕下的营顶,交缠的七彩福带,随风凌乱地舞动。 速布台阔步要往主帅的营帐走去,他生得一副孔武有力的身躯,走起路十分威风。因是扎勒台的同母胞弟,他的面目倒是和已故的兄长也极其相似。此刻他愁容满面,似乎焦灼得很,一连踢开了几名上前阻拦的守卫勇士,他皱眉粗声问道:“屠耆呢?” 最后一名挡在他面前的勇士名叫多塔,他交手在胸,一边行礼一边答道:“屠耆和女人在一起。” 速布台双眉一跳,似乎是极其愤怒,“女人!又是女人?!” 多塔继续说道:“这个时候,屠耆一定不希望速布台王爷打扰。” 速布台愤慨地一哼,“多塔,屠耆是本王的王弟,难道哥哥见弟弟也是打扰么?”说着他一把揪住了多塔的衣襟,将他狠狠地推到了一边儿。 “速布台王爷——”多塔出声制止,却已是来不及了。 只见速布台猛地一下拉起了帐门,拨开细密的珠帘,往里一探脑袋,瞪大了眼睛。 呼月涽此刻正侧卧着,口中饶有趣味地连连说着:“……转圈儿,转圈儿。” 速布台纳闷地往呼月涽所看之处定睛一瞧,只见一名女子做了不伦不类的男装打扮,长发束在了后脑挽成了髻,正嘻嘻地笑着转圈,转一圈便脱去一件衣裳,且看那衣裳,竟还不全是夷人男子的装束,其中林总混杂地,还有殷军的衣物。若问那衣物的出处,想必是出自俘虏之身。 那女子呼呼地娇喘着气,突然转圈跌在了地上,半露了香肩,乱了青丝。她娇嗔地蹬了蹬脚,说道:“屠耆,格兰朵没力气了……” 呼月涽不满地微眯了眼,“说错了。” 格兰朵一撅嘴,四脚着地俯了身,宽大的男装往下一跨,露出诱人雪白的酥乳来,她一边往呼月涽身边爬,一边呜呜地撒着娇,“骄图,骄图没力气了。” 呼月涽立刻笑逐颜开了,将格兰朵往自己腿上一抱,一手托着她的屁股狠捏了一把,一手捏着她的尖下巴摇了摇,“我的骄图真可怜……” 格兰朵环住了呼月涽的脖子,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那,屠耆会赏赐骄图么?” 呼月涽凑到她胸前嗅了嗅,在醉人的香气里,闭上眼睛呢喃道:“我的骄图,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格兰朵咯咯地笑个不停,连带着双胸也上下起伏,呼月涽勾起唇角,张开就咬了一下。格兰朵尖叫了一声,带着点儿抗拒地喘息起来——她的屠耆是个野兽般的男人,喜欢咬人。 “屠耆,我要见你。”速布台不堪忍受地走了进去,高喊了一声。 呼月涽抬起了眼,抱着格兰朵看向他,“速布台,我不想见你,尤其是现在。” 速布台的母亲是夷王的第一王妃,身份尊贵,是以他很有底气,并不那么畏惧呼月涽,“难道你连父王的消息也不想听了么?”说着,他瞪了衣衫不整的格兰朵一眼,“还不快让这个女人退下!” 格兰朵使劲儿地往呼月涽的怀里钻,对眼前这个撞入的男人撅起了嘴。 呼月涽淡淡地一笑,“速布台,父王怎么了?” 速布台见呼月涽纹丝不动地搂着那格兰朵,便只好压着火气说道:“父王病倒了,这一次,比上一次还严重,连巫师都驱不散那些病灵。” 呼月涽放开了格兰朵,站了起来,“父王的病,是巫师治不好的。” 速布台有些愤怒地呵斥道:“那你说要怎么办?”他抬高了声音,“在祭祀婴儿,还是再奉献少女?” 呼月涽一步步走向速布台,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父王是要死了,谁也治不好的。” “呼月涽——你!”速布台涨红了脸,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可此刻却睁得吓人,“你这是对父王不敬!” 呼月涽环胸,稳稳地说道:“生老病死本就是草原上的典律,父王会老,那就会死,这没有什么可值得伤心的。”他定睛一笑,“我既然比父王更英勇,那么,他就该归于尘土了。” 速布台被说得简直要破口大骂,他瞪眼红脸,徒然地张着嘴。 “速布台,如果你对我毫无用处,只会来打扰我的好事,那么……”呼月涽抓住了速布台的肩膀,狠狠地一捏,速布台的面色立刻大变,由红转白。 “那么,你就去陪伴父王吧。”呼月涽肆意地泛出一个笑容来,无情而浓艳。 速布台后退了几步,握住了巨痛的肩膀,略带恨意地看着呼月涽,而呼月涽却回头看向了格兰朵。 格兰朵天真无邪地瞪着一双黑眼睛坐在地上,伸开了双手,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不在意,她的眼底只有一个呼月涽而已,“屠耆,抱我。” 呼月涽深深地抿了唇,温柔道:“我弄伤了速布台,作为补偿,我把你送给他了。” 格兰朵还伸着双臂,仿佛听不懂他的话。 呼月涽收起了笑意,顷刻间成了冷若冰霜的男人,“和他一起滚吧。” 格兰朵的黑眼睛里满是骇然,双臂颓然地落下,眼泪迅速聚集起来,眼看就要坠落了。 “格兰朵,我可不喜欢不听话的女人。”呼月涽说道。 格兰朵瑟缩了一下,一口咬住了下唇,她飞快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泫然欲泣地走到了速布台的身边,低下了头。 呼月涽看着面前的一对男女,似笑非笑地先看向格兰朵,说道:“你最好能替速布台将军生下一个儿子,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说他是秃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61 噜的鹰了。”接着,他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调子,对着速布台轻声道:“这个女人好极了,我试过。” 速布台的眼中流露过仓皇与羞耻,接着翻涌出了愤懑与厌恶。而格兰朵站在速布台的身后,悲痛地流起了眼泪,她不知道自己得到宠爱的日子这样短。 “你不能这样对我……”速布台声音发抖,是气极了。 呼月涽嘲讽地笑眼一弯,轻轻一扬手,将那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轻轻地俯了身,做了一个优雅的礼仪,“速布台哥哥,带着这个女人快活去吧。”然后,他抬起琥珀色的双眸,露齿一笑,“这样总可以了吧?”放下手,呼月涽转了身,一步步地走向帐内的案前,渐渐地收敛了笑意。 片刻后,帐内只剩下他自己了。 他百无聊赖地拿起案前的一只金缕球,金缕球身镂空出成片精致的图样,是山川与河流,球内匍匐着一只细长的蛊虫,正懒懒地扭动着身体。 那蛊虫比起前些时候,消瘦了不少,呼月涽咬破了手指,默默地将血珠子一点点地滴进了金缕球内,那蛊虫遇血犹如活了一般,立刻竖起了身上的茸毛,疯狂地团聚了虫身。 呼月涽看着球中的蛊虫亢奋地扭曲,脸上露出一个阴森深刻的笑意。 宿主的血能让一只子蛊搅动,便能叫另一只子蛊也作乱。 “我的骄图,真可怜……” 连云山,主营。 久安“嘭”地一声,从床榻上滚到了地上。他瞪圆了眼睛,双手攥着心口,张大了嘴,却一口气也喘不上来。 夜半时分的疼痛来得如此忽然,他想借耐力挨过这一阵,可痛意总不见退减,只是一味凶猛,久安忍了又忍,忍到最后,是非得吃药不可了。可他疼得几乎脱了力,原本要下榻取药,可末了却滚下了床。 他疼得在地上畏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 “啊……”脑中骤起轰乱的声响,久安花了目光。 最后关头,久安在疼痛攀顶的一刹那,翻眼昏了过去。 清晨时分,容升在帐前等了许久,饶是等不出久安,便试探地唤了几声,而待他不得不做主掀了帐门,他那句“时辰不早,连副随该去……”尚未说完,便被倒在地上的久安给惊住了。 容升立刻带了两名军卫跑了进去,扶起久安一看,只见他一张脸都冰凉地青白了。 “快……快!快传军医啊!”容升低吼了一声,接着便试着摇晃了一下久安的身体,张皇喊道:“连副随,连副随,您醒醒啊。” 少顷,军医来了,坐到榻边给久安验身诊脉,查看一番过后,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拧眉道:“这……连副随这……没病啊?” 容升大觉荒唐地质问:“你看连副随这架势,是没病的光景?!” 军医沉思了片刻,笃定地点头道:“脉相虽虚,可连副随确实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话音刚落,帐外又冲进一个人来,林壁堂双眼闪烁灼灼,几个箭步就到了床前,看了一眼久安,原本揪在一起的心霎时疼成了一片,他方才听闻云生所言,便急成了一团火。他强定了口吻,忙问那军医:“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军医甚是为难地看了一眼林壁堂,低声道:“这……连副随这征兆着实玄虚,学生医道浅薄,看不出一丝毛病。” 林壁堂字句切切地说道:“随军皆是国手,如何有浅薄一说,您再仔细看看。” 军医被这么几个人盯着一阵瞧,心中越发没底,“学生实在不知从何看起,连副随周身上下皆是完好,当真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不如……不如请师傅过来。” 那军医口中的“师傅”,便是医帐主事的王军医了,久安的手伤曾就请他调理过。林壁堂这样一听,便对着容升点了头。容升深知这位林公子在霍帅那儿的面子大得很,便不敢耽搁地去请王军医。 而王军医正巧在议帐里给霍骁的左腕施针,帐中有几名将领,都在一旁坐着。 袁峥身在其中,便开口关心了一句:“霍帅这腕伤有一阵子了罢,末将在乾虚关都听说了。” 霍骁颔首,答道:“那达日阿赤举得一双镏金锤,不偏不倚就招呼上来了。” 袁峥闻言,想了想随即说:“达日阿赤,那是呼月涽手下第一将啊。” 霍骁哼了一声,“呼月涽久不露面,只叫这些底下人挡着,不知使得什么诡计。” 这边正说着,帐外冲进一个容升来,对着帐内一下就跪了下去。 176、下下之策 帐中几人看了过去,霍骁先不悦地开了口,“越发没规矩了。” 容升战战兢兢地俯身道:“卑职该死,可实在是事出有因。” 袁峥替霍骁说道:“快快说了,休要啰嗦。” 容升连忙答应了一句“是!”接着,抬头仓促道:“连副随昏迷不醒,请来的军医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万般无奈,这才来请王正御的。” 袁峥登时就变了脸色,“昏迷不醒?!” 容升飞快地点头,“卑职今早见连副随迟迟不醒,便逾矩入了帐,这一看可了不得,就见连副随躺在地上不动了!” 霍骁瞥了袁峥一眼,随即收了自己的腕子放到右手捏了捏。王军医一边叠着针包一边恭敬地站了起来,侍立了一侧,只等霍骁吩咐。 霍骁对着王军医挥了挥手,开口道:“你去瞧瞧罢,仔细着。” 王军医得令跨出一步,作揖颔首,“是。”接着,他慈眉善目地转了身,圆脸浮出一个大慈大悲的模样,“这位军爷带路罢。” 容升对着霍骁磕了个头,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带着王军医出了帐。 霍骁看着二人离去,又将目光转向了袁峥。 袁峥的面门略有僵硬,不知是个什么形容,霍骁垂眼思忖着开口道:“今日也无甚要议的,两日后便要出兵了,你们也都回去准备罢。” 一旁的两名将军闻言起身,对着霍骁作揖告辞,快步走了出去。而袁峥却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霍骁打量了他几下,话中有话地问,“怎么不去?” 袁峥侧脸看了过来,神色已是风平浪静,好似一尊不悲不喜的石塑,“袁峥这儿有诸多不解,还想请教霍帅。” 霍骁看着袁峥,末了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便点了点头。 二人谈了足有一个时辰,待将战事上的文章都做足了,袁峥才起了身,朝霍骁告了辞。 袁峥一身正气走出了议帐,一脸的与世无争。他面无表情地顿了片刻,接着往左跨出了一步,慢慢地走了起来,可走着走着,他毫无预料地转了身,脸上黑云骤布,又走了回去,他越走越快,一双拳头握得快木了。 那两名副随见袁峥忽地调头,措手不及地连忙跟了上去,而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62 待他健步如飞地走到久安的帐前时,他又猛地停了下来。身后吭哧吭哧跟着的两名副随也急急地停了下来,差点儿收不住脚。 袁峥挺立了片刻,正准备要进去之时,从边角处跑了一名侍卫,袁峥见了他,便又收回了步子。那侍卫如同一抹黑影一般地匆匆走到袁峥身边,用手遮着嘴,凑到袁峥耳边,低低地说道:“季将军差卑职来给您报信——今夜。” 看来霍骁是打算在今夜送走林佑熙。 袁峥眼中肃然,目视前方,点了点头。那侍卫颔首快步离开。而袁峥直直地注视着帐门,压抑得眉眼暗沉,“你们守着这儿,有动静便回来报信。” “是,袁将军。”两名副随应声答应。 袁峥又看了一会儿,闭眼转了身,再一睁眼,他看见陆宣停在眼前。 “哟,七爷你怎么在这儿啊?” 袁峥瞪眼反问他,“你呢?” 陆宣越过袁峥,指了指久安的帐子,道:“这不快出征了,我找久安道个别,咱们袁军开的西北旱路,得先行一日啊。”他絮絮叨叨地又说,“当初咱们去东幽口之时,我就没和这小子道别,总以为去去就回……”陆宣一转身,看向袁峥,“末了,一别大半年啊。” 袁峥垂下眼睫,盖住了眼底的颜色,“嗯”了一声。 “怎么,七爷也这么想?”陆宣走回袁峥面前,问道。 袁峥正欲开口之际,帐内飞快地走出一个军医来。 陆宣一眼叼住了他,伸手一拦,“诶,你不是医帐的么?” 那军医被陆宣这么一阻,立刻抱了拳,赔笑道:“见过将军,劳驾将军让个道儿,在下急着去取药箱呢。” 陆宣一听,当即皱眉问道:“药箱?”他探头看了一眼营帐,“怎么,里头有人病了?” 那军医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连副随不知为何,就是不醒,王正御用了好多法子都无用,方才连副随,他连带着气儿都弱下去了。” 陆宣大吃一惊,而身旁也猛地刮了一道强风。陆宣一看,只见是袁峥直奔那营帐去了。 “那那你……你赶紧的罢!”陆宣收了自个儿的手,忙说道。 那军医感恩戴德地离去了,陆宣也飞快地往帐内跑。 袁峥一入帐,便瞧见久安的榻前先是围了一层军卫,再里头则是急的满头大汗的王正御,另一边面若白玉之人,便是林壁堂了。 他大步地走了过去,看着久安除了上裳地躺在那儿,肌肤苍白,犹如个剔透的琉璃人,仿佛肌肤之下并无鲜血。他那一张小脸从上而下地青白了,眼睛嘴唇都紧紧地闭着,细看那胸膛乃是静得吓人。 袁峥瞪大了眼睛,不动了。 那边林壁堂定定地看着久安,心中灌满了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攥紧了五指,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毫无预兆地,久安就成了这个样子,分明昨日相见之时还安然无恙,如何一夜之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王军医还在替久安诊着脉,那脉相实则已不必再诊,因为一刻弱过一刻,已无脉可诊。床上的久安仿佛分外安静的躺着,并无一丝痛苦,只是一点一滴地没了气息,没了脉动,没了命。 遇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病,王军医心中焦急得很,一是怕救不回他,二是怕坏了声誉。两厢叠加,王军医痛苦得无以复加。 陆宣站在袁峥的身后,推了推袁峥的肩膀,“七爷,怎么站这儿了,咱们往前走啊。” 袁峥愣了愣,这才匆匆地往前走了,站到了那层军卫身后,越过众人的脑袋往里瞧。那些军卫顿感身后有人,都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之后,给袁峥让出了空。 袁峥跨到了久安的榻边,低沉地开口,“王正御,连副随如何?” 王军医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作答,擦了擦额上的汗,他只是一味地说道:“怪……怪得很,老夫再看看再看看。” 林壁堂俯身握住了久安的手,拈了拈,摩挲着皱了眉——手太凉了。袁峥见了林壁堂的举止,不悦地别过了脸。 一阵工夫后,方才出去的军医不但带了药箱来,还带了王军医的两名副手。五人齐围了久安,开始了一番折腾。 袁峥看着那几人摁拿着久安,对着他又是下针又是灌药,有心想将他们都扔出去,可眼下这么个时候,他也只好耐住性子,在旁观望着了。 几盏茶的工夫后,五人不得不住了手,是彻底地没了主意。 袁峥见状,正是要心急如焚地开口,可那边儿,林壁堂却比他快了一步,他忧心忡忡地轻声问道,“大夫?眼下如何?” 王军医再次聚精会神地诊了久安的脉相,他摇着头,不得不说了实话,“林公子,连副随这脉相是油尽灯枯之象啊……” 林壁堂愕然地看着王军医,平直地问道:“大夫,此话怎讲,油尽灯枯?他才多大?” 王军医觉着久安和他的名誉都是救不了了,便认命一般地叹息道:“老夫无法儿啦。” 袁峥一步向前,一把将王军医揪了起来,愤怒喝问道:“他好好儿的一个人,如何就无法儿了?” 王军医被袁峥提得几乎站不住脚,登时受了惊吓,圆脸发了抖,“袁将军,连副随若是身体有恙,老夫自当倾力医治,可……可……”王军医欲哭无泪,解释道:“可连副随一点儿毛病都没有,这叫老夫如何是好?!” 袁峥简直听不懂他的话,“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王军医斗胆道:“正如人之老朽,无力回天呐。” 袁峥当即震怒,一把将王军医摔在了地上。一旁的陆宣见势不对,立刻上前摁住了袁峥的一条胳膊。 一旁的几名军医立刻便围上前,伸手去扶被摔得嗷嗷痛呼的王军医,其中一名瞧着十分年轻的军医似乎悲愤异常,豁出去一般地抬头对袁峥说道:“袁将军,连副随压根儿没病,是阎王要他的命!” 袁峥气在头上,听了这话,对着那年轻军医当胸就是一脚。“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这儿充主子!” 那年轻军医一下就被踹得往后直直倒去,口吐鲜血,掌不住地翻了眼珠子。 帐中乱了起来,容升带人先挡着袁峥,又差人将几名军医护送出帐,袁峥的模样,看着实在有些“大开杀戒”的意思。 那边林壁堂抱着久安冰冰凉凉的脸庞,暗暗地皱紧了眉头。 “袁将军。”他开口了。 袁峥目露凶光地回了头。 林壁堂慢慢地站了起来,低低轻语:“袁将军,借一步说话。” 袁峥一把挣开身边缚住他的几名军卫,走到了林壁堂面前,他先是沉重地看了一眼无声无息的久安,再看向林壁堂。林壁堂转身,往帐外走了,袁峥略一犹豫,跟了上去。 二人在帐外一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63 处静谧之地停了下来。 林壁堂抬起目光吓人的美眸,瞪着袁峥,道:“袁将军,林某本不想说这话,可此事,除了袁将军之外,便无人可助一臂之力了。” “有话便直说罢。” “那帮人既是医术不济,便再为久安,找个出类拔萃的来。” 袁峥原本并不愿与林壁堂再有瓜葛,可眼下却只好与他相商道:“医帐里,听闻属那王忝为首,出类拔萃之人,何处去寻?” 林壁堂冷阴阴地开口,“林某向袁将军举荐一位。” 袁峥寒声问:“谁?” 林壁堂转过身,背对了袁峥,道:“林佑熙。” 177、叔侄相见 是日夜深,营盘四周把守了重兵,夜幕下一片静谧。 袁峥不披甲胄,通身的暗色便衣。 他一把掀开了盖在久安身上的被子,而后起身将一条披风抖开裹住了久安,俯身将他的两条手臂我起来环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托住了他的后背腿弯,一个用力,把人拦腰抱了起来。 林壁堂在一旁看着,不断地在心底对自己说,如今不是吃醋的时候。 两三盏茶的工夫,三人齐齐上了停在东营外的马车,若非这辆马车时时为林壁堂备着,恐怕偌大一处营盘当真还找不出现成的一辆来。 车前云生一抖缰绳,马车一动跑了起来。暗中十名黑衣侍卫立刻鞭马跟了上去。 马车内,久安仍旧没有苏醒,幽幽地带着一口气,一点点地冷下去。林壁堂将他搂在怀中,用脸颊去贴着他的额头,目光温柔且悲伤,是一副含情脉脉的画卷。 袁峥正襟危坐,面容刚毅,握着拳头,脸色黑压压地低沉。 “他一定有事瞒着我。”林壁堂低低地说道。 袁峥在疾走的马车中坐得仍旧稳如泰山,“他从前没瞒过你么?” 林壁堂柔软了眼睛与口吻,“从前他什么都同我说。” 袁峥“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林壁堂用干燥温暖的掌心一遍遍地轻抚久安的头脸,忽地在他颈窝之处摸到了一排微凸的痕迹,林壁堂不禁低头一看,只见是一圈莫名的印子,白日里久安被除了衣裳,林壁堂心系旁物,因而不曾瞧见,可如今他乍然见了这么个可疑的印子,便细细地定睛看了个一清二楚,随后他摸着那牙印子,暗火丛生地朝袁峥射去了阴辣的目光。 车内寂静得怕人,久安在黑暗中摇摇晃晃,仍旧是不肯苏醒。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有侍卫敲了敲车身,袁峥拂开车帘,露出下半张脸,驾马跟在马车一侧的那名侍卫在风中立刻有力地喝道:“袁将军,已经跟上了,就隔了二十里。” 袁峥在隆隆的车轮声里点了点头,低沉道:“待过了平南丘,便包抄过去。” 那黑衣侍卫立刻应了一声“是!”。随后,袁峥便将车帘放了下去。 “如何?”林壁堂在里头听得不甚真切,便问了一句。 袁峥爱答不理地回了一句,“你只坐着罢,别叫他滑下去。” 林壁堂当即略有愠怒地瞪了袁峥一眼,他向来是个温恬之人,平素很有一颗容人的心,不过面对袁峥,他实在是拿不出一丝宽容来。他在心里默默评了一句,傲慢。 马车奔驰了半个时辰的光景,袁峥再度拂开了车帘,而车身一侧的黑衣侍卫觉出动静,立刻俯身看向了袁峥,一身待命。 袁峥这回露了全脸,目光锋锐地冲那侍卫抬了抬下颌。 那侍卫会意,驾马冲了出去。 又过了一阵子,马车停了下来。林壁堂搂紧了久安,看向了袁峥。袁峥此刻正在聚精会神地撩帘看向窗外。 不远处的地方,埋伏已久的黑衣人从路旁的高树上拦截住了一队军装人马,黑衣人显多于军装人马,不过军装人马个个是一等一的高手,纵使人手有别,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军装人马中有一半的人都围在中央的一辆乌顶马车四周,堪比一堵人墙。 两方缠斗了片刻,原死守马车的军卫里跳出了两人,挥剑冲进了斗阵中,那两人饶是好手,竟是以一当十地不但逼得数十黑衣人无暇进攻还杀得他们退了几许。 眼看着手下之人有些抵挡不住了,袁峥取出一条黑巾蒙住了口鼻,提剑冲了出去。 袁峥直奔马车,第一剑便砍开了最前排阻挡之人。 围守此处的军卫皆是大惊失色,不知从哪儿又冒出这样一个人来,奈何方才有坐镇之意的两名军卫长已经冲去对付黑衣人了,此刻四周的一圈儿军卫皆不是袁峥的对手,不过以少敌多,袁峥又不能出手伤人,是以这一场,着实不易。 就在一个难得的当口,袁峥凌眉冷目,一剑破开了车前的织锦,踢腿便踹开了车前的木门。 车内的正坐着的人影猛地受了这破门而入的动静,似乎是吓了一跳。四周军卫大惊失色,立刻便齐齐围了上去。 “叔叔——” 而就在这时,车下不远处,有人高喊了一声。 车内之人影动了动,随即将身体朝前倾了倾。 “叔叔,我是壁堂——”那声音清朗细润,却满是焦灼。 车内之人几乎是震了一震,随即从暗中显露出了面目。 袁峥一边抵挡着身后围攻而上的军卫,一边朝车内之人看去。眼前是个苍白美丽之人,只比画儿多了一层活气儿而已,看着有些阴沉。 林佑熙开了口,声音又低又轻,“都住手。” 此言一出,内外皆惊。 车下由十名黑衣侍卫护送而来的林壁堂往前走了几步,微微地颦眉,只是说,“叔叔,壁堂想见您一面。” 马车上下内外都陷入了僵持对峙,空山深夜,只有四处传来呜呜的风声与兽鸣。 林佑熙起身往外探出了半身,显山露水地展了真身。他一身靛蓝青衣,领口袖口都镶绣了银丝流云,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锦带,墨发由嵌玉银冠束着,一派高雅贵气。 林壁堂站在刀光剑影里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意,“叔叔,您一点儿都没变。” 林佑熙扶着一侧车门,只见车下的年轻人白皙斯文,饶是俊雅绝伦,也抿了抿唇,叹息着说道:“你却长大了许多,我险些要认不出了。” 林壁堂笑道:“上回见叔叔,壁堂才十一岁,叔叔认不出我,也是常情。” 林佑熙看了看车外的众人,复又看回林壁堂,声音仍旧是很轻,“壁堂要见人的排场倒是真大啊。” 林壁堂苦笑着软声道:“叔叔,壁堂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求叔叔救命。” 林佑熙万分不解地将眉尖一蹙。 一盏茶后,此间归于沉寂。乌顶马车的一侧围了黑衣人,另一侧围了军卫,一边看守着中间的车马,一边彼此虎视眈眈。 马车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64 内,林佑熙看清了久安的面孔,不禁挑了挑眉——是他。 林壁堂在一旁扶着久安的半身,竭力平静地说道:“已经昏迷了一日了,医帐中的王正御却说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林佑熙翻看了久安的眼珠子,又在脖颈处按捏了几下,接着又俯身以耳贴住了久安的胸膛听了一会儿,最后他扣住了久安手腕的脉门,凝神细诊了起来。 放下了久安的手腕,林佑熙果然颦起了眉,他不声不响,袁峥与林壁堂在一旁也屏息不出声。只见林佑熙想了一会儿,便从腰带间取出了一片薄薄的荷包,翻开其中,只见是一排大小不一的银针。 林壁堂盯着那银针转了转眼色,心想,那夜刺伤云生的,果然是他。 林佑熙取出一枚极细的银针,挑出一根久安的手指,在指甲底下的缝隙处,轻轻地末入了银针之首,随即一点点地往下扎入。 接着,林壁堂咋舌地微瞠了眼睛,只见那银针扎入之处渗出的血丝竟不往下流,而是顺着针身一点点地往上渗去。那血色紫红阴冷,看得人毛骨悚然。 “蛊毒。”林佑熙言简意赅地说道。 袁峥依旧蒙住口鼻,留在外面的眉目间森然沉重。 “这蛊毒在他体内不是一朝一夕了,依我看,少说也有半年光景。”林佑熙凝眸盯着银针,轻声细语道:“这蛊毒,兼具血咒灵符,发作起来可是了不得,若是没有解药,他如何能活到今日?!” 此话一出,袁峥与林壁堂都是不可置信。 林佑熙抬头看了看他们二人的形容,试探着问道:“他不曾提过此事?” 林壁堂默默无语,只是向下握住久安的手掌,死死地攥住。而另一边,袁峥从黑巾后发出浑厚的声音,“公子可解?” 林佑熙看着袁峥露出的眉眼,顿了顿,随即摇头道:“此毒唯有宿主可解,我无能为力。” “宿主……”林壁堂喃喃念道,“何为宿主?” “我这么看下来,以为这蛊毒十有八九是从夷族而来,若是我记得不错,此毒名唤阿日善,是夷人上古的邪术了。这宿主也就是施毒之人,而那带毒之蛊便是用宿主之血培成的,是以这毒,除了宿主之外,无人可解。” 林壁堂咬牙忍下声音里的冰凉,“这么说,下毒之人,是夷人。” 林佑熙点了点头。 袁峥端正了身姿,注视了林佑熙,“公子当真没个救急的法子。” 林佑熙看向他,思忖过后,说道:“我倒是能用针催醒他,余下的,你们只能自个儿打算了。”他低头看了看林壁堂怀中的苍白的少年,“或许,待他醒了,你们问问他。” 林壁堂喘息着恳求道:“请叔叔一试。” 林佑熙抬起柔软秀美的眼眸,瞧着宛若暖水,他抬高了一点儿声音,可仍旧还是轻,“这是举手之劳,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是如何找到这儿来的。”接着他抬起细白的手指,直直地指向袁峥,“还有,他是谁?” 林壁堂一愣,“叔叔……” 林佑熙的声音中带出一点儿嘶哑,“我可不记得咱们林家有这样能打能杀的人手,还有,我今日之行堪称绝密,你们又是如何知晓的。” 林壁堂的面上露出了阴测测的神色,而袁峥则陷入了一片黑沉。 “你们不说清楚,我非但不会救他,且会立即打道回府,将此事告知霍骁。” 林佑熙面孔柔美,目光温软,瞧着和善慈悲极了。 178、旦夕祸福 “叔叔……”林壁堂低低地开了口,面有难色。 林佑熙的目光在二人中来回几番,静待作答。 林壁堂颦眉艰难道:“当年叔叔死得蹊跷,举家都满心疑虑……” 林佑熙垂下密长的睫毛,轻轻一声叹息,“壁堂,你若想顾左右而言他,蒙混过去,可就救不了那孩子了。”他深深地看向林壁堂,“我只要一句实话。” 林壁堂紧了紧胳膊,低头看了一眼面色青白的久安,咬住了牙关。 “林御保……”而那边,袁峥从黑巾后沉闷地发出了声音。 林佑熙将眼光射向他,在听到“御保”二字,脸色陡然大变,错愕不已。 “臣是奉了皇命来寻林御保的。”袁峥如此说道,他对着林佑熙抱了抱拳,“明察暗探足寻了一年有余,才等到今日御保出营。” 林佑熙如临大敌地瞪着袁峥,眼底的光芒虽孱弱却精亮,“你……是皇上的人。” 袁峥微微颔首,敛去了眉目间的萧瑟,道:“是,原本今日,臣该带林御保去殷都。” 林佑熙牵强地动了动嘴角,神色微乱,“哦?当初昭告天下的是皇上,怎么如今……” 袁峥答道:“当年皇上碍于霍大将军,不得不下了皇榜,实则对林御保之死一直心有悬疑。” 林佑熙飞快地眨了眨眼,面色白了一层,他悻悻地一挥手,“那眼下,又是为何?” 袁峥轻抬眼帘,看向久安,挺直了脊梁,“眼下,臣想和林御保打个商量。” 林佑熙默不作声,微微地抿紧了薄唇。 “林御保若是能救此人,那今日之事便算作从未有过。”袁峥缓缓说道。“臣带了人就走,御保照旧赶路,如何?” 林佑熙挑眉,向后靠了靠身体,“今日之事可做子虚乌有,那来日呢?” 袁峥的眼神在久安紧闭的眼睛上逡巡几回,看着他的样子,沉声道:“来日……来日怕是再无这样的时机了。” 林壁堂复杂地瞥了袁峥一眼,又换上了不动声色的模样。他抬起手,佯装抚摸久安的脸颊,实则是想挡开袁峥的视线。 “那……皇上那儿,你要如何交差。”林佑熙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二丝的惶惑。 袁峥昂然了面孔,“臣自会有个交待。”他矍铄了眼神,“林御保,您可信得过?” 林佑熙低头思索了一番,又看回林壁堂,“壁堂,你呢?” 林壁堂闻声望去,沉声答道:“壁堂不敢说谎,当真是机缘巧合。那日在云生身上瞧见那枚银针,且看那银针之形容,又见那针法之诡妙,除了您,再无其二了。” 林佑熙直直地看着林壁堂,轻言细语,“看来,他说得不错,果然是慈悲太过反招祸患。” 林壁堂做出悲天悯人之情状,双眸哀哀地对林佑熙说道:“叔叔,求您了……”他低头看了久安一眼,再抬眼已是满目楚楚,“救救他。” 林佑熙开口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自会救他,你们也要信守承诺。” 林壁堂眼中虽哀楚,嘴边却泛起一个浅浅的笑来,“叔叔,壁堂又如何会害您呢?”而袁峥也坚定道:“御保若是不信,臣可指天发誓。” 林佑熙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一抬手,“你们将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65 他放平了。” 袁峥与林壁堂眼中逐一闪过光泽,紧接着立刻依言放倒了久安。 而那厢车外相对相视的两派人马在寂寂无声的夜色里,犹如无数尊凶神。其军卫长将那一排来历不明的黑衣侍卫打量过后,附耳于身边之人,低语了几句。那人微微侧脸,听完后,面无异色地继而站立着。 两炷香后,车内的久安混沌地半睁了眼睛。 林壁堂当即俯身贴了过去,焦急而欢喜地轻唤着他,“四宝……四宝……” 久安目光呆滞,毫无反应。 袁峥也靠近了一些,强忍了推开林壁堂的冲动,低声问道:“久安,解药在哪儿?” 照林佑熙的说法,苏醒之时,六神皆空,但却能言能动,饶是可以问出一些话的。久安动了动嘴唇,眼光散成一片,“解……解药……” 袁峥又靠近了一些,口吻迫切了几许,“对,蛊毒的解药,在哪儿?” 久安半睁的无神的眼珠,黑成了深渊,“床榻……之下……”久安呢喃道:“雕花木盒。” 林壁堂听后心中更痛,竟真有解药,他独自一人,竟暗中受了这么久的蛊毒发作之苦?!袁峥握紧了拳头,直起了身体,看向林佑熙,颔首道:“多谢御保救命之恩。” 林佑熙不看他,“我救他也不过是为了救我自己……”他别过脸去,“何况,这也不算救,你们快些回去给他找那救命的药罢。” 袁峥点了点头,这回义正言辞地一把推开了林壁堂,抄起久安拦腰抱住了,就往车外起身走去,他俯身出了车门,抱着人跳下了车。 林佑熙将眉尖一蹙,换上了诧异的神色。 袁峥回转了身,在外看向车内,“臣这便带人走了,也望御保一路小心。” 此话之言外之意林佑熙自然听得出来,乃是要他谨遵承诺之意,便朝他点了点下颌。 袁峥转身之际,林佑熙看向林壁堂,“此人究竟是谁?” 林壁堂冲林佑熙勉强一笑,只道:“壁堂今日多有冒犯,还望叔叔莫要怪罪。”他伸出手,覆在了林佑熙的手背上,柔声道:“知道叔叔安在,壁堂心中很欣慰。”他轻笑着又靠近了一些,眼眸闪着润泽的光,“只盼叔叔来日诸事平安。” 林佑熙犹豫了一会儿,也反握住了他的手,“多谢,不过壁堂同那样的人一处,还是多担心自己的安危罢。” 林壁堂面色一僵,飞快地掩盖过后,也起了身,“叔叔,壁堂这就要告辞了。倘若有缘,但愿还能再见您一面。” 林佑熙苦笑着摇头,“我是不祥之人,还是少见为妙。” “叔叔,壁堂去了。” 林壁堂说完这话,便瞪着袁峥远去的背影,气势汹汹地跃下了车。林佑熙慢慢地移到车门处,见那些黑衣侍卫尽数退散而去,便愁眉苦脸地又叹了口气。 军卫长排众而出,带着众人跪下了,“卑职罪该万死,叫公子受惊了。” 林佑熙低声吩咐道:“今夜之事,你们只做不知,绝不能在霍帅面前提起,知道了么?” 底下沉然答应道:“是——” 片刻后,马车人等整理妥当,复又朝肃州赶去。 而在人马渐行渐远之际,有七八人在夜色中暗暗的留了下来,其中一人冲着余人做了个眼色,余人会意,四散而去。 而不远处,袁峥则是抱着久安上了马背。四名黑衣侍卫围在了周身,持剑庇护的模样。 林壁堂气急败坏地站在马下,寒声道:“你放他下来。” 袁峥用一条从久安身上扯下的腰带,将他捆在了自己身上,接着不声不响地将披风重新披在了他的身上,久安虽半睁的眼睛,却似乎仍旧浑然不知。 “袁峥,你究竟要作甚!”林壁堂一把扣住了袁峥的手腕,严声喝道,是真正地动了气。一旁驾座上的云生见了,也大吃一惊。 袁峥向下看向林壁堂,“骑马快,我带他先回连云山。”接着他朝四下低吼了一声,“你们要妥善护送林公子回营!” 数十黑衣侍卫应声抱拳。 林壁堂不依不饶,恨声道:“他如今这般,哪里禁得住马上颠簸!” 袁峥轻而易举地抽回了林壁堂手中的自己的手腕,调动了一下缰绳,“马车上也是颠,不如一口作气赶早回去服药,兴许还能捞回半条命,我自会看护好他,你放心罢。” 林壁堂还欲说话,袁峥那边却是一手抱住身前的久安,一手扯着缰绳,驾马跑动了起来,四名黑衣侍卫分列了左右前后,也策马一阵狂奔。 林壁堂干站在了原地,心中的怒气已然化作了一团火——这个袁峥,欺人太甚! 余下的十数黑衣侍卫朝着林壁堂作揖,齐声道:“请林公子上车。” 林壁堂强咽下一口气,飞快地朝马车走去,云生快手为他开了车门,他一脚跨进车内,一脚留在外边儿,低头对云生道:“给我追上去!” 云生连忙抖着手中的架绳,囫囵地答道:“是,七爷。” 一时间人马齐动,滚滚地策出了一地烟尘。 林壁堂心急如焚地坐在车中,时不时地便靠近车门,抬高了声音问道:“到哪儿了?”外边儿云生一听林壁堂的声响动静便兢兢业业地答道:“快到平南丘了。” “瞧见他们了么?”林壁堂追问了一句。 云生不厌其烦地答道:“袁将军骑马比咱们快得多,这会儿大约能过钟骊山了。” 林壁堂一拍车门,心中又压下的火气又莫名升腾而起。 “七爷,前边儿有险坡,路又陡窄,您可坐稳了。”云生在外头细心地嘱咐道。 林壁堂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驾你的车。” 云生得了这么一句话,回头果然专心地驱马驾车了。待要过前方的窄道,黑衣侍卫一前一后地分了两段,将马车护在了中间。 且说这窄道着实是过分得窄了,一边依着山壁,一边则是几近悬直的一段高险滑坡。云生方才来时便知晓此路的刁钻,这回再过,屏息凝神地想将车驾稳了。 人马入了窄道,正是行至当中。 只听得“轰隆隆”的巨响从天而降,一队人马受了惊,都抬头望去,只见竟是数十颗巨石从山壁上翻滚而下,势不可挡地朝窄道上冲来。 此间狭隘,人马躲无可躲,一时只有前前后后的退避。而中央的车马钝重,哪里有一人一马那般轻便,且车前的马匹已因巨响乱跺着马蹄,不听使唤了,云生大吃一惊,连忙转身喊道:“七爷,快出来!” 话音刚落,一颗硕大笨重的石块已猛地砸向马车的一只车轮,马车陡然一歪,半身出了窄道,悬在了险坡之上的半空里。 车前的马匹受了牵坠,连连向后,高声嘶叫。云生勒紧了缰绳,一时松也不是,抓也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66 不是。而黑衣侍卫大多自顾不暇,只有几人冲了过来,抓住了马首,怒喝着要它们使劲儿将马车拖上来。 窄道上大乱之际,山壁之上,却嗖嗖射来了带火的箭簇。 林壁堂摇摇晃晃地打开车门,探身而出之时,一枚火箭便“噔!”地一声钉在了他的手边,他立刻将手缩了回去,再定睛一看,只见车厢之外竟已钉上了好几枚带火的箭簇,此刻正裂裂地焚烧了起来。 而下一刻,一匹脖颈鬃毛着火的马匹惨叫嘶鸣着甩开了前方的黑衣侍卫,痛苦地连连后退了几步,只这几步,车身再也无所牵绊,连人带马伴随着火光摔下了险坡。 179、情之何物 袁峥赶在天明前带着久安静悄悄地入了营盘。 黑衣侍卫前呼后拥地在暗中护送着,滴水不漏地没留下一点儿痕迹。 入了帐,将昏昏沉沉的久安放到了床榻之上后,袁峥俯身往床榻之下探出了手,摸索片刻,他果然触到了一角方盒。袁峥轻轻地将其取出,放在手中颠倒地看了看,接着皱眉顶去了锁扣,翻开了盒盖,只见那盒中果然放着一片纸包。袁峥脸色发沉地将其拆开,掂量了一下,取出了其中的一颗,送到了久安的嘴边。他用拇指顶开了久安的口齿,久安半睁着眼,呜了一声,便将那药含进了嘴里。 袁峥捧着久安的脑袋见他久不吞咽,便不得不放下久安,转身寻了杯水来,托着他的后脑勺,喂了些许进去。 水顺着嘴角流出,滑下了脖颈,却果然听见了吞下的动静。袁峥将久安抱进了怀里,搂着他慢慢地坐了起来,抬手擦了擦他嘴边的水渍,焦心地等待着。 而半柱香的光景,久安的眼神果然由无神缓缓地生出了一点儿生机,忽地,他咳嗽了一声,身体一震之下,紧接着便猛烈地爆出了一阵咳嗽,与此同时那面色也因这阵大动静泛出了红晕来。 “咳咳咳——!!”久安紧蹙了眉毛,是痛苦地涨红了脸。 袁峥略宽了宽自己的胳膊,不知该如何下手,只是轻轻地拍抚着他的后背他力气大,久安眼下像个琉璃人,他怕自己一拍就将他拍碎了。 过了好一会儿,久安才渐渐地止了这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一双黑眼睛泪眼汪汪地不免有些失神,不过确实是恢复了该有的几分生气。袁峥在一旁看着他,这有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觉着如何?” 久安动了动眼珠子,有些笨拙地看向袁峥,接着费解一般地张了嘴,发出虚弱含糊的弱声,“你……”那眼中从混沌转至清灵,“你!你如何在这儿?”紧接着,他赫然发现自己就在袁峥的怀中,立刻直起身子躲了开去,一手撑在一侧,久安惶然失措地哑着嗓子,问道:“你你……我,这是怎么了?” 袁峥起身站了起来,将那杯子放回了桌几之上,转过身,“嗯,瞧着是死不了了。” 久安愣了愣,“你……说的什么话?” “你别来问我,还是先让我来问你罢。” 久安整个人都有些发懵,看着袁峥只得怔在当场。 袁峥冷哼一声,举起一直握在自己掌心的那包药的纸片,“连久安,这是什么?” 久安湿漉漉的眼睛骤然瞪成了铜铃,他浑身一颤,立刻跌跌撞撞地从床榻之上走了下来,摇晃着扑到袁峥的面前,伸出双手向前一抓,“你还我!” 袁峥将手臂往上一举,轻易地躲开了久安的抢夺,“连久安,我当真是小看了你。”他微微一侧身,“瞧着一派无邪,心里头还能藏住这样的事儿。” 久安身受此番大创,虽已清醒,实则仍旧虚得很,他抢了几下,便已累得气喘吁吁,他扶着一边的腰身,一边呼着气对袁峥说道:“你你……快还给我,这……东西……这东西,它!”久安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急得说不出话了。 袁峥替他说了下去,“它能解你盅毒的痛,对是不对?” 久安犹如被定住一般地呆在了原地,唯有一双眼睛颤抖着发出诧异的光来。 袁峥低沉地问道:“多久了?” 久安紧抿的嘴唇战栗起来,他气息一急促,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在冥思苦想的模样,而下一刻他想起来了,想起自己在夜里的那一场钻心痛楚。久安咽了咽口水,用发凉的手抚上了额头。 袁峥看出了他的心思,“你已昏死了一日一夜……” 久安猛地抬头盯住了袁峥,乃是一副不可置信的形容。 “我什么都知道了……”袁峥朝他走近了一步,“你中了蛊毒,夷人的盅毒,发作起来是要遭大罪的,我……”袁峥皱了皱眉心,“我都知道了。” 久安的肩头松垮了下去,犹如被抽走了通身的力气,“你为何会知道?” 袁峥又走出了一步,停在了他的面前,垂眼看着久安,他攥紧了拳头,低声道:“如今问这话皆是无用的,你只告诉我,是谁?” 久安的脸色又白了,周身都冷了一下。 “这盅毒究竟是何人所下?”他将那包纸片递到了久安眼前,“这药又是从何而来?” 久安不自觉地又后退了几步,满脸的颓唐。 袁峥看在眼里,有些心疼了,他觉出了自己的问话有些逼迫的意味。他放柔了一些口吻,正要开口说话,而久安却静静地望向了他,“他……壁堂也知道了?” 袁峥的脸色飞快地冻出一层冰冷。 久安看着他苦笑了一下,“他一定也知道了。”他肩头一上一下地动了动,接着有些苍凉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捂住了脸,嘴角往下狠狠地一抿。 “我定是又叫他忧心了。” 袁峥隐忍着看向了别处,心口被烙了一下。 “他可生气了?”久安闷闷地发问。 袁峥长出了一口气,眉宇间有了一点儿疲惫的样子,他面无表情地黯淡了眼色,“生不生气地你自个儿去问罢。不过你一昏这许久,医帐里的军医都没了法子,林壁堂出得主意,我便同他带你去见了……见了位大夫,那大夫当着我们的面儿,将什么都说了。” 久安放下捂住脸的手掌,有气无力地问道:“那他人呢?” 袁峥咬住牙,逼得自己千万别发火,硬邦邦地答道:“他估摸着还在路上,我的马快,带着你先回来服了药,免得耽搁了。” 久安轻微地点了点头,接着犹如散了架似地跌坐回了床榻边上。 袁峥见了久安这副木然的样子,忽地有些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他白费了一个生擒林佑熙的天赐良机,就救回了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人。 回想彼此的往昔点滴,袁峥虽不愿承认,可事到如今,也是不得不承认了他们二人之间,确然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一厢情愿还不足,还非要强人所难地霸着他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67 ,当真是坏到家了。袁峥无不悲怜地想,他做尽了所有事,自以为尽心尽力,自以为总有守得云开的一日,可末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求心不得,要人没有,只落下一个做恶的名声。 他看着他,买笑不得,最终只是嘲讽地叹息了一声撞了南墙还不肯回头,连他自己都看不透了。 “多……多谢。”那一边,久安低着头,轻轻地哑哑地说道。 袁峥从杂思中定定地锁住了久安的黑眼睛,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问:“谢……我?” 久安点了点下巴,看向他,“是,你……对我,真是仁至义尽了。” 袁峥的脸上霎时褪尽了血色,他反复地琢磨了那个词仁至义尽。袁峥自以为他的所作所为皆是出自本心,原来在久安的眼底,不过是一个“仁至义尽”罢了! 久安轻轻地说道:“多谢,真的,从前……” “从前……你不是向来记恨我。” 久安用手掭了掭脸,接着摇了摇头。“我的确记恨过,可如今……”他笃定地抬起了眼帘,直直地望向袁峥,“如今我不记恨了。” 袁峥眼底有了一点儿异色,半晌都没说话,待他终于开口了,他凉薄地说道:“连记恨都没了,如今你心底是当真没了我了。” 久安闪烁着目光,宛若有人在那撒了一把凉夜的星子。 袁峥抬起下颌,沉默了少许,走到了久安面前,将手中的那包纸片寒到了他掌心里,直起了身,他仿佛成了一座不言不语的山峦。 “你不说是谁,我也能有知道的一日,你不愿同我说明,便不要瞒林壁堂。他这人心思虽多,对你倒是好得很,我走了。” 袁峥转了身,快步地出了帐,他的胸中苦闷成了一片,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回了东营,回了自己的营帐,带着一身的苦怨之气,在书案前坐至了天明。 而天明之际,季川西忧心忡仲地来了。他急匆匆地连传报都省了,是以携风带雨的架势闯进来的。 “七爷,他们……到现在还未回来!” 袁峥快僵住了眼帘轻轻地抬起,经夜枯坐,神思都麻木了,哑声又问了一遍,“什么?” 季川西“哎哟”了一声,面目都显出些微的扭曲来,“七爷,本该昨夜就回来的,这都太阳高升了,他们……他们竟还不回来!这是要出事了啊!” 袁峥目光清明了,他从椅间坐起,凛然了眉目,“怎会如此?!可派出人去寻了?!” 季川西一挥手,“派出去了!可不派出去了!只是还没消息呢!” 袁峥心口向上一提,屏息质问,“主营那边儿有何风声?” 季川西略咯一顿,“这倒是没有。” 袁峥思忖片刻,雷厉风行地便往外走去了。季川西眼看着也立马跟了上去。 180、情势有变 久安累极,待袁峥走后,便向后一躺,虽神思大乱满心焦虑,却耐不住疲惫地睡去了。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连连做着梦,醒来正午时分,久安恍然地坐起,仍旧是累得慌。 而这时,陆宣带着王军医又来了一趟。 陆宣一见久安自个儿在床榻之上坐住了,是一副睡眼惺忸的样子,不禁大喜,快步上前,试探似地摇了摇他的肩头,感叹着:“哎哟,诶——没事儿吧!” 久安被他一晃荡清醒了不少,这时便勉强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你昨日可有些吓人啊。”陆宣嘟嘟囔囔地推了他一把。“我见过不少得了怪病的,可你那样的还是头一回见。” 久安怀疑地扫了陆宣几眼,不知他究竟清楚多少,只好含糊地嗯了几声,想蒙混过去。 “不过如今……”陆宣凑近了一些,“我瞧你像是好多了。” 久安生怕多语失言,便一味点头。 “你说说你,也挺背的,打来了战地就老是伤了达儿,损了那儿的,我听说好几回了。照我说啊,这要是以后回去了,你还是求皇上开恩,调你去文官那儿一拨得了。” “哪儿有那么容易。”久安觉得陆宣的话怪有趣的。 “怎么不能啊,唉,不过这都是后话。”陆宣又拍了拍久安的胸口,“现下没事儿就成,临了明日我们袁军就得开拔了,你要还躺着,莫说七爷了,我同老季,走得也不安心。” 久安在陆宣眼底看不见多余的东西,便渐渐地放下心来,轻轻地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来也怪丢人的,多谢多谢,多谢你们记挂着。” 陆宣“嗨”了一声,接着一瞄瞄到了在一旁站了许久的王军医,便瞪眼立马站了起来,一拍脑袋,连连说道:“哟!说着说着就忘了,你啊,赶紧地,再叫王军医瞧瞧。” 久安坐正了身体,却是有些不情愿,“陆宣,我没事儿,不用瞧了。” 陆宣一摇头,坚持地说道:“那哪儿成呢?还是瞧一瞧得好。”说着,他掐住了王军医的双肩,简直是将人“端”到了久安面前。 王军医形容尴尬,被弄得怪疼的,可也不好说什么,看向久安,便温言相劝,“连副随,这便让在下诊一诊罢,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呀。” “对,权当给七爷面子。”陆宣紧跟着说。 久安惑然地挑了挑眉。 “让我赶早去把王军医劫来你这儿,可全是他的主意!”陆宣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正当久安犹豫之际,王军医便牵住了他的腕子,细细地断起了脉,末了他无不惊奇地看着久安赞叹道:“这……连副随这竟是大好了。” 久安意意思思地收回了手,嘟囔着,“我说了我没事儿。” 陆宣在王军医身后俯下身,黑脸严肃着,“王军医可诊仔细了,别出错了?” 王军医侧脸一点头,“千真万确。”接着他复看回久安,“究竟是哪位高人出手,救连副随性命于危难?” 久安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危难?” 王军医点头,“连副随昨日之情状,堪是玄乎其神,离着鬼门关可就只差那么几步了。在下入医道多年,乃是为所未闻见所未见。” 冬安原以为自己只是一时昏迷,万没想到有“鬼门关”一说,闻言有些惊愣。陆宣在一旁点头附和,“可不是嘛。” 久安摸上了自己的心口,这会儿才后怕起来——林壁堂见了他那样子,岂不是要急坏了! 久安动了动眼珠子,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榻。陆宣在一旁见了,便问道: “才刚好些,这是作甚,快躺着罢。” 久安摆了按手,弯腰一边穿鞋一边答道:“王军医不是说了,已无大碍。我自个儿也觉着甚好,不用躺了。” 陆宣正要说话,穿鞋站好的冬安便自去帐间一处,借着盘中的残水是要梳洗了。陆宣见状,觉得他所言非虚,的确是无甚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68 大碍了,便看向王军医,道:“那此番便有劳王军医了。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别往心里去。” 王军医听出这是“放行”的意思,便圆润地笑了,“无妨无妨。”接着抬手对着帐中二人作了作揖,便提着药箱无声退下了。 陆宣看了一眼久安,便从帐外叫来了容升,吩咐他去准备热水饮食,快快送进来。容升得了差遣,立刻便去办,不消片刻,他便领着几名军卫拎着一大木桶热水和几盘食盒送了进来。 陆宣满意地看着他们将这些摆放齐整了,便忍不住赞了一声,“不愧是从霍帅手底下出来的,办事就是妥当。” 容升得了赞许,只是一笑,便带人退了下去。 陆宣将食盒中的饮食挨个儿看了过去,不禁也有些谗了,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桌边儿,“哟,久安啊,要不我留你这儿一块吃了罢。” 久安刚刚打理了一番头脸,这会儿出来见了那么一大桶热水,便有心将浑身再清理一番,那边听了陆宣的话也不甚在意,“你吃罢。” 陆宣见久安一人拉着那一大桶热水往屏风后走,便道:“你躲什么,连我都避讳么?甭麻烦了,你就这么洗罢。” 久安瞥了陆宣一眼,面上轻轻一笑,可手上还是不停。陆宣见他拉得够费劲儿,便起身走到他身边,力大无穷地将那一大桶水抱进了屏风之后,“咣”地一声往地上一放,他拍了拍手,“你洗罢。” 久安冲陆宣一点头,“呵,力气真大。” 陆宣扭头往外走去,急匆匆地要赶去吃些东西,“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已!” 久安听完便应和着往里走了几步,开始宽衣解带。 陆宣在水声里痛快地刚吃了半个馒头,外头便有了动静,一个袁军的侍卫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喊了一声,“陆副将!” 陆宣一拍筷子,老不乐意地板了脸,“又怎么了!臭小子专挑这会儿来找老子作甚!” 那侍卫走到陆宣边上,凑到他耳边耳语了几声。 陆宣当即脸色大变,黑着一张脸“噌”地站了起来。 那侍卫急得皱了脸,憋着嗓子,直轻声道:“陆副将还是快些回去罢。” 陆宣重重的一点头,转身就走,刚走了几步,他想起了久安,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久安,我不吃了,东营有些事儿,我得先回去了啊。” 水声微停,久安的声音传了出来,“行,我待会儿让人把吃的给你送去? 陆宣皱眉一吼,“顾不上吃了,你自个儿留着罢!”说着便火速地带着那侍卫非也死地直奔东营而去。 待他入了东营,陆宣冲着主将营帐便是一阵快跑。 “哗——”的一声撩了帐门的帘子,他一眼就看见了四五人跪在了地上,俯身不敢抬头,袁峥乌云盖顶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怎……怎么回事?”陆宣往里走了几步,犹豫地问道。 袁峥看了他一眼,默默无声地一挥手,“你们都下去。” 地上的四五人立刻起身,面色凄苦地低低说道:“谢将军开恩。” 待那几人转身,陆宣才看清了他们的模样,这一看可是一惊,一个个都带了伤,陆宣立马上前,走到袁峥身边质问三“他们……他们不是昨夜派出去拿人的么?如何……”陆宣慌张地压低了声音,“没抓住他?!” 袁峥淡淡地答了一声,“没有。” 陆宣心中“咯噔”一下,“人没抓住……如何还弄成这样?还有余人呢?” 袁峥看了陆宣一眼,照旧淡淡地答道:“死的死,伤的伤。” 陆宣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堵在喉口,不上不下地将他的黑脸涨了个通红,仿佛下一刻能喷出一口黑血来。 而这时,季川西从里帐中走了出来,心急地说道:“不成,还是找军医罢!” 袁峥冷冷地答道:“军医的嘴,你能信得过?” 季川西满脸焦灼,“人命关天,总不能这么耽搁着!” 袁峥回身,不可撼动地说道:“营盘中的军医绝不能用,一用就会走漏了风声。”他略思忖了一下,道:“司徒乔身边倒是有带大夫,我去向他借了来。” 季川西往外走了几步,急忙问:“司徒将军信得过么?” 袁峥一颦眉,“如今也唯有如此了,那大夫是殷都玄清阁的医者,名气大得很,大约能派上用场。”接着,他问道:“他……如何了?” 季川西心痛难当地说道:“身上瞧不出大伤来,头上倒像是受了重创。幸好他身边那小厮忠心得很,给他当了垫背,否则不残废才怪!” 袁峥闻言,只说,“你看着他,我这就去司徒乔那儿。” 袁峥一走,在一旁云里雾里而又焦急难耐的陆宣憋不住地问道:“老季啊,我笨,你赶紧把话给我说明白了呀。” 季川西往里帐那儿匆匆一瞧,冲着陆宣叹了一声,“这怕是要出大事了。 陆宣“啊——”了一声,“老季,你可别吓我。” 季川西一跺脚,回身就入了里帐,陆宣七上八下地也跟着走了进去。 而里帐床榻之上躺着的人,却是叫陆宣大吃一惊。他连忙拉住了季川西的肩头,惊道:“是……是他!” 季川西甩开了陆宣的手,飞快地坐到了床榻边上,探手在林壁堂的脖颈处摸了摸脉动,双眼陷入了担忧。 “老季啊……”陆宣站住不敢动了,他手足无措地唤了一声。 季川西仿佛听不见陆宣的叫声,只是于心不忍地看着昏迷不醒额前带血的林壁堂。 181、人各有命 司徒乔带在身旁的太夫名唤杨正春,是个有些细白瘦小的男人,被袁峥三句话“借”了来,心中直打鼓,又因着袁峥的主将身份,人也几近发怵。入帐之时,他跟在高大的袁峥身旁,偷偷摸摸地左顾古盼,像是被拎进来似的。且看那外貌形容着实是不像玄清阁的大夫,倒像是误入歧途的小贼。 陆宣原本正苦大仇深地一人坐着,见袁峥带人来了,便站了起来,待瞧见了杨正春,他除了觉出“矮”之外,并没有见了神医的欢欣雀跃,不免有些失望。 袁峥看向杨正春,口气还算客气,抬了手,“杨大夫请。” 杨正春轻轻地点了点头,随着袁峥往帐内走去。他本就有些畏畏缩缩,在路过陆宣之时,原本是要行礼的,可抬眼之间,却被他面目上的长疤吓得脖子一缩,张嘴就忘了要说的话,整个人都僵在了那儿。陆宣实则并不忌讳脸上的伤痕,可见状,心中亦是不悦,越发凶悍地瞪着他。 “杨大夫不必拘礼了,这便随本将进去罢。”袁峥说道。 杨正春垂下了眼睛,连连点头,抬头抹了抹额头,快步跟进了袁峥。 陆宣不满地皱眉,坐不住地也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69 跟在了后头。那杨正春微微地转首向后一看,心惊肉跳地立刻回了头,陆宣看了他那副见鬼的模样,实在是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摁地上了。 而里头的季川西听见了动静,则是立刻起身来迎,甫一起身,他眼珠向下一滑,才看见了杨正春,好一会儿才说道:“杨大夫……” 杨正春抱拳,细弱蚊虫地答道:“杨正春见过将军。” 季川西退开一步,拿出彬彬有礼的那一套来,说道:“啊,杨大夫不必多礼,杨大夫且来瞧瞧病人罢。” “啊,是是是。”杨正春踏着小碎步走到了床前,见了林壁堂,眨了眨眼睛,回身拜过了此间的三位将军,才坐了下来。 “杨大夫,他从高处连车带马地摔下,你给细细看看。”季川西关切地说道。 杨正春飞快地点头,接着伸出双手,卷了袖子,从脚踝处从下而上地开始在林壁堂周身捏了起来,小腿大腿腰际双臂双肩等处一一轻按过后,他小心翼翼地拢住了林壁堂的脖颈。 陆宣站在袁峥的身后,低语嘀咕道:“这人行么?长得跟条棍似的。” 袁峥倒脸瞪了他一眼,陆宣只好住了嘴。 杨正春缓缓地顺着林壁堂的脖颈捧住了他的后脑勺,微微地左右扶动几下,接着又将五指深入了发丝按住了几处,最后托着他的后脑将林壁堂的脑袋向上举了举。 “身上倒是不打紧,重伤在头上。” 季川西在一旁接着说道:“杨大夫,究竟如何。” “头上好几处的瘀血内滞不化,不大妙啊。”杨正春总算有了一点儿大失的肃然做派。 “那该何解呢?”季川西追问道。 杨正春还在不断地按捏林壁堂的脑袋,末了收了手,又扒了眼皮低头细看了一番,“这瘀血深入其中,化解起来不易,况这位公于又是昏迷不醒,行医救人还是要讲究个望闻问切的老理儿,依在下看来,还是先将这位公子弄醒为好。” “哦?杨大夫有法子?!”季川西焦急的眼中升起了一点喜出望外。 “唉,姑且一试罢。”杨正春小心翼翼地不敢去看季川西。 季川西一听这话,立刻便附和道:“甚好甚好。” 陆宣在后边儿瞧着,又忍住低声嘟囔道:“老季就是心太软,怎么对个外人都这般上心?” 袁峥这回没瞪他,冰着张脸,在心中暗想,这个林壁堂,当真是笼络人心的好手。 这边腹诽之际,那边杨正春寻了一只香炉,焚起了随身带着的一种香。渐渐地那香块烧热了,从炉顶出袅袅地升起了几缕稀薄淡青的薄烟。 杨正春手捧香炉,一边煽动着烟气,一边慢慢地将炉子往林壁堂的鼻端前凑。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林壁堂若有似无地颦起了眉。 季川西因那细微的一动,竟是嘴角一扬。 杨正春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将香炉放到了一侧,一手牵直了林壁堂的手臂,摁住了一处脉门,一手绕到了林壁堂的脑后,深深地往一按! “呃。”林壁堂眉心一聚,发出了短促的一声。 陆宣走近了几步,看着恢复些许知觉的林壁堂,不禁对着杨正春撇了撇嘴,这小个子还真挺有办法。 杨正春手中力道轻轻重重地转换着,又过了好一会儿。林壁堂眼睫飞快地一动,随即竟果然颤抖地睁开了眼。 季川西大喜过望,一步上前,俯身靠近,连问:“林公子?!” 袁峥这时也慢慢地走上前去,陆宣思状,抓住时机,假公济私地抓着杨正春的胳膊将他一气儿甩到了一旁,故作严肃道:“腾个地儿。” 杨正春见了陆宣是着实害怕,便乖乖地待到一旁,不敢有所动作。 袁峥走到季川西身后,沉沉地也唤了一声,“林公子,觉着如何?”实则,他也颇为盼望林壁堂能早点儿醒,不过不为别的,只为细问昨夜的意外。 林壁堂直直地不知在看向何处,接着便见他拧着双眉,将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 季川西又唤了一声,“林公子,你可算醒了。” 林壁堂目光很散,声音沙哑地问:“这……这是哪儿?” 袁峥冷淡地答道:“此处是东营,你觉得如何,这儿有大夫,有何不适,尽可说出来。” 林壁堂轻微地眨了眨眼,吃力的似乎想起身,却似乎不大得劲儿,最终只好躺在了那儿,他缓缓地舒出了一口气儿,紧接着“咝——”了一声,伸手想碰自己的额头。季川西立刻握住了他的手腕,连忙说道:“林公子头上有伤口,仔细别碰着了。” 林壁堂目光微动,错开季川西,看着一个莫名的地方,接着嗓音微微上扬,口中问道:“季……季将军?” 季川西怪异地看着林壁堂,迟疑地张了张嘴,“是……正是在下。” 林壁堂松懈了一点儿神情,“哦”了一句,接着他忽地又问了一句,“如今还是夜里?” 旁听众人霎时心中一沉。 季川西错愕不已地又靠近了一些,直盯住了林壁堂的眼睛。 林壁堂的眼眸被修长的眼睫点缀得十分澈然,此时更是显出了一种空无一物的纯粹。 季川西轻轻地伸出了一只手,在林壁堂眼前晃了晃。 帐中静极,无人言语。 林壁堂无神地睁着眼睛,又问了一句,“既是入夜,为何一盏灯都没有? 季川西僵住了,袁峥站在一旁,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行动言语。 而站在最后的陆宣则是大吃一惊地说道:“哎哟,这可是大白天呐!点什么灯?” 话音刚落,林壁堂的面容陡然一阵失神后陷入了死寂。 主营内。 久安在帐中清理一番过后,坐下将桌上的饮食一顿扫卷,末了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便起身要去找林壁堂。他想着林壁堂久不来见自己,必定是生气了才会如此。 久安先低头想了想见了他的说辞,随后有抬头走了出去。久安出帐打了个嗝后,便瞧见了不远处朝自己走来的肖听雷。 肖听雷身后并没跟着人,站定对着久安一阵打量,“连副随,听王军医说你是大好了。” 久安忽然间遇着了肖听雷,一时还有些不自在,好一会儿才答上话来,“可不是,也不知怎么就病了一场,好在眼下是无妨了。” “脸色还不甚好。”肖听雷难得说了句稀松寻常的闲话,接着他便言归正传道:“既是无妨,那便随我去一趟霍帅那儿罢。” 久安这有想起自己“副随”一位的身份,一时间羞愧不已,立刻便点头道:“我这两日都病在帐中,实在是未能尽忠职守。” 肖听雷一笑,宽容道:“霍帅倒是体谅你,你大可放心。” 久安当然不敢真的放心,听了这话,只是轻轻地点头,随即便佯装出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70 尽忠报国的模样,连声道:“咱们快去拜见霍帅罢。” 肖听雷答应了,同久安一起往议帐走去。 一路上并未说几句话,二人便到了议帐前,久安忍不住心口直跳,忽地后悔自己方才没能装病不来。而待他拜见了霍骁,他又将这念头打消了,今日的霍骁倒是比从前和善了许多,太约当真如肖听雷所言,乃是对自己心怀体谅。 虽然霍骁仍旧还是那副不芶言笑的样子,却还是让久安悄悄地松了口气。 霍骁问了几句久安的身体过后,便单刀直入地说道:“原本是早定下的,只是这几日你莫名病中,便未能对你提起。” 久安抬起头,受宠若惊地忙问道:“霍帅有何吩咐?” 霍骁问道:“你跟在本帅身边快有一年了罢。” 久安心想自己这一年来碌碌无为,便羞愧地低下头去,低声答道:“是。” 霍骁目光锐利地一转,“这一年来,本帅的确是疏忽了你,总以为你年纪尚轻,不堪大任。便迟迟不给你一件像样的差事。” 久安摇了摇头,“是久安自个儿不成气候,叫霍帅为难了。” 霍帅起了身,“本帅细想了,谁都得有那头一遭,远有徐云熊,近有袁峥,出师带兵之时年纪并不比你大上多少,是以,本帅心想,该是放你出来磨练的时候了。” 久安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霍帅走近了几步,拍住了久安的肩头,道:“此番攻靖孛,本帅给你三千人,明日,你带着他们与袁军一同出发,替霍军做个开道先锋罢!” 冬安瞪目结舌,觉得落在肩头乒的手不是受手,而是千斤重石! 182、不知离别 霍骁言出必行,一番话过后,竟当真带着久安去了校场。时值午后,校场之上满是霍军,正在操练。久安跟着霍骁一同上了校场之中的楼台,向下一望,便瞧见楼前的一片站立了一方齐整体面的军阵,正是泱泱三千人。 霍骁将久安带上前去,凭栏看向了他,“认准了,这往后便是你的将士了。” 久安不敢喘气,屏息往下飞快地看了一眼,心惊肉跳的这一眼里,他的心被一阵莫名的风吹得鼓胀充实了。久安不是没见过几万人出征的盛景,眼前的三千人实则是不足为奇的,可此时此刻,他忽地觉得三千人这样多! 霍骁再一次拍住了久安的肩头,“虽说帅令如山,不得不从,可本帅与你师从同门,便当你与旁人不同,便再问你一句如何?敢应这差事么?” 久安惶惶然地瞪直了眼,气息不畅地周身发紧。 “你若不应,本帅定不为难。” 久安轻轻地咬了咬下唇,侧眼斜斜地穿过栏杆望向了底下那严阵以待的三千将士。脑海中嗡嗡然地起了喧嚣,他从未曾想过自己能有领兵的一日,他总以为这一日离他太远了,简直远到了遥不可及。袁峥任主将的那一日,也就是在这儿,他仰头站在下面看着。那一日的光景已有些陈旧了,只有那一刻的高低之别被久安记在了心里。 他仿佛被一阵旋风高高地吹到了浪尖,看到爽天碧海的那一刹那,不知该如何下来了。 怕死么?仿佛也并不是很怕。生死都超脱了,那便有何不可呢?人生在世,总得为自己活上一回有算是称意,既是如此,为国效力,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活法。 久安年少的心口发起了热,身体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随后听见了自己轻飘飘的声音,“末将听令。” 霍骁第一回冲久安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照着他的肩头重重一捏,道:“丈夫当如是。” 久安在那一捏里瑟瑟发抖,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了。 接着霍骁将久安往前一椎,久安顺着那力道便踉跄到了最前头。 扶住栏杆的那一刻,久安听见楼台之下的三千人齐声高喝: “见过连将军——” 久安双腿有些发软,觉得自己仿若置身在梦境中。久安恍然如梦地在楼台之上站至了傍晚,词不达意地表了一番忠心之后,久安带上了一顶“将军”的帽子。 待久安下了楼台,送走了霍骁,容升带着一众军卫团团将他围住,齐齐向他贺喜,久安身在其中,昏昏沉沉,除了笑不知该作何表态。 久安被团团园圆地迎进了自己营帐之时,帐内竟是已有几位参将在那儿等候,要为他出征践行了。久安一时被捧上了天,简直有些身不由己。 久安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更加不金应付,是以他那脑子里立时便混沌成了一团浆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会做了。 主营副随营帐之内,乃是一片祥和喜悦。东营主将营帐之内,却是一片死寂沉默。 杨正春取下了林壁堂眼角的一枚银针,轻声问道:“公子,如今觉着如何?” 季川西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瞪着林壁堂,直愣愣地看着林壁堂睁开了眼睛,心腔子越跳越高,就差一个用力跳出来了。 林壁堂觉着自己的眼前乃是一片浮动的黑雾,间或有嫣红之物来去晃动,他目光微微发颤,接着慢慢地摇了摇头。 陆宣叹了一声,“还是瞧不见呢。” 林壁堂闻声立刻悲愤地皱起了眉心,抿紧了嘴唇。马车跌下险坡不断翻滚破损,自己在天旋地转中摔出撤门的情景渐渐地都浮现在了眼前。他想着那一块块巨石与一根根火箭,想得眼前的黑雾翻涌出了愤怒的形状。暗暗地握紧了拳头,林壁堂的肤色一片苍白,没了一分血色。他万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日,这样一劫,对他,堪是灭顶之灾。 杨正春收了收袖子,低声道:“公子这征兆必定是摔得狠了才会如此,以在下拙见,大半是脑中瘀血镇压损了眼后的经络。若当真如此,在下可先为公子化瘀散血。” 林壁堂转动了一点脑袋,目光却还落在原处,“如此说来,只要瘀血一化,在下双眼便可复明?” “这……”杨正春迟疑地缩了缩肩头,“这倒是说不好,公子的眼疾与瘀血不过在下的猜想一念,若说是其它也未可知。是以或许瘀血不化,公子也能自行复明,又或许,即便瘀血化开……”杨正春琢磨了片刻,不说话了。好半天才安慰道:“公子暂且放宽心,凭公子化险为夷的福气,必是能转危为安的。 这话说得太过粉饰,说不进人心里去,是以林壁堂面上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雾霄,眼中仿佛一潭死水。 “不论如何,还望杨大夫尽力一试。”季川西看着林壁堂的样子,不忍地对杨正春如是说道。 杨正春连连答应,“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袁峥站在一旁默默地看了许久,神色叫人看不透,人也站成了一座岿然的山峰,他看着林壁堂,心中不知在想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71 什么。良久,他也开口了,“杨大夫这便开出药方来,不必束手束脚,不拘什么,本将派人去元洲沁桓山庄为杨大夫采买药材。”言下之意,便是要他绝不能向医帐点药。 “啊——是是。” “今日之事,若是司徒将军细问起来,还望杨大夫能守口如瓶。”袁峥威严从容地绕到了杨正春的身后,搭了搭他瘦小的肩膀。 杨正春缩着脖子点了点脑袋,轻轻巧巧地退了下去。 陆宣来回看了看袁峥与季川西都是不打算走人的样子,便意意思思地挪了抑步子,“那什么,我去送送杨大夫。” 杨正春闻言,一口作气地逃走了。 林壁堂坐在床榻之上,墨发有一半披散在后背之上,额前的伤口已被清理缚上了白纱,并未曾晕出血色来,贴着他白皙的皮肤,宛若一条洁净的抹额。 他坐地笔直,那番衿贵的气度便又回来了。 “我身旁那孩子,不知几位将军可曾见过?”林壁堂的眼睛本是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加今眼底神采尽失,眼中温情骤无,便显出了一片茫茫的郁色,仿佛随时随刻都处在伤楚之中。 袁峥当时是带人亲自下了险坡的,便开口答道:“他伤得挺重,若是命大,说不准死不了。” 林壁堂沉郁地开口,“请袁将军救那孩子一命。” 袁峥道:“林公子放心罢。” 季川西见缝插针地说道:“眼下要紧的是林公子的眼疾。”他想了想,不放心地问道:“林公子可还觉着何处不适?” 林壁堂摇了摇头,“不适之处,方才已同杨大夫说过了。” 