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青》 分卷阅读1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1 《垂青》作者:谢朝夕 文案: 贺康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不喜欢打仗,不喜欢吃糖,也不喜欢桓虞看他的时候心里在想别人,这么多年来他每年许下的愿望都是长大些,再长快些。 ——只有这样桓虞才会正视他啊。 他说:“把我当成贺青吧。” 他说:“贺青不会爱你,可我会。” 他苍凉而坚定道:“只有我,会为你而死,而不是为你的山河而死。” 小奶狗变小狼狗·哭包痴汉将军攻 心有白月光·和煦深情美人帝王受 以及只活在回忆里的铁骨忠心直男白月光将军 食用指南: 一、背景架空,全文大概三、四万,挺短的 二、有些回忆杀 三、似乎有点虐攻,介意勿入哦 四、1v1 he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桓虞;贺康 ┃ 配角:贺青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今年大晋正月里的热闹似是格外绵长,新年刚过完,贺康将军便收复北幽十二州班师回了朝。 正月二十,城中热闹得胜过上元节,街上站满了百姓,迎着这年轻的将军回京。小孩耍着木刀跑来跑去,他娘只任他今朝放肆一回,“赶明儿长大可要像贺将军才好。” 贺康今年刚满二十,虽是弱冠之年,却已是大晋最负盛名的将军了。他十五岁从军至今,立下的赫赫战功也算无愧他的姓氏了。 ——在大晋,哪个学武的不景仰贺家。贺康的爷爷是开国将军,为先祖打出一片江山,贺康的叔伯父兄亦是戎马一生战死沙场。皇帝桓虞怜他失怙,将八岁的他抱进宫里,亲自教导,改名为康,想来这是希望他平安康健地长大。 宫中这头亦是张灯结彩,丝毫不敢怠慢。总管太监元盛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亲自布置宴席,引得新来的宫人齐齐瞠目。在宫里时间长些的宫人索性卖起了老来:“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陛下对贺小将军可是看重得很啊,想当年小将军拉弓射箭还是陛下教的呐,明光殿的那个侧殿贺小将军一住便是七——” 话音未落,元盛便在他脑门上重重一敲:“妄议圣上不想活了是不是?”那人立马讨饶,元盛摇了摇头。 桓虞十四岁登基,今已十六载。头几年宫闱波谲,宫里的人一拨一拨地换,唯有他元盛至今还留在桓虞身边,那是因为他深知贺家是从容淡定的圣上唯一的软肋。 旁人不可置喙。 宴席布置好后,元盛回到明光殿,见到桓虞在拭剑。 桓虞今日穿得较隆重,九旒冕冠戴得端端正正,冕服玄底金边勾勒着日月星辰,朱韨玉佩好不威仪。好在桓虞一对剑眉下是双招人的桃花眼,剑锋冷光下淬着的寒意才显得不那么森严,倒是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冷韵柔情。 桓虞的手停在剑上久久不动,元盛这才看出他走神了,这便凑近几步唤道:“皇上?” 桓虞如梦初醒,“是朕出神了。” “铮”地一声,他收剑入鞘,元盛只看清那剑柄刻着的“贺”字。他心下叹了口气,禀告道:“那边已布置妥当了。” 桓虞轻轻“嗯”了声,“你先下去罢。” 元盛久久不动,想劝什么,却在出口的那一刹停住,终究是主仆有别罢,他恭谨施礼:“奴才告退。” 于是明光殿又只剩桓虞一人了。 其实明光殿并非一直这么冷清的,至少五年前还不是。 贺青将军战死沙场后,贺家男丁便只剩下贺康一个人——在他还是被奶娘抱在怀里叫“二郎”哄着吃糖的年纪。 垂馨四年的二月确凿是出了许多事。贺青将军收复北燕十二州时遭敌暗算摔下山崖尸骨无存,京城的佛寺一夜关尽,明光殿里多了个吃糖的孩子。 贺家三婶唯恐伴君如伴虎,有朝一日他被桓虞嫌恶,哭哭啼啼进宫想要要回贺康,给贺家留下最后一点血脉。甫踏进门槛她便将眼儿一闭,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桓虞也不出声,便任由她像个市井妇人一般哭着,待她哭声渐歇,这才问道:“夫人可好受些?”贺家三婶睁开眼,一屁股坐在地上,桓虞竟将贺康抱在龙椅上坐着。 玉案的文书上竟还放着几盘糖果,贺康吃得满嘴是屑,满手黏巴巴的。 桓虞用帕子一边替贺康拭嘴,一边耐心询问:“你三婶说要接你回她家,你怎么想的?” 贺康紧紧抱着桓虞不放,脸埋在他的怀里,随后也嚎啕大哭了起来。 桓虞疑心贺康这说哭就哭的脾性是和他贺家女眷学的。 “你要跟朕?” 贺康眼眶里盈着泪,点了点头,哽着声音道:“跟……” “那你以后要听朕的。” 贺康点头如捣蒜。 桓虞折了折帕角,细细替他拭着眼泪,随后对贺家三婶说:“您也看到了,他是愿留在朕的身边的。”他牵着贺康走到殿下,无比认真道:“贺家待朕如何,朕也会待贺家如何。夫人放心,贺康养在朕的身边,朕会竭尽全力教导他。” 贺家三婶淌着泪告了退。 桓虞低头看着贺康,笑了:“你怎么这么容易哭呢?” 彼时贺康尚未调整过来,哭到打嗝,上气不接下气:“不……不知……道呀……” 桓虞笑了。 贺康后来便一直跟在桓虞身边了。 桓虞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后宫,他继位的头几年大臣内部斗争不断,都想往后位上塞自家姑娘。 桓虞掣肘平衡了一番势力,满朝文武都是他的人,还有大臣不死心,常常提议纳后。桓虞便说他喜欢的是男人,有谁不死心想送女儿的可以站出来试试。 这话问得很玄妙,站吧,像是个卖女求荣的,不站吧,总觉得亏得很。 大晋民风开放,前朝也有不少皇帝养一后宫男宠,但这样坦率的帝王桓虞倒算是头一个。 一番思想斗争后,吏部尚书站了出来,委婉地提了提他女儿的花容月貌。 桓虞便笑了,桃花眼中流转着烟波,“比朕如何?若是不如朕,朕便不必见了。” 大晋尚美,桓虞之貌在大晋根本找不出之右,他提这样的要求想来天下都无几人能满足。 桓虞又表示过几年他会在宗族里挑个品行端正的当继子,众大臣面上不说,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纷纷推算现下宗族里有没有适婚的王公,将女儿嫁了去,说不准外孙还能入主东宫。 贺康听了这事照了许久镜子,八岁的年纪十分注重自己的相貌。 桓虞查他课业,他不答,只问,“我与新科探花孰美?” 新科探花郎成落颀长修正,文章与一众进士不分上下,占了英俊相貌的便宜被桓虞钦点为探花。后来他在杏花园的探花宴上做探花郎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2 采摘鲜花应景得很,也成了一时佳话。 桓虞不假思索:“自然是探花美了。” 贺康气得摔破了镜子。 桓虞接着道:“《邹忌讽齐王纳谏》说的是要广开言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以后也要善于听取多方意——” 贺康捂着脸哇哇大哭。 哭到夜里声音嘶哑,没见桓虞理睬,他只好跑到主殿去找桓虞。桓虞挑了盏灯,尚未入眠,手里拿着的正好还是《战国策》讲的邹忌那卷。 “哭完了?” 贺康不好意思地点头。 “男孩子对自己相貌那么在意做什么?” 贺康不说话了。 桓虞疑心是否自己太凶了,于是换一种问法,“担心自己不好看?” 贺康小心地点了点头。 桓虞刮了刮他鼻子,“放心,你最好看了。” 贺康眼睛亮亮的,眨巴眨巴,桓虞疑心是外面的星子进了明光殿。 他躺在床上,舒了口气似的,哑声问桓虞:“我与新科探花孰美?” 桓虞轻声道:“你最美。” 贺康这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这么个小哭包当年从军也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他十五岁时突然抽条,挺直了背只比桓虞的下巴低一点点,半大的孩子声音还没变完,听说要去军营,又哭闹了一天一夜。 桓虞对贺康一贯是极有耐心的,这些年贺康瘪个嘴他便心软了,可唯独从军这事他任贺康如何哭闹都不改主意。 贺康嗓子已是十分生硬嘶哑了,“我不想离开皇宫。” 桓虞一改往常的温柔,语气很是坚决:“贺家的男儿哪个不是自小就在军营摸爬滚打长大的,你哥哥十岁便混在军营里与将士一同吃住了。” 贺康神色复杂。 桓虞说:“朕并非让你上阵杀敌,只想让你去军营里磨练磨练心性,学着做一个贺家儿郎。”他看着贺康抽泣的模样终究还是心有不忍,轻轻拭去他颊边的泪,“怎的在宫里越养越娇了?点个胭脂岂不成了姑娘家?嗯?” 贺康轻声嘟哝:“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你说什么?” 贺康连连摆手,一股脑儿地冲到外头去了。 去军营的事便这样定下了。桓虞起初只想要他磨练个一年半载,稍稍经些风霜历练历练也便罢了。哪知那小子去了军营便再没回来,甚至还要求去北地歼敌。桓虞不答应,他便自个儿偷摸去了北地奔了北军。 这五年捷报一封封地从他那传来,大晋无人敢低看他,他确实光耀了门楣一把。 垂馨十四年的时候,贺康班师回朝,桓虞封他为承武侯,食邑万户,新赐了侯府给他。十八岁的少年轻抿起薄削的唇,锐利的黑眸看向年轻的君王,接下了铁券。 那之后贺康没有在京中待多久便又继续北征,桓虞渐生一种“儿大不中留”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总觉得贺康与他生分许多,大概是贺康长大了罢。 门被轻轻推开,是元盛—— “禀陛下,贺小将军进宫了。” “朕知道了。”桓虞搁下手中的剑,出了门。 第2章 第 2 章 今日这宫宴八珍玉食荟萃一堂,各将军起初有些拘谨,敬了几番酒,胆子大了起来,也敞开了肚皮开始吃。 吃着吃着,感叹不愧是御膳,齿间留芳,口间带甜,连果酒都似是蜜做的。 贺康晃晃琉璃杯中的晶莹酒液,觥筹交错间似是有了醉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上座的人,眼里是毫不遮挡的炽热。今日他穿着红衣,绣黑边,走金线,一柄银冠束发是再精神不过了,无论身在何处都像发着光一般。 许是感知到贺康的灼热视线,桓虞也看向他,起先那一瞥似是带着什么惊喜,定下睛来眼神又回到了平常。 贺康捏杯的手指节泛白,一口一口地灌着酒。 桓虞蹙起了眉,怎么班师回朝了还不高兴?他有些摸不透贺康的性子了。 发现自己越发不了解贺康是在他十八岁的时候。 那时他班师回朝也像今日这样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宴散了以后,贺康去了明光殿,直问道:“你身边何时又养了个孩子?” 大概也只有他会对桓虞不用敬称,像个小孩一样咋咋呼呼,生气的时候会说:“臭桓虞,我不要理你了。” 他说的这个孩子是桓虞刚从宗族里过继的,四五岁大点的团子,叫做桓祈,人小鬼大,聪明得紧。贺康蹲下来,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杏仁般的大眼,稍稍上翘,也不知道像谁。 桓虞抱起桓祈,耐心哄道:“阿祈乖,叫哥哥。” 贺康黑着张脸,将桓祈从桓虞手中抱走,没好气地道:“叫叔叔。” “阿祈只比你小十三岁,为何不能叫哥哥?你与你哥哥——” “桓虞。”贺康打断他,眸子直直盯着他,“我也只比你小十岁。” 桓虞一怔,抬头看贺康时发现他的眼神自己再也看不懂了。 贺康轻道:“你好像从来没有叫我阿康呢。”桓虞心中一沉,却听贺康云淡风轻般道:“不重要。” 贺康的眼睛也如杏仁一般,眦角较钝圆,但眼尾略略有些垂,看起来十分无辜。看向桓虞时像是一条乞怜小狗,尤其里面氤氲着雾气时,桓虞只恨不得什么都答应他。 可是贺康的眼睛干干的,桓虞却觉得他要哭了。 这次也是,两人明明隔着那么远,桓虞看着他便感觉他要哭了。嘱咐宫人上醒酒茶,贺康却一口不喝,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执拗,不知在与谁较什么劲。 桓虞心里一团乱,武将再说些什么已是无心去听了。 宫宴到最后桓虞只觉索然无味,散场以后他回明光殿,贺康也跟着他。 桓虞走在前,贺康跟在后,两人身后都再无旁人。 去明光殿的这一路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头似的,月光穿过树荫,穿过窗棂,洒下一地碎玉。贺康步履有些轻忽,披上一层清冷的月华,疑心是靠近了什么淡漠的帝王心。 这夜太冷了。 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贺康踩着桓虞的步子,却恨不得这路再长些。 