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青山》 分卷阅读1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 《佞骨青山》又生 文案: 举杯共聚有缘人 艺倌青颜,因那花楼一曲,卷入山河国运,改名换姓。 二十年后,韩水微微一笑,这天下,怎么就成了我的? 齐林:你还有没有良心? 韩水:本公子……(事故一笑) 云冰:你还我云氏江山! 权谋冷血,岁月温暖,这是一个二十年的人间故事。 【攻君客串前三章,重逢在十六章 【受君,一生换过三个名字,勿惊 逆天改命受×宦海沉浮攻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水 ┃ 配角:齐林、云冰 ┃ 其它:一帮乱臣贼子 雨花旧梦——青颜 第1章 雨花 天凊年间,云梦国南征九界,北抗蛮夷,横扫江山,合天下于一统。然而,后世人论起这段岁月,慨叹的不是江山,而是一个无家无业的雨花妓子。 有诗叹曰:一朝为色侍,寒凉醉举世,等闲借西风,再待暖阳日。说的,便是雨花妓子青颜和阅天营将军齐林分分合合,缠绵悱恻的一生。 一切,缘起锦江。 锦江水阔,平静而旖旎,多载故事。夜里凭栏而望,瞧得见的是华华灯火,望不透的是世道人心。 月色下,仆从低眉碎步而来,轻声道:“齐将军,方大人他们已恭候多时。”那挺拔的男子笑了笑,回道:“好,这就过去。” 失音坊天字房,题字“沙头雨”,房中清一色紫檀雕花木器,灯光柔亮,舞乐飞扬。为庆贺齐林荣升阅天营赤霄将军,当朝中书令方拓于此设宴,另请了户部尚书彭昊和老将军江桐到场作陪。 席间,方大人锦衣华服,举酒一樽,舞女如涓涓流水贴在他年迈而微胖的身子上:“将军少年英雄,锐气昂扬,方某歆羡之至。” 齐将军不避讳,挥袖豪饮,道:“当仁不让!”只见宴席对边的江桐怒目一闪,齐林忙又接了一句:“多谢方大人。” 几人便品菜对饮。方拓拥护二皇子成王云涣,主张睦邻联姻,多言治国安民之策,众人应是,顺意附和,唯齐林大吃大喝,全无顾忌。 方拓笑道:“莫逆结识齐将军,是方某老来之福,将来……”齐林风发意气顿起,笑道:“承蒙大人抬爱,将来,齐某定会率军一扫天下,成千秋万代之基业。” 此句一出,跑题千里万里,老江桐原本气色不畅的脸更加阴郁。随后吃完酒肉,彭大人笑着指了指锦江边的雨花阁,拉齐林请辞而出,而方拓接着与江桐品茶下棋。 方拓衔着一枚棋子,凝眉道:“齐将军今日胃口不错,吃得香,喝得开。”江桐道:“齐家一向乖张,大人不必多心。”方拓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摇了摇头,叹道:“这小子若是用不得,太可惜了。” 齐林出身兵戎世家,自幼饱读兵书。他十二随父征战四方,十六便能号令三军,加之如今又得方大人赏识,皇帝御笔一挥,令他接替了父职,升任为阅天营主将,号赤霄将军。 阅天营主掌国之精锐,下有南台、北台、中台三军,独立于兵部和各地兵府,是云梦军魂所在。齐家不求天地不求人,世代英豪,执掌阅天营已近百年。 雨花阁里,明月水台映明月,千层纱绕万重影,只听丝丝缕缕的琴音悠然飘来,却怎么也望不见琴师。 齐林年轻好玩,无甚顾忌,笑道:“此处不染俗,甚好,彭大人果然情趣高。”彭昊笑而不语。此时,雨花阁管司叶飞细步迎了上来,恭顺一礼,引二位贵人前行。 所行处,空灵白纱层层拂面而来,齐林酒兴未过,只觉浑然游于仙境,步子轻飘。又不知穿几曲回廊,唯见水台尽头覆着两片白纱,虚幻朦胧,与月色为舞。彭昊笑道:“齐将军,仔细了。” 齐林三两步上前,一把掀开纱帘,琴音顿时清亮无比,盈满双耳,而那拨弦之人——青衣水袖,面如冠玉,介于阴阳之间,绝世无双。 彭昊道:“此琴,此曲,此人,皆是一点意思。”若是寻常花柳地,便也无难处,齐林心下一惊,低声道:“彭大人,尤物虽美,可齐某更喜柔媚女子。” 彭昊与叶飞对视一眼,回道:“不妨就只听曲如何?”齐林余醉没消,望了望那少年琴师,顿时少了几分戒备,只连声应好。 琴是古银琴,曲为《腓腓愁》,音洒明月潭,圈起涟漪层层。美则美矣,然而齐林毕竟年少,满心是热血战场,更疏为官之道,一时竟瞌睡起来。 这姿态,用朝中盛传的话形容,便是:世人皆该对我好,我自芳菲满人间。 迷糊醒来,周围空寂无人,再定睛一看,只有那少年琴师还陪着自己。齐林复又饮下一杯酒,心中突闪妖火,醉问道:“听朋友说,雨花阁头牌乃碧树公子,你就是碧树?” 风卷涟漪,金铃清脆声声响,少年摇了摇头,起身为恩客侍酒,垂眉道:“奴唤青颜。”他衣袂飘舞,半透肤色,一双纤手细嫩白净,似是玲珑玉。 齐林眸间骤亮,下一瞬,拔剑出鞘,光闪明月潭,吓得少年伏在地上,只瑟瑟发抖。齐林端过酒盏,俯身捏起美人的下巴:“此剑,赤霄,此酒,赏你。” 青颜双睫微颤,举起双手,恭恭敬敬欲去接酒,而那人腕间轻转,将琼浆玉液一滴一滴淋在剑上,戏谑道:“好生品尝。”青颜不敢露半点难色,只小心翼翼上前,捧起寒剑,用舌尖去舔拾那颗颗玉露。 美人之手,细嫩白皙若凝脂,看得齐林心里一痒,恶意将掌中剑柄偏了偏……那双手上,立时刻下一道腥红。青颜疼得浑身颤,抬眸却微微一笑:“谢爷赐酒。” 齐林不羁笑道:“看来雨花阁亦不过这点伎俩。”于是抱起人来,如风般刮过回廊,飘飞裙带如絮。廊外早有侍者侯立,引二人入了花房。 熹微晨光一抹,洒在花房软床之上,青颜听枕边之人呼吸尚稳,便滑下床自去梳妆。七天不曾进食,饿得他手脚发软容颜苍白,而齐林初尝男色不知恤抚,昨夜破身之痛更是钻心刻骨,他咬咬牙,抿上唇红,对着铜镜打扮起来。 形色人事见的多,雨花阁的孩子都早熟。青颜不知人间正道,不识礼义廉耻,十四光年只习得两样功夫:其一是琴,风光在台上,其二是色,风流在床上。 他自诩天资过人,却不料同辈之中出了个冰清玉洁才貌无双的碧树。名流权贵一听碧树之名,便无人再记得他青颜,青颜不能忍,总想争斗。 小倌们勾心斗角,在阁中管司眼中是上进,青颜凭一纸密信,告发碧树私藏金银有功,讨来了这水台奏曲的机会。原以为能献媚于当朝第一权臣方拓,讨赏提身价,却不想只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2 遇着半醉的齐将军,苦费一番心。 正细碎埋怨,里间突然传来一阵海啸动静。齐将军醒了,猛地坐起,三两下穿好衣服,喝了一声“妖孽”,疾步出门而去。青颜来不及拉人,门口侍童亦不敢阻拦,将军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声招呼不打。 打碎牙往肚里咽,接连几日,面对众小倌询问,青颜只微微一笑,说齐将军英俊潇洒,气度不凡。 碧树却一向把青颜当挚友,也来关心。青颜道:“原本该你去作陪,也不知是哪个不识好歹……”碧树握过青颜的手,眸中温婉,只言多谢。青颜抽回手,莫名有些羞恼:“你谢我什么?” 碧树四下望了望,低声道:“若不是你,我便要有负于施大人了。他下月接我出阁。”青颜一怔:“叶管司允了?”碧树红着脸点了点头。 桂月里,碧树被一顶气派花轿接走,传为阁中佳话。而那日,青颜在锦江边淋了一夜的雨,冲着凉凉江水反复喊着:“齐林,你混账!” 破了身,不得恩客欢喜,青颜灰头土脸领下阁里赏的例银,咬咬牙,回了一趟江北烂锣街。 街口,几个小孩光着屁股,一边打闹,一边把渔家残剩的死虾捡进破布口袋里,满脸乌腥泥浆。淌过泥浆水,绕过破瓦房,见院子里那破衣烂衫的女婆子,怀里抱着儿。 青颜呆了片刻,掏出钱布袋,鼓起勇气张口道:“娘,家里还好?”女婆子回过头,啐了一口唾沫,满脸憎恶,冲草屋里喊道:“死男人,你那野种怎又来了!”屋里急匆匆跑出个尖嘴猴腮的男人,青颜唤了一声“爹”。 爹倒满面红光,笑眯眯地打量青颜,接着打量到他手里揣的钱布袋,道:“阿青回来啦?前些日子说的那贵人,给你破身子没?赏了多少银子?” 青颜眼圈一红,背过脸将钱袋丢在桌上,道:“银子家里用不上,儿给兑成了铜钱,就这些。” 女婆子刻薄道:“看他那双手,细嫩得跟水做的似的,真不知除了卖相还能作甚。”“爹”连忙圆场道:“阿青也不容易……就是这钱,太少了点,贵人就没赏什么别的首饰珠宝?” 江雾酥雨缠煞人,青颜望着破落院子里那对男女,倒回眼泪,倔强一笑:“娘放心,儿今后,再不回这家。爹,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是人间故事,没有正反派,祝小天使们看文愉快~ 第一卷 雨花旧梦,讲的是韩水(青颜)与齐林的初遇。 青颜公子尚年少,不知世道深浅。 那首曲子中提到的腓腓是神兽,可以解忧。 第2章 刺金 窗轩外,渡江之船来来往往,人流之声不绝于耳,彭大人与叶管司烹着一壶青茶,席地而坐,不避纷扰。 彭昊道:“早交代了,要最好的人,要碧树公子,你偏偏舍不得。”叶飞不慌不忙,拨了拨茶盖:“方家在皇城的三千眼线,哪个不是叶某一手安插,大人信我,就凭那晚齐将军看青颜公子的眼神,三月之内,他必会再来。” 音讯来时已是葭月,阅天营一位小将带着几箱银子,风风火火闯进雨花阁,说要赎人。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哗啦啦铺开,晃得人眼疼,晃得小倌们一个个酸溜溜地淌下泪来。 三月之期将至,叶管司却不急一时,他命人退掉银子,又晾了那小将半晌,黄昏时分才悠悠露面。叶飞道:“青颜公子乃从艺之人,岂容尔等粗俗之辈以金银辱之?”小将道:“这是阅天营赤霄将军齐林之意。” 叶飞道:“那便让你家将军备好应有的礼数,亲自来接。”小将恼了:“就是个妓,装哪路清高!”叶飞面不改色,一口回绝:“既无诚心待人,将军请回,恕不远送。” 自瑟瑟寒风送走这位小将,转眼又是一个月。期间,碧树回过一趟雨花阁,带了皇宫里的特色点心孝敬叶管司,又私下留了些,喊泽霏和青颜小叙。 一见面,泽霏便抹眼泪惺惺作态地学道:“将军,你混账!”青颜心中一拧,面上一笑,不予纠缠。三人一起吃了点心,聊了音律诗词,大多说起的还是酒肉故事,一如从前,却不复从前。 如今的碧树,衣着端庄,谈吐得体,像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青颜虽一眼便看穿其炫耀心思,却再也生不出攀比的劲头。碧树走后,泽霏伸个懒腰,拍了拍青颜,笑道:“别怕,齐将军定不负你。”一时,青颜竟辨不出真心假意,趴在泽霏肩上痛哭起来。 寒冬腊月,阁中冷清,青颜散着云发,捧着手炉,懒绵绵窝在软椅之上,正在哼一段戏曲。突然来了隔壁的一位小倌,喊着快开轩窗。想那大雪弥天,实在无景可赏,青颜懒得搭理,而那小倌却咯咯笑道:“齐将军掉水里了,还不快看!” 青颜手中暖炉落地,衣裳只披一半,赤着脚便跑到堂下,果然见着了浑身湿透,一腿泥泞的齐林。齐林瞧青颜,青颜也打量齐林,侍童们赶忙拥上去伺候两位狼狈的金主,而叶管司在旁看着,释然一笑。 原来,齐府一行六人,按时下婚俗备齐礼乐仪仗,特来接人。齐林骑马走在前头,却不想雪天风狂,马儿一惊,颠落了欲作为信物相赠的金钢短剑。剑落于河畔水中,侍从去捡,而齐林却抢先一步入水,找回了宝贝。冰水浸肤,刺痛如凌迟,齐林强忍不适一路纵马,赶至雨花阁时已是僵硬如板。 叶飞获悉吃了一惊,而齐林笑问:“叶管司,齐某这心,足够赤诚否?” 当夜,青颜按雨花阁规矩,着一身喜衣,拜别叶飞。叶飞令伙计抬来五只红木箱,正色道:“金百两,银百两,首饰一箱,衣物两箱,另携侍童二人,此乃公子嫁妆。”青颜拜谢。叶飞又令侍童取来一只小匣,交代道:“此乃房中所用,选的花样皆齐将军所好。”青颜应诺,脸颊泛红。 最后,叶飞拉过青颜的手,平和说道:“他日若人前显贵,望公子饮水思源。”毕竟十余载养育之恩,青颜感激涕零,又行三拜,叶飞正襟危坐而受之。 皇城临安,广厦万间,车马人流穿行不绝,青颜一路卷着帘,凡热闹处总要多看两眼。然,行至齐府,两尊麒麟石雕镇着紧闭的大门,突然不见乐活气氛。 花轿落地,无人来迎,齐林下马问话,只见管家齐三喘着气跑来,瞥了瞥青颜,低声道:“少爷,走侧门。”齐林道:“青颜公子乃我府贵客,如何走不得正门?”齐三急了:“这,莫不是要气死老爷!” 齐父高义忠直,举朝皆知,人虽赋闲在家,眼中仍容不得沙。长子齐林新任阅天营赤霄将军,不思建军图强,反赎了个雨花阁的男倌回来,齐老爷气极,让管家拴紧大门,纵是火烧房子也不准开。 外边扣门动静比天大,齐老爷只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3 捧着那上古兵书,肃然道:“我齐府清明之地,岂容雨花妓子浑搅。”话传至门外,齐林有怨,却不敢嚣张,只好命人改道,侧门入府。 一来一回,青颜早猜见其中道理,却仍满面春风,指着门匾上题的“人间正道”笑问何字。 入了府,青颜居于兰香小院,由凝烟凝雪两位侍童伺候,锦衣玉食。昔日的艳俗衣裳和浮夸饰物他再看不上眼,日日缠着齐林要妙云坊的锦缎,萃星阁的丝,要最精美的银饰,最稀有的玉。 这夜来,齐林笑盈盈掏出一支玉簪,晶莹无暇,若嵌星光,命之归魂簪。青颜喜叹一声,偎进人怀里,不用手接,只柔媚地将玉簪含入口中,明眸含波光。 齐林问:“味道如何?”青颜抹了抹嘴角,撩拨道:“冰凉无味,不及爷之雨露。” 齐林一把掐住那尤物的细白脖子,嗔道:“此乃御赐之物,你好大胆子。”二人便厮扭在一起,昏天黑地不知春宵几何。 御赐的归魂簪,汇天下英灵与荣光,从此便戴在一个雨花妓子的发髻上。朝野议论纷纷,家父三番训斥,齐林充耳不闻,他只道自己坦坦荡荡,爱便爱了,不分阴阳。 每每触着那人如玉肌肤,总有万般满足,齐林思欲连连,一日终于开口问道:“颜儿可愿为爷引血刺金?”时下皇城正兴从西海巫地流传来的引血刺金之术,青颜愕然,半晌方回了句:“颜儿不过玩物而已,爷喜欢,刺上便是。”齐林心疼,搂着人仔细抚爱,再不提此事。 混账光年足足半载,直到齐父给齐林娶回一位门当户对的新娘,堵上了世人的嘴巴。新娘乃尚书省左丞南正大人之妹南玉,品行端方,举止娴雅,嫁来才三日便能协理家事,深得族人喜爱。 只是,热了那头,冷了这头,青颜风光不复,常常是夜半盼良人。以往他懒得动弹,吩咐凝烟凝雪做饺子,却自己在齐林面前卖乖巧,说剁馅儿剁得手疼,擀皮儿擀得腰酸。 如今他真洗手作了羹汤,望着难得来一回的齐林,却连一句好听话也憋不出来。凝烟凝雪打趣说,公子终于是恋上齐将军了。 情思反复无常,煎熬多少薄命人。青颜瞥见那案上陈放的金刚短剑,咬了咬牙,吩咐凝烟去请西海巫医。 欲行刺青,需先引血,青颜拔短剑出鞘,卷起袖口,一闭眼便下了刃。冷锋割开细嫩皮肉,晶润血液淌入瓷碗,半柱香时间,盛得七分满。 青颜面色惨白,额角冒汗,却一声不吭,只利索脱下衣裳趴好,对巫医道:“请刺神兽麒麟,劳烦老医了。” 秋夜凉寒,针针刺痛,纵是咬烂了唇也没忍住哀嚎,青颜嚎了一阵,声嘶力竭,渐渐又没了动静。 凝烟急了,欲去请齐林,凝雪拦下他道:“公子特意交代,此事不能惊动齐将军。”凝烟道:“公子糊涂你也糊涂不成?!” 齐林推门而入,那只活生生嵌在润白肌体上的血色麒麟,映进他的星眸。巫医收好针具,叹道:“人间最难却初情,大人保重。” 凝烟凝雪送客,而齐林心如刀绞,执起那冰凉的玉手,声音颤抖:“你这是干什么。” 青颜抬眸,气若游丝:“爷喜欢,刺上便是……只求爷,莫忘了颜儿。”齐林心头又是一揪,连连安抚之,命凝烟凝雪好生照顾。 纹上玉麒麟后,青颜又得了宠,只是他不再争衣食器物,亦不再挥霍无度。齐林来,他尽心侍奉,齐林不来,他安静度日。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说,兰香院那妖人终于安分了,而南玉闻言,抚着已隆起的肚子,温婉一笑:“青颜公子年方十五,是个聪明人,亦是可怜人,尔等不该计较。” 南玉有孕在身,治家宽容,凡兰香院之事从不过问,青颜便也失了争风吃醋的兴致,日日闲散不知何为。 恰逢生辰,凝烟谈起了桂月里的皇室秋猎,青颜随口说想去,不料齐林竟一口答应,毫不忌讳。 事已定,青颜复思之,问凝烟道:“皇室秋猎乃官府操办之国典,你如何会知道消息?”凝烟眼珠一转,说城头贴了布告,人尽皆知。 青颜道:“届时皆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我去怕是失了体统。”凝雪噗嗤一笑:“莫怪莫怪,公子何时在意过体统?” 昔在雨花阁,听来往客人谈阁外天地,青颜满心向往。如今进了齐府,他不必再陪酒侍客,却更加渴望见见世面。 凝烟凝雪一番鼓舞,叫青颜“大悟”,原来这世上的风光,可不止一支簪子几块碎玉,他青颜要的,又岂是深府幽居空老红颜? 作者有话要说: 饮血刺金,一种纹身,青颜这里刺的是麒麟,也就是齐林的谐音。 不过齐林的名字其实和麒麟无关,后期会提到。 第3章 秋猎 云梦拥万里疆土,蓄百万民生,国力本不弱。然当朝皇帝贪图享乐,不思国政,十年间致萧墙之内危机重重,千里之堤岌岌可危。 日下,豺狼之徒昭然登堂,奸佞之辈纷纷秉政,官府饮名酒如水,食珍馐如土,贵胄的黄金殿白玉宫不知建了多少,田间地头却是年年饥民遍野,难民如潮。 又逢饥年,皇帝皱着眉头看完尚书省呈上的奏折,召了个小朝,议秋猎所需花费。左丞南正面不改色,铮铮谏道:“皇上,六道三十州皆有难情,民已无粮可征。” 皇帝面色一沉。一旁闻风而来的二皇子云涣道:“无粮可征,那便征酒,征肉,有什么征什么,总不能叫满朝文武在秋猎大典上喝西北风。” 皇帝面色更沉了。中书方拓瞪了云涣一眼,正色道:“钱粮不可强征,恐生叛乱,而秋猎乃国之大典,不可不办。既是两难,臣愿倾自家府库,以助国威。”南正冷哼一声:“天下饥荒,方大人自家府库倒是充盈得很。” 皇帝斥了云涣,淡淡瞥了眼南正,对方大人微微一笑,点了头。 下朝后,方拓私见云涣,诫道:“殿下,大事未定,不可口出狂言。”云涣嬉笑:“父皇年轻时还不和本王一个样。”方拓也笑,笑里含威:“西陵道的风声如今越刮越紧,殿下,莫要大意。” 云涣唤侍女上酒,嘴里嘟哝:“西陵道,青阳大公主,萧家,林家……真是没完没了,她云冰不过女流之辈。”方拓闻言,举起酒,猛地便往那金贵的皇子脸上浇,斥道:“殿下这点出息,尚不及女流之辈。” 每逢此情景,方大人总觉着恨铁不成钢。 皇帝年老,党争之风日盛。按理说皇后萧氏无嫡子,庶出皇子中最得势的云涣早该被立为太子,可任谁也想不到,那萧氏之女青阳公主云冰,一降世便招漫天红光,百鸟来贺,是个要一拥河山的主。 二皇子整日吃喝玩乐,大公主伺机博览群书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4 ,二皇子接连闯祸不思过,大公主八方求学聚人心。日子一天天过去,莫说皇帝迟迟不能决断,就连方大人都疑神疑鬼起来,毕竟云梦悠悠千年之治,也不是没出过女皇帝,这云冰,真乃是他的克星。 早年间,云冰拒婚,皇帝盛怒之下将之逐至西陵道,方大人松了口气,可气还没顺两年,阴影又千里迢迢从西陵道飘到了皇城临安。权力更迭,暗流涌动,风雨欲来之际,方大人顾不得那许多,他只能保云涣上位,别无退路。 是故,拉拢齐家是招,排挤南正是招,而方大人的下一招,是秋猎大典。 是日,猎场之上旌旗连天,数千甲军围震彩霜林。东营列文武朝臣,西营坐皇亲国戚,而远处另有一大帐高台,奉着皇帝。 礼部按规矩,选出参与狩猎的男子十八名,有皇室子孙,有权臣后裔,皆乃富贵公子。 祭祀舞毕,擂鼓三通,公子们驭骏马驰骋场上,追逐鹿群,首当其冲的便是穿着黄金甲的二皇子云涣。云涣张弓一箭,便射中了只雄鹿,众人皆惊呼喝彩。 见一切妥当,方大人正了衣袍,徐徐登上高台,与皇帝同台观猎。方大人道:“皇上,成王殿下今日一箭斩头彩,英勇无比。”皇帝神色欣然,似有所思,却不知所谓“一箭封喉”其实早有安排。 西营里,未及上场的齐林浑身痒痒,翘着腿问旁人道:“若真只射一箭,那鹿身上何来七处箭眼?”旁人避之不及,拱手作揖:“齐将军好眼力,在下佩服。” 齐林哈哈一笑,起身去牵马,迎面逢着尚书省兵部萧煜。萧煜乃当朝皇后萧氏胞弟,人人皆知其野心不下方拓。 萧煜笑道:“假场面,不上也罢,改日另辟猎场,请齐将军尽兴如何?”齐林爽朗回道:“不必。”萧大人暗暗咬了咬牙,扫兴离去。 这时惊呼之潮再度响起,原来是彩霜林间突然跃出了一只神鹿,此鹿身形巨大,斑纹瑰丽,一对鹿角三尺长,气势如虹。 诸公子惶惶不敢动作,唯独云涣屏息凝神,正张弓瞄准。高台之上的皇帝瞪大了眼睛,司命上前言道:“成王殿下果真乃神龙血脉,竟引得鹿王现身。” 皇帝将信将疑,问道:“此为何兆?”司命答:“万年难遇之吉兆,主国运昌隆,皇命永泰。”箭已发,苍野肃静,片刻之后只见那鹿王腿一蹬,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老皇帝一拍桌案,叫了声“彩”,顿时万人齐贺,热闹非凡。 方大人弹了弹衣袖,老迈的身子噗通一声跪下,大声奏道:“成王殿下乃天命所归,真龙血脉,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秋猎后,皇帝去瞻星台看了一夜星星,陪同的西邕王爷云安只字不语。次日,皇帝召来文武百官及皇室宗亲,立成王云涣为东宫太子,册封大典定于来年元月初六。 猎场回来后,青颜咬着凝烟凝雪的耳朵扯了三天三夜:那猎宴上的大人物谈笑风生,那宫廷里的公子爷风华绝代…… 凝烟道:“公子富贵命,早晚出俗尘。”出不出俗尘,青颜不顾,只一心寻思着彭大人的话。那时,齐林在上座与众将言欢,无暇顾及青颜。彭昊对青颜道:“礼部施墨大人素来痴好古银琴,听闻公子曲风清雅非凡人能及,遂相约一叙,由彭某作陪,如何?” 这便去了,一见施大人,青颜风情万种,言语暧昧,惹得在场的个个儿心里痒,原来,他心里始终还计较着碧树。 茶饮之间,论起阅天营眼下一道南巡将令,青颜想齐林曾提过此事,又见大人们无一能解,逞能道:“齐将军率部南巡,意在察边境之安防。”施墨问:“公子可知具体何时何地?” 青颜学叶管司的样子拨了拨茶盖,笑道:“阳月,南池道。” 事后,彭昊亲自捧来一颗涔海夜明珠,对青颜道:“此珠自然比不得归魂簪,却也堪称稀有。 彭某聊表心意,望公子笑纳。”青颜惶然不敢受,问是何意。彭昊道:“待齐将军动身,还得劳烦公子一并告知行程。” 青颜顿觉之前失言,吓得不敢应声。彭昊笑道:“边境混乱,我等恐齐将军水土不服,欲先行准备以迎巡察。除此之外,绝无他意,公子放心。”青颜收了夜明珠,连夜让凝烟去雨花阁寻叶飞。叶飞简简单单只回四字:“明月水台。” 青颜心如明镜——这是要他报答彭昊明月水台引见之恩。 青颜缠着齐林问东问西,挖尽南巡一切安排,尽皆报知彭昊。动身前夜里,齐林揽着人,温柔道:“颜儿既对南境军防如此好奇,不如随爷同去?”青颜便伸手去解齐林衣裳,也不脸红,笑说:“颜儿若去,定要将军下不了床。” 南池道位列六道之首,幅员辽阔,有良田万亩,是天下觊觎之粮仓。为了这粮仓,邻国九界屡屡进犯,使云梦南境不得安宁。 党争内乱,齐将军管不着,可保家卫国,却是他本职所在。前阵子,南境金溪城太守猝死在了奔赴临安的路上,人虽未至,所携一封血书却惊动了御驾。 皇帝召兵部尚书萧煜、阅天营主将齐林于殿前,喝退左右道:“传闻,南池道守军暗赃军资,怠慢军务,与敌国九界私通,图谋不轨。” 兵部领六道军制,萧煜揽责,誓彻查此案,遂与齐林商定南巡事宜。然消息不胫而走,待阳月里齐林率部前往南池道巡视,却是一片军纪严明景象。 州官之礼数,军府之接待,处处周道,无可指摘。既然一切顺利,齐林便要回朝复命,临走之际,收到了安南军晋瑜的密邀。 一见面,这位旧友拔剑而出直指齐林,字字凌厉道:“齐将军,你我兄弟之情今日做个了断。”齐林苦笑:“阔别三年,晋兄长脾气了。”晋瑜审问道:“你当真不知?”齐林无奈,摊了摊手:“捕风捉影非我所长。” 于是,晋瑜讲了一夜的故事:他说这南池道的天,早就姓了方。方某人拉拢地方官吏,克扣朝廷军资,强征苛捐杂税,私通九界皇室,罪孽深重,那金溪城太守告发不成,竟被暗害致死。 听完故事,齐林似是不信,玩笑道:“只听说那西陵道是萧家天下,不曾想这南池道又归了方家,到头来,云梦何处是咱家?”晋瑜哀叹道:“久在温柔乡,不识地方苦。齐将军尚如此,云梦危矣。” 齐林听进了心里,一回馆驿,他唤来仆从,问道:“青颜公子近日可有见过外人?”那仆从眼神锈钝,喏喏无知,齐林只好作罢。 一进房,温暖烛火旁坐着懒洋洋的俊俏人儿,那人儿起了身,端来蜜羹,却被齐林一掌打碎在地上。齐林问道:“涔海的夜明珠,颜儿可还喜欢?” 阳月风寒,青颜在屋外跪了整整一宿,只喊冤枉不认罪,而齐林亦彻夜未眠,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5 待到天明才开了房门。青颜红着眼,颤声道:“爷不信颜儿?”齐林叹口气,扶起人来:“齐某爱便爱了,不辨阴阳,不识真伪。” 齐林回朝,奏折一道毕南巡。萧煜在御前仍坚持要查,却被方拓牢牢挡住。方大人问:“立储大典迫在眉睫,萧大人却执着于子虚乌有之事,莫非另有所图?” 皇帝叹了口气,不置可否,于是此案不了了之。三日后,萧府上收到一封匿名信笺,上书:和气生财。萧煜烧了笺,一笑置之。 元月初六,立储大典如期举行,云涣入主东宫,威风凛凛。可方大人终究还有桩心愿未了,他翻开册簿,在三省六部之间一一勾画,目光落在了“阅天营”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开始切入本文的大框架,主要涉及的两个国,云梦在北,九界在南。 云梦此时弱于九界,经常挨打。 青颜,现在是个很虚荣的孩子。 第4章 银州 自南巡吃了教训,青颜足不出户已有三月。他不思过,只赌气,把那夜明珠投进井里,怨道:“说话做事不得自由,活着什么意思。”这一折腾,齐林心疼,又日日来陪,软言安抚,二人和好如初。 朝中官吏知青颜公子在齐将军跟前说得上话,私下里又是送礼又是宴请。大事,青颜遣凝烟去雨花阁问叶管司话,小事他嘴上说一两句便能办成,不再频频费心。 一回生二回熟,加上阁里练就的逢迎功夫,青颜结识各路人物,初有通达之势,再无旁人敢提他昔日出处。 兰香院里,古玩珍宝琳琅满目,比齐府的大堂还要阔气奢华,而素有铁桶之名的阅天营,半年之内竟也挤进无数纨绔子弟。 真叫青颜卖命的,非金银富贵,亦非教养之恩,而是那番做人上人的滋味。低眉顺眼惯了,做梦难料今朝,他明知自己是棋子,却云里虚荣,甘被利用。 年节,皇宫夜宴汇聚群臣,三百酒席排场比天大。各朝臣衣冠整齐,谈吐规矩,连太子云涣都一身朝服,正气儒雅。 戌时,齐林入宫,携着青颜。金门太监高声报:“阅天营赤霄将军齐林,入宴。”而齐林驻足不前,笑了笑道:“这儿还有一人,可是不识?” 小太监清了清嗓子,接着报:“阅天营乐师青颜公子,入宴。” 届时皇帝御驾未至,这一声“入宴”格外刺耳。第一个不能忍的便是南正。南大人正派,铁骨铮铮,连皇帝都敢骂,哪里还认齐林这妹婿。 当众臣之面,他张口便是一番教训,十分凌厉。彭昊圆场,赞青颜之琴技,妙语连珠,而南正不屑道:“淫词艳曲,不堪入耳。”闻言,青颜浑身一颤,忙拽着齐林躲开了是非。 酒过三巡,一派歌舞升平,情景乐融融,皇帝面色红润,笑意盈盈,闲谈道:“齐将军的小乐师,俊美无双,倒是伶俐得很。”一旁的萧皇后掩袖,低声提醒道:“陛下,雨花乱礼,恐国法不容。”皇帝便只好顾着礼数,缄口不提。 见皇后已把意思点到,萧煜满意地拉着吏部林昀对饮。二人皆乃大公主云冰之党羽,关系紧密。萧煜叹息道:“可惜了,若齐将军不能为我所用,则必除之。”林昀一向明断,咥下暖酒淡淡问道:“是公主之意?” 萧煜点了点头,林昀便欠身一礼,道是银州那边自会安排。宴毕,朝臣请辞归府,而酒肉余味仍飘香,馋煞不知多少苦寒人。 享了皇宫美宴,青颜气色都不同以往了。三月里鸣鸾山诗会,他端着架子等碧树请了三次,才披着一身富贵云丝悠悠赴约。 碧树倒还是文雅自然,那双眼里无论看进什么,都依旧如水清澈。这日流觞曲水,文人雅客甚多,青颜飘飘然落座,叹道:“这一段,户部、礼部几位大人频频来请,惹人心烦,还是鸣鸾山里清静幽谧,能避俗世纷扰。” 碧树亲切一笑,道许久不见,要倾心相诉。提起旧事,二人聊到泽霏。泽霏还是老样子,话比冰寒,嘴比蛇毒,既得罪恩客又得罪管司,常挨打。碧树说,有时他挺羡慕泽霏的勇敢和不羁,而青颜却笑他痴傻。 青颜忍不住炫耀,上至皇帝,下至百官,全都“不经意”挂在嘴边。碧树起先也说了几句眼下生活情形,渐渐地却沉默了,只和气地听着。 青颜道:“你怎不言语了,可是身子有恙?”碧树避开,望着溪水叹气良久。青颜悄声道:“不该说这些,你别恼。” 碧树又叹了口气,轻轻为青颜弹去肩上一片碎叶,道:“贱如枯叶,风起而高,风止而落,纵沾过阳光,染过雨露,又如何逃得过沟渠归宿。你我,该知足常乐的。”这番话,青颜权当妒忌,却寒了他整整一生。 子时,夜深人静,中书省却灯火通明。南池道银州一县令,强征赋税打死三口人,引发民变。消息八百里加急,累死六匹流星马,不日便要抵达皇城临安。 方拓手中死死握住南池道送来的鱼传尺素,召来彭昊等一干心腹,欲将事态强行压下。彭昊道:“暴民已成燎原之势,安抚恐难平乱。” 方拓听着手下议论不语。彭昊又道:“只要萧煜不动作,南正不搅局,先镇压了叛乱,再大事化小,皇上他老人家不会过问。” 施墨摇了摇头:“地方要平乱,就得兵府调兵,萧煜必插一手。”彭昊道:“那便绕开,从独立于兵部和地方兵府的阅天营调人。” 方拓扬扬眉毛,轻咳一声,问道:“那个县令,在谁手上调去的?”彭昊额角渗汗,羞愧道:“是林昀,侄儿疏忽了。”施墨道:“当年之仇,青阳公主没忘。” 后院起火,不管谁人所放,都只能自家扑灭。方拓叹了口气道:“赶紧办事去罢。” 彭大人鼓起精神,连夜里四处奔走,上下交代。待万事俱备,他坐着一顶官轿行至渡口茶舍,正要叫小司去传信,不料叶飞已到,且是恭候多时了。 雨花阁的消息,素来比官道上快出一截。叶飞开门见山道:“阅天营两员副将皆已是方家亲信,不知小的还有何事能为大人效劳。” 彭昊道:“派兵遣将,还不得让齐将军点头嘛。”话止一半,见彭昊面色冰寒,叶飞闭上眼,叹了口气,道:“小人这就让凝烟凝雪做计。只是事情办完,可否为青颜公子留条活路?”江水滔滔,彭昊望着过往船只,摇了摇头。 天明,凝烟凝雪脸也没洗,踉踉跄跄扑倒在青颜脚下,哭叫道:“公子救我。”青颜刚醒,睡眼惺忪。凝烟道:“家中无人,爹娘在银州让暴民给抓去了。” 青颜不知二人底细,思来想去总觉事有蹊跷,复问:“去年随爷南巡,见各道设有兵府,主平乱之职。出了这事,他们不管?” 二侍童说不清道理,只以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6 泪洗面,悲恸欲绝。凝烟瞧了瞧主子颜色,哭道:“公子不能搭救,我们只好去求碧树公子了。”如是,不能不救,青颜一口答应。 银州腥风血雨,到了临安的朝堂之上,成了一星半点的小骚乱。萧煜装傻,南正不知,皇帝信八方太平,朝臣不敢不信。是故,齐林不以为意,私自准了那两员副将带兵平乱之请,对青颜道:“颜儿放心,爷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军马开到银州,昏天黑地一片杀戮,血流成河。官府义正言辞,说是平反,对一切熟视无睹。安南军晋瑜大怒,质问阅天营两位副将道:“朝廷未下军令,尔等竟这般放肆?”副将回道:“剿杀乱党,何须多言。”晋瑜道:“银州苛政,实是官逼民反,不可不察!”不想那副将却置若罔闻,涂炭不止。 晋瑜不忍,带着两把锄头行千里路,进了临安城。齐林设宴接待,却当场被那沾满鲜血的锄头噎住了胃口。晋瑜道:“将军睁开眼看看罢,这就是‘暴民’所持之军械。”齐林一惊,皱眉问道:“银州之民,为何要反?”晋瑜倒也不急了,坐下来把故事又讲了一遍,齐林丝毫笑不出来。 却不知,晋瑜进城的消息早已传至方府。方大人请齐将军次日城郊凉亭相见,道是有一坛十年好酒,静待良人。 阴雨绵绵,肮脏天气,齐林纵马赴约,见师父江桐也一并立于亭下,心中泥泞。侍者煮酒,方拓道:“银州之事,非有意相瞒,老夫亦有苦衷……”然苦衷种种,齐林一字没听进,冷冷回道:“此罪滔天,恕齐某不能相容。” 方拓不惊,笑道:“如是说,则将军亦卷入其中,罪责难逃。”话说开了,江桐面色不好看,也劝道:“权当为了齐家百年功名,慎行呐。” 齐林道:“无功之臣,不耻于名。”江桐道:“你能做上赤霄将军,全靠方大人提拔……”方拓咳了咳,摆手止住这话:“罢了,不提当初。齐将军,这事捅上去,皇上第一个追究的绝不是银州官员之疏,而是你擅用军权之罪。” 齐林不惧威胁,正色道:“有罪当认罪,仰不愧天。齐某今夜便会拟好折子,明日上奏,请二位自重。”语罢,甩袖便走,江桐欲拦,被方拓一个眼神拦下。 望着一骑绝尘而去,方拓自饮佳酿,叹道:“终了,还是喂不熟他齐家人,可惜了。”江桐道:“若真在御前挑明真相,大人不急?”方拓道:“古往今来,哪个皇帝愿意光明正大地承认是自己逼反了百姓?叛乱就是叛乱,刁民就是刁民,他齐林为刁民说话,死路一条。” 齐林上奏澄明银州血案之真相,领罪自辞赤霄将军之位。然折子在中书省淹了三月,抵达天听之时,银州早就换了模样。皇帝训斥方拓几句,真正忌惮的还是齐家拥军自重。 风波止,青阳一党仍有不甘。林昀素扇轻摇,劝道:“皇上他老人家心里都记着,方大人要是再多做几回,神仙也救不了。” 月色镀银雨,庭院里朦胧梦幻,青颜公子一袭青衫,面色惨白如洗。齐林在石桌旁摆上酒,并不顾那绵绵晚春雨,独自喝了一会儿,道:“来,颜儿也喝两杯。”青颜不敢动。齐林道:“杀你容易,犯不着酒里下毒。”这话,辣得青颜淌下泪来,半点不想辩解。 齐林饮下第一杯酒,黯然道:“明月水台第一回 见公子,便知是段孽缘。然齐某想了三月,夜夜不得安眠,终还是把你接出了雨花阁。” 第二杯酒,齐林接着道:“明知你图的是富贵虚荣,可齐某爱便爱了,不分青红。” 第三杯酒,雨落眼角,齐林不欲擦抹,眨了眨眼,道:“公子曾戏问府上门匾所提何字,今日告诉你,那是人间正道。” 青颜哪里懂什么正道,他怔怔地杵在原地,忆着这些年混账行径,泪也干了:“奴知错了,奴从未想害过爷……”齐三拿来一包粗布袋,递给青颜。 齐林道:“走罢。”青颜失神问道:“爷当真赶颜儿走?”齐三撇了撇嘴:“哪儿那么多废话,公子请。” 满院子金银财宝,青颜匆匆一顾,喃喃道:“昔日出阁,颜儿带了五只红木箱……”齐林冷笑一声,拂袖离去。齐三道:“公子呐,保命要紧,可别再惦记财宝了。”原来凝烟凝雪二人早没了踪影,青颜茕然一身,咬了咬牙踏出齐府,欲回雨花阁。 至渡口,众人给船家交钱引渡。青颜跋扈地洒下一两银子道:“挤死人了,本公子自己包船过江。”船工打量他一眼,指着不远处的江面道:“那乌篷船乃为贵人所备。” 灰头土脸的青颜笑了,徐徐登上船,哼起小曲。哪知行至江心,两位船夫突然扔掉船蒿,摘下斗笠,前后朝青颜逼来。青颜一激灵,惊问:“你们作甚?”船夫不答话,青颜立刻窜起来跳到船头,望了望彼岸飘渺的雨花阁,深吸口气,跃入江中。 作者有话要说: 齐林比青颜大三岁。 六载别离——韩水 第5章 韩水 都说青颜公子投了锦江,命丧黄泉了,可他自个儿却不想死。睡三天,睁开眼,看到小窗外阳光明媚,青颜掐自己一把,还疼。 原来是碧树求叶管司到江中捞人,这才救下他一条命。碧树道:“这草屋不可久待,养好了身子,尽早逃离皇城。”青颜心头一热,红了眼眶,哽咽道:“该如何谢你才是。”碧树温婉笑道:“要谢,你得谢叶管司。他可是瞒了彭大人,冒险才救的你。” 环顾四周,青颜没寻见叶飞踪迹,叹了口气:“昔日不识好歹,待死过一回方知分寸。若有来生……”碧树忙拦下话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别死死生生的。这是去荇州的路引,到了先安顿,往后再联系。荇州乃青阳公主封地,方拓追不到,十足安全。” 青颜收下救命稻草,心中五味杂陈。他光顾着跑,光顾着恼,却不知自己早被齐林惯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是非曲直。如今齐府再回不去,白白地对月思人,却只有风在倾听。 命之悲哀不因卑贱,人若自由何须富贵。这一去,不分是非对错,青颜给自个儿立了两条规矩。其一,好活不赖他人,其二,宁死不做棋子。 风餐露宿强撑到冀中地界,还是没躲过囊中见底的这日。青颜不知西陵道还有多远,只是腹中空空如也,再也走不动。人瘦了,皮肤糙了,原先细嫩的一双脚上血泡连连,可青颜从未哭过。 他的泪是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他的心,不甘服输,坚韧得很。 城中张贴榜示招募劳力,搬三十袋粮换一枚铜钱一碗粥,青颜挨着人群站了许久,终于怯生生走上前揽活。他已十七岁,无法再去押柳之所卖相,何况又还要赶路,落不得脚。 管事的府吏眼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7 也没抬,叫他先记个名,再去取粮。青颜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破衣烂衫,和那帮浑身汗臭的劳工并无二致,可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扛粮袋。 至中午,粥场开锅,青颜对那掌勺的挤眉弄眼道:“先给一碗,吃饱了才能……”可谁也没听见,后面的一把推搡开他,骂道:“这儿没吃白饭的,滚。” 之后,青颜只好灰头土脸地蹲在墙角发愣。掌勺见了心软,打碗残粥递到他面前,问道:“手脚健全,为何不肯干活?”青颜道:“粮袋足足二尺高,我扛不动。”掌勺笑了:“嚯,试试嘛。” 于是,青颜抱着赴死之心,俯下身,闭上眼,双手抓住粮袋,一扛……原来,东西并不重,不仅扛起了一个,似还能再扛一个。初尝劳苦之滋味,青颜却喜极而泣,对着目瞪口呆的掌勺连磕了三个响头。 苦干半月有余,青颜攒足了上路的盘缠。他辞过府吏,谢过掌勺,攥着荇州路引投西陵道而去。如此,每过二三座城,便停下来揽一阵活计,待挣了钱再上路。路长了,青颜结识不少落魄旅伴,其中有个商人叫陈力,自诩见多识广。 一日,刚给主家搬完木料,众人皆在树下上纳凉,陈力侃起皇城临安,眉飞色舞:“天子脚下,何其繁华,高阁豪宅不计其数。想那八宝酒楼王老板知是我陈力来了,特意盛宴款待……” 确实,有个八宝酒楼,不过老板不姓王,姓彭,是彭昊的亲戚。青颜静静听着,也不点破,仿佛昔日的纸醉金迷只是虚梦一场。 有人嘲讽道:“既然如此能耐,为何流落至此?”陈力却突然蔫了,目中空洞,不再诳语连篇,仿佛丢了魂。待天黑散伙,陈力还呆坐在树下,挖着树皮,指尖皆是鲜血。青颜不明其故,上前劝慰,竟惹得陈力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旁人道:“你别理他,一会儿就好。” 百重山峦千里路,吃尽人间苦。青颜走了整整三月,终至荇州。入城之民流,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青颜瞪大了眼,问是何故。守城门吏抓过他皱巴巴的路引看了一眼,答道:“西陵道民生安乐,富可敌国,天下之人谁不想来。” 既来之则安之,青颜穿梭于闹市,顾谋生计。所幸,西林城崇尚礼乐,专辟有吟月街,林立十八乐坊,荟萃琴师无数,而光论琴技,青颜自信天下一流,冠盖群芳。 他走进戏楼,把随身盘缠往方桌上一洒,叫了壶女儿红。开始都是寻常曲子,什么高山流水,什么平湖秋色,美则美矣,却听得青颜呵欠连连。他正欲起身,突然一串清亮琶音划破寂空,揪住了心。 当世乐曲,尽皆是打肿了脸也要撑出阳春白雪之高雅,唯独这一首毫不做作。乍听显俗,可一直听下去,有大俗即大雅之韵味,颇具深意。 曲终人散,青颜问起此曲出处,店小二道:“是苏木乐坊的韩毓先生为青阳公主所作,叙民间旧俗。”青颜默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那双手,心里一酸。他四岁能弹双弦琴,六岁能作合音谱,年方十岁红遍皇城临安,自小便是真爱音律的…… 生平头一回,青颜有了主见,他寻至苏木乐坊,要拜韩毓先生为师。乐童道:“公子先奏一曲,坊内自有评断。”青颜便飘身落座,信手拈来那六月冰,冬日火,才华飞扬。 可是临了阁楼上传来两声铜铃,乐童递来绢帛,上书:“心俗则音律不雅,公子请另觅良枝。”青颜不争,一脸识时务的俊杰相,说走就走。 转身,他把城里十数家乐坊串了个遍,技惊四座。待各家争相送来礼帖,他又一一谢绝,二进苏木坊。 这回,总算见着了庐山面目。韩先生年四十,仙风鹤骨,如世外之人。他闭着双目,淡淡道:“公子若求清静,最不该来此地。”青颜一时不忍,讽刺道:“吟月古街上十八乐坊,琴瑟争辉,唯先生这儿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怎么会错?” 韩毓道:“公子之琴技,不需雕琢已是上乘,韩某无可教授。”青颜立时暗悔,掐了自己一把,口出衷言:“只要先生肯教,让我当牛做马都行。”禅坐不动的韩毓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话说得狠,方显诚意,可青颜没料到,韩先生当真让他干起苦活来——打井水,洗屋堂,搬货料,喂牲口,一样不落。连下人们都笑他是空有富贵心,身为下贱命。 韩先生云游四方,一去便半载,这期间,青颜没学到什么琴艺,倒是把坊间杂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吟月街上的乐师们每每逢着他,皆要喊一声韩管家。 韩管家面上不吃亏,嘴上也回敬,可心下却不真计较。毕竟韩先生的曲,铮亮如皎月,涤荡前尘,彻洗人心,有朝一日若得其真传,死也无憾。 隆冬之际,韩毓姗姗迟回,叫来了那有名无实的弟子青颜。青颜年十八,身披粗麻,动作利落,再不是先前弱不禁风的娇贵模样。韩毓叫乐童摆上古银琴,对青颜道:“今儿就弹《春常在》。” 青颜畏怯道:“一年未碰琴弦,手法早已生疏。”韩毓却闭眼禅坐,并不接话。于是青颜只好拨弦。本该旋转飞扬的曲子,眼下却磕绊破碎,碎得青颜心如刀割,弹到一半就摁住了弦。 韩毓问:“都忘了?”青颜汗如雨下,羞颔地点了点头。韩毓睁开眼,双目如镜,笑道:“忘了便好。” 头一回见韩先生笑,青颜怔住。这时,乐童抬来一只木箱,置于堂上。青颜鼓起勇气,张口问道:“师父要教新曲?”韩毓摇了摇头,示意乐童开箱。箱中不是曲谱,而是厚厚几部圣贤书。多少年来,圣贤之道在青颜眼中就是个笑话,他登时傻了眼。 韩毓道:“木生有时,音成有日,习琴,先正心术。”看来在劫难逃,青颜哆嗦着问道:“既然要安心读书,徒儿可否不再干粗活?”韩毓回道:“自然不可。” 不止韩先生,苏木坊里的人物个个皆是雅士。耳濡目染之间,青颜的日子越过越明白,也不急着习艺了。吟月街上雅俗共济,有那达官显贵文人骚客,亦有市井流民街坊男女,他把雨花阁里带出的碎末聪明全放在洞察世事上,动心忍性,处处留心。 商人陈力在城中落脚,不久便开了间布店,因曾与青颜落魄同行,自然做下了苏木坊的布料生意。青颜一来,陈老板笑盈盈道:“韩管家早。”布店里人气格外红火,青颜只觉自己往哪儿站都不是,只说按老规矩,五尺素锦三尺棉麻,马拉着走。 陈力道:“星灯节在望,坊里不多备些彩绸花缎?”原来,青阳公主好古银琴,每年星灯节皆要微服私访,游吟月街。可叹世人用心良苦,临了必是家家张灯结彩,以迎贵人。抢买彩布的大有人在,青颜婉谢,并不多留。 是夜,韩毓在阁楼中唤来青颜,问道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8 :“星灯节评弹,四季坊缺个会《画江山》的乐师,你去如何?”青颜一怔。传闻,青阳公主最喜听《画江山》,最常去四季坊。如此试探,不是滋味,青颜回道:“徒儿不羡虚名。” 韩毓问:“怎么,嫌俗?”青颜抬眼望先生,一抒己见:“实则就算徒儿全力为之,亦不会有所获。《画江山》是仁义正曲,四季坊皆民间百姓。青阳公主此行,一为教化生灵,二为与民同乐,绝非一己私欲。是故,那台上奏曲者何人,无关紧要。”韩先生思忖片刻,点了点头,笑道:“知进退,明事理,可以习曲了。” 在苏木坊习曲之人,无论身份尊卑,只穿棉麻出入,这是规矩。从此,青颜收起破旧的粗布衣,换上素雅洁净的棉麻,鸡鸣而起,日落而息,同坊里的众多弟子一道,练琴曲而忘岁月。是日,韩毓召他至跟前,正色道:“青颜是个花名,早晚该换。汝辗转漂泊不易,命如水而魂若水,往后,就叫韩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主要讲韩大人的上位史,也许会引起小天使们的一点不适,但是,对韩大人而言,没有这一段,他就不可能成长为那个权臣。 若对该过程不感兴趣,移步16章。 本卷人物名字有点多?没关系,只要记住这几个: 云冰,楚容, 林昀,萧煜, 泽霏,碧树, 苏木,冬青, 第6章 归魂 岁月辗转成歌,茶暖,茶凉。三年过去,又是星灯节。大街小巷灯火辉煌,染得天空一片绛紫,正是繁华好颜色。 韩水为先生办差回来,刚跨入大门,抬眼便扫见堂前满满挂着的十八排红灯笼,面容上闪过无奈。韩水问人道:“闹腾过一回还不够,怎么今年又成了满堂红?”那人调侃:“荇儿姑娘的吩咐,我等是不敢不从。”韩水摇了摇头:“无可救药。” 荇儿姑娘乃韩先生座下唯一的女弟子,总神出鬼没,没个定数。她琴技一般,不知怎的颇得韩先生器重,每回都是二人独处而教习琴曲,琴友们诽言的不少。 上回过春熙节,荇儿姑娘请来仆从,又是插花又是挂画,硬是把清肃的苏木坊整得大红大紫,冷清如韩先生,亦听之任之,待人走后才让韩水快快拆回原样。 眼下,大红大紫又来了。韩水一面吩咐乐童摘掉灯笼,一面洗了脸,登二楼入雅间,给韩毓报讯。 韩毓正下围棋,对面儿坐着的便是荇儿姑娘。韩水道:“萧家要的琴谱送去了,还有林家寻的琴,也已找到下落。”韩毓微微点头,落下一子,没有说话。 韩水瞥了眼荇儿姑娘,又道:“堂前的灯笼,我让人取下了。”闻言,荇儿姑娘扑哧一笑,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韩水,挑逗道:“不知是灯笼招惹了公子,还是本姑娘招惹了公子?”韩水低下头,不敢接那灼烫目光。 韩毓点了点棋盘,解围道:“姑娘请落子,放过他罢。”荇儿不依,只笑道:“韩公子萧萧肃肃,乃人中龙凤,只可惜藏在了先生这儿,罪过,罪过。”韩毓叹了口气,挥袖让韩水退下,不多解释。 当夜,灯笼刚摘下,又被荇儿闹着挂了回去。众人饮过酒,嬉笑玩闹,嚷嚷说荇儿攀了韩先生还不忘韩公子。若寻常女儿家,谁能经得起,可荇儿浅浅一笑,倒像是自己占尽芳华。唯韩水默不作声,只独自到后院弹琴,守着风月。 都说荇儿姑娘放荡,可她是三年来头一个说穿他心思的人。三年来,苦读万卷圣贤书,参悟芸芸人间道,那本稀里糊涂的皇城旧账,如今在韩水胸中明白若纸书。他不记私仇,却从不忘其中是非黑白。他不惘于情,却日日夜夜想着正名雪耻…… 月光下,突然飘过一道影子,韩水回神,抬眼便对上了荇儿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明亮眸子。荇儿问:“大小都是闹着玩,只有一句真心话,公子可想听?” 韩水扫弦毕曲,倒是难得的镇静,回道:“姑娘请讲。”荇儿道:“公子若入仕,定能当大官儿。”韩水揶揄道:“姑娘不仅会挂灯笼,还精通为官之道。” 荇儿上前,贴着韩水的耳朵,悄声道:“在西陵道为官,公子只需一样东西。”韩水不解,问是何物。荇儿戏谑一笑,眸中流光:“只需,这副俊美皮囊。” 韩水欲言又止,荇儿也不再说话。良久,二人相视一笑。韩水问:“姑娘可知韩某年少之事?”荇儿笑答:“等哪日公子想让我知道了,再说不迟。” 次日,一如往日,韩水早起习琴谱曲,琴友们却轮番前来问候。有人问道:“荇儿姑娘对你有意,韩公子不会不知罢?”韩水淡淡道:“进苏木乐坊的皆是先生弟子,韩某不作分别。” 