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野苍原》 分卷阅读1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1 ================= 书名: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文案】 西平王长子李元昊建立大夏,戎马一生;次子李成遇少年遭贬,飘泊半生。兄弟恩怨,儿女情长,暮野苍原……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成遇、辞古香 ┃ 配角:李元昊、赛丽塔、桑兰 ┃ 其它: ================== ☆、故地 李成遇再次回到兴庆府,是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寒风呼呼地响,他坐在酒楼的窗子边,除了窗子随风拍打的声音,甚么也听不见。他叫了一壶热酒,想不到一杯下肚,竟是透心的冰凉。他把眼睛睁得老大,眨也不眨的盯着窗外雪白的街道。 这时却见雪地上奔来一匹马,虽不算什么名贵马种,脚力却是很快,一路奔来,雪上的蹄印仍未散去,凝神一看,竟足有半尺之深。那马上的是个女子,一身绒衣,灰色的毡帽大的遮住了眼睛,只瞧见双颊冻得通红。听那马儿一声长嘶,那女子已翻身下马,踏入酒家。 掌柜搓着手,显得十分高兴,笑纹也多出了几褶。“姑娘可来了!”几个伙计也凑了上来,杂七杂八的寒暄。那女子道:“酒在外面,快去搬罢!”言罢,便摘下帽子,寻张桌子坐了下来。掌柜见伙计将一坛一坛的酒搬了进来,凑上去一闻,香气扑鼻而来,连连竖起大拇指,笑道:“果然是好酒!”一旁的伙计也赞道:“姊姊好手艺!”掌柜又道:“姑娘到房里烤烤火罢!”那女子却摇手道:“不了!倒是现下有点饿呢,伯伯照旧为我准备些饭菜便是。”见掌柜吩咐下去,门外阵阵冷风吹来,缩了缩臂膀,才道:“我到楼上去!” 刚一踏上楼,便觉寒风嗖嗖,竟较楼下更甚。她伸耳细听,便回头朝楼下伙计叫道:“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连窗子也不关?”一面说着,一面便径直走去关上窗子,哪知窗子被风吹得转来转去,怎样也关不住了。那女子心下失落,暗骂道:“这见鬼的天气!”她一回头,才发觉身边竟坐着个客人,却见他目光发怔,脸颊冻得通红,一动不动,似是对自己站在面前毫无察觉。心下一骇,道:“别是冻傻了!”一脸推了他几下,才见他回过神来,她亦松了口气,笑道:“没事就好。”言罢,转身离去,边走边道:“客官若有心事,也莫冻坏了身子!” 李成遇望着那女子的背影,再望向窗外,竟有了丝熟悉的感觉,他忽然明白,那是故乡的感觉,怔怔地道:“原来我真的回来了……”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六年,一切足以变得陌生,但那份感觉还在,这就足够了。 李成遇起身,刚走一步,便见一女子从楼梯上来,她见到李成遇,不禁脱口而出:“二世子,真的是你!”李成遇心中亦是惊喜,正欲答话,便见那女子蹩眉低声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草原上的白雪已有数尺之深,凛冽的寒风仿佛随时都能将那小小的帐篷刮走。李成遇坐在帐子里,笑道:“好久不见了,桑兰。”那女子便唤作桑兰。 桑兰却显得十分紧张,压着嗓子道:“二世子,你怎能孤身一人回到兴庆府?你可知大世子下了格杀令,只要您一出现在兴庆府,便不可活着再离开。”李成遇道:“我岂能不知?只不过……”他说到此处,脸色便黯然下来。桑兰一愣,便已明了,道:“您定是为了西平王。”她轻声一叹,“王爷明日下葬,大世子必定一路护送,你怎可前去拜祭?”李成遇道:“我既然决定回来,便顾不得太多。为人亲子,却不可送父王最后一程,想来实在悔恨。”言罢凄然一笑,转而又道,“或许是我天真,当日父王命我永远不得出现在兴庆府,即便他已溘然长逝,未必会想见我这个儿子。”桑兰劝道:“我自然知道那件事乃大世子所陷害,岂知王爷不信,更累得二世子漂泊六年,有家难回……唉,桑兰心中着实为二世子不值。”李成遇却摇头道:“无论如何,他始终是我父王。做儿子的哪能责怪自己的父亲呢?”他顿了顿,又道:“你可知大世子因何杀我?”桑兰啐道:“哼,还不是怕您卷土重来?只好永绝后患。” 李成遇见桑兰义愤填膺的模样,不觉一笑,又道:“十五岁那年,三弟病重,有一日我去看他,正碰上王兄为三弟送药,他一见我,便推说身子不适,我知道王兄向来与三弟不和,此时正是拉不开颜面,但见他仍悉心送药,心下十分欢喜,以为我们三兄弟便可和好如初,便接过他的药给三弟送去,哪知那天夜里,三弟便夭折了,三弟寝宫的侍卫侍女,还有大夫,全都是证人。父王最疼三弟,他没能当场杀了我,已是万幸。”桑兰插话道:“虎毒尚不食子,王爷一时之气,也是因受大世子蒙蔽啊!”李成遇接着叹道:“可惜我母妃是汉人,又去世得早,我自母妃死后,连父王的面都未曾见过几次,我怎指望他信我却不信王兄呢?当时我也真傻,多说无益,还无端多了嫁祸兄弟的罪名。”桑兰也垂下头去,十分凄然。又听李成遇道:“那时我恨极了王兄,包括父王。离开的那日,王兄送我,我看到他那虚伪的样子,十分厌恶。我想他一定看到了我眼中的恨意,就好像我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杀意。没有谁比我更了解王兄了,他决不会留着一个随时将找他报复的人在世上。” 桑兰叹道:“既是如此,您又何必冒险?”李成遇笑道:“人生在世,本就是险中求生,畏首畏尾,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桑兰不语。李成遇又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么?”桑兰一笑,便道:“多谢二世子关心,这几年桑兰在草原上牧羊,没什么天灾,算是安乐。”李成遇道:“我向来没什么朋友,如今落魄至此,唯有你肯收留,他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桑兰连连摇头,拱手道:“二世子太折煞我了。当年若非二世子一饭之恩,并赠我几匹牛羊,桑兰哪有今日安身之地?”李成遇道:“无论谁欠谁的,都会过去。此番我送父王最后一程,便离开兴庆,恐怕后会无期了。”桑兰望着李成遇的背影,沉声道:“没甚么可留恋的了么?”李成遇怔了片刻,点头答道:“是,早就没甚么可留恋的了。” ☆、遇刺 适夜,李成遇与桑兰相谈甚晚。帐外寒风呼啸,二人意兴阑珊,便各自去睡了。然二人辗转反侧,不知不觉,东方已然泛白。 桑兰起身,却早已不见李成遇的身影。她心中一凛,登时便知他是故意甩开自己,此行一去,必是凶多吉少。桑兰在帐前踱来踱去,愁眉不展,不知如何是好。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2 却说李成遇已至兴庆府,他避过侍卫,混在百姓之中。这里的百姓大多受过李德明的恩惠,纷纷下跪默哀,更有掩面痛哭者。成片的大雪落在行人的衣襟上,融化不掉,只消抖抖身子,便顺着衣角滑下去,而这方又有白雪皑皑堆在帽上了。此刻当真有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之势。 李成遇终于再次见到了李元昊。李元昊身披白色貂裘,身姿挺拔,剑眉英目,面色憔悴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神采飞扬,仿佛仍是多年以前,那个能够为弟弟遮风挡雨的大哥。李成遇本以为自己会愤怒,会痛恨,甚至会不顾大局,冲上去与他大打出手,却不料竟没有一丝感觉。他自嘲的想:是麻木了么?连恨的勇气都被这六年的漂泊生活磨得干干净净了。片刻的思绪很快被打断,一身孝衣的李元昊背后,便是一棕红色棺木,在纷飞的大雪之中,散发着一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色彩,就如同父王仍双目炯炯地伫立于此,凝望着这一手打下的大好河山。犹记得父王有力的大手握着他的小手,射出第一支箭,越过草原,穿过苍空,那日竟是晴空万里。思绪如飞雪凌乱不堪,是否真的曾有那样的一幕,亦或是少年的梦境,他此刻却已记不起了。 李成遇默默地跟着人群移动,每一步都似千石沉重,漫天的飞雪湮没了冥纸,将天地映成一片凄惨的苍白。李元昊的身影仿佛模糊了,寒风吹得眼睛泛酸,他已经看不到眼前的世界。 “成遇,这海东青便赏赐于你。” “成遇,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二弟,是狼,快走!” 这蹉跎岁月,带走了父亲的疼爱,母亲的生命,甚至是那仅余的兄弟之情,而今,他还剩下甚么呢?天地一色,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雪渐停了,人渐散了。终于只留下他一个孤寂的身影。李成遇缓缓跪下,膝下是透骨的冰凉。 “父王,孩儿有些话想要跟您说。也许您还恨我,但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终于有这样一个机会,我可以告诉您这些话。三弟的事,跟我无关,我知道您不会相信,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说。其实这些年来,尽管我恨大哥陷害,恨您不明是非,但我心里还是很内疚,毕竟三弟是因我而死。这六年以来,我到过很多地方,经历过许多事,好像突然间重新认识了自己。我曾经以为永远也不会原谅您,但我发现真的很想陪在您的身边,就像母妃在的时候,那种家的感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其实我……”他听见雪融化的声音,看见雪地上黑色的阴影,他却淡淡的笑了,接着说道:“我真的很爱您。” 然后是阴冷的笑声:“哼,受死罢!” 该来的始终要来,躲也躲不掉。 剑影伴着飞雪,挑起数不尽的凄凉。他忽然觉得心在流血,不知是低估了李元昊,还是高估了自己,这一次,他真的招架不住了。 剑刺来的那一刻,他默默地想,他这一生最遗憾的事,大概就是死在大哥的手上。 却听天际传来一声嘶鸣,李成遇猛然睁开双眼,只见剑已落地,那黑衣杀手捂住右眼滚在地上,雪染成了红色。李成遇心中一骇,抬眼间一只苍鹰在空中一阵盘旋,便转身向北飞去,李成遇心下明了,随即跟去。 “撒木河!”一红衣女子喜声唤道。 李成遇一惊,面前的女子赫然便是桑兰,“这是你的鹰?” 桑兰点头应道,“是。它叫撒木河,我曾经与您提过。此事暂且不谈,二世子,您受了伤,还是进来上点药罢!”言罢,又望向撒木河,撒木河一阵鸣叫,仿佛在与她诉说着什么,桑兰低声叹道:“只怕那些人不会放过你,你暂且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待风波平息,再回来看我。”撒木河盘旋了一阵,才依依不舍地飞去。桑兰微微挥手,复唤道:“万事小心!”直到撒木河消失在渺远的天际。 桑兰简单地为李成遇处理了伤势后,天色已有些许暗了。 李成遇道:“我看得出,撒木河对你很重要。你我都该知道,李元昊瑕疵必报,他手下的暗卫更是狠辣异常,我担心撒木河将有一劫。”桑兰答道:“撒木河十分勇猛,多年来护我周全,便是李元昊亦奈何不得他。” “但是……”李成遇一叹,却说不出了。 “是的,他老了。”桑兰垂下眼帘,低声道,“他是我父亲留给我唯一的礼物。我父亲死后,他随我四处漂泊,这草原荒野猛兽最多,若非撒木河,我又岂能活到今日?更莫提与二世子结识一场了。这些年来,他勇猛矫健大不如前,我都看在眼里,只盼他自由自在的度过余生,莫再于我有甚么牵挂……”她望向远方,眼里透出一种莫可名状的深情,悠悠地说道:“撒木河,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转而又道,“二世子的恩德,桑兰从未敢忘。只可惜我一人之力有限,惟请撒木河相助,二世子不必在意。” 李成遇不禁黯然道:“当年的恩惠于我来说根本只是举手之劳,你又何必总是挂在心上?为我如此,大可不必。我实在是愧疚难当。” 桑兰却摇头道,“桑兰此举,绝非报恩如此简单。说句好笑的话,尽管与二世子相识多年,相处的日子却并不长久,但在桑兰心里,早已将二世子当做生死之交,此中情谊,想必您定有一番体会。试问又如何能置二世子生死于不顾呢?” 李成遇忽然明白了甚么叫做至交,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情意比亲情更值得信任。曾经的他亦预想不到会走到今天这种不再相信亲情的地步,那么他日又会否连这种情谊也失去呢?李成遇不禁一笑,原来自己也是这样卑鄙。猜疑、妒忌、仇恨本来就是人性的劣根,他又凭甚么自以为光明磊落的去指责他人的卑劣呢?未曾拥有时便渴望得到,得到了又怕失去,这不知不觉间,人的劣根便渐渐表现了出来。其实人的本性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有的人将丑恶展现了出来,有的人只是埋藏在心里,而这世上多数人则属于第二种。 ☆、遇狼 数月后,李成遇便辞别桑兰,独自离开兴庆。二人临别之际,虽相对无言,却早已心意相通,亦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却说李成遇上路之后,方知转眼之间,江山易主。李元昊继承王位,野心之大,较之西平王更甚,未至一月,便已收服数个小部落。 李成遇一路走来,听得万家之言,于今时今日的李元昊,当真是众说纷纭。他本来已心归平和,却因再见一位故人而思潮翻涌,忆起少年往事,竟忽感到心在隐隐作痛。 这人便是赛丽塔。 数载不见,他已非昨日少年,她亦不复豆蔻年华。此刻的赛丽塔身着红色嫁衣,虽说舟车劳顿,却仍是意气风发,脸上的笑容透着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3 说不出的甜蜜。她道:“成遇,自上次一别,已不知过了多少春秋。想不到今日有缘再见,我却险些认不出你了。” “是。”李成遇勉强挤出一抹微笑,道,“成遇已经长大了,公主却丝毫未变。”赛丽塔却脸色黯然道:“我不再是甚么公主了。” “此话怎讲?”李成遇奇道。赛丽塔道:“我们那赛已归顺西平王,此番前来,便是……”她说到此处,已涨红了脸,只是低眉含笑。李成遇心中已自明了,心中苦涩说不出话来。这时却听赛丽塔低声道:“实不相瞒,自我与元昊重遇,便不再想挑起战事,元昊答应娶我,我便劝说父亲归降于他。我不知这样是对是错,也许是我太自私了,但是我想我不会后悔。” “我明白。”李成遇道,“记得当年你,我,还有大哥一同在那赛的日子,真的好快乐。”赛丽塔点头轻笑,仿佛已陷入那段美好的回忆之中。她不知李成遇话未说完,“除了最后一晚”,这一句如苦藤缠绕着李成遇的心,他把它烂在了心里,没有人会知道,除了他自己,因为那一晚,埋葬了少年一颗萌动的心。 天圣元年,李德明带领元昊成遇于那赛不远的围场狩猎,当日并未声张,侍卫随从亦不足百人。当时李成遇刚满十三,尚自年幼,李元昊已十八有余,血气方刚,身材魁梧,比李成遇高出半头。李元昊精于骑射,几日下来,收获满载,甚得李德明欢心。而李成遇虽自幼练习骑射,奈何年幼,自是不可与李元昊同年而语,便请求元昊教他骑射的功夫。一日,二人专注于练习,竟不觉离开围场,待得想要找回路之时,突然狂风大作,须知漠北天气无常,此番天昏地暗,二人便迷了路,只好在原地等待父王派人来寻。 夜色渐浓,寒意欲盛。只听得急风呼啸,李成遇隐约在黑暗中辨出点点亮光,不由惊道:“大哥,你看!”李元昊远远望去,又俯耳细听,怔了片刻,忽道:“二弟,是狼!”李成遇虽从未见过狼,却也自知野狼凶猛,不由打了个寒颤。李元昊道:“莫怕,快走便是!” 岂知二人一动,野狼似乎有所察觉,径直向二人奔来。李元昊心道:这几日天气寒冷,野狼定是久未进食,只怕此番不敌,枉送了性命,实是不值。想到此处,望向幼弟,郑重道:“待会儿不管发生甚么事,你只管逃走,不要回头,大哥会保护你的。”李成遇摇头道:“我已经长大了,能够保护自己,大哥不要为我分心。”李元昊一笑,豪情高涨,道:“正是!” 李元昊早已嗅到危险气息,猛然回头,举起□□,对野狼当头一棒,野狼一声低吼,急扑而来。李元昊推开李成遇,只身对敌,野狼本就凶猛,几番打斗,李元昊方知这是一头老狼,它脚步迟缓,又因腹中饥饿,不时微微气喘。李元昊不由更添几分胆量,他直攻野狼四腿,乘着野狼倒地未起,拉起李成遇拔腿便逃,一口气奔出十里之远。李成遇此刻对大哥钦佩不已,未得放松之际,便见李元昊神情严肃,更甚方才。李元昊伏在地上,细听片刻,沉声道:“野狼报复心极重,我打伤那匹老狼,引起祸端连我自己尚不知有多大。据我估计,此番已惊动狼群,数目之多,实难揣测,只怕我们在劫难逃。”李成遇道:“那有甚么办法?”李元昊思索片刻,才道:“狼怕火,我们用火抵挡一阵,逃出这附近,只愿野狼寻不到我们。”言罢,李元昊便起身四处寻觅,好在这里虽地处偏僻,倒是不乏木柴。李成遇亦前去相助,不久,二人便生起了火,然而这时天色已经黑透了。火光甚旺,这寒夜似有了一点温暖。 李元昊道:“我看这尚能支持片刻,或许很快父王就会派人来寻。”李成遇点头,心中亦自安定下来,只觉气氛微冷,便道:“大哥认为成遇今日练习成效如何?”李元昊笑道:“自然是好。不过二弟依你这个年纪,骑射之术能至于如此境界,实属难得!”李成遇笑道;“皆为父兄之功……只是要想达到大哥的水平,不知要过多少年呢!”李元昊又道:“你年纪尚轻,尚有大好光阴,加上勤奋苦练,不出五年,必出一番成就,只怕到时大哥也自愧不如!” 二人相谈兴致正浓,却忽见李元昊面色一怔,遂俯身贴近草地细听,登感惊慌,道:“来的恐怕不是救兵,而是野狼。”李成遇蹙眉,道:“大哥……”李元昊似已洞察到他的心思,便厉声打断他的话,道:“你不必多说!今日要么一起逃出去,要么一起死在这儿,做大哥的绝不会丢下弟弟不管!”李成遇看到李元昊坚定的眼神,心下十分感动,有兄如此,死而无憾,一时间,充满信心,道:“大哥尚有大好前途,决不会命丧于此!我相信合我们二人之力,定可逃出生天。”二人相视一笑。李元昊却见李成遇身后不远处有几处光亮,黑夜中阴森森的极为骇人,他心下一颤,即刻叫道:“二弟,小心!”言罢,便顺手操起方才余下的柴棍,向恶狼扑去。 李成遇没有兵器,野狼有的还要比他高出半头,只能赤手空拳地以作抵抗。他暗暗发现野狼果真惧火,一旦靠近火源,野狼便停止攻击,缓步退后。李元昊暗暗得意,他乘着野狼专心对敌之际,慢慢将野狼引至火堆,顺势逃离,便即携李成遇飞奔而走。 二人跑了一阵儿,李成遇忽见李元昊肩上一片殷红,惊叫道:“大哥,你受伤了。”李元昊笑道:“区区小事,大惊小怪作甚?”李成遇却道:“可是……大哥这样不适宜奔波。”李元昊正待答,却听远远传来马蹄声,有人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那赛 李成遇喜道;“大哥,有救了。”李元昊却似有些许担忧,沉声道:“对方人马众多,不知是敌是友。”他沉吟片刻,便道:“然为今之计,唯有冒险一搏。”言罢,他望向李成遇,忽的全身一个抽搐,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伤口仍在蔓延,鲜血已染红了大片衣襟。李成遇又惊又怕,顾不得行踪暴露,慌忙叫道:“大哥,你怎样?”李元昊只是微闭着双眼,答不出话。 他这一叫,便惊动了前方的人马。只见为首的面露凶光,□□一挥,喝道:“大胆狂徒,深夜闯我那赛,速速报上名来!”李成遇心急如焚,再也没了顾虑,现身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李成遇,与家兄遭野狼围攻,逃亡至此,实无恶意。而家兄身受重伤,唯请您各位相助,只要家兄平安无事,在下听凭处置。”那为首的听罢,与部下耳语一番,便道:“我暂且饶你一命,此事须得由公主处置。” 二人被押往一处营帐,那为首的单膝跪地,高声道:“禀报公主,属下抓到两人在我军附近鬼鬼祟祟,请公主处置。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4 ”那帐里传来一声娇喝:“这等小事,你自行处置罢了。”为首的一愣,又道:“回公主,其中一人身负重伤,属下不知如何是好,请公主指点。”帐中沉默片刻,便道:“带他进来!” 李成遇刚迈进帐中,便被踢倒在地,随即被喝道:“还不拜见公主?”李成遇虽从未受过如此对待,但他自小性情温和,此刻又满心的担忧大哥,一时间并不恼怒,只是不言。他却听到那公主喝道:“阿鲁,我平时怎样对你说?怎生如此对待客人?”她虽然嘴里说是客人,语气却十分轻蔑,李成遇想,她随时会有杀了自己的可能。他转头望望浑身是血的李元昊,心中一痛,便下定决心,此时此地,不论如何,都得先保住大哥。他抬起头来,正欲求那公主相助,却见那公主神色焦急,正向这里走来。她一身红衣,颈上腰间挂满珍珠玉石,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地响,黑色的眼眸犹如一汪清泉,眉间一点朱砂,更显英气勃勃。李成遇微微呆了片刻,却见那公主怒道:“此人伤势如此严重,你们还不快请大夫医治,莫要耽搁了性命!” 安置好李元昊,众人才注意到李成遇,公主疑道:“你也是阿鲁抓来的?”李成遇答道:“是,受伤的正是家兄。”他顿了顿,又道:“在下与家兄狩猎时迷了路,又逢野狼袭击,家兄为护我周全,才身负重伤。我们兄弟二人无意间逃亡至此,绝无恶意,公主深明大义,救治家兄,在下感激不尽。”公主忙歉然道:“我那几个手下不知轻重,冒犯了二位,险些延误了令兄的伤势,还请小兄弟莫要见怪。”李成遇见公主一脸的诚挚,方知误会了公主,心下十分惭愧,低声道:“岂敢?”公主又道:“未请教二位高姓大名?”李成遇道:“在下李成遇,家兄元昊。”公主笑道:“我们那赛不过是这草原上一个小小部落,我也实在称不上什么公主,你们叫我赛丽塔便是。”李成遇本想拒绝,却见公主轻声一笑,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红色的背影和叮叮当当的铃铛响声,李成遇忽然感到心中微漾,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却说这日李元昊转醒,朦胧之间便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伫立在帐口,风轻轻吹起她的衣角,宛若天宫的仙人。她转过身来,喜道:“你醒啦!”李元昊只觉口中干涩,说不出话来。公主似乎心中明了:“我去叫你的兄弟来。”李元昊一呆,只觉她的声音清亮动听,犹如鸣柳翠莺,竟令人一时之间忘记了天地周遭。 李成遇随赛丽塔来到帐中,见到李元昊已然转醒,气色亦有少许恢复,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过几日的光景,却已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此刻二人心绪翻涌,李成遇每每想到大哥拼死相互,都心中感动,不能自禁。李元昊微微张开双唇,似是有话要说,赛丽塔递来一杯水,道:“你先喝杯水罢。”李成遇暗自羞愧:我真是大意!他接过杯子,道:“多谢公主。”便一面喂李元昊喝水,一面道:“大哥,便是这位公主救了我们。”李元昊喝过水后,方能哑着嗓子说出话来,他道:“多谢公主相救。”赛丽塔笑道:“不敢当,举手之劳而已,叫我赛丽塔罢。” 过了几日,三人便熟络起来。