进了明光殿,桓虞撤下宫人,瞧着贺康不甚清明的眼神,叹了口气,倒了盏茶给他:“怎么喝这么多?” 贺康摇头未接,桓虞却先松手,于是这茶便径自落下,茶水湿了贺康衣袍。 贺康伸手抱住桓虞,低下脑袋,在他耳边轻声道:“桓虞,我回来了。” 桓虞浑身一僵。 贺康的声音也像是喝了今晚的琉璃佳酿一般有些嘶哑沉醉,“我把哥哥没有打下的北幽十二州收回来了。” “……” “你高兴吗?”贺康松开了桓虞。 桓虞不说话——当然他也说不了话了,下一刻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3 贺康便捏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贺康唇舌温热又极具占有性,扫卷着桓虞的口腔,攫取着他的气息。贺康嘴里的酒味渡进了桓虞的口中,桓虞竟觉得自己也要醉了。他拼命伸手想要推开贺康,却被贺康一手攥紧两只手腕,一手搂住了腰。他欲用脚踢开贺康,贺康却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微微相挡,见招拆招,在不经意间却将他搂得更紧了。 他挣脱不开贺康的束缚,惊觉贺康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竟已变得这样强大有力了。 乱了乱了…… 两人的心跳声,津液交换溢出的声音,还有桓虞唇间溢出的抵抗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好像什么都乱了套了。 桓虞不停挣扎,却是无济于事,这个晚上有什么已经悄然变了质。 忽然,桓虞觉得自己脸颊有些湿润——贺康的眼泪竟砸在了他的脸上。 他……哭了? 桓虞能听到贺康鼻子急促的吸气声,他的气息很不稳。 这个激烈的吻终是已桓虞咬破贺康的舌头告以终结。 桓虞打了贺康一巴掌,怒道:“混账!”嗔怒时的桃花眼比往日凶狠得多。贺康将他从眼看到唇,然后喉头滚了滚。 他想,桓虞连生气也这么好看。 桓虞这一巴掌力道很大,贺康唇边立刻溢出了鲜血,可他却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似的,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嘴角。这动作很慢,直勾勾的眼神看向桓虞,甚至像品味刚才那个激烈的吻一般。 桓虞觉得自己要疯了。 “好像并不是很高兴,”贺康眼眶发热,自顾自道:“可是桓虞,我见到你很高兴。” “我很想你。” 桓虞用手背用力擦着嘴唇,想将先前贺康留下的痕迹擦拭干净。贺康眸中一暗,忽而瞥见案台上放的那把剑,剑柄刻着什么字他再清楚不过。 “你还在想着我哥哥?”他拿着剑质问道。 像是有什么秘密被撞破了似的,桓虞恼怒地将他推开:“滚出去。” “贺青已经死了十二年了!”贺康怒道。 桓虞劈手夺过剑,扬声道:“滚出去!” 贺家是桓虞的软肋,因为贺家长子贺青是桓虞的心上人。 桓虞不知道说他是心上人对不对,三十年也只有贺青走进过他的心里。 两人相识于微时,母亲是手帕交,贺夫人常带着贺青进宫,久而久之两人同吃同住,同学同玩,感情很是深厚。 北幽十二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贺青出征以后桓虞抱起了佛脚,吃斋三月,日日诵经念佛,为他祈求平安。 他甚至向神佛祈愿,若是贺青此役能回,纵是舍去他二十年寿命也在所不惜。 桓虞的身子骨不大好,自小便是泡在药罐里头,可他却愿意用自己的寿命换贺青平安。 贺青一去便再没回来,尸体都没寻着。将士们只找到他随身的剑,带回来给桓虞。 桓虞接过剑,转身落下两行清泪。 回到宫里看见案台上抄的那些经书,他讽刺地笑了。他怎么会,怎么会寄希望于神佛呢? 那之后京城便再无一家佛寺了。 桓虞沉疴不起,卧病中不知做了什么梦,心里一绞一绞地疼,执意要去安国大将军府去看看,元盛只得秘密地安排人护送他去贺宅。 彼时贺家二郎正坐在门口吃糖,桓虞将他与记忆中小时爱吃糖的贺青重合了,一时心痛难当,竟晕厥了过去。 后来他病好将贺家二郎带回宫中抚养。 其实说来,贺康原是不叫贺康的。只是因为他哥哥贺青乳名阿康,这便承了这个名儿。他原先是养在别院的,性子沉静,父亲说也许他走不了“武路”,便不强迫他习武。他与哥哥很少见面,也并不亲厚。 阴差阳错,竟是当了他哥哥的替身。替身也好,桓虞却时时保持着清醒,替也不让他替得完全。 桓虞的胸口起伏很大,应该是气极,贺康想替他抚背顺气,桓虞却躲开了,沉声吐出一个字:“滚。” 贺康垂下眼帘,郁卒地离开了。 这夜,他躺在明光殿的顶上,回味着先前的那个吻。 绷着的泪竟直直淌了下来。 可他并不再是那个哭了就能自由向桓虞索抱的年龄了,他有些羡慕养在东宫的桓祈。 忽地他抖了个激灵,好像明白为什么桓虞会在宗族里挑那么个孩子当继承人了。桓祈捏拳咬牙的神态满是坚定,一如他年少时得模样,或许说,就像他哥哥一样。 何况他的眼睛与他哥哥那么相类。 这真是……贺康遮住眼睛,不想再去想了。 第3章 第 3 章 贺康从军五年,数不清多少人说他像贺青。 “哪里像?” 从前跟过贺青的将士们提起贺青还是一脸敬仰:“贺青将军金戈铁马纵横沙场,您二人气质很像,锋芒很像,就连张弓瞄准的方式也很像。” 贺康抿了抿唇,他的骑射是桓虞教的。 小时他不愿跟着禁军统领学射箭,桓虞心想贺家男儿不会射箭可不成,于是手把手地教他。 桓虞站在他的身后,将他圈在怀里,左手握住他的左手,教他张弓,右手握住他的右手,教他射箭。桓虞那时还比他高很多,微微弯腰,头低在他的耳畔,耐心道:“你的准心要和靶上的瞄点连成一线,看见靶心那个红点了吗?” 贺康拼命点头,又拼命摇头。 那时贺康整个人被桓虞圈在怀中,偏头是他纤长的睫和殷红的唇,身旁还萦绕着他的气息,让他不禁耳根冒红,什么都顾不上看。 他耳边是桓虞清朗的笑声:“你别紧张。”说着拍拍他的背,不料他绷得却越来越紧了,像一把蓄力到头的弓。 “松手放箭。”桓虞话音刚落,带着他将扣弦的三指松开,箭便直直射了出去。他能听见长箭破风的声音,摧枯拉朽,好像射进了他的心里。 那一箭是正中靶心的,桓虞很高兴,夸他厉害。 贺康抱着弓,拿脑袋蹭蹭他的手臂,“是桓虞厉害。” 他从不跟着宫人叫桓虞陛下,也不叫他皇上。只有两人在的时候他会叫他名字,童言无忌没心没肺得很,是吃准了桓虞舍不得打他。一想到天下除他外再无人直呼桓虞的名字了,他心里就像抹了蜜一样的甜。 桓虞也笑了,笑着笑着,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不知回忆起了什么:“我的箭还是你哥哥教的。” 贺康忽然有些嫉妒他哥哥。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贺康那日以后拼命练习射箭,翌年的秋猎他竟大显身手,让些个武官刮目相看。 十岁的孩子到底是射不下什么大物,但鸟倒是落下不少来。 桓虞看着那满地的鸟开玩笑道:“你这是将朕朝露围场的鸟都打下来了吧?”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4 贺康仰头问:“我厉害吗?” 桓虞摸摸他的头:“厉害。” 贺康再问:“你喜欢吗?” 桓虞阅着折子头也不抬:“喜欢。” 贺康凑到他眼前:“我比哥哥如何?” 他年纪虽小,但遇到桓虞的事绝不含糊。桓虞若是夸了谁,他都会默默记下,心里暗暗发誓要赶超那人。 桓虞手一顿,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出了营帐。 彼时贺康还不晓得,桓虞的那一眼究竟有多痛,有些人是他绝对不能触碰的。 一月的屋顶太冷了,刀子般的风吹得他脸颊的伤口越来越痛,也吹得他越来越清醒。 他吻了桓虞。 这一认知在他脑子里剧烈地跳动着,让他越来越兴奋。他伸手碰了碰唇,指尖却像触了电一般弹开。 ——他日思夜想,只能在梦中遇见的人,就在刚刚,被他吻了。 贺康忽地觉得一月的北风都有些燥热。风中,檐上,贺康痴痴地笑了,期待着与桓虞第二日的见面。 但他的算盘却打错了。 第二日是元盛去了他的府邸,宣了圣旨封他为齐北将军,又传了口谕说今后他不必上朝了。 贺康嘴角一抽:“不必上朝是什么意思?” 元盛打着太极:“陛下这不是怜惜将军刚回来吗,想让您多休养休养。” 贺康攥紧了圣旨:“他不想看见我。” 元盛有些无奈。他也算是看着贺康长大的了,知道他不晓得那些兜兜转转的路数,一根直肠通到底,惯来是认死理的。见就是喜欢,不见就是讨厌。不让他上朝就是连见都不想见。 过了半晌,他听到贺康轻轻地问:“我还能住明光殿吗?” 他说的是他小时候住的那个侧殿,离桓虞最近,他在那边哭一声,数十个数桓虞保准儿过来。 元盛更无奈了,那个侧殿他十五岁去了军中便再未住过,十八岁他又得了侯府,哪还有留在宫中的道理。当时贺康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大柱哭闹,哪里像大捷归来的将军,分明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一边闹一边道:“我不要理臭桓虞了。” 元盛将头埋下去,委婉道:“侧殿已有好几年未被人住过,现下落了不少灰,赶明儿奴才将它收拾好您再住,这样成吗?” 这番话说得倒是漂亮,明光殿是桓虞的寝殿,哪有积灰沉重的道理。他这样一说,倒是两方都留了情面。但住与不住哪是元盛做得了主的,未得桓虞首肯,贺康哪还能再往明光殿里跑? 贺康到底是头脑简单,只听前面的话便乐了:“几年没人住过?” “是。” “那个小的也没住?” 元盛思忖片刻,这方晓得他说的是太子桓祈,“太子一直是养在东宫的。” “不在明光殿?”贺康笑了,“我以为他该是住在侧殿里……和他一起的。” 元盛恭敬回答:“您走以后,侧殿不曾住过别人。” 这话取悦了贺康,他听后轻轻地哼了一声。元盛看着他稍稍翘起的嘴角,想着他应是高兴的。 贺康的确很高兴,他原以为自己只是桓虞手中的一个物事,搬走了总有代替的补进来,如今却发现那侧殿自他走后一直无人住过。 他笑了,眉头舒展开,桓虞的宫门又岂能拦得住他? 是夜,他打点好了宫门的守卫便进了皇宫。从前与他熟识的守卫早已升迁,升迁前叮嘱下属若是遇到贺小将军犯了啥事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他与陛下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 这话一脉相传,玄风门的卫兵将它奉为圭臬。 从前贺康打伤了丘兰藩国的公主还拒不道歉,桓虞说你迈出这个门日后就不要再进宫了,他当时还很有骨气地说不进就不进。 等到夜里要睡觉的时候,他在玄风门前搓着手踯躅。那一届的守卫脑子是一根筋,“皇上说了不让您进宫。” 贺康:“……他那是气话你们懂不懂!” “请您莫为难小的了……” 贺康靠着城墙痛心疾首,正迷迷糊糊准备凑合着靠墙睡一宿的时候桓虞来了。 桓虞见他眼睛都睁不开,索性将他背在背上,“以后还闹么?” 贺康将头埋在桓虞的肩头,声音有些哽咽:“桓虞……” 桓虞轻轻侧头,看到贺康一脸委屈,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了,咳了一声,故作威严:“醒了就下来。” “不下我不下!”贺康抱得桓虞更紧了。 贺康立马跳下来给桓虞捶背:“或者我背你?” 桓虞看着贺康那小身板尚不及他肩高摇了摇头,贺康仿佛感知到了他的嘲意,自尊心受挫了,他踮着脚道:“我会长大的,我过两年就能背你了。” 桓虞笑笑没当一回事。 玄风门的守卫都看呆了,生怕桓虞降罪,屏着呼吸不敢发声。 桓虞走过他们身边时看了他们一眼也没说话,他们不禁打了个冷颤,算是有惊无险了。此后谁都不敢拦着贺康。 那晚回到明光殿,桓虞有些纳闷,不懂贺康为何要打伤丘兰的公主。 贺康脸埋在枕头里,“因为你要娶她。” “我要娶她?” 贺康恨恨道:“宫里人都这么说,御花园好久都没有女人赏过花了。” 这月丘兰国的王子公主来大晋朝,历年的朝贡没听说带公主玩的,大臣们瞧见塔敏公主倾城的模样,忽地有些明白丘兰国的用意了,私下里讨论着这会不会是他们的君后。今日在御花园里,贺康一见塔敏明艳动人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出来。她五官立体,双目深邃,一头褐色的卷发垂了下来,眉心仅用一颗珍珠点缀。她穿着丘兰层叠的宫服,摇曳生姿,走在御花园里,百花都黯然失色。 贺康本是不想推她的,举着鞭子刚一近身,塔敏竟自个儿倒了,抬起头便是梨花带雨。 贺康脸仍埋在枕头里,声音也闷闷的,他迟疑地问道:“所以你会娶她吗?” 桓虞有些好笑,替他掩实了被角,反问:“我娶她做什么?” 翌日贺康心满意足地去道了歉。 