季川西这有回忆起这一茬,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不希望林壁堂看见自己的窘态,不过好一会儿他才又想起林壁堂眼下是看不见的,思绪一至此,季川西又不禁心疼不已,这样的一位翩世公子,圆满得宛若云中月,失了明,当真足以令人扼腕。 “林公子切莫灰心,杨大大的医术不比宫中御医差。”季川西忍不住劝慰道。 林壁堂眼中的郁色不减,嘴角轻轻地一牵,“是,多谢季将军关心。” 季川西犹豫着还要说些什么,袁峥开了口,“川西,我有话要对林公子说,你出去一会儿。” 季川西心一惊,“七爷?” 袁峥面容淡漠,季川西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只好不情不愿地转身走了出去。 林壁堂听着一人的脚步慢慢远去,便深吸了一口气,“久安如何?” 袁峥走出几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了,“他服了药,醒了。” 林壁堂惨淡地匀出一个笑意来,“好。” 袁峥抬起下颌,不加掩饰地问:“看清是谁了么?” 林壁堂脸色端然里升起了冰冷,他也直来直往地回了一句,“不曾看清,我出来之时,外边儿已是人仰马翻了。” 袁峥扶额揉了揉,“你那叔叔倒不像是言而无信之人。” 林壁堂一动不动,仿若一株傲雪冰树,“他是答应你了,旁人可不曾答应。” 袁峥陡然一瞪目,慢慢地放下了扶着前额的手,默默无声地看着林壁堂。 林壁堂记着方才的脚步,约莫着朝一处看去,“我只庆幸,你带走了久安。” 袁峥仍旧不说话,心中紧锣密鼓地铺开了一张天罗地网,将前因后果都网罗起来,拆筋扒骨地想上了一遍。 林壁堂眼中渐渐地生出了柔软,忽地说道,“我……我想见他。” 袁峥听见了这话,自嘲地一笑,“他见了你,我又得多一条罪名。” 林壁堂定着目光,似笑非笑的模样。 袁峥站了起来,低沉之音在林壁堂听来,仿佛一面从高远处敲响的鼓,“我差人寻他过来,你等着罢。” 林壁堂在袁峥转身之时说道:“还请袁将军照旧送林某回原处……”他低低地说道:“若是在下没猜错,这该是袁将军的寝帐。” 袁峥抬手正要拂开帐门,道:“明日一早便要开拔,我也不用这儿了。” 林壁堂追问了一句,“现下……是什么时辰?” 袁峥淡淡地答道:“子时三刻。” 林壁堂满眼的黑雾袅袅,有些丧气地改了主意,“这么晚了,别去寻他了,明日罢。” 袁峥别过了脸,答应了一句,“嗯,明日罢。” 而到了明日,被派去寻久安的军卫对着空无一人的营帐盯半天,直了眼。 与此同时营盘大门,整装待发的袁军一侧,慢慢地跟进了一队三千人马。 袁军一众并不知情,一时间都往回看。 三千为首之人,披戴着银甲,甲片闪烁着清晨的日光,在他年少光洁的面孔上镶镀了一层华光。 183、路远情深 林壁堂端正而笔直地坐在自己的帐内,眼前一片漆黑,此间内外的声音便显得尤为清晰,是以季川西迈步入内之时,他立刻便扭头望了过去。 双眼澄明发亮,薄唇微微地抿成一条柔和的线,柔声唤道:“四宝?” 季川西一愣,问道:“什么?” 林壁堂也是一惊,随即收敛了一些笑意,用手指掩饰似地轻揉了一下眉梢,“啊……季将军。” 季川西走进了几步,停在了一处,寻了帐椅子坐下,“昨晚歇得可好?” 林壁堂淡淡地点了点头,侧过了脸去,留给季川西一方棱角精致的半张面孔,林壁堂如今受了重创,显得血气不足,那面色便越发苍白了,犹如雾气里的一方人面一般。他低声道:“歇过几许。”实则他后半夜里被头上的伤口疼醒了,身旁也没有称心的人,是以歇地实在是不好。不过这话,是林壁堂不会说的。“林某身边那孩子,如今如何了?” 季川西正看着他出神,忽地被一问,便回神答道:“已经醒了,只是人还不大明白,约莫过个三五日才能缓过来。” 林壁堂还记得那日自己摔出牟门时,是被云生狠狠地抱住了,便忍不住又问:“恕林某聒噪,那孩子伤了何处?” 季川西连连摆手,“林公子宅心仁厚,如何是聒噪呢!”接着他温言道:“若是不计较那些细的,他……是断了一条腿,纵是医治得好,恐怕也会瘸。” 林壁堂双眉相蹙,无声间显出了一副忧愁的样子。 季川西从前觉着林壁堂的脸上永远带着笑,可自从他看不见之后,便不经意地总是满眼郁色,他的双眸里装了一方天地,此刻是从明亮的暖舂恍然间辗转成了瑟瑟的冷秋。 “他跟着我,当真是受苦了。” 季川西压着声音,生怕惊动了他,“林公子,病中要放宽心,创疾才能好得快些。” “季将军的话,林某记住了。”林壁堂挺直了一些脊背,双肩挺拔,看着着实玉树临风。 季川西放心似地轻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72 声又问:“林公子可吃过药了?” 林壁堂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细白药碗,“方才已吃过了。” 季川西顺着他所指地一看,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这便好了,这药可得照着杨大夫嘱咐地吃,不可大意。” 林壁堂颌首,随即又将头转向帐门的方向。 季川西见状,心中默默地有了一点数,“林公子,是在等人。” 林壁堂循声侧脸面对了季川西,不避讳,淡淡一笑,“是,在等久安。” 接着,又将脸转了回去,“听说……他大好了,林某还未曾瞧见,心中仍旧不踏实。” 季川西没由来地觉出一阵低落,“林公子,久安……在下今日晨间见过了,确实瞧着很不错。” 林壁堂眨了眨眼睛,双眼如今无法掩饰地生出了迫切的光,他问道:“哦?季将军见过了?他在哪儿?”接着,他仿佛释然地松了口气,微笑道:“那他该快来了。” 季川西呐呐地说不出话,最终才开了口,“今晨,在下见他带了三千人同袁军一块儿开得拔,霍帅亲点他做了先锋军,去靖孛。” 林壁堂一动不动,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动了。他眼底生出了风,生出了雨,动荡出了满满的慌乱震惊。他恒久地不动声色,看着仿若一尊玉雕。 “靖孛……”林壁堂喃喃念道,挺直的肩膀无力地倾斜了一些,他喃喃地叹息道:“真远啊。”默默地攥紧了拳头,“他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却连我的面儿都不见……”他弯曲着手拈覆上了自己的眼睛,含怒低语,“这个坏种。” 季川西有些讶异林壁堂所言,在他心里,林壁堂是只会诗书词画的温文公子,万不会说出“坏种”一类的话来。而下一刻,他又以为人非圣贤,林壁堂也是有七情六欲之人,间或发火也是无伤大雅的,便安心地劝慰道: “林公子有伤在身……万不可动怒啊。” 林壁堂忽地转向季川西,目光还在颤动,脸上的愠怒也并未消退,“袁军开拔,为何季将军还身在此处。” 季川西被问了个正着,他有些不敢去看林壁堂的眼睛,即便那双眼眸如今空无一物,“在下明日便会去追上大军,为何要暂留此处,这也是……”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林壁堂,“在下想送林公子出坤南关。” 林壁堂又挺拔了起来,他蹙眉略惊,反问:“你要送我走?!” 季川西笃定地说道:“以林公子目下的身体,留在营盘实在不妥。在下窃以为,林公子还是还家为好,如此一来,也让人放心些。” 林壁堂似乎是冷笑了一声,气息有些不稳当,“实不相瞒,若是林某以此身还家,当真是无脸去见父母兄弟。季将军若是执意如此,实在与羞辱林某无异。” “在下并无此意,一心只是想让林公子免去现下之苦。”季川西急了。 林壁堂低下了头,发出一点单薄沙哑的声音,“季将军若是当真为林某着想,便帮林某一个忙罢。” 季川西毫不犹豫地就问:“什么忙?” 林壁堂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松开的拳头复又攥紧了,“帮林某带封信给久安。” 季川西悻悻地回话,“这不算什么忙,林公子不必客气。” 林壁堂冲着季川西深深地颌首,缓缓道:“多谢季将军。” 季川西起身从帐中书案处替他取来了笔墨纸砚,书案之上还码了不少信封,想来林壁堂是经常写信的,他也一并取了来,接着又从别处移来了一张小几充当桌子,将四物逐一摆在了林壁堂面前。 “林公子动笔罢。” 林壁堂摸索着伸出了双手,五指修长苍白,让人觉得冰凉洁净。季川西看在眼里,一个俯身捏起几上的笔,仔细地润了墨,塞到了他的手中,接着又将他另一只手按在了信纸之上。 林壁堂微微一愣,接着便道了一声谢。季川西摇了摇头,忽地意识到林壁堂看不见,便出声道:“林公子可要在下回避?” 林壁堂出声阻止,“毋须如此。” 季川西听了这话,便心安理得地坐在一旁静候。过了一会儿,林壁堂便写好了一张信纸,他生疏地将笔放到了一侧,接着拾起信笺,微微启唇吹了吹。 手执笺纸,气吐笔墨,这一刻的林壁堂又在季川西心底圆满了起来,他先是不自觉地笑了笑,而后想起他的眼睛,又不自觉地叹了叹。 林壁堂琢磨着墨迹该干了,便摸出一张信封来,将信纸折叠后塞了进去。 接着双手向前一奉,季川西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低低的一句,“在这儿。” 林壁堂略窘,移了双手,将信交给了季川西,“有劳季将军。” “林公子既心意已决,在下也不好勉强。若有冒犯之处,林公子海涵。靖孛一战变数奇多,谓为决胜也未尝不可,林公子若要在此待久安归来,可要多些耐心了。”季川西站了起来,“那在下便告辞了。” 林壁堂一抬手,误打误撞地便抓住了季川西的手腕。 季川西一瞪眼,犹如被人掐住了咽喉,一动不动了。 “季将军如何有冒犯之处,若是有,也是林某有是。”林壁堂强撑起笑意,“林某还是那番话,出征在即,季将军多加小心,林某恭祝季将军凯旋。” 季川西回过头垂眼向下一看,林壁堂目视前方,正好露出那块还缚着的白纱。季川西轻轻地反手握了握林壁堂的手腕,“好。” 季川西走了,临走前特地挑了留下了十名伶俐的军卫,专门照看林壁堂的起居,监管林壁堂的药膳。 随后,季川西带着余下一千人马开始敢追袁军。 袁军与先锋军此时已抵达百里外一处无名山峦之下,再往前,便得分道扬镳。袁军按原计走西北旱路,先锋军则得往前平直开路。 野外不能讲究,几位将军的饮食全放到了一块儿。是以,这日夜里,久安与袁峥陆宣坐在了一起,围炉吃完了一顿饭。 食毕,陆宣拍着肚子心情颇佳,要去看新得的爱马,只剩下袁峥与久安相对而坐。期间火堆哗哗啵啵地烧出了游荡的火星子,夜色下仿佛缭绕不散的萤火虫。 “离上一回一同进膳,该有一年了罢。”久安手持一根木枝,不轻不重地捕着火堆一角,发出断断裂裂的声响。 “嗯。”袁峥的眼中骤然映进火光,倏忽有了热度。他没想到久安会忽然开口对自己说话,他原本只希望久安能多坐一会儿,别着急走便很好了。 “唉……一年多一眨眼便过去了,可又分明出了那么多事,怪哉怪哉。” 久安胡乱地戳中火中的一块石子。 袁峥在下一刻,控制不住地问:“想回去?” 久安抬起头来瞪着袁峥,不明白地问道:“回去哪儿?” 袁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73 峥隔着火堆望着久安,久安成了一个焰色的朦膛的人,他答道:“回去往昔,再过一遍。” 久安用手搓了搓鼻尖,果然认真地说道:“若是当真能回去往昔,我想回去。” 袁峥的目光被火焰融成了一片红色,他很轻地问:“你想从哪儿过起?” 久安轻轻地收回了火堆里乱搅的木枝,用它撑住了双手,又将下巴抵在了叠放的手背上,似乎是仔细地思忖了起来。 袁峥等着他想好,可久安想了很久,总也不答,他等得有些急了。就在他要张口追问之时,久安说话了,“回到还在扬州那一年,我想从那儿过起。” 袁峥的心往下一沉,那句“你要怎么过”,当着此景此情,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他的面孔藏进了黑影中,怅然若失地坐着沉默不语。袁峥想,若是按那一年过起,久安大约会永远留在江南的初夏光景中,命中安乐,并无征战,并无痛创,并无他这个人。 袁峥无言之际,那一边却是有了声音。 “我要多带一些干货来殷都,那会儿我太傻,总以为一时半会儿就回去了,哪儿想得那么远。如今可好了,谗了也无计可施。”久安在那头认真地说道,一边说一边后悔不迭地踹了踹两条长腿。 袁峥头一回露出茫然的模样,紧接着,他别过脸,用手捂住了上扬的嘴角。 184、再见之约 久安对着火堆嘀嘀咕咕了一阵,袁峥相对听着,轮廓藏在暗处,只露出一角下颌,他鲜少言语,似乎是在听,又似乎神思在外。 此刻二人之间仿佛是一对知交,久别重逢,正是话当年。 袁峥自然不愿当久安是知交一路,不过冲着目下彼此间的平和,袁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原以为久安怕自己,自己便算作是降服了他,这本没什么,很多人都怕他,可袁峥万没想到,久安怕归怕还有胆子跑,且一跑还能叫他一时半会儿抓不着。既然如此,袁峥只好虚与委蛇地姑且先当一回听客,哪怕久安此时所言乃是相当地乏善可陈。 袁峥的双眼嵌在眼窝中,深深地朝久安射出眼光,从头审视到脚,一丝一毫,一肌一容都不放过,且越看越觉得称心如意,以为久安实在是很值得一看。于是在后半段的闲谈里,袁峥都目不转睛地狭默注视着久安。 袁峥伸出手在自己的眉心用力地一按,郁郁寡欢地遗憾着,可惜不能在这儿扒了他。 久安在袁峥必里是越来越美,美得叫他生出了遐想,袁峥觉得久安若是女人,必能少吃些苦头,凭他那般人品,天真无邪地,满可以当一位无忧无虑的少夫人,届时,自己便将他养在四季花开的大宅院里,以自己对他的心意,必不会委屈亏待他,可惜下面带了把儿,得叫自己这般操心。袁峥想着想着,又不禁立眉庆幸,还好带了把儿,若要真是女人,岂不是早便宜了林壁堂?! 神思一触及林壁堂这三个字,袁峥心头又阴霾了起来,林壁堂的眼伤,袁峥自以为难辞其咎,久安若是知晓了,不知还能不能像这般坐在自己面前。 久安一心一意地拿木枝捣鼓着火堆的边角,口中说着,对那道目光乃是浑然不知。待久安说到无话可说之际,便扔掉了木枝,拍了拍手中的木屑,“天色不早,明日还得赶路,这就歇了罢。” 袁峥这有在火光里显出了一点儿面孔,问道:“累了?” 久安站了起来,按了按僵直的脖颈,颌首道:“嗯,有些。” 袁峥有些失望,可也不能强留,便也站了起来,“那回去歇着罢。” 久安答应了一声,迈出一只脚,往后走了。刚走了几步,他又回过了身。 袁峥有所知觉地立刻抬头望了过去,高高大大地矗立在那儿。 “明日一别,靖孛再见。”久安平淡地如是说。 袁峥不易察觉地浅笑了一下——再见,他还想着再见。重重地点了点头,袁峥也说道:“明日一别,靖孛再见。” 随后,久安便当真走了。 袁峥留在原地,见久安的背影隐匿于暗中后,转而看向身前的火堆,火焰烧得正盛,使袁峥的目光看起来很热。 翌日天幕将明未明之际,季川西连夜赶路,终于追上了袁军。 季川西带着点儿憔悴,一边按着微散的头发,一边去找袁峥。袁峥此时已戎装妥帖站在了帐前,与陆宣商议着行军后事。 季川西一边走一边唤了一声。 二人闻声望了过去,先是陆宣哈哈一笑,一招手,“老季真快啊!” 季川西走到他们面前,松了口气,“一路赶来的,可不快么?” 陆宣一揽他的肩膀,优哉游哉地打着哈哈,“急什么,咱们总不至扔你在路上。” 季川西一把拖下陆宣的长臂,着急地开口就问:“久安呢?还没走罢?” 袁峥出了声,“还没走,不过也快了,半个时辰上下。” 季川西又长出了一口气,“这便好了,我料想着,他这会儿还同你们一处儿。” 陆宣挺不乐意地捶打了季川西胸口一下,佯装嗔怪地不悦道:“老季,你是来找我们的,还是找久安的?” 季川西挺别扭地一皱眉,退了几步,“陆宣,别闹!” 陆宣一挥手,没意思地一撇嘴,冲袁峥说道:“七爷,我可先走一步啦。” 袁峥点了点头,陆宣便晃着大个子一路朝合军的地方走去了。八九名侍卫健步如飞地立刻跟上,将陆宣衬得威风八面。 袁峥紧盯了季川西,低声问:“杨大夫如何说?” 季川西颦眉答道:“悬,只能先养着。” 袁峥凛冽地一扫远处的山脉,不言不语地冷下了脸。 季川西估摸着时辰,摸出袖间藏着的一封信捏在手里,急道:“我这儿还有封信需转交给久安,趁着他还没带兵走人,得先给了他。” 袁峥有力地扫回了目光,立刻就问:“林壁堂的信?” 季川西点了点头,又问:“没错。七爷,久安在哪儿呢?” “我在这儿呢。” 袁峥脸色霎时便难看了,转眼就瞧见了久安一边往腰带上缠鞭子一边往这儿走来,他那面孔红是红白是白,瞧着血气又足又精神,想来是昨晚歇得不错。 “咦……川西兄也来了?”久安走了过来,抬手随意地抹了抹脸,“正想着要来道个别,偏巧就遇上川西兄了。” 季川西轻笑一声,搭着久安的肩头,打量了他的脸,“嚯,好气色!” 久安也是笑,露出一排细白的好牙来。 袁峥站在一旁笑不出来,双眼就盯着季川手中的信封,一颗心蠢蠢欲动,恨不得一把夺来撕个粉碎。 “咦……川西兄手里……”久安终于还是瞧见了季川西手中之物。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74 季川西立刻便牵过久安的手,将那信封摁到了他手中,用心良苦道:“久安你不告而别,林公子很是伤心呢。” 久安果然大吃一惊,几近仓皇地瞪住了那封信。“壁堂的信?!” 袁峥第一回想抽季川西一个耳光,他跺了跺脚,眼不见为净地转过了身,状若一览众山。心中则有些乱,不知久安读了那信,会是怎生一番形容。 久安一听这话,果然是黑眼睛里生出了忧思酸涩,“他……说什么了?” 季川西一指,“大约都写在这信里了。” 久安听了这话,当即迫不及待地就拆了信,取出其中的信笺来。待一阅而尽,久安的大黑眼睛有了湿润的意思。他抬手揉了揉双眼,接着复低头又读了一遍。 信中满是叮咛关怀并无半点责怪之意,叫久安简直感动,他想林壁堂不只是他的心上人,还是他的知己。 “他还是生气,只是不让我知晓罢了。”久安喃喃念道。 袁峥觉得身后这动静偏于太平,便缓缓地侧过了半身,斜斜地将目光落在了久安身上。 久安看着信纸上的字迹同从前的齐整俊秀相比杂乱了不少,便叹息着自言自语:“他气得把字都写成这样了,还只关照我小心……”说到这儿,久安有些说不下去了,轻轻地将双手一合,他将信纸珍宝一般地叠放回了信封里。 “川西兄,多谢你。”久安面色如常了。 季川西反复地盯着久安,半天才答出一句,“啊……举手之劳。” 袁峥旁观少许,心中有了底,林壁堂在信中看来是什么都没说。他低眉想了想,重新转过了身,心中还是乱。 久安看向袁峥的背影,原本要说的话都没了影儿,仿佛都成了可说可不说。他转念想到,昨晚似乎已将该说的都说过了,那眼下也就没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好说的,那就走罢。 久安朝季川西颌首微笑,接着转过了身。 他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下拉出修长的身影,步履轻快且匆匆。 袁峥仔细倾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喉口热热的——那儿盛着一句打心底里跳上来的话。 “保重。”袁峥仰起头,面对了盘旋在远山山顶逐渐透亮的云霞,用心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久安眨了眨眼睛,似乎听到了背后传来一点儿声音,不过听不真切,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摇了摇头,快步离去了。 袁军与先锋军就此分道,各奔了两头。 七日后,久安带着三千人抵达靖孛。七日里来风餐露宿,久安又消瘦了下去,期间盅毒虽未真切发作,久安还是吃了一点药,以支撑行军路上不出意外。 久安照着吩咐于抵达当日开辟起驻军的营盘以迎主帅霍骁。达一仗非同小可,是以达营盘比起连云山下的必是不能逊色。久安干什么都是第一回,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好在身边的军卫长容升是个靠得住的,明为帮衬实为指点地出谋划策,才叫底下之人能有条不紊地破土动工。久安半学半做,不得不感叹任何事都大有学问。 五日后,营盘已具轮廓,只剩修缮,而当日午后,霍骁带着大军也抵达了。 霍骁站在高地之上,俯瞰了一眼十之八九的营盘,又望向跪地来迎的久安,点了点头,握着他的肩头将他扶了起来,“有劳你了。” 久安的脸庞一疲,就显得双眼愈加地大,看着很显年少,他轻轻地一笑,“末将为军放力,谈何劳累?” 霍骁侧脸看了一眼身旁的肖听雷,好像是只在和他说话:“瞧瞧,越发有模有样了。” 肖听雷颌首笑答:“是。” 久安灵机一动,凑趣似地又说了一句:“全仰仗霍帅栽培。” 霍骁略感意外地一哼,拍了拍他的肩头,“什么都好,油嘴滑舌就免了罢。” 185、萧墙之内 大夷的宫殿是依山而建的一片雄纬宫室,色若锦云,远望宛若升入苍穹,宏伟地俯瞰着大夷的疆土。 深宫之内,北夷王图门乌勒吉精神不济地躺在床榻之上,若有似无地喘息着,胸口时高时低地起伏,枯瘦的身躯宛若委顿在了被褥之间。 他一生征战,遇过千千万万的难关,可他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病症逼得无路可退,无计可施。他年轻时,曾生出过与天比高的心思,不过眼下看来是十分可笑的,他虚弱地躺在这儿,连动一根手指都难,已是命数已尽,全凭天意了。 图门乌勒吉须发皆白地枕着绵软的褥于,魂灵还是健壮的,还在那碧天绿草之上驰骋。神思却是垂暮了,飘渺地不断追忆往昔。 一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富态女人守在他身旁,轻轻地用玫红的巾帕擦拭他的额角,接着又默默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而富态的女人之下,一个妙龄美女盘坐在床角,用银汤匙搅动着银碗中的药,滚热的苦涩之气蒸腾在她的面容之上,叫她不耐地眉尖一蹙。接着她双手奉起银碗,靠近了富态的女人,半跪而下,款款而言:“大妃。” 女人接过了银碗,捏起汤匙,俯身要喂给图门乌勒吉。 图门乌勒吉无动于衷,只是动了动干燥的嘴唇,“青格勒……月亮升起来了么?” 青格勒是女人的乳名,她自做了北夷的第一王妃后便再也没听过这个名字了,眼下骤然一闻,她浑身战栗,一把将银碗放到了一侧,用双手颤抖地捂住了图门乌勒吉的苍老的手掌,柔情地答道:“王上,月亮快升起来了。” 图门乌勒吉动了动咯显浑浊的眼珠,“呼……呼月涽回来了么?” 呼且这个名字是他亲自取的,是昂宿的意思,图门乌勒吉要他成为万人仰望的星辰。当然,还为纪念他的母亲,图门乌勒吉大约至死都不会忘记那个星眸灿烂的女人,哪怕她死去多年,哪怕他有那么多女人。 青格勒怔了怔,对于这个名字有些心惊胆战,“他……他还在靖孛督战呢,王上。” 图门乌勒吉艰难地扭动着白眉,沙哑道:“可我……我要见他。” 青格勒紧了紧他的手,温柔道:“王上,呼月涽不在,速布台在。”她生育了两个儿子,一个已经战死,另一个还活着的,活着的那个毋庸置疑是她所有的希望。眼下这么个节骨眼儿,王上随时会一命呜呼,是以她特别将速布台从战场上唤了回来,以防万一。 图门乌勒吉用尽全力地咳嗽了几声,瞪起了眼睛,用嘶哑的声音竭力道:“叫……呼——呼月涽回来,我我要见他!” 青格勒细长的眼睛内目光不明,她回身冷淡地对妙龄美女说道:“阿日沁,去把速布台叫来。” 阿日沁是图门乌勒吉最后宠爱的一位美女,四年前王族外出狩猎,那时还康健的图门乌勒吉一眼就在百花丛间看上了阿日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75 沁,而随侍在一侧的呼月涽扔下了弓箭便冲到阿日沁面前,将她扛上了肩背,送到了父王面前。 阿日沁扭动着腰身站了起来,蝴蝶似穿过几道月亮门,她编跹到了宫室门口,将大门拉开了一条缝,她对站在门口侍立的速布台说道:“大妃让您进去。 速布台身后还有一大堆华服男子,年长的大腹便便已近中年,年幼的还梳着发辫啃着小拳头,可不论大小,都是图门乌勒吉的儿子。 儿子们见父王病中只召见了速布台,都眼色不一地看向了他。 速布台正眼都没看阿日沁一下,便推门走了进去。大门合闭之际,阿日沁睁着大眼睛拉住了速布台的衣袖,问道:“呼月涽打胜仗了么?” “没有。”速布台冷淡地说道。 “他受伤啦?!”阿日沁将眼睛瞪得更大! 速布台回头阴冷地甩开了阿日沁的手,“记清楚你是谁的女人!” 阿日沁软若无骨地扭到了速布台身边,轻轻地扇动着厚卷的眼睫,“我当然记得,所以才向您打听呼月涽的消息。”接着她压低了声音,很认真地又问:“他身边有新的女人么?” 速布台忍无可忍地冷哼了一声,大刀阔斧地只管往里走去。 阿日沁讷讷地跟了上去,娥眉一颦。 速布台深入之后,便隔着图门乌勒吉的床榻跪地抱胸行礼,“父王,速布台来了。” 青格勒抱住了图门乌勒吉的肩膀,开怀地在他耳边低语道:“王上,快看,是速布台,我们的孩子。” 图门乌勒吉迟钝地看了过去,半晌喃喃道:“是速布台……让他过来。” 速布台耳朵不错,不用母妃再多说便飞快地靠近了床榻,床榻之上满是药气与腐朽之气,速布台屏息露出一个笑来,轻声唤道:“父王。”他柔软了眉目,试图将面孔上的冷冽敛去,“速布台日夜担忧着您的身体……” 那边话没说完,图门乌勒吉已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去……把呼月涽叫回来,你替他留在靖孛。” 速布台隐忍着不悦地看了图门乌勒吉一眼,垂下了头去。 “让他……让他回来。”图门乌勒吉心知自己时日无多,若是没能留下只字片语就走,那王族内必会大乱,对呼月涽也极为不利。 速布台面容上不易察觉地染上了一层黑气,“父王……中原人已发兵进犯至靖孛,连日地挑衅威胁,呼月涽怕是回不来。” 图门乌勒吉在青格勒的搀扶下艰难地坐正了,坐正后,他似乎缓过了一口气,此刻便苍冷着老朽的面孔对着速布台招了招手,“你,过来。” 速布台心中微动,立刻便将脑袋靠近了图门乌勒吉的胸前,虔诚而卑微。 图门乌勒吉伸手扶正了速布台的脸,利落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一个重病的老者自然没什么威力可言了,不过这一巴掌还是叫速布台诧异地歪了脸。速布台最深处的一根弦也随之“叮”地断裂了,他的神思敏感而疯狂,受不了一丁点儿的触动。 图门乌勒吉怒视着速布台,低沉浑厚地沙哑道:“将弟弟一个人留在重重险地,你这个哥哥还有脸回来见我么!” “弟弟……他算什么弟弟?” 图门乌勒吉瞪圆了枯井一般的眼睛,“你说……说什么?” 速布台摸上了被打的面颊,正视了图门乌勒吉,冷笑着答道:“他算什么弟弟,他不过是中原女人生下的杂种罢了!” 图门乌勒吉当即气急,爆发出一阵阵的喘息咳嗽,青格勒在一旁扶着他摸胸拍背,对着速布台连连说道:“速布台,你不该说这些话!” 速布台缓缓地瑞正了面孔,幽幽地又染上了阴寒之气,“让呼月涽回来?让我走!父王的意思,是让速布台替呼月涽去死,对么?”速布台高山一般地耸立站了起来,愠怒愤慨地喝道:“怎么?父王是要将王位给呼月涽?给那个中原女人生的杂种?!” “滚——滚——!”图门乌勒吉气急攻心,苍白的脸上涨红着,脖子粗得爆出了筋脉,最终得以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爆喝。 站在一边的阿日沁向后躲了躲,半抱住了一根宝蓝色的图花玉柱,将自己掩藏在了后面,只探出了半张如花似玉的脸庞,一双眼睛露出仓皇与惊恐。 速布台一把拉开了抱着图门乌勒吉不断安抚的青格勒,上前摁住了他的双肩,质问道:“他是个没有心的人!一个没有心的人您为什么还要用心记住他!”速布台阴森着发狂发怒的面孔逼近了那张苍老震惊的脸,“您知道么?他对您的死毫不在意,他说,他可以代替您,他会比您更好!” 图门乌勒吉与速布台对视着,沙哑地发出吓人的笑声来,犹如簌簌夜哭,“不愧是我的儿子,和我想得一模一样。” 速布台阴寒地变了脸色,猛地摁倒了图门乌勒吉。 青格勒尖叫了一声,立刻冲上前去,害怕地抓住了速布台的手臂,“速布台,你在做什么!快放开你的父王!” 躲藏起来的阿日沁倒吸一口冷气,用手捂住了嘴,飞快地向外跑去。 速布台红了双眼,愤怒悲伤癫狂尽在其中,他掐住了图门乌勒吉的脖子,不断地质问:“你们都看不见我么?呼月涽是个该死的人!他羞辱我!欺侮我!让我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而你们将那个魔鬼视若珍宝,你们更该死——!” 图门乌勒吉目眦欲裂地瞪着双眼,半张着嘴露出深深的喉咙,发出摄人古怪的声响。他目不转睛地盯住上方的速布台,眼珠突显,仿佛随时会爆裂出去,他那双手宛如枯枝一般地扭曲着,一下一下地抓拉着速布台的衣襟,可最后,无力地摔了下去。 青格勒哭得泪眼朦膛,怒不可遏地厮打着速布台。而速布台松开了手,一动不动地直起了身躯,对着怒瞪着双眼归于沉寂的图门乌勒吉冷冷一笑,接着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草原一代霸主,最终了解在自己的手上,这才叫天命所归。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青格勒放开了他,飞扑到了图门乌勒吉的身上,不断地呼唤着。 而这时,门外的一群人也冲了进来。他们听到阿日沁惊慌失措的呼喊,便不问缘由地都冲了进来。 速布台岿然地站在那儿,平静地望向自己的兄弟。接着他跪了下去,哭号一般地发出了声音,“父王,归天了” 一时间,满室愕然,众子都知图门乌勒吉命在旦夕,可却都没料到他会死得这么突然,一时间都怔愣不已。其中那几个年纪小的,并无心计,听闻父王亡故,登时便嗷嗷大哭了起来。兄长受了幼弟的启发,这才一个个地跪地捶胸地号起了丧。 186、国恨私仇 速布台在翌日赐死了阿日沁,而随之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76 ,他又下金将图门乌勒吉的所有姬妾都软禁了起来,以便日后殉葬,这当中自然是没有第一王妃青格勒。不过,青格勒自那晚的变动之后,似乎再也没有踏出自己的宫室,也没有召见任何人。 而后,在速布台的授意下,被册封过的王子们都聚集了起来。 速布台作为夷王临终前最后召见的人,遗憾地告诉他们,“父王并未交代过王位人选。” 此话一出,众子间俱是哗然,哗然之后又都是寂静。 速布台扫了一眼众人,心中缭绕着一层阴霾的雾霄。他自然不会愚蠢到说自己是玉储,呼月涽在父王那儿的宠爱乃是有目共睹,他犯不上要说这种显而易见的谎,如今之计,是要除去呼月涽,剩下的这帮人就好对付了。可大敌当前,又绝非最好的时机,速布台虽恨呼月涽,不过对呼月涽的本领又是心悦臣服,偌大的草原之上,确然是再也不找不出第二人能去迎战猛虎一般的大殷军队了。 “如今两国交战,父王的死讯一定不能传出去。”速布台盘腿坐在首位,语重心长地说道。“要是传到前线去,恐怕军心就大乱了。” 其中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摸了摸自己的金耳环,道:“可这样的大事,总不能瞒着呼月涽哥哥。” 速布台睨了他一眼,先是点了点头,佯装沉思片刻后,又叹息道:“呼月涽要是听到父王的死讯,一定会难过得乱了分寸,他是大夷的主帅,主帅乱了,恐怕也是不好。” 座下又有一人放下了手中的银酒杯,扶着大分的双膝,说道:“速布台哥哥,呼月涽回不来,那王都中的大事又由谁来主持定夺呢?” 那金耳环的少年一挺胸,拈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让宝音大哥哥来吧!” 宝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眨了眨狭长如线的眼睛,慢声细气地说:“我我……我怎么能行!巴亥儿你别闹大哥哥的玩笑。” 巴亥儿一甩头,金耳环晃荡出金光来,“那宝音大哥哥的意思呢?” 宝音看似粗笨,其实心如明镜,他为人八面玲珑,并不投靠谁也并不得罪谁。这时便慢吞吞地看向了速布台,面若圆月地笑出了一脸吉祥如意,“速布台,父王最后召见的人是你,你以为呢。” 速布台做出一雷全心全意的样子,推却着说道:“啊,我听大家的。” 众子中有好几人都是速布台的党羽,这时便附和而上,此起彼落地都要速布台代为监国。众子间当然也有不服的,不过都碍于种种缘由有口难言,最后场面上便有了大势所趋之意,速布台先是推了几推,最后才“盛情难却”地点了头。 而就在速布台监国一位落定之时,战场上却传来了军报,道是靖孛以西——速布台的大营被殷军一部偷袭了。 速布台此番千方百计隐瞒呼月涽,暗中返回王都乃是绝密之事,为的就是赶在呼月涽之前在图门乌勒吉跟前献殷勤,以博取最后的胜算,哪知他前脚州走,袁军后脚就从西北绕了过来,给毫无防备又无人坐镇的速布台一部来了一个迎头痛击!速布台这边正是惊怒未定,那边的袁军在三天内不但攻占了速布台的营盘,还将该部残军逼散了,支离破碎的残军此刻正三五成群零零散散地去投奔靖孛以北的呼月涽。 速布台不跟呼月涽相比,自恃也能算是个英雄,可没想到自己底下这么多人就自己这么一个英雄,一个个不顶用也就罢了,还在这个时候给自己讪脸。 “殷军……殷军怎么会从那儿出来!”速布台瞪大的眼睛,脑中嗡嗡地乱哄。 报信的小兵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不知道,此前都没有发现过他们的行踪。” “你,过来。”速布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报信的小兵不敢犹豫,爬到了速布台的脚边。 速布台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揪住了来报信的小兵,狮吼道:“谁?!是谁?!” 那小兵年纪不大,吓得双腿直哆嗦,满头冷汗的回答道:“是……袁……袁峥!” 速布台一脚踹倒了那小兵,一掌拍翻了一盏玲珑灯搭,在稀里哗啦的破裂声里,他咬牙切齿,“是他!” 袁峥站在散乱的一处低岗乒,迎风驱赶着热意,这是攻占速布台营盘的第五日,他仍旧没能找着主将速布台,袁峥怀疑他是逃走了。对此他很不屑一顾:一军之将,还是王族,不外出迎战也就罢了,竟然还趁乱逃走了,实在令人不齿。 而第一日之时,陆宣抓了一个女人带到了袁峥面前。 那是个夷族女人,却生得一身雪白的皮子,这在夷女中是很少见的,再看那女人的面目更是姣美可人。据陆宣所说,这是速布台身边唯一的侍妾。 格兰朵跌跪在地上,双手圈住自己,瑟瑟发抖地很害怕。 袁峥瑞坐着看向她,沉声用夷语问道:“抬起头来。” 格兰朵愕然的果然抬起了头,只见是个墨眉黑眸的英俊男人正眈眈地看着自己,而这个年轻的男人竟然还会说夷语。 “你叫什么名字?”袁峥一面问着话,一面觉得这个女人生了一对好眼睛,黑漆漆的又水又大,像一个人。 格兰朵吸了吸鼻子,含糊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格兰朵,你是谁的女人?”袁峥又问。 格兰朵的声音响亮了一些,“我是呼月涽的女人。” 袁峥一凝眉,心中不禁鄙夷起来,兄弟之间都用上一个女人了。想罢,他还是言归正传,“那你为什么在速布台的身边?” 格兰朵伤心地回答:“呼月涽将我送给了他。” 袁峥暗暗一哼,心想果然如此,当真是不知羞耻,接着他假以辞色地继续说道:“格兰朵,我们不愿为难一个女人,你告诉我们速布台在哪儿,我们可以饶你不死。” 格兰朵这时候仰起了小脸,哼哼唧唧地说道:“速布台一直把我扔在一边,没有碰过我,我也没有见过他,我又怎么会知道他在哪儿?!” “他已是败军之将,你还要庇护他么?” “不!他是什么将都与我无关,我说了,我是呼月涽的女人!” 袁峥察言观色,先是觉得这个女人并没有说谎,随后暗暗付度,以为几个大男人审问一个小女子也实在不像话,便止住了问,向后靠向椅背,他对着一旁的陆宣一撩眼。陆宣忙问:“如何?七爷问出什么来了?” 袁峥一抬手,指了指地上抽抽噎噎的格兰朵,“抓错了,她不是,带回去罢。” 陆宣不愿相信,“啊”了一声,扭着脸辩驳道:“这……这如何会抓错了呢?! 袁峥不愿多解释,只是站起了身,而就在此时,地上的格兰朵忽地抽抟了一下,接着慌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一时间花容失色。 陆宣听了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77 袁峥的话很是失望,一把押住了她的胳膊,拖着她要走,“起来!走!” 而格兰朵抬起了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几近恐惧地望向了状若恶煞的陆宣。 陆宣骤然受了她这一眼,不禁心中一动,嘿,这小娘儿们,这小娘儿们还真是! 陆宣正是这么想着,底下格兰朵噎住了一口气,当头倒在了陆宣的脚边,发起了抖。 陆宣一瞪眼,抽回了自己的大脚,惊问:“这……这是!” 倒地的格兰朵开始不断地颤栗,她抓住自己的胸口不断喘息着,一张脸似乎是疼得没了血色,口中开始呜呜地发出悲鸣。 “阿日善……啊……阿日善……给我……我要阿日善……”格兰朵艰难而坚持地呻吟着。 袁峥目光一热,几步冲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掐着她战栗的双肩将她拉扯起了半身,低声喝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啊……阿日善……我我……我要死了……”格兰朵顷刻成了一只孱弱的病猫,双眼无神,面色青白,短短的工夫,她竟沁出了满头冰冷的虚汗。 袁峥喃喃自语,“阿日善……” ……“我这么看下来,以为这盅毒十有八九是从夷族而来,若是我记得不错,此毒名唤阿日善,是夷人上古的邪术了。这宿主也就是施毒之人,而那带毒之盅便是用宿主之血培成的,是以这毒,除了宿主之外,无人可解。”…… “你身上有蛊毒?”袁峥狠狠地摁住了格兰朵的双肩,如果此刻她不是受着盅毒发作的煎熬,她必定会发出痛呼。 格兰朵气若游丝地散了眼神,气息全无地空声拼凑出了几个字,“是……有盅毒。” 袁峥逼问着摇晃了一下她,忍不住低吼了一声,“宿主是谁?!” 格兰朵大眼睛闪烁出了一点转瞬即逝的光,嘴角僵硬地牵动着,口中微弱地说出一个名字,“呼月涽。” 说完,她在袁峥的手里软了下去。 袁峥捏着一个昏死过去的女人,猛地朝帐外大喊了一声,“军医!” 可惜,军医对格兰朵束手无策。袁峥立在一侧,听见军医焦头烂额地对他说道:“袁将军,这名女子竟……竟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在下当真……当真是……无处可医啊。” 眼前的军医为了表明自己所言非虚,急得恨不得以死明鉴,而袁峥却格外沉寂。他侧目看了一眼无声无息青白着脸色,静静躺在那儿仿佛睡眠的格兰朵,觉得一切都宛若旧梦重现。 当晚,格兰朵冷透,再也没醒过来。 而翌日,霍骁那儿来了亲卫,亲卫给了袁峥一封霍骁的亲笔信,信中要他生擒速布台。 袁峥盯着信中的“速布台”,可心中却只有“呼月涽”。 他一边想着这个名字,一边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了团。 呼月涽,天知道他有多想快马加鞭冲到呼月涽的面前,一刀砍死他。 187、狼烟又起 速布台自以为自己的营盘固若金汤,不想受了奇袭也是一样地一盘散沙,他刚担了监国一任,尚未处置一件事,自以为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走了,便在兄弟中选了几名,不管不顾将他们推了上去,盘算着能顶一阵是一阵。 这三名兄弟虽单挑出来皆不出众,可拧成一股绳倒也堪用,他们带着速布台的亲卫赶回靖孛以西。营盘自然是回不去了,逃走的残军亦是不知所踪,当他们费尽心思将一部残众召回之时,探到风声的袁军又出其不意地追了出来,三兄弟自知抵抗不过,便只好带军撤离,结果袁军饶是坚毅,这边穿山越岭,他们那边就跋山涉水,总之就是紧咬不放,最后三兄弟与残部人瘦马倦地被团团围在了一处山岭之间。 袁军主将袁峥原本野心勃勃地要亲自拿下速布台,却不想费尽心思只追到了三个草包,大怒之下几欲要斩了他们,最后还是在季川西力劝之下才改了主意将他们抓回去审问。 三兄弟瞧着草包,性子倒是烈,审了两太依旧守口如瓶。第三日陆宣主动请缨去“审”,陆宣的审法就是动大刑,陆家在刑部只手遮天,又因陆父天生人黑,是以有“活阎王”之称,陆宣这个“小阎王”深得其父真传,用起刑来绝对心狠手辣,不出一日,三兄弟就招了。 陆宣擦了擦手中的血迹,又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脸上的凶悍尚未褪去,“原来那速布台压根儿就不在靖孛!这叫咱们如何生擒?!” 季川西捏着下颌,在灯下思索了片刻,“这么个时候,速布台暗中回了王都,究竟为何?”季川西抬头一喊陆宣,“你审出来没有?” 陆宣拧巴了脸,不悦道:“你当我不想知道呐!这不是……这不是死了俩,昏了一个嘛!” 季川西皱眉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道:“你下手怎么就没个轻重呢?那个昏过去的,可千千万万把命给留住了。” 陆宣一屁股坐进了椅子里,沉重地压迫出一声“吱”,不服地说道:“老季,什么叫我下手没个轻重,天地良心,老子还没出黑招呢!那俩死的,可不是我弄死的,是自尽的!”陆宣一拍大腿,“刚穿了琵琶骨,就嚼了舌头。” 他嘟囔着一抹脖颈后头的热汗,“夷人不是号称勇猛么?我看也就那样!” 季川西叹息了一声,“活着受辱,倒不如死了。” 陆宣黑脸一板,“老季,那你要我怎么着,好酒好菜伺候着,求他们给句痛快话?” 季川西拧眉“呸”了一声,一挥手,不理会了。 袁峥站在一旁挑剑默看,拿着一块锦帕细致地擦拭着剑身,剑光闪烁在他的眼底,挑起一丝的锐光,“依我看,他们肚子里还有话,只是不愿说罢了。 季川西与陆宣都扭头看向了他。 袁峥一边格剑一边继续道:“宁死不肯说的话有是紧要的,陆宣,照川西说的做,那个昏过去的,得留着。” 翌日,袁峥亲自去看了那个大刑之下的仅存“硕果”。“硕果”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带着一对金耳环,周身还算干净,只不过痛处都被穿了铁环,不得动弹。 袁峥扶起他的下颗,亲自动手给他喂了一点温水。 巴亥儿连日折磨下得了这样一点水,自然仿佛杨枝甘露一般如饥似渴地喝尽了。袁峥见他喝得这般急,一点疑心都没有,便不禁想笑,觉着这有一点几像久安——他近日在谁身上都能看出一点儿久安的影子,或是神态或是身姿,或是不经意的一句话,或是无意间的一个眼神。不知是当真如此,还是自己疯魔了。 袁峥将空碗扔给随行的侍从,靠近了刑架上的巴亥儿,“你叫巴亥儿?” 巴亥儿借水缓了一点儿劲儿,他抬起红肿的眼皮,“你会……说说夷语?” “是,所以,你有什么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78 话,可以同我讲。” 巴亥儿恍惚了神思,恳求着沙哑道:“我饿。” 袁峥愣了一下,久安的面容简直交叠在了这个夷族少年身上,他垂下眼帘片刻,又看回巴亥儿,沉下嗓音平和地说:“只要说实话,就有东西吃。” 巴亥儿的身心已在昨日的酷刑里散成了一盘齑粉,此刻他用最后的一丝气息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我要吃东西,我饿。” 袁峥侧脸,沉声吩咐道:“来人。”不消片刻,就有侍卫拿着一只食盒走了过来,掀开了盒盖,奉到了袁峥面前,盒内皆是夷族饮食,那气味甫一飘出,巴亥儿混沌的双眼中便莫名地有了一丝生机。 袁峥又托起了巴亥儿的下颗,免得他虚弱地垂下头去,将他转向食盒,接着问道“眼下可以说了,速布台在哪儿?” 巴亥儿勉强地睁着眼,双眼都看直了,迟钝地答道:“王,王都。” “他为何回去?” 巴亥儿张了张嘴,吸了一口冷气,可是又颤抖地合上了,只是怔愣地瞪着盒内的食物。袁峥觉得他浑身都在颤抖,他此刻又贴近了一点巴亥儿,极近温柔道:“说吧,说完就能活下去。在你们那儿,如果是横死,此后的一世都会一样横死。”袁峥的声音仿佛温水包裹住了,“你舍得让你的魂灵在此后的一世都受相同的折磨么?” 巴亥儿受了信仰上的震慑,几乎是惊恐地猛然闭上了眼睛。 “若是一世横死,那第七世便会堕入畜道。”袁峥轻笑了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感怀,“高高在上的王族与受人奴役的牛羊,巴亥儿,你也知道哪一个好一些吧?” 巴亥儿喉头发紧发热,两颗硕大滚烫的眼泪飞快地滚落而下。 “巴亥儿,你的前生累积了多少世的功德,才换来这一世的荣华,你仔细想一想。” 巴亥儿忍不住发出一声慌乱的哀鸣,眼皮下的眼珠不安分地乱动着。 “守着那些话只会叫你不得好死,你多么年轻啊。” 巴亥儿这次重重地哽咽了一声,受不了似地发出了尖锐而短促的声响。 袁峥改用双手托住了巴亥儿的脸庞,又贴近了一些,低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巴亥儿惶恐地紧闭着眼睛,卷翘的眼睫湿漉漉地战栗着,嘴唇动了动,说了话。 袁峥静静地听着,眼中的精光几度变更,最终隐入漠然。末了拍了拍巴亥儿的脸颊,轻声叹道:“好孩子。” 巴亥儿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泪眼婆娑里看见了袁峥的双眸,鹰阜似的一对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草原上的傍晚,日月尽失,不见光明。巴亥儿觉得脸侧的双手一紧,接着空落落的帐内就响起了一声细微的“喀嚓”。 袁峥面无表情地捧着巴亥儿的脸庞,而脸庞则怪异地扭向一侧,那是袁峥扭断了他的脖子。袁峥回头看向身边的侍卫,“选个地方,要临风受雨的地方,把他埋了……”他看了一眼侍卫手中的食盒,“这个也跟他一块儿埋了。” 之后,袁峥用一条素白的锦帕擦拭着手心走了出去。 速布台一部就此溃败了,纸包不住火,此事这下再也瞒不住地传入了呼月涽的耳中。呼月涽的动静与殷军所想大相近庭,不但没因此乱了阵脚,还有条不紊地继续排兵布阵,硬是没让殷军有可趁之机。而骤然空缺的西边儿,呼月涽这回调出了手下第一大将达日阿赤前去把关。翌日,蛰伏许久的呼月涽带兵夜袭了殷军在前线的一支驻军,权作垂出沙场。 七月初九,靖孛之战终于开打了。 而中旬的光景,连云山林壁堂收着了久安从靖孛捎来的信。 林壁堂反反复复地摸着信纸,可惜一个字都看不了,林壁堂自是不愿随便找个人将信中所言白看了去,一连三天,林壁堂愁眉紧锁地只是掼着那信发呆。云生倒是信得过,只可惜字认得不全。 云生是五天前瘸着一条腿回到林壁堂身边的,他跪地抱住林壁堂的腰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至于憋了小半月的话,是一句也不会说了。末了,才抽噎地仰头呜咽出了声,“七爷……您的眼睛……”只半句,就又掌不住哭了。 林壁堂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温和地对他说:“爷都没哭,你哭什么?” 云生呜呜咽咽地将脑袋埋进了林壁堂的腰间,似乎是再也不愿离开了。 林壁堂将他扶起了身,云生这回大着胆子盯住了林壁堂的双眼,只见原本含笑的一对眼眸此刻却盛满了淡薄愁意,便心中一痛,以为是自己护主不力,一时间恨死了自己。 “傻孩子,下回再遇事,保命要紧,听见没有?”林壁堂的目光穿过了云生的脸颊,温柔地看向了别处。 云生带着哭腔,尤为认真地答道:“七爷就是云生的命。” 林壁堂的眼中染上了哀戚,只是喃喃道:“傻孩子。”接着,他慢慢地转过了身,将双手摸上了一旁的桌角,心想,我的命不在这儿,眼下在靖孛呢。 188、只待君来 靖孛大战第七日,霍骁派兵分出了四路,一路出纷谷,二路出代郡,三路出托克托,四路出赫门。四路将领各率一万椅兵出击。那边呼月涽亦是摆开架势,大方迎战,亲自出阵。厮杀之声盈满靖孛,一日后,殷军两路败退,一路无功而返,只有一路打了胜仗。 出师不利,殷军上下都颇为窝火。 战后数日,夷军一方让使节送了封信给主帅霍骁,还是呼月涽的亲笔,呼月涽对于中原的文法倒是通一点,字迹出乎意料地不错,只是字句上有些疙瘩,不过大意就是,殷军若是肯送来几个美人示好,夷军便让殷军歇上几日再战。 话是闲话,不过羞辱之意溢于言表,霍骁看后,觉得呼月涽此人真是无聊透顶。 那信纸有两张,一张上是宇,一张上则是画。画上有一个大圈,圈中端正地点了三个墨点,似乎是眉目鼻子,嘴唇的地方是一弧弯弯的月牙,圈上涂了个圆圆的发髻,画边写了一行字——美人如是。 霍骁盯着那幼稚的人脸足看了半柱香,又觉得呼月涽此人品味非凡。 肖听雷与久安在两旁也凑近了一看,久安忍不住盯着那画,问了一句,“这是什么玩意儿?”而肖听雷则是不可置信地摇头,对这位敌军主帅的画艺实在是不敢恭维。 “这……是人?”久安挠了挠脑袋,心存疑虑,小声地嘀咕道:“还是猴儿?” 霍骁略睨了久安一眼,将信纸信封递给了他,让他收起来。 霍骁这边倒是没什么,可那边霍骁身边的几名副将见了信已是群情激愤,恨不得操刀再战,其中一人顾自走到案前,大笔一挥写了封满是国骂的回信,可惜在扔给来使之前被另几人拦了下来。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79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那夷族男子在见识了帐中这一景后不禁得意洋洋地回了驻地。 霍骁喝退了怒中的雷将之后,坐回了椅子,用大手轻轻地抚额。 肖听雷排忧解难地献计道:“将军,不如将袁将军调回来?” 袁峥占据着速布台的营盘与那夷军第一大将达日阿赤正较着劲儿,据说乃是打得热火朝天,谁也不服谁。达日阿赤的将士在两军交战中,围攻有术强攻有道,素有“崩如山”的响亮名号,袁军得知后,军中自立名号叫作“穿山甲”,在字面上就把达日阿赤那帮“山”给日了,那达日阿赤是条五大三粗的汉子,得知怒不可遏,当即放出狠话,道是一日不除袁峥,他便一日不回大夷王宫。 霍骁摇了摇手,“他如何回得来,纵是回得来,余人留在那儿,本帅还不放心。” 肖听雷一听也觉得有理,便低头又思考了起来。 帐中静了一会儿后,霍骁开了口:“西面的形势来看,本帅非但不能将他唤回来,还得给他派兵增援。”达日阿赤素来勇猛,是呼月涽的左膀右臂,若是能除去达日阿赤,于呼月涽乃是一大折损。 “霍帅打算调派多少?”肖听雷小心地追问道。 霍骁扶额考量着,并不马上说话。 “将军,加今一兵一弃都紧俏得很,若要增援,恐怕不好调度啊。”肖听雷略有担忧,摇头道:“末将思来想去,以为谁的手底下,怕是都不能拨出人来。” “靖孛这边自是拨不出人了。” “那将军是要从连云山调?” 而霍骁似乎已有了主意,这时他抬起眼帘,清朗道:“从乾虚关调。”他接着说:“如今两军皆集重兵于此,那两个后生放那儿,倒是可惜了。” 肖听雷连忙接着话茬说道:“将军说得是齐青与卓真。” “不错,让他们二人领兵七千去接应袁峥罢。”霍骁微微一笑,又看向了久安。 久安受了这么一眼,登时一惊,却又不敢慌了神,只是飞快地垂下了眼靖。 “连久安,你们原就是一起的,如今他们都去了,你也别落下,带着你的三千人,去助袁峥一臂之力。”霍骁有力而又不容置喙地说道。 久安拒无可拒,当即抱拳半跪而下,喝应道:“末将听令。” 霍骁站起身,走到久安面前,居高临下地温和了一点儿声音,“你此去,还得替本帅给袁峥传个话。” 久安还低着头,“霍帅吩咐。” 霍骁转了个身,犀利了目光,低声道:“此役,许胜不许败。” 久安惊诧地一抬头,愣了一会儿,才颤声答应下来,“是,末将记住了! 翌日,久安带着三千人紧锣密鼓的上了路,马不停蹄地从中路往西口赶去。 而西面的大营里,季川西捏着把剑鞘正追赶着陆宣,陆宣光着膀子,一边跑一边嚷,“老季,你莫不是疯了!” 季川西追了陆宣得有半个时辰,此刻便气喘吁吁地指着他,质问道:“你说!是不是你教唆地起了那诨名!” 陆宣愁眉苦脸地一个转了身,是累得不跑了,一边闪躲一边叫屈,“穿山甲不挺好的么?取无坚不摧之意哇,那可是好意思啊!” 季川西一剑鞘就甩在了陆宣结实的胸口,气急败坏地教训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促狭心思,无坚不摧之意,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陆宣满不在乎地摸了摸自己后脖颈,“他们都有名号,我就想着咱们也该有一个,想来想去,就属这‘穿山甲’啊,能盖过他们那‘崩如山’!” 季川西操起剑鞘照着陆宣的胳膊又是一下,气道:“古往今来,有谁是自个儿起名号的?咱们是皇命之军,又不是山间匪头!”季川西又忍住劈手打了一下,“穿山甲?俗不可耐,也亏你想得出来?!” 陆宣生受了这几下,就伸出长臂去抓那粗长的剑柄,口中哇哇乱叫,“老季,名号而已,你不喜欢,咱们再改,别寻我的不是啊。” “改?如今传得沸沸扬扬,还改个屁!”季川西被气得爆了粗口还不自知。 陆宣深知季川西说话是最讲现矩的,如今见他这般“口无遮拦”,便仿佛见了新奇一般地哈哈大笑起来。 季川西觉得陆宣简真是朽木不可交也,气得将剑鞘一丢,摸着一脑袋的汗,快步往回走了。而陆宣在他后面笑嘻嘻地跟上,“老季,大热的天儿,再发火,多不好,赶紧地消消气。” 季川西一脸正色,“我不生气,丢人丢到霍帅那儿去了,我生气也白搭。” 陆宣又惊又喜,问道:“连霍帅都知晓了?!” 季川西肝火回升,侧脸一瞪陆宣,“可不是知晓了?!今早来的信,说完正事儿还嘱咐七爷‘少争口舌之胜,多惜大局之全’,说得不就是这事儿么!” 陆宣闻言果然收敛了一些,不过仍旧可惜地说道:“我还以为,霍帅那样儿的,会喜欢呢。” 季川西听见陆宣说出这种没上没下的话,不禁肝火大动,抡起掌风朝陆宣招呼了过去。 陆宣一向敬重季川西比自己年长,学识也比自己渊博,此刻见他动手,就单只是躲闪,不敢还手,全然没了与齐青干架时的蛮横。 片刻后,季川西颇为自持地收了手,无奈地往营帐中走。 帐中,袁峥仅着单衣,清凉凉地坐在那儿,低头正看着信。 季川西见状,匪夷所思地问出了声,“七爷,这是早晨来得那信?” 袁峥眼皮都不抬一下地“嗯”了一声。 季川西心中疑惑了一下,以为这信上所言明明白白,不至于看上这半天罢? 陆宣走了过来,沉重地坐到了袁峥的身边,无所顾忌地去取袁峥手中的信纸,瞪眼看了起来,看完之后,评说道:“字是好字,就是太多了,看得我脑壳疼。” 袁峥将信纸又抢了回去,抖了抖,交叠着放回了信封里。接着,仿佛随意地说道:“久安比卓真他们来得近,若是如信上所言今日出发,至慢,明日午时也该到了罢。” 季川西轻轻地颌首,“若是快,说不准,夜里就能到。” 袁峥将那信封颠来倒去地提溜在手里,也不放下,看似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陆宣神长了脖子,伸了个懒腰,“他们都来?”接着他摇头晃脑地说道: “那敢情好哇,咱们几个,又一块儿了。” 季川西听这话还算顺耳,便露出一个笑意,指着陆宣的脑袋,好笑道:“打架打得最勤,你也好意思说这话?” 陆宣一晃脑袋,“非也非也,打是亲来骂是爱。” 季川西大感荒唐地拧眉撇嘴,摇头道:“这话可是太肉麻了,我非告诉齐青不可。” 陆宣立眉正了色,“好老季,可千万别,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80 齐青那厮要知晓了,指不定要说什么话来取笑呢?我说不过他,到时候,可又得打了!” 袁峥撩了陆宣一眼,低低沉沉地说道:“穿山甲的事儿还没同你算账,你还敢惹是生非?” 陆宣一乐,装模作样地捂了脸,拉着长调子,“哎哟,我再也不敢啦——” 入了夜,袁峥一个随从都没带地走出了营盘,默默地站定了营前的一处小小山岗,山岗之上凉风徐徐,是个纳凉的好去处。 袁峥定定地盯住了营前的一处入口,在群星闪烁里,仔细倾听着。四围的风吹萃动,一丝一毫地落进了他的耳中,可他却只等着一声马蹄。 一夜悄无声息地过了,袁峥没等来久安,却等来了达日阿赤又开打的传报。 189、忿忿柔情 打就打,又不是没打过,袁峥闻讯,披甲带兵就迎战去了。 达日阿赤此番有备而来,抱着必胜之心,是以袁军起初当真有些难以抵挡,好在主将从容,将士也稳健,很快便扳回一成,可也只是扳回一成而已,并未占了上风。原本是速战速决的一场,因着两方势均力敌,将此战从早拉到了晚。 及至夜间,两方见这仗打得如此拖泥带水乱七八糟而又胜负难分,都心生不奈。袁峥心有所念,不愿恋战,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纠缠不休的达日阿赤,低咒了一声,发令下去,是要召军回营。 袁军一撤,夷军自是要追,达日阿赤冲在最前头,誓要将那中原小子的脑袋撸下来。 不想夷军刚追出不远,竟是有一队人马从后方两侧轰轰隆隆地冲了出来,在夜色庇护下,开弓拉箭地一阵乱射。 夷军受了阻挠,不禁大惊,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以为是袁军诱敌深入的诡计。 袁军自觉身后的追赶莫名地落后了,便都十分诧异,回头一看,只见是夷军被一队人马绊住了阵脚,再看那队人马,隐于暗处,一时间还真有些敌友不分。 袁峥得了风声,正是要勒马一探究竟,只见后方有几个人影骑马匆匆快跑了上来。 夜色也遮挡不住为首之人的清眉秀目,不是久安是谁? 袁峥瞠目,疑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待久安骑马冲到了他面前,低喊一声,他才幡然醒悟。 袁峥与久安一马当先地在前头跑着,很快便将夷军军队抛在了后头。 久安马上乘风,侧脸看向袁峥,声音显得断断续续,“那达日阿赤,这般厉害?” 袁峥见久安这般问,以为他是觉着自己抵挡不过,袁峥哪受得了这个,脸上登时有了怒容,他一心要回去见他,却不想如今被他认作是御敌不力,心中不禁又急又气。 袁峥凶巴巴地避而不答,只是问:“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久安策马,转回了脑袋,紧盯着前方,顺风喊了一声,“川西兄见你久不回归,便要调人相助,赶巧那会儿我来了。”久安转过头,像是一笑,“我便主动请缨了!” 袁峥见久安一笑,一时也生不起气了,纵使是脸上再挂不住,也只好将此事放一放,一切等回营再说。 马蹄声声,踏破夜色静谧,大队人马打道回营。 袁峥仍旧有些不愿相信地间或去看久安,久安在马上起起伏伏,附身抓住缰绳只是往前冲,他觉出了袁峥的目光,可只作不知。 二人并驾齐驱,在山间驰骋,明月在天,这个夏夜莫名地有了凉风。 待回了营,季川西与陆宣已在营口迎候了,且远远就瞧见了久安也在袁峥身旁。 袁峥与久安齐齐地勒住了马首,在营火中抬腿下马。袁峥眼角横出一点目光,还在若有似无地打量久安,他墨发白脸,厚重的眼睫让侧脸瞧着浓秀非常。久安似是又长高了一点,夏行军装在身,腰带妥帖,裹出一段紧俏的腰身,两腿修长,纯黑的衬裤扎进暗色的军靴里。 二人下马之后,季川西与陆宣便快步走了过去。陆宣见了久安,很是欢喜,竟是跑上前去,展开双臂抱住了久安的腰际,作势要将他往上举。结果刚提气一抱,久安就被袁峥扯着肩膀拉了下来,甩到了边上,袁峥板着脸,对着陆宣沉声道:“不成体统!” 久安被这么一甩,当即天旋地转地昏了头,踉踉跄跄地就到了季川西跟前,季川西顺势扶住了他,只拿手握了握他的肩头,知趣地很守体统。 陆宣则被说得哑口无言,悻悻地撇嘴指了指久安,轻轻地说道:“这不同他许久不见,我……欢喜嘛——” 袁峥冷哼了一声,借着心头的余火,谁也不搭理地步履匆匆,直奔往主将的营帐去了。 陆宣环胸看着袁峥的背影,一把揽住了久安的肩膀,侧脸问他,“怎么七爷一见你就来气啊?你这也算是一门本事了。” 久安惑然地一摊手,“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季川西在他身边,轻轻地摇了摇他,“七爷早先就念叨着你要来,这会儿你来了,如何会生气呢?你别听陆宣胡说。” 久安低低地“嗯”了一下,对着季川西平常地笑,并不多说什么。 季川西看着久安,便忍不住想起林壁堂,想起临走前林壁堂等着久安的样子,一时间有些话就涌到了嘴边,不过,他咬紧了牙关,觉得自己似并无在那二人间有说话的余地。过了好一会儿,季川西淡笑着提点久安,“去看看七爷。” 久安缩了缩脖子,心有不愿,不过他自恃对袁峥已并无芥蒂,一片坦荡,便不能再避讳什么,良久竟是点了头。 陆宣举起巴掌在久安眼前晃了晃,佯装恶狠狠地说:“小心七爷削你!” 季川西哭笑不得地将陆宣从久安身上拉了下来,又推了久安一把,直说,“去罢去罢。” 久安点头就走,陆宣还在后头喊了一声,“挨打就叫啊,没走远,能听见!” 久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回身对着二人挥了挥手,快步坦然地走了过去。 这处速布台的营盘,处处都是大夷风情,及至入了帐,久安瞧见器物大多都是原来就有的,只是平添了几样床榻椅子。 袁峥此刻除了上裳,正是拿着一块巾帕擦完了身,听见了帐门口的响动,便扭身看了过去。 久安立刻冲着他僵硬地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地站住了。久安虽认定自己心中坦荡荡,可整个人还是常戚戚起来。 袁峥将巾帕往水盘中一扔,“哗”地一声里回身看向他,“你来作甚?” 久安一摇脑袋跟拨浪鼓似的,完了一咧嘴,呲出一口白牙,“川西兄让我来看看你。” 袁峥还在惦记着方才被久安认作不及达日阿赤的事儿,此刻便不悦地厉声反问:“我有什么好看的!” 久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答道:“你挺……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81 挺好看呐。” 袁峥一愣,忍俊不禁地扭过了脸去,觉得久安傻,傻得叫人都生不起气来。 久安见袁峥神色松动,便松了口气,而那边袁峥则是趾高气昂地发话了,“你过来!” 久安忍不住紧张起来,后退了一步,弱声说道:“我……我不。”他见袁峥脸上起了黑气,便咽了咽口水,让步道:“过去也成,你先把衣裳穿上。” 袁峥低头看了看自己,忽地勾起一抹凉阴阴的笑:“你怕?” “不不不怕,就是看不惯。”久安支支吾吾地说道。 袁峥见他还摆上谱了,便大踏步自己走了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里拉,久安一急,忙声道:“我就……我就是觉得你穿太少,怕你着凉。” “你不冷啊——”话说到这儿,袁峥忽地转身一把拥住了久安。 久安僵住了,犹如被蛛网缠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袁峥这时才放下一颗疑心——是真的,他来了。 久安的半张脸都埋在袁峥的颈窝里,鼻尖满是肉体的结清的气息,那气息有意识似的,钻进鼻子还不够,还往心里钻,钻出了人满怀的振颤。 久安弯曲着手臂不上不下悬在身体两边,五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对着袁峥的身体是想碰不敢碰,连推搡的胆子都没有,末了,久安隔着袁峥的身躯发出闷闷的声响,“你抱我作甚。” 袁峥紧了紧手臂,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头发,喃喃道:“想你。” 久安眨了眨眼睛,似乎懂又似乎不懂,他在见不着袁峥的时候,也会想起袁峥,他的想,是短促的心惊胆颤的,这样的想时常能吓到自己,是以久安不愿时常去想袁峥的。 袁峥的脸颊在转动,慢慢地就抵住了久安的额头,垂眼默默地看向了他。 久安从来就不敢去看袁峥的眼睛,可他此刻却有了好奇,究竟是怎样一双眼睛,能叫自己怕成这样? 福至心灵地一抬眼,久安与袁峥对视了。 久安觉得自己一看上袁峥的目光,就被吸住了似地,再也挪不走,他屏息拧眉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而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袁峥的嘴唇就贴上了上来。 火热润泽的双唇的触感生出酥麻的痒意,久安瞪着眼,紧闭着双唇,杵成了一根木头。袁峥救过自己一条命,久安又直言不再怀恨于他,此时便不想再同他动手伤了和气。不能动手,就只能做木头,且还是一根君子坦荡荡的木头,意欲用这份坦荡让对方知难而退。 而袁峥非但不退,却是开始缠绵地吮吸了起来,他不断地将久安揉向自己,舌尖用了巧力,轻轻地顶进了久安的嘴唇。 久安屏息久了,气息不免乱了,此刻更是一惊,而袁峥乱中取胜,顺遂地占据了久安的口舌。 久安拧起了眉,怪异的感觉爬上了脊背,他伸出了手,胡乱地摁住了袁峥的肩膀,想将他兔开,可口舌间的进犯叫他不知所措,久安猛地抓紧了袁峥的肩膀。 “呃……呜……”久安飞快地眨着眼睛,不断地往后仰着自己的脑袋,想逃开这种缠乱的感觉,可他逃来逃去,最终则被袁峥压住了脑袋深吻起来。 久安被吻得双腿发软,一颗心更是蹿得吓人,如同一个有知有觉的异物生在了那腔子里,正跃跃欲试地要冲撞出来。 “啊——”当袁峥终于放开久安之时,久安涨红着脸,低呼了一声,猛地吸了一口气。 袁峥轻笑了一声,搂住他的手向下掐了一把久安的屁股。 久安吓得跳脚,捂住了嘴,猛地往后一撤。 袁峥见久安如此,越发想笑,“又不是第一回,怎么这副德行?” 久安放下了手,脑子犯浑地,脱口而出地问道:“你……你亲我作甚?” 袁峥还是那句话,“想你。” “想和亲是一回事?” 袁峥理所当然地点头,“一回事。” 久安慌了神,这话叫他有些接不上来了,好一会儿,他憋出一句,“那你想齐青同卓真么?” 袁峥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满怀的柔情蜜意锐减——久安这话说得,可是太不助兴了。 190、仲夏之夜 三日后,齐青与卓真带着七千人开进了靖孛西口。那一日下了一场大雨,将两个体面的年轻人淋得十分狼狈。袁峥等人将他们二人迎进了帐内,差遣人来替两位副将换下湿衣。季川西一贯地和平从容,有说有笑地同他们二人谈天说地。 齐青在不见的数月里飞快地又蹿了一蹿,站在袁峥边上,几乎是一般高了。而卓真却是消瘦了一些,见了众人,话也不多。 六人如今相聚,都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怀在心,不过皆不言明。 久安见了齐青与卓真不敢去寒暄,只是随众人往一处坐了,顺着话语,间或答应几句,间或笑上几声,这在齐青与卓真二人眼中反倒显出了稳重,以为长久不见,久安在霍骁手底下这么久,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卓真拿余光去打量久安,瞧着他个子见长,可那一张脸还是细细白白的面若桃花,很是看不惯,索性也不去搭他的茬,低眉顺目地只是摆弄手边的茶碗,捣腾出细微的“咣咣”声。 齐青长手长脚舒展着,挂在了椅背上,想来是赶路赶得有些累了,按了按眉心,他没话找话地忽然问:“陆宣,那达日阿赤怎生的模样?” 陆宣为表自己是上过前阵的,便托着长调子,故弄玄虚地答道:“达日阿赤嘛,人家那胳膊比你腿还粗。” 齐青一抹眉眼,歪着脑袋就回敬道:“这么厉害?!那你这狗腿子跑得还挺快啊,否则岂不是小命不保?” 陆宣惹火上身,黑脸一沉,“怎么着,老子今非昔比了。” 齐青揶揄地说道:“哎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陆宣总觉齐青说什么都是话里有话,酸溜溜地不明不白,他有心想问个明白,可又不想刚一见面就当着大伙儿吵嚷,这便一头扭过脸去,默默地生起了闷气。 齐青见状,淡笑着摇头,丝毫不欣赏陆宣的忍气吞声。 是夜众人散去,久安这才松了口气。 八月中旬,关外正值酷暑,袁峥与达日阿赤两军仍旧相持不决。而此时暑气逼人,袁军上下都不胜其苦,巴望着能速战速决,以归主帅大军。为此,陆宣曾带着人马到达日阿赤阵前挑衅挑战,可达日阿赤跟中了邪似地,一并不予理睬,仿佛是很沉得住气。 而后,袁峥又派季川西带人在两军之间的平地立营,此外还在周遭的山谷中埋伏了八千人马,望能引出达日阿赤出战,伺机加以围歼,然而达日阿赤坚持不战,因而此计落空。 这日陆宣又光着膀子在营中痛骂达日阿赤,衣服在他身上已是穿不住了,他成天儿地在毒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82 日头底下曝露着,身上被晒得油光发黑,渐渐地就晒成了一具上好的腊肉。 “我本来对他还是好汉敬好汉,英雄惜英雄的,没想到,他竟是个缩头乌龟!”陆宣忿忿不平地一拍桌子,甩出了一脸热汗,“这帮蛮夷这是要吊死老子!” 齐青素来很是畏热,这时也敞开了衣裳前襟,拿着把蒲扇呼呼往里扇风,且头一回对陆宣所言很是赞同——这达日阿赤,屯兵观望,悬而不战,也太不是东西了! 季川西看得透彻些,拿着一块湿冷的巾帕不断地擦拭额角鬓角,叹了口气,道:“这是要吊得咱们军心涣散斗志松懈呐,可够损的。” 而一边的久安半张着红润的嘴唇大口喘着气,脸上半白半红,也是热透了的模样,接着他受不住地卷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段雪白的小臂来,晾了一会儿,又挣扎着俯身去卷自己的裤脚,拨出两条水葱似的小腿来。又过了一会儿,他实在是热昏了头,动手开始去解自己的腰带,有心效仿陆宣。 为首端坐的袁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忍不住低吼了一句,“一个个衣裳不整的,谈何带兵杀敌,哼!” 这时热得抓耳挠腮的余人都将目光射向了袁峥。 袁峥扫了他们一眼,沉默地拿起自己的上衣,龙行虎步的走了出去,背上光裸的肌肉成片崩得十分健硕。 而当晚袁峥便下令——点兵拔营。 袁峥此番将军营设在了向东的一处山林里,关外的山林自是不能与中原的深山密林相提并论,不过倒也勉强能算作是一处阴凉的所在,袁军就此入山,依傍溪涧,屯兵休整,只等入秋去端了达日阿赤的老巢。而速布台的那处营盘,袁峥则是留下了三千人加以把手照看,轻易不肯由躲在暗处的夷军抢了去。 营盘落定的第二日夜里,袁峥坐在帐中照例写信向主帅禀报军情。 靖孛西口一片僵持,而靖孛中路的霍骁所在却是热火盛战,已不知与呼月涽打过几个来回了。及至这几日,才稍稍平息了下来。 袁峥一边写信,一边还在心中谋篇布局,暗暗地总觉得有不妥之处。加之夏夜闷热,袁峥的心绪更是不宁。 将信写罢,袁峥仍不肯入睡,披衣走出了营帐,夜深人静,几乎万籁俱静。袁峥心中揣着心事,便沉重地不得安歇,他叹息了一口气,接着抬头去望山顶的月光。 明月皎皎,洁白无瑕,让袁峥想起了久安。 久安在自己的营帐中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浴后将寝衣穿在了身上,正是清清爽爽地要往床榻上走去,刚走了两步,他心口便猛地抽疼了一下。 “该死……”久安自知是蛊毒发作的前兆,他抬手捂住了胸口,皱眉嘀咕了一声。 