这些天赛丽塔每日都来探望李元昊,有时甚至遣退了仆人,亲自照料他,李元昊也愈发希望见到赛丽塔,不知不觉间,一种莫名的情愫在二人之间生出。随着李元昊伤势渐渐好转,二人也愈发亲密。这日清晨,李元昊感到一丝温暖的光亮,他睁开双眼,看到几缕阳光从门缝里钻进来,他禁不住一笑,自那日遇到狼群后,天气便一直阴晴不定,这日终于见到了阳光,登感神清气爽,他拉开帐帘,沐浴着温暖的日光,一时间仿佛洗净了所有的病痛,只想骑着骏马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奔腾。 在这美丽的日光里,她看到一位美丽的姑娘正向自己走来,阳光洒在她乌黑的头发上,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李元昊的心忽然跳动起来,促使他快步奔向那阳光下的姑娘。李元昊止住脚步,默默的凝望着她,几日以来,她悉心的照顾一一浮现在眼前,他记得她温柔的笑容,正如现在一般温柔的笑着,望着他,他想呼唤她美丽的的名字:赛丽塔。然而到了嘴边,只能是冰冷的两个字:“公主。” “你,你的伤好些了么?”赛丽塔问道。李元昊答道:“是,好多了,全凭公主的照料。”赛丽塔低眉一笑,又道:“今天总算是出了太阳。”李元昊道:“是啊,人也精神了不少。”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一直想好好谢公主一番,若非公主多日的照顾,元昊又如何见到今日如此美丽的太阳?”赛丽塔笑道:“你别总把谢字挂在嘴上,这些不过是小事,难道我要见死不救?”她转过头去,望向那温暖的太阳,她不知道,她已被太阳金色的光辉笼罩,那么美丽,那么圣洁。在李元昊的心中忽然有一个念头,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止,在这阳光普照的大地上,让他永远凝望着他美丽的公主。他禁不住低声唤道:“赛丽塔。” 赛丽塔转过身来,她垂下头去,甜蜜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开,她道:“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离别 眼前是辽阔的草原,转眼春天就要到了,春日的太阳融化了冰雪,融化的雪水上生长着片片的新绿,骏马在愉悦的奔腾,牛羊在悠闲的散步,正如他们此刻年轻的心,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上自由的奔腾,跳跃。 赛丽塔道:“方圆十里,这儿是最高的地方。”李元昊道:“我已活过了十八年,却不知道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是如此美丽,令人着迷。”赛丽塔笑道:“站得高,自会看得远。”“是。”李元昊道,“所以心也就远了。我是第一次感到这春日勃勃的生机,忽然觉得自己真正的活过。谢谢你。”赛丽塔微微一笑,又道:“我知道你不是平常人家……我,我可以知道你的来历么?”李元昊一怔,随即叹道:“我原知瞒不住你。其实我不讲,你也该猜到了。”赛丽塔摇头道:“我不愿猜,我希望听你亲口说。”她见李元昊不言,忙垂下头来,低声道,“是我过分了。你不愿讲,就不讲罢。”李元昊忙道:“不是……以后告诉你,好么?”“嗯。”赛丽塔点点头,“我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李元昊点头答应,他见赛丽塔神色黯淡,便又道:“我现在不能亲口告诉你我的身份,委实有我的苦衷,不过,请你相信我,我对你并没有任何的恶意。”赛丽塔道:“我明白,是我多此一问。我愿意相信你,尽管我对你一无所知。”李元昊忽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在漫长而孤独的十多年中,他第一次感到眼前的一切是如此广阔,如此明朗。 片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5 刻的宁静过后,李元昊心中又泛起波澜,尽管相聚的时刻如此甜蜜,然而方才的对话更令他想起了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再多逗留一刻,形势变化愈快,他一直极力在父王面前表现自己,争取自己的一席之地,立下不少战功,为将来的前途垫下坚固的基石。然而当前李德明对三弟成嵬疼爱有加,虽说父王一向对自己亦是十分看重,但是却绝不能允许任何威胁存在。李元昊思前想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尽早离开。他望向赛丽塔,道:“我想是时候离开了。”赛丽塔听他说的淡然,却已是下了决心的,她虽心中凄楚,却仍笑道:“男儿志在四方,你也该离开了,什么时候?”李元昊思索片刻,便道:“我去同成遇商量一下,应该是后天起程。”他凝视着一望无垠的草原,不由叹道,“领略到如此美景,心中亦受到不少启发,真是不枉此行!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些时日,还应多谢你的照料。”赛丽塔微微一笑,道:“我早知你是胸怀大志之人,若我生为男儿,真想同你携手并肩,共闯出一片天地!”李元昊却道:“你虽非男儿,却胜似男儿,初次见到你。便知你这公主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赛丽塔奇道:“初次见到我?”李元昊笑道:“当时我虽重伤,昏昏沉沉,却依稀见得你的模样,英姿飒爽,叫人难忘。”赛丽塔忽的颊上一红,但她毕竟生性豪迈,不拘小节,随即便恢复自然,笑道:“你这般赞我,我真是高兴!”言罢,更是原地转了一个圈,红色的衣裙随风起舞,在青色的山巅绽成一朵靓丽的鲜花。李元昊见她这般女儿情态,不禁哈哈大笑,一时间,离别之忧亦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喜悦却未能维持多久,赛丽塔忽道:“临行之前,我们还能再见么?”她语气平淡无丝毫波澜,心中却十分酸楚,极为不舍。李元昊亦是如此,然而他心知不能迷失在这短暂的欢乐中,只得决心离去,他看到赛丽塔黯然的眉眼,心中不禁生起淡淡的怜惜,他道:“当然,明天晚上,我去找你。”赛丽塔不再言语,她静静的转身离去,李元昊目送那抹红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仿佛那些美好的回忆也正在从心底一点一点的抽离,伴着丝丝无可躲避的疼痛。 却说这日李成遇一早便未见到李元昊,心中十分焦急。他远远地望见了失魂落魄的赛丽塔,便忙迎上前去,问道:“公主,见到我大哥了么?”赛丽塔一怔,方回过神来,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哦,他就快回来了。”言罢,便绕过李成遇向自己的营帐走去。李成遇早已注意到她失落的情绪,忍不住唤住她,道:“公主!”赛丽塔回过头来,道:“甚么事?”李成遇本想询问原因,并安慰几句,哪知一见到她清澈而略带哀伤的眼眸,便禁不住语塞,低声道:“不,没甚么。”他心乱如麻,待抬起头时,已不见佳人踪影,一种莫名的悲凉之感涌上心头。 翌日,李元昊便告知李成遇要离去的消息,见弟弟似有不舍,便劝道:“咱们呆了这么久,父王也一定在寻找我们,我们并非无牵无挂,又如何能够不顾一切,任凭自己的意愿做事呢?”李成遇点头道:“大哥说的是,那么我们明早起程罢。”李元昊虽说已劝服弟弟,自己却一整日心绪不宁,直到晚上,才道:“我去辞别公主。”李成遇忙道:“我随大哥同去。”李元昊却道:“不必了,我代你向公主告别,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些睡罢!”语罢,便匆忙踏出帐子。李成遇听大哥言辞坚决,只得独自留下,然而脑海中却不住的浮现公主的音容笑貌,心中愈是不舍,如何也无法安定下来。他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只有几点星光闪烁,他心中一动,说什么都得同公主亲自道别,便忙起身往公主的帐子走去。 然而此刻的赛丽塔却是满眼惆怅,昏黄的灯光将她同李元昊二人隔开,朦胧间,顿感二人的距离愈来愈远。赛丽塔掩住丝丝忧伤,分别为自己和李元昊倒上了酒,举起酒杯,笑道:“你我此行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来吧,同饮这最后一杯酒,记住今晚,记住这些快乐的时刻!”言罢,一饮而尽。李元昊喝下这杯酒,双眼迷离间望见赛丽塔双颊绯红,禁不住道:“赛丽塔,你可愿等我?”赛丽塔惊道:“等你?”李元昊点头道:“是。我不敢保证要你等我多久,但我一定会回来……回来找你,娶你为妻。”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定,赛丽塔心中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她早已明白自己已深深地爱上了眼前的男子,不知从何时起,已无法自拔,她颤声道:“我会等你,不管多久,都等着你。”李元昊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低喃道:“谢谢你,我一定回来。”赛丽塔又轻声道:“我明天不送你了,我不愿看见你离开的样子。”李元昊微微点头,他静静地凝望着赛丽塔,忽然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再无留恋地转身离去。赛丽塔别过头去,一滴清泪划过脸颊。 帐外,李成遇望着李元昊飞奔而去的身影,不禁一阵凄然。夜风吹过,不知是甚么沾湿了双眼,他知道,他已遗失了少年时代的一种无可替代的美好。 ☆、结识 多年以后,当李成遇再次看到赛丽塔明媚的笑容,与以往不同的是,心中的苦痛已逐渐消逝,只留下回忆的淡淡感伤仍未散去。往事随风,无可挽留。 “恭喜你了。”李成遇道。赛丽塔点头致谢,她见李成遇孤身一人,浑身散发出漂泊沧桑之感,不禁奇道:“你一个人要到哪儿去?”李成遇本来胸中激愤,想要一吐为快,然而看到赛丽塔春光满面,心有不忍,只道:“不知道,去想去的地方罢。”赛丽塔又道:“你,是否许久都没有同你大哥在一起了?怎么一人漂泊?出甚么事了?”李成遇不禁苦笑,摇头道:“不,这没甚么,我只是闲来无事,想一个人四处旅行。”赛丽塔见他无心答话,只得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亦不再询问了。 翌日,二人便再次别过,各自上路了。 李成遇只感天大地大,却无处可去,眼前一片空旷,而无法确定方向。正如他此刻的心境,同样的迷茫,同样的空落。他不知走过多少路,却如同踏入了迷宫,仿佛每一次都会回到原地。然而他并不气恼,只是任由岁月流逝,天地翻新,以此排遣心中的苦闷。 天气晴朗了并无几日,便又飘起了小雪。凛冽的寒风又将他的思绪带到上回在兴庆府为父王送行的时日,想来亦是数月有余,这冬天真是漫长。李成遇走了将近两日,才见到一个酒家,里面空落落的,仅有稀稀疏疏的几个客人。他刚迈入门槛,便听里面的伙计叫道:“今儿个不做生意,快走罢!”李成遇奇道:“为甚么?”那小伙计头也不抬,只是不耐烦地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6 絮叨:“大爷,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避难所,您要是有钱就请进,没钱就到别处歇着罢!”李成遇听罢,只感好笑,掏出一袋碎银放在桌上,道:“我还要住上一宿。”那伙计眼前一亮,忙点头哈腰地请他坐下,其他的几个小伙计也一下子围了过来,纷纷端茶倒水,其中一人道:“大爷您别见怪,咱们这一带闹饥荒,这一段时候天灾人祸甚么的接连不断,到处都是挨饿受穷,光是这些天就来了不少骗吃骗喝的主儿。”另一人附和道:“是啊,瞧,她就是了。” 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姑娘坐在楼梯角旁,脚边放着一个水桶,一块抹布丢在地上,双手搁进袖筒里取暖,头歪在墙上,睡得似乎十分甜美。她扎着两条辫子,并无其他头饰,两颊通红,尽管是熟睡,亦可看出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少女。其中一个伙计前去喝道:“叫你干活,可不是睡觉!”那少女被他一喝,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好梦被扰,自然气愤,只听她骂道:“干甚么干?我都在这儿干了两天啦!你们打算甚么时候放我走?”这时,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人从里屋走出来,道:“你吃了我那么多东西不给钱,没把你报官就不错了,还想跟我讨价还价!”伙计们忙拥过去,道:“掌柜的,你瞧她一干活就睡觉!”那掌柜的笑道:“你要是再睡,就别想走了!”那少女气道:“我早已经说过,我的钱袋被贼人偷去了。还不都是你们,往你们店里一坐,连我的马都不见了!”掌柜的道:“白吃白喝何须拐弯抹角?可是你自愿干活还钱的!怎么,想抵赖么?”少女怒道:“你们根本是骗人!生意差成这样,有甚么活儿可干?这么点儿地方,擦来擦去,不知道是为了甚么?” 那方仍在争论不休,李成遇已被小二请到了客房,不知过了多久,吵闹声才渐渐平息。李成遇心知李元昊初登王位,已开始巩固政权,为建国称帝积极准备,频繁的战争已使原本贫苦的地区更加凄惨,民不聊生。一路走来眼见世态荒芜。加上今日所见所闻,使他的心情更加沉重。夜幕降临,寒风拍打着窗子,隐约中似乎听见阵阵狼嚎,扰得他彻夜未眠。 一夜飞雪,到了将近黎明的时候,方才逐渐停了下来。清晨的冷风仍是激烈,寒意尚未散去,空气却十分新鲜。李成遇走下楼去,却见昨日的少女仍蜷缩在楼梯角里,尽管四窗紧闭,仍挡不住寒风阵阵,那少女眉头轻皱,梦中亦似是十分难受。掌柜的走出门来,见李成遇已收拾好了行装,便即笑道:“客官,您这就走啦?”李成遇点头答道:“是。趁着雪停,赶紧上路。”二人谈话间,那少女已然转醒,她见掌柜的站着,便头也不抬,提起水桶,道:“我这就去干活。”李成遇心中一软,道:“掌柜的,那姑娘欠你多少钱,我替她赔给你。”那少女听到这话,忙转过身来,呆呆地望着李成遇。掌柜的忙笑道:“不多不少,半两银子是了。”李成遇付过钱后,笑道:“那姑娘可以走了罢?”掌柜的点头道:“当然!”转头向那少女道,“你走罢!以后莫要做这些事了!”那少女怒瞪了掌柜一眼,扔下水桶,忙追着李成遇跑了出去。 只听那少女叫道:“哎!公子,等等我!”李成遇去牵了马,边走边道:“不必跟着我,你还是快些回家去罢!”那少女却道:“恩公,你这么帮我,我还没谢谢你呢!”李成遇停下脚步,回头道:“不必谢了,你也是因丢了钱袋才落得受人欺凌,以后要多加小心。” 少女不禁一笑,道:“只有你肯信我!还是多谢你了。”李成遇又道:“我看你晚上睡在楼梯上,一定很冷,还是去看看大夫罢!”那少女听罢,心下一阵感动,暗道:想不到与这人初次见面,他便对我如此关怀,这世道,竟还有这般好人存在。她道:“你真是好人!不过不怕,我向来是冻惯了的,冻不出甚么毛病来!”李成遇笑道:“希望如此罢。”那少女忽而凝视着李成遇,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李成遇听她这话,心下亦生出熟悉之感,但很快散去,他微微点头,笑道:“或许是罢!不过我向来记性不大好。”那少女亦是一笑,道:“不说这个了……我叫辞古香,恩公你呢?”李成遇道:“莫叫甚么恩公,我受不起。我叫李成遇,叫我成遇就是了。”辞古香笑道:“好罢,成遇兄。” 李成遇道:“你在那酒家耽搁了那么久,还是早些回家去罢,免得家人担心。”辞古香叹道:“我现下身无分文,连马儿都给人偷了去,这冰天雪地的,回家不知得走多久。”李成遇道:“我将我的马送给你,它虽不是甚么好马,不过脚力还算不错,定能助你回家。”辞古香忙推辞道:“这怎么行?这年头,哪家不辛苦,我岂能收你如此大礼?”李成遇笑道:“我一个人四处漂泊,亦无处可去,要这马也无用,何不赠与你尽其所用呢?”辞古香道:“原来你是孤身漂泊……如若不嫌弃的话,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到我们村子去,我也好招待你一番,报答你的恩情。”李成遇独自漂泊了六年,从未有人盛情相邀,心中不禁一阵温暖袭来。辞古香见他面色迟疑,忙道:“您请不要推辞了,说真的,要不是你,我不知道要在那地方做多久的苦力呢!”李成遇笑道:“报恩就不必了,不过这年头能有个人结伴同行,亦是件不容易的事。”辞古香喜道:“是,大恩不言谢。难得的是我们能相识一场!”李成遇望见辞古香开心的模样,竟有了一种久违的感动,亦忍不住笑了,是从心底的,真正的笑。 ☆、村庄 辞古香是一个阳光一般的女子,宛如初升的太阳,即使在寒风刺骨的冬日,也能感受到她带来的春天般的温暖。仿佛她的欢笑能够融化严冬的冰雪,亦融化了李成遇心头多年熔铸的坚冰。 二人结伴走了几天几夜的路,终于到达了一个僻静的村庄。辞古香道:“瞧,就要到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带领李成遇走进了村子。村子很小,却十分喧闹,外面能见到的大多都是妇女和孩子,妇女在劳动,小一点儿的孩子在玩耍,大一点儿的在帮着母亲干活,偶尔见到几位老人,也都在精心喂养着牛羊。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忽然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大声喊着:“姐姐回来啦!”辞古香蹲下身子,抚摸着孩子的头发,笑道:“阿野,又长高了!”叫阿野的小男孩说道:“姐姐叫我看护的牛羊,现在长得比我都高了!”辞古香笑道:“真的么?谢谢你了。”这是一位年长的妇女走来,笑道:“这孩子整天念叨着你呢!怎么这趟去了这么久?”辞古香答道:“别提了,总之难说得清。对了,顺妈,他是我的朋友,路上还帮了我的大忙,我想请他在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7 这儿住一阵子。”辞古香望着李成遇,又道:“她是顺妈,就是阿野的娘亲。”李成遇道:“您好,在下李成遇,恐怕要打扰了。”顺妈笑道:“怎么会呢?我们这小地方多难得才来一位客人呢!”她又对辞古香说道,“你的帐篷地方小,不如让你的朋友住到我们阿顺那儿去罢,正巧离你那儿近。”辞古香思索片刻,对李成遇道:“你说怎样?”李成遇道:“照你安排罢。”辞古香笑着对顺妈说道:“那就多谢您了。” 辞古香带李成遇进了一处帐篷,这里面四方宽敞,十分整洁。李成遇问道:“听你们刚才讲这儿是阿顺住的地方,怎么不见他呢?”辞古香一怔,不禁苦笑,低声道:“他已经不在了。”李成遇心下一惊,又道:“不在?”辞古香面色一沉,点头答道:“是,他死了。”李成遇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他想起顺妈慈祥的笑容,那竟是一位已承受过丧子之痛的母亲,他环顾四周,仍是弥漫着一种少年人的气息。辞古香又道:“两年前,阿顺被征召入伍,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一个小兵送来了他的遗物……其实,这都是常事,我们这穷地方,男人们都得去打仗,没几个能回来的,你见到的那几个有命回来的大爷,都是残了的。不过现下这江山换了主人,新王爷似乎更喜欢打仗,恐怕我们好日子也没多久了。”李成遇不语,心中却是思绪翻涌。辞古香轻声一叹,道:“瞧我,尽说些不开心的话。”她转过身来,面向李成遇,笑道:“奔波这么久,你也累了罢。不如先歇息,晚上一块儿吃饭。”李成遇点头笑道:“好,谢谢你。” 傍晚,辞古香便邀李成遇和邻居们一起吃饭,将李成遇介绍给村子里的人们认识,一餐过后,大家亦都熟络了。待送走了邻家的村妇和孩子们,李成遇亦准备告辞,却听辞古香道:“哎,成遇兄,请先留步。”言罢,便见她走到床榻后的柜子前,拿出一坛酒来,道:“这酒贮存了好久了,请你喝。”李成遇不禁笑道:“怎么方才不拿出来呢?”辞古香道:“你也看到她们都是妇孺,怎禁得起我这烈酒?”她屈身坐下,一面倒酒,一面笑道:“我可不是小气,你别小看我的酒,就连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也受不得几杯的!”李成遇笑道:“是这样?我可不敢喝了。”辞古香道:“这酒虽然烈,却也香得很,少喝一点,不会伤身的。”说着,便将酒递给了李成遇。李成遇也不推辞,随即便喝下一口,辞古香忙道:“怎样?”李成遇未答,过了片刻,又喝下一口,才道:“真是好酒!”辞古香喜道:“你也这么说,真是太好了!”李成遇问道:“你怎么不喝?”辞古香道:“我们酿酒的用不着亲自品尝,只须得闻一闻便是了。我叫你替我试酒,你别怪我。”李成遇笑道:“怎么会?这么好的酒,倒是教我占了便宜。”辞古香一笑,复叹道:“入春的时候,又得赶去兴庆了。”李成遇疑道:“去做甚么?”辞古香道:“其实我是卖酒为生,每年都得出去送酒,从这儿到兴庆,有四五家酒馆等着呢!”李成遇道:“既然如此,干甚么住得这么远呢?”辞古香愣了片刻,方道:“我想在这儿等我爹。我记得小时候,我爹带着我四处流浪,靠酿酒为生。有一年打仗,我和我爹失散了,就是在这儿,那天天很冷,我很累,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后便找不到我爹了。”李成遇望着她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哀伤,她道:“后来我流离辗转,终于遇上了贵人,那人是个宋人。但这又怎样呢?起码从那以后,我不再挨饿,不再受冻,还有钱回到这儿安置下来,能安心的等我爹。虽然我可能是空等一辈子,但只要我守在这儿,到死也没甚么遗憾的了。” 朦胧的月光笼罩着大地,凄迷的夜色令人沉醉。李成遇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这一刻,他不再怀念,不再仇恨,不再孤独,似乎所有的感情都被这夜色湮没,他将在一片苍茫天地间寻找新的开始。 李成遇真正懂得了甚么叫做生活,日月为证,牛羊为伴,用一双手去支撑,去坚持,从而领略到生命的意义。一日归来,暮色四合,却隐约听见了幽幽的呜咽声,愈来愈近。借着微弱的星光,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唤道:“辞古香。”辞古香停下脚步,道:“方才来了官兵,又抓人去打仗了。最小的才十六岁,他娘亲哭得正伤心呢。” 冰冷的夜,万籁俱寂,唯有母亲的低泣断断续续,不曾停歇,宛若乱麻,死死地纠缠着听者的心。李成遇的脑海中一一浮现起李元昊曾经的影像,少年英才,见识非凡,深受器重,雄心壮志……然而自己算得了甚么?他没本事争,也从来没想过争,总是感叹着自己的不幸,何曾想过这世上诸多的生离死别,人间惨剧呢?此时此刻,他又能做些甚么?他会死,但决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死在战场上,亦不再会有亲人为他难过,他从来都没有这个机会。 挨过了漫长的冬天,李成遇亦感到到了分别的时候,虽有不舍,但以他的处境,又岂能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呢?