皇宫太大,每一寸他走过的地方都会有桓虞的痕迹。皇宫又太小,桓虞的身边好像总是容不下他。 贺康走向明光殿。 第4章 第 4 章 那晚贺康没有见到桓虞,一连半月他都没有见到桓虞。 贺康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敢到夜深的时候去明光殿的檐上稍稍待一会,想着运气好能瞧见桓虞。 只是他的运气不够好,连桓虞的一角衣袍都没有蹲到。 桓虞不想见他,他就果真见不到。 是夜,桓虞在批折子,黑影闪了进来,是他的影卫。 “陛下,贺小将军刚刚走了。” 桓虞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5 笔一停,轻轻“嗯”了声。 影卫拿不准帝王的心思,只好请示道:“若今后贺小将军再来,是否需要阻拦?” “他不会再来了。”桓虞抬笔,折子上一团墨迹,“明天是二月初三。” 二月初三,是贺青将军的忌日。 影卫知趣地退下。 那时贺青刚死,桓虞急需找到一根浮木,看见安国大将军府的小小身影与他记忆中的小小身影重合了,鬼使神差地将他带回了宫里养着。 贺青大他两岁,老道得像个小大人,他自小是被贺青照顾大的。 后来他给贺康讲史书时总能想到贺青。那时他住在东宫,年纪尚小,听太傅讲课总是打盹。他在屋里,贺青在屋外,他白藕腕子撑着下巴,脑袋一偏就能看到贺青在老槐树下荡着秋千对着他笑。 再后来,他教贺康射箭,回忆起贺青握着他手射箭的情形。“心要定,心如果不定,眼睛会飘,箭就会射歪。”贺青如是说着。桓虞想说你在我身边,我心怎么定下来呢? 刀枪棍棒他都能教贺康一点,看见贺康满是崇拜的眼神:“桓虞你怎么什么都会呢?”桓虞的神情有些哀伤,声音也如初春消融的冰水般寒凉,“你哥哥也什么都会。” 贺康赌气道:“那一定有他不会但我会的东西。” 想起贺青那时上战场,桓虞也像个孩子似的不许他走。贺青耐心哄他:“都是当皇上的人了,怎么还使小性子。忘记我说的了吗,你在朝堂好好坐着,边疆有我给你撑着。”说是当皇上的人,其实那时桓虞也只有十四岁。没人教他如何在左相独大的势力下保全自己,他只能自己摸索,自己权衡。 垂馨三年的时候,贺青打下凌雪城,桓虞也借着这股东风铲掉左相势力。贺青凯旋的时候,桓虞开心得像个小孩,贺青说他是桓虞手中最利的一把剑,为他辟疆拓土,为他开创盛世,为他守卫江河。 只是那把剑折在了北幽十二州的荒山之下,折在了垂馨四年的二月初三。 今年的二月初三下着绵绵细雨,安国大将军府前的树渐渐有了抽条的意思。到了门口,桓虞令后头跟着的人都停下,独自进了府。 元盛年年都跟着他来,今年已是第十二个年头了。每年都是桓虞一个人进府,底下人在门口等着。元盛将纸伞递过去,桓虞往外推了推:“不必了。” 然后他淋着雨走了进去。 贺青的尸骨至今未找到,贺家将他的衣冠做了冢,在祠堂供起了牌位。 上完了香,桓虞本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要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静默地在祠堂站了一个时辰,然后走去贺青从前住的院子。 这院子的锁也落了十二年,地上杂草深深,他就站在一堆杂草中抬头看着天。 天上灰蒙蒙的,斜斜细雨飘洒下来,很快就将他的衣服沾湿,他的视线有些朦胧,以至头顶移了把伞来反应都慢了半拍。 他回头,贺康站在他的身后,举着把伞。 这还是两人继上回那个吻以后第一次见面。想来真的有些难过,有人为了见心上人一面守株待兔地等在自己兄长的忌日,等他来拜祭。为了等桓虞,贺康特意提前两天从侯府搬到大将军府住着。 看完了哥哥,能不能再稍稍移眼看看他呢? 依然是很尴尬的,尤其在贺康抿唇之后,桓虞转过身,又朝外迈了几步,走出了伞外,不再看他了。 “着凉了怎么办?”贺康将伞移到桓虞的头顶,自己却没再迈步子。 桓虞身子弱,哪次生病不是几个月才好,这回若是受了风寒,又不知道何时才能调养好了。贺康隐隐有些担忧。 桓虞不再反抗了,再躲便显得很矫情了。 于是桓虞在伞里,贺康在伞外。贺康陪着桓虞一起抬头看天,陪着他想自己的哥哥。贺康觉得自己有些窝囊。 桓虞这回倒真没再想贺青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贺康走到这样不尴不尬的地步。从前他只当贺康年纪小爱撒娇爱粘人罢了,也不知道身边的小子是何时对他起了别样的心思,他竟一点未察觉。 桓虞转过身来,看向贺康,轻轻问:“你喜欢我?” 贺康从前觉得桓虞像春风,待人和煦,从来也不闹不怒,总是挂着清浅的笑意。可如今他才发觉桓虞其实是没有笑到眼底的,他的温柔只是他疏离世界的法宝,他每每笑,其实身子都在后退。 四目相对,一个冷淡,一个局促。贺青觉得自己的命门被桓虞捏住了,尤其桓虞一双剪水的眸子轻轻将他瞧着,他有些口干舌燥。桓虞头顶的那把伞有些轻轻摇动,不知是谁心里的小鹿撞晃的。 贺康咳了一声,梗着脖子红着脸,“喜、喜欢啊!” 桓虞冷下脸,不看他了,“不要喜欢了。” 贺康如坠冰窖。 桓虞推过那把伞,一步一步走出雨帘,融进雨里,消失在贺康的视线里。 谁都可以喜欢他,但贺康不行。 因为贺康是贺青的弟弟。 那把伞一推就掉了,那人心里的小鹿也不知被谁放在了哪里,总归也是丢掉了。雨越下越大,打在屋檐上,打在青砖上,也打在他的心里。贺康摸摸脸,湿了,不知道是雨还是眼泪,一定很狼狈,还好桓虞早就走了,没有看到。 他穿着一身青翠,高束着头发,用玉冠定下,捯饬得像根葱。老早他就发现桓虞喜欢他穿亮色的衣服,可能这样比较有少年气罢,也或许只是贺青喜欢穿而已。——安国大大将军府里贺青的画像永远穿得鲜艳,鲜衣怒马,很是快意。 他今天起了个大早,摸黑溜到祠堂里,给贺青上了柱香,认真道:“北幽十二州我拿下了,你的遗愿我也完成了。打个商量吧,一会来看你的,长得最好最好的那个人,保佑他,爱上我。算作你与我的一点点补偿。” 补偿什么呢? 贺康也说不出来。 他有些生气了,“算了,谁要你保佑。” 也不知在生谁的气。 二月初三的晚上贺康没再跑到明光殿顶上,二月初四也没有。影卫每日看着天上的月亮猜今天贺小将军会不会来,娥眉月跨到下弦月,宫里的树隐约发了新绿,贺小将军都再没来过。 桓虞擦剑有些心不在焉,不留神竟是被剑刃划了一道,鲜血直流。 元盛连夜请了太医。 桓虞有些头疼,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了:“朕没事。” 太医包扎好已是后半夜了,叮嘱了好长一段,桓虞觉得有些困,元盛一丝不苟记着。待将太医送走,桓虞的瞌睡也都消了。 见桓虞没有要睡的意思,元盛便留在殿里听他吩咐,好半天,听得他道:“随便给朕讲点什么罢。” “随便说?”元盛也不确定他想听什么,只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6 随意发挥:“这些天贺小将军赋闲在家,遛遛狗养养鱼斗斗蟋蟀,蝉联京城贵兴赌坊榜首——” 桓虞瞪了他一眼:“朕要睡了你退下罢。” 元盛笑嘻嘻退下。 宫墙外,贺康爬在树上,悄悄地汪了三声。 元盛踮着脚也喵了三声。 贺康大喜过望,跳下树,跑到狗洞旁露出一张脸:“怎么样,他今儿提到我了吗?” “哟将军您可小心着。”元盛蹲在狗洞旁,“临睡时我提了你。” 贺康高兴了:“提我什么提我什么?” “就遛狗赌钱那些事。” 贺康急了,一激动脑袋顶到了狗洞,痛得连忙捂住嘴,怕把别人招来,只得吃了哑巴亏。“叫你提我赌钱做什么?你说我失意喝酒一掷千金不行吗?” “您可当心着别被言官谏呐。” 贺康揉揉头哼了一声:“后天,这个时辰这个地点,我再来问你。” “您明天来宫里瞧瞧吧,陛下的手受伤了。” 贺康面露急色,笑容也全然消失了:“他怎么了?伤得重不重?” 元盛道:“重倒不重,擦剑弄的。” 贺康轻轻哼了一声,“迟早把那把剑撅了。” 第5章 第 5 章 贺康终于在晌午进了宫,大摇大摆的那种,好生得意。 桓虞瞧见一身松柏绿挪进紫和殿,忽然觉得脑仁有些疼,“你怎么来了?”那日两人不欢而散以后又有二十来日未见了,本以为把话说开,戳伤了他少年之心,今后不会再来了,未料今日他竟还是端着笑脸来的。 贺康昨晚把亲近的手下召集在一起出谋划策,“你们想去一个人家里,又担心那人赶你走,当如何做?” 副将周巍一听这话,绕是五大三粗的的汉子也震惊了:“将军您这是思春了呀!” 要说这周巍,最得贺康力的是他,最不解贺康意的也是他。一众军官加上军师用“你终于明白了”的眼神将他望着。周副将:“我有说错吗?怎么都这样看着我?” 大家恨铁不成钢。 为什么贺康平日里在军中糙惯了,一回京就五颜六色的衣服换着,甚至涂抹香膏?为什么贺康一接到圣旨就手舞足蹈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一天看十八次?为什么听到谁上朝时冲撞圣上,贺康立马召一大帮子将士裸着上身去他家扎马步?又是为什么,胆大的姑娘嚷着说要嫁给将军,贺康如遇洪水猛兽,强撑着说拉、拉倒吧。 军师孟白总结:“将军还挺深情。”一众军官连连点头。周巍却冒出他头来:“深情?他不是跟皇上学着不娶亲吗?”大家只当听不见他说话,莫破坏了这一时畅聊的兴致。 周巍今日终于发现他家将军思春,也算是一进展了。只是贺康思的是春吗?他思的是一年四季! 孟白装作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提议道:“你晌午去,这个时候他事儿也完了,讲两句话就该一起用午饭了。” 贺康深以为然。 见到桓虞时他觉得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明明打仗也没有紧张过,明明前些日子才被拒绝过,明明他知道自己只被当成和哥哥很像的人。可他忍不住靠近,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 贺康不答,转而看到他受伤的手,忙道:“呀你手怎么了?我吹吹我吹吹。” 桓虞尚未来得及退开,手就被贺康攥住了,十足的力道握着他的手臂怕他逃,又是万分的温柔轻轻地吹他包扎好的伤口怕他疼。 你要问这样吹真的有用吗,隔靴搔痒耳。桓虞看着贺康俯身认真吹的模样,心里有些异样,瞬间将手收了回来。 元盛带着宫人退下了,桓虞瞥了他一眼,晓得是谁给他通风报信了。 贺康不问这伤是哪来的,只问:“还疼吗?” 桓虞不说话,贺康便等着,直到看到桓虞轻轻点头,他这才咧开嘴笑了。 笑过以后两人气氛又尴尬了起来,贺康没话找话,指着桌案上几本弹开的奏折问道:“这是说的啥?” 桓虞看了他一眼:“想知道?” 贺康目不转睛地盯着桓虞,忙不迭点头,顺手翻了起来。 桓虞道:“言官说你现在打仗回来赋闲在家,是时候给你议亲了。” 贺康一急,看到文末桓虞朱笔批了个“准”,笔锋用劲,力透纸背,像是迫不及待要将他推走似的。 贺康皱眉:“不要。” “你这个年纪也是该——” 贺康弯腰凑近桓虞,看着他道:“我不要娶别人。” 许是两人挨得太近了,都不由自主想起先前在明光殿的那个吻,桓虞推开贺康,后者的脸烧了起来。 “我走了!”贺康大摆着衣袖小步小步地往外挪,扬声说:“我真的走了!” 一步。叫我的名字。 两步。留我啊。 三步。快叫我留下啊! ……贺康就这样走三步退两步地离开了紫和殿。 桓虞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那翠绿的松柏像是被霜雪压蔫了似的。他合上折子,受伤的手指竟也有些发热,他脑子莫名有些乱,奏折却是再批不下去了。 过了片刻,元盛进来表示御膳做好了,桓虞点头:“传膳吧。” 一听见“传膳”,贺康又回来了。 桓虞又开始头疼了:“不是走了吗?” 宫人鱼贯而入,摆上了精巧膳食,试罢毒后,贺康抢了元盛的布菜活,招手让他退下。 贺康坐在桓虞身边,仿佛刚才说走的不是他,甚至还理直气壮道:“这么大一条鱼我不帮你吃你能吃完吗?” 桓虞对眼前这小无赖束手无策。 小无赖说他八岁就把宫里当成自己的家了,“不让我回自个儿家还像话吗?” 桓虞推了推得寸进尺往他身上靠的这人,冷声道:“你的家在承武侯府。” 贺康越凑越近:“那个不算,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八岁的时候你还跟我说什么安心住下,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吧。君无戏言君无戏言呐。” 桓虞一噎,无言以对,贺康一边动手动脚摸摸他的背,一边给他舀了碗汤:“喝汤喝汤啊。” 这顿饭吃得神情各异,有的人暗自窃喜,有的人暗自生气。 好容易将那小祖宗请走,他临走前要求住在明光殿,被桓虞驳回了。眼见他张张嘴要哭,桓虞只好折中道:“你可以来宫中用膳。” 贺康嘴巴快要咧到耳后根,军师说皇上吃软不吃硬果然诚不我欺。 一起用膳四舍五入就是一起睡觉啊。贺康回侯府的那一路都兴高采烈,五音不全偏偏还要哼着歌,引得行人微微侧目。