他是话出无心,可那听者有意。 不久后,但凡在吟月街上提起韩水,人皆唏嘘不已:“才情不浅,可惜,是个断袖。”韩水稀松平常这一答,断送了清白名声。琴友说:“早就告诉过你,荇儿姑娘得罪不起。”而韩水岂会不知?无奈他手头上正办着差,无暇旁顾。 原来,西林城府尹林环,托苏木乐坊找一架古琴,名绿水清心。此琴在云梦东宫摆了十三朝,传闻是西海仙女幻化而成,主天运人和。前朝五王夺嫡,纷乱中名琴流落民间,如今已不知摆在谁家。 韩水最恨附庸风雅而玷污音律之人,他一口答应林大人,扭头却别样行事。先是请画工按书载明文绘好丹青,叫坊里的琴匠半月之内做成赝品,接着,宴请几位名扬海外的古玩行家,议妥红利,交付名琴,再然后,聚齐一批嘴快舌利之人,放出话去——名琴绿水清心惊现人间,花落听雨斋。 连听雨斋的行家都说这琴是真的,保准错不了。世人跟风,纷纷出手,朝夕之间价已比天高。韩水做中人,按八成价让林大人抢到了宝贝。事后打点完各处,暗赚白银足有百两之多。韩水一毫不留,全赠寒门弟子做进身之阶。 也不知受何人点拨,事情败露,林大人终究还是兴师问罪来了。韩水不慌不忙沏好茶水,亲自为大人端上,笑道:“咱西边的雨,下不到皇城,真假无妨。”林环闻言一惊,这琴确实是远在临安的家兄林昀交代他寻的,难辨真假,可区区一介乐师如何能知道这些? 实则,凡涉重要人物,其性情、家世、行径、把柄,苏木乐坊皆有收录。韩水观林环颜色,心安八成,接着不温不火地补上一句:“此事毕竟是韩某之过,请大人到醉仙楼小酌一杯如何?” 林家从来是借醉仙楼过黑账,林环面色一沉:“你威胁我?”韩水道不敢,恭送贵客。不久后韩先生亦听说此事,叹道:“水无常势,知变而图大道。” 阳月,西林城中开进一架皇城来的气派马车,循二品大元规制,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9 是吏部尚书林昀大人来了。此人智计无双,治事有功,乃青阳公主帐下第一谋臣。 林昀先面见公主,相商大计,又整顿家业,东迁临安,三来,带了份礼,扬言要会一会苏木乐坊的韩水公子。 韩水心细,径自捋了一遍当年来路,没找到破绽,权当林昀是来理论名琴真假。赔付的银子都备齐了,而见面才知是另一回事。 林昀手中,握着根玉簪,通体碧绿,晶润无暇。 霎时,韩水有些恍惚,接着猛一记心颤,指尖在掌心掐出血来,难求平静。林昀了然笑道:“归魂簪,说是礼物就冒昧了,应是,物归原主。” 是以,这人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却是借琴之名相约见面。韩水缓过神,淡淡回道:“青颜公子已死,簪子请大人收回,韩某无甚兴致。”林昀摇扇道:“往事自不必重提,只是,公子难道不想知齐将军如今过得如何?” 韩水默默念了一遍齐林之名,是伤疤,是耻辱,是悔恨,是禁忌,决不再想,决不再犯。他定下心神,面不改色道:“韩某不过一介乐师,不问皇城事。” 送走贵客已入夜,侍童伺候韩水沐浴,不自禁道:“公子背上这血麒麟,栩栩如生,真好看。”韩水却失了神,道是水气缭绕,最缠魂。 他几乎要忘记,这些年自己心里念的,无非是齐林。 他终究,败给了林昀,接连几天,像个疯子一样打听着齐家下落。 到布店里,哪知陈力突然面浮青筋,口出粗语:“你说阅天营那个齐将军?我滚他娘的蛋,这号人早死早好。”韩水吃惊,问是何故。陈力红了眼道:“我一家老小七口人,在银州被阅天营部将当做暴民,全给他杀了。”韩水忆起路上那段插曲,心痛如绞,黯然辞别。 在洞庭春,一位自临安而来的风尘女子接待韩水,笑面如花:“齐将军呀?他最是风流了。”韩水问:“那齐夫人,齐老爷呢?”女子反问:“公子爷当真想知道?”韩水点了头,毫不犹豫。 那女子叹了口气,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来:“死了。”韩水眼前一黑,心中是飓风过岗,他一把掐住眼前人的脖子,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的确是死了。银州之祸,方党与齐家决裂,将罪过悉数压给阅天营,齐老爷气急败坏,三个月不到便吐血而亡。齐夫人吓得流了产。方家亲信处处钻营,只用一年便架空阅天营,拿到了南北中三台四十万军权。 自此,齐林便浪情风月,四处风流,再不思那开疆拓土的英雄梦。齐夫人终日独守空房,郁郁寡欢,又担心自己连累南家,一根白绫结果了性命。 人间正道,不该如此,绝非如此。韩水冲回苏木乐坊,跪在井边,一桶一桶把凉水往头顶灌。临了,烧的不省人事,大病三天。韩先生前来探望,语重心长:“世风如此,非汝一人之过,年轻时候谁又没做错过一两件事。” 韩水面色惨白:“师父都知道?”韩毓摇了摇头:“为师无需知了,你欲还债,那便剥皮放血,自去闯荡。”韩水咬了咬牙,艰难爬起身来,行拜礼:“无论如何,徒儿要见一回荇儿姑娘,劳请师父安排。” 韩毓似是早就料到,只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荇儿是精心设计的一个角色,会非常出彩。o(∩_∩)o真心希望小天使们能喜欢她。 第7章 荇儿 韩水弃了为自己雪耻正名的美梦,弃了仕途正道。贱如枯叶,注定不会有郎朗清芬,逢迎又如何,色侍又如何?七天七夜,他水米不进,在房中苦练《画江山》。要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誊录在纸上,背熟背烂。要做的每一件事,他独自反复演练,铭记于心。 艳阳天里,花园春光如画,荇儿姑娘来了,一身云锦,容颜灿烂。韩水于亭下欠身行礼:“一曲《画江山》,三载苦寒窗,今日曲成,献与姑娘,还望不吝赐教。” 荇儿笑了:“这演的哪一出?神神叨叨。”韩水弄弦,那琴音悦如活泉,清若山涧,却一丝一缕不离原调,周正仁雅。听着曲,荇儿的眼里,悄悄染上一抹别样韵味。曲本不长,调也平稳,可终了韩水却双手发颤,按弦不离。 荇儿叹了口气,掏出丝帕,贴上身去为他拭汗,温婉道:“公子可是有话要说?”韩水抬眸,气息已定:“韩某不才,愿为姑娘效力。”荇儿凝眉道:“这什么话?”韩水毫不犹豫,噗通一声跪伏在锦裙之下:“愿为公主殿下效力,鞍前马后,至死不渝。” 荇儿便是青阳。 青阳公主云冰唇角一勾,扶人起来:“早说过了,我不用你效力,只要这副皮囊。”韩水诚道:“皮囊之下,藏着当年所有的秘密,装着一扫奸党的连珠妙计。” 不见回话,韩水进一步道:“方党心狠手辣,若公主不争,早晚为其所害。”云冰斜倚廊下,玩笑道:“在公子眼中,方拓心狠手辣,本公主便是天真浪漫?” 闻言,韩水不急,先倒来杯女儿红,双手奉上:“得罪了。在韩某眼中,公主所为与奸党所为,唯一点不同。”氛围一沉,云冰没有接酒,皱眉问:“哪一点?”韩水答:“奸党的手段,陷百姓于水火,而公主的手段,安万民于长乐。” 瞬间,亭下阴云一扫而开。云冰挥袖接酒:“还算会说话,可光凭一张嘴,我如何信你?”韩水道:“公主心怀天下事,该听说过雨花阁。三月之内,韩某叫雨花阁所布三千眼线,姓云不姓方。” 云冰欣然道:“好,这算一礼,可按规矩,为本公主办事,得有三礼。”韩水不乱方寸,直言道:“韩某不求身正名正,愿背世间一切骂名,做公主台面上无法做的事。”云冰思忖片刻,不置可否,只问第三礼。 韩水面色温和,指尖在弦上一挑,正是羽音:“第三礼,便是公主方才要的,这具皮囊。” 好一出戏,精彩绝伦。云冰抿下酒,问道:“韩公子不提齐将军?”韩水波澜不惊道:“那是孽缘,不提也罢。”云冰拈花一笑,凑近他的脸,悄声试探道:“公子可有想过,或许当年银州之乱,并非全是方党之过。” 韩水怔住,他揣摩着话里的意思,很快明白过来。当年,齐林手握重兵,又盛宠方党手下的雨花妓子,对青阳党而言并非善事,是故那县令打死三口人,定是另有蹊跷。明白之后,是翻江倒海之痛,原来,似齐林这般桀骜,任哪朝都是罪过。 棋局已开,不由人怨,韩水强作镇静道:“若真如此,是公主英明神断。”世上无巧合。韩水知自己身后没有退路,只有赢取公主之信任,方能搅弄风云,救齐林。 乘船渡江,韩水衣冠楚楚再至临安。可叹那风月场上后浪滚滚,如今竟没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0 有几人记得他当年模样。与他同一批训练的艺倌,大多在城中各处谋了小差,这便是男倌比起女妓的妙处:早年,被作为礼物赠予主家,打探消息,年纪大了,凭多年恩情,还能谋到一官半职,仍有价值。 斯文如碧树,在施墨安排下顺理成章做了书吏。见面时,他打量着韩水,踌躇半天,不敢相认,末了方是慨然一笑。 叙完旧时友情,韩水阐明来意。一则,他想拿到礼部今年科举殿试的内定名录,二则,他要知道户部正在制定的新修税制。碧树身在礼部尚书施墨府上,为人又善良周道,与各家公子处的都不错,弄到消息不难。可难就难在,人心叵测。 碧树蹙眉道:“怎么如此不知好歹,还要冲虎口里扑?”韩水反问:“难道你甘心一辈子做笼中鸟,囚中兽?”话是重了,可碧树确曾说过向往自由,就在这鸣鸾溪边。良久,碧树道:“若为扳倒方党,我可以助你,可你也要应我一事。” 问是何事,碧树道:“党争无情人有情。你算计谁都行,决不能算计叶管司。”韩水点了点头,郑重其事。 三月,眼看殿试在即,方家几位暗榜提名的贵公子却相继在紧要关头被揪出黑账。方大人打过招呼,压下事态,便不察有他,毕竟树大招风,连年找茬告状的多了去,从来也没掀起过惊涛骇浪。可仔细一查,名录竟是从雨花阁漏出的,在彭大人眼中,这便是反了天。 茶舍里,人还没坐稳,彭昊冷笑一声道:“皇城这天尚晴着呢,就有人首鼠两端,急着四处买伞了。”叶飞不卑不亢,结结实实挨下一顿臭骂,悻悻然回到阁中。 阁中一小司愤懑不平道:“雨花阁什么地方,彭大人不是不知。恩客们嘴快起来,别说名录,就连天皇老子都敢数落,怎能全怪咱?” 叶飞换下衣裳,想图个清静,可那小司仍不消停:“管司为方家倾尽心血,从无异心,今日,为何不辩白一二?”挨骂陪笑,三餐之惯,无所谓轻重,叶飞闭上房门,隔开聒噪,拨动屏风后一处玄关,进了密室。 被揪出的黑账皆与雨花阁有关,而上书弹劾的官员又全是青阳一党,怪不得彭昊起疑。烛火之下,叶飞翻阅斑驳旧账,顺着线索,终于在瑶溪、碧树这几个人名旁边,看到了青颜之名。 水台纱幔尽去,空映斜影一双。月下,叶飞两鬓微霜,请人看座,而韩水毕恭毕敬,唤了一声叶管司。 早春寒,凝烟凝雪端上酒酿圆子,玲珑香甜。叶飞道:“二位侍童送还公子,任凭处置不过问。”韩水只挥手作罢,仍自称青颜:“教养之亲,救命之恩,永世难忘。”叶飞随性笑道:“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谈不上恩情,倒是辜负。” 寒暄过后,不说暗语,韩水开始谈论当下时局,将方党衰败之必然昭于堂前,条条切中厉害。叶飞放下手中青瓷碗,叹道:“叶某得方家抬举,断无相负的缘由。这些,公子知道。”韩水笑道:“怕是方家对管司早起疑心了。” 叶飞面不改色:“那是拜公子所赐。”韩水一怔,狠下心:“纨绔子弟的殿试事小,可若户部新定税制不小心又从雨花阁中外流,彭大人问罪,管司还能担待得起么?” 叶飞扬了扬眉毛:“公子是存心要和叶某对上了?”韩水道:“不允韩某之请,雨花阁永无宁日。”叶飞问:“真不怕我今晚就再让你跳一回锦江?”韩水铿锵道:“命本就是捡来的,不怕。” 好个铁心搏命,叶飞淡淡一笑:“成。”韩水眨了眨眼,无法立信,叶飞却在炭火前烤着手,神色悠然道:“叶某不才,早生公子十八年,就当是倚老卖老,多言几句如何?”韩水鞠躬道:“管司请讲。” 叶飞徐徐道来:“青阳公主精通权术,极擅用人,她身边那帮智囊,绝非你单枪匹马斗得过。现如今,你唯一的价值便是谙熟雨花阁内情,若叶某这儿如此轻易就能交代,岂不让你人前没了分量?再者,人家差你办事,绝非是信任于你。如叶某所料不假,你进皇城之后的一举一动,都是有人替青阳公主盯着的。”韩水后脊寒凉,一时语塞。 凝烟温酒,凝雪添碳,叶飞接着讲道:“事缓则圆,先不谈弃明投暗。往后,这雨花阁的消息,叶某给方大人打探,也给青阳公主送一份,公子看如何?”韩水缓过神道:“多谢管司。” 品着酒香,二人皆沉默。韩水静下心,倒悟出另一番滋味——世上无巧合,叶飞之言,貌似拳拳为他考虑,实则难保只是想稳住事态,蒙混过关。 思虑再三,韩水开了口:“能与方家共饮这雨花阁的消息海,自是好事,可韩某千里迢迢地来,总不能空手而归。” 霜色渐笼,叶飞似是终于等到一场审判,声音变得沙哑:“说吧。”韩水道:“荇州虽遥,风光独好。闻管司的小儿子今年已满八岁,就让韩某带去游山玩水罢,也好叫青阳公主见一见管司之心诚。” 叶飞手一僵,酒洒满地。凝雪忙上去搀扶,凝烟嗔道:“天下哪有这般恩将仇报之人!”韩水神色不改,手心却早已布满冷汗:“叶管司若不答应,大可绑了我,送与彭大人。”叶飞摇了摇头,叹道:“一生屈尊看颜色,未死不敢言清高。小儿就托付给公子了。” 望着江心一叶扁舟缓缓远去,凝烟眼红红的,啜泣道:“管司就两个儿子,方大人扣了一个,他还要带走一个,真是好狠心!”凝雪亦愤懑不平:“今日允了他,怕日后更难做。倒不如告诉彭大人,斩草除根。” 叶飞似醉非醉,叹了口气道:“你们当人家狠毒下作,却不知,他是在救雨花阁。”凝烟凝雪不解,叶飞便自顾自道:“方家势大而不知收敛,成王得宠却不思谋国,如此下去,江山易主是必然之事。青…韩水此来,急于立功不假,可说到底,是不忍雨花阁将来受覆巢之难。” 作者有话要说: 雨花阁叶老管司,一声低眉看颜色,未死不敢言清高。 第8章 青阳 夜星未褪,余雾朦胧,还只是晨明时分。琉樱宫内,紫衫文吏匆匆穿过回廊,一路吩咐道:“今儿公主的行程,你等记好。晨时议州政,午入瑞廷寺,日昳议军制,夜宴来祥楼,晚间,听皇城风雨。”数青衫小吏紧跟其后,步履细碎。 十二随父涉文事,十六进宫领文禄,四年杂活,三年青衫,算下来,楚容虽刚当上紫衫文吏,却已奉侍十年。文吏文吏,专替主家草拟文书,说好听点是近水楼台,其实就是笔杆奴才。 楚家寒门,代代科考无望,楚老爹当年是被逼上梁山,才受了琉樱宫之禄。至于儿子楚容,虽天赋异禀,有过目不忘之才,却心志不高,颇有些嫁鸡随鸡的味道。 金莎暖帐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1 空阁雨,蟾铃一声响,楚容正衣袍,入宫室。内帷里透出几抹阴柔人影,是云冰正梳妆。楚容将方才文案流利背来,一字不落,云冰隔着帷幔,照例回了一个“好”。 楚容告退,这时身后又传来一句问话:“老先生近日可好?”楚容驻足转身,回道:“家父采菊东篱,日子甚好。” 云冰妆容毕,步出寝宫,笑道:“往后的公文,只要楚卿觉得妥当,给各处派去便是,不必详禀。”楚容闻言,皱了皱眉。云冰道:“楚老先生当值时,素来都是旨意未出而文书先拟,此非试探,你且放心。”楚容便谢恩而去。 众青衫小吏皆在奔忙,却见一人仍立于堂前,楚容问:“何事不明?”小吏道:“公主听皇城风雨,是要去苏木乐坊见韩水罢。”楚容道:“成事于三月之内,携人质而归,韩水有功,一见何妨。”小吏上前道:“可他毕竟雨花阁出身,烙着方家印子,难保忠心。” 楚容淡淡瞥了他一眼:“这话,是你说的,还是萧达大人说的?”小吏连忙回道:“属下胡言乱语,与萧大人无关。”楚容平和道:“这就对了。萧大人通情达理,绝不会过问此事。” 寺里占卜,上上签,云冰欣然问:“卿可知所求何字?”楚容信手拈来一句:“西陵龙脉,腾跃东安。”云冰摇摇头。楚容又道:“凰飞于天,四海太平。”云冰仍不肯说。于是楚容不猜,请罪道:“臣下多言了。” 云冰一笑,转念问道:“本公主今晚去苏木坊,各处可有不满?”楚容想了想道:“下臣放话试探,只有萧家的司江过问几句,林家不见动静。”云冰星眸一弯,又问:“那楚卿可有不满?” 楚容避开自己,谏道:“殿下这么做,确实不合规矩。若新来的都靠弹《画江山》上位,西陵旧部谁能不眼红?何况东出在即,急需萧家之势,万不能因男色而误大局。”逢此情景,云冰是又爱又恨,言道:“卿真是多言了。”楚容再次请罪。 云冰未去苏木坊,倒是喝了彻夜的酒。是日,她以地方封主之名,请荇州知府萧达、西林府尹林环二位官爷至四季坊,共听韩水谈皇城风雨。 萧达以公事繁忙推脱,只派了府中长史前来,而林环倒不计较,爽朗赴约。楚容拿出三坛桂酒,对几位贵客道:“此酒是公主初至西陵道时亲手所酿,萧大人今日不来,可惜了。”萧府长史拱手道:“公主美意,在下替萧大人谢过了。” 侍者清一色白衫,衬得所端的九盏琉璃杯具炫彩夺目,细看之下,杯身有纹,绘的是皇城气象。长史眼前一亮,林环目不转睛。唏嘘之间,楚容接过侍者手中玉盘,至末席,请韩水选杯。 韩水故作慌张,推辞道:“这等稀罕宝贝,在下不识,要选哪个才好?”云冰笑而不语。长史道:“此乃九天揽月连环杯,皇家宴席才用。韩公子出身末流,没见过也是常事。” 无奈之下,韩水随手选了绘有秦湘楼的那只杯子,而长史与林环皆是一惊。秦湘楼,云梦十三朝所建,是昔时女皇云珊招贤纳士之风月所,后世寓意新人新贵。韩水此举,似不经心,却正合礼数套路,长史与林环顿无轻慢之意,闭上了嘴巴。 只是,这一闭便是金口再难开。韩水领叶小公子见了人,又仔细分析皇城局势,二人皆神情淡漠,满脸挂四个大字:这要你说。韩水却装作不知,向云冰谏言道:“若要倒方,还看银州。” 云冰道:“银州之乱已过去四年,物是人非。”韩水道:“只揭贪墨之罪,自然是不了了之,可有一条,他们躲不过去,那便是私通敌国。” 长史一声笑:“事事皆知,三只眼睛,韩公子真乃神人也。”韩水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好比彭昊府上,就有数颗九界国涔海的夜明珠,是他们私用国库之财笼络九界皇室的信物。” 长史道:“公子可有证据?”韩水回:“韩某昔日做林府娈童,得过一颗。”长史掩袖,别过脸道:“大雅之堂,公子有脸提,我等不敢听。” 云冰端起酒笑道:“但说无妨,本公主听。”韩水环视众人,声色不变:“眼下之计,仍从金溪城太守之死查起,暗中换个思路,把火烧到九界,如此一来,户部的账就不得不算,届时即便方拓不倒,也要折掉彭昊这支臂膀。” 这时,只听长史有意咳嗽了一声。楚容见状,亲自去为其倒酒,问是何恙。长史道:“此等谋权篡位,大逆不道之言,权当是我等说的也就罢了,公主是万万不能轻信外人。”林环跟着道:“韩公子此言,有离间邦交,祸害苍生之嫌。” 闻言,云冰瞧了楚容一眼,抿下一口桂酒。楚容早唤人取来了那封皇城来信。信上印着的大大一个“昀”字,林环瞪大双眼,貌似吃惊。 楚容平和道:“当着长史,还请林大人断一断是否为家兄林昀之字迹。”林环不敢真看,点头便认。楚容道:“此信乃吏部尚书林昀寄与公主,公主无私,且与众人享,共听皇城风雨。” 自然是林环读信。信上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阳月,昀欲赠归魂簪,韩公不为所动,似已不识此物。至皇城,韩公住春晖楼,食旺茹铺,所见之人唯昔时旧友,所往之地仅雨花楼阁。至于齐府,韩公更是三过其门而不望一眼。可见,其人洗心革面,已脱胎换骨,若弃之不用,十足可惜。” 长史听完,忙借口如厕,暗中对属下吩咐道:“快去请萧达大人,就说,林家早在台面下行拉拢新人之实,不可不察。”回席时,云冰斜倚座边,举酒一樽,似是专门在等。长史拱手请罪。 萧达姗姗来迟,楚容将绘有凤来亭的琉璃杯奉上。萧达道:“凤来亭之约,是为守贤候良,本知府万不敢当,楚大人抬举了。”云冰不温不火道:“萧大人是荇州父母官,平日里公事繁忙,不似我这徒有封号的公主,只能听听古琴。” 萧达鞠躬行礼,笑道:“若未出嫁,封地归公主管,若已出嫁,封地归驸马管,本知府只给朝廷办事,公主这样说,岂不折煞了。”实则谁都知道,青阳公主琉樱宫内垂帘听政,一手掌西陵道军民大事,上通朝廷,下达田间,纵是封疆大吏,亦不能不从其命。 一笑置之,云冰切入正题,言道:“韩公子痛改前非,学为好人,其勇气可嘉,其忠心可鉴。他所立之功,尔等亲眼所见,可以不服,却不能不信。 按理说琉樱宫用人,不必请示州官,可诸位在本公主眼中皆是肱骨之臣,望今后共襄大计,不计亲疏。”众人各有所思,楚容清了清嗓子,点道:“这杯酒,大家共饮罢。” 皇后萧氏命苦,一生未诞有皇子,不仅受尽皇室奚落,还要日日为娘家驱使。她把一腔爱意倾注在女儿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2 身上,只盼小公主长大不要再嫁帝王家。可叹造化弄人,那年,小公主及笄,领了一块封地,结下一帮朝臣,笑对她道:“冰儿若嫁,定是嫁与云梦河山。”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们看文快乐~ 第9章 户部 照楚容之说,公主用韩水,是为磨一把利剑,制衡萧氏旧族,而公主自个儿说,她用韩水,不过看中了那张俊脸。是夜,青玉大道上孤行一盏星灯,韩水沐浴净身,由宫女领入御雪宫。 韩水心中,翻滚着萧家、林家、楚家的影子,尽是苍茫。叶管司不幸言中,公主身侧人才济济,他韩水一无身家背景,二无济世才华,单枪匹马谁也斗不过。好在,他不求身正。 数日前,韩水到洞庭春,那风尘女子媚笑道:“爷又来,可是贪欢?”韩水道:“姑娘教我。”女子噗嗤一笑,伸手去解人衣襟,却被一把握住,韩水神色冰冷,言道:“教我如何伺候女人。” 御雪宫中,淡黄纱幔间尽是暧昧味道,云冰悠悠支起身子,而韩水赤脚踩上绒毯,立于床前。云冰眉眼一挑,笑道:“为了卿,本公主祭出亲手酿的桂酒不说,还得罪了萧大人。” 韩水想了想,补充道:“不光是荇州的这位萧大人,还有皇城里那位萧大人,一并都得罪,才是两全其美。”云冰佯嗔道:“好生放肆。” 韩水唇边勾起笑意,将胸前绸带一拉,仿佛四季花开,整个儿躯体坦露于人前,线条清健,肤若璞玉。 云冰绕到他身后,拨开那如瀑长发,用指尖在他背上轻轻一点,柔声问道:“饮血刺金,刻骨铭心,如今怎生不疼了?” 韩水平静回道:“得遇荇儿姑娘,旧伤已愈,不疼。”云冰轻轻一声叹息,道:“齐家世代忠良,今落如此下场,卿不疼,荇儿的心却疼得滴血。” 佳人玉手,温柔在脊背上抚过,韩水的气息有一丝起伏,眸中腾起雾气。云冰道:“荇儿非无情无义之人,将来大事若成,定还齐将军公道。” 韩水心神俱碎,强忍下不适道:“姑娘严重了。” 转身之时,眼中泪已去,盛着的满是摄魂情意,韩水一把搂住眼前之人那玲珑腰身,分不清戏里戏外。云冰面浮红晕,环上男子双肩,厮磨道:“今夜君不负,尤胜一世恩。” 云雨后,云冰面色红润,水灵灵地望着情郎,别有娇柔风情。韩水穿衣,却听蟾铃一响,檀木门应声而开。六道人影,披檐外细碎星光,动静于玉树屏风之后。韩水不明就里,正寻思着哪里坏了规矩,而人影已至跟前。 左侍端盘,呈乌黑精绣衣袍,右侍持匣,呈黄金风兽佩饰,唯当中一人还算熟悉。楚容两袖空空,行礼道:“从今往后,韩公子便是琉樱宫影部之人,听命于公主殿下。” 皇宫设有影部,号称帝王之眼,负责监察朝野,暗探各方动静,这些韩水有所耳闻,可他从不知琉樱宫里竟也有影部。影部之人,虽无编制,可实权极大,尤其在特殊时期,其地位不逊于钦差大臣,甚是威风。 一步升得太快,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会警觉,可韩水偏偏是着急模样,立时下跪谢恩。云冰道:“还请楚卿拟一封信,让韩大人带去南山,见苏木先生。” 楚容淡淡一笑道:“下臣昨儿就拟好了。”语罢,不慌不忙从衣袖中取出松香镀油信,递与韩水。韩水这回不急,待云冰点头才双手接下。 御雪宫不留人宿,待礼送韩水的银霂马车吱呀碾出了琉樱宫,楚容和司湖方回偏殿书房。司湖关上窗,议论道:“那个韩水,以房中术为进身之阶,简直是小人得志。他如此心急,就不怕公主只是试探?” 楚容道:“影部之职,是公主亲任,所以他宁可被视作急功近利,也不愿显出一丝一毫的犹疑,而之后的那封信,公主未过目,他便有所保留,待得首肯才接下。” 司湖似有所悟,又问道:“大人往常就算猜到旨意,也从不张扬,为何今天要……”楚容架笔研磨,平心静气道:“总该让他知道,谁才是公主的身边人。” 苏木,不单是吟月街上那家冷清乐坊,更是一人。韩水携青阳公主之信令,至南山影阁,得见苏木。竹林风静剑气涌,竹节弯折龙虎啸,二人行谈之时,场上十八黑衣少年正持竿比武,个个龙精虎壮。 南山影阁是训练影卫之地,苏木道:“影卫自小苦练武功,体质超凡,眼力准狠,无论空搏、剑术还是暗器,皆为天下一流水平。”韩水笑着摆摆手:“可先生看我这单薄身板,岂非进错了门?”苏木打量一眼道:“影部不缺兵,缺将才。韩大人既挂金兽佩,便已是旗影,不用习武。” 按公主之意,苏木召来四黑衣影卫,吩咐道:“冬青、半夏、泽漆、景兰,从今往后,眼前这位韩水大人便是尔等上峰。上峰有令,虽赴死亦当执行,上峰无令,纵燃眉不可妄动。”四人单膝跪地以行忠诚之礼,韩水受之,命请起。 影阁无酒肉,影卫禁女色,苏木请韩水留宴,不过粗茶一顿。韩水问:“旗影,不止韩某一个罢?”苏木点了点头,端碗夹菜,而韩水本想多打听几句,看人脸色,只好缄口不言。 皆是为公主办差,同级之间互通有无是大忌,故苏木作为影阁教主,不会相告太多。 领了四位属下,韩水请命再赴临安,与萧煜、林昀等人共谋除彭昊清户部之大计。一袭黑衣,自衬霜寒,纵是流火七月亦心凉。林昀望着韩水,手中羽扇微停。来者道:“今日荣宠,全拜大人,韩某谢过林大人。” 林昀道:“从何说起?”韩水道:“三过齐府而不望,纯属杜撰,却字字句句收人心,大人好文笔。”林昀会心一笑:“在下不才,喜结聪明朋友。” 吏部治人权,一掌官籍档案,二排位品升贬,三来考核官吏政绩,举贤任能。上回,韩水急于立功,往用人调度上插了手,给吏部造成不小麻烦,林昀度时机未至,权且放了几位贵公子一马。 这回,林昀羽扇一挥,直言道:“知彭昊者莫如韩公,公此来如虎添翼。然此事不容差池,林某有几句必先言明。” 韩水洗耳恭听。林昀道:“其一,成事一荣俱荣,败事一损俱损,你我消息互通,进退共商,不争功,不推过;其二,若情急之下意见相左,你我资历尚浅,皆须听萧煜大人总号令;其三,待户部换血,利益均沾,自会为你留几个油水位置,但凡事有度,公主心仪的那几位正才,你碰都不要想碰。”韩水心中起敬,谨遵其约。 天网恢恢,金溪城祸事再起,御史台奏折三千,淹了尚书省。青阳党剑出惊风云,皇城天阴。韩水自知此计虽出于他之口,头功却绝不属于他,所以无论刮风下雨,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3 他只紧紧攥住雨花阁机密,适时进谏。 短短一月,火势已燎原。从金溪城太守到银州知府,从南池道总督到户部尚书,整个串下来,就是勾连邻国,侵吞国本,欺君罔上的不赦之罪。 方党惊察事态不妙,却疲于应对,腾不出手还招。私下,彭昊找方拓道:“接连几案,一查一个准,光凭他们不可能对户部旧账如此谙熟,定是出了内奸。”方拓长叹一声,暗知彭昊难保。 巍巍宫阙,紫铜方台,今夜无笙箫。皇帝云平自语:“这是做什么孽。”老太监金芳侍其侧,为主子掌灯。云平不谈国事,却回忆过往:“冰儿伶俐,朕当年见她与九界皇子情投意合,给她定下婚约。可她倒好,接亲车帐都过了雁荡岭,一个人骑着马又跑了回来,誓死不从。”金芳道:“皇上疼爱儿女,用心良苦。” 云平道:“九界军马彪悍,得此借口连年来犯,朕为了平众怨,不得已才逐她去西陵道。”金芳道:“公主在封地躬身自省,颇有建树,皇上之福。”云平龙颜一展,笑道:“你这个老奴才,尽挑好听的说。”金芳嘻嘻笑。 抚着莲叶香炉,云平咳嗽连连,自嘲道:“九界要打仗,朕不想打,可总是和亲割地,面子上过不去,是故,明知方拓拉拢敌国打压异己,朕忍了。原以为冰儿也忍了,可如今看来,她记得比谁都清楚。”金芳细声问:“那皇上的意思?”云平道:“就到户部罢。还得靠方拓稳住局势。” 圣旨一道,彭昊革职,流放北疆牧马,南池道十余世族百号人,尽皆收监,罪重者初一午时问斩。朝上宣令,满堂哭冤,其声凄厉,其状惨然。施墨撇过头去不忍直视,而方拓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刚归府,抬眼便瞧见成王车架,方拓这才气得跺脚,斥道:“什么时候了,殿下还敢往府上跑动!”云涣道:“若无事,本王今晚可还应了桃红姑娘赏舞。”方拓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此事牵扯到户部就顶天了,与殿下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萧家外戚,林家士族 第10章 白烛 大功已立,林昀请众友往花满楼风流消遣。韩水推辞道:“初一便要溅血落人头,实在没有胃口。”共事三月有余,默契初建,话也随意,林昀玩笑道:“韩大人乃饮血而欢之徒,怎么突然心存仁义了?” 韩水指了指身后四个属下:“影卫素来不沾酒肉,不近女色,我若随你去花满楼,何人与他们庆祝?”林昀轻快摇扇道:“素食清欢亦不难寻,去城南的南风馆罢。”听名就知是男欢之地,这便去了,同行的还有林昀在朝另几位好友。 招摇处,蛾蝶群飞红灯海,素食淋油半腥辣,用过宴饷,馆里爹爹笑盈盈道:“时下兴‘暗香秉烛’,几位官爷有请。” 暗室中不点明灯,有幽香一缕,但见水红屏风后射出几道柔媚人影,浮动如流波。林昀来过一二次,与友先行,自去玩乐。而四位影卫瞻前顾后,还蒙在鼓里,不舍得走。韩水走在两拨人中间。 转过数道屏风,顺香气前行,忽见一排眉清目秀的少年举烛侍立于壁侧,身上彩纱皆薄如蝉翼,透尽内里风光。韩水走近时,头个少年端起烛盘问:“爷选红选白?” 韩水道:“红是何意?白是何意?”少年回道:“红油温润,白油滚烫。爷想看花开,便选红烛;爷想听吟哦,便选白烛。”前面八字是答话,后面两句便是献媚,韩水眉间一皱:“红烛乃赏,白烛乃罚,对否?”少年身颤,只弱弱点头。光影摇晃,韩水惨笑一声…… 暗室中凡被赏烛的,皆要在花堂受烛油滴烙,作恩客观摩,美名曰‘四季花开’。林昀等人先出,在花堂等候,已饮茶一盏。爹爹进来,苦笑道:“韩大人好大脾气。”林昀道:“怎么说法?” 爹爹道:“南风馆已有小半年没人赏白,可就方才,韩大人给暗室里十八个小倌全赏了白。”林昀眸中戏谑一扫而空,而此时韩水也进了花堂,神情静如深潭。 衣袂一扬,韩水安稳落座,对众人道:“来,看四季花开。” 滚滚白油浇于细皮嫩肉之上,顷刻之间烫出水泡,十八小倌跪在地上哭嚎,忍不住的早蜷在地上,却又被强行拉起浇油。没人再有兴致,林昀叹了口气道:“既是玩乐,何必较真?”韩水冷笑道:“这不是给各位助兴么。” 爹爹忙道:“就是的,小倌们为了伺候各位大人,苦练十载,禁食七夜,都争着来受滴蜡,他们……”林昀立时瞪了爹爹一眼:“怎么,当韩大人没见过世面?” 酒未饮神已碎,韩水起身正衣袍,临走前留下话道:“有朝一日得清明,韩某定要拆尽天下男欢馆。” 初一前夜,韩水约叶飞至江边茶坊,问道:“彭大人明日上路赴北疆,管司可有话让捎?”江面染灯红,戏子长歌。叶飞道:“事已至此,无话可说,只是彭昊毕竟有恩于雨花阁,留他一条性命罢。” 韩水道:“当年他要杀我,管司也曾如此相劝?”叶飞拨了拨茶盖,饮下一口,算是默认。韩水了然,雨花阁一向劝生不劝死,留恩不绝情。 初一,午门问斩,上百头颅落地如珠洒。冤孽罪孽洗一片,无人敢问,无人敢窥探。韩水没凑热闹,命属下同他一道策马北台城郊。冬青在荒野间埋伏至天黑,待彭昊一行人路过,出面买通了官兵,提人来见。 草舍里,韩水一袭影部黑衣,面色漠然,彭昊身戴铁锁木枷,灰头土脸。 许久,彭昊终于认出眼前这张熟脸,冷笑道:“戏子寡信,叶飞、碧树、还有你青颜,都一路货色,忘恩负义。”韩水只道:“你活该。”彭昊眯起眼,阴笑道:“别以为借了那头的势,便能一清齐府血债。青阳公主双手血迹斑斑,不比成王干净。”韩水一时失神。 “啪”景兰挥臂便是结实一鞭,请示道:“出言不逊,罪该万死,让属下取了此人性命。”彭昊痛得一抽,倔笑道:“彭某肚里机密无数,命虽贱,却轮不着尔等轻取。”冬青年长沉稳,拦道:“大人尚未决断,不可冒失……”彭昊安之若素,却不料,韩水刚回过神,一丝一毫没有犹豫,下令道:“杀。” 头个拔剑的,不是景兰,是冬青。彭昊双腿一软,踉跄跪地求饶,而冬青剑锋一闪,霎时间便刺入胸膛见了红。蝉鸣蛙叫顿止,惊鸟四散,草舍腥气弥漫。尸身犹热,韩水一步上前,问冬青借过剑,数通猛扎,扎得那人面目全非,溅得自己满身血污。 利剑哐当落地,韩水双手颤抖,喘着气,惨笑道:“害死多少清白人,榨干万千百姓血,如此罪孽,不下地狱,还巴望着卖弄消息,可笑,可耻!” 景兰惊骇。半夏失措道:“公主交代过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4 ,要保此人。”冬青俯身拾剑,单膝跪地:“彭昊之死是属下一时冲动,与大人无关。”韩水稍能镇静,言道:“知汝之忠心,足矣。公主那里韩某自当请罪。” 刚回西林城,马还未歇,韩水便被召到琉樱宫听命。云冰不提彭昊之事,倒问:“卿要拆欢馆作甚?”失控一时,韩水后悔不已,此刻更无言以对。 云冰道:“以色侍人,觉得憋屈是常理,卿无需掩藏。”韩水挤出一丝笑:“下臣不过是喝醉了……”云冰笑道:“卿办事从不饮酒。”楚容侍立一侧,默默无闻。 韩水请罪道:“下臣真心,真心喜欢荇儿姑娘。”云冰道:“既如此,劝卿一句话。”韩水唯诺。云冰搅着玉碗里的青花瓷勺,圈圈绕绕,言道:“对荇儿姑娘,卿是情郎,真心假意都不打紧,可对青阳公主,卿是臣下,若有一丝背叛,则会万劫不复,生不如死。” 韩水心里寒凉,不敢说话。云冰便喝着蜜露笑道:“戏言几句,当真了不成?他日东出,还得靠卿为本公主保驾护航。”韩水心领神会,谢过宽恕之恩,恭谨退出。 夕照,城头纳凉,旌旗伴夏风飞扬。冬青一人仗剑而至,问道:“大人单独召属下,有何吩咐?”韩水道:“冬青兄年长于我,私下里无需尊称,直呼名字便好。”冬青道:“不敢。” 韩水凉凉一笑,直言道:“南风馆人多眼杂,走漏消息并不意外,可杀彭昊时只有你们几个在场,公主还是知道了。你既被公主派来监视我,想必与我同为旗影,方才说的不尊称,是这个意思。” 冬青抬眸,神色复杂。韩水嘲讽道:“真是委屈你伺候这段日子。”冬青叹道:“何止这一段日子。”韩水皱了皱眉:“何意?”冬青道:“暗中护你,算来已有四年。”韩水一怔:“都是公主之安排?”冬青道:“不然,你早死在来荇州的路上,韩先生也不会收留你,更别谈教你读书做人。” 汹涌波涛,化作一声叹息,韩水苦笑道:“都说用人不疑,既然煞费心机要用我,为何又疑心重重监视我?” 凉风一丝缕,拂人面,冬青眸中映夕阳之光,深沉温柔却不避让:“非公主本意,是属下请命而来。”韩水不自在,问道:“还自称属下?”冬青道:“心甘情愿。” 影卫禁女色,多好龙阳,一抹光晕之间,韩水立时清楚明白。又想到此人盯了他四年,自逃离皇城后的种种不堪皆被看了去,不免浑身一颤。 韩水瞥过脸去,冷言道:“既如此,专心替我办事便是,莫于公主面前道短长。”冬青颔首,谨遵命。 来年,冬月,原尚书右丞乞了骸骨,萧煜上位主持兵,刑,工三部。眼见要日出东升,腊月里皇帝却突染风寒,卧病不起。朝野震动,方拓派阅天营甲军严守皇宫,大小事务皆由成王总揽。中书省代拟圣意,召各封地皇子女回京听旨。 此诏命凶险,萧煜担忧是鸿门宴,八百里传讯往荇州。而信使到时,云冰已收拾好行头,整装待发。信使惊奇:“公主竟未卜先知?”楚容应道:“公主心系皇上,心系国家,自有清风送消息。” 信使替萧家办事,多个心眼,打听清楚后回萧煜道:“是韩水谏公主赴京,此人消息灵通,频频出入琉樱宫,颇得公主亲信。”诚如是言,一年来,韩水经营各处情报网,初成体系,深得云冰器重。加之前些日子他刚被拔擢为琉樱宫影部总旗,总管其余十八旗影,在青阳党中地位骤升。 此番惊变,韩水早探到虚实,原来这道诏命,是成王与方党抢先一步,捏造天子之令以号诸侯,欲剿不臣之徒。堂上公主问众臣意见,韩水谏道:“公主若不去,则是抗皇命,失忠义孝道在先;若去,则身陷囹圄,沦为待宰鱼肉。如此,只能携西境大军同去,一清君侧,匡嫡系正统。” 萧达道:“西陵、贵陵、戊陵三道军府,再加上新练铁骑,共二十八万军,愿助公主襄大业。”林环道:“昨夜家兄来信,亦有此意。想东出大计已谋六年,此事一出,是天降东风,机不可失。” 云冰环视众人,一笑:“今儿怎么了,众口一词,像商量好似的。”紧接着,楚容传谕,萧达受令统率三军,林环专职后勤军需,帐下之臣皆所司分明,这才知公主胸中早有决断。 怪的是,所有人名都被点到过一遍,唯韩水未得其令。一连几日,韩水入宫求见,皆被挡在门外。 这夜,楚容悄至影部,奉劝韩水道:“二十八万大军,一半都是萧家的,既然萧家不待见你,公主此时亦不会待见你。”韩水道:“在下心知肚明。”楚容皱眉:“那何故频频招惹?”韩水道:“皇后姓萧不假,可公主姓云。在下不才,既在琉樱宫做事,便只认公主,只认云家。” 楚容瞥了一眼道:“真以为几夜春宵能换公主之亲信?”韩水不以为意,应道:“若说亲信,谁也比不得楚大人。”楚容道:“我别无他意,只是提醒你莫要为了争功而坏公主东出大计。”韩水笑道:“大人放心,在下自有分寸。” 作者有话要说: 韩大人血性在这里稍微出来一点点,他与林昀是有患难之情的。 第11章 亲信 青阳公主奉旨赴临安,行头风光。城门前,血瑰色绣着火凤凰的皇旗飞满十里,百姓夹道相送。军机大事,萧家与林家争着操持,韩水一如既往不凑热闹。循礼制,他拜别韩毓先生,随大军同赴征程。 抵达冀中地界,韩水安排属下效仿前朝吉兆,刻一青玉石碑,沉入锦江。待三日后,几位村民打渔,“恰巧”捞起此碑,见其上刻有“龙跃东方,四海太平”八个金粉大字。 骇世之闻,霎时传遍田间地头。韩水又寻陈力等大批商人,重金利诱,宣扬大军东出勤王之正义声名。是故,春未至而朝野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云冰听楚容说此事,方知乃韩水所为,心里赞许,又碍于萧家权势,不便多言。 离临安越近,消息越严,至西台城时,城内情形已一概难知。萧煜、林昀虽还在暗中四处活动,可整个临安已俨然介于方党高压之下,南北中台精锐四十万严防死守,莫说信使,纵飞鸟亦难出城郭。 关口上,云氏宗伯西邕王云安派王府影卫传讯至公主帐中,约临安西郊三十里梧城相见。臣下争议各半,楚容道:“西邕王一向无党无私,想来不存害心。再者,西台距梧城比皇城更近,真有差池,吃亏的是他。” 见此一面,若能得宗伯支持,可抵上万雄兵,权衡利弊,云冰心意决,说服了萧家,冒死赴约。 是夜,冷月镀西窗,无音讯。韩水合上棉被,突闻门扉三声响,是影部暗号。冬青进门来,气息不稳,动作较往常略显焦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5 虑。据其情报,方党雇数位江湖刺客,埋伏于梧城已有三日,若届时云安示好于公主,则要一窝全灭。韩水道:“如此紧急,还愣着做甚,快去禀报公主。” 冬青掩门,窗透剪影。动静仍未出庭院,韩水突然窜起一念头。他喊回属下,问道:“除了影部,还有谁人知此事?”冬青道:“无人。”于是韩水神情悠然,不急了,只安抚道:“连夜赶路辛苦,好生休息,待明日,有要事交付于你。” 天明,十八彩虹侍卫乔装作商旅,护云冰潜行至梧城。城西有一处荒僻旧客栈,残匾题字“天缘”,已无人经营。入城后,云安随即将会面地点改在此处,以为安全。 木门一闭,庭院内唯野草与尘埃而已,双方秘谈之语不得而知。彩虹侍卫把守墙垣,而不远处阁楼上,影部三十影卫蛰伏待令。 一柱香不到,街市便起异动。只见近百人背弓持剑,悉悉索索穿行其间。好在地方荒僻,人流不多,动静在高处看得一清二楚。此间凶险,韩水未对他人透半个字,公主亦被蒙在鼓里。 半夏见情势不对,急道:“刺客已探到此地,公主性命堪忧,属下请命回西台城调军驰援。”韩水道:“时机不到。”冬青欲言又止。 霎时寒光一闪,首发冷箭呼啸而来,刺穿了数位彩虹侍卫的喉咙。余部立时惊醒,紧围着里屋摆成阵型,高呼护驾。黑衣刺客如潮水自四面涌来,射箭在先,紧接着亮剑冲杀。奈何彩虹侍卫以少敌多,苦苦支撑却难退刀箭,有失守之势。 半夏眼部血丝,逼问道:“我等看戏不成?”冬青按剑斥道:“一切自有安排,莫自乱阵脚。”高阁上,韩水俯视扬尘血舞,眼瞳一锁,命道:“景兰速去报信,楚大人、萧大人两处都要知会。”语罢,他拔剑出鞘,率众影卫护驾。 混乱箭雨之间,冬青护韩水血战至门前,抢入屋内替公主挡箭。值此险情,云冰为拉拢宗伯云安,面上强作镇静,仍谈天论地甩国策,可衣袖间早已汗湿大片。云安道:“今日事,足见成王天良已泯,方党心如虎狼。” 二人见木门一张,以为是贼子入侵,却瞧见韩水与冬青着黑袍利剑,单膝跪地。云冰释然,对云安笑道:“皇叔莫慌,此人是本公主帐下影卫,办事牢靠,忠心耿耿。” 天缘客栈年久失修,几扇薄窗难抵箭雨,门外肉盾已破,不一时门内人便只能靠挥剑格挡。韩水本不通武功,体力亦不强,他不作战,只护在座前,眼观八方。 僵持近一炷香,众人略松懈,突然门洞里突然射来一支冷箭,说时迟那时快,韩水眸中闪过寒光,冲上前搂过云冰,丝毫没有犹豫……“公主闪开!”下一瞬间,箭矢刺穿他的腹部,血花迸裂。 随后印象模糊,韩水只知耳边传来救援的兵马声,嘈杂不绝,又隐约是一路颠簸。 醒来时,幽香绕鼻,烛光一片照朦胧。待瞧清眼前面容,韩水猛一坐起,忍下腹间剧痛,床上行礼道:“公主殿下……”云冰温柔一笑:“此番立信于西邕王,卿当头功。”韩水这才注意到卧房里不止二人,楚容等皆在。 侍者奉上老参汤,韩水谢恩接过,言道:“公主为云梦江山计,明知会遇刺仍以身赴险,才是真勇。”云冰微微一愣,道:“本公主事先并不知情。”韩水佯装诧异道:“这不可能,下臣昨夜派冬青送过信,除非是……” 老规矩,凡文书信笺皆由紫衫通文率一众书吏上传下达,韩水此言既出,意思是有人压下了信。楚容脸色本就阴沉,这时已转铁青,一旁的司江争执道:“有没有信,待抄查书房便知,怎凭白冤枉人?” 云冰不理会,只问楚容道:“可有过这封信?”楚容斥了司江,抬眸回话:“下臣担心公主与外人来往过密,惹萧家不悦,这段日子确实疏忽了影部信件。”云冰颤声叹了口气,责备道:“事到如今楚卿还当他是外人?哪个外人会愿意为我不顾自家性命?!” 韩水挣扎起身,苦心道:“为公主,下臣受这点委屈心甘情愿。”云冰垂泪,默默不语,绞得在场之人几欲窒息。 楚容冷冷盯着韩水,死不放开。 良久,云冰平心静气,命道:“往后影部禀事,不必再躲着萧家,亦不必经由楚容,韩卿可随时出入本公主鸾殿,任何人不得阻拦。”拼了性命,为的就是这一句话。韩水饮完参汤,对云冰道:“楚大人无过,可否让下臣单独和他聊聊。” 窗敞着,风卷纱幔,暖黄烛火伴了寒星光。静时,城郊军械马匹来回之杂音,近在耳畔。韩水体虚,折腾一番已没有多少力气,便只靠着玉枕,温和道:“大人坐罢。”楚容走近床帏,面如死神般阴郁:“诬我一封信事小,可若伤了公主,纵是你十条命也不够交代。” 房外有人,韩水不敢放肆,只淡淡道:“我从未诬过大人。”楚容冷哼一声:“明明不喜欢女人,却百般献媚于公主,到底是意欲何为?”韩水不傻,看得出眼前这斯文男人动了真,坦然回道:“为人间正道。” 风摇灯影晃,楚容眼中闪过一道泪光,咬牙道:“算我求你,别再骗公主之情!”琉樱宫收尽世间美男子,淫名扬天下,韩水心伤被牵动,惨笑道:“想青阳公主何等人物,在下岂敢相骗?”楚容闭上眼,叹了口气:“若非祁山事变,公主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 韩水腹部伤痛,无力相争,倒也渐渐静下心,劝道:“大人用情之深,日月可鉴,公主治世之术,令人心服。韩某无祸心,自有分寸,大人放心便是。” 楚容仍有余愠,却奈何不了眼前这人,只漠然道:“公主器重你一日,我便宽宥你一日。倘若哪日公主弃了你,你也莫怪荒凉下场。”语罢,拂袖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剥皮放血,以博帝信 第12章 假戏 这是云梦立国千百年以来最萧条的一个正月。固若金汤的皇城外,屯驻着四十万甲军,森森然,如阴云密布。 远丘之上,立马数人,干涩冷风卷扬黑袍。冬青执鞭,指向对面军阵:“南北中三台精锐,分别镇守城南,城西,城北。”而那领军之人,韩水不甚熟悉,是当年他替方家求齐林送进阅天营的方雷。 冬青道:“大人?”不见应答,于是越雷池一步,唤道:“这外头天寒地冻,你又有伤在身,容属下送你回去。”韩水正思忖破敌之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呛住,摆了手,咳嗽道:“敌军这般阵势,若是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当务之急,得和城中人取得联络,里应外合才能破局。” 话说容易,可此时满朝官员的一举一动皆受监视,稍有不慎便要被论罪抄家,韩水的手中,仅剩雨花阁可以操作。察完敌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6 情,韩水决然命冬青道:“送我入临安。” 夜里,几人潜至江边雨花阁,雇了江湖客,往城中递信。萧煜招惹不起,也攀谈不上,可韩水知道城中另有一人定在候他,便是林昀。除彭昊,首功是萧煜,举大军,主帅是萧达,让了前两歩,林大人绝不会再让第三步,韩水同此心。 乔装为商进林府,有官兵排查。韩水道:“谈丝绸生意。”官兵接过文书,仔细翻看,斥道:“这是假的,尔等究竟何人!?”眼看抓人,冬青喝道:“慢着!”接着对那官兵头子耳语几句,转危为安。 放入府时,韩水见那官兵头子上下打量自己,眼光放肆,还面露神秘之笑,甚感惶惑。冬青请罪道:“属下僭越了,大人恕罪。”韩水问:“你对那人说了什么?”冬青悄声道:“属下说,大人是林府请来的色侍,不欲张扬,故假扮商人。”闻言,韩水心下一阵火焰乱窜,却不得不从。 见林昀,得知羽林军中有一少将可以争取,名陆生。韩水道:“羽林军区区三千,如何能挡数十万精锐?”林昀摇扇道:“皇帝被软禁宫中,圣意不达朝野,中书省说什么是什么,谁敢不从?若在镇守皇宫的羽林军中打开口子,救出圣驾得人心,方党之败就在眼前。”韩水道:“只是那南北中三台军……” 林昀浅浅一笑,羽扇轻摇:“再装就矫情了,韩大人。”冬青一旁质问道:“怎么说话?”林昀笑道:“南北中三台军隶属阅天营,名义上归赤霄将军齐林总领,可齐家只是空壳并无实权,如今真正掌军的方雷,还是韩大人当年一手安插的呢。” 这人剔透,揣着明白从不装糊涂,韩水遣走冬青,苦笑道:“逃不过法眼辨忠奸。”林昀梳理着羽扇,戏问道:“倘若此时是齐林领军,当做何解?”韩水想了想,笑答:“以齐将军之神勇,在下无计可施,看来要多谢公主当年恩德。”其实这番话,冬青就算在场,也半句不懂,可韩水着实心悸了一整日,惴惴不安。 此等引火烧身之事,林昀身为朝廷命官,自是不欲出手,无奈,韩水只得再度赴险。二人持林昀信物,趁羽林军换值,约得少将陆生于皇宫果园里见面。 陆生满不在意地偷摘树上樱桃,一个个往嘴里送。韩水言尽利害轻重,见此人年少狂放,似有壮志难酬,复又激将道:“敢偷樱桃不算本事,试问汝敢偷皇上否?” 陆生咧嘴一笑:“那得看林大人愿给兄弟们多大好处。”韩水诚然道:“事成,陆将军进爵,随同起事者官加三级,封百里地,世袭。”陆生神情戏谑,笑道:“还算大方,只可惜那头开价远不止此。” 韩水皱着眉,正欲加倍吹嘘,却见陆生挥手往他肩上一拍,爽朗笑道:“鄙将愿意效劳。”韩水微微一笑,行礼道:“将军高义。今日承诺,林大人必当兑现。” 加官进爵无妨,可封地岂是说给就给?林昀暗咬牙,韩水装糊涂,这二人有来有回,交情颇深。紧张时局之下,百官蛰伏,林昀劝诫府客莫出城,恐惹是非,而韩水换上先前商人衣装,执意复命。为那点功劳,命都不要,林昀讽道:“世间图权者无数,我只服你韩水。” 牵骡马,背几匹布帛,韩水步履匆匆,走在正月里异常冷清的青石道上。碎石零零,不小心竟绊到一块。