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分卷阅读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文案: 天显四年,叶思睿中举,外放东安县任县令。 本以为终于可以游山玩水混日子了,谁料小小的县城竟怪案频发:无名哑尸,成仙幼童,再现桃源,连环女尸…… 若不是有夏天舒在身边,叶思睿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叶思睿:天舒兄,你武功高强,精通音韵,知医善药,还擅验尸。 夏天舒:所以? 叶思睿:为什么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夏天舒:…… 叶思睿: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武功高强,精通音韵,知医善药,还擅验尸……你究竟是什么人? 夏天舒:你一个县令,上知天下大事海外方物,下知文武百官趣事逸闻。你又是什么人? 划重点:武力值max全能攻×心机文弱傲娇受联手探案,解密互相身份最终日久生情(并不)的故事。 入坑说明 内容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传奇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思睿 ┃ 配角:夏天舒,周毅,叶旷,何英,叶阜 ┃ 其它:谈恋爱不如破案 第1章 哑尸求生(一) 早春二月,天光正好。 一身青衫的年轻人急匆匆地走来,呼吸紊乱,青袍上也难免沾染土尘。他在小院前站定,只待喘匀了气,正了正衣冠,便伸手扣动木门上已经锈蚀的铜环。 屋里几乎立刻传来回音:“谁?” 年轻人抬头,露出一张文质清秀的脸。他有一双好看的吊梢丹凤眼,只是皮肤过于苍白,缺乏生机。他回答:“天舒兄,有事相求。” 门嘎吱一声开了。叶思睿当即抬手对屋里人拱拱手“天舒兄,衙门有案子了,有些棘手,还请你帮忙。” 屋里的人深蓝布衫衣着齐整,只有散开的发暗示他刚刚从熟睡中醒来。他身材瘦高,外貌普通,五官最引人注意的全在眉眼处:剑眉入鬓,目似寒潭。 “我非幕僚。” 果然是不假思索的拒绝。叶思睿暗道,舒展眉眼,莞尔一笑。“所以我亲自来请你帮忙。” “我是杀手。” 这话听着刺耳,不过是意料之中。“那本官便准你戴罪立功。”叶思睿负手笑吟吟地答道,只是语气强硬了一些。他试图探寻夏天舒的眼神,可他眼睛太深,和本人一样难以看透。 夏天舒一言不发地站定,沉默是最锋利的拒绝。 叶思睿终于感到不耐,他亲自赶来三请五催,就是听夏天舒这样无缘无故的拒绝么?“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会不会下毒?” 他点头。 叶思睿收起了笑,依旧负手答道:“此案与下毒有关,而且颇为蹊跷。东安县懂的□□的人不多,你若坚持不帮我,我只得怀疑你与此案有关。” 对方神情不变,好像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你能不能说句话?是默认你就是凶手了吗?” 回应他的是迎面的关门声。衣袖被风带起。叶思睿攥紧了拳头。 叶思睿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午后的东安县,春光明媚。淳朴的乡民看到他的青衫补服纷纷行礼。 他一一笑着拱手回礼,却心不在焉地回忆起一年多前与夏天舒的初遇:那日他被派任东安县知县,上任途中被强盗围追,一身玄衣的夏天舒挺身而出,只一把剑便救下了他们一行人。 他真的会是凶手吗? “大人!”叶思睿走回了衙门,一进内堂,仵作和小吏便围拢上前行礼。东安县治下一向安定,这样的命案很少见,众人都有些六神无主。 叶思睿在夏天舒那里受了气,也不与他们寒暄,直奔正题:“怎样了?” 仵作面露为难。“这尸身……”他打量了叶思睿的表情,才继续道:“遍身无伤痕,唯粪门中有异物,银针触之不变色,却似无毒。然而……”他低垂着眼,又瞥了瞥叶思睿,方才继续,“面紫青,唇紫黑,手指俱为青黑色,兼口、眼、耳、鼻间有血出。这分明是中毒而亡的症状啊!” 叶思睿也没细听,直接问:“那便是服毒?” 仵作叹了口气,“大人请随我来。” 叶思睿跟着他来到停尸处,他掀起覆盖一半的白布,叶思睿便看到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衣着华贵凌乱,头发披散着,还带有刺鼻香味。面色青黑,确为中毒征兆。周围凌乱的摆着一些工具。他看着仵作卷起袖子,用白布裹着一根银钗探向尸身喉间,又取一张宣纸,覆住尸体的口鼻。 叶思睿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见仵作仍无其他动作,面上仍笑着,心里却有些不快,刚欲做声,仵作抬头冲他赔笑脸,“此为验毒之法,大人稍作等待。”言罢,将纸揭开,仍用白布取出银钗,递交给叶思睿过目,“大人请看。” 银钗光亮如新。叶思睿站定沉思。 仵作手上不停,只腾个空挥挥手,便有人搬了个盆子来。叶思睿闻到一股酸气扑面而来,捂鼻躲闪:“什么东西?”仵作只得令那人又端下去,又解释道:“银钗乃是皂角水揩洗过的,若为服毒而亡,应是青黑色,若服毒已久,蕴积在内,用热糟醋罨洗,可见青黑色。方才大人也见着了,银钗始终鲜白。小的也在粪门试过了,罨洗过后,银钗仍是光亮的。”他说完,便弯腰退到一边。 “中毒而亡,却并非服毒?”叶思睿自言自语,“他粪门中取出的异物在何处?” 仵作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看着叶思睿犹豫道:“此物……此物沾满秽物,气味恐怕不大好闻。”叶思睿摆摆手,“你只管取来。” 仵作退下后,片刻方回,手里举着白布托着一物。果然臭气熏天。叶思睿掏出丝帕掩住口鼻方才上前。白布中所放的赫然是小指粗细铁棍一样的物事。叶思睿看了几眼,令仵作取走。 尸体被发现后即报官,仵作当时已经粗粗看验过,令人签了验尸单回来。叶思睿上任头回遇到人命大案,只听仵作说棘手,才想请夏天舒来。此举本就带着三分试探,夏天舒断然拒绝更叫他恼怒不已。想到被拒之门外的羞辱,心中方才稍稍摆动的天平又弹了回去。就是他,善用□□的还能有谁?叶思睿恨恨地想。 “大人,夏先生来了。”他听到门子派小厮过来禀报。话音未落,就见夏天舒毫无声息地快步走来,头发已经束好。 “你怎么来了?”叶思睿一见他,一贯的笑脸都撑不住。 夏天舒不理他,径直向尸体走,叶思睿欲拦他,“说清楚。” “死者无辜。”夏天舒绕开他,丢下四个字。 叶思睿气结,只想立刻喊人上来。却心知那些衙役奈何不了他。听到夏天舒又开口问:“怎么回事?”抬头一看,却是在问仵作。 仵作只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2 好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夏天舒走向尸体。他屏气凝神,动作轻巧,先是简单查看了尸身,见果然无伤痕,又依次查看了眼睛、口内、鼻孔,并无异物。最后他才将尸身翻转过来,看向谷道。异物取出后只见谷道肿突,还有黑血滴下。夏天舒毫不迟疑,将手探入。 他连验尸都如此熟练,到底是做什么营生?叶思睿蹙眉,强行控制腹中不适,轻声叫小厮:“端盆水上来。”细细想来,除了玩笑似的一两句“我是杀手”、“我会杀人”外,他对夏天舒的确所知甚少。 夏天舒净了手又回来,把那尸身的腹部按了按,又将手伸到发间摸了摸,第一次动容,皱了皱眉,另一只手里看不清什么时候就多了把匕首。 “你做什么?”叶思睿见他藏有利器,连连退了几步。 他并未回答,手上动作飞快,已有几缕发掉落地面。 叶思睿还没作声,仵作反而犹豫道:“这是沈富商的儿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死者若不得全尸入土为安,沈富商见了……怕是会发怒啊。”他巴望着这话能起些阻拦的效果,然而夏天舒动作更快,不一会的功夫,这位沈公子半边脑门便已经变得光亮。 叶思睿同样看的目不转睛。他看的是夏天舒用刀。夏天舒手中匕首一下下只看得见银光,发丝散落一地,刀紧贴着头皮,却不见一丝红。 这等刀工,他若要杀我,我能躲开么?他问自己。 夏天舒收手,匕首不见了。他在尸体靠近后颈的地方取下一枚银针,同样用手帕包好,交到仵作手里。“小心,应当淬过毒。” “这是什么穴位?”叶思睿出声询问。 沉默片刻,最后回答的是仵作:“哑门穴。” “何者致死?” “不知。” 粪门中的异物尖锐伤及体内,出血不止。哑门穴是要害,下针可致哑,又可能淬毒,毒发身亡也未可知。叶思睿沉吟片刻,还未来得及回答,有衙役慌慌张张闯入,对着叶思睿道: “禀报大人,沈富商到了。” 仵作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叶思睿不敢把夏天舒放走,于是扭头说。“你同我一起去。”他也不管夏天舒有没有异议,直接往正堂走。叶思睿本就着县令常服,只把乌纱帽戴上,便端出一副尊贵十足的县太爷模样。 沈富商已过不惑之年,体形富态,衣着华美。他捋着山羊胡子,心里却满腹苦水。 他自然心疼失去了成年的长子,却更恨沈兆鑫荒淫无道,丢尽了自己的脸面。果然上不得台面的娘生出的也不是什么好种。不过,也怪她目光短浅娇宠过度。沈富商气愤地想。他年逾不惑,膝下有三子,嫡子却只有一个。他那儿子他自然清楚,纵使有寻死的心也断然没有胆量。可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谋害他的儿子? 他正想着,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人,青衫乌纱帽,笑吟吟看着他。后头还有一个穿着深蓝布衣的。沈富商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堆出满面哀色,行过礼后便道:“叶大人上任后我还未曾设宴接风,实在失礼了。” 青衣那人笑着道:“您客气了。” 沈富商便知自己没有看错,心里盘算,试探着问:“斗胆一问,大人这叶姓是姑苏叶家还是洛阳叶家?” 第2章 哑尸求生(二) “叶某出身普通商贾之家,不值一提。”叶知县一笔带过,转向正题。“令郎之事,还请节哀。” 沈富商悲戚道:“犬子……咳,我这儿子颇不成器,却没想到……哎,我儿年纪轻轻,又家境宽裕,事事得意,岂会有轻生之举?还请大人将那无耻凶手绳之以法,还我儿一个公道。” “这是自然。令阃何在?” 这是何意?沈富商隐去不解,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拙荆不堪伤痛,正卧病在床。” “那您现在可想去见令郎一面?” 他只一愣,便反应过来,依旧是满脸悲切。“那是自然。” 叶思睿便令人带着他去见尸体。待他走了两步才又抛出一句,“为验尸之便,本官已下令将令郎发髻剃去,还请见谅。” 沈富商足下一个趔趄,还是衙役伸手搀扶才站稳,颤巍巍地说:“我自然省的,大人过虑了。”心里已经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县令骂了一百遍。 人一走,叶思睿见夏天舒跟上来了,又苦口婆心地劝他。“天舒兄,你若配合我查案,为官府效力,我不仅不再怀疑你,还可以将往事一笔勾销。可你若再生波澜,休怪我无礼。” 夏天舒终于肯搭理他,却是直言不讳:“你如何,与我无关。”。 话不投机半句多。 待沈富商心惊肉跳地看过尸体,又签了字,叶思睿便交代了自己午后要去沈府的消息,迫不及待打发他回去了,至于夏天舒,则留在衙门里吃了午饭再出发。 县衙三堂左右有跨院,正是叶思睿及内眷居住之所。叶思睿未成亲,故也只住着他和侄儿叶旷,叶旷的先生周徽。周徽平时都在自己屋子里用饭,所以一起的只有三人。午饭是伺候的婆子烧的,鸡鸭鱼肉俱全,摆了满桌。 叶思睿叫叶旷过来。小小的少年不过七岁,见了救命恩人,欢天喜地地行了礼,一口一个“世叔”。夏天舒顶着他热络的眼光用饭,面色冷淡。 叶思睿心里冷笑,和叶旷一道紧盯夏天舒。 用过饭,叶旷回去休息。他一下去叶思睿便说:“适才的饭菜下了毒,无色无味,不想竟瞒过了你的眼睛。你若不伤人,助我查案,凶手不是你,我自会给你解药。” 夏天舒直视他,毫无惧色。 叶思睿引他发火、惧怕的念头一次次落空,已是恼到了极点。他说:“你以为我说谎?你当真以为所有□□你都能察觉?配合与否,你自己决定。” 夏天舒沉默片刻,薄唇轻启:“那好吧。” 叶思睿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吃过饭,夏天舒跟叶思睿同去去沈府。两人坐了马车,一路沉默似坚冰难以融化。叶思睿受不住,先开口:“既然你助我破案,我先给你讲讲案情。” 沈富商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人物,来往多地经商。他的正妻赵氏出自寒门,于他尚未发迹时嫁给他,乃是糟糠之妻。他偏房没少纳,对于正妻却始终尊敬有加,还在历年冬日布施,因而在坊间名声也不错。他有三个儿子,只有长子沈兆鑫是赵氏所出,也正是此次的死者。只是这位沈大少爷,大约是自小被娇惯坏了,游手好闲贪淫好色,流连于烟花之地,名声实在不佳,以致二十多岁还未议亲。此次他的尸体就是在当地有名的青楼醉香阁被发现的。 到了沈府,下人已经得了吩咐,引他们入正堂。沈富商正带着两个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3 年轻人等着。见了他们照例行礼,指着两个人说:“这是我儿沈兆贯和沈兆瑜。”沈兆贯刚刚加冠,已经开始接手管理父亲的生意。沈兆瑜十五六岁,还在念书,刚考了秀才。因为长兄并未娶亲,两人也未议亲。 沈富商在衙门见过了夏天舒,自然地将他当作随行的衙役,只问叶思睿的吩咐。叶思睿道:“沈大少爷从前住在何处?” 沈富商叫丫鬟带他们去。沈兆鑫住在东厢房,屋子装潢富贵有余,典雅不足。案上连摆样子的文房四宝和书籍都没有。在房里侍候的也是一水的丫鬟,十几个人,穿着一模一样水蓝的衣服,怯生生地跪了一排。 夏天舒一眼扫过去便皱眉。叶思睿立刻看他,他只好轻声说:“大多破身了。” 叶思睿轻嗤一声,也不意外。“哪几个尚是完璧?” 夏天舒也不避讳,直接用手点了两三个。前几个看上去笨头笨脑的,最后一个倒有几分俏丽。叶思睿直接把注意力放在后者的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被吓得低了头,声音细如蚊吟:“奴……奴叫珠儿。” “你先起来。”叶思睿说,吩咐其他丫鬟先退下,屋里只留下珠儿一个。夏天舒跟着到门边把守。珠儿看上去更害怕了。 “你觉得你家大少爷为人如何?“叶思睿和颜悦色地问,丹凤眼笑得弯弯,柔和了气质。 珠儿还是不敢抬头,“少爷……少爷人很好。” 见她胆小,叶思睿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待她情绪稍稍平复,才问:“你家少爷出事那日是什么情况?你细细说来。” 珠儿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好在叙述还算清晰。“少爷那天精神不太好,中午喝了参汤就睡下了,睡了很久,醒来就不舒服的样子,直接出门了。” 参汤?叶思睿心中敲起警钟,“参汤是谁送的?” “是厨房送的。少爷身体不大好,一直在喝参汤。” 珠儿说的很含蓄,叶思睿想想就明白了,天天在外面寻花访柳,身体可不会虚么。“你家大少爷跟二少爷和三少爷关系如何?”他换了个话题。 珠儿顿了顿,没有立即回答。 “不必怕,今儿问的话我不会说与他人。”叶思睿察言观色,反应极快。 珠儿这才说:“奴婢说不准呢,不过少爷是嫡子,与庶出自然有别。” 这回答也够了,叶思睿点点头,让她先出去了,吩咐夏天舒一次放进来两三个丫鬟,分别问问题。她们答案和珠儿的一般无二。沈兆鑫仗着自己是嫡出对两个庶弟很不客气,尤其是已经参与家里生意的二弟沈兆贯。相对的,二姨娘和三姨娘对沈兆鑫的态度也不大好,只是不敢当着夫人面做什么罢了。沈兆瑜年纪轻轻,又读了书有了功名,对长兄还算敬畏。沈兆贯则看不起他寻花问柳,时不时拿话刺他,气的沈兆鑫火冒三丈。 此次沈兆鑫出事,沈府里无人明说,但都觉得是二姨娘和二少爷做的。除掉嫡子,万贯家产就都是他们的了。 叶思睿又问起她们对珠儿的看法,回答有些酸溜溜的,他还是听懂了。沈兆鑫□□熏心,屋里稍有姿色的姑娘都没有放过,丫鬟们也就半推半就。唯有珠儿一直不肯让他近身,惹得他十分惦记。 问得差不多了,他们又去西厢分别见了沈兆贯和沈兆瑜。沈兆贯与其父相仿,看着就是商人模样。沈兆瑜倒有些出人意料,温吞腼腆,不像这个家里的人。他俩说法相似,大哥平日与他们并不亲近,那天他们一个在铺子里忙活一个在书院念书,根本没见过大哥,再听说就是他出事的消息了。 叶思睿转去了厨房,问起沈兆鑫喝的参汤。厨房的小厮回道:“回大人,是夫人吩咐的。少爷身子欠佳,每日都要给少爷熬参汤喝。” “先前熬剩的渣滓可有剩下?”叶思睿问。 小厮面露为难。“这……”叶思睿知晓是难为了他,摆摆手。“罢了,参汤是哪位厨子熬的?熬好了是谁给少爷送去的?” 小厮想了想,才回道:“夫人吩咐的事,厨房里哪位空了手哪位给少爷熬,都是少爷屋里的珠儿姐姐端去的。” 看着也没什么好问的,叶思睿和夏天舒正准备离开,有丫鬟前来行礼传话,“夫人请两位入内一见。” 一入屋扑面而来浓重的药味。遮挡的屏风后头传来虚弱的女声:“请叶大人入内一观。”又世一个年轻些的女声,大概是伺候的丫鬟:“夫人,若是老爷知道了……” “大人是东安的父母官,老身这把年纪了,如何见不得。”赵氏令丫鬟撤去了屏风,叶思睿这才见一个躺在榻上的女子,身上盖了褥子,瘦弱憔悴,风韵犹存。他余光扫视夏天舒,夏天舒已自觉地退到门边。 赵氏让丫鬟搀扶着艰难地坐起来,有气无力地说:“妾身抱恙,无法与大人见礼,大人莫怪。” “夫人节哀,保重身体。”叶思睿连忙开口。 “我儿不幸,老身实在……”赵氏说得很费力,不得不停下来喘气,拿帕子拭泪,“老身实在难受。老身这把年纪,却唯独有这一个儿子,爱若珍宝。却不想……请大人还我儿……还我儿一个公道。”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叶思睿看着都难受,连忙示意丫鬟扶她躺下。“夫人放心,本官定会竭尽全力。”赵氏却仿佛没听见一样,躺在床上,神情恍惚。 叶思睿默默退了出来。 “慈母情怀。”叶思睿长叹一声,久久不语。他只管感慨,夏天舒却冷着脸,一个字都不接。叶思睿自讨没趣,只得说:“再去醉香阁。” 第3章 哑尸求生(三) 沈府到醉香阁不过半柱□□夫。此刻还是午后,又受命案影响,客人稀少。叶思睿早已除去官服,换成商人打扮。莺莺燕燕的姑娘见他好模样少不得一阵嬉笑挑逗。阁里的妈妈一见叶思睿,便叫退了姑娘们,亲自接待,为他们泡了茶。“叶大人有何吩咐?” “妈妈竟识得我。”叶思睿并未直言,押了口茶。 “大人笑话了,东安县的父母官,老身再没有眼力也要识得。” “沈公子的尸身是谁发现的?”叶思睿问 妈妈的脸色顿时灰败了。“是翠柳姑娘。” “沈公子是这里的常客吧?”叶思睿移开视线打量了一下,醉香阁装潢富贵,应该正对是那位沈少爷的口味。 “是,沈公子之前也常来……”妈妈像是找到话头要絮叨下去,叶思睿打断了她,“那沈公子喜欢点翠柳姑娘?” “是的,沈公子最近两月经常点翠柳……”叶思睿不等那妈妈继续噜苏,问道:“可叫那翠柳姑娘一见?” 人还未至,淡淡香气扑面而来。翠柳人如其名,穿一身嫩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4 绿的衣裙,身姿绰约。见到他二人神色也未有波动,对着叶思睿盈盈一拜,继而起身,双眸如秋水,一眨不眨盯着他们。端的是好颜色,只是乍一看叶思睿不知为何有点眼熟。“你就是翠柳?” “奴正是。”翠柳开口,她的声音也好听,泉水一样叮叮咚咚作响。 夏天舒不着痕地退了小半步,拿剑时稳如磐石的手微微有点抖。 叶思睿没注意他的动作,正全神贯注地审视翠柳,努力回忆那丝熟悉感从何而来。“姑娘能讲一下发现沈公子那天的事吗?” 他隐去尸体两字,翠柳却没有受惊或者胆怯,落落大方地回答:“那日沈公子大约申时一刻到了阁里,妈妈叫奴下去接待。沈公子近日常来,只是鲜少白天过来,因而奴心里纳罕。沈公子看着身体不适,奴想找个大夫来看看,沈公子却抓着不让奴走。奴便铺床让公子休息。孰料到了用饭时刻奴怎么都叫不醒公子,一试才发现沈公子已经断了气。” 叶思睿心里赞一声她的胆识,问道:“沈公子大约睡了多久?” 翠柳想了一想才回答:“大半个时辰。” 叶思睿默默算了算时间,正想问夏天舒的看法,一回头却见他脸色难看。“天舒兄,你怎么了?” 夏天舒缓慢地摇摇头。 叶思睿只得转过头继续问:“沈公子平日也常昏睡不醒?” “这倒不曾。”翠柳摇摇头,姿态优美,“沈公子平日浅眠,稍大的响动都会惊醒。只是这段日子身体一直欠安,也会不时昏睡。” 叶思睿问罢了,谢过了翠柳,同夏天舒一起出来。他还惦记着夏天舒刚刚的反常,“天舒兄,你也身体不适?” 夏天舒又摇头。 叶思睿见他不想说话,也只得作罢。自从夏天舒中了毒,他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此刻见天色已暗,便问:“晚上我请你吃饭?” 夏天舒终于说了个长句子:“你若还要下毒,不如请我吃碗面。” 叶思睿自动过滤话中的嘲讽,轻车熟路地带着他去了闹市一家面馆。 “店家,两个人!” “好叻!”店小二响亮地应了一声,“叶县令您又来了,还是老样子?”叶思睿露齿一笑,算是肯定。 “这位爷呢?”他打量着叶县令身后的人,不由生畏:一身布衣,又瘦又高,一举一动,凛然宛如出鞘利剑。 “一碗阳春面,不加葱,卧个荷包蛋。”他吐字清晰地说。 面馆生意极好,叶思睿引着夏天舒到角落里一个隔间坐下。 面很快上来,叶思睿食指大动,却还留神注意仪态,抬头见夏天舒闷着头,手里筷子一提一卷一送,嘴里咀嚼不断,端是一副畅快淋漓的样子。“天舒兄也是北方人?”叶思睿不禁出口问。 夏天舒口中无暇,摇摇头,待把那一筷子面咽下,才问他:“你是洛阳人?” 这问题不着边际,叶思睿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别听沈老爷子瞎猜,我并非洛阳人。” 夏天舒便不再理他。叶思睿自己嘀咕:“不是北方人?不是北方人你怎么那么喜欢吃面?”想想又念:“倒也难怪,我也算个南方人了。” 夏天舒依旧不理他。 吃饱喝足二人在面馆门口作别。夏天舒中毒在身,叶思睿不怕他跑,直奔衙门升午堂。夏天舒先回家换了衣服,又一路施展轻功,轻飘飘落在一户人家的宅院里。 这是沈府。 他瞅准了空子,轻巧地跃上屋顶,俯下身防止过往的仆役发现,掀了片瓦,凑近了看屋里的情形。这是厨房。他回忆着白日参观的布局,移到沈夫人的主屋,再掀起瓦,阵阵斥骂声传来:“……都是你惯坏了他!死在青楼里,像个什么样子!我的颜面都被他丢尽了!……” 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沈富商坐在八仙椅上。斥骂声停顿时就能听到阵阵咳嗽和女子的抽泣,他大抵猜出是沈富商在骂赵氏。他人眼里的患难夫妻也不过如此。赵氏除了哭以外并不还嘴,他听了一会就腻味了,转而移向其他屋子。沈兆贯和沈兆瑜都在跟自己亲娘问安,两位姨太太说的也差不多,都是一面幸灾乐祸,一面激励自己儿子在老爷面前好好表现。 最后是东厢房。失了主人的屋里静静悄悄,不时传来丫鬟的抽泣。 没找到什么线索,夏天舒依旧耐着性子在屋顶趴了一整晚。 一夜无事。 第二日,一大早,叶思睿又叩开了夏天舒家的门。 “仵作又用了一个法子验的,鸡蛋啊米饭啊之类的,沈兆鑫死前就已中毒了。银针上有毒。”他开门见山地说,眼底有淡淡青色。“我已吩咐衙役们走访县里各处医馆药堂询问次毒了。” 夏天舒稍稍思索了一下,点头。他眉目之间也有些倦色。 叶思睿细细打量了他。“你昨夜没有休息好?” 夏天舒不回答。“你打算做什么?” “再去沈府看看。” 于是两人同坐马车去沈府。 仆役传话,沈富商去铺子里了,夫人叫官府来人自便。叶思睿也不客气,带着夏天舒再次来到沈兆鑫的小院。丫鬟们都在收拾东西,眼睛红红的,有的还在抹泪。一问就哽咽着说,夫人说要把他们放出去了。她们大多已非完璧,又没什么积蓄,出了府也没有好归宿。 叶思睿听得连连皱眉,不是心疼她们,只是想着案子悬而未决,这些丫鬟都被放出府,再寻找线索就更难了。 “大少爷被害那日午休时,你们在屋里?”这一次叶思睿直接一起问所有人。 “不呢,少爷睡意浅,平日奴婢们都不敢在屋里守夜。”有个丫鬟大着胆回话。“只是近来少爷抱恙,常常昏睡,倒也无妨。” “他身体不适从什么时候起呢?”叶思睿恍然想起翠柳也说过这话。 “有两候了吧?”那丫鬟不大肯定地回答。 十天。叶思睿心里默默盘算。“那少爷午休时你们都在院子里?” 丫鬟们面面相觑,“是吧。”那日他们见过的珠儿抢先答道,其他人也叽叽喳喳说开。“都在院子里,别的院里的姐姐们有事也方便叫了我们去做。” 叶思睿点点头,面上看不出悲喜,“你们少爷喝参汤喝了多久了?” “一两年了吧?”她们说,“夫人体谅少爷体弱,专程吩咐了厨房给少爷熬参汤。” “夫人跟少爷关系如何呢?” “夫人只少爷一个孩子,最为疼爱了,”有个小丫鬟悄悄地说,“我听人说,夫人生了少爷之后就不能生育了,若不是原先那位姨娘……” “兰儿!”珠儿扭头斥喝一声,“乱嚼夫人的舌根,你活腻了?” 被叫做兰儿的小丫鬟怯怯地后退两步,旁边的丫鬟扶住她,都不欲多说的样子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5 。 叶思睿心里有了计较,“平日你们少爷若做错了事,夫人也不训斥他吗?” “这倒不会。”另一个丫鬟说,“老爷对大少爷要求甚严,夫人却是最为慈爱的,只是半月前与少爷有过争执。” “因为什么?”叶思睿不急不慢地追问。 “这……这奴就不知了,”回答的人偷偷瞟了珠儿和还在哆嗦的兰儿一眼,“只是当日送茶路过窗下,听过只言片语,‘醉香阁’什么的。”她羞红了脸。“许是劝少爷收心吧。” 叶思睿却不死心。“少爷被害那日,还出过什么事?同二少爷、三少爷碰过面吗?” “早晨给老爷夫人请安必是碰过面的。”叶思睿摇摇头。“对了!”有人恍然道:“少爷午休醒来出门时撞上了三少爷,少爷很不高兴,不过也没有训斥他,直接走了。” 叶思睿笑了笑,看不出什么意义。夏天舒站在他背后,表情漠然,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叶思睿单独叫了珠儿谈话。 珠儿还是像上次见面一般,怯生生的,全没有方才呵斥兰儿的气派。 叶思睿问她:“你家中有何人?”这问题出乎珠儿的意料,她瞪大了双眼,惊异后才想起回答:“奴婢家中父母去世多年,有长兄长嫂和两个弟弟。” “那你被放出去就是和你兄嫂一起生活了?”叶思睿继续问。 珠儿点头称是。 叶思睿愈发和颜悦色,“你兄嫂待你如何?” 第4章 哑尸求生(四) 提及这个话题,珠儿不由红了眼圈,“自是没有爹娘体贴,然而离开这里有个去处,已是奴婢三生有幸了。”说着便啜泣起来。 叶思睿连声安抚她,待她不哭了,又问:“你家少爷生前可是很看重你?” 珠儿摇摇头,“奴婢是少爷贴身侍候的人,却常常得少爷呵斥,不敢称看重。” “哦?”叶思睿眉眼深深,“可是我听厨房的说,少爷每日用的参汤都是你端回来的?” 珠儿连忙说:“少爷贴身伺候的丫鬟有四个,奴婢愚笨,只得常常做些跑腿的活罢了。” “那这么说,倘若少爷的参汤里被下了毒,你也是不知晓的?” 珠儿立即就跪下来,“奴婢……奴婢不知!可是大人,少爷每日用的参汤奴婢端回来后还有其他姐姐验毒,怎么会被下毒呢?” 这消息竟是不知道的,叶思睿点点头,叫她下去,又叫了其他的丫鬟来问,果然每日厨房送来的饭菜汤水,无不经过贴身丫鬟验毒才送给沈兆鑫食用。 叶思睿又单独叫了那个叫做兰儿的丫鬟出来。“你适才说起夫人时,提到的另一位姨娘是谁?” 兰儿苦着脸不愿说,“奴婢嘴上没把门,天天被姐姐们骂,大人可饶了奴婢吧。” “你不说,我把你带回县衙,县吏也会打你。”叶思睿板着脸,不似平日亲和,“用这么长的棒子,还要脱了裤子打。”他用手比划着长短。 兰儿快被吓哭了,“奴婢说,说就是了。其实这事别的姐姐也知道,夫人生了大少爷后不能生育,老爷在外面纳了一个红姨娘,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被夫人撵出去了。”她见叶思睿还不满,哭着求道:“好大人,饶了奴婢吧,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 这是今天弄哭的第二个姑娘了。叶思睿哭笑不得地想。他何时这么有杀伤力了?“你莫哭了,我不告诉别人。你很怕珠儿?” 说不哭,兰儿倒真不哭了,一抽一抽哽咽地说:“珠儿姐姐凶得很,说错了话要掌嘴的。” “好了,我保证不告诉她。” 叶思睿直接去了三少爷沈兆瑜的屋子里。 沈兆瑜正赶上因而兄长过世告了假,没有去书院,正在屋子里练字。见到叶思睿恭敬地起身行礼。叶思睿拦住他:“你有功名在身,就不必多礼了。” “今日来,仍是为你大哥之事,希望探听一些情况。” 沈兆瑜颔首表示理解,“晚生自然竭力配合大人查案。” “你大哥出事那日,你可见过他?”叶思睿看似自然,实则紧紧盯着沈兆瑜表情变化。 “见面?清晨向父亲母亲问安时肯定见过。”沈兆瑜茫然了一会。 “其他时候呢?”叶思睿语气和缓地问道。 沈兆瑜又想了一会,“对了,午后我送友出门时不慎撞到大哥,他面色看着不大好,也没说什么便出门了。” “送友出门?你有友人来访?” “正是。”沈兆瑜露出几分年轻人的赧然,“那日下学,清河来访,我与他交谈甚久,申时才送他出门。” 李清河是沈兆瑜的同窗,也是秀才,表字清河。问明白之后叶思睿开始有些怀疑,偏偏赶在这么好的时候来做客? 见叶思睿若有所思,沈兆瑜少不得为好友辩白:“清河常常来拜访的,他不是迂腐书生,并未瞧不起我出身商绅之家。他与大哥交情亦不错,绝不会害大哥的。” 不说倒罢,一说叶思睿更起疑心。什么样的读书人能看得上沈兆鑫? 见他着急情态不似作伪,夏天舒难得地出声宽慰:“他只随意问问,你不必多心。” 沈兆瑜面露感激之色,竟径直向他行了一礼,“多谢这位大哥。”叶思睿有些哭笑不得,问过了李清河的地址便告辞。 “有什么新发现?”出了沈府的门,夏天舒便问。 叶思睿莞尔一笑。“发现你对沈兆瑜颇有好感。”话一出口,他便一惊,怎么跟他开起玩笑了?“说不准是你的同伙呢。”他又找补了一句。心里却知晓他对夏天舒的怀疑已不知不觉消散大半。 夏天舒也不解释也不否认。“其他呢?” 叶思睿也正经起来,“沈兆瑜撞到了沈兆鑫,沈兆鑫对这个弟弟可没有什么好感,平日动辄训斥,这次却并未训斥直接走了,不奇怪吗?” “许是他与李清河交好,并未气愤。”夏天舒回答。 叶思睿摇摇头,“丫鬟也说了,他很不高兴。说来也是,李清河一个书生,凭什么叫沈兆鑫看得起,跟他交好了呢?” 夏天舒答不出。 叶思睿喃喃自语:“他是不想训斥,还是不能训斥呢。”他的侧脸被阳光染成了温暖的淡黄色,瞳色也显得偏浅,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近乎透明。 夏天舒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拿主意。 “先去见李清河吧。”他说。 李清河住处离得不远,叶思睿懒得回衙门坐轿子,两人一起走去。夏天舒个头高,步子也迈的大,速度极快。但是和叶思睿一起走,总能稳稳落后他半步。 他走路步伐轻盈,没有一丝响动。 叶思睿不动声色地瞥他,嘴角含着所有所思的浅笑。 李清河之父是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6 书院的教书先生,在外授课。逢书院休憩,李清河也在家里。他见了叶思睿二人有些莫名,“敢问两位是?” 叶思睿没有穿常服,只道:“我乃东安县县令,来此调查沈兆鑫被害一案。” 李清河连忙作揖行礼。“学生见过大人。”李清河大约长沈兆瑜一两岁,穿着棕黑色的旧棉袍,瘦削憔悴,不过仍能看出五官端正清秀。 叶思睿心里暗道这对友人果然都容貌出色,上前虚扶,“本官只是前来询问情况,不必多礼。”李清河顺从地站起,好奇的目光自然落到了他身后的夏天舒身上。夏天舒木桩子一样站定,不言不语,全然无视他。 “这是本官随行的家仆,并非衙门官吏。”叶思睿象征性地解释了一下。 李清河了然,“大人里面请。” 李清河请叶思睿在主位上坐下,又为二人泡了茶。“大人可是想问学生兆瑜长兄之事?” “正是。”叶思睿端了茶喝了一口,清香四溢,虽是粗茶,也算不错的了。夏天舒端起茶看看,又放了回去。“听说那日你在沈府做客?” “正是。那日下学,我与兆瑜正谈论先生讲的内容,兆瑜请我去他家做客,之前我也冒昧拜访过,便同意了。”李清河毫不避讳地回答。 “那你见到了沈兆鑫吗?” “说是见到也算不上,兆瑜送我离开时在院子里撞到了盛兴兄。”李清河想了想,才回答,与沈兆瑜的说法相同。 盛兴是沈兆鑫的字。 叶思睿眼梢向上挑得愈发明显,“你与沈兆鑫可相识?” “自然是相识。”李清河落落大方,“从前听说他名声不佳也心存芥蒂,后来见他待友仗义豪迈,不是慷慨解囊也逐渐释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觉自己从前过于浅薄罢了。” 李清河说的有理有据挑不出错来,叶思睿却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他父亲曾经做了件错事得罪了一干文人,被写文章不着脏字骂遍了祖宗八代。饶是他后来再三补救,也不曾见谁对他印象改观。再说,若如丫鬟所言沈兆鑫素日对幼弟无礼,李清河作为沈兆瑜的朋友怎么可能对他产生好感? 又问了些有的没的,叶思睿起身告辞。 已至晌午,叶思睿有意留夏天舒一同用饭,夏天舒先拱手告辞,叶思睿也不欲强留。夏天舒走后,叶思睿随意找了个酒楼用饭,两杯酒下肚,长吁短叹一番。 出神时,听见掌柜和店小二窃窃私语,提到沈家相关。他留神细听,才知这家酒楼正是沈家的铺子。叶思睿也顾不上吃饭,当即凑上去打听。 提起沈家人,掌柜和店小二齐口称赞沈兆贯,称他颇肖其父,也是沈家铺子的掌柜们最想见到的公子。三少爷只会去书铺赊账,大少爷就只会到各家铺子要钱了。 叶思睿又问大少爷出事那天的事,掌柜信誓旦旦保证那天沈兆贯在外头忙活生意,还在他们酒楼里用的饭,根本没工夫回家。 叶思睿一脸沮丧地出了门,这下倒好,他怀疑的夏天舒毫无疑点,大家最怀疑的人也排除了。 叶思睿回了衙门就去看沈兆鑫的尸身,两三天过去已经开始腐烂。他看着心里更急。问县丞,县丞捋着胡子老神在在,“大人贤明。” 他一筹莫展。杀人,他做得到,可是找出来人是谁杀的,他不敢保证。在其位谋其政,做不到便是失职。他把案子的经过捋了一遍,时而觉得了无线索,时而又觉得可疑之处甚多。沈兆鑫是中了毒,但极大可能是银针所带的毒。丫鬟们也证实,参汤中不可能下毒。银针必是贴身之人才可刺入。夏天舒?不太可能。他一刀杀了他更简单直接,也更符合他的性格。 沈兆鑫究竟是在沈府还是醉香阁中的毒? 他撑住头不愿多想,越想头越疼。 第5章 哑尸求生(五) 叶思睿回屋里逗了一回侄儿叶旷,看他的功课,头疼才略略缓解。 实在没有思路,他只好翻阅陈年卷宗,盼着能找到些许思路。 看了一下午卷宗,叶思睿神情恹恹,简单吃了点东西,出发去醉香阁。县衙离醉香阁有段距离,他不愿坐轿,想着消食,抄小路走去。 华灯初上,巷弄里行人寥寥。所幸叶思睿不畏鬼神,依旧走得不紧不慢。 感到背后冷风袭来时他下意识地闪开了,一转身便见一身黑衣带着黑面罩的人紧握长剑,一击不中,复持剑刺来,叶思睿心里大惊,躲过之后转身就跑,那人紧随其后。他能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能闻到那人身上淡淡香气,似乎也已经感受到冰冷的剑尖刺进他的后背。 叶思睿一面大叫救命一面跑着,终究养尊处优惯了,渐渐体力不支。 就在叶思睿以为命丧于此之时,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他不敢回头,又跑了十几步,感觉无人追上才站定转身。夏天舒一身玄衣站在原地,地上躺着那把剑,他正把匕首收回身上。那个刺客已不见踪影。 “人呢?”叶思睿喘着粗气问。 “跑了,还是有点轻功的。”夏天舒说,脚尖轻轻一踢,那把剑飞到半腰,他伸手接住,“不过就这点功夫,也配用剑?”他指上轻轻用力,千锤百炼的利刃如薄纸一般,被他轻松折成两半。 叶思睿正往回走,看惊了,慢慢喘匀了气,才问:“你怎么不追?”又觉得心跳如擂鼓。 夏天舒随手将断剑扔到一边,抬眼看他,目光凛冽。“我追过去,他若有帮手,你便命丧黄泉了。” 叶思睿识趣地道谢:“多谢你,又救了我的命。” 夏天舒却似没反应过来,皱了皱眉,停了一刻才说:“我希望不会有下一次了。”夏天舒目光恢复平淡。“刚刚那个刺客是个男人。” “啊?”叶思睿懵了一下,“可是那香气……” 夏天舒不回答。“你怎么在这里?” “我打算去醉香阁啊。”叶思睿也恢复了冷静,“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我刚从醉香阁回来。”无奈的神色一闪而过。 叶思睿笑了,畅快抒怀。“那再陪我走一趟吧,天舒兄?”夏天舒没回答,转身就走,朝着醉香阁的方向。 “天舒兄,我字子奇,你的表字是什么?”叶思睿连忙追上去。 “我无字。” “那,天舒兄,我给你取个字可好?” “不必。” “天舒兄。”安静了一路,叶思睿终于又开口:“其实我并未给你下毒。” “我知道。”夏天舒说。 快走出巷口时,夏天舒稍稍顿了一下,继续走。刚刚是错觉? 醉香阁里莺歌燕舞,丝竹声响绕梁不绝。 妈妈一见他们俩,脸色就很不好看了,但还是撑着笑行了礼,把他们请到雅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7 间里坐下,亲自去叫翠柳来。 翠柳这次穿了另一种样式的衣裙,湖蓝色,依旧显得清秀可人。叶思睿吸了口气,证实了判断。那刺客身上的香气,和翠柳身上的相同。可是,夏天舒言辞凿凿,刺客是个男人…… 叶思睿回过神来,翠柳已经行罢礼坐下,正好奇地看着他,主动问:“大人在想什么?” “没什么。”叶思睿扯起嘴角弯弯眉眼,习惯性一个安抚的微笑。“还是想问问沈兆鑫的事情。” “哦。”翠柳乖巧地坐好。“大人请问。” 叶思睿想起自己白天的猜测,感觉喉咙有些涩,又请了清嗓子,“翠柳姑娘,你身上熏的是什么香?”这个问题太过暧昧了一些,甫一出口叶思睿便觉不妥,连夏天舒都眼神一动。翠柳红了半边脸,低下头轻声回答:“用的是锦荣堂制的茉莉香。可是有什么不妥?” 叶思睿便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你可记得那日沈兆鑫来找你时可说过话?” 翠柳想了想,道:“没有呢,沈少爷看着身上不爽利,从进门到去休憩也没说话,奴看着也纳罕呢。” 叶思睿想了想,“你上次说沈少爷近来身体欠安,常常昏睡?” 翠柳点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叶思睿出神地看着她秀美的脸部轮廓。 翠柳迟疑了一会,“有月余了吧?” 叶思睿笑笑,更加温和。 又问了几个问题,告辞出来。叶思睿还惦记着刚刚进去前的玩笑话,“你肯定过了加冠之年了,总称呼你名字倒显得失礼了,当真不用我帮你取个字?” 夏天舒面部微微抽搐,显然没料到他还记着这个话题,“当真不必。” “你怎么想去醉香阁?去查翠柳?”下一秒,叶思睿又一本正经谈起了案子。 “你不是也看出原因了么。”夏天舒懒得理他。 “那结果呢?”叶思睿对这份默契很满意,又悄悄扬了扬嘴角。 夏天舒回头站住,叶思睿差点撞到他身上。他比叶思睿高了半头,于是微微低头附在他耳朵上轻声说:“我问了妈妈,你猜对了。十七年前,有个重伤的女子抱着婴儿晕倒在醉香阁门口,女子一倒不起,身上却无分文。醉香阁的妈妈当时还不管事,用了自己攒的银子给那个女人下葬,抱走了那个婴儿。” “那个婴儿就是翠柳。”叶思睿眯了眯眼。 夏天舒又轻轻地说:“我听到有客人在打听翠柳姑娘的生辰,她比沈兆鑫可小得多。” “真是大发现。”叶思睿又笑了笑,拍拍夏天舒的肩膀,“天舒兄,此次多亏了你。” 夏天舒垂下眼,“多谢你不怀疑我。” 叶思睿被他拿话刺,也不好反驳,只是撇撇嘴跟他告别,回县衙的脚步轻快了很多。夏天舒则回家里换了衣服。 夜深了。 夏天舒照例在屋顶趴着,他其实是在浅眠,但是因为太过警觉,一点声响便惊醒了。 有人从屋子里出来,他已对沈家布局了如指掌,一看便知是沈兆鑫的屋子。夏天舒眯着眼看,那人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摸向后院。 月色朗朗,照亮他的眉目,夏天舒皱了皱眉。 有穿着夜行衣的人从墙上跃下,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他们说了什么,声音轻微,在这个距离下听不真切,只见他们最后抱在一起,姿态亲昵。 半柱香后,那人又回到屋子里。 另一人重新越过墙头。院里的声音平息下来。 夏天舒换了口气,慢慢地活动了一番已经接近僵硬的四肢。 这一次,是夏天舒主动到了县衙。 小吏们都认识夏天舒,连忙引他进内室。 “天舒兄,怎么这么早?”叶思睿一边整理常服,一边慢慢踱进来。“我怕你等久了,直接过来了,不介意吧?” “当然。”夏天舒淡淡地瞥他一眼,别过视线,“介意。” 叶思睿难得失态,喷笑出来。“天舒兄真是出人意料。”他整好衣装,向夏天舒抛去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这是何物?”夏天舒接过盒子。 “锦荣堂的茉莉粉,一两银子一盒呢,天舒兄可好好收着。”叶思睿揶揄道,留神欣赏夏天舒的表情。 夏天舒却真的把那盒子往衣服里一收,坦然收下。 他这坦然叫叶思睿不好意思,只好收起玩笑,认真地对他作揖至地。“天舒兄,之前急于办案,多有冒犯之语,我向你赔礼。” 夏天舒摇头,“我收了你的歉礼,自然就原谅你了。” 叶思睿问他道:“你这么早来,是有了线索?” “是珠儿。”夏天舒惜字如金。 叶思睿并没有露出惊讶,想也是意料之中。“天舒兄,我再去趟醉香阁。可能要请你再帮个忙了。” 李清河早早收拾好书箱去书院。书还没念完,先生过来叫他出去,面色有异。 李清河心里犯了嘀咕,垂头表示敬意,余光打量着周围。先生慌慌张张地说:“有人找你。”言罢迅速地走开。 李清河打量着四周,并没有人。他几乎是立刻飞了出去。可是有人比他反应更快。 身着捕快官服的夏天舒拽着李清河轻巧地落地,紧紧将他压在地上,令他动弹不得。“东安县官府奉命拿人。”他身后更多衙役围来。李清河眼里流露出恨恨的神色。“官府无缘无故为何惊扰良民?” “良民无缘无故为何畏惧逃跑?”夏天舒冷冷地回应。 李清河的目光充满了仇恨。 夏天舒看都没看他,挥挥手,令衙役上前将他双手绑紧。“带回官府。” 叶思睿端坐在衙门正中,身着青色常服,上绘鸂鶒补子,头戴乌纱帽。夏天舒亲自将李清河押到堂前后便退下,旁的自有官吏上前捆住他。 夏天舒退到后堂换回了常着的衣裳。 李清河被绳子反捆住双手,却负手而立,面色倨傲。一旁的典史大喊一声:“大胆!见到县太爷怎敢不跪!” “学生身负功名,□□准许见官员不跪。”李清河扯了扯双手,绳子绑得很紧,他面色不变。 典史要动怒,叶思睿开口:“李清河,你可知罪?” 第6章 哑尸求生(六) “学生无罪。”李清河凛然答道。 “你家中藏着的夜行衣和香粉已被找到,你还有何话说?”叶思睿冷笑一声,“行刺本官,罪加一等!” “学生不知大人所言为何。”李清河低低地说,语气坚定。 “不知何意?本官倒是忘了问你,锦荣堂的茉莉粉,一盒一两银子,你一个清贫书生,哪里来的银钱?莫不是偷窃所获?”叶思睿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 李清河涨红了脸,“你莫欺人太甚!”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8 “本官欺人太甚?你一介书生身怀轻功,本官派去捉拿你的官吏个个可以作证,厉害的很呐。”叶思睿咄咄地问,“来人,带丫鬟珠儿上堂!” “大人,冤枉啊大人!”一声尖利的悲啼传来,女子径直扑到堂前跪下。扭头看李清河。“大人,大人,奴婢不知所犯何事啊大人!” 李清河一下变了脸色。 珠儿看他一眼后便收回视线,一边哭一边磕头,“奴婢冤枉啊,奴婢不知大人押奴婢到此究竟为何?” “为何?”叶思睿轻笑一声,一手收住衣袖,拔了一根签子扔到地上。“还愣着作甚,李清河杀人盗窃,还想行刺本官,证据确凿,把他捆好,嘴堵上,打!” 小吏们立刻塞上了李清河的嘴,将他整个人绑在了行刑的长凳上,板子扬起来。珠儿的哭声更加凄厉。“大人,李郎冤枉啊!” “他杀了你家少爷,你倒为他喊冤?”叶思睿似笑非笑地看着堂下妆容凌乱的珠儿。 珠儿不顾一切地喊道:“沈少爷不是李郎杀的!” “哦?”叶思睿向行刑的衙役喊了停,低头问她“那是谁杀的?” “奴婢!是奴婢杀的!”珠儿咬咬牙,毫不犹豫地喊了出来。李清河冷汗涔涔,又惊又怒地看着她,青筋暴起,想要说什么。可是被塞住了嘴,无法发出声音。 “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杀的?” “少爷的参汤里下了药,是安神的药,银针分辨不出。奴婢趁他昏睡时在他穴位上插了一针。”珠儿呜咽着回应。 叶思睿循循善诱地问:“药是你下的?” “不……是!是奴婢下的!” “所以你就下了针?” “对。针刺那个穴位可以致人失声。”珠儿道。 “那你知道那个穴位叫什么?你一个丫鬟怎么知道针刺那个穴位可以致人失声?”叶思睿冷下声,一双凤目威严毕露。“沈兆鑫身上还有别的伤,你说的上伤在何处吗?” 珠儿只是呜咽,没有作答。 “本官已经私下问过沈兆鑫屋子里的丫鬟,都知道你有个情郎,现在一看,果然是伉俪情深。”叶思睿拉长了声调,又轻轻笑了起来。 珠儿的表情更加恐惧。 “你若不说,本官只能继续拷问你的情郎了。”叶思睿向押住李清河的官吏示意。 珠儿擦了擦眼泪,整了整衣裳,诺到正对叶思睿的位置,端端正正地叩了个头。“大人明察秋毫,人是奴婢杀的,奴婢认罪,请大人莫要牵连无辜。” 李清河已经放弃了挣扎。 “把她收押。”叶思睿表情轻松了一些,眉眼柔和了一些,“再把这个堵嘴的拿开。” 李清河被松开束缚,恨恨地盯着叶思睿,脖颈、鬓角青筋乍起,一言不发。 “你也要说,人是她杀的?”叶思睿指了指跪在一边的珠儿,问他。 “我不知道人是谁杀的,但我是清白的。”李清河哑着嗓子说。 叶思睿立刻冲着珠儿冷笑,“看来你的情郎也不过如此。”珠儿身体发软发颤,眼泪大滴大滴落在面前的地上。他又转向李清河。“那你屋里的夜行衣和香粉作何解释?” “那是……有人诬陷。”李清河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好一个有人诬陷!”叶思睿猛地站起来,大声喝道:“你以为你打听穴位没有人注意你?你以为你去配□□药堂的学徒记不住你?来人!带证人上堂!” 医馆白发长须的老先生应声而上。“草民见过知县大人。” “先生可认得此人?” “此人名李清河,父亲与老夫交情颇深,他家境清贫,所以从前常在老夫医馆中做学徒帮忙,老夫也教他识别药材,配方取药。” “那你可教过他哑门穴?” “人体穴位自然也时常提及。”他不急不慢地说,“前些日子,医馆的草药失窃了,病人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盗取草药,这种事也时常有的,老夫也未报官。只是不久前,他便不在医馆里帮忙了。” “李清河,你可知罪?”叶思睿端坐着。 李清河慢慢地跪到了地上。 “带去沈府!”叶思睿吩咐道。 沈府一片混乱。 县令大人押着杀害大少爷的凶手来府里认罪,一个是大少爷屋子里的丫鬟,另一个是三少爷的至交好友,老爷气得一口血憋在了胸口,却不得不以礼相待,请出案情相关的沈府中人,腾出正屋,按长幼尊卑依次坐下。 叶思睿神情轻松地坐在主位上,令衙役押了珠儿来,跪下供述。 李清河与沈兆瑜私交甚好,出入沈府次数多了,便认识了沈兆鑫。沈兆鑫对李清河一改平日对读书人的鄙夷,十分亲厚。珠儿无意中结识了前来做客的李清河。他也常常出入沈兆鑫的屋子,而且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与她反感的大少爷沈兆鑫截然相反,所以很快俘获了她的芳心。李清河也在一次次接触中对珠儿心生好感。珠儿厌恶沈兆鑫屡屡图谋不轨,想和李清河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可是兄嫂贪图富贵,不愿为她赎身。而李清河对于目无旁人,辱骂幼弟的大少爷也心存不满,两人一合计,便起了杀心。 “我那日……那日在大少爷参汤里下了蒙汗药。姐妹们都在院子里,或是玩闹,或是帮别的房干活,屋里只有我一个。李郎约好了来拜访三少爷,我便……我便引了李郎到屋里……”珠儿断断续续地说着。 因受沈兆鑫的青睐,珠儿在屋里地位很高,有意避开人把李清河带到屋子里并非难事。况且李清河经常来访。但是丫鬟们并不知道她有情郎,更不知是李清河,这一节乃是叶思睿诈供。 “我在屋子外面看着,他在里面……他说用银针刺穴,可以……可以让人叫不出来……不会惊动别人……”沈富商已经听不下去,气得面红耳赤,从椅子上蹭地站起,冲着珠儿一脚踹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人影飞速闪过,沈富商一脚踹空。原来是夏天舒飞速上前把珠儿往旁边一拽闪开了。他一脚踹空不甘心,又怒目以示,骂道:“贱婢!” “你这丫鬟信口开河,清河才不是这样的人!”有人大声分辩,沈兆瑜本站在堂下,此刻冲了过来,赤手空拳,少年脸上充满稚气的愤怒。 李清河垂头不语。叶思睿若有所思,怜悯地看着沈兆瑜,“你如此相信他,你可知你大哥是怎么死的?” “不知。”沈兆瑜大胆地抬头与他对视,“但我知道他绝不会是清河害死的!” “粪门内被插入铁棍,铁棍两端尖锐,伤及内在,出血不止。”叶思睿的目光缓缓移到李清河身上,“沈兆鑫是怎么死的,连珠儿恐怕都不清楚。本官倒是好奇,你为何要这么做。” 李清河眼里仇恨的光芒一闪而过,他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9 还是没说话。 “这一节本官只是猜测,不过众人都说你与沈兆鑫交情深厚,若真是交情深厚,你找他要个丫鬟他未必会拒绝,犯不着因为爱慕珠儿便将他杀了。再加上你们交情深厚本就奇怪,你这样清高的人,怎么会看得上沈兆鑫这样的纨绔公子?本官便有了一个猜测,于是去问了醉香阁的老鸨,却得知,”叶思睿停顿了一下,打量周围人的表情,“沈兆鑫除了好女色之外,还好男色。” 一石激起千层浪。沈富商率先出声:“大人明辨!我儿绝不是这样的人!”丫鬟们闹成一团,珠儿跪着挪动,一步步扑向李清河,一遍遍追问他:“李郎?李郎?不是这样吧,你说啊!” 李清河慢慢地抬起头,清秀的面容笑容狰狞,“我不止要他死,还要他死得凄惨,有苦难言。” “清河你——!”沈兆瑜面色惨白,又欲往前,夏天舒一把拉住了他。 “我要让他尝尝被他害的人都是什么滋味。”李清河继续冷笑着说。 珠儿跪在地上,眼泪连串地落下,呜咽却被压在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叶思睿看了看夏天舒,他正在拉沈兆瑜退到了堂下。他清清喉咙,看向李清河和珠儿。“参汤里的药,当真是你们下的?沈兆鑫近半月昏睡,你们直接杀他便可,下那么久的药作甚?” 珠儿默默流泪,李清河哈哈大笑,“那个畜生人人可诛之!谁下的药不都一样吗!他娘不是也想害死他吗?” 第7章 哑尸求生(七) 还未待大家反应过来,门外传来柔柔一声,“听闻大人已抓到害我儿的凶手,妾身冒昧打扰了。”赵氏在丫鬟的搀扶下行了一礼,看上去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沈富商看了她一眼,便仍紧盯着李清河。 叶思睿朝李清河挥挥手,“你继续说吧。” 李清河冷笑不语,珠儿抽泣着说:“我发现了大少爷的参汤里被夫人下了药。”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这两人的话荒谬至极,到现在居然还想要污蔑旁人!”沈富商愤愤地骂道,又恼怒地瞪了赵氏一眼。 赵氏泪珠子簌簌地落下,咳嗽不止。“自鑫儿去后妾身便茶饭不思,实在受不起这等诛心之论。”丫鬟赶紧为她拭去眼泪,拍着背给她顺气。 叶思睿淡淡地问珠儿:“沈兆鑫和夫人吵架时你偷听了?” 珠儿点点头。 “贱内对鑫儿宠爱有加,纵然偶有冲突,绝不至害他性命。”沈富商连忙出声分辩。 叶思睿自言自语道:“第一次见到醉香阁的头牌翠柳,本官便觉得她长得很是面熟。”他把各人神色收入眼底,继续说:“后来才发觉,她与沈兆鑫长相极为相似。” 沈富商面部表情变化剧烈,赵氏依旧满面温柔。 “后来本官便找人查了一查,查出一件秘辛。”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注意着他说的每一个字。“沈兆鑫原来不是沈夫人所生,而且,他还有一个妹妹。”他不待大家消化,便把这个重磅□□一气抛出。“他娘亲大约是一个青楼女子,生下沈兆鑫后沈富商为她赎了身。沈夫人不能生育,便将他抱来养育。”只是沈富商没有告诉夫人他将那女子养在外面。“后来,那女子又怀孕,生下一女。发现了真相的赵氏哭闹着要沈富商将她赶走,断了联系。直到有一天,沈兆鑫去醉香阁寻欢作乐时遇到了翠柳,翠柳发现了两人长相的相似之处。”那女人已经逝世,但是翠柳还是通过翠香阁妈妈的话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告知了沈兆鑫。“知道了真相的沈兆鑫回家后与母亲对质,起了争执。” “妾身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赵氏笑意柔柔。 “沈夫人让厨房给沈兆鑫熬参汤,参汤里放了蒙汗药,大约是想徐徐图之,日后毒死沈兆鑫,还可以嫁祸给翠柳,除掉一个心腹大患。不过,夫人在此之前可能就已经收买了翠柳,否则沈兆鑫即使是变哑不能说话了,也很容易看出不对劲。”翠柳要的只是安稳的生活,掌管中馈的沈夫人能给翠柳的远比沈兆鑫这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公子多。 沈兆鑫发现自己说不出来话之后,便意识到是家中有人害他,而离开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亲妹妹。可是他试图求救时,妹妹却视而不见。 沈富商的身体颤了又颤,已经快站不住,赵氏依旧面不改色。 “珠儿早就被沈夫人收买了,所以沈兆鑫觊觎她已久,却难以得手。所以沈兆鑫院里的丫鬟才这么怕她。而一旦沈兆鑫被迷晕,就可任她宰割。” 叶思睿最后朝着赵氏说:“沈夫人,本官没有证据,你对翠柳有恩,翠柳不会出面指证你,参汤和蒙汗药你想必也都处理了,本官只想问一句,你把沈兆鑫养到这么大,当真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搀扶赵氏的丫鬟吓得身体颤抖,赵氏还是温和地笑道:“妾身真的不懂大人的意思。” “既然如此,告辞。”叶思睿微微点头,示意衙役押着还在冷笑的李清河和默默哭泣的珠儿离开,丢下一片残局。 叶思睿在衙门等到快不耐烦时,夏天舒终于回来了。 “沈夫人已经病逝了。”他开门见山地说。 叶思睿挑眉盯着他看了半天。“沈兆瑜哄好了?” “他会活下去的,毕竟他娘还在。”夏天舒慢慢地说。“其实我觉得,赵氏不能生育并不是偶然。” “不管是不是偶然,都已经查不出来了。”叶思睿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犹豫“你觉得,沈兆鑫对李清河的感情……” 夏天舒迟迟不见下文,便发声:“嗯?” “是认真的吗?两个男子之间,真的会有男女之情吗?”叶思睿说。李清河显然视两人关系为耻辱。沈兆鑫怎么想,他却看不出来,但不管怎样,沈兆鑫喜欢女子,玩弄丫鬟,留恋青楼却是事实。 夏天舒想了一会,才回答他的问题:“我觉得,有没有感情,取决于遇到的是什么人。” “不管了,终于解决了案子,今晚请你吃饭吧?”叶思睿抛开了令他烦恼的问题,笑吟吟地看向他。 “算了,还是我请你吃面吧。” 晨起,夏天舒在院子里练剑。 他很少用剑,用的委实也不怎么样。但他握住了别人的剑,便不敢有丝毫大意,一套剑舞得行云流水,毫无凝滞,连带着周身都显得肃杀起来。 只可惜了满地新生的绿芽,付与了闪闪银光。 收剑,扬手,鸟儿扑棱棱飞起来,匕首擦着它的翅膀飞过去,没入柱中。 夏天舒走过去,拔出插入寸余的匕首,若有所思。 叶思睿早已穿戴好,端端正正地坐着,充满威仪的凤眼中满是温暖笑意。他笑眯眯地看着头顶两个包子发髻,穿着明绿色袍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0 子,白白嫩嫩的小童拒绝下人搀扶,稳稳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躬身行礼,沉着声说:“给睿叔请安。” 软软糯糯的童音非要沉下来学大人的腔调。叶思睿失笑。 他还没拜下去叶思睿便扶起他,“旷儿过来,给睿叔抱抱。” “不要,我已经长大了。”叶旷挣扎了一下,有点脸红,眼神别扭,声音却正常起来。 “好好好,旷儿长大了。”叶思睿抿着嘴,吩咐下人摆饭。两人吃饭时没有什么言语。用罢了饭,叶思睿方才开口:“旷儿这几日字写得怎么样了?” 叶旷不过七岁,开蒙两年,四书关还没过,比之常人已有些晚了。叶思睿怜他年幼,也不愿他考科举,故功课上不忍催促他。他请了东安县当地一个举子在家教他读书书,自己偶尔也指点指点。唯独叶旷字写不大好,他平时也会帮着看看。 叶旷挺挺小胸脯,稚气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我写了不少字呢。”说着噔噔噔地往书房跑,叶思睿跟过去,果然看他案头散了很多纸。叶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他看,叶思睿忍着笑拿起几张看起来。叶旷年龄小,手腕没什么力气,现在写字也只是对着他先生的笔墨临摹而已。叶思睿一边看一边随口夸赞几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几日写的字怎么笔力虚浮,反不如从前了?” 叶旷低头站着,张嘴就是道歉:“侄儿这两日偷懒,没有好好写字,请睿叔责罚。”与方才精神的样子截然不同。 叶思睿心里觉得奇怪。然而他到底不是叶旷父亲,对他的教养不可过于严苛。所以只说:“你知道错就好。只是圣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自己还得严加要求自己。”说罢接着翻看,翻到其中一张却不着痕迹地皱皱眉,“旷儿,这一张也是照着先生的字写的?” “对啊。”叶旷笑起来,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又低下头看他写的字,又仰起头看叶思睿。“睿叔,‘慧极必伤’是什么意思啊?” 叶思睿看着他纯净的小脸和好奇的眼神,眼神莫测,片刻后才慢慢说:“这个词的意思是人不可过于聪慧,否则反而会对自己有损伤。” 叶旷眼里流露出一丝茫然,“聪慧不好吗?” 叶思睿莞尔,“聪慧当然好,可是过于机敏,事事猜忌,自然会劳神伤体。”他看叶旷还是一脸懵懂,摸摸他的头,继续笑着说:“你再长大点,才能体会。” 叶旷没有再多问,叶思睿便叫人抱他下去歇着,果然被他推拒,自己蹦蹦跳跳回屋里去了。 叶思睿沉思了片刻,其实他还想得更多,慧极必伤,慧极必伤,过于圆满总容易成缺憾。他回过神来,拿着那张纸,朝着叶旷的先生周徽屋子走去。 不出意料,周徽果然在屋子里坐着,低头写文章,叶思睿站在屋门,叫了一声他的表字:“奉之?” “大人。”周徽起身,微微拱手示意。周徽不过而立之年,看上去却极为老成。他中举不久,家中却无银钱供他入京赶考,所以在叶思睿家中教书,兼为准备科考。叶思睿也是科举出身,不时也会看看他的文章,或褒或贬一针见血,二人相互切磋。 “这是你写的?”叶思睿把那张纸拿给他看。周徽微微变了脸色,“是我写的。” “你怎么想起写这个?”叶思睿缓和了语气。 周徽已经恢复了常态,“学生悼念早殇的兄长有感而发,不想竟被旷少爷临了去,请大人赎罪。” 叶思睿却没有问责,反而关切地问道:“你有一兄长?” “是的。”周徽垂下眼,仿佛不愿说起,却又娓娓道来:“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第8章 慧极必伤(一) 周徽小时候一直不喜欢哥哥周兴。 周家家道中落,正值壮年的父亲撒手人寰,只留下兄弟俩,在母亲的庇护下长大。可是人人都说,周兴是周家的福气。 周兴十三岁考取生员,十六岁中举。虽未能进士及第,中举的名次也不高,但就年龄而言已经十分难得了。因他年龄小,母亲也不放心让他独自赶考,决定再过几年举家迁至京城。在周徽的记忆中,兄长在家时母亲总是笑盈盈的,街坊邻居时而登门拜访,一面夸赞周兴一表人才,日后定能光宗耀祖,一面又暗暗地向母亲打听他是否定了人家。 周徽只比周兴小了四岁,却与兄长截然不同。他生的灰头土脸,不似哥哥斯文俊秀,又无心读书,整日与邻里的皮孩子厮混,十三岁了连童生试的边都摸不上。街坊长辈见了他都连连摇头。母亲看着他时也每每唉声叹气。 周兴十八岁的时候娶了亲,夫人出身书香世家,远近闻名的贤良淑德。成亲不久便有喜。人人见了他们母亲都要称一句好福气。母亲整日喜气洋洋,与宗族长辈商量,规划着孩子出生入谱后就搬至京城,也给周兴好好找个先生。 然而就在母亲打点行装时,周兴出事了。 他们一家人再见到周兴时,他刚刚被从河里打捞上来,已经断了气。 身怀六甲的嫂子闻讯晕了过去,醒来肚子便开始发作,强撑着生下一子后也跟着去了。祸不单行,这唯一的遗腹子心智不全,莫说读书写字,连生活都不能料理。 周徽常常想,这便是命吧?这么优秀的兄长却被老天生生夺去。而他这么个浑浑噩噩的痴儿却健健康康长大了。兄长去世后,嫂子娘家人见了尸首,痛斥他们家没照顾好自己女儿,从此断绝往来,他们家日子更不好过了。母亲开始逼着他读书,他知道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不得不发奋。然而许是真的天资有限,他从十几岁一直读到而立之年,才勉强中了举。这些年家里没有收入,全靠宗族接济。他实在没脸再讨要入京开销,才出来教书。 叶思睿一直沉默着听,听到他说完。他扬了扬那张纸,“能写出这样的词句,你天资也不错。” 周徽愕然地抬头。 “只是,”叶思睿加重了语气,“这样的东西,就不要拿给旷儿临摹了。” “是,大人。”周徽垂首答道,看不清表情。 叶思睿已经准备转身离去,又停了停,说:“你可去找账房,先取几月的月钱,贴补家用或者入京考试,都随你。多余的部分,可待及第之后再还。” 他说完便走了,周徽愣在原地半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大声地说:“谢过大人。” 叶思睿到衙门坐了片刻,手下便呈上来一些文书,他捡重点一一看过,当即批复。眼下最重要的是,一来是书院的建设,一来是固堤了。东安县是一个中县,县里吴氏书院乃是望族吴家家学,后来东安县衙做主改为县学。日前一阵暴雨冲垮了学子的宿处,免不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1 了要找县衙要些银子修补。好在东安县去年收成不错,县衙尚有余粮。另一件,东安县毗邻长江,即将入夏,免不了固堤以免决口。这却是件大难题。他先批复按往年惯例推行下去,一面想想去年惨状,又写折子请示上级。 一一处理完,他又吩咐人取了前任沉积的诉讼案折堆放在他书房里,回后院换了便装。正准备出门,便注意到在门口张望的小童。 “旷儿?怎么不过来?” 叶旷还是站着不动,“睿叔又要出门?” “嗯。”叶思睿听他语气浓浓的委屈,走过去蹲下身抱他。“旷儿不开心了?” “睿叔中午还不回来?旷儿不想一个人吃饭了。”叶旷说,叶思睿稍稍移开一点,看见他眼睛红红的,登时心里一软。这几年他独自带着叶旷生活,平日粗枝大叶惯了,又不时分心做别的,着实委屈了这孩子。 “旷儿要一起出去吗?” “好!”叶旷的眼睛亮晶晶的。 叶思睿一叠声吩咐叶旷身边的侍女给他更衣。 叶思睿抱着叶旷在街上走,本来叶旷是强烈抗议被抱着走的,但是叶思睿嫌弯腰牵着他实在太累,索性还是抱着了。只是叶旷也不轻,这么抱着走一会叶思睿也受不住了。 “睿叔,我还是下来吧?”叶旷又从他怀里探出头。 “不用。”叶思睿面色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手臂酸疼的感觉。他此刻着实有些后悔没有坐马车出门。他想了想,灵机一动,换了个一个方向走去。 “睿叔,我们要去哪儿啊?”叶旷抱着他的胳膊上端望四周。 “你等会就知道了。”叶思睿狡黠一笑。 叶思睿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将叶旷放了下来,抬手敲门,“天舒兄?” 门开了,夏天舒沉默地看了看他,和他身边的小孩。他和叶思睿一样生得漂亮,只是长得不大像,眉眼之间只有三四分相似。 叶旷已经满面惊喜,却还是一板一眼地对着夏天舒行礼。“叶旷见过世叔。” 夏天舒低头看看他,愈发沉默。 叶旷始终不见他有反应,已经有些怕了,慌乱地看向叶思睿。 “旷儿过来。”叶思睿适时地解了围,“我这侄儿整日呆在屋中,今日带他出来走走,天舒兄要一起吗?” 夏天舒目光游离,好像出了神。 “天舒兄?”叶思睿出言提醒。 “嗯……”夏天舒的目光终于飘到了他的身上,半天,才沉沉地应了一声。 叶思睿走在前面,夏天舒抱着叶旷稳稳当当地走在后面。半天无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叶思睿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悔恨不已。他本想去江边走走,向农民打探一下往年防洪的情况,却因为旷儿跟上来只得作罢,三人往闹市里走。而叶旷被这位冷冰冰的世叔抱在怀里,饶是再好奇,也已经不大敢出声了。 “咳。”他轻咳了一声,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又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想来想去,便开口问道:“天舒兄可知治水之法?” “不知。”夏天舒声音沉稳。 叶思睿也暗笑自己太过异想天开,夏天舒的确是见多识广,但也不代表他什么都知道。 “我同师父在黄河沿岸时,曾听他说可筑堤将河道收紧,如此水流冲力更大,或将河底泥沙冲走。”夏天舒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 叶思睿第一反应竟是,他第一次提起他这位师父,也不知夏天舒的师父会是何等人物。 叶旷听不懂两人的话题,正瞪大眼睛努力探视周围的一切,最后定定地盯住了一个小贩的摊子。 “旷儿,要吃冰糖葫芦吗?”叶思睿眼前一亮。 “要!”叶旷响亮地答道,反应过来后又不好意思地说:“谢谢睿叔。” 叶思睿走去小贩身边,“要一串冰糖葫芦。” “好叻,两文钱!”小贩立刻从架子上取下一串色彩鲜亮的冰糖葫芦。叶思睿正欲接过,摸向腰间的手却一顿。 “我来付吧。”夏天舒说,轻轻放下叶旷,摸出铜钱接过冰糖葫芦,递到了叶旷手里,又看向叶思睿,“你要吗?” 叶思睿哑然。和侄儿同等待遇让他有些尴尬。“我就不用了。” 夏天舒得到回答,又一把抱起叶旷,继续往前走。“你没吃过冰糖葫芦?” 叶思睿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夏天舒居然主动搭话了? “嗯。”叶旷不好意思地回答。 “慢点吃,小心酸倒了牙。”夏天舒依旧语气冷淡,但是关心意味还是能听出来的。 叶旷也似乎放轻松了一些,开始好奇地四处打量,问些有的没的的问题。令叶思睿更加惊讶的是,夏天舒居然耐心地一一作答。 “他跟你长得不大像。”叶思睿走在旁边,夏天舒不经意地说。 叶思睿神情略有恍惚,继而笑道:“是,我跟我兄长也不甚相像。” 又走了一阵,叶思睿方才捡起刚刚的话题:“你师父倒有些见识,那‘束水冲沙法’确有奇效。”他想起一群人在面前据理力争,又摇摇头。“然而治理长江之水却与黄河不同。黄河河水浑浊,大量含沙,因而河底积沙淤泥颇多,河床一年高似一年,利用水流之力将沙冲走方可。然而长江洪水之害却不在沙,而在洪。水道不畅,又有急流险滩,逢雨便生洪。如何治水方是关键。” 夏天舒听得很仔细,最后点点头,“我师父还说过,河边田地太多,开荒垦地伤及河道,亦违背自然之道。” 第9章 慧极必伤(二) 若刚刚的话还是新奇之法,这话便是大逆不道了。叶思睿忙道:“你快闭嘴,你敢说毁了良田,小心等会便被人拖去打。”他见夏天舒满不在乎,才想到别说几个农民,他衙门里的衙役都围过来也是奈何不了他的。“不过这话听着荒谬,却也合乎情理。只是如今尚有荒年饥民,不开荒垦地,哪来的粮食啊……” 夏天舒亦是默然。 他们沿着大街小巷走着,听商贩吆喝买卖,叶旷的眼睛亮晶晶的。 “小心。”夏天舒抱着叶旷闪开,不忘回身提醒叶思睿。前面扬起白幡,飘飘洒洒满地外圆内方的黄色纸钱。叶旷看着好奇,叶思睿却把他挡在身后怕冲撞了什么。“怎么这会办丧事?” “我去问问,你们别乱走。”夏天舒沉声道。 “赵家的孙子夭折了,年纪轻轻没病没灾的,都说是他太聪明了,文曲星又看上他,要收去天上做弟子了,造孽啊!”夏天舒随手拦下的大爷长吁短叹。 叶思睿的眼睛亮了。“怎么死的?” “听说是落水身亡。” 叶思睿更加怀疑,“怎么不报官?这不合规矩啊。” “哎。”那位大爷叹了口气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2 ,“这哪能报官?人家是得道成仙咯。再说,得罪了天上的文曲星,谁能吃得好果子!” 夏天舒瞟了一眼沉思不语的叶思睿,越过他轻松抱起了叶旷,掉转头走过去。 叶旷担心地往后看,“睿叔呢?” “别管他,他自己就会过来了。”夏天舒轻飘飘地说。 叶旷还是担心地往后看。 “锻炼要适可而止,负荷太重会受不了。”夏天舒仿佛不经意地说。 叶旷猛地扭过头瞪他,一双和他叔叔截然不同的眼睛,贵气十足,却少威仪。 “搬重物更不是什么好方式。”夏天舒扫了一眼他的手腕。 “你怎么知道?”叶旷脱口而出,说完后悔,有点郁闷地捂住嘴,祈祷他没听见。 “伤到了筋骨,会留下病根的。”夏天舒继续耐心地解释。 “你们在说什么?”叶思睿终于追了上来。叶旷有点心虚地往夏天舒怀里缩了缩。夏天舒难得开口掩饰,“你发现了什么?” 叶思睿也不欲多问。“没什么,就是有些猜想。” 他想了想,尸体既然已经入殓,官府就无法介入了,不过,总是要停灵的,那么……“天舒兄,劳烦你帮个忙了。” “怎么死的?” “尸身已经被水泡得肿胀不堪。”夏天舒说,又停了几秒,“很难看出来有无其它伤痕,但口鼻内有水沫,是生前入水。应当是溺死的。” 叶思睿点点头,口里感激他:“天舒兄,有劳你跑一趟。我现在竟是心绪杂乱,请你先回了。” 夏天舒没有走,沉默了一会,很快地打量他一眼。“你侄儿几岁了?” “七岁了。”提起叶旷,叶思睿表情不由柔和了许多,“说起来,旷儿好像很喜欢你。每次见了你回去都激动很久。” 夏天舒没再废话,转过身,很快消失了。 他心里其实还有万般疑问。叶思睿出身即使不算名门,也是商贾世家,衣食无忧。况且如今的商贾比之前朝地位已大大提高。缘何他的侄子不养在家中却跟着他出仕?便是他父母双亡也没有这个道理。但是夏天舒到底是夏天舒,他自己有事不想与外人说去,自然不会强求别人。 夏天舒不问,叶思睿心里感激。他用了饭便打发了叶旷去读书,自己吩咐着取了件素净的衣袍换上,坐了一台二人小轿,摇摇晃晃往赵家去了。 赵家门楣挂着白花,处处扬着白幡,正办着白事。门口的小厮见他从轿子下来,又气度不凡,忙张罗着轿夫吃酒,迎他进了院子。院子不大,布局倒是雅致。叶思睿甫一出现,宾客人来人往,便有人识得他是父母官,不禁都感叹赵家好大的面子。 赵家人听闻,也上前与叶思睿行礼。叶思睿见最前面的老人和中年人一个身着小功殇服,一个是大功,便知死者尚有兄长,这二人便是他的祖父和父亲了。 父子俩见了礼。赵大爷不过年方半百,却须发花白,老态龙钟。另一年轻的,果然是他的长子,赵耀祖。 叶思睿免了他们的礼,不急不慢地开口:“令郎芝兰玉树,天赋异禀,本官闻听夭折,大为悲恸,特来道恼,还请二位节哀。” 赵大爷沉默不语,赵耀祖抹抹眼睛回道:“他小子的命薄,叫大人费心了。” 赵大爷叫他先去忙,自己说些客套话,无非是试探叶思睿的来历。 叶思睿只是微笑,打发了他继续招待宾客,他四下转转,逗留片刻。赵家只是普通的地主,家中无人考取功名。死去的孩子小名二牛,实际不过五六岁,刚刚开蒙,取了学名赵天泽,是赵家唯一一个读书人。因他聪明伶俐,据说有过目不忘之能,全家都寄希望于他。也因家人疼爱他,称他虚岁刚过八岁,才为他穿殇服。 他无意间瞥到了一个穿着小功殇服大约十岁的男孩,想是赵天泽的哥哥。不过还是个黄口小儿,眉宇间竟有几分愁色。 叶思睿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蹲下身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赵大牛。”小儿看他一眼,瓮声瓮气地回答。 赵大牛便是赵天泽的长兄了。叶思睿饶有兴致地问他:“你皱眉头做什么?” 不问还罢,一问起,赵大牛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弟弟没了。”他一边抹眼睛一边抽噎着说,“娘哭了几天了。” 据说他脾气甚为顽劣,看来倒不至如此。 “弟弟是怎么没了的?”叶思睿没等他哭完也继续追问。 赵大牛依旧哽咽,说的话也不甚清楚:“文曲星,嗝,文曲星收他去天上做弟子了。” “你听谁这么说的?”叶思睿忙凑近了问。 赵大牛一脸懵懂,像是没听明白,“爹娘都这么说的。” 看来这兄弟俩哥哥随了爹,弟弟随了娘。“那是谁最先说的?” 赵大牛还没来得及回答,赵耀祖急急忙忙走了过来,“大牛,你在县老爷跟前哭啥子?” “我没哭!”赵大牛咬紧牙关说,一脸倔强。赵耀祖照着他的头狠狠打了两下,“不准你胡闹!乖乖去你娘身边呆着!” 赵大牛狠狠地转过视线跑开了。 叶思睿在心里暗叹一声,又走了一圈,上了柱香,径直向赵耀祖告辞。 叶思睿回了家,先换了身衣裳,便到书房去看叶旷。周徽正在带他一句句念书,叶思睿也不打断,静静地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子。叶旷念得摇头晃脑,不经意便瞥见了他,他微笑更深。叶旷一走神周徽便注意到了,跟着看了过来,继而收回视线继续念书。叶旷小心翼翼地瞄瞄周徽,见他没反应,只好乖乖听课。 一段念完,周徽见一炷香燃尽了,方走过来行礼:“见过大人。” 叶思睿这才挑帘子进到屋里,和颜悦色地说:“奉之,辛苦你了。你先下去歇会,留我跟旷儿说会话。” 周徽欲言又止。 “怎么?”叶思睿把迫不及待地叶旷抱到怀里,回头见他还没走,略有惊异。 “学生决定了,下月便要入京赶考了,不知旷少爷的西席,大人可有人选了?”周徽微微垂首正色问道。 叶思睿哑然,继而一笑,“你下定决心是好事,自然不能再耽误了。旷儿学业又不十分紧急,左右我费心留意一番便是。倒是要祝你早日金榜题名了。” “大人提携之恩必将铭记于心。”周徽长揖至地,才退下。 “我要换先生了?”叶旷在他怀里蹭了蹭,有些不舍的说。 “嗯,怎么,你不舍得奉之?”叶思睿笑着问。 “也不是……”叶旷这么说着,语气有些惆怅,眼神也有些黯然。 叶思睿心疼地搂紧了他,“旷儿放心,我自然会为你选才学不亚奉之的先生。” “可是我觉得他们才学都不如睿叔。”叶旷脱口而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3 出,眼睛亮晶晶的掩饰不住期待:“睿叔,你能亲自教我吗?” 叶思睿一时语塞。“我才学也有限,况且有职责在身,只能抽时间陪你,你还是得有个随时为你讲学答疑的先生才行。”他最后语气淡淡。叶旷本也没抱太大指望,听他承诺还会抽时间陪着已经心满意足了。叶思睿拍拍他的头,眼神默然。 恐怕不全是因为没时间这个理由吧。 第10章 慧极必伤(三) 逗了叶旷一会,叶思睿便又回想案情。赵天泽暴毙确实是因为淹死,可这文曲星一说甚是奇诡。乡间常有些不经之言,可连他哥哥也这么说,那就奇怪了。可若说赵天泽是被人害死的,谁跟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过不去呢?乡民愚钝,传闻盛行不难理解,可是又是谁放出了这传闻? 思来想去,他带着叶旷去找夏天舒,特意坐了马车。 夏天舒出现时反手握着剑,一脸肃杀之气。叶思睿见状一愣,叶旷倒不害怕,满脸崇拜地盯着他的剑。“有事?”夏天舒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进来说。” 叶旷行过礼之后的眼睛仿佛长在了夏天舒的身上,叶思睿暗暗发笑,料想他等不了多久便要开口,果然就听见叶旷问:“敢问世叔是在练剑?” “嗯。”夏天舒轻轻应一声。 叶思睿心里略感安慰,不愧是他家的孩子,礼节总归是周全的。 叶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那你能不能把你的剑给我看看啊?” 叶思睿叹了口气,欣慰早了。 夏天舒到没有迟疑,直接把剑交到了他手上,“不要碰剑刃。” 叶思睿不得不开口提醒:“旷儿小心些!”还未等他话音落地,叶旷双手握住剑柄,那剑便登时落地,还是夏天舒闪电似的出手托住了剑刃。 叶旷把剑拉到面前打量,夏天舒便托着过去给他看。叶旷看完了松手,夏天舒那只托着剑刃的手将剑往面前一送,就势松开,抓住了下落的剑柄,将剑收回剑鞘。“你这年纪,若想学剑法,也应从木剑开始。” 叶旷依依不舍地看他把剑收回剑鞘,脱口而出:“那你能教我剑术吗?” 叶思睿脸上的笑转瞬即逝了。夏天舒询问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叶旷也充满期待地看过来。“你现在年纪还太小了,学武一事等你年长些再说。 夏天舒不置可否。 叶旷显然很失望,但是也没说什么。叶思睿心里松了口气。他打心底不想叶旷学武,打打杀杀的不成体统,何况若伤到了自己呢?再说,夏天舒也未必愿意教他。 “天舒兄,又得麻烦你了。”他不欲多留,将来意和盘托出,请他帮忙调查那所谓“文曲星收弟子”的谣言的源头。 可能是他太过敏感吧,但这样荒诞的言论难免让人另作他想。 “旷儿可是在埋怨我?”回去的路上,叶旷坐在马车里闷闷不乐,话比来时少了很多。 叶旷连忙说:“是侄儿年龄小,身体又弱,世叔才不愿教我,怎能埋怨睿叔?”话虽如此,神情还是几分怏怏。 叶思睿欣喜于侄儿的懂事,却又害怕他郁结于心,一时有些左右为难。 回了家,叶思睿特意吩咐厨房的婆子捡叶旷最喜欢的几样菜做了,然而叶旷食欲不振,晚饭吃的也少。叶思睿一筹莫展,饭后便带他在后花园散步,净捡些野史传奇中有趣的故事讲给他听,叶旷到底孩子心性,郁色便渐渐消散开。回了屋里,叶思睿又到书房,亲自研磨画些花儿草儿逗弄他,叶旷果然展颜,嚷嚷着要学,叶思睿便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笔教他画,一直闹到比平时晚了几刻,叶思睿见他疲惫才打发丫鬟带他去歇息。 总算松了口气,叶思睿什么都没想,躺下去便睡着了。 夜半,一阵吵嚷声惊醒了叶思睿。“怎么回事?”他隔着帐子问。 “回老爷,旷少爷烧起来了!”一个女声答道。 “怎么回事?”叶思睿连忙拨开帐子,丫鬟上前帮他披上衣服。 回话的人是叶旷身边的丫鬟,眼泪一个劲的淌,“少爷夜晚开始发热,说胡话,把王嬷嬷惊醒了,叫他也叫不醒,奴才们都不晓得怎么办,老爷快去看看吧!” 叶思睿来不及训斥丫鬟,忙往叶旷房里冲去。丫鬟围在榻边,见他来齐刷刷让开行礼。乳母王嬷嬷坐在床沿,叶旷就躺在榻上,被裹得严严实实,小脸通红,迷迷糊糊地嘟哝什么。叶思睿凑近了听,却是含含糊糊地叫爹娘。 叶思睿颤抖着伸手拍拍他的脸,轻声叫;“旷儿?旷儿?”果然没有反应。再把手附到他的额上,滚烫。 看来是白日贪玩感染风寒了。 他转过身大声呵斥身后的小厮,“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小厮叫苦不迭。“这个时辰,医馆怕是早关门了吧?” “那就去家里请!”叶思睿忍住呵斥下人的冲动。心疼地看了看叶旷通红的脸和满头大汗,把他身上的被揭开,吩咐丫鬟:“打盆水,取干净的巾子来,给少爷身上擦擦。” “衙门里存的冰我记得也还有,快去取来。”他又吩咐道。 丫鬟小厮都得令离开。叶思睿静静地守在叶旷身边,握着他的小手。 叶旷的身体,也确实弱了些。原本是娇生惯养的,却自小跟他四处奔波受苦。 用巾子沾水擦洗全身,又用冰降温,好容易等到小厮请了大夫来。叶思睿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外袍里头直接穿着中衣,连忙换好了衣服接待大夫。 大夫切脉后摇头不语。“怎么样?”叶思睿心急如焚。大夫说:“并非是普通伤寒。体内毒热散不出来,老夫也说不准,先开个方子吃着吧。”叶思睿只得请下人取了笔墨来,大夫果然挥毫开了房子。叶思睿便封了诊金派人送他出去。 天刚擦明,叶思睿便叫人去药铺门口守着抓药了。折腾了一宿,叶旷的体温终于稍稍降了些,只是还是不省人事。 叶思睿一整晚没合眼,已经憔悴的不行了,丫鬟小厮们都劝他歇歇,他倒也是想歇,只是合不上眼。 和衣躺倒片刻,小厮便来传话:“夏先生来了。” 应该是夏天舒得了消息来回应了。叶思睿勉强振作了精神坐起身。“快请进来。” 夏天舒和前一天见面时没什么区别,还是青色袍子,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见了他也不问候,只拿审视的眼光打量着他。 叶思睿勉强笑了笑,“天舒兄,有进展了?” 他以为夏天舒会直接报出答案然后走人,却见他面上现出罕见的犹豫。“恐怕还得等等。”许是被他的狼狈触动,他自动道出来意,“听说叶旷病了,来看看你们。” 夏天舒难得的人情味让叶思睿有点惊愕。他会在需要的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4 时候毫不犹豫地去找夏天舒帮忙,但是却从未把道恼安慰这种行为和夏天舒联系起来。 “需要我帮忙吗?”夏天舒继续说。 叶思睿心里好受了很多,笑容也真实了很多。“你又不是大夫。能帮我破了案子我就很感激你了。”他见夏天舒无话可说了,问他:“你要去看看旷儿么?” “不必了。”夏天舒下意识地否决。 “也是,过了病气给你就不好了。”叶思睿笑容淡了许多。 “那我就先告辞了。” 叶思睿躺会榻上,颓然地叹气。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转了很久,叶思睿还是昏睡过去,醒来时已是午后。“旷儿怎么样了?”他一掀开帐子,便急着问旁边的丫鬟。 丫鬟抿嘴一笑,“老爷真是急痴了,旷少爷如何奴婢怎会知道?” 叶思睿转念一想,起身往外走去。叶旷的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心里松了松,脚步放轻了很多。王嬷嬷和几个丫鬟都守在床榻边,见了他都欲起身行礼。叶思睿无声地叫停了他们。自己走过去看。叶旷还是昏睡着,脸色已经有些灰白了。他又探探他的额头,没那么烫手了,但温度还是很高。 “少爷醒过没有?”叶思睿皱着眉问王嬷嬷。 “没有。”王嬷嬷手里一粒粒拨着佛珠。 “大夫开的药呢?煎好了吗?”叶思睿轻轻握住叶旷的手。 “已经煎好了给少爷喂下了。”王嬷嬷深深叹了气,“每过半个时辰都会给少爷擦身,可是体温还是降不下来……” 叶思睿攥紧了拳头,“还在用冰吗?” 旁的一个丫鬟摇摇头。“老爷取回来的冰已经用完了。” “再去取!”叶思睿硬邦邦地说,跟来的小厮吓得一颤。 “老爷,用饭了。”丫鬟来通知。 叶思睿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叶旷,心里冰冰凉凉,“旷儿一上午水米不进,怕是撑不住,给旷少爷熬些白粥。” “是。”丫鬟福福身。 一个人用饭没什么兴致,叶思睿艰难地用了点东西,又亲眼看着丫鬟给叶旷喂了粥。然而一直到安歇的时候,叶旷还是没醒。叶思睿见平日蹦蹦跳跳的他如今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里钝钝的疼。 第11章 慧极必伤(四) 连着休了两天,叶思睿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去县衙处理公务了。 一大早起来,叶思睿换了常服,先去看了看叶旷,他的脸色更加灰败了。叶思睿不顾旁边嬷嬷丫鬟的阻挠,亲自把他抱在怀里,叫了几声旷儿。 还是没有反应,他放下叶旷。随便垫了肚子,便去了衙门。 叶思睿先去县丞衙和主簿衙看了看,把官员召集到了三堂。卢主簿替他批改了几日的文书,见了他总算松口气。县丞和典史都围过来行礼。“这两日有什么事吗?”他坐下,恹恹地问。 典史迫不及待地上前汇报一番,都是些芝麻大小的事,叶思睿越听越不耐烦,最后还是主簿打断了他。“这些事既已解决,就不要拿来烦扰大人了。” 话音刚落,叶思睿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夏日防洪一事,州府可有批复?”他主动问起两件大事来。 典史方才被打断,不欲开口,又不能不回答叶思睿的问题。“回大人的话,州府大人交代按照往年惯例,使民工加固河堤罢了。”县丞周晟缕着胡子不紧不慢的说。 叶思睿面露不豫。又问周晟:“县学的屋子派人去修了吗?” 周晟回道:“已经按照大人的批复派人去了。” “多久能修好?”叶思睿又问。 “这……”周县丞似有犹豫,“少说,也得半年去了。” “明年!?”叶思睿下意识一拍桌案,“修几间屋舍要修半年去?半年都入冬了!你要学子们冻死在县学里吗!” 周晟连道不敢。 典史大着胆子说:“不是大人不尽心,实在是人手不足。县里服役的壮丁本就有限,固堤又要不少民工,衙役们轮番修建,确实得半年啊。” “那就叫学子们在外头过冬?”叶思睿冷笑着问。 这事本就不是典史分内事,一被骂他就又闭嘴,打定主意不说话了。 “靠衙役肯定不行。县学附近的村民受惠颇多,大约不少都有意帮忙修建了,就按劳役县衙出工钱。再加上县学的、吴家的下人,大约也够了。”主簿主动说道。 大家都称好,便这么定下来了。 尔后各位大人各归各位。叶思睿又往吏户礼兵刑工各房走了一趟,见各位官吏一如日常,该勤勉的勤勉,该偷懒的偷懒,想来也没什么大事,便又回到了三堂歇息,兼看些积累下来的陈年旧案。一直坐到晌午也没什么消息。 叶思睿起草了几份折子,终于等到了来人。 “天舒兄?” “流言流传已久。”夏天舒直奔主题,“……试寻源头,文曲星在此处收弟子似乎是十几年前就有说法了。” “十几年前?”叶思睿有些迷惑。 打发走了夏天舒,他便回了后院,先看了叶旷一回,又换了衣服。 他去了赵家附近,在周边街巷转了转,都没找到赵大牛。他仍不死心,灵机一动,从赵家出发往赵天泽被发现的湖边走。 果不其然,离岸边不远处坐着一个小胖墩,还穿着殇服。 “赵大牛?” 赵大牛抬头奇怪地看他,“怎么又是你?”脸色一变,便要往边上躲。 叶思睿见他防备,便知定是他家里人跟他说了什么。也不废话,直接道:“我有些事要问你。” 赵大牛眼神很警惕,“你要问什么?” “我就是有些好奇,”叶思睿笑得温和,语气也十分轻松。“你弟弟既是去天上给文曲星做弟子了,你娘为何还哭呢?” “我也不知道。”赵大牛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困惑。 “莫不是这话你娘不信?”叶思睿循循善诱。 赵大牛下意识抬起头反驳:“不可能!这就是我娘告诉我的。” “这样啊。”叶思睿脸上刻意流露出失望。他又换了个话题。“你坐在这儿,是不是他们就是在这儿发现你弟弟的?” “不是啊。”赵大牛有些奇怪地说:“当然是在水里发现的。” “我知道,那肯定是在那儿。”叶思睿随手指了个位置。 赵大牛已经有些不屑了,抬手指向偏离很远的一个位置。“明明是那儿好嘛。” “你弟弟那天定是逃学了,跑到这儿玩。” “我弟弟才不会逃学呢呢!”赵大牛气得瞪眼,“他只是身体不适,去附近的人家做客。” “既然身体不适,干嘛还要去做客?你定是骗我,他肯定是不想读书了偷偷跑出来的。”叶思睿胸有成竹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5 地说。 赵大牛已经一股火气憋不住,“你是什么人?还县太爷呢,怎地这么不会说话!分明是邻居家拜帖早已送上,我不好推拒才去的!” 叶思睿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地说:“我问完了,谢谢你。” “你!”赵大牛反应过来后,有些气结,站起来跑开了。 叶思睿向着他指的赵天泽尸身被发现的地方走去,那儿是个浅滩,很多软泥,一不留神着了道就会滑在水里。 “年轻后生!别往湖边走了!”岸边传来一阵吆喝。 叶思睿转过身往回走了几步,一个带了草帽的大爷关切地看向他,“后生不懂事,这儿最容易出事了,淹死的人可多了。” “前几日赵家的孙子就是在这出事的?” 大爷嗤之以鼻,“可不止呢!光我记得的就好几条人命啊!都是年轻轻的后生啊!” 叶思睿接着问他:“赵家孙子的尸体是谁发现的?” “就是我发现的,水里头浮着尸体,我就捞起来了。” “水里发现尸体,为何不报官?”叶思睿仔细留意着他的表情。 大爷依旧迷惑不解的看着他,“赵家找人找了好几日了,捞上来就给他家送去了……他家后生成仙儿啦,报什么官呢?”他神秘地念念叨叨,“这个地儿邪气的紧呐,你可知道鲤鱼跃龙门?越过龙门就成仙儿了。村里人都说这里是登天口,进去了托着浪就上天了,文曲星等着收弟子呢……” “十几年前难道也出过事?淹死过一个读书人?”叶思睿心里一动,想起近来听得另一个故事。 “可不是?”大爷把肩上快滑落的柴火往上提了提,“而且也是在这个地方,邪乎得紧乎!我记得好像也是个读书人呢!叫周……周什么来着?” 叶思睿回答。“周兴?” 大爷恍然,“对!就是这个名字!是周家后生。你怎么知道?” 叶思睿不答,谢过他便告辞。 周兴,周徽的哥哥,也是在同一处淹死的。那还是他前前任县令任内出的事。他惦记着回衙门里看看卷宗,脚下步履飞快。 “民妇见过大人。”路边突然有人闯来请安,吓得叶思睿立刻收了脚步。“你是……?” 面前的妇人看起来十分苍老,至少过了花甲之年,整洁却破旧的头巾下露出斑斑白发。她笑了笑,“民妇小儿在大人府上当差,故认得大人。” 叶思睿又想了想,他府上的大多下人都是从人牙子那儿买来的,无父无母,仅有的几个也不是本地人。“你是……周奉之的母亲?”他说出口时充满了犹豫,以这妇人的年龄,说是周徽的祖母怕也差不离。 妇人又笑了笑,皱纹满面,“正是民妇。小儿得大人照拂,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说着又福了福身。叶思睿连忙回了礼,“大娘不必客气,奉之若是金榜题名,也是东安县的福祉。听说你们下月就举家搬去京城了,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多谢大人怜惜。”妇人笑着告退,眼里闪着奇怪的光。 回县衙之前去了一趟赵家。叶思睿登门入内,直接找了赵耀祖。“令郎出事,为何不报官?” 赵耀祖憨厚的脸上露出费解的神色。“小儿脱离尘世去找神仙啦……为什么要报官?” 叶思睿只好换个问题,“赵天泽出事前去拜访邻居,去的是谁家?” 赵耀祖被他的话题兜得反应不过来。“二牛去谁家?这我咋知道。” “不是有拜帖么?” “哦……哦!”赵耀祖恍然大悟。叶思睿期待地看着他,赵耀祖便说:“这东西应该在他娘那儿吧?” 叶思睿只好请他代为问问他夫人。 赵耀祖便进了里屋,叶思睿坐着喝茶。 片刻,赵耀祖便出来,重复他夫人的话“回大人,幼子殇,家人悲痛不堪,那一日的事已经想不大起来了。天泽衣物摆件均已焚化或下葬,便是有拜帖,怕也找不到了。” 叶思睿不欲多留,起身告辞。 “叶大人留步。”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爹?你不是病了吗?”赵耀祖问。 赵大爷拄着杖,精神却很好的样子,“耀祖,你先退下,我有话跟叶大人说。” 第12章 慧极必伤(五) 赵耀祖看上去对这安排并不信服,但还是顺从的下去了。 赵大爷冲叶思睿颤颤巍巍要行礼,竟是比前日见面显老了许多。叶思睿连忙上去按住他。“老丈人请坐,不必理这些个虚礼,您有话就请讲吧。” 赵大爷抬头,浑浊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叶思睿,半晌,哆哆嗦嗦地问:“大人,天泽是不是被人给害了?” 叶思睿心里吃惊,面上半点不露。“本官不好说,毕竟你们没有报官,仵作也未验过尸。” 赵大爷浑身哆嗦得更厉害,“都是……都是她害的!” “谁?”叶思睿立刻问。 赵大爷拿还在抖的手死死攥着拐杖头,却没有回答叶思睿的话。 “你觉得是谁害了您孙儿?”叶思睿又问。 赵大爷却像反应过来了似的,盯着他的手慢慢地说:“草民也不知道,可是天泽那么可爱,谁忍心害他?人死灯灭,入土为安。麻烦大人了。” 叶思睿知道这是送客的含义,只好起身告辞。走过那幽静的小院子,他不经意地看着裁剪细致的盆栽,猜想那位素未谋面的赵夫人是什么样子。 叶思睿回了县衙,第一时间去翻阅卷宗。数年前的卷宗,纸张极脆,已经发黄了,翻起来尘土飞扬。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原文,字迹还很清晰,寥寥几笔记录举人周兴,某月某日溺水而亡。附上的仵作验尸记录也很清楚明白,确实是溺水而亡。 他一时思绪万千。又耽搁了一会,想起叶旷来,匆匆忙忙跳起来回后院。 叶旷一直没有醒,原本苍白的小脸却透着青色,嘴唇乌黑。又叫大夫来看,大夫只是摇摇头,连方子都不肯开。“准备后事吧。” 叶思睿面色如常,付了诊金送大夫出去,又差小厮重新抓了药。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王嬷嬷含着泪问他:“给少爷换身衣服吧?” “旷儿出了那么多汗,当然要换件里衣。”叶思睿点点头,“去把城西那家医馆的大夫请来。”他吩咐完,见众人还是愁云惨淡的模样,微微扬眉,“旷儿不会有事的。” 他的语气笃定,凤眼中的威仪充满压迫感。 待下人们恭敬地散去,叶思睿的眼神才一点点变得悲伤,看着叶旷不语。 “求求你。”他突然开口,声音软弱得不像他。“求求你救救旷儿。”他说。 弥漫药香的屋子里,只有他的声音。 叶思睿就坐在叶旷床边看着他的脸发呆。赵天泽的死和周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6 兴之间关系微妙,而周兴确实是淹死的,赵天泽应该也是……赵天泽死前去附近的人家做客,那家人还送了拜帖,只是拜帖不知所踪了…… 附近的人家…… 拜帖…… 叶思睿陡然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掀起帘子了才想起,回头看了看王嬷嬷,“照顾好旷儿,有什么情况立刻叫小厮通知我。” 王嬷嬷依旧含着泪应了。 叶思睿回到了湖边,努力回想着刚刚遇见老妇的位置,四下转悠。遇到了过路人,他连忙拱手问:“敢问周徽周家是在何处?” “喏,直走就到了。”路人指了指近旁的一座小院,叶思睿回头估计了一下院子到湖边的距离,眯了眯眼睛。 “敢问是周徽家吗?”叶思睿敲了敲门。 “大人?”周徽开了门,讶异地行礼,“大人怎么来了?” “冒昧造访,实为有事请教。”叶思睿客客气气地说,脚下却不客气的直接跨入门。周徽还是很惊奇,依旧礼貌地请他入内。“娘,叶县令来了。”他朝里屋喊了一声。 他之前见过的老妇步履稳重地走了出来,行了个大礼。“民妇见过知县大人,谢知县大人提携我儿。” 叶思睿挑着嘴角笑了笑,凤眼微挑,扶她起来,“不敢当。老人家快起来。” 周母起身,再拜,“孙儿废疾在床,不能向大人行礼,民妇代他请罪。” 叶思睿只得再扶她起来,“贤侄卧病,本官理应探望。” 周徽微一皱眉,“怕是冲撞了大人。”见叶思睿但笑不语,便引他入内。 里屋的榻上果然有人躺着。周兴的遗腹子,算着年份,大约十二岁了。可是这人穿着干净的衣服卧躺着,正掰着手指不知道在做什么,他咧着嘴笑,涎水顺着嘴角滴到了被上,干净的背面上已经湿了一大块。 叶思睿心生感叹,周兴天资聪颖,遗腹子却心智不全,生活难以料理,也不知他若在天有灵能否安息。 周徽略带嫌恶地看着,周母则上前熟练地取出帕子把他的嘴角和手指擦干净。“让大人见笑了。” “哪里,您这么多年辛苦了。”叶思睿真心实意地说。 周徽接过话,“大人,听说旷少爷病了,学生正欲前去府上道恼,旷少爷可好?” “不大好。”叶思睿摇头,“到现在还是昏睡不醒。” “旷少爷福人自有天佑,请大人宽心。”周徽立刻说,周母看了他一眼。 叶思睿注意到二人间奇怪的气氛,压下心中的担忧笑笑,“我此次前来,是想问一问周兴的事。”话音一落,周母还好,周徽变了脸色。“大人何意?” 叶思睿抱歉地笑笑,“本官无意冒犯,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周母平静地开了口:“大人想问什么?” “周兴确系死于意外溺水?”叶思睿直截了当地问。 周徽的脸色更难看了,周母眼神也有些莫测,“兴儿自己造的孽,确确实实与他人无关。也是他命该如此,才德不能俱全。” 周徽忍不住出声:“娘!不能毁了大哥的名声啊!” 叶思睿的心里百转千回,依旧不太明白周母想表达的意思。“周徽,你先退下,我和你娘单独说会子话。” 周徽不情不愿地退到了屋外。叶思睿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有些后悔没有带夏天舒来。“您刚刚所言何意?周兴造了什么孽?又是为何才德不两全?” 周母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悲色。“兴儿样样都好,可是……他既许了人家终身,如何能另娶他人!” 叶思睿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许了谁终身?” 周母没有回答。 叶思睿想了想,又换了个问题,“您知道赵二牛溺水一事吗?” 周母奇怪地笑了笑,“当然知道,赵家伢儿伶俐得紧,小小年纪就会背书。” “您见过他?他来过您家?” “当然来过,还背了书呢。”周母对答如流。 “那您知道他是怎么溺水的吗?”叶思睿紧盯着周母的眼睛,一双已有些昏花、泛着白浊的眼睛。 “当然知道。”周母答得痛快。 “够了!”周徽推门而入,满脸怒色,他表情扭曲了一下,似是努力控制却失败了。“家慈年纪大了,时有胡言乱语,望大人海涵。” 果然在偷听。叶思睿看着他,眼里精光乍现,一字一句地说:“周奉之,你知道你扰乱本官查案该当何罪吗?” 周徽对着他的目光,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叶思睿不管他,对着周母继续问:“赵天泽是怎么溺水的?” “当然是民妇给他下了迷药,然后推进水里的。”周母也不看周徽,又笑了笑。 周徽面如死灰。 任叶思睿心里多大的惊骇,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地笑道:“那就得请大娘跟本官往县衙走一趟了。” 周母几乎是欣然答应。经过周徽时叶思睿淡淡地扔下一句:“你可知‘徇私枉法’四字何解?” 以为只是出来打听情况,没带一个随从下人的叶思睿心里有点没底,只得叫周母走在身侧,时时留意她。却不想周母一路毫无反抗,跟着他回了县衙。 叶思睿详细吩咐了把她带到女监某某号牢房,又亲自监督了她被带去,依旧转回后院看叶旷。 屋子里嬷嬷和丫鬟都在垂泪,见了他仓促地擦去泪痕。叶旷仅仅是靠参汤吊着一口气了。叶思睿摸了摸他的头,又握住了他迅速瘦下去的手。他现在连胡话也说不出了。 子时刚过。 黑衣人闪进牢房,蹑手蹑脚走向茅草上酣睡的人,一手探向他的喉咙,正要捏下去,陡然感觉不对。 “奉之,我还从未见过你这番打扮。”一旁的黑暗里传来熟悉的人声。男子手下猛一用力,却奇怪地滑空了。 叶思睿拍了拍手,油灯被点亮,刚刚换班喝酒睡觉的十几个狱卒围拢过来。一身黑衣的周徽看着穿着囚衣的男子轻松挣开他的控制,站在叶思睿身后,已然明白是个圈套,站定沉默不语。 “谋杀亲长,这可不是读书人做的事。”叶思睿负着手笑吟吟地说。 周徽依旧不开口。 “你是怕你娘告诉我,你哥哥许了终身的人正是赵天泽的娘呢,还是怕她告诉我你就是害死你兄长的人?”叶思睿依旧在笑,却让人觉得寒气扑面。 第13章 慧极必伤(六) “你满口胡言!”周徽猛地抬头,因愤怒而狰狞的脸像狂暴的野兽。 狱卒齐刷刷拔刀出鞘,“大胆!” “你自从知道你娘害死赵天泽,还把他扔到你大哥出事的地方之后便提心吊胆,起先你想借本官之手除去你娘,再搬去京城远离是非,后来得知她知晓当年真相,唯恐你的罪行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7 也被揭发,所以想趁着本官还未审讯,杀人灭口。”叶思睿字字铿锵。 “可惜了,本官知晓你不会给本官提审大娘的机会,所以昨日便在牢房里询问了情况,又派人保护了她。”叶思睿吐字清晰,见周徽的脸又变得苍白。“你在县衙留的人,本官也带来了。”说着一挥手,两个狱卒押着另一个被堵着嘴的小厮,正是叶思睿身边伺候的人。周徽看他一眼便迅速地移开视线。 “你也不必沉默不语,此案本官已知晓详情。你哄骗赵夫人,哦,那时还是张小姐写就书信一封,谴责你哥哥薄情,将你哥哥约到湖边,你埋伏在他身后,趁其不备将其推入水中,本官说的,可有半分差错?”叶思睿问。 周徽额边暴起青筋,却咬着牙什么也不说。 “可笑周兴为了点桃花债命丧于手足,那位张小姐却是为情郎赔上终身。”叶思睿嘲讽地调侃。 周徽终于忍不住了,“你什么都不懂!血口喷人!张娘,张娘她根本不……”他有所醒悟,猛然闭嘴,只恨恨地盯着叶思睿。 “是了,张小姐根本是被蒙在鼓里,因为她的情郎根本不是周兴!”叶思睿提起声,“坏了她清白的人是你!她却因被你下药昏迷误以为是周兴,你妒忌你哥哥,想方设法要得到爱慕他的女子,却目睹她因你哥哥订亲而伤痛,迷惑她下了死手!” “你什么都不懂!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张娘她,张娘她只是识人不清!” “她是识人不清才会信了你!”叶思睿冷哼一声。 黑暗中,赵夫人,赵天泽的母亲,曾经的张小姐款款走出,跪倒在叶思睿面前,泪如雨下。“民妇知罪。” “张娘!张娘!”周徽霎时乱了心神。 叶思睿又挥挥手示意狱卒把那小吏和赵夫人都带了下去。 周徽粗粗地喘了几口气,“呵,呵,你竟然都知道……她竟然都告诉了你……可是你也没有赢!”他的笑容狰狞,“旷少爷不是还昏迷不醒吗?大人不请我这个先生前去探望一二吗?” “你!”叶思睿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第一次出现恐惧。夏天舒在一旁紧紧捏住他的肩膀。 “我在点的香里动了点手脚。”周徽轻蔑地说,“一种毒而已,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用上了。老太婆也吃了点,不过分量可轻多了。我没料到她发现了,还藏起来拿来对付那小子。”他向地上啐了一口,“我倒是要你也尝尝,失去挚爱的痛!”他又大笑起来。 叶思睿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周徽笑够了,又说:“你想要救他也不是没办法,放我出去,给我准备马车车夫送我入京,待我金榜题名,我自会把解药方子双手奉上。可是你要是敢耍什么把戏,你侄子命可没那么大。” 叶思睿冷笑一声,根本不搭理他,对着狱卒斥道:“还不把他带下去!” 周徽的身影一消失,叶思睿便瞬间脱力,夏天舒又用力捏了捏他的肩,逼着他站直。“带我去看看叶旷。” 叶旷已经气若游丝了。夏天舒面色不变,手指搭在他腕上,又俯身翻开他的眼睑,查看他的嘴唇。叶思睿耐着性子等他忙活完,问:“怎么样?”音微微有些颤抖。 夏天舒点点头,一字一句说得很慢,“这毒,我可以解。” 清晨,开堂。 叶县令开堂断案,百姓们纷纷聚拢来看热闹,把县衙二堂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看到堂下跪着周氏母子俩时更是大为震惊。赵耀祖清早被衙役带来,颤颤巍巍跪在一边。“大人,不知……” 叶思睿伸手一指周母,“那便是杀害你儿的凶手。” 赵耀祖身体一震,“二牛不是被文曲星收去做弟子了吗?” “乡野传闻,无稽之谈罢了。”叶思睿笑一笑,“来人,带赵氏!” 民众开始吵嚷起来。赵耀祖一脸茫然,束手无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带着面巾,被狱卒带上来的女子。赵氏略一掀开面巾,露出了憔悴却面色沉静的脸。 “堂下之人可为赵氏?赵耀祖之妻,赵天泽之母?” “回大人,正是。” “赵氏,你儿被文曲星收去做弟子的谣言可是由你放出?”叶思睿神采奕奕,不怒自威。 “回大人,正是。” “十二年前,周家长子周兴死后,被文曲星收取作弟子的谣言可也是你传的?” “回大人……正是。” “你可知你儿为谁所害?”叶思睿不顾堂下一片惊叹声,提高声音问道。 赵氏顺从地回答:“民妇知天泽是被周家人害死的。民妇害怕当年周家大爷被害的真相被揭露,故隐瞒不报。” 这一下便像是点着了爆竹,四面喧哗声久久停不下来。赵耀祖像看着陌生人一眼盯着结发多年的妻子。 叶思睿拍了拍惊堂木,“肃静!”又接着问赵氏:“周兴是怎么死的?你从实招来。” 赵氏这次半天没开口。 “速速招来!”叶思睿又一拍惊堂木。 赵氏被吓得一哆嗦,这才缓缓开口:“民妇写了一封信,约周家大爷半夜河边见……周徽趁他等着时,从背后将他推下水。” 堂下又是一阵惊呼声。 “你信里还写了什么?” “民妇……民妇谴责他薄情寡义,坏了民妇的清白,却又另娶他人。”赵氏涩然。 叶思睿不得不再拍惊堂木维持堂上的安静。“给你下药,坏了你清白的人,究竟是周兴还是周徽?” “是周徽!”赵氏第一次露出了愤恨的表情。 叶思睿没有接着讯问周徽,而是转向周母。“周母,杀害赵天泽,你可知罪?” 周母坦然一笑,将自己把赵天泽用药迷晕后扔到水里的过程和盘托出,又细细讲起当年往事,“民妇看过了赵氏的书信,恰巧那一晚那孽子也外出了,衣裳还溅了泥点……民妇知道兴儿之死有冤,可是民妇不敢毁了他的名声,谁料,谁料,”她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谁料那大逆不道的事也是这孽子做的!” 叶思睿已差人将赵氏带下堂。周徽一脸无动于衷的表情。 “民妇自知罪不可赦,那孩儿像极了我儿少时,我儿年少时,也是这么聪明。我忍不住……我忍不住……可是我没有别的法子,空口白牙去说,谁会信我?唯有以我这一条老命……豁出这一条老命……愿大人还我儿周兴一个清白。”周母老泪纵横,仰头望天,又望堂上的叶思睿,最后颤颤巍巍地叩了个响头。 “周徽,你可知罪?”叶思睿厉声问道。 周徽原本见叶思睿面色如常,已知威胁他失败,一直灰着脸沉默不语,此刻却又大笑起来,“我有何罪?我不堪为人手足,他周兴也配?同样是一个娘的孩子,他有功名,有人疼,回乡宴请宾客,我买纸笔的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8 银两都没有?他凭什么?他有贤妻美妾,凭什么还要勾引张娘?” 周母已泣不成声,“孽子,还不快快认罪!” 典史心里暗惊,挥笔如飞。 退了堂,叶思睿先换了衣,便见叶旷已经蹭了过来,先是有模有样的行礼,“见过睿叔。”便扑到他的怀里,“睿叔审完案子了?” “嗯。”叶思睿笑着摸摸他的头。“大病初愈,不要乱跑。” 夏天舒当真替叶旷解了毒,还给中毒不深的周母一道解了毒。自己欠他的人情可大了。他不想叫叶旷知道真相,处理了府里所有的香,只说他染了风寒,卧床昏睡几日。饶是他没有提夏天舒的救命之恩,只说他来探望了几次,叶旷就喜滋滋的合不拢嘴,叫叶思睿心里有些泛酸。 他已经写了折子将案情来龙去脉上报州府,不过,叶思睿冷笑着想,还有个问题没有解决。 他还记得夏天舒为他解说:“这种毒无色无味,引人昏睡发热,轻者精神不济,重者或可致死,十分罕见。”周徽一个穷举子,哪来的□□? “大人,大人,不好了!”主簿冲了过来。 叶旷不等吩咐,便乖乖地退出了屋子。“什么事?”叶思睿扬眉。 “犯人……周徽,自尽了。”主簿压低了声音说道。 叶思睿果然神色不快,“负责看管的衙役各扣二月月钱,连个犯人都看不住,要你们做什么?”主簿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叶思睿冷下脸哼了一声。 “旷儿,要去找夏叔叔玩么?”叶思睿走出屋子,已经是笑容满面了。 “好!”叶旷开心地应了。 叶思睿早吩咐人备了马车,又给叶旷加了件披风。叶旷卧床几日三餐只喝些清淡的粥,已经消瘦了许多了,可不敢再叫他见了风。 夏天舒的院门开着。两人走进来时,他在院子里练剑,手上挽了个剑花,贴着地面擦过去,整个人身体在空中翻转,最后稳稳落地。 叶思睿若有所思。 夏天舒停下来看他们,“你们来了。”叶旷上前见礼,他竟然也有所反应,点了点头。 叶旷围着他团团转,对着他的剑仔细端详,艳羡之情溢于言表,时而眼巴巴地看叶思睿一眼。叶思睿无可奈何地开口:“天舒兄,你可愿教旷儿功夫?” “好。”夏天舒似乎毫不惊讶,斩钉截铁地答应了。 叶旷一瞬间有些不可置信,继而惊喜万分,向夏天舒叩首,“徒儿给师傅见礼!” “束脩改日奉上。”叶思睿无可奈何地补充。 夏天舒没有理他,而是对叶旷说:“跟我学功夫,你可得吃得起苦,不准向你叔叔告状。” “当然!”叶旷信心满满地答道。 夏天舒嘴角划过淡笑。 叶思睿也在笑,心里却仍是滔天冷意。 第14章 桃源历险(一) 一道阳光斜斜扫入窗中,落在伏案的人身上。 他的皮肤本是过于苍白,温煦的阳光映了一片淡黄,才显出点暖意。他睫毛纤长,在眼睑上映出两弯影子。一双凤眼清明,开合若流光袭人,高挺鼻梁,紧抿朱唇,无一不显威仪。 叶思睿难得悠闲,又是午后时光正好,特意进了书房,叫下人们都退下,取了支湖笔蘸墨在纸上随意写画,起先是工整地用小楷抄录诗经,打算留给叶旷顽,继而走了神,心思漂浮,笔下也愈发随性。 “……事不可寻,思亦可及。日徂月流,寒暑代息。死生异方,存亡有域。”叶思睿喃喃地念出刚刚写下的文字,眉宇一点点蹙起,呆了片刻便掷了笔,将那整张纸团了团,直接浸在了笔洗里,水面墨色迅速舒展开。 他本屏退了书房里服侍的人,此刻却有小厮隔着帘子出声:“老爷,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派人去接旷少爷了?” “日日如此,还问我作甚?”叶思睿没好气地回答。 小厮心下委屈,不敢吭声。往日都是还没到时候老爷便急匆匆地备了马车亲自去接少爷,只今日在书房里,一直没有吩咐,他这才来回话。 果然,叶思睿稍一平复心情便叫他进来。小厮低头进屋里行礼。叶思睿道:“叫人备了马车,我去接旷儿。”小厮心下不然,恭敬地应了。叶思睿一顿,又若无其事道:“再叫人把书房收拾了,我誊写的诗收好,写废了的直接扔掉罢。” 叶旷日日去夏天舒家中学武,若不是他准时去接,别说念书,乐不思蜀的怕是把他这个叔叔都忘了。 叶思睿心里想着,还是得早日给他选个西席。 车子吱吱呀呀停了,叶思睿跳下来熟门熟路地走向屋子。大门虚掩着,屋里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 没有意料中的打斗声,一阵笛声悠悠传来。 叶思睿吃了一惊,快步走去,最后停在了主屋门口。叶旷趴在屋门正对的榻上,仰着头往对面看。他顺着看过去,屋里一个瘦高的背影站在窗边,手里一支竹笛,笛声清脆,难为如此悠扬的旋律却被他吹出哀鸣阵阵。 一曲罢,叶旷拍着小巴掌满脸喜色,“好听,真好听!”夏天舒垂下手回身。叶思睿坦然一笑走进屋,“天舒兄妙曲天成,竟未发现兄长还有周郎顾曲之才。” 夏天舒也未与他客气,一双黑眸纤尘不染,径直看向他。 叶思睿不自在下亦有几分羞愧,拱拱手,“叨扰天舒兄了,旷儿,还不来与世叔告辞?” 叶旷连忙从榻上起身,自称徒儿,向夏天舒行礼告辞。叶思睿这才意思到自己的口误。夏天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吩咐:“练武劳身,不可过于疲惫。”叶旷白净的小脸上欣喜之色一闪而过,连声答应。 坐上了马车叶思睿才问起刚刚看到的情景。叶旷水灵灵的眼睛里崇敬仰慕一览无遗,“今儿练了一阵子,师父说我大有长进,又叫我歇一会,我说躺着无聊,师父便吹笛给我解闷……师父的笛子吹得可真好!” 叶思睿陪着笑听,有些心不在焉。他确实很在意夏天舒的身份,无论是那身惊人的轻功,还是他轻松给叶旷解毒的本事,都不是常人可及的,因而虽交好,终究留了丝防备,只是念着他救了他们叔侄数次,应无伤人之心。可是今日闻他吹曲,曲中伤感之意绝非作伪。以他敏锐听力,自然也看出他在门外,却未出声点破。此人纵是身份不明,行事却堪称君子,倒是他无端猜忌,度量太小了。 一回府,叶思睿便吩咐人从库房里去取了个锦缎盒子。叶旷好奇,凑在一边看,叶思睿小心打开了盒子,里头用绸子包着一柄玉笛。笛子是羊脂玉做的,打磨光亮,晶莹洁白,籽料细腻光泽,一看便知名贵。 叶旷一看就喜欢,伸手要去拿,叶思睿连忙拦住他,“可玩不得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9 。”又包好了玉笛,拂去盒子上的尘埃,吩咐小厮送去夏天舒府上。 叶旷虽不舍,听说是送给夏天舒的,也没抱怨,只是好奇:“为什么要给师父送笛子啊?” 叶思睿温柔地摸他的头,“你都拜师了,束脩我还没给人送去呢。” “那为什么一定要送笛子?送柄剑不是更好?”叶旷接着问。 叶思睿耐心地解释:“你拜师学武,送剑固然更合适,但你师父自己必有惯手的武器,我们挑起来用着可能就不那么如意了。剑学一道我又不甚了解,万一送了把华而不实的剑去,岂不贻笑大方?我正愁着呢,今日见你师父善吹笛,赠一柄玉笛,寓意也好些,再风雅不过了。” 叶旷被说服,赶紧点点头,一丝不苟地吩咐去送礼的小厮,“你们可千万精心,别磕了碰了,务必完好无损地送到我师父手上。”小厮们应了。叶思睿见他小大人似的,不禁笑喷,转念一想,又板紧了脸说:“你算算,你去学武,已经几日没读书了?” 叶旷被吓得一哆嗦,委委屈屈地说:“我又没有先生……” “没先生就不念书了?我指点不得你?”叶思睿冷声道,下人们倒还好,只是默默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叶旷却从未见过叶思睿这样同他说话,眼圈登时红了。“难道你还真想一辈子耍枪弄棍不成?!” “我没有!”叶旷脱口而出,他不敢反驳,只是红着眼继续喃喃:“可是睿叔那么忙……” 叶思睿方才硬下心想严加管教他,乍一听又心软了。罢了罢了,旷儿就算是男孩子,也才七八岁,又是跟着他生活,没那么多讲究,也不图求得功名富贵。想来,他就算一辈子纨绔,不酿成大祸,也是无妨的。 这么想着,叶思睿摸了摸他的头,“是睿叔的错,睿叔定多抽出时间陪陪你。” 叶旷头埋得低了,眼圈更红。 叶思睿有点心疼,又有点后悔,又慢慢抚摸他的后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怎能不疼你?只因你是男孩,盼着你多读些书,明些事理,不至于被人骗了去。以前荒废了,现在要求自然也就严了些。罢了,你若不愿,书也不必读了,凭你现在识文断字便可了。” 他故意拿后一句话刺他,叶旷果然顾不上委屈猛地抬起头来,挺直了胸脯大声说:“睿叔,我要念书!” 叶思睿心下满意许多,拍拍他的肩,“这才是我家的男孩子。”他头脑转得飞快,嘴里只是慢慢说:“你师父于你有救命之恩,又是有真本事的,你要好好尊敬他。学些功夫强身健体是好的,但不可逞拳脚之强。” “旷儿受教了。” 叶思睿当下对给叶旷找先生的事上了心。按说知县公子的西席也是个清贵的差事,奈何东安县不是什么大县城,读书人不少,可是有几分本事的人都去京城碰运气了,一时之间竟是频频碰壁。而那些毛遂自荐的呢,叶思睿不是嫌他才疏学浅,就是担忧贪图富贵不怀好心。 先生找不到,叶思睿只好自己教叶旷读书。他想了想,指了《大学》,要叶旷一句句读熟,他再给他讲。 叶思睿心挂内帷,衙门里的事也不敢松懈,一时疲惫了很多。 叶旷虽年幼,却也知道心疼人。一日叶思睿旁观他练字时便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师父说城南有个庄子桃花开得很好,睿叔,我们能不能去看看啊?” 叶思睿道:“这都几月了?桃花还开得正好?” “是啊。”叶旷答,“恰是在山上。‘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上桃花始盛开’对不对?”。 叶思睿笑着说:“那我便是一定要应了。” 到了休沐那一日,叶思睿果然准备了马车,叫下人给叶旷换了新衣,抱着他坐上车。 马车走了一阵子,叶思睿突然叫了声停。 “大人?怎么了?”车夫问。坐在一旁的叶旷不安地扭扭身子。 叶思睿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天舒兄去哪儿?” 正好经过夏天舒的家,夏天舒果然正站在大门口,一身玄衣,准备出门的样子。“踏青。”他简短地回答。 “需要借匹马吗?”叶思睿扬声问。 夏天舒似要开口拒绝,转念一想有道:“有劳。” 这一回叶思睿和叶旷出行并没有带下人,只坐了一辆马车,叶思睿便吩咐下人去县衙赶一匹马来给夏天舒。夏天舒道过谢便离开了。 叶旷拽着他问:“为何不叫上师父一起去桃庄呢?” 叶思睿点了点他的头,“你怎么不想,你师父难得出门,许是有要事在身?你开口邀约,他又不善言辞,若推拒很了,又惹你伤心,倒给他添了多少麻烦?” 叶旷吐吐舌头不做声了。 叶思睿心里却想,旷儿还是单纯,也太好骗了。 第15章 桃源历险(二) 桃庄在城南的山脚下,满园的桃树错落有致,树下建了不少木屋,平日里木屋留给看护桃树的人住,每逢花开时便修缮整齐,租给游人。至于吃喝用具,平头百姓自然可以亲自动手,愿意花银子的桃庄也会提供下人。 正值暮春,山脚风光正好,沿路车马不绝,叶思睿一路挑着帘子,已经看到城中不少富贵人家。叶思睿坐的是普通的马车,又没穿官服,欣欣然地下了车,又亲自抱下了叶旷。 他不愿与人应酬,乐得隐瞒身份。 休沐共三天,叶思睿放心地租下木屋。木屋小巧玲珑,装潢雅致,屏风床榻多为竹制,书房用具一应俱全,连墙上挂的字画,都颇具拙趣。饶是叶思睿挑剔无比的人,也不由赞叹几声。 摆设再精巧叶旷也不感兴趣,他早在叶思睿抱他进庄子时就被那满园桃花牵去了心神。偏偏叶思睿开了口:“旷儿,今儿累着了没?换好衣服,我们去用饭吧。” 叶旷急得憋红了脸,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不住叫着:“睿叔……花!桃花!” 叶思睿笑够了,才说:“少不了你的花,快去换衣服。” 桃庄的下人知趣地上来服侍。 用的饭菜都是山里的野味,桃庄的人找猎户买下,又请了专人烹饪,自然别有一番风味。叶思睿犹爱菌汤,不忍多喝了几盅。 用过饭,叶旷终于如愿进到庄子里玩。粉红透白的花瓣漫天飞舞,小小的少年登时看呆了。“睿叔!好漂亮!”叶旷转过身拽着他的衣袖兴奋地喊。 “你只会说漂亮,古人可是一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写得透彻。”叶思睿见他拽着累,索性蹲下身对他说。 “伯伯说的可是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记》?”一个脆脆糯糯的声音响起。 叶思睿抬着头,讶异地看着一个与叶旷年龄相仿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小姑娘穿着淡黄襦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20 裙,梳着双丫髻,看起来粉嫩可爱。 “你知道五柳先生?好厉害的小姑娘。”叶思睿轻笑道。 小姑娘大大方方地向他行礼。“谢伯伯夸奖。” 叶思睿觉得有趣,便道:“我姓叶,这是我侄儿叶旷。小姑娘怎么称呼?”他说话间看向叶旷,叶旷有点别扭地朝小姑娘问了好。 “我叫锦娘。叶伯伯好,叶旷哥哥好。”小姑娘笑起来两个甜甜的酒窝,一双明眸笑意快要溢出来,连刚刚因叶思睿的夸奖有些不快的叶旷也笑了出来,“既然遇到了,我们便一起玩吧!” “锦娘?锦娘你在哪?你又在胡闹什么?”远远传来女子的呼声,锦娘歪头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我娘在叫我了,我得过去了。叶伯伯再见,叶旷哥哥再见。”叶思睿微笑颔首,目送她一路小跑过去。 锦娘走开后叶旷才别别扭扭地问:“她说的《桃花源记》是什么?” 叶思睿少不了打趣他:“此时方知自己读书尚少否?” 叶旷红了脸,自知这些日子荒废读书引了睿叔不满,低头不语。 叶思睿不疾不徐地说道:“这是魏晋诗人陶渊明的文章。说的是从前武陵有一个渔人,一天沿溪行舟,遇见了一片桃林……” 听完了故事,叶旷新奇地问他:“睿叔,我们沿着这片桃花林走,会不会进到桃花源里面啊?” “或许吧。”叶思睿回答。 晚些时候,锦娘的父亲刘越泽前来拜访。 刘越泽傍晚见到妻儿,听妻子讲起女儿乱跑的事,原本不以为意,但是听女儿说起偶遇的伯伯和少年的形容,越听越觉得像是叶县令,一问姓名果然如此。从下人那儿打听了消息,便赶来拜访。 刘越泽提前未备下贽礼,只带了夫人亲手做的几样点心来。叶思睿见有些清明团子、麻糖之类的,却也正合时节,便拿给了叶旷,交代了下人跟进他,叫他自己去玩。 刘越泽身材高大,穿一身青衣,言谈举止颇为文雅。盖因他本是读书人,屡试不中后方才经商,多是贩卖粮食。买卖做的不大,养家糊口却无碍。叶思睿出来踏青,本无意与他寒暄,奈何他有意奉承,也会找话题,叶思睿聊着聊着便入了迷。天色完全暗下来,已经过了人定,刘越泽这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送走了客人叶思睿总算松了口气。等回到了里屋,才发现叶旷和下人都不见了。 “旷儿?”叶思睿心下一惊,立刻边唤着边往外走,“你看见我侄儿去哪儿了吗?”叶思睿向门口的仆人问道。 仆人赔笑道:“小少爷似乎是想出去玩,和下人一同出去了。” “出去多久了?”叶思睿皱着眉问。 “两柱香了吧。”仆人小心翼翼地回答。 叶思睿心里不祥更甚。叶旷是懂事的孩子,断然不会玩到那么晚才回来。“去通知庄主,我侄儿丢了,叫他快组织人去找!”叶思睿咬着牙说,已经向外走了出去。 被惊醒的桃庄庄主听说知县大人公子丢了,吓得立刻爬起来组织了一伙下人打着灯笼去找,园子里很快便寻遍了,只找到了跟着叶旷出去的已经昏迷了的下人。叶思睿咬牙切齿地吩咐,一盆冷水浇上去,他才迷迷糊糊醒来,慌慌张张跪下请罪,只说小少爷想出去玩,又不敢去问叶思睿,他为哄他开心便说在附近转转即可,谁料叶旷一出门便往桃林深处跑,他在后面跟,跟着跟着便晕过去了。 叶思睿气得一脚踹了上去,那人疼的嗷嗷叫他犹不解恨。 不少客人被惊醒,听说是寻人,又紧张地看了看自家的孩子,见无人丢失才睡下。 叶思睿心急如焚,却别无他法,只得向庄主提出去山上找,庄主心下犹豫不已,见他表情不善,才咬咬牙说:“草民这就去找山中猎户,由他们领着,必会找到公子!” 红通通的灯笼映亮了半个夜空。 叶思睿本也想跟去寻找,奈何庄主和猎户们都说山上茂林丛生,野兽横行,好说歹说劝他回去。叶思睿心知自己养尊处优惯了,恐怕帮不上忙反添乱。回屋里歪在榻上眯了会,睡不着,一合上眼,便是血流成河的惨烈场面。 快天明的时候,终于有人回来复命。叶思睿一惊就醒。“怎么了?” “找到了!”来人激动地说。 叶思睿冲到屋外张望,果然有猎户跟随而来,背上赫然是昏睡中的叶旷。 叶思睿紧张地接过叶旷探他的鼻息,跟来的人笑道:“公子没有事,只是困极了熟睡。”言罢又细细解释,叶思睿方才得知他们折腾了几个时辰,才在山上一条溪流边发现了叶旷,发现时他便睡着了,一路被背回来都没有醒。 叶思睿谢天谢地,掏了一把碎银谢过猎户们,又嘱咐了庄主不要声张,才抱着叶旷回屋里休息。 第二日晌午,叶旷方才睡醒。他一见叶思睿,便扑过来兴奋地说:“睿叔睿叔,我见到桃花源了!” “什么?”叶思睿愣了。 “我见着桃花源了。”叶旷喜滋滋地重复了一下。 “你说你昨天去的,就是桃花源?”叶思睿眯着眼问道,他开始感觉怒气翻滚了。 “是的呢。”叶旷没察觉他的不对,只顾着开心地说:“我只当是做梦呢,跟睿叔你给我讲的故事一模一样的!” 叶旷昏睡时叶思睿已经把他全身检查了一遍,的确没有任何伤痕。他没有急着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饿了没?我叫厨房给你熬了粥。” “不饿,我在桃花源里吃了好些东西呢。”叶旷回忆起来依旧垂涎三尺。叶思睿心头一紧,却冷眼旁观,也不说话,直接一碗粳米粥递到他手里,叶旷不情不愿地接过去,喝了两口才发现真的饿了,倒也利落地吃了个干净。 叶思睿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又默默接过他手里的碗放下,仿佛随口一问:“旷儿,他们招待你的饭菜里可有盐?” “有啊。”叶旷不明就里,“和我们平日吃的饭菜一样——不,比平日吃的还好吃!” 叶思睿也不再问,待他稍稍休整,便带着他去向庄主辞行。庄主一日间赔笑无数,免了二人一应开销。听叶思睿说要回去连连吩咐人备车亲自送行,又因他二人只带了车夫前来,专程嘱咐了庄上的好手骑马护送。叶思睿不免提到了庄子加强安保种种,庄主连连地应了 回了衙门,叶思睿便叫人拿了帖子去请夏天舒,去的人却碰了壁,夏天舒不在。他只得又叫人请了大夫来,只说是担忧叶旷体弱,把个平安脉。却还是吩咐下人守在夏天舒屋子边,他一回来便通知他来衙门一趟。 叶旷老老实实躺在榻上等着把脉。老大夫伸手探脉,抚须沉思片刻,“小少爷身体并无大恙,若是忧心,待老夫开个安神静气的方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21 子来。” 叶思睿便吩咐人拿了纸笔来。 叶旷一听要吃药,眉头皱成一团,大夫一走就开始撒娇耍赖。他深知叶思睿难以通融,一个劲央求身边的丫鬟:“好姐姐,可是饶了我。” 丫鬟们掩口而笑,却说:“我们可作不得主。”叶思睿便撂下话:“少爷若不肯吃药,用饭也一并省了。” 等叶旷又歇了半天,叶思睿才走进他的屋子。“旷儿,能不能再给我讲讲桃花源的事?” 第16章 桃源历险(三) 等叶旷又歇了半天,叶思睿才走进他的屋子。“旷儿,能不能再给我讲讲桃花源的事?” 叶旷正起劲,恨自己不能出去跟人宣讲一番,闻言自然欢欣鼓舞。原来他往林子里走着,不知何时失去了方向,回头看看后面跟的小厮也不见了。正慌张的时候眼前迷迷糊糊的出现了一座山,山上果然有山洞。他更惊喜,顺着走了进去,走了不知多久,看见一片光亮,还有很多人。 那些人都很热情,听闻他迷路误入都是唏嘘感叹,主动追问世外种种,说上次有人前来是五代时的事了。有人主动带他回家用饭,他之前听叶思睿言传身教,也有些疑虑,见那些人率先用了,便也放心地吃了。尽管是不足为道的山野之物,他依旧吃的酣畅痛快。吃饱之后他就有些困了,便有人为他整理了床铺。结果一觉醒来已经回到了桃花庄。 叶思睿坐在椅上,听完一声不吭,只是双眸里的冷意不加隐藏。 叶旷这才觉得不对,于是老老实实的认错:“是我乱跑,叫睿叔担心了。睿叔昨夜可是没休息好?侄儿有错,请睿叔惩戒。”说着便在他面前挺身跪下。 叶思睿心里的怒气这才平息了几分,便心平气和地问他:“我平日拘着你,我知道你心里不快。可是你想想,你师父倒是单人独马往来畅意,可他是何等的身手?你学武未成,又年小体弱,我怎敢放你出去乱跑?” 叶旷连忙磕了个头,噙着泪说:“侄儿贪玩,连累叔叔担心,铸下大错,不孝至极,睿叔尽管惩戒!” 叶思睿挥挥手示意他起来,“你知错便好。我也不求你别的,读书能分善恶、辨忠奸,学武能强身健体,便是对得起天地祖宗了。只是‘千金之子不坐堂’,你须明白这个道理,出去玩也可,身边至少带三四个通武艺、带武器的下人。否则你若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你父亲?” 提起他父亲,又兼兴奋劲过去,泛起后怕来,叶旷已是泪如雨下,叶思睿便将他揽在怀里纵他哭了一场。 休沐还有一天,叶思睿趁机又陪叶旷念会子书,受那刘家锦娘影响,《大学》读累了时,叶思睿便给他讲些《庄子》、《孟子》里的故事,或是考他《三字经》的典故,时间也过得飞快。 傍晚时候夏天舒来访。 夏天舒先将马牵到了马厩里,才进到屋子里。他显然是刚回来不久,玄色袍子都还没换下。叶旷兴奋了一上午,又哭了一场,正疲惫,见了他也只是强打起精神地行礼,叶思睿却打量了他,不住皱眉,打发了叶旷去休息才开口问:“你怎么受伤了?” “一点小事。”夏天舒轻描淡写,“皮肉伤而已,无碍的。” 他轻描淡写,叶思睿也没当回事,只是三言两语解释了前情:“我与旷儿去庄子上休憩,旷儿走丢了,有人予了他饭菜,我怕他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原本明日送去你府上也就罢了,偏巧你今天来了,你可方便看看?” 他是被上次周徽在香里下毒吓怕了。虽说旷儿平安归来,但他可不敢冒那个险。 夏天舒也不废话,叫了叶旷过来,打量他面色许久,又掐了会脉,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按了几个地方。“无事。”叶思睿松了口气,“若是我也看不出的,便无法了。”叶思睿又提起心,勉强笑笑,“应该不会。” “你们在说什么啊?”叶旷好奇地问。 叶思睿叫他回去歇着,打发人取了上好的伤药来,亲自交给夏天舒。“我晓得你不缺这个,只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 夏天舒抿抿嘴,接过伤药,“上次的笛子谢过了。” “你何处学的吹笛子?”叶思睿便随口问,有心活络一下气氛。 “家父所授。”夏天舒起身告辞。 叶思睿在他身后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问:“你杀人了?” “不会叫你为难。”夏天舒没有丝毫犹疑,转身离开。 第二日去衙门,叶思睿特地起了个大早,准备把积累的琐事早点处理完回去陪叶旷,孰料还没过辰时,便见人匆匆忙忙前来报案。 “大人!大人!我家小姐失踪了!” 叶思睿心一沉,“你家老爷是?” “瞧这蠢的!”家丁狠狠给自己一巴掌,“小的是刘越泽刘老爷的下人,我家老爷是开粮铺的,前儿和夫人小姐去了城北的庄子上看桃花,谁知道昨儿小姐突然丢了!老爷他们找了一晚没找到,吩咐小的前来报案。大人,你可一定要替老爷小姐做主啊!”他低头便拜。 叶思睿感到一股冷意直逼头顶。刘家小姐,那个小姑娘也丢了? 他当机立断,找了县丞、主簿二人来,简短地告知情况,将一应事宜交给他们,又亲点了一百精壮衙役,骑了马跟着那刘越泽的家丁往庄子上赶去。 桃花庄已是一片混乱。花开依旧,只是再无多少人有心欣赏。叶旷走失是在夜晚,且连夜找了回来,知情人并不很多。可刘家女儿丢了之后人心惶惶,大多人家都打点行李速速离开了。仅剩的几家也是正在整理行装,日日大门紧闭。 庄主冷郁见了叶思睿,总算找到主心骨,恨不得老泪纵横。 叶思睿没废话,将大半衙役交给庄主和庄上猎户,由他们带领上山找人。叶思睿命庄主简单画了桃庄的示意图,带了剩下的十余人往园子子里走。庄主急着喊:“大人,园子里已经搜遍了!”叶思睿摇摇手不理他。 叶思睿带了人径直朝园子靠着山的方向走。他不信这两次幼儿走失都是偶然。旷儿说是“桃花源”,必是有人装神弄鬼,若是找到了那个山洞,许就找着了。 兜了一圈之后,叶思睿心里冰凉一片,并非没有山洞,相反,山洞太多了。园子三面倚山,山洞大大小小数十个。挨个搜过来显然不现实。 跟着他走的衙役们也在犯嘀咕,都说了园子里找遍了,县令老爷不去找人,光在这儿看山洞是几个意思? 叶思睿顶着他们奇怪的眼神兀自斟酌了一会,还是不得不放弃了挨个搜山洞的打算,准备先回去问问刘越泽情况。 刘越泽夫妇没有跟着去找锦娘,留在屋里等消息。刘越泽愁眉不展,见了他勉强笑笑起身行礼。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22 叶思睿拱拱手回了礼,“刘兄不必客气。我必竭尽全力寻找令嫒,还请刘兄先讲一讲昨日之事。 刘越泽依旧愁眉苦脸,“昨日我出门应酬,回来时小女已经不见了,大人如有疑惑大可询问拙荆。” 刘夫人这才从内室出来,款款行礼,脸上犹有泪痕。 叶思睿怕她没说两句先哭出来,率先出声道:“本官必定竭尽全力寻找令嫒,请刘夫人讲讲昨日令嫒失踪前后发生的事。” 刘夫人果然用帕子拭面。“昨儿民妇领着小女逛园子,碰上了几位旧交,便攀谈了片刻,本以为小女认得周围的路,又有下人跟着,民妇特意还嘱咐他带了刀……一个晃神,小女就不见了……”未及说完,她便又无声地流下泪来。 刘越泽明显是见她哭多了有些烦了,恨恨地等她一眼,“哭哭哭!只知道哭!在大人面前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连个孩子都看管不住,还嫌不够丢人!” 叶思睿不耐烦地眯眼,接着冲刘夫人问:“跟着令嫒的下人呢?” “啊?”刘夫人明显一愣,“下人?下人找到时已经暴毙了。” 叶思睿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他怎么死的?” 刘夫人被县令这么一吓,连哭都顾不上了。“他……我告了庄主,领人找小女,却不想,搜了庄子没找见小女,却找到了他的尸身。” 刘越泽清了清嗓子:“大人……” “在哪儿找到他的?”叶思睿根本就不听他说话,直接掏出桃庄的平面图给她。刘夫人提着毛笔颤颤巍巍半天也没落笔,有些为难地看向刘越泽。 “县令大人……”刘越泽又开了口。“那是我刘家的下人,庄主也赔了银子了,说起来,还是找锦娘要紧吧?” 叶思睿干脆把地图推到他面前。 刘越泽面带愠色,但还是提笔,圈住一处。 “本官在此谢过。一有消息定会通知二位。”叶思睿把纸收入怀里,拱拱手告辞。 叶思睿又带上那十余衙役,先照着图纸上的方位找,到了刘越泽图上做记号的位置,叶思睿四处打量,最后走到了一棵桃树下。桃树下有大片深色土壤,他用手捏了一撮土,还是湿润的,指尖果然沾了些深红色。 “混账!”叶思睿一拳打在了地上。衙役们皆不敢言语。 他没想到会死人,连仵作都没有带上。那下人的尸身昨日就被拖走了,不少线索恐怕也被破坏了。 他比划了一下面积,估算了出血量,皱皱眉,恐怕是当场暴毙。又在四面摸索了一番,脚印杂乱,已经不知道多少人踏过了。 叶思睿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又看了一眼瑟缩在几米外的衙役们,闷闷地下令:“搜,附近的山洞统统搜一遍。” 第17章 桃源历险(四) 衙役们心里不情愿,却没人敢带头说个不是。最后一个领头的捕快上前,递来一小把清明草,“大人,去去晦气吧。” 叶思睿有些不快,但还是接过了那把草,随意打量一番淡黄色的花。“这清明草你哪儿来的?” 捕快说:“树后捡的。” 叶思睿便绕到他指的位置,蹲下身打量,地面上果然有些清明草,不过都是散落的,并非此处生长的,因为散在地上也多沾染了血迹。他又把周围细细地一圈看过,也没有看到生长的清明草。 “奇怪。”他把草收回身上。“行了,去搜吧。” 一直到了傍晚,叶思睿他们也只走完了两三个洞穴。 此处的洞穴绵延,岔路众多又不知连接何处。衙役们人数少,叶思睿也不敢把人分开,走得深了,别说衙役们,叶思睿自己心里都没底。 看天色不早,叶思睿也只好把他们领回去用饭。 庄主带的衙役们也回来了,一无所获。 叶思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正打算进去用饭,听到有人小声说:“大人,有人来找您,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他还没问谁,便看见夏天舒走过来,玄色的袍子换成了深蓝色,此外倒没什么不同。“你怎么来了?”叶思睿在此处见到他,多少有些意外,“旷儿呢?” “我亲自送他回府了。”夏天舒走到他身边坐下。旁人见他见了县令不行礼也不问安,多有惊诧。叶思睿却顾不上这些,只灵光一闪,“对了,你跟我来,看具尸体。” 夏天舒起身等他。叶思睿便看向庄主。“那跟着刘家小姐的下人尸体呢?” 庄主似有为难,还是起身带路。 下人的尸身被收在了一处空屋子里。叶思睿叫了个衙役跟着过来,便吩咐他:“看好门,旁的人一律不准进来。” “大人,此人……”庄主正欲走出,却见夏天舒毫无动作,盯着他似有不满。 “仵作本就是衙门里聘用的。”叶思睿甩了句话便拉着夏天舒靠近那具尸体。 夏天舒先上前细细端详,又把那人的衣服解开,在他身上不同位置按压,最后又将他翻转过来,对着头部的伤处看了半天。 “怎么样?”叶思睿问。 “钝器所伤,石头之类的东西。凶手身量应该不低。”夏天舒比划了一下,解释道:“背面伤人,又伤在头部,除非死者坐着。”他又翻了一下尸身的外衣,“不是,衣裳后面没有什么灰土,前面却沾满了,是站着被打死倒下的。” 叶思睿默然,脑子里却挨个过起了桃庄里众人的身量。 “不是一下砸死的。”夏天舒一边摸索尸身的手臂一边说,“被砸了一下还没有转身,凶手应是用另一只手环抱住他,扼住他脖子。”他又比划了一下动作。叶思睿点点头。“力道大,又身量高,应是男子所为。” “奇怪。”夏天舒突然说。“怎么?”叶思睿走上前。 “你瞧。”夏天舒伸手一指,尸身黑衣的后襟上沾了些乳白色的毛,看不出端倪,“这是何物?” 叶思睿看了,也是懵懵懂懂,“在地上沾的?”话一出口自己便否定了:“不对,他是向前倒下的。” 夏天舒也点点头,“也说不好,没准是之前在哪儿沾上的。” 叶思睿却觉得不像,左思右想,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猛然一愣,将那清明草掏出来。“你看?是不是一样?”他指了指花上的乳白色冠毛。 夏天舒用手摘了一点下来细细看,有嗅了嗅,再去了衣裳上的,肯定地点点头,“难为你想到,这是什么?” “清明草,你竟不知?”叶思睿反而吃惊。 “那是什么?”夏天舒问。 “清明草草尖采摘回来洗干净,也可以弄碎,然后和着汤圆粉,可做成清明团子。”叶思睿解释道。 “原来就是水萩。”夏天舒轻描淡写地说。“那些吃食上的事我怎么知道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23 ,不过这倒是条线索了。” 哪有那么简单。叶思睿暗暗叹气。清明团子是时节小吃,东安县几乎家家户户的主妇都会做。 待验完尸体,二人均是饥肠辘辘。叶思睿见他等了自己许久,一见面又被拉去验尸,有些愧疚,退了旁人下去,单他二人用饭。顾及夏天舒适才验尸,上的都是些素菜,却也是庄子里尽力选的好食材了。 夏天舒倒吃得津津有味。叶思睿忆起一事方道:“还没向你道歉,刚刚庄主问起,情急之下才说你是衙门里的仵作,一时权宜,你可别气恼。” 夏天舒把一口饭菜缓缓咽下,才说:“你说我是仵作,我又为何气恼?” 叶思睿一时愕然。“可是仵作是贱民。” 夏天舒没看他,慢慢地摇摇头,“我本就是贱民。” 叶思睿半天没找着话说。 用罢了饭,叶思睿终于想起来问:“刚刚急着拉你去验尸,竟是一直没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夏天舒表情严肃地开口:“两日前我杀了个人。” 叶思睿不明就里,“嗯,你告诉我了。” “那人身手了得,还有大批护院,饶是我也吃了点亏。“他的语气既无自得也无庆幸,只是淡淡瞥了眼肩胛的伤处。 叶思睿也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耐心地听他说下去。 “我杀他是因他奸~淫幼童。”说到此处时夏天舒的眼神极冷,“我跟他对决,刺伤他后他认罪了,我便取了他的狗命。” 叶思睿心里一紧。他知道夏天舒杀人必有理由,却没想到这理由如此……如此肮脏。他又往深里想了想,霎时心中又是一沉,甚至有些害怕听他接下来的话。 “他认了罪,可我在他家中却没有发现一个受侵害的女子,那些人下落不明,更是不知从何而来。”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他家的下人说他和桃花庄的人有来往。” 叶思睿倏地握紧拳头。 “我本没有想太多,可是叶旷说他的好友在桃花庄走丢了,我便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叶思睿想想又问:“他的护院呢?你都杀了?” 夏天舒轻轻地,小幅度地摇摇头。“我说了,不会叫你为难。” 转眼间简单的走失案就与杀人、拐卖挂上钩。叶思睿安排了夏天舒先行休息,端坐在屋里,面沉似水,令人叫了桃花庄庄主来。 桃花庄里有人与外人勾结,庄主自然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那庄主进了门,先是往屋里贸然走了几步,触及叶思睿冰冷的眼神才慌忙地跪地行礼。“小人冷郁见过大人!” 叶思睿这才露了点笑,免了他的礼,好似随口问道:“冷庄主口音似不是东安县,祖籍是哪里?” 冷郁连忙答道:“荆州。” 东安县前一任县令正是荆州人。“这桃花庄开了有些日子了吧?” “回大人,也就四五年。” 叶思睿点点头,又随意问了几个问题,冷郁都一一作答了。叶思睿突然口风一转:“冷庄主,你这桃花庄从前可有孩童走失过?” 冷郁忽然慌了神,虽然强自镇定,但仍可觉声音颤抖:“没有。” “哦?”叶思睿眯了眯眼,气压又低了许多。 冷郁声音的颤抖更加明显了,“回大人……也有一二,毕竟桃庄依山而建,孩童顽劣,走失也难避免……而且小的全都报了官!官老爷也来找过!”他好像突然找着了主心骨,声音也硬气了很多。 “没找到?”叶思睿猜到了结果。 “是……只好结案了。”冷郁声音又低下来,粗粗地喘了两口气。 “嗯。”叶思睿脸上喜怒难辨,正当冷郁松了口气时,叶思睿又问:“你为何不愿县衙的仵作查验那下人的尸身?” 冷郁吓的一下趴倒磕头,“大人明察!小人绝无此意!只是不知仵作的身份贸然冲撞了!大人恕罪啊!” 叶思睿问得满意了,面上仍不显,只平平地说了句:“本官知道了,下去吧。” 冷郁仍心有余悸,磨磨蹭蹭地磕头求饶不肯下去,叶思睿眉头轻轻一皱,那双凤眼威光慑人。冷郁还在自顾自地辩解,偶一抬头便被噎住。 “下去吧。”叶思睿轻飘飘地说。 冷郁出门后,夏天舒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你觉得是他么?”叶思睿笑问。 夏天舒摇摇头,见他没看自己,又说:“他看着不像那么大胆的。” 叶思睿又笑,“你只看皮囊,那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心肠。” “有一二孩童走失,官府找不到倒也正常,昏庸无能之辈也是有的。”夏天舒不自觉地跟他争了起来。 “我所知甚少,但官衙中所见所感,倒是个无能的。”叶思睿也不避讳,大大方方说出了口,“我说不好,还得回去一趟呢。这里怕是得你照看一二。” 夏天舒应了。末了又说:“你记得带个仵作回来,我看的不全,怕漏了什么要紧的地方。” 第18章 桃源历险(五) 第二日大早,衙役们用过饭集合,却见为首的位置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他瘦高个,肤色微黑,头上戴着大帽,身上穿着深蓝直身,五官无甚特点,唯一双眸子深不见底。众人见他不着青衣背夹显然非衙门中人,一身无甚打扮,扎的腰带也非名贵之物,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来历。 夏天舒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才镇定自若地开口:“叶大人身负要务赶回衙门了,我奉大人的命陪同各位在此找寻走失之人。” 他身份不明,这话又说得不伦不类,偏衙役们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吭声。叶县令是好脾气,可是他的雷霆手段大家也是见过的。 夏天舒见他们没人说什么,稍稍松了松表情,将领头的几人点了出来,吩咐:“你们开始点卯吧。” 人全了,夏天舒略略点头,将那一百人分组派命,按照叶思睿的吩咐分头寻找山洞,各组人见此人对情况了如指掌,便知必是叶思睿提前提点过,他所言属实,都得令出发。还有些个刺头,想生事,但见了夏天舒一举一动颇有章法,竟挑不出毛病了。兼他带人搜查,走路竟无声响,显然有武功傍身,自然熄了想法。 而此刻叶思睿刚刚抵达了衙门,他下了马,牵着绳扔给了门口的下人,大步流星冲向了府内。 典史得了信,一路小跑前来,正撞上叶思睿快速地翻阅卷宗。心头暗道不妙,躬身行礼。“见过大人。” 叶思睿口中说着免礼,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典史起身,弯着腰候着。 叶思睿无意间一抬头,失笑,“坐。你来了得巧,刚好我有一宗事问你。” 典史屁股还没沾上板凳,闻言又乖乖站起,“大人有何事?” 叶思睿道:“坐着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24 回话吧,这近年卷宗可是你编的?” 典史心有不安,只弯腰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回大人,前任和再前一任大人在任时的卷宗是小的编的。” 