守城根的张御史已经三天没开过张,一看到贺康扰民了,站出来说要收钱。 贺康心想多大点事儿啊,依照大晋律例当街扰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7 民罚银一两,他掏出张五百两的银票给御史:“拿着啊,本将军要唱够五百天。” 张御史是个有气节的,深感贺康此举侮辱了他。文人的气节能叫武人用百两银票侮辱了去? 待收好了银票他入宫见了圣上,添油加醋地告了一番状,追忆了下贺家昔日的功勋,展望起了贺康的未来。 “贺小将军也该娶亲了,贺小将军劳苦功高,北地战乱已平息,此时正是他成家的大好时候啊。” 桓虞忽地想到前不久那个湿热的吻,想到贺康得寸进尺的触碰,心下有些杂乱,终是下定决心道:“朕看也是。” 此事女眷插手比较合适,但桓虞后宫无人,这便请了比较亲厚的妹妹广清公主来物色人选。 广清公主也算得上是看着贺康长大的了,桓虞抱贺康入宫时,她还摸过他的头,只不过被他躲了罢了。广清公主下嫁离宫之前很是照顾贺康,贺康幼时白白净净乖乖巧巧地跟在桓虞身边,像个小团子,任谁见了都喜欢。 一离了桓虞,他便张牙舞爪凶巴巴地瞪每一个要捏他脸的人。人前人后还两副面孔。 广清一听自己要给贺康说亲,连连摆手:“皇兄,贺康什么性子你还能不知道?他不喜欢的姑娘我硬塞他也没用啊,难办,难办得很。” 桓虞翻起了旧账:“垂馨十年,你哭着喊着求朕为你赐婚,不给赐婚就下去找父皇母后,那时你怎么不想着朕难办?” 广清一时语塞,未想到桓虞竟是记了这么久。她刚想再推辞一两句,桓虞却道:“不要让朕失望。” 广清欲哭无泪,只好往承武侯府送帖子。 收到公主府的帖子时贺康有些意外,广清说邀他赏莲,他想了半天觉得她在诳他。谁家莲花三月就出来上工了? 听到广清第一句寒暄,贺康便晓得她是来说媒的了。 贺康与广清公主要好,桓虞教他史记,她给他说前朝秘辛;桓虞与他解兵家之道,她就念些百姓的话本子。雅俗搭配,学习不累。 “他让你来的?” 广清点头叹气。 “我喜欢谁你还不知道吗?” 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桓虞是因先前那个吻晓得贺康喜欢自己的,广清却一直看在眼里很多年 。 广清想着怎么把话说委婉了,思考了一会,慢慢道:“我皇兄,心里,大抵还是有——” “我哥哥。”贺康收敛起了笑意,“我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 少年的心思纤细而敏感,被桓虞温柔注视时,贺康总觉得他在透过自己看别人。他十五岁时桓虞不知是因为什么喝得烂醉,捧着他的脸叫他贺青。 那时他才晓得一直被桓虞藏在心尖尖上的人是他兄长。 广清深觉这几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让她头疼,帮谁都不是。 贺康喜欢上她皇兄她本就不意外,哪有孩子会那么黏人的,一见不着桓虞就会哭着到处找。是她皇兄当局者迷,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故去的人,看不见身边萌发的情意罢了。 她晓得她皇兄是如何喜欢那人的,只是死者已矣,更该朝前看才是。于是在数不清夜里,她牵着小贺康去找桓虞。 要是她皇兄薄情些就好了,广清想。忘了那人,或者,用哪个活人代替,也不至于让自己活得那么苦。 她同贺康道:“过几日我召几个王公的姑娘,你见见她们,也算让我交个差。届时你挑肥拣瘦我就与皇兄说你看不上她们,然后我们把这事儿拖过去怎么样?” 贺康从胸口生出一股烦闷的浊气,眼神也黯淡了起来。过了一会,他听到广清叹了口气,她说:“我私心还是愿意你同我皇兄一道的。” 贺康的眸子像是被点亮了一般。 广清继续说:“这些年,皇兄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他只是,心里太苦了。贺将军走的那年,他病得差点也随他去了。我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激他,我说贺将军不要他,他这才费力睁开眼睛叫我闭嘴。” 贺康背过身去,攥紧了拳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6章 第 6 章 召几个世家小姐本就不是难事,也不知是谁走露了风声说贺康要娶亲,这几日广清公主府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踏断了,人人都想要攀上贺康的姻缘树。 阳春三月,柳绿花红。贺康皮笑肉不笑地被安排与一众千金吃酒,美名其曰“认识认识”。 广清公主坐镇,元盛公公盯梢,贺康头都懒得抬,一口一口喝着酒。 一众千金悄悄打量着贺康英俊的模样,喜上眉梢,不自觉地挺了挺身子,期盼着他能关注到自己。 贺康却始终兴致寥寥。 广清公主只好没话找话地与佳丽们扯着话,聊聊发髻,讲讲花钿,再说说香膏,品味一致的基本可以下次约出来喝茶逛市了。她抿了口茶,暗想不对,这不是贺康讨老婆吗,怎么倒像她纳妾了? 许是见公主平易近人,姑娘们也逐渐开始放开,在桌上热聊了起来。贺康喝酒,她们聊天,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这场饭吃得很久,待用罢了餐,残羹已凉透,夜幕早已降临。贺康已是微醺,姑娘们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京中时兴的妆发,广清一看天色已晚,便想让人送她们回去。 广清已然是不打算做成这媒了,今朝来宫里一趟权当是跟上年轻贵女们的时髦了,正在挥别之际,桓虞来了。 贺康一改颓色,精神抖擞,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安上根尾巴就能摇似的。 贵女们第一次面见圣上,紧张得不行,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就要跪下去了,桓虞伸手虚虚一扶:“大家不必多礼。” “朕随便走走,不料竟在这里遇到你们。”桓虞若无其事道,“宫中的桃花酥做得不错,你们吃过了吗?” 贵女们第一次面圣,心下紧张得不行,胡乱地点了点头,也不记得究竟吃没吃。 桓虞看向贺康:“你呢?” 贺康看着桓虞张合的唇,觉得像极那梢上鲜艳动人的桃花,勾起了嘴角道:“吃过了。” 桓虞闻到他铺面的酒气,皱起了眉,想着这不是个能让贺康耍酒疯的场合,再与大家寒暄了几句便由大家退下了。 “喝了多少酒?” “三埕……啊不对,五埕?”贺康也记不清了。 桓虞眉头皱得更深了:“今日是让你来喝酒的?” 贺康看着他,认真道:“我是来见你的。” 因为广清说桓虞可能会来,所以他在看见那些贵女以后才没有拔腿走开。 贺康数着指头瓮声瓮气道:“我又有五天没有见到你了。” 是了,桓虞虽允他能在宫里用膳,却未允他一同用膳,一连三天他都扑了个空。 “你喝醉了。”桓虞正欲离开,却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8 被贺康拉住了袖袍,一扯便进了他的怀中。 桓虞推他,他却像是早有准备似的轻松一避,箍他的力道越来越紧。桓虞踢他,他移步躲开,见招拆招,对他的每一步招式都一清二楚——贺康那些招式最早还是桓虞教的,又在军中磨练了这么多年,早就胜过桓虞了。桓虞以臂相抗,他的手却顺势包住了他的拳,手掌一点一点用力,又一点一点渗入他的手指,以十指相握的方式包紧了桓虞的手。 桓虞气极:“贺康!” 贺康轻轻摩挲了下他的手指,很轻,很痒。生怕四周会有人看到,桓虞低声喝道:“贺康!” 贺康的脸颊附在他的耳边,呼出一口气,也许只是叹气,桓虞闻着这酒气甚至觉得自己也醉了。 贺康慢慢松了手,任他挣脱回去。 桓虞刚要走,贺康又扯住了他的袖袍,桓虞刚要以为他又来,刚要发作,却发现贺康什么也没做。 只是轻轻地,扯住他的袖袍,跟在他身后。 他的眼睛依旧晶莹,还带着无辜的神色,只是脸颊的酡红暴露出他不清明的神志。他就像小时候一样,扯着桓虞的袖子,跟在桓虞的身后。 “……”桓虞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直往明光殿里走,想着尽早将这瘟神打发走。 贺康隔着老远看见明光殿的飞檐就开心得不得了:“喜欢!” “喜欢什么?” 贺康笑得和个傻子似的,顺嘴便答:“喜欢你呀。” “……”桓虞冷不防被他一噎,双颊发烫,颇有些气急败坏道:“待会你醒个酒就给朕滚。” 贺康拉回走在前面的桓虞,收了笑容,半醉半醒问:“我滚去哪?”声音很轻,力道却很大,一拉便把桓虞拽回来了,他重复着问:“我滚去哪儿?” 桓虞就是见不得他用这张脸说话,一时气结,竟动手捂住他的脸:“随便你!” 年轻的帝王对谁都是温和的,可偏偏眼前这人让他气极败坏,让他心烦意乱。 贺康的大手覆上桓虞的手,也紧紧地贴住了自己的脸,嘶哑着嗓子问:“我和贺青像么?” 桓虞心中一顿,心尖好像被谁扼住了似的。 明光殿的宫人都出来接驾,可贺康还是死死地粘住桓虞,他只招招手让大家都退下。 直到进了内殿,贺康还是捂着自己的脸问桓虞:“像么?” 像个孩子,不依不饶,就想知道那个答案。 桓虞抽出手,低下头回忆起贺青的面容,轻声说:“像啊。” 贺康双手死死地遮住自己的脸,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哽咽道:“可是我不是贺青。” 桓虞“嗯”了一声,“我分得清。” 贺青与贺康的确很像,样貌,身形,乃至声音都很像,唯一不同的是两人的眼睛。他们的眸子亮亮晶晶,像莹石,像星子。只是贺青的眼里是日月山河黎民百姓,而贺康眼里只有他。 贺青从军是为了收复北地,贺康从军不过是因为桓虞想要他从军罢了。从小到大他做的所有的事皆出于桓虞希冀,若是桓虞对他有一丝丝的期盼,他都能拍手高兴许久。 贺康低头闷声哽咽道:“你别分清啊。” 这一声抽噎,像是寒星从天上摔落到地上,在泥土中湮灭了辉光。 桓虞想拍拍他的头安慰他,手停在他头上两寸却下不去了,他蜷了手指,刚要收回,却被贺康抓住,然后往自己头上盖去。 一下,一下,桓虞被带着轻轻拍他的脑袋,好似其实只是他的自我安慰。 两人坐在床边,贺康哭得一抽一抽的,索性将头埋在了桓虞的肩头。到底是自小养在他身边的孩子,见过无数次贺康哭鼻子的样子,唯独这次,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贺康哭皱了。 桓虞觉得自己肩头有些湿热,又听得耳旁传来贺康的哽咽声:“把我当成贺青吧。” 贺康试图描述自己的优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什么比得过贺青的。 过了会,他抬起头,红肿的眼睛对上桓虞的眸:“贺青不会爱你,可我会。” 壁上琉璃盏中的火一跃一跃,映得贺康的脸明明暗暗,可即使他的脸再暗,眼睛哭得再肿,眼里的坚定却还是直直照进了桓虞的心里。 贺康苍凉而坚定道:“只有我,会为你而死,而不是为你的山河而死。” 桓虞推开他,下了床,又觉得心下隐隐作痛,强忍着撑住墙。 这就是他的死穴,多年来无人敢提无人敢碰,今朝却被贺康轻而易举地捅了进去。 贺青不爱他,贺青甚至不知道桓虞喜欢他。 桓虞曾有无数个机会表明心迹,决心开口时却是迟了——贺青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我喜欢上了个女子。” 那是垂馨三年,贺青收凌雪城凯旋,桓虞也铲左相势力,京中边外形势大好。 桓虞想与他说很多,却如刺般卡在喉中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说,可是贺青却越说越开心,说他和那女子如何认识又如何两情相悦的。桓虞握着拳,指甲扎进手心尚未分担心痛两分。 末了,他道:“那很好啊。” 隔日贺青递了折子,上书请婚之事,桓虞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们成婚那日桓虞染了风寒,不便出席。等宾客都散了,他一个人溜到拐角,遥遥地看上一眼,郎才女貌,大红色的喜服着实灼伤了他的眼。他想,贺青穿红果真是很好看的。 刚待走,却被贺青拦下了,眼里是意外与惊喜:“我没想到你今日会来,风寒好些了?” 桓虞攒着帕子遮住大半张脸,咳了几声,算作应答。 “我今日很开心。”贺青道,“你啊,也该早些成家啊。” 桓虞低头笑笑,又咳了起来。 人说君臣有别,可是他俩却更像是兄弟。桓虞晓得,贺青自始至终就是把他当兄弟,当君主的。贺青可以为他金戈铁马扫平外患,也可以为他山河的而死,可他不会爱他。 贺青回京到娶亲一共三月,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没有立场。 