待踉跄起身,韩水抬眼望,一怔,此处竟是齐府大门。 门面破败枯朽,门匾落满灰尘,门外杂草丛生,门墙多有残损。韩水心里绞痛,跟着腹部剧痛起来,再迈不动步。冬青关切道:“大人骑骡罢,属下给你牵着。”过齐府而不望,文如是,意阑珊,韩水面色惨白,却如素花凄美。 —————— 萧家霸道贪婪,却也能人辈出,敢谋事,能成事,像个撑不死的胖子。萧煜治国理政,虽贪而能使民安,萧达整饬地方,虽污而可使民富。云冰身淌一半萧家血,自小就深知这支西境旺族的厉害。她敬之畏之,顺势而用之,一半为亲,一半为忍。 眼下以少敌多,萧达不乱阵脚,军法森然,军纪严明。按其要求,云冰每日至军营巡视,定军心,鼓舞士气。这一回来,谈及战事,萧达细述方党之疏漏,其一为无将,其二为无心:“主将方雷年轻,纸上谈兵之徒,而南北台三军各怀异心,彼此排挤,拧不到一块儿。”云冰点头称是。 此刻帐帘一掀,又一人进来,张口道:“还有处疏漏,萧大人忘了提。”萧达面色微变,不失气度地行礼道:“韩大人指教。”沙盘已摆,韩水指着皇宫,笑道:“第三处疏漏,是为无名。昨日,林昀大人已买通羽林军少将陆生,待战事一起,便劫持皇帝出城。想来不少人都是被方拓蒙在鼓里,届时见了圣面,自然全无战心。” 云冰皱眉道:“你们要劫持父皇?”韩水忙改口:“是解救,解救皇上。”萧达乐意圆场,拱手道:“如是,天助我也。”在萧家人面前,云冰素来柔善,她面色不安,又吩咐道:“本公主一介女子,管不了许多,只求尔等谨慎行事,切莫伤及父皇和母后。”萧达、韩水等众人循命。 就近住于军营,夜色笼,水房里雾气蒸腾,韩水坐浴于木桶中。侍者持药汤沃灌,在清理他腹间伤口。云冰一袭素衣,扎着丫鬟发髻,撩开帐幕,悄悄吩咐:“我来。”侍者既已认出尊驾,只默默从命,湿热的棉巾便递到一双玉手中。 此间情趣,云冰甚是满足,学着宫女的样儿,给情人擦身。其实韩水早猜到来人,可到底吞不下两年身为色侍的委屈,只闭眼装无知,安然享受。 云冰趴在木桶边沿上,笑道:“荇儿伺候大人出浴。”韩水起身,作惊慌之态:“下臣不知公主大驾,下臣有罪。”水珠乱颤,云冰笑得更欢,随手把白纱扔飞。韩水扑腾去接,牵动伤口,没忍住嗷了一声,云冰收起笑,摁下人来,亲自为他上药、包扎。 除了苏木乐坊的那段清平岁月,韩水从未见过云冰之阴柔美。一念之善,韩水张口道:“下臣是势利之徒,不值公主如此相待。下臣……”云冰将青葱玉指搭在他唇上,欲言又止,只柔声道出两字:“无妨。” 众皇子皇孙,来者入城为瓮中鳖,拒者留下作壁上观,大抵分出太子与青阳两大派系。司天台占得吉日,杏月初七,青阳公主于西台城大宴投诚的皇室宗亲,号为瑛琚步云宴,主持者云氏宗伯西邕王云安。 梧城遇刺后,云安委身西台城,撰七言古诗十首,诛心词八篇,过成王论三章。云冰命人誊抄千份,盖了王印,捆上明珰箭射入皇城。一边是漫天飞金纸,万家落春红,一边是天公出美酒,河伯烹鲤鱼,云冰举酒一樽,唇角轻扬,对众人言:“飞红应祥瑞,公道在人心。” 皇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7 宫里,云涣持天降金纸,嬉笑道:“皇叔的文笔果然了得。”方拓气得颤巍巍,下令抓了议论此事的几个百姓,杀鸡儆猴。 可天下睿智者莫过百姓,他们只有田地禽畜那点营生,却总能把朝中事揶揄得头头是道,还时不时给编出个民谣来。禁声禁不住,方拓又令书院和礼部立时写文论理,公告天下。 使节频频来往,口诛笔伐,论战先起。方党占皇城,坐拥白马、绛雪、碧霞三座书院,汇天下文人骚客。而青阳这儿,却只用一杆笔,击得群英偃声息。礼部叫苦连连,方拓问是何人猖狂,施墨道:“人称西南隐怪,楚老先生。” 方拓冷哼一声:“楚祎?连考三十年,三十年落第,最后摧眉折腰做了琉樱宫文吏,倒混得一方盛名。”方大人一把年纪,早忘了当年为排除异己而迫害寒门才子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云冰设计解齐林的兵权,就是预防她打回皇城时候,棋逢对手会很麻烦。 楚容的爹是本文中的隐士。 第13章 改朝 是夜,西台书房烛火通明,一众文吏不敢寐。楚容挥毫文墨,又是三千金字,刚搁笔,打了个呵欠。司湖在旁研磨,道:“大人歇会儿罢。”楚容揉着阳穴道:“这篇时论,连同你们写的附章,天明便让人布到各地。”司湖道:“还署老先生之名?”楚容点了点头。 廊外传来人影动静,司江抔着信笺跨过门槛,上前交送各处军报及朝中事态。楚容疲倦,挥手让照例办事。司江进一步道:“有影部奏报,属下能阅否?” 楚容瞥了眼那信上丹红烤漆,起身道:“不拆阅,我亲自去送。”司海奉茶道:“大人七日未眠,太过辛苦,还是属下去。”楚容接过水,抿下一口叹道:“当此时局,谁不辛苦。” 星坠长空,夜萧条,可整座西台城连同城郊百里军营,无几人安眠。内帷,侍女掌灯,楚容将影部信函双手奉上,继而禀口信道:“萧达之策,乃先袭南北门,引中门守军驰援,再护圣驾出城西,亮皇旗,铁骑冲锋破敌军;后勤辎重已屯于梧城,林环把守;各世族盟军,西邕王总领……” 云冰垂着眉目,只顾阅信,与楚容道:“影部线人得报,四弟与九弟、十四弟密谋,计于明日子时投敌。”楚容道:“四皇子毕竟真龙血脉,属下不敢妄议。” 云冰笑道:“楚卿仁善,多议两句都不肯。可照韩水之计,我那几位弟兄非但活不成,还要死得百般难看。”楚容不动声色道:“公主明断。” 次日子时,三位皇子在一众仆人拥护下顺利溜出西台,逃至临安。太子乐开怀,以国礼相待,可方拓多留一心,隔日便命人搜查皇子们私宅,竟查出绘有城中军防的谍报数封。三位皇子有口难辩,立时便被方拓以谋逆之罪论处,做了刀下鬼。 探此间究竟,是韩水据雨花阁情报绘制成谍报,命心腹带着,混进三位皇子的仆从之中,待入城再行栽赃陷害之计。 自古,一怒安天下而名正,是为王道,杀伐乱无度而名恶,是为贼寇。当众臣之面,云冰红着眼,掩面啜泣道:“父皇病重,三位皇弟奉诏入城,本一片孝心,奈何奸党作祟,竟猖狂至厮……”萧达道:“方党挟持皇帝,滥杀皇族,天理亦难容!” 众臣义愤填膺,三军皆沸腾。旭日东升,云卷金边,一声战鼓鸣,铁甲覆血原,酝酿十载的皇权之战,顷刻暴发。 南北门前双方血战,萧达命士兵扫土扬尘,虚张声势,吓得方雷慌忙从中台调兵布防。中台之将不服南北两台号令,个个萎靡不战,自乱阵脚,与之比较,西境之军虽以寡敌众,却士气正盛,同仇敌忾。 四面军报喷涌而来,方雷不甚慌乱,只胡乱指挥,不及萧达一半老成。眼见城西守军空虚,城门可攻,萧达却压下骑兵将领的请战,沉住气等皇旗。 哪知,外头天崩地裂,老中书方拓却哪儿也不去,挟着数百文官,死死守在皇极大殿之前。陆生仗剑扬袍,至方拓跟前道:“他们要末将挟持皇帝出城,已在西郊埋伏重兵,此时出击梧城,烧其粮草辎重,是为上策。” 萧煜、林昀亦在殿前,眼见陆生反水,却不及递信。方拓笑对众文官道:“郎朗乾日在上,叛臣的下场,诸位看好。” 语罢,羽林军拿人,萧煜、林昀一干青阳党皆被绳缚。留命可为质,屠刀暂不落,皇帝尚困于寝殿,而太子已端坐龙椅,受百官跪拜。 天际两抹血霞幽降,如冥王怒睁腥红之瞳,染赤炎一片。城西骑兵苦等未果,中军却突然传来军报。斥候浑身浴血从马上滚下,报信道:“林环大人战死,梧城失守!” 一句失守,震碎家国梦。萧达咬了咬牙,当机立断对副将道:“你率三千人护公主撤退,我留守此地,与敌军殊死一搏。”副将道:“留得青山,不怕无柴,大人退罢。”萧达冷言道:“违军令者斩。” 至黄昏,血流遍野,城门下尸叠成山。战鼓仍泣鸣,萧达拔剑出鞘,亲率最后五万铁骑,冲箭雨而去,视死如归。方雷早杀红了眼,自损数倍而屠戮无道,顾不上那城头冷箭刺透忠良心。刀剑嗜血,劈天砍地,萧达肩上中箭,翻身落地。 混乱中,他拾剑起身,腿上又再中一箭。士兵拥上前抬救,萧达不依,剑指前方。那扇朱红色镶金朝天门,似近在眼前,却相隔生死。 当垂暮之际,朱门‘吱呀’沉闷一声响,残光入铁城,映出一面金黄腾龙大旗。萧达眯了眯眼,颤声道:“是……皇上?”金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皇辇由三千银龙甲卫护送,破城而出。 硝烟烈火中,萧达一时失语,他辨不得人,识不得声,却一眼瞧见那铸有阅天营符文的赤霄宝剑。握剑护驾者,一袭银袍,剑眉星目,正是齐林将军。 皇旗刺目迎风展,无人敢拦,萧达晃过神,令全军冲锋勤王。青阳这边士气大振,呼天喊地而来,而方雷仍不明就里,干瞪眼道:“这怎么可能!”前后夹击之下,南北中三台数十万大军竟全无战心,终成溃败之势。 察势者,相看白刃血纷纷,驭势者,死节从来岂顾勋。天平二十八年,杏月,青阳党兵变夺嫡,史称瑛琚之战。 皇辇跨尸海血河而来,萧达拄着剑,忍痛行礼道:“罪臣护驾来迟。”齐林在旁戏谑一笑,扯过皇旗抹起剑污来。小将得令,上前掀起幕帘,原来辇中只坐着个稻草人。众将大惊,一时手足无措。萧达斥道:“你竟敢……” 皇辇中未必有皇帝,只因齐家曾受先皇遗令,养三千银龙甲卫,持勤王金牌,今日既祭出了这番行头,无人敢不信。齐林笑道:“兵不厌诈,这皇旗能正人心,赢了就好。” 萧达道:“皇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8 上和娘娘现在何处?”齐林道:“许是在宫里罢。”萧达立即派副将率军救驾,又回过身,意味深长道:“世道待汝刻薄,汝却不计前嫌出手相助,萧某感佩。”往事休重问,齐林不羁笑道:“党争一日不了,苍生一日无望,齐某不助谁,只顺心做事。” 江天雪意,夜色寒成阵,青阳将士攻入皇宫时,方拓仍贼心不死,挟持圣驾以震慑来犯。奈何,陆生见风使舵,羽林军倒戈出击,顷刻间将太子连同方党世族数百人捆绑下狱。 风口浪尖,见皇宫无主,林昀为避谣言,请辞往尚书省理事;萧达果断,立时率兵至大明宫解救萧皇后;唯萧煜一人与数千羽林军留守宫闱。 萧煜问道:“此时面圣,合不合规矩?”陆生道:“右丞大人,按礼,当宣青阳公主与众皇室宗亲先听旨。”萧煜放肆一笑,抽过陆生腰间血刀,闯宫而入。 龙宫里,帘波不动,新月淡笼明。皇帝云平僵卧在床,吊着半口气。大太监金芳侍纸笔,录遗诏,一群妃嫔宫女伏地而哭。见来人提刀,金芳浑身一哆嗦。萧煜直身道:“陛下龙体恭安?”云平咳嗽不止,喘道:“冰儿何在?朕,朕传位于她,快宣她入宫,莫杀涣儿。” 萧煜冷笑道:“祁山事变时,公主仅十二岁,试问陛下之所为,可有半分父爱?!”云平身形微颤,不接话。金芳一机灵,高叫护驾,而下一刹那,萧煜踢开宦官宫女,手起刀落,当场弑君于帘幕之中。 羽林军入内,见一众作鸟兽散,留者死忠,伏地痛哭流涕。萧煜镇静自若道:“太子谋逆弑父,我等护驾不及。现有先皇遗诏,传大位于青阳公主云冰,招安天下。”所谓成王败寇,陆生见萧煜反留自己一条活路,只百般从命。 皇城腥风血雨,昼夜音讯难达,云冰及众皇室宗亲入主城中时,东方已启明。过西门,群臣夹道跪安,拥立女帝。云冰不明就里,卷帘问道:“父皇母后可还安好?”楚容手执文诏道:“先皇已殡天,太后安好。”云冰一怔,随即命道:“暂不入皇宫,门前落辇。” 闻讯,萧国舅步行至正门恭请圣驾。云冰不露面,帘后问话道:“现是何人统军?”萧煜道:“老臣侄儿萧达。”云冰道:“羽林军何人统领?”萧煜道:“老臣欲换萧瑞。” 云冰道:“国舅爷是欲换,还是已换?”群臣颇有微词,萧煜隔着帘又望不见内里神色,暂不答话。云冰道:“萧家护国有功,功在千秋。然宗室之事,得天意决断。” 九州正门前,楚容借天意宣旨,命西邕王云安暂领羽林,操持皇族之事。登基可延,临安可让,唯独宫闱不能乱。云冰连夜与金芳等旧人深谈,所用官宦皆亲自把关,不辞劳苦。 作者有话要说: 萧煜是很有能力,很果敢,很有血性的一个人。他这里弑君是有原因的,后作详解。 第14章 女帝 夜色清妍,酒肆庭下月烛交光,宫里风火传人时,韩水正练新曲,曲殇。冬青执剑而来:“大人,皇上召你入宫,时辰到了。”韩水懒懒回了句知道,也没动作。 半夏偷问泽漆道:“大人何故沮丧?”泽漆瞥了他一眼:“若是你举荐之人临阵倒戈,险些误大事,你心情能好?”半夏恍然大悟,连忙捂住嘴。 止弦,韩水便起身,徐徐整衣袍。冬青道:“大人昨日不在前线,若有话要问,属下不介意。”韩水端过桌上凉酒,一饮而尽,径自出门。 冬青咬咬牙,追去道:“昨日西门前,齐将军亲率府兵三千,巧借圣名破敌军,锐不可当……”韩水道:“战打完,他去了哪里?”软香院嫖妓之事,冬青缄口不提,只道:“属下无能,只打听到这些。”韩水淡淡一笑,谢过冬青。 宫里,云冰头疼得紧,拽过案上文簿往地上一扔。韩水拾起细阅,抬眸复问:“影部总旗?”云冰道:“先前琉樱宫,如今皇宫,总归都是影部,舍卿其谁?” 琉樱宫影部不过是自封其号,而皇宫影部,机构庞大,天下只此一家。韩水心如明镜,此间差别大了去。云冰道:“手下该用何人,卿自行斟酌,不必再问我。” 韩水道:“下臣斗胆,欲召用陆生入影部。”云冰被逗得噗嗤一笑,头也不疼了:“此事本不追究,卿倒是敢提。”韩水道:“此人曾率羽林军,虽首鼠两端,却是先皇殡天时在场证人。只要他在影部,下臣可保萧煜不敢妄动。”云冰欣然道:“还有什么歪点子,尽管说。”韩水赔笑,道不敢。 宫室空旷,重廊曲折连三殿,宫女取来古银琴,换上金猊香。韩水抚弦,奏一曲《古渌水》。云冰笑道:“还以为你只会《画江山》。”韩水道:“江山如锦,落墨既已成,流水不复,竟日有余清。”熏香绕雾画,三两缕,云冰斜偎玉榻,遣开了宫女。 曲停,云冰问:“成王、方拓及其党羽,该如何处置?”萧家有手腕,这些年留过多少把柄,云冰也猜不透。怕的是把人家逼急,一堆烂账算清,自身难保。 韩水揣摩一番,谏言道:“成王是后患,不可活,方拓根基深,不可杀。陛下先顺应天意,斩佞而登基,至于方党之盘根错节,影部半年之内必能理清,届时落屠刀不迟。”云冰道:“触及萧家产业,又当如何?”韩水斩钉截铁回道:“臣查的就是萧家。” 一曲《古渌水》,清净万户侯。天明,皇宫旨意已下,裁成王云涣罪恶深重,午门问斩告慰天下;裁方党世族百支,废官除爵,入狱待查。 血洒午门平旧事,半月后,云冰召萧煜至殿前,问登基仪典。萧煜道:“国之大典,当群臣商议。”云冰笑道:“冰儿继位,早有天降吉兆,本是名正言顺之事,然而国舅二十万大军屯于临安,吓得群臣不敢上朝,岂不是害冰儿留骂名于后世?”西境之军久战劳苦,思乡之心深切,三日内纷纷撤回。 云冰终于腾出手筹备国丧。丧期三月,白纸续冬雪,尽纷扬,是肃穆哀恸之时,亦是激流汹涌之时。方党大势已去,朝中官位空缺近半,算来,户、礼、工三部尚书之职尚空,六部九卿空的更多。明眼人皆知,新朝任用及旧朝升贬,就看这三月。 丧期将尽之时,宫中清斋白尺素,临安城早就私宴成群,送礼成风。无奈堪用的还是老人,楚容按上意,于聚兴酒楼宴三书院文士,聚文豪名流,扬洒诗篇满堂,又一日,宴当朝中书令、中书侍郎二人及数位舍人…… 接连各部衙门的文吏招待一圈,酒力不弱也累醉。楚容没他爹的傲骨,花酒气沾便沾了。谁让女帝根基尚浅,朝中老族又拉帮结派,总得有人和稀泥。 夜里进宫,御书房灯火通明,听太监宫女们传话,说陛下正召见韩大人。楚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9 容微醉,对身后司湖笑道:“看罢,都比咱勤快。” 话音不大,却见房内人影一静,不时门开,跑出个太监,贴耳对楚容道:“陛下命小的传谕,道是楚老先生已至临安,让大人速速去接风洗尘。”楚容一惊,立时遵旨而退。 木屋内一灯如豆,楚老爹嗅了嗅鼻子,似个顽童:“又去哪儿沾花惹草。”楚容道:“儿不敢。”楚老爹拿起竹杖,‘咚’一声敲在儿子头上:“看看人家,一介妓子出身,而今御前红人,影部总旗当得有头有脸,满朝是爪牙。你呢?你呢?你呢?” 楚容冷言道:“儿不屑那套。”楚老爹道:“哪套?”楚容道:“房中术呗。”楚老爹乐了:“是爹不好,没教你这些。”楚容瞪了一眼:“爹!” 楚祎叹口气,终于打住嬉笑,道:“韩水上位,凭的是心狠,心狠则剑锋利。”楚容道:“爹想儿也这样?”楚祎从破布行囊中刮出一支竹简,递与儿子,祥和道:“伴君如伴虎,这样的人没好下场,爹是让你,看清了,永不趋阴邪之流。” 竹简上刻有八字,道是:一世安文,方得始终。楚容抬眸,泪潸然。 皋月十六,青阳长公主云冰祭天封禅,登基为云梦立国三百年来第六位女帝,年号天凊。十七,群臣上贺表,十八,大赦天下,十九,见各国使臣,一应礼仪由礼部、太常、鸿胪三司操办。 皇子皇孙封王,外戚宗亲封侯,功臣进爵,良臣加勋,其中,萧煜封安禄候,任尚书省右丞相,暂兼左丞相,总领国事;楚容进爵,任中书令,暂兼光禄寺卿;林昀进爵,任户部尚书、暂兼吏部尚书。云冰两袖一挥,笑道:“朕这江山是卖光了,尔等好生看守。” 晴烟湖畔,六月花神芙蓉开。太监执玉瑶旱伞,为云冰及臣子遮阴。论朝职空缺,云冰叹道:“满池荷瓣争粉色,谙见叶圆蔽池鱼。”臣子便谏道:“池鱼不争,拥天下名,正如昔左丞相南正大人,望陛下明鉴。”云冰苦苦一笑。 南正是出名铮臣,凭一身浩然正气,在左丞位上被先皇摆了二十年,纯属好看。云冰本想效法先皇继续摆着,可瑛琚之乱后,此人一气之下赋闲在家,不上朝了。这如何得了,传出去,她云冰就是千古一昏君。无奈,云冰放下架子,亲访南府请贤。 南大人坐凉亭下,正钓鲤鱼。管家慌张报信:“老爷,皇上来了。”南正便把鱼竿一收,就地更衣面圣。云冰则客客气气,不失君臣之礼。二人耐着性子论了一番诗书礼义,南正终于直言道:“陛下新政已稳,要臣这倚老卖老之人何用?”云冰道:“爱卿德高,为百官楷模,朕若使明珠蒙尘,是罪。” 南正道:“老臣徒有清流之名,不擅实事。想陛下今日来,只为留一段爱贤佳话罢?”云冰微微一笑,心下恨不得立时剐了此人。南正道:“既如此,臣明日上朝便是。” 满城笙箫歌新朝,齐案奏折荐新人,云冰觅遍群芳,偏偏谁也看不上。 是日,天朗气清,云冰不顾繁文缛节,扮作一书吏,亲自抱桂酒三坛,扣南府大门。管家慌张报信:“老爷,皇上她……”南正行礼道:“陛下何故如此?”云冰道:“爱卿是尨山人,该识桂酒,先饮一杯。”仆人连忙去操办,端来先皇所赐的燕鱼樽。南正长叹,一饮而尽。 尨山八百里沃壤,自天平元年割让给九界,已有二十八载。云冰道:“朕为女儿身,尚怀拾缀河山之心,南卿一介丈夫,焉不思重返故家园?”南正道:“既如此,臣有肺腑一言,望陛下思之。”云冰道:“但说无妨。” 南正道:“陛下初掌朝政,忌惮萧氏外族乃情理中事。然老臣在京数十年,遍观朝野,未见有治国胜于萧煜者。其人虽存瑕疵,却是国之柱石,望陛下信之用之。”云冰心生感喟道:“卿有如此胸襟,社稷之幸。” 南正凝视燕鱼樽良久,又张口道:“还有一言,恐逆陛下之耳……”云冰道:“请讲。”南正道:“治国者,萧煜,治军者,齐林。”云冰咬牙一笑。 平定逆党,齐林立有大功,是故,他登基典礼不上贺表,云冰忍了,他只领封赏不谢恩,云冰忍了。该忍的都忍了,直到那日谒见母后,萧氏对她说:“本宫千挑万选,齐将军倒好,又把御赐金簪赠了伶人。” 回过神,只听南正道:“齐将军这些年不易……”云冰恼道:“那朕就容易么?!”南正道:“陛下,齐将军当年无罪。”云冰道:“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南正道:“云梦只一个齐林。”于是这之后,南大人把腰杆挺得更直,在朝堂之上屹立出一道风景,却依旧是个手无实权的摆设。 作者有话要说: 这曲《画江山》,之后会反复提到。 第15章 新衣 影部三重殿,影阁六角楼,接连坐落皇宫西南百尺处,自古巍巍然,如帝王之眼,监察朝野。 老旗田胥在此数十载,刀头舔血是稀松平常,却从未见今日盛况:鞭炮爆竹红联纸,丹红灯笼窜房檐。这还是昔时之影部? 江山易主,老影部之人,死伤七成,入狱两成,剩下的譬如田老旗,听天由命,对新来总旗韩水甚是客气。韩水倒不马虎,月内即命琉樱宫原班人马东迁临安城,今日抵达。 唢呐铜锣齐响,田胥问:“如此喜庆,是公干,还是接亲?”韩水道:“荇儿姑娘吩咐,不敢不从。”田胥问:“荇儿何方神圣?”冬青在旁,与韩水相视一笑。 且不辨影部之衔算不算官,但凡新上任,总有三把火。韩水一来,请旨修缮影部楼阁,无甚阻力,二来,请旨将影部编入朝廷官署,攻坚克难倒也办成。最费周章当属第三把火——他要把六部九卿之陈年旧账全誊录一遍。 各衙门青黄不接之际,公事繁忙,无暇倒腾过往烂泥潭。韩水便细做一番文章,从工部开口。工部年年新修城外的安杏大堤已成惯例,可到今年,宫里却死死卡住,御笔不批。 工部尚书一职尚空,两位侍郎主事,立马便告到丞相萧煜处。萧煜心知肚明,懒得计较,劝道:“本相问过中书省,是尔等未按章程办事,速速把旧账呈递影部,再开新账。” 侍郎于贤灵机一动,率先往影部交账,末了,于行莲居雅阁宴请韩水。韩水与田胥、冬青同赴。觥筹间,于贤张了口,上至皇宫殿宇,下至田间土地庙,大小工程账目,滔滔不绝。 韩水笑道:“于大人对工部事务如此熟稔,堪任尚书。”于贤道:“奈何署中同僚与萧国舅沾亲,轮不着在下了。”韩水道:“大人宽心,自有公道。” 宴毕,数人就地游玩,听莲花池畔戏子咿呀。田胥道:“行莲居,在下来过数次,今日是格外兴隆。”冬青道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20 :“正是赏莲时节,自然人多。” 邻桌公子闻言,指了指戏台上的青衣小旦,道:“看到他戴的金簪没?那可是行莲居招牌,御赐之物。” 听一段九曲回肠,揉碎经年梦,韩水挥下千两银票,打头赏。于贤笑道:“大人慷慨。”不一时,老板领那青衣小旦前来谢赏。 田胥笑道:“曲好,人也好,公子唤何名?”小旦答:“夕雾。”田胥点了点头:“名更好。”夕雾怯生生行礼:“请爷安,谢爷赏赐。” 韩水道:“那支金簪,拿来爷瞧瞧。”冬青皱眉:“大人,时辰不早。”韩水道:“拿来。”吓得夕雾一怔。 老板赔笑道:“这,御赐之物……”韩水正色道:“今皇上刚登基,尔等便公然用御赐之物招揽生意,眼中可还有王法?” 堂中青纱袖一舞,夕雾摘下头冠,散秀发如云,双手献上金簪:“官爷不让戴,收了便是,只怕……齐将军若知晓此事,会冲撞各位爷。” 于贤不知此间事,附道:“怎么,拿齐将军压人?”夕雾话中含刺:“奴不敢。”韩水笑道:“让他尽管来,爷候着。” 工部侍郎于贤升任尚书,举朝惊骇。不日,到影部官署‘交旧账’的吏员排起了长龙。景兰对半夏打趣道:“前阵子去催,爱理不理,如今倒是抢着来。” 林昀笑道:“三把火,烧得人尽皆知,韩公果真好手段。”韩水道:“外人如此说,我当是夸,林大人如此说,恕难领教。”林昀击掌三声,随从抬进八大箱誊录好的文簿。 韩水一惊:“查谁也查不到大人头上,何必如此。”林昀摇扇道:“做做样子罢了,谁不知你私底下早就查过林某。”见韩水苦笑连连,林昀掩扇低语道:“当年归魂簪,今日压在箱底一并送还,是时候了。” 所幸,琐事淡心结,听闻陈力东迁,在临安城开起布坊,韩水特意请白马书院为其题字,还一并安排介绍宫里生意。陈力甚是感激,却不知韩水心中之欠。 那日作曲凉亭中,有雨花阁消息来报,是碧树公子求见。韩水知来意,冷言道:“为保全你,我已落人口实,你竟还让我救施墨。”碧树道:“当年荇州路引,是施爷替你弄到的,忘了?” 韩水叹了口气:“仍叫他爷,当真有情不成。”亭下,碧树一呆,望着池中睡莲,杏眸微湿。 韩水心中有欠,欠的太多,以至中秋佳节无处藏身。想小叶已年满十周,便带上,乘一叶扁舟,同往雨花阁而去。亲人重逢满月下,叶飞一把抱起儿子举高高,泪千行。 圆月桂香,蟹膏肥,明月水台摆酒桌。叶飞请来韩水、碧树,凝烟凝雪去喊泽霏。韩水讶异:“泽霏仍在阁中?”碧树一双巧手剥着蜜柚,染香满堂:“人家如今可是雨花阁二当家。”叶飞道:“替阁中刨木做琴罢了。” 碧树道:“上回,林大人相赠‘绿水清心’,他硬要说琴是赝品,可不就黄了。”韩水一噎:“林昀?” 遥闻银铃破风笑,回眸见泽霏紫衣半敞,踱月色而来,气神若仙人。叶飞径自满上杯中酒,叹息道:“雨花阁代代风华,唯天平纪年最盛,出了你们仨。”泽霏往嘴里填块柚子,笑道:“他俩是贵人,我附赠。” 提及少年事,不论今贵贱,甚欢快,酒淋漓。韩水道:“那时候嫉妒,到管司跟前告了碧树一状……”泽霏接道:“于是我和他都挨了打,你一人自去风流。诶,去哪儿来着?” 碧树神色一变,掩袖拧泽霏,韩水却看在眼里,笑道:“花房呗。”泽霏挣开碧树,似醉非醉道:“早说过,齐将军定不负你,是你负他。” “好眼力。”韩水吞烈酒下肚,话锋一转,笑道,“泽霏,当年那琴,就是赝品,不要也罢。” —————— 萧国舅将府门一闭,任几十家远方亲戚在街市上哭爹喊娘,路人见之,皆叹其清正,不唯亲。萧达只得从后门入,劝道:“叔父,您是让贤,人家是得寸进尺。” 萧煜笑问:“如贤侄之大才,何争寸尺?三台军营百里之地,凭君驰骋。”萧达一怔:“陛下要重建阅天营?” 大军西撤之后,阅天营成了天下第一号散兵集中地,世人戏言,这皇城秃了毛,连块篱笆栏都没有。云冰在五国江山图前苦苦支撑数日,终于令人扯下,又换成临安布防图挂上,这才顺心,是该重建云梦军魂了。 可军治不比文治。文人胆小,吓吓便了,武人重义,讲服气二字。眼下,南军不服北军,东军不服西军,云冰纵手握七巧绣花针,难补军心。 朝堂之上,南正大人看不下去,朗声谏道:“齐家掌阅天营百年,南拒九界,北抗蛮族,其忠心日月可鉴,陛下万不可因前朝旧事寒天下良臣之心。”萧煜道:“据老臣所知,除了瑛琚之战,齐将军近些年,没披过一次甲,上过一次朝。” 一边是替她打江山的亲族世家,一边是冷脸摆架子的含冤臣子,连议三日,三日卡在这儿,云冰眯了眯眼,道:“此事,再议。” 深冬,御书房,蟾铃音脆,声声清响。云冰不拘一格去了鞋袜,蜷在木椅上,闷闷不乐。楚容禀完事,案前一碗红枣莲子羹已半凉。大太监金年小心侍候,道:“陛下,太医吩咐了,您如今这身子,操劳不得。” 云冰便瞥了眼那药羹,忽觉恶心反胃,一阵干呕。金年上前伺候,云冰只问道:“那人躲哪儿去了,数日不进宫。”金年了然:“奴才这就去宣韩大人。”楚容淡淡道:“早晚瞒不住,陛下若不便启齿,臣去与韩大人说。”云冰道:“改日罢。眼下他怕是比朕还乱。” 夜锁深宫,韩水孤身一人,被无数眼睛盯着,进了暖鸾殿。宫女围拥御驾前,捏肩揉背,香炉熏紫烟。云冰真恼了,恼的是韩水静默如谜:“明面上争,好歹忠心为国,而你韩卿一言不发,避之不及,算什么?” 韩水平视前方,心平气和道:“阅天营之任职,事关云梦治军大计,臣不敢妄议,只望陛下用人不疑,从一而终。”云冰道:“当年之祸,如今之难,皆因你而起,再装糊涂今儿朕就毒了你。”韩水顿了顿道:“臣与齐将军有旧,当避嫌。” “啪”一声,墨玉鹊石地上碎了数瓣白瓷,羹汁滚滚冒气。韩水一惊,抬眸道:“陛下……”云冰指尖尚淌着血,道:“你可知这什么药?”韩水不解,只伏地请罪。云冰忍痛道:“明明是系铃人,却摆冷脸给谁看,等朕来请么?” 韩水道:“陛下万没有屈尊的道理,臣明白,臣去请齐将军入朝。”云冰屏退左右,眸中莹泪闪烁:“是黑是白,朕要听韩卿自己说。”韩水心下一酸:“臣,谢陛下隆恩。”小腹隐隐作痛,云冰欲言又止,只凄然一笑。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21 —————— 冬日明媚,沉香布坊生意兴隆。陈老板咧嘴一笑:“大人一个人来?”韩水立马回头望了望,又缩回黑衣斗篷中,悄声道:“当下兴什么样式的衣裳?我一人穿。” 陈力笑道:“早说,这儿正有一件南国瑶池的暗纹云丝袍,小的去取……”韩水一把拉回人,道:“此事机密,切莫叫人看见。” 影部庭院里刀光剑影,影卫正练武,冬青往齐府递信而归,交代道:“韩大人今日高兴,布坊之事,尔等不许妄议。” 景兰与半夏相视一笑:“不就想裁套新衣见齐将军么,无甚可议。”待韩水回来,人人各司其职,影部一片“肃然”。 合上门扉,韩水径自换上新衣袍,轻手轻脚翻遍房中物,欲找一面镜。冬青在屋外默默等着,微微一咳。 这下屋内动静大了,韩水慌张打翻铜水盆,羞愤道:“何事?”冬青顿了顿:“大人您要不要紧,先让属下进屋。” 铜盆覆地,云丝袍尚滴水,韩水半湿着衣袖,开了门:“归魂簪他看了没,他认不认得我是谁?”冬青往木架取下纱巾,递去道:“皇城里如今谁不认得大人。先擦干罢,天寒。” 韩水道:“他既然认得……”冬青道:“齐将军亲自过目,并请大人于腊月初三光临齐府,原阅天营旧部皆会到场。” 这时,田胥闻讯进门来,乐呵道:“大人着此新衣,飘逸俊气,玉树临风,好看。”韩水立时脱了,干脆利落。 冬青不动声色,将房内狼藉收拾齐整。 田胥笑容爽朗:“无非一口气,怕甚,属下替大人挡酒。”冬青瞪了一眼:“田大人,这酒恐怕你还真挡不了。” 韩水无言,望庭外,闹梅如雪,初暖六冬寒。 作者有话要说: 裁了一套新衣,不过没穿 轩辕将军——齐林 第16章 夜宴 六载惊魂梦,醉谑江山迟,腊月初三,天色微红,院子里,破晓一声鸡鸣。 床帏里,淡淡萦绕汾酒气息,一只细嫩的美人藕手,挂在男人半敞的结实胸膛之上。 侍寝那女子,笑意甜柔,而齐林宿醉未醒,侧了个身。 温柔乡,尽欢颜,正做着美梦,房门突然“砰”一声被人踹了开。齐林眼都未及睁开,一股冷风灌进了温暖被窝,激得他浑身哆嗦。 来者,原安南军主将,晋瑜。 “晋兄莫急,尚早,尚早。”齐林不失镇静地系上衣襟,“青…韩大人他晚间才到,该备好的都备好了。” 晋瑜握着剑的手一紧,指节都泛白:“齐林,不管你这些年如何醉生梦死,今日给我正经点儿,权当为阅天营。”齐林揉揉眼,打了个哈欠。 上晌,礼帖、席位、酒菜、舞乐一一制备齐全,下晌,十余名阅天营旧部到齐,饮茶聊天。 齐林在旁看着,埋怨道:“大早上把我叫起来,真是何苦……”众将纷笑,此间尽是出生入死的袍泽情意。 冬日天暗得早,傍晚时分,堂前那两盏浑圆的红灯笼渐渐亮出喜色。齐三来报,韩大人车架已从影部出发。晋瑜拍了拍齐林:“走,府门迎候。” 飞雪满天,寒煞人。晋瑜回头,替齐林正了正军袍,仍然放不下心:“我再问你一遍,所见者何人?” 齐林亦回头,望了望身后诸将,笑答:“齐某又不是三岁小孩,晋兄过了罢。” 晋瑜眉间一皱,齐林赶忙接道:“影部总旗韩水,官居一品,御前红人,满朝上下唯一愿意赏脸光临齐府的权臣……” 车轱辘的声音越来越近,齐林的掌心越掐越紧。晋瑜叹口气:“难为你了。” 四匹白马,拉着椿木香轩,停在府门之前。韩水下车,着一身漆黑精绣影服,气度雍容。他的身后,是冬青、田胥等五六位旗影,个个练达精明。 齐林怔住,忘记行礼。 晋瑜暗中踩了他一脚,上前迎道:“大人踏雪而来,辛苦了。”韩水笑道:“齐府酒香,不怕辛苦。” 正进门,齐林咬咬牙,回过身追去,一把抓住了韩水大人衣袖之下那只手。 韩水皱了皱眉,想挣开,齐林却戏谑一笑,握得更紧:“大人素来怕冷,怎么今日酒还没喝,倒先汗湿了手?”晋瑜又踩了齐林一脚。 说笑过后,入席,绫罗绸缎翩跹涌来,每桌拥阴阳两色侍,八斗酒。晋瑜笑道:“今日特请失音坊琴师,煌月坊舞姬,请韩大人赏。” 自然是觥筹交错,谈风月,一桌一故事,再加上田老旗久在临安,本就认识些朋友,场面一度热闹欢快。 三巡之后,齐林侧过身,对晋瑜道:“韩大人今日心情不错,我想多敬他几杯,晋兄看妥不妥。”一听口气,晋瑜便知大事不妙。 按云梦朝宴墨规,以下敬上,三一兑。齐林虽有赤霄之名,实则无权,顶多与兵部侍郎同级,算从三品。 这就意味着,按官场规矩,齐林若是要敬韩大人一杯,先得自饮九盏。 却见齐林端起酒杯,走到韩水桌旁,抖了抖衣袍坐下,笑道:“大人,军中谈交情有个习惯,得讲故事。有几个故事,喝几杯酒。” 那一刻,雪絮凝止,烛火静铸。 韩水不语,眸中温润。 “将军恕罪,韩大人他饮不得汾酒。”田胥咧嘴笑道,“您要听故事可以,只是这酒,容在下代为效劳。” “饮不得酒?”齐林把杯盏往韩水面前一放,“南池道,百蜜汾酒,加三勺清香露,热七分,齐某没记错的话,大人就喜欢这个。” 韩水未答,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摩挲。冬青:“即便如此,将军也该先过几个兄弟才是。” 美人斟酒,酒如泉,流落燕鱼樽,香满堂。齐林不怯,应了好,当真就一杯一杯招呼。 古琴曲,坊间俗乐《红烛女》,水袖姬,空舞绫罗。斗过那排酒保,齐林晃到韩水眼前,面不改色,音不颤:“韩大人,齐某斗胆,再敬您三杯。” 韩水斯文地放下细箸,叹了口气:“将军既然有此番诚意,为何不上朝言政?”语气之镇静,叫齐林恍然一醒。 言及要害处,晋瑜退去舞乐,想要提出重建阅天营之事。却见韩水什么也没说,端起桌前酒盏,一饮而尽。 “大人,这不合规矩……”田胥皱眉,赶紧凑上去劝阻。冬青一把将其拦住。田胥骂道:“你拽着我干嘛。”冬青:“给大人斟酒。” 汾酒虽甜,浇灌之下却是腥辣无比。韩水一口气喝完六杯,呛得满面绯红。齐林笑了笑,不嫌事大,一字一顿道:“味道如何?” 韩水掏出素帕,擦了擦唇角,然后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避之不答。堂上,明烛闪动,晋瑜瞥了齐林一眼,躬身秉袖,向影部请罪。 醉意很快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22 翻涌上来,韩水望着众位将军,有些头晕。他从来话不多,却突然就湿了眼眶。 “那时年少无知,贪慕虚荣,对不住齐将军,对不住银州数万苍生,该死,该千刀万剐而死。” “之所以苟活至今日,只因于荇州蒙新皇恩德,望余生所为,能弥补当年罪孽之万一。” “而今,方党大势已去,朝纲重振,众将军若仍因旧怨而弃前程,弃我云梦河山,那韩某今夜便以死谢罪。” 这番话,憋了六年,倾吐之时,却是醉意迷离,口齿难清。 而后,韩水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再无力支撑,昏了过去。 梦回水台初夜,月色姣好,那一双星眸漆黑柔亮,摄尽魂魄,惹情钟。尽管他次次进出如刀割,终不忍相诉,只媚笑迎合,换得“妖孽”二字…… 睡榻上,韩水死咬白唇,一阵扑腾,突感手心传来如火温度,惊醒。 半面月光,勾画一张英俊面容,那人就坐在床边,紧握着他的手,掌心炽热如火。 屋内珠帘玉璧,陈设如旧,是兰香院不错。韩水心下一沉,满世美梦烟消云散。他醒了,抽回手,实实际际。 丫鬟进屋,端来两盏热茶,柔声问道:“醒茶,大人喜甜还是喜咸?”韩水不答。 齐林叹了口气,顺手取那盏冬蜜递去:“军酒后劲大,你喜甜,别逞强。” 韩水握过茶盏,对滚烫茶水吹气,神色漠然:“开春朝会,议军制,陛下欲重建阅天营……” 齐林却无心再听,温柔拾起那人额前的几缕碎发,别于他耳后,唤了一声:“青颜。” 韩水一颤,往内帷里躲去,续上刚才的话:“只要你上朝,给皇上请罪……”齐林再次打断了他:“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话间情意,坦坦荡荡,无半丝犹疑,半丝做作。 韩水心下一酸,沉默许久,终于轻轻问了句:“将军还怨青颜么?”他手中茶盏翻落,丫鬟一惊,忙吩咐去取新被褥,转头却见齐林俯身吻了下去:“少爷,您……” 木床难堪动静,韩水越是挣扎,齐林越疯,越狂,一条又一条扯碎他身上衣布,占尽他唇舌芬芳,似如当年,夜夜混账暖春宵。 半盏茶,一床凌乱,韩水已失去扑腾的气力,趴在半湿的被褥上,满面潮红,喘息不止。 齐林眸中噙着泪,慢慢扫开他身上碎布,那只烙在白皙肌肤之上的血色麒麟,赫然入目。 韩水不敢回眸,紧紧揪着被角,却突然感到背后几点灼热,难分是泪是情。立时,酒醒,慌张不已,韩水用全身力气挣下了床。 “齐将军自重。” 天方启明,冬青、田胥在府门前等候,见韩水衣衫不整而出,面色铁青…… 冬青哑着嗓子问了几句,韩水却不答,只一扬衣袂,飘然上马,徒留背影绝尘而去。 开春,朝会。百官踏细碎星步入宫,分两道六列,次序井然。圣驾未至,兵部尚书李昂在殿中站定,打了个呵欠,却听背后传来一句:“大人让让,您站着我位置了。” 李尚书道:“本官站这儿也不是一年两年……”便闻殿内议论之声,李尚书回头一看,登时下巴落地:“齐,齐将军。”看不够,还伸手揪了几下。 齐林拱手作揖,笑道:“大人这是作甚,齐某又不是鬼,且活着呢。”首排,萧煜、楚容、韩水几人亦回头瞥了一眼,肃静朝堂。 随后,正朝。谈论起阅天营重建事宜,云冰眼前一亮:“齐将军今日也来了?”语气之诙谐,惹堂笑不止,唯萧煜面色阴沉,张口道:“军治不可儿戏。论用兵打仗,开疆拓土,萧达将军是不二人选。望陛下明鉴。” 众目睽睽,齐林站了出来,满面春光:“陛下勿忧,听臣一言。”云冰饶有兴致。齐林上前一步,朗声道:“时下,不该重建阅天营。” 众臣哗然,皇帝拍案而起拂袖去,空留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韩水紧咬着牙,回头看齐林,心里百般问候。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齐林经银州之难,六年风花雪月而活,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刚直不阿的正派将军。 半晌,群臣已晾干,大太监金年从后屏匆匆跑来,宣齐林入内殿答话。齐林“哗”地一抖衣袍:“谢陛下!” 其余的自然是无事退朝,偏偏内殿,灯火不熄三昼夜。齐林道,云梦军制之弊端,在军心涣散。 数载以来,党争不断,王侯、军府各自为政,若不加整饬,强行练出新军,也只是乌合之军,非一国之军。 云里雾里,半句没懂,但云冰总算想明白一件事——此人不仅霸道,而且堪用,堪重用。 “朕不图功德,愿助将军与日月同辉。” 齐林一顿,揶揄道:“甚巧,方拓也说过这话。”金年在旁,着实捏了一把汗,却也不知是今日第几把汗。云冰眉间微蹙:“敢问将军之志?” 齐林眸间清澈,不卷半点烟云,坦然应道:“云梦偏安于乱世已久,臣不才,愿率军开疆拓土,一统天下。” 云冰问:“为江山,为英雄名,还是为朕?” 若卯时来早些,宫人倦懒些,亦或蟾铃少响一二声,让齐将军咽下那番话,后来那番事也就不会发生。 可齐林偏偏星眸一弯,道:“若陛下不负江山,臣为陛下,若陛下负了江山,臣为江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 ,主要讲天凊早年云梦主要的军事活动,也就是,齐林重振阅天营的事。 也是二人互相扶持,互相了解,互相征服的过程。 第17章 雪珀 齐林领“轩辕将军”封号,官同兵部尚书,主四境军府改制。线人四处打探,难探究竟,那三日三夜的君臣对话,竟成当朝第一密宗。 盛传,齐将军上头有人。 涂月初五,雪不止,冬青办事而回,黑袍已成白袍。他呵着热气,往影阁里一钻,道:“御史台又添了道参齐将军的折子。”半夏眼睛一圆:“又?” 前些天,韩水命雨花阁压低皇城戏价,收了行莲居那作祟的戏班,方摆平金钗一事。 冬青又道:“齐林往地方派去的人,未经礼部科考,亦未经吏部荐举。”韩水摇了摇头:“无可救药。” 当夜,韩大人持影部金令,亲至大理寺,提审罪臣施墨。 牢房高窗,透入天光,施墨端坐炕上,不答话。韩水悠然掏出斑黄官纸一张,悉心展平,压于烛台下。 施墨眸间一诧:“这路引,碧树给了你?”韩水笑道:“施大人只要把先前礼部的事交代清楚,仍可与碧树厮守余年。” 听完这句,施墨浑身颤抖,手上暴起青筋:“你,你要是连碧树都害……”韩水道:“韩某奉圣明查案,且伤不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23 了碧树公子,施大人放心。” 方党把持朝政多年,一直是和气生财,暗中与之瓜葛者无数,萧煜虽身正,手下人却非全是清白。 是夜,施墨抖出五六个官员,大理寺公案记录。寺卿左右为难,韩水则义无反顾,揽责于影部。 归途,马蹄踏雪。冬青劝道:“大人留下这份公案,便是公开和皇上亲族作对,是否三思?” 韩水顿了顿,停马,执柳鞭为身边人扫下肩头积雪:“此路不归,你若无心与我同道而驰……”冬青立时下马,单膝跪于厚雪之中:“属下誓死相随!” 数日内,影部请旨,御前批红,韩水派人抄了礼部尚书的官邸,左迁其为西境州官。 朝中骤起轩然大波,隔日,林尚书来了。韩水顺便招待,笑道:“大人又来求泽霏所制古琴?”林昀架起腿,自觉往棋盘上落了黑子:“古琴不急。” 韩水便执白。林昀道:“这些日子,大人煞费苦心,替齐府挡无数暗箭,不光只为昔年情愫罢?”韩水笑道:“我本无家无业之人,却要和你们这帮虎狼同朝为官,若身后没个人照应,岂不入梦难安?” 林昀道:“齐将军已忘丧亲之痛?”韩水落白字围空,平静道:“放心,金溪城太守已死,世人只会记得是方党引发银州惨案,不会追究你这幕后始作俑者。我不说,齐将军更不会知道。” 胜负难分之局,突然就被林昀扫开了,盘上黑白凌乱。韩水一脸无辜:“因为你下棋输我?”林昀道:“因为你这样的人,没有下场。” 韩水自小孤身,素不识何为下场。从前以雨花阁为家,以苏木坊为家,无畏天地,如今,以影部为家,以影卫为亲,更不惧风浪。 及至雪停,齐府递来私帖,有事相邀,而韩水烤着炭火,见哔哔啵啵的银屑飞往轩窗外,心里苏痒又羞怯。 旁边公案,景兰与半夏细阅大理寺刑讯录,叫苦连天:“累了这几遭,总该去齐府讨杯谢酒。”冬青二话不说,持剑柄往两个毛头脑袋上一顿猛敲。 是夜,韩水纵身上马,迎着满街灯红酒暖,驰到齐府。齐三点头哈腰,门口迎道:“韩大人侧厅先坐,少爷正和兵部几位大人商谈地方军制。” 府内破旧失修,韩水步于廊下,对齐三道:“齐将军外头重张旗鼓,你们当家的怎不好生打理内院?” 齐三讷讷一笑:“府里人丁少,少爷又常在外头赏花鸟,不就这样了。”韩水不动声色道:“从今往后,贵府我来打理。” 齐三憨厚,想了想,掌灯领客进兰香院。院内干净整洁,装潢精致,竟与府中他处颓败情形天差地别。那夜,韩水酒醉没在意细节,此刻看得清楚,扶着漆红凭栏,身形微颤。 此时齐林送客而出,着一袭貂绒黑金袍,英武挺拔,月映朗容。韩水静静看着,心一跳。 齐林径直走来,双眸灿若星辰,笑道:“来的正好,有事找你,亦有礼与你。” 入了里屋,脚踩松软栗绒毯,身坐烤漆柚木椅,满室馨香。齐林击茶案三声,门外闪进一瘦小身影,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韩水仔细端详一番,识其精干。 齐林道:“这孩子名天皓,是战友遗孤。按他的年纪,编入军制太小,想送影阁培养,将来定有出息。”公事在私宅里说,便成了交情,韩水心悦,自然应承。 正疼着孩子,下人进来添茶水,而韩水余光一瞥,差点儿没噎着。黄衣裳,碧手镯,杏眼一双,是夕雾无疑。齐林笑道:“你把人家行莲居戏班拆了,总得留活路不是。” 夕雾机灵,连忙跪下赔罪道:“奴那日喝多了,放肆冲撞韩大人,该掌嘴。”说完一个巴掌往自己那细嫩皮肉上招呼。 韩水懒得看戏:“这就是将军之礼?”自然不是。齐将军风流红尘多年,绝不止这点手段。 夕雾抬眸,颤声道:“爷近日得了……北境雪珀,此物泡水滋阴补阳,奴敢请伺候爷……兰香院沐浴。”这才是齐将军本色。 那孩子倒熟混得快,咯吱笑起来,说要同浴。韩水心里一暖,抬眸对上齐林那双同样飘絮柔雪的瞳仁,立时又避了开。 无甚不妥,何必做作。自然是夕雾带天皓去歇息,而二人共浴。 浴池,木香弥漫,水烟迷蒙如隐淡山水之画。韩水自然解下衣裳,不堪齐将军死死盯着,馋得似头猫。如此一来,想起夕雾水灵模样,便莫名有些伤感了。 韩水道:“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比不得年少时,身子细软。”齐林取来香案上那块晶润雪珀,揉在掌中,宽容一笑:“你是男人,该有男人样子。” 语罢,翻过人来,吻上那光裸脊背:“之前酒醉,来不及细看,今夜,好生赏赏。” 经年之痒穿云而来,韩水浑身一酥,汗与水混着自发梢滴落:“你做什么……”齐林浅笑,愈加放肆,握雪珀在他精致裸背上揉搓,来来回回,时不时吻咬一口,溅得水声噗呲。环抱着人,双手再往下探,抚过那紧致腹肌…… 韩水一惊,猛地挣开,紧捂着腹部喘息不止,而齐林已摸到那条伤疤,面色变得复杂。 韩水勉强笑道:“就别看了。”齐林却不依不饶,追问道:“你果真,如坊间所说,替那女人挡过箭?” 六年一梗,就这么突然揭开,韩水无措,徒劳遮掩着伤疤,失了神:“我……脏……”齐林道:“你知不知道,那女人只是想找个人替她背万世恶名。”韩水道:“你不了解她。”齐林作罢,叹了口气,似戏非戏:“淫货,起身穿衣。” 檀木屏风上,挂着一件银白色天玑对襟仙袍,袖口银丝精绣腓腓神兽,襟带暗纹蚕蛹破茧云图,雪玑点点,细碎埋织,而尾摆一圈雪白狐毛,晕华满室,闪闪似仙尘。 韩水一怔:“你让我穿?”齐林点头,毫不客气。韩水道:“这是女……”齐林只淡淡嗯了一声。韩水回眸,盯着那双放肆的眼睛,冷言道:“在你眼中,我终归只是个妓么?”齐林道:“你就是个妓。”韩水心事凌乱,迟迟没有动作。 他如何不知,这原本只是情趣。 齐林望着他,等了一会儿,终于唤人收走仙袍。出浴,炉上沸一壶雪松茶,咕咚咕咚冒盖。韩水饮完三盏,便与齐林步出中堂,二人皆不言语。 恰此刻,齐三来了,气喘吁吁,身后跟着冬青。韩水道:“放肆。”冬青抖了抖满袍白雪:“此事紧急,不得不立时来报。”只三两句耳语,韩水眼前一黑,惊得面色煞白。齐林看在眼里,问何事,而冬青不卑不亢,顶了一句:“此事机密,将军恕罪。” 月下出齐府,仆人牵马,韩水正要跃身,却见齐林冒雪追了来,一把揪住缰绳,坦然道:“为我做这些,本就不值得,但既然事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24 已至此,我绝不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们看文快乐~ 第18章 玄鸟 皇宫三重殿,前殿景黎,正殿景桓,后殿景恬。紫真殿为书房,位于正殿以西,而韩水今夜要去的紫安殿,位于正殿以东,是皇帝寝宫。 当朝女帝,有孕在身,已近四个月。 宫外月色如洗,唯一人伫立而候。韩水躬身行揖:“楚大人。”只听楚容冰冷回道:“面圣之时,你若有半句逆耳之言……”韩水连忙赔了个笑:“兹事体大,兹事体大。” 殿门“吱呀”一声响,漏出道光来,金年疾步而出,却只传一人。楚容在外候旨,而韩水恭谨入内。内殿熏着紫香,百盏萃星莲花灯交相辉映,烤得满室甜暖。至内帷红鹦绣锦毯前,小太监为韩水退下鞋袜。 床前烛前人影摇晃,老太医诊完脉,幽幽瞥了眼韩水,退在旁边。宫女卷开帘帐,那江山美人斜靠着身子,面无血色。韩水心下惶然,只徐徐行叩礼。云冰笑道:“卿坐塌上来。” 待臣子近身,云冰拉过他的手,贴在她小腹之上,亲切如家人:“给朕的皇儿取个名字罢。”韩水一惊,滚下榻砰砰磕头:“陛下折煞下臣了!”大太监金年侍立一旁,悄悄流下眼泪。 云冰勉强接过汤药,饮下几口,平静言道:“今夜殿中无外人,召卿来,是让卿以父亲身份最后见这孩子一面。往后,他是皇子,卿是朝臣,两不相干,便永无父子之名了。” 命似浮萍,叫韩水心里生恨,二十年前,他爹勾栏院里一场风流,给了他性命,也给了无尽苦痛,如今他已成人,自己做戏,却又要断恩绝情,留无名之血脉。韩水伏在地上,心一狠,颤声道:“臣有负于陛下,有负于小皇子。” 云冰命金年扶起人来,叹了口气:“其实朕早就知道,晴烟湖畔臣子之谏是卿一手安排,南正大人举荐齐林,亦是卿在雪里跪求三日三夜的结果。卿在朕身边四年,无时不刻想的是他。”韩水几乎备了赴死之心:“臣为齐将军,亦是为陛下。” 帘帐内,传来一声浅笑,云冰温柔捋着腰间衣带,眸间却是十分透亮:“从今往后,朕这皇儿便是韩卿的尚方宝剑,朕要卿拿稳此剑,助齐将军、南大人,助天下材优干济之臣,助我云梦有朝一日大统河山。” 韩水松了口气,这女子,竟是戏真情也真,难分清醒糊涂。 蟾铃二度响,云冰欠了欠身,回头命金年道:“召楚大人。”韩水抬眸,默默瞥了眼床帏,似是庄严一别:“臣,告退。” 楚容进殿,没见着摔碎瓷杯,扔破竹简,倒见一片馨香气氛,提着的心终于落下。金年领着太监们跪侍一旁,眼睁睁看着云冰毫不脸红地同一个尚未成婚的男人探讨如何瞒天过海,名正言顺。 云冰笑道:“楚卿文笔好,知礼明义,太常寺和礼部,卿去应对。