辞古香却道:“过几日我要去送酒了,不如我们一同起程,我也好送送你。”李成遇道:“这样也好,不过我是不能到兴庆去的。”辞古香问道:“为甚么?”李成遇心中泛起淡淡的感伤,嘲讽着自己的怯懦,笑道:“一些江湖恩怨罢了。”辞古香看到他虽然轻描淡写,但依然感受得到他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沉痛,道:“既然过去了,便莫再提起罢。能帮我装酒么?”李成遇笑答道:“嗯。” ☆、鹰祭 雪后的晴空为无边无际的原野添上了一层神秘而美丽的颜色,万物复苏。忽而从远方传来一声鸣叫,瞬间穿透了茫茫苍穹,直入云霄,一只苍鹰在这广阔无垠的大地上空盘旋而过。 李成遇的眼前浮现出撒木河的影子,不由在心中叹道:不知桑兰此刻怎样。 然而桑兰正身处危险之中。她轻蔑地斜望着身后正在窃窃私语地几个人,隐约听见那些人道:“我以前见过她,这女人是二世子的人,一定知道二世子的下落……”桑兰暗暗加快了步子,这几人已经跟踪她一些时日,她却从不点破,岂知今日他们似乎失去了耐心,开始了正面宣战。 “我们的目标不是你,只要你交出二世子,我们决不会与你为难。” 桑兰不禁笑道:“真是笑话!我叫你们交出主子,你们肯不肯呐?” 对方总共四个人,均是桑兰高出半头的男人,看得出是经过训练的杀手,也就是李元昊精心培养的暗卫,其中一个只有一只眼睛,那眼睛如一池黑墨,阴森森的极为骇人。桑兰平日里虽自持武功高强,此刻却心知自己占尽下风,硬拼必然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8 不敌,唯有智取而已,然而几次试图逃走都未能成功。桑兰取下腰上的鞭子作为兵器,而对方则四面夹击,且各有兵器,有的用刀,有的用剑,用起来十分精妙。桑兰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全心贯注地思考对敌之策,决心死战到底,全然未觉臂上已鲜血淋淋。 忽而传来一声鸣叫,桑兰心下一惊——是撒木河!只见一个黑影闪过,她已被逐出战圈之外,眼前正是正在奋力搏斗的撒木河。它雄健有力的翅膀扇动着,不时发出刺耳的嘶叫,虽然它已年迈,饶是四个男人对付它亦十分吃力。突然其中的独眼人喝道:“就是这家伙啄瞎了我的眼睛!”他瞬间爆发了全部的力量,剩余的那只充满仇恨的眼睛,仿佛要将整个天地吞噬。撒木河见状,便不再恋战,朝桑兰飞去。 忽然间,只听得桑兰一声惊叫:“撒木河,小心呐!”那呼喊声未落,一个巨大的身躯已然跌落在地,它被利箭穿过的双翅微微颤动。此刻桑兰正与撒木河四目相对,撒木河历尽沧桑的眼眸正默默地注视着它守护一生的主人,它看到主人的眼里正在闪烁的泪花,听到主人的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然而它却甚么都不能做了,它不能发出穿过云际的鸣叫,不能挥动着翅膀保护当年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所幸那个小姑娘已经长大,可以保护自己,它也终于要去追随老主人了。撒木河拼尽了最后的力量,再次展开翅膀,跌跌撞撞地离去,即使死,也得死在天空。 桑兰已顾不得身后那魔鬼一般得意的笑声,顾不得汩汩鲜血涌出的手臂,她拼命地迈着早已麻木的双腿,奔向她唯一的亲人,但是,她的亲人就要死了!她感到生命正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在她的心底划出一道滴血的光芒。仿佛是与世隔绝,一片漆黑的世界,暗无天日,她追寻的影子渐渐模糊,终于一声巨响——它死在了天空,却仍要长眠于黄土。 撒木河,为甚么回来?为甚么回来? 泪水宣泄不了死一般的绝望。 桑兰亲手埋葬了撒木河,她揩去了眼泪,笑着说道:“撒木河,我又见到你曾经的模样,是那么叫人难忘。” 星眸未放瞥秋毫,频掣金铃试雪毛。 会使老拳供口腹,莫辞亲手啖腥臊。 穿云自怪身如电,煞兔谁知吻胜刀。 可惜忍饥寒日暮,向人鵮断碧丝绦。 桑兰取出了尘封多年的宝剑,一遍一遍地精心擦拭。她掀开帘帐,令月光照进帐中,以便她看得清手中的宝剑。她静静地坐下,开始打磨这把苍老的剑,尽管它已沉睡多年,仍掩不住天生的铮铮铁骨——三天三夜,直至它重现昔日的光彩。 桑兰便携着这把宝剑一脚迈进了地狱之门。她冷眼望着一众小卒,径直大步前行。“哎——你是甚么人?”终于有一人喝道,这人一袭黑衣,从衣着打扮来看,正是李元昊的暗卫。桑兰不语,仍是前行。那人拔剑正欲出手,桑兰的剑已至颈间,她望着那人惨白的脸色,不禁冷笑,收剑道:“我不喜欢杀不相干的人。”语罢,便继续前行。进入内院,只见四周围满了暗卫,桑兰心知,这些人的武艺要高出方才的那人许多,她却不动声色地一一辨识过四周的暗卫,最终摇头道:“不是你们。”她目无旁人地继续走着,四面已做好随时开展的准备,蓦地,她目色一凛,笑道:“就是你了!” 她望见的正是当日放箭射杀撒木河的独眼人。那人忽然哈哈大笑,道:“大张旗鼓的杀进来,原来是为了我这个小角色!”桑兰问道:“你叫甚么名字?”独眼人不解,道:“问这些作甚?”桑兰笑道:“你死了之后,我也好为你立个碑。”独眼人更是狂笑,厉声道:“还是我为你立碑罢!”此时四方的暗卫已蓄势待发,桑兰望望四周,道:“今日我不杀第二人——若不愿伤及无辜,便与我单打独斗罢!”独眼人一阵冷笑,随即喝退了旁人,高声道:“好罢,自寻死路,休得怪我无情!”言罢,便举剑刺来。桑兰起身迎敌。独眼人上回与桑兰交手,是与三个同伴一起,虽然当时桑兰不敌,但他亦知桑兰功力深浅,不容小觑。今日桑兰手上多了一把宝剑,杀气重重,况且她只攻不守,似乎有豁出命来的架势,独眼人不由心下一骇。突然,只见桑兰怒目圆睁,双目似要冒出火来,飞身上前,白色的衣裙随风起舞,仿佛在进行着一场华丽的祭奠。刹那间,剑已直入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桑兰的一袭白衣。她默默含笑,低声道:“你不该杀了撒木河,它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 桑兰微闭起双眼,只感到方才的打斗已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她已无力反抗,惟愿这无尽的黑暗结束了她的生命,她决不愿再次面临那无休止的孤独。 微冷的清风吹起她的发丝,温和的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桑兰不知已在这阴暗的牢房里度过了多少个日夜。这个凄冷的夜晚,她见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甚么也看不清,只有他黑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散发着清冷的光。他向狱卒喝道:“开门!”门开了,桑兰被他一把抓起,她瘦弱的身躯在他的手中如同被□□的玩偶,疼痛的滋味令桑兰感到她仍然活着。耳边发出玩味的笑声:“就是你杀了蒙吉那家伙?看不出你还真有本事!”桑兰听得出,那独眼人便叫做蒙吉。那人接着道:“不过你就要死了……主人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你?”无视桑兰的沉默,那人似乎仍未停止他的戏谑。但不知为何,桑兰忽然从他的笑声中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 ☆、夜谈 春季的夜风依然伴着散不尽的寒意,吹得微闭的窗子吱呀作响。 桑兰双手被缚,跌倒在冰冷的地上。身旁的黑衣人跪下回禀道:“主人,人已带到。”桑兰微微抬头,方见这人口中的主人正缓步走来,来人衣着华贵,粗眉炯目,身材高大,正值壮年,正是当今西平王李元昊。桑兰此日见到的李元昊与数年前遥远一瞥的少年已大不相同,浑身散发着一种摄人的气魄,桑兰突然间明白了为甚么登上高位的是眼前人了。 李元昊喝退了身后的婢女,屋内便剩下五人,除了他与桑兰,和方才带桑兰来的黑衣人外,还有两人,同是黑衣打扮,这三人便是李元昊手下最得力的暗卫,加上死去的蒙吉,曾是李元昊身边的四大高手。这三人分别叫作黑掣,仇介,穆亥,其中以黑掣武功最高,为人也最为单纯。这三人跟随李元昊已有多年,与府中的侍卫不同,暗卫均做些为了帮助李元昊完成大业的见不得光的勾当,行踪飘忽,却凭李元昊随时通传。平日四人均是面和心不和,此时三人共聚,亦是蒙吉之死的缘故。 桑兰默默的等待着这来自地狱的审判。 李元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9 昊打量了桑兰一番,禁不住笑道:“蒙吉死得真是冤枉!”桑兰听见这刺耳的笑声,不禁心下一寒,只觉世态炎凉,所谓主仆兄弟一场,亦只能义尽于此。李元昊又道:“蒙吉死在你的手里,是他技不如人,任谁也无话可说。不过他好歹是我的人,你总该给我个交代。”黑掣首先上前道:“主人,杀了她罢!”穆亥亦道:“这疯婆子杀了蒙吉,死一百次都不过分!”李元昊笑道:“怎么,穆亥,你不是最恨蒙吉的么?”穆亥垂下头来,回道:“属下与蒙吉结怨,不过是因为那家伙狂妄自大又好抢功,但我们毕竟共事多年,有甚么恩怨说起来还得由咱们自己人了结,怎生由得外人随意到主人的地方大开杀戒呢?”言罢,便直直的盯着桑兰。桑兰听得他这一番话尽含阿谀奉承之意,不禁暗笑。李元昊似乎察觉到桑兰的这种情绪,便也不动声色,只向那二人斥道:“你们真是不成体统!听说这位姑娘是我二弟的朋友,岂容你们几个奴才在此说三道四?”三人均是一骇,忙下跪认罪。桑兰见此,更是不屑一笑。李元昊又道:“想来我与二弟亦有数年未见了,当日他年少轻狂,做出那等不肖之事,我一直深感痛惜。近些年来,却总是忆起少年往事,对二弟亦是十分想念。”桑兰只见李元昊脸色黯然,悲伤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她心知内情,此刻只感此人虚伪可憎,于是便别过头去,一言不发。李元昊见状,却并无怒气,道:“我知道姑娘与二弟交情匪浅,如若姑娘帮忙,使得我们兄弟团聚,我实在感激不尽。”桑兰冷哼一声,答道:“王爷实在是太抬举了小女子。小女子一介草民,势单力薄,何德何能去相助王爷呢?”李元昊见她终于肯答话,忙接着回道:“姑娘不必谦虚,现下只有请姑娘相助,方能见得到我二弟。”桑兰笑道:“王爷难道忘记了我只不过是一个杀了王爷手下的犯人罢了?”她望望仍跪在地上的黑掣等三人,又道:“那个甚么蒙吉的事王爷似乎并未放在心上,而他这几位共事的兄弟看起来却十分在意。此事尚未解决,谈别的岂非过早?”仇介抬眼望见桑兰嘲讽的神情,心知她纠缠在蒙吉的事上,无疑是要求得一死,而她言语之间更是有挑拨他们与李元昊的意图,不禁对此女刮目相看。 李元昊自然也明白桑兰的心思,心下亦是十分不耐,然而一想起李成遇这个心腹大患,便唯有耐心从桑兰身上着手了。他回身从椅子上拿起一把剑,这剑正是当日桑兰杀蒙吉只是所用。对于桑兰来说,亦是父亲的遗物,此刻见到宝剑落入李元昊之手,心中更是一痛。李元昊早知有此结果,心下暗暗得意,面上却是一脸惋惜,叹道:“这剑真是百年难遇的宝物,姑娘定是十分珍视。蒙吉若是识货,便也不会贸然送了性命。”穆亥本以桑兰杀了蒙吉难以置信,此刻亲见此剑,方明其中缘由。桑兰回道:“王爷英明,定不会夺人所好。”李元昊道:“不错。姑娘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也应知好兵器是会认主人的。一家事本该由一家人管,姑娘还是成全了我同二弟兄弟团聚的愿望罢!”他微微一笑,似有所指地低声道,“也好为姑娘自己免去一些不该受的苦楚。”桑兰心知他不安好心,低头一望,方见自己的手腕上赫然是一道黑印,心下一骇,已然明了——自己已是毒气入侵了。至于此毒何时所下已不再重要,桑兰自知此命休矣,心中倒是十分坦然。李元昊见她仍是不为所动,一派视死如归的模样,心下自是气愤,耐性亦已耗尽,便道:“仇介,你带姑娘回去,让姑娘好好想一想罢。” 仇介领命行事,桑兰再次回到了灰暗的牢房。狱卒熟练的锁上门,隔着铁栏,仇介默默地注视着桑兰孤凄落寞的身影,片刻,转身离去。此刻却听到桑兰的笑声,像是发现了甚么奇异的事物,怎样都止不住笑了。仇介止住脚步,回过头去,冰冷的目光射向桑兰,桑兰这才停止了笑声,望着他,叹道:“你们真是可悲!为所谓主人卖命,到头来主人只把你们当做一条狗!”仇介明白,她意指蒙吉的死,主人非但没有为他讨回公道,反而一直从桑兰身上查李成遇的下落。蒙吉死后,甚至连个坟头都没有。桑兰又道:“我本来想给他立个碑,可拜他主人所赐,没这个机会了。”仇介隐约从黑暗中看到桑兰苍白的脸色,忽而忍不住问道:“你为甚么杀蒙吉?”桑兰嘴角上扬,形成一个优美却冰冷的弧度,“他做了一件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杀了我的鹰,撒木河。”仇介听罢,只觉好笑,道:“一只鹰的命用一个人的命来抵,当真新奇!”桑兰回道:“我若早知他那么命贱,便不会脏了我的宝剑。”仇介转过身去,边走边道:“是,有些人天生就是命贱,天生就是这么可悲。” ☆、逃狱 李元昊手握着桑兰的宝剑,在暗淡的灯光下发出刺眼的银光。他将这把剑轻轻放下,笑问道:“对桑兰来说,是这把剑重要,还是她的二世子重要呢?”黑掣道:“主人方才分明是在试探她。”李元昊点头,又道:“不过我看她不会轻易受人威胁。”穆亥上前道:“主人可从二世子方面下手。”李元昊道:“但我们尚且不知她与成遇的交情深浅,倘若成遇只当那丫头是个奴才,我们就白费心机了。”穆亥回道:“依主人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呢?”李元昊思忖片刻,方道:“以我对成遇的了解,他应是不会不顾那丫头的死活的。”他微微一笑,又道,“放消息出去,就说本王要处死那个夜闯王府,并且杀害府中侍卫的女人。” 这话很快便传到了桑兰的耳朵里,是因为狱卒送饭时要她做个饱死鬼,言语之间桑兰便已洞悉李元昊的用意,不禁暗骂道:该死!这是要逼二世子自投罗网,万不可叫他得逞。然而凭一己之力,又如何在这高手如云的王府中逃出生天呢?自那以后,桑兰每日都寝食难安,唯恐二世子中其奸计。不禁暗责自己鲁莽,若因自己连累二世子,便是万死也难赎罪了。只盼二世子离兴庆愈远愈好,千万不要听到这个消息。 这日凌晨,桑兰再次被带到李元昊的面前。只见李元昊高坐在王位之上,面色严肃,一派威严。他道:“你可知天色一明,便是你的死期?”桑兰心下一凛,面上却十分镇定,笑道:“只怕我死了以后,王爷会更加失望!”李元昊冷笑道:“这五成是失望,或许那五成正好相反呢?”桑兰回道:“王爷想要用我引出二世子,便如同我用蒙吉威胁王爷一般可笑!”李元昊听罢,不怒反笑,似乎认为此话为无稽之谈。而一旁的黑掣却似乎十分愤怒,尽管他与蒙吉算不上要好,但人既已身死,再被仇敌拿来说笑,实是令人为之气愤。李元昊虽见桑兰一派视死如归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10 的模样,但念及年少,说不定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便有意试探道:“虽然你杀了蒙吉,但你毕竟是二弟的朋友,本王姑且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愿意协助本王,本王大可饶你不死。”桑兰笑道:“王爷莫非是要小女子投入您的门下?可不知几位兄弟同不同意呐?”言罢,便望向黑掣三人。黑掣当即怒道:“主人,莫再跟她废话,快杀了她罢!”李元昊笑道:“你总是如此心急!天色尚且未明,这姑娘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考虑。仇介,带她回去。”言罢,轻声一叹,又道:“还望姑娘好生考量。” 走至将要接近王府偏门处时,桑兰忽而发出一声痛呼,跌倒在地。仇介一惊,顿感有诈,但俯身一望,只见桑兰脸色发青,下唇泛紫,双手被缚,仍紧捂着前胸,隐约见得腕上的黑印更深了。仇介忙蹲下身去,问道:“你怎样?”桑兰咬着嘴唇,痛得答不出话来。仇介疑道:“毒性怎么会发作的如此之快?我带你去找主人!”言罢,便伸手欲扶桑兰起身。谁知桑兰忽然左腿一踢,仇介毫无防备,随即倒地,与此同时桑兰右脚踢向仇介的佩剑,剑一出鞘,桑兰便起身迎上,恰好割断手上的绳子。她顺手将剑一推,剑柄便落在仇介的身上,正好又封住他的穴道。桑兰又利索地接过剑,飞身逃去。守门的小卒自然不在话下,桑兰于是破门而出。由于此处是王府最偏僻的地方,况且王府的高手黑掣穆亥都在李元昊身边,距离此处甚远,桑兰逃出后,一时也没有人追上来。 原来方才桑兰运气假装毒发,耗力不少,跑了一阵,便气喘吁吁。她稍一盘算,尽快离开兴庆方为上策,略为休养后,便化妆为一个农家少女上路了。桑兰几经思索,却决定在兴庆逗留几日,探听李元昊的行动。然而李元昊却迟迟按兵不动,关于自己这个死囚越狱之事亦并无些许传闻,倒是将原定的处斩日期推迟两日,看来他仍是想以此为诱饵,逼二世子现身。桑兰心想,为今之计,只有尽快与二世子会面,摧毁李元昊的阴谋。但事实上,自上次一别,桑兰早已与李成遇失去联络,只知他已离开兴庆,而且自李成遇被赶出王府后,行踪不定,与桑兰也并无固定的联系,所以说李元昊从一开始便打错了算盘。此刻桑兰亦失了方寸,不知下一步如何去走才是良策。 桑兰逗留了两三日后,便决心离开兴庆,走一步算一步为好。是日黄昏,桑兰见到街头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的不知议论着甚么。她本欲绕开不理,心中却暗自生疑,她迈步上前,视线穿过人群,微微一瞥,不禁大骇。原来人群中央躺着一个醉酒的男人,发丝凌乱,脸色灰暗,并不整洁的衣上渗着斑斑血迹,腰上佩带着一个空的剑鞘,浑身酒气,一只手仍往口中不停地倒酒,这人便是仇介。桑兰忙别过脸去,抬步便走。走了几步,却心中起疑,暗道:不过几日未见,他怎会潦倒至此?想起他身上的剑鞘,方才陡然忆起当日从他身上夺走的剑仍在自己手上。桑兰心中不禁充满歉意,料想到仇介沦落至此定是放走自己的缘故。再回过身时,人群已然渐渐地散去了。桑兰犹豫片刻,便往回走去,见仇介已然醉得不省人事,嘴里喃喃地说着胡话,忍不住轻声一叹,扶起他,跌跌撞撞地找了户农家,将他安置下来。 翌日清晨,仇介方才悠悠转醒。他扶着昏昏沉沉的额头,缓缓坐起身来,猛然发现腰上的剑鞘中竟然插上了自己的佩剑,身上的伤口亦被精心处理过了。他满腹疑虑,推门而出,只见一位老妇人迎上来道:“年轻人,你醒啦!”仇介点点头,问道:“是您救了我?”那老妇人摇头笑道:“是一位姑娘带你来的,还请了大夫看你。”仇介追问道:“那姑娘呢?”老妇人答道:“天不亮就走了,留下些银子,嘱托我们照顾你。”仇介又道:“那姑娘多大年纪?甚么样子?”老妇人道:“十八九岁的样子,眉清目秀,生的很漂亮。”仇介心下一惊,暗道:难道是她?忙问道:“她走了多久?往哪儿去了?”老妇人回道:“没有多久。”顿了顿,朝门外一个方向指去,又道,“应是往这边去了。”仇介笑道:“多谢您了。”言罢,便朝着她所指的方向追去了。 仇介追了一段路程,终于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快步奔上前去,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便停下脚步,回过身来,仇介笑道:“果真是你!”这人正是桑兰。桑兰不语,遂转身离去。仇介忙跟上前去,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就该知道我已经不是你的敌人了。”见桑兰止住脚步,仇介便又道:“我已经被主人赶出来了。”桑兰轻声道:“是因为我的缘故?”仇介沉默片刻,遂笑道:“像我如此没用的人,不仅放走了重犯,连剑都丢了,如何再在王爷身边待下去?”桑兰缓缓转过身,望着他,低声道:“我没想到会连累你。”仇介叹了口气,又道:“是我武功不济,怨不得旁人。不过我倒是想不到你会救我。”桑兰微微一笑,转而问道:“离开了你的主人,你就想醉死街头?”仇介笑道:“你不是说过,像我这种人,是非常可悲的么?不错,除了杀人,为主人效劳,我的生命没有任何价值。”桑兰问道:“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么?”仇介道:“有和没有结果都一样。”桑兰道:“那是因为你从未想过尝试。如果真是这样,就不仅仅是可悲,而是枉生为人了。”说到此处,她微微叹了口气,又道:“我曾经想,如果你不是李元昊的人,或许我们会成为朋友。但现下看来,是我错了。”仇介接道:“可我希望你没有错。”桑兰笑道:“可能么?”这一句话声音极低,似是她在自言自语。仇介忽而意识到她的异样,只见她脸色苍白,眉宇间似有淡淡的黑气,神智愈发不清。仇介忙扶起她摇摇欲坠的身躯,顿感她浑身发烫,亦渐渐陷入昏迷。 ☆、计谋 桑兰再次清醒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黄昏了。她抬起手腕,发现黑印又加深了一层,此时浑身更是无力。呆坐了片刻,方见仇介推门而入。他问候道:“你终于醒了,气色好了不少。”桑兰勉强坐起来,道:“谢谢你。”仇介道:“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离开了兴庆,这里不会有事的。”桑兰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忽道:“我还能活多久?”仇介听到这话,先是一惊,随后笑道:“你别这么想……其实,主人没有想要置你于死地。这种毒在短期内不会致命,毒发时用一种很普通的药草便可缓解,但要根治,还需主人的解药。”桑兰听罢,问道:“那么是你替我找的药草?”仇介答道:“这东西一般的药铺都有,用不着特意去找。”桑兰笑道:“无论如何,还是得多谢你。”仇介回道:“当初是主人与你为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11 敌,我本无心与你为难,还请你莫要责怪。”桑兰歉然道:“怎么会?我谢你都来不及呢!不过,你大可不必管我的。”仇介笑道:“我自认算不上甚么好人,便是死在街上,亦没人为我收尸,怎想姑娘却……况且我为姑娘做这点小事,也报答不了姑娘的恩德。并且昨日姑娘的一番话,亦点醒了我。”桑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好人,为甚么要跟着李元昊做事呢?”仇介黯然道:“我自幼无父无母,四处流浪,险些饿死街头,多亏主人收留了我。我承认这些年来我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但是主人对我恩重如山,我是绝不可以背叛主人的。”桑兰禁不住反驳道:“那么现在,是你背叛了主人,还是你的主人离弃了你呢?”仇介神色黯然,默默无语。桑兰忙道:“对不起,我无意如此。”仇介释然回道:“不,你问得好。事已至此,我委实不知道怎样回答。”桑兰道:“其实我和你一样,我生下来便没了娘亲,父亲也死得早……不过后来,我遇上的是二世子。”仇介道:“我一早便听闻二世子宅心仁厚,看你的情形自然与我们大不相同。”桑兰笑道:“是的,二世子的确很好,在我最艰难的日子里能结识他,是我的福气。所以,我一定不能够让李元昊得逞。”说到此处,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仇介,只见他目光闪烁,但随即恢复过来,问道:“那么你先下打算怎么做?”桑兰回道:“当然是去找二世子,愈快愈好。”