飞快地从床榻一侧取出一包纸片,久安在越发浓烈的疼痛里,双手发抖地拆开了它。纸片中的解药只剩下了最后的一小粒,仅是寻常时候的一半而已。 久安暗叫不好,可也迅速地将它塞进了口中,拼命地吞咽下去后,久安爬上了床,大口喘息着闭上了眼睛,期盼那痛意能自行退却下去。 一炷香后,身上只是一阵冷一阵热地变转着,并无异样,久安仰卧着,此时便难捱而又平静地吐出了一口气。 然而事与愿违,下一刻,一波诡异的痛意仿佛是一只大锤当头而落,粉身碎骨一般的苦楚在周身扩散开来。久安瞪起了眼睛,不安地蜷缩起来,冷汗霎时渗满了满头满脸。 “啊……”久安强忍之下还是发出了痛呼。 铺天盖地的窒息与剧痛如此迅猛,如此迅猛,帐内的火光逐渐地模糊开去,晕成了白光,白光刺眼,随即隐入了黑暗。 久安有些恐惧,因为他想起了上一回如出一辙的昏死,想起了王军医那一句“鬼门关”。 “啊——!”久安撕扯着自己的衣领,觉得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颈。 帐壁上的窗口半开着,入内的风声与久安的呻吟混杂了,那窗口默默地剪出一方夜景,远方成排错落的树木顺着山势缓缓延伸而上,黑漆漆地朝那顶端的月色蔓延。 与此同时,山顶之处的呼月涽也向下俯瞰营火依稀的营盘。他高大而笔挺地屹立于山巅,抬手抚弄了一下耳边的宝石,勾出一抹矜冷的笑意。他手中握着一只金缕球,球中的蛊虫痛饮鲜血之后,正兴奋地扭动着身躯。 呼月涽无比爱怜地看着那作呕的东西,温柔道:“我的骄图,别着急,我来了。”随之他回过头,对着身后的侍从做了个手势。 随从得令,默默地退了下去。 入夜山间,隐蔽处有黑影攒动,黑影先是零散,随后聚众成势,每人的背上都背了一把茅草,神不知鬼不觉地往下靠近了营盘。 达日阿赤侍立在呼月涽的身旁,若是从他那的身形来看,他是绝不亚于呼月涽的,可站在呼月涽的身边,他那气势莫名就矮上了一大截。他垂首恭敬地说道:“屠耆,其实此处,交给达日阿赤就好,不必劳您亲自出马。” 呼月涽目不转睛地看着金缕球中吱吱乱叫的蛊虫,泛出一丝笑意,“达日阿赤,你在赶我走吗?” 达日阿赤吓得舌头打了结,“不不不——达日阿赤绝没有那样的意思!” 呼月涽斜斜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为你而来么?” 达日阿赤哑口无言地干瞪着眼,他确然是这样想的。 呼月涽嗤笑着拍了拍达日阿赤光裸的大脑袋,呵呵说道:“就算你长出了头发,也比不上骄图万分之一呢。” 达日阿赤陷入了深深的惶惑中,作为他手下的第一大将,他竟听不懂主帅所言。于是,他只好拣自己能懂地侃侃而谈起来:“袁军的营盘乃是用木栅所筑,四围又都是林木,这样的时节,一点就着。”达日阿赤低了低头,“火攻真是大大的好,可惜达日阿赤没想到。” 呼月涽微笑着眯起了眼睛,眼窝深,莫名就有了阴险的意思,“中原有句话叫天时地利人和,你听过吗?” 达日阿赤羞愧地摇了摇头,紧接着缩了缩魁梧的身材,装出卑微弱小的样子。 呼月涽满不在乎地一笑,抬手就摸上了达日阿赤的光头,伸手一指下方火光渐起的营盘,满意地说道:“这就叫天时地利人和。” 达日阿赤在呼月涽的手心下不自觉地就打了个寒颤。 191、但求生离 火焰由弱渐强,在燥热的夜晚愈演愈烈。 不多会儿,走火的呼声便在营内大作。 袁峥在听到来报后,倒是不慌乱,只是跟军卫前往失火之处查看,站定审度了一会火势,他出声问道:“何时起的火。” 前方是一排汲水扑火的军卫,有一名军卫长侍立在袁峥身旁,原本这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83 样的事,是毋须惊扰至主将的,不过碰巧袁峥今夜迟迟未眠,便赶上了这一桩怪事。那军卫长双手垂在两侧,尽心尽力地答道:“约莫有二三盏茶工夫了,想来是夏夜气燥,野火自生也未可知呢。”军卫长又解释了一句,“这儿的物事又是沾火就着……”说道这儿,军卫长担忧袁峥要怪罪便立刻表了忠心,“此处有卑职调度,将军莫要上心。” 袁峥淡淡地点了点头,“如今这样的时节,最是要留心……” 话未说完,后方又有一名军卫冲赶了上来,对着袁峥与军卫长慌乱地抱了抱拳,语无伦次地禀报道:“报将军——西南两面也烧起来了!” 袁峥一瞪眼,西南两面背阴,万没有烧起来的道理——忽地他心口一紧,这才发觉事有不妙! 夜色浓郁,火光昌盛。 待季川西等人从睡梦中惊醒,披衣外出一探究竟之时,外头的火势已是一片势不可挡之情状。空气滚热,几近烫人。 季川西与陆宣的营帐挨得近,这时便双双身着寝衣地跑了出来,身前身后护着一帮军卫,步履匆忙,都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惊慌模样。二人被带出了营盘,在一处高地上相隔营盘远远地站住了,这时再看前方,说是一片火海也不为过了。 陆宣黑着一张雷公脸,大张着嘴,是一副无声无息而欲破口大骂的架势。 季川西这时便抓住了一个早在此处等候的参将,急得没了平时的风度,焦灼地质问:“他们呢!他们在哪儿?!” 那参将自是明白季川西口中的“他们”是谁,摸了摸脸上豆大的汗珠,不敢耽搁地连忙说道:“几位将军立时便出来,季副将莫急。” 而这话倒是不假,不出片刻,果然就见那熊熊火光里又跑出了十数人,中央一前一后拥护的正是齐青与卓真。齐青几步攀爬而上,紧接着一把陇上了散乱的前襟,扭头就去看身后的火景,他喘着粗气,先是不可置信,随后暴跳如雷地怒吼一声,“守夜的那帮人难不成是瞎了眼的废物?!连贼人趁虚而入都不曾察觉!” 此间众人一片默然,皆是无地自容之态。 齐青大手一挥,在乾虚关内做惯了主,这时便毋庸置疑地低吼道:“给我召集人马!夷人定未走远,这就追上去摘了他们的脑袋!” 陆宣闻言回过了劲儿,叫骂着也是义愤填膺之状。 季川西心烦意乱地先压制了齐陆二人,而后瞻前顾后地将从四方涌出的人马召集了过来。高地之上半个时辰乌泱泱地人头攒动起来。 这时,卓真胡乱地卷起了披散的头发,惊怒之余走到季川西身旁,急问:“如何不见七爷?” 季川西答不上来,照旧去质问方才那参将,那参将咽了咽口水,看上去是惊魂未定,“袁将军,还在营盘中呢……” 卓真闻言,登时一惊,“一军主将如何还在那里头,你们疯了!” 那参将也有些后怕,气喘吁吁地答道:“方才连将军那儿被火烧断了路,咱们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也出不来,袁将军……袁将军一听,就去寻连将军了!” “那你们怎么不拦着呢!”卓真荒唐愤怒地一步上前推搡了那参将一把。 那参将万分委屈地低下了头,佝偻了肩背,“回卓副将,我等如何敢拦袁将军,纵是拦了,又哪里能拦得住袁将军……” 季川西与卓真都是一瞪眼,再去看那大火中的营盘,就只见那漆黑的夜幕之下,数以万计的火星漫天飘摇,飞飞洒洒出了一个狭隘的白昼。 而营盘之内,袁峥手持长剑,将一排着火的栅栏推翻到了一旁,栅栏伴随着团团烈火摇摇欲坠地粉身碎骨。他身边还有两个副随,披荆斩棘地为主子开路。 此间被大火烧得一塌糊涂,前头又是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更别提看个分明了。 而袁峥心头也烧着一把火,煎熬着他,折磨着他。 这时一方高台被嘎吱烧断了,随即“啪”地一声巨响,狠狠地砸到了袁峥眼前,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明亮的火团接二连三地飞落而下,流淌翻滚了一地。 袁峥抬手挡脸,被两名副随往后拉着退了几步。 袁峥瞪着挡路的火势断木,停了一二刻,随即挣开了身边的两名副随,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地蹿了出去,带着一股雷霆万钧的气势,就这么一夫当关地只身往里头冲,倏忽一下,就被火光掩映了。 两名副随大惊,正是要阻止,却双双顿住了身体。下一刻,两具沉重的身躯坠了地,两名副随死不瞑目地趴伏在了地上,后颈上深深地插进了两把精致短小的箭簇。 暗箭来历不明,四围仍旧是一片火海,只有浮动的黑影飞快地退散而去。 营内四处都是火,一团夹杂着一团,一簇连绵着一簇,袁峥快步飞跑,望着火龙似的一排排营房营帐,莫名地十分心惊,他不是怕火,他是怕久安出事——这样的大火,纵使睡得再深,也该被帐外的动静惊醒才是! 周遭被烧得实在有些不像样,袁峥在奔跑中前胸后背一片尽湿,他一颗心沉到了底,知晓再不找到久安,只怕是连自己都要被困住了。 营帐与营房一个接一个倾倒,一根根熊熊燃烧的梁木迎头砸下,袁峥还算轻巧地一次次躲过,他一路深入,不断地看见地上接二连三横陈的军卫,他们大都已无声息,有的四肢着火是不动了,有的还在拼命往外爬,袁峥顾不得他们,只是一路往久安的营帐跑去。 终于,袁峥看见了久安的营帐,帐顶浓烟滚滚,四处都是火星。袁峥挥剑扯开了烧着的帐门,一头冲了进去。 久安蜷缩在地上,深深地埋伏了脑袋,显然已是昏死过去。袁峥疑心他是被烟火呛过了,几步冲上前去,他弯腰拖抱起了久安,久安浑身软得无知无觉,当真是人事不省了。 袁峥此刻来不及去细看他,一把将他扛在了肩膀上,他在令人窒息的憋闷中复又向外冲去,哪知刚要冲出帐门之时,营帐却猛地塌陷了一半,方才久安躺住的地方,就这么被燃烧的梁木掩埋了。与此同时,一根粗重的木头迎面就砸在了袁峥眼前,擦着他的额头,在地上断成了三截,袁峥咬了咬牙,没觉出疼,继续拔腿冲出了营帐。 而营帐外已是一片不见天日的火海,袁峥扛着久安,喘息着停住了,不是因为火势,而是面前数十个黑影。 一天世界,此时此刻只剩下火焰燃烧的裂裂声响,心跳与气息,全然没了。 “我见过你,在云中丘。”呼月涽笑着说。 袁峥不答,默默地扫过他身后的高壮肃穆的黑衣人。 “我记得,你很不把我放在眼里……”呼月涽的笑意收敛了,没有笑,他立刻就成了一个阴森愤怒的人,“现在,也是一样。”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84 呼月涽站在最前头,动了动手指,四五十个黑衣人便朝袁峥冲了过去。 袁峥收紧了手臂,仍旧死死抱住肩上的久安,他的面容在火光中有明有暗,不论何时都透着一股英气勃勃,可他知道此番是当真凶多吉少了,他再自负,也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 袁峥使剑,只有一把。黑衣人用刀,明晃晃地从四面八方劈砍。“哐啷”一声过后,袁峥的剑被三人合力劈飞了。袁峥手上要护着久安,此时只好是不断地出腿,他腿上的功夫也是精湛的,此间的任何一个人上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可眼下这么个局面,是太不利了。 袁峥在踢断最后一个人的脖子后,还是被几个人合力制服在了地上。 不断有人冲上来,某一个时刻,久安就这么从自己手里被抢夺去了。 袁峥受了刺激一般地冲破了身上覆盖而来的人,起身要伸手去抓,可先是胸前受了一击,后背又被杵了一拳,腿弯处被人猛地一下横踢,他心有不甘地跪在了地上。曝露在外的整块脊背紧接着就被狠狠地砍上了一刀。 这一刀,撕心裂肺。 袁峥只是瞠目,没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周身上下无一处是不疼的,他踉跄着还要爬起来,可力气在一点点地消逝,他最终还是沉重地摔在了地上。 黑衣人还要补上最致命的一刀,呼月涽却是伸手制止了,接着他勾起冷笑,“留他一口气,活活烧死才有趣。” 黑衣人得令,收起了弯刀,众人有所折损,不过也都前前后后的回到了呼月涽的身后。 呼月涽皱眉看了一眼四周,不耐道:“该走了,再不走,真要留这儿给中原人陪葬了。” 黑衣人齐声应和着,当即派出了先锋开出火路,他们似是有备而来,在大火中恁是别有洞天地开出了一条康庄大道来。 袁峥横卧在地上,方才头上落的伤口也开始汩汩的流起了血,很快便糊满了整张脸,半睁着眼,世界是血红的,而纵使再嫣红,他也仍旧能看得见久安。 他看见久安的身体腾了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落进了别人的怀里,他的一条手臂垂了下去。随着呼月涽的脚步来回晃荡了起来,越走越远。 袁峥握紧了拳头,悲怆地温柔了目光——我活着自是能护着你,我若死了,你该如何是好。他思及至此,因久安的前途渺茫而心痛难当,袁峥宁愿生离,也不肯死别,他不想死! 可痛苦眩晕铺天盖地而来,万物成了红色,他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夜深人静,万籁俱静,只是火,是活的。 192、荒唐若梦 久安清醒之时,觉得周身倦怠,仿佛刀山火海归来一般地精疲力尽,不过昏迷前那锥心的痛楚倒是已消失地无影无踪。他先是动了动手指,又抬了抬手腕,最后才转着脖子睁开了眼。 而眼前之人则叫他吃了一惊。 “骄图。”呼月涽用自己的鼻尖顶了顶久安的鼻尖,倍感愉悦地轻声喊道。 久安重新闭上了眼睛,以为这只是一个悚然而荒唐的梦。 呼月涽皱起眉,伸手去一拨久安的眼皮,强迫他开眼看自己,接着猛地靠近了他,不悦问道:“骄图,你为什么不看我?!” 久安这回是想闭也闭不上了,他被迫翻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出了惊恐而惶惑的模样。 呼月涽见他正视了自己,便很觉满意地松开了手,拧了一把他的脸颊,他喜不自胜地呵呵笑道:“嗷呜,我的骄图。”语毕,就凑上前去,咬向了久安的面颊。 这结结实实的一口,让久安厉声叫喊了起来,他鲤鱼打挺地翻身坐起,一个用力便推开了尖牙利齿的呼月涽,他连滚带爬地蜷缩在了榻边的一个角落,大口的喘着粗气。 呼月涽见他有了力气,便对自己的解药很是赞许。此刻便静而不语,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直盯着久安的眼睛里潋滟着捉摸不透的笑意,他向前俯下了一点身躯,逗弄着久安一般地伸出双臂,那是一个接纳拥抱的姿势,“骄图,快过来,你别躲呀。” 久安木然地看着呼月涽,心中则崩乱成了一方混沌天地。“这是……哪儿。”久安硬着舌头,低低地问。 呼月涽嘴角上扬,得意洋洋地回答他,“这是我的地方。” 久安晕眩了少许,强撑着一口气,平直地说出一句整话,“我……为何在你的地方。” 呼月涽笑出了一口白牙,“你过来呀,过来我就告诉你了。” 久安瑟缩了一下身体,他想,这要真只是一个悚然而荒唐的梦那倒好些,因为梦终有清醒的一日,可眼下,呼月涽近在咫尺,身上的杀戮血腥被满脸的轻笑取代了,却仍旧令人看着心惊。久安对自己的境遇简直匪夷所思,他想不出自己为何前一刻还在营帐,被剧痛折磨,后一刻就身处敌营,与呼月涽面面相觑,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此时此刻又似乎并非是个细想好时机。 呼月涽见久安不动,便自行往前靠近,他双臂撑在了前方,犹如一只盯住猎物的野兽,一点点地爬向了久安。 久安毛骨悚然地倒吸了一口气,刚要动,却被骤然扑来的呼月涽压在了身下。久安受了压迫,大感不妙,立刻摇头摆尾地挣扎起来。 呼月涽眼疾手快地一阵镇压,很快便将久安压制得妥妥当当,不得动弹了。 呼月涽一脸灿烂的笑,显然是心情大好,忍不住就低头捧住久安的脸庞一顿乱啃,待他将心中的雀跃宣泄完了,他怜爱地看着满脸牙印的久安,呜呜地感叹道:“啊,我的骄图。” 久安又愤怒又害怕地瞪着黑眼睛,脸上疼,身上压着这么个大男人,更是尴尬不已。 呼月涽仍旧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久安,没头没脑地忽然就说:“诶,骄图,我很喜欢你。” 久安扭过了脸,自知是撼动不了呼月涽,便索性不白费力气,“你说过。” 呼月涽拧起了剑眉,嗅了嗅久安的头发,“哦,那你喜欢我吗?” 久安当真是被压得要喘不过气了,此时只好艰难地哑声答道:“阁下若是再不起身,在下实在是有口难言。” 呼月涽忖度了一二刻,他的中原话在大白话里所向披靡,若是一咬文嚼字,他就得细细想一想了,不多会儿,呼月涽想通了,丝毫不犹豫地就抱着久安坐了起来,口中哈哈地笑着。 而久安差点被压断了气,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呼月涽还惦记着方才的问话,锲而不舍地问道:“骄图,快说啊。” 久安哪儿有心思答他那不着边际的荒谬之问,只是低头一味地拍抚着胸口,不断地别过脸去。 呼月涽见他迟迟不愿说话,就开始用力地摇晃他,最后将久安摇晃得咳嗽晕眩,是想说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85 也没法儿说了。 待久安终于又有了好样子,呼月涽仿佛早已将方才的言谈抛之脑后,他带着促狭的暗笑,再一次偷偷地靠向了久安。 久安不曾防备,尚未有所察觉就被一把摁倒了,呼月涽骑坐在了久安身上,大笑地问道:“骄图,你怎么这么好看?” 久安忍无可忍,仰头就“啊——”地尖叫了一声。 呼月涽不在乎他的叫声,继续趣味十足地对他说,“啊,骄图,我要好好看看你。”话音刚落,呼月涽快手插入了久安的裤腰,“唰”地一下就扒下了久安的裤子。 久安下身一凉,未及有所抵抗,就被呼月涽拉开了两条细长的白腿。呼月涽攥着久安的脚腕,定睛看向久安的胯间。 久安这回是彻底崩溃了,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嚣,一边扭动挺身。而呼月涽见他要起身,便手上用劲儿,将他的身体向后一拖,劲道之下,久安就不得不成了一条垂死的银鱼。 呼月涽用了安慰的口吻,“骄图,你的家伙虽然像是没长大,可它和你一样好看。” 久安的脸已涨成了血红色,他不断地踢打着自己的双腿,试图踹开呼月涽的桎梏,然而他用尽全力,也没能让呼月涽的一根手指移开一寸地方。 呼月涽沉思一般的盯住久安的胯间,简直是出了神。 而久安身心俱疲,最后蹬了蹬腿,他胸膛起伏,气喘吁吁地伸出了双手,想要找一件趁手的家伙,杀不了呼月涽,砸晕他也成。 而这时呼月涽又说话了,“骄图,不要它了吧。” 久安愣怔,是全然没听明白。 呼月涽一板一眼地告诉他,“骄图,你不要它,就不是男人了。” 久安心头咯噔一下,连带着胯间都不自觉地软缩了一下,他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什么意思……” 呼月涽眼中带光,满脸兴奋,一把就拽着久安的脚踝,将他拉向了自己,向前一扑,他再一次压住了久安。 “呃——”久安惨叫了一声。 “骄图,我很喜欢你,可不喜欢你是男人。”他哄劝道:“我的骄图,你切了它吧,反正它也不算好。” 久安几近要发疯,整个嗓子眼都在发颤,“你——你想阉了我?!” 呼月涽听不懂那个“阉”字,不过执着恳切地点了头,“是的,骄图。” “你……你……”久安觉得浑身发凉,乃是词穷了。 他是如此的言出必行,二话不说地一挺身,呼月涽下了床榻,走向了帐壁,帐壁上正挂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弯刀。 久安眼睁睁地看着他取下了那把弯刀,连裤子都来不及穿,仿若离弦之箭一般地跳下了床,躲到了一张桌子后面,惊恐万状地对呼月涽怒吼,“你……你别不是真要……你疯了!” 呼月涽一回头,见久安躲出了那么远,便拿着弯刀,慢慢地走向他,温柔地对他说:“骄图,我不会让你受苦的,一下子就好了。” 久安惊吓之余几乎想哭,“你……你别过来,你把刀放下!” 呼月涽丝毫不听久安的话,既不放下刀,走得也愈加快了。 久安绝望地带着桌子,哐啷啷地往后退着,那张桌子是他最后的庇护,这还不够,久安不忘紧紧地夹住了自己的双腿。 “骄图,你没有它,我会更喜欢你的。”呼月涽皱眉劝说他,忽地觉得他有些笨,连这般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久安带着哭腔喊道:“谁要你喜欢!” 呼月涽看着有些生气了,他沉下了声调,严肃地告知久安,“骄图,我不喜欢你身上那家伙,一定要切了。” 久安双腿发软,四肢冰冷,心中怯得不像话,他自知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呼月涽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久安一抽一抽地有些喘不上气来,声音紧张地都尖细了起来,“可……可我喜欢啊。” 呼月涽扑哧一下就笑了,“那种小玩意儿,有是, 可值得喜欢的!” 久安羞愤难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尊上也不愿承认,“你胡说!” 呼月涽没了耐心,这时便大步朝前地向久安走去。 久安觉得朝自己走来的身影高大得不像话,一大团的黑影笼罩了他的周身。久安发起抖来,他的舌头逡巡在了齿缝里——那是要士可杀不可辱了。 “屠耆!” 而这时,帐外冲进了一个魁梧的夷人,单熙朝呼月涽跪了下来。 呼月涽竟当即转了身,举着弯刀朝那夷人一指,用夷语问道:“怎么样?” 那夷人清楚低沉地说道,“屠耆,西口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呼月涽眉目收敛了一下,追问道:“怎么讲?” 那夷人恭敬地禀报说道:“不过照当下来看,袁峥应该是死了。”接着,他又说道:“袁军那边虽还没有全军挂孝,可不进不退地僵在了那儿,可见是出了大事。” 呼月涽闻言,仰头大笑起来,“猛兽削头,躯壳自然失去了行动的自觉!”笑完,呼月涽一把将那弯刀钉在了帐中的木柱上,“哈哈,霍骁的第一大将葬身火海,我的达日阿赤可是完好无缺,哈哈哈——” 久安还瑟缩在桌子之后,对于前方二人所言是一句都听不懂,不过他看着没入木柱的弯刀,松了口气,觉得呼月涽一时半会儿阉不了自己了。 193、火烧不尽 呼月涽带着久安回了靖孛中路,不慌不忙地接着与霍骁对阵,他原本除了霍骁是谁都看不上的,而袁峥则是一个意外,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一日得亲自出马对付这样一个难缠的家伙,要说那个袁峥,也是个坏透了的,当初在乾虚关的时候,不知杀了他多少得力干将。这样想来,那袁峥倒是也配得上自己的手段,也算是死得其所。 呼月涽抵达中路的当晚,西口那儿便传来了好消息,道是达日阿赤将袁军逼退了三十里,原本那么一支悍不畏死的军队,死了一个袁峥,便这般丢盔弃甲地落败了,真是大快人心。 一名叫多塔的夷人俯身问道:“屠耆,达日阿赤将军让我问您,是要赶尽杀绝,还是留下几个威胁霍骁。” 呼月涽俯瞰着铺展着的羊皮地图,不冷不热地嘲讽道:“霍骁的心肠硬得如同冬天的崖边的石头,他才不在乎那几个小子的生死。”他抬起眼帘瞪了一下多塔,冷冷地说,“当然是赶尽杀绝!” 多塔稍有畏惧,连声答应,“是,屠耆。” 呼月涽抬起一只手,在地图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西口的位置,“让达日阿赤回来。” 多塔抽动了一下脸颊,惑然而又斗胆地问道:“屠耆不是说……要赶尽杀绝?” 呼月涽嗤笑道“强弩之末,配不上我的达日阿赤了!” 多塔不懂“强弩之末”的意思,但是不敢再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86 问,只好恭敬地答应了。 呼月涽从铺满羊皮地图的桌子里悠然地走了出来,淡淡道:“让速布台从王都里给我滚过来,如果他能把那帮人拿下,我边对他私回王都的丑事,既往不咎,可他连这样一群人都收拾不了,呵呵……”呼月涽嗜血地一笑,“我可不留没用的人。” 呼月涽大约半月前便得知了王都中的大变,速布台的所作所为并不让他愤怒,在呼月涽心里,速布台一直就是那么一个货色,会做出这种事情,委实不奇怪。不过他对速布台的耐心却是就此告罄,他想自己总会杀了他,早晚而已。至于图门乌勒吉的死,呼月涽也是出奇的平静,生老病死是天命,谁也逃不过这一劫,他只是遗憾,遗憾这世上最懂他的人就这么永远地消逝了。图门乌勒吉一手造就了呼月涽的勇猛残忍,让他作为另一个自己留在了世上。呼月涽却从不认为自己是图门乌勒吉的分身,他只为自己而活。 在王都中的速布台等来呼月涽这样一个轻描淡写的命令后,不禁大惊失色,惊心过后他又陷入了狐疑,以至于一晚不得安眠,思来想去也摸不清呼月涽究竟是什么意思。翌日他让手底下的两名亲卫给呼月涽送去了口信,直言是王都之中诸事过多,他实在是脱不开身,再者他的军队被袁军打散了大半,剩下的,派不上大用场了。 亲信得令后诚惶诚恐地去面见前阵的呼月涽,两日后,呼月涽差人把那两名亲卫的人头给速布台送了回去。挖眼削鼻的人头被血淋淋扔到了速布台的寝殿前,让一大早出门的速布台吓了个透心凉。 第三日,速布台带着呼月涽指派的五千人马不得已地开向了靖孛西口。达日阿赤冷不热地迎接了他,速布台心中为此很是恼怒——不过是呼月涽脚边的一条狗,竟也狗仗人势在自己的面前摆呼月涽的谱。速布台对达日阿赤的不敬心知肚明,可碍于自己阵前回都在先,也不好大动肝火。貌合神离地过了一夜之后,达日阿赤挥军赶向中路,速布台带人先行回营。阔别了一季再回到自己失而复得的营盘,速布台感慨良多,他在感慨中照例要去怨恨呼月涽,心想他活着一日,自己就要多受一日的折磨。 在阔大的营盘中休憩了一夜,第二日速布台赶早带人开赴山林。 三日后,呼月涽又得了一个好消息。 多塔从远处跑来,对着挥舞着弯刀的呼月涽说道:“屠耆!刚来的消息,是说袁军当真成了一盘散沙,底下的将士军心大乱,全四散躲进山里去了。” 呼月涽挥汗如雨地止住了舞刀的动作,在汗津津里一笑,“好啊。” 多塔望着呼月涽潮湿高大的模样,忍不住心驰神往,心想屠耆实在是太俊美太威风了。 呼月涽将弯刀往多塔怀里一投,从空地边上的水罐中掬起一捧水来喝了一口,接着擦了擦嘴角,他冷笑道:“我真后悔将袁峥留在了火海里。”呼月涽慢慢地转身,叉腰仰头去感受夏末的日光,眯起眼,拉长了调子,悠然道:“我应该把他大卸成八块,每见霍骁一次,就扔给他一块,那一定很有趣。” 多塔在一旁听着,也越听越有道理。 呼月涽一连战事顺遂,心情颇佳,便很有与久安玩乐一番的闲情。 久安在这些日子里,已将诸事猜得八九不离十,料定是袁军出了大事,自己才会落入呼月涽的手里,否则不能一点消息也没有。 呼月涽进帐时,就见久安单衣赤脚坐在床榻之上,单衣单薄,能隐约显出一身好肉,赤脚雪白,往上是两条笔直的好腿。久安没有别的衣服,呼月涽自然也不会给他衣服,他巴不得久安能不穿。 呼月涽越看越喜欢,快步上前,一把就从后面拥住了久安,赤裸的胸膛热腾腾地贴在了久安的后背,叫久安打了个冷战,冷战打过之后,久安毫不理会地顾自想着心事,呼月涽似乎已淡忘了要阉了他那件事,他也就是么什么好怕的了。 “呜……骄图。”呼月涽对着久安的耳朵呼气,接着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随后亲昵地区磨蹭久安的头发。 久安不声不响,任呼月涽揉搓。 “骄图,你在想什么?”呼月涽坐上了床榻,一把就将久安抱到了腿上坐着,一摇一摆地晃荡了一下才坐定。 久安轻轻地看向他,“袁军现下如何?” 呼月涽笑微微地看着他,用悬挂着刺青的额头去顶撞了一下久安的脑袋,“骄图,你要忘了他们。” 久安想了想,又问:“为何?” 呼月涽将久安抱下了腿,退开了几步,粗壮的手臂撑在了前方,跃跃欲试地说道:“骄图,咱们来玩角公牛,你要是能赢了我,我便告诉你,好不好!” 久安愣了愣,还没愣利索,那边呼月涽已经作公牛状,叫喊着朝久安冲撞了过来。 久安险伶伶地躲了开去,看呼月涽简直像个怪物。 床榻上摆开了小小的斗场。 呼月涽让着久安,叫他能和自己不想上下地拿头互顶。 久安顶得大汗淋漓,喉间哼哼唧唧地发着怪声,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呼月涽一个用力,一下就将久安顶得往后一仰,重重地摔在了床榻上。 呼月涽哈哈大笑,很觉畅快,一个挺身就骑坐在了久安的身上,呼道“骄图,你输了。” 久安折损了力气,又被这么一压,差点把心肝吐出来。待久安缓过了一口气,他一眼就看见了呼月涽的裆间支起了老高。 呼月涽胸膛高高地起伏着,自然也察觉了下身的异样,他呼出一口长气,一开口,嗓子却是沙哑的,“骄图,看来它也很喜欢你。” 久安别过了脸,似乎是受不了这种污言秽语。 呼月涽慢慢地俯下身,捧住了久安的脸颊,低低地抱怨着,“唉,你可是个男人啊。”接着,他似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向下拉开了裤腰的带子,半褪而下,胯间之物便龙精虎猛地弹跳了出来,直撅撅地立在了久安的面前。 久安挣扎着要起身,心想呼月涽又要发疯了。 呼月涽向前了一些,托住了久安的脖颈,将他的脸往前凑,口中低声道:“好骄图,你亲一亲它,快!” 久安哪里见过这个,当即就怒声道:“呼月涽!走开!” 呼月涽玩了一场角斗,起了兴,此刻已是欲火迭起,又以为久安不能当女人来用,只好压着性子,说道:“好骄图,听话,亲一亲它!” 久安左顾右盼,最后豁出去似地一把攥住了呼月涽的下身。 呼月涽一看,不满道:“骄图,用嘴。” 久安似乎是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扯着嗓子喊:“呼月涽,信不信我拧了它!”说完,当真收紧了五指,用了力。 呼月涽顿了一二刻,接着便仰头哈哈大笑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87 起来,觉得久安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他抓住了久安行凶的手腕,狠狠地一掐,就让久安呲牙咧嘴地松了手。 呼月涽将裤子往上一拉,俯身在咬了一下久安的鼻子,便下了床,朝帐外喊了一声。 半刻后,一个妖娆的女子被送了进来。 呼月涽扛着那女人往桌案上按,开始行乐。那女人双手双脚皆是细软,藤蔓一般地都缠缚在呼月涽的腰背之上,呻吟之声不绝于耳。 久安背身坐在床榻上,恨不得能捂上耳朵。如果能一口气儿跑出帐去,他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待着。 呼月涽似乎兴得厉害,那女人气息都弱了,他竟是还不足,是个没完没了的架势。直至傍晚时分,多塔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多塔见状似乎已是见怪不怪,半跪而下,惶恐道:“屠耆!没死!” 呼月涽一扭身,离了那女人的身体,那女人没了呼月涽的桎梏,当即便力不能支向后一倒。“什么没死?!” “袁……袁峥……没死!” 呼月涽当即变脸瞪眼,混乱地扎了裤子,气势汹汹地一腿蹬上了多塔的肩膀,“你再说一次!” 多塔慌乱地说道:“袁军假装溃败,其实是藏进山里埋伏了起来,速布台王爷带人搜山就被围住了,五千人……五千人全没了!” 多塔在呼月涽的凝视与脚下有些发抖,“速布台王爷被俘了,袁峥这一回,是要和咱们拼命了……” 194、祸过天青 关外已过了最热的时分,袁峥却光裸着上身,仍旧是穿不得衣裳,他那后背上又是烧伤又是刀伤,每日少不得要上一层的创粉,季川西的意思是,怕穿衣沾粘了创口,又怕创口脏污了衣裳,还是就这么晾着得好。 当初刚从营盘里被陆宣与卓真抢出来之时,袁峥可是有些吓人的,衣裳上被鲜血沤得嫣红,湿淋淋地滩了一地,再扒去衣裳往躯体上一瞧,豁开的大口深入脊骨,周遭又是皮白肉红,被烧得破破烂烂,看起来十足骇人,而后清洗下了好多盆的血水,才终于收拾得能上药,可衣裳是无论如何也穿不得了。 袁峥的命怕是很硬,换作常人,铁定在陆宣与卓真赶去之前便咽气了。袁峥身负重伤,人却是明白,他先是派人给主帅霍骁发去了亲笔密函,而后谋划了一出以退为进的巧局。 几个军医不辞昼夜地为袁峥那条横穿后背的刀伤劳神费心,用尽了法子才没让他落下残疾。袁峥在床榻之上趴了数日,咬牙挺过了难熬头几天,什么苦都肯吃。伤筋动骨的伤势,总是要些耐性,好在,天气转凉,他那身躯渐渐地有了起色,烧伤之处也生出了新皮肉,因此也过了最难看的时候,不过可想见的刀疤与烧痕是抹不去的,眼下虽不难看,日后却也好看不至哪儿去,胆子小的,见了这么一身疤痕,兴许会吓住也说不准。 陆宣见了,便指着自己的脸面劝慰他说道,“男人皮光肉滑的,也没用。添点儿就添点儿,无妨无妨——” 齐青就在一边揶揄道:“你怎么就知晓皮光肉滑没用啊,告诉你,呵呵,用处可大了去呢。” 陆宣莫名其妙地回敬道:“你说得那是兔子,老子又不是兔子!” 齐青当即大笑,“你这么个糙老爷们儿若是当了兔子,一准饿死!” 陆宣由此又和齐青在身后嚷嚷了起来,袁峥坐在帐中,任由新挑的副随为自己涂抹创粉,心中格外地静。 大约经历了一次生死,便能比从前生出许多从容来。不过身上的伤,袁峥想,自己恐怕是不能不介怀,只要一想到这些伤是如何落下的,他便大觉羞辱。 思绪辗转飘零至那个夜晚,袁峥的胸怀间摇荡起了满涨的沉重,压得他几近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也是那一刻才明白,那小子被硬生生地抢夺而去,竟能让自己比死还难受! 思及至此,袁峥赤呈的胸膛泛起了红,连同脖颈都粗了一圈。 新选的副随连忙止住了手,忙问:“将军,卑职下手重了?” 袁峥没动,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上你的药。” 新选的副随兢兢业业地又动起了手,这一回比上一回还仔细小心。 袁峥将目光放得很远,逼着自己去想那个火红的夜晚,过了片刻,他想得登时闭上了眼睛,用力地起伏了一下胸膛之后又凶狠地吸入了一大口气息,饶是弄出了大动静。 新选的副随哆嗦了一下,欲动又不敢动地僵在了那儿,满头冷汗地没了主意。 袁峥侧脸骂了一句,“你是木头?愣着作甚!” 新选的副随赶紧答应了一声,再次下手,手脚已精致得像做针线活儿了。 袁峥狠狠地压下胸口的那股蓬勃怒涨的乱气,神思也由此渐渐地清明起来,接着他冷静而坚定地想——果然是不能让,他当了小半辈子的霸王,前阵子一根筋儿搭错了才想去做君子,从小到大都没让过,怎么如今就得让了呢?!林壁堂又如何,他又不怕什么林壁堂!说不过他,难不成还抢不过他么?!连久安——那小子,他袁峥是要定了! 至于怎么要,袁峥目露凶光,心知呼月涽不久前是回了靖孛中路,那久安必是还在他手上。此人先是对久安下毒,后又当着他的面儿抢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新选的副随逃也似地告退了,而身后的陆宣与齐青也意犹未尽地吵完了一架。袁峥在苦涩刺鼻的药粉气息里,等来了季川西与卓真。 卓真走在季川西前头,先一步开口,“七爷,喝过药了?” 袁峥抬了抬手,开口道:“人去拿了。” 季川西紧跟而上就笑道:“我虽不大懂,不过瞧七爷的伤是好多了。” 卓真也“嗯”了一声,坐到了袁峥的身边,袁峥的前胸实则也是带了伤,不过远没有后背那么重,已快要愈合。 “别瞧我了,你身上呢。”袁峥记得卓真与陆宣冒险来救的好,这时便对卓真关心了一句。 卓真还在盯着袁峥悚然的后背,这时便漫不经心地轻声答道:“跟七爷的比,那都算不得伤,早好了。” 袁峥见状,心想自己是欠了这二人一份恩情了。 季川西也落了座,从袖口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袁峥,“霍帅的信,刚到,还没拆呢,先拿来给七爷你瞧。” 袁峥接过,拆了细看起来,末了,他抬起头来,低声问:“速布台如何了。” 陆宣闻言,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一拍胸膛,豪气干云地喊道:“关着呢,七爷,怎么着,可要我给他上刑?” 袁峥颦眉,“不准动他。” 陆宣“啊?”了一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向季川西。 季川西也探身去问袁峥,“七爷,这是霍帅的意思?” 袁峥将目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88 光扫向手中的信笺,淡淡地答道:“不,是皇上的意识。” 众人间寂静了,“皇上”一词久违而又沉重地砸向了心口——他们还欠皇上一个人,如今人没有,便欠了一个交待,可这两样,可眼下,都交不出来。 齐青细长的凤眼瞥了一眼袁峥,实则也不清楚当日的来龙去脉,分明万无一失的事,兀然就出了差池,可他从陆宣的口中套出了不少,便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他动了动嘴唇,实则有满口的讽刺嘲弄,只是当着袁峥,忌讳着不说罢了。 袁峥自知众人心中的担忧,此刻便朗朗开口说道:“寻查之事,我心中有数。若是日后不负皇命,定是众人一同受赏,若是其事有变,我一人独担,必不连累尔等。” 季川西面容平和,轻轻地反驳了一句,“七爷这是什么话,咱们几个同心同德,必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陆宣听了连忙点头,“正是老季这个意思。” 卓真不偏不倚地目视前方,是谁都不看,口气凉凉道:“咱们之中,若是有那贪生怕死之辈,尽可趁早说了,免得日后受了拖累。” 齐青自然听出言外之意,冷哼了一声,别过了脸去。 袁峥不在此事上纠缠,站起了身,道:“给我备件衣裳罢,我得去见一见速布台。” 陆宣嚷嚷道:“哟,七爷,你别动了,我让人把他带来就成。” 袁峥转了身,面对了众人,“记着,往后,当着速布台的面儿,还给他做北夷王爷的脸。” 陆宣惊得将嘴张成了一方深不见底的岩洞,而余人也是一怔。 “夷王病死的事儿,我也是同你们说过的。早前也一并禀报了霍帅,这样的大事,霍帅八百里加急,便一报传到了皇上跟前。” 袁峥叹了口气,接着解释说道:“纵使咱们此番当真能大败北夷,可北夷王族在那地界上称王那么多年,那儿的百姓早就不认旁人了。再说那夷地风俗也与咱们中原不同,咱们的人也治不了……”他将手中的信给季川西扔了过去,“皇上的意思是,树倒猢狲散,但若能再扶起一棵树来,那些无处可去的猢狲也只能照旧回到树上去,岂不是一举两得。” 陆宣老实地说道:“没明白。” 袁峥一抬下颌,道:“问川西。” 季川西飞快地将那信看完了,震惊地抬起头,“皇上要扶速布台称王!” 陆宣僵住了神情,三魂六魄全飞了。 “为何是速布台?!”卓真惊问了一句。 袁峥那边点了点头,接着轻描淡写地动了动腰背的筋骨,“那扶起的树必不能是日后繁茂之辈,速布台称王不行,当个傀儡却是足够了。” 季川西思前想后,半天答不出一句来,“那……那……” 袁峥走出了几步,捏了捏厚实的肩膀,淡淡道:“你们也换身衣裳,随我一同去见速布台。” 连云山,主营。 杨正春一圈圈地拆去了林壁堂眼前的白纱。 云生愣头愣脑心惊胆战地站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等着林壁堂睁眼。 待那白纱去尽,杨正春轻柔地拿素净的帕子擦拭了林壁堂眼周的药垢,接着尖声细气道:“林公子,且睁眼瞧瞧。” 林壁堂先是迟缓地动了动眼珠子,随后才轻轻地开出了一条纤细的眼缝。 云生屏息地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碍着了林壁堂。 那条眼缝缓缓地启开了,露出其中润泽若水的眼眸,眼睫之上叠起一层褶子,林壁堂终是将眼睛全睁开了。 杨正春将小脸凑到了林壁堂的眼前,短促地问了一句:“林公子!如何呢?” 林壁堂的眼眸此前被缠缚着,久不见天日,此刻骤然显露出来,还是无神,紧接着,他忽地用手往前一挡,复又闭上了眼睛埋下了脸去,飞快说道,“亮。” 是亮,太亮了,除了亮,什么都没有。 杨正春明白这是好兆头,便穷追不舍地拉下了林壁堂的手腕,“林公子,你忍着点,再睁眼瞧瞧。” 林壁堂这回果然小心翼翼地半睁了眼,紧皱了眉,他犹豫地抬起了头,眼前的强光渐渐地散去,换之是一个雾气朦胧的世界。 他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用力地再一看,这回雾气里氤氤氲氲地显出了几个人影。 其中一个最前头的人影,仿佛离自己最近,正是急不可耐地急问道:“林公子,可看得见!” 林壁堂觉得他离自己实在是有些近了,便往后一扯,淡笑着说道:“……看见了,可看不清,你——便是杨大夫了。” 195、难以预料 林壁堂觉着自己仿佛于一瞬间穿越了重重夜晚,来到了一方朦胧氤氲的茫茫雾霭中。雾霭虽只显人影,可比起黑夜来,实在是好得多了。杨正春也告诉他,这便是好转的迹象了,要林壁堂凡事都仔细着,药膳汤丸更是一点儿都不能落下。 这一日,杨正春替林壁堂诊了一番眼睛,又开下一张药方后,正要告辞,林壁堂却是笑着对他留了留,杨正春原本也就只替司徒乔将军看诊,不过司徒乔将军没什么大毛病,他便彻底赋了闲,这时见林壁堂留他,便也不推辞。 云生为两位奉了茶,两位便就此相对而坐,聊了起来。杨正春先是对林壁堂的眼疾多加关心,林壁堂也有来有往地对杨正春给予称赞,一来二去,二人之间便其乐融融起来。 林壁堂扶着茶杯,看似不经意地问道:“霍帅此去靖孛,不知如何了。” 杨正春时常跟在司徒乔身旁,倒是耳濡目染了些许军情,这时便不假思索地说道:“这几日是无甚消息,前阵子,道是非常险急。” 林壁堂脸上风淡云轻,口中立刻就问:“如何个险急法呢?” 杨正春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只听说是呼月涽攻势谋略都用得刁钻,咱们殷军吃了不少亏,连靖孛西面的袁将军那样的战将,都被火烧营盘,接着又被达日阿赤逼退了三十里。” 林壁堂飞快地闪动了一下目光,接着拿起茶杯垂眼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再开口又是平和,只是问:“那……霍帅没事罢。” 杨正春思忖了一下,“霍帅在中路,与西面那儿不相干,若是有事,岂不早惊动了,想来是无妨的。” 林壁堂想着久安是跟在霍骁身边的,这时便放心似地轻轻一笑,将茶杯转了个口,附和道:“这倒是。” 少顷,杨正春离去了,林壁堂亲自将他送出了帐口。 这一日,林壁堂不用云生扶着,自行慢慢地走出了帐外。眼前实则还只是若隐若现的轮廓,林壁堂却是走得一步一笑,他告诉自己,万不能急,慢慢来。 如今的营盘,大多时候都是静得吓人,各处的将士门神一般镇守在那儿,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89 不苟言笑,面无表情,真如石塑一般地岿然不动。 林壁堂扬起脸庞,初秋的风便就此轻拂而上,犹如不远万里而来的亲吻,让他舒展了眉心,五官原就上好,这时带了点笑影子,其中俊雅一时形容不尽,当真宛若书画中人了。 鬓发松软地贴着耳尖柔柔地飘摇,林壁堂双眸盈盈地漫出了水光,云朵倒映其中,随着他的心意,拼凑着一个人的模样。 一别数月,久安来了几封信,可惜不能看,看不了也不能回,林壁堂倒是也想过拣些不打紧的闲话给久安去信,可又怕久安从字迹里看出端倪,是以迟迟不愿动笔。只好是将那些信都好好地收了起来,待双眼再有所好转,便亲自来看。 这阵子,靖孛战事正紧,久安的信也就此断了。林壁堂虽也明白这是情理之中,可细想之下,心中仍旧是堵得慌。 林壁堂眼前混沌,目光却是清明,站在风中,眉尖升起一抹薄愁。 这时云生从帐内走了出来,将一件外裳披挂在了林壁堂的肩膀上。“七爷,起风了,小心着凉。” 林壁堂伸手扶住了一角衣领,侧过脸,轻声道:“嗯,好。” 云生小声又问了一句,“七爷,咱们进去罢,晚膳备好了。” 林壁堂拢了拢衣裳,摇头道:“我想去你连四爷的帐子里。” 云生知道林壁堂的脾气,便也不劝,点了点头,他道:“好,云生送您去连四爷的帐子里去,您在那儿用膳,可好?” 林壁堂牵起嘴角,笑着点头。 云生叹息了一声,心想自家主子心眼虽多,可有时也像个孩子。 云生如今腿脚不便,却胜在年轻,走起来倒也不慢。林壁堂盯着眼前高高低低晃动的身影,跟着走了片刻就到了久安曾住的营帐。云生将林壁堂安置在了那儿,便立马回去,收拾膳食再来。 林壁堂独自一人留了下来。 双眼不明了一段时间,林壁堂自觉鼻子耳朵比平日里灵了许多。面对空荡荡的营帐,林壁堂幻觉一般地嗅到了一丝久安残存的气息。 营帐之内只做清理,并未移动,还留着原先的模样。久安是个干净人,倒算不上利落,一条腰带就这么扔在了床榻之上,地上还放着一双短靴,一只立着,一只倒着。林壁堂眨了眨眼睛,眼前的雾气散去复又遮掩,在仓促的一二瞬间里林壁堂就看清了这两样,林壁堂含笑着摇摇头,小心地走了过去。 约莫走得差不多了,林壁堂蹲下身,伸出手摸索到了那只倒地的短靴,将其扶正了,紧贴着另一只放好后,他丝毫不嫌脏污地又用手比了几下鞋底,心想,四宝的脚倒是没怎么长大,还是原来那个样儿。 林壁堂抬手摸到了床沿,直起半身向后坐了下来,伸手又拾起了被面上那条腰带。放在手中摩挲了几下,摸到了平日里常系的那个结印后,便将其绕卷在了手上,一圈又一圈,末了他蹙了眉——腰却是瘦了。 林壁堂一时间心中空荡荡地,向后一仰,他躺了下去。床榻之上的气息倒是当真还留着一点儿,林壁堂侧过头,将面颊贴在了冰凉柔软的被面上,闭上了眼睛。 林壁堂慢慢地伸展着手臂,手指弯曲着,仿佛是想抓住什么。 而另一边,久安也躺在夷军大营主帅的营帐里,侧卧着沉思。这六七日呼月涽都守在前阵,不曾回营,久安独自软禁似地被留在这弹丸方寸之地,平日往来于此的是个一对夷人中年男女,只是送饭而已,因着言语不通,他自然有心无力,也就对呼月涽的行踪不得而知了。不过久安猜得到,这样不眠不休的阵仗,呼月涽该是与霍骁恶战着。久安由此也就知晓自己原来已从西口被呼月涽带领着辗转至了中路。 久安一直就这么躺至入夜,而这时帐外起了喧嚣。 紧接着,呼月涽被多塔搀扶着冲了进来,他一把甩开了多塔,负气一般地自行坐在了一张椅子上,深深而又不匀地喘息着。多塔被扔得踉跄,险些摔在地上,可是立刻又跑到了呼月涽的身边,半跪了下来。 久安受了这样的惊动,立刻便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光着脚丫跳下了床,一眼就看见了浑身血腥气的呼月涽满脸杀气腾腾地坐在了那儿。 多塔徒手撕开了呼月涽的一条湿淋淋的红袖子,“撕拉”的一下,皮开肉绽的胳膊就这般显露了出来,伤口深可见骨。久安见了,也是吓了一跳,几欲有些不敢看,可皱着眉头,他还是走了过去。可刚走几步,他又停了下来。 因为帐外又闯进了几名夷人,其中一个男人似乎是军医,手忙脚乱地拿出了许多东西。而其它的男人,且看那衣着便知是将士了,此刻什么都不说,只是俯身跪在了呼月涽面前,再后来入帐的是个带着小男孩的老女人,她涂得一张漆黑的嘴唇,脸上也满是刺青,仿佛是巫师。而身边的小男孩一脸木讷,手中抱着一把不知名的琴。 军医在替呼月涽医治手臂,帐内一时间都充斥了血腥味。那个女巫师便在小男孩的弹拨吟唱中举着神器跳起了舞,这在久安看来,当真是玄乎其神,乌烟瘴气了。 呼月涽将头向后仰去,皱眉抿紧了发白的嘴唇。 这时,他在尖锐而童稚的吟唱声中,转过了头,略显虚弱地看向了久安,一勾嘴角,做了个嘴型,骄图,过来啊。 久安看出来了,这时便慢慢地走了过去,站在了呼月涽的面前,他这才细看清了呼月涽那只手臂上的伤势,不禁脱口而出,“你伤得很重。” 呼月涽伸出沾染着血迹的另一只手,牵住了久安的手腕,拧眉呜呜地笑道:“是啊,疼死了。”那边的军医正拿烧热了刀片割开了手臂上的伤口,久安见了心惊,暗想,这是什么治法?!而呼月涽却是接着笑道:“你们的主帅差点儿要砍掉我的左臂呢,真是坏啊。” 久安被他牵着手腕,觉出了呼月涽手掌异于常人的灼烫。 当晚,呼月涽发起了烧。一夜的工夫,呼月涽成了一块巨大的火炭,人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是个异常虚弱的模样。 久安无处可去,只好是坐在了床前。看着众人往来进出,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呼月涽被烧得神智不清,可在有时,还能伸手去勾久安的手指,一根根地将其分错开去,久安不知他要做什么,便任由他摆弄,末了,呼月涽是将自己的手指与久安的手指扣在了一起。如此作罢,他安心似地,又陷入了昏迷。 帐内的军医由此多出了数人,巫师就更多了。如此唱唱跳跳了一宿,翌日清晨,呼月涽奇迹般地退了烧,除了头疼,人是明白过来了。 而正午时分,久安手中接过了一碗粘稠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那中年女人叽叽喳喳地推着久安往呼月涽的床前走去。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90 久安被摁着坐了下来,不大明白地看了一眼那个平素给自己送饭的中年女人,又看了看手中滚烫的一碗东西,最后明白过来了,久安双手捧着送到了半坐的呼月涽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趁热吃了罢。” 呼月涽狂狷地瞥了他一眼,轻哼着笑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臂,“骄图,我受伤了,你喂我。” 久安拿起碗中的一根勺子,转手又递还给了身后的中年女人,“我不会,让这位婶子来吧。” 中年女人见状,虽不懂久安的话,可识趣地摆着手立刻便逃走了。 196、招惹杀心 久安无可奈何地捏起了碗中的勺子,将碗中翻滚着热气的粘稠之物挖起了一点,送到了呼月涽的嘴边。呼月涽也不怕烫,一口就吞进去了。吞进去了,他却不咀嚼,就这么含在嘴里看着久安。 久安惑然地抬眼撩他,“怎……怎么不咽下去?”接着他低头看了一眼卖相不佳的碗中之物,嘀咕道:“不好吃?” 呼月涽摇摇头,这才咽了下去,接着哈出一口热气,思索着说道:“骄图,是第一个喂我的人啊。” 久安闻言抬头去看呼月涽,只见呼月涽兀自笑开了,还笑得挺开心,他又低下头,“嗯,我小时候生病,娘倒是经常来喂我。” 呼月涽坦言道:“我的母妃很早就死了。” 久安这么一听,忽地觉着呼月涽倒是有些可怜之处,大约是从小娘亲不在身旁,便生出了这么怪的性子,他小声地问道:“你还记得她的模样么?” 呼月涽拧眉,连想都不想,干脆就是一摇头,“我都不记得是不是见过她。”接着他眉眼带笑,“不过听说母妃生得好看极了。”呼月涽目光一亮,用完好的那只手一捏久安的鼻子,“和骄图一样。” 久安向后一躲,抬手揉了揉鼻子,又拿起勺子,他舀起一勺来给呼月涽送了过去,“那你想她么?” 呼月涽疑惑地反问:“她都死了,想她做什么?” 久安暗骂了一句,不通人情的不孝子,搅了搅碗中的东西,久安低声道:“吃吧,要凉了。” “不过,骄图,你死了,我一定会想你的。”呼月涽认真地笑道。 久安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呼月涽,“嗯,你的蛊毒确然几次险些要了我的命。” 呼月涽诡谲地一转神色,挑眉对久安说道:“骄图,我喜欢你,舍不得让你死,何况那蛊毒又不是解不了。” 久安忍不住冷笑一声,“时时被那解药牵绊着,算什么解法。” 呼月涽不明所以地嗤嗤笑了出来,“那当然不算。” 久安飞快地瞪向呼月涽,喉间一紧,一句话就哽在了喉间,是要问不问的样子。 呼月涽看出了久安的心事,却不点破,只是问:“骄图,怎么不喂了?” 久安恨恨地刮了呼月涽一眼,无计可施而又忿忿不平,只好挖起了一勺给呼月涽硬生生地塞了过去。 呼月涽被迫张了嘴,却是故意一口咬住了那勺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久安,仿佛咬住的是他,而久安拔了几下拔不出来,正是要不悦之际,呼月涽眯眼皱了皱鼻子松了口。接着,他仿佛是尝出了好滋味一般地对久安说道:“骄图,你也吃。” 久安摇摇头,对碗中之物是既看不惯,也没有下口的食欲。又挖起了一勺,踌躇着看向呼月涽,他问道:“霍帅如何?” 呼月涽提到此人眼中陡然就变了几许,口吻冷淡道:“还活着。” 久安转了转勺子,又问:“袁峥呢?” 呼月涽提及此人愈加不耐,索性连口气都窝火了,“他倒是死了……” 久安就觉得脑中“哄”地一下炸开了,嗡然巨响中,他震惊地周身一颤。手中的碗勺差点儿就脱手摔下去。 呼月涽那边补上了后半句,“……可恨又活了。” 久安打了个激灵,一把将勺子插进了碗中,忍不住喉头发紧,“什么叫死了,又活了?” 呼月涽倒是不隐瞒,直言告诉久安,“那日我放了把火,把你抢出来之时,他都昏死过去了,我以为他一定被烧死了,可后来……”呼月涽长出了一口气,有点疲倦道:“后来又没死。” 呼月涽说得轻描淡写,在久安听来却是惶恐不迭。他浑身发冷的想,那一日袁军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袁军如今怎么样?!” “骄图……”呼月涽眉宇之间升起了不悦,“不要说话了。” 久安素知呼月涽此人怪异蛮横喜怒无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闭了嘴。这时,呼月涽自己伸手夺过了久安手中的碗,闷头一股脑而地给自己灌了下去,接着将那碗“哐啷”一声狠掷到了地上。 久安眼睫微微一颤,只见呼月涽是一副大动肝火的光景。这在久安看来,倒是好兆头,只有袁军够好,才能将呼月涽气成这样,想来是躲过一劫的样子。这样想着,久安咬紧了牙关,还是心有余悸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 闭目揉搓间,袁峥的脸就这么闪现在了眼前。久安犹记得许久之前,袁峥曾对自己说过一句话——我不死,你就不会死。 久安用手捂着半张面孔,憋闷地只露出因后怕而涣散的双眼,虚惊一场地又想起了袁峥的另一句——我不会死,我这样的人,连阎王都不敢收我。 久安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心中但愿如此。 而这时,中年女人应声探进了半张面孔,接着畏畏缩缩地走进来,用满是粗茧的双手将地上的碎碗一片一片地捡了起来。捡完后又闷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呼月涽半靠在床榻之上,独自一人发起了滔天的怒火,连久安都不理了。久安则干坐在一侧,心中已是乱作一团,无数人事在脑海中接连跑过,让他的心上动辄就要撕扯着疼上一下,他捂住胸口,简直觉得是蛊毒又要发作了。 与此同时,多塔又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呼月涽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低声用夷语说道:“滚。” 多塔没有滚,虽觉察出了呼月涽神态不对,却顶风强留,半跪而下,道:“禀告屠耆,速布台王爷逃出来了。” 呼月涽果然将眼睛移向地上的多塔身上。 多塔继续说道:“咱们的人趁着袁军不备,将速布台王爷救了出来。” 呼月涽淡淡地“嗯”了一声。 “只是……” “只是?” 多塔抬起头,犹豫道:“速布台王爷执意要回王都去,不肯来此。” 呼月涽不屑地扫出了锐利的一眼,鄙夷地说道:“那样的贪生怕死之辈,留在我这里也是累赘,他要滚回王都就滚回去吧。”速布台握紧了拳头,“等我回去之后,我一定要亲手将他的心肝挖出来。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91 ” 多塔低下头,心想怪不得速布台王爷不肯来此,倘若来此,他一定会立刻被屠耆挖出心肝来。 呼月涽怒气过了顶峰之后便逐渐回落,自以为不值得为那样的人动怒,这时便摆了摆手,“你让达日阿赤过来。” 多塔立刻答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不消多会儿,一个魁梧的男人便顶着一颗大光头就走了进来,达日阿赤大摇大摆地跪在了地上,又用余光瞥了一眼床边捂脸低头坐着的久安,只见久安是一身薄薄的单衣打扮,便很是不悦地拧起了眉头——这便是被屠耆藏起来的中原人了。 呼月涽此刻风停雨收,看着达日阿赤时便露出了一点笑意。 二人用夷语你来我往地大谈了一番战况,久安在一旁听天书似地干坐着,几乎要遁地而去。一时便往后一靠,扬起了脑袋。 达日阿赤被久安的动静分去了心思,看了他一眼之后,他对呼月涽恭敬道:“屠耆,准备何时杀了这个中原人?” 呼月涽冷眼看了达日阿赤一眼,“我要留着他。” 达日阿赤惊恐万状地看向呼月涽,“屠耆,他可是中原人!” 久安在一旁看着,就见那达日阿赤的大光头是霎时叠爆起了几根青筋,有些唬人了。 呼月涽侧目只见久安专注于达日阿赤的脑袋,便伸出手掌在他的头顶上重重地一按,口中对达日阿赤说道:“待我攻下中原,所有的中原人就都是夷人了。” 达日阿赤还想辩驳,“可……” 呼月涽怒视了他,沉声道:“怎么,你不信?” 达日阿赤自知触犯了呼月涽的自尊,便连忙俯下身,“达日阿赤不敢这么想,屠耆是草原上最英勇的男人,攻取中原也是一定的事。” “那就少废话,趁我养伤的时候,替我守住阵线!让霍骁一步都不得进犯!” “是,屠耆。”达日阿赤悻悻地答道。过了片刻,达日阿赤又用余光瞥了一眼久安,久安生得乌发白脸,饶是清秀俊俏,这让达日阿赤心生忧虑。 “别愣着了,滚吧。”呼月涽在伤中病中似是疲倦地一挥手。 达日阿赤磕了个头,便退了出去。 出了帐门,他遇上了在帐外守候的多塔,正是四下无人之际,他粗声粗气地就问道:“那个中原人在屠耆身边留了多久了?” 多塔也是不满,这时便脱口而出,“从西口回来之后就一直留在身边。”多他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我看屠耆对他很喜欢的样子。” 达日阿赤怒哼了一声,插腰咬牙道:“一个中原人,还是个男人,有什么可喜欢的!”他转了个身,“你每天都在屠耆身边,为什么不劝劝屠耆呢!” 多塔摇了摇头,平时的忠厚尽褪,露出凶狠的模样,气愤而无奈地说道:“达日阿赤将军,如今连王上都升天了,屠耆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达日阿赤转了个身,眉头深锁,“不行,我看屠耆在那个中原人身上用的心思实在太多了,如今是恶战,绝不能让屠耆为他分心!” 多塔眼睛一亮,跑到了达日阿赤身边,阴沉沉地说:“杀了他吗?” 达日阿赤无声地点了点头。 多塔先是目露凶光,而后却又有所顾虑,“杀了他,屠耆那儿如何交待。” 达日阿赤一个大巴掌从天而降一般地拍在了多塔的肩膀上,恨声道:“你以为屠耆有多喜欢那个中原人!多年屠耆有多喜欢都兰,你也是知道的,马会上送她金刀,还天天带着她去圣坛,可都兰被赐死的时候,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才三天,马背上就换了其其格。”接着达日阿赤一声轻哼,“一个中原人,屠耆几天就能忘了。” 197、一明一暗 呼月涽伤中,几乎天天与久安为伴。除了久安,大约也没人敢与他为伴。呼月涽专心左臂的伤势,倒是不像往常那般捉弄久安了,只是偶尔仍旧逗弄得久安脸红跳脚,恨不能以身殉国,抑或是与呼月涽同归于尽。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久安独自蜷缩在离着床榻老远的长长椅榻上,也想过将帐壁上的弯刀取下来,上前去了解了呼月涽的性命,这当然永远只能是想想而已,呼月涽哪怕在睡梦中都比常人警觉,想下手是难于登天。不过倘若当真能拿刀走到呼月涽面前——久安也问过自己,下不下得去这个手。 呼月涽于他,确然是有些纠葛,可细究起来,又当真是无冤无仇。且呼月涽还饶过三次他的命,久安没那报恩的心思,可也万不打以德报怨的主意。 国恨虽大,其人虽恶,可……久安在夜里睁着一双黑眼睛想了许久,最终叹息一声,抱着脑袋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久安想,他得逃出去。 呼月涽虽左臂重伤,却不愿日日待在帐中,时不时地就要出去练练手脚,以求痊愈,久安因祸得福,终是也能跟着走出去见那天日。 如今入秋,久安的单衣自是穿不了了,呼月涽给了他一套夷人的行装,久安没那“不着异服”的国节脑筋,给了衣裳就穿。呼月涽见久安穿着那衣裳还挺上身,便差人拿来了许多样的日常珠宝,将久安打扮成了夷国的贵族少年。 久安将胸前的一串玛瑙珠子抓在手里看来看去,弄出滑溜的声响,可惜是个不识货的,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呼月涽那手指在久安的额前一点,“再刺上花就更好了。” 久安深知出身高的夷人喜欢在身上刺上图案,以此别于平民,彰显地位。可在中原只有犯人才会有刺青,可这话,他是不敢说的。不过,他倒是觉着呼月涽的那条刺青挺漂亮,当真宛若佩饰,中原便不同了,那刺青堂而皇之地刺在人脸上,加以典狱之字眼,生生地破了相。 久安抬眼,先是斗鸡眼似地瞄了一下呼月涽的手指,随即立刻向后一撤,再看向呼月涽额间的刺青,捂住了自己的额头,“那玩意儿,有甚好看的,况刺上去一定很疼罢。” 呼月涽不答他,只是笑着一咧嘴,又指着自己的额头,“和我刺一样的,可好。” 久安装作听不懂似地往帐外一指,故意焦急地说道:“快出去罢!” 呼月涽温柔地掐住久安的后颈,像是要提起他似地将他带出了营帐。 帐外有一片空地,是专供呼月涽习武用的。这时只见呼月涽以伤手提刀,转着腕子才舞动了几下就停住了。此后几番,亦是如此。 久安在一旁看了许久,这时便明白过来,原来呼月涽擅用左手,如今左臂受了重创,他那威力无穷的刀法竟是使不出全力了。 呼月涽默然地将弯刀换到了右手,右手有力,只是刀法招式霎时生硬了许多。久安曾在战场上见过呼月涽使刀,知晓呼月涽从前的刀法之深厚,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92 董逵的手臂就是被他一刀齐根砍下来了的。他想到了董逵便就立刻想到了更早的唐子敬,想到这两人全是死在呼月涽手里。久安同他们俩的交情不深,自然不会为了他们就恨上呼月涽,可这两个人却是让他的心冷下了许多,看着呼月涽如今使刀的样子,久安握紧了自己曾被他钉进匕首的手掌,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眼中的同情与可惜。 呼月涽用手拿刀,忽地转过了身,“你要和我比一比么?” 久安有些吃惊于他将眼中的失望撩拨得干干净净,心想他如何会生出与自己比试一番的心思?可随即久安摇摇头道:“高下立见,没什么可比的,我不是你的对手。” 呼月涽微微一笑,冷冷地带着讥诮:“所以你才会输。” 久安动了动嘴唇,无以反驳。 呼月涽提刀缓缓地走向他,“既然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那更加应该放手一搏,险中求胜才对,何况我还很喜欢你,总不会要了你的命,你还怕什么呢?” 久安垂眼想了想,再抬头只见呼月涽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正是高大逆光地冲他一笑,晃着一口白牙,用左手握拳轻轻地在久安胸前杵了一下,“总是和不如自己的人比试,赢也赢得没有趣味,一辈子也只是止步不前罢了。” 久安有心要为自己说上几句话,可刚要开口,呼月涽却是狡黠地撩了他一眼,“你怕我?不敢和我比试,对不对。” 久安半张着嘴,是被呼月涽的话生生哽住了。 呼月涽揉了揉久安的脑袋,晃得久安一阵晕眩,“不要怕,在战场上也是如此,无畏无敌,你不怕死,死就怕你。” 久安顶着头顶的乱发,听得眼睛眨得飞快,也不知呼月涽说得算不算是有道理,只觉得他这话新奇的很,他从未听过,连容师父都没教过他。 呼月涽见久安穿戴得像夷人,脸上照映着午后日光,显出一脸莹润白皙,此刻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仿佛听得很是认真,心中便对他愈加喜爱亲近起来。 呼月涽弯下一点腰身,与久安对视了,“诶,我和你一样高的时候,因为一个女人,杀死了我的叔叔。” 久安倒吸一口气地瞪圆了眼睛,接着屏息看着呼月涽。 “我把他堵在河边,他不敢杀我,所以只能被我杀死。最后他烂在草地上,还不如祭祀的牛羊死得风光。”呼月涽嗤嗤地笑了一下。“人活在世上,无非就是杀与被杀这两样而已。”呼月涽看向久安,“骄图,如果以后你要和一个人对阵,一定要使出全力,在平日里,你打不过还可以逃,可在战场上,你杀不死他,你就得死。” 久安这是忽然就轻轻地说道:“一定要杀了那人么?” 呼月涽笃定地点头,“是,一定要。” 久安迟疑地说道:“可……你没杀了我。” 呼月涽一愣,琥珀色的眼眸微一闪烁,直起脊背哈哈笑道:“我喜欢你嘛。” 久安见他笑,这时斗着胆子问道:“你还笑?你的左臂成了这样,你不难过么?” 呼月涽止了笑声,很沉寂地看向了久安,冰冷地问:“我看上去,像很难过?” 久安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脚尖,很想往后退几步,一面觉得呼月涽变脸如变天,一面又觉着呼月涽是被自己说中了才会如此。 呼月涽从不以为自己会有难过的一日,最敬爱的父王死了,他都一点也不难过,如今又怎会为了区区一条手臂难过?! 久安看向呼月涽的左臂,呐呐地说道:“其实,就算没有这条手臂,你也已经很厉害了。”他抬手抓了抓头发,接着将那手握成拳也效仿方才那样在呼月涽的胸口杵了一下,有些别扭地软下口吻,“别难过了。” 呼月涽大觉荒唐地低吼了一声,“才没有!” 久安被吼成了惊弓之鸟,缩了肩膀状若鹌鹑地无声看着呼月涽。呼月涽目光凌乱了一下,看着像有些失神,接着又像是虚张声势地重重地哼了一声,带刀转身就往营帐走去,是不练了! 久安独自留在原地,这时便将四周匆匆地望了望,一下就觉出此间营地与速布台的那一方很是相似,都是那样一方格局。只不知,外围是怎生光景? 久安懊丧地心想,单凭自己,无人里应外合,那想逃出生天,可不止是一个难字可拟啊。 此后数日,呼月涽一直都在营中养伤,前阵便全权都交给了达日阿赤。达日阿赤虽是员悍将,不过对着霍骁的迅猛攻势也有些力不从心,呼月涽伤势未愈,不得亲身上阵,只好想着从东口调兵,调兵后,东口便显出了缺口,不过好在殷军的重兵都在中路,一时倒也无妨,而就在这时,王都中的速布台竟是自请要去镇守东口。 呼月涽一向看不上速布台,且对他起了杀心,并不愿让他将功抵过。 不过那速布台似是转了性一般,一请再请,呼月涽伤中养伤,伤后一心要上前阵,末了随手一挥地准了速布台。 当呼月涽又重上战场之际,袁峥也暗中带着一队亲卫回到了中路,留下季川西等人接着把守着西口。 袁峥抵达中路营盘时,霍骁已三天三夜未曾歇过了,不过倒是不憔悴,他在战时有时不像是个人,单血腥气就能令他精神振作。霍骁知晓袁峥在西口受了大创,这回见他只问伤势,不问战局。 几句闲谈过后,霍骁挽着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握着马鞭在地图上指了几下,对身边的袁峥说道:“呼月涽又往这几处要地调了三千人,全是兵强马壮之辈,据探子的说法,这支人马最擅远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围人于囹圄,不知是真是假。” 袁峥站得笔直,眼神中带着一股疏离的寒气,低声答道:“嗯,这倒是所言非虚。末将在乾虚关之时,曾与这队人马交过手,犹记吃了不少亏。” 霍骁将马鞭往书案上一扔,往后坐到了椅子里,用手捏了捏眉心,他再出声是沙哑的,“速布台,如何了。” 袁峥用手撑住了书案,俯瞰着地图上的山水字迹,沉声道:“他点头了,眼下已自请去守东口。” 霍骁问:“信得过么?” 袁峥侧脸看向霍骁,“库莫当初诈降是受了呼月涽的威逼利诱,如今速布台一心被王位迷了眼,又恨透了呼月涽,想来是错不了。” 霍骁沉默了几许,摸着连日来下颌蓬勃而生的短硬黑须,“如此,你即刻带兵去东口。” 198、喜不喜欢 时值傍晚,霍骁终是打算休憩一回,以迎明日呼月涽伤愈出战。临了袁峥告退之时,霍骁出于意料地抓住了袁峥的肩头,平直地看着他,道:“我见你总也心不在焉。” 袁峥听他没用“本帅”二字,况四下无人,便也稀松平常地答道:“霍大哥多虑了。”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93 “我深知你伤得不轻,本该让你歇口气,可如今这么个局面,实在是逼得紧。” “是,袁峥明白。” 霍骁也淡淡地点头,口气转出了一点诡异的沉重,只听他说道:“此战非同小可,天大的事,也要等此役过后,再分说是不是。” 袁峥看着霍骁的眼睛,忽地觉出一些不妙,可又压下疑心,佯装轻笑,“霍大哥说得是。” 霍骁这时重重地拍了几下袁峥的肩膀,低沉道:“你去罢。” 袁峥走出霍骁的营帐,抬头便见漫天晚霞金黄,与关外的大地几近一色了,能让人生出满怀悲壮。袁峥喝止了亲卫跟随,独自上了营盘的鼓楼。 鼓楼立于高处,可俯瞰远山,天地被一线黄沙紧紧地缝在一起,而夷军的营盘就被那山峦簇拥着,隐隐约约地可见可不见。 袁峥凭栏俯身,知道久安就在那儿。 后背的刀伤火烧一般地灼痛起来,袁峥皱了皱眉,面无异色地收紧了五指。时节越深,秋意裹着晚风细细地吹拂在脸上,描摹出他面孔上的锋棱。 天色昏暗的时候,袁峥背靠在鼓楼的边角上,借着下方的营火细看手中的一颗小小鸡血石,他第一回带兵出征时,就带着它,那时候觉着,就好似带着久安一样。 指尖有意无意地抚弄着那颗圆而不润的小小鸡血石,他抬起眼睛,将它握在了手中,接着又高又远地从鼓楼之上扔了出去。 袁峥的力道很足,那鸡血石浅浅地滑过夜空,很快便不知所踪了。 袁峥两手空空,心中坦然地抬头看了看今夜的星空,心想,他再也不整这虚套了,要就要真的,藏着块破石头在身上实属可笑。 袁峥披星戴月地下了鼓楼,星河在他的身后绵延得无知无尽。 而星夜的另一端,呼月涽正在自己的营帐中擦拭弯刀,那弯刀锋锐,在烛火里闪烁出银亮的光华。而呼月涽镶嵌在耳边错落而上的七颗宝石也随着他的动作闪现着珠光,这就叫他少了许多杀气,只剩下孤傲而已。 久安环胸靠在一边的柱子上,身上添置了另一套衣装,这一回袖口领口都缀了一点兽皮,关外冷得快,秋日又短得很,这是要防风的意思了。 “这一回去多久?”久安与呼月涽在一处久了,也不像从前那般畏惧了。呼月涽其人,在与久安独处之时,满可算作个可亲的怪人。而久安长久不见其嗜血凶狠,便不长记性地干脆淡忘了。 呼月涽一边看刀一边答道:“快则三五日,长则十日半月。” 久安“嗯”了一声。 呼月涽对着弯刀咯咯地狞笑起来,“这一回,我可要向霍骁报那一剑之仇,就用这条险些被他砍断的手!” 久安很淡然地又“嗯”了一声。 呼月涽转了转弯刀,士气如虹地挥舞了一下,接着很觉满意地收了回来,起身将它挂回了帐壁,他转了身,露出一脸落拓的笑意,他一边嘴角微微勾起,看向久安,“骄图,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啊?”久安原本就没仔细听呼月涽的话,这时便抬眼露出疑惑。 呼月涽走近了他,认真地说:“我上一回走的时候,就想过你……”他顿了顿,“四次。”接着,他在久安耳朵上拧了一下,“那次,我在马上看见一个与你一样年纪的小兵,个子像,身段也像,那时候就想起你,想得险些下不去手,就是那么一下子,被霍骁逮了空子,一剑就下来了。”