后来贺青战死沙场,他娶的新娘也一抹脖随他去了。 桓虞病得奄奄一息,昏迷中听见广清公主激他,说贺青不要他。他叫广清闭嘴,可他不敢辩驳。 可不就是不要他么。 贺康坐在床边,看见桓虞单薄的背影攥紧了拳却不敢上前。 桓虞忍下口中腥甜,轻道,“没有人,能代替他。” 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没有人。” 贺康如坠冰窖。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看到这里吗?今天是520,在这儿给大家表白啦。 第7章 第 7 章 后来的两个月两人都没有再见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9 过面。 广清试图弄清那日她走了以后两人发生了什么,元盛三缄其口,使得她好奇心更盛了。 贺康本是不打算同她说的,但一听广清威胁说要给桓虞往宫里塞男人,这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你你你敢塞男人试试!”贺康气得跳脚。 广清听后惊讶得合不上嘴,“有你的啊,连贺青将军都敢提。” 贺康恨得直打自己嘴巴:“我那不是喝高了吗。” 虽是喝高了,但当时神志尚明,也不知是存着怎样的心思,竟借着那点酒意将心里话也说了出来。 广清登时便与他惺惺相惜了起来:“之前皇兄病重,情急之下我说贺青将军不要他,他醒了以后愣是仨月没搭理我。你这才俩月,且等着罢。” 贺康听了这话想送客。 这些天他白天晚上都往校场里跑,把自己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生怕自己得了空想起那晚上的事。 其实说是戳伤了桓虞的心,又何尝不是戳伤了他自己的心。 桓虞的伤是贺青,他的伤是桓虞,谁都没有比谁好到哪里去,反正爱人的那一个是注定低微的。 广清见贺康一脸沮丧,寻思着得帮他一把,于是问:“你想进宫吗?” 贺康点头如捣蒜,忽地又沉下了脸:“他约莫是不想见到我的。” “你怎么这么磨叽?打仗那个利落劲儿去哪了?” 贺康心想打仗不比喜欢桓虞容易? 这些年他败秦巩,平松城,两千精锐便敢往寒丘闯,更是拿下了先人攻不下的北幽十二州。战场上关于他的神话是数不胜数,都道他深得贺家精魂,可谁又知道他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要想破脑袋找个理由去见上一面。 生怕惹人嫌厌。 贺康有些犹豫:“不去了……他不喜欢见到我。” 若是喜欢,那日便不会捂上他的脸了。 广清看着他一脸为情所困的模样,乐了:“你能不能讲究点策略?我叫你去找我皇兄了吗?我是带你进宫去看我侄儿。” 贺康愣住,想问看哪个侄儿还要进宫,忽就悟了。 东宫啊。 俗话说得好,醉翁之意不在酒,广清出手当知有。 贺康立马穿戴整齐随广清进宫。 路上广清给他说:“祈儿这些日子闹着要习武,宫中侍卫哪个敢当他师父,我这一寻思啊,你机会来了。” 贺康不知想到了什么,问她:“他不教吗?” 广清自是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只道:“我皇兄近来身体不大好——” 贺康忙问:“他怎么了?” 广清卖了个关子,贺康提腿就要往明光殿里跑,广清拉住了他。 “这下不怕他不想见你了?” 贺康止住了步子。 广清带着他进了东宫,“祈儿呢,也不知道最近中的什么邪,现下正闹着要找师父学武呢。” 果不其然,贺康甫进宫里,便看见个六七岁的小团子与几个内监“切磋武艺”。 “他不管吗?” “到底是小孩心性,皇兄也只由着他去了。”广清扬声道:“祈儿,看姑姑给你带谁来了。” 桓祈闻声看去,上下打量了番贺康的打扮,喜道:“你是将军!” 贺康挑眉,倒是挺聪明的。 广清招他过来,与他介绍道:“这便是贺康贺将军。” “哇!”桓祈仰着脖子问贺康:“那你能教我武吗?” 贺康弯腰问他:“你想学什么?” 桓祈挺直了腰杆:“能保护人的那种。” 贺康好笑地问他:“你要保护谁?” 本以为桓祈会说几个青梅竹马的名儿,哪知他却一本正经道:“我要保护我父皇。” 贺康笑容滞在脸颊上,带着他都察觉不到的涩意说道:“你父皇是我护着的。” “所以,”贺康顿了顿,“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桓祈伸出手,翘了翘小指,“拉钩钩。” 贺康也伸出手,勾住了他的小指,郑重道:“一言为定。” 于是贺康便日日进宫来教桓祈练武。 其实也不是耍什么刀枪棍棒,也就扎扎马步练练拳什么的,并许诺他,如果表现得好便给他看贺家刀法。 为此,桓祈每日一边扎马步一边背四书。 贺康其实也就给他使过一次刀法。 后院有一棵参天的槐树,密叶似网若伞,织着零星的小白花,他就在树下给桓祈舞刀。剑法讲究快,刀法讲究狠,拿起刀的贺康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桓祈在远处瞧着,不见他身形,只见刀上芒,一时刀光映日,只觉畅快非常。贺康身影极快,劈砍刺扎是极有力的,恰如闪电之势,使得破风之音阵阵传来。 飞鸟扑翅飞走,槐花簌簌落下。 贺康收了刀,看向桓祈时,却意外发现桓虞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他有些脸红,不知刚刚这刀舞得怎么样,也不知桓虞是否会喜欢。 ——早知桓虞此时会来,他定打起十二分精神舞刀,绝不只是糊弄小孩这般。他有些懊悔,看见桓虞没有表情的模样,心里惴惴不安。一时间他心里思绪万千,看着桓虞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面色怎么这么苍白?他是不是瘦了? 有的人明明握上刀是自在的,劈风斩雪马下生风快意之至,可是放下了刀,却又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了起来。 贺康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槐花轻轻落在他的头上。 他想,只要桓虞对他招手他就过去。 桓虞侧耳在听桓祈说今天的课业。 于是他想,只要桓虞给他一个眼神他就过去。 桓虞在听桓祈说到今天的午膳。 后来他想,只要桓虞看他一眼他就过去。 像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桓虞缓缓移眸看向了他,贺康觉得他那双眸子像是有什么术法似的将他定住了。他迈不开腿,心重重地跳动了起来,看着桓虞朝他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一下,两下,三下…… 桓虞牵着桓祈走到了他面前,停了下来。 贺康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心要跳出来了。 桓虞伸出手,摘下了贺康头上的那朵槐花,放到了贺康的手中:“怪傻的。” 贺康跟上桓虞,面上止不住地笑。 桓祈右手被桓虞牵着,左手牵着贺康,偏头奶声奶气地问桓虞:“他怎么这么开心呀?” 桓虞看了贺康一眼,没有说话。 桓祈这个年纪就好打破沙锅问到底,于是他又将头偏向另一边问贺康。 贺康一手牵着他,一手拈着槐花放到鼻边嗅着:“就是很开心啊。” 四周都是槐花的清香,扑簌着扑簌着落进了心里。 也不知在东宫呆了多久,从东宫出去时月上梢头,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桓祈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10 的距离。 ——尽管桓祈已经歇下了。 借着朦胧的月色,贺康低头悄悄打量桓虞,“你瘦了。” 桓虞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 贺康扶住他:“怎么了?要紧吗?” 直到轻轻触碰他时,贺康才发现桓虞在他没有看到的时候又消瘦了。明明,他回京时桓虞还不是这么瘦的啊。 桓虞挣开了手,在原地咳了一阵:“无妨。” 贺康的手便虚虚搭在了他的肩上,生怕一用力,桓虞便碎了。 五月的夜晚有些嘈杂,月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温柔地倾泻一地。 桓虞咳了许久才平息过来,微红的眼看向贺康,不知在思索什么,未几,他轻轻地唤了一声:“贺康。” 贺康像是只被捏住了颈子的猫,有些怔忡,却又有些期待,竖起了耳朵听着。 这时好像所有的蝉都不再鸣叫了似的,夜里静得只能听见槐花落地的声音。 贺康等了好久,都没听见桓虞说话。 他隐隐有些觉得,他要错过什么了。 桓虞移开了眸子,神色如常道:“没什么。” 贺康有些挫败,有些不甘道:“下午你瞧见我使刀了吗?” “嗯。”桓虞轻答。 “喜欢吗?” “刀法稳准,刀风很健,不错。”桓虞客观评价。 “我说喜欢吗?” 桓虞看了他一眼,只道:“喜欢。” “喜欢刀还是我?” 桓虞又不说话了,自顾自往前走。 贺康恨恨地掐自己:叫你嘴快叫你嘴快!好容易培养的气氛没了!没了! 两人无言,一路走到明光殿,贺康晓得自己再没理由赖在这儿了,便长篇大论叮嘱一通。譬如多喝热水,多加衣物,多盖被子。 桓虞轻轻点头。 贺康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说了,人说过犹不及,他唯恐被桓虞再厌烦,只好离开了。 脚步一点一点往外挪,慢得像个年迈的老人。 桓虞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一声。 ——喜欢刀还是我? 良久,桓虞勾了唇,进了屋。他藏了剑,吹了灯,刹那间满月的光华淌进了屋内,即便是压得再严实的牖户,也透出月的微光来。 桓虞认命地叹了口气。 第8章 第 8 章 贺康每日去东宫去得很勤,说是要监督太子“强健体魄”,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偶尔见到桓虞来东宫,心情好得胜过攻下了一座城池。 桓祈也很喜欢他,贺康一连两日都没再来宫里,他还有些不适应,扯着桓虞袖子非要他“把叔叔找回来”。 “叔叔?”桓虞一愣。 “贺康叔叔啊,”桓祈扬起天真的脸:“他说论辈分我就得叫他叔叔!” 桓虞笑,“这是哪门子的辈分。”诱哄当朝太子叫叔叔,天下间也只有贺康没皮没脸没上没下才干得出这事了。 桓祈捧着脸,巴巴地瞧着桓虞:“真的不可以找叔叔吗?” 桓虞刚要说话,桓祈便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父皇陪不了儿臣的时候都是叔叔陪着的,他会给儿臣扎纸鸢,抱儿臣荡秋千,还教儿臣练武将来保护子民……但眼下有父皇在这,儿臣也要学会知足才行……” “……?”桓虞凝眉仔细瞧着桓祈可怜巴巴的作态,心想到底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他儿子不过就跟贺康混了一个月,就已经开始学会拿腔拿调了? 依稀记得十几年前桓虞朝政繁忙顾不上睡觉的时候,贺康也是眨着一双沁水的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自己睡觉就好了,我已经不怕黑了,我不用桓虞哄也能睡得很香,桓虞能陪我这么久,我已经心满意足啦。”听了这话,桓虞二话不说抱他去睡觉。 桓虞还是当年那个桓虞,于是他二话不说领着桓祈去安国大将军府。 这两日贺家老太君回京,贺康定是在老宅忙前忙后地打点着。 老太君老年丧子丧孙,白发人送黑发人,神志不大清明,贺家二婶带她去了镜台山休养,十多年未回来了。今次回京想来是存的落叶归根的心。 等桓虞走到大将军府,低头看见一脸雀跃的桓祈,下定决心今后再不被这招骗了。 桓虞突至安国大将军府,大家都很紧张,桓虞打破尴尬道:“朕小时常来这里,大家不必紧张。” 他说的是他刚记事的时候,母妃偶尔带着他来贺府。那时,贺家的光景不似现在这般,一家的荣誉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那时老太君的身体也还硬朗,尚使得了贺家枪,贺家婶婶们与他母后在后院赏花品茗好不惬意。 那时,贺青也还在。 他嘴上倔,贺青叫他往东他偏往西,可是贺青一走,他便跟在贺青后头跑。有一次两人在外头摔了一跤,贺青懊悔得不像话,明明自己也受了伤,还非要将他扛在背上,脚步一深一浅。那日以后,贺青只跟在桓虞的身后,怕他受伤,怕他走丢,去哪都由着他来。 多想无益,桓虞移了眼,坐在了老太君旁边。 贺康便是这个时候打点好外头的事过来的,看到桓虞一脸惊喜。 ——若不是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他只怕按不住自己,朝着桓虞奔了过去。 他现在桓虞身后不远处,看见桓虞着了月白的便服,挺拔的身姿一派清朗。 他弯了眼,翘了唇,抿下一身肃杀,就安静地看着桓虞与人说话,生怕惊扰到桓虞。 一时间仿佛万籁俱寂,只有他的心动不停。可心里嚣嚣的众口,哪个念的不是桓虞? 还是桓祈先看见他——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扑过去找他,这时桓虞也微微侧目看见了他。 四目相对,桓虞先笑了。 他接过桓祈,弯下腰准备抱他,桓祈贴在贺康耳边道:“你看了我父皇好久啊。” 贺康的脸被这么个不到七岁的孩子说红了,他抱过桓祈认真地回忆着:“是挺久了。” 桓虞本是打算让桓祈见贺康一面就带他回宫的,桓祈一见到贺康就缠着他练武,桓虞只好留下来与他们一道用膳。 其实他一早便听人道老太君的神志不大清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没想到老太君如今连人也认不清了。 老太君低头饮汤时还是笑眯眯的模样,抬起头便有些慌乱,“阿康呢?” 桌上所有人面色都变了。 她说的阿康,是贺青。 贺康缓缓低下了脑袋。没有人叫他阿康,这个名字自始至终是贺青的。 他敛了敛神色,走到老太君身边,桓虞看见他好像还笑了一下,低声哄着老太君:“阿康在呢。” 不知为什么,桓虞的心好似被人掐住了。 他听到贺康哄着老太君,他说,奶奶,阿康在这呀。贺康的声音很凉,他笑得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11 也很凉,桓虞总担心他哭出来。 可是他不知道,贺康从小到大也只对他哭过而已。就算是丁大点儿,被父亲逼着练武,冰天雪地的天儿在院里扛着刀一站就是一天,他也没有哭。为此他还大病了一场,贺将军派人送他去别院里养着,一直到八岁。 为什么只对桓虞哭呢?因为他吃准了桓虞会心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这场饭主桌的人都吃得五味杂陈,贺康一直没敢看桓虞。 他有些心虚。 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仗着这点血缘和相似的相貌,偷走了桓虞的青睐。 他甚至有些庆幸,庆幸贺青再也回不来了,而他与桓虞来日方长。 可今天,被老太君当着桓虞的面叫他哥哥的乳名,却好像一针戳破了他长久以来一直做着的梦,他强撑着身子才没有在这里落荒而逃。 没办法,驰骋沙场的将军,对心上人总是窝囊得紧。 许是这时的气氛有些故作轻松的凝重,许是周围女眷的眼眶都微微染了红色,许是贺康一直挺直的背脊稍稍有些颤抖,桓虞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疼。 他将手轻轻搭在了贺康的肩膀上,感受到手下的肩膀一抖,贺康睁大了眼看向他。 桓虞平静地回看他,大拇指在他肩头摩挲了两下,贺康的眼睛瞬间变红了,然后装作在找寻什么东西似的挪开了。 贺康平日里在桓虞面前耍无赖般地哭了那么多回,可这次他是真心实意怕自己哭出来。 桓虞他……对人始终是那样温和。 他是讨厌别人代替贺青的,却为了让老太君高兴,默认了他的存在。 明明老太君叫他阿康时他都不觉得有多么难过,可是桓虞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他啊,嘴上说着要代替贺青,可是心里却一点都不想当他。 贺青,又凭什么,值得这么多人念念不忘呢? 好容易宴罢,大家都食不知味。宾客都散了后,老太君还在凉亭说着从前的事。她的记忆还在十几年前,她提起的从前的事,每一件都是大家心底的疤。 末了,她看向贺康:“二郎,这些年,苦了你了。” 贺康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奶奶都知道……”老太君这时却是清醒了,“老身还有几句话要同皇上说。” 桓虞点点头,大家都离开了凉亭。 老太君等人一走,便要跪下,桓虞连忙拦下:“您这是何意?” “老身疯疯傻傻这十余载,感谢皇上照顾我贺家子孙。” 桓虞淡淡道:“分内事,太君无需言谢。” 老太君有些感伤:“老身已知寿数无多,这些年老身也未对二郎尽责,还望皇上看在贺家满门忠烈的份上多多照料二郎啊。” 桓虞扶老太君坐下,“应当的。” 老太君叹了口气:“也不知还能不能等到二郎成亲的那天了……还想抱一抱玄孙再走。” 桓虞面色一僵,垂眸不知想什么,有些生涩道:“太君是有福之人,自然是可以……” 老太君看着天边黯淡的星子轻轻笑了,“老身只是有些挂念老将军和孩子们了……” 桓虞忽而想到那一双可怜巴巴的眸子,骨碌碌地只绕着他转,难道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有人去挂念他吗? 第9章 第 9 章 一晃到了六月十九,滂沱大雨从天而降,黑沉沉的天像是要崩塌了下来。贺康说什么都要往宫里跑,刚跑了两步便淋湿了上衫。 下人们劝他等雨停了再进宫吧,他什么都听不进去,生怕去晚了就赶不上了。 赶不上什么呢? ——今日是贺青的生辰。 小时候每到这一天桓虞都会去相思榭里喝酒,喝得酩酊大醉。 那时贺康啥事也不懂,说什么也要去相思榭里找他,被元盛拖住:“小祖宗您可千万别去啊!” 贺康鼓着脸:“为什么?” 元盛也不好与他只说,只道:“您要是去了,陛下一准儿不高兴。” 贺康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怕桓虞不高兴,于是老老实实地站在明光殿大门口,等着他回来。 桓虞晚上会醉醺醺地回来,会捧着他的脸笑,然后摇摇头独自回房了。 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也是到后来,贺康才晓得那一年是贺青的生辰。每年桓虞都会给贺青过生辰,垂馨四年的时候他们约好,桓虞在相思榭里等着贺青回来。 相思榭建在凌风池上,本来不叫相思榭的,因其以硕大的红色琉璃珠为顶,檐上又垂下几绦红豆大小的宝珠,红豆寓相思,所以便叫做相思榭了。 贺青幼时很喜欢在这处玩耍,到了他生辰前后,一池荷花齐齐绽放,美不胜收,于是每年桓虞都会在这给贺青过生。 今年这时荷花半残,浓云泼墨,大雨瓢泼,贺康跑到相思榭时全身已经湿透了。 元盛未进水榭,只在不远处看着桓虞,贺康踩水跑来被他瞧见了。他见贺康这落汤鸡的模样,一边给他披上油绢衣,一边急道:“您怎的进宫了呢!这大的雨您说您怎么就进宫了!要不要奴才去备些……” “不必。这里有我,你下去吧。”贺康看着不远处的桓虞,凉凉开口:“我就是……不放心他。” 元盛叹着气退下了。 贺康瞧见水榭上一口一口喝着闷酒的那人,觉得心都要被这六月的大雨淋湿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雨终有渐歇之势,贺康心想不能由着他这样喝下去了,于是登了水榭,看到醉眼朦胧的桓虞。 桓虞看到他,有些惊喜,稍稍眯起了眼睛,眉目像翻起了波澜,朝他伸出手。 贺康不接,冷着脸道:“你这又是把我当成谁了。” 桓虞很少醉,每次醉都劣迹斑斑。有次捧着贺康的脸唤他贺青,着实让他往心里去了许多年。 桓虞看他迟迟不伸出手,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不小心磕到地上的酒坛,身子前倾,贺康眼睛一闪,手比脑子更快,一把捞住了他。 贺康踢开一地的酒坛,也不知他这是喝了多少。 桓虞喝醉了酒与清醒时是两个模样。他平日看着对谁都和煦,没什么脾气,其实心里冷淡得很,一道道门深锁,谁也进不来。可他醉了,把那些伪装都卸了下来,像个孩子,还对他伸出了手。 “凉。”桓虞动了动腕子。 贺康立即缩回手,险些忘了,他全身湿透,手也是冰凉,这样如何碰得了他? 桓虞皱眉,很不满他收回的动作,眼睛牢牢地盯住他的手。 贺康看见桓虞的发有些凌乱,领子也敞了大半,露出白皙的半个胸膛,他的脸倒是绯红,这样映得他的皮肤更是雪白了。 贺康下意识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12 地挡住他,为他整理衣服,生怕被别人瞧去了。 桓虞迷离着双眸打量着贺康,轻轻地笑了。 贺康心里有些异样——桓虞清醒时是绝对不会这样看他的,他这样的眼神究竟看过谁?贺康两手的动作有些大,桓虞也玩闹似的动来动去,忙乱之中贺康不小心擦伤了他的下巴,惹得他闷哼了一声。 贺康叹了口气,用冰凉的手贴在他的下巴上,想暂时缓解他的疼痛:“一会儿就好。” 桓虞乖了许多,像是不满足似的,亲自抓住贺康的手往自己的脸上贴。 贺康先前在雨里淋了两三个时辰,浑身凉得紧,可一贴上桓虞的肌肤,却觉得浑身发烫。他道:“你知我是谁?” 桓虞痴痴地笑了,迷迷糊糊地不知嘟哝着什么,贺康抿抿唇,按了按胸口快要跳出的那处地方,故作镇定道:“我送你回去吧。” 这时雨下得小了,贺康将自己身上的油绢衣披到了桓虞身上,背着他跑出水榭外,一路往明光殿里跑。 贺康疑心桓虞在笑,但他也不指望和背上的醉鬼讲什么道理了,想着赶紧回明光殿,把这醉鬼丢进浴池里好生泡一阵,灌两盅醒酒汤才准他出来。 桓虞在他耳边咯咯不停,贺康听得心里无端烦躁,贺青与他也在这样的雨天跑过? 又或许——贺青这样背过他? 贺康隔着衣袖攥紧了他的手。 桓虞觉得有些疼,哼了两声,也不喊疼,贺康暗自后悔怎么又没收住力道惹他疼了。他回头想说些什么,头一偏却吻住了桓虞的唇。 这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时间短得都不应当称作是吻。如果不是嗅到了他唇上的酒气,他甚至以为自己是雨落在了自己的唇间。 可即便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轻轻一碰,还是让这个在战场上见惯各种阵仗的将军耳朵烧红了,他全身发热,疑心是自己病了。 桓虞戳戳他的耳朵,“红。” 贺康脸也烧红了:“你不要说话。” 桓虞戳戳他的脸颊,“这里也红。” 贺康咬咬牙喝道:“你不要说话了。” 桓虞精准地伸手碰到贺康张合的唇:“这里最红。” 贺康被他撩拨得像只熟了的虾子,沉着声音道:“你再说话我就把你丢下去。” 可贺康晓得,自己舍不得。 他巴不得桓虞赖在自己的背上,长一点,久一点,最好是一辈子。 人啊,得到一点就想得到更多。他不敢想象桓虞喝醉了在他哥哥背上是怎样的模样了,一个有心,一个无意,那时的桓虞应当心里憋屈得紧罢。 背上桓虞索性耍起了无赖:“你不会啊你对我最好啦。” 贺康眼一热问他:“那你说我是谁?” 桓虞笑了。 贺康心里酸酸的,桓虞这样不设防的模样大抵从来只展露给贺青看了吧。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这醉鬼:“我和你说啊,贺青不喜欢你的,他是喜欢女的,你再好看都没用。” “……你是皇上都没有用,这年头已经不兴什么强取豪夺了……” “……你们还人鬼殊途,这差距就更远了,虽然你是皇上你也不能让阎王放人回来是吧,所以你要珍惜眼前人知道不?” 桓虞好似睡着了。 “干他娘的。”贺□□平第一次在桓虞面前骂人,“他怎么能不喜欢你。” 他想不通为什么贺青就是不喜欢桓虞。那么长时间的相处陪伴,贺青怎么能不喜欢桓虞。 明明他的桓虞是那么好啊。 他觉得自己真是生病了,怎么会思考贺青不喜欢桓虞这件事。贺青不喜欢桓虞他该偷着乐才是,又为什么在这里为桓虞鸣不平。 ——他又有什么资格为桓虞鸣不平。 去明光殿的这一路太长了啊,迂回百转,绕不开心中的千千结,也走不通那些密密麻麻交织的情缘。 待回了明光殿,元盛带人打着伞相迎,早有准备似的,将两人带去浴池。 贺康有气无力地摆手:“我就不必了,他喝得多又淋着雨,晚些时候该难受了。” 元盛便派人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去张罗醒酒汤,一时间殿里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贺康想到往年的这一天桓虞喝得酩酊大醉回来,殿里的人也是这样忙碌的。 那时他太小,尚不懂这天对桓虞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一整天看不到桓虞他会有些孤独罢了。 其实他没有同桓虞说他有多害怕一个人。 幼时他便被送去别院里养了,安国大将军府里的男儿各个能征善战,他与他们格格不入,一年也难见他们两回。 他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抬头看着天,听着乳娘说他父亲收复了哪处地方,说他哥哥打了什么胜仗,说他叔叔又当了什么将军,其实一切他都陌生得紧。 