母后疼朕,绝不会反对。”楚容道:“眼下最难办的,是西邕王与安禄候,陛下诞下皇子容易,可一旦涉及名分……”云冰一笑:“楚卿也学会试探朕了?” 楚容道不敢,目光却锐利,云冰心虚道:“萧国舅那边,韩水是聪明人,自会料理。至于宗伯那边,朕亲自去劝。”语罢,云冰一阵咳嗽,楚容忧虑心切忙上前安抚,无心之间却拉下她肩上丝细衣带,触着一抹春色,慌忙又退下请罪道:“臣失礼……” 云冰望着他,心下一酸,屏退左右道:“以卿之笔墨,本该做人间山水客,如今却困于朝堂权斗……”楚容却气息渐静,不着一丝慌乱:“陛下苦心,庇护臣于两党权争之外,臣感激不尽,岂能计较所谓名声。” 话止,云冰竟无言,唯剩痛心疾首的哽咽。楚容望眼前人梨花带雨,镇静言道:“臣愿等,等陛下解了祁山心结,复了雁荡之仇,等陛下一统九州,大治天下,届时,再言人间真情。”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天命玄鸟,降我云梦……西邕王云安拍案而起:“什么玄鸟,哪来的玄鸟,简直一派胡言!此妖人之后,难入宗祠!” 棋桌对面,云冰尴尬一笑,仔细捡回飞溅满盘的棋子,道:“太医说了,朕这身子在祁山落下过损伤,再折腾不起。”云安冷哼一声道:“老臣不是让陛下堕脉,只是不允那妖人的种入宗祠。”云冰决意耍赖:“那妖人,梧城救过皇叔呐。” 宗伯云安不认,死不认,云冰无奈,陪完一局棋,自去赏山水。隔日,中书省拟了一道旨意,未传门下审核,却神不知鬼不觉传到了云安府上,意思是要封云安长子为西宁王。 老宗伯这回是傻了眼,急冲冲赶到御前认罪。金年出来传话道:“宗伯不欲持身中正,以博取直名了?”云安汗如雨下道:“臣与犬子,万死不敢背觊觎皇位之名,惹人神共怒,皇上,且饶过臣。”云冰在御书房内听着,偷偷一笑,请皇叔入内叙话。 这一请,方知大事不妙,原来皇叔也在演戏,谈不过三句话,又板下脸:“臣有一言,请陛下屏退左右,方能进谏。”云冰不失礼,照做,云安便面笼阴云道:“陛下,老臣所惧,是这江山易主。” 云冰只低头披奏折,漫不经心道:“韩水无家无业,朕能驭得住,皇叔多虑了。”云安摇了摇头:“臣指的不是韩水,是齐林。” 云冰御笔一架,将案前奏折拿起来晃了晃,悠然道:“皇叔,齐将军忠心耿耿,你看看他这封奏折,体面且感人。朕还听说,他正重修齐家祠堂,立志要建功立业,光复祖上……”云安颤着唇齿,骤然一跪,谏道:“陛下,齐将军他绝不会忘丧亲之恨,迟早必反!” 云冰却波澜不惊,一笑置之,现如今,天塌下来也阻止不了她安心养胎。 若非天降玄鸟,萧煜永远不会把一介雨花妓子放在眼里。可玄鸟不仅来了,还来得肆无忌惮,光芒万丈,在皇城上空足足盘旋了三日三夜,抖落漫天金羽毛,惹得人尽皆知,人尽慨然。 萧煜掐指一算,这女帝之长子,是将来的皇帝,而这长子之父,虽登不得大雅之堂,怎么也算得上半个太上皇。如何得了?总不能,眼巴巴对天祈祷,让女帝生个公主罢。纵是生了公主,搞不好还得是云梦第七位女帝…… 萧煜是萧家顶梁柱,乃血性男儿,他一旦认准了什么事,十万匹马都拉不回。女帝年纪尚轻,好玩制衡,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任了,可此事毕竟涉及储位,他不能不管。 这一管,韩水才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大理寺协同影部审理方党余孽,录了几十车笔录,劳苦功高,萧国舅甚是欣赏,客客气气请寺卿吃一顿饭,拔擢其为刑部侍郎,顺便,换了个大理寺卿。一换人,就得交接,一交接,便会出错,一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25 出错,没其他法子,重审。 午间,阳光正暖,韩水例行巡视各司,忽闻堂前传来一阵欢脱鼓声。击鼓者,大理寺书吏,催影部派人同去审案。 韩水扬起眉毛,倍感意外,这新来的大理寺卿不好应付,前阵子给足了影部颜色,如今却突然暧昧,着实可疑。景兰没忍住嘿嘿笑了一声,被半夏拧住。 田胥挺身而出:“大人,属下去审。”然而他前脚还没出门槛,立时被叫了回来,韩水问:“审的是谁?”田胥道:“前礼部尚书。”韩水想了想,道:“此人原先是冬青所审,他熟,让他去。” 提起冬青,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答话,韩水这才想起,近段来此人一反常态,总是空职,就算到职,身上还酒气熏天。田胥再度挺身而出,道:“冬青大人的小妹近日出嫁,总是好些事情要操办,故而……”韩水眉间一皱:“让他现在就过来,我陪大理寺那小兄弟一起等。” 影卫皆住影阁官舍,才两盏茶功夫,冬青便被人拖来公堂,踉踉跄跄行了个礼:“大人,属下这便去审案。”韩水想起齐府一幕,权当冬青是醋着齐林,心里恼怒,面上又不便说,只能借此发泄。 半月过去,虽说审出的新案卷和之前不尽相同,但勉强还算跟得上进度。韩水正要松一口气,风浪又起,那工部新修的官道占用西锦王封地,竟被老王爷一怒之下告到了临安。于尚书四处奔走无望,自然找到影部。 韩水好言安抚了于尚书,回头砰一声关上门,冷笑道:“好个萧煜,滥用职权也就罢了,还拉上西境王侯一起招摇。”烦心事扎堆而来,公堂里东南角那位置却依旧空着,空得刺目耀眼。韩水没好气道:“冬青今日怎么又空职!” 能担事的影卫皆办案去了,半晌才有人回话道:“冬青大人病了。”韩水一怔。 影部官舍,丛丛青竹掩日光,斑驳绿苔满石道,即使是午时,门扉前那盏古纸灯笼依旧燃着。韩水找宫里太医开了养生方子,命仆人煎好药汤,叫半夏送午膳时一道送进去。半夏道:“什么药能比韩大人亲自去更灵?” 韩水憋了半天,终开口问道:“他可有和你们提过齐将军?”半夏笑了:“哪里话。”韩水立时就后悔这自作多情的一问。半夏道:“大人不知,冬青把他家里小妹嫁给新来那大理寺卿的儿子做妾了。” 紧闭的木门被推开,酒气霎时涌入胸肺,韩水掩袖咳嗽,抬眼却瞧见一张因纵酒过度而消瘦的脸。冬青醉意未消,瞪了半夏一眼,摇摇晃晃去取影服。 韩水这才知道,影部和大理寺的暧昧是属下用姻亲和烈酒换来的。他一把抢过仆人手中盛药的杯盏,递到属下面前,含泪斥道:“往后,不许再背着我丢影部的颜面!”冬青接过药,捂在手心久久不饮,哑着低沉的嗓音道:“能为大人分忧,是属下福分。” 作者有话要说: 冬青深沉。 看文快乐~ 第19章 宗祠 早春草色稀,远望成片,近踏只闻泥土香。田野里,牧童指着鸣鸾山山腰,问那腾腾紫烟是何物,长者眯了眯眼,答道:“那是齐家宗祠,齐将军在祭祖。” 确是一桩盛事,来往的马车纷纷停驻,慨叹者千百不止。齐林以家中正室嫡长身份,重修宗祠,传帖于各处,聚长辈儿孙于一堂,拜天祭祖,光耀门楣。 门前金鼎香炉海,风抚云香溢满山,三丈宽泥土路上,吱呀驶来一架马车。车中那人规规矩矩,四处一顾,才发现自己狠狠地受了一骗。 虽未开祭,可热热闹闹这帮子人,全是齐氏亲族,没一张朝中熟脸……韩水尴尬,命属下去前堂交礼,回头正欲责齐三,却见齐主持满面春风而来。 齐林今日格外精神,老远便喊:“韩大人!堂上请!”韩水抓着救命稻草,问道:“不是还请了几位朝中大臣么,韩某与他们一处便是。”齐林笑盈盈还没答话,身后却传来半夏幽幽的声音:“属下方才交礼时见了礼单,几页下来全是齐姓。” 韩水笑容僵硬:“将军这是何意?”齐林星眸一弯:“让齐氏族中长辈们见见你可好?昔时接你入府,走的还是侧门。”半夏立时板下脸斥道:“将军欺人太甚!” 山顶钟声“咚”一声,初响,祭堂中人已全,礼已备,齐林气度翩翩,挥袖行礼道:“一句玩笑话,小兄弟切莫当真。” 钟声连响八下,齐林去主持祭祖开光,齐三接待来客于侧堂,却不见韩水那一刹神失。他此来备的礼,正是为齐府新篆的四字正匾。 而后乡宴,白髯者提亲事,提名门望族待嫁之女;中年者提家道,提官场,提生财之路;更有年少者,气壮,只斗酒洒文。齐林年纪虽轻,应酬各处却得心应手,毫不怯畏。 敬酒到外圈,瞥见孤独扒饭的韩大人,齐林抖抖衣袍在旁坐下,笑道:“既然知道上当,何不就走,等谁呢?”跟着的几位族人一打听,原来是影阁总旗,官居一品,便纷纷客气敬酒,又都被半夏挡了回去。 齐林恭恭敬敬,往韩水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 韩水抬眸,不摆冷脸,事故一笑。 回去之后,他亲自监工,将齐府门里门外全部新修一番,挂上了“人间正道”。 鸣鸾山这遭,想来是甜,却总有星点邪火在韩水脑海闪烁。 然而眼下当务之急,是西锦王爷。老王爷乃先皇幼弟,素来横行霸道,此番封地被占,摆明是非扯下工部尚书于贤不可。不仅要和萧国舅斗,还得和云氏皇族斗,无奈之下,韩水只好找到老战友林昀,想着这人主掌户部,又旧识吏部,多少能匀出几万两银子补偿西锦王。 尚书省,林昀沏上今年的头尖新茶,大声叫苦道:“户部哪年不是拆东墙补西墙,您先让兵部吐出点预支,一切自然好办。”韩水道:“开支年年如此,你扯兵部作甚?”林昀道:“自齐将军奉命改地方军制,雨点没落几颗,银子要的可不少。” 这就奇了。皇上养胎,数月不涉政,韩水一次没进过宫,却举朝盛传只有韩大人能面圣;齐林改制,雷厉又风行,韩水一次没插过手,却人人皆知只有韩大人能控局。 韩大人笑了笑:“影部只管监察朝野,哪有此番手段,你不卖账,韩某真是一丁点办法也没有。”林昀把茶盅轻轻放下,眯了眯眼,吐出三字:“立字据。” 书吏倒是明白人,茶水那热烟儿还冒着,笔墨就到了位。林昀念,书吏写——“十万两白银,私支影部总旗韩水,莫须名。”韩水在旁瞧着,笑骂道:“真是无赖。” 回影部,韩水搓了大半天,终于把指尖红印泥洗去,却听半夏叨扰道:“工部和西锦王的账,户部怎么就算到大人头上了?字据一立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26 ,还莫须名,活生生就是贪污受贿的把柄。” 冬青道:“西锦王背后是萧煜,而萧煜是户部的顶头上司,林昀聪明,绝不会明面上顺银子给工部填坑,只得行此策,故意留个大人的把柄,好和萧煜交代。”半夏白了一眼:“这我知道,我是说,犯不着。” 韩水轻声叹气,脑海里晃过一柄锋利的尚方宝剑……至此,于贤已在两股大浪的尖峰上,成了万众瞩目之焦点,不能不争,别无选择。 若他韩水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何以结党聚人心? 琐碎之事不断,闲适之心却如春花,开得遍地皆是。日光正盛,影部练武场里来了个常客。拿着刀剑练武的孩子们一见,皆似洪水般卷过去,嚷嚷着:“将军和我们打一场!”苏木拿着尺鞭,半点办法都没有,只好派人去喊韩水。 齐将军怀里揣着糖,每周来一回,在场的孩子只要和他比试三轮就能拿糖吃,无论输赢,无论兵器。管事的问起,齐林只道:“来看看天皓,顺便发糖。”如此,成了惯例。 韩水立于廊下,见齐将军正威风凛凛地欺负小孩,舞尘如卷黄金雾。而方才,冬青来报:“十万两白银,王爷嫌少,且要大人亲自送去。”果真是,烦恼剪不断,理还乱。 下晌,韩水叫来天皓,例行接待,于影阁花鸟林煮酒,奉陪半日。齐林一把举起天皓,皱了皱眉:“这小子在你影部待了几月,怎反倒轻了?”苏木道:“别看他乌黑干瘦,动作迅捷得很,在武班中名列前茅。” 天皓挣扎不依,一对鹿眼炯炯有神,闹着要和齐林比射箭。苏木笑道:“好胆量,就是人还没弓高。” 韩水在旁看着,神情不温不火。齐林便放下天皓,拍了拍手,问道:“怎么,有心事?”韩水道:“本以为军人不喜孩童,近日所见,出乎意料。”齐林宽容笑道:“放心,将来小皇子降世,我照样疼。”韩水眸中一亮,倒把西锦王那堆破事忘了干净。 一会儿功夫,天皓不知哪里搜罗出木弹弓,拉了拉苏木:“你们用弓箭,我用这,就打池塘对面那块红山石。”座上几位皆允,齐林与苏木便各自取箭上弦。 鸡蛋大小的山石,只容一箭,苏木想让天皓,刻意射偏,却听身侧弓弦响,那山石瞬间迸裂,尘埃落满地。天皓脸一黑,齐林哈哈笑道:“小子,跟我斗。” 既吃了礼亏,苏木顺势劝道:“齐将军拿头彩,该让兵部多留点银子给工部才是。”韩水立时脸色一变:“下去,休得胡言。”齐林偏问:“这茬关影部何事?” 苏木素来识大体,懂得替上峰说话:“影部监察朝野,协调各部,获悉兵部预支挤占了工部赔付西锦王的银两,故多此一事。” 齐林一听便明白:“萧煜压你们出银子?”韩水开了口:“至此,兵部退一步罢,也挪点银子,别太霸道。”齐林不让。苏木道:“将军不让天皓,难道连韩大人都不让?”非但不让,且被齐林以原则拒之,半分情面没有。韩水叹了口气。他太熟悉齐林这一身逆鳞。 南门送别之际,齐林却笑道:“有一计,可让西锦王爷三日内再无心过问那一两百亩田地,工部之困自解。”韩水心里别扭,懒得问,直接送客。苏木劝道:“论手腕,论人脉,齐将军又怎会知大人苦心。” 夜里蝉鸣不断,床上辗转难眠,总觉着那似戏非戏的眸子里,藏着滔天秘密……韩水猛地坐起,匆匆忙穿好衣履,独自打盏昏灯,连敲隔壁旗影的房门。门一开,仿佛蝉鸣皆止,冬青睡眼惺忪,略显讶异:“大人?” 韩水迅速扯下屏风上漆黑影服,朝他一丢,命道:“快去齐府,不,去中书省,问楚大人要回齐将军上的折子。”冬青问:“什么折子?”韩水一怔:“不管什么折子,都要回来。” 冬青未能履命。第二日,印着轩辕宝印的奏折递到了御书房,云冰将临产,眼沉不阅,命金芳读奏,这一奏,圣颜失色,满朝宣然。三日内,西锦王当真是无心管田地了。 齐将军谈地方军制,字字锐利,前半篇,要削诸侯宗亲之势力,解四境封王之兵权,后半篇,指名道姓,从西陵道开刮,从西锦王开刮,从萧国舅的老巢开刮。 所谓大浪盖小浪,工部区区十万两白银与之相比,黯然失色,不足为虑。连着数日,欲探口风者无数,而齐府大门紧闭。韩水豁出气节,令冬青陪他又走了一次侧门。 却见齐将军摆足姿态,舞剑于堂中……韩水忧心似焚,伸手就抓在剑刃上:“西陵道是什么地方?!那是陛下昔时封地!是天大的忌讳!你可知背后有多少利益纠葛,人情纠缠?”齐林道:“知道。” 韩水浑然不觉痛,苦心劝道:“你听我一言,萧家在西境数十万军队,打过江山,功勋永铸,此时是万难搬动,只能徐徐图之,你千万不要为了我在这个时候去犯这个忌讳。” 血光涔涔,沿银刃蔓延,吓得冬青赶紧扯下衣布为韩水扎上,齐林却不屑于表面温情,只一句话,简单坦荡:“齐某志之所在,不畏强权,这与你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o(∩_∩)o韩大人说,红烧肉味道不错。 第20章 兵部 女帝数月不问政,今日破例,召了次小朝,宣轩辕将军齐林,兵部尚书李昂,影部韩水觐见,自然,还有姗姗来迟的萧国舅。 萧国舅当面揶揄道:“闻韩大人昨夜去趟齐府,竟还受了伤。”云冰便瞧了瞧韩水那缠着白纱的手,微微一笑。 齐林不顾旁人,直言道:“重建军制之关键,在西陵道,在陛下。陛下避亲,地方才能落实,四境才能归心。”萧煜不以为然:“西境军乃云梦精锐所在,此时解散,倘九界进犯,该当如何?”齐林笑道:“且先和亲割地,无妨。” 韩水忙上前奏道:“齐将军本意并非如此,他……”齐林道:“臣之本意,正是如此。”韩水心里一拧,整场下来再没张过口。 云冰不做声,候了一会儿。萧国舅道:“西境王侯不辞艰险,抛头颅洒热血,助陛下登上皇位,此忠,天下有目共睹。齐将军若强行要削兵去权,也不该在西陵道。” 此番口吻,此间颜色,已近乎警告,而齐林步步紧逼,毫不退让:“诚如萧大人所言,西陵道诸王侯更当深明大义,先为六道之楷模,助我云梦江山大业。” 四下皆寂,云冰拈花一笑,吐出句话来,轻如舒云,拨千金:“朕登基,顺天意民心,并非哪家之功,哪家之业。”不日,那封惊动朝野的奏折上,落下了两个丹红大字:准奏。 入夏,莲花又开,雨花阁香火伴着飘摇朝中雨,越烧越旺。林昀提溜着羽扇,携友风流,却见堂中紫裳小管司上下翩跹旋转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27 ,这儿陪杯酒,那儿问句暖,八面玲珑。酒友道:“许久未见叶管司,听说这新来的厉害,也不知识不识人。” 林昀狭长一双凤眼,眯成了一条缝,忽感大事不妙,拉着朋友要走,却见泽霏已站在面前,明眸流光,接待道:“林官爷来啦,是在下还是在上?” 酒友一傻,哈哈大笑:“从没见过敢这么问话的,雨花阁果然名不虚传。”泽霏打量来客,令各厢侍奉,分散了哄闹,独留林昀尬然一人,往后园追去。 莲花前,明月下,林昀一把揪住飘晃飞扬的紫纱:“让你做琴,跑前堂作甚,没看见那帮人的眼神,像要吃了你?”泽霏回:“我吃他们,差不多。”林昀问:“琴呢?”泽霏道:“没听过那句老话么,木生有时,音成有日。” 便也不闹了,二人亭下纳凉。林昀听泽霏闲谈江湖中事,入了神,丝毫不知有蚊蝇飞绕,白白慢摇着羽扇。泽霏嫌弃斯文,自背后掏出粗蒲扇,递去道:“来,林大人,换一把。” 林昀自知尴尬,把话锋一转,总是有什么扯什么:“韩大人近日如何,还怨齐将军否?”泽霏道:“且僵着呢,齐将军满门心思策定新军制,韩大人……你问韩大人作甚?” 齐家张扬,行事举城皆知,消息不值钱,而影部一向神出鬼没,但凡星点动静皆是白花花的银子。林昀笑道:“瞧这势利嘴脸。”闻言,泽霏紫衣轻扬,领林昀到了园后舍屋。 屋里烛光昏黄,几排小倌跪坐砂砾之上,头顶青瓷碗,身子一动不敢动,手却还要抚琴扫弦。又去医房,铺席躺满了因恩客施虐而受伤之人,血气弥漫。 泽霏指着角落里那血淋淋的少年:“当年我不愿侍客,叶管司一疼,也就庇护了。可他们呢?个个心甘情愿,争先恐后,叫人怎么疼,怎么护,怎么不势利?” 林昀何其阴邪之人,怎会怯畏,只淡然道:“世道如此,恨也无用。”泽霏回敬一笑,云淡风轻:“是故,你我今生无缘,今夜还是让铃香侍候大人罢。” —————— 自兵部颁布新军制以来,轩辕将军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尚书李昂实在受不住那份霸道,递了封辞呈,乞骸骨回老家做乡官。于是,齐林顺风顺水地兼任尚书之职,逐级往下换人。 以暴制暴的结果,便是一月之内,遇刺十次。八宝楼里喝酒,酒里有毒;煌月坊里赏舞,舞妓献匕;官署、府邸、军营……竟无一处安全。再说那帮御史,听说齐将军在御前顶撞韩大人,闹僵了和影部的关系,更是肆无忌惮上书弹劾,毫不留情面。 尚书省同僚纷纷同情,萧丞相身为上级,也来相劝:“朝中有朝中规矩,大家都是规矩人,若将军安守本分,自然无忧。”只有南正愿意挺身说公道话,却也没什么分量。 紧接着,西境三大亲王,六位侯爷,风风火火联名上奏,半月之内全部涌到皇城,涌得大街小巷空前热闹,涌得皇宫里那把皇椅一颠一颠,不得安生。 进宫的汉白玉大道上,跪满哭嚎的老王爷们,韩水绕边而行,依然能清楚感受到背后落下的一道道冰寒目光。 宫内,云冰哭笑不得:“齐将军这事,总得给一个交代。”韩水负气道:“那就罢了他。”云冰道:“看在皇儿份上,别逼朕。”韩水抬眸,恭恭敬敬再一礼:“陛下宽心,殿前风雨,臣来挡。” 尚书省都堂之西,有兵部、刑部、工部三行,每行四司,以右司统之。星夜,各司空无一人,黑着屋子,唯独兵部,灯火通明。 韩水立于廊下,正踌躇要不要进门,窗轩却开了。一位书吏探出半个脑袋,笑道:“大人来啦?”又有个脑袋蹭了出来:“真是韩水大人。”整个兵部都热闹起来。 可一进屋,韩水立时湿了眼眶,倒叫旁边端茶的书吏们不知所措。每排公案十个位子,一人不缺,全都加班加点干着活。往里间探,舍铺上满是生活痕迹,该是其中有不少人常住于此。 齐林起身笑道:“也就看你来了才装正经,平时一个个全在鬼混。”晋瑜揶揄道:“齐将军带头鬼混。”混得在座各位忍俊不禁,都笑了。 众人纷纷起立,齐林一口气把所有吏员都引见给韩水,笑道:“朝中一品大员没几个,让他们见见世面。”给足了时间让韩水把泪倒回去。 韩水道:“军制的事,且先缓缓不行么?刀剑无眼,你再坚持下去,让刺客得了逞,韩某如何向陛下交代。”齐林一笑:“兵部闹的事,兵部自己担,不牵扯你。”韩水便又坐下,红着眼不吭声了。晋瑜叹了口气,命人道:“去取齐将军所画卷轴。” 六幅卷轴,有的斑驳苍黄,有的崭新素洁,统统摆在桌案之上。韩水问是何物,齐林不欲相告,尴尬笑道:“韩大人,非礼勿视。” 晋瑜却一刀撩断轴封,吏员拖着卷轴上下两端徐徐展开,其上皆是云梦各地军制详情,上至王府军,下至百夫长,一一标记清明,足有数十米长。 晋瑜正气凛然:“云梦军权,散落诸侯手中,已有六年,齐将军每年都要重画一遍这军制图,难道为的是把天下刺客都招来杀他?齐将军为的是强军,为的是云梦百姓有朝一日不必再畏缩于九界强权的欺压!” 若不是被齐林一把抓过去捂住嘴,晋瑜还能再谈个天荒地老。齐林一边打趣道:“谈这些作甚,韩大人又听不懂,别吓着人家。” 韩水淡淡一笑:“真就那么想当英雄?”齐林死摁着部下,回了一个认认真真的眼神。韩水懂了,他懂的并非云梦河山,而是齐林的心。 回影部,韩水面见陆生,详谈两时辰,又召会各分坛旗影,忙了一宿。及至天明,揉了揉眼,命备车架。田胥笑了:“终于冰释前嫌,要去齐府了?”韩水冷冷瞥了他一眼:“去南靖王府。” 自方党倒台,南靖王府一向冷清,老王爷怕扯上难听名声,闭门“修道”已有半载。然影部总旗官同一品,持御赐金令,便是钦差大臣,不得不见。王爷心里明明白白,竭尽周道礼数,虚挂一张笑脸。 韩水悠然道:“闻王府世孙将满周岁,特备薄礼相贺。”丝茹之玉,在王爷掌心反复磋磨,如沾仙灵,莹亮之至。王爷道:“城中闹得沸沸扬扬,难得韩大人还有此心。” 接着便顺水推舟,讲的是西境王侯多年来种种不是。王爷眼红不假,却别有一番忧虑:齐将军大刀阔斧,削完西境,剩下的三境也不会好过。 韩水道:“朝廷让诸王侯交出兵权,为的是重建阅天营,为的是南征九界,说到底,重在南境。”于是,老王爷想通了,笑道:“大人心意,本王领了,待小皇子降世……”韩水一笑,脑中又晃过那尚方宝剑,只起身正衣袍,徐徐而去。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28 接连几日,韩水又跑动三四个王府,先稳住局势,再冲城中下手,托林昀给萧煜送了一番话。 事关先皇之死,事关国家大计。萧煜眉间一皱,问道:“真要鱼死网破?皇上想打天下,何必非齐林不可?!”林昀摇扇一笑,劝道:“这不是给大人您逼的么。”萧煜叹了口气。 是日,韩水领着影部及大理寺人马,威风凛凛往殿前一站,汉白玉大道上跪着的王族们哭得更惨了,泪都要流干。韩水看了看冬青,摇摇头,看了看田胥,摇摇头,最后满怀悲悯,对半夏道:“你上。” 半夏倒英勇无畏,高声道:“按云梦律法,伸冤者当于兆尹衙门击鼓鸣冤,无故于宫门嚎啕,扰乱人心者,当立时入狱,无赦。” 为首的西锦王不信邪,原地跪着,死活不挪。无奈,韩水上前安抚道:“诸位当然没有扰乱人心。”众人安静,韩水微微一笑:“诸位只是,逼宫而已。”随即令下,在场者悉数入狱,不服者打。 被押了三天,王侯们胆战心惊,纷纷认错求饶,萧煜赶至宫中求皇帝放人。云冰眼睛一圆:“竟有此事?朕竟浑然不知。” 当即,革去韩水影部职务,命其思过,又杖责半夏三十,拖着血淋淋的人,摆驾大理寺。狱中见诸侯,云冰垂泪道:“影部失礼,朕已重罚,众位都是有功于社稷之臣,定能明事理,顾大局。”萧煜独木难支,就此下了台阶,劝退西锦王,不再闹事。 之后,新军制施行阻力倍减,天下军权尽被云冰收于尚书省,交兵部裁制。 作者有话要说: 韩水最喜欢的一句话:齐林你混账! 第21章 菜车 自韩水被革职之后,齐府那辆香木小马车便一直守在影部门前的长乐街上,阁楼一开轩窗便能瞧见。 头几日,大家伙还看个热闹围个圈,再几日,还无人收拾,市民便开始在马车上摆起摊卖起菜了。 影卫们进进出出,寻常问候的便是——“齐将军那辆菜车呢?”“方才看见,还在街口。” 满朝上下,最不希望韩水官复原职的,不是萧国舅,不是云宗伯,而是齐将军。齐将军满心盘算着,要接韩水大人回府过日子。 又见晴天,他照例来影阁练武场教习武艺,顺便满足一下欺凌弱小的嗜好,韩水一身素衣,在旁观望。苏木亲自去抱来个西瓜,泡在井水里凉。韩水道:“我如今布衣之身,不便行招待之事。”苏木笑了笑:“这瓜,我请齐将军。” 而后闲谈,齐林对天皓使了个眼色:“城西军营收了批新武器,件件惊奇。”那小猴子瞬间活蹦起来,缠着要去看。韩水道:“陛下命我思过,此时走动怕落人口实。” 天皓拉下脸道:“又没叫你去。”韩水面色一阴,果真大的带坏小的。齐林笑道:“难得清闲,就当一起散散心可好?” “菜车”仍停在原处,一行人骑马而去。及至西营,已是傍晚时分。天皓一头扎进兵器库,东挑西拣,营中将领则陪同齐林、韩水徐徐观阅。 韩水在影部多年,虽不通武功,眼力劲还是有,可看出这批武器确实不同寻常,其锋刃之锐,钢甲之坚,塑形之巧,都是一流。 齐林与那将领谈得仔细,从铁料冶炼到设计图纸,一一剖析,想研究出批量制造之方案。韩水却不经意瞥到刀柄上刻着的九界秦蓁营标志,心下一惊,问道:“怎么会是秦蓁营的武器?” 将领见韩水一身素衣,不识人,并不敢答。齐林随口道:“边境前几日打了几场小仗。”韩水眉间一皱。 若是上过战场的兵器,如何能完好无损,光泽若新?更何况,秦蓁营之于九界,如同阅天营之于云梦,非大战不出动。这就怪了。 夕照,营间野炊,韩水跟在齐林身后,幽幽问了一句:“你要解西境兵权,意欲何为?”齐林眸中灿烂:“无可奉告。”韩水一噎。 放粥,齐林亲自持铁勺,先打好一碗,置于桌上。天皓踮脚去拿,却被扇了下脑瓜子,齐林道:“小子,韩大人拿了没?”天皓摇摇头。齐林道:“那你急什么?”天皓嘿嘿一笑,扭头就跑,齐林道:“回来!把这碗给韩大人端过去。” 看得作陪的几位将领一愣一愣,原来这清秀斯文的白衣公子,竟是当朝第一权臣韩水。 齐林坐在韩水身边,喝着粥,劝道:“青颜,别留影部,跟我回府。”韩水掰着地上青草,沉默不语。齐林宽容笑道:“不是说了么,他是你的孩子,我愿意扶他上位……你不信?”韩水淡淡一笑:“我信。” 他当真动过心,他没理由不信。可他已不是昔年雨花阁里那个怨天尤人的青颜公子。 七月初七,花神献祥瑞,女帝于莲池宫诞下皇子,命之翎。同日,韩水官复原职,为影部总旗。群臣上贺表,一式两份。明面上那份,呈皇宫,私底下那份,呈影部。 韩水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锋芒,可他却始终记着碧树那番话,不曾敢忘。 “贱如枯叶,风起而高,风止而落,纵沾过阳光,染过雨露,又如何逃得过沟渠归宿。” 整整一个月,韩大人一次没入过宫,只专心查案。值此风浪,他要把齐林先前遇刺的那笔账,算得清清楚楚。 八宝楼、煌月坊、南风馆……捋着捋着,韩水眉间一皱:“怎么查的?”冬青立即听出其中意思,坦然回:“照实查。”田胥乐呵道:“天,齐将军这都去的什么地方。”韩水把几张纸往桌前一扔,颓然靠在椅子上,长叹了口气。 当夜,韩水乘着一品马车,去了趟安禄候府。虽事先未有约定,但萧国舅显然并不讶异,泰然迎之。二人不下棋,不饮酒,就坐于池塘边,钓鱼。 韩水抛了两杆子,学不会,自嘲一笑,洒起鱼食来。萧煜也笑道:“齐将军挨的那几下,老夫敢做敢认。就算你不来,老夫也要去找你。”韩水手心一紧,敌意立刻涌上胸膛:“国舅要把话挑明,韩某亦不会客气。” 萧煜似是早就料到,只捋了捋胡子,叹道:“老夫自问是有些霸道,可打心眼里只把你们当小辈,教训教训得了,还真没想让谁死。”韩水道:“说笑了罢。” 萧煜眯了眯眼,一收竹竿,钓了头红鲤鱼上来,温和笑道:“先前老夫所为,是怕冰儿她年纪轻,坐不稳这个皇位。”韩水道:“那现如今,国舅又是何意?” 萧煜道:“现如今皇上决心已定,老夫也无欲再争,只盼云梦早日结束内耗,团结对外。”一拳打在棉花上,韩水心里突然空荡荡,竟有些内疚。 萧煜抓起鱼来,仔细看两眼,终究还是放了生:“老夫这辈子,陪的是方大人,不是你们。你们还年轻,该自去闯荡,自去闯荡……”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29 自侯府回来,韩水心中五味杂陈,明明走过的路已很漫长,可抬眼一望,前程却更加渺远,似乎永远都寻不到尽头。 桂月,韩水进了一趟宫,见过小皇子,又陪皇上闲谈半晌,夜里方回。却听田胥说,街口那架“菜车”,终于被齐林亲自拉了回去。韩水一怔:“什么时候的事?”田胥道:“就前几日。” 于是,韩水连夜纵马,追到齐府,却见里屋透出人影一双,温柔浪漫。齐林写着奏折,夕雾在旁研磨。韩水怔在原地,半天吐出一句:“齐林,车呢……” 齐林搁下笔,道:“阅天营重建在即,我要去四境督查军务,不日就得用上那车。”韩水道:“也不事先说一声,还以为你……” 齐林轻轻一笑:“今日进宫见过小皇子了?”韩水点了点头,不知如何开口,却听齐林又问:“长得像你还是像我?”夕雾噗嗤笑道:“那当然是像爷了。”韩水如释重负,附和道:“像你,像你……” 夕雾出门去倒茶,飘身过去一阵桂花香,顺手掩上了门。韩水便不自觉低头看自己的衣装,黑漆漆,如一只乌鸦。齐林没看出他这层心思,继续写奏折,顺便问道:“陛下喜欢什么样的行文?” 韩水细细帮着阅看:“陛下只看首句,前边铺陈不用详细,中部分篇叙述……”齐林道:“韩大人懂行。”韩水道:“你可知楚大人的奏折,陛下不看都能批。”夕雾送茶进来,立时便退了出去,一刻不多留。借这封奏折,二人不断挑着毛病,很是温情,直到最后那几字…… 韩水双睫一颤:“你要去三年?”齐林道:“男儿,国是家。” 书房,二人熄了烛火,同坐于轩窗之下。韩水的掌心,捧着那枚涔海夜明珠,冰凉清润。齐林望着他,认真道:“答应我,别再让那女人碰你。”韩水苦笑:“将军是觉得我下贱?”齐林道:“堂堂一品大臣,为我不值。” 韩水心里酸楚,又想到即将分别,倍加难受:“带上夕雾罢,好歹他是做细活的人,知道照顾你。”齐林温情一笑:“除了你,我没有过。” 想来是谎,韩水却还是面色一红,往边上挪了挪,而齐林也不做作,扯开衣襟,顺势就吻住了他。厮磨好阵子,两人几近□□,却发现,月色姣好,独少一张床。 齐林尴尬一笑,闭上眼想了想:“咱六年前也不是没在这儿做过。”韩水却道:“你平安归来就好,来日方长。”终归又穿上了衣服。 —————— 中秋,云翎满月,各国使臣皆来贺喜,宫中添了不少珍奇玩意,喜气洋洋。皇上喜南靖王送的雪雕,喜西锦王送的楚玉,最喜的,是九界那八字国书——凰飞齐天,共举盛世。 使节说,此国书乃九界太子靖轩亲笔所写。楚容参详了许久,确认笔迹无误。云冰便就此悸动了好几个夜,硬是靠罂叶安魂汤才保的神。 又是夜里,御书房,云冰抱着小皇子,亲昵道:“别看你才一个月大,已经是做哥哥的人呢。”金年在旁,偷偷流下眼泪。 楚容禀道:“陛下,臣另行招待了九界使节,此刻已送其回驿馆。”云冰问:“九皇身子还好么?”楚容道:“无恙。”云冰又问:“靖轩呢?” 楚容顿了顿:“靖轩太子纳了正妃,育有两女。”云冰放肆一笑:“让那使臣告诉靖轩,若他当年娶了朕,早就有儿子了。”楚容抬眸:“陛下,国事不可儿戏。” 次日朝会,女帝接见各国使臣,按国礼,谈邦交,早把昨晚那句话忘在九霄云外。短短一年内,平内乱,定人心,她这皇位坐得风生水起,再不畏惧世间浮言。 同月,云冰召见齐林,晋瑜,萧煜,萧达四人,共商重建阅天营之详尽方略,即命,齐林为阅天营主将,晋瑜、萧达为副将,赐虎符,准其往四境督兵三年,萧煜领六部配合。 作者有话要说: 菜车这件事有标志性的,算是两个人第一次阴差阳错。 第22章 祁山 城郊那片彩霜林,丹红似火。凉亭下,齐林、晋瑜等人与亲友送别,齐三指了指远处城郭,一辆椿木马车正匆匆赶来。 头个下车的是天皓,接着是韩水。齐林正说笑,欲上前招呼,却见车帘又一掀,走下一位宫女,抱着个可爱水灵的娃。齐林一怔。众人立时跪地行礼,见过皇长子云翎。 亭下行酒,齐林笑道:“不得不认,看来小皇子还是像你。”韩水笑了笑,谈起正事:“六道州官,影部都打过招呼,你尽管放手去做,要多少银子,户部给支。” 齐林道:“韩大人好手段。”晋瑜听完这句,摇了摇头,自去和娇妻麻缠。 于是,二人耳边尽是涕泪纵横的情话——“就要入冬,边境苦寒,你出门在外,多添件衣,多吃点饭菜,千万别过度劳累,咱家里一切都好,就盼着你平平安安……” 越听越阴森,韩水瞥了那双人儿一眼,不太自然:“带了古银琴,将军想听一曲么?”齐林趁机就抓住了他倒酒的那只手,往前一扯,不放了。韩水皱眉道:“人多。”齐林道:“我想听《红烛女》。” 不巧的是,韩大人情趣高雅,齐将军却就爱听坊间俗歌,越俗越好。齐三拍掌附和道:“这曲子好,那日在怡红院,小姑娘那弹的真是……”他又想了想,简直妙的无法形容:“弹的真是闭月羞花!” 韩水自然不会忘记,当年明月水台,齐林曾听曲而安然入眠,这对琴师而言,等同于奇耻大辱……可他依旧愿意为齐林谱曲弹琴,并不介意对方是否能懂。 韩水平静道:“这曲子写了好多年,既不欢脱,也不悲虐,既不逢迎,也不沽高,记一程人间路,名为《溯水行》。”齐林郑重地点了点头:“齐某……今日起得早,尽量,不打瞌睡。” 曲罢,众人喝彩,多是逢迎,只有夕雾能辨别一二:“大人此曲虽是羽调,听来却颇有气势,妙就妙在,末二句落在商音之上,正了曲风。” 韩水笑了笑:“你比齐将军懂。”随之又附了封书信,让夕雾过西陵道时,问候苏木坊韩毓先生安好。 九州情似海,男儿国是家。齐将军一换戎装,终是纵马扬尘而去。丘坡之上,那道斜影驻留了整日,至黄昏方回。韩水到底没问出那句话。 天凊三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女帝在风雨飘摇中继位,终于还了云梦一个国泰民安。太后萧氏整日把小皇孙抱在慈宁宫,半步也不离。 是日,萧国舅进宫,望着这一老一少,笑道:“翎儿生得当真伶俐。”萧氏道:“就是没个兄弟陪他玩耍。” 女帝到底挑过几个世家公子进宫陪读,可萧氏想要的,是儿孙满堂。萧煜道:“此事,臣与西邕王商量,太后放心。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30 ” 萧煜找到云安,问及宗室之事。云安道:“既如此,便按云珊女皇昔时规矩置办,于秦湘楼拔新贵入宫。” 喜夜,女帝举美酒一樽,拥月色于怀,望着三位气质如兰的美男子,柳眉一挑,笑道:“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自然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中间那个刚把脚抬起来,女帝云袖一挥,惨笑道:“滚!” 三位大家公子领了封号,从此居于宫中兴文院,再没见过圣颜。太后萧氏相劝无用,消息倒传遍了朝野。影阁,韩水在纸上稍稍顿了顿笔:“皇上赐的封号是哪三个字?”冬青道:“玮,璟,瑄。”韩水叹了口气,纵马孤身去了一趟西邕王府。 当年秘史,云安本不欲相告,无奈韩水身份特殊,又曾于梧城救过他的性命,只能张口:“众所周知,冰儿与九界太子靖轩有过婚约,因抗婚不嫁,才被先皇逐至西陵道。在此之前三年,九界秦蓁营将军墨赫率大军进犯,眼看要攻破南池道,却突然退兵,后人称祁山事变。”韩水点了点头。 云安面色渐渐阴沉:“墨赫之所以退兵,是因为方拓私底下允诺他,把先皇唯一嫡公主,也就是冰儿,嫁给他做妾。”韩水一怔:“先皇知道么?” 云安道:“正是先皇,把她骗去墨赫军营……那年她仅十二岁,生了个孩子,孩子只活了七天。”韩水已经不想再听,云安又道:“此事被死死封住,朝野不知,才有了后来靖轩太子千里娶亲之典故。靖轩与冰儿,倒真是龙凤相配,情投意合,可惜她心中已只有江山,没有爱恨。” 过往风云已去,今人相谈再难恤。韩水微微一笑:“王爷苦心,韩某知道了。”回去后,韩水遍寻画师,讨来一张靖轩太子画像,又命雨花阁四处搜罗面相相似之人,得一破户人家之子,名景安。 接连半年,韩水亲自教景安弹曲,又请雨花阁教其六艺。年节前,韩水端一碗落玉汤,私底下递去道:“富贵还是圆满,只能得其一,凭你自己选。” 景安明知此物杀精,却一口下肚,毫不犹疑,连连磕头道:“谢韩大人恩德!小人定尽心尽力侍奉皇上!” 景安入宫,得圣上欢颜,云冰笑道:“知朕者,莫如韩卿。”却气得太后和国舅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掀翻影部,活生生刮了韩水。 国强,民富。 齐林南境强步甲,东境训城防,西境北境练骑兵,六道巡回,重建阅天营,风光一如当年。 可城郊西营里那批兵器上秦蓁营的印记却牢牢烙在韩水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尤其,还有那句无可奉告。 仲夏,大雨连绵,冬青等人查案而归,负了伤,坐在竹椅上缠纱带,庭前的青石板上涓涓渡过血水。韩水撑着廊柱,面色苍白:“此事千真万确?!” 他没忍住,派属下去查城西那批武器的来头,结果倒很是圆满,坐实了齐将军私通秦蓁营之罪。此时将军已离京两载有余,就要回朝。 金秋桂月,入城官道上挤满了市井百姓,女帝于城头设仪仗,亲领百官迎阅天营轩辕将军回朝。 齐林骑马,特地在韩水面前绕了几圈,笑盈盈的:“大人近年来可好?”韩水刻薄道:“将军还小不成。”齐林一怔。 皇宫洗尘夜宴,玉盘珍馐铺开数十桌,宫里宫外皆摆了赏,皇庭与万民同乐。觥筹交错间,多叙地方风情,齐将军无甚忌讳,携部将满朝敬酒,敬得百官连连求饶,怕了阅天营这帮土匪。 只是韩大人面前,齐林到底不敢放肆,恭恭敬敬先挨个过了景兰、泽漆、半夏、冬青、田胥……一人一杯酒,杯杯见底,激得在旁的纷纷喝彩。 韩水冷眼看着,吐出一句无甚相关的话:“齐将军果然君子坦荡,心怀家国。”齐林面色泛着红,似醉非醉,笑道:“惭愧惭愧,三年未见,大人还是这么……好看,仙人一般好看。”韩水喝下这杯敬酒,拂袖而去。 喧闹外的长廊空无一人,韩水望着远方巍峨宫阙,心乱如麻,身后却突然窜出一个身影。齐林毫不客气地抱住他,胡乱纠缠。浓烈的酒气喷洒而来,呛得韩水眉间一皱:“放肆!” 齐林只顾吻着他的发,撕扯,喘息,醉意迷离:“为何待我如此?你明知我这三年日日夜夜都在……”韩水一把挣开:“都在寻思私通九界吗?!” 齐林一怔,挤了挤眼睛,酒醒不少。廊下无人,礼乐宴席在百米开外,有声似无声。韩水道:“知不知道陛下为了云梦付出过多少血泪?你在银州受的那点委屈算什么……” 话没说完,韩水便被齐林一掌摁在了廊画上:“是你在查我?”韩水道:“查你又如何?”齐林眸中复杂,叹一口气,终是松了手。 韩水冷笑道:“怎么,不敢认了?”齐林道:“秦蓁营那员副将,是家父当年派去的卧底,陛下早就知道。”韩水愕然:“什么?……” 齐林戏谑一笑:“拜你追查所赐,他前些日子差点死在敌营。”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看文快乐~ 第23章 联姻 三年毕,轩辕将军四境督兵有成,重建阅天营,新练南北中三台军共计四十万,强云梦之军事,功在社稷。皇宫洗尘宴过后,上上下下嘴边挂的全是齐将军神勇。 白日,一群小太监清扫宫南画廊,正谈得眉飞色舞,突然看见画廊上那幅山水,皱巴巴地,裂了两三道口子。 “奇了怪,昨晚咋回事?”“小兴子好像看到韩大人来过这儿。”“后来齐将军也来了。”“这画与他们又何怨何愁?” 随之各种传说纷沓至来,招来风波无数。御前,女帝问道:“那山水画?”韩大人答:“臣之过,臣来赔。”女帝微微一笑:“好。” 世上唯出口之言,比覆水难收。韩水自知,他与齐林之间有个误会。他韩水是小人,齐将军是君子,他韩水偷鸡不成蚀把米,齐将军问心无愧自芳菲。 但是,他韩水大人再怎么着,也是当朝一品的官,哪能认错,哪里会错?他不过就是,“关心”了一下齐将军,“关心”了一下兵部,正如平时,他也“关心”着三省六部九寺。 这就从“信不信得过”的问题,上升到了“驭不驭得住”的原则问题了。 无奈,皇城临安就巴掌大的地方,两个人再怎么憋,总有偶遇时候。是夜,金湘楼两间天字房,一间是兵部阅天营齐将军的场,一间是户部、工部与韩大人的场,忙不迭就撞在了一块儿。 酒场上,齐林自然不冷战,率着虾兵蟹将,笑盈盈推开门就来了。林昀、于贤两位尚书自觉喝酒,唯韩大人摆着谱,抿了一小口。 齐林走后,酒菜无味,韩水握着手中两根黑漆漆的筷子,哪一盘都不想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31 翻动。林昀笑道:“礼尚往来,咱一会儿也去回敬。”韩水道:“好。” 兵部年年超支税银,在座二位尚书年年苦心相让,说到底,看的是他韩大人的面子。不管齐林要不要,这面子,还是得给。 韩水一起身,左右立刻侍酒开道,拥着他往另一间天字房而去。奈何,门刚打开,酒气熏天,粗语满间,只听齐将军与州官玩笑道:“不然怎么说,妓子误国!” 谁是妓子,误了谁的国,怎么就误了呢。韩水脑袋一轰,径直走到齐林面前,浇了他满脸的女儿红。 纸包不住火,金湘楼自此声名远扬,女儿红卖的比金子贵,订间天字房更是比登天还难。 影部第一次卡了兵部的奏折,削了阅天营开支。这一卡一削,萧国舅倒诧异了,暗地里去问林尚书。 林昀笑道:“下官早就和大人说过,齐将军是匹野马,当年方拓何等手段都没能把他给喂熟,韩水又何德何能?说到底,关心则乱。” 第二日大早,影部衙门前鼓声震耳欲聋,看门小卫一看来者,慌忙上前行礼,劝道:“齐将军,里面叙话,里面叙话,别敲了。” 自然是冷冰冰公堂接待。齐林想上前,奈何两边影卫拦着,只得隔着老远,颤巍巍伸出一只手:“妓子误国!”韩水一笑,心满意足:“误国,无心无力,误你,绰绰有余。” 其实,只要兵部同各部一样,规规矩矩地,凡事都先和影部打一声招呼,韩大人非但不会计较,还会倾囊相助。 可偏偏齐将军霸道,守着兵部,守着阅天营,俨然如同他一家之国,决不允许有人干涉“内政”。这就僵成了死局。 涂月,初七。本就是寻常一日。雨花阁人来人往,锦江水照流。 雅间里,泽霏热了碗米酒,往桌上一放,飘身就要走:“大人请,小心烫,小的还有客人要招呼。”碧树瞪了一眼:“一年就一次生辰,你不能好好陪着么。”泽霏笑道:“编的罢,韩大人生辰不是七月初八么。” 韩水从不知生辰为何物,只是在雨花阁时,他发现只要对恩客说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就能讨到更多银子。后来在齐府,眼见齐林要去陪南玉赏月,他随口说了句:“今日是颜儿生辰。”齐林当真,留下了。 一年,两次生辰。七月初八那次,举朝皆知,举朝同贺,涂月初七这次,只有齐林知道。公事归公,私情难解,毕竟三年没见,画廊的一通撩拨,叫韩水又恨又念。他有的是权势,有的是朋友,衣袖一挥,地缝里都能钻出个唯命是从的屁精儿来。 可这世上,只有齐林,真正愿意视他如亲。 坐了甚久,韩水喝完已温凉的米酒,踏上夜路。他要在今日,将齐林一军。碧树叹道:“可怜齐将军,若是忘了这日子,那可就血淋淋一本情债,不服软都不行。”泽霏眯了眯眼:“心狠手辣,这才是咱青颜公子。” 齐三开门,瞪圆了眼:“韩大人?大人许久没来啦,天这么冷,凉风嗖嗖的,怎么一个人来,也不坐马车?”齐府这几进院落,韩水熟稔得很,直接就往里走去,月下撞见了齐林。 齐林那双眸中闪过讶异,却立刻温润起来。韩水拢了拢身上披的绒袄,走过堂前石阶,步子轻盈。齐林笑道:“今日真是你生辰?还以为编的呢。” 韩水那只后脚正欲跨进屋内,闻言,磕绊了一下,往前倒去,齐林顺便就搂住了他。 韩水心头一暖,什么仇什么怨全都冰消雪融,扑住齐林就往琉璃屏风上撞,索着吻。齐林捂住他道:“别,不是时候。”韩水却不依不饶。 二人的身体就这么缠着,在屏风上一圈又一圈地滚……直到看见屏风之后站着一排目瞪口呆的阅天营部将。齐林笑道:“非礼勿视。”为圆场,晋瑜跟着笑了笑,场面更加尴尬。韩水不动声色,只从容正衣袍。 将军们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来处理阅天营与影部的关系。韩水问是何良策,齐林笑道:“联姻。”韩水眉间一蹙:“联什么?”晋瑜又踩了齐林一脚,正色道:“联合,联合办事。” 将军们的意思是,影部虽不涉军战,但论消息情报确有一套,既然云梦和九界早晚必有一战,阅天营和影部大可一起办个官署,专门负责战时谍报,既避免两边行动冲突,又能互相交流感情。 韩水自知若是不答应,今晚这糗事明天就可以轰动朝野。于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给这联合官署取了个名号——灵光坛。 开春朝会,提及灵光堂事项,女帝悠然一笑:“韩大人,齐将军,你们这联姻……”韩水道:“陛下,联合。”女帝又问:“你们这联合,是战事所需,对否?”韩水道:“陛下圣明。” 云冰闭上眼,半晌吐出一句:“朕,何时说过要攻打九界?”问呆群臣。 南正道:“陛下圣明,我云梦历来施行仁政,秉持仁德理念,从不无端挑起战事,祸万民之安乐。”堂上不乏附议之人,但萧煜、楚容等皆是一言不发。 云冰道:“南大人所言有理,云梦拥万里疆土,蓄百万民生,是泱泱大国,从不出无名之师。众卿,听明白否?”齐林清了清嗓子,正要抗议,韩水携百官齐声回道:“陛下圣明!” 三天后,灵光坛便风风火火筹建起来了。阅天营和影部各出一拨人马,开始预备战时谍报之事。韩水请南正为灵光堂题字,气得南老胡子都颤:“陛下圣意,尔等竟敢公然违抗?”韩水笑道:“陛下只说不兴无名之师,没说不建灵光堂。” 胡闹之下,阅天营副将萧达义愤填膺,冲国舅爷告状:“韩水、齐林等人拉帮结党,阳奉阴违,实在是欺人太甚。”萧煜于亭下安坐,稳稳当当握着鱼竿,笑道:“你可知南老为何在朝堂上做了一辈子摆设?”萧达摇了摇头。 萧煜也懒得再解释,直言奉劝道:“你记住,三年之内,云梦与九界必有存亡之战,这灵光坛能建起来,靠的不是韩水,不是齐林,而是当今圣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胡闹,但是灵光坛刚建起来的时候真的是两个人很甜蜜的一段回忆。 第24章 质子 灵光坛之址,不偏不倚,恰恰好选在影部与兵部之间,各分坛的司职人数,亦是成双成偶,公平公正。只可惜,两边的兄弟们眼看着上头是“联姻”了,心里却总有杆秤扯不平。 自挨了那三十杖责,被皇上拖去一趟大理寺,半夏如今已位列旗影,与冬青、田胥同级,是影部里独当一面的人物。 论资质,他本排不上几把交椅,可灵光坛一建,总旗韩水把坛主之位交给他,这便是不同以往。 同批东都运来的木料,冬青想留着修补影部里破损旧具,半夏却要送去灵光坛做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32 桌架椅凳。他年纪轻轻,想建功立业,早就和兵部那帮人打得火热,自诩是红线一根。 可影部里资历最老的人,不是他,而是冬青。 冬青不喜灵光坛,影部人人皆知,不用哪个特意开口说,谁都清楚。从前,影部和兵部只是串门交情,现如今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韩大人日日与齐将军商量“公事”,确实,有些恋新避旧了。 灵光坛建成那一日,举朝来贺,礼物纷纷堆到了长街上。可一直到夜里,韩水都没能在热闹喧嚣中寻到冬青的影子。他咬了咬牙,抽身回影部官舍,只见孤灯一盏,文簿一册。 冬青放下笔墨,眼中有一丝讶异:“大人不用接待朝臣们么。”韩水取过文簿瞥了眼,冷言道:“辞呈?”冬青道:“并非不愿与大人同道而驰,只是眼下,属下不适合再留影部。”韩水叹了口气,他是真怕此人憋出病来。 冬青道:“家中有一兄弟在刑部司职,若大人不弃,调配属下去刑部罢,至于职级升降,无甚要紧。”为立灵光坛,韩水准了冬青之请,无声无息,影部就如薄云度日,微微一阴,阳光如旧。 七月,星灯节,锦江边十里草铺,挤满市井男女。韩水一人独行,自叹清闲,刻意找了个熟悉的摊铺,点了首淫艳的《红烛女》,饮酒逍遥。 冬青走后,为靖浮言,韩水小心翼翼拿捏着火候,在公堂上避了齐林好段日子,眼下,实在是念得紧了。 望着街口一对佳人浪漫走来,韩大人唇角轻扬,上前便握住了齐林身侧那姑娘的细嫩手腕。齐林风流,年年来此,这般偶遇,不落旁人口实,还带点捉奸的乐趣,实在妙不可言。