呼月涽眉头紧锁地断言道:“我想你,会分心,这不好。可你想我,就无妨,这就大大地好了。”他将脸凑近了久安,是又笑了,“你说啊,想不想我。” 久安盯着呼月涽看了一会儿,也不接那话,只是低头抬手捏了捏后脖颈,轻轻地说道:“算算日子,我的蛊毒该发作了。” 呼月涽的笑意冷却了一些,挺直了脊背脖颈,他捏着久安的下颌让他看向自己,“骄图,你恨这蛊毒?” 久安短促地轻笑了一下,“难不成我该喜欢?” 呼月涽在下一刻极近缠绵了口吻,“你只要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就不会痛了。你看,这么久,你是不是再也没痛过了?” 确然,久安每次临了要发作之时,呼月涽就喂他解药,几乎不痛不痒地就熬了过去,果真是再也不曾受苦。久安伸手扒开呼月涽捏住自己下颌的手,往后又靠在了柱子上,心平气和地说道:“是,再也没痛过。” 呼月涽微微一笑,伸出双臂握住了柱子,将久安困在了自己与柱子中间,低头问道:“我对你很好,对不对?” 久安也似是思忖了一番,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接着说道:“与你一处,我确实可不必再受那蛊毒之苦……” 呼月涽几乎是欣喜若狂,他的喜悦与愤怒都一贯有些浓烈,这一回连他自己也克制不住地笑出了声,“骄图,那你喜欢我吗?” “可若不曾遇见你,我根本就不必去受这苦楚……”久安看向呼月涽,歪头问他,“你说我该喜欢你,还是该憎恶你?” 呼月涽的喜悦骤然冷成了冰天雪地里的狂风,呼啸着在他胸口满涨起来。过了很久,他才说道:“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能憎恶我。” 久安低下眼帘,垂手在衣摆处撩拨,低声道:“我若是能回去,兴许能不憎恶你。” “这不能。”呼月涽猛然回绝,“你走不了。” 久安脑侧突突地一跳,喉头一紧,接着闭眼长出了一口气,再开口,他说道:“呼月涽将军,且不说我是个无名小卒,你留着我丝毫没用处。即便我当真有些用处,你物尽其用也该一刀毙命,留着作甚。” 呼月涽十指差点儿就要抠进柱子中去,憋着嗓子,他忿忿道:“我说过很多次了。” 久安试探地一问,“喜欢?”见呼月涽默认之后,他苦笑着抓了抓头发,“唉,我一个男人,得将军您青眼也着实是惶恐。”实则,久安心里压根儿就不信“喜欢”那一套,呼月涽在他眼里就是个怪人,有些事有些话,是不能当真作数的。何况——久安轻轻地摇了摇头,呼月涽这样的人,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真心? 而就在这时,袁峥的样子就跳进了脑子里,久安忍不住一哆嗦,往昔种种泛滥决堤一般地潮涌了上来,冲出了诸多念想。 呼月涽注视着双臂中的久安,觉得这个人看似明白,实则糊涂得很。 久安一时难得有了感思,禁不住侃侃而谈:“若我是个女人,得将军如此厚爱,说不准也就从了。三年五载生养个孩子,我一个异族人往后也算有个依靠。”久安百思不得其解地抬头去看呼月涽,“可我终究是个男人,如今瞧着顺眼,可漂亮不了一辈子,待有一日老朽得不成样子了,将军再也喜欢不起来了,岂不是照旧死路一条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94 ?” 呼月涽屏息直言,仿佛下了决心,“等你不漂亮了,我也老了,我们都一样,一起骑马跑到天边去,一起死在落日里,魂灵升天的时候,你还是好看的骄图。” 久安怔了一下,接着抬手握拳杵了一下呼月涽的胸口,吐出两个字,“疯魔。” 呼月涽的一双琥珀色眼眸陷在眼窝的阴影里,目光却是明亮的,他的中原话通得不深,不懂“疯魔”的意思,他只懂,骄图一定得和自己在一起,骄图多好啊——敢给他一刀,也能喂他一勺,敢冲他乱叫,也能看穿他的心防。 “骄图……”呼月涽收拢了双臂,轻轻地抱住了久安,“唉……” 久安打了个哆嗦,不着痕迹地从呼月涽的怀里溜了出去,扶着后颈子故意不去看呼月涽。 夜晚结束在一声叹息里,翌日初阳一升——殷夷两军,又开战了。 久安身处庞大而宁静的夷军大营中,丝毫觉不出前阵的山摇地动烽火连天。 而这时,那个平日送饭的夷族中年女人轻轻地端着一碗滚热的东西走了过来。 久安觉出动静,便抬头看向她,他叫那个中年女人,“婶子。” 中年女人冲他勉强地一笑,将那碗滚热的东西放到了他面前,却不像平日里那样放下就走,而是站在了一旁,久安低头一看,只见眼前之物就是那日呼月涽病中吃得那样东西,便摇摇手抬头看向中年女人做了个“不愿吃”的神情。 中年女人脸色发白,登时就慌了,端起那碗用力地放到了久安手中,用夷语催促了几句。 久安端着那碗很是烫手,便飞快地又将那碗放了下来,将手指捏住了耳朵去那热气。 中年女人似是很急,又似是很怕,这时便目光诡异地看着久安。 久安见中年女人眼色有异,便心中怀疑了起来,越加不去动那碗了。 而就在这时,帐外走进一个高大的男人,那是呼月涽的近侍,多塔。 199、逃出手心 多塔的中原话很生疏,说得也不好,不过乱七八糟地也能勉强说清意思来,无非就是让久安吃下这碗东西。 久安既起了疑,便绝对不愿动一口,这时候来回地在多塔与中年女人之间看,心想这么着急让他吃这玩意儿,别不是有毒? 这样想罢,久安深以为是地在心里点头,夷人素来是很恨中原人的,如今他堂而皇之地在夷军的大营中留了这么久,招来杀心也不奇怪,更何况,还是在呼月涽出征的时候,此时送来一碗莫名其妙的东西硬逼着他吃下去,纵使久安自恃不聪明,也看出了猫腻。 多塔压迫一般的用粗噶的口吻说道:“赶快吃一些,是好东西。” 久安盯住了多塔,微微一笑,“太烫了,我等它凉一点儿。” 多塔立刻就皱眉板脸,用力地说道:“烫,好吃!” 久安一挑眉,这是要威逼啊!久安又悄悄地打量了以下多塔的周身,只见他是条长手长脚的汉子,且身量也结实,久安慢慢地往下一滑眼睛,腰不算粗壮,要带上还插着一把匕首。 那个中年女人低着头,搓着手,已看就是局促不安的模样,几乎是不去看久安。 久安心中明白了七八分,这时便将目光缓缓地投向热气腾腾的金碗,故作淡然地伸出了手,端了起来。 将金碗放到唇边,吹了几口气,再往前靠了一些,只差那么一点儿的时候,他听见了中年女人提起一口凉气的声音,许是帐中太静了,久安才听得见,又许是那女人确然发出了那么一声不小的动静。久安的黑眼珠暗暗地一转,巧妙的松开了五指。 “哐啷”地一下,久安假装失手将整个碗都掉到了地上,碗中之物泼洒了一地,还脏污了半边的衣襟。 “哎呀”久安立刻站了起来,这时就去看那个中年女人,有些着急地指着自己的衣襟,“婶子,婶子。” 中年女人错愕地看着久安,一时愣住了。 而多塔瞪着地上的残羹,立时朝久安跨出了一步。 而久安在他靠近的一刻,便抢先动了一步,快手在他腰间一摸,他拔出了那把匕首 ,随后弯着膝盖托住那多塔的双肩朝他下身猛地一顶! 这一招能叫袁峥那般唯舞独尊的人暂且住手,自然也能叫凡夫俗子多塔叫苦不迭。 果然,那多塔极其痛苦地捂住了下身,涨红了脸青筋叠爆地嘶吼了一声。久安抓住时机,往他腰际的弱处横劈出一腿,腿风凌厉,一击将他踢到在地。就在多塔倒地的那一刻,久安又飞身上前,狠扑向多塔,死死地压坐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脑袋就往地上猛砸了一下。 就听得一声沉闷的肉骨响动,多塔一时间狰狞了脸色,眼神却是霎那飘渺得失了神。久安趁着这个空档,抓起多塔的左右手腕,在他脉门处快手割了条口子,刀尖所过之处一时血珠乱蹦,血痕细细长长地滚了下来。 久安将血淋淋的匕首抬手往那中年女人一指,亮出了锋刃,低声道:“不准叫。” 中年女人虽听不懂,可捂住了嘴,自然是吓得不敢乱叫,只是连连后退。 久安攥着多塔的衣襟,将他拉拉扯扯地从地上拉了起来。多塔下身受了打击,脑袋又被撞得满天星,双手又被不轻不重地割了脉,一时弯腰夹腿地只好受久安摆布。两只手已满是鲜血,又湿又滑地微微发着抖。 久安站在了他身后,用那匕首抵住了多塔的后腰,刺破衣料浅浅地用刀尖盯住了他的皮肉,又抬头靠近了他,轻声道:“别惊动别人,给我一匹马,要大,要快。” 多塔闷哼了一声,此时是缓过来了,他惊恐不已地很想折断这中原人的脖子,可他的手在飞快地流血,且使不上劲儿地战栗不已,加之身后受制,便不得不挣扎着发出一点声音,“你要……做什么?” 久安其实心跳地很快,连手都渐渐地冷了,这时只是憋着一股劲儿硬撑着,一个用力将匕首的刀尖往前刺进了多塔的皮肉之中,他反问威胁:“你说我要作甚?” 多塔深吸了一口气,对这那个中年女人用夷语说了几句。那女人惊恐万状地点了点头,接着便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那个女人又跑了回来,用夷语支吾了几句。 多塔脸色发白,气喘吁吁地回头说道:“马有了。” 久安在他身后推搡了他一下,“走!” 中年女人畏畏缩缩跌跌撞撞地躲到了一边,只用眼睛注视着紧贴着前进地两人,双手还不忘捂住嘴。 久安也害怕,他从来不曾如此冒险,这时候就忍住满腔地怯意拿刀抵人往前走,走得很快,所谓一鼓作气,久安几乎是屏息着,他爬这气儿一吐就没了,他有成了从前那个畏首畏尾的自己。 快,要快!久安的手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95 发起了抖。 帐外的果然站了一匹高头大马,被一个马夫牵着,那马夫见多塔走了出来,立刻双手交叠在胸地弯腰单膝而跪。此举正中久安下怀,他几乎是推着多塔往前走,待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到了马前,那马夫耳边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疑惑地抬眼一看,他猛然看见了一个白脸秀气的中原人,他大吃一惊,可早已来不及了,久安将匕首一下插进了那马夫的脖子,马夫瞪目张口,久安将匕首用力地又抽了出来,滚烫的鲜血喷了久安整整一小片下摆。 那马夫睁眼向后倒去,那中年女人软了腿,死死地忍住惊呼,惶恐地看着久安。 久安浑身都冷了,有些喘不上来气。他看到了那个中年女人看自己的眼神,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看着自己,他又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马夫,他也从未想过要杀人,可形势所逼,他还没细想,匕首就已经出去了。 久安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口,对着多塔发出了干涩的声音,“上去。” 多塔在久安的推托与强逼之下上了马背,久安紧接着也跟着上马,坐到了多塔的身后。多塔高大,只要他弯腰缩肩就能够挡住他。久安身形苗条,是以能和多塔共乘一骑也毫不为难,况这马背果然够大。 久安拿着刀逼着多塔用血淋淋使不上劲儿的双手虚虚地拉珠了缰绳,接着又在他的耳边冷冷说道:“往营外跑,你若是耍花招,我只好和你一起死了。” 多塔气息紊乱,脉门的口子越发地豁开了,鲜血就那么灌进了袖子里。久安看在眼里,这时就用双腿一夹马腹,低喝了一声“驾!” 马匹飞快地跑了起来,在多塔的驱使下,果然直奔营口大门。多塔是呼月涽的近侍,没人会拦他,只是马匹跑过之后,才看见那身后还坐着一个人,那人未着军甲,却是夷装,地下的人多看几眼也就罢了,并不深究。 久安压低了头,尽量地缩小了身体,匕首随着马背起伏不深不浅地刺进了少许,他觉出了多塔的身体的颤抖,这并非只因疼痛,而是带着一点恐惧地力不能支,他的血可禁不住这么慷慨地流逝。 高头大马一气呵成地跑出了营门。 两边守卫的夷军顺顺当当地给多塔放了行,其中一个为首地似乎是面带了异色,可还未等他看清,那大马早已踏晨跑出老远。 而过了片刻,营中响起了一个女人惨烈的尖叫。 傍晚时分,呼月涽在血气冲天的战壕中得知自己的娇图挟持了自己的近侍双双地不知所踪了。他身边的达日阿赤闻言简直大惊,这个消息也是出乎他之所料。那个中原人看着可当真没那样的能耐! 呼月涽看着那个来报信的小兵,平平地问:“你说什么……” 那小兵被呼月涽这模样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小声道:“那那……那个个中原人跑了。” 呼月涽兜头一个巨大的耳朵,抽得那小兵口鼻流了血,恶狠狠地逼问道:“我问你他跑去了哪儿?!——” 那小兵当即是哭了,抹眼泪摸得一脸血,“呜呜……不不……不知道……” “东口……!”这时从战壕另一边急匆匆地跑来一个夷人。 呼月涽与达日阿赤齐齐地抬头望去。 那夷人扑通一下跪倒了呼月涽面前,战壕过道狭隘,那夷人一下就挤开了前头的小兵。那小兵被挤翻到了一边,连爬带滚地退出了好远,还是哭个不停。 “他跑去了东口!你怎么知道?!”呼月涽上前一把揪住了那夷人的衣襟,将他拉扯到了自己身前。 那夷人连忙摇头,“屠耆,是东口出事了!” 呼月涽眼中转冷,寒冰似的发出一点声音,“说!” 那夷人张皇而恐惧地说道:“东口破了!” “速布台那个蠢货在做什么?” 那夷人悲愤地喊道:“就是速布台王爷迎殷军入内的啊!” 达日阿赤握拳涨红了脸,“速布台背叛了图耆?!” 呼月涽也仿佛是一瞬间明白过来了,他一脚踢开那夷人,提着弯刀在原地走了几步,用宽大的手掌一拍自己的眉眼,接着往后一指,爆出怒吼:“快让人守住入王都的要道!要快!” 200、大难不死 久安与多塔纵马跑出了夷军大营,又一气儿越过了几座高山低岭,于夜半时分才在一处河畔停了下来。久安一路小心,是断定追兵跟不上了才停下来的。且多塔脉门不住地淌血,脸上铁青,是有些撑不住了,久安自是也看得出来,下了马之后,他到河边给多塔用手舀了一点儿水,送到他嘴边,给他喂了进去。 多塔失血过多,在一阵战栗中仇恨地看着久安。 星夜之下,多塔的眼神让久安想起了夷军大营里那个中年女人惊恐的目光。他半跪在多塔面前,用湿漉漉的手掌覆上了脸颊,冰凉了一脸。此刻漆黑的夜晚里,久安深深地吸了口气,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这是一股陌生又刺激的味道,他从前不喜欢,如今不讨厌,他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把你放在这儿,不带你了。”久安把手放了下来,看向多塔。 多塔仍旧仇恨的眼睛里多出了愤怒与狂躁。 久安眼睛里的夜晚没有星星,这时只是深深地看着多塔,“我没想害你,可真是没办法,我得走。” 多塔的中原话很有限,此刻不懂久安的意思,加之虚弱与愤恨,愈加一点儿都听不懂了。他只是死死地瞪着久安,瞪着让他沦落至此的中原人。双手似乎已经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了,脑子更是一阵阵地发晕,令人惊恐的冰冷里,多塔心想,自己大约是要横死在这荒山月夜里,其实回去也是死,呼月涽不会要一条自作主张且毫无用处的狗。他原本是要杀死这个中原人的,可万没想到,他会死在这个中原人手里。 多塔越想越悲凉伤痛,而瞪着眼前这个中原人,他胸怀间升起了一股狂乱的力量。 久安看着多塔那青乌的脉门,心中很有数,知道他是命不久矣了。叹息了一声,久安双手合十地看着他,“你我无冤无仇,我本不该对你下手,可……唉,我也不狡辩,我做的孽,你若是死了,就是我害的。我回去找高僧老道为你超度……呃!” 多塔如同垂死的怒兽一般扑了上来,血淋淋的双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久安猝不及防地往后一倒,大惊之下连忙用手去格挡,可多塔临死发力,竟是力大无穷,仿佛要一把捏断久安的脖颈。 久安在巨大的力量之下,险些要翻出白眼去,他瞪着双腿,呜呜地发出了几声,情急之下,他骤然挺身,猛地翻身压住了多塔。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他生生地掰开了多塔的两只手,捏着他的手腕挤出了大把的血浆。匕首被扔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96 在马鞍上,久安在痛苦的窒息过后挣扎着吸了几口气,这时挥起拳头就要挥向多塔的面门。多塔发出悲鸣般的怒吼,仗着比久安身体壮又将久安翻压而下。 二人一路翻滚,齐齐地摔进了浅浅的河岸里,在四溅的水花里殊死一搏。 关外的秋夜冷,久安呛着水打了个冷战,接着他一把揪住多塔的头发,将他往水中按去。水花翻腾起来,哗哗地简直嘈杂。久安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块水中石,电光火石般地出了手,一下就凿在了多塔的脑袋上。 他感觉出了多塔的挣扎,可他不管不顾地狠狠地砸多塔的脑门,每一下都下了死劲儿,每一下都在一个地方,激烈的水流中,在某一刻,起了“嘎巴”一声诡异的声响。 久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知道自己将多塔的脑袋凿砸出了一个洞。 水中归于沉静,久安一手还揪着多塔的头发,一手还拿着那块湿滑滚热的石头。借着月光,久安低头看见了血色的水流温柔地汩汩淌过。 久安觉得冷,除了冷,倒是并无觉出其它。他起了身,多塔的身体失去了桎梏,慢慢地飘动了起来,顺着水流往水深的地方摇荡而去。 耳边是隐隐的流水声,河面之上闪烁着一轮飘动的皎洁月亮。 久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岸上走,他浑身都湿透了,也耗尽了力气。 他上了岸,马匹立在近处,一下一下地打着鼻响。 久安在死寂中看着眼前这个活物,不知为何笑出了一声,接着,他低头抬手,去看自己的掌心,笑声兀然变成了细碎的哽咽,那声音干涩发紧,久安收起了五指,红着眼睛用力地抱紧了自己。 衣裳湿透了,穿在身上一阵阵地发寒,久安索性脱了它,只穿了一条裤子,可肌肤一旦裸露,便在风中生出刺骨之感。加之裤子也是被浸透了的,潮湿地贴出了久安两条笔直打颤的腿。 久安缩着肩膀,交叉着搓着手臂,抹开湿淋淋的头发,手忙脚乱地用石头打着了火星,他千辛万苦地升了一堆火,可又几乎找不着木枝,只好以手撑着衣裳将它展开在火前,意欲将它烤干。 他的神情有些木然,黑眼睛也空洞洞地没了神采。他在为方才杀了一个人而垂丧,垂丧而已,不害怕,人都死了,没什么可怕的。 过了许久,久安的脑子借着火光的热劲儿,活络了些许,活络了一点儿之后,他开始想事情。 他想,他不敢回中路的大营,倘若要回营,势必要过两军对峙的偌大战场,先不说他能否越过夷军的战壕,就算越过了,他孤身一人骑马跑进殷军的驻地,大约一声都未来及出,就会被弓弩手乱箭射死。 久安自恃是没那个本事,原本还有一颗傻大胆子,可这回也算是用完,想了又想,在出逃的翌日清晨,他决定往东口赶。去东口的路,他知晓,虽要绕着圈子走,可若是能找到袁峥他们,也就不顾什么远近了。 一想到袁峥,久安也是担心,照呼月涽的说法,他是小死了一回,凭袁峥的能耐,若是也小死了一回,那袁军得出了多大的乱子?!久安思及至此,是再也等不住了。穿着一条焦了一角衣摆的夷人衣裳,久安骑马上了路。 久安一路艰辛,三餐不继又食不果腹,饥肠辘辘地跑了一日夜,终是在子晚时分,抵达了东口。他望着东口的星河灿烂,觉得身体滚热,眼睛发酸。眼泪就在眼眶里,只是舍不得落下来。 久安真是累了,从未这般累过,可他提着一口气,绷着那股劲儿往那座避暑的山岭间疾奔,岭间的冷风风干了眼眶的湿润,末了他看见了那方营地,营地很不像样子,是一副大残的模样,黑漆漆地只剩下大片的断壁残垣,显而易见是遭了大火。久安骑在马上,觉得被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地抽打了几下,周身火辣辣地疼。 久安这会儿有点怕了,呼月涽只说袁峥“死了又活了”,可没说袁军是否也“死了又活了”,袁军定是受了大劫,眼下不知如何。久安捏着缰绳的手都止不住地发抖,他恍恍惚惚地立马观望,忽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一张张的人脸呼啸而过,最后隐匿在了熊熊的火光里。久安伸出了手,手是冰冷僵硬的,脸是滚烫灼人的,他揉了揉脸,沙哑累极地发出了一声“啊……” 片刻之后,久安又骑马往岭外的营地跑,袁军拔军于此前占了速布台的营盘,且去那儿看看!若是那儿也不见袁军,久安打算再往中路赶,投奔霍骁去。 而未及速布台的营盘,久安在马上就先瞧见了点点营火,他长出了一口气,可随之又悬起一颗心来,岭间的营盘被焚烧殆尽,不知这处营盘如今是谁入主。久安只知袁军凶多吉少,便对这处营盘也起了防范。 这样想着,久安隔着营盘不远处勒住了马匹。忖度了片刻,打算先一探虚实。 谁曾想,久安正要下马之际,就被一队巡逻守卫包抄了起来。久安大吃一惊,当即掉头要跑,可他还没拽好缰绳,就听见那边传来豪迈的一声“放箭!” 久安慌了,可慌完之后他回过了神,当即卯足了劲儿,扯着嗓子回吼了一句,“陆宣!放个屁!是我!” 这一声堪称荡气回肠,实属久安毕生之最亮一嗓,可谓绝唱。 “都他娘地给老子把弓放下!” 那边惊天动地地也嚎了一句,久安整个人就在这一声里放下一颗心去,被抽干了力气似的,软了半边身体,结果一下就歪倒摔下了马背。 那边陆宣只见人影落马,气得拍腿愤慨叫骂:“他娘地谁射得箭,当老子的话是个屁啊?!”语罢,陆宣拍马上前,飞身下马之后,他几步跑上前去,一下就看清了瘫在地上细细喘着气的久安。 “久安!哎呦,真是你!”陆宣一把将久安从地上大手大脚地抓了起来。黑脸满是不可置信,“哎呦,久安哇,你这是……” 久安被晃荡一下就拉直了身体,未语肚子就叫了一声。咕噜噜地经久不息,久安用细哑的声音,攥紧了陆宣,掏心掏肺地说道:“快——我快饿死了——” 一盏茶后,久安安坐在了营帐中,一手捏着一个馒头,一手端着一碗热汤,鼓着腮帮子一言不发地大嚼。 季川西很痛心地坐他身旁,替他掰开半个馒头,从桌上夹了一点菜塞进去,看着久安说道:“不急不急,你别这么吃,看得人心慌。” 久安没功夫说话,只好“呜”了一声,咽下了一大口,紧接着又淅沥沥地喝起了汤。 陆宣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而齐青仍旧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闲闲地说道:“一辈子没吃饭也就这样了。” 季川西看不下去地替他拍着后背,有些着急地劝说道:“久安,你一口一口地吃!” 久安一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97 口气喝了半碗肉汤,满嘴油光地打了个响亮的嗝,此刻他终于有了羞耻的力气,怪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半垂着厚重的眼睫,仿佛是含羞带怯了。 季川西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久安,拿不定主意地问:“还要不要再……” 久安接过手帕,捂在了嘴上,胡乱地擦了几下,捏在了手里。且不忘接过季川西手里的馒头,人模人样的又吃了起来。 季川西舒了口气,“久安啊……”说到一半,他又皱眉作罢,“不用看我,你吃你的,先吃完再说!” 久安眨巴着眼睛,在众人间扫视了一番,脱口而出地问:“袁峥呢?” 卓真坐在一边,冷哼一声地别过了脸,心想何时连久安能直呼袁峥的名讳了?! 陆宣答道:“七爷前些日子去了中路,几日前又奉命去了东口,我们明日就去与他合军!”说着,他也做到了久安身旁,搂住了久安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你要是再晚几个时辰,咱们就走了,看你找说要吃的去!” 201、似梦非梦 久安饱餐了一顿之后,季川西才将那日夷军夜袭火烧军营之事尽数同他说了。当说到袁峥为救他被困在火中险些丧命之时,久安低垂着眼睛,长久地一言不发,心口紧缩成一团,叫他有些喘不上来气,他无所适从,可又单只是怏怏地那么坐着,半晌他才握着拳头,很轻地问道:“那……他如今伤势如何?” 陆宣答道:“七爷身强力不亏的,好得也快,要不然咱们也不会让他独身往霍帅那儿去。” 久安抬眼,握紧了拳头,似是有些着急地又问:“他正是大伤初愈,霍帅让他往东口带兵,岂非为难?” 陆宣张口正是说道:“东口那儿,速布台已……” 季川西抢过说道:“咱们这不是就要拔军去东口助七爷一臂之力了么?” 久安默默地颔首,接着又是不说话,似乎心不在焉。待季川西等人问他那夜过后之事,他累极似地寥寥几句带过了。 季川西最是能体贴人心的,是以也不为难他多说,一拍久安的肩膀,道:“天一亮,咱们就得走了,这儿还有一两个时辰的光景,你赶紧地,歇一歇。”接着,他捏着久安的一角,摇头道:“这身夷人的衣裳也不能再穿了,免得被外人见了,在霍帅跟前儿说你的不是。”语毕,季川西起身往外吩咐底下的人送几桶洗澡水往久安原先的营帐中去。 陆宣打了个哈欠,起身伸了个懒腰,“要不咱们也歇着去罢。” 齐青睨了他一下,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走到久安面前,环胸对着他好生一阵瞧,瞧得久安都不自在了,才说道:“好你个老幺,人不大命不小,是个有福气的。”说完,实属难得地对他微微笑了笑。 久安摸不清齐青的意思,如今脑子里转着大火与袁峥,来不及忖度,见他笑了也就跟着笑,细白倦怠的一张脸笑得有些勉强,笑到最后脸就僵了。 “我从前见你老被袁峥拉来带去的,看着真是小,就以为你有些不大能长。后来你离了袁峥有半年再一见,就好多了。可见是袁峥命盘太硬,把你给妨了。”齐青自顾自地对久安说道:“往后你躲着袁峥点儿,又不是没那自食其力的本事,别老跟着他当尾巴。” 坐在一旁的卓真见齐青说袁峥“妨人”,又含沙射影地说自己是“尾巴”,立时怒从中来,有心想辩驳几句,可念及出征在即,便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 而久安听罢齐青这一番话,不知该如何应答,好在这会儿季川西吩咐妥当了,走了进来,对着众人说道:“大伙儿都回去躺一躺,待一拔军,想躺就只有黄沙大地了。” 此话正中陆宣下怀,晃晃荡荡地往外走,临了出张门,对着久安一招手,算是招呼过了,于是乎怡然自得地砸吧着嘴走了出去,齐青看着陆宣的背影,啧啧地摇着头,也是要走,不过边走还边说道:“我要是他爹就揍他,哪有一点儿人样做派?” 季川西就站在帐口,对着温和地一笑,“久安,我再陪你坐坐?” 久安急急摆手,“川西兄,我也要回帐去了,你多费心,快回去歇息罢。” 季川西抿嘴看着他,转手抬起帐帘子看了看天色,也不拉着久安说话了,这时便点头,走时又对着卓真嘱咐了几句,句句也都是关心。 卓真笑着应他:“我再坐一会儿就走。” 此时,帐中便只剩下了久安与卓真。卓真起先很看不上久安,之后对他也一直不甚搭理,此刻坐在这儿与久安相对,让久安有些几欲先走。 久安这样想着,就当真站了起来。 “我说,你知道七爷是个什么心思么?”卓真闲闲地发话了,脸上没什么神情。 久安张嘴浅浅地“啊”了一声。 卓真好一会儿没说话,良久又开口,“我如今是摸不透七爷这人了,原以为他无情,可对你他又不止仗义,他是……”卓真皱眉拧脸,不知该怎么言说,就这么抻了一会儿之后,他“唉”了一声,不说了。又过了一会儿,卓真闷闷地才开口道:“我和董逵,七八岁那会儿就同七爷常在一块儿,也没见过他对谁那样过。” 久安低头站着,卓真坐在那儿也没看她,“七爷的心思,我明不明白,也不甚打紧。”他这会儿才看了久安一眼,“你可得明白。” 久安陷入了失神,入定般地站在那里,看起来百无一用。 卓真见他那样儿“啧”了一声,利落地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我言尽于此,跟你也无甚可说的,走了。” 卓真走后,久安散了架似地捂住了脸,缓过了心中的乱劲儿才最后一个走了出去。 帐中果然备好了热水与衣裳,久安无声无息地洗过一场之后,便穿上了一套寻常簇新的军装,有些不合身,且看样式,该是季川西的。 就在这这日夜里发起了烧,天亮之际,火炭一般地跟着季川西等人上路了。 袁军一走,就有霍军的人来接应西口,袁军一众走得也安心。奈何呼月涽警惕颇高,封了好几条路,似是早有所料地提防着他们与袁峥凑到一块儿去。 久安发着烧上地路,烧了两天,及至第三日夜里,袁军才兜兜转转地找着一条能通往袁峥所在的险道。而久安被烧得昏昏沉沉,人是瘦了一大圈,脸更是就剩了那么一点儿,不过瘦得有了棱角,倒是添了点英气,可惜并不勃勃,人是虚得很,动辄咳嗽,捂着手帕坐在马上,可不风光。 袁军在第五日的正午开进了一片峡谷,终是见着了袁峥。 虽是正午,可日光只是泛黄的流泻而下,还不足以照亮袁峥的脸,可也能看出袁峥是瘦了,一瘦人就显得越发高长起来,远远地望去仿佛真是脚踩乾坤头顶苍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98 穹的形容,且在这转冷的时节里仅着一件单衣,带着一队人站在峡谷口迎他们。 久安老远就看见了他,连日赶着要走的,这会儿人就在眼前,久安倒是胆怯了,他盼着马蹄能慢一些,他攥着缰绳垂眼低头,心里莫名地发慌。这峡谷四围开着一丛丛晚秋的无名花儿,白中透着紫,狼藉地在行道两旁坠落了一层又一层。此刻就被马蹄震得纷扬了起来,淡薄的香气钻进了久安的鼻子里,微微地作痒。 久安俯身驾马踏花而来,峡谷正前,袁峥的样子越发清明。 马蹄渐止,众人纷纷下马。 “总算是等着你们了。”袁峥的声音沉实地传了过来。 久安一动不动地站在季川西等人之后,借着缝隙谨慎地抬起眼帘,目光从双脚起缓缓地往上走,袁峥的手一只放在了季川西的肩上,一只垂在一侧,垂着的那只手很是洁净,只是有一条斑斓的烧伤动衣袖里爬了出来,像是一条火蛇的信子。久安接着抬眼,这回看到了袁峥的衣领,衣领之上便是咽喉之处,袁峥此刻正说话,咽喉处便上上下下地滚动着,久安直直地看着,听不见袁峥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不敢再网上了。 久安别开了脸,去看峡谷之外那无名的落花。 而这时,额头被人往上一扳,久安惊愣地被迫抬起了头,袁峥的样子就落进了眼里。 袁峥不知何时拨开了众人走到了他面前,此刻就这么摁着他的额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久安吓得不会说话,袁峥也是一言不发。 “回来了?……”袁峥问,似笑非笑地在一般若有似无的花香里说道:“原来还能自己回来……”宽大的手掌往上按住了久安的脑袋,轻轻地揉了揉,低声道:“看来我从前是小觑了你了。” 久安咽了咽口水,脑子里嗡嗡地响。 “脸怎么这么红?”袁峥疑惑地问。 季川西在一旁答道:“说来话长,久安这几日一直烧着呢。” 袁峥换了手背在久安脸颊上一摁接着又反手一捏,点头道:“他就是比旁人娇。” 齐青应和道:“可不是么,白生了一副少爷的身子,可惜没那命。” “进去罢。” 袁峥的一句话让众人都进了谷中,此谷易守难攻倒当真是一处绝佳的屯兵之所。众人在半敞的岩洞中吃过一餐热饭后,季川西便带着陆宣与卓真往谷中四处游走视看,齐青素来不合群,只顾自往峡谷顶上走。 袁峥看着落了单的久安,问他:“你不跟他们一块儿去看看?” 久安恍然大悟似地“哦”了一声,正是要转身,结果转得很没章法,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 袁峥站在那儿拧眉,心生怀疑,“你是自个儿从夷军大营里逃出来的?” 久安形容尴尬地想走不能走,耳根羞愧地热了起来。 一股冰凉覆上了耳朵,是袁峥发凉的指间捏了上去,“还烧着就别出去吹风了,只在这儿待着罢。” 久安的双耳被袁峥用双手捏着,仿佛被人攥住了命门一般地不得动弹。 “前夜里得了信,道是你平安,我连着两宿都没睡,睡不着。”袁峥顿了顿,又说道:“一面是惊,一面是喜。”袁峥的声音很低,低的久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其实压根儿没人说话,可若是没人说话,那他又为何头皮发紧一身震颤呢? 袁峥细细地搓着久安滚烫的耳朵,“你怪不怪我?” 久安在袁峥的双手间抬头看他,实则不明白袁峥的话,可下意识地,他就摇头了。 袁峥也是一愣,愣过之后,他便笑了。 久安用尽全力地挤出了一点儿声音,“你的伤势,好了么?” 袁峥的手指停住了,继而伸展开捧住了久安的脸庞,将自己的额头靠上了久安的额头,“好了,有你这话就真的好了。” 袁峥凑得这么近,久安不由自主地屏息瞪眼,静悄悄地绷着一张脸。 袁峥的目光中生出了痴缠,深深地看着他,“一定不是梦。” 久安问:“梦?” 袁峥一字一顿地说:“即便是梦里,你都不曾这般看过我……” 202、战乱心惊 西面失利,东面失守,夷军的局面急转直下。 然而在呼月涽的调度之下,夷军倒是不至于乱了套,只是士气不免有所折损。而在夷军最不安之时,呼月涽于前阵却比以往还要豪猛,在最近的这一场的对阵中,他当真言出必行地报了一剑之仇,用弯刀砍进了霍骁的肩膀,呼月涽自然不会只想就这么点到为止,他想拔出弯刀直接刺进霍骁的心口去,可霍骁没给他这个机会,而他的弯刀也是——实在是砍得太深了,呼月涽未能拔出它,只好连弯刀都一并留给了霍骁。呼月涽在那一瞬,虔诚地向天神祈祷,期盼自己这一刀能废了霍骁一条手臂。 这一刀将一落千丈的士气复又提拔回了往昔。 而殷军因主帅负伤,自然怒不可遏,即便没有主帅的带领,也发了疯一般地往夷军处进攻,偌大的战场之上,火光冲天,喊杀不断,连一日都未曾停歇过。 不断有前阵的伤病被搬进阵后的营地里,有身份的贵族自是不会有性命之忧,那些庶民出身的伤病纵使缺胳膊少腿,也只能被放在冷硬不平的地上,救命的军医也许等得着,也许等不着,不过大多数都是等不及,就咽了气。 呼月涽站在那儿,觉得满耳萦绕着模糊的呻吟,呻吟很微弱很凄凉,时节是越来越冷了,他们拖着残缺不全的身体很怕冷。 浓郁的血腥气里,呼月涽缓缓地抬头看天,这一日的天幕恒久地阴霾着,不曾露出一点光,呼月涽的琥珀色的目光穿透低厚的云,仿佛能看见亡灵在那之上游走飘荡。 呼月涽踏出了步子,一个夷族少年血肉模糊仰卧在地上,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上年失去了双臂,两边的肩膀露出了白森森的骨碴及紫红的筋脉,脸上已污秽地看不清容貌了。只有浓厚的眼睫不住地颤抖着,沾满了参杂着血水的眼泪。 呼月涽凝视他了一会儿,半跪蹲了下来,他伸出手在那少年伤病的脸颊上抹了几下,可他的脸不是脏而满是外翻的伤口,呼月涽擦拭不出一张脸来,只擦出了少年连声痛苦的哭泣。 “不要哭。”呼月涽对他说。 少年呜呜地气若游丝道:“阿妈……” 呼月涽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气息奄奄地透出了一点目光,“阿妈,我要回家。” 呼月涽柔声说道:“打好张,屠耆就送你回家。” 少年听进了这一句,艰难地偏过头去看呼月涽,呼月涽的衣摆垂落在了地上就在他的眼前,他感动地用脸去蹭了蹭,接着睡一般地死去了。 呼月涽失望地看着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199 他,因为觉得他有些像娇图,是以不愿意他这么块就死了,他还想和他多说会儿话。 呼月涽满怀沉重地站起了身,起身走到了一方不甚宽敞的营帐中去,白日的营帐不上灯,今日天光和阴,帐中就十分地暗。 呼月涽忽然想给蛊虫喂点血,从前他已给蛊虫喂血,久安就会耐不住痛苦地来找他。可如今时局不同了,他又怕自己给蛊虫这么一喂,久安要找自己,有心无力,会死在半路上。他不想久安死,是以哪怕想他回来,也不愿给蛊虫喂血。 呼月涽思及至此,打心底觉得自己对久安实在是太好了,而久安就这么一走了之,实在是很无情无义。 这时达日阿赤走了进来,交胸行礼过后说道:“屠耆,东口那儿很险。” 呼月涽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听着。 “袁军已在东口之外的峡谷合军屯兵,而速布达台则在东口之内伺机接应,那儿的守军并不是最精锐的勇士,打扮是从牧民那儿新招的少年人,初次上得战场,就怕袁军攻得猛了,他们连打都不打就投降了。” “挡不住就让他们往堪巴撤,只要别让他们攻进王都中去……”呼月涽低沉地说道:“半个月,让他们再替我挡半个月。” 达日阿赤深深地看着呼月涽,并不避讳地告诉他,“我的屠耆,让达日阿赤去为您守住东口吧。” 呼月涽在达日阿赤光裸的头皮上摩挲了一下,“你走了,我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达日阿赤胸怀激荡地愈加低下了头去,当之无愧而又心生酸楚。 “留下来,替我守住前阵吧。” 达日阿赤慢慢地仰头,瞻仰一般地看向呼月涽,“好的,屠耆。” 呼月涽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去东口。” 达日阿赤大惊失色,骇然道:“屠耆——” 呼月涽用手指堵住自己的嘴巴,是个噤声的动作,他弯腰凑近了跪在地上的达日阿赤,“达日阿赤,替我调一队人马,不用多。今夜我就去一趟东口。”他放下了嘴唇上的手指,嘴唇是一方润泽的菱唇,被达日阿赤盯住了,指间呼月涽启唇,一张一合地说道:“小心别走漏了风声,要让所有人都当我还留在中路……” 达日阿赤凝望着,低低地说道:“像上一次,您暗中潜入西口一样,对么?” 呼月涽嘴角一勾,“对,没错。” 达日阿赤又低下了头,伸手将呼月涽的脚从自己的肩膀上捧了下来,小心地放在了地上,接着用额头去抵住了呼月涽的膝盖,不轻不重地顶了顶,“好的,屠耆。” 呼月涽不去看达日阿赤了,向后一靠,他闭目开始冥想。 而这时,达日阿赤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屠耆,请您一定要平安地回来。” 呼月涽没有回答,还在想自己的事。 东口峡谷之外,久安坐在一块石头上,两只脚一高一低地踩着,双手则撕扯着一条奇长的草茎,清新冷冽的味道就在鼻尖游动,他一时忍不住,就打了个浅浅的喷嚏。 夏去秋来,而如今连秋日也快过去了,久安感叹着岁月匆匆,胡思乱想了起来。如今身边没个能谈心的人,久安变地越发地能“想”了,可惜他的脑袋并不精明,不然照他那样的“想”法儿,定是能格物致知出诸多道理的。可惜,久安“想”了这么久,并无一点成绩,且眼下“袁峥”二字堵在他的脑子里,更是叫他开不了敲。 久安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下,无所谓地动了动屁股,他想坐一会儿便回去睡觉,而就在这时,不远处走来了袁峥与季川西。 二人并肩走着,似是在说话,并没瞧见自己。 久安近来很怕见着袁峥,而这“怕”与先前那“怕”又很是不同,正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是以只好避开袁峥,这样便可不想了。 久安轻手轻脚地俯下了身,身前高高低低的有不少巨石,他绕到了后面,先躲了起来,打算等他们二人走过了再走。过了一会儿,他们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久安用满是青草味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生怕二人警觉,会听出自己的动静。 “如今战乱,连云山也许久没消息了。”是季川西稍有忧虑的声音。 “多久了?”袁峥问道。 “打从在西口出事那晚便断了消息,也不知林公子如今如何了?” 久安猛地抬起了眼睛,脑中的一根筋就这么热腾腾地跳了一下。 “杨正春可曾来信?” “来了,那会儿,信里只道是林公子的眼疾还没有起色。” 久安放下了捂住自己口鼻的手,双耳嗡了一下,接着浑身都僵住了——眼疾?什么眼疾?! “林壁堂的眼睛,你怎么看?” “我……自然是希望林公子的眼睛能好,至于有几分转机,我也不是医者,心中没数。只愿吉人自有天相,林公子的眼睛……久安?!”季川西不说话了,诧异地看着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久安张大了嘴。 久安直愣愣地盯住了季川西,惶惑而迫切地问道:“川西兄,壁堂怎么了?” 季川西结巴了:“啊!什……什么怎么了?” 久安大步流星地朝他们冲了过去,气息很乱地瞪眼质问:“你们方才说的,眼疾?!壁堂好好的,哪儿来的眼疾啊!” 袁峥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显然是也没预料到久安会突然显身——原本并不想瞒着久安此事,可此事拖得越久,他便越开不了那口,甚至颇想将此事压下去。可如今久安站在这儿,满脸堂皇,眼中写满了惊乱,他不得不开了这口,“林壁堂的眼睛看不见了。” 久安遭到电掣一般地看着袁峥,一张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那次你蛊毒发作,带你去球衣,回来的路上出的事。”袁峥告诉他,双手交在身后,默默地攥紧。 久安语无伦次,果然问道:“怎么出得事!为何会出事?你不是该和他在一起么?为何你没事,他会出事?” 袁峥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我带你先走,他殿后,路上遇伏,马车滚了陷坡,醒来眼睛就看不见东西了。” 久安不可置信地瞠目看他,黑眼珠里闪烁着颤抖的光。 “我没料到路上会出事,倘若我料得到,一定让他先走。”袁峥是寻常的口吻,可说起气话,“我出不出事不打紧,反正你也就惦记着他的平安。” 久安身上发冷发凉,脑海里运作一团,这时听不进别的,只想到当初他带兵做先锋去靖孛前连看都没去看林壁堂一眼,一时间更是心如刀割地难以自制,“怎……怎么会这样?” 203、劲敌当前 连云山的日暮素来是很美的,杨正春在这一日里将林壁堂眼前的纱布取下来后,却觉得林壁堂的眼睛会更美一些,澈然无暇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20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00 ,是两汪有神采的水。 林壁堂的手指白皙修长点触在半睁半闭的眼睛上,犹如蜻蜓点水。 “好一些,可还是看不清……”林壁堂虽拧眉,却对杨正春笑道:“不过还是有劳杨大夫了,若不是有杨大夫,林某眼下还不知会如何呢?” 杨正春摇头,谦让道:“哪里的话啊,林公子身上已无大碍,如今就只差眼睛是一桩顽疾,在下受袁将军之托,若不能解林公子之忧,实在有负医名了。” 林壁堂朦朦胧胧地看着眼前的杨正春,心中自然是盼着眼睛能早日复明,而他又深知病去如抽丝的道理,是以索性平心静气下来。 杨正春告辞后,云生给林壁堂取来了他要的纸笔,林壁堂久在连云山,又加之飞来横祸,已许久不曾给家中去信,他走的时候虽是负气而去,不过那气也是半真半假,当初为了能北上去见久安,他才破天荒地与林老爷大吵一架。林壁堂素来敬重林老爷,而林老爷又一贯疼爱林壁堂,要让这二人吵起来其实着实有些难,是以林老爷在当时给林壁堂提白家那门亲时,林壁堂心中只浮出四个字——千载难逢。 白家是书香门第,祖上曾是翰林院的总管,而后告老举家还了乡,林老爷对林壁堂所提的白家大小姐,正是白老爷子的长孙女。而林壁堂当日巧舌如簧,借着白大小姐才顺遂地让林老爷骂出那一句“你个不孝之子!滚!” 林壁堂心中本无气,林老爷纵使有气也早该消了,只是放不下身段派人去找林壁堂回来,不过林壁堂出了堒南关,便算是身在关外,边关一带有重兵把守,林老爷即便派出了人去,要找回林壁堂也是难。 林壁堂对林老爷很愧疚,早就想修书回家去,可又总被耽搁,如今他闲来无事不过养伤而已,便吩咐云生取来了纸笔。 林壁堂先用纸镇压出了能容下一行字的宣纸来,用手指摸了摸,才拿起笔小心仔细地写起了字,他的眼前总是雾茫茫的,生怕连写出的字也没了架子。 云生在一旁研磨,探头看了一眼,道:“七爷,没写歪,直的很。” 林壁堂又捏着纸镇移出一行字的空隙来,“嗯,好,你盯着点,若是写出了界,你出声就是。” “七爷的字还和原来一样。” 林壁堂不信,可又不戳穿,只是微笑。 “七爷给连四爷写信呢?”云生原本是个闷葫芦,可险坡那一摔后,倒是摔得比往日里活泼了一些。他自觉与林壁堂同生共死,便越加认定了林壁堂这个主子,他素来心中爱戴林壁堂,这时便不愿总放在心里,想着能和主子多说几句话。 “不是,给老爷。”林壁堂言语中显出一丝落寞。他自然也想给久安写信,前阵子就想,可是碍于目盲,怕露了破绽,这阵子能写了,却又提笔万言,无从下笔,索性强忍作罢。况如今靖孛恶战,那连绵的烽火又如何是一纸书信能穿破的? “七爷要应了白家的亲事?”云生不假思索地问道。 林壁堂倒是没想到云生有这一问,“嗯?” “七爷写信给老爷是要认错赔不是,自是得应了白家的亲事,才称了老爷的心意。” 林壁堂顿了顿笔,责备道:“什么亲事不亲事,那原就不算是亲事,不过是白老爷子一句玩笑,你也在我身边也有多年了,怎么听风就是雨的。” 云生谨遵教诲地一缩脖子,却不长记性地又说道:“可云生瞧那日老爷的口径,可不像是玩笑呐。” 林壁堂将毛笔一转,在云生额前用力地敲了一下,不悦道:“你进来是越发地荒唐了,你是以为我如今管不了你了?!” 云生见林壁堂出手快准,定时眼前偶有清明,便不记仇,转为他的眼睛欢喜。 “云生,你记着,若是你连四爷回来了,仔细别说错了话。”林壁堂继续下笔,口中肃然地吩咐道。 云生最听林壁堂的话了,这时便很利索地应声道:“云生记着了。”他看向林壁堂,呐呐得又问:“连四爷何时回来呢?” 林壁堂半响沉默,末了自欺欺人地答道:“快了。” 帐外的日暮嫣红如血,渐渐地深沉得青紫起来。 久安从昨夜起,没同袁峥说过一句话。实则他对谁都没说过一句话,只因袁峥总在他面前,看上去仿佛是只对他缄默不语。 夜幕降临之际,袁峥借着映入峡谷的月色,一把拦住了久安的去路,“你站住!” 久安不听,一张脸不明不暗的,接着往前走。袁峥只好伸出长臂箍着他的肩头将他拽到了自己跟前,久安这下走不了了,只好站住,不过却目视前方,并不看他。 “这是替林壁堂不平?”袁峥荒唐地问他。 久安不言不语,连头都不摇一下。 袁峥一时痛心不已,以为久安这是默认,“我是看他不甚顺眼,可绝无害他的心思,你若是觉得这是我有意为之……” 久安抬眼看向了袁峥,一把抓住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接着卯足了劲儿猛地甩开,继续往前走。 袁峥微微一怔,接着就转身将久安一把摁到了身后的岩壁上。闷闷的一声肉响过后,久安差点呲牙咧嘴地喊出一声来。 袁峥重重地呼出一口又一口的粗气,是个怒极的模样。“连久安,你惯得你!你个混账,你要折磨我到何时!” 久安脸色抽动了一下,可锁眉仍旧闭口不言。 “我袁峥何曾看过谁的脸色,如今真是报应!” 袁峥的胸膛起伏,恨不得活撕了眼前之人,“你……你……”他实则已是无话可说,可他就是不想让久安就这么走了,他的五指发狠地使了劲儿,抓得久安脸色都变了,二人就这么死寂地对峙着,谁也不开口。 过了有好一会儿,久安才仰起头来,“你松手!” “松手放你找林壁堂去?”袁峥也明白自己说得话很不通,可他对着久安,就是乱得很。 久安苦笑,“找他?我有脸见他么?” 袁峥也跟着苦笑了一下,“你是没脸见他,他遇上你,也是他时运不济。” 久安抿唇侧过脸,接着又咬牙就往身后的岩壁磕了一下脑袋,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痛吟来,他有气无力地最终说道:“你松手罢,壁堂的眼睛与你无关,我明白。” 袁峥目光炯炯地愤然凝视他,全然不信地冷冷一哼。 久安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咬了咬下唇,低低地说道:“若我当初早日劝得他回去,也不会出那样的事。”久安越说越艰难,干涩道:“不怪谁,只怪我。” 袁峥悲怆地嗤笑道,“你连你自个儿都护不住,你还想顾得了他?他那么个有主意的人——就凭你,吃人说梦。” 久安皱了皱眉心,被戳中的痛处,“不错,我就是个不中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01 用的人。”接着,他猛地挺身,想挣扎开袁峥的桎梏。 袁峥满腔煎熬,一把就顺着久安的挣扎将他抱进了怀里。他咬牙切齿道:“被你这么个人魇住了,不中用的人是我!” “见不着你就惦念着你,见着了你又顾忌这顾忌那,连久安,我是与你有七世的仇,这辈子你要这么折磨我!” 久安本就为林壁堂的眼睛心力憔悴,如今骤然听了袁峥的话,不禁心中一动,一动过后,他觉得自己很是无耻,便羞愤地一把推开了袁峥。 久安很绝头疼地捂住了眼睛,接着转头就要跑,却不想与迎面跑来的一个人当头撞在了一起,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袁峥身边新选的副随。 那副随看清了面前被撞了个趔趄的人是久安,便立刻抱拳问安,“见过连将军!”而不待久安回答,他便冲向身后不远的袁峥,边跑边喊道:“袁将军!报——” 袁峥冷静了一下神色,这时便八风不动地问他,“何事惊慌?” 那副随咽了咽口水,赶忙说道:“报将军,东口之内来报,速布台求援来了!” 袁峥拧眉,“速布台怎么了?” 那副随答:“说是呼月涽来了!” 袁峥微微瞠目,怀疑道:“呼月涽——呼月涽如何会来东口,他不是在中路?!” 那副随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也不知如何就潜进来的,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没有,专是来杀速布台的,速布台被底下的人呢护着,才逃过一劫,眼下正往咱们这儿逃呢!” 袁峥推开了那副随,立时喝道:“立马调人跟我出谷!再派人去知会几位副将!” 那副随朗声应到:“是!” 久安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方才所言也都是听见了。 袁峥搡了他一把,接着毫不避嫌地拽着他的一截小臂将他往谷内走去。 片刻后,众人聚在了那半敞的岩洞中内,将铠甲都在身上披戴好了,袁峥在地上用剑划出了待会儿要出的阵型,细细分说了之后,便带人往洞外走。 而就在整装待发之际,谷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袁峥为首的久安等人都警觉地往峡谷口的方位望去,而这时就看见一队袁军将惊慌失措的速布台带了进来。 袁峥上前,看着速布台脸色煞白,惊惧不已地从马背上不甚利落地跌了下来,便开口用夷语说道:“速布台王爷,您没事儿吧,听说呼月涽杀过来了,你们都很担心您的安危。” 速布台哆嗦着青白的嘴唇,摆了摆手,“天神庇佑天神庇佑。” 袁峥又问:“速布台王爷,呼月涽在几里之外?我等这便去迎战,护王爷周全。” 速布台白了峡谷口一眼,伸长了手臂颤抖地一指,“就在外头了……” 袁峥心中暗骂速布台愚蠢,竟将呼月涽引到这儿来了! 204、难过的心 呼月涽原本只是想杀了速布台,借此威慑鼓舞士气,可没想到速布台逃得比他想得要快,他愤懑加不快,领着原本镇守东口的三千人及自己所带的人马,一气儿跟着速布台杀进了东口之外的峡谷,也就是袁军所在。 呼月涽心知此番深入着实有些冒险,所带人马又非精锐,若是迎战袁军,很是有些吃力。眼下的战局,可不是任由他这个主帅一意孤行的时候。中路的战场少不得他,他至多只能再留一日夜,便不得不回去了。 呼月涽一马当先,心中犹豫了片刻,可他抬头远眺月下的峡谷,又是怒从中来,心想这速布台当真是无耻之极,为了权贵可以变节降殷,为了苟全可以投靠敌人——这样的人,他怎能留他性命!还有那个袁峥,单凭速布台那样的货色,万没有背叛自己的胆量,定是有袁峥从中作梗,这也是个该杀的! 呼月涽侧脸看了看身后的人马,暗想到,自己总是能全身而退的,只要能杀了袁峥与速布台,纵使舍了这三千人,也是值得。 他转首对着身后的一个近侍轻语道:“传下去,这里的人只要能活着跟我回去的,都封阿达鲁。若是能摘下袁峥,抑或是速布台的人头,就封大将军!” 近侍听得目瞪口呆,一双眼睛升起兴奋与诧异的精光,连连地驾马往后传令。 呼月涽冷笑着扭回了脸庞,他深谙如何让人为自己奉献一切——给他一个原本至死都得不到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梦,都足以让他们为自己热血昂扬,即便到了最后为自己而死,他们都无怨无悔,甚至对自己心怀感激,因为是自己让他们曾离那个梦这样近过。 夜里的关外已是萧瑟的冰冷了,呼月涽盘算好了时机,在夜风里冷下了眼底的最后一点温度,高举弯刀,无声地做了一个向前的动作。 几千人就这样包抄了峡谷的外围。 而后,袁峥果然是带人冲了出来。 两方人马在月夜里打了个正面儿,马蹄交错地踩在秋末的衰草上,抖落了冰冷的霜露,滴答滴答地坠落进土里,天地乾坤间都隐隐颤动了起来。 呼月涽看着袁峥,记得他本该是几月前火海里一动不动的血人,如今这般全虚全羽地率兵而出,登时就将呼月涽心中的那根暗刺给挑了出来,将呼月涽的自尊扎出了一个口子。 呼月涽作为一个不认输的人,从来就不会给赢过他的人留活口,当然,他是绝对不肯承认袁峥赢过他的,那不过只不过是这中原小子自作聪明设得一个迷魂阵罢了。虽然他夜袭袁峥的手段也并非高风亮节。 空气紧致地快破裂出缺口,呼月涽迟迟不喊杀,只是默默地用目光在寻找速布台。 然后,他就这样意外地看见了久安。与从前的许多次一样,在呼月涽琥珀色的眼睛里,这片灰色的关外天地间,久安总是如此地浓墨重彩。他骑马遥遥地站在了袁峥的身旁,相隔太远,看不清神情。 即便看不清,呼月涽也总是记得久安的模样和久安的眼神,所以,呼月涽给了久安那么一个华丽堂皇的名字,又给了他自己绝不悔改的承诺,而这两样竟还是留不住他!呼月涽不知自己会喜欢骄图多久,可在他还喜欢着这个人的时候,那这个人就绝对不能背叛自己!可—— 月色在夜晚的土地上蔓延晕开,流动地带着美好,呼月涽在那铺天盖地的清冷光芒里想到,我的骄图真的回去了。 “杀——!”下一刻,呼月涽愤然的声音拉开了此地的战场。 没有冲锋的擂鼓,亦没有旌旗的飘摇,两方人马呐喊着,排山倒海地催马而出,旋风一般的地短兵相接了。 当鲜血的气息升腾而起之时,真正的战役才算开始。 久安先是一直擅用鞭子的,可鞭子不能一下就卷掉敌人的一颗头颅,便只好换了剑,他自然是跟着容师父学过剑术,只是那剑术很是生疏,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02 到了战场之上,勉强能够自保而已,杀敌进攻就难于上青天了。 袁峥深知这一点,便尽量就在几步之外地护着久安。 久安单手勒马,用剑扫向一个夷军的脑袋,那一剑偏了,只刮掉了那夷军的帽子,久安情急之下再补一剑,却失了先机,被那夷军破开了衣摆,裤子大绽出口子,大腿上的红痕涌出了鲜血。 那夷军一鼓作气,正要再次出击,却是被袁峥从后刺穿了心口。 “往后躲!” 久安初上战场之时,袁峥就这么冲他喊,到了如今,他依旧是这么冲他喊,这让久安在疼痛中羞愧窝火起来。他原本要回敬袁峥一句,可一开口,他却喊道:“啊——身后!” 袁峥飞快地带马一躲,险伶伶地躲过了呼月涽的一记猛砍。 人马踉跄过后,久安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呼月涽。 二人的目光在那战火纷飞中箭簇般地碰撞在了一起,呼月涽握刀,立马对他说道:“骄图,你好叫我失望。” 久安看着呼月涽寒冷极致的双眸,愣了一瞬,这才记起驾马后退。他心想,这大概才是呼月涽的本来面目,冷锐残酷充满杀气,简直就像是天生为杀戮场而生的。那个大笑着朝他展开手臂喊着骄图的人,只是他那场荒诞梦境里的一个虚影而已。 久安勒马这回是当真想往后躲了。可如今乱军混战,除了衣裳简直分不清敌我,久安只多看了呼月涽一眼就不得不去对付分涌而上的夷军。 而呼月涽则移开在久安身上的视线,一双眼睛叼准了袁峥,刀刀全冲着他招呼。 卓真与陆宣这时也冲上前去为袁峥助阵,陆宣的剑法素来是大刀阔斧的,可遇上呼月涽这么个强悍的刀法,也有些招架不住。 “他娘的,这蛮子不是差点儿被霍帅砍掉手臂么!莫不是又新长了一条?!”陆宣在四周的刀枪铮然里骂咧咧地低吼道。 呼月涽立马偏手就给了陆宣一记横砍,将他一个不稳当地撩下了马背,不悦地驳斥:“臭小子!” 陆宣万没想到呼月涽会中原话,又窘又怒地黑红了一张脸,这时四围冲上了伺机的夷军,他连马背都没法儿回就这么被围住了,一时只好咬牙恶战。 卓真在袁峥身旁一心一意地相助,几次坏了呼月涽的进攻,他大怒之下,便想先砍了这总是坏事的小子。袁峥替卓真一把挡开了呼月涽的弯刀,急促地对卓真说道:“往后!” 卓真明白这是袁峥要他绕到呼月涽身后夹击他,便立刻转缰往后跑。 而就在他跑过呼月涽身旁时,呼月涽巧手夺过了马下一个夷军的弯刀,向半空中一扔,弯刀下落之际,他灵巧地飞出一记侧腿,将那弯刀猛地踢向了卓真,那弯刀在马背间飞了一个凌冽的旋儿,“唰!”的一声,扎进了卓真的脖颈。 而那被抢去了弯刀的夷军也被陆宣一剑捅破了肚腹。 那夷军口吐鲜血地摔倒在了马下,而卓真则僵直了身躯摔落了马背。 袁峥连卓真的名字都来不及喊,便眼看着他瞪着一双眼睛,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袁峥的胸腔骤然地紧缩了一下,董逵临死前的眼神在他脑海中闪过,此刻与卓真怒睁的双眼叠加在了一块儿,叫他的心钝重地疼了一下。 袁峥平时不愿想,可这一刻,他才恍然地想起,卓真与董逵这二人是他的兄弟啊,他的亲哥哥们都恨他躲他,唯此二人一直都在他的身旁,从小到大,从南到北,从生……到死。 呼月涽怒视了袁峥,吼道:“看着我!”接着,又对着袁峥发出了攻势。 袁峥也正视了呼月涽,这一回是杀红了眼的架势。 袁峥的狂悍更能催发呼月涽的凶猛,此二人挥剑舞刀,在战地里杀出了无人近身的修罗炼狱,非生即死,你死我活。 久安气喘吁吁地甩脱了纠缠不休的几名夷军,转头就看见了呼月涽与袁峥正是拼杀正盛,而不远处的地方,他赫然瞧见了血泊中的卓真。 久安大吃一惊,立刻驾马冲了过去,冒险地跳下了马背,跑到卓真身旁,久安乱中扶起了卓真的半身,这时便瞧见了他脖颈之间半扎而入的一把弯刀,而卓真瞪着一双血色的眼睛,已是毫无声息了。 久安颤栗了几下,屏息半抱起了卓真的身体,他无论如何不能将卓真的尸身留在战场之上,否则不消几下就会被踏成烂泥的!他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竟搬得动一个死气沉沉的高长身躯,而其间夷军几次偷袭,竟也抵挡得住。他的左腿疼得都发麻了,久安哆嗦着一条腿,将卓真横放在了马背之上,又解下了他的腰带,将他栓得紧实了,这才脱力般地又上了马,这边久安刚握住缰绳,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坠地的响动。 久安呼呼地喘息着,喉间十分干痛,侧脸望去就看见方才坠地的袁峥又飞快地爬了起来。久安想都没想,驾马就朝那处冲了过去。 而这时呼月涽一把拉起大马的缰绳,大马嘶鸣着立起半身,飞扬着前蹄,就往袁峥的脑袋上跺去。久安马后带着卓真的尸首,不敢随意擅闯,看准了时机便从腰间抽出了长鞭,呼啦地甩将在了一条马蹄子上。 那大马痛鸣了一声,当即斜身打了个趔趄,将呼月涽也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袁峥眼睛冷光一闪,当即飞扑而上,高举了长剑嘶吼着朝呼月涽砍去。呼月涽半身未起,却也不差分毫地劈出了弯刀。 电光火石间,定局既定。 只听得“哐——”的两声过后,血腥味浓烈了一天世界。 袁峥重重地起伏着胸膛,胸膛之下,弯刀打横,切入了他的肚腹。大把的血浆崩出,顺着刀刃滴答滴答地飞坠而下,他脸色发白,双眼发红,嘶哑地低吼了一声,力不能支地将长剑更深入地钉进了呼月涽的肩膀。 脊骨分离,血肉撕裂,长剑大半没入,已不知刺穿至何处,呼月涽气息不稳地紧皱了眉头,却低头看见了从自己胸口破出了一方剑首,刃光雪白,鲜血嫣红,交相辉映出悲凉的色彩。呼月涽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珠子,接着他不可置信地,缓缓地转过了脸。 久安溅了满脸的血点子,手持利剑地就在他身后。 呼月涽沉默地望着他,他先是无声地深深地颦眉,张开嘴发出一声含糊的怪叫,然后他发疯了一般地猛然站立,力大无穷地撞开了身前的袁峥,东摇西晃地转身面对了久安。 他的肩膀硬插了一把剑,胸口又横穿了一把剑,两相契合,在他的心腔子上交错开去。 久安脸上的血点,在呼月涽眼中是点点落梅。他的眼眸发出了摄人的光,冲着久安伸出了手去。 久安窒息一般地松开了剑柄,不住地往后退。 “骄图……”呼月涽一开口,口中就呕出了红得深沉的鲜血。“你……你杀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03 我是……是因为憎恶我……吗?” 久安浑身发抖,双手仍旧是那个握剑的手势,他颤抖地看着步步逼近的呼月涽,抽搐似地发出呜咽声来。 “你……你怎么能憎恶我……我……”呼月涽一边走,一边发出阴森的喘息,“嗬嗬……” 久安往后退,低不可闻细若蚊蚁地动着嘴唇,“我……我我……” 而这时呼月涽捏住了胸口的剑首,呛地一声折断了,紧接着巨山崩塌一般地压向了久安。 久安在腥重的血气中承受了呼月涽最后一个拥抱。 “骄……骄图,你叫叫……什什么名字?”呼月涽轻轻地用嘴唇贴上了久安的耳朵,他微微地一怔,觉得自己这时吻了他,他从来只会咬,不会吻,如今会了。 “久……久安,连久安。” 呼月涽越来越沉地压挂在久安身上,贴着久安的耳朵轻轻呢喃道:“久……久安。” “我……好难过。” 呼月涽从不以为自己会有难过的一日,原来他也有,就是此时此刻。他心中很痛,抱着久安他难过得难以复加。接着,他像害冷一般,剧烈地颤抖了起来,靠着久安的脸颊,委屈地喃喃道:“我……我不该喜欢一个中原人。” 呼月涽吃力地转过了头,用沾满鲜血的手捧住了久安的一方面颊,他笨拙地靠向了久安,他的气息乱极,嘴唇血红地贴向了久安的额头,可就在相贴的那一刻,呼月涽浑身猛然一震,眼前天旋地转地起来。 久安觉得呼月涽在不住地往下滑,他想伸手去抱住他,可他最终没能伸出手去。 袁峥摇晃地站在那儿,手中是从地上捡来的一把残剑,残剑血红,刚从火热的身躯里拔出去。 在呼月涽倒地的那一刻,他那双琥珀色的眼中流露出了许多不甘愿,久安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世界归于索然无味的灰色,而暗黑的天幕遮蔽了他的双眼,他额间的刺青被鲜血浸润成了美丽浓艳的图案,耳间的宝石最后地闪烁了一下,冷冷地黯淡了下去。 四面皆是血色的莲花,在久安的记忆里,这一年的秋日就是在这一刻结束的,下一刻,寒冷的大风盈满了关外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秋去冬来。 205、心之所属 呼月涽战死东口的消息传出的第三日,靖孛中路的战场就显出了分崩离析的兆头。霍骁此前负伤,这回带伤上阵,一鼓作气地对着夷军发起了接连的猛攻。 五日后,关外下起了第一场雪,夷军被击退了五十里,一路直往王都里退。 细碎如沙的飞雪里,袁军也从东口拔军回了中路的营盘,此番领军之人换成了季川西,而袁峥因伤居后,一路烧得昏昏沉沉,有随行的军医一路护着才相安无事。待到了中路,袁峥甫一入营,连霍骁都未见,便因旧伤复发,力不能支地昏了过去。 袁峥两次皆是重伤,时候又挨得近,这一次叫军医忙得心力交瘁。 这日夜里,雪停了,霍骁来看了他一回,身上的甲胄都尚未除去,见袁峥仍旧是神智不清,便只同留在身边的季川西等人说了几句,说完也并不久坐,起身就走了。 久安身为霍骁的副随,原该跟着一块儿走的,可霍骁准了他不用跟上来,他便心安理得地又留了下来。 被火炭烧得温暖的营帐里,陆宣将卓真的骨灰放到了几人中央,炭火烧得正盛,发出细琐的焦杂声,众人沉沉地坐着,里帐的床榻上,袁峥静静地躺着,似是还在昏睡。 末了还是季川西轻轻地开了口,“这仗总算要到头了。”他扫了一圈儿在座的几人,“若是快,咱们说不准能回去过除夕。” 久安低头靠在椅子里,用手指悉悉索索地去揉一片衣角。齐青撑着下颌,不知默默地望着何处,过了一会儿,只有陆宣应声道:“哦,除夕……除夕好哇。” 季川西也意兴阑珊地应和道:“好,是好。” 分明是打了场非同寻常的胜仗,到了这会儿却把话说得没精打采的,兴许是伤了一个,死了一个,任谁心中都快活不起来。 齐青不看人,照旧盯着虚空的某处,道:“若是撤军了,咱们还得回趟连云山,把唐子敬董逵他们也带回去……” 季川西颌首低声道:“不错,还得带上他们。” 齐青偏过了脸,指向了久安,“还有,咱们得送老幺一程。” 久安始料未及地抬起了头,怔怔地瞪着黑眼珠。 季川西转向久安,问:“久安,你不打算留在殷都了?这怎么行,咱们说到底还是皇上亲封的紫禁卫呢。” 齐青放下了手,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嗟叹道:“老季,老幺就不是个能在官场上的人,若留定会留出祸患来,还是回家的好。”他冲久安抬了抬下颌,“你自个儿说,是走是留。” 久安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半垂了眼睫,极低道:“我……我走。” 里帐的袁峥动了动眼睫,接着微微地阖上了半睁的眼睛,悄然咬出了腮边的一方硬朗棱角来。 第二日的正午,又下起了雪,这一场接连下到了傍晚,众人都是自有营帐的,可皆是不回,那帐外的副随近侍也不敢进去,众人横七竖八地从昨夜里一直睡到了这会儿。 陆宣霸占了里帐的一张横卧的坐榻,发出低沉的鼾声。齐青环胸仰靠在椅子里,是个拧眉的睡模样,季川西将椅子放到了袁峥的床尾,半身靠在椅子里,半身躺在床角,歪头也是深睡着。久安索性就是趴卧在了袁峥的床边,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气息不顺,抽抽搭搭的。 袁峥就是在这时醒来的,轻手轻脚地坐起了身,他觉得有劲儿了许多,环顾了一下暗沉安静的帐内,这时就要掀开被子下床,可以拉却发现一边被角被久安压住了。 袁峥松了手,垂眼盯着久安的脑袋看了一会儿,他掀开了另一角,小心地绕过了久安,无声无息地坐到了床沿,弯腰穿了鞋。 肚腹的伤口牵动起来还是痛,不过痛得有限,能忍。 刚要起身,袁峥听到久安睁着眼睛望着他,轻哑地说道:“你醒了。” 袁峥微愣,别过了脸,看着久安睡眼惺忪地揉着眼,不声不响地点了点头,接着就站了起来,要往外帐走。久安立刻揉了揉麻木的手臂与腿脚,拿起床边的一件外裳,跟了出去,追到袁峥身后,就将那外裳展开披在了他的肩背上,“我去叫军医来。” 外帐要透亮一些,不过不如里帐暖和,炭火早早地燃尽了,残留了一丝二缕的气味。 袁峥对他摇了摇手,指了指里帐,开口哑然地说道:“不急着这会儿叫,我觉得好多了,来人又是一番惊动,他们也都累得很,别又吵醒了。” 久安惶惶然地点头,接着低声仓促地说:“那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04 我给你打水洗脸……”语毕便飞快地转身往帐门走,走得不大利索,是大腿上的伤口还肉疼,他抬手撩起了帐门帘子,久安往外一探脑袋,就被外头的皑皑白雪晃了一下眼睛。这时在帐门外守着的两名军卫觉出动静,赶忙地抱拳行礼,“连将军!” 久安“嗯”了一声,在冷风中不适地拧起眉,“送些热水进来,要快。” 一名守军立刻领命去了,久安一下就缩了回去,转身用手用力地搓了搓受凉的脖颈,呲牙打了个寒颤。而抬眼就见袁峥披着衣裳站着望他。 许是此间有些暗,让袁峥的目光很是沉然,似是糅尽了一世繁华,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像是一具已矗立千年的石塑。 久安有些不自在地放下了后颈的手,尴尬地冲着袁峥低声地催促道:“你别站着了,坐下罢。” 袁峥轻轻按着肚腹,缓缓地果然坐下了,接着他指着身旁的一张椅子,侧脸对久安说道:“你也坐。” 久安犹豫了一会儿,瘸着一条腿,挪了过去。甫一坐定,袁峥向下瞥了一眼,问他,“伤了腿?” “快好了,就是我怕疼,其实早没事儿了。”久安用手掌摸上了自己的大腿摩挲了一下。下一刻,袁峥却以手覆住了久安放在大腿上的手,久安登时就将它攥成了拳头,惊得胸廓一涨。 袁峥的手掌有些凉,掌心阔大而干燥,他包住了久安的拳头,低哑执拗地问:“为何要出那一剑……” “哪……哪一剑?” 袁峥犹记得久安从马背上飞跃而下,在呼月涽身后刺出的那一剑,他也记得久安脸上的神情,那时候,袁峥忽地觉得不枉自己一片丹心地对他。 “东口夜里,那一剑。” 久安明白过来了,他有意地要去忘记那一夜,忘记那一夜里的呼月涽,这时他无力地叹息了一声,“我……我怕你死。” 话音刚落,袁峥便松开了久安的拳头,改捏住了他的下颌,旋地转过了他的脸后,一口含住了他的嘴唇。袁峥皱着眉,闭着眼,鼻息重重地喷吐而出,又急又乱。 久安觉出了袁峥的悸动,可却死死地咬紧了牙关,伤怀地看着他。 袁峥捧着久安的脸,颤抖地吻着久安的嘴唇,片刻后,退开了。 “你别走。” 久安的眼睛里流动这墨色的水光,讶异问道:“你听见了?” 袁峥固执地只是说,“你别走。” 久安拉下了袁峥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扭过了脸,“壁堂还在等我,我得走。” 袁峥一动不动地凝视了他,失神一般地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将久安从椅子里搂进了自己怀里。他气喘吁吁地箍紧了久安,怒问道:“林壁堂!你就知道个林壁堂!” 久安心中酸涩,任由袁峥搂抱着,哽着嗓子咬着牙。也不敢挣扎,怕触动了他的旧伤新伤。 “你敢说……你敢说你心底一点儿都没有我?!”袁峥哑着嗓子问他。 久安愈加说不出话来,只是低低地告诉他,“我得走。” 袁峥捏着久安的肩膀将他一推,黑压压的眉毛下面射出明亮滚热的目光,“你是怕林壁堂么?你若是怕,我……” 久安搡开了袁峥,眼睛酸涩了一圈儿,可口中却笃定道:“袁峥,我要回去找壁堂。”久安语无伦次地似是要说许多话,可末了却是一句整话也说不上来:“我……我……” “报连将军,热水来了。”帐外传来了。 久安不去看袁峥,深吸了一口气,闷头转身而去,接着他让外头的军卫将一大桶的热水提了进来,军卫冲着袁峥行礼问安后,便恭谨地退了下去。 久安此刻平复了心绪,便用手试了试那热水,果然是十足地烫,便伸手甩了甩指尖的水珠,对袁峥含糊说道:“你是要等它凉一些还是……” “你敢走,就试试。”袁峥冷笑一声,“你要能走得了,我也认了。” 袁峥与久安沉默地对视了片刻,便冷脸走回了里帐,不想一拉阻隔的帘幕,季川西三人猝不及防地齐齐后退了几步,先是诧异地与袁峥面面相觑,接着都不约而同地眨眼四顾,一副事不关己的赧然模样。 