仇介道:“是,不过你也要当心身体。”桑兰笑道:“我知道,多谢你了。那你又有甚么打算呢?”仇介叹道:“我,我一时还想不到。”桑兰道:“那么不如和我一起去找二世子,我可以为你引见,或许你们和得来呢!”仇介思索片刻,方道:“也好。一路上我们也有能有个照应。”桑兰微微一笑,亦不再作声了。 正如仇介所言,此毒不会致命,然而自那日后却时有毒发,每次都感浑身无力。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两个月之久。这些时日,桑兰总是身感不适,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停留许久,因而两个月下来,并未走了多少路程,尽管如此,桑兰却并不显得心急。 却说桑兰已在这个村子歇脚了好些日子,气色终于好了不少,一早起来,十分精神。仇介见状,便道:“我们在这儿也耽搁了许久了,不如早些出发罢。”桑兰一笑,正欲答话,却见隔壁的大娘走了进来,春风满面地说道:“明儿个我家闺女要成亲了,就跟村头那家老哥的儿子,二位知道罢。明儿个一定要来参加呀!”仇介正要辞谢,却听桑兰抢先回道:“知道了,恭喜您了,明天一定去。”仇介望着桑兰的笑容,忽而心下一颤,忙转过头去,找了个托词出门去了。 村子不大,人却很多,这婚宴亦非常盛大。到了晚上,才是最热闹的时候。此时新人已拜过天地,按照当地的习俗,所有的宾客这时候都围着篝火跳舞庆贺,场面十分热烈,桑兰与仇介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桑兰望望仇介沉默的面容,不禁笑道:“哎,不如我们也去跳舞!”仇介却摇头笑道:“不了,我不会跳的。你去罢!”桑兰站起身来,望向人群,笑道:“这有甚么难的,我教你便是了!”言罢,已拉起仇介,跑向人群,边跑边道:“今儿晚上这么高兴,一个人坐着有甚么意思?”桑兰说着,已然随着音乐跳起舞来。在火光的映衬下,桑兰的笑容显得格外温柔动人。而村民们的热情比这火焰还要高,仇介很快的便融入其中。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凄苦童年,日夜练武、伤痕累累的悲惨少年,从第一次杀人的恐惧,第一次完成任务的心有余悸到如今面对刀光血影的麻木,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脑海中一一掠过,到最后,只剩下眼前的盈盈火光,和火光后的那张温暖的笑脸,他终于第一次不再感到寒冷。 欢乐苦短,这美好的夜晚很快便成为过眼云烟。然而二人却始终不肯离去,直到最后一丝火光熄灭,仇介终于开口道:“你根本没有打算去找二世子。”桑兰点头道:“是。”仇介问道:“你一早便发现了,是么?”桑兰没有否认,仍是点头答“是”。仇介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早该想到。你从甚么时候怀疑我的?”桑兰微微一笑,道:“第一次在街上见到你,我便觉得事有蹊跷,不过当时我并未细想。后来你说你被主人赶了出来,我又觉得不可信,你毕竟跟随李元昊那么多年,就算你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以我对李元昊的了解,他只会杀了你,决不会把你赶出来,他怎会留一个知道他那么多秘密的人在世上?但我真正开始怀疑你,是从我第一次毒发,其实当日我制住你逃走时,漏洞百出,最明显的便是我假装毒发,当我真正毒发时才发觉,症状并非当日我所装出的样子,而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让我确定你的目的的,还是你对于寻找二世子的热衷。本来按照你所说,你是决不会背叛你的主人的,所以即便你被主人赶了出来,亦不会那么轻易的想要投靠二世子门下。然而我不过是稍微一提,你便应下了,虽然你嘴上的话里并未表现出甚么,但你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你,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至此我已很清楚你的目的了。”仇介听罢,不禁抬首望天,沉默了半晌,终于笑道:“好罢,我输得心服口服!”他轻声一叹,又道,“既然如此,你又何须与我周旋呢?”桑兰道:“以我现在的样子,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一旦挑明,你岂不是随时便有借口杀了我?撒木河死后,我虽时常感到生无可恋,却也不想随随便便的死在你的手里。”仇介问道:“那你现下怕不怕死在我手里?”桑兰摇头道:“不怕。”仇介疑道:“为何?”桑兰笑道:“因为你不会杀我。”仇介笑问道:“你如何肯定?”桑兰淡然回道:“因为你的身上没有杀气。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你要杀我,也未必打得赢我。”仇介忽而感到无比的镇静,这种平静的力量正源源不断的往自己心头集聚,他知道这是由桑兰身上发出的。他点点头,道:“或许你说得对。”他的脑海里忽而闪现出不久以前欢快的舞蹈场面,不禁问道:“但是,你为甚么要和我跳舞呢?那一刻的快乐,究竟是真是假?”桑兰轻笑道:“你认为呢?”仇介道:“对我来说,是真的。”桑兰继而道:“我也是。虽然我早就知道你的目的,但这两个月来,还是有很多时候,我会仿佛完全忘记这一切,单纯的享受眼前的快乐。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但有一句话我没有骗你,那就是如果你不是李元昊的人,我很愿意与你做朋友。”她说到此处,便望向仇介,眼神却略有茫然,她问道:“那么你呢?你对我说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仇介回道:“除了我并未被主人赶出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12 来这件事外,全部都是真的。”桑兰笑道:“果真如此,我也心满意足了。” 桑兰见仇介一脸黯然,忍不住取笑道:“其实你主人这个计谋也挺高明的。”仇介道:“再高明的计谋也会有智人相破,怪只怪我不是你的对手。现下我杀不杀你都没用了,总归是要接受责罚的。”他忽然目色一怔,转眼望向桑兰,道:“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收尸?”桑兰怔然,半晌,方道:“不知。”仇介笑道:“算了,我说笑而已。”桑兰忍不住劝道:“未来的事实不可预知的,干甚么一定要去认定那些尚未发生的事,白白地增添痛苦呢?”仇介叹道:“对于我们这些种人,死随时就在眼前,根本不值得为此担忧或者痛苦,只不过是死后是入土为安,还是弃尸荒野,被野兽老鹰叼食的分别。”桑兰心弦微颤,问道:“你希望我为你收尸么?”仇介不语。桑兰道:“如果是这样,我会的。”仇介静静地注视着桑兰,良久,方道:“谢谢你。”言罢,便起身欲走,他转头再次望了一眼桑兰,道:“我会记住昨天晚上,记住这段日子。保重。”桑兰忽感喉间干涩,她轻咬着嘴唇,目送仇介的背影渐行渐远,风吹起了他的衣角。 ☆、解药 仇介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比这寒夜更加阴冷残酷的结局。 李元昊背过身去,冷冷地问道:“你可是杀了她?”仇介感到一种骇人的气息传来,瞬间浑身一僵,未敢答话。李元昊冷哼一声,已然知晓答案。仇介忙平复了心绪,回道:“回主人,她中了主人的毒,早晚都会死的。”李元昊道:“我自然知道。她的死活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我只是奇怪几个月没见,你的确改变了不少。”仇介心下一骇,忙屈身跪地,垂首道:“属下知罪。”李元昊转过身来,笑道:“知罪?你有甚么罪?”仇介答道:“不该留下活口。”李元昊道:“从你们第一次拿刀开始,我便告诫过你们,不留活口。到了今日,你竟然敢违抗我的命令?”仇介不语。李元昊又道:“不需我讲,你便该知留下活口的后果是甚么,你是不是嫌命长?你明知我给她下的毒没有一年半载根本不会死,这些时间人家早就找到解药了,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我叫你去骗人,你却反倒叫一个小丫头给迷惑了,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黑掣见李元昊怒火正旺,忙道:“主人息怒!”穆亥见状,上前附和道:“主人,我看仇介早就不服您了,这回分明是跟您作对!”这话明显是火上浇油,此时穆亥正是得意,心下期盼早日除掉仇介。李元昊怒瞪了穆亥一眼,怒火渐息,又道:“今日本有好事上门,我暂且不与你计较,而且这件好事还要留给你去做!” 仇介微微抬头,正对上李元昊散发着寒意的眼睛,他缓缓垂下头去,回道:“但凭主人吩咐,属下万死不辞。”李元昊转头笑着唤了一声“黑掣”。黑掣便上前道:“回主人,属下查明二世子正从东往兴庆赶来,看样子已落入主人的圈套,我们的人已初步掌握他的行踪。”李元昊听罢,遂望向仇介,道:“听到了?”仇介回道:“是。属下明白该怎么做。”李元昊忽而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我相信以你的武功,是决不会叫我失望的。”仇介点头答“是”,遂起身告退。 黑掣见仇介与穆亥相继离去,便忍不住问道:“主人莫非另有打算?”李元昊笑道:“甚么?”黑掣道:“主人常言二世子武功不可小觑,所以上回即使是派了蒙吉去行动,后来亦叫了二人接应。虽说仇介与蒙吉武功不相上下,但蒙吉瞎眼前十分勇猛,就实战而言恐怕还要比仇介稍强。此次主人派仇介一人前往,要取胜却难有十足的把握。”李元昊禁不住冷笑道:“你虽然是你们四个之中武功最高的,脑子却也是最蠢的。哼,也只有你能问出这等蠢话来,只怕穆亥心里正偷笑呢!”黑掣垂首默然,半晌,忽道:“主人是想借刀杀人?”李元昊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其实要杀仇介,本不需要这样麻烦,但倘若令李成遇杀了仇介,便会使李成遇心中对自己少了一份忌惮,也就不会四处逃亡,难觅其踪。对手多了一份轻敌之心,对自己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况且在李元昊心中,李成遇亦不是非杀不可,只要他不觊觎自己的大业,在自己掌控之内,便可留他一条生路。黑掣又道:“恕属下愚钝,主人既然认为仇介已背叛了主人,那么万一他再次背叛主人该当如何?”李元昊笑道:“你认为他还有命这么做么?”黑掣忙点头称是,心下却忽而泛起一抹浓重的悲凉。 仇介提剑走在喧闹的街头,沉重的心情却浮在这一片繁华以外。这一路他走的很慢,他心知自己已没有回头路,只想在最后一刻好好的欣赏这个世界。 仿佛是偶然的遇见,便注定了一生的纠缠。 仇介再次见到桑兰,忽然感到自己在生命的尽头所要等待的终于到来。他道:“没想到还能再见你。”桑兰笑道:“我也没想到。”仇介问道:“你要到哪儿去?”桑兰道:“不去哪儿,我家就在这儿。”仇介微微有些吃惊,怔然不语。桑兰轻笑,又道:“你认为我该去哪儿?有句话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与二世子早就失去了联络,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令你们白费心机了。”仇介听罢,笑道:“但我认为很值得。”桑兰笑道:“好罢,如果你不是来杀我的话,我是很愿意请你到我家做客的。” 接近黄昏的时候,仇介忽而道:“我要去做一件事。”桑兰见他面色严肃,不禁心下一颤,问道:“甚么事这么严重?”仇介回道:“不,不是严重。只是对于我来说,很重要。”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能不能等我回来?”桑兰忽感自己已没有时间多问,只得点头道:“好。” 桑兰回想起仇介临别的眼神,复杂而令人难以看透,仿佛在做着一场生死的诀别。她在这清冷的夜晚辗转反侧,耳边忽而传来一阵狼嚎,禁不住浑身一颤。桑兰自幼生长在草原上,听惯了各种野兽的吼叫声,从未似今晚如此不安。她睁着双眼,朦胧的月色隐约为大地增添了一番梦幻的色彩,仿若置身与梦中,直到东方泛白,方得以清醒。桑兰揉揉前额,坐起身来,只感到一阵乏闷,臂上酸痛,想是毒又发作了。她整理好衣衫,已无力走路,只得靠在榻上,微微喘气。 忽而一声响动,只见仇介归来,桑兰心中如同放下千斤石头一般终于松了口气。仇介忙扶起她,问道:“你怎么样?是不是毒发?”桑兰轻轻点头。仇介于是扶她慢慢躺下,便去一旁倒水,只见他忙活了半晌,便端来一碗黑色的药汤。桑兰微微皱眉,但望见仇介焦急的目光,也便不再犹豫,一口喝了下去。仇介待她喝完,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13 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问我给你喝的是甚么?”桑兰摇头微笑。仇介又道:“是解药,你再休息几天,便无碍了。”桑兰一惊,心中已明了,忙道:“你所说的重要的事,便是回去盗药?”仇介笑道:“解药并不是主人独有,配药的人也有,所以我不必回王府,不会有事的。”桑兰不语,心中的感动却难以抑制,沉默了片刻,方才问道:“为甚么要冒这个险?”仇介笑道:“我并非冒险,亦没有其他的意思。”他转过头去,低声道:“我只是想在临死之前做一件好事。”桑兰更是震惊,追问道:“甚么临死前?莫非是李元昊要杀你?”仇介摇头道:“不。”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只怕我若将实情相告,你便不会如此为我紧张了,甚至会先杀了我。”桑兰望着他的神情,心底渐渐有了答案。仇介见状,亦不再隐瞒,便亲口为桑兰证实道:“是,我要去杀二世子。”桑兰此刻心中五味陈杂,满腹的话却不知如何出口,她扶着额头,低声道:“我累了,先休息会儿。”仇介闻言,便不再逗留,起身离去。 桑兰做了一个又悲又喜的梦,往事一一浮现,沧海桑田,曾以为熟悉的过往已逐一变得陌生。醒来的时候,枕边竟有一片湿润。桑兰低头见手腕上的黑印已渐渐散去,此时亦不复从前的疲惫,感到神清气爽。她走出门去,只见仇介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天边的斜阳,洒下一地的落寞。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桑兰沉声问道:“你可否不去?”仇介淡淡地答道:“不能。”桑兰又道:“我很了解二世子的武功深浅,以你一人之力,决杀不了他。”仇介道:“我知道,但我不能够违抗主人的命令。”桑兰急道:“李元昊对你就那么重要?”仇介道:“你可以不尊重我的主人,甚至与他为敌,但我早已说过,主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是绝不可以背叛他的。”桑兰冷笑,“为了一个救命之恩,便不惜杀害其他无辜之人么?”仇介不语。桑兰怒气难平,问道:“那么,你是非去不可了?”仇介答道:“不错,我没有回头路。”桑兰轻声一叹,“明知是死路一条,也得去走?”仇介点头。桑兰只感天地昏暗一片,她缓缓蹲下身子,坐在草地上,仰首望天,许久,悠悠一叹:“何苦执着?” 仇介黯然道:“我并非执着,只是一旦踏上了这条路,便不再有岔道,只能是一条路走到底。”他回过身来,笑道:“你明知死的一定是我,又何必相劝?”桑兰低声道:“我不想你死。”仇介一惊,颤声问道:“那么,你是担忧我的安危,才劝我不去?”桑兰点头,“是的。”仇介又追问道:“不是为了二世子?”桑兰摇头。仇介又惊又喜,“这一次,真的是为了我?”桑兰站起身,默默地凝望着他,郑重回道:“实是如此。”仇介此刻心潮澎湃,这种感觉便是从未奢望过的幸福之感,不曾想,竟然在有生之年得以体验,曾经的风风雨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桑兰继而问道:“即便如此,你也不会改变决定,是么?”仇介默然。桑兰又道:“如果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你会不会为我而放弃呢?”仇介怔然,半晌,方叹道:“我承受不起。”桑兰忙道:“我是真心的。”仇介心下感动,却理智地回绝道:“只可惜我此生已配不上你的真心。”言罢,便转身离去。 桑兰快步追上,仇介停住脚步,缓缓回身。桑兰心下一阵欣喜,正欲上前,却听仇介道:“若有来生,定不相负。”笑容僵在嘴边,目送他再次转身离去,他骑上马背,马儿一声嘶鸣,便飞身奔去。她再也追赶不上,无限的夕阳下,那背影如此决绝。 ☆、情许 天公作美,这夜恰好没有月亮,一片漆黑仿佛使天地合一,是杀手行动的绝佳时机。 却说李成遇已距兴庆不远,他亦是近日方听闻桑兰被捕的消息,尽管是将信将疑,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往兴庆来了。是夜,他正是辗转难眠,索性便点亮油灯,坐在桌前,再次陷入沉思。 李成遇孤身行走江湖多年,听觉自然灵敏。待他听得风声微动,立感不妙,遂单手握剑,警惕地环顾四周。忽而窗子吱呀一声轻响,只见一人破窗而入,此人一袭夜行衣,更以黑巾蒙面,身手矫捷,剑气凌厉,直逼李成遇而来。这人便是仇介。想是他之前已经以酒祭剑,浓郁的酒香在夜风中迅速弥散,在一片杀气中迷醉人心。仇介拼尽全力,剑锋陡转,散发出阴冷的寒光,刺得人双眼生疼。李成遇本能从容应对,但见来人似乎不顾一切,只为取他性命,尽管心下早有取胜的把握,亦不免微感慌乱。然而仇介的武功本来便不及李成遇,方才一番打斗,全力以赴,只求速战速决,对于防御的招数自然有不少疏忽,此时身上已留下不少伤痕。李成遇看得出来人久战必然不敌,他向来愿意留人一条生路,但仇介却并不会知难而退,虽然他已身负重伤,流血不止,仍然是愈战愈勇,明显是要送出性命为止。李成遇难以抽身,唯有继续与他打斗下去。李成遇不愿继续纠缠,忽而剑锋一指,不知是无力闪避,还是一心求死,仇介不闪不避,须知这一剑是绝对可以置他于死地的,李成遇见状,心下生疑,欲收回却已太迟。此时窗外又跳进一人,同是黑衣装扮,黑巾遮面。她人未落地,手中已弹出一颗石子,击得李成遇剑身已偏。李成遇只道二人同伙,亦不敢懈怠,举剑迎敌。那人手握一柄弯刀,刀剑瞬间相抵,李成遇却忽而停手。二人四目相对,昏暗的灯光下,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怔怔地注视着李成遇。李成遇心下一惊,握剑的手亦失去了气力,那人见状亦马上收刀,携仇介而去。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凄迷的夜色中。 李成遇缓缓坐下,心中的震动尚未停息,却见辞古香正站在门口。辞古香缓步走进来,道:“我听见打斗声,便赶了过来,见到你正与一个黑衣人僵持。那人的同伴已经受伤,看来并不是你的对手,你为甚么放过他们?”李成遇放下手中的长剑,道:“她是我的朋友。”辞古香问道:“你怎么如此肯定?再说,既是朋友,又岂会……”李成遇叹道:“我也不知。但我相信她。”辞古香忽而想起李成遇曾提起的桑兰,心下已有答案,便禁不住问道:“是桑兰?”李成遇点头默认,委实,他太熟悉那双眼睛,不管如何蒙面隐藏,只要那双眼睛不变,她便确是桑兰无疑。如今既已亲眼见到桑兰,那么所谓被捕便只是李元昊的诱敌之计,亦无需再孤身犯险。李成遇于是便道:“我既已见到桑兰,事前的担忧便是多余的了。”辞古香从言语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道:“那么我们便是要就此分别了。”李成遇道:“你一个人去兴庆,路上还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14 要多加小心。”辞古香笑道:“我素来独来独往,多谢你的关心。但愿他日能再相见。”李成遇回道:“嗯,后会有期。”次日天色微明,二人便分道扬镳了。 却说自那夜桑兰救回仇介后,才发现他已身负重伤,危在旦夕。桑兰暂时将他安置在附近的一处隐蔽的居所,这地方久无人居,请个大夫都十分困难。但为了避人耳目,只好出此下策。事实上桑兰并非为躲避李成遇,当夜与李成遇对视的刹那,她便知二世子已然认出了自己,与二世子相识以来,这回是她第一次做对不起二世子的事,过后几日心中都时感不安。那日一心担忧仇介的安危,未来得及仔细思量,便一时冲动做出此等事来,估不到一眼便被二世子认出,并且手下留情,他二人方得以逃走,想到此处,心中的愧疚便加深一层。但望见几乎丢掉性命的仇介,愧疚之余又深感无悔。桑兰眼看仇介昏迷不醒,心中矛盾又难以发泄,不觉日渐憔悴。她走在荒无人烟的草地上,感受着阵阵风吹带来的寒意,不禁打了个冷战。算算时日,这时候已经入秋了,在这地方,已算是离冬天不远了。桑兰仰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忽而发觉此时的天空格外的蓝,白云悠悠的飘浮,似在低吟着一首思念的歌谣。转眼之间,心情便爽朗起来。世事无常,有几人能够预计将来,但求做事不违背良心,便毋须自责烦恼。虽说此次从二世子手中救了敌人,但仇介并未伤及二世子,且依照二世子的性格,是不会赶尽杀绝的,若非仇介一心寻死,亦不会伤重至此。况且自己的武功本不及二世子,如若不是他有心放出一条生路,自己又岂会如此轻易得手?自己此番胡乱揣测,实在是看低了二世子的为人,辜负了二人之间的情谊。她又回忆起自己救仇介的那种冲动,现在想来亦十分可怕,她本来可以任凭仇介与二世子较量,反正胜的一定是二世子,但不知怎的,她却不由自主地劝说仇介留下,莫去送死。桑兰自知自己绝非对待任何人都一味心慈手软的软弱善良之辈,然而当日极力劝说仇介留下脱口而出的“真心”,却绝无虚假权宜之意。这些日子对仇介悉心照料,脑海中亦时常浮现出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不可否认,仇介确实与李元昊不同,可悲的是遇上了李元昊,从此便无法摆脱作为棋子的命运。当日仇介冒险盗药,更是令桑兰感动不已,那种真挚的关怀已渐渐地融化了她的心田。 桑兰心知仇介行动失败,李元昊决不会罢休,便只能小心躲藏起来。她亦不敢贸然请大夫前来,所幸她略通医术,便到附近的镇上买些药来,为仇介疗伤,但看情形恢复得却十分不理想。桑兰心中焦急,却也无济于事,她呆坐在门外,听着呼呼的风声,耳边忽而想起仇介临别的最后一句话“若有来生,定不相负”,心中泛起无尽的悲凉。当日他拒绝得如此坚决,如若他此番醒来,又一定能够保证他不会再次选择李元昊,抛下她一个人么?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眼睛亦有些酸了。 时间仿佛已经停止,独留她桑兰一人静止在这个本该熟悉却又忽显陌生的时空。 不知过了多久,桑兰忽而被一声门开的声响惊醒。她心下一惊,回过头去,只见仇介正倚门站着,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桑兰日夜盼他醒来,此刻他真得站在面前,她又忽感不知所措,不禁缓缓转回身去。 仇介见状,亦不再上前,便继续倚门而站,道:“谢谢你救了我。”桑兰低声回道:“没甚么,上回你也找解药救我的。”仇介望着桑兰的背影,环绕着一种淡淡的孤寂之感,他心下黯然,道:“你这么做,岂不是背叛了二世子么?”