齐林尴尬一笑,于是三人同行。 韩水望着那姑娘,笑道:“这萃星坊的紫璇佩,是齐将军赠你的?”姑娘面色一红,往后躲,齐林苦笑连连。于是,韩水大人一口气,给那姑娘买来满街的金银首饰,把人打扮得如花似玉了,方才称心如意。 随后,江边凉铺里,齐林讨了盏莲花灯来,三人一起画愿。话间,提起了冬青,齐林道:“他对你忠心,又是个老人,就这么走了,可惜。” 韩水道:“没什么可惜的,人各有志。”齐林停下了画笔,认真道:“他是你兄弟。”韩水皱了皱眉:“你们兵部不也有个萧达么,怎么不说他是你兄弟?” 话锋一转,扯到了萧将军。萧将军做过荇州知府,官道上朋友多,且又系萧家人,根基深厚,是打过江山的功臣,谁也不敢招惹。偏偏此人,整日和齐将军抬杠,不服就是不服。 齐林道:“皇上自己不敢得罪人,硬要把他塞进阅天营做副将,能怎么办。”韩水轻巧一笑,倒是幸灾乐祸:“我从不谈兄弟,看得刺眼了,找办法除掉就是。” 却不想,齐林把他拽回来,凝眉问道:“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韩水一笑:“我生就如此,一介妓子而已,将军还是早日看清为好。” 身侧,那姑娘轻轻拉了齐林一下,方止住一场大战。几个人谁都没再说话,径直往江边去放灯。千万朵莲花灯,载着人间万种风情,随江水而去。 齐林自知语失,拉过韩水一只手,捏得紧紧的,对他道:“明日辰时,灵光坛,你准点儿来,好好看看人间情。” 灵光坛前,有一片习武场,汉琎石铺地,白橡木为栏,长百丈,宽百丈,四角各摆赤炎金猊兽铜雕一座。萧达将军每回经过,必叨扰一句:“习武,沙石地最好。工部某些人溜须拍马,挥霍国库,简直厚颜无耻。” 这日经过,萧将军话还没说完,一柄曜日神枪突然就迎面刺了过来。那时快,萧达瞳孔一锁,反手抓住枪杆,喝道:“何人出招?!” 场上一声笑,只见齐林身穿飘逸白袍,站在闪闪汉琎石之上,抱拳请战。场子周围,挤满了前来观摩的兵部人等。萧达先是微微一笑:“将军好枪法,在下领教了。” 众人起哄,要萧将军应战,却听客客气气的一句推诿:“萧某今日要进宫面圣,实在没有时间。” 齐林“哦”了一声,笑盈盈对部下道:“把他给我抬过来。”这下萧达恼了,兵还没近身,自己先亮了剑,斥道:“齐林,你身为兵部尚书,不务国政,大放厥词,行乡野蛮夫之事,公然欺辱朝廷大臣,你,你可知罪?” 齐林拔出赤霄剑,朗声道:“既然亮了剑,就比剑。”萧达一怔,想起了瑛琚之战。战场上,二人曾并肩浴血,共剿方党。回过神,萧达咳了咳,低声道:“在下,绝不会与你试剑。” 阁楼上早就有人点酒看戏,各官署衙门,无论文武,皆来凑热闹。韩水叹一口气,合上了轩窗,陪坐的田老旗却说得津津有味:“齐家剑法讲究刚正,而齐将军又是天性风流潇洒,从来不讲定式。萧达呢,练的是西境剑法,是又快又狠……大人怎么不看了?” 韩水摇了摇头,道:“丢人现眼。” 这时,外边突然掌声雷动,风云骤变,田老旗瞧瞧上司,又瞧瞧邻桌看客,没忍住,把窗打了开。想必是,一剑惊山河,英雄两相惜。 结果,齐林和萧达当着满街看客之面,□□裸互殴了一顿,没有用剑,没有用任何兵器,连一样招式都没用,殴到鼻青脸肿,四肢散架为止。 两个人最后都被抬回府邸,而皇帝在宫里空等半日,咬咬牙,去占星台放了一夜的鸽子。夜里,卧房,齐林咬断第三根木棍,彻底放下了尊严,开始叫道:“就不能轻一点?!” 夕雾跪在一旁,哭成个泪人,求道:“韩大人,您让下奴来伺候爷吧。”韩水微微一笑,手上换药的力道丝毫不减:“不是喜欢出风头么,不是要给我看人间真情么,山不转水转,就在这儿看。” 世上有情,岂曰无情。萧达把瑛琚之战上折断的那把残剑送来时,韩水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齐林一瘸一拐地去接,然后两个人又是傻哭又是傻笑地聊起当年皇城风雨。 萧达走后,齐林回头一笑:“其实他也不是真就服了,只是就此下个台阶,毕竟将来出征九界时,大家还得和和气气喝一锅粥。”韩水戏谑笑道:“不用你来教我这些。”语罢,却湿了眼眶。 齐林温情一笑,上前去揽住那个微微颤抖的身子,仔细爱抚着:“我知道你心高,可是那高处不胜寒,甚是孤独,不如就让我陪着你,给你取暖,如何?”韩水失神一笑,道了个好字。 隔月,韩水照例进宫,陪皇长子云翎共用晚膳。云翎天资聪慧,三岁能写诗,诗句中竟有对善恶之思,对人心之察,惊煞太傅。用膳中,云冰兴致勃勃读了几首,韩水一听,夸赞不已。 云冰道:“翎儿都知道,冷暖只是四季之变化,不分喜恶,偏偏有些人古板执拗,非要说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33 春秋胜冬夏,白雪胜巴人。”房内无外人,韩水问:“皇上说的是南正大人?”云冰笑了笑,韩水却怔住了。 云梦养精蓄锐数载,国库丰盈,军力渐强,而九界那头,弓弦紧绷,卯足气力备战。两国皆是天下霸主,一北一南,边境虽常有摩擦,可大体上相安无事已近十年。 时下,一场雨,一阵风,一丁一点风吹草动,顷刻间便能招来存亡之战。 云冰不忍了。她已决心要对九界开战。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说服南正,说服朝野,说服天下的理由。而今,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逼韩水去制造这个理由。 韩水了然于胸:“陛下放心,臣自会办好。” 回影部后,召众属下问计,田胥道:“先皇曾质庶出皇子云兰于九界国都,至今都没有召回。”半夏请命道:“此事关乎九界,让灵光坛来办为妥。”韩水叹了口气:“此事不能惊动任何官署衙门,尤其是兵部。我们自己暗地里办。” 云兰虽命运坎坷,但生性纯良,年纪仅十六。十六生辰这日,九界皇宫里例行送寿饷至四方驿馆,云兰欣然食之。不想,夜里突然腹痛难忍,接连几日上吐下泻,竟卧床不能起了。 消息先自雨花阁传回,韩水笑端起桌前玉杯,手颤着,想往嘴边送。叶飞来得及时,一把拦下,洒酒满地:“这是毒!”韩水惨笑道:“人喝得,我如何喝不得?” 是黑是白,不用再说,是功是过,孤人独负,影部总旗韩水,无家无业,无君无父,一介雨花妓子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们,看文愉快~~~ 第25章 宣战 云梦质子云兰,饮下九界皇宫送来的庆生酒,八日后死在了四方驿馆里。 半月后,临安城上空划过十几支啸音耀光箭,漫天红纸洋洋洒洒,似血色冰花,飞落千万楼阁亭台。 纸上所画,不是祥瑞之兆,而是祁山军营。营中的柱子上,绑着位赤/裸女子,腥污满身,脖上系一金蟾铃。 满朝不言不议,只有中书令楚容,急得夜不能寐,费尽气力将城中所有红纸全都收缴干净,生怕云冰看到这些污秽之物,会伤了神。 楚容找到影部,把满怀红纸往韩水脸上砸去:“害死云兰,还不够吗?!为什么要让皇上看到这些?!” 韩水笑道:“皇上想必是已经看到了,且大人说的这两件事,皆与影部,无关。”云兰之死,不能认,红雨邪兆,无需认。 楚容指着他的鼻梁,冷言道:“你真不怕万世骂名?”韩水两袖一挥,送了客。 涂月朝会,女帝顺势而听天命,令礼部修撰国书,因云兰之死及红雨邪兆,宣战于九界,公告天下。着阅天营主将齐林,副将晋瑜、萧达,率军四十万南征,决战雁荡岭。着左丞萧煜,筹备后勤军需,全力支援前线。 大军出征前,尚书省右丞萧煜领六部整错军粮,筹备军资,忙得不可开交,终于得空一日,萧煜请林昀往花柳街做乐,要借酒消万古愁。 林昀摆了摆扇子:“不好,不好,王师尚未出征,张扬了,张扬了。”转头,同去雨花阁。 当夜,临江天字房中,歌舞笙箫,隐约透出欢快人声。二人喝得烂稀大醉。萧煜本豪情中人,抓着酒杯趴在桌上,苦笑道:“好一个阅天营,好一个盖世英雄齐将军。”林昀会意一笑:“早就说过,齐将军这个人,锋芒毕露,没意思,不好玩。” 齐林行事不讲忌讳,要求极其精细,各营各部所需军资,半点容不得马虎。一旦出错,阅天营便要派人找萧煜理论。 萧煜已年近花甲,治国尚忙,还要整日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咽不下这口气。跟着一起被折腾的,自然还有户部尚书林昀。 二人说的是数日之前中台军营催粮之事。因西境各州路途遥远,粮车辗转奔波不易,部分遇到天灾的,延迟几日才能送到。 那粮官催了两次粮,到第三次,齐将军竟亲自来了。齐林口无遮拦,顺便就牵扯到兵部与西境各州的昔年旧怨,惹户部官吏不悦,引来了萧煜和林昀。 萧煜看皇上面子,林昀看韩水面子,言辞都还客气,只道拖延几日而已,可齐林连马都没有下,执着鞭,笑道:“听闻国舅府邸里屯粮无数,先借几石如何?” 随后,阅天营兵丁强征安禄候屯粮,闹得皇城里鸡飞狗跳,各部敢恨不敢言,再没有不听齐将军吩咐的。 萧煜道:“当初,韩大人和齐将军闹别扭,我等看着好笑,如今,算是身临其境了。”林昀:“幸甚,幸甚。”接着便是酒话连篇。 临了,林昀似醉非醉地拉着萧煜,羽扇一挥,笑道:“就该让陛下嫁个公主给齐将军,叫世人看看什么叫英雄配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o(∩_∩)o我我我,只能这样,原本有一波车的。 第26章 南征 宿醉花房,次日醒来,林昀揉了揉眼,身侧竟躺着个一丝/不挂的美人儿。再一看,身子已经有了男人的肌肉线条,是个过气的美人儿。再一看,彻底吓醒了,这美人儿是泽霏。 泽霏迷迷糊糊一把抢过了被子,梦里说话都在刻薄:“大人昨晚那番鬼话,小的铁定要转告韩大人。” 林昀跌下床去,面色铁青:“你怎么,你对我做了什么?”泽霏眼还没睁开,唇边却勾着笑:“大人好生无赖,还我清白来。” 岂有小倌欺负恩客的道理,林昀眉间一皱,拉起人来:“酒后胡言而已,你就算告诉韩大人,他也不会有半点意见。”泽霏顺势捏了捏他那张白净的脸,笑道:“墙头草,两边倒,算是看透你了。” 后半日,林昀拽着泽霏,去了一趟鸣鸾山。山间那片林氏墓地的角落,静静竖着一块碑——林环之墓。 除过草,点了香,洒下薄酒三尊,林昀往野地里一坐,淡淡道:“昔时那琴,还是我这倒霉弟弟替你寻来的。”泽霏懒懒地趴在墓碑上,不做声。 林昀叹了口气:“祖上几代福薄,全都栽在影阁那些肮脏手腕上。林某是无意纷争了,才把环弟送回老家做个地方官。奈何血战梧城,空留青山白骨,这世上,已经没几人记得他了。” 泽霏道:“世道艰难,人心艰难,大人只是想求个生存,我懂。”林昀手中的羽扇终于停住,不再煽动了。 占星台上,凉风习习,蓝玉瓷映着灿烂星河。女帝弯下腰,拾起了地上那张猩红色画纸。身后,景黎安坐古银琴之前,弹拨着一曲《瑶光戏》。 金年在旁,轻轻耳语道:“陛下,韩大人恭候多时了。”云冰道:“就让他来这里见朕。” 不一时,景黎停了曲,起身行礼道:“韩大人。”韩水不接,径直就从他面前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34 走过。云冰回头望了一眼,笑道:“景公子,继续弹你的,不必多心。”韩水见过云冰,接着就看见了她手上那张红纸,神色复杂。 云冰倒是释然一笑:“韩卿的差事办得好,朕甚是欢喜,总想着,得赏赐卿一些东西。”韩水道是本分,却见金年领着一位钗钿礼衣的少女徐徐行来。 不敢多看,只觉着眉目神态甚是熟悉。待近了身,那少女垂目行礼,两片羽睫似镀上了星光,温雅可爱。韩水恭谨回了礼。 云冰道:“昕阳公主云瑶,年方二八,算得上是个美人儿。”云瑶掩袖一笑:“见过的,韩大人还送了好些礼物给臣妹。” 心下一惊,恁的反应过来,眼前人竟是星灯节与齐林同行的那位姑娘。韩水道:“如有冒犯,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云冰笑道:“卿也二十有七了,早该成家,朕把昕阳许配给卿,如何?”韩水立时就跪了下去,颤声道:“臣出身低微,乃无家无业之人,绝对配不上公主殿下。”云冰问道:“堂堂影部总旗,卿配不上,敢问还有谁?” 韩水心里绞痛,只伏地而答:“轩辕将军,齐林。”云冰浅浅一笑:“好,既然如此,待齐将军凯旋而归,朕便亲自做媒,还请韩卿多多担待。”韩水谨诺。 看完这出好戏,云冰倒是真心实意要赏赐韩水一些东西,连连追问之下,韩水终于心不在焉地回道:“臣听闻刑部老尚书就要退隐归田,现任侍郎冬青,材优干济,机敏稳重,堪当大任,臣愿举荐其为刑部尚书。”云冰唇角轻扬:“好,如卿所愿。” 墨赫公然挑衅之事,云冰提都没有提,顺手就撕了那张红纸,云袖一挥,飘洒得满地都是,再也不顾。 时下,齐将军在城郊集合军队,日夜操劳,成了举朝上下光芒万丈的人物,连一根头发都能闪着人眼。他同晋瑜、萧达等人围着沙盘地图商定战略,半夏也时常在边上谏言献策。 一日,谈到出征事宜,半夏插言道:“韩大人说,皇上祭天之前,他会先来视察军营,以确保万无一失。” 齐林皱了皱眉:“光是皇上要搞这祭天仪式已经够折腾了,他还要事先来视察?”萧达接着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还得先接待韩大人?” 大军出征之日,皇帝决意亲率百官于南门祭天告神,一并洒酒助威,奏歌以相送。皇帝的面子,齐将军给了,可韩大人的面子,齐将军否的很彻底。当着众将的面,齐林对半夏道:“他来就是添乱。” 影部的兄弟皆有些不满,总觉得齐将军在摆架子,是个过河拆桥的人。韩水却一句怨言也没有。他止住浮言,到陈力的布坊订做了几套冬日棉衣。 出征的前夜,韩水换上三年前裁的那套暗纹云丝袍,又令仆从带上那几件冬衣,悄悄去了一趟城郊军营。 月色之下,百里连营,一顶顶帐篷如同一团团珍珠云,漂浮在深沉的荒野上。中军帐灯火通明,帐前卫兵看见韩水,行礼道:“大人稍后,末将这就去禀报。”韩水拦下了他:“不必。” 掀起帘,瞥见帐中那个挺拔身影,正指点江山,如火苗一般光彩照人。韩水一声叹息:“不必惊扰,韩某在偏帐候着便是。”随后又悄无声息地放下了帘。 深秋的风,已有几丝冷冽,韩水站在哗哗飘舞的中军大旗下,拢了拢身上单薄的云丝袍。他伫立着,望着帐外巡逻的士兵来来回回,并没那个心思入座偏帐。 也不知守了多少个巡回,帐内终于响起众将的脚步声。说笑间,帐帘被张扬地一撩,暖黄的灯光顿时透出来,齐林和他的兄弟们一同而行,望见了帐前苦等的韩水。 齐林道:“不是让你别来么?”韩水道:“不为公事,只是给各位将军带了几件棉服。这仗少说也得打半载,待入了冬,能用。”晋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谢韩大人。” 仆从分发棉服,人手一件,半夏眨巴眨巴眼,问道:“大人,属下也有份吗?”韩水点了点头。萧达扒拉一件在手上,展开抖了一抖,笑道:“还挺厚实的,萧某不客气了。” 众将谢过,纷纷告退。齐林看着韩水窘迫的样子,忍俊不禁,上前拉过人,往内帐里扯去:“手这么凉,穿这么少,在外头冻坏了罢。” 一进帐,他就吻住了他。泥土地,草烛灯,粗木板床,凌乱着两个缠绵激情的影子。吻过之后,韩水挣脱了开:“你别弄乱这衣裳,南国瑶池的。” 齐林笑着揪来一角衣袍,仔细看了看,果然如云飘逸,如水清凉。 韩水冷静了一会儿,张口道:“雁荡山地势复杂,你久未征战,一定要小心。我听闻,墨赫诡计多端……”齐林紧紧握着他的手,言道:“放心,阅天营是我亲手带出来的,不会有差错。” 出征在即,即便有这句承诺,韩水的心还是七上八下,面色也显忧虑:“你要是,要是实在打不过,不要逞强,给自己留条退路。” 齐林星眸一弯:“不如颜儿随爷同去?”韩水怔住了,满脑子都是昔时那句风流话——“颜儿若去,定叫将军下不了床。” 齐林捏了捏掌心中那只汗湿的手,温柔道:“青颜,再应我一件事。”韩水点了点头,什么都答应。齐林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簪子,通体碧绿,晶润无暇。 韩水瞧见,又是一怔。齐林了然地笑了笑,把归魂簪轻轻插在怀中人的发髻之上,低语道:“回来前,我要你每天都戴着。” 天明,号角长鸣,惊醒千万家柔情梦。云梦四十万大军,城郊数百里连营,迎来了壮烈而熹微的第一缕晨光。 朝中百官披星戴月,凌晨于南门站定恭候,卯时,女帝面绘战神灵纹,身披腾云龙袍,领三百祭司,设七星坛,焚经文而祭天神,剑舞坛上。 祭天典礼整一个时辰,随后,八百乐师摆阵奏凯歌,女帝于高坛之上举酒敬群英。一番陈词下来,慷慨激扬,雄绝古今,座下百官纷纷涕泣。 甲光漫天,旌旗蔽日,盛大的场面之下,人心浮动。萧煜暗地里叫来萧达,劝诫道:“风光再好,那也是陛下的,你若想多活几年,切莫学齐林张扬。”萧达谨记。 坛上,齐林率阅天营众部请辞听天命,云冰赐了虎符,命众卿平身,笑对齐林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朕用人不疑,卿尽管驰骋。”齐林毫不犹豫,应了好。 巳时,大军开往南境雁荡岭而去,云冰微微一笑,回眸对景黎道:“公子,今日这场面,朕可是专门献给你看的。” 吓得景黎伏在地上,浑身颤抖,不知所云。云冰扶起人来,眉眼一弯:“说笑呢,公子,别当真。” 此间秘事,叫群臣百思不得其解,唯楚容、萧煜、韩水心如明镜,却是半句不敢多言。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35 作者有话要说: 齐林的属性之一:打仗必赢,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第27章 大捷 大军出征后,往日热热闹闹的灵光坛显得格外冷清,所有人都随军南下了,空留一封又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不断从前线传来。 “齐将军扎营雁荡岭,准备迎敌。”“齐将军率部出击,雁荡岭首战告捷。”“齐将军兵临九界北城。”“齐将军攻城三日,已破北城。”“齐将军……” 灵光坛堂前,又传来一阵勒马的声音,韩水揉了揉眼,以为是信使来报军情,忙不迭撑起身子,忐忑地候着。 可来者不是信使,而是苏木。苏木望着韩水那憔悴气色,问道:“大人昨夜又在这儿睡的?”韩水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无妨。”苏木道:“天皓那小子,昨夜发了高烧,还一直闹腾说要见他的父亲,大人您看?” 天皓如今十二岁,个头窜得很快,已经能跟着前辈们外出查案子了。这孩子平日不怎么生病,想来是因为担忧前线战事而急出的病。 一见着韩水,他两只眼睛红红的,争吵道:“韩大人,我也要去打仗,我要替父报仇。”韩水拉着他的手,平静地安抚道:“你还太小,那战场不是习武场,刀剑无眼。” 天皓急了,甩开额头上覆着的湿巾,纠缠不休:“我父死在九界,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杀一两个敌人,岂能坐在这里看戏?” 此番少年壮志,着实令人起敬。韩水一笑,拍了拍那张倔强的小脸,对他言道:“杀敌一二不成问题,可你若真想替父报仇,就该习得行军用兵之道,做一个将军。”隔日,韩水命苏木到藏书阁讨了一副上古兵书,赠予天皓。 卯时,刚亮,灰蒙蒙的天上飘着零星细雪,一骑流行马八百里加急而来,小将披着残破军袍,驭马闪过空灵的大街小巷,用嘶哑的带着血的声音喊叫着:“军报!” 军报传至灵光坛,小将喘着气道:“齐将军率部深入九界腹地,被困于墨赫的重围之中!” 空留韩水在案前慌乱地翻弄着一张羊皮地图,面色惨白,连端起茶水喝上一口的气力都没有了。 田胥和苏木看着心疼,安慰道:“齐将军十二岁征战沙场,十六岁号令三军,经验丰富,不会出事的。” 这之后,前线再无消息传回。皇城里流言四起,有说齐将军战死了的,有说齐将军投敌了的,搅得人心惶惶。西邕王云安联合十几名朝臣,上奏疏要求女帝撤回阅天营大军,夜夜跪请在宫门前。 风雪不止,夜月惨淡,韩水一人在影阁里坐着,望着窗轩外那披着银毯的皇宫三重殿。他刚喝下几坛烈酒,萎靡不振的,耳边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皱了皱眉:“齐林,你个骗子……” 一袭黑袍,不是齐林,此刻却已经站在面前了。韩水淡淡笑道:“尚书大人,好久不见。” 冬青解下绒袍,罩在他的身上,语气不卑不亢:“韩大人,散步谣言的商贾小贩,我派人抓起来了,悉数关押在刑部大牢。” 韩水凄然一笑,眸中映着月下苍雪:“查不查无所谓了,让西邕王他们闹罢,我只求他活着。” 冬青咬了咬牙,一把摁住他的双肩,前后摇晃着,冷言道:“若皇上真被云安他们逼到下旨撤军,齐将军就是没死在战场上,回来也得死在朝堂上。”韩水一怔。 接下来一段时间,韩水振作精神,在冬青的协助下,查清了城中散布流言的九界奸细,并召告天下以安人心。 完事后的夜里,几个人在茶肆吃点心,冬青结账,打包了一些蛋黄酥回来,对韩水道:“带着罢,你这一品的官儿,难得街边吃点东西。” 韩水接下,回了一句谢谢。冬青一愣:“不就几吊铜钱的事。”韩水浅笑道:“谢谢你,和我一起度过这些难熬的日子。” 千里之外的九界北疆,漫天大雪洋洋洒洒,将营地铺盖成一片苍白景象。营里的士兵们忙碌穿梭,远远望去就像蚂蚁,团团在转。 中军帐里,绣着“齐”字的大旗牢牢地被冻在柱子上,收旗的士兵抬头望了望,对着手心呵口热气,把麻绳一扯……冻脆了的旗,“嗖”一声掉下,扎在了雪堆里。晋瑜刚好路过,摇了摇头:“啧啧,大凶之兆。” 齐林又要往南进军了,照他的说法,越往南边越暖和。可在晋瑜看来,越往前行越艰险,再打下去,年都过不成了。齐林笑道:“咱过不成,他墨赫也过不成。” 大军所经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接连拿下了数十座城池。 随后,齐林断了发往云梦的军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知道这是墨赫的陷阱,他偏偏要往里钻。他在等一场决战,他要一举摧毁秦蓁营,一片铁甲都不留给九界。 墨赫派使者往阅天营递上一封战书,约齐林古畔城同台宴饮,共观两军大战。 为探听虚实,齐林下血本,好生宴请了当地的几位村民,一番闲谈扯淡。待心中有数,不慌不忙地排兵布阵,又仔细同晋瑜和萧达商定好战术,决意赴约。 临行前,齐林叫来了半夏。半夏眼睛一圆:“为何是我跟你去送死?”齐林笑道:“万一没死,还得有根舌头去和韩水大人讲这英雄故事。”晋瑜在旁听着,一拳打在齐林的肩上,眸中尽是热泪。 古畔战场,两军列阵,两边都说起风流话。墨赫捋着胡子,笑道:“阅天营这几年的变化,的确令人刮目相看。”齐林星眸一弯:“好眼神。”墨赫默默饮下一口酒:“齐将军真不客气。” 阅天营机动灵活,秦蓁营持重沉稳,两边皆不约而同地设了埋伏和拦截,有动有静,把各自战术展现得淋漓尽致。齐林深入敌境,本不占优势,但他还有最后的一步棋。 日光西斜,满片原野上血雾弥漫,齐林镇定自若地饮完杯中酒,然后笑着对墨赫身后的副将眨了眨眼。墨赫又如何会料到,他的副将天岚,是齐父早在十余年前就埋在秦蓁营的一柄寒剑。 阅天营胜了,惨胜,胜得不怎么光彩。齐林和半夏在天岚的掩护下,杀出重围,重返城下战场,全歼秦蓁营数十万大军。 然而命运公平,墨赫虽然端坐古畔门楼没有逃跑,却用一支穿杨箭射中了背叛他的天岚。而后,漫天扬尘,万物似乎都在叫嚣,将士们架云梯攻上城墙,占领城池,生擒墨赫…… 这些,天岚没有看到,在最后残喘之际,他把染着自己鲜血的牙嗤短匕交到齐林的手上,笑道:“把这个给天皓,告诉他……”话没说完,人已去,苍野之上,又多了一具尸骸。齐林含泪,为英雄闭目。 天凊四年,云梦举全国之力南征九界,于古畔城歼灭秦蓁营全数军马共计五十万,收复国家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36 百年失地,从此称霸天下。 刚得知消息时,韩水手中的杯盏“啪”一声落在地上,碎了。田胥笑道:“大人没听错,齐将军得胜回朝啦!”韩水弯下腰去捡那几瓣碎瓷,一边笑着,一边又哭了,嘴里骂道:“齐林,你混账!” 临安城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翘首以盼,爆竹烟花燃不断,染亮了整条锦江。皇帝在等,百姓在等,所有人都在等着齐将军凯旋而归。韩水大人也不例外。 对韩水而言,分别的这半年比六载还要漫长。他整天整天地混在江边阁楼中,亲自打探着关于齐将军的消息,哪怕只有零星半点,哪怕只是蛛丝马迹。 百里,十里,一里,近在眼前……待王师凯旋之日,女帝又一次率百官祭天谢神,十里奏歌以相迎。 只不过,这回,英雄们的扮相并不光鲜。破衣烂甲,面色饥黄不说,浑身鲜血,缺肢少腿的亦大有人在。 韩水位列百官之首,看到那张沧桑了不少的熟悉面容,心下一酸,浑身都在微微地颤。 齐林纵马而来,盯着那根闪闪发亮的归魂簪,笑如暖阳:“韩大人,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o(∩_∩)o将军凯旋。 第28章 蟾铃 女帝登基以来,吃穿用度一向节俭,皇宫里一共只摆过两回夜宴。头一回是庆贺阅天营重建,第二回 便是今夜,庆贺王师南征得胜。 齐林这风头,出大了。乡野百姓之家,窗花上刻的是个“齐”字,市井商贾之流,摊铺上摆的是个“齐”字,就连许多巨富贵胄的府邸中,都私相传授着所谓“齐氏”兵法,价比天高。 夜宴上,民间说法全都挂在朝臣们的嘴边,喋喋不休,齐将军则与萧国舅、云宗伯同席,与韩大人面对面坐着。 宫里的食案,清一色用的是黑底红纹烤漆木,典雅大气。案上摆十二金萃笼玉盏,仿十二生肖,个个造型皆不同,惟妙惟肖。 细看菜品,山珍海味,五谷丰登,其光泽之细腻,若仙宫下凡之物,竟足足有数百种。 行过礼数,宫女奉九天揽月连环杯,请各桌选杯。萧国舅拿玄石台,云宗伯拿八方燕,韩水照例拿了月影阁。 轮到齐将军时,一众目光全压了过来。齐林选了半天,笑道:“陛下,怎么没有画着阅天营的杯子?”韩水咳了咳,低声道:“选白虎营。”齐林偏偏一动不动,望着皇椅上的云冰。 九天揽月连环杯,是两百年前云珊女皇所留之物,那时,还未建阅天营。云冰笑了笑:“功在社稷,当为后世流传,朕明日就让少府寺补一个绘着阅天营的酒杯,给将军凑齐这十全十美。”齐林道:“多谢陛下。” 群臣欢笑,觥筹交错。齐林并不拘束,无论坐在哪里,照样都是满堂敬酒,一身英雄气。韩水看着,心都化了,恨不能叫夜宴立时结束,好找清静处叙话。 七彩霓裳妙舞宫廷,续楚汉之风,迷人眼。金年贴着云冰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立时,屏风之后,小太监们抬出八副山水画儿来。 云冰笑对齐林道:“既然是一桩盛事,该举国同庆。皇宫里的公主们得知将军喜欢北川山水,皆亲自绘了丹青相贺,请将军赏一赏。” 堂中品评夸赞者众多,韩水却一时失神,滑落了手中银箸。幸好地上铺着毯子,响动不大,他慌慌张张拾了起来,眸中闪过哀怨。 齐林对画作略懂一二,抓着正中间的那幅,顺便就恭维了几句。云冰道:“此画为昕阳公主云瑶所作。”金年微笑,击掌三声。 一团樱花扇,一支金步摇,映着美人之面,从屏风之后闪了出来,光彩夺目。云瑶婀娜一礼,笑意甜柔。齐林讶异道:“怎么是姑娘你?” 云瑶明眸流光,笑道:“将军可敢受本姑娘一杯敬酒?”齐林朗声一笑,挥袖端起酒杯,爽快地饮下了这美人盛誉之酒,一饮而尽。 英雄美人,天仙之配,此间寓意,不言而明。正值君臣同乐之际,每一声欢笑,每一句贺喜,就像一根根钢针扎在韩水心头。 他掷下酒杯,弄出了一丁点声响。无人理会。他憎恶地看着那幅丹青,咬牙切齿。无人理会。 终于心灰意冷,韩水凄楚地笑了笑,起身朝主座行了个礼。云冰这才回过头,问道:“韩卿何事要奏?”韩水道:“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一路出宫,疾步匆匆。待到登上马车,韩水还是回头望了望。笔直宽敞的汉白玉石大道上,空寂如旧,并无人追来。 韩水乘船渡江,去了雨花阁。阁中花红酒绿,软帐绫罗,有数不清的玉面美人,如意郎君。 小字辈识不得人,只识一品鹤服,纷纷挤着笑围了上来:“官爷,来啦?里面请呀。”泽霏费了好大劲头,才把韩水从人堆里捞出来:“怎么不换一身,不知道还以为你来嫖的。” 韩水随性地一笑:“我就是来嫖的。”他平日常陪朋友吃喝玩乐不假,可也都只是陪陪而已,算得上洁身自好。这句话一出,吓得泽霏喷了茶。 雨花阁里的行当,讲究得很,上下分为三进院落,左右又分六座阁楼,房中花样玩得新鲜,什么软玉,狎柳,颠鸾,倒凤,一应俱全。 茶座上,泽霏先陪完一盏碧螺春,隐晦地问道:“一对玉璧,东边领了雌的,西边要了雄的,大人给合计合计?”韩水笑道:“你知道的,我就喜欢在下。” 江边厢房,宽敞雅致,韩水打开窗轩,满目是月下锦江,灯火皇城。这是他昔时住过的房,眼下房里站着一位健硕如豹子的男人,牌名六郎。 凭着窗,韩水捏起玉瓷小杯,细细抿了一口雨花酒,刻薄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做你的活。”六郎点了点头,径自脱得一丝/不挂,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韩水。 一个个温柔湿滑的吻,如同冰花点点,落在耳际,脖颈,六郎的动作很轻,娴熟地松了他的衣裳,挑逗着他。 韩水醉意迷离,眼中含着晶润的泪,深吸了一口气。无甚不妥,有何不可?或许在齐林眼中,他只是个面相新鲜的欢好而已。 可笑的是,他这一生所有的清白与不清白,却原原本本的,全是为了齐林。 想来,六郎将是这可笑画卷里的一抹污痕。韩水一笑,回过身欲投怀送抱,却感到六郎身子突然一颤,肩膀上落了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 “再动他一寸,我踏平你整座雨花阁。”齐林道。他方才在酒宴上应付完云瑶,到处找不见人,一路纵马追赶,急得浑身是汗。 六郎明白了,躬身一礼,拾起衣物穿上,径自出门去。韩水半敞着衣裳,怔愣在原地,被月光映得满面苍白:“你……你怎么……” 齐林一把拽过他,扔在床帏里,压身上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37 去,逼问道:“就这么点破事你犯得着作践至此?”韩水半醉,想起身却星点气力也没有,只好闷闷地应道:“你自己花前月下去,管我做什么。” 听到这句,齐林戏谑一笑:“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我且问你,八百桌皇室盛宴上,有个那样的江山美人对你敬酒,是你,喝不喝?”韩水撇过脸去:“我不是你。”齐林又好气又好笑,硬生生掰过韩水的脸,吻了下去。 醉意一吻,话尽半载思念,引得二人都面红耳赤,起了反应。韩水问:“你可知此间是何地?”齐林答:“你我的水台初夜。”相视一笑。 凌乱的发间,闪着一根晶润的归魂簪,将军见了,牙都在颤,恨不能活生生吃下眼前这个妖孽。 如火如荼之间,韩水的泪划落眼角,任凭齐林疯狂地灼烧,只隐隐呜呜哼着那段戏曲,嗓音清亮干净。 “以身许国去,一别千万里,如今归来兮,着我旧时衣。以身许国去,梦中长相忆,如今归来兮,回我旧时居……” 古畔一战定天下,九界几千里肥沃土壤,尽皆割划给了云梦。女帝不仅要回了承诺南正的尨山八百里疆土,还顺手敲诈了一笔巨额的钱粮器物。 杏月朝会,论功行赏,女帝封齐林为平南侯,领封地三百里,晋瑜为安南将军,领绢帛万匹,黄金万两,其余阅天营部将,尽皆加官进爵,赏金赐银。 仗打完,为显大国气度,还得互通使节,重修盟好。云冰不喜繁文缛节,当着群臣的面,对那九界使者道:“且先许你们三年太平,无妨。” 使者吓得面如土色,哆嗦道:“那……战俘……”云冰侧过耳朵:“你说什么?”使者手中的旌节叮叮当当地颤成了一团:“墨赫将军……”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金年轻轻地咳了咳。小太监得令,往偏殿里带出一个人。使者眼中闪过惊诧,这个人,竟生得和太子靖轩几乎一样。 云冰笑道:“景公子,可有话要对九界使节说?”景黎一身华服,像是个木偶人,结结巴巴道:“墨赫罪孽滔天,不可,不可赦……” 使者忍无可忍,皱起了眉毛:“云皇此般侮辱我九界太子,欺人太甚。”云冰惬意地往后一靠,两只玉臂架在皇椅的青龙扶手上,笑道:“朕从来没有侮辱九界的意思,朕只是,要灭九界的国而已。” 史官的狼毫在书簿上顿住了,汗如雨下,不知该如何续写。楚容默默退到一边,接过了那竿笔,低声道:“我来。” 楚容现场编撰了一套合规合矩的陈词,史官在旁边连连称是:“如此甚好,谢大人,谢大人。” 敢说公道话的,唯有南正:“陛下此言,失礼失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随后,大臣们各执己见,吵得不可开交。云冰倦了,恣意离去。 当夜,刑部大牢,幽幽亮着几点冥火,满室皆是血气。牢门“吱呀”一声打开,飘进一个乌黑斗篷:“墨将军,此间住的可还习惯?” 墨赫抬起沧桑的脸,眯了眯眼:“是你?”斗篷下的人笑了一声,露出面来:“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 云冰的掌心中,握一串金蟾铃,冬青一直站在旁边,握着剑。墨赫淡淡道:“看来你还挺喜欢这物什。”云冰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十三年前,朕从祁山军营里爬出来时,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掌心只有将军给的这串蟾铃。这之后,朕就把它挂在了身边,每见一人,每做一事,必听它响一回。朕平定西境,铲除方拓,登基为皇,南征九界……这些都无甚紧要,巧的是,如今朕在这牢里,又遇见了将军。” 墨赫冷言道:“这仇折磨了你这么久,值了。”云冰淡淡一笑,把蟾铃挂在了牢壁灯盏上:“朕心中早就没有爱恨,只有江山社稷。” 离开刑部后,云冰命冬青割下墨赫的 ,塞进他自己的嘴里,直到腐烂。 作者有话要说: 快意泯恩仇。 第29章 秋半 杏月的清晨,金色阳光透过雕花轩窗,在床帏上印出一朵盛菊。齐林却是被冻醒的。身侧那人,把丝被全裹走,一个被角都没有留给他。 齐林不怀好意地把冰凉的手往被窝里伸去,惊得那人一跳:“青颜,今日要上朝的,你忘了?”韩水下意识就往内帷里躲避,蜷成了一团:“身体不适,陛下准过假。” 齐林隔着丝被搂住了他,邪笑道:“哪里不适了?恩?”韩水笑了笑,惬意地往那怀抱里蹭着:“齐侯爷,别闹。” 这里是平南侯府,足足比原先的齐府大了三倍。齐林未沾皇亲而封侯,史无前例,满朝揣测者无数,却只有韩水察得此间深意。醋也醋了,但他是个明白人。 他无家无业,可以恣意挥霍年华,但齐家百年大族,世代英豪,怎么说香火也不当断在齐林这一辈。所以,该来的雨挡不住,宫里头那位公主,迟早要做这平南侯府的女主子。 只是在这之前,韩水打算好生放肆一回。他不仅连日与齐林厮混,还干脆不上朝了,有那么点和女帝赌气的意思。可女帝治国尚忙,无暇理会这番胡闹,笑了笑,照准不误。 倒是好一段混账时光。韩水睡足半晌,揉揉眼,掀开宽大如云的精白蚕丝被,踢了踢齐林,催促道:“侯爷快起,你我灵光坛前比一局。”齐林道:“我老了,打不过你,你年轻。” 剑术,乃韩大人辍朝以来培养的新嗜好。这可忙坏不少朝廷臣工。工部重修习武场地,户部特拨武坛银饷,礼部裱褙数万幅崇武诗词,举国布告。上头一两句话,整座皇城便尚剑成风了。 除此之外,灵光坛还新建了一栋藏剑阁,专门用来收藏朝臣们从五湖四海搜刮来献给韩大人的宝剑。阁内利剑无数,时人讥之为——刺猬楼。 教习师父也不是随便乱找,苏木跑遍江湖各大门派,费尽心思才请来几位武林高手,专门给韩大人授课。韩大人倒“天资聪颖”,立志要在半年之内,打赢齐将军。 齐林任兵部尚书,执掌六道军制,还要管理阅天营事务,没什么闲情雅致作陪,所以仔细算下来,今日还是二人第一次试剑。 日暖春寒,清风舞锦旗,晶亮的汉琎石面上,立着一袭黑袍,一袭白袍。时下尚剑成风,旁观者无数,田胥、半夏、晋瑜等人都在詹台上饮茶观战,各有所见。 金锣一声响。韩水持银尘剑,步态轻盈地绕着齐林转了个圈,白衣飘飞,模样有棱有角。齐林则一动不动,以不变应万变,说了句心里话:“你这样,在战场上早死了。” 比了三场,齐林输了三场。韩水的剑,得武林高手真传,金光闪闪,飘逸好看,而他这将军的剑,上过战场,是把血迹斑斑的真家伙,不应虚招。 韩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38 水如沐春风,甚是得意,逢人便说:“齐将军的剑法,挺好,挺好。”更有甚者,搞了个不知如何排行的镶金大榜,榜上评韩大人之剑,天下第一。 此后,萧达将军路过灵光坛,望了望习武场,慨叹一句“厚颜无耻”,齐林将军路过灵光坛,望了望刺猬楼,慨叹一句“妓子误国”。惺惺相惜。 七月,伏旱天,田间地头热浪滚滚,各官署衙门用了冰,依旧镇不住暑气。韩水令景兰把那幅五国江山图挂在屏风上,掌心里握着含冰雪玑金镂盒,独自凝思了许久。 景兰只默默退出门去,却见公堂里,田老旗一丝不苟地理着各地消息。景兰凑热闹道:“大人又不上朝,瞎忙活什么。” 田老旗拿起竹卷就往那小子头上敲:“走了个冬青大哥,走了个半夏兄弟,小崽子你这脑袋怎么就不开光呢。韩大人不上朝,你就不干活了?” 七年来,韩水与云冰之间达成了一种暧昧默契。韩水不仅善于揣测圣意,还心狠手辣,敢为常人之所不敢。他替她背负骂名,做尽台面下的脏事,她给他无上权力,撑起台面上的风光。 前阵子,九皇因秦蓁营覆灭而心力交瘁,病入膏肓。南大人主张派使节前去慰问,萧国舅建议趁机攻打九界,楚大人不言语,却也无半分动作。 韩水得讯,料九界诸侯定各怀鬼心,于是暗中纠集陈力等一批商贾,言明好处,派他们往九界,暗地里行挑拨嫁祸之计。女帝常说:“知朕者,莫如韩卿。”韩卿不上朝,但是韩卿懂得办事。 数月之内,九界内政陷入一片混乱,九皇驾崩,太子逃亡民间,各诸侯占山为王,打得不可开交。昔时称霸天下的雄主,霎时间,国将不国。 女帝幸灾乐祸了许久,终于在朝堂上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哭起九界之黎民苍生来。而后,林昀摇着扇到影部说故事,韩水淡淡一笑:“可惜,韩某身体不适无法上朝,错过这段好戏。” 韩水身子“不适”,避人不见,却常去平南侯府休养。有时闲得慌了,还亲自下庖厨包饺子。齐林嫌弃,不吃,可韩水总说:“吃一顿,少一顿。” 中秋节前几日,齐林下朝而归,夕雾给他更衣,说韩大人已等半晌。齐林苦笑:“他这天下第一剑,怎不练了。”便顾不得疲惫,往后花园里去。 和熙斜阳,洒在成片怒盛的大丽菊花圃之上,醉世馨香。那玉面仙子一身素衣,悠然倚坐花丛石椅,剥着几瓣蜜柚。齐林看呆了,咽下一口唾沫。 韩水笑道:“侯爷回来了?尝尝这蜜州柚,今儿南靖王爷才送来的。”他已年近而立,可模样气质依旧飘然出尘世之外,非等闲俊秀可比。 蜜柚是红心,颗颗果粒饱满晶润,细看还泛着金黄色泽,哪里又知道,齐林馋的不是水果,而是美人。 韩水往花丛里一闪:“叫你尝柚,别动手动脚。”齐林嚼进几瓣果肉,甜蜜得不行,连同美人的手指,一同含进嘴里。韩水无奈,满面绯红。 齐林凑近容颜,亲了一口,把韩水紧紧压在花圃的木栏上,任凭一朵朵香艳的大丽菊映刻在他的眸中,婀娜摇曳:“青颜,中秋家宴的事,本侯要与你商量商量。” 往年,齐府中秋不办大宴,可今年毕竟不同以往,齐林想请几位叔伯兄弟一同过节赏月。 说是商量,其实韩水都依齐林,无甚意见。可大概是花香逼情/欲,商量还不到两句,韩水撇过脸去,不甚自然道:“侯爷,您下面那话,顶着我了。” 齐林难受得紧,捉过美人之手,偏向虎山行:“那就请颜儿帮本侯一回。”韩水哪堪这般秽语,又无奈花丛隐蔽,半个多余的人儿都没有。他的手被紧紧捏着,引向对方身下…… “侯爷,您那帮亲戚,见着我,该不会有什么蜚语罢。”韩水只好一边爱抚着掌心里的灼热,一边说点正经事分分心。 齐林紧紧拥着他,气息微喘:“他们巴不得,多见你几面。”韩水一笑,指尖上掐起力道来,功夫十足:“爷,我的手都酸了。” 夕阳落山前,抖落最后一片彩霞,齐林长松一口气,心满意足。园里的几个丫鬟下人匆匆忙端水盆过来侍候。韩水把沾着腥液的手泡在盆里,懒懒地不想动,由着丫鬟伺候他搓洗。 齐林换上干净衣裳,灿烂一笑:“青颜不光剑术天下第一,连手活都这么厉害,本侯爷敬服。”于是,韩水悻悻然离去,当真是一点也不想理会齐林了。 前八年,韩水的中秋节都在雨花阁过,由碧树招呼旧人,泽霏置办场面,来的全是柳行的孩子,倒不失热闹。只是这之间,多少有些人情意思。 按理说,孩子们带了礼物,孝敬叶老管司,那是应该的。可雨花阁真正的主人,摆明是韩大人。韩水心狠不多情,但凡碰到机灵的角儿,还是会往各大权贵府邸里送。 只是有一回,明月水台品酒赏月时,韩水听着了两个弦音,一商一羽。他回过头打量,见那奏琴的孩子伶俐漂亮,一双手细嫩又纤长。 韩水起身走过去,问道:“公子可知弹的是何曲子?”孩子垂眉答道:“回爷的话,奴唤秋半,弹的是《腓腓愁》。” 韩水皱了眉,一掌就摁在了琴弦上:“都是阁里人,不称奴,不喊爷。”众人默然。 此琴,音有误。韩水熬了整整一宿,终于把琴音调正,送还给秋半。如此一举,足够秋半多挂两三年头牌身价,算是天大恩情了。 韩水又如何不知,秋半取巧,是故意弹的这首曲子。但他偶尔也会心疼,心疼自己的过去。 所幸,今年不在阁里过中秋,泽霏那里也好交代,他巴不得省些麻烦应酬。只有碧树失落,言语了几句:“你不来,估计没几人会回来。”韩水安慰道:“不急,再过几年,我把施爷给你弄出来。” 碧树眸间一亮,嗔道:“不都说不喊爷了么。”韩水笑了笑:“好好好,那是你的爷,我喊不得。”泽霏路过,眨了眨眼,顺带揶揄道:“咱韩大人的爷,在平南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 齐侯爷别闹,本官还要~ 第30章 男妻 中秋这日的清晨,街上雾蒙蒙的,飘满桂花香。阁楼里,水桥上,一两抹起早的人影,叮叮咚咚做着活计,衬得安静的临安城如同月上秘境。 平南侯府,门前三声响,齐三打了个呵欠,不慌不忙地开门迎客:“韩大人,来得真早,侯爷且还在东屋里睡着呢。” 韩水笑道:“侯爷辛苦。”如今,府中上上下下对韩水都已熟悉,没有人再对这当朝一品的造访感到意外。 昨夜里,韩水特意裁好一袭素雅青衫,起早了穿上,又束起如云长发,简单扎上一根玉簪。他是当朝一品大臣,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39 无需张扬。他要和齐林共享家宴,落落大方。 东屋里,齐侯爷果然还在睡,倒是旁边偏房,人影攒动,金银瓢盆伴着水花声。韩水欲张口唤人,却听见一个丫鬟和一个男子起了争执,不可开交。 二人在抢一个银洗盆。那丫鬟嗓音尖锐,说着刻薄话:“公子年过二十,身子硬了,不讨人喜也是常理,侯爷前儿才吩咐过,不要公子伺候。”夕雾眼眶通红,手里端着个水盆,怔愣在原地。 那大丫鬟顺手抢过水盆,带着几个小丫鬟入了屋。夕雾慌忙抹了抹脸,赔笑道:“奴万死,叫韩大人笑话了。” 韩水神色漠然,也跟着进了屋。丫鬟伺候齐林在屏风后更衣,衣袂“哗啦啦”飞扬着。韩水问:“为何不让夕雾在家宴上露面?” 齐林平张双臂,笔直地站着,回道:“家伯不喜男色。”韩水掌心一紧:“如此说来,那我也不必露面了。”齐林苦笑道:“家里人素来耿直,大人见谅。”韩水置之一笑。 节日虽不必上衙,但公事还是追到了府里。北境草原大旱,狄戎过冬艰难,阿史那可汗联合数个部落,常常骚扰边城。齐林在书房阅着地方军报,神色凝重。 韩水就坐在一边剪着灯笼纸,笑道:“说起北境,北裕王刚送的那几盒白凤蛋黄月饼,口味极好,我给带来了,晚上请家伯尝尝。” 齐林继承齐家衣钵,素来看不惯韩水这套礼尚往来的做法,嘲讽道:“南靖王送的蜜柚也极好,怎么没多要点?” 韩水抬眸一笑,把碎花灯笼挂在手腕上,伸到侯爷眼前摇摇晃晃:“好看吗?”齐林不理,只说送那些花里胡哨的王爷们正好。 韩水不饶,往书案上一坐,抢过齐林手中军报,故作老练道:“将来你娶了公主,总是要和王爷们打交道的,我这是在教你。” 齐林眸中戏谑,正欲还口,门却响了。丫鬟进屋道:“少爷,三老爷都到了。”韩水赶紧起来整衣襟,幸好,青衫不皱,依如水流拂身过。 侯府大堂里摆着一张香木圆桌,桌上美酒十坛,佳肴二八盘,样样细腻,几乎要赶上宫里规制。平辈和小辈方才在花园雅阁里玩耍,这会儿闻着香,都赶了过来。 最是热闹时候,三伯齐震也到了。齐震方脸粗眉,体格健硕,随齐林一路谈笑风生,问着近年景况,不讲虚礼。 可刚到堂屋,齐震一愣,笑意顿失。旁人尚站着,唯独韩水斯文地端坐桌前,那白净修长的手指间,衔着一双漆黑的细箸。 齐林笑道:“三伯,这是韩大人,韩大人,家伯齐震。”韩水慢悠悠起身行礼,而齐震冷哼一声,近乎是无视态度,入了座。 但凡精心置备的菜品,齐震一概不夹,但凡涉及朝廷政事,齐震一概不谈。韩水原以为,他这一品的官,好歹能换来一点认可。现在看来,齐家这不羁的性子,一脉相承。 饭时,几个有意思的平辈肆意玩笑,千方百计套着近乎。可韩水心里,只在意齐三伯。三伯不点头,他就永远走不得人间正道。 于是,韩水一个劲地敬酒。他酒量不大,才喝十几杯,面色泛起桃红,声音也和平时不大一样,有些轻佻。 齐林又心疼又想笑,三番五次要替韩水喝酒,齐震却终于开了口,道:“贤侄瞎操什么心,韩大人当朝一品,又不是你的男妻。” 几个堂兄弟,跟着起哄。韩水痴痴一笑,端起酒杯道:“男妻又何妨,韩某就想光明磊落,做一回,男妻。”闻言,齐林抢过了韩水手中酒,神色变得复杂。 酒,是个好东西。韩水没醉,不过在借酒发挥。齐林立时把酒喝干,扶着韩水坐下。齐家族人们一头雾水,只顾埋头吃饭菜。 齐震冷笑一声,拍下筷子道:“老齐家不畏强权,不媚佞臣。齐林,你小子今日虽封了侯爷,可也别忘记你爹还有南玉是怎么死的。”血淋淋一句直言,惊得在座鸦雀无声。齐林道:“韩大人他,并无祸心。” 韩水甩袖便走,齐林转身去追。追到那片大丽菊园子里,不见前日芬芳,只见月色勾勒着奇形怪状的花瓣,银茫茫一片杂乱荒诞。 齐林皱眉,隔着一湖秋池,对亭上青衣喊道:“不就是娶房女人么,星灯节放灯时也不见你如此介意。” 韩水醉着酒,面容上那抹桃红,是白月之下唯一颜色。齐林叹了口气,字字认真:“要是当真介意,我可以等你愿意了再娶亲。” 韩水笑了笑:“你这平南候都封了,岂有不娶的道理。罢了罢了。”他不知是谁给女帝出的这联姻主意,他只知道,自古英雄配美人,能迎娶公主,是身为男儿毕生之豪情与荣耀。 阳月,韩大人终于上朝了。云冰望了望满廷臣工,笑道:“韩大人一来,格外热闹,大家的气色都不同以往。”韩水躬身请罪。云冰道:“韩大人,真想明白了?”韩水道:“明白了。” 月明星稀的一个夜,紫玉宫中兰帘飘舞,宫女们秉琉璃灯跟在公主身后,若一群仙蛾随花飞。而云瑶体态轻盈,追着一只雪貂,笑得花枝乱颤。 云冰驾到,见此情景也被逗乐了:“小妹真顽皮。”云瑶这才安分,行礼道:“臣妹失仪,臣妹见过皇上。” 两姐妹自小感情和睦,云冰去西陵道时,云瑶两束牛角辫,尚未来红。而今,云冰登基为皇,云瑶出挑成了江山美人,万家痴求。 相步于廊下,云瑶亲昵地挽着皇姐,垂眉问道:“齐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他要是欺负我怎么办?”云冰道:“你这么个古灵精怪的人儿,什么妖魔鬼怪降伏不了,朕才懒得管。” 云瑶装个可怜模样,又哪是真不懂得成全自己的道理。