季川西与齐青识趣地都默默避开了袁峥往外走,唯有陆宣震惊地看着袁峥,结结巴巴地对他说,“……七爷,你……你……” 袁峥一把撵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陆宣,顾自往里迈了一步,接着复又将帘幕猛地拉上。 久安大惊失色站在原地,将脸憋了个通红,心中的惊怕羞耻一时形容不尽。 齐青一言不发地看着久安,这时就去拍了一下身旁呆若木鸡的陆宣,“诶,黑炭子,愣着作甚,这有热水,我扔你下去烫一烫?” 季川西轻轻地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走到久安身旁,轻声道:“你看,七爷都开口留你了,还走什么。” 久安涨红着脸,摇了摇头,几乎是站不下去地快步往帐外走了去。 206、踏破王城 久安自那日后见了谁都是一副避猫鼠的形容,自以为此事被人撞破很是了不得,实则众人中除了陆宣确然不知情外,余人皆是心中有数。 久安为着这是颠颠儿地又做回了霍骁身旁的副随,成日里只在帅帐一带转悠,接连数日不见季川西等人,更别提袁峥。 霍骁也是重伤未愈,不过呼月涽这个心腹大患已除,他也就听了几位心腹的力劝,定下心来养伤。这一日夜深,霍骁看完了当日的战报,仅着单衣地起了身。肖听雷这几日奉了帅令竟是回了一趟关内,霍骁的跟前儿就留了一个久安代办些琐事。久安原是正掌着灯,这会儿见霍骁离了书案,便打起精神轻声问道:“霍帅是要歇了?” 霍骁低低地“嗯”了一声,只说:“你也回去罢。” 久安小心地答应了,又说道:“末将替霍帅请军医来。” 霍骁就寝前,素来是要让军医来换药诊脉的,而这回,霍骁却冲他摆了摆手,“不用,你回去罢。” 久安原想劝一劝,可又自知人微言轻便只好悻悻地低声道:“那……末将告退了。” 久安正要转身,这边帐门却是忽地被掀开了,寒风白雪飘飘洒洒地伴着一个围着白狐裘的人没头没脑地冲撞了进来。 “霍骁!你伤了哪儿?!” 久安大惊之下便喝道:“谁人敢闯帅帐?!” 紧接着久安便是大大地一愣,愣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林佑熙犹如一盏美人灯似地哈着白气儿,氤氲的眼睛先瞠目瞪了一眼久安,也是一副未料此间有人的意外模样,指着久安他晃了晃手指,“你……没事儿了?” 久安被问住了,接着喉头发紧,很是惊惧地看向了霍骁。 霍骁也很是出乎意料,素来镇定的脸上竟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05 也恍惚了一下,待回过神他对着久安严声喝斥道:“你出去!” 久安巴不得出去,每每撞见了这两人在一块儿,久安便觉着自己窥破了天机一般地惴惴不安,眼下霍骁让他走,他逃也似地掀起帘子就跑。 而一跑出帅帐,他就瞧见肖听雷带着一帮侍卫齐齐地跪在了不远处的雪地里。久安大吃一惊地跑了过去,蹲在了他身旁,“肖副随,这是作甚,你快起来。” 肖听雷叹了一口气道:“在下犯了大错,实在是惶恐得很,要向将军请罪。” 久安眼珠子一动,四顾了一下周遭,趁着无外人便大着胆子轻声猜到:“那……林公子是肖副随带回来的?” 肖听雷知道久安方才就在帅帐中,定是见着了拉也拉不住的林佑熙,便不声不响地默认了。 久安不解地追问道:“这不对啊,肖副随您去的关内,那……那位公子不是一直在连云山待着么?” 肖听雷不愿同久安细说原委,便只是一味肃穆地嘱咐久安,“此事万不可宣扬,将军的脾气你也是知晓的。” 久安在大雪里打了个寒颤,深以为是地重重点头,接着他替肖听雷害冷一般地抓住了他的一条胳膊,“这么大的雪,肖副随跪这儿不出一盏茶就给冻住了,何苦呢!要跪也等明日雪停了再跪啊。” 肖听雷闻言,觉得久安这主意实在是太馊了,便不理不睬地继续挺身跪着。 “肖副随跟在霍帅身边多年,霍帅是不会怪罪您的,快些起来罢!” 久安苦口婆心地费了半天口舌,见他饶是不听劝,便好人做到底地冲他一挺胸,“这样,我替你去传告一声罢。”说完,他扶着双膝有些笨拙地站了起来,大冷天地蹲得久了,连站都站得不利索。他踩着厚厚的雪跑到了帐前,搓着手,拧眉冲里头喊了一声,“霍帅……” 帐内无人应答,久安以为是自个儿的嗓门不够大,又卯足劲儿地喊了一声,“霍帅——!” 两边的守卫面面相觑地互看了一眼,其中有一人便犹豫地劝阻说道,“这……连副随,霍帅怕是歇下了。” 久安摇了摇头,心想里头还有人,霍骁怎就歇下了呢?他又再接再励地喊道:“霍帅,肖副随求见!” 这回帐内传来了霍骁愤怒的声音,“有事明日来见!” 久安被吼得缩了缩脖子,眨了眨黑眼睛便又朝肖听雷处跑去,欢喜道:“霍帅准您明日来见呢,快别跪了。”说着,久安还伸出手去扶他。 肖听雷低头忖度了一番,方才那一吼他也是听着了的,仿佛是松了口气一般地,这时便当真就着久安的手站了起来。 久安瞧他一头一身的落雪,便皱眉道:“肖副随一路辛苦,赶紧回帐烤一烤。” 肖听雷瞄了一眼帅帐,又不放心地叮咛久安,“连副随,今日之事……” “你放心,我若是敢乱说,除非是活腻了。” 肖听雷勉强地微微一笑,接着满怀心事地一边去拍自己肩头的落雪,一边对着身后的几排侍卫沉声道:“都起来回去罢。” 一众侍卫朗声应答后,一板一眼地逐一退下了。 久安眼看着一众侍卫都走远后,便拉住肖听雷问道:“林公子究竟是如何威胁肖副随的?不然,肖副随如何能冒着霍帅的忌讳点头。” 肖听雷当即脸色一青,“连副随,此事还是少谈为妙。” 久安用手轻拍了几下自己的嘴,“啊呀,忘了忘了。” 肖听雷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对久安说道:“连副随啊,您还是快请罢。” 久安见肖听雷下了逐客令,便只好不得不从地往自己的营帐走去了。 那夜过后,营中诸事如常,只连日地下着大雪,被殷军围困的夷军折损了大半,饿死的,冻死的,远比战死得要多。殷军由熟门熟路的速布台里应外合,一时间将达日阿赤所带的夷军精锐逼进了大夷的王都中去,失了呼月涽,夷军兵败如山倒。 淳宁九年十二月初,其时袁峥复又伤愈出战,跟着霍骁领兵直捣大夷王都。呼月涽的尸身被殓葬在棺木内由一队军卫护带着跟在军队之后,久安骑马离了那队棺木人马远远的,连看都不愿去看一眼,他总觉得喉口被一股凉气给紧锁着,而他疑神疑鬼地总觉着那凉气就从那远处的棺木内侵袭而来。久安觉着呼月涽纵使化鬼都不会放过自己,便忧心忡忡地浑身都使不上劲儿来,好在破城的这一战,并不费劲儿。 在王都的最后一道防关被殷军冲破之时,夷军的将士扔下了弓弩刀剑四散奔逃了,而达日阿赤眼看着殷军将那些兵器占为己有,再用来屠杀夷军亦是无能为力——大局已定,夷军败了,大夷败了,达日阿赤强忍着没有殉国殉主,在最后的一队人马掩护下,逃出了大夷的王都。 破城后,霍骁又下令——皇亲贵族不杀,贫民百姓不杀,归降顺者不杀,一时间将城内的恐慌平定了下来。 踏破夷国王都是在雪气弥漫的晨间,而攻占大夷王宫则是在寒冷刺骨的夜晚,一切由此落下了帷幕。 久安跟着大军由宫门入了依山而建的大夷宫殿,宝蓝色的堂皇大殿之上,以霍骁为首踩上王座的,还有副随孙宽及三名将军,袁峥便是其中之一。 光是副将参将副随便满当当地站满了大殿,几乎要将夷国王族挤出去,而那些王公贵族只得忍气吞声地站在原地,听着底下的殷军将士高喊,“大殷无敌,将军威武——” 喊过几轮之后,霍骁便抬手将呼声压制了下去,让人带出了速布台。速布台一脸坦然,见了满殿的大殷军将丝毫是不动容,接着,霍骁便取出了一早接到的圣旨,底下的人有条不紊地纷纷跪地,那些大夷的王公贵族也迫于无奈地跟着一起跪了下去,霍骁当着众人诏告了中原皇帝烨宗的圣旨,意为立速布台为大夷新王。 速布台接过圣旨后,对着霍骁行了一个中原大礼后,用很是蹩脚的中原话说道:“速布台及大夷子民愿世为殷臣,敬拜中原皇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座下山呼万岁,雄浑之音由殿内传至殿外,再由殿外传至宫门口,在一波又一波的呼声中,那些王公贵族才不得不信——大夷是亡了。 大夷虽亡败,不过残余尚存,达日阿赤的那支人马曾是呼月涽的心腹军,眼下溃败而逃不知所踪,着实是扎在肉中的一根利刺,虽撼不动大局,可依旧是不拔不行。除却达日阿赤,还有几支残军亦是不容小觑,若是几支军队合集起来,也是够叫人头疼的。 霍骁在此事上抓得很紧,不顾速布台新王登基,当即点兵去围追新王的臣民。 点兵点到最后,久安被叫了出来,他被霍骁指去了堪巴。 久安平静地排众而出,与先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06 前被点中的人站在一起,抱拳喝应道:“是,霍帅。” 这一夜里,殷军都宿在了大夷的王宫里。 久安在梦里见着了呼月涽,他吓得要逃,可不论逃出多远,呼月涽都能站在他的面前,不说话只是黯然神伤地看着他,久安不住地后退,末了一身冷汗地惊醒了起来。久安披衣坐起,看着王宫中的陈设,又想起了此前被囚夷军大营中的情景,这一夜注定睡不了安稳觉。 207、狂雪冷月 关外入冬后,鲜少有不下雪的日子,这日清晨,由霍骁亲点的几路人马也从大夷的王都而出,在城门前合军。 袁峥站在王都的城楼上,裹着一袭纯黑的大氅,大氅之上还围着一圈厚软的海獭领子,副随在他身后撑了一把伞,替他遮雪。雪意很浓,顷刻便落满了整片伞面,蓬松厚重地覆盖着,稍一动,便扑簌簌地掉下来。 袁峥静静地向下望着为首骑马的久安,久安穿着一套隆冬的黛蓝军装,军装做得很合身,紧致地包裹在他的身上,最外的铠甲也绽出亮光来,纵使臃肿都能显出他的修长的胳膊腿儿,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送军出城的霍骁,素白的脸上被冬风吹出了两抹绯红,双眼微眯闪烁着一点儿流转的水光。 袁峥远远地看着,怕他会冷,想将他拉进自己的大氅里来,只不知他愿不愿意。 又过了一会儿,几路人马都出发了,沿着雪白的大道,渐行渐远。 过了许久,身后的副随发出声音提醒,“将军,几路殷军都走完了,外头冷,咱们下去罢。” 袁峥这才如梦初醒地深吸了一口气,发现久安确是走得都没影儿了。他收回目光,心中莫名地沉重起来。 副随在他身后一丝不苟地挺身撑伞,见他身躯一震,便忙声问:“将军,伤口又疼了?” 袁峥没理会他,转了个身,阔步朝里头走去。他走得很快,副随险些追赶不上,长长地伸出胳膊地握着把伞,他焦急道:“将军,仔细脚下滑。” 袁峥也不知怎地,一展手臂就将副随手中的伞掀飞了。 那伞泼洒着碎雪滚到了一边儿,副随匆忙地瞥了一眼,大气儿不敢喘一声地快步跟了上去。 袁峥龙行虎步地走下了城楼,出了不远,便见季川西与陆宣齐青走在一起,身后跟着一队侍卫,三人在前各自拿着伞,也是一身大氅地正往城中去,季川西最先瞧见了袁峥,惊了一下,停下脚步,“七爷这是从哪儿来啊,怎么方才久安出征,也不见你来送一程。”说完,他见袁峥身边徒然跟着个副随,却周身站在雪里,便走上前,将自己的伞分了袁峥一半,对着他身后的副随说道:“你是如何当差的,这样的天儿,你让袁将军囫囵个儿地顶着雪,袁将军身上的伤虽是见了好,却也得好生将养着。” 袁峥见季川西说得起劲儿,便看向他,“原在战时,风雨霜雪的,谁还打伞了。如今战事都快完了,人倒娇气了?” 季川西看向袁峥,见他话锋如此,以为是他不愿自己手下的人被旁人责备,便立刻圆了回去,“这也是替你着想。” 袁峥轻笑一下,只说:“霍帅呢?” “霍帅与孙宽将军往城北亲查俘虏去了。” “那你们这是往哪儿去。” 陆宣走上前来,抢着说道:“巧了,正是要找七爷。” 袁峥点了点头,“那就走罢。” 四人一同走在战后的大夷王城中,雪天的大街是肃静的,不见人影,四处皆把守着殷军,偶有夷人路过,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袁峥与季川西共撑一把伞,并肩走在一起,前方飞雪洋洋洒洒,弥漫得远处都渺茫了。 “探到风声了。”季川西目视前方,嘴唇没怎么动,压低了发出一点轻声。“先是肖听雷去了一趟关内,而后帅帐四周加防了军卫,堒南关那边儿的探子也道那日往来之间车马有异。” 袁峥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他如今人在何处?” 季川西答道:“霍帅并未将他带来王都,想来还是在靖孛的营盘里。” 袁峥哈出了一口雾气,明白季川西一贯谨慎小心,未定之事绝不会同他提起,便低低地“嗯”了一声。 季川西侧脸瞥了袁峥一眼,在雪天里从头冷到脚,皱眉道:“七爷,天赐良机,这一次绝不能出岔子了。” 而袁峥却是走出伞下,又将身站在了雪里,他仰头看着天幕,只见灰白灰白的好大一片,而雪星星点点地落在他的脸上,装点出隔世的清冷,他忽然忍不住地问:“这雪,还要下多久……” 翌日,霍骁与众人商议过后,定在后日带着人马俘虏回靖孛中路,然而到了后日,关外在接连的落雪后,迎来了冬日里最狂暴的一场风雪,仿佛先前的日子都是小打小闹,今日才是见了真着。 这样的大雪莫说是在中原了,连关外都多年来不曾有过,霍骁深知风雪的厉害,纵使再急着回中路,也不可逆天而为,这便将撤军的日子往后挪。 撤军搁浅的那一日,袁峥独自登上了王都的城楼,大氅厚重都被吹拂得飞扬起来,他在雪光里脑仁阵痛,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地鼓突着。狂躁地想吼出一声来——这样的天,他挺得过来? 这样一想,他当即冲了回去,径自就要找霍骁,不过霍骁没找着,只找着了副帅孙宽。孙宽听他火急火燎地说完了一番话后,连连摆手,“加派兵马一事,纵使是老夫点了头,也还得看霍帅的意思。如今这四路殷军无甚不妥,没有再派的道理。即便是再派,谁去呢?!” 袁峥立刻说道:“末将去!” 孙宽虎着脸,断然道:“你平日里的精明劲儿都哪儿去了?这样的雪天,你就是立马出城,也赶不了路,打个转儿还得回来!再说,霍帅也不会答应。” 袁峥实则也觉得自己有些关心则乱,可就是沉不住气。 而另一面,久安带着自己的人马去追赶达日阿赤的队伍,与另三路人约好从四面包抄,意欲将他困死。可赶了三天的路,因着暴雪,连军才沿着堪巴出了几十里,此刻正对着的就是之前袁军驻扎的峡谷,离着事先说好的地方还相隔老远。 久安生怕自己这一路人马去得晚了,要坏了大计,便弃了一处可驻扎的地方,憋着劲儿往前赶路,可赶到夜幕将至,容升对着久安劝道:“连将军,再不能走了,再走下去,入了夜是要顶死人的。” 久安耳边全是狂风,卷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地铺陈出一个天寒地冻的世界,飘飘摇摇地简直要将人活埋了,便不得不点头道:“我知道前边儿的峡谷里有处空地,袁峥将军先前带人用过的,咱们往那儿去。” 容升立刻回头将久安的命令传下去,整军要往峡谷中进发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07 。 雪太大了,马蹄子都陷在雪里,走也走不动。而久安坐在马上,毫无遮蔽寒风刺骨,也是骑不住。久安最终还是下了马,他贴着马身,一面取暖一面避风。双手牵着缰绳,他弯腰侧脸,顶风深深地踩出了一脚。只过了不一会儿,他便喘起了粗气,是有些力不能支了。他抬头看了看,那峡谷就在眼前,却似乎怎么走也走不近。 “还有多远?”久安气喘吁吁地问身旁的容升。 容升怕久安心生懈怠,便只说,“快了,快了。” 如此又走了半个时辰,天黑了一半,久安觉着自己已经累得快贴地爬了,手指冻透了没知觉,连双脚都僵得不利索,他的眉毛眼睫全结了霜,重重地要挂得他闭眼睛,他想伸手去揉搓,可一动之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都被冻粘在了缰绳上,他低头不断地呵了热气,才将双手从缰绳上撕了下来。手指掌心脱了皮,冒了血,升起迟钝却锐利的痛意,久安抽了一口冷气,咬牙忍住了没知会容升。 而当天空真正黑尽了最后一丝光明时,连军才死去活来地走到了峡谷口。一军人马都未曾在这样的日子里出过兵,上上下下地被冻得没了人样儿。 容升支出了一队人打先锋,一面探路一面开道。 若想进入峡谷之中,必要先过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两旁是两方绝壁,此刻已被冰雪冻结成两面雪墙。积雪脆弱,禁不住大动静,全军虽累,都悬着心,屏气凝神地往其中走去。 久安人在当中,被连军两厢护卫着,慢慢地往里走,摆出了一字长蛇阵。 绝壁之上,寒风卷着雪沫子,劈头盖脸地抽打着达日阿赤的脑袋,他仅有的最后一队人马沿着绝壁人墙一般地站定了。军队溃败,屠耆战死,他明白再无一丝胜算,之所以还在苟延残喘,就是在等久安。他生生地等在这儿,一抬眼就能望见屠耆战死的地方,他的眼睛恍惚地闪烁出飘渺的泪光。 而下一刻,泪光又变成了凶光,他早就想杀了这个中原人,在他得知这个中原人还断送了屠耆的性命之后,便将他视作了仇敌。达日阿赤想,屠耆待他是不薄的,自己没法儿为屠耆守住战局,若还不能为他报仇,死后该如何去见他? 想罢,达日阿赤双眼圆瞪地注视了在狭隘的甬道中行走的连军,接着,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弯刀,用低沉雄浑的夷语高喊了一声。他一喊,余人也跟着喊,呼声此起彼伏而起,顷刻连绵成了一片,轰隆隆地响彻在头顶。 连军一时大乱,久安抬头一看,就只见两边绝壁之上黑漆漆地一排接着一排,再定睛一看,只见那赫然全是人!而紧接着,不断有人从那绝壁之上飞身跃下,狠狠地砸在了绝壁的雪墙上,飞雪高溅,带出令人恐惧的崩塌。 容升大骇,立刻便叫道:“快——快退!” 阵型散乱了开去,众军立马掉头往回退。 久安要拉马掉头,容升一把夺去了缰绳,将久安往前推,“且不管马了,将军快走!” 久安点了点头,一把拉住容升的手腕,深一脚浅一脚地要往外跑。 可才跑了几步,便见两面绝壁从上而下地隐隐约约地有了动静,紧接着就开始晃动起来,连军在慌乱之中听见了沉闷而疏松的咔咔声,短短的一瞬,壁上的积雪便如崩盘了一般地滚落而下,成了数也数不清的雪球。雪势强猛,厚重的崩雪扑涌而下源源不断地塌陷下来。 所有人都在峡谷口奔跑,雪层已然断裂,这儿的一切,随时随刻都会被活生生地雪藏。 久安先是拉着容升在跑,可最后,却是容升拖着他在跑。久安毕生没有这样跑过,双脚僵死着迈不出步子,只有大腿还有点知觉,心腔子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一嘴的血腥气不知从何而来,他剧烈地咳嗽了一声,接着前面的人便跌倒了,自己连带着也跪跌向前扑去。 天黑了,久安觉得自己重重地摔进了雪里,什么都看不见。 巨响如期而至,震天动地地在峡谷中响起。 良久,夜晚的茫茫大地,无声无息,干干净净。 达日阿赤高大而孤独地站在月下,抬头遥遥地望着初生的月光,喉咙里发出含混而颤抖的哭泣呻吟,他举起了弯刀,终是泪流满面。 他惶恐万分地呢喃道:“屠耆,您等等我。” 鲜血滚烫地一滴滴落进了白雪中,滋滋地消融出了坑洞。 208、以命相胁 天光微露之时,雪也停了,半空中升起一大轮经月未见的太阳。 十几个死里逃生的将士终于在巨大的震惊中醒悟过来,他们在震天撼地的惊恐中手足无措了片刻,其中一个年长的这才哆哆嗦嗦地想起求援。 他们留了一半人在此守候,余下的全往几路军马约定的地方赶去,而跑了半日,那几人在一片飞雪中看见了另外两路人马正往此处赶来。原来这两路人马在打探到了达日阿赤的行踪后,便当机立断地改了主意反其道而行,这便与这几个残军偶遇上了。 两路主事参将听闻此事后,大骇之下,其中一路往峡谷雪崩处赶去,其中一路转回旧路,直奔夷国王都,要将此事禀报主帅。 而此时的王都城门前,霍骁已集合了殷军,正要往带军回靖孛的营盘。 那路人马在最后一刻冲到了霍帅的马前,将东口峡谷的事变传告而上。 为首的人跪在地上,高声喊道:“霍帅,达日阿赤一军与连军……同归于尽了。” 远方天际传来了几声尖锐的声音,是有几只大鸟在遥遥地枭叫着。 袁峥骑马就在霍骁的身后一侧,在最初的一瞬,他什么都没听懂,耳中乖戾地只充溢着一阵阵的鸟鸣,而在下一刻,他的心上爆裂地炸出了一个血窟窿。 傍晚时分,袁峥带着一队人马及一车军医,插翅一般地赶至了东口的那方峡谷前。 昏黄的落日金黄地洒落在积雪之上,竟是暖融融的。 一旁的谷口已挖出了不少尸身,还是当时慌乱奔走的架势,一个个被冻僵了,枝枝叉叉地躺成了一排。积雪深埋的地方还不敢动,怕牵动了再崩一次雪,此处的人要遭殃。 其中一个命大侥幸活下来的连军躺在一个军医的怀里,恍恍惚惚气息奄奄地说道:“连……连将军……走在中段儿……” 话一说完,那边袁峥已解下了自己的大氅,又夺去了旁人手里的锹子,大步地往积雪掩埋的地方走去,他越走越高,走得一步一滑,雪沫冰渣簌簌地往下掉,看得底下的人心惊肉跳,而众军见劝他不住,便只好跟着他前走。也不敢全跟上了,只小心翼翼地逐一往上走。 袁峥走到中段儿的地方,便自顾开始挖,那眼神是直的,神情是木的,是个心无旁骛七魂不在的模样。底下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08 的人见他动手,也没有干看着的道理,就紧挨着他也忙活了起来。 如此挖了半个时辰,众人挖得巧妙了,竟是挖通了一个关窍,一时此间的积雪大动,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顷刻竟显出了成片扑压的人身来。 众人都是面露喜色,可袁峥仍旧是面无表情,他扔下了锹子,走了过去,开始抓住一个人的肩背,用力地将他抠挖旋转了出来。 那人见了天日,是个死透了的形容。袁峥将他拉了出去,执拗无声地去翻看下一个。 日落西山,此间点起了一支又一支的火把,几百人轮番上阵,从峡谷两头挖雪,在此时终是将这条甬道的积雪挖尽了,袁峥怔忡着,执着疯狂地在徒手翻看着尸身。他的肩背上是被人披上的大氅,而袁峥甫一动,那大氅却又滑落而下。跟着他来的副随也是无奈,这时只好替他举着火把,为他照明。 他的手上裹满了血淋淋的冰渣,他皱眉心想,久安如今躺在那么冷那么黑的冰雪下,一定难受极了,自己得快点儿找着他。 袁峥也不知自己究竟翻看了多少人,可就是久久见不着久安,他有些急了,急得双手都在发抖,他心口的那个窟窿流尽了血后,开始肆意地淌出了惊怕。袁峥眼睛很疼,针扎一般地酸涩起来,他想,是不是换了林壁堂,就能一下找着他。 出来,快出来,我找不着你。 袁峥痛苦地咽下了喉间的甜腥,周身的热血一股一股地往脑子上冲,快要冲得他没了头绪。忽地他在身体间摸到了一只脏兮兮的手。 袁峥在火光月色里低下头去,他握住了那只手,也握到了那条贯穿手心的老茧,袁峥在滔天的震动中,攥住了那只手,那手虽冷,却还是软的! 袁峥立刻将最上头的尸身拼了全力往边上拽,那身体的穿戴一看就不是一般士卒,袁峥借着火光飞快看了他一眼,当即认出了这是跟在久安身旁的一名侍卫,好似叫容升。 袁峥拽开了一个还有一个,待将那一个也拖拽出来了,他就看见了被夹在中间的久安,他的脸很干净,只是青白得没了一丝血色。 身后的副随也看见了,惊异之下立刻喊道:“来人!找着连将军了!” 袁峥站起了身,弯下腰将双手插进了他的腋下,生生地将他硬拖了起来,一托便托起了半身,袁峥用手臂死死地搂紧了他,再往上一用力,他将久安彻底地托出了死人堆。 久安的脑袋垂在他的脖颈边上,肉贴肉地与他相对着,透着冰冻已久的森冷寒气。 袁峥抱孩子似地抱着久安,拍着他的后背,喃喃自语道:“我来了……我来了……” 紧接着,久安软绵绵地将脑袋滑了下去,“嘎”地一声,将一口冷森森的黑血呕在了袁峥的肩头。 袁峥愣了愣,却又强作镇定地托着久安的脑袋将他按回了自己的颈边,转身抱着他往下快步走去,边走边喊:“军医——!” 谷口纷乱了起来,火光攒聚成了一团。 袁峥丝毫不在这处谷口耽搁,将一名军医及久安塞进了马车后,他便带人赶向了靖孛中路。而霍骁带着殷军此时早已抵达了靖孛营盘。天明之际,袁峥抱着包裹着大氅的久安冲进了营盘之内,惊动了整座医帐。 袁峥脸色铁青地站在床榻边一动不动,往来的军医也不敢请他出去。片刻后季川西等人闻讯赶来,见了久安的形容都是大吃一惊。 陆宣按捺不住就抓住了一个帮忙搭把手的军医,喝问道:“人怎么样?” 那军医倒是个胆儿挺大的,见了陆宣凶神恶煞的模样,也答得利索,“小的就是个递帕子的,您问我是问错人了。” 陆宣气得当即将那军医甩开了,那军医倒是皮瓷肉厚,跌在地上一咧嘴,扶着腰又站了起来,继续打热水升炉子去。 陆宣自己上前,往里瞧了一眼,心里登时就凉了半截儿,他转身想对袁峥说话,可见了袁峥那副炼狱罗刹的模样,就将嘴边的话全咽了下去。摸了摸额头,他拉住了身旁的季川西,低声道:“久安这模样,怕是……” 齐青这时也插空往里细细地瞧了几眼,只见久安脸上身上已是一点活气都没了,真是到了个不中用的光景,他皱眉退了回来,也不说话。 季川西心中此时已明白了七八分,他自知陆宣是个不会说的,齐青又是个不愿说的,便只好亲自上阵,走近了袁峥,想要开口劝一句,可仿佛是怎么劝都不对,最终叹息一声地又转过身去。 而这时,袁峥却动了。 他直挺挺地就往帐外走去,季川西等人见了,齐齐地一惊,互看了几眼立时跟了上去。袁峥风一般地回了自己的营帐,坐到了书桌前,往砚台里涂了点茶水,袁峥用力地研了几下,提笔沾湿了笔尖,他取出一小卷纸来,低头写起了字。 季川西等人跟来一看,见袁峥竟在低头写字,不由地惊得目瞪口呆。还未等他们呆完,袁峥已将那一小片纸卷好捏在了手里,走出了书案,往季川西跟前一停,他将那卷纸塞到了季川西的手心里,嗓音平直低沉得好似暮鼓: “三盏茶后,我不回来,你就将这卷东西绑上飞鸽,传到殷都去。” 季川西骇然地瞪着袁峥,“七爷!你——” 袁峥说完这句话,便掀开帐门的帘子,往帅帐走去。 帅帐守卫森严,寻常人不经传唤均不得而入,袁峥硬闯一般地不顾阻拦,推翻了几名守卫一步不停地往里走去。 那些守卫先还是碍着袁峥的身份不敢出手,可见他越发离得近了,便只好硬着头皮与他动起了干戈。 袁峥的身手自然是好得很,那帮守卫未必真能拦得住他,到了最后,是肖听雷从帐内走了出来,沉沉地喊道:“住手!” 一帮守卫抵挡得艰辛,此刻便如获大赦一般地退到了两边。 肖听雷看向袁峥,道:“袁将军,霍帅请您到里头说话。” 袁峥冰冷着双眸面目,整了整衣冠,龙行虎步地入了帅帐。 帅帐内极静,霍骁背身站着,见他进来才转了过去,他手中握着一把富丽堂皇的长剑,此刻别有深意地直视着他,低声道:“你不来,我也正要找你。” 袁峥在原地站定了,霍骁却一步步地走近了他。 二人相视了几许,霍骁猛地拉开剑鞘,电光火石间就比上了袁峥的脖颈,剑光一下子晃在了他的脸上,而那雪亮的剑身之上,镌刻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图。 袁峥一动不动,要动也晚了,不如不动。 “这是昨夜从季川西帐内搜出来的,你看看,是不是你那把镌了名家词画的绝世好剑。”霍骁淡淡地问道。 “是我的。”袁峥干脆地答道。 霍骁无声地凝眉看他,口吻钝重,“袁峥,你真当我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09 什么都不知晓?我装聋作哑放任了你许久,你竟丝毫都不领情。” 袁峥坦然地望向霍骁,直截了当地说:“我要见林佑熙。” 霍骁凌目一转剑柄,锐利的锋刃一下就划破了脖颈的皮肉,泛出了血丝来。他不悦地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袁峥毫不动容,轻声道:“霍大哥,袁峥也不想为难您,只是此事,您非答应袁峥不可。” 霍骁冷笑一声,“袁峥,你倒是不怕死。” 袁峥的目光近似哀伤,“袁峥只是不愿连久安死。” 霍骁为眯了一下眼睛,八风不动地拿剑比着他。 “袁峥知道林佑熙医术了得,连久安也曾幸得其相助。”袁峥平淡地说道:“这一回,除了林佑熙,再无旁人能救得了他。” 霍骁已无心再听袁峥言语,此刻便动了杀心,正是要力压剑刃之时,袁峥眼疾手快地徒手握住了剑身,生生地阻挡了那剑气。 “霍大哥不答应也是情理之中,您费尽心思地藏着林佑熙,必定不愿他显身示人。袁峥亦明白您的苦衷……可若我再不回去,恐怕那书信就要飞到殷都……”袁峥深深地注视着霍骁,口气轻慢,“皇上的手上去了。” 霍骁危险而冷酷地盯着袁峥。 “袁峥本领不济,有负皇恩,今日死在霍大哥的手上也并不冤枉……”袁峥一字一顿地告诉霍骁,“林佑熙之生死,皇上原只是半信半疑,倘若我那书信一去,皇上必会调遣更有手腕之人,来找林佑熙。” 袁峥凉薄笃定地说道,“霍大哥,你杀不完的。” 凝在剑身上的鲜血“滴答”一声落了下来。 209、全凭天意 “天大的好消息——” 杨正春素来是个尖细的嗓子,这一日破天荒地喊出了好大的一声。他连月为林壁堂医治,明白林壁堂是个温和的性子,是以杨正春倒是与他毫不见外,一得空便往他这处来。 林壁堂转过身,放下了手中的一把细小的剪子,桌上叠着一层纸,纸上由云生画了蜿蜒曲折的图样子,林壁堂这几日练眼睛,便费劲儿去看清那些线再用剪子来剪,这时正是剪了满满一桌碎纸。 “杨大夫,今日这是怎么了?”林壁堂将久握剪子而僵得冰冷的手搓了搓,哈了口气。云生见了,立刻将一只烧热的暖壶奉了上去。 杨正春小巧玲珑地坐在了林壁堂跟前儿,喜不自胜地说道:“今早我在刘将军帐中听见的,说是靖孛打了天大的胜仗了!” “当真?!”林壁堂猛地瞪起一双清目,一把就推开了面前的那只暖壶,眼前得了刹那的清明,随即又是朦胧起来。 杨正春颔首,开怀道:“霍帅领兵都攻进大夷王都了!可不是真的?!” 林壁堂憧憬似地忍不住一笑:“那……那就是快班师回来了?” 杨正春微微忖度了一番,“只道是还有余孽未清,还得在靖孛耽搁些许时日,不过确然是快班师回来了。” 林壁堂眼睛亮了一会儿,接着就泛出了满目柔光,“那可真是太好。” 杨正春探过了一些身体,说道:“林公子的那位至交想必也身在其中罢。” 林壁堂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他白皙的面容上泛出红光,正是一副难得一见的好气色,“正是呢。” “算算日子,都快到除夕了,唉……又是一年,总算是到头了。”杨正春拍了拍自己的下摆,长吁短叹地满脸感怀。 林壁堂浓秀的长眉之下双眼清澈,含笑看着眼前之人。“是啊,到头了。” 杨正春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微微一笑,“自淳宁六年开战以来,在下随军也快有四年了,当真是岁月蹉跎,一晃也到了而立之年。” 林壁堂细细地转动眼眸,目光在他的面庞上滑过,微笑道:“杨大夫瞧着不像而立之年啊。” 杨正春愣了愣,随即受之不愧却之不恭地哈哈笑道:“林公子的眼力是越发地好了!” 林壁堂垂下修长的眼睫,抿了抿薄唇。对一旁的云生道:“杨大夫都坐了这么久了,你还不快看茶?” 云生一门心思只盯着林壁堂,这时才回过神匆匆地去预备茶水了。不出片刻,便有条不紊地端上了一只茶盘来。 杨正春俯身就见那茶杯中的茶叶根根挺立在滚水中,芬芳满鼻,便赞道:“这可是好茶。” 林壁堂扶着袖子一摆手,做了一个“请”的姿态,“这还是从家中带来的,杨大夫别见笑。” 杨正春倒也不客气,也不怕烫地端到了嘴边,小心地嘬饮了几口,立刻惊喜道:“在下真是白活了三十年,竟是第一回喝上这样的好茶。” 林壁堂淡淡一笑,心情大好地侃侃而谈,“好茶也需知音,换做旁人,还不是一样的牛饮。这杯茶今得杨大夫赏识也是它的造化,杨大夫快多喝几口,切莫辜负了。” 杨正春连声答应了,低头又尝了几口,又是一番赞叹。杨正春被林壁堂的茶笼络住了不问其它,林壁堂这时就站起了身,在满目的白光晃动中走向了帐门,几步便走进了皑皑的寒天里。前日夜里的暴雪之后,都是大好的晴朗日子,虽还是冷得很。 云生慌慌张张地连忙拿起大裘给他披上,紧接着不声不响地站在了他身后。 林壁堂仰脸对着日光,觉得脸颊之上升起了一丝丝的暖意,他伸起手,错开五指地挡在了眼前,虽见物模糊,他还是觉出了刺眼。 微微抿唇一笑,林壁堂想,他还不知自己的眼睛出了事,可得赶在他回来前用心养好才是。免得叫他平白地担心。 “谁曾想啊……”林壁堂哈出一口绵薄的雾气。 云生在他身后问道:“七爷,想什么?” 林壁堂斜斜地扫出一眼,是个怀念的形容,“往前四五年,你连四爷还天天跟在我身后跑,这一转眼,他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了。” “连四爷原就最听七爷” “人越大心越宽,我的话,他如今也是未必都听。” 云生轻声道:“这一回连四爷回来,再也不走了?” 林壁堂回头含笑瞪他,嗔怒道:“敢走!” 杨正春贪恋着林壁堂的好茶,竟是喝了一杯又一杯,一直留到了傍晚,林壁堂心绪很佳,自然也和和气气地不撵人。 一入夜,白日的浅浅薄温又被冷风席卷而去,瑟瑟地饶是摧人肌骨。 林佑熙从里帐中走出来之时,用热帕子擦了擦手,一脸倦意地看向了双眼放光的袁峥。 袁峥走上前去,碍于一旁的霍骁,也不敢走得太近了,相隔几步站定了,压抑着问道:“他……” “就看今晚,若是熬得过去,我定尽力救他。”林佑熙的声音还是很轻,“他的身体此前受过蛊毒,这就比旁人失了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1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10 底子。此番这么一折腾,只能听天由命了。” 袁峥郁色深重地锁住了林佑熙,“那蛊毒……” “说来也怪,那蛊毒仿佛是蛰伏下去了,许是宿主出了事。” 袁峥想了想,立刻就问:“若是宿主死了呢?” 林佑熙忖度着答道:“蛊毒皆有蛊虫而来,蛊虫成双又全靠宿主之血维系,宿主若是死了,那蛊虫自然就求生不得,这毒……说是到此为止也不为过。” 袁峥闻此,仍旧高兴不起来,淡淡地道谢,“多谢公子。” 林佑熙抬眼细细地注视了袁峥的眉宇,直至一旁的霍骁不悦地咳出声响来,才收回了目光,说道:“上一回同壁堂带着他来找我的人,就是你罢。” 袁峥承认道:“正是在下。” 林佑熙摇了摇头,气极反笑地说道:“你的胆子可太大了。” “多有得罪,还望公子见谅。” “我倒是见谅得很,只望你别恩将仇报便好。”林佑熙走到了霍骁身旁,坐了下去,烛光下剔透得不似真人。 “袁峥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如今那信纸尽已毁了,公子放心。” 霍骁脸色冷硬地起了身,扶着林佑熙的胳膊,低声对他说道:“夜深了,你回去罢。” 林佑熙疲惫地点点头,反握了一下霍骁的手腕,道:“你同我一起回去。” 袁峥将此二人的形容姿态都尽数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泛起了涟漪,转身侧过脸去,他不由在心底升起一丝异样来。 而那厢,强硬如霍骁仿佛是禁不住这一句话,末了竟也点头答应,只临走前看向袁峥的目光里仍满是警告与阴鸷。 目送那二人离去后,袁峥默默地走进了里帐,目光锐利地看着床榻上的久安。久安的脑袋陷入厚软的枕褥里,面孔瘦得小了一圈儿,眼睫厚重地合下来,仿佛是睡得很深很沉。 袁峥坐在了床前,握住了久安的那只软软手掌,软中带硬,软的是他的肌骨,硬的是那条掌心的老茧。袁峥将那只手贴上了自己的面颊,无声地苦涩地笑了一下。 他心里空荡荡的,攥着久安的手,他回忆起北征的这两年,他仿佛是做了许多事,战事上赢过也败过,手段上明交也暗算过,两年来,他除去了所能除去的所有政敌,自恃不愧对身边的手足与部卒,比起当年初来的有名无实,如今也是手握兵权了。 他也记得久安几次受伤遇险之时,他都身在别处,纵使听闻也放不下手中的事宜去到他身旁。分明一心一意地以为久安是自己的心上人,可他的许多事都挡不住自己的脚步,自己的许多事都可以排在他的前面。 早在初遇久安之时,袁峥便是轻视久安的,在他眼里,久安是个不值一提的小白脸儿,而后又由着心意管着他,一不顺心就要给他脸色。 “难怪你总躲着我……”袁峥低哑地轻语道。 床榻之上的久安无声无息地死气沉沉,手是软的,也是冷的。 “你醒一醒罢。”袁峥轻啄了一口久安掌心的长茧,乞求道。 夜很深很长,袁峥一动不动地盯着久安,生怕错过一丁点儿的动静。 而恍惚地一瞬,他竟看见床榻之上空无一物了。他惊诧之下起身四顾,叫喊着久安的名字,这时季川西从他身后走来,对他说,“久安死了。”他大睁着眼睛,声音发颤,“死了?”季川西的脸又变化做了陆宣的脸,“人死就埋了。”袁峥急得咆哮,一把揪住了陆宣的衣领,“你把人给我埋哪儿了?!”陆宣一把挣开了他的手,顷刻间又变作了齐青,他冷冷嘲讽道:“早就烂没了,还找什么?”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 袁峥立刻就追,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心疼得要炸开,猛地一下就摔倒了。双手撑在地上,喘息间就看见了尸身高高地堆满了峡谷,久安青白着一张脸躺在身体与身体间,猛地睁开了眼睛,对他哭喊,“壁堂,我要壁堂。” 袁峥猛地一下清醒了过来,脸上湿冷了一片。他伸手一摸,摸到了一头的冷汗。他定了定神,才明白过来,自己方才是做了一个杂乱的噩梦。 袁峥喘着粗气,用力地紧了紧久安的手掌,借此告诉自己久安人还在。 而下一刻,久安的手也动了动。 袁峥猛地朝久安望去,心中爆发出一阵狂喜。 久安半睁着一双干干净净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正呆滞无神地看着袁峥,毫无一丝神采。袁峥摸了摸他的脸,极低地柔声喊道: “久安?” 210、赤子之心 袁峥此前想过许多久安醒来的情状。 可不论是瘫是残,袁峥心中都很平静,他早就想管着久安,瘫了残了,反倒更好管,不论如何,他总不会抛下他的——可他没想过久安会成这个样子。 久安睁着眼睛半躺在了床上,间或微弱地转出几眼,很安静。脸林佑熙看完后,一时也给不出个明白话,只是照着伤情开了药方施了针。 而后两三天,久安陡然地醒着,却仿佛无知无觉了一般,盯着人看的目光也怪得出奇,且一句话也不会说,纵然发出声来,也是哇哇呜呜的乱叫。可袁峥仍是庆幸,因为久安确然是走了一趟鬼门关地活下来了,不拘成了什么样子。 直至第五天,袁峥见久安掀开了被子跌下床来,接着瘪了瘪嘴四脚着地地爬了起来,他才猛地觉出了什么。 他放下药碗,快步走了过去,提着久安的腋下,将他从地上捞起放坐在了床上。袁峥伸出手去,替他揉了揉膝头,轻声道:“地上又冷又硬的,你爬什么?” 久安浑然不知地看着他,他自醒来就对万事都只是看,且看什么都是新奇的。 袁峥拿起先前放下的药碗,趁热地拿起汤匙盛起一勺来,喂到久安嘴边,“这药来得不易,你快趁热喝了。” 久安连看都不看那汤药一眼,目光无法捉摸,不知停在何处。 袁峥举了一会儿,见久安没有张嘴的意思,便将汤匙贴住了久安的嘴唇,用了点儿力地塞进了一点,久安飞快地皱了一下眉,这才不情愿地含下了这一口。可只一下,他便将眉心一蹙,哇地一声咧嘴将那苦涩的汤药尽数吐了出来,药水顺着下颌流进了领子里,袁峥吃了一惊,立刻便将那药放到了一旁。从帐中取来了热帕子,要替他擦拭。 久安晶亮的一双眼写满了委屈,他扭着脑袋躲着袁峥的热帕子,呜呜地发出怪叫。 袁峥扳着他的脑袋替他擦拭净了,便迎着他的目光,去牵他的手,皱眉不解地问他,“这药很苦?” 久安低头皱眉,厌恶地吐了吐舌头。 袁峥严厉道:“再苦也得吃。”他见久安闷声不响地只是玩着手指,便叹息道:“你这是什么花招,我竟是不懂。”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11 久安见袁峥要分开自己把玩的两只手,便抬头去看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方才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简直像是不记得了。 袁峥用另一只手去捏住久安的下颌让他看着自己,久安听话得很,将他摆成什么样儿他就是什么样儿。 “你为何不说话?” 久安呆呆地看着袁峥,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么?”袁峥缓缓地逼近了他,灼灼地注视了他。 久安静静地坐在他面前,好奇地将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袁峥在此时此刻,忽地笑了,他说:“我是袁峥。” 久安的嘴里由此蹦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字,他用力而糟糕地说道:“峥——” 袁峥愣了愣,心中是越发明白了起来。他缓缓地伸手扶住了久安的后脑勺,让他与自己额间相抵地靠在一起,心中起伏出难以言状的波动。 久安是乖巧安静地与他贴额靠在一起,同时还抬起黑眼睛去看人,他的眼中纯粹得空无一物,清明地只倒映了一个袁峥。 “峥……”久安又喃喃地小声念了一句。 袁峥的手从他的后脑滑向了他的脖颈,轻轻地收拢了,眼中满含华光,应声道:“是我。” 久安得了回应,便眨了眨眼睛,迟疑却清晰地又说了一次,“峥?” 袁峥心中涌起热流,眼中几度闪烁,忍不住探头吻了吻久安柔软润泽的嘴唇。 久安不躲也不退,这时就伸出手去摸二人嘴唇想贴的地方。袁峥缓缓地退离了一些,久安一面盯着袁峥的眼睛,一面用手指按住袁峥的嘴唇,口中毫无意识地淡淡呢喃道:“峥……” 袁峥心想,老头给了我一个赤子。 久安仿佛在那一场雪崩中舍弃了一切,只留下了本性,言行举止与一稚子无异,连听说行走都不会了。 隔日里,陆宣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袁峥手持一只布团的圆球上下地抛接,而久安兴致盎然惊为天物地凝神注视,百思不得其解,乃是头疼得很。 他问一旁的季川西,压低了嗓门,生怕被袁峥听见地轻声说道:“这……算什么?说是傻了也不是,这算什么?” 季川西也答不上来,是一样的头疼。 陆宣挺起了胸膛,试探一般地走上前去,也在床前的一处落了坐,他斟酌地轻声道:“久安,球好玩么?” 久安一心一意地看着那布团的圆球上上下下地在袁峥的掌心跳跃腾挪,哪里愿意理会陆宣的问话。 袁峥不抛了,抓着那布球对陆宣道:“他如今就跟个孩子一样,听不懂你说什么。” 久安见袁峥不抛了,好不伤心,抓耳挠腮地呜呜低呼了起来。袁峥看回他,冲他一笑,又接着开始上下抛接起来。久安大悦,其乐无穷地“啊——”了一声,堪称中气十足。 袁峥见他这般快活,便将那布球往他那儿一扔,久安见状,大惊失色地猛然闭上了眼,那布球绵软地在他鼻梁上一撞,便弹了出去。 久安睁眼见那布球不翼而飞,慌乱地抬手拍打起了被子,啪啪地闹个不休。 季川西弯腰拾起了那掉落在外的布球,走了过去,俯身递给了他,轻笑着柔声道:“久安,球在这儿呢。” 久安一把夺过攥在了手心里,狐疑地瞟了季川西一眼,接着便冲他粲然一笑。 袁峥抚了抚他的脑袋,轻声说道:“他这是第一回笑。”袁峥当真把他当作了一个孩子,觉得他的每一个新模样都该牢牢记在心里。 陆宣欲言又止地问:“那他还认人么?” 袁峥摇头道:“不认人了。” 陆宣惊愕地瞪眼道:“他……连我都不认得了?” 季川西觉得陆宣这话说得也太自不量力了,便咳嗽了一声,忍不住道:“他连七爷都不认了,如何还会认得你。” 陆宣无比伤心地红黑着脸,捶着胸口说道:“当初我和久安也是好得很哇。” 就在这时,齐青从帐外走了进来,外头下了一场小雪,他带着一身的寒气跺了跺脚,随手解了披风的云带,往边上一扔便往里走去。 一抬下巴一皱眉,齐青问道:“怎么样,好些没?” 陆宣张口就说道:“他都不认人了!” 齐青倒是不在意这些,走近了一看,也不顾陆宣的话,径自说道:“瞧着怎么有点傻?” 季川西觉得这话得犯袁峥的忌讳,便立刻插出去说道:“外头的雪大不大,瞧你怪冷的。” 齐青摆手,仍旧是盯着久安细细打量。 久安上下地翻动着手中的布球,学着袁峥方才的样子将他投掷起来,第一下出手晚了,袁峥伸手替他接了又放回他手心里,久安双眼若月牙地笑看着袁峥,袁峥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高兴了?” 久安吸了一口气,是要说话的样子,可一张嘴他又迷茫了,最后只是冲着袁峥“嗷”了一下。 齐青拧眉,毫不遮掩地喝了一声,问道:“真傻了?” 季川西暗暗地拉扯了一下齐青,低声地咳了咳,再一次插出去问道:“你不是往孙将军那儿去了,孙将军怎么说?” 这话问了个正着,齐青找了把椅子坐下了,果然答道:“达日阿赤一死,那些剩下的就不成气候了,不出三天就能料理得,速布台那儿也妥当了,霍帅定的日子,就定在除夕前两日动身回连云山。” 季川西直言道:“那倒是不匆忙。” 陆宣有些伤心地看着久安,末了一挥手,“罢了罢了,好歹人活着,什么都好。” 话音刚落,他被心力交瘁的季川西猛地拍了一记后脑勺,明白过来后,陆宣十分顾忌地看向袁峥,而袁峥的脸色的确有了异样,袁峥在听到“连云山”这三个字时,脸色就明显地一变。 他直直地望向玩球的久安,然后默不作声地看向了别处。 入夜后,袁峥又回了久安的营帐。 这时,久安已睡得沉了。 袁峥长身立在床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黑暗中久安的睡颜。 袁峥默默地想,他什么都舍弃了,如同赤子一般地苏醒过来,他喝了一碗孟婆汤回了人世间,之前种种全成了上辈子的事——多好,连带着林壁堂也成了上辈子的人。他重活一回了,什么都是新的,自己成了他看见的第一人。 袁峥冷冷地一笑,他再也不必担心会输给林壁堂了。 袁峥的脑中闪过那夜霍骁与林佑熙在一起时的身影。 暗色的营帐里,久安半张脸都埋在枕褥里,身躯蜷缩在一起,而袁峥高大地立在床前,觉得他很小——那么小,自己怎么就藏不住呢? 袁峥脑中的一根弦忽地崩紧。 为何不将他藏起来,藏好了往后秘不示人,他就是自己的了。 他慢慢地俯身而下,凑近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12 了久安的脸庞,痛苦而亲昵地蹭了一下,就在这一瞬的安谧中,袁峥在久安的气息里终是下了决心。 离了此方营帐,他顶着夜色风雪又缓缓地朝帅帐走去。 待到帐前,袁峥还未开口,帐门口的守卫便将他迎了进去。 而霍骁端坐其中,似是久候多时了。 211、未亡之死 四日后,也就是除夕前两日的清晨,是个雪霁天晴朗的好天,殷军大胜拔营,浩浩荡荡地开向了连云山。 此番撤军不比以往,虽是大捷而归,不过却是照着礼节风统,全军带孝。殷军上下,不论尊卑,都在腰间系了一条白束,以示止哀——而几位殉国将领的手下人马则是通身的白衣孝服,譬如副帅李虎,又譬如主帅副随连久安。 几万人马轰隆隆地走在白雪之中,仿佛带着一冬的寒气归来。大军此行前路顺畅后路无忧,加之天晴无雪,走得不紧不慢,果然就在除夕夜里抵达了连云山。 留守连云山的刘猛此时早早地便迎候在了大营的十里外,见了军前主帅之后,便带着守军跪了一地,呼声震天,遥遥地就传至了大营之内。 营帐中的林壁堂身形一动,立刻带笑去问身旁的云生,“听着没有?” 云生替林壁堂系好了腰带,直起身来,疑惑地问:“啊?听着什么?” 林壁堂摇摇头,口中虽是责备,眼中却有十分神采:“这是大军归营了!” 云生讶然地一眨眼,坦白道:“七爷的耳朵真好,这都能听得着响儿。”语毕,他又明白过来,暗想自七爷双眼有碍后,耳力可谓是大增不少,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七爷的耳朵。 林壁堂拿手指分毫不差地点上云生的前额,笑斥道:“分明是你心不在焉。” 云生见林壁堂心情大好,便也跟着欢喜,这时就连声答应道:“七爷说得不错,大军归营了,连四爷也回来了。” 林壁堂用手若有似无地抚了抚衣襟又随之往下一整腰带,就地一转身,他细细地抿了抿唇,光亮的眼风略一转动,那眉宇间流动之神韵堪是俊美绝伦。他一身青白冬装地长身玉立,矜贵昂然之气便盛起了。 他此时看得清帐中的每一支烛火,红彤彤地光一圈又一圈地团成了团,热烘烘地炙烤着他的心,叫他恨不得拿手捂上才好。 林壁堂前后走了几步,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绝无端倪,他看向烛火中晃动的云生的虚影,忽地又心中没底,带着些许担忧地问:“我走得如何?” 云生用力地点头,脸上也饶是认真,“走得好,同从前一样!” 林壁堂安心了一些,又走了几步之后,才摸着桌子坐了下来,“今夜营中设了宴席,那么多同僚上峰在侧,你连四爷怎么着也得子时才脱得了身。” 云生走到林壁堂身边,替他斟了一杯热茶,“那七爷的意思是,咱们在这儿等着?” 林壁堂无心饮茶,并不去碰杯子,沉吟了片刻,他双目放光地笑道:“还是去你连四爷的帐子里等罢。” 云生将茶杯往林壁堂手边一推,“哎,知道了。” 林壁堂手边有了碰触,垂眼才见了一只杯子的重影,伸手接过了,他在喝之前又侧脸吩咐了一句。“待会儿你不用扶着我,我自个儿能走,听明白了?” 云生将林壁堂这些时日的好转看在眼里,此时也就点头道:“若是爷一时失了准头,便做个势子,云生招手便来。” 林壁堂轻笑道:“你多心了,不用你。” 云生不说话,轻轻地低下了头。 林壁堂先是在帐中心急如焚地干坐了好一会儿,可末了终究是坐不住了,他便急不可耐地掀帘子往帐外走,云生一瘸一拐地连忙也跟了上去。 帐外几名守军是早前季川西留下的,见了林壁堂也不敢失了礼数,立时抱拳作揖。 此时大营内外一片大亮,是战时绝没有的,层层叠叠地火光灯盏掩映着远山积雪,是难得一见的美景,不过林壁堂心眼全系在了久安身上,便全然地视而不见了 一名守军见林壁堂不在帐内待着,便上前劝道:“林公子,外头冷得很呢。” 不远处,大军已从从容容地被迎入了大门,林壁堂仰头,远远地皱眉眯眼定睛一看,只见大军之中一水儿地掺杂了素白,他心中疑惑想着几日不下雪了,大军身上的素白从何而来,而正是不解之际,他又隐约瞧见往后的队伍竟成了全白。 “这……这是……”林壁堂禁不住发出了低声。“云生?” 云生在林壁堂身边多年了,不用林壁堂把话问全也猜得到他问得什么,便答道:“七爷,大军里头好多白衣裳呢。” 林壁堂略略一顿,“白衣裳?” 这时站在一旁的军卫便恭敬答道:“林公子,这是军中的老规矩,但凡战毕,上上下下便要为战中亡士带孝的。” 林壁堂回头冲那军卫施施然地一笑,“原来如此。”说完,他便转过了身,仿佛是避讳一般地再不愿多看一眼了。“云生,咱们往那边去。” 这“那边”便是久安的营帐,云中与这些个军卫都明白。军卫见惯不惯,不敢多嘴地往后一退,而云生则向前走了一步,给林壁堂带起了路。 虽是有几日不下雪了,可地上还带着滑,林壁堂走得用心倒也无妨,一路谨慎,顷刻便到了久安的营帐。这营帐林壁堂常来,有几日夜里还宿在了这儿,是以不至于没了人气。此刻林壁堂四顾一番,脸颊含笑的模样仿佛是已经瞧见了久安。 林壁堂在帐中走了一圈又一圈,脸上交杂着欢喜与忧虑,有些阴晴不定。 云生看了大半天,见林壁堂只是这么走着,便善解人意地说,“云生替七爷看门去,连四爷往这儿一来,云生便喊。” 林壁堂望向他,默许似地揉额一笑,接着便一挥手。 云生见状立刻便往帐门口跑,可还未及帐口,那木棉帘子便被一股寒气给掀起了。两个高大的身影便阔步往里走了一步。 云生见了来人,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回头低低地喊了一声,“七爷……” 林壁堂收敛起神色,上前了几步细细地辨认后,他挑了挑眉,出乎意料地开口道:“袁……将军?”接着,他将头微微一转,极快地压下仓皇,淡声颔首又道:“季将军。” 季川西也是意外,几步上前,“林公子——你——”接着他似是很欢喜一般,望向林壁堂的眼睛,“你看得清在下?” 林壁堂勉强地一笑,“是……承蒙杨大夫圣手,林某的眼睛好多了。” 季川西“哎呀”了一下,连忙点头道:“这……这可真是极好啊。” 袁峥站在原地冲着林壁堂一抬下颌,脸上带着点肃杀,径自道:“林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13 公子。” 林壁堂勉为其难地冲袁峥轻轻一笑,“袁将军……如何往这儿来了?” 袁峥答非所问地说道:“林公子在这儿,也就省得我去找了。” 林壁堂没由来地觉得这话怪,而季川西脸上的神色猛然一下也是怪,若是放在先前,必是逃不过林壁堂的眼睛,不过林壁堂此刻只盯着袁峥,冷淡道:“袁将军凯旋而归,竟还记得林某,林某惶恐得很。” 袁峥放出目光去看林壁堂,目光是凝固的,心中幽幽地想起曾几何时,林壁堂似是也用这副清高的模样对自己说出手下败将四个字,袁峥看了林壁堂片刻,忽地道:“林公子还是这般有风采。” 林壁堂微惊,虽是不解,却开口敷衍道:“袁将军谬赞了,林某久病,哪里说得上风采。” 袁峥摇头,“久安见了,必也欢喜。” 林壁堂心口突突地往上一蹦,屏息动了动嘴唇,故作淡然道:“是啊,林某与他当真是久不相见了。” 袁峥一步步走向林壁堂,低声道:“可惜,见不着了。”他不等林壁堂再问,便接着说道:“半月前,他在靖孛东口遇伏,死了。” 林壁堂极静地看着袁峥,眼中幽然地升着一小簇火苗,“久安……死了?” 袁峥面若冰霜,道:“是,埋在雪里,抢出来已是没气儿了。” 季川西紧紧盯着林壁堂看,看着看着,他看不下去似地转过了身,心中揪成了一团。 “我等今日来此,是来点查他的遗物,连并尸灰封在一起,带入殷都面圣的。” 林壁堂面对着袁峥,仿佛是全然不懂他所言所说,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他茫然而惑然,“久安……死了……” 袁峥道:“林公子与久安私交甚笃,我一到连云山便想着要将此事告诉林公子,如今在这儿碰上了,倒是巧。” 不知过了多久,林壁堂长长地吸入了一口气,又颤抖地呼了出来,他脸色虽苍白,目光却还能定在袁峥脸上,“袁将军,你说久安死了?” “是,死了。” 林壁堂出口的话都凉得散了气力,“死了……尸首呢?” 袁峥答道:“他死在战场上,已化灰烧了,没有尸首。” 林壁堂极慢地说道:“他若是死了,我给他收尸,没有尸首……”他发狠似地盯住袁峥,“便不能断其生死。” 袁峥也直视了林壁堂,“生死已定,不是林公子不信就能更改的。”他看向了前方,冷冷道:“尸灰就存在福帐里,林公子自可去辨,我言尽于此。”说完,他走出几步,对着季川西说道:“收拾几样久安的贴身之物带走,待会儿还要去霍帅那儿。” 季川西转过身,轻声答应了一句。 林壁堂心乱如麻可却安稳地站在那儿,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攥紧了冰冷的拳头,将三魂七魄从九霄云外收了回来。他自觉隐隐约约地有崩乱的兆头,可强行地挺直了脊背,在袁峥走过他的一瞬,开口道: “那便请袁将军带路去福帐罢。” 袁峥在他身侧停住了。 林壁堂道:“若真是他,化作灰,林某也认得。” 212、爱恨之间 福帐是安放尸灰的一处地方,死者生前不论身居何位,死后都是用那样一方青黑的石瓮装殓了安放于此,只等带回殷都论功封赏后,连带着御赐的牌位一同交还于各州各府。这还算是好的,有点压根儿连尸首都没有,有的即便是有也认不出是谁,堆叠在一起烧成了灰,一并装进一口棺材里,待到了亲眷手中,只有一只镌了名姓的木牌,及一只扎了黄带的钱袋。 林壁堂眼前的这方石瓮与旁的石瓮别无二致,是黑漆漆的囫囵一个,只封盖之处刻了“连久安”三个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林壁堂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覆上那封盖,用指腹摩挲了那上头的一笔一画,双目死寂。 “林公子可看清了?”袁峥站在他的身后,在等了许久之后,终是问了一句。 林壁堂一点点抠着封盖上的名字,垂首不答。 袁峥又等了一会儿,凉薄道:“他的尸身是在下亲手挖出来的,是死是活当日那么多双眼睛瞧着,林公子也大可去问,在下还有要事,不能作陪,这就先走一步。” 袁峥说完还未及转身,他却已被林壁堂狠狠一把揪住了领口。 在一旁季川西见状,大惊失色,立觉不妙地出声阻止道:“林公子?!” “你……”林壁堂到了此刻也依旧很平静,只是那平静宛若风中湖泊,荡荡漾漾地要大乱,“你说,久安在哪儿?” 袁峥一动不动,告诉他:“你不是方才已瞧见了。” 林壁堂一口气吸入,却迟迟不吐出,他死死地攥住袁峥的领口震乱地摇头道:“不是……不是他!” 季川西上前抓住了林壁堂的双手,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林公子,节哀。” “节哀”二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林壁堂颤抖地喘息了一声,不住地摇头,他觉得天地黑成了一片,自己身不由己,要堕进了最深的梦魇中去了。他挣扎着告诫自己,绝不能信,他若是信了,久安便真的死了! “袁峥,你把他藏哪儿去了……”林壁堂执拗地咬牙道。 袁峥冷酷道:“他死了。” “你胡说!——”林壁堂愤怒难当地一把推开了袁峥,自己也踉跄地往后一退,云生畏缩在一旁见此立刻跑上前去要扶,却被林壁堂厉声斥开,“滚——” 林壁堂周身的热血汨汨地冲进了心口,肿胀疼痛地要将其撕裂开去,他四肢百骸都僵硬起来,他又退了一步,紧紧贴住了摆放石瓮的桌台,林壁堂弯下腰,喉咙发紧地发出声音,恍惚地低低唤道:“四宝……四宝……” 那个口口声声说会回来的人,那个要自己好生等他的人,就这么——没了?! 林壁堂一个激灵地闭上了眼睛,久安的音容笑貌乍然就显现在了眼前。 他未着甲衣,一身轻衫,托腮坐在石阶上,是暖水春光里一个雪白的小人儿,繁花茂叶金灿灿地映在他脸上,他笑着告诉自己——壁堂,以后,你做买卖,我就给你保驾护航,咱们不能天南地北,南辕北辙,咱们要在一处…… 林壁堂满头冷汗,嘴唇煞白,姿态木然地挺直了身躯,却能看出全身无一处不在战栗。他素来是人前最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如今这般形容,连他自己也料想不出。 “不能——”林壁堂含糊地辩驳,“他不能……死。” 袁峥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林壁堂心中无风无浪,他以为自己会大叫畅快,可眼下,他心中也不过是一潭落寞的冷水。 “当朝名将能死,名门子弟能死,他……在老天爷跟前,也一样。”袁峥动手拉了拉被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14 揪乱的领口,随之阴测测地转过脸去。 林壁堂自觉从头到脚都被灌入了沸水,沉重地要炸开他,他皱着眉头咬紧牙关,却身不由己地慢慢委顿在了地上。 福帐内的侍卫早被驱逐尽了,只留了四人,及成百上千只漆黑的尸灰石瓮。 关外的除夕夜色被白雪灯火渲染得美好,四处皆是战胜地雀跃,唯此仿若一座萧条冷寂的活死人墓。 “当真没了?”林壁堂恍恍惚惚地想,“久安,心尖上的那么一个人,没了?” 澈然的双眸冰冻在了此刻,他颤抖地抬起手捂了上去,无声地蜷缩在了那里。 云生早先被喝斥在一边,此刻虽是心疼烦恼却不敢上前。 季川西看不下去,慢慢地走近了,俯身半跪在了他身前,软声轻唤,“林公子……” 林壁堂遮蔽着双眼,嘴唇是单薄的一条线。 “林公子,生死有命,岂是我等凡人可预料的。”季川西沉重地叹息一声,“久安命中有此劫,而又不过,我等皆是痛心,他出征前还念着林公子你,道是要回来与你相聚。如今……” 林壁堂的嘴唇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季川西拧眉伸出手,将他用力覆盖着双眼的手掌轻轻地拉了下来。 林壁堂眼眸中的那层浓重的雾气在季川西目光下渐渐地融化了,最后化成了潮湿的泪水滑下了脸颊,滚烫的一颗,吧嗒一声地坠在手背上。林壁堂难堪而难耐地皱起了眉,末了随着哽咽将双肩抖成了风中的秋叶。 季川西怜惜而自责地握住了林壁堂的肩头,第一回憋着满腔的话却有口难言。他能说什么?什么都不能说…… 袁峥远远站着,开口了,“川西,咱们得去见霍帅了。” 季川西回头看了袁峥一眼,不舍地又看回林壁堂,紧了紧他的肩头,道:“林公子是个聪明人,万事都能想得开些,切莫为难自个儿。”他站起了身,对一旁的云生说道:“快扶你家主子回去,这儿阴气重,哪里是能久留的。” 云生怯生生地答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近了林壁堂。 “七爷……咱们先回去罢。” 袁峥听得这声“七爷”很不顺耳,眉峰一聚便要往外走。季川西往后一退,暗叹着转身迈出了步子,虽走得一步三回首,可还是紧跟着袁峥出了福帐。 二人齐齐走进了夜色,均是脸色有恙,而后还是袁峥阴阴沉沉地先走出了一步。福帐在主营的最东向,再往前不远便是去东营的角门,袁峥正是往那儿走去。 季川西见势不对,立刻出声道:“七爷,往哪儿去呢?咱们不是去霍帅那儿么?!” 袁峥迈开了大步子将季川西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迎面的夜风冷森森地渗进了他的瞳仁里,他走得愈加快了。 从主营到东营,袁峥只用了两柱香。他越走越深,所驻军卫也越来越少。 而在东营主将营帐之外,他看见了坐在地上仰头去看夜空的久安,久安围着一件皮光水滑的貂皮袍子,正是两年前他逼送给他的那一件。那时候袁峥骄傲得很,硬是不肯轻言说是特地送久安的。 久安盘腿坐着,瞪着大眼睛,将铺散漫天的星辰看得仔细,连袁峥走近了都不曾察觉。待袁峥弯腰将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他才嗯呀一声地扭头往上望。 “峥——!”他洪亮地喊道。 袁峥轻轻一笑,自他醒来,他只清清楚楚地说过“峥”这一个字,余下的,皆是仿若幼儿的牙牙学语。 “大冷的天,快起来。”袁峥提着久安站了起来。 久安双腿发软,勉强地站住了,抬头看向袁峥,他伸出手指在他的眉心间戳了戳。 袁峥会意,舒展了眉头,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袁峥才喃喃地说道:“你别恨我。” 久安的形容乃是一派的天真无邪,他好奇似地去碰袁峥的鼻子,上下地摸了摸,接着百无聊赖地搂住了他的脖子,靠进了他怀里,天地各处都是很冷彻骨,袁峥的身体确实温暖的。 袁峥一震,伸开手臂将他往上抱了起来,抬头对他说,“我爱你,你别恨我。” 久安“啊”了一声,砸吧着嘴又望向了夜空。 袁峥款款说道:“今夜是除夕,我给你放烟火,可好?” 久安听不懂眨了眨眼睛揉了揉。 袁峥一抿唇,抱着他往帐中走去。不出片刻,他牵着久安又走了出来,将尘封了一年的几个烟花筒子逐一摆在了地上。 久安手中还把玩着一个,他先是摇晃了一阵子,末了要往嘴里塞。袁峥眼疾手快地夺过了,最先点了这一个。 这一夜的天空流光溢彩热闹非凡,营盘中最欢腾的宴席便是在这声声的爆裂声中起始的,北夷这一仗,从头到尾一并四年,往昔种种,都被血色染成了嫣红,是可以被史官一笔笔记在青史上的。 袁峥在烟火璀璨下,紧紧地握住身旁之人的手,经夜未曾松开。 翌日清明,久安晚睡却早起,拉着袁峥不肯在营帐中待着。袁峥自知昨晚的宴席散得极晚,这样的大早除了守卫并不会有外人能瞧了久安去,是以放松了一些,由久安四处乱走,只不过他还是给久安细细地扣上了一顶兽皮帽子。 那帽子大得出奇,扣在久安的脑袋上立时便罩住了他的眉眼,这也正合了袁峥的心意。久安一路走一路扶,咿咿呀呀地在口中乱叫。 二人在新年的雪意雾气里慢慢地走着。 忽地,久安丢开袁峥的手,摘下大帽子顺着东营的角门,一路嬉笑低呼地跑入了主营中去。袁峥万没想到久安突然会跑,他先前连路都走不利索?! 袁峥放出力气去追,毫不费力地拎住了久安的领子,严厉地斥道:“跑什么?!” 久安抱着大帽子被骂得委屈,嘀嘀咕咕地发出声来,“峥……” 袁峥见他如此,便抢过了他手中的大帽子,端端正正地用力压上了久安的脑袋,末了又不悦地拍了一下,袁峥虽紧盯着久安,而余光却猛然触及了前方寂静的福帐,他有所顾忌地拉起久安的手,要带他回东营。 而这时那福帐帐口却传来一阵动静。 “林公子,你好歹说句话。” 213、班师回朝 季川西见袁峥顾自走了,便只好六神无主地只身去了宴席,伙同齐青与陆宣在霍骁面前替袁峥圆了谎,只说他是伤势又发,实在不便出席。 而待子夜散席过后,季川西心中记挂着林壁堂,便悄悄地去了一趟他的营帐,帐前的军卫全是他手下的,此刻只见是他都俯身跪了下来,季川西让他们起身后便问了林壁堂,而其中一个军卫老实道:“林公子此前去了连将军的营帐便没再回来。” 季川西暗想不妙,立时便又去了一趟福帐,而林壁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15 堂果然还在那儿。 他满脸的泪痕,泪光与目光闪烁在一起,不住地往下流。一旁的云生仿佛已是被逼得无计可施,红着眼睛也是掉眼泪。 季川西看得心如刀绞,连忙走过去,要扶起他,可林壁堂木然地一动不动。季川西勉强不得,也是无法儿,末了只好又单膝跪在了他的身边,轻声细语地劝慰着,“林公子,你的眼睛刚有起色,万不能这么费用啊。” 可惜季川西绞尽脑汁地劝了大半夜,仍是毫无起色。 而到了天明时分,林壁堂仿佛是流尽了此生的最后一滴泪,眼若枯井地慢慢站了起来,他站得颤颤巍巍,他的手摸索着身旁的桌台,无意间碰倒了一只石瓮。 “哐——”地一声过后,尸灰在一地的碎片里飞扬了起来。侍奉在福帐一角的侍人看见了,可无一人不敢上前去收拾。 林壁堂视若无睹地踩着碎片走了过去,步履滞钝而凌乱。 季川西赶在云生之前冲上前去,握住了林壁堂的胳膊,低声飞快地说道:“林公子——!” 林壁堂充耳未闻似地继续往前走,目光四散,死气沉沉。他混乱地抓开了福帐的门帘,晨光扑涌,照耀在了他苍白的脸上,他只觉得冷。 原本雾气朦胧的世界被他的眼泪洗濯成了漆黑,眼前的一片暗沉也翻滚出冷意,浮浮沉沉地要将他毁于一旦。 季川西担忧地看着他,“林公子,你好歹说句话。” 袁峥在看见林壁堂的那一刻,几乎是一把便将久安转了过去,狠命地往前一带。他周身的伤口都滚烫地灼痛了起来,仿佛是有人抡起了鞭子往上抽挞,他第一回慌乱了——林壁堂,竟还在此处?! 久安在强力推拉之下,脑袋上那不稳当的大帽子咕隆一下便掉落了出去。久安连忙扭头要去捡,口中着急地“呜——”了一声。 林壁堂眉心微微一动,往一侧转过了头。季川西见他骤然如此,也疑惑地一并望去,且当即屏息瞪圆了眼。 袁峥的心口狠重地一震,手上几乎是颤抖了一下。而久安在袁峥恍神的一刹那,挣开了他双手的桎梏,跑了出去。 沉重的大帽子没滚出去多远,久安跑着跑着便停了下来,蹲下身,他捧起那顶沾染了碎雪的兽皮帽子,十指柔软地插进温厚的皮毛中,久安直起双腿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的林壁堂。 清晨的冷风旋地掀起了一层雪气,在二人之间,沙沙地作响。 两人的目光在某一刻是相对的,而下一刻,久安抱着那顶兽皮大帽子转身走了回去,走到脸色铁青的袁峥面前,自行将它松松垮垮地扣在了脑袋上,扣得歪了,罩住了一边的眼睛,久安独眼龙似地仰头,朝袁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傻笑。 “四宝……?” 林壁堂颤抖地走出了几步,望着眼前的一派漆黑,挣扎嘶哑地喊了一声。 久安一手拉住了袁峥的手掌,一手去推扶脑袋上的大帽子,口中含混地呜呜往东营中走。袁峥猛吸了一口气,死死地攥了回去。 二人越走越远,朝阳于雪山之后升起了,营盘一片大亮。 而林壁堂失尽了眼中的最后一丝光采,在原地站定了,在黑暗中沉溺了。 五日后,关外大小战事收官告罄——这是大殷的淳宁十年一月,史书上记:元烈将军大败北夷,拓疆九百余里,名震朝野。 淳宁十年二月,霍骁携众将班师回朝。 霍骁早前派人回报,约是酉时带军抵达殷都城外近郊。淳宁六年时北上的八万人马,而后充至二十一万,其中有两万的京师子弟兵,此番霍骁只带了这两万人回都,余下的仍沿着堒南关向北把守驻扎至靖孛。 殷都城内从清晨起,几条大道便铺满了上好的黄土,洒了清水,每隔了十丈便拔地一座草棚木亭,供着酒水吃食,以备犒劳军士。而皇城的四座大门都大开着,丰盛的流水席长龙一般地延伸至皇宫大内,四通至正中的正元殿。 彼时那两万殷军在城外已然驻扎妥当了,酉时三刻,霍骁带了众将及三千精卫入了城,这也是老规矩,开国明宗怕手持重兵之帅拥兵自重,为了提防他们逼宫,便只准其带不足四千人进殷都皇城。 铁骑开了道,为首的十几位将帅骑马而入时,夹道的百姓沸腾地喧闹了起来。禁军人墙似地站立着,将百姓不住地往后推挡,免得有人扑至马道之上,挡了殷军的前路。两边的酒楼之上是殷实人家包下的厢房,特来一睹战将风采。其中也有胆子颇大的女子,将掩面团扇绣帕玉手一抛,扔向了阵前的飒然身姿。这一下过后,两边的林楼与下方的人群中,罗帕汗巾等物落雨似地,不断往几位将帅的身上扔。 更甚者,竟是扔了一只绣鞋。 袁峥银甲裹身,目不斜视地骑马向前走着,那只绣鞋在他的马镫上一碰又撞了出去。人群中的女子红唇一撅,娇嗔地拧了眉。 这一路百姓欢腾,军队行进得极慢,直至戊时二刻黑了天幕,才到了皇城之前。 此刻爆竹烟花腾腾地升起,照得夜色金碧辉煌。 乐人堂堂地吹奏了起来,手执金吾的御林军从大内纷至沓来,华盖的队伍鱼贯而出,手持拂尘如意的宫女太监簇拥着最后的御座金驾,百官身着品服,盛装拥列,武官骑马,文官乘车,浩浩荡荡地有上千人。 这厢众人下马,三千精卫俯身跪地,主帅带着身后的军将缓缓地步行向前。 从高山恶水的关外战地至繁华富庶的中原皇城,在此刻,仿佛是一场大梦。梦中淬火饮血,醒来仍在富贵乡。 袁峥子武官那一列中,先是看见了大将军霍匡,在后头一些,才看见了自己的兄长袁嶂。而文官一列中,他一眼瞧见了最前头的康王爷,袁峥默默地并不与此二人对视,径自望向了御座上的烨宗。 十数人扛抬的御驾一停,文武百官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就此花团锦簇地跪了一地。乐声袅袅,烟花阵阵里,烨宗由内监总管徐元小心翼翼地扶下了辇座。 而霍骁带着众人此刻也跪了下来,朗声道:“臣霍骁,今得胜归来,不负君父之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烨宗黄袍金玉加身,走近了,扶住了霍骁的手肘,将他拉了起来,“爱卿辛苦,朕实感慰心,爱卿将才,乃国之栋梁,朕之肱骨。” 霍骁顺势站起,脸上倒是荣辱不惊,低沉只道:“臣惶恐。” 烨宗眼色捉摸不透地在霍骁脸上盘桓一阵,紧接着落在了霍骁身后的袁峥身上。接着,烨宗温声笑道:“诸位爱卿也快起来,随朕进宫罢。” “谢皇上——” 之后君臣齐登城楼,朝纷拥而至的百姓致意,山呼万岁之声夹杂着天幕的斑斓暴动,一时响彻云霄,经久不息。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16 世人只看得见此刻的繁华盛世,那千里之外的冻骨,那血流成河里的亡魂,在此时此刻都是不能够被铭记的。 而后正元殿赐宴,又是极大的盛事。 夜宴之上,烨宗御口晋霍骁为忠勇一等公,封五十城,禄万石。其弟霍驰,赐三等荣康侯,连带霍族及冠子弟都一一加赏受封,堪是莫大皇恩。 而此番有功将帅亦一一封赏优渥,待到了袁峥,烨宗笑道:“这也算是我皇家的半个孩子,此战手刃那传闻中的呼月涽,着实光耀门楣,皇叔——”烨宗看向了座下首位的康王爷,殷珏青白着的一张脸今日也有了一丝红润,少了许多老态,他面向烨宗,含笑恭敬地应声道:“皇上。” 烨宗道:“朕拟了一个‘昭’赐予他,你看如何?” 殷珏忖度着答道:“昭者,明而贤也。”殷珏叹息着笑道:“袁峥年纪尚轻,万万当不得这样一个字,臣斗胆,以为不妥。” 