叶思睿心下了然,只笑道:“那你可还记得,那城南的桃花庄子上有孩童丢失来报的案都记在了哪儿?” 典史果然心下一惊,只得如实答道:“按年份编的,前一年,再往前都有的。”他又思索了片刻,才确定地说:“应该拢在第三卷,第四卷里了。” 叶思睿如他所言,独独取了第三卷和第四卷卷宗来,一面翻一面问他:“这两日可出了什么事?” “正要回了大人,昨儿城北有人家报案,说是主人家董襄被杀了。他家有大批护院,多是晕厥过去,只有一人,被认是主人家的心腹,和主人家一道被杀了。”典史小心翼翼地回道:“那户人家也不知做什么营生的,竟是连个亲眷无,县丞大人已经带了仵作去查勘了。不过据说丢了大量金银,想是强人流寇所为,怕是难有作为,下官已经撰写好报与上级的文书了。” 这人看来就是夏天舒杀的那个。一想起夏天舒说的话,叶思睿便对此人厌恶至极。只是……“县丞亲自去的?”叶思睿笑着说,“倒是难为他了。” 典史也听不出是褒是贬,讷讷地应了,起身将誊写的文书呈了上来。 叶思睿扫了一眼,便继续翻阅卷宗,见翻到了,便叫他退下了,“你给卢主簿带个信,这两日衙门里的事尽管拿去问他,大事再来回了我。”典史听了吩咐应了。 叶思睿先是一一翻到,取了纸笔誊抄下来,一一看过后冷笑。那冷郁说得轻巧,只有一二孩童走失,可这册子上记的案子,便有七八宗之多。且他抄了一两例便发觉没什么可抄的了,连用词都是一样的,无不是报了案官府派人找了一两日便不再过问,又过了一二十日家人自己来消了户籍的。 叶思睿拧着眉头,还是忍不住斥了几声荒唐。纵然家里人也放弃了寻找,可是一连丢了那么多的孩童却无丝毫警惕,可知这位典史和前面那位李大人是什么货色。 他冷笑连连后定下神细看,这些案子多发生在前任县令在位期间,走失的大多是女孩子,近一两年中才有个别男孩子。叶思睿闭目冥想了片刻,又随手翻了翻,想看看有无遗漏。不翻不打紧,这一细看便吃了大惊,这一卷册子约合一年多,信手翻翻竟也看到了三四例孩童走失案,不单单是在桃庄那一处。再细数数,三四年间二十余宗。叶思睿将誊抄的纸拿在面前看,越看越觉得惊心。何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叶思睿心有疑虑,一时一刻都不想耽误,当即将纸收回怀里,起身向外走。行至廊下,打杂的婆子见了他笑着行礼,“大人回来了。” 叶思睿负手一笑,收起几分气势,“张婆,你在这衙门呆了几年了?” 张婆直起有些佝偻的身躯,大声地回答:“老婆子呆了七八年了!” “嗯。”叶思睿笑得和煦,像是随口问道:“您在衙门呆了那么多年,这县丞、主簿的差事可是经常换人?” “那可不。”张婆笑得满脸皱纹,“卢主簿和是您前头,再前头一位大人在任时候来的,那可是也待了好几年呢!周县丞是前任大人上任时来的,这也一晃三四年了。” 叶思睿又笑笑,问些她平日的生活起居,温言关心了几句,起身走向主簿衙。 卢主簿正在伏案批改文书。大人还没回来,县丞又去勘察命案了,好在这一走还不是很久,事物也不算多,容得他歇息半刻走走神。 快到夏季了,怕是又要起洪涝了,得提前准备开仓廪放粮,不过,怕是要报上级去,哎,大人据说是去查孩童走失案,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他正沉吟,门口响起脚步声。他等了片刻,却无行礼禀报,微微皱眉抬头,却见堂下站着个人,似笑非笑看着他。 “下官不知大人前来,失礼了,大人恕罪。”主簿只是愣了一下,便从主位上移开行礼。 “卢主簿辛苦。”叶思睿随口客气了一句。卢主簿便就势起身,让出了主位,请他坐下,便兀自翻看那文书去了。 叶思睿看了失笑,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本官此去是为调查刘氏走失。” “哦?”卢主簿抬头,“大人可有收获?” “些许。”叶思睿看他,“我翻阅卷宗,前些年走失的孩童也不少,卢主簿可知?” 卢主簿移开视线,平静地提笔,“孩童无知,走失倒也正常。” “孩童无知,走失无妨,可迟迟不得消息,是谁之过?”叶思睿心中愤恨,见他不做声,又道:“搜查一两日糊弄过去,父母家人难道无一过问?寻求不得,不会伤痛过度肝胆俱碎?至亲血肉,草草结案,这二十余条人命不知下落,常人尚且心生怜悯,若是因你我之过,谁能无罪?”他一面说,一面紧盯着卢主簿。 卢主簿反应很平静,只在他说到二十余条人命时手里的笔停了停,仍旧冷静地道:“命数在天,非人力所能为。”他停顿了一下,又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非天意所能为。” “为何?” “小人乱数,瞒天过海。”卢主簿一字一顿地说。 叶思睿刹那间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压下了心绪冲着卢主簿拱拱手离开,主簿独自坐在桌边,继续落笔。 叶思睿心里惊骇不已,大步走出去喘了口气,传人吩咐。先是叫了两个捕快,令其中一个带了仵作去桃庄上寻夏天舒,听候差使,兼为二人传信。至于另一个,叶思睿附耳絮絮吩咐一番,那捕快又惊又惧,直道:“恳请大人收回成命!” 叶思睿脸色淡淡,“吩咐你的差事,老实办了便有赏,办不得,就只能罚了。”他立刻唯唯诺诺地应了。 下了指令,叶思睿又叫他们推荐两个有功夫、机灵些的差人过来,不多久就唤来了两个小子,一问,乃是一对同胞兄弟,哥哥张大牛,弟弟张小牛,是叶思睿上任后才来当差的。两人人如其名,皆是身强体壮,眼睛圆溜溜的。 叶思睿有心考验他们一番,便先叫那两个捕快动身,又打量了周围,才说:“我有一件极要紧的差事需要你们做。” 兄弟俩齐齐跪下道:“愿为大人效命。” “可是此事万分危险,不可出丝毫差错。”叶思睿故意说。 哥哥似乎还有犹豫,弟弟小牛已经叩头,“蒙大人赏识,小的愿为大人效死。” 张大牛稍一迟疑,也叩了个头,“小的也是。” 叶思睿道:“效死却不用,只是不能走漏了一点消息,若是办得好,本官自然有赏。”他故意看了一眼张大牛。 张大牛果然应声道:“小的不用赏,只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25 求大人能叫俺那老娘有口饭吃,叫俺这兄弟能接着念书。” “哥哥!”张小牛骤然出声制止。 叶思睿满意地笑了,“你会识字?那更好,事成之后,必会满足你二人心愿。”说罢面色严肃了很多。“我要你们隐瞒身份,暗地监视周县丞。” 第19章 桃源历险(六) 他接着交代了城北那被杀的董彰的地址,道:“你二人轮流换班,日夜不停,时刻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若有外人与他接触,或者他去找了谁,一人留守,另一人立刻来县衙回我消息。” 卢主簿的暗示足够明显了,衙门必是有人与罪犯勾结,到底是谁他还拿不好主意,可是若说一向惫懒的县丞突然勤勉亲自前去勘察命案,他是如何都不会信的。 叶思睿又悄悄走去那典史厅,见那位典史大人正呼呼大睡,佯装生气,命门口的衙役盯紧了。好容易松口气,少不了回后院看看叶旷。 叶思睿制止了门口的丫鬟行礼,轻悄悄地掀开帘子进了屋。 难得无人看管,叶旷却在一笔一划练字。 “旷儿?”叶思睿出声。 “睿叔回来了?”叶旷惊喜地站起行礼,“见过睿叔。” 叶思睿把他一把拉过来抱着,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叶旷却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不好意思地说:“睿叔别这样。” 叶思睿丢开他,将他这二日衣食住行一应问了一遍,再将屋里屋外的丫鬟婆子都夸奖一番,最后屏退了下人,命他们去账上领赏,拉着叶旷道:“上次你说你去了桃花源,把那一路见闻再给我讲一遍。” 叶旷又一五一十讲了一遍,与上一次的说法八九不离十。 叶思睿问:“你怎知你去的是桃花源?” “跟睿叔你讲的那篇文章里写得一模一样啊。”叶旷回答。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去的是桃花源的?”叶思睿只好换了个方式问。 “一开始就知道啊。”叶旷喜滋滋地说,“我看到了山洞,心里猜就是了,进了山洞走,果然就走了出来,一片光亮,我看到有人,问他们这是哪儿,他们都说是桃花源。” “那你说你去人家家中拜访,还在他们家就寝,他们所居的屋舍是什么样子?” “与外面人家的屋舍一般无二。” 叶思睿细细品着他的话,面色严肃起来。 “怎么了睿叔?”叶旷察觉不对便停下来问他。 叶思睿摸摸他的头,“睿叔有事,你好好用饭。” 叶思睿的晚饭是在前衙用的。刚用罢饭,就听有人通传,一个捕快回来了。 捕快行了礼,吞吞吐吐地说:“在城里没有找到……几家大的都没有。”他瞥了一眼叶思睿的表情,飞快地说完:“我问了,东安城里应该都没有。” 叶思睿点了下头让他下去。 有什么不对……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叶思睿在屋里转悠。 有什么,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是夏天舒的话:“我杀他,是因他□□幼童……他认了罪,可我在他家中却没有发现一个受侵害的女子……” 近来走失的孩童中也有男儿。 叶思睿猛地停下脚步。 这一次,他真的气愤地一拳锤到桌上,震翻了桌上的茶碗。 “大人!”听到声响,门外的衙役们纷纷入内跪下。 “我无事,下去吧。”叶思睿稍稍收敛了一下面色,可是眉宇间还是留露出显而易见的怒色。 简直混账! 可是他能怎么办,打草惊蛇? 他正走着神,门口传来声响:“我有事找大人。” “……有事?你小子还穿成这样?大人正在气头上呢,你小子就别去找事了。” 他听出了张大牛的声音,连忙说:“进来,快进来!” 张大牛已经换下来衙役的服饰。他正欲行礼,叶思睿把他一把扶了起来。“有动静?”他轻声问。 张大牛点点头,面色坚毅:“他去了八方客栈。” 叶思睿道:“他本不住那里?” “八方客栈可不在城北。他乔转打扮了,去要了房间住下,还是小牛看出来的,他是要找人,就住他隔壁。” 叶思睿眼前一亮。“你快回去,你二人一个盯紧了他,一个给我跟住那个他找的人。”他犹豫了一下,又道:“罢了罢了,还是跟紧他找的那个人吧,不用管他了。” “大人可是在犹豫如何联系?”张大牛说:“小牛来之前说了,他养了两只鸽子,大人若不嫌弃,我们可以一个人跟一个,用鸽子来报信。” 叶思睿惊喜道:“那你快回去,莫要放走了他们。” 天色渐渐黑了,叶思睿却放不下心,左思右想,他走不开,一时间恨不得分出三头六臂来。他琢磨了一会,朝着西南角的牢房走去。 “见过大人。” 叶思睿点点头免了礼,“昨儿可有关押进犯人?” “有,浩浩荡荡关了好几十人呐!” 叶思睿一听便知董襄的下人已经被收押了,眉头微展,“带一个规矩点的来吧,本官提审。” 夜里提审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衙役不敢对知县说个不字,立刻下去安排了。 叶思睿看着堂下跪着的人,穿着粗布囚衣,歪着身子,显然是有伤在身了。他清了清嗓子,“本官看你不像凶手,若你能将本官疑问一一解答,本官自会沉冤昭雪。” 囚人哑着嗓子说:“谢大人,奴才也不求别的,能走出这牢房就是万幸了。大人问吧。” 叶思睿慢慢地,清楚地问:“董襄是不是好龙阳?” 那囚人像是愣住了。 叶思睿见状又道:“娈童?” 囚人整个身体抖得如筛子一般,然后他点了点头。 在牢房看守的衙役们都惊讶于知县大人提审犯人的速度,叶思睿命人将那个人带下去,又说了几个名字,叫衙役提出来。 相邻的几间囚房,一同被关押的人听了这几个名字都沉默着对视,交换一个混合恐惧、厌恶和惊讶的复杂眼神。 叶思睿看着堂下的三人,污迹伤痕下的几张白皙的脸都很稚嫩。沉默半晌,叶思睿看着他誊写的那张纸,叫出了三个名字。 三人突然开始拼命地磕头,“求大人做主!”声音还是未变声的童音。 一夜辗转。 清早,衙役通报,风尘仆仆的捕快一进屋便汇报道:“夏先生说,已经找到线索了,请您前去,一观便知。” 叶思睿讶异于夏天舒的速度,“此番辛苦你了,该案了解后本官有赏,去役舍休息吧。” 捕快连连谢恩。 叶思睿却并不急着动身,他还在等,等张家兄弟的消息。 用饭前,第一只鸽子到了,是张大牛的,只说周县丞回了原先的住处。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26 叶思睿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到一边。 今日不用升堂,于是整整一个上午,他几乎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窗边沉思。面前的案上只放着几本卷宗,和他誊写的那张纸。 恰好一上午也无人前来报官,偌大的县衙竟静谧非常。 快到日中,第二只鸽子到了。 叶思睿解下纸条,一目十行地看完,闭目片刻,再睁开时,寒目凛然,精光慑人。“来人!” “大人!”卢主簿不知何时出现,曲身行礼,“下官有事禀报。县丞周晟勾结……” “本官已知晓。”叶思睿打断了他,“主簿请回吧。” 卢主簿正要开口,叶思睿又道:“也罢,你替本官跑一趟吧。”言毕,从袖中抽出一牌票掷给他。 八方客栈的掌柜觉得自己很倒霉。 刚刚算账时还在沾沾自喜昨日住店的客人多,转眼间一片喧闹,已被官府衙役团团围住,一群衙役涌进门,搭箭拔刀,正在用饭的客人吓得碗筷零落,不少已经钻到桌子下面。他只好上前搭话:“哎哟,大爷,我们可是做正经生意的客栈,您这是……” “知县大人办案,少废话!”有人恶狠狠地说。 掌柜扑通一声跪倒:“小的参见知县大人。” 人群中果然有一个穿了缀着补子的交领袍的人出列,道:“免礼。”他看都不看他,径自对衙役们下了令:“将天字三号和人号、通铺的所有客人一并抓捕带回。” “是!”衙役们气势汹汹地冲上楼,掌柜瘫倒在地,欲哭无泪。 叶思睿指挥衙役们将八方客栈里抓回的人收监时,卢主簿刚刚将周晟押回县衙。 叶思睿从马车上下来,又把车上的一个女孩抱着放到地上。“别怕了,你爹娘一会就回来,先在我家歇息片刻,还有我侄儿陪你。” 叶思睿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衙役,“小心带去内衙,让小少爷陪她。”衙役领命而去,锦娘被他牵着走,走着走着便怯生生地回头看他。 叶思睿吩咐了看守牢房的捕快衙役,命人牵了几匹马出来。 “主簿,一应事务就拜托你了。”叶思睿说。 “下官自会竭尽全力。”卢主簿沉声回答。 叶思睿点点头,翻身上马,带着几名捕快,扬尘而去。 夏天舒乍一见叶思睿,也不行礼也不打招呼,兀自一句:“跟我过来。” 叶思睿就真的翻身下马跟在他身后。 第20章 桃源历险(七) 夏天舒带他来到了一个山洞,门口还围着一群衙役,他接过一个衙役手里的灯,领着他往里走。叶思睿一路沉默看着山洞弯弯曲曲,他不知道夏天舒是怎么找到这个山洞的,也不知道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找到花了多少功夫。 “到了。”夏天舒突然开口。 不用他指点,叶思睿也能看出地上生火做饭的痕迹。 “还有这个。”夏天舒把灯笼往山洞更深处移了移,叶思睿这才看到地上散落的稻草,还有角落里石头下面压的黑色直身和面罩。 “上面有血。”夏天舒提醒道。 本应有血,用石头砸人脑袋砸了那么多下,土地都染湿了,衣袍上沾血也不奇怪。叶思睿小心地将石头移开,凑近了细看。夏天舒便将灯笼放得更低一些,刚好为他照亮。 叶思睿看了一会,笑了笑,轻轻地打开衣服,赫然露出了一把刀,刀上还沾着血。 “这是……”夏天舒俯身细看。 叶思睿莞尔一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把那把刀重新包好,站了起来,示意身后的衙役小心收好了那件直身和面罩。 “天舒兄,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叶思睿忍不住问。 “常年无人造访的山洞和有人生活过的山洞痕迹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一看便知。”夏天舒平静地说。 叶思睿却不由赞叹,刚想说什么,又笑笑,“罢了,早就觉得你神奇了,夸也夸不过来了。”说着两人走出了山洞,叶思睿脸上的笑意也淡了,“把冷庄主带回县衙,再请刘越泽夫妇来。” 今天的县衙格外热闹。 县丞、主簿、典史都到了。刘越泽夫妇惶惶地等着。冷郁面上的神色十分不自然。叶思睿看着满厅的人笑了笑,道:“本官今日不开堂,仅为调查案情。” 刘夫人捏紧了手帕躲在丈夫后面,听到这话忍不住开口:“大人,锦娘找到了吗?” “找到了。”叶思睿看着她认真地说。 刘夫人又惊又喜,连连追问:“她在哪儿大人?她受伤了没有?怎么还不见见我?” “吵什么。”刘越泽恶声恶气地说,“早说让你不必跟来抛头露面。大人自有大人的道理,吵吵嚷嚷成什么体统。” 刘夫人只好闭嘴不语,叶思睿还是温和笑道:“请夫人稍安勿躁。” 他又开口,声音很轻,但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最初,本官在桃花庄休沐,本官的侄儿走失了。”他笑了笑,“万幸,连夜找到了他,他回来之后口口声声说是去了桃花源。” 众人都没有开口。 叶思睿继续说道:“然后是刘大人的千金走失了,一晚都没有找回来。”刘越泽长叹一声,刘夫人轻轻用帕子掩面。 “之后有人报官,董襄被杀了。”叶思睿又环顾了一圈,留意每个人的表情,“翻阅卷宗时,我发现这三四年间走失的孩童有二十余数,”而且没有追回的。“我慢慢地发现这几件事之间的联系。审问他的下人时,我得知董襄是拐卖孩童的重要一环,他负责联系那些拐子,将拐到的幼女倒手卖至青楼。” 一记重击下在座人人均面露厌恶愤怒之色,唯有卢主簿苦笑。刘夫人惊呼出声:“大人!锦娘,锦娘她……” “别说了,只当她不在了吧。”刘越泽沉声道。 叶思睿了然于心,负手收回视线。“夫人放心,锦娘安好,并未陷入那些腌臜地方。” “那就好,那就好。”刘夫人连连念叨。 “那大人,您家公子为何会走失?”冷郁突然发问。 “问得好。”叶思睿说,“起先我也疑惑,为何他会被放回来。而且,”他轻轻一顿,“走失的孩童里有三个男孩,可我派人调查过,永安城里的青楼都没有提供娈童的。”他轻笑一声,“于是我重新提审了董襄的下人,发现他有龙阳之兴,尤其是对孩童,他府里的三个下人,最大不过束发之年,本官提审时发现,正是从前走失的孩童。” 又沉默了。 叶思睿不会承认那一刻,他真的有把董襄的尸体千刀万剐的冲动,仅仅是因为他的怪癖,旷儿险些落入这个恶魔手中。“那些拐子知道他的癖好,所以每年会专程拐个男孩‘孝敬’他。”他的语气里有浓浓的厌恶。 片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27 刻后刘越泽打破沉默。“大人,可您家公子为何就被找回来了?”而我的女儿没有? 叶思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表情古怪。“因为有人告诉他们我的身份,他们怕我追查到底,而且,他们要‘孝敬’的人已经死了,不如趁早放了这个麻烦。”他看向了周县丞,“你可知罪?” 周晟一直低着头,这会倒是抬起头来笑道:“大人何意?下官竟然不懂。” “杀死董襄,并将董襄死讯告诉他们的人,不就是你吗?” 周晟还是微笑,“大人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 “当然,这一点本官也是猜测,不过你若真是第二天报案时才赶去,昨天他家的下人就已经押回衙门了,未免速度太快了。”所以其实他们俩早有暗中沟通的法子,周晟才第一时间知道了董襄的死讯,与那些拐子们接头。“不过,这一点本官没证据,别的地方,证据还是有的。”叶思睿拍拍手。 两个衙役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他不肯配合衙役走,一路拉拉扯扯,最后在叶思睿前面跪下,周晟看都没看他一眼。 “麻六,你拐卖孩童,可知罪?”叶思睿只瞥他一眼,冷声问。 麻六砰地一声磕头至地,“小的知罪!请大人饶命!” “桃花庄走失的女童,可是你们所为?” “是,是,本准备事成之后带入城,但还没来得及脱手就……”麻六飞快地瞟了一眼周晟,收声。 刘夫人这回没有出声,但是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你们一伙拐子在桃花在下手多久了?”叶思睿不动声色。 “这三四年,都是我们在做。”麻六咂摸了一下,“怎么说有小十起了吧?” 刘越泽骤然出声:“畜生!” 叶思睿还是笑笑,注意到周晟眼里一闪而过的嘲讽。“冷庄主不是你们的同伙,不过怕是收了你们的钱吧?事态不平息,他这生意也不好做了。” 冷郁垂头不语。 “麻六,你们这么干,不怕官府查到你吗?” 麻六老老实实地回道:“之前也怕过,不过一次两次得手,也没人管,就不怕了。也是这次董老大死了我才晓得,原来官府里也有我们的人。”他看向周晟,用意昭然。 “大人不知从哪儿找了个叫花子来,胡言乱语似乎不妥吧?”周晟慢吞吞地说。 “此言倒也有些道理。”刘越泽颔首。冷郁只是看了叶思睿一眼,没敢做声。 叶思睿说:“倒也不难,本官派人暗中跟着周大人,自然也看见大人夜访麻六,二人交谈的场景了。” 周晟愣了片刻,瞬间如常,只有一直暗暗盯着他的叶思睿注意到了。 叶思睿早知他对衙役的控制力,此刻更是暗暗心惊,“周大人要我把他们叫上来对峙么?” “我对大人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戏子没兴趣。”周晟还是冷淡地回答。 叶思睿又笑了,“周大人,演技超群啊,若不是卢主簿带人搜了你的县丞衙和住所,恐怕也被你骗过了吧?” “你哪来的时间!?”周晟骤然变色,“不对!你提前回来了!” 叶思睿没有回答。佐贰官非有正当理由难以出府,周晟的罪证不能假他人之手,自然留在他自己身边。他自恃有内应盯着叶思睿,仗着他外出便将那些东西留在了县衙。 “他都认罪了,典史大人,你还要死撑着?”叶思睿又问。 典史连忙跪下,“大人这是怀疑下官也与贼人勾结?下官冤枉啊!请大人明察!” 周晟还是讽刺一笑,脸上神情疯狂。 叶思睿几步走到跪下的典史身边,将手里一直拿着的卷宗摔在他面前。“好好看看,你写的卷宗,去年一个孩童走失案,通篇‘世’字都添了一笔,显然是在避讳。可是这字并非你亲族长辈,你避的哪门子讳?” 典史捡卷宗的手难以控制地发抖,把那篇案子看完后,他整个人,连声音都开始发抖了。“下官,下官无能,这,这卷宗,整本,是,是他人帮我写的。” “一人手写的卷宗,时而避讳时而不?况且他人代写的卷宗,你能熟悉到我一问你你便知晓是哪一卷?” 典史神情恍惚。 “你怕是也不知,‘世’字是周晟的亲父名讳吧?” 典史身子一软,已是瘫倒在地,气若浮丝:“属下……知罪。” 周晟冷冷地出声:“‘世’并非我父亲名讳。” 典史猛地坐起。叶思睿看得有趣,“不错,这卷宗是我改的,不过,倒真能骗过你,看来确实是他人撰写的。” 典史脸上依次闪过了后悔、羞愧、惊惧的情绪,复杂难言,最后变成了木然。 “大人。”刘越泽又开口,“我女儿现在何方?” “令嫒在内衙歇息。”叶思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从刚刚到现在他还一口水没喝,但是他还不能歇息。他刚刚揭露什么罪行,或者是面对那些人的狡辩诋毁,都没有犹豫过,可是他现在突然不愿意开口了。 “刘老爷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打死你家家丁,拐走了令嫒吗?” 第21章 桃源历险(八) 刘越泽眯了眯眼,轻蔑地扫了麻六一眼,“难道不是这畜生?” 麻六嗤笑一声,不屑地说:“大人,我麻六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可是总比伪君子好一些。”说着,朝着刘越泽啐了一口。 “你!”刘越泽火冒三丈,一脚就要踹过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咬着牙放下腿。 “其实我起先便有些好奇,令嫒走失那天刘老爷外出应酬了,刘夫人和庄主搜了庄子,找到了下人的尸身,可是刘夫人没能在地图上指出位置,刘老爷却一下子便标对了。” 刘越泽一听便皱了眉,“大人此话何意?”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奇怪,若说疑点也算不上。再有,我找侄儿时,只说是寻人,找到后也嘱咐了庄主不要声张,为何麻六他们便得知了我的身份?”叶思睿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刘越泽。 刘越泽涨红了脸。 叶思睿感觉喉咙隐约作痛。“我侄儿回来后,说他去了桃花源。起先,我以为是山洞那边别有洞天。他说他吃了饭,饭菜里有盐。必非避世而居的人。”否则哪来的盐?“可是我又问他,他说他从山洞里走出来时一片光亮,可他走失是在夜里。他又说他问过了别人那是不是桃花源,我便猜着了,是有人给他下了迷药,他意识恍惚出现了幻觉,拐他的人就坡下驴。” 大多数人依旧不明就里,安静地听他往下说。 “可是我侄儿走失后,有孩子的人应该更谨慎了,刘家千金又是在白日,身边还跟了下人,怎么就轻易被拐了?” 只有刘夫人隐约的啜泣声。 “那下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28 人死的地方掉了一些清明草,他身上粘的还有清明草花上的冠毛。清明草并非此处生长,想是凶手随身携带。民间传言清明草可以除晦气,商贾之人听信这些也是难免。我知道刘夫人在做团子,家里恰有清明草吧。” “他是我家下人,沾了屋里的清明草有什么稀奇?”刘越泽不耐烦地说。 刘夫人则是轻轻地开口:“大人,清明做团子是习俗,恐怕桃庄里做这个的也不止妾身一个。” “夫人不必急。”叶思睿说,“仵作验尸,凶手应是个头高的男性。”他看了看比麻六高出大半头的刘越泽,拍拍手。 夏天舒走了出来,手上托着一张白布,布上放的,正是在山洞里发现的黑色直身和面罩。“这面罩没什么可说的,衣服上沾了血和清明草的冠毛,显然是凶手作案时所穿,看身量也与刘老爷差不多,夫人可认得?” “这……”刘夫人略显犹疑。 “前些日子我的黑色直身刚刚丢了一件,不过同款式的那么多,这件是不是我的也不好说。”刘越泽似乎失去了耐心,“我是来找女儿的,敢问知县大人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是什么意思?大人难道是要说我拐走了我的女儿不成?!” 叶思睿没搭理他,怜悯地看了看刘夫人,又给了夏天舒一个眼神,夏天舒便抖开了衣服,亮出那把刀。“我在请问刘老爷和夫人,这刀可是你家下人所用?” 刘越泽没有说话,刘夫人瞪大了双眼,“是……仿佛是……听说您家公子走丢了我便特地让家里的下人出门佩刀,可是,这怎么会在您手里?” “这是同衣服一起,在山洞里发现的,解释起来倒也容易,凶手将刀一同带走显然是为避免发现踪迹,可是刀上能留下什么线索呢?”叶思睿余光看向了刘越泽,“凶手没料到跟来的下人身上配了刀,因为这是本官侄儿走失后刘夫人特地嘱咐的。凶手从背后袭击时被刀所伤,可能是腰部,或者上腹。刘老爷,你敢不敢给大家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 刘越泽还是没说话,刘夫人却整个身体僵硬了,她慢慢地转头看向刘越泽,眼里充满不可置信,“老爷,您不是说,是被山上匪徒打劫所伤吗?” 刘越泽梗着脖子没有看她。 叶思睿冷笑了一声。“本官只庆幸你作案时带了面罩,否则,锦娘若知道想害她的是她的亲身父亲,不知该作何感想。” “住口!”刘越泽怒吼了一声,脖子上的青筋一条条凸了出来。“你以为我愿意吗!”他冲着他的夫人大喊:“你知道什么!?你以为锦衣玉食是那点不入眼的生意能挣来的!?你觉得得罪了官府是什么下场!?” “没人逼你非要锦衣玉食,也没人逼你卖女儿!”叶思睿在说话时头一次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来,“你夫人女儿,何曾向你要求过什么?就算真要锦衣玉食,你以为老老实实做生意挣不来?” “是他!”刘越泽指着周晟,眼里只剩下疯狂,“是他逼我的!他说我如果不帮他我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也是他说近年县令盯得紧小孩拐不来,非要我找一个来!” 周晟看都没看他,嘴角一抹冷笑。刘夫人已经失声痛哭。 叶思睿示意门外久候的衙役将这些人挨个带下去,只留下周晟、典史和卢主簿:“最后一个问题,主簿和典史是老人了,周晟是跟着前任李县令来的,想来是典史主动依附,卢主簿被排挤。但是,李大人知道这件事吗?” 典史闭口不语,卢主簿轻轻地叹了口气,周晟则哈哈大笑,“大人既然断案如神,就自己猜去吧!”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叶思睿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润润嗓子吧。”夏天舒不知何时收好了证物,端了杯茶给他。 “多谢。”叶思睿接过来呷了一口,“这件事恐怕也审不出来了。” 夏天舒沉默了一会才说:“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难得听到你安慰我,竟然觉得受宠若惊。”叶思睿的笑容比刚刚真诚了很多,“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 夏天舒没有说话,叶思睿便继续说:“官府糊弄过去,为何没有一个孩童的父母追查到底。何况这些女孩都是被卖到青楼,我问过了,大多数都在东安,至多是邻县,这么些年,就没人发现?” 夏天舒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些女孩,你知道的,本就不受重视,知道了下落,恐怕家里就更不会承认了。” “是啊,”叶思睿握紧了茶碗,一口饮尽,“看看刘越泽的样子我就明白了。所谓父母子女,情分不过如此。百姓,其实是天底下第一等愚昧的人,他们的确没有过错,但是愚昧就已经是最大的错了。” 夏天舒半天没有说话,只是抿唇沉默。叶思睿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他却突然开口,语气激烈,“你说百姓愚昧,我不否认,可是达官贵人就不在意女子的清白吗?就不会因为所谓名节抛弃孩子吗?你认为百姓的错究竟是愚昧还是他们身为百姓?” 叶思睿哑口无言,最后笑道:“你说得对,我……我错了。”他攥紧了拳头,无力和自我厌恶一次次袭上心头。 沉默了一阵,夏天舒问。“那些女孩怎么办?” “青楼那儿,我们管不着了,只能派捕快去敲打敲打。通知她们的家人,还愿意接她们家去的,官府补偿银两,不愿意的,也没办法。”叶思睿放下茶碗,心里沉甸甸的。 “刚找回的那个小姑娘呢?” 叶思睿有些奇怪,夏天舒从前从不会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叫她娘接她家去,至于她爹的事怎么圆过去,也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 叶思睿奏明案情和弹劾前任知县的折子刚递上去不久,便传来了消息:刘夫人在娘家的支持下来官府与刘越泽办理和离,恢复了本姓胡,带着锦娘回胡家生活。 锦娘与叶旷已经玩得很好了,叶旷送她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你随你娘家去,若有什么需要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和睿叔。”他想了想,还是把睿叔放在了自己后面。 锦娘笑里带泪,向着叶思睿行了礼,飞快地往叶旷手里塞了什么,便跟随母亲上了马车。 叶旷茫然地看着掌心绣着翠竹的如意荷包。 叶思睿叹了口气,拍拍他的头。 回到屋里,叶旷突然说:“睿叔,我还想去桃花庄玩。” 叶思睿有些头疼,经此一事,冷郁虽未被抓进牢里,却也罚了不少钱,一经传出,再无多少人敢去桃庄了。“你还想去找桃花源不成。” “嗯!”叶思睿眼睛亮晶晶的。 “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讲桃花源记的结局?” “记得!”叶旷回答,“那个人做了标识离开,禀明了长官,回去沿着标识找,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29 却找不到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叶思睿语重心长地说:“若人人随时都可以进到桃花源里,那里面的人还怎么避世生活呢?那么美好的地方,就应该珍藏在记忆里,在心里怀念才会更美好。”他看了看叶旷已经系到腰上的荷包,又说道:“人也是。” 叶旷若有所思。 “大人!大人!京城来人了!”门外响起呼声。 叶思睿惊异地将叶旷往屋里一塞,戴好乌纱帽,出门。来人面白无须,显然是宫里宦官。叶思睿赶紧迎上去:“公公有何吩咐?” 公公尖着嗓子道:“东安知县叶思睿接旨!” 叶思睿跪了下来,听得恍恍惚惚:“……东安知县叶思睿,才思敏捷,允文允武,继任以来,屡破重案,勤勉尽责……兹迁和临县知县……” 第22章 女尸疑云(一) 谢恩领赏,送走了公公,叶思睿还是觉得一头雾水,琢磨不出皇帝的意思。和临县与东安县相距不远,但是毗邻京城,位置险要,是上县,知县从六品。如此,他也算是升官了。 奈何东安县的县丞、典史都被他一网打尽了,空出的缺一时也补不上,他只好先收拾着行李,等着上面派人来交接文书。 叶思睿在任两年,政绩斐然,别的不说,冤狱大大减少。何况他又重视民生,百姓们自然感恩戴德,听说他调任,还有不少人组织起来要送他出城。叶思睿哭笑不得,只能再三叮嘱家人莫走露了离开的日期。 叶思睿上任时行李物品便装了满满几辆马车,离开时也好不到哪儿去。仅是叶旷屋子里用惯了的物什便清了两马车。叶思睿无奈,抱了叶旷,“旷儿,和临县毗邻京城,什么都买得到,你的东西就不比全部带去了吧?” 叶旷噘着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 叶思睿心里叹气,平日看叶旷倒是懂事,怎么今儿一看,还是过于骄纵了?“你屋里那些不少都是半旧的了,到了和临县,睿叔给你买新的可好?”他耐心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叶旷还是噘着嘴满脸的委屈,“我就爱那些半旧的!”他赌气地说,声音尖锐。话一出口,他意识到自己失礼,抬了头,声音也变得温和了很多,“睿叔,这些旧物不少是……家里送来的,本身就耐用,再说,留个念想不好么?” 叶思睿摸了摸他的头,耐心地解释:“旷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是男儿,要行走天下,背负的东西太多就走不动了。”叶旷似懂非懂,抱着他的腰不送,“睿叔,别扔好吗?我舍不得……” 他眼中的热切清晰可见。叶思睿灵光一闪,道:“这些东西,你带去和临极不方便,你若不愿丢下,便送去你师父那儿可好?左右天舒兄院子大,他一个人住,多放些东西也无妨。” 叶旷似乎释然,摸着手边的匣子有些不舍,突然抬头紧张地看着他,“睿叔,我们去了和临县,岂不是要和师父分开了?” “你愿意同我们一起去和临县吗?” 叶思睿喝了口茶,仿佛不经意地问。 夏天舒茶碗刚举到嘴边,便停了动作,稍一晃神,默默地喝了一口,咽下后方才出声:“我护送你们去。” 叶思睿心里已经把他的回答翻来覆去想过几十回了,却没料到是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一时回应的有些支吾:“你护送?……那是极好的,只是麻烦了……你不打算留在和临?” 夏天舒答得平静:“我在和临县一无居室,二无生计,留下做什么?” 叶思睿见他明明白白拒绝,挽留的话在嗓子里转了一圈,只是半开玩笑半是遗憾道:“如此,我也不必担忧旷儿为练功夫耽误读书了。” “旷儿很好,你不比逼他太紧。”夏天舒只简单回应。 “这么一说,也不必你护送了,这一会我带的人多些,走官道不过七八日,出不了什么差错。”叶思睿笑道。 夏天舒微一皱眉,便说:“你忘了你来东安上任的事了?”说罢,也不听他回答,起身往外走,丢下一句:“我去收拾行囊。” 叶思睿难得愣住,凤眼透出迷茫,看着他走远。 他们初遇,便是叶思睿前往东安县上任,被人盯上抢劫那一回。 行李慢慢收拾着,叶思睿也不闲着。怎么说,文书交接前,他还算是东安县县令,手里的活就不能丢下。 县学的修理已经步入正轨,他还亲自去安抚了参与修理的附近居民,褒奖几句,送去了工钱。县学的学生们见县令大人体恤,也无不激动鼓舞。 治水一事还是未有头绪,但叶思睿仍上报得到批准,组织部分民工开挖沟渠排水,并平整河岸,修建水则碑记录水位。另一部分人继续巩固堤坝。 在赶鸭子上架,正为如何设计沟渠头疼时,他却惊喜地发现卢主簿卢苼屏在水利方面颇有研究,当即上书一封举荐他。 卢主簿在李县令在任期间遭周晟排挤,一直碌碌无为。叶思睿只当他如前任典史一般是尸位素餐之人,经他反驳周晟,修建县学一事才认识到他的才能,收拾了周晟一干人等,肃清县衙,与他配合颇为默契。 叶旷则因为离开师父郁郁寡欢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缓过劲,每天往夏天舒那里跑,继续学武。闲时还给锦娘写信。叶思睿思量着他二人都还小,也就没拦着。 这么一拖,也拖了一月有余。 叶思睿和叶旷共乘一辆马车,叶旷乳母王嬷嬷,煮饭的婆子和几个丫鬟坐一辆车,其余几个东安县本地买的丫鬟都给了银子放了出去。另有三辆马车拖行李。卢主簿令十名兵卒骑马护送。夏天舒骑一匹黑马,不声不响地守在县衙门口。他只背上背了一个行囊,腰间系着一把剑。 叶旷在马车里,叶思睿掀起帘子看见了夏天舒,他便探出脑袋朝他挥手。叶思睿拿折扇敲了一把他的脑袋。“开心了?” 因为出发前一直未和夏天舒就此事再沟通,他一直没有告诉叶旷夏天舒提出护送的事。 叶旷摸摸被他敲的地方,咧嘴一笑,“睿叔不是告诉我‘千金之子不坐堂’,有师父在,总是安全些嘛。” 叶思睿白他一眼。 入了夏,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叔侄二人坐在马车里,且不提一路如何颠簸,只说马车闷不透风,不多时便汗流浃背。 叶旷自小跟随他漂泊,又懂事体贴,便无抱怨之色,只是汗水很快濡湿了头发。叶思睿摸摸他的背,背上那一块衣服已经汗湿了。 叶思睿心疼不已,可这荒郊野外又哪里找冰去,唯有扇着折扇带来一点风。 叶旷动了动,换了个坐姿,离叶思睿远了些。叶思睿便说:“你别离我太远,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30 我扇风你就吹不到了。”叶旷又挪了挪,说,“睿叔你自己扇吧,我离太近你也热了。” 叶思睿见他仍在位置上挪来挪去,坐卧不安的样子,便问他:“你是不是想小解了?” 叶旷红着脸嗯了一声。又说:“不过,我还能撑一会。” 叶思睿骂他一声,掀起前头的帘子冲着赶车人喊:“大家停下来歇一会吧。”正好路边有几棵树,好歹是一片绿荫,骑手都下了马坐在树下,吃些干粮喝些水,也叫马匹也休息一会。王嬷嬷和另一个婆子也都下来了,丫鬟们不好意思在外男面露脸,都坐在车上。 叶思睿下了马车,牵着叶旷往草丛里去,叶旷别扭地扭头说:“我自己去就行了。”叶思睿便在外头站着等他。还没片刻,就听见他惊呼,叶思睿一头冲过去,拦住叶旷的脖子。 “怎么了?”他问。 叶旷刚方便完,系好衣裳,看到面前的土包,心里好奇,便绕过去,就看见土包前面的木牌。“这是墓地。”他说。 叶思睿摸摸他的发髻,依旧揽着他的脖子往外走。 “不必怕,死人是最不必怕的,人死了便灰飞烟灭了,什么都没剩下。” 叶旷不语。叶思睿想想他连他爹的坟墓都没见过,心里不由唏嘘。 “怎么了?”夏天舒听见呼叫,也走过来,手上还拿着水囊,想是刚在喝水。 “没什么,我说这一片怎么杂草丛生,什么庄稼都没有,原来是墓地。”叶思睿说。 夏天舒把水囊递给他。叶思睿先给了叶旷。“天气闷热,你骑马受得了么?小心莫要中暑。” 夏天舒摇摇头。叶旷灌了一气水,才恢复了一些精神。夏天舒便问他:“马车里闷热,你要随我骑马吗?” 叶旷正想欢呼雀跃,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叶思睿说的话,连忙道:“睿叔,让我去骑马吧,和师父一起再安全不过了。” 叶思睿只得答应。 休息一会出发,夏天舒果然抱着叶旷坐在马上,迎面狂风吹得他俩衣角和散发飞舞。叶思睿不放心,撩起帘子看了半天,见夏天舒单手握缰绳单手抱他,显然是马术娴熟,这才放下心。他体内寒气重,皮肤苍白,出汗也少,坐在马车里,倒是只觉颠簸。 叶旷第一次骑马,过足了瘾。夏天舒要放他下来,他还不情不愿,但是一见夏天舒面无表情,便乖巧地任他抱下马,一落地,才觉得大腿内侧生疼。“师父记得教我骑马!”夏天舒点点头,看向下了马车的叶思睿,眼神中透出无声的询问。 叶思睿便说:“他要你教,你便教他,问我作甚?” 夏天舒见他误解,便问:“你要骑马吗?” 骑马?哪有多余的马?叶思睿眨眨眼,颇为迷茫地看向夏天舒,他该不会是想像抱旷儿一样与他共骑?“我会骑马。”他断然拒绝。 “哦。”夏天舒应一声,深不见底的眸子颇有深意地望着他,只见叶思睿肤色苍白,鬓角竟无一点汗珠。“我忘了。” 叶思睿抱了叶旷上车,不想和他说话。 第23章 女尸疑云(二) 天黑之前终于赶到了一家驿站。叶思睿他们下了车马,叫驿卒把马牵去喂草料。进了驿站,叶思睿掏出调任文书,驿卒便恭恭敬敬接待了他,为他们准备酒食。 叶思睿住一间上房,叶旷和王嬷嬷住一间,婆子和丫鬟们分住,余下的兵卒随意分配。叶思睿见夏天舒和那些兵卒们混站在一起,想想他一路辛苦,觉得下午不理他有些小心眼了,便叫了驿卒,指了他说:“这位夏先生乃是我侄儿的师父,也给他开一间上房。” 驿卒应了,打量夏天舒的打扮,还有些不可置信。 兵卒们分桌坐,三三两两饮酒划拳去了。夏天舒和叶思睿同桌,王嬷嬷带着叶旷和丫鬟婆子在另一边吃。叶思睿从未见过夏天舒饮酒,不过料他酒量也不差。他端一杯酒站起身,诚恳地冲夏天舒道:“天舒兄,劳烦你一路护送,还未感谢,我敬你一杯。” 夏天舒眼神微动,嘴里却说着:“明日赶路,不宜饮酒。” 叶思睿仍站着,看他,说:“只此一杯。” 夏天舒和他对视良久,忽然一笑。他一笑,那张普普通通的脸竟显出几分俊朗,眉如墨画,目似寒潭。他单手举了酒罐倒了满满一杯,双手举杯站起,两人皆一饮而尽。 第二日起来,又饱餐了一顿,便灌满水囊,装好干粮,继续上路。 白日赶路,夜晚投宿驿站或者民居,一连四五日,才进入和临县内。 这日傍晚在旅店用饭时,叶思睿专程叫了店小二过来问些和临县的风土人情,趣事逸闻。因为不是投宿驿站,叶思睿便没有亮明身份。但店小二见他出售阔绰,又有人护送,自然知道他非富即贵,当即扯了笑脸。“您呀问我算是问对人了,我呀可是自小在咱们和临县长大的,这有什么奇闻异事我可是一清二楚。别的不说,就给您讲讲最近熏芳阁的事儿吧。”他见众人茫然,连忙又笑着解释:“熏芳阁啊,可是我们临和数得着的青楼,那儿的姑娘啊,人人都说好,熏芳阁的头牌是玲珑姑娘,说起玲珑姑娘啊,那可是没有不称道的,据说她模样好,身段好,最重要的是性子也好。诸位大爷都是见多识广的人,那头牌花魁,哪有不自持身份,居高临下的?可这位玲珑姑娘啊,却是水一般的性子,据说在床上,那也是千娇百媚……” 叶思睿本为了解和临县的治安,却引出他这么多话来,便有些索然。又听他说的越来越不像话,便示意了王嬷嬷捂住叶旷的耳朵,不让他听他胡扯。他视线扫过夏天舒,却见他同那些兵卒一般,听得专心致志,手握着筷子停在半空,暗想,平时见他不近女色,难道是还没开窍? 他想来好笑,便笑了,见夏天舒收手看向自己始觉突兀,刚要对他调侃几句,却被店小二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诸位大爷说,是谁这等心狠手辣,舍得将这等绝色给害死了?况且玲珑姑娘死时浑身□□,却戴着各种金首饰,脸上还带着笑呢!这么离奇的死法,谁见了不被吓破了胆儿!据说被发现时,屋里点了蜡烛,映着她一身首饰闪闪发光……” “报官了吗?”叶思睿出声打断他。 “当然了。”那店小二说,“可是前任县太爷刚刚卸任回家,官府正群龙无首呢!再说这等离奇的事,纵是官府,怕是也有心无力……”他压低了声。 叶思睿听了不快,更想快马加鞭赶去县衙。他又问店小二:“那熏芳阁离此处多远?” 店小二却误会了他,“客官想去找找乐子?那熏芳阁离这里骑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只是那玲珑姑娘为谁所害尚未查明,熏芳阁这会早不接客了,您去了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31 怕是也不中用。” 叶思睿又问明白了熏芳阁的方位,取了银钱谢过他,便叫他退下了。 吃过饭,天擦黑。叶思睿叮嘱王嬷嬷看好叶旷,便叫了夏天舒出来。“你陪我去熏芳阁走一趟。”夏天舒便无二话,牵了马过来,两人照着店小二所指的方位纵马而去。 熏芳阁果如店小二所言,大门紧闭。 夏天舒眼神很好,远远地便看到了熏芳阁红色的匾牌,他们骑到路边,翻身下马,把缰绳系在树上。 “怎么办?”夏天舒问。 叶思睿径直走向紧闭的大门,五指握成拳,用力敲了敲。“有人吗?”他一边喊一边继续敲。 “里面有动静。”叶思睿敲门的间隙,夏天舒听到了窃窃私语。 “有人在吗?”叶思睿继续敲门。 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缝,一个打扮成小厮模样的男子探头望了望,“你谁啊?现在这儿不接客了。” 叶思睿说:“你告诉熏芳阁的妈妈,临河县新任县令来调查案情,请她开门。” 小厮眼里的提防不减,反倒怀疑地打量他全身。叶思睿为着赶路方便一直都穿了便装,头戴万字巾,一身深蓝直缀,系青玉带钩,足蹬革翁。许是叶思睿通身贵气叫他信了一两分。“您怎么不去县衙上任,跑到这儿来了?” “上任途中路过此地,听说发生了命案,便来瞧瞧。” “我这就去通知妈妈。”小厮调转了身。 叶思睿从扇袋里掏出折扇一边摇扇一边微笑叹气,“早知如此,便该换一身更好的行头。” 夏天舒却不管,上前就将那大门缓缓推开。一步迈了进去。 “天舒兄,不请自入可不美。”他一面摇头叹气,一面也跟了进去。 “哎呀呀,不知县令大人大驾光临,老身失礼了。”一个年长的女人迎上来行礼。饶是不接客了,她仍插了一根玉簪,峨眉淡扫,跪下行礼时玉簪粉的香气扑面而来。 叶思睿虚扶一把,“多礼了。这位妈妈如何称呼?”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大人叫老身翘翠就好。”老鸨起身时,眼神却不住往夏天舒身上瞟。叶思睿不察,只顺着她的话说:“玉山翘翠步无尘,楚腰如柳不胜春。妈妈好名字。” 夏天舒才不知道这名字好与坏,他只觉得那老鸨眼神不喜。 “大人真是博学多才,一听便知。”翘翠赔着笑说,“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啊?” 叶思睿这才看一眼夏天舒,收了扇子敲敲手心,“他?他是跟我的手下,不用管他。”又朝屋里走了几步,“妈妈不请我里面坐?” 翘翠连忙向大厅让去,“大人里面请。” 熏芳阁往日灯红酒绿的的大厅如今寂静无声。翘翠招呼人点上灯,又给两位都上了茶。夏天舒自忖自己手下的身份,便往叶思睿下手坐了。 喝了半盏茶,叶思睿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前几日发生的命案,妈妈可报了官?” 翘翠堆了笑答:“哪能不报官呢,一发现老身就通知官府了。” “官府有派人来吗?”叶思睿还是悠悠地问,心不在焉似的。 “派了仵作来验尸,还有位捕快大哥,挨个问了尸体发现的过程。”翘翠依然强撑着笑,可是苦涩在眼角嘴角不由自主流露出来。“捕快没有给个说法,老身也不敢让他们接客,只好先关门了。” 叶思睿心里稍感宽慰,也少不得宽慰她几句:“妈妈辛苦了,官府查清了案情对熏芳阁也是好的。”他又把剩下凉透了的半盏茶喝完,“妈妈跟捕快怎么说的,就跟本官再重复一遍吧。” 玲珑姑娘是熏芳阁的头牌,吃的住的,哪一样都是最好的。出事那天玲玲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午后便回屋休息,吩咐不要打扰。晚间该用饭的时候她还没下楼,妈妈便叫人去喊她。谁料屋里亮着,姑娘敲门却无人应答。翘翠便亲自去喊她,仍无人应,她便慌了神,撞开了门。 “老身至今都忘不了那场景。”翘翠眼神虚空,露出恐怖之色。 灯没有点,屋里的光是桌上两支红烛发出的。窗子开着,火苗忽明忽暗。玲珑躺在床上,全身□□,却戴满了闪闪发光的金首饰。头上盘好了发,戴一只金蝶步摇。还点了许多金花钿。额前挂着金抹额,耳垂上挂了金耳坠,颈上是金璎珞。手腕手臂上都带了金钏。 翘翠被那黄金首饰闪花了眼,定下神来叫玲珑,却怎么叫都没有反应,扑近了看,更是骇然。玲珑脸上通红,竟化了妆。墨扫黛眉,面上涂了珍珠粉,两腮是胭脂膏,还点了唇。饶是如此,也遮不住满面青黑,早就没有气了。 “所以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叶思睿问。 翘翠道:“哎哟哟,大人您可难倒我了,玲珑身上好似没有伤痕,那衙门的仵作验了尸也不会通知老身啊。” 叶思睿点点头,“能不能带我们去玲珑的屋子看看?” 第24章 女尸疑云(三) 翘翠痛快地应了,先叫小厮们通知姑娘们回避了,再亲自前往带路。 叶思睿觉得她倒是心细如发,可是踩着木梯上楼,仍可见帘子后面若隐若现的女子躯体,还有缝隙中透出的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叶思睿见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假装没看见就好,他只担心夏天舒不适应,扭头看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叶思睿与他相熟了,果然看出有一丝窘迫。 “天舒兄年纪不小了,为何还不娶亲?”夏天舒日日板着脸,少有动容,他一逮住机会便要调侃他几句,见他变色才觉有趣。 “你不也未娶?”夏天舒见他站住,也停脚,抬头望他。 夏天舒个头极高,叶思睿比他矮了小半头,此刻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难得快意,便嬉笑着探头看他,手里的折扇轻轻一敲他的肩膀。“天舒兄虚长我两岁,兄尚未娶亲,弟弟急什么。兄长若有意,弟便立即为你寻一门四角俱全的婚事。” 夏天舒微微一动,不知何时移上台阶,一手固定他的肩膀,将他压在身后的墙上,一手包住他的手,翻过来用折扇挑他的下巴,“是么?”昏黄的烛灯底下,他剑眉挑起,紧抿的嘴角一弯,俨然是一个笑。 “大人怎么了?迷路了吗?”翘翠发现身后的人不见了,连忙回来找。 她声音一响,夏天舒便松了手,继续上楼。那笑容也转瞬即逝。叶思睿一面整了整衣领,一面跟着他上楼,“没什么,就过来了。”手背温热的触感还在。他打开折扇,瞪了一眼夏天舒的背影。他怎么这么高! 翘翠见夏天舒先上来,也有些惊奇。夏天舒走到门口便让开,等着叶思睿先进。叶思睿清了清嗓子,问翘翠:“这间就是吗?” 翘翠点点头,“大人请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32 进。” 还没进屋,便有隐隐的香气扑面。叶思睿看了看屋门,问:“你来的时候,门可是闩上的?” 翘翠连忙说:“怎会,若是闩上门,老身怎会轻易进到屋里?” 叶思睿想了想,也点头,进了屋细细看那门闩,按磨损的程度,也是使用了一段时间了,并无损坏的痕迹。他看向夏天舒问:“如过门闩着,你能进去吗?” 夏天舒说:“用刀可以把门闩切开,但不会不留下痕迹。” 他便点点头,接着向里走。这屋子却不小,正对门的有鼓桌并两三个秀墩。鼓桌的一边是一张刻花楠木拔步床。床边有香几,设有香炉。屋里隐隐的香气便是从那儿飘出来的。鼓桌另一边是镜台、闷户橱和玫瑰椅等物。最靠里,便是一张琴桌,上头放一把古琴。叶思睿走近那古琴,随意拨弄一二。以他的眼光看,这把琴也算不错了。 “这屋子倒是费心,玲珑姑娘好高的身价。” 翘翠笑得勉强,“老身确实将她视作亲儿,爱若至宝,谁料,谁料……”她自己低头拿帕子掩了掩泪,“大人见谅,老身见她死状如此凄惨,想想便觉得惊心。” 她自己解释过去,叶思睿便也不费心安慰她,走到那拔步床边,看着鼓桌上的两支残蜡和油灯。“这蜡烛当时是亮着的?” “正是。”翘翠说,又补充道:“老身还纳闷呢,怎么没有点灯反而点了两支蜡。” 那两根蜡烛均有小儿胳膊粗细,只剩一寸多长,布满烛泪,没有底座也没有雕花,倒不像是什么好东西。“这蜡烛不是咱们楼里的?” 翘翠细细打量了,才干脆地回答:“不是,我们用的没有这么粗的。” “你发现玲珑时,这蜡烛还有多长?” 翘翠仔细回想了一会,才说:“最多不过两寸吧?” “不剪烛芯也烧不了多久。”叶思睿说,他看了看拔步床,没有什么收获。玲珑的尸体早就被仵作带去了衙门。 “你方才说这窗户当时是打开的?”夏天舒站在窗边问道。 “是,我记得有风,烛光晃得厉害呢。”翘翠看了一眼叶思睿,见他没什么反应才依言作答。 夏天舒打开木窗,向外探头看了看。 “怎么样?”叶思睿走到他身边,尽量忽视他的身高。 “不高,不用轻功应该也能跳下去。”夏天舒说。叶思睿也探头看了看,心有余悸,“叫我跳,我是不敢的。” 翘翠笑着附和,“大人岂会做那些钻隙逾墙之事。” 话音刚落,便见夏天舒揽住叶思睿的腰,手在墙上一推,便径直从窗口跳了下去。“大人!”她连忙扑到窗口看,见两人稳稳落地。 叶思睿吓得目瞪口呆,被他放开才反应过来骂他:“夏天舒你在做什么!” “你说你不敢跳的。”夏天舒说,黑眸闪着笑意。 叶思睿又气又怕,一时竟找不出话来骂他,便听到头顶翘翠问:“大人还好吗?” “无事。”叶思睿回道,回头再看夏天舒,已经低下头研究起来。他也四处张望。此处是一条巷弄,到前面是个死胡同,看不到人影。他扭过头看,玲珑屋子楼下是正厅和其他房间,窗都紧闭着,他伸手掰了掰,正厅的窗是封死的,打不开。 “过来看。”夏天舒说。叶思睿蹲在他脚边,看他指了指地上的一处较深的脚印。“这脚印是比较新的,看深度,应该是从楼下跳下来的。”他用手比划了一翻,“此人身高约五尺有奇,不超过五尺半,身材匀称,与你大约相仿。” “当真?”叶思睿将信将疑。 “人的身高与脚长是有关系的,你看你的脚印便知。”夏天舒低声说道。 叶思睿便在一边用力踩出一个浅浅的脚印,对比一看长度果然相仿。“那他穿的是什么式样的鞋?”叶思睿迫不及待地问。 夏天舒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知晓不成?纵是我识得这鞋上的花纹,我又能识得天底下所有鞋么?” 叶思睿听他说得有理,便默默闭嘴。夏天舒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张宣纸,又掏出他随身携带的匕首,从那个脚印底部小心切下来一些泥土,挑进宣纸里,然后小心包好。叶思睿在旁边屏气看着,等他包好才问他:“那是鞋底上粘的土?” “是,这不是黄泥,是红土,并不多见。可以用来比对——如果你能抓到那个人。”夏天舒直起身放松了一下腰部,又嘱咐叶思睿向翘翠要了纸笔。“你把这脚印的纹路画下来吧。” “这要怎么画?”叶思睿傻了眼。 “你这样的公子哥,连作画都不会吗?”夏天舒拍拍手。翘翠得了吩咐,已经令小厮拿了纸墨笔砚从正门出来绕到了巷子里。叶思睿不愿叫夏天舒看轻他,坐实这公子哥的名头,只得按照工笔画的画法,勾着头一一勾勒那些条纹。等到差不多画好了,他已经直不起来身了。 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他的胳膊,不用抬头他也知道是夏天舒。他懒得道谢,直接把那纸塞到他手里,“你若不满意,我也没法了。”又将笔墨还给小厮,道了谢。 “果然有几分功夫的。”夏天舒看了看,赞了一声,折好和包的土一起收进怀里。“我们上去吧?” “怎么上去?”小厮一走,叶思睿便不顾形象地歪着身子锤着腰。 “当然是走上去,否则还得我抱你上去。”夏天舒抬头估摸了一下高度,自觉没问题,便超叶思睿看去,“真要我抱?” 叶思睿立刻站直了往外走,“走了走了,谁要你抱!” 他走的太快,来不及注意夏天舒的嘴角又勾了起来。 叶思睿返回熏芳阁的一路上稍稍自我反思了一番,他觉得最近自己的表现似乎连旷儿都不如了。夏天舒只是与他开个玩笑,他大惊小怪实在有些幼稚。再说夏天舒救了他和旷儿不知道多少次了,对救命恩人这个态度也不符合他的准则。 于是在大厅里再和夏天舒面对面时,他的脸上又是素日温和的笑了。“今日实在麻烦妈妈了,来日再登门拜谢。” 翘翠送了他们出门。外面的天早已黑透了。“大人,天色已晚,拍个小厮给大人点灯照路吧?”翘翠说。 “何必麻烦呢?”叶思睿翻身上马,叫她拿了两个灯笼,他俩一人挑一个,一路骑马,飞快地回了客栈。 第二日众人起来继续赶路。此去离县衙已不远,换了他的六品青色常服,里头是白缎子的搭护和贴里,脚下蹬皂靴,头上戴了乌纱帽。店家看着他的打扮,少不得行礼赔罪。 夏天舒换了件深蓝曳撒,头戴大帽。这一身打扮与平日不同,看得叶旷忍不住笑出来。 叶思睿便找店家要了匹马,骑马赶路。进了城,马匹的速度少不得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33 放慢许多,到了晌午才赶到县衙。 第25章 女尸疑云(四) 临县县衙的官吏们早已听了信出来迎接。叶思睿从马上看过去,前头穿皂盘领衫,系丝绦,戴四方平定巾的三个,按顺序排着,就是县丞、主簿、典史三人了。衙役均穿青衫,戴平顶巾,扎红腰带。捕快穿青衣、红背夹,戴小帽,扎青织带,又是另一般模样。 叶思睿打马跑到最前头,县丞带着官吏、衙役们作揖行礼。叶思睿翻身下马,受了这一礼,才整整前襟,拱手问礼。 叶思睿和县丞先互相叙了姓名、年庚和榜次。县丞已过而立之年,也姓叶,单名一个阜,字玉峰,是天显二年中的举。叶思睿身为后生,又不得不向前辈行了礼。叶县丞又为他介绍了主簿和典史,三位才移步县衙三堂。叶思睿吩咐招待兵卒们饱食歇息后再返程,又嘱咐王嬷嬷整理行李,照顾好叶旷。最后他指了夏天舒说:“这是我的好友,一路护送我来和临,先将他安置在内衙。” 衙役恭恭敬敬应了是,带了夏天舒去屋子里。县丞三人却面面相觑。内衙是县令和家眷住的地方,不知这是何人,竟有这个面子与大人同住。 叶思睿新官上任,多的是事情,交割了文书,还要处理前任沉积的公务,除了结交三位同僚,还要会见和临县的豪绅宿儒,拜见地方大员,总之是一团乱麻。 叶县丞便说到这个:“大人初来上任,今夜申时三刻,我们三个,还有和临县的父老乡绅便备下薄席在缙云楼宴请大人,还请大人务必赏光。” 叶思睿见给自己省了事,自然应过:“叶大人客气了,子奇必然准时到访。” 叶县丞趁机又说道:“大人初来乍到,可能不知,这临河县毗邻京城,与其他县自然不同。您上任,别的大人不见犹可,安顺侯却务必要亲自前去拜访。” 叶思睿点点头,安顺侯何氏一脉,是当今陛下的母族。宁妃何氏并不得先皇宠爱,又受太后排挤,生下陛下后晋为妃。陛下三岁时宁妃被赐死,陛下便被抱给皇后养。陛下即位后湘王摄政,只追封了生母,一直到湘王遇刺后亲政,才封了舅舅何权安顺侯。何权本来也只是个散官,致仕后回到了故乡和临。他离开京城前还听说何权的长子何安入了翰林院,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说起来,”典史突然插话,“大人从东边过来,可听说了熏芳阁的案子?” 叶思睿正想怎么把话题转向这里,闻言眼前一亮。“听说了许多,不过是乡野居民无知之言。正想问问详情呢。” 典史面露难色,“别的下官等会给您细讲也就罢了,只是提起安顺侯,却要提醒您一句,安顺侯幼子何英,便是熏芳阁的常客。” 叶思睿听他这么说,到理解了熏芳阁的小厮眼光怎么这么高,原来常有贵客出入。“这么说,他也是那位玲珑姑娘的常客?” 典史点点头,“正是,而且昨儿又接到报官,城南又出了个类似的案子,尸体才刚刚拉回来,大人若想知道具体,我等会便把卷宗拿来。” 叶思睿说:“现在正与各位聊得尽兴,先不谈公事,等会再带我去看看尸体。” 和临县与东安县不同。东安县治风淳朴,又兼天高皇帝远,平日只有早晚两堂,遇上事情少的时候,甚至两三日升一次堂。和临县却是个上县,而且与京城毗邻,除休沐外每日都要升三堂。听到这里,叶思睿便暗暗牙酸。 三人又闲话家常,从和临县的税负年丁聊到主簿大人新纳了一房美妾,叶思睿连忙拱手祝贺,聊到三人私下均以表字相称了,叶玉峰又好似不经意问起:“子奇前来赴任,怎生没有携带家眷啊?” 叶思睿忙道:“说来惭愧,年少贪玩不肯向学,先考约束颇深,一直不近女色,后来考取功名,父兄却接连意外,只好把侄儿接到身边抚养,聊表孝悌之义。” 三人又连忙道了恼,聊了一个多时辰,叶思睿才请各位先散了。后衙早就用了饭,他饿过了头,竟也不觉得什么,胡乱又吃了点东西。他用过饭,典史已经把熏芳阁一案的卷宗送了过他,他便到隔壁屋里叫着夏天舒去看尸体。 夏天舒只把曳撒换成了棕色直缀,依旧戴着大帽。听他来意,只是问:“你刚吃过东西便要去看尸体?”他本是出于好意问一句,叶思睿却诧异地望他:“你什么时候介意这个了?”夏天舒只得摇头。 去往刑房时,叶思睿突然说:“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昨天去熏芳阁,你说那死人的屋子高度,身上没有功夫的人也能跳下去,对吗?” 夏天舒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只是点点头。 “那如果没有功夫的人能爬上去吗?”叶思睿目光灼灼地看他。 “难。有轻功直接跳上去就是了。光是攀爬很难找到着力的地方。”夏天舒思索了片刻,“除非上面有人垂下绳子让他拉着。” 叶思睿若有所思。 到了刑房,刑房掌案先来见过了叶思睿,听他说要看玲珑的尸体,便亲自带他去,又叫了当时前往熏芳阁验尸的仵作过来给他介绍。 叶思睿先自己看了尸体,又叫夏天舒检验,叫仵作在一边解说。“眼开睛突,满面血荫赤黑色,粪门突出,显然是外物压塞口鼻而死啊。” 叶思睿点点头,女尸的面部确实是赤黑一片,布满血荫,也和翘翠的描述没有出入。紫黑的脸上脂粉还未完全脱落,看着果然可怖。 “尸身上的首饰呢?”叶思睿问。 掌案连忙说:“验尸的时候已经摘下来了,大人请看。”便叫人托一张白布过来,上面满满摆着黄澄澄的金首饰。叶思睿见翘翠所说的步摇、花钿、抹额、耳坠、璎珞、腕钏和臂钏都在,随手捡起那根步摇掂量了一下,“分量倒是不轻。这些是玲珑姑娘生前的首饰吗?” 掌案说:“对,问过了与她相好的姑娘,都说是她的东西。但是那天她却并未全都穿戴上。” 叶思睿见夏天舒检验完尸体冲他点点头,知道没有什么疑点,便去看另一具新的尸体。卷宗上记录这一具尸体是在城南的怡香院发现的,是怡香院的姑娘彩凤。彩凤前一夜屋里并没有客人,清晨迟迟未起床,交好的姑娘去叫她,发现她屋里点着蜡烛,她浑身□□躺在榻上,只有金首饰闪闪发光。因为这二人死法相同,刑房的典吏便将两起案子记在了一起。 彩凤的尸体和玲珑一样,面色赤黑有血荫,眼珠外凸,粪门突出。因为尸体比较新鲜,还有清血水从口鼻流出。显然她也是死于外物阻塞,出气不得。 只是有一处引起叶思睿的注意:怡香院不比熏芳阁,是个小得多的青楼,彩凤也不像玲珑是头牌,没有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34 那么多的体己,她身上带的金首饰,很多都是不是她的。叶思睿从白布单上捡起来几个打量了一下,很容易便看出区别:彩凤的金簪和耳坠都比较小,雕饰也不算繁复,表面没有那么亮,显然是许久没炸过了,再看看其他首饰,倒是分量足,雕工也细。叶思睿问道:“有在她两人屋内找到首饰盒吗?” 掌案回道:“找过了,金首饰都不见了。彩凤姑娘的金簪和耳坠都带在身上,玲珑姑娘除了身上带的,还有其他的首饰也不见了。” 叶思睿便把刚刚把玩的那个金抹额拿起问他:“你问问熏芳阁的人,这是不是玲珑姑娘丢的那个抹额?” 掌案连忙应了下来。 叶思睿又翻了翻卷宗,“经常光顾熏芳阁和怡香院,光顾她二人的顾客可打听过了?” “回大人,打听过了。只是这怡香院在城南,熏芳阁在城东,这顾客却是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啊。”掌案说。 叶思睿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城南住的多是平民百姓,而城东却有很多富商豪绅,不是说安顺侯之子也经常光顾熏芳阁么?他又翻了两页,见每个名字后面都只有寥寥几笔描述,想起叶思睿跟他说的那个脚印,便说:“你整理一下,把里面身高五尺到五尺半的跳出来,过于瘦弱或过于壮实也筛掉。” 掌案听他吩咐,叫了两个典吏过来,把叶思睿的吩咐一字不落向他们俩重复了一遍,两个人都行礼称是,掌案对着叶思睿说:“大人,这两个是我刑房最得力的,保准今天就能将名单交给大人。” “不光要名单。”叶思睿说,“这卷宗记得太过简略了,常客们身高如何,体型如何,有什么特点,从事何等营生,家境如何,家里有什么成员,平日有什么嗜好,都一一记下来。” 第26章 女尸疑云(五) 这会连掌案都开始发愁了,“大人,这些太过详细,恐怕并非一时一刻可完成。” “我不用你今天交上来,只是已经死了两个人了,我不想死更多人之后才能见到这份名单。”叶思睿将卷宗递给他,“他两个忙不过来的,去快班调人,叫他们帮着跑腿打听,就说是我吩咐的。” 掌案正要告退,叶思睿又叫住他,“等等。”他要夏天舒把收在怀里的宣纸和包的土都递过来,展开了宣纸给他看“你认得这个脚印是什么鞋子吗?” 掌案大吃一惊:“大人不认得?这是皂靴的花纹啊。” 叶思睿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脚下的靴子,“当真?你可确定?” “确定无疑,革翁鞋和靴子的留下的脚印可是千差万别。”掌案拿着那纸指给他,“大人请看,这脚印前头是方形,是翘头,您想想,临河县又不是极寒之地,哪儿来的牛皮直缝靴?必是皂靴无疑。小的在衙门当值多年了,皂靴留下的脚印一清二楚。大人您若不信,只需将您那靴子与这脚印一比对便知。” 叶思睿却不想当他的面脱下靴子,“既然如此,庶人、商贾、衙役、步军不可穿靴,你就把这部分人也筛掉吧。” 掌案退下了。 叶思睿倒是有心去一趟怡香院,只是怡香院与县衙隔了大半个和临县,他可不能缺席今晚的宴席。“今晚有人在缙云楼宴请我,你同我一道去么?” “免了吧。”夏天舒一点都不感兴趣。 叶思睿本也没指望他改性,说:“那你愿去怡香院看看么?也许在哪儿还能发现些痕迹。”话音刚落,他又想起夏天舒并非官府差人,单独去未免不妥。“我去找一个稳妥的捕快,在带四五个衙役一道去吧。”他怕他误会,又说:“并没有不信你的意思,只是你毕竟也是初来和临,城南又是乱糟糟的地方,还是找几个本地人跟着才好。” 夏天舒只是说了句:“若真有危险,他们跟去也是送死。” “哪儿这么吓人了?”叶思睿笑道,“我跟你去快班,叫个捕头过来带你去挑人。” 衙役的三班之中,皂班值堂役,快班司缉捕,壮班做力差。快班又有步快和马快之分。夏天舒忙着赶路,自然是给他挑了四个马快,又叫了一个闲着的捕快一起出发。 叶思睿感觉自从来了和临县,自己好似团团转的陀螺,停不下来。送走了叶思睿一行人,时辰已经不早,他得换身衣服准备去缙云楼赴宴了。不过回屋更衣的时候他终于捡到了空子,脱下自己的皂靴,与那宣纸上的脚印一比对,果然分毫不差,说是有人偷穿了他的鞋也使得。叶思睿心里犯了嘀咕。这一下可复杂了,能穿皂靴的人不多,文武官同籍父兄伯叔弟侄子婿、及儒士生员吏典知印承差、钦天监天文生、太医院医士、瑜珈僧、正一道士、将军散骑舍人带刀之人、正五马军并马军小旗、教读大诰师生。这个从熏香楼跳楼而逃的人,是哪一个呢? 他脑海里莫名浮现起县丞要他拜访安顺侯时典史插的话。何英么? 申时,叶思睿刚刚出门,发现县丞、主簿、典史三人已经在三堂等候了。 互相见了礼,叶阜走上前来说:“大人准备好了,我们便出发吧?”叶思睿点头应了,和他们一起步入院子。 四人官轿已经备好,叶思睿稍一犹豫,便有小厮来扶他。上了轿子他又撩起帷子往后看,那三人都坐上了二人小轿,轿夫都不曾有动作。 “起轿吧。”他冲自己的轿夫说。 “起轿——” 四顶轿子稳稳当当出了衙门,朝着缙云楼去。 缙云楼外也有十几人候着了。叶思睿的轿子刚刚落地,就听到外头呼啦啦一片行礼的声音。他撩起帷子,叶阜走过来搭手扶他下来。“诸位免礼,不必多礼了。”他抱拳一一回礼。 叶阜先是向大家介绍:“这就是我们和临县新任县令,叶思睿,叶大人。”叶思睿穿了一件精致的水色深衣,腰围大带,衣襟是宝蓝色的,外衣上头有竹青色线勾的花纹,走起来影影绰绰。他头戴云巾,上面用金线勾出层层云状,愈发显得他面色白皙,身姿挺拔。 叶阜又一一为他介绍到来的各位商绅、宿儒和里长。“这位是安顺侯幼子何英。”他一听这介绍,特意多看了一眼,是个十七八岁的俊俏后生,生得粉雕玉硺,十分精致。此人穿着襕衫皂靴。原来他在松和书院念学,还是个生员。何英见了他,特特赞了一声:“大人好姿容。” 叶思睿回以一笑。这话形容他自己倒还便宜。都说外甥肖舅,这何英与他爹何权父子俩与金殿上那位模样怕是差不离。 一一介绍过,便由叶思睿打头进入缙云楼二楼的包间。 叶思睿和松和书院的山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被推到上座。叶思睿手边,县丞、主簿、典史三人依次往下排开,山长身边是和临县的四位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35 举人,再往下坐着何英。再往下是里长,最后就是商绅们了。 叶思睿见到那位山长慈眉善目,心里突然一动。松和书院虽然比不上京城的书院,但也算得上方圆几个州县比较好的书院了。在东安县时叶思睿一直坚持请西席,甚至自己教叶旷,而没有把他送去县学,固然有年龄的考量,却也是因为对县学的质量心存疑虑,又怕叶旷因为自己被孤立。可如今来了和临情况大不一样了。松和书院就读的有不少高官子弟,学风也正,不若把叶旷送到书院去? 他这么一发呆,便错过了叶阜的贺词,那吴山长见他盯着自己出神,以为他仰慕松和书院,便和气地对他说:“大人既对松和书院感兴趣,若有闲暇,可来书院一游。松和书院虽然不敢与官学比,景致却还有几分。” 叶思睿笑道:“山长自谦了,松和书院之名,天下皆知,除了京中的国子监,别的官学也不敢与它相比呢。家严也不时称道,我早就仰慕许久了。” 吴山长见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对这年纪轻轻又温文知礼的县令大人好感更盛,便笑问:“大人已入仕途,想来学识渊博了。大人家中可有子侄?若不嫌弃,老朽愿在松和书院恭迎。” 叶思睿正是瞌睡时有人送枕头,当即便道:“恰好恰好,我有一个侄儿,八岁的年纪,因为家中宠溺他,书读得不精,只性情还算温和。我整日忙碌,把他带在身边耽误了他读书,正想将他送去县学。山长既有言在先,岂不比送去县学好了数倍?不敢劳烦山长挂心,只不时提点他几句,料他便受益匪浅。” 吴山长捋须微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二人说话时,满桌的人就都安静下来。何英突然说:“好端端吃着饭,谈什么读书的事,何必败坏胃口?”又凑过头来问叶思睿:“你可善骑射?” 叶思睿见吴山长脸色登然暗了下去,下手坐着的那几个举子面色也大都不好看,却没有不回答他问题的道理,只得说:“本官只粗略学过,并不精通。” 其他人一听便要转开话题,那何英却继续说道:“那太好了,你正好来我家,我家有个大校场,正适合你学骑射,我保管教会你。” 叶思睿有心拒绝,却不想与他再纠缠,只是笑而不语。其他人则再不给何英胡搅蛮缠的机会,围上来敬酒敬菜,三两句话引走了话题。 包间里一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叶思睿酒量尚可,又坐在首位,喝一杯,推拒一些,叶阜来挡一些,倒是意识还算清醒。 叶思睿刚刚闲下来,那四个举子正好凑过来敬酒。叶思睿见他们穿着玉色襕衫,宽袖皂缘,头戴软巾,足蹬皂靴,端的一股学子风流,端了杯回敬,笑道:“不必太多礼,我比你们原没有什么特别,不过虚长几岁罢了。只是我既然虚长几岁,少不得倚老卖老申饬几句,你们既读了圣人之言,也要时时约束自己,方不堕圣人教诲。”刚说完,他又想起今年是会试年,这些学子马上要出发入京了,又祝他们金榜题名。 几人都谢过了他,只是脸上表情丰富,将酒一饮而尽,叶思睿以为他们心里紧张,又劝了劝,叫他们节制。 酒过三巡,叶思睿腹中积涨,走往外间小解,方便时,却听到隔间窃窃私语:“就吕恒虑?考了三次都没中,还有什么指望,这样还在我们面前卖弄呢,没得讨人嫌!” “正是,他今年又不能考,也不知道山长怎么又带了他,去京城丢人么?” 第27章 女尸疑云(六) 叶思睿听上去像是那几个举子在说话,还提到了自己,不愿细听,净了手回屋里去,却见屋里一片狼藉,大家离席三三两两说着话。 他一眼便看见何英正低头听训,吴山长以杖墩地,站在他面前滔滔不绝,心里有些好奇,便靠近了听。“孽障孽障,你平日丢开经书学些骑射,老夫也不好说你什么,可是今日你在大人面前失礼至此,成何体统!” 叶思睿便知道他说的是何英邀他去家中练骑射一事,只听吴山长怒其不争,连声叹气,“你自己不愿读书也就罢了,污蔑经书,至在座读书人于何地?再者说,县令大人不过谦虚一句,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拿出来跟谁炫耀?” 何英连忙抬头说:“山长您消消气吧,学生错了,等会就跟大人道歉。” 他见何英虽乖巧地听训,眼里却有不以为然,怕吴山长看出了更气,便走上前去化解尴尬,“敢问吕恒虑是哪位?适才听到几位学子提起他。” 他不说还好,一说那吴山长更是唉声叹气,“那位便是。”他指指一个坐在桌边的举子。一起来的四个举人,其中一个在与人攀谈,另外两个大约是在如厕,只有那吕恒虑独自坐在桌边,自斟自饮,好不快活。他低头斟酒,灯烛氤氲看不清五官,却也神色恬淡。何英又说道:“他可是我们县出了名的神童。” 自从周徽一案后叶思睿对神童这词就没什么好感,又听他咬字很重,明明白白嘲讽的意味,便不欲多问。反倒吴山长嗔他一句:“你可少说几句吧!”又一脸忧愁地问叶思睿:“大人,那些不成器的可是又在诽谤他?” 叶思睿还来不及解释,结伴前去如厕的两个个举人已结伴回来。吴山长一看到他们便扬声叫道:“宋鼎玉,戴流芳,你们两个过来!” 那两个举人都来向叶思睿和吴山长问礼。戴流芳矮矮胖胖,宋鼎玉又瘦又高。 吴山长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又背地里嘲笑吕恒虑了?” 戴流芳一急起来便是满头大汗,“学生不敢。”宋鼎玉也弯腰:“学生只说起恒虑兄文章做得好,不敢做那背地里嚼舌根的小人。” 他话音刚落,叶思睿便听见何英轻哼一声。 吴山长也不再追问:“没有最好。我知道你们有误会,可是我叫你们入京带着他,是因为他经验丰富,笔力娴熟,对你们应考颇有进益。你们同窗,笔砚相亲,晨昏欢笑,乃是最难得的情分,诽谤讥笑,不是君子所为。”说完,叫了吕恒虑和另一个举人过来,叫他们四个共饮。戴流芳面露不满,宋鼎玉也有些僵硬,唯有吕恒虑低眉垂目,饮酒自如,不似带有怨愤。 大家四下散开后叶思睿交代小厮煮了醒酒汤端上来,四下看看何英正在身边,便问他:“那两个人为何瞧不起吕恒虑?” 何英端了一杯酒,笑起来还是少年人的英气,却已带着成熟的不屑。“吕恒虑十五岁中举,是和临县有名的神童。谁料他后来走了背运,至今已经考过三次会试,皆是不中。何况他父亲早逝,家中清贫,今年母亲又去世了。” 叶思睿听明白了七七八八,对这故事却并不感兴趣。十五岁中举的确算是个神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36 童了,二十七岁未中进士,倒也常见。只是可惜他为母丁忧,又要耽误三年。“你又为何讥笑宋鼎玉?” 何英更为不屑,“我虽瞧不起吕恒虑端着,却更看不上背信弃义的小人。宋鼎玉与何英一同长大,从前是他的至交,后来见戴流芳家里富贵就攀附上,嘲笑起旧友。这样的伪君子,我这个大老粗也鄙视。” 小厮终于把醒酒汤送上来,叶思睿吩咐他们给宾客们都端了一碗。 这么折腾一番,酒宴散席时,已经到了人定时刻。叶思睿吩咐缙云楼的小厮将吴山长和学子扶去附近的宿处,他又和叶阜他们一一辞过这些人,最后坐轿回府。 叶思睿觉得自己神志清醒的很,只是脑袋有些晕晕沉沉。初夏的夜晚已经感觉不到凉气,坐在轿子上探出头,他只感到阵阵暖风。 下了轿子大家各自回屋,叶思睿不要小厮打灯送他,自己摸黑回屋,刚点上灯,就看见黑黢黢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吓得他连连退了几步。 “莫慌,是我。”夏天舒低沉的嗓音传来。 叶思睿捋了一把汗,不自觉晃晃悠悠走过去,“天舒兄一直在候着我吗?” “没有,刚刚睡了一会,你一进屋我就醒了。”夏天舒走了过来,扶着他走到榻边。“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我现在脑子晕得很……”叶思睿一边说,一边取下云冠,然后解衣服,但是手里使不上来劲,手指总是打滑。 “我叫小厮进来伺候你。”他最后的意识只听到这么一句话。他想说不用,却已经张不开口了。 叶思睿费劲地睁开眼睛,只感觉眼睛干涩,脑袋更是疼得像有无数根针扎似的。外头天色已经大好了,他一边摸索着坐起来一边喊:“来人!” “醒了?”刚坐起来就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深如寒潭的眼睛。叶思睿又是一哆嗦,反应过来后才喃喃抱怨:“天舒兄,你怎么变得这么爱吓人……” 夏天舒抱着手看他,小厮进来服侍他穿上常服,打了水给他净面。 叶思睿拿湿帕子擦了擦,这才觉得眼睛好受些,脸上又热又涨的感觉也消退了许多,只是头还疼得厉害。他轻轻晃晃脑袋,努力控制了一下表情,叫小厮退下去,问叶思睿:“昨天去怡香院情况如何?” “不急。”夏天舒说,“你是不是头疼?” “好吧,果然瞒不住你。”叶思睿便卸下劲,拿手敲了敲太阳穴。“饮酒伤身啊。” “你那是喝多了。”夏天舒说,“过来。” “干嘛?”叶思睿问。“你快点说,我还要去升早堂。” 夏天舒俯首看他,半晌不语。叶思睿心里又惧又奇,快憋不住时,夏天舒才说:“你还想去升早堂,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叶思睿见外头天光大亮,心知不早了,连忙问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反正升早堂早就过了。”夏天舒又看他在屋子里团团转,又是懊悔又是恼怒,眼看着就要夺门而出了,终于说道:“我就说你喝多了,清早县丞就派人过来通知,今日休沐,让你好好歇着。” 叶思睿松了口气,坐在圈椅上,刚卸下气,头疼又犯上劲来,哎哟一声叫出了口。 夏天舒摘掉他的乌纱帽,一手托住他的后脑,一手拇指和食指按住他的眉根处,用力搓了一会。那恼人的头疼便立刻去了几分。“这是什么穴位,怎么这么厉害?” 夏天舒没有回答他,又用拇指在他眉心上下搓了一会,然后按压眉骨正上方的地方,再是发际正中处,最后用指节叩击头顶正中。 经他一番折腾,果然神清气爽了很多,叶思睿舒服地叹了口气,“天舒兄,你可太厉害了。”夏天舒又抓起他的手,搓揉虎口处。“饮酒须小酌才有风味,纵酒伤身那是傻子才干的。” 被骂傻子的叶思睿摸摸鼻子,“你昨天等我回来,今日一早又来奚落我,到底昨天你见到了什么,快点说吧。” 夏天舒吩咐下人端了盆滚烫的热水,叶思睿见他面色不改手拿一块手帕蘸入热水,倒吸一口冷气,“你干嘛?”夏天舒拧干帕子叠成块状,稍一用力,捂住叶思睿的眼睛,“哎!你干嘛!”滚烫的灼烧感一闪而过,随后的温暖湿润驱逐了起床后就挥之不去的干涩疼痛。 等到手帕凉了,夏天舒将它扔回水里。又掏出一张宣纸递给他,“你比对一下?” 叶思睿摸了摸眼眶,一时之间还有些怀念那份温暖。他接过那张纸,展开看见一个描摹细致的脚印,第一反应却是骂他:“你既然画得这么好,那天非要我画是什么意思?” 夏天舒说:“论画我还真比不过你,我这张是拓印的。” 叶思睿瞪大了眼睛瞅着那张图,又不可置信地问:“那地上的脚印如何拓印?” 夏天舒见不解释明白他是不会去比对了,只好解释道:“你知道白虎么?那是中医里一味药,又叫石膏,生用具有清热泻火,除烦止渴之功效;煅用具有敛疮生肌,收湿,止血之功效。石膏磨成细粉,混入水中,会发热成糊状,倒入脚印中,晾干成型,在模子表面涂上墨就可拓印了。” “这样的法子亏你能想出来。”叶思睿啧啧称奇,展开另一张纸,两下一对比,虽然他描摹的那幅脚印偶有疏漏之处,但还是能看出是同一双鞋留下的。“这下便一目了然了。也是老天保佑,近几日却没有下雨。”叶思睿道,“这双鞋的主人应当就是凶手了。” 第28章 女尸疑云(七) 夏天舒并不乐观。“哪有这么好找。” 叶思睿提醒他,“天舒兄,皂靴可不是人人都能穿。” “可是和临县能穿皂靴的人本来就多,光临过熏芳阁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就算加上身高体型,还是很多,你要他们筛选名单得筛到什么时候去?”夏天舒依然愁眉不展。叶思睿见状笑道:“我的案子,你急什么,再说,还可以找到其他一些线索。”他转过身对着窗笑道:“天舒兄,怡香院的彩凤姑娘被发现时,旁边是不是也点着两根红烛?” 夏天舒点点头,“被人发现时已经灭了。” “这是凶手带来的,你猜得到他为什么不点灯要点蜡烛吗?” 夏天舒摇摇头。 叶思睿也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有个猜测,民间有习俗,新婚当晚洞房花烛,必然会点两根龙凤呈祥的蜡烛,约有小儿胳膊粗细,到天明,若是蜡烛烧完才灭,夫妻二人便可白首到老。” “蜡烛不挑烛芯不一会就灭了吧。”夏天舒说。 叶思睿没想到他问的竟是这个,当即笑了出来,“天舒兄你什么都懂,就是对世事人情太过漠然。那夫妻为图个好兆头,当然会请人一整晚看着,时时记得挑了烛芯。”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37 “所以?” “所以,凶手力图模仿洞房花烛,必是因为认识这两人,不仅认识,应当还有很深的感情。” 夏天舒沉默不语。 “你也猜到了对不对?玲珑姑娘在屋里睡觉,那凶手是怎么进入屋中的?怕是玲珑姑娘往下放了绳子,他爬上来的。他二人这么幽会,应当不止一次了。”他又问他:“对了,怡香院那边彩凤姑娘的屋子如何?” “就在院子里,从外面的巷子里翻墙就能进去。”夏天舒答道。 “大人,大人。”有人叩门,叶思睿叫了一声:“进来。”便见一个典吏进屋,唱喏行礼,“回大人,小的传刑房掌案大人的话,熏芳阁的人说,彩凤姑娘身上戴的首饰,多半都是玲珑姑娘屋里丢的。但是玲珑姑娘丢的首饰还有一部分没见到。” “他做的很好,你先下去吧。”典吏一下去,叶思睿就连连跺脚叹气,“不好,不好。” 夏天舒端了一杯凉茶给他,“你先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叶思睿说:“我方才不是告诉你了么?这人点了红蜡,是为模仿洞房花烛。新婚女儿都要上妆打扮,穿金戴银,是因为烛光下唯有金银才会闪闪发光。但是洞房花烛应该用龙凤呈祥的花烛,他买不起,才用同等粗细的劣质红烛代替,显然他家道消乏,穷困潦倒,或许是因为如此,才性格偏执,杀了那两个□□,却摆成洞房花烛的模样。”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就着夏天舒的手喝了口茶。“彩凤体己少,掏空了首饰盒也没凑齐一整套金首饰。他连花烛都买不起,哪来的钱给她置办那些精巧的金首饰?想必是从玲珑姑娘那里拿的。可是,”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玲珑姑娘的首饰还没用完……” “所以还会死人?”夏天舒脱口而出。 叶思睿摇摇头,“我不敢说,我宁愿是猜错了。” 一时屋内寂然,只有外头蝉鸣逐渐响起。 “外头的夏天当真热。”叶思睿自言自语道,又强笑道:“我许是杞人忧天了,这熏芳阁的案子案发好几天,应当已经传开了,那些个青楼女儿战战兢兢还来不及,岂会私会男子。” 叶思睿摇摇头,“你既说了他们是旧相识,女子情深,未必就会防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凶手。” 叶思睿勉强打起精神,“你说的有理,我还是去催促一声,叫他们快些筛选出人来。” 夏天舒忽然又说:“你方才说得很好,可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那凶手若是穷困潦倒,哪来的银子吃花酒?你也看到了熏芳阁是个什么去处了。再说他还穿着皂靴,你不是告诉我,普通人家穿不得吗?” 叶思睿只好说:“你这么理解就不对了,富和贵可不是一回事。商绅就算富可敌国也不准穿锦衣皂靴,翰林再怎么清贫,那也是清贵。” 夏天舒却面露不喜,竟不发一语转身而去。 叶思睿茫然地看着他走开,心里犯了嘀咕:他说错什么了吗? 叶思睿去了东厢房。这一间是叶旷的卧室,王嬷嬷守在门口,他一看就知道。王嬷嬷见了他问了好,“老爷,小少爷从昨儿起就说要去看您,我派了小厮去问,说是您还在和其他大人谈话,就劝住了。” “你做得很好。只是下次旷儿若想找我,派人来问之后也只会我一声。”叶思睿说。挑了帘子进去,叶旷正坐在桌前看书。 “你看什么书?”叶思睿问,叶旷扭身行了礼,“回睿叔,在温习《大学》。” “温故而知新,很好。”叶思睿说。 “早晨去正屋问安,小厮说睿叔还没醒,我等了一会,师父叫我回来了。”叶旷说,想来他觉得此举不合规矩,皱成了个包子脸。 “我昨日饮酒,今儿休沐,就没有早起,你既去过,心意已到,不用拘礼。”叶思睿转而问道:“你师父住在哪儿?” 叶旷见他毫无责怪自己的意思,便舒展了眉眼。“师父住在西厢房。” 东厢房地位高于西厢房,西厢房用于待客,按理是没问题。“你自己选的么?”他问,“你住着东厢房,倒叫你师父住西厢房?” “回老爷,是老奴安排的。”王嬷嬷在门口说道。“夏先生毕竟是客居,老奴便安排他住了西厢。老爷若觉得不妥当,还请示下。” 叶思睿想了想夏天舒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又想想他早晨不知为何负气离开。“正屋套间有意见朝南开了窗,阳光正好,很是雅静,我想给旷儿做书房,就叫他挪去我屋里。把夏先生的东西搬到东厢房,西厢先空着吧。” 王嬷嬷低头应下。“老奴遵命。”叶思睿想到新来事务繁多,都指望她,又说:“你看着他们,吩咐丫鬟小厮去搬就行了。府里人不够,还得叫人牙子买几个小,还是您老眼力毒,去挑人,买回来□□也得麻烦您了。” 王嬷嬷嘴角泛了一丝笑,“老爷客气了,老奴本来就是照顾老爷少爷的,并不麻烦。” 从旷儿屋里出来,叶思睿本来想去找夏天舒,又想到不知道他这会气消了没有,还是先去了趟壮班。壮班除了把守城中、县衙关要外,还担负着巡逻的责任。他一进屋子,便见一水的青衫和红腰带,皆如“壮班”之名,个个都是体壮如牛的汉子。他在这群人面前显得愈发文弱了,吩咐什么还要仰着头,少了些底气。 “大人有什么吩咐?”为首的客气地问他。 “这些天已经出了两起命案了,你们巡逻时也用些心,尤其往青楼妓院那些地方走,若有形色可疑的,直接抓起来。” 一个衙役这时突然开口:“形色可疑的抓起来?怕是大牢不够放哦。”他说话是京城口音,应该是这些人中比较有威信的,话音刚落,一群人也不顾县令就在面前,开怀大笑起来。 叶思睿便任他们笑,笑到最后,那个说话的人先觉着不妥停了下来,其他人也逐渐停下来。叶思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他叫泼驴。”有人抢先答道。“闭嘴!”那汉子喊了一声,全场皆静。他顶着众人的视线走到叶思睿面前,躬身回答:“回大人,我叫马庐。”他的眼光桀骜不驯,仿佛倒要看看这个县令能把他怎么样。 马庐可不就是驴么?叶思睿一笑,“马庐,你说得很好,那本官便等着你将大牢填满,若是今儿填不满,便拿你是问。” 马庐收起嘻嘻哈哈的笑,低头领命。 叶思睿从壮班出来时,一个班头追了过来,“大人请恕罪,那马庐平素最为无礼,但是行动果决,臂力惊人,壮班的汉子多敬重他。大人这样的命令,岂不是逼他迫害无辜,强人所难?” 叶思睿收住脚步。“他不会乱抓无辜,否则在壮班就不会有这样的威信了。不过你说强人所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38 难倒是对的,本官就是要叫他为难。”马庐拿他的命令取笑,他却没有跟他开玩笑的意思。 班头显然很不赞同,又不敢反驳上官。“这……” 叶思睿没时间跟他啰嗦,便直接说:“此人可用,但要为我所用,还得听话才行。晚上他回来,倘若抓的人超过十个,便饶了他,少了,以失职罪笞二十,就说是我赏他的。” 班头不敢再多言,唱喏而去。 眼看到了正午,叶思睿回正屋用饭,他派了小厮去西厢房请夏天舒来用饭,决心如果他不来就亲自去请。好在叶旷和王嬷嬷刚刚进来,夏天舒就到了。他一贯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是不是已经消气。 叶思睿吩咐摆饭,叫王嬷嬷带着布菜的下人都退了下去。 “天舒兄。”他看着夏天舒盛了一碗汤,尽可能和颜悦色地问道:“我想把旷儿接到我屋里住,你挪去东厢房可好?” 第29章 女尸疑云(八) 叶思睿不知道夏天舒知不知道东比西贵的道理,想来他也没有常识缺乏到这种地步。 “不用了。”夏天舒端起碗一饮而尽,如同饮酒一般。一路一同吃饭,叶思睿已经习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都是下人动手,你不必怕麻烦。而且我屋里书房本来就是收拾给旷儿用的。” “不是麻烦,我本来也没打算在此久居。”夏天舒又夹了一筷子菜。 叶思睿无可奈何地给了叶旷一个眼神,叶旷立刻停了筷看向夏天舒,“师父,您要走?” 夏天舒被叶旷眼泪汪汪地盯着,显然没有了和叶思睿说话时的坦然。“过几日就打算动身。” “师父,您走了我怎么办?”叶旷立刻蹭到他身边抱住他胳膊。“师父,我还没学会什么呢,您怎么丢下我走了?您走了没人保护我您不怕我又遇到危险怎么办?” 这话说得不得体得很,此刻却顾不上计较那么多。夏天舒显然已经被叶旷问懵了,抿唇不语。叶旷抱着他的胳膊盯着他,眼看就要哭出来。 叶思睿决定再来推一把:“你回东安县,也没有什么好处。再说你和旷儿一起住在府里,指点他也方便。你若担心无以谋生,我每月自会给你月钱,此外,你在这里也不必不自在,在东安是怎么样的,在和临就怎么样。” 夏天舒又是半日不语,只说了句:“好吧。” 夏天舒一松口,叶思睿立刻放下了心头大石,“那今天便吩咐他们挪东西吧。” “不必。”夏天舒说,“我在西厢住着很好。” 叶思睿怕他反悔,也不再劝。他给叶旷布了一筷子菜。“旷儿,你想不想去书院念书?” 叶旷手足无措,惶恐地看他:“可是睿叔不是要请先生到家里来吗?” 叶思睿尽量忽略夏天舒冰冷的视线,摸了摸叶旷的发髻。“我也是最近才改了想法的,老是把你拘在家里读书太拘了性子,书院有很多同龄人,你去和他们一同念书才更有趣味。” 叶旷显然因为这个理由动心了,“可是那不就得住在书院了吗?”他问。 “也不是。”叶思睿说,“松和书院离城南并不远,每日你下学,我就叫人用马车接你回来。再说书院有休沐,休沐日回来,还可以叫你师父教你武艺。” 叶旷被打消了顾虑,登时眉开眼笑,十分欢喜。 用过饭,叶思睿便吩咐小厮备好了湖笔墨锭等物,准备带他去松和书院。却有人通报:“县丞大人来了。”话音刚落就见叶阜穿着常服走过来,作揖行礼,“大人,今天正值休沐,不如便去安顺侯府上拜访。” 叶思睿心里早把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提起,只好说:“那便劳烦玉峰引见了。” 如此只得搁置了书院一事,打发叶旷去和夏天舒学剑,叶思睿又对镜正了正衣冠,重新整理了拜礼,只坐一顶两人小轿出门。 安顺侯是一等侯,但是只有爵号和食禄,并无封邑,何况流爵不世。但他的长子何安科举入仕,乃是清贵的翰林。次子何英也已进学,且大有尚武之风,他一家又是天子的母族,血脉相连,少不得有官员投靠依附。何权告老还乡,定居和临,多少也有避嫌的意思。 轿子到了安顺侯府门前,叶思睿请看门的守卫递进了拜帖,在轿子里候着。不一会,便见中门大开,守卫请轿夫起轿入内。叶思睿心觉不妥,也只得入乡随俗。 下了轿子,就见到正屋前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面目慈善,和蔼可亲。来不及细看,叶思睿便同叶阜一起行礼,“下官见过安顺侯。”听到上首传来:“两位请起,不必多礼。”他们这才起身直视。 安顺侯何权身穿石青深衣,外面是藕色的罩衣,头戴老人巾,十分平易近人。他鬓髪皆黑,不显老态,长眉入鬓,一双眸子炯炯有神,依稀可见年少俊朗。 “两位里面请。”他说。 安顺侯坐在上座,又令叶思睿坐在他左手边,叶思睿推脱不得,只好坐下,叶阜坐在叶思睿下手。小厮上来奉茶。 叶思睿端起茶碗,吹了吹清亮的茶水,见那金黄的茶叶细如银针,便笑道:“好一个金镶玉。” 何权听他一口说出君山银针的俗名,微微一笑,品了一口茶,“我年纪大了,就喜欢喝一口老君山,你们年轻人怕是喝不惯吧?” “侯爷正值壮年,拿这么好的茶待客,我们岂有喝不惯的道理。”叶思睿又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赞道:“果然名不虚传。” 叶阜也在下面赔笑:“下官回回来拜访,也没有喝到这么好的茶,可见侯爷看重叶大人呢。” 何权听他开玩笑也不恼,“这是明前茶,今年才孝敬上来的,我这儿也不多了,你若喜欢,叫人包给你带去。”叶阜笑着说不敢。他又转过头对叶思睿说:“我与玉峰是老相识了,叶大人若不嫌弃,我也叫一声子奇。” 叶思睿也惶恐地应下。 何权问他:“子奇是哪一科的进士?” 叶思睿只得解释道:“下关才学不精,只中了举人便选官外放了,不曾经历两榜。” 何权又是惋惜又是疑惑,“你年级轻轻,怎么不继续科考。反而急于进入仕途?两榜出身和举人出身天壤之别,你难道不知?” 叶阜怕叶思睿恼怒,连连给他使眼色,叶思睿却知道何权是真心惋惜,倒无恼意,依旧和煦笑道:“翰林清贵,六部富庶,下官如何会不知,只是风木含悲,兄长早逝,子奇不敢不接回侄儿,躬身教养,哪里还有时间继续读书举业,只盼早早步入仕途,一来可解囊中羞涩,二来也有用武之地。” 何权又捋须惋惜了一回。有下人前来回道;“老爷,二公子听说叶大人来了,想到前面来拜见。” 何权揪住胡子,面色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39 尴尬,“你叫他过来吧。”下人下去后,他对叶思睿说道:“我这个小儿子,子奇昨天已经见过了,天性淘气,又加上夫人宠溺过度,更是十分顽劣。他若有之处,还望子奇看在我的面子上包容一二,但他若有犯错,尽管叫我惩戒他。” “爹,你又在说我坏话。”何英应声而来。他穿着绿色贴里,洒红曳撒,英姿勃发。他依礼问了好,何权故作恼怒,“你再胡闹,我就扣你的月钱。” 这正戳到了何英死穴,他唉声叹气,“爹,可别,儿子正穷呢,一两的月钱已经够少了,再扣儿子连饭钱都没了。” 何权听何英求饶了才满意,“就该扣光了,少沾惹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去吃酒,也少往那些腌臜的地方跑!” 父子俩又开了一会玩笑,何英就扭头看向叶思睿,“大人随我来校场么?”可能是因为父亲在,他多少收敛了一点,没有口口声声再说教他骑射。 何权拧起眉头,“你叫叶大人去校场做什么?” 何英笑嘻嘻的,也不回答,叶思睿起身站到何权面前,“回大人,昨日宴会与公子攀谈,提及贵府校场,公子颇为自豪,下官便心动,想来见识见识。” 何权并不像是信了他的样子,只是留下叶阜谈话,叫何英带他去校场。 侯府的校场果然气派,大片的草地可容纳数百兵卒演练。校场正中是比武台,西边有马场,跑马的区域两边都设了草堆靶子。 何英带他去了马场,叫人牵了两匹马,一匹黑色矮马,想来是他的坐骑。叶思睿一见便露出赞许的神色,何英洋洋得意地说:“你别看这马矮小,这可是北方的蒙古马,耐寒耐饥,是上好的战马。” 叶思睿看着喜欢,拿了草料亲手喂它,那马好像也喜欢叶思睿似的,任他抚摸鬃毛。 “我的坐骑呢?”叶思睿问。 何英说:“你要学骑射,用它正合适,我先来带你感受一下么?” 叶思睿说:“既然是你的坐骑,就不冒犯了。”又叫马倌牵出了一匹普通的枣红马,踩住马镫,翻身上马,双手握住缰绳逼着低头吃草的马抬起头来,马鞭一挥,那马就撒开蹄子跑开。叶思睿纵马冲到校场边缘,又放慢了速度缓缓跑回去。 “这都算是不善骑射,大人未免太谦虚了。”何英说。 叶思睿笑道:“我并没有骗你。”何英递给他弓和一支箭,叶思睿没有搭箭,慢慢将弓拉开。他许久不开弓了,居然还能拉满大半,心里已经庆幸不已。 “射一箭试试。”何英说。 叶思睿开弓拈箭,超一处靶子瞄准,心里默数三二一放了箭,那支箭从靶子边擦了过去。他放下手,摸了摸马颈以示安慰。 “不错,看来只需训练准头了。”何英也上马,拿了另一副弓,背上背着箭筒,他连抽两鞭加速冲过去,放开缰绳双手开弓射箭,连射三支,命中了三个靶子。他又调转马头冲了回来,再放三支,也全都命中。“怎么样?”他在叶思睿面前握紧缰绳停了马,满脸兴奋,额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果然厉害。”叶思睿由衷地夸赞。 第30章 女尸疑云(九) 正说着,何权派人来找他们俩,“老爷请叶大人前去休息。老爷说叶大人看着文弱,见过了校场就罢了,不要累着了。” 叶思睿来校场本是权宜之计,一听传唤便下马跟去。 何英跑了几步跟他并肩而行,“你也挺厉害的,表面真看不出来。”叶思睿看了看,他刚刚运动过,喘过来气,面上红润,不由感叹,这父子说话方式都是一样的。“你刚才说你每月月钱只有一两银子?” 何英满不在乎地说:“对啊。” “一两银子怎么够用?”叶思睿好奇地问。 “说起来我也没什么花钱的爱好,和弟兄们去酒楼,今儿一个做东,明儿另一个做东,并不用时时花钱。”他解释道。 叶思睿点点头,若有所思。 叶思睿刚一回来,叶阜便起身告辞。何权强留他们吃晚饭,还是被叶思睿婉拒了,何权便命人把君山银针包好叫他们带走,依旧坐轿回府不提。 晚些时候下了暴雨,用过晚饭后叶思睿就在屋里休息。突然听到外头的小厮说:“大人,刑房的典吏来找您。” “叫他进来吧。”叶思睿说。 前来的典吏取下了箬笠和蓑衣,弯腰行礼。他里头的衣裳也打湿了大半。“辛苦你跑一趟,”叶思睿说,“有什么事?” 那个典吏从衣服里头掏出一张纸,双手呈给叶思睿,“掌案叫我送到您手上,是刚刚才整理出来的。”两个妓院共同的常客名单和资料,竟然只有这么一张纸。 叶思睿收到手里,嘱咐小厮打了灯笼送他回去。等到屋里只剩他一个人了,叶思睿才走到烛台下,展开那张纸,一目十行地扫完,提笔圈起来三个名字:何英,吕恒虑,宋鼎玉。 他坐下来,感觉脑仁疼。 何英去青楼也就罢了,可是他这么个眼高于顶的富家子弟,为什么会去城南的怡香院?吕恒虑和宋鼎玉这两个举人,为什么也会去逛妓院? 叶思睿静坐片刻,取出信纸写了一封短信,封好口,写上何英的名字,叫了一个小厮过来。“把这封信送到安顺侯府二公子手中,说是关于骑射有几个问题急着请教他,请他当场回信。” 小厮领命,收好了信。虽然不曾流露,叶思睿还是能看出他的怪异:这么个暴雨夜晚,送信去安顺侯府门,只为了请教骑射的问题? 叶思睿又坐了一坐,叫门口的另一个小斯过来,“你知道进京赶考的举人什么时候出发吗?” “这,小的确实不清楚,不过应该就在这几日吧?”小厮小心翼翼地回答。 叶思睿阴沉着脸叫他退下去。 死去的女子,红烛,金首饰,金首饰还有没找到的……脚印,皂靴,暗地相会……今年是会试年…… 叶思睿猛然起身。“来人,取一把伞来!再套一辆马车。” “大人,外头雨下的大,还是穿蓑衣吧。”小厮躬身说道。 “不必,我只是去西厢房。” “大人,雨太大了,撑伞也无用,不穿蓑衣淋湿衣裳会受凉的。”小厮说道,“您要是生病了,王嬷嬷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你叫什么名字?”叶思睿打量他,这个小厮面目不出众,看着顶多十三四岁,嗓子还未变声,说话还带着童音。 小厮跪下回话:“奴才是王嬷嬷送过来的,请大人赐名。” “你倒是很听话,就叫观言吧。以后贴身伺候我吧。” 观言喜得立刻磕了个头。 观言最终还是拗不过叶思睿。出门时两个小厮穿蓑笠,一个给他打伞,一个在前面打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40 灯笼,到了西厢房,叶思睿敲了敲门,“天舒兄?” 夏天舒开了门。叶思睿单独进去。这是他第一次来西厢房夏天舒的房间,屋里的家具都是从前留下来的,属于夏天舒的东西似乎只有橱里的衣服,墙上的宝剑还有……案上的玉笛。 叶思睿打量了一圈,便打算从库里取点东西给他摆设,但此刻顾不上啰嗦这些。“你去一趟悦来客栈。”他说,“松和书院的吴山长和四名举人都住在那里。你看一看四人是不是都在屋里,然后请吴山长来一趟衙门,不要惊动其他人。” “现在吗?”夏天舒问。 “现在,你亲自驾着马车去,务必把吴山长毫发无伤地接过来。” 他叫小厮拿了箬笠和蓑衣,看着夏天舒穿戴好。“还有什么吩咐?”夏天舒问他。 “注意安全。”他说。 送走夏天舒,叶思睿在屋子里静静等待。一边等,一边看着窗外的雨,试图理清思路。 观言来报:“大人,有个衙役来找您。” 叶思睿说:“叫他进来。” 马庐一进门就跪下叩首,“小的知错了。” 叶思睿随意打量他一眼,“看不出来,你受了刑?” 马庐说:“小的皮糙肉厚,笞二十并不觉得什么。往后但凡大人有用,小的任大人差遣。”说完,有叩了个头。 叶思睿并未勉励他,只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又不知道等了多久,去送信的小厮回来了。“大人,安顺侯小公子说了,又问题可以尽管问他。” 叶思睿从他手里接过回信。“你辛苦了。观言!”小厮走了过来,“大人有什么吩咐?” “赏他一吊钱。”观言依言从柜里取了钱给他。 叶思睿展开信,何英的字倒是潇洒飘逸。 和临县全城的青楼我都去过。 叶思睿噗嗤一声笑了,大约能想出他自命不凡的表情。 马车驶进院子的声音被暴雨遮盖了,却被观言派出去盯着的人一眼发现。“大人,回来了!”叶思睿命人备下热水、暖茶和巾子,亲自撑伞迎上去。夏天舒跳下马车,扶着吴山长下来,立刻有小厮冲上去给吴山长撑伞,一行人走到正屋。 叶思睿吩咐道:“热水备好了吗?伺候夏先生去沐浴,把巾子拿来几条给吴山长擦擦,暖茶也端上来。” 夏天舒说:“不急,等会还得送他回去。”叶思睿想来也是,跟他往边上走了几步避开其他人。“怎么样?”夏天舒说:“四个人都在屋里睡下了。”叶思睿稍感心安,就叫他脱下蓑衣,到自己屋里去,擦干身上的水,换一身衣服再过来。 叶思睿和吴山长互相见礼,吴山长问:“大人深夜传唤至此,不知有何贵干啊?” 叶思睿说:“确实有件事麻烦山长。”他掏出一个纸包,仔细地打开,最后露出一小块红色的土,“大人可见过这样的土地?” “这自然是见过的。”吴山长捋须笑道,“松和书院的书斋外头便是一块这样的红土,据说是风水先生说此处聚集天地灵气,故用来修建书斋了。” 叶思睿之前盯紧了他的脸,注意着他神色的变化,觉得他并非说谎,又问道:“此事事关紧要,您可确定?” 吴山长被他质疑,露出老大不高兴的表情,“我天天从那里走,岂会连这都不认得。你叫我来就是问这个的?” 叶思睿连忙说:“并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实在是事关紧要,现在也不便向您透露。” 老人家虽然表示了理解,免不了犯嘀咕,叶思睿又问:“今年会试,那几个学生什么时候出发入京?” “本来明天就该出发了。”吴山长说,“总不能冒雨赶路,这么大雨路上淤泥不好走,怎么也得等三四天地干了再走吧。” 叶思睿心里默念,感谢这场雨。 问完了话,再让夏天舒把吴山长送回去,叶思睿还是叮嘱他不要惊动了那几个学生。夏天舒也不问原因,简简单单地应了,叶思睿就感到莫名安心,相信他有诺必行。 忙活了一晚,上床睡觉时,叶思睿脑子里还在模模糊糊想着不知道夏天舒回来没有。 第二天天不亮,叶思睿便爬起来,穿好常服戴好乌纱帽,准备升早堂。暴雨下了一晚,已经转成朦胧细雨了。上堂之前他叫观言亲自去安顺侯府又送了一次信,观言打着呵欠迷迷糊糊,洗了把冷水脸才清醒过来。叶思睿叮嘱他,务必在何英去书院之前把信送到,然后带着回信回来。 早堂先要三班六房的掌案一一向县令汇报前一日的事项,然后一一点对公文、申、贴和状子,再依次佥押用印。之后县令接见各乡里长,监督公事的督办,若有延期不办予以惩戒。 叶思睿升堂时,里长们已经挨次站在二堂外的廊下等候了。他用袖口掩住一个呵欠,稍稍振作了精神。 “升——堂——”皂班的衙役们站立二堂两侧齐呼。县丞、主簿和典史带着三班六房的官吏们向他作揖行礼。 早堂要持续一个多时辰,又兼叶思睿第一次升早堂,需要先熟悉县衙里的官吏和各乡里长,耗时更久。叶思睿未用早饭,等到结束时早已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回后衙正屋用饭。 细雨已停,只是天上一片白云茫茫,不见太阳。 用过饭,等到叶思睿回屋,观言才上前来,把信给他。“好小子。”叶思睿夸了他一句,拆了信看:定芳阁。 只此三字。 “去,去快班叫人,叫他们派四五个步快去,把定芳阁给我盯得死死的,穿着便装去,不准惊动了人。再派两个马快去悦来客栈,把那四个举人去哪儿盯紧了。”叶思睿对观言说,“我说的话,一个字都别学错,记住了没?” “记住了。”观言一溜烟跑不见影了。 草草用过饭,叶思睿又赶着升午堂。午堂要听取词讼,审理案件,还要办理公务,所以时间更长,要持续两个时辰。叶思睿全心全意扑在青楼女尸的案子上,而更多的词讼不过是偷窃一类,还有街坊邻里鸡毛蒜皮的冲突。不过是银钱得失,还有愚昧的百姓和更加愚昧的风俗人情。他看不上这样的案子,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案子才是常态。 午堂后还有晚堂,晚堂要继续审理案子,录取口供,总结一天的工作。叶思睿下午将案件审理的七七八八,又分配了事务,提前结束了晚堂。 一整天,定芳阁和悦来客栈两头都没有动静。 “嘟嘟嘟” 窗户轻轻响了三声,萤草趴在窗边轻轻地问:“是谁?” “是我。” 她有一些惊喜,这惊喜却被雾霾笼罩,那是一丝她不愿承认的恐惧。但她最后还是把窗户打开,暖暖的夜风吹了进来。“你怎么现在来了?” “我马上就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41 要走了,今天不来什么时候才能见你?”男子灵巧地翻过窗户,萤草关上窗。男子轻车熟路走到桌边点上灯。 他突然停住了。屋子里等着他的并非只有萤草一人。 第31章 女尸疑云(十) 灯光下, 叶思睿终于看清了吕恒虑的脸,那是一张怎样平和的脸啊,在这不合时宜的地点与不合时宜的人相遇, 他却如那日独自饮酒般恬淡自如, 甚至朝叶思睿微微一笑,作揖行礼, “学生吕恒虑见过叶大人。” 叶思睿竟有些语塞,吕恒虑的淡然使他反客为主, 而自己才像是被抓了现行的那个。“你深夜至此, 有何贵干?” 吕恒虑浅笑着看了萤草一眼, 语气温柔得如同呢喃,“明日就要出发入京,我来看看萤草, 同她告别。” 萤草方才还下意识与他保持着距离,而现在见他一切如常,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了几步,轻轻拢住他的腰, 对叶思睿认真说,“大人,我就说您是搞错了。” “你是来取她性命的。”夏天舒突然开口, 语气冰冷却掷地有声。 萤草身体颤了颤,却并没有放开他。吕恒虑用手揽住她,叫她靠在自己胸口,轻轻抚摸她的鬓发, “这位大人的话好生奇怪,学生听不懂,也不明白大人为何深夜来访。” 看着眼前这一对璧人,再想想玲珑和彩凤尸体的惨象,叶思睿再没有跟他打哑谜的念头,“吕恒虑,熏芳阁的玲珑姑娘和怡香院的彩凤姑娘,可是被你所害?” 萤草从他胸口仓促地抬起头,面色苍白,欲言又止。吕恒虑轻轻抚摸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大人,学生并不认识他们,更不可能害了他们。” 叶思睿说:“你若心里没鬼,放下萤草姑娘过来。”他说完,看了看夏天舒,不知道他清不清楚自己的意思。吕恒虑刚想有动作,萤草紧紧抱住了他。叶思睿忙了一天赶过来想把这个案子了结,被萤草的动作一激,也生出几分怒气,就要冲上去将他俩分开。后襟却被人一拉,生生拽了回去。 “你干嘛?”叶思睿一时喘不过气,站稳后理了理衣服,瞪他。夏天舒说:“你爱他么?若是他真是来取你性命的,你还爱他么?” 没有人说话。夏天舒继续说道:“你不信任我们,可是你就敢拿命担保你信任他?你先放开他,我保证不伤害他。” 叶思睿几乎为这番话击节赞叹了,萤草脸上汗涔涔的,她把耳朵凑过去听吕恒虑的心跳,一下一下,平稳有力,她轻轻地说:“抱歉。”松开了手。 萤草松手的瞬间,叶思睿只感觉身边一阵风,看见寒光一闪,几声闷哼,就看见吕恒虑已经被夏天舒扣住双手压在地上,发出断断续续的□□。萤草跪在他身边,泪光闪闪。“吕郎?”又质问夏天舒:“你不是不会伤了他吗?” 夏天舒用腿暂时压住他的手,收起匕首,看都不看她,神色漠然,“我若不动手,受伤的就是你。”他伸进他衣袖和腰带里摸索,甩出两根红烛,和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叶思睿立刻走过去,将那两根粗粗的红烛在萤草面前晃了一晃,“这是玲珑姑娘和彩凤姑娘被害的时候屋子里点的蜡烛。”他自己收好了红烛,又捡起那个荷包打开,把荷包里的东西抖落在手上,灯台烛光照射的范围有限,只看见他手上闪闪发光。他举高了手,才看见是各式各样的金首饰。“这是玲珑姑娘丢的首饰。”他把首饰收回荷包里,放进自己袖中。“吕恒虑,你还有什么可说?若是今天我们不在,你会依法炮制,捂住萤草姑娘的口鼻杀了她,再给她上妆打扮,点好蜡烛,最后赶赴京城逃之夭夭吧?” 吕恒虑双手被扣住,肩膀处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濡湿。 “吕郎?”萤草喃喃地叫他,眼神木然。叶思睿搬了个秀墩过来,叫她坐下。 “我一开始确实觉得你是个宠辱不惊的读书人,同窗那样欺辱你,你还能镇定淡然,确实不容易。可是我叫人筛选了熏芳阁和怡香院的常客,你却赫然在列,这由不得我不怀疑你。一个青楼常客安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何况你一个书院学子,哪来的银子光顾熏芳阁这样的地方?” 吕恒虑习惯性地勾起嘴角,只是束发凌乱,笑容不复刚刚的恬然。“大人仅凭如此定了学生的罪,未免太过草率了。” “那脚印呢?”叶思睿问他。吕恒虑与他对视,笑容平静。“熏芳阁和怡香院现场留下的脚印中,都夹杂有少量罕见的红土。我问过吴山长,松和书院的书斋外头就是红土。” “那也……只能说明我的同窗曾经光顾。”吕恒虑说。 叶思睿说:“你说的不错,可是脚印呢?”他展开那张拓印的脚印墨迹给他看。“就算是制式相同的皂靴,不同人走路习惯不同、身量不同,靴子磨损不一样,留下的脚印也不完全相同,你要现在脱下靴子叫我给你比对么?” 吕恒虑没有出声。 “一开始我真没想到你,我怀疑的是何英,他出身高贵,是熏芳阁常客。他每月只有一两月钱,又要做东请人吃酒,说他买不起龙凤花烛和金首饰倒也说得通。” “那大人又为何不怀疑他了呢?”吕恒虑竟好似局外人,平静地与他一问一答。 “他告诉我,和临县全城的青楼他都去过。他确实不像长情的样子,处处留情的人更不可能杀人后细心地为死者穿戴打扮了。”他扫了一眼默默抽泣的萤草。“何况,他一个不爱诗书,不重礼节的人,如何会格外看重洞房花烛夜穿戴金首饰、点花烛的礼节?” 吕恒虑点点头,“有理。” “我看到名单上还有宋鼎玉,就猜测那是你们交好时一同去的,就问何英还在哪个青楼见过你们。他回我定芳阁。” 吕恒虑感叹:“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又好奇地问:“那大人为何不曾怀疑宋鼎玉?”他语气专注恳切,好似一个求教师长的学生。 叶思睿耐心地解释:“我叫衙役看好了悦来客栈和定芳阁,无论是你们俩中的哪一个,都跑不了。怀疑你倒只是猜测了。宋鼎玉曾经投靠戴流芳嘲笑你,可见不是多么重情重义的人,马上要去参加会试,这个节骨眼他怎么会去杀人耽误自己的前程?再有,宋鼎玉依附戴流芳,并不缺银两,而你父亲早逝,家中清贫……我若所料没错,玲珑和彩凤曾经资助过你?” 吕恒虑表情有些怅然,“大人猜对了。” 夏天舒看不下去他们一问一答相得益彰,冷冷地发问:“他们资助你,与你还有情分,你就这么报答他们?” 一直沉默的萤草终于找回了声音,尽管那声音还是尖锐的、发颤的,“吕郎,你真的要害我?” 夏天舒松开手,吕恒虑坐直了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42 身子,朝着萤草拱手,但是抬起手臂牵扯了肩膀伤处,原本的笑容有些扭曲。“与三位姐姐有过婚姻之约,如今只好地府再续前缘了。” 夏天舒站直了身,居高临下看他。“让他们死时衣不蔽体,这就是你的报答?”萤草用帕子捂住脸,扭过头。 “你要寻死?”叶思睿问,“是了,你要为母丁忧,可是三年以后还可以入京赶考,你就因为这个就要自戕吗?” 吕恒虑被他们撞破、被夏天舒刺伤、听叶思睿陈述案情时始终保持着淡然,此刻面上的沉静终于碎开,露出了苦涩的神情,“三年之后又是三年,大人,你知道我已经等了多少个三年?人生又有多少个三年?” “你若等不下去,那也只能说明活该你没有考上。”叶思睿厉声说道,“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你将书院名誉置于何地?将吴山长置于何地?松和书院的举人杀了人,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你要你的同窗们怎么办!” 吕恒虑目光空洞迷茫。叶思睿说:“天舒兄,将他带回衙门吧。他就是死,也该死在刑场上。” 将吕恒虑收押,听取供词,画押宣判,忙完之后,叶思睿特意前去悦来客栈拜访吴山长。 松和书院的举人,曾经的天才杀人的故事已经在和临县传开,吴山长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十多岁,起身行礼的动作也迟缓了许多。 “吴山长,”叶思睿朝他躬身行礼,“对不住您。” 吴山长摆摆手,“大人为民伸冤,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是他自己造孽,造孽啊……”他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 叶思睿扶着他的手坐下,“吴山长,科举录取的应是德才兼备之人,书院本就是育人之所,育人,首要的就是修身立德。而一味学习经义,临帖做文章,反倒本末倒置了。” “你说得对。”吴山长慨叹。 “我还是打算把侄儿送去松和书院,他能明白事理,学些处世之道我也就满足了。吴山长肯收下他吗?” 他一口答应,“大人不嫌弃,我当然乐意。” “吕恒虑倒是提醒了我。”叶思睿说,“书院里家境贫穷的孩子,从前只有冬日的衣物和加餐两样补贴,往后只要他们考中生员进了学,赶考的费用,也由官府出了吧。” 吴山长拄着手杖站起身,郑重地向他行礼,“我替书院的孩子感谢大人。” 叶思睿连忙扶他坐下,“吴山长言重了。” 告别吴山长时,外头又下雨了,叶思睿正一筹莫展,就看见一辆熟颇为眼熟的青色马车驶了过来,赶车的车夫穿着蓑笠跳下车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叶思睿问。 “你的小厮说你独自过来,没有带伞。”夏天舒说,雨水顺着他的箬笠滴到叶思睿身上,“快上车。”他为他撑开一把油纸伞,拉着他往马车走。 “你之前生我的气究竟是为何?”叶思睿问他。 夏天舒扶他上车,自己也跳上车,牵着缰绳调转马头。“我何时生过你的气?” 马蹄哒哒,拉着马车在雨幕中一路穿梭。 第32章 夺命噩梦(一) 火, 到处都是火。 明艳的火光铺天盖地,滚烫的热风熏烤着他暴露的皮肤,吹动他的衣摆。火舌烤炙中, 有人向他尖叫, 那声音尖锐的不像是人能够发出的。有脸,熟悉的脸, 扭曲的脸,向他扑来。又是一道火浪, 所有的脸都消失了, 只剩下黑炭, 火光。 “少爷!快跑啊!” 跑?往哪儿跑?他举目四望,哪里都是火,都是黑炭。 “我要杀了你!”一道黑影扑了过来。 他连连后退, “你是谁?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杀我?” 黑影不答,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又一道火光喷出, 他看清了那人近在咫尺的脸。 “是你!?” “少爷,少爷,醒醒, 少爷?您怎么了?”汤景焕睁开眼睛,头顶仍是熟悉的金丝帐,三个丫鬟围在床头看他。“少爷是不是做噩梦了?” 尚景焕里衣后襟已经湿透了,但他顾不上这些, 咬着牙恶狠狠地咆哮:“汤志用在哪儿!把他给我叫过来!” 叶思睿在来回踱步,他已经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夏天舒在喝茶,边喝茶,边悠闲地看他。 “天舒兄,你别光喝茶啊,我请你来是要你帮我想办法的。”叶思睿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停下了脚步。“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办?” “我帮你杀了他?”夏天舒问,听他的语气,好像说的不是一条人命。 叶思睿早已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还是算了吧。”他不放心,又嘱咐道:“等他来了,你可别再这么说。” 夏天舒喝了一口茶。 “大人?”叶阜不经小厮通报,就快步走了进来,“大人,你该出发了,再拖下去,就该晚了。” “怎么这么快!今天不是还要升午堂么?”叶思睿惊问。 叶阜苦笑道:“从来没听说过哪位县令因为升午堂耽误了迎接上官的,您就别惦记着今天的午堂了,快随下官前去吧。” 叶思睿只好随他出门。主簿和典史已经在院中等候多时,装鞍的快马,还有随行的十几名衙役都已经准备好。叶思睿不情不愿地上马,跟随引路的衙役,打马向北城门而去。 知州巡查的公文半个多月前就发下来了。和临县虽然毗邻京城,还是划给江北州管辖。叶思睿有再大的神通,也无法请上官巡查时绕过和临县。知州官衔从五品。但是江北州属于直隶,江北州知州地位与其他知府相当。但就算如此,那也就是个从五品!叶思睿愤愤地想。从前东安县地方小,位置又不紧要,上司巡查对他来说还是第一遭。 这半个月,他除了处理公事,和何英练习骑射,就是在夏天舒耳边念叨。夏天舒听烦了,张口就是我帮你杀了他。有一回他说话时还让叶阜听到了,叶阜骇然的表情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虽然他和夏天舒都解释说是开玩笑了,但是叶阜看夏天舒的眼神还是一直不对劲。 据叶阜说,这位汤良工汤大人最是古板认真之人。古板认真!这描述瞬间便让叶思睿想到儿时的夫子。 一行人在北城门外摆开阵势,开始等待。北城门外的他□□的马等久了,低头啃噬地面的草根,叶思睿抖抖缰绳叫它安分些。 鸣锣九下,衙役开道。叶思睿带着官吏们下马行礼。 深蓝色的马车先停下来,后一辆马车上跳下一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走到前面,掀开帷幕,将马车里的人扶了下来。汤良工戴乌纱帽、幞头,身穿盘领窄袖大袍,前胸缀着白鹇补子,系着钑花银带。他才四十多岁,但是干瘦精神。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叶思睿。叶思睿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43 带着官员行两次揖手礼后,他方才微微点头。典吏们则是在各自掌案的带领下跪下行拜首礼,同样行礼两次后,汤良工叫了起。 “哪位是叶县令?”汤良工问,他锐利的目光却仍落在叶思睿身上。 叶思睿只得上前一步,“下官在。” “关于青楼女尸一案,你上的折子本官看过了,还有一些疑问,还请叶县令待会为本官解答。” 他说得客气,距离感却摆在那里,叶思睿不会听不出,“这是下辊的分内之事。” 汤良工点点头,由身边的年轻人扶上了马车,叶思睿也重新上马,走在前面为知州大人引路。 到了县衙,汤良工叫随行的下人们前去客栈收拾东西,自己则随叶思睿去县衙。叶思睿让出了三堂正坐,自己坐在下首,超叶阜使了个颜色。叶阜亲自泡了茶奉上,用的茶叶正是从安顺侯府拐走的君山银针。汤良工端起茶碗看了看,“哦?县衙竟有如此好茶。本官若是没记错,和临县正产茶叶吧。”他眼中并无笑意,话中也暗藏锋芒。 你喝不出君山银针么?叶思睿心里腹诽,只是笑着解释:“平日也喝不到这么好的茶叶的,这是下官首次拜访安顺侯府时侯爷赏下的。”叶阜奉茶之后便坐在他下首,也笑道:“汤大人好记性,和临县出产雾凇茶,如今春尾茶刚刚上市,虽比不得明前茶和雨前茶,却也别有一番风味,请大人品鉴。” 汤良工听了他的话,当即大怒,呵斥道:“你身为官员,不想怎么造福百姓,整天只在吃喝玩乐上下功夫,实在是不务正业!茶水解渴便可,哪来这么多讲究,不是铺张浪费是什么?”说完,喘了口气,又厉声道:“本官巡视诸县,理应秉公执法,凡是官员馈赠,一律不收!趁早收了你们那些花花肠子!” 叶思睿和叶阜只好起身上前跪倒请罪。 汤良工没有叫起,只是说:“叶县令。”叶思睿跪直身子,“下官在。”他收起怒气,仍是阴沉着脸,翻着手上的公文,问道:“你在公文上说,那两名青楼女妓都是松和书院的举人吕恒虑所杀?” “正是。” “有何证据?” 叶思睿在公文上已经详细写了,但是他问起,只得再次回答:“两处现场的脚印上都有红土,那红土是松和书院书斋外面的……” “停。”汤良工说,“和临县只有松和书院有那红土?” 叶思睿不答。汤良工冷笑,“看来不止。” 叶思睿只好说,“两处青楼常客的名单中,都有吕恒虑。” “难道那两处名单都有的只有他一人?”汤良工板着脸,“安顺侯之子何英的名字也在名单上,为何不查?是你惧怕安顺侯权势?还是收了安顺侯的茶叶,就做个人情?” “下官不敢。”叶思睿拜首,“何英经常涉足青楼,处处留情,并非凶手那样多情之人,而且不喜礼数,断不会遵循洞房之礼点燃红烛……” “停停停。”汤良工再次喊停,“你说凶手多情,而且重礼,有什么依据吗?” 这些话叶思睿已向夏天舒和吕恒虑重复了两遍,公文中又写了一遍,所以成竹在胸,脱口而出:“案发现场死者浑身□□,却梳妆打扮过,身上戴满了金首饰,这些不可能是死者生前自己戴的……” “为何不可能?” 叶思睿心中火窜上来,还是回道:“其中一名女子玲珑的金首饰丢失,在另一名死者和凶手身上都有发现,凶手宁愿偷窃首饰也要给死者穿着打扮,可见对死者情意深重。而杀人还特意点了两根红烛引人注意,有悖常理。那两个红烛粗细长短,与龙凤花烛相当,所以……” “所以你说的这些都只是猜测。”汤良工下了结论,“探案要讲究真凭实据,光凭臆测能猜出什么来?你主观认定了凶手是什么样的人,便沿着这个方向去找,这么查案只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叶思睿指甲嵌入皮肉里,方才能够平静地谢过他教诲。 汤良工沉下声又问:“你公文中还提到了脚印模子?” “两处现场都有脚印,一处下官描摹下来,一处用石膏做了模子拓印了。石膏粉冲水变成糊状,浇在脚印上,成型后就可以拓印。” “那脚印还在吗?”汤良工立刻追问。 “下了几场雨,应该已经不在了。”叶思睿一板一眼地回他。 “那你描摹拓印脚印时,有人在吗?” 叶思睿心里默默向夏天舒道了个歉,“描摹脚印时下官和一个下人同在,脚印的模子是衙役去勘探时做的。” 汤良工果然又怒,“你身为县令,连一点规矩都不懂么?县官坐镇县衙,差遣衙役,应发出牌票。关键证据存档,应有多人作证。你同你下人便把那脚印画下来了,如今脚印业已不在,如果是你们串通好,胡乱画的来欺瞒本官,本官如何知晓?” 叶思睿连忙又拜。“下官不敢欺瞒大人!请大人慎言!” “查案是门水磨学问,不是上任一两天,看一两本书,突发奇想,就能做的。”汤良工又放平了声音,合上公文,再次扫他们一眼,“起来吧。” 两人起身。 汤良工说:“你今日可升午堂?” 叶思睿心道不好,只得说:“今日前去迎接大人,耽误了时候。” “你想偷懒,还要本官担责?”汤良工又眯眼,“本官料到了可能有人偷懒,没想到却偷懒到这种地步!还不快去升堂,等着本官帮你审案不成?” 第33章 夺命噩梦(二) 升午堂之前, 叶阜跟叶思睿商议,原本定在缙云楼的接风宴是肯定不可能继续摆了,否则汤大人没准就坐实了他们贪污受贿的罪名。叶思睿对这位知州大人着实不感冒, 乐得免去与他相处。叶阜却觉得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于是冒着再被呵斥的风险请求汤良工赏脸一起吃个便饭,汤良工勉强应了。 “他居然住在驿站!”叶阜不可置信地喊出声。 官员因公出差在外可以凭公文入住驿站, 换马食宿,但那只是赶路途中不得已而为之。何况汤良工以知州身份巡视诸县, 本就应由县衙招待。叶思睿又刷新了对这位大人的认知, 便说:“玉峰, 你冷静些。他这也算以身作则了,我们也别招惹他叫他搬出来了,他住驿站, 那就在驿站吃吧。” 叶阜听他这么说,只好勉强地说:“那之前准备邀请的人呢?” 叶思睿说:“怎么?你还准备请一大堆人来,叫他说我们互相勾结?免了吧,就我们两个, 还有主簿典史两个,陪他吃一顿便饭吧。” 谁料这顿便饭也吃不安生。汤良工出巡,带了他的儿子汤景焕和侄儿汤志用。护送的兵卒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44 送他到和临县又都返回州府了。只有七个人做了一小桌。和临县的驿站一般都是为那些住不起酒店的低级别官员提供食宿的, 驿长头一次见到从五品的知州,已经激动不已了,现在知县亲自过来陪客,接风宴竟然就在这小小的驿站进行, 他诚惶诚恐地在一旁服侍,生怕几位有一丁点不满意,结果一开口就碰了个钉子:“大人可要饮酒?小的这儿没什么好酒,只有前几年边军进京时带的军酒,土里埋了几年,应该还算醇厚。” 汤良工倒是听他说完了,只是一听便面露不满,“驿站来往官员都是有要务在身,如此烈的酒,岂不误事!”叶思睿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叶阜和主簿典史也就跟着沉默。驿长一时手足无措,“你就拿坛水酒来,也就够了。”汤良工吩咐。 酒菜热腾腾的端了上来,桌上的气氛却依旧冰冷。 叶思睿看了一圈,心里叹气,双手捧起酒杯起身,向汤良工说道:“知州大人今日赶路辛苦了,我先代大家敬大人一杯。”汤良工一双锐眼紧盯他,叶思睿已经做好了他不理睬的准备,看到他也站起,有些许诧异。汤良工也端起酒杯,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不必用这些虚礼。你们能忠于职守,尽到本分,我这一趟就不算白跑。”两人干了一杯酒,气氛终于活跃了一些。叶阜带着他们两个也紧跟着给汤良工敬酒,一圈下来,饶是喝的是水酒,汤良工的脸颊也开始泛红。“景焕,你代为父敬各位大人。” 汤景焕就是中午扶汤良工下车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十分瘦弱。他闻言端杯起身,“我代家父敬各位大人一杯,各位大人招待家父辛苦了。”言罢羞涩一笑,露出俏皮的小虎牙。叶思睿几乎立刻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好感,汤良工那样古板的父亲是怎么养出这么单纯的儿子的? “汤公子多礼了。”他们不敢坐着受礼,也都站起来回敬。 他们一饮而尽,汤景焕年少,只喝了半杯。敬酒之后,汤景焕坐下。汤良工又说:“你怎么不敬你兄长一杯?”汤景焕气恼地说:“他不是我哥!他要害我!” “胡闹!”汤良工绷紧了脸,“你怎么跟你兄长说话的!孝悌之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汤良工一下午一本正经,这会“狗肚子”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叶思睿乍一听却想笑,只好极力绷住脸。汤景焕眼圈一红,泫然欲泣。汤志用就坐在汤景焕上首。他与汤志用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年岁稍长,此刻捧杯起身,“叔叔莫生气,各位大人还在,不要辜负了大人们的款待,我先来敬各位大人一杯。”他们纷纷起身,汤志用碰杯一饮而尽,又重新斟满,“叔叔,侄儿再敬你一杯。”汤良工压了火气受了一杯酒。汤志用又喝了一半,“焕弟,做哥哥的有不周到的地方,弟弟只管只说。你我兄弟同饮一杯。” 汤景焕依旧负气坐着不搭理他,汤良工瞪他:“孽子!还坐着作甚!等谁请你!”汤景焕眼圈更红,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站不成站像,你的礼节怎么学的!双手捧杯都不会吗!” 汤志用浅笑着与他碰杯,自己喝了干净。汤景焕只是沾了沾唇,便将酒盅扔到一边。汤良工又瞪他,却没再说什么。 这一出冲突下来,叶思睿原先活跃起来的气氛又散了。有汤良工在,他们也不敢划拳行令,便都借口醉酒,草草吃了饭便告辞。 叶思睿在酒席上没吃下什么,回了衙门只觉得饥肠辘辘。从知县到典史一群人都喝了酒,晚堂自然是免了,他就回自己屋里,吩咐观言叫厨房下碗面。 面条是夏天舒端来的。叶思睿虽然奇怪,耐不住腹中饥饿,道了声谢便快速吃了起来。夏天舒坐着看他吃。他吃得虽快,挑面的动作却优雅,而且几乎没有一点发出声音。吃了大半,饥饿感才逐渐消失,叶思睿渐渐放慢动作,姿态愈发优雅。他咽下一口面,“这面不会是你下的吧?” 夏天舒摇头,“我并不会下面。” 叶思睿想想也是,便继续吃。等他吃完了,夏天舒突然问他:“汤大人如何?” “如何?”叶思睿刚吃完饭,脑袋转不过来,随口便说道:“他呀,他就是爆炒石头,油盐不进!” “他不是个好官?”夏天舒蹙眉。 “这倒不至于。”叶思睿说,“好不好官我不知道,不过真是要了我的命了。”他便给夏天舒讲起下午到晚上的事。夏天舒侧耳细听,听完之后才说:“他做得没错。” “可能吧。”叶思睿并不在意,“他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估计布政司的大人也受不了他,这种人在官场上挑不出他的错,却也派不上用场。” 夏天舒听得很认真,“正直的人在官场上就派不上用么?” 叶思睿没想到他还问,只是说:“正直?正直倒是没错,可是叫他人都受不了,就是顽固了。不管当什么官,都是要与人相处的,上官,下官,办事的差人,还有百姓。一个连怎么相处都不会的人,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他一人做个好官,何况官员推行很多事情,就算本意是好的,还有欺上瞒下,倒行逆施的,他若根本无法和下官交流,怎么办得好事呢?而只有熟悉规则,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也知道如何利用别人所想的人,才能撼动整个官场。也许没那么正直吧,不过谁在乎呢?” 夏天舒半天不言语,反复咀嚼他这番话,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本意是好的,做出来的事可能反而坏了;而有些人你觉得他的本意是坏的,可是却能做出好事来?” “你竟然开窍了?”叶思睿笑看他。他吃了热面条,刚刚那点酒意便被蒸发出来,面上热热的,像是炉火熏烤过,“天舒兄,你是天下第一等纯粹人,说什么是什么,想什么便说什么。可是官场上啊……嗨,人心隔肚皮,你哪里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呢?” 夏天舒点点头,“我知道了。”说完他端起面碗就要走。叶思睿却想起了一出,便嬉笑着问他,“天舒兄,若是我方才说他不是个好官,你会如何?” 夏天舒说:“杀了他。”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叶思睿心道果然,脱口而出许久以来的疑问:“天舒兄,杀人当真如此容易?你是冷眼热心肠,难道死在你剑下的个个都是罪大恶极之辈? 夏天舒慢慢地说:“我从前年少任性,并不管杀的是谁,只要不是我在乎的,人人皆可杀。可是后来明白了,我不在乎的,却有人在乎。所以杀人一事,才愈发谨慎,除非罪无可赦,或者重罪难惩,否则我不敢轻易取人性命。” 叶思睿听得饶有趣味,撑头看他,眼神朦胧,“可是你还是要杀他。你竟如此信任我么?我说他不是个好官你便杀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45 他,万一我骗了你呢?” “你醉了。”夏天舒说。他走过来放下面碗,扶他到榻上。叶思睿并不反抗,顺从地被他扶着,只是嘴里念念叨叨:“你说啊,你这么信任我,万一我骗了你呢?我骗了你,你当如何?” 夏天舒把他放在榻上,替他脱了鞋,盖被躺好,看他合上眼像是睡着了,才自言自语似的说:“不如何。”他声音很轻,“反正我也骗了你。” 早晨起来,叶思睿又觉得头疼欲裂,坐起身,好半天才回想起昨天的事。他看自己身上只穿了里衣,连忙喊道:“观言?观言?” 观言从门外窜进来,“大人,您幸好醒了,要不然小的就得斗胆叫您了,快起来吧,知州大人已经到了,就等着您升早堂了!” 叶思睿心里默骂了一声,开始穿衣,边穿边问道:“昨儿谁给我更的衣?” 观言背过身去,说:“夏先生走的时候说您醉了,叫下人进去给您更衣拭身。” 叶思睿点点头,穿好了青色盘领衫,正了正腰带,观言又递了碗茶水给他,叶思睿刚刚一饮而尽,就有人冲了进来:“大人不好了!驿站走水了!” 第34章 夺命噩梦(三) 叶思睿变了脸色, “是汤大人住宿的驿站?” 小厮连忙说:“正是!” “叫马庐带上一个班跟我走!”叶思睿顾不上管汤良工在哪儿,带上人直奔驿站。 小小的驿站远远看上去就火光熏天,已经被火焰包围, 看不到形状。周围的民房也在被火舌逐渐吞噬。刚刚靠近火场, 便觉得热气扑面。早在小厮报告叶思睿之前,火夫派了人来灭火。“周围的房子里住的人呢!, 驱散了没有!”叶思睿大声冲着他们吼道。浓烟熏得他连连咳嗽。 “大人,旁边住的都是村民, 早起下地了!”为首的人也大声回答。 “妇孺儿童呢?”叶思睿又问。 “已经派人去搜了!” 火夫们拿着拿着水桶取水来。按规定, 京城居民每家都要设置水缸水桶。和临县虽不比京城, 一里之内好歹也有十多处水缸。一些人灭火,另一些人把还未引燃的房子拆了防止火势蔓延。他们都是做灭火的差役,行~事已经很熟练了。一些及时从火场逃出来的驿卒和下人们, 还有旁边几户的居民也加入灭火的队伍。叶思睿揪住一个驿卒。“两位汤公子呢?”叶思睿问。汤良工的儿子和侄子应当还在屋中。 那个驿卒被他一吓,双~腿一软跪下,话也说不利索了,“汤汤汤, 汤少爷还在卧房睡觉……” 叶思睿一松手把他丢开,冲着火夫们喊:“听到没有!进去救人!” “大人,驿站里火势太凶了, 进不去的!”为首的人咬咬牙,还是大声回道。 “让小的去吧!”观言突然说。 “你送什么死!”叶思睿像揪小鸡一样把瘦弱的他拖到一边。他知道他们说的是实情,可是汤良工的儿子和侄子就能放任不管了吗?他又看那些忙碌的火夫,他们只是被雇佣的贫民, 怎能强迫他们去送死?“马庐!”“在!”,马庐手下的衙役已经加入了救火的队伍,只有他还在身边。“你进去,务必把汤大人的儿子和侄子救出来!” “是!”马庐答得十分干脆,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浸在水桶里,拎出来再往身上一披,就冲进了火场。 叶思睿无法干坐着等他,也跟着拿水桶拎水,火势渐渐控制住了,可是那房子也经不起一桶桶水浇上去,开始坍塌。叶思睿心神不定。旁边的火夫衙役围上来,“大人,房屋坍塌,此地危险,不要逗留了!”观言也哭着劝。叶思睿教过叶旷千金之子不坐堂,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马庐还没出来,他怎么敢走。 “怎么样了!”汤良工大步流星冲了过来。 “大人您怎么来了?”衙役们涌过来不叫他靠近火场。叶思睿没时间废话,直接说:“你儿子和侄子还在火场,已经叫人去救他们了。” 汤良工也不废话,当头一巴掌,“混账!” 叶思睿无法辩解,受了那一巴掌,汤良工青筋暴起,满面涨红,“混账!这么大的火,怎么敢叫人进去送死!” “马庐!”叶思睿来不及震惊,身后传来惊呼。他扭过头,一个身影出现在屋门口,几个火夫都凑上去浇水,拉他一把。马庐背着个人冲了出来,把他往地上一放,就要往火场里再冲。“不能进去了!”火夫拦住他。像是在证明火夫的话,门廊上的石头块滚了下来,整面墙轰然坍塌。 叶思睿和汤良工早就冲上去看他背出来的人,少年胳膊已经严重烧伤,满面黑灰,已经昏迷了。叶思睿拍拍他的脸“醒醒,醒醒。” “景焕还是志用?”汤良工焦急的问。火夫也不管什么,一盆水照着脸浇上去。他呛了两口水,醒了过来,“叔叔……” “叔叔在这,在这儿啊。”汤良工轻声安慰他,看不出是否失望。 叶思睿一看吩咐一个壮班的衙役背汤志用去医馆。他看到马庐坐在地上喘气,走过去问他:“你受伤了没?” 马庐发须全都烤焦了,面上黑一块白一块,大滴的汗珠顺着流下来,冲出一道白沟。“没事,都是些皮肉伤。”叶思睿看他身上黑黑红红看不清伤势,也吩咐他去医馆,他却全然无视,又要加入灭火,叶思睿又抓~住他问,“你在哪儿找到的汤公子?” 马庐身上的衣服还是热着的。“汤公子被困在楼梯里了!有石头木头从上头砸下来砸塌了楼梯陷住了,小的费了半天的劲挖开把他拖了出来,楼上的房间实在来不及去了!”叶思睿看他的手,果然土中包着血,四五个指甲盖翻了过来。“你做得好,快去处理伤!” 马庐嘿嘿一笑,去拎水了。 一行人一直忙到中午,大火终于扑灭,只留下满地漆黑残垣。叶思睿却还不得休息。他叫壮班的衙役回去,换了快班的衙役过来,又把仵作和夏天舒都叫了过来。“挖!”他命令道,“把屋里的人都给我挖出来!” 衙役们甩开膀子干活,仵作在一边等着,夏天舒走过来问他:“怎么样了?” 叶思睿说:“汤景焕没救出来,汤志用被送去医馆了,不知道伤势如何。” “叶知县!”汤良工在背后叫他。叶思睿连忙迎上去,“大人……节哀,令侄伤势如何了?” 汤良工满脸不耐烦,毫无悲戚之色。“志用没事。”然后迫不及待问他:“受灾的那几户人家你准备如何处置?” 叶思睿经他提醒,才想起自己忽略了这个。火灾烧毁了四户人家的屋子,连着被拆除的两户,一共六户人家。万幸没有死人,只有一两个烧伤的,他也都叫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46 人背去医馆了。他掂量着说:“按道理,失火的房子,应该由同里的一百一十户人家赔付。” “少给我废话。”汤良工怒容不减。“我问你,他们没了房子今天吃什么,穿什么,住在哪儿?” 叶思睿恍然大悟,连忙又吩咐观言回衙门传信,除去皂班站岗和壮班巡逻的部分人,其他衙役全部出来搭建流民棚。叶阜亲自带着剩下的人赶来了。衙门里的厨子出来摆大锅,给那六户居民和衙役们做饭吃,妇女们也去搭把手。他则召集了那六户剩余的老弱妇孺,保证他们有饭吃有屋睡,赔款一到位就给他们重新建房子。知县亲自到场灭火,知州也在一旁监督,据说知州的儿子都没救出来。几户居民的情绪还算稳定。也好在是夏季,搭个棚子无需讲究保暖,遮风避雨即可。 到了晌午,几户人家中下地的男人也回来了,衙役们也都丢了手围在一起吃饭。夏天舒方才与他说了两句话,也跟着衙役们去挖废墟,挖出来的焦尸已经一具一具拖到空旷的地上摆好,只待仵作查验。观言跑不见了,叶思睿打了饭,绕开焦尸和汤良工,与夏天舒在一处吃饭。 “你辛苦了。”叶思睿看他满头大汗,衣裳下摆、袖口都沾染了土尘,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自己,却比他更惨。早晨穿着常服冲出门来不及换衣服,这会青衫上除了黑灰和浮沉,还有深一块浅一块的汗渍,胸前的鹭鸶补子也不成样子,脸上恐怕也不好到哪儿去。“我倒也是狼狈。”他笑道,心想怕是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你的脸?”夏天舒问。 叶思睿这才想起自己还被汤良工甩了一巴掌,摸~摸脸,这才觉得一阵刺痛,“他可真有劲……回去再说吧,现在顾不上。” 夏天舒扒着饭吃得飞快,吃完之后又跟着去挖尸体。叶思睿找驿长和汤良工点了人数,连汤景焕在内,一共有九人没有逃出来,既有驿卒也有下人。大多数人那个时候在正厅吃饭,所以来得及逃出。 吃饭时,衙役扶着汤志用回来了,他胳膊上裹满了纱布,脸上也涂着一块一块的药膏,但总算伤势不是特别严重,还能吃点东西。 待九具焦尸全都拖出来之后,那边的流民棚搭得也差不多了。老弱妇孺们纷纷进棚子里休息。叶思睿留了仵作、厨子和少数维持秩序的壮班衙役,把其他人都打发回了衙门。观言死命不愿走,说要跟着他,只得罢了。 夏天舒也没走,和仵作一同查验尸体。汤良工见他穿着并非衙役,问叶思睿:“这是谁?” “这是……我请的幕僚,他会验尸的。”汤良工冷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跟着仵作看尸体。 驿卒身上穿着统一,虽然被大火烧得差不多,但是仔细看,还能辩出一些残余。靠着这样,他们把两名驿卒拖开,剩下的六人,就是汤家的下人,还有汤景焕了。汤景焕年纪小,身量也纤细,很快就被认出。 那尸体烧得面目全非,漆黑一片,汤良工俯身看了看,说:“这是景焕。”声音平稳,叶思睿又看汤良工表情,还是看不出悲喜。独子死了,他竟如此平静么? “这是景焕身上戴的。”他继续解释,毫不介意地直接伸手从焦尸脖子上抠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的长命锁。” 仵作拿白布裹着被烧黑了的长命锁包起来。汤良工站起身,直视叶思睿。“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仵作蹲下来开始验尸,夏天舒也蹲在一旁抻着脖子看。叶思睿心里并没有报什么希望,尸体烧成这样了,还能验出来什么? “大人。”不过片刻,仵作便站起来看他,神色有异。“汤公子……汤公子不是被烧死的。” 第35章 夺命噩梦(四) “什么?”叶思睿少不得吃了一惊, 便扭过头看汤良工,依旧是面沉似水,看不出什么波动了。“你这么说可有什么依据?” 仵作说:“大人容禀, 汤公子的口鼻内并无烟灰, 可见并没有因为火烧挣扎、开口喘气。应当是死后才起火的。” 这道理叶思睿也明白,他又问:“那你可知汤公子的死因是什么?” 仵作取出随身的银针, 在焦尸口中沾了沾,抽出来看了看, 又收回去。“汤公子被烧成这样, 遍体看不出刀伤, 银针光亮,并非服毒,小的不敢贸然下结论, 请大人允许小的即刻剖开尸体。”叶思睿看向夏天舒,他微微地点点头。他又看汤良工征求意见,汤良工说:“你看我作甚?你是县令自然由你破案。” 叶思睿咬咬牙,又看了看周围还有玩闹的妇女孩童, 便说:“先不急。” 仵作点点头。“虽然无法确信,却有□□分把握,并非烧死, 只是死因……”他正踌躇,突然一个声音说道:“焕弟先天不足,可是与这个有关?”原来是汤志用,他久久不出声, 叶思睿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仵作一拍脑袋,“有理有理,若是心疾,被火一激发作出来,确实会导致死亡。” “那便是说,不是人为的了?”叶思睿问。 仵作还没来得及说话,汤良工便冷冷地插了句:“就算是景焕死亡并非人为,这火呢?原来驿站平白无故就会起火吗?” 这倒是。叶思睿心里附和。“把尸体全都带回衙门。”他吩咐衙役们用白单子将尸体抬起来。“驿站中的驿卒全都押回衙门。”他犹豫了一会才说,“汤大人的下人……”“不用顾忌我,下人再买便是。”汤良工说。“下人也都押回衙门吧。”叶思睿被他打断了一下,倒也把原先的话顺利说出口。 “马庐!”他叫。马庐原先坐在瓦砾堆上,听了他叫立刻站起来。“你的伤要紧么?” “这有什么要紧的。”马庐说,“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叶思睿思考了片刻,“你,还有五个快班的弟兄留在这里,务必给我找出火是从哪儿起的,若是现场没有线索,就去询问隔壁几户人家,若是都问不出来,就回府提审驿站中人。” 马庐爽快地应了。叶思睿又把观言留给他,“这小子脑子还算机灵,有什么传信的活可以交给他。”观言想抗议,被叶思睿一瞪,便不做声,只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安排完这些,他又想起重要的一样。“汤大人,驿站毁了,您的行李箱笼怎么办?” “重新置办便是。”叶思睿心里感叹,也不知道汤良工究竟是迂腐过头,毫不在意身外之物,还是财大气粗,表里不一。“驿站烧毁了,还请大人移步悦来客栈。”