闻言,她只微微一笑:“皇上放心,臣妹定把齐将军看得死死的,叫他难逃掌心。”云冰道:“朕只是想给你寻个配得上的,你倒想到九霄云外去了。” 金年在一旁跟着侍候,偷偷掩袖笑了笑。宫里谁又不知,云瑶打小就仰慕齐将军,都不知私底下乔装成平民女子跑出去几回了。 女帝用权,不强人所难,只成人之美。 次日,御花园里,萧国舅几个外戚陪着太后萧氏赏花游水,说起齐将军与公主的这桩婚事,欢欢喜喜。 “齐林年少英雄,战功赫赫,配是配得上的。”萧氏道,“可哀家听闻,自发妻南玉去世后,此人耽于男色,并未有过续弦之意。也不知是不是确有其事。” 萧煜笑道:“那是因为齐将军没尝过小公主的滋味。”萧氏皱了皱眉:“二弟休得胡言。”萧煜道:“太后放心,此事包在臣弟身上,绝对合规合矩。” 说来也怪,本是云氏宗室之事,云安不理不睬,倒是萧国舅,四处打听,两头做媒,殷勤得紧。 皇宫里那一套还没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40 开办,暗地里照着民俗先来一遍。萧煜偷偷摸摸讨到双方的生辰八字,左看看右看看,还是叫来林昀,详作参解。 林昀眯了眯眼:“这八字,犯冲,冲着了影部,大凶之兆。”萧煜道:“嫁公主还不是你出的鬼主意。”林昀笑道:“不过是一句酒后戏言,国舅爷当真,皇上竟也当真了。” 风吹烛火,一晃,那摆着八字竹简的案前,不知飘过几缕岁月人心。萧煜道:“溯水难行舟,逆势不可争,昔时,大人劝言暂避韩齐二人锋芒,老夫铭记在心。”林昀点了点头。萧煜佯作惶然:“现如今?” 林昀素扇轻摇,悠然道:“现如今,活生生在韩大人与齐将军之间插一根针,这种事,只有国舅爷能做。”萧煜脸一沉:“老夫……”林昀笑着止住了话:“别,林某人就是玩笑,此事在天。” 朝上的风声,没隔几日便四散出来,都说,一开春就册公主纳吉,齐林要当驸马爷了。 尚书省东西两堂六部的官儿,大老远地看见齐林,一个个拱手作揖,招呼得比谁都热情:“恭喜恭喜!” 齐林如沐春风,一副受之无愧的潇洒模样,笑吟吟地路过各司:“不敢当,不敢当!”然后安之若素地在公案前坐下,照常办事。 近段来,军报频传,北境狄戎不除,必成大患。齐林召来下属,吩咐道:“准备一下,咱们开春出征。”晋瑜一愣:“你不是要娶亲么。”齐林似是玩笑道:“那就先缓一缓这门亲事,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写韩水闹性子的时候,挺心疼的。 第31章 太傅 腊月十五,夜晴朗,月正圆。楚容自南门入宫,在御书房前等候已将近一个时辰。每回奉诏入宫,他都来得奇早。 不巧的是,女帝政务繁忙,心上之思虑如锦江流水,从不因什么人等得久了,就早宣一刻。如此,金年很是为难,只好回回都在殿外陪着各位大人说话。 寒暄起家长里短,金年关切道:“楚大人为国日夜操劳,既要总理各处奏折,又要草拟旨意文书,再加上还要管着书院里那些个文事,着实不易。”楚容道:“公公年事已高,还要伺候陛下,照应皇宫,才是真辛苦。” 楚容从不涉朝堂之争,安于笔杆子俸禄,勤勤恳恳。金年八面玲珑,到处都笑嘻嘻的,一团和气。日子久了,两个既聪明又老实的人总碰面,倒是也生出了一些同病相怜的情谊来。 今夜,云冰并未让楚容等候太久,准着时辰宣了进殿。殿内烤着兽金炭火,暖烘烘的,不再有蟾铃之声。楚容行过礼,开始奏报朝中各项事务,如行云流水,半点差错没有。 云冰点点头,笑着问了一句:“楚卿久等了,外头风大不大?身子冻坏了罢。”楚容抬眸,有一丝讶异,忘了该如何回话。 女帝从不胡乱嘘寒问暖,这一问,保准就没什么好事。传闻,女帝占星台问韩大人要什么赏赐,回头就把公主嫁给了齐林;传闻,女帝临雨阁问云宗伯身体是否安康,隔日便给他老人家扣上了一顶觊觎皇位的名声;传闻…… 接着,金年亲自端来了一壶金姜暖茶,笑眯眯道:“九界特供的百年老姜,都快成精了,才泡的茶。陛下关爱大人,大人请用。” 楚容行叩拜之礼,接过冒着热气的杯盏,握在手中不敢入口。云冰笑道:“果然骗不了卿,朕确实,有事相求。” 皇长子云翎年近五周,生得好一副俊秀模样,惹人疼爱。宫里宫外,已经没有多少人计较其生父何人,就连宗伯云安都听之任之,不再纠缠了。奈何,小皇子日渐懂事,缺了父亲,总就爱问爱想。 楚容听完这一番原委,平静道:“照例,韩大人隔月进宫陪一顿膳,无甚不妥。皇子再长大些,自然会明白。”云冰叹了口气:“楚卿不知,朕正是怕他明白得太早了。” 云翎的心思,远比同龄的几个陪读公子复杂细腻,甚至显出一二分阴毒来。前阵子,太傅查棋艺,为争夺头名,他暗里私许好处给另几位公子,还诬告不从者,迫使其降。 楚容抿了一口热辣姜茶,试探道:“陛下是觉着,皇子的性子像韩大人?”云冰点了点头。楚容道:“此乃陛下家事,臣不便过问。” 语气之冰冷,激得云冰眉间一皱,放下了手中奏折:“楚卿,这话要换做别人说,早被朕了断了。”果真是什么人什么种,楚容暗自好笑:“陛下素来器重韩大人,皇子像他,情理中事,未尝不可。” 逢此情景,云冰总觉着自己养了一帮乱臣贼子,没一个省心省油,恨得她牙痒得都快碎了。看来姜茶上火,果真不妥,云冰深吸了一口气,忍了:“朕想着给翎儿换一个太傅,就由楚卿你来举荐。”楚容道:“臣立刻去物色人选,不日便会上书呈奏。” 云冰一笑:“问你个人,还要堂而皇之地上一道奏疏?”楚容抬眸道:“正人心,除邪佞。”皇椅之上一人心,千家揣摩万人听,明明满室暖气,云冰却冷飕飕地,颤了一下:“楚卿……”楚容心神已定,安稳地饮完姜茶,回道:“赴汤蹈火之言,臣不说了,陛下知臣。” 这月,无雪,北风干冽得很。巍峨的皇宫城墙立于面前,抬眼望不见顶阁,左右望不见尽头,只见一壁朱红,渐渐隐没于寒雾。 韩水的车架刚停,人还没露面,那群小太监眼毒,互相提醒道:“韩大人来了,可别忘金公公怎么吩咐的。”待韩水步至宫门之前,两边侍卫将刀戟一叉,拦住了路。 年纪稍长的一位太监清了清嗓子,上前道:“陛下口谕,影部总旗韩水从今往后不必再例行进宫陪皇长子用膳。”韩水一怔,不闹也不叫,行礼道:“臣遵旨。” 半句不多说,韩水坐上马车走了,倒也不觉得这鼻子灰碰得有多疼。他把帐帘掀起,望着渐远的森严宫墙,惶然一笑。他到底,不配为人父。 不光如此,三日之后,御史台递上一道折子,弹劾太傅纵容皇长子云翎使奸耍诈,有失师德,同日,中书令楚容附此议,举荐南平为新太傅之人选。 南平千里迢迢从深山老林而来,住进万家灯火的临安城,住进了一间金笼子。楚容这回是伯乐,诚心迎太傅,把官宅仆从全都安置得齐齐整整,而南老拄着拐杖,拍着南平的肩膀,笑道:“大隐隐于朝,你这是换了个地儿陪老夫煮酒哇。” 一个教书的太傅,算不得朝堂之争,没惊起几只鸥鹭。雨花阁,韩水拢一袭白狐袄,手里捧着暖炉,悠然听头牌小倌秋半弹新曲——《风筝误》。虽是隆冬之际,但房内暖如初夏,那雕花雅桌之上,竟还冰镇一壶陈年佳酿。 侍童将佳酿斟进两盏玉珀杯中,林昀先端来饮了一口,笑道:“天下南姓不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41 多,这个南平,想来是南正大人的某家亲戚罢?”韩水道:“是一房隐居山泉的堂亲。”林昀摇了摇羽扇,笑道:“太傅,又是个一品……”话说一半,进门而来一位俊俏公子,噎着了林大人。 又是泽霏。泽霏师从叶飞,但凡遇着官场上的局,必搅,且搅得越混越好,鱼多。入座后,泽霏优雅地给自个儿分一杯酒,然后没收了林大人的羽扇:“天冷,大人小心着凉,没看韩大人还捧着手炉么。” 林昀摇了摇头,接着道:“一口气摆上两个一品瓷娃娃,皇上这是决心要在朝堂上开瓷器铺了。”韩水笑了笑,揶揄道:“如是,翎儿将来也得出落成瓷器,还是个极品,金光闪闪的。” 刚从云瑶那罐子酸醋里爬出来,又突然被太傅之事插上一曲,韩水大人近日之郁闷,可想而知。林昀手里缺了扇子,不会说话了。 倒是泽霏伶俐,插了一句道:“若真能安安稳稳做一辈子瓷器,吃穿不愁,人事无忧,那可是上辈子积下的福气。”韩水会心一笑:“泽霏,胆子真大。” 一曲《风筝误》,话尽相思情愁,归江雨成盆。韩水望向窗轩外,眸间微湿。官场不过利友,无知交,雨花不过戏友,薄情寡义,就连影部里最熟悉的那几个属下,都被他以官职之疏拒之千里之外。 他的心,不甘服输,无畏下场,可他的魂,却如孤月,倍感寂寞。 自南平新任太傅以来,韩水三番经过平南侯府,三番未敢逗留。他怕的不是自己,他怕连累齐林。皇权在上,开春齐林就要娶公主,他这“男妻”再不走,就不仅仅是给云翎换个太傅的事了。 韩水战战兢兢,为了齐林活成了一只缩头乌龟,躲着不见人了。齐林心粗,没当回事,恰巧有一次碰着林昀,就随性问道:“韩大人前阵子还和你出去吃花酒不是?”林昀笑道:“那都半月前的事了,韩大人最近……”他想了想,道:“在冬眠。”齐林戏谑一笑,似懂非懂。 好容易熬过年底,仍然不见皇宫里册公主纳吉的动静,韩水真就眠出病来了。他染了风寒,烧得吓人,却称不得病。他曾当着满朝臣子的面,回过皇上的话,说他明白了,哪里又还敢摆什么姿态。 朔望两朝自然不必说,常朝亦不能马虎。二十这日,韩大人拖着昏沉沉还发烫的身子,五更天就同群臣一起,守在了景桓大殿的门口。 心细眼利的人,很快就看出端倪,虚寒又温暖的,齐林也特地往前挤了挤,凑到韩水身边,问道:“大人今日这气色,是冲了哪颗煞星不成?” 韩水苍白一笑,勉强张口想回句话,却听朝鼓隆隆响了起来,震耳欲聋。冬青心疼,一把将齐林拉回了尚书之列。 朝堂之上,各部议各部的公事,韩水晕得不行,听什么都仿佛有余音缭绕。议及宗室之事时,云宗伯冷淡地提了一句平南候的这桩婚事,萧国舅立时就接过了话茬,极力主张。 帝王之家,家事,国事,都是国事。云冰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韩大人,你怎么看?”韩水捏自己一把,醒了醒神:“臣……”他顿了顿,咽下一口水,嗓子像是撕裂出千百道血口子一样疼。 正这时,齐林步上堂前,笑着把手中笏板招摇一晃,又规规矩矩地拿稳了,挥袖行礼道:“陛下,兵部有要事启奏,臣,有话要说。”云冰道:“何事?” 齐林道:“北境饥荒,阿史那可汗率部南侵,臣请往北境御敌,开春出征。”萧国舅咳了咳,提醒道:“齐将军聋了不成,这儿正议着你的婚事。” “臣欲剿狄戎。”齐林道,“臣,不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南平,南正,南家人,平平正正。 继南征九界之后,云梦的第二次大型军事活动:北征 第32章 风寒 腊月二十,常朝,五品以上官员皆肃然列于景桓大殿之上。齐林一句不娶亲,襟怀磊落,女帝的掌心掐出几道血痕来,面上却是微微一笑。 朝堂上素来风刀霜剑,齐林却浪漫得风花雪月,接着又跟了一句:“臣敢请影部总旗韩水大人随臣一同出征北境。” 听完,韩水魂都要出窍了,连滚带爬就跪在了御前:“陛下,齐将军他不是这个意思,他……”齐林道:“韩大人,齐某就是这个意思。”韩水咬了咬牙,回头喝道:“齐林,你混账!” 云冰看呆,群臣亦看呆。殿里闷热,金年吩咐小太监把阁窗都通开。霎时,冷风灌入,扰得厚重的绛紫纹龙幔左右摇晃,似有银铃轻响。 韩水强忍不适,秉笏板道:“为臣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齐将军之意,乃是先平狄戎,再虑婚事,望陛下明察。”萧煜笑着解围道:“陛下息怒,齐将军本是一片拳拳报国之心,应当容谅。” 江山大业,云冰心中有数,也自知分寸,可她就是半天没有答话。 楚容道:“那方才说要韩大人同去是什么意思?”韩水道:“臣在影部,怎么可能同去,齐将军是一时语快。” 楚容道:“得看齐将军自己怎么说了。”齐林望了望韩水,躬身一礼:“齐某语失,望陛下恕罪。” 云冰慢悠悠饮一口茶,下了皇椅,走到韩水面前,亲自扶人起来,关切道:“韩卿这手怎么烫得这么厉害?” 韩水道:“臣无甚要紧,谢陛下。”云冰温情一笑:“难为韩卿了。”权术本为江山,不为儿女意气。 回座时,阶前十八排烛火随龙袍舞动,云冰眸中映着朝阳之光亮:“北境狄戎一日不除,后方一日不宁。云梦不和亲,不割地,齐将军此请,朕准奏。” 齐将军引以为豪壮的一桩美事,便是顶着龙颜盛怒,邀韩大人同往北境。可是散了朝,韩大人病在床上,再也不理齐将军了。 吹了冷风,韩水烧得更厉害,额头烫到能熟鸡蛋,手心里却半点汗丝儿也没有。药服下了,三床棉被压着,浸水丝巾敷了一块又一块,才刚刚能稳下气脉。 影部不容女色,几个大旗影又公事缠身,到了夜里才有片刻空闲,无奈,苏木只好请碧树住进影阁来照看韩水。 三日,整整烧完三盘洛神香,韩大人的病势丁点不见起色,那张憔悴容颜,几乎要同额头上素白丝巾化为一片。 床边,放着白烟滚滚一木桶,碧树搓洗白纱,给韩水擦洗身子,手都在抖。哪里是一具活体,明明就是莲花座上冰冷的玉雕。 屋外突然传来几声犬吠,碧树醒了醒神,探出窗去,听几个小旗训斥道:“这畜生,喂了几天好的,连冬青大哥都不认识了。” 冬青请了七日休浴,携着行李就闯进来,抢走了热桶中的纱布:“我来。”碧树抹了抹糊满雾气的眼睛:“您就是冬青大人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42 ?” 冬青点了点头,满门心思都扑在韩水身上。他的动作虽谈不上细致,但有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干脆利落,至少没有让病人受冻太久。 碧树道:“韩大人提起过您。”冬青顿了一顿,没有回话。碧树心思细腻,背过身去,烫起紫砂药壶来:“他心里一直是知道的,只是……” 床榻上,韩水轻轻咳了咳,胡乱扑腾着。冬青回过神,赶紧给他拢上棉被,捉过那只惨白的手,往棉被里塞。韩水梦中呢喃,唤了一声“齐林”,冬青手上一僵,面上神色依旧深沉如青山。 药香因滚水的冲烫而飘散开来,晕染一室,碧树端过紫砂壶,轻轻放于文火之上煎煮。冬青问:“大人病成这样,齐将军知情否,为何不来看他?”碧树叹了口气:“阅天营开春就要北征狄戎,齐将军不得空。” 云梦军制,分兵部与阅天营两部,司职有不同。兵部领府军十二卫和东宫六率,辖制地方军政。阅天营统南北中三台军,为国之重器,不卸甲,不轮耕,非大仗不出动。 齐林古畔一战成名,如今身兼兵部尚书和阅天营主将,集举国军权于一身,顾天下事尚可,顾儿女情难。此番出征,从北台发兵,提前一月奔赴北台城备战,距皇城八十里远。 是日,几位将军披甲戴胄,自军帐前踱步而来。钦赐银龙甲,为轩辕齐林;玉带白泽兽,为赤霄晋瑜,再往下,青铜孰湖袍,分别号含光、承影、宵练三将。 巡视之时,齐林与众将悉数盘点边境三州布防之轻重,分析狄族战力之优劣,而后探讨军械、粮草、地势、谍报,上至中军帐,下至百夫长,事无巨细。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晋瑜拍了拍身上雪,凝眉道:“雪林里,什么声音?”众将侧身,果然听见有咿咿呀呀的哭嚎之音,再仔细些,更像一段戏曲。 几个侍卫搜遍林间,带出个冻得发紫的孱弱人儿来,齐林望着,眉间一皱:“不是让你别侍候了么。”夕雾紧紧抱着一把琵琶,浑身哆嗦,死不松手。 齐林道:“也罢,营里得留个人,照顾韩大人。”夕雾痴痴一笑,紧紧跟在众人后面,半步不离。晋瑜无甚所谓,正要接着谈军务,突然脑袋一轰,抓过齐林问道:“韩大人?” 齐林笑了笑:“待他的病好些了,我就把他接过来。”旁人戏言道:“可惜萧达将军留守皇城,不然他肯定会说,韩大人送的棉衣,耐穿又暖和,得多要几件。”晋瑜闷闷的,没说话。 天寒地冻,沟渠里淌过的热水,不一时便冻成了冰花。待巡查完各营各部,齐林亲自到马厩里给心爱的坐骑喂草料,刚巧,马儿的名字,就叫冰花。 齐林一根一根地喂着草,笑道:“别躲了,有什么话直说。”晋瑜只好从墙后走出来,尴尬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用皇帝名讳胡乱取马的名字。”齐林一转头:“冰花儿~”晋瑜狠狠踩了他一脚。 齐林:“又怎么了?”晋瑜:“你心里清楚。”齐林:“我不太清楚。”晋瑜冷言道:“你是要把他接过来,还是骗过来,还是……绑过来?”齐林一转头:“冰花儿~” 冰花懒洋洋地嚼着青草,而晋瑜的神色却突然变得晦暗不明:“时候未到,你要是当真为他着想,就先娶下公主,换南国三百里封地。”齐林道:“好。” 晋瑜年长几岁,一谈起江山大业,总是能摆出一副教训人的姿态:“他权势正盛,又还年轻,你若是急着把一切都挑明,非但得不到他的心,还会让他觉得,你不过是在利用他。” 齐林:“那又如何?”晋瑜摇了摇头:“那样的话,阅天营数年的心血便会付之东流。”齐林握着草料的手,微微一紧:“晋兄,此次不成,我自当以大业为重。”晋瑜见这般神态,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风寒平安度,阳春融雪路,最是梅花料峭时,庭院里一朵晚冬雪菊,盛开了。冬青在庭院里打井水冲完脸,回房,见碧树扶韩水坐在床边,那枯槁面容上已有了一两分血色。 韩水轻声道谢,冬青只默默点了点头。碧树打趣道:“跟块石头一样。” 两日后,韩水病势好转,碧树陪他在影阁里散步。步至堂前,韩水指了指那径长三米的大鼓,问道:“何故把鼓槌置于架顶上?这样谁能敲得了。” 碧树偷偷一笑:“来探望你的人太多,田老旗舌头都要回断了,这才行此下策。” 韩水道:“都有哪些人来过?”碧树掰着指头算了算:“萧国舅,林大人,于大人……”韩水笑了笑:“齐将军他,何时出征?”碧树不知。 在齐将军带领之下,整个阅天营的人办事,都是神出鬼没,不循规矩,张扬得很。中午时分,安静了一周的影部堂鼓,突然轰隆隆响起来。 几个小影卫出门喝道:“鼓槌都够不着,瞎敲什么,不懂规矩是不是?”来将道:“我等乃阅天营齐将军部下,灵光坛里亦有任职。” 见到韩水,该将禀明来意,出征前齐将军想在北郊凤来亭摆酒祭军,特请影部几位大人到场合祭。韩水心一跳:“此事,陛下怎么说?”该将回道:“阅天营已奏,灵光坛已奏,中书门下都已过省批红。”韩水道:“好。” 北郊凤来亭邻近北台城,距临安少说也有两个时辰,韩水实在是念得紧,官凭公文都没有带就出发了。 天黑成一团乌墨,不见星月,田老旗持剑紧跟在韩水后面,劝慰道:“大人大病初愈,慢些,误不了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韩大人没有带公文和官凭哟,大概或许会被当成黑户抓起来。 第33章 乱臣 疾风刮过面庞,如刀如剑。身下那匹马,突然嘶叫一声,扬蹄腾空,险些把韩水掀翻。田胥眼疾手快,驰上前一把揪过缰绳,嘴里“吁吁”地喝着,方才稳住惊吓。 整支队伍三十个人,全部停了下来。田老旗拔起地上的青草,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廿二香,惊马,乡野小孩经常玩的把戏,韩水略有耳闻。他望向前路,拉过缰绳,命道:“继续赶路罢。”田老旗回头,吐了口唾沫。 不想,刚转过阴坤山,众人全陷进蒙蒙大雾之中。韩水眼皮直跳,却因众人声音隔得不远,没有张口喊人。直到,眼前扑下一个麻袋,把他紧紧闷住…… 天亮时,田老旗和苏木赶到凤来亭,北台军已经出征,齐将军留半夏传话道:“军期如山不可改,未见君面长相勉。” 景兰吓得面如土色:“这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苏木果断:“你去查阴坤山,我回临安城报信。”田胥点头,补充了一句:“不必惊动圣驾,先去找冬青大哥,他在刑部能帮上忙。”苏木:“不错,一找冬青,二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43 找雨花阁叶管司。” 未果,消息是镇住了,可是人替换不了。照田老旗的说法,皇城里再也找不出个和韩大人一样俊秀飘逸不染尘的美男子。 常朝辍朝,女帝视而不见;朔朝辍朝,女帝一笑了之;及至后来,女帝抬头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大殿,问道:“今日不是和影部有个小朝么?朕的朝臣们呢?!” 金年汗颜道:“陛下,韩大人为齐将军践行……”女帝:“北台城距临安就两个时辰,他践行了半个月?!” 当日,中书令楚容被急召入宫,一刻都没有多等,却见云冰于芙蓉树下自弈,行云流水地落着玉子。楚容舒了口气:“陛下棋艺,堪比太公之精湛。”云冰回眸,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卷棋谱:“朕这叫,摆谱。” 看来正事躲不过,楚容眉间一皱:“陛下知道,影部的奏折素来是不过三省六部的,况且,自方党覆灭后,中书省只执掌文事。”云冰背过身去,一声叹息。 楚容吸口气道:“臣失职。”云冰龙袖一挥,在棋盘上按住白子,似是自语道:“影阁用人驭人的本事,楚卿见识了罢?平日里安安静静,可一到紧要关头,当家的不在都照样压得住三省六部。”楚容不发一言,挨完教训便恭谨退下。 清风徐来,摇粉色芙蓉叶满庭,云冰扔了颗黑子给金年,让这发已斑白的老太监陪她摆完棋局。棋谱是楚老先生留的,放了已有十年。 云冰笑道:“公公,你看朕这朝堂,全是一帮乱臣贼子。”金年手一抖,棋子落地。金年又连忙弯腰去拾,奈何那圆不溜秋的棋子越滚越远,怎么也追不上。旁边的宫女太监个个捂着嘴,偷偷乐着。 酉时,云冰摆驾回寝殿,棋局之上,空留一条待杀的长龙。金年擦了擦汗,唤来一个干儿子:“速速去知会冬青和田胥,说陛下不追究韩大人,让他们从实上奏,莫自作聪明。” 干儿子道:“干爹,我怎么觉着,陛下的意思是让楚大人传这话。”金年老眼一眯,又准又快地捡起了方才那枚棋子,叹气道:“你记着,楚大人是陛下想留到最后的人,陛下绝不会让他卷进任何权力旋涡之中。” 北川道的山,如同画上墨痕,连绵成一片黛蓝,缀着苍云。平原大道上,军甲粼粼,队伍若劲蛇一般蜿蜒前行。 粮车上的麻袋,动了一下。小兵抹了抹眼,亲眼看见这麻袋又动了一下。他眼疾手快,抡起手中棍棒,狠狠一敲。“啊”麻袋跳起来,惨叫了一声。 紧接着,麻袋打开了,韩水顾不上周围惊诧的目光,猛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纯粹地笑了:“刚才那一棍,好疼。”小兵不客气地把人揪出来,搜遍全身,竟一样官凭文书都没有。 韩水用手去遮挡刺眼日光,糊里糊涂地问道:“此为何处?汝为何人?”小兵撑起腰,理直气壮:“我还没问你是哪个旮旯的呢!” 于是,昨夜所有的阴沉记忆,此刻全部涌了回来。韩水环视四周,脸一阴:“带我去见齐林。”小兵道:“你是谁?”韩水咬了咬牙:“我是敌方奸细,专来刺杀齐林。” 为防惰怠,阅天营编制三月小换,一年大换,逢田耕节令,常要同地方府军混编,各军各部,如同串珠一般服从轮回调配,北台军亦不例外。 这就意味着,除了中军几位大将,眼下这茫茫五里路上,无几人识得他这朝廷重臣。 韩水顺理成章地被赌了嘴,再然后,被五花大绑,黑布罩头,塞进了一辆马车。车上颠簸,胃里又翻江倒海,很是难受,可韩水拼命踢着扭着,无人理会。 入夜,外头人声嘈杂,士兵来回巡逻的脚步萦绕在耳边。车身突然一晃,有个人登了上来,伴随着一阵熟悉的军酒气息。韩水闷闷地哼一声,头上的布罩终于被取下了。 月色透过轩窗,融进齐林含着笑意的星眸中:“我说过要带你一起出征,决不食言。”接着,齐林抱过韩水,慢条斯理地取下了那团被津液浸湿的麻布:“忘了你还嘴里还塞着这个。” 几丝黏稠的涎水,晶莹细润,此刻就挂在唇边,韩水急着要抹掉这些痕迹,却无奈手脚仍被束缚着,动弹不得。齐林笑了笑:“来,爷帮你擦擦。”语罢,俯身给了一个深情的吻。 被虐待了整天的唇舌,原本酸得发麻,此刻却酥得甜软,韩水呜咽一声,挣开了。齐林道:“难受?”韩水撇过脸:“现在还来得及,送我回去。别闹。” 齐林解着绳结的那双手,停住不动了:“我不是玩笑,这次我不会放你走。”韩水面上渐拢冰寒:“你要天下大乱不成?”齐林道:“就几个月,乱不了的。” 韩水一急,呛了口水,死命挣扎着,脸都咳青了:“齐林,你……”齐林把他揽入怀中:“我混账,别说了。”韩水道:“你这是,劫持朝廷命官,满门抄斩之罪。” 齐林戏谑一笑:“南边五国尚在,皇上还得留着阅天营替她打江山,我就是把你活埋了,也不至于闹出满门抄斩来。我只想让你知道,让陛下嫁公主之人,正是你的僚友林昀。亏你还替他守着银州的秘密,瞒了我这么多年。” 韩水失了神:“你……你早就知道?”齐林道:“四年前,我曾拉着一辆菜车,日日守在影部门口,想接你回府,可你不愿意,你想要江山。这回,我就让你仔细瞧一瞧云梦的江山,再等你做一个决定,好么?” 韩水颤了一下,顿觉后脊冰凉:“齐林,你放我回去。”紧接着,那团麻布又被齐林塞回了他的嘴里:“青颜,这几个月,好好瞧,好好看,哪里都不要想去。” 五更天时,军号奏响,齐将军拍拍屁股,从马车上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对几个贴身的侍卫道:“把这人看好了,白天随中军同行,晚上送我帐中来。” 侍卫:“这不是韩大人么?”齐林笑了笑:“你说什么?”侍卫挺起胸膛,正色道:“属下遵命。” 令月,北境尚一片荒芜,临安的迎春花已盛放满城郭,笑诮众芳迟。碧树闲来无事,常至雨花阁帮忙侍弄花草,却见泽霏小管司忙上忙下,招呼得不亦热乎。 有一句没一句地,碧树凝眉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抢过了泽霏手中亮蹭蹭的酒杯。他性子平和,不爱争虚荣,也不爱凑热闹,只是自韩水出事以来,泽霏的态度实在让他有些看不惯。 泽霏靠在屏风上,背对阁下七八桌花宴,半醉一笑:“小祖宗,他可是跳了锦江还能活命的人,瞎操心什么?”碧树道:“雨花阁劝生不劝死,留恩不绝情。” 春光过隙,纸醉金迷,泽霏恣意用衣袖把嘴角酒痕一擦,笑了:“可是人家早就不是雨花阁里的人了,人家是影部总旗,是御前一品红臣,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人家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44 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碧树一怔,手中酒杯滑落,碎在了地上。泽霏戏谑哼了一声,轻巧地转过屏风,奔赴千家花酒万家宴而去。 昨夜,同是莺羽屏风前,同样一盏金英翠萼青瓷杯,应声而碎。碎在泽霏的手里。林昀用羽扇抬起他的脸,浅笑道:“有朝一日,林某定要让你堂堂正正地,做一回爷。” 作者有话要说: 漫长的互相驾驭互相征服。 第34章 世忠 北川道,辖五州,幅员辽阔,盛产麦谷,广培乳畜,建有大小城池八百余座,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地处极寒之地,易受狄戎骚扰。北人豪气,北川地灵,自古便是名门望族辈出之地。 一月后,北台军行至凉州,安营扎寨,州官陆庸请众将城中美宴。齐林回绝:“狄戎不除,舞乐何堪。”陆庸敬服其高义,从其命,遂亲率州府通判于城郊军营陪宴,杀牛羊共五百只,以劳远途劳顿。 宴饮布置得仔细,陆庸特地交代,羔羊不必剖块,要整只烤,如此方显北地风情。芝油要光亮,孜粉要均匀,青葱蒜薹以佐,如此方能提起食欲。北人粗,粗中有细。 齐将军刚吃下一口羊腿,连连称赞道:“陆大人,有心了。”陆庸道:“北境苦寒,也就这些吃食,承蒙诸位将军不弃。”而后谈及军政,凉州从官纷纷敬酒,共忆三年前齐林亲至北境练兵事迹。 陆庸道:“若非齐将军,西陵道至今还霸着军饷,北境哪里还分得到一杯羹。”齐林不提过往,咥了一口羊汤。晋瑜接过话,问道:“北川军府共八万人马,守城绰绰有余,究竟是有何难处,竟要畏于狄族侵扰?” 陆庸面露难色,低下了头:“朝廷每年都会给凉州划拨专门用来抵御狄戎的军饷。”仆从在一边转动铁架上叉的羊羔,那淅淅沥沥的血水,溅落在木炭上,“呲呲”地冒起白烟。 齐林嚼着羊肉,爽朗笑道:“待齐某剿了狄戎,你们就没钱拿了。”陆庸红了脸:“将军这是什么话,快罚酒一杯。” 齐林端起老酒一饮而尽,直截了当:“齐某常年在外带兵,当然知道这六道三十州各自有各自难处,不会不体谅陆大人的。”当场允诺,以降敌为主,杀伐为辅,留活口,主共营。 陆庸佯作惊宠:“都说齐将军不易通融,这真是给本官天大面子了。”晋瑜笑道:“齐将军这人,讨好皇帝不在行,照应地方兄弟那是相当热情。” 齐林随性一笑:“战时军中不饮酒,今日这就算是最后一顿,陆大人,下不为例。”众人拼酒,喝得稀醉如泥,借酒发挥还拜起把子,称兄道弟。 直到深夜,不约而同醒了酒,陆庸乘马车回州城,齐林与晋瑜等诸将收拾“战场”,各自踏月色回营。 齐林望着远处苍山,长舒口气:“凉州陆庸办妥,北境六州再无阻碍,咱这江山真是越来越锦绣了。” 晋瑜瞥了眼中军大帐,怨气十足:“千里迢迢把一个朝廷重臣劫持到此,居然还在大言不惭地谈江山,将军果真自有分寸。” 齐林道:“分寸已失,命尚有一条。”晋瑜揶揄道:“你是真当自己在熬鹰了。”齐林道:“岂敢岂敢,我哪能熬他,他当年上位的手段,够熬我一辈子。” 营帐中,隐约忽闪一点烛光,更显幽暗,齐林前脚刚跨进,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影。夕雾吓得不轻:“爷回来了,奴该死。”齐林道:“去多点几盏明烛。” 烛光照亮了床前那个被绑得浑身青紫的人。齐林卸下衣甲,置剑于架,拍了拍身上的酒气,问道:“你还逃不逃了?”韩水呜咽一声,嘴上覆着一条瑰红的丝带。 夕雾去水房打来一桶热水,水沉,步履艰难,又见帐中二人对质如此,更是气都不敢喘。连日,韩水不依,齐林不松绑。勒出的伤痕刚洗净上药,颠簸半晌又会被麻绳磨破。韩水不喊,齐林不搭理,如此,当真是苦了夕雾。 远征多有不便,军营里陈设简陋,入榻前,齐林会让夕雾伺候韩水擦身洗漱,他自己去水房冲洗。洗完之后,才更是难熬时候,往往是整夜的骇人动静。夕雾叹了口气:“奴退下了。” 齐林在韩水身边坐下,静静赏了一会儿。俊秀面容之上的那根瑰红丝带,两寸宽,光泽细腻,缠覆唇口那处殷湿着,宛若花中一抹处子血。 而后,绳结一抽,丝带飘落床帏,齐林笑了笑:“涔海的宝贝,可还喜欢?”韩水的嘴里,含着一颗晶润硕大的夜明珠。 他说不了话,咽不下津液,整个口舌已经麻得失去知觉。齐林撩拨着那颗浸润在口池中的玉珠:“瞧你,刚擦过的身子,又把金津玉液流得到处都是。” 韩水不再挣扎,只是轻轻撇过脸去。齐林玩够了,把玉珠给衔取出来,吃了一口那诱人红唇,笑道:“青颜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是这么美。” 一挣,全身火辣地疼,韩水颤着唇,口齿不清:“换,换个姿势……”麻绳突然被勒得更紧了,韩水往前一倒,栽在齐林怀里,全身那些红肿敏感的伤处,在掌心的爱抚之下隐隐作痛。 齐林:“换什么?紫石?”韩水:“姿,姿势。”齐林:“好,天明找块石头给你含着。”韩水:“齐林,我不逃,别,别绑了。”齐林:“你叫我什么?”韩水哽了半天:“爷。” 齐林星眸一弯,应声抽刀,削断了绳结。韩水长舒口气,赖在那温暖的胸怀中,不想动弹。齐林抚着怀中之人那一袭如垂瀑般披散的长直黑发,深沉而温柔:“青颜,我不懂朝堂权斗,只想和你讲一个很简单的道理。”韩水微弱地应了一声。 齐林道:“天祺元年,西庄皇帝登基,令十二影卫监察朝野,震慑朝臣,此后三十年,端宁皇帝设立影部,建成影阁,世人尊称其执事为,一品总旗大人。” 怀中的人微微颤抖着,齐林心下不忍,拉过棉被把韩水裹得紧紧的,继续道:“两百载岁月,十一代总旗,无有一人能得善终。晋午事变,紫珺自刎已谢天下;当阳之战,翌阳为千万世族剥皮抽筋,下滚水而食;古渌城头……” “古渌城头,至今还挂着前任总旗辰凌的人头。”韩水的面色苍白若素,“这本《影史》,我看过不下六遍,将军不必再说。” 齐林道:“青颜,回去后不要再替皇上做那些脏事,你信我,我能护你。”韩水心酸一笑。 瑛琚之战,一袭银袍平内乱,府邸之宴,雪珀煮水诱情穿。凭一副潇洒不羁之姿,玩世不恭之态,惑朝臣之眼,博君王之信,取军权之重,拢州吏之心。 阅天营轩辕将军齐林,名垂青史,功在千秋,一代盖世英雄。 韩水讥讽道:“将军快找块石头让我含着罢,找一块,亮蹭蹭的垫脚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45 石。”齐林叹了口气:“我是为了你,青颜。” 一月后,捷报自北境传回,八百里加急,红尾鸡毛信递送至灵光坛,急得当值之人左右徘徊,魂飞九霄之外。 信漆尚未拆封,无人知其所言,而半日之内必须传此信进宫,否则不仅是灵光坛失职,影部也会受其牵连。 当断则断,半夏咬咬牙,牵过马来:“这就进宫禀报,要杀要剐,我一个人扛。”苏木拉住缰绳,斥道:“万一如叶管司所料,信上言韩大人在北境,咱可就是天大的欺君之罪,此信不可留。” 争吵之际,一架马车疾驰而来,二人一呆:“冬青大哥?”冬青道:“别吵了,宫里来人传信,皇上未时召见,你,你,我,还有这封信,全都要去。”苏木:“届时如何说法?”冬青:“照实说。” 未时,天阴,听雨阁里狂风不止,三袭黑袍齐刷刷一扬:“参见陛下。”云冰抬了抬眉毛:“好三朵黑云,难怪这皇城欲摧。”只有半夏笑了。 龙椅之右,金年低眉颔首,双手奉着一柄碧玉开信簪,龙椅之左,宫女捧着紫气铜盘,盘上呈放兵部之红尾鸡毛信。 云冰伸出一只手取簪:“朕要开信了,尔等有何要奏?”无人应声,云冰又伸出一只手取信:“朕可真要开咯?” 白纸黑字一封信,张牙舞爪,搅得阁中风不平浪不静,人心各异。云冰轻轻一笑:“齐将军率部深入草原,绕后突袭,活捉阿史那可汗,俘虏狄族十万,回师凉州。”三朵黑云道:“恭贺陛下北定狄戎!” 云冰接着笑道:“猜怎么着,好事成双,韩大人他也在北境。”三朵黑云一惊,天上电闪雷鸣,扫了兴致。金年连忙嘻嘻一笑:“总算找着韩大人,果然是好事,是好事!” 云冰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接你们家主子回皇城?”半夏刚道出半个谢,冬青暗中扯住,不动声色道:“陛下,要是齐将军不放人,该当如何?”云冰仔细瞧了一眼这朵黑云:“问韩大人去。” 当夜,云散月明,西邕王闻讯进宫,执意要看那纸军报,云冰慷慨示之。云安眯着老眼,一字不漏地看下来,惶然道:“恕老臣愚钝,这军报上,何处写了韩大人在北境?” 云冰一笑:“朕就是猜着玩的,天知道他去了哪里。”云安皱了皱眉:“陛下,老臣所领皇城守军加上萧达将军所领中台军,合计不过十万,若是错怪了齐将军,引起什么误会……” “皇叔,看您吓得,几页纸都拿不住了。”云冰拾起被风卷散的几纸军报,燃于炉火之中,“齐家世忠,不过是性子乖张一些,朕能容之。” 作者有话要说: 齐将军比较注重地方势力和民心 韩大人:本来心里已经不计较公主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第35章 狄族 暮色苍茫,阴风不古,从凉州城楼往下眺望,一片人海,触目惊心。十万战俘,手无寸铁,受伏于城郊野林之中,由北台军镇着,日夜管饭。 光是阿史那可汗一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圆,一日便能吃掉十斤米,三只鸡,阅天营及州官负担之重,可想而知。齐将军摇了摇头,陆知州叹了叹气,日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杀要剐,给个说法。 放粥时,军吏往可汗的碗里,放了一只苍蝇。喝粥时,可汗眯了眯眼,掐起那只苍蝇,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军吏道:“弊虫无颜无耻,受困于饿馁,无以营生,遂食残羹剩渣。” 狄鞮将此话译为狄语后,可汗想了一整日,堂堂草原英雄,岂是中原鼠辈可以欺辱?当夜,可汗欲自尽,拔出了刀。刀落,并未结果谁家性命,而是砍在了一只结实有力的手上。 手的主人,剑眉星目,威武挺拔,一身英雄气魄。阿史那一惊:“你是何人?”军吏道:“云梦国阅天营轩辕将军……”那人抢过话来,笑答:“我是齐林。” 齐林用血手握着利刃,将这骇人铁器从阿史那的脖颈处拿下,“哐当”一声,甩在地上。二人对视片刻,似有相惜之情,而陆知州来得正好,笑道:“礼部使节来了,边境三州州吏也都到齐,我等先办公事,而后宴上叙话。” 阿史那:“什么公事?”齐林道:“朝廷招安。”阿史那:“招安是何意?”齐林道:“就是放你们回去,一个不杀,一个不留。” 数日前,齐林奏请朝廷招安戎狄部族,封阿史那可汗为北庭王,责其臣服于云梦,从此两族开放通商,结百年之好。然曰,防人之心不可无,故北境御敌之军饷,照例发放。 阿史那可汗很是感动,对齐林道:“狄人豪爽,要宴,就要在草原的星光下大宴四方。待本王回去,说服各部族,再请诸位中原朋友来做客。”几位知州蹙起眉毛,不便擅离职守,齐林星眸一弯:“好。本将军定不负此番美意。” 三日后,阿史那可汗果真派阿史那小王子回凉州相请。齐林不耍约,连夜通知中军整理行装,准备二进草原。 陆庸忧虑:“狄族以烧杀抢掠为豪,将军此去,多加小心为是。”齐林郑重其事道:“狄族虽败,其志尤坚,阿史那既然要试诚心,齐某就掏心掏肺,奉陪到底。” 天方启明,三百精骑兵集合完毕,晋瑜、蓝华等几位将军至中军帐请命同往,齐林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内帐里转出一袭墨蓝色的身影,面覆黑纱。晋瑜眉间一皱:“韩大人?” 韩水一言不发,拾起水壶往木杯里倒满七分,端至晋瑜面前。齐林笑道:“还有蓝华将军,也侍上。”几位将军目瞪口呆,不敢接,不敢动。韩水咳嗽一声,声音沙哑:“辛苦了,喝点热水。” 齐林往桌案上铺开地图,做了一番详尽安排,定于午时出发。众人碍于韩水在旁,不甚自然,没聊两句便纷纷借口退去。 帐中静谧,帐外熙攘,杯中水仍旧七分满,无一人动一口。韩水默不作声地收拾。齐林道:“你也随我一起去。”韩水顿了顿:“好。”齐林:“身下那处还疼吗?若是不能骑马……”韩水:“能骑。” 自从在阴坤山阴差阳错地被劫走,韩水对于骑马已经无所畏惧,毕竟骑得再烂,也不会有什么更坏的下场。 营中军号响,是浩浩宫音。齐将军披挂上马,笑盈盈对面覆黑纱的韩大人伸出手:“上来罢,我带你,反正狄族木头脑袋,不懂识人。”韩水顺从地登上马背,坐在齐林身前。 数十里颠簸,韩水紧紧握住马鞍,眉头不皱一下。齐林偶尔问一句:“真的不要紧么,你身上衣服都汗湿了。”韩水摇摇头,不答。 同行之人,见此情形皆是惴惴不安。蓝华偷偷问道:“韩大人前几日不是还一门心思想要逃么,怎么现在如此安分?”晋瑜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46 摇了摇头:“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如此,七八日之后,终于抵达。 春日草原之夜,巫师做吉法,篝火盛宴旁围了满满几十圈狄人世族,阿史那朗声笑道:“齐将军,你还真敢来!”齐林如沐春风:“说话算话。”数十里处,压着茫茫几十万阅天营大军,齐林早有所备,自然敢来。 喝壮心酒,祭草原狼,狄族女袒胸露乳,抖着羊皮裙热舞在火旁,个个丰满婀娜。齐林入乡随俗,揽着那巫师的女儿,又抱又亲,韩水在旁站着,静得似个影子。 言欢之际,阿史那小王子恣意玩笑道:“将军身侧这人,眉眼清秀,难不成,是个姑娘?”几个狄人呼哧上去就要撩拨,晋瑜笑着一掌拦下:“齐将军的宝贝,非礼勿视。” 阿史那瞪圆了眼:“不想中原之风气如此开放,这两个男子之间……”草原上本就不讲繁文缛节,开两个淫艳玩笑,反倒显得亲切,显得像是兄弟。齐林放肆一笑:“别看本将军这宝贝模样斯文,他可是舞得中原第一好剑。” 狄族男女老少都笑了,韩水把碗中酒喝干便起身要走,齐林拉住他:“才放你出来几天,又想跑?”韩水道:“我去小解,将军要派人跟着么。”齐林松了手:“那倒不必,本将军亲自跟着。” 人群与篝火远去后,天苍野茫,一顶穹庐盖四野。韩水坐在春草上,想起了一句从未体会过的古诗——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齐林就在旁边四仰八叉地躺着,嘴里叼跟草,哼起俗曲:“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远处,狄族篝火如同盘旋的烈焰长蛇,一节一节烧得烟尘滚滚,倒衬得两个人影失去颜色,与草原融合成一片,寂静了。 韩水这些日子都没有束发,只用一根银丝链,分出左右两片云瀑,披着肩。他本就盛世容颜,如此装扮,月夜下到底有一二分阴阳难辨。 晚风抚过,齐林如痴如醉地看了许久,把草给吐了:“青颜,风这么大,你头发都乱了。”韩水伸手想捋一捋,腕上的伤却蹭到衣袖,刺得他恁地颤了一下。 齐林看在眼里,爬起来四处在草里翻找。韩水:“你找什么?”离离牧草之间,夹杂有褐黄的细苔,齐林拿刀刃刮出几片,放在石头上,用刀柄将其捣烂。苔汁是乳白色,帕巾滤过一遍之后,散出清甜味道。 齐林:“手。”韩水:“这什么东西?”齐林笑了笑,捉过韩水的那只手,一点一点把苔汁敷按在红肿伤痕之上:“这苔藓无名,能活血化瘀,是北境百姓教我的,我拜他们为师。” 韩水:“你跟他们很熟?”齐林抬眸:“在外带兵这么些年,六道三十州,每县每村,几户人家,几亩田地,我全记得住。”韩水不接话了。 片刻后,手腕处感到一丝酥痒,但却不再疼痛,倍感舒适温润。韩水惬意地吸口气,伸出了另一只手:“这里也疼。” 齐林:“你自己抹。”韩水:“不是说好要护着我么?”齐林眸间一亮:“你答应了?”韩水笑了笑:“我……” “齐将军!阿史那可汗要跟你喝酒!”草坡之上传来了一阵粗狂的呼喊,是晋瑜半醉的声音,隔着老远就能瞧见那张红扑扑的脸。 齐林一愣,把韩水拽了起来:“你要如何,继续说,快说。”韩水把黑面纱覆上,掩住了唇角那一抹笑,什么都不语。 晋瑜气喘吁吁地跑到二人身边,叉腰道:“怎么回事,尿身上了在这儿等着晾干?”齐林掰了掰手,指节“啪”一声响。晋瑜大不敬地往二人身下扫了一眼:“不会真是……” 齐林道:“晋兄,你这张桃红小脸蛋,齐某近日是越发喜欢了。”晋瑜脸一沉:“滚!”韩水默默地正好衣装,得体问道:“晋将军,北庭王他有何吩咐?”晋瑜道:“阿史那要和齐将军歃血为誓,结拜兄弟。” 待苍云蔽月之时,数万盏火炬摆出草原之上的一副狼图腾,号角庄严,鼓点彻响。凡盟礼,牛羊为祭,巫师杀牲歃血,告誓神明。 齐林不拘于王礼,随乡俗换上了虎袍。他本一身匀健肌肉,线条刚毅,火光照耀之下,更显出刀刻一般的精致身段。 木磊祭坛之上,阿史那大笑相迎:“论胆量,狄族不服中原腐儒,只服你齐将军;论情意,狄族不认云梦皇帝,只认你齐将军。”齐林目光如炬:“好。” 巫师献血,二人饮血共誓:“若有背违,欲令神加殃咎,使如此牲!” 完事之后,齐林对巫师的小女儿笑笑,偷偷眨了眨眼,小女儿脸红,躲到了一顶彩旗帐子里。已是深夜,阏氏云氏按云梦国中习俗,布置卧室留人宿,然齐林尚存戒心,决意要返。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们看文愉快~ 齐林表面风流,心中最在意的,只,有,韩水。 第36章 草原 一边盛情,一边推辞,中原与狄族纠缠推搡,糊作一团。韩水安安静静坐在席位上,喝着金骆驼酒。这酒是酱香香型,带一抹奶味,口感独特,先前他从未尝过。 身后有人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是阿史那小王子:“小兄弟怎么一个人喝闷酒?”韩水隔着面纱,喝了一声:“滚。”这之后,韩大人对狄族的印象归结为四个字——全是流氓。 营前混乱,韩水坐了一会儿,不堪骚扰,便独自去草原游荡。他心事复杂,没注意随之而来的脚步声,直到风吹劲草,草丛窜出一个黑影。韩水不惊,抬起眼眸,冷冷道出了眼前之人的名字:“晋瑜将军。” 晋瑜手中抹着一柄匕首,似是无心道:“大人今日所见,只是齐林与阿史那的私交,不涉国事,不作数。” 韩水不失镇静:“你们绑我出来,不就是要让我看看阅天营的江山么?如今我也看到了,怎么就不作数了。”晋瑜道:“大人,末将就多提一句,祸从口出。” 手腕上的那处伤痕,仍然酥痒温润着,韩水叹了口气:“影部和兵部‘姻亲’之交,此事说出去对韩某也没什么好处。”晋瑜笑笑:“末将喝多了,大人见谅。” 三百精骑兵,列队于草原之上,集合完毕。晋瑜道:“末将送大人一道回去。”韩水点了点头。 回营时,正见士兵从马厩里牵来一匹枣红色的壮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 齐林赏了两眼,很是心动,对韩水笑道:“这是阿史那小王子送你的,纯种汗血马王。”晋瑜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模:“好马,公子给取个中原名字如何?” 韩水想了想,道:“古今注,一曰追风,就叫它追风罢。”晋瑜道:“公子高雅,这名字比什么冰花儿要好听多了。”齐林道:“当着马的面,能不能别比这个。”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47 塞外之夜度如斯,前方是七八日归程。一行人深入异域,毕竟多有顾虑,为求轻便,往往是风餐露宿。夜里寂静时,听得狼嚎此起彼伏,摄人心魄。 韩水枕着身后半卧而眠的追风,用身上的衣袍把自己裹得很紧。不远处火堆旁,齐林和晋瑜、蓝华几人划草为图,排布胸中丘壑,时时传出爽朗的笑声,打破阴森夜幕。 几天前,借取暖之名,韩水偷偷地瞥了一眼火光照耀之下的五国江山图。齐林置之一笑,落落大方地问道:“韩大人,东海亞州另设一道军府,你看妥不妥?”之后,韩水再也没敢胡乱走动。 自重逢的那顿夜宴开始,这人借他的手,解除西境诸侯兵权,重建地方军制,而后又承蒙他的关照,以督兵之名在四境种花种草。待南征凯旋,功成名就,这人笑吟吟地把他绑来,要他看这锦绣江山,要他陪他一道,为祸朝纲。 奇耻大辱…… 回过神时,一道阴影遮住火光,立在了面前。韩水自觉腾挪出半个身位:“你们谈完了?”齐林把栗色长袍解开,覆在韩水身上,然后毫不客气坐在他旁边。 追风打起了呼噜,可人总归还得取暖,没有别的办法。齐林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绣花红香囊,递去道:“闻闻,香的。”淡淡的香味飘来,有白芷、菖蒲、藿香…… 韩水撇过脸道:“大男人带这种东西,你丢不丢脸。”齐林道:“这是瑶妹星灯节所赠,可惜那时还不知她是公主。”韩水手一颤,丢了香囊。 齐林自然地捡起来,笑道:“我会娶她,换三百里封地,再找个时机,逼云冰退位,立云翎,你我摄政。” 平静得好似在说,今夜月明天色朗。 韩水旋开水袋,往喉咙里灌下几口,抹了抹嘴角:“将军好志向,韩某自愧不如。”齐林道:“我在等你决定,青颜。”韩水一笑:“将军戏言了,我只想活着从北疆回去,不想过问你们的国恨家仇。” 不是戏言,而是言重。齐林狰然而起,一把揪过韩水胸前衣襟:“你到底明不明白,那个女人迟早会弃了你,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逼下万丈深渊!” 这番动静惊走了追风,韩水只觉身后一空,跌落在青草中,整个人都被齐林死死压着。那张英俊面容,月色下更显刚毅,韩水心一跳,不动声色地抬起腰腹,蹭了身上那人一下。后果是,齐林剥皮抽筋似的,把所有碍事的衣服都扯下,脱得他一干二净。 “将军这是要提枪上马了?”韩水自知这话邪魅,偏偏毫不脸红,几个月来,他的灵与肉一直泾渭分明。 齐林伸出手熟稔地往他背后探去:“转过身趴好。”