群臣都知康王爷是袁峥的亲外公,纵是贬语也作褒义,此刻频频侧目袁峥,心中艳羡者大大有之。而袁峥端坐于座,淡淡地饮尽一杯酒水,仿佛是事不关己。 烨宗呵呵一笑,问道:“那皇叔说出一个字来。” 此语一出,群臣更是目光不一,将这等封赏大事仿若家常一般地放在朝堂大宴之上,其荣宠之盛,简直不输主帅霍骁。 殷珏思忖片刻,伸出一只手,用手指划了划,“ 皇上,臣思来想去,唯有一个‘成’字而已。” 烨宗立刻摇头,“‘成’字未免粗浅了,哪里配得上他,朕看还是‘昭’字好。”随后,烨宗笑看袁峥,说道,“袁爱卿,这个字,你敢不敢要!” 殷珏还替袁峥推挡,“皇上三思,‘昭’字太重了。” 烨宗一摆手,兴致很高,“朕说他当得,就当得。” 袁峥迎上了烨宗的目光,步出座位,抱拳下跪,“微尘谢主隆恩。” 烨宗一拍衣摆,哈哈大笑起来。“就赐袁峥一等昭义侯。” 袁峥起身归位,座下群臣贺声一片,连声赞道:“皇上英明。” 而霍骁也在座上冲袁峥举起了酒盏,深深地望着他,沉声道:“昭义侯,我敬你。” 袁峥接过了他手中的酒盏,当即一饮而尽。 214、功名情爱 盛宴散去之时已是子晚之间,寒天间飞飞扬扬地飘起了细雪,饶是冷的,不过与关外相比,便可算作是诗情画意也无不可了。 深宫静夜,冬雪绵绵,而雕梁玉栋间是却宛若暖春,华美的暖炉大大小小地布在宫室各处,融融地要将人一点点地化了。 烨宗背身望着一副画像,眼神倒是有些寂寞。 袁峥跪在地上,只着了软甲,声音平直,道:“臣千般寻查,亦无此人,皇上明鉴。” 宫室之中,无形的暖意沉沉地压在了肩头,袁峥心中结满了一张错综复杂的无极巨网,处处提防着烨宗的质问。他悬着喉间一口悠悠的气息,只待烨宗开口。 时辰点滴即逝,烨宗笔直地望着悬挂的画像,面孔之上态生两魇落寞,他心中止不住地就浮出了一句诗文来——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画像之上的人仿佛永生在了卷面上的花木间,烨宗双眼闪烁出了丝丝缕缕流年的无可奈何,末了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淡淡低声道:“你起来罢。” 袁峥站了起来,半垂了眼睫,不动声色地站定了。 烨宗慢慢地转身看向他,口吻间又是寻常,“这两年,朕瞧你在关外磨砺得长大了许多。” 袁峥不置可否,颔首只是站着。 烨宗走近了几步,负手站在了他身前,目光在他低垂的眉宇间扫过,“如何?” 袁峥微微地抬起眼帘,谨慎地望向烨宗。“皇上,意为何指?” 烨宗皮笑肉不笑地吐露道:“霍骁如何?” 袁峥沉默了一瞬,答道:“霍帅强悍,当得一军大将。” 烨宗勾唇意味不明地一笑,一把拍上了袁峥的肩膀,侧脸盯住他,低声道:“大殷的将才可不止他一人……”烨宗靠近了一些,“袁峥,你可要多下功夫了。” 袁峥颦眉敛目,低声应道:“臣谨遵教诲。” 烨宗松了手,又转过了身去,“你退下罢。” 袁峥后退了一步,行礼过后,走得极快。 时值二月时节,袁峥步出宫室,抬头望见天际洋洋洒洒的细小白花,低头只见宫灯一路亮出长长的宫道,再往外,便是整座通明的大殷宫了。 真的回来了,他想。 这时,一个体面周正的太监掌灯俯身走到了袁峥面前,细声恭敬地低声道:“侯爷万安,奴才给侯爷带路。” 袁峥仍旧看着前方,并不瞥他一眼,心中只道:“走。” 穿越整座宫殿后,袁峥在朱雀门上了袁家的车马,随行侍从都是家中极伶俐的,大多也都是从前在家中伺候过袁峥的,此时见了隆恩正盛加官进爵的七爷都喜不自胜,连忙磕头请安,热热闹闹地嚷成了一片。 袁峥坐定后,并不往家去,而是开口说了城东的一处地方,车夫虽疑惑,不过哪里敢驳,连问都不问便驾车跑了出去。 车马停靠之处,是一座朱漆的大门,四面院墙高耸,正是一座气派偏僻的偌大院落。袁峥下了车,直奔了门内。 此刻陆宣正坐前堂,有一句没一句地在逗久安说话,见外头有了动静,便知是袁峥来了。他先是哈哈一笑,“七爷——啊不——是侯爷!” 袁峥皱眉难得轻笑一声,“少来这一套。” 陆宣大大咧咧地拍着肚子,“我说七爷,我可是一散席便马不停蹄地把久安往这儿带了。老季家里宝贝似的半道儿把他人给劫走了,要不然他也来。” 袁峥冲他一点头,“多谢!” “就属齐青最无情无义,人模狗样地和这个大人那个大人好一顿聊,这会儿还聊着呢!”陆宣见缝插针地告恶状。 袁峥无所谓地一笑,随口道:“这也没什么不好。” 陆宣仿佛是想起了重要大事似地一立眉毛,紧跟着小声追问了一句,“皇上那儿如何……可生疑?” 袁峥霎时肃然了,正色道:“倒是一时无妨,只不知以后如何。” 陆宣这么一听就明白了,“这就算是逃过一劫了,那霍帅……” 袁峥目光这时忽地就偏差了出去,无心听陆宣所言。 久安一身冰蓝对襟窄袖冬装站在陆宣的身后,腰间扎了一条同色的蛛纹玉带,披着一件白绒披风,穿戴着仿若大户人家的少爷,他盯着袁峥,双眼晶亮地喊了一声,“峥——” 袁峥见了他这般不禁欢喜,答应了一句,越过陆宣就将他往椅子里按,“你安生坐着。” 陆宣正说着,一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17 扭头就见袁峥没了,往后一瞧,无奈环胸问道:“他一路听话的很,让走就走,让坐就坐。” 袁峥抿唇盯着久安,赞了一句,“好。” “久安怎么总也不说话,跟个奶娃娃似的,咿咿呀呀。可他倒是会叫七爷你的名字。” 袁峥颇为得意地一点头,故作平淡道:“慢慢来,总有说话的时候。” 陆宣扫了一眼久安,压不住心里的话,试探一般地小心说道:“七爷,你就这么开外宅似的养着他?” 袁峥握了握久安的手,再看向陆宣,“这算什么地方,不过落脚而已,待过些时日,我便接他回去的。” 久安拉着袁峥的手,眨了眨眼睛,张口要吞他的拳头,袁峥哑然失笑地抽了回去,一时忍俊不禁。 陆宣眼见着二人如此有点别扭,有些荒唐地问道:“七爷这是要接他回袁府去?!”陆宣早就听闻袁峥的生母宣成郡主可是厉害的女人,带着这么个大活人回去同进同出,如何会不过问?这样想着,陆宣简直替袁峥急。 袁峥睨了陆宣一眼,抢白道:“你也是个要自立门户的人了,竟来问我这话?” 陆宣先是一愣,而后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地坐在了久安一侧,抚弄了一下他襟口的玉饰,嬉笑道:“好嘛,到头来还是久安有福气,这是要去住侯爷府了!” 久安无知无聊,站起身走出了老远,摇头晃脑地去看正堂一角摆放的盘景,末了盯着了一片叶子入了定。 袁峥见久安这副形容很觉满意,不过身旁的陆宣却担忧道:“七爷,你说久安这个样子是一时的,还是一世的。” 袁峥眉心一蹙,被问到了心坎上。 “我看久安比起刚醒那会儿,倒是好了一些,不过远算不得常人。他若是一日好似一日,说不准有一日……” “林壁堂怎么样了。”袁峥口吻含寒地问道。 陆宣“哎”了一声,拍着大腿就卯足了劲儿地唠了起来,“说起林壁堂走那几日,七爷你是没瞧见老季那忙里忙外的劲儿啊,要我说,送亲爹也就这样了。”陆宣摇着头笑骂不止,“可完了人要走吧,又是好半天没一句话,就这么盯着人家看,要不是那林壁堂一点儿也看不见了,他要是瞧见老季那副送君千里的模样,保准儿给他一耳光!哈哈,有这么看人的么?!” 陆宣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半天,袁峥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他回南边儿了。” 陆宣说得正起兴,被一打岔愣了愣,顿了顿才说,“可不是么,这会儿早到扬州了。” 袁峥纾缓一般地长舒了一口气,站起了身,他走向了久安。 久安此刻正在数那盘景上的叶子,他从一数到十,再往后就陷入了僵局,唯有从头再来,可无论重来多少回,还是卡在了那第十片叶子上,他在那一刻迟钝地觉出了自己的无知。而此刻,袁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有入神助一般地笑了,他想,袁峥一定能数出比十片要多的叶子来。 “峥!”久安兴奋地喊了一声。 袁峥按了按他的头,说道:“笑什么,正经儿说话。” 久安牵住袁峥的手使劲儿地摇,又不住地去指高高盆景上的叶子。 袁峥不解其意,以为他在胡闹,便随后道:“嗯嗯,挺好看的。” 久安执拗地捏住了一片叶子,跺起了脚。 袁峥拉下久安的手,敷衍道:“叶子也挺好看的。别在这儿站着了,很晚了,睡觉去。” 久安被轻而易举的拉走了,他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那一簇簇的绿叶,心中虽遗憾地很,可也无计可施地只能跟着袁峥走。 袁峥拉着他走,走得很是坦荡,将陆宣堂而皇之地晾在了前堂的椅子上。 “……”陆宣见袁峥步履匆匆地入了堂侧的月门,犹豫地喊了一声,“哟,七爷……” 奈何七爷一去不复返,陆宣千里传音尤难寻。 袁峥带着久安入了后院的一间亲居,寝居甚是宽敞,堪是富丽,大小器物也一应俱全。虽是缭绕着一股久未住人的气息,不过却也是精心清理过的。 袁峥将久安按到了一方坐榻之上,语重心长地开了口,“这是我儿时念书的地方,家里乌烟瘴气之时,我爱往这儿来,你先住着。” 久安心里空空荡荡地很宁静,几乎是无欲无求地看着袁峥。 袁峥捧住了他的脸,很轻很轻地说道:“再过阵子,咱们就真在一起了。” 久安看满室昏红烛火,光芒间的袁峥急急切切地盯住自己,目光用力却温柔,他无端地露出一个疑惑的笑意,“一处?” 袁峥见他说了旁的话,倒是讶然,有些喜悦地点头道:“是,一处,我和你。” “我……你……”久安含糊地学着说道。 袁峥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将久安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低柔道:“我。”接着,他凑到了久安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你。” 215、春暖流光 久安无所事事,整日游走在这座庭院里,时值春暖花开,久安不但可以数叶子还能数花朵,倒也不算游手好闲。 这段日子,他很是孤独,袁峥初初还朝,一身的要事,几乎是无暇来见久安,倒是季川西来了几回,他如今脱了战衣,一身青素衣裳,实在是翩然得很,儒雅得很。 久安新近学了不少新话,蹦豆子似的往外倒,他匆匆地走在花庭间,煞有其事地指着花花草草,生硬地报着花名。 季川西走在他身后,将折扇一下一下地轻拍在手心,深思地盯着久安的背影。 “虞美人——”久安扭头冲季川西洪亮地喊了一声。 季川西含笑点头,温言说:“啊,好好好,连虞美人都知晓。” 久安傻呵呵地一笑,小嘴咧得老开。 季川西脸上在笑,心中却止不住叹息,折扇“吧嗒”一声用力地击打在了掌心上。那声响勾地久安不看花了,他走近了季川西,伸手要去拿那只折扇。 季川西大大方方地就将那折扇递给他,笑道:“你拿去玩儿罢。” 久安将折扇颠倒地玩弄着,开开合合地拉扯起来,口中发出一连串的咯咯笑声。 季川西见他笑得这般毫无芥蒂,忍不住开口问道:“久安,你……当真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啊?”久安先前不爱理人,这阵子在袁峥的管教之下,有了长进,别人若是问话,他能利落地应上一句。 季川西很小心地问道:“不及得了……林……壁堂也不记得了?” 久安直直地注视着季川西,季川西被久安的黑眼睛盯得生出疑心来,可下一刻,久安又复低下头专心玩起了折扇,玩着玩着便转过了身,踩着小步子走了出去,春日花影在其身侧摇曳,浮香阵阵迷人心眼。季川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18 西双手一垂,也不知是忧是喜。 而就在这时,袁峥回来了。他身着青紫朝服,显然是刚从宫中回来。 久安一把扔了折扇,高喊了一声:“峥——!” 袁峥难得地一笑,正要朝他走去,却是一眼就瞧见了他身后的季川西。久安蹦蹦哒哒地跑到了袁峥身前,摊出手来。 袁峥先是冲季川西微微地一点下颌,再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绣袋来,久安欢天喜地地接过,一扯袋口,他捏起最上头的一颗酥糖,一口含住了,砸吧砸吧地吮吸了起来。袁峥从前并不知道久安还有吃糖的喜好,不过如今知道了也不晚,他要是真喜欢,自己请一班制糖师傅也无不可。 “川西。”袁峥抬手扶着久安的肩头,将他往前带。 季川西从地上捡起了自己被抛弃的折扇,一挺身笑道:“就知道能在这儿见到七夜你。” 袁峥一拍久安的后颈,久安捏着一袋子酥糖,顺着力道就小跑了出去,跑至花丛间,他心满意足地又数起了花骨朵。 袁峥看回季川西,脸色明朗,道:“这阵子忙,倒是没来得及同你道声喜。” 季川西近来的确是生出了一桩喜事,不过这喜事倒是还未圆满,原是季川西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家中父母为他定下的这门婚事便是已故战将赵羡家的长女,不过此女年仅十二岁,又要为其父居丧,非得是再等几年。 季川西淡淡地抿唇,“若真论起来,我倒未必能赶上陆宣,他那个蓉儿……”季川西无奈笑道:“你也是知道的。” 袁峥想了想,颔首道:“听过几次。” 季川西对此事的兴味不浓,便话锋一转,“对了,霍帅那事儿可是确实?” 袁峥正了色,道:“确实如此,今早给礼部呈了折子,真要带兵往塞上去,霍大将军在朝堂之上脸色都变了。” 季川西唏嘘了一声,敬佩道:“回想霍帅平素行事,却想不到竟是至情至性之人。” 袁峥不言语,而这时久安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手中捏了一朵淡紫的小花,快手就戴在了袁峥的玉冠上。袁峥一怔,立刻取了下来,捏住久安的尖下巴摇了摇,严声道:“胡闹!” 久安从袁峥的指间捞回了自己的下巴,咋咋呼呼地又跑了出去。 袁峥一摇头,“哼,这小子小时候一定淘气。” 季川西剑了久安如今的样子便想起当日林壁堂的样子,心中很觉负罪,站着与袁峥说了片刻的家国大事,又细说了几许的手足秘事,便告辞而去了。 袁峥送走了季川西,便回身去找久安,此时久安正蹲着一棵大树之下,握着根木棍在捅蚂蚁洞,另一手还死死地攥着那半袋子的酥糖。 袁峥走到他身后,无奈地笑道:“久安,起来。” 久安闻声扭头向上望了袁峥一眼,果然乖乖听话地丢了棍子起身面对了袁峥。 袁峥见他发髻清爽,衣裳干净,看起来仿若一个大毛孩子般讨喜,便拢住了他的双肩,开口问道:“我是谁?” 久安不假思索道:“峥。” 袁峥又问,“那你是谁?” 久安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口气弱了一些,“久……久安。” 袁峥点点头,接着问:“你从哪儿来?” 这一问果然就将久安难住了,他垂下眼帘斜出一点目光,沉吟片刻又瞪圆了眼,“从……峥里来。” 袁峥哭笑不得地皱眉,“这是什么话?” 久安也说不清这时什么话,他幼鸟似的依附着袁峥,见了袁峥他愿意亲近。 袁峥作罢地一挥手,他问他这些话,也就是怕他想起前尘往事来略一试探而已,既试探不出什么,便算是称了心意。 “你听着,以后旁人若是问你从哪里来的,你就报昭义侯府,明白了?”袁峥耐心地教导着他说道。 久安瞪着眼,仿佛是听明白了。 袁峥让他说了几遍,过他果然能说利索了,便转过身蹲下了身子,露出宽阔的肩背来,“说得好,上来,带你用膳去。” 久安露出一个彻头彻尾的微笑,他呜呜笑叫着用力地跳上了袁峥的后背,简直要压得袁峥往前扑,袁峥笑着一拍他的屁股,勾起他的长腿站了起来,阔步往院内走。 久安前前后后地晃着两条腿,一手圈住袁峥的脖子,一首将偷偷藏在袖口里的小花偷偷地拿了出来,悄悄地又插进了袁峥的发冠里。 添色将晚之际,袁峥与久安一齐落座同桌吃饭。 院落中的仆妇静静地站在后堂里,没有传唤不敢上来。 袁峥悉心地看着久安吃饭的模样,觉得他吃饭吃的很快。谈不上很斯文,不过倒是极认真,无声无息就卷了半碗饭。 “久安,慢一点,该噎着了。”袁峥故意板着脸如是说道。 久安偷偷地看了袁峥一眼,停顿了片刻,鼓着腮帮子慢慢地吞咽了下去,再动起筷子来果然收敛了许多。 袁峥见状,很觉满意。 袁峥自己所出名门,言行上却并不风雅。不过他倒是有心想将久安调养成以为矜持内敛的少爷,是以便不得不在日常琐事上操起了心。 袁峥今夜要在此留宿,二人用完了膳,便带着久安早早地往寝居走去。 久安不服牵管,喜欢自己往前头跳,跳得还有些滑稽可笑,袁峥剑了又是教训,“没由来地你蹦跶什么,好好走路!” 久安受了斥责,耷拉着脑袋不敢跳了,踩着小碎步瑟瑟缩缩地走了起来。 袁峥看在眼里,又很觉变扭,“你又不是女人,扭捏什么,把步子往大了迈。” 久安一瘪嘴,听话地迈出了大步子,走得诚惶诚恐。 袁峥走在后头,挑剔地审视着,先是点头,末了看见越来越有的久安,不悦喊道:“谁让你跑了,给我站住!” 袁峥一追,久安就忍不住跑得更快,二人绕着月下的莲花池跑了好几圈,才一个擒拿着一个,两人四脚地回了房。 久安跑出了一身汗,一进房就脱了外赏,接着满屋子地阔步大走,走着走着又蹦跳了起来,袁峥这会儿见了却不生气,因为方才那一跳已叫他霎时心猿意马起来。 房内巨大的屏风之后,已备好了滚热的洗澡水,那浴桶也够大,容下两个人来也不勉强,袁峥走了过去,伸手在浴桶之内撩了撩热水,转头唤了一声,“久安过来。” 久安倔头倔脑地跑了过来,袁峥揽住了他的双肩将他往怀里带,“你看你出了一身汉,赶紧洗一洗。” 久安刺溜一下从袁峥怀里挣脱了,一头往外跑,口中胡乱地喊着,“不——” 袁峥立刻回身去抓,脸上饶是雷霆万钧,“不洗也得洗,你个臭小子。” 久安边跑边甩脚上的靴子,连滚带爬地钻进了床底。 袁峥俯身半跪而下,厉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19 声呵斥,“躲什么,给我出来!” 久安身形细长苗条能跻身床底,袁峥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他见久安越缩越往里头去,气急攻心地要掀床揪人。 那大床是上好的花榈木,坚硬细密而有沉重庞大,袁峥要抬起它也是费时费力,恐怕还未及抬起,便让久安钻空子又逃了。袁峥强行平息了怒火,只生着一肚子欲火,强颜温和地对着床底下的久安哄劝道:“久安听话,快出来。” 久安清晰宏亮地坚定说道:“不——” 袁峥劝诱道:“咱们不洗澡了,你出来。” 久安在黑暗的床底下,双眼如同撒了星光一般明亮,不声不响地盯着袁峥,他似乎有些动心,可还在忧郁。 袁峥趁胜追击,“不洗澡了,咱们吃糖。” 久安一听乐了,贴地就爬了出来。 待他整个儿地重见天日,袁峥立马捞起他就扛在了肩上,恨恨道:“臭小子,看我今日不扒了你。” 216、南北径庭 久安被强摁着大洗了一通,才被水淋淋地捞了上来,袁峥要拿一条大大的巾帕给他擦拭,久安却光溜溜地又跑了出去。 袁峥慢慢地也跟了过去,好整以暇,并不火急火燎地追赶——此间再大也是有限,他能跑哪儿去呢。 久安没穿衣服,挂着一身的水,很是有些冷,他看准了床榻之上有被褥可以取暖,便当机立断地跳了上去。 袁峥走到床前,房屋里间的烛火不盛,久安成了昏黄光影里朦胧雪白的一个人。 袁峥弯下了腰,以手撑床,俯身宛若伺机扑食的猛兽。垂头闭眼了片刻,他抬起头重新看向了久安。久安围着被褥盘腿坐在暗处,眨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人是潮湿而柔软的,是一尊任君采撷的玉人。 袁峥定定地看着他,伸出了手臂。 久安如今是一个大龄幼童,幼童的记性自然不太好,以至于他也就不大记仇,此刻他端坐在温柔的被褥间,早已忘却了方才狼狈逃走的缘由,而袁峥向他张开了手臂,他毫不防范地落入了他手中。 袁峥娴熟地拥抱着他,偏头吻住了他的嘴唇,舌头轻而易举地挤进了他的口中,呼吸粗重地深吻了起来。久安木然而混沌地感受这这一切,只觉得袁峥的嘴唇很热,手也很烫,至于身体,仿佛是一团火焰。 袁峥自觉血液在四肢百骸间奔腾了起来,他从久安身上腾出了一只手去解自己的衣服,而朝服繁琐又兼具了珠玉挂襟,解了一段还有一段,他急切地拧起了浓眉,最后伸出双手将久安往床上一推,接着不管不顾地奋力将自己的衣裳两边一扯,叮叮当当地扣珠崩散了出去,袁峥热切地压上了近在眼前的人。 久安疑惑地承受着袁峥的重压,只是迷茫地呆望着袁峥。 袁峥扶着他的腿弯往上一推,血气喷张地在他嘴唇上吮了一口,哑声道:“别怕。” “啊?”久安听得懂,可不能领会。 袁峥原想小心一些,可真到了那一步,又哪里能够从容,他仿佛被炙烤般煎熬地在挺身没入了小半后停住了片刻,捧着久安的脸庞问道:“疼不疼?” 久安等着眼睛,已是说不出话来,这感受不陌生太奇怪了,他什么都说不上来。 袁峥没等到答案,也不想再等,此刻便尽身顶了上去。 久安直着茫然的目光向上望着他,当即就闷哼出了一声。他的深色由此开始混乱起来,他气息紊乱地想推开袁峥,可双手刚一碰上袁峥的胸膛,便在袁峥的冲击下颤抖地又软了下去。 袁峥压制着他控制着他,急切有力地进入着,在某一切他看着无所适从的久安,觉得他仿佛要被自己压碎了,便就着相连的身躯,将他抱着坐了起来。 久安慌乱而惊恐地瞪着袁峥,腰臀被袁峥按着往下一沉,他浑身发抖地皱眉哼出了一声,哼了一声又哼了一声,紧接着他咬牙仰头,猛地搂紧了袁峥脖子,“呃——!” 袁峥托着久安的臀跨肆意动作起来,久安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能够发抖和呻吟。他被袁峥带着陷入了一片深海里,他无所依附且无处可躲,唯有徒然承受着海浪沉浮,任凭狂风暴雨将他咆哮得支离破碎。 久安是在春雨靡靡的清晨时分醒来的,房中仍旧有点暗,还留着几许夜色,不过窗纱处透进了一点光。久安觉得有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抚摸揉捏,他一抬眼,见袁峥也正看着他。 久安定定地注视了袁峥片刻 ,良久问道:“什么?” 袁峥心满意足地凝视着久安,将他往怀里搂了搂,“嗯?” 久安犹如淋过一场大雨般地湿润着黑眼睛,惶惑地问:“那是什么?” 袁峥明白久安的意思,抬起下颌将久安的脑袋往自己的脖颈间按去,他托着久安的后脑勺,答道:“你慢慢就懂了。”他闭眼蹭了蹭久安的头顶,轻柔的拍了拍,淡笑道:“不懂也无妨,多试几次就一定能懂。” 久安将放缓了气息,听着袁峥沉沉的声音,又听着窗外沙沙的雨声,一时又困了起来,他支吾着“唔”了一声,安心地合上了眼。 春雨绵绵了好几日,终于放了晴。 袁峥一面忙着军政,一面操心着久安的功课。久安将诸事忘得干净,只剩了本性,便自然将从前读过的诗书礼义也抛诸脑后了。 袁峥这几日在教他写字。书房里四开着几面大窗,抬眼便能望见窗外浓郁兴盛的春花,南风一重,花香便顺着窗门潜入了房中,房中的久安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袁峥俯身站在他身侧,手中捏着一只毛笔,边数边说;“这是袁……”他极缓地运着笔,“看清这走势。”接着他又蘸墨往下写道:“这是峥,记清这落笔。”袁峥将笔送到了久安手中,“你来一次。” 久安捏着笔照着袁峥所写画了起来,可惜画的歪七扭八很是糟糕,袁峥耐着性子又教了几次,却仍旧是写不好,他便微带愠色地让久安站在了书房的一角,他宛若严师一般地说道:“哪有不会写字的,但凡你用心一些,也不必写成那样!” 久安绞着手指,垂手黯然神伤。 袁峥接着说道:“我又不是让你去考科举,不过让你能认字罢了,你委屈什么?!” 久安被这么一提点,真的委屈了起来。 袁峥一叹气,一手指了书案,不近人情地说道:“自去将那两个字看仔细了,我一盏茶以后再来,写出来也就罢了,写不出来……”袁峥威胁一般地哼了一声,接着就转身走了出去。 久安被吓地够呛,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临摹袁峥的笔迹,而待一盏茶后袁峥归来,久安果然顺遂地纸卷上写出那两个字,虽无神韵,但已算饱满了。 袁峥看过后略感满意地颔首道:“还有一点样子。”他放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2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20 下了纸卷,俯视坐着的久安,接着从袖子里滑出了一只小小的绣袋,取出里头的一颗酥糖递到久安的嘴边,笑颜粲然道:“赏你的。” 久安看了酥糖双眼放光,张嘴昂唔一口地咬走了。 “有赏就有罚。”袁峥举着手中的酥糖晃了晃,“往后遇字能写就有的吃,不能写就再也没了,听明白了?” 久安吮吸着苏让瘪嘴拧眉,连连摇头。 袁峥趾高气昂地一拍书案,“这规矩就这么定了,你要给我好好学!” 久安无可奈何,唯有一心向学起来。而在他能默写千字文时,他离开了这座花开满庭的宅院,随同袁峥住进了新落成的昭义侯府里。 袁峥在那日清晨将他领出了门,久安从未踏出门槛,先是一时新鲜,可待上了马车他就浑身不自在地嚷着要回去了。袁峥哄着他,告诉他说道:“咱们这是要往家去呢。” 久安已哭闹得满面泪痕,不住要挣脱袁峥的怀抱,逃出马车。 袁峥慢条斯理地收复着久安的胡乱扑腾的手手脚脚,将他束缚在自己胸前,紧紧一收,喝到:“再闹!” 久安哭出了一声,在马车跑动之际,异常痛苦地呜咽了起来。 这时淳宁十年的五月,久安莫名其妙地被带进了一座愈加庞大的院落里,他惊住了,换了一地方于他而言,宛若换了一个世界。他在新的世界里手足无措时,他的丧事也在扬州发送妥当了。 连老爷连夫人得了皇家的恩典与封赏,没了个可心的小儿子,仍旧是痛心疾首。这一场丧事将连家那逃家与出家的一双儿子都引了回来,一家人面对了灵堂之上久安的牌位,阴阳相隔地团圆了。 连老爷毕竟是男人,不比连夫人多愁善感,这几日过了最难捱的时候,心中只是空落落地哀伤萧条,见了久别的长子与次子,他打起一点精神地问了几句。 长子留着满脸的胡茬,只道自己志在四方,待再过一段时日,便要重返江湖。而次子身披袈裟攥着佛珠,清清冷冷地只说寺中事多,还是要今早回去。 三子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听着,目光在大哥与二哥之间徘徊,末了觉得大哥太脏,二哥太干净,简直不像兄弟。 连老爷将一双儿子的话听在耳中,一时万念俱灰,冷斥道:“走罢走罢,都走罢,等老子死了你们两个再回来一趟,也就算完了。”语毕,他摁去眼角的一滴泪水,仿佛是心死如灰地走远了。 老大插腰望着连老爷离去的背影,也不知该说什么,转身对两个弟弟说道:“老爷子没事儿罢?” 老三挥挥手,“爹就是一时急的,待会儿二位哥哥去哄哄就好了。” 老大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又道:“咱们再去四宝的灵屋里瞧瞧,敲完再商议何时走。” 老二的光头几日未剃,泛着一圈青光,他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大慈大悲地赞同念道:“阿弥陀佛。” 老三紧跟着也站了起来,不声不响地站起为两位久不在家不谙格局的哥哥带路。 三人前前后后地往久安从前所居住的房间走去,老三正是要开门,却透过半掩的房门瞧见了里头有人。 “哟,林企业在里边儿。” 老大脑着粗糙的下巴,道:“他还没走呐。” 老三伸着脖子瞧了一会儿,退开一步,“你们要进去就进去,我就不进去了。” 老大拧巴着脸问道:“怎么,来都来了,四宝又不只是我们俩的弟弟。” 老三往昏暗的屋内瞥了一眼,摆着手,为难道:“林七夜近来瞧着有些吓人,我不敢招惹,你们请便罢。”说完,脚底生风似的逃了。 老大老二阻拦不及,只好任他逃了。 老大又扒着门缝一瞪,果然见里屋灵位之前盘坐着一个人,背影清瘦幽幽地带着一点阴气,便搓着手退了回来,对老二怂恿地说道,“进去啊。” 老二自恃有我佛护体,便双手合十地推门走了进去。 二人入内之后,老二走在前头,冲着背对着他们盘坐的林壁堂一鞠躬,落落大方道:“林施主有礼了。” 林壁堂不应声。 老大走了过去,一拍林壁堂的肩头,道:“林企业,咱们也许就不见了,你……” 话未说完,林壁堂已顺着他的掌风往一侧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217、终身大事 林壁堂因不眠不休,生起了一场大病,且病得又急又重,两日后竟连汤药都吞咽不进。他昏昏沉沉地昏睡在床榻上,面孔时而潮红时而青白。 在偶有清醒之时,林老爷捧着他的脸,用一双修长干燥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痛心而怜爱地问:“堂儿,你跟爹说句话啊。” 林壁堂虚弱地睁着无神的双目,睫毛尖儿上微微地一颤,他从喉间发出一点沙哑的声音。他的身体虽病痛着,可心中却很清明。 他断断续续地发出一点微弱的声响,“爹……我心里……太苦。” 林老爷眼中发涩,“堂儿,兄弟中你最懂事了,快别说这话。” 林壁堂眼睫颤动了起来,目不能视却闪烁出了一点光。 第三日,林老爷往加重源源不断地请了扬州城中的名医,名医们的口径一致,都说林壁堂是心病熬成了灾祸,五花八门地开出了上好的药方,奈何林壁堂一点儿都受用不得,喂进去的汤药不多会儿就顺着嘴角流出来,众人忙里忙外亦是徒劳无功。 到了第五日,林老爷也慌了,他拿被子裹着林壁堂,将他当作一个孩子一样地抱住怀里,轻轻地摸着他高挺的鼻梁,“孩子啊,你可别吓唬爹啊。” 林壁堂紧阖了双目,全然没了动静。 林夫人捂着帕子坐在一旁哭得没了主意,嫁出去的两个女儿也赶回了家中,这两位林小姐是与林壁堂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见了七弟如此也是痛不可当。 其时小女儿的夫婿也在,便出了个主意,道:“爹娘,七弟这样,不如定一门亲来冲冲喜。” 小女儿望向夫君,很以为是地擦了泪,“这法子倒是能一试啊。” 林夫人哽咽地说不上来话,只是泪眼婆娑地看着林老爷。 小女儿此刻便与小女婿一唱一和地说道:“原六弟打小娘胎里做的病,八岁那年不是也差点儿没了,好在娶了弟妹进门,不是也一直到这会儿都好好儿的么?” “六弟那会儿是小,七弟和六弟能作比?”大女儿未出嫁时与林壁堂常在一处,有些长姊如母的意思,她觉得有些不妥地说道:“七弟的心性你们还不知道?当初他为得什么跑得北疆,还不是被这婚事唬的。如今他人事不知还可,若是他又明白了,你们这般替他娶了亲,究竟是冲喜还是催命?” 小女婿却一个劲儿地力劝道:“爹,七弟这会儿被病鬼魇住了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21 ,拿一桩喜事一冲,便能转危为安也不一定,此事虽没个准儿,眼下可还有别的法子?” 林老爷当即放下了林壁堂,带着两汪热泪,立刻带着人往白家提亲去了。 林白这两家的婚事是早前就提及过的,一直只等林壁堂回来,不想林壁堂一回来不但失了明还失了三魂七魄,便就此搁置了。林老爷自知这会儿要白家的大小姐嫁过来很不仁义,可眼见着林壁堂就着昏迷在了病榻上,他为人父者,纵是下下之策也是要一试的。 白家老爷做事素有名士之风,且先前看得上林壁堂这个姑爷,这亲事还是他起得头,如今闹得这般,他也不得不忍痛将长女高风亮节了出去,白家主母是白老爷的续弦,长女并非她的骨肉,她见一家之主都答应了,便贤良淑德地也不驳。 只用了三天,林家便敲锣喧ianyi声势浩大地迎娶了白家大小姐,这婚事热闹至了全城,连城守都是宴席上的座上宾,且成亲当日各家酒楼的酒水吃食全记了林家的帐,真正是宴请了整座扬州城。 当夜拜堂,真正的新郎仍是昏死在榻上,林老爷抓林壁轩充了壮丁,由他顶替林壁堂与白家大小姐成礼。 林壁轩一身华服嫣红,一张小脸素白,诚惶诚恐地与来日弟妹叩拜了天地高堂,及至夫妻对拜毕了,他匆匆地被人带了下去。 白家大小姐由喜娘丫鬟前后簇拥着送进了空荡荡的新房。新娘子一坐就是一夜,坐得僵冷麻木,待掀了盖头,她看见的是一屋子来伺候她洗漱穿戴的仆妇丫鬟。 而两日后,林壁堂当真醒了过来,宛若回了魂一般,一应的汤药再喂进嘴里,也都能吞咽而下了。就此精心照料了两天,林壁堂在这日傍晚清醒了过来。 他瘦了大一圈,人却不堪憔悴,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半靠在枕褥上,轻声问道:“我……这是回来了?” 黑暗里传来了林老爷的声音,“堂儿,可不是缓过来了么,这段日子,你可是要吓死爹了。”紧接着,脸颊上传来了手掌覆上的触感。 林壁堂淡淡地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意,低哑道:“爹,叫您为我操心了。” 林夫人牵了站在身后的白灵兮往前拉,要将她往林壁堂的床前推。而这时林老爷伸手一拦,朝林夫人递了个眼色,低声道:“待堂儿将精气神养好了,再说此事不迟。” 白灵兮看了一眼林老爷,心中明白了几分,又望向了床榻上清瘦却不失俊美的林壁堂,觉得他是男人中的病美人,她温良地低了头,不等林夫人出手,自行往后退了回去。 在场的林家长辈兄弟姊妹见新媳妇这般规矩大度,心中都放下了一块石头,不由地称赞起白家果真是诗书大家,教出的女儿就是识大体。 林壁堂眼前漆黑,耳边静寂,不由地要昏昏欲睡,众人见林壁堂没了精神,便都要往外走,此时正好有仆妇端了今日的汤药进来,白灵兮先朝公婆行礼,再伸出手将那药盘端在了手中,极轻极慢地走到了床前,将那药盘中的物事熟练地端提舀倒,玉手虽纤纤可做起这些事却难得的细致。 将药碗端了起,她欠身坐到了床头,亲手喂了一勺药至林壁堂嘴边。 林壁堂这几日都在吃药,有药送来便强作了一些知觉,吞了下去。 白灵兮细细地喂完了这一口,又去喂下一口,一口接一口,至将一碗药都喂完了。末了,白灵兮捏着手绢子想摁在林壁堂唇边轻轻一擦,又替他拉了被子,才拉着裙裾悄声退了回去,扭身之见林老爷与林夫人都还在,便抿唇落落大方地走向那二位,先扶了林夫人,再朝林老爷恭敬地一颔首,三人这才慢慢地走出了房门。 林壁堂仰卧在了床榻上,心如止水似的闭着眼睛,悄然无声地做起了梦,梦中还是那年初夏时光,他梦见自己死死地抱住了久安,不准他骑马北上。 岁月流转匆匆,一晃就到了淳宁十二年的晚夏。 久安在这一日里又受到了袁峥的管教斥责。 他的身高又长高了一些,从背影来看,是个正经儿的青年俊秀,不过面容却还是少年,至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则全然是稚嫩的。 “我让你习武可是让你耀武扬威去的?!我是让你强身健体用的,你倒好——”袁峥一掌下去,将桌子拍得震天响,“你说你赢几个孩子——” 袁峥的话未说完,久安直截了当地抢过了话茬,“他们是孩子,我是什么?” 这话很是出乎袁峥的意料,他原先将久安藏娇似的安放在家中,不想他今日出了趟门,不但闹了事还问出了这种话。 袁峥收手握拳,避重就轻地说道:“你连自个儿是谁都忘了!” 久安看着自己的鞋尖,瓮声瓮气地说:“他们说我是傻子。” 袁峥一挑眉,张着嘴,没了话。 久安抬起眼睛去看袁峥,慢慢地走近了他,坐到了他的腿上,软软地搭着他的脖子,低落地问道:“峥,我是不是傻子?” 袁峥一揉他的前额,立刻就道:“不是。” 久安黯然道:“他们围着我,都说我是傻子,他们有那么多人,你只有一个人。” 袁峥见久安如今也有了羞耻之心,心中有些担忧,不过仍旧坦荡荡地质问他,“你是信我还是信那帮小子。” 久安沉默了片刻,吸了吸鼻子,含混地说:“信你。” 袁峥搂住了他的腰,贴近他说道:“我说了外头乱,让你少出门去,你如今信了罢。” 久安垂着厚睫毛,遮掩住了目光,伸出手掌,手臂上破了一块皮,隐隐地透了一点血丝,“峥,你给我呼呼。” 袁峥拖着久安的手掌,皱眉摇头道:“添了这么道口子真是不值当,让你乱跑,该!” 久安手上的破口完好后,袁峥带着他去了齐青的喜宴。两年前,众人还在猜季川西与陆宣谁先成亲,末了还是齐青不声不响地占了先。 齐青的这位新娘乃是司徒将军家的女儿,乳名唤作蕊儿,意为清新可人,但实则是这位司徒蕊是个颇为豪放的性情女子。得知未婚夫是齐青,她竟敢扮了男装,带着贴身婢女在宫门口偷窥。看了还不算,还敢上前搭茬动手,差点儿叫齐青扭断了手腕子。回家后,司徒将军见闺女吃了这样的亏,以为这婚事就算黄了,不想司徒蕊毫不介怀地说:“他要不赢我,我还不嫁呢!” 那日喜宴,拜过天地之后,新郎留在了宴席间。众人拿酒去敬齐青,齐青大婚当前也还是平日里那副不阴不冷的模样。 陆宣不计前嫌道:“从前你老损我,今日我敬你和尊夫人一句白头偕老,可能讨你一句好话?” 齐青接了那杯酒,一饮而尽,将杯子丢换给他,啧声道:“我那也是实话,忠言逆耳利于行,就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22 你那暴脾气若再没个治你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呢。” 陆宣还是那个一点就着的性子,登时不悦地黑了脸,可深吸了一口气,大手一挥,“今日你成亲,我不打你。”说完对着久安一招手,“过来,我带你上前头玩儿去。” 久安捧着一只酒杯,听闻此言兴冲冲地要跟着陆宣走,可走之前又看向了袁峥,待袁峥点了头,才满脸喜色的奔向了陆宣。 季川西转头见陆宣带着久安往灯火更盛的地方走远了,便侧脸问袁峥,“前几日听说他出门就把赵廷监家的小子给揍了?” 袁峥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一笑而过。 齐青却还是盯着陆宣,碎碎念着,“就他那脾气,还娶什么亲,谁家姑娘造孽往他那儿嫁啊。” 季川西连忙取了一只海碗,往里倒满了酒水,晃晃荡荡地连忙敬过去要堵齐青的嘴,口中说道:“来来来,论成亲,咱们当中的头一个,赶紧把这碗干了!” 齐青瞥了一眼,哼出了一声笑,伸手就要去接,可指尖都还未触及,便让另一双手抢了过去。 袁峥单手抡了那只大碗,一气儿果然干了。 218、犯错受罚 陆宣先带着久安往张灯结彩的中堂大莲花池子边弄水看鱼,又领着他往人声鼎沸的角门回廊处招花逗鸟,久安万不曾来过这样欢喜热闹的场子,一时被哄得欢天喜地。 陆宣拿起鸟笼子边的细条儿伸进笼中逗趣儿,随口问道:“久安,我好不好?” 久安满口笑道:“好!” 陆宣哈了一声,接着问:“我好,还是七爷好?” 久安想都不想就答:“峥!” 陆宣故作凶恶地一瞪眼,“好你个小没良心的货——”话锋一转,他又不怀好意地问:“七爷都怎么对你好?” 久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笼中的五彩奇鸟,咯咯笑道:“他昨日给我了一个桃子……”久安猛地看向陆宣,接着抡起手臂比划着,瞪眼张嘴地憋着嗓子,“那么大——” 陆宣被他那模样逗得笑了,捏着他的肩头晃了晃,又抬头带着久安看鸟。 正是有说有笑之际,从廊下走来一个官服打扮的男子带着二三友人拱手朝陆宣问好,口中笑嚷着,“陆都尉——” 那几人一哄而上,直奔了陆宣,几下便将一旁逗鹦鹉的久安挤了出去。陆宣原正教久安吹哨子,却忽地被那几人团团围住,猝不及防地受了好一番恭维,不由地忘形,待那几人拍完马屁告辞离去后,陆宣再一瞧鸟笼子下头,是什么都没了。 陆宣当即皱眉剁椒要找人,可偌大的齐家大宅,人头攒动,哪里还有久安的影子! 久安一人走着,倒是不害怕,齐家正值婚喜,各处都有趣吉祥的物事,久安看了个心满意足,他一抬头,这才想起了陆宣。 可四面八方都是人,在久安眼里,仿佛都能是陆宣,他转着眼珠子末了看得有些头晕,这时,他见不远处有一华服高挑身影与陆宣甚是相似,便点头追了上去。 那人穿门越廊地直直地往外,久安也伶伶俐俐地跟在他后头。待那人出了大门,久安昂首阔步地也走了出去。 守着的门房见了前头的人,点头哈腰地直道:“霍二爷慢走。”再往后瞧久安,面面相觑地一时说不上来了,不过见他走在霍二爷身后,便也恭敬地俯首作揖。 这厢那位霍二爷出了大门,便有一辆乌顶马车迎候,他正要往马车上走,那侍立的小厮欠身看着也要上车的久安,以为是自家二爷新结交的朋友,便试探地问道:“二爷,这位公子是……” “嗯?”霍二爷登时回了身,生得很是英俊,虽不白却也当真不黑,他望着久安看了一许,开口问道:“你——?” 久安见了这人的庐山真面目眨了眨眼,愣了一会儿才吃惊地退了一步。 那霍二爷虽生得高长,年纪却只有十五六的光景,此番是代霍大将军来齐家贺喜的,这会儿见了久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府中人山人海的,他是当真不曾在意身后多了个人。 “你是谁啊?”霍二爷也不上车,好奇有趣地指了指他。 久安嗫嚅道:“我以为……你是陆宣。” 霍二爷一听这名字,便道:“陆宣……轻车都尉陆宣?” 久安听不懂“轻车都尉”,可听懂了“陆宣”,便点了点头。 霍二爷见久安说话冒着傻气,便直言不讳地说道:“那你可够糊涂的。说着他低声对着身旁的小厮掩耳道:“这是个傻子,他既认得陆都尉,你便送他去陆都尉那儿罢。” 那小厮答应了,有礼上前,对久安道:“这位公子,小的带您去陆都尉那儿,您跟着小的往里走罢。” 久安自觉不认得什么“陆都尉”便不吭,且坚定地摇摇头。 霍二爷哭笑不得地只好问:“那你要去哪儿?” 久安终于逮着了一个能答得上来的,便中气十足地答道:“昭义侯府。” 霍二爷显然是不信,“昭义侯府?怎么,你还认得昭义侯府的人?” 久安点头,“我认得峥。” 霍二爷迟疑地问道:“袁峥?” 久安更加用力点着脑袋,喜滋滋地说:“对!” 霍二爷疑虑地想,袁家七哥府上如何会有这样一个人?!想罢,他当机立断地拉回了那小厮,掩耳低声说道:“这是个疯子,别理会了,咱们走。”那小厮立刻从命,待霍二爷上了车,便也跃身而上,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久安被车尘逼退了几步,咳嗽几声过后,他四处观望着,渐渐地有些慌了,此处和家中大相径庭,他全然不认得。 久安沿着齐家大宅门前的大街慢慢地往外走,门前车马众多,一路排到街口,各个小厮眼巴巴地等着自家主子,此刻也无人留意久安,纵是也有多看了几眼的,也看完就算,并不留心。 久安上了殷都夜晚的大街,走得漫无目的且百无聊赖。 走着走着,他跟着人流涌向了一处杂艺场子,其中的艺人套圈顶柱喷火翻筋斗无所不能,散戏后,他学着众人的样子往里头丢铜钱,可他身上自然是没有铜钱的,只好将腰带上的一只翠绿玉坠子扔了进去,那老板见了那玉坠子带着一帮徒子徒孙就给久安跪下了,旁人见了都叹此人出手不俗,更甚者还喊道:“喂,人家小爷说不准是看上你家那小闺女了。” 那老板身后果然缩着一个身着旧衣却难掩秀色的小姑娘,也就十一二岁,听了这话,饶是常年在外行走,也有些脸红带怯。她趁众人不妨,偷偷地望了久安一眼,却又真心觉得这少爷俊秀非常,若是能跟了他,也算终身有靠,可她还没能再看一眼,久安却已经走远了。 而这时一处酒楼里传来了曼妙轻音,惹得久安停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23 住了步子。 久安望着这座高耸且流光溢彩的酒楼,伸出手指一板一眼地念着上头的字,“月,满,楼。”月满楼中的乐声一波更盛一波,久安听着听着便不由自主地要往里走。 才刚往里踏了一步,来个那个香喷喷的女子便一左一右地将他抱了个满怀,娇滴滴地在他胸前画着圈儿,“公子好俊啊——” 久安左右地看了看那两名女子,觉着她们生得都很好,就是太香了,他微微蹙了眉,再抬眼只见是满场的歌舞升平,男男女女地混作一团,他诧异地瞪圆了黑眼珠子,不知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人。 “公子是头一回来呢,还是有相好的呢?”其中一个绿纱女子一把搂住了久安的脖子,将他往里头带。 久安没见过这阵仗,别过了脸,不敢去看那女子,微微地挣脱道:“我……我要走了。” 而另一个黄纱女子看准了久安一身名贵,自然不肯放走这位阔客,拉着他的手将往里头拖,“好哥哥,你来嘛。” 两名女子娇声燕语连拉带拽地将久安安置在了一方酒案前,一个斟酒,一个喂食地夹困住了久安,黄纱女子翘着兰花指捏着一只酒杯,在久安的耳边吹了口软绵绵的轻气,“好哥哥,我喝一半,你喝 一半,可好?” 而绿纱女子娇笑着夺了那杯子,往久安怀里一靠,撅嘴撒娇道:“这样的好酒,公子舍我喝了罢。” 久安木头似的在中间坐了,支吾道:“我……我要找峥……” 这声儿太小了,两名女子压根儿没听着,顾自调笑着,黄纱女子见绿纱女子将酒水喝完了,便笑骂道:“好你个小蹄子,不是你的也敢动,快还了公子才罢!” 绿纱女子得了这样一句,巧笑倩兮地一把捧住了久安的脑袋,风情万种地红唇一撅,仰面就要印上久安的嘴唇。 两厢刚要抵触,绿纱女子忽地就被扔了出去。 “咣”地一声吓坏了此间众人,黄纱女子惊恐地双手捧心,抬头一望,之见绿纱女子摔在一旁疼得已不会动弹了,再看目前来者好不高大,正青着一张脸的怒视着久安。 “好……好……”袁峥一把揪住了久安的衣领子将他提了起来,“才一时没看住你,你就能自己跑来这儿风月快活!” 久安见袁峥从天而降又惊又喜,他呜呜道:“峥,你来了,我找不着你。” 这话听得袁峥霎时就要心软,他强定心神,在心软之前,他拽着久安的领子,将他生生地拖出了月满楼,摔进了马车里。 袁峥端坐在马车内,一句话都不同久安说。久安缩在角落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拉袁峥的衣角,轻轻唤道:“峥……” 他唤了一声又一声,末了得了袁峥一句冷酷威严的“嗯?” 久安得到了回应,嘴角一弯地凑到了袁峥身边,仿佛是依然忘了方才袁峥的怒颜,“峥,方才那是哪儿,怎么和家里不一样?” 袁峥冷冷地瞪着久安,“哼!”接着又不理他。 久安觉出了袁峥的怒火,有些收敛地安坐在了一旁,可不到一会儿他又推搡起了他的膝盖,“峥,方才那个姐姐好不好看?” 袁峥寒声道:“不好看。” 久安以为袁峥定是没听明白自己的话,便尤为认真地又解释道:“我是说那个绿衣裳的姐姐。” 袁峥猛地倒吸了一口粗气,抓了久安打横就将他往自己身前按,翻了下摆扒了裤子,袁峥抡起大巴掌就往那白润的圆屁股上抽去,恨声怒道:“混帐东西!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才见一面就姐姐妹妹地乱叫,我若是晚来一步,你个小兔崽子还要叫人家作甚么?!” 久安挨了袁峥十几下惊天动地的巴掌,红着眼圈背对着袁峥委屈地坐着。 待二人到了家中,久安虽觉得屁股火辣辣地疼,却已将方才之事尽数忘了,入夜上床后,久安向前俯身趴在了被褥上,待袁峥换了寝衣站在了眼前,他撑着手肘抬头去看袁峥,袁峥刚沐浴,鬓角还是湿的,也低头默不作声地盯着久安。 灯火一晃,久安翻了个身,伶伶俐俐往被子里滚,他拉起被褥盖住了自己,乌黑的眸子弯成了毛茸茸的弯月,“峥,我们睡觉!” 袁峥面无表情地坐上了床,停顿了一瞬后,他一把扯开被子将久安掏出来摁住了。 今夜袁峥着实是有些凶蛮了,他将久安冲击地简直躺不住,顶得他的脑袋险些要往那床首的雕花镌面上撞,久安伸手要抓一点身下的褥子,可袁峥喘息了一声,不准他有所依附,掐着久安的窄腰,就着相连之姿,猛地一退,将久安往下拖出老远,久安惊叫了一声,可低头就被袁峥堵住了嘴。 219、训语誓言 翌日傍晚,袁峥罚久安手举藤条跪在后院。 久安跪了快半个时辰,先还好好地,可到了用膳的光景,就面露难色地跪不住了,那两只胳膊也连带地打起了颤,袁峥搬了把椅子就坐在他跟前,久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也不敢为自己求情,单只是满脸跑眉毛。 袁峥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站起了身,严厉地说:“想来,我素日对你的教导你是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我给你立的规矩,你也是一条都不放在眼里。” 久安深吸了一口气,抿紧了嘴唇,苦哈哈地抖着尖下巴。 “知道我为何罚你?”袁峥背过身,沉声问道。 久安趁机连忙将那高举的手臂放了下来,正要松一口气,就被袁峥喝斥道:“谁让你放下的!”久安大骇之下,立刻一个激灵地举了回去,嘟囔地赶紧认错道:“我……乱跑。” “我带你出门前,都对你说了什么?” 袁峥怕他吃得忘形要被人取笑,便随口叮嘱了一句,不想他将那些紧要的忘得一干二净,光记住这样一条不打紧的,便有些愠怒,“你这个……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 久安挨了骂,越发不肯再说,低下头去,抽抽搭搭地叹息。 袁峥走到他跟前,俯身质问他,“以后还跑么?” 久安哭丧地抬起脸来,信誓旦旦道:“再不跑了!” 袁峥看着久安累出了一脑袋的汗,便软下了一点目光,心想,他平日里也是很听话的,心平气和地慢慢教,也是一样能听,实在不必如此刁难。 “你听好了,往后若是再敢私自乱跑,我就不找你了。”袁峥威胁道。“任你在外头受罪,理你呢!” 久安受了这样的震慑,担忧地问:“峥,你不找我了……” 袁峥反唇相讥:“找着了还是一样地会跑,找你做什么?!” 久安陷入了惶惑,越想越不妙地着急了起来。 袁峥见状,又说道:“往后你出了家门口那条街,我就找不着了,也只好不要你了。” “我昨夜也出了那条街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24 ,峥如何找得着?”久安有了疑虑张口就问。 袁峥皱眉眯眼,面容黑压压地注视着久安,沉默着不说话。 久安立刻放下藤条,赌咒发誓似地对他说道,“峥,我不敢往远了跑,你一找就能找着!” 袁峥强忍着要笑,恶狠狠地一拍他的脑门,“还敢跑?!” 久安一时说了真心话,这时便慌慌张张地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袁峥叹息了一声,盯着久安看了一会儿,直起脊背,这才轻声道:“你起来罢。” 久安见袁峥许他起身,便以为他不再生气,笑眯眯地也就不担心没饭吃了。他将那根藤条一鼓作气地扔出了老远,转身去牵袁峥的手。 久安的相貌一笑就能笑得人无法儿,袁峥原想甩开他的手,可一见他笑得实在是好,便反手攥紧了往外走去。 二人用完了晚膳,袁峥正要带久安回书房,令他默写诗文,碰巧陆宣为着昨夜之事上门赔罪,他一人还不敢来,专拉了季川西作陪。 四人一同在后花园的凉亭中坐定了,陆宣踌躇地开口,“你说我也没料着久安能自个儿就走,一时……” 季川西喝了一口茶,数落道:“你行事未免也太粗枝大叶了。” 陆宣一拍大腿,冲着袁峥抱拳,“七爷,我就是个缺心眼儿,你饶我这一遭。” 季川西头一回听陆宣这么自贬,端着茶杯就哈哈地就笑出了声。久安最爱跟着别人一起笑,这时也呵呵地傻笑起来。 袁峥瞥了久安一眼,又看向陆宣,“我也教训过他了,此事与你无关。” 陆宣得了这话,就长出了一口气,“我昨夜见七爷你那副样子,还以为……吓得我,连齐青的洞房都没去闹!” 季川西带着点笑影子,道:“齐青昨夜发威将众人都赶了出去,你去了也是白搭。” 陆宣撇了撇嘴,不服气地哼了哼。 久安满怀的孩子心性,长坐不住,悄悄地就将屁股移了出去,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凉亭,袁峥此刻也不理他,淡声道:“我昨日接了竞武教头的旨意,过一阵子就得往宫中去。” 陆宣双眉一挑,“嗯,我就说这教头得是七爷,齐青那货还存了小心思。” 季川西风淡云轻地喝着茶,已懒得再去找陆宣话里的茬,陆宣是个屡教不改的,他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留这么个麻烦在家,我也去得不安心。”袁峥扫了一眼蹲在凉亭角下数花的久安,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季川西也顺着袁峥所看,望向了久安,见他无忧无虑地模样饶是自在,便垂下眼无端地念起了林壁堂。不过他也明白自己对林壁堂的念想实在是蹊跷诡谲,便只好默默地去转桌上的空茶杯。 此夜过后,昭义侯府一阵太平,久安受了教训,也收敛了不少。 重阳前夕,袁峥去了一趟袁家的祖宅,与从前一样地带了一队车马专程是来接宣成郡主的,自打昭义侯府落成后,他本是要接宣成郡主同住,不过宣成郡主以袁家主母自居,铁了心不愿踏出袁家祖宅半步,仿佛是要与另一位袁夫人分庭抗礼,她在正夫人之事上,较了半辈子的劲儿,下半辈子,也只好一直较劲儿下去。照宣成郡主的说法,那就是——名位居次者才留不住得走,好比袁峥的几位庶母。 袁峥见今日也是徒劳无功,陪着宣成郡主念了几段佛经,便打算要走。宣成郡主近年的脾性越发地乖僻,见状就道:“没人逼你来你娘跟前尽孝,你既总是要走的,又何必要来呢?” 袁峥闻言,什么都不说,朝宣成郡主行完了礼,便出了南苑的门。他明白宣成郡主素来都是这个样子,连小时候疼他都仿佛是为了向袁时封邀功,如今那人没了,她仿佛一夕之间也死了一切温情。 袁峥格外冷静地在自小长大的花园里正走着,迎面遇上了袁嶂。 袁嶂是知道今日袁峥来府中的,也不意外,“七弟这是要走?” 袁峥与袁嶂相对站着,“是,二哥。” 袁嶂道:“娘特意吩咐了厨子做你爱吃的菜,怎么就要走?” 这个“娘”自然是袁夫人,袁夫人虽长年受着宣成郡主的气,可待袁峥,却并不厚此薄彼。 “娘疼人。”袁峥一笑,可还是说:“可今日实在有事匆忙,改日再向娘赔罪。” 袁嶂对这七弟素来是敬而远之的,也并不盛情去留,便道:“这话我代你说给娘听。” “多谢二哥。” 袁嶂见袁峥这几年性情比从前稳重了许多,倒是有些满意,也就随口说了几句闲话,“司徒将军家的女儿是嫁人了?” 袁峥点了点头,不明白袁嶂如何提起了这一茬,“不错。” 袁嶂走出几步,看着微波粼粼的湖面笑道:“当初司徒将军可是卯足了劲儿地要把自家女儿许给你的,只你不领情罢了。” 袁峥敷衍道:“二哥说笑呢。” 袁嶂口吻郑重道:“七弟,二哥这儿有句话,你且听听看。” “二哥但说无妨。” 袁嶂抬头迎风,侃侃道:“成事者不拘小节,这话不假,可你若是将心思放在那些旁门营生上,终究不是正经。”他回首正视了袁峥,“三纲五常方是人之大伦,别叫些玩意儿耽误了终身。” 袁峥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眼中冷冷地就不悦了起来。 袁嶂自是看得出,便道:“七弟慢走,为兄不送了。” 袁峥狠狠地压了压胸臆间的怒火,自以为不能对兄长无礼,便低声道:“二哥,袁峥自有分寸。”语毕,头也不回地绕出了袁府的后花园。 袁峥在袁府受了宣成郡主的冷遇,又得了兄长的恶言,便郁郁寡欢地回了昭义侯府,待到了大门前,他坐在马车上也不进去,只让小厮将久安带出来。不多会儿,久安兴冲冲地钻进了马车,一头蹿到了袁峥的怀里。 他这几日还忌惮着袁峥的威胁,连院门都甚少出过,更别说外出了,一时喜不自胜地问道:“峥,你带我去哪儿?” 袁峥带着久安去了殷都东南向的一处墓山,此山清秀临风,且正临着皇陵,葬得全身殉国殉主的忠烈臣子,里头就有袁时封将军。 久安跟着袁峥走,边走边四顾行道两旁高耸的石柱,石柱古朴上书忠义等文,皆是赞颂袁时封将军的,待走至尽头,才见了袁时封庞大墓碑,往后四面笼住的墓穴全掩藏在楼阁一般的遮盖里。 时值夕阳西下,整座墓山都晕染出了瑰丽的血色。 袁峥先俯身跪了下来,对着袁时封的墓碑磕了个头。接着,他将久安也拉到了身边,道:“跪下,给爹磕头。” 久安很听话地跪在了袁峥身旁,规规矩矩地给墓碑叩首行礼。 袁峥望着那墓碑默默地出了片刻的神,才道: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25 “爹,我把他带来了。”静默了少许,他朗声道:“他带不进咱们袁家的祠堂,是以我把他带到您跟前来。” 久安侧脸看着袁峥棱角分明的侧影,只听得他说: “您若是以为子孙不孝,百年后,我带着他来给您赔罪。您若是允了子孙的心意……”袁峥牵着久安再一次俯下身去,重重地低语道: “求您保佑我们二人白首不离。” 220、无才是德 重阳节那一日,袁峥得了圣旨与康王爷宣成郡主一起去宫中过节。临走前,他哄了久安几句,只让他不用等,若是自己晚归,便顾自歇下。见久安静静地不说话,袁峥便又道:“带好玩儿的回来。” 这话勉强让久安笑出了几声,袁峥抓了抓他的手,这才转身出门去了。 傍晚过后,久安独自一人,索性就留在房中,此刻他眼前满是鹿肝炙,去骨鲜鱼脍,雉尾莼羹等美食佳肴,只不过因袁峥不在,仿佛是少了些许滋味,他转了转眼皮子底下的杯盘,过来少许才只饮下了些许新酿的菊花酒。 久安意兴阑珊地捏着筷子细嚼慢咽地吃起了菜,酒却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得过了。 醺醺然里,他出了房门,走到了堂前的石阶上,托腮静坐。入秋后,时节转冷,他借着一股子微微的酒意,双颊发烫倒也不惧寒意。 有夜风吹拂在他的面孔上,带着一丁点庭院中的淡软花香。 久安先是很宁静地盯着石阶前的空地,渐渐地心中泛起了一点的波澜,他忽然觉得这样一处大地方空着可惜了。 若是至晴好之日,阳光普照,摆上一圈儿的酒坛子可不好看? 久安顿了顿,为何非得是酒坛子?他自从被那帮小孩儿围着说了“傻子”之后,竟真觉得自己有些傻,不过他在心中庆幸,好在袁峥并不觉得。 久安咧嘴笑了笑,接着方才的念头地想了下去。 金光婆娑,酒坛身上的清釉闪着流转光泽,风声一重,修白的手指便搭上了坛口。 久安猝不及防地拧起了眉,摇了摇头,又低下了头去,以双手捂住了面孔,不知那画景是从哪儿来的?! 他拍着自己的面颊,心想自个儿是醉了累了,便站起了身,走进了房门。 久安很听袁峥的话,他让他早些歇下,他便真的早早上了床。盖着被子闭眼躺了一会儿,竟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安觉得身旁沉沉地往下一陷,接着一双手臂就将他搂在怀中。久安睁开了眼睛,叫了一声,“峥。” 袁峥低头略有些吃惊,“没睡?” 久安嘟囔着,老老实实地回答:“方才睡着来着,这会儿被你吵醒了。”他紧接着就问:“峥,好玩儿的带回来了?” 袁峥轻笑出声,“德性……”接着,他颇有耐性地说道:“带回来了,准保你从未见过。” 久安浅浅地牵起了嘴角,“真的?” “真的,还睡得着么?”袁峥抚了一遍他的头脸。 久安眨了眨眼,考虑了一会儿,道:“一时睡不着了。” 袁峥哼出一声笑来,接着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那就别睡了。” 下一刻,搂住他的手臂上上下下地揉搓了起来,久安并不挣扎,任袁峥动作。而他也将手轻轻伸进了袁峥滑柔的寝衣里,摸上了他宽厚的脊背。衣料薄软,而人之血肉之躯却是凹凸起伏地爬满了刀疤烧痕。 久安的手抚摸上了那条长阔疤痕,第一回想问,这是从哪儿来的,可他刚要开口,就被袁峥仰面朝天地压住了。他被袁峥扳着脸庞亲吻吮吸了起来,久安那双腿仿佛自有知觉似地,向上蜷起了一条,绕过腰际,往里蹬进了袁峥的裤子里。 腿就点着了袁峥,而久安惹火上身,自是没法儿睡了。 翌日久安时值正午才醒,待起床洗漱,他在书房里找着了袁峥。袁峥刚下了朝还家,身上的朝服还未及换下。此刻正低头看久安新近写的几篇字,见久安来了,便正色道:“你过来。” 久安慢慢地走了过去,可不近袁峥的身,只是倚窗站定了。 袁峥将那几篇张指笺放回了书案上,严厉道:“我让你抄满文韬,你如何落了‘举贤’‘守国’这两篇,想偷懒?” 久安扶着长长的窗棂,目光透过厚厚的眼睫,遮遮掩掩地看着袁峥,“那两篇,我……我都知晓了,就不抄了罢。” 袁峥睨了他一眼,“口气不小,都知晓了?都知晓了,那你告诉我——守国奈何?” 秋日暖阳射入窗口,耀了久安一脸的白光,他抿唇想了想,断断续续地背诵道:“斋,将语君天之经,四时所生,仁圣之道,民机之情。” 袁峥又问:“圣人之在天地间也,其宝固大矣——下一句呢?” 久安转了转眼珠,不甚流利地答道:“因其常而视之,则民安。” 袁峥细细地注视着久安,忽然在心底觉得,久安到了这会儿也就够了,他苦心孤诣地要他少看少走,就是怕他若是看得多走得多,防不住要想起什么。这两年来,在深墙大院里,袁峥虽也教久安学文习武,可当真不是为了要久安文武双全,有时候,他还是觉着久安傻点儿好。不过做人还是得有个人样儿的,袁峥许久安傻,可不许久安不上进。久安的天资,出将入相是远不够的,富贵闲人却是当得起。可惜骨子里又并非达雅之辈,不然若是能上吟诗作画那一道去,袁峥就彻底放心了。 此刻袁峥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抬着下颌对久安说道:“你过来。” 久安以为袁峥要教训他,不大情愿地挪了过去。 不想,袁峥却是和颜悦色地拉着他一块儿坐下了,翻开书案上的另一册书来,他朗声道:“文韬就算你蒙混过去了,今日给你讲武韬的第一篇——发启。” 久安松了口气,低头跟着袁峥去看书页上的那篇字。 字先都是死的,可经袁峥一念就渐渐地活了起来,轻飘飘地浮出了方寸之间,扭曲幻化成了上古大国的天地岁月。 久安的思绪也随之飘渺了起来,他心中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世事绵长,一纸黑字竟可追溯至如此久远。自己不是字,是人,为何脑中只有短短的两年?人有童稚懵懂,可自己,仿佛一生下来就是这样。 久安藏不住心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峥,我是谁啊?” 窗外鼓进一阵强风,将书页哗哗地吹了过去,袁峥愣了愣,少顷轻轻地伸手翻了回来,看向他,道:“单记住了书,忘了名字?” 久安摇头,斟酌了一下,又说:“我没忘。” 袁峥没好气地说:“那还问什么?” “峥,我不该只有一个名字罢。” 袁峥的目光变了变,“除了名字,你还要知道什么?”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26 久安笔直地看着袁峥,虽心生怯意,不过仍旧说道:“峥,为人者,有君臣父子夫妻兄弟……那……我呢?” 久安惶惶然地觉得,自己和袁峥虽只有两人,却将仿佛就可以是这些纲常,可这又似乎是说不通的。他自认学识不足,便期盼袁峥能替他解惑。 袁峥的眼色深沉了起来,他道:“你没有父母兄弟,只有我。” 久安听了轻轻颔首,似懂非懂地说道:“哦,明白了。”他伸出双手将书册拉近了一些,再开口已是,“峥,我念一遍,你听对不对。” 袁峥生出了一点戒心,不过面上倒是并无异色,“嗯。” 他一边听着久安念书一边暗自想道:怪不得自古便不让女人读书,于内者,读多了这些文思名哲,是要起外心的。久安不是女人,可如今安于室内,读得多了,想得就多,见风愁眉见雨落泪的,不出几日就什么都给琢磨出来了! 其时久安正念到“全胜不斗,大兵无创,与鬼神通……”袁峥忽然出声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用膳去。” 久安疑惑地抬起头,以往书不读完,是不许吃饭的,“峥,底下还有呢。” 袁峥一把将那书册合拢往别处一丢,淡淡道:“饿着肚子如何读书呢,起来。” 久安也不是真心爱读书,闻言就跟着袁峥站了起来,恭敬不如从命了。 而此后,久安去书房的时候就大大地少了,正有气色的学业也就此荒废了下去。不过没人替久安可惜,他自个儿也就觉不出。 半月后,袁峥因御前竞武入宫去了,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不能着家。 久安困于深宅,好在季川西受了嘱托,时时来看望他。这一日倒是难得,不但陆宣也来,连齐青也同行。四人一处自然谈不了什么,便一起逛园子。 久安从未独自见这许多人,一时有些局促。 齐青自成亲那日后便再未见过久安,这会儿见了,扫了一眼,道:“瞧着不错,没以前那么傻了。” 陆宣走在久安身旁,道:“久安,你看他,是不是胖了?” 久安平日里见齐青最少,也说不上来他是胖是瘦,不过觉得他的身量比袁峥小一些,便道:“不胖。” 齐青回头瞪了陆宣一眼,骂道:“听见没,黑炭子,你少来编排我!” 陆宣一搭久安的肩膀,不满道:“久安,你得看仔细了再说啊?!” 久安被陆宣欠身沉沉压着肩膀,呲牙咧嘴地有些吃力,“你有点儿胖。” 季川西一听就笑了,从陆宣胳肢窝下抢出了久安。 齐青也笑了,四顾一番后就道:“这园子可够大的,这得逛到天黑去。” 陆宣环胸出了个主意,“不如咱们上栖云居喝酒去!” 季川西摆摆手,摇头道:“咱们今日不是来看久安的,怎么又排出这么一场了?” 陆宣将久安拉过来,笑眯眯道:“咱们带上久安一道儿去。” 季川西立时就肃然了,“不成,你真是不长记性,带着久安出门,出了岔子如何是好。”他撩了陆宣一眼,“你忘了齐青成亲那一日?” 陆宣一手拉着久安,一手搭上了季川西的肩头,“上回只有我一个,这回有三个。你们俩精得都快能抓妖了,还看不住久安一个人?”接着,他极低地凑到季川西耳边轻语,“久安被七爷这么关着,也怪可怜的,带他出去一回,就当积德了。” 221、静好如昔 三人将久安带出了门,昭义侯府前威风八面地停了两辆马车,前头一辆稍大是齐青的,后头一辆略小是季川西的,顺道儿捎了陆宣。而此刻四人则齐齐上了稍大的那一辆马车,待车轮子滚滚而动了,久安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揪住陆宣问:“去哪儿?”他不等陆宣作答,就高声又问:“是不是要出了那条街去?” 陆宣理所当然道:“自然要出去。” 久安登时就站了起来,“不成!” 陆宣一把将他摁得坐下了,“哟,带你出门你还急了?” 久安挣扎要坐起,蹙眉道:“峥说过,我若出了那条街,他就找不着我了。” 齐青嗤嗤一笑,给了他一指头,“傻子,他骗你呐!” 久安摇头,认真地瞪起眼睛,“是真的,他说他找不着我,就不要了!” 陆宣也跟着笑,凑到了久安身旁坐下,“久安,他如今在宫里呢,如何管得着你?”陆宣理直气壮地又说:“你把心放肚儿里去,天一黑,咱们就回来,你那什么峥啊,连找都不必找!” 齐青一拍腿,笑骂了一声陆宣不地道。 “可……”久安不大信陆宣的话。 陆宣笑嘻嘻地直拍他的肩背,“他又不是千眼千手佛,只要你不说我们不说,此事便只有天知地知啦。” 久安道:“峥不许我骗他,他要发火的。”接着,他自个儿摇起了头,“我不能骗他。” 陆宣仿佛被点醒了一般,立刻压低了声,似是要和久安说悄悄话,“你可记准喽,这事儿啊,等他回来了,绝不能让他知道。” 久安老实地问:“为何?” 陆宣啧了一声,“你若说了,他不就知道你出了那条街了?到时候阿,他一发怒,就把你丢开手去,再不见你!” 久安被吓住了,季川西起身挤走了他身旁的陆宣,挨着他坐下后,颦眉扫了陆宣一眼,“尽说些唬人的话,也不怕露馅儿。” 陆宣这回并非孤身“犯案”,是以很有底气,便无所畏惧地一笑。 季川西温柔地看回久安,低声问他:“听说你在读书呢。” 久安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 季川西笑了笑,点头赞许道:“读书是订好之事,近来读得什么书?” 久安抿唇想了想,这才想起是许久不碰书了,他素来脑子不够用,一往前想就要头疼,便索性轻声道:“忘了。” 季川西讪讪地一笑,“如此倒是……可惜了。” 陆宣一撇嘴,很以为是地颔首道:“我也最烦读书了。” 四人在马车之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便被带至了一处名为栖云居的酒坊,酒坊名声在外,四设了许多待客的雅间,四人上了楼,选了一处临窗能远眺江水的好位置。不过如今秋末,临了要入冬,江水不大能滚,只是凌凌地散着寒气。 陆宣驾轻就熟地喊了一桌的好酒好菜,栖云居叫名酒坊,那菜色都是下酒用的。众人还未动筷,便各自先倒了一小杯陈酿。 陆宣一饮而尽,长长地哈了一声,点头道:“嗯——和那一年咱们在关外喝得一个味儿!”说着,又满了一杯,自说自话道:“那一日,七爷镇压了哗变,全军庆贺,我从后山猎了一头鹿回来,射中的脑门,把我乐的——”陆宣一仰头又是一杯,“后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27 来,董逵就从李佐参那儿偷买了一坛子酒……” 陆宣轻轻一笑,“就是这林记的醉花荫。” 季川西大约听着了董逵的名字,便低声道:“那会儿,董逵还在,卓真也还在。” 齐青捏着酒杯,念了一句,“唐子敬就不在了。” 往昔仿佛会在醉人的酒香里活起来,带着欢喜哀愁醺醺地扑打在人脸上。每一双眼睛里都闪过一二刻的故事,那故事先化作一点光泽,紧接着又隐入了眼色里。 “我在不在?” 三人一顿,全望向了久安。 久安饶有兴趣地问:“我在哪儿?” 陆宣哑然地看着久安,直至季川西拉了拉他的袖子,才收起仓皇的神色,呵呵地笑道:“你……这个你啊,我……我忘了。” 久安略有失望地低头去嗅杯中的酒香,“哦”了一声,也不追问。 季川西想了想,道:“你那会儿同七爷在一块儿呢。”陆宣强打了精神,一拍桌子,眈眈道:“没错,可算想起来了……”他心虚地点头,“可不是嘛!” “和峥?”久安双眼放光地又抬起了头,嘴角利落地扬了起来。 季川西点点头,道:“你们在,我们也在。” 久安打破沙锅问到底,“你们是谁,我们是谁?” 齐青用酒杯遮住了嘴唇,贴近季川西低声道:“别说得太多了,万一给激出什么来,提剑割舌头这种事儿,袁峥干得出来。” 季川西变转了一点目光,对着齐青一点头,又对久安道:“没什么,久安你尝尝这儿的千层酥,看合不合口味?”说着就夹起一块来,送到了久安的碗碟前。 久安甚是好哄,又兼听话,顺着那千层酥便将前话忘了,捏起来就放进嘴里嚼了起来,片刻便有滋有味地弯起了眼睛直点头。 陆宣也道:“你就着这‘醉花荫’一块儿吃。” 久安乖乖地拿起酒杯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只一口,久安便静了下来,他恍惚了一下,觉得这酒水是从金灿灿的日光下流泻而来,在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打了转儿,才入了这杯子里的。 久安放远了一点酒杯,接着低头去看里头的残酒。 季川西见久安神态有异,便关切地问:“怎么,这酒不好?” 久安迷茫地摇头,可说不上话来。 季川西似乎是想通了一点,便道:“将这酒拿去温一温再来喝罢,天色越发冷了,乍一入饮,于脾胃也不好。”接着,他拿走了久安的酒杯,温声道:“先不喝了,吃些菜。” 四人在栖云居中品尝佳肴美酒,直至夜深才出。 陆宣喝得最多,此刻已是醉了,由齐青不情不愿地搀扶着。他一醉就要发酒疯,半软在齐青身上,将脸庞往他脖颈间拱,“蓉儿……蓉儿……” 齐青恨不得一掌拍碎他的脑袋,“你家蓉儿到底什么模样?!” 而季川西则克制着没多喝,这时带着久安便道:“你送陆宣回去,我送久安回去。” 齐青虽是厌恶,可也只好应了一声,连拉带拖地将一名雌雄不分的醉汉塞入了马车。季川西看着他们驶远了,才推着久安也上了车。 待将久安送至了昭义侯府门前,季川西还特地叮咛久安万不能在袁峥跟前说漏了嘴。久安频频点头,道:“出门真好玩儿,我不同峥说,你们若是日日带我出门便好了。” 季川西不敢对久安许这种大愿,便催促他道:“快进去罢。” 久安冲季川西点了点头,一路飞奔进了府门。 十月中旬,御前竞武毕了,袁峥也功成身退地回了府。 久安这一个多月无人管束,底下的人全忌惮侯爷众星捧月地顺着他,此刻正毫无规矩地坐在一张桌案上,低头扒拉绣袋里满满的杏黄酥糖。 袁峥一脚踩进了房门,热烈而汹汹地喊了一声,“久安!” 