可惟独见了桓虞,他说要带他回宫,给他一个家,他想都没想就和他走了。 因为从来都没人说要给他一个家啊。 想到贺康小时去浴池找桓虞,看到他睡着的场景,贺康心里一咯噔,顾不上许多忙往浴池跑。 身后的小太监大喊:“将军!皇上正在沐浴啊!您待会——唔!” 元盛把这个没眼力见的嘴给捂住了:“且让他去罢,成不成的就看眼下了。” 小太监一脸茫然,元盛摇摇头,心道这就是你来宫里这么久如今还只能烧烧水的原因。 浴池里热气氤氲,贺康刚刚凉的身体又热了起来,看到有人进来,趴在池边睡着的桓虞缓缓睁开眼睛。 桓虞浸在水里,水中雾气缭绕,花瓣浮动,他光洁白皙的背在水中若隐若现。雾气蒸腾里映出他大半张脸,应当是很红的,显然是酒还未解掉。 见贺康来了,却不往前一步,他很快游了过去,趴在他脚边,撑着脸看他。 贺康退了两步,他自知自己对桓虞是没有定力的——尤其是这样赤身裸体还醉眼朦胧的桓虞。 可桓虞却显然不那么好对付,他伸手招招贺康,示意他过来。 贺康心想,我就只过去。 他扯扯贺康的衣袍,示意他蹲下。 贺康心想,我就只蹲下。 然后桓虞站起来,搂住了贺康的脖子。 水雾挡住了桓虞的腰际,花瓣飘在池间,遮住了什么,又像没有遮住什么似的。两人的脸凑得很近,只差毫厘,贺康看不清他的桃花眼,也看不清他的薄削唇,但却精确无比伸手捂住桓虞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不如第一次那样来势汹汹,像是沾了池中的水雾和花香,倒显得很是柔情。贺康坐在池边,两只腿都浸在水里,低着头反反复复地吻他,他另一只手托住桓虞的后脑勺,使他承受着口齿间的长驱直入,躲不得,跑不得,只能安安分分地在他身边。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13 渐渐地,贺康食髓知味,越吻越深,吮吸着桓虞尚带着酒味的滑腻的舌头,桓虞被逼出一两声□□,推着贺康的胸膛,低头想要退开。 此时的桓虞像极一条脱水已久的鱼,仰着脖,眼里沾着渴求。 贺康看他这模样喜欢得不行,松了手让他休息休息,甫一分离,桓虞再站不住,趴在台上气喘吁吁。 贺康也跳进池子里,溅落一池水珠,桓虞擦了擦迷蒙着的双眼,看着贺康,不知在想什么。 贺康此时双眸红透,大力地吻着桓虞,他吻着桓虞的脖子,像小兽一般留下近乎是啃咬的印记,不知是在对谁宣示主权。 桓虞耸着肩往后躲,却被贺康扳了回来:“不许躲我。” 许是贺康声音太严厉了,桓虞没有再躲,由着贺康一路吻下,间歇地溢出低低的哼声,像只刚生的猫。 贺康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卑鄙的小人,他趁人之危,趁着桓虞醉成这样欺负他。可是桓虞清醒时他能有机会吗? 也只有这个时候桓虞才乖得像个孩童,任由自己摆布,他会顺从地抱住自己的腰,任他亲吻。 贺康抵住桓虞,将手伸进水里绕到他的后处,决定再给他最后一次翻盘的机会,“我要往下了,最后一次问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如果桓虞叫他贺康,那他就做下去。 如果桓虞说不知道,那他就让桓虞知道自己是谁。 如果桓虞不说话,那他就吻得他开口讨饶。 桓虞趴在他的怀中,阖上眼睛,似是脱力得睡着了,经他一问,又勉力睁开眼睛。 可桓虞偏偏—— 叫他—— “阿康啊。” 桓虞的声音染上□□的沙哑。 贺康推开他。 一匕闪电映亮了桓虞的脸,贺康的心好像被那道闪电从云间劈落到了地上。 他的心碎了。 在雷鸣降临之前他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浴池。 够了…… 真的够了…… 屋外又下起了雨,他推开拿着醒酒汤走来的元盛一路狂奔离开了这里。 贺康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简直是落荒而逃。 他怎么会傻到认为桓虞知道自己在吻谁? 他的心那么冷那么硬,自始至终都只有贺青一个人啊。 贺康想,他是真的认命了。 第10章 第 10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二更 元盛敲门,“皇上,奴才来送醒酒汤。” 桓虞如醉初醒,空气里还有些旖旎的味道,但乳白浴汤却只得他一个人了,有些疑惑,他问道:“贺康刚刚是不是在这?” “回皇上,将军刚刚走了。” 桓虞疑心方才也是梦。他敲了敲脑袋,穿好衣裳,将醒酒汤一饮而尽。 良久,他摸着自己的唇,问元盛:“刚刚他真在这儿?” 元盛看了看桓虞脖子上的殷红点点,有些不好意思:“是啊。” 桓虞一摸自己脖子,发出“嘶”地一声,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窘迫道:“你退下吧。” 元盛连忙告退。 桓虞还以为刚刚是梦,没想到贺康真在这。 既然来了,为什么又走掉了? ——桓虞揉着脑袋,方才发生的事他一概记不清了,只朦胧记起贺康推开他离去的背影。 当真是孤独又颓丧。 一步一步走在了他的心上。 他到底说错了什么?桓虞费力地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带贺康进宫不过因为他肖像幼时的贺青,可是仔细一看二者却又不同。贺青善忍,什么苦什么痛咬咬牙便过了。贺康却不,手指头破了一点都要跑大半个皇宫嚷,见到桓虞便蹭进他的怀里,非要吹吹才能好。 桓虞后知后觉从那个吻里感受到贺康的喜欢,那个吻以后好像什么都变了,桓虞也确实无法拿寻常的眼神来看他了。他试过躲他,试过打击他,试过借着对贺青的感情逼退他,那小子却怎么也不放手,大有要与他纠缠一生的意思。 傻小子哽咽着声音同他说:“把我当成贺青吧。” 他说,“贺青不会爱你,可我会。” ——“只有我,会为你而死,而不是为你的山河而死。” 那一瞬间,桓虞心里恰似有什么轰然倾塌,他听到自己心在剧烈颤抖。 有的人啊,嘴巴硬,但心里却柔软得一塌糊涂。 翌日,贺康来宫里递折子,说是愿意戍守边疆,留在凌雪城。 桓虞的笑容变得僵硬,桌案下的手抖动得厉害。 贺康许是染了风寒,脸色很是苍白,但眉目倒如以往一般坚毅,对桓虞许诺什么愿意一生留守边疆之类的话。 桓虞听不进去,只说:“昨日……” “别提昨日。”贺康脸上染上一丝哀伤,几乎是恳求着重复道:“不要提。” 桓虞也说不出话了,只是抬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贺康看。 贺康移开眼眸不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桓虞轻声问他:“你是真心实意想走?” 贺康点点头,哑声说是。 桓虞忽地笑了一下,像是浇熄了漫天星辰,流波的眸子再辗转不出星光,他低下头说:“那你走吧。” 贺康也随他笑了,毫无血色的唇张张合合地同他保证:“有我在,没有谁能破得了凌雪城——我知道它对你的意义。” 凌雪城终年积雪,易守难攻,是关隘重地,是连接北地十三国与大晋的要冲。贺康晓得,它对桓虞的意义不止于此——它是贺青曾经九死一生夺回的。 它是贺青的荣耀。 两人明明都在笑,眼神却无比哀凉。两人也不过隔着一案的距离,却像是从凌雪城到皇宫那么远。 桓虞张了张嘴,再说不出话来,贺康转身离开。 等到贺康将将走出时,桓虞叫住了他。 桓虞的声音很轻,像是那日他在贺康怀中的呢喃似的。贺康吸了吸鼻子没有回头,他听见桓虞几乎是抖着声音问他:“昨天对你的意义又是什么?” 想到昨天那个缭雾的池,那个缠绵的吻,还有那声沙哑的音,贺康苍白着唇,咬紧了牙,一字一顿:“我说了,不要提昨天。” 桓虞就这样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殿外,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一步一步走回了他自己的世界。 桓虞站在原地,发现他走得那样决然,自己连一句挽留的话也说不出来。 贺康走得很快,快到桓虞尚未来得及去送他便听元盛说他已离京了。 转而桓虞扯了扯嘴角,约莫贺康也是不愿意看到他送的罢。 元盛道:“将军是夜里走的。” 桓虞点头重复:“夜里走的啊。” 元盛小心翼翼道:“夜里还下着雨,将军是冒雨走的,他风寒尚未痊愈……”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14 桓虞木然地点头:“他走了……” 元盛总觉得桓虞有些魂不守舍,可他却不能劝他什么。等他离开大殿,阖上殿门以后,听见听见一记清脆的茶盏落地之声,接着是“轰拉”一声桌案倒塌的声响。 然后桓虞便深深地消瘦了下去,终日寡言,面上也不再挂着和煦的笑。 有一日他下了朝,去东宫看桓祈,看见桓祈在老槐树下舞刀。 他认得的,那是贺康教他的刀法,没想到他竟是能舞个大概了。已是秋天,槐叶像金蝴蝶一般飞落下来,他看见桓祈舞着刀穿梭其中,虽是磕磕绊绊的,倒是有几分像贺康。桓祈一见到他便放下刀跑了过去,桓虞如今是真的瘦,甚至撑不住桓祈一撞,抱着他踉跄地退了几步。 他听见桓祈撒娇地问:“贺康叔叔多久会回来啊?” 桓虞一滞,喉间酸涩,“他大抵,是不愿回来了。” 桓祈问他:“是怎么不愿意回来呢?贺康叔叔他说,最喜欢留在父皇身边了啊。” 桓虞不说话了。 桓祈只好努努嘴,学着大人模样叹叹气,捏了捏桓虞的手,没有再说什么。 后来倒是桓虞又开了口:“你想他吗?” 桓祈用力点头:“想哇!”他仰头问桓虞:“父皇您呢?” 桓虞低头笑了,满目凉色。 童可言无忌,长大些便不了。长大了就会把自己的情绪深深地埋进心里,然后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桓虞这些年只见过一个人即便是长大了还是学不会对他隐藏情绪,一开口,满心满眼都是喜欢。 只是,他走了。 父子俩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黄叶,一时怅然得很。 宫里不再鸡飞狗跳,安静得有些可怕。中秋节时,广清进了宫,看见桓虞清减的模样大吃一惊,“皇兄?” 广清今日本不打算进宫,这几月她有些生气——贺康若不是心凉了又如何会守他兄长的凌雪城? 贺康啊,真的太傻啦,怕桓虞会忘掉他,守着贺青打来的城池,就是为的将来桓虞回忆贺青时能顺便想到他。 哪怕是轻描淡写,哪怕只有一瞬。 替元盛传话的小太监支支吾吾,“您还是回宫里看看吧。” 广清将信将疑地入了宫,不料竟见到桓虞一副要被风吹跑的模样。 今日中秋宫宴,宴上只有桓虞,桓祈和她。 桓虞的姊妹们都去了各自的封地,广清因为年岁最小,留在宫里,与桓虞最为亲近。她看着桓虞低头倒酒的样子,忽然觉得他又添了几分寂寥。 其实这么多年来,他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广清看不下去道:“皇兄别喝了。” 桓虞看着酒盏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渐渐放了下去,没有再碰酒了。然后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声响很大,撕心裂肺,咳了许久,终是收住了。 广清捏着杯子看着月亮,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不知凌雪城的月亮也是这么圆么。” 桓虞嗓子又开始痒起来。 千里外的凌雪城,有个人跑到城门上放了满天的烟火,百姓们纷纷出来看。这些日子一直下雪,唯独八月十五是晴朗的,晚上还有月亮爬出。 百姓们很喜欢贺家的将军,一个为他们解奴役,一个为他们保平安。招子亮的指着城门上大喊道:“快看!那是贺小将军!” 大家你挤我,我挤你,探着头都想看看贺康。 贺康一边饮酒,一边大声问他们:“烟花好看吗?” 大家说好看啊好看啊。 “月亮好看吗?” 大家说也好看也好看。 “身边的人好看吗?” 这下大家就众口不一了,有大胆的回他说“好看”,有羞赧的说“凑合”,还有找骂的说“不好看”,然后被相好狠拧一把耳朵。 贺康声音低了很多:“你们开心吗?” 大家点头如捣蒜,齐齐回答他:“开心!” 贺康倚着城墙滑坐了下去,小声嘟囔:“我不开心啊。” …… 十月,广清进了宫,面色凝重地告诉桓虞:“我得知一个坏消息。” 她见桓虞一脸不想了解的样子,气得大声道:“我听说骁原将军的女儿一路追去凌雪城说要嫁贺康呐,百姓们赶着热闹撮合着他们!” 桓虞还在批折子,久病未愈,脸色沉沉。 确实有不少小姑娘喜欢贺康,但贺康一直爱搭不理的,使人不战而退。 广清自讨没趣走开了,然后隔三差五进宫给桓虞汇报进展。 有一日,桓虞忍不住问她:“你在凌雪城究竟有多少眼线?” 广清骄傲了起来:“我认得贺康所有的副将,他们每十天一封信地往京里给我送!” 