悦来客栈是和临县最大的客栈之一,而且离县衙很近。叶思睿早先就像安排汤良工住在这里,已经和掌柜打好了招呼。只是他自顾自投奔驿站去,又起了火横生枝节。汤良工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47 并没有反对。他行李箱笼都已烧毁,下人也被带去县衙,叶思睿不得不叫了两个衙役扶着汤志用和他去客栈,格外嘱咐掌柜安排几个小厮给他俩使唤。 回衙门的路上,叶思睿放松了心神,才觉得浑身酸痛乏力,火烧火燎一阵熏得头晕,面上也隐隐作痛。回了府中,他立即回房沐浴更衣。那件换下的常服果然十分不堪,他心里哀叹了一阵,换了一件干净的青袍。 叶阜被他早早赶回来处理公务,他能偷懒一阵是一阵,不愿去找他,倒是夏天舒找上了门。“你拿的是什么?”他看着他手上的瓶瓶罐罐,心里奇怪。 “你脸上的伤需要处理一下。”夏天舒将纱布和药膏摆开,叶思睿想象自己脸上裹着纱布的样子,一阵牙疼,“不必了,这伤不严重,现在已经不觉得什么了。” 夏天舒也不勉强,只是冷声问:“你往后几日想肿着脸开堂不成?”叶思睿听惯了汤良工冷言冷语,听到夏天舒冷声反而觉得亲切。他把手一模脸颊,果然一阵刺痛,仿佛是有些肿了,立刻妥协。“那便只涂药膏。” 夏天舒拿棉花小心沾了药膏在他脸上抹,叶思睿也不知道是什么药膏,只觉得刺痛之余一阵清凉,倒是十分舒服。夏天舒的手暴露在他眼下,手指纤长,手心有茧,显然是练武人的手。“天舒兄,你学武多久了?” 夏天舒的动作轻柔,显然是经常上药。“九岁开始习武,到现在,十六年了吧。” 叶思睿看着他的手指心不在焉,九岁开始习武,看来自己是没机会了。“你长我两岁,看来这声兄长并没有叫错。”又感叹,“虽然只长我一岁,可是这差距却是天壤之别。天舒兄你武功又好,又懂医术,还会乐器,天舒兄,这世上有你不会的东西吗?” “我并不懂医术,只知道人体穴位,略通药理,上药是习武之人家常便饭了。”夏天舒放下手,“好了。” 叶思睿伸手一摸,触到一些黏糊糊的药膏,夏天舒却毫不在意的样子,用帕子擦干手。他心头一热,便说:“天舒兄若不介意,可唤我一声子奇。” “子奇。”夏天舒随口唤了一声。“我也不通文墨,这表字可有什么出处么?” 叶思睿老脸一红,好端端的解释硬是琢磨出几分自卖自夸的意味。“相传子奇是齐国人,十六岁治理阿县有方,所以用来称年少有才华的人。”说完,他想起那个用手摸他的头,夸赞他的高大身影,心中几分怅然。 “果然合适。”夏天舒说道。 叶思睿被他这么直白的夸赞勾出几分窘色。“我总觉得汤景焕死得蹊跷,尸体抬回来了,我们再去仔细看看吧。” 衙役们也觉得焦尸骇人,用白布裹好放在刑房一间隔间。叶思睿要验尸,又喊了仵作过来。“其他驿卒和下人的尸体验过了吗?” “大人,除了汤公子,那些人都是手脚蜷缩,口鼻中有烟尘,都是烧死无疑。”仵作从尸体被运回来就没敢闲着。 叶思睿说:“你不是要剖尸么?现在便开始吧。” 工具都是现成的。仵作拿了一把窄刃匕首,点起了灯,将那匕首在火苗上烘烤。叶思睿问:“这是什么讲究?”夏天舒说:“怕刀刃上有杂物。我只知道大夫看病需要如此,没想到验尸也这么讲究。”仵作笑道:“夏先生好见识。刀刃上若有杂物,在尸身体内恐有影响,干扰判断。”烘烤了一会,他才小心翼翼剖开焦尸的胸膛。 叶思睿扭过头不愿看,却看到夏天舒仍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由真心佩服他的胆色。他心里默默数数,数到一百多,才听到仵作说:“大人,却系并非烧死。烧死之人内脏为血红色,而汤公子……”叶思睿做好了心理准备回头看,却见焦尸胸腹大开,五脏六腑尽皆暴露,一时喉头一酸,只好极力控制了,仵作用一个细长尖锐的钩子挑起一条白色的条块,下头还粘连着黑红的东西,只看一眼便令人作呕,叶思睿又转过头。“这是从他心上挑下来的,此外还能看到瘀斑,也已经变形了,看来汤公子的确有心疾。” “真的是死于心疾?”叶思睿有些失望。 夏天舒点点头,显然仵作的判断并没有问题。 “大人莫急。”仵作将工具用布擦拭干净,依旧在火焰上烘烤后才收起来,“虽说是死于心疾,可这诱因也有讲究。这心疾是陈年旧疾,如没有诱因不会无端发作。而这诱因就广泛了,药物,受伤,活动过当,甚至情绪过激,都有可能。” “这一场火灾自然会叫人惊恐无比。”夏天舒说。 “所以你是说,放火的人就是想叫汤景焕心疾发作而死?”叶思睿自言自语,“不对啊,只是想杀他,放火烧死岂不是更直接?” 仵作说:“小的只是把消息呈给大人,是非曲直还要大人来判断。” 衙役护送汤良工和汤志用叔侄到了悦来客栈,跟掌柜交代了叶思睿的吩咐,便告辞出门。汤良工一路没有说话,汤志用也不敢开口。掌柜叫人清点好了两间上房,又派给他们四个小厮,带去们上去。汤良工客气地谢过了掌柜,又说:“我们叔侄俩聊聊天,几位小哥先忙去吧。”小厮们恭敬地应下了,两个看门,两个去帮他们置办箱笼等物。 汤良工走进了给他准备的屋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 汤志用跟着汤良工进了屋子,看他如此慎重越发忐忑,小心地问:“叔叔要跟侄儿说些什么?” 汤良工终于不再收敛,啪啪两个嘴巴子呼上去,怒目圆睁,压着声音呵斥道:“逆子!你纵火行凶,弑亲枉法,还不快快跪下受死!” 第36章 夺命噩梦(五) 汤志用捂嘴屏住了呼吸, “叔叔在说什么?志用听不明白?” “到现在你还想在我面前装?”汤良工又是一巴掌挥过去,虽然没有直接打上,但掌风清晰可感。“你害死你兄长, 纵火毁尸, 又假扮他的身份,一见到我就喊我叔逼我认下, 仵作验尸时你接话那么快,不就是为了利用你的心疾断他一个自然死亡吗?” 汤志用手足无措, 哑口无言。 汤良工横他一眼, “不狡辩了?你以为你那点伪装瞒得住谁?你倒是想到了故意把你的胳膊烧伤, 可是志用脖子上的长命锁……我亲手挂上去的长命锁,我难道认不出来吗?”他语调愈发悲愤,眼中泛有水光, “小兔崽子!我真是惯坏了你!你从前当面贝蒂说他坏话也就罢了,你倒说说,你犯下如此大错,害你兄长, 害我全家,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说啊!?”到最后,几乎是老泪纵横。 汤志用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爹!孩儿错了!孩儿不想死!” 验完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48 尸, 叶思睿和夏天舒回去用了晚饭,终于再没有拖延的理由,向叶阜问了问今天的事宜,前去升晚堂。晚堂无非是断案判案, 叶阜将词讼和自己的判断都整理好,他挨个看下去,照着念便是。 夏天舒回自己屋子里磨剑擦剑,那柄剑已经十分古老了,但是剑身一丝磕碰之处都没有,尖锐明亮,宛如一泓秋水。他以前见别人磨剑,现在自己试,才知道这活并不容易,手稍微一抖,这把剑就废了。所以他磨剑时总是精力集中,全神贯注。磨好后用布擦拭,擦得闪闪发光,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擦剑时,他终于可以放纵自己的思维四处驰骋。这也是他最放松的时候,静静坐在靠背椅上,看着窗外的天空出神。 叶思睿下了堂已经是申时过半,天色渐黑。他打着灯笼等在衙门门口,盛夏的夜晚蝉鸣不绝,流萤点点。他打了个哈欠,远远就听到马车的声音。“睿叔!”叶旷从马车上下来,迫不及待扑倒他怀里。叶思睿一把将他抱起,同他亲热了一会。叶旷也长大了些,不像以前他可以轻松抱起了。他朝马车夫点点头,牵着叶旷回屋,边走边问些学堂趣事。 “大人!”青衣红腰带,腰上挎着刀。那伙人一走近,叶思睿便拍拍叶旷,“找你师父玩去。” “怎么样了?”叶思睿迎上去问。 马庐带着五个人过来给他行礼,观言巴巴地回到他身后,“还有一个弟兄怎么不见?”叶思睿问。 “我叫他去悦来客栈盯着汤大人和汤公子了。”马庐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信口说来,毫无怯意。 “你怀疑他们?”叶思睿问。 “大人您想,驿站里能放火的能有几个?不就是活下来的那些人吗。” 叶思睿点了点头。“进屋说吧,你们弟兄查出来什么了?”他们边走边聊。马庐他们早些时候回来便径直提审驿站的下人了。马庐说:“汤景焕有心疾是真的,汤家下人们都知道。驿卒们也知道汤景焕体弱不能情思过度,平日少打扰他。” 这和验尸结果倒是相符。叶思睿带他回了三堂,叫四个衙役回去歇着,观言在外头看着。“你们忙了一天也累了,马庐在这儿汇报就行了。先回去歇息吧。”打了个岔,到堂下做好,马庐坐在他下首边,目光灼灼盯着他。“大人,据汤家下人说,汤志用父亲去世,母亲改嫁,所以被汤大人收养。汤景焕与汤志用一开始关系面子上还过得去,只是汤景焕背地里也时常念叨父亲没有以前那么关注他了。” 叶思睿仔细回忆了与汤景焕仅有的一次见面,哂然一笑。这倒是有意思,驿站里那顿晚饭可看不出这两人有兄亲弟恭的架势。 马庐继续往下说,声音更小。“可是汤景焕的贴身小厮告诉我,在一个多月以前,汤景焕做了个梦,醒来之后对汤志用态度大变,经常说他要害死自己之类的,汤大人训了几次他还是不改口。这次巡查也是,汤大人本来只带了汤志用同去,汤景焕非说留下自己不安全,逼着汤大人也把他带上来。 叶思睿闻言挑眉,“看不出来,汤大人对儿子倒是和蔼可亲。” “汤大人妻子早年病逝,只留下这一个儿子,而且他一直没有续弦,许是故剑情深。” “你知道得到多。”叶思睿说,“看来派你去是正确的了。这么说,你怀疑真是汤志用杀了汤景焕?” 马庐摇摇头,声音很郑重。“大人,小的怀疑是汤景焕杀了汤志用。” “可他已经死了。”叶思睿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矢口否认:“这不可能。不会是他。” “大人。”马庐身体前倾,“我带驿卒去看了,发现汤景焕尸体的地方,是汤志用的卧室!” 叶思睿若有所思。 “大人是否还记得,汤大人辨认尸体时说起尸体脖子上戴有长命锁,以此才判断那是汤景焕?” “记得。”叶思睿说。他当时正震惊于汤良工对于独子丧生的镇定,现在一想,确实有些奇怪。 马庐又说:“我问过汤家人,汤景焕和汤志用都戴有长命锁,是汤志用被抱养后汤大人一起做的,但是上面是什么字他们就不太清楚了,汤志用的贴身下人都烧死了,我问过汤景焕的小厮,他说汤景焕的长命锁上面錾的字是‘长命百岁’。”叶思睿点点头,汤景焕先天不足,长命锁刻这个正常不过。马庐说:“可是小的去刑房看过那块烧了的长命锁,刻的分明是‘天保九如’!” 诗经小雅中天保一篇,如山如阜,如冈如岭,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汤良工给侄儿的长命锁却是这个。他说:“我知道了,这确实蹊跷。” “仅仅是蹊跷吗?”马庐说。“大人……” 叶思睿伸手制止他。“我叫你调查的事呢?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马庐并不情愿被岔开话题,但还是顺从地回答:“火是从马厩烧起来的。” “马厩?”叶思睿重复了一遍,语气奇怪,“马厩烧起来,烧到二楼的房间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是的。”马庐不知他想说什么。 叶思睿指尖轻轻敲击椅子扶手。他的手和脸一样苍白,细长的手指只在握笔处有薄茧,与夏天舒的手截然不同。“马厩烧到二楼,那么长时间,汤景焕为何没能跑出来?” 马庐只得说:“因为心疾发作已经死了?” “找出来是谁点的火了吗?”叶思睿又问起另一个问题。 马庐眼里闪着欣喜的光,好像叶思睿终于问到了关键。“早上驿卒要去马厩喂马,我对他用了刑,他说是汤景焕吩咐他放火的。” “汤景焕?”叶思睿又确认道。 “就是汤景焕。”马庐说,“大人,你听我一言,现在便抓了他过来,他细皮嫩肉,打两棍子就招了。此事估计汤大人也有份,他明明看到了长命锁却不告诉您,正好他之前对您又是那样的态度……” “我知道了,你不必说了。”叶思睿打断了他。“你不是派人看着悦来客栈么,我放心。你快去休息吧。” 马庐只好离开。叶思睿叫上观言回房,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刚走进屋子,他又对观言说:“你看看西厢房的灯还亮着吗?”观言一听他说西厢房就笑了出来,嘻嘻哈哈一路跑过去,回来了禀道:“夏先生还没睡呢,我说老爷找他有事,他即刻便过来了。” 叶思睿只来得及瞪他一眼,就听到了夏天舒的声音:“找我何事?” 叶思睿说:“我本想看看你睡了没有,都是观言自作主张。”他又瞪了一眼,小厮没等他吩咐,就退到屋外去了。他以为夏天舒听了这话会径直离开,谁料他却掸袍坐下了。“案子如何?” 夏天舒找个话题,他应该十分荣幸,可是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49 这会他却不想提起这个。心里郁结,忍不住脱口而出:“天舒兄,我们来对月饮酒吧?” “你上次还没喝够么?还是嫌第二天起来头不够疼?”他露出了一点笑意。 “天舒兄你笑了!”叶思睿并没有错过你调侃的意味和转瞬即逝的笑,惊呼出声。 “我又不是什么怪物,笑起来有那么可怕么?”夏天舒收起笑问。 叶思睿心里暗道可惜,“既然今日天舒兄有兴致,我们便来饮酒赏月,头疼算什么?” 夏天舒无奈地叹息。“你脸上的伤还没好,喝酒会加重的。” 他手贴上脸颊,才感觉隐隐有些疼,已经好了太多了。不是夏天舒提起,他已经忘了这回事。 “早点休息吧。”她还没来得及抗议,夏天舒已经转身出门。 第二日早起升早堂时,叶思睿才庆幸昨天夏天舒没跟着自己一起疯,真要喝了酒,今天早堂头还不得疼死。他的常服昨日被送去洗,丫鬟婆子尽了浑身解数才洗的干干净净。好在夏天干得快。 早堂时不免谈起驿站走水的事。叶思睿便说起那六户人家的房子和家产,最后敲定,那一里的人家按律凑钱赔偿,里长出双倍的份子。驿站由衙门出钱重修。其实理论上应该报经上官。但是鉴于上官刚刚火场逃生,叶思睿还是选择乖乖出钱。 下了早堂,汤良工已经在三堂喝茶候着他了。叶思睿看着他那干瘦的脸,想必年轻时是另一番风采,心里一动,走近了行礼后问:“大人,令郎和令侄长相颇为相似,有什么区分之处吗?” 汤良工手中的茶碗咔嗒一声响。 第37章 夺命噩梦(六) 叶思睿心里有了数, 仍问:“汤大人?”他没有错过汤良工脸上的犹疑之色。 “志用左臂上有一块伤疤,是他小时候,下人带他不尽心, 在石头上磕出的伤。”一日之间, 汤良工看上去疲惫苍老了很多。“叶大人问这个是做什么?” 叶思睿心里飞速回忆起汤志用从火场救出来时手臂的烧伤,表面上只是同前几次相处一样, 客气地说:“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知州大人仿佛因为他这一句话找回了勇气, 摆出冷淡严肃的模样, “叶大人, 驿站失火一案不知你查的如何?” 既然你提起这个,又何须客气?叶思睿笑得凤眼弯弯,叫身旁的小厮:“观言, 吩咐马庐,让盯着悦来客栈的衙役把汤志用带回衙门。” 观言得令,一句多的也不说,乖乖下去找马庐去了。叶思睿近日重用马庐, 衙役和捕快掌案们自然对马庐另眼相待,何况马庐本来就威信极高,如此一来, 三班衙役已然抓在了叶思睿手里。而六房之人,还有一些内心絮叨的,譬如埋怨叶思睿不该越过刑房直接查案子的,叶思睿也懒得理他们。倒是叶阜听了些风言风语, 主动出手整治了几次。对比碌碌无为还贪赃枉法的周晟,叶思睿对叶阜这个副手,可以说是非常满意了。 汤良工听说他要人拘捕汤志用,面上又惊又惧,只是大声申饬:“你又要故伎重演么?有什么证据?什么口供?你就敢凭空抓人?” 叶思睿知道他只是虚张声势,喝了口茶,说:“我只是叫令侄来衙门问些话,大人有不是不知道流程,何须如此惊惧?是否有证据口供,大人随我升午堂不就明晰了吗?” 汤良工没有什么反应,好像瘫在了椅子上,双手抽搐,双眼无神,只是重复念着:“他有罪……他有罪……”叶思睿不忍再看,放下茶碗,这清脆的碰击声把他惊醒了,他像找到了救命稻草,紧紧盯着叶思睿。“叶大人,景……他有罪……我也有罪,我包庇他与他同罪……你救救他好不好,我是知州,我可以为他顶罪……你救救他,他身体那么弱经不起牢狱之灾……”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叶思睿被他盯着着实煎熬,听他说话也已经精神萎靡,一蹶不振了,他只好苦笑道:“大人,你急什么呢?” 汤良工不再说话。叶思睿静静喝茶。 喝过两道茶,马庐上来回话,已经将叶志用带来了。叶思睿起身整整官服,看汤良工已经走不动了,叫观言扶着知州大人坐到堂上。三班六房的官吏都已经在堂上候着了,看见汤良工并不奇怪,但这位大人如此失神,看来定是有大事。他们交换着眼神,叶思睿却不管他们心里的嘀咕,宣布开堂后开始审理词讼。马上就要到新的布告日了,前一次受理的案子已经审的差不多,很快就轮到驿站失火案。叶思睿叫人先把仵作带上来,宣布验尸的结果。 “……尸身口鼻内无烟尘,内腑暗红乃至发黑,并非烧死……”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了,只是六房官吏那日不在现场,如此听来也是一阵议论,原来独子死了,怪不得汤大人如此失魂落魄。 “……心内有白色织状物,多处瘀斑,变形肿大,乃是心疾久积之兆,确系汤良工大人之子汤景焕尸身,死因乃是外物诱发心疾。” 听到最后一句,汤良工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叶思睿。叶思睿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心想,不是告诉你不必急了吗。他又叫衙役带那日指证的驿卒上堂。驿卒供认,汤景焕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是汤志用的卧室,驿长、同行的驿卒都可以作证。他的证词又引起一阵声音极低的窃窃私语。知州大人的亲侄子杀了他的亲儿子,这怎么看都是一桩大丑闻了。 “肃静!”叶思睿敲了敲惊堂木,想想等会这些官吏的反应,心里又是一哂。只是,可怜了汤良工。他朝知州大人投去同情的一瞥。汤良工还在急切地朝堂下张望着,叶思睿知道他在找谁。“带汤志用上堂!” 马庐亲自押着汤志用上堂,官吏们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道来。汤志用的伤还没好利落,手臂上,脸上,还有一块一块的纱布。马庐留了几分情面,没有用刑,也没有绑住他,半押半扶,叫他正对着叶思睿跪下,直起身说话。 “你是不是汤良工之侄,汤景焕之兄汤志用?” “学生是。”汤志用也进学了,所以口称学生。 “是你杀了你弟弟,汤良工之子汤景焕吗?”叶思睿骤然敲了一下惊堂木,“不准隐瞒!” “学生知罪。”汤志用木然地说,低下头叩首,看都没有看叶思睿右手边的汤良工。叶思睿看了一眼汤良工,发现这位刚正不阿的大人盯着汤志用的眼神已经变成了仇恨。 官吏哑然。叶思睿说:“你是读书人,学的是孝悌之道,为何要害你弟弟?” 汤志用并未说话。 官吏们也在窃窃私语,多有好奇。一个读书人,父母早逝,多亏了叔叔收养,而且叔叔做到了从五品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50 ,衣食无忧,有多大的仇恨才能逼着他做出手刃手足这种泯灭天伦的事呢? 叶思睿全神贯注地盯着他,读懂了他眼里的无奈,愤怒,嘲讽。他说:“因为他想杀你,是不是?” 汤志用脸上的木然瞬间破了,他满怀惊喜愕然,又扣了一个头,朗声道:“大人英明!”汤良工大惊之下用力拍击桌面,“叶思睿,你在说什么!?”这一声咆哮,比他任何时候的训斥都要凶恶。叶思睿并不搭理他,又叫人把汤景焕的小厮、喂马的驿卒传了上来,让他们挨个供认。 随着他们的供词拼接还原出真相,官吏们的表情逐渐变成恍然大悟。叶思睿再次怜悯的看了一眼汤良工。说起来,这倒是个悲伤的故事。 汤景焕做梦梦到了汤志用纵火杀害他。许是因为对汤志用心底里那丝提防和厌恶吧,他信以为真。一个人一旦坚定了念头,看到的就都是他想看见的了。在汤景焕看來,汤志用讨好父亲,送自己礼物,教自己骑射,桩桩件件,都是想要害自己。屋里死了个下人,汤景焕怀疑是汤志用杀人失手。哪怕是汤志用敬他一杯酒,他也坚持要先由下人验毒。哪怕汤志用曾经与他和睦相处。哪怕汤良工再三训斥他。单纯的人在一件事上的固执可以比平常人更深。 出于母亲的防备和疼爱,汤夫人纵容了他的行为,而即使是严肃刻板的汤良工,也拿他们母子没办法。于是汤志用只得一次次委曲求全,任由下人诋毁怠慢。他以为他用行动证明自己,总可以赢得这家人的尊重和信任。直到他发现,汤景焕注视他的眼神除了厌恶,还增加了一抹暴戾。 “……他想害我。”汤志用朝着叶思睿和汤良工,低声,坚定地说。 发现了这点对他并没有太大帮助。他没有可以求助的人。即使待他如亲子,刚正严肃的汤良工,也不会相信他孱弱温顺的儿子会害人,更何况是害他的兄长。汤志用只有自己防备。他没有犯错的机会,因为他只有一条命。 一日日的提心吊胆,让他心力交瘁。而不明就里的叔叔,只会严厉地训斥他读书作文不如从前。这一切终于让他下定了决心。 “解脱的方法只有一个,我必须在他杀了我之前杀了他。” 汤景焕的心疾,是他最大的机会。从驿站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戴的长命锁被换了。“长命百岁”四个字看起来格外刺眼。他不知道汤景焕要做什么,他只知道身边的小厮已经被买通了,汤景焕要下手了。于是他叫人把汤景焕叫到他屋子里。 “他不愿意来,我就叫人说这是叔叔的命令,他只怕叔叔……他来之后我屏退左右,拿出一把刀抵着他的脖子,告诉他:‘没错,我就是要杀了你。’然后……”汤志用把脸埋进手里。然后他才发现,亲眼看着那张与他极其相似的脸抽搐喘息,逐渐变得青紫,嘴唇发白,最后断气,是一场他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还在屋子里发呆,听到外面的人跑动呼喊,惊慌失措,才知道走水了。他起先并不知道这是汤景焕放的火,只是惊慌地往外跑,可是他耽搁了太久,下楼时,楼梯终于坍塌。 直到他被救出,汤良工把他错认成汤景焕训斥时,他才明白汤景焕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他还抱着一丝幻想,也许一贯秉功执法的汤良工,会出于对独子的怜惜救救他。 直到叶思睿录取词讼,宣布退堂,整个县衙二堂还是静悄悄的,官吏们大气都不敢出。汤良工像是彻底崩溃了,合眼靠在椅子上,有人出声询问只是摆摆手不做声。叶思睿不想看他丧气的脸,告辞后去找夏天舒,原原本本将案情和盘托出。夏天舒不会说什么,但至少可以泡碗茶给他。“你已经破过很多案子了,这起案子不算复杂,也不算特别凶恶的,我以为你会淡然得多。” “你知道我受触动的是什么?”叶思睿有气无力地说,“汤景焕梦到汤志用要杀他,这原本是假的,可他当真了,于是最后也成真了。” 夏天舒点点头,“造化弄人。” 不,不是。叶思睿无法将胸口真正梗着的话说出来,只能灌了一大口茶,那热茶似乎驱散了几分旧日噩梦笼罩的阴霾。 第38章 生死抉择(一) “放箭!——好!”何英催马上前, 叫了一声好。叶思睿射的箭稳稳命中靶心。“看来可以把靶子再往外放二十步了。”何英调转马头小跑回来。 叶思睿垂手休息。胳膊有些酸痛了,但他并不满意。“早该如此了。何况你到现在还是没有教我怎么在马上射箭。” 何英下马绕到他身后。“急什么,饭要一口口吃, 马上放箭还不容易?关键是你能不能射中。”他抓~住叶思睿的两只手, 托着他拉弓,一箭命中。“你的手还不够稳。” 叶思睿感到颈间的呼吸, 有些不适应。他成年后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行为了。他脱开何英的手放下弓。“休息一会吧。” 可能是他很少主动提出休息吧。何英看上去有点惊讶。叶思睿便径直往屋里走,没走多远就听到背后的步伐追上来。“你府中那位夏先生在忙些什么呢?” 叶思睿挑眉, 心中纳罕。何英从来不曾见过夏天舒, 只是叶思睿休沐时同他学习骑射, 难免会提到一两句,也无非说他轻功高超罢了。何英听起来不像是在没话找话。叶思睿不动声色地说:“我每日升堂,接见里长、督办公务、审理词讼, 忙得团团转,哪知道他在忙什么。” 他不接话,何英却提起另一个话题,“你知道我家老爷子寿辰快到了么?虽然不是整寿, 也是六~九之数。” 叶思睿心中讶异,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只是摇头, “我并没有收到请帖。”安顺侯五十四岁寿辰,若是真要庆贺,他这个 何英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早着呢,还有一个多月吧。只是和临县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京城的稀奇玩意老爷子都见惯了。我想派人下江南去看看东西。” “一去一回,一个月赶到?这时间有些紧啊。”叶思睿屈指算了算,便觉得勉强。 “走水路到杭州府,顺风还好。只是怕不安全。” 话说到这份上,叶思睿终于听出了他的意思,“你想叫夏天舒去给你保镖?” “果然一点就透。” 叶思睿并不理睬他的夸奖,“你若不放心,为何不去找个镖局?” 何英大大咧咧地说:“镖局?镖局谁请得起,我可是一穷二白,就算是请那位夏先生,还得我哥帮我垫钱……” 何英的月钱很少,这他早就知道了。何安在翰林院任职,清贵是清贵,油水是肯定没有的。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 “……成是不成,你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51 给我句准话。若是不成我就只能向书院告假亲自跑一趟了。” 叶思睿心里拿定了主意。“这事我说了也不算,我今天回去便问问他的意见,不论成与不成,明天之前肯定给你送个信。” “……就是这样了。”叶思睿讲完他与何英的对话,端起茶喝了一气,打量夏天舒的表情,心中有些微妙的忐忑。 与夏天舒相处久了,他逐渐发现夏天舒并不是个纯粹的面瘫,认真的看完全可以看出情绪的变化,只是笑的少罢了。他也不知道夏天舒会不会同意。实际上叶思睿根本不知道夏天舒是怎么营生的。杀了董襄那回,也没见他带了多少金银回来。 叶思睿开出的月钱,应该也够他开销了。只是,夏天舒这样的人,真的甘心一直被困在县衙这样的方寸之地吗? “旧地重游,挺好。”夏天舒似乎露出怀念之色。 “你去过杭州?”叶思睿一听便好奇起他的过往。 “对。” 察觉夏天舒不欲多言,他便丢开这个话题,转而讨论起行李如何收拾,何英的为人处世等等。 叶思睿当日给何英回了信,何英那边东西都收拾好,转天便要出发。叶思睿升早堂前忙忙碌碌送叶旷坐马车去书院,又送夏天舒出门。 叶旷知道师父就这么被弄走了,难免失落。只是他一向最听睿叔的话,叶思睿给他讲明白道理,又承诺师父会给他带礼物回来,便开心地读书去了。 叶思睿忙碌了一天,心神不宁,处理公事之余总惦记着夏天舒走到哪儿了,细想想八成还没进运河,心里也觉得可笑。就连叶阜也看出了他心不在焉,午饭时跑来问他是否身体不适。叶思睿半天不说话,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玉~峰可去过杭州府?” “杭州?心向往之,只是没有机会去。”叶阜笑得有些腼腆,“我是北方人,北方人大多对西子湖怀有憧憬吧。” 叶阜来自太原府一个千里黄沙的小镇。那里民风剽悍,全民皆兵。武举人一次倒是能贡献好几个,文举人多年都没有。叶阜从小瘦弱,父亲见了他会摇头叹气,母亲背地里落了好几次泪,生怕他长不大。 叶阜长大了,还考中了举人,外放和临县做县丞。 他没有雄心壮志,也不相信自己还能考下去了——他于读书一道还算有天分,但是开蒙晚,在当地有找不到好老师。他只想快些走上仕途,把父母从那个危险的、荒凉的地方接走。 父亲不肯走,不仅不走,还把他痛骂了一顿,说他忘本,说他抛弃了故乡和血脉。他不懂,叶家并不是当地望族,血脉也不多,亲人更少,还有不少已经战死沙场。和临县不大,但是天子脚下的县城,再怎么说也比边关强。 父亲说他不懂,他们世世代代戍守边关。 于是他独自离家,定居和临,在这里娶妻生子,在这里扎根。 他像打开了话匣子,和叶思睿说起自己的家乡、父母。叶思睿自打步入仕途以来,从来没有和人交心的经历,听他说起这些,心里百感交集。“我还没有见过尊夫人呢,令郎多大了?” 叶阜说:“大的已经开蒙了,小的那个还在吃奶呢。” 他说起时脸上洋溢着做父亲的喜悦。 叶思睿并未见过他的家人,只是听他描述,一家生活也难免拮据。他从天显二年中举外放,已有四年。做了四年的县丞,哪有什么升迁的指望。 “都是我不好,噜苏了这么多。”叶阜笑着摇头,“子奇想去杭州?怎么突然有此一问?” 叶思睿回过神来,不好跟他细说,便拿安顺侯寿辰的事情问他旧例。 叶阜说:“往年贺寿也是有的,只不过是提前送上贺礼,正日子再去拜寿,或者递上帖子聊表心意,也就罢了,今年既然是六~九之数,应当有别于往年。” 叶思睿和他谈起祝寿之事。突然想到一点,“既然是安顺侯的生日,会不会惊动天颜?” “往年没有,今年……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可能。”叶阜说。“若是惊动了帝都,不管是京中来人,还是接旨领赏,我们在都不方便。既然如此,寻一份好礼,署上名,送去拜帖,也算聊表心意了。” 此举甚合叶思睿心意,两人开始张罗寻找贺礼的事。 一转眼,半个多月就过去了。叶思睿也渐渐习惯了夏天舒离开。何英那儿传信说一行人日夜兼程的赶路已经进入杭州府了,一路上风平浪静。等采购完毕,再回来,正好那你更赶上安顺侯寿辰。 想来旷儿若是知道了应该会很开心吧? 叶思睿下了晚堂,衙门门口等着接叶旷。观言在他后头打着灯笼。随着一日日热起来,蝉鸣声也越来越响了。得叫衙役粘一粘蝉了。衙门里有好几棵大树,这么叫非得影响入睡不可。 他等了一会,还没有动静,心里不由奇怪。这会怎么还没回来? 许是路上耽误了。他安慰自己。又守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是没有听到马车的动静,心里有些慌了。 “大人莫急,给大人赶车的车夫是有两下功夫的。”观言说。 叶思睿却不放心。这衙门里,除了夏天舒,没人能叫他说出放心两字。他再次后悔不该把夏天舒放走了。“去役舍,把马庐给我叫来!” “那您……” “灯笼给我,我在这儿守着。” 他说。 观言去了。衙门门口只剩下他一个人。旷儿,你可不能出事。他暗自祈祷。兄长,这是你唯一的孩子了,保佑他吧。 “大人有何吩咐?”马庐一路小跑赶来,观言在后面喘着气拼命追。“我侄儿在松和书院念书。这会本该回来,已经比平日晚了两刻钟了。”他尽量忽略脑海中各种糟糕的联想,“希望是我想多了,可是……” “我明白了。”马庐说,“我这就带人沿着去松和书院的大路找过去。” “他坐的是普通的马车,青色幔帐。”叶思睿说。“不——不要带壮班的,带快班的去,带几个马快,骑马。” “小的必将把他毫发无损的带回来。”马庐承诺,立刻去叫人牵马了。 叶思睿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安更胜。 马庐一晚没回,叶思睿也一宿没合眼。他想起桃花庄那回,若不是对方发现了他的身份,旷儿难逃魔爪。可是一个小小知县的名头,在东安县好用,在和临县能镇住谁?他又想起周徽那次给旷儿下毒,不由切齿,旷儿跟着他受了多少委屈? 一宿没合眼,醒来还是得去升早堂。叶思睿没精打采,如坐针毡。挨到退堂,还没来得及问起马庐的事,就见到观言行色匆匆走来。“大人,您的卧房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第39章 生死抉择(二) 叶思睿早已做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52 好了准备, 可是接过字条时手指还是认不准微微颤抖。 不要多管闲事,他就能保住性命。 只有这么一句话,并没有要求赎金、人质交换之类的信息。叶思睿惶恐不安起来, 事态的发展已经脱离了他的想象, 而脱离控制才是最可怕的。多管闲事?什么算是多管闲事?他来和临县已经破了两起命案和无数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这都是知县分内之事。太模糊了, 而稍微不留心,旷儿就可能命丧贼手。他的手心出了汗, 黏糊糊的。 字迹看不出来, 不是熟悉的人。可是不是熟悉的人, 他又是如何越过衙役,将字条放进他的卧室的呢? “马庐回来没有?”叶思睿问。 观言说:“大人……马车夫回来了。” “带他来见我!” 观言又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才走开。叶思睿将那字条握在手里,看着它濡~湿, 又换用手指夹住。 纸是一般的纸,看不出什么名堂。墨……他把纸条送到鼻下嗅了嗅,居然是京香墨?京香墨是书写良品,墨中加了多种香料, 色黑、光亮、气清香,又能入药,具有凉血、止血之功效。叶思睿用的墨正是这种, 需要从京城采购。如此看来,绑匪是京城中人?他蹙眉沉思。 “叶大人。”一声哀嚎,一个人噗通一声扑倒他脚下跪下。“小的无能,叶少爷被人劫去了!” 叶思睿抬起头冲他身后的马庐点点头, 压着火气问他:“说,怎么回事。” 车夫马奕是马庐挑出来的,他的本家兄弟,平时也是个有勇有谋的汉子,这会显然是吓破了胆,说起话来磕磕巴巴。“昨日照常出发接小少爷回来,他却说要先去个地方,又问我烟云阁卖的古董怎么样。我说天色已晚,又不顺路,不如回了大人,明日再去。可是他坚持要去……” 叶思睿厌恶他眼神巴巴地推脱责任。“少废话,接着说。” “是,是,我便赶车带着小少爷往城中的烟云阁走,小少爷买了一方砚台……” “什么样的砚台?”叶思睿问。 “是一方歙砚,寿……寿桃形状。” 叶思睿沉着脸叫他继续说。旷儿不缺银子花,但他很少有买东西不告诉自己的。他买歙砚做什么?寿桃形状,不会是旷儿自己用的,难道是送给他的? “出来之后已经很晚了,我想快些赶路,但是有人在前面设了扎马钉!” 他声音悲愤,叶思睿默然。看来这是准备好的,蓄谋已久的绑架了。扎马钉把马脚掌扎伤,马车就排不上用场。马奕踉踉跄跄下了车,抓~住叶旷往外跑。仓促间不知道他们跑了多远,草丛里设了绊马索,马奕被一绊摔了过去。等他醒来,身边的叶旷已经不知所踪了。 他们去买砚台偏离了回县衙的大路,马庐带着衙役找了一晚都没找到他们。还是等到马奕醒来,沿着路回书院去找人时才碰到。 叶思睿说:“把他带下去,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我不想看到他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马奕跪地哭喊。叶思睿虽然没说要了他的命,可他丢了叶旷乃是最严重的失职了,鞭笞七八十半条命也没了。马庐粗声喝道:“叫什么叫,连规矩都没了吗!”他正愤恨这人失职,连着自己这个举荐他的人也不得叶思睿好脸色,当即粗暴地绑住他的手,拎了他去行刑。 “别打废了。”叶思睿又叫住了他们,“先鞭笞三十,你再带着他按他说的地方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马车。若是找不到……”他注视马奕的目光,连马庐都心存畏惧,他却没把这句话说完,随他们想象。“看看周围有没有脚印,有没有留下的记号。”旷儿素来机敏,没准能留下线索。 “是。” 叶思睿浑然出神。他还在想那字条上的字。绑匪绑了旷儿,就是为叫他不要多管闲事吗?那这尚未发生,他尚未介入的事情又是…… “观言。”他叫着小厮,小厮立刻出现在他面前,“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写个条子带到安顺侯府。”这会何英应该在书院吧?“不,带到松和书院,叫何英把夏天舒给我叫回来。不管他走到哪儿了,不管他走水路还是陆路,给我叫回来!越快越好!” 午后,观言是和何英一同回来的。 “你怎么来了?”叶思睿心中油然而生不祥的预感。 何英一声长叹,表情严肃认真,与平日截然不同。“我想来想去,还是亲自跑一趟,你要打骂我也方便些。” 这开场白未免太不寻常些。何英递给他两张帖子。“老爷子请你喝叶县丞亲自跑一趟,说是要和你们吃酒。”叶思睿接过了安顺侯的寿宴请帖。这是哪跟哪儿?“好吧。”那就只能去了。安顺侯请幼子亲自送来了邀请帖,再不肯去未免太不知趣些。 “夏天舒一时半会回不来了。”何英说。 “你说什么!?” “他没事,你别急,听我说。”何英连忙解释,“连日暴雨,河水翻腾,他们走运河恰好逆风,而且浪大危险,船家不敢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想来他郁郁是因为寿礼的事情。叶思睿想着叶旷下落不明,夏天舒归来遥遥无期,“走陆路呢?” 何英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开什么玩笑,船和船家都是我的,走陆路把他们都丢下吗?” 叶思睿刚想说叫夏天舒独自回来,又觉得不合适,只得住嘴。他急得慌了神了。他松手把请帖丢到一边,才发现大红的帖子被他捏皱了。 “你到底怎么了?” 何英想必在打量他。叶思睿心中焦虑无助无人诉说。他又想起字条上的话:不多管闲事。什么是多管闲事?那是我的侄儿!“我侄儿被人绑走了。”他简短地说。 何英大惊,连连追问他怎么回事。他只好把马奕所说告诉了他,只是省略了发现字条一节。饶是如此,何英也又惊又惧,“光天化日之下敢对知县的亲人动手,无法无天,实在是无法无天。” 叶思睿却没有应和他的意思。事情已经发生了,能怎么办呢。他只想让叶旷回来。 “我这就回家跟我爹说!”何英义愤填膺,叶思睿情急之下按住他的手臂,“你这么做还不如让夏天舒独自回来。” 何英显然觉得他这话难以理喻,“如果安顺侯府的所有护卫都找不到那孩子,你凭什么觉得他一个人回来就能找到了?” 叶思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是啊,夏天舒如果在,又能帮到什么忙呢?叶思睿也想不到。这份信赖来的不明不白,可能是源自夏天舒身手出众,可能是源自夏天舒精通医术。可是这些功夫眼下似乎也排不上用场。他踌躇不定。 何英莫名有些烦躁,“你不想我爹知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53 道,那我给你想想办法。”他思索了一会。“我家门子养了一条狗,嗅觉十分灵敏,我家丢了东西他都能一路闻着味去找回来。你叫人带着它去你侄子失踪的地方,它闻过你侄子贴身物品,没准就能顺着味找到他。” 这倒是一个办法。叶思睿谢过了他。何英却哼了几声就扬长而去了。等他退了午堂回来,安顺侯家的下人已经牵了一只名为阿黄的大黄狗过来。那狗十分强壮,昂起头能够到叶思睿膝盖。马庐叫人传话说已经找到马车了。叶思睿便叫人去了叶旷的里衣给阿黄。阿黄昂首挺胸,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看着十分凶猛,屋里的小厮丫鬟都不敢靠近,还是王嬷嬷亲自拿着里衣走了过来,将里衣放在大狗头下给它嗅。叶思睿叫另一队马快带着阿黄去找马庐。旷儿那件里衣也给他们带着。他看着他们出发,心里依旧是沉甸甸的。他用手轻轻敲敲胸口。 “小少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王嬷嬷回屋之间,站在他身边轻声说。 王嬷嬷奶叶旷的时候刚生了第五个孩子,已经三十岁,却还奶~水充足。其实叶旷也没喝多久的奶。只是叶思睿看上了王嬷嬷那份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和调~教下人的手段。叶旷两岁便随叶思睿漂流在外,叶思睿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单身汉,哪里知道怎么照顾孩子?所以就将王嬷嬷也一并带上了。他忙着科举时,就由王嬷嬷陪着旷儿。王嬷嬷看着他长大,对他的疼爱不必叶思睿少几分。 这么看来他还不如一个奶嬷嬷沉稳。叶思睿自嘲地笑笑。父亲见了这样的他,必定是十分厌恶的吧? 他回忆旷儿小时候,又回忆自己年少时,一时几乎堕下泪来。 他又想念夏天舒。如果夏天舒在有多好。哪怕找不到叶旷,至少夏天舒能给予他一点安慰。可能是一碗茶,一个微笑。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默默听他说,他知道夏天舒听得懂。 他一时怏怏,想叫何英把夏天舒叫回来,一时又是冷静占了上风,告诉他夏天舒急着赶回来也没有用,还不如随队返回,至少安全——安全,他现在最盼的就是这两个字了。他的心似乎被扯成了两半,来回拉扯,来回纠缠,七上八下,十五个水桶打翻,全在他耳边争鸣。 兄长,我若真护不住旷儿,将来在地下有何颜面见你。 面上微热,他才发现真的垂泪。 第40章 生死抉择(三) 他没等多久, 同去的捕快就牵着阿黄回来了。他回报,阿黄闻了马车和衣服的气息,一开始的确带了路, 后来拐到了一天小溪边, 就开始踌躇不定,后来干脆沿着大路一路跑回县衙了。马庐没办法, 只得叫他先送狗回来。 叶思睿也无可奈何,派人把狗送还, 又感谢了何英。 晚些时候马庐亲自回禀, 他带人过了溪水, 往林子里找了好久。后来他怀疑那条溪水是故布疑阵,又带人往上下游分头找了找,除了在马车附近的草丛里发现的绊马索外一无所获。 草丛中有被踩的痕迹, 大概能判断出马奕和叶旷从马车逃跑的路线。但是草丛里泥土坚硬,没有足迹。马蹄印和车辙也没有。没有留下记号和痕迹,马庐也一筹莫展。 叶思睿只好等,等那个“闲事”到来, 叶旷被放出来,等夏天舒回来,或者……等叶旷的尸体。 日子一天天过去, 叶思睿一天天憔悴。衙役们几乎把那一片丛林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线索。若非和临县人口众多,县衙人手不足,叶思睿已经勒令他们挨家挨户搜寻了。 倒是何英那里传来了好消息:杭州府的暴雨终于停了, 船队已经上路。只是回到和临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叶思睿央他捎了一封信去,给夏天舒细细说明了叶旷走失一事,请夏天舒速速返回。 一日日过去,转眼就到了安顺侯寿辰。 安顺侯的寿辰当日,叶思睿和叶阜一道拜访。叶思睿穿着青色常服,叶阜是绿色。他们坐着轿子前去,除了轿夫,只带了观言听候差使。安顺侯府已被装点得喜气洋洋,刚拐到这条街上就能听见吹拉弹唱各种声音。因为是大日子,道路两边设了红色幔帐拦下百姓,防止冲突了坐轿前来的女眷。门子引着他们的马车停到院子里,他们赶了个大早,可院子里已经停了两三乘马车了。 管家亲自上前迎接。他穿着一件大红直身,看上去喜气洋洋。“二位大人请先入正堂为侯爷拜寿,再至花园听曲看戏。” 叶思睿说:“侯爷忙着接见贵客,方便打扰么?” 管家笑道:“两位大人便是贵客。正堂之中都是侯爷家人,不妨事。” 叶思睿和叶阜只好将红绸裹着的寿礼交给他登记造册,跟着小厮进去。安顺侯何权今日穿着一品常服,乌纱帽,绯色团领衫,麒麟补子,束玉带,竟比平时显得更加年轻有为。叶思睿和叶阜都上前行拜首礼。因为是拜寿,何权也就受了整礼。行完礼,何权便笑:“英儿,去把两位大人扶起来。”何英一边走过来扶他们一边说说:“爹,你别这么叫我。” 何英也穿了玉色襕衫。叶思睿起身打量起周围。一扫看见一个青服男子,补子也是鹭鸶,眉眼与何英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起何英的风流俊俏更显得俊逸出尘。叶思睿便猜着了。安顺侯注意到他的视线也开口:“子奇,这是我长子何安。”何安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与叶思睿同一品级。但他是京官,叶思睿不敢逞大,和他互相拱手见礼,叶阜依旧行揖礼。何安带着妻儿前来给父亲祝寿,妻子在后花园凉亭中招待其他女眷。儿子何昀正依偎在安顺侯身边。叶思睿目睹这天伦之乐,想起叶旷便觉心痛。 “大人!”叶思睿突然听到叶阜一声惊呼,再看他已经拜倒。他行礼的人是位老者,须发皆白,笑意可亲。那位老人家穿着普通的深蓝团领衫,看不出身份。他正犹豫,安顺侯说:“子奇,快见过岑大人,这可是你的前辈。”岑光霁连声说:“受不起受不起,老夫致仕,乃是布身。玉~峰快起来。”叶思睿才知道这位大人是前任和临县知县,后升任国子监司业。也跟着行礼。 叶阜说:“大人何时致仕归来,为何不遣人告诉玉~峰,好教玉~峰登门拜访?” 岑光霁笑道:“老夫年纪大了,只想找个地方安享晚年。若非侯爷寿辰再三相请,老夫也不愿再你们眼前讨人烦。”他又移向叶思睿,温声道:“你做得很好。”叶思睿受宠若惊,忙道不敢。 “玉~峰的性子,老夫是知道的,他早年果敢,一身杀伐之气,这二年已经温吞了很多,处理政事有余,刑狱诉讼就差得多。你二人正好互补。” 叶阜被老上司这么评价,十分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54 服气,只玩笑道:“大人一见面就在子奇面前拆我的台么?”叶思睿看他的样子,怎么都无法与杀伐果断联系起来。岑光霁便说:“拆不拆你太你心里清楚。”又缓声问叶思睿:“老夫恍惚听见你表字是子奇?名字是哪两个字?”叶思睿连忙报给他。 “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好名字。”岑光霁将《尚书·洪苑》那句话念完,又夸赞了一回。叶思睿也喜爱这老人和蔼可亲,哀伤叶旷失踪的心绪暂缓几分。与他细细攀谈。一旁的何英百无聊赖,与叶阜聊起了太原府边关风光。安顺侯在逗弄孙儿,与他一问一答。只有何安独立一旁,面色淡淡,似不欲与他们深交。 叶思睿心里嘀咕,这位大人倒是气质出尘,可是也忒不食人间烟火了,倒不如何英好相处。 堂下还有十余人,年青的年老的都有,都穿着布衣,安顺侯也没有介绍的意思,不知是何身份。叶思睿扫了两眼心中纳罕,倒是岑光霁察觉到,为他解释:“那是何家旁系的子侄。”叶思睿心中了然。老何公没有亲兄弟,自己也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入宫,诞下一子封为妃。但是先帝体弱,皇后专断,不久就传出宁妃自缢的消息,小皇子也被皇后抱养。老何公气到吐血却无可奈何。何家旁系支脉乃至老何公的堂兄弟纷纷落井下石,讨好后戚。老何公郁郁寡欢,不久便病逝。谁料先帝逝世后湘王执政,太子因谋反被软禁,那个失去了母亲和母族的小皇子继位,便是当今陛下了。等到陛下亲政,加封侯爵,何安中第,何家重新光耀门楣,那些旁系亲属又纷纷攀附过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何权亲眼目睹姐姐自缢后家中惨状,无怪对这些人态度冷淡。 快到正午时,管家来请。安顺侯便带着宾客们到花园中入座。花园中已经撑起了彩棚,小几案上摆好了各种珍馐美味,琼浆玉露。凉亭里另外摆了宴席,唱着一出小戏,是安顺侯夫人并何安的夫人一同招待来访的女眷。入座后,众人先一齐举杯贺寿,安顺侯与大家共饮一杯。然后由管家一一唱名,小厮将寿礼呈上,给安顺侯和大家观赏。 首先唱到的是何家自己人。何安为父亲寻了一副顾恺之的画,展开画轴,画上正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寿星,拄杖驾云,旁边的童子托着仙桃寿饼祝寿。细细品鉴,那老寿星眉眼与安顺侯竟有三分相似。宾客们纷纷鼓掌叫好,安顺侯也大悦,赞叹不已。叶阜也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那顾恺之真迹。叶思睿提醒他注意仪态,“行了,侯爷那么大方,你宴后再找他去品鉴,没准他还能借你临摹。”叶阜讪笑。 之后是何英,何英献上的是一个马鞍。马鞍是乌木做的,鹿皮包裹,银线封口。两头也镶嵌了各种翠宝。船队没有回来,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淘来的。叶思睿想起夏天舒,又想起叶旷,刚提起的兴致又无影无踪了。安顺侯倒是兴致颇高,见到那马鞍大喜过望,连声大笑,对宾客们说:“我这小子虽然平时顽劣些,却是最明白我心意的。”何英一脸自得,宾客们连声称赞安顺侯父子英勇。何安依旧神色淡淡。 叶思睿看出了这一对父子的相近之处,只是不知道何安作何感想。在正堂中何安和何英甚少互动,此刻挨着落座也没有交头接耳,不知兄弟感情如何。 何昀年纪小,给爷爷的寿礼是亲手抄的一千个寿字。洒金红纸上斗大的一个个墨字,写出来也颇不容易。安顺侯并宾客又是一番称道。何昀坐在叔叔何英下手,安顺侯叫人拿寿糕寿桃给他吃。 接下来就是宾客们。岑光霁送的是一个古朴的錾银香炉,安顺侯便命人点上香。叶思睿和叶旷联名送了一方松烟寿礼墨,一面雕刻童子如意献寿图,一面草书“寿百如意”四字。安顺侯称赞后命人拿去书房日日赏玩。何家族人送上的是一挑挑寿桃寿饼,看不出新意。 再是女眷。安顺侯夫人为求个彩头,送了丈夫一个浮雕松柏山河的玉枕,并一套亲手裁剪的衣裳。何安的夫人献给公公一柄通亮的玉如意。叶思睿只看一眼便断定造价不菲。何安的女儿何昫送给爷爷亲手绣的翠竹荷包。其他人,包括岑光霁的女儿媳妇,何氏族人的女眷,送的无非是各色针线。 等到把这些寿礼一一看过,管家将安顺侯手写的“福”、“寿”等字分给大家作为答谢,然后安顺侯宣布开宴。 锣鼓声一时响彻云霄。香炉里飘出的香雾顺着风一阵阵扑来,宾客们举杯共饮,搭讪闲聊。 戏班子先上来唱了一出三国演义,叶思睿听了听才知道唱的是“屯土山关公约三事,救白马曹操解重围”一折。红脸的关云长唱约法三章,要曹孟德善待嫂夫人。他正发呆,岑光霁却接着刚才的话,问他家中有谁,年龄属相,甚至生辰八字。 叶思睿越听越不对劲,怎么俨然一副准备婚配的模样? 第41章 生死抉择(四) 果然听到岑光霁说:“我有一孙女, 今年年方十六,教她读了女四书,也学一些诗书。我观子奇才气十足, 想来需要一个解语人。子奇若有意, 不如见上一见?” 叶思睿哭笑不得。他正担忧侄儿,哪有娶妻的兴致?只得耐心听岑老说完再回绝。“不敢相瞒, 子奇今年二十有四,还有侄儿抚养, 实在不敢耽误您家女儿的芳华。” 岑老却并不吃这套。“你这是什么话, 你二十四正是男儿的大好年龄。你抚养侄儿说明你孝悌, 这才是读书人应有的。你要大展宏图,怎么能天天挂心后宅?正需要有人帮你管理家业、抚养孩子。” 他这话说得叶思睿难以反驳。恰好叶阜来敬酒,叶思睿借机脱身。台上咿咿呀呀, 已经换了一出戏。叶思睿超远离人群的方向走了几步,凝神细听。这出唱的是刘项之争,楚霸王欲烹太公,刘邦唱道:“吾翁即若翁, 比欲烹而翁,而幸分一杯羹。”他不禁心中纳罕。安顺侯寿辰,戏班子为何要唱这出戏? “你怎么在这儿发呆?”叶思睿转过身, 何英端着酒杯看着他。“我烦他们恭维,一开宴就跑开了,可是你不应该在席上应酬吗?” 叶思睿笑了。 “你笑什么?”何英狐疑地问。 “我笑你年少风流,岑老为何不把孙女许给你。”叶思睿说。 何英不屑地撇嘴。“老爷子估计就喜欢我哥那样古板正经的读书人。小爷我眼光高着呢, 和临哪个青楼的头牌我没见过,还稀罕他一个孙女不成?”叶思睿连忙说:“你快闭嘴,别被人听去了,好人家的姑娘怎么叫你拿来跟那些不干不净的人比。” 何英不以为然,“大惊小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55 怪做什么,我就是这样的性子。” 叶思睿想来也是。“你和你兄长可真不一样。” “他?”何英夸张地做了个鬼脸,这幼稚的动作他一个十七八岁的人坐起来却如稚童一样自然,“他就是一副正经的样子,一回来就念叨我。我可受不了他。” 看来关系还不错。叶思睿浅浅一勾唇,又听他低声问:“岑老头子想把孙女许配给你?” 叶思睿已经懒得去纠正她的称呼了。“别往外乱说。他大约也是随口一问。” “那你是怎么想的啊?”何英那张俊俏的脸,在日光下明媚,透着一点困惑,和小心翼翼。 “我?” 气氛如此安静,园子里的喧哗一瞬间消失了。叶思睿一时也有些困惑,但他只是摇摇头,“旷儿还没找到,我没心思想这些。” 绕了一大圈,话题又回到了这里。何英也一时沉默。他们安静地看园中树上红色布条招摇,香炉烟气弥漫。 小戏~子们拿着棍棒在台上装模作样打了起来,锣鼓声一时紧密。打完他们停下来摆好架势接着唱,这唱的又是纣王烹杀伯邑考,姬昌含恨食肉糜。 叶思睿借机打破尴尬的沉默。“这戏是谁点的?刚刚唱楚霸王烹太公我就奇怪了,怎么好端端的又唱起这个来?” “不知道,应当是管家点的吧?”何英也十分困惑,“可能是夸赞老爷子贤明如文王?威武如霸王?” 叶思睿心里还是觉得奇怪。安顺侯两个儿子都在,将他比作文王?再说那出戏可不是夸项羽的。可能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吧。他旋即又想。叶旷失踪后,他看什么都透着一股奇怪。 “玉~峰?”他突然看到叶阜白着脸走过来,额上冷汗涔~涔。“你不是陪岑老说话么?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吗?”何英和他一左一右扶住叶阜。叶阜摇摇头。“我没事,心里不大舒服,出来透透气。” 叶思睿看他背上的外衣已经湿透了,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我扶你回去坐坐吧。” “别!”叶阜立刻拒绝,甚至挣脱了他。 “你到底怎么了?” “我……”叶阜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勉强笑道,“我不想回去听戏,太吵了。” 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叶思睿正要示意何英扶着他回到屋子里坐坐,就听到宾客那边几声尖叫,一阵喧哗。“怎么回事!?”他顾不上叶阜,大步走回去。 岑光霁晕倒了。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他正在和安顺侯说话,突然就倒了下去。好在一边的管家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没有直接磕在桌案上。 叶思睿不敢轻举妄动,只转过去看岑光霁。他面上已有些青黑之色,嘴唇发白,口吐白沫。“莫不是中暑了?”叶思睿问。 “中暑后不是这样的。”安顺侯说,“管家已经去请大夫了。” 宾客们十分慌张,安顺侯起身安抚他们,又叫人给凉亭送信,只说岑光霁中暑晕过去了,叫女眷们不必慌张,继续看戏。 安顺侯年纪大了,府中备有大夫。据说原先是宫中御医,后来犯了错,安顺侯向陛下求了请,讨来府中。 这大夫果然傲气,随管家赶到,眼见一群穿着官服的人,他只一并拱手,直奔瘫倒的岑光霁。他察言观色,又抓~住他的手切脉,口中叫着“不好不好。”叶思睿吓得赶紧问他:“怎么回事?救不回来了么?”大夫说:“拿参茶吊着,可以缓一时。这不是疾病,是中毒!今日侯爷办寿宴,只怕中毒的不止一个!” 管家听到他说要用参茶吊着就吩咐下人去取老参给厨房了,又听说是中毒,顿时浑身一软,强撑着去禀报侯爷了。大夫取出银针施针,叶思睿不敢打搅,静静地看他扎针。“有话就问。”大夫说。叶思睿见他并不在意分神,才说:“是什么毒?能看出来怎么中毒的吗?” “怎么中毒的我是不知道了。我只能告诉你,这毒并不算烈,可以潜伏体中。老先生晕倒是因为年纪大了身体弱,又受了热,毒直接发作出来。” 这消息并不令人欣慰。毒可以潜伏体内就意味着可能有更多人中了毒还不自知。叶思睿当机立断,问他:“那若毒没有发作出来,你能判断是否中毒了吗?” 大夫嗤之以鼻。“若是判断不出来,我是干什么吃的?” 那边安顺侯得了信,立刻停止了宴会,在大夫的允许下派人将岑光霁扶回卧室,宾客们一同回到正堂。又派一人去凉亭令夫人带着女眷们去厢房暂歇。 叶思睿此刻也顾不上尊卑礼节,凑过去说:“侯爷,我们大家都可能中毒了,一个大夫肯定不够用。”他这话又引起人群一种骚~动。安顺侯没好气地说:“都安分些,本侯和你们吃食一样,若是中毒本侯陪你们!”又叫管家去外头医馆里多请些大夫来。因为有女眷,还要请医女。 大家一起坐在正堂。安顺侯坐在上方,疲惫地说:“说吧。” 管家束手站在一边,管厨房的下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侯爷,小的对天发誓,饭菜是干净的!” “给他。”安顺侯说。 一个小厮端了一个木托盘过来,托盘上是席上的寿饼和几样菜,还有一杯大家共饮的酒。那个下人毫无犹豫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酒也一口喝了个干净。 安顺侯捏了捏眉心,“带他下去吧。” 席上的饮食都用银针验过,没有差错,厨房也有人试吃,看来不是吃食有问题。 侯府的大夫安顿好岑光霁,过来给大家检查。他首先给安顺侯把脉。何安何英和侯府管家都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反倒是安顺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侯爷,您也中毒了。” 旁人大惊失色,安顺侯只是问:“有什么克制之法么?” 大夫摇头,“若是像那位老先生,毒发作出来了,还能用针灸勉强压制,若是始终潜伏,老夫也无可奈何。而且即使是那位老先生……这毒十分奇怪,一时想不出化解之法。” 堂下坐着的何家人又乱了起来。安顺侯环顾一圈,皱着眉说:“安分些!现在相信本侯了么?本侯说了,生死大家一起承担!”何家那些子侄这才住嘴。安顺侯顺手指了身边的叶思睿,“替他诊脉吧。” 叶思睿交出手腕,大夫捏着他的手腕沉思许久,给他把脉的时间竟比安顺侯还要长。凝眉细思良久,他才说:“这位大人并未中毒。” “什么!?”安顺侯还未说什么,底下的宾客先乱起来。“他没中毒,那肯定是他下的毒!” 叶思睿有些意外。他同大家一起喝酒,只是没怎么吃东西。他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何英还想为他鸣不平,何安却说:“父亲,叶大人并未中毒,多少有些可疑之处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56 ,纵使您相信叶大人,也得考虑宾客们的情绪。”他一句话将何英的求情堵死了。叶思睿只得他对自己本无好感,并不意外。安顺侯说:“不急,先诊脉。” 派人请的大夫和医女来了,管家先叮嘱他们嘴把牢,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再带到正堂请安。侯府的大夫告诉他们中毒的脉象,叫他们挨个把脉。叶思睿惦记着刚刚叶阜不对劲,大夫看完却说他并非毒发。最后看下来,男人这边中毒有浅有深,但只有叶思睿和何英没有中毒。女眷那边倒是都没有事。 叶思睿抓~住何英衣袖,“能否借一步说话?”何英立刻答应。他们一前一后走到屋外的长廊。叶思睿蹙眉思索。何英问:“你叫我出来想说什么?” 叶思睿看他一脸期待,缓缓地开口:“可是你下的毒?” 第42章 生死抉择(五) 何英脸色发白, 笑容也消失了。“你什么意思?你又怀疑我?” 叶思睿几乎被他那受伤的眼神打动。想想旷儿。他默念,逼着自己硬下心肠说:“夏天舒是最精通药理的,倘若他今日在, 我们都不会中毒……” “所以你又怀疑我?上次是因为我去青楼, 这次就是因为我请他去护卫船队?难道我会在我爹寿宴上投毒吗!?”何英用的是质问的语句,可他怆然的表情暴露了一切。 叶思睿也在心里逼问自己:会是他吗? “我哥, 我爹,我家人全都中毒了, 我问你, 我若是下毒的人, 我是图什么!?”何英白着脸问道,“就算我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吧,我爹的爵位不能继承, 我……我害他们做什么?” 是时候结束这出闹剧了。叶思睿心里当机立断。“你不必激动,我并没有怀疑你……” “你就是怀疑我!”他喊出了声。 已经有下人探头打量了,只怕等会正厅内的人也被他吸引了。叶思睿打了个手势叫他安静些。“就算我怀疑吧。只有我们两个没中毒,这难道不可疑吗?我知道自己没有下毒, 你……” “我也没有下毒。”何英抿紧唇,那张脸像是刻刀在苍白的石头上一笔一笔刻出来的。 “那就回去吧。”叶思睿率先往正厅走。何英跟了上来。还好。他松了口气。此事一过,只怕日后再没有校场一同骑马射箭的快活时光了。 自己能否活到此事过去的时候还不一定呢。他苦涩地想。 正厅里似乎刚刚经过一场激烈争论, 在他们进来的刹那鸦雀无声。叶思睿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他毫无兴趣。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于是问管家,“我带来的小厮何在?他中毒了吗?” 管家先看安顺侯, 安顺侯合眼坐在主位上,像是睡着了。管家说:“各家带来的下人在后院辟出的地方吃酒,刚刚事出情急,没顾得上通知他们。” “管他们做什么?”何家远亲中一个与何安年龄相仿的人开口。叶思睿见好几次这些人闹事都是他带头喊话,不由自主留意了他几分。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敌意很深。 “大人说的有道理,叫人去把他们集在一起看起来,反正我们也用不到大夫,叫大夫去给他们看看吧。”何安站出来指挥道。叶思睿没想到他居然会赞成自己。转念一想,他弟弟和自己一样没中毒,他若再借这个理由咬自己未免太蠢了。 “就这么办。”安顺侯睁开眼。 何安见他睁眼,就对他说:“爹,我看还是派人去京城报信吧,和临县的大夫束手无策,京中就不一定了。” “咱家的大夫从前是御医,都没有办法,京中的大夫就能妙手回春么?”安顺侯叹气,“就依你吧。” 于是何安指挥群龙无首的下人忙起来,一时也井井有条。 “回二少爷,各府带来的下人们都没有中毒,除了一个叫观言的。”管家来回话。“观言?”叶思睿问。 “大人,救命啊!”观言不知从哪儿冲进来,膝盖生生撞到地上,直接跪在他面前,连连磕头,“他们说小的中了毒,求大人救我啊!”叶思睿说:“我连这些大人们都救不了,还来救你么?” 何安责备管家:“你怎么让他冲撞了正厅?” 管家说:“正要回二少爷,有人看到他溜进了院子里,看着眼生,不知道是哪儿的下人,刚刚一认就认出来了。” 叶思睿心头一跳。坏了。 何安果然面无表情地冲着他说:“叶大人,这作何解释啊?” “这不是我吩咐的。”即使知道没人信,他还是重复了一遍。上座下座的人中,安顺侯用手撑着脑袋,不知道看着什么发呆。何安站在他侧面,冷冰冰地看着他。何英盯着他哥哥出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想看他。叶阜的脸色比刚刚好了些,但看上去依然十分虚弱。他应当是在场最信任叶思睿的一个了,只是他作为叶思睿的下属,又和他一道来,没有为他说话的立场。何家族人窃窃私语,方才出声的那人看着他笑,笑中充满恶意。 他又看观言,观言似乎已经吓呆了,连磕头都不会,跪在他脚边哭。叶思睿提起气踹了他一脚。“哭什么?说啊,你为什么跑到园子里来?” 观言抬起头,满脸泪,他抽抽噎噎地说:“我想问问大人,能不能去找我爹。”他一急,连自称都没注意。 “你爹?”这又是在唱哪出?“你爹在哪儿?怎么会在园子里?” 他依旧哽咽着,“我……小的爹是侯府的下人,在厨房帮工。小的不知道能不能去,想先找大人问问……”叶思睿心里唬了一跳,再看何安,也是一脸疑惑。管家突然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老齐的儿子!”他又对何安说:“二少爷,老齐是厨房帮工,来了好几年了,下人们都知道他有个儿子在县衙当差。” 叶思睿这还是头回知道观言姓齐。何安叫人把老齐带了上来。老齐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正值壮年,看上去憨厚老实,见到观言跪着又惊又惧,连忙跪下问:“我这小子哪里冲撞了各位大人?” 何安问他话。老齐今儿在厨房里做寿饼,一整天都没出门,厨房里的帮工们都可以作证。问起那些人,也都知道观言,因为老齐在他们面前时常提起自己在县衙办差的儿子,说他在县太爷身边很得用,这一说倒是合情合理。至于寿饼,之前厨房的管事也吃了寿饼,并未中毒。 何安说:“既然无事,那就叫他俩下去团聚一会吧。”一时又问:“我们家的下人呢?有中毒的吗?” 这就难为管家了。安顺侯府的下人众多,各房各屋,还有少爷身边带的小厮长随,账房先生,校场的兵卒护卫、教头,少说也有几百人。但是管家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57 好在请来的大夫也多,他把大夫分了几拨,四处传令,叫下人们在不同的地方集合。事发之时,安顺侯便勒令护卫将偌大的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保证除了请的大夫外再没有人轻易进出。这会要给他们切脉,也不敢把值守的护卫撤回来,只好叫他们分拨轮班。 一时半会抓不到凶手,也找不到解毒之法。何安先送父亲去屋中休息,又给各位宾客安排了休息的房间,派下人照料。 何英自从与叶思睿出去说了话之后整个人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谁说话都不理不睬,也不知道看着何处。叶思睿随宾客出门时落在了后面,听到何安在训斥他:“……无法无天!这会儿你还要闹?爹宠着你,我可不管你!” 宾客一道去休息的屋子。叶思睿受不了其他人看他的视线,决定先拐道去看看岑光霁,叶阜和他同去。他们拦下了下人问岑光霁在哪儿,下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又忙着去集合诊脉。两人闹得一头雾水,还是摸不清地方。这么一耽误,就看见何英从正厅里走过来。 叶思睿心中滋味难言,自认问心无愧,坦荡荡地看着他。何英面无表情地与他们擦肩而过。看着他快走过去了,突然听见他说:“元驹,你带他们去找岑大人。” 他身边的小厮应和了一声,问:“那您呢?” “我回房。”他说。脚步再未停留。 元驹带他们去了一间厢房,告辞离开。 叶思睿和叶阜放轻了脚步进去,一眼就看见躺在一张罗汉床~上的岑光霁。岑光霁依旧昏睡不醒,唇色发白。但是大夫施针之后,他面上青黑之色比起初中毒时有所缓解,可整张脸依然被灰黑笼罩,不见血色。有个女孩正在旁边照料他,他们走进去了才发现。叶思睿一看清她的脸便抬手行礼,用宽大的衣袖挡住视线,“唐突了,我是来看望岑老的。” 这女孩儿正是碧玉年华,与岑光霁眉眼相近,又穿了精致的交领中腰襦裙,想来是岑老那位孙女了。虽说她应当不知晓岑老提亲的事,但叶思睿心里还是有些尴尬。 “民女见过两位大人。”他只听到女孩儿脆生生的声音。等他放下袖子,发现她已经行过礼,戴上了面纱。 叶阜从前认识她,又比她年长许多,没有那么多讲究,打量她的身量感慨道:“芙娘长大了。” 芙娘问他:“叶叔,我爷爷一直睡着,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这问题叶阜也答不上来,他嘴唇颤着,极力控制,才弯成一个笑,“不久便醒了。” 他们不便久留,见过了岑光霁就此告辞。又要摸索找客房在何处,好在这会路上遇到的下人顺利给他们指了路。 叶思睿走在后面,看到叶阜额上颈上都是汗珠,连忙上前伸手扶住他,“你到底怎么了,弄得满头大汗?我叫大夫再来给你看看。” “别叫,别叫。”叶阜喘着粗气,“叫了也没用,我不是中毒,我自己清楚,这是心病。” 叶思睿扶他回房坐下,倒了一杯凉茶给他,叶阜迫不及待一口喝了个干净。“心病是什么?你说出来便好受得多。” “说来可笑。”叶阜用这句话开了头,“这事虽然已经过去五年了,但我到现在都无法忘怀。” 叶思睿没吭声。 叶阜看着他。叶阜的眼睛被恐惧占据。“你杀过人么?” 第43章 生死抉择(六) “杀人?你……”叶思睿一时语塞。这个问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杀过人吗?当然杀过。可是叶思睿从前是一个文弱书生, 如今是一个处理政务的知县,怎么会杀人呢? 他的沉默让叶阜自以为明白了答案。叶阜端起茶壶倒茶,险些翻了茶杯。叶思睿按住茶杯茶壶, 制止了他。“对啊, 你怎么会杀过人,你最多是判刑罢了, 又不需要你亲自动手,你也不会看着他们死去……”他自问自答, 把叶思睿倒给他的茶水又喝完了。 “你亲手杀过人?”叶思睿问。 “那真是一场噩梦啊……”叶阜喃喃道。 叶思睿心里好奇的要命, 但是叶阜几番感慨, 却迟迟不肯说出到底是什么事,他也不好逼问。 叶阜又倒了一杯茶,用两肘撑住圆几, 将头埋在两手之间。叶思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找不到有用的东西,又出门,正好拦下一个匆匆路过的丫鬟, “屋子里怎么没有水?给大人打盆水过来净面!” 丫鬟好像被他吓着了,猛地往后一闪,听他说完就急匆匆跑开了。叶思睿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明白吩咐, 只能郁闷地回屋。 叶阜俨然有些借茶消愁的架势。叶思睿见他一杯一杯下肚,那壶茶就快见底,不禁后悔刚刚没有吩咐丫鬟再准备一壶茶水。他到底在悲伤什么呢?杀过人?如果只是普通的处死犯人,他也不会这么愧疚。那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能让县丞亲自动手杀人?叶思睿想不到, 也不明白叶阜为何如此痛苦。杀人很难吗?一刀捅~进去,血出来了,一个生命消失了,很难吗?他身边的衙役士卒大多训练有素,更别说夏天舒。夏天舒杀人,他没见过,却能想象出,八成眼睛都不带眨的——即使他说他不会轻易取人性命了。 你不明白。他提醒自己。他害死过很多人,也亲口宣告过很多人的死亡,但毕竟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大人,水来了。”叶思睿走去开门,那个丫鬟当真端了盆热水过来,胳膊上搭着面巾。 “辛苦你了。”叶思睿谢过她。水盆徐徐冒着气,丫鬟羞涩地笑笑,“大人言重了,原本是奴婢分内之事,当不起一声谢。” “玉~峰,你过来。”叶思睿扬声呼唤。叶阜慢吞吞地站起来,脸色依旧苍白。他摘下乌纱帽,就着那盆水净面,用手好好搓了搓,最后从丫鬟胳膊上拿下面巾沾干水,面上终于有些血色。他把面巾还给了丫鬟,又向她道谢。那小丫鬟看上去已经说不出话来。叶思睿问她:“你是负责侍候客人的?”她嗯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小荷。”丫鬟说,大胆地抬起头,双目直视他。“大人见谅,方才奴婢心中惊喜,惊扰了大人。” 这名字倒是简单上口。“你惊喜什么?” 小荷欣喜地说:“方才奴婢去请大夫切了脉,并未中毒。” 他们走的时候管家已经在组织下人们集合去诊脉了,叶思睿随口问道:“其他下人如何?” 提起这个,小荷的表情又黯淡下来,“有中毒的,也有没中毒的……中毒的都是在园子中伺候的哥哥姐姐。” “小荷,再麻烦你一件事,你去厨房给我们取一壶酒……算了,还是一壶茶来。”虽说现在叶阜可能需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58 要喝点酒,但是饮酒误事,现在还不是借酒浇愁的时候。“再取一些吃食,不拘什么都行。再把我的小厮叫来,他叫观言,他爹姓齐,在厨房帮工。”小荷再好也是侯府的人,唯有自己人在身边用着他才放心。何况观言伶俐,说不定能派上用。 “打一壶茶,带吃食过来,再把您的小厮叫来,他是老齐的儿子。”小荷眼睛一眨不眨,三两句话就把他的意思重复了一遍。叶思睿被逗笑了,“对,快去吧。” 等人走了,叶思睿看着叶阜,“你有什么话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叶阜惨然一笑,“不必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见他精神确实好了一些,叶思睿便不再问。他又开始细细琢磨起这起投毒。食物、酒水都没有问题,那这些人都是怎么中毒的呢?男宾中只有他和何英没有中毒。他们俩做了什么与旁人不同的事情? 等他回过神,叶阜已经不在屋子里了。叶阜出门动作很轻,没有惊动他。 “大人。”他听出小荷的声音。“大人!”这一声激动的呼唤想必来自观言了。他走出门,果然观言和小荷都捧着寿宴剩下的寿桃寿饼,还有一盅粥,几碟小菜,一壶酒和一壶茶。两人利落地进门,一样一样摆在鼓桌上,最后是两双碗筷。观言还在念念叨叨:“大人,小的真是给吓坏了,多亏您那一脚把小的给踹醒了。这也是因祸得福吧?若不是中了毒,被带到正厅回话,小的也没那个福气见爹一面。” 叶思睿说:“你倒知道的多。” “你中了毒?”小荷惊呼出声。 观言却已经镇定下来,反而笑她:“大惊小怪的做什么?这府里多少老爷都中了毒,我这条命贱得很哩,不会轻易丢了的。再说我们大人那可是远近闻名的神探,他定然能找出投毒者,救我们大家的。” 小荷听信他,敬佩地注视叶思睿。叶思睿搞得哭笑不得,给了小荷一点赏钱让她下去了。他寿宴上几乎没动东西,饿得要命,也顾不上等叶阜回来,三下五除二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才接着想案情。中毒的都是园子里的人,而女眷们在凉亭中就无事。这毒是有范围的。他和何英没有中毒,他们做了什么……宴会上一幕幕情境重现在眼前,叶思睿突然放下筷。 “大人怎么了?”观言问他。 “你先在屋子里等着。”事不宜迟,叶思睿立刻走出屋子,叫:“有人吗?小荷?”他祈祷小荷还没走远。 “您有什么吩咐吗?”另一个丫鬟走了过来行礼。“你们侯爷在何处?”问完,他便有些迟疑。“奴婢不知。”丫鬟说。 他离开正厅的时候,安顺侯已经回屋休息了,可是难道他要冲进屋内去找安顺侯? “侯爷的卧室在哪儿?” 丫鬟在前头带路。安顺侯肯定住正屋。叶思睿一路走来暗暗记着路,祈祷等会没了丫鬟引路自己还能找回卧房。 到了正屋,丫鬟便告辞。叶思睿敲了敲屋门,“侯爷,和临县县令叶思睿求见。”此举失礼之极。他不知道安顺侯会不会介意。平时肯定不会,可是今时不同以往,他脑袋上隐隐约约“投毒者”那顶帽子还没摘下,谁知道安顺侯有没有起疑心? “进来吧。”屋内传来安顺侯的声音。 他低头推门,进屋作揖。安顺侯换了一身常服,坐在一把官帽椅上。他手边向下两把椅子上坐着的正是何安和何英,两个现在他都不想见到的人。 “子奇突然前来有何贵干呐?”何权问他。语气亲切,称呼也依旧,只是不知是否是叶思睿多心,还是听出责问的意思。“侯爷,下官想问一句,岑大人的寿礼,那个仿古錾银香炉何在?” “哦?应当已经登记入库了。你问起这个是有什么事吗?” “下官还不敢肯定。”叶思睿承认道,“只是有些想法,想借香炉一观。” 安顺侯没有立刻做出回答。何安突然说:“寿礼登记入库,都有定数,何况眼下下人们手忙脚乱,难免有什么闪失。叶大人若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好叫我们也听听。” 叶思睿并不想和何安费口舌,才绕过他直接找安顺侯,可是眼下绕不过去了,何安出声后安顺侯也未反驳,显然是也想听听叶思睿要做什么。叶思睿只得实话实说,他抱拳躬身道:“大人,下官怀疑香炉中焚的香有问题。” “这话是从何说起啊?”安顺侯问。 叶思睿说:“我回去细想想,我与何英公子和各位大人的不同仅在于我们中途离席。何英公子开宴后便离席了。我与岑大人攀谈片刻便离开,还与何英公子交谈过。若是毒在焚香之中,我二人因为远离香雾才没有中毒,倒是说得通。” “英儿,这是真的?”安顺侯问。 叶思睿垂眼暗暗看他。他刚刚用了十分客气的称呼,却不见何英动容,这会被侯爷问起,何英也只简单地回答:“叶大人所言是真的。” “却荒诞不经。”何安立刻接话,又拱手对安顺侯说,“父亲恕儿子多话,这在焚香中下毒一说从未有过记录,并不知道可行与否,而且无凭无据,只是叶大人一厢情愿。况且,如此猜测未免有中伤岑老之嫌。”叶思睿感到他看向自己的视线,充满敌意。“儿子还是认为,现在下人们分拨轮换,正是手忙脚乱人心浮动之时,此时开库取物,难保有个别心思浮动、手脚不干净的做些什么。何况叶大人的猜测过于荒诞,令人难以置信,并不可取。” 他说得有理有据,眼见安顺侯露出三分信服。叶思睿已经灰心准备另寻他法了,突然有人开口: “儿子并不赞同大哥的说法。” 第44章 生死抉择(七) 何英这一声并不多么响亮, 但是叫屋子里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何英,你别捣乱。”何安先沉不住气。 何英并没有理他,而是面向安顺侯说:“大哥说的有道理。但是爹, 倘若真的是这么下毒的呢?倘若我们真能从香炉中找到□□, 就能拿给大夫鉴别,就又找到解药的可能。而且弄明白了下毒的方式, 下毒的人也就好找了。如今爹和大哥都中了毒,岑大人还在昏迷, 儿子以为无论听起来有多荒谬, 只要有希望找到解药, 就值得一试。” 安顺侯说:“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不知道?”他把自己这个一向顽劣的小儿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欣然道:“英儿长大了。”又吩咐何安:“你既然不放心, 就亲自带你弟弟和叶大人去开库,把那件香炉取出来。” 三人离开正房,一时无话。 何安似乎打定主意不理睬他们俩,在前头走得飞快, 他的小厮在后面一溜小跑才能追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59 上他。何英,算了,还是别和他说话了。何英步调如常, 并未紧跟着他哥哥,他身边带的小厮就是给叶思睿带过路的元驹。叶思睿老老实实跟在何英后面,不发一语。 等他们俩赶到,何安已经吩咐打开了库房, 看守库房的下人拦下他们俩。“库房重地,闲人免进!” 何英并没有斥责下人,主动停步,叶思睿也只好停在他身后。何安抱着手吩咐下人:“把侯爷寿礼中岑光霁大人送的那个仿古錾银铜三足双耳香炉拿出来。”他目光淡淡扫过叶思睿,“记上,和临县县令叶思睿大人支出。” 两个下人小心地将香炉搬出来,放在叶思睿面前。这个香炉个头不大,但看上去就沉甸甸的。叶思睿没有带下人,一个人过来的,难道叫他亲自搬去? “元驹,还不去搭把手。”何英说。 叶思睿决定这个案子后找他道个歉,再好好谢谢他。“请问侯府的大夫在何处?” 没人理他。叶思睿放弃了。“搬去宾客们休息的屋子吧。”元驹似乎费了很大力将香炉抱起来,艰难地迈出一步。最后何安说:“你们不长眼睛吗?万一磕碰了怎么办?”下人们又是惧怕又是奇怪,踌躇片刻便出来两个人从元驹手中接过香炉。 元驹不用吩咐,带他们一行人回屋。 叶阜还没有回来,屋里只有观言一个人。鼓桌上还摆着吃剩的东西。两个下人小心翼翼将香炉放在地上。观言说:“大人,哪儿来的这么一个大家伙?” “少废话,你可把这玩意给我看紧了。”叶思睿说,“有什么差错拿你是问。” “叶大人。”一直沉默的元驹突然说,“侯府的大夫在岑大人屋里,需要我帮您叫来吗?” 这惊喜来得有些突然。“那就麻烦你了。” 观言对那香炉很好奇,蹑手蹑脚走过去打量,还伸出手小心地摸一摸。叶思睿看得好笑,“你在我屋子里难道没见过香炉?” “没见过这么大的呀。”观言说。 “你别打翻了就行,我有大用的。”叶思睿坐在椅子上发呆。毒真的是下在这里面吗?他不知道。不要多管闲事。这句话又跳进他脑海。他现在是在多管闲事吗?旷儿在哪儿?他的被绑架与寿宴上的投毒有关吗?他会有事吗? “大人有什么吩咐?”大夫来了。 叶思睿想叫元驹向何英带一句谢,但元驹把人带到后不声不吭地走了。他只得把自己的吩咐跟大夫说了。 大夫走近香炉打量,叶思睿也跟着过去,观言连忙让开。香炉底部已经被擦过,只有炉壁上还残存些许炉灰。大夫用白色手帕沿着炉壁沾上炉灰,拿到鼻子下面闻。“能看出来吗?”叶思睿担心地问。 “难。”大夫只说了一个字。“侍药?”跟他来的小童走来几步,放下胳膊,原来他怀里抱着一只小奶狗,眼睛水漉漉的,在地上站都站不稳,显然是刚落地没多久。大夫取了一只茶碗,尽可能多的把炉灰抖进茶碗中,倒了一碗茶水冲开,将茶碗递给侍药。 侍药说:“师父,它应该只会喝奶吧?” “哪儿给它弄奶去?”大夫不耐烦地催促他,“灌进去。” 侍药将茶碗递到小狗嘴边,小狗闻了闻就撇开头。侍药只好一手按住它的头,一手拿着茶碗小心灌进去。小狗几次要把头摆开,但是逃不过桎梏,把一碗茶水喝了个干净。 侍药灌完药立刻放开它,像是不忍心再看,摆开头。大夫训斥他:“你怕什么?” 那小奶狗不过多时,便趴在地上四肢抽~搐起来,侍药走过去,犹犹豫豫不敢动手。大夫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自己走过来拽起了小狗的脑袋,小狗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嘴角顺着往下~流着白沫子。 大夫松开手把它丢在一边。“是了,香里有问题。” “能看出来是什么□□,能配出解药吗?” 大夫听了他问只是一笑。“大人火眼金睛,看穿了投毒的方法。可是这□□的气味已经被焚香压过去了,而且残余量太少了。是否有毒还是靠狗仔试药的,难以判断种类,遑论配置解药。” 他又说:“老夫需去侯爷面前禀报一声,先告辞了。” 侍药把奄奄一息的狗收了起来,叶思睿顺手把茶碗递给他,“已经不中用了,大夫一并带走吧。”又问大夫:“岑大人……就是毒发的那位老人家,如何了?” 大夫说:“撑过今晚了再做计较吧。” 大夫走后再没有人来访。叶阜一直没回来。叶思睿担忧他,坐在屋里和观言面面相觑。观言十分不自在,说:“大人,您要暂时没什么吩咐,我就先出去转转。” 叶思睿放他离开。 屋里有简单的笔墨纸砚。叶思睿无事可做,便提笔在纸上随意勾画,只当是练字了。 到了晚饭时候,叶阜回来了。他看着比出去的时候又苍白衰弱几分。“你到底是怎么了?”叶思睿说,“这时候不好好爱惜身子,在外头瞎转悠什么?” 算起来叶阜从寿宴到现在粒米未进,只喝了一肚子茶水。叶思睿便盼着晚上早日开饭。 “子奇。”叶阜像是下定了决心,“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啊?” “大人!”叶阜还没来得及开口,观言回来了,小荷也跟着过来,两人端的托盘上有熬好的粥、汤等。“奴婢来给两位大人送晚饭。”小荷咬唇说道。 “外头出事了!”观言说。“侯爷毒发了,府里现在乱成一团,都靠何大人主事。侯府本来被护卫团团围住了,现在侯爷毒性发作,何大人派了人去京中报信,各府下人拿着令牌也可以出入。大人不去府中报个平安吗?” 侯爷的毒已经发作,其他人又能等多久?不知道大夫有没有把下~药的事情禀报。叶思睿心中计较。何安对他不喜,即使知道了也未必相信他所说……如果夏天舒在就好了。他定能看出是中了什么毒,没准还能解毒。“我报什么平安。”夏天舒还没回来。“玉~峰?”他看到叶阜身体在哆嗦,连忙叫他们摆上饭。 一顿饭叶阜吃得狼吞虎咽,但是心事沉沉。 用过饭,小荷把东西撤了下去,观言帮她清东西下去。等屋里就剩他们两人,叶思睿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叶阜立刻摇头,“没什么。” 他的掩饰并不高明,眼神游离飘忽。但叶思睿不想直接逼问他。“我不问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事。”他说,“你告诉我你杀人那是怎么回事。” 叶阜灰白着脸,手肘放在鼓桌上撑起身子。“大人真的要知道?” 叶思睿点头。 那是五年前了。五年前,和临县接到江北州公文,一名人犯流窜至此。此人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60 洗劫了并县一户商人,杀了他一家十几口人。和临县是京城的门户,若令此贼流窜到京城后果不堪设想。县令岑光霁年老体弱,当机立断派县丞叶阜率领大批捕快衙役四处搜寻。叶阜按照传来的消息一路追踪,最后那贼人闯进了松和书院。 叶阜慌了,因为松和书院除了几个看门的门子外没有会武功能自保的人。安顺侯也慌了,因为安顺侯长子何安就在松和书院念书。 安顺侯立刻派出护卫。卫兵和衙役将松和书院团团包围,向外转移学生和夫子。到最后那贼人逃入一间外舍号房,其他处的师生都被救了出来。但是叶阜叫人清点一下人数,号房里还有六人,何安也在其中。 这时候,贼人拿刀挟持一名学子走出门,要求他们准备一辆马车载他出城,不准跟随。 那个学子不是何安。 不可否认一瞬间,叶阜还是松了一口气。但是转眼间他又提起心。 被挟持的学子面色苍白。贼人不管轻重,他纤细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一条血痕。鲜红的血顺着脖子流下来,滴在玉色襕衫上。 从和临县出城到京城,至多两日功夫。 该怎么办? 第45章 生死抉择(八) 何安和其他学子还被困在号房里, 生死未卜。而一旦放贼人入京,沿路百姓的命运可想而知。最后看了一眼被劫持的学子,叶阜下令放箭。 弓箭手早就埋伏好了, 一声令下, 贼人和学子一同被射成了筛子。衙役一拥而入,救出号房内的其他学子。 令叶阜欣慰又难过的是, 在那个学子被射成筛子之前,他的喉咙已经被割开了。 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自己的决定死亡, 一个活生生的, 无辜的学子死在自己的面前, 这一幕永远改变了叶阜。岑光霁后来说,叶阜从一个杀伐果断的西北汉子变成温吞细致的县丞,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叶思睿思考着, 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点着鼓桌。“你还记的那个学子叫什么名字吗?” 叶阜立刻摇头,“不记得了。”他闭上眼睛,摸着自己的眼眶。“不记得了……我逼着自己忘记了。” “那你还记得他家中有什么人吗?有兄弟吗?” “有一个妹妹,没有兄弟。” 这些都记得那么清楚, 怎么会忘记他的名字。叶思睿知道他不想说,问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这桩往事与这起案子有没有关系,他并不敢确定。只是……他又想起寿宴上唱的那三出戏。叶阜虽然没说, 但他突然忆起往事,多半和这些戏有关。这些不合时宜的戏到底是谁点的?何英不知道,安顺侯已经毒发昏迷,看来只有问管家了。可是要问管家, 绕不开何安。何安会配合他吗? 另一个问题就是香炉里的香究竟是被谁动的手脚。岑光霁不太可能,香是寿宴上侯爷看过礼物才令人点上的,点香的人是谁?管家吗?是点上的香中就有毒,还是后来谁动的手脚呢? 叶思睿心中满腹疑虑,却无法找人询问。叶阜将郁结于心的事情说出来后倒是放松了很多,不一会就呼呼大睡了。 叶阜睡下后不久,观言回来了。叶思睿也打算休息,客房里只有两张卧榻,就叫他铺个地铺。观言说:“两位大人睡在屋里,小的还是在外头守着吧。” 叶思睿也没那么多讲究,就应了他,自己简单脱了衣服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已经天色大亮。叶思睿一眼便看到屋里的香炉不见了。 叶阜穿戴好正坐在窗边沉思。叶思睿一边穿衣一边问:“观言呢?” 叶阜说:“我起来时叫他去弄点吃的回来,顺便打探打探情况,看看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投毒的凶手没有找到,谁都不能离开安顺侯府。这点叶思睿心里早有准备。只是不知县衙里如何,希望主簿典史没有偷懒。 还没等到观言回来,先等来下人,说何大人请他们去正厅用饭。随后就用人送来了水盆面巾。叶思睿简单梳洗,就和叶阜一同出门。 所有宾客都收到了消息,惶惶地结伴来到正厅。何安坐在主位的官帽椅上。他换下了从六品的官服,穿上锦衣华服,腰配玉环和香囊,看上去更贴近侯府长公子而非翰林院修撰这一身份。 宾客们入席后摆饭。何安端起酒杯说道:“昨日寿宴上慌慌张张,没来得及赔罪,此番是安顺侯府准备不周,没能保护好各位,我代家父向各位致歉。” 安顺侯毒发对于所有中毒的宾客都是一个沉重的心理负担。只是无论他们如何担忧怨愤都不敢说出口,于是大家都连道不敢,共饮一杯。 何安接着说:“既然如此,诸位也不必急着回去,等我安顺侯府抓到凶手,自然会为各位解毒,秉公处置,还各位一个公道的。”这就是变相软禁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叶思睿和叶阜自然不会说什么,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千里迢迢赶来祝寿,难道不让我们回去了吗?”叶思睿循声望去,是何氏族人里那个屡次挑事的刺头。 何安不动声色地喝下半盏酒,放下酒杯,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义哥,你身上的毒还没解呢,急着回去做什么?侯府里好吃好喝款待着,等到解了毒,惩治了凶手,在送你回去不好么?” “凶手不就在那儿么!把他抓起来拷问,不就知道解药在哪儿了吗!”义哥,应该是叫何义的那个,指着叶思睿说。一而再,再而三。叶思睿心里对他已经十分厌烦,比对何安尤甚。何安尚且能办些事,此人屡次刁难他,对案子毫无建树。他打量坐在一起的何家人,多半是面露赞许的剩余那些不过是畏畏缩缩,害怕报复罢了。一帮窝囊废。他轻蔑地想,怪不得能做出捧高踩低、嫌贫爱富的事来。 “叶大人是府上的贵客,岂能对他做出这等无礼之举。” “他没中毒!不是他下的毒还能是谁!?”何义大约被何安的轻描淡写助长了气势,越发咄咄逼人。叶思睿既懒得与他辩白,也懒得看他,干脆挟起筷子吃起饭菜。倒是叶阜似乎担心他,碰碰他的肩。叶思睿摇摇头。这等人,干什么与他浪费口舌? “义哥此话就无礼了,我弟弟也没有中毒,难道在你看来他还是帮凶?”何英就坐在何安下首。这话何义当然不敢应。何安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已派人入京,将此事上达天听,请求决断,自会有人调查真~相,请各位稍安勿躁。” 于是开宴,只是众人都没什么胃口。叶思睿心中明镜似的。此事发生在和临县,就算报告上级,最后也得由叶思睿查办。但是何安将此事上报皇帝,请求派人调查,就可以绕过他了。宴席结束,宾客纷纷告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61 辞,叶思睿留了下来。叶阜见他不走只好也跟着。 “叶大人有何事?”何安和何英都留下来了,想来是兄弟本来想说些话。 “请问何大人,大夫可向您禀报了香炉一事?”叶思睿想问的并非这个,香炉已经消失了,何安定然是知道的。 “我已经知道了,至于那个香炉,已经叫下人收回库房了。”叶思睿暗道果然,可是何安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他只得直问道:“那大人可派人查了是谁下毒的吗?” 何安撕下了文质彬彬的伪装,冷然问道:“本官在府中做什么,似乎没必要向叶大人禀报吧?” 叶思睿不由自主地看向何英。何英一言不发。“何大人当然可以自便,只是此事事关投毒案的真凶,天子派下官员前,此事都由本官负责,还请何大人不要为难本官,配合调查。”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何安想打他。但他意会错了。何安只是青筋乍起,而片刻后就恢复原状。“管家是我们府中用了多年的老人了,不会有问题。”他说,“点的是龙涎香,御赐的贡品。其他的香料已经检查过了,没有被动手脚。” 那就是点上香之后有人往里加了东西。叶思睿明白了。这就难办了,宴会上宾客们来回敬酒,来来往往不免要经过香炉。若是谁趁机动了手脚只怕根本没人注意到。何安说:“叶大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这么配合,叶思睿便不客气。“宴会上请的是哪家的戏班子?唱的戏是谁点的?” 何安的样子并不像是专心听了戏,也就不明白叶思睿何故一问。“请的是京中的福寿班。至于唱的戏么……”他看向管家,管家便说:“侯爷交代让他们捡自己拿手的唱的。” 叶思睿问:“戏班子现在何处?能否请班主当面一问?” “叶大人,不要得寸进尺。”何安低声说。 叶思睿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坚持说:“查案的是我,何大人,我自有分寸,此事事关紧要。若福寿班班主还在府中,请请出一见。” 何安瞪了他半晌,说:“去。” 管家如释重负地离开。 四个人坐在大厅等着。何安冷若冰霜。何英若有所思。叶思睿心事重重。叶阜忧心忡忡。 “人带到了。”管家说。 福寿班班主是个胖子,一路赶来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何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何安说:“叶知县有话问你。” 班主慌慌张张又要给叶思睿跪下,叶思睿扶起他。“不必紧张,问你几句话,你照实说便是。” “是……是。”班主掏出一张手绢擦汗,他头上的汗珠顺着流,流了满脸。 “安顺侯寿宴上你们唱了三出戏,屯土山关公约三事,救白马曹操解重围;楚霸王欲烹太公,高祖幸分一杯羹;还有纣王烹杀伯邑考,姬昌含恨食肉糜。对不对?” “对……您说的对。”班主又开始流汗了。 这么一听,连何安都皱起眉来。“为何寿宴上要唱这个?难道你们拿手的就是这个?” 班主一听连忙分辨道:“不是侯爷要唱这个,小的怎么敢叫他们这么唱?” “什么?”管家一听,连礼节都抛在脑后,抢着问道:“不是叫你们什么拿手唱什么吗?” “怎么可能!?”班主连擦汗都顾不上了,“您府上派的下人亲自来跟我说,寿宴上要点这三出戏啊!” 第46章 生死抉择(九) “到底怎么一回事?”何安开口了。 “小的不敢说谎, 原先是有贵府的人告诉我们捡拿手的排,我们便将那‘五女拜寿’、‘八仙贺寿’之类的排了许多遍,可是就在前几天, 贵府又有人找到我们, 说侯爷专点那三出戏唱,小的还不敢信……”班主又擦了擦汗, “实在是那几出戏不合适,那位爷便拿出贵府的腰牌, 告诉我们这是侯爷的吩咐, 小的不敢不从呐!” “他有侯府的腰牌?”叶思睿抓住了重点, “后来去找你的人和原先那个不同,对吗?” 班主像是找到了救星,巴巴地看着他。“对, 您说得对!” 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叶思睿心中一阵狂喜。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安顺侯府的投毒案与旷儿的失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坐以待毙不是办法,他不能等着这些人把旷儿放了, 而要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 兄长,就算救不了旷儿, 我也会为他报仇的。叶思睿在心中发誓。 “你记得他,那个后来去找你的下人长什么模样吗?”何安问。叶思睿看了看何安,心中倒是释然。何安与他的问题不谋而合。可见安顺侯的大公子对自己是偏见也罢,误解也罢, 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这,这,这……”班主磕磕巴巴地说,显然是想尽力回忆,“这小的可就说不清了。” 叶思睿听他说说不清楚有些失望,但是很快又振奋起来。“玉峰,你带班主下去。”叶阜做了多年的县丞,审理词讼还是有一套的,没准还能从他嘴里挖出点东西来。线索已经很多了,现在的关键是如何把它们连接起来。有腰牌,能在园中对香炉动手脚,最可能的就是侯府的下人。那三出戏是刻意安排的,证明这个案子确实和五年前的命案有关,有人想让叶阜想起这件事。为什么要让叶阜想起这件事?死去的学子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妹妹…… “叶大人。”何安的声音将陷入沉思中的叶思睿一把拽回了现实。“叶大人料事如神。”何安说,“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话说得十分客气。叶思睿闻言惊讶的抬头。说着这样服气的话,何安脸上依旧一副冷冷冰冰的样子。这人就是这么个性格嘛。“暂时没有,我想整理一下思路。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还请何大人施以援手。”他照例说完客气话,突然想起一件有些要紧的事。“何英,可否借一步说话?” 何安兴趣缺缺,何英僵硬地点点头。 叶思睿绕开那天他们谈话的长廊,走到一条小溪边的凉亭,在石凳上坐下。 “有什么事?”何英问。他坐在离叶思睿最远的石凳上,盯着溪水。 叶思睿在心中打腹稿,但是怎么说都觉得虚伪,而他痛恨自己的虚伪。别人想来也是如此吧。他索性就实话实说:“我确实怀疑你,在宴会刚结束的时候,因为天舒兄走得太巧,偏偏又是投毒。但是你一说我就反应过来了,你派船队去杭州采买是为了给侯爷准备寿礼,原计划是寿宴前就该赶回来了。”那就起不到调开夏天舒的作用了。他也不管何英作何反应,继续往下说:“我不道歉了,道歉也是假的。说实话,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站在这个位置上,你没有办法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62 完全相信什么人。” “可你相信夏天舒。”何英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这儿却突然转身开口。这是孩子气的不服气。 叶思睿只愣了片刻,“我确实相信他。”他承认道,“他救了我好几次,还有旷儿……倘若我还不相信他,那也把我们的命看得太轻了。”提起叶旷心中的刺痛已经比一开始好了很多,他开始渐渐说服自己旷儿已经不在人世了。毕竟,失踪了半个多月,音讯全无,虽然他的衙役们还在徒劳无果的搜寻,但他已经意识到叶阜没有说出口的劝慰。 “我也能救你。”何英坚持说。 叶思睿只是一笑。何英还未加冠,孩童赌气发誓,再正常不过,日后想想也只会一笑置之。“你不用救我。你是安顺侯府的小少爷,身份尊贵,我只是个县令,我的职责才是保护好你。” “我不是什么小少爷!”何英突然站了起来,声音骤然大了许多,恼火地说:“我爹只是个流爵!我哥是自己考的功名!我什么都不是!” 叶思睿一时被他的暴怒吓到了。 何英怒目圆睁,瞪了他半天,眼里的火却突然熄灭了。他低下头,颓然地说:“你说得对,我什么都不是,当然没办法保护你。” 绕了半天又回来了。叶思睿十分头疼,走到他身边按着他坐回凳子上。“何英,你今年多大?” “十八岁。”他闷闷地回答。 “你看,你现在才十八岁。但你已经考取了秀才。”叶思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十八岁的时候,还没有功名,只知道在父亲的荫蔽下享受,一事无成。”当时就忙着伪装自己,笼络人心,跟他勾心斗角去了。叶思睿心中讥笑自己。“我今年已经二十有四,比你虚长六岁。六年能给我带来如此之大的改变,对你也一样。” 何英侧着头怔怔地看着他,叶思睿见有效果,接着说:“你还是个孩子……不要反驳。”他看到了何英张口,“你还没有加冠取字,当然没有成年。既然没有成年,就不要对自己太过强求。再说,我们是朋友,朋友就是相互保护的,不用非要计较是谁保护谁。” 此话一出口,两人同时愣住了。“朋友”这个词,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叶思睿口中了。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和人做朋友的能力。 “你放心。”何英的声音立刻雀跃了几分,“我哥心里有数,不会为难你的。我给船队又去了信,把寿宴上的事都告诉夏天舒,催他回来。不知道他能不能给我爹解毒……”最后一句又低落下来。 叶思睿只好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叫你的小厮给我解围了好几次,我还没有谢过你。” “你说元驹?”何英又笑起来。果然是孩子气,喜怒随心。“既然是朋友。帮你当然是应该的。” 圆满完成了任务,叶思睿便起身准备离开。“说起来,你的小厮呢?咱们在这儿说了半天,周围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何英两三步就追上了他。“你不是说要借一步说话,我就没叫他跟着,这里本来人就不多,看到我们说话都避开了……我要是个小姐,哪敢跟你来,怕是你早就被当作登徒子打出去了。” 他本是笑嘻嘻地开玩笑,叶思睿却闻言一怔。 “你怎么了?”何英关切地问他。 “没什么。”叶思睿说。他错过了什么。肯定有什么细节,被他疏忽了。 是什么?他到底忘了什么?他一次次追问自己。 叶思睿往返几趟已经记住路,向何英告辞后直接回屋。观言正在廊上,百无聊赖倚栏远眺。叶思睿叫了他一声,问他叶阜回来了没。 “大人回来了,在屋子里呢。” 叶思睿推门进去,观言也跟着他进屋了。叶阜果然坐在椅子上看窗外。叶思睿心中的谜突然解开了。他问:“玉峰,怎么样?他想起那人长什么样了吗?” 叶阜这才意识到他回来了,摇头苦笑,“哪儿那么容易,他一天之中不知道要见多少人的。听他描述东一句西一句,说不到重点,安顺侯府下人那么多,上哪儿去找?”说着递给他一张纸。叶思睿看那纸上写着的就是班主的供词,果然不成体系,杂乱无章。“你辛苦了,我看你精神倒是略好了一些,看来你早该把心事说出来。” 叶阜本来有些血色的脸又是一白,“你别提起这事了,算我求你了。” 叶思睿心下了然。“是我的错,我不该提。”他想了想又问:“你去看过岑老了没?他好些了吗?” “没有。我不敢见芙娘。”叶阜郁郁寡欢。 “这样逃避不是个办法,你总归要见他的,我们一起去吧。”叶思睿提议道,“观言,你也跟着。” 他们顺着上回的路往岑光霁休息的地方走,半路上叶思睿停了下来,“何英说了要跟我们一起,我去叫他。”他叫两人在门外等。何英住的厢房外丫鬟小厮,人来人往,叶思睿打了个招呼便顺利进屋。 “刚见过面,怎么又跑一趟?”何英问他。看他表情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那个嬉笑怒骂的纨绔公子模样。 “有件事请你帮忙。”叶思睿郑重地说。 叶思睿和何英一道走出来,何英呵斥那些下人,“乱跑什么?手上的活干完了吗?没得唐突了客人,快些回屋!”人散去,他们来到叶阜身边。“你们俩说些什么,叫我们好等。”叶阜抱怨道,却没注意到何英绕到了他们身后。 “啊!”观言吃痛惊叫出声。“何公子,你在做什么?” 何英使出了一招擒拿手,将他扣住,压倒在地上。 叶思睿说:“观言,我也不想这么失礼。你承认一件事,我便叫他放了你。” 观言脸上疼得都变了形。 “你是个姑娘,对不对?” 第47章 生死抉择(十) 何英的手一下就松了。 观言转身就想跑, 他身材瘦小,跑得也快,何英不假思索的追上去拽住他的手腕。“叶思睿, 你把话说清楚, 怎么回事?” 叶思睿却没有看他们,而是一直留意着叶阜的表情。惊恐?释然?畏惧?应该都有。“你是五年前松和书院那个遇难学子的妹妹, 对不对?”何英提起这个倒是恍然,“是我哥差点被劫持的那会?” 自从被抓~住就不声不响的观言听到他的话冷笑着说:“你哥毫发无伤。” “对, 何安毫发无伤。”叶思睿叹了口气, 眼神复杂地看着观言, “若我没有猜错,你还有你爹并不知道当初放箭的命令是谁所下,安顺侯府的护卫和叶县丞带去的衙役都参与了, 但也可能是岑县令授意的。所以你女扮男装,卖~身去县衙,你爹到侯府帮工,伺机调查当年发生的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63 事。” “哥, 你什么时候来的?”何英惊叫出声。何安已经在原地站了一会,他带来的护卫立刻包围了几人。何英终于松开手放开了观言。 “女扮男装,扮演成年男子并不容易, 但是扮演一个还未变声的稚童并不难,县衙买小厮不会像买丫鬟一样验身,也没有多少人会盯着一个小厮细看。其实直接到县衙做丫鬟也未尝不可,但我想你一开始就打算接近县令, 但是岑老年纪大了,身边不用丫鬟,你才出此下策……” “你说的没错。”她的声音变得清脆许多,显然一直以来都是压着嗓子说话的。观言摘下头巾,抖开如瀑长发,解开衣领,撕掉贴在喉咙处伪装的喉结。细看之下才会发现她的五官的确十分秀气,果然是个女孩子。“不过我不明白,你从未近身接触过我,是怎么发现的?” 叶思睿没有直接回答她。“我第一次怀疑是旷儿被劫走,我收到了那张字条。字条放在我屋里,县衙那么多人,谁能轻易出入我的屋子不被发现呢?字条用的是京香墨,这种墨很少见,但偏偏我用的就是,进出我的屋子就罢了,还能从容地研磨写字条……”他看着观言戏谑的表情,以前没有发现她的眼睛这么灵动。“那张字条是左手写的,对吧?” 观言没有说话。 “毒被下在香炉中,只有出入园子的人才能动手脚。福寿班的班主说去点戏的人拿着腰牌,是侯府的下人。一个是侯府的下人,一个极为熟悉县衙,这两人还有十分亲密的关系,很可能是血脉关系,我认识多少这样的人呢?” “老齐!”何安身后的管家恶狠狠地叫出声。何安向后摆手叫他闭嘴。 “玉~峰自从寿宴之后精神不振,因为被那三出与人质相关的戏勾起了往事。我一开始问他他不说,后来主动想告诉我一件事,但还没开口,你就进屋了,后来就再不肯说了。”叶思睿回忆当时观言的话,“我记得你说各府下人拿着令牌可以出入侯府,问我要不要向府里报个平安。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你当然知道我在府中没什么亲人,何故一问?现在想想,你是在威胁玉~峰,若他说出口,就对他妻儿不轨。”他摇摇头,惋惜地叹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已经向他表明身份,提及往事,恐怕也拿他妻儿威胁了他。你一个女孩子,何故下这么狠的手?” 观言还是不说话。 “后来我已经怀疑你,但是有一点,玉~峰告诉我那个学子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妹妹。他当然可能是骗我的,可是那时候你不在,又是我提起往事百般追问他才开口,他没理由撒谎。我一直想不通,以为我怀疑错了。后来,还好何英提醒了我。”何英恐怕不明白为什么在凉亭谈话后他就一直沉默不语。“不错,你的伪装很好,可是人是难以掩饰本能。我细细回想发现,每次我更衣你都会转身回避,我或叶阜和你单独在屋子里时,你会尴尬,并且尽量避开,这都是姑娘的本能反应。” 观言终于开口了:“叶大人果然英明。” 自从她承认自己是女儿身后,说话总带着一股淡淡的嘲讽。叶思睿蹙眉:“你不知道当年谁害了你兄长,亦或是觉得所有人都有错,所以借机把我们聚在一起,以三出戏勾起往事。但你又觉得我是无辜的,所以绑架了叶旷逼我不要多管闲事。如果当时我还在席上,你应该也会借机把我引开免得我也中毒。”他盯着观言眼神忽然凌厉。“让旷儿去买砚台很容易,只要在他面前稍微一提我为安顺侯寿礼发愁,烟云阁的古玩很出名,就行了。引开夏天舒同理,你应该告诉何英我为夏天舒生计发愁了吧。”何英低头暗骂。“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算计了旷儿,你告诉我,他一个七岁稚童,哪里招惹了你!你把他怎么样了!” 观言一直表情淡淡,这会突然笑出来,“他没做错什么,可谁叫他是你侄子,谁叫你偏偏来了这里做县令呢?” 叶思睿压着怒气缓了缓语气,“他叫什么名字?你兄长,我们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告诉我们他的名字。” “齐天纵。”观言嘲笑的神色、剑拔弩张的语气,都突然柔和下来,“他叫齐天纵。” “少爷!”几个护卫突然赶来,为首的单膝下跪,对何英说:“少爷,老齐不在厨房,我们已经叫人搜了!” “废物!”何英怒骂。 叶思睿心里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旦老齐逃出去…… “你说得对,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我哥哥。”她盯着地面,穿着革翁的脚在地上蹭来蹭去,画着沙土,像是小姑娘在玩闹一样。可她现在玩弄的,却是几十条人命。“我爹已经逃出去找你侄儿了,如果你放我走,他就会放了你侄儿。你可以选择杀了我,找出解药来救这些人,可是你侄儿就没命了。你来选吧。” 叶思睿说:“你别激动,你兄长,齐天纵,他是入学的生员,他希望你们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吗?你不是想还他一个公道吗?我可以上报天子为他请下‘义民’称号,可以为他追封,重塑坟墓,你难道不想让他在天之灵安息吗?” 叶思睿见她不语,以为她动容,又说:“我是县令,说话算话,如果你放了我们,放了叶旷,我不仅可以不追究此事,还可以放你出府,为你准备嫁妆,选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还能给你爹……不,给你兄长过继同宗嗣子,为他承继宗祧。若是你死了,你爹也跑不了,逢年过节你兄长可就连个烧纸焚香的人都没有了!你这么尊敬你兄长,难道想叫他做个孤魂野鬼不成?” 这一番话说下来,众人都有些动容。观言低着头看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最后抬头,稚~嫩的脸上是惊人的成熟和悲痛,“叶县令,”她说,“你是个好官,我对不住你。你说得很好,我也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但我不信你。”她摇摇头,颇为遗憾的样子,“我哥当年并没有招惹谁,为何你们这些当官的却不肯放过他呢?也对,与安顺侯长子想比,他的命贱,不值一提,所以可以随意牺牲。那叶县令,你的侄子的命恐怕没有安顺侯尊贵吧?你会不假思索的牺牲他吗?” 叶思睿一把将低头站在一边的叶阜拽过来,拨了他的乌纱帽,按下他的脸对着观言,叫她看他憔悴的神情和夹杂华发的鬓角。“你看到没有!他才三十岁!白头发也出来了!这就是你说的不假思索!他这五年来从来没好受过!”叶阜别过脸。叶思睿将他丢到一边。“当时号房里还有五个人!除了何安还有四个!”他已经怒极了,胸脯一起一伏,像是要把怒气统统撒出来,“四个人,都跟你兄长一样是进学的生员。四个家庭,都跟你们一样无辜。”他平复了呼吸,“你说他无情,如果换做是你,你会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64 怎么做?毫不留情地牺牲他们救你兄长?那你在那几户人家看来,和玉~峰有什么区别!” “不,还是有区别的,玉~峰至少把牺牲的人数降低到最少了。” “我不管!”观言似乎也被他的话激怒了,“五个人又如何?五十个又如何?我只知道他杀了我哥!”她吞了口吐沫,轻蔑地看向叶思睿,“你想拖延时间等到护卫找到我爹?别做梦了。少废话,现在做选择的是你不是我。快做出选择吧,是这些人,还是你侄子。大义凛然的叶知县,你会牺牲你侄子,拯救这些一直猜忌你,攻讦你的人吗?”她眼中恶意满满。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叶思睿身上。目光是没有分量的,叶思睿却觉得肩头沉甸甸的。他该怎么选?兄长,告诉他,他该怎么选? 他想起提笔教叶旷认字的时候,想起在兄长墓前发誓。往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他缓缓开口:“我选……” 第48章 生死抉择(十一) “子奇!”这一声宛如天籁。叶思睿发自内心地感谢所有打断了他抉择的人, 不管是谁。但是下一刻,他就震惊于这个熟悉的声音。“天舒兄?” “睿叔!”这一声更熟悉了。叶思睿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到夏天舒, 和他牵着的那个蓝袍稚童。“旷儿!” 夏天舒松开手, 叶旷就这么一路跑来,护卫自觉地让开, 他一路跑来,一头撞进叶思睿怀里。叶思睿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侄儿, 后怕和惊喜交织, 心跳快得出奇, 眼眶一热。 “睿叔,我没事,不要哭。”叶旷说。 叶思睿顾不上落泪, 摸了摸~他的头,把他从头到脚一遍遍打量,才发现他并没有受伤。瘦了一些,身上脏了, 还有异味,但确实毫发无伤。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观言太过震惊,护卫让出路, 她也没有逃跑的举动。 叶思睿也有同样的一问,他看向夏天舒。夏天舒正缓步走来,走近了,叶思睿才看到他还穿着骑装, 风尘仆仆,显然是赶路。“我赶到侯府,恰好注意到有人偷溜出去,我觉得不对就跟了上去,他跑到了县衙。”他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叶旷被关在县衙一间单独的牢房里,我把那个人打晕了,和狱卒一起绑好了交给主簿典史,带着叶旷过来。” 叶思睿觉得自己紧绷了十多天的弦终于放松了。夏天舒真是细致入微。他想。匆忙赶来营救,却能顺藤摸瓜。夏天舒既知道把狱卒也绑了交给上面的人,也知道先带着叶旷过来叫他放心。“你买通了狱卒?”叶思睿问观言。怪不得他快把和临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叶旷。“怪不得那条狗顺着气味回到县衙了。”叶思睿恍悟。 “你看,我就说有用嘛。”何英说。 叶思睿把叶旷抱得更紧,“旷儿,你吃苦了。”县衙大牢是什么样的地方,叶旷哪里受得了这个。“睿叔。”叶旷小声跟他咬耳朵,“你先放我下来!”叶思睿只好放他下来,看他面上绯红,知道他是缓过神,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直抱着不好意思了。 眼看已经没有顾虑,何安叫护卫拿下了观言。观言自从看到叶旷被救出来后就失魂落魄,问他什么都没反应。碍着她是姑娘家,护卫也不好搜身,何英就叫了两个丫鬟带她去屋里检查,总算在他身上翻找出一个小瓶。叶思睿接过瓶子就交给夏天舒。“信上说明了中毒的症状了吗?” “嗯。”夏天舒接过瓶子,打开闻闻味,又倒在手上看,是一粒一粒小丸。“带我见中毒的人。” “这现成的就是。”叶思睿把叶阜拉过来,把他手腕交给夏天舒,夏天舒把脉思考了一会,又把他面上仔细看过。“没问题,是解药。” 他此话一出,叶思睿立刻踏实了很多,拿起解药就要给叶阜服用。“且慢。”何安出声打断他的动作,皱着眉打量夏天舒。“这是何人,他说可信就可信么?万一是同党呢?” 案子告破,叶思睿丝毫没有同他废话的意思,正要呛他几句,何英赶紧说:“这位夏先生是叶大人府上的幕僚,十分擅长药理,也擅长武艺。我借他去护卫船队了。”一说他突然觉得不对,“夏先生,我家的船队人呢?” 夏天舒说:“他们在码头收拾,我先骑马赶回来了。”他说的轻巧,叶思睿却知道绝没有那么轻松,码头离这里可不近,他必然是下了船就日夜兼程骑马赶回的。夏天舒又对叶思睿说:“他说的没错,我只知道这药没问题,具体药效如何,怎么服用,还要问大夫。”这下皆大欢喜,何安唤出了大夫,把药都交给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观言突然大笑出声。众人都看她,“这婆娘疯了不成?” 观言笑过后,盯着夏天舒定定地看,语气柔和,却令人毛骨悚然。“此次是我棋差一招,可是你能救下他一次,却不能一直救他。你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迟早会分道扬镳的,除非——”她突然转向叶思睿。“除非你想害死他。” 众人都被这凶险的预言惊着了。叶思睿木木地站在原地。 “叶大人,小的来迟,请大人恕罪!”马庐的大嗓门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他几步冲到叶思睿面前跪下请罪。 戏快落幕,人却来齐了。叶思睿知道多半是夏天舒叫上人,自己先带着旷儿赶过来的。“你的手下呢?”马庐身边只有五六个衙役。 “已经围住侯府了!”马庐朗声回答。 “无礼!”何安大声训斥道。“带刀衙役闯入侯府,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谁给你的权利!” “等到他们通报,何大人您早就毒发身亡了。”叶思睿说,也不理他如何反应,交代马庐:“把犯人带回去。”马庐看到披头散发的观言,多少有些错愕,“不用管,带到女监,严加看管就是了。案情大白,嫌犯已经捉拿,叫你的人回去吧。” “是!”马庐抱拳。 叶思睿和夏天舒站在一处,何安有气没地出,拂袖而去。何英走过来问他:“你要回去了?” “嗯,等你大哥回京再来找你吧。”叶思睿说。“有句话还得托你带给你大哥。” “什么话?” 叶思睿想了一会,“这次寿宴,受邀的男宾除我之外都和当年之事有些关系,你大哥和齐天纵同窗,叶阜、岑老都不必说,不过有些人却看不出有什么联系……” 何英十分敏锐,“那些族人?” “对。”叶思睿说。“那个义哥……何义,对我十分敌视,我不知缘由。还是大胆一猜,他或许与当年的凶犯有关。” 何英郑重地应下。 叶思睿便不再多留。叶阜中毒,还要在安顺侯府等着解毒,叶思睿就先和夏天舒、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65 叶旷一道回府。 尽管只是一日没有回来,叶思睿却有些经年重逢的错觉。“天舒兄,”他迫不及待地说:“等回到我屋中一叙。”夏天舒点点头。他一路赶回需要先行沐浴更衣。 叶旷再次历险,却兴奋不已,“睿叔,刚刚师父抱着我去找你,用的是轻功。” “哦?”叶旷牵着他回屋。 “真的!他抱着我跳上屋顶了,他好厉害!我也想学!”叶旷接着说。 叶思睿又为他崭新的目标头疼不已。王嬷嬷见到旷儿,高兴地连念我佛慈悲,又说要去寺里佛像前头供长明灯。叶思睿只好劝他先把叶旷带去沐浴,把大牢里沾染的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全洗掉。 叶思睿自己还顾不上洗澡,他先去找主簿和典史。这两个人正等他等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连忙回话:老齐和观言,还有观言供认收买的狱卒,一个刑房的典吏,都已经关押。知县的侄子被关在县衙大牢里半个多月无人发现,刑房和壮班的掌案恨不得以死谢罪,叶思睿该罚的罚,该安抚的安抚,收拾完这个烂摊子,才回房。 夏天舒已经在等着他了。他换了一件玄色布衣,叶思睿恍惚觉得他穿的衣服不是深蓝就是玄色的。“我还没有谢过你,你又救了旷儿一次。” 夏天舒坐在椅子上姿态放松地喝茶,闻言只是说:“我以为我们已是朋友了。” 是朋友就不必废话了。叶思睿读懂他的言外之意,当即笑出来。这一次是真心地开怀大笑。他慢慢地讲起安顺侯府发生的事,夏天舒渐渐皱眉,手指勾紧了茶碗。叶思睿讲到观言下毒的目的和逼~迫叶思睿做出抉择时停下来。“天舒兄,一个你在意的人,和很多人的性命,如果是你会如何抉择呢?” “救下所有人。”真是夏天舒式的答案。叶思睿接着问他:“如果救不下呢?” “我真的不知道……我并不敢轻易取人性命。”夏天舒在为难。意识到这一点,叶思睿惊讶不已。他以为夏天舒已经习惯了刀口上的生活,可这么看来他说他珍惜人命,竟然是认真的。“我不是,我在意的人对我来说就够了。” 夏天舒停下手头的动作看着他。“如果我没有赶回,你就会袖手旁观?任由他们死?”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吸人坠下去。 “当然不会。”叶思睿说,“何安怎么可能任我放她走。” “你是说何安若不拦着你,你就会放她走?”夏天舒不依不饶地问。 他逼问的语气让叶思睿心中不适,但叶思睿不想对他说谎。“可能吧。” “不是可能,你会这么做的。若是安顺侯府的人换成普通百姓,你恐怕犹豫都不会犹豫了。”这话叶思睿听着不爽,本来心平气和聊着天,也有些火大,“我说过这只是假设!我不是救了他们吗?再说何安那个蠢货屡次对我出言不逊,你要我为了救他一家放弃我唯一的侄子?” 他做错了。话一脱口,叶思睿就后悔了。他不该这么说,他说错了。气氛僵住了,夏天舒半天才说:“所以府中那些下人呢?你的前辈和同仁呢?”他慢慢地摇头,眼里竟有些悲伤的情绪。 “我早该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也看不起一般人。”夏天舒丢下这句自嘲似的话,便放下他的茶碗走了,无声无息。 叶思睿耳边仿佛又响起观言的嘲笑:“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迟早会分道扬镳的。” 第49章 无名白骨(一) “老爷!”茶茗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歪歪扭扭地跪下, “安顺侯来访,正在三堂等着您呢!” 叶思睿放下手中的笔,“旷儿, 你先自己玩会。”难得赶上书院和官府的休沐日, 叶思睿在陪叶旷练字。 “他独自来访么?”他一边同茶茗往外走,一边问。 茶茗挠头, 眼神躲闪,“这……小的就不知了。”他又心虚地补充道:“是门子告诉我的, 我没亲眼看见。” 叶思睿走在前面, 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颈椎, “那你下次遇到门子通知你事情就多问两句。”茶茗是他最近挑的贴身小厮,顶上观言的空。不过这小子比观言察言观色的能耐差多了,叶思睿只得时不时提点他两句。 想到观言, 他心里又是惋惜。他已经知道了观言的真名,只是习惯了这么称呼她。这么聪慧的姑娘,可惜了。 三堂本是县令接待客人、日常办公之所,门子就直接将安顺侯引到了这里, 叶思睿进门就有人通报。茶茗留在门外,他进门便躬身作揖,“下官见过侯爷。” “子奇啊, 快起来吧!”安顺侯何权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站在堂下等他。听他笑吟吟地叫自己的表字,显然是心情大好。而他动作利索,红光满面, 完全看不出不久前还中毒在身,昏迷不起。 “谢侯爷。”他礼数周全。上个案子他虽说救了安顺侯半府的人,但也得罪了安顺侯长子何安,何安出生时父亲还没有封侯,但是封侯后也没有因为避讳给他改名,足以说明宠爱。再加上凶手之一还是自己的小厮,叶思睿觉得自己还是小心点为妙。 安顺侯反客为主,热情地邀请他一同坐上主位:“子奇,来,坐,不用那么拘礼。”叶思睿告饶,往下挪了一个座位。侯爷笑着嗔他:“你这孩子啊……真是。”听他都热情地喊上孩子了,叶思睿有些毛骨悚然,以前安顺侯虽然和善,但如此平易近人……着实有些可怕。 “我还没有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呐。”何权兴致勃勃地说。 叶思睿头皮发麻,拢在袖子里的手摸到胳膊上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只得小心着回他:“侯爷过奖了,查案救人是下官的本分,当不起侯爷感激。” “诶,这个案子你确实办得很好,我亲自上了折子回报陛下,陛下龙颜大悦,不日定有嘉奖啊!” 不管叶思睿真实的想法如何,此刻他都得立刻站起来行礼,“下官谢侯爷提携。”安顺侯亲自站起来,按下他抱拳的手,又将他按回座位。“此事也不光是我,你们知州大人对你也很是满意,上书附和。” “汤大人?”这可真是大吃一惊了。汤良工巡查和临县时,对他可没少呵斥。“汤大人怎么会为我请功?”他查案探明汤良工的亲侄子设计杀害了他的亲儿子,动机是他的儿子想杀侄子。汤良工没跟他拼命就不错了,还请功? “老汤这个人嘛,是古板了些,但是办事还是靠得住的。”安顺侯敲敲椅子扶手,他的下人上前:“侯爷有何吩咐?”安顺侯不满地说:“叫他们下人上茶,县衙的小厮这点眼色都没有吗?县令在这儿坐了半天不知道奉茶?” 叶思睿看到安顺侯面前摆了茶,就知道县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66 衙的下人早都退下了。他不想喝茶,只想搞清楚安顺侯的来历。但何权看上去还有很多话说,他只能耐心地等。茶茗亲自上来奉茶,又为安顺侯换了道茶。叶思睿捧起茶碗欣赏清亮的茶汤,深吸一口气,感觉那股幽香沁入心脾,缓缓吐出气,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茶茗之所以得到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泡茶的手艺了得。他家之前开茶庄,他是小儿子,不能继承家业,但是学了一手煮茶、泡茶的好手艺。叶思睿也是看重这点,才挑了毫无经验的他贴身伺候。后来茶茗大哥继承家产,吃喝嫖赌,没几天就败完了。茶茗有手艺在身本可谋生,大哥却设计将他卖了——受观言一事的影响,叶思睿这次挑小厮前把身世背景调查的明明白白。 安顺侯赞了一声:“好茶。”品了一口,又说:“我和叶大人喝茶闲谈,你们退下吧。”下人们鱼贯而出。 “你叫英儿转告我的话,我收到了。”安顺侯以这样一句话开头。来了,叶思睿心中警钟长鸣,依旧不动声色地喝茶,“那侯爷怎么看。” “我怎么看,哼!”何权一手狠狠拍上扶手,“那畜生就是来绑架安儿的!” 何权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安顺侯又说:“若非那个畜生死了,又没有证据,我定叫他一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那个贼人真与何义有关系?”叶思睿问。若真是安顺侯何氏族人出了这等事,也算是天大的丑闻了。 安顺侯愤怒的面容突然变得深不可测。“十几年前,一对何姓父子来到廖县定居,同里中人都是何氏。那对父子家产丰厚,宽宅阔院,乡人贪图富贵,便于他家连了宗。” 廖县是安顺侯祖籍。“那对父子和贼人有什么关系?”叶思睿脱口而出。 安顺侯却避而不答,“子奇啊,你可知道金剪会?” “金剪会?”好个怪异的名字。“下官不知。” “金剪会曾在几年前臭名昭著。它是个杀手组织,据说组织中的人都以金剪子为身份象征,杀人之后用金剪子沾血在死者身上留下痕迹,故得其名。这个组织,以药铺为联络点,组织成员互相并不相识,买主也无需亲自上门,只将定金与一张写有你的目标的纸条交入药铺,无论定金多少,金剪会来者不拒,派人前去完成,再将信物,可能是被杀之人贴身物品、甚至头颅、五官和所需银两数目带给买主。” “他们并不知道买主身份,若买主拖欠不付怎么办?”叶思睿立刻被他的故事吸引了。 安顺侯面容冷峻,手指紧紧抓住了扶手,“没人想拖欠金剪会银两。”他的声音低沉,“敢拖欠的人都死了。” “金剪会名声大噪是传说中太后娘娘和湘王也命丧其手。”说起这等秘闻,安顺侯不由压低了声音,“金剪会的目标多为高官贵族、富贵之家,一时之间名声大噪,据说它的顾客也非富即贵。但它毕竟是个地下组织,你不知晓也是正常的,几年前,金剪会就从江湖上消失了,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带着相同符号的尸体出现,送到药铺里的金子和纸条被原原本本退了回来。” 有趣。叶思睿心里想。这样有趣的事,他过去竟然全未听闻,实在遗憾。“您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安顺侯的妹妹宁妃为太后,昔日皇后所害,孩子也被抢走,说是死敌绝无夸张。而湘王,他心中讥笑,应当是人人都想他死吧。 “那个畜生是金剪会的人。”安顺侯松开用力攥紧以致指尖发白的手。“那并县的商人身上,有剪子的标记。” “可是金剪会不是杀手组织吗?杀手杀人,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连累一家十几口? 安顺侯读懂了他的疑问,他喝了一口茶,缓缓咽下,“金剪会那时候已经大不如前了,很多成员纷纷叛离,有的金盆洗手,有的混得不好没有积蓄,只好做些盗窃抢劫的营生。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他张开五指挡在面前,“那个孽畜,他叫何仁,就是混得不好的,他杀了并县那户人家,又留下金剪会的标志,天下大惊,一时间官府的、江湖的人都在追杀他,他一路逃来和临,想要求助于我。”听到这里,叶思睿感觉安顺侯的火气又冒了起来,“苍天保佑,他不知道安儿的长相,书院的学子统一打扮,他劫错了人。” 叶思睿想起无辜冤死的齐天纵,嘴里苦涩,只得又喝了一口茶。 “何仁是何义的哥哥,那对父子中的儿子,他们的爹在廖县娶妻,生下了儿子,不久去世了,他们的娘也不知所踪。何仁走之后,一家人只剩下何义。如果不是没有证据,我早把这个小崽子弄死了。”安顺侯厌恶地皱起眉,“此番我也不知道他如何要来和临县。”他放下茶碗,“这件事,我要摆脱你。” “我?”叶思睿听故事听的津津有味,急转直下的剧情叫他措手不及。 安顺侯沉声说:“我要知道当年松和书院被劫的真相!” “您不是已经知道了……” “那不叫真相,也不是可以昭告天下的真相!”何权紧盯着他,眼神凶恶,气势逼人。“我要知道何义那个畜生跟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我要知道趁着我的寿宴溜进我府中下毒的人究竟是谁,我要知道金剪会是不是还有残党,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他的声音高昂起来,“我不管他们杀了什么人,有没有我的仇人,凭什么他们可以收人钱财取人性命?谁给的他们生杀大权!?” “可您说他们已经消失多年……” “又有案子出现了,就在和临县。” 第50章 无名白骨(二) 安顺侯没有给叶思睿惊讶的机会, 沉声向他说:“和临县南乡出了一起命案……”死者叫做吴信天,一年前刚和家人迁居至南乡。他家境一般,是个教书先生, 不时还得靠妻子的嫁妆贴补。他是刀伤至死, 胸口有一个剪刀的血迹。妻子孩子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去勘察的仵作捕快也不知晓。“据说他身上财物也丢了,我不知道这是金剪会余孽还是模仿者所为, 但如果是金剪会余孽,请务必一网打尽。” 叶思睿听得心惊, 却不是因为案情, 而是安顺侯对于和临县的了解。这桩案子他有印象, 两天前才报案,派仵作捕快去勘察。如今上报的案情他还没看见,安顺侯就已经了如指掌了。“下官尽力而为。” 安顺侯对这回答很满意, “子奇,我相信你。”言罢放下茶碗,有告辞之意。外头淅淅沥沥下着雨,叶思睿送他出县衙。安顺侯的枣红轿子就停在院子里, 上轿之前安顺侯叫停掀帷布扶他的下人,扭过身跟叶思睿说:“我记得英儿说起你身边有位夏先生,武艺高强, 精通医药?”他胖胖的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67 身子歪到一边,小厮小心地为他撑着伞。 “确有此人,不过二公子谬赞了,并没有那么厉害。” 安顺侯眨眨眼, “你去南乡把他带上吧。”丢下这句不明含义的话,他伸手,小厮就扶着他让他借力登上轿子。 叶思睿拢在袖中的右手扣住食指,“侯爷是何意?不妨明示。” 安顺侯坐稳后,掀起一角帷布对叶思睿说:“雨天路滑,就送到这儿,请回吧。”然后低声吩咐轿夫,丢下手,起轿了。 叶思睿在原地想了好一会,也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是觉得此行危险吗?还是觉得夏天舒既然擅长武艺,对江湖之事应当有所了解? 他有两天没见到夏天舒,六天没跟他说过话了。 他眨眨眼,有细小的雨滴顺着睫毛滚下来。 “老爷,回屋吧?”茶茗替他撑伞,小心问他。 “不急,让我想想。” 那一天他确实是愤怒,不同于何英,他确实对夏天舒极为信任。信任是一种危险的东西。他回忆起仍忍不住叹气,就是因为信任,一个模棱两可的假设和玩笑才会狠狠戳中彼此。 他扪心自问,夏天舒说得对吗? 对的。这几天,他已经反复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他确实看不起那些人。而这或许是他愤怒的根源。愤怒源于自己的软弱,为什么夏天舒偏要一语道明真相呢? “你回去,我自己走走。” “老爷……”茶茗欲言又止。 “回去。”茶茗小心地放下伞跑回去。他并不像观言,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顺从主人的意思。 很多事情早已埋下伏笔,而你有太多从前不知道的事了。他对自己说。叶思睿捡起伞,竹制的伞把底端沾了一些泥,他不以为意稍稍拿高些,独自在雨里走。他仔细回忆,一点细节都不敢落下,他想起在东安县时刘越泽倒卖儿童那个案子中,他惋惜锦娘,骂百姓愚昧,夏天舒当即与他争执。他想起青楼发现女尸那个案子,他在感慨翰林清贵时,夏天舒拂袖而去。 有太多的事实摆在面前,他早该面对,夏天舒的话只是戳破了最后一层纸。他就是这样一个矜傲无礼,自以为是,不在意他人感受的人。 叶思睿骤然扔下伞,任雨水劈头盖脸浇下来。 终于还是活成了他们的样子。 一身湿透的叶思睿走进东厢房,小厮们见到他忙着行礼通报,叶思睿竖起指头嘘了一声,蹑手蹑脚走进屋,想看看夏天舒在干嘛。 其实这几天夏天舒并没有故意避着他。午饭晚饭他们都是一起吃的。夏天舒只不过回到了初识的淡漠,不声不响,也没有表情。他们曾经熟悉,曾经一同饮酒,互相玩笑,却又走到如此淡漠的地步。最后是叶思睿落荒而逃。他吩咐厨房把午饭送到屋里。但是晚饭是逃不过的。叶旷从书院回来,三人照例要一起吃饭。叶思睿倒是将情绪掩饰的不错,只是他和夏天舒都不主动跟对方说话,一天两天罢了,一直如此叶旷难免起疑心。只是叶旷十分体贴,一直没有主动问什么。从前即使每天升堂忙得团团转,叶思睿也能不时看见夏天舒:在后院练剑,走进屋里跟他说话,与他讨论案情出谋划策。只是这几天来,除了晚饭,竟是连个人影也看不到了。 里屋的小厮见到他正要开口,也被他赶到一边。 夏天舒在擦剑。 叶思睿认得那柄剑,是夏天舒一直随身带着的。他靠在椅子上,剑放在膝头,手上拿着一块布慢慢擦着,目光却停留在窗外。窗外有什么?叶思睿也投去视线,却只看到苍白的天,和雨珠划下的一条条线。 “你怎么……”夏天舒突然开口。 这是他这几天来主动对叶思睿说的第一句话。叶思睿找了个墩子坐下。他猜以夏天舒的听力,他刚进门夏天舒就发现了。夏天舒想问自己什么?叶思睿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那句话的后续。 “有事请你帮忙。”叶思睿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掩饰那一丝失望。 夏天舒投来古井无波的眼神,好似刚才那三个字不是从他口中发出。 “你知道金剪会吗?”叶思睿问。 “略有耳闻,不知详情。”夏天舒说。就算他说谎,在他平静的表情遮掩下,叶思睿也看不出。叶思睿只好把安顺侯给他讲的故事大致复述了一遍。 夏天舒听得很专心,叶思睿注意到自己说起通过药铺传递消息杀人时夏天舒的眉心稍稍一皱。片刻如常,转瞬即逝。等叶思睿讲完,他就说:“我会帮你的。” 这么轻松?叶思睿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夏天舒却没有废话的意思:“什么时候出发?” “我还要去跟下面的人交代一下,大概明天出发吧。”他其实还想等两天等到雨停了再说,但是夏天舒的热切让他的话出口就变了样。 夏天舒站起身收起剑,开柜拿衣服叠起来。叶思睿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了,“那我先告辞了。” “……等等。”叶思睿还没迈出去的步子立刻收回来。“还有什么事吗?” 他在门边的角度只能看到夏天舒的侧脸,“没事了,走吧。” 叶思睿心里那点不明不白的期望打了水漂。门口的小厮不敢叫他淋雨回去,赶着给他撑伞。叶思睿也是一时脑热,湿衣服黏在身上不好受,快步回屋。好在茶茗回屋后已经把热水什么张罗好了,就等他回来了。叶思睿沐浴后换一身衣服出来坐下,觉得鼻头一酸,“阿嚏!”茶茗匆匆忙忙冲过来,手里用手绢包着一个碗,“大人,这是厨房送来的姜汤,赶紧趁热喝了吧。” 碗还烫手,叶思睿也用手绢包着托起碗,小口喝下。辛辣的气息蔓延到鼻尖,他又一连打了一串喷嚏。“阿弥陀佛,寒气逼出来就好了。”茶茗收了空碗。叶思睿说:“你别急,我还要去趟前衙。” “老爷,您再在雨里跑两趟非受凉了不可,千万等小的给您撑伞。” 叶思睿说:“少废话,快点去。” 叶思睿道县丞衙去找叶阜。叶阜身体结实,解毒后闭门休息两天就照常回来忙得团团转了,休沐日也不见歇息。叶思睿见到他时,他还在批复公文。“玉峰,在忙吗?”叶阜闻声站起行礼,“大人怎么来了?” 叶思睿说:“我倒想偷懒,可安顺侯却不给我这个机会。”说着又捡重点讲了一遍。叶阜表情由晴转阴,这也难怪,他毕竟是当年负责抓捕那贼人的。“他叫何仁?是何家的亲戚?我竟从来不知晓,就这么草草结了案!侯爷也忒……”最后一个词被他吞进肚里,抱怨两句,叶阜从桌上捡起一本案卷递给叶思睿,“这是南乡命案卷子的抄录,昨晚刚报上来的。” 叶思睿翻卷看,与侯爷说得差不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68 多,死者吴信天颈部受伤,一刀毙命。现场大量出血,而他胸膛上有个血染的剪刀符号。家中财物已被洗劫一空。叶思睿翻看后说:“无论如何,我得跑一趟。” 叶阜担忧地说:“县衙中的事大人尽可放心,我会尽力,可是你此去一定带够了人手,注意安全。” “这我晓得,壮班有个叫马庐的,我用着很好,想把他调去快班当捕快。”这么一说,叶思睿想起一件被他拖了很久的事。 “这倒容易。”叶阜点点头。升一个捕快并不是什么大事。 “除了他,我还要把夏天舒带上。”安顺侯专门吩咐,他肯定是要听的。“还有我的小厮茶茗。”这一去不知道多少天,“其他你看着安排,我侄儿就拜托你了。” “您这么说我就不敢放您走了。”叶阜苦笑不得地说。 叶思睿说:“我才不和你开玩笑,我回来若发现我侄儿有个好歹拿你是问。” “好好好,我保管照顾好他。”叶阜满口保证,“还有什么事?” “今晚我要再提审老齐和观言。”叶思睿说。 第51章 无名白骨(三) 他们用了刑。 叶思睿打量着堂下的人, 狱卒已经给她换上了女囚的囚衣。 “是齐碧阳吗?” “大人不认得我了?她笑,扯到脸上的伤,她连眉头没皱一下, 叶思睿却看得疼。“我交代过他们下手轻一点。” “谢大人怜悯。”她说。“观言本来就是贱命一条, 不值得大人怜惜。” 她是观言,却又不是了。观言本就是自己强加给她的名字。齐碧阳是个好名字, 可是也不属于她。这个陌生的名字,属于一个有父兄疼爱, 活泼快乐的姑娘。 叶思睿知道衙役中不少人对这个为兄报仇, 女扮男装的姑娘都心生敬佩, 也不愿难为她,叶思睿也吩咐过狱卒照看她,只是有些刑是叶思睿也无法帮她逃过的——比如杀威棒。 “大人今天想问什么?”她主动地问, “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大人不能给我个痛快?” “还没了结呢。”叶思睿说。“还有疑点。”细思之下,疑点和安顺侯的眼线一样多。原先他有意放他们一马,少几次刑讯,只是如今看这里头水太深, 避不过去了。“你从实招来,参与这案子的除了你和你爹还有谁?” 齐碧阳抿紧嘴唇,“这个问题大人问过很多次了。” “你的答案呢?” “还是一样的。” 叶思睿说:“那你告诉我, 你下毒的□□是哪儿来的?”齐碧阳不答,他确信自己没有错过她眼中的躲闪。“是了,还有,你说是你爹抓住的叶旷的, 我问你,他为何会布绊马索?你和他怎么联系的?” 齐碧阳咬着下唇,“我写字条送到侯府。” “其他人从未发现?”她答不上来。叶思睿知道自己别无他法,握紧手心让指甲扎入掌心,“用刑。” 衙役上来动刑时叶思睿眼神放空看着自己的手指,但是板子打击肉体的沉闷声还是不断传进他的耳中,但齐碧阳一直没有出声。她倒有种。十板子打完,叶思睿抬头,压抑从她嘴里取出塞的布。“还不肯说?” 齐碧阳疼出冷汗。她无法发声,一个劲摇头。“把她爹也带上来。” 老齐本名齐铿。他女儿尚且在衙役手下没少吃亏,他看上去就更惨了。“齐碧阳说案子是你俩做下的,没有外人参与,可她交代不出□□是哪儿来的,也说不出你是从哪儿学的手段绕开我的马车夫捉住我侄儿的。她说不出,就你来说。”他可以停顿了一下,齐铿的脸上像是戴着一张面具,眼睛一眨不眨。“你不愿意说,我就叫他们接着打。” 衙役不会忤逆他的决定,又挥起板子打。齐铿的表情还是波澜不惊,眼神都没动一下。又是十板子打下去,齐碧阳终于惨叫出声。 “看来你只心疼儿子,倒是不在乎女儿。”叶思睿无趣地说,“既然如此,打死也没什么。”他看那些衙役板子越来越慢,“你们没吃饭么?一点劲都没有,下去换一批上来!” 打到二十板时,叶思睿终于看到齐铿瞥了齐碧阳一眼。齐碧阳已经叫不动了,只是每挨一板子都冷哼出声。 他见有门,又说:“你女儿还活到现在,是因为我留着她还有用,如果我觉得你们都招不出来什么,没用了,你经历的,她统统都要经历一遍。”衙役不得吩咐不敢停,齐铿还是不出声,“你果然只疼儿子,这女儿想必是可有可无了。那就打吧,打到你开口为止。如果打死了你还没开口,就接着打你。” 行刑的衙役累了,他就叫下去换一拨,这样不知打了多久,齐铿终于叩下头,“别打了!我招了!” 叶思睿叫他们停下来,“还活着么?” “回大人,还有一口气。” 叶思睿自己也放下了心。这齐铿比他想象的心硬了很多,再不招供他也无可奈何了。若真打死了没法和上官交代。“带她下去,叫大夫给她处理伤口。” 衙役把奄奄一息的齐碧阳抬了下去。 齐铿心理防线一塌,剩下的就好办了,问什么说什么。原来他从前自己开了家酒楼,家中有些营生,才能供独子读书。齐天纵死后他倾尽家财为儿子大办葬礼。但是之后一直郁郁寡欢,无心营生,酒楼很快破败了,妻子也跟人家跑了,家徒四壁,只剩一个嗷嗷待哺的稚儿。他走投无路之际,有人找到了他,提出收养齐碧阳,教她功夫。 齐铿很谨慎,觉得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他见那些人行色匆匆,避人耳目,不像做什么正经营生的,就问他们收养齐碧阳做什么,那些人只用一句话就叫他闭嘴了:“你不想给你儿子复仇吗?” 齐铿带齐碧阳跟他们离开了和临县,周游各地。那些人手上沾了血,齐铿不愿齐碧阳与他们过多的接触,所以最后齐碧阳也只学了一些下毒解毒、察言观色的本事。齐铿自己倒是学了些功夫。那些人告诉他们齐天纵的死,和临县衙和安顺侯都有责任,问他想要报复谁,他最后咬咬牙,带着齐碧阳会到和临县,两人分头探入。 “你们两个怎么联系的?” 齐铿说:“西市卖菜的老王头是线人,我或者其他下人拿着侯府的腰牌出门买菜时,就将菜谱交给他,里头的各种菜有各种含义。老王头每几天来县衙送一次菜,就将消息带给碧阳。”“老头是怎么认识的?你收买的?” “不,他是带我们走的那些人中的一个,是来监督我们完成任务的。” 叶思睿猛然转身叫衙役们,“你们都是死人么?赶紧去把他抓来!” 快班的衙役得令离开。齐铿摇摇头,“他已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69 经走了。” 叶思睿心情十分恶劣,居高临下审视齐铿,“老家伙,你倒是嘴硬,等到把人放跑了才肯说。” 齐铿仰起头,他脸上遍布皱纹,灰一道黑一道十分滑稽,他说:“叶大人说笑了,我若是早将他供出来,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我自知此罪是一死,难道我供认出同伙,大人就会放了我吗?” 他实话实说,叶思睿也确实不能放了他。“那你现在说从实招来,那些帮你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又去了哪儿?” “大人,不是我不肯说,是我实在不知道,我回到和临县后除了老王头再也没见到他们人了。我只知道他们云游四方,做的都是沾血的营生。” 叶思睿不肯信他,又叫衙役打了他三十板。衙役不像对齐碧阳用刑时那么敷衍,打得他皮开肉绽,他的口供依然不变。叶思睿知道拷问不出什么了,只好把人送回去,依旧派大夫疗伤。去西市抓捕老王头的衙役果然无功而返,告诉他老王头的从十几天前就不出摊了。 十几天前就跑了,他反应倒是快。叶思睿冷冷地想。无论他如何惋惜悔恨,这条线已经断了。 叶思睿将口供词讼一并交给叶阜,自己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出发前还得跟叶旷告别。叶旷再次被绑架,叶思睿十分担心,从他回来之后每每去书院回来,一路上身边都跟了三个衙役,都是夏天舒挑的,身手过人之辈。饶是如此,叶思睿还是不大放心,若不是和夏天舒闹僵了,怕是已经厚着脸皮要夏天舒接送叶旷了。 审讯的时间很长,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叶思睿往屋里走,“旷儿?” 