桑兰自知仇介是李元昊的人,无论如何,都得算是二世子的敌人,仇介说得对,她这么做,的确是在一定程度上背叛了二世子,但是她别无选择。她不由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道:“是这样。”淡淡的失落围绕在心头,但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忽而坚决地说道:“如果重新来过,我还是会这样做。”仇介不禁愕然,“你认为值得?”桑兰回道:“我只是依着我自己的心去做,未想过有甚么值不值得。”言罢,她缓缓站起,并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仇介,道:“你现下还想死么?”仇介此番九死一生,心中正是茫然之际,只是摇头道:“不知道。”桑兰向前走了两步,与仇介不过一尺之隔,她默默地注视着仇介的眼睛,道:“你已为主人死过一次,能否为我再活一回?”仇介感受到她炽热的目光正在燃烧着他仅存的理智,他再也无法拒绝,点头道:“好。”桑兰忍俊不禁,扑进他的怀中,这拥抱是如此真实。 ☆、幸福 天气逐渐转寒,仇介的伤势亦正在好转。这些时日,他与桑兰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岁月如此温柔相待,令人沉醉其中。 适日清晨,仇介起身之际便透过窗子望见桑兰,她正坐在门前的一块石头上,梳理着头发。晨风难得如此轻柔,悠悠地吹起她乌黑的发丝,转瞬即逝的温和过后,这风忽而猛烈起来。桑兰于是起身回屋,她见仇介正温柔地注视着她,不由欣喜地一笑,遂快步跑了进来。 桑兰笑道:“快来,我为你准备了饭菜。”她拉起仇介一同为坐在桌前,望着桌上的饭菜,道:“这穷乡僻壤的,甚么都没有,只能做些粗茶淡饭。”仇介忙接口道:“这就很好吃了。”桑兰不禁反问道:“你还没吃,怎知好吃呢?”仇介尴尬一笑,遂道:“你做甚么都好吃。”桑兰听罢,喜上心头,笑道:“那你多吃些罢。” 吃过饭后,桑兰望着破损的窗子和屋顶,不禁叹道:“快要入冬了,我看这地方是住不得了。”仇介道:“我可以去修补一下。”桑兰点头,片刻,又道:“这儿毕竟是太旧了,只怕修过后也难挨得过严冬。”她转头望向仇介,柔声道:“你身子尚未复原,还是换个地方住罢。”仇介心中感动,但想起眼前的时势,不禁黯然道:“你也明白现下的情势,这……”桑兰思量道:“回我家去固然不可,客栈亦不保险,但天下之大,总归会有我们的去处。”仇介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苦了你了。”桑兰回道:“不,这就是我的幸福。”仇介望着桑兰,再次无言,她面对自己总是如此坚决,而自己却一再退缩,想到此处,不禁暗暗惭愧,他明白是时候要回报她的坚决了,他定定地注视着桑兰,道:“原谅我从前的怯懦,从今往后,我一定不再退缩,以后的路,我们一起去走。”桑兰点头,露出幸福的微笑。 然而现实的残酷却始终萦绕二人的心头,短暂的甜蜜过后,仇介的眼前忽而闪现出一个血红色的画面,如同毁灭的烈焰,就像是预演着自己的结局。仇介道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15 :“你知道作为暗卫,行动失败的后果么?”桑兰不语,心中却一早便有了答案。仇介道:“要么被对方杀死,要么回去接受处罚。但我选择了逃避,所以只能是死路一条。”桑兰问道:“那么你是想死还是想活?”仇介答道:“想活。”桑兰道:“这便是了。至于其他的事,只能看天意造化了。”她顿了顿,握住仇介的手,又道:“你方才不是说,以后的路,我们一起去走么?那便不要管这是甚么路,只要是我们一起去走,无论能否顺利地走到头,我都会很开心的。因为这一路的所有时光,都值得我们珍惜。”仇介不禁心潮澎湃,道:“你说得对,从现在起,我们都忘记那些事罢,好好珍惜眼前所拥有的时刻。” 却说此时李元昊已得知仇介刺杀李成遇未遂私自潜逃之事,虽说对仇介背叛在意料之中,但仍是十分震怒。听闻仇介被桑兰所救后,更感蹊跷。李元昊生性多疑,心想定是李成遇收买自己的部下,起了对付自己的念头。然而当下时局混乱,李元昊的王位尚未坐稳,不少臣子都有谋位之心,因而只是吩咐黑掣、穆亥二人务必除掉仇介,自己则要专心应对政事。 而这时候赛丽塔已嫁给李元昊一年有余了,二人相敬如宾。尽管李元昊已有发妻与几位妾室,但对赛丽塔颇为爱护。赛丽塔自嫁入王府后,甚得宠爱,自然与众妃子不和,唯与妃耶律氏交好。这人便是辽国兴平公主,比赛丽塔还要小上几岁,为人十分单纯,少年便下嫁李元昊,常年拘于府中,亦不受宠幸。二人以姊妹相称,赛丽塔每每见到她这个妹妹憔悴的模样,便心生爱怜,多次忍不住劝说李元昊善待她,而李元昊却对此不以为意。 这日赛丽塔偶感不适,看了大夫方被诊出有孕。这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众人纷纷前来道贺,赛丽塔只得笑脸相陪。待众人散去,方见兴平公主前来,她抚摸着赛丽塔的腹部,笑道:“姊姊真是好福气!”赛丽塔一面道谢,一面招待她。兴平公主又道:“姊姊要多注意身体,我一定会常来看你。”赛丽塔笑道:“突然有了孩子,我倒是很不适应。不过到了现在,王爷恐怕还不知道呢!”兴平公主道:“王爷政事繁忙,姊姊唯有委屈一二。”她轻声一叹,道:“我小的时候,总是希望将来嫁给一个骑着战马,挥着□□,征战沙场的英雄,然后生个可爱的孩子,把他教导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英雄……而今,我是没这个机会了,只愿姊姊能替我实现这个梦想。”赛丽塔听罢,心中亦是酸楚,不知如何是好,唯有简单的宽慰几句,便不再言语了。却听兴平公主又道:“我是真心祝福姊姊,谁都看得出王爷是真心疼爱姊姊的。”赛丽塔自知说这句话的人中只有兴平公主是出自真心,心下十分感动,嘴上却只能道一声“谢谢”罢了。 深夜,方见李元昊归来,只见他疲惫的面容里露出藏不住的欢喜,赛丽塔便知为何,只道:“王爷,您知道了?”李元昊喜道:“但恐怕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罢!”赛丽塔轻笑,道:“那你又这样欢喜?”李元昊笑道:“我终于有儿子了。”赛丽塔奇道:“嗯?”李元昊自然已有一个儿子,为其嫡妻所生。李元昊道:“他不同,他的娘亲是你。”这话瞬间温暖了赛丽塔的心,她又道:“你怎知一定是儿子?若是女儿,你便不喜?”李元昊忙道:“怎会?只要是你生的孩儿,我都喜爱。”赛丽塔微微一笑,李元昊便轻轻拥她入怀,道:“你可知我等了多久,才能娶你为妻?这一年来,是我最幸福的时候。”赛丽塔听闻此言,不禁对自己的决定深感无悔,回道:“我亦是如此。”回忆起初见的时光,二人各有一番感慨。李元昊道:“你知道当年我离你而去,是为了趁着壮年,建功立业,但想到令你苦等那么多年,已是十分愧疚。”赛丽塔笑道:“但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因为有今天,使我觉得过去的等待都是值得的。”李元昊道:“赛丽塔,我知道,你是最能够理解我的雄心壮志的人,所以你也一定会永远明白我,支持我的,对么?”赛丽塔忽感他在心底正做着一个重大的决定,但也没有追问,只是点头答道:“嗯。” ☆、哀雪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 桑兰未料到冬季来得如此之快,这日夜里便狂风大作,翌日已是漫天飞雪,她道:“看这情形,只有在这里过冬了。”仇介道:“过了冬天,我们就离开这儿,你想回家,便回家去。”桑兰笑着点头。她转眼望着窗外的景色,天地白茫茫一片,骤然间叫人难以辨得清方向,心中乍然一紧,低声道:“我这些天,心里闷闷的,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仇介听她此言,亦是一惊,他委实亦有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虽是如此,嘴上却只是宽慰道:“不过是变了天气的缘故,莫再胡思乱想罢。”桑兰点头,“或许是罢。” 这雪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方渐渐停歇。然而少了寒风呼啸作伴,桑兰竟睡得极不安稳,挣扎与噩梦之中,难以清醒。时而听见乌鸦哀鸣,时而看见蛇鼠成群。这一觉醒来,天色早已大亮,却不见仇介的身影。桑兰心头忽感疼痛,她呆坐着等了半晌,再也按捺不住,冲入了茫茫雪地之中。这时候天空又飘起了细细的飞雪,她奋力呼喊着仇介的名字,行走在一片苍茫的天地之间,那一串足印转眼间已被飞雪覆盖。她静默地驻足于一片白色之中,望不见前头的去路,找不到身后的来路,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 桑兰看到仇介的时候,只有刹那的欣喜,随后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她却不甘屈于黑暗,于是她奋不顾身地加入了战圈。仇介惊道:“你来做甚么?”桑兰不知自己是否已经回答,许是她的声音已湮没在呼呼北风之中,她又隐约听到仇介急声道:“快走!”桑兰只是笑,仇介望见她似乎说着些甚么,可惜他一点儿也听不见,但他知道,她一定在说:“我不走!” 这一场打斗并不精彩。桑兰赤手空拳以一敌三,这些暗卫虽说武功并不及她,但仗着人多,仍是缠斗了一段时候,这时穆亥突然手持长刀向这边攻来,桑兰本已疲惫不堪,顿感不敌,只撑着对了三招,便为穆亥所擒。此时仇介正与黑掣打斗得难舍难分,一个转身,便见桑兰不敌,强忍着心中的担忧,运功抵挡,只盼顺利脱身救人。黑掣心知他虽强作镇定,但仍不免分心,趁此机会,奋力一击,不料正击中仇介的旧伤之处,登时流血不止。桑兰看在眼里,心痛不已,强忍着不做声,以免令仇介担忧。仇介疼得面色煞白,一阵眩晕,已见黑掣的剑指着颈间。 仇介望见黑掣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忙道:“慢着!”黑掣厉声道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16 :“此次主人派给我这么多人,你须知是逃不掉的。”仇介摇头,“我没想过能逃走。”黑掣道:“我素来不喜杀害同门,但你背叛了主人,我不得不这样做。”仇介笑道:“我早知会有今天,只是未料到会来得如此之快。”黑掣叹道:“你我共事多年,亦算得上是兄弟一场,我实是不愿亲手杀你,你还是自行了断罢。”仇介望了一眼穆亥,又对黑掣道:“我一向敬重黑掣大哥的为人,还愿大哥成全我最后一个请求。”黑掣道:“你讲罢。”仇介望向桑兰,只见她正盈盈地注视着他,不由在心底一叹,道:“我背叛了主人,愿意以死谢罪。但此事与这位姑娘无关,请大哥放她一条生路。”黑掣正待答话,便听穆亥道:“别听他废话,快杀了他!”黑掣喝道:“住嘴!主人只吩咐过要杀仇介。”他转头应道:“我答应你。”仇介笑道:“多谢。” 桑兰似乎惊觉了甚么,连声疾呼,却见仇介一把握住眼前的剑,朝胸口刺去,瞬间鲜血四溅,染红了白雪皑皑的天地。桑兰浑身瘫软,只感到喉间似乎渗出血来,再也喊不出甚么了。她怔怔地望着黑掣拔回剑去,命令穆亥放手,然后一行人消失在血色茫茫之间。她一只手支撑着爬起身来,不知跌倒几回,又站起了几回,方得以艰难地触摸到仇介的身体。血仍在止不住的流,不觉间已染红了她的衣衫。寒风吹下了炙热的泪,落在仇介的脸上,化成血水一同流下。仇介抬起颤抖的手为她擦去眼泪,在她的颊上留下一道刺眼的血迹,他道:“别哭。”桑兰听罢,泪水却更加汹涌。仇介又道:“我从前造下太多杀孽,你不必为我难过。”桑兰努力地忍住止不住的泪水,极力地使自己发出声音,却只能呢喃般地重复着:“为甚么?为甚么?……”仇介不忍地望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真切地感受到她的伤心欲绝,因为他是同样的伤心欲绝,他感受到生命的脆弱,稍纵即逝,此刻他只能在一片怅然中慨叹,“如果……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我真想……娶你为妻。”桑兰悲痛不已,伏在他的身上,感受着他微弱的心跳,颤声回道:“我现下便是你的妻子了,以后也是,永远都是。”冰凉的飞雪落在仇介的脸上,然后融化,仿佛是为他流下最后的眼泪,而这却是开心的泪水。桑兰感到那心跳声愈来愈弱,她隐约听见仇介问道:“真的?”她连忙点头称是,呼啸的风声湮没了他们的声音,仇介不知自己有没有说完,而桑兰又是否能听得到他的声音,他只想最后告诉她:好好活着。 桑兰曾以为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然而那一瞬间的痛苦足以令人窒息。她孤独地躺在雪地上,任凭大雪将自己的身体掩埋,然而簌簌的风雪并未眷顾她的心愿,直至漆黑的夜空中升起了一轮新月,她还能看得见月宫中起舞的嫦娥,她还能看得清自己的倒影。可惜这时候,她已经一无所有。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李成遇却并不知这一切的变故,自上回放走桑兰后,便隐隐感到有事发生,于是便想要去寻个明白。由于不知桑兰的去向,便只得到她的住处探探,谁知一连几日都未等到她的身影。他暗忖桑兰应是躲藏了起来,便也不再逗留,遂离开了此处。 这一年的冬天一如既往的寒冷,雪下了没几日,便有了一尺之深,行人便愈发少了。李成遇心知此时不宜远行,便欲找个客站投宿,哪知片刻的光景,这路便被阻住了,骤然间亦是寸步难行。他唯有暂时找了个山洞躲避风雪,然而几天下去,风雪却丝毫没有减弱,身上的干粮亦所剩无几,他暗叹莫非真要困死于此。 夜幕降临,李成遇点燃了火堆。燃烧的火焰并不能完全抵挡刺骨的严寒,然而却足以给予一个游子所渴求的温暖。他回忆起与辞古香同行的日子,那种情不自禁的快乐仍然藏匿在他的脑海,以至于他竟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火堆忽而烧得旺了起来,他的眼前飞闪着灼热的火花,恍惚间,竟隐隐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伫立在火光的那一侧,那人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外披一袭绒毛斗篷,正盈盈站立。他揉揉眼睛,心道莫不是被火熏得眼花,耳边却已传来那人似是惊喜地呼唤:“是你!” ☆、山洞 冰天雪地里,能遇见一个相识的人,自然是一件幸事。 李成遇与辞古香别后再见,各有一番感慨。辞古香道:“天气这么差,马都跑不动了,我还以为今晚又要露宿街头了呢!”李成遇问道:“怎么不在兴庆多留一些时日?便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辞古香叹道:“我怎知今年的雪下得这么急?我离开兴庆的时候,还想着这回终于能提早回去过冬了。”说着,便打了个喷嚏。李成遇忙道:“坐里边罢。”辞古香点头,依言坐了过去,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在火堆旁取暖。李成遇望望洞外,道:“这雪不知几时会停?现下真可谓是山穷水尽。”辞古香道:“不要紧,我还有些干粮,许是能支持个三两天。”李成遇笑道:“你真是乐观!”辞古香讪讪一笑,遂道:“人嘛,总是要看得开,才会好过些。”李成遇道:“你便很看得开?”辞古香点头轻笑,回道:“也许是罢。”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没个准头。而辞古香所带的干粮尽管是省着吃,亦所剩无几了。若是常人,想必已是濒临绝望,而辞古香却并未如此。这夜,二人均是饥肠辘辘。辞古香望向李成遇,笑道:“你说个故事罢。”李成遇不禁暗叹她竟有此般闲情雅致。辞古香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便解释道:“多讲些话,便不会感到饥饿了。”李成遇叹道,“我们已经讲了这么多天的话,我真是想不出甚么可说的了。” 辞古香却摇头道:“不,可以说的东西太多了,只是你还没发现。就比如说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有美好或是有趣的事,我们并不知道。”李成遇忍不住打趣道:“既然不知,你怎么又说世上有太多美好的事物呢?”辞古香笑着反问道:“既然不知,又岂知不曾存在呢?”李成遇听罢,不禁哈哈大笑。 二人正是相谈甚欢之际,忽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微弱的哀鸣声。李成遇侧耳细听,心知应是野兽的叫声。辞古香亦已明了,不由低声道:“怎么办?”李成遇回道:“无碍,听来是受了伤的。”辞古香思量一番,亦觉有理,片刻,却又忽道:“若是因为饿得久了……”李成遇一惊,遂忆起从前遇狼的惊险一幕,然而那时有大哥相护,眼下却只剩得自己孤军奋战。辞古香又道:“我感到那声音近了。”李成遇从回忆中惊醒,望着辞古香,道:“你怕不怕?”辞古香抬眼看着他,顿了顿,方道:“虽然我经常碰见这种事,不过每回都吓得不轻。”李成遇笑道:“那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17 你不也活到了今日?”辞古香一笑,惧意登时散去不少,答道:“是,这回也会没事的。” 李成遇便依着声音寻去,忽见雪堆里露出一段白色的物事,李成遇壮着胆子将雪挖开,便听辞古香笑道:“原来是只小狗,真是虚惊一场。”那家伙身子瘦小,看来只有几个月大,灰白相间的皮毛上沾满了泥雪,半闭着眼睛,呼吸微弱,不能动弹,应是冻僵了。辞古香叹道:“这小家伙真可怜!”言罢,便伸手抚摸着它冰冷的身体。那家伙似是感到了温暖,缓缓睁开了眼睛,发出绿色的光。李成遇一骇,忽道:“不是狗,是狼!”辞古香大惊,脚下一滑,顿时向后跌去,李成遇见状,忙伸手欲接住她,岂料雪地上本就难以站稳,此番冲击,二人均是摔倒在地。辞古香抬头望见李成遇近在咫尺的眉眼,嗔怒道:“你干甚么作弄我?”李成遇无奈,回道:“是你作弄我罢!”辞古香这才惊觉自己正压在李成遇的身上,又惊又羞,忙坐起身,躲在一旁。李成遇望见她微红的侧脸,不禁暗笑,又道:“我不是骗你,你仔细瞧瞧,真的是只小狼。”辞古香闻言,便顾不得其他,探身望去,细看了一会儿,方觉那小家伙委实与狗不同,看来应是刚出生未久的狼崽。辞古香看着那小狼可怜的模样,不禁心生怜悯,便再次走进了它,道:“它一定是找不到爹娘了,真是可怜!”说到此处,似乎想起了甚么,又道:“哎,给它烤烤火罢!”李成遇笑道:“你现下不怕了?”辞古香想起方才的窘相,不禁气恼道:“我几时怕了?”尽管嘴上是如此说,心底知道了是狼,仍不免有些惧意。然而辞古香生性要强,便也不再退缩,咬了咬牙,还是抱起了小狼。感受着那软软的身体的微妙触感,辞古香心中的惧意骤然散去,不禁轻声一笑,感叹生命的美好。她将小狼抱在怀里,坐在火堆前,感受着阵阵暖意,小狼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温暖,它亦睁开了疲倦的眼睛。辞古香欣喜之际,那小狼却忽而一溜烟地窜得老远,辞古香疑道:“它怎么了?”李成遇这才想起狼怕火的事,道:“把火灭了罢。”辞古香一拍脑袋,笑道:“我真笨,方才只顾着救它,竟忘了这档子事。”于是二人便熄灭了火焰,过了半晌,借着月光,方才隐约看见那小家伙爬了过来,它蹭在辞古香的身边,十分亲昵。辞古香忍不住笑道:“小东西真可爱!”一时间也忘记了它本是凶狠的狼。 深夜,一阵呜呜的狼嚎将二人从睡梦中唤醒。李成遇道:“这回应该是狼群。”辞古香望着仍在熟睡的小狼,道:“定是它的父母来寻它。”二人相对无言。半晌,李成遇终于做出了决定,他道:“我们躲起来。”辞古香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显然她还舍不得这只小狼。李成遇心知要想活命是非躲不可,便拉过辞古香一同躲在一块巨石后。二人屏住呼吸,从石缝中望去,果然是两匹老狼朝这边走来,黑夜里顿感阴森恐怖至极。李成遇觉察到辞古香的心砰砰直跳,不禁握住了她的手,感到她的手心溢满了冷汗。辞古香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温暖,紧张的心情已缓缓平复,逐渐恢复了平日的镇静。而那小狼亦已苏醒,正望见那往此处走来的老狼,不禁发出欢快的叫声,向它们奔去,想来那定是它的父母了。辞古香亦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小狼跟着它的父母离去,边走边不舍地回头望着甚么,但在空旷的黑暗中,它闪闪发光的眼睛却甚么也看不见了。它忽而发出两声哀嚎,仿佛在作着最后的告别。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辞古香不由的一阵黯然。李成遇亦是一叹,此番情景委实令他感触颇深。许久,方听辞古香道:“算了,还是回到父母身边的好。”李成遇想起从前斗狼的惊险,到今日与小狼的一番相处,不禁顿感世事多变,不能对一件事物妄下定论。他望着仍现在沉思中的辞古香,料知她亦定有一番感慨。 不觉间,已然天明。辞古香缓步走向洞外,忽而喜道:“雪停了!”一夜的忧愁一扫而空,只见她回眸一笑,大大的眼睛已变得如同弯弯的月牙一般美丽,又道:“太阳也出来了!我们终于能离开这儿了。”李成遇闻言走去,亦是笑道:“是啊,好久没见过太阳了。”冬日的太阳并不能驱走所有的严寒,但足以温暖人们被冰冻的心田。 到了下午,积雪便融化了不少,路也能够行走了。二人便收拾了行装,踏出了这困居多日的阴冷山洞,迈向了那久违的明媚天空。 ☆、倾情 这时候已是岁末,卫慕山喜意图谋反阴谋败露,被李元昊诛杀,卫慕氏全族亦因此被诛灭。不久,卫慕皇太后薨,厚葬。 这哀痛尚未完全散去,又传出李元昊爱妃耶律氏病逝的消息。对于外界而言,不过是多了个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而赛丽塔却因此大病了一场。兴平公主的死令她倍感凄凉,整日忧思满面,难以自持。李元昊派人日夜照料,赛丽塔方得以稍微的恢复。 赛丽塔卧床多日,终于有气力下床走动,便在侍女的陪同下出门散步。哪知刚走几步,便忽然晕倒,侍女们手忙脚乱,忙抬她回房,宣召大夫。当赛丽塔醒来的时候,便在朦胧之中听到门外李元昊的怒吼声。她轻抚着仍感疼痛的腹部,若有所失的感觉渐渐袭上心头,赛丽塔忽感一阵悲凉,眼泪夺眶而出。李元昊听见她的哭声,忍不住推门而入,赛丽塔闻声便拉起被子蒙上脸,仍是悲戚地哭泣着。李元昊欲伸手掀开被子,却不由一叹,背过身去,静静地听着她的哭声,以此来掩盖心中的哀痛。 西平王一夜之间丧母丧妻,对此,坊间传言纷纷。李成遇却并未在意这些,只是感慨世事无常。辞古香见他神思恍惚,心底暗暗生疑。她一向心思坦率,不愿互相猜疑,一日,终于忍不住问道:“成遇,我总觉得你有些事瞒着我。”李成遇听她如此一问,心中惊诧,一时之间无言以对。辞古香歉然一笑,道:“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感到我们之间有一种距离感,有时候会令我不自然。你若是有难言之隐的话,便当我没说过罢了。”李成遇心知自与辞古香相识起,她便一直坦诚相待,而自己却诸多隐瞒,委实不该。经历了山洞共患难的几日,仿佛彼此之间心灵的距离更近了一步。