韩水:“我想在上。”齐林一声谑笑:“你这个淫货。” 后半个夜,原野草丛间隐隐密密地传出男子的喘息之声。大地为床,月色为幔,韩水双臂撑地,手指紧紧抠进泥土里,呻/吟,泣诉,任凭齐林在身后尽情驰骋,任凭汗水顺发梢滴落,化百草之灵。 狼嚎如泣的原野尽头,十几道黑影策马执鞭,伫立在月色之下,观望着茫茫几十万阅天大营。营中主帐灯火通明,“齐”字大旗随风飞扬。 “帅旗虽在,但营中布防外严内松,是进军出击的姿态,齐林必还没有回营。”为首那人,面庞刚毅,古铜皮肤,手执啸天剑,一双鹰眼锐利有神。 苏木和半夏一致认为,冬青大哥去了刑部之后,越来越威武了。冬青回过头:“你们在做什么?”苏木道:“所言在理,我们且去会一会齐将军。”冬青脸一沉:“我方才说,齐林尚未回营。” 夜深,半夏伸了个懒腰,困意十足:“我怎么觉得,陛下说大人在北境,纯粹就是瞎猜的。你看,她让我们来,连一道圣旨都没有,就是个口谕。”冬青和苏木异口同声:“休得胡言。” 是真是假,只有进了虎穴才能探明。一来,不能把话说得太透亮,否则冤枉了忠臣,皇帝的面子挂不住;二来,又不能含含糊糊,模棱两可,否则要是得不到像样的回话,他们就是废物一帮。 冬青咬咬牙,掏出先前任命尚书的那道圣旨,月光下念了一遍。卷轴还是松木卷轴,丝绸还是东都丝绸,就是字不一样。 苏木醒了醒神:“冬青,你这是矫诏!”冬青:“不到万不得已,用不上。” 这干人顶风而行,报上姓名,叫开了营门。守营副将瞪圆了眼。一个刑部尚书,一个灵光坛主,一个影部大旗,齐刷刷就堵在面前。 冬青亮出金令,众将立时行叩礼,见钦差如见圣颜。冬青:“此番劳军,必要亲见齐将军,方能全圣上美意。”副将:“齐将军远征草原,明日方回。”冬青:“不碍事,我就在营中等着。” 副将连夜派斥候往草原递信,人赶到时,马已累死。晋瑜接信而不敢声张,隔着老远丢了一块土石,正中齐林。齐林揉揉眼,正要破口大骂,却见几个兄弟手舞足蹈,比着军中暗号。 红阳初升,身侧之人窝在绒裘之下,一丝/不挂,还在熟睡。齐林轻轻唤了一声青颜,不见应答,遂溜起来穿衣漱口,往集合处走。 晋瑜神色紧张:“皇上猜到韩大人在我们这里了。”齐林一笑:“这还用猜?”被踩了一脚。晋瑜:“刑部尚书冬青亲自来要人了。”齐林:“打发走。”又被踩了一脚。 齐林回头瞥了眼韩水,然后有条不紊地系清衣领,穿上甲胄,绑好战靴。晋瑜阴森地问了一句:“该看的,不该看的,韩大人都已经看到了,他到底是怎么回你的?”齐林不语。 晋瑜灵机一动,试探道:“你若狠不下心,我替你做。”齐林赶忙张口道:“别,别,不至于。” 而后,炊烟袅袅,齐林端碗热粥走来,笑着拍了拍绒裘之下那蜷作一团的人儿:“知道你醒着,别装了。”韩水探出半张脸:“齐林,你让我见冬青一面。” 齐林一怔:“然后呢?”韩水坐了起来,笑道:“我打发他回去禀奏皇上,就说没找着人。”齐林:“再然后?”韩水:“我悄悄潜回皇城,上书请一个擅离职守之罪,从此归田隐居,天天给你包饺子,永不涉足朝堂。” 齐林眸中顿亮,如闻天籁一般,喜得翻了粥,连说话的声音有一丝颤:“青颜,这是狄族夜宴时你还没说完的话,对么?” 韩水瞧着他:“好了,还不快去给我再打一碗粥。”齐林笑着揽过人来,紧紧搂在怀里:“这就去,这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晋瑜将军:操碎老妈子的心! 第37章 矫诏 翌日,归营,战鼓响彻三军。 齐林纵身跃马,将马鞭交于副将,问道:“钦差大臣何在?”副将道:“后营等候。”齐林道:“好。先安排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48 班师事宜,晚两个时辰再面见他们。” 回头,齐林扶韩水下马,温柔道:“你且先洗洗身子,要不然一会儿冬青大哥看到,得心疼了。”韩水回一笑。 阅天营以军纪严明,动作神速闻名天下,半日内,各营各部人马清点完毕,申时,齐林准点传见钦差,在中军帐前燃上一炷红香。香火飘飞之间,冬青几人腰坠金令,手执佩剑,踏步如风,进了大帐。 齐林率众将,先行面圣之礼,三叩九拜,而后冬青传平身,侧面扶起齐林,再按官品互礼。入座后,以茶代酒,谈劳军事宜,晋瑜对着沙石地讲起整个作战过程,迂回曲折,惊心动魄。 待红香燃完半根,冬青把茶杯一掷,道:“钦差返京讲究时辰,将军拖了这许久,难为了。”齐林笑着道:“不难为,不难为,其实晋将军他,还没有讲完。” 晋瑜一笑,拔剑把沙石地一撩,霎时高亢笛声起,惊出一只探头吐舌的乌王蛇,足足长八尺。吹笛人,立于齐将军身后,褐发碧眼,是狄族巫师。 齐林道:“来,大人请赏蛇,容齐某再拖一会儿。”冬青端过茶,平静地饮了一口。下个瞬间,电光火石,拔剑,剑落,齐林一闪,面前飞过带血的蛇头。冬青回座,直言不讳:“你们要把韩大人藏到何时?” 半夏连忙劝道:“或许是误会了。”语罢,却被人一把拧住,半夏回头,见苏木死死瞪着他,目光冰寒。 晋瑜放下了茶杯:“看来是刑部案子,和皇上劳军旨意无关。”冬青面不改色,对偏帐里道:“听韩大人自己的意思。” 齐林笑了笑:“刑部冬青,果然名不虚传。”偏帐里,布满刀斧手,一个墨蓝色身影从林林利刃中穿过,在众人面前摘下黑纱。 晋瑜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冬青为何不见过韩大人?”原先想,若韩水不按承诺说话,当即让巫师唤蛇咬人,另作横祸处置。可眼下,蛇已斩。 冬青握紧剑鞘,板着脸:“金令在此,韩大人亦当叩见圣上。”韩水顿了顿,没有说话,照行叩拜之礼。因身上有绳缚之伤,动作稍微有些僵硬,没有逃过冬青的眼睛。 冬青悄悄撇过脸,对苏木低声耳语:“派人出营,半柱香之后若未见动静,立刻回皇城报信。”韩水有些吃力地起了身,冬青、苏木、半夏等人躬身再礼。 晋瑜不安地握紧刀柄,不时瞥向齐林。齐林怀着十二分信任,亲自上前扶着韩水,把那只汗湿的玉手捏得紧紧的:“大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但说无妨。” 韩水浅浅地一笑,抽回手来,掩袖对齐林说了句话。那刻,黯然不及,韩水面向冬青,张口命道:“速速接我回皇城临安,有要事禀告皇上。” 齐林脑袋一轰,猛地抓过韩水:“青颜?!”晋瑜拔剑,唤出偏帐中刀斧手,一时间,杯碎水覆。冬青镇静地拿出圣旨,举之齐眉:“上谕,影部总旗韩水,轩辕将军齐林,接旨。” 众目睽睽,无人敢越雷池一步。冬青读旨,字字铿锵。苏木拉过半夏,悄声道:“到底是昔日影部首屈一指的大旗影,以后学着点。”半夏面如土色:“此刻还有心思开玩笑,你也算是个人才。” 上谕简之:韩水若欲归,齐林不得拦。平身之后,韩水淡淡道:“齐将军,还扯着韩某作甚,想要抗旨么。”齐林的眸中闪过凌厉怨气:“青颜?!” 韩水道:“韩某只是一时糊涂,随了阅天营北征而已,毕路无所见,无所想。”齐林酸楚一笑,狠狠甩开了手。晋瑜红了眼,逼道:“齐林,出了北境,再无机会!” 冬青眼疾手快,扯韩水到身边,喝道:“齐将军,事到如今你顶多是意气用事而已,可别因此背上抗旨罪名。”齐林背过身,叹了口气:“你们走吧。” 营门打开,一行快马绝尘而去,只溜烟功夫,瞭望台上连影子都望不见了。晋瑜颓然撑在木栏上,怨道:“早就说过,他权势正盛又年轻,非但不会理解你的苦心,还会觉得这么些年来你只是在利用他。” 齐林道:“罢了,齐某不屑表面温柔,日子久了,他会明白。”晋瑜用指甲刮扯着木屑,留下一道道骇人痕迹。齐林似醉非醉地一笑,扬起战袍,徐徐步下高台,口中吹起悠扬军哨。 七日后,冀中道,泰州驿馆。凄雨潇潇,屋檐与青石之间,连着淅淅沥沥的雨串。冬青披蓑衣而归,怀中紧紧搂着几个纸包。 馆吏赶紧替着牵马:“这点小事大人吩咐下官便是,何必亲自做。”冬青回头,一记冰寒目光,馆吏连连摆手:“下官什么都没看到。” 堂前,半夏和苏木正用晚饭,冬青拍剑震桌:“药铺取药之事一旦传出去,别人就会知道韩大人负了伤,如此,齐林难逃劫持之罪。” 半夏默不作声,自离开阅天营之后,他就有了心事。苏木叹口气:“究竟经历了什么,韩大人也不肯说。”半夏回过神道:“先吃点儿东西罢。” 香案铜盘上摆有几盏佳肴,比现成的看起来可口一些。冬青瞥了眼:“不必铺张,吃点儿剩菜就行,这些给韩大人。”苏木道:“这就是韩大人房里剩的。”冬青皱眉道:“他又一点儿也没吃么?” 登楼,轻敲房门,门内仆从屏气而出。冬青入内,解下披风,擦火燃烛。他动作利落,把药纸置于烛火之上,一动不动,直到药粉被烤成温热的糊状。热气扑腾,熏人眼,他的额角渗出汗水,混着方才淋的雨,滑落下巴。 窗外,雨洒青竹,落音清脆,韩水在床幔中轻咳一声,翻了个身。冬青把药糊盛进镂金熏炉里,端到了床头:“大人,属下无能,这几个月让您受苦了。” 半面玉容,埋在柔软帛枕中,纤长身段,覆于绣花丝被下,韩水背着人,淡淡“嗯”了一声,屋内却更是静了。冬青把药炉放下,撩起床幔:“大人,属下给您上药。” 韩水回道:“你不必自称属下,从一开始就不必。”话虽如此,却还是凭着冬青把被褥掀开了。丝绸底衣很薄,烛光一透,隐隐地可见男子清健线条。冬青咽下口水,开始正经地上药。 烛光又一晃,药匙僵在原处,冬青有些难以置信:“大人,您方才可是……笑了?”韩水掐了掐冬青那只拿着药匙的臂膀:“我笑的是世道人心,经不起半分试探。” 冬青叹了口气,劝道:“齐将军性情如火,不屑表面柔情,或许他只是想在成婚之前,最后和大人相处一段日子。”韩水失了笑,眸中笼上冰寒:“出去罢。” 床幔放下,冬青转身而去,刚合上门,却听见一阵海啸动静。韩水猛地把药炉打翻,散发敞衣,将身上扎好的白纱一条一条从血口上撕开,似一只受困的疯兽重见荤腥。 冬青箭步冲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49 过去,将其紧紧抱住再不让动弹:“你干什么!”发泄之后,韩水颓然伏在冬青的肩上,浑身颤抖,殇泪洗面。 这之后,韩大人变了。他再也不骑马,只坐马车。他再也没闹过,反而对几位同行护送的钦差大臣百依百顺,顺得人骨头都发软。 清明将至,州城如故,添了七八坐酒肆,歇了三四处舞坊。街市上热热闹闹,挂满十二生肖的风筝,行人不绝。 韩大人卷着帘,从未见过喧嚣似的,一路上逢着个可爱玩意儿便要停车,东问西问。铜人拉麦糖,形状千百趣,冬青、苏木、半夏人手一根,陪韩大人吃糖。 尤其阴森的是,这位久负盛名的一品断袖,似乎突然就对女人开了窍。烟雨朦胧断桥下,韩水问卖纸伞的姑娘:“这把怎么卖?”姑娘:“十文钱。”韩水:“那这把呢?”姑娘:“八文钱。” 韩水笑了笑:“那这两把一起买呢?”姑娘娇羞地红了脸,垂眉道:“官爷喜欢,拿了去便是,不必给钱了。”韩水没受,倒确认了另一桩美事。半夏点点头,赞同道:“大人确实,风华不减当年。” 风流一路,入皇城。城北门吏清道,拦了不少围观百姓。百姓不时有问:“齐将军凯旋而归否?”门吏喝道:“钦差回京复命,尔等休得谣传!” 车马不歇,冬青等人欲进宫,顺道停于影部门前,请韩水下车。韩水一看,田老旗等人已在恭候,又道:“皇上既然召我,我该同你们一道进宫。” 三天后,韩水才知道,这是矫诏,感佩冬青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继菜车之后的第二次阴差阳错。 韩水让齐林松绑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出这个决定。 谢谢小天使的评论~ 权欲之争——血路 第38章 归朝 影部总旗韩水擅离职守三个月,回皇城后,为示洗心革面之决心,做了三件事。第一件,叫萧太后的老牙都吓掉几颗,第二件,叫叶管司几乎要跳出来重掌雨花阁大局,第三件,无声无息,无人能得其解。 今年,晴烟湖的荷花开得特别早,五月不到,一支粉嫩花苞窜出莲叶,迎暖阳如初夏。几个臣子陪着女帝散步,同贺王师北定狄戎。唯有一人,目光锐利,献言南国新政。 女帝回眸,望了那臣子一眼。林昀连忙回头道:“常明,这里岂是你大放厥词的地方。”女帝道:“朕倒觉着,常卿此言有理。” 林昀挥袖行礼道:“他是本官府中门客,头回面见圣颜,紧张得失了规矩。”女帝笑笑,当场给常明封了个客卿。 这时,一只红鲤鱼跃出水面,众臣弄趣,却见大内总管步履匆匆而来。金年禀道,影部总旗奉旨觐见。 云冰苦笑:“影部总旗是哪个?”林昀:“回陛下,是韩水大人呀。”云冰:“哦,太久没见,朕都不记得了。”众臣告退。 片刻后,韩水步过荷花池曲桥,亭下抚袖行礼:“臣叩见陛下。”云冰斜依廊下,投食喂鱼,几个小监端着饵料跪侍。韩水平身,把阅天营作战过程一五一十地背诵了一遍。 云冰微微一笑:“方才朕还跟那帮儒生说,韩水这人,无才无学,百无一用。”韩水面不改色:“北境时,臣说,当朝女帝,文治武功,千秋明君。” 云冰把鱼食洒得更欢,锦鲤成群,争破莲叶。韩水抬眸:“陛下,臣有一请。”云冰细细听完,眉间一紧:“你魔怔了?”韩水唇角一扬:“臣请带皇长子云翎外出踏青一日。” 说来也奇,云翎虽已半年不曾见过韩水,却对这人出奇地印象深刻。哭闹时,一听从前韩水弹过的曲子,便立即破涕为笑。 为此,太后很是不满,把宫里凡是会弹《画江山》的乐师全给哄了出去,却不料,小皇子依旧贼心不死。有一回,几个宫女逗问谁最美,云翎学着他母皇的样子,答道:“韩卿。” 云冰指尖攥着一粒鱼食,不动了:“这事太后不会允。”韩水:“陛下?”云冰:“你不该为难朕。”韩水:“陛下?”云冰叹了口气。 初夏的一日,云翎正和小太监们玩着捉迷藏,蒙布一抽,却见芙蓉树下立着一位蓝衫俊气男子。“韩,韩卿?”云翎立即就扑了上去。韩水笑了笑,行礼道:“臣见过云翎皇子殿下。” 是日,数十羽林卫扮作寻常百姓,跟着这对父子微服私访出宫而去。繁华街市,楼阁亭台,一路退去,直到江北街口,几幢潮湿的破旧民房,堵在面前。 鱼腥味熏得云翎捂住了鼻子,韩水笑了笑:“这些年,倒齐整了不少。”云翎道:“韩卿韩卿,此为何处,如此破旧?”韩水拉着他,转过青砖石瓦。 院落里,人不复。韩水叹了口气,蹲下身,爱抚着那张白嫩的脸蛋:“殿下,这个地方,原来叫烂锣街,是臣昔日的……家。”最后这字,哽了半天。 云翎似懂非懂地问:“如今,韩卿的家又在哪里?”韩水心酸地笑了笑:“殿下天资聪慧,臣有一言……”云翎嘟了嘟嘴:“说罢。” 韩水紧紧握住那双幼嫩的小手,目光如炬:“殿下,殿下要心怀主见,将来,切莫让任何人代你摄政,明白吗?”云翎道:“卿何出此言。”韩水眸中噙泪:“如此,天下皆会是臣的家。” 小皇子回宫后,萧太后震怒,不出三日,原江北烂锣街房屋悉数被拆封,官府迁其民于南玉河村,另赋良田佳居,以安社稷之心。 世人便纷纷揣测,此举是朝廷要策定南地新政的一个先兆。南征之后,九界割让的数千里新土尚未编排,虽民籍已交入户部册,但大体执行的仍然是原九界制度,封疆之吏亦是本地居多。如此景况下,新政必行,又到多事之秋。 阅天营尚在班师途中,皇城里就已经下起清明雨了。雨势不停,洗得青石地面泛起一层晶亮光泽。田老旗骂骂咧咧地,把大卷案宗从公车上卸下,韩水立于堂下,笑道:“辛苦了。” 影阁的文吏昼夜不息地查,查户部尚书林昀及其祖上十八代,查得差不多了,韩水端起今年新摘的头尖茶,细细品了一口,往南靖王府去了一封信。 月十六,长乐街朦朦胧胧,红灯笼不红,艳春梅不艳,林大人照例和几个酒友一道,访江北雨花阁。阁中雅弈之时,韩大人恰巧路过,难却盛情,遂点上花酒,奉陪一局。 林昀笑道:“韩大人这段日子不在,朝堂之上真是好生无聊。”韩水道:“别念了,这不是回来陪你们喝酒了么。”二人坐于高阁,阁下是纸醉金迷一片花海。 花海,花宴堂,数百酒桌依水桥而设,错综复杂,迂回生香。文人雅客多喜吟诗作画,尽展潇洒风度,亦不乏有世族纨绔公子,销魂此间,纵酒疯癫。来了个什么人,走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50 了个什么人,若不定睛瞧瞧,谁也不知,谁也不晓。 但是今夜,花宴堂来了个光鲜人物。林昀眸中一亮,摇了摇扇:“那不是小王爷云驰么。”韩水瞥了眼:“是了,南靖王家的宝贝小儿子。” 南靖王本已快要得道成仙,但南国新政这风声一来,立刻就堕道凡尘。毕竟近水楼台,占着地方上的优势,要想行什么事,一句话的分量比户部还大。 不一会儿,泽霏便从别的场子溜出来,亲手捧一壶南国瑶池酒。云驰翘起一只腿,点了点桌案,要看头牌。泽霏笑着摇动腕上金铃,霎时,花姿柳色翩跹而来。 云驰眯着眼,一个一个指过去,男色女色全都谄媚着报上牌名。泽霏在旁,玲珑陪笑,直到云驰的手指最后落在他自己的身上,笑意顿僵。 云驰道:“你,先陪酒。”来雨花阁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找乐的,一种是找事的。泽霏道:“小生我酒量海,敬得王爷提不起枪来,那可如何是好?” 云驰拽住泽霏的手腕,恶毒地舔了一口,笑道:“新来这小管司,果然名不虚传。”泽霏戏谑道:“小王爷,高抬贵手,饶了你自己罢。” “啪”一声皮肉响,舞乐顿止,人不嚷,整个花宴堂安静了。云驰高抬贵手,重重赏了泽霏一巴掌:“自以为是什么个东西?你当年出来卖的时候,叶飞都还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爷。” 雨花阁不缺人闹,不缺人保,但是闹成这样,谁也不想明面上逞英雄保谁。泽霏捂着脸上五道血痕,往阁楼上望了一眼。林昀立刻用羽扇遮面,背过身去。 云驰邪笑着一把揪过泽霏,逼道:“爷不怕惹事,就要你陪。”几个小辈偷偷劝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而泽霏唇角轻杨:“好,小生奉陪王爷到底。” 阁楼上听不清动静,只见小王爷的跟班把泽霏死死扭在地上。韩水摁住林昀伸在棋盘上的手:“这事儿,你不管么?”林昀一笑:“户部欲推行新政,不宜得罪南靖王爷,管不得,管不得。”漠然落子。 众人围观而无阻拦者。几位小爷抡起长凳,狠狠砸下,泽霏惨叫一声,只听骨头碎裂,睁眼时,双腿真就被打断了。鲜血,顺着伤口蜿蜒流下,积了满地。 林昀手中羽扇一颤,又似云淡风轻:“也不知小王爷今儿哪来这么大脾气。”韩水笑了笑:“大人择言,此地耳目众多。”眼睁睁看着小王爷扔下几百两银子逍遥而去,林昀掩着羽扇,悄无声息从后门走了,而韩水徐徐正衣袍,步入宴堂。 堂中,泽霏靠在桌角边,唇齿打颤,身边围着一群惊慌失措的妓/女和小倌。韩水走到泽霏身边,蹲下来,拨了拨那条折腿,叹息道:“专门给你请了太医,一会儿就到。” 泽霏苍白一笑,抓得韩水满袖血污:“林昀那狗官,就这么走了?”韩水平静道:“仕途人情难两全,泽霏你该明白,这世上真正能够保护雨花阁的,只有韩某。” 韩水走后,宫里太医来了,随之,叶飞也来了。阁中人上上下下地团着老管司,泣不成声,告着南靖王爷的状。叶飞却不多说一句话,只遣散了各厢,然后坐在药房里守泽霏接骨。 太医道:“腿骨接得还算及时,不至于跛。只是逢着阴雨天便要疼,下不得地。”叶飞问:“治不了了?”太医点头。叶飞谢过。 夜深人静,泽霏躺在床上,眼眶发红:“那个狗娘养的王八蛋。”叶飞在烛前,拨了拨茶盖:“你吃里扒外,勾结林昀在先,便怨不得韩大人教训。”泽霏一怔:“是韩大人他……” 叶飞叹了口气:“一朝天子,一朝婊/子,咱这行当攀得再高那也是婊/子,永远别想做什么,人上人。” 半月之后,韩大人清查地方账目,状告凉州州官陆庸,撤换其职,削其为民。至此,完成了他回朝之后的第三件壮举。 作者有话要说: 泽霏和林昀的段落:第十五、二十、二十六、三十一、三十三章 有心的小天使可以回顾一下 第39章 大婚 北台军回师之日,盛景化作几丝细雨,飘进影阁轩窗,融在淡黄宣纸之上。韩水掌中的毛笔一颤,墨色尽染。 大清早,半夏从灵光坛跑来试探:“齐将军回来了,大人去不去看两眼?”田老旗不明就里,只觉韩水兴致不高,便回绝了半夏。 半晌后,韩水搁下画笔,笑道:“谁说我不去迎齐将军了?快备车,快备车。”田老旗面色阴森:“大人,不必了。”韩水道:“怎么能怠慢呢,不好,不好。” 刚说完,影部堂前鼓隆隆响起来。田胥道:“大人你听,齐将军他自己来了。”韩水微微一颤,飞快地关上了窗。 田胥抬起眉毛:“大人到底见不见?”韩水道:“不见。”田胥点点头,转身便吩咐几个小旗道:“请齐林进门。” 一进大门,齐林呆住。院里上百影卫摆阵相迎,个个手持利刃,目含杀意。韩水笑道:“将军请。”齐林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穿刀山越火海,一把抓住韩水的手,往堂后拉去。 堂后小院里布满青苔,份外湿滑。韩水三番想停,停不下,凭齐林纠缠到官舍门口。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整个人就被齐林按在门板上,强行吻了一口。 “凉州陆庸那事,是你整的罢?”齐林戏谑问道,“现在扯平了?高兴了?”韩水擦擦嘴唇,往草里吐了一口唾沫:“将军拿影部当了这么多年的棋子,韩某一不报皇上,二不查军制,只是还了次手,这不算公平?” 齐林脸一沉:“你还是不肯信我。”韩水道:“灵光坛既建,影部和阅天营算是绑在一条船上了,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风吹过,门口竹灯笼飘摇坠下,灭了火星。齐林仍在表白,韩水却拾起灯笼放手里把玩,鸦睫不动,似是听着一个酒馆故事。 齐林咬了咬牙,一把抢过灯笼砸碎在地上:“你到底想要什么?”韩水倔强撇过脸,负气道:“别管我,我就是宁愿为皇上去死。”齐林:“青颜,你……” 二人步出中堂时,影卫们依旧守在庭院里,利刃不放,杀机不减。韩水苍白一笑,低声道:“将军,别拉着我了,咱又不是在走戏。” 戏里不成活,齐林真就放开了手,面上是春风万里:“大人辛苦了,隔月里记得来喝齐某的喜酒。”韩水手心一紧,笑得愈发苍白。 蒲月,初二,皇宫里册昕阳公主,太乐令展宫悬,典仪设举麾位如常。又设文武群宫,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皆朝服至。 中书令楚容取公王册,太乐令令撞蕤宾之钟,左五钟皆应,鼓柷,奏《太和之乐》。初五,云瑶受册,初六,纳采问名,初八,纳吉纳征,十三请期,如一品典仪。 十五这日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51 辰时,准驸马齐林自东华门进宫,皇帝予以接见,赏赐了玉制的腰带、靴子、尘笏、马鞍,还有红罗一百匹、银器一百对、衣料一百身、聘银一万两。 昕阳公主著花钗,褕翟纁袖,与齐林同牢而宴,后晌拜见宗伯,国舅,再按仪仗,宣系,归平南侯府。 公主婚仪,满朝臣工一同操持,影部服从太常寺调配,该露面的露面,该出人出人,完全是当成国事在办。 直到半夏闯进来,拉着影卫兄弟津津有味地议论:“方才就在长乐街上,五十乐司开道,齐将军乘骏马,执丝鞭,头上打三檐伞,领着公主车仗……” 公案上一纸喜柬,熬成了心头一抹朱砂血。韩水这才意识到,今夜,乃齐林大婚之夜。 蒲月十五,平南侯府婚宴,常俗婚礼典仪。红纸铺街,红灯千盏,红花,红绸,红衣,红人。韩水一袭青衫而来,马车中不紧不慢地套上了一品绣鹤朝服。 齐三在府门前点头哈腰,迎着宾客:“张大人,李大人,王大人,各位大人里面请……”跨入门槛前,韩水抬头望了望,正匾已经换成“百年好合”。 堂前,红絮飘飞,堂中,兰膏明烛,主位那英俊身影,衣光鲜,神奕奕,正与众人纷笑。韩水怔了神。 原来这世上男子对断袖之癖大抵只是七八分玩笑,曾经他所珍惜的甜蜜时光,如今,却成为众人口中胡闹二字。 朝臣的酒桌,在大堂之东。林昀笑吟吟挥起羽扇:“韩大人,快入座罢,早拜完堂啦。”韩水勉强一笑,看看在座六部官员,又呆了。冬青忙提醒:“大人,您上座。”韩水道:“我就坐你旁边,好么。”冬青一时语塞。 林昀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齐家人素来不羁,咱既然来了,大可入府随俗。”于贤哈哈大笑:“对,对,入府随俗!”韩水真就不羁地坐下了。 酒桌之上,摆着一壶御赐的紫红华英,酒瓶是景怀窑青瓷,雕有锦绣鸳鸯,最妙是莲花状的瓶口,如能盛放仙灵。 据礼部尚书所述,这酒在皇宫中窖藏五十余年,仅有九瓶,全被皇上赐了今晚盛宴,可不是每桌都能尝到的。 铜锣响,婚宴始,驸马爷手里携着一杯喜盏,四方敬酒,似一道红艳艳的火光燃遍全场。至堂东这桌,齐林道:“又是鹤,又是锦鸡,又是孔雀,各位大人真是迷煞我也。”林昀笑道:“将军,一品仙鹤为先。” 齐林的目光便落在了韩水身上,再没有放开过:“韩大人?”韩水潇洒一笑,端过整壶紫红华英:“将军百年好合,韩某先干为敬。” 仰起脸,一手执壶,往喉咙里倾灌如泉玉液,口口咽得干净利落。霎时安静,几乎都能听到喉结上下翻滚的声音。齐林看着,神色复杂。 “好!好酒量!”林昀拍案而起,眸中含着一丝说不清的戏谑味道。齐林终于张口问道:“这可是五十年紫红华英,你一个人喝了,别人喝什么?”韩水自觉豪壮,抹了抹嘴角:“喝我的尿去!” 齐林骂了一句,上前就想纠缠,却被几个叔伯兄弟拉着不得动弹。韩水满面通红,全身轻颤。众人纷纷劝解,齐林只好静了心思,解释道:“韩大人醉了,诸位见谅,容齐某和他说几句话。”韩水道:“没什么好说的。” 齐林一顿,转身就往下桌敬酒而去,再也没回来。酒菜尚温热,冬青扶韩水坐下,软言劝道:“大人,喝些甜汤,一会儿下官送你回去。” 满院红光,月霞染彩,歌舞笙箫,飞声临安。待诸位宾客醉醺醺地打道回府,已是巳时。齐三特地贴着驸马爷的耳朵,交代一句:“韩大人走了。” 齐林点点头,往庭院的沟渠处走。三伯母怕他失仪,跟在后面关照道:“阿侽啊,公主还在洞房里等着。”齐林扶着墙根,晕头转向,张口就吐了满地。 三伯母摇摇头,这府上真该有个女眷。她立时就唤来丫鬟小厮:“还不快去伺候驸马爷沐浴。”雾气缭绕,齐林渐渐清醒,一边饮着醒酒汤,一边看那浸泡在木桶中的药袋,随水波沉沉浮浮。 而后,在一片喇叭唢呐尹尹呀呀的喜乐声中,新郎入洞房。洞房里暖得有些闷热,全是温馨的红。公主披着绣有凤凰的红盖头,两只青葱玉手文文雅雅,搭在膝上。 齐林素来是风花雪月解风情的人,绝不会在情/事上为难自己。更何况,他年过而立,已是第二次成婚,本就轻车熟路,没什么所谓。 点起红烛,摆好鸳鸯酒,齐林床边坐下,捉过云瑶的手,握在掌心里。云瑶不说话,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齐林笑道:“从前又扮游侠又扮清倌,当满朝文武敬我酒吃,现在懂事了,知道害羞。”云瑶的呼吸都紧了,发髻上的金步摇清脆地响。 二人的年纪相差十多岁,加上先前的交往,多少就让齐林生出照顾自家小妹的错觉。他知道,云瑶以完璧之身侍奉郎君,初夜难免矜持无措,但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愁肠千结,心事重重。 齐林没让云瑶等太久,动作轻柔地掀起了红盖头。“你……”失去屏障的云瑶似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低埋着头哪都不敢看。 齐林宽容一笑,拿过床头的鸳鸯酒:“你我之间,不必拘礼。”云瑶抬眸望了郎君一眼,速速又垂下两片羽睫。 “本将军这儿,没皇宫那么多规矩,只有一点,你记好了。”齐林把酒递到云瑶面前,捏起她的下巴,“今后你在齐府,若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别多问,别多管,好好地跟着我,我绝不会亏待你。”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齐将军结婚了。 第40章 封地 荷月,昕阳公主回宫省亲,女帝兴起,相约与之共习女红。婉雪殿,窗外是蝉鸣金日,盛夏光景,窗边是冰雾缭绕,薄荷馨香,窗下,摆两柄宁花团扇,左右丝衣女子,一个风韵绝尘,一个温雅贤淑。 金年浑身是汗地从殿外而来,见之,如沐清风。他静下气,细声问道:“王爷们、侯爷们、还有几位重臣都在殿外,陛下今日还议不议南地新政?” 云冰道:“这么热的天儿,外头晒着哪成,快让他们到偏殿里等候,沏上茹州碧云茶,朕一个一个见。”金年遵旨而去。 云瑶叹了口气:“皇姐说好要陪臣妹的。”云冰拿绣针撩了小妹一下,笑道:“回去传朕的话,让齐将军好生陪你,给翎儿添个兄弟。”云瑶脸一红,起身告辞,举止有了女人的味道。云冰饮一口蜜露,目光落在殿内的江山图上。 南地沃野千里,几近云梦版图之三一,新政不易。女帝先见云氏宗亲,再见萧氏外戚,后晌和几位千里迢迢从四境赶来的世族大家聊了一聊,最后才召见几位朝廷大臣。 一见,两眼泪汪汪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52 ,大有难兄难弟之感。云冰拿着宁花团扇,走到羊皮地图边,开始诉苦:“尨山八百里,西邕王要了,余坊五百里,萧国舅要了,顺昌三百里,南靖王要了……” 林昀笑了:“这加起来,朝廷还得倒贴几百里地。”楚容道:“如此,明年轻税减役之新政,寸步难行。”韩水瞥了一眼:“陛下大概说个数,臣等从中斡旋。” 这几个人,平日里斗天斗地,可一旦到了皇上面前,说起话来句句舒心,绝不刺耳。云冰思虑再三:“都是朝廷子民的土地,朕一亩也不想给。” 众臣不语。良久,林昀摇了摇羽扇:“有一计,臣不知当讲……”云冰:“快讲。”林昀:“平南候齐林新晋,尚未领取封地,只把尨山三百里划给他,其余一概不谈。”楚容接道:“此话在理,九界本就是齐将军打下的,他领封地,无人敢言半句不是。” 云冰柳眉一扬:“你们这是要把人家放火上烤?”林昀笑答:“齐将军何等英雄人物,千锤百炼尚不怕,烤一烤也没什么。” 韩水看了林昀一眼。 云冰:“这事就这么办。”楚容:“臣回去就拟折子。”云冰点点头,将手中宁花团扇递到韩水面前,转了一转:“韩卿,这几根水草,朕亲手所绣,赠你。” 韩水接下,没行谢礼,直言道:“陛下,尚书省有萧国舅,地方上有南靖王,不给他们封地,臣担心新政难行。” 云冰闭眼一想:“这个新政,应该是户部领头罢?”林昀:“回陛下,是臣主制。”云冰:“那还有什么难行的,户部有困难,找影部帮忙就是。”韩水一怔。林昀甩袖而跪,目含热泪道:“谢陛下。” 臣子告退后,女帝突然觉着有些冷,要撤下殿内的几十只胧冰盒。金年擦了擦汗,说这物什浪费可惜,不如搬去给兴文院里的几位公子震一震暑气。女帝准之。 天凊六年,巧月,新政落下雨点,九界割地有了一个新的域名——建南道。尚书省左丞萧煜总责,户部尚书林昀主制,领六部,重建地方。 这个格局,就很有意思,为世人津津乐道。从前,萧国舅把持朝政,韩总旗监察朝政,两边针尖对麦芒,整整六年。 如今,萧国舅高高挂起,总怀疑韩水串通林昀,要谋他的尚书左丞之位,而韩总旗被逼无奈,总怀疑萧煜伙同林昀,要置他于进退两难之境。 最潇洒的还是林尚书,手拿新政实权,全盘皆活。做了什么好事,分萧煜一点美名,做了什么脏事,喊韩水一同料理。 韩水心里不舒服,却顶不住女帝那一句,有事找影部帮忙。而林昀找他帮的第一个忙,便是替户部得罪南靖王爷。 影部一连串踢了好几个南靖王府举荐的州官,把老王爷气得卧病在床。影阁里,韩水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埋怨道:“真要是病死才好。”景兰也顺手拈了一个葡萄:“大人这是要做了他?”田老旗摇了摇头。 南靖王并非真病,只是在等影部给一个得体解释。这日,韩水的车架才刚到王府,王爷便生龙活虎地坐于堂上,候着了。 堂中摆一块丝茹玉,莹亮之至,韩水瞥了眼,心如明镜。老王爷翻出陈年旧账,声泪俱下:“五年前,陛下欲解诸侯兵权,本王二话不说,誓死相拥,现如今,南边添地千里,本王一亩没有多要,安守本分……” 絮叨了好一阵,老王爷抓起那块美玉,目含怨气:“本王举荐之人,虽算不得麒麟之才,但也无甚过错……”三省六部无人敢拦,唯独影部,一拦拦了一串。 韩水赔着笑,一直装糊涂,直到老王爷屏退旁人,亲手把美玉退还给他:“前些日子,犬子奉大人之意,去教训了那雨花阁的小管司,就算是本王与大人最后一点交情。”韩水又伸手送玉,老王爷冷笑一声:“说到底,你不过是皇上养的一条狗。” 这条狗夹尾巴逃走,却在长乐街茶铺里撞见林尚书。林昀接待着几位故友,本没留意周遭,倒是客卿常明眼毒,喊了一声韩大人。 林昀殷勤地用羽扇拍去板凳灰,满面春风:“大人,喝杯酸梅汤。”韩水坐下后,淡淡饮一口:“林大人,今日这汤,韩某来日必当加倍奉还。”林昀道:“瞧大人这火气,那日找泽霏麻烦的可不是林某。”韩水了然一笑。 泽霏被小王爷打断双腿后,雨花阁虽再不敢背着韩水法外行事,却也再不是他逢年过节的栖身之地。大家都喊他一声“韩大人”,毕恭毕敬,胆战心惊。 眼看再有几日便是中秋佳节,韩水把过去所有的公文全堆在案头上,但凡有人问怎么过节,他便指一指面前那座小山,苦笑道:“公事缠身,公事缠身。” 半夏是常客,火热热的天儿,前脚刚踏进阴凉的影阁,迎面就被田老旗撞了出去。半夏道:“灵光坛有军报,兵部早领了,大人这儿却不见动静,我……” 田胥使了个眼色:“放你进去可以,记住,一不准问怎么过中秋,二不准提齐将军。”半夏一呆:“怎么就?”田胥闷闷道:“你还问我?去一遭北境,也不知到底中了什么邪。” 进屋后,半夏隔着一叠公文,探了探脑袋:“大人,我都快看不到你了。”韩水道:“公事缠身。”半夏道:“我说的也是公事。” 据灵光坛情报,九界太子靖轩逃亡民间后,不久便被一个亲王捕获,这亲王奉靖轩为傀儡皇帝,穷兵黩武,试图再重拾九界残破河山。 半晌后,韩水懒懒地回了一句:“兵部知道了么?”半夏道:“知道。”韩水如释重负:“那就行,其余之事和影部没关系。” 正是这恶劣态度,致使一向消息灵通的韩大人成了皇城临安里最后一个得知昕阳公主有了喜的人。 那日,正是桂月十五,中秋,影部归宁。韩大人刚灭了公房里最后一盏烛火,宫里的几位太监提着一盒月饼姗姗而来。 当头那位,和气笑道:“韩大人不必多礼,这是景安公子让奴才们送来的。”韩水会意,打点了几锭银子,问道:“皇上待他可好?”太监道:“挺好,近日来夜夜相伴。”韩水一笑,谢过几位。 回官舍时,月色清亮,几个仆从正在庭院里吃酒。韩水见了,顺手把那盒月饼慷慨相赠。仆从低下头:“小的不敢。”韩水叹口气,指向官舍旁边的楼:“那里还有两屋子别人送的月饼,你们随意拿去。” 这时,又跑来一个仆从,汗涔涔道:“大人,月饼……”韩水:“这儿有。”仆从摆了摆手:“不是,又有人给您送月饼来了。”来人似一阵风,还没等报完信就立在了庭下。 除了冬青,没哪个外人能如此自由地出入影部。韩水看了一眼:“什么馅儿的?”冬青:“莲蓉。”随后,二人打发走仆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53 从,坐着续酒闲谈。 韩水抓起月饼,掰了一半儿,递给冬青。相味俱佳,香甜软糯,油而不腻,正是莲蓉本色。冬青道:“本想请大人去府上坐一坐,又觉得有些冒昧。” 韩水嚼了一口:“不冒昧,不冒昧,这会儿去也不迟,刚好留宿一晚。”冬青脸沉。韩水道:“你这个人,太闷,没意思。” 冬青闷了一大口酒,谈起建南道新政。韩水架起腿,仰头倒在椅上:“我就是皇上的一条狗。”冬青又闷了一口酒:“大人,不是玩笑话,林家祖上几代皆与影部有过节,林昀此番新政,来者不善。” 韩水:“新政,惠民。” 头上一轮圆月,别枝惊鹊,韩水枕着两只手臂,轻声哼起戏曲。冬青叹息道:“大人,我不知北境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林、萧他们等的就是影部和兵部闹翻的这一天。” 韩水:“谁说我和齐林闹翻了?我和他好得很……”冬青:“那为何昕阳公主有了喜,大人连一句吉祥话都没有?”韩水顿了顿:“关我屁事。” 夜里,人影远去,戏也静。韩水呆呆地躺在庭院里,眼中明月蒙上了一层雾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是有点虐,感谢小天使们陪伴~看文快乐~ 第41章 震主 建南道新政,朝廷因地制宜,轻赋税,减徭役,励农耕,惠及百万苍生。更有其户制、吏制、工制、商制,多处推陈出新,开云梦七道之先河,为天下仿效。 女帝自恃功德,桂月朔朝时,兴致勃勃地暗示了一句:“朕久未出宫,也不知城外那片彩霜林如今是何模样。” 次日,礼部、太常寺、光禄寺联合上奏,欲复皇室秋猎之俗。女帝:“铺张了,铺张了。”群臣:“民心所归,民心所归。” 司天监占吉日,定秋猎于亥月初八。一切自有臣工鞍前马后,至于影部,只办实在事。韩大人吩咐属下遍觅荒山野岭,寻来一只白斑硕虎,故技重施,想演天赐吉兆。田老旗捋了捋胡子:“上回是鹿,这回是虎,甚有新意。” 然而,女帝不仅不会射箭,怕连弓都举不起来。无奈,韩水进宫,细细把此间安排说与帝听。云冰眯了眯眼:“朕龙袖一挥,忽起神光,伏虎王?”韩水点点头。云冰一口喷了茶,笑得前俯后仰。 韩水不慌不忙,用朝服把地面抹干:“新政初成,此举,可使万民归心。”云冰敛容:“卿这人,虽百无一用,却叫朕怎么也离不开。” 该日,皇室宗亲及朝廷百官,鱼贯出城,共襄盛典。彩霜林方圆十里,处处挂起彩帛,鼓乐飞声。照常制,东营列文武朝臣,西营坐皇亲国戚,寻常百姓绕场而观望,一片泰景。 热闹中,各府马车陆续驶入猎场之内,先西营,后东营,井然有序。韩大人虽贵为一品红臣,却刻意挑了个最晚的时辰进场。不是摆架子,而是为了躲齐将军。 他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当齐将军的面,轰轰烈烈地说了一句:“我宁愿为皇上去死。”这之后,齐将军肃然起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那是一种纯粹的男人看男人的眼神。 简称为,兄弟义气。 论权术,韩大人自问尚能制得住齐将军。他可以忍他图谋不轨,也可以忍他飞扬跋扈,唯一不能忍的,便是他拍着他的肩膀,把他当成兄弟。 金门太监尖嗓子一声通报,众臣起座相迎。韩水速速与林昀等几张熟脸混作一团,互相寒暄。本以为安然渡劫,却又听身后传来一声通报:“阅天营轩辕将军暨兵部尚书,平南候齐林,携昕阳公主到。” 齐林纵身跃马,亲手从车里抱下云瑶,与一众皇亲国戚笑谈道:“公主有孕在身,多有不便,来迟了,来迟了。”韩水皱起眉毛,猛然记起冬青之言,眼下,他的的确确还欠着一句催生喜。 咬咬牙,韩水转身行礼,眼也未抬:“侯爷早,殿下早。”肩上被齐林重重拍了两下:“韩弟,还有两句呢?”韩水:“祝公主殿下,身体安康,早生贵子。”齐林戏谑一笑,饶人而去。 韩水却没能饶过自己,抬起脸瞥过一眼,魂都散了。将军玉树临风,公主眉目如画,正如诗篇所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回过神时,林尚书素扇轻摇,笑道:“鼓都响三通了,大人快入座。”韩水道:“好。” 一时间,金戈铁马扬尘如舞,十六位俊秀公子争先恐后,围剿鹿群。传闻,前三甲的公子可以进宫做皇长子云翎的武伴。 林昀端起桂花酒,凑身道:“韩大人,给些面子,透透风声。”韩水笑了笑,低头道:“阅天营一个,影部一个,对面那位一个。”对面的萧国舅见二人私语如此,眯起眼,咬了咬牙。 半个时辰,三甲见分晓,高台之上,女帝拉着皇子的手,微微一笑。随后诸多仪式,由礼部及两寺负责,逐项进行。 万事俱备,东风会来,韩水平静地候着,却突然收到了一个纸团。展开后,他掌心一紧,终于认出那年星灯节画愿时的娟秀字迹。 彩霜林,丹叶纷飞如流火,云瑶那双水灵灵的杏眼,近在身侧。“殿下可知此举失礼?”韩水强做镇静,“韩某还有要事在身。” 云瑶飞红了脸,指尖紧紧攥着一枚紫璇玉佩:“韩大人,我知道他心里有人,我求你,离他远一点……” 韩水心里想的是,十年前本大人和齐将军此处恩爱之时,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没长毛。事故一笑:“韩某虽不知殿下所言何意,但殿下既然吩咐了,韩某谨记便是。” 云瑶低下头:“你就……没有什么条件?”韩水一手撑在树干上:“你让我亲一口。”当着几个丫鬟的面,云瑶羞愤难当,转身就走。韩水哭笑不得,把她抓了回来。 云瑶嗔道:“大人自重!”韩水道:“有些话,或许你对他说管用。”云瑶眨眨眼,支开了丫鬟和侍卫。 “我说了不知多少回,叫他切莫张扬。”韩水道,“皇上把尨山三百里沃壤划给他,实际是置他于众矢之的,不是什么好事。” 云瑶咬着粉唇,思量了片刻:“那可如何是好?虽说他待我温柔,可军国大事一向是不准我过问的……”一番有意无意的炫耀,韩水听着,无可奈何。他又如何能为难年仅十七岁的她? 她的肌肤那样白皙,她的五官那样精致,即使怀胎两月,她的身段仍然玲珑动人,就连离人而去时的背影,都别有一番绰约风姿…… 她走后,秋风寒凉,韩水双腿一软,颓然跌坐在血红的枯叶里,惨笑了几声。他不想拿自己去比一个女人,如此,令他恶心。 钟声九响,牲祭已毕,秋猎几近尾声。韩水心不在焉地回到西营,只见田老旗急得满头是汗:“大人总算来了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54 ,皇上传你同台观景!” 韩水一醒,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道:“那只白虎安排得如何?”田胥道:“早都置备妥当,只差龙袖一挥,召东风。” 帝设江山会,七道三十六州驻京官员皆位列席上,象征四海归心。金年执着拂尘,提气道:“入座。” 韩大人的坐毡,与旁人皆不同,是银色雪狐皮毛所制,蓬松柔软。金年笑着解释道:“皇上特意嘱咐的,大人体贵,硌碰不得。” 韩水笑了笑:“都是上好面料,如何会硌碰……”齐林坐在斜对面,唇角一勾。韩水登时侧过身,“哗”地扬起衣袍,对女帝行礼谢恩。 而后也不知是哪个开了头,席间纷纷谈起十年前的秋猎排场。女帝不解此间故事,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细问两三句。 萧煜笑道:“当年中书省一手遮天,韩大人这位置,坐的是方拓老贼。”林昀摇了摇扇:“没记错的话,臣这个位置,坐的是彭昊。”女帝又望了望齐将军,将军笑答:“臣荣宠不衰,坐的是原位。”却无人提起韩水。无人敢提。 三十六盏点心摆在面前,韩水细细品尝,一言不发。他喜甜,爱吃果脯蜜饯,如此也算称心如意。偶尔,他会抬脸瞥一眼,然后继续埋头苦吃。 齐林陪众人翻完英雄账,热情大方地招呼了一句:“韩弟,右边第二盏樱花脯,很甜的,多吃点。”韩水手中银箸一紧,什么都没有听到。 风水轮流转,从前他总劝齐林切莫张扬,当心功高震主,如今他也劝云冰千万小心,堤防谋逆之徒。 天上无云,猎场晃来一道光。韩水会意,放下手中樱花脯,对云冰道:“皇上您看,七道三十六州其乐融融。”云冰点点头,起身往台上走,众臣相拥。 路过时,韩水顺手就把齐林往后一推。齐林满脸无辜:“怎么了?有热闹大家凑才是。”韩水回敬道:“我是怕齐兄你一时语快,冲着煞星。” 锦江如丝,枫林如珀,一丘瑶台玉凤,盛载秋波。云冰道:“好景色。”紧接着满台一片感叹“好景色好景色……”突然,深林中传来一声虎啸,惊天动地。 人海沸然时,山石炸裂,地缝放光,只见一白斑硕虎腾跃而出,携卷紫气,奔跑于茫茫秋野之上,逐鹿而食。 云冰颇有些意外:“韩,韩卿,这,这何兆?”韩水低声道:“先挥袖,再问兆。”云冰从没见过这等活物,竟迟疑了。韩水宽容一笑,回座候着:“陛下若想多看两眼,等等也无妨。” 此刻,风起,一人影擦身而过。 阻拦不及,韩水笑意顿僵,回头追去:“齐林!”齐林的肩上,扛着一张啸音射日弓。 高台石多,韩水脚底一磕,摔倒在地上,手肘膝盖全都磨破,掌心却死死揪住了齐林的衣角:“不要!”齐林戏谑一笑,然后踢开他的手,转身往高台而去。 “陛下莫慌,臣来拿这头彩。”圣驾之前,齐林大义凛然,张弓搭箭。云冰未及反应:“啊?”下个瞬间,一支穿云箭,呼啸着划破长空,正中白虎咽喉。 大司命不知此间变故,照原来安排,张口贺喜:“建南道新政大顺,虎王献瑞,此为天命!”七道三十余州官员议论纷纷:“齐将军真是如有神助。” 太乐令不知此间变故,飞奏笙箫,大喜一片。萧煜喝彩道:“齐将军果真神勇。”唯云安一人,直言冷语:“齐将军,未免霸道了罢。”云冰旁若无人地收回了舞在半空中的龙袖,淡淡笑道:“有齐将军在,朕何愁天下不克。” 高台之上,齐林一笑,目光如炬:“南地新政,虎王献瑞,臣亦有一瑞要献。”万民同乐,盛景空前,齐林正色道:“建南道千里肥土,诸侯公亲无一人领地,臣受之有愧。臣敢情,将尨山封地五年之税银悉数归民所有。”云冰望望群臣,很勉强地点了头。 天凊六年的这场秋猎,民间流传开一首千古歌谣,后世名之为《将军赋》。百姓不记皇恩,不谢朝廷,只说,齐将军身骑白虎,怒驱王霸,取财用于民,守护了南地新政。 阅天营,功高震主。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赋》也会在后文中反复出现。 第42章 虎皮 深秋之夜,紫真殿,韩水素衣披发,跪在冰冷的石阶上,整整候了六个时辰。御书房里灯火通明,宫人匆匆而过。韩水吃力地挪了挪麻木的膝盖,任衣袂透尽风寒。 麻木交瘁时,眼前终于晃过一道漆黑黑的影子,韩水白唇轻颤,握上那只温热的手:“臣,谢陛下……”抬眸,对上的却是另张面孔。 齐林硬生生把韩水从地上拽了起来,语气强硬:“韩弟,别跪了,随我进殿。”韩水甩开手,当着金公公的面,回了一句:“滚。”金年笑了:“来得巧,皇上正要召二位大人。” 御桌上,一盏蜂蜜雪梨炖百合,尚且温热。云冰执起瓷勺,看了看齐林,满面红光,看了看韩水,形容枯槁。 “齐将军,朕把你献的白虎皮毛赐与韩卿如何?你看他冻的,多让人心疼。” 齐林:“陛下圣明。”韩水:“万万不可。”云冰没所谓地笑笑,小太监们立时用八仙盘摆上那张兽皮,抬了出来。 齐林星眸一弯:“韩大人,还不快谢陛下隆恩?”韩水虚弱地摇了摇头:“陛下,臣受不起,臣……” 瓷勺落盏,清脆一响,云冰话间藏愠:“朕说你受得起。”韩水一怔,别扭地披上雪白虎皮,脸色愈发难看。 云冰也不提让韩水在殿外跪了一天的事,话锋一转,谈起灵光坛。几月以来,灵光坛所得军报,影部和兵部要么是上重样的奏,要么是两边都不上奏,可谓毫无默契。 韩水道:“臣知罪,请陛下革去臣影部总旗之职,流放臣戍守边疆。”齐林眸中一亮:“臣,附议。”云冰皱了皱眉,心想总不能白送了这件稀罕皮毛。 权衡之下,一笑了之:“都是社稷之臣,怎可流放,韩卿下回再胡言乱语,小心朕真就治你欺君之罪。”欺君二字,分外沉重,韩水心中了然,面似深潭。 随后,言归正传,云冰笑着让金年摆上了五国江山图。齐林谈得兴起,指九界虎头山脉,目光如焰:“陛下,南地崎岖遥远,战线长,行动不便,臣请于建南道新立一军都,直接调配各地粮饷。” 云冰饮下一口百合蜜。韩水果断道:“朝廷连年征战,国库损耗巨大,户部既然已领南地新政,便宜修生养息,止杀伐。臣,不认同齐将军。” 齐林侧过脸,张口一顿默语。光看口形,韩水便能猜出是什么字——妓子误国。 “好好好,此事改日再议。”云冰笑了笑,“朕今日叫你们来,其实是想劝个和,别让旁人看着,还以为是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55 朕,容不得贤。” 月夜,出宫,长乐街不宵禁,幕天席地斗豪奢,歌妓捧红牙。韩水坐车,齐林骑马。 路过街边一处评弹,齐林兴起,执剑撩起了韩水的车帘:“这家酒香人美,你我风流一回可好?”韩水探出脑袋来,望了望繁华夜市,咽下一口水。 正在犹豫,车内飞进来一包糯米鸡。齐林提着剑,戏笑道:“堂堂总旗,街边吃食,成何体统。” 韩水剥着粽叶,揶揄道:“皇上不打仗,齐兄拿不着军饷收买地方人心,本官高兴得很,谈何体统。” 