屋里却没有人。丫鬟回道:“小少爷去后院练武了。” 那就是同夏天舒一起。叶思睿乐得不单独见夏天舒,循着路往后院去,果然远远就听到夏天舒的声音:“……我走之后,你仍需勤加练习,不可有一日懈怠,知道吗?” “是,师父!” 答得如此干脆响亮,读书练字时可从没有这么热情。叶思睿酸溜溜地想到。“旷儿。” “睿叔。”叶旷手中拿着木剑,大汗淋漓,显然刚刚在练剑给夏天舒看。他将木剑收好,才走过来冲他行礼。叶思睿要抱他,他轻轻松松躲开了。“睿叔,我一身汗呢,等我回屋换身衣服再给你请安。”他撒娇道。 “别麻烦了,我就来跟你说两句话。”叶思睿说,“我走之后你千万要听嬷嬷的话,不要冒险,注意安全,知道吗?” “睿叔——”他拉长了音调,“师父挑了三个人给我,个个都厉害,他们肯定能保护好我的!”他搬出夏天舒的名字,叶思睿不好当面质疑什么,叶旷又狡黠一笑,“睿叔你才是,跟紧师父,我才放心呢。” 叶思睿看他说话像小大人一样煞有介事,十分好笑,不过……“为什么是我跟紧你师父?” “睿叔难道打得过师父?”叶旷吐吐舌头无辜地问。 几天不见这小子越来越皮了,叶思睿笑骂他一声:“臭小子,滚回你屋里洗澡去。”叶旷一溜烟跑开了。 他走之后叶思睿一直带着笑。看来书院的同龄人对叶旷的影响着实不小。旷儿从前虽然听话,但是太拘谨,而且过于依赖自己,现在这样有说有笑,性子开朗了许多。“谢谢你,你把旷儿教得很好。”他由衷地感谢道。 第52章 无名白骨(四) 夏天舒说:“他性情很好。” 这话叶思睿同意。叶旷和他父亲一样善良, 但更加单纯。寒暄后他想起正事。“明天一早出发,正午前找地方投宿。”盛夏时节只能趁着早晚凉快赶路,正午不管天气如何, 暑气逼人, 闷热难耐,别说是人, 马都受不了。但愿明天不会下雨,他想。 “我知道了。” 老天显然没有听到叶思睿的祈祷。第二日一早起来, 天上阴云密布, 大风狂舞。 叶阜升早堂前送他们出门, 叮嘱道:“虽然此行是为查案去的,但是一定要以安全为重。”大家都应下,叶阜又吩咐马庐:“大人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大人对你有知遇之恩, 你可不能辜负他的希望。”马庐佩刀跨马,手中握着马缰,信心满满,“大人, 就交给我吧。” 叶思睿坐在马车上,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由自主瞟向坐在对面的夏天舒。夏天舒正在闭目养神, 感受到目光的凝视便睁开眼。叶思睿仓皇地移开视线。 一行人上路了。此番去查案,是在自己的辖区,风险并不大,而且沿途只能住宿酒店或者民居, 以轻装简从为宜,所以叶阜和马庐只挑了四个衙役随行,四人各有所长,其中一个李昌功夫好,给叶思睿驾驶马车,剩下三个,范知、张兴运、李修明还有马庐,都骑马随行。这么看来我的待遇比旷儿也好不了多少。叶思睿发呆时想到。 他们此行的目标是南乡。无知之人会以为南乡是什么官府衙门,其实一县四乡,东南西北各乡只是指示方位罢了。他们的目标确切说是南乡归善里。那具尸体,吴信天的尸体,就是在归善里被发现的。 县衙距离南乡并不远,叶思睿起初想要所有人骑快马一气赶去,奈何天公不作美,马庐实在不敢叫他淋雨赶路。叶思睿只好在马车里颠簸着。 颠簸也就罢了,马车里空间狭小,实在是什么都做不成。偏偏还有个夏天舒杵在眼前闭目养神,任马车晃得多厉害,他身体稳如磐石。而每当叶思睿愤愤不平地看向他,他就似有所感睁开眼,一双黑眸水凌凌,看着十分清醒。反复几次,叶思睿觉得这人怕是长了第三只眼,宁愿掀起帘子看车外也不看他了。 正午投宿客栈,吃顿饭各自午休,下午起来继续赶路。 下午出门时,闷热异常,天上开始打雷,衙役们早做好了准备,出门前就把蓑衣箬笠穿戴好,果然没走多远,大雨倾盆。 叶思睿坐在马车里,只能听到车外哗啦哗啦的雨声。他掀起帘子探头看,衙役们都十分镇定,顺利安抚了坐骑,继续赶路。倒是叶思睿被浇了一头水,头巾也打湿~了。他放下帘子,却还有雨水随着马车左右摇晃溅进来,叶思睿努力躲开,却左支右绌,等他定下神来看对面,夏天舒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眼,静静看着他。“老爷,冷不冷?”和赶车的衙役一道坐在马车前头的茶茗掀开帷布问他。他这一掀倒好,风卷着雨一气灌了进来。叶思睿抬起袖子挡雨骂道:“你小子怎么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这时倒问我冷不冷,你叫厨房熬姜汤的机灵劲呢?” “老爷您在说什么?姜汤不是我叫厨房熬的啊。”茶茗木愣愣地回道。 叶思睿骤然放下袖子,风雨瞬间扑来,打湿他的脸,但他还是清楚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70 地看到夏天舒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夏天舒扭头对茶茗说了什么,放下了帷布。 “你……”叶思睿清清嗓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天舒从他的包袱里掏出一根笛子。那是叶思睿送他的玉笛。他把笛子打横放在嘴边轻轻吹了起来。那根玉笛在叶思睿的库房里压了许久,他一直以为是当摆件或者把~玩用的,没想到真能吹响。 玉笛的声音与竹笛很不相同,温婉许多。叶思睿对音乐略有造诣,也亲耳听过许多名家的演奏,但夏天舒吹的不是他熟悉的任何曲目,听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那乐声时而轻快,时而低缓,婉转柔和如同少女的低声呢喃,扑面的柔风细雨,初夏的杨柳嫩枝。雨声和着笛声,滴滴答答,呜呜咽咽。马车成了一叶小舟,在湖心飘摇,雨大浪大,摇摇晃晃。坐在舟上的人低头吹笛,四面都是雨滴溅起的涟漪。他的手指轻~盈敏捷,起起落落弹起小小的水花。那声音又渐渐成了一幅生机勃勃的画,尖锐的是鸟啼,谷雨时分,漫天雨水浇灌一片碧绿,鸟儿展开翅膀,迎接夏季的到来,扑棱棱,扑棱棱这树飞向那树,这梢停落那梢,放声歌唱。沉闷的呢,雨抖落在荷叶上,嗒,嗒,清亮的水珠在绿叶间流动,汇聚,最后压得荷叶低头,一气落在水里,嘟噜噜,嘟噜噜,惊动水中的游鱼。 这是江南。叶思睿从未去过江南,却从夏天舒的笛声中听到了江南。 笛声随着马车骤然停下,马车帷布掀开,马庐上前回话时,叶思睿心中竟有一丝不悦。“到了吗?” “回大人,前面马上就到了,但土路马走不动了,只能步行。”马庐说。“雨小了一些,请大人下车。” 夏天舒已经收好笛子准备下车,他背上背的除了包袱和剑,还有一顶箬笠。“还有多余的箬笠吗?”叶思睿问。马庐有些尴尬地回:“大人若不嫌弃,可用小的的箬笠。” “我来大人撑伞吧。”穿戴好的茶茗撑起油纸伞扶叶思睿下车。路很难走,泥泞不堪。马庐牵着马走在前头探路,夏天舒顶着箬笠跟在后面,再就是茶茗给叶思睿撑着伞,衙役们牵马、赶车,跟在后面。 叶思睿每走一步,就觉得靴底的泥厚了一层,脚上越来越重,脚底越来越滑。他只得扶着茶茗前行。茶茗更艰难,雨虽然小了,风依然大,他用尽全力才撑着那把伞不被刮走。 如此前行,速度缓慢也就理所应当了。 叶思睿扶着茶茗的肩,看着他双手死死握住伞柄扛着风,脸都憋红了,还是随着风一步一踉跄。叶思睿看不下去了,就说:“你走吧,我自己撑伞。” 茶茗大声地回:“大人,别说笑了,小的撑不住您哪撑得住啊!” 叶思睿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脸上也是一红,他掂量着,觉得自己确实可能撑不住,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茶茗这么个小不点给他撑伞? “我来吧。”夏天舒停足。他只戴着箬笠,身上只穿一件深蓝布衣,被雨溅得深深浅浅。他等叶思睿两个走过来,单手接过雨伞,稳稳撑住。茶茗放下心,自己跑开了。 叶思睿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伞已经倾向头顶,将他准准笼罩在下面。他刚刚扶着茶茗的手僵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夏天舒主动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右手撑着伞,左手绕到叶思睿背后,伸到他肋下攀住他的肩膀帮他支撑。这距离太近了,简直像是把他揽在怀里,夏天舒箬笠上的水滴在他衣襟上。叶思睿收住肩膀,尴尬地说:“我走得动,不用那么……”话吞在腹中。“那么费事。” 夏天舒便默默放手。叶思睿走了几步就后悔了,最后心中稍一踌躇,主动抓~住夏天舒的左臂。 雨大风紧,他们支撑着向前。地面的泥水不知道被谁的脚步带起,又溅上了谁的袍子。 “天舒兄。”夏天舒的呼吸近在咫尺,叶思睿从来没有如此鲜明直接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嗯?”夏天舒只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个自负的人。自负,无礼,傲慢。”一呼一吸,一呼一吸,“我也不喜欢这样,我一直想改变,但是改变真的很难……”改变真的很难,叶思睿是多么讨厌那个倨傲的自己啊,然而他同样讨厌这个脆弱无力的自己。 夏天舒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又稍稍用力,叶思睿就丢开他的衣袖,两人的手隐在了袖下,宽大的衣袖遮挡雨水,也挡住了所有怀疑和猜忌。“那就慢慢来。”他说。 夏天舒的手很暖。叶思睿恍惚地想,和他本人一样沉稳。叶思睿的脉搏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在夏天舒的指尖下。他能感觉到吗? “谢谢你。”他想说的很多,心中千言万语,说出口的却只剩这三个字。 谢他宽慰?谢他撑伞?谢他吹笛?都是,又好像都不是。叶思睿对夏天舒道过很多次谢,夏天舒有太多的地方值得他道谢。但这次不一样。他不知道怎么描述,反正,这次不一样。 这段路漫长得仿佛走不到头。直到前方的一户户人家,一间间房子出现,叶思睿才意识到自己被人牵着走了这么久。他几乎不敢回忆上次被人牵着走是什么时候了。马庐牵马上前向人问话,问完后转过来回话。叶思睿仓促地缩回手。 “大人,我们到了,这就是归善里。” 第53章 无名白骨(五) 叶思睿此行并不需要隐瞒身份, 衙役们蓑衣之下都穿着交领淡青衫,扎红腰带,马庐更是穿着格外引人瞩目的红背夹。马庐打探了里长家的位置, 那头他们的身份已经随着几家窃窃私语, 冒雨奔跑的孩童传开。 “这归善里各户人家之间消息倒是灵通。”叶思睿说。 一个衙役凑巧走到他身边,便回道:“大人不知连坐之法吗?若是村民犯了事, 里长是要论罪的。” 叶思睿停下脚步,夏天舒便跟着停下为他撑伞。“若我没记错, 先帝在位时里甲之间的连坐之法就已废除了啊?除开逃兵、壮丁不出徭役、赋税不纳等里长需要以失职论罪外, 其他又为何要连坐?” 衙役只是笑, “大人的确熟悉刑典,但那都是老黄历了,里长甲首的治理下出了事, 难道不说明他们教化村民,监督徭役的失职吗,他们怎么和大人您交代呢?” 叶思睿认出这个衙役是叫做范知的,据说识文断字, 通晓法典,便没再说什么。那边马庐已经叩开了里长家的门,归善里里长一家老小冒雨出门迎接。叶思睿扶他们起来, 便催促回屋说话。 这位里长名叫冯弘广。里长是一百一十户人家之内丁粮最多的十户人家中选出来的,冯弘广已经当值多年,其家境自然不可小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71 觑。冯弘广年岁不到半百,膝下四子两女, 女儿都已出嫁,儿子最大的已经娶亲生子,最小的还在吃奶。有这么多人,他家的房子看着也不小,有两进三间。院子里土地荒废着,除了枯死的几竿竹子和杂草,只有几株蔫蔫的植物,也看不出是什么,粉红花瓣落了一地。 冯弘广将一行人迎进家中。 如无意外,叶思睿一行人在归善里查案期间就要住在他家里了。叶思睿刚刚坐定便婉转地一提,谁料冯弘广面露男色:“县令大人愿意屈尊,小老不胜惶恐,自然应当好好招待,奈何寒舍简陋,家中人又多,大人随行的各位大~爷众多,恐怕难以一一招待。” 叶思睿与马庐交换一个眼神。“冯里长家大业大,确实不易,招待一行人艰难,招待我们两个还是够吧?”他把摘下箬笠坐在一旁的夏天舒往自己身边一拽,冯弘广颔首,“这位是我的幕僚夏先生,冯里老,这几日我二人便叨扰了!” 冯弘广与夏天舒见礼,又冲马庐陪笑道:“这位捕快大哥可愿委屈去我儿家中暂住?” 叶思睿做的决定马庐自然没意见。如此一来,叶思睿、夏天舒和茶茗住在冯弘广家中,马庐带着四个衙役去冯弘广长子冯安福家中借住。毕竟有夏天舒在身边,叶思睿对安全十分放心。 安排好食宿,大家才好安心交谈。冯弘广绕几句话便将话题绕到叶思睿的来历上。这个也没什么可隐瞒,叶思睿便直言不讳:“本官来查吴信天被杀之案。” 冯弘广面露惊讶之色,原因叶思睿心知肚明。吴信天一案已有仵作检验尸体,尸体也运回县衙,按理叶思睿身为知县,本应坐镇县衙,派遣捕快衙役持牌票走访人家,调查案情,将相关人员带回县衙,听取词讼。但冯弘广不知此案蹊跷。安顺侯亲自拜托在先,无论能否查出什么,叶思睿都必须亲自走一趟,才给他面子。 冯弘广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恭敬地问道:“大人,归善里的里老人随县衙的仵作一同去的吴家,大人可要召唤他们前来问询?” 叶思睿点头应下。在里甲之内,年龄在五十岁以上,德望高的老人,每里推选三名、五名或十名为里老人,负责解决地方上的纠纷,督导人民勤务农桑,可以处理地方上的小争端。里老人的地位很高,因为占了一个长字,就连叶思睿也得对他们恭恭敬敬的。“吴信天的夫人孩子何在?” “还在吴宅。”冯弘广说,“吴信天只有一个女儿,家中已经绝户,是畸零户。大人可要见他们?” “见过各位里老人以后我再去趟吴家吧。”叶思睿说。 归善里一共有五名里老人,仵作来时一同去看了尸体,其中一位也是第一次发现吴信天尸体的人。老人家腿脚不好,冯弘广派自己的儿子孙子们前去搀扶。叶思睿见他家业很大,家中却没什么下人,随口一问,冯弘广便道:“叶大人说笑了,小老孩子多,又是平民百姓,家里孩子也多,哪来的钱请下人呢?”叶思睿也同他说笑,只是心中仍然奇怪。 五位老人依次来了,年长些的接近古稀之年,拄着拐杖被搀扶着颤颤巍巍走过来,也有年轻些,五十出头,脚步轻快,叶思睿与他们行了平礼,让出座位,夏天舒也跟着他挪到下面坐。众人坐定,冯弘广叫孩子们奉茶,给双方互相介绍一番。 “可惜啊,可惜了,吴家那小子书读得好,学堂刚刚办起来,小子们都才开蒙……”那个年纪最大的老人不住摇头感慨。叶思睿细问之下才知道,吴信天书读得好,归善里刚刚办起蒙学,请他为各家子孙们开蒙。而他死时也不在家中,在蒙馆。 “……晚上快入更了,吴家的姐儿来找我,说她爹现在还没回去,她家就住在我跟前,就来找我,我就陪她过去了……” 叶思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那茶粗老苦涩,口感十分怪异。他还没说什么,就觉得腰上一疼,侧目看去,夏天舒严肃认真地听里老人的描述,丝毫看不出是他分神掐自己一把,“你干嘛?”他嘀咕道。夏天舒仍然十分专心,只得空瞪了他一眼。叶思睿只得乖乖丢下茶碗,正襟危坐,侧耳细听。 “……乖乖,了不得啊,我到的时候,他就倒在屋里,血都快流干了!吴家那姐儿差点吓掉了神!” 叶思睿打断了他,“也就是说,吴信天的女儿和您一道发现的尸体?” 那位年轻些的里老人点头。 “尸体被发现的那个屋子上锁了没有?” “没有,上了锁我们怎么进得去呢?” “那间屋子平时是用来做什么的?吴信天倒在何处?门关上了吗?屋里点灯了吗?”叶思睿一口气抛出了诸多问题。老人家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屋子平日应当是教书先生温书、休息的地方。吴家小子就倒在桌案边。门是半掩的,一推就进去了。灯……灯应该是点了的,我记不大清了……吴家小子应该是在看书,点了灯,对,点了。 叶思睿见他回答的迟疑,就叫他们接着说,他把手往后一摊。谁料半天没人反应,最后他听见夏天舒低声说:“卷宗。”手上一沉,收回手,果然是那本叶阜交给他的,此案的卷宗。茶茗是个愣货,马庐还不如夏天舒伶俐。他心中嘀咕,把卷宗翻到仵作验尸的那页,一一对照。吴信天死在蒙馆里,身上财物一空,说是求财也不是没可能。门半掩,谁都可以进去。尸体颈部左侧受伤,是他在看书时,凶手从后方出其不意地一刀致命。左侧……凶手是左撇子?还是吴信天并非背后中刀?凶手为了画那个符号,将尸体拖至平躺,看不出生前的姿势了。可惜。他在心中叹息。 “大人?”叶思睿回神,温文笑道:“还有一事请教,吴信天在屋子里看什么书?为何迟迟不归?” 第一个发现尸体那位里老人回答:“蒙学下学晚,各家男人都在地里忙活,吴家小子平日就喜欢在蒙馆多逗留一会,否则他家姐儿也不会到那么晚才要找他。至于看什么书……这个小老还真没有留意。” 这倒是。那小姑娘也算聪明,还知道就近叫上一个里老人一道,若是她独子去找她爹,没准撞上凶手了,那就不止一条人命了。他合上卷宗。“本官看仵作的记录,死者胸前有一个什么符号?” 老人家表情疑惑,“什么符号?黑灯瞎火的,小老也没敢细看。” 好吧。叶思睿也没抱什么希望,便投目其他随仵作验尸的里老人。“好像有血迹,乌黑一团,若说是符号倒真看不起是什么。” “小老年纪大了,眼神也差,约么看着好像是个剪子?”年纪最大的那位说。 “那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72 ……” 几位里老人,还有里长冯弘广在交换眼神,叶思睿心知他们定有隐瞒自己的地方,厉声问道:“为何支支吾吾?知道什么尽管说来!” 几人对视,僵持半天,冯弘广说道:“实不相瞒,大人,小老确实不敢说,毕竟是乡野传言,怕脏了大人的耳朵。” “不要紧,但说无妨。”叶思睿正端茶碗准备啜饮一口,茶汤润湿~了嘴唇才唤醒苦涩的记忆,他只好假装品茶,放下茶碗。 冯弘广欲言又止,很是迟疑,叶思睿便故意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冯弘广果然留神,下定决心开口:“大人,您可知道有个叫金剪会的组织?” 第54章 无名白骨(六) “那是什么?”叶思睿佯装不知。 “里长, 在知县大人面前说这些不好吧?”一个老人不客气地说。 冯弘广说:“金剪会一说,我也不信,但是大人既然问起, 应当如实禀报。”他又依次扫视了里老人们一番。“乡间传言, 金剪会是一个杀手组织,杀人后会在死者胸口用金剪子留下血迹符号为标志。” 叶思睿故意露出惊诧之色, “这么说来,吴信天是死于这个杀手组织?” “乡野之言不可信。”那位年长的里老人拖着声音说道, “就算这有这个组织, 也销声匿迹很多年了。” “正是, 正是,那不过是团血,原本就看不出什么形状, 小老也是听大人问起才随口一说。”冯弘广满脸堆笑,勾头哈腰地安抚各位老人的情绪,“叶知县今天光临寒舍,是小老一家, 也是归善里的荣耀,大人若不嫌弃,今夜小老便摆宴, 叫归善里的村民们都见见大人,还有随大人来的各位爷。” 叶思睿不置可否地一笑,“冯里长不辞辛苦地招待,子奇求之不得, 不要太劳烦了才是。”他话头一转,“只是乡野之言也得有几分依据才能传的有眉有眼,若真是有金剪会的余党逃窜,该如何是好?” 他这一说,众位里老人反而都笑出来,就连冯弘广也浅笑着说:“不妨事,大人想必没有参观过归善里,归善里与临县接壤的西南边临山,若是真有什么余孽逃窜到归善里,大人正好瓮中捉鳖。往年就有人跑到山上去,结果再没人见到他。” 他说得轻描淡写,叶思睿却远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轻松。那可是杀手,真的杀手,归善里很可能会死人啊。不对,已经死了一个了,他纠正自己。 众人一拍即合。里老人们纷纷回家准备。冯弘广也招来十位甲首,交代他们找些村民来。冯家热热闹闹准备起宴会。叶思睿却免去种种琐碎。冯弘广要让出自己的卧房给他,叶思睿推脱再三,才叫他答应自己住客房。“这位夏先生……”冯弘广正准备说自己的安排,叶思睿已经情急之下打断了他:“夏先生与我同住就好,我二人正好抵足夜谈。” “那好,那好。”冯弘广掩去意外的神色,“大人可是体贴小老,小老这就叫人给你们收拾客房。”他转念又说:“大人身边没有使唤的人?我的长孙顽劣,次孙才九岁,不过性情好,大人若不嫌弃……” “我带小厮了,茶茗,来与冯里长见礼。” 茶茗一直与衙役们在一起,这会才走过来作揖。 于是冯家人忙忙碌碌的时候,叶思睿却和夏天舒躲进屋中享受片刻的清净。有茶茗看门,又有一个听力出众的夏天舒在身边,叶思睿很放心地不顾形象瘫倒在榻上舒展四肢。赶了一天路,这客房条件不错,有两张卧榻,有一个鼓桌,四个鼓凳,一个方角柜,甚至还有一个座屏,都是榆木制的。 “真该叫外头的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夏天舒缓步走到他的榻边坐下。 叶思睿见他终于肯和自己开玩笑,便存了捉弄他的心,“看我如何?我再怎么道貌岸然,比得上一贯冷淡的夏先生揶揄别人好看么?” 夏天舒对着他坐,闻言面不改色地说:“你不是要与我抵足夜谈吗?为何不到我榻上来?” 叶思睿目瞪口呆了几秒钟,就这么瘫在榻上呆呆地看着他。这是夏天舒?他想揉揉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夏天舒说完那句话,就跟没事人一样,解下包袱收拾东西。最后还是茶茗前来打破了沉默。“老爷,里长叫您出去,开宴了。” 这顿晚宴与叶思睿预料中的不一样。他本以为会像他出来和临县时叶阜为他办的接风宴,大家围坐一桌,饮酒交谈。谁知冯弘广在院子里摆满了长桌长凳,很多穿着短衣革翁的村民坐满,长桌当中才是一个方桌,叶思睿、夏天舒、马庐、冯弘广和五位里老人围坐一桌。饭菜也都是当地山珍,喝的是自家酿的米酒,十分简朴。不过与那碗苦涩的茶相比,已经让叶思睿很欣慰了。 吃饭时除了冯弘广祝酒,众人举杯共饮一杯外,也少有人敬酒。大家自顾自吃吃喝喝,倒也畅快。 晚间回屋,夏天舒摸黑点上灯,叶思睿依旧吩咐茶茗点灯,自己摸~到鼓桌边坐下,掏出那本卷宗示意夏天舒过来看。“若是里老的话当真,吴信天也太不警惕,若说是金剪会余孽逃窜此地,将他杀害,倒也可行。” “你不信他?”夏天舒问。 “我谁都不信,除了你。”叶思睿坦荡荡地回答。 夏天舒扬眉一笑,那双浓黑的剑眉舒展开,深不见底的黑瞳里一簇火苗跳着。那个少见的笑叫烛光映着,竟让叶思睿一时失魂。最后是夏天舒开口唤回他的神智。“他说的话有什么让你怀疑的吗?” 夏天舒的笑虽说罕见,可他也不是没在自己面前笑过。再说了,什么样的美人叶思睿没见过?倒在好兄弟面前看丢了魂,成什么样子!叶思睿自我检讨着,为掩饰尴尬低下头,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哦,没什么,就是感觉不对。” “什么不对?”夏天舒并不满意这敷衍的答案。 “若真是金剪会余党逃窜至此,隐瞒身份还来不及,为何要杀了一个教书匠暴露踪迹呢?” 夏天舒也拧起眉头,“也许是想找户人家偷东西,不想摸~到蒙馆惊动了吴信天,所以杀人灭口?”他猜测道,“毕竟他的财物都被拿走了。” “他能有多少财物,为什么不去偷别人偏要偷他?” “可能是不敢偷高门大户,怕惊动了人?” 没有证据,只能止步于猜测了。“还有一个疑问就是当时他们主动提起金剪会……” “有什么不对的?” “我也说不好,就是感觉时机不太对,一开始我问起他们是什么形状他们好似全不知情,后来又像是都知道这回事,只是不想我知道一样。” 夏天舒直接地表示自己的疑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73 问:“可他们后来不还是告诉你了吗?” “所以我也说不好,只是一种感觉罢了。”叶思睿说:“好了,我也就给你交个底,早些休息吧,养精蓄锐,明日还要拜访吴宅。” 准备就寝时叶思睿才发现一件尴尬的事。茶茗还在外面守夜,更衣显然只能自己来了。这也就罢了,可他要当着夏天舒的面脱衣服?这事想来就有几分尴尬。夏天舒自然与那些伺候他的丫鬟小厮不同的。 夏天舒到没有这份尴尬,他自然地脱下外袍,穿着里衣躺在榻上,抖开薄被。他看叶思睿还呆在那里,说:“怎么,真要与我抵足夜谈?” 这话他说过一次,只是那是白天,如今黑灯瞎火,开这种玩笑怎么看都不大合适。叶思睿不再犹豫,吹灭烛火,摸黑脱下衣服躺上床。 然而他失眠了。这不应该啊。他这几年睡过比这糟糕恶劣的多的床,那时疲惫不堪,或者心慌意乱、提心吊胆,往往也是倒头就睡。今日~他坐了那么久的马车,还走了路,按说应该很疲惫,很容易入睡才是。然而睡不着,眼睛适应了黑暗,黑暗中的物体轮廓就显现出来。叶思睿冲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呆看了许久。既然睡不着,那就想想案情好了。他提醒自己。金剪会的存在应当无疑了,那么当真是金剪会当真还存在?这不好说,吴信天的死可能是模仿,是个幌子,但是安顺侯寿宴投毒这件事显然不是观言和老齐二人所为。老齐……齐铿供认的那些人,很可能是金剪会的人。“做着沾血的营生”可不就是杀手么?但是何仁是金剪会的,那金剪会其他人为什么要帮助被他所害的齐家父女,还要教他们复仇呢?……是了,安顺侯说了,他留下金剪会的标志后官府和江湖上的人都在追杀他,很可能金剪会的人也在其中。害死叶阜和何权,也合了他们心愿。可惜老王头跑了,叶阜应该正在叫人追捕他,若能抓~住他,倒可以问个清楚。 想到杀手,他忍不住侧过头看向夏天舒的方向。平日里嬉笑相处惯了,他很少想起夏天舒是个杀手了,但他的确很少发现夏天舒杀人,除了杀了董襄那回。那回也是夏天舒主动告诉他。每年都有很多案子,或死或伤,是找不到凶手的,只得按照自伤处置,或者上报上官,尘封案卷,他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夏天舒的手笔。 可叶思睿现在却安然地睡在一个杀手身边,还因为有对方的保护心安,如果换做从前的他,是无论如何不肯相信的吧?他闭上眼翻了个身。夏天舒就是可信的,想想他救了自己多少回。他告诉自己。闭上眼睛,数着呼吸。 他翻过身,那在黑暗中被他凝视许久的男人就默默睁开眼,看着他的后背。 第55章 无名白骨(七) 第二日叶思睿醒来时, 已经天光大亮,夏天舒已经不见了。叶思睿向院子里寻去,果然看到他在练剑。冯家的几个小孩子在一旁敬畏地看着, 叶思睿便加入他们的队伍。他很少看见夏天舒使剑, 最多的还是他那把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匕首,所以也不曾见过夏天舒这般恣意潇洒的模样。 夏天舒一套剑谱打完, 他二人整理仪容,马庐已经带着四个衙役来了。一行人冲着吴宅去, 冯弘广亲自给他们带路。其实论理, 叶思睿要查案, 应当是叫人把吴家母女传过来问话。只是叶思睿已经跑到归善里了,自然不在意这一点路程。路上经过几间低矮的瓦房时冯弘广指着说:“这就是我们里的蒙馆。”叶思睿细看之下,只有三两间, 与冯弘广的宅子大有不同。看来不是过于贫困,只是不重视罢了。他心里想得很多,嘴上只是一句:“知道了。” 直到看到了吴宅,叶思睿才将刚刚的假设推翻——这哪里称得上是个宅?与蒙学的屋子相比只怕还要粗糙几分。出来的是一个女孩, 五六岁,戴着斩衰的麻布冠,身上穿着孝, 瘦得像一根麻杆,见到这么多人也不畏惧,疑问地看向冯弘广。冯弘广说:“姐儿,叫你~妈去, 知县大人来查你爹的案子。”女孩面上一喜,冲他们作揖,然后很快地冲进屋子,叶思睿有些担心她这么瘦弱,被绊倒了怎么办。好在她跑得还稳。“娘!知县大人来了!来查我爹的案子!” 半晌,小姑娘扶着一个妇人出来。那女人至多三十岁,和她女儿一样瘦弱,同样穿着斩衰孝服,有一种病态的美。她怯懦地低着头,她女儿扶她跪下。“民妇见过知县大人。” 茶茗没有跟来,叶思睿只好亲自上前将她扶起。吴夫人和她女儿将众人让进屋中。那正厅里也又低又矮,圈椅只有两把,方凳都极为有限。吴夫人局促地请叶思睿和冯弘广坐在上首的圈椅上,叶思睿看冯弘广不愿落座,便顺着他意说道:“既然已经带到了,冯里长先请回吧,这里怪局促的,我问几句话就回去。”冯弘广如释重负,倒是那女人眼圈又是一红。叶思睿心里也不由愧疚,等到冯弘广走远了,他立刻下令:“范知和天舒兄留下,马庐,你带剩下人去门口看着。”范知识文断字,又通读法典,可能还有点用,其他几人无非是驾车的、功夫好的、通医药的,在这里派不上用场。 人一走,屋里就只剩五个,顿时也宽敞了一些,叶思睿示意小姑娘扶着她娘坐在另一把圈椅上,夏天舒挨着他坐,再下头是夏天舒。“你是吴信天的女儿?你叫什么名字?”他看吴夫人局促不安,决定先问小姑娘。 “奴叫吴韵。”小姑娘才八~九岁,没有什么讲究,落落大方地回答。 这份大方自然倒叫叶思睿回想起东安县遇到的那个刘家锦娘。那姑娘为亲爹所害,在贼窝走了一道,好在最后跟着她娘走了,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他收回思绪。“韵娘,你把你去蒙馆找你爹的经过详说一遍。” 单是提这么一句,吴夫人的眼中就渗出泪,用手帕捂住脸。叶思睿留意到她的手帕虽干净,却已经十分旧了。“娘,你别这样,我爹死了,你又不能把他哭回来!”韵娘说了这么一句,就冲叶思睿讲起来:“我爹平日在蒙馆十分操劳,哺时各家下地的男人陆陆续续回来吃饭,才会将孩子接走,所以我家一般等到日落才能吃饭,可是那天入更了,也没见到我爹。我怕他出了事,张老就住我家附近,我就去找他……”她口中的张老就是那位与她一同发现尸体的里老人。叶思睿见她把时辰说得十分准确,心中惊喜,便没有打断,听她往下说。 “我每天给他送饭,所以熟悉地形。蒙馆只有我爹平日休息的那间屋子还亮着灯。门半掩着,我一推就开了,我爹就仰面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她说到这里,终于有些哽咽,吴夫人则抽噎着哭出声。 叶思睿招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74 手把她叫到自己身边,拿出自己的手帕给她。韵娘接过那方纯白的丝质手帕,便将它还给叶思睿,自己用袖子擦擦眼睛。“大人,我没事,您能抓~住杀了我爹的人吗?”叶思睿也不计较她的无礼,用手帕给她擦擦脸。“肯定可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想想,回答我,好不好?”他边说,边用眼神示意夏天舒。 “好。” 夏天舒走到另一张圈椅边,不情不愿地开口:“夫人节哀。” 吴夫人哭的更厉害了。“娘!”韵娘大叫了一声。吴夫人像是被吓着了,一下闭了嘴。 “你爹平日晚归就是待在那间屋子吗?”叶思睿尽可能轻柔地问她。 小姑娘答得很干脆:“是,那屋子本就是给他休息的。下学了还有学生没回家,他就叫他们在那屋中背书、做功课,他自己看书。” 这么看,这个吴信天当真是个安贫乐道,尽职尽责的教书先生,实在可惜了。“他都看些什么书?答不上来也没关系,我随意问问。”谁知韵娘依旧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爹无心科举,平日都看些志怪传奇找乐子,近日在看和临县图志。” 这回答倒是出乎意料。“我上任以来竟还没看过此书,这方志还在你家中吗?” 韵娘摇头。 叶思睿本也是即兴一问,也不失望,“听说你爹身上的财物都丢了?” 韵娘回答问题时吴夫人全程沉默不语,这当口她却突然说:“正是。”她喘了喘气,哭道:“家里本来就没多少财物,值当点东西的都是他身上的玉带钩,结果带钩、还有身上那点散钱都被人拿走了,这是不让我们活了啊!”她哭得梨花带雨,韵娘也低头不语。 “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你一定要好好想想。” 韵娘点头。 “你爹生前有没有什么仇家?或者有什么人记恨他?” “先夫教书育人,一向与人为善,不曾有什么仇家,更没什么记恨他的人。” “娘,我看倒不见得。”韵娘出声。 “你孩子家家,在大人面前瞎说什么?”吴夫人捏着帕子,蛾眉倒蹙,“打你爹走了,你就愈发无法无天了,我管不了你了,你也走吧!”她抛下几句气话,又痛哭起来。 韵娘凑过去扶住她胳膊叫她,“娘!” “我不是你~娘!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哪敢做你~娘!”韵娘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一听这句重话,眼泪珠子也哗一下涌~出来。 好端端地问着话,却扰得一家人哭闹起来,叶思睿无可奈何。他与吴夫人要避嫌,只好蹲下~身劝解韵娘,好不容易母女俩眼泪都止住了,他赶紧借机告辞。 “天舒兄,范知,你们觉得如何?”叶思睿指了指身后的屋子。 范知没想到自己也会被点到,眨巴眨巴眼睛,试探着说:“吴家琴瑟和鸣,吴夫人因丈夫逝世悲伤过度?” 夏天舒说:“她有什么话不敢让她女儿说?” 叶思睿点点头,“你真是敏锐。”又看一眼范知,摇了摇头。范知灰溜溜地落到后面与他的衙役兄弟们一起走。 “走吧,我们去蒙馆看看。” 蒙馆的三间屋子,一间是学堂,一间是书房,一间就是吴信天休息的屋子。叶思睿往吴信天死前待的屋子走去,这里还维持着他生前使用的样子,灯上的蜡烛已经烧尽了。地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夏天舒端详着血迹感慨道:“扎的真准,一刀毙命,神仙在世也救不回来。” 屋里摆设很简单,只有一条几案,一堆方凳并一张罗汉床。几案上放着一摞书,还有些粗劣的纸张和笔墨。砚台里的墨也干了。叶思睿翻了翻纸张,都很干净,没写什么。桌上丢的几本书无非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几本蒙书,还有《四书章句集注》。没有看到韵娘所说的和临县图志。 这倒奇了,难道是在书房中?“范知,你去书房找找,有没有和临县图志。” “是,大人!” “你看。”夏天舒突然指着桌子上。桌案边缘也有溅上的血迹,“这些血只有一半的痕迹,你看这一滴,就是一半,这边的血迹还花了,可能是不小心蹭到了。” 叶思睿细看果然如此,“也就是说,这里原来放着什么,凶手杀人时溅上了血,但是被凶手带走了?” 夏天舒把那叠纸拿过来看,“这纸很容易晕染,如果真的溅上血,就算隔了很多张也不会毫无痕迹。”他分出十几张纸来,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匕首,在指尖上一戳。“你疯了!”叶思睿一把抓~住他拿匕首的手。夏天舒的指尖慢慢透出一个血珠,他小心地滴在纸上,血色迅速地晕染。夏天舒抄起那叠纸,最后一张已经染透了。 一滴血就能如此,看来被拿走的不会是纸,那么会不会是那本不见了的方志? 叶思睿正待细思,却听到隔壁的学堂传来一群呜咽声。大家循声过去,马庐打头踹开门。“什么人?” 第56章 无名白骨(八) 一群孩子, 七八个,最大的也不过四五岁的光景,都跪在学堂里哭, 原本还是压低的呜咽声, 被他们一吓,很多孩子都开始放声大哭。 这些应该就是蒙馆的学童了, 只是从这开蒙的年纪看,实在是耽误了。 叶思睿说:“你们是来悼念吴先生的?” 孩子们可能根本不理解悼念的意思, 七嘴八舌地说:“吴先生走了, 没人给我们讲学了。”“我想念书识字!”“吴先生去哪儿了?”叶思睿想说叫他们父母送他们去县学,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县学选的是生员,名额有限。松和书院倒是没这么多讲究,可是但凡在书院读书的, 不说通读四书,开始治经,至少也得识文断字。这里还有很多孩子年纪这么小,还是刚刚开蒙的, 怎么去书院跟别人的进度呢? 叶思睿心里迟疑,那些孩子每个人都在说话,吵个不停, 还有人在哭,混在一起热热闹闹。孩子声音不大,可是哭声尖细,直钻脑门。马庐和四个衙役也束手无策, 刚刚黑下脸想拔刀吓唬人,看见他们的两个孩子就哭得更大声,又不能真动粗,别提多狼狈了。 “好了好了,你们别哭了。”叶思睿提起音量大声说,“我给你们讲学!”他音量不够大,被纷杂尖锐的哭声盖过去,只有周围几个孩子听到了,迅速安静下来。叶思睿又扬声说:“听到没?别哭啦,我来给你们讲学!”孩子们都安静下来。“你们先到各自的座位上去好吗?” 学堂里有很多座椅,孩子们果然各自回座。“你们先忙你们的。”叶思睿跟马庐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走到前排,“吴先生给你们讲到哪儿了?”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75 “《千字文》,讲到‘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前排的一个男孩子回道。看来商周之事都讲完了。叶思睿见他摇头晃脑,十分娴熟,看起来竟有几分眼熟,他不免多看几眼。 “这是冯弘广之孙。”夏天舒走过时耳语。他径直走到学堂后面的地上坐下。 《千字文》叶思睿几岁时就会背了,这会信口讲来到也不是什么难事。“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惟鞠养,岂敢毁伤。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知过必改,得能莫忘。”先讲这四句吧。他看桌上有纸笔,就挥笔用工整的正楷将这几句写在纸上,交给他们传看,然后带着他们读,等他们能把四句背下来了,才开始讲:“以下八句言学者修身之事。盖,发语辞。四大,地、水、火、风也。《圆觉经》云:“此身四大和合:毛发爪齿、皮肉筋骨、脑髓垢色,皆归于地;唾涕脓血、涎沫津液、痰泪精气、大小便利,皆归于水;暖气归火;动转归风。”是也。五常,仁、义、礼、智、信也。恭,敬也。惟者,专辞。鞠,即养也。岂敢,犹云不敢。毁,坏也。伤,损也。《孝经》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言此身发乃父母所鞠养,而不敢损坏也。此将言修身之事,故先言身之至重,以见其不可不修。外而形体,则有四大;内而心性,则有五常。”1 他给叶旷讲书讲惯了,却忘了眼前这群孩子才刚刚开蒙,如此之乎者也,引经据典扯了一通,很多人已经听晕了。“你们学过《孝经》没有?” “没有!”十几个人齐声回答。 他看到这些孩子一脸懵懂,只好耐着性子,将刚刚的话讲的白话些,那些引经据典就先一边去吧,“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人的身体发肤分属于“四大”,一言一动都要符合“五常”。诚敬的想着父母养育之恩,哪里还敢毁坏损伤它。”2看到大家连连点头,他这才说:“《孝经》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即此句出处。” 这次反响热烈了一些,叶思睿松了口气,又按照这种方式往下讲了几句。一直讲到“墨悲丝染,诗赞羔羊”。“这一句的意思是墨子悲叹发丝被染成白色,《诗经》赞许羔羊。这句的出处是《诗经·召南》里羔羊一篇。”他稍加停顿让学童们有时间理解,便负手背道:“羔羊之皮,素丝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羔羊之革,素丝五緎……” “这是在整啥?”一个粗壮的男人扛着锄头破门而入,“六子,你跑哪儿去了!不是叫你在地头给俺打下手吗!” 一个四岁的男孩不满地喊:“俺在念书!” “先生都死了念什么书!跟俺回去!”男子说这就冲上去拉扯他。靠着墙快睡着的几个衙役冲出来将他团团围住。几个孩子都哭闹起来。“好了!”叶思睿见状不妙喝止他,“我给你儿子讲完这句,就叫他回去吧。” “你是什么人?”那男人冲着叶思睿撒火,“谁叫你上这儿来的,俺管儿子干你什么事?” “住嘴!敢对县令大人无礼,该当何罪!”马庐冲上前拔刀出鞘,那男子登时软了半截,抖得像个筛子“老,老爷……” “放他走吧。”叶思睿说。他看孩子们都说不出话,笑道:“今天先讲到这儿,都晌午了,你们回家吃饭吧。”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开,有一个小一些的,凑过来问他:“你是县令老爷?” 他含笑回答:“我是。” “那你能告诉我吴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吗?” 叶思睿怜惜地摸着他的头,“吴先生死了,不会回来了。” 孩子们鱼贯而出都要经过他,他们的对话就都听见了。小的那些还一脸懵懂,已经知道死是怎么回事的几个都放声大哭起来。“叶先生。”冯弘广的孙子也走过来,“羔羊有什么可赞许的?”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意料,他一边收起传阅的纸,一边耐心解释:“此处赞美羔羊,实质上是将大夫君子比作羔羊,赞美他们节俭正直,品行高洁,并非真的是说羔羊。正是‘羔羊皮革,君子朝服。辅政扶德,以合万国。’”3 那孩子听得似懂非懂,叶思睿又解释了一遍,屋子里的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下他俩和夏天舒。孩子警惕地看了一眼夏天舒,踮起脚尖凑道叶思睿耳边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大人?还不回去吗?冯家派人来找了。”马庐走进来问。那孩子像是受惊,一言不发地跑出门。 叶思睿耸耸肩,“走吧。” 夏天舒同他出门时说:“你学问好,待孩子们倒也很好。” “孩子……孩子总是无辜的。”叶思睿说。 “你若有空,可教我读书。” “包在我身上。教出个举人秀才我不敢说,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叶思睿笑着自吹自擂。范知见他走过来,终于有机会回他:“大人,没找到您说的那本书。” 那本书果真找不到了,真的是凶手拿走了吗?查案变成了讲学,耽误了太多时间,等到回到冯家,冯弘广已经翘首以待许久了。“大人,怎么耽误这么久?” “去了趟蒙馆。”叶思睿问,“吴信天死了,那些开蒙的孩子怎么办?” 冯弘广唉声叹气,“正是发愁呢。大人门路宽广,可知道哪里能再寻一个蒙学先生来?” 这蒙学先生的门槛不低,即使是想要将《千字文》讲得透彻,也得是熟读四书五经之辈才行,可是这样的人都奔着科举去了,就算教书,也是要高门大户聘请做西席,次一些去书院教举人生员,有多少愿意来教蒙童的呢?话虽如此,他又想起上午讲学时睁大眼睛专心致志的十几个孩子们。“我回县衙后一定帮你留意。”他承诺道。 用饭时,叶思睿佯装无意地问起冯弘广那个开蒙的孙儿,冯弘广自豪地说:“安博,哦,他叫冯安博是我次子的长子,是我孙儿中最乖巧听话的一个。” 冯安博和祖父一起用饭,闻言羞涩地低头扒饭。叶思睿跟着夸赞几句,就引开话题。 晚些时候,叶思睿将范知叫到屋里来,“你知道和临县图志讲的是什么吗?” “卑职没有看过。但既然是方志,无非是记载一地的地理、沿革、风俗、教育、物产、人物、名胜、古迹以及诗文、著作等。大人为什么这么在意这本书?” 叶思睿满腹疑虑,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别多问。你去问问冯弘广家中有没有,就说你看到归善里三面环山突然对地形感兴趣了……哎你随便找个理由吧,总之能把书借到就行!” 范知莫名其妙地出门了。 “你怀疑那本书有什么地方与凶手有关,所以才被凶手拿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76 走了?”一直旁观的夏天舒问。 叶思睿耸耸肩,“说不定呢。” 范知去了一会就小跑着回来了,“里长说他家没有。” “我知道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方志这种书不比其他书,一般的家中没有藏书再正常不过。只是吴信天一个蒙学先生,好端端为何钻研这个?那书又为何莫名失踪?叶思睿心里始终不能释怀。 第57章 无名白骨(九) 夜半三更, 有人偷偷敲门。 叶思睿还在床~上熟睡,夏天舒却一听见动静就睁开眼,无声无息地下床, 打开窗户。“拉我一把!”黑夜里传来一个细细的童声。夏天舒伸出胳膊, 很轻易地将那个被托举到半空的小人捞上来。 “还有我,还有我!”底下一个小声吆喝着, 上面那个骂他:“安博,你别闹!安生些。” 夏天舒又把下面那个拽上来。 月色明朗。借着月光很容易看出两个小人儿就是吴韵和冯安博。其实他们一开口, 夏天舒就听出了身份。他低声说:“下次做坏事, 记得起个代号, 不要直呼其名。最好根本不要出声。” “我们才不是做坏事!”韵娘小声反驳。“我们有事要跟知县大人说!” 夏天舒安排他们在鼓凳上坐好,合了一半窗户,摸索着走过去推榻上的叶思睿, “醒醒,醒醒。” 叶思睿睡得并不死,一推就醒,“怎么, 出事了?” “吴韵和冯安博来找你。”叶思睿刚睡醒,迷迷瞪瞪,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 夏天舒扶他起来。“这么晚跑来有什么事?快说吧。” “你先说。”冯安博老老实实地让出机会。 韵娘没有推脱,凑到叶思睿面前细声细气地说:“我爹身上那个符号我见过。” “什么?”她的声音太小,叶思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爹身上那个符号,用血画的, 我见过我爹从前在纸上画,我还问过他画一把剪刀是什么意思,他说这是坏人的标志。” 吴信天原来知道金剪会的标志?他的死就是与这个相关?“那你~娘知道吗?” “我娘不知道。”韵娘说,“叶大人,你别怪我娘,她胆小怕事,我是偷着跑出来的。” 叶思睿点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说:“好,我保证不怪她。” “我说完了,该你了。” 冯安博蹭了过来,透过半开的窗户照进的月光,叶思睿看见小胖子严肃的表情:“叶大人,是我爹他们杀的吴先生,我偷偷看到了……” 这低声的一句话宛如惊雷,叶思睿险些吓得蹦起来。夏天舒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压着。叶思睿问:“这话不能乱说,你能确定吗?” “我确定。”冯安博说,“我爹,我爷爷,还有其他老爷爷,他们都知道,衙役哥哥去借书,我爷爷很不高兴。”他用稚~嫩的童音说出一个惊人的事实。叶思睿听他提到书,趁机问他:“你知道那书里有什么吗?” “不知道。”冯安博老老实实地摇头。 叶思睿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里长冯弘广指使自己的儿子杀了吴信天,里老人还很有可能都之情。“你知道是他爹杀了你爹?”夏天舒突然出声,叶思睿过了片刻才意识到他问的是韵娘。不错,韵娘怎么会和冯安博一起来?韵娘知道真~相吗? 吴韵说:“我知道,他告诉我了。”那你难道不恨他吗?叶思睿还没问出口,韵娘恳切地说:“叶大人,你别怪他……安博是个好人,他爹做的事跟他没关系,他也拦不住他爹……您不会抓他吧?” “不会的。”叶思睿眼前一热。难怪说童言无忌,赤子之心。他反应过来,连忙问他:“你们偷偷跑来的?快回去。不要被发现。” 两个小人儿乖乖地打开窗,就要下去。 叶思睿一想不对,“不行,叫他们俩回去不安全,万一被发现了呢。”韵娘可是个小姑娘。冯弘广连吴信天都敢杀,韵娘落在他手里哪还有活路。“天舒兄,你送韵娘回去。” 夏天舒的手握住他肩头,“不行,我走了你身边就没人了。要走一起走,干脆逃出去。” “我还不能走。”他现在逃回县衙固然可以保全性命,可这起案子就要不了了之了。毕竟他无凭无据,只有两个小孩的证言,其中一个还是凶手的儿子。子不告父,官府能否受理还要两说,就算受理了,安博难免落个不孝的罪名。但是夏天舒也不能走远。自己现在身处贼窝,一个护卫都不在身边,太危险了。形势紧急,顾不上细思,“天舒兄,带他们去冯家老大的住处,偷偷弄醒马庐,叫他送韵娘回去。”冯家老大就住在附近,夏天舒不会离开太久,冯弘广再怎么猴急也不至于今晚就痛下杀手。以马庐的身手,护送一个小姑娘应当不在话下。“快去快回。” 事不宜迟,夏天舒轻声说:“得罪了。”便将韵娘打横抱起,韵娘倒也十分果断,还伸手搂住他脖子叶思睿又蹲下叫安博他背上,拖着两个小孩轻飘飘跃出窗,奔着院外去。 他们一走,叶思睿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虽说还有茶茗在外头守夜,但是那个憨货一点武功不会,真出了事怎么指望得上他?一时还有些后悔派走了夏天舒。窗外吹来凉风,在白日的燥热后,这丝丝凉意十分受用。叶思睿抱膝坐在榻上思索。冯弘广在一里之内是里长,在家中是家主,他儿子杀人,他又知情,必然是他指使的。可是他与吴信天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不对,也说不上无冤无仇。在吴宅叶思睿问起这个时,韵娘对吴夫人的话并不赞成。她到底想说什么,就是想说吴信天与冯弘广有恩怨?可惜刚刚顾不上问。 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看一眼窗外。有人在咳嗽,听不出远近,叶思睿吓的一哆嗦。他明明是身处狼窝啊,怎么之前就敢睡得那么安稳呢?也就是夏天舒在吧。 不对,即使冯弘广与吴信天有私怨,指使儿子杀人泄愤,也不至于“其他老爷爷都知道。”冯安博说的那些老爷爷多半就是五位里老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要除掉吴信天? 外头又传来窸窸窣窣声,叶思睿谨慎地盯着窗口,直到看到夏天舒的脑袋。“怎么样?” 夏天舒翻进来,关上窗,“冯安博回屋睡觉了,马庐护送吴韵回去。除了同屋的衙役,没有惊动别人。” 那就好。叶思睿总算松了口气。有夏天舒在身边总是安全得多。“与他同屋的是谁?” “我不认得。” 难得有个话题可以放松一下,叶思睿便为他解释:“其实我也不认识,都是玉~峰挑的人,据说各有本事。赶车的是李昌,据说是他们几个功夫最好的。昨日留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77 下来去借书的是范知,他熟读法典,写得一手好字。这两个你都见过了。剩下两个范兴运矮胖一些,蓄一把胡子。李修明高一些。” “是李修明。”夏天舒说,“他两个有什么专长?” 叶思睿笑道:“范兴运与你是同行,他会疗伤,最擅长医术,原来是看守监狱的,被玉~峰调过来了。至于李修明,他是……”他的眼神突然飘忽起来,笑容也呆滞了。“他怎么?”夏天舒问。 “不好!快走!”叶思睿说。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开门,猛推着倚着墙熟睡的茶茗,“醒醒!醒醒!快走!” 茶茗说着梦话,叶思睿推了半天才迷迷糊糊睁开眼:“这深更半夜的,老爷是怎么了?” 外头传来吵闹,窗外有火光,“快走,快走!”叶思睿顾不上自己只穿了里衣,拉上茶茗进屋,用力锁上门。这片刻功夫夏天舒也穿好衣服,“我先带你下去。”他边说边抓起榻上的剑,打开窗,把叶思睿抱了起来。当初在熏芳阁查案夏天舒也抱他跳过窗,可谓一回生二回熟,叶思睿把眼睛一闭就落地了。 “茶茗,快跳下来!”茶茗在窗边探头看下面,畏畏缩缩。 冯家的人已经被惊动了,屋里陆陆续续有人点灯起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他们跑了的,“快跳!” 夏天舒却不废话,攀着墙轻轻松松上到屋里,扯着茶茗跳下来,茶茗尖叫连连:“亲娘诶!夏先生您在做什么!?” “闭嘴!”夏天舒如法炮制,带他俩翻出院墙,村中有人围过来了,手里拿着火把,面目不善,见到他们仨二话不说喊道:“他在这儿!快过来抓~住他!”夏天舒不废话,右手揽着叶思睿,左手拽着茶茗,快速的闪躲,像滑手的鱼儿从人群的包围中滑了出来。他健步如飞,叶思睿和茶茗两个一路小跑,一会就气喘吁吁。 “你在往哪儿去?”叶思睿问。 不用回答了,他很快就看见了吴家的破房子,“过去!”夏天舒松手把茶茗往屋子一推,就扯着叶思睿往背上一甩,纵身跳上房屋。 “你干什么!?”叶思睿险些被甩出去,趴在他耳边吼。 “地上走不脱,只能上屋顶了!带着他跑不了的!”夏天舒背着他在屋顶快速穿梭,大步跑过一个个房屋,跃过一个个院子,伴随着砖瓦断裂坠落的声音,叶思睿的心脏剧烈的跳着,月光照出他们所处的高度,他心惊胆战。整个村子都醒了,都红了起来,火把,喧闹,人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他们被发现只是个时间问题。“往南边,到山里去!”他歪着头凑到夏天舒耳边喊。 第58章 无名白骨(十) 夏天舒背着他健步如飞。这就是轻功, 叶思睿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在屋顶穿梭,逐渐把呼喊和火光抛在身后。房屋越来越少,逐渐看不到人影。夏天舒终于从屋顶跳下, 脚不点地, 冲着山林而去。 周围慢慢安静下来后,叶思睿能感觉到他逐渐明显的喘息声, 后面也听不到追兵的声音。叶思睿说:“放我下来吧。” “现在还不行,再等一会。”夏天舒背着他上山。山上草木丰茂, 他不再用轻功, 而是背着叶思睿一步步走, 饶是如此,他依旧步伐极快。 开始下雨了。起初叶思睿以为是树上落下的水,可是这雨越来越大, 不用叶思睿提醒,夏天舒也感觉到了。 夏季多雨,经常夹杂闷雷。叶思睿说:“我们得赶快了,这里树林太多, 如果被雷劈中起火可就麻烦了!”夏天舒不说话,自觉地加快步伐。 虽说如此,可他背着自己跑了几里路, 又爬了一段山,哪里受得住。“放我下来,我走得动!”夏天舒便蹲下~身松开他的腰。叶思睿没有来得及套上外袍,里衣已经被扯得凌~乱不堪, 他胡乱拽了拽,就跟着夏天舒一路小跑。他此刻唯一庆幸的就是一路逃来没有把鞋甩掉。皂靴爬山路虽然累赘,但好歹不至于让树枝石头刮破脚。 “牵着我,不要走丢。”夏天舒把左手给他,右手不时握住前方的树干或者一块凸起的石头借力。夏天舒刚刚剧烈运动,手很热,在冰冷的雨滴中显得更热了。他们俩默默在山上爬了一会,尽管叶思睿拼尽全力,还是能明显感觉到速度比刚刚慢了很多,好在一直没有听到雷声。 雨越下越大。 又走了很久。叶思睿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也许他们走了一晚,至少半个多时辰。他的脚越来越沉,脚上穿的不是皂靴,而是石头。 雨已经打湿~了叶思睿的头巾和头发,还有他单薄的里衣。身上已经被雨冲刷很多遍了,这并不可怕,可怕的还是眼睛。他用衣袖一遍遍擦脸,可是衣袖已经湿透了。眼睛睁不开,被水浸过后涩涩的疼,但是睁不开。一片漆黑。失去视觉的恐惧攥紧了他。“夏天舒。”他声音冷静,却抓紧了他的手,“我看不到了。”夏天舒跟着他停下来,“一会就好,别急。”他声音很温柔。 他又牵着叶思睿往一旁挪了几步。可能是挪到树荫下了吧,雨小了很多,叶思睿用拧干的衣袖徒劳地擦着脸。 过了一会,终于可以睁开了,虽然还是涩疼,但至少荒野,大雨,还有身边的夏天舒,重新出现了。 “接着走吧。” 又走了一小会,夏天舒放慢了脚步。“好了,走得很远了,他们大概不会连夜追过来。我们该找个过夜的地方了。” 安博和韵娘来找他时大约已经二更天了,他们又跑了不知道多久。现在想想,他开始担心韵娘了,不知道马庐能不能护住她。“这地上全是湿泥,怎么过夜?” “找个山洞。”夏天舒说。叶思睿擦了一把脸上的水。他的目力不如夏天舒,经夏天舒提醒才看到一个个黑黢黢的山洞。夏天舒牵着他走过去,挨个打探,最后选了一个深一些大一些,看着比较坚固的。 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叶思睿不敢走的太深,摸~到洞口附近比较干的一块石头坐下。夏天舒终于松开他的手,“你先歇一会,我去找点东西生个火。” 刚刚又是惊,又是吓,早把叶思睿的瞌睡赶走了。这会放松下来,才觉得全身上下格外疲惫。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冰冰凉凉,十分难受。他就这么坐了一会,听到声音才意识到夏天舒回来了。不知道夏天舒做了什么,漆黑的山洞闪起一点火花,接着就欢快地燃烧起来,形成一个小火堆。叶思睿忍不住凑近了一点。他这才看到夏天舒蹲在地上,手里还拿着匕首,身边对着小山似的一大堆树枝,有粗有细,但都湿淋淋的。“你一直都随身带匕首吗?”他好奇地问。 “对。”夏天舒盘腿而坐,把树枝湿透的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78 部分削掉,过于粗大的枝干则削成易燃的木片,一点点加入火堆。火光明亮温暖,叶思睿放松了需多,感觉眼皮也越来越沉,但还是强打着精神问他:“你怎么生的火?” “我还带了火石。”夏天舒给他展示了一下那块不起眼的灰黑色石头,又收了起来,“在匕首上磕一下就有火星。” “嗯……”叶思睿应着。夏天舒真是……他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夸奖了。有夏天舒在真是幸运。他想,要不然今晚怕是已经葬身归善里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是夏天舒第几次救了他的命了? 夏天舒显然看到了他打哆嗦。“你淋了雨,把湿衣服脱掉吧,不然会受寒。” “不了吧。”叶思睿捂住一个喷嚏。他只穿了里衣,里衣里头……不行!不能脱,绝对不能脱!“而且我觉得我已经受寒了……阿嚏!”这个喷嚏他没忍住。 夏天舒把手抬起了冲他晃晃。他手中的匕首被火光映着闪闪发光。叶思睿以为是威胁,默默咽了口口水。没天理了!夏天舒一个身强力壮衣着完好的幕僚在山洞里逼着他这么个只穿着里衣还很可能生病的文弱县令脱衣服!不过火光之下细看,他才发现不管是夏天舒的外袍还是他自己的里衣都被划出了口子。 “过来啊,愣着干嘛?”夏天舒的手伸了半天,叶思睿才意识到他是要自己坐过去。他磨磨蹭蹭地过去,在夏天舒的要求下坐在他身边。叶思睿将他腰往下一推,叶思睿就倒在他怀里。 “你干嘛?”叶思睿挣扎着要坐起来。夏天舒的把自己的手贴在他额头上“你在发热。” 真是生病了,怪不得这么冷,刚刚打哆嗦果然不是吓的。叶思睿模模糊糊的想,夏天舒的怀抱很温暖,他瞬间没有那么抗拒了。头上湿哒哒的,他所幸把湿透了的头巾摘下来,乌黑的长发滑落满地,因为打湿沾成一络一络。火噼里啪啦烧着,慢慢烘干~他们的衣服和头发。这火光真催眠。夏天舒低头说:“你还没告诉我,他们为何突然来抓我们?你又为何知道?” 叶思睿挣扎着睁开眼,“什么?哦,这个啊,你说同屋的是李修明我才想到,李修明没有什么特长,但他是归善里本地人,玉~峰安排他来,一是他熟悉地形和风土人情,二是让他顺便探个亲……孩童都能辨是非,他李修明如何不知!”这句本该很严厉的,但他实在没力气了。 “他背叛了?”夏天舒的剑眉蜷了起来。 好端端地皱什么眉呢?叶思睿慢慢伸手摸向那又浓又密的眉毛,“他本就是这里的人,谈什么背叛呢?只能说是不辨黑白吧。马庐是捕快,身份最高,其次是李昌,你说他们俩住在一屋,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安博又说其他老爷爷都知道,村子里恐怕不少人都知道了,那李修明知不知道呢?”他说了这么多话,手指终于碰到了了那条长眉,软软的,很光滑。“哥哥。”他叫着,努力用另一只手抱住他。“我好想你啊。” “看来是真烧晕了。”他听到那人念叨。没有晕,我清醒的很,我知道你死了,死了,什么都没了,就叫我误会一次吧,就叫我再抱你一次。眼皮很沉,他已经没力气解释了。 叶思睿昏昏睡去。 叶思睿醒来时,天光大亮,洞~穴里都透进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只是肚子饿得咕咕之叫。他稍一动弹,就听见熟悉的声音:“醒了?”叶思睿睁眼,发现他还躺在夏天舒怀里。这个姿势让他有些尴尬,但更尴尬的还是下~体传来的反应——看来是早晨了。 夏天舒哪里能想到那么多,伸手贴上他的额头摸了摸,“好了,总算不再发热了。你已经发热一晚了,如果再不好,我就只能冒险采些草药给你煎服了。” 叶思睿这才觉得身体酸疼,想是一晚热下来虚脱了。他攀着夏天舒的手臂坐起来,身上披的衣服就滑了下来。那是夏天舒的外袍。他扭过头看,夏天舒果然只穿着里衣,剑也解下来放在一边。 这么一折腾,叶思睿衣袍上那一处的异常反而更加显眼。叶思睿一边努力移开视线,一边站起来想离夏天舒远一些。夏天舒不解其意,“你身体还虚弱着,不要乱动。”他离得太近,说话时湿热的气体呵在叶思睿脖子上。 叶思睿有苦难言,面红耳赤。 “你怎么了?还发热?”夏天舒又用胳膊把他搂紧,把自己的头贴在他头上,“还真有点烫,刚刚不还好么。” 温热的皮肤贴了上来。那处又肿~胀的更加难受。夏天舒又捏住他的手腕把脉,“你脉搏怎么这么快?” “别,别碰我。”叶思睿沙哑着嗓子说。 夏天舒好像终于搞清楚情况,一言不发,把他放在地上,撒手走出去,“我去弄点吃的。”叶思睿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没看到,心里一时痛恨这点正常的反应,更痛恨自己面红耳赤的尴尬。都是男人,这有什么可尴尬的! 第59章 无名白骨(十一) 夏天舒再次走进来时, 手里抓着两只死兔子。 他只穿了里衣,抱着自己睡了一晚上……停!叶思睿觉得刚刚平复下来的身体又有复苏的迹象,只好逼着自己不再去想。“你抓的?” 夏天舒走进山洞。“运气不错, 不用上树抓麻雀了。”接下来, 叶思睿又见证了夏天舒匕首的又一妙用——他熟练地用匕首把皮毛扒去,割掉头, 内脏也除掉,重新生火, 用树枝串起来, 烤起兔肉。 “你真是太神奇了。”虽然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了, 但是看到此情此景,他还是忍不住发自肺腑的赞美。夏天舒一笑置之。他又笑了!叶思睿转过头平复自己砰砰砰的心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夏天舒近来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你打算怎么办?”夏天舒问他。 叶思睿唉声叹气, “我不知道。” “我可以带你逃出去。”夏天舒说。 “逃?怎么逃?我没让你往北边跑,就是不清楚冯弘广的势力范围到底有多大。难道到我们真的要翻山越岭,从临县绕回和临?”叶思睿摇摇头,“我昨天就说了, 现在没有证据,就算逃回县衙,也没法把冯家怎么样。”这件事只是说一说就让他牙痒痒, 他站起来转悠。 夏天舒没再说话。 夏天舒忙着,他也不好闲着,便往山洞里走了走,四处观察, 谁知这一观察,就让他找到了点东西。“天舒兄,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他语气听起来很奇怪,夏天舒不由出声询问。 “这里有——额,有一副人的骨架。” 夏天舒立刻丢下兔肉走过来。那的确是一具白骨,裹在草席里,草草掩在乱石间。骨骸还完好,能看出生前的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79 姿势,一个痛苦扭曲的姿势。夏天舒把石头挪开,捡起骨头细看。 叶思睿原本也觉得被骷髅空洞的两只眼盯着十分可怖,这会见夏天舒检验,倒有勇气凑上去看,“怎么样?” “骨头没有酥脆,变成白骨的年代并不久,大概四五年吧。”夏天舒把一卷草席抱了出来,又把掉落的骨头一一捡起来,“我要拼骨,你等等。” “在这里拼骨?” 夏天舒已经摊开草席,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拼骨,怎么知道有没有失落的骨头?”他把骨头一一捡出来,按照位置放好,嘴里念念叨叨。“你对这些怎么这么了解?”叶思睿终于问出困惑很久的问题。 “我是杀手,杀手总要对人体了如指掌。”他专心致志地分辨着不同的骨头,摆放好。好在草席里的尸骨并未被完全打乱,拼起来也不慢。“你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吗?” “现在我如何能知道。”夏天舒说话时手上依旧不停,“需要带回县衙蒸骨。” “蒸骨?”这名字听上去就十分不祥。 “回去再跟你细说。”夏天舒说。他回头瞥了叶思睿一眼,又说:“你大病初愈,不要久蹲。人体两三百块骨头,还要好久呢。” 叶思睿依他言起身,朝火堆一瞥,“天舒兄。” “干什么?”夏天舒头都不抬。 “你的烤兔肉好像糊了。” 夏天舒丢下那堆白骨又去摆弄兔肉。叶思睿开始觉得今天这顿饭他算是吃不进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烤好的兔肉香气弥漫时,早已饿的没有感觉的他口水开始不由自主地分泌了。虽然有的地方变得焦黑,但是油光泽泽,香气扑鼻,夏天舒又找了一种大树叶包着肉。叶思睿顾不上那么多,撕下兔腿开始大嚼特嚼。“好吃!”没有作料,只有烤肉天然的香气。 “你喜欢这个?”夏天舒说,“这倒是容易,只要能打到野味就行。” 叶思睿啃完一只腿,又迫不及待撕下另一只,“我知道,你只喜欢吃面条。” 夏天舒没有否认。 “为何那么喜欢?”叶思睿问。他自己喜欢什么东西,连吃两三天就腻了。往后干脆不去刻意找喜欢什么了。 夏天舒慢条斯理地咀嚼,果然与吃面时大快朵颐的样子不同。“我曾爱慕一个女子。” “噗。”只听了个开口,叶思睿就差点喷了出来,咳嗽连连。 “怎么了?”夏天舒问。 叶思睿不停地摇头,“没什么。”只是他面无表情地说爱慕一个女子看上去就十分好笑,更何况,夏天舒实在不像是会爱慕谁的样子。 “她住在我家附近,支了个摊子卖面。” 叶思睿等了半天,没听到下文。“然后呢?”他催促道。 “然后她死了。”夏天舒咽下一块肉,用叶子擦了擦手上的油。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但好像又合情合理。夏天舒这样的人,看上去就应该是无牵无挂的。是吗?又个声音在心里问他,谁生来就应当是无牵无挂的呢?“所以你常常吃面,就是为了回味她的手艺?” “不。”夏天舒说,“只是习惯了而已。” 一阵沉默,只有两人的咀嚼声。“那你还算幸运了。”叶思睿边想边慢慢地说,“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子,她是我的丫鬟。” 夏天舒没有惊讶,叶思睿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家里有丫鬟并不算什么。 “我知道我没法娶她,就跟我爹说要她做侍妾。”叶思睿耸耸肩,“我爹把她送给了我兄长。” “我跟我兄长关系很好,还不死心,想找他把那个丫鬟要回来。去了之后,发现他喝醉了。”他的语速突然变得更慢了,一字一词都听得十分清晰,“我说明了来意,他把我骂了一顿,告诉我那个丫鬟被送来时已非完璧。” 夏天舒没有说话。叶思睿停了一会才继续:“我没有碰她……如果不是后来她死了,兴许还能给我生下一个弟弟。” “你爹是个混蛋。”夏天舒说。他没有问那个丫鬟是怎么死的。 叶思睿咽下最后一块兔肉,“他是个混蛋我早就知道了。可我是他的种,所以我也算是个小混蛋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想做混蛋,做好人难,做个人总行吧?可是,什么样的爹生什么样的种。”他看着手上的油,不知道该不该舔干净。最后还是作罢,用树叶简单擦了擦。 “你跟他不一样。”夏天舒最后说。 这番对话太过沉闷,叶思睿故作轻快,“万能的天舒兄,我现在口渴得厉害,你有什么办法吗?”夏天舒对着那对骨头重新摆弄起来。“昨天我喂过你水,附近有一条小溪,你循着声找就好,注意安全。” 经过发现白骨、回忆往事种种,叶思睿早已忘记早晨的尴尬,只是听见他说“喂水”脑子又不由自主地转起来。他赶紧走出山洞。雨早就停了,碧空如洗。树叶上的水珠还在闪闪发光。他果然很快就听见山涧湍湍,循声而去,是一条细细的溪水,清澈透亮。他甩开膀子喝了一气,又鞠了一捧洗脸洗手。溪水清凉甘甜,十分舒服。 他又喝了几口,才往回走。 夏天舒已经完工了,地上的骨骸整整齐齐堆成一个人的形状。他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一看到他就说,“有个东西给你看。” “什么?” 夏天舒摊手,那是一张破旧不堪的纸,因为受潮、虫蛀、腐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目。叶思睿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展开,辨识着残余的几个字“票……信……这是官府的牌票!” “看来你没认错。”夏天舒又把石头下面放的什么拿出来,原来是一把刀,是衙役佩戴的,刀把也有些朽了,原本闪闪发光的刀上布满锈蚀。 “这个人是衙门的衙役!”叶思睿惊叫出声。“是谁杀了他!?” 答案不言而喻。 “这下算是有证据了吗?”夏天舒问。 叶思睿早就想冲回归善里把那帮人面兽心的家伙一网打尽了。“怎么回去?爬山绕路?” “那太冒险了,我们不知道这山路有多远,也不知道山里有没有野兽。没有带干粮和药品,不能在山里耽搁太久。”夏天舒沉吟片刻,“我倒是觉得可以穿过归善里回去。” “怎么穿过?”那里的人怕是都虎视眈眈等着他们呢。 夏天舒心里已经有了决断。“白天不行,等夜晚。夜晚大部分人总要去睡觉。剩下那部分盯梢的也不可能时刻警醒,我背着你绕开他们穿过去应该不是难事。” 夏天舒说得轻松,可叶思睿知道他这是冒了多大的风险。但他主意已定,叶思睿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那就这样吧,这尸骨怎么办?”尸骨是证物,定要带回衙门。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80 夏天舒走到他们昨夜睡觉的地方,把他的外袍拿了过来,仔细的把骨头都放在上面,打了个包包的严严实实。“你背着。” “我?!”叶思睿倒吸一口凉气。 “我还要背你。”夏天舒的语气不容置疑,“你身体怎么样,能受得了吗?” 叶思睿仍然在打量那个包裹,“应该可以。” 夏天舒又把那把刀捡起来耍了耍,和自己的剑放在一起。“你还会用刀?” “不太会,刀太霸道,我用不好,不过有武器还是尽量自己留着吧。” 他又说:“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养精蓄锐。” 白天不用生火,叶思睿就顺从地躺在地上,闭上眼。 第60章 无名白骨(十二) 夏天舒再次把他叫醒时, 已是日暮西山。 兔子都回窝了,夏天舒不得不拿着匕首上树抓鸟。叶思睿本以为他只是开个玩笑,等到他真的抓着三只麻雀回山洞时已经佩服到了极点。若是平时他还会抓着夏天舒问前问后, 可是这会他心里光是惴惴不安了。马上要下山穿过归善里, 紧张使他的心脏加速跳动,呼吸急促。 但是叶思睿这辈子还真没少经历这样紧张的情境, 心跳如擂鼓,在他心里也翻不起个浪花。 烤麻雀没有兔肉好吃, 但是在饥饿的催促下叶思睿还是吃得飞快。他心里突然涌起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过去十几年培养出的礼节修养, 在山里住上两天或许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吃过饭, 他们又轮流去小溪边喝水,顺便在外头解决了生理问题,接着回山洞中等待。他们仅有的财富——刀剑已经被夏天舒挂在腰上了, 骨骸牢牢实实包在衣服里,叶思睿决定最后时刻再背到身上。 “要不然把刀给我?”没有任何武器单纯被保护,叶思睿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你会用吗?”夏天舒问。 弓箭叶思睿还能勉强胜任,刀就太勉强了。 “那就不能给你。让不会用武器的人拿武器, 比让他空着手更糟糕。” 这话夏天舒说叶思睿只得服气。“你不用休息一会吗?”他又问。昨夜惊魂失魄,夏天舒带他来到山路,又照顾他入睡, 今日一天又在忙着拼骨,但看他依旧神采奕奕,不见疲惫困顿。 “无事。”他说。 明月东升,树梢上尽是星光。叶思睿和夏天舒一起坐在洞口看着。 “真漂亮。”叶思睿说。 “准备出发吧。”夏天舒起身。 今夜星光璀璨, 对于他们并非什么好事:路是看得清了,归善里的人也看得清他们了。有月亮在,辨别方向很容易,他们向着北方下山。上山容易下山难,夏天舒还是一手沿路扶着树枝乱石,一手牵着叶思睿。叶思睿倒是有心自己走,可是有心无力。每一步都得走得十分小心。这么摸索着下山,也走了一两个时辰。 一户人家出现在视野中,两人都放轻了呼吸。“你先等着,我去探个路。”夏天舒耳语道。叶思睿坐在阴影处,看着他脚步轻盈地冲了出去,无声无息。叶思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夏天舒不会有事的。他告诉自己。 夏天舒回来了。“跟我来。”他毫不费劲地把叶思睿背到肩上,绕过那户人家前行。叶思睿瞥到街道岔口的火光。“走房顶。”夏天舒说。他背着叶思睿一跃而上,尽管他动作十分轻盈了,但两个人的骤然压上来还是让几篇脆弱的瓦片断裂,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格外清脆。 夏天舒毫不迟疑地冲了出去,移动的速度令人炫目。叶思睿抱紧他的脖子。每一个转角都有火光,不知道归善里调集了多少人马。“马庐!”叶思睿突然惊醒,趴在他肩上说:“马庐他们还在村子里!还有韵娘!”吴家只有母女二人,若是冯弘广知道是她告的密会放过她们吗? “现在顾不上了!”夏天舒说。 “谁!?什么人!?”屋顶下传来怒吼。夏天舒默默地加速,下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叶思睿清晰地听到身后的破空声,伴随着瓦片的碎裂。“弩!他们居然有弩!”猎户有弓箭并不奇怪,可是弩就不同了。弩对射手要求低,射程远,杀伤力又大,一向都是军队装备,民间很少见。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夏天舒一声不吭,但是叶思睿能感到身下的躯体逐渐发热。又是一阵箭雨落在他们脚边,虽然知道一点用都没有,叶思睿还是尽力缩了缩身子。他希望背后的包裹能帮他挡一挡,至少别让箭扎的太深。 火光越来越盛,□□射箭的声音此起彼伏,近在咫尺。他们已经进入归善里中心地带。 叶思睿咬着牙,紧紧抱着夏天舒,手上却不敢用劲怕勒着他的脖子。人太多了,他们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停下来就要立刻面对死亡。叶思睿怕死,他活了二十多年,辛辛苦苦考科举当县令到现在,不是为了去死的,何况是死得不明不白! “快了,快了。”叶思睿忍不住喃喃自语。不远处的村庄还是一片漆黑静谧,他们已经快走出归善里了。 □□的呼啸近在咫尺。叶思睿从来没有觉得离死亡这么近过。但是他的胳膊环着一具坚实火热的躯体,他的两腿被紧紧束缚,他侧过头就能感受到夏天舒有力的脉搏。也许这就是同生共死吧。他的神志有些恍惚了。夏天舒会不会也是这样?他不禁开始猜测如果夏天舒一脚踩空了会怎样,恐怕不被□□射成筛子,就先摔成肉饼了吧? 黑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冲出来了!叶思睿紧张地伸长了双手环着叶思睿的脖子握紧,固定好自己,扭头张望。火把渐渐稀少,□□的声音也离得很远了。再跑一段,再跑一段,□□马上就追不上他们了。 背着他的身子突然一个踉跄。所幸夏天舒立马扶稳身子,叶思睿抱得又紧,倒也没什么大碍。“你怎么了?”叶思睿立刻担忧地问。夏天舒没有理他,也没有停留,继续向北跑着。又过了一段,喧闹渐渐听不见了。叶思睿说:“我们下去走吧。”在房顶上,夏天舒若有个闪失他俩都要完蛋。在地上叶思睿好歹可以自己走,夏天舒也能歇口气。 “不行,还不够远,他们骑马很快能追上来。在房顶上才能注意到追兵。”夏天舒为了节省体力一直闭嘴不言,这会难得说了一句话。 一说起骑马,叶思睿倒是想起什么,“这样跑下去不行。我们来时坐马车还走了几个时辰呢,你背着我跑,会累死的!” 夏天舒不再接茬,速度也没有慢下来。不知道跑了多久,叶思睿感觉胳膊下的躯体已经开始发烫了。叶思睿自己的腰背都开始酸疼,更不用说一直背着他赶路的夏天舒了。 夏天舒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81 突然不发一语跳下屋顶,放下叶思睿。 叶思睿揉了揉肩膀,“天舒兄……”夏天舒一把拽住他胳膊,继续急速向前,“不要说话,快走!” 继续走,一路向北。 叶思睿喘着粗气。夏天舒的步子太快了,就算是有他牵着向前,对于叶思睿也实在艰难。但他不能停。他相信如果自己说受不了了或者难受之类的,夏天舒没准会同意停下来休息,或许会背着他继续前进。但叶思睿不想显得自己那么没用,也不想因为自己没用牵连夏天舒。 又走了一会,叶思睿感觉自己的脚越来越沉。他也能感到叶思睿在逐渐放慢脚步迁就他。快走,快走,他催促自己。快走啊! “歇一会吧。”夏天舒说。 叶思睿不想听他的,还想往前走,可是脚上像是栓了铁块不住地往下坠,失去了手上的牵引,再也难以往前。“天快亮了。”夏天舒突然说。 叶思睿抬起头。真的,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东边的天空隐隐发亮。 “等到天亮,我们就可以去买两匹马。”夏天舒说。 有一匹马骑这个念头让叶思睿苦苦支撑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他坐在路边,夏天舒也坐在他身边。他们谁都没提追兵或者继续前行的事情,而是静静地,近乎虔诚地看着东方的天空。 深蓝变成了淡紫,一个光圈缓缓升起。整个天空都渐渐亮起来。 叶思睿站起身。“接着走吧。”骑马的愿望固然美好,却离得太远。 继续赶路,沿街的小摊店铺陆陆续续开张,经过人家时能听到鸡鸣声,生火做饭声。沿街的人看到他们俩都指指点点,或惊或惧。叶思睿突然意识到他们俩只穿着破破烂烂的里衣,夏天舒还背着刀剑,看着绝非善人。好不容易看见了一家小酒馆,挂着徐记的招牌。他俩立刻窜了进去。掌柜的正正指挥店小二擦柜台,突然看到两个人闯进来,穿的破破烂烂,带着凶器,表情冷淡,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迎上去:“两位要点什么?打尖还是住店?” “要两匹马。”叶思睿自认比夏天舒面善一些,主动走上前沉声说道。 “好……好嘞。”掌柜的说骂店小二,“还不快去给两位备马!” 叶思睿说:“我二人遭遇劫匪,失去了财物,待我骑马还家,必将重重报答掌柜的。”他们从冯家仓皇出逃,夏天舒尚且记得带上佩剑,叶思睿可是连件袍子都没穿,更别提带上银两了。 “这就……您看,小店也是小本买卖……”掌柜的看见后面一人已经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大刀上,瞬间噤声,忍气吞声地说:“二位请便!” 叶思睿要来纸笔给他打借条,落款大笔一挥写上夏天舒的名字。没办法,他可不想传出和临县县太爷仗势欺人,公然抢马的传闻。 小二给马上了鞍。两匹枣红马喂得饱饱的,十分壮实。虽然比不上安顺侯府的战马,赶路却是足够了。两人连着折腾两晚,都不想多话,翻身上马,继续向北。 第61章 无名白骨(十三) 叶思睿和夏天舒快马加鞭赶回县衙, 刚刚好赶在每日升早堂之前。 看门的衙役险些将两人拒之门外,还好叶思睿理智尚在,拦住了要径直闯入的夏天舒。“你去给叶县丞传个话, 就说县令大人回来了, 叫他来接。”他也疲倦不堪,也不愿笑脸迎人, 说话也强硬了几分。 衙役半信半疑的派人去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叶阜已经急匆匆迎出来, “大人怎么回事?我听衙役说你……”声音戛然而止。叶阜的眼睛大如铜铃, 惊恐地看着他。“您遇到什么了?” “进去说吧。”叶思睿疲倦地说。 升早堂的时候快到了,这是大事,不能拖延, 叶思睿叫叶阜先去忙,不要声张自己已经回来了。他和夏天舒牵着马绕了一圈到后院。叶思睿解下包袱给夏天舒,叫他去刑房找仵作。 叶思睿回屋换了常服,连沐浴的功夫都没有, 潦草地写了张纸条,请人递到安顺侯府,然后就奔着典史衙去了。典史在和县丞一起升堂, 衙门里的官吏见他穿着服色都略微有些惊讶,叶思睿和颜悦色地问文书:“这里有没有和临县图志?” 典史衙存放了很多卷宗。文书一听便取了四册书,“大人要哪一册?” 叶思睿不知道吴信天被拿走的书是哪一册,但他已经想好了这个问题。“哪一册记载的与归善里风土人情相关?” 文书说:“您这样问……下官这么说吧, 县志是按照地理沿革,风俗人物,赋税劳役分的,您若这么问,哪一册都与归善里有关。” “那我便都拿走好了。”叶思睿接过书道谢。 回屋细看,果然如范知所说,记得是各乡各里地理沿革,风俗人物。其实他心里隐约已经知道了吴信天在找什么,但对于从何下手也有些茫然。和临县是前朝旧制,归善里则是高祖在位时所设,是和临县东南角的一百一十户人家。他逐册翻看,慢慢发现了蹊跷:同一年,归善里各户的田税比其他地方的总要低五六成。同一年不会有饥年丰年之别,就算此处的土地比别处差吧,怎么会少这么多?而且,前些年与别处也不过是一两成的差别罢了。从天显元年开始,交上来的田税越来越少。 其他也有不对,同样是天显元年起,归善里从未有人入读县学。连续四年,一百多户人家竟没有出过一个秀才,简直匪夷所思。何况和临县毗邻京城,是科考大县,往前翻几年,归善里也不是这幅光景。 叶思睿合上书。这说明了什么? 叶阜下堂回来,立刻来找他。叶思睿见到他想起另一件事,“这四五年间和临县有没有衙役失踪过?” 叶阜想了一会,“若我记的不差,有。”他一面说起,一面叫衙役按他吩咐去找卷宗,“那个衙役叫牛朴,四年前归善里的田税骤减,里长在早堂上受质问,只说收成不佳。岑县令疑心他们隐瞒不报,派衙役去督查,谁知他一去不返……”岑县令就是岑光霁,在安顺侯寿宴上中的毒解了,但是身体虚弱了很多,叶思睿派人送他回家后就再也没见过。 “为何不查?”叶思睿急切地问。 “查了。”衙役送来卷宗,叶阜一边凭记忆讲述一边翻看核实,“这一次派了大队人马按路线一路找过去,找到归善里,里长说根本没有衙役来,同乡的各户人家皆可作证,几位里老人也发誓没有见过,喏,口供都在这里。”他把卷宗推给叶思睿,叶思睿一看里长是冯弘广就露出一丝冷笑。 叶阜又说:“无凭无据,四下找遍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岑县令也没办法。最后派人去核实,归善里确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82 实收成不佳,只好草草结案。” 可是撞到我手里了。叶思睿说:“你陪我去看验尸。”于是一起去刑房,一路上叶思睿简单讲了沿路的发现。 “这是怎么回事!?”叶阜惊诧十分,“私藏□□,还袭击县令,暗害衙役……这是要谋反不成!?” “只怕本来就是一群反贼。”叶思睿说。 他们本以为会见到验尸的场面,一进去,就看见夏天舒和仵作巴巴地等在灶台边,灶台上一个坛子咕噜咕噜烧着,酸气弥漫。 叶思睿一看就知道与先前叶思睿所说的“煮骨”。叶阜却不知道,笑问:“你们在这里偷懒吃东西么?”说着要凑上去看他们煮什么,夏天舒握住他的手腕。“别动。” 叶思睿心中微妙得有些不痛快,也说不清原因,可能是这里的酸气太重了吧。“玉峰,你过来,他们在煮骨呢。” 叶阜退到他身边,“煮骨是什么?” 夏天舒还没回答,仵作抢先说:“回县丞大人,煮骨乃是阴雨天检验白骨的方法,用炭火来煮醋,放入盐、白梅同骨一道煮,等煮到千百滚后取出,用水洗了,对着日头照,有伤痕即可见到。若是晴天则不用这么麻烦” 叶阜于是笑道:“这法子真奇妙。” 叶思睿也觉得奇妙,但四个人一起紧盯着灶台上的罐子,里头咕噜咕噜煮的却是人的尸骨,这场景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好了。”夏天舒说。水沸腾了一阵子。仵作熄灭灶火,用厚厚的布裹着把坛子搬下灶台,掀开盖子。一时酸气浓的睁不开眼。等叶思睿缓过神,夏天舒和仵作已经铺开白布,待罐子里的玩意稍微冷却,便将骨头一块块捞出来放在白布上。 叶思睿已经见过夏天舒面不改色地拼骨了,只是从煮沸的罐子里捞骨头又是另一种体验。夏天舒和仵作捡起一些关键处的骨头检查。“你看。”夏天舒举起一根骨头,叶思睿和叶阜也只好抑制不适感,凑过去看。那根骨头弯弯曲曲,上头一抹青黑之色,是生前所受的伤。 “这是什么骨头?”叶思睿问。 “肋骨,左右肋骨各十二条,八条长,四条短。”夏天舒不待他问又说:“这是短的。” 叶思睿突然觉的这酸气也不是那么难忍。 “把其他肋骨也找出来。”夏天舒对仵作说。他们俩很快找出其他肋骨,一一检查,只有另一条短的上面也有痕迹。夏天舒心里比划一下,便说:“是利器戳进内脏,伤及肋骨。” 仵作也同意这是致命伤,但依旧耐着性子再检查其他要害处的骨头,都没有血荫。 衙役一路小跑来禀报:“知县大人,安顺侯府的护卫到了,正在门外候着呢。” 叶思睿又问:“都穿着罩甲,骑着马么?” 衙役说:“正是!” 叶思睿这才赞一声:“好!”又对叶阜说:“叫衙役们牵马集合吧,归善里一百一十户人家,凡成年男子,全部缉捕带回,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他下令,叶阜立刻吩咐下去,又说:“大人不可亲自前去涉险,吩咐捕快即可。” 他这么说,叶思睿也不想冒险,当即同意了。“天舒兄也不可去。”夏天舒都两天没合眼了,怎么能再叫他跑一趟。何况刀剑无眼,万一他有个好歹……“你回去好生歇息。” 夏天舒一动不动,不赞同的情绪连叶阜都能看出来。叶阜劝道:“子奇说得有理,夏先生既然一路操劳,不妨留下来休息。” 夏天舒只看着叶思睿。叶思睿说:“我会嘱咐他们留意安博和韵娘,保管将他们和我那些衙役们一同救出来,这下你可放心了?” 夏天舒目光沉沉。“依你所言。” 他走之后,仵作也下去了,叶思睿又和叶阜交代了归善里的地形地貌,留意的那几人外貌。叶阜叹道:“是我的不周了。我本来以为李修明是本地人,或许能帮你们沟通,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不辨黑白的人!”一时又疑惑不解,“我还是不懂,冯家也就罢了,为何几位里老人也跟着他胡来?连禁用的□□都有,这些人是怎么个来头?” 这个问题叶思睿已经揣摩许久了。他缓缓地说:“我还记得侯爷同我说,五年前金剪会在江湖上就销声匿迹了,自此之后金剪会的成员都不知所踪。”他最后一句说的别有深意。叶阜听懂了 他的意思,也微微变了脸色。 “去吧。”叶思睿说,“把他们都带回来。” 叶阜告退,他还要去找主簿典史交代事务,还要回去换衣服,叶思睿又叫住他,“对了,路上有一家徐记的酒馆,你回来时记得给老板三两银子。”他写了夏天舒的名字,也不能叫夏天舒欠钱不还。 这吩咐有些匪夷所思,但叶阜没问缘故就应下了。 送叶阜一行人出发,叶思睿已经睁不开眼睛,只强撑着回屋解衣含糊地吩咐小厮,“观言,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找都叫他们去找主簿。县丞他们回来了再喊醒我……” 小厮听他吩咐完才斗胆回:“大人,小的不叫观言。”听不到回响,再看叶思睿已经倒在榻上睡着了,衣服才解了一半。 第62章 无名白骨(十四) 当天晚些时候, 侯府护卫终于回来了。 安顺侯何权已经等了一下午,立刻召唤护卫头领,向他询问情况。头领还没来得及回答, 那厢县衙已经派人来请侯爷过府。何权顾不上耽搁, 叫人牵了马,亲自骑马前去。 刚至门口, 还未通报,衙役已经过来行揖礼, “安顺侯吗?叶大人请您进三堂。” 护卫不满地说:“一个县令怎么如此拿大。”安顺侯直接叫首领掌他的嘴, 自己丢下护卫奔着三堂去了。 叶思睿倒不是有心怠慢何权, 只是一觉睡到叶阜派人回来,醒了就匆匆忙忙叫人去请安顺侯了,他自己还忙着沐浴更衣, 洗去流浪山林两日的疲惫。何权进屋时,他才刚刚理好衣领。“侯爷。”他迎上去行礼,何权拦住他,“别费事了, 直接说吧,怎么样了?” “都拿下了。但是有几个自尽了。”叶思睿说。县衙的大牢从没有这样装得满满当当过。叶阜听从他的指挥,把归善里上上下下的男丁一网打尽。但是冯弘广, 他的子侄和几位里老人多半咬舌自尽了。好在叶阜反应得快,也因为其他人贪生怕死,才把剩下的人活捉。衙役们在冯家后院里找到那四个衙役的尸体,冯弘广已经没时间将他们的尸体扔到山上去了。奇怪的是, 这些人连通风报信的李修明也没有放过,许是怕他反水?叶思睿不知道原因。马庐活下来了,他护送吴韵回家,将门窗用所有家具堵住,躲避不出。冯弘广本来想派人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83 烧毁房屋,但是邻舍的人怕引燃自己房屋断然拒绝,连茶茗都因为被夏天舒扔在吴家门口捡回一条性命。 “究竟是怎么回事,金剪会余党呢?”何权问。叶思睿来借护卫只说情况紧急,请他出手相助,其余情况一概不知。 这事说来话长,但叶思睿还是捡他最关心的话题解释:“归善里的人都是金剪会的成员,金剪会失势后他们逃到此处落户。” 安顺侯震惊失色,说:“那原先的居民呢?” “应该都被他们杀光了吧。”叶思睿说。山上其他山洞里,指不定还埋葬了多少具尸骨。 “这不可能!其他人……其他人就没有发现吗?” 发现的人都死了。叶思睿在心里默默地说。“金剪会的杀手不事农耕,岑老县令发现归善里田税骤减,叫一个衙役过来勘察,衙役被冯弘广杀害,当时冯弘广声称未见来人,又有里老人作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他的尸骨我们已经带回来了。” “至于吴信天,多半也是因为发现这些人身份才遭遇杀身之祸的。这些人既然不事农耕,吴信天与他们常打交道难免发现有异,他又不知从何处见到了金剪会的标识……” 何权急切地问:“他们既然想掩人耳目,又为何要留下金剪会的标识?” “恕下官驽钝,尚不知缘由。”叶思睿说。他其实心底有个猜测,但不能告诉何权——至少现在不能。 “那我儿当年遇刺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我被下毒又是否与他们有关!?”安顺侯声声逼人。 叶思睿沉住气,不卑不亢地回答:“松和书院书生遇刺的事情还需要进一步审问他们,若有消息一定禀报侯爷。至于您寿宴投毒一事,那父女两个的确有帮凶,也确实是江湖之人,只是究竟是不是金剪会余孽,还不做准。”老王头跑了,单凭齐铿的话无法判断。 “你查来查去,就查出了这个!?”何权愠怒地喊道。 厅堂中气氛一时凝固,叶思睿垂眼,半晌才说:“侯爷,有两个人你可能想见一见。” “什么人?”何权余怒未消,说话也没好声气。 叶思睿低声冲小厮交代了几句,过了一会,两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手牵手走了过来,一男一女,刚来得及被丫鬟用手帕擦干净脸,换了一身衣裳。他们按照王嬷嬷教的,对何权跪地行礼。叶思睿把两个孩子唤到身边,摩挲他们的头,对何权介绍:“这是吴韵,吴信天的女儿。这是冯安博,归善里里长冯弘广的孙儿。”叶思睿又补充:“归善里的幼儿最大不超过五岁,都是那些杀手定居此地后生的。”或者收养的。他默默咽下这几个字。“他们都对父辈行~事一无所知。正是安博和韵娘冒险前来提醒我,才叫我发现了真~相。” 何权脸色好看了一些。叶思睿又说:“韵娘父亲不在了,安博父兄自尽,家中只剩他一人。归善里其他孩童也大多如此。下官请开儒孤学堂,叫这些孩子们读书识字,有一技傍身。” “这是善行,本侯自然也要尽一份力。”何权点点头,算是应下他的要求。 “吴信天忠烈刚直,尽忠职守,夫人理应为他守贞。然而吴家已无亲族,母女无以谋生。下官手下捕快马庐,奉下官之命保护韵娘,唐突了夫人。他有心求娶,下官请侯爷许夫人带韵娘改嫁。” 何权说:“你想得很周到。” 冯安博突然对着叶思睿跪下叩头,“叶大人,我不想读书!” 这话出乎叶思睿意料。他讲学时冯安博还来询问羔羊的含义,端的一副好学生模样,怎么这会又改了口径。“你为何不想念书?” 冯安博大声答道:“我想习武!” 叶思睿叫他起来说话,“你为何想习武?” 冯安博起来,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韵娘,“我想像那位厉害的夏先生一样学一身武艺,才能保护别人!” 稚子童言,听来十分有趣。叶思睿发现何权面色竟柔和了许多,全然不似刚才剑拔弩张的模样。他猜测,许是冯安博这番话令他想起了何英。何英少时或许也是这样的。他说:“你的意思是说,读书就不能保护别人了吗?” 冯安博没有直接作答,但言下之意不过如此。叶思睿又说:“我读书数十载,不曾习武,然而我却叫人拿下了归善里,保护了其他人。你刚开蒙,也不曾学武,但你告诉我的事却救了这么多人。” 冯安博愣了一会,突然又说:“安博知错了,安博愿意读书!” 韵娘一直低头,这会突然勾起嘴角悄悄笑了。何权也捋须露出满意之色,片刻又摇头叹道:“侄子都明白的道理,我家孽子却不知晓!” 达到目的,叶思睿就暗示韵娘牵着安博下去了。安顺侯突然这么说的,除了何英不再会有别人。“何英怎么了?”他问。 不问咋罢,这一问,又叫安顺侯脸黑了半边,“他从前再怎么闹腾,我都不管他!但现在呢?好好的书不读,天天在家闹着要去参加武举!”他气得胡子都在颤,“读圣贤书就读出这么个玩意!他倒好意思在圣人面前行礼进学!他怎么就不能有半点像他兄长给老子省点心呢!?” 叶思睿却觉得单纯直率的何英比世故清高的何安好相处多了。“他真的要考武举?”他也有些不可思议。他知道何英弓马娴熟,却不喜读书。但是爱好习武和真正考武举全然不同。武举先考策略,后考弓马,地位远低于文举,武进士的身份远低于文进士。每年去考武举的,除了世代传承的武将,大多是有一身功夫却大字不识的粗人,讨一碗饭吃。何英出身高贵,又考取了秀才,参加武举放弃功名,与文官划清界限,代价不可谓不大。 何权吹胡子瞪眼,“那孽子翅膀硬了,敢跟老子对着干了!老子说一句,他能顶三句!老子一个不世袭的侯爵,他倒当个宝,还跟老子说什么家学渊源,要以身报国——报他娘个屁!” 叶思睿听他已不顾自称,而且越说越不像样,连忙劝道:“侯爷安心,他也许只是说说呢?少年意气风发,一时冲动也是有的,等过一阵子他热乎劲过去,想明白了,自然又会回书院念书了。” 何权冷笑,“他就是块石头!老子还等他开窍?那孽子自作主张,根本没跟老子打个招呼!”他见叶思睿不解其意,又说:“他已经收拾行李偷跑去京城参加比试了!” 叶思睿顿时明白他为何如此暴躁了:这不仅是愤怒,也是担忧。何英一旦入京参加比试,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即便闹到圣上面前,安顺侯也没有合情合理的理由叫何英不考武举。而一旦参与比试,就是实打实的交锋,打死打伤一概不论。何英平日再怎么擅长武艺,放在全国那帮粗人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84 面前也未必够看。真有个三长两短,安顺侯怎么会不心疼? 叶思睿只好又再三宽慰他,又说何安发现了肯定会把何英送回来。安顺侯光是气儿子,苦笑连连,倒把对叶思睿的恼怒抛到脑后。 送走了安顺侯,叶思睿步子转向西厢房,不知天舒兄这会睡醒了没有?他走进屋,却意外地没有看到夏天舒。“他人呢?”小厮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在他呵斥下为难地说:“夏先生他上屋顶了!” 上屋顶?他上屋顶干嘛? 第63章 无名白骨(十五) 找到夏天舒并不难, 西厢房的一间屋被小厮们团团围住,个个仰视屋顶手足无措。“天舒兄在屋顶?”他后退了几步仰头看,终于分辨出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人影。 群龙无首的下人们看到他总算找到了主心骨。“老爷, 这可如何是好?” “他为何要上去?”叶思睿问。 “夏先生……夏先生只说他要赏赏月亮。”回答的人支支吾吾, 显然是觉得这个答案会使叶思睿发怒,叶思睿却笑了起来。“天舒兄想赏月, 赏就是了,你们怎么如此不解风情, 跑到这儿来扫人雅兴?快快退下吧。” 有他的话, 下人们都会到屋里各忙各的去了。叶思睿冲屋顶那个洞察了一切却岿然不动的人影喊:“天舒兄,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在屋顶赏月,好不风流,为何不肯带小弟同去?” 一袭黑袍的男子从屋顶一跃而下, 衣袖飘飘。夏天舒一脸无奈地看他,叶思睿露出无辜的笑。“真拿你没办法。”夏天舒说,手一抱一揽,将叶思睿托起, 轻松跃上屋顶,放下他。叶思睿被他背着在屋顶上跑了那么久,对于高度的恐惧已经消失大半, 被放下来后便蹲下~身,小心摸索着砖瓦,找了个稳固点的地方慢慢坐下。“你在房顶做什么?” “看星空。”夏天舒说。 叶思睿便抬头,月色黯淡, 反而衬托河汉盈盈一水。与数不胜数的明亮星辰并列,再傲气的人也免不了心生敬畏。“怪不得你喜欢看天空。” 叶思睿坐着仰头,夏天舒更随意,索性躺在屋顶,双手交叉垫着头。这么静静地看一会,叶思睿说:“可惜,他们四个都死了。那四个个个都是衙门的好手。”他说出前半句话,就觉得夏天舒看向了自己,心中尴尬,便勉强找了个理由。 “嗯。”夏天舒只是简简单单嗯了一声。 “不过还好,那几个孩子们都活着。”叶思睿又说。 “你答应了给他们讲学。”夏天舒说。 叶思睿想起那日讲学的情景,那几个衙役还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那何尝不是四条鲜活的人命。“是啊……安顺侯答应开儒孤学堂,我也总算做到我承诺的事了。” “你还答应了教我读书。”夏天舒提醒他。 叶思睿脸上终于透出一点笑,“我记得,一定会做到的。不过往日看你知道的那么多,竟不曾读过书么?” 夜风吹得青袍宽袖飘飘,又加上他面容清秀,竟似一副羽化登仙,随时可能消失的模样。夏天舒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叶思睿的皮肤平日就过于苍白,在冰凉的星光照射下,更显得毫无血色。夏天舒见他露出笑意,脸上的表情终于生活了一些,心中稍感宽慰,只是随口说:“我认得些文字,都是各样的药材,还有人体的穴位、要害处,寻常的书都不曾读过。” 叶思睿沉默了一会。他本来只是随便找个话题,可这么一说倒叫他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这么说,各种中药材你都认识吗?” “应该说是都认识。你若是想知道可以问我试试。”夏天舒答得谦虚,叶思睿却知道他的本事,当真问道:“有没有一种中药,花开五瓣,是粉红色,大约开在春季,叶子如针状?” 夏天舒只想了一会,问道:“莫不是剪金子?” 叶思睿便有些苦涩的笑起来,“它的种子是一味中药,又叫王不留行,对不对?” 夏天舒讶然:“你怎么知道?” 叶思睿把头抬得更高,看着自己头顶的星空,微微张口,最后叹了口气,说:“有件事我没有告诉安顺侯,但不妨告诉你。”夏天舒没有接话,示意他说下去。“金剪会的成员以金剪子为标志实际上只是一种讹传,他们在尸体上留下符号就是为了误导人们这么想。金剪会的‘金剪’实际上应该倒着理解,也就是‘剪金’,指的就是剪金子。” 夏天舒皱着眉消化他的话。 “你还没有明白,对不对?我这么说吧,金剪会以剪金子为名。剪金子多生产与湘地,种子可以入药,又叫王不留行,虽有王命不能留其行,还真是恰当。”他喃喃了些别的,又说:“而金剪会五年前失势,四年前,一部分金剪会的杀手定居和临县。四年前发生了什么?摄政王湘王薨逝。陛下亲政,改元天显。”他深深吸了口气。“你应该知道湘王吧?” 夏天舒的手紧握成拳。“金剪会是湘王的爪牙?” 叶思睿觉得这爪牙两字听着略微刺耳了些,不过这并不紧要。“我所想若没错,金剪会便是为湘王服务的,以‘金剪子’为噱头掩人耳目,帮湘王除去心腹大患。湘王一党覆灭后,金剪会也随着销声匿迹。所以时间才会这么恰巧。我也是因为这个才怀疑的。”他在冯家园子中看到草木都已凋谢,唯有一株花才开罢,就有些好奇,后来识破了冯弘广的身份,就更奇怪一个不事农耕的杀手为何要煞费心思栽培一株花。安顺侯介绍时就说过金剪会以药铺为接头地点,以药材为喻自然贴切无比。 夏天舒霎时间坐起身,双手握紧,青筋暴绽,紧~咬牙关。叶思睿片刻才发现他不对,连忙追问:“你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夏天舒的身体发抖,叶思睿顾不上害怕,站起来挪近几步,扶住他的胳膊。“怎么回事?”夏天舒想说话,可是牙关间竟连半个字都挤不出,只是咬得咯咯作响。半晌他才松开拳头,一双大手胡乱在脸上揉了揉。叶思睿又握住他的双手,硬是把它们拽了下来,关切地问:“到底是怎么了?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或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为什么不说出来?若有什么能帮你的,我一定尽力。” 夏天舒听着他诚挚的话,似哭似笑地说:“我师父是金剪会的杀手。” 叶思睿不曾听他细说过那位教他功夫的师父。可这么一听倒是明白了夏天舒主动帮他破案理由:夏天舒应该是一开始就知道师父是金剪会的杀手。可他又说不知道金剪会的详情。再说,叶思睿从来没见过夏天舒这样几乎落泪的模样,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听说师父是金剪会的人就那么激动,只好像安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85 抚旷儿一样,放开她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你师父现在在哪里?你可以给他送个信,你不要担心,我可不是劝他投案自首,看你这样子估计你师父也不是什么大凶大恶之辈,只要金盆洗手,我就能网开一面……” “他早就死了。”夏天舒说。 夏天舒没有哭,也没有继续失态,好像整个人都平静下来。叶思睿却摸得出手下这具身躯依旧紧绷着。他知道惊涛骇浪就藏在这平静之下,只是有一遭没一遭抚摸夏天舒的背,“死者为大。既然他都去世了,就更不必追究这些了。”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哪里安抚了夏天舒,但那紧绷的肩背终于慢慢放松下来。“你说得对。” 夏天舒说:“你不会笑我吧?” 叶思睿连忙摇头,信誓旦旦地说:“我怎么会笑你?怀念恩师乃是人之常情,再说你也见过我失态的模样了。” “也不仅仅是怀念他。”夏天舒突然说,“我爹娘是被湘王害死的。” “怎么回事!?”叶思睿惊诧地问。 夏天舒却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诧异,轻蔑地说:“湘王鱼肉百姓,无恶不作,你难道不知?” 叶思睿突然就安静了,原本安抚夏天舒的手也收了回来。他的确听说过,只是不曾想过这都是真的,而且离自己那么近。 夏天舒没理会他,继续说:“何况我也有些惊异,我师父虽说是金剪会的杀手,却对湘王并无好感,他最后死也是……”他突然住嘴。叶思睿虽觉得奇怪,却没心思问。夏天舒也没说话,看上去更加黯然你,“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他怎么了?”叶思睿心中杂绪千头万缕,根本顾不上分析什么,只好顺着他的话问。 夏天舒抱住双膝,望着隐在阴云后黯淡无光的月亮,“他刺杀湘王失败,死了,他既然是金剪会的成员,本不该如此。他只是为了给我报仇。”他的身影看上去孤寂无比,叶思睿却更加心如乱麻。“他……刺杀湘王?……原来是这样。”最后五个字声音轻不可闻。叶思睿只觉得那星辰光鲜耀人,却冰凉惨淡,一点暖意都没有。他看夏天舒默默仰头,勉力一笑,说道:“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无酒?” “你当真要喝?”夏天舒问。 “有何不可?”叶思睿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夏天舒说:“那你等着。”说罢跳下屋顶三两步跃入黑暗,半柱香的功夫就回来了,一手托着一坛酒,稳稳地跳上屋顶。叶思睿看到封条问道:“这是我藏了许久的秋露白,你如何找到的?” 夏天舒说:“你小厮指的。” 叶思睿心里骂了茶茗一声,便拍开封口,酒香扑鼻。他抱起那坛子,对着夏天舒又是一笑,“虽无赏心乐事,却有佳人如许,何不共饮?” 夏天舒不发一语,也拍开封口,将自己的酒坛与叶思睿的那个重重碰在一起。 第64章 长江水患(一) 叶思睿喝醉酒之后并不闹腾, 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嘴里偶尔有嘟囔,声音也很小。夏天舒猜他可能又把自己认成了他兄长。 夏天舒掂量了一下叶思睿的酒坛, 也已经空了。这秋露白清冽醇香, 的确是窖藏多年的好酒,其实他根本没问小厮, 只凭着鼻子就闻了出来。只是好酒难免醉人。他只好一手拎一个坛子跳下去,把坛子扔到下人每日收拾的地方, 又跳上屋顶, 把叶思睿抱下来。尽管他动作已经尽可能轻巧, 靠在他怀里的叶思睿还是不知为何醒了过来,迷迷瞪瞪用手揉着眼,叫他:“天舒兄。” 看来这人还醒着。夏天舒满意地应:“我在。” “天舒兄。”叶思睿锲而不舍, 又叫了一声,同时尽力仰起了头看他,“天舒兄。” 可能是喝多了酒,夏天舒感觉嗓子有点哑, “我在。”他一手托着叶思睿的脖子,一手托着叶思睿的双腿,走得稳稳当当。叶思睿抬起头没多久就脖子酸了垂了下去。最后不甘心地伸手勾住夏天舒的脖子, 把自己上半身撑起来。他这一下动作太猛,夏天舒害怕他摔着,不得不停下脚步。叶思睿靠着双手吊着夏天舒的脖子,撑起上半身, 满意地笑了。这笑和平日温和从容的笑容完全不同,甚至有点傻乎乎的。看来还是喝多了。夏天舒不禁叹气,明天这家伙恐怕又嚷嚷头疼了。 叶思睿把自己上半身吊起来,直到脑袋与夏天舒差不多平齐,含糊不清地说:“天舒兄,我告诉你一件事哦。” 这人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夏天舒只好看他要做什么。酒味扑鼻,叶思睿说:“我不喜欢女人……” 夏天舒眨了几下眼睛消化他的话。不喜欢女人?他是什么意思?叶思睿却不再说话,咯咯地傻笑,笑完就把头埋在他颈边。他感觉热气一阵阵呼在敏感的颈部,几乎无法在思考,抱着他往他房里走去。 被救出来的茶茗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候在正屋里。夏天舒将叶思睿交给他,又叮嘱:“别忘了煮解酒汤。”茶茗连忙答应了。夏天舒走了之后,茶茗扶叶思睿坐到床榻上,把靴子脱掉。他看叶思睿睁着眼,像是醒着,问道:“老爷今日糊涂了,是破案了兴致高么?怎么喝这么多酒?” 叶思睿解开衣服,闻言不屑地说:“你知道什么?我今天的确兴致高,可不是因为破了案。老爷我也没糊涂。” 茶茗倒了茶递给他,“那老爷是为什么?” 叶思睿接过茶碗慢慢吹着喝,没有回答他,心里有了计较。 隔不几天就是吴信天遗孀的婚礼。 吴夫人,不,现在是林娘,是改嫁,虽然有县太爷的话撑着,但到底不好大操大办。林娘原先的嫁妆都已变卖贴补家用,叶思睿叫王嬷嬷在自己的库房里选出东西给她做嫁妆,又叫马庐选了一处单独住的吏舍装潢,充作新房。 挑了个好日子,雇了人吹吹打打,一顶喜轿抬着林娘从客栈接到了县衙。林娘就成了马夫人。喜宴由王嬷嬷操办,傧相是马庐的兄弟。马庐穿着道袍披红,方巾上簪花,看着喜气洋洋。马夫人身着大红通袖袍、团花霞帔,盖着销金盖头。宾客主要是县衙中人,叶思睿带着叶阜一行人捧场,连安顺侯都派人来送贺礼。马庐家里只有母亲在世,坐在上席。他的同僚们热热闹闹起哄来看他们拜天地。 行礼后新郎官挨个敬酒,叶思睿怕自己在他们拘束,喝了两杯酒就先告退了。叶阜他们有样学样,很快屋子里只剩下马庐和他的兄弟们吆五喝六喝酒划拳了。 叶旷从未参加过婚礼,为了凑热闹特地向书院告了假。叶思睿不准他喝酒,只叫厨房拿葡萄挤的汁水给他倒了一点。叶思睿走之前嘱咐小厮盯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86 好他不准胡闹。夏天舒与外人很少往来,也不喜欢喝酒取乐,便与他一起走了。 回后衙的路上,叶思睿问:“天舒兄,昨日不慎喝醉了酒,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 叶思睿含笑又问:“没有说什么胡话吧?” 夏天舒脸上的动容变化十分轻微,若不是叶思睿紧盯着他一定看不出来。“没有。” 叶思睿说:“那我便放心了,若有什么失态,天舒兄定要替我保密。” 夏天舒不再说话。走到西厢门口,叶思睿停步,又露出忧愁的神色,“天舒兄,我送你那根玉笛丢了。” 夏天舒也停下脚,低低地应了。 “我一定想法再寻一根给你。”叶思睿保证道。 夏天舒说:“不必麻烦,那么贵重的东西本就不是我用的。” “这从何说起?鲜花赠美人,这样的笛子也唯有天舒兄配得上。” 夏天舒脸上现出窘迫之色。 叶思睿心满意足地回屋。其实他并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但是凭什么心神不定的只有他一人呢?下人都在宴会上喝酒凑热闹,屋里十分安静。他开箱取出一卷碑帖,展开,卷袖研磨,等墨渐渐浓稠起来才拿笔在纸上临摹。 他只放松了一会,外头就吵嚷起来,茶茗慌慌张张撞进门。“慌什么?怎么回事?”叶思睿叱责他。茶茗说:“天使来了,叫大人去接旨!” 叶思睿想来是上一次安顺侯所说的奖赏,心里并不紧张,只是他因为要参加婚礼,穿的是一件藕黄色的寻常直身,这会面见天使i,免不了匆忙地换上青衫,戴好官帽,再赶回正堂。 叶阜已经打开正堂,领着其他人依次跪倒。刚刚喧哗吵闹喝得醉醺醺的宾客们个个噤声。叶思睿走到叶阜身前对着天使跪倒。传令的公公打开圣旨宣读,无非是寻常的夸奖赏赐,只是听到后来叶思睿突然变了脸色。“兹迁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巡按江北州。” 又升官?不止叶思睿,叶阜也惊诧失色。叶思睿叩头谢赏领旨。同圣旨一起送来的还有佥事的官府用具,都是内造的,叶思睿连连谢恩,又摸出一个玉扳指放在荷包里,送给传旨的太监,缓声十分客气地问道:“眼下并非监察年,下官突然高升心中惶恐,还请公公示下。” 太监摸了摸荷包,笑着说:“恭喜叶大人,叶大人断案如神,皇爷特意提大人去提刑按察使司断案。叶大人不必管那些流言蜚语,只要本本分分断案,皇爷见着自然就喜欢。” 叶思睿又谢过他,叫人送他回京复命。太监说得明白,陛下升他的官是因为安顺侯寿宴那个案子他办得好,而官员对此却议论纷纷并不赞同。说实在的,若是叶思睿是旁人见陛下这样的举动也是要劝谏的,就算是嘉奖他办案有功,这官职升的也太离谱了!若是专要他执掌刑司,做个知事也就够了。提刑按察使司佥事与知事,一字之差,却是正八品与从五品的区别,何况后面又指明了他巡按江北州。这升官速度也太吓人了! 缓过神来,衙门的官吏们纷纷上前恭贺他,叶阜笑着说:“还有几局恭贺的话想私下说,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思睿跟着他往后院走,叶阜顿足,眉头微皱,小心地措辞:“大人莫怪我说话难听……” 叶思睿打断了他:“玉峰,你我二人本是至交好友,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那我就直说了。”叶阜转身面对他,忧心忡忡地说:“子奇,常言道,水满则溢,你升官过快,恐怕并非福分啊。” 他这话说得十分恳切,叶思睿应和:“你说得对,我也想过,可是天命难违。” 叶阜连连叹道:“本以为你来和临做满三年才会高升,和临县的百姓能过三年安生的日子了,可你这就走了,谁知道继任的大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叶思睿环顾周围,没有看到人,才说:“这话可不能被别人听去了。”叶阜点头。叶思睿也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便说:“我举荐你接人和临县县令如何?你做了多年县丞,轮资格比谁都不差什么,再说岑大人卸任后,事务都是你处理的,我看你就很合适。” 叶阜苦笑说:“子奇啊,不是所有人都能得陛下青眼,我一个小举人,何德何能做和临县县令呢?” 叶思睿不再说话,只是心里依旧不以为然。 叶阜又劝他:“不要担心我的事了,你巡按江北州,还要与汤大人打交道,虽然你现在与他平级了,但宁可做事精细些,不要留人话柄。”叶思睿一一应了。 上任前又诸多事务需要一一安排,譬如叶旷和夏天舒何去何从。私心里叶思睿当然是想把他们带在身边的。但是他们是怎么想的呢?叶思睿不想去勉强别人了。他心里浮想联翩,回到屋子,却看到刚刚在正堂嬉笑的叶旷正在屋里等着他,一见到他就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睿叔,旷儿想要在松和书院继续念书。” 第65章 长江水患(二) 叶思睿并没有立刻说话。叶旷自小在他身边长大, 吃穿用度都有他一手安排,只有两次主动要求什么,一次是向夏天舒拜师学武, 一次就是现在了。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书院。这样也好, 旷儿从此与同窗吃穿一起,更为亲善, 不必跟他在外头奔波受罪。 他只是沉思了一会,叶旷就抬头委屈巴巴看着他。叶思睿连忙说:“你这孩子, 弄得这么正经做什么, 快起来。”叶旷起身依偎在他身边, “我就知道睿叔最懂我了。”叶思睿看到他痴缠的模样一如既往,笑言:“你都是进了学的人了,怎么还作如此小女儿姿态?”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妥, 怕引旷儿伤心,却看叶旷仍然笑嘻嘻地说:“侄儿若能逗叔叔一笑,便是尽了孝道了。百善孝为先,这才是读书人应尽的本分呢。” 叶思睿摸摸他的头。“那你好好念书吧, 睿叔巡按江北州,不时会回来看你的。” 叶旷开心地应了。但随即又担心地问:“睿叔,您升官可是……可是陛下的意思?” “是。”圣旨由天子发出, 叶思睿不认为叶旷会不知道。 “那您怎么办?”叶旷担心地问。 叶思睿故作轻松地说:“有什么可担心的?升官嘛,多少人求之不得呢,难道你觉得睿叔当不起?” “当然当得起!”叶旷反应很激动,“可是您……” “没什么可是的, 你好好念书就行了,一切有我呢。”叶思睿打断了他。叶旷再怎么早熟,也只是一个虚岁不过八岁的的小孩,担心对他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叶旷既然要搬去书院,他的一应用品都要收拾起来了,叶思睿要去上任,也要准备行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87 装,一时之间忙的手忙脚乱。考虑到东西实在太多,叶思睿请人相看在离县衙不远处买了一个院子,将大半的行李箱笼留在这里,王嬷嬷和其他下人留下来代为照管,休沐日叶旷也有一个去处。叶思睿本人带着茶茗骑马赶路,行李刚好用一辆马车拉着。叶阜安排了十几个衙役护送。 一应事务都安排妥当,却有一件事叶思睿迟迟不肯去做,那就是和夏天舒道别。 那日宣读圣旨时夏天舒不在场,但他过后肯定听说了,听说了这件事却毫无反应,说明他是想留下来。也对,他来和临县原本就是护送自己和旷儿,只是因为教旷儿武功强留他一程,如今旷儿也留在松和书院念书,夏天舒完全可以另立门户,或者干脆留在县衙给叶阜做幕僚。他凭什么跟自己四处巡游呢? 只是告别一事,难免伤感,尤其是偏偏这个时候叶思睿发现自己对夏天舒的依赖越来越深。出言邀请夏天舒也不是不可行,虽说叶阜安排了十几个衙役护送,可他赴任东安县时被贼寇袭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夏天舒相比也会答应。可是然后呢?到了州衙,再放夏天舒走?叶思睿想不出什么理由再留他,又觉得那种场景更难以想象。既然如此,不如不留吧。 出发前夜,叶思睿踌躇不定,一会想去西厢告别,一会又觉得这样离开很好,一会又觉得不告而别太过失礼。眼见蜡烛烧的越来越短,茶茗催了好几遍,呵欠连天,“老爷,明日还要赶路,您还是早点歇下来吧。” 叶思睿想了半天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好说:“明日就要走了,我想再看看这里。” 这不是个好理由,可是茶茗粗枝大叶惯了,也听不出来什么不对。“也对,这里往后就是下一任知县大人的住所了,老爷再来也不便进后衙了。”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叶思睿眼前一亮。现成的理由摆在面前:他走了,新的县令会搬进来,不管新县令是谁,夏天舒都没有理由住着西厢房了,而自己刚好才置办了一处宅院,可以让他搬进去。去跟他提议这事,顺便告别,也就不突兀了。 说做就做,叶思睿打定了注意就信步向外走,茶茗瞪大眼睛问道:“老爷,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 “明日就要走了,我四下走走看看。” 王嬷嬷要等他走之后才动身,所以叶旷还住在东厢房。灯已经熄了,他明日要去书院,必定早睡,反正已经道别了。西厢房呢?西厢的正屋也黑着,看来夏天舒已经睡了。 叶思睿仍不死心,缓步走近,才看到门户紧闭,连个隐隐的烛光都没有,肯定是睡下了。 现在把夏天舒叫醒?叶思睿自认没有这个勇气。只好等明天了。 他心里又遗憾又有点难过,在西厢外头痴痴站了半晌。更深露重,夜华如水,今日怎么没有繁星呢? 回到屋中,叶思睿一晚辗转难眠。 暑气越来越重,第二日天还不亮就得起来赶路。叶思睿没有睡好,迷迷糊糊的,叫茶茗打了盆井水洗脸才觉得清醒了一点。叶旷早上要练武,再去学堂,所以起得也早,赶过来送他,叶阜也来了。马车已经装好,是几个衙役骑在马上,一色的外衣,衬得那个穿玄色衣服的十分起眼。“天舒兄?”叶思睿看到那个还自己一夜未睡好的罪魁祸首安然坐在马上,惊愕出声。 “怎么?”夏天舒问。 叶思睿咧嘴一笑,翻身上马,冲送别的人拱手,“那就就此别过了,各位珍重,后会有期。”言毕率先调转马头跑出县衙。 一路奔袭自不必提。几日后终于临近江北州州衙。州衙地处璞县。一天天接近璞县,叶思睿想到又要与汤良工打交道,心中多少有些发憷。不过今时不同以往,自己如今也是从五品,与汤良工评级,料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叶思睿临近州衙,看见有官员在外等候,不禁心中纳罕。汤良工可不像是会派人迎接的人。他手下的衙役策马上前,通报身份。那一行人也禀报了身份,原来是州衙的同知、通判和吏目等领人前来迎接。同知是从六品,比叶思睿低了两级,通判是从七品,吏目从九品,更不用说那些不入流的吏员了,纷纷行礼。叶思睿受了他们一礼,才下马还礼。前来迎接的李、王两位同知说:“汤大人身染微恙,不能亲自迎接,大人莫怪,汤大人正在堂中恭候大人。”这才是汤老爷子的所作所为。叶思睿点点头,叫他们把马牵下去,马车卸下来拉到住处。夏天舒和下人们提前去住处安顿了。两位同知大人引叶思睿去堂中。往后除了去县中巡视,他就要住在州衙了,是以叶思睿边走边看。一路穿廊,壁上挂的无非是“尽忠职守”、“爱民如子”之类的斗方题字。叶思睿看着笑说:“汤大人真是一丝不苟。” 同行的人纷纷赔笑。叶思睿注意到他们除去对汤良工的隐隐不满外,对自己似乎也有些敌意,不时趁他不在意时偷偷摸摸打量他。叶思睿假装没有注意,心里琢磨不透。 汤良工接见他居然是在后衙,也是足够不重视了。可能是个下马威吧,叶思睿倒不在意这些。后院种了一些绿油油的植物,叶思睿看得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植物?” 姓王那个同知尴尬地说:“回大人,这是……这是萝卜缨。”见叶思睿面露不解,他又说:“这是汤大人和夫人种的萝卜。” 叶思睿险些喷笑出来,做官做到汤良工这份上,也算是奇了。 王同知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生硬地说:“大人这边请。” 汤良工就在堂中。他好歹还穿着知州官服,比起叶思睿上次见他又苍老了很多,两鬓白发斑斑。“你来了。”汤良工昂首说,声音还是中气十足。叶思睿敷衍地拱拱手,“自和临县一别,汤大人可好啊?” “不怎么样。”汤良工粗声粗气地说,拱手还礼,“这是我夫人。” 他这么一介绍,叶思睿才注意到他身边的妇人。这妇人穿着五品宜人的服色,一件多余的首饰都没有,目怨恨,愤愤不平地看着他,连个礼都没有行。叶思睿先行揖礼,“初次相见,叶思睿见过夫人。” “夫人!”汤良工这一声是吼出来的,带着不满,汤夫人这才不情愿地浅浅一揖。“妾身见过叶大人了。”这声音愤懑,全不似问安。汤良工也意识到了这点,说:“夫人,见也见了,礼数也尽到了,先下去吧。” 汤夫人看上去并不敢违背丈夫,便由丫鬟搀扶她下去了。 汤良工又对两位同知说:“你们人也带到了,还在这儿做什么!” 那两个人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立刻告退。 叶思睿反倒奇怪,他屏退左右,难道是相对自己说些什么? 汤良工努力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88 昂头,精光四射的眼睛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没什么变化。” “托大人的洪福。”叶思睿尽量恭敬地说。 汤良工鼻子哼了一声,“这句话倒是真的。”叶思睿不想与他斗嘴,没有说什么。汤良工却又恶狠狠地对他说:“以后办案,切记按规矩办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证据只凭臆想是办不好案子的!记住没有?!” 第66章 长江水患(三) 汤夫人不留情面的刁难冷淡叶思睿都能理解, 那是作为一个母亲对损害自己去世独子名誉的罪魁祸首的愤恨,但听到汤良工这样老生常谈的一套,他心中就心中不耐烦得很。怎么, 规矩就比人命比正义重要了?若是按照规矩, 他根本不该去归善里,可是若他不去, 谁能发现真~相?吴信天的死就要被盖上一个金剪会余孽的戳草草结案了。即使能发现,没有夏天舒的武艺傍身, 谁能平安逃离归善里?规矩能对这些负责吗? 叶思睿没有把这些挂在脸上, 只是他一直沉默, 汤良工看出不对,“怎么,你还不肯服气么?” 叶思睿说:“汤大人, 您有您行~事的方法,我也有我的。我来此地是为巡按查案,不是为了向您讨教的。”他们同一品级,叶思睿就不愿和他再说废话了。 汤良工没有发火, 就是阴沉沉地看他。“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好自为之吧。” 叶思睿走出正堂,步调轻快了很多。已经有衙役候在外面带他去内衙的客房。客房里的家具十分简朴, 圈椅、书案、罗汉床,都是极常见的柳木的。一样多余的摆设都没有。 这简朴过度的确是汤良工的风格。 夏天舒就安排在叶思睿隔壁了。叶思睿谢了衙役,叫茶茗拿了铜子打赏他。衙役笑嘻嘻接过钱作揖。叶思睿又和和气气地问:”这位小哥,向你打听一件事。州衙里的汤大人我见过了, 不知道王同知李同知又是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并不难,那个衙役便回道:“王同知是南边的人,性子最最温和细致,平日也爱些花儿草儿的。李大人是直隶人,性子直爽。” 叶思睿含笑听完,又问了他一些州衙的日常,各位大人的习惯等等,最后又谢了他,叫茶茗送他出去。那衙役乐滋滋地收起来铜钱,往外走时心里还在纳罕:这位叶大人看上去最和气不过的人,怎么会和那凶神恶煞的汤大人如此交好呢? 没有人提出要办一场接风宴,除了那次出门迎接,也不再有什么正式的引见。叶思睿就这么在州衙扎下根。每日~他早早起来去刑房点卯,找通判看案卷。江北州州衙的通判有很多,靠着温和客气的态度和三不五时做东请客,叶思睿很快和一位狄通判混熟了。中午去听午堂,午堂晚堂都有审理刑讼的环节。叶思睿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听完想听的,就施施然离开。有空闲时在屋里吟诗作画,临帖练字,或者和夏天舒出门转转。夏天舒与叶思睿一道前来,没有引荐环节也就无人知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夏天舒也自得其乐,每日清晨练剑,反正大家都不知晓他的身份,也无人敢过问。中秋节,叶思睿自掏腰包请人在后院凉亭中摆了一桌小宴,茶茗也被放了假,叶思睿给了他几两银子叫他自己到外头寻欢取乐。只有叶思睿和夏天舒两人在。宴席也简单,一壶酒,几只新鲜肥~美的蟹,一条桂花鱼,一盘豆沙月饼,一盘桂花糕,还有几样凉碟。 叶思睿亲自给夏天舒斟酒。这酒也是桂花酿的,色泽浅黄,虽然年份不足口感有些轻浮了,但是酸甜适口,十分柔和。 叶思睿微笑举杯,“今日是中秋佳节,我与天舒兄同是浪迹天涯,能共赏此月,实为缘分。”想起叶旷正在和临县孤孤单单过节,他心头泛起一丝怅然。 夏天舒也端起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叶思睿拿出早准备好的一个小匣子来,慢慢推向夏天舒。夏天舒问:“这是?”匣子很小,而且不够长,不会是玉笛。“之前送你笛子,再送就有些重复了。”叶思睿有些腼腆地说,“你打开看看。” 夏天舒慢慢打开匣子,匣子里躺着的是块玉带扣,镂雕天鹅并缠枝莲花。雕工精细,触手温润,一看即知并非凡品。夏天舒将匣子合上,推了回去,“这东西我用不上。” 叶思睿按住他的手。“天舒兄,这是送你的,并非旷儿的拜师礼,也不是朋友的馈赠。”他说话很有底气,只是手心出了不少汗。 夏天舒不动声色地看向他。 “这不是朋友的馈赠。”叶思睿又斩钉截铁地说了一遍,又犹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从未说过这种话……” 夏天舒依旧稳坐如山,也没有收回手。 “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开始局促起来。叶思睿饱读诗书,知道无数男女之间互诉衷肠的词句,但此时此刻,任何话都难以说出口。 得出这个结论对叶思睿来说并不算难。他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夏天舒纷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他的确有过春~心萌动的时候,只是那已经是多年之前,何况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对另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感觉。至于夏天舒是男是女,其实倒是无关紧要的。 这真的是喜欢,不是自己的错觉吗?叶思睿问了自己很多次,离开和临县之前的那晚,他在夏天舒门前辗转,终于屈服于自己的内心。反倒是确认这一事实后的行动来得容易,如今父亲去世,没有身份的桎梏,他乐得毫无顾忌寻求自己想要的。 夏天舒半晌不曾言语,像是在消化他的话。叶思睿怕他立刻拒绝,说:“你明白就好,我知道这对你一时很难接受,我也没有期望那么多,我绝不会逼你,请你好好想想好吗?”夏天舒的手贴着叶思睿的手腕,能感受到他脉搏的剧烈跳动。 这次,夏天舒点了点头。 叶思睿立刻按着他的手把木匣推了回去。“在你考虑好之前,”他的心脏剧烈抖动,“这个你先收着。” 夏天舒没有拒绝他的礼物,也没有直接把话说绝,整整好几天叶思睿如同活在梦中,每日笑容满面。但他的好日子很快到头了:八月十九日,中秋刚过,大雨倾盆,并县江水决口。长江水患是叶思睿忧心已久的问题,此番并县受灾严重,迅速上报江北州、直隶和朝廷。赈灾的钱粮迅速派发下去。 八月二十三,灾民暴动,放火焚烧并县县衙。朝野震动。叶思睿已经打点好行装,马不停蹄一路赶往并县。佥事不比县令,本来就是为巡按设置的官职。并县是江北州下属,正好是叶思睿辖区。他不跑快点,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就该发公文骂他了。 夏天舒和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89 他一道动身,叶思睿心里觉得成功率又高了几分,不由窃喜不已。只是到了并县,就容不得他胡思乱想了。因为并县的情况实在是太严峻了。自古黄河水患,却无多少人知晓长江水患同样严重没想到并县顶过了夏洪,却在秋洪撑不住了。并县县城之中处处是灾民因为流离失所变成了流民。并县的县令像是被灾民纵火吓破了担子迟迟不下命令,倒是县丞接手设立棚户安置流民。市井之间有唾骂县令的,就有夸赞县丞的。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寒冬将至,在流民棚里不可能过冬。再说水患过后就是疫病。叶思睿沿路走来,已经看到有灾民发病,倒地就站不起来了。夏日炎热,接道臭气熏天,蝇虫环绕。 夏天舒看见这样的情境,愁眉不展。叶思睿说:“很惨吧?可是你要知道这是常态,每年秋汛都要经历这么一遭。” 夏天舒迟迟不予,憋了半天突然说:“我爹娘就是这么死的。” “怎么死的?”叶思睿一愣。 “发洪水,疫病,官府不肯救济。死了。”夏天舒眉间的皱褶像是用刀刻上去的。 叶思睿闻之悚然,“你不是说,是湘王……?” “是他。”夏天舒面无表情地说,“官府的赈济进了他的腰包,吴知府以死相争,就真的死了,被金剪会除了。” “可那时候先帝还没有驾崩啊?”叶思睿问。 夏天舒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叶思睿觉得他多半是湘地人,便也不再问。“先不去管服,去打探情况。” 叶思睿穿着富丽,两人都牵着马,身后有便装的护卫,叶思睿就扮作入城的商人在路边茶摊上买了壶茶一边坐下来喝茶乘凉。叶思睿借着喝茶的功夫向店家打探:“您知道前些天县衙被烧的事吗?” 掌柜正在驱赶蚊虫四面吆喝,听他问起大大咧咧地说:“并县还有谁不知道啊!” “那些人如今何在?”叶思睿问。 “被县令拘起来了。”叶思睿听出他话中不以为然,提起县令也没有用尊称。 “他们怎么想着去寻死?” 掌柜的四处环视一圈,叹气,“嗨,您这话说的,谁想送死?还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家没了,地淹了,口粮被扣了,您说说这日子还怎么过?” 夏天舒沉默不语,叶思睿问道:“往年不是都有水患,怎么今年这么严重?” 一听这话,掌柜的立刻义愤填膺起来,“还不是那帮狗官中饱私囊!您说说,夏初才建好的水堤,没三四个月就塌了,这算怎么回事?” 第67章 长江水患(四) 叶思睿一时悚然。若真如他所言, 这事情简直令人发指了!贪污钱粮这种事情虽然惹人厌恶,但每每赈灾时都会发生,因为□□定下的官员俸禄实在少得可怜, 天子近臣有内库的赏赐, 高官们有自己的田庄收入,下面的官员就没有这些灰色收入了, 只能从赈灾、税收中切一刀,只要别做得太过分, 上面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水堤建成三个月就塌了, 拨下来的银子被贪污了多少?这是生生把下游的百姓往洪水里推啊!怪不得灾民暴动, 没宰了那个狗官就算不错了! 在外不便表露身份,叶思睿喝了一气的凉茶。这茶当然没有茶茗抛得好喝,只是苦涩异常, 也不知是真的苦,还是他心中苦闷。 夏天舒接腔问道:“那些灾民现在怎么样了?” 掌柜的连连摆手,似乎不欲说起,“真惨呐, 一窝蜂往县城里挤,结果发了病,把县衙烧了, 男的大部分都被抓进去了,染了病只能在牢里等死了。其他人现在被关在城南外面,有人送饭,有医馆施药, 也算不错了。” “这些都是县丞安排的?”叶思睿问。 “是啊!提起孔大人,灾民谁不再生父母叫着啊,若是没有施大人坐镇,并县?早就玩完咯。”他这么说,附近喝茶的人也纷纷赞同。 并县县城里并没有看出什么影响。受灾的是南城城外的村民,如今却又被安置在南城城门外面,若是再发水……他不敢想。看护卫歇够了,叶思睿就叫他们起来接着走。长江从并县城边流过,冲毁的水堤就在西城外。叶思睿叫大家都骑马从西城门出去。 西城门有士兵看守,没有进出城的人,叶思睿一行人十分扎眼。士兵交叉战戟拦住他们。“站住!什么人?” 叶思睿示意大家都吓吗,牵马走上前说:“我们是做生意的,经过并县,看这里生意不好做,准备去看看别的地方。” 士兵并没有信服这套说辞,“你的货物呢?” 那些护卫们平日在州衙护卫的也是知州一类的大人物,见到这些县里的寻常小兵都有些倨傲,又被这样刁难,就要闹开。叶思睿双手手心朝下压了压安抚他们。“听说并县受灾,本来想运了粮食来卖,可是粮食珍贵,我们一行人现在前面探探路。” 他长得清秀俊俏,说话也十分斯文,士兵稍稍放松了警惕,“这里不许出入!换个城门走吧!” 叶思睿示意茶茗拿银子出来,“这位大哥通通情,我们的货物就在附近,从别的城门出去要绕好一段路。几位大哥辛苦了,这点钱你们拿去吃酒吧。”谁料那士兵没有接过银钱,反而勃然大怒,“你究竟是什么人!?这西门从发水起就不许出入了,外头到下游都被水淹了,你们若真的带了货物在附近,是怎么进来的?” 叶思睿见幌子编不圆了,挺直了腰,把银子丢回茶茗怀里。“弟兄们,动手吧,放轻一点,别添伤。”那些护卫们护卫佥事大人到并县,个个都佩刀跨马,根本没把这些兵卒放在眼里,听到叶大人都这么吩咐了,纷纷拔刀。守城的士兵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仓促地举戟迎战。护卫都用刀背或者刀鞘把士兵们砸晕了,才收刀入鞘。有一个士兵吓得武器都掉了,鼻涕眼泪抹了一脸求饶。守卫都冷笑着说:“看你们说话硬气,没想到都是些孬汉,还敢欺负到爷爷头上?” 叶思睿说:“别理他们,快走吧。” 大家上马骑行,夏天舒纵马经过那个缩在地上发抖的守卫,手里长剑带鞘一扬,就将他打晕过去。 城外的水退了一些,只剩小块水洼,但是被淹的农田树木,水洼里的杂物,牛羊的尸体,都显示过去一段时间这里曾是汪洋一片。“小心点,别陷到泥里去。”叶思睿说。他握着缰绳小心翼翼操控着坐骑前进的方向,避开一个个可能填满淤泥的水洼。 水堤离城门有几里地,但大家不敢纵马前行,走不快。叶思睿正心急如焚,后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救命!” 叶思睿勒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90 住缰绳,匆匆下马。后头已经乱成一团。一个护卫的马已经一半身子陷入泥沼。“都别靠近!别下马!”夏天舒突然大吼一声,从马背上翻下来一路小跑过去。护卫被他这一声镇住了,四散开来。那个护卫刚准备下马被他喝止,只得僵直身子坐在马上,眼看着坐骑一点点被泥潭吞没。 “接住!”夏天舒从腰上扯下一卷绳子,把一头扔过去。那匹马还在泥泞中剧烈挣扎,嘶鸣哀嚎,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护卫怕摔下马,不敢动弹。夏天舒收回绳子又扔了一遍,恰好扔到马头附近,护卫一手紧紧抓~住马缰,另一只手伸了两次,才看看抓~住那根绳子。 “系在腰上!”夏天舒又喊。 “这么细的绳子能行吗?”有护卫出声反对。 “闭嘴!有这功夫不如去帮忙!”叶思睿怒吼一声。他知道自己过去帮不上忙反而添乱,就在一边看着。那马腹已经陷入泥中,护卫的双脚已经接触泥沼了。叶思睿心中捏了一把汗,看着他颤抖着把绳子打了两圈系在腰上。那护卫虽然紧张,却有条不紊,绑好后又拽了拽绳子确认绑结实了,向夏天舒举手示意。 这时他的双脚已经完全陷进去了,他还是保持一动不动。夏天舒抓~住绳子开始往外拽。那护卫被他一拽下了马,整个身子浸在泥沼中。夏天舒收绳子的速度更快更猛,几个护卫也下马去帮他,就这么慢慢把那个人拖到了干燥的地面上。夏天舒松开绳子,舒了口气,叶思睿立马过去拉起他的手看,已经被勒出深深的红印子,“你没事吧?” “我还好。你怎么样了?”夏天舒不自然地收回手,问躺在地上的护卫。 那个倒霉蛋连惊带吓,已经浑身无力,却还是挣扎着起来,趴在夏天舒面前磕了个头。“毛稔叩谢恩公救命之恩,敢问恩公大名?” 叶思睿轻咳了一声,夏天舒说:“举手之劳,不必挂心。”叶思睿立刻接道:“毛稔,你的马沉了,我们还要去水堤,你怎么办?” 毛稔扭头看去,那匹马已经完全淹没了。他五指握成拳,因悲痛而五官狰狞。“我的马给你骑吧。”夏天舒说。叶思睿立刻扭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行!那你怎么办!?”他刚出言反驳,夏天舒就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毛稔说:“你骑我的马。”他的马就在不远处,低着头在地面寻找草根。毛稔看着叶思睿的脸色,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夏天舒说:“我有这个荣幸和大人共骑吗?” 叶思睿起先以为自己是幻听,发现每个人都眼神木楞后开始思考队伍中还有谁能被称作大人,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自己,再看夏天舒眼中竟带着笑意,立刻说:“好,好,天舒兄请!” 他把马牵了过来。夏天舒先踩着马镫上马,叶思睿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做。夏天舒往后挪了挪,腾出马镫,叶思睿一脚踩上,夏天舒就伸手扶住他,叶思睿借力坐稳。衙役们得了吩咐,也都各自上马。 “你刚刚勒着手了,我来握缰绳?”叶思睿问。夏天舒似乎并不在意,嗯了一声。 叶思睿心中窃喜,握着缰绳叫马儿跑起来,又说:“路上颠簸,你抱紧我,免得摔下去。”其实以夏天舒的功夫,哪会摔下去呢?就算真摔下去,只怕也不打紧,夏天舒却仍是嗯了一声,伸手搂住他的腰。叶思睿本就靠着他坐,又被他搂住腰,等于坐在他的怀里。叶思睿压住笑,指挥众人继续赶路。 排除这个小插曲,很快就到了河堤。确切说,是原先是河堤的地方。叶思睿看到那被冲出的豁口,还有残余的建筑,想想有多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也没心思再想别的。他们找了个干燥的地方系马,走上前去细看。 残垣被水冲击浸泡已经十分脆弱,护卫们手下用点劲,就能生生掰一块下来,可知原先究竟是怎样偷工减料,敷衍了事建出来的。叶思睿冷笑不止,一个拳头打上去,竟打碎了大半。 “大人!”护卫们齐呼。叶思睿指节擦破出~血,他却丝毫不觉得疼。那些无家可归,颗粒无收,甚至失去亲人,身染疫病的人,他们有多痛呢? “大人……”有人要劝解他。 “回去!去并县县衙!”叶思睿嘶哑着嗓子吼道。护卫们不发一语,快速地解马上马,一路奔驰。快到西门的时候,叶思睿觉得不对,矮小的城门外头乌压压站着一片人,都是县衙衙役服饰,红腰带十分扎眼。 得信还真快啊。叶思睿对身旁的护卫交代了几声,他纵马向前,一只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大吼一声:“来者何人!?” 为首那人似乎也冲身边的衙役说了什么,那个衙役喊道:“并县县丞孔泰平前来恭迎提刑按察使司佥事。” 第68章 长江水患(五) 这就是那个为人称道的孔县丞?叶思睿微微一笑, 策马上前,“我就是叶思睿,孔大人的消息可够灵通的啊。” 孔泰平作揖行礼, 不卑不亢地回答:“大人过誉了。”他又瞪大了眼, “大人,您马上的是……?” “手下的护卫掉到泥沼里, 丢了坐骑,我的坐骑是最耐力的, 只好叫他与我共骑了。”叶思睿不动声色地省掉许多细节, 只是夏天舒一身袍子干净无泥, 哪里像是掉到泥潭里的样子?孔泰平说:“大人查案心切,泰平可以理解,但是纵使是上官, 也不应纵马伤人吧?” 叶思睿看到城门那儿并没有晕倒的士兵,就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了,听他这么问也不意外。“那士兵是孔大人派来的吗?“ “士兵是县令大人派的,不知道哪里冲撞了叶大人?只是县令大人毕竟是一县之尊, 言出必行,叶大人这么硬闯不太合适吧?” 叶思睿见他丝毫不肯放过此事,便问:“那士兵无论如何不肯放我们通过, 本官也是出于无奈。孔大人想要怎么处置本官,但说无妨。” “泰平只是一介县丞,微末之躯怎敢谈处置大人?只是为着县令大人的声明,恳请叶大人向受伤的士兵们道歉。”孔泰平这话说的合情合理, 毫无惧色,叶思睿身后跟的护卫可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只是碍于孔泰平大小是个官员,否则就直接动手打人了。 这要求在叶思睿看来却没有那么不可接受。“既然如此,就请他们出来吧,本官向他们道歉。” 孔泰平命身后几人出来,衙役搀扶着士卒。其实有叶思睿的吩咐在先,他们并没有受什么伤,至多是倒地时有所磕碰。叶思睿下马走上前,拱一拱手,诚恳地说:“本官查案心切,唐突了各位,实在抱歉。各位养伤误工一应费用,请由本官来赔偿。” 那些士卒们原先若是知道了叶思睿的身份根本不会拦他,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91 只是因他不愿暴露身份,才起争议,如今又怎会不原谅他?都连连说:“叶大人尽忠职守,我辈望尘莫及。” 叶思睿便取出刚刚要打点他们的银子分下去,那些士卒也想到这点,都有些尴尬。 叶思睿给足了面子,孔泰平就接着说:“叶大人胸怀宽阔,实为我辈的楷模。请大人跟随下官去县衙吧。”叶思睿和护卫们便要上马。孔泰平却拦住他们,“叶大人有所不知,两年前县令大人就发下公文,凡进入并县城门一律不准骑马,以免纵马伤人,官员也只可坐轿。请大人下马而行。”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叫护卫们人心浮动,虽然不会直接出言驳斥,却也在暗暗念叨:“这一个末流小官,事也忒多了!佥事大人一个从五品的官员,哪用听他和县令的吩咐?” 叶思睿下意识看了一眼马上的夏天舒,夏天舒不经思索就牵着缰绳下马。叶思睿说:“没听到孔大人所说吗?护卫统统下马!” 护卫们敢编排孔泰平,却不敢不给叶思睿面子。于是一行人牵马进城,缓步走往县衙。 并县县衙被大火焚烧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门房坍塌,四处可见火燎的黑印。叶思睿假意又惊又怒地诘问:“这些刁民何在?是否动刑拷问了?为何如此胆大包天!县衙岂是他们可以亵渎的地方?” 孔泰平连忙说:“那些已经关押入狱。叶大人别这样说。这件事实在是县令大人和我的耻辱,若我们尽心竭力赈灾,爱民如子,百姓生活得安稳富足,又何必铤而走险纵火呢?下官恳请叶大人饶恕纵火之人。” 叶思睿夸赞了几声:“孔大人才是真正恪尽职守,善于自省的人,本官回去之后一定向圣上和按察使大人具本禀告,以彰大人的功绩。”他话锋一转,又说:“只是那些刁民们其情可悯,其行却必须惩治,这等藐视官威,行凶伤人之人一旦被放出去,百姓会怎么想?民间会兴起怎样的风气?” 孔泰平并无失望之色,只说:“大人所言有理,泰平唐突了。” 一行人走到一堂,还是不见县令大人出来迎接。叶思睿看着院中熏黑的白石,微微皱眉,“县令大人何在?为何如此倨傲,本官走到这里都不肯相迎吗?” 孔泰平跪地请罪,“施大人身体虚弱,前几日灾民纵火,大人就在县衙之中,又受惊吓,一直卧病不起,现在才堪堪能下床,下官未尽到职责,恳请大人宽宥。” 叶思睿一边扶他起来一边笑言:“孔大人这副官做得可是尽职尽责了,你上官卧病不起你有什么错呢?” 被叶思睿如此好声好气地对待,孔泰平依旧十分拘谨,只说:“谢大人体谅。” 随行的护卫叶思睿分了银子叫他们在并县歇一天,吃酒休息,明日返回江北州。他身边只留下茶茗和夏天舒。不少护卫听了这安排十分心动,却也有一些不赞成。毛稔说:“大人在并县查案,身边不可没有护卫,毛稔愿留下,待水落石出后护送大人回州衙。” 夏天舒并不知道叶思睿遣散护卫的理由,但是听毛稔这样说,只轻轻挑眉,说:“没有护卫?我就是护卫。” 被救命恩人这样反驳,毛稔一时无话可说。叶思睿又安抚了几句,打发他们去吃酒休息了。 孔泰平带着他们剩下三人到了客房,有些局促地说:“县衙屋子有限,只得两位挤一挤,叶大人见谅。” 叶思睿心里欢喜,又打量屋子,屋子不大,装饰却低调典雅,很有品位。他说:“虽说是屋子有限,可这屋内装潢华美至极啊。”他这样一句话说出口,孔泰平就立刻又跪下了。“回叶大人,县令大人平生最爱古玩珍品、园内设计,并非故意装潢奢华,请叶大人明鉴!” “好了好了,我只是随口说一句,你不必那么紧张。