那多年藏在心底却又不敢回味的往事时常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忽然有一种冲动,要结束这种孤独而无止境的折磨。他道:“不错,有很多事,我不敢说出口,也不知怎样去说。但是它们一直压在我的心上,无论过去多久,还是一样的沉重。”辞古香心中已明白几分,接口道:“但是你必须要面对它,没可能一辈子藏在心里。”李成遇点头,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对辞古香说了。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18 辞古香不料李成遇的心中竟然藏有这么多的事情,听他讲完之时,天色已然黑了。二人坐在客栈的房顶上,吹着尚和着冬雪的寒意的夜风,久久无言。漫天的星星衬托出一轮明月,大地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放眼望去,有如身在画中,其间美妙,享之无穷。然而二人却并未沉醉其中,倒是冬季的寒冷气氛在此刻十分凝重,仿佛在二人之间立下一道坚固的冰墙。 辞古香首先打破了这僵硬的气氛,只听她笑道:“天气这么冷,干什么坐在这儿呢?”李成遇望着她强作的笑颜,低声道:“夜风能够使人清醒。”辞古香暗暗收起了笑容,郑重道:“我方才不讲话,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平复心情。”李成遇笑道:“的确,我所讲的事情委实叫人难以相信。”辞古香回道:“我不是不相信,只不过有些突然。倒是现下我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李成遇疑道:“是甚么?”辞古香笑答道:“很多……比如说,你为甚么不去兴庆、为甚么有人要追杀你、为甚么你总是心事重重,有时甚至会令我感到陌生……但是从今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了。”李成遇轻声一叹,笑道:“世事哪会如此简单?”辞古香却回道:“有些事一个人背,确实会很累,但两个人便不同了。”这话仿佛是触动了李成遇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心弦,他不由怔怔地注视着辞古香,直到辞古香微感羞怯而别过头去。他急忙低声致歉,辞古香缩了缩肩膀,道:“我们回去罢。” 二人回到客栈,一路默默无言,走至走廊转弯处,便相继停下脚步。李成遇微微侧身,似是欲言又止,便终是转身离去了。刚走出两步,便听辞古香唤道:“哎,成遇。”他止住脚步,又听她道:“我打算明天就走。”李成遇心中一阵失落,却不知如何是好,怔了片刻,只道:“我还要多留些时日。”他顿了顿,感到她仍未离去,便又道:“一路顺风。”言罢,便只剩下一片静默。不知是谁先离去,最后,这里空无一人。 辞古香望着窗外美丽的月色,久久难眠。次日破晓之际,她便收拾好了行装,走出了房门。途经李成遇的门前,她想应是做最后的道别,然而叩门的手刚刚举起,便僵硬地止在了空中。她叹息不知何时自己竟变得这样畏缩不前,努力地想要鼓足勇气,却终于斗不过心底的怯懦而收回了手。殊不知,门里的李成遇此刻亦正如她这般踌躇,终是没能打开这扇门。门里门外,已是千里之隔。 李成遇打开窗子,望着辞古香缓步走出客栈,她驻足回头,半晌,终于回身上马。马儿一声嘶鸣,他看见她再次回眸一望,便绝尘而去。他并未能够读懂她的眼神,但忽然之间有种无形的力量促使他迅速收拾了行李,飞身奔向楼下,骑马追去。她最后的一次回头使他突然间明白,这一次,不该再轻易放弃。 行至岔口,李成遇分别往两测一望,均是茫茫前路,无可抉择。他轻抚着马儿的鬃毛,轻声道:“这回听你的。”言罢,便闭上双眼,扬起马鞭,任那马儿择路而行。李成遇追赶了一天,仍不见辞古香的踪影,唯有暗叹天意如此,亦无须怨言。 已至黄昏,斜阳晚照下,忽见得一匹马正拴在树上来回踱步。李成遇心头一喜,策马奔去,果然见辞古香正坐在树下休息。早上还是不敢相见的两人此番重遇,仿佛已经过无数岁月变迁,只剩得相视一笑。 李成遇下马,将马儿拴在树上。辞古香笑问道:“这么急追来,有甚么事么?”李成遇语塞,过了片刻,方才轻轻点头。他望着辞古香,道:“我可能是有些唐突,但我想你能够明白的。”辞古香听罢,似乎并不明了,只是笑道:“嗯?”李成遇一笑,又沉声道:“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辞古香一怔,回味着这句不知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的话,良久不语。李成遇望着辞古香微微泛红的面颊,不由心神微漾,小心翼翼地再次问道:“可以么?”辞古香忽而定定地回望着他,问道:“你可想清楚了?”李成遇回道:“是,我头一次想得这样清楚。”辞古香微微一笑,道:“我也想清楚了,我愿意。”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萦绕在二人的心头,终迎来了这迟来的拥抱,为冬日的黄昏增添一笔暖人心脾的色彩。 ☆、佛珠 梦幻般的春日来临之时,冰雪已经融化,一片青绿的原野上浮动着远方飘来的花香。李成遇感到自己第一次真真正正放下了过去,由此获得了新生,而这时候,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月色迷蒙,奈不了美酒醉人;夜凉如水,抵不过灯火温存。从此人生漫漫长路,终有一人携手并肩。 入秋的时候,辞古香便酿好了这一年的酒,她道:“今年耽搁了太久,再不送去以后生意便没得做啦!”李成遇道:“我去送。”辞古香一怔,复笑道:“还是我去。”李成遇笑道:“你现下已是我的妻子,这种事当然得有我去做。”辞古香听罢,心底涌起一阵甜蜜,但定心思索片刻,仍感不妥。抬眼望见李成遇一脸的坚定,心墙方感柔软,只轻声道:“你不要到兴庆去。”李成遇这才明白她心中所想,霎时十分感动,便宽慰道:“说是去不得,但事实上我也去过兴庆不少回了,不碍事的。”他见辞古香仍是一脸担忧,不禁打趣道:“你怎么会这样想?这不似你的性格……”辞古香忙打断他的话,道:“你怎么说都好,总之你得听我的。”她叹了口气,又道:“离兴庆不远的地方有个酒家,也订了我们的酒,你送到后便打发几个伙计把剩下的酒送到兴庆去。”李成遇望着她严肃的神情,不觉一笑。辞古香微微嗔怒道:“我不是讲笑。从前我不知道你的事,但现在既然知道了,便不能再叫你随便冒险了。”李成遇忙笑着答道:“好,我一定听你的。”辞古香微微一笑,仿佛想起了甚么,便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仔细一看,方知是一串佛珠。辞古香将它递给李成遇,嘱咐道:“你拿着。”李成遇疑道:“为甚么?”辞古香回道:“以前我遇见过一个和尚,他说我生来福薄,便赠了这串佛珠于我。”李成遇忙将手中的佛珠还给辞古香,道:“这东西还是你带着好,岂能随意赠人?”辞古香却将他的手推回,道:“我呆在家里要它作甚么用?再者,这些年来我活得逍遥自在,何来福薄?那和尚指不定是信口胡诌。”李成遇一笑,又道:“你这么做实为不妥……”辞古香忙道:“你出门在外,比我更需要它。虽然它不一定有用,可也总叫我安心一些。你答应我罢!”李成遇心知无法拒绝,唯有应下。握着手中的佛珠,仍能感受到那上面残留的属于辞古香的温度,这便是家的感觉。 这佛珠的确有种无形的力量,使旅途劳顿的人感到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19 莫名的心安。回程之际,经过桑兰的住处,想起上回在此空等几日,不知桑兰是否已归,于是便下马造访。 此次相见,只瞧得桑兰面容憔悴,早已不复昔日光彩。李成遇不禁问道:“这两年发生了甚么事?”桑兰听他问起,心中一痛,却不知如何开口,只道:“上回的事,是我对您不住。”李成遇一愣,方知她所言是指夜救刺客之事,不由叹道:“我不是问你这个。只是今日见到你这个模样,定是发生了甚么变故。”他见桑兰神色凄凉,便也不便再问下去,只道:“你要好好珍惜自己。”桑兰听他好言安慰,忆起往事,更是一阵心酸,她抿着嘴唇,似是想要说些甚么,然而话未出口,豆大的泪珠已然落了下来。李成遇与桑兰相识多年,从未见过她如此悲伤,一时间竟也不知所措。桑兰两手扶着前额,趴在桌上,呢喃般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爱上了一个人,但是……他已经死了。”这一句话说了很久,直到最后已听不见声音。李成遇不料桑兰竟然经历此事,自知她心中悲痛难以平复,唯有默默地看着她泪流满面。 桑兰哭了很久,眼泪却已被风吹干,最终只在她苍白的面颊上留下一道道粉色的泪痕。到了临别的时候,李成遇将自己的地址写给了桑兰,并嘱咐她道:“保重。”桑兰微微点头,绽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一阵冷风吹过,她忽然感到了久违的生命正在苏醒,那悲伤已成怀念。 李成遇回到家后,便将那佛珠还给了辞古香。过了一些时日,辞古香方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对你说。”李成遇见她神情严肃,不觉笑道:“是甚么?”辞古香回道:“前些日子我大哥来信说要来看我。”李成遇奇道:“你还有大哥么?”辞古香点点头,又补充道:“哦,是我的义兄。我以前说的那所幸遇见的贵人便是他了。”李成遇笑道:“那自然是好事,你又干甚么这么愁眉苦脸呢?”辞古香叹了口气,道:“我从前没告诉过你,你莫怪我。”她说到此处,抬眼望着李成遇,又道:“他是汉人。”李成遇微微一怔,方道:“甚么人都好,总归是你的义兄。”辞古香急道:“他……”话刚出口,便忽而止住,只道:“他很关心我……也许你们能成为朋友。”李成遇隐隐觉得辞古香仍有许多话未说出口,使她那所谓的义兄更添一丝神秘,李成遇倒有些期待他的到来了。 那男子身材挺拔,相貌堂堂,看起来已过而立之年,一袭长衫,颇具将门之风。辞古香显得十分欣喜,连忙迎上前去,唤道:“大哥!”那人应声回道:“妹子!”他望见辞古香身后的李成遇,便笑道:“妹子,你成亲的时候我没来得及赶到,可千万别怪罪大哥!”辞古香一笑,回道:“小妹岂敢?”言罢,便对李成遇道:“这便是我大哥。”李成遇便点头问候,正欲介绍自己,便听那人笑道:“不用多说,这位一定是妹夫罢。”李成遇见他为人豪爽,不觉一笑。 辞古香与义兄阔别多年,难得一聚,自是有许多话要说。直至傍晚,辞古香方才起身出门,对李成遇道:“我大哥想要见见你。”李成遇心下暗奇,不知何事,正欲问之一二,却见辞古香只留下了一句“我去做饭”便转身离开了。 李成遇一进门去,便见辞古香的义兄正望着自己。他面上略显尴尬地一笑,想起仍不知他的姓名,便道:“未请教大哥贵姓?”那人笑答道:“我姓杨。”他思索片刻,又道:“妹子给我写信的时候,好似提过你的名字,李成遇,是么?”李成遇不知他意欲何在,却也只得点头。那人一笑,又道:“当年李德明共有三子,而第三子早夭,素闻二子与骁勇善战的长子元昊大不相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他见李成遇脸色有变,便笑道:“妹子甚么都没说,我也只是猜测,直到你方才进来,我才得以确认。”李成遇笑道:“大哥果然聪明绝顶,颇具慧眼!”那人笑道:“我这做大哥的,不过是为我那妹子的幸福着想,还要请你原谅我方才的鲁莽。”李成遇拱手回道:“不敢。”那人又是一笑,道:“我叫你成遇可好?”李成遇点头,又道:“不知大哥怎样称呼?”那人顿了顿,回道:“杨文广。”李成遇听罢,登时一惊,心中却十分叹服,道:“你便是当年杨老令公的后代,少年将军杨文广?” ☆、相聚 李成遇早闻杨家盛名,但他毕竟不是汉人,因而心中不免忌惮几分。辞古香一再犹豫,想是便有此顾虑。而杨文广却是豁达爽朗之人,道:“我此番前来只为探望义妹,绝无他意。”李成遇听他言语之间,尽显坦诚,不由一笑,道:“大哥能有此心意,当真叫人佩服!”杨文广笑道:“你定是奇怪妹子怎会认我做义兄?”他轻声一叹,又道:“我们杨家世世代代冲锋陷阵,保家卫国,从前见得父辈一一战死,只道是敌寇凶残狠毒,直至遇见妹子,才真正明白天下百姓的苦楚。”李成遇虽早知此番道理,但今日亲耳听到这一席话,不禁顿生感慨,意味深长。杨文广又道:“妹子虽认我为义兄,但却仍固执地守在故土,我只得依她。想来我们亦有六年未见了。”尽管是久别重逢,却不见二人有丝毫生疏之感,亦定是因为二人的豁达性格所致。李成遇此刻面对杨文广,暗叹辞古香能有此义兄十分幸运之余,又心知此人必是党项族将来的劲敌。杨文广见气氛略显凝重,遂又笑道:“既然我们都已知晓对方的底细,可谓是坦诚相见,又何须拘泥呢?况且我方才已讲过,我来只是为了想我那刚刚出嫁的妹子道贺。”李成遇听得出他十分疼爱辞古香,话中更是指明了要他二人莫要有甚么矛盾令得辞古香为难,于是便微笑以示友好。他又想起杨文广此前的话,便问道:“方才进门之际大哥便言明我的身份,不知当时有何破绽令大哥得以确认?”杨文广笑道:“你的名字的确叫我起疑,但我不过是个粗人,所以即便是亲眼见到你也不能确认甚么,不过你的神色却正好证明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李成遇一笑,方赞道:“佩服佩服!”杨文广却道:“我看得出足下才智非凡,如若他日能在沙场相见,你我二人必有一番较量。”李成遇摇头笑道:“怕是要令大哥失望了,在下只能过这闲云野鹤般的日子。”辞古香并未向杨文广言明李成遇的过去,但对于当年二世子被驱逐在外的事情民间亦有所传言,杨文广心知此事不该多问,倒是一心担忧义妹的幸福,然而此次相见及一番谈话过后,方感从前的担忧实属多余,一时间心情亦是十分开朗。 须知杨氏一门乃是报国英雄,多少次令辽国闻风丧胆,但亦有不少辽将对其忠肝义胆十分敬佩。而对于李元昊来说,杨家亦是他完成霸业的难以消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20 灭的一重阻碍。李成遇素来敬重杨家,想不到竟亲眼见得杨文广有此一面,心中对他更是叹服。二人谈古论今,忽生相逢恨晚之感,人生得一知己,委实不易。 这时候,辞古香已做好了饭菜,三人盘坐一席,把酒畅欢,登感人生快意无穷。 夜晚,待安置杨文广前去歇息之后,便剩得李成遇与辞古香两人。辞古香道:“我从前不敢告知你们彼此的身份,不过是怕你们见面会成为仇敌,现在想来,我真是傻透了。哎,你不会怪我罢!”李成遇笑道:“怎会?说真的,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与杨家的人把酒言欢,这都多亏了你……我看得出,你大哥是十分疼爱你的。”辞古香笑道:“这是自然。”李成遇又道:“想来杨大哥也是我难得令我敬佩的人了。”但两人都明白身世立场的鸿沟难以逾越,知己之情亦只能缘尽于此了。 两日之后,杨文广便启程离去了。辞古香没有多说甚么,只是目送着义兄的背影,不停的挥手,直到那背影缩小为一个黑点,然后再彻底消失。 远去的重影已无声地带走了岁月的痕迹。 却说这些年李元昊南征北战,势不可挡,到了宝元元年,已建国称帝,是为大夏。 李成遇夫妻二人隐居僻村山野,正如当年所说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这年冬天,辞古香有了身孕,二人均是十分欢喜。辞古香素来身强体健,即便是有孕在身亦不似其他妇人那般娇弱,仍是一如既往的工作。李成遇看在眼里,却也劝说不得,最后也只得任她去做。这时二人已成婚多年,平日里相敬如宾,恩爱如昔。辞古香自几年前与义兄分别后,便再也未曾见面,随着宋夏关系愈发紧张,连通信都几乎断绝。她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一切忧愁都渐渐消散,仿佛这个新的生命能洗去一切的不如意,只为那崭新的明天。 寒冷的午后,这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他头戴着并不合衬的宽大绒帽,身上溅满了灰白色的泥雪,唇上一撇胡子更显滑稽,一脸的风尘竟也辨不清容貌。辞古香奇道:“小兄弟,你找谁?”他支吾了半晌也没说清楚些甚么,直到辞古香唤了李成遇出来,他才似是欢喜的摆了摆手。李成遇先是一愣,方才请他进来。那人脱下帽子,擦了擦脸,方把胡须揭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多年未见的桑兰。李成遇笑道:“你怎么打扮成这样?方才我第一眼都没认出你来!”桑兰一笑,道:“总是有我的缘故的。”又望向辞古香,道:“这位一定是夫人罢!”辞古香点头默认,见得眼前人的女儿打扮,心中便已明了几分,问道:“那你一定是桑兰?”桑兰点头。辞古香又道:“我常听成遇说起你呢!”桑兰望了一眼李成遇,不由笑道:“想不到夫人还记着我!”辞古香笑道:“别总叫夫人了,听着怪不顺耳。你若是不嫌弃,我们便以姊妹相称罢!”桑兰垂眸一笑,又道:“姊姊,我这回唐突了。”辞古香笑道:“怎会?我早想与你见一面了!”桑兰笑,又望向李成遇,道:“实不相瞒,此次委实有事相告。”李成遇听她语气严肃,便心知此事并不简单,正欲相问,便见桑兰拿出一封信来,她道:“您看了便明白了。”李成遇依言接过信,不料一看开头,便暗感不妙。辞古香坐在一旁,亦感到了这非同寻常的气氛。 李成遇看完信后,便将它点燃,烧为灰烬。原来李成遇的大舅父因受李元昊猜忌而遭灭门之祸,此信正是侥幸避过此劫的小舅父咩迷青大写来的。桑兰道:“现下官兵正在追捕咩迷大人,他托我安排与二世子相见,我怕二世子行踪泄露,便将他安置在隐蔽之处,再来通知您。”李成遇听罢,望向辞古香,正瞧见她温柔的神色,不禁黯然,便对桑兰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不过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桑兰点头,已明白李成遇话中含义,便起身离开了。 辞古香柔声道:“你想做甚么便去做罢,我会照顾自己。”李成遇心下感动,点头笑道:“我很快回来。”他轻轻抚摸着辞古香的肩膀,忽道:“我答应你,我一定永远留在这里陪你过平静的日子。”辞古香笑道:“我当然知道……无端端说这个作甚么?”李成遇摇头,却并不作声。辞古香又从一旁拿出那串佛珠,道:“别嫌我啰嗦,其实这东西还挺灵验的,记着带上它。”李成遇不由一笑,道:“我看将来孩子出生了,便起名作佛珠罢!”辞古香扑哧一笑,道:“不,还是叫念珠好,念珠好听!”李成遇忙笑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虽说是戏言,从不经意间两人心底都认定了念珠这个名字,似乎的确如辞古香说得那般好听。嬉笑过后,辞古香忽道:“甚么时候走?”李成遇思索片刻,道:“愈快愈好,最好是今晚。”辞古香道:“也好,晚上安全些。早去早回,我等着你。”李成遇会心一笑,第一次感到了离别的温情。 ☆、劫难 李成遇是在辞古香熟睡的时候离开的。他抚摸着妻子两鬓的秀发,凝视着眼前安详的面孔,不觉间已深深沉溺于这片温柔之中。然而清冷的月却不断地催促着他将要启程,他唯有把背影留给了他如此深爱的家。 这时候,辞古香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是渐闭的门外随风飘起的衣角,便是如此,她亦是无限留恋。 李成遇虽与咩迷青大交情不深,但毕竟他是母亲的幼弟,此番落难,也唯有投靠他这个外甥了。李成遇第一眼看见多年未见的青大,便有种亲切的感觉迎面扑来。桑兰安排他们二人在里屋相见,自己则守在门外。 青大一见到李成遇,惊喜交加,连声唤着“二世子”。李成遇忙道:“舅父,这个时候,便叫我成遇罢!”青大点头,又道:“当年先王将你逐出兴庆,我和大哥四处派人找你,却毫无下落。这些年过得好么?”李成遇笑道:“我过得很好。”青大却道:“我们与你的母妃虽不是亲兄妹,但你母妃她毕竟是作为父亲的女儿嫁给先王的,可惜她死得早,你又……我们实在对不住她!”李成遇宽慰道:“从前的事便莫再提罢!大舅父的事,桑兰已经同我讲了,现下还是您的安全要紧!”青大叹道:“我这一条老命本不值钱,只是为将来的社稷担忧啊!现下皇上刚刚建国,风头正劲,却猜忌功臣,稍有不满即杀,闹得朝堂之上人心惶惶,这样下去,必定内乱,难免危及我朝大业啊!”李成遇微微皱眉,不语。青大又道:“我大哥一心辅佐皇上,着实死得冤枉!老臣私下里还有一些人马,只要二世子一句话,便能为您效劳……”李成遇心知他的意图,忙打断他的话,道:“诶,舅父,成遇醉心山野,别无他想,况且此等大事非我等能够担当,眼下还是‘留住青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21 山’的好!”言罢,只见青大面露愠色,李成遇又道:“我并不是怕死,只是倘若成遇有那个本事,现下便不会落此境地。我明白大舅父的死对您伤害很大,我也同样难过,但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之所以这么做,也只是希望您莫要步上大舅父的后尘,我相信母妃在天之灵,亦是有此念想。”青大冷笑,低声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死!”他望向李成遇,遂悠悠一叹,道:“我仍记得你小时候,不管做甚么事,都十分勇敢,而且不会轻易放弃,那才像是先王的儿子!”李成遇接道:“而如今,实在教您失望了,是么?”青大摇头叹息。李成遇又道:“如果早些年您对我讲这些话,或许我会如您所愿。但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我感到自己已经长大,是真正的长大,长大的代价便是失去儿时那种始终相信人定胜天的魄力。自从被逐出兴庆府后,每过一年,我便少了一分曾经的影子,所以在今日,您看到的我,也许只是一个陌生人。”青大问道:“不能够重新来过么?”李成遇的脸上忽而现出一个惆怅的笑容,“我也想这样,但世事已不会给我机会。”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道:“舅父,您有人马,您可以带领他们为大舅父报仇,甚至可以推翻皇上,另立新君;但您也可能在走出这扇门之后便被官兵抓住,丢掉性命。这两种可能哪一个发生的机会大,您心里一定有一个衡量。当然,如果我有能力帮助您去按照您所想的做,那么当年继承王位便是我,而不是一早便被人赶出了兴庆……我记得那一年我十七岁,从天上跌到地上,摔得很惨,一个人流落异乡,无依无靠,只有做些杂工,才吃得饱饭。如果那时候有人给我一把刀,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去杀掉我的仇人,但当我作为一个最低贱的人从生活底层再爬起来的时候,我发觉仇恨已经不再重要,即便我依然恨他,但我已经不会冲动地拿刀杀他,因为即使我能够做到,我也会陪着他死。当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时候,死并不重要,而当他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了更加需要他去珍惜的事物的时候,死亡已变得愚蠢,因为生命并不只属于自己,更不至于卑贱到用那样毫无价值的方式结束。”青大听罢,似是陷入沉思,久久不语。李成遇道:“这些年来,我也看到了当今皇上的雄才大略,我自问做不到如此,又有何资格去取代他呢?