桓虞喝了口茶按住心里的憋闷。 广清进宫又勤快了起来,同桓虞说他们发展的进度。何时吃了饭,何时赏了花,又是何时贺康邀她去了自己的院子。 桓虞往案上重重一拍:“你不必跟我说这些。” 广清转转眼睛:“您不关心贺康吗?您不想知道他在凌雪城过得怎么样吗?”她伸头朝桓虞狡黠一笑:“您不想看看副将们给我写的信吗?” 桓虞揉了揉脑袋:“不想。” 广清只当他回答的不是前两个问题,说:“那以后再看。” 桓虞脑袋都疼了。 适逢太医进来诊脉,广清顺嘴问:“我皇兄沉疴这几月为何还不见好?” 太医摇了摇头:“皇上这是心病。” “心病哦?”广清挠挠脑袋,听见桓虞让她退下,她也不再得寸进尺,一回家便开始写信。 桓虞再也忍不住又是一阵揪心的咳嗽。 这太医是宫里资历最老的太医了,见桓虞咳成这样,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皇上您该休养休养了。” 桓虞硬咽了一口药:“停不得。” 停下来,又想到他了怎么办? 如今也好,那日贺家老太君与他说很想抱个玄孙,这样想来她很快要心想事成了罢。以后也有人挂念着那个傻小子,他总不会再像小时一样孤单。怎么想,都比在自己身边好太多了。 太医只好另想方法:“微臣列个药方,里面是调养身体的方子,陛下用它泡药浴,隔几日再看看情况吧。”太医欲言又止,忍不住相劝:“这些还是治标不治本的,心病还须心药医啊陛下。” 桓虞摇头却不承认:“朕并没有心病。” 当晚桓虞泡上药气蒸腾药浴,迷糊间又想到了几月前的暴雨天。 那时他迷迷糊糊地好似做了个梦,梦到故去的贺青了。 贺青面容还是很年轻,他离开时只有二十岁,与贺康一般大。说来也奇,贺青与贺康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都是很像的,可他却一眼能认出那是贺青。 贺青似是笑他后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15 宫还是没有佳丽,他与他吵了两句嘴,然后说不可能有女人了。 “阿康啊……” “我喜欢上贺康了……” 怎么办啊,阿康,我喜欢贺康了。 可那日他清醒过来,却与贺康永远背道而驰了。 桓虞沉进池底,想摒除那些想法,他再出来时,贺康的音容笑貌还在他的心头环绕。 桓虞捂着心口茫然地看着顶:“你完了……” 药浴是静心的,可桓虞发现这并没有效果——每次遇到广清都很想把她的嘴巴封住,可他,又很想知道贺康的近况。 这次广清来时眉宇间再没有揶揄的神色,她沉声说,许是不久贺康就要来请婚了。 桓虞喉中一甜,竟直直喷出一口血来,惊坏了殿中所有人。 元盛一边派人宣太医,一边警告大家不许说这事。帝王吐血非同小可,稍有不妥便可动摇这些年他死命守着的江山。 广清吓坏了,她不知这消息竟能给桓虞这么大的打击。 安置好了桓虞,元盛递去一方洁净的帕子给广清,忍不住开口道:“公主,您这些日子说太多了。” 广清六神无主,人说什么,她应什么:“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元盛还是忍不住道:“您逼陛下太紧了,其实我们都晓得他是喜欢小将军的,可是您以为他之所以到现在还不敢面对是为了什么?”元盛叹了口气:“陛下每个晚上都没有睡个好觉,偶尔清晨时奴才进屋子了发现陛下甚至还没阖眼。”元盛有些为桓虞难过:“您总得给他些时间吧,他念贺青将军念了那么多年,如今发现……他也是会怕的啊。” 广清失魂落魄地回到公主府,沉思着元盛先前说的那些话,越发埋怨起自己来了。 桓虞这次是急火攻心,调养又费了不少日子。广清进宫也不再聒噪,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桓虞有些纳闷:“怎么近来这么安静了?” 广清止不住地流泪,又不停认错,“我以后都不说贺康的事了。” 桓虞擦擦她眼泪,轻声哄她:“别哭啦。” 广清知道桓虞最见不得人哭了,以前还很瞧不起贺康用的这小套路,如今想来这真是屡试不爽啊。 她眨着眼睛道:“皇兄不会怪广清吧?” 桓虞摇摇头,广清松了口气,总算套出个免死金牌了。 下一刻元盛慌张跑来,眉眼却都是喜色:“禀皇上,贺康将军进宫了!” 第11章 结局 也不知这一路都是怎么瞒着桓虞的,等到元盛来禀时,贺康已经应声进殿了。 寝殿里的众人一刹那全退光了,元盛还福至心灵把门给关了。 桓虞睁着眼,屏住息,提着心,看见贺康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逆着光,贺康的神色看不真切,桓虞只觉他的身形比先前更为硬朗,气息更冷冽了。 桓虞坐在榻上,直到贺康走到他面前,他的心好像才归了位。 “你瘦了。”贺康皱着眉,若不是闻见满室的药味,他还以为广清先前的信是胡诌的。 桓虞别开头,不与贺康直视。 “怎么不说话?”贺康偏偏挑起他的下巴问道。 这个动作有些轻浮,可贺康做起来却温情满满,哪怕他面色再凛冽,眼神再克制,那抿住却又轻颤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的天机。 桓虞这才对上他的眸,苍白的唇轻轻颤动,说不出话来。 “我回来了。”贺康将他抱进自己的怀里。 桓虞睁大了眼睛。 “你没有照顾好自己。”贺康感到他瘦得咯人的骨头,声音硬硬,放开了他。说到最后两三字时声调却陡然下降,桓虞这才发现他的眼里不知何时布满了红色血丝,他的眼底也有青色。 ——也不知道赶了多久的路。 贺康坐在他的身边,重新揽住他:“所以我回来了。” 桓虞眼睛一热,被他这话激得显要落下眼泪来。可他倔惯了,稍稍偏头看向另一边,顾左右而言其他:“不是说还有什么骁原将军的女儿?她也回来了?” 贺康靠在桓虞的肩头,轻轻笑了:“没有那个人,广清诓你的。”他握住桓虞的手,“可是你在吃醋,我好开心啊。” 桓虞抽开手,“乱讲什么。” 贺康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没有吗?我可听说有人想我想得夜不能寐,还急火攻心。”说到后面他也笑不出来了,坐直了身子探出手,半蜷着手指抵上桓虞的心口,轻声问他:“现在我在这里,它还会疼吗?” 桓虞回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 应该是极欢喜的,贺康瞧着他神情这样想着。 看到了他,先前那些赶路的疲累还有更长的那些魂不守舍行尸走肉的日子全忘得一干二净了。 桓虞嘴上还是那么倔:“没有这回事,广清诓你的。” 贺康好似了解地点点头,也不逼他承认,反正来日方长。 他扣住桓虞的手指,“在凌雪城的时候我每一天都很想你,但我想你约莫不想再见到我了。” 桓虞皱眉,握他的手紧了紧。 贺康轻道:“你还记得在浴池发生了什么吗?” 桓虞忽而觉得脸颊有些热,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把我当成贺青了吧……”贺康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中秋节的晚上,我在凌雪城的城墙上放了烟花,那时百姓们都是带着喜色的,看得出他们都很高兴。只有我不高兴,我想到了你——”他又靠在了桓虞的肩头,脸颊轻轻蹭他:“我想,要是我把带的酒都喝完能忘掉你就好了。我喝了一坛又一坛,听到你叫我贺青,看到你对我不设防地笑,我忽然觉得当你的贺青也没有什么不好。” 桓虞转过头,认真说道:“朕那个时候并没有把你当成贺青——如果有,也只是梦到了他而已。” 贺康笑得戛然而止,捂住耳朵:“你不用再往下说了,我听不见啦。” 桓虞试图挪开他捂住耳朵的手,继续道:“那个时候朕对他说自己好像喜欢贺康了。” 贺康瞬间安静了下来,眼睛和星星一样闪烁:“你说什么?” 桓虞闭紧嘴巴。 贺康乐了,凑上去轻轻亲吻他的唇瓣:“你说什么?” 桓虞咬紧牙关。 贺康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脸,一下一下,温柔缱绻,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然后将唇贴在贺康的唇上,伸出舌头轻轻地舔吻了一下,桓虞睁大眼睛看着他。 贺康叼着他的唇,舌头长驱直入,汲取着久违的味道,觉得自己的心都颤抖了。他双眸微热,双颊绯红,一遍一遍地亲吻着桓虞,不多时桓虞便已气喘吁吁溢出了汗。 桓虞的呼吸声响在他耳边无异于是场灾难,好半天贺康按下心头的悸动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垂青 作者:谢朝夕 分卷阅读16 ,止了这个吻,任桓虞双眼迷离倒在了他的怀中。 他笑着继续问:“你说什么?” 桓虞不说话。 贺康不依不饶:“你说什么?” 桓虞又成哑巴了。 贺康揉揉眼睛,叹了口气,哑着声音委屈道:“算啦你不用说了,我也知道这样很为难你,我知道你喜欢我就行啦,谁成天还把喜欢挂嘴边啊,就算有也是别家的相公,我不嫉妒的,我一点也不嫉妒,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啦……” 又来这招。 桓虞偏偏还招架不住,脱口而出:“朕喜欢你。” 贺康眼睛被桓虞点亮了,也知迫他不得,凡事讲个循序渐进,于是在他额上轻轻印了一下:“我知道了,我也喜欢你。” 两人面色俱红,半晌无语地坐在一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当说什么。 桓虞从枕旁拿了个巴掌大的小匣,递与了贺康。 贺康将匣子打开了,里面竟放满了糖。 真是哄小孩的把戏,他偏头看向桓虞:“我明明就不喜欢吃糖你从小给我喂糖喂糖,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贺青最喜欢吃糖了。” 这时轮到桓虞惊诧了,“你……不喜欢……吗?” 你给我的糖我能说不喜欢吗?贺康想了想:“倒也不是不喜欢……其实我老早觉得你给我吃糖是因为哥哥喜欢。” 桓虞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在安国大将军府门口吃着糖,我以为你是喜欢吃的啊……和你哥哥有什么关系?” 贺康心里畅快了起来,连着往嘴里丢了三四颗糖,半边嘴巴鼓鼓的。尤其桓虞后半句话取悦到他了,是了,与他哥哥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胸腔也震动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活在哥哥的阴影里,难道碰上个无关他哥哥的事,竟笑得像个孩子。 桓虞不晓得他这么多年来吃甜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他以为贺康是喜欢的,还常常吩咐膳房多做些。 那时在他面前强颜欢笑吃着甜的贺康心里该是很苦的罢。他叹了口气。 贺康瞧见他叹气了,不由得紧张起来:“哪儿不舒服?” 桓虞握紧了他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贺康似是懂他眼里蕴着的那些情愫,心里是欢喜的,却又不忍桓虞难过,只宽慰道:“没事的,都过来了,都过去了,啊。” 桓虞咬着唇,本就没血色的唇,被他咬得更是泛白了。 贺康见不得他这样,轻轻用脸颊蹭他:“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觉得辜负了我这么多年的话,以后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好。”桓虞郑重地点了下头。 “一言为定。”贺康伸出手来。 在回来之前,副将们把这么多月同广清的书信给他看了,信上说桓虞如何相思的他一概不信。只是信上说桓虞咳出血来,他急得什么都顾不上安排便往京里跑。五天五夜,换了八匹马,他才跑回京。 他像行尸走肉似的呆在凌雪城,本以为就这样过一生了,哪知回到京城他才发现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看到桓虞瘦了,他不禁暗暗后悔离京。 若是自己还在他身边,就算每天磨着他,被他烦,也要盯着他吃饭睡觉。 桓虞,我回来了。 我这一回来,以后都不会离开你了,你最好做好这个准备。 就算你赶我骂我我也不会再走。就算你是病入膏肓意识不清病急投医投到了我的身边,只要你想到了我,我以后都不会再走。就算你以后清醒了觉得这是一场荒唐我也不会放你走,因为你说过喜欢我。 贺康痴痴地笑了,好在一生还很长。 很长,很长。 好在,你是我的。 分卷阅读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