地方带到了,你若没有事就先下去吧。” 孔泰平闻言退下。叶思睿终于松了一口气。茶茗自觉地关上门收拾起行李。夏天舒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叶思睿坐在椅子上,笑着说:“他们想把我当傻子耍,我打算怎么办?”他骤然收起微笑,沉声说:“我会找出贪污之人,找到他罪行的证据。敢偷工减料造水堤,还敢私吞赈灾钱粮,逼着走投无路的灾民放火!不管这个人是谁,我绝对放不了他!” 夏天舒没有说话,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用无言的方式表达着他的支持。 叶思睿一点时间都不愿耽搁。他想和夏天舒出去吃点东西,顺便打探一下情况。这时候,衙役来邀请他用饭了。叶思睿只好跟着衙役走,他还叫上了犹豫的夏天舒。“你也去。” 衙役似乎不觉得应该在县令大人设宴邀请时叫上别人,但是公然反对佥事大人显然更蠢。若是先前,叶思睿不会带上夏天舒,因为不想他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夏天舒是一步暗棋,需要用在关键的时候。 只是现在他不再这么想了。夏天舒是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叶思睿不想让他觉得他们之间是不平等的。他们之间的差距已经够大了。 午宴摆在后衙的院子里,叶思睿终于见到那位排场极大的县令大人了。这人年纪挺大,但身材矮小,又胖又圆,脑袋圆乎乎,肚子也圆乎乎,虽然戴了乌纱帽,可也看得出他头发稀少,两只眼睛也是圆乎乎的,这么几个圆球摞起来套在青色盘领衫里,简直有些滑稽可笑了。 他一见叶思睿,跪下来叩头,“下官并县知县施子玉见过佥事大人!” 叶思睿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正八品的县丞见到他只是作揖行礼,正七品的县令却行叩首礼?“施大人快起来吧,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他是用调笑的语气说的,然而慢吞吞挪起身子的施子玉冷汗唰一下下来了。施子玉瞪了孔泰平,重新跪下来请罪。“下官身染微恙,未能亲迎大人,请大人恕罪。” “你看你们俩,怎么都是,还没说什么怎么就请罪呢?”叶思睿若有若无扫了孔泰平一眼,扶施子玉起来。桌上已经摆好了菜,只有县衙的县令、县丞、主簿和典史。施子玉请叶思睿坐在上席,其他人按身份坐下来。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或者是佯装此时才发现了夏天舒。“这位是?” 叶思睿微微一笑,“这是夏天舒,我的幕僚,就坐在我旁边吧。”虽说是提议,他却立刻伸手请夏天舒坐在左手边。虽说是幕僚,但是夏天舒没有品级,坐在官员上头并不合适。孔泰平还想说什么,施子玉抢着说:“大家入座吧!”自己坐在叶思睿右手边,其他人按地位依次坐下。 施子玉说:“听说大人今日赶来,还未用饭,所以先备下一顿便饭,晚上再给大人接风洗尘。” “大人!”孔泰平立刻出声,声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92 音有些尖锐,“外头受灾的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叶大人初来并县却大摆宴席,恐怕不妥!” 第69章 长江水患(六) 施子玉气得胡子一翘一翘, “那你说该怎么办?”叶思睿看着想笑,勉强忍住了。孔泰平却不把这话当做诘问,立刻就开口:“下官以为这顿饭为叶大人接风洗尘已经足够了!” “胡闹!这顿便饭只有我们几人, 叶大人来了, 难道不用见里长宿老?”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叶大人若要见他们, 将他们叫来问话就是了!”孔泰平与他针锋相对。 主簿和典史都闷头假装听不见。施子玉和孔泰平却一起看向叶思睿。“大人,您说该怎么办?” 叶思睿本来也想装傻, 被他们这一问, 只好说:“两位说的都有道理, 只是如今并县百姓受灾,本官实在没有宴饮的兴致。”施子玉像斗败的公鸡的一样神色恹恹,孔泰平却也没有得意忘形, 只超叶思睿说:“大人英明。” 开宴了,各位大人轮流致辞,无非是说说齐心协力赈济灾民之类。叶思睿轻描淡写地问起赈灾钱粮,施子玉打着马虎眼, 叶思睿也就笑着说:“酒桌之上,不谈公事。喝酒!”关于河堤被毁的事,他则是一句都没提。酒过三巡, 施子玉向叶思睿敬酒。叶思睿看他殷勤地举杯靠近,接过酒杯,似笑非笑地说:“施大人不是身染微恙么,不要勉强啊。” 施子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手上的动作登时一停,酒漫出来,溅得袍子上斑斑点点。 “施大人果然不胜酒力,不如先行休息。”叶思睿用商量的口吻说,又转向孔泰平,“孔大人可有兴致与本官共饮?”孔泰平一本正经地举起酒杯,“下官当勉力而为。” 施子玉急得团团转,可是由不得不下去,叶思睿含笑瞥了一眼,不经意地吩咐道:“施大人身份贵重,夏先生,你送他回屋休息吧。” 夏天舒没怎么喝酒。主要是他身份不够,没人敬酒。反倒是被叶思睿灌了几杯。他一听这话立刻站起来,手架住施子玉的胳膊,也不管施子玉还嚷嚷着要跟佥事大人告别,就押犯人似的把他往屋里送。 施子玉一走,宴席上的氛围瞬间轻松了很多。叶思睿也表现得更加温和可亲,挨个问过了几位官员的表字,就抛去上下级的繁琐礼节,互相以字相称。他能感觉到这些人隐隐以孔泰平为首。“宁和,这可不行,你这杯可是我刚刚斟的,快喝完,我们再饮一杯。”宁和是孔泰平的字。孔泰平无法推拒,脸上已经通红一片,只好又举杯一饮而尽。 又喝了几轮酒,连叶思睿都觉得有些头晕了。“今日先如此吧,各位先回去休息吧。” 官吏们纷纷起身告辞,叶思睿拦住似乎全身都变得通红的孔泰平。“宁和啊,别急着走,陪我说会话。”孔泰平依言坐下,“大人可是有什么想单独与我谈的?” 叶思睿并不惊奇他看出自己的意图。“宁和,我想问问你水患的事。”他的表情严肃。 “叶大人想问什么?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思睿一改刚刚的和气,咄咄逼人地问:“水堤仅两个月就被冲垮是怎么回事?赈灾的钱粮不足又是怎么一回事?流民为何要来焚烧县衙?你身为并县县丞,对这些问题却避而不谈,还敢说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孔泰平沉默良久,突然掀袍跪下。“下官有罪。” “什么罪?”叶思睿居高临下,冷眼看着这个不久前还颇有几分傲气的小县丞。 “知情不报之罪。” 看来是要上正题了。叶思睿拿起一个酒杯捏在手里把玩。“既然如此,那你现在说吧。” 孔泰平看着他的眼神踌躇不定地开口:“下官未能及时规劝上官……” 叶思睿将那酒杯翻了个底,紧盯着酒杯下面的官窑字样,“你是说,这些事都是施子玉做的?” “这……” 叶思睿将那酒杯轻轻放在桌子上,“是不是?” “是。”孔泰平低头束手不语。 叶思睿手指轻轻一推,那杯子瞬间滑落地面摔得粉碎,那清脆的一声响吓得孔泰平浑身一震,浑然没有见面以来的镇静。“细细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 “施大人……施子玉从前是朝廷的高官,因为得罪了什么人被流放到这里,这下官具体也不知情,所以终日郁郁寡欢,行事难免放荡,所以衙门同僚对他也多少有些失望……” “挑重点说。”叶思睿手指叩了叩桌面。 他敲得并不算重,可孔泰平还是被吓的一哆嗦,“是,是。施大人爱古玩,好景致,可这些都要花银子的,施大人过去潇洒惯了,区区一个县令的俸禄并不够他花……可银子又不会凭空变出来……” “好了。”叶思睿撕掉伪装后更加直接,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河堤是怎么一回事?” “河堤是两年前施大人向州府上书请批的,并县近几年江水泛滥,确实需要河堤,施大人游说了好久,今年才批下银子来……” “他贪了多少?” “七……七成。” 叶思睿一脚揣在桌子上,桌上的碗筷咔哒一声响。“好佐官!你还真是个好佐官!忠义你是学会了,可你忠的是谁?圣上?百姓?还是你的县令大人?你上官贪掉一大半的银子建起河堤,你就这么不问不管,一声不吭?赈灾银钱的事我不必问了,只会更少吧!发到百姓手里的最后是什么?稀粥?说罢,这些银子里你分了几成?” 孔泰平吓得磕头,“叶大人明鉴!下官与施大人一向不合,施大人根本看不惯下官,怎么会让下官掺和到这些事情里面?若非下官上任以来亲善同僚,与施大人分庭抗礼,只怕并县县衙早就是他一言堂了!即便如此,下官也只是个佐贰官,哪怕是规劝两句,也只能受他的窝囊气!”他说着,眼泪就不要钱地丢下来。叶思睿看到他叽叽歪歪十分烦腻,“好了,既然你与他不合,你又是怎么探听到这些事情的?” 孔泰平见叶思睿信了他的话,连忙用袖子擦了脸,“人言可畏,施大人事情做得再怎么干脆,官衙、百姓就当真毫无察觉吗?不说别的,朝廷说要赈灾,发到百姓手里的却是一粒米都难找的浆糊,谁不在骂知县贪得无厌?下官亦是早就想上书弹劾,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反而会被他抓住把柄。若下官离开这里,县衙就彻底落到他手里了。”他说着说着,渐渐冷静下来,只有眼睛还红着。“下官身处官场,不得已之处甚多,受一些气倒不算什么,只是并县的百姓何其无辜!水灾后,下官劝施大人做人留一线,却被施大人祖宗八辈一起咒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93 骂!官衙之中无人不见!下官只得劝并县的商户们捐粮,商人重利,能捐多少?只是一次次豁上下官的脸面而已,但哪怕让灾民能喝上稀粥,就算不错了……” 他声音渐渐低下来,叶思睿眯起凤眼看他,“所以你是说,你并没有证据?” 孔泰平避开他的视线。“是。” 叶思睿冷笑,“河堤不过三月就被冲毁,不算证据?本官可是亲自验看了,何等粗劣!上书时为何不提?” 孔泰平大声说:“大人火眼金睛!可朝臣并非人人如此!灾情上报须有县令起草,何况水患以来,施大人就封住西城门,衙役捕快只受他的调配!下官如何能提!” 问话问得差不多,叶思睿说:“现在灾民如何了?” “下官将他们安置在南门之外,派人每日送饭送药,只是若没有支援,单靠商户的捐赠,就是稀米粥也喝不了几日了……”孔泰平又抹了抹眼。 叶思睿说:“既然本官来了,就会将此事差个水落石出,你先不要声张,明日安排本官去南城门探视灾民。” “大人身份贵重,灾民如今疫病肆发,大人慎重!”孔泰平惊惶地起身。 “我心意已决,你只管去安排就是。好了,你下去吧。”叶思睿看着天色渐晚,自己缓步走向卧房。他喝的酒也不少,期间还偷偷倒了几杯,如今却仍有些脚步轻浮。孔泰平被灌的酒比他只多不少,说起话来却还清晰明白,呵。叶思睿突然有些头晕,赶紧扶住廊柱。 一只手搀住他,那手十分有力,却没有把他抓疼。手的主人一言不发,搀着他慢慢前行。 叶思睿并没有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他摇摇晃晃放慢步子往身边看去,那人可真高。叶思睿微醺着笑起来,“天舒兄,你怎么长得这么高?” 夏天舒被他无厘头的问话搞得很无奈,“你喝这么多酒,可问出什么来没有?” 天舒兄果然一眼就看明白他想做什么。叶思睿又傻傻地笑起来,“问出来了,好多呢,我们回房说。”尚存的理智告诉他附近可能有不少耳目。夏天舒似乎也明白了,扶着他加快步子,几步走回屋。 茶茗靠在门边打呼噜,夏天舒叫醒他叫他看门。叶思睿被夏天舒放到官帽椅上,手胡乱在桌上摸茶壶,“施子玉跟你说了什么?” 夏天舒走过来拿起茶壶送到叶思睿手上,“他说他想和你谈谈。” 第70章 长江水患(七) 这个要求不出所料。叶思睿啜饮茶水, “什么时候谈?” “今晚二更请你去他屋里手谈。”夏天舒说。 “他倒风雅。”叶思睿把杯子又递转过去,“这是雾凇茶,茶茗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也算没辜负好茶, 你也尝尝吧。” 夏天舒没有察觉,就着杯子喝了一口, “雾凇茶是什么?” 叶思睿看他喝茶就知道他不会品茶,有些惋惜。不过他毫无芥蒂的用自己的杯子喝水倒是值得高兴一下。“雾凇茶是秋茶, 一般来说秋茶粗老, 夏茶浓郁, 口感都不如春茶,但是雾凇茶却不同,据说是和临县气候的缘故, 非得等到秋天采摘,而且是要到霜降之后。茶叶银白如霜,犹如雾凇,口感清凉, 故得其名。” 夏天舒便认真地听他讲解,又拿起杯子试着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确实与刚刚的感觉不同。“好茶。”他一本正经地说。 能让一个不会品茶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叶思睿心中有种微妙的成就感。“今晚手谈,你就不必同我去了。”他又把玩着杯子悠闲地喝了一口。 “不可。”夏天舒说,他伸手按住了叶思睿的肩膀, 好像叶思睿现在就要走似的。 叶思睿为他下意识的动作惊喜,但又不能真的在这儿坐一整晚,只好和他解释:“他既然愿意找我谈,就说明这其中还有内情,再不然也是给我送礼的,不会动我分毫。若我在并县县衙有个好歹,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夏天舒只按着他不放。叶思睿与他对视的瞬间就妥协了。 “好吧,我带你去,你在门外看着,不要发出动静。施子玉谨慎的很,若发现你在可能就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我若是需要的话会出声叫你的。” 夏天舒立刻移开手。叶思睿竟有些失落,暗暗骂自己傻。 喝了酒回来已经不早了,叶思睿喝完那盏茶,就起身叫茶茗打水洗漱。他和夏天舒都用帕子草草擦了把脸,就各自歇下。到三更时,茶茗依言叫醒了他们。“好了,我们去办事了,你在这看着,不要让发现我们不在。” 茶茗有些害怕。“老爷这是要去哪儿?” “不该问的就别问。”叶思睿丢下一句就走了。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换上一件鸦青色的直身,夏天舒依旧是玄色袍子。夏天舒走在前面带路,他送施子玉回屋,已经顺带把县衙的布局摸熟了。叶思睿觉得跟着他自己永远都迷不了路。 施子玉屋里点着灯隐隐发亮。屋门口没有小厮,看来已经被他差走了。夏天舒到这里就要停下看门。叶思睿正要进去,夏天舒突然拽了他一把。这个动作用力不小,叶思睿一个踉跄跌进夏天舒怀里。夏天舒在他耳边轻声说:“小心。” 说就说吧,怎么搞这么暧昧?叶思睿挣开他推门进去,庆幸黑夜看不到脸红。 施子玉估计一晚没睡,他还穿着白天的常服,只摘了乌纱帽坐在官帽椅上。脑袋上果然光秃秃的。乌纱帽就放在旁边的桌上,一同摆着的还有一壶茶和两个茶碗。他一听响动问:“谁?” “本官来迟了,叫施大人好等。”叶思睿一边说,一边施施然走到他身边坐下。 施子玉捡起桌上的乌纱帽戴好,对着叶思睿跪下叩头,“无能县令施子玉向佥事大人请罪!” “仅仅是无能?”叶思睿一笑,自己端起他桌上的茶壶斟茶,端起来闻了闻,“施大人既然私藏了这等好茶,怎么只舍得拿雾凇茶招待本官?”施子玉听他诘问一时怔了,“招待您的茶……雾凇茶?下官并没有雾凇茶……哦!”他突然恶狠狠地皱起眉,那圆滚滚的脸上泛起几条褶子,“您屋里的茶是孔泰平备下的,下官并没有插手。” 他对孔泰平直呼其名,足见其厌恶。叶思睿品着茶借着灯光打量他的卧室,确实精美绝伦。“施大人叫本官来,不是要手谈么?” 施子玉迟疑了一会,就移动着滚圆的身躯,从橱柜上费力地取下一副棋盘,两壶棋子,小心翼翼拿到桌上放好。棋盘是檀木的,在灯光照射下金光闪闪。叶思睿拿了一粒黑棋子在手里看,细腻如玉,泛着一圈淡绿光芒。“是云子。” “大人好眼力。”施子玉摆好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94 棋盘称赞道。他将一壶白子放到叶思睿面前。 执白先行,叶思睿没有谦让,先把棋子放在星位四角上,再下棋。“施大人这吃穿用度,可是奢华的紧啊。” 施子玉跟着落子。“让大人见笑了。下官出身鼎食之家,从前也蒙陛下恩宠,高官厚禄,习惯了就改不过来了。“ 叶思睿微微点头,”习惯了……不知并县县令七石半的俸禄,可够施大人的习惯啊?” 施子玉终于闻过味来,一时忘了落子。“大人!下官虽然被贬,但是家中良田积蓄尚在,断不会因为这些吃穿用度搜刮民脂民膏!更没有贪赃受贿之事!不知何人背后议论下官,如此诛心!请他与下官对质!” “好了好了,本官只是说笑一句,不要那么激动,下棋,下棋。”叶思睿催促他。施子玉怎么 会不知这话是谁说的?只是他迟迟不愿开口。叶思睿拿话试探他。 转眼间,棋盘上已经黑白交错。施子玉终于酝酿好了,“叶大人,下官奏请大人查明并县县丞孔泰平贪赃枉法,行受贿赂,枉顾人命!”他语气激昂,叶思睿却云淡风轻地说:“哦?是怎么一回事?” 施子玉说:“下官遭受贬谪,原本心情郁郁,却想着如能严整吏治,清淤泄洪,为百姓做些实事,也算不愧对圣上厚德……”他说些官场上的套话,叶思睿打量着棋盘。黑子落子十分谨慎,如没有杀招绝不主动出击。白子则大开大合,十分霸道。“……不想那孔泰平在此已久,收买人心,整个县衙都为他所控,他还向州衙的长官行贿,更有贪污钱粮一事,下官每每上书,都如石沉大海……” 叶思睿又吃他一子,才说:“施大人,手谈切忌分心啊。” 施子玉草草落子,“下官本想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可是实在忍无可忍!并县洪水泛滥,每年损伤人畜无数,下官连连上书,不知花了多少口舌才说动上官批准修建水堤,又带人实地考察,绘制图纸。下官虽不才,从前也是工部郎中,尤善水利。”他说到这里,又露出一丝自得。叶思睿也暗自惊讶,没想到他却有这样的本事。“可是!好容易等到州衙的公文,竟是要孔泰平监管河堤筑造!”施子玉目眦尽裂,和气的圆脸狰狞可怖。“他孔泰平只是个不第的举人!八品县丞!一个佐贰官而已!有什么资格监管河堤筑造!” 叶思睿原本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闻言立刻坐直身子,“你说河堤筑造是孔泰平监管的?” 施子玉余怒未消,“正是!下官料想不妙,为不至心血毁于一旦,又专门请人从中调和,监视孔泰平,唯恐他草草完工,留下隐患。监视的人只说一切正常,心惊胆战地过了夏季,谁料一场洪水来了,一切都毁了。”他说到最后,已是疲惫不堪。 “施大人,我不懂。”叶思睿说,“你曾在工部为官,朝中识得的人应该不少,何况你既然出身鼎食之家,故交旧友应该也不少。那孔泰平就算能买通州衙的官员,难道三省六部的官员他都能买通不成?你既然知晓他诸多不是,怎么早不上书朝廷弹劾,竟让他欺压到你头上?” 施子玉放下棋子,沉默不语。良久,他缓慢地说:“起先,我也不明白。” 棋盘上,白旗已经占尽了优势。叶思睿将黑子挑出来放到一边,“那现在看来是懂了?不妨明示。” 施子玉却根本没有注意棋盘。“叶大人是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应该知道南北党吧?” 朝中隐隐有南北两党,分派争斗不休。这并非仅仅是地域之争。两党由来已久,各有位居高位者,他们又有门生、家族、姻亲,从京城到地方,环环相扣。叶思睿挑眉,“继续。” “既然知道,我已经无话可说了。”施子玉执子说:“下官本是京城人,被贬谪到并县做县令,已经成了一枚弃子。而孔泰平力量虽小,背后却连着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这棋盘上黑子占尽优势,下官一枚弃子又如何力挽狂澜呢?”他把那枚黑子丢回壶中。 叶思睿却淡淡一笑。“施大人是觉得这局已经输了?” 施子玉拱手。“叶大人棋力高深,下官自愧不如。” 叶思睿摇头,“施大人,你的棋力的不在我之下,论计算恐怕还高我一筹。你的弱点,就是太谨慎。若只有死手才能落子,那这世上的棋局怕是都下不了了。”施子玉垂头听训。 叶思睿把那壶黑子移到自己面前,一个个落子。“再说,谁说弃子不能力挽狂澜?” 几子落下,棋盘上混乱的黑子连成一条黑龙,瞬间有腾云驾雾之势。 第71章 长江水患(八) “施大人, 你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尝试,对吗?” 施子玉双手撑着桌面紧紧盯着棋盘。 叶思睿觉得自己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施大人, 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孔泰平勾结上官,贪污受贿, 可有证据?” 施子玉仍盯着棋盘不放,但摇了摇头。 叶思睿用手掩住一个哈欠, ”我既然来查此事, 就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明日我要去视察灾民, 请施大人静观其变。“这么说完,他突然又想起另一个问题,“等等, 你既然你说是你一心想要修建水堤造福百姓,为何赈灾施粮的却是孔泰平?为何你要派兵把守西城城门?且民间对你二人口评怎么会有这么大差异?” 施子玉终于移开视线。“大人说得对。”他声音有些哑。“下官收到公文后又气又急,河堤冲垮后又添新病,孔泰平就对其他官吏宣传下官染病在床, 趁机把权。下官在县衙之内根本做不了主,谈什么派兵把守城门呢?可民间只知道下官是修河堤,孔泰平才是赈灾的人。” 若是从前叶思睿也许会附和他说几句埋怨百姓无知的话, 可这一次,叶思睿想了想,却说:“你的用心固然是好的,但是你上任以来, 可做出过什么叫百姓感恩戴德的功绩吗?”他停了一会,施子玉并没有说话。“那就是了。你是工部侍郎,所以精通水利,那些百姓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河堤的重要性,但他们知道河堤垮了,粮食没了,是有人贪污所致。” 施子玉仍然沉默不语,叶思睿觉得困倦,也不想再教训他,就告退了。夏天舒还在门外一动不动。见到叶思睿无声无息走到前面带路回屋。茶茗在屋里等了许久,已是坐立不安,终于见到他们,连连念叨:“阿弥陀佛,可算是回来了。”两人倒头就睡。 第二日起来,施子玉又请他们去用饭。叶思睿找了个理由推脱,施子玉派人把饭送到他们屋里。叶思睿让茶茗看着门,用饭时才有机会把和孔泰平与施子玉分别交谈的结果告诉他。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95 “都推脱是对方做的。”夏天舒评价。 “对。”叶思睿一边点头,一边用些点心,“两个故事大相径庭,又都说的合情合理。” “总有一个人是编的。你觉得是谁?”夏天舒举筷要夹最后一个包子,同样伸出筷子的叶思睿手下一顿。夏天舒夹起包子,手下的动作转了个弯,送到叶思睿碗里。“你吃吧。” “……好。”这算进步呢还是退步呢?叶思睿苦思冥想,差点忘了回答他。“我不敢下断言。他们两个都没有证据。”叶思睿耸耸肩。“反正我跟他们俩说得都是我很相信他们,会把案子追查到底,他们都没有理由阻拦我。”他说起来有些得意,正指望夏天舒夸赞他几句。夏天舒突然问:“你喜欢吃菜包子?” 开始关注他喜欢吃什么了,这绝对是进步!施子玉准备的吃食十分讲究,包子馅是野菜,清爽可口。叶思睿按兵不动。“还可以吧。” “哦。”夏天舒字斟句酌:“野菜的确可口。“ 叶思睿一听并非是要去向厨房再要一笼包子,不禁也有些奇怪,他到底想说什么? 夏天舒嘟哝一句:“我果然不擅长这个。”叶思睿没听清,就问:“什么?”“没什么。”夏天舒低下头夹菜,仿佛不经意地说:“你……牙上沾了野菜。” 叶思睿一瞬间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听懂后,只想从这里消失,至少从夏天舒面前消失。他只觉得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已经毁于一旦。但是醒醒,叶思睿,你是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是从五品的官员,你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拿出你的镇静来!他不露齿的一笑,“多谢。”叫茶茗拿面铜镜过来。只是把怨怼的眼神投向茶茗。茶茗跑去拿铜镜,心中委屈,他又不坐在老爷正面,怎么会看得见老爷牙上沾了菜? 有了这个插曲,叶思睿也没什么套近乎的心情了。“你就不必跟我去了,我有事情请你帮忙。” “说吧。”夏天舒说。 叶思睿又恍然觉得,夏天舒现在说话都肯带个虚词,已是十分大的进步了。“他们互相职责对方贪污行贿,既然有银两,就一定有账簿,你趁他们不在时好好在衙门里找找,他二人屋里必然有人情来往的账簿,若能发现端倪就知道谁是谁非了。” 若是运气好,能在账簿上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就直接可以结案了。叶思睿心道。夏天舒领命。“那你独自去,会不会不安全?” “我很安全,他俩现在巴不得我帮他们把对方定罪呢,不会害我的。”叶思睿说。 果然吃过饭后施子玉就派人来请,说是已经备好轿。叶思睿走到院子里,果然看到施子玉和孔泰平一左一右站到轿边,互不搭理。若不是场合严肃,他都想笑出来。两人见了他都行礼,这次 施子玉也是只行揖礼。叶思睿拱手还礼,上轿。 灾民在南城门外,有一段距离,轿子走了很久。叶思睿昨夜与施子玉长谈,原本就没睡好,这么晃晃悠悠不一会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下来,施子玉走过来扶他下轿。“到了?”他问。 显然是到了。南城门看上去比西城门要高大坚固许多,只是也难免受雨水腐蚀,斑斑点点。南城门比西城门看守更严,这回不必问为什么了。城外的灾民很多都得了疫病,如果让他们进城,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叶思睿又问:“那些灾民中没有染病的呢?没有把他们分割开吗?” 赈灾的事情是孔泰平管的。他醒酒之后还是古板正经的样子。孔泰平上来回话:“下官下令每家未染病的人抽出来,可以进城居住,但是各家几乎都有染病的人,他们不愿离开亲人。下官只好叫大夫每日熬药汤请人送来。” 血浓于水的亲情本是人之常情,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奢侈了一些。叶思睿感慨万千地点点头。但转念又觉得不对,城外那么多户灾民,难道说一个想活命的都没有吗?他心里狐疑,并没有说出来。三位大人前来,又带了不少衙役。守门的卫兵行礼后开门。三人在卫兵包围下走出去。 走出去,就是修罗场景。 城外整整齐齐修建了许多排流民棚,但是大部分灾民都不在屋子里。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旁边坐着几个人,衣衫褴褛,皮包骨头,全身发黑。从城门往外望,地上到处是人,躺着的,坐着的,就是没有站着的。初秋正午依旧炎热,这里恶臭扑鼻,令人生厌。 哪里是没有人想回城?是人都染病死完了吧? 流民棚边是施粥施药的棚子。叶思睿几步走过去看。施粥的大桶里还余下小半桶,稠稠的粥,半点杂质都没有。“怎么还剩下这么多?”掌勺的衙役说:“回大人,粥的分量是按照原先的每户人数定的,现在死的人越来越多,剩的粥就越来越多了。” “为什么不把多出来的分给其他人?”叶思睿难以置信地问。地上躺的灾民一看就是饿了许久了,怎么会不愿意多喝一碗粥? 那衙役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孔泰平说:“你怎么办事的!剩下的粥岂不是浪费了?从明日起将多出来的按例分配下去。” 衙役连忙应了。叶思睿又挪到一旁的棚子,这里的大桶里是一种乌黑的药汤,苦涩的药香和恶臭混在一起,更让人难受。他用木勺挖了一大勺提起来看,药汤浑浊,还有残余的药渣。他不懂药材,还是问:“这是什么方子?” 施药的棚子下面有衙役,也有请来值守的大夫。大夫说:“此症有由感不正之气而得者,或头痛,发热,或颈肿,发颐,此在天之疫也。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治宜疏利、解秽、清中、攻下等法……” 他滔滔不绝说起来,叶思睿只是皱着眉问:“这药的方子有没有?拿一份给本官开开眼界。” 大夫犹疑地看向孔泰平,孔泰平点点头,大夫才将挥笔写就的方子交到叶思睿手上。叶思睿拿起来看:“人参6钱,麦冬6分,石斛1钱半,木瓜3钱,生甘草8分,莲子6分,生谷芽两分。”尽管看不懂,他还是煞有介事地一字一字读完,收入袖中。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只是不知道药效如何。他有些后悔没有带上夏天舒,以夏天舒的本事,应当能看出方剂是否对症。只是一来叶思睿不愿他来历险,二来,找账目的事非他不可。 大夫说:“大人,老夫奉劝一句,时疫凶险,此地不宜多留。” 叶思睿按捺着火,对包围他的卫兵说:“都散开!本官有话要问灾民。” 孔泰平说:“不可!”连施子玉都来劝:“大人若想看,看看就是了,接近灾民就太冒险了。” 叶思睿心里正压着火呢,“你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96 们怕冒险,本官可不怕,让开!” 第72章 长江水患(九) 这次衙役们四散开来, 但都谨慎地与遍地灾民保持着距离。那些或躺或坐的人对于这些突然出城的大人物似乎毫不感兴趣。叶思睿走到一个斜躺在地上的老人和靠着他坐着的男子身边:“你们是父子两个?”老人看上去年纪很大,头发花白,年轻的那个身上太脏, 看不出具体年纪, 披散的黑发沾满尘土泥巴结成一绺一绺。 老人神情木然,那个男子也像是听不懂话, 毫无反应。 施子玉和孔泰平都远远站着,跟随叶思睿的衙役用剑鞘往那个年轻男子的身上用力一捅。“大人问你话呢!听到没有!” “住手!”尽管出城门时他的卫兵也是这么对待看门的衙役的, 但是此刻叶思睿看不下去了。那个年轻人像是被那一捅惊醒了, 胡乱点点头, 也看不出是恐惧还是麻木了。 “你爹患病了?”叶思睿又问。 年轻人又点头。 “你呢?你染病没有?想不想回城?”叶思睿尽量把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楚,但那个年轻人却像是被他这平和的问话吓到了,连连摇头。叶思睿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你会说话吗?能写字吗?” 衙役说:“叶大人, 这人八成是个哑巴,跟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都死了。”那个年轻人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太过嘶哑,像是许多天没喝过水,说过话, 叶思睿一开始根本没听出来那是说话的声音。年轻人一遍遍重复那句话:“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谁都死了?”叶思睿立刻问。 年轻人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还在喃喃自语:“都死了,都死了……” “叶大人,我们走吧?”衙役催促着。 叶思睿哪里会听他的话。“你先退下。”他命令道。衙役巴不得如此,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叶思睿看着那个状似痴~呆的年轻人, 和他身边像已经失去知觉的老人,又耐心地缓慢地问:“谁都死了,你的家人么?” 他并没有抱什么指望,但这次,年轻人做出了回答:“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叶思睿立刻后退了几步,对施子玉和孔泰平说:“交代他们好好照顾这个人,别叫他病死了,我还有话问他。”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并没有疯。他原本想把这人带回县衙保护起来,至少让他洗个澡吃顿饱饭。但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跟他说了什么。那么不管是施子玉还是孔泰平都可以以“这个人或许染了病不能轻易进城”的理由来拒绝他。 施子玉作为县令应下。 叶思睿又最后看了一眼那泥泞中的父子俩,和他们俩一起转身离开。其他地方的灾民和那对父子没什么区别。还有一些孩子,也毫无生机,小一些的倚在母亲怀里,年龄大的就和其他人一样或坐或躺。没有玩闹的,交谈的也很少,最多是自顾自喃喃低语。叶思睿看走不了多久就已经人员稀少了,就问孔泰平:“这里原本有多少人,死了多少人?” 一直干脆利落的孔泰平却支吾起来,叶思睿心里就有了分辨,冷笑起来。孔泰平大约是想起那个砸碎的酒杯,还有在叶思睿面前说的那些话,果断回道:“受灾的广一些,迁到这里的灾民约莫两三千人,已经死了有一半了。” “怎么死得这么多?”叶思睿心中震惊,并县人口并不多,受灾两三千人,几乎是十中有一了。 孔泰平低眉回答:“时疫大肆传播,难以预料……” “都是病死的?”叶思睿却不信,尤其是听了那个灾民的话之后。好一个大家交口称赞的赈灾,只不过是没有把疫病带进城中,没有让人死在自己眼前罢了。只是他们以为派人封锁南城门,把灾民都关在城门外,就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死人都在哪里?带我去看。” 孔泰平在前头带路,施子玉殿后。他们这么在人堆里走来走去,竟连个抬头看他们的灾民都没有。他们一直走到远离流民棚的地方,地面上高高低低许多土包,孔泰平说:“病死的尸体不能长留,火烧成灰用坛子葬在这里,立个木牌,若还有亲故在,可以改迁他处,造坟立碑。” 叶思睿心里暗暗数着,却觉得这土包的数目远远不够。他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说:“来日时疫治愈,还要来这里凭吊,今日先回去吧。”他终于愿意离开这里,施子玉和孔泰平都松了口气,护卫立刻围拢他们返回城门,士兵严加看守。叶思睿上轿之后掀起帷布看那城门,门外不知锁了多少冤魂。 回时动作又比来时快了一些。叶思睿心里憋着一口气,轿子停在院子里,他没要施子玉搀扶就自己下来了。孔泰平低声说:“大人,下官请了大夫来衙中。大人曾与灾民说过话,还是请大夫把脉为妙。” 叶思睿也不想冒险,跟他们去正堂。大夫为叶思睿把了脉,又问症,叶思睿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还是被大夫逼着灌了一大碗黑漆漆的药汁。施子玉和孔泰平同理。 服药后叶思睿借口回房休息,回屋找夏天舒。夏天舒端坐看天,手上不紧不慢擦着剑。茶茗一见他就龇牙咧嘴抱着胳膊。叶思睿顾不上责问他的无礼,问夏天舒:“怎么样?”夏天舒指指案几。桌案上丢着两卷纸。叶思睿欣喜若狂抓起来看,却见墨迹新鲜,字迹凌~乱,“这是谁抄的?” 茶茗终于盼到说话的机会,连忙回道:“老爷,小的抄了大半天了!” 夏天舒不通笔墨,所以偷来账簿叫茶茗抄好,又放了回去。叶思睿满意地点点头,自动忽略哀怨的茶茗,把袖中笼的纸掏出来给夏天舒,“你看看这是不是治时疫的方剂。” 夏天舒接过纸。叶思睿则抓起那隐秘的账簿,仔细翻看起来。 “这是参麦茯神汤,主治湿热证,曾开泄下夺,恶候皆平,独神思不清,倦语不思食,溺数,唇齿干,胃气不输,肺气不布,元神大亏。”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看叶思睿的表情只好又说:“治疗时疫是对症的。你哪里来的药方?”他边说边放下~药方,把他视若珍宝的剑收入鞘中。 “我今日不是去看灾民么?这是义诊的大夫给他们煎的药。”叶思睿放下心,随口一答。谁料夏天舒一听就停了动作,“义诊的方剂?怪哉,怪哉。” “有什么不对的?”叶思睿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抛开账簿看着夏天舒。夏天舒说:“当然不对,这方子里有人参,有石斛。” 他像是解释完了,停了下来,叶思睿却没听明白,“这又如何?” “人参要六钱,石斛也要一钱半,而这还是每日发放的汤剂,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97 我问你,这得消耗多少药材?”叶思睿一听就暗自皱眉。夏天舒说:“你未必知道,寻常人家看病至多用参须参片,已经是极为奢侈的了。石斛就更不用说了。这药每煎一次都要去滓,灾民还要每日服用,只怕是官衙也拿不出那么多药材来。况且人参本是大补,一方药用六钱,每日服用难免过剩。依你之言,用避疫汤即可,苍术、川穹、甘葛、甘草,都是常见的药材,解表辟秽效果也很好。” 这么一说,叶思睿就冷笑起来,“好一场大戏,他们倒不亏待我,如此盛情。”心中虽气,他却提醒自己,这出戏未必是谁唱的呢,于是继续研读账目,一会,又对茶茗说:“你去告诉施子玉,就说我吩咐的,给灾民每日煎服避疫汤,原先的方剂先停了吧。”他又扭头问夏天舒:“你方才说的避疫汤的药方,能否再说一遍?” 夏天舒张口即来,叶思睿在纸上按他所言写好,交给茶茗,“把这个也带给他,他知道怎么做的。”茶茗领命而去。 几千条人命被这样玩弄,叶思睿想来就冷笑不已。他又逼着自己耐着性子看完,边看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等到两份账目都一一过目,已是落日西垂。屋里都暗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上了灯。 叶思睿立刻扭头看去,夏天舒依旧坐在原处。他毫无声响,叶思睿还以为他走开了。 “怎么样?” 叶思睿转转脑袋,他的两肩、脖颈都酸疼得厉害。“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他遗憾地说。 “你会看账本?需要请人来看吗?”夏天舒问。 叶思睿一个科考出身的官员,并夏天舒一个浪迹江湖的杀手,看起来都不像是会看账目。叶思睿唇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放心,我看得懂,请人来看不妥当。”他起身活动,又问:“茶茗回来了没有?” “我叫他出去候着了。”夏天舒说。 叶思睿走动几步活动关节,“没有人来叫我们吃饭?” “我说你在休息。” 叶思睿点点头,“茶茗!”茶茗正在屋外闲着,听他传唤跑进来应声,“叫厨房送饭来!”叶思睿说。 “是!”茶茗应下。叶思睿又叫住他,“你顺便去问施子玉,跟他说,用过饭我要提审他关押的灾民。” 第73章 长江水患(十) 那些人是从水淹的村庄跑出来的, 捡回来一条命又要跑去送死,叶思睿很想听听这不合情理的举止的原因。 在并县每多逗留一天,就有更多的灾民死去。叶思睿很清楚这一点。除非他能铲除凶恶, 把并县交到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手里。他背着手计算。现在朝中的官员他没有从前那么熟悉了, 三年一科考,总有无数的书生涌~入官场。按说现在赈灾才是当务之急。但是, 他右手食指揉着左手的指节,但是没有最关键的证据, 族裔给他定罪吗? 汤良工的嘱托突然浮现在耳边。叶思睿一向看不上他的谨小慎微, 可是这次, 叶思睿不得不谨慎一点。从前他是一县之首,举足轻重。如今他办案,上面还有一层层官员压着。何况不管是按照施子玉还是孔泰平的说法, 贪污的人没少打通关系,提刑按察使司有没有官员被买通呢?如果有,按察使大人会听他的,还是那些人的呢? 按察使朱大人是从底层一点点升上去的, 也许是个老学究,叶思睿并不想冒这个险。 “老爷,小的回来了。”茶茗进屋, 身后跟着提着提盒来送饭的丫鬟。“辛苦你了。”叶思睿说。茶茗跪倒了说:“小的差事办砸了,不敢说辛苦。施大人回您的话,叫大人不必过去了,因为关押的人都死啦!” 叶思睿刚拿起筷子就摔在了碗上。响声清脆。布菜的丫鬟跪下请罪。叶思睿严厉地说:“都下去!”丫鬟们如鸟兽散。叶思睿问:“都死了?” 茶茗梗着脖子回道:“施大人的原话是:‘叶大人不必白费功夫了, 关押的囚徒之前就有染了疫病的,没几天就都病死了。因为怕感染,尸体都烧成灰洒了。’” 叶思睿怒极反笑,“他倒是手脚利索,人一死就烧了!连个验尸的功夫都不费!” 夏天舒突然低声说:“疫病传染性强,死于疫病的尸体的确要焚烧。” 叶思睿听他说话,才能听进去一些。“你再去问!尸体死前仵作难道没有验尸吗?如果有,验尸单子在哪里?拿来给本官看!”茶茗低头起身,小跑着出门了。 虽说是天高皇帝远吧,陛下的确难以过问。可是他这个提刑按察使司佥事还在眼前呢!这些人怎么就敢这么公然地灭口!把他当瞎子、当傻~子耍吗!?叶思睿愤然地想。越是小心翼翼,就说明赈灾的确有问题。他突然冒出一个大胆得有些荒谬的想法。“天舒兄,你之前所说的避疫汤有防御疫病的功效?” “是。” 叶思睿眼前一亮。“你既然能说得上方剂,肯定也是会配的了?”不会配也不怎么打紧,不过是费点事。夏天舒盯着他闪闪发光的期待眼神,缓缓说:“是。” 那就好了。茶茗走的时候没关门,叶思睿走过去把门关上,又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在。“我们今晚去南城夜探灾民吧?”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恐惧发抖。 夏天舒有点意外。不过常人听说他这个提议恐怕不止有点意外而已。“太冒险了,我去吧。” “不行。”叶思睿只犹豫了一刹那。“要么我们都去,要么都不去,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夏天舒有些迷惑。可能是因为叶思睿从前请他帮忙过数次,所以不明白叶思睿现在在纠结什么,不过也可能是佯装不懂。叶思睿不知道自己希望是哪种。“你若是同意,我就请人去买药材。” 夏天舒说:“不用麻烦,这几样药材很常见,我去买就好。” 他如此主动配合,倒叫叶思睿惊喜。不过他一向嫉恶如仇,恐怕如今比叶思睿更想将这帮贪官污吏一网打尽。叶思睿正踌躇,茶茗先回来了,叶思睿将他带回的卷宗交给夏天舒,“现在药铺怕是已经打烊了吧?” “药铺?老爷想买什么?” 茶茗身世清白,与并县毫无瓜葛,叶思睿也就放心地说了自己的打算,又警告他:“我意已决,不必劝我了,更不准将这话说出去,只需帮我们跑一趟,按照夏先生的单子采买药材就行。” 茶茗笑道:“老爷何必麻烦?小的去厨房招呼时就看到了很多药材,应该是按照老爷先前的吩咐熬那劳什子汤汁,小的只需说担心老爷身体,请他们上两碗不就行了?” 茶茗一向木讷,难得提出这么一个妙招,叶思睿十分满意,“好小子!你快去,办好了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98 回来自然有赏!记得,只说是你担心我才讨要方剂,不可多说什么!” “老爷放心!”茶茗一天之内已经跑了好几趟,这会仍然精神满满,兴致勃勃地跑出去了。 叶思睿看夏天舒已经放下验尸单,就问他:“如何?”夏天舒说:“看不出端倪,但是按单子上的描述,是病死无疑了。” “那也得仵作是如实记录!”叶思睿将单子推到一边,专心思索夜访灾民的事情来。从在归善里的历险中,叶思睿最大的担忧就是体力问题。夏天舒轻功绝世,但是拖着他这么大一个累赘,也不容易。此去南门虽然没那么远了,可是他白天坐轿子都走了那么久,可见也不近。“不知能不能先去哪个酒家买上两匹马?”他问。 夏天舒想了想,问道:“你可知道我们来并县时买的马在哪儿吗?” 叶思睿一听他的话,恨不得扑上去抱他。“天舒兄,你可真是机智!”他们仨来时都骑马,护卫对孔泰平一行人有嫌隙,牵着马直接去了他们下榻的地方,后来走之前就将叶思睿他们的马交给酒家代为照料,如今正好可用。也不会惊动县衙中人。 叶思睿兴奋不已。解决了心中的疑虑,胃口也好了很多,一连吃了许多东西才放筷。 茶茗带着两碗避疫汤回来,叶思睿捏着鼻子灌了下去,夏天舒倒是十分坦然,面色如常地喝了下去。不过他本来就通药理,兴许不在意这些。 茶茗回来后随便吃了点已经凉了的饭菜。天色慢慢暗了,他们仨一言不发,能听到官吏们回房休息,县衙各处的下人跑动。叶思睿又换上那件鸦青色直身。夏天舒谨慎地把剑绑好。 还要一会,叶思睿坐到桌边重新翻起账簿,一根蜡烛烧完,还是没什么收获。他让茶茗把两本账簿小心收起来。又叮嘱了几句。 县衙中已经安静下来,是时候出门了。 夏天舒走在前面,叶思睿轻手轻脚掩上门。从县衙出去是最焦灼的一段。除了银色的月光,周围的屋子都是黑漆漆的,草木皆兵。夏天舒想直接抱着他走房顶,叶思睿建议他再看看。好在守门的门子已经睡着了,他俩蹑手蹑脚走了出去,步伐立刻轻快起来。 之前的护卫下榻的酒家离得并不远,他俩一路赶过去,还没听到打更声。酒家听他一说,就将两匹马牵出来,备上鞍,又给他们找了一盏灯。叶思睿又给了些钱,两人朝着南城门骑去。他们都是从璞县骑马到并县的,这点路程算不了什么,一路黑黢黢的,只有夏天舒手里的提灯发着一点光。 叶思睿还没想好对南城守门的兵卒怎么办。不能暴露身份,但是万般无奈,也只能让夏天舒打晕他们了。 一路顺畅,快到南门时,他们勒紧马缰减速,夏天舒示意叶思睿下马先躲到阴影里,他去前面探探路。叶思睿按他吩咐做了,提心吊胆,却也有点兴奋。这样的夜行让他回忆起从归善里逃命的疯狂刺激。 夏天舒去了一会,叶思睿在的位置看不清他做了什么,也没发出什么声音。夏天舒就转过来说:“走吧。” 他们栓好马,小心地穿过城门。卫兵七仰八叉躺了一地。是睡着了?还是晕了?叶思睿也不知道。 城门外和叶思睿白天来的景致差不多,人依旧躺了一地,叶思睿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去流民棚里睡觉。夏天舒走到前面打着灯,让叶思睿挨个看那些睡着的灾民,找出那天与他交谈的那个年轻人。“与他们说话不要离太近,最好不要面对面。”夏天舒说。 地上躺着的人好像少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思睿暗暗祈祷他们只是回屋休息了。“我找到了。”他突然停下脚步说。尽管沾着黑泥,叶思睿还是认出那张脸,他正思考着要不要动手推醒他,那个年轻人睁开了眼。 “别害怕,别叫!”叶思睿怕他惊醒别人引起慌乱,连忙低声说:“我是白天来的,你见过,我是来问你话的。” 年轻人警惕地看着叶思睿。叶思睿意识到他的眼神和白天看到的不一样了,“你为什么不在屋里睡觉?” 年轻人没有说话。 叶思睿并不气馁。“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他回答了:“石懋。” 叶思睿试图先问一些简单的问题继续让他开口,他看那位老人不在,就问:“你爹呢?” “死了。”石懋漠然地说。 第74章 长江水患(十一) 叶思睿寒暄的话被噎住了。 灾民去世是再正常不过了, 何况石懋的父亲可能已经染病。但他这冷漠的态度却不同凡响。叶思睿只好顺着话往下问:“好生安葬了吗?” 石懋的眼神很古怪,像是嘲弄,又像是悲痛。夏天舒的手很稳, 烛光在石懋脸上变幻不定。“在棚子里。”他突然说。叶思睿茅塞顿开, 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即使秋风凉爽,入夜后这些人还是不愿在搭好的流民棚里休息。“你是说, 死人都在棚子里,没有焚烧也没有下葬?” 石懋轻微地点点头。 叶思睿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所以也镇静地往下问:“为什么不焚烧?尸体不会传染疫病吗?” 石懋还是那个介于嘲讽与悲凉的眼神。叶思睿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他就是想要你们死?” 石懋又点点头。 他们不去讨论那个“他”是谁。叶思睿又凑近了一些, 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血痕,“为什么不跑?跑到没有疫病的地方去?并县不能进,可以去其他县城啊。” “不能跑。”石懋的喉结上上下下, 终于又发出了极度沙哑的声音,“会被打死。” 虽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叶思睿还是要确认:“被谁打死?衙役吗?”石懋没有说话,嘲弄地看着他。叶思睿已经得到了答案, 又把猜想一一验证,“平时发放的粥是不是比今日我来时要稀很多?” “没有米粥。”石懋嗓子哑的太狠,说话很费力, 所以只能把一句话拆成几半,一点一点往外蹦。“只有水。”他又露出一个古怪的眼神,“菜叶子。一天一顿。” 叶思睿指甲扎入掌心才勉强维持平静的表情。一天一顿粥,只有水, 这就是这些灾民的实况,怪不得只有瘦骨嶙峋,满面菜色,可是城里的百姓还在歌功颂德呢。施药的事已经不必问了,只有一些人幸运地入土为安,其他染病身亡的尸体还静静躺在棚子里,这样的环境,吃药还有用吗?叶思睿又想到,说:“被烧死安葬的那些,是不是就是被打死的?” 石懋吃力地说:“还有烧死的。” 叶思睿不知道石懋在他来之前已经经历过什么,也许他曾有过一个大家庭,除了父亲,还有母亲,祖父母,兄弟姐妹,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99 现在却只剩他一人,苟且偷生。叶思睿突然觉得在他面前抬不起头。这就是自己想要保护的百姓苍生么?这就是其他人歌颂的太平盛世?他心里荒唐的感觉挥之不去。 夏天舒突然扳住他的肩,“问完就走,不可多留。” 叶思睿知道他的意思,疫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县衙那边若发现了他们夜访灾民,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叶思睿按住石懋脏兮兮的手,“你跟我们一起走。” 石懋恐慌地立刻缩回手。夏天舒说:“不行!” 叶思睿转过头求他:“天舒兄,我知道你妙手丹青,他一定不会有事,我们也不会有事……他不一定染了疫病。带他走吧,你可以煎药给他,我们得有证据。” 灯笼的穗子随着晚风飘拂,黑暗中只能看到夏天舒面容坚毅的轮廓。“不行。” 叶思睿心中一凉。 “不能带他回县衙。找个别的地方安顿他。” 叶思睿知道自己想得太过天真,可仍旧苦涩地说:“天舒兄,你想的太简单了,他一看就是灾民,哪家客栈也不会收留他的。” “那就不能带他走。”夏天舒毫不留情地说。“救了他,很多人都会死。” 这又是那个选择。叶思睿看着夏天舒,知道自己已经毫无办法。他又看向石懋,石懋刚刚一直瑟缩着,似乎被他的提议吓到了,“我不走。” 他可以不走,叶思睿他们却别无选择。“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吗?”叶思睿站起来问。夏天舒跟着站起来,把灯挑起来,终于照亮了他的脸,墨色的眼睛平静如水,“你早些破案,他们就早些得救。”他说,又稍稍放缓语气,“明日会有人送避疫汤来。” 他们默默往外走,每经过一个破布包裹躺在地面的人,叶思睿都想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只有看到胸口略微的起伏和鼾声,才能松一口气。 看门的兵卒依旧昏睡不醒。拴在属下的马儿正甩着尾巴低头啃地面的草根。他们解开马原路返回。酒家掌柜已经歇下了他们叫醒了小厮,把马交给他,又走回衙门。还不到丑时,衙门各处依旧静悄悄的。茶茗硬撑着没睡死,正支着脑袋打哈欠,叶思睿一发出动静,他就机警地睁开眼,“阿弥陀佛,老爷回来了。”他轻声细语地念了佛,因他们进屋子换下衣服。“老爷可要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屋里还有之前送来的雾凇茶。” 本应睡下休息,但是这一晚知道了太多事,叶思睿觉得自己已经很难合眼了。“那你泡茶吧。”他又问夏天舒:“我点着灯会妨碍你休息吗?我想再看会账本。” 夏天舒摇摇头,已经脱了袍子躺上床榻。叶思睿便不再打扰他,取出账簿再次看起。已经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他很快就把两本账都翻到了与州衙官吏来往送礼的部分,支着脑袋看起来。 这些字密密麻麻的,看一会就有困意泛了上来。“老爷,茶好了。”茶茗稳稳地捧着茶具走过来,低声说。 叶思睿接过杯吹了吹,喝了一口,茶汤温度刚好,又赞了一声他的手艺。茶茗听他夸奖,脸上飘起红晕,扭捏地把茶碗放好。 或许是热茶驱散了睡意,或许是清醒下来,叶思睿突然发现了蹊跷,“不对,不对。” “怎么了?”夏天舒立刻从榻上坐起来,看来一直没有入睡。 叶思睿吩咐茶茗给夏天舒也端了一碗茶。他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翻着账簿抄录起来,“这是孔泰平的账本。‘腊月初八,赠州衙节礼,汤知州腊八粥四盒,酒肉菜肴一席。李同知腊八粥两盒,并雾凇茶四瓮。王同知同理。谢吏目腊八粥两盒,并雾凇茶一瓮。’” “这有什么不妥?”夏天舒问。 叶思睿手捻着纸张若有所思,“为什么他要送雾凇茶?” 夏天舒并没有明白。“是因为这茶太过名贵了吗?” “并不是。雾凇茶虽然得了这么个名字,但毕竟是秋茶,秋茶不如夏茶,更不如春茶,雾凇茶也只是形貌香气独特,才有人喜好。但终究是小家子气,若说名贵就有些勉强了。” “那为何不能送?” 叶思睿捋了捋思路,说:“因为雾凇茶是和临县的特产,所以唯有和临县县令把雾凇茶作为节礼才是合情合理的。并县的官员若是这么做,就是给和临县的官员难堪。”他翻着另一本账簿说,“喏,施子玉送的就是春卷和鹿脯。” 夏天舒对这些人情来往并不感冒,只是点点头。“他没有送汤良工。” “可能是汤大人不喜欢喝茶?”叶思睿想起汤良工在和临县的景象,挑挑眉接着翻账本,“再说,他送的也太频繁了!我恍惚记得……是了‘三年中秋,赠州衙节礼,李同知月饼两盒,并雾凇茶四斤’还是雾凇茶!” 他们面面相觑。夏天舒说:“你发现了什么呢?” 叶思睿手指轻轻叩着桌子,“我说不好,现在还不敢说。” 天色微微亮了起来。叶思睿问:“天舒兄,你不去练剑?” “正要去。”夏天舒穿好外袍,缓步向外,走到门口,又说:“发现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叶思睿按着纸张冲他笑了笑。 一早,下人又来请叶思睿去用饭。这次叶思睿去了。早饭还是摆在后衙,施子玉端坐在椅子上,见了他,从椅子上蹦下来行礼。 “孔大人呢?” “升早堂呐。”施子玉毫不掩饰语气轻蔑,热情地拉着叶思睿坐下。“叶大人来到县衙还没在下官这儿用过早饭呢,来来来,看看下官这些东西和不和大人的口味。” 桌上摆的是各色点心,无不小巧玲珑,精巧绝伦,不像是吃的,更像是工艺品。叶思睿也算见多识广了,仍吃了一惊,“施大人果然讲究。”叶思睿尚且如此,跟来伺候的茶茗更是瞪大眼睛,口水流了不知多长。 他俩用过饭,叶思睿说:“本官想去孔大人屋子里看看。” 施子玉又是惊喜,又是犹豫,“大人可是发现什么了?” 叶思睿不答,对茶茗说:“去屋子里把夏先生叫来。”又问施子玉:“收监的灾民是怎么死的?” “昨日验尸单已经给大人看过了,是病发身亡。” 叶思睿嗤笑,“验尸单?是仵作写的,还是谁写的?你在场看着他验的尸体还是看着他写的单子?” 施子玉一时摸不着头脑,“下官不曾眼见。” “仵作验尸不曾亲临,也不曾叫人复验。灾民关进来不曾提审,如今连早堂都是别人升,我看你这个并县县令,也不用当了!” 第75章 长江水患(十二) 施子玉被他的怒火吓住了, 连忙跪下请罪。叶思睿居高临下看着他,严厉地说:“本官仍记得第一天来并县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00 时你同本官说的话,倘若你现在良心还未曾完全消失, 还有一丝爱民之意, 看不下去这些灾民被屠杀,还想将这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就随本官来!” 他虚张声势只是因为看到了夏天舒。他向夏天舒比划了一个不要靠近的动作。被他这番话一激,施子玉果然叩了个响头, 沉声道:“下官并非木偶, 毫无心窍, 任人摆布,大人只要能将那孽障绳之以法,需要下官做什么, 下官愿供大人驱使。” “你先起来吧,随我来。”叶思睿说。他向夏天舒使了个眼神,夏天舒就带他往孔泰平的屋子走。施子玉站起来之后慷慨激昂,一脸壮烈跟着走。看他的表情, 恐怕他还当自己要他去和孔泰平厮斗呢。 县丞在县衙中也有一处专门的住所。看门的也是衙役。衙役认出了施子玉,却没有顺从地放他们进去,“大人来访有何贵干啊?” 施子玉背着手, “大胆!县衙之中本官来去自如,何须你过问?”他声音拖得长长的,若不是圆圆的脸和圆圆的身子太过滑稽,倒真有几分威严。 衙役并不买账。“县令大人自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可这里是孔县丞的屋子,县丞大人如今在升堂办案,大人若有事,换个时间来访吧。” “你……!”施子玉气急,叶思睿漫不经心地笑着,不紧不慢走上前,把施子玉拨到一边,“你可认得本官?”衙役摇头。“大胆!本官乃是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到并县专为巡视查案,哪里本官去不得?你见到本官不行礼,不问安,还敢妨碍本官查案,若本官告到按察使大人那里,你说孔县丞会不会为你说话啊?” 这衙役在此之前一生中见到最大的官恐怕就是知县了,听他这么半真半假地一通胡说,立马跪地行礼,“小的不识大人,才失礼了,请大人恕罪!” 叶思睿说:“你速速让开,莫要阻挡我们,才有将功折罪的机会。”衙役立刻让开路。叶思睿依旧一副悠闲的模样,带着他们往里走。对衙役说:“本官和施大人有要事同孔大人商议,此事十分机密,不能让他人知道,孔大人回来之后也不要公然与他谈起。”衙役自然他说什么是什么。进门是正厅,旁边才是卧室。掩上门,叶思睿对下人们依旧是那套说辞,“本官到此与孔大人有机密要事交谈,一律退下,若有只言片语传出去,本官要你们好看。”他话说的狠厉,语气轻巧,下人们无不垂头听训,鱼贯而出。 施子玉已经折服,“大人好计谋!”叶思睿见人走得差不多了,对他说:“你留在这里,他若回来了,就拖住他。”施子玉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任务,比他原先想的要好太多,于是一口应了下来,“不管大人要做什么,下官保准不让他发现。” 叶思睿淡淡一笑,对夏天舒说:“走吧。” 孔泰平的屋子十分普通,既不想汤良工那样过分简朴,也不像施子玉那么讲究,就是按例的一个县丞正屋该有的罢了。叶思睿说:“找茶叶,雾凇茶包装的东西。” 夏天舒会意,立刻着手搜查起来。叶思睿则翻看他几案上的文书,还有木匣中收起的往来信件。 房间虽然不大,但是边边角角搜过来也十分花时间。他们吃饭、喧哗已经花了好一会,恐怕要不多久孔泰平就该回来了。施子玉虽然能拖他一会,但是施子玉无端上门,下人尽数遣散,孔泰平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快点,快点。”他不住催促。 夏天舒已经将他的柜阁一个个打开翻看,找到了一个磁瓮。叶思睿一见那形制就如获珍宝地扑了过去,打开一看,清香扑鼻,碧绿的竹叶映入眼帘,他将箬叶拨开,露出里面的雾凇茶来,果然银白如霜。叶思睿大失所望,“不对,肯定还有,再搜。” 他们又将桌案乃至卧榻都搜了一番,并没有见到其他茶叶。 在哪儿呢?若真是普通的节礼,应该由县衙库房所出,若是孔泰平的私礼,或许是在他的库房。可是孔泰平真的会把那些东西放在其他地方吗……他有些犹豫。 外头突然传来喧哗声,叶思睿一听就知道孔泰平回来了。孔泰平正在毫不留情地质问施子玉:“你来这里做什么?” 看来他们这会已经无法抽身,若找不到什么证据,今日之事无法了结。叶思睿下定决心,便对夏天舒说:“会不会有什么机密暗格?” 夏天舒便将手贴在墙上一寸一寸摸索起来。门外两人已经吵作一团,叶思睿已经做好出门把水搅得更混的准备。 “咔嗒”一声轻响,叶思睿猛然回头,看见夏天舒打开了墙上的一处户牖大小的暗格,“还真有!” “拿画挡着的。”夏天舒说。叶思睿立刻帮他把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整齐码放的一个又一个滚圆的磁瓮,沉甸甸的。 “你们在做什么!?”叶思睿抬头,孔泰平闯了进来,申请暴怒,施子玉跟在他身后一脸厌恶,“大人,下官尽力了。” 叶思睿不慌不忙地问他:“孔大人,本官倒是要问你,屋子里怎么还有这么精致的暗格?暗格里又所藏何物啊?” 孔泰平铁青着脸就要上前,“本官喜爱茶叶,收藏在自己房里,犯了哪门子法了?”他自称已经变了。 不用叶思睿吩咐,夏天舒放下手上的磁瓮,上前拦下他。“佥事大人!你不要欺人太甚!”叶思睿数了数地上的磁瓮,已经数出了一二十个,“孔大人原来有这样的嗜好,还真是看不出来,这里的茶叶,少说也有两三百斤吧?恐怕不便宜吧?” “那又如何?不过一些茶叶罢了,叶大人也要过问吗?”孔泰平胸脯剧烈起伏,却又吃不准该不该与夏天舒动手,伸手指着施子玉,“他一应用度极尽奢华,佥事大人不闻不问,怎么偏偏与下官这些茶叶过不去!?” 夏天舒背着剑,一身黑衣,只要站在那儿就够震慑了。叶思睿慢慢将一个磁瓮抱起来放在几案上。“这可不是普通的茶叶啊,是雾凇茶对吗?” 孔泰平涨红了脸,“雾凇茶又如何?难道有他喝的茶名贵吗?” 施子玉频频被他拉下水,也恼怒地说:“孔泰平,本官的耐性可不好,在叶大人面前,你放尊重点!” “尊重?”孔泰平冷笑道,“两位大人私自跑到下官屋子里翻找,这算得上尊重?佥事大人,你的职责只是巡按,不是给官员抄家吧!” 他的话说得极为难听,施子玉也气得面红耳赤,然而他们跑到他屋子里来翻找的确是事实,施子玉原本不知道叶思睿他们在屋子里做什么,这会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下。叶思睿听他依旧嘴硬,含着笑把那桌上的磁瓮封口打开。孔泰平登时变了脸色,不管不顾就要扑上来。夏天舒却不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仅仅是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01 用手轻轻一挡,孔泰平就摔了个四脚朝天。“你……你竟敢对朝廷命官动手!”夏天舒冷冷地看着他,“你也配称朝廷命官?” 就连施子玉都吓白了脸。叶思睿一直把夏天舒藏着,从未让他露过手,他也只在施子玉初次宴请时出现,施子玉和孔泰平都把他当作寻常的幕僚。 “衙役!衙役!”孔泰平放开嗓子大喊。下人们都被叶思睿遣走了。半天没有人回应。那些听了叶思睿的吩咐,恐怕这会巴不得离这屋子越远越好,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孔泰平喊了半天,终于放弃,恶狠狠盯着叶思睿。 “孔大人还是先别那么激动了。”叶思睿已经打开封口,露出包裹的厚箬。“你到底想做什么?”孔泰平嘶哑着嗓子喊道。 叶思睿依旧慢悠悠地打开箬叶,在场的除了他和孔泰平两人,谁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打开之后,叶思睿看着磁瓮欣赏了一番,“果然是好茶啊,孔大人。” 施子玉似乎找到了孔泰平的把柄,得意地看着面如死灰的孔泰平,“说罢,若不是贪污,你哪里买得起这么多的雾凇茶!” 孔泰平没有回应。 叶思睿笑着冲施子玉摆摆手,“施大人此言差矣,这瓮里并非雾凇茶。本官做了几月的和临县县令,雾凇茶还是认得出的。” 施子玉茫然地看看叶思睿,又看看紧闭双眼的孔泰平,最后又看向似乎胸有成竹的叶思睿,“那是什么?” 叶思睿满心欢喜,就像一个存心炫耀的小孩子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炫耀的机会。他略带深意地看了孔泰平一眼,伸手在瓮里抓了一大把茶,扔在孔泰平身边的地上,“孔大人,把银子铸成这样,恐怕是收了不少火耗吧?” 第76章 长江水患(十三) “茶叶”落地发出一声与形貌不符的闷响。夏天舒不再拦在孔泰平身前, 弯腰将洒在地面的“茶叶”抓起来,入手就感觉不对,这哪里是茶叶, 分明是铸成条叶形状的银子。 “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还需要我将这瓮一个个打开验证吗?此处的银两少说也有几百两, 你一个年俸不过一二十两的九品县丞,几辈子也攒不了这么多银子!” 孔泰平已经料到了如此, 从方才起就一直闭目不言。施子玉半张着嘴,已经愣住了。那画面别提多可笑, 叶思睿却猛然间冷下脸呵斥他, “施大人, 你如今信了我的话,知道你这并县县令有多失职了吗?连衙门浇铸银两的官司都被他把控在手里,你靠什么修河堤?靠什么造福百姓?莫不是一生衣食不愁让你把这铜臭味都忘了?你说你想为陛下分忧, 那我问你,孔泰平去赈灾,他做什么,你为何不闻不问?朝廷拨发的银两被他贪污, 你就不曾想过自掏腰包补上么?” 施子玉仍然没有回神,甚至忘了跪下请罪。叶思睿说到这里,突然又觉得难为他, 自掏腰包为官衙补缺口,这事情朝廷的官员十个里头也未必有一个会去做的吧?他住嘴不言,孔泰平却突然睁开双眼。“你明白了吗?他根本不是来帮你的!” 他是在和施子玉说话,叶思睿突然意识到。 “你还想抓我么?他不是来帮你的, 你可知道得罪我的后果。” 这话却终于让施子玉缓过劲来。他闭上了嘴,看看叶思睿,又看看孔泰平,冷笑着说:“别在这儿充什么好人,他不是来帮我的,你却是要害我的,你当我不知道你在他面前告的状么?” 他们俩一口一个“他”,好似叶思睿不在场。叶思睿心里觉得滑稽。孔泰平又用痴狂的眼神盯紧了施子玉,“我是要害你,你就不想害我?可他却是想把我们都害了!你没听他说的话么?他叫你自掏腰包去管那些灾民!哈哈哈哈,你告诉他,如果是你来赈灾,那些灾民会怎样?会比现在好过一些?” “满口胡言。”施子玉厌恶地移开视线。但他语气已经有些松动。叶思睿不想再给孔泰平混乱军心的机会,“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施大人,还不把这个欺上瞒下,祸国殃民的小人拿下?” 施子玉下定决心,“衙役何在?”门外的一伙衙役鱼贯而入,跪下听令,“孔泰平欺上瞒下,祸国殃民,贪污了灾民救命的银子,大伙快把他那下!”方才孔泰平叫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施子玉一开口就叫了人来,孔泰平惊惶地看着施子玉,“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孔大人不比我明白吗?”施子玉打断他。 这话为这冲突划上句号。衙役拿下孔泰平,押着他往外走。“停下!”孔泰平喊。衙役充耳不闻。“我说停下!”他又喊,叶思睿说:“停下,看他还有什么好说。”衙役停下来,却没有转身,孔泰平挣扎着要解开双手,却被衙役抓得死死的,最后他放弃了,歪歪地扭过头,阴测测笑着看向叶思睿。“叶大人,你可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叶思睿厌恶的眼神就像看什么臭不可闻的东西。“本官知道,你买通的那些州衙官吏,本官也会一网打尽。” “那你可是太天真了。”他的手被扭得生疼,冷汗淌了满脸,却还挣扎着说。“叶大人,你觉得你很厉害是吗?告诉你,这只是个开始,我定要你,还有你,”他凌厉的目光扫向施子玉,施子玉避开视线,“我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带走!”叶思睿也厉声说。 大局已定。叶思睿将审问孔泰平的任务交给了施子玉,一方面是他确实忙于赈灾抽不开身,另一方面,这也是对施子玉的考验。孔泰平被带走前说的那番话,叶思睿久久不能忘怀。施子玉到底可不可信,会不会因为叶思睿损害他的利益而动摇?这都是未知数。 叶思睿向按察使上了折子,奏请朝廷再拨粮款,同时给和临县的王嬷嬷去信,请她派人带银票来并县。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不知是不是为了澄清嫌疑,施子玉同意先从他库里支钱买米买药。叶思睿将并县有些名气的医馆药铺的大夫全部集合起来带去南城。大夫们自然满腹怨言,可是佥事大人亲自带队,若是再不肯去是要被百姓戳这鼻子骂的。夏天舒监督着大夫们开方煎药,叶思睿指挥着喝过药的衙役把流民棚里的尸体全部拉出来火化,同时拆了那些臭气熏天,脏污不堪的棚子准备重建房屋。 重建工作正在热火朝天的展开,县衙那面也传来好消息:孔泰平终于认罪了。 施子玉在孔泰平控制下碌碌无为当了这么多年县令,如今还要为他收拾烂摊子,怨气不可谓不 重,下手自然也不轻。孔泰平本来就不是什么硬骨头,几番拷问,就全招了。 叶思睿看着他招供的状子,施子玉忐忑不安地等着他吩咐。叶思睿一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02 目十行地看完,心下已经有了计较,和气地笑着说:“瑗兄辛苦了。”施子玉单字一个瑗,叶思睿从来不曾这么客气亲近地叫他,施子玉惶恐不安地说:“不敢当,叶大人才是真的辛苦。” “这番赈灾破案,你都功不可没,本官回州衙后定要向按察使和知州大人表彰你都功绩。”叶思睿继续说。 施子玉还在为那天的犹豫心惊胆战呢,连忙跪下谢恩,“叶大人从前说得对,下官碌碌无为失职多年,对不起社稷朝廷,此番也只是设法弥补一二,哪里还敢居功自傲呢?” 叶思睿扶他起来,“诶,瑗兄此言差矣,你此番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前几日赈灾的钱还是从你内库出的,旁人焉能如此?这笔钱不能你来出,这些银子给你,孔泰平和他的赃银、账本,一应证物本官要带回璞县,赈灾的其余事物都交给你了。”他从袖中抽出银票。 朝廷那边的公文久久没有音信,好在马庐带着银票从和临县日夜兼程赶来了。叶思睿见到马庐十分惊喜,玉峰倒是够朋友,叫马庐跑这一趟。马庐依旧爽朗,说叶阜大人担心叶思睿这边无人可用,才派他来。三杯酒下肚就喜滋滋地告诉叶思睿,他媳妇已经怀上了。叶思睿又吩咐人办宴席恭贺他,席间问起叶阜、韵娘的近况。儒孤学堂已经办起来了,冯安博等人已经入堂学习,其他乡里不少失孤的孩子也被送进学堂。韵娘在家里随母亲学女工妇德,却也没少往学堂跑。叶旷休沐日偶尔还会去学堂看他们,同他们讲学玩耍。提起旷儿,叶思睿难免有些失落,马庐倒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他呢?夏天舒依旧不远不近,侄子倒是亲近,却难得一见。 叶思睿浮想联翩,施子玉哪里还想过送出去的银子还能回来?自然连声道谢。 施子玉这个人还可用。这是叶思睿最后做出的判断。叶思睿不能多留,案子一破,犯人招供,他就得带着人回去复命了。施子玉并不是大凶大恶之人,何况他还懂水利。叶思睿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人选接替他,不如先留着。 砖瓦房屋慢慢建起来了,过冬的棉衣发了下来。疫情也渐渐稳定。手上有银子就是硬气,叶思睿吩咐城里的酒馆弄些清粥小菜送给灾民吃。衙门里的冲突不胫而走,一夜之间,百姓都在痛骂孔泰平。听说从前他们错恨的知县大人自掏腰包赈灾,商户们、百姓们也纷纷慷慨解囊。有棉衣,有房屋,有饭菜,有大夫。灾民们的生活慢慢步入正轨。下一步,施子玉已经在指挥衙役灾民给田地清淤准备来年的播种了。 此外,河堤也要重建。施子玉下定了决心,每日忙得团团转,又是指挥,又是安抚灾民,又是绘图选址,连圆滚滚的下巴都瘦尖了几分,不知是不是那张银票的力量。不管怎样,能看见那些灾民们冲露笑脸,这感觉比抓了多少犯人都要美妙。破案,毕竟是伤者已死,赈灾却能救活人,这其中微妙的区别,施子玉或许也能体会到。 然而石懋还是死了。 叶思睿在灾民那里忙了几日,都没有见到这个人,其他人被问起时也是一脸茫然。流民棚的尸体送去辨明身份、焚烧时也没有见到他。叶思睿只能暗自祈祷他按自己的话跑走了。然而整颗心还是沉甸甸。如果当时带他进城,是否就能救了他?可能吧,也可能会害了整城的人。 叶思睿也准备动身。回去不比来时,还要带上犯人,所以叶思睿一直等到州衙的护卫前来,才能出发。 然而护卫来时,个个都穿着素袍,系着白腰带,叶思睿一问之下才说:“知州大人逝世了!” 第77章 疑是故人(一) 情急之下, 叶思睿脱口而出:“汤良工死了!?” 马庐也是惊讶,“那老头子死了?” 卫兵惊诧地看他们,叶思睿才意识的自己的失礼, 喝住马庐, 说:“得罪了,本官也是大吃一惊, 汤大人正值壮年,怎么会……”他一边小心措辞, 一边揣度着卫兵的神色。 护卫们并无悲伤, 只有忿忿之色, “汤大人被人给害了!” “谁害的?”叶思睿又是一惊。 “这谁知道呢,想害他的人也不少。”护卫轻声念叨。他们大约也不是关心汤良工的生死,只是怨愤有人竟敢侮辱州衙。 叶思睿宣布启程后就不再说什么。因为要押解犯人, 备了一两囚车,叶思睿干脆就坐马车了。他掀开帘子往外看,不禁叹了口气,心里烦闷。他与汤良工并无深交, 甚至对这人有些厌烦,谈不上怎么感伤,但是一朝别过既是永别, 心中多少有些喟叹。 此事事关朝廷命官,又发生在州衙所在的璞县,回程之后,叶思睿少不了奔走勘探, 让死者安息。他瞥见夏天舒打马而过,甩下帘子靠回背垫上。 命案一个接一个,一口气都歇不下来。夏天舒仍然不曾给他任何回应。马车颠簸,叶思睿抱着胳膊不顾形象的倚在车厢上。不过由小及大,他从一个小小的知县做到佥事,就经历了这么多命案,外头的吏治民生又是何等的混乱呢?都说除去藩王,陛下亲政后国泰民安,可是转眼六年过去,为何还是这样子? 他竟琢磨出几分悲天悯人的感觉,一时失笑,一时想起那些瘦骨嶙峋,满身脏污的灾民,又默默严肃了神情。他慢慢懂了夏天舒希望他做的:走进那些人,去看他们的生活,听他们说话,唯有这样,他才知道那些百姓在想什么。归善里的孩子们可能盼着读书识字,并县的灾民却只求一口饭吃。他从小学的那些家国忠义,圣人之言,对于这些陷身绝境的人而言只是空口白话。 那汤良工呢?他明白了吗?叶思睿想起驿站失火时,汤良工扇他那巴掌,骂他是让人送死,儿子还没救出来又来问他那些屋子烧毁的人吃住怎么办。起初他只怨汤良工行事莽撞,现在却慢慢琢磨出味来。孔泰平行贿的人涵盖了两位同知、判官,还有吏目,却没有汤良工。汤良工是真古板,不是假正经。然而他终究还是太死板,难以约束手下。 物伤其类,汤良工不得善终,自己又得罪了多少人? 秋日正午,叶思睿却打了个寒噤。 虽说日夜兼程赶路,但押解囚犯,终究比来时慢了许多。沿路住宿驿站,叶思睿依旧与夏天舒同住。夏天舒对这安排并无异议,但除此之外,也什么都没说。 进入璞县,已是九月。沿途不少书生模样的人拖家带口归来,叶思睿问起时才知道今年京城的秋闱不知为何竟延期了,学子们此刻才考罢归来。 科举是国家大事,怎能随随便便延期?想来定有什么大变故。但这事情终究离得远,这念头在叶思睿心头转了转就过去了。一行人直奔州衙。 汤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03 良工是朝廷命官,虽然死于非命,但还是要按礼发丧。他们回来得迟了,连出殡都没赶上。汤良工没有住宅,寄居内衙,州衙上下飘白。 叶思睿一回来,就被告知提刑按察使司副按察使大人带着继任的知州来了。叶思睿只好回到原先住处,匆匆换一身衣服进见。来的不是按察使朱大人,叶思睿多少松了口气。但是他不知道这位副按察使的性情喜好,又没时间找人打探了。对方是官居四品的上官,他来迟一步,已是失礼。 揣着万般思绪,叶思睿匆匆赶去正堂。堂上正有两人端坐,吃茶聊天。叶思睿朝着右边那人行礼,“下官见过副按察使大人。”他深深一揖,待对方半晌缓缓说一声:“免礼。”才抬头直视,朝左边那人拱手:“见过知州大人。” 知州与佥事平级,左边那人却安坐椅上,毫无回礼的意思。叶思不认得他,便把视线移到副按察使大人身上。 “叶佥事请坐吧。”副按察使说。 叶思睿在他下手的椅子上坐下,“还未请教两位大人尊姓大名。” “本官姓郑,单名一个淇,淇水汤汤的淇。”郑淇自我介绍罢了,又转向那位新来的知州,“这位知州大人叫做李骧,骧首北风夕的骧。” “下官叶思睿,字子奇,久仰二位。因远道归来,未能迎接二位大人,实属失礼,还望二位大人海涵。”郑淇这人毫无印象,李骧这名字却有些耳熟,叶思睿打起精神回想,怎么也想不起那里听说过。 正在这时,李骧却开口了:“叶大人不必客气,我与你本是旧相识。” 叶思睿看他似笑非笑,不知是好意还是恶意,也只好说:“李大人精神饱满,一见果然有些面熟。” 郑淇笑道:“不知是何渊源?” 李骧端起茶碗,拿着杯盖拨着茶汤,盯着叶思睿和气地说:“下官曾任东安县知县,后来调任外地,继任的就是叶大人,您说算不算旧相识?” 叶思睿终于得到了答案,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左手在袖中握紧,慢慢露出笑来。李骧是他之前那位东安县知县。叶思睿至今记得,拿起牵扯了县丞和典史的拐卖孩童案里,前任知县扮演了什么角色始终是个谜。李骧不可能不知道叶思睿上书弹劾了他,既然如此,这副和气的模样又是什么意思? 郑淇不知内情,只是大笑,“果然是旧相识!既然如此,本官就放心了,你二人既然有旧,想必能携手办案,不负朝廷众望。”两人都纷纷应下。 客套一番,郑淇问起并县的案子。叶思睿正色,“下官正要说起,这案子牵扯甚广,远不止区区一个并县县丞。”他便从头说起,讲到孔泰平的账本的玄妙,卧室的密阁,还有伪装成茶叶的银子。郑淇眉头越皱越紧,李骧喝着茶神情莫测。讲完之后叶思睿说:“账本中州衙两位同知、判官和吏目都曾收到孔泰平的馈赠,下官恳请将他们一并抓捕,看管审问。” 郑淇看向李骧,“知州大人觉得如何?” 李骧放下茶碗微微一笑,“郑大人是副按察使,下官听从大人吩咐。” 郑淇说:“你是知州,他们是你的佐贰官,当然是你说了算。” 叶思睿暗道不好。果然听到李骧说:“叶大人断案如神,本官佩服。只是若说州衙的佐贰官都收受贿赂,未免骇人听闻,叶大人可有证据?” “孔泰平的账本难道不算证据吗?”叶思睿问。 李骧不急不慢地笑着说:“叶大人,别急嘛,他们只是收了几瓮茶叶而已。”他看叶思睿有辩解的意思,继续说道:“我们谁也不知孔县丞送的到底是茶叶还是银子,只是你碰巧两样都找到了,还有别的证据吗?” “还有孔泰平的证词。” 李骧若有所思,向郑淇征询意见,“大人,叶大人上报的公文里可写了孔县丞指认州衙佐贰官收受贿赂吗?” 叶思睿抿紧了唇。“没有。”郑淇也问叶思睿:“为何不写?” 答案一目了然。叶思睿根本不知道上交的公文会经过谁,若是把州衙的官员都写上,指不定这公文根本到不了按察使手里。所以才打算押解孔泰平回去后直接面见按察使。现在看来李骧对公文内容也是一清二楚。“下官疏忽了。” 郑淇放过他问李骧:“这么说,你不同意抓他们了?” “确实觉得不妥,一来,证据毕竟不够充足。”李骧冲叶思睿充满歉意地一笑,“只凭一本账簿或者一面之词就定罪,未免儿戏。二来,”他声音渐渐低沉,“汤大人尸骨未寒,我就将他的佐贰官一网打尽,未免不近人情。”他摇头叹气,演技十足。叶思睿心中冷笑。 郑淇似乎也被他说服,连连点头,又问叶思睿:“你怎么说?” 叶思睿不情不愿地笑道:“李大人所言甚是。” 一锤定音。 叶思睿气冲冲地回到屋里,茶茗头一次见他如此气急败坏,连话都不会说了。翘着二郎腿喝茶的马庐匆匆坐好。夏天舒端一杯茶递给他,“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呗!” “仇人?” 叶思睿一口气喝完茶,坐到椅上。屋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只是与并县的客房比起来都嫌简陋,更别说他住惯了的和临县的主屋了。“你还记得在东安的时候桃花庄有个案子吗?” “记得。”夏天舒说。 “新任知州就是东安当时前任县令李骧,我到现在都觉得他和董襄不明不白,毕竟那桃花庄庄主和他还是同乡。” 夏天舒眼中登时起了杀意。茶茗战战兢兢上来续杯,叶思睿又灌了一杯茶。“也是奇了,他怎么就升官升的这么快?他卸任知县才几年?就升到了知州?” “你升官升的比他还快,你又怎么说?” 第78章 疑是故人(二) 虽说现在不是斗嘴的好时候, 叶思睿还是被他噎住了。“好好好,你说得对。”他语气软和下来。茶茗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 最后拿敬佩的眼神注视夏天舒。一句话就能让气头上的叶老爷认栽, 夏先生你可真是个神人! 若是叶思睿读懂了他的表情,只怕会罚他去牢里看犯人。不过叶思睿正满心为汤良工的死发愁, 顾不上他那点小心思。“他已经下葬了,这可如何是好?”连看一眼尸体都不能了, 总不能去掘墓吧? “仵作应该已经验尸了。”夏天舒提醒他。 “汤良工都死了, 我还信得过他一个仵作?”叶思睿一拳砸在桌上。想想李骧断然拒绝抓捕李王两位同知, 他就犯火。弹劾的折子如石沉大海,或许根本没有上达天听。 茶茗探出去的头又缩了回去。马庐知趣地闭嘴。 “再想想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04 。”夏天舒声线沉稳。 还有什么办法?叶思睿左手撑着头,右手指节圆桌上滴滴答答地敲击。 “马庐, 你查案会从那些地方入手?” 马庐突然被问起,有些茫然地答道:“无非是勘验死者尸体,寻找凶器,身上财物是否丢失, 再询问家人有何仇敌纠纷之类的,追查他们当日的行踪,有问题的带回审讯。大人问的是什么?” 汤良工已死, 验尸单未必可信,更不用说凶器了。凶手也早就逃之夭夭,恐怕只能从家人入手了。心下已定,叶思睿说:“谢谢你的提醒。我这就去汤夫人那儿道恼。” 叶思睿换上颜色最素的外袍, 带着茶茗去道恼。汤良工已死,汤夫人仍然住在内衙,但内衙装潢已经大不同了。沿路走去,后院绿油油的萝卜缨已经变成了几丛菊花、梅花。廊上悬挂的斗方也有许多被摘下来了。 看来李骧倒是心急。这对他是件好事。他脚步轻快地走过去通报,被请进屋时才放慢脚步。李骧果然也在屋里。汤夫人戴着面纱坐在椅上,丫鬟在为她锤肩。李骧与叶思睿见礼。“叶大人思虑周全,对夫人十分体贴。” “汤大人对叶某有提携之恩,乍逢突变,叶某理应前来道恼。” “姓叶的!你装什么!”汤夫人声音尖锐,气息不稳。 叶思睿泰然自若,李骧也打圆场,“夫人伤心过度,有些疲惫了。叶大人,先来上柱香吧。”叶思睿便肃色上前,向灵位真心实意地行礼,敬了一炷香。 汤夫人冷眼旁观。敬香后,叶思睿说:“夫人乍逢突变,身边若是有亲人陪伴想必会好受很多,不知夫人娘家在何方?” 汤夫人发出一阵短促尖利的笑,“家在哪儿?我亲人不是都被你害死了吗?” “夫人。”叶思睿不得不提高声音盖过了她,“叶某这么问完全出于好意。汤大人于叶某恩深似海,叶某有责任照拂他的遗孀。夫人若还有亲人在世,叶某愿请人护卫夫人和一应行李财物家去。若无亲人,叶某愿出资为夫人置办宅邸。” “不用你在这儿假惺惺装好心!” 这次李骧出言了。“叶大人忠义之言,夫人也应该三思才是。李某虽不才,无缘与汤大人相识,却也十分仰慕他的为人,愿意同叶大人一同出资为夫人置办宅邸。” 汤夫人倒吸一口冷气,“你要赶我走?我不走!这是我的家!” 李骧面露尴尬,叶思睿适时出声:“夫人误会了。李大人也完全是一片好心。”才怪。“这里毕竟江北州州衙,李大人上任后理应移居内衙。李大人相比并不介意夫人居住此处,只是男女有别,他人之言不可不防。” 李骧连连点头。他一上任,就急着把前人留下的蔬菜植物和斗方换掉了,汤夫人霸占着内衙,他如何会不急? 汤夫人虽然冲动,却还会审时度势。“你们嘴上说得好听,不过是想赶我走!也罢,我一介孀居妇流,又有何可说?随你们想怎样吧!”她站起身,丫鬟便搀扶她回卧室。 她一走,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叶思睿彬彬有礼地说:“汤大人为国捐躯,此案定要追查到底。不知汤大人尸体勘验结果如何?本官可否一观?” “我等会就派人给叶大人送去。” 目的已经达到,叶思睿不愿多留。“那就先告辞了。” “叶大人留步。”李骧突然说。 叶思睿挑眉,“李大人还有何指教?” 李骧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问:“叶大人对我……是否有什么误会?” 叶思睿饶有兴致地笑问:“李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叶大人从前弹劾我的上奏我看过了。”叶思睿心头一紧,李骧仍是有些歉意有些害羞的笑,“叶大人恐怕误会了,董襄的事情,我的确不知情,后来上奏自请失职之罪。我觉得还是向叶大人解释清楚,免得引起误会。” 他换了更为谦逊的自称。只是这番话听到叶思睿耳里就变了味。这就是为什么那封弹劾无疾而终了。“李大人这么说本官就放心了。”他没有多话心思解释,顺着李骧给的理由说下来。“本官先行告辞。”李骧不再挽留。 回屋里,叶思睿长舒一口气。再次住进这州衙,如同步入樊笼。 郑淇不日就出发,带着孔泰平和叶思睿的公文向按察使复命。叶思睿只希望那位朱大人能尽快叫人审问孔泰平。李骧正式上任。州衙的官员对李骧很快就言听计从。至于对叶思睿,依然是像从前一样冷淡客气。叶思睿心里虽奇,却也不想和这些背着贪污罪名的人来往。依旧去找那位相熟的狄通判。他在那本账簿里鲜少见到狄通判的名字,也许是他地位卑微,州衙通判人数众多,也许是巧合。不管怎样,叶思睿很乐意跟他说说话。 一次请狄通判吃饭时,叶思睿不经意问起汤良工的死。狄通判唏嘘不已。“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呢?虽然我也看不上汤大人,但是他也没有犯什么错啊!” 他娓娓道来。那日州衙休沐,汤大人一如既往在三堂办公。晚些时候,汤夫人屋里摆上饭,还等不到丈夫回来,就叫小厮去请他,然后小厮就尖叫着回来了。 “汤大人是怎么死的?” 狄通判显然十分熟悉,“被刀扎死的。短刀,短剑或者是类似的利器,扎着要害了,血流的到处都是。凶器被带走了。” “一刀毙命?”叶思睿悚然。李骧差人送来的验尸单写的潦潦草草,最后也只有一个刀伤致死的结论,全无细节描述。 “正是。”狄通判连连摇头叹息,“也不知道我们汤大人是得罪了什么人。” 叶思睿也跟着唏嘘。汤良工啊,应该得罪了不少人。他看气氛正好,又试探着问。“老哥啊,为何这州衙之中众人都看我不顺眼,你可知道原因?” 狄通判说:“这也不怪你,谁叫我们那位好知州偏是个铁面无私,不通情理的木头人呢?” “可是他们不满汤大人也就罢了,为何对我也……?” 狄通判喝了点酒,双眼微醺,揽杯笑道。“谁叫你和汤大人是一路人呢?尤其是李大人来了之后,除了我这样碌碌无为、不求上进的,谁还愿意跟你亲近?” “我和汤大人是一路人?”叶思睿错愕,“这话怎么讲?” 狄通判一时语塞,“罢了,这话当我没说过吧。” 叶思睿只恨方才没有多灌他几杯酒。 狄通判又说:“老弟啊,我劝你几句,这位李大人可不能貌相,你上面有人,就托关系调到其他州去吧,非要待在这里,日子可不好过。” “我上面哪里有人?”叶思睿惊诧地问。 狄通判喝了口酒,嘴角挑了起来,用那双醉意醺醺的眼睛看着他笑, “这就是玩笑了吧,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05 若是上面没人,叶大人您凭什么敢来趟这趟浑水?” 叶思睿一时觉得他那双眼睛湛清,他却又嘿嘿笑着,“嗨,老狄喝多了,大人您海涵,海涵啊。” 叶思睿举杯敬酒。 汤夫人新的宅邸也置办好了。叶思睿不便出入州衙,隐匿身份的马庐却没有那么多顾虑。叶思睿叫他挑了一处独门别户的现成宅邸,买了许多护院。马庐不明白为什么要费心思讨好她,念念叨叨:“大人抓住凶手,为她儿子鸣冤,她倒好,还怪上大人了!这等人管她做什么?” 叶思睿说:“说你是蠢驴,你就真的一点脑子都不动了?那州衙的夫人与一般妇孺一样吗?你想问她点东西,不讨好她,难不成把她绑到大牢里审讯吗?” 马庐听说与破案有关,利索很多,不久就办妥了。宅邸办妥,叶思睿立刻又通报请求面见汤夫人。这次终于单独见到了她。一见面,问了安,叶思睿就直奔正题: “府邸宅院,下人护院,一应用度都已为夫人备好。只是夫人迁居,或改嫁或孀居,不宜再与过往牵扯不清。汤大人的遗物可否让与在下?” 第79章 疑是故人(三)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遗物凭什么让给你!?” 饶是叶思睿想过汤夫人会不同意, 也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几乎径直扑到自己身上来,眼神狰狞。叶思睿满腹狐疑, “下官为办案之便, 想要查看汤大人的遗物寻找线索,夫人何故如此激动?” 汤夫人停下动作, 冷冰冰地问:“只是用作查案?” 叶思睿说:“这是自然。与办案无关的用品将悉数归还。” 汤夫人好像放下心,仍用那能结冰的语气说:“那么待下人清点好之后大人自便吧。” 叶思睿为表礼节只带了小厮茶茗来, 谈话后就行礼退出, 马庐也打扮成小厮模样在门外等他。 叶思睿一出门, 他就凑过来问:“大人,如何了?” 叶思睿点点头,“她同意了, 待她清点好我们就来搜查。” 马庐喜上眉梢,“看来很顺利啊。” 茶茗插话说:“这位夫人怎么跟变脸似的,老爷刚说话时恨不得朝老爷扑过来!把小的吓得够呛,本以为这事情肯定黄了, 一转眼怎么又同意了?” 叶思睿似叹似笑地说:“你不懂。”走远了一些他才说:“她一开始激怒乃是以为我要将他丈夫留下的财物一并带走,所以我澄清只为查案后就同意了。” 茶茗不屑地撇嘴,“小的是不懂, 这尊贵的夫人可比小的这样的下人还势力得多!亏老爷还给她置办了宅院!” 叶思睿看四下无人,才教训他:“说话要留神,不怕给老爷我引火上身吗?” 马庐也说:“话糙理不糙,小的也本以为汤大人与她成亲多年, 还共育一子,感情应该很深才对,谁想到是这样一个人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世道的确对女子艰难了一些。她丈夫去世,又没有子嗣,无依无靠活在世上,若还没有财物傍身,你要她凭什么立足呢?”叶思睿从前也没有想过这些,只是刘越泽的夫人女儿,到吴信天的遗孀,他见过太多无依无靠的女子,刘夫人有娘家撑腰,吴夫人可以改嫁,那那些没有娘家,又不能改嫁的女子又该怎么活呢?这么想着,他对汤夫人就没有了那些怨言。“何况汤良工那样的脾气,家中不可能富裕,他还把侄子抱到自己家里养,他夫人肯定有怨言,两人感情不睦也不能难为她。” 隔一日,汤夫人派丫鬟通知他们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叶思睿叫茶茗看着屋子,带着马庐和夏天舒去看。汤夫人没有露面,丫鬟引他们去一间屋子,这屋子原先可能是书房,被腾出来堆放杂物了。丫鬟把他们带到就告辞了。 但从这屋子就能感受到汤良工生活的单调了:桌案上杂乱堆着各种书籍纸张,竹榻上还搭着他生前的衣袍。橱柜里是零星几个摆件,还有堆放的斗方、画卷。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马庐这里翻翻,那里看看,唏嘘道:“这还真是一点财物都没留。” “少废话,快找吧。”叶思睿说,“多留意书信文章,说不定会有线索。” 马庐是干惯了这种活计的,利落地把桌案上的杂物分类摆放,论理在这里不太可能有密室,但是吸取教训,叶思睿还是叫夏天舒把墙上细细摸了一遍。 叶思睿翻找柜阁上的摆件,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斗方是先前挂在后院廊上的,没有落款,应该是汤良工自己写的。画卷也是平淡无奇的花鸟画,打开还抖出了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灰尘,呛得叶思睿连连咳嗽。 夏天舒把屋子上上下下摸索了,一无所获。叶思睿说:“你去看看他的衣裳,有没有暗袋,有没有装什么东西,有没有破损的地方,是怎么破损的。”虽说可能不大,但是没准能找出什么呢。夏天舒便把卧榻之上的衣袍一件件都开摸索。 马庐终于将几案整理出来,却喘着气说: “大人,这桌上除了书,全是公文!” 他不禁咋舌,“一封一封看过来吗?”那得看到什么时候! 叶思睿也无奈,谁让汤良工是个严苛死板,休沐日还要批改公文的疯子呢?“你先分分类,找出近两个月的。把看着没什么关系的也滤掉。”想了想,他又说:“罢了,把这两个月的挑出来吧,不用过滤了,我自己看。”任何一件看似无关都小事都可能是汤良工的死因,叶思睿不想冒险。 三人又默默翻找了一会,叶思睿这边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把无关的摆件一样一样又放回去,最后只剩下一个灰尘扑扑的木匣子。他把那匣子打开,却看到匣子里是一摞整整齐齐的公文。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了。 他把一叠奏折都拿出来,一一看过。这些都是汤良工直接上书陛下的奏折的副本。最上层的几份的都是年代久远的,从汤良工有资格向朝廷上奏就开始了。内容五花八门,包罗广泛,有弹劾官员,规劝陛下的;也有奏报灾情,请求赈灾的;有呈奏词讼,批准行刑的;还有领赏谢恩,节日贺奏的。上层里弹劾的奏章中最多的就是弹劾湘王摄政,把持朝廷,请求还政于陛下。叶思睿看了看日期,是湘王摄政时期,看来这汤良工不止是不近人情,还是不要命。每张奏折上还有汤良工后来的批注。透过这叠奏折,叶思睿仿佛看到汤良工的成长: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推官,到饱受排挤的谏官,到一方大员。但不管官居何位,都是一如既往的固执、古板、严于律己、严于律人。汤良工的字并不好看,却写的浑厚方正,笔笔凝重。 往下的都是年代比较近的了,随着汤良工官越做越大,上奏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06 ,劝谏、弹劾、奏报。叶思睿默默看着,倒数几张时,却猝不及防地看到这样的字眼:“……思睿以科举进身,敏捷直言,任东安、和临两地县令,断狱数桩,百姓信服。为人颇有急智,故常有他人不能为,虽不合规矩,亦屡立奇功。思睿性峭直,恶吏苛刻,与人不苟合,不伪辞色悦人,臣良工请陛下勿信小人之言,破格升迁,以明其德……” 叶思睿端着那奏折半晌说不出话。明白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狄通判会认为他和汤良工是同道中人。 他握着奏折的手不断颤抖,赶紧把奏折放回木匣里,手还是抖得厉害。 不用看了,他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归善里的案子惊动了朝野。他不曾在奏报里提及金剪会和湘王的关系,但是总有些人被他触动了利益,何况陛下还要将他破格提拔为佥事。于是不少官员上疏弹劾他,弹劾的理由,无非是说他不合规矩,有失身份云云。可是竟然是汤良工,竟然是一向厌恶他不按规矩,缺少证据的汤良工在为他辩护。 叶思睿深深地呼吸几下,终于能重新控制自己的双手,继续往下翻看。最后两份,一份是就并县受灾请罪并再请援灾的,最后一份……最后一份成书就在汤良工去世前不久,内容是上报叶思睿在并县破案的结果,并强调孔泰平为所欲为多年,必定买通了上官,恳请严查。 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叶思睿用最后的力气挪到竹榻边坐下。 “你怎么了?”夏天舒问。 叶思睿又深呼吸几次,像是有一个又酸又涩的肿块堵住喉咙,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夏天舒当机立断捏住他的手腕。“放松。”他摸过脉后低声说。 不用他说,叶思睿也知道自己脉搏跳的有多快。 连马庐都觉得不对,丢下那堆没头没脑的公文,凑过来问:“大人是身体不舒服?需要小的去请大夫吗?” “不用。”夏天舒说。 叶思睿又张着嘴喘了几口气,才勉强说:“不用找了,我知道了。” 马庐面露不解,夏天舒扶着他的肩膀,神情关切。 “汤良工……汤大人是为我而死的。” “这话从何说起啊?”马庐问。 归善里,金剪会,并县水患,南北党,孔泰平跟他说的话……叶思睿脑海里飞速闪过各个画面。“有人不想让陛下看到我的奏折。”他口齿清晰地说。“有人想让我闭嘴。”他想起被郑淇带走的孔泰平,突然之间心灰意冷。“汤良工第一次为我上书,已经力排众议,得罪了许多人。”他想起州衙的官员待他的冷淡,想起汤良工警告他要按规矩办事,想起自己幼稚的反驳,突然就要落下泪来。“最后一封奏报并县案情的奏疏还没有送上去。”他看着手上的奏折,上奏的奏疏很可能也石沉大海了。 夏天舒握紧他的手。马庐神色复杂,半天没有言语。叶思睿等他们消化这个消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顽固己见的汤良工为什么会舍出命来支持他? 他低头看着奏折,只言片语跃入眼帘:“民众苦之久矣。” 或许这就是原因吧。 第80章 疑是故人(四) “我想去汤大人坟上上柱香。”叶思睿说。 这个要求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出来的。他惊异于自己的自然, 好像汤良工真是他的什么良师益友似的。夏天舒说:“好,我陪你去。” 马庐仍然犹豫不决,“大人, 您不是为了破案而来吗?现在找到什么可以破案的线索了吗?” 他话中隐隐有埋怨的意思。叶思睿却已经了解他, 并没有因此发怒。“你说得对,我得先去找汤夫人谈谈。” 其他东西就不必再看了。他将那两封与他相关的奏折一并收起来, 走到屋外。拦住一个丫鬟问:“你们夫人何在?” 丫鬟飞快报了个地方,他们都没有听清。叶思睿说:“你问问她此时方不方便见叶大人, 就说叶大人有要事与她商量。” 一会, 丫鬟又小跑回来说:“请大人随奴婢来。” 叶思睿这次没带茶茗, 夏天舒是肯定不方便的,马庐到底也不是小厮,“你们出去等着吧, 我自己去。” 汤夫人穿了很精致的竖领对襟袄、马面裙,外面笼一件素袍,手搭在椅子上随意地站着。“大人又有何贵干?” “汤大人不幸逝世,夫人想必哀伤过度……” “哀不哀伤关你什么事!?”汤夫人语气激烈地反驳, 叶思睿也不管他,自顾自往下说:“汤夫人悲伤过度,想要在汤大人头七时将汤大人的遗物付之一炬。” 汤夫人面露狐疑, 碍于丧夫,她不能明着穿戴珠翠金银,头上只戴了素色的纸花。“你要我烧了他的遗物,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看来这女人也不糊涂。叶思睿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 说出的话却并不客气:“这就与夫人无关了,夫人只需记得,这些焚烧的东西都是身外之物,而头七过后,您就能搬出州衙,开始新生活了。” 汤夫人低头想了一会,竟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她在叶思睿面前从没露出好脸色,乍然一笑,叶思睿都有些呆滞。“叶大人说得有道理,是妾身糊涂了。亡夫头七,还请叶大人务必赏光。” 叶思睿微笑颔首。 办完正事,就要去墓地探望了。叶思睿特意换了一身素服,头戴乌纱帽,腰扎乌角带。他和夏天舒二人骑马去,马庐说他想在城里转转。叶思睿便借机给他安排了任务。 汤良工的墓地在郊区。他毕竟是一州知州,据说葬礼办得气派宏大,与他一生的简朴截然相反。只是参加葬礼的有多少是真心实意为他伤心的人,就不好说了。 墓园有四尺高的围墙。他们把马系在墙外的树上,步行进入。沿路走来有石虎、石马、石望柱等兽像。碑身高七尺、阔二尺八寸,汤良工的名讳刻在其上。 坟前放有香炉。叶思睿带了香过来,点燃三炷香祷告,“汤大人,子奇年岁尚浅,识人不清,勿怪大人许久,大人或气或怒,子奇一概生受着。子奇既然蒙大人以死相救,必不负大人期望,尽力铲除奸凶,为大人报仇雪恨。汤大人若在天有灵,请保佑子奇顺利破案。” 他说完,心里才松快一些。这不伦不类的悼词正适合汤良工,他未必希望别人来看他时是哭哭啼啼垂头丧气的。他一定希望叶思睿能顺利把案子破了,不让他的牺牲白费。 夏天舒也接过香跪下,“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可以跪天跪地跪父母。” 若说叶思睿的话是不伦不类,夏天舒这话简直是大逆不道了。若是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见到官员乃至皇帝下跪又算什么?夏天舒接着说:“汤大人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07 一心为公,称得上是江北州百姓衣食父母,夏天舒愿为大人下跪。” 他举着香叩了个头,起来把香插进香炉。“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叶思睿说,“没什么,回去吧。”他忍住没问夏天舒的话。夏天舒是杀手,江湖中人难免桀骜不驯。反正叶思睿也没打算让他见到自己行礼,又何必在意这些呢? 两人重新扫视了一番安静的墓园,骑马离开。 等两人回到州衙,马庐已经回来了。“这璞县倒是个地杰人灵的好地方。” “这话怎讲?”叶思睿问。 “今日乡试放榜了,直隶的举子中,璞县上榜的就有十一个!”马庐说,“天老爷,一个县一年考中十一个举子!和临县有松和书院,也不曾见过这样的盛况!” 叶思睿倒是不大在意。“不过十一个举子而已。璞县到底是江北州州衙所在,州学也设在这里,学风好也是正常的。”他掠过这个话题,“事情办好了吗?” “那当然,马庐办事,大人尽管放心。”马庐信誓旦旦地说。叶思睿知道他有这个资本,吩咐茶茗,“拿钱给马大爷买酒吃!” 马庐嘿嘿笑着领赏。 不过两日,就赶上汤良工头七祭日。民间流传,汤大人的遗孀悲痛欲绝,不忍睹物思人,要将汤大人的遗物一并焚烧,李大人体谅她丧夫之痛,慷慨地同意了她的要求。 是日李骧休堂一天,在县衙设了灵堂亲自主持仪式。州衙百官都穿戴素服焚香祷祝。仪式结束,李骧吩咐人搬了个大火盆上来,请汤夫人焚烧遗物。 汤夫人今日穿了丧服,不施粉黛,素静大方,盈盈可人,丝毫不见岁月给她留下的痕迹。她戴着黑色面纱走上前,小声哽咽着,身体颤抖的幅度都极为优雅。她先上香默默祷告,然后吩咐丫鬟就整理好的一叠叠文稿,一件件衣裳,一张张斗方书画,捧上来一一放入火盆,眼看火光越来越盛,放入的东西逐渐烧成灰烬。 最后留下的只剩下一个木匣,汤夫人却吩咐小厮把火盆端下去。叶思睿低着头,却默默抬起眼睛看她。李骧问:“汤夫人,这是何物?为何不一起烧了?” 汤夫人看了他一眼,轻声说:“这是先夫上报陛下的奏折,妾身不敢有伤天颜,愿将它供在先夫灵牌前,择日一同葬入墓中。” 李骧垂眸,“原来如此,夫人所思甚是周到。” 焚烧遗物后,仪式就基本结束了。只是当晚还需要亲人守在灵堂中。这种事情自然不用汤夫人亲自来,由她的贴身丫鬟充作干女儿代她守夜。入更以后,灵堂正式封闭。灵堂里只有一个丫鬟,蜡烛点得亮堂堂的,看门的卫兵难免懈怠,连连打起哈欠。 守夜的丫鬟跪在垫子上,迷迷糊糊,时不时头垂下去惊醒了,赶紧坐直身子,不一会又睡着,脑袋一点一点。 屋子里到处点着蜡烛,若不看灵牌,实在没什么阴森的感觉。丫鬟不一会又睡熟了。 就在三更以后,所有人神思懈怠的时候,屋里的蜡烛一瞬间全灭了。 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压低的声音。 “谁?什么人?”丫鬟醒了,惊恐地尖叫出声。 “你们要找的,是这个?”黑暗中突然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潜入者暗吃一惊。一盏灯亮了,叶思睿一手拉着守夜的丫鬟,一手慢慢举起灵牌前的木匣。立刻有人冲他冲了过来。夏天舒的剑已经出鞘,受伤的潜入者捂着伤口闷叫出声。 丫鬟又惊叫出声,叶思睿随意安抚她几句:“不要怕,没有事。” 来的人不止一个,他们迅速亮出短刀,摆好阵势。夏天舒举剑冷冷出声:“黑暗中偷袭女流,就这副做派?” 没有人回应他,那群人都穿着夜行衣戴着面罩,统一拔刀冲了过来。夏天舒毫无畏惧,举剑对抗,刀光剑闪,声声争鸣。丫鬟已经吓得捂住眼睛,叶思睿难免有点揪心。夏天舒终究是以少敌多,何况他的优势是轻功卓绝,并不擅长近战,难免落于下风。但叶思睿很快松了一口气:马庐带人从正门涌了进来,加入战斗。 马庐带来的人是先前护送叶思睿去并县,与他打过交道的护卫,略施银钱就能买通为己所用。至于州衙其他的衙役,还是算了。 马庐他们的加入对这帮潜入者展开了夹击,夏天舒趁机舒展,凭着他的轻功冲为首一人直冲过去,一剑刺向他肩膀。这一击原本十拿九稳,但那人却有些功夫,片刻间迅速躲闪开,夏天舒急速收剑,恰巧挑落那人的面巾。马庐带的人除了佩刀还挑着灯笼,那人面容一下映入叶思睿眼帘,叶思睿恍惚了一下,随之冷笑。 夏天舒并不与他缠斗,抽身攻击别人,两面夹击之下,不少潜行者受了伤,但他们武功不低,衙役这边也没占太大便宜。被夏天舒挑落面巾的那人低低喊了一声:“撤!”带头拔刀冲向身后的衙役。 马庐喊着:“爷爷我可不想放你走!”就要纵身扑上去,叶思睿大喊:“马庐住手!”马庐跳到半空生生收回身势。其他衙役更不愿拼命,潜行者们冲破包围,成功脱逃。 “愣着干什么!追啊!”马庐恼怒地下命。衙役们却面面相觑,并无动静。他们只是收了银子,说是来帮佥事大人一点小忙,谁知道这帮的是要命的忙。何况追出州衙就是擅自行动,知州大人指不定会治罪呢? 叶思睿提着灯笼走上前说:“各位今日辛苦了,回去歇着吧,明日本官派人将辛苦钱送上,有受伤的弟兄加倍付药钱。” 大家一哄而散。马庐又气又恼,“大人为何喝止我?” “因为你打不过他。”叶思睿说着,扭头问夏天舒:“下次追击,你可否不慎失手,取他性命?” “为何?” “因为他是旷儿的杀父仇人。” 第81章 疑是故人(五) 此言一出, 四下皆惊。 “明白了。”夏天舒突兀地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必不会放过他。”他在叶思睿面前一向随意用自称,茶茗乃至马庐都见怪不怪了。 马庐却支支吾吾地说:“叶大人,小的先前不知情, 若是知情……” “我更不会叫你跟他拼命。”叶思睿举着灯笼往外走, 语气萧瑟,“他是一等一的高手, 你虽厉害,却并非他的对手。” “那我就定要与他一战了。”夏天舒反而像是被他激起了斗志。 马庐迟疑了片刻就跟着他步子追了几步, “可是大人, 即便如此, 也应将他先捉拿归案,再审讯问罪,依法处决, 告慰亡灵啊!不应私下了断他啊!” 这话出乎夏天舒的意料。他刚想反驳,又碍于叶思睿的身份不语。若是能够将此人捉拿归案,叶思睿岂会这么多年迟迟没有动静? 叶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08 思睿谁也没搭理,挑着灯往屋里走。灵堂里的一场冲突并没有惊动州衙里的太多人。原先看门的护卫, 在潜入者闯入时被药倒了,东倒西歪躺了一地。马庐和夏天舒快步追上叶思睿,准备离开。“大人!”有人突然从背后叫住他们。 “大人, 奴婢不想待在这儿了,奴婢在这里害怕,大人能带奴婢走吗?”原来是刚才在灵堂守夜的丫鬟。两方打斗时她就缩在阴影里。叶思睿本以为衙役退下时她跟着走了,与那两人说话时也无所顾忌, 现在看她还在,不由眼光闪了闪,动了杀心。 “没事了,坏人都被我们赶走了!你好生待着去吧!”马庐一番话打乱他的心绪。马庐虽受他恩惠,对他服服帖帖,但并非言听计从。此人有谋略,有胆量,正义感又极强,不值得为此与他反目。叶思睿捏了捏眉心,把目光定在这个瑟瑟发抖的可怜姑娘身上。“你原本是汤夫人身边的丫鬟?” 丫鬟只有点头的份。 汤夫人明知道自己今晚有所动作,还要把这个小傻瓜送来,明显是不计较她的死活了。叶思睿心里主意已定,便说:“不必在灵堂看着了,回去歇息吧。夫人问起来,只说是叶大人吩咐的。”他皱皱眉,“你若是够机灵,就在衙役苏醒之前回来。”他扬眉,夏天舒凑上去探了探衙役的鼻息,转向丫鬟说:“他们至少昏睡两个时辰。” 丫鬟跪下磕了个头,调转身子回内衙屋里跑去了。 他们接着往外走,马庐也接着刚刚的话题问:“大人,您既然知道其中一人的身份,想必也知道这些是谁,为何要害汤大人了?” 叶思睿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不是说了吗,汤大人是为我而死的。”他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马庐在担心什么,“若我所料不错,这些是金剪会的人。” “金剪会……”马庐哑然,“怎么会是他们?”他转念想起归善里的种种,“莫不是他们衔恨在心,要对叶大人图谋不轨?”这一说他就急了。 叶思睿头也不回往前走,两人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没几步就回到屋里,叶思睿一语总结:“不必担心我。只是今日诱敌失败了,总得想个别的突破口才是。” 叶思睿倒头入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正午。 刚醒,茶茗就叫他:“老爷,老爷,李大人请您去呢!” “李骧?”他问。 茶茗不安地点点头,叶思睿略略沉下脸。“服侍我起来。”马庐和夏天舒早已不见踪影,夏天舒可能是去练武了,马庐……反正他也跑不远。叶思睿胡乱抹了把脸,吃了点东西,往三堂走。在和临县,叶思睿也常在三堂接见客人,只是如今位置调换,这里可不是他的主场了。 李骧穿着知州的常服,悠闲地坐在主位上。叶思睿一来,他就热情地迎上来拱手,“叶大人来了,欢迎,欢迎。”他让叶思睿坐上相对的位置,“叶大人来的匆忙,想是没有好好用早饭。”他仔细打量了叶思睿的神色,一连声吩咐下人:“给叶大人上茶点。” 不一会,一碟一碟精致的点心送了上来。叶思睿确实没吃什么东西,挑了两个送到口中,软糯香甜,不知不觉就吃完一碟。他吃点心时,李骧就含笑注视着他。最后叶思睿停止了咀嚼,喝了半碗茶,用手帕擦干净手。“李大人请我来,可有什么事?” 李骧露出忧愁的表情。“有一件事知会叶大人一声,昨日本官刚刚收到郑淇大人的公文,按察使大人暂时不同意本官拘捕州衙的佐贰官。” 叶思睿并没有流露出失望之情。李骧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当时反对拘捕的不是他。叶思睿按捺下嗤之以鼻。“那还真是遗憾。李大人专程告知本官,本官着实感动。” “叶大人客气了,你我既然有旧交,又解开了误会,理应比旁人更亲近些。”他亲自替叶思睿又斟了茶。叶思睿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接过那碗重新斟满的茶水,心平气和地慢慢啜饮。最后还是李骧先开口:“叶大人,昨晚是出了什么事吗?” 叶思睿故作惊诧,“昨晚出事了?本官怎么不知道?” 李骧唉声叹气,“叶大人莫要和本官开玩笑了,今日天还没亮,汤夫人就叫人捆着一个丫鬟来见本官,说他与外人私通。本官吓了一跳,只好赶紧审问,谁知她哭哭啼啼,话也说不明白,一会说叶大人救了她,一会又说叶大人放贼人进来。本官听了又惊又惧,只好叫她赶紧闭嘴,来找叶兄问个明白了。”他悄悄换了称呼,仍用关切的眼神注视着叶思睿,“叶兄,你给小弟个准话,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 果然是那个蠢丫鬟出了事。叶思睿低头喝茶掩饰表情。他恨那丫鬟鲁莽,但想想她如今又饱受牢狱之灾,实在是飞来横祸,又有几分怜悯。“李大人,那丫鬟是个蠢的,但对夫人到底有几分忠心,问她也问不出什么,何不放了她。” “叶兄,你有意关心那个丫鬟,不如心疼心疼小弟!” 叶思睿的笑容淡了几分,“昨日有金剪会余孽闯入汤大人灵堂,企图盗窃汤大人的遗物。” “这……”李骧犹豫着措辞,“这可真是骇人听闻,不知叶兄是从何得知的?” 这才是他的重点吧。叶思睿又低下头喝茶,“本官自有自己的途径,李大人不必怀疑。” “小弟听说过叶兄在和临县办的那桩大案,对这金剪会也有些许耳闻。”他稍稍摆正神色,“叶兄既然已经将金剪会余党一网打尽了,这些人又是从何而来呢?”他刚说完,又换上关切的笑,“叶兄见谅,小弟并不是信不过你,只是小弟对上级总得有个交代。” 叶思睿不想再与他推太极了,放下手中的茶碗。“金剪会余党散布各地,本官也不敢妄言将其一网打尽了。这些人为何而来,李大人难道不清楚吗?” “叶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叶思睿抽出怀里的奏折,露出一角,看着李骧瞬间瞪大双眼,又把它收了回去。“李大人通知同党夜探灵堂,不就是为了销毁这份奏折吗?” 李骧砰地一声拳头砸进桌子。“本官好心请叶大人前来请教,叶大人就用猜忌回报本官吗?” 叶思睿不管他暴怒,直接站起身,居高临下审视他。“李大人,本官从不会猜忌一个人,只是想问问李大人,董襄是如何拐骗东安县的孩童的,李大人当真丝毫不知?州衙的佐贰官到底有没有罪,孔泰平的供词可不可信,李大人当真从来没有思量过?放任他们为所欲为,李大人就没想过后果?金剪会杀手夜探灵堂,为的就是汤大人上书陛下的奏折,可是众人皆知汤夫人已将大人遗物付之一炬,是谁在头七祭典上特意询问汤夫人,又告诉他们,这份奏折可能还存于世的?” 李骧面对他的逼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09 问脸色煞白,不知是气的,还是心虚了。叶思睿也不管他如何作答,敷衍地拱拱手,“李大人自认与本官有些交情,那本官就送李大人一句话:‘善恶到头终有报,举头三尺有神明’,李大人,你可以不信神明,但你对的过自己的良心么?” 他丢下最后一句,扬长而去。 马庐和夏天舒都已经回来了。茶茗正在屋里走来走去,焦急地等待,一见着他,总算松了口气,迎上来愁眉苦脸地说:“老爷,可别再做这些冒险的事了,您若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的怎么见王嬷嬷呢?” 叶思睿越过他大步流星走到马庐和夏天舒面前。“恰好你们都回来了。此地不可多留,我们要立刻出发。” 夏天舒不发一语,轻松地将包裹拿到手里,反手把剑绑在背上。马庐却没有这么利落,一时没反应股历来,还是茶茗替他问出了问题:“老爷,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京城。” 第82章 疑是故人(六) “老爷去京城是要做什么?”茶茗问。 “现在不说这些, 快收拾东西。”叶思睿连连催促。事发突然,在叶思睿的要求下,茶茗只把几件衣裳、银两之类的必需品打包起来, 余下叶思睿用惯的那些玩意都先丢下。马庐仓促而来本就是为叶思睿送银两, 也没有什么行李,先去租了马, 牵到州衙后门处。叶思睿和带着夏天舒背着行囊从后门出来,行色匆匆, 不辞而别。 一路快马加鞭到北城门, 叶思睿亮出腰牌喝退卫兵, “本官依令办事,岂会向你们解释!”卫兵乖乖放行。出了璞县几里地,叶思睿才吩咐放慢脚步, 在周边的人家灌满水囊,买些面饼充饥。 时下已是秋末,天高气爽,正午赶路温度刚好。叶思睿催着他们狼吞虎咽吃了一顿, 就片刻不停,继续赶路,一直到日落。期间只停下一两次, 喝点水,或是方便。 傍晚时分,叶思睿迟迟未见追兵,总算打消了连夜赶路的念头, 带他们住进一家酒楼。 用饭时马庐不由问起:“大人现在可以解释为何要去京城吗?” 叶思睿吩咐店小二上酒家的招牌菜,却不许他们喝酒。“金剪会的人是冲着汤大人的奏折来的,知道这些奏折没有烧毁的只有当时州衙的官员。有人走露消息。” “您的意思是说……是李大人?”马庐打量叶思睿的表情,看他不否定,又匆忙地说:“可州衙的同知、通判都受贿了,没准是他们……” “是谁有什么要紧的?”叶思睿嫌弃地看着桌上的大鱼大肉,勉强夹了一筷子鱼肉。“要紧的是李骧不肯把他们抓起来,朱大人也不肯,他们甚至都没有仔细审讯孔泰平,否则一问即知。”他瞥见马庐茫然又补充道:“朱大人是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 既然是顶头上司发话了,那叶大人想必也没有办法。马庐心领神会,想想又不对:“那您赶着去京城干嘛呢?” 叶思睿的筷子顿了顿。“我和李骧摊牌了。”他平静地说。“有朱按察使在,我再上奏折请求处置这些官员肯定没有用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亲自面见皇上,详述形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事情或有转机。” “可是……”马庐的话说了一半生生卡壳了,后面的话实在不是他该说的。叶大人是个从五品的官员,在和临县在璞县算得上地方大员,但同级的官员在京城却一抓一大把,皇上凭什么会见他?即使能一睹天颜,陛下又凭什么不信三品的按察使大人的话而相信他? 即使马庐不说,叶思睿也知道马庐要说什么。但他现在实在无法解释。何况就算是无用功,他也要放手一搏了,他不能坐视不管,放任汤良工白白牺牲。汤良工肯为他上书辩解得罪百官,他就不能为他求一个正义吗? 叶思睿心里憋着一口气。每日不用茶茗叫,自己就起床赶路,一直到日暮西沉才肯停下。若是赶得上酒楼客栈就住店,赶不上,路边随地躺一晚也就是了。但若说中途投宿人家,他是万万不许的。茶茗从没见过自家老爷如此不讲究的时候,别说他,连夏天舒都没见过。但夏天舒知道叶思睿心中憋着一口气,也就每日随他赶路。 这么不要命的赶路,很快到了京城。 进京那日,叶思睿换上了五品白鹇补服。士兵虽行礼放行,但习以为常的态度提醒着几人,这是扔块砖头就能砸落一片官员的京城了。 马庐本以为叶思睿一到京城就会去递折子请见,或者到直隶的提刑按察使司报道。谁料叶思睿倒悠闲自在地游起城来,一会看看这里,一会看看那边,时而唏嘘感慨,“这家店,我在京城的时候常来的,老板人极好,没想到却已经关门这么久了。”马庐这才想起他从前应该是赴京赶考过,只是如今哪里是感今怀昔的时候?他想叫夏先生劝劝叶大人,可一看夏先生,也是唏嘘中夹杂着些感慨。难不成他也来过京城? 骑着马转了大半个上午,叶思睿才挑了家“状元楼”入住。 状元楼果然不同凡响,十分气派,而且历史悠久。据说这牌匾上的三个字是前朝曾经投宿的某位举子题的,后来那举子当真中了状元,平步青云,一直做到内阁大学士,状元楼也因此出名。如今赶考的监生举子,凡是手头宽裕的,少不了来状元楼沾沾喜气。 叶思睿穿着官服,酒楼的掌柜少不了来行礼。“这位大人可是才入京的?” 叶思睿颔首,“入京要停留几日,请掌柜的准备两间上房。” 这可是出乎意料了。掌柜的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好阔气!下面的五品官员有几个能让仆从也住进状元楼的上房?最后还是马庐谢绝:“大人,小的们就不用了吧?”谁知道这里住一晚要花去他几月的俸禄! 叶思睿催着掌柜:“快些准备吧,我们带来的马也烦请掌柜的请人照料了。” “这是自然,自然。”掌柜的一叠声应下,招呼店小二照顾他们。叶思睿叫茶茗拿银子,茶茗咬咬牙掏出沉甸甸的银锭。 这会楼里还有些冷清,参加三月会试的试子大多才刚刚上路,仅有的一些儒生打扮的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谨慎地打量着叶思睿一行。 入住之后,叶思睿又按例叫了一顿丰盛过度的饭菜。一直沉默的夏天舒却突然说:“这顿饭花的银子,够并县全部的灾民喝几月的粥了。” 一听这话,叶思睿陡然醒悟,想想灾民的情形难免面露羞愧,将一半的菜都划掉了。看得店小二暗骂这下人多嘴多舌。 用过饭,叶思睿叫他们回房休息,自己换上便装出门。马庐不放心,问他去哪儿,他只说是去都察院递折子。马庐暗自咋舌,穿一身布衣去递折子?他实在不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10 知道叶大人是怎么想的。 叶思睿的折子早就起草好了,揣在怀里,他又骑着马慢悠悠转了大半个京城,才绕道都察院。 都察院的门子不肯放他进去,也难怪,宰相门前七品官,叶思睿打扮得再怎么贵气,也不过一席布衣。叶思睿也不恼,取出折子交给门子,郑重地吩咐:“我家老爷吩咐我将折子亲手送到都察院。” 门子真把他当作跑腿的下人,接过奏折,狐疑地问:“你家老爷是谁?” 叶思睿微微一笑,“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朱大人。” 说完,他也不管奏折如何,骑着马施施然回状元楼了。见到夏天舒和马庐,只说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夏天舒反应淡漠,马庐面露忧色,他佯装不知。 晚些时候,叶思睿的房门被敲响。叶思睿快步走过去开了门,一个穿着华美,面白无须的小子上上下下打量他,尖着嗓子问:“你就是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叶思睿?” 叶思睿恭敬称是。 “陛下叫咱家传您入宫!” 夏天舒与叶思睿同住,这时大步走来。马庐就住在对面,听到声响也来叩门。内宦面露愠色。叶思睿客气地说:“劳烦公公稍作片刻,我换一身衣裳。” 夏天舒开了门,马庐一见是宫中传令的内宦,就知道事情成功了一半,立刻回避出去。夏天舒却如木桩子一般杵着不动。内宦瞪了他一眼,又尖声尖气地说:“叶大人从未面见天颜,想必还不懂规矩……” 茶茗服侍叶思睿入内换衣,叶思睿敷衍着说:“请公公指点。” 内宦得意地瞪了夏天舒一眼,拖着声音说:“这首先么……叶大人得先学会约束下人。” 叶思睿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觐见的礼仪本官已经知晓,不劳公公费心了。”他缓步走出来,身穿小杂花纹的青袍朝服,展角随着他头部摆动微微发颤。“公公请。” 内宦咬牙切齿地随他下楼,叫他坐上专用的轿子。叶思睿心知肚明,待自己回来后,他少不了在皇帝面前说上几句。但是那又如何呢? 轿子形制普通,不引人注目。抬入宫门,就要下轿步行了。叶思睿眼观鼻,鼻观心地专心走路,丝毫没有分神打量这座富丽堂皇的宫城。 内宦将他带到暖阁,暖阁外面服侍的宦官问他:“是叶思睿大人?” 叶思睿打量他的服色,恭敬地拱手,“正是,劳烦公公通报一声。” “不敢当,陛下正在等着您呢。”那位宦官抿嘴一笑,引他入内。 皇帝陛下加冠不过两三年,正值壮年。此刻他独自在暖阁里埋头批奏折,只穿一件纹龙的盘领窄袖袍,翼善冠上嵌着金二龙戏珠,明亮的烛光下,是一张俊朗出尘,已脱青涩的脸。 叶思睿情不自禁地直视龙颜,听到宦官咳嗽,才垂下眼,跪拜。“臣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叶思睿见过陛下,陛下万岁!”然后起身垂手侍立,挑不出一丝错处。 皇帝这才抬起头,冲引叶思睿进来的宦官说:“辛苦冯大伴了,去门口看着吧,无关紧要的人一概回了。” 冯太监唱喏,缓步退出。大门再一次合拢,皇帝终于看向低眉垂手的叶思睿。“叶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第83章 科场舞弊(一) 叶思睿恭敬地从怀里取出汤良工奏报并县水患实情的奏折, “回陛下,江北州知州汤良工去世前有遗折上书陛下,未来得及奏报朝廷。” 皇帝倚在御座上, 神色慵懒。“念。” 叶思睿捧起奏折一字一句读了起来。读完后依旧垂手侍立, 暖阁里安静如斯。良久,皇帝换了个坐姿, “汤良工是个老实人,爱卿是怎么入了他的青眼, 叫他三天两头上折子为你说情的?” 这话含着危险的讯息, 叶思睿神色不变, “陛下说的是,汤大人是老实人,本本分分办事, 自然就能得他赏识。” “本本分分办事,嗯?”皇帝意味不明地用指节叩着御座的扶手。“他是怎么死的?” 叶思睿跪地,朗声道:“臣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叶思睿斗胆弹劾江北州知州李骧包庇佐贰官贪污,勾结金剪会余党残害汤良工大人, 又欲焚其遗折,蒙蔽陛下双眼!实属罪该万死!” 他跪在地上,心里却不如刚刚忐忑。终于说出了口。 “金剪会, 嗯?”皇帝又发出了危险的尾音,“李骧也是胆子大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在思索什么,好半天才意识到叶思睿还跪着, “起来吧叶大人,你千里迢迢入京来见朕,就是为了告诉朕,如今江北州上上下下都烂透了?” “李骧大人曾任东安县知县,臣任东安县知县期间曾上疏弹劾他包庇佐贰官拐卖稚童,有知情不报之罪。” “朕知道了。”皇帝不耐烦地说。 这场弹劾中陛下的反应出乎叶思睿的意料。这就算完了么? “你还有什么事么?” 叶思睿深吸一口气,“并县水患,县丞孔泰平无恶不作,荼毒百姓,臣已尽数上报,然而孔大人无法无天,乃是买通了上官,臣请严刑拷打,追根问底,治罪官员。县令施子玉空有治水才能,可另选他址,修建水坝,造福百姓。” 皇帝听完他的话,轻蔑地说:“朕知道了,孔泰平算个什么?可施子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穿用度,只怕比朕还要讲究!世家大族都是这个德行吗?” 叶思睿听得心惊胆战,原来皇帝打的是这个主意? 皇帝话头一转,又用慵懒的嗓音说:“叶大人若是奏报完毕,朕这里却有你的一桩事。”他从几案上正批改的公文中挑出几本,语气也渐渐沉了下来,“今年直隶乡试,主考官本是赵榕,乡试前爆出漏题一事,朕换了姚奕做主考官,勒令他们重新出题,甚至科考延期。”皇帝连连咳嗽几声,叶思睿想起自己听说科举延期时的满腹狐疑,心中默然。 “然而揭榜后试子一片哗然,璞县中举十一人,是史上从未有过的。其余地方的试子议论纷纷,指责姚奕私自泄题。在京城几次抗议,后来连国子监学生也搅和进去,跟着上书。”皇帝的语气也十分疲惫。“最后一个璞县试子在状元楼自缢了。你在状元楼住,没有听说这件事吗?” 叶思睿摇摇头,因为中举把人逼死,这事情听起来就有些骇人听闻了。 “试子平息了,这事情还没有结束,赵榕和姚奕到底有没有罪,这些中举的人究竟是不是有真才实学,朕需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叶思睿知道他想要自己做什么了,却觉得这个担子太重,自己实在接不得。“陛下容禀,并非微臣推诿,只是两位大人都是礼部专员,位高权重,微臣人微言轻,如何能查这起案子?”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11 姚奕是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姚家又是京城的名门望族,姻亲血脉盘根错综。赵榕是礼部右侍郎,苏州人氏,先帝在位时的状元,门生弟子满朝遍野。叶思睿何德何能,去查这两位科考舞弊? “此事就得你去查,其他人朕派谁去都不合适。”皇帝的声音虽然仍然十分疲惫,却饱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叶思睿心知肚明,这二位都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南北党的中流砥柱,陛下若想搞清案情,就得选个两党之间不偏不倚的人物,且不说这样的人并不多,查案的人稍有不慎,就会沦为众矢之的,除了自己恐怕也没人愿意接过这个担子。想清楚了他就重新跪下,“微臣接旨。” 皇帝点点头,“李骧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专心查明这起案子,告诉朕是谁在朝廷和学子之间挑拨离间。”他连连冷笑几声。“朕已经跟朱大人打过招呼,你直接拿着文书去提刑按察使司报道便是。” 叶思睿叩头领旨,口呼万岁告退。 他退出暖阁。冯公公就在暖阁外弓腰看门,见他出来了,脸上聚成一个笑,“叶大人出来了,咱家叫人送您出去。” 带叶思睿来的那个宦官面露不豫之色,插嘴道:“冯公公,他不过是个从五品……” “闭嘴!”冯公公声音尖锐喝止了他,“咱家和叶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喝退了那个宦官,他又叫来另一个小黄门送叶思睿出宫。 叶思睿出宫后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虽然不像入宫时有轿子一路接送,但小黄门还是恭敬地为他备了一匹马。叶思睿骑着马一路回状元楼。此次入京,原本的目的没有达到,反而又惹了是非。也罢,只当是为天下学子讨一个公道了。他也考过乡试,见过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是怎么拼命的。若是通过此事能给两党打击,倒也不错。 回到张灯结彩的状元楼,叶思睿叫来店小二,“你家掌柜的何在?” 店小二不敢怠慢他,“掌柜的在屋里算账呢,您稍等,小的这就去通报。” 掌柜的对这位出手阔气的官员印象很深,从屋里一路小跑出来,双手在袍子上蹭了蹭,“大人有什么指教?” 叶思睿看大厅里都是一些寻常的酒客,上午不怀好意打量他的学子都不见了,便直接问他:“本官是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奉旨调查乡试舞弊一案,状元楼里自缢的那名学子情况如何?速速招来。” 掌柜的吓得腿都软了,“回大人,顺天府府尹已经来问过了,可是这事……这事实在不怪小的啊。” “顺天府那边本官自然会过问,你先说说你知道的吧。” 掌柜小心翼翼地说了起来。原来自从有前朝的典故,状元楼一直为入京赶考的学子追捧,这次也不例外。出事的那名学子叫万成朓,是璞县人,家境富足。他入京头一日就入住了状元楼,还帮随他一同赶考的同乡举子万成煜和李兴欢定了房间。后来科举延迟,万成朓整日阴沉着脸,万成煜则整日不见踪迹。不过此时整个酒楼的学子心情都不大好,掌柜的格外小心地伺候着。 放榜出来后,李兴欢落榜了,万成朓中了第十八名,万成煜中了第六十七名。其余状元楼的学子,有中第的,有落榜的,还以万成朓的名次最高。掌柜的特地置办了酒席为他们庆贺。谁料那一晚宴席上的气氛就不太正常了。万成朓和万成煜都很高兴,李兴欢郁郁寡欢,一个劲喝闷酒。这倒也正常,三年一科考,落第试子的难免心情郁郁。但其余的那些中举的人却也不见喜色。这就有些奇怪了。 但掌柜的并没有想那么多。酒过三巡,他亲自抱了酒坛来敬酒,论理第一个要敬的是万成朓,掌柜的照例吹捧一番,又祝他来年会试金榜题名,给状元楼题字。万成朓兴致很高,一口应下,而他下手的一个叫解清的学子却说起风凉话,“掌柜的不必操之过急,有些人这回是撞了大运,托了姚大人的福,来年换位主考官大人,能不能在榜上还未可知呢!” 掌柜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科考舞弊从来是大忌,沾上的非死即伤。万成朓也变了脸色,当时就扔下酒碗质问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学子也冷笑着卷起袖子,“我是什么意思,你听不明白?” 两人眼看就要打起来,掌柜的连忙叫人把他们拉扯开,各自送回屋。不过几日后,大街小巷都开始传言姚大人主考泄题,致使璞县十一名举子上榜。 学子们中举后不能立刻离京,还要拜见座师,参加鹿鸣宴等等。传闻越来越扑朔迷离,万成朓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解清中了第二十六名,在万成朓之下,这或许是他那日出言讽刺的原因,不管乐意与否,他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有言语冲突。后来万成朓干脆整日待在屋里或是出门游荡,用饭也是叫小二送到房里。解清更是逢人就嘲笑万成朓舞弊事发,没脸见人了。 京中的风声越来越紧,不时有举子到顺天府门口抗议科举舞弊。赵榕和姚奕前后脚上书为自己辩解,停职在家,闭门谢客。 也就在那一日,店小二给万成朓送中饭,敲门进屋,却发出一声尖叫:万成朓在自己的屋里上吊了。 第84章 科场舞弊(二) 叶思睿听完之后愁眉不展, 思索着问:“你平日看着,那万成朓的学识如何?像是能考出乡试十八名吗?” 掌柜的苦笑,“大人, 您这就难为小的了。学子们至多在酒宴上应酬答和, 小的能看出哪些学子是有真才实学的,哪些是死读书, 甚至不读书的,便不错了。若说谁能中举, 能中多少名, 那就只有天老爷知道了。” 想想也是, 乡试要考三道四书和四道五经题,经义是大家都通读的,文章或有高下之分, 然而文无第一,最终榜上名次如何,除了学识外,也要看座师和主考官的喜好, 朝廷局势,甚至可以说是试子的时运。 他想想,又问:“那万成朓是有真才实学的, 还是死读书或是不读书的呢?” “小的干这行多年了,这话还是说得准的,万老爷的确是书香门第,少年才子。否则小的也不会请他题字。结果啊……真是可惜, 可惜了。”掌柜的又是拍胸脯保证,又是惋惜怅叹道 这便是了。叶思睿点点头,又问:“科考推迟是怎么一回事?” 恰在这时候,夏天舒从门外走了进来,因为速度快,衣袍带起一阵风。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回来。叶思睿便被吸引去眼神,却看他径直走过身边,快步上楼,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这又是怎么了?叶思睿半是诧异,半是失落。 掌柜的也随着他移开了视线,注视着夏天舒的背影。“哎哟。”他压低了声音感叹,“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12 大人,这位大人是您手下的?” 叶思睿颔首,“他是我请的幕僚。” 掌柜的露出怀疑的神色,“小的是买卖人,形形色色各个行当的人都见多了,奉劝您一句,一个幕僚罢了,若是能打发就打发了吧。这位大人身上……啧啧,那可是有煞气哦!大人您是文官,沾上这煞气,那还能有好事?” 叶思睿心中的不舒服更胜,他故意明显地皱了皱眉,跳过这个话题。“别扯这些神神道道的糊弄本官。我问你,科考推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的见他不领情,悻悻地说:“那您可是问错人了,小的一个生意人,哪里知道这么多呢?只是听试子说那日他们搜身进了号房,一场还没考完就放出来了。”他稍稍压低了声音,“说是有人考前就……咳咳,就买到题了。” 他故意说的含蓄模糊,叶思睿是经过科考的人,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状元楼并非单单做酒楼的生意,每逢乡试、会试前几月,总要寄卖书斋的各种题录,往年中举的文章。学子们日日在房中埋头苦读,在状元楼寄宿的学子往往家境宽裕,并不在乎花个三钱两银就近买来册子。这所谓花钱买的题目,兴许和状元楼也脱不了关系。叶思睿摇摇头没有追着这个话头再问。“万成朓死了,万成煜和李兴欢何在?那个嘲讽万成朓的学子呢?” “三人都被顺天府带去问过话,解清老爷是南面的人,来年还要参加会试,还在这楼里住着。万成煜和李兴欢老爷带着铺盖走了,下落小的也不知了。” 看他也说不出什么,叶思睿只匆匆扔下一句警告:“你再好好想想,若有什么蓄意隐瞒的,本官定饶不了你。”便冲上楼。他与夏天舒同住一屋,此刻也不必遮掩,大大方方走进去。夏天舒正如没事人,仰面坐在窗边,也不知在看什么,叶思睿刻意放重了脚步,他头也不回,话也没有一句。 叶思睿坐下,大声招呼茶茗倒茶,“我今日跑了一大圈,又在楼下和酒楼掌柜说了半天废话,早就口干舌燥了,你就没点眼力吗?” 他声音又响,又阴阳怪气,夏天舒总算分神淡淡瞥他一眼。“出什么事了?” 叶思睿立刻说:“茶茗,你出去!我和夏先生说说话。” 茶茗拿着茶壶茫然无措,不是刚刚还叫着要吃茶么? 茶茗走出门,叶思睿就重重地放下茶碗。夏天舒极淡地叹了口气,“你发什么脾气?” 叶思睿听他一语道破,连装也不用装,走到他面前,目不错珠盯着他问:“方才在楼下,你为何从我身边走过,一句话也不说?” 夏天舒被他居高临下望着,却没有半分不快,“你和酒楼掌柜在谈正经事,我为何要打扰你?”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谈正经事?”叶思睿不依不饶地问。 夏天舒语气淡淡,“否则你还会与他闲聊么?” 叶思睿自讨没趣,却不愿轻饶他。“你不要胡搅蛮缠,就算不和我说话吧,为何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这么径直走过去了?” “我既不打算与你交谈,为何不能径直走过去?”夏天舒反问。转来转去倒转回叶思睿这里。叶思睿心里烦闷,夏天舒只怕根本没明白他为何要在意这个,只当他是在无理取闹。“我送你的玉带扣呢?你放哪里了?为何不戴着?”他揪着夏天舒的袍子问。夏天舒轻轻松松把他从身上揭下来。“我留着呢。” 叶思睿仍不想就此罢休,他离夏天舒很近,近到轻而易举就可以接触。“天舒兄,我等不及了。”他凑上去,把自己的嘴唇贴在夏天舒的嘴唇上。 这个吻持续的很短暂,夏天舒立刻便推开了他。叶思睿的脑中也已经炸成一片,乖乖任他推开。等醒过神,叶思睿才开始后怕,后知后觉打量着夏天舒的表情。 出乎意料的是,夏天舒并没有愤怒的神情,只是作沉思状。“天舒兄?”叶思睿小声地叫他。 夏天舒听到他的声音,顺着视线看去,眼里有些疑惑,“你是把我当成了女子?” “绝不是!”叶思睿矢口否决,只差指天发誓,“我既同你说过我不喜欢女子,如何会把你错当成女子?你又哪里像是女子?我……我爱慕你,只是爱慕你而已。”他稍稍犹豫,就将话说出口。 夏天舒却没有在意他的表白,仍是寻求解答一样,“可你说过你喜欢的那个丫鬟。” “那早就过去了!”叶思睿生怕他误会,急急地解释,“我……我爱慕你,不在于你是男是女,也不介意你究竟是男是女。天舒兄,你是我见过最英勇无畏的男儿,但我爱慕你的心思,同过去爱慕那个丫鬟却是一样的。” 夏天舒听了这解释,仍然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叶思睿生怕他想明白后就要夺门而出了。反正今日已闹成这样,不如破罐子破摔,干脆鼓足勇气握住他的手在床榻边坐下。“天舒兄,你陪我辗转多地,救我多次,帮我良多,你……你当真对我没有半分私情吗?” 他语带哀求。夏天舒不自觉地回握他的手,“并非如此。” 叶思睿立刻便笑出来,“那就是说,天舒兄对我也有相同的情愫了?”其实私情也有很多的解释,叶思睿却仓促地下了结论。 “叶思睿……”夏天舒慢慢地叫他的名字。 “叫我子奇。”叶思睿立刻说。 “子奇。”夏天舒妥协了,“你不是普通人,志存高远,前途无量,我知道。我是杀手,背负鲜血人命,并非良民,你也知道。”他不等叶思睿打断,说:“除了危急时刻救你,我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什么。” 他的语气平淡,眼神也是淡漠的。叶思睿却尽力凝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试图在其中找到一丝伤感,最后却发现,夏天舒说的的确是他的心里话。于是叶思睿握紧他的手,“你会的可多了,你可以帮我验尸,我们俩一起破案。你还可以教旷儿武功,对,你也可以教我武功,教我药材和穴位,如何辨识他人的身份,哦,对了,你还能吹笛子给我听。”他像是兴致勃勃,一样样列举着,手却丝毫不肯放松。 夏天舒却仍是轻轻叹了一声,抽出自己的手。“你身边能做这些的人很多,他们也不像我背着人命和冤仇,你没听别人说吗?我们迟早会分道扬镳的。” “可他们都不叫夏天舒,也都不是你!”叶思睿用力抓住他的手不肯让他离开,逼着他与自己对视,“你管那些人说什么!你与我相识两年了,四处办案也有一年多了,我们何曾分道扬镳过?既然一年两年可以,十年二十年又有何不可?”他一口气说下去,“你还答应了看我慢慢改变,怎么现在就要食言么?” 叶思睿的眼神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一直淡然的夏天舒也避开视线。他可以说服自己拒绝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13 叶思睿是为叶思睿着想,却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誓言。 叶思睿见有效,立刻趁胜追击,换用最哀怜语气,慢慢放松手上的力道,“天舒兄,我有无数护卫,却只有你一个。我们一起办案,惩恶扬善,处置贪官污吏。若是缺了你,我也会去做这些,只是不比我们二人齐心协力。”他说,“留在我身边,我们一道坚持下去,好么?” 夏天舒终于主动握住他的手,“好。”他说。 第85章 科场舞弊(三) 解决了夏天舒这头的问题, 叶思睿心里的大石头瞬间卸了下来。又是甜蜜又是欣喜,盯着夏天舒看个不停,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握住他的手不肯放。 夏天舒也难得地翘了翘嘴角, “你不是有正事要做么?” “你也不问问我和掌柜的在说什么?”叶思睿笑着看着他说。 夏天舒拇指摩挲着叶思睿的手背,“你问他什么?” 叶思睿心满意足地将入宫开始的一系列事慢慢说来, 夏天舒听到他分析南北党,嘴角难得的笑意也消失了。“这很危险。” 叶思睿又愉悦地享受过了他担心的眼神, 才说:“不必担心的, 我心里有数, 这件事是在皇上那里过了名目的,我不会有事。” 夏天舒听他这么说,果然放松神情, “那你快些去查案吧,否则那些学子还要激愤下去。” 叶思睿却不舍得结束这短暂的温馨时光,慢慢顺着夏天舒的手捏住手腕,感受他的脉搏, 又与他五指合拢。“不急。” “快去吧。”夏天舒又催了他一遍。“我就在这里,跑不了的。” 叶思睿才不情不愿松开手。他倒是有心和夏天舒一同查案,只是接下来就是要按照吩咐办事, 直接带着夏天舒不合适,让夏天舒扮成小厮他又不忍心。陛下亲口对他说要去提刑按察使司报道,那不管他如何不情愿,都得去露个面了。然而叶思睿思虑再三, 还是不甘不愿,决定能拖就拖。 于是第一站成了顺天府。顺天府和状元楼都在京畿中心地带,距离并不远。叶思睿换一身衣服,揣好身份书函,扮作一个翩翩贵公子就出门了。走之前,他还不忘捏住扇柄冲夏天舒回眸一笑,“这番打扮如何?” “甚好。”夏天舒含笑目送他。 叶思睿喜滋滋地出门。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顺天府衙门已经出现在面前。叶思睿袖中笼着装碎银的荷包,一见到门子,他就微微一笑,将怀中书函抽出一半,“我奉命来顺天府跑腿,请大哥行个方便。”言罢托出荷包递上。 这里的门子明显比地方的人油水少很多,毫不犹豫地接过荷包,一掂量轻重就露出喜色,不慌不忙收入袖中,放出了一条路来。叶思睿便大摇大摆走了进去。成功过了正门,终于在进入厅堂前被拦了下来,这一回叶思睿大大方方取出公函,“本官是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叶思睿,奉命侦查乡试舞弊案,请顺天府各位配合本官。” 叶思睿的穿戴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但那公函是确凿无疑的,所以半信半疑的下人只好把他请进正堂,沏上茶,前去通知府尹。 顺天府府尹是正三品大员,一个区区佥事,还不值得他匆忙前来迎接。所以叶思睿做好了心理准备,慢慢喝了两盏茶,才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绯袍男子步履仓促地赶来。“佥事大人大驾光临,本官有失远迎,实在失礼了。” 叶思睿也知道他是客套话,连忙起来行礼,顺势让出主位,“下官是为了调查乡试舞弊案才斗胆前来叨扰,还请大人施以援手。” 他二人推让一番,才分主客坐下。顺天府府尹李昌瑞慢慢喝了半盏茶,抬头笑道:“本官正说朝廷该有专员来调查此案,就听说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大人莅临了。” 叶思睿能品出这话中带刺,连忙郑重地解释道:“大人调查者案子,陛下定是放心的,只是此次争议在于上榜的试子是璞县人,下官正是提刑按察使司巡查江北州的佥事,所以才接手此事,也不过是起个名头罢了,该怎么查的,大人还尽管怎么查。” 这个案子毕竟是个大坑,牵扯到无数官员,早些被人抢走也早些舒口气。李昌瑞略想了想,便平了心气,“叶大人不必谦虚,既然朝廷有令,勘察此案当以叶大人为首。不知大人想知道什么?” “之前的科举推迟是怎么回事?听说有人提前买到了试题?”叶思睿迫不及待地问。 这问题不管是谁来查案都要问起的,所以李昌瑞毫无异色,听了就叹息道:“每年乡试总有些无良之人放出风声,说是花钱便可买到今年乡试题目,这些无稽之谈不管多么荒唐,总有学子相信,本官也组织了人手打击,只是这些交易本就是避人耳目的,总也无法禁绝。更有甚者,还有试子登堂击鼓,责骂本官妨碍他们复习备考——简直混淆黑白,莫名其妙!” 叶思睿知道他没说完,就默默听着。 “今年也不例外,若是不太过分,本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直到所有试子都进入号房发下卷子,考官才通知本官,真的有人买到了题。” “什么题?” 府尹缕着胡子说:“四书第一题,‘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 这句话出自《论语》,是四书第一题。这影响就很大了。三道四书题是五房书生都要考的题,一旦泄题,就涉及到参考的所有试子,不能临场换题,就必然要推迟科考了。叶思睿若有所思, “这题是赵大人出的?” 李昌瑞说:“的确是赵大人出的,考官们提前都收到了,这也是这个案子难断之处啊。” 这道题出的颇有难度。寻常试子读《论语》做题,多半摘那些忠孝、义理的句子,很少会留意这一句。况且这句最最考验考生以小见大的本事,句子表面描摹圣人爱物的景象,实则是写仁义之道惠及天下,若流于表面,则在立意上就略输一筹,不免被黜为三等。 “那后来呢?后来姚大人出了什么题?” 李昌瑞并没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重考之前所有题都泄露了,自然是重选了四书题和五经题。” 那可是个大功夫,“那么四书题第一道改成了什么?”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还是出自《论语》。四书中《大学》、《中庸》篇幅略短,几乎每句都曾经入题,这几年间为了避免撞题,四书题还是从《论语》和《孟子》中抽的比较多。不过即使是出自同一本书,相比赵榕出的那句,姚奕出的题就简单了很多。子在齐闻韶几乎每个正经学过做文章的人都拿来练过手,人人都有几经修改的现成文章,很难说能否看出考生的真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14 才实学。不过叫姚奕在推迟那几天之内就出完整整一套题也实在是难为他,略简单些也是保险起见。 这么想来叶思睿自然地问:“不知那些璞县的试子题答得如何?那个自缢的学子,听说考中了乡试第十八名的,卷子又如何?” 李昌瑞说:“不瞒叶大人说,此事一发,本官一面派人去拿人,一面就找礼部要卷子了。可礼部那帮人却百般推脱,最后也只拿了万成朓,哦,就是那个自缢的学子的卷子糊弄本官,可气,可气!” 他说着可气,面上却不见真的动怒。可见不管是礼部的话还是他的话都只是托辞,这个案子谁都不愿碰。 “万成朓的尸身仵作看了吗?确系是自缢?他的卷子又如何。”他一口气急急追问,李昌瑞便收起笑,一板一眼地喝起茶。叶思睿只好赔罪,“是下官心急了,府尹大人素来有远见,想是办得清清楚楚,只是有皇命在身,下官也只好失礼。” 李昌瑞抿着嘴唇说:“死因是自缢无疑了。他的卷子……以本官粗浅之见,说是乡试第十八名也当得起。我叫人拿给你看就是。” 他叫人去拿验尸单和试卷,叶思睿恭恭敬敬道过谢,又问:“府尹大人知不知道,万成朓可有什么相熟或者有嫌隙的试子么?” “你这话倒是问对了人。”李昌瑞很痛快地说:“与他同住状元楼的有两个相熟的试子,万成煜和李兴欢。万成煜是他同宗的兄弟,前来陪考的,此番也中了举,只是名次稍靠后些,李兴欢是他同乡,据说是赶路时认识的,但是落第了。至于有嫌隙的……”他故意拖长声音望向叶思睿,叶思睿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有一个叫解清的举子,据说在鹿鸣宴上对他语出不逊,还三番两次暗示他舞弊。” 他这番话对于叶思睿并没有什么新收获,然而叶思睿还是得谢他:“府尹大人一言,下官受益匪浅。”吹捧完才好接着问:“不知他们供出了什么?” 提起这个,李昌瑞又阴下脸,粗声粗气地说:“什么都没有!万成煜说那日早间万成朓就独自待在屋内,与前些日子一样,不许别人打扰。他和李兴欢住一间上房,万成朓独自住一间,所以并不知发生了什么。李兴欢的说法一般无二。解清一口咬定自己只是看不起万成朓目中无人,有意挑衅,那日出事时他正在酒楼用饭。万成朓的死因是自缢,这些试子又是榜上有名的秀才举人,本官也不能对他们用刑,只好放了。” “放了?”叶思睿惊问。 “李兴欢没有中举,应是回乡了,万成煜本官也不知道了。”恰好这时验尸单试卷也送来了。叶思睿手握旨意,李昌瑞并不难为他,叫他签字画押就可以带着东西走了。 叶思睿带好东西出了门,正盘算该往哪儿去,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子奇!?” 第86章 科场舞弊(四) 叶思睿闻声回头, 不期然看见一个穿着曳撒的人,眉目清秀面容姣好,凡见过的人都印象深刻。“何英?” 何英大步流星地追了上来, 笑容爽朗, “我还当是我认错人了,只是背影看上去实在像, 就叫了一声,没想到还真是你, 你怎么来京城了?”他一面说着, 一面双手扶住叶思睿的肩膀, 细细打量他。 叶思睿能在此地偶遇故人,心里也是欣喜的,见他待自己亲近自然, 并没有客套行礼的意思,更感喜悦。“我是后来才听你爹说你入京考武举的,结果如何?” “考中了。”何英举手投足之间一副英姿飒爽的风流,路过的马车都放慢了, 戴着面纱的小姑娘、成亲的妇人,都忍不住凝神注视他。 “那可真要好好庆贺一番。”何英本就比他高,这几月间又长了不少, 打量他的脸都要低头注视。叶思睿心里不自在,便挣开他的手,“这等大事既然遇上了,就没有装作不知道的道理。我请你去吃酒吧。” 何英开心地应了。叶思睿带着他往状元楼走, 边走边问起他日后的打算,“你还要考武进士么?还是直接做官?” “我想考进士,举人入仕太难了。”何英实话实说,说完看到叶思睿淡然的笑恍然想起面前这人就是举人出身的,连忙磕磕巴巴分辨道:“我并没有看不起……看不起举人出身的意思,哎,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上去是长大了,可是变化还不大。叶思睿本来也不会在意这些。他夺权一句原本就是顺口,毕竟会试高手如云,真出什么事安顺侯非得气死。不过既然何英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劝。“没关系,举人出身的确低人一等,你有这样的上进心,安顺侯想必十分欣慰。” “得嘞,老头子差点没被我气出个好歹。”何英歪歪嘴。他们不知不觉间走到状元楼的门口,何英抬头一看,咧嘴笑了。“叶大人,好豪气,怎么住到状元楼来了?” 初见时那声“子奇”转眼变回了叶大人,果然还是变了些的。“你没有来过?”叶思睿看何英转来转去四下张望,打趣道:“你若是来住,说不定也能拿个状元。” “这都是你们文人酸溜溜的毛病,我们武人可不兴这个。”说归说,这一路何英眼睛却没停过。“实话说,离家走的时候根本没有多少盘缠,哪里住得起!”他是偷偷跑的,每月月钱本身就少,父亲和亲哥又不可能告知,还是靠狐朋狗友凑了点银子。 他们走到大堂里坐下。已经有学子在用饭。叶思睿注意到上回那个人又在和旁人窃窃私语,只是议论的对象由叶思睿变成了何英。何英全然不察,还在滔滔不绝讲着自己参加的武举的趣事。店小二过来叫他们点菜,叶思睿冲那群书生中为首的那个瘦高个扬扬下巴,“那位是不是解清老爷?” 小二说:“原来您二位认识?” 叶思睿没有答,叫程英随意点几个菜,程英也不跟他客气,一口气点了许多大菜。手脚麻利地点完,又要了两坛酒,问:“你们刚刚说什么人,解清?” “没什么,我不过随便问问。”叶思睿等小二下去后问他:“你知道状元楼有举人自杀的事吗?” 提起这个话题,自见面起就嘻嘻哈哈的何英脸色暗了下来。“不瞒你说,这事全京城恐怕都知道了。我新结识了一位好友,那死者便是他本家兄弟。我又如何能不知?” 万成朓的本家兄弟?叶思睿眼前一亮,“你那兄弟名讳可是成煜二字?” “炜如兄本名的确是万成煜。” “那你知道他如今住在何处?”小二端着几样下酒凉菜,报了两坛酒上来。叶思睿努力控制激动颤抖的声音。何英莫名其妙地回答:“他如今赁了一处房子备考,还是我给他找的,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儿住?”他嘴上说着,不耽误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15 手上斟酒。“来,叶大人,他乡遇故知乃人生大喜,我敬你一杯。” 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叶思睿举杯,“这杯该是我敬你,恭贺你中举。”两杯酒一饮而尽,叶思睿却注意到解清为首的那群试子又喧闹起来,而且愈发过火,不加掩饰地讥笑着看向这边。叶思睿也假装不闻。何英专心与他交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为何要见他?”他伸长脖子问。叶思睿思索了一下就决定不瞒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他说:“我奉命……” “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行事如此不知体统!” 一声怒斥从天而降。两人各自抬头看去,是一个襕衫举子,方才与解清同桌吃饭的一人。叶思睿一看便知他只是个小人物,遥遥看向解清,解清正与旁人交谈,若有若无瞥向这边。是来试探的? 叶思睿的毫不关注更激怒了那人。“我说你呢!好端端的读书人,怎么和这等粗人混在一起,简直丢尽了我们读书人的脸!” 叶思睿还能忍,何英却忍不下去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张口闭口的粗人,你又读了多少书,做了多少文章?不过是个举人,神气什么?来日金銮殿上再见,再神气也不迟!” 那举人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然而何英看起来就是个混不吝的,真动起手来,那帮文弱书生根本奈何不了他。嘴上说不过,打也打不过,似乎只能退去了。 那人看了看他的同伴们,咬咬牙,又嘲讽叶思睿:“怎么?还要靠这样的粗人为你说话了?亏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吗?” 叶思睿把酒杯放下,正欲开口,身后传来声音:“你当面讥讽他人,难道就没有廉耻之心吗?” “天舒兄?”这声音一入耳,叶思睿就分辨出来。那个举人看到又来了一个瘦高个,身上还带着武器,顿时没有挑衅的勇气,灰溜溜地回桌了。叶思睿挪了个空叫夏天舒坐下,呼唤店小二加一副碗筷。“我本以为你出去了呢。在屋里做什么呢?” “我说了就在这里等你。”夏天舒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叶思睿突然有种小时候叫兄长帮忙应付抄大字被夫子发现了的错觉,为了掩饰,拉起这二人介绍起来,“何英,这是我……我的挚友夏天舒,武艺高强。”他又转向夏天舒,“天舒兄,这是何英,安顺侯的幼子,已经考中了武举。” 话刚说完,他就觉得自己有些蠢,何英曾托他请夏天舒南下为安顺侯采办寿礼,两人都直接打过交道了,哪里还需要他多此一举?可是俩人都冲对方点点头,好像真是初遇。 “你刚刚说什么呢?”何英扯过叶思睿又问。叶思睿瞟向夏天舒,看他不动声色地喝了口酒,那酒杯似乎还有些眼熟…… “叶大人?” “没什么,我奉命调查今科乡试舞弊案。”叶思睿清清嗓子说,又看了看夏天舒。 何英莫名的兴奋,也学着他压低声音问:“这么说是真有内情?” 叶思睿看到夏天舒又要举杯,眼疾手快按住他的手,“你还没吃东西,空腹饮酒最伤身了。”夏天舒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任他握着自己的受放下酒杯。 何英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看了半天突然起身,“我想起还有些琐事处理,谢叶大人请的酒,来日若真能忝列金榜,再庆祝也不迟。大人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来有间客栈寻我。先告辞了。” 他说完就仓促地走了。叶思睿一头雾水,“这小子,刚想夸他来京城呆了一段时间成熟了,怎么看起来还是莫名其妙的?” 夏天舒放下杯子脱开他的手,毫不客气地捡起筷子,“都有什么菜?” 叶思睿看店小二托着大盘小盘走来,无奈地说:“多着呢,好一顿大餐,倒是便宜我们俩了。” 那帮学子也安生了,叶思睿陪着夏天舒,舒舒服服用了一顿饭。下午叶思睿无论如何也得去提刑按察使司露个脸了,他把从顺天府带出的证物托给夏天舒保管,临走前又对夏天舒说:“你不必一味等我,若是想转转京城,或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尽管去,只要注意安全就罢了,银钱也只管找茶茗要。” “我不缺银钱。”夏天舒把换下的衣服收进背囊。“你和何英倒是相似。” “我和他?”叶思睿没听懂他这么一说的意思,“他是堂堂侯府公子,我如何和他相似?” 夏天舒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随之移目窗外,“他是侯府公子,你也不差。” 去提刑按察使司的一路上,叶思睿都在思索夏天舒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想出了一身冷汗,还是毫无头绪。再想想,又想起何英莫名其妙仓促退下,他是怎么了?想来想去,只可能是夏天舒用自己的杯子喝酒被他发现了。 想到此处,叶思睿突然瞪大了眼。 难道,夏天舒是吃醋了? 第87章 科场舞弊(五) 这念头一闪而过。若说夏天舒会吃醋, 那还真是天方夜谭,可是若非如此,也不能解释他今日反常的举止。一个心恍如浸在温水中, 一会柔情似水, 温暖怡人,一会又涩涩的难过。叶思睿就这么纠结掰扯着, 到了提刑按察使司。 他穿好了官服,一进门便自曝身份, 请门子通报按察使大人。便有人将他请入厅内先行用茶。过不一会, 门子慌慌张张过来通传:“叶大人, 朱大人今日事情繁琐,不得空,请您去拜见郑大人, 也是一样的。” 按察使和副按察使如何一样?这位朱大人看来却是个老顽固的样子,上来就给他一个下马威。叶思睿无暇思索,应了一个好字,就随他去拜见郑淇。 郑淇也在忙活, 坐在桌前嚷嚷着叫属官做这做那,一手提笔,拧着眉头, 面前的折子堆了高高一座山,扭扭曲曲勉强露出他的脸。叶思睿进门,屋里的四五个人都没有搭理他,叶思睿只好对着主位行礼, “下官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叶思睿见过副按察使。” 郑淇终于抬起头看他,表情却不怎么友好。“是你?” “下官前来报道。” “墨那么浓怎么写字!赶紧加水!”郑淇冲着研磨的人嚷嚷,提笔写字,好像忘了叶思睿的存在。叶思睿就躬身站着任他晾着自己。郑淇写了几行字,属官小心翼翼地回他:“郑大人,叶大人还站着呢?” “还站着?”郑淇粗声粗气地问,又看了叶思睿一眼,“你们就这么没有眼力见,不知道给佥事大人布个椅子吗?当我按察使司是什么没规矩的地方!” 属官来给叶思睿布椅,叶思睿却不敢坐。这副按察使对他的意见可不小,恐怕是出于朱大人的授意。“郑大人,下官和您在璞县也算是有一面之缘了,下官究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16 竟哪里得罪了您,不妨请您明示。” “得罪了我?”郑淇手下运笔如飞,嘴里说的话依旧阴阳怪气,“叶大人这话折煞本官了。本官只是个四品小官,哪敢做什么记恨排挤之事,指不定哪日就被叶大人向上头参了一本。” 虽然仍然是挤兑的话,可是总算也说明白了叶思睿这遭遇的源头——越级。朱大人下令不查江北州佐贰官,搁置审讯孔泰平,叶思睿却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目的是什么路人皆知。如今皇上更是破格把乡试舞弊案交给他,这虽说是无意,也让朱大人面子上大大无光。 叶思睿之前已经聊想到此处,才磨磨蹭蹭不肯过来。如今确定了自己并未做其他得罪人的事,便将袍子后摆一甩坐下了。“郑大人,不必用话刺我。孔泰平的案子大人但凡提审过罪犯就该知端倪,把控一县之内铸银、水利、税收粮款,贪污修建水坝的拨款,欺上瞒下,枉顾人命,若这还不算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叶某还真不知道什么才算了。” 郑淇被他凭空噎了一句,却无法反驳,只得狠狠瞪他一眼,手上的笔也停了。叶思睿见他不反驳就继续说道:“至于乡试这个案子,却不是叶某自己讨来的。想必朝中也没人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活。只是背负皇命,也只好尽忠职守了。” “又开始拿陛下压人了?!”郑淇手里的毛笔直接飞了出去,落在叶思睿面前的地上。墨汁一路飞溅,属官纷纷就地跪下。郑淇大喝:“愣什么?捡回来!” 郑淇的眼神不可谓不凌厉,叶思睿却泰然自若,“下官本是据实禀报,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这个案子牵扯颇广,还得请郑大人配合才行。”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郑淇却面色沉静下来,接过毛笔,重新开始书写。“叶大人,既然你自认是个爽快人,我们就不兜弯子了,你想要本官怎么配合你啊?” “我想看璞县中举的十一个举子的试卷,最好还有几分其他试子的做比照。若不看试卷,就难以判断以他们的水平是否能中举。”叶思睿稍加解释,把礼部扣押卷子的事情咽下了,他还不想让郑淇知道自己先行去了顺天府。“自缢的举子有个一同赶考的同乡叫做李兴欢,落第之后估计是回乡了,我想问他些事情。” 郑淇一直埋头苦写,听他说完头也不抬,就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本官会给礼部打招呼,也会派人去找那个人。” 虽说见面不太愉快,但是该办的事也都办了,受几句风凉话根本不算什么。而且他心知肚明,郑淇根本不和朱大人报批就应下这些事,要么是朱大人事先就想到答应了,要么就是朱大人要他全权决定此事。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叶思睿都觉得要比自己直接和朱大人打交道好太多了。 办完事,叶思睿有心告辞。只是提刑按察使司不同于顺天府,毕竟是在自己的官司,办完事就走实在太不留情面。他心里踌躇,坐在那儿动也不动。郑淇又写完一张公函,看他仍端坐在那儿,就说:“想必是叶大人还不知晓自己衙门在哪儿,你带他去。”他草草指了个属官,那人躬身前去带路。叶思睿当真没想到他们还真给自己准备了衙门,只得苦笑着跟上去。 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都有自己按查的区域,一般都在当地的州衙或是县衙办公,一年到头也就那么几次上报案情需要入京,所以一般在按察使司内不会有办公衙门。叶思睿随这人七拐八拐走到一幢独立的厢房内,属官带她到右手边第二间停下,躬身道:“到了。” 叶思睿谢了他,又问他:“不知左右是哪些大人?”总不能还有其他地方的佥事也在此处吧? “回大人,还有各房佥事,兵备、提学、巡海、清军,驿传、屯田等佥事,都在此处办公。”答完,属官就行礼退下了。 叶思睿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提刑按察使司内各设专职人员,亦用佥事之名,只是比起巡按各州府的佥事品级低了很多。把他安排在这里算不上厚待,但是若说是刁难,为何还要大费周折准备衙门?他自顾自进屋,这屋子不大,布置还算精巧,一应皆有。许是刚刚整理出来的,家具都还干净,桌案上也没有几本文书,只是柜上有些地方志、四书五经。屋里并没有属官,叶思睿绕到几案后的官帽椅上坐下,全身放松,突然感到疲惫一阵阵的袭来,不禁深深吐了一口气。 就这么莫名其妙在新的衙门里坐了半晌。叶思睿突然就明白了郑淇的意思:既然有了办公衙门,他就得同提刑按察使司的其他官员一样晨起点卯,每日坐在衙门里处理公务。然而其他人有公务处理,他的公务却在衙门之外。郑淇是不想让他到处乱跑,又不好违抗圣命,才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可是他都与郑淇当面对质了,怎么还会被一个小小的衙门困住?这么一想,叶思睿就站起身往外走。他刚走到院子里,就有一个在郑淇身边见过的属官上前行礼,“叶大人往哪里去?” 叶思睿见自己的猜想被证实,说话也收起了笑,面色淡淡,“自然是去查案。” “叶大人是提刑按察使司佥事,为何不在衙门内等候吩咐?” 一个小小的属官,若不是上官授意,哪有胆子质问自己?叶思睿板起脸,“本官奉圣命办案,凡阻碍办案的一律视作违抗圣命,你是什么人,胆敢拦着本官出府办案?这罪名你担得起吗?” 属官当然担不起,连忙口称知罪。 “知罪就让开!属官不在主官手下办事,倒跑出来指手画脚了,小心我面见郑大人就参你一本!”叶思睿怒斥一声,有意将出来阻拦说成他个人的行为,终于将属官赶走。 那属官慌慌忙忙跑开,想来是去找郑淇告状了。然而叶思睿把话说到这份上,郑淇不可能不就这个台阶下,就更不可能亲自来质问叶思睿了。 叶思睿出了按察使司,心情大好,拦住过路的商贩问起有间客栈的所在。 叶思睿用的是官话,那小贩却不太会说官话,只好连说带比划,叶思睿总算搞清了,那有间客栈是在近京郊的地带,离得可不近。既然如此,何英怎么会在这京城最繁华的地带同他偶遇的? 或许他说今日有事在身并非托词。天色已经不早,赶到京郊已经来不及了,叶思睿便回状元楼去。这一回不打紧,刚进屋,店小二就像见了救星一样拽住他,掌柜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人您总算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叶思睿问。 “您手下那位大爷和解清老爷起了冲突,要动手呢!您快去看看吧!”掌柜的颤抖着手指向大堂后的一处屋子。 夏天舒怎么了?还真跟那帮试子起了冲突?肯定是解清又来挑衅,叶思睿一颗心悬了起来,怀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17 着满腔怒火冲了上去。 第88章 科场舞弊(六) “天舒兄?天舒兄?”叶思睿喊着跑了过去。 “我在。”旁边突然有人应了一声, 叶思睿脚步猛然一停竟有些刹不住,夏天舒从旁扶了他一把。叶思睿看看那紧闭的屋子,又看看夏天舒, “你, 你怎么回事?不是,我是说, 解清那厮又做了什么?” 夏天舒用手慢慢拍着他的背让他喘匀了气。“我没事,和那群人起冲突的是马庐。” 叶思睿这才恍然大悟。马庐, 怎么把他给忘了呢?掌柜的只是说是他手下人, 他下意识就以为是夏天舒了。不错, 以马庐的火爆脾气,撞上那帮儒酸气的书生,不吵起来才怪。“你没拦着他们?” “我也是刚到。”夏天舒说。 那你去了哪儿?叶思睿没有问出来, 而是和夏天舒一起走进那屋子。 屋里泾渭分明,气氛凝重。解清和他的两个同伴坐在桌边,眼神不屑。马庐站在窗边虎视眈眈,右手按在刀鞘上。 这是怎么了?叶思睿一进门就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了一跳。“马庐!怎么回事!” 马庐听他一声怒吼, 咬着牙躬身回道:“……老爷,小的惹事了,请您恕罪, 可是这事的确不是小的先挑起来的。” 叶思睿一听就知道马庐并没有一激动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解清分明见过自己穿官服的样子,如此还来三番两次的挑衅究竟意欲何为? 解清猛然站了起来,叶思睿看他脸上并无半处淤青,这才松了口气。“这位兄台, 您若在外约束不了自己的家奴,这京城之中有的是人能教训他。” 一听这话马庐眼神狂怒,但是因为叶思睿在,还是按捺着不出声。夏天舒不声不响关上门。叶思睿直视解清和他的两个伙伴,一字一句地说:“跪下!” “你是什么人!敢叫我等跪下!”解清身边一个举子不服气地嚷嚷。 “本官是从五品提刑按察使司佥事,跪下!” 那两个举人一时都有些哆嗦。解清拦在他们面前,冷冷地说:“大人,我等都是举人,身负功名,可以见官不跪,这是太`祖留下的规矩,大人不会不清楚吧?” “退后。”一直沉默的夏天舒突然出声。他不像马庐一样手贴在武器上,看起来却比马庐更有威慑力。“离大人这么近,意欲何为?退后!” 解清被一个刁奴气出个好歹,还被喝令下跪,又被这个粗莽武人怀疑,再怎么说脸上也挂不住,双拳握紧,往后退了半步死死盯着叶思睿不放。 “举人可以见官不跪,面见圣上呢?”叶思睿从怀中双手托出那张黄绢。那两人还想分辨什么,解清拽了一把,和他两人一同跪下叩头,“学生解清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叶思睿就这么居高临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们,也不叫起,他们只好一直跪着。“马庐,他们做了什么?” 马庐正愤愤不平,终于能出一口气,当然不马虎。“回大人,小的只是在酒楼内用饭,这二位却凭空上来挑刺,一会说小的骄奢淫逸,克扣民脂民膏,一会又说什么恶主养刁奴,这话小的如何能忍!” “可是真的?”叶思睿问。 解清虽跪着,却昂首回答:“他一顿饭便点了四五个菜,怎么不是骄奢淫逸了?一个下人哪来这么多月钱,不是勒索民脂民膏还能是什么?你不辨黑白,仗势欺人,说你一声恶主也不为过!” 知道了叶思睿的身份还能这么当面指责,连马庐都暗暗赞叹这举人虽然嘴巴尖酸不饶人,却还真有几分骨气。他那两个同伴早没有了刚刚的趾高气昂,垂头瑟瑟发抖。 叶思睿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解清的确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且并不畏惧自己。这就有意思了。他并不想把马庐的身份也抖露出来,也没这个脾气跟一个举人解释莫须有的指控。“马庐,你送这二位举人回屋,本官和解举子好好聊聊。” 虽说是被马庐送回去,但是能脱离此处,那两个举人还是如临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马庐看不起他俩,也没有刁难的意思,大步流星冲着外面走了。解清昂起头与叶思睿双目对视,语气冷静的出奇:“大人想做什么?” “天舒兄,烦劳你搬一张椅子过来。”夏天舒立刻将一张交椅打横搬到他身边放好,叶思睿安然坐下。“解清,你是南面哪里人氏?” “苏州。”解清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处境,老实回答。只怕心里免不了骂骂咧咧。叶思睿审视他的表情,“苏州的秀才?”苏州是每年科考大户,江南富庶,户户可闻读书声,年年江南的秀才举人都是天下第一。“你乡试的第一题做的文章是什么?背来听听。” 这番话在解清听来与侮辱也差不多了。他双目赤红,牙关咬得紧紧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叶思睿不以为意,“你是江南的学子,想必背出自己的文章并不难,也免得本官还要跑一趟,去礼部借卷子。” 解清还是不做声,叶思睿不耐烦地敲敲椅子扶手,“背吧。还要本官帮你开口么?”他边说边看向夏天舒,夏天舒微微颔首,表示确实有让解清开口的办法。 解清看到了这两人的眼神交流,他不怕生事,却不想在会试前出个好歹。“圣人寓邻国而听古乐,学之久也专,称其美也至。”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嗓子里带着血腥的味道。 破题破的不错。叶思睿心里称赞。 “夫古乐莫美于韶也,观圣人所以学之与所以称之者,则圣乐之美,圣心之诚,皆可见矣。昔乐有名韶者,乃帝舜之所作也,后千余年,列国惟齐能传其乐……然则韶非舜不能作,亦非孔子不能知。彼端冕而听古乐唯恐卧者,可以语此也哉?” 饶是叶思睿对解清此人十分不喜,结语念出来时,都忍不住拍案叫绝。好一个“彼端冕而听古乐唯恐卧者,可以语此也哉”!心中激昂赞叹之后,他看解清也和气了许多,“好文章,不愧是苏州学子。起来吧。” 解清双腿已经跪麻了,只能用手撑在地上勉强站起来。叶思睿赶紧说:“坐。”解清便规规矩矩垂手坐在鼓凳上。叶思睿用可惜可叹的眼神打量他,问:“你可认识一个名叫万成朓的试子?” 他这问题一出,解清立刻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脸也黑下半边。“我与他本素昧平生,只因同住状元楼,又是同榜举人,才有些面缘。” “那你为何要讥笑他是舞弊才中举的?”叶思睿问。 “大人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解清咳嗽几声。叶思睿想起他背了半天文章,超夏天舒比了个手势,夏天舒便捞起桌上的壶,倒了杯茶水塞在解清手中。解清嫌弃地接过茶碗,一口喝了个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18 干净。“大家一同出场,又住在一处,彼此对对题,背一背句子,还是能听到的,我就不信他如未舞弊,以他的文章怎能拿到十八名!”解清冷笑道。 他一说,叶思睿也想到这个问题。解清这篇文章写得万钧之力,步步有法,曲折入情,的确是好文章。凭着这篇文章,解清只中了二十六名,那前面文章又该是何等风骨?乡试虽考了三道四书和四道五经题,真正要紧的,考官会仔细品读的也只有第一篇。解清这样自信,也不像是剩下几篇文章写砸了。 话虽如此,“乡试名次只为会试选士,并无大用,你只凭别人一篇文章就信口雌黄,妄言别人科举舞弊,这可是读圣贤书的儒生所为?” 解清只好不情不愿地低头说:“大人言之有理,学生孟浪了。” 夏天舒又倒了杯茶水递了过来,叶思睿趁着解清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此人颇有才学,只是人品不够端方,还欠磨砺。叶思睿心里下了结论,暗暗叹了一声。“这么说,万成朓的死,你也不知情了?” “学生的确不知,他后来很少出门了,学生却整日同同乡好友在外游山玩水,吟诗作画,的确不知他因何而死。” 也只能问到这里了。叶思睿说:“好了,今日之事就罢了,你回去吧,以后不可再如今日一般鲁莽冲动了”解清便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他一走,叶思睿就问:“天舒兄,之前让你帮忙收着的东西还在吗?” 夏天舒把随身收着的验尸单和试卷拿出来。叶思睿叫他看验尸单,自己接过试卷读起来。不错,万成朓“子在齐闻韶”这份文章也做得不错,乍看之下中了乡试十八名也是名至实归。只是把它与解清的文章放在一起比较,很难叫人不看出高下。相比之下,万成朓这份文章也仅仅只是“做得不错”了。为何会是万成朓中十八名,而解清中二十六名?难不成真的是舞弊? “子奇。”夏天舒突然声音沉沉地叫他。 “怎么样?”叶思睿问。 “是自缢,但是有些奇怪。”夏天舒说。 第89章 科场舞弊(七) “有什么奇怪之处?”叶思睿凑到他手边看验尸单。这些日子叶思睿总在与尸体仵作打交道, 久而久之,看到验尸单也能看出几分端倪来。这单子上明白无误有证人画押,死者被发现的时辰、地点, 死者的姿态、神情, 尸检的症状、结论都写得一清二楚,能看出是个老道负责的仵作写的。 “是自缢能看出来吧?”夏天舒见他自己低头看, 就指着单子解释道:“绳系缚处交至左右耳后,深紫色, 眼合、唇开、手握、齿露, 缢喉下, 舌吐出,胸前有涎滴沫,臀后有粪出, 这是再常见不过的自缢形状了。” 叶思睿听他侃侃而谈,连连点头。 “只是有一点奇怪……”夏天舒说起来自己也十分困惑,“他的衣服太齐整了。” “什么?”叶思睿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的衣服和屋子都太齐整了。”夏天舒又重复了一遍。“凡是自缢的人,踩着东西登高, 又是窒息毙命,应该十分难受,尽力挣扎才是, 他的衣服却十分齐整,一丝不乱。” 叶思睿琢磨着他的话,“莫非是万成朓决议一死,所以十分坦然?” “我看不像。”夏天舒连连摇头, “依你所言,仅仅是因为解清出言嘲讽,他就险些和人打起来,后来乡试舞弊的传闻传开,他吓得整日不敢出门,这样的人,会是安心求死的人?” 叶思睿也觉得不太像,可他也不知道夏天舒是什么意思。 夏天舒合上门,拽着他坐下说:“再说,这屋子里也太齐整了,万成朓闭门多日,屋子里怎么会如此干净整洁?他可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可他应该是有贴身小厮……”叶思睿只觉得最后一句听着十分刺耳,忍不住与他辩白。 “你好好想想。”夏天舒越说越神采飞扬,右手握住叶思睿的胳膊,“店小二是送中饭时才发现万成朓死的,如果说小厮一直在屋里,怎么会不拦着他?如此说来,小厮早就被他打发出去了。就算小厮每日早起都会与他铺床打扫,他走之后,万成朓在屋里整整一上午,难不成什么都没有做?”他又把那验尸单举起来。“你看这上头记得,连早饭用过的餐具都整齐放好了。他能有这么讲究?若是小厮摆的,为何不干脆送出去?” 他五指下意识的用力,叶思睿吃痛,咬牙忍住,慢吞吞地说:“你……你想说什么?” “万成朓死的时候,有人在他屋子里。”夏天舒断然道。 叶思睿倒吸一口凉气,却不再是因为胳膊酸疼。经夏天舒这么一说,他很快也绕过弯来,“你是说,这个人在万成朓死后帮他整理了衣服,还——还整理了房间?”这话太过荒谬,乍一脱口,叶思睿自己都不敢信,可是夏天舒刚刚那番分析又合情合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小厮收拾过屋子后万成朓确实什么都没干过。可那样也很奇怪。”万成朓在屋子里关了整整一上午,什么都没有做,然后就泰然赴死了。他是想了些什么呢? 叶思睿突然也想到了问题,“你这么说,他关在屋里这些日子会不会……会不会就是为了见这个人?”只是回避流言,闭门不出也就罢了,连房间都不迈出一步,三餐都要店小二送上去,关在屋里什么也不干,这也太奇怪了。 “现在这些都是猜测,还说不准。”夏天舒冷静地下了结论,“但是我觉得很有可能,至少比万成朓自己收拾餐具有可能。” 叶思睿还在思索,他模拟着万成朓自缢的画面,系好绳子,套上脖子,踢开椅子。另一个人就默默看着这些发生,然后走上前帮他整理衣服,又整理了房间……“等等,整理衣物就罢了,为何还要帮万成朓把房间收拾好?这不是平白无故引人怀疑吗?” 如果是小厮之前整理过,房间里本来就很整齐呢?为什么那个人还要整理房间?“找东西。”夏天舒脱口而出。“他是为了找东西,把屋子翻乱了,为了不被发觉,只好又收拾干净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已经暗下来了。两人对视,叶思睿莫名觉得毛骨悚然。 夏天舒终于松开手,“我们先出去吧。”叶思睿这才觉得胳膊已经疼的有些麻木了。 他们回到大堂里用饭,然后回屋,一路上除了与店小二必要的对白外一句话都没有说,两人都在各自默默思索着案情。睡觉之前茶茗打了热水叫两位老爷泡脚。夏天舒突然开口:“我之前说的那些,你都忘掉吧。” “这是为何?”叶思睿被从沉思中唤醒。 “你还记得汤大人说的话吗?”夏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19 天舒突然问。 老汤跟他说过很多话,最多的就是一遍遍强调证据,规矩。叶思睿明白了他的意思。“真凭实据固然重要,可是光是按规矩埋头找证据,未必就能破了这个案子。汤大人最后不是也夸赞我有急智,能为他人不能为么?”他下意识就引用了汤良工奏折上的话。 “我是想说,你别忘了他是怎么死的。”夏天舒说。叶思睿感觉五脏六腑被大锤子用力砸了一下。“朝臣之所以质疑那个案子,是因为不合规矩。”眼下这个案子牵扯甚广,一旦被抓到了把柄,难保不会重蹈汤良工的覆辙。夏天舒的关心隐藏在下半句的沉默中,这种话他还是难以说出口。 他难以说出口,叶思睿却听明白了。“你放心,孔泰平那样的错误我犯一次就够了。”一想到孔泰平、李骧这些人,叶思睿就控制不住冷笑。“这个案子我必将办得死死的,任谁都别想挑刺。”他会把犯人的口供亲手放到御案上。 夏天舒拿毛巾擦干了脚,躺上床榻,“早点睡吧。” 叶思睿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一会是并县的灾民人间地狱般的惨状,一会是汤良工遗折里的此举,一会又是璞县灵堂灯光下那张熟悉得令他憎恶的脸。最后他又翻了个身,睁开眼盯着夏天舒黑暗中的轮廓。“天舒兄,你睡着了吗?”他怕惊动睡在地上的茶茗,小声叫道。 “没有。”夏天舒睡觉十分警觉,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惊醒了。叶思睿见他未睡,光脚下了床摸到夏天舒身边坐下。夏天舒嗓音低沉,“你怎么光脚就下来了?地上凉,不怕生病么?”叶思睿听他老妈子般念念叨叨,只是傻笑。夏天舒把他拽到被子里裹好。“老实睡觉。” 见他默认了自己和他同床共枕,叶思睿又傻笑了半天。“天舒兄。”叶思睿翻了个身,裹着暖和的被子,盯着夏天舒的侧脸。 “嗯?”夏天舒睁开眼,发出一个鼻音。 “我睡不着。”叶思睿索性说道:“你讲讲你之前的事吧,我很好奇。” “有什么可讲的。” “讲讲你之前的生活呗。”叶思睿想起他说自己是杀手时的漠然,又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引,“讲讲你师父?……算了,你爱慕过的那个姑娘?”叶思睿暗悔失言,怎么夏天舒过去认识的这些人都死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双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抱住被子,凑过头问他:“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天舒把他两手握住,一道塞回被子里。“她叫阿香,是个直爽的姑娘,有话就说,干脆泼辣,但是人很好。她是个寡妇,一个人过日子很不容易,经常有无赖泼皮骚扰她,我就教了她几招。她摆了个面摊,下的面很好吃……” 夏天舒明显缺乏讲故事的技巧,每句话都是平淡无奇的。但他就这么低声慢慢讲起,叶思睿却听得入迷。 “你都没教过我武功。”听到他指点阿香,叶思睿忍不住抱怨,话说出口,才意识到有点赌气的意思。夏天舒果然含笑看着他,“你年纪大了,身体已经长成了,再想从头学会很吃力。” “谁年纪大了。”叶思睿小声嘀咕,“再说我又不怕吃力……”他看夏天舒依旧笑着,自觉地咽下埋怨。“你接着说。” 夏天舒讲完一些生活中的琐事,就陷入沉默。叶思睿又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索着探到他肩上,咽了口唾沫,轻轻地问:“她是怎么死的?” 夏天舒像是中了邪一样猛然甩开他的手。过了片刻,才说:“……你睡吧。” 叶思睿被他这么一甩,手硬是僵在半空,嗓子里像是噎着异物,酸涩的气泡打心底里冒出来,一直泛到嗓子里,鼻子里,脸上,弥漫到全身。他把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努力摆脱鼻头眼眶那股酸意。 夏天舒叹着气凑近,温柔地把叶思睿抱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抱歉,子奇。” 叶思睿陷入这个温暖的怀抱,刚刚的酸涩委屈一下就都挥发了出来。夏天舒的声音痒痒的钻进耳朵里:“都过去了,过去了,先睡吧……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第90章 科场舞弊(八) 清早叶思睿醒来时, 被子严严实实裹在自己身上,抱着他入睡的夏天舒却已不见踪影。就在思索间,身体就有了反应。自从山洞一同遇险那次后, 叶思睿和夏天舒同住一屋就时不时会有这样的反应, 连衣服都不敢让茶茗帮忙穿。 叶思睿心里失落和庆幸参半,恍恍惚惚推开被子坐起来。“茶茗!” 茶茗果然在候着, 一听他的动静就一路小跑过来。“老爷,昨晚上您怎么和夏先生换床睡了?” 看来夏天舒起床的时候连茶茗都没惊动。叶思睿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好小子, 还不把衣服拿来?”茶茗取了一件便装, 又打了水来叫他净面洗漱。等都忙活好了,夏天舒总算挎着一个食盒回来了。 “这是?” 夏天舒刚想回答,马庐也跟在他后头进屋, 注视叶思睿的眼光简直称得上不好意思,上来先行了个大礼。“小的昨日鲁莽,给大人添麻烦了。” 解清派人来寻麻烦,这也不怪他。叶思睿赶紧叫茶茗扶他起来。谁料他还有后半句, “今早,小的和夏先生练了练手。” 那你小子还能齐齐整整的回来? 叶思睿心头微微惊讶,甚至忘了怪罪马庐拐走了夏天舒。他突然觉得自己浪费了一个劳动力, 之前何苦每回都让夏天舒出生入死! “夏先生的身手,嗨,那真不是盖的!”马庐吹捧了几句,眼巴巴盯着叶思睿。叶思睿就笑盈盈听他夸奖夏天舒, 没多久,马庐就词穷了,只好结结巴巴地问:“大人,能否叫,能否叫夏先生指点我们兄弟几招?” 叶思睿很想干脆地说免谈,可是这事他不能越俎代庖。“你求谁办事就问谁,问我做什么?” 马庐立刻掉头看夏天舒,说话的功夫,夏天舒已经把食盒放在桌上,把热气腾腾的点心一碟一碟端出来放在桌上,马庐巴巴地看着他把茶点备好,放下食盒。夏天舒才给出了反应:“先用早饭。” 叶思睿早已经饿了,自然不管马庐如何可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夏天舒饭量也不小。在外头不必太讲究规矩,茶茗也一起上桌吃。唯有马庐,状元楼的点心他依旧食不知味。 吃完早饭,夏天舒才说:“你的武功底子并不差,且和我学的不是一路功夫,我没什么可教你的。” 马庐又要开口,夏天舒举起一只手制止他,“但我可以像今早一样与你切磋,指出你的漏洞来,至于能不能补上,就在于你个人了。” 马庐已经是喜出望外了,当然满口保证地应下。叶思睿清了清嗓子,就都安静下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20 来。“我要先去一趟提刑按察使司探探消息,再去找那个万成煜谈谈。”他思索之下便分好工,“天舒兄随我去,马庐,你在酒楼里好好待着,不准再惹事!” 马庐对这吩咐很不满意,“大人,小的也愿随您去。” 叶思睿想了想,倒是想起有件事可以交给他办。“那你跑一趟顺天府吧,之前我倒是忘了,你找他们要一份万成朓的遗物,上头得有他的笔迹,回来再找店小二问问发现万成朓尸身那日的具体情况。” 这并不是多么复杂的任务。马庐应下了。 万事俱备就要出门,叶思睿和夏天舒各自牵马,提刑按察使司并不远,但是要去找何英就是一段远路了。 京中不准跑马,俩人慢悠悠地骑到提刑按察使司,叶思睿整整衣冠,大步流星走向自己的衙门。司里的人见他穿着便服堂而皇之地走来,不免瞪大了眼,谁料还有更过分的,叶思睿到了衙门,看见自己桌案上依旧什么都没有,唤来一个小厮问了问,李兴欢还不知所踪,礼部那边的卷子也还没拿回来。叶思睿撇撇嘴,又大步流星地走了。 昨日司里的下人已经见过这位佥事大人来去如风,视点卯为无物的架势了,今日见他来了就走,当真一点都不给正副按察使大人脸面,过于惊讶,连拦都忘了拦他。叶思睿正得了便宜,一出门就同夏天舒扯着马走。出了北城,外头的小贩多了起来,热热闹闹叫起了号子,有叫卖吃的,衣服的,米面粮食,还有各式各样妇女孩童的小玩意。他俩并肩牵着马走,叶思睿心里还泛起涟漪。上一次这样逛街还是在东安县的时候,他们带旷儿出去玩,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是带着猜忌的,可是如今已经亲密无间。 想起那时的情形,叶思睿又想起夏天舒同他谈论治水一事,重新想起他的话,也品读出几分意味。河边田地太多,开荒垦地伤及河道违背自然之道,这样的说法与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不是异曲同工之妙吗?可惜朱夫子只读出了圣人之仁,于是往后多少年,学子们也只能解读出圣人之仁。连他初次听夏天舒这么说起也觉得荒谬可笑。 出了热闹的市区,就可以纵马奔腾了。两人除了偶尔停下来问路以外便不再言语,专心骑马。 七拐八拐,又问了好几次路,总算找到那家有间客栈。这客栈规模不小,是京中很多商户偶尔散心休沐的场所,附近还有很多达官贵人的庄子。叶思睿和夏天舒下马,将马匹交给店小二,走进客栈。“何英老爷住在这里吗?”叶思睿袖手问柜台上的店小二。 店小二正拨拉着算盘珠子,闻言抬头说:“何老爷在屋里歇着呢。” “叫个人去请他,就说叶老爷来找他了。”叶思睿说着,摸了摸衣袖,夏天舒从后一拍他的肩膀,手拢在袖子里把一块碎银子塞给他,叶思睿接过银子放在柜台上。 店小二收下碎银子,“去请上房的何英老爷下来说话!有位叶老爷在大堂里等着他。” 叶思睿扯着夏天舒找了张干净桌子坐下等,仰着头看墙上的菜式。夏天舒弹了弹他的脑袋,“出门身上从来不带银子,也不知道你怎么过的。” 这一弹并不疼,叶思睿摸着脑袋冲他笑着,“这不是有你在么。” “我不在的时候,你就不用打点下人了?”叶思睿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看见何英从楼上下来。“何英。” “大人。”何英笑着上来,又冲夏天舒点头,“夏先生。你们走这么远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我来找你那好友万成煜。”叶思睿开门见山地说。 “那便随我来吧。”何英也上外头走,“他就住在这附近一户农庄上,不用骑马,走过去就是了。” 三人往外头走。何英自然是在前面带路了,叶思睿落后一步,与夏天舒并肩而行。何英扭头要和他说话,一看他二人离有一步之远,刚要出口的话就停顿了一下,随后又问:“昨日有事走得匆忙,这乡试是否真的别有内情?” “这里头的事,我恐怕还没有你知道的多。”叶思睿顺口答道。 “流言蜚语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何英耸耸肩,“我平日也常常受邀与一些世交好友吃饭饮酒,听说起先是赵大人泄题,才被撤换,后来他的门生面子上过不去,才揪住璞县中举试子多一事不放,给姚大人泼脏水。” 事关两位朝廷大员,他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说了起来。叶思睿环顾周围看都没有人在,也就罢了。“之前的乡试泄题是真的,只是究竟是怎么泄露的,里头还有名堂呢,除了赵大人,其他几位副考官已经关进刑部了,恐怕不久就会有供词出来。至于姚大人究竟有没有泄题,还没有定论。” 何英听了这番话,似乎很满意,扭过头接着带路。夏天舒一直沉默不语,叶思睿凑近了他悄声说:“何家算是世家新贵了,何英交好的朋友都是京城世家子弟,与姚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同属北党,自然巴不得往赵榕身上多泼几盆脏水。 叶思睿说完话便移开继续走路,夏天舒也只是轻轻点点头。 他们七拐八拐,走到一户庄子上,何英敲敲门,对一个农夫模样的人说:“万老爷在吗?” “在里头看书呢!” “我今日带了两位朋友来看看他。”何英一看就是来惯了的,带着他二人进去。农庄的屋子干净大方,看着的确是个温书的好地方。何英轻车熟路走到厢房敲敲门,“谁啊?” 何英朗声回道:“炜如兄,是我!”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清瘦的男子探出头,“英弟?你怎么来了?”他面露喜色,看到后面紧跟的两人,又迷惑地问:“这是……?” 何英不知该如何作答,就看向叶思睿。叶思睿说:“我们是何英的朋友,今日来看他,听说有京中举人在此,便冒昧前来拜访。” 叶思睿看着的确像个文人墨客,夏天舒虽然一看就是武人,但何英到底中的是武举,认识些武人也不奇怪。万成煜没有那么多讲究,让开叫他们进去。 屋子里家具很少,只有一张床榻,一把椅子和一个几案。地上,几案上堆着密密麻麻的稿纸,叶思睿打眼一看,都是些八股文章。 “可否借在下一观?” 第91章 科场舞弊(九) 万成煜点点头, 请几位坐下,“英弟也知道,愚兄这里条件简陋些, 没有茶水款待, 请各位将就一些了。” 叶思睿拿起的那篇文章做的是智者乐水一节,观开头:“圣人于知者仁者, 而详发其蕴也。夫仁知之情不同,以体之有动静也。而为乐为寿, 有不以类应者哉?”破题承题做得精炼。只是往后起讲一句, 气势便落了一截, 几个对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21 偶句更是太过死板方正,失于意趣。叶思睿心里百转千回,嘴上只是说:“好文章, 炜如的文字方正古意,有大家风范。” 万成煜只是略略露出笑意,便皱起眉,“就是太死板了, 我也知道,只是怎么作文都是这个样子,不知该怎么改正才行。” “这也简单。”叶思睿说, “不妨读一读戏文曲调,这些东西虽上不得台面,却是最讲究音韵变换的。前朝有词曲配唱传世,可见文曲不分家, 科考虽然是圣人之言,但考官阅卷,也不能免俗。炜如文字已经足够方正,若再注重一些音韵之美,想来明年会试定能金榜题名。” 万成煜若有所思地说:“这倒是一个办法……”回过神,他便对叶思睿恭敬地作揖,“此事困扰炜如多日,若非阁下高见,还不知要做多久的无用功,感激之情无以为报。” 何英也不耐烦听他们说八股,见问题解决了,便笑道:“不必无以为报了,叶兄恰有一事问你,这可不就是机会么?” 终于引向正题,万成煜稍有些局促,但立刻接腔问道:“不知叶兄有何事?炜如必定如实相告。” “炜如有一个兄长,参加了今年的科考?”叶思睿心里盘算了一番,还是决定含蓄一点。 谁料听到这一句话,万成煜就脸色大变,陡然站立,几乎要将三人扫地出门。“你们究竟是为何而来!”他暴怒的眼神转向何英,看不出瘦弱的身躯里还能积累如此多的怒火,“我以为你与我相交乃是真心实意!原来你也是来看我的笑话的!世家公子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么?!” 若是之前的何英,说不定直接就把话呛回去了。只是他在京城里头摔打了一个月,到底有些不同了。他站起身双手按住万成煜的肩,逼他坐下来。“你好好冷静冷静。”夏天舒早在万成煜起身的时候就挡在叶思睿身前以防发生不测,叶思睿也伸手拉了一把,叫他也坐下。四个人重新坐了下来,叶思睿说:“我并非是来看热闹的,只是背负上级的命令,要查你兄长的死罢了。” 万成煜哑着嗓子问:“他是自缢而死,有什么可查的?” 叶思睿说:“你看着他死的?你觉得他会是寻死的人?你怎么知道其中没有内情?” 万成煜一下子挣脱了何英站起来,“你说他不是自杀?” “我只是说其中可能有内情。”万成煜一惊一乍,叶思睿却不露半分痕迹。 万成煜木然半晌,把眼睛用力地睁了又闭,最后慢慢坐了回去。“你有……你有什么可问的?” 万氏是京中大族,祖籍就在璞县。万成煜与万成朓是同宗,但是两支并不亲近。万成朓家中富裕,相比之下万成煜条件就差了很多,只是在族人接济下温饱无忧。此番入京赶考,万成煜名为陪考,实际上是半个书童。 叶思睿从万成朓打开话头,万成煜以为他定要像顺天府审讯一样直接问些科举舞弊之类的事,谁知道他絮絮叨叨都是在问两人关系、家庭,虽然疑惑,倒是放松了一些,一一作答。 李兴欢与万家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赶路时碰上了。李兴欢是农户之子,考取县学,靠着每次考核都是优等领米领肉。万成朓性情纯善,便邀请他一同赶路省下食宿。入京之后,在状元楼包房间,每日吃饭,都是万成朓掏腰包。 之后考完乡试,万成朓也经常带着两人参加试子之间宴饮唱和,揭榜之后更是对落第的李兴欢多加宽慰。只是出了试子状告姚奕主考舞弊,万成朓才闭门不出,后来连万成煜也很少见到他了。 他们入京赶考,吃住一直在老字号的酒楼,万成朓和万成煜身边只带了一对父子,当爹的是万家铺子里一个掌柜的,儿子是书童。这对父子在万成朓死后就被顺天府拿去了,现在似乎也还没放出来。 万成煜能说出的也只有这么多。就在这对话眼看进入尾声,叶思睿冷不丁冒出一句:“之前乡试的试题,你们是不是买到了?” 万成煜瞪圆了眼睛连连摇头,“我开考之前从来不曾见过试题,之前顺天府的老爷问起,我也是这么答的。” 乡试推迟之后,顺天府就去抓捕之前卖试题的书铺酒楼了,只是这些商户基本都是常年寄卖各色的试题文章,根本不知道这就是真的试题。最后只抓到几个放出卖考题流言的人,都是平日无所事事的地痞无赖,被人塞了钱放出风声的。连卖试题的人都没有找到,更不要说顺藤摸瓜找出买试题的书生了。叶思睿也难以核实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是顺着问下来:“重新考的那次,你做的那篇子在齐闻韶,是从前的文章,还是当场现做的?” 万成煜涨红了脸,低着头糯糯地说:“实在惭愧,是从前的文章,座师批改过的。” “那万成朓的那篇呢?也是先前做过的?” 万成煜想了想,“这我就不大清楚了,只是子在齐闻韶想来他定是做过的。”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叶思睿寻不到破绽。六十七名,他用指尖弹了弹纸张,意味不明,这个名次不低了。 万成煜一直低头想着什么,叶思睿问完了话便不愿在此处逗留,便要告别,他却突然想通了,抬起头急切地问:“不知道阁下……大人方才提到读曲子词,有没有什么书目推荐?” 叶思睿,何英一下子面面相觑。这举人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叶思睿都已经表明了自己是查案而来,他还要推荐书目? 最后还是夏天舒从旁暗暗掐他一把,叶思睿才含糊其辞,“你去书局买一两本大家的集子,选雅致恬淡的就好,尽管问店家,店家会给你推荐。” 等他们顺利告辞出来,叶思睿就问何英怎么认识的这块活宝。何英答得随意:“就这么认识的呗,他人生地不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骑着头驴沿路找住处找到京郊,我既然看见了,总不好不搭把手吧?” 以何英对万成朓的冷淡程度,不像是和万家有什么交情的。叶思睿边走边关心道:“说起来再有几月你也要会考了,怎么没有见你准备?” “怎么没准备?”何英哀叹道,“只是这里离校场实在太远,回回操练前还得先跑马过去。若不是怕我走了有人欺凌他,我早想搬到近一点的地方去了!” 以何英在安顺侯寿宴上的表现来看,他的确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叶思睿送他到酒楼,就要同夏天舒离开。 “别急别急!”何英拦住他们,“来都来了,不妨让我请你们吃顿饭,我们也可一同打马回去。” 叶思睿下意识看夏天舒的脸色。可是夏天舒并没有那么多脸色给他瞧,依旧是古井无波的眼神。叶思睿把心一横,扯住夏天舒的衣袖作势要走。“不必麻烦了,我和天舒兄毕竟身负重命,耽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22 误不得,来日卸了这副担子,定让你做东。” 何英定定地看着叶思睿的手,淡淡地说:“那大人一路顺风,小弟不送了。” 他们骑马回京,又要从提刑按察使司门口走一道,叶思睿又大大方方下了马徒步进去,这会不等他走到自己的衙门,就有人上来行礼,“佥事大人,您要的东西到了。” 叶思睿眼前一亮。他立刻扭过身把在门外牵马的夏天舒喊进来。夏天舒不明就里,将马拴好后大步走来。门子有话想说,可是叶思睿不由分辨,同样大步流星迎过去,握住夏天舒的手,“有了!快陪我看东西去!” 他的衙门里,几案上案卷从头堆到尾,放了两三层。他随手拿起一本朱笔誊好的卷子,封上的姓名籍贯已经打开,是璞县一个朱氏泽雨试子,中了一百三十多名。他那本卷子的文章,圈圈叉叉各占一半。叶思睿就将第一篇子在齐闻韶读了起来,觉得平平淡淡,虽无一处不当,却也无一处出彩。这样的卷子都能中第,万成煜的文章能中六十七名也不奇怪了。 想起这一出,他便最上头的一张名单,名单上细细列出了十一个璞县试子的名次,还有附上作对比的几张卷子的主人和名次。 叶思睿一看有解清,便嘱咐夏天舒先找出来。夏天舒没读过书,要他看经义文章是没辙了,但是认个名字,找个卷子还是轻车熟路。趁着他找解清的卷子,叶思睿随手翻出几份卷子细看。璞县试子中的名次有高有低,文章好坏也能看出差异来,只是……叶思睿手上拿着几份作为对比卷子,有直隶其他县的,也有南面试子的,南北卷子的质量差异可不小。 第92章 科场舞弊(十) 北方的直隶是京畿地区, 南方的江浙是富庶之地,两地也都有出名的书院。两地的学子一同科考,回回斗得天昏地暗。若是北方的主考官点了北方的试子做会元, 南面的试子能把顺天府的鸣冤鼓敲破。若是南方的主考官点了南方的试子, 也少不得被直隶的官员弹劾到无颜上朝。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惯例。状元殿试后由陛下决定,主考官如果与主考官籍贯相同, 再好的卷子也得回避。 但是这种境况被打破了。北方苦寒,边关地区的百姓大多目不识丁。直隶有当年和太~祖一同打天下的武将望族, 还有经营多年的文臣世家。太~祖时期还好, 传了几代, 这些世家大族就少不了有不成器的子弟,或是不爱读书,或是玩枪弄剑, 在太平江山发挥不出用途,只能靠荫封举荐进身。但凡有权势的人家都愿意把子弟送到国子监念书,如此一来,北方的书院也逐渐凋零。等到先皇在位时, 北方的科举成绩已经远远不如南方了,只是先皇软弱,又要削藩, 只能向世家让步,增开举荐,荫庇子孙。而湘王摄政之后,因为文臣的频频弹劾, 世家的排挤不配合勃然大怒,将先皇许诺的举荐荫蔽一笔勾销,大力扶植南方科考,叫一批批寒门士子涌入朝堂,为他驱使。那些试子进入仕途本是受了湘王的恩情,都多多少少做了些歌功颂德的文字,后来也不好打自己的脸,再去弹劾了。 湘王还做了另一件事,把原先各省主考的乡试改为了京城统考,这下天下读书人入仕与否,都得看他的脸色。乡试与会试无异,只是录取名额更多,除三甲外不论名次一律称举人,民间俗称“小会试”。这下从乡试起,南北学子就要展开厮杀,北方自然死伤惨重。 陛下亲政后,也只恢复了部分荫封,举荐一事却咬死了不肯松口。那些原本指着举荐入仕的子弟半路读书,自然比不过南边这些苦读的学子。一时会试乃至乡试前三十名中都不见北方学子。这也是这次璞县十一名学子中举引起纷纷议论的原因。 叶思睿脑中思索,夏天舒那边已经把解清的卷子找了出来。叶思睿一目十行扫了一遍,的确与解清背诵的一字不差,底下考官们画了一溜的蓝圈,批语也是大加褒奖,然后仅仅中了二十六名?难道是后面的文章出了问题?他不敢耽误,立刻朝后一篇看去,这是智者乐山,仁者乐水那一句,也是学子们常常准备的了。他一看破题:“圣人于知者仁者,而详发其蕴也。”便知道这文章定是不差,读下去果然也是一溜圈,往后的第三篇,还有五经题,都答得不错。 解清与万成朓同是诗经房的考生,做的题目都相仿,一比之下高下立判。万成朓的文章固然做的不错,然而后面的点评哪能看不出区别?“这倒是玄妙的很呐。”叶思睿收起卷子,夏天舒不声不响地又递给他一份,正是万成煜的。万成煜的文章做得四平八稳,比他练习时的灵活一些,想来是座师批点过的缘故。即便如此,底下的圆圈中还夹杂着一些三角,甚至有一个叉,想是如此才落到六十多名。 叶思睿又按照中第从高到底的名次,把璞县的试子和对比的试子的卷子一一摊开看过,只看第一篇子在齐闻韶和第二篇智者乐山,饶是如此,也需花点时间。他在这里看得全神贯注,连有人走进来都不曾察觉。 “什么人?”夏天舒问。 叶思睿猛地抬头,来人本想给他们来个猝不及防,却被夏天舒一语点破,脸上也有些尴尬。这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人,黑发长须,鬓角斑白,身穿绯袍,服上还有一只鲜亮招摇的孔雀。叶思睿看一眼便行礼,拉了夏天舒一把叫他跪下。“下官见过按察使大人。”谁料他却拉了个空,夏天舒站在他身侧纹丝不动。 叶思睿身上的汗一下就都出来了。他还记得夏天舒在汤良工目前那番宣言,可是现在哪里是讲 究这些的时候? 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朱荃没有叫叶思睿起来,而是打量着夏天舒。夏天舒也无所谓,就站在那里任他打量。叶思睿垂眉行礼,不被叫起,也不敢抬头。 “你是什么人?为何见到本官却不跪下?”朱荃打量再三,想不出朝廷比他官爵高的还有这号人物,只好径直问道。 夏天舒冷冷无言。 叶思睿只得庆幸他是个闷嘴葫芦,倒不至于说出什么激怒了朱荃的话,赶在前头解释道:“大人,这位身上有功名,可以见官不跪。” 朱荃眼睛一眯,“他中了举?” 叶思睿连忙说:“他只是个璞县的秀才,下官唤他来此来问些话。” 夏天舒依旧不发一语,只是他杵在那儿,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书生。朱荃冷哼了一声,“你起来吧。”叶思睿起身道谢,朱荃又问,“这么多卷子,看出什么了吗?” 这卷子是他许了从礼部要来的,叶思睿承他这份人情。“回大人,看出了一点端倪,只是还需要证据加以验证。” “什么端倪?但说无妨。”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23 叶思睿知道他是科举入仕的南方人,便大胆地回答:“此次中举的璞县试子的文章,比起名次相仿的、甚至差很多的试子,都有些许不足。” “你是说这些人舞弊了?”朱荃问。 “这倒未必。”叶思睿说。“他们的文章读起来也挑不出什么差错。”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令朱荃不喜,按察使大人锁紧眉头,“你看来看去,就看出这么个结果?” 叶思睿把自己还没看完这话吞回肚子里。 朱荃随意摆弄了两下自己腰上的流苏,“你跟本官通个气,就这么一件事,姚奕究竟有没有犯事?” “有。”叶思睿不假思索地回答。 朱荃满意地点点头,“这里试卷那么多,你一时看不完也是正常的,若是缺人手,只管去郑淇那里要,有什么麻烦也只管找他。” 叶思睿说:“的确还有件事情请大人斟酌。” “什么事?”朱荃拨正了腰带。 “下官请郑大人代为寻找与万成朓一同赶考的试子李兴欢,到如今还没有音信呢。”这些卷子里并没有李兴欢的,叶思睿很想见见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在京城?” “并不清楚,状元楼的掌柜的说他可能返乡了。”叶思睿回答。 朱荃一下子变得十分好说话。“从这里一路找到璞县去的确需要一些日子,你不要急,我会催他们。” 寻人这种事情,叶思睿也只能祈祷他说话有用。 朱荃说完话,转身要早,视线又与夏天舒撞在一起。“你是璞县的秀才?”他语气不善。夏天舒移开视线,他刚平复下来的胸膛又开始剧烈起伏,“本官与你说话,你是哑巴不成,为何一声不吭?!” 叶思睿心里捏了一把汗,正要上前打圆场,夏天舒却突然开口,“学、学生是结巴。”他冰冷的视线一下变得恳切又无辜,“不敢、不敢在大、大人面前……出丑。”夏天舒结结巴巴挤完这句话,朱荃已经信了十分,当即厌恶地移开视线,“你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来问话!” 只要夏天舒的身份糊弄过去,叶思睿便肯乖乖听训。 朱荃走到门口,又侧过身问他:“至于赵大人……” “泄题一事流言纷纷,但查无实据,想来是哪个考官喝醉了,或是睡梦中多说了几句,与赵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朱荃自进门以后第一次露出一个笑脸,“你说得对,好好办案吧。”说罢,转身离开。 他走出门叶思睿才呼了口气,走过去扶住夏天舒的胳膊,“我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委屈你了。” 夏天舒扬眉,“只是答他几句话,算不得什么委屈。”他说得轻巧,叶思睿却生生惊出一身冷汗,“你太小瞧他了,他可是三品的按察使,成了精的老狐狸,你那话才糊弄不过他,若非我顺着他的话说,今日我们两个怕是难逃一劫。” 夏天舒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想让你说姚奕犯了事?” 叶思睿扶住他的胳膊,引着他坐下,一便整理试卷一边耐心回答:“他是江西人,科举入仕,一步步爬上来的。起先我还真以为他不涉党争。”他撇撇嘴,“这么看,他是南党的老家伙了,与赵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要确认赵榕没什么事。至于姚奕么,他们当然希望他死得越惨越好。我若想要他帮我,自然要顺着他的话说。” “可如果查出来不是姚奕做的……” 叶思睿抚平袖口,“我自有法子,这个案子可不是他要我查的。” 解释清楚了,叶思睿又重新握住夏天舒的手腕,“天舒兄,我知你性情高洁,不愿为这些俗人庸官差使……我自然也不愿意。”这可是夏天舒,凭什么对他们卑躬屈膝?“京城里一个五品佥事算不得什么,我往后少带你去官衙司署,可若真碰上了,你就随便拱拱手行个礼好么?”他用哀求的口吻说。 第93章 科场舞弊(十一) 夏天舒不答。 叶思睿心里已凉了半截, 还是勉强露出体谅的笑容。“你若真不愿意也就罢了,横竖也就是一顿训,少让你和他们见面也就是了。” “这样么?”夏天舒摇摇头, “我从前说过, 不会叫你为难,这话现在也是一样的。” 听到这话, 叶思睿就露出笑意,自己又去看卷子, 谁料夏天舒后面还有一句, “换做是何英, 肯定不会给你惹这种麻烦,为何你偏偏选了我呢?” 叶思睿心头又是一紧,丢了试卷走去蹲在椅子前握住他的手,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我喜欢的就是你,这就是不会变的了,难道我还要逼着自己改了吗?” 夏天舒依旧不答。叶思睿就这么蹲着身环住他的胸口将他抱入怀中,惶惶地问:“你答应了陪在我身边, 就不会改了吧?” 夏天舒轻轻嗯了一声。 这番对话搅扰了叶思睿的兴致,他也懒得再管那堆卷子,横竖提刑按察使司不会让别人偷去。“今日还没用饭, 马庐想必也等急了,我们先回酒楼吧。” 等他们回到酒楼,马庐果然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见他们回来, 他当即要引他们去僻静处谈论案情。叶思睿按住他的手,“先叫我们用饭吧,都辛苦一日了。”马庐只好跟着他们坐下。叶思睿招呼店小二来,“两碗阳春面,都卧个蛋,不要葱。” 夏天舒登时定定地看着他,叶思睿露齿一笑,“我没什么偏好,跟着尝尝鲜也不错。” 马庐知道跟自己没关系,老老实实地闭嘴,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玩着随身戴着的荷包,估计是韵娘或是韵娘的娘给他做的。他离乡也有些日子里。虽说是叶阜为了帮助自己破案特地差他来的,但这一来二去,马上就要入冬了,家里人怎么会不惦记他。何况他一个捕快,离开衙门不好透露身份,就得被人四处差使。 店小二端了两碗阳春面上来。叶思睿看了一眼夏天舒,两人同时开动了。叶思睿先夹了一筷子面,热乎乎的,连吹几口气,才吃到嘴里,又夹起荷包蛋,咬了一口,温热的蛋黄就顺着流了出来,叶思睿不想让蛋黄流进面汤里,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荷包蛋,嘴里都烫的发麻,忍不住皱了皱脸。 马庐在走神。而夏天舒却留意着他一举一动,见他这样便说:“你若不喜欢,就不要勉强了。” “哪里有勉强,挺好吃的啊。”若不是计较形象,叶思睿都想把舌头吐出来降降温,他趁说话时呼了几口热气出来,又夹起面吃了起来。 马庐终于加入了他俩的对话,“大人,您吃面也太斯文了,吃面条就得大口大口,风卷残云,那才是享受呢!您看夏先生。” 叶思睿看夏天舒碗里的面已经少了一大半了,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24 将信将疑地用筷子卷面,卷了一个大疙瘩,才送到嘴里一口吃下。“不错不错,果然好吃。” 他从记事以来就讨厌吃面,把面条一两根优雅地夹起,然后无声无息地吸入嘴中,这对一个孩子而言实在是个挑战。后来虽说吃习惯了,但是对面条也谈不上有什么喜欢了,还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 马庐又笑着说:“大人一向是讲究的。” 夏天舒吃完面,又喝碗面汤,便放下筷子等他。叶思睿只好默默加快速度。好不容易等他把那碗面吃下泰半,便说:“我饱了,回屋吧。” 回屋的路上,叶思睿故意落后半步,与夏天舒并肩同行。上台阶时夏天舒示意他先走,他却偏偏要与他一起挤,两人走楼梯难免肢体有些磕碰接触,叶思睿笑眼弯弯,衣袖纠缠时轻轻勾住他的手指。 回到屋里,马庐立刻从怀里掏出几张纸,“这是万成朓写给家里的书信,还没来得及送出。” 叶思睿拿起那纸书信,与夏天舒收着的试卷一对比,字迹一模一样,不会有差池,只不过试卷上的台阁体更加端方罢了。看来万成朓的卷子是他亲笔,不会有什么替考的事。 对完字迹,叶思睿又顺便看起那封信,信是报喜的,只说字迹考中了举人在京中备考,过年不打算回家,请家里放心云云,万成煜则一笔没有提起。 看来他二人也谈不上什么兄弟情。叶思睿将信交还给马庐。“酒楼的人怎么说?” 马庐回道:“还是那套说辞,万成朓那段日子闭门不出,店小二每日给他送饭,送饭时再把上一餐的残羹端出去。店小二也说不知道他在屋子里做什么,也没见到他怎么读书,好像就是坐在桌边发呆,或是在床上睡觉之类的。” 叶思睿早在听他说“送饭时再把上一餐的残羹端出去”时眼睛就亮了,他和夏天舒默默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数。万成朓死前那摆放整齐的餐具,并非店小二所为。小厮也被他差使出去了,那会是谁整理的呢? “至于小厮,酒楼的人说万成朓身边只带了一个书童和一个家人,似乎是一对父子,平日住在下房里,万成煜有什么事就唤他们上去。” 这么看小厮也不是时时陪在万成朓身边,这就对了。叶思睿向虚空挥了一下拳。“为何他不愿叫书童贴身伺候?他有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马庐被他问懵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叶思睿又意味深长地和夏天舒对视一眼,种种情况发展似乎在说明,夏天舒的猜想是有道理的。 只是乡试揭榜到万成朓自缢,有一周的时间,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动了死意呢?叶思睿又说:“那封信拿过来我再看看。” 马庐将信纸交给他,叶思睿扫向落款后头的日期,八月三十日。八月三十日?“不对!”他惊呼出声。 “怎么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问他。 “这书信是报喜的,可是八月三十日乡试还没有揭榜呢!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一定能中?” 马庐犹豫地问:“或许是他觉得自己文章答得不错?” “这可是报信的书信,明明白白告诉家里自己中举了,和写封信说自己觉得考得好,中举有望可完全不一样。没人能在揭榜前知道自己有没有中举,除非……”他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纸张。 “除非什么?”马庐问。 “约定门生。”叶思睿慢慢悠悠说出四个谁都听不懂的字。他微微蹙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马庐和夏天舒尽管听不懂,还是不敢打断他。 “可能不小。”叶思睿摩挲着纸张回过神来,“你们还不知道,这是个官场上的情况,不过很少见。”他仔细想了想,“所谓约定门生,一般针对的是才学惊人或是地位显赫的学子,考官私下向他透露考题,约定不管是谁在考场上点中他的卷子,他都是这个考官的门生,所以叫做约定门生。” “这……这……”马庐这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 “这不是作弊么?”夏天舒帮他问了出来。 马庐吭叽了半天,这才说道:“我倒不是想问这个,只是……那个学子若是没有中举怎么办?” “原来你是想问这个。”叶思睿失笑,仍冲着夏天舒解释道:“若说是作弊,确实是,不过这些学子本来就是十有八九会中举的。”他又转向马庐,“所以说是才学惊人或是地位显赫的学子,才学惊人的,不论泄不泄题,中举是一定的,考官不过白捡一个门生。地位显赫的……”他笑笑,没有再往下说。 马庐已经心领神会了,而夏天舒仍然认真地琢磨他的话,“那万成朓属于哪一种?” 以他的考卷,说是才学惊人肯定是不至于的。至于家世么……万成煜说起来是轻描淡写,可是叶思睿稍稍回忆,报出万氏名列五品以上的京官,一只手肯定不够数。万成朓是璞县万氏的直系血脉,身份不言而喻。 这些分析不必说出来给他们听,夏天舒性子直爽,看不下去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没得给他添堵。打定主意,他便将书信收起来。“总要去顺天府跑一趟的,万成朓的书童下人还关在府里。”虽然他们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万成朓既然连贴身小厮都打发住在下房,想必是打定主意谁都瞒着了。顺天府一直关着他的下人不放,也是白费力气。 他又随便说了几句,就叫马庐回去休息。 马庐刚一退出去,夏天舒就走过来,严肃地盯着叶思睿,“你是不是……你是不是约定门生?” 叶思睿眨了眨眼睛,“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夏天舒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嘟囔着:“你刚刚这么说,我以为你……” 叶思睿并没感到被冒犯了,反而觉得是情理之中的问题,“我可没有那个才学叫京中的大人为我网开一面。” “用来教我却是足够了。”夏天舒说。 他们都默契地避开了家世的讨论。 第94章 科场舞弊(十二) 一顿面条并不怎么管饱, 晚些时候,他们便下楼去用饭。楼下一改平日的安静,吵吵嚷嚷, 十分喧闹。状元楼一年最热闹的就是乡试和会试前后, 还在备考会试的举人们自持身份,断不肯吵闹, 如今已快入冬,也少有商人选择这个时候进京。 叶思睿心中纳罕, 和两人一道坐下来, 叫茶茗去打探消息。茶茗刚走, 他们就从周围人的交谈声中听出了究竟: “吓死个人呐!走水时我刚好就在那旁边,那还不得赶紧逃命?” “你总比我好!我家就在那里,就算逃走了, 房子还不是烧的一点都不剩了?” “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啦!衙门的老爷们肯定会抓紧救火,没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25 准就连你的房子一起救了呢?” “我哪还敢抱那些打算,也是状元楼的掌柜怜悯,叫我们还有个容身之地, 要不然还能躲哪儿去呢?” “说来也是蹊跷,我在京城住过十几年了,往年走水也是年关上, 灯节,或是盛夏天干物燥的时候,这还是头一回见到秋末冬初也能烧起来。” “那谁知道呢?” 京城有地方起火了,还是某个衙门旁边。既然是状元楼的掌柜的接纳这些人, 想必离得并不远。叶思睿本来也是抱着看戏的态度,谁料听到这儿,竟有些冷汗出来。他正要上前搭讪,茶茗从人群里扒出一条路,奋勇地挤过来,“老爷,不好了!您的衙门起火了!” 茶茗说不溜提刑按察使司的名字,只好用“您的衙门”来简称。他从人群中挤过来,本来就引起人们不满的嘟囔,这一声又如此响亮,这样的简称反而引得周围人侧目,大堂里一时安静,一时又迎来比刚刚还嘈杂的议论声: “原来状元楼还住着官老爷?” “可不是么,能住得上状元楼,还是个不小的官哦!”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银子。” “那谁晓得!” “我也不求别的,能分出十分之一的银子给我,我一生就满足了。”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吧!哪个官老爷会平白无故分银子给你!不把你的银子抢走就不错了!” “衙门不是起火了吗?他怎么还坐在这儿?” 四面八方议论的声音像一万只小虫,在往叶思睿脑子里钻,他确实待不下去了,脑子要炸开了。他也学者茶茗的样子拨开人群往外挤。马庐似乎跑到前面去给他开道了,他也没注意,只觉得人群自觉地分散开,那一张张模糊的脸上写满了怀疑和猜忌。终于挤出酒楼了,夹杂丝丝寒意的晚风一下将他吹醒。太阳已落,东方的天空灰黑一片,西边的半空却如火烧般通红明亮。西边,提刑按察使司就在状元楼西边。 叶思睿不再犹豫,从店小二手里抢下一匹马,跨上马没命地甩鞭子催它前进。至于这马是谁的,店小二会怎么看,他统统不管,也管不了了。 不一会,身后就响起了马蹄声。夏天舒和马庐都催马追了上来。 提刑按察使司周边已经被火夫、衙役隔开。叶思睿根本不理睬他们,又要催马前进。一个黑脸壮汉竖起□□,一枪朝叶思睿身下的坐骑刺了过来。叶思睿连忙勒马,但还是闪躲不及,马儿吃痛,双膝一软,就要将叶思睿甩下。所幸叶思睿跟着何英练了一段骑射,身子一翻,安然着地。他刚落地,后头的夏天舒的夏天舒就追了上来,一句话也不说,单手握缰,另一手反手拔出背上的剑,就朝那个大汉刺去。 “住手!”黑脸大汉大喝一声。 “天舒住手!”叶思睿也跟着喊。 听到叶思睿的声音,夏天舒总算将剑收住,饶是如此,也已经割破了那个壮汉的衣裳。衙役们早围过来将三人团团包住。 “你是什么人?敢对我如此无礼!”壮汉衣裳被剑风割破,却纹丝不动,气势汹汹地质问。 夏天舒扯住马笼头,并没有将剑收起,反而扫视周围的衙役,面露不屑,“是谁先对手无寸铁的人动手的?” 叶思睿这个手无寸铁的人落了马,已经成了活靶子,围拢的衙役纷纷搭弓拉箭,瞄准了他。 壮汉挥手叫那些人收起弓箭,“你又是何人,敢擅闯火场?” “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叶思睿!”叶思睿不比他二人内力雄厚,不用发力,声音就响若铜钟,只是尽力地大喊一声。 壮汉面容一肃,下马行礼,“下官顺天府捕快崔彤见过叶大人!” 叶思睿把手一摆,叫他起身,又示意夏天舒和马庐也下马。夏天舒对这人仍然警惕提防,只是手中的剑放了下来。 “火场凶险,大人为何执意入内?”崔彤叫衙役们散开,继续忙忙碌碌地打水救火,却仍没有放行的意思。 叶思睿看前面一片火光,心中,“本官有紧要的物件还留在府内。” 崔彤想必以为他还惦记着衙门里的金银珍宝,难免露出不屑的神色,说话也不客气。“大人还是不要冒险了,这火烧的严重,不管是多么紧要的物件,想是已经烧得一丝不剩了,大人还是惦记惦记自己的命吧。” 叶思睿没工夫与他打嘴炮,“其他各位大人何在?走水时府里的大人还在吗?有无伤亡?” 他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崔彤却不能不答。“走水时已过酉时,已经散衙,各位大人都回府了。余下的门子和周围的百姓见到火光就跑出来了,是以还没有人员伤亡。府尹大人还在赶来的路上。” 酉时过后走水,他们从状元楼听到消息,火已经烧了一阵子,快马加鞭赶来,府尹还在路上?“那本官就是此处官职最高的了,还不快让开!”叶思睿虚张声势地扬起马鞭。 他刚刚的确露了一手马上功夫,崔彤下意识向后一闪。夏天舒立刻上马,催马向前,双手丢开马缰,把叶思睿一抱,提上自己的马。马庐也催马跟随,直接越过了崔彤向前。 向前的空气更热,火光更盛。马已经不能骑了。马害怕火光,任夏天舒鞭子抽得再狠都不敢向前,何况这里火夫衙役来来往往,难免伤人。夏天舒拽住缰绳,扶着叶思睿下来。可是他牵着马要向前,那马仍然低头徘徊,不肯迈步。 “大人先去,交给小的吧。”马庐跟着下马,从夏天舒手里接过马缰,又冲夏天舒嘱咐:“夏先生务必保护好大人!” 他们已经可以看到火光熊熊的提刑按察使司。外墙的火已经扑灭,只剩坍塌的几块黑漆漆的砖瓦。 叶思睿拦住一个人问:“里衙呢?厢房的火灭了吗?” 那人好像什么都不知情,被他一问,浑身哆嗦。旁边的火夫顺手搭救他。“还烧着呢!” 二十多份乡试举子的卷子还在他的衙门里。任他咬碎一口银牙,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我去吧。”夏天舒按住他的肩,“说不定还能抢出几份卷子。” “不行!”叶思睿握住他的手。“你不能去!” “这么一耽搁,又不知道要烧掉多少!”夏天舒难得厉声厉色。 “那也不行!”叶思睿死死握住他的手。那几份卷子事关紧要,但是为了卷子让夏天舒以身涉 险,这种事情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他就这么紧紧捏着夏天舒,也不管有没有把他捏疼。 他们站了有一刻钟,火夫不断拖着水上去,拿着空桶撤下来。值得庆幸的是一直没有发现伤者死者。 等到火势渐渐小下来,顺天府府尹李昌瑞才姗姗来迟。 叶思睿见他坐轿前来,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捏捏夏天舒的手,叫他混进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26 火夫救火的行列里,带着马庐走过去行礼,“惊动了府尹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 那府尹像是一点都没听出讽刺的意思,亲手扶他起身,“诶,你怎么说这种话,这本就是本官职责所在嘛。” 叶思睿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了。 “官署之内是否有人员伤亡呐?”李昌瑞一站定,就扬声问下属,崔彤也不知是何时出现,上前禀报:“回大人,目前并无伤亡。” “哦,没有伤亡就好。” 叶思睿越听心头越堵,还残存的理智提醒他不能把试卷烧毁的时公开说起,只是强笑道:“虽说如此,府里的文案卷宗都烧毁了。” “那些都是死物,有什么要紧?大不了找朝廷借一份再抄录嘛。”李昌瑞毫不在意地说,“难不成叶大人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落在官署里了?” 叶思睿飞快地编了个谎言,“说起来有些羞愧,也不是什么大玩意,只是前两日在官署中歇脚,把一个荷包落在衙门里了,那荷包倒不算名贵,只是绣工出众,随身佩戴也有些日子了,想来倒是可惜。” 李昌瑞果然如他所料心领神会,“看来是佳人所赠,那倒的确是可惜了。不过叶大人风度翩翩,想来佳人也不介意再做一个荷包吧?” 尽管场合不太合适,叶思睿还是脑补了夏天舒绣荷包的场景,差点就笑出了声。他那双手,还是握剑吧。 第95章 科场舞弊(十三) 他们二人站立交谈, 那原本就黯淡下来的火光终于消失了。崔彤前来回话:“本次走水烧毁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十一处,民户七所,凡绢丝纸张, 屋内摆设, 大都烧毁,并无人员伤亡。” “好。”李昌瑞连连点头。 此刻戌时将尽, 马上就要二更了。那几户房子烧毁的百姓还在帮着救火呢,“给火夫赏银, 叫衙役先回去, 明日一早直接来这里。至于那些房子烧了的民户, 就先安排在附近的酒楼驿站歇一晚吧。” 崔彤得令,便一一吩咐下去。 安排好了今晚的情况,李昌瑞已经捂住了好几个呵欠, “叶大人,这个时辰了不回去歇着,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叶思睿敷衍地说:“府尹大人还坚守此处,子奇比大人年轻力壮, 怎好先行离去?” 李昌瑞便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本官的确是年纪大了,不比少年勇了, 这秋末夜凉,叶大人也不要逗留太久。”说着就打算回去了。 叶思睿又说:“等等,李大人。万成朓的书童和下人是否还关在顺天府?” 李昌瑞带的小厮扶着他慢慢转身,大火一灭, 就显出夜晚黑漆漆的形状,小厮手里拿了灯笼,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叶思睿看见李昌瑞瞬间表情狰狞。“原来叶大人是问这个。的确是。虽说万成朓是自缢而亡,但他的下人不查情形不能阻拦,已是犯了刑律,本官扣着他们,等到万成朓的家人认领尸身时再还给他们。” “下官斗胆一问,他二人的口供何在?可否让下官过目?” 李昌瑞的嗓音已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叶大人还是不要得寸进尺的好,顺天府并非提刑按察使司的附属,叶大人奉命查案,陛下也不是叫您来刁难我们,怎么如今顺天府还要事事向您禀报了?” “是下官逾越了,李大人请回吧。”叶思睿干脆地认错,小厮扶着李昌瑞坐上轿子,放下帘子。轿子里突然又传出声音:“叶大人,本官奉劝您一句,在朝廷之中办事,只有学会揣摩陛下的心意,这官才能当得长久。您怎么知道陛下教您来查这个案子,是真想要您查呢?” 轿夫起轿离开。 李昌瑞前脚离开,夏天舒就站在了叶思睿身边,手里还打着灯。 崔彤已经安顿好了灾民,遣散了火夫,看到他们三个在此,就走过来说:“佥事大人宅邸在何处?二更了,路上不安全,小的送您回去。” 叶思睿自然是谢绝:“不必了,本官带了护卫,自己骑马回去就是了。” 崔彤想起夏天舒与他对手的表现,便不再多言,带着剩余的人离开了。深夜的接道顿时安静下来,“走,我们去府里看看。” 夏天舒打着灯走在前面,马庐连忙凑上去说:“夏先生,您保护大人就好,这等小事还是交给小的吧。” 夏天舒置若罔闻。 “你过来和我说说话,叫马庐打灯吧。”叶思睿说。夏天舒便停下步叫马庐追上来,把灯笼交给他。马庐打着灯笼走在前头,叶思睿便扯着夏天舒的袖子同他并肩而行。 “你究竟是哪里的人?”夏天舒突然问。 叶思睿敏感地抬起头,“我是直隶的试子。” “所以李昌瑞同你说那些话,就是为了这个?”他艰难地问。 叶思睿摇头。“他以为我会承他一个人情,但我从不过问党争。” 他们越过原本的提刑按察使司外墙,夏天舒自然地上手搀扶他,“小心。”马庐也放慢脚步为他们照路,地说的断壁残垣坑坑洼洼,很不好走。屋舍烧的只剩一个黑黢黢的框架,叶思睿大致记得自己的衙门的位置,摸索着走过去。那屋里的家具烧得一点不剩,更不要说那些脆弱的卷子了。 “是偶然吗?”夏天舒握着他的手。 “哪有那么多偶然。”叶思睿朝那烧成灰烬的桌案原本在的位置定定看了一会。“马庐,你明日就收拾东西回和临县吧。” 马庐根本没想到他突如其来这么一句,烛火晃了晃,他声音倒还平稳,“大人是要赶我走?” “快入冬了,你家中妻子儿女没有你就少了主心骨,这个案子一时半会没有头绪,你难道还要在京城过年?” “没有头绪?”马庐敏感地问,“大人发现的那些线索都不叫头绪?” 叶思睿不想跟他吵架,他已经有些疲倦了。他另一手扶着头,倦怠地说:“你是和临县的捕快,总在我身边也不是个办法。叶阜不会说什么,可你也要为你的前程想想,就算你不在意前程,你家中的妻子儿女就都不在意吗?” 马庐本有很多次都想反驳,夏天舒把这番话说完,他却无话可说了。 叶思睿揉了揉眉心,“你明日收好东西就上路,反正我对你的武功也放心,你自个注意安全。记得路上捎些东西给你夫人。”他想起叶旷,又长叹一声。“没什么可看的了,我们回去吧。” 回程依旧是马庐打着灯在前面探路。他一言不发,骑得不快,手里的灯打得稳稳当当,刚好照在叶思睿二人身前。回到酒楼,马庐回到自己的屋子去。茶茗已经睡熟了,叶思睿也懒得叫醒他打水洗漱,只用屋里的残水擦了把脸。 屋里敞着窗,月华如水,光洁流转。叶思睿怔怔看着。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27 夏天舒说:“你想叶旷了?” 叶思睿不料他竟一语点破,只得点头承认。自和临一别数月,他连一封家信都没写,不知旷儿可会埋怨他 “我也想他。”夏天舒说。这的确是他的风格,想念也好,怀疑也好,都能明明白白地说出口。这样很好,总比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舒服。 叶思睿怅然地想。“天舒兄,你……” “我不走。”夏天舒跨了几步直接到他面前,“我答应陪着你,不管多危险都不会走。” 他竟明白……夏天舒比叶思睿高,叶思睿不得不仰着头凝视他的眉眼。想说的话有很多,在嘴里心里翻来覆去的组织,最后只是嘴角泛起一个浅笑。“我没想让你走。我只想问,你急着睡吗?我想给旷儿写封信,让马庐带给他。” “不急。”他稳稳当当地说。 叶思睿说:“来给我研磨?” 叶思睿的行囊里有笔墨,但是是茶茗收拾的,他也不知道具体放在哪里。桌案上有现成的文房四宝,叶思睿便走过去,揭开一张宣纸,对着灯看了看,原来是洒金熟宣,几支笔也是湖笔。看来这状元楼不仅住的人考究,用度也考究非常。 桌上的砚台已经干涸了。叶思睿入住以来还没有写过东西。夏天舒不声不响地加了点水,开始研磨。他速度适中,力气又大,一直研也不累,叶思睿扶起衣袖,拿着笔润了润,开始构思。旷儿进学不过一两年,何况他们名为叔侄,实则亲若父子,写一封书信实在不必那么正式,想了想,他便动笔: “吾侄旷儿阅:和临一别已两月,不知旷儿身体康健,乐学向上否?” 写下一句,他便顿了顿笔,又继续道:“吾一切安好,因追踪探案,辗转多地,如今寄寓京城,年前或可返乡。”他想了想,又把后一句涂掉了。旷儿一向不喜欢京城,何必非要跟他提起,何况自己年前能否回到和临县实在不好说,何必白白给他希望? “汝师天舒,数次救吾于危难之中,与吾情同手足,如今亦一切安好,他日相见,旷儿当以通家之礼待之。” 夏天舒一直低头研磨,这会突然问:“怎么提起我?” 叶思睿有些吃惊,他没料到夏天舒还会看自己写的信。“当然要写你都惦记着他,他怎么会不惦记你?”他想了想,又往后补上:“汝师亦念汝久矣,平日学习功课,武功亦不可废,以备汝师返乡检验。两月未见,不知汝功课可有进展,仍宜多习帖,勿忘根本。” 絮絮叨叨叮嘱一番,他又停笔。平日想念旷儿,总有万般言语,真的展纸欲书,却又欲说还休。墨渐渐浓了,他沾了沾笔,便说:“你歇息片刻吧,暂时不用磨了。”说着又往砚台里加了点水。 “你都写了什么?”夏天舒歇手后问他。 叶思睿又吃了一惊,“你当真看不懂?” “我只粗略识得几个字,能读些许药方罢了。”夏天舒说。 叶思睿说:“好在我写的粗浅,教你这个还容易。”说着便把信从头念了一遍,他写的句子不多,一字一句念得清晰,夏天舒听完之后便点头,“我懂了。”过片刻,又问:“什么是通家之礼?” 叶思睿一时语塞,下意识握紧了笔,看见夏天舒认真的眼神,又笑自己太紧张。“我们二人情同手足,两家情同一家,可以说是通家之好,旷儿理应视你为亲长。” 夏天舒点点头,又说:“可惜我家只剩我一个了。” 叶思睿左手握住他的手,“我的家不是你的家么?” 第96章 科场舞弊(十四) 夏天舒嘴唇抖了抖, 却没说话。若非离得那么近,叶思睿也看不清楚。 他嘴唇又抖了抖,“你既然对我如此真心相待, 我再推诿逃避, 岂不可笑?”他主动抱住叶思睿,低下头埋在叶思睿脖颈间。“你告诉他, 好好练功,莫被人欺负了。” 叶思睿合住他的腰, 闭上眼享受夏天舒难得的投怀送抱, 忘形地说:“温香软玉在怀, 还管他做什么?” 夏天舒闷闷地笑了起来,并没有因为被比作温香软玉而生气。“原本看你如此正经,没想到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原本看天舒兄冷若冰霜, 没想到也会说出这种话来。”叶思睿收紧双手,把嘴巴贴到夏天舒耳朵上说。 夏天舒身体瑟缩了一些,便自然地放开他。“信写好了吗?” 叶思睿暗道可惜,但是对于夏天舒这样面皮薄的人最好还是徐徐图之。“差不多了。”他说, 重新卷起袖子,按照夏天舒所说原模原样地写了,又往后续了寥寥数语, “寒冬已至,勿忘加衣,勿忘添餐。” 写完信,他吹干墨迹, 封装好,慎之又慎地题上叶旷的名字。“几更了?” “没注意听,快歇下吧。” 夏天舒已经铺好床催促他,叶思睿封好信跟过去,理直气壮。“我要同你抵足而眠。” “茶茗不是给你铺好了床么?非要跟我挤什么、” “我要同你抵足而眠。”叶思睿眼神正直,声音也正直,只是说出的话怎么都透着可疑。夏天舒狐疑地看他一眼,“那你过来吧。” 叶思睿期待又紧张地看夏天舒大大方方解开外袍,露出纯白的里衣,做上床,躺进被窝,合上眼。夏天舒闭目片刻,又睁眼看他,“还呆站着做什么?” 叶思睿更紧张了,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刚刚的拥抱已经让他有点兴奋,这近似邀请的话更让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你莫不是还要茶茗伺候你脱衣?”夏天舒猜测着问,心里也奇怪,平日叶思睿也没有这么娇气啊? “没有没有。”叶思睿见他越猜越奇怪了,连忙伸手解腰带,边解边喃喃地说:“早知如此就该送你个玉佩,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夏天舒听到他的话也说:“我还想问你为何要送我一个玉带扣呢,我哪里就用得上了。” 叶思睿但笑不语,脱去外袍,拔掉靴子,刚想上~床,又垫着脚走到桌边吹灭了灯烛,才摸索着走回床边,犹犹豫豫钻进被子里。 夏天舒伸手将他一揽,揽到身边,“是我的错,下回你先上来吧,摸黑别磕着碰着了。” 叶思睿刚刚也悬着一颗心生怕出丑,嘴上却说着:“不用不用,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哪儿就真的这么娇贵了?” 夏天舒感叹道:“我的确总是小瞧你。往后再不会了。”他把叶思睿的左手握紧,“快些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思量。” 今天的惊喜实在是太多,叶思睿回握他温暖的手,点点头。不过在他迷迷糊糊睡去前,脑海中的却既不是近在咫尺的诱人美色,也不是远在他乡的侄儿,而是提刑按察使司的那把火。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28 叶思睿是被茶茗叫醒的。醒来时身侧又已经空了。“今日穿常服。”叶思睿嘱咐道。茶茗以为他们换了床榻,也不问什么,抱了官服乌纱帽过来。叶思睿一边慢慢穿衣,一边思索着以后同夏天舒一起早起的可能。 等穿好衣服,茶茗又端了水来叫他洗漱。“老爷昨日什么时候回来的?” “过了二更了。”叶思睿鞠一捧水扑到脸上,好好洗了一番,才觉得通身轻快。 “这么晚啊。”茶茗咋舌,“早知就该让大人多睡一会。” “没事,今天正好有事情。”叶思睿将桌上那封信收好,慢慢步出房间,叩马庐的门,“马庐在吗?” 门开了,马庐向他行礼,“大人早。” 叶思睿环顾屋内,东西已经被收拾好,行囊和佩刀一起放在几案上。“你用过饭了没?” “用过了。”过了一晚,马庐昨日的火气已经无影无踪。“正等跟大人告辞就要出发了。” 叶思睿掏出那封信递给他,“这是给旷儿的信,烦你转交给他。” 马庐郑重地接过,当着他的面收到衣里,“小的保证完好无损地送到公子手上。”叶思睿便笑着说:“不过是寻常家信,你也不必那么紧张。” 马庐将先前取出的万成朓的书信还给他保管。叶思睿同样贴身收好。 马庐欲言又止,停了停才说:“小的昨日冲撞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这有什么?”叶思睿摆了摆手,自己寻了个椅子坐下,“你口无遮拦惯了,这我头回见你就知道了。” 马庐稍稍拧眉,便回忆起叶思睿初来和临县时他随口顶撞的那句“形色可疑的抓起来,怕是大牢不够放”和因此挨的二十板子,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叶思睿见他笑出声,总算去了一桩心事,“你此去注意安全,到了和临县再来信给我报个平安。” 马庐问:“若是叶阜大人问起此行的见闻,小的该如何回答?” 叶思睿正瘫在椅子里放松筋骨,不想他一开口就问起这个,笑意渐渐收了起来,注视马庐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欣慰。“玉峰是你的上官,他若问起,你如实作答便是。” “若是不问呢?” 他想起叶阜瘦弱的身躯,又记起上书举荐叶阜任和临县县令一事。“若是不问,那便是玉峰的过人之处了。他不问,你又说什么呢?” 马庐点点头,将佩刀挂在腰上,又背上行囊,在叶思睿面前跪下,“小的领命。大人查案为重,也勿忘身体要紧,小的就此别过了。”言罢磕了个头。 叶思睿愕然,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扶他起身,“这就走了?我本想送你出城……” “何必麻烦大人?”马庐截住他的话,又将他按回椅子上,“小的清早已经和夏先生告别了,又蒙夏先生恩惠,指点了几招。大人保重身体,来日和临再回!” 他又双手抱拳,一礼之后,转身离开。 叶思睿又坐在椅上发了会呆。还是茶茗匆匆忙忙跑进屋打破他的沉思,“老爷,可找着您了,四处寻不到人,还是夏先生说您在这儿……” 叶思睿瞥见夏天舒跟着进来,连忙截住他的话,“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您衙门的人来寻您!” 叶思睿和夏天舒目光对上,夏天舒点点头。叶思睿从椅子上站起来,“快请到我屋里来!” 提刑按察使司来的是一个青袍小官,白净的脸,额头汗涔涔,脸扑红彤彤。一见叶思睿他就扑下来行了个大礼,“可是叶佥事?” “正是。” “按察使大人急着找您呢!”他连自我介绍都顾不上,吐字飞快,“大人教您快些过去。您可 知道昨夜按察使司的衙门起火了?” “知道,我昨夜已经去看过了。” 青袍小官瞪圆了眼,想是不料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心平气和毫无急躁之意。“那大人快去吧!下官从来没见过按察使大人这么着急的样子!” 他当然着急了。不仅急,还上火吧,怕是不光是按察使,礼部那边也炸了。叶思睿昨日已经料想到了这些,愈发淡定,“那么大人请吧。”他往屋外走,见夏天舒无声无息跟了出来,便说:“我只是去趟衙门,和朱大人说说话,不会有什么事情,你在屋里等我就是了。” “他……不会把你怎样吧?”夏天舒迟疑着问。 “能把我怎样?”叶思睿故作轻松地笑道。走在前头的青袍小官急得满脸通红,“叶佥事,朱大人急着见您,莫要为难下官了!” 叶思睿拍拍夏天舒的肩,把他往后一推,“回去吧,等我回来。”转过身,便跟着他下楼了。 青袍小官是骑马来的,已经吩咐店小二另外备了马。叶思睿捏住缰绳,轻轻松松骑上马,由他一马当先带路,一直到提刑按察使司门前。那小官一直板着脸,这会终于放松了一点,跳下马,用袖子擦擦汗。低声说:“叶佥事,一路得罪了,勿怪,这边请。” 衙门还是昨晚见的一团废墟。叶思睿同他一起步入,穿堂过院。应是往正堂按察使大人的衙门走。雕梁画栋原本富丽堂皇,但在无情的火舌吞吐下只剩一片焦黑。只是人来人往,已经恢复了正常办公。 带路那人还没有叶思睿高,但是身姿挺拔,稚气未脱。“还未请教大人姓名?”那人脚下一顿,侧过脸,脸上涨红,“方才失礼了,下官名叫程英,官任知事。” 他看起来与何英恰是一般年纪。叶思睿拱拱手,随意应了一声,“烦劳程大人跑一趟。” “职责所在,不妨事。”程英应了话便扭过头继续带路,一路将他引到衙门的门口,低声向内通传,“按察使大人,叶佥事到了。” “叫他进来!”屋里传来一声大喝。 叶思睿听这声音就知道不好,正了正衣冠,正要步入,感觉腰带被拽了拽。 “怎么……?”程英急急地轻声说道:“朱大人脾气暴躁,但是发发火不过一会的事,你进去就认错,千万不要同他顶撞。” 第97章 科场舞弊(十五) 叶思睿见他目光澄澈, 透着善意的关怀,便笑着点头,缓步入内。 刚刚步入, 还没来得及跪下, 一根笔就劈头飞了过来。好在朱荃有些分寸,这笔上无墨。叶思睿自己也是用惯了这一招的, 便不动声色捡起那杆狼毫。伺候的小厮立刻上前接过了笔呈上去。 叶思睿恭敬地跪下。 “下官见过按察使大人。” 朱荃已经涨红了脸,掷出那杆笔后就扶着桌子气势汹汹地瞪他, 半天没有动静。叶思睿口中问安后就跪地不起, 等着他反应。 “叶思睿, 你好大的面子!”朱荃憋了半天,挤出来这么一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29 句话。“劳烦本官出面从礼部接触卷子,又大摇大摆摊放在衙门, 任凭一场大火烧的一干二净,叶大人,你好大的面子!” 叶思睿凝神注视着几案下露出的靴尖,“下官知罪。” “你先起来说话!”朱荃硬邦邦丢下一句话。小厮自然心里有数, 立刻上前将他扶起,叶思睿向几案靠近几步,垂手站立。 朱荃看见他的脸, 火气又涨了起来,“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他冲属官吼了一声,属官带着小厮退出去,合上门。朱荃暴怒的眼神和话语毫无顾忌地倾泻在他身上。“如今礼部的官员早朝时笑嘻嘻跑来问候, 张嘴就是衙门如何,试卷应当无碍吧?你倒是说说,本官如何和礼部交代,这个案子又怎么破!”他的手重重拍在几案上,震得案上的拜见文具都跟着抖了抖。 叶思睿说:“这火烧得不明不白,又是奔着我们衙门去的,这说明下官没有看错,试卷上的确有端倪。” 从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朱荃的胸口剧烈的起起伏伏,“有端倪又如何?卷子都丢了,还拿什么说话!”朱荃每说一句话,攥成拳头的手都要在几案上砸一下。 “除开殿试,所有科考的试卷都要先经人誊抄,再行批改,乡试也不例外。”这个问题如何解决,叶思睿已经思考了一整晚,此刻侃侃而谈,成竹在胸。“成绩早已揭榜。烧毁的是誊抄后的试卷,损失的无非是考官的分数评语。而下官所说的端倪不在评语,在文章上。文章么,存档的原稿上必定是有的。” 朱荃听进了他的话,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只是拳头依旧平放案上。“你说的不错,试卷上的文章和原稿上必定一模一样。只是这话本官该如何和礼部的人说?乡试的卷子被提刑按察使司借来,不过一两天就一场火烧了,本官该怎么向他们交代!”说到最后,原本平静下来的语气又渐渐激昂起来。 朱荃最为发愁的就这点了。礼部的卷子在提刑按察使司被烧,他这个按察使脸上何其无光。姚奕和他又不对付,若是向陛下奏上一本,少不得背几本弹劾。 叶思睿听了他这番话,瞬间失神。他面圣时,陛下所说调查此案是为了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而朱荃如此发愁,无非是不知道如何给礼部一个交代。看来这给个交代一事,着实重要。这事倒也不难。“下官斗胆一问,每日画酉后,官署是否有人巡查值守?” “门子自然是有的,若说巡查值守,咱们衙门又不是南北镇抚司那样的地方,哪有这么多人手?再说天子脚下,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哪里就需要值守了。” “下官知道顺天府每夜都要派人查夜,巡查街道。” 朱荃又瞬间皱起了眉头,“你是说……?” 叶思睿笑而不答。 “是了,是了,礼部的卷子在提刑按察使司被烧,又与提刑按察使司有什么关系?咱们一没有夜间值守,二没有走露风声,就算那卷子不在提刑按察使司,在礼部,一场大火烧过去,就能保得住吗?倒是顺天府,天子脚下的官署都能看着烧起来,不知道他们存的是什么心!” 叶思睿见他五指舒开,喜形于色,也是淡淡笑过,“朱大人果然厉害,这话说的十分有理,料想陛下定能明察秋毫,看出这到底是谁的职责。” 狂喜中的朱荃听了他这番话,竟渐渐褪去喜色,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叶大人好计策。” “这是朱大人想出的计策,与下官有什么关系呢?”叶思睿坦坦荡荡地回答。“下官还想请问,顺天府既然有巡查街道的,是否抓住纵火之人了?” “并没有。”朱荃恶狠狠地盯着桌上一个黑色檀木摆件,“也不知道顺天府是干什么吃的,推来推去也没向本官透露一点风声。”他嘴唇无声地蠕动,想来是一些当着他的面不便说出口的话。“果然是一帮不成事的世家纨绔。” 这话他不能附和。叶思睿垂头不语。 “对了,找你来还有另一桩事。”朱荃放松了坐姿,搭着二郎腿歪歪地倚在椅子上。“你要的另一件事办成了,李兴欢找到了。” “他人在哪儿?” 朱荃毫无感情地摇摇头,“晚了一步,已经死了。” 刚刚还无喜无悲,淡然出尘的叶思睿几乎要直接扑上去催他把话一次说完。“怎么死的?” “官府报的是自缢。”朱荃嗤笑一声,“这种话他们好意思写在验尸单上,可瞒不了我们。舌头不吐出,也不抵着牙齿,颈上有抓痕,是自缢还是被勒死,提刑按察使司的人还能看不出来?” 勒死了。一同赴考的三人,万成朓自缢了,万成煜闭门不出,研读经书,李兴欢则在回乡的路上被人勒死了,伪装成自缢。叶思睿也把五指合拢成拳,缓缓吐出一口气。“快快提审万成煜!” “万成煜?那个死者的兄弟?”交代过李兴欢的下落,朱荃便翻看起眼前的文书,不甚在意地回答:“顺天府已经提审过他了,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 叶思睿又向他走近几步,“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们提刑按察使司难道还不能叫一个小小的举人开口?” 朱荃抬起头,一双黑瞳里两簇火苗跳动,余怒未消,“你这是什么意思?万成煜身负功名,不可对他动刑,你连这都不知?” 叶思睿的回答却全然不当回事:“功名除掉便是。” 对于他的胡搅蛮缠,朱荃已有些不耐烦,继续低头写字。“看来你也是疯了,没有罪名,如何能除去功名?不要胡搅蛮缠了,快去忙你的使命吧!” “罪名一问便知!”叶思睿摆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再说,难道就没有叫旁人察觉不出的动刑方式吗?一旦问出罪名,谁还在乎什么时候动了刑?” 朱荃停下笔。又一次抬头看他。只不过他眸中的怒火已经消失,变成了不明意味的深不可测。“你究竟知道了什么,才坚持要提审那个举人,甚至不惜破例动刑?” 叶思睿紧闭双唇。 “你若不想说,就当本官没有问,只是对举人动刑,这种犯讳的事决不能发生在提刑按察使司,你若一意孤行,自己做好准备吧。”他说完这番话,便打定主意不再看叶思睿一眼。拿起笔沾了沾墨,开始写字。“叫外头伺候的人进来。” 留给叶思睿的时间很少,他只能飞速转动大脑衡量。他仍然可以搬出皇命压人,只是未必管用,陛下当然不愿公然批准拷问举人这样的事来,别说读书人,文官就要先把他们喷死。可是要是叶思睿把人带回自己审问,绕不开提刑按察使司。朱荃与他并没有香火情,反而因为并县的案子结怨,想必不介意借机参他一本。那么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怀疑他和万成朓一样,是约定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30 门生。”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朱荃放下笔,不止放下笔,还把公文合上,推到一边,露出一片空。“是真是假?可有依据?你坐下慢慢说。” 从进门起叶思睿不是跪下请罪就是垂手侍立,这还是第一次被朱荃这么客气地对待。“不必了,下官言尽于此,若是朱大人还不情愿,下官也没有其他办法。”他打定注意说一半留一半,提刑按察使司并不值得信任,朱荃更不值得。 这回,他几乎能听见朱荃捏住指节咔吧咔吧的声音。朱荃近乎粗鲁地说:“本官会考虑的,滚吧!” 叶思睿退出门。属官和小厮见他出来,就都进去了。而带他过来程英还站在门口,见他出来,局促不安地左右打探,小声问:“朱大人有难为你吗?” “不曾难为。”叶思睿看着他纯真的脸,刚刚被呵斥要挟的一点郁结也散开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程英见他丰神俊朗,说话和气,而且进退自如,对他心中颇有好感,听他相求,自然一口应下,“只要下官能办到的,佥事大人尽管提。” “此事说来简单,却看有没有找对人。”叶思睿顿了顿,见他并未反悔,便说:“你有没有本次礼部主持乡试的官员名单?” 第98章 科场舞弊(十六) “这有何难?下官这就给大人取来。”程英一口应下, 便急急地转身要走。叶思睿快步跟上他。“我呆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如随你去。” 程英所在的衙门也没有受大火波及,才留下这样一份名单。他在门口停下, “大人稍等, 下官去去就来。” 叶思睿在门外耐心地等了一会,程英便步履匆匆的出来, 依旧满脸通红,额上缀满汗珠。此刻是秋末, 京中百姓已经开始换上夹层衣了, 他怎么动不动就出这么多汗? 程英不知他的困惑, 把折起的纸递到他手里,“这是下官抄录的,大人尽管带走。” 叶思睿朝他再三道谢, 才转身离开。往外走时,他直接展开那张纸一一查看。程英十分细心,纸上除了人名,还有官职、年庚、籍贯。打头的就是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姚奕, 四十八岁,京城人氏。后头紧跟的是礼部右侍郎赵榕,四十五岁, 苏州人氏,往后一溜十多名官员,按官职从高到底排列,南方北方, 各自参半。叶思睿看完便收起纸,朝门子要回了自己的马,骑上马朝顺天府而去。 李昌瑞正忙得团团转,并没有时间见他,由小厮带他去一处厢房喝茶。茶过三巡,李昌瑞就派了个检校前来告知他情况,叶思睿一看来人,正是昨晚阻拦他闯入火场的崔彤。 崔彤人高马大,透过青衫就能看到他膀子上的腱子肉。他见到叶思睿,二话不说,先拜下行礼,“下官顺天府检校崔彤见过佥事大人。” “免。”崔彤直起身,更是气势逼人,叶思睿两指压着碗盖,反客为主,轻飘飘说了个:“坐。” 崔彤谢恩后坐在他下手,臀部仅占据椅面的三分之一,腰杆挺得笔直,眼神恭敬地垂下。坐姿一丝不苟,看上去倒不像是个鲁莽的粗人,而是教养良好的世家子。甫一坐下,他便主动说:“佥事大人,府尹大人正想派人告知贵司,纵火的人找到了。” 叶思睿握着茶碗的五指纹丝不动,“哦?是什么人?” 崔彤说:“不知道大人清不清楚,顺天府每晚都要派人巡查街道,排查有无可疑人等。昨日走水的信刚报过来,大人就令我们巡查换班的兄弟注意了,果然就发现一个人,入更之后慌慌张张地从那条街跑出去。问他是做什么的也说不明白,一提起提刑按察使司走水的事,就跪下连连磕头。”他停了一下想看叶思睿的反应,叶思睿却只是喝着茶,表情默然。崔彤只得按照预先的话说下去。“巡查的兄弟觉得他可疑,就将他带了回来。今早大人升堂提审他,还没打几板子呢,就全招了。” 叶思睿终于放下茶碗,轻轻地笑了一下,“顺天府果然效率惊人,本官十分佩服。”这句寻常的恭维掠过去,他便话锋一转,“不知供词何在?可让本官过目?” 崔彤来的时候,袖里笼着一本本子,叶思睿早就注意到了。他听了这话,连忙掏出那本子,双手呈上。叶思睿谢过他,翻起本子看。墨迹是崭新的,画押的地方鲜红一片有些晕染了。这是今早提审的供词,那个形色可疑的人叫做王吉,是卖肉的贩子。他那摊子在南城,离提刑按察使司远得很。北城夜晚要宵禁,他被顺天府的衙役抓住时喝得醉醺醺的,身上除了烟斗火绒和火石,什么都没有,根本就说不清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提审时李昌瑞只叫衙役先打了二十杀威棒,再问话,王吉立刻哆哆嗦嗦认了自己喝醉了酒,在墙根撒尿时抽烟斗,兴许是不经意,就把那宅子给引燃了。 叶思睿越看,嘴角的笑意越淡,等到看完供词,已经只剩一丝讽意了。“如此说来,这王吉竟是一不留心,点着了提刑按察使司的衙门不成?” “正是。” “那他究竟是怎么跑到北城来的?”叶思睿合上本子问。 “他夜晚跑出去与人吃酒赌钱,怕被抓,才瑟瑟缩缩不肯说,后来吃多了酒晕了头,就走岔路了。” 崔彤说。 叶思睿将那本子撂到一边不看,撑着头似笑非笑看着崔彤。崔彤被他看得不自在,便问:“佥事大人可有什么问题?” 叶思睿将本子推到他面前。“这件事我会转告按察使大人,他如何定夺就并非本官能猜测的了。”他说完这番话,又看了看崔彤。“万成朓的下人还关在顺天府,不知可有口供在?” 这是崔彤毫无准备的,只得僵着脸说:“他们二人被扣押在这里,只是为了万公子加人来认领尸体时释放,实则二人并没有什么罪过,口供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叶思睿见他目光游移,已是显出些心虚。“万公子的家人怎么还不见前来认领尸体?” “璞县与京城也有十几日的路程,一来一去报信就要好久了,马上要入冬,路不好走,他家人 兴许是打算等年节过了再入京。” 叶思睿又低头喝茶掩饰嘲讽之意。等年节过了,那尸体都不知烂成什么样了,别说万成朓是正房之子,就是旁系血脉,也没有这么暴尸街头的道理。就算赶路来不及,万家在京中难道就没有亲戚朋友能够代为收尸? 喝了几口茶,叶思睿说:“既然口供没什么要紧的,不如就叫我提审他们吧,我不过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明显也是崔彤毫无准备的要求。他迟疑了一下就立刻回答道:“此事下官做不得主,还请大人容下官报给府尹大人。” 这是必然的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31 。叶思睿不在意地点点头,崔彤便作个揖退了出去。崔彤来招待他时把屋里伺候的小厮赶出去了,等他退出,屋里就只剩下叶思睿一个。叶思睿打量着墙上的装潢,几幅斗方是历代的顺天府府尹手书的。叶思睿饶有趣味地把落款的名字一一读出来,这些府尹大都是后来平步青云,入阁或是封疆之辈,只有少数几个名字比较耳生。而且这些府尹几乎全都出身名门,勋爵世家。 他自顾自看了一会,崔彤已经回来了,“下官这就引您去提审犯人。” 李昌瑞倒是好说话,估计是见他没有就走水的事情找麻烦,可是那件事找麻烦也轮不到他的。叶思睿抚平了袍子,随他去了。崔彤带他去了刑房的一间提审大堂,堂下是种种刑具。那两个是卖身万家的下人,伺候的少爷死了,他俩就是被官府打死,算作殉主,万家也没什么说的。 崔彤已经吩咐好,叶思睿袍子一掀在主位上坐好,他就站立旁侧朗声道:“带万家下人!” 衙役们押着一老一小父子两人上堂。他两个都穿着囚衣,蓬头垢面,气味熏人。叶思睿连连用手扇着气,皱着眉问崔彤:“不是说他两个没有什么罪过吗?穿上囚衣也就罢了,怎么还把人磋磨成这个样子?” 崔彤目不旁视,“大人是没见过刑房大牢关的犯人,凡是进了大牢,一律换上囚衣,提审必用刑。他们这还算好的呢。” 叶思睿自己做知县时,也极少步入大牢,他关押的犯人大多关不过三五日就提审了,然后按律判刑,该流放的流放,该斩首的斩首,该关押的关押。至于那些活着的人后来如何了,他从未关心过。这似乎也不值得他的关心。 父子俩押上堂,衙役就要行杀威棒,叶思睿喝住他们:“不必了,扶他俩起来回话。”两人都跪下谢恩。叶思睿见他们气若游丝,声音微不可查,便令衙役扶他们再走近些。这么走近了,叶思睿便看到老的那个破旧的囚衣上血迹斑斑,小的那个,路都走不稳了。 叶思睿便叫那个老的家人回话。“你是万成朓的下人?” “小的本是万家庄上的奴仆,奉命陪少爷入京赶考。” 口齿还算清楚,叶思睿怜悯地看着他。“给他俩都搬个凳子,坐下回话吧。”顺天府的人大约从来没有见过让犯人坐着受审的老爷,一时面面相觑。还是崔彤吩咐他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搬凳子来!” 那个家人又颤颤巍巍跪下叩谢。 等他坐定,叶思睿才问他:“万成朓是个什么样的人?与他爹娘关系如何?” “少爷自小与人为善。他是老爷的长子,老爷夫人都爱若至宝,少爷对双亲也十分孝顺,没有人见到不称赞的。” 这家人将万成朓好好夸赞了一番。叶思睿又问:“他与李兴欢从前是否相识?” “少爷与他原本素昧平生,只是可怜他食不果腹,借与他一同赶考的机会接济他罢了。”家人不敢抬头,恭敬地低头回话:“一路食宿都是少爷安排的,李兴欢和成煜少爷吃穿用度一应相同。” 这与万成煜的说法也相符,叶思睿不过确认一下,因此只是点点头就带过去了,下面才是他此行最重要的问题:“你们少爷平日给家中写信吗?多久一封?” 第99章 科场舞弊(十七) 因叶思睿前面种种问题做铺垫, 这个问题倒也不那么突兀,那个家人依旧恭恭敬敬地回答:“少爷孝顺双亲,爱护弟妹, 每月至少有一封家信, 只是乡试前说好揭榜后报信,那一月没有家信。” “那么最后一封信就是乡试之后报喜的?” 家人摇摇头。“并不是, 小的记得清楚,少爷最后一封信是考前写的, 小的那时还劝他别耽误时间, 他叫小的揭榜后再寄出去, 报喜讯应该是官衙派人去的。后来少爷每日不露面,小的也没顾上那封信。” 那就是马庐拿到的那封信。 这番话别有深意,崔彤终于看出不对来, 插了一句,“那封信如今何在?” “自然是被衙门的老爷带走了。”家人说。他只是低头陈述一个事实,话中既无怨怼,也无不甘。 崔彤向堂下的人使了个眼色, 一个衙役走出屋,叶思睿猜他是去找那封信了。 家人从凳子上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跪下, “小的是有罪之身,没能护好少爷,没脸见老爷夫 人了,愿意一死赎罪。只求二位大人, 案子若是了了,将少爷的笔墨遗物归还老爷,他们留着也是个念头。” 叶思睿看向崔彤,崔彤微微皱起眉。这个要求按说并不过分,但是谁都不知道万成朓那封家信里有什么天机,就不敢随口答应了。 叶思睿见他为难,便说:“你说以死赎罪,倒是逞一时口头之勇,你儿子又怎么办?” 他的儿子,万成朓的书童,自从被带上堂,就如同死了一般,坐在一边,一言不发。他爹说起万成朓的种种,包括以死赎罪那些话,他都毫无反应。知道叶思睿如此一问,他才如梦方醒,嘶哑着嗓子喊出声:“……爹!爹——!” “肃静!”崔彤喝止了他的呼唤,看押他的衙役把他的嘴给堵上了。但是他爹俨然已被这两声爹叫醒,低垂的目光在儿子身上游移,各种情绪一一闪现,不舍,为难。 不管怎样,只要他别再提归还遗物一事就好说。崔彤凑近一些低声问道:“佥事大人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没有了。”叶思睿心不在焉地说。他还在专注地看那对身着囚衣的父子。“带下去吧!”崔彤下令。 叶思睿一直到走出顺天府还是浑浑噩噩的,若有所思。崔彤送他出门,有个衙役小跑过来侧耳跟他说了几句,叶思睿认出是刚刚在堂上溜出去的那个。说话时崔彤频频瞥向叶思睿,一番话说完,叫他下去了。 “今天麻烦崔检校了。”叶思睿从门子那里接过马,准备离开,便随口说些客套话。 “不敢当,只是有件事还请大人示下。”崔彤随意地拱拱手,便毫不客气地说:“佥事大人前几日托下人来顺天府借万成朓的遗物,一晃几日过去了,不知可否归还?” 叶思睿头脑瞬间清明,背着手语气淡淡地说:“崔检校不必心急。若是用完了,本官自然会归还。” “倒也不是下官急不急。”崔彤脸上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分明不怀好意。“昨晚提刑按察使司刚刚走水,这等要紧的证物万一被大火烧毁了,岂非大罪过?所以下官才斗胆请大人速速归还证物。” 这是暗指那书信也被烧毁了。叶思睿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听说了礼部卷子被烧的事,但这话说得着实难听。叶思睿当即变了脸色,背在身后的手变成了拢在身前,把玩着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32 马缰和鞭子。“怎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彤说:“只是挂心证物,并没有得罪大人的意思。” “证物完好无损,不必挂心,请回吧!”叶思睿硬邦邦地拒绝,便翻身上马。崔彤却骤然靠近,拽着缰绳不让他走。“佥事大人!证物我们谁都没有见到,您空口白话说完好无损,只怕不能取信于人吧!” 叶思睿手里的鞭子已经蓄势待发,但还是被他忍住了,只是摸着鬃毛安抚着受惊的坐骑。“怎么,你一个不入流的检校也敢来威胁本官!?” 崔彤不肯松手。“并非下官威胁大人,下官这话乃是代表顺天府说的。佥事大人奉命办案,顺天府本可独善其身,出于好意帮了大人,佥事大人却得寸进尺,先是证物一借不还,又是跑到顺天府指名道姓提审人犯!大人!顺天府可不是提刑按察使司的下级!” 他死死拽住缰绳,叶思睿也挣脱不开,只好扬鞭抽去,谁料他不躲不闪,另一手凭空就抓住那鞭子,反而借力往自己这边拽,叶思睿只得松手。顺天府的门子只是当没看见,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绕着官府衙门走,偶有看到他们撕扯的,看到叶思睿身上的官袍后,连指指点点都不敢,缩着脖子快快走开。叶思睿不禁后悔没带夏天舒出来。 “反了不成!快松手!有什么话叫李昌瑞跟我说!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得罪了!只是佥事大人还是快快归还证物吧!”崔彤一个马步扎得稳稳当当,“下官的确算不得什么东西,不过是世袭的百户罢了!只是与佥事大人说话,还不必劳烦府尹大人!” 叶思睿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他被骗了。顺天府来意不善,竟是由来已久。崔彤是世袭的百户,正六品,不过比他低半级,的确没必要对他畏畏缩缩。然而这么个人,却扮成不入流的检校,为他跑前跑后。 崔彤抓着缰绳,轻松地制服了那匹马,“佥事大人若再不肯归还证物,只得由下官请大人下马了。” 崔彤力大无比,甚至可以招架夏天舒的进攻。叶思睿空有一身骑射功夫,却毫无用处,只得茫然四顾,祈祷夏天舒从天而降。 崔彤见他仍没有动静,便丢开马缰,粗鲁地扯住他的衣袍,就要将他拽下马。 “崔彤!你在做什么!” 一声大喝对叶思睿宛如天籁。崔彤本就理亏,乍一受惊,瞬间丢开手。叶思睿被放开,根本顾不上回头看是谁,立刻催马跑开一大截,没听到崔彤追上来,才调转马头。 他远远就认出何英来。何英穿着曳撒,背着弓箭,像是刚从校场出来。离远了看不清他的表情,想来是十分震惊。他又重新问了一次:“崔彤,这是怎么一回事?” “何英,这不关你事!”崔彤大声回道,转身又要向叶思睿扑来,叶思睿那还会给他机会?立刻驱动坐骑加快往回跑。一路跑马回到状元楼,叶思睿才松了一半的气,把马扔给店小二,自己一口气跑回屋子,直到看到夏天舒安然坐在椅上,这口气才算完全吐出来。 叶思睿一进门,夏天舒就察觉到了,同时也注意到了他紊乱的喘息声。“怎么回事?有追兵?”他立刻站起,先关上门,又从窗口向外探视。 叶思睿瘫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才说:“有何英挡着,应该不会追过来了。” 夏天舒从窗边快步走去,一手抓起叶思睿的手腕,为他把脉,皱着眉头探了一会,才渐渐舒展。“还好,只是受惊。”见他仍是失魂落魄,夏天舒从桌上取一碗热茶给他。“好好说说,怎么回事?” “顺天府找我索要万成朓的家信,借口怕被火烧了,我不给,崔彤就拦着不让我走。”叶思睿口干舌燥,也不顾什么礼节风度,一口气灌了一碗茶,才说道。“崔彤不是检校,他是世袭的百户。” 他说话时,夏天舒就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深不见底的黑瞳一眨不眨盯着他看,听他说完这句话,便断然回答:“往后你去哪儿我都跟着。” 叶思睿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笑着嗯了一声。 “何英又是怎么回事?”夏天舒拿起空的茶碗,又提起茶壶加满茶水。叶思睿看到他的动作,才意识到茶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他此刻不在这儿碍事也好。“我也不知道,崔彤拦着不让我走,我两个正在僵持,何英突然出现了,他与崔彤仿佛相识。”叶思睿说着说着,自己反倒皱起眉来。 “那是你命大,看你今后还敢不带人自己跑出去么?”夏天舒瞪他一眼,又把续满茶水的茶碗给他。这一瞪似嗔似怒,叶思睿心里的后怕早就去了半边,方才纠结的事更是丢到九霄云外了,连他的手一起握住。“知道了,往后必定去哪里都带着你。” 夏天舒抽出手正色道:“那封信何在?” “所以我说很险,马庐走前把那封信交给了我,正在我身上。”叶思睿摸摸胸口,所幸将那封信掏了出来递给夏天舒,“还是你收着吧。”夏天舒便把信和万成朓的卷子一同收在身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顺天府不是也在查案么?怎么突然跟你作对了?” “我有数了,现在就差证据。”叶思睿正有心向他从头解释,门突然被叩响了。 “什么人?” “叶大人。”门外传来的是店小二的声音,“有位何老爷指定了要见您。” 第100章 科场舞弊(十八) “何老爷?”应该是何英。“知道了!马上就来!”叶思睿高声应着, 等店小二的脚步声远了,他又走去挽住夏天舒的手,“你同我一起下去。” 夏天舒悄悄抽出了手。“你前面走。” 叶思睿暗道可惜, 整整衣袍, 推门下楼。 何英正坐在桌前自斟自饮。他相貌俊秀,少不得引起周围人侧目, 好在女眷大多在包厢里用餐,才不至于引起轰动。叶思睿见他一杯接着一杯灌, 就要上前夺下他的杯子, 拿起来一看是茶水, 便不甚在意,又搁了回去。 “叶大人……”何英没有管杯子,看着他怔怔地叫了一声。 “你来找我有何事?”叶思睿拉着夏天舒一同在桌边坐下。何英犹豫了半天, 还是问出口:“叶大人,炜如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你们要去抓他……” 朱荃的动作倒不慢。“你不必紧张,还是之前那件事, 要他去问问话。”他不假思索地撒了个谎。 何英却只管定定地看着他,“叶大人,你莫欺我, 问话是如何,提审时如何,我还是能看出来的。炜如他什么都没有做,就因为他兄弟自缢了, 就得一次次进衙门?” “律法如此,人人都要遵守,独他例外吗?”叶思睿反问。 “可他是个举人!明年就要会试了!你们这样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33 一次次找他不仅耽误他复习,还破坏他的清誉!一个三番两次进提刑按察使司的书生,即使来年中第,上官同僚又要怎么看他?” 叶思睿是撒谎成性的人,并不为那个谎言有什么愧疚,只是意外何英的赤子心肠,看着他痛苦的眉眼放缓语气:“何英,提刑按察使司有自己办事的方法。再说,不是所有的问题我都能回答你。你就能回答我的每个问题么?” 何英叫他一激,果然问道:“我怎么不能?” 叶思睿只好叹了口气,在桌下握住夏天舒的手。“你和崔彤为何会相识?” “他……?”何英没料到他问起这个,吞吞吐吐地说:“他是世袭的百户……” “原来安顺侯也参与党争么?”叶思睿又叹了口气。夏天舒轻轻拍着他的手背。 何英陡然抬高了声线:“谁说的?我爹,我爹才不会……” “你爹当然不会,只是安顺侯煞费苦心迁居故里,你又为何与那些世家公子搅合在一起?何安是翰林院的修撰,如此清贵,怎么也和一帮北党这帮粗人胡来呢?”叶思睿声音很轻,旁边坐的人都听不到,但何英却愣着看他嘴唇一张一合。“何英,你能回答我么?” 何英瘫在凳子上木然无语。叶思睿悄悄松开手,拽了拽夏天舒示意他起来,两人并肩出门。“牵两匹马。”他吩咐店小二,又对夏天舒解释道,“我们去提刑按察使司。” 他们到提刑按察使司门口时,有个人正在四下张望,叶思睿一见便笑起来,“程英,你在等谁呢?”程英看到他下马,果然扑上来行礼,“叶大人,朱大人吩咐下官在这儿等着,您一来就请您过去。” “好。”叶思睿甩下马缰,门子自觉地上来接过。提刑按察使司被烧毁的衙门正在重建,民工、衙役来来往往,程英带着他们小心地避开,往一处叶思睿从没见过的地方去。穿过三堂后是个花园,园中小溪蜿蜒,只是已近初冬,草木萧瑟。“这边。”程英引着他们绕过花架,来到一处隐蔽的水阁。 “朱大人,人带到了。” 叶思睿示意夏天舒在外头等,自己走进门行礼,“大人,如何?” 屋里只有朱荃一人,朱荃坐在几案边,冲几案上的本子昂昂下巴。叶思睿自觉地捡起翻看,正是万成煜的口供,墨迹崭新,还有鲜红如血的手印,不知道是受了多少罪才把这些话说出来。 “这些东西……”朱荃的声音净有一些颤抖,“你有证据吗?” “若是大人问的是约定门生的事,有万成朓的家信为证。”叶思睿不卑不亢地回答。 “好,好!”朱荃连声赞叹,“圣上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的确是机敏善断,最适合破这个案子 的。书信何在?” 叶思睿却不如他这么激动,“大人等等,您真以为凭着一封书信和一个举人的口供,就能扳倒那一位了吗?” “为何不能?”朱荃厉声问道,“科举舞弊这种事,别说他不过是一个礼部尚书,就算是内阁首辅,摊上这种罪名,也休想全身而退!” 叶思睿听他这样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心中阵阵寒意。“朱大人,一个口供和一封书信,至多证明万成朓的确不是以才中举,可这又如何?他大可推给手下人,甚至,”他停了停,“推给其他人。有的是人愿意为他顶罪,朱大人,您又如何证明这是他所为呢?” 朱荃的脸上的表情凝结了。“你又想怎么办?” “人,朱大人先留着,口供烦请朱大人给我一份。”叶思睿紧紧握住那个本子,“此案既是下官的使命,案子告破,下官自然要去复命才是。”说完这话,他便不管朱荃做什么反应,大步流星退出水阁。 夏天舒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程英在一边看着他。叶思睿说:“天舒兄,走吧。”程英听到他的吩咐,更是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夏天舒。叶思睿也不管他,将那个本子丢给夏天舒,夏天舒自然揣入怀中。“程英,带我们出去吧。” 好在程英仅仅是满腹狐疑,并没有做什么,否则再发生冲突,又白白浪费时间。这次叶思睿没有告诉夏天舒目的地是哪儿,只是凭着记忆驱马前行,夏天舒便紧跟着他,人烟渐稀,建筑也变得更加雄伟高大,夏天舒突然醒悟,“这是……” “皇城。”叶思睿陡然勒马,回眸一笑。夏天舒跟着停下马。叶思睿说:“把东西给我。”夏天舒将那些验尸单、卷子、信和今日的口供,一沓纸掏出来。叶思睿全部揣到怀里。 前方城门卫兵重重,见有人在皇城外逗留,正要上前驱赶。叶思睿快步迎了上去,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递给他们,“你们可认得这个?” 卫兵冲着那玉牌跪拜。“明白了,大人请跟我来。”进入宫城前,叶思睿又回头,冲着牵着马的夏天舒无声地说:“等我。” 夏天舒点头。 这一次陛见要匆忙很多,叶思睿是临时决定的,连公服都没有换。虽然因为那块玉牌,卫兵对他毕恭毕敬,但难免为此窃窃私语。 卫兵为首的那个带着一小队人领着他在城内走。尽管已是下午,天气依旧很不好,始终阴阴沉沉,寒风呼啸,卷着叶子打滚。 上次坐轿子来,这一次步行,自然要慢上很多。那些不能上朝的官员难得进一次皇城,不说诚惶诚恐,至少也惊喜激动,叶思睿却平静如同老僧入定,只顾低头赶路。 冯太监亲自接待他。“陛下眼下正在暖阁里接见大臣,叶大人不妨先去换一身衣服。”用的虽是商量的语气,可他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两名宫女带着叶思睿到了偏殿。一名宫女手中正抱着一套全新的五品公服,旁边一名抱着帽子和展翅,还有一名抱着犀带,还有皂靴。叶思睿令他们随意摆布自己,换上公服,又对着镜子整理得一丝不乱。冯太监悄无声息地走进屋,满意地点点头,“陛下宣叶大人进殿。” 仍是入内,叩拜,谢恩。陛见的那套礼仪叶思睿烂熟于心。“免礼,赐座。”年轻的君王今日换成了大红的盘领袍,更显得英姿勃勃。“爱卿入宫,想是案子查出究竟了?” 叶思睿从凳子上挪下来跪地请罪,“臣请陛下恕罪。” “怎么,案子没有查出来?”皇帝陛下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 “臣无能,只有一个猜测报给陛下。”叶思睿伏地道。 “说。”良久,皇帝嘴中才蹦出一个字。 “是。”皇帝没有叫起,叶思睿只能跪在地上说。“此事说起来并不复杂。不过是三个问题,其一,万成朓为何自缢?其二,民间议论纷纷是否属实,璞县试子是否舞弊?其三,原先的泄题又是怎么一回事?” 叶思睿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这三个问题实际上并不是独立的,解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34 开了一个,另两个也就迎刃而解了。” “你快说。”皇帝忍不住催促他。 “臣先解开的问题是,万成朓为何自缢?说来惭愧,万成朓的死看起来是所有问题里最简单的一个,实则是最关键的。”叶思睿从怀里掏出那一沓纸,抽出万成朓的验尸单,冯太监立刻接了过来呈给陛下。“万成朓死于自缢这是确凿无疑的。但是根据口供,他的书童下人都住在下房,听他传唤才到他身边服侍,他死前几日闭门不出,只由店小二送饭进去,送下一餐时再把上一餐的餐具收起来。陛下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 皇帝随手翻了翻验尸单,不耐烦地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死时屋里还有其他人,他是被这个人逼着自缢的。” 第101章 科场舞弊(十九) “什么?怎么回事?”皇帝问道, 一边问,一边又从头看验尸单。 叶思睿跪在地上,膝盖已经渐渐酸痛起来, 但他表情纹丝不动。“屋里太整齐了。小厮一直没有被传唤, 午餐前万成朓就死了,店小二也没有进去收拾, 屋里,包括万成朓身上的衣服都是整整齐齐的, 说明他自缢时有个人就在旁边看着, 在他死之后整理了房间。” “等等, ”皇帝打断了他,“他为什么要整理房间?” “为了找东西。”叶思睿又拿出万成朓的家信,“偏有那么巧的事, 这么关键一封书信竟然逃脱了顺天府的搜检,落到了我手里。” 冯太监把信递了上去,皇帝看着看着,面色阴沉下来, 叶思睿便知道他看出了端倪。“知道了万成朓是约定门生,一方面,可以大胆猜测, 他之所以闭门不出,是在屋里偷偷见某个人。舞弊之说突然兴起,他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办, 另一方面,他死后这个人在屋里翻找的,想必就是能显示他们联络过的证据了。” 皇帝的拳头重重落在了御案上。 “陛下莫急,容臣一一禀告。”叶思睿的膝盖像是在被一万只小虫叮咬,又酸又疼。他咬咬舌尖,继续说:“万成朓自缢乃是走投无路,那么这个人既然愿意帮助他舞弊,为何又要逼他死?原因很简单,他走露了消息,所以要为此负责。万成朓入京赶考,身边有一个本家兄弟万成煜和一个同乡试子李兴欢陪伴。李兴欢是寒门出身,万成朓虽是富家子,却难得有颗善心,与他一同赶考,接济他的食宿。然而李兴欢没有中举,而且在万成朓死后就失踪了。提刑按察使司的大人受下官再三催促,才在回璞县官道上的一家旅店找到了李兴欢的尸体,尸体伪装成了自缢,但是朱荃大人亲口告诉下官,他是被人勒死后吊起来的。” 叶思睿又停了一下喘了口气,膝盖已经在渐渐失去知觉了。“验尸单下官没有拿来,但是陛下一问便知,李兴欢是被灭口的,而且手法粗暴,毫无对待万成朓的耐心,因为他是个例外,万成朓的死也是因为他——他得知了万成朓中举的真相。” 他又取出万成煜的口供请冯太监呈上去。皇帝说:“冯大伴,你是瞎了不成?还不快扶叶大人坐下。”冯太监立刻上前搀扶。也多亏有他搀扶,叶思睿两腿膝盖以下已经完全麻木,全是靠倚着他,才能勉强迈步,挪过去坐下。“臣违背律令,拷问举人万成煜得到这份口供,请陛下治罪。” “这个,你急什么,继续说。”皇帝专心翻看起那份口供。万成煜供认万成朓与考官暗中联络,被透题并保证中举,自己也沾了光,后来不凑巧被李兴欢得知,落第的李兴欢又是愤怒,又是怕被灭口,立刻借口回乡要走。 “万成朓为何会被选做约定门生,想必陛下也明白,臣见过万成朓和万成煜的卷子。”他拿起那张卷子。 “子在齐闻韶是再简单不过的题,他二人做的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臣遍览中举者的卷子,皆是并无错处,然出色者寥寥无几,的确与南方试子想去远矣,以璞县一个小县便中举十一人,舞弊与否,陛下想必心知肚明。” 皇帝脸上阴沉不定,声音也沉沉,“照你这么说,是没有证据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又问:“提刑按察使司被烧又是怎么一回事?” “臣正要解释。”叶思睿清了清嗓子,“臣方才说此案有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已解,第二个,陛下心里也有数了,那么第三个问题,泄题又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陛下,还有一旁低头伺候的冯太监,都专心致志地听着他说话,暖阁里只有叶思睿的声音在回响。“其实只要想想此案始作俑者的目的,第三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毫无疑问,此次乡试有很多直隶的试子靠着泄题,或是考官关照中举了,那么为什么要让这些人中举呢?” 暖阁里又是一片死寂。 “当然是因为有人不满朝中试子多为南方人,想在本次乡试里分一杯羹。”叶思睿无所畏惧,气势凛然。“赵榕大人出的题是什么?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换成这个题,那些中举的直隶试子还能答出那样中规中矩的文章吗?不能。而且赵大人做主考,那些人的目的也无法达成了,所以必须要把赵大人换掉。想换掉一场的主考,再没有比弄出泄题之类的风闻更合适的手段了。赵大人避嫌让出主考,谁能顺理成章地接过主考的担子呢?自然是……” “住口!” 皇帝一声怒吼。叶思睿咽下了礼部尚书四字,立刻就从凳子上挪下来请罪。 冯太监忙不迭倒了一碗茶,又给皇帝拍背帮他平复心情。皇帝深深喘了几口气,“你还是没有说提刑按察使司起火的事。” 叶思睿依旧跪在地上低下头,“陛下不愿让臣说下去,其实说到这里也就够了。顺天府的世代忠良,国之栋梁,定是要为陛下分忧的。臣将礼部誊抄批改的卷子留在衙门里,提刑按察使司便起火了,顺天府查来查去,说是一个屠夫喝醉了酒点烟斗,把衙门给点着了。泄题的事,究竟是谁卖的题,谁又买了,查来查去,今天也没有结果。” “够了。”皇帝厌倦地说,那张英气的脸仿佛变成了中年人的,暮气沉沉,疲惫不堪。 叶思睿本来也没打算继续往下说。屋里的气氛一时凝固了。“臣不才,只查出这个结果,同时犯了失职和大不敬的罪名,请陛下处置。”他重重的磕了个头。 皇帝看着他垂下的头和身子,眼中晦涩不明,“起来吧。”叶思睿慢慢爬起来。“你立下这等大功,要朕如何赏你?” “确有一事请陛下恩准,和临县县丞叶阜,忠君爱民,细致入微,任职多年,臣愿举荐他为和临县县令。” “准了。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么?” “臣离家已久,牵挂家人,恳请陛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35 下准臣告假还乡。” 听到他的话,皇帝的眼色更加复杂。“准了。” “谢陛下隆恩!” 冯太监扶着叶思睿走了出来。叶思睿的腿脚已经恢复了知觉,只是双脚还有些酸麻。冯太监指了个小宦官。“送叶大人出宫。” “谢谢公公。” 冯太监微微一笑,“叶大人保重。” 天色更加阴沉,云厚重得几乎要堆到地上。叶思睿一出宫门,就看见站在墙根边等着他的人。 “怎么样?”那个小宦官很贴心地雇了辆马车和车夫,叫两人坐车回去。一上车,夏天舒就关切地问他。 叶思睿便把回给皇帝的话简单地讲给他听,夏天舒听得十分认真,听完之后,同样认真地问:“所以,陛下没有说他要如何处置?” 叶思睿笑着摇头,在宽敞的马车里尽情舒展身体,“你不懂,此案不会再有什么真相了。” “什么意思?”夏天舒格外敏感。“就放任那些人为所欲为不成?” “此案牵扯到一帮朝廷大员,何况他们身后还站着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的。”叶思睿想起皇帝陛下听到真相后疲惫的脸,轻轻叹了口气,“除非他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决不能贸然对世家动手,何况此案绝不是一个好时机,这个案子,很多事情都没有证据,我猜测得再合情合理,也不是能堵住悠悠众口,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的答案。” 夏天舒若有所思,眉头紧锁。叶思睿伸手揉着他的眉头,慢慢揉开。“何况,不错,北党是操纵科举舞弊了,可你当南党就是一帮好人么?若不是他们门生弟子遍布朝堂,把持着各部各司,北党那群人何苦想出这样的法子?礼部主管科举,是兵家必争之地,北党也只勉强挤进了一半人,其他就更不用说了,只有顺天府、五城兵马指挥使司这样带兵的衙门还牢牢握在他们手里,可在朝政上用处极为有限。再说南党那群人上位可是借着你最讨厌的湘王的力。湘王废黜了世家的推举和荫封,大力推进科举,所以即使他把持朝政,为所欲为,那些读书人也不敢说什么。”他看夏天舒眉头皱得更紧,笑着叹着抱住了他,“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我也不甘,这个案子没有什么受害者,只是两帮人博弈,一帮人比另一帮人更坏罢了。” 他抱着夏天舒,突然屏息,“不对,还是有受害者的。”他把自己冰凉的脸贴在夏天舒的脸上,“李兴欢这样无依无靠的读书人,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夏天舒轻轻用手环住他的腰,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马车停了,车夫吆喝着:“两位爷,下雪了,下车时小心些!” “下雪了!?”叶思睿掀起帷布,果然,天上像是扯开一条白练,大片大片雪花不断坠落,被风吹着打旋,在地上积起一层白。叶思睿跳到地上,脚底嘎吱一声响。欣喜地张望着,看着夏天舒跟着他下车,含笑看着他。 这是今年京城中第一场雪。 马车驶走了,叶思睿向他伸出手。“天舒兄,我向陛下告了假,我们一起回家吧。” 夏天舒握住他的手,片片雪花飘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好,我们一起回家。” 第102章 路有冻骨(一) 他的眼前一片黑, 眩晕,血腥味从嗓子里倒灌出来。那是他的血。胸口还在闷闷的疼,真走运, 那一剑扎得很准, 但是他胸口塞了一本册子,虽然剑尖扎进了肉里, 但是终究被挡了一挡,否则他已经当场毙命了。 他的手指一次次扎进混着雪的泥土里, 把自己往外挪。 这是到外面了吧?不错, 寒风一阵一阵, 夹着雪花,吹得脸上生疼。 远远的有爆竹声响个不停。爆竹声?是啊……爆竹声,马上要过年了。今天该是小年了吧?可是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都快要死了。 不!他不甘心!凭什么死的是他!他不想死!他还想活下去! 他扒在地上的手指更加用力了。 手指甲好像折断了, 涩涩的难受,应该塞满了土吧。哦,还有雪,地上可真凉了, 只有胸口是热的,血是热的……那个人追上来了吗?他惶恐地加速挪动自己,那本册子已经穿透了, 再来一次肯定经不起了。 身边仿佛响起了幽幽的叹息。 是他的错觉?他紧张地竖起耳朵,侧过头。“别杀我!别杀我!”没有人回答,寒风呼啸,他仿佛在和死神对话。“为什么要杀我?”他大声质问, 热热的液体顺着面颊落下来,有的流到了嘴里。苦的。是眼泪吗?他竟然还有眼泪? “我先来!我先来!你比我大,你要让着我!” “不嘛,让我先来!我是姑娘家,你才该让着我!” “都别吵了,你俩一起来吧,赶紧点了,一会我娘又催我回家了!” 孩童的嬉笑声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仿佛近在咫尺,紧接着又是噼里啪啦的炮竹响。他们多开心啊,他就不曾有那么开心的时候。他们离得那么近,会听到他的声音吗?他停止了挪动,努力把身体往破旧的衣衫下缩一缩。 真冷啊…… 胸口也不再热了。眼前的黑暗似乎在渐渐消失,那个世界,模糊又陌生。 他似乎又听到了隐隐的叹息。 一连三日的落雪把宅院装点成雪中仙境。