我明白舅父的不满,也承认我的自私,但现下就我们二人来说,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是思量得很清楚之后才对舅父说出这番话来的,现下唯有盼望朝中忠臣敢于进谏,皇上明白事理,以免无辜者再做牺牲。”青大叹道:“这口气你叫我如何咽得下?”李成遇心知青大已经动摇,便又道:“此事还需请舅父好生思量。”言罢,便留下青大一人,独自走出门去。 李成遇黯然出门,一眼便见到桑兰正守在原地,不由叹道:“辛苦你了。”桑兰微微摇头,道:“且莫说这些,大人的事您有甚么打算?”李成遇此刻一片茫然,方才的果断已全然不见,只叹道:“我也不知究竟该不该这样做,或许当真如舅父所说,我不过是自私,贪生怕死罢了。”桑兰却道:“但是你已经作出决定了。”李成遇道:“这是理智替我做的决断。方才我面对舅父,思前想后,不断告诫自己要谨慎考虑,理智行事,万不可因一时冲动,酿成大错,所以才能够镇定地说出那番话来。但孰是孰非,终是难以定断。我叫舅父好生思量之余,亦是给自己一个重新考虑的机会。”桑兰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二世子考虑的结果仍然与当下这个一样,不会改变。”李成遇亦笑道:“但愿如此。” 眨眼已近了黄昏,李成遇与青大一番谈话过后,再次从里屋出来,已不同第一回的犹豫,他交代桑兰道:“我去买些食物,再为马匹添些粮草,天一黑便速速离开。”桑兰点头应下,又问道:“要去哪儿?”李成遇环顾四周,回道:“你小心官兵,回来我告诉你。”桑兰应道:“哎,我知道。” 李成遇就近到镇上办完了琐事,便迅速回到了青大躲避的地方。远远地便只见大门敞开,心下咯噔一声,登感不妙。急急地奔下马来,一进门,便见桑兰晕倒在一旁。李成遇俯身一探,方知她是被点了穴道,不由暗暗舒了口气,伸手为她解开穴道。桑兰缓缓睁开眼睛,李成遇忙轻声问道:“你怎样?”桑兰揉揉额头,低声回道:“没甚么。”言罢,忽而惊道:“啊呀!糟了!”二人起身进里屋一看,哪里还见青大的身影,找遍了里里外外,亦是一无所获。李成遇暗骂道:该死!桑兰心中焦急,自责不已。李成遇强迫自己迅速恢复冷静,问道:“你可记得是甚么人下得手?”桑兰眉头轻皱,一手敲着脑袋,思索半晌,却只感脑海一片空白,不由得又急又恼,呢喃道:“我怎么甚么都记不起了?”李成遇见状,只得轻声安慰道:“想不起便算了,亦莫再自责。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思考救人之策。”桑兰虽然心乱如麻,但毕竟是冷静顾全大局之人,便即刻收拾了心情,分析起眼前的形势,她道:“此事绝不是官兵做的,便是说现下敌暗我明。”李成遇道:“你说得是,官兵大可名正言顺地抓人,毋须费此周章。但是想要舅父死的只有一人……那么除却官兵,便只有暗卫了。”桑兰接道:“如此看来,来者并不只是要大人死,很可能还有更大的目的。”李成遇点头。桑兰又道:“这么说,他们可能早已经料到大人将会投靠二世子,所以……”李成遇心下忽而一颤,忍不住一声疾呼。桑兰急道:“怎么了?”李成遇摆摆手,怔了一怔,忙翻身上马,喊道:“快走!”桑兰不明所以,但也迅速上马,她望见李成遇紧缩的眉头,忽而明白了甚么,心头由是一紧。 二人快马加鞭,飞速赶回村里。李成遇推开门帐,急声呼唤妻子的名字,重重的恐惧如同汹涌的海浪击打着他空落落的心胸,终于在愈来愈浓的失望的迷雾中跌倒在地。正在此时,一声惊呼将他从这场噩梦中拉出。回头只见桑兰面色发青,跌坐在地上,指尖微颤。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赫然是一具尸骸,可怖的是那人的头颅已被人割去,只剩下一具并不完整的躯壳在哀悼着他凄惨的命运。李成遇上前一看,方察觉到那人身上的衣物十分熟悉,他望着眼前人的身形,闭上眼睛,半晌,猛然睁开,唤道:“舅父!”桑兰更是大惊,连连后退,喃喃道:“怎么会?”不过是昨日与今日的分别,对于他来说,已是一个亲人的逝去。昨日并未感到的亲人的感觉,今日已化为哀痛尽情挥洒。李成遇轻轻摆平他的身子,忽而掉落出一张字条,他无力地捡起,却在看过后愤怒地揉成一团掷在地上。桑兰心下已明白一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22 二,颤声问道: “是不是姊姊出了事?”李成遇尽量抑制住怒气,沉声道:“她暂时不会有事。”桑兰拾起已被揉皱字条,展开一看,方知是李元昊约李成遇兴庆一见,桑兰两手一抖,那字条再次掉落,门外的寒风狂呼着将它卷走,然而却不能够卷走人心的苦悲。李成遇心知这必将是一场鸿门宴,而他面对着迷蒙的前路,却已无路可退。 ☆、对决 飞奔的马儿在冰冷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沁着汗水的足印,然而这一路竟是那样的漫长,漫长得几乎令人窒息,刹那的恍惚,已嗅到了毁灭的气息。 到达兴庆的时候,恰比约定的时日早了两天。李成遇孤身伫立于哀冷的凄风中,灰暗的天地不带一丝色彩,不知不觉间,他竟已走到了这步田地。不知从何时起,他仿佛已从昔日的绝望之中解脱出来,而不知过了多久,他又于今日重陷于那可怕的绝望之中。他宁愿自己不要太了解敌人,那么他还会有一丝的希望;但他却是如此的了解敌人,以至于那份希望已被绝望压得体无完肤,迫使他睁眼便看到死寂的绝路。 桑兰缓步走来,她捊平被风吹乱的发丝,低声道:“我同你一起去。”李成遇回头,叹道:“不必。”不等桑兰反驳,便又道:“我仔细想过,如果李元昊是要杀我,根本不需要挟持辞古香,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要要挟我们去做另一件事。当然,现下猜不出是甚么事,但一定是我们不愿意甚至于是不能够做的事。所以我请你在暗中打探,如果李元昊的手下有甚么不寻常的举动,一定要阻止他。”桑兰点头,又踌躇道:“但是您……”李成遇道:“这回我只想救回辞古香,其他的都不重要。”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坚定,“我会竭尽全力。”桑兰感受到他的决心,仿佛忽然间拥有了一种力量,使她同样的信心高涨。 李成遇与李元昊的相见,注定是一场对决。岁月是如此残忍,他仍是他,对面人已君临天下。他们坐在四下无人的别院里,耳畔只有树木随风摇曳的阵阵回声。李元昊似乎对此十分满意,他道:“你看清楚了,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该明白朕是很有诚意的。”李成遇冷笑道:“我不需要诚意,你只需放了我的妻子。”李元昊笑道:“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朕不会对她怎样的。”他敲了敲桌子,道:“你收藏叛臣贼子,与朕作对,朕总不能放任不管。”李成遇怒道:“算了罢!舅父已经死了!”李元昊道:“他既然已死,你再急也是枉然。还是好好想想活着的人罢!”李成遇深呼了一口气,渐渐恢复冷静,道:“废话多讲无益,说罢,你到底要怎样?”李元昊笑道:“朕听闻弟妹的兄长是个非凡的人物,十分期望与他一见,但又不可唐突,不得已唯有请你帮忙。”李成遇心下陡然一沉,登时明白了他的来意,不觉一阵悚然。辞古香同杨文广的关系十分秘密,不知他是如何探得,如今用此等手段对敌,当真是卑劣至极。须知杨文广此时一旦来到兴庆,无疑是羊入虎穴,纵使三头六臂,亦难逃李元昊的掌心。辞古香自是宁死不屈,而他又岂能就此妥协。李元昊自然知晓他心中所想,便又道:“别这么固执,识时务者为俊杰。”李成遇回道:“可惜我办不到。”李元昊遂笑道:“莫要说得如此坚决,你也知道挺着肚子的女人是很难忍受牢狱之苦的……”李成遇心中一痛,却不言语。只听李元昊又道:“我看了亦是十分不忍,只好自作主张,替她免去了一份苦楚。”李成遇一惊,心底陡然冰凉,宛若陷如冰窖,叱道:“你做了甚么?”李元昊笑道:“诶?你毋须紧张,只要你满足朕的心愿,朕是不会亏待她的。”仿佛是一场阴雨瓢泼般洒在他的头顶,李成遇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 李元昊打断了这长久的沉默,他笑道:“你也不必为难,朕一早便派人去请弟妹的义兄了,很快你们便会一家团聚,到时候还需请你们夫妻二人多说些好话,留住义兄啊!”李成遇不禁紧紧地握住了拳头,他心知李元昊是要以辞古香制住杨文广,决不能允许这等事情发生,汗水布满了额头,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竟是这般愚钝,甚么也想不出,甚么也做不了。他缓缓抬起头来,注视着李元昊,道:“你难道没有想过计划会失败?杨文广一定会中计,而我又一定会妥协么?我现在便可以与你同归于尽!”李元昊笑,从桌上推来一个信封,他道:“看着,这是朕下的战书!如果这次是朕失算,你能救出妻子,并且还有命的话,朕愿意与你公平决斗!”李成遇道:“倘若如你所言,我既已成功,又岂会再跟你决斗呢?”李元昊道:“你以为你真是一个软弱的人么?如果是,我一早便放过了你。而我煞费苦心与你做对这么多年,便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李成遇不禁一笑,收下战书,轻轻一瞥,便道:“还有三天?不必等了那么久了,现下就可以开始!”言罢,便起身提剑,李元昊侧身避过,同时,他身后涌出数名侍从,个个手持利器,战意四起。李元昊退在一旁,笑道:“何苦如此心急?我在战书上写的很清楚,公平决斗是在三日以后!”李成遇气极,不作理会,冲上前去,挑起战斗。 数名侍从均是经过精挑细选去做李元昊的近身侍卫的,虽不比昔日暗卫的武功高强,但亦均是有一番身手,更仗着人多势大,故而李成遇想要杀出重围,着实不易。但李成遇并不恋战,只是一心想要救出辞古香,他凭着从前的记忆和敏锐的直觉,确认了一个方向,直往前去,不出他所料,果然是阴森的牢房。哪知那牢房大门敞开,狱卒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侍从们纷纷大惊,亦乱了手脚,李成遇飞速的一一查探过牢房,均不见辞古香的身影,他暗舒了口气,却不知是喜是忧。待李元昊赶来时,十分震怒,大喝侍从们追捕要犯。李成遇趁着混乱奔出牢房,剩余的侍从不等李元昊发话,急忙去追。 李成遇心中担忧辞古香的下落,不知是何人相救,亦不知那人是敌是友。心绪烦乱间,已被侍从缠斗的不能脱身。正在此时,忽听有人唤道:“成遇!”李成遇闻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正是阔别多日的辞古香。他心下大喜,一脚踢开身边的侍从,向辞古香奔去。辞古香道:“是大哥和桑兰救了我!”李成遇点头,只见她面色虚弱,腹部平平,想起李元昊的话,不禁一阵心酸。眼看侍从们正在逼近,咬了咬牙,急忙拉起她往外逃去,“嗯,我们快离开这儿!” 李成遇既已见到了辞古香,心下便安定了许多,那些侍从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他二人一阵狂奔,方才渐渐摆脱了追捕。李成遇担忧难保将有另一批人追上来,是以不肯停下脚步。辞古香已是气喘吁吁,她扯了扯李成遇的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23 衣袖,轻声道:“我有事跟你说。”李成遇初时并未在意,但侧脸间方才发觉她脸色苍白,额间布满细细的汗水,看起来十分虚弱。但唯一令人安慰的是她的脸上正挂着极其欢欣的微笑,给她苍白的脸颊添了一层生命的活力。李成遇不由感到了心安,于是便停下脚步,回身凝视着辞古香的脸,道:“甚么事?你说罢。”辞古香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们……”话音未落,她却忽而紧皱眉头,身子陡然一颤,向后倒去,李成遇忙伸手搂住她的腰间,竟感到手心突然一热,他猛得收紧臂弯,辞古香正靠在他的肩头,低头一看,红得骇人的血正在手心里淌着,一支利箭正中辞古香的背心。刹那之间,只感到天旋地转,抬头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个人影,但那支箭已是最好的罪证,它是属于李元昊的。而这时候却不由得李成遇再去多想,他眼看着辞古香的嘴角正一点一点的渗出血迹,忍不住为她擦去,换来的只是更多的鲜血溅满了衣衫。他的手开始颤抖,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然而她已无力回应。辞古香朱唇微启,似乎有话要说,无尽心事将要在此刻埋葬,她再也说不出甚么,眼神开始涣散,空留满腹的遗憾。 李成遇便是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妻子的离开,他再也留不住她,灰色的山野间,他开始哭了。 ☆、决斗 风沙凄厉。 李成遇将辞古香葬在了郊外的土坡上,他摩挲着冰冷的墓碑,微微倾身,怀中忽而掉出一颗颗珠子,断了线的佛珠瞬间洒满了坟头。他眼角一酸,险些再落下泪来,哽咽着自言自语道:“它们也愿意陪你,如果一直陪着你,那便好了。”他攥紧了手里的战书,汗水已然将它浸透,他凝望着冷落的坟头,承诺道:“如果我能回来,一定带你回家。” 老人们有一句话:当你悲痛过后,便会获得新生。那么他的新生便是手刃仇人。 李元昊见到他的时候,显然是有几分诧异,他道:“离午时还有些时候,没想到你会提早来。”李成遇冷眼看着他,道:“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李元昊笑道:“但你仍要忍多一时。”他退身坐下石凳上,挥手请李成遇坐下。李成遇依言坐下,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喜悲。他拿出那支从辞古香身上拔出的利箭,箭上鲜血已然凝固,甩手扔向李元昊。李元昊拾起箭,叹道:“这并非朕的本意,不知是哪个狗奴才学艺不精!”李成遇回道:“不需讲了,你我之间只差一场公平决斗。”李元昊道:“好,你大可放心,今日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之所以这么做,是要令你输得心服口服,证明你的确不如朕。”李成遇正待答话,忽听外面有人大喊,李成遇回头看去,便见桑兰被侍卫挡在门外。他缓缓回过头来,不予理会,而桑兰却仍未停止呼喊,更有冲进来的意思。李元昊笑道:“刀枪无眼,朕不敢保证她一定平安无事。”李成遇思索片刻,道:“你说过是一场公平的决斗,所以在此前我要跟朋友说几句话是没问题的罢!”李元昊点头。李成遇起身又道:“记住你说过的公平!我不喜欢有人偷听。”李元昊笑,亦点头。李成遇向门口走去,侍卫们便退了下来。 李成遇面对着桑兰,只见她双颊泛红,想是方才飞奔而来,现下仍喘着粗气。他悠然一叹,尚未开口,便听桑兰道:“二世子,姊姊说来找你,你没见着她么?怎生又回来送死?”李成遇听她提起辞古香,心中仍是疼痛,只是黯然道:“我见到她了。”桑兰更是焦急,道:“那又怎么……难道出事了?哎,都怪我……当时在混乱之中我们看到了您,但姊姊叫我一定要保护孩子,她说要去带您回来,我实在无法分身,拦不住她……后来我看那些侍卫不多,应该奈何不了二世子,便带着孩子先行离去了。”李成遇本是满心伤痛,忽而一惊,忙急声问道:“你方才说甚么?甚么孩子?”桑兰更是诧异,道:“怎么姊姊没有告诉您么?”他回想起那日辞古香的笑容,她扯着他的衣袖,一面跑,一面说,她有事要跟他说。他的心陡然冰冷。桑兰继而道:“姊姊瞒着狱卒,硬是没有出声,方才生下了孩子。正好那时候我发现了几个侍卫带了一个人来,我觉得事有蹊跷,便跟了上去,岂料被他们发现,打斗中才得知那人是姊姊的义兄,被李元昊的人用计引到了这里,我把事情真相告诉了他,于是我俩二人便决定联手去救姊姊。杨大哥武功高强,所以我们行事很顺利,姊姊身子很虚弱,却一直劝说杨大哥赶紧离开,杨大哥初时不愿,但姊姊劝他始终要为国为家着想,他见到无人追来,也唯有叮嘱我照顾姊姊便自行离去了。姊姊问起您,我只有如实相告,她听罢十分焦急。后来我们在不远处看到您正与人打斗,她便叫我带着孩子,自己则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我只好……”桑兰最后在说着甚么,他已完全听不见了,此刻耳边不断重复着桑兰那句“瞒着狱卒,硬是没有出声,方才生下了孩子”,他如何想象得到他的妻子是如此坚强,坚强得令他心如刀绞,在那支罪恶的箭飞来的时候,她一定是想说:他们有了孩子。她为他生了个孩子,却没机会亲口告诉他,怎么老天残忍到这个地步,不肯让她说完这一句话?当他懂得了这一切之后,已失去了还击的力量,他还能够挽回些甚么?桑兰看着他茫然的双眼,不禁一阵心酸。李成遇抬起平静的脸,问道:“是男是女?”声音不带一丝波澜。桑兰答道:“是女孩。”刹那的恍惚,她仿佛见到李成遇的嘴角动了一下,似是微笑。她忙劝道:“二世子,为孩子着想,回去罢。”李成遇一怔,脚步轻抬,尚未迈出一步,侍卫便从四周围了上来。他猛得清醒过来,回头只见李元昊意味深长的笑容,他道:“记住你说过的公平!朕不喜欢有人临阵退缩。”李成遇苦笑,回过头来望着桑兰。桑兰似乎察觉了甚么,忙道:“你不想看看他么?”李成遇眼里闪过一丝温柔,答得不假思索:“想。”他摇摇头,道:“你已经看到,我没有退路。”桑兰咬牙道:“不!即便如此,也要拼死一搏!”李成遇仍是摇头否定,道:“你无需为我做无谓的牺牲。这一战,我会为了孩子而努力。如果我能够回来,便能够亲眼见到孩儿,看他长大;如若不然……”他凝望着桑兰,忽而屈身单膝跪下,拱手道:“便拜托你了。”桑兰大惊,忙俯身扶起他,而李成遇却并不打算起身,桑兰无奈,只有一同跪下,道:“二世子,别这样,我受不起。”李成遇却是一笑,遂深深地望着她,道:“我所欠你的,此生是还不清了。来世一定报答你的恩情。”他的决绝,桑兰看在眼里,忽然间便红了眼眶。二人相搀着站起,桑兰微微点头,她已郑重地接下了一个一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24 生的承诺,她已泣不成声。 桑兰的背影消失在天地苍茫之中。李成遇抬头只见太阳当空,回身道:“是时候了。”李元昊应声站起,道:“好,开始罢!” 没有语言,没有帮手,这是两个人的决战。有个开始,有个结束,但愿过程莫太漫长。 杀戮总是要伴着血腥,刀光剑影只需决一个胜负。送走了落日,已是遍体鳞伤,血红的夕阳在无声间作着默然的哀悼,何须爱恨?最后一击,他再也无力站起,再也无力拿剑。躺在散落着花瓣的石径上,眼睛映得下整片天空。 李元昊笑着擦起嘴角的血迹,拭去衣角的灰尘,道:“你知道为甚么会失败么?”他轻蔑的望着地上的李成遇,不由得仰天大笑,“你记不记得你的武功是朕教的?哈!你拿甚么赢朕?”可惜李成遇已经麻木,他痛苦地想要捂住耳朵,却连弯曲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了,任由鲜血弥漫了双眼,多想就此长眠。 ☆、碎心 李元昊称帝以后,便封赛丽塔为贵妃。 赛丽塔是从下人的传言里知道这件事的,她向李元昊问起时,李元昊却只是避而不谈。赛丽塔从前曾听闻一些李成遇被驱逐出去的事,而现下再听到李成遇决斗失败被捕之事,自然是有一番疑问。她心知从李元昊口中是问不出甚么的,但她暗地里打听亦找不到李成遇被囚禁的地方,故而这几日都心神恍惚,在宫中四处闲逛。李元昊却正忙着战事,便也无暇多问。 这一日赛丽塔撞上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她怀里揣着的药霎时洒了一地,赛丽塔正欲蹲下身来帮她捡起,岂料那丫鬟一句话也不说,七手八脚的把药揽在怀里,跌跌撞撞地跑开了。赛丽塔怔了一怔,方觉那丫鬟十分面善,她回头叫住她,那丫鬟却一声不理的跑得更快了。赛丽塔心下奇怪,低头见地上还有两包药材,便拾起抬腿追了过去。跑了一阵儿,丫鬟直接冲进了一座别院,赛丽塔却被拦在了门外,她看了看两边的侍卫,拿出身上的令牌,道:“皇上吩咐我送点东西。”言罢,便指了指手上的两包药。那两个侍卫见状,便也不再阻拦。 赛丽塔走进院中,方发觉这庭院破旧不堪,枯木已不成形,花儿败落一地,满地的灰尘想是久未打扫。赛丽塔每走一步,都有一股寒意袭上心头。待得进入门厅,更觉一阵阴风吹冷,赛丽塔不觉一阵微颤。屋内十分简陋,但还算整洁,一眼便能望到全部。她侧身一看,便见到狭窄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周围围着一层薄纱,依稀看得出她单薄的背影。赛丽塔不由自主地想要走近,却忽而被一个声音吓了一跳,那人低声说道:“云娜,你去哪儿啦?”这声音十分微弱,令人感到无尽的彷徨,然而便在那彷徨的顷刻间,一种久违的熟悉质感传来,令她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赛丽塔捂住胸口,颤声道:“你,你是……”躺着的女子听到她的声音明显肩膀颤抖了一下,她缓缓翻过身来,撩开薄纱,一对杏眸睁得老大,她苍白的唇微微蠕动,却发不出声音来。赛丽塔强忍着难以平复的激动的心绪,一步一步的向她走去,终于可以确认那张熟悉的面孔便是多年以前已经病逝的兴平公主。 赛丽塔只感到声音都在颤抖,面对着死而复生的眼前人,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面跑,一面喊着:“公主,找来药了。”她兴冲冲地奔到床前,道:“正煎着呢!”言罢,才发觉身后的赛丽塔。这人便是方才赛丽塔遇见的丫鬟。赛丽塔仔细看着她,才认出她便是从前从前跟在兴平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婢云娜。云娜大惊,她方才自顾自地跑,并未察觉赛丽塔在追她,此时面见,只得怯怯地唤了声“娘娘”。赛丽塔却已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云娜正待答话,便见兴平公主摆了摆手,示意她扶她起来。云娜于是走过去扶起公主。赛丽塔这才发觉兴平公主面色惨白,瘦削的脸颊衬得双眼大得惊人,唇色青紫,看起来是久病难愈。赛丽塔看得一阵心酸,不由得哽咽道:“为何会这样?”兴平公主勉强挤出一抹微笑,道:“估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姊姊一面。姊姊怎么会找到这儿来?”赛丽塔听得出她嗓子干哑,讲话已是十分吃力,更是说不出的难过,“我怎么会找到这儿来?我怎么不早点找来?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像傻瓜一样过了这么多年,可你一直在这里受苦,为甚么?告诉我为甚么?”她说着说着,便抚着兴平的脸直掉眼泪,云娜亦在一旁哭了起来,她边哭边道:“公主这些年过的是甚么鬼日子?病成这样都找不来人医!还不都是……”兴平公主插口道:“都是以前的事了,没甚么好说的。”云娜望见兴平公主的神色,似是不甘心地闭上了嘴,回身抹了抹眼泪。赛丽塔感到她二人均有难言之隐,便劝道:“有甚么事告诉我好么?咱们是好姊妹呀!”她见兴平公主仍是不语,心中已有了底,又道:“是不是皇上他……”云娜听到这里,转身望向兴平公主,深吸了口气,道:“药应该煎好了,奴婢去端来。”赛丽塔看着云娜急匆匆的背影,心下更是确定了些甚么,便道:“到底是为甚么?甚么事我不能知道?要真是皇上……”兴平公主打断她的话,道:“这是我的命,怨不着旁人。”赛丽塔听罢,黯然地垂下头去,泪水打湿了手背。却听兴平公主又道:“我知道自己没剩多少日子了,说真的,能再见姊姊一面,看着姊姊想着我,关心我,为我哭,我真是死也心安了。”赛丽塔更是难过,抽泣道:“别这么说,不会的。”