久安大惊失色地抬起头,含在嘴里的一颗半大酥糖就滚了出来。他愣了愣,立刻要跳下桌来,可还未及动作,袁峥便已冲到了他身前,伸手向下托住了久安的屁股,一个用力就将他端了起来。 久安攥着绣袋向前搂住了袁峥的脖子,为了稳当极伶俐地将双腿夹上了袁峥的腰间,大声笑道:“峥,你回来啦!” 袁峥重重地“嗯”了一声,一双眼眸点了两簇火苗似地发烫。 久安耸着脖子露齿傻傻一笑。“峥,我吃了许多糖,重不重?” 袁峥端着他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重也不怕,我有力气。”袁峥边走边问:“我回来了,欢喜不欢喜?” 久安还咧着一口雪白细牙,转着圈儿的点头。 袁峥被逗得要笑,可忍住了问他:“有多欢喜?” 久安将绣袋提到了二人之间,献宝一般地说:“峥,我给你吃糖!” 袁峥答得斩钉截铁,“不吃糖,吃你好不好?” 久安哧哧地笑出几声,接着撅起了嘴,一下就贴上了袁峥的唇,“吧唧”一口,接着歪了脑袋,熟络地与袁峥深吻了起来。久安亲着亲着就哈哈地仰头一笑,拉开袁峥的脸庞,问:“峥,我方才吃了糖,是不是甜得很?” 袁峥端着久安向前一步,一把就将他扑压在了身后的桌案上。久安惊叫了一声,可叫声是开怀的,他玩闹似地奋力挺身往袁峥怀里一蹿,手足并用地缠住了他。袁峥没料着他有这样一下,竟真被他扑退了几步,起了一点趔趄。 久安趁袁峥还未站稳,愈加用力捣乱,最后真的抱着袁峥滚到了地上。袁峥这会儿也由着他胡闹,放任似地看着他在自己怀里兴风作浪。 二人你上我下你骑我压地闹作一团,久安哈哈大笑,乐得满脸通红,顺着鬓角都挂下了几缕发丝来,他此刻坐在了袁峥的腰间,双手撑住他的肩头,毫无预兆地问:“峥,你还走么?” 袁峥向上凝望着他,喃喃轻语道:“不走。” 久安欠身低头,极近地对着袁峥瞪大了眼睛,“真的呀!” 袁峥一个用力就翻身又压住了久安,捧着他的面孔,道:“我在祖宗跟前发誓赌咒过的,若是我弃你而去,就叫我生生世世都遇不着你!” 久安一颗心怦怦地就跳了起来,他实则有些听不懂这话,可他没由来地觉得这话——怎么那么好听! 222、见雪生悲 这一年初雪降临的一日,陆宣仿佛是为了不甘人后,终是与惦记多年的心上人订了亲,人逢喜事精神爽,陆宣婚期将近,喜帖漫天,似是决心要热闹过齐青的那一场。 喜帖捎至了昭义侯府,管家见是陆家的帖子,便亲自往里头送。 细雪纷纷,管家绕进了府中南面的园子里,只见薄雪若花已浅浅地铺在了远处的横坡上,一条小桥蜿蜒曲径接至天台,桥下流水环抱着青石,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28 清清冷冷地流转淌淌,秋末未落的花朵还留着一丝余香,寒风乍紧,吹向疏林间的一处依山之榭,榭楼三面临轩,正对着罗绮秀林。别有幽情,加之流水叮咚,亦倍添韵致。 管家正要深入,猛然从假山石后蹿出一个蓝衣身影来。 管家吃了一惊,将身往后一退,待看仔细了,才舒了一口气,道:“少爷,您怎么躲到那儿去了?” 久安乌发上缀了细小的碎雪,他见管家手中托着一只香气逼人的小木盒子,便扔了手中的枝条,问:“这是何物?” 管家答道:“这是陆家来的喜帖,要呈给侯爷瞧的。” 久安一把夺了过去,道:“他在屋里,我拿去给他!” 管家还未及反应,久安已抢了木盒顺着石阶匆匆地奔向了榭楼之内。他跑得很快,差点儿就在门前滑了一跤,踉踉跄跄地进了房门,他喘着气儿,只觉得暖气拂脸,他撩着层层的薄纱帘幕,去找袁峥。“峥——?” “嚷什么,在这儿呢。”久安正找着,忽地从一侧传来了袁峥的声音。 久安一喜,飞快地寻声跑去。待推了一扇门,只见袁峥半依在坐榻上手握了一卷书册偏头翻看,案前焚了一炉暖香,袅袅地熏出一室芬芳。 袁峥放下书卷,抬眼看向他,闲闲地责备了一句,“一刻都不消停,哪里还有一点规矩。” 久安如风似火地跑了过去,将木盒递给袁峥。 袁峥不接,只是捏着他的手腕子将他拉到了自己身旁,抹了抹他被风吹冷的小脸,然后才问:“从哪儿来的玩意儿?” 久安掀了木盒子,取出其中的喜帖,仿佛是很得意地将其展开,将上头的字一个个地念给袁峥听,念完后,他道:“陆宣要成亲了。” “陆宣也太急了,这会儿就发帖子。”袁峥低笑了一声。 久安坐在袁峥身旁,脱了靴子盘着腿,手执喜帖问他,“峥,成亲好玩儿么?” 袁峥边听边看,伸手将书翻过一页,随口道:“那日齐青成亲,你没瞧见?” 久安想了想,眯眼一笑道:“啊……懂了。” 袁峥睨了他一眼,好笑道:“懂什么?” “成亲就是好多灯笼好多人,好多吃的好多酒。”久安点点头,告诉自己说:“成亲好玩儿。”紧接着,他靠向袁峥,问道:“峥,我何时成亲?” 袁峥轻哼一声,拍了一下他的面颊,平静地对他说:“你已经成亲了。” 久安很是吃惊,“那我为何不记得!” 袁峥习以为常地低头只是看书,“很多事,你都不记得了……” 久安将脑袋移到袁峥的手边,与他那卷书册并排挤在一块儿,“峥,那你告诉我啊。” 袁峥扭头看他,只见他的双眼清澈空荡,似是一泓没有雾气的清泉。“还是不记得的好。” 久安伸出双手去推搡袁峥,“峥——” 袁峥就是不理他,久安独角戏似地闹了一阵,见袁峥坐得稳如磐石,任他无孔不入地骚扰都正襟危坐,便只好打了退堂鼓,滚到了坐榻的一角。他百无聊赖,顺手从花几上取了一只金玉镶嵌而制的八宝船,握在手中把玩了起来。他将八宝船沉沉浮浮地摆弄着,仿佛操纵着它乘风破浪一般,口中发出呼呼的声音,一时也玩得不亦乐乎。 玩着玩着,久安又开口道:“峥,你今日还去宫里么?” 袁峥淡声答:“不去。” 久安扭脸,突发奇想地说:“峥,我想坐船。” 袁峥不当回事地答道:“今日哪儿都不去,好生待在家里。” 久安犯倔似地坚持说道:“峥,我要坐船。” 袁峥横了他一眼,耐着性子哄了一句,“过几日放晴了,带你去游湖,就有得船坐了。” 久安立刻笑逐颜开了,扭过身心满意得地接着玩手中金光熠熠的八宝船。过了一盏茶,久安丢了八宝船,重新拱回了袁峥身旁,打横躺下后,他将头靠在了袁峥的腿上,向上望着袁峥专注看书的模样,问:“峥,好看么?” 袁峥扫了久安一眼,将手一刮他的鼻梁,道:“好看。” 久安咯咯地直笑,“不是我,我问书呢!” 袁峥一勾嘴角,不承认地说:“我说得也是书。” 久安闲适地枕着袁峥的腿,一面拿手指拨弄袁峥腰带上的玉扣,一面低低地说道:“峥,外头下雪了。” 袁峥“嗯”了一声。 “峥,待雪大了,你给我堆人玩儿。” 袁峥目不转睛,又“嗯”了一声。 “要比去年的还大。”久安兴奋地向上扯了扯袁峥的衣襟。 袁峥拍开他的手,接着攥紧了握在手中,摁到了他的身上,“老实点儿。” “峥,今年何时下大雪呢?”久安挣开袁峥的手,将他的手当作一件玩物似地捏在了手里,一会儿拿自己的手去比,一会儿将他的几根手指胡搅蛮缠地揉在一起。 袁峥想了想,“再过半个月,兴许就有大雪了。” 久安听信了袁峥的话,此后日日在等下大雪,而半月后,袁峥的话果然应验了,于一日夜里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了好大一场。 这日清晨,久安起了个绝早,也不畏冷,撩了床帐往外一瞧,虽门窗尚掩,窗上却光辉夺目,他不管不顾地身着寝衣,走出了里屋,自行揭开了窗屉,从窗纱内往外一瞧,只见外头一天雪白,并无二色。 久安大喜过望,返身穿戴妥当后,又费心费力地将袁峥也推醒了。袁峥今日不必赴早朝,原本可睡个懒觉,不过他深知他求雪许久,且看雪心切,便也起身坐了起来。二人梳洗过后,袁峥走至衣柜前,蹲下身去,要为久安取一只裹手的灰鼠暖兜,而于此同时背上一沉,是久安趴了上来。 袁峥顾自将灰鼠暖兜握在了手中,又向后背过双手,托着了久安的双腿,挺身背着久安站了起来,待到了房门前,袁峥一拍久安的屁股,道:“下来。” 久安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哼哼道:“峥。” 袁峥无法儿,先一手托住了久安,再将另一手上的灰鼠暖兜向后递给了久安,“戴上。” 久安不肯,“峥,你戴。” 袁峥回答他,“我要背你。” 久安不知怎地,心中暖暖地疼了起来,接着他乖乖地戴好了,将脸紧紧地靠向了袁峥,肉贴肉地亲近起来。 袁峥觉得久安今日有些黏人,便笑道:“怎么还娇上了?” 久安不说话,心想袁峥对他真好,再没有更好的人了。 二人出了房门,只见院中内外的青松翠竹都成了霜塑,而远近寒香扑鼻,是那一夜全盛的红梅如胭脂一般,映在了雪色里。 久安在袁峥的背上愉悦地欢呼了一声,袁峥背着他走下了石阶,沙沙地踩进了厚软的雪地里,接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29 着稳稳地走了起来,久安担心地问:“峥,雪好大,是不是都下完了?” 袁峥安慰他,“这才什么时候,往后下雪的日子还多着呢。” “峥,你给我多堆几个人。” 袁峥绕到了院后的一处空地,将久安放了下来。他伸手抓起一捧雪,又撇了开去,“这雪竟下了一丈深。” 久安蹲下身,抓起几把雪往半空上撒,结果狼狈地落了自己一脑袋。袁峥笑了一声,伸手将他脑袋上的白雪拍尽了,接着就在原地滚起了雪人。 “峥,先堆你,再堆我。” 袁峥驾轻就熟地滚着雪球,心想他手下的雪人都是一个模样,哪里有你我之别。 久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待袁峥快要大功告成之时,他灵机一动,说道:“我去摘几朵梅花来,给雪人戴!” 袁峥正去扣弄雪人的眉眼,听久安这么一说,不由地一笑,“我不戴。”可语毕,袁峥还是许他去了,这玩意儿本就是哄他的,他要如何就如何罢。 久安兴冲冲地往院前跑,正转了廊口,久安原本要下石阶,脸上起了湿冷之意,便抬头一望,只见是天上又飘起了白雪,他仰头走路,一时没留神脚下,一个跟头就摔下了石阶,重重地跌进了厚软的雪地里。 面孔直直地扑进雪中,眼前晃动起了黑暗,脑海中一阵山崩地裂,有一刹那的身影与声音生生地闯进了脑海中,杂乱地嗡然大作,“连将军——快跑——” 久安心口突突地一阵乱跳,猛地就撑手坐了起来,抱着脑袋蹲下了身,他仿佛会有什么东西扑压而下似地发起了抖。可过了许久,头顶之上一片寂然,他这才失神地站了起来,茫茫然地站在了雪里,他心中泛起了一阵悲苦。 久安这一摔,将一身哆罗呢的狐狸皮袄子摔得乌七八糟,手也疼膝盖也疼,他不知为何当即委屈得不得了,六神无主地直想哭一场。 这样一来,久安也不想去摘什么梅花了,踉踉跄跄地转过身,他只想去找袁峥,可上石阶之时,又被绊了一跤,狠狠地摔了个大马趴,他撑地爬了起来,肩膀忽地一抽,当真哽咽出了一声,久安呜呜咽咽地上了石阶,转过回廊,脸上已挂满了泪水。末了,他跌跌撞撞地走进雪地,一边抹眼睛,一边瘪嘴地走向袁峥,带着哭腔,哑然道:“峥……” 袁峥正在堆另一个雪人,见久安这么快就回来了,便转身,抬眼一看只见久安一身的雪污,一张面孔也全是泪渍,讶然皱眉惊问:“怎么回事?!” 久安被这么一问,心中不知名的惊恐乍然崩溃,他几乎是嚎啕地又哭出了一声,“摔了——” 223、慌不择路 袁峥带着久安回房,差人备了洗澡水,沐浴完了又给他换上了新衣,久安却仍旧是惊魂未定。袁峥见他不过摔了一跤,竟仿佛是被吓住了的模样,便不以为意,“得了,别出去了,就留在屋里罢。” 久安的脑海中满是雪崩哗然的声响,从四面八方地直击耳中,他脸色青白地靠向袁峥,轻声道:“峥,吵……” 袁峥不解,“这儿就你我二人,谁来吵你?” 久安摇摇头,说不清楚,脑子里依旧是巨响,乱哄哄地充斥着人声马嘶,胸腔子里冷冷地往下坠,他死死地勒住袁峥的胳膊,声音又发起了抖,“峥,吵……” 袁峥见久安吓得直往自己怀里缩,便搂着他往床榻走,按着他坐下后,他轻拍了他的后背,道:“睡一觉罢,醒了就不吵了。” 久安除了怕还慌,那慌里带着点酸涩,他过惯了无忧无虑的日子,实在是撑不住了,他见袁峥替他解了衣裳脱了靴子,便顺着袁峥的意思,躺进了被子里。被褥厚软,可甫一进入还是凉,久安瑟缩了一下,“冷。” “你等着。”袁峥这样说完,便走了出去,差人送了几个滚热的汤婆子进来,三三两两地塞到了久安的脚边,他又让久安拿手捧了一个。替他掖了掖被子,问:“这下不冷了。” 久安轻声嗯了一下,却不闭眼,一味眼巴巴地望着袁峥,忽地开口道:“峥,你和我一起睡罢。”袁峥体热,一入冬特别受久安青睐,纵使是成千万个汤婆子都抵不上一个袁峥。 袁峥坐在床边,一遍一遍地抚摸他光洁白皙的额头,“不成,过来晌午得出门去。” 久安这样听了,只好合上了眼,眼睫用力地微微发颤,是在生生地逼自己睡。 袁峥在一旁看着,也知道久安没睡着,可算着时候还得去会大理寺卿,便俯身在他嘴唇上轻贴了一下,低声道:“好好儿的,我走了。” 久安装睡不回话,可睫毛尖上又止不住地颤动了起来。 袁峥走后,久安辗转反侧了许久才蒙头睡了过去。久安素来睡中无梦,不想今日却作了一场,梦中飞雪漫天,淡淡的烟雾中,一声叹息贴在耳畔响起,久安浑身战栗,回头一看,只见是一个修长的人影渐渐浮现了,苍白而模糊,只用一双漂亮的眼睛无神地盯住他。那目光哀伤而款款,仿佛从上一世望至这一世。 久安看得呆了,很害怕,却迈不开步子,不愿走。他直直地望着那双眼睛,而那双眼睛渐渐地凄凉了起来,寒风吹拂远山,那人垂目冷笑,四周空旷地响起了那人的声音,“你骗我……一直都骗我。” “啊——!”久安乍然惊醒,瞪眼猛地坐起,他细微地喘息着,一时攥着被子不知所措。 他垂下头来默然了一阵,想抬起手来揉一揉脸颊,却赫然摸到了一手的泪痕,他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梦中的那道目光就仿佛在眼前一般,先前那浪潮般的悲苦霎时又涌了出来,久安觉得眼眶热得不像话,即便紧闭了眼睛,也止不住地要掉泪。 久安下了床,食之无味地用完了午膳。接着,他就跪在暖榻上,扒着窗纱看雪,雪一阵又一阵,久安如今是只敢看,不敢碰了。他扭身躺在了暖榻之上,止不住在心中反复地去想方才的梦,及梦里的那个人。 想着想着,头就疼了起来,四肢也越发地乏力,久安翻了几个身,捂住了脸,焦躁地哼了几声。一个挺身坐起,他又失神了,一时间觉得什么都不对。 这日夜里,袁峥回来之时,久安已烧得昏昏沉沉了。 袁峥立刻唤来了殷都玄清阁的一位大夫,大夫诊脉验身过后,只是说:“并无别症,受了凉,其实连药也不大用,不过略清淡些,常暖着点儿。老夫这儿也给出一样方子来,若是爱吃,便煎一贴来。”这日夜里,袁峥亲自给久安喂了半碗汤药,翌日清晨再一摸他的额头,却见那烧还是不退,他也懒得去寻那玄清阁大夫的不是,这回径自去御医殿请了御医来。 那御医一诊过后,却说得与玄清阁大夫一般无二,那药方开得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3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30 也是大同小异。袁峥照着药方如此喂了久安两天,烧虽退减了一些,却余热不除,其人亦是精神不济。 袁峥守在床边,拉着久安的手,趁着他这会儿醒着,就同他说话,“从来也不生病,还以为你康健得很,原是都攒着呢。” 久安半合着眼睛,嘶哑道:“峥,我做梦……” 袁峥耐心地问:“什么梦?” 久安颦眉,伤楚地说:“好长的梦,我走不出去,那人不让我走。” 袁峥警觉地皱眉,沉声问:“何人?” 久安是一副想哭却没有眼泪的模样,瑟瑟发抖地闭上了眼睛,“我不认得他,可他认得我。” 袁峥一惊,立刻觉察体会了几分,不过面上却不做神色,怕久安看出端倪,只是淡淡地安抚道:“别多想,梦罢了,梦里的人事都做不得真的。” 久安紧了紧袁峥的手,悄声问:“峥,什么是‘四宝’?” 袁峥先是一愣,接着面色登时变了,他低低地寒声道:“什么都不是。” “那为何那人一直这般叫我。”久安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伤心难过,他自从梦见那人后,便多出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心绪。 袁峥不再答他,心中则是乱了起来。 翌日,他于朝中告了假,带着久安上了玉华寺,玉华寺是殷朝第一国寺,佛门清净,至灵至纯,是个压惊驱邪的好地方。玉华寺作为当朝名寺,几代帝王都曾来此留宿过,自然有上好的厢房预备着。袁峥带着久安去了一处题为“无念斋”的厢房,打算在此住上几日,静养一段时候。 这日夜里,久安呆坐在房中,一点点地去摸自己的手心,从前他从未发觉自己这儿有一条长茧,长茧淡淡的,其间还印了一块圆疤。久安未曾留心过这些,只当他们都不在,可今日莫名其妙地就看见了,他开口就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房中静静地,久安这才发现袁峥不在。他这几日总是防不住地要发呆发愣,这会儿更是连袁峥几时出去了也未曾察觉。他站了起来,推门要去找袁峥。可房外的院中亦是空空,只是远近堆着白雪,久安打了个寒颤,踏出了门槛,他一时心慌意乱非得见了袁峥才安妥。 一路出了院门,他由着心意往东禅堂去了,可一路也没遇见几个香客,来往之间全是素衣的出家人。 他遍寻不着,也不认路,想回去又不成,只好走到哪儿算哪儿。寺宇格局也是纷繁,久安走得急出了一脑袋的汗,正巧迎面走来了一个昂首挺胸的小和尚,小和尚才十四五岁,一身袈裟却是崭新,生得唇红齿白,正捧着一盅茶叶出了禅房。 久安知道自己笨,平日便爱效仿袁峥不爱搭理人,怕叫别人瞧出自己的笨,可眼下走投无路,他上前几步,一把拦住了小和尚,道:“你——!” 小和尚受了一惊,抬眼去看久安,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他:“你——施主?” 久安脑海中有许多言辞逐一奔过,他千辛万苦地挑出几个词来,问道:“你,带我回去。” 小和尚更是吃惊,惊过之后,他懒懒地伸出一只手行了佛礼,浅浅地朝久安一欠,“施主,小僧的去处微寒,只怕辱没了施主,万万去不得。” 久安平日里同袁峥言语还好,遇了生人能把话说得颠三倒四一塌糊涂,此刻他胡搅蛮缠一般地低声道:“不,我要回去。” 小和尚见眼前这位华服公子生得清秀动人,眉宇言谈之间却与旁人不同,仿佛是有点傻,便索性问了一句,“施主是哪方所在,但凡说出一个名字,小僧自是能带路。” 久安想了想,立刻傻了眼,“不知道。” 入冬夜深乃是冷得很,小和尚缩了缩脖子,只好发了善心,“那施主先往小僧的房中一坐,待小僧送了这一盅茶,再来细问。” 小和尚将久安领进了房中,房间倒是格局精致,一派端然,久安坐定后就见那小和尚匆匆地走了出去,过了片刻,果然是回来了。 他使劲地搓了搓自己的光溜溜的圆脑袋,吸了吸鼻子,跺了跺脚才往里走。他走时久安就那么坐着,而回来久安还是那样坐着,坐得还有模有样,很有气度。 “我说……你是谁啊?”小和尚坐到了久安旁边。 久安有些警惕,“那你是谁?” 小和尚也不隐瞒,“我是星法,这儿的秃驴都得叫我一声师叔呢!” 这话倒是一点不假,此少年原是敬国公家的嫡孙,祖父敬国公是立下汗马功劳的三朝元老,打少年起便一心向佛,曾许过心愿要告老侍奉佛祖,奈何老朽病重,便选了一名嫡孙替自个儿来玉华寺出家还愿。这嫡孙系皇亲,一入佛门便分位极高,乃是主持星云的师弟,法号星法。 久安不信,立刻就道:“你骗人。” 星法一扭脸哼了一声,“不信拉倒。”接着他瞄了一眼久安,“你是哪家的少爷啊,你就说你姓什么罢!” “我姓连。”久安答道。 星法一转眼珠子,接着不大客气地嘀咕:“大族里没这个姓,看来只是富户罢了。” 久安也不辩驳,实则是不大能听懂。 星法看准了久安是真有点儿傻,便哧哧笑道:“也只有富户才愿意养哥傻儿子,换了名门望族,得丢多大的人啊。”接着他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唉,阿弥陀佛。”接着,他又起身伸了个懒腰,“你看你也说不出个准话来,我又没功夫替你打听,天色已晚,你要愿意留下睡一宿就留下,要不愿意,我也不拦你。” 久安见星法大摇大摆地往床榻上走了,他听着房外的寒风声,头疼脑热地低头咳嗽了几声,四肢倦怠了起来。 224、旧日归来 星法撑着脑袋侧身躺着望向久安,他入寺一年吃斋念佛,堪称无聊至极。底下的和尚对他更是拿他作“师叔”相待,毕恭毕敬绝无一句闲话,这会儿他见了久安,虽然傻了点,不过倒是能说话解闷。 “诶,你来玉华寺作甚?”星法问道。 久安心想着这会儿该吃药了,可如今身在异处不得如此,便垂着眼睫轻声答道:“养病。” 星法一个鲤鱼打挺立起,挺乐呵地问:“呦,什么病啊?” 久安扫了一眼星法,一见他嘴唇勾着,心想他并不急人之痛,必定不是好人,便不搭茬。 星法笑得灿烂,冲他招手,“你来,过这儿来说,莫非你今晚要睡在凳子上?” 久安记得睡觉从来都是在床上的,没有睡在凳子上的道理。万事都得照着规矩来,这是袁峥教他的,此刻袁峥虽不在身旁,久安自觉更得自律,便只好起身走了过去,挨着床榻坐下后,星法伶俐地往内一滚,让出了一个地方来,久安瞥了一眼,和衣躺下了。 他知道袁峥素来是不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31 准他乱跑的,心里仍旧有些怯意,“你当真不能带我回去?” 星法“啧”了一声,“我带你回哪里去?你不是连个去处都说不上来么?你可知玉华寺有多大?!”星法翻身侧卧对着他,“这会儿过了更响,寺院各处都禁门了,你就是想出去都不成,翻墙就更别想了,我寺武僧可是一等一的厉害!” 久安叹息了一声,心想自己要惹祸了。背对了星法,久安蜷缩了双腿,将冰冷的手贴在滚烫的脸上。 星法还很有一些孩子心性,与久安并肩躺着,接着又问:“谁带你来的寺里啊?” 久安有些疲乏,支支吾吾了几句也听不清。 星法还欲再问,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久安出声,便坐起身来俯身去看,这一看却是只见久安已睡过去了。星法推了推他,见一点动静都没有,心知这说话的伴儿是醒不来了,恨了一声也背身躺倒了。 这觉睡了不知多久,房门就被啪啪地拍响了。 星法闭着眼睛拿被子蒙了脑袋,而床外一方的久安则猛然睁开了眼睛。 房门啪啪咚咚地乱响,接着传来了人声,“星法师叔——星法师叔——” 久安撑手坐了起来,心腔子也跟着门响一块儿跳,他忙推了推被子里闷头大睡的星法,“有……有人来了……你醒醒啊。” 星法先是耍赖一般地不愿醒,末了禁不住久安的推摇,十足恼火地坐了起来,长长地从鼻子里出了气,先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门,接着气沉丹田往外头沙哑地怒吼了一声,“嚎你娘的丧,滚!” 外头被喝得猛然一静,接着传来谨慎平直的声音,“星法师叔,主持师父集众师兄弟到大殿去,星源星德两位师叔也去了。” 星法这才将惺忪的眼睛猛地一瞪,立刻掀被挺身要往外走,不想才一步就被久安的腿绊得滚下了床榻,咕咚一声摔在了碧绿凿花的地砖上。 久安也吃了一惊,连忙下床,未及穿鞋就去扶他。 星法呲牙咧嘴,可赶忙晃手,指着房门,“快快——开门去——” 久安回身穿了鞋,很是听话地跑向了房门,在门栓处哆嗦地捣腾了一阵,吱呀一声把门开了,门外还是一片零星散乱的星夜,东方隐隐地透着一点青浅之色。 门外站着的年轻和尚本是预备着是要见星法的,不想门后站着的却是别人?!他先是一愣,支吾道:“这……您……” 久安也不答话,只是望向从地上跌撞站起的星法。 而年轻和尚身后的一个少年小沙弥却眼尖地“啊呀”了一声,颤颤巍巍地指着久安,惊道:“师兄快看……海龙小鹰膀褂子——”再往下一看,他又叫道:“长穗五色宫绦——”末了小沙弥一拍光头,一跺脚,“海棠靴——” 年轻和尚定睛一看,只见此人穿戴果然如此,便直愣愣地恍然大悟道:“啊!……” 小沙弥急得要跳起来,握拳道:“师兄,侯爷找得就是他——” 这时星沙正挂着袈裟扣子,慌慌张张地往外走,一把推开了久安,惊问面前二人,“星云师兄知道我喝酒了?!” 那年轻和尚摇了摇头,道:“星法师叔多虑了,是昭义侯要搜寺找人,逼着主持师父下令解禁,主持师父才集众要说此事呢。” 星法大惑不解,“啊——搜人?搜什么人?!” 那年轻和尚与少年小沙弥齐齐将手指一伸,指向了扶门站着的久安,这时寺中传来了晨间的钟鸣,不知哪座院里还间或传来了鸡叫。 久安瞪圆了黑白分明的润泽眼珠子,悄悄地躲到了门扇之后。 两盏茶后,久安被星法带到了寺中平日早课的大殿,刚踏入殿中一步,久安抬眼就见着了袁峥,他眨了眨眼,喜忧参半地打了一哆嗦。 而后,星法当着众人口若悬河地将自己与久安之遇,从头到尾添油加醋地分说了一遍,将自己说成了普度众生的菩萨,将久安说成了苦海挣扎的蚍蜉,再后来,他双目闪烁,慈悲地对着久安双手合十,“说来也是小僧与这位公子有缘。” 袁峥先前闹得这般动静,这会儿当着众人却又从容平和,他心中虽烦这小师父废话太多,面上却也附和了几句,待谢过了星云主持,便拎着久安的胳膊走人了。 袁峥带着久安拐出了众人所见,又斥退了随行后,便一把甩开了他的胳膊,黑云压顶地大步流星走在了前头。 久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险些有些跟不上,他小跑了起来,轻声唤道:“峥……” 袁峥不理他,也不说话,顾自龙行虎步。 雪后地湿,久安也不敢走得太快,可看着袁峥似是要将他扔下一般地快走,他心中着急,不由地跑动了起来。 袁峥向旁一转,下了中殿的石阶。久安跟得辛苦,苦恼地喊道:“峥——你慢一些——” 袁峥下完了石阶,便是往无念斋的去向,他连头都没回一下,踏风一般地走了。 久安咬牙追上,气喘吁吁地一阵跑,才在斋前的穿云门洞前将袁峥一把拦住了,“哈……哈……峥,你走得太快了!” 袁峥冷冷地撩了他一下,又一把将他推开,往院中走去。 久安赶紧又堵在了他面前,耷拉了面目,诚心认错道:“峥,我犯了错,你打我罢。” 袁峥也停住了,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打了也不长记性,我不费那力气。” 久安抬头急切地看他,“峥,我……” “你什么?”袁峥的声音隐隐地不大对头。 “我见你不在,就要去找你。”久安实话实说道。 袁峥不开口则罢,一开口那声音猛地就拔得雄浑洪亮,“找什么!我昨儿傍晚出门前还叮嘱过你——要你喝完药就自行歇了,你也是点了头的,可我一回来——”他逼近了久安,吼了他一声,“人呢?!” 久安不大记得昨儿傍晚是不是真有过这么一回事,可袁峥是不会说谎的,而自己又是蠢笨的,那大概就真是自己言而无信了。久安这时就见袁峥面色十分不善,平白地黑了一层,他有些畏惧,后退了一步。 袁峥一把捏住了久安的手腕子,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你先前是如何答应我的?!我白教了你了那些书,那些话,末了你连路都找不着,要宿在别人那儿过夜!” 久安觉得骨头都快被袁峥捏碎了,疼得很,可他咬牙忍住不敢吭声。 “朝中那么多大事要办,正是人人自危不敢怠慢的时候,我顶风告了假,回去不知要受多少小人编排撺掇——”袁峥的面色有些涨红,“他们不让我好过,你这混账东西也不让我省心,我昨夜里连下山出城的马车都差人预备了,还以为你……”袁峥欲说不说地黯淡了目光,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袁峥狠狠地揪住了久安的衣领,怒 分卷阅读231 分卷阅读23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32 斥道:“你不是爱跑么,好——跑!爱往哪儿去往哪儿去,别回来了!——”说完这话,他用力地一搡久安,久安被喝斥得惊恐万状,一时脚跟不稳就向后跌到了地上,哑口无言地瞪着袁峥。 袁峥怒气冲冲地往房中走去,他一脚踹开了房门,又咣当一声地反手将其摔闭了。 久安在那两声巨响里,骇然地醒悟过来,连忙奔向房门,双手拍着门板,“峥,你开门啊——” 房中寂静,房门紧闭。 久安心田酸涩地往下一沉,他握紧了拳头,拼命地去捶那门,在咚咚声里,难过地问:“你不要我了——?” 还是无人回应,久安恐惧了起来,他卯足了劲儿地去捶门。 “峥,我下回不敢了,你别不要我——!” 如此许久之后,久安精疲力尽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觉得自己砸门的那一下又一下的拳头是全落在心口上了,他委屈又伤怀,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嘴唇发抖地抿在一起,一抹眼睛他带着哭腔,气息不稳地喘息了几下。 惊惧若刀,戳进了他的五脏六腑,打着旋儿地折磨人。 天上又开始下雪了,天幕也越发地亮了起来,晨风冷锐夹杂着飞雪卷向檐下的久安,他一张面孔湿漉漉地涨红着,哽咽了两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慢慢地就走进了雪里。 他无声无息,心如死灰地呆站着,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飞雪冻住了他火烧一般酸痛的眼睛,也冻住了他慌乱惧怕的心,他仿佛被冰包裹住了一般地站在了院中,天空大地都围绕着他旋转,风雪晨光交织着席卷了他。 久安觉得自己四肢很轻,他耗尽了心力,此刻觉得自己能飘起来,而下一刻他猛然晕眩了一阵,脑中轰隆一声地炸起巨响,随着巨响倾盆而来的是无数个日日夜夜—— 久安赫然瞠目,浑身一震! 冰冻着他目光与神思的寒雪在血液的活络之下渐渐地退散而去,上一刻,久安沉浸在天塌地陷的恐惧中,而这一刻,他置于与风平浪静后的万籁俱静里。 大起大落,大动大静。 久安面无表情地仰头望雪,脑海中争先狂涌的人事从杂乱无章渐渐地井然有序,他平静地抬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初降的雪花落在长茧与圆疤之上,毫无预兆地,注定一般地,新与旧齐全了。 久安想,他以为他会死在那一年的大雪里,没想到,经年之后,他在这一场雪里又活了过来。他凝视着掌心的消融的雪水,不悲不喜。 这时,身后的房门开了。 久安抬起眼帘,望了过去。 225、月黑夜奔 袁峥的脸色不大好,目光也是沉甸甸地。 久安犹记得袁峥对人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对他更是如此,绝不会露出此时此刻的神情。久安久别重逢似地望着袁峥,在他的面孔上已找不着一丝当年初遇时趾高气昂的神气,那个袁峥仿佛不知何时已葬在了他心里,还是个少年,而眼前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袁峥极快地走向他,紧接着用一条披风将他包裹着揽进了自己怀里,半搂半抱地将他拖入了房中。房中温暖,袁峥先拧了热帕子给久安擦了头脸,又将一只暖壶塞进了他手中。接着他就用力地抱住了他。 久安僵硬了起来,犹如被霜冻了一般。 袁峥的叹息在良久之后才在久安头顶响起。 “我不好。”袁峥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久安的后背,“临夜里了,不该把你一人扔在这儿,小东西先就吓得够呛,病怏怏地还得受我一顿火,可怜见儿的。”语毕,袁峥吻了吻久安的额头,嘴唇很热,气息沉沉地说:“我说得那些话,全是唬你的。”末了,袁峥耳语一般地喃喃自言道:“你别往心里去……” 久安一动不动地听着,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袁峥松开了一些,低头看向久安,拿手贴着他的面颊摸了摸暖热,低声道:“你也傻,知道我气头上,怎么还敢凑上来?”他接着又说,“这天都下雪了,你怎么还往外走?” 久安不敢正视袁峥的眼睛,只是一味垂首垂眼。 袁峥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一句话也没有,便以为他是委屈透了,立刻又百感交加地将他抱了回去。 久安静静地靠在袁峥的肩头,这两年来的朝夕点滴画卷似地铺展在了眼前,而他扪心自问,没有过一刻的不足——袁峥对他是真的好,好到简直让他无法对袁峥怀恨。而若是不恨,那又该是什么? 久安闭上了眼睛,觉得手中的暖壶比任何时候都烫手。 七日后,袁峥带着久安下了山,打道回昭义侯府。 久安虽也想接着装疯卖傻,可比起从前,仍是免不了地有些不同。袁峥在马车里,捏着他的耳垂,轻笑道:“常言‘世法平等’,莫不是你去了一趟玉华寺,佛祖便渡了你一遭,叫你乖成这样儿?” 久安不知该怎么答,才能不让袁峥起疑,只好冲着他笑了笑。 袁峥摸了摸他的脑袋,“病了一场,换了个人似的。” 久安还是笑,笑得心里打颤。 回府之后的夜里,久安早早地上了床榻,他一向睡在里头,刚躺了片刻,袁峥也随后躺进了被褥中,刚要伸手去碰久安,久安却不着痕迹地背了身,用力地合上了眼睫,屏息装出累极昏睡的姿态。 可袁峥还是贴着他靠了过来,身上的体热透着两层细软的衣帛传到了他的后背。久安收紧了五指,一动也不动,他心里实则犯怵,不知自己躲得过躲不过,躲得过那是万幸,躲不过……他不敢想。 袁峥抓着久安的肩头本意是要将他扳回来了的,不过见久安意兴阑珊的模样,念及他病痛初愈才瞧着好些,便也不勉强,松开了手去。 床上虽一夜太平,而久安却一宿未眠。他急着要给自己理出一条思绪来,不然总有露陷难堪的一天。 翌日清晨,袁峥匆匆地进了宫。 久安眼底透出一点青,在院中踏雪赏梅,梅雪相交,红白相映,清冷绝美,让他不由地想起了林壁堂。他捏着梅枝的手没由来地抖了抖,不自觉地折下了一枝花。 他忘了那么久,可将那些过往拾起,却只用了一瞬。一瞬之间,仿佛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他停了太久,已不知林壁堂今夕如何了,而最后一念,是在连云山的那日清晨,他看不见他,他认不得他,两人相见不相识。 前阵时候突起的悲苦泛滥了起来,叫久安险些要红了眼眶。他稳住了心神,吸了一口雪气,捏着那枝梅花,转过了身。入了月洞门,久安顺着石子甬路往寝居走去。待推门进了房,久安细细地望着房中诸物,用了两年的地方,这会儿看竟全不是从前的样子。 久安掀了葱绿撒花的软帘往里 分卷阅读232 分卷阅读23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33 走,只见壁上琴剑瓶炉,柜间锦笼纱罩,一屋子暗沉沉的金彩珠光,至于细小的古玩奇珍更是能看得人眼花缭乱。 久安心想,袁峥从前住惯了这样的地方,当年随军之时倒是不见他为难,八人用一间说大不大的营帐,倒也从容。 这时久安又见了一面四面雕空的板壁,专用来挂画悬字的,而上面从头到尾所挂之物,全是自己的这两年来的“墨宝”。久安走近了一瞧,又不禁苦笑起来,纸轴均是上等好物,可裱的手笔却是“撑舟入荷花,雨过脚底滑,忽见一蛤蟆,一戳一蹦跶”等蠢物。 这诗是去年夏天的得意之作,诗中虽只写了他一人,实则身旁还有袁峥,当时家中园子里荷花正盛,袁峥便亲手撑船带着他入了百花深处。雨后新荷,芬芳怡人,蛙鸣阵阵,久安抱膝坐在船尾,抬头见袁峥被繁茂的荷花掩住了衣摆下身,宛若立在水中央。久安傻傻地看着,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靠向袁峥,奈何船舟之上被荷叶甩了湿漉漉的露珠,久安被滑得一踉跄,好在被袁峥给扶住了,他挂在袁峥的身前,透过袁峥的肩膀,瞧见了一支高高的碧绿荷叶上蹲了一只小巧的蛤蟆,鼓着腮帮子正叫得欢,久安伸手要去碰,小蛤蟆就警觉地蹦走了。 久安低头忆起这一幕,不由地从心底升起一阵清凉惬意。 久安收回了目光,慢慢地走得深了,走着走着,只觉得房中全是袁峥身上的气息,连自己身上,也是。 久安停住了,知道自己被袁峥炮制成了一个走不出去的人。心中的舒畅之意,顷刻就成了重负之感。 久安明白,自己不能永远装疯卖傻下去,可不装疯卖傻又该如何,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恨袁峥,自己得见林壁堂。 半月后的一日,是陆宣的大喜之日。 这婚事全是照着他自个儿的意思办的,是以那势派热闹的劲儿便无需多提了。 齐青当夜一下马车,就对着那满大门的大红绸子,成排成列的鼓乐吹打,牙疼似地一撇嘴,回身对同来的季川西道:“瞧见没,知道的是刑部陆大人家的公子当朝轻车都尉办喜事,不知道,还以为哪个山沟子里的匪头要娶压寨夫人呢?!” 季川西微微眯着眼,也觉得有些眼花,轻声道:“嗯,是有点儿。” 齐青一甩袖子,“榆木脑袋竟然也有人肯嫁……” 季川西温言地笑道:“热闹要紧,咱们进去罢。” 待入了府,陆宣一身红衣喜气洋洋地正站在中堂处亲自迎客,那面目今日似乎也特地打扮过了,灯光下饶是红润,竟是一点儿都不黑! 他见了季川西与齐青一同走来,便大步迎上来,见面二话不说就是哈哈大笑,一手一个地搭住了二人的肩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说说……你说说……” 季川西高声调侃道:“新郎官儿,乐成这样?看来新娘子定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这么一说,陆宣更是笑得收不住了,前俯后仰地点头说道:“哎呦……你还别说……还真是……” 齐青轻轻地嘀咕了一声,“造孽。” 陆宣毫不在意地揽着二人往里拉,喜气洋洋地连平日最不待见的齐青也透着一股子亲热劲儿,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小厮的传报声,“昭义侯到——” 陆宣笑呵呵地松开了季川西与齐青,喜不自胜地朝大门口折回快走。 袁峥今日盛装,一身江牙海水五爪蟒袍配着玉带锦冠,好不华贵俊美,乃是给足了袁峥面子。而陆宣一见袁峥这般打扮,当即就扯着嗓子道:“七爷,这今日谁是新郎官儿哇?!” 袁峥素知陆宣口无遮拦,阔步走到他跟前,哼出一声笑来,一推他,“我也不知,你说是谁就是谁罢。” 陆宣好毫不介怀地哈哈一笑,接着就喜上眉梢地将袁峥往里迎,待并拢了季川西与齐青二人,忽地扭头皱眉低声问道:“久安呐?” 季川西早就瞧见袁峥今日是独身来的,便也由此一问,“对啊,他人呢?” 袁峥摆了摆手,“近来不大自在,便留在家中了。” 季川西关切地多问了一句,“不是上玉华寺中将养了十几日么,还不见好?” 袁峥摇头道:“不是病,不过精气神儿不足,也就不凑今日这热闹了。”接着,他难得玩笑一般地拍了拍陆宣的肩头,“放心,我备了双份儿的大礼,你自是吃不了亏!” 众人一笑,便就此往里走去了。 入夜的陆府热闹非凡,而另一面的昭义侯府就清冷了许多。 府中深处,一名蓝衣小厮推门而入,只见房中昏暗,他往重幕内悄悄地一望,床榻上隐隐约约地突出一个人形,而与此同时,另一名紫衣小厮从里头端着药盘低头从中走了出来。 蓝衣小厮压低了声,问道:“少爷睡了?” 紫衣小厮一边往外走,一边沉沉地应了一声。 二人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而蓝衣小厮接过了紫衣小厮手中的药盘,是要送回厨房去,临走前他使唤道:“里头的祖宗睡着了,你去知会院儿里守着的婆子丫鬟都回去歇着罢。” 紫衣小厮点了点头,扭身就跑了出去。 院中西面的一处房门,灯火最是依稀,三四小厮并了俩小丫鬟正拌嘴赌钱。见紫衣小厮近前,里头一个年长便恶声道:“小东西赶紧滚,敢多嘴一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紫衣小厮吓了一跳,逃也似地果然走了。 七弯八拐地到了府后一处下人用的小院,久安紧了紧身上的紫衣,看准了里头的一面矮墙,借着院墙边的一棵槐树,手脚并用地上了墙头,他骑在了墙上,往内一望灯火点点的昭义侯府,房舍片片包围着内中的大园子,齐整威武。久安一抬长腿,撑着手咬牙跳出了墙。 翻了墙,就是昭义侯府的外围,久安一路狂奔,夺了一扇早就打探过的偏门,抽出袖中的金刀匕首,他一下就砍断了房门锁链,紧跟着合身撞了出去。 星辰一颗颗地闪烁了起来,久安沿着昭义侯府的长墙,寒风灌进他的衣领袖口,他攥着手指,奔进了夜色里。 226、一路向南 陆家的喜事果然非同一般,热闹至了三更半夜还不停歇,新郎官儿拜了天地,便与众人说笑喝酒,喝着喝着就不靠谱了,竟拼起了酒来,几位人高马大的亲友连拦都拦不住,末了醉得人事不省,是被人软绵绵地抬着进得新房,害得许多年轻子弟连洞房都没闹成,只好“败兴而归”。 袁峥今日也喝了不少酒,不过人明白得很,见陆宣入了洞房,便与季川西、齐青招呼了几句,赶着回府了。 坐上了马车,袁峥腹中的酒水沿着身躯温温地烧了起来,烧得他一颗心麻麻地悸动,他静坐想着今晚的喜红满 分卷阅读233 分卷阅读23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34 天,不由地羡慕了起来——众人都笑陆宣将新娘子捧上了天,将来非惧内不可。 袁峥伸手撩开了一点车窗的锦缎帘子,露出一角冬夜寒星。他俯身望了出去,算着日子,心想着年关除夕又要来了。他轻轻地牵起唇角,看天际的星辰缀连成了久安模样。 一时行路毕了,袁峥按了按额角下了车,一沾夜风便将余酒醒透了。大门应时开了,管家仆从毕恭毕敬地出迎,待他上了石阶入了大门便将他前呼后拥住了。 袁峥今夜多吃了几口酒,身心如火,烧去了他不少庄重威严,人也比往日随和些许,只让底下的人们都各自散了,不必跟着,便只身往寝居去。几番穿门过廊后,袁峥推门进了房,径直去了里屋的床前。 床榻上的人蒙头睡着,袁峥坐在床沿,将手覆了上去,慢慢地往上滑。 今夜的袁峥血液里带着一点醺醺然的醉意,他用手指勾住了被角,掀盖头一般地将那被子往下一拉。 月光下,床上昏着一个被扒了外裳的人,而这人袁峥记得,正是平日送药的一名小厮。 半盏茶后,整座昭义侯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整座侯府只要是个人,手中都提着琉璃灯盏,四处呼唤着“少爷”。管家带人在平日里久安爱去的地方找了一大圈,连他的影子都没找着。他年纪大,见多了人情世故,这会儿心中猜出了一点端倪,不过也不敢明说,照旧吆喝着让人刮地皮似地找。府中的青壮小厮也带了几队随从,撒网似地在子夜的大街上寻觅。 而直至天明,仍旧是一无所获。 昭义侯府的正堂里,从里到外跪了垒叠的人,个个都俯身颔首,大祸临头的形容。 最上首的袁峥脸色青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他端然地坐着,双手搭着椅子把手,从指尖到心口都是麻的,痛麻的。 他的手心里死死攥着一张信笺,笺上不过两个字——勿念。 袁峥悲愤得快要呕出一口黑血来——久安跑了,这次是真跑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之后,二话不说就跑了。而自己,是机关算尽,一败涂地。 袁峥苦苦地冷笑了一声,双目哀楚地仿佛下起了寒冬的烟雨。 但凡久安心里对他有一点在意,都不会不辞而别。而今留下只言片语地一走了之,无异于给了他一耳光。袁峥将那“勿念”二字反反复复翻尸倒骨地想了一遍又一遍——他对他的心意,早被熬成了烈酒,一个火星子就能催发出燎原大火,他把心都给出去了,他竟让自己勿念!狼心狗肺都不过如此了。 袁峥缓缓地站了起来,对着底下的人沉沉地说道:“城中各处接着搜,西北两面的渡口,东南两面的马站,挨个儿查过去。”袁峥的声音慢而沉,“若再无消息,备车马,出城。” 天光尽亮之后,城中多了许多披甲将士,与官府的捕快很不一样,惹得许多百姓驻足瞩目。各路将士全是从建戎宫里挑出来了,个个训练有素,只消两日就将整座殷都翻找了顶朝天,而后回去复命了。 是日入夜后,袁峥带人出了城。 袁峥面无神情坐在马车之内,脑海之中只回荡着一句话。 “西面的渡口,廿七夜里开了一趟去宣州的船,船都驶出去了,叫一个人喊住了,出了两番的价上得船,且看那人的年纪形容与府上所找之人很是相似。” 宣州之锦城,四通八面,往南就是扬州。 这只船南下,顺风顺水,本是很快的,可沿路还停摆了几处地方,行行停停地到了宣州,已是半月之后。久安傍晚入了锦城,行舟劳顿,便挑了一家最先瞧见的客栈歇了脚。 久安在这家客栈里洗了半月来第一回的热水澡,他简直是将自己搓了一层皮,红红白白地裹了一层热气后,他钻进了被窝里。 久安并无择席的毛病,凭它是哪处的床榻也能倒床就睡,他从傍晚昏昏睡去,睡到半道儿觉得冷,便往外翻了个身,要往身侧温暖的怀里滚,可一滚没碰着胸怀,反而滚到了地上,摔了个透心凉。 久安惊醒,抓着一角被子,揉着屁股慢慢地站了起来。斜眼去看空荡荡的被褥床榻,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而后是睡不着了。他坐回了床,将被褥围裹在了身上,呆呆地去望黑漆漆的窗门,夜深人静,久安孤家寡人,心里乱得很。 翌日,久安出门想雇人马车辆往扬州走,不想年关将近,许多人不做生意,久安寻了半日也没有眉目,正在街上垂头丧气地漫走,却不想迎头便要与一队人马撞上。 马蹄飞奔,被狠狠地勒得老高,久安被马嘶吓得险些跌倒,而为首的一个骑马男子立刻停了身后人马,下了鞍背,看着久安忙声道:“小兄弟,没事儿罢?!” 久安立刻就摇头,心有余悸地只说:“无妨。” 那男子三十大几岁的年纪,圆脸高个儿,听了这话点了点,道:“方才冲撞小兄弟了,没事儿就成。”说完就要上马。 久安看着那男子身后的押送箱车的人马,忽地高声喊道:“这位公子!” 马上的男子笑了一声,“四海之内皆兄弟,什么公子不公子的。” 久安立刻快步跑到马前,急切地问道:“这位大哥,您是走镖的?” 马上男子俯身听了久安的话,当即一点头,“不错,小兄弟可知徽远镖局?” 久安略想了想,立马笑道:“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徽远镖局在江湖上素有“侠镖”之称,说是天下闻名也不为过。“这位大哥……,您这是往哪儿走啊?” 那男子沉吟着打量了久安,只道:“我等往南边儿走,怎么?小兄弟想托镖?” 久安点头如捣蒜,一把拉住了缰绳,“这位大哥,我这也算托镖了,不托物托人,就是我!我也要往南边走,您出个价,带我一程。” 那男子一听,微微一忖度,哈哈大笑道:“小兄弟既要托镖,咱们便找个地方好生合计合计,别堵大街上了。” 久安闻言,也是颔首称是。跟着那队人马到了其落脚歇息的客栈,这间客栈被徽远镖局包了二楼,那男子带着久安上了楼上的雅间,倒了热茶往那儿一坐,很是客气。 “原来小兄弟要去扬州啊!” “正是,赵大哥可能行个方便?”久安方才问候了此人的大名,叫作赵全,是赵老爷子的次子,为人很是耿直。 “嗨!”赵全摆了摆手,“我们押镖去云州,碰巧路过那儿,不过捎上一程,好说好说。” 久安大喜过望,也干脆地问:“赵大哥只说个价罢!” “你我有缘,我险些儿伤了你,如今又生受你几声大哥,便别说这话了。”赵全仰头一笑,“小兄弟,实不相瞒,你还不如我这儿镖上一只箱子重呢!你跟着我走, 分卷阅读234 分卷阅读23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35 就只当随行多了一人,要什么价?!” 久安不肯,一定要给。 赵全道:“小兄弟,咱们押镖可不比车马轻骑轻便,路上可得吃苦,哪有吃苦还给钱的,你这不是要我这大哥为难么?” 久安见赵全如此,心想再纠缠也无用,待到了扬州,将路银偷塞给赵全也是一样,便道:“赵大哥果然侠义。” 赵全豪爽地又一笑,“小兄弟,我们只在锦城留一夜,明日一早就走,如何?” 久安求之不得,丝毫不犹豫地应声道:“好好——!明日能走自是再好不过!赵大哥说个时辰,我来找您。” 二人将此事谈妥了,赵全是个性情中人,还想留久安吃午饭,不过久安借故只说有紧要之事,才脱了身。 久安出了客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可石头虽放下了,心却还是沉的,久安沿着锦城的街市慢慢地走着,仍是不愿回客栈,他怕见房中的那张床,床不可怕,就怕是空的,一空就显出了大,只看一眼都像是要坠海。 锦城今日似是要过节,天色一暗,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起了一盏花灯,五彩缤纷地装点了入夜的街市。孩童带着描着花草的人面嬉闹着跑过久安,笑闹着冲向街尾。城中的男女老少也都乐意在这么个时候出门热闹热闹,沾沾喜气。 原本宽敞的街市,渐渐地人头攒动起来,熙熙攘攘地成了人海。 寒天星辰闪烁,人间灯盏朦胧。 久安受了这节气鼓动,也买了一盏花灯提在手中慢走,他细细地打量了花灯之后忽地一抬头,在那百花灯火中乍然瞥见了一抹高大的人影。 目光至深,藏着寒冬的暮霭沉沉。 久安浑身一震,登时停在了原地,周围的人或前或后地拥挤着走过了他,宛若一条流动光华的河水。而那远处的人影,转过了身,疏忽就冲淡成了阑珊的火光,仿佛是虚影。 久安回过神,心腔子咚咚地乱跳,他放下了花灯,也回身掉头。众人都要去城中的河畔放花灯,久安逆着人流往外疾走,受了许多白眼。他慌不择路地逃出了人海,手中的花灯早已不见踪影,他惶惑地回头一望—— 只见人山人海,五光十色,恍若梦一场。 227、世事无常 星夜下璀璨的街市在下起雪后,仿佛愈加热闹了一些,宣州今年下雪尤其地晚,这才是第一场,众人见了都不由欢呼雀跃。 袁峥慢慢地走出了人群,随后一个便衣青年男子也挤了出来,在他身后匆忙地撑开了一把新买的青绸油伞,接着小心翼翼地举过了他的头顶。 “侯爷,方才那不就是……”青年男子欲言又止。 袁峥并不理会,放缓了步子,在放花灯的河畔停住了。 青年男子在军中是袁峥的副随,跟在他身旁常有“伴虎”的不安,这时见袁峥止了步子,也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咽了咽口水,只好默不作声,好让自己看着“敏于行讷于言”。 河面之上细雪纷飞,花灯浮在水上,摇摇晃晃地顺流而下。袁峥沉寂地站着,一时间放眼只是看那攒成一块儿的五彩光团。 而过了不久,有一名布衣男子提剑悄声走了过来,于袁峥身后站定,抱拳低声道:“禀侯爷,找着了,就在离此处不远的一家福全客栈里,已派人围上了,只等侯爷吩咐。” 袁峥侧脸,道:“那福全客栈毋须惊动,把人盯上就成,不必现身。” 布衣男子得了这话,离开颔首应声答应,“是——” 袁峥良久不作声,再开口却是:“宣州锦城的那家驿站离此处不远罢……” 这“驿站”便是专供朝廷官吏住宿换马的驿站,若是有进都的文书,换了一般人也能歇。驿站比一般的客栈要好,同上好的客栈差不多,但住哪儿都没有住驿站体面,是以打南边儿北上竞武的子弟都爱在那儿落脚歇息。 布衣男子虽有一瞬的不解,不过立即答道:“回侯爷,不远,就在城北。” 袁峥又偏头对身后静若处子的副随道:“把马牵来,去城北。” 副随得命,当即将手中的油伞往布衣男子手里一塞,嘱咐道:“拿好喽!”语毕便快步跑了出去。不出片刻,副随果然带着一匹骏马策马奔来。他下了马鞍,对着袁峥行礼道:“侯爷,马来了。” 袁峥走出了青绸油伞,抓着缰绳飞身上马,调转了马首,低喝了一声“驾!”。副随见袁峥骑马奔了出去,便也催马跟上。 半个时辰后,袁峥在城北的这家驿站下了马,驿站很有年头了,似是宪宗一朝修葺的,住过许多高官名将。 袁峥昂首阔步地进了大门,有掌事的要上前来询问,不过被副随伶俐地拦住了,而袁峥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直往驿站后院去。 夜色迷蒙,后院的入口有花草掩映,那花草虽不是什么珍品,但是夜里就多了一份撩人的风姿,如此一来,这里便有了曲径通幽处的情调。夹带着细雪阵阵,可谓是一处幽致的美景。 袁峥孤身走了进去,抬眼去望老旧的墙头,淳宁八年的那一夜,他就坐在那上面,满心满怀的不屑一顾。 那一年七月,袁峥随同兄长袁嶂去了一趟扬州,那一趟扬州之行,是为了请容子栩出山,入袁家幕僚。容子栩是武学泰斗杨怀起的师弟,名声也不小,只是从不入仕,为人浪荡得很。袁峥跟着袁嶂,是在扬州城外的一处青山上寻着的容子栩,只一眼,袁峥就很看不上,见此人也是有年纪了,可打扮却很邋遢,仿佛是市井之徒。容子栩在河边的树下打着盹儿,手边几个空荡荡的酒壶,鼾声震天。 袁嶂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他,而旁观的袁峥环胸轻哼一声并不插手,只看向了别处。而这一眼,就瞧见了河里的圆石头上站着一个少年,手握鞭子正在比划。少年被粼粼波光模糊成了一个忽闪忽现的细长人影,袁峥只看得清他没穿鞋,踩着赤脚在河上几块突起的大石头上左右翻飞,其间鞭声阵阵。 而这时呼呼大睡的容子栩懒洋洋地吼了一声,“四宝——把腰放低!敢偷懒,就不准上岸来!” 袁峥略惊诧地看回树下容子栩——原来他没睡着! 袁嶂那一日费了大功夫才总算与容子栩相对坐谈,不过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只是近旁的一处破损木亭罢了。 袁嶂太正经,言谈举止全是礼贤下士。容子栩太不正经,说话也不耽误打嗝放屁。袁峥懒得去听袁嶂俯就一个草莽汉子,便走出几步倚在木亭外的柱子上,百无聊赖地去看河中那个舞鞭子的身影。看了许久,袁峥不耐地哼了一声——这鞭法,稀松平常,意思不大。 而身后亭内亦是谈不拢,容子栩大大咧咧地站起来,抹了抹油光满面的脸 分卷阅读235 分卷阅读23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36 ,砸吧着嘴说道:“草民没那么大能耐,袁二爷实在是抬举了!草民还有个傻徒弟要教训,这就先走了——”说完,他竟当真就这么走了。路过袁峥之时,还回头自以为是地对袁嶂夸他,“哟,袁二爷家的儿子都这么大了!瞧着比我那傻徒弟可精神多了!” 袁峥觉得容子栩这人不止粗俗眼力也差,便一心想劝袁嶂回去,可袁嶂此后又毫不气馁地找了容子栩数回,回回都让容子栩用“教徒弟”给挡了回去。而袁峥无法,只好连日地跟着,回回就见他那“傻徒弟”将那几招颠来倒去地练,没个新招式,便很觉厌烦。一月后,兄弟同心,怒踏归程。 然而是夜宿在驿站中,“傻徒弟”却阴魂不散。 袁峥不自觉地轻笑了一声,浓眉之上落了一层浅浅的霜雪。 可往昔不能碰,一碰就能滋长壮大得让人心头一惊,袁峥立在飞雪之中,身后仿佛有少年的声音在问话。 “这位兄弟,你也住在这驿站里,可是朝中之人?”声音顿了顿,又欢喜地问:“如若不然,那便是也去殷都竞武的?” 袁峥没有回头,任那声音将记忆顶开了一个口子,冒出嫩绿的芽。 他想,许久之前,他们之间隔着南北的名山大川,后来,山川化作关外的营火,再后来,一切都成了触手可及。可不论是从前还是如今,他都是一厢情愿。 袁峥站在院落中,看着雪意由浅转重,包裹出了渐渐明亮的苍茫世界。 翌日,久安在天未亮的时候出了客栈,伙计打着哈欠给久安开了大门,强打了精神说道:“客官慢走。” 久安见今日雪气重了,便有些忧心行路。待到了昨日赵全等人马所住的客栈门前,只见大门口人马齐整,一切都准备妥当。 赵全见久安来了,便一招手,“小兄弟来得早哇。” 久安连忙跑上前,“我还怕来得迟了呢。” 一个时辰后,久安匆匆地与赵全一起上了路。此番行镖是要赶着除夕回殷都去的,是以用得是脚力极佳的好马,路上比久安想得要顺遂。 一日众人遇了一段陡路,便骑马缓行。久安骑马走在赵全身旁,赵全趁着这空档,便闲话道:“走了两日,还不知小兄弟去扬州作甚?” 久安本一心看路,忽地被这样一问,也不敢说实话:“啊……去置办些买卖。” 赵全哈了一声,“我还以为小兄弟是背着爹娘出门游山玩水的,哎哟,原是走生意的,我是看走眼了。” “头一回出门,家里没跟着。”久安圆着谎。 赵全听出久安说话有些乱,不过也不深究,只是笑话道:“头一回出门才该跟着呀。” 久安吃了一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是是……忘了忘了。” “扬州好哇,林记就是扬州的。”赵全侃侃而谈,“实不相瞒,我就最嗜饮林记的‘千里雪’,拙荆就很爱林记的布料子。” 久安轻轻地应着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五日后,一行人到了扬州城外,赵全替久安指了指路,说:“就朝着这条路走,不用多久就能瞧见城门了。” 久安对扬州自然了如指掌,不过面上仍旧听着赵全的话,直点头。待告辞了赵全,久安目送那队车马绝尘远去后,才哈着雾气转身望向了远处隐约的城楼。 久安紧了紧领口,顶风就跑了起来,他这一路都急,一刻都不敢耽搁,可真入了扬州这座城,他才从急中跳出,茫然了起来。 当初这么一走,万没想过会像今日这般回来。城中变了些许,不过也不大,久安不出几下就将每条路都认了出来,他狂跳着一颗心,当即就往林府所在奔去。 林府甚大,分作了二宅相对,将大半条街都占去了,简直比一般的仕官之家都要气派。隔着高墙往里头一望,也能瞧见厅殿楼阁,峥嵘轩峻地屹立着,后头遥遥可见的花园子也是一派葱蔚银润。而此刻门前寂静,并无什么人,大门闭得严,只两边的角门可容出入。 久安跑了许久,这会儿到了大门前,扶着腰喘着粗气,脑袋犯晕,觉着是一场梦。他靠着墙先歇了口气,将手掌拍在了胸前,他觉得心腔子跳成这样往后说不准就跳不动了。 而就在这时,街尾叮叮当当,驶进了一辆精致的马车。久安立刻站直了身体,扭头望去,一时屏息瞪圆了眼。 马车稳了车轮,碾过雪地后停住了。平头正脸的车夫纵身跳了下来,将车前的锦缎木帘子给掀了起来,一时车门洞开,先俯身走出了一个翠衣的小丫头,小丫头扶着车门将身一转,软声道:“少奶奶,到家了。” 小丫头先接了一只攥着帕子的凝白玉手,下一刻,车中才出来一个削肩细腰的窈窕身影来,她一身的衣裳素净得很,不是寻常的穿戴。白灵兮用帕子遮掩了口鼻,被小丫头扶着,踩着车下的小几子落了地。就这几下的工夫,旁开的角门里鱼贯而出好些丫鬟媳妇,一列笑脸盈盈地来迎。 为首的是个身着百蝶穿花云缎裙袄的女人,见白灵兮拾级而上,便上前牵了她的手笑道:“好弟妹,这几人可累着了?” 白灵兮半低着头,柔声道:“大嫂多虑,一切有七爷照拂着,哪里会累?” 那女人一笑,拉着她往里走,“怎么,七弟又留在山中了?” 白灵兮莲步轻移,瞧着很是婉转端庄,“是。” 那女人也不见怪,“七弟也是,再亲厚也不必年年逢了连家四爷的忌日就去山中守墓,连亲媳妇儿也打发回来了。” 白灵兮忙摇头,生怕别人说一句林壁堂的不是,道:“他是怕我住得不惯,才差人送我回来的。” 那女人咯咯一笑,与白灵兮并肩进了角门。 门前的马车被车夫往后府牵去,咯噔几声过后,门前就恢复了冷清。久安贴墙站着,冷得浑身一震。 【结局倒计场·三】 228、咫尺之内 久安从被林府的围墙包围的那半条街里飞奔了出来,跑得不分青红皂白,以至脚底打滑摔了一跤,他不管不顾地爬起来接着跑。 一颗心冷得疼,每跳一下就像绞碎一般地疼,他这一路都不敢去想再见林壁堂会是何种情状,他被世人落下了两年的光阴——两年,能做的事太多,是以他不能想,一想他就不敢来了。久安就想见林壁堂一面,哪怕是偷偷地望一眼都好,可…… 林壁堂成家了,久安想。 他恍惚地走着,还记得那女人温柔沉默,观之可亲,与林壁堂很是般配。久安从肺腑幽幽地升起一股凉凉的寒气,辗转进了骨血之中,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当年他怕林壁堂成亲才跑到殷都,而今这亲事既已成,他又回来作甚? 生死一别,另续他缘,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分卷阅读236 分卷阅读23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37 许是非得亲眼所见,才能死心。 久安怀揣着一颗死气沉沉的心,失魂落魄地穿行在街上,四肢百骸都被刻骨的寒意给冻住了,他在深刻的冰冷里想,这便是命了,人再挣,又如何能挣得过命? “酥糖——酥糖——” 小贩穿街走巷的叫卖随风入了耳。 久安凝眉站住了,回身在人群中一望,果然见一个年轻小贩正挑担叫卖。小贩走得轻快,担子在肩上微微地上下晃荡。 他先只是怔愣,紧接着带着点子疯意越过了几个人,跑了过去。小贩眼尖,见有人走来立刻就停住,朗声笑道:“公子买糖?” 久安犹豫地一点头,“嗯。” 那小贩蹲身一放担子,掀起白净的盖布,露出筐内甜香的糖缸子,又拾起了一张薄薄的纸,笑问:“公子要多少?” 久安在香气里有些说不出话,末了才颤抖道:“两把。” 那小贩欢实地应了一声,果然用那薄纸给久安抓了满满的两把,接着心灵手巧地包成一纸包后双手递给了久安。“公子拿好喽。” 久安接过,将钱递给小贩。 小贩拿了钱正要挑担走人,不想久安那儿忽地就有了一问:“你……在扬州多久了?” 小贩停住了动作,虽是一愣,不过立刻笑着作答:“小的就是扬州人士。” 久安会意后,问:“问你打听个人。” 小贩立刻点头,露出诚恳的模样,利落地拍净了手,“您要打听哪一个,小的要知晓定会全都告诉您。” 久安低头攥紧了手中的酥糖,垂眼淡声问道:“林壁堂,你知道么?” 小贩眯眼一笑,仿佛松了口气,“啊——林七爷谁不知晓?整座扬州城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哇!江南的商行商帮全服林家的管,林七爷年轻能干,可惜就是三年前走了一趟关外便失了明。” 久安脸色不大好看地嗯了一声。 小贩却又改口道:“不过失了明也不打紧,总有好的一日,林七爷是个积德行善之人,老天自不会亏待他……对了!”小贩似是想起一个有力佐证,“你看——白家大小姐那样贤良淑德的好女儿也不照样嫁了林七爷么?!” 久安捏了捏糖袋子,声音发飘,“白家大小姐……好不好?” 小贩仰头大笑,竖起大拇指道:“那自是好的,白家几代翰林,诗书之家的女儿,识文断字的,既识礼又明理,人又美,再无更好的了。” 久安眩晕地点了点头,吸了口寒气,问:“哦?何时成得亲?” 小贩忖度了片刻,笃定道:“约莫是淳宁十年五月……对!五月廿五!” 久安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五月……就成亲了。” 小贩频频颔首,应和道:“嗯,可不是么,若不是此前林七爷大病了一场,否则林七爷一从北边儿回来这事儿就成了。不过说来也奇,林七爷那会儿病得可不轻,末了白大小姐一入门就好了,可见是天作之合了。成亲那一日才叫热闹呢,整座扬州城都跟过节似的!” 久安攥着糖袋子的手有些发抖,已不想再听,不过还是低低地开口道:“原来如此,多谢。” 小贩见状,便挑起了担,告辞了久安接着沿街叫卖了起来。 久安拆开了糖袋子,将一颗杏黄酥糖救心丸似地慌乱塞进了口中,用力地一吮,几口就嚼碎囫囵地吞了下去,他全身一哆嗦,肠胃肺腑微微地抽搐了一下,眼泪顺理成章地就落了下来。久安在甜甜的味道里觉着心腔子里已是血肉模糊,他连忙抬手去擦,可眼泪不听话,越擦越多,他咬着发抖的嘴唇忙低下了头,因怕被人瞧见,匆匆地快走了起来。 行人在身旁来来往往,久安害怕着急地走着,他是已“死”之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觉着自己快畏缩成了一缕心惊胆战的孤魂。 久安越走越僻静,待驻足之际,只见自己已停在了墓山底下。墓山高高大大地仿若一张浑然天成的屏障。 连家的墓地在城中的一座后山上,从连老爷子那一辈子起葬了久安的多位亲长。久安当初还在扬州之时,也是逢年跟着父母兄弟前往祭拜的。连家人代代敬宗孝祖,只为替后人祈福。而久安如今如此,仿佛也怨不得祖宗不显灵,只能怪自个儿是个没福的。 久安无所依从地抬头一望,想都没想地就闯了进去。他上山之时还算晴好的天,待入山之后便又下起了雪,而后又起了大风。久安心中沉沉,如今沾了雪意并不觉得冷,走走停停,他如今人鬼不分,中邪似地就往连家的墓地跑去——自家骨肉,总是不怕见自己的。 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了近半个时辰,久安抬头望见了自家的墓园。墓园正门蒙了昨夜的雪,清冷地带着阴锐之气,四周也是静悄悄地,并无人迹人声,久安便放开了胆子往里走。 甫一入了墓园,久安才刚跑了几步,就猛然停住了。停住后,他仓皇地后退了几步,寒风迷了他的眼,目光痛楚地酸涩了起来,捂住了嘴,久安悄无声息不住地后退。 他看见了林壁堂。 快三年了,林壁堂恍然站在了自己面前,这么近,又那么远。 久安屏息伫立,闪烁着发红的眼睛,他知道林壁堂在山上,可没想到他在墓园里,就在自己的——墓前。 林壁堂并没有打伞,只是静静地站在雪天之下。他瘦了,可身姿仍是挺拔的,侧脸是男子的美轮美奂,与久安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看着他一身素服地站在墓前,久安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怪他的。 林壁堂目光很静很直,他上前了一步,抬手摸上了墓碑。 “我是昨日就到的,可昨日你爹娘兄弟来,我便避了嫌,忍到今日再来。”林壁堂沉吟着道:“这样也好,交错了来,你这儿总是有人,也热闹些,不怕冷清寂寞。” 久安一口气接不上来似地俯下了身,撑着双膝似是力不能支。 “你也想我了,是不是?”林壁堂温柔地笑了笑。 久安双脚发软,向后坐在了湿滑的雪地里,一手还死死地捂住了嘴,他狠狠地埋下了头,浑身剧烈地战栗抖动,每一处都是切肤之痛。 林壁堂又上前了一步,以双手扶住了墓碑两端,低头耳语似地说道:“我也是,看来往后还是得想来就来,否则相思成疾,岂不坏了事?”他微微地矮身单膝半蹲而下,用手指去摩挲墓碑上连久安这三个字,轻轻地靠了上去,闭眼低语道:“你瞧我是不是难看了?”林壁堂叹息了一声,“旁人不提,我自个儿又看不见,想着要来瞧你便装扮一番,可也无从下手。” 久安慢慢地从臂弯里抬起了头,满脸泪痕地看向不远处的林壁堂。 “如此一来,有一日我成了老朽,你岂 分卷阅读237 分卷阅读23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38 不是要认不出我了?”林壁堂喃喃自语道,他用手摸了摸墓碑,笑问:“说,嫌我不嫌?”他在一片寂静的雪声里自问自答:“嫌了也无用,我还是要来,你能拿我如何?” “待那时我老了,黄泉之下来找你,你若是认不出我,我定比一死还不好受。”那座冷硬的墓碑在林壁堂面前仿佛成了一个一动不动的沉默少年,霜雪不住地落在他的身上,他在雪里白了华发,老了年华。将过去的点点滴滴说成了一辈子那么长。 林壁堂说了很多,说了很久。 久安坐在雪地上,抱膝静静听着,脸上的眼泪一道道地风干了,宛若面颊上的一条条裂痕,他在这一刻里,多盼望自己真是一缕魂魄,那样,他就能上前抱一抱林壁堂,哪怕风吹就散,他也甘愿。 久安想,老天收去了林壁堂的眼睛,便是要他不再见自己。自己是林壁堂命中的灾星,林壁堂是个积德行善之人,老天爷自不会亏待他。 久安心平如镜地望着林壁堂,眼神是凄惶的,看着林壁堂,他明白自己是看一眼少一眼,也明白什么是有缘无分。林壁堂成家了,久安也该魂飞魄散,与他此生不见。 林壁堂在黄昏之时才起身站了起来,手中捏起了放置在一旁的翠玉的墨绿手杖,他转身向前探出了一步,接着慢慢地走了起来,他走得很稳很直,一双眼眸里的眼色是渺远的,仿佛一直都看着远处。 久安仍旧坐在地上,用乌黑的眼睛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嗒沙,嗒沙……”手杖点入雪中发出声响。 一步又一步,越来越近。林壁堂的面容越发地真实清晰,眉睫之上装点了碎雪,犹如冰雕雪砌的一个人。 久安闭上了眼睛,屏息等林壁堂走过去。 “嗒。” 身侧响起一声细微的杖响,等了许久,却不见下一声。 久安睁开了眼睛,只觉得耳边风声一重,飘雪沙沙地飞舞了起来。久安不敢转动脖颈,不敢去望咫尺之内的林壁堂。 林壁堂挺身站住了,他轻轻抖动了一下长长的眼睫,侧过了脸,很小心地向后说道:“我明日再来。”接着扭身对身后墓碑处轻轻地勾唇笑了笑。 久安情不自禁地拿牙齿咬住了手指,从眼眶里滚下了一颗烫人的泪珠来。 “嗒。” 手杖声响,林壁堂走了过去。 久安如梦初醒地瑟缩了一下,忽地就狠狠地咬下了牙关,不出片刻,唇齿间便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手指冻麻了又猛地一疼,手中的糖袋子“啪”地一声就掉进了雪里。 山中风重雪浓,这一声却还是扎耳。 林壁堂“嗒”地一声杵住了手杖,拧眉抬起了眼帘,发出声音:“谁?” 【结局倒计场·二】 229、愿君久安 久安惊慌地一震,可当即又稳了下来。他松开了手指,用嘴唇轻轻含住了那上头的血印子,淡淡的血腥气在舌尖上漫开,他将身躯蜷缩地越发小,似乎想隐藏起来一般。 林壁堂转过了身,正色高声又问了一声,“是谁?” 久安跟着那一声揪住了心,他欲盖弥彰,用力地捂住了耳朵。 四面八方,唯有风雪阵阵,乃是毫无回音。可林壁堂颦住了眉,认定了方才那一怪声确实,便生出了疑心,面色不善地不依不饶,“是谁,出来!” 久安指节发白,气息不稳地在心中狂吼——壁堂,你走罢,你快点儿走罢,你走了,我就认命了死心了,今生今世再也不来见你了。 林壁堂忖度一般地静了下来,就在这时,雪地里又传来一声动静。 “是我。” 久安先是一傻,紧接着猛然抬起眼来,僵直了脊背,不可置信地侧脸寻声望了过去。 而林壁堂也还转了身躯,他的眉心拢得更甚,脸色则是干脆一沉。他记得这个声音,更记得这个人。 袁峥的黑发与肩膀也都积了雪,他抬手慢慢地拂去后,这才一身紫黑地从雪天中走来,宛若一颗倾倒而来的大树。 久安愕然地望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近,仿佛是从天而降,带了雪与光,照亮了他所有的狼狈不堪。 他高高阔阔地走了过来,隔着林壁堂不远,脚底蹭起一点白雪,停了下来,他先定定地凝视了一会儿久安,接着再看向林壁堂,道:“林公子,别来无恙。” 林壁堂曾经很有一番温柔含情的神韵,如今眉目冰封万里,只透了一股阴森森的平静,“袁将军,我很好。” “连云山一别,不想今日才见。” 林壁堂对袁峥没有一分的好意,时过境迁也无意虚情逢迎,便道:“袁将军这话就违心了,袁将军恐怕未必想见林某。” 袁峥又走近了几步,半晌才道:“我今日来,没别的意思,也是来看看他。” 林壁堂玉面若霜,冷笑一声,“袁将军贵人多忘事,过了这些年,才想着要来看他。” 袁峥轻轻地半垂了目光,也轻轻地哼出惨淡地一笑,“前些年,我是糊涂了,前些日子,才算想明白。” 林壁堂紧了紧掌中的玛瑙杖柄,“林某倒是记得袁将军精明得很,乃是让不得一步之人,如何有糊涂一说?” 袁峥道:“林公子是怪我夺人所爱,并非君子。” 林壁堂嗤笑一声,“袁将军莫非是想明白了这些?” 袁峥轻轻地摇了摇头,冷风灌在他的面孔上,刻出了他眉心的褶印,“是想明白了这些年来之人事。” 林壁堂的双目空寂冷静,袁峥的声音低低沉沉,催醒着过去的苦痛,苦痛深远,他差一点儿就要葬身其中,再无天日。林壁堂暗暗地深吸了一口寒气,将脊背又挺直了一些,他在雪中站了太久,手脚都有些冻透了。他道:“袁将军有话还是直说罢。” 袁峥望着林壁堂的眼睛,并不婉转地问道:“林公子的眼疾无甚起色?” 林壁堂微微一怔,随即淡然道:“无心求医。” 袁峥当即道:“殷都有一等一的大夫,宫中的御医也……” 林壁堂皱眉,明白了袁峥的意思,便别过脸去,打断道:“不必。” 袁峥也不讶异,只问他:“为何?” 林壁堂沉默了许久,沉默至面容上的冷漠疏离柔软成了凄凄温情,才轻声道:“天地万物少了一个人,不必再看了。” 