夏天舒在雪中舞剑,银色的剑身在空中画出圆弧,每一片飘落的雪花都被他银亮的剑尖劈成两半,继续飘落,或是变成水汽,凝结在剑刃上。 他脚下的那片雪已经化净了,露出黑色湿润的土壤。身体越来越热,隐隐沁出汗珠,和雪水混在一起,沾在衣衫上。 打完一套剑,他才收手,往屋子里走。屋子里烧起了火盆子,热腾腾的,桌案边的一大一小还在专心写字。“睿叔!你你你,你这一笔写歪了!”小小的孩童被棉衣包成了个团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叔叔。他叔叔的目光却已经黏在了走进屋的人身上。“天舒兄,练完了?” “嗯。”夏天舒忍不住放松了表情。 “你先自己写着。”叶思睿给叶旷丢下了一句,就快步迎上去,帮夏天舒把湿透的的外衣脱下来,嘀嘀咕咕地说:“你也真是,干嘛非挑下雪的时候练武,万一受了凉可怎么办?”脱下衣服,他把备好的干净棉袍递给他,“快穿上。” 夏天舒忍不住说:“我身体哪有那么弱。”看着叶思睿,他又把分辨咽下去,乖乖地穿上衣服。 叶思睿看他听话才满意地点头,又扬声道:“旷儿,把备好的汤婆子拿来!”叶旷丢下笔,蹬蹬蹬地跑到床榻边,把被窝里灌满了热水的铜壶抱出来,亲自递给夏天舒抱着,一面还忍不住揶揄:“睿叔还教我专心致志,自己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36 走神的倒快。” “不得了了,这才念了几日的书,就敢教训叔叔了?”安顿好夏天舒,叶思睿拎着叶旷回到几案边,“你师父回来,你自己不知道孝顺,还麻烦叔叔,你不该反思一下吗?” “我觉得睿叔可比我婆婆妈妈多了。”叶思睿小声嘀咕道。 “臭小子,说什么呢你?”桌案上放着写好的福字,还有一些空着的洒金红纸。叶思睿之前一直在握着叶旷的手写福字,笔正摊在一边。他想都不想,抓起狼毫,便往叶旷鼻尖上一点。 “睿叔!你干什么!”叶旷气得跳脚,叶思睿哈哈大笑。 夏天舒坐在垫着软垫的椅子上,手里抱着热乎乎的汤婆子,注视着闹得不可开交的一大一小,丝毫未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又多么温柔。 叶思睿穿着一件石青滚银边的棉袍,因为屋里温度高,一向苍白过分的肤色也有了些红晕,丹凤眼闪着生动的笑意。就连叶旷,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离开了几个月,一下子显得抽条,团子脸瘦了下来,尖下巴,只有脸颊还带点婴儿肥,眉眼同他叔叔一样精致秀气,一举一动流露出大家风范,长大了还不知是个什么样的风流公子。 “老爷少爷又在闹什么呢?”王嬷嬷笑着进屋,手里端着一大盆各种形状的奶馍馍。“夏老爷,刚刚练完功?”夏天舒点点头,她立刻用另一只手把湿衣服抱起来,“老奴把您的外袍拿去烘干。”夏天舒并不习惯被人照顾,僵着脸道了谢。王嬷嬷笑皱了脸,在鼓桌上放下盘子。“老爷少爷,吃点点心吧。” “王嬷嬷,看!我写的福字!”叶旷拿着一张纸喜滋滋地冲过来,“睿叔夸我写得好呢!”王嬷嬷看他脸上被墨化成了花脸猫,笑得合不拢嘴,“写得好,少爷每天练字,从不间歇,当然写得好。”说着,她掏出手帕把叶旷的小脸擦干净。 叶旷一高兴,又举着纸去夏天舒那儿显摆了。 京城的案子一结束,叶思睿和夏天舒就收拾了行李,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往和临县赶。只是沿路的县城都落了雪,被行人、马蹄踩实了,走路打滑,马儿也不敢走快,所以紧赶慢赶回到和临县,已经进了腊月。 很多家离得远的学子要赶路,腊八之前松和书院就放假了。叶旷终于能在家待着,每天都忙得团团转,不是跟着叶思睿练字读书,就是同夏天舒练武健身,再不就是跟着王嬷嬷学做点心,或者约上小伙伴出去放爆竹、打雪仗。 叶思睿看着叶旷变得这么活泼,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老爷。”王嬷嬷笑着冲他行礼。 “你忙什么,这些事交给下人不就行了。”叶思睿也笑着答礼,随手拈了一个馍馍,是个兔子形状,做的十分精致,他打量再三,咬下一只耳朵,果然软糯香甜。 “天儿冷,下人也都懒散了,家里人又不多,何必叫他们跑来跑去,没得惹老爷厌烦。索性放他们回屋歇着了。”王嬷嬷说。“今天是小年,晚上老爷打算怎么办?” 叶思睿正要回答,夏天舒已经哄着叶旷来吃馍馍了。叶旷一听他们说话,便兴奋地嚷嚷:“要请安博来玩!” 冯安博是归善里冯弘广的孙子,冯弘广一家入狱或者自裁后,冯安博就在儒孤学堂念书生活。叶旷休沐时经常往那里跑,与冯安博十分要好。叶思睿点头允了,“既然如此,不如也邀请韵娘他们一家来吧。”吴韵是吴信天的女儿,现在是马庐的继女,听说马庐还允她姓吴,是她自己改成了马姓。 “这不太好吧?”王嬷嬷问,“他们一家难道不用单独吃团圆饭?” “不过是小年,递个帖子看他们愿不愿意来了。”叶思睿不以为意,“既如此,给叶阜也递个帖子,他应当封笔了吧?”腊月二十三之前,县衙就封笔了。“若他愿意也可带着妻儿来。” 王嬷嬷应下,抱着衣服出去了。 叶旷也开开心心吃起馍馍,突然举起一个炫耀道:“这个是我做的!”叶思睿一看,却是一只肥嘟嘟的大老鼠,忍不住失笑。“你怎么做了个老鼠?” 叶旷托着那个老鼠馍馍,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睿叔难道不知道《硕鼠》吗?” 看来是在学《诗经》。叶思睿怜爱地摸摸他的头,又对夏天舒解释道:“《硕鼠》是《诗经》里的一篇。”夏天舒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叶旷反倒吃惊:“师父竟然不知?” “没大没小,怎么跟你师父说话的?”叶思睿在他脑壳上弹了一下,“你先生没教过你‘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师父就是专攻武艺的。” 叶旷仍然面露不解,夏天舒冲他点点头,“我的确不知道。你叔叔说得对,我只会武艺,看过医书药方,却没有正经读过书。” 叶旷一下激动起来,“那我给你讲吧!” 叶思睿刚想泼冷水,话涌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好吧,那你给我俩讲吧。”他把鼓凳挪了挪,坐到夏天舒身边,一同看向叶旷。叶旷摇头晃脑地背起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冬天天黑得早,下午外头就慢慢暗下来。王嬷嬷吩咐下人点起火红的灯笼挂起来,照的院子里亮通通的。马庐先来,带着妻子和韵娘。叶思睿赶紧叫王嬷嬷陪着马夫人去里间坐,叫叶旷招呼韵娘。不一会叶阜一家也来了,还带来了冯安博。叶旷和一群小伙伴在一起,高兴地要疯起来。叶思睿连忙吩咐:“在院子里玩!外面黑了,不准跑出去!”叶旷哪还听他说什么,一会就跑不见影。 叶思睿和夏天舒正忙着招待客人,门子喘着气通报:“安顺侯爷到了!” 第103章 路有冻骨(二) 叶思睿下意识地看向夏天舒。夏天舒穿过人群走过来, 对他耳语道:“我陪你去。”叶思睿点点头。 他在和临县当县令时和安顺侯何权配合的还不错,归善里金剪会余党的事托安顺侯出了不少力,后来自己升官也算是因他举荐。但是叶思睿心里却对他始终存着防备, 从京城回来之后, 除了按照礼节递了帖子谢他举荐外,就没有来往过。毕竟看了京中何英的表现, 谁知道看似淡泊名利的安顺侯在这场混乱的党争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叶思睿浑浑噩噩地推门要出去,还是夏天舒抓起了椅子上的棉斗篷给他披上。他们俩并肩走出门。外面还在下雪, 院子里孩子们正在打雪仗。 有一个雪球偏巧砸在台阶上, 滚到他们脚边。院子里刚刚孩子嬉闹的几个孩子一下都安静下来。 叶旷小跑到台阶下作揖, “侄儿玩闹,惊动了睿叔,实在不该, 侄儿知错了!” 叶思睿分明看着那个雪球不是从他的方向来的,却佯装不知,“不过是玩闹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37 ,有什么错?你们别玩得太晚, 小心着凉。” 叶旷他们乖乖的应了,等他俩走过去,又笑闹起来。 安顺侯在门房歇脚。雪夜外出, 他竟一个小厮都没带,猩红的斗篷解下来随意放在了一遍。叶思睿一见他就先行礼。“侯爷,您怎么孤身前来?” “不是一个人,还有个赶车的小厮, 在车上呢。”安顺侯随意点点头,对于木头桩子一样愣在一边的夏天舒也十分和气。“是不是打扰二位的晚宴了?” “并没有,不过几个旧友说说话。”叶思睿说,“门房不是待客的地方,侯爷正屋里请吧。” “我的确是来做客的,不过你这里既然有别人,我就不去打扰了,兴师动众的不好。”安顺侯说话仍然是和和气气的,脸上还一直带着笑。他把身后的一个黑漆食盒拿了出来,“不过是家里做的一些糖瓜和粘糕,夫人叫我送几家亲朋好友。” 叶思睿惶恐地谢了,示意夏天舒收下。“不过是些东西,派个小厮过来也就罢了,何必劳动侯爷亲自走一趟?” “自京城回来后还没机会见你,听说你破了科举舞弊的案子?” 叶思睿心中敲响了警钟。科举舞弊的事不出他所料,被皇帝大事化小,只挑了几个北党的礼部属官处置了,罪名是之前泄题,之后约定门生的事则提都没提,轻描淡写地过去了。但是叶思睿有数,那些个名次高高的北边试子怕是已经上了皇帝陛下的黑名单。“不过是件小事,牢侯爷挂心。” 安顺侯看上去好像真的是随口一问。“好了,东西既然送到,本侯也不多留,时间晚了不好赶路,先告辞了。子奇,新年快乐,过了除夕再请你去府里做客。” 新年无论如何要上门拜年的。叶思睿连忙再次道谢,亲自送他出门上了马车。 送走了何权,叶思睿还在犯嘀咕,夏天舒却拉着他走进门房,关上门,替他把肩头的雪花掸掉,又把他的手抓到自己手里暖着,看着他苍白的脸数落道:“才出门不多一会,手就凉了,脸也白了,你还关心别人,却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出来也不知道拿个手炉。” “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叶思睿并不在意,但是听到夏天舒关心他,还是开心地笑了出来。“屋里烧着火盆子呢,快回去吧。” 夏天舒紧紧握着他的手,直到两人的手都有些发凉了,又把叶思睿的举到嘴边哈了几口气,又小心地搓了搓,直到感觉热乎起来了,才满意地松开。“我拎着食盒,快走吧。” 院子里的孩子们还在玩闹,叶思睿一边急匆匆回屋,一边招呼他们:“别疯了,快开饭了,回屋子里暖暖吧!” 他们回屋,屋里却十分安静。叶阜和马庐都在猜测安顺侯到访的目的,只是碍于夫人就在隔壁,不好交流。王嬷嬷想伺候叶思睿,却不得不陪着两位夫人,和一个凑数的丫鬟打骨牌。好在两位夫人一个丈夫做了多年八品县丞,早看淡了名利,一个曾陪先夫安贫乐道多年,又嫁给了捕快,都不是自持身份的人,四个人打起牌来,倒也融洽。 “侯爷宽厚,亲自送了糖瓜和粘糕,大家也别顾着玩了,吃点东西,准备开宴吧。” 王嬷嬷得了这个机会,连忙把牌推给另一个丫鬟,从里间出来。“老爷说的可不是,厨房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先祭灶神,再开饭。” 叶旷也带着一帮孩子回来了。这下夫人们顾不上抹牌,都出来照看孩子,丫鬟小厮们也都活动起来。 叶旷外衣湿了,自然有王嬷嬷上前给他换衣服,拿汤婆子暖着。叶思睿看冯安博落单,走过去牵着他到火盆边坐下。“书读的怎么样?” 冯安博还是像原先一样老老实实的,一本正经地回答:“先生说,可以读《大学》了。”看上去倒有点呆。 “嗬,那倒不错了。”叶思睿有心与他说几句,却被王嬷嬷催着祭灶,只得先抽身。离开屋子前,夏天舒硬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给他塞了个手炉。 叶思睿握着暖烘烘的手炉,心里也是暖烘烘的。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也是民间祭灶的日子,传说这一日灶王爷要升天,向玉皇大帝报告一家人一年以来的善行或者恶性,这也决定着这家人未来的祸福情况,所以十分紧要。叶思睿倒不信这些有的没的,不过是个习俗罢了。 灶王龛设在厨房背面,龛里供奉着灶王爷的神像,前面插着香烛,摆着灶糖、粘糕等等祭品。祭灶时女子要回避,王嬷嬷便在外面等着。茶茗焚香,叶思睿跪在最前面,夏天舒落后半步,跪在他侧面,叶旷跪在最后,手里抱着一只大红公鸡。 叶思睿斟酒,带头叩拜,嘴里念念有词,无非是祈祷灶王爷保佑一家平平安安,团团圆圆。拜过后起身喊一声:“领!”便将那杯酒洒在旷儿怀里大公鸡的鸡头上。鸡扑楞着翅膀,咕咕叫了起来,仪式算是结束了。叶思睿松了口气,赶紧叫小厮接过公鸡,又拿供奉的祭品去正屋分给宾客。 叶旷的新衣被酒打湿了。但他对这种一年一次的活动仍然十分感兴趣,所以并不在意,叶思睿催他回房再换一身衣服。 男女宾客分别坐一小桌,大家也不是特别讲究,中间只是拿纱帘隔开,由茶茗和王嬷嬷带着小厮丫鬟伺候。孩子们要坐在一起,所幸给他们又开了一席。 小年夜饭,厨房做得十分细心,怕各位大鱼大肉吃腻了,换着花样往精致里研究,虾仁小包子一口就能吞下,还拿酱汁点上花纹,果蔬刻成各样的花草。女宾们赞不绝口。 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叶思睿抱着一醉方休的架势,叫人把陈年佳酿都搬了出来。马庐是喝惯了酒的,平时与衙役兄弟们少不了喝酒联络感情。叶阜是边关人,自小喝军酒长大的,酒量也非比寻常。夏天舒的酒量叶思睿不是很清楚,但是回回和他一同喝酒,都是自己醉酒而归。算来算去,自己都是酒量最差的那个,叶思睿暗暗吩咐茶茗备好解酒的香茶。 第一杯照例是叶思睿作为主人家祝酒:“今日是小年夜,也算除旧迎新的日子了,在座各位都是子奇的故交好友,也不必说客套话了,子奇先饮一杯。”他说着,就豪气地举杯一饮而尽,忍着辣意将杯子翻转过来。 马庐带头叫好,叶阜跟着鼓起掌。丫鬟小厮斟满了酒杯,大家都热热闹闹,举杯共饮。王嬷嬷早就安排好了小厮,第一杯酒喝罢,门外的炮仗噼里啪啦炸了起来。孩子们听到响声便激动地拍起巴掌。炮仗放完了,又点起烟花。烟花这玩意在平民百姓家中还算是个稀罕物,这下小孩子们连饭都顾不上吃,纷纷跑出去看烟花了。连两位女眷,都有些心动。好在他们之前吃了不少点心,也不怕他们饿。 两杯酒下肚,热意就上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38 来了。一桌男子纷纷脱下斗篷披风,开始热热闹闹喝起酒来。叶思睿觉得呼出的气都变得滚烫,红着脸看着夏天舒。 马庐和叶阜都来敬酒,第一杯叶思睿都受了,第二杯,就婉拒了。推拒不来的,夏天舒上来替他喝了。叶思睿手忙脚乱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气氛越来越热,大家开始说起酒令来,不过是些祝福的俗语,或是诗词,押韵即可,只是图个吉利。 气氛正热闹,门突然被撞开,冷风卷着雪花倒灌进来。 “怎么回事?”叶思睿喝得面红耳赤,意识还算清醒,叫女眷们回避了,自己走出去。 “老爷,这人跪在外头死命磕头,怎么说他都不肯回去!说是要求见叶阜大人!”报信的小厮冲在前头,后面还跟着一个,头戴斗笠,看上去像是个庄稼汉。 叶思睿回头看席上,叶阜也是一脸惊讶,便说:“今天是小年,县衙都封笔了,有什么事开年再去吧!” “拖不得啊!”堂下的人猛地叩了个响头,“大老爷,有个人躺在雪地里,断……断气了!” 第104章 路有冻骨(三) 叶思睿突然庆幸孩子们都出去看烟花了, 屋里剩下的大人们都冷静很多。就连女眷们也不例外,叶夫人是见惯了生死的,连马夫人, 经历了前夫的死, 也只是小小地“啊”了一声,便用帕子捂住嘴。 叶阜一听便从宴席上站起来。“人命关天, 不是小事,我得同他走一趟。” 马庐说:“叶大人, 您总不能独自去的, 带上小的吧。” 这么一来, 男宾竟是都走了。叶思睿说:“你们两个都不会验尸,去了又有什么用?”他心里踌躇不定,“天舒兄……” “我跟她们去一趟。”夏天舒立刻应了下来。 叶思睿却不想这么决定, 一下子男人就都走了,难道要他陪着几位女子在这里干等吗?“既然如此,我们便都一起去,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他们这样结伴出行, 少不了吩咐人准备,“茶茗,给各位都准备手炉!”大家脱下的斗篷都烘干了, 热热地披在身上。“王嬷嬷,屋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老爷放心。”王嬷嬷引两位夫人坐下,继续吃喝。“夫人们放宽心,老爷们只是因公务出去一趟, 不久便回来。夫人们吃喝完继续打牌吧。” 县衙封笔,除了看门的,剩下人都各自回家了,叶阜叫小厮上门去找仵作和衙役。叶思睿暗自把王嬷嬷叫到一边,“若是入更前还不见我们回来,就用马车把夫人孩子们先送回家,马车不够就一趟趟送,务必保证安全。”他这宅子里终究没有个女主人,两位夫人的男人又不在,不能贸然留她们在这里过夜。 王嬷嬷心领神会。 下雪天四人也不能骑马,就坐车出门,来报案的农夫和赶车的小厮一起坐在前头引路。路上他说起了情况,原来他果然是种地的,诨名唤作王五,家住在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大人们都在屋子里忙活,准备祭灶和小年夜,几家的孩子们在外头放炮,不一会就跑回来,说是看到一个叔叔躺在路上。这冰天雪地的,躺在路上哪还能过?他以为是无家可归的流民,连忙过去看看,谁知道那人趴在地上,半边已经埋在了雪里,他一探鼻息,才发现已经断气了。 小年夜发生这种事,任谁都觉得晦气,王五也是考虑再三,才决定亲自去官衙报案,谁知道门子说县衙早就封笔了,又指点了他县太爷住在何处,他好不容易摸过去,下人又告诉他,县太爷去另一位大人喝酒了!这下他也懵了,只记得人命关天,又跑了一大圈,才算是找到人。 叶思睿把帷布掀开一条缝,外头的雪花落个不停,王五头上的斗笠原先积了一层雪,在门口说话时化了一些,如今又积上了。他在小年夜为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跑了一遭,着实可贵,听其谈吐也算憨厚朴实。叶思睿放下帷布对叶阜说:“这人倒是老实,给点赏银,或者报个义民吧。” 叶阜自然点头应了。 为省马车,他们四个挤在一辆车里。叶阜和马庐都小心翼翼给叶思睿腾空,叶思睿不愿叫他们挤成一团,自己靠在了夏天舒身上。,又可光明正大地占便宜,又可以取暖,他颇为自得。突然被夏天舒戳了一下,低声问道:“手炉,你拿了么?” 叶思睿缩了缩脖子。茶茗给他准备了手炉,他出门时嫌麻烦,顺手放在了一边。 夏天舒叹了口气,气息拉出白雾。他小心地把叶思睿的手拽进自己袖子里。他俩坐得近,又有衣袖遮挡,叶阜和马庐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到了。”王五叫停了马车。夏天舒先跳了下去,又扶着叶思睿下车。茶茗已经撑着伞候着了。雪下个不停,刚下车,叶思睿的帽子上就落上了薄薄一层雪。“在哪儿?”他问。 “大人跟我来。”王五在前面引着路,拐了两下看到一个孩子蹲在那儿,手上撑着伞“好了,快回去!”王五扯嗓子喊了一声,那个小男孩就抖掉伞上积的厚厚的雪,三两步就跑不见了。“我怕雪把那人给埋了,叫他们兄弟几个轮换着看着。”王五解释道。 叶思睿心说还真是,若不是他的孩子发现了,这大雪下个不停,肯定埋下去了,等发现尸体说不定得到雪全化了,那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夏天舒先凑上去,叶思睿连忙从茶茗手里接过伞跟过去,给夏天舒挡着雪。尸体趴在地上,手脚蜷曲,后颈一道伤口,血已经凝结了。夏天舒扶起他一只右手,手掌心遍布血污,手指甲里全是土。“他在往外爬,而且是雪刚下不久就开始了。”下的久了就不会沾上土了。叶思睿正计算时辰,夏天舒手上突然用力,抱着尸体翻了个面。叶阜是见惯叶思睿对夏天舒的放任的,马庐却跳出来说:“仵作还没赶来,怎么能破坏尸体现场?”夏天舒根本不理他,将袍子上的雪擦掉。马庐自讨没趣,只好闭嘴了。 雪擦掉就露出了伤口,叶思睿一看就心惊肉跳:尸体胸口上一道深深的伤痕,月白袍子撕了一个口子,周围全是血,地上一大摊血已经冻成和红色的晶体,斑斑点点,延伸到积雪深处。死者很年轻,最多不过三十五岁,鬓发漆黑,双目紧闭。 “原来是他!”王五惊呼一声。 “你认识他?”叶阜立刻问道。 王五说:“他叫沈棠,是个古怪人,念书的,不大跟我们往来,独自居住,家就住在附近。” 那可能是从家里爬出来的。夏天舒用手在尸体胸口比划了一下,便说:“这是刀伤,手法很专业,是算好一刀毙命的。” “既然是一刀毙命,他又怎么爬了这么远?”叶思睿问。 “这一刀没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39 有预想的那么深,有东西在他胸口挡了一下。”夏天舒直接上手解起尸体的衣服,衣襟扒开,探一只手进去摸索。叶思睿看着露出来惨白的皮肤,伸手摸了一下,就被那凉意震惊,迅速缩了回来。真凉,和周围的死物一样,一点都不像是曾经有过生命的。 “找到了。”夏天舒嘴里说着,手已经在慢慢往外移,像是拽着什么东西,“是本书。”他话音刚落,那本书就抽了出来,中间果然被利器捅穿了,破碎的书页哗啦啦随风喧嚣。这下不止叶思睿,和王五一同远远站着的叶阜,和刚刚就有些悻悻的马庐都凑上来,想看看是什么书。“鸾凤集?”叶思睿念出这三个字,“这是什么书?我怎么从未听说过?”署名南山闲客,也是闻所未闻。 “我大约知道是什么了。”叶阜把书拿到自己手上,随手翻开看了看,说:“这是本话本。” 他自以为说到此处已是点到为止了,却见叶思睿仍然一头雾水,连夏天舒和马庐也不明就里,只好含含糊糊地说:“就是写些仙侠剑客,寻山访水的。”话说到这份上,几人仍是茫然不解,叶阜只好咬咬牙,红着脸说:“也有些男男女女的,不过是些落魄文人匿名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叶思睿终于恍然大悟,这等东西他确实曾经听说过,然而一开始少年懵懂,感兴趣时,被管得严,别说看,见都不曾见一眼。后来虽是得了空了,却早已过了对男欢女爱轻易动容的年级,连几出戏看了都要嗤笑戏中人,休论专门找来看了。 只是不了,生在边关长在边关,看起来还一本正经的叶阜却会看这样的东西。 “那这书上到底写了啥?”马庐迫不及待地问。 叶阜已不想再说,把那书往叶思睿手里一塞,“大人一看便知。” 叶思睿把那本书装了起来,防止被书吹散了架,又把伞柄交到左手,“天舒兄,还有什么要看的?”要看的还是赶紧看吧,他这手可冻得受不了了。 “还要再检查一番。”夏天舒专心致志盯着尸体看,叶思睿没忍住叹息出声。夏天舒瞥了他一眼,便改口:“抬回去检验也可。” 叶思睿这才打起精神。茶茗早给王五和附近几家男丁塞了碎银,叫他们候着,一听吩咐,就把尸体抬到沈棠家中,等风雪小些了,再叫人抬去衙门。 一站起来,夏天舒便从叶思睿手里抢下伞,把自己揣着的手炉塞给他。“连手炉都没有拿,又是素来体寒的,逞什么能?” 叶思睿讪笑不语。大家看见叶思睿被训,都装作没看见,唯有马庐这个愣头青站出来:“夏先生,大人为配合你验尸不顾尊卑为你撑伞,你却不思感激,反而责怪大人,是什么道理?” 场面一时僵持。夏天舒撑好了伞,迈步往屋里走,步子很大,却将身侧的人遮的严严实实,他扔出的话也是硬邦邦的:“他为我撑伞,我责怪他,是我们俩的事,关你什么事?” 第105章 路有冻骨(四) 刚走到屋檐下, 叶思睿就说:“抱歉,马庐说的那些话……我回去定会训斥他。” “没事。”夏天舒合伞,看向他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一些。“我知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沈棠的屋子黑漆漆的。夏天舒拦着他不让他先进去, 等人打灯过来。屋檐下的台阶上有模糊的血迹, 看来当真是在屋里出的事。叶思睿也不想摸黑进去,就站定等着。后面的人陆续来了, 茶茗跑在前面,打着灯笼气喘吁吁凑了过来, “老爷, 夏先生, 怎么走的这么快?” 马庐、叶阜跟在他后面到了。王五他们几个扛着尸体,就更靠后了。 夏天舒从茶茗手里接过灯笼,挽着叶思睿往里走。这屋子不大, 地上淅淅沥沥的血迹,叶思睿不由捏紧了夏天舒的袖子。 血迹到屋中的方桌边就断了,夏天舒把桌上的蜡烛点亮,昏黄的光影影绰绰, 更加可怖。茶茗看着不像,掏出自带的蜡烛,又点了三根, 才把屋子里照得通亮。 这房子十分局促,只有一个卧房,一间客厅并一个厨房。卧房里床榻上也只有一卷铺盖,显然这个沈棠并没有妻儿, 屋里除了书架、桌案和卧榻,也没什么多余的摆设。 夏天舒看着断断续续的血迹模拟案发情况,沈棠就是在屋子里遇到的袭击,事发时他坐在桌边,或许是因为听到声响站了起来,胸口中了一刀,他下意识用右手捂住,仰面倒下,之后就是艰难地往外爬,凶手追了上来,又在他后颈补了一刀。最后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死了。 王五和附近几个男丁把尸体勉强抬到屋檐下,叶阜喊住他们:“够了,就放那儿吧,别往屋里来了。”夏天舒又走过去检验伤口。王五他们把尸体搬了过来,便各自回家歇息了。 “这屋子还挺干净,他一个人住?”马庐四下转着,一边转悠,一边嘀咕。 叶思睿被桌案上的纸张吸引了视线。他把那散乱的纸收起来,凑到蜡烛下看。“塞上干戈战血红,专征一面拜元戎。长城万里君须寄,管取天山早挂宫1。玉峰,这就是你说的话本?” “不错。”叶阜也挤过来拿起那些纸看,“不错,不错,这沈棠便是个写话本的,你看,这落款是南山闲客,便是他的化名了。” 叶思睿又翻了几页看,这出话本讲的乃是一个少年将军姚士林。姚士林是家中次子,弓马娴熟,但兄长身体病弱,自小只能念书,不能习武,父亲一直以此为憾。姚士林中了武举,兄长更加忌惮,担心父亲将家业交于他。于是父亲去世后,便对他百般磋磨,又诬陷他杀人。姚士林被流放,凭着拳脚功夫,一路逃亡边关,受伤昏迷。醒来遇到了一个番邦的女子,怜惜他的遭遇,对他多加照顾,两人渐生情愫,后来番邦造反,他上阵杀敌,立功封赏。他的情人却因父兄意外死于他手,与他情断义绝。 写到这里,后面便没有了。叶思睿正看到女子愤然离去的地方,戛然而止,不由遗憾下面未来得及成文,心说这话本也不似玉峰说的那样不堪,耽于闺阁之事,虽然故事有些俗套,然而文笔细腻,唱词新鲜,格局也不小,倒也可一看。 他这里读的津津有味,叶阜却在那边叫他:“子奇,你过来看!”他放下书稿过去。叶阜指给他看,原来榻边有一口木箱,看上去十分简朴。叶思睿和他一同用力扳开箱子,谁料箱中密密麻麻堆满书,与那本鸾凤集封面相似,叶思睿随意抽出两本看,都是话本,署名正是南山闲客。“这些都是他写的?” “看来正是。”叶阜见他纳罕,便说:“想来你不清楚,这些话本乃是下流制作,正经文人看都不屑看的,不过尚在读书的试子,甚至一些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40 末等的官员,因为俸禄太低,只好匿名写作,只为赚个润笔费。只是这一行竞争也激烈,都是文人,文章写得花团锦簇,难分胜负,更有书局老板从中克扣,唯有最拔尖的,改成戏本卖给戏班子才赚钱,其他人只有写得快,一本接着一本出,才能勉强赚个辛苦钱。”说到这里,他又有些窘迫地说:“我当年应考时,一应花销太大,也曾写过两本。他放在这里,想是不愿拿出来叫人看到。” 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了。叶思睿见他不好意思,便安慰道:“你也不必介意这个,我看沈棠的本子,也有可观之处,可见说话本低贱难免人云亦云。” 叶阜点点头不再说话。 夏天舒彻底检验完尸体,便走过来。“死于刀伤,大约是未时到申时,冰雪可以延缓尸体腐败,只能根据开始下雪的时间推算,不会晚于申时二刻,再精细也推不出了。刀是短刀,直入直出,有血槽,非常便于偷袭。两刀下手都很专业。若非他将一本书揣在胸口,定是一刀毙命。”他说完这段话,便看向叶思睿,“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他们在璞县与金剪会的人打过照面,人人都佩短刀,何况金剪会以暗杀出名。“当真是他们?” “您是说金剪会?”马庐与他们一起经历的璞县的是是非非,反应也比叶阜快了些许。“虽说他们神出鬼没,但也不至于事事都与他们相关吧。” 叶阜也皱眉,“金剪会的人为何无缘无故要杀一个落魄书生?” 叶思睿仍把目光放在那箱书上。若非要说沈棠又什么独特的,那可能就是他写的这些话本了。姚士林的故事粗看觉得俗套,细思之下却有些熟悉。若是他真是在影射什么,那…… “若是金剪会所为,胸口为何没有那个符号?”马庐又质疑道。 叶思睿轻轻摇摇头,汤大人尸身上也没有那个符号,不过是金剪会不愿张扬身份罢了,不足为凭。 “我见过吴信天的尸体,颈部的伤口与这个如出一辙,绝对是一派作风。”夏天舒信誓旦旦地说。叶阜也不知该信谁,愁眉不展地问道:“子奇,你是怎么想的?” 叶思睿知道夏天舒绝不会说没把握的话,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论理,你现在是和临县县令了,这个案子自然应该由你来办。” “大人还是巡按江北州的佥事,这个案子难道不是大人职责所在吗?”叶阜一口气打断他的推脱,“子奇,咱们既然这么熟悉了,也不必说些虚的了,你在和临县破案我是看到过的,换做我绝对做不到,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便是了。” “若是真的是金剪会做的,不愿留下符号只能说明他们不愿让人知道是自己杀了沈棠,但是金剪会身背数起命案,杀了一个书生不算什么大罪。换句话说,他们不想让人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杀这个书生。”他目光沉沉,虽说是假设,却已经默认了是金剪会所为。 “那依你所言,他们为什么要杀沈棠呢?” 说来说去,还是绕到这个问题上。叶思睿盯着那箱子不语。 “老爷,衙役来了!”茶茗小跑进来传信,留神没踩到血迹上。叶思睿说:“明日再说,先回去吧,今晚毕竟是小年夜,在外头逗留太久也不好。” 县衙封笔,一应人员都回家过年了。叶阜也为难,只好封了重重的赏银让衙役守着这破屋子,仵作就地查验尸体,等到找到了凶手和沈棠的家人,再通知家人领走。 他们忙完就要回去了,还是挤一辆马车,赶在入更前到宅子。王嬷嬷和两位夫人已经哄着孩子们入睡了。叶思睿叫两拨人带齐护卫,赶着马车送两家人回去。他自己也累得够呛,王嬷嬷来交代叶旷睡下了,他才舒了口气,“天舒兄,我们也歇下吧。” 叶思睿住在宅子正房,夏天舒就住在隔壁。叶思睿倒是有心与他同床共枕,奈何叶旷和王嬷嬷都在,只能先将就着了。 王嬷嬷却说:“老爷留步,老奴还有些事跟老爷交代。” 夏天舒跟着停步,王嬷嬷谦恭地低下头,“是关于家里的事。” 叶思睿立刻说:“天舒兄,你今日劳累了,先回屋休息吧。”夏天舒便什么都没问,掉转头走了。“嬷嬷,究竟是什么事?” 王嬷嬷利索地在他面前跪下,叶思睿连忙要上前搀扶,“嬷嬷怎么行此大礼!” “老爷救了少爷的命,当得起老奴一跪。”王嬷嬷利索地避开他的搀扶。“老奴与老爷少爷在外已久,难免有逾越的地方,虽说是下人,却早把两位当作亲人了。” 叶思睿扶不起她,只好站定了说:“王嬷嬷照顾旷儿这么久,原本就是应该的。” “话虽如此,但是主仆有别,老奴还是逾越了。”王嬷嬷停了停,“但是老奴今日还要问一句逾越的话。” 叶思睿心中隐隐有了预感。“您请说。” “老爷您和夏老爷……是不是有私情?” 第106章 路有冻骨(五) 叶思睿十指交叉, 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是,又如何?” “既然这样,老爷也不必在老奴面前遮掩了。”王嬷嬷说:“老奴再多一句嘴, 您这样的选择未尝不是好事。” 叶思睿默然, 眉宇之间愁色难散。“嬷嬷这么说,是不反对的了?” “老爷如今自由自在的, 只要能快活一些,又有什么不可以呢?”王嬷嬷眼神和蔼, “夏老爷看上去凌厉, 实际上是个外冷心热的人, 与老爷正好互补。” “我知道。”叶思睿想起夏天舒一次次嘱咐他拿手炉,就忍不住露出笑来。“可是……”他转而又说,“旷儿怎么办?” 王嬷嬷也收起笑, 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少爷年纪虽小,却最敏感不过了,老爷即便瞒着他,怕是他也会有所察觉。” “可我若告诉他, 他又如何能理解?”男子之间的爱情,本就是惊世骇俗的。虽说世家贵族有找男宠的潮流,但不过是个玩物, 和逗鸟赛马,吃花酒找姑娘并无什么分别。叶思睿却不想让叶旷这么想。 “老爷又没试过,如何得知?”王嬷嬷认真地回答:“少爷心地善良,又敏感单纯, 老爷和夏老爷都是他敬爱的人,想必他知道了也会理解。” “希望如嬷嬷所言吧。”叶思睿结束了这个话题。“我要回屋了,嬷嬷也早些歇息吧。” 他步伐沉重地回到屋里时,却发现夏天舒就站在屋门口等他。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抬起头。“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 “你不在,我不敢擅自进你房间。” 叶思睿觉得好笑,牵着他的手进屋,“哪有什么需要避人的。” 夏天舒动作略有迟疑,看着他们相握的手,“这……被人看见了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41 怎么办?” “无妨,这么晚了,下人都回屋了,茶茗在隔壁呢,估计早就睡熟了。” 叶思睿的屋子是按照在县衙的卧房布置的:书桌,圈椅,琴桌,靠墙的多宝阁上是各式各样的摆件,即使是在夏天舒看来,也是各个珍贵无比。桌上放着他用惯了的狼毫和京香墨。茶茗睡觉前,已经把屋里的火盆都点上了,如今屋里明晃晃的,连灯都不用点。夏天舒说:“看不出来,你还会弹琴?” “君子六艺是少时学的,如今早忘光了。”叶思睿跟着他把视线落在琴桌上的那架古琴,“你若好奇,我改日谈给你听。” 夏天舒点头。 叶思睿拉他在圈椅上相对坐下,“太晚了,就不给你吃茶了。反正茶茗也不在,我的手艺料你 也不想试。你不回屋跑到我屋里做什么?” “家里没有事吧?”夏天舒问。 叶思睿正把玩着他放在自己腿上的手,听到这么一句话,抬头看他的眼神,一本正经的,心里有所触动,便说:“只是王嬷嬷的托词罢了,她是问我们俩的事。” “她看出来了?”夏天舒急了,瞬间捏紧了他的手。叶思睿有心逗他,便笑道:“她问了,我便承认了,怎么办,这下子大家就都知道了。” 夏天舒看他毫不介意,也慢慢放松身体,“知道便知道吧,你都不介意,我又何必介意?” 叶思睿原本是开玩笑,听他这么说了,竟有些感动。“就算只为你这句话,也值了。” “我父母双亡,家道中落,也不需要传宗接代,继承宗祧了,可你呢?你父母当真不介意你爱上一个男子,从此断了香火?”夏天舒又向他确认。 叶思睿摇摇头,“有旷儿就够了,还要别的什么。再说,你什么时候是在意传宗接代,继承宗祧这种事的人了?” “我从来不在意这些,我只在意你。”夏天舒直白不过的一句情话让叶思睿的脸莫名烧了起来。“今晚你也不必回去了,我屋里暖和,就在这里睡下吧。” 夏天舒含着笑意端详他的脸,“果然暖和,你脸上都熏红了。” 叶思睿瞪他一眼,嗔怒恼羞,凤眸流转。夏天舒眨了眨眼睛,脱去外袍,“还废话什么,快睡下吧。” “睡就睡,只是有一头,天这么冷,早上就不要那么早起来练武了。”叶思睿也脱去外袍。“大早晨出去,受了寒气,长此以往,就算你身体再好也经不住。你也是懂歧黄之术的,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 夏天舒看叶思睿苍白的脸庞被火光染红,目光温柔,声音不知怎么就哑了:“好,都依你。” 有夏天舒在身侧,连续几晚抱着汤婆子睡还冻得哆哆嗦嗦的叶思睿总算睡了个好觉。 早上起来,茶茗在门口等着吩咐了,看到他俩躺在床上,吓的一哆嗦,舌头都捋不直了:“老老老老爷。” 叶思睿若无其事的坐起身,“什么时候了?” “回老爷,刚到卯时。”茶茗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只小声补充道:“叶阜大人来了,真正正厅等着您呢。” 叶阜一大早就来了,肯定是说案情的。他吩咐茶茗:“今日穿便装就使得。” “是。”茶茗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乖乖去准备衣服和热水了。叶思睿扭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夏天舒,“抱歉,小年夜闹了这么一出,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夏天舒从来没有睡这么晚过,声音也带着刚醒来的沙哑:“除夕前把案子破了便是。” 叶思睿换好衣服,用热水洗漱过,便径直去正厅见叶阜。叶阜坐在椅子上,忧愁疲惫,昨日的喜色一分也不见了。“沈棠是和临县本地人,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勉强考了个秀才,但后来乡试三次,皆不中,没有营生,便靠着写话本混口饭吃。他的话本都是思圣书局印的,我已打听到思圣书局老板的住处,大人要与我同去吗?” 叶思睿说:“你去吧,我还想去沈棠屋子里看看。” “可是我……哎,我不知道该问他什么。”叶阜摇摇头,面露苦涩。 叶思睿反而奇怪,“你当了这么多年县丞,怎么会不知道如何讯问?” “我……哎,可我毕竟一直只是个县丞,这样的案子,实在是……哎。”叶阜恨不得没说一句话,就要跟着叹一口气。叶思睿却从他零星的话中抓住了重点,惊讶地扬眉,“你怎么了?岑大人在任后几年,衙门里的事务就是你在处置了,我到任之前,也是全权由你代理的,即便是我党县令时,除了每日升堂办案,其他事情也都是你处置的,如今你当上县令,正是实至名归,怎么你反而不自信了呢?” 他看叶阜仍有难色,话便没那么客气了,“玉峰,我走这几个月,和临县难道太平无事?你从前是怎么办的,现在就怎么办,我总是要走的,难道你就靠着我吗?” 叶阜嘴唇蠕动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玉峰,这个案子是你的,我只是帮你而已。你已经是和临县县令了,你要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叶思睿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我叫他们摆饭了,你吃饭了没?” “下官就不打扰了。”叶阜步履匆匆地告辞。 夏天舒出来时,叶思睿正拈着一块点心吃。“不错,不是很甜,你要不要来一块?” “他怎么了?”夏天舒由着他把点心塞到自己嘴里,咀嚼两下后说:“确实不错。” “他当了太多年的县丞,已经束手束脚了。明明自己有能力,何苦依赖别人?”叶思睿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又拈一块糕点送到嘴边,“说是这个案子给他办,我也不可能完全不管,填饱肚子,你就随我去沈棠家里再看看吧。” 夏天舒点点头,跟着狼吞虎咽吃起来。“你对他写的话本好像格外在意。” “你观察力果然好。”叶思睿没解释什么。 今日雪终于停了,叶思睿还是只带茶茗,坐马车去。沈棠的屋子前后都有衙役看管,叶思睿刚下马车,就被拦住了。“来做什么的?” 叶思睿轻轻拍拍头巾叹了口气。他来去自如惯了,只当和临县还是自己的地盘,完全没想到这一遭。“我是……”他今日偏偏没有穿官服过来,说是上官这些衙役恐怕也不信。 “大人,您怎么在这儿?”马庐的声音粗犷嘹亮,极具辨识度,叶思睿一听就笑了起来,“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怕这帮小子偷懒,过来看看。”马庐拍了拍腰上的佩刀,“这是巡按江北州的提刑按察使司佥事,京里来的大官,协助咱们县太爷办案的,小子们,还不快让开。” 刚刚拦着叶思睿的衙役慌忙挪开了。 “除了仵作验尸,屋里的东西我都没叫他们动过。”夏天舒经过时,马庐朝他低头拱手,“夏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42 先生,您曾指点武功,对我有恩。昨日多有得罪,实在抱歉,我马庐是个粗人,只知道按衙门的规矩办事,还请夏先生别和我计较。” “并没有什么。”夏天舒与他擦肩而过,淡淡一句。 沈棠死前怀里那本残破的鸾凤集叶思睿随身带着,当即掏了出来,摊在桌上,小心翼翼地翻开。这本书里究竟写了什么?沈棠为何要随身携带? 第107章 路有冻骨(六) 这本书当中被穿透了, 还被血迹晕染了一块,已经无法读出故事全貌了,只能隐隐看明白是一个前朝宫廷的故事。这借古讽今的法子也是文人用惯了的, 并没有什么新意。主角吕秀才似乎是个谋士, 在宁王府里办事。宁王是个异姓王,靠军功起家, 因为功高盖主而飞扬跋扈。吕秀才屡屡劝诫,均被宁王驳斥。还被宁王叫手下的武士以他取乐。再后来, 宁王拥兵自重, 借幼帝登基削藩之际率兵入京, 挟天子以令诸侯。吕秀才也封了官职,只是还时不时受宁王嗤笑,后来愤而辞官归隐了。 后头便被血染得乱七八糟看不下去了, 只是按照话本的套路,这吕秀才必然经历一番波折,又有所作为,多半还会有个红颜知己的。 马庐说:“大人既然如此在意他写的话本, 不如把那箱子里的也都拿出来看看?” 那箱子里少说也有一二十本,全看完不知道要到何时了。不过如今自己也是闲着,何况从这两本看, 这沈棠的文笔并不差,读起来很有意思。叶思睿不经好奇,既然话本能写得这样绘声绘色,如何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不过这话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了。马庐费劲地把那个箱子一路拖到桌边, 把里头的书一本本拿出来。这些话本应该放着有一段时间了,表面都落上灰尘了,只是每本都是簇新的,似乎主人拿回来之后就从来没有翻开过。 叶思睿坐在凳子上,挑书页发黄的一本捡起来,拍掉了封面上的灰尘,翻看起来,这一本看起来是年代最古老的,内容也是最俗套的,无非是个才子佳人的故事,文笔比起最新的几本也生硬了很多,看来这写话本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之后的渐渐寻到了套路,无非还是那样才子佳人的故事,却要放到一个大环境下,把佳人改成邻国公主,富家千金,风尘女子,江湖剑客;把才子的身份改成翰林学士,落魄书生,文臣武将,王侯将相。不管怎么改,底子是一样的,无非是一个倾国倾城,一个德才兼备,两个人一见钟情,却因为种种原因历尽坎坷,最后有的是幸福圆满,有的悲伤远离,全凭心情。但是不管怎么看,故事都有些影影绰绰的熟悉感。 叶思睿看的时候,马庐也津津有味看起来。他和叶思睿不同,专挑两人互诉衷肠的片段看,既然是互诉衷肠,免不了有些卿卿我我,热辣一些的的女子甚至有投怀送抱。他边看,边拍大腿:“也亏他能想到!他一个媳妇都没娶的读书人,是怎么想出这么多花样的?” 叶思睿暗暗发笑,低头假装没听到。夏天舒却问:“什么花样?” 马庐一时语塞。他看得欣喜,夸赞的也大大方方,却忘了旁边两个人都是没有成家,连个侍妾都没有的,与他们说这些,岂非是对牛弹琴?何况这两人坦坦荡荡,反倒显得自己龌龊不堪了。“没什么。”他慌忙抓起书念起一段两人交手的片段,“我说的是这些武打的花样,金钟罩、铁布衫,这样的绝招,亏他一个读书人能想出来!” 叶思睿看他随机应变,心里称赞一声,翻了一页书。夏天舒却说:“这不过是说书人编出的传闻而已,借几个江湖中人的名头,编些荒诞不经的话,说得头头是道,一波三折,也只有那些不擅武功的读书人才会听信,写到书中。” “这么说,当真没有什么金刚不坏之身了?”马庐却有些失望地问道。 夏天舒说:“当真没有,若不追求全身,只是某些地方抗摔抗打,倒是容易,我便可以教你。不过,你确定愿意让我打?” 马庐悻悻地笑着,“还是算了。” 他二人聊得尽兴,叶思睿却琢磨着夏天舒刚刚的话。“你说他书里写的这些功夫,原本是说书人讲的故事?” “不错。” 叶思睿看着马庐手里的书,“你把故事情节给他讲讲。”马庐不明就里,刚刚又是捡关键处看的,磨磨蹭蹭翻着书,“额,是讲一个剑客漂泊江湖的……” 叶思睿迅速翻了一遍剩下的书,将与江湖武侠相关的几本都找了出来,堆在夏天舒面前。“这个,风云山庄的少主,魔教的圣女,在武林大会交手时一见钟情,后来私奔了,两家打了起来,后来两人修成大法联手重振武林……这都是什么?” 夏天舒面色不变。“没有那么夸张,原本只是两家是对头罢了,私奔倒是有,后面那些就更是荒诞了。江湖中人不问出来,何来正道魔教?想来又是以耳传耳,有人从中加以润色罢了。” 叶思睿把那本书丢在一边,“下一个,少林寺收养的孤儿,偷学了少林寺的无上心经后叛逃,与无依无靠的农家女子在一起,被武林追杀,绑架了那个女子,他救出女子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自废武功,两人隐居山林。” 夏天舒居然笑了一下。“原来这故事都传成这样了么?” “这也是原本发生过的?”叶思睿声音有些发颤。 “有是有,只是没有什么无上心经,也没有追杀,更别提自废武功了,不过是他喜欢喝酒,在寺里待不下去罢了,也不知道怎么传成了这个模样。”夏天舒微微摇摇头。 叶思睿低下头,把那本书也扔到一边,把马庐那本书拽了过来,“这本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剑客,行走江湖遇到了一个女刺客,二人结成夫妻,一同惩恶扬善。后来还洗劫了一个不义商人,将他别院的护院杀尽,送给睢阳书院一个木匣子,匣子里全是金银珠宝。” 夏天舒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 叶思睿专心看书,没有意识到他的异常。“这个呢?也发生过?后来有了传闻?” “是。”他只回了一个字。 “我明白了。”叶思睿放下书,长叹一声,“沈棠的传奇都是由坊间流传的传闻添油加醋,加工成的,不管写出来有多么失真,总有原型可考。” “那又如何?”马庐问。 “既然有原型可考,就有可能写了什么不该写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叶思睿放下那书,冷笑了一声。“我现在才想明白,你可知他桌上的手稿写的是谁的事?” 夏天舒和马庐连沈棠桌上的手稿都没看过,自然摇头。叶思睿方才为了拜访话本,已经将那些纸张整理好,此刻就直接拿起来看着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43 给他们讲起那个少年将军姚士林的案子。叶思睿为了让他们听出端倪,不似刚刚三言两语概括完毕,讲得十分细致,还涉及到不少的细节。马庐听得入迷,听到姚士林的哥哥设计诬告他杀人时更是咬牙切齿地猛拍一下桌子,“血脉兄弟,怎能如此狠心!狼心狗肺之辈!” 叶思睿笑容稍纵即逝,“话不要说那么早,你可知道这个故事原本是什么样的?” 马庐摇摇头,“请大人赐教。” “这原本说的是祁王的故事。” 夏天舒毫无反应,马庐的声音直接提了八度,不可置信地问:“祁王?他不是反贼么!?” 叶思睿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小声点。所以我才叫你话不要说的那么早。”他看夏天舒依然没有反应,便说:“天舒兄肯定不知道吧,高~祖有四个儿子,长子是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先皇世宗,次子是祁王,三子封湘王。”他的目光蜻蜓点水般在夏天舒身上落了一下。“幼子封荥王。四子皆非皇后嫡出,其中祁王和湘王是一母同胞。先皇自幼体弱,祁王却弓马娴熟,有勇有谋,酷肖高~祖,十六岁就带军平叛,高~祖大喜,赏了祁字给他做封号,而没有具体的封邑,仍留他在朝中带兵。祁有国广城多的意思,高~祖笑言日后要他开疆扩土,再赏他一块最大的封地。” 夏天舒若有所思的样子,马庐声音颤抖着,“所以,先帝,先帝……” “都让你声音小些了。”叶思睿白了他一眼,又悄声说,“先皇并非嫡出,只因年长才封太子,又体弱多病。高祖多半也有废太子之意,只是担心引发朝廷混乱,便搁置了。先皇焉能不忌惮祁王?后来高~祖驾崩,先皇继位才一月,便借口祁王封地未定,将他封到闽南,从此使他远离军政。后来祁王封地又一改再改,从闽南迁至北境,还曾去过川地,都是些蛮荒之地,再后来你们就知道了,借口他图谋不轨,削除封地爵位,软禁京城,不久便郁郁寡欢,病逝了。” “可是……”马庐咬着牙,“先帝宽容笃厚,爱民如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即便,即便是真的,也定是因为祁王图谋不轨!” 夏天舒手按住桌面,面无表情听着他俩一问一答。 “你激动什么?爱民如子是真的,残害手足又为何不能是真的?祁王四年换了三次封地,我问你,他如何积蓄实力,与朝廷对抗?” 马庐张口结舌,好半天,才似寻到他的破绽,“这些事情,大人又是如何得知?又如何保证不是道听途说的呢?” 第108章 路有冻骨(七) 叶思睿刚想回答, 就被一声呼唤打断了:“大人,你果然在这儿。”叶阜快步走来,草草行礼。“我刚刚见过思圣书局的老板了, 正想找大人呢。” 叶思睿正好不愿再和马庐纠缠, 便示意他在对面的最后一个方凳上坐下。“碰巧我们也有些发现,你先说吧。” 叶阜兴致正高, 也没留意马庐扭曲的表情。“我今日一大早就去拜访了,思圣书局可不是个小书局, 在江北州一带小有名气呢。那老板竟也看着十分年轻, 不惑之年, 叫做祝坤的。我之前便查过他的底细,他是京城人,家里是经商的, 有些积蓄,但是在京中竞争太激烈,顺天府又不时查审,才来和临县开了这么一家书局。”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才开始进入正题,“他听说沈棠死了,先是唏嘘了一会, 又说其实他并不意外。沈棠原先的话本写的平淡无奇,但是他要以此为生,又写不来那些妖魔鬼怪的,最后百般无奈之下天天去酒楼, 只点一壶茶水,一坐一整天,只为听说书人说的戏文,还有坊间的各种留言。但是说书人说的多半是陈年的故事,沈棠更多的还是听人家的对话,他自己备着笔墨,听到什么时新稀奇的故事就记下来,回去加以润色,按照说书的套路修改。这么写写得快,故事又新鲜,是以很受欢迎。” 叶阜又喘了口气,马庐刚刚的怀疑猜忌一扫而空,敬佩地看着叶思睿,“大人,小的真是服了!您可真是神机妙算!” 叶阜莫名,“大人又发现了什么?” 叶思睿连忙摆手。“不过是信口胡诌几句,也就是马庐还当了真,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你继续说。” 叶阜清清嗓子便继续说起来:“我一听说还有这样写话本子的,自然觉得稀罕,又问他为什么说沈棠死了他并不意外。原来沈棠写故事,虽有润色加工,不少的地方都夸大其词了,但是终究是借了人家经历的框架,偶尔也能让人看出影子来,大部分人笑一笑也就过去了,但是极少的人,看到自己的经历被扭曲,或是在他的书里被加工成了恶人,气不打一处来,扬言要找南山闲客算账的。也亏沈棠运气好,他性格孤僻,少有同伴,他又不齿提起写话本一事,外头几乎没什么人知道身堂就是南山闲客。” “没什么人?也就是说,还是有人知道了?” 叶阜微微低头,“正是。沈棠行事虽然孤僻,但他终究要去交书稿,取润笔费,还是得和思圣书局的人往来,稍有用心的人,不难发现他的身份。于是有一次取银回家,他就被人给抓住教训了一通,还是被朋友送去医馆的,好久伤才好利索。” “什么人干的?”叶思睿朝他微微前倾。 叶阜面露为难之色,“这人与大人相熟,下官实在是不好说……” 叶思睿心里咯噔一声,扭过头看夏天舒,看向夏天舒时,才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夏天舒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谁知道定睛一看,夏天舒的脸色的确非常难看。 叶思睿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来,连忙转回来看带着点歉意的叶阜,“是谁?快说!” “是何英公子。”叶阜低声说。 叶思睿心里一下子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何英……怎么会是何英?“沈棠在书里写过何英?” “正是。”叶阜十分为难,看看夏天舒,又看看马庐,见没人出来解围,只好自顾自往下说,“沈棠的一本书写的是一位家世没落的翰林,与一位风尘女子的故事。然而这种故事总要有个富贵公子出来唱个反调……”他抬起眼看了看叶思睿的表情。“何公子从前是青楼常客,不免传出许多传闻,被人拿来做文章。也是那书里的字词写得不堪,有人拿到何公子面前说,他头脑一热就……” “明白了。不过若是凭此说是何英杀人,也未免太过荒谬了,何英人还在京城,怎么凭空出现在和临的?” “可是。”叶阜张了张嘴,才把话继续说下去。“这件事情比安顺侯知道后,侯爷十分气愤,亲自备了礼带着何公子去找沈棠赔礼道歉,谁知道连门都没有进,就被赶出来了,还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44 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说他平生最恨这样的纨绔公子,又把他们带来的礼物都扔了出去。”说到这里,连他都摇头叹息,“沈棠这人也忒不懂人情世故了,安顺侯大度,没说什么便走了,可是侯爷若想整他,哪用自己动手?这件事一出,连思圣书局的老板都不敢收他的手稿了。” “那么那本《鸾凤集》是在这件事之前出的吗?” “不是不是,这是沈棠后来出的,老板不肯收,他苦苦哀求,说自己快吃不上饭了,老板只好勉强答应先看看。后来也是同情他,才先印了几本,看看有没有人喜欢,谁知道这才没多久,沈棠便死了。”叶阜终于讲完,长舒一口气,身体习惯性往后靠了靠,差点靠个空,连忙抓紧了桌沿。为了掩饰尴尬,他便问:“大人,您觉得如何?会是……他吗?” “安顺侯应当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叶思睿摇摇头,又觉得说不准了。“我觉得不会,正如你说的,侯爷若是想要报复,哪里需要亲自动手?又何必等到今天?”想了想,他又摇摇头。“这么说,《鸾凤集》没有印几本?” “对,老板不想得罪侯爷,根本不想出这本书,但是沈棠与他合作多年,他也不好一口否决,所以只印了几本,想着敷衍了事。” “看来沈棠不知道。”若是知道,也不会再接着写新话本了。 叶阜停了一会,见叶思睿没有别的问题了,便说:“大人方才说您发现了什么?” 叶思睿赶在马庐前面回答:“没什么,天舒兄知道一些江湖典故,我拿沈棠的话本故事问他,便猜出来沈棠写的话本都是有出处的。” “大人果然神机妙算。”叶阜也叹服地点头。“大人以为,接下来该如何做?” 叶思睿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点着面前的桌子,“接下来你想如何?” “下官……”叶阜迟疑了一回,鼓足了勇气说:“下官以为,应当从沈棠的话本入手,沈棠平日与旁人全无交流,自然不会结仇,他被人谋害,多半是因为他的话本。若是能搞明白他的书里写了哪些人,哪些是被丑化的,约莫能排查出凶手来。” “很好。”叶思睿食指指节敲敲桌子,“就该这么办。” 叶阜像是答对了先生问题的学生,原本紧绷着的整个人都放松了。叶思睿不禁失笑,“玉峰,你比我年长,为官时间也比我长,怎么在我面前反而小心翼翼的了?” 叶阜自嘲地笑笑,“也许是术业有专攻吧,还望子奇不吝赐教。”他看到桌上堆满了沈棠的话本,后知后觉地问:“莫不是这些话本大人都看过了?”这才多长时间,这也太神速了! “没有全部看过,不过我已经大概知道问题在哪里了。”叶思睿将那本鸾凤集拿出来,慢慢抚平皱褶的封面,“你帮我弄一本完好无损的书来,我便能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 “这……”叶阜一时语塞。叶思睿扬眉,“怎么,为难?” 叶阜双手合抱,双臂平举,抬高衣袖。“下官遵命。” 叶思睿顿了顿,又说:“你也不必听我的,如你所说,将这些话本全都看过来,也未尝不可,我不过想替你省些功夫。” “下官自然是相信大人的。”叶阜连忙说。 “既然找到线索了,我们何必还赖在这里?天舒兄,马庐,屋子还有要查验的地方么?” “没有了。”马庐干脆地回答。沈棠的屋子小,东西又少,昨晚便看完了,并没有什么可疑的。 夏天舒又站起来,去沈棠的屋子里摸索了一遍。“没有什么可疑的。” 叶思睿终于满意,扯扯他的衣袖,含笑说:“辛苦你了,我们先回去吧。” 接近晌午,外头又开始落小雪籽。马庐随叶阜跑腿,夏天舒和叶思睿一同回去。叶思睿来了兴致,命茶茗赶着马车跟在后头,他和夏天舒撑伞走回去。茶茗愁眉苦脸地上马车,夏天舒摇头道:“你真是胡闹。” 叶思睿听他语气,便知道他没有生气,自己撑起伞来,努力举高了,才能将叶思睿遮到伞下。夏天舒果然看不下去,从他手里抢过伞,给他打着。两人并肩前行。夏天舒的伞向叶思睿那侧倾斜,叶思睿被罩得严严实实,偶尔有雪籽飞到他手上,冰冰凉凉。这样走着,好像前面都没有尽头一样。叶思睿不禁想起去归善里那日,夏天舒也是这样为他撑伞。 他侧过头,夏天舒依然面无表情。 “对了,我还没问你,说起何英被沈棠写进书里时,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第109章 路有冻骨(八) 夏天舒有些罕见的犹豫了。 两人在一起久了, 夏天舒的情绪越来越外露,也越来越容易看透。他现在的脸色分明是想说什么,又难以说出口。 “难不成你也被沈棠写进了书里?”叶思睿玩笑似的问。 谁知夏天舒的脸一下苍白了许多, 那是说破了心事的震惊。叶思睿一一下停步, “是哪一个故事?”他尽力回想着问起夏天舒的话本,大多夏天舒已经把来历原型交代的清清楚楚了。“是那个, 剑客和女刺客劫富济贫?”叶思睿瞪大了双眼,用力握住夏天舒的胳膊, “那个女刺客……难不成, 难不成就是阿香?”夏天舒对那个女孩的死如此介怀, 又不肯提起,难道就是因为他二人…… “想什么呢。怎么会。”夏天舒又把伞往他身侧倾斜,重新迈步, 不过速度慢了很多。“写进话本里的故事非得写成男女之情才好看,沈棠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瞎猜的,挑个最引人遐想的情节写。” 他不过发几声牢骚, 随口一说,叶思睿却想通了什么,隐隐笑起来, 舒了一口气,阵阵白气翻滚而出。“原来是这样,他什么也不知道。” 夏天舒接着说道:“你看他描摹形貌就不对,我并不是和一个女子, 而是一个男子。而且他才是剑客,我是刺客。” “男子?”叶思睿又忍不住侧过头打量他的神情,“是你的朋友么?” 夏天舒的神情很平静,带着一点怀念。“是我的师兄,也是我的好友。” 叶思睿听他提起过师父,却从没提起这个师兄。“他也很厉害吗?” 夏天舒翘起嘴角。“他的剑术远在我之上,我实际用不好剑,不过是仗着轻功好一些,会用毒,轻易就能靠近敌人,便于偷袭罢了。可是剑是君子兵器,哪能是用来偷袭的呢?” 叶思睿见他不排斥这个话题,巴不得从他嘴里多问出一点他的过去。“所以你师兄善于用剑,你擅长轻功。你还用别的师兄弟吗?” “没有了。”夏天舒神情一下又低落了很多。“我师父是个杀手,一辈子也只收留了我们两个,还不肯承认师徒之名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45 ,后来他走了,就是我们两人相依为命。” 夏天舒说得含糊,叶思睿自然地理解为指的是他师父过世。不过叶思睿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个很难问出口的问题,“那……你们俩……你们之间……有没有……”这该如何问,问他和他师兄之间有无私情吗? 夏天舒也侧过头看他,叶思睿比他矮了半头,他的目光落在叶思睿的额头,饶有兴致地问:“你这算是吃醋了吗?” “胡扯!你想什么呢!我才不是问……”叶思睿别开脸,剩余的字句散在空气里。 夏天舒把伞换到右手,左手牵着他的手,“你别想多,我师兄他也有爱慕的女子。” “我才没想多。”叶思睿不服气地瞪他,“还说我吃醋,也不知是谁在京城的时候三番两次提起何英,说他这也好,那也好。” 夏天舒不再说什么了,只把他的手紧紧包在自己手里。 “那……”叶思睿又回到刚刚的话题,“你师兄现在在哪儿?”问出这个问题后,叶思睿便觉得失言,似乎问起与夏天舒过去相关的人,都……死了。 不出所料,夏天舒眼神略略黯淡,“他已经死了。” 叶思睿叹了一口气,抓住伞柄强行把伞向夏天舒那侧倾斜,“如有机会,我们一同去给他上柱香,看看他,告诉他你现在也有人陪伴了。” 夏天舒扭头看着另一侧的雪景,听到这句话后,半天才扭过头,眼里游移的痛苦清晰可见。“子奇。”他郑重地开口,“我骗了你,对不起。” 叶思睿心里紧了起来,但是脸上依然是平静的笑,“这么严肃做什么?你骗了我什么?” 夏天舒又开始犹豫了。叶思睿心急如焚,却不想逼他说出口,只是看着飘落的雪籽默默无语。一路煎熬。就在叶思睿以为夏天舒不会开口时,夏天舒突然说:“其实我不是夏天舒。” 叶思睿提起来的心松下了一半,笑得轻松真心了很多,“不过是个化名而已,这又有什么?也值得你大惊小怪,来给我道歉?” “夏天舒是我师兄的名字。我的本名叫周毅,坚毅的毅。”夏天舒,哦,现在应该叫周毅了,慢慢吞吞地说出口。 “这名字倒是简单。”周毅,周毅,叶思睿在心里默默揣摩着这个名字。“你为何要用你师兄的名字?” 周毅正要回答,他们已经走到了屋门口,叶旷裹着小斗篷,戴着虎头帽,兴致勃勃迎上来。“睿叔!师父!” 叶思睿下意识想松手,可是他们看见叶阜时已经离得太近,再松手有些刻意了,何况周毅紧紧握住他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你们怎么……”叶阜好奇的目光果然落到了他们牵着的手上。 叶思睿心中警铃大作,他虽然答应王嬷嬷不会瞒着旷儿,但是一时之间并没有想到什么好说法。他正迟疑,周毅便开口:“我和你叔叔互相喜欢,既然表明了心迹,自然就有亲昵的举止。” 他说的如此直白,叶思睿恨的只想跳脚。旷儿才多大的年级?至多学过几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了,他能知道什么? 叶旷张着小嘴呆了一下,听周毅把话说完,突然欣喜地拍着小巴掌,双眸明亮,脸庞红扑扑的,“这么说,师父不会离开我们家了,对不对?” “嗯。”周毅郑重地应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不会离开了。” 叶旷眉飞色舞,激动得有些喘不过气,“太好了,太好了,我接到睿叔的信,便想会不会这样,太好了!”他兴奋地转了两个圈,走上来抓起叶思睿另一只手,探过身问周毅:“师父,你现在是不是也是我叔叔了?” “嗯。”周毅把伞撑高,努力把叔侄两人都遮在伞下。叶思睿松开周毅,把叶旷揽到怀里,用胳膊替他挡雪籽。“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连个小厮都不带?” 叶旷老老实实地回答:“我问王嬷嬷您和师父什么时候回来,王嬷嬷说,应该很快就回来,我若是想您了,可以在外面等您,只是一次不能待太久,超过半个时辰就得回屋子暖暖。” 王嬷嬷应该是故意给他们这么一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吧。叶思睿心里感慨,摸了摸他的虎头帽,“好了,我们一块回去。” 进屋,周毅便收起了伞。叶思睿拍拍叶旷的肩膀,“你先去屋里写几篇字,我一会来检查。” 叶旷跑开了一段才笑着说:“睿叔有什么话要跟师父说,只管叫侄儿走开便是,何必还要侄儿写字呢?” 叶思睿愕然,等回过神想数落他,那个臭小子早就跑得不见了。 茶茗停好了车,小跑过来听吩咐,依旧是神色淡然地垂首,不见半分异色。他见到自己和天舒兄……不,周毅两个同床共枕应该就猜出了究竟。“去把我屋子的火盆点上,泡一壶热茶备着,你就回去休息吧。” “是,老爷。” 差他走开,叶思睿扭过头,“天……咳,周毅。” “你若不习惯,继续叫我天舒兄便是。”周毅体贴地说。叶思睿摇摇头,“你不告诉我也就罢了,既然告诉我了,我又岂可不以你本名相称?”周毅,周毅,他默念了几次,又说:“要有人问起,你便说周毅是你的表字便可。” “哪有这样……”周毅失笑。叶思睿说:“怎么不行?” 周毅摇摇头,淡笑着凝视他,“都依你。” “茶茗应该布置好了,我们去屋里说罢。”叶思睿说,“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要用你师兄的名字?” 周毅刚想回答,门子前来通报:“老爷,叶阜大人来了!” “他怎么这么快又赶来了。”叶思睿小声犯嘀咕,嘴里还是说道:“快请进来!” 叶阜是和马庐一同来的。叶阜跑了一早晨,此时也难免面露憔悴。叶思睿说:“别急着说,我叫他们上点吃的,我们边吃边说。”他示意叶阜坐下,便叫小厮去厨房传饭。 因为有叶旷在家里厨房时时备着热菜,一听传便流水似的上了一碟一碟。因为天气冷,先给每人上了一盅鸽子汤暖暖身子。叶思睿又叫小厮喊叶旷下来吃饭。叶旷见到叶阜,便乖巧地行礼问好,全然没有刚刚在叶思睿和周毅面前撒娇开玩笑的模样。 喝了一盅汤,叶阜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他迫不及待从怀里掏出一本用布包裹好的书。“大人要的书,我给大人找来了。” 叶思睿并不急着拿书,而是轻轻用调羹舀着汤喝,喝下几口热汤,赞叹一声:“你辛苦了。” “不瞒大人说,这书还真不好找。”叶阜很受用这份感激,腼腆地说:“我找了几家思圣书局的铺子,大都关门了,没关门的告诉我,掌柜的从来没给他们这书卖。我只好又调转到思圣书局的老板家去。他却支支吾吾推诿了半天。”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46 叶思睿很捧场地追问:“那你是怎么拿到的?” 第110章 路有冻骨(九) 叶阜说:“下官见他推脱, 就知道他家中定是有的,直接问他,他又矢口否认, 问了半天, 又告诉下官,他原先说的话是骗沈棠的, 其实只印了两本,一本送给沈棠, 另一本他已经扔了。下官料定这话是假的, 又迫于无奈, 只得……只得绕到他家后门,重金许诺,买通了去他家一个下人把那书从他家中偷了出来。”叶阜有些窘迫, 又有些像是期待夸奖,嘴里却还说着:“说起来有些愧疚,这样的所作所为实在有些堕了身份。” “那又如何?等到案情昭雪大白天下,谁还在意这本书怎么来的呢?”叶思睿吃了几筷子菜, 便将那本书拿到手里。 叶旷眨巴眨巴眼睛,“睿叔,这是什么书?” 叶思睿见他好奇, 怕他真的看入迷,少不得吓吓他:“这是闲书,无事时翻一翻尝尝鲜也就罢了,读久了可是会移了心智的。” 叶旷果然被他吓唬住了, 乖乖地撇开头。叶思睿簇新的书,直接奔着结尾去了,只看了几行字,他便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引火烧身呢?”他喃喃自语,合上书,仍用布包着,收到怀里。“快吃,吃完了去抓人。” “大人知道凶手是谁了?”叶阜惊讶地问。 “你不是也知道了吗?”叶思睿反问,端起碗夹菜吃饭。周毅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金剪会。” 马庐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当真是他?” “真是金剪会?”叶阜颓然地问:“那该去哪里找人?偏偏在年前出这样的事,凶手又是连个影都没有的,白跑了许多趟……” 叶思睿用筷子晃了晃,“都说了,快些吃,吃完饭带你去抓人。” 叶阜不再多嘴,也扒着饭吃起来。周毅吃饭的速度最快,吃完饭便一动不动坐着看叶思睿。叶思睿只好说,“周毅,定带你去的,到时候还需劳烦你。” “周毅是谁?”叶阜疑惑地问。 “是他新取的表字。”叶思睿微微笑,便将适才的借口说出来。 叶阜心里嘀咕,“原来如此。” 吃过饭,四人便要出门,茶茗备车。叶思睿说是有事吩咐王嬷嬷,去下人的屋子里坐了坐。叶阜和马庐还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等叶思睿回来,还站在马车旁等着。叶思睿说:“还等什么?那思圣书局的老板祝坤住在哪里?告诉我的小厮吧。” 叶阜一头雾水,“大人要去见他?可我今日问大人时……”叶思睿不得不打断他,“你一会便知道了。” 叶思睿穿着便装,到了门口,以叶阜的名义通传,他和周毅、马庐就跟在叶阜身后扮作侍从。祝坤走到远离迎接,果然如叶阜所说,看着十分年轻。他见到叶阜,不急不忙地躬身行礼。“县令大人再次拜访,还有何贵干呐?” “周毅,动手。”叶阜还没来得及说话,周毅的剑已如闪电般出鞘,直奔祝坤的喉咙。祝坤行礼时垂下目光,已然错过了先机。听到声音连忙闪躲,已来不及,周毅的剑稳稳地架在他喉咙边。祝坤不大的院子里一下涌入了无数护院,拉弓搭箭,箭头瞄准四人。 马庐拔刀,“大胆!谁敢对大人无礼!”叶阜吓得脸都白了,叶思睿面色淡淡,负手说:“祝老板好大的排场。” 祝坤一双鹰眼盯紧了叶思睿,“不知阁下是何人,为何初次见面就如此无礼?” “初次见面?”叶思睿似乎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自顾自笑了起来,又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初次见面……”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祝坤许多遍。“周毅,他应当戴着□□,脖子上可以摸出来。” 周毅得令,二话不说,一手拿剑,一手按着祝坤的脖子来来回回的摸索,果然摸到一处温度略有差异的地方,他粗暴地用力蹭了蹭,果然慢慢撕下来一张薄如纸张的面具,面具下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是你?!”周毅和马庐异口同声。这“祝坤”原来就是半夜闯入汤良工灵堂抢奏折,被叶思睿指认杀他兄长的那人。周毅手里的剑紧了紧。 “好久不见呐,朱总管。”叶思睿显然是意料之中。 “你是谁?祝坤,祝坤又被你怎么了?”叶阜震惊地质问。 被叶思睿称作朱总管的那人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紧盯着叶思睿,“少爷,好久不见了。” 叶思睿淡淡扫视周围拉弓搭箭的护院们,“怎么,你既然有意让我看到那本书,现在还要让他们杀了我?” 朱总管脸颊抽了抽,对那些护院们大喊:“退下!”护院们还有些犹豫,他又大喊一声:“退下!通通退下!”护院们放下弓箭,鱼贯而出。朱总管又看向叶思睿,喉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挤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少爷满意了吗?” 院里的人都退出去了,剩下的三个人默默听他俩一问一答。其他人即使有心插话,也根本插不上嘴。 “不满意。”叶思睿冷冷地说,“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们其他人呢?” “其他人?他们都去京城了。”朱总管又露出那种难看的笑,“只剩小的在这里处理一点麻烦。”他轻蔑地打量着这处小院,“顺便来看看少爷。”他的目光又回到叶思睿身上,“今日落在少爷手里,小的自知绝无活路,一命换一命,也值了。这里的护院下人都是原先祝坤的,少爷不必为难他们……少爷会把后续的事情处理干净吧?”他期待地看着叶思睿。 “你也配?”叶思睿大步逼近他。“大人不可!”叶阜和马庐在他身后大喊,同样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周毅握剑的手顿了顿。 朱总管尽全力把脖子往前一撞。“既然如此,何必脏了少爷的手?”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叶思睿迟到一步,朱总管的尸身软软的倒在地上。他仍用憎恶的眼神紧盯着尸体。 周毅擦干剑上的血,收起剑。叶阜和马庐匆忙冲上来,又是摸鼻息,又是试脉搏。朱总管乃是全力一撞,周毅那剑又锋利非常,哪还有活着的道理? 叶阜连连跺脚,“子奇,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人都死了,此案还怎么办?” “按凶手畏罪自杀结案便是。”叶思睿转过头不再看那具尸体。 “证物也没有,罪人也死了,哪还有什么定案的证据?”叶阜急得团团转,“大人,子奇,玉峰驽钝,你行行好,告诉我们一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凶手到底是谁,为何不肯杀你?又为何要自杀? 一团乱麻。叶思睿走开几步,“不是你的问题,你没有看过那书,更不知道情况。” “那大人倒是告诉我,是什么情况?”叶阜苦苦哀求。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47 “玉峰,有些事情是没有答案的。沈棠死是因为他写的话本,但是不是之前的,否则他为何才死?只可能是那本鸾凤集了。这本书没有正式印出来,知道的只有思圣书局的老板,杀他的人是金剪会的杀手,这么一串起来,便知端的。”叶思睿不忍心看他的表情,硬着心肠说:“这书只有两本,一本就是沈棠怀里的,一本就是你给我的。这本书留着原本就是给我看的,不会再让别人过目。我走之前已经交代下人把那本书给烧了。” “为什么?”叶阜失望地看着他,“为什么要烧了,沈棠难道就白死了吗?” “一命换一命,你也听他说了。这个案子便这么结了吧。”叶思睿看都不看地上的尸体,雪又下了起来,眼里进了水,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我兄长的命,他换不起,我会从他身上再讨回来的。” 叶阜和马庐都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周毅收起剑,拍拍他,“我们回去吧。” “好。”叶思睿轻轻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停步。“玉峰,这次,是我对不住你……我欠你一个人情。” 明知道他看不见,叶阜还是摇了摇头,“子奇,你举荐我,帮助我的恩情,我铭记在心。” 叶思睿脚下顿了顿,便和周毅并肩走了出去。 茶茗正在马车上等着,看他两人过来便问:“老爷,回家吗?” “回家。” 马车晃晃悠悠,叶思睿疲惫不堪,靠在坐垫上,半合上眼。 周毅突然开口:“先前你问我,为何要以夏天舒的名字掩人耳目,我想了想,既然我们已经坦诚相待,就不该对过往太过纠结,也应该告诉你。” 叶思睿略坐直了身体,却没有睁开眼。周毅继续说:“用这个名字,乃是因为我犯了一桩死罪,而别人已经知道我名周毅,夏天舒已死,我才不得不更名改姓,凭他的黄册路引远走他乡。” 叶思睿的睫毛颤了颤。“什么罪名?” “擅闯皇宫。”周毅放慢了语速,“刺杀湘王。” 叶思睿猛然睁开眼,锋利如刀的视线瞬间刺进周毅眼里。 第111章 110 “几更了?”皇帝陛下突然抬起头问。 “回陛下, 刚敲了子时。”皇帝的目光仍落在御案之上的奏折上,冯公公却仍然丝毫不敢松懈,“陛下晚膳用的不多, 御膳房想必下了饺子, 奴才给陛下端一碗?” 皇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嗬,还是冯大伴懂朕的心意。”冯公公低着头什么话都不敢回。“端一碗吧, 朕有些饿了。” “是。”冯公公低头行礼, 慢慢退下。 除夕夜, 即使尊为天子也要守夜。论理,应当是皇帝皇后带着皇子公主陪着太后,看戏听曲, 一同守夜。然而陛下继位多年,后位空悬,几位娘娘不过是个摆设。太后又早早薨了,因此皇帝竟然连个一同守夜的人都没有, 宫宴结束后,就独自在暖阁批奏折。 冯公公轻轻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一些。跑腿的事自然不用他亲自做, 他刚推到暖阁门口,就有徒子徒孙凑上来,“公公,陛下有什么吩咐?” “去御膳房取一碗饺子, 再看看厨上热着什么羹,不要甜的。动作利索些。” 他吩咐完,小黄门就利索地行礼,“是,小的这就去。”冯公公眯着眼歇了片刻。 “公公,许婕妤来了。” “冯公公,陛下在吗?”女子叮叮当当的声音一传来,冯公公就睁开了眼,“老奴见过婕妤。” “冯公公不必多礼。”许婕妤示意宫女扶起了他。许婕妤比陛下年长一岁,是京城庆云伯许氏的嫡长女,兵部左侍郎的独女。京城四姓姚、李、万、许,互有嫁娶,盘根错节,这一代,却不约而同地想把女儿嫁进皇家。然而许婕妤入宫即封婕妤,三年过去了,无所出,品级也仍然未变。 冯公公不敢多想,垂首问,“娘娘这会前来,可是有事通传?” 许婕妤化了淡妆,饶是他不抬头,也能闻到隐隐的香气。“我观陛下宫宴上没有用什么东西,这会入夜怕是腹中饥饿。我在家中时常下厨,方才便做了些小点心,献给陛下,也讨个好兆头。”她手中果然拎着一个食盒。 冯公公心里嗤笑,自从去岁广选后宫,宫里的娘娘都坐不住了,毕竟陛下至今无所出,后位空悬,谁都有点算计。许婕妤这会找个由头来,不过是想和陛下一起守岁罢了。尽管看透了,他仍然徐徐回答:“娘娘请稍等,容小的入内通传。” 许婕妤只好乖乖等着,冯公公心里隐隐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不急不慢地进入暖阁,跪下。“怎么,饺子来了?”皇帝仍在批改奏折,头也不抬地问。 冯公公回道:“回陛下,许婕妤请见。” 皇帝手上的笔顿了顿,“她来有什么事?” “许婕妤说她做了点心,想献给陛下。” “点心?”皇帝又发出那种短促的笑声,“难为她今天还惦记着朕,找个由头回了吧。”冯公公领命,慢慢退出,皇帝却突然又叫住他:“大伴,朕不吃甜食。” “小的记得。”冯公公声音如同古井无波,“陛下自登基起,再未用过甜食。” 御座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幽幽叹息,“除了你,也只有他知道了。” 冯公公知道那个“他”是谁,但是不敢出声。 钟声敲起,皇帝颁布了新年第一道御令。“拟个旨,召他入京吧。” 新年叶旷过得格外快活。 不必去书院了,因为外头雪厚,叶思睿也不让周毅带他出外练功,只在屋里每日打打拳。元旦以后连临大字的功夫都省了。 更有一年到头不见踪迹的叔叔和师父时时陪在身边。 叶思睿和周毅忙着祭祀祖先及百神时,叶旷就和伙伴们往外头跑。雪虽然时下时停,但是外面已经积了厚厚的雪,可以随意扑打,更别提堆个雪人,打个雪仗这样的事情了。王嬷嬷和周毅劝过两次后,叶思睿便不拘着叶旷在家里了,许他出去玩,只是仍得裹得厚厚实实像个球一样,不准他穿单衣去练武。 饶是如此,叶旷每天兴奋得像要飞起来。 除夕夜摆夜宴,院子里烧着火盆,放着爆竹烟花,叶思睿一手边是周毅,另一边是叶旷,下手是王嬷嬷和茶茗。五人坐一小桌,饭菜却挨挨挤挤摆了一大桌。照例是要有余的。 饭菜上完,爆竹烟花也点了,叶思睿便吩咐下人们自己摆一桌,径自吃酒玩耍去,不必管他们。叶思睿和周毅喝屠苏酒,茶茗也沾光倒了一杯。王嬷嬷和叶旷则只倒了浅浅一杯底。大家交相敬酒,行酒令,好不热闹。 饭后,叶思睿提前给叶旷包了压岁钱,大家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48 玩起了博戏、藏钩,热热闹闹。子时正,烟火声重新响起,久久不散,几人果然闹腾到夜深才睡下。 元旦一早,叶思睿和叶旷又拜神像祭祖,忙完一遭,睡意全无,王嬷嬷就带着叶旷的下人给他拜年。叶旷推辞不收,拉扯半天,先由王嬷嬷和下人给叶旷磕头,叶旷再给王嬷嬷行礼百年。然后一行人到主屋去,给叶思睿和周毅拜年。周毅和叶思睿都给叶旷和王嬷嬷封了红包,丫鬟小厮们也各自有赏钱。早饭照例吃饺子,叶旷每咬一口都小心翼翼,叶思睿憋着笑。周毅不明就里。丫鬟小厮们嘻嘻哈哈等着看,最后周毅吃着吃着突然捂住嘴。叶思睿笑盈盈地问他:“可得了?”周毅果然吐出一个小金锞子。大家都拍手赞他好运。 家里闹过后,叶思睿就得出去拜年了。周毅不喜热闹,留在屋里,叶思睿带着叶旷出去,先去安顺侯府,被侯爷强留着吃了一碗饺子。又去叶阜家、岑光霁家、马庐家。叶旷收了一大堆压岁钱,喜滋滋地拿回家让王嬷嬷给他攒起来。 正月初四,叶思睿依先前所言,和周毅一起带着叶旷去逛庙会。庙会人很多,周毅和叶思睿不得不一人一边抓住叶旷的手走。往年叶思睿忙于科考,或是耽于政务,还从来没有去过。相比之下,周毅反而显得更为熟练,带他们穿过摆摊吆喝的小贩,挤到里面看杂耍。 趁着叶旷兴奋地抓着一把铜子给赏钱时,叶思睿问:“你从前还逛过庙会?” 沈棠之死的案子被叶阜草草了结,看似没有影响什么,但是他二人回来时,周毅的那句话,还有叶思睿的反应,两人彼此都难以忘怀。虽然因为忙着过年,并没有显出什么,但是心里还是略有芥蒂。 “小时候也和师兄来逛过,不过是很多年前了。”周毅回答。 叶思睿又想起周毅那个名为夏天舒的师兄。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戏班子的人对叶旷千恩万谢,两个汉子□□着上身,敲着锣转了一圈,专门又给他耍了个花样,喊着:“谢谢这位出手大方的小爷!” 叶旷激动的脸红扑扑的,有点不好意思地跑了出来。叶思睿弯下腰抱住他。“怎么,过瘾吗?” 叶旷点点头又摇摇头,“睿叔,他们真不容易,这么冷的天,还要不穿衣服表演,而且我给他们那么一点点钱,就让他们激动的不行。看来养家糊口真的很不容易。” 叶思睿没料想到他居然能想到这一层,摸了摸他的头巾,想说什么,又摸了摸。叶旷嫌虎头帽太稚气,今日出来死活不肯戴,改成了头巾。 周毅说:“他们还不是最辛苦的。” 叶旷果然仰起脸问:“那谁是最辛苦的?” “自然是农民。” 叶旷傻傻地问:“为什么?农民冬天也得不穿衣服出来表演吗?” 叶思睿说:“你难道没有学过悯农两首?” “当然学过。”叶阜不解地说:“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说他们辛苦。” 叶思睿思考着措辞,“春季播种,秋季收获,三季都要在田地里忙活,春秋也就罢了,夏季头顶烈日,汗流不止,是否辛苦?” 叶旷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周毅突然接着他的话问:“按照朝廷定价,一两银子可以买四石米。刚刚那些人给你表演一场杂耍,你撒出去的就有几百钱了,农民辛苦一年,一亩地不过收一两石米,还不算赋税,你说说谁更辛苦?” 叶旷不会计算这么复杂的东西,只是听起来就咋舌,“为何粮食这么便宜?” 往后就越说越深了。叶思睿束手无策,周毅不慌不忙地抛出问题:“谋生不过士农工商四样,若是想入仕,必先考科举,读书是不是很花银子?” 叶旷茫茫然看向叶思睿,点点头。 “百工都是手艺人,学一门手艺是不是也要花银子?” 这一次叶旷很快地点头。 “经商更不用说了,商人要把货物卖出去,首先要买货物,买货物要不要花银子?” 叶旷半张着小嘴,周毅总结道:“但是给别人当佃户种地只要卖力就好,若是有祖传的土地,也不必花银子,而种地收入又少,儿子孙子读不起书,学不起手艺,又买不到货物,还是只能种地。” 叶旷不由感慨:“那也太惨了!”叶思睿在一旁听着,目光严峻。 三人正逛的起劲,人山人海中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尖锐的嚎哭:“虎子?虎子你去哪儿了?!” 第112章 111 庙会是合家出游共庆节日的场合, 女子也可以不戴面纱抛头露面。这一声哀嚎很快被淹没在人海里,叶思睿和周毅对视一眼,立刻牵着叶旷尽力挤过去。 “谁?谁丢了孩子?” “我!我!”一个包着头巾, 一脸菜色的女子应声, 叶思睿刚一挤过去,就被她死死握住手腕, “我家小少爷丢了!老爷!好心人!求您发发慈悲,帮奴婢找找吧!” 周毅提防地四下张望, 叶思睿问她:“你家少爷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帽子?” “少, 少爷带着虎头帽, 穿着红袄,都是新的。求求您,大爷, 求求您发发慈悲吧!老爷夫人若是知道了,奴婢这条小命就没了!”她抓住叶思睿的胳膊跪下了。周围人流来来往往,看到这场景都会多看几眼,但一听说是丢了孩子, 便拽紧自家孩子赶紧走了,连声骂晦气。 周毅已经几步窜出人群。叶思睿顾不得看他,另一只手攥紧了叶旷的手, 将他藏在身后防止吓着他,“你别担心,我们一定尽力替你找,你家老爷是谁?可派人去回话了?” 那女子本来放松了一些, 一听他说话立刻神经质地摇头,“不能回,不能回!少爷还没找到!” “你去家里回个话,他派人帮着找,找起来也快一些,我们三个人,找起来得到什么时候?” 女子丝毫没有动摇,仍然摇头,嘴唇抖着说:“不行,不行,若通知了老爷,即便少爷找到了,奴婢也没命了。” 叶思睿见她反应这么大,只好盼着周毅眼神好,早点找到。“你先起来,我的朋友已经去帮你找了,你这样跪着也没用。”女子终于慢慢站起来,只是抓着叶思睿的手还是不肯松开。叶旷从他身后露出头,好奇地打量那女子。叶思睿却尽量遮挡她的视线。叶旷细声细气地劝慰她:“你别担心,我师父可厉害了,一定能找到他的。” 女子挤出一个哭一般难看的笑容,叶旷只好又缩回他身后。 叶思睿生怕周毅回来又找不到他们,只好以这样奇怪的姿势站在原地。这下路过的人不再避开,反而饶有趣味地打量他们,指指点点。 叶思睿感觉度日如年,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他问叶旷:“累吗?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49 ” 叶旷摇摇头,“不累,我们等师父把她的小少爷找回来。” 叶思睿因他的懂事体贴心中倍感欣慰。 “师父!师父回来了!”叶旷突然朗声喊道。叶思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周毅怀里抱着一个男孩,踏着街边屋顶一路而来。那女子像是吓呆了,盯着周毅。周围的人见状也跟着看去,一片惊叹声。 “是不是?”周毅挤进来,把那个小男孩往女子面前一推。小男孩头戴虎头帽,穿着红夹袄,脚上也是虎头鞋,才三四岁左右,嘴里还衔着糖葫芦,扭头恋恋不舍地盯着周毅,含糊不清地说:“你好腻害!” “小祖宗,你跑哪儿去了!”女子哭天喊地抱住小男孩,男孩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咽下嘴里的山楂,“我去买根糖葫芦,你跑到哪儿去了?” 围观惊叹的人还没有散去,这庙会算是逛不成了,周毅扯扯叶思睿,示意他快些离开。 叶思睿叹息:“那女子惶惶不安,竟不是为了小少爷的安危,而是告诉家人后自己会受什么惩罚。” “担忧自身的安危,这不正常吗?”周毅反问。 “没什么。”叶思睿按下思绪。他们很快便走回家。叶思睿牵着叶旷跨过门槛,小厮对着他行礼,起身后刻意压低了声,紧张地禀告:“老爷快去正屋,宫里的公公来了!” 这可奇了怪了,这大年头上,宫里的人跑到他府上做什么?他一没立功,二没惹事,三也没重要到让陛下千里迢迢给他赐礼。难道是前几日沈棠的案子传进天子耳朵里了? 百思不得其解,叶思睿对周毅说:“你带旷儿从侧面绕回房,不要和他们撞上。”自己正正衣冠,大步走进正厅。传令的内宦果然坐在主位上喝茶,茶茗在堂下提心吊胆伺候着。叶思睿进去拱手见礼,“今日得空带着孩子出门逛庙会了,劳烦公公久等。”, 那内宦立刻站起身,客气地说:“这本是咱家分内的事,叶大人何必多礼。”说着就道:“叶大人既然回来了,便速速接旨吧。” “请公公再宽容片刻。”叶思睿告饶,“下官穿成这样不成体统,还请容下官入内换上常服。” “只传口谕,没有明旨,叶大人不必紧张。”内宦和气地说完这句话,突然就板起脸,“叶思睿接旨!” 叶思睿拂袍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叶思睿即日进京面圣,不得延误,钦此。” 叶思睿叩头,口呼万岁,“臣叶思睿接旨!” 他站起身,内宦笑眯眯地说:“咱家完成任务了。”叶思睿迟疑着从袖子里摸荷包,只是出去是为了陪叶旷玩,只零星带了碎银铜子。正犹豫着,茶茗上前献上荷包,“劳烦公公跑一趟,请公公笑纳。” “那咱家就不和叶大人客气了。”内宦接过荷包。叶思睿趁机问道:“劳烦公公解惑,我年前在陛下面前告假,说是年后返还,且我巡检江北州,返回也应是回到璞县,陛下是有什么事,紧急招我入京?” “陛下的事情,咱家哪敢胡乱嚼口舌?只是听冯公公说起,陛下惦记叶大人得紧。”他满脸笑容,眉头都挤出了褶子,“叶大人好福气。” 叶思睿但笑不语,同他客套几句,就差茶茗送他出去。 口谕说是不得耽误,那就半分闲都不能偷。想到这里,叶思睿大步流星直冲向自己的卧室。周毅和叶旷果然在这里坐着,却是叶旷教周毅念书。叶思睿的屋子原是个套间,里面一间原本是留作书房,叶思睿嫌天冷屋子太大,就叫他们封了里屋,把书桌挪到外头。周毅便坐在书桌边,叶旷负手站着,一本正经地教他读书。 叶思睿心里霎时柔软起来。周毅听到动静就抬头向他看去,叶旷见了他顿时收起架势。“睿叔,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打紧,陛下招我入京。”他刻意省掉了紧急程度。叶旷仍是拧起眉头。叶思睿拍拍他,“小小年纪,跟谁学的模样?没什么事情,不过又跑一趟罢了,至多三月就回来了。你快回屋玩去吧。” 叶旷不情不愿地出去了。叶思睿立刻转向周毅,“陛下招我即日入京,特地嘱咐了不得延误。” 经他这么一说,周毅也识得严重性。“我这就收拾行李。” “其实我在想……你留在这里陪旷儿也不错。”叶思睿迟疑着开口。 “你这是哪里的话?我答应你的难道都不算数吗?”周毅毫不迟疑地说:“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叶思睿明知道他的反应,却仍要说这么一遭,无非是担心此去京城有变。但是周毅这么回答,他也完全不能反驳。“那便收拾东西准备着吧,这两日就要出发了。” 接下来交代王嬷嬷,收拾行李等繁琐事情不必细提。正月十三日午后,一行人便上路了。此去是急差,除了几件冬衣外没有太多行李,也不能太耽搁,所以还是只有叶思睿、周毅、茶茗和赶车的车夫一道,两辆马车上路。 沿路的城镇多有积雪,饶是轻车简从,昼夜兼程,也还是耽误了几日。等到到京城,叶思睿颇为遗憾。他本想留在和临县过灯节,带旷儿看灯,顺便亲自做一盏灯笼。更要紧的是,灯节也是情人伴侣,游街私会的时候,可是一个茶茗杵在身边,就什么都不能做了,更何况天子旨意莫测,哪里有过节的兴致。 周毅却不知道他这些想法,只计算着离京城还有几日的路程。 一月初六,总算到了京城。 京城的积雪已经化了,但四处还是苦寒的场景,草木还没有抽芽。叶思睿失落地叹道:“我最喜欢京城的初雪,白雪皑皑,什么都盖住了;最不喜欢的就是冬末春初的时候,雪已经化了,或者被人踩得不成样子,什么不干不净地都露出来了。” 周毅认真听着,没有吭声。 此次进京有口谕。一行人仍是投宿状元楼,只不过叶思睿刚放下行李,就匆匆换上公服。状元楼肯定有人盯着,叶思睿衣服还没换好,楼下已有人备了轿子请他入内了。 叶思睿顶着帽翅,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那辆有些眼熟的蓝缎小轿前,等他看清在轿子旁候着的人后就更为心惊,深深一揖。“劳冯公公久等。” 冯公公笑出皱纹,“不急。”他环顾四下,又问道:“听说叶大人有一位姓夏的护卫,不知何在?” “夏天舒?”叶思睿不敢隐瞒,“他与我同来,在酒楼里等候吩咐。” 冯公公点头,“甚好,甚好,陛下口谕,请叶大人与夏护卫一道进宫。” 第113章 112 “什么?”叶思睿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意识地反问。 冯公公仍然笑容可掬地说:“陛下口谕,请叶大人和夏护卫一同进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50 宫。” “为什么?”叶思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便看着笑眯眯却一言不发的冯公公。停了片刻, 他才说:“劳公公稍等片刻, 我这便去叫他。” “那就有劳大人了。” 叶思睿步履从容地走回状元楼,接着像发了疯一样一气冲上楼, 撞开了门。 “你怎么……”周毅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思睿往窗户的方向狠狠地推, “你快走!快走!” 周毅抱住他的双臂, “你先冷静些, 怎么回事,不是要进宫吗?” “陛下叫你同我一起去……”叶思睿的双手渐渐脱力。周毅与他对视,顷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即便逃, 又能逃到哪儿去?” 叶思睿深吸一口气,“你现在走,不要带行李了,走窗户, 走屋檐,总之不要让他们发现你,我只去回了公公不知你去哪里了。他们看到你的行李, 就知道你来过,我没撒谎。我再引他们在附近搜一搜,以你的本事,定可以跑出去的。” “然后呢?”周毅反问。“我一辈子逃亡在外, 再也不来京城,再也不去见你了吗?” 叶思睿的身体摇摇欲坠,“我只要你活着!”他咬着牙说。 “不会有什么事的。”周毅慢慢拍着他的肩膀,“我跟你去。大不了有什么万一我再跑就是了,你还不信我么?” 从宫里跑,和从这里跑,难度能相提并论吗?叶思睿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被迁怒,只好说,“那我们下去吧,已经耽搁许久了。” 周毅把片刻不离身的剑解下来。叶思睿说:“你的匕首不是随身带着么,也拿出来吧。” 进宫前要搜身,若真是带着匕首被搜出来,只怕立即会被视作刺客。周毅眨眨眼,把匕首掏了出来,又从头发里抽出一根像发簪的乌黑长针。 “还有什么暗器么?”叶思睿问。 “我堂堂正正使剑,从不用暗器。”周毅傲然回答,打前面推开门下楼。 冯公公仍然耐心地等在轿子边,看到周毅来了,弓着腰笑道:“这就是夏护卫?”周毅不习惯这样的恭敬的对待,只是简单点点头。冯公公笑道:“果然一见就觉得英武非常。”周毅沉默,叶思睿加快几步走上前,“劳公公久等。” “叶大人客气了,算不上久等,二位请上轿吧。” 叶思睿和周毅默默地上轿,冯公公坐在后面另一台小轿上。轿夫默不作声地抬起轿子,平平稳稳朝着宫城去。 一路无话。叶思睿心里有诸多的话想嘱咐,转到嘴边,碰到周毅坚毅的目光,又觉得这些都不必说了。 照例,入了宫城之后要下车步行。叶思睿这才想起祝福周毅不要四下张望。不过周毅视线微微低垂,专心走路,似乎也不比他嘱咐。他们没有直接到暖阁,而是拐了个弯进了侧殿。“夏护卫是第一次面圣,咱家有几句话要嘱咐一下。”冯公公抬了抬手,就有宫女上前,怀里抱着一套衣裳。“我自己来就好。”周毅说。 冯公公笑了笑,“夏护卫不必拘束,他们都是伺候人惯了的。”丫鬟引着周毅到屏风后面更衣,既是更衣,也是从头到脚细细搜身。 周毅走出来时还有些尴尬之色,宫女显然没有发现什么,默不作声退下了。冯公公细致地同他讲解面圣礼仪。叶思睿骤然又想起一事:周毅是宁肯得罪人也不愿屈膝的,从前对朱荃,自己还能打哈哈应付过去,如今面圣又该怎么办?他猛然回头,周毅正听得专注。 讲解完毕,冯公公便不再耽误,带着两人向暖阁走去。 暖阁与叶思睿前几次来并无不同,只是生起了火盆,皇帝陛下仍在案前批改奏折。冯公公轻声走上前说:“陛下,人带到了。” “好。”皇帝简简单单说了这么一个字,似乎不打算搭理他们。冯公公仍是慢慢退了出去。叶思睿只好率先跪下叩拜。“臣叶思睿见过陛下。” 周毅如何反应,他不敢想象,好在身后立刻传来声音,平稳低沉,“草民夏天舒见过陛下。” “免礼,都起来吧。”叶思睿站起身,偷偷向上瞄了一眼,皇帝陛下终于放下笔。“朕听说爱卿身边有一护卫,英武过人,武功高强,屡立奇功,很想见识见识。” 叶思睿忙低下头回话:“回陛下,陛下谬赞了,夏天舒的确有些轻功在身,但比起大内高手还差得远,不过是点皮毛功夫罢了。”他死命贬低周毅,也不怕他听了不快,不管皇帝是真的有所耳闻感到好奇,还是知道了周毅刺杀湘王一事,他都希望尽可能打消皇帝的兴趣。 皇帝真如同第一次见一般上下打量着周毅,挑剔地摇摇头:“如今见着的确有些过于瘦弱了。” 叶思睿心里狠狠反驳着他,面上却附和着:“陛下说的是,陛下见多识广,他这点三脚猫功夫定看不上眼。” “不说这个了。”皇帝突兀地说,叶思睿心里却稍稍放松,不说周毅就好。“朕急着找你来,是有话要同你说。” “陛下请讲。”叶思睿心里暗自盘算着又出了什么事。 “朕有心升你的官,却暂时找不到理由。”皇帝坐姿随意地靠在御座上,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朱荃太死板,朕用着不顺手,想换了他,提拔你上来。” 叶思睿身体的动作快过大脑,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万万不可!陛下,臣资历尚浅,蒙陛下恩宠,屡屡升官,已遭质疑。陛下的信任臣感恩戴德,但是臣年龄、资历、德行,无一比得上朱大人,请陛下收回成命。” “年龄,资历,德行?”皇帝每说一个词,就在桌上敲一下,动作越来越用力,他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笑,“嗬,这些算什么?朕要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会办事就够了,要这些做什么?” 叶思睿无法反驳,只得咬咬牙,狠狠叩了个头,“臣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朕知道朝堂之上那些会怎么说。”皇帝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厌倦,“你不必再说了,朱荃暂时换不得,你先起来便是。” 叶思睿又叩头谢恩,才站起。 “不过,朱荃现在换不得,不代表未来换不得。”皇帝话锋一转,“若是你立下一桩大功,亦或是朱荃铸下大错……”他的语气暧昧不明,叶思睿揣摩不透,见他停顿,只好出声相询:“陛下这是何意?” “如今京城风平浪静,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但是现成的机会案卷里就有。”皇帝顿了顿,深深地看了叶思睿一眼,依旧意味不明。“朕,要你查清湘王是怎么死的。” 这一声恍如雷鸣在耳,叶思睿本来就苍白的脸和嘴唇退去仅有的血色,恍如死人。周毅垂下的手微微颤抖。 “陛下……”叶思睿欲言又止,他的声音还在打颤。 “湘王死在宫城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51 之中,刺客之手,此事一直是个谜团,外面风传是朕杀了他,嗬,朕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背上弑亲的骂名。” 叶思睿感觉自己的头脑已经停止运转了,但他竟然注意到皇帝毫不在意地使用了“死”这个字。 “这件事,朕叫提刑按察使司查了,叫内务府查了,叫五军都督府查了,叫锦衣卫也查了,都毫无音讯。”皇帝顿了顿,把目光从远方移到叶思睿身上,“你若能查出朱荃查不出的案子,就能替代他。” “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叶思睿惊奇自己还能发出平静的声音,“以臣的身份,断断不够查这个案子,且时隔多年……” “不过五年罢了!朕记得清清楚楚!”皇帝猛然抬高声线,又低下来,“哦,朕都忘了,已经是天显六年了。身份?什么身份?不错,他是朕的皇叔,可也仅此而已了。”他语气轻蔑,“朕已经清算了他的罪过,天下皆知,他已经是个罪人了!你是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查罪人之死,有什么身份不够的?” 皇帝顿了顿,又换了较为温和的口气,“破了这个案子,你就是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了。” 看来他是铁了心了。叶思睿深深吸一口气,第不知多少次的跪下,把头埋得深深的。“臣接旨。” 走出暖阁时,叶思睿的腿肚子还在打颤。 冯公公依旧命人带他们走出宫城,再坐马车回去。马车里,两人都一声不吭。 等回到酒楼的屋子里,关上门,叶思睿立刻抓住周毅的胳膊,压着声线说:“你快走!” 周毅摇头:“我不走。”他搬来方凳坐下,“你可知道我走了,你就抓不到凶手了?” 叶思睿的走上前,用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抱住周毅,用力地,用力地把对方按到自己怀里,把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肩头,按住自己微微发热的眼眶,和翻滚的泪意。连他的声音都被染上了哭腔:“我不走了,你也不准自投罗网。” 第114章 113 他们用力地抱了好一会, 才慢慢平静下来。 叶思睿成功了憋住了眼泪,手上放开了一些,看周毅眼圈红红的, 料想自己也是这样狼狈, 终于笑了出来。“先洗把脸,下去吃顿好的歇歇, 再想怎么办吧,总是能想出办法的。” 周毅也点点头, 跟着放开他。 叶思睿唤对面屋里的茶茗打热水给他两人洗脸, 又提前下去点一桌好菜。等到他们缓过来, 又洗过脸,恢复了精神,才下楼用饭。 状元楼的老板还认得他们, 听到茶茗来吩咐,就把手里不急的单子都停下来,先赶他们的菜,做好了也不上上来, 放在灶上温着,看到他们入座,才一样一样送上来。 进宫一趟花去不少心神, 又接了个烫手山芋,叶思睿早就饥肠辘辘,见到热腾腾的饭菜上来,也不管那么多, 抄起筷子就要饱食一顿,偏偏有人不让他痛快。 “叶大人。”叶思睿听这一声唤,心里莫名。这声音并不熟悉,这里又有谁认识他。他放下筷子,拿手巾擦擦嘴,才转过身看。 是解清,苏州的那个举子。做出的文章叫叶思睿叹为观止,但是论及德行,还不如死去的万成朓。他是苏州人,想是回家太远,留在京中过年,准备会试。 叶思睿心中百转千回,解清的表情非常纠结。“叶大人。”他放低声音又叫了一次,拱手说道:“学生谢叶大人追查舞弊,为学生和其他同榜试子正名。” 他声音不大,周围吃饭的人都听不见。叶思睿见他拱手道谢,心里也有些吃惊。上一次见面,解清可是与马庐、茶茗频频冲突,见了他不愿行礼,还当面骂他纵奴敛财,如今却会道谢,可见是长进了。 长进归长进,叶思睿急着吃饭,也没有同他叙旧的意思。“这是本官分内之事。你专心备考,来日会试殿试金榜题名,步入仕途时,勿忘为民分忧。” 解清又谢他吉言,才步向自己的桌边。 叶思睿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眼,看不出究竟,便专心吃饭去了。 吃了一顿美味,回到屋子,叶思睿又不顾仪态伸了几个懒腰放松身体,整个人平躺在床榻上,终于恢复了活力。“我们也不必太紧张了,这个案子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只不过结局必定是什么都查不到,或是查到了一些没什么用的东西。”反正他也不想当劳什子的按察使,他只要周毅和旷儿好好的,自己有些事干,不至于饿死,也就罢了。 周毅坐在床榻边,把玩着叶思睿铺了满床的头发,将黑色的发丝在指尖绕了绕,“可是他让你查这个案子,当真只是为了叫你立功,好提拔你?” “你还是担心……?”叶思睿正欲坐起,周毅温柔地握住他的手腕,叫他乖乖躺好。“我不是担心自己,但是说不定他是为了试探你呢?试探你会不会发现是我,会不会……偏袒我。” 叶思睿感觉手腕上痒痒的,周毅的话全没听进耳朵,仰起头来看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周毅把他的头发缠到了手腕上。叶思睿又好气又好笑,“快解开,你干什么呢?” 周毅难得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耍赖不肯解开,反而珍重地绑好,摩挲着他的发丝。“你的手腕真白。” “你难道还想说‘皓腕凝霜雪’?”叶思睿瞪他一眼。 “我可不知道这句子,不过这是谁做的?说得可真贴切。”周毅着迷一般,隔着一层头发握住他的手腕。叶思睿慢慢坐起,周毅把目光移到他脸上,轻声呢喃:“你的脸上也白。”两人身体越靠越近,刚刚的话题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周毅。”接吻时,叶思睿喃喃叫着他的名字。周毅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手插在他的发里,停了停,稍稍松开他,脸离开一点距离。“子奇。” 他们目光交织,只停顿了片刻,便又痴缠起来。 缠绵后,叶思睿躺在榻上,微微喘着气。周毅把他手腕上的头发解开,小心翼翼,生怕拽疼了他。叶思睿欣赏着他认真的侧脸,“你方才问我什么来着?” “我说,他这么做可能是已经知道了是我,想试探你会不会把我交出来。”这一次周毅说得很平静,手也很稳,将他的头发完全抽了出来。 叶思睿沉思着。“不是没有可能。”他坐起身,满不在乎地说:“就算是试探吧,我不应,他又能怎样?”他拢了拢衣服,走到桌边梳起头发,“如果真是这样,他既然现在不处置你,就说明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你也不要巴巴凑上去让人家处分你。” 原来绕来绕去还是叫他不要自投罗网。周毅嘴角泛起一丝淡笑,走上前拢住他的头发。“我答应你。” 叶思睿梳了两下,便觉得不趁手,索性放下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52 篦子,叫茶茗进来帮他打理。周毅放开他的头发,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冯公公走前跟我透了气,说晚一些就有人找我来供我驱使。”茶茗利索地帮叶思睿挽起发,戴上头巾。 话音刚落,便传来敲门声。叶思睿站起身,“这可不就来了?” 门外是一个小太监,看上去没多大年纪,至多十五岁,穿着内宦服色,水嫩嫩的脸,一双眼睛也是水汪汪的,又黑又大。他的声音清脆,“阁下可是叶思睿大人?” 叶思睿答:“正是。” 小太监行礼,“小的是冯公公手下的元德,冯公公叫小的来伺候叶大人。” 叶思睿说:“正等着你呢,你可知道哪里有当年湘王死后的验尸单?”他就这么随随便便把这等话说出口,元德看上去也不惊奇,规规矩矩地回道:“回叶大人,湘王薨了之后按规矩由太医院的太医前来核实,确认无误后由宫女为他净身换衣,入殓,并没有什么验尸单。” 这倒是。叶思睿沉吟片刻,元德又接着说:“当时的太医院院判来查验的尸体,院判大人去岁已经逝世,但他查验尸体后的手书还在太医院。”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郑重地呈上。 这是意外之喜,叶思睿接过纸一看就失望了,院判的字迹照例写得龙飞凤舞,内容却十分简单:湘王已薨,伤口乃是匕首所致,仅此而已,连伤口的位置形状都一字不提。 叶思睿把那纸还给元德,“冯公公还交代了你什么?” 元德把一块象牙令牌双手呈给叶思睿,“冯公公说叶大人若是想去哪个衙门查卷宗,或是去哪个衙门要人,只管拿着这块令牌便是。”叶思睿接过令牌,元德又说:“别的小的暂时想不到了。叶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暂时没了,就先勉强你和我的小厮同住了。”叶思睿给茶茗使了个眼神,茶茗便上前,“公公,小的给您带路。” “麻烦了。”他二人正要出门,叶思睿突然又想起一事来,“太医核查尸体的时候,身边可带了学生?” 太医院的大人们出诊,身边往往会带着侍药的童子和学生,学生都是在太医院听差的,平日上课,或是认些药材,偶尔遇到师父提携,才会被带到贵人面前。这些学生在太医院带上十多年,就会逐渐成为新一批御医。所以说,当年的院正若是带着学生去的,说不定那人现在还在太医院。 元德一听就领会了他的意思,“小的这就回去帮叶大人问个清楚。”他又行一礼道别,便急匆匆地下楼去了。叶思睿看了一眼愣住的茶茗,“你也回去吧。” 茶茗退出去,关上门。周毅突然就说:“你若想知道湘王是怎么死的,我便可以告诉你。” 叶思睿坐到方凳上,拎起茶壶,往两个杯子里注水。“你说。” “匕首正中喉咙,一刀毙命。”周毅毫不含糊地说,“喏,匕首就是这个。”他把入宫前放到桌上的匕首扔到叶思睿面前。叶思睿稳稳地借住,把匕首从鞘中拔出,刀刃雪亮,还开了血槽,从把手的光滑圆润可以看出,的确有些年头了。 “你是怎么带着利器进到皇宫里的?”叶思睿忍不住出声相问,把那把匕首装好,又扔给周毅。 周毅轻轻松松接住匕首,叶思睿眼前一花,就不知他收到哪里去了。周毅随意地坐在方凳上,倚着桌子,伸长了手把一个杯子从叶思睿手边抢走,利索地一口灌下,又放到桌上,推到他面前。叶思睿呆看着他喉结上上下下。 “我提前探过路,搞清楚湘王被关在何处,卫兵何时换防,何处最为薄弱,也算我走运,我挑的那一日,关押湘王的宫殿人手不多,凭我的本事,想出入皇宫,也不算什么难事。”周毅翘着二郎腿,看着玩世不恭,言语间却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傲然。 “卫兵……换防……”叶思睿也喝完自己杯里的水。“有道理,那我们便去查湘王遇刺那一日宫中的卫兵换防。” 第115章 114 “都五年了, 这要从何查起?”周毅好奇地问。 论起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一般的官员还真未必清清楚楚,然而却没有几个能比叶思睿更熟悉这个的了。“京卫指挥使司掌统卫军, 拱卫京师, 守护宫禁。” 周毅点点头,他知道有这么个衙门就够了。叶思睿又说:“其实我真不想找他, 这位也是个老相识了,京卫指挥使万纶就是万成朓本家叔伯。” “那他必不会给你好脸色看。”周毅随口说。 叶思睿连连冷笑道:“我还不想给他好颜色!我何必惧怕他?”他想到北党的所作所为, 负气起身, “既然想起了这个, 不如今日便去!” 周毅慢吞吞跟在他身后。 京城有几个衙门,是官员没事都要绕着走的,北镇抚司算一个, 京卫指挥使司也算一个。锦衣卫固然可怕,需要绕道而行,京卫指挥使司门前冷落,却有避嫌的缘故。京卫指挥使司负责护卫宫禁, 指挥使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往往都坐着皇帝的心腹之人。既然是心腹,就必须是直臣、孤臣, 人家既然注定要当孤臣,自己又何必巴巴凑上去呢? 叶思睿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他把公服换成了常服,便大摇大摆直接上门了。京卫指挥使司的门子都是高大俊朗的金吾卫士兵, 见到居然有文官敢上门,无不瞪大眼睛。 叶思睿也不废话,直接掏出冯公公转交他的那块牙牌,“本官奉皇命办事,请几位不要阻拦。” 金吾卫是天子亲卫,而且大多从贵族公子中选出,个个是百里挑一的战士。往日即便是清高的文官,见到他们高大俊朗,佩刀保驾,也没有不羡慕的,这是哪里来的五品小官,如此无礼? 然而那块牙牌的分量,他们还能掂量出来,只好忍辱负重地让开路,顺便问道:“大人要找京卫指挥使司的哪位?” “万指挥使。”那名官员收起牙牌,目不转睛直视前方,大步而出。 士兵又被他的态度气到了。万指挥使是三品大员,岂是他一个五品小官说见就见的? 他正暗自腹诽,那个文官终于扭过头,迈近两步,堆起笑,态度温和了许多,“敢问万指挥使在何处办公?” 卫兵想出言相讽,那官员的随从却投来一瞥。那一瞥寒冷彻骨,犹如腊月冰霜,卫兵浑身一激灵,收起戏弄的心,回道:“穿堂过去,正堂便是万指挥使的衙门,只是大人若是办正事的,还是去找指挥同知李大人吧。李大人的衙门就在万大人的旁边。” 那官员听到这话,却皱了皱眉。细看之下,卫兵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一副姣好的面容,比起外面的那些头牌名妓也不差的。“李大人?可是清远伯李氏?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53 ”他的声音也清脆悦耳。卫兵连忙握紧了□□提醒自己,娘们兮兮,不过是绣花枕头罢了,男人长那么好看有什么用?当即正色回答:“李大人是武举出身,并非清远伯一脉。” 官员和颜悦色地道了谢,飘摇而去,卫兵还是半天没移开注视他背影的视线。 叶思睿按照卫兵指的路走,心里已经摸得门清。万纶毕竟是万家人,就算他再怎么摆出孤高清介,不涉党争的做派,皇帝又怎么可能用得安心?只是按照惯例,指挥使须是世家所出,才能安抚那些老臣。真正掌权的这位指挥同知李大人,才是陛下真正的心腹,骨鲠之臣。 不用跟万纶打交道,叶思睿的心情轻松了几分,对这位李大人的态度也更加恭敬。到了衙门门口,他礼貌地请门外的副官代为通传,将那牙牌呈上。不一会,副官便出来交还牙牌,只说李大人有请。 叶思睿叫周毅留在门外,独自进内,行礼问安:“下官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叶思睿见过同知大人。” 这位李启李同知的态度却很冷淡,“本官知道了,叶大人有什么吩咐?” 对于他的态度,叶思睿不以为意,依旧礼数周全,“下官奉皇命查案,能力有限,还需与贵司通力合作,若有冒犯之处请多海涵。敢问五年前京中的值守的名单可在?” 李启依旧冷漠地说:“值守的名单按律都有存档,只是不知叶大人要的是哪一天?” 叶思睿报出日期。 李启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叶大人的所负皇命不轻啊。”不过也只此一句,他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模样。“本官这就叫人查。”他唤来属官,把日期和档案所在告诉他,让他去找,接着看了叶思睿一眼,说:“叶大人不介意本官在此办公吧?” 叶思睿自然不能说介意。李启便把他晾在堂下,自顾自看起了公文。 不一会,属官便转了回来,将档案交到李启的手上,李启一目十行看了过去,说:“叶大人那去看吧,依本官所见并没有问题。” 叶思睿道谢后上前接过档案,径直看向钟粹宫,钟粹宫那日值守由羽林前卫负责,与平日的布置一般无二,都是由坐更将军带着卫兵巡视。那日钟粹宫的坐更将军是羽林前卫指挥佥事陆江辰。 “陆江辰如今何在?” 李启已经知道叶思睿在查什么了,连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都没有,“因为湘王遇刺,陆江辰和那队羽林卫都被陛下惩处了。陆江辰如今……已经辞官归隐了。” “辞官归隐?”叶思睿又锁紧眉,“那他家在何处呢?” “陆江辰是京城本地人,至于他家在何处,本官也不知。”李启冷冰冰地说完,便摆出送客的模样,“叶大人,还有何贵干?” 叶思睿借来笔墨将那些羽林卫卫兵的姓名一一记下来,“下官还想见见羽林前卫的卫兵,特别是当年与陆江辰相熟的。” 李启向属官点点头,便不再搭理叶思睿。属官带着叶思睿往外走,叶思睿叫上周毅。他们到了一个空着的屋子里,属官客气地问叶思睿:“大人想找哪些卫兵?” 叶思睿把纸给他看,属官接过纸,“请大人在此稍等片刻。” 叶思睿他们只好又开始等。等待的过程中,叶思睿对周毅简单解释方才得到的信息:“那一日值守钟粹宫的是羽林前卫,坐更将军是羽林前卫指挥佥事陆江辰,那一日后陆江辰他们都因为值守不利受到惩处,陆江辰已经辞官归隐,我想找到当日的卫兵问清那日情况,或者打听他的下落。” 周毅沉默了一会。叶思睿以为他不感兴趣。谁知周毅突然又说:“是我害了他们。” 叶思睿想安慰他,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那些卫兵的确是因为周毅刺杀湘王而受惩处。然而周毅……周毅……周毅刺杀湘王只是为父母报仇,为人子女,为父母报仇是孝,也是天经地义。 这里是京卫指挥使司,叶思睿也不好做出什么过于亲密的举止,只好口头说些空洞的安慰之词:“这……也是两难的事情,不怪你。” 他们坐了一会,叶思睿才觉得属官去的太久了。正想着呢,就看属官满面难色地返回,将纸还给叶思睿,“实在抱歉,大人,小的去查问发现,京中羽林前卫并没有名单上的这些人。” 他表情有些惶恐,叶思睿只好尽量和气地问:“这是什么缘故?” “可能是调到外地,或者……”他干笑着,不说话。 叶思睿叹了口气。“那你能帮我问问,有没有过去和陆江辰熟悉的人吗?或者是知道陆江辰下落的?” 属官又应声去了。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属官悻悻而返。叶思睿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又是无用功,就谢过他,和周毅一道出去了。 出去之后,周毅问他:“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去北镇抚司,叫锦衣卫帮着找人。”叶思睿面不改色地回答。“只要这人还活着,锦衣卫就一定能把他挖出来。” 周毅吸了几口气,若有所思地盯着叶思睿的背影。叶思睿意识到他没有跟上来,就放满了脚步。“子奇,你是不是有点太认真了?” “什么意思?”叶思睿问。 周毅像是在努力组织词句。“你如果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就可以告诉你。你……你费这么大劲去找那个人,到底想知道什么?” 叶思睿有些不悦,到底是憋在心中没有表达出来。“我如果不认认真真查找,直接回了陛下查不出来,陛下难道不会起疑心么?唯有费劲地查下去,还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才能让人相信真的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可是我觉得你在浪费时间。”周毅说。 叶思睿本来已经打算转身往前走了,又被这一句生生拦下脚步。“查这案子本来就是浪费时间,我又能怎样?去告诉皇上你就是凶手?”他本来只想反驳周毅的话,却不自觉地带出了火气,变成了质问。 不等周毅说什么,叶思睿自己摇摇头,哀求着说:“周毅,我也是没办法了,你若觉得浪费时间,就在屋里等我回去吧。” 周毅主动跟过去,“我们一同去。” 第116章 115 “我刚才不该那么说的。”才走了几步, 周毅又说道。 叶思睿只是一笑置之,“走吧,带你去见识见识锦衣卫。” 周毅知道锦衣卫在民间的恶名, 但是叶思睿如此轻松地说起, 他便欣然应下。一日之内,造访京卫指挥使司和北镇抚司, 这恐怕是一般的官员想都不敢想的。 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衙门今日迎来一位不速之客,一个文官, 还是五品文官, 带着一个随从就敢造访锦衣卫衙门, 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得了失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54 心疯?一时衙门里的锦衣卫都有些看西洋景的稀罕劲。 叶思睿可管不了那么多,取出那枚牙牌向锦衣卫示意, 便大大方方走进衙门,把牙牌放在桌子上。“本官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叶思睿,登门造访,有事相求。” 几个锦衣卫面面相觑, 都退进后堂,叶思睿悠闲地四处打量,问:“周毅, 你觉得如何?” 周毅当真细细地打量了北镇抚司的大堂,认真回答道:“不算华丽。” “这说明锦衣卫还算清正廉洁。”叶思睿煞有介事地说。 “大人过奖了。”后堂突然传来一声笑,一个官员慢慢走出来,他没有穿飞鱼服, 而是与叶思睿相同的青袍,补子是熊,但是腰上却挂着绣春刀。他薄唇轻启,报上自己的大名:“崔链。” 熊是五品的补子,这北镇抚司的五品官……叶思睿微微一笑,只一拱手,“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叶思睿,崔镇抚,久仰。” 崔链淡淡一笑,也拱拱手。两人问礼时周毅在后面没什么动静,也不见崔链有什么反应。“叶佥事说有事相求,是何事?” “我想找一个人,陆江辰,他从前是羽林前卫指挥佥事,如今辞官归隐了,我只知道他是京城人氏,却不知他家住何地,现在何方。” 崔链依旧是淡淡笑着,“叶佥事寻人,应当去顺天府,怎么寻到了北镇抚司来?” “若是北镇抚司都找不到,其他的衙门我就更不必指望了。叶思睿喟叹道。 “叶佥事既然如此信任北镇抚司,北镇抚司自然不负叶大人的期待。”崔链这话就算是答应下来。 叶思睿连忙道谢。他们来时天色已经不早,如今更是到了快画酉的时候,叶思睿便打算告辞了。 崔链极有眼色,当即保证道:“叶佥事尽管回去,若是找到了人,我便叫锦衣卫给你送信。” 叶思睿报上自己在状元楼的住处,两人便要退出,崔链突然又说:“叶佥事这位随从可是身负武艺?” 叶思睿还没来得及说话,周毅便朗声答道:“正是。” 崔链一直对周毅不加过问,这会要走了,突然又出声,可见是心中暗暗留意许久了。叶思睿生怕他说出什么比试之类的话,崔链却不过平平一问:“走路无声,果然是轻功高超,不知这位师从何处?” “他一个护卫,哪有什么师父,不过是我在县衙里时他跟着捕快学了几手。”叶思睿赶着说道。 崔链便不再说什么,笑笑放他们走了。 出了北镇抚司,叶思睿反倒有些来时没感受到的心悸。“你怎么这么实诚,他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叶思睿恨铁不成钢地说。 “我隐瞒也没什么用,他既然有功夫在身,当然看得出来我学没学过武艺。”周毅回答。 叶思睿无可反驳。 傍晚了,日暮西垂,他们正好朝着西边走,天空是淡淡的胭脂色,如同含羞带怯的少女脸庞。这两年整日东奔西走,人命关天的案子不容耽搁,难得有这样不赶时间,无所事事,可以在街上闲逛的时候。 再看周毅,脸上也带着几分闲适。不知从何时起,周毅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冷冰冰的面瘫了,表情越来越丰富,话也越来越多了,也难怪,他连名字都变了。如果不是没得选,谁愿意做不近人情的冷面杀手呢? “天舒兄,今日不急着回去,我们不妨在外面转转吧。” “也好,京城市井风光,我还没怎么见过。”周毅欣然答应。 他们干脆抛开方向不管,循着卖货郎的脚步走街串巷。春节期间京中市集分外热闹,从女子金光闪闪的簪花首饰;到拨浪鼓、九连环一类的孩童玩具;从各色小吃,如千层饼、松糕、乳糖一类的;到说书的、算命的摊子,各色各样,应有尽有。 他们一路走来,大半的摊主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日暮西垂,妇女在呼唤各家的孩子回家,声音此起彼伏。不时还有贪玩的孩子匆匆忙忙跑回,冲撞了叶思睿,逼着周毅拉着他左右闪避。叶思睿也不恼,在京城来回穿梭的次数不少,却从没这么留意过市井百态,如今细细品味,竟觉得有一番国泰民安,欣欣向荣的风味。 前头拐弯是一个小巷子,巷子里有一个老者静坐,头戴方巾,身穿道袍,是个算命先生。他双目无神,手指在面前的地上摸索东西,原来是瞎子。 叶思睿对占卜算命并不并不信服,但是这老者在寒风中独立,又是个瞎子,看着着实可怜,他忍不住上前问道:“老人家,您如何算命?” 老者停下动作,捻须笑道:“阁下想怎么算,我就怎么算。” “故弄玄虚。”周毅抱着双臂说。 老者听到他这么说,也不恼火,“信与不信不过一念之间,全在乎人,命运一道本就玄妙,阁下何必要说故弄玄虚呢?” 叶思睿见他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架势,便发话:“那就算一算我的名字吧,我名思睿二字,听曰从,思曰睿。” “天格数是一,阁下并非凡人啊。”老者唏嘘叹道 “何解?” “太极之数,万物开泰,生发无穷,利禄亨通。万物开泰是最大的吉祥,但常人恐当不得,听阁下声音,年轻气盛,身体健康,万事顺遂,可知阁下并非常人。” 叶思睿听着他夸赞不动声色地问:“还有呢?” “思下是心,睿下有目,可见阁下必定是明察秋毫,思虑细致之辈,可是两目一心便是个‘愳’(ju,古意同惧),可见阁下所见所想太多,反而生惧。” 叶思睿倒吸了一口冷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毅开口:“那我的名字呢?我单名一个毅字,毅力的毅。” 老者不假思索地说:“外格数是二。两仪之数,混沌未开,进退保守,志望难达。阁下抱负远大,只是无力变革,且开窍很晚,感情淡漠,与周遭人都较为疏远。” 两人一时都默默无语,最后叶思睿问:“那你观我们二人如何?” “两位感情深笃,想来是至交好友,比亲生兄弟尤甚,只是……”老者第一次犹豫起来,连连顺了几下胡子,才说道:“只是二位命格相去甚远,一个是大吉大利,富贵吉祥之命,一个是混沌无力,天生孤煞之命。且一个属水,一个属火,常言道,水火不相容……” “够了!”叶思睿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占卜算命一道。听起来也不过如此,周毅,把钱给他,我们走吧。” 周毅默默摸出铜板,摔在老者面前。叶思睿已经扬长而去。 等周毅追上来,叶思睿笑道:“果然不该不听你的劝,好没意思,净说些荒诞不经的话。命运一道端看人如何抉择,如何取舍,怎么会有天命呢?即便有天命,又怎能是一个名字就能决定的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55 呢?” 他口中说着荒诞不经,嘴里却念念叨叨解释个不停。周毅也不戳穿。突然一股风吹来,卷起一阵香气。叶思睿肚中鸣叫,他也细细一闻,笑着说:“是面香!走吧,状元楼的才我早就吃腻了,今日正好饱餐一顿。” 周毅循着味在前面带路,两人七拐八拐拐进了另一条巷弄,巷弄尽头,支着一个面摊子,摊主手脚利索地擦着桌子。 叶思睿扬声问:“老板,有棋子面吗?” “有!客官请!” 叶思睿两个在摊子上坐下,周毅还是老样子。“一碗阳春面,不加葱,卧个荷包蛋。” “婆娘!一碗棋子面,一碗阳春面!阳春面不加葱,卧个荷包蛋,听清楚了吗?” 屋里传来女子的大喝:“你费什么劲?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家婆娘性情火爆,两位见笑了。”摊主赔笑,走到屋里去打下手。叶思睿看得啧啧称奇,“原来还有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夫妻。” 周毅面露怀念之色,叶思睿见他陷入沉思,故意问:“怎么?又想起你那个阿香了?” 周毅点点头,叶思睿刚有些吃味,听到他下一句话,又烟消云散了:“我在想,若不是我连累了她,她本可开开心心这么活着。” “你连累了她?”叶思睿问。 “她是救我而死的。”周毅长叹一声,说道。 其实这其中还有诸多不合理之处,譬如那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如何救得了武艺高强的周毅?但眼下显然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夕阳已落,夜色渐起,叶思睿看着深色的云,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刚刚听到算命瞎子预言的阴郁也如这夜色,重新浮上心头。 第117章 116 锦衣卫的消息果然来得迅速。 早晨叶思睿和周毅还在用状元楼用早饭, 飞鱼服的锦衣卫就找上了门。 看到锦衣卫来,哪怕只有一个,也足以令人胆寒了。那些闲聊吃酒的平民富绅连刚上的菜都顾不上吃, 匆匆忙忙就走。有的还记得丢下银子, 有的就直接拔腿就跑。没给银子的掌柜也顾不上追,慌慌张张躲进里屋, 叫店小二先回话。状元楼的住客则窃窃私语,放下碗筷回到楼上的房间里。原本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作鸟兽散, 瞬间空下来。除了叶思睿他们一桌, 就只有那些举子还强作镇定, 嘟哝鹰犬爪牙之类的话,却留神不叫他听见,时不时冲锦衣卫投去轻蔑又惧怕的一瞥。 叶思睿和周毅都四平八稳地坐着, 夹菜咀嚼动作都不听。那个锦衣卫一眼就瞅准了目标,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被掌柜的托付的店小二畏畏缩缩地凑过来,讨好地谄笑,只是那脸上不断抖动的肌肉破坏了这个笑容, “军爷有什么吩咐么?” “我不是来找你们店家的,自去忙活吧!”那个锦衣卫有一副好嗓门,说话声如擂鼓。那个店小二就如同被赦免了一般, 屁滚尿流地跑去里屋向掌柜的报信了。 那个锦衣卫把绣春刀一甩,对着叶思睿行揖礼,“锦衣卫经历杜若见过叶大人。” 锦衣卫经历是从七品,论理见了他应该行拜首礼。但是叶思睿还没傻到在这点小事上揪住不放。“昨日托付崔链大人的事情, 想是有下文了?” 杜若说:“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请叶大人随我来!” 他说完话便站起身,做出要走的样子,丝毫没有让叶思睿吃完饭的觉悟。叶思睿只得叹了口气,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好在他转身前便看到周毅用手帕郭乐几个包子揣了起来。 杜若是骑马前来,叶思睿只好叫店小二牵马,杜若似乎有些不耐烦,一手拽着笼头,手里的鞭子贴着马腹,做出时刻要翻身上马,架马奔腾的模样。叶思睿笑着问:“杜经历可是还有要务在身?若是如此,把地址给我,我自去便是。” 他和和气气的话还是碰了个钉子。“不敢!这是崔镇抚的命令,下官须奉命而行。” 店小二终于喂好了马,牵了出来。杜若丢下一句,“大人跟紧了!”一夹马腹,飞驰而去。叶思睿没想到他真就丢下了自己,只好快速地上马,握紧了缰绳,催马前行。周毅也一样。也亏他俩骑术尚可,那杜若也没有真打算把他们甩下,才在杜若等不耐烦前追了上去。 看到这两人面不改色追上来,杜若的表情才好看了一些,骑速也渐渐放慢了。叶思睿趁机靠近问他:“杜经历已经去见过那陆江辰了?” 杜若又加速往前跑了一阵,甩开与他并驾前行的趋势。“他还没有见过锦衣卫。”他硬邦邦地说。 如此说来,锦衣卫也只是暗访,没有直接抓人,或者登门造访。也难怪,锦衣卫抓人也是要驾帖的,无缘无故的谁也不想多此一举。 清晨的京城,路上商贩行人都还不多,他们出了核心城区一带,便又提起速,纵马前行。又跑了两炷香的功夫,杜若终于在一户民居前停下马。“就是此处。” 叶思睿和周毅下马,杜若却没有跟着他们下来的意思,而是居高临下地说:“崔镇抚的命令是我把大人带到此处,如今已经完成,下官告退。”说罢,提缰和握鞭的手抱到一起草草一拱,便调转马头,马不停蹄地朝来处飞奔去。 若非对崔链还有几分信任,叶思睿简直以为杜若是来耍他的了。 周毅把自己的马绑好,又来帮叶思睿。跑了这么久,叶思睿倒还辨得出方向。那处民居不过两进屋子,屋后一个十步宽的园子,种着菜,一眼就看到头了。即使是对一个犯了事辞官归隐的四品官员,这屋子也有些太寒酸了。 “吃点东西再去。”周毅把带来的包子塞到叶思睿手里。那包子尚有余温,但早不如出笼时那等鲜美。叶思睿本想推拒,目光在周毅脸上转了一圈,还是接下吃了起来。 吃好了东西,叶思睿便同周毅上门去。 杜若催得紧,他们来的匆忙,根本没有准备拜帖,叶思睿把门上的门环扣了扣,屋里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谁啊?” 叶思睿当是看门的下人,提声回答:“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叶思睿,登门拜访前羽林前卫指挥佥事陆江辰陆大人。” 屋门没开,只有一声回应:“阁下走错了,这里没有什么陆大人。” 叶思睿思考了片刻,便喊道:“陆大人,您若不喜欢这称呼,晚生斗胆叫一声陆先生。晚生若非有要事,断不会来打扰先生的清净,也请陆先生体谅一二!” 刚刚消失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大门打开,一个穿着短衣,头戴网巾,足蹬革翁鞋,手上还搭着青布长手巾的四旬男子狐疑地看着他们。“刚刚说话的是哪个?”他问。 叶思睿向前半步欲行礼,却被陆江辰避开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56 了,“我不过一介布衣,受不起大人的礼。”他的语气中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讽意,“叶大人既然有事前来,二位里面请吧。” 从大门,没几步路就直接步入正厅,正厅的布置也十分简朴。陆江辰请两人坐下,自己拎起茶壶给他们倒水,“寒舍简陋,请不起下人,两位大人既然登门拜访,还请不要计较这些。” 叶思睿站起身接过他的茶,周毅也模仿他的动作。陆江辰倒完茶水,又走到一边坐下。“大人现在可以说明来意了吗?” 叶思睿嘴唇连沾都没沾,就将茶碗放到了一遍。“五年前你曾带羽林前卫值守钟粹宫,你还有印象吗?” 陆江辰眼睛一眨不眨,“次数太多了,叶大人是要问哪次呢?” “就是湘王遇刺的那日。”叶思睿留神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陆江辰却好似老僧入定,毫无一点惊异恐惧之色,“记得,那日是我带人轮值,却失职致湘王遇刺,陛下为惩戒我,叫我去京卫指挥使司领了三十鞭,又扣了半年的俸禄。这些应该都是京卫指挥使司的卷宗上头能查到的吧,叶大人还想知道什么?” 叶思睿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周毅,周毅就坐在陆江辰对面,陆江辰方才也打量过他,却当真像是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他果然没有认出周毅来?“刺客是怎么闯入钟粹宫的?” “趁我和巡防的卫兵不备,溜入了钟粹宫。” “那为何没有抓到他?” “我指挥不力。” 叶思睿又看了一眼周毅,周毅目不旁视,专心致志地喝着那碗在叶思睿看来过于粗劣的茶水。周毅不会说谎,那么只能是陆江辰说谎了。他毫不客气地指出了不对劲的地方:“陆先生这么说也太小瞧我了,您巡视钟粹宫,带了百八十名卫兵,足足把钟粹宫团团围住,三五步一人,那刺客是如何趁其不备溜进去的?即便溜进去了,湘王遇刺,难道不曾呼救?百八十人上去,他怎么会跑得了?”不过若是周毅,那还真不一定跑不了。“这么大的疏漏,您以为一句指挥不力,就能遮掩过去了?” 陆江辰终于无法维持面不改色的镇静,一瞬间,他投来的凶悍的眼神像一只要把叶思睿撕成碎片的猛兽,不过一眨眼,陆江辰还是那么安静地坐在那儿,谦逊卑微,目光低垂。但是叶思睿清楚刚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已经隐约瞥到了这头昔日雄狮的英姿。 “叶大人是来问罪的吗?”陆江辰淡淡一问。 “不是,陆先生即便有罪,也早已受到惩处,罪责已经一笔勾销了。我不过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指出陆先生说法中的不合理之处罢了。” 陆江辰却站起身,依旧波澜不惊地说:“我已经知道叶大人想问什么了,很可惜,我解答不了大人的疑惑,二位大人请回吧。” 他摆出了送客的架势,叶思睿却并不想走。陆江辰越是三缄其口,越说明当年的事情肯定有蹊跷。叶思睿又看向周毅,周毅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眼看着茶碗里的茶水。 “陆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周毅说钟粹宫附近守卫不多,可是按照京卫指挥使司的记录,陆江辰带的人手绝不算不多,那到底发生了什么?陆江辰为什么闭口不言? “陆先生既然把我二人当做客人,又为何要在茶水里下药?”周毅突然放下茶碗,云淡风轻地问道。 陆江辰的表情终于变了。 “拦住他!”不用叶思睿吩咐,周毅就直接发力冲向陆江辰。陆江辰露出穷凶极恶的表情,一双大掌虎虎生威。周毅掠过他,只见一道银光闪过,陆江辰已倒地不起。 “既然是先生先下的药,就不要责怪我辈不够道义了。”周毅慢慢走过去,从陆江辰臂上拔下自己的匕首,从身上取出白布给他包扎好。陆江辰倒地后,表情便怔怔的。 叶思睿也走到他身边蹲下:“你当年手下的羽林前卫的兄弟都死了吧,你丢下官职跑了这么多年,不就是想活下来么?你觉得既然我能找到你,你三缄其口,还有用吗?” 第118章 117 “哦, 想必你也知道没用,所以才要给我们下药,可是现在你也跑不掉了。不如痛痛快快说了, 我答应不会把你怎么样。”叶思睿自顾自地说。 陆江辰侧目看着手臂上的伤, 眼里有沧桑,也有悲痛, 似乎还有悔意,交替出现。周毅下手留了分寸, 只是皮肉伤, 没有废了他的胳膊, 但是这伤口至少得养一两个月才能好,伤在右臂,如叶思睿所说, 陆江辰的确跑不了了。 “我知道,你不想信我。可我不妨告诉你,单凭我还真找不到你,是锦衣卫带我到这里来的, 你觉得除了信我,你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叶思睿依旧在陆江辰面前来来回回的踱步,像是漫不经心地说。 “是陛下。”陆江辰的喉咙里突然发出沙哑的声音。 “什么?”叶思睿一时脑子没转过弯。 陆江辰抬起头, 刚刚的复杂神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丝疯狂。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便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那日是陛下调走了钟粹宫的守卫。” 叶思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不过一定是十分惊骇恐怖吧, 否则他脸上的肌肉怎么会如此酸疼扭曲,周毅的反应又怎么会如此夸张? “子奇!”周毅用力扳住他的肩膀,手下却极有分寸地轻轻晃着他的身体。“你怎么了?” 陆江辰像是很满意两人的表情,哈哈大笑着,“大人不是想知道真相么?我已经将真相全都告诉大人了!”他从地上爬起来,认真拍掉了袖子上的灰尘。他力气太大了,被白布扎住的伤处又渗出血来。他全不在乎,推推搡搡,把两人往门外赶,“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快走!走吧!” 叶思睿踉踉跄跄地走出院子,全靠周毅搀扶着。周毅把他扶到树下让他靠着坐,叶思睿也不在乎弄脏袍子,直接席地坐下。周毅叹了口气,也在他旁边坐下了。 巷子里的民居不多,这会也过了出工下地的时候,倒不用担心被人看到。 叶思睿的眼神十分奇怪,像是忧伤中混合着嘲讽。周毅读不明白,等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叶思睿把腹中的气慢慢吐出,声音除了有一些嘶哑外,出奇的平静。“关于你去刺杀湘王的经过,你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 “我遇到了皇帝。”周毅想了想,才说。 “他做了什么?”叶思睿像是早有预料地问。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夏天舒。”周毅回答。 毫无预兆,叶思睿瞪圆了双眼,歇斯底里地冲他咆哮道:“那你为何早不告诉我!” 周毅什么话都没说,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57 上去紧紧地抱住他,好在叶思睿并没有挣开,但也没有回抱,就像一个木桩子一样,毫无反应,任他抱着。 周毅冰凉柔软的嘴唇压在叶思睿的前额上,“是我的错,你……你不要生气。”他艰难地解释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那就,那就……” 那就是说,皇帝说的那一堆话统统是谎言,他肯定是用这件事来试探自己的了。 叶思睿张了几次嘴,终于张开,只是发出一声叹息,“你又有什么错呢?”这段日子他叹的气,恐怕比过去一两年加起来还要多。“我们回去吧。” 叶思睿径自走到树下解开马缰。周毅追上来帮他把袍子上的尘土掸干净。两人骑马回去。路上路过一家茶馆,叶思睿突然叫了一声停,拽进了缰绳,轻轻松松跳下马。“我有了些思路。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是元德……” 元德昨日回宫城去太医院询问了,因为回来太晚,宫城已经下了钥,叫人送了信,今天一准就回来了。可是,那个院正有没有带学生去,湘王究竟是怎么死的,乃至究竟是不是皇帝属意杀的湘王,这些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叫他等着吧。”叶思睿牵着马往茶楼走去。 周毅看着他把马交给茶楼的店小二,走进茶楼,自己也重新驱马前行,回状元楼。 这茶馆装潢精致,各个座位间有画屏相隔,喝茶的人大都是凑近了窃窃私语,或是轻声谈笑,氛围宁静。叶思睿要了个靠窗的雅座,点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店小二今日终于见了一位大主顾,干脆地应了,不一会就催着人烧了滚滚的水上来,当着叶思睿的面把茶泡上,茶盏是青瓷釉的。 第一批春茶还没长出来,这是陈年的茶。叶思睿看着清亮的茶汤,心中索然无味。 店小二以为叶思睿在等人,泡好两杯茶后便知趣地退下了。叶思睿看着对面空着的座椅,更觉得心里五味杂陈。是他自己说要静静赶走了周毅的,如今他又有些后悔了。周毅虽不懂品茶,却能同他说说话。 叶思睿倚在格子窗上,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打劫,随手捞起了茶碗,吹了吹,喝上一口,香气扑鼻,确实是正宗的洞庭湖碧螺春。这一壶茶可不便宜。 刚想到这里叶思睿突然面上一僵,把手摸向怀里,摸索了半天,心里却早知道结果了:他没带银子。 叶大少爷早先出门身边总是跟着个小厮,后来有了周毅,从来不需要自己掏腰包。周毅虽然拿这事调侃了几次,但叶思睿始终没往心里去。没往心里去,今日就遭殃了。 他思索着楼下的那匹马是否抵得上一壶茶,又摸索着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正急得一头汗,对面有人坐了下来。“叶大人。” 叶思睿立刻抽出手来正襟危坐才看向对面,却微微吃了一惊。“朱大人怎么又闲情雅致到这里来?” 朱荃穿着便装,隔着桌子,热切地看向他:“我是来找你的。” 虽然明知道对方很可能是随自己而来,但见到他,叶思睿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解围的钱袋子来了。“找我何事?”既然朱荃穿着便装,态度又是难得的坦诚直白,他也不想像对待上司那般战战兢兢。 朱荃也不似前几次见面那样打着官腔,对繁文缛节斤斤计较。他将面前那盏茶水拿起来啜饮,又做贼心虚一般左右打量过,才压低了声音问:“你究竟在查什么案子?” 叶思睿直起身子看着他笑,“按察使大人打什么哑谜呢,下官何曾查过什么案子。” 朱荃失望地摇摇头,“叶大人就别和我遮遮掩掩了,你先是去京卫指挥使,又去了北镇抚司,今日一早,还跑去找从前的羽林前卫指挥佥事,叶大人真意我别人都看不出来?” 叶思睿身体后仰,靠坐着,“朱大人音信果然灵通,不知道有何见教?” 朱荃将茶盏换到左手,右手食指轻轻蘸了水,在桌案上一笔一划写了个字,写完就撒开手,若无其事地接着喝茶。 那个字端端正正,叶思睿看得清清楚楚,是个“王”。 叶思睿作势饮茶,掩去表情,等他放下茶盏,朱荃已经不动声色将桌上的字抹去,仅余下一点水渍。周围的人还在专心致志谈笑风生,没有人察觉这里发生了什么。 “朱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叶思睿换了个称呼。 “既然叶大人如此坦诚,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此次来寻叶大人,全是因为这个字。”他手指轻轻一弹桌子,正是方才那个字所在的位置。 叶思睿的指尖绕着光洁的青瓷釉面慢慢划着,“子奇位卑权微,如何就烦劳朱大人亲自前来啊。” 朱荃正色道:“叶大人既然已经见过了故人,何必还遮遮掩掩呐?” “原来如此。”