兴平公主又道:“姊姊要是为我好,便莫再问我些甚么了,亦莫要向他人提起此事,尤其是皇上。”赛丽塔愈听愈是心酸,唯有流泪点了点头。 从兴平公主那里出来,赛丽塔仿佛一日之间天翻地覆,她在黑暗之中跌跌撞撞,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回到了她的住处。她坐在门外的石阶上,感受着夜风阵阵带来的清凉,却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李元昊回来的时候,亦察觉到她的异常,赛丽塔却只是一笑,她为李元昊脱下外衣,道:“皇上,这几天臣妾总是想起许多人,许多事,总觉得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李元昊笑道:“甚么时候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赛丽塔却回道:“并不是多愁善感,臣妾是真的有种感觉,比如说兴平公主,臣妾总觉得她还在这个世上。”李元昊似是一惊,遂笑道:“你定是太思念她了。”赛丽塔却摇头,又问道:“您真的不曾骗我?”李元昊点头道:“那是自然,你今日怎么回事?”赛丽塔心中微微苦涩,面上却是笑道:“那么二世子呢?臣妾总想起当年我们三人在那赛的时候,这几日宫里传言纷纷……”李元昊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25 打断道:“你都讲了是传言,又如何能信呢?”他笑了笑,又道:“不错,前几日的确抓了一个犯人,是从前逃亡的乱臣贼子,不知怎的,传到了二弟身上。说起来,自从二弟被父王赶出去后,朕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赛丽塔望着李元昊,忽而感到一阵心痛,她宁愿再相信他一回,就这么一回。 赛丽塔是真心愿意去相信李元昊的,然而就在她去探望兴平公主的时候,却十分凑巧的发现了一个隐蔽的牢房。不知是何处的乌鸦正发出“呀呀”的怪叫,赛丽塔渐渐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她十分惧怕心中的猜想变成残酷的事实,不由一步一步的退后。直至傍晚,她终于做出了要去一探究竟的决定。她先在狱卒的饭菜里下了迷药,然后换上夜行衣,待狱卒全部晕倒后潜进了狱中。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牢狱,她每走一步,都感到脚跟在微微发软。她细细地屏住呼吸,眼神迅速扫过每一间牢房,大都是空房,偶尔会出现几个零丁的犯人。眼看便走到了尽头,正待她暗舒了口气之时,却见到了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李成遇靠在阴冷的墙上,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青色的胡渣已多日未理,脸色暗淡,双目无神,直勾勾地盯着上空,形容枯槁。赛丽塔扶着栅栏,双腿渐渐瘫软,低声道:“真是你?真是这样?”李成遇仿佛并未听到甚么,仍是一动不动。赛丽塔咬着嘴唇,想起方才进来的时候拿了狱卒的钥匙,忙找到钥匙把门打开。李成遇这才惊觉了有人到来,他望向赛丽塔,漆黑的夜里只依稀辨得清她的轮廓,他不由得呼了口气,却说不出话来。赛丽塔亦是无话可说,她忍着满心的失望和痛苦,道:“快走罢!”说着,便去扶李成遇。哪知他一阵吃痛,不支倒地。赛丽塔这才发现他锁骨被锁,衣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血痕,触目惊心。李成遇奋力地抬起头来,笑道:“怎么走?难道还有钥匙?”赛丽塔捂住嘴,泪水已簌簌的掉了下来,“为甚么这样?他这么对你?”李成遇摇头,事已至此,他不想再解释甚么了。这时候远处忽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李成遇凭着昔日敏锐的听觉,感到那些人正在逼近,忙道:“有人来了,你快走罢!”赛丽塔仍是摇头。李成遇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不由叹道:“以前我总以为,世事会变,人不会变,但现下是我错了……”他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又道:“我已经走不了了,你还可以走,但愿你会走得比我好。”赛丽塔已被这一片的灰暗压得难以呼吸,只感到脚步轻浮,被李成遇推出了门外,她甚么也听不见了,耳边嗡嗡作响,迈着飘浮的步伐走出了牢房。 ☆、出走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又到了兴平公主的庭院。赛丽塔望见门口日夜把守的侍卫,忽而感到了无限的悲凉,不知是为兴平,亦或是为自己。她掷出一枚石子将侍卫引开,自己则从后墙翻了进去。 昏黄的烛火下,兴平公主正坐在桌前写着甚么。她边写边咳,云娜站在一旁拍着她的背,念叨着:“公主,还是先休息罢!”兴平却不作理会,仍是挥笔写着。云娜见赛丽塔走了进来,似是见到救星般唤道:“娘娘,您快劝劝公主罢!”赛丽塔微微点头,朝兴平走去。此时兴平忽得一阵猛咳,喷出一大口鲜血来,云娜和赛丽塔急忙扶起她,云娜为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发出心疼的叹息。赛丽塔亦是不忍,道:“听姊姊的话,别再写了。”兴平却只是微笑,并不停笔,道:“姊姊,马上便写好了。”赛丽塔心知她脾气倔强,岂会听他人劝告,亦唯有守在她身边,生怕她出了什么差错。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候,兴平方放下了笔,而此时信上已是血迹斑斑。她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交给云娜,道:“你要好好收着,想办法交给我皇兄。”赛丽塔这才明白这信是写给她的兄长的,看着她憔悴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酸,道:“何必这么急呢?”兴平公主笑道:“今朝不知明日事,何况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子……”云娜忙道:“不会的,公主,您一定会好的。”赛丽塔亦附和道:“是啊,会好的。”兴平公主淡然一笑,道:“算了,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她望向赛丽塔,又道:“姊姊,我死了以后,云娜怕是难以在宫中立足,无论如何,您都要帮她逃出这里。她十几岁便跟我嫁到这儿来,有十多年没回家了。”云娜听得一阵心酸,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赛丽塔点头应着。兴平公主望了望云娜,又转头看着赛丽塔,一滴泪划过脸颊,道:“姊姊,谢谢你。”赛丽塔笑着揩干了眼泪,她扶起兴平,将她安置到床上,道:“别说这么多了,快休息罢!”兴平笑着点头,缓缓合上了眼,低声呢喃道: 契丹家住云沙中,耆车如水马若龙。 春来草色一万里,芍药牡丹相间红。 …… 赛丽塔望着已陷入梦乡的兴平,嘴角正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她定是梦见了春回的故乡。赛丽塔走出门外,回身对云娜低声道:“现下公主已经睡熟了,你可以告诉我当年的事了么?”云娜低下头去,踌躇不语。赛丽塔又道:“我真心把她当做妹妹,怎么出了事我这做姊姊的一无所知呢?”云娜抬头望着赛丽塔,轻声道:“娘娘,您是好人。我答应过公主不告诉您,但我心里真替公主委屈。”赛丽塔忙道:“她不会知道的,你快说给我听。”云娜转过身去,低声道:“当年公主无意间看见……看见皇上他……他毒死了皇太后……”赛丽塔大骇,足下一空,靠在门柱上,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云娜又道:“那时候皇上为了歼灭卫慕全族,不惜亲赐毒酒与皇太后。公主无意撞见,便被皇上幽禁于此,对外则宣称公主病逝。”说到此处,已忍不住流下眼泪,“公主抑郁成疾,却终年无药可医,熬到今天已是……” 赛丽塔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去的,她躺在床上,合上眼睛,深深地陷入黑暗。呼呼的风声吹起重重的纱帐,梦里分不清西北东南。 翌日清晨,赛丽塔被乌鸦的哀鸣声吵醒,她似乎感觉到了甚么,随手拿起一件斗篷披在身上,跑出门去。她一路狂奔至兴平处,却只看到冷落的园中,蹲在门口嘤嘤的哭泣着的云娜。此时四下鸦雀无声,安静得可怕。赛丽塔缓步走上前去,凄清的院落回荡着哀愁的气息,一阵风吹来,她的眼睛有些酸了。云娜抬起红肿的双眸,哭道:“公主她……”赛丽塔蹲下身子,强忍着眼泪,问道:“她人呢?”云娜哽咽道:“被人抬走了。”赛丽塔别过脸去,泪水被风吹落,回头望着痛哭失声的云娜,想起昨夜兴平的嘱托,低声道:“你快跟我来。” 赛丽塔将云娜藏在了自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26 己的房里,暗地里吩咐了几个心腹安排好一切。到了黄昏,方对云娜说道:“我已经安排妥当,今晚便送你出宫。”云娜低下头去,回道:“多谢娘娘。”赛丽塔微笑,拿出一件包裹递给云娜,又问道:“信收好了么?”云娜点头道:“收好了。”赛丽塔道:“好。今晚我不送你了,自己小心。”云娜点点头,突然间一阵心酸,抚摸着怀中沾满了公主血迹的信,告别了赛丽塔,亦告别了这埋葬了公主一生芳华的人间地狱。 赛丽塔的眼前再次出现了兴平的幻影,在那个孤寂的寒夜,她挥笔倾洒着一世的心酸。 会夜月当圆,雪息寒风逝。 心有波澜起,复忆少年时。 十三辞兄去,归途不复寻。 风马隔天涯,黄土非往昔。 恹恹数十载,区区久难却。 一朝残梦醒,悲呓安可绝。 镜中自不识,恐兄难相认。 翩翩罗衣空,谁命我心悲。 吾今何罪过,吾命不由己。 待得身入土,魂自归乡去。 天命本如此,未敢怨鬼神。 劝兄莫挂念,妹心始如一。 骨肉固相连,生死亦难分。 笔下两行泪,绝此日月情。 李元昊出征的前一晚,去见了赛丽塔。而赛丽塔却表现的异常冷淡,李元昊不明所以,最终拂袖而去。踏出门槛的时候,他忽听赛丽塔在身后唤道:“元昊。”那声音十分微小,以至于他怀疑自己是否幻听,却又不经意间僵住了身子,只为那刹那温柔。但他没有回头,所以他没有看到赛丽塔的眼泪,也许那是为他所留的最后一滴眼泪。 赛丽塔是在听见出征的号角声后离开的,她甚么也没有带走,只带了一身的哀伤。 母亲见到她的时候,流着泪问她,怎么不说一声便回来了?她却只是摇头,一面说着没甚么,一面木然地回到了房中,一连几日都不肯出门。母亲担忧她的身体,便叫来了大夫看她,过后大夫笑着说,恭喜她有了孩子。她听到以后,蒙头大哭起来。 母亲不知所措的安慰着她。哭过以后,她望着破落的村子,想起死去的父亲,看着两鬓已白的母亲,喃喃地说道:“娘,孩儿走错了路,回不了头了。” ☆、伤逝 五年后。 赛丽塔的儿子已四岁有余,取名阿砾。五年来为躲避李元昊,赛丽塔带着母亲儿子四处搬家,每个地方最多住上一年。每每看见母亲日渐花白的鬓发,唯有落下无声的泪花。这一年到了山崖上的一个偏远的村子。这村子十分贫穷,男人们大都被征召入伍,有时遇上个天灾人祸,唯有村民们自己挨饿受冻。好在这半年来情形已好转不少,变不了的却是寡妇成群。赛丽塔看在眼里,心中苦涩不已。 阿砾生得与李元昊十分相似,赛丽塔每次看着儿子,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罩在心头,为了掩饰这种恐惧,她便总是厉声斥责他,岂料严格的管教却使得阿砾愈发顽皮。渐渐地,赛丽塔便不由自主地疏远了他,阿砾大多时候都由母亲照看。对此,母亲亦时常苦口婆心地劝她,而她每回都下定决心改变,却始终无法成功,只有在夜下无人的时候,低声抽噎。 阿砾不懂得母亲的心事:为何她在深夜哭泣时那么无助,却又在面对自己时那么严厉?为何她对村里每一个孩子都那么热情,独独对自己那么冷淡疏离?虽然外婆对她十分疼爱,但他却仍时常想象着得到母亲温柔的怀抱,而他愈是渴望,便愈是失望,到最后唯有用惹是生非的方式排遣心中的苦闷。 这一日,阿砾和邻居的儿子打架,尽管对方比他年长几岁,他仍是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赛丽塔和母亲笑着脸赔不是,母亲更是送了人家羊肉赔罪。赛丽塔将阿砾拉到一旁,厉声叱道:“为甚么打人?”阿砾别过头去,闭口不答。赛丽塔见状更是气愤,揪起阿砾的衣领骂道:“小小年纪就打人,长大可怎么办?”她怕,怕阿砾会变得跟他父亲一样,从他出生起,她便一直担心着,担心他变坏,担心他变得凶残。而老天总是喜欢跟她作对,阿砾生下来便争强好胜,常常闯祸,并且每次打架总是他胜,累得她与母亲整日登门道歉。她想着想着,便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水,又道:“说啊,为甚么打人?敢做便要敢当!”阿砾听到赛丽塔声音哽咽,明显一惊,这是母亲第一回当着他的面红了眼睛,而阿砾毕竟孩子心性,心里亦是满腹委屈,终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最恨他们说我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是,我是没见过爹,可我有娘啊……我不知道为甚么我娘不喜欢我,可外婆总说不是的,娘其实很疼我的……我总相信外婆说的没错,可他们总笑我没爹疼没娘爱,我……”这时候,赛丽塔已是泪流满面,她柔声唤道:“阿砾。”阿砾看着母亲满脸泪痕,不禁又惊又怕,忙伸手为赛丽塔擦去眼泪,然而他的手太小,泪却愈擦愈多。他忙连声说道:“娘,对不起,你别哭……”赛丽塔听着儿子稚嫩的声音,心中洋溢起一片柔软,她一手握住阿砾的手,一手抹去眼泪,笑着回道:“娘不哭。”而后,她将阿砾揽在怀中,呢喃道:“娘对不起你。”阿砾感受到属于母亲的温柔,如梦境般似幻似真,他依偎在赛丽塔的怀中,不愿离开。赛丽塔拍着阿砾的后背,柔声道:“娘当然疼你,娘以后好好对你。” 是夜,赛丽塔坐在阿砾的床前,哼着儿歌哄他入睡。她凝视着阿砾熟睡的面容,第一次不再如往常般感到恐惧,而是不由自主地笑了。待她起身回房的时候,方发现母亲正站在门口笑意盈盈望她,母亲道:“看见你这样,我便放心了。”赛丽塔歉然回道:“这些年,让您担心了。”母亲摇头笑道:“既然都过去了,便莫再想了。其实阿砾是个懂事的孩子,现在这样他是最欢喜不过了,瞧他做梦都在笑呢!”赛丽塔转身望去,果然见阿砾的嘴角上扬,想是梦中正嗤嗤的笑。赛丽塔亦是一笑,回头对母亲说道:“娘,阿砾不是最喜欢拨浪鼓么?上回您没有买来,明早我出去给他买。”母亲奇道:“明早这么急?”赛丽塔轻声道:“以前我那么对他,现下只想多做些补偿,令他高兴。”母亲点点头,欣慰地笑了。 翌日清晨,阿砾一睁开眼便四处喊娘,却只见外婆走来告诉他娘出门去了。阿砾听罢一阵失落,却不经意间看见外婆嘴角的微笑,想起昨日母亲的温柔,失落一扫而空,心下已经猜到母亲是要给他甚么惊喜了。 这时候外面忽而吵嚷了起来,外婆忙走出去打探,只听到有人传言是官兵来了。阿砾刚跳下床,便被外婆锁进了屋里,并叮嘱他道:“千万别出来。”而听声音外面已是愈来愈乱,官兵们已横冲直撞地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27 入村搜人了。外婆躲在一旁,已心知他们要找的人便是赛丽塔。委实,自赛丽塔不辞而别已经五年,这期间李元昊派人四处寻找,却始终杳无音讯。这一回穆亥信誓旦旦地回报在此处曾发现赛丽塔的踪迹,李元昊本已失望多次,但也心知穆亥办事细心,便亲自随他前来寻人。官兵们搜查过后,只得回禀道:“未发现娘娘的下落。”李元昊大怒,斥道:“是谁报的消息?”穆亥忙跪下回道:“属下该死!”抬眼见李元昊脸色十分难看,心下一阵哆嗦,忙道:“主人,您相信属下罢,再搜一遍,一定找得到!”眼见李元昊不语,忙挥手示意官兵再次搜查。小兵们已是十分恐惧,忙大喝着推开村民再次搜查。他们个个手持刀抢,而村民们多是妇孺老人,个个都被推倒在地,其中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眼见年过花甲的奶奶被推得爬不起来,不由一阵气愤,一把推开身边的官兵,而官兵大怒,一刀向他砍去,鲜血四溅。不知是谁喊了声“杀人了”,顷刻间四下大乱,年轻的开始反抗,年老的四处躲避。李元昊冷眼看着,不为所动。 阿砾躲在墙角,忽而一阵浓烟飘了进来,他不由得咳嗽了起来。而那烟似乎愈来愈浓,他砸开窗子,却只见一团火迎面扑来,他吓得跌在地上,大哭起来,不断地唤着“娘”。原来混乱之中碰倒了一户人家的炉灶,火势便迅速蔓延开来。官兵们见状忙收刀奔出村子,而剩下的村民们却被他们一一踩在脚底,站也站不起来,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火烧得愈来愈旺,直至整个村子的上空映成了火红色。 李元昊愤然骂道:“真是没用!”转身离去。便在这转身的瞬间,看见了远处飞奔而来的红色身影。赛丽塔只感到脑海一片空白,手里的拨浪鼓滚落下山崖,她一面跑着,一面大声喊着阿砾与母亲的名字。李元昊木然地看着她冲进火海,一时竟忘记阻拦。倒是穆亥见情形不对,忙吩咐两名手下拦住赛丽塔。赛丽塔愤而大吼道:“滚开!”竭尽全力地挣脱开阻拦她的官兵,而待她踏进村子的时候,最后一束火光已然熄灭,只剩下呛人的黑烟弥漫在村子的上空。赛丽塔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她已不敢向前在走一步,她怕她看到的将是无尽的毁灭,耳边不断萦绕着阿砾的哭声,他边哭边叫着:“娘,娘……”赛丽塔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赛丽塔蓦然回过身来,她直勾勾地盯着李元昊,眼睛似乎已变成了血红色,她抢过身旁一个官兵的佩刀,朝着李元昊刺去,咬牙切齿地骂道:“你杀了我儿子!你敢杀我儿子?去死罢!”李元昊大骇,不由得后退两步。而刀未近身已被挡下,赛丽塔亦被官兵制住。李元昊怔然道:“你说甚么?”赛丽塔望着打落在地的刀,突然间笑了,笑得疯狂,她痴痴颠颠地笑道:“你杀了我儿子?你是杀了你自己的儿子!”她幽幽地望着李元昊,“怎么不相信么?哈,杀了自己的儿子不高兴么?你干甚么,你杀了那么多人,有你儿子跟他们陪葬呢!”她说着说着,开始哭了,她一遍一遍地喊着阿砾,喊得嗓子生疼,忽而猛咳起来。李元昊耳边不断回荡着她的话:你杀了我儿子!杀了自己的儿子!他捂着头,大喝道:“住嘴!你为甚么一声不吭就走?你把我朕当甚么?你害死朕的儿子,你……”赛丽塔捂着喉咙,忽而笑道:“我害死你儿子?是,我害死他!你难不难过?是不是难过得想死?”她苦笑着,泪如泉涌,“我为甚么要走?是呵,我为甚么要走?我为甚么要嫁给你?为甚么要知道那么多残忍的真相?为甚么我要活在这个世上?”李元昊对于赛丽塔的不告而别十分疑惑,事后回忆起当时赛丽塔的模样的确反常,而今听她如此之说,更是愤慨,怒道:“你知道些甚么?”痛苦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赛丽塔紧紧地捂住胸口,痛心道:“我知道些甚么?我甚么都知道了!我怎么就不能少知道到一点,那样至少会轻松一些……”她抬起头来,怒视着李元昊,厉声叱道:“你满口谎言,假意欺骗,是为不忠;弑杀亲母,狼心狗肺,是为不孝;穷兵黩武,狼子野心,是为不仁;不念旧情,迫害至亲,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你你你,李元昊,你简直禽兽不如,天理难容!” 赛丽塔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她疯了一般挣开官兵的束缚,冲进已经几近化为灰烬的村庄,脚下是一具具已被烧焦的尸骸。她再也走不动了,不愿看到她的亲人亦如此般躺在眼前,跌倒在地上,泪眼望着红色的天空,它见证了熊熊火焰带来的惨剧。她凄凄地跪在着火红的天空下,唱起了一曲哀绵无尽的挽歌。 李元昊站在村外,那曲挽歌是如此凄厉,令他的心感到阵阵的抽痛。他甚么也不愿再想,便是这样哀哀的站着,他已不懂悲哀为何物。赛丽塔唱了很久,没有人听的懂她唱些甚么,但这不重要,她的母亲听得懂,她的阿砾听得懂,死去的人们都听得懂。她迈着酸软的步子走出了村子,她没再看任何人一眼,亦没有一人再去阻挡她的方向,她走向一片碧绿的崖边,衣袂楚楚,随风轻舞。她缓缓回过头来,冷哼一声,道:“李元昊,多行不义必自毙!”言罢,忽而绽出一个绝美的微笑,红色的衣裙一如她初嫁给他时的模样,温柔的眼波百转千回,她幽幽地说道:“元昊,我等着你。”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刹那的恍惚,她已纵身跃下,无尽的山崖,看不见一丝希望,留不得一丝缠绵。 惜我来时无所依, 惜我去时无所携。 莽莽混世扰我梦, 皎皎明月解我思, 烈烈火光焚我心, 死死生生何所惧! 李元昊站在崖边,阵阵秋风送来无尽的凉意,他俯身探去,触到的只是一片冰冷,深不见底的山崖,终究要将他的爱埋葬。他只能闭上眼睛,醒来的时候,一切如旧。他已拥有一切,他还缺少甚么? 李元昊开始大笑,他甚么也不缺,这天下已为他所有,他是真正的王者。 弥漫着酒香的寒夜,他笑着捧起一张醉人的脸颊,低声问道:“你是谁?”他听不清她说了甚么,只是猛然间捂住她的嘴,“你不是。”这一夜,无尽缠绵。翌日,封其为妃,号新皇后,是为没移皇后。 不日,太子宁令哥持戈闯宫,削去其父元昊之鼻,仓皇而逃。李元昊惊怒交加,次日,鼻创发作,崩殂于内宫。 时没藏讹宠掌管朝政大局,以弑君之罪诛杀太子宁令哥及其母野利皇后,推举其妹没藏皇后之子李谅祚为帝,是为夏毅宗。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李成遇亦得以重见天日。他走在兴庆的街头,来往的行人一如往昔不曾停歇。他坐在街角休息,忽而有几个行往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暮野苍原 作者:沐月清芳 分卷阅读28 他面前丢了几枚铜钱,他初时一惊,低头看着自己衣衫褴褛的模样,不由自嘲地笑了。 对面的街道上最显眼的是两个孩子,均生得十分俊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男孩看起来则长她几岁。他们一面走着,一面嬉戏打闹。女孩四处张望,对周围的事物很是新奇,男孩望了望太阳,对女孩说道:“太阳快要下山了,念珠,走罢!” ——我看将来孩子出生了,便起名作佛珠罢! ——不,还是叫念珠好,念珠好听! 李成遇猛地站起身朝对面的街道跑去,然而车水马龙之间,行人依旧,却不见那一对孩童的踪影了。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眼前却愈来愈模糊,天地渐渐融为一体。他摇摇头:莫不是幻影罢?却没人可以给他答案了。他失落的回到冷清的街角,这时候,天色已然暗了。 风倦沙眠泪已休,但寻旧梦渺无踪。 东风尽付前尘事,暮野苍山万里空。 (完) 分卷阅读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