静悄悄坐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久安听了这话,颤着厚睫毛打了个酸楚的哆嗦。他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将一声喘息狠狠地扼制住,他被飘雪包裹成了苍白的纸人,一阵风就要被吹走似地蜷缩着。 林壁堂复又拢起了长眉,亦是隐忍一般地咬了咬牙,接着又冷淡道:“袁将军既要看他,那就请便罢。”说着,他探出手杖,是个要走的姿态。 林壁 分卷阅读238 分卷阅读23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39 堂的步履又正又稳,哪怕身旁无人也无妨,袁峥见他越过了久安,走向了自己,生平头一回侧开了一步,给他人让了路。 “当年,你说,我是手下败将。”就在林壁堂要走过去之时,袁峥忽地出声如此说道。“你说对了。” 林壁堂睫毛尖上沾了一点雪水,在顿身止步之际坠了下来,他苦笑道:“你我皆是败军之将,哪里有胜负之分。” “是么……可不论我用何手段,费多少心机,他心里都存着你。”袁峥在雪影中轻慢地说道。 林壁堂偏过脸去,眼珠子是冷冷的两颗美丽的琉璃球,“人已往矣,都无用了。当年我那么说,是不甘心自己要输。”他轻轻地苦笑一声,“不过情字之上,又如何能论成败输赢呢?” 手杖重重地落进了雪地里,发出“嗒沙”的声响。 久安凝望着林壁堂的背影,就这么看着他走了出去。 人都说林壁堂是书画里走出的人,而今雪天铺平了茫茫前路,霞光点点黯淡,他慢慢地走着,似是又要走进了那可望不可即的书画中去,倏忽间,就远成了墨蓝的剪影。 久安闭上了眼睛,想起多年前,年幼的林壁堂笑着递给他一袋酥糖,让久安从此赖上了他。而今,故地故人皆依旧,可他却再也回不到那一年,再从林壁堂手中接过一袋糖,再也无人知晓他曾那般爱恋过他,又这般错过了他。 霞光消散了,天光尽失了,林壁堂消隐在了暮雪之间。从此以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久安身冷心热,每一滴的眼泪都退回了眼眶,化作了血,化作了此生此世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低下了头,觉着身躯仿佛一个空壳。 袁峥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不追?” 久安看向他,黑眼睛凉凉地仿佛汪了水,接着,认真地摇了摇头。 袁峥皱眉,极低地说道:“你最好趁我这会儿疯了,去追……”他大口地喘息了一声,艰难地又说:“否则,待我……” 久安不等他说完,又摇了摇头。 “你也疯了?”袁峥问。 久安在地上坐得久了,双脚都冻得没了骨头,这时就极轻地开口说道:“我站不起来。” 袁峥荒唐地冷笑了一声,悲愤地仿佛要呕血,“你要我替你去追?” 久安一愣,摸着双膝,先对着袁峥摇了摇头,紧接着又说了一遍,“脚冻麻了,我站不起来,你扶我一把罢。” 袁峥听不懂似地怔愣了几许,好一会儿才猛地踏出一步,一把就将久安从地上拉了起来。 久安颤巍巍地直了双腿,俯下身用手深按了好几下,直至双脚热了一些,活络出了知觉,才在袁峥的搀扶下迈出了一步,而此时,他的余光瞄到了地上被雪打湿的糖袋子,久安看了一眼后,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袁峥见他走得艰苦,便跨出一步在他身前蹲下,道:“上来罢,照你的走法,明日才下得了山。” 久安踉跄了几步,趴上了袁峥的背,以双臂围住了袁峥的脖颈。 袁峥心中波涛汹涌可也不言语,他不说话,也想久安不说话。世间许多事都不外如是,你不说,它就一直在那儿,你一说,它反倒乱了。袁峥就想自己一言不发地能把久安从扬州背回殷都去。袁峥仿佛平常一般地抄起他的腿弯,起身站立,大步走了起来。 二人在将晚之际下了山,又在月色升起之时,坐进了一间温暖的酒坊。扬州的酒坊不必说大多都是林记的招牌,此间亦然。 桌前各色精致小菜,黝黑光润的酒坛子立在桌中,久安整日滴水未进,此时正风卷盘中各色美食。 袁峥连筷子都没动一下,只是倒了酒,一杯一杯地喝着,其间一动不动地盯着久安。 久安果腹毕了,盘中也清净了。他捂着嘴,轻轻地打了个满足的小嗝,挺身靠进了椅子里,舒了一口气。 二人这会儿相对而坐,袁峥捏着杯沿,责备自己不醉,否则借醉将久安扭送回去,此事也就了了。可他清醒得很,而久安也清醒得很,两个明白的人,谁都不能再做傻事。 久安默默地伸出双手,取过酒坛子旁的酒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微微地抿了一口,他当下就脱口而出,“这是新酒。” 袁峥气息一重,总像是在提防着久安说话,怕他一开口就要说他不爱听的。 久安深知林家制酒的规矩,新酒一出,必是有人有物有故事。他立刻便定睛要细看酒坛身上的文字。不过对着久安的这一面乃是镌花,字在另一头。 “你且看看酒坛子上的字。”久安对袁峥说道。 袁峥目光先是一动,接着果然一转,只见那酒坛身上当真长长短短地镌了几句文字。 “伊人终难顾,似被前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莫问君归处。” 袁峥甫一念完,便立刻去看久安的神情。 久安沉思似地低垂了眉眼,而这时,正好有两个堂倌入内换下残菜,而久安逮住了他们,就问:“这是新酒罢?” 一堂倌和顺地低低应声道:“客官说得不错,是少东家亲酿的新品。” 久安静默了一瞬,又问:“哪位少东家?” 那堂倌答得也快,“正是第七位少东家。” 袁峥紧锁了眉峰,将酒杯“噔”地一声钉在了桌上。 两个堂倌见状,便以为妨碍了,欠身立刻要告退,而久安却伸手扼住了一人的腕子,急切地又问了一句:“这酒唤作什么名字?” 那堂倌心有余悸地瞄了一眼袁峥,仓促地低声答道:“愿久安。” 久安直直地看着那堂倌,看得那堂倌心中打鼓,久安忽地弯起了眼睛,松了手。那两个堂倌当即各人提着装敛空盘子的大木盒落荒而逃。 房中复又寂静,一弯月亮悬挂在了窗外的夜空上,月牙锋利,如同一小堆薄冰。在阵阵飞雪中尤其地冷,也尤其地亮。 久安将杯子中的温酒一口饮尽了,出声道:“你何时找着我的?” 袁峥用目光去描着久安此时此刻捉摸不透的眉目,答道:“宣州锦城。” 久安提壶又倒了一杯,颔首道:“原来我那日夜里没看花眼。” 袁峥抢过久安的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也没躲你。” 久安用手指轻飘飘地捻着杯身,漆黑的眼珠在厚睫毛的遮掩下旋地一转,抬眼忽地就看进了袁峥的眼中。 袁峥本就一直盯着他,而此刻,就与久安对视了。久安的一双眼睛生得很讨巧,袁峥如此注视着,心就软了。他想放下自己的架子与脾气,好好地哄一哄久安,久安不是别人,哄一哄又怎么了? 袁峥的眼中风起云涌,涨起了暖意的潮水。 而久安开口道:“袁峥,我想走。” 袁峥的面色一点点地褪 分卷阅读239 分卷阅读24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40 了血色,成了一个煞白的模样。当年打马而过在心中开得那朵花,百转千回,盛放了一季,终要谢了。落花零落,碾作尘土,无人怜惜,无人佐证。花开之美,花落之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袁峥说不出话来,无话可说,无可奈何。 久安的目光澈然而平直,“我在你身旁待了两年,你也让我出去两年,让我将漏看的风光都看回来罢。” 袁峥指间的酒杯晃动了一下,晃得酒水都泼洒了出来。半晌,他嘶哑地颤抖地问道:“那……两年后呢?” 久安侧脸去望窗外的冷月飞雪,喃喃道:“两年后……” 袁峥血脉鼓动着狂热,他狠压了悸动,又问道:“两年后,我来找你,还是你自个儿回来。” 久安看回他,看了许久,看得袁峥快要掀桌了,才轻声问道:“我出了家门那条街,你还来找我么?” 袁峥紧抿着嘴,石像一般地先是不动,末了一口将杯中的酒水干了,仿佛一身的力气无处使地猛站了起来,几步上前扶了窗台压低了脑袋,粗重地喘着气儿,是个吹风醒脑的不快模样,他攥了一个大拳头,狠狠地一下就将窗台上好佳木砸出了一条大豁的裂缝来。 久安在这声巨响里,也起了身,往外走去。 袁峥涨红了脸,喘着粗气,当即回身指着他,心上奔走着狂喜,可嘴上仍旧骂道:“混帐东西——你往哪儿去!” 久安转过了半身,挺老实地答道:“回家。” 袁峥一惊,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双臂,压着脑袋了逼视了他,求证质问似地换了口风,小心道:“怎么,改主意了?” 久安摇头,“回我家。” 袁峥大觉不可理喻地皱眉,觉得久安还是带着傻劲儿。 久安解释给他听,“我回家先向爹娘请罪,再向爹娘辞行。” 袁峥明白过来了,咬牙切齿地冷斥,“不孝之子。” “不过,我怕我会吓着他们,不如……”久安抽出自己的手臂,拍上了袁峥的肩头,“屈尊袁将军替本将先打个前锋罢。” 房中静极,窗外的雪停了,月光不由更甚,今夜无星无风,唯有天地一色的白。 而三日后日便是除夕,千门万户,新桃换旧符。 【文终】 番外一、袁峥篇 康正二十年春,袁家的将军府里新落了一座园子,亭台楼阁间簇拥着奇珍繁花,三面桃花灼灼,四面绿水拥翠,宛若一处世外桃源。 宣成郡主一手捏着一把精致的团扇,一手牵着袁峥在那院子里走。鸦丝堆髻,穿插着合金碧玉的步摇,步步生辉,明媚动人。 “峥儿,这院子好不好看?”宣成郡主得意地娇声问道。 袁峥四处地一看,点头道:“好看。” 宣成郡主喜不自胜地蹲下的身子,搂着袁峥摇了摇,“可不好看么,娘亲最爱这些花儿,你爹知道了,便从江南请了花匠培了这些个,殷都的各府各院,哪家有这样的风光!” 袁峥望着她满脸的欢喜,便只好也抿嘴笑了笑。 宣成郡主婀娜地站了起来,宠爱地抚摸着袁峥的脑袋,顾盼生辉地睨了一眼身后的几个随侍婢女,道:“将军呢?” 一个高挑的婢女上前,道:“回郡主,将军还未落朝呢。” 宣成郡主娥眉一蹙,“怎么还不回来?”她一边抱着袁峥的脑袋,一边说道:“那便遣人在大门那儿守着,一回来就迎到南苑里来。” 那婢女略一犹豫,轻声道:“郡主……” 宣成郡主不耐地凌目看去,娇艳得很有气势,“怎么?” 那婢女瑟缩着将头低下一些,“今日是大夫人的生辰,将军若还家,必是要往西苑去的。” 宣成郡主美目流转着勾出俏丽的笑来,抬手望了望粉嫩晶莹的长指甲,“是么,那女人又要老一岁了……呵呵呵呵。” 袁峥抬头,只见宣成郡主笑了一阵之后,道:“去年能叫本郡主抢了来,今年也不例外。那女人不是诵经念佛无欲无求得很么?想来没有那凡心惦念那些寿辰的俗事了。她都不敢说一个不乐意,你们这起小蹄子倒是体贴得很。”她袅娜地一回身,咯咯地笑得清脆,眼中却透出迫人的光来,“吃里扒外的东西。” 那婢女当即便扑通跪地,颤着肩膀,道:“奴婢知错了,郡主恕罪。” 宣成郡主气定神闲地挥了挥手,望着满园春色,又柔声道:“还不快去遣人。” 那婢女连连称是,手忙脚乱地往外跑去。 宣成郡主不悦地撩了那婢女一眼,随即温柔地又看向袁峥,道:“峥儿,你先在这儿逛一会儿,娘亲回南苑换身衣裳再来,乖乖地。” 袁峥虽小,却明白娘亲的心思,便顺从地点了头。 宣成郡主轻推鬓角的月白珠串,明艳地抿唇走了。 余留的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地走到袁峥身边,蹲下身子,道:“七爷,奴婢牵您往前头顽去。”另一个婢女也笑道:“是啊,前头有一个水榭,七爷看看去?” 袁峥并不看那两个婢女,自己沉默地往前走了。 那俩婢女面面相觑,愣了一下,才快步跟了上去,这次不敢往他身旁站了,只在后头跟着。 袁峥在那园子略走动了片刻,便也打算回南苑。 其时已过正午,正是用膳的时候,袁峥一回南苑,一见大门两侧站着的军卫,便知爹果然被娘唤了来。 他在八岁的冲龄之年,替娘的争强好胜叹息了一声。 “七弟。”这时,身后传来两声轻唤。 袁峥转了身,跟在身边的两名婢女见了来人,便立刻俯身问安,“四爷,五爷,万安。” 袁岭袁嵘大约十三四的年纪,皆是周正的模样,他们轻笑着对视了一下,袁嵘道:“七弟,爹可是在你们这儿?” 袁峥微微颔首,“四哥五哥找爹有甚事?” 袁岭意意思思地勾着嘴角,“也无甚事。”他顿了一下,道:“对了,七弟,家里新起的园子你去过没有?” 袁峥正要说话,袁嵘一拍袁岭的肩膀,“五弟,那园子就是爹为郡主起的,七弟又如何没去过呢?” 袁岭一笑,“我们不如七弟有眼福,落了后了。” 袁峥素日里与家中几位兄长泾渭分明,似乎从未亲近过,今日见他们二人难得,便上前两步,“两位哥哥若是要去,袁峥可以带路。” 袁岭与袁嵘又对视了一眼,随即朗声笑道:“那便有劳七弟了。” 袁峥轻轻地泛出一个笑来,“自家兄弟,两位哥哥客气了。” 于是乎,三人又照旧折了回去,及至到了园中,袁岭袁嵘二人粗简地一望,便称赞道:“果然美不胜收!” 袁峥摇手一指,“那边的水榭才是点睛 分卷阅读240 分卷阅读241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41 之处。” 袁嵘上前一步,拍着袁峥的肩膀,低声道:“那便有劳七弟再带路了。” 袁峥一点头,果然朝前走了起来。这时袁嵘肃然了面目,却喝退了紧跟而上的两名婢女,道:“爷们儿一处,娘儿们家的平白添堵,都下去。” 那两名婢女垂首止步,道:“四爷,郡主让奴婢一定跟好了七爷。” 这时袁峥却回头道:“你们下去罢。” 那两名婢女犹犹豫豫地闭了嘴,果然站定了。随后为难地做福后退,碎步地绕出了几座假山。 袁峥轻声道:“我原也不爱她们跟着。” 袁嵘微笑道:“七弟倒是同哥哥想到一处去了。不过七弟年纪尚小,让女人牵带管教的时日还长久得很。” 这话里曲曲折折地似乎还有一些意思,不像是兄长的话。不过袁峥不做多想,只道:“两位哥哥,前边儿就是水榭,咱们走罢。” 水榭立于绿水之上,屋前蜿蜒出了条条玲珑的回廊,别样精致。 三人入内,临风站于廊间倒是别有趣味。 这时,袁岭走到袁峥身边,扶住了他的肩膀,道:“七弟真是好福气,子凭母贵,事事占先,能享这般美景。” 袁峥闻言,略感别扭地抬头去看袁岭。 袁岭低头冲他一挑眉,“说到底还是你那娘亲厉害,处处压人一头,要叫袁家上下只认她这一个主子,有朝一日,不知会不会爬到爹的头上。” “五哥,你说什么……”袁峥不悦地想要拍开袁岭的手。 袁岭冷冷地一笑,“你可千万别这么叫,我可当不起这一声哥哥。” 袁峥心中渐渐地低落了起来,有些不妙的颦起眉。 而袁岭的笑意也愈发地森冷,捏着袁峥的肩膀一紧,低声道:“我自然也不想做你的哥哥。” 袁峥还未及反应,眼前一晃,便被狠狠地推进了水里。 “噗通”一声水花乱溅,袁嵘扶着廊前的一根柱子还在远眺,似乎是什么都看不见,而袁岭则满眼带笑地俯身望向水中,“让你娘仔细着些,倘若她一心一意地只攥着爹,疏忽了你这宝贝儿子,那有朝一日,我们这起冷清闲人可就只好找你的麻烦了。” 袁峥在春日的冷水里挣扎出了头脸,呛得不住咳嗽。 “你要找爹告状便告去,我们想替娘评理,正愁见不着他。” 袁峥咳嗽地越发狠了,池水入了咽喉,简直凉得脊梁发冷。 袁岭指着水中对袁嵘笑道:“四哥,什么天资过人天之骄子,我看也不过是条落水狗而已。” 袁嵘慢条斯理地四处一望,“看什么阿猫阿狗,咱们还是去找七弟吧。” 袁岭一拍手,点头应道:“对对对,咱们去找七弟。” 二人渐行渐远,逐渐便隐于花影里。 春日的园子,花团锦簇得艳丽成了一幅丹青画卷,远处的桃花鲜美得仿佛能化作一个美人,风拂水面,波光粼粼里,袁峥静静地撑在水中,不哭不闹。他抬起潮湿的眼睫,独自一人慢慢地往岸边游去。 番外二、灵兮篇 白家当年在殷都之时便是出了名的“穷官”,白老爷子位居翰林院总管,合家只住在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里,所谓的园子,人一多,像是花赏人。而后白老爷子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之所,也同殷都的旧居不相上下。 也正因此,白灵兮生在殷都,却长在扬州。白灵兮之母体弱,早在其幼年病逝,其父三年后又续了弦,白老爷子只怕孙女要在新母那儿受委屈,便将五岁的白灵兮带在身旁抚养。 白老爷子的学问极好,白灵兮耳濡目染,九岁能作文,稍大一些,博览众书,九流百家之言亦是通晓。白老爷子可惜白灵兮是个女儿身,否则满可以接他的衣钵做学问。 白老爷子曾抱着少小的白灵兮,叹道:“写诗作画原不是你们女儿家分内之事,其实也并非男人分内之事,男人读书明理,是为了辅国治民,倘若读不通,还不如不读的好,不如耕作买卖。你们女儿家偏认了几个字,施展不了,将来只怕被书给辜负了。” 白灵兮那么小,听不懂祖父的嗟叹,只是悄悄地想,凡事不得显露,怀揣就得。 白灵兮平素寡言,见了谁都只是垂首淡笑,堪称温婉柔静。十二岁那年,白老爷子没了,白灵兮躲在房中哭了一夜,此后话更是少了。 白老爷子名声甚大,丧葬之际,引来扬州城中各方吊唁。白灵兮是女眷不用上灵堂待客,只在后院待着。白家的地方不大,人一多就更显得小。白老爷子之死招来的客人更是将白家的小宅挤了个满满当当。 白灵兮躲在闺房里,虽隔了墙还是能听着外头的喧闹。而渐渐地,那人声就越过了墙头,越来越近,白灵兮心惊肉跳起来——似是有人进了其所在的院房。如今白家的仆从全按在前堂,此间只留了两个奶妈子看着,可房外的人声全是男人,哪里有奶妈子的动静。 白灵兮吓坏了,直将门拴死死地摁住了,心如擂鼓似地不肯放。 “七弟,这大约就是了。”有男人走到了门前,重重地推了一下门。 白灵兮一时慌了神,水杏似的一对眸子登时汪了薄泪,她不知所措地不敢出声,只是哆哆嗦嗦地摁住门拴。 “怪了,如何锁了。”外头的男人疑惑地嘀咕了一声,又重重地推了一下。 白灵兮正要低喊求人,却不想那门就被踹开了。她一下就给摔在了地上,而门外就堂堂地映着两个修长的人影。 白灵兮惊怯地连忙站起了身,忙喊:“嬷嬷——” “哟?!”门外的二人似是也有些惊诧,齐齐地退了出去,“这……这是绣房,哪里是……走错了走错——!” 白灵兮羞怕得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看人,眼泪啪啪地掉,拿绢子捂住了脸,房居不过里外两间,她躲无可躲,只好背过身去。 这时闻声而来的一个奶妈子姗姗来迟,见状拍着大腿惊呼,“了不得,二位爷如何走到这儿来了——这是我们大小姐的院儿啊。”说着,忙跑进房中将白灵兮搂在了怀里拿手遮挡住了头脸,“二位爷快往别处去罢,家中如今乱,院门也没个人守着,我家大小姐年纪小从未见过生人,您二位这般进来……” 不等那奶妈子说完,其中一人便立刻道:“我们这就出去。”说着,他拉着在前的男人,急声道:“四哥,快走。” 那二人正是林家的两位少爷,随了林老爷来白家吊唁的。原是在前堂被挤了个人仰马翻,此刻到后院来找个喝水歇脚的地方,不想误打误撞就闯了小姐闺房,也是一头雾水。 白灵兮自觉害臊委屈,靠在奶妈子胸前一味地只是啜泣,哭着哭着就听见外头的其中一人,回身对着 分卷阅读241 分卷阅读242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42 这儿作了个揖,声音清朗好听,“唐突大小姐,改日定来赔罪。” 白灵兮隔着奶妈子的手指,泪目婆娑地往外一瞧,就瞧见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她一惊,立刻将头缩了回去。 待那二人走后,白灵兮才放心似地哭出了声,低低地问:“嬷嬷,你去哪儿了?” 奶妈子亦是自责,“嬷嬷去后头烧水去了,没听着院门那儿有动静……”说着将瘦弱幼小的白灵兮又搂了回去,“哎哟,可怜吓坏了大小姐。” “他……他们是谁啊……”白灵兮胆怯地往空荡荡的房外瞥了一眼。 奶妈子答道:“那是林家的四爷和七爷。” 林家在扬州是鼎盛之家,白灵兮自是耳闻,不过心想自家如何与林家有了交情? 三日后,白灵兮得了一只梳妆镜盒,里头挂了琳琅满目的各色名贵首饰,那镜面儿也与平日所用的铜镜不同,明亮得光可鉴人,倒影仿佛真人,是件罕物。 白灵兮心知这便是那人口中的“赔罪之物”了。白灵兮没看几眼,就让人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只道如此私授,若是让旁人知晓,只怕坏了女儿家的声誉。 此后过了许久,白灵兮心细如尘,虽淡忘了误闯,可却犹记那一对眼睛。那对眼睛实在是生得好,兼济风韵神采,可谓十全十美,白灵兮一心只念着那一对眼睛,一时也就忘了那对眼睛长在一个男人身上,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能去想一个男人? 而再见那双眼睛,是在一年后的春日里。 白灵兮独自一人在园子里写字,不想无缘故地有风滑过,就将她的诗稿吹了个四散,她身旁没个丫头跟着,这时只好自个儿去捡,捡了许久正是焦头烂额之际,一叠诗稿就递到了她跟前,手指是修白的,指上的玉指环在发光,腰间的佩饰在发光,她一抬头就瞧见了那双眼睛也在潋滟着光华,这人简直带了水墨画的韵味。 白灵兮从前一直以为,唯有看嘴,才能看出人在笑,可此时此刻,她单注视了那对眼睛,就能看出里头荡漾的笑意。 白灵兮一惊,一把夺过那叠诗稿,起身不住地往后退。她认出了他的眼睛,也认出了他的人。 眼前的人是个极漂亮的公子,太漂亮了,漂亮得白灵兮浑身不自在——衣裙有些旧了,发髻也乱了,她此刻忽地就成了不能见人之姿。 而对面的人却浑然不觉,他道:“都说大将不示人以璞,白大小姐的诗,在下不敢多看,捡了就还。” 白灵兮想喊人过来,免得叫人瞧见她与外来的男子独处,可攥着满把的诗稿,她只是低着头,咽喉被堵住了,是跳上来的心。 “唐突了,在下这就走。”那人见白灵兮仿佛受了惊吓,说完就真的走了。 白灵兮听那脚步声远了,才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望着花影丛丛,舒了口气似地将诗稿摁在了心口上。 入夜后,白灵兮将那叠诗稿整整齐齐地装在了一只七彩的锦盒中,她托腮在灯盏之下看,她是没有心腹知己的,祖父去世之后,她落寞地几乎不大说话。可今日不同,她见奶妈子在铺床,便难得开口问道:“嬷嬷,今日家中有客?” 奶妈子没回身,不过立刻答应道:“是,林家大约是想结交老爷,近来时常登门拜访。” 白灵兮默默地记下了,连着几日都往园子中去,她不敢往前堂走,至多只能走到园子,她觉着自个儿的形容有些见不得人,连带着心思也见不得人。 而白灵兮连着去了几日,又日日都没见着那人,可她不失落,许是她一直都不快乐,是以觉不出那一丁点失落的存在,满园风景似乎还存留了一分那人的风姿,而有那一分也就够了,白灵兮铭记了成千上万句美妙婉转的诗词,足够填补出剩下的九分。 一月后,白灵兮已不奢求能再见那对眼睛那个人,她重归了之前无欲无求的日子。 而就在这日子的头一天里,她往园子里去踢毽子,一下就撞见了白老爷正招待那人在亭子里用茶水点心。 白灵兮抬眼就见那人吃完了一块糕点,咽了下去。 就是这一下,让她生生地吓了一跳,她没想到他也会吃东西,他那么像一幅画,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灵兮脸上腾地就烧了起来,猛然明白过来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哪里是画?!而自己朝思暮想的,并非美人图,而是美男子,这让白灵兮羞愤欲死。白灵兮觉着糟蹋了念过的书,也辜负了祖父的栽培。她扔了毽子,逃也似地要跑。而这时白老爷瞧见了她,便出声喊住了她:“灵兮——” 白灵兮听见了其父的呼唤,不敢不停,只好低头转了过去。 白老爷对着她招手,道:“灵兮过来。” 白灵兮当头一棒地僵住了,她很害怕,以为爹看出了她的心思,她出了一头的冷汗,煞白了脸,无所适从地攥着手中的绢子不愿动步。 白老爷和气地又喊了一声,“灵兮快过来。” 白灵兮赴死一般地踩着碎步入了那亭中,站成了风中弱柳。 “贤侄,这便是灵兮了,这孩子平日最乖恬懂事,就是怕见人。”白老爷坐着笑道。 那人站了起来,环佩鸣响,在白灵兮心中宛如粉墨登场,她听见他说,“见过白大小姐,在下林壁堂。” 白灵兮也朝他屈膝福身还礼,可气息一急,却是张口无言。 林壁堂似是还等着她开口,可她的心又往上蹿着堵住了咽喉,叫她说不上来一句话。二人相对站在亭中,四周是一派春末风光。林壁堂就在那春光的中央,在等着她。 白灵兮失神地福着身体,急得六神无主。 末了,林壁堂一笑,对白老爷说道:“世叔快来,大小姐这一礼太重,壁堂怕是受不起了。” 白灵兮这才晃过神来,站直了身体放下了手,又羞又怕又惊。她头一回失了礼数,转身就跑了出去,将林壁堂远远地留在了春日的亭子里。 而后,白灵兮果然再也没见着林壁堂。 听说林壁堂走商往殷都去了,此去过来许久才回了一趟扬州,而没待几日又北上去了关外战地,如此一别数年。 就在白灵兮以为与林壁堂此生都不复相见之时,林家带着一车队鲜红的聘礼向白家提了亲。 白灵兮惊愕地在房中坐了大半日,而后又平静了下去。 她刚及笄不久,端庄地坐在了闺房里,嘴角抿起了一点很恍惚的笑意。林壁堂是她的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依旧,她只有欢喜。 番外三、呼月篇 达日阿赤在最初的时候没有名字,卑贱的奴隶之子能有命就是天神的慈悲,不可能会有名字。 他自有记忆起,双手双脚就都被捆着,天空永远是阴暗的,风沙永远是刺骨的,他如同牛羊 分卷阅读242 分卷阅读243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43 一般被人牵来卖去,他太幼弱又太肮脏,辗转了几人之手后,生了重病,没人愿意买他,经手的奴隶主气急败坏往死里打他,将他打得半死不活,血淋淋地扔在了河边。 达日阿赤没死,可也不像是能活,呼月涽用脚将他踹得翻滚了几下后,他才恍恍惚惚地睁开了一点被学糊住的眼睛,天光与血色里,呼月涽年少的面孔就映入了他的眼中,那实在是一颗华贵美丽的头颅。 当时的达日阿赤浑身都散发着恶臭,头发纠结成了虫穴,呼月涽将他带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的脑袋剃成了一个光头。 达日阿赤在病痛中被刷洗出了干净枯瘦的本来面目,他矮小萎缩病怏怏地站在了呼月涽面前,不明白这高贵的少爷为什么要救回自己。 而呼月涽什么都不说,只叫他过来,达日阿赤就跪到了他的面前,而呼月涽用马鞭抬起他的下颌,居高临下的说道:“从今天起,你叫达日阿赤。” 说着,呼月涽将手掌拍上了他的光头,掌心粗糙而温暖,让达日阿赤打了个惶恐的寒颤。 呼月涽将达日阿赤带在了身旁。 呼月涽身旁总是有许多人,全是富有力量的少年,他们众星捧月地围绕着呼月涽,而达日阿赤是最格格不入的一个。 他一直被当作牲口一般活至今日,是在呼月涽身旁才明白了人的活法,虽然呼月涽也只当他是一条狗,不过这不妨碍达日阿赤将他看待成神。 达日阿赤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那也该是呼月涽的模样。呼月涽年轻尊贵而又俊美强大,拥有这世上所有美妙的东西,他稍纵即逝的一个念头,就能决定人之生死,也能颠覆人之贵贱,所有的一切,他都能操纵,好比人命,好比人心。 达日阿赤想长长久久地陪伴在他的身旁,所以他急于想摆脱自己卑弱的身躯,为此,他开始疯狂地进食与格斗,呼月涽身边出众的年轻人太多,他得做最强的那一个。 呼月涽最初注意到达日阿赤是因为他刺目出格的肮脏卑贱,而再次注意到他时,是他借着高大挺拔的身躯与出类拔萃的力气扭断了同伴的脖子。当时,呼月涽依靠在女人堆里,在活色生香里若有所思地望凶蛮的达日阿赤,看脸他大概只有十五六岁,可看身体,却远不止如此。他盯着他折射了日光的圆脑袋,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达日阿赤在十七岁那年,成了呼月涽身旁的第一勇士。 身旁开始有人讨好他,嫉妒他,惧怕他,他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他得到了所有人的瞻仰敬重,却失去了呼月涽的庇佑怜惜,因为呼月涽再也没有摸过他的脑袋,这让他倍感失落。 可达日阿赤还是很庆幸自己成了呼月涽身旁唯一的那个人,他的身躯与个头在与日俱增,他日渐饱满成长,看着呼月涽的时候,连目光都是有力的。 他是如此崇拜呼月涽,渴望得到呼月涽的青睐。 可后来,达日阿赤发现自己错了,呼月涽永远不会热爱他结实健壮的躯体,因为他只对美丽的女人情有独钟。那些女人是柔软的玲珑的,是水是风是花朵,是可以缠绕在呼月涽身上的。而自己,却恰好相反。 草原上的落日总是巨大而悲壮,呼月涽喜欢裸露着胸膛牵马走在暮光里,周身粲然,宛若一尊金色的神像。达日阿赤跟在他的身后,瑟缩着身体,以便可以笼罩在他的阴影中,好像这样,就是被呼月涽拥抱环绕一般。 呼月涽的身体在达日阿赤眼中是这么美,遒劲鼓胀,带着扩张的威胁。 每每这时,达日阿赤会在那阴影里双眼发光,他年少的身体也随之一点点地变热,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骚动了起来,叫嚣着想贴近呼月涽光裸雄壮的脊背,蛮狠地用力地。 “屠耆……”终于有一次,达日阿赤嗫嚅出了声。 呼月涽没有回头,问他:“什么?” 达日阿赤口干舌燥地乞求道:“屠耆,我们摔跤吧。” 呼月涽停下了脚步,扭身过来看向达日阿赤汗津津的一颗脑袋,他赤裸的胸膛与腰腹都处在不知名的战栗中,仿佛蓄势待发。 呼月涽甩开了缰绳,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想赢我?” 达日阿赤低下了头,喘息着说道:“不知道,我只想和屠耆摔跤。” 话音刚落,呼月涽就低吼地扑了上来。 达日阿赤在呼月涽肉体的气息里简直要落泪,他张开了粗长的手臂,狠狠地勒住了呼月涽的结实的腰身,腰上有光洁的皮肤,皮肤之下是紧实有力的肌肉,仿佛最柔软最坚硬的两样事物被天衣无缝地交合在了一起。 达日阿赤在此时此刻,离呼月涽最近的时候,将那敬畏之下的迷恋放肆地释放了出来,他不愿出招,只是一味地禁锢束缚,他的神,连拥抱起来都让他诚惶诚恐。 呼月涽原本想进行一场畅快淋漓的对决,不想达日阿赤如同中了邪似地耍赖,这让他尤其愤怒。他脚上使出了绊子,一下就把达日阿赤过肩狠狠地摔了出去。 达日阿赤庞大的身躯重重地落在草地之上,那动静也好比山摇地动。他展开四肢躺在了地上,粗重地喘息着,犹如一只耗尽全力的巨兽。 呼月涽走到他身边,俯瞰着他,接着用脚踩上了他的雄壮的胸膛。碾压一般地转了转,“我的达日阿赤,你怎么像个小孩子?” 达日阿赤轻轻地“呃”了一声,用双手捧住了那只脚,向上望了呼月涽暮色中金色的脸,那么威武而迷人,他孔武有力的大身体里冒出了一个幼弱卑微的小男孩的魂灵,他静静地注视着呼月涽,慢慢地坐了起来,他的身上有汗水也有绿草的汁液,他在呼月涽的光芒之下,一颗心败得落花流水。 他单膝跪在了呼月涽面前,低着头,“屠耆真厉害。” 呼月涽笑了笑,满不在乎地用手在他的大脑袋上一按,接着忽地抬起脚蹬上了他的肩膀,达日阿赤差点就被蹬得往后一仰,可他用力地稳住了身体,虔诚地又望向了呼月涽。 呼月涽却不看他,而是意味深长地看向达日阿赤的下身。 达日阿赤知道他在看什么,可他不掩藏,他的一切都属于呼月涽,没什么值得遮掩的。 呼月涽嘲笑一般地慢慢滑下了自己的脚,顺着起伏的胸膛与下腹,紧接着就轻轻踩上了达日阿赤此刻勃发的双腿之间。 达日阿赤顺着那一脚微不足道的力量,猛地一下就弯下了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半张着的嘴,哑口无声地只是半张着嘴,最悸动的喘息就在舌头后面,可被他死死地忍住了。欲望是卑贱的,呼月涽则是神圣的。 呼月涽哈哈笑道:“我的达日阿赤,你该找个女人了。” 说完,他转身走了。 达日阿赤也就在此时迫不及 分卷阅读243 分卷阅读244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44 待地呻吟出了声。 那天夜里,他得到了两个露水一般的少女,少女娇美可爱,宛若咬一口都会淌下汁液的鲜果,达日阿赤异常痛苦地享用了她们,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草原落日里呼月涽壮美的身影。 呼月涽的温柔与凶狠都是极致的。 达日阿赤喜欢看他轻轻地折下一朵小花放在鼻尖轻嗅,也喜欢看他用一把金刀将一个活人剐成一副骨架子。 香气与血腥中的呼月涽浓烈得带了色彩,让人向往让人痴迷,让草原之上的所有事物都黯然失色。 达日阿赤在看着呼月涽的时候,时时就想死在那一刻,连死前都能望着呼月涽,在他心里是世间最美好的事。他多么希望呼月涽真的是一尊雕塑,那么他愿意穷尽一生地守在他身旁,心满意足地看他一辈子。 而事与愿违,在这一年里,呼月涽披上了战甲。 达日阿赤在出征的前一夜里跪在呼月涽面前,轻声问:“屠耆,我们要去哪儿?” 呼月涽琥珀色的目光里盛满了野心勃勃,他告诉他,“去攻打中原。” 达日阿赤又问:“屠耆,中原是什么地方?” 呼月涽哈哈大笑,他悠远了眼神,重重地拍上了达日阿赤的脑袋,靠近他轻声道:“那是世上最繁华的地方。” 达日阿赤从未见过呼月涽这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就忍不住跟着他一起高兴雀跃,仿佛中原已是囊中之物,他又问:“屠耆为什么要去那儿?” 呼月涽点了点头,“我要把那儿也变成草原。” 达日阿赤心悦臣服地说道:“达日阿赤愿意陪屠耆一起去那个地方。” 呼月涽笑开了眉眼,他以双手捧住了达日阿赤光滑的大脑袋,蹭着头皮沙沙地抚摸着,笑道:“我的达日阿赤,我的第一大将,你当然要陪着我。” 达日阿赤在呼月涽的手掌之下快要幸福地窒息了,他迷乱地看向了呼月涽,说道,“达日阿赤会陪屠耆去任何地方。” 接着他低下了头,宛若一只被驯服了巨大野兽,温驯而又安静。 番外四、相逢篇 蜀州城中的当红名伶里,风头最劲当属萧若卿。 萧若卿之唱功身段自是绝佳,待看相貌,那就更是祖师爷有意赏饭吃,可谓面若桃花雌雄莫辩,一双眼睛能把人给瞪酥了。如此一来,萧若卿十几岁上就站稳了蜀州第一台场,多少人不远千里,就为看他一眼,又有多少人一掷千金,就为博君一笑。那底下为他拈酸吃醋大打出手之事自不必多说了。 而此番殷都里派遣朝臣来蜀州巡查水事堤坝,接风宴上就点了萧若卿的戏。 萧若卿虽红,却极懂分寸。得知此番南下巡查为首之人,乃是皇上极为看重的昭义侯,更是不敢怠慢半分,打一月前就将那折戏改了又改,练了又练,生怕出一点子纰漏。 临了接风宴前三日里,萧若卿出门往城守府上“踩场子”,那日时值正午,日头正盛,萧若卿打了一把金折扇半掩了面目,只留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扇面上转,他带着一个伶俐的小童早早地就站在家门口,等着城守府上的马车来接。 他等了半盏茶,没等着城守府上的人马,却等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人。 那人一身布衣,脸面脖颈有些黑,及只一仰面,却是一张浓秀细腻的少年面孔,不像是个黑底子,他看向萧若卿,哑哑地说道:“这位公子,您这儿有水么?”话音刚落,那少年人望着萧若卿的一对水眸就怔了怔,黑白分明的眼睛登时亮了亮。 萧若卿见惯了这些眼色,也习以为常,侧面放下了金折扇,先冲少年人笑了笑,接着用婉转的妙音朝小童说道:“给他倒碗水去。” 那少年人很是感激地一笑,红唇白牙霎时粲然得很。萧若卿很是个能看面貌的,他心想,此人就是黑了些,否则倒是个很动人的。 “你不是蜀州人罢。”萧若卿本无意与生人闲谈,可如今等在门口,恰巧遇着了这么个黑里俏的少年人便不由多问了一句。 “不是不是,我不过离家冶游,路经此地而已。”少年人笑答道。 萧若卿以兰花指摇起了金折扇,又问:“小兄弟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啊?” 少年人想了想,直勾勾地盯着他,道:“我从扬州来,待出了蜀州,便往肃州去。” “嚯!”萧若卿开嗓似地一低喊,“可够远的呐。” 少年人不答,抬手只是擦汗。 萧若卿见他一脑袋的热汗,便摇头一笑,将金折扇递给他,“拿着罢。” 少年人一愣,接着怪不好意思地接过,当即扯开了领口,呼呼地一阵猛扇,那领口一开,往内正经是一片细白的好肉,看得萧若卿一时有些诧异。 而这时,拿水的小童也走了出来,少年人一边扇风一边接碗仰头痛饮,待喝完了水又递还了碗,他十分痛快地长舒了一口气,在凉飕飕的扇风之下惬意地舒展了眉目。 萧若卿见状便掩嘴笑了笑,飞着眼风乐道:“小兄弟,若不是你这汗一层层地下,我还当真以为你上了油彩,要扮黑面神呢!” 那少年听了也是自觉好笑,正要答话,不想那街尾飞奔来了一辆马车,正是来接萧若卿的。萧若卿飞快地打起了精神,当即越过少年人走出了几步,待马车落定,不等随从来请,自己就巧笑地走了过去,匆匆地带人上了车。 马车咯噔咯噔地极快动身了,萧若卿甫一坐定,忽地觉出了车厢内有些闷,正要打扇,不想手中空空。 小童立刻就道:“公子把那扇子给方才那黑小子了!” 萧若卿倒是不计较,柔声吩咐道:“那你将那车帘子给掀喽,透透气。” 小童答应了一声,起身撩卷了车帘子,将头往外一探,他“咦——”了一声。 “怎么?”萧若卿不解地问。 小童捂嘴耸肩就笑了起来,指着外头笑得吭哧吭哧,他断断续续道:“公子,那黑小子正追着马车呐!” 萧若卿“啊?!”了一声,也俯身沿着车窗望了出去,只见马车之后一个小人可不就是方才那少年,他手里挥着那把折扇,似是要追上来还。 萧若卿扑哧也笑了一声,一边往里退一边摇头轻叹道:“傻小子。” 三日后,萧若卿在城守府上的后花园子里演了一出好戏。他扮得神仙妃子,看得座下之人如痴如醉,恨不得一亲芳泽。 而为首的昭义侯也直直地看着他,说不清是什么眼色。萧若卿登台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只对着那两道锋利的目光犯了一点儿怵,不过那一点儿怵倒也不碍着他什么,一场戏下来,照样还是满堂彩。 卸了妆服后,萧若卿换了一身青衫,照着规矩要到席间敬酒。不过敬到城守大人,也就再敬不上了 分卷阅读244 分卷阅读245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45 ,昭义侯身旁几个侍卫一动不动,是一堵铜墙铁壁。 萧若卿很知好歹,明白是昭义侯压根儿不喝他敬的酒。他这样的人,众人捧着他是名伶,离了台面不过是戏子,人家皇亲国戚的侯爷,哪里是他能高攀的。 萧若卿心如明镜,依旧笑得姣美,欠身退了下去。夜里他拿了包银就带着一班子人,打道回府了。此番所获颇丰,萧若卿也拿出了一份手笔,经人仔细地挑买了一艘花船,逢着端午佳节就游湖去了。 那日夜里,萧若卿好一番装扮,作出玉面公子的形容往码头赶。待下了轿门要上船,他一眼就瞧见了那日求人的少年人站在河边朝这儿看。 那少年人在灯火掩映里瞧不出黑,是十足的秀气。他上前几步,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金折扇笑着递给他,“公子的折扇!” 萧若卿看了一眼那折扇,又看了一眼那少年人,心里不免往倾慕献媚一道儿上想,向他献殷勤的人绝不少,给如此君般拙劣的可是不多。萧若卿就这么笑眼望着他,愣是不接,他不接,那少年人就定定地那么抬手等着。 如此过了半柱香,萧若卿笑出了一声,十指纤纤地伸出手去捻住了扇角,轻轻地拉了回来,“多谢小兄弟。” 那少年人也带了点欢喜,接着就要走。 “你——?!”萧若卿一抬眼,万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忍不住出了声。 那少年人立刻就止了步,侧脸看向他,问道:“怎么?” 萧若卿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当真就为送扇子?” 那少年人一点头,黑眼珠子映着佳节彩灯流光熠熠。 萧若卿心中一动,软下了一点调子,道:“多谢你,我要去游湖,请你一道儿,可赏脸?” 那少年人想都没想,弯着眼睛就答应了。萧若卿见他一派可爱,又认定他对自己有心,不禁有些得意。 二人上了精致的花船,点着绿水就滑入了河中央。 船中备了美酒小点,二人落座后,那少年人直盯了各色吃食,待萧若卿点了头,便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一眼都没再瞧他。 萧若卿见了他这么个吃相,又见他对自己再无一句殷勤,很是有些气闷。对手捏着折扇,他恨不得能在他脖颈子上抽上一记。 “还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呢?”萧若卿左等右等不见他开口,只好自己先起了头。 那少年人头也不抬地答道:“连久安。” 萧若卿一笑,“连小兄弟来蜀州作甚呢?” 连久安鼓着腮帮子抹了抹嘴,抬头看向萧若卿,是吃饱了,“听说蜀州之竹林云海是一绝,想看一看。” 萧若卿拿金折扇细细地去叩击桌面,“那两处我都熟,不如你我一同前往?” 连久安一拍大腿,笑道:“当真?!” 萧若卿见他这般开怀,便矜持地只是淡笑,“正巧我也想去罢了。” 连久安盯着萧若卿的眼睛,抿了抿嘴角,不说话了。 萧若卿觉出了他的目光,很是柔媚地瞥了他一眼,故意哗啦一声在他眼前甩开了折扇,“看什么!” 连久安自觉失礼地垂下了厚眼睫,“啊……见公子与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萧若卿不以为然地一撇嘴,不喜他拿自己与别人作比,便略感气闷地一起身,故作生气地往船外甲板上去。他一走,连久安也跟着往外走。 萧若卿本是要引连久安来哄他的,可二人迎风站在了湖光夜色的船板上,一站就站定了,连久安沿着两岸一点点地看过去,又不看他了! 萧若卿这回是真有点火,正要开口,只见不远处从桥洞中徐徐驶来一艘大船,大船透亮光明,宛如一座楼台临水而行,隐隐约约地还透了乐声。 萧若卿眼尖,见了那船上旗帜便惊呼道:“了不得。” 连久安扭头,在他身旁问道:“什么了不得?” 萧若卿摇手一指,“那只船,是城守大人府上的!” 连久安顺着他所指抻着脖子望了过去。 只见那船越发地近了,伴着曼妙歌声,连船板上的守卫人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而那船首还站着一个人,那人甚是高大,往哪儿一站都瞩目。 萧若卿探出身子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昭义侯!” 而就在这会儿工夫,那船首的昭义侯也朝这儿猛地望了过来,萧若卿登时打了个冷战,觉得昭义侯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刮了一下子,他一时如顶悬刀,焦急地想,自己的船哪能与昭义侯的船并行而错,还是避一避地好! 接着,他忙转身,往船另一头走,边走边喊:“调头调头!——” 刚走了几步,他扭头往自己身侧一看,只见空落落地连个人影儿都没了,他不禁愕然出声,“连——小兄弟?!”及至转身,他见那连久安正弯腰矮身往里挪,是个躲藏的姿态,“你……这是作甚?” 连久安拿手指往唇上一堵,“嘘——” 萧若卿没空理会他胡闹,连忙赶到船另一头吩咐了下去。 而船才转了头,没行一小会儿,萧若卿便惊恐地看见,那座灯火通明的大船大桨大划地追上来了! 番外五、上船篇 萧若卿入了船舱登时便慌了,可慌过之后,他又动起了心思。昭义侯再尊贵也是人,难不成吃了他?! 这样想着,他那神思就松快活动了起来,一时暗暗忖度,那日接风宴上,那昭义侯对他甚是冷淡,莫不是障眼法? 萧若卿深谙这其中的门道,明白越是粗浅的富户越是爱兴师动众,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玩了紧俏的名伶,反倒是真正的人上人,懂得避讳。 萧若卿看着那河面上的大船越驶越近,心腔子跟着拍打着水面的水桨跳了起来。他自是没指望能攀龙附凤,不过若是能得当朝昭义侯的垂青,满可以让他从此金盆洗手,自立门户。再者,且那昭义侯年轻英武,他也乐意得很。 这般想着,萧若卿便站了起来,不敢躲了。而正要走出一步,他忽地想起什么似地,看向了一旁的久安。 久安也是局促,坐不住地在船舱中乱转,不时也往外瞥几眼,他心中打鼓,盘算着要不要跳船游到岸上去,他琢磨了片刻,觉得可行,便要往甲板上走。 这时萧若卿拉住了他,“你作甚?” 久安一把甩开了他,焦急道:“我……我要出去!” 萧若卿警觉了起来,一步就挡在了他面前,“往哪儿去?” 久安恨不能浑身上下都生出嘴来解释,而后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船身被撞得晃了一下,是两船相接了。 大船上接二连三地套出了绳索,几乎是不管不顾地要往这儿来。 萧若卿怕让那昭义侯瞧见自己的船上还有人要败兴,便推着久安往船尾去,“你且躲一躲 分卷阅读245 分卷阅读246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46 ,来者是个要人,你见不得。” 久安先是一愣,还未开口,就被萧若卿推了出去,踉踉跄跄地站在了船尾分寸之间,萧若卿攥着木帘子好一阵嘱咐,“你千万记好了,可不许作声,那是要命的!”接着,便匆忙地退了回去。 久安在习习夜风中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接着转身面向了波光浪静的河面。不一会儿,里头果然就传来了人声,久安听不大清楚,便扶着桅杆低头踌躇了片刻,片刻之后,他还是打算借力跨脚出去,无奈一只脚刚离了船板,身后那方木帘子被“啪啦”一声甩开了。 久安身姿一顿,知道自己是跳不成河了。 “你给我下来!”身后传来一声雷霆万钧的爆喝。 久安暗叹一声,颇有些尴尬地收回了那只脚,他整了整衣裳,缓缓地扭身看了回去。 近在咫尺的袁峥不用说是一副怒容,而怒容之上双眼锃着精光,也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欣喜。他目光如炬,绳索一般地将久安捆绑在了原地,接着他大阔步地迈出了几步,一把就将一动不动的久安拽回了船内。 船内如同方才一般明亮,只可惜空空荡荡,萧若卿则干脆是不知去向。 袁峥在久安身后发了问:“若不是我瞧见了你,你是要躲我?” “他……他呢?”久安犹豫地问出了一声。 袁峥不满他开口就提旁人,还是个长得与林壁堂有几分相似的戏子,便锐利地瞪了他一眼,高声道:“他!”接着他哼出一声:“你倒是不拘小节,什么三教九流之人都……” 久安转过身去,轻声打断了他,道:“不过巧遇,他好心,邀我游湖。”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鸠占鹊巢已是不对,再委屈了人家,可就更不占理了。” “好……”袁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末了一点头,“野跑了快半年,嘴上功夫也长进了。你——”袁峥本还想往下说,可他的目光一直都在久安脸上逡巡,最后他看出破绽似地猛然捧住了他的脸,不悦道:“瘦。”紧接着他用手指抹了抹久安的脸颊,又道:“黑。” 久安由他捧着,不说话,就是轻轻地笑。他知道自己说不好,笑得好。 袁峥熬了近半年,在殷都等不着他半点音讯,机缘巧合逮住了他一次,本是有一肚子训斥要痛斥,不过真见了他的人,他那怒火就地滚散成了星火,暖融融地只是发着光。 “你……”袁峥动了动嘴唇,给千言万语开了一个头。“你也太不像话了!” 久安静静地听着,习以为常似地听着,且间或还瞟他一眼。 “你竟连一封信都不给我去?!”袁峥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活吞了他。 久安被他捧着脸,不便低头,只好垂下了厚厚的眼睫,“我写不好,就不写了。”实则是写得不好,就烧了——不给这事久安是宁死都不肯说的。 袁峥被久安的话堵得够呛,“你当年在侯府里那样的手笔,我可曾嫌过?”接着他又想起了一桩事,恶狠狠的讨伐道:“那令尊如何就有!” 令尊者,自然就是久安的爹——连老爷。连老爷自除夕那夜,见袁峥登门带回了起死回生的小儿子,便待袁峥与别人不同,诸事都不瞒他。 久安对着袁峥一眨眼,嘴角就止不住有些扬起,“不过报平安,我爹年纪大了,禁不住我杳无音讯。” “我就禁得住?”袁峥不悦反问。 久安意意思思地抿了抿唇,别有居心地故意往别处问:“川西兄他们可好?” 袁峥很是不耐,没好气地答道:“他们都好得很,用不着你惦记。” 久安目光闪烁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你不问我好不好?”袁峥低低沉沉地问了一句,这一句仿佛当头一棒,甚是有力地敲打在了久安心口上,久安微微一怔,又笑而不语起来。 袁峥本是个很能教训人的,原本也能劈头盖脸地将久安说个心服口服,可他紧紧地盯着久安,那相思不由分说地就占了头儿,逼得余下的心绪只好往后退——袁峥与他分别得久了,实在是想他。 久安见袁峥的眼中明灭不定,正要询问之际,袁峥的双手已顺着久安的面颊滑至脖颈,拢着脖颈又分落至肩头,接着他大包大揽一般地将久安搂进了怀里,用脸压着他的额头,他暌违过久似地,深深吸舒出了一口气。 久安在袁峥这儿永远都是软的,就得搂着抱着。久安的腰瘦成了细细的一捻,袁峥一手箍着那窄腰,忍不住埋汰了他一句,“黄鼠狼腰子。” “啊?”久安没料着得了这么一句恶评,正要反驳,却不想袁峥上头再开口却是个难得一闻的温柔语调。“哪怕只字片语也好……”袁峥耳语一般地低声说道,“你总得让我知道你在哪儿。” 久安垂在身侧的双手动了动,最终缓缓地搭上了袁峥的腰际。袁峥的气息从衣帛之上缭绕至他的鼻尖,袁峥身上不带香,自有一股洁净的味道。 “野得连影儿都没了,连久安你其心可诛!”袁峥不断地将久安往怀里揉,似是要将他揉搓碎了。“这才半年,这要真过两年,连久安你还回得来?!” 久安靠在袁峥的脖颈间,挺惬意地答道:“回,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袁峥得了这么一句,心里好受了一些,低头看向久安,他定定地也不言语了。 久安试探一般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正看着自己,便垂眼看向别处,等了一会儿再向上觑了一眼,又见他照旧盯着自己看,便怪不好意思地再看向别处。 袁峥受不了他这么一眼一眼的撩拨,一个掌不住就扳住了他的下颌,低头狠狠吮住了他的嘴唇。袁峥的气息是有力而滚烫的,撞在久安的鼻息间,叫他一时就目眩神迷起来。 袁峥停了停,贴着他的嘴唇喃喃细语,那话低得连他自个儿都听不清,“我想……” 往下他实在是说不出口,也就尽在不言中了。 久安脸上透了一点儿红,因为袁峥掐住了他的腰臀,揉面似地搓弄了起来。 几步之内,二人不分你我,一时前后踉跄起来。袁峥先发制人一把就将久安往一张软榻上撂倒了,俯身压了上去,他吻得又乱又急,且匀出一只手来去拉扯久安的腰带。 久安见他急吼吼地摆出了大干一场的架势,便抬手去推他,“这这……这不好……”他刚要奋力起身,不想船身一动,倒又将他晃了回去。 “有什么不好?!”袁峥不悦地回敬了一句。 久安奋力去推挡袁峥,“在这儿不好!” “由不得你挑了!” 袁峥压住了久安,将腰带抽拉出去后,就一把扯开了久安的衣襟,及至露出了白花花的前胸肚腹,他愈加发力,一边将人往上捞,一边将衣裳裤子往外扒。 分卷阅读246 分卷阅读247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47 久安露在外头的地方是黑了,里头却还是白,泾渭分明地显出滑稽来,袁峥笑着将人往上一搂,贴着他的颈窝一溜儿地吮吸了起来。 久安身不由己地被扒了个精光,久不经此道很是有些惶恐。而袁峥久旱逢甘露,大手大脚地就硬邦邦地顶了上去。 还未及深入,久安就疼得将头一仰,模样扭曲都变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就猛然咬上了袁峥的肩膀。这一口饶是凶狠,咬得见了血。 “咬,使劲儿咬。”袁峥浑然不在意,哑哑地抚慰他,接着以大手掰着他的臀瓣,又用力往上一顶。 久安撞得往上一挺,“呃”了一声,带着了一点儿血腥味却松了牙。 袁峥紧紧地勒着他,怕他会跑似地用身躯将久安桎梏了起来,让他结结实实的受着自己的冲撞。久安身上趴伏着一个重如泰山的袁峥,仿佛四脚朝天一般的不得动弹,下身的疼渐渐地痛出了意思,痛出了欢愉,他弯曲了腿脚蜷缩了脚趾,咬牙闭眼哼出了一声又一声,自暴自弃似地就把自己扔给了袁峥。 “你时时告诉我去向,我好来找你……” 久安在漩涡一般的震荡里,隐隐约约地听着了这么一句。他半睁了眼睛看向上方的袁峥,袁峥一下就亲吻上了他的眼睛。 “唉,混帐东西。” 番外六、壁堂篇 林夫人先后生了两个女儿,虽是粉雕玉琢的一双,不过仍不敌林府侧室的几个儿子风光。加之林老爷其时年少风流,只顾自己在外快活,并不理会家中后院之事,是以叫林夫人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委屈。 林夫人怀着第三胎之时,暗暗请了不少许愿之法事,保佑此胎为男儿。许是心诚则灵,十月之后所诞之子便是林壁堂。 说来也巧,当日林老爷与一帮高丽商人谈妥了一笔绝好的大生意,待回家见了初初降生的幼子,便以为是他天生带了福气,是以对此子很是疼爱喜欢。 有林壁堂之前,林老爷最疼惜的是四子林壁亭,一怜其生母早逝,二爱其聪明伶俐。不过林壁亭的聪明伶俐全用在了淘气调皮之上,不免叫林老爷时时失望。而待七子林壁堂长至四五岁,那番灵秀之气便很是出众,由此很称林老爷的心意,加之是正室之子,自然对其愈加关爱栽培。 林壁堂亦是不负众望,打小就很有林老爷之风,带着一股子精明计算。 林壁堂八岁那年,由几个年轻丫鬟领着在院子里玩儿,其时正逢春暖花开,其中一个小丫头牵着林壁堂在花丛里跑,忽地就指着一朵新开的紫花娇笑道:“七少爷快摘了来!” 林壁堂跑在前头,正临了那丛花,先回头看了一眼那小丫头,并不动手,好奇地问:“你要它作甚?” 小丫头笑嘻嘻地摸了摸黝黑发髻,“摘了来戴,岂不好?” 林壁堂一捻那朵紫花,抬起下颌斜斜地看向那小丫头,轻笑道:“紫气尊贵,你人小福薄,哪里就禁得住来戴?” 小丫头不料林壁堂小小年纪竟说出这样一番老气横秋的话来,便一撇嘴,佯装薄怒:“是了是了,咱们为奴为婢的,就连新鲜的花朵儿都不配来戴了!”说着就要走,而林壁堂开口又道:“来日你觅一位好夫君,有的是金玉珠宝,还看得上花么?” 那小丫头登时扑哧一声就笑了,眯着笑眼在林壁堂回身走至他跟前蹲下,见他生得白嫩漂亮,还有一双亮盈盈的眼睛,就去牵了他的一双手,一下一下地晃着,似笑非笑道:“七少爷长大了,就收了奴婢罢。” 林壁堂思索了少许,理所当然地反问,“我要了你,那至往后的心上人于何地?” “哎哟——”小丫头越发笑开了,“奴婢人笨,当个如夫人就得,哪里能碍着少奶奶了?” 林壁堂认真地摇头,“不是这个话。” 小丫头嘻嘻地捂着肚子,还有意逗他,叠声央求道:“七少爷啊,您就应了奴婢罢!” 林壁堂见她如此这般,便真心实意地出主意道:“你要真着急做如夫人,不该在我跟前闹,往我爹那儿去,兴许——” “呸!”小丫头笑骂地一把甩开了林壁堂的手,接着便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好个七少爷,可坏死了!” 林壁堂也是笑,悄悄地说,“你这话让夫人听见了,不怕被撵出去?” 那小丫头虽比林壁堂年长许多,不过也是个大孩子的年纪,说话自是没个分寸,这时听了便吐了吐舌头,站起身来冲着林壁堂双手叉了腰,“七少爷最疼人,不知将来少奶奶有没有那福气来受!” 林壁堂知道这小丫头是自小生在府里的,不免比一般丫鬟有气焰,便也不计较辩白,顾自看向风中那朵紫花,他抿唇一笑。 一笑数载,又是一年春日花开,林壁堂长身玉立在庭院花间,斯情斯景,不免忆起儿时那年。 当年小丫头如今正经成了府中的大丫头,除了老爷夫人没人使唤得动她,且嫁人后胖了一圈儿,发起脾气来更有威力,把府中新来的一起小丫头整治得服服帖帖。而当年她口中的少奶奶也有了,一转眼,嫁入林家也快四年。 至于心上人…… 林壁堂纤长的眼睫在微风里轻轻颤动着,不愿往下想了。 今日他有意独自一人,谁也不让跟着。此事在一年前乃是绝无仅有的,他一直不敢让自个儿闲着,怕一闲一静,就要回忆。这半年好了一些,能想了,拣好时候起想,恍恍惚惚地,又以为那人没走,自己不是独自一人。 林壁堂伸出手指去轻抚身前的花丛,很兀然地笑了笑。 “啪——”脚边响起了一声脆响。 林壁堂微微颦眉,寻声偏了一点头。 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白脸小丫头猛地从假山后蹿了出来,见了林壁堂脚边的绣球先是一喜,待向上看见林壁堂,又是一惊。 “谁?”林壁堂坦然地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淡声问道。 小丫头瑟缩地不敢上前,只发出一点细细的声音,“七爷,奴婢该死,把球扔到您跟前来了……”她着急地立刻就说:“奴婢!奴婢这就拿走!” 林壁堂听出是个小孩儿的嗓音,便温声道:“拿罢。” 小丫头见林壁堂神情柔和,便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蹲身在他脚边一掏,捧起那绣球大大地往后一退,也没个规矩,几乎是扭身就要逃。 “慢着,你往前带个路罢。”林壁堂紧了紧手中簇新的白玉手杖,打算往林夫人那儿去一趟,本是要等云生来的,不过来了个小丫头,也是一样。 小丫头愣了愣,将绣球往胸前一抱,听七爷要用她带路,很是愿意,忙点头笑道:“好,七爷要往哪儿去?” “往东府。”林壁堂语毕,堂而皇之地抬起了一只手。 小丫头眨了 分卷阅读247 分卷阅读248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48 眨大眼睛,将绣球往一只细胳膊下一夹,一手往裙裾上胡乱地抹了抹,这才诚惶诚恐地也伸出了手去。 两手相交,林壁堂不禁哑然失笑,他不过要她略扶着手,她没头没脑地竟牵住了。 “七爷,咱们走罢。”小丫头单手搂着一只五彩绣球,一手牵着一只温实大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了起来。 小丫头不认生,胆子也大,话还特别多,走一路说一路,见了什么都要絮絮叨叨地赘述一番,仿佛是知道林壁堂看不见,特意分说似的。 此时,二人在回廊里正走着。 “七爷!你看——”小丫头连忙去摇林壁堂的手,小白脸红扑扑,黑眼睛亮晶晶,“方才水塘上飞来一只鹤,叼鱼吃呢!” 林壁堂只觉得小丫头的言行举止一派无邪,隐隐约约地就能与心底的那个人遥相呼应,虽看不见,却也低低地应声道:“是啊。” 小丫头浑然不觉地咯咯笑了起来,“家里究竟有多少只白鹤呀?” 林壁堂摇摇头。 小丫头一心看路,长辫子在背上一步一甩,一路就这么自说自话地带着列林壁堂去了林夫人的去处。 小丫头入了几道月洞门,遇了门槛便抓紧了林壁堂的手,忽地高高地举起,口中呼道:“七爷!抬脚抬脚!” 及至登堂入室之时,苑中的媳妇丫鬟见状不禁面面相觑,而早早等在房门前的白灵兮轻轻地在二人相握的手上一瞥,便端然得体地步下了台阶,浅浅地笑道:“七爷来了。” 小丫头闻声看向眼前美若白莲的女子,黑眼睛闪闪地一眨,接着放开了林壁堂的手,福身低声道:“七少奶奶万安。” 白灵兮施施然地扶过了林壁堂的手臂,冲她淡淡一抿唇,“你唤作什么名字?” 小丫头越发低了头,“奴婢叫作屏儿。” 白灵兮对着林壁堂绵软地赞了一句:“瞧着怪伶俐的。” 林壁堂不置可否,只是轻抬了下颌,“进去罢。” 当夜里,林壁堂房中掌了灯,下人都屏退了,唯有白灵兮坐在林壁堂身旁,一边替他研磨,一边盯着他写字。 少顷,林壁堂搁了笔,侧脸道:“灵兮,你看看。” 白灵兮一直都看着,这会儿就柔声答道:“好得很。” 林壁堂颔首,长舒了一口气,将那账目往前一推,“明日我去后山一趟。” 白灵兮也慢慢地放下墨笔,将双手相交叠在了腿上,坐得婀娜端庄,她低头轻声问:“是去看连四爷的墓?” 林壁堂“嗯”了一声,便起身要站起来。 “七爷……”白灵兮攥紧了手中的绢子,忽地出声道。 林壁堂站定,目光笔直,只偏过了一点头,以示在听。 白灵兮抬头望向了灯盏中林壁堂影影绰绰的侧脸,苦笑道:“七爷以为今日那小屏儿如何?” 林壁堂不语,静静地转动了眼眸,“看”向了她。 白灵兮的嗓子眼发着颤,细白的手背上显出了丝丝缕缕的紫脉,“我瞧她是个好孩子,再过几年定能出落个好模样,打听下来也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家,七爷若是喜欢,收在身边亦是好的。”说着,她又低下了头,“七爷以为如何?” 林壁堂寂寂地开口,“你多心了。”语毕,他绕开书案,迈开了步子。 白灵兮猛地站了起来,双手绞着帕子,红唇也发着抖,在林壁堂身后颤声道:“七爷不愿让灵兮为林家开枝散叶,那便选一个逞心如意的来,灵兮绝无怨言。” 林壁堂背对着白灵兮,身影在灯下拖开了老长,他深吸了一口气,“灵兮,我身边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 “可如此一来,灵兮心中很是有愧。” “灵兮,你我之间,纵是有愧,也是我对你,没有你对我。” 房中静了一会儿,唯有烛火忽闪忽闪地晃映在帘幕之上,仿佛暗处有好多对看进人心里的眼睛。 白灵兮唇边的苦笑深深地一扩,眸底倏忽噙起了两汪眼泪,一垂眼便滚着软软的面颊坠了下来,她拿绢子捂住了嘴,最终孱弱的双肩瑟瑟地抖了起来。 林壁堂哀哀地蹙起了眉心,知道她在哭。 白灵兮泪眼婆娑地凝视着林壁堂一动不动的背影,满怀的灰心丧气。她宁可林壁堂身边有一个她看得见的人,也不愿林壁堂心里有一个她猜不透的影子。 那影子由里及表地纠缠了林壁堂的身心,逼得她不得不退避三舍,逼得她就这么把萋萋年华葬送了。 林壁堂低声又道:“我这回要在后山上小住几日,你替我在爹娘跟前说一声罢。” 白灵兮无声无息地掉着泪,颔首答应道:“是。” 番外七、浮世篇 扬州城中的那座后山四季葱茏,有不少大户殷实人家都爱将墓地选在此间。春日若登此山,满目锦绣,风声伴着水声,流云赶着碧天,堪是佳境。 连家的墓园于山南,离着连家的墓园不远,有一间精巧别致的竹楼,乃是林壁堂留宿之时的处所。 山麓之南,白晃晃的日光之下,四周树影婆娑,枝叶在和风里淅淅沥沥地响成一片。林壁堂玉色的面容映照了春光,饶是光采明媚。他站在久安的墓前,颀长的身影直直地笼罩在碑身之上,他身着一件素色的直襟长袍,衣料垂坠而下停在了一条月白祥云纹的腰带之上,衣摆上绣百福倒纹,此刻在风中一下一下地轻轻飘飞,通身的文雅俊美。 林壁堂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碑身一角,柔声道:“我走了。” 语毕,他转过了身,捏着翠玉手杖迈出了步子,刚迈了两步,他又微微地一停,回首一笑,他道:“四宝,托个梦给我罢,许久不曾见你了……” 四周叶动,沙沙地就起了一阵脆响。 林壁堂的双眸随之熠熠地闪烁成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嘴角牵起了柔和的笑意,他复又转过了身,又慢又稳地朝前走去。 云生在墓园门口等着了林壁堂,便上前扶住了他。云生如今也长成了男子身量,不复当年瘦弱,仍旧是高,安静地走在林壁堂身旁,比之还隐隐地高去了些许,他虽瘸了一只脚,不过仗着年轻,倒是丝毫不碍着行走。 带着林壁堂回了竹楼,他扶着林壁堂一坐定,便动手要去烹茶,将早早备好的茶叶取放在了桌上,他低声问道:“七爷这回住多久?” 林壁堂端坐在透着丝丝凉意的竹椅上,若有似无地转着拇指的羊脂扳指,半垂着眼睛,似是有些疲乏了。 云生见他不答,便回头望了一眼,看出了林壁堂脸上的倦容,他手上一停,走了过去,俯身捏住了林壁堂的手臂,压低了声,“七爷,云生扶您进屋里歇一歇?” 林壁堂仍旧阖目,不过点了点头,轻轻地嗯出了一声。 林壁 分卷阅读248 分卷阅读249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49 堂这一睡就睡至了黄昏,当他睁开了眼睛,正是近晚风声大作,仿佛是要下雨,呼呼地将居室的帘幕吹得漫天翻飞。 林壁堂坐了起来,掀被下了床,欲要去关窗。 “我来罢。”这一声过后,有人就去将两面窗门轻轻地向里拉合了起来,接着回头对林壁堂一笑,“壁堂你回床上躺着。” 风声隐匿于外,房中静水一般。 林壁堂震颤地盯着眼前的人,而那人也直直地注视着他。 居室的帘幕没有晚风拂动,渐渐垂止,而林壁堂却身形大动,一个箭步就上前抱住了他。 久安也轻轻地环住了他的后背,很轻很轻地拍抚着。 林壁堂死死地搂紧了他,喜出望外地喃喃道:“我就知道你没走,我就知道你没事……都是他们骗我的,四宝,你回来了……”接着,他深深地在久安脖颈间吸了一口凉凉的气息,嗓子眼热得发颤,“四宝,你别走!” 久安静静地靠在他肩头,一句话也不说。 林壁堂猛地撑住他的肩头半推了他,焦急地瞪着双目,连声道:“你答应我!” 久安凝视了他一会儿,却是捧着他的面颊,闭眼吻上了他的唇。 林壁堂颦住了眉,凄凄地垂下目光看着近在咫尺的久安,他仓皇而又悲怆地屏息也回吻了上去,双臂缠绕住了怀中人,他空荡荡的心怀被沉甸甸的痛楚渗透了。 他不敢闭上眼睛,只是颤抖地垂着眼帘,用目光一寸寸地描画着久安的眉目。看着看着,林壁堂的眼底泛起涨热的酸楚,泛起了一层烫人的泪光。 是梦么,是梦啊。 林壁堂小心翼翼地离了久安的嘴唇,用手掌摸索上了他的脸颊,再开口是沙哑的声音,幽幽地叹息道:“留得久一些,让我好好看看你。” “啪——!”阖紧的窗门猛地被风吹开了,居室内的帘幕又柔软地舞动了起来。 床榻上的林壁堂冷不丁地皱了皱眉心,他醒了,可没睁开眼睛。 呼呼的风声里,林壁堂默默地抬起了一只手,他摸索一般地伸向了枕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一只手越伸越远,可无论怎么摸,手边都是空空荡荡。他缓缓地抬起了眼帘,眼前是无穷无尽的漆黑茫茫。 什么都没有,只有窗外“哗——”地下起了大雨。 天色向晚,乌云密布的天空,大殷以北的元洲也正憋着一场大雨。久安急匆匆地走在山间小路上,空中滚过一记闷雷,吓得久安心惊。 久安越发加快了脚步,一抬头,猛然就瞧见了不远处有火光。久安大喜过望地快步朝火光跑去,待跑近了,只见那光自一座小小破庙内透出,显然是被他人所占了。 乌云厚得越压越低,眼看就是一场倾盆大雨,久安别无他法地一跺脚,一鼓作气便跑了进去。 庙内一侧站了几匹高头大马,另一侧的四五人也都因其擅闯,抬头看向了他。这四五人围坐了篝火,正中的男子一身华贵,仿佛是他们的主子。那男子三十多岁的模样,目光严厉,面目却是俊逸。 那男子身旁的一个年轻人出声问道:“来者何人?!” 久安意意思思地往里走,双手抱拳笑道:“几位公子,外头要下雨了,在下进来避一避。” 那年轻人还要说话,却被正中的男子制止了,他看向久安,道:“进来罢。” 久安松了口气,大大方方地就走向火堆,厚着脸皮挨着众人坐下了。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自说自话道:“哎哟,差点儿就要成落汤鸡了!” 众人见他在庙门处很是莽撞,近火再一看,却是个相貌清秀的少年人,便也随之任之,都不去撵他。 众人中一少年人不如旁人稳重,看他长得好,便忍不住搭起了话,“小兄弟从哪儿来啊?” 久安含含糊糊地只说,“从南边儿来。” 那少年人见他这般回话,便笑着一点头,“嗯,小兄弟瞧着就像是南人。” 久安呵呵地一笑,环顾了一圈儿,问道:“那诸位都是元洲人氏?” 那少年人洋洋得意地应声道:“不错,你可知道沁桓山——”正说着,正中的男子斜睨了他一眼,那少年立刻仿佛失言似地一咧嘴,吐舌笑嘻嘻地说:“我是说——元洲好多名山,小兄弟打南边儿来,定要去赏玩赏玩!” 久安这么一听,也不深究,深以为然地用力点头,“这是自然!” 与此同时,方才那年轻人也开口问道:“小兄弟倒不像是行走江湖之人,如何孤身一人?” 久安眯眼豪爽一笑,一拍大腿,答道:“在下是……这个……离家冶游!” 众人闻声纷纷颔首,“原来如此。” 正中的男子隔着火堆就坐在久安正对面,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久安,忽地开口问道:“你有多大了?” 久安一愣,道:“啊!在下二十有二了。” 那男子点了点头,道:“小兄弟倒是瞧不出岁数。” 久安露齿一笑,套近乎似地问道:“公子以为在下多大呢?” 那男子沉吟道:“也就与我那徒弟一般年纪罢。” 久安吃了一惊,盯着那男子咋舌道:“公子年纪也不大,竟有我这么大的徒弟?!” 那男子看久安的神情透着点孩子气,便耐心道:“我那徒弟不过十几岁。” 久安“哦……”了一声,接着点头又问:“公子真了不得,年纪轻轻就开门收徒了!” 那男子身旁的年轻人忍不住要开口,“我们庄主——”话未说完,那男子便截了话,淡声道:“在下也就那么一个徒弟。” 久安饶有情趣地又问:“如此说来,既是开山弟子又是关门弟子?哈哈,那位兄弟可真真是个有福气的!” 那男子目光黯淡了一些,沉声道:“确然是个有福之人,只在寿字上缺了一点儿。” 久安一愣,眨了眨眼睛,迟疑说道:“他……” 那男子直直地望向了火堆,双目面颊都被烧成了红彤彤的光景,低声说道:“他没的时候,还不到二十。” 久安默然了一瞬,在心里暗暗说道,我没的时候,也不到二十。 这样想着,他便轻轻地看向了眼前那男子,见他神色黯然,不由自主地念起了林壁堂,他这两年游过了不少大山大水,自觉开阔不少,但想起林壁堂之时,仍旧心中一滞。心中顿住了,神情也不着急退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那男子复又看回久安,问道:“小兄弟打算在元洲留多少时日?” 久安打起精神,冲他摆摆手,“不多留,只是路经此地罢了?” “小兄弟不是出门冶游么?元洲甚大,怎么不用心游一游?” “有事在身,实在是不便久留。” 那男子禁不住又问:“小兄弟这么着急往哪儿去?” 分卷阅读249 分卷阅读250 久安 作者:朱小苏 分卷阅读250 久安原本答得一板一眼,这一问却将他问得一怔,他半张着嘴,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久久地不出声,末了,他将厚厚的眼睫倏忽往下一遮掩,含混地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殷都。” 那男子一挑眉,道:“殷都——小兄弟莫非是到殷都求仕?” 久安有些别扭地看向别处,火光晃在他绯红的脸上,他猛然直起了脊背,拿手一抹额头,顾左右而言他,“哎哟,这火烧得好旺,瞧我这一头汗!” 分卷阅读2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