叶思睿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如明镜一般。“这么说,李骧和孔泰平也都是你们的人?”他突然冷笑道。 “这……”朱荃面露难色,“他们从前不知道大人的身份,这才多有冒犯……” “仅仅是多有冒犯?”叶思睿喝了口茶压压火气,“这就是他们草菅人命,敛财□□的理由?”他入京面见皇帝,为的就是弹劾孔泰平和李骧,可是迄今李骧仍然安安稳稳坐在江北州知州的位子上,连孔泰平都还关在大牢里未受惩处,叫他如何不气! 朱荃提起他们也有些不齿,但还是咬着牙说:“这些事情,我们也不是全都知晓,毕竟,底下总需要人……做这些脏活。”他含糊其辞,叶思睿也知道孔泰平贪的银子多半孝敬了上面的人,自己拿的不过是零头,现状就是这样,他也无计可施。 朱荃见他终于放过那个话题,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叶大人若是不喜,这样的事情定不会再发生了。”他信誓旦旦保证着,叶思睿却分毫不信。 “叶大人不必担心,有祝老翁鼎力支持,此事可成。”朱荃许是怕叶思睿因刚刚那两人迁怒,又连连保证。 叶思睿又倒了一盏茶,慢慢地喝了,“今天便谈到这里吧,来日方长。”他丢下这句话,便放下茶盏,施施然地走下楼叫店小二牵马过来。 总算是合情合理地赶在朱荃之前离开了,朱大人身上的银子应该付得起一壶茶钱吧?叶思睿毫无同情地想。 第119章 118 “你怎么样了?”周毅在状元楼的大厅里坐着, 一看见叶思睿就迎了上来。 叶思睿这一日心情起起伏伏,看到周毅专门等着他,心里还是涌起一股暖意, “上去说吧。”他耳语道, 周毅便同他一起走上楼梯。 叶思睿的手指,耳朵, 不时与身侧的人衣袍相拂。叶思睿心中叹息,倘若这并肩而行的时刻能持续的再久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58 一点该多好。 一进了屋, 周毅便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叶思睿故作不见, “元德在哪里?叫他来见我吧。” 茶茗一听吩咐, 便急匆匆地起身出门,一会就同小太监一起回来了。元德已经等了叶思睿大半个上午,终于见到他, 按捺着心中的激动,先令茶茗关好了门,便迫不及待地行礼,说道:“叶大人果然神机妙算, 小的把大人的话传去,问太医院里谁是先前那位的院正的学生,果然就找到了好几个, 小的又问他们湘王遇刺那一晚谁是跟着院正去的,果然有一位丘大人,如今已是御医了。” 叶思睿却并不如元德所想的那般激动,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这番话, 开口却问了另一个问题:“湘王是怎么死的?” “这……”元德稍稍一愣,才作答:“伤口是匕首等短刀所致,正中喉咙,一刀毙命,丘御医说手法娴熟,恐怕刺客是专做这营生的。”最后的措辞很巧妙,是太医院一贯的风格,专做这营生,究竟是什么营生?等找到了刺客,不管刺客是杀手还是江湖人士,是护卫,或者哪怕是外头的屠夫,御医这话都挑不出错处。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元德又愣住了。“大人不想亲自见见丘御医问话吗?” 叶思睿摇摇头。“不必了,这些就够了,辛苦你了。” 元德只好告辞,往外退去,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有些犹疑地问:“叶大人……叶大人可是有了什么收获?” “收获颇丰。”叶思睿看着窗外说。 元德退出屋子,轻轻带上门。 元德出去之后屋子里就没有一点声音,叶思睿像是入定了一般陷入沉思中。茶茗觉得自己在那里反而碍手碍脚,何况这气氛实在瘆得慌,泡上茶,也轻手轻脚跟着元德出去了。 叶思睿坐在椅子上,五指轻轻抓住椅子扶手,又慢慢松开,最后只用食指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扶手。周毅突然觉得这动作有些熟悉。他走到叶思睿身后,双手放在叶思睿肩膀上慢慢揉捏起来。“周毅?”叶思睿迷惑地问。 “你这几日来回奔波,不累么?我给你按摩按摩。” 叶思睿放松了身体靠坐着,周毅便把他的肩膀都捏了一遍,有时用力很大,叶思睿难免吃痛出声,但是按摩完,肩背瞬间便感觉轻松了许多。只不过这样一来,叶思睿也无法思考了,走了半天的神,思路就这么断了。 “走吧,我们去吃饭吧。”叶思睿无奈地站起身。 下楼时周毅又问:“你下午要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叶思睿说。 叶思睿说话算话,一下午当真就一步都未迈出屋门。不仅如此,他闷在屋里什么也不干,只是两眼放空地坐着,像是在发呆。 周毅就坐在屋里与他大眼瞪小眼。最后周毅实在绷不住了,借口去练武,跑到街上转了一圈。无论何时,京城的市集总是熙熙攘攘,只是周毅独自一人,这些不过是他这么多年见惯了的东西,看什么都提不起趣味。 最后他停在一家漱玉轩前。顾名思义,漱玉轩就是卖玉器的。周毅目力极好,放眼望去,店里大多是戴着面纱,或是盘起头发穿着男装的女子。周毅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进去。 他想起了叶思睿送他的那枚玉带扣。他舍不得用,包好了时时戴在身上。他于玉器一道所知不多,但是那枚玉带扣的价值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想,自己或许应该回赠叶思睿一样东西。 店里的玉器种类齐全,玉佩、玉环、玉镯、玉耳坠、玉扇坠……男子女子的饰品都有。周毅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一根玉簪上。 那玉簪是男子用的,比起女子的发簪稍稍短一些,通体晶莹光润,简朴大方,除了几道云纹外,并无多余的雕饰。周毅看着那玉簪,不由自主地响起前几日他坐在床榻边把玩叶思睿的头发,柔软光亮,如一匹尚未成型的锦缎。他涩着嗓子问:“这玉簪怎么卖?” 店小二早就留意到周毅了,原因无他,这人和漱玉轩实在是不搭。漱玉轩的顾客多是高门贵妇,偶有男子,也是富贵公子。这人穿着玄色布衫,全身上下并无佩饰,怎么看,也不像是来买东西的。 “客官是买了送人的?”他猜测着问。周毅点点头。店小二立刻堆着笑说:“客官真是好眼光,这云纹是高升、如意之意,送给别人寓意再好不过了!这是岫玉,顶顶珍贵的!除了这样的小块,大料都要上贡的!您在看这雕工,是我们最好的师傅亲手雕的……” 店小二啰啰嗦嗦说个不停,周毅不得不打断了他,“我问你,要多少钱?” 店小二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个不停。“看您有些面生,想来是新主顾,这簪子我也不问您多要,算是见面礼了,五十两,五十两银子,如何?” “太贵了。”周毅直言不讳。“我看那头夫人买女子的发簪,两根也不过十五两。” 店小二没想到叶思睿竟然能听到别人的报价,一时瞪大了眼,连忙说:“客官,您不能这么比,那些簪子是一般的料子,怎么能和岫玉相提并论?” 周毅毫不动容。“二十两,不能再多了,再贵就不要了。” 店小二头回见到这样死命砍价的主顾,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一听他要早,又连忙叫住他,“客官客官,您再等等。”他看着周毅淡漠的眼神,露出肉疼的表情,不情不愿地说:“二十五两,不能再少了,这个价已经够低了。” 周毅转身就走。 “客官!”店小二不得不叫住他,“二十两!就二十两!” 周毅走出了数步,又返回来,从身上掏出银子给他,叫他把那玉簪包好, 二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周毅的全部身家也差不多这些了。不过他和叶思睿不同,杀手身在江湖,随时可能要逃命,他早就习惯了把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真正的行囊里不过几件衣裳,随时可以丢了重新买。 周毅回到状元楼时,叶思睿果然还坐在那里,看样子一下午都没有挪地方。屋里已经暗了下来,却连灯都没点,黑漆漆的。周毅暗自担心,走上去说,“路上随便逛逛,给你买了东西。” “啊?你不是刚刚出去练武了么?”叶思睿被他从沉思中惊醒,奇怪地问。 看来已经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了。周毅摇摇头,先将桌上的灯盏点亮,才把包好的玉簪给他。 叶思睿惊讶地接过,打开布,看到那跟玉簪,一时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周毅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便艰难地往外挤出一句:“你送了我一枚玉带扣,我觉得……我觉得也应该回赠你点什么。” 叶思睿端详了片刻,轻轻用手指敲了敲,“这是岫玉,花了你不少银子吧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59 ?” “还好。”周毅实话实说,“店家报了个高价,被我砍了一半。” 难得周毅的榆木脑瓜开了窍,说出的话却又让叶思睿哭笑不得。“你倒真是什么都会。”他把玩着簪子欣赏了一会,又说:“帮我戴上吧。” 叶思睿笑了出来,也说了话,周毅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接过玉簪小心地替叶思睿簪上。叶思睿的脸也如玉质一般,在烛光下细腻光润。周毅出神地看了一会,说:“这也不早了,下楼吃些东西吧。” 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叶思睿总该乖乖听话了,谁料叶思睿摇摇头,“我不饿。” 周毅有些急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想知道真相,我都告诉你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就是。” 叶思睿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是用那样晦涩难言的眼神注视着他。“周毅,你饿了就自己下去吃饭吧。” 一直到入睡,叶思睿都没再说一句话。 第二天一大早,周毅就出门找了块平坦的地方练剑,剑随心动,任意所至,肆意挥洒,心里总算痛快了一些。等他回房,叶思睿竟然换上了常服,像是要出门。 “你去哪里?”周毅问。 “提刑按察使司,你就不用跟着来了。”叶思睿说。 昨日叶思睿头一次说要自己静静,回来了便把自己在屋里关了一下午,今日又头次说不让他跟着。周毅哪能放得下心?“你等着,我换身衣裳就跟你去。”他不等叶思睿回答,就直接解开外衣扯了下来。因为早上去练剑,他穿得很少,外衫已经汗湿了。他三下五除二扒干净衣裳,换上一身干净的深蓝直身。等他穿戴好,叶思睿还站在原地,依旧是那样复杂的神情。“走吧。”周毅说。 第120章 119 从状元楼去提刑按察使司已经是轻车熟路。 叶思睿没有说要去做什么, 周毅也不多问。一路骑马过去,到了提刑按察使司的门口下马,门子见到叶思睿立刻跑进去通传。叶思睿还没走到屋前, 朱荃已经气喘吁吁地迎了上来。叶思睿对他行礼, “劳朱大人迎接,实在不敢当。” 朱荃含笑叫他起来, 看到他身后的周毅时略一愣。叶思睿垂手,矜持地说:“上次多有冒犯, 不好意思, 这位是我的护卫夏天舒。他只肯听我的, 旁人是指挥不动的。” 周毅依旧杵在那里不动弹,朱荃默默剜了他一眼,笑道:“子奇这边请, 前些日子提刑按察使司重建起来,几位大人的衙门也做了些调整,我带你去你的新衙门。” 叶思睿谦恭地道谢。 朱荃在前面引路,叶思睿紧随其后, 周毅默默加快步子走到叶思睿身边,对他耳语道:“他怎么突然改了性子了,连你的表字都叫上了?” 叶思睿只是笑着摇摇头。 叶思睿新的衙门在三堂侧面, 这一次周围没有邻着别的佥事,而是独门别户。屋后就是花园子。虽然位置不是多么重要,可是景致好,推窗向外, 已经能看到院子里草木发芽。想必等盛春之际景色定然更加宜人。 “子奇,这一处衙门可还满意?”朱荃亲切地问 “承蒙大人照顾,不胜荣幸。”叶思睿回道。 朱荃又逗留了一会,看样子是想和叶思睿私下聊聊,叶思睿领会他的意思,却故意不叫周毅走开,周毅就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朱荃与他僵持了一会,还是灰溜溜地走开了。 朱荃走了之后,叶思睿把笔架上的笔拿了一支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周毅,你还记得我教过你怎么研磨吗?” 周毅走上来掀开盖子,在屋子角落找到一缸清水,他加上水,慢慢研了起来,随着他一下下用力,淡淡的墨香萦绕房间。 叶思睿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毛笔沾上墨,在宣纸上写下一个“王”字。 他小时候习字时先生就告诫他,万万不可因为这些字结构简单,就看轻它,不好好临摹。越是简单的字越难写得匀称舒展,比例适中。 叶思睿写完那个字,又站远了一些欣赏了一会,突然就放下笔。“走,我们去后园看看。” 他想一出是一出,周毅默默放下墨条,跟着他去了。 后园他们从前来过的,和叶思睿推开窗看到的景致一般无二,少量的绿芽窜出头来,大部分都还瑟缩着。叶思睿转了一圈,就觉得索然无味了。“回去吧。” 叶思睿来去自如,提刑按察使司的门子都是见惯了的,又有朱荃吩咐,没有人再敢拦着他。叶思睿骑马到昨日那茶楼,故技重施,“你先回去吧,我想独自走走。” 周毅什么话都没有说,骑马走了。 往后一连数天,叶思睿都是如此,上午去提刑按察使司点卯,下午独自去茶楼。在提刑按察使司,叶思睿也不过在自己的衙门里喝茶练字。与周毅一同吃饭时,他也闭口不提在茶楼里做什么。 过了几日,周毅终于忍不下去了。这一次陪着叶思睿去了衙门回来时,他先让叶思睿独自去了茶楼,自己骑马离开。过了片刻,又拴好马,步行返回茶楼。 叶思睿坐在靠窗的雅座上。只不过,他对面还有别人。 周毅默默注视着那个人。他在滔滔不绝说着什么,叶思睿好像心不在焉的。周毅头回痛恨起自己出色的目力,叶思睿的唇一张一合,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等到看得对面和叶思睿交谈的人离开,周毅也转身离开,牵上马,往漱玉轩去了。 那日在漱玉轩招待他的店小二一眼就认出了他,笑吟吟地迎上来问:“客官,您朋友对那玉簪还满意吗?” 周毅点点头。子奇……应该是满意的吧? “那您今儿来是想再挑点什么?”店小二喜滋滋地问。 “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周毅想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严实的布包,双手慎之又慎地递到店小二手里。 店小二心里本还嘲笑他少见多怪,等把那布包打开,将那枚玉带扣拿在手里,店小二登时哆嗦起来,也用双手捧好了,送到眼前再三看了确认,又赶紧包好,塞给了周毅。“客官,您这东西贵重着呢,赶紧拿好了,我们收不起。” “怎么说?”周毅把布包又塞回怀里。 “这是官造的。”店小二打着哈哈说,“这样的东西,别说您了,我们这里的客官大多也是用不起的。”他思索了一会,又说:“这可是个烫手玩意呢,我看您啊,去别家,赶紧出手吧。” 店小二没有问起玉带扣的来历,但这俨然是把周毅当作销赃的贼了。 周毅什么都没说,兀自转身出去了。 周毅回到屋里时,叶思睿早已从茶楼回来了。茶茗不在,只有桌上点着的一盏孤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60 灯。叶思睿今日难得的兴致很高,甚至主动问他道:“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忙什么呢?” “你又在忙什么?”周毅反问。 “没什么。”叶思睿骤然止声。 孤灯仅仅照亮了叶思睿身边的一圈,周毅默默站在黑暗之中,静静看着灯下的他。周毅站久了,叶思睿又抬起头叫他,“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坐啊。” 周毅原本就是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骤然看得光亮,根本受不了如此刺目的光芒,每次都是叶思睿把他叫了过去。可是现在他想明白了:那或许根本不是光,即便是,也不是他能走进去的。 周毅看着那烛火兀自出神。“子奇,你……你是不是想造反?” “你说什么呢!?”叶思睿语气激烈,反应出奇的大。可是叶思睿平日都是处变不惊的样子,为何这时反应却那么大?叶思睿收起笑严肃地看他。周毅不想跟他对视,走过去把屋子里其他的灯烛一一点了,“我今天跟着你去茶楼,我看到了你和……你和金剪会的人碰面。他们杀了汤大人,不是好人,你为何要和他们搅在一起?”周毅回过身才发现这样更糟。屋子里灯火通明,叶思睿脸上最细微的震惊和恐惧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期望这叶思睿问他,大声地骂他,诘责他,质问他怎么知道那人是金剪会的,这样周毅至少有话解释,他们中间也不至于隔着这么尴尬的死寂。 “你师父不也是金剪会的么?”叶思睿突然开口。 他居然真的承认了。周毅在茶楼已经经历的撕心裂肺又重演了一次。其实……其实他也不是那么肯定。与叶思睿见面的人身怀武功,走路、四下打探的方式明显是杀手所为,身上明显带了暗器。可是,可是他也不敢说这就是金剪会的人了。叶思睿为何不辩解?为何不解释? “我师父,他很好,但他不是个好人,他杀了很多无辜的人。”周毅的语调渐渐低落了,“子奇,我知道你可能对皇帝有些误解……” “我哪里误解他了!?”叶思睿突然抬高了音量,秀气的五官因为愤怒和憎恨而扭曲。 周毅看得心惊,扭过头不愿直视。“他调走了侍卫,也不能说明什么。再说,即使是他故意放我杀了湘王的,又如何呢?他除去湘王不是情有可原的么?” 他这句话好像彻底点燃了叶思睿的愤怒,只听到腾地一声,似乎是叶思睿把椅子推翻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湘王就活该去死吗?” 叶思睿句句咄咄相逼,周毅的火气也窜了起来,回过头看他,毫不客气地说:“好,好,我知道了,你原来是生我的气,就因为是我杀了湘王。”他注视叶思睿的目光渐渐失去温度。“你果然是依附湘王的文官,怪不得你养尊处优,知道的那么多,又屡屡为那些人辩解。”他看叶思睿没有辩解的意思,胸口又慢慢刺痛起来,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像是个吞不下吐不出的硬块。“湘王怎么不是活该去死?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唯独他的命最珍贵么?” 叶思睿冷笑着说:“这会说起仁义道德来了,那祁王的命不珍贵么?先皇逼死兄弟就很高尚,湘王铲除异端就是心狠手辣?” “够了!”周毅不想再听,也提起嗓音打断他。叶思睿却不依不饶地说了下去。那是他部署系的叶思睿的声音,嘲讽,又冰冷。“抱歉,我忘了,你是杀手,我怎会同杀手谈人命的珍贵?” 周毅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撞开了门,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叶思睿起先依旧保持着那讽刺的冷笑,只是笑着笑着,就觉得嘴角沉重得翘不起来,眼睛酸疼得厉害,像是马上要哭出来。 哭?他怎会哭?兄长死的时候他没有哭过,带着旷儿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哭过,他怎么可能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落泪? 他一脚把另一个凳子也踢翻,劈手拔下头上的岫玉簪。玉簪在烛光下温润光滑,他本想把那簪子也砸了的,看了又看,还是叹息着放在了桌上。 算命的瞎子说的真对。他们说的都对。他和周毅,的确不是一路人。 第121章 120 茶茗最近的日子不大好过, 因为夏先生不在了。 茶茗很喜欢夏先生。他来伺候老爷时,夏先生就已经在了。茶茗能在一干小厮中被选中伺候姥爷,不只有多少人眼红他, 背地里嚼舌根。那些人大都不是在屋里伺候的, 觉得老爷看上去平易近人,争着想去伺候老爷。可是说句真心话, 要是茶茗能选,他宁愿去伺候夏先生。 夏先生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 但从不会像别人家的大爷那样责骂下人, 当然, 他家老爷原本也不会这么做。夏先生不习惯别人伺候,凡事都亲力亲为。更重要的是,夏先生待他们这些下人真的很好, 他帮着打个水,或是送趟东西,夏先生都会道声谢。同屋的小厮偷偷告诉他,王嬷嬷说过, 老爷原本对近身伺候的人要求很高,脾气也没有现在那么好,还都是托了夏先生的福。 就像这次, 还没过完年老爷就要回京城。一路上,老爷的衣食住行几乎都被夏先生一手包办了。到了京城安顿下来后茶茗就更空闲了,老爷和夏先生住上房,他自个住在下人屋子里, 老爷有事才会叫他。老爷和夏先生出去忙时,他就同状元楼的店小二聊聊天,听听京中趣闻,偶尔还能去市集逛一逛。他的月钱不少,攒下来也能给娘和妹妹买些玩意。 可是好日子到头了,因为夏先生走了。 夏先生为什么走,去哪儿了,茶茗是不知道的,也不敢问。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某天老爷突然沉着脸唤他搬去屋里伺候,而夏先生再没出现过。 夏先生走了之后老爷还是每天早出晚归,偶尔在酒楼里呆着,也不时有人上门来找老爷。那些大多是和老爷一样的官老爷,虽然穿着便衣,可茶茗一眼就能看出来,官老爷看下人的眼神都跟一般人不一样。还有一些是和夏先生一样的武人。但是茶茗不喜欢他们。夏先生虽然给人的感觉也是冷冰冰的,可他的目光是暖的。而那些人,从目光到心,都是寒冰做的。 立春快到了,节日氛围还未散去的街道上又热闹起来,迎春、演春的队伍都预演起来。可是一天到晚,老爷阴沉着脸,茶茗也哭丧着脸。 夏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呢? 立春又名打春、正月节,是一年的开始,也是春耕的开始,所以不论朝廷官府还是民间百姓,都把它当做一个节日来过。 这一日宫中,皇帝陛下率宗亲百官一道祭祀芒神,行鞭春礼。皇帝执彩杖鞭土捏成的牛,象征勉励农耕。礼毕,鞭碎了的土块被送到御膳房涂到灶台上,以得春为吉。 午后皇帝又至皇庄劝农。按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61 例原本应为帝后两人亲耕农田,太子撒种,内阁大臣扶犁,六部尚书跟随,级别不够的官员则只能旁观。但是由于陛下没有立后,又无子,而论礼又不能独自一人,所以点了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祝江临播种。祝阁老年过六旬,诚惶诚恐地跪地谢恩,躬身跟在皇帝身后。 耕作不过做个样子,持续几刻便结束了。劝农礼毕后,皇帝陛下回宫,有司官员则回到自己的官司衙门主持鞭春礼。皇帝陛下在乾清殿小憩时,后宫里面也热闹起来。各宫宫人用米豆撒牛消疹。上至嫔妃,下至宫女都将银制的春幡春胜戴到头上。小宦官们还热热闹闹放起风筝来。内务府早就叫人排好了春戏,皇帝小憩醒来,就敲锣打鼓闹腾起来。 内务府选了模样端正、机灵的小内宦和宫女,扮成昭君出塞、学士登瀛、张仙打牌、西施采莲等等情境,在后花园说说唱唱。 到晚上,皇帝要在保和殿设春宴宴请百官,后宫同开春宴,招待命妇。 百官按品级高低,依次进殿。皇帝高居陛上,文武官员分两列,离皇帝最近的便是内阁首辅、太傅祝江临和京卫指挥使、安宁侯万纶。祝江临和万纶带着百官跪地五拜三叩头,恭祝陛下一年风调雨顺。皇帝叫起,赐坐。座椅和盛放菜肴的几案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官员依次入座。祝江临往下是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姚奕、户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蔡瑶,刑部尚书崔琰,礼部右侍郎赵榕,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朱荃等。万纶往下是安顺侯何权,远山侯姚俞,兵部尚书清远伯李昌琪,兵部左侍郎庆云伯许昱。除了何权目不旁视,稳坐泰山;姚奕淡笑示人,无视周围同僚若有若无的排斥,其余的文武两派、南北两党,泾渭分明。 皇帝环视一周,把大殿中的一切收入眼底,才道:“开宴。” “开宴——”冯公公扬声昭告,殿外的太监立刻也向外呼喊:“开宴——”口口相传,一直到御膳房接到旨意,伺候的小内宦上前送上菜肴。 按例,皇帝还要赐菜。冯公公走上前低头听吩咐,皇帝将一道炸铁脚雀指给了祝江临,又将一道鹅炖掌指给姚奕,一道半翅歇鸡指给何安。跟着冯公公的小太监极没有眼色,站在那里迟迟不动。冯公公剜了他一眼,亲自把菜送了下去。 此举大有深意。百官的眼神一时都有些不同寻常。祝江临是文官之首,收到赐菜是理所应当。何权么,也算情理之中,毕竟谁都知道他是皇帝的母族,皇帝又重用他长子,再加上何权已经告老还乡,不掌实权,谁也犯不着跟他过不去。可是姚奕凭什么代表武官收到赐菜?一时之间,不要说坐在武官之首的万纶,连同为姚家人的远山侯姚俞都有些表情微妙。 赐菜后君臣共饮一杯便正式开宴了。只是因为是立春,比得先由皇帝带头,百官跟从嚼吃萝卜,名曰“咬春”。除了萝卜外,春宴上还有许多春饼、春盘、生菜。 各位大人几乎都是在家里用过饭才来的,在陛下面前即便饿极了也不能失仪,不过浅浅动几筷子罢了。就连皇帝也习以为常,御案上的点心几乎一点没动。 冯公公小声苦劝道:“陛下就算牵挂国务,也要保重龙体啊。” 皇帝微微摇头。 春宴进行到一半,突然有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进殿。此举是陛前失礼,罪该万死。为了保障皇帝和百官的安全,设宴时保和殿是严禁出入的,连宣旨都得一层层传出去。那小太监慌慌张张地一路跑到陛下,冯公公大声喝止他:“大胆!不懂规矩吗!?” 小太监双膝一软瘫在地上,声音抖个不停:“陛下,宫城外……有卫军出没!” 百官哗然。冯公公不得不再次大声喝住他:“成何体统!宫城外本就有兵士护卫,慌慌张张做什么!还不退下!” 小太监跌跌撞撞地退到殿外。尽管冯公公尽力轻描淡写,但官员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时之间除了最前面的几位肱骨之臣,其余官员大都面色惶惶。 “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何在?”皇帝制止了冯公公,起身,面色如常地问。 五军都督府统率京城卫兵,左右都督官居一品。万纶起身回答:“回陛下,他们职责在身,不敢擅离职守。” “哦?”皇帝往他身后看去,“李启,今晚宫城是谁巡防?” 李启虽然官职不低,却被武官中的世袭大员挤到了后面,闻言他起身朗声答道:“今晚由虎贲左卫和金吾前卫值守,两卫卫兵军事百里挑一的好男儿,陛下大可放心。” “好!”皇帝面露赞色。真正的京卫指挥使万纶脸色更加难看。 “刚刚诸位爱卿已经听到了,朕的天子亲卫中最为勇武的虎贲卫和金吾卫在值守,诸位大可放心。今日是立春,一年之初,万物开泰,朕就在这里陪爱卿们用膳!”言罢,他又吩咐冯公公:“拿酒来!” “传旨,为各位大人上酒——”冯公公扬声传旨。 皇帝亲自敬酒自然没有人会推脱,又是一轮的觥筹交错。只是人人心里都有些犯嘀咕。万纶铁青着脸喝了一阵子闷酒,终于忍不住站起身,“陛下,臣请前去巡查巡防卫兵!” “不准。”皇帝的那个准字还没完全说出,又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冲进门,“陛下!城外的卫兵开始攻城了!” 万纶情急之下不顾理解再次出声:“陛下,臣请前去宫门督战!” “准!”皇帝立刻答应了。“李启,你带剩余的卫兵保卫诸位大人!” “臣领旨!”李启应声而起。 保和殿里彻底乱成了一团。官员们有相识的,交好的,座次离了一段距离,都纷纷起来交谈,一时乱糟糟的。万纶即刻动身前往宫门,李启也在调度卫兵值守。 皇帝看着心烦,便说道:“朕也去殿外看看。” “陛下不可!”冯公公立刻劝阻道。皇帝还是沿着台阶走到百官中。官员乱成一团,也没注意皇帝从御座上下来了。冯公公和他身边的小太监赶紧跟上去。 临危受命的李启已经换上铠甲,叫守卫在保和殿外围成了一圈,他自个进殿,雄赳赳气昂昂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到皇帝面前,“臣李启为陛下护驾!” “爱卿辛苦了——”皇帝话音未落,便见面前人动作利索地出手,只见一道银光闪过。 第122章 121 叮当一声清脆的响, 迅速被淹没在喧嚣的大殿当中。 外围乱哄哄的大臣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见冯公公尖叫一声:“快护驾!陛下遇刺了!”才回过神来,可仍是一头雾水。遇刺?怎么会遇刺?在这保和殿里?众人包围之中?敌人不是还在宫外么? 皇帝在看到银光闪现时便骤然闭上双眼,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62 但是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他睁开眼, 方才还跟在冯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已经跟李启缠斗起来。冯公公也死死挡在他身前护着他后退离开那两人打斗的范围。 打扮成太监的周毅也是一身冷汗。李启被皇帝视作心腹,忠心耿耿, 之前皇帝交给他的那份可以信赖的官员名单中,李启就排在靠前的位置。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行刺。就连自己, 若非身体先于头脑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顺手抄起一只酒杯丢了过去, 恐怕也来不及挡掉那袖箭。 李启有暗器,还有光明正大穿在身上的铠甲。而周毅只有赤手空拳。两人缠斗起来,周毅根本占不到便宜。离得近的官员拼命退后, 外层的官员看到他们跑,自己跑得更快,逃命时动作难免粗鲁,有绊倒了的, 也有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的。有些胆小的官员,还有那些在殿内伺候的小太监, 直接扯着袖子捂脸哭嚎起来。不知情的人听到人哭喊,又加上冯公公那句话,一时以为陛下驾崩了,跟着也哭喊起来:“陛下!陛下!陛下驾崩了!”一嗓子喊过去, 更多人跟着哭喊。 万纶走了,北党的其他人还在,听到冯公公喊陛下遇刺也都想冲进去护驾。然而这些世袭的侯伯虽然做的是武官的营生,却早已不下场比试,武力也可想而知了,空有一腔孤勇,一时半会竟推不开人群,挤也挤不进去。 想进的进不去,想出的出不来,又伴随着尖叫哭嚎,咒骂哀求,保和殿一时乱成一锅粥。 “都安分些!乱糟糟的成什么体统!”眼看着走投无路,一声极富穿透力的怒吼硬是把这混乱撕开一个口子。大家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的来源。是姚奕,他目光轻蔑扫过那些吓得屁滚尿流的大臣,“亏你们也是朝廷大臣,陛下尚且安好,哭哭闹闹成什么样子!?若想走,门就在那边,自己走便是!若留下,就都拿出些勇气来,我便当你们都是愿意为君分忧,舍生取义的好男儿!”姚奕一个文官负手而立,毫无惧色。冯公公护着的皇帝就站在他身后,果然毫发无伤。 这番话下来,又加上看到陛下安然无恙,不少大臣面露愧色,或是对着皇帝请罪,或是自责喃喃,或是想将功折罪,挤上去护驾。却也有不少趁着混乱偷偷摸摸朝着出口挪去。小太监们更是一窝蜂地往外挤,气的冯公公直跳脚。姚俞面色复杂的同李昌琪、许昱等人一起站在姚奕身侧。 “还愣着做什么!快掩护陛下离开!”安顺侯何权年龄大了,方才被困在人群里,听到姚奕的声音才辨别了方向,拨开人流费劲地挤过来。 “慢着!今天谁都别想走!”正与周毅打斗的李启突然出声。 周毅已经满头大汗,借来的一身宦官服依旧湿透了。不过李启也没占到便宜,周毅凭着灵活的身手与他周转,李启到底穿着沉重的盔甲,体力消耗要大得多。他俩一时半刻都奈何不了对方。 李启一声令下,守在门外的金吾卫和虎贲卫的卫兵果然亮出兵器,挡在大殿门口,方才落荒而逃的官员被他们粗鲁地推到了外面,皇帝却无论如何,脱不了身了。 不过走了一半的人,剩下的挡在皇帝身前身侧,刚刚混乱的场面又安定下来。 “李启,朕待你也不薄了,你究竟是为何?”皇帝被挡在后头,突然发问。李启不答,只是冷笑。 “祝阁老何在?”何权又问。 大家听到这一声,突然被点醒,对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祝江临的身影?人走了大半,一眼望去心里更加没底了,不止是祝江临,南党大半的高官都不见踪影。 “这是要反了!”这五个字是从皇帝牙关挤出来的。 门外传来一阵大笑声。“陛下,你如今才知道吗?” 祝江临大笑着从殿外走进,卫兵默默放行。祝江临脚步轻快,完全看不出是白天播种都气喘吁吁的六旬老人。祝江临身后跟着南党的几位骨干,而周毅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人,他只看到了叶思睿。 穿着华丽,面无表情的叶思睿。 叶思睿穿着十分正式,像是某种礼服,大红的上衣、下裳、蔽膝,花纹繁复,绯白大带,还挂着玉圭,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叫不上名字的帽子上缀满了采玉。 从前叶思睿总是不喜欢太过华丽的衣饰,衣服也只偏爱青蓝两色,所以周毅认识的永远是那个穿着青袍,至多腰上挂着扇套,笑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的读书人。所以周毅不认识面前这个衣着精美,面无表情的男子。 若是李启愿意,完全可以趁周毅的失神夺去他的性命,因为他那一刻毫无还手之力。只不过李启选择迅速后退,挡在祝江临身前。两派对峙,中间是楚河汉界。 “祝先生,您这是唱哪一出啊?”皇帝不顾反对,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往外走,最后仅仅余下周毅。 “老夫妄为太傅,却没有教陛下最重要的一课,陛下,斩草需除根呐。”祝江临摇头晃脑,笑吟吟地说,“如今老夫只好亲力亲为,给陛下补上这一课了。” “你大胆!”皇帝身后的北党官员已经气急败坏。皇帝与周毅相反,看都不看叶思睿一眼,只注视着祝江临。“太傅,朕方才问李启的问题再问你一遍,你如今是内阁首辅,一品太傅,可谓位极人臣,即便造反,也不可能更进一步了,那你铤而走险,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语气平静自然,仿佛真的是在向太傅请教问题。 听到这问题,祝江临又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戛然而止,精瘦的脸上表情有些可怖。“为了读书人的名誉。”他傲然回答。 “名誉?”皇帝重复着这耐人寻味的两个字。 “不错。”祝江临又笑着说:“子奇,你来给陛下解释吧。” 被点名的叶思睿脸色看起来比平日还要煞白几分,他声音细如游丝,“请阁老体谅,子奇不愿同他说话。” “哦?”祝江临还是笑得和蔼可亲的样子,“既然子奇不想说,成林,你来吧。”赵榕由于过度激动,面色异常潮红。“祝大人,何必与他白费口舌?早些把事情办完,有多少时间可以解释!”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何权质问道。 “安顺侯爷,你当初既然决定不偏不倚,今日就不该来趟这摊浑水!”祝江临冷淡地说。“成林,你说的有道理,把诏书拿出来给陛下签上吧。” 赵榕从袖子中那出诏书,向皇帝掷去。冯公公哆嗦着腿一路小跑过去捡了起来,双手呈给皇帝。皇帝只看了一眼便说:“果然是要朕退位。” “是啊,陛下快签吧,御宝我们也帮您取来了,若是不签,您今日可就迈不出保和殿了。” “你们去了后宫?”皇帝脸色乍变,“你们把朕的嫔妃怎么了?”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63 “陛下这可是冤枉我们了,我们还没有无耻到对一群手无寸铁的女子下手。何况还是一帮不会下蛋的母鸡。”祝江临依旧轻蔑地说。然而皇帝的妃嫔大多是北党官员的女儿妹妹,闻言气的双目赤红,恨不得将眼前这群人生剥活啖。 但是他们身后就站着陛下亲卫中最骁勇善战的虎贲卫和金吾卫。北党武将即便自视甚高,也知道以卵击石的道理。 场面一时僵持。祝江临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陛下还想拖延时间么?还是免了吧,不妨告诉您,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已经自身难保了,再拖延也无用,陛下还不如早早签了圣旨,臣保证看在师生多年的情面上封你做个安乐侯,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这话语已经无礼到极点,远山侯姚俞一咬牙就要冲上去和他拼命,还是何权在后面死死拽住了他。群臣激愤,皇帝却仍然镇定自若,像是在想些什么。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又能想出什么神机妙策呢? 所有的对话,周毅全都没听,所有的冲突,对他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只盯着那个人,死死地,不肯移开眼,而那个人却从走进大殿起,就没有看过他一眼。 他突然觉得这一幕荒谬无比,好像算命人口中荒谬的预言。他和叶思睿当真站在了战场的两边,中间隔着的却不止那段不算长的距离。 外面突然隐隐传来兵戈交接、士兵呐喊的声音。祝江临和赵榕交换了一个眼神。小皇帝终于露出了一个胜券在握的笑。 “太傅怕是年纪大了容易忘事,斩草除根这一课,您早就教过我了。不仅如此,您还教了我一课,叫做——” 他身边的人动了。皇帝含笑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擒贼先擒王。” 第123章 122 周毅眨了眨眼睛, 头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叶思睿动作迅速地将抬起宽大的衣袖,匕首一样的东西插进祝江临的胸口。 周毅目力极佳,又一直紧盯着叶思睿, 才看明白究竟。其他官员更是懵懂, 只看见祝江临神志不清倒了下去。 叶思睿得手的瞬间便不管不顾地朝对面冲了过来,只是他身上的礼服繁琐沉重, 跑也跑不快,叮叮当当的声音反而惊醒了南党的其他官员, “抓住他!” 不用犹豫了。周毅瞬间发力冲了过去, 一把抱住了叶思睿, 将他拖到身后。 场面再次混乱起来,原本泾渭分明的界限被模糊了,南党官员一个个围在祝江临身边, “老师!”“阁老 !”“快叫御医!” 祝江临睁着眼看着叶思睿,喉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你……你……” 皇帝悄无声息地靠近祝江临,周毅只挡在叶思睿身前。冯公公和其他北党的官员劝阻无用, 都一路小跑跟着过去。皇帝负手慢慢走近祝江临,他的门生们警惕地看着他。“太傅方才是不是想问成林,为何还有卫兵交战, 为何还会有人出来阻拦?”他淡淡一笑,“太傅的确老谋深算,兵部侍郎调兵带来兵符,五军都督府同知、佥事奉命调兵。那些左右都督果然是尸位素餐的蠢货, 恐怕即便是发现了不对,卫兵也会听他们的吧。内有李启,外有兵权,果然是万无一失。” 他走得越来越近,祝江临还是费力地想说些什么。“可惜啊,太傅你什么都算到了,却独独算漏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他收起笑,冷淡地扫过面色各异的南党大臣们,帝王威严毫无保留地倾泻压迫。“不必等了,不会有人再来了。万纶已经调集了京卫指挥使司的其他京卫,何英也带着京郊前后都督府的卫兵,还有荥王的护卫……” “何英?!”何权愕然出声。 “安顺侯之子,还有朕的皇叔,应该够分量了吧?”皇帝淡淡一笑,“舅舅,你养了个好儿子。” 形式又一下子突然逆转。 皇帝视若无睹的从团团包围祝江临的官员身边走过,靠近殿门,冲外面的护卫呼喊:“你们都是朕的亲卫,为何为虎作伥,倒戈相向,包围朕的宫殿?你们睁眼看看,外面的都是你们自己的弟兄,你们就那么想和他们兵戈交接?” 卫兵们不过是听吩咐办事,心里也有犯过嘀咕,一听皇帝的话,也都小声嗡嗡着。皇帝又说:“如今朕的大军已经集结,再跟着反贼只有死路一条。你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男儿,只是被贼人蒙蔽了双眼,现在放下兵器,跪下认罪,朕恕你们父母妻儿株连之罪!” 这一声令下,一下就有五六个卫兵丢下兵器跪了下来。慢慢的,更多人纷纷跪下,五拜三叩,齐呼万岁。 他们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若是皇帝拿什么生死威胁,他们反倒不屑一顾,可是父母妻儿,正戳中他们的软肋。 虎贲卫和金吾卫放下兵器,皇帝又冷声道:“还不把你们的指挥同知给绑了!”立刻有两三名壮汉起身,直接把李启反手揪住,李启也看出了大势已去,长叹一声,任他们绑住了。 口子一开,其他的卫兵也纷纷来把这群造反的大臣带走,只有一个不知何时断了气的祝江临,卫兵不知如何处置,最后还是冯公公开口:“陛下……太傅……反贼首领好像已经咽气了。” “咽气了?”皇帝反问,“他倒是会挑时候,尸体送到太医院吧,先确认了再说。” 冯公公不敢说什么,低头称是。 “属下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虎贲卫和金吾卫的卫兵押着大臣下狱,万纶终于带着剩下的卫兵赶到。皇帝看到他来,便说:“来的正是时候,今晚宫城巡防,便由你接手了。” “是!”万纶答得短促有力。 “宫门那边……” “臣来复命时,反贼已大多被荥王爷带人剿灭了!” “好!”皇帝赞道,彻底松了口气。他扭头看向殿内还有些茫然的北党大臣们,“众爱卿今日受惊了,快些出宫回府,压压惊,给家里报个平安信吧。” 姚奕最先做出了反应,叩拜谢恩。皇帝又说:“姚爱卿不愧侯门虎子,虽是文官,却有将门之风,既然太傅卒了,你先代内阁首辅吧。” 姚奕再次叩头谢恩,万纶抿紧嘴唇,亲自带卫兵护卫他们出宫,顺便安排巡防。 保和殿里一下子空旷下来。 周毅把叶思睿救到身后之后就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而叶思睿就像一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看着形势发展。然而这会他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子奇?”周毅担忧地看着他。 叶思睿缓步走到皇帝面前,顺从地跪下叩头,毫无感情地说:“臣死罪,请陛下……” “陛下!”周毅冲到他身边一同跪下,“请陛下信守诺言!” “你们都激动什么呢?”皇帝看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64 着有些好笑。“夏……不,该叫你周毅了吧,你扶他起来。”周毅手很稳,扶叶思睿起身,心里却已经盘算起背着叶思睿怎么逃出去。 皇帝方才一直对叶思睿视而不见,这会却认真注视着他,打量他的那身礼服,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第一次露出一点怅然的神色。“皇兄,朕陷你于这等不仁不义的地步,你可会怪朕?” “皇兄!?”周毅的手,一下子的顿住了。 叶思睿终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陛下既然还肯叫我一声皇兄,还说什么怪不怪呢?”叶思睿又扭过头,回握周毅的手,用力地眨眨眼,面部表情也丰富起来,“祝江临都拿我逼陛下退位了,你都没猜出我的身份?” “你是……” 叶思睿的笑容有些调皮的味道。“先皇只有三个兄弟,祁王一族已被夷灭,我又怎会是荥王的血脉?” “你是湘王之子。”周毅定定地看着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叶思睿却没有他那么严肃,反而神情更加洒脱,“不错,这个故事就说来话长了。” 皇帝适时的插嘴:“皇兄慢慢说,朕还得去叫他们收拾收拾残局。还得见见四皇叔。” “陛下留步!”叶思睿又叫住了他,“那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如何了?” “不过是一帮尸位素餐的蛀虫,连手下都收服不了的废物,死了就死了吧。”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步履轻快地走了出去。冯公公没有跟着陛下走,而是对叶思睿恭敬地说:“陛下有吩咐,王爷请移步钟粹宫。” 叶思睿神情一时有些复杂,“那就麻烦冯公公了。” 直到和叶思睿携手走在黑夜的宫城里时,周毅还有些神情恍惚。“你当真是……?” “现在不是了。”叶思睿用安抚的语气说。 冯公公打着灯笼走在前面,他们牵着手走在后面,相处自然平和,好像状元楼里那一幕争执从未发生过。“你……原来你没有造反。” “我何时说过我要造反了?”叶思睿反问。 “那……是我错怪了你。”周毅张了张嘴,立刻道歉。他心里还是有些怪异,自己竟能这样和仇人之子若无其事地相处。 叶思睿捏了捏他的手作为安慰。 面前很快出现了一座华美宫殿的轮廓,周毅故地重游,心情也极为复杂。 “两位,钟粹宫到了。”冯公公停下步伐,低下头回话。“王爷和夏先生都请先去更衣。”钟粹宫的宫人已经得了吩咐,跪下行礼,一个抱着一套玄色直身,另一个手里抱着的一套衣裳,却和叶思睿身上穿的看起来差不多。 “为何还要穿皮弁服?”叶思睿问。 “这是陛下的吩咐。”冯公公眼观鼻鼻观心,若不是叶思睿问话,始终一声不吭。 叶思睿又捏了捏周毅的手,凑过来小声解释:“我身上的这件,是陛下穿的,逾制了,那件是亲王的……你等等我。” 周毅点点头。 宫人带着叶思睿和周毅分别去侧殿更衣,周毅不用宫人动手,迅速地扒下那身宦官服色,换好衣服。冯公公请周毅在进到正殿坐下,又叫宫人来沏茶、打水。周毅别扭地说:“不用了,我不习惯别人服侍。”冯公公点点头,叫宫人退下,自己也告退了。 周毅多年前来过钟粹宫,但那时是深更半夜,又提心吊胆,根本顾不上细细看装潢设置。现在得了空,四下打量,果然陈设精美。正上方主位前头也是一个精美的小几,上面放着一些文具。比起富丽堂皇的保和殿,这里看着更加古朴端庄,像是个书房。物件纹饰也少了一些,他数了数,保和殿是十二纹饰,这里是九纹饰。 “周毅。”叶思睿走了出来,穿着那华丽的衣冠,周毅怎么看都不顺眼,叶思睿似乎也有些别扭,叫宫人退下后立刻把皮弁帽先摘了下来。他左顾右盼,露出怀念的神色。“我许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他说。瞥见周毅复杂的神色,又补充道:“这里从前是我哥哥……太子哥哥的寝宫。” 第124章 123 周毅目光悚然, 急急地问道:“那叶旷是?” “旷儿的确是我侄子,只不过不是亲侄子罢了。”叶思睿站起身从几案的笔架上拿起一根笔,翻来覆去地看了起来。“我是我父王的次子。我和我兄长是双胞胎, 这件事正好解了我父王的心头大患。从四岁起, 我便作为湘王世子被送到宫中做质子,我兄长则被留在王府里, 在少数知情人的保护下长大。” 叶思睿一抬头,便撞见周毅震惊的神色。尽管这一晚周毅已经不知道震惊过多少次了。“你不知道才对, 原本湘王世子入宫为质的事情就没多少人知道。不过, 质子其实也没有那么惨, 名义上我是太子伴读,只不过我入宫时太子哥哥便十岁了,我哪里跟得上他的进度。” 叶思睿看着那支笔笑了起来。周毅敏感地注意到他称呼太子用的是亲昵的哥哥, 而对于自己的孪生胞兄则是一声冷淡的兄长。“你和太子关系很好?”他不由自主地问。 叶思睿却摇了摇头。“太子跟谁关系都很好。太子哥哥少时聪颖,性格沉静,待人温和,宗亲官员, 没有见了不称赞的。陛下那时才一岁,因为宁妃不受宠,又为先皇后不喜, 陛下也常常被先皇忽视,还是太子时常去看望弟弟,才让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不敢怠慢。”他将那支笔端都有些秃了的笔摊在手上给周毅看。“我习字不久,臂力不稳, 太子哥哥就握着我的手教我怎么运笔,就是用这支笔。我不舍的扔,他就当真没扔。” 那笔看着的确有些年岁了。 “你四岁,那个时候,我应该才六岁。”周毅也回忆起来,“我爹娘还在的时候,家里也不富裕,不过我爹是个木匠,勉强糊口饭吃,他闲来也喜欢做些小玩意,我从前的木笛子就是他给我做的,也是他教我吹的。” 叶思睿先是想到小周毅学吹笛子的场景,不禁笑了出来,可等想到这已是过眼云烟,而害他家破人亡,失去这一切的人是谁时,又突然觉得难以支撑嘴角。 “爹娘死时我才九岁,跟街头的叫花子过了几个月,每天跟一群小叫花抢东西吃,到处乞讨,忍饥挨饿的时候多,偶尔运气好,有好心人施舍,才能吃上点东西。也是在那时我和其他人为抢个馒头打架,才被师父注意到,收留了我。” “是……是因为水患?湘王贪污了赈济的粮食?”叶思睿小心翼翼地问。透过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他还能看出那个孤独的男孩的影子。 “是,你不要担心,我不怪你。我后来知道了,收留我的那天,我师父刚刚奉命杀了吴炳焕,难道我也要恨他么?那我也太累了。”周毅安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65 慰着叶思睿,甚至超他笑了一下。“你呢?不是你讲故事么,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叶思睿咽了口唾沫思索着。“你九岁的时候,哦,我七岁。其实我日子过得不错。先皇待我很和蔼,教导太子时还常常考我背书,我背得好,他经常夸奖我,说我聪颖,和太子哥哥一样。”叶思睿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淡红。“连子奇这个表字都是他为我取的。我有时觉得,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了。我吃穿用度都与皇子相比,太子哥哥待我好,宫人自然也不会难为我。”他四下张望着,眼神中是无尽的怀念。“从前一段时间,我一直都住在钟粹宫的正殿。因为我小时候怕黑,半夜会偷偷溜到太子哥哥的屋子里,他每次都耐心地哄我睡。” “他是个好哥哥。”周毅说。 “是啊,他是个好哥哥,是我没福气。”叶思睿脸上的血色又渐渐褪去了。“十岁时我做了个梦,梦见湘王造反了,杀进了京城,把先皇和太子哥哥都害死了。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我父王是不是真要造反,但是太傅教我读过史书,我知道藩王乱政的结果。”他深深吸了口气,“于是我向先皇和太子哥哥进言,请求削藩。” “你?进言削藩?”周毅赶到有些滑稽,“可他不是你父王吗?” “是啊,虽然我经常祈祷他不是。”叶思睿喃喃自语。“你觉得奇怪?其实没什么奇怪的,那时太子哥哥已经十六岁,观政议事了一年,我跟着他耳濡目染,自然知道我父王劣迹斑斑,我那时又一心为国,巴不得早点让他安生些。我以为……我以为父亲是反贼,儿子依旧可以是忠臣,太子哥哥一定会信我。” 他嘴角浮起惨淡的笑。“他们信了,所以着手削藩。可是我们都不知道,祁王薨之后,我父王就明白了天家无兄弟的道理,就计划着这一天了,你看到的,他疯狂敛财,就是为了打造兵器,收编卫队。而我提议削藩,削减藩王护卫,正中他下怀。毫无准备的朝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眼圈又有些红了。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不愿让周毅看见,把头摆到一边。“先皇原本就体弱,又气又急,没多久就驾崩了。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被软禁了,湘王斥责他妖言惑众,大逆不道,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扶持陛下登基了。” 一个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个却是从小感情深笃的兄长,连周毅都能感到他有多为难。“那……那你怎么办?” “怎么办?宫中压根没有我这号人的存在,世人只知湘王有一子。我兄长光明正大的以湘王世子的身份入主东宫。我苦苦央求我父王,才帮太子哥哥保下了这钟粹宫。”他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将那支笔放回原位。“我绝不能让梦中那一幕重演,我绝不能让太子哥哥死,但是我劝不动父王……他对我没什么感情,反而,我的存在是对我兄长的威胁,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得去劝太子哥哥投诚。”他的眼神也黯淡下来。“那是我第一次被赶出钟粹宫。” “那之后呢?”周毅已经陷入了这个故事里。叶思睿的神情举止,眉眼波动,无不应和着故事,让周毅也跟着他动容。 “之后?太子哥哥心灰意冷,开始沉溺酒色。阴差阳错,反而让父王以为失去威胁,容他多活了几年。然而我终究错了,我父王那种人,见过他兄长斩草除根的狠厉,又怎会容忍废太子还活着?”叶思睿又露出一丝苦笑,“许是老天在责罚我吧,我千方百计要避免的事情,就这么一件件发生了。我背叛父兄,是为不孝;劝辅君投诚,是为不忠。不忠不孝之人,又有何颜面存于世上呢?” 他语气中的悲痛太过浓重了,周毅立刻走上去抱住他,不管他那身精贵的衣服是否会被自己揉皱弄坏,紧紧抱住他,把他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去。“你听着,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听你说这些只是为了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你若是一直自怨自艾,我不听便是。”周毅突然觉得回到这座熟悉的宫殿,叶思睿也变成了当年宫中那个依赖哥哥、小心翼翼的质子。 叶思睿把脸在周毅胸前的衣服上蹭了几下,才抬起头小声说:“太子哥哥薨了,那年我已经十七岁了。我兄长处处与我作对,挑我的刺,我连见太子哥哥最后一面都是从宫里偷跑出去的。而他的死,他的死也是我害的,你还记得易容成祝坤的朱总管么,他原是湘王府总管,后来也进宫了,是他……是他向我父王进言,说我与太子哥哥过于亲密,恐怕留下祸端,才,才……” “那么叶旷又是怎么一回事?”周毅慢慢拍着他的背,转移了话题。 “之前不是说了么,太子哥哥纵情酒色,父王没在吃喝上短了他,也帮他纳过几个侍妾。那个……那个宫女,也是父王赐给他的。”他眼神漂移不愿多谈,周毅想起他曾经讲起自己爱慕过的那个丫鬟,和丫鬟的结局,也不愿多问。“但是侍妾侍寝后都会被灌避子汤,太子哥哥也不愿留下子嗣。其实我也是。”他小声说。“但我去见太子哥哥最后一面时,有个丫鬟很奇怪,偷偷跟着我,后来我甩开别人问她怎么了,她跪下求我,说她刚刚发现自己有孕了。” “我没能保住太子哥哥,一定要保住他的孩子。” 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叶思睿坚定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那你……你和陛下也十分亲厚么?” 叶思睿摇摇头,“陛下小我三岁,登基时才八岁,他这些年恐怕一直都在恨我,恨我害死了太子哥哥。” “那他为何还容得下你?”周毅直言不讳地问。 “我答应帮他出去湘王。”叶思睿也直接地回答。“那时湘王南巡,我兄长变本加厉,只想找个借口除掉我。旷儿年幼,虽然找了奶嬷嬷照料,但我总不放心,时常要溜出去看他。终有一日被我兄长抓住了。” “事到临头,我已没有选择了。我兄长不在意旷儿的死活,可是等父王回来,一定会处理掉旷儿。我可以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但我不能不担忧旷儿。” “所以我主动找到了陛下,告诉他,我愿意帮他除去湘王,只要他能保旷儿一命。” 第125章 124 叶思睿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接下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父王对我不喜,也从不许我在大臣前露面,但是我毕竟在宫里, 宫人对我没有对陛下那么防备, 想探听什么并不难。何况我这几年并不是不闻不问,很清楚世家大族有多痛恨我父王。” 周毅走过去帮他按摩头部穴位。叶思睿满足地闭上眼, 继续说道:“湘王南巡,宫中只有我兄长, 他可比我父王蠢多了, 制服他并不难, 至于湘王……设个圈套请君入瓮,他就算心里怀疑,为了这个好容易长成的儿子,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66 也要冒个险。” “然后……然后就是你知道的了,湘王薨,抄家除爵,我兄长被软禁了, 其余的男丁斩首,女眷发配。” “你娘呢?”周毅突然问。叶思睿说了那么久都是和他父兄相关,对于他娘则一句都没有提过。 “娘……”叶思睿有些茫然地重复着这个称呼, “我连我娘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周毅手上更加轻缓,帮他捏起肩膀,叶思睿舒服地叹了口气。“我娘只是王府侍妾,家世不显, 王妃没有苛责她,但是我父王对她没什么感情,也不准她见我和我兄长。我长到四岁离家,记忆中只有一次我睡觉时她偷偷来看我。”叶思睿极力回忆着,眉毛都皱成一团。“后来我父王入宫的时候,她好像已经病逝了,也好,后来没受什么罪。” 周毅从背后搂住他。“我从前见你养尊处优,总以为你是家里人宠着长大的。” “先皇后虽不喜陛下和我,但因为太子哥哥护着,也不曾刁难过我们。”叶思睿浅浅一笑,“我已经十分满足了。” 周毅把扯远了的话题又拽了回来:“所以除掉湘王后,你就带着叶旷去民间生活了?” “对。世人原本只知湘王有一子,正好让我继续隐姓埋名。”叶思睿想起小皇帝终于得以亲政,上朝前穿着龙袍站在他面前,“你走吧,去民间生活,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可是这才没几年,他就又出现在京城,甚至坐在这钟粹宫里。想到这儿,他不由一哂。 “那你后来怎么又当上了官?”周毅把自己的头靠在叶思睿肩膀上,侧过脸问。 “闲来无事,考了科举,不愿入京,只能做县令了。”叶思睿冲他眼睛吹了口气,露出恶作剧成功的笑。周毅迅速捉住了他,凑上去浅浅一吻。 分开后,周毅喘了几口气,才又问:“可是,你隐姓埋名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带走叶旷?” 叶思睿正盯着与他五指相扣的手微笑,听到这问题,那微笑立刻便成了嘲笑,“你以为,我那堂弟希望这个侄儿被人知晓吗?” 周毅沉默。 “即便他乐意,我也不想旷儿不知何时就因意外夭折了。”叶思睿又轻飘飘地说:“你不知道这偌大的宫城吞噬了多少无辜孩童。” 周毅收紧了自己环在他臂下的手臂。“那,南党的人为何会找上你?你又为何……”为何会帮着小皇帝? “南党原本是可以不反的,毕竟他们在与北党的斗争里还占上风,造反成功摆脱北党桎梏当然好,可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但是朱总管在璞县见到了我,把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祝江临之后,他们就必须要反了。” 叶思睿用手指轻轻按住周毅的嘴唇,也一并按住了他未出口的疑问。“祝江临说他们造反是为了读书人的名誉,这么讲他倒也没撒谎。只要陛下在位一日,南党就永无抬头之日,就永远要因为曾经依附湘王被北党指着鼻子骂,而这是这些文官、正统的读书人永远无法忍受的。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陛下无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或是主动退位……”他没再说了。周毅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扶持你登基,你会为湘王平反?”他的嗓音有点紧。 叶思睿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陛下叫我查湘王遇刺的案子,我起先以为他是在拿你试探我,后来却发现并不是,他这是受够了南党,想利用我把他们一网打尽。” “那朝堂上岂不是北党一家独大了?” “那你可看轻我这堂弟了。他确实是利用这些世家上位的,可你没听到他怎么形容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吗?南党对北党的这些官员恨之入骨,一定会痛下杀手,而陛下根本不在乎。包括后宫……你可能不知道,陛下如今的后宫多半都是世家的女子。” 他点到为止,周毅却生生惊起一身冷汗。 “陛下驾到——” 门口突然传来宦官尖锐的声音。周毅连忙松开叶思睿,叶思睿从桌上拿起皮弁帽戴好,两人整整衣服,叩拜行礼。“都免礼。”皇帝只带了冯公公来,冯公公留在殿外守门。皇帝大步流星走进宫殿,边走边四下张望着。“朕许久没有来过这钟粹宫了,只是叫宫人按原样打扫,皇兄,你看这里保存的如何?” “劳陛下费心了。”叶思睿收起随意,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们俩此次都立下了大功。周毅,”他先看向了周毅,“你救驾有功,可愿加入朕的亲卫军?金吾卫知事,这个位置如何?” 金吾卫知事是个正八品官。周毅不知道这些,只是摇头回道:“谢陛下厚爱,只是草民闲散惯了,恐怕适应不了朝堂。”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知事虽说只有八品,但你年纪还不大,身手又好,早晚会做到佥事,甚至同知、指挥使。”皇帝又循循善诱地解说。 周毅还是拒绝了。“草民只愿有口饭吃,过上同从前一样的日子。” 皇帝点点头,不再强求,又扭头看向叶思睿。“皇兄,让你在民间委屈几年,实属不不得已,如今朝堂已定,你也该回来了。” 叶思睿低头回话:“臣不过一普通举子,蒙陛下盛宠,如今忝列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在朝堂为陛下分忧,已是幸事。” “你还恼朕么?”不等他回答,皇帝便说:“朕从前是说了些气话,但朕那时候年纪小,皇兄何必置气?皇兄在民间为官几年,颇有建树,早先说叫你顶替朱荃,不过朕又想了想,皇兄如此金贵的人,如何能在提刑按察使司冒险?朕即日就昭告天下,宣布找回湘王皇叔遗失民间的骨血,叫你继续做湘王,朕必定重用你,如何?” 叶思睿拂开袍子,端端正正地跪下,把头上的帽子又摘了下来。“世人皆知,湘王子嗣艰难,膝下唯一独子。京中诸事已了,臣愿辞官归乡,请陛下恩准。” “这如何能行?”小皇帝苦劝道:“朕也听人回报了皇兄在和临县的住所,着实太过简陋了,皇兄深入虎穴,立下大功,可堪重用。朕怎能让皇家骨血流落在外?皇兄不如早日接了侄儿入京,也好……” “陛下。”叶思睿突然抬起头,打断了皇帝的话。他一直恪守君臣之道,这样失礼的行为让皇帝一时惊愕,顾不上反应。 “臣请问陛下,是否知道东安县一个叫周徽的举人?他曾是旷儿的西席。” 皇帝瞪大了眼睛。“这朕如何知晓?” “臣再请问陛下,金剪会余孽在和临县盘桓多年,陛下当真一无所知?” 皇帝沉下脸,“皇兄是在质问朕?” “这么说,朱酉四化妆成祝坤去和临县,故意诱导那书生写出湘王私生子流落江湖的话本,又杀了那书生引臣注意,陛下也是知情的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67 “几次刺杀见死不救也就罢了,调我去和临县也罢了。可你却不该打旷儿的主意!旷儿被害,毒是你叫人交给周徽的吧?否则他一个穷困潦倒的举子,从哪里搞来这样无色无味的□□!不过是为了试探周毅的本事罢了!陛下再要重用臣,臣可受不住了。” 皇帝面沉似水,眼中是天子之怒。“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臣不敢!可是若是保不住太子的骨血,臣宁可到地府去向他请罪!”叶思睿毫不在乎地顶撞回去。“今日既然已经说了犯戒的话,臣不妨再多说几句。陛下亲政已有五年,犯上的湘王余党一网扫净,如今的天下应是国泰民安,可是如今又如何?水患猖獗,无人赈灾。科举舞弊,无人受惩。贪赃舞弊,党争不断。陛下要平衡朝中势力,谁都不可信任,有的人不可用,有的人不能动,这些臣都懂,可是臣请问陛下,比起湘王摄政时,百姓生活变好了么?若是没有,将来九泉之下,陛下有面目见先皇,见太子哥哥么!?” “若是不能知人善用,任人唯贤,朝中尽是昏庸无能、党同伐异之辈,即便除掉一个湘王,罢免一群官员,将来还会有第二个湘王,第二个南党!” 叶思睿不管不顾,将心中的话一气说了出来。然后便叩头等处置。这话已是大不敬了,可是方才还怒气冲冲的皇帝却半天没有发作。叶思睿见状,再次出声:“臣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愿辞官归隐,请陛下恩准!” 皇帝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头一回认识这个哥哥。叶思睿也是头一回这样长时间地凝视这个弟弟,他主动握紧了叶思睿的手,等着这个双目沉沉的年轻君王决定自己二人的命运。 他半天,才缓缓开口:“准。” 何英送叶思睿和周毅出城。 “我没想到,你当真就从武了。”叶思睿笑道。 “我也是从夏先生身上学到的。”何英瞥了一眼周毅。“若不能造福百姓,保护在乎的人,学一身武艺,读一世圣贤书,又有什么用处呢?” “你确实是长进了,不负侯爷厚望。”叶思睿停步。“就送到这里吧。” 何英牵着马停下。“等我过年时回家,再去探望你。” “我和周毅准备回一趟和临县就四处走走逛逛,那时我们说不定跑到哪里去了。”周毅掀起帷布,等着叶思睿先坐上车。叶思睿仓促地同何英道别:“好了,回去吧!” 马车踢踢踏踏行驶起来。 叶思睿身体晃晃悠悠,时不时撞上周毅肩头。“有件事差点忘了。”他突然说,马车一个趔趄,他的脑袋差点撞到车壁上,幸好周毅眼疾手快,把他的肩膀往自己怀里一揽。“什么事?” “我还欠你一个道歉。”叶思睿认真地说,“之前在状元楼吵架那次,虽说你误会了我,可我也有不对,的确是我父王害死你爹娘的,你认为他死有余辜也是在所应当。我是他儿子,再怎么不想承认也确实如此,我……还是要向你道歉,我还要代我父王向你爹娘道歉。。” 周毅揉了揉他的发冠,漫不经心地说:“早说了不怪你了,至于你爹的事,我杀了他这笔账也一笔勾销了。” “何况……”周毅又若有所思地说:“我也在想,你爹确实是害死了我爹娘,可是他就一定是十恶不赦的混蛋吗?就算他是,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或许是不值得。” 马车驶出京城城门,春日的早晨阳光金灿灿,趁着马车颠簸,穿过车帘缝隙,照在两人身上,随着两人把这热闹华贵的京城抛在身后,越来越远。 第126章 往事云烟(上) 江南竟有这样的地界。 地势是平坦的, 一望所及都是荒寂的黄土,混着砂石瓦砾,仅有的几棵树歪歪扭扭, 一阵秋风吹来, 几片枯叶慢悠悠地落下来。 可这样的地方却有这么一幢与环境全然不符的典雅华丽的大户宅院,雕梁画柱, 假山流水。护院密密麻麻包围着院落,腰间的佩刀明晃晃的反光。 夏天舒就对着院落的正门站着。他体型微胖, 白净斯文, 看不出年龄。穿着一件天青色长袍, 虽然整洁,但也看得出陈旧。脚上的黑布鞋也一样干干净净。令护院们警惕的是,他的肩上斜背了剑。 他已经站了很久了。他走了很久的路, 也已经很累了。但他还是一动不动站得笔直。 “别等了,主人今天日落前不会回来了。”护院中领头的那个终于忍不住开口。 “那我就等到日落。”夏天舒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是平静舒缓。 领头的人没有说话,后退了半步, 握紧了刀柄定了定神。这一定不是个一般人。他这么想。 “你怎么还没进去?别告诉我你就这么等了一个时辰!”突然远远有声传来,夏天舒稍微抬了抬头,“你也知道你一顿面吃了一个多时辰啊。” 夏天舒的动作才让他们意识到近空中一个黑影急速逼近, 轻巧地落在他面前,这是个瘦高个的年轻人,身上没有武器,但这身轻功就足以令人心惊了。他穿的是月白色的袍子, 颜色褪得差不多了,也远不如夏天舒身上的干净。 “一个叫花子没打发走,又来一个。”有个护院嘟哝了一句。领头人哆嗦了一下,夏天舒没有任何反应,那刚落地的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冷得像刀一样的眼神。 没人再说话,也没人能说话了。 “你不该这么做的。”夏天舒说道。谴责意味却不是很重,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走了过去推开护院的尸体,每一具都伤在胸口,血不停地涌出来。 没人知道周毅是什么时候动的,看到他动的人已经死了。 周毅随手扯起个护院的衣袖擦干了匕首收回怀里。“不是要找东西吗?不收拾了他们怎么找?跟你一样乖乖等着那汪秃子回来,岂不是还要多伤一条人命?” 他眼中明明白白透着不以为然,像是在说再杀了那个汪秃子对他也不是什么大事。夏天舒却像是对这番话服气了,对着门摆弄了几下便打开了。 “嚯,果然气派。”周毅挤了进来,羡慕地打量着院里的亭台楼阁,“我们真不带点别的走?反正这些也都是民脂民膏。”夏天舒一把拽了他走,“少说废话。” 一柱香的功夫两人才出来,夏天舒腋下夹着个红木匣子。他们对那早已断了气的一干尸体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了。 近日睢阳书院出了件大事。不知是谁溜入院中,将一个木匣留在了孔子像前,山长开了木匣取出,却是一幅《兰亭集序》,请了几位山长和州学博士欣赏,确定竟是早已失传的唐朝诸葛真的摹本。 书院得了这飞来横宝,报官之余自然当作镇院之宝珍藏起来,那丢宝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68 的人家,却始终没有传出来。 这宝贝来得蹊跷。好事人稍一打听,便知前几日苏州富商汪国军别院百余护院被杀,血流成河,然而汪国军却对此遮遮掩掩,各种传闻戏说一时兴起。 周毅坐在环采馆屋顶吹笛。 环采馆是春楼,环采馆的头牌是冷卉,冷卉正在屋里陪夏天舒喝茶。 周毅已经吹了几个曲子了,月亮出来了,是满月,圆圆的一轮。周毅放下了木笛。低头打量屋内的情景。 夏天舒还在喝茶,茶水不烫,汗却出了满身。隐隐的幽香不停往鼻子里钻,丝竹声若隐若现,脸都憋红了。他连忙端起茶碗抿了一大口。 “公子慢点喝。”冷卉轻声道,长袖一拂,为他重新斟满茶水。 冷卉人如其名,冷艳芬芳,江南一带多少富绅公子一斥千金,只求冷卉一笑。只有夏天舒,这个穿着打扮并不富裕的男人,准时来访,却不请她吟诗作赋,弹琴跳舞,甚至都不是喝酒,只一个劲低头喝茶,还不敢看她。 冷卉突然觉得有些有趣。 “我……”夏天舒觉得自己终于攒足了勇气,抬头欲语,却在触碰到冷卉有些许笑意的眼睛后瞬间丢盔弃甲,“我下次再来看你。”他逃跑似的飞奔出去,只差用上轻功。 “你这个人。”周毅精准地落在他面前,一脸怒气不争,“不是说了今天说吗?”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说不出来。”夏天舒支支吾吾地解释道。“走,去吃面?” 周毅自然答应。 周毅会陪夏天舒到环采馆喝茶,夏天舒自然也会陪周毅去吃面。况且他本身也不讨厌吃面。 七转八转到了个僻静些的巷弄,远远一座小石桥,石桥下面的面摊果然还挂着灯笼。 “来两碗面,都加荷包蛋,一碗加葱……” “一碗不要。”面摊老板娘阿香哼了一声,“你们俩怎么又来了?” 面摊只有老板娘,没有老板,还是个漂亮的老板娘。 “上赶着的生意你有什么不情愿,再说你难道不是等着我们才开那么晚?”周毅嬉皮笑脸地说道,阿香的擀面杖几乎是瞬间戳了过来,周毅也不躲,笑嘻嘻看她横眉竖眼,薄面涨得通红,一双美目瞪的圆滚滚,等着她戳,夏天舒一把拉着他坐下。 “给。”阿香没好气地把两碗面重重地磕在木桌上,照例两碗都加了葱。 夏天舒摇了摇头,任他们两个斗嘴,自己动筷吃了起来。喝了一肚子茶水,他早就饿了。 吃完面,阿香跟着就收了摊,三人一起往回走。阿香就住在他们隔壁。 阿香是寡妇,没孩子。寡妇门前是非多,但他们俩搬来后,敢在阿香面前招惹是非的就散了。阿香原本也不过是个泼辣点的女人,真被欺负了除了放开嗓子骂人,拎了菜刀做同归于尽状也别无他法,被周毅指点了两手后,开始抡着擀面杖打采花贼了。当然,也打周毅。 周毅回了屋,摸黑脱了外衣躺下,只嘟哝了一声真累,已然没了声息。 夏天舒无可奈何,点了蜡,打了水给他净面,周毅早已睡熟,迷迷糊糊任他摆布。他想了想,拿了周毅的匕首,在地面上的一块挖了起来,挖了一会,他犹豫片刻,从腰上解下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到坑底,又把土填回去,把匕首擦好放回原处。 夏天舒和周毅是师兄弟,师父收养了他们,教了一手功夫。天舒方正温和,学了一手古朴厚重的剑法,周毅性子急,只学了最基本的功夫,但是轻功学了个十成十。论秒杀群雄,天舒不如周毅,论单打独斗,周毅远逊天舒。 他们干的营生,说得好听是劫富济贫,直接点不过是个贼,盗贼盗贼本就不分家,离杀人放火也就一步之遥,况且也没少伤人命。 夏天舒想起今日那护院们的尸体,摇了摇头,逼着自己不再想。 “你在想什么?”夏天舒忍不住问,周毅已经维持那个姿势半天了。 “我想,时候快到了吧。”周毅慢悠悠地说,一点没有平时玩笑的口吻。 “不行!”夏天舒断然否决,他不用想就知道周毅说的是什么,然而想都不要想就是没可能。 周毅有点激动了,“湘王正在南巡,这不正是最好的时机?等了一年又一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依我说,那小子就是个懦弱怕事的……”他话没说完就被夏天舒重重地拍了一下脑袋,仍不安分。“怎么啦,我就实话实说。” “你找死也别上赶着拉上我!”天舒也有些急了,脱口说了句重话。 周毅一把挣开他,向屋外走去。夏天舒知道他要去哪儿,也不拦他。 果然,不过片刻,隔壁就响起悠悠的笛音,开始鸡飞狗跳。“周毅你丫找死!给老娘的房屋上吹什么吹,当心老娘现在就去报官!” 夏天舒摇头叹气,想着就算是为了阿香的名声,也得逼着周毅去提亲。 周毅其实也挺好的,就是心心念念想要刺杀湘王。 湘王是摄政王。皇上登基时还是个正在换牙的孩子,湘王辅政。湘王昏庸,朝政乱成一锅粥。世人都说,小皇帝早晚要设计除掉湘王。 夏天舒和师傅也是这么说的,所以要周毅等,可是一年一年翻过去,湘王愈发昏庸,小皇帝却还没有动手的打算。周毅有些坐不住了。 周毅是个孤儿,他爹娘,据说就死于湘王鱼肉。 “你给老娘等着!下次管你拿多少钱老娘的面也不卖给你了!” 周毅哼着小曲满意地回来了,一进门就见夏天舒提剑站着,他也不废话,匕首瞬间就到手上了。 夏天舒和别人对阵,向来都背着剑。只有和周毅练武,才会提早把剑拿在手上。 周毅的匕首刹那间已游走过他全身几大要害,可是却近不了他的身。夏天舒的剑一板一眼,一点破绽不给他留。 周毅速度极快,夏天舒极慢。但他每次出手都被他料中,铛的一声匕首打在剑上。 周毅有点急了,他急的时候,却是夏天舒出手最慢的时候。 “混蛋!一群没用的废物!抓不住那狗兄弟,给我提头来见!”杭州府里一片混乱。知府大人气得不轻。正逢湘王南巡,竟出了这等大事。纵使汪富商不愿声张,那百余护院尸体入殓也得过了官府的门路,现在倒好,他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去。 “大人息怒,此事未必由那兄弟所为。”顾轩楷低声劝道。 他不劝还好,一劝巡抚大人更怒,“你知道什么?这江南一带除了那狗兄弟俩,还有谁会明晃晃干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勾当?” 顾轩楷垂头不语。他本是罪臣之子,最低也是个流放的刑罚,托了知府与他父亲有旧交,找了门路求情,才被留在杭州府中,一介布衣自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69 然也没什么说话的资格。 知府又看了他垂首低眉,气消了些,“不过你这孩子素来也有些见识,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觉得这要怎么查?” “那别院地处荒僻,沿路上可有人见到谁往那个方向去?别院周围都是土地,可留下脚印?仵作验尸,可有什么结论?”顾轩楷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喧宾夺主的架势和对这些问题的一无所知让知府的火蹭的一下又上来了。“好,好,那我就把人手给你,让你看看查个案子有多简单!” 第127章 往事云烟(下) 周毅一点点注视着夏天舒的破绽出现。 他之前几乎每一次都输在急躁上, 这一次他看上去一样的急躁,实际上却是在耐心地等,等夏天舒的破绽。 夏天舒的剑法再精道, 也不可能没有破绽, 片刻间没有,时间一长, 总会有。而对于他来说,一个破绽就够了。 周毅出手了, 匕首快得像一道银光。夏天舒几乎没动, 只是剑尖微抖。 匕首飞了出去。 周毅恍悟, 那个慢慢出现的破绽,竟是夏天舒故意卖给他的。 “尸体看过了?”知府端起茶喝了一口。 “是。”顾轩楷刚刚净了手过来。 “可有什么收获?” “看伤口是匕首所伤,且都伤在胸口, 是同一人所为。报官的人说尸体散在别院周围,若是一人被偷袭,其他人不可能不发现,所以这人必有盖世轻功。”顾轩楷侃侃而谈。 “哦?”知府又喝了一口茶, 心里半信半疑。 周毅又坐在环采馆屋顶。 刚刚在吹笛,兴许是想着白日的比武走了神,声音大了些, 惊动了馆里的人。 他不想打扰夏天舒喝茶,何况那群乌合之众也奈何不了他,仗着轻功在城里兜了一圈摆脱了追军,又回到屋顶上看月亮。 月亮已经没有那么圆了。 冷卉刚刚沏好了茶。 夏天舒端着一杯小口品着, 头依旧低着。 “我……”他又犹豫了。 “公子可是又要告辞?”冷卉这么玩味地想着,竟是脱口而出了。 夏天舒像是找着了台阶,“嗯,我下次再来看你。”说罢便又急急地起身。冷卉只来得及行了一礼,人已经去了。“是个练家子呢。”她自言自语道。 “那人又走了?”老鸨顺着楼梯上来,看见了落荒而逃的夏天舒。 “嗯。”冷卉想着那人的窘相,又露出了几许笑意。 “这人莫不是好男色的,你这般美貌还无动于衷。”老鸨自语了几句,倒是不甚感兴趣,附耳上前,“公子来找你了。” 冷卉花朵般娇艳的面庞缓缓地绽放开。 周毅又准准地落在夏天舒面前,“你这个人。”他已经想不到怎么数落他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怎么那么怂?” “你怎么还不去跟阿香提亲?” “你还是怂着吧。” 照例去吃面。 阿香没给他们好脸色,看见二人走来,没等他们开口便叉腰站定,大声道:“奴小本买卖,招待不周,恳请二位爷另寻去处。” 夏天舒扯了扯周毅的衣服示意他别说话,温声道:“原不敢再麻烦你,实在是回来晚了饿得紧,请体谅体谅。” 听夏天舒说话,阿香面色好看得多,“奴擀面杖折了,只有早先下的两碗面,两位若不嫌弃我就端上来。” 两人自然不会说一个不。面端上来,果然是早早下的,已经粘稠了,两碗都撒了葱。 “有酒吗?来一碗。”周毅难得没有调笑,阿香虽低头埋怨“面摊哪里有卖酒的。”,却麻利地倒好,“只要一碗?” “是。那怂货不会喝酒。” 送走了阿香,周毅的脸色又垮了。夏天舒摇摇头,“明天去看看师父吧,你有什么想法,也得跟他商量商量再说。” 周毅面色稍缓,这才熄灯睡下。 仁寿堂的里屋,白发长须的老大夫抓了把药。“你们俩来了啊。” 夏天舒还待客套几句,周毅已经开了腔,“师父,我不想等了。” “胡闹。”大夫声音不大,威严不小,青筋突出的手抖了抖,捏紧了,“你以为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过得了几个大内高手?” “可这么等着,杀父杀母之仇如何能报?”周毅不服气地反驳。 老大夫手边的戥子秤已经啪的一声重重敲到他头上,“我说胡闹就是胡闹!闹了一百多人的命你还想怎样,啊?” 周毅闭嘴了。 “出去出去!我只见病人,不见闲人!” 三日后陡然出了个大新闻,湘王南巡时身染小恙,不得不停步寻医问诊。仁寿堂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刺杀湘王未果,死于卫兵乱箭之下。那位和和气气的老人竟身负武功,百姓们惊愕之余无不哀痛欲绝,同情老大夫,更对湘王恨之入骨。 “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就是送死我也要去!” 夏天舒沉默半响,惨然地笑了笑,“送死,我也是要陪你去的。” 周毅坐在环采馆屋顶,没有吹笛,随手摘了片叶子含在嘴里吹。 他的木笛送给了阿香,送时那人一脸嫌弃,他说,当作擀面杖用也好。可能难得他说笑时面色也沉着吧,阿香到底收了, 收了就好,管她扔到哪儿去,收拾杂物看一眼,总还想得起有个人坐在她家屋顶吹笛子。 天边月亮弯弯。 夏天舒头比平时还低,冷不防冷卉悠悠一句,“公子从不肯看奴一眼吗?” 夏天舒真就抬头了,紧盯着冷卉不放,盯得她有些不自在了,突然脱口道:“你想离开这儿吗?” “什么?”冷卉有些被吓着了。 “我可以为你赎身。”夏天舒闷了半天,又说了句惊人之语。 冷卉却好像听惯了这般话,迅速冷静下来,“奴连公子名讳都不知,如何跟着公子走?” “我为你赎身,你也可以不跟着我走。”夏天舒重新低下头。 冷卉盯了他半天,他突然觉得原来这双明眸也可以像周毅的眼神一样吓人。“公子可愿随奴饮酒?” “我不会喝酒。”夏天舒拘谨的回答。 “公子他日娶得嫁人,洞房花烛之时,难道也不饮合卺酒?” 冷卉的声音绵绵柔柔,夏天舒无酒也醉了。 那晚夏天舒没有离开环采馆,周毅便在环采馆屋顶坐了一夜。 那群士兵来时,阿香刚摆好摊子。 士兵赔了弓箭严阵以待,为首一名书生样的年轻人走上来拱手,打开一幅画轴,“大娘可认得这画中人?” 阿香暗暗地吃惊,这画中正是夏天舒。“从未见过。” “可是他就住在这附近,大娘莫不是有意掩饰?”那书生笑的儒雅,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70 “听说他还有一兄弟,瘦高模样,轻功绝世,是也不是?” “他……他们怎么了?”阿香颤抖地问, “看来是知道。”顾轩楷满意地点头,“告诉你也无妨,他们是官府的逃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不过大娘不必担心,过不了今日他们就会被正法。” “你胡说八道!”阿香忍不住爆发了,手边的擀面杖舞的虎虎生威。顾轩楷一愣,迅速闪躲,避了几次见她不依不饶,有些恼了,手上用了点劲,把她缚住,推向一个士兵,“看好了,说不定跟案犯相关呢。” 顾轩楷指挥着士兵在兄弟俩的房屋边埋伏起来,他知道这兄弟武功不低,自己绝不是对手,故这手段虽不够光明正大,却也不得不为之。若是捉了他们,立了大功,说不定还能…… 远远听着吹小曲的声音,有人走近了。 “小心——!”阿香不知道是哪儿生出的力气,挣开了扣住她的士兵从树丛里冲向了他们,隐藏的士兵们不消吩咐立刻放箭,阿香顷刻便成了刺猬,等她扑倒在他们面前时,已不知中了多少箭。血喷在周毅并不干净的月白袍子上。 “不——不!”周毅的面容扭曲了,夏天舒的剑已入手。场面失控,顾轩楷不得不现身指挥着士兵们放箭。夏天舒持剑一面躲闪一面直冲向他,顾轩楷没想到会亲自出手,身上未佩戴兵器,只得以掌相对,自然处于弱势,周毅放下阿香的尸体,飞冲过去,在那正对决的二人向着房屋那侧游走,手里的匕首飞快出手,身影快的看不真切,只听见一声声的撞击,冲着那边去的飞矢无一例外偏了方向,好似一个无形的保护罩。 士兵震惊,顾轩楷更是愣了神,然而他单打独斗姑且勉强,夏天舒又怎么会白白错过他分神的机会? “不——!”惊呼再次响起。 士兵已经停止放箭了。周毅飞扑过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夏天舒的剑刺过顾轩楷胸膛的同时,身后人的匕首从身前洞穿了他。 他看不到那人,却闻到了若有若无的幽香。 周毅手中的匕首已经抵上了冷卉白净的脖颈,然而她好似没有察觉,跪在顾轩楷喷血的尸身边喃喃地叫他:“表哥……” “放了她……”夏天舒也在小声喃喃。 周毅收手,抱着他冲出了包围。 周毅回来的时候,抱着两个木匣子,一个是夏天舒,一个是他从衙门偷回的阿香。他这辈子也就是个当贼的命,偷来偷去,连喜欢的女人最后都是偷到手的。 路过石桥时他停顿了片刻,阿香的摊子还在,没打翻的木桌上还有两碗面,早已黏得不成样子,两碗都加了葱,不知道哪碗才是他的呢? 他笑了笑,继续走。 他的笛子也找到了,阿香就带在身上,中箭倒地时压碎了,他索性就让那碎片一起陪着她。 他们的屋子早就被官府翻了个遍,他放下木匣,在地上细细找了片刻,掏出匕首开始挖,挖了一会,才看到一个很大的布袋子,他费了点劲才把它拖上来,把两个木匣子放进去,填上土,最后平了平表面,没人看得出。 他提着袋子往环采馆走。听说头牌冷卉卧病在床停止接客,反正他也不是去找她喝茶。 有些事他总是后知后觉,譬如湘王南巡回京便被小皇帝扣押,之前所有的隐忍只是幌子,譬如滴酒不沾的夏天舒歇在环采馆那一夜,第二天找他时身上还带有酒味。有些事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譬如顾轩楷的父亲下狱,族中女眷悉数被逐,与他有婚约的表妹冷卉也堕入风尘。譬如阿香冲出来的那刻到底在想什么。 冷卉对于突然出现在她床前的男人反应很平淡,那双永远灵动的明眸已变得呆滞。 周毅低头看着她,开口,太久没有说话,浓浓的沙哑:“他说早知道他是你的表哥他就不会杀他了。”冷卉的眼眸动了动。 周毅把手里提的袋子放在屋里的桌子上,“这是他攒的给你赎身的钱。” 他只说了两句话,然后就走了,懒得看冷卉的反应。 双手空空的感觉不太真实,刚刚他的手里还有袋子,再早一点,他还抱有匣子。他想吹个曲儿,可是他不仅没有袋子没有匣子,连笛子和叶子都没有了。 他只能慢悠悠地走,漫无目的地哼着曲子。哼来哼去却只是一句。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第128章 昨昔故人(上) 他看了半天的书, 觉得嗓子有点哑了。 也许该找口水喝了,他想。 “先生,喝茶么?”有点怯怯的童声恰到好处的响起。他放下书抬头, 半大的男孩照旧穿的破旧而整齐, 低头举着茶具,恭恭敬敬。 他接过喝了一口, 劣质的茶叶,但是茶水润过后嗓子舒服多了。男孩松手的同时直起身, 他瞥了一眼男孩干裂的嘴唇, 又递了回去。“你喝吧。” 男孩没有接。尽管他的眼神诉说着他有多需要那碗茶水。 他放下茶碗问:“你娘今天怎么样了。” 男孩抬头, 眸子又黑又深,“还是老样子。” “那些人还来骚扰你们吗?”他也没指望得到别的回答,接着问。 “还没, 但总是会来的。”他的声音低低的,有股子倔强的味道。“先生还是不肯收我吗?” “我说过,我不收徒。”他看着男孩的眸子又一次暗淡下来,和以往没有半分差别。男孩准备离去了, 他顺嘴多问了一句。“天舒,你往我这儿跑了多少趟了?” 夏天舒停下脚步,转过身摇摇头, 倔强的神情一点没变。“不记得了。” 他心里动了动。“我说了我不收徒,但是可以教你一些防身的武功,你也无需称我师父,你看这样可好?” 夏天舒大喜, 当即伏地一拜,大呼“师父!” 他动手比他更快,没等他拜下去已经把他扶了起来,“我说了,不拜师也不必行礼。”男孩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他接着说,“你跟我去看看你娘吧。” 阴暗的屋子,还没走进一股潮湿发霉的药味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天舒,偶尔也背你娘去晒晒太阳。”跟在后面的夏天舒低头称是。 “是先生来了吗?”屋里传来轻柔的女声。“奴不能给先生行礼,先生莫见怪。” “大娘客气了。”他也不客套,径直走到床边。 屋里整整齐齐,不过可能只是因为没什么东西罢了。床上的褥子和他上次来看没什么变化,卧床的女人变化也不大,只是更瘦弱,脸色更蜡黄了一些,尽管如此,仍然掩不住姿容俏丽,眉目神情间一股子说不出的风韵。 这样的女人,怪不得重病在床还有人肖想。 他只是想到了,也不会去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71 感慨什么,俯身给她把脉。 “接着按照之前的方子抓药吧。”他直起身吩咐,夏天舒欲言又止,依旧低头称是。 “药铺收药材,改日我带你去山上看看。”他又说道,夏天舒眼里的惊喜不加掩饰。“谢谢师父!” 他轻轻咳了一声。夏天舒乖乖地闭嘴。床上的病美人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奴若有个万一,我儿就拜托先生了。”她的眼神停留在夏天舒身上,释然而温柔。 “娘!”夏天舒皱着眉叫了她一声。 他没有接腔,夏天舒又说:“我自然是跟着师父的。”他摆摆手,转身出门了。 杀手连徒弟都不收,哪来的羁绊。 接下来的日子平平淡淡。夏天舒依旧每天都来,他指点着他扎马步练基础,好在这孩子虽非绝世之才,但长得结实,吃得起苦。其余的时间他便去采摘草药换钱,给他娘抓药。 他偶尔也会去看看,切个脉。回天乏术。医生只能医病,医不了命。况且他根本不是医生。 夏天舒进步的很快。很快他就开始指点他一招半式,他天赋一般,但是肯下劲。他本来一直担心这孩子急于求成,好在夏天舒的天性温吞。 想了又想,他便教他用长剑。剑为百兵之君,生而为杀,凶险异常,但夏天舒只为保护,自然无碍。况且他学过一路剑术古朴守拙,与他天性不合,他向来不多用,教给夏天舒却再合适不过。 于是过不多久,那帮觊觎他娘美色的流氓也不敢再来了。 一个午后,他正在看书,夏天舒跌跌撞撞地进来,脸色有些茫然,“我娘走了。”他只是点点头,拿了银子给他。“买口棺材买快地葬了吧。” 失去至亲后夏天舒把屋里仅有的东西收拾起来和他住在一起。他没说什么,心里却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 夏天舒沉默了很多,学武的进展也变慢了。他便借机教他识字看书。 正逢秋季,连日暴雨,江水泛滥,无数人家颗粒无收。 知府吴炳焕大人组织各县开仓济民,豪绅解囊相助,民间赞誉不绝。 有人说,这些粮本是要进了湘王腰包,无奈吴知府以死相争。 他难得单独出门。 药铺里,小厮看着他来,引他入内。“东家等着您呢!” 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窗也没有灯,他刚一进去门就锁上了。颈边蓦然多了一柄剑。他看不到,但是冷意逼近他在敏感不过。 他轻哼一声,那劲道陡然松了。 怎么会有人能用剑伤了他? 对方收了剑,他手里多了个锦囊。 门又开了。 从头到尾,都没见到那个持剑的人的面目。 他直接开了锦囊,看了一眼纸上的字,向小厮借了火烧掉。 他在擦剑。 一柄短剑,在一下下的擦拭逐渐现出原本的模样,一泓清泉,泠然澄澈。 他收好剑要出门,夏天舒在他迈出门那刻叫住他。“你要去杀人?” “嗯。” “谁?” “吴炳焕。” 他绝不会开口骗他。 夏天舒沉默了一会,他等了片刻,准备继续走的时候他又开口了。“吴大人是好人。” 他没理他,出去了。 什么是好人? 这趟走得很远,不免要用轻功。 他轻功极好,不逊于剑术。可他对夏天舒,只传授了皮毛。君子单打独斗,庇护他人,无需精深轻功。唯有他这种暗杀的小人,才需轻功傍身。 任务很顺利。夜半无月,他仗着轻功如入无人之境,那文弱的知府大人还在挑灯看账本,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便一剑毙命。 他用死尸的衣服擦干了剑上的血,摇了摇头。 可能是好官吧,死一个少一个。 他找地方过了夜,没急着回去。 天明的时候,七拐八弯挑了个小巷子吃早饭。坐在路边两个包子下肚,看到一群小孩儿打架。确切说,是一群打一个。那个被打的小孩,赤手空拳却动作灵活,闪躲及时,那四五个小孩还拿着树枝之类的东西围攻,竟奈何不了他。 但是以一敌众只持续了片刻,就变成群殴了。他看着频频皱眉。以众欺少,怎么自小都有这毛病?他捡了块石子,瞄准了一个小孩的手腕打了过去。 “啊!”那小孩惨叫一声,骤然吃痛丢了树枝,他依法炮制,击退了剩下几个。那群小孩看有成年男子相助,一哄而散。 被救的小孩磨磨蹭蹭向他走了几步。“多谢相助。” “他们为什么打你?”他问。 小孩扬了扬手里黑乎乎的半个馒头。“我抢了他们的。” “你爹娘呢?”他不客气地问。和那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不同,这一个身上还穿着完整的衣裳,虽然也脏兮兮看不出原貌了。看他的言谈也不像是乞儿。 “死了。”小孩面无表情地说。 他哦了一声,转身欲走,小孩从后面抱住他。“你会武功?” “是啊。”他表情平淡。 “你能教我武功吗?”看不到也能感受到那小孩的激动。 “不能。”他否定得干脆。杀手哪来的徒弟?一个夏天舒已是意外。 “你不答应我就不让你走!”小孩厉声威胁他,手臂收得更紧。 他失笑,轻轻一挣,男孩便往后摔去。他扭过头,男孩忍痛爬起来,跪在他面前磕了个端端正正的头。“求您了!” 他不想在此地多留,干脆地转身上前一步,把小孩打横抱起来,施展着轻功迅速离开。 他直接回到了居住的房子里。夏天舒正在看书,讶异地看着他抱着个陌生的男孩走进来。 他丢下那小孩,冷淡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看着他,恐惧又憧憬的复杂感觉让男孩的身体有点哆嗦,“周毅,弘毅宽厚的毅。” “你为什么想学武功?”他的语气咄咄逼人。 “我要杀了湘王!为我爹娘报仇!”周毅出口惊人,巴掌大小的脸上写满了仇恨的怒火,让人看了心惊。 湘王鱼肉百姓,世人皆知。只是身体虚弱的皇帝早已无法左右藩王。 他表情如常,“那我更不能教你。” “为什么!?”周毅不服气地问。 “我怕你凑不齐九族,我被株连。”他字字诛心。夏天舒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你为何杀了吴大人?” 他瞪了夏天舒一眼。“那是因为我知道没人会发现是我。” “你杀了吴大人?”周毅紧盯着他。 他突然觉得有点难收场了。 周毅依旧在逼问他:“你会杀人对不对?那你肯定知道怎么杀湘王!” 他明明戾气够重了,周毅却眼眨都不眨。 他叹了口气,这是屈服的信号。“我教你武功,你不准提刺杀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72 湘王。” 周毅不甘地眨巴眨巴眼,权衡后还是答应了。 周毅被他直接抱来,他问周毅还有没有什么行李。 周毅摇摇头。 他浑身上下除了那脏兮兮勉强蔽体的衣服和抢来的半个馒头外,只有腰间系着一根木笛。周毅说是他爹活着的时候给他做的。 闲着时候周毅就会吹笛子。笛子的声音悠扬,周毅吹的曲子却总是凄凄清清。 吹笛子的时候,夏天舒就不看书了,他也不擦剑了。 和两个孩子一起生活,他觉得有些累。 出乎意料,周毅和夏天舒相处的很好,夏天舒还试图教他用剑,可是周毅学得很一般。他早知道,周毅不是沉下心学剑的人,所以他教给周毅的,除了基本功,就是轻功。 周毅悟性很好,本就身形灵动,反应敏捷,学得也飞快。他练功的方式,就是和一群小孩打架,而且一开始一直被禁止还手,要尽可能躲过每个人的攻击。 而周毅挨打的时候,他就在一边不声不响地看着,从未像初见那天出手相助。 周毅最开始也眼巴巴地指望他来救他,后来挨打一次比一次重,也就死了心,咬咬牙努力躲过去。进步自然飞快。 他冷眼旁观,反倒是夏天舒看不下去,天天给遍体鳞伤的周毅上药,看他疼得龇牙咧嘴,唉声叹气。“师父,为什么他非得挨打?” 他反问:“不然他怎么学?” 夏天舒愣住了。 夏天舒学剑的时候,练习的对象除了他就是那群流氓。对流氓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而他剑术虽高,对阵夏天舒也会点到即止。但是他练剑时流血流汗,也不输给天天受伤的周毅。 周毅轻功练得差不多时,他便一一教给他人体穴位要害,又让他识别各种药材,苦记方剂,务必做到一击致命。 周毅识字不多,被逼着记穴位、背方剂时愁眉苦脸。夏天舒有意帮他,就跟着他一起学。 周毅也管他叫师父,跟着夏天舒屁股后面叫师兄。他听多了也就默认了。他们俩也逐渐习惯了他偶然携剑外出,带着血的味道回来。 夏天舒的剑,开始越学越精道。 有保护的人,他才会拼了命努力。 第129章 昨昔故人(下) 虚弱的皇帝没撑过几年, 太子造反被软禁,小皇子即位,湘王辅政。周毅的拳头捏得格格响, 他和夏天舒都劝, 小皇帝会长大,迟早忍不了湘王。 周毅不以为然, 也没说什么。 日子年复一年,慢慢也能过下去。 那天从药铺出来时, 他的步伐反常的沉重。 他回来时, 周毅和夏天舒还在说说笑笑。两个男孩都长大了, 夏天舒长壮了些,周毅光长了个头,还是瘦瘦的, 弱不禁风的样子。 他先叫了周毅出来,周毅当他是要考校武功,揣着匕首做好了准备。他出手突然,周毅反应更快。两人动手是在地面, 几下腾跃到屋顶,周毅依然如履平地,瞬间交手了十几招, 匕首和短剑碰撞,鸣声不绝。 他落地收手,微微颔首。刚刚他卸了短剑上的力道,周毅与他堪堪平手。他的轻功周毅学了十成十。 他让周毅退下, 把担忧地在旁边观看的夏天舒叫了过来。“天舒,我再教你一路剑。”夏天舒奇怪地应了,他难得把剑法拆解开,一招一式地教他。 “好啦,你来打一遍吧。”他最后收剑站到一边。夏天舒果然把那套剑法完整地打了一遍,身如蛟龙,时而腾跃,时而潜伏,银光微闪,寒星点点。一柄剑使得行云流水。 他不大满意,拔剑又演示了一遍。夏天舒也跟着又打了一遍。 他摇头,“再来。”夏天舒果然打了第三遍。 这路剑出手凌厉,果然与他性子不合。 “勉勉强强了。”他终于松了眉头,把他们俩并到了一起。“我没什么可教你们的了,你们可以走了。” 兄弟俩面面相觑都不敢接腔,他兀自进屋,把他们的东西收了收,随手打了个包袱,又翻找了自己收起来的银子,把大半也塞到包袱里,接着把包袱塞到夏天舒怀里,把兄弟俩往门外一推。“走吧走吧!” “师父你要去哪儿?”周毅声音冷静地问。 他欣慰地笑笑,这孩子比之天舒更加敏感聪颖,兄弟二人正好互补。“去京城。”依然诚实地回答。 这下两人都变了脸色,周毅还欲再问,夏天舒拉了他一把,二人就势跪下磕头。 他面露讶异,连忙扶两人起来。“我这一走,就不知何时回来,你们也不要留在本地。”以免被牵连。 他没说出口,周毅却露出了然的神色。 “师父,我们等你回来。”这话出自夏天舒之口,他笑得更欣慰,听他又絮絮说些选何处落脚的话,也不问如何联系。 “走吧!” 他到京城,捡了个干净的客栈大大方方地住下。白天上街买些市坊的小玩意,随意和人搭搭话,晚上用了饭就回房歇息。 夜静无声时,他就偷偷溜去皇宫。 皇宫不论日夜都有大内高手值守。但是偌大皇城,各处的防备严密薄弱,千差万别。 几日后他准备行动了,正是乌云浓厚月色惨淡的时候,他悄无声息落在一座宫殿顶上。他的目标是后宫。这几日他打听的真切,这座殿地处偏僻,原先主人因被发现涉及巫蛊之术自缢,宫殿早已废弃,防卫比后宫其他处薄弱了很多。 他刚要松了口气,就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他准确地一眼扫去,看到对面房顶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今夜皇宫的刺客,不止他一个。 他稳住身形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观察。 地面上传来走路声。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明黄色缎子的披风,拿金线绣了不知道什么图案,随着走动影影绰绰,腰带上缀着一水的宝石,瓜皮帽子镶了明珠。他见了明黄色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这便是皇帝了。 小皇帝身后只跟了个公公,他往这儿走了一会便在他匿身的宫殿前停下,双手负在身后,稚嫩的声音故作成熟,“这是母妃从前住的地方。” 他在顺风处,那声音明明白白飘到他耳朵里。 小皇帝养尊处优却好似营养不良,裹着层层华贵的衣服身形还是如此瘦削,个头倒是不算矮,但怎么看怎么觉得弱不禁风。他不禁想起了幼年的周毅。 身后的公公尖着嗓子说:“回陛下,您只有一位母后。” 小皇帝没反驳,隔着远了看不清神色,他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天色不好。” 身后公公仍然毕恭毕敬地回答:“陛下,时候不早了,外头寒气重,您还是早点回寝宫吧。” 小皇帝还没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73 来得及回答,对面宫殿顶上一道银光闪过,倏地划破空气冲着他飞去。 那是短箭,他看得真切,却来不及做出反应。 “唔!”那公公几乎瞬间扑倒了小皇帝,脖颈正中箭,鲜血喷涌而出,他看得真切,即使没淬毒也救不过来了。 这还没完,又一道银光冲着不知所措的小皇帝飞去,他手里轻动,两根银针冲着相反的方向飞去。叮的一声响,短箭偏离了方向插入地面。另一边一声隐忍的惊呼后,屋顶上的身影晃了晃,一头栽倒了地面。 “是谁!?”小皇帝推开尸身站了起来。 无人作答。那个刺客八成已经摔得昏厥过去。 小皇帝朝着银针飞来的方向仰着头,负着手,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一样,“你救了朕,朕会赦免你擅闯宫闱之罪,可你若不肯现形,朕就只能传大内高手来对付你了。” 这反应倒是有趣。他轻笑一声,站起来,黑衣黑发,远远的看不清五官。 “你会杀人?是了,你闯入后宫必是为了杀人。”小皇帝喃喃自语般说,“那你替朕杀个人如何?” “陛下之命不敢推辞,可是陛下自有无数大内高手供您驱驰,草民不敢妄言。”他大抵能猜出小皇帝想杀的人是谁,这话语一如初见时的周毅。 “你可知擅闯宫闱是何罪过!?”小皇帝沉下声音,只是糯糯的童音让天子雷霆之怒打了折扣。 他又笑了笑,“草民亦知刺杀摄政王是何罪过。” “你猜到了?”小皇帝的声音并无多少惊讶,“公公们都说百姓恨透了他,那你为何不肯帮朕杀他?” “草民于陛下缘尽于此,就此别过。”他没有回答,冲着小皇帝随意地拱拱手,“草民有一弟子,他日或许可为陛下分忧。”说完他便腾身而起,把小皇帝的声音甩在身后:“他叫什么名字?” “周毅。”只余下他最后的回答,夜空里已看不见他的身形。 小皇帝若有所思,站了片刻后,调转方向往寝宫走,边走边大声呼喊御林军。 “陛下!”他刚刚走到皇城中心的位置,就看到一队御林军冲了过来,猛然跪倒他面前,为首的那个俯着身子说:“启禀陛下,罪臣无能,太后娘娘遇刺了!” 小皇帝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的神情。“不可能啊,他明明……” “陛下?”御林军首领还跪在地上。 皇帝回过神,“你快起来,太后那儿怎么样了?传御医了吗?” 御林军首领直起身,满脸泪水,他根本没注意皇帝陛下对他母后的称呼。“太后娘娘……娘娘薨了!” 他出了京城便一路向南。南方好,南方有吴侬软语,有丝竹乐声,有石桥霜月,还有夏天舒和周毅。 他没打算再去原先的药铺领酬金了,太后薨逝,天下皆知,就此收手也足够圆满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自己都开始疑虑以什么为生的时候,他想起了原先为了杀人和保命学的医术。 他忘了隔了多久才遇到了夏天舒和周毅,两个孩子遇到他激动的俯首跪拜。长大了的周毅还是瘦高瘦高的,天舒长胖了些,还是一张温厚的笑脸。 他们俩见面就叫他指点武功,他看他俩切磋一回,摇摇头,“我教不了你们什么了。” 也听说了他们的营生,只是笑笑没作声。各人有各人的命,他从不说什么。 他就在他们定居的地方找了家药铺谋生。易容之术凡杀手都略通一二,扮成个仙风道骨的老大夫并不难。周毅和夏天舒闲时也会去看看他,请他吃顿饭。周毅还是会吹笛子,还是凄凄清清。 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是他从前从未奢求的清闲。 直到那一天。 他把从未离身的短剑擦了又擦,淬毒的银针一一放好。他叹了口气。 他真是欠周毅那小子的。 只是听他吹了几支曲子,就要赔上一条命。 湘王被扣押后,皇帝便下旨,将他软禁在钟粹宫中。 钟粹宫属于东六宫,这不合规矩,文武百官奏折都写好了,跃跃欲试,皇帝只挑挑眉,“皇叔劳苦功高,辅政多年,怎么就住不得后宫?” 没人再出声。皇帝未及冠年,但自从他雷厉风行地处置了湘王,翦除党羽后,他的威严便无人敢挑战。 皇帝有个习惯,深夜里常常独自散步,每次都到湘王软禁的宫殿附近转悠,也不进去看看王爷,转累了自己就回去了。 御林军满腹疑虑。可是如今的大内高手都是皇帝一手提拔,皇城护卫铁桶般坚不可摧。 又是一夜,愁云惨淡。皇帝在殿外站立许久,听见殿内的惊呼打斗,看见灯火忽明忽暗,却始终不声不响,只等一切平静后出声:“一别多年,阁下回心转意了?” “草民于陛下素昧相识。”屋顶黑衣瘦高的年轻人冷冷出声。 皇帝稍一思索,又笑道:“阁下可是周毅?” 那人似乎怔了怔,“我叫夏天舒。”无礼地抛下一句话便消失了。 皇帝有些失望,但旋即释然,唤出了刚刚被调走的羽林卫。“湘王遇刺,你们失职之罪不可不咎,明日自己前去京卫指挥使司领罪吧。” 士兵皆跪下谢恩。 他又命人传了太医,确认湘王已薨后才分赴各归其职,向着皇城里其他地方走去。这黑漆漆的地方,不知吞没过多少人。 夜深了,寒气逼人。 他陡然想起母妃自缢那晚,也是这般景象,宫人牵着他往皇后宫里走。 他哈了口气,凝结成的白色雾气很快飘散。 第130章 一片冰心 “哥哥!”小小的孩童突然睁开眼, 伴随一声惊呼,猛地坐起身。 “子奇不是说今儿要用功么?怎么睡到这会儿才起?”一身杏黄的少年在桌案前写写画画,一听到声音就含笑看去。年幼的世子揉了揉眼, 又轻轻咬了咬舌尖, 一阵刺痛,他才想起, 自己是在钟粹宫午休,睡着了。 他掀开薄被下地, 小跑的桌案边, 小声说:“太子哥哥, 我做梦了。” 太子听他声音低沉,一抬头又看他冷汗涔涔的模样,心疼地将他揽到座椅上坐下, 拿起手帕给他擦汗,“怎么回事?做了噩梦?” 子奇环顾了一圈,钟粹宫正殿只有他们两人,太子哥哥读书时一向不喜欢别人打扰。他才放心地说:“我梦到, 我父王逼宫……” 太子眼里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但他旋即笑开,拍着弟弟的背说, “不过是个梦罢了,不必想太多,父皇定是相信你父王的。” “可是……”子奇抓住他的衣袖,“太子哥哥, 如果,我说如果,我父王真的造反呢?” 太子揽住他的肩,语气坚定地说:“真的造反了,我们也一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74 定打得过的,而且,与你无关,我保证你还是湘王世子。” 子奇的小嘴张了张,太子又宽厚地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发髻,“光顾着说你的梦了,姚太傅的课业做了么?” 子奇扁扁嘴,“他就是故意为难我!他明知道我在陪你观政,根本没时间写那些!” “你呀,谁让你当面嘲笑他老旧陈腐,固执己见呢?”太子点点他的鼻子,却摸了一首湿,微微皱了皱英气的眉。“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我叫黄大伴给你那点冰镇的酸梅汤,你可不准贪嘴喝太多。” “这点小事何必麻烦黄总管?”子奇笑嘻嘻地起身,正要去殿外叫人,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梦里已经模糊的血腥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前:血流成河的宫殿,钟粹宫,太子哥哥! “怎么了?”太子一把扶住子奇,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可是还没休息好?再躺去谁会,我叫太医给你把把脉。” “不用。”子奇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哥哥,我们去找陛下,请他下旨削藩吧。” “怎么突然……”太子有些惊愕,“只是因为一个梦?” “不只是梦,姚大人不也这么说?”内阁先前的确提起过削藩一事,不过陛下态度犹豫,内阁大臣们意见也不统一,所以一直搁置了。 太子思考了一会,手上轻轻拍着他的背。“这事父皇先前既然已经否决了,就不宜短期内再次提起。何况梦不过因情而生,并无依据,贸然劝说父皇,恐怕也不太会说动他。” 子奇急了。“可是即便不谈梦境是否会成真,”他巴不得永远不会成真!“难道朝廷就默认藩王坐大,不管不问吗?”说是藩王,然而几代皇帝都没有封过异姓王。荥王封地狭小,又一向安静低调,坐大的只有藩王一家而已。 太子一下被逗笑了,温柔地拍着弟弟,“你将来也是要子承父业,做藩王的,怎么说起这话来。” 子奇见他仍没有把自己的话当成一回事,抓住他的手认真地说,“太子哥哥想一想,这才观政多久,就见到了多少弹劾湘王的奏折?”他不等太子反驳,又接着往下说:“不错,这都是些小事,可是这样的小事积少成多,迟早会成大患。送我来宫里,我父王就敢欺瞒圣上,连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将来还能做出来什么事呢?” 他生怕不能说服太子,又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即便父王没有反意,可他危害百姓,草菅人命,也不是一桩一件了,连赈灾的粮款都敢动,朝廷难道不该为民除害吗?” 他见太子哥哥总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又继续说:“何况削藩一事宜早不宜迟,这几个月,地方官弹劾的帖子已经明显少很多了,难道要等到湘王已经买通官员,沆瀣一气,已成了气候再去谈削藩吗?”他谈到这里,已经不再称其为父王。说完了,他不忘再添一句:“我只是在其位谋其事,为太子哥哥出谋划策罢了。将来我也要留在京城辅佐殿下,才不要做什么藩王。” 太子看他目光正直,表情认真,眼前一热,暗暗叹着气,即使知道童言无忌,也不是不感动。这个弟弟是他看着长大的,比他的亲弟弟也不差什么了。然而他是湘王世子,不管他怎么想,总归是要继承王位的。何况他将来就会知道,在地方做个藩王比起拘在京中做辅臣不知道要快活多少了。若是将来真有一日,真有一日……反目,也许是该早些削藩了。 “好吧。”他牵着子奇站起来,“那我们去找父皇。” “现在就去吗?”子奇惊异于他态度改变的速度。太子温柔地笑道:“怎么,我若让你等,你还真坐得住?” 子奇乖乖地跟着站了起来。梦中苍白的太子哥哥和眼前生活的,熟悉的太子哥哥形象重合到一起。我绝不会让梦境成真的。他默默念道。哥哥不会死,我也一定会救他。 刚一出门,黄公公就低头行礼,问道:“两位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去见陛下。”太子说完,又吩咐道:“取些冰镇的酸梅汤放着,我们回来之后喝。” “是。”黄公公应了。 钟粹宫离乾清宫并不远。两位殿下携手漫步,沿路的宫女太监忙着跪地行礼。乾清宫外,太监见到他们也连忙行礼:“小的见过殿下千岁,世子殿下。” “父皇在歇息吗?”太子问。 “回殿下,陛下在暖阁接见阁老们呢。” 太子犹疑片刻,又牵着他往暖阁走。“正好,阁老们也在,内阁支持削藩的占上风,你把你方才同我说的那番话有理有据地讲一遍,不必提你的梦,他们自然会赞同的。”路上太子细致地吩咐着,子奇懵懵懂懂点点头。“若是父皇问起你为何旧事重提了,你就说我在反复思量削藩一事,你耳濡目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等到了暖阁外,太监见到是这两位,连忙进内通报,陛下果然宣他们入内。太子已到了观政的年龄,湘王殿下又是伴读,时时刻刻跟随太子,他们与阁老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 皇帝病痛缠身,看着竟比同年龄的人还要年迈一些。看到长成的英姿勃发的太子和弟弟亲热有爱的模样,他露出和善的笑,“太子,还有子奇,你们来可有什么事情?” 两人下跪叩拜,大臣们纷纷避开这一礼。子奇站起身,不慌不忙地把刚刚的话数了一遍。老皇帝脸色渐渐凝重,却没有直接说什么,只是问:“诸位以为如何? 内阁早先就讨论过这件事,此刻旧事重提,自然又是各持己见。只不过争来争去,还是支持削藩的占上风,观点也很简单,无非是之前和太子在殿内说的那些。老皇帝听完面色不变,“此事容后再议,太子啊,你送诸位阁老出去吧,朕和子奇单独谈谈。” “是。”太子低头领命,便风度翩翩地请诸位大人走出暖阁,临出门前向弟弟投来担忧地一瞥。 “子奇,你坐。” “谢陛下赐坐。”子奇在宫里也有几年了,当即恭敬地行礼,然后自然地坐了下来。皇帝看着他,不自觉地笑起来,“朕早先说错了,你同太子不大像,不过,朕到真希望,有你这样一个儿子。” 子奇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拱手谢恩,“谢陛下夸奖。” “子奇啊,你知道你提议削藩对你意味着什么吗?”老皇帝的语气,与其说是在与他商量政事,不如说是闲话家常。 “意味着臣忤逆父王,不孝不义。”子奇朗声答道。 “不止如此。”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可知道,你将来也是要承袭王位的?” 子奇还是那句话:“臣愿留京,为陛下、太子效忠!” 老皇帝并没有因他一句效忠动容,眼神愈发深不可测,闲话家常突然露出隐隐寒意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75 。“你可知,你父王若因此造反,”他的目光落在子奇脸上,“你,就是人质?” “臣知道。”子奇的声音低了一些。 “那为何还要如此?” 子奇想了一会,毫无惧色地直视皇帝,“臣今日小憩,做了个梦,梦到湘王谋反,举兵围京,逼陛下退位,又害死太子哥哥。”他从椅子上移下来,端正地跪下,“陛下视臣如亲子,太子待臣如亲弟。即便丢了王位,即便为千夫所指,父母不齿,臣也要做不孝不义之人,为陛下和太子拱卫河山。” 皇帝终于动容。“拱卫河山?是了,拱卫河山……”他沉吟片刻,“你都愿意坐不孝不义的罪人了,朕又何惧手足相残?”他突然展颜,又变成那个和蔼可亲的伯伯,“你出去吧,别叫太子好等。” 子奇叩头告退,走到门前,皇帝突然又说:“愿你记得今日这番话。” 夕照下,太子果然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子奇小步跑去,“你不是要送阁老们出宫吗?怎么走的这样快?” “我又不能真的送他们一路走出去,当然要回来看看你。”太子牵住他的手,一同往钟粹宫走去。“怎么样?父皇为难你了吗?” “当然没有,陛下同意了!”子奇兴奋地说。 太子突然驻足。“怎么了?” 太子摇摇头,牵着他接着走,“弟弟,我将来定不负你。” 子奇茫然地听着这样珍重的一句话,只以为是平日的玩笑,也说道:“当然了,太子哥哥最好了!” 黄昏下的身影渐渐远去。 第131章 彩云琉璃 “殿下, 殿下,醒醒!” 子奇是被一阵急促的呼唤唤醒他,他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屋顶, 但是四下张望,却不是熟悉的宫殿。“我这是在哪儿?” 黄公公负手而立, 一板一眼,格外生疏地说:“这是钟粹宫的侧殿。殿下跪在门口昏过去了, 主子吩咐小的把殿下扶到这里歇息。” 原来是钟粹宫的侧殿。他这么多年都和太子哥哥一起住在正殿里, 竟对着习以为常的宫殿侧殿装潢摆设如此陌生。太子哥哥……等等,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在哪儿?我要见他!”他慌忙地要下床。 原来他竟是梦到了年少时。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触手可及。他险些忘了,已经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年少时了。 黄公公后退半步抬起头, 公事公办的语气终于松动,变成长叹,眼角眉梢也带上悲凉之色,“殿下, 如今主子已是自身难保了。殿下身边人多眼杂,行事、言语都应当时时留意才是。殿下快要加冠了,也要照顾好自己, 不要……不要再这么孩子气了。” 黄公公的称呼从“太子殿下”变成了“主子”,好像是一次次地提醒他,太子哥哥已经不再是太子了。 子奇茫然无措地说:“哥哥在哪儿……我想见他。” “主子现在不想见您,还是请您回去歇着吧。不要糟蹋了身体。”黄公公硬邦邦的回绝终于还是带上了些关切。子奇失魂落魄的下地, 走出侧殿,“谢谢黄总……黄公公。” 午后的阳光有些焦灼,他独自跪在钟粹宫门前求见废太子,中暑晕倒,身边连个下人也没带,此刻也只能独自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想到废太子时,心中又是一阵刺痛。曾经钟粹宫是东六宫最热闹的宫殿,下人们抢着来伺候。如今的钟粹宫人手稀少,门可罗雀,只有黄总管……黄公公还寸步不离陪在太子哥哥身边。 不,已经不能这么叫了,如今他的“太子哥哥”应该是文华殿的那一位了。想到这里,他不由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他的父王还没有开口要封长子为太子,他若真这么说了,那御座上的傀儡小皇帝只怕也会忍辱负重地应下了。只是他终究没这个胆量挑战祖宗成法,只敢让长子住进文华殿。 文华殿的那个人不是太子哥哥。子奇不会这么叫他,他也不会同意他这么叫。子奇慢慢向自己的寝宫撷芳殿走去。入宫以后,如何处理这个儿子成了他父王的一桩心事,虽说不曾苛待,但是态度暧昧,颇有不想承认这个儿子的架势。不能让他再住在钟粹宫里,又不能让他碍眼,只好随手指了一处寝宫。宫人都知道他是不受湘王和世子宠爱的,对他都避之唯恐不及。 他只想快些赶路,谁知道走了一半,还是被人拦住了。 子奇瞥了一眼,就迅速地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对方没有回礼,也没有叫起,而是咄咄逼人地问:“听说你又跑到钟粹宫去了?还连门都没进去,就丢人现眼地晕在门口了?” 子奇神情有些恍惚。看来钟粹宫的宫人已不如从前忠心耿耿了。 “孤问你话呢!你哑巴了不成?!”子奇慢慢抬头,朝着那个与他血脉相连,原本应该是最为亲近的哥哥恭敬地回答:“世子殿下说的是。” “呸!”世子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不长记性的东西!父王说的话全都当耳旁风么?!叫你不要去找他,人家不愿见你,你还三番五次地送上门,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 谁是你们家? 子奇没有说出口,但他的意思可能已经表达到了,因为对面的世子殿下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架势,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 世子殿下自小习武。子奇却只随着废太子简单学过骑射,瘦弱的身体顿时一个踉跄,苍白的脸上五道指痕一片通红。子奇捂住脸站稳,什么都没有说。 “哦,对了。”世子正要走开,突然又站住脚扭头跟他说话,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你那个小妞,父王尝过之后让孤也试了试,滋味确实不错,你眼光倒还不坏,只是不知道你那位哥哥懂不懂怜香惜玉啊?”他说完之后就大笑着走了。 子奇猛地闭上眼,一阵干呕,脸上浮现痛色。他实在是恶心的难受。那个宫女,那个说话和声和气,总是悄悄替他跑腿,给他从御膳房偷藏好东西的宫女。是他害了她。 他想吐,吐不出来,只好接着往前走。他不愿再回想那个宫女的音容笑貌,连她的名字都不敢再想起。他突然后悔方才没有再顶撞几句,让他那位好哥哥把他重重地打一番,也比这会,心肝肺都要呕出来来的舒服。 “呀,殿下您怎么了?”女子清脆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却比最污秽的言语更让他厌恶。要上前搀扶的宫女被他一把推开,喉咙里发出嘶吼:“离我远点!” 终于快到了。撷芳殿与钟粹宫竟然隔了这么远,他快忍不住了。 “陛下万岁!”“见过陛下!” 前面突然传来山呼海叩之声。子奇按住独自嘲笑自己,今天可真是倒霉到家了,这一路,冤家们就像是猜到自己一身狼狈,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76 纷纷要凑过来看热闹似的。离得还有一段距离,他索性直接跪下,“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十三岁的小皇帝穿着黑色五爪龙常服还有些稚嫩,“王兄请起。” 子奇站起身。小皇帝故作惊愕地说:“王兄怎么了?怎么如此狼狈?” 子奇心平气和地说:“不小心受了点小伤,劳陛下惦记了。” 小皇帝似乎想不到他会如此淡定,语气也变得凶恶起来:“那王兄还真是不小心了,只是王兄当日献策时,有没有想到今天?”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黑袍翻滚,金龙刺目。 子奇躬身目送他走远,才终于走回了自己的寝宫。“管子,拿点水顺顺喉咙。”管子本姓管,到了宫里除了大太监都要改名换姓,子奇就叫他管子了。 小太监喏声应了,一见他却大惊失色,“殿下,您的脸怎么了?” “不妨事,若有冰就取点来,没有就算了,咱们宫里还有消肿的药膏么?估计等会父王还会派人来,不消肿不好看。”子奇若无其事地说。 管子有些紧张,“殿下可是,可是惹王爷不高兴了?” “拿水去吧。”子奇避而不谈。宫里的下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估计是想在别的宫主子面前露个脸,想法子脱离这里吧。管子算是他这冷清的撷芳殿里难得忠心的下人,但是嘴太碎了,还不够听话。他从前也有些心灰意懒,自暴自弃了,可是不行,不行,他不能这样,他还有事情要做,他暗暗握紧拳头。 热水顺了顺喉咙,终于驱散了恶心的感觉,冰敷上脸不过一会,湘王身边的公公果然来了。子奇扯出一个假笑,站起身迎接,“公公,父王可有什么吩咐?” 凡是湘王身边得用的人,都不喜欢去撷芳殿传话。撷芳殿的那位扣扣索索,身边没什么好东西,还总摆谱似的。公公哼了一声,拖长了声音说:“湘王殿下赐药膏一罐。嘱小的转告您一句,以后离那位远一些,您亲生的父兄还在呢,也不见您这么亲近,再不听劝,就只能给那位陪葬了!” 陪葬。子奇脸色更加苍白。他颤抖着拜倒谢恩领赏。公公以为他颤抖是害怕了,愈发看不上眼,连赏银都没要,看也没看留他吃茶的管子一眼,自己转身就走了。 管子上前把自家殿下扶起来,愤愤不平地说:“他算是哪个人物,就敢对殿下如此无礼!” “他是哪个人物你还不知道吗?这种话不可再说了。”子奇嘶哑着嗓子平静地说。“给我上药吧。” 管子挑起药膏,小心地涂在自家主子苍白的脸上。“殿下,以后咱就离他们远点吧……” “管子,你跟在我身边三年了,这种废话若要再说,你就不必跟着我了。”管子慌忙跪下认罪,子奇叫他起来了。 他脑海里还回忆着方才来自自己亲兄长毫不留情的羞辱和耳光,亲生父亲不加掩饰的威胁与不在乎。脸上慢慢浮出一个冰冷的笑。那样恶心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居然还在劝太子哥哥向这对父子低头?怪不得太子哥哥不愿见他。 药上好了。子奇说:“宫里的太监宫女,你都是熟悉的,凡是有二心的,背地里嚼过舌头的,过几日找个由头借机发落了,重新挑人补上吧。” “殿下,会不会太打眼?”管子担忧地问。 “下个月世子出阁,肯定要借机换一批人,你混在其中就是了。”子奇又喝了两口热水,思路逐渐清晰起来。梦里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他攥紧了放在桌上的手,又想到在绝望和悔恨中重病不起的老皇帝,心里默念:我从前答应您的话,现在依旧记得。没能救得了您,我永世不安。 但我绝不会让最后一幕发生的。 我一定会保住太子哥哥的命。 总有一天,我会让这对父子为此付出代价。 第132章 大梦初醒 “醒醒, 醒醒。” 这一次他是被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唤醒的。叶思睿睁开眼,一时还意识模糊,停留在噩梦般的那段少年时光。 “我看你像是做噩梦, 满头大汗的, 就叫醒了你。”周毅解释道。 马车颠簸,他坐直之后身上搭着的被子滑落, 顿时有些凉意。这是从京城回和临县的马车。他已经不在宫城之中了。叶思睿看着周毅坚毅的侧脸,有些恍惚。原来我真的已经逃出来了吗? 周毅把被子捡起来, 重新将叶思睿裹得严严实实的。“你梦到什么了?一直抓着我的手, 嘴里还在念叨什么。” “我梦见……”叶思睿的嗓音有些沙哑, 周毅摸索出水带递给他,叶思睿连灌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 顺带清醒了一下,才继续说:“太复杂了,我梦到我做梦,又梦到了从前, 反正是少年时在宫城里的事。” 他眼神郁郁,周毅看得出来,将被裹成春卷一样的他抱紧了。“不开心的事情, 你若是不愿意提,就不提了。”叶思睿伸一只手将帷布掀开一条缝,立刻有风倒灌进来。风还带着寒意,沿路的草木却长出新芽, 春意盎然。 他收回冰冷的手,周毅立刻将它包到自己手里。“也没什么不开心的,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敢回想,乍然梦见,倒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可不就是上辈子么。他隐姓埋名,带着旷儿来到民间时,就已经跟过去决裂了。可能是因为故地重游,又见到了钟粹宫吧。“想来当时先帝早有了削藩的意向,只是因为祁王的事情悔恨终身,所以对兄弟阋墙始终心有余悸,才纵容湘王为所欲为。” “如今看来,即便我当时不提议削藩,湘王只怕也是早晚要反的。只是当时我哪里知道那么多,只道这一切都是我害的。”所以才自怨自艾,放任自流。 他想了一会,又问:“你还记得汤良工儿子的那个案子吗?” “记得。”周毅点头。正是那出悲剧,让叶思睿和汤大人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听到这个故事,顿时觉得汤景焕和我一样,盼着梦里的事情不会发生,为此不惜大动干戈,可最后偏偏最不情愿的事情都发生了。”叶思睿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暗淡,“我梦见太子哥哥将我赶出钟粹宫那回,自那之后我便放弃了寄希望于我父王,转而想积蓄实力再发动一次宫变,然而太子哥哥没等到那天……” “你至少保住了叶旷。”周毅口吻强硬地打断他。 叶思睿轻轻挣开他,伸了个懒腰。“你不必担忧什么,这心结确实困扰了我许多年,但是如今我已经一日比一日想得透彻了。现在的安稳,才是我最该珍惜的。”他话锋一转,“我们离和临县还有几日行程?” 周毅一直算着行程,是以张口就来:“已经进入江北州境内几日了,最多再过两日就到了。”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77 一想到马上要见到叶旷,叶思睿心中又欢欣鼓舞起来。真好,这一遭事情都结束了,他如今是个白身,妨不着谁也碍不着谁了。至于叶旷……他终于理解了当年先皇对他说的话。叶旷眉眼和太子哥哥十分相似,如果可能,先皇也希望太子哥哥能像旷儿这样无忧无虑,开朗活泼地长大吧? 马车赶路,在车里坐久了,很容易就抽筋麻木了。需要不时停下来活动筋骨。叶思睿怕冷,又懒得动,宁可窝在车里两腿发麻,也懒得跟着周毅活动。周毅无可奈何,只好将他打横抱了下来,一面吐槽:“叶旷都比你勤奋些。” “他天天跟着你练武,当然比我勤奋。”叶思睿毫不愧疚地承认。“我打小就不喜欢动弹。”他穿着一件青色的道袍,外罩一件纯白的丝绒氅衣,滚毛边。周毅穿着皂色披风,看起来一黑一白。叶思睿笑道:“像不像黑白无常?”周毅瞪他:“正月里说什么呢?” 叶思睿如今不怕他瞪,愈发肆无忌惮。“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么?怎么突然信起这些?”他们沿着河堤走,化雪后的黑土湿黏滑脚,走着走着靴底的土越沾越厚,越走越滑。叶思睿还要再走,愣是被周毅拉回来,把靴上的泥都蹭掉了才准上车。 坐车无聊,叶思睿便讲起沿路经过的山川河流,历史变革,传说故事。周毅也给他讲自己年少时走访过的地方和风土人情。叶思睿听得羡慕,说道:“还是你有见识,在江南一带许多年。我出宫没多久就觉得没意思,又发奋读书考科举去了,怎么不知道在这大好天地走走?江南我听说过许多次了,竟是一次也没去过。” 周毅看他一脸不加掩饰的艳羡,笑道:“这有何难,等见了叶旷,你若想去,我便陪你去。” “那好,我可不同你客气。”叶思睿得意洋洋地说。 周毅哭笑不得,“你说说,你何时同我客气过?” 叶思睿当真撑起下巴想了一会,实在想不出,只好说,“既然不同你客气了,你笛子还在吗?拿出来吹一曲叫大爷我解个闷,若吹得好,大爷自有赏银。” 周毅紧盯着他看了一会,看的叶思睿心底发毛,他才施施然地开口:“有赏自然好,只是我却不要什么赏银。”他说完,不等叶思睿反应过来面红耳赤,就抽出一支竹笛,放到嘴边轻轻吹了起来。 他吹的曲子婉转明快,叶思睿听着也振奋起来,和着曲子唱道:“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周毅放下笛子,笑意要从眼里融化出来。“我以为你只懂雅乐,没想到你也会唱竹枝词。” 叶思睿觉得给自己挖了个坑,摸着鼻子悻悻地说:“我只会这一首,再要别的可也想不到了。” 这么赶了一日路,果然快到和临县了。 眼看县城浸在眼前,却平地又生波澜。叶思睿和周毅坐在马车里,只觉得马车突然一个趔趄。周毅挑起帷布问:“怎么了?” 茶茗咬着嘴唇回道:“老爷,一匹马的前蹄崴着了。” 崴着就不能再走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里有地方换马?眼看要到了,却出了这档子事,叶思睿有些急了。周毅拍拍他的背,“我先下去看看。”周毅下去,叶思睿自然也跟着下去了。 拉车的马有两匹,其中一匹不慎踩在石头上。如今正哀鸣着。他们人少行李也少,只有两辆马车,叶思睿想想问道:“要不换一辆马车,我们坐车回去,再找人来把行李拖回去?” 周毅摇摇头,“行李扔在这儿?等你回来哪还找得到什么。” 想了一会,他问叶思睿:“怕冷么?我跟你骑这匹马回去,他们赶马车拉着行李跟在后面,坐的马车先仍在这里,行么?你若怕冷,先叫个人骑马回去报信也行。” 叶思睿归心似箭,又一听是周毅带他骑马,立刻跃跃欲试:“我不怕冷!” 周毅看他不到半天就换了口径,毫不信任,又从行李中翻出夹袄披风,兔毛暖耳,把叶思睿捂得结结实实的,才满意。 周毅先把叶思睿抱上马,自己猜上来,像当初带旷儿坐马车一样把他抱在胸前,稳稳当当地跑了起来。扑面的大风凛冽,叶思睿心里却热乎乎的,只觉得离家近了一点,又近了一点。进了城门,穿过叶思睿走过数回的大街小巷,一阵风似的冲向家中。 经过驿站的时候叶思睿捎了信,王嬷嬷和叶旷早就掰着手指算着日子等着了。马蹄刚一迈入巷弄,门子就拉开门,冲进屋里叫人。 叶旷是第一个跑出来的,蹦蹦跳跳,眉飞色舞,用力的挥着手。接着是王嬷嬷。叶阜和马庐竟然也在。周毅停了马,自己利索地下马,又扶他下来。叶阜马庐见了他们都激动的行礼,“大人 !”叶思睿一手扶一个拦住了他们,又倒转过来给他们行礼。“我已辞官,官府印章皆已经上交刑部,以后该是我叫两位大人了。” 他说话的功夫,叶旷已经扑进他怀里。 叶思睿抱着许久不见的侄儿,又是欢喜,又是感动,摸着他的头说,“旷儿又长高了。” “真的?”叶旷满面喜色松开他。后头的马车进院,叶思睿忽然想起忘记了什么,连忙冲到周毅身边,拉起他的手看,果然冻得通红,“快进屋暖着!” 王嬷嬷早就交代厨房备下了温水。他们边走边说,叶阜问:“大人……哦,子奇,今后有什么打算?” 叶思睿含笑说:“想云游四方,到处走走,然后找个寻常村落住下。” 叶阜又喟叹一番。 他们叙话了一会,叶阜和马庐就知趣地告别,留下这久别重逢的一家人。王嬷嬷叫周毅用温水泡手。叶思睿拉着叶旷坐下,“我回京,去看了看你父亲。” 他摸到叶旷突然僵直的后背,连忙说:“不要紧,你师父都已经知道了。此番我进了宫,见到了你叔叔,还有你爹从前的寝宫。他已经准我辞官了。” 叶旷突然泄力,抱着他的腰大哭起来。叶思睿用力拥抱这个孩子,就像他的父亲当年拥抱自己一样。 王嬷嬷眼中含泪,走过来颤着声问:“您可给殿下扫墓了?” “去看了看,同他说了些旷儿的事情。”叶旷好不容易止声,愣愣地看着叶思睿。叶思睿看着这精致熟悉的眉眼,温柔地替他揩干了泪。“旷儿,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再不必为那些事胆战心惊了。”说到这儿,他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王嬷嬷低下头拭泪,周毅走过来,用温热的双手用力将叶思睿和周毅一同揽在怀里。叶思睿一面感受着怀中稚嫩的孩童的抽泣,一面贴上一个坚实可靠的胸膛,脸上泛出一个含泪的笑。 终于,这场大梦,终于醒了。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78 第133章 谓予不信 暮色四合, 宁静的村庄被暖黄和淡粉调和出的颜色笼罩。下地归来的汉子粗犷的面部轮廓都被夕阳柔和了。春季农忙,干了一天活的汉子扛着农具往回走的路上,三三两两搭着话。 这一群穿着短衣的人中, 一个长衫儒生显得格外显眼。 原本爽朗大笑, 说着荤段子互相揶揄的汉子见到他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先生好!”“先生, 已经下学了吗?”“先生,我家顺子最近听话吗?他要是皮, 您只管打他!” 这群汉子们声音粗犷嘹亮, 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即便是有意压低了声音,还有些震耳朵。不过每日来这么一遭,叶思睿早就习惯了, 一一答道:“今日的活忙的怎么样?”“刚刚下学,虎子已经回去了。”“顺子最近很听话,背书也比以前快多了。” 这样稍稍放慢步伐应和几句,等快走过去了, 汉子们齐刷刷地道别:“先生明日见!”“先生得空了来我家吃饭!”“得了!谁不知道你最抠门,过年请老丈人连头猪都不肯杀,先生还是来我家吧!我叫顺子去捉鱼!” 叶思睿呵呵笑着一一谢过, 这才加快步伐往家里走。 他们住在这村子边缘的一处房子里。房子不大,只有一进。厅堂也是书屋,孩子若来家里,可在这里念书。叶思睿和周毅一同住在正屋。厢房堆放一些杂物。虽说不大, 但是牢实坚固,是村民帮他们盖起来的。屋里没有下人,只住着他们两人。原本茶茗死活不愿离开,叶思睿却执意撕毁了他的卖身契,还给了他银子做本钱开茶楼,这小子跟在叶思睿身边一段时间,脑子也灵活了,眼看茶楼开得红红火火。 叶思睿脚步轻快地走向正门,门边还挂着两个红灯笼。“今日旷儿来信了没?”他推门进去,朝厨房走。 周毅正在忙活着,听到他的声音扭过头说:“没有,还是早先那封信,早就给你看过了。” 他们俩跑到乡郊野外快活了,叶旷仍然在书院念书,隔三差五寄信过来。王嬷嬷也被叶思睿留在叶旷身边。“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叶思睿凑头过来看,一看就叹气,“怎么又是面?” 周毅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便拿竹篾做的笊篱把热腾腾的面条捞了出来。 叶思睿嘴上不情愿,却还是乖乖地去拿碗筷,端面条。 没有下人独自生活对叶思睿来说是个严峻的考验。最初一段日子,他只能看着周毅生火做饭,洒扫庭除,自己凑上去帮忙都会添乱。但周毅从没抱怨过什么。叶思睿心中愧疚,便有意地去学,如今至少会挽起袖子刷碗了。 外面暗下来了,屋里就他们两人,周毅也只在桌上点起一盏小灯。叶思睿抓着筷子,慢吞吞地一筷一筷往嘴里送。周毅看着心疼,便说:“明日我就去市集再换点鸡蛋回来。” 他们住在此地受尽了村民的人情,又没什么营生,叶思睿便开了个私塾,为村里的孩子启蒙。他不收束脩,村民便时常送些咸肉、野菜、鸡蛋,还有油蜡、柴火之类的必需品。有的直接吃了用了,多余的周毅便去市集上换些东西。闲下来的时候,周毅就去医馆里给人打打下手。 他们本不缺银子,只是周毅不想一辈子靠着宫中带出的金银过活,叶思睿便随着他。 吃过饭,叶思睿把碗筷收拾好,等回到厅堂,周毅已经点上灯,乖乖坐在桌边温书了。叶思睿还记得他们从前的玩笑话,给村里的孩童启蒙时,顺便也给周毅开蒙,如今正在学《诗经》,正是叶思睿当年考科举时治的本经。 叶思睿走到桌边站定,周毅先把昨日学的诗背了一遍,又在纸上默写一遍,再将内容讲解一遍,十分通顺流畅。叶思睿十分满意。他早知道,周毅连那么厚的医书药方都能背下,学这个又有何难? 今日学的是《小戎》,叶思睿照例先把整首诗念了一遍,再逐词逐字给他解释。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小戎》是叶思睿颇为喜欢的一首,摇头晃脑地背起来,字字烂熟于心。讲解完之后,他又引经据典给周毅讲解:“圣人朱熹在《诗集传》里讲《小戎》‘赋也。西戎者,秦之臣子所与不共戴天之仇也。襄公上承天子之命,率其国人往而征之。故其从役者之家人,先夸车甲之盛如此,而后及其私情。盖以义兴师,则虽妇人,亦知勇于赴敌而无所怨矣。’” 他说完,周毅却罕见地摇头,“我觉得他说得不对。” 叶思睿一怔,问他:“为何?” 周毅慢慢地说:“妇人夸耀车马也好,兵器也好,然而的牵挂的征夫在外,生死未卜,岂能无所怨?” “这也罢了,你既不必考科举,也不必一味按照朱熹所解。只需心里明白,有所感悟就够了。”叶思睿干脆在他身边坐下。“依你看该何解?”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周毅端详着灯下叶思睿如玉的脸庞,讲这句诗念了一遍。手不知何时便攀上叶思睿的头顶,抽掉玉簪,取下发网。黑发流淌到桌上、腰间。 “你做什么?”叶思睿不满地问。却见周毅轻轻弹了弹那根岫玉簪,悠然笑道:“我知道什么叫乱我心曲了。” 叶思睿被他盯得莫名有些心虚,周毅又把那簪子递到唇下轻轻一吻。叶思睿的脸登时烧了起来。“你做什么?” 周毅依旧坦坦荡荡地说:“既然君子如玉,君子不让我亲,我亲亲玉总行吧?” 叶思睿脸涨的透红,又热又尴尬。殊不知他白皙的脸上染上绯红,竟比平日更要妖娆几分。“谁说不给你亲?”他昂起下巴故意学着周毅的语气。周毅费了好大的劲才按捺住身体的冲动,仅是贴身凑上前轻轻一吻。 叶思睿还在尽力挣脱:“你干什么……”周毅只得把他抱得更紧,将他的分辩拒绝都堵了回去。 好半天,周毅才松开他。叶思睿喘着气,脸上依旧带着残红,气鼓鼓地说:“好好给你讲诗经,你做什么呢!” “是你说了可以亲啊。”周毅一边逗弄他,一边捡起笔将刚刚那首诗从头抄写一遍。叶思睿还想骂他,看他已经一本正经地摆出好学生的模样,只好忍气吞声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教完几首诗,又布置了作业。叶思睿随手抚琴。这些风雅的玩意都是当年还在宫廷里,年少时,太子哥哥手把手教他的,只是出宫后就从未捡起。 他随手拨拉琴弦,弹起一支曲子,周毅便拿起他的笛子,与他和鸣。琴声激昂,周毅单手握住笛子,随着乐声打了一曲剑舞。身姿翩翩,轻盈有力,宛若蛟龙。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分卷阅读179 叶思睿一面抚琴,一面侧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一曲抚罢,他才抬起头笑道:“原来你竟知道这首曲子。” 周毅走过来痞痞地笑着,用笛子挑起他的下巴。“凤求凰怎么能让你独奏?” 第二天一大早,周毅就起来忙活着生火。叶思睿也穿好衣服过来给他帮忙,生火烧水。周毅闲了下来,就在院子里打了套拳给叶思睿看。 叶思睿偶尔瞟一眼,看他一套拳法打得虎虎生威,顺口问道:“怎么不练剑了?”这段日子,他见过周毅练拳法、练轻功,或者干脆扎马步练基本功,剑却很少碰。 周毅收手,走过来揭开锅准备下面条。“我本来就不大擅长用剑,那把剑是我师兄夏天舒的,既用了他的名字,便不敢辜负他的名号,只得日日晨起练剑,以求精进。如今既然我已恢复本名,就不必那么讲究了。” 叶思睿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有勾起往事,见他神色无异,才放心,转而嘟囔道:“今天你去市集上换些米来,别老下面了!” 周毅当然应下。 吃过早饭,叶思睿便要去私塾教书了,周毅照例送他出门。旭日东升,光芒万丈。叶思睿眯着眼说:“你回去吧!每日送也不嫌烦么?这才几步路!”说归说,他却知道周毅不会听的。打从京城回来,周毅就像是被吓怕了,只要无事就守在叶思睿身边,寸步不离。叶思睿偶尔念叨他,他也不听不解释。叶思睿也就习以为常了。只是前一日,他才刚刚被顺子嘲笑过。顺子看见周毅送他来,昂首挺胸说:“原来先生还要人送么?我从四岁跟我爹下地走惯了村里的路,要不明日我去接先生?” 叶思睿心里气急败坏,却客客气气谢绝了,顺便罚顺子把《师说》背下来。 没想到周毅立刻便停步了。叶思睿反而不适应,扭过头去看他。周毅像是在思索什么,慢悠悠地说:“我刚刚突然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叶思睿问。 周毅突然笑了一下。“没什么,走吧。” 叶思睿一头雾水地往私塾走,周毅便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遥遥看着他的背影。 前些日子学《国风》,学到《大车》,那是一首情诗,周毅总是不懂那首诗的最后一句: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叶思睿给他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即使活的时候不能同居一室,死后也要合葬一穴。假如你不相信我,你就看看太阳。周毅一直不明白,这和太阳有什么关系? 然而如今他突然就懂了。叶思睿往东面走,金灿灿的阳光从他头顶倾泻下来,染黄了他被风鼓起的白袍。 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了何事,太阳总会照常升起。 你若相信太阳会每日升起,就该相信我爱你。 分卷阅读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