闻言,齐林笑了笑,信手招呼酒肆小二,要了个凭窗座位,请韩水一叙。堂中,歌姬莺嗓千转,唱着《将军赋》。 齐林续上方才的话:“若高兴得很,何苦跪那儿无病呻吟。”韩水苦笑:“还不是拜你所赐。” 齐林咥了一口酒,笑道:“她想置我于众矢之的,我便替她收天下民心,谁让这寻常百姓,就喜欢铮铮铁骨。”韩水根本接不上话。 不一时,曲停,红纱歌姬前来陪坐,也不语二人身份,只斟酒邀赏。齐林捏起玉女的下巴:“唱得好,再给这位爷弹一曲。” 酒肆茶坊本就是人多眼杂之地,被齐林这么一瞎搞,韩水更无心说话。琵琶之音,别有一番慵懒闲散,齐林架起腿,品菜下酒:“韩弟放心,此女名海棠,不是外人。临安城俗曲《红烛女》,便是她先唱起来的。” 韩水看了一眼那位玉面歌姬,心中波澜起伏:“齐林,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齐氏十年家仇,银州数万冤魂,韩水再不会天真地认为,齐林秋猎射虎,只是因为一身傲骨难自弃。 齐林笑了笑:“你从我,我就告诉你。”韩水拢了拢身上的虎绒,眸中冰寒:“方才在宫里,皇上已经起了杀心,你我若是意见统一,必死无疑。” 二人身周,只有一位弹着琵琶的歌姬。歌姬海棠见得多,倒不惊不虑,青葱玉指扫弦而过,轻拢慢捻,抹复挑。 齐林假意哆嗦了一下:“韩弟,你吓着我了。”韩水:“要是再不收手,今后你我连兄弟都做不成。”齐林:“嚯,你又吓我……” “赶我走的那一日,你对我说了什么?那是人间正道。”韩水叹了口气,眸间微湿,“图一时痛快,掀了皇宫三重殿,则云梦数年的励精图治将毁于一旦,你可明白?” 歌姬海棠不应场合地一笑,飞扫弦音,银瓶乍破。齐林只喝酒,脸上没有一丝情感:“韩弟,你要是不想日后被林昀和萧煜往死里整,只能和我一道。”韩水被这话割得生疼,倒回了无用之情泪。 死生由天,成败在人。韩水食斋休沐,于古银琴前奏了三天三夜《溯水行》,而后,翻牌布局。 久在临安,能处事故却不愿赴难者,广设宴局,借酒纵怨,责兵部滥用职权,贪墨民财。西境旧部,能虑事而不可交底者,暗中联络萧家,以难容霸道之由,告知反目之心,相约制衡。 灵光坛主半夏,自诩红线,与阅天营打得一片火热,韩水召其至影阁,赠之以银尘宝剑,凝眉道:“坊间讹传齐将军滥权贪财,定是萧煜所为。” 半夏受剑,请大人吩咐。韩水道:“风声渐紧,无论齐将军打算如何应对,需你及时转报影部。”半夏肃然:“属下绝不辜负使命。” 月后,入冬。韩水亲自去鸣鸾山折下几只雪梅,寻了个良辰吉日,往刑部尚书府邸而去。他既累又乏,只想要个安静之人作陪。却不料,冬青的家,别有洞天。 几十口人,热热闹闹,一一照面,让韩水颇有些尴尬。这些年他心里在意的无非一个齐林,却不知自己这忠心耿耿的老属下竟有十余个兄弟姐妹,且已四世同堂。 庭院里,迎面而来的少妇兜着花布,怀抱一个可爱的孩子。冬青道:“这是拙荆。”韩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冬青解释:“我虽离了影部,但毕竟影卫出身,不宜张罗婚典,所以从老家领了个女子过来,传宗接代,算是尽孝。” 满院温馨,叫韩水如何说得出口。进屋,看茶,顾左右而言他,扯两句便要走。冬青眉间一皱,摁住杯盏,问道:“大人是为了北境所见而来?”韩水勉强地笑了笑。 府中,密室,烛光数盏,韩水把来龙去脉仔细捋了一遍,始终不敢提那两个字。冬青的脸色一路渐沉,终于把话说透:“大人,齐林这是谋反。” 韩水颤了一下,辩护道:“不,他只是想让皇上还当年公道,并非要乱天下。”听完这句,冬青什么都没说,一拳打在石壁上,手上登时鲜血淋漓,吓得韩水一醒:“怎了。” 背对其人,冬青冷冷问道:“若不是秋猎事发,大人还要替齐林隐瞒多久?”韩水咬牙闭口。冬青:“即使他待你如此,你还是不肯给我一丝机会,对不对?”韩水默默挑拨灯芯,不语。 良久,房中渐静,血滴之声清晰可闻。韩水漠然道:“三个月内,我要知道阅天营到底在四境培植了多少党羽,除了你,我没有别人可……”冬青:“明白了。” 妓子薄情,可他,不想误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评论,祝看文快乐~ 第43章 青山 羽者,轻也,党者,群也,所谓党羽,虚无缥缈,若有若无,天下之大,难追其踪。 兵部,开支独占鳌头,账册天衣无缝,韩水私下翻查几十遍,依旧查不出这些银子有多少真正烧在战场上,又有多少被齐林挥霍给地方。 三个月后,刑部派往地方的密探陆续回朝,凡可疑之痕迹,尽皆报入卷宗。韩水与冬青一处一处在五国江山图上标记,末了,赫然是满眼的燎原之火。 五年内,齐林耕耘了云梦的每一寸土地,访遍了四境的每一座村落。阅天营,早就不仅仅是军营,而是无冕之国。 密室,烛影摇曳,韩水手摁阳穴,面色凝重。一旁,冬青来回踱步,脸上同样铁黑。 “真要反,领完封地就可以动手,不必拖到现在。”冬青道,“他一定是在等着什么。”韩水苦笑一声:“他在等我。” 冬青闷闷地:“大人还有心思玩笑?”韩水眼都未抬:“怎么,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有过的情缘,临了,想想都不行么。” “韩水。”冬青攥紧拳头,“我可以为你死,但不能陪你反。”第一次被这石头直呼其名,韩水还真不太习惯,挠了挠耳朵。他没想过要反,只是眼下情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宜轻举妄动。 烛盏燃尽之时,韩水长叹一声,拿定了主意。冬青没问,韩水却自语道:“他要装忠良,我就做佞臣,无甚不可。”烛光褪尽,空留一室昏黑。 开春,街头巷尾兴卖大虫纸鸢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56 ,又到了雨水节气。初四,鸣鸾山翠幽坪历有集会,百姓借纸鸢寄愿,千家万户飞祥瑞,坊间说法是“赛天高”。 官从民风,亦多与,韩水难却几个年轻僚友的盛情,也答应去放鸢。只是按规矩,人情交往不扰属下,届时若别人都带了家小,他孑然一身,就实在有些不应景。 前夜,影阁门口落下一顶花轿子,泽霏领着秋半到官舍里见过韩大人。韩水淡淡道:“雨水天潮,你腿不方便就别走动了,秋半这孩子我熟悉。” 泽霏只走了几步,两只腿颤得吓人。秋半在边上扶着,泪花了妆。泽霏擦了擦汗,执意道:“贱人贱命,哪来的娇贵。” 韩水不多理会,只问明日放鸢的都有谁。泽霏让秋半递去一张纸条,展开后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名,韩水过目点头。 案上那封奏疏墨迹未干,泽霏瞥了一眼,欲言又止。韩水道:“行了,回去罢。” 小管司请辞后,秋半越发无措,捏着衣角问:“大人有何吩咐。”韩水笑了笑:“我有那么可怕么?”秋半垂眉不敢答。 韩水慢条斯理地合起奏疏,抬眼问道:“明日要见的几位官爷,阁里都琢磨过了?”秋半点头。韩水随即考了一两句,见其对答如流,这才放心。 翌日,翠幽坪七色纷飞,女子仙裙,孩童纸鸢,衬得杜鹃花海倍加艳丽。 国风开化,风雅盎然,花桥上,书院文人行诗作赋,中书令楚容主持,常明等一批新晋士族子弟拥绕而坐。 韩水悠然饮着银针茶,衣袖里按捺一封奏疏。身侧,秋半妙语连珠,似只雀儿,逗得各家的公子和千金笑不拢嘴。 另一边,林昀、于贤等几位僚友拉扯着家常事,不亦乐乎。萧达也在,不过他是武人,对花草集会没什么兴趣,只是替萧国舅做个表率。 随后,孩子们去放鸢,点缀河边春光。林昀望之,不自禁叹道:“雨花阁出妙人。”韩水摆摆手,笑道:“林府常明今年高中状元,才真正是妙人。” 又一番闲谈,只见萧达突然起身要走,林昀用羽扇拦下:“将军何故心不在焉?” 萧达一笑:“几位大人高雅,萧某自当寻别处风流。”随后,他寻到了旁边野亭。亭下坐着齐林和公主,还有一群皇亲国戚。 林昀苦笑道:“咱这帮士族臣工,到底还是低人一等。”韩水皱了皱眉:“公主怀胎六月,怎么还抛头露面的,也不怕伤到血脉。”林昀顺便就剜了一刀:“大人不知?小公主到哪儿都是黏着齐将军的。” 韩水淡淡一笑,从袖中取出奏疏:“说到齐将军,正有一事与诸位相商。”林昀赶紧给推回去:“这大好春光,谈什么公事。”韩水:“兵部……” 林昀又酸又苦:“别的不敢说,兵部的银两,从来只多不少,这你也知道。”韩水又把奏疏塞过去:“就看一眼总成罢?”旁人见此,还以为推推搡搡在送红包。 这封奏疏,墨蓝底色,流云暗纹,系带用银丝,封牙用白玉,和三省六部平时的略有差别。 当年,影部弹劾礼部尚书时,上的便是这样一封奏疏,官名为青山奏。青山奏,死谏之奏,即使是皇帝也不可不察。 林昀战战兢兢看完,立时就弃了手。野风过坊,吹得纸页张张翻动。于贤笑着拿过来,瞧一眼也呆了。 奏疏细数阅天营大小罪责五十余条,上至兵部,下至州县,牵涉官员八百余人,其中独齐林一人,便占贪墨受贿等三十二条罪行。 韩水道:“开春大朝,影部欲上此奏,所以先和诸位打个招呼,免得届时六部政务多,不小心淹了它。” 林昀摇着羽扇,神色复杂,动作极慢。于贤几人则完全是做梦一般,蒙在鼓里。 尚书们思量之余,野亭下传来阵阵爽朗笑声。韩水回头望,只见杜鹃花从中,齐林正满面春风地冲他挥手…… 他怎么能把自己一世富贵命押在这样不知羞耻的人手中?!简直是痴心妄想。 草坊间那道奏疏很快又传了三遍。尚书们虽不知韩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们看得到韩大人的脸色,白得发青,青得能衬红花。 韩水淡定地看着林昀:“他们为难,你有何难?”林昀:“影部和兵部的事,我懒得瞎掺和。反正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还是信齐将军清白罢。”众人被逗得一笑,也不强劝。 赶巧,秋半陪着各家的公子和千金放鸢回来,闹活坊中局面。韩水知足,把奏疏收回袖袋,陪坐了整日。 初四过,家俗渐停,再十日便要开春大朝。各官署衙门跟打仗一样,唯独韩大人不理公事,在影部逮到个属下便问:“有没有平南侯府动静?” 其实,阅天营一切动向早有眼线盯梢,人去哪里,做哪些事,韩水一清二楚,也早有防备。 年前,联合云萧两族皇室宗亲,言明利害,调兵布阵,已做周全安排。年后,雇佣江湖游侠,劫持阅天营部将家眷数十人,圈之于暗处,胁以为质。 初七,影部撤回在外署任职的几十位影卫,初八,影部切断与灵光坛一切往来,初十,影部与兵部清算账册,划清最后界线。 临安城风雨飘摇,人心浮屠,满朝大臣缩起脖子,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改朝时那一段多事之秋。 廿二,韩水召田胥、苏木等人,一并请冬青到影阁,商讨呈递青山奏之后的行动。田苏不解实情,韩水只说是皇帝的意思:若成,影部奉事之旗影,平步青云,入朝升官。 廿三,韩水单独见半夏,给了他一张万两银票。韩水问:“知道什么意思?”半夏红了眼眶。韩水道:“放心,万一没保住你,影部会替你照顾家中老人。” 朝会前一日,韩水进宫。宫中章台挂满丹红灯笼,正是荇儿姑娘喜欢的隆庆景象。 韩水礼毕抬眸,见云冰一袭素龙纱,正抚弦,而景安公子坐在她身侧,亲昵教艺。 云冰叹息:“卿在翠幽坪放鸢时说过的话,不知齐将军听闻后作何感想?”韩水:“齐林没说什么,阅天营也没有异动。” 云冰:“齐家世代忠良,朕不忍……”韩水:“陛下宅心仁厚,是臣容不下齐家。”云冰笑了笑:“果然是佞臣。” 春风来时,景安公子温柔拨弦,搂着云冰道:“陛下,该是羽音。”云冰回道:“朕知道,公子别急。”如此情态,显然尚未知阅天营图谋不轨。 韩水暗暗松了口气,正要告退,又听一阵琶音,天花乱坠,气势凌人。云冰双手摁弦,欣然笑道:“如此,是委屈卿了。待开春政务忙完,朕即召皇室宗亲,谈立储之事。” 叹世间至阴至阳之物,不过一颗玲珑帝王心。韩水一怔,说不清究竟是何滋味。 是夜,落了春雨。韩水坐在车辇中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57 ,听雨洒木窗,任淋湿的流苏在眼前来回晃动。 已近宵禁,长乐街安静萧条,偶尔有几个落魄影子,被闭户烛火拉得老长,游魂似的。 落辇,置凳,韩水刚伸出腿,雨落眼角,睫毛一颤。侍卫提醒:“大人?”韩水坐回去,叹了口气:“去平南侯府。”侍卫:“明日开春大朝,五更天就得……”韩水:“去。” 乌空不见月,溯流难行车,一路,漫长煎熬,韩水紧紧捏着手心,魂都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 佞骨 青山 第44章 佞骨 进平南侯府之时,天空刺破一道惊雷,雨倾盆。尽管有侍从打伞,韩水身上青衫还是湿了大半。齐三皱眉,仔细打量,却无笑脸相迎。 人人皆知,影部奉上意,开春便要对齐侯爷出手。可谁又曾想,两个互相扶持一路相亲的人,如今会走到这个田地。 廊下,人丁来往频频,搬运大宗物件,又装裹又捆扎,甚是杂乱。此时齐林正在和他人谈论公事,韩水便由齐三领着,入侧厅等候。 端起茶盏,才发现水是冰凉的,韩水没饮,也不欲责问,却见一众丫鬟手提琉璃花灯,拥着彤色罗裙的一位女子徐徐而来。 “公主殿下。”韩水起身行礼,有些意外。云瑶微微颔首,乌黑发髻上的金步摇跟着晃动。她的腹部已明显隆起,行动不便,但韩水还是看出,她上了很细致的妆。 小厮们把暖烘烘的火盆抬进来,为客人烤衣衫。韩水却之,问道:“大雨天搬上搬下,可是赶着去往何地?” 云瑶面色惊恐,一双杏眼中颤起水光,只答:“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韩水:“公主毕竟是皇室血脉,绝不会受此牵连。” 闻言,云瑶双腿一软往地上跌,韩水出手相扶,二人拉扯之时,正被送客而出的齐林撞见。韩水眼疾,立刻认出其身旁走过的全是阅天营及州府官员。 齐林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瑶儿,你先回去,不会有事的,放心。”他的笑,温柔宽容,却不是对着他。 随后,书房,一时无话。房中藏剑敛弓,物件井然,与院外杂乱迥然不同。一柄金刚短剑,置于白泽铜兽架上,泛着寒光。 韩水心事重重,抚摸过冰冷的利器,手腕突然被齐林捏住了。他一颤,那手中如火般的灼热,烧得他心口都在发烫。 齐林的语气却冷静:“无论影部上不上青山奏,等齐三带瑶儿去往尨山封地,阅天营随时都能动手。青颜,我等你决定。” 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韩水跟着念了遍“瑶儿”,心酸一笑:“青山奏所列罪名,不涉谋逆,不涉通敌,按律法量刑,顶多是革去官职,思过三年。” 齐林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你究竟要何时才能明白……”韩水又补上一句:“等我赢回皇上信任,翎儿入主东宫,再想办法复你官职。” 齐林:“若我不肯呢?” 韩水:“求你了,爷。” 霎时,又一道惊雷,照得屋内亮如白昼,齐林揪过韩水胸前衣襟,似醉一笑,又猛地把他整个人摁在墙上。 短剑坠落,狰音如魇。韩水对上那双星眸,不卑不亢:“别这样看我,我会入戏。” 齐林莞尔,俯身凑近他的唇,仅留半寸诱惑,却偏偏浅尝辄止。韩水攥紧手心。 “你说你,”齐林一件一件剥下他身上被雨水淋湿的衣裳,直到看见他白皙的胸膛裸露在空气中,微微颤着,“明明这么想我,仍要逞强。” 韩水眸中腾起雾气:“你答应我,不要反,千万不要。”齐林紧紧掐住他,直到拧出血丝。 “疼……”不自禁溢出的轻哼,吓了韩水一跳。他知齐林喜欢折磨他,却不知他竟也渴望至斯。 暴雨飘窗,夜风啸叫,混沌中,齐林把韩水抱到冰凉的桌案上,先是温柔地吻他,然后毫不犹豫地罚了他。 命似水,魂若水,水无常势,知变而图道。喘息之声被沙沙雨点淹没,韩水紧紧抓着齐林,随之律动,戏里成活。 此地,纵情度欲浪春宵,此夜,万家难眠惊风雨。 安禄候府,一人坐在鱼池旁一块青石之上,手握钓竿,冒雨垂纶。仆从在旁打伞,浑身湿透,而国舅爷气定神清,滴水未沾。 亭下,有二人避雨,乃林昀及常明。林昀三品朝服加身,常明着学士青服。无人不清醒,无人不糊涂。 萧煜自嘲道:“自从韩大人来这儿抛了两杆子,老夫就再也没钓到过鱼。”林昀瞥了眼:“国舅爷,雨大,无鱼。” 三人从钓鱼言及鱼生,鱼汤,鱼干,避明日朝事唯恐不及,纯粹是顶风看戏之姿态。 近段来,萧国舅无争心,倒常去大理寺狱,同老对手方大人下围棋,林尚书规规矩矩料理国政,把尾巴藏好,把势头做足,常学士心系天下,为南地新政冲锋在前,尽洒文人血墨。确实是各自为政。 然而明眼人皆知,自秋猎射虎事发,阅天营功高震主,早晚必为皇帝所钳制。如此好戏,怎能不看? “齐将军这性子,任哪朝哪代都是过错,可怜韩大人一片痴情。”萧煜道,“不过,他聪明,懂得先发制人,争主案之权。” 林昀摇着扇,苦笑道:“那日他把青山奏一亮,户部各地上千道奏折,全给堵着了。”常明道:“这是要剥皮放血,以博帝信。” 萧煜转过头,笑盈盈看着林昀:“林尚书,你这幕僚果然了得。”林昀道不敢。 萧煜把钓竿一甩:“老夫替朝廷卖命已有二十余年,遍观手下门徒,唯你林昀,既有治国之才,又有冷血之腕,堪继左丞之位。”林昀道不敢。 亭下风云一变,看戏之人,全入戏中。萧煜直起老迈的身子,倍感吃力,旁边仆从急着去扶,却一把被推开。 “小辈的翅膀是硬了,可老夫还不老。”萧煜斥道:“老夫体健,用不着搀扶。” 林昀与常明相视而笑,连忙上前作揖:“还有几个时辰便要上朝,国舅爷盹一会儿要紧,我等告退。” 二人不知,此时,屯于南北台城的阅天营,亮起了几百里不熄灯火,而临安城外,兵甲林立,云安与萧达率中台军埋伏于彩霜林郊,披雨而候,谨防有变。 奇的是,这一夜剑拔弩张,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待到日光刺破峰峦,云安收剑入鞘,叹了句:“风雨平安度。” 翌日,开春大朝,景桓大殿盛景空前。如诗曰:百蛮奉遐赆,万国朝未央,车轨同八表,书文混四方。 照往常,朝纲不变,帝曰何如,臣曰何如,一一过场便了。然而今日这朝堂,格外肃穆。影部一纸青山奏,通天蔽日。 若非在意名声,云冰早就把这满堂的乱臣贼子拖下去全给斩了。可她哪能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58 ,她是明君,是尧舜,是天下万民之母,只能做戏:“韩卿所奏,可有真凭实据?” “臣通查三省六部,已有细目。”韩水扮尽奸邪,往身后一看,拉了个垫背,“户部林昀处,亦有账册可寻。” 萧煜立刻就回头瞪了林昀一眼。林昀连忙推脱道:“兹事体大,容臣再回去细细考据一番。” 这只是开了个头,随后,殿前哗然沸议,兵部及各军府官员将领数十人,义愤填膺,一一出列争执。 云冰:“齐将军有何话说?”齐林:“臣无罪。”云冰:“那难道韩大人是信口开河?” 齐林:“昔年,方拓就是站在韩大人的位置上,弹劾阅天营众部,排除异己。如今陛下若要再看一遍,臣无话可说,公道在人心。” 韩水咬了咬牙:“阅天营自恃功高,目无王法,罪不可赦。”云冰:“罪当如何?”韩水一字一顿:“当斩。” 景桓殿内,满堂肃声,连殿外雨水顺屋檐滴落的动静都清晰可闻。唯有一人,颤颤巍巍站了出来,霜白胡须之上洒落泪珠。云冰一笑:“南老?” 南正眸中噙泪,手里笏板“哐”落在了黑晶石地面上。“韩大人?!”他戳着韩水的鼻梁,气息都在颤,“你这是效法紫珺、翌阳之流,陷害忠良,为祸朝纲!” 韩水不恼,反倒欣然笑道:“没记错的话,南老曾是齐将军的内兄罢?南老把我比作紫珺、翌阳,敢问,您自个儿是什么……” “大人且慢。”齐林突然插进一句话,语气冰冷,冷到让韩水手心一紧,错以为他要当堂造反:“冲我来可以,别乱咬人。” 这个“咬”字,意味深远,云冰客气地笑了笑:“南老,您说,别理他们。”南正拾起笏板,视死如归:“陛下若错杀齐将军,便是千古昏君!” 旨还未下,已成昏君。云冰咽下一口水,掐紧掌心:“齐家世代忠良,纵使犯了过错,亦当酌情量刑。大理寺卿,你来说,齐将军该当何罪?” 寺卿道:“革去官职,思过三年。”云冰:“韩卿认为妥否?”韩水挥袖一礼:“陛下宅心仁厚,臣无异议。” 此刻,群臣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一人身上。齐林挺直脊梁,定定地看着龙椅,道:“臣虽革职,然阅天营不可一日无将。” 兵部及地方军府齐谏:“安南军晋瑜,能担此任,望陛下早做决断。”明君难断,佞臣难活,唯有忠良自芬芳。 天凊七年,开春大朝,影部一纸青山奏,弹劾兵部尚书暨阅天营轩辕将军齐林,削其官职,去其兵权。月内,影部接连裁撤包括灵光坛在内八百余名臣工,震颤朝野,天下沸议。 总旗韩水,以莫须有之罪名,陷害忠良,终于继承先辈衣钵,在那本厚重的《影史》里留下了一抹骇人乌痕。 作者有话要说: 青山 佞骨 第45章 洗尘 “话说那阅天营轩辕将军齐林,十二随父征战四方,十六便能号令三军,南伐九界,北讨戎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只可惜,英雄自古多寂寥,一朝天子一朝臣,昔有方鹰,今有韩犬,将军壮志难酬,二度折官……” 金湘楼内,琵琶锦瑟搭小鼓,说书先生手摇折扇,眉飞色舞,抑扬顿挫地把两年前的人间故事娓娓道来,扣人心弦。 时任兵部尚书令李昂,兵部侍郎景兰,提袍登楼,一程听得战战兢兢。两位新官,一位昔年被齐林挤了走,如今又从家乡被调了来,另一位,影部出身,因青山奏一案,平步青云。 “这金湘楼,真是好大胆子。”李丘汗颜,“也不知晋将军此处设宴,什么意思。” 景兰自觉灵通,笑了笑:“金湘楼嘛,当年韩大人在此浇了齐林一脸女儿红,声名远扬了。” 天字厢房中,军府地方官及建南州官,与晋瑜将军摆酒闲谈,已有好一时。隔着屏风,李昂瞥见主宾之位尚空,叹了口气。 云梦官道规矩,洗尘宴,凡新旧交接,老的压小的,必得醉一回,才能服人心。 可两年过去了,李尚书只办公干,不请酒,什么表示都没有。景侍郎也不着急,反正大树底下好乘凉,他仗的是影部的权势,谁也不敢掐架。 要命的是,兵部什么地方?龙潭虎穴,一群流氓,跟惯了齐将军,吃不得半点亏。 皇帝命中书令拟旨,建南道裁军还耕,军饷抽二成,另拨一百万两励农银子。到尚书省,萧国舅掐指一算,把军饷抽了三成,另扣十万两银子。到兵部,李尚书照猫画虎,把军饷抽了四成,另扣五万两银子。 结果第二日,他家小儿子的半截手指头便血淋淋地摆在了兵部公案之上,碰一碰还能动。 整个云梦的军制,都是旧兵部一手所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女帝深谙此间道理,该下的旨意却一道不少,说是,若这点本事都没有,如何在朕的朝堂上为官? 光有旨意,地方实施不下去,李尚书才回京两年,竟白了头。萧国舅实在看不下去,提点两句,李尚书这才顿悟,赴了阅天营摆的这一席洗尘宴。 坐定后,李昂憋着气,被强压了三轮酒。而后,谈公事。晋瑜:“朝廷别的州郡都不裁,偏偏要裁建南道,说不过去,说不过去。” 李昂涨红脸:“去年,朝廷要裁北川道,将军也是这么说。”景兰:“那干脆,请奏陛下,四境一起裁好了。”李昂差点没被这侍郎气死。 其实此间,大抵不过旧怨而已。李昂无奈,与众约,朝政七分落实,三分隐瞒,能妥协就妥协,醉酒服人心。 待酒尽人散,晋瑜送客而返,往阁楼上望了一眼。那草民翘腿而坐,听堂下说书,嘴角獠笑:“本将军,二起二落,且待三起。” 晋瑜无可奈何,对面坐下,招来一壶女儿红:“戏子薄情,早就说过,你偏不信。”齐林一袭布衣:“我信。” 如何不信。两年前,待昕阳公主顺利抵达尨山封地,寄回平安信,影部二话不说就抄了平南侯府。不仅齐氏祠堂惨遭涂炭,老齐家几十号人亦受此牵连,丧尽家财,流落民间。 之后,无论齐林走到哪里,身边都要跟着两个黑漆漆的影卫。韩大人美其名曰保护,实则隔日便往宫里去信,讨圣上欢颜。 不过,齐林地气得紧,日子久了,竟与这俩黑乌鸦混得滚瓜烂熟。一夜,趁醉,他带人逛了回窑子,从此以后,逼良为娼。 晋瑜瞥了眼这俩黑乌鸦:“你昨儿是不是又去彩霜林给韩大人捉鸟了?”齐林饮下一口酒,默认了。晋瑜劝道:“阅天营仇家不少,你别成天在街市上晃荡。”齐林笑了笑。 这时,小二来上新酒,晋瑜突然一醒,拿几张银票,递去道:“你如今草民之身,穿不得丝绸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59 ,食不得珍味,这银子够一年之用。” 齐林从没受过接济,果断摇了摇头。晋瑜皱眉:“临安城一杯凉水都得几两银子,你身上那点私房钱够用几时?客气什么。”齐林一笑:“能识晋兄,是齐某三生之幸。” 堂堂八尺男儿,不受嗟来之食,齐林谢过晋瑜,一抖布衣,飘然离去。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笑道:“只是这顿酒钱,还得劳烦晋兄。” 是年,云梦三十余州郡纷纷效仿南地新政,整改土地,大修税制,广施利好于民。 影部,因阅天营一案办事周全,重得皇帝亲信。各大影卫入仕,被派往各司,同中书决策,与门下共审,协尚书执行,权极一时。 “金湘楼,十坛女儿红,堂下说书《将军赋》,对坐晋瑜……”影阁,两名影卫坦白从宽,自觉略去逛窑子那段。 韩大人一袭精绣影服,阅簿公案前,眉间微蹙。苏木两手背在身后,凝神旁听。景兰也在,却很是尴尬。 韩水:“《将军赋》是琵琶曲。”影卫:“坊间艺人将此曲编成了故事,还说……”韩水:“说什么?”影卫:“说大人是狗。” 听完这话,韩水猛地咳嗽起来,掏出丝帕捂嘴。景兰递水,不意间,瞥见一抹骇人鲜血。 “大人!……” 苏木瞪了一眼:“大人的咳疾都是被你们这群不会说话的废物气出来的。”影卫跪地领罪,韩水润一口茶水,吩咐道:“无妨,无妨,如实说就好。” 两年来,无论听到什么样的情形,影部往宫里呈递的信报皆是千篇一律:草民齐林,不闻国事,不思庙堂。 皇帝深信之,没有赶尽杀绝。却只有韩水知道,齐将军混迹于街头巷尾,说了什么话,见了什么人…… 听得多,竟熬出咳疾,每每犯咳,吐几口血来方能消停。太医说,春逝本就多殇,朝堂又薄情寡义,大人这是心病,千金药方也不顶用。 韩水淡淡一笑,凭之任之。 春逝,几场雨泥泞了地面,临安人娇贵慵懒,无事不走动。是以,当碧树着一身茶色锦衣踏入影部时,几个小兄弟看呆了眼。 影卫不近女色,多好龙阳。碧树温雅端方,仅来去两三回,便惹下好一片尘缘,却之不及。“碧树公子又来了,快去通报韩大人。”“碧树公子屋里坐,快喝杯暖茶。” 见到韩水,碧树坐得笔直,两手叠放,凝气道:“大人,施爷在牢里染了风寒,我想去照顾他。”韩水眉间一皱:“大理寺的事,你如何得知?” 碧树杏眸微湿,叹了口气:“那段日子,大人病重,我在官舍里照顾大人,遇着冬青……”冬青家里与大理寺卿结有姻亲,如此,韩水了然于胸。 风寒容易传染,牢中又阴暗潮湿,韩水突闻此事,总觉得有些失妥,可碧树已经连茶杯都端不稳。 韩水想了想,劝道:“你别急,宫里很快要册封太子,届时大赦天下,一定能把施墨弄出来。” 碧树道:“恐怕来不及了,大人,我这两日就得见到他。”韩水刚要张口,突然又犯起咳疾,颤着手掏出丝帕。 自从泽霏折断双腿,碧树清醒不少,终于体会到那句“不是一路人”所言何意。眼下,见韩水咳嗽如此,他的心中却唯剩猜忌:“大人不方便打这声招呼,我另求别家就是。” 韩水一怔:“你这是什么话?”碧树不失礼貌,起身告辞。过前堂时,几个影卫拥绕上来,嘘寒问暖,热情得紧,而碧树微微笑着,矜持不答。 十余年前,礼部尚书施墨仅仅是因为一张俊秀皮囊,接走了雨花阁里的碧树公子,养之为侍。 却不想,此后入狱,碧树公子为这段情缘,孤身在外,守了整整七年,不离不弃。 是夜,大理寺牢房,地湿,光暗。碧树紧紧跟在冬青身后,穿过两侧阴森栅栏,来到一间冰冷的铁屋。 “按例,染了病的犯人都得单独关押,以免滋生瘟疫。”狱卒解释,“你们也得小心染病,有话快说。” 而碧树的眼里,却只剩那一具披覆血衣的消瘦躯体。“爷……”扑上前去,又怕触着疼处,只好轻捋碎发,柔声呼唤,“爷,来了,奴来照顾爷,爷会好的。” 施墨面色苍白,唇皮尽裂,身子一挣,铁链“哐哐”狰狞而响。眼前这人,竟有些陌生:“你是……”碧树一颤,胡乱抹了脸:“奴来前,忘了妆容。” 他已近三十,早就不是娈童,但在施墨面前,他依然称奴喊爷,为妆容而恼。狱卒嫌弃,往角落里吐了口唾沫。冬青在旁看着,不动声色。 接连三月,碧树日日到铁屋陪着施墨,为他送饭,替他擦身。及至后来,施墨病势沉重,出恭泾溲不能自理,碧树仍然视之如亲,照之如旧。 相伴无问功过,温润一如清水,直到彻底送别了施墨的那刻,碧树一声轻叹,平静地料理后事。 大理寺多了一卷案卷,勾了一个人名,寺卿没在意施墨,倒是和冬青谈及了这个碧树公子。冬青非健谈之人,难得叹了一句:“世道艰难,善心不泯。” 善者,信也。雨花一妓子尚能守信,却不料,一国之君,许下千金诺言,一拖拖了个天荒地老。 涂月初五,小朝而归,韩水正愁着如何提点云冰册立东宫,金笼里那只小雀突然啼了一声。“你个死鸟。”韩水笑了。 说是万家难求的白腹芙蓉雀儿,可也看不出有何稀奇之处。想来,无非是那俩黑乌鸦为了赔罪,顺手去别处搜刮的脂膏。 直到这天夜里,俩影卫跌跌撞撞闯进影部大门,洒下一路斑驳腥红。旗影赤着身子跑出来,见二人浑身染血,黑色影服濡湿大片。 韩水披一件银丝袍,唤人掌灯。苏木立时吩咐水房烧水,不失镇静。 旗影:“出了何事?”影卫声颤:“齐林在彩霜林里,想给大人捉一只雌雀儿凑双……”韩水一怔。苏木拔剑:“说明白话。”影卫:“遇刺!” 夜半,韩水留苏木守阁,召田胥,顶着风雨,纵马赶到城南药铺。只见齐林胸前,赫然三个血洞。 一个在肩窝处,不深,却能窥见锁骨;一个靠近腋下,几乎要从身侧皮肉中穿透;最后一个,仍然扎着黑箭,离心只有半寸。 屋内,烤一盆炭火,摆几卷白纱,另有两位药童,炉上煎药。韩水浑身是雨,齐林满头是汗,二人你瞧我,我瞧你,谁都不忍先开口。 田胥摇了摇头,对大夫道:“此为蝎箭,箭头带倒刺,需烙铁,仙草,麻沸散……” 韩水强忍不适,床边坐下,平静道:“来之前,我已派人去宫里请太医,你再忍忍。”齐林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会好的~ 第46章 郎将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60 宫里太医来时,烙铁已烧红,仙草已碾碎,麻沸散与刀具俱备。药童递上了一块精白棉纱,请太医擦汗执刀。 韩水衣袖之下的手微微颤抖,面上却静似深潭。齐林勉强笑道:“韩大人,齐某不过血肉之躯。待会儿,拔箭之时,会哭,会叫,会很难看。” 韩水:“我知道,我……”齐林:“你出去。”韩水再没忍住,转身冲到空无一人的街上,嘶吼了三声。 随后,影部各大旗影到齐,韩水不多说,只分头部署行动,命其连夜查案。下半夜,晋瑜赶到,看见影部人马也在,叹了口气,立即折返。 启明,老太医提着药盒,徐徐从药房走出,田胥以礼相送。大家整夜没合眼,都疲倦万分,唯有那只金丝小雀,笼中啼歌,婉转清脆。 齐林伤重,不宜动身,照太医嘱咐,这几日皆要静卧休养。后院里,韩水醒了几抔冰凉井水,从容进屋。 “那雀儿,东海百姓奉之为神灵,年年要祭。”齐林身缠白纱,笑若无事。韩水:“丑。”齐林一急:“雌雀儿羽色当然不好看,我这不是想着,好事成双……” 韩水心里五味杂陈,叹了口气:“你如今这般田地,非我所害,实是咎由自取。”齐林戏谑道:“话别说早,本将军迟早还会东山再起。” 好一句东山再起,果然是贼心不死。韩水凄惨一笑,突然肺里剧痛,当着面咳了出来。齐林眉间一皱:“你这怎么回事?”韩水抹了抹唇角:“不碍事。” 齐林:“都咳血了,还说不碍事?”韩水:“你个半截儿土里的人,别教训我。”二人扯平,不知为何,竟好端端地相视一笑。 韩水隔着丝被,摁住了齐林的手,抬眼,却见一双星眸柔情似水。韩水:“怎么。”齐林:“没怎么,就是许久未见,有点儿想你。”韩水心一跳。 尽管,这人贼心不死,遍体逆鳞,可两年前那个雨夜,他还是为自己放弃了家仇国恨,甘沦平民。 “齐林,你信我,皇上她不会辜负江山,也不会错待臣子。”韩水认真道,“她是个明君,只是你不懂如何与她相处。” 齐林:“她早晚要害死你。”韩水:“……”齐林:“别怕,本将军还会东山再起。”韩水脸沉,不欲纠缠,却想起了韩毓先生的信。 “能为汝弃天下之人,必能为汝安天下。”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皇权之下,无处为安。此人在外一日,天下危险一分,与其如此,倒不如拴在身边,或许还能留用几分。 一念之间,韩大人狠下心,以监视之名,勒令草民齐林,到府杂役。 齐林皱眉,无赖道:“大人行行好,齐某上有老下有小……”韩水:“齐林!”又要咳嗽,却听齐林终于大大方方地回了一个:“好。” 草民齐林遇刺,兆尹府、刑部、大理寺乃至三省六部,互相推诿,无一人过问。唯有影部,逆天查案,案子越烫手,查得越来劲。 一月之后,田胥回影部,天南地北说起故事,如何追踪,如何认人,如何辗转,如何颠覆……苏木淡淡插了一句:“又不是你查到的。”田胥心里很痒:“你就让我把故事说完。” 自从被调去户部任侍郎,田胥难得有机会回来看看韩大人,逢着机会自然要表现一番。韩水不动声色,指尖摩挲桌案,耐着性子听。 半个时辰内,田胥攀扯一大把云氏皇族,终于困乏,交代道:“皇室宗伯,西邕王云安。” 韩水平静地应了一声,只抬头问苏木道:“谁查的案子?”答曰:“天皓。”韩水眉毛一扬,倒是个出乎意料的名字。 天皓年方十六,孤身闯江湖,奔走四境似鱼游沧海,仅用一月时间,便将刺客连人带赃缉拿到案。这黝黑皮肤的小伙子,是个人才。 影阁,摘月台,韩水不见刺客,不阅罪证,叫来了天皓。天皓个子瘦高,着一身漆黑影服,动作迅捷,十二分精干模样。 田胥哈哈一笑:“这哪里是鱼游沧海,分明是泥鳅游水田……”天皓抬了抬眼,握紧腰间的牙嗤短匕。他用过无数种兵器,唯这柄匕首时刻不离身。 韩水道:“立了大功,想要何赏?”天皓:“属下斗胆,请往阅天营,参军。”他的嗓音,低沉有力,早失了孩童的稚嫩。 韩水背过身又咳了一阵,喝口茶,道:“朝廷新政,与民休息,阅天营及各地军府都正裁兵减员,你去了,没有前程,是屈才。”天皓抬眸:“属下欲灭九界!” 苏木懂得揣测,以教头身份劝道:“阿皓,大人这是栽培你,切莫辜负。”天皓低头,回得干脆:“既如此,天皓听师父的。” 韩水笑了笑,转头问:“老旗交友甚广,可知宫中羽林军缺人否?”田胥道:“他们不收娃娃。”苏木剜了一眼。田胥:“若是硬要塞人,骗他们说十八就好了。” 月内,影部把天皓送入羽林军,任职郎将。至于西邕王爷行刺之事,韩水缄口不提,没有追究。 他不会为了一个草民为难天子。 皇宫三重殿,月下披毯。羽林尖刀,阵列于通天廊柱下,寒光闪闪。第一次当职,天皓就有幸目睹了天颜。 云冰披着樱草轻纱,赤脚奔徙于冰凉黑晶石地面上,身后一群宫女太监大汗淋漓地跟着。宫里一人时,她素来是放旷的。 “你就是新来的小郎将?”云冰停下脚步,指尖轻轻弹了一下他手中紧握的长/枪,“果然是,年轻有为。”众人跪地行礼,不知圣意为何。 夜半,龙榻,暖帐晶烛。云冰举酒一樽,偎在景安公子的怀中,淡淡道:“郎将,职级不大,却能每日每夜在朕面前晃悠。” 景安温柔道:“韩大人惦记着陛下呢。”云冰回眸,剥下英俊男子的衣裳,如赏玉器一般:“他要是知道你这么替他传话,非得气死不可。”景安一惊。 云冰饮酒作乐,旁若无人:“韩大人千挑万选,偏偏选了一条黑泥鳅来给朕保驾护航,为的什么?” “他就是要让朕知道,影部一旦把刺杀齐林的元凶捅出来,朕就里外不是人了。” “他不会为难朕,但他要朕时时刻刻都记住他的恩情,他在逼朕,立云翎为储君。” 景安跪伏于地,瑟瑟发抖。云冰笑道:“你又是怎么回事,跟了朕这么多年,一点动静都没有?” 富贵圆满,只得其一,景安满脑子都是韩大人当年端来的落玉汤,泪潸然。 韩水和景安一样,下九流出身,儿时吃尽人间苦。是故,一旦风雨里出了头,就难免被世俗喂荤腥。 前不久,工部尚书于贤在宁国街辟出百里空地,为影部总旗韩大人新修了一座豪华的五进府邸。韩水听闻,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将此府邸充作避洪安民之所。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61 女帝想一想,虽说册立东宫不急,但也不能亏待了替她遮风挡雨这么多年的臣子。于是,她很是贴心地下了一道旨意,令韩大人搬到安民居里避洪。 百官连连称是,唯有南老,咬牙切齿参了一状,道:“临安旱地,百年来何时闹过洪涝?!”奈何,韩大人还是一本正经地置备起搬迁事宜。 乔迁之喜,原在涂月初九,因莫名之缘由,推迟待定。韩大人每天都要问一遍,草民齐林的伤势如何,却惊闻,齐林带着伤,逃走了,无影无踪了。 盼了好阵子,韩大人心酸笑道:“他不想来,那便算了,总不能叫大家都等他。”然后,随意指一个日子,由着底下人操持。 满朝官员不明其就,以为是大人嫌收的礼少,而照大人原话说,自己已经做了世人口中的婊/子,总不能更上一层楼,被说成是婊/子还要立牌坊。 廿九这夜,韩水拒一切来宾,请昔日的几个属下到府,把酒话天明。紫兰苑,桌案齐放,月下情恣。在座者,刑部尚书冬青、户部侍郎田胥、兵部侍郎景兰、中书省给事中泽漆。桃李满天下。 倒也不是没有混得惨的。草民半夏闷闷喝着酒,半天方吐出一句:“影卫干政,世风日下。” 韩水笑了笑:“牺牲你一个,成全千万家,有何不好?”半夏横眉,拍案而起:“韩水,今儿没外人,你敢不敢醉一回?” 半个时辰后,韩水被这帮昔日属下趁火打劫,灌得意乱神迷。他举起酒樽,衣袖若清水般流淌而下,那支白净结实的小臂,露在月色中。 众人望着,心酥如夏雪。半夏趁醉对冬青使了个眼色:“快快,送礼送礼。” 田老旗噗一口喷了酒,哈哈大笑。苏木瞥了眼:“大人莫怪,这是他们整的,和我无关。” 几个人围着,递上一只翡翠盒子。韩水头昏眼花,脸有点儿红。他慢吞吞地解扣开盒,怔愣了半天。这物件,玲珑剔透,光洁无暇,映月藏星。 都说,影阁出来的人,个个精于察言观色,投其所好。与外人谈时,他们说韩大人喜欢古琴,喜欢名剑,言辞凿凿。暗里合计后,他们访遍临安翡翠屋,送了韩大人一支玉势。 玉势,女子自亵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玉势将来会在某个场合很是尴尬地出现。 第47章 翰林 两百年来,影卫干政之风虽盛,却还没哪个总旗敢搬离影阁,在天子脚下新劈府邸。而今,韩大人奉上谕,不仅这么做了,还在乔迁之日,把满朝桃李聚在一起,纵酒乱性。 乱性与否,坊间各有说法,只是那翡翠玉势,成了一段风流故事——韩大人断袖之癖,面容近妖,言谈若戏,媚了天,饮人间精血。 因此,临安城柳色生娇,男风极盛。 林昀望着眼前狭长的苏绣小盒,抬了抬眉毛:“常明,这不会也是翡翠屋里浣来的宝贝罢?”常明弯腰作揖:“不敢,不敢,此为元旦诗会的简章。”林昀吁了口气:“你这歪才,指不定哪天吓死本官。” 常明,常州人,天凊八年科考状元出身,现翰林学士。其祖上十二代常汲,官至左丞,是摄政天下的厉害角色。 可叹,伴君如伴虎,官道沉浮若梦,待到常明呱呱坠地,常家家道中落,已经穷得没米下灶。常明寒窗苦读十载,落第三次,终被选为乡贡,入京赶考。 鲤鱼跃龙门指日可待,却不料,临安会试,他又落了榜。那日,梅雨凄凄,白面书生独行于长乐街上,忽觉头顶笼上一片阴影,雨停了。 仰头张望,赫然一座六角高阁。行人奚落道:“天下之大,什么路不能走,公子若得韩大人赏识,必平步青云。”常明淡淡一笑:“常某将来,非拆了这影阁不可。” 苦学无用,还得求人。常明放下了手中书卷,背负古琴,扣动林府大门。是日,芙蓉池畔,青柳岸,林昀一笑,那双狭长凤眼里映着波光:“绿水清心,绝世名琴,你是何人,竟敢拿此琴与韩大人论真假?” 常明先行揖礼,而后将素白衣袖一卷。只见他干净的小臂上,刻有两横一竖的骇人疮疤,与他那斯文模样毫不相称。林昀凝神望着那印记,素扇顿止。 “天平早年,五王夺嫡,绿水清心由祖父带出东宫。”常明道,“祖父路遭影部伏击,死于总旗辰凌箭下,这架琴,便留在家父手中。” 两横一竖,为士。林昀沉吟良久,叹了口气:“你是常家人?”常明点头,目光刚毅:“常某今生,愿在林府麾下,助大人圆清明之梦。” 林昀失神一笑:“本官何苦?”常明:“林氏先祖,文治天下,受害于紫珺,落魄西境。及至令堂,回京为官,再度死于辰凌一杯毒酒。” 夏风吹乱满池芙蓉,亭下蝉鸣聒噪。林昀淡淡道:“往事不必重提。”常明目光如炬:“十年前,大人劝皇上把影部交给了一个雨花妓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梦圆清明。” 世代风云,诡谲染血。常明入林府为幕僚,拜了两年客卿,终于在天凊八年高中状元,入仕为官。 回过神时,二人正坐在初遇之湖畔,仍是荷月。常明一身学士青服,主持元旦诗会已有两年。 “国家新政,四海归心,元旦诗会,请南方五国各派王公使节,共襄盛世……”林昀阅简章,身上丝绸衣袂随风轻动,流波似的。 “皇上初立之时,为掌控朝野、外征敌国,重用影卫是情理中事。而今,天下大定,国恨已雪,君不信臣,以影监之,非待臣之道。”常明道,“元旦诗会,劝陛下废退影部,正是火候。” 林昀笑了笑:“此事,不能急。你信不信,以韩大人之才学,莫说策论,就是诗词歌赋都能淹了你这学士。” 常明了然,道:“无妨,先让翰林和书院把火烧起来,烧肥了地,大人再种草。”林昀收扇留琴,笑而不语,又作它乐。 元旦诗会,国家盛典,年中开始筹备。皇帝为显爱民之心,大布求贤令于天下,世人称此门道为:小科举 小科举拔的皆为异才,其中不乏德才兼备之清流,却也常见鸡鸣狗盗之歹徒。云梦国风开化,可见一斑。 今年盛世如此,翰林院及礼部寻了一个良机,绕开影部,于御前进言,将求贤范围扩大至九界及南边五国,使闭潭变成活水。帝深以为然,准之。 却不料,仅仅一月后,御史台上书弹劾翰林院掌院学士,影卫介入查案,在老学士的府中挖出了一只犯了皇室忌讳的赤炎金猊兽。 是日,韩府青竹堂,数位儒生正论礼讲义,寻孔孟之道,其声斐然。韩水半依在玉榻上,隔着一卷竹帘,韬光养晦。 蝉鸣不绝,管家才走几步,闷得满脸是汗,却见韩水静如处子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62 ,浑身是冰寒之气。 “大人,那老学士之子,堂下候半晌了,也不避让,怕是要害暑气。”管家垂眉道。韩水懒懒地拨了拨茶盖:“那就让他进来罢。” 后生来时,青竹堂肃然无声,韩水笑了笑:“几位先生勿虑,论你们的礼,无妨。”后生挺直腰板,冷哼道:“狗官,还我父清白。” 韩水:“汝父私藏国器,为长不尊,其心可诛。”后生:“信口雌黄!”韩水叹气:“公子可是晒晕了不成。” 这时,前堂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家传报,是老学士夫人亲临。夫人一袭墨锦,额间布着细密汗珠,却是谈吐得体,气质如兰。 “韩大人,犬子尚小,不知事,多有得罪。”夫人行礼道,“妇愚钝,还请大人提点。” 一旁,儒生论礼,音朗气清,似有飞瀑流淌于堂中。夫人斜眼一瞥,见那只赤炎金猊兽赫然摆放堂上。 韩水道:“文人爱说话,也爱声名,奈何这二者,并非何时都能两全。”夫人双睫微颤:“请大人做主,成全家夫声名。” 韩水亲自递上一盏茶,笑道:“夫人宽心,老学士一二句无心之谈,韩某不会计较。” 夫人携子归去,次日,大理寺放人。老学士涕泪纵横,回府便往喉咙里灌三斗开水,烫坏嗓子,立誓在这破落世道里再不多言半句。 后来这段,韩大人是在府中设宴作乐时听闻的,宾客尽是书院学子,笑满堂。 一位青衫俏郎借酒戏言:“老学士多说两句话,倒也无妨,何必非要见天呢。”又一蓝衫笑道:“岂不知,见不见天,得要伞说了才算。” 新政整饬国风,数年内不兴兵戈,迁府以来,韩水广募书香门客,立策论诗赋无数,严控朝野舆言,左右天下思潮。 既然皇上喜欢听盛世,韩大人便顺水推舟,自以为无甚不妥。只是,就连这点嗜好,还被坊间误传为——养男宠。 一笑置之:“男宠又如何,一个个挤破了头都要来韩某府上献技。”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世间常情。及至后来,府上门客数十人,不假,却也真就添了那么七八个色侍。 其中,多半是皇上御赐,其余是朝臣礼赠,唯有二人,来路稍坎坷。一个昔日在齐府为侍,倌名夕雾,本随昕阳公主一道前往南边封地,却因与宫里陪嫁丫鬟发生口角,被赶了回来。另一个是翠幽坪放鸢时作陪的艺倌秋半,口齿伶俐,才思敏捷,甚得雨花阁器重。 各路人物挤在一处,韩府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韩大人公干而归,鞍前马后皆有伺候,再不觉得冷清。 夏日一个夜,窗外蝉鸣聒噪,玉烛边扑腾两三青蛾,碎影。管家来时,韩水眉间一皱:“正落墨呢。”管家鞠躬:“大人,又来了一个。” 这管家原先只是影阁杂役阿瑞,凡事缺一根筋,不识人。韩水用此人,无非图一个心安,想着日后栽培调/教,总能堪用。 阿瑞擦着汗,憨厚无语。韩水:“黑天来访,心术不端,你就回,我不收门客。”阿瑞:“他不是来做门客的。”韩水笑了:“那还能来作甚,做男宠?” 阿瑞眼里一亮:“他就是这么说的。”韩水一愣,飞了笔,墨点落满桌案:“他长什么模样?” 阿瑞:“人虽破落,倒还挺拔,眼睛明亮,鼻梁高挺……大人?”话还未尽,韩水撞开阿瑞,披着夜蝉纱就飘了出去。 漫漫回廊,竹灯盏盏,过步庭院,蛙跳虫舞。月色下,布衣男子迎着夏风,潇洒一笑。 “草民齐林,奉大人之命,特来府上杂役,今日到任。” 作者有话要说: 陪着韩水治病。 第48章 韩府 是夜,月朗,齐林肩扛锄头,手提铺盖,潇洒地往府里一站,笑盈盈对韩大人道:“大人,东院不错,齐某将就下榻便是。” 一时间鸡飞狗跳,韩水愣在原地,半句话吐不出来。阿瑞瞪圆了眼:“齐将军?”齐林:“正是在下!”韩水纠正:“不是将军,是杂役。” 呈奏之时,韩大人就是这么说的:劳其苦工以思过,监其行踪以防患。女帝欣然准奏。 是以,成也如斯,败也如斯,齐林拎起铺盖,迈开腿便往旁边走,正要去推屋门。 阿瑞连忙跟着解释道:“齐将军,东院住不得,你得住后园。”齐林:“什么园子?”阿瑞:“不是园子,是后园下房。” 夜风轻抚,衣袂飘飞,韩水从容系好领口丝带,戏谑一笑。齐林把锄头扔了,仰天长叹:“虎落平阳,被犬欺。” 韩府人多,所以齐林刻意择时,夜半才来。不料,刚安顿完行头,府中上百号人,全都在传:下房来了个杂役,正是齐将军。 齐将军混世的本事,从那俩黑乌鸦的行径便可见一斑。韩水担心底下的人再次被其收买,特别令阿瑞调了个心腹,监其行踪。 “这间本来就小,住四人尚且嫌挤,怎么还来?”齐林语气霸道,一把推开那手抱竹席的伙计,“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韩水跟着也走了进来:“他是阿瑞的亲弟,叫阿祥。”其余几个杂役纷纷起身行礼,阿祥弯腰相迎:“韩大人。” 竹榻上铺盖四床,木柜中用品几件,屋内一应陈设,中规中矩,不显张扬也不至于寒酸。 韩水对阿瑞使了个眼色。阿瑞呆问:“大人有何吩咐?”韩水叹气:“你们几个先出去一会儿。” 仲夏苦夜短,敞轩透蝉鸣。齐林吹口哨,转身替阿祥铺竹席,动作潇洒。韩水一声招呼没打,上前去扯齐林胸前衣襟。 要在数年前,经过这通撩拨,干柴烈火早就烧起来了。可明明在榻前,齐林却一动不动,似青山。韩水未语,纯粹地扯开眼前人的衣襟,翻查探看。 那片小麦色胸膛上,仍戳着三个尚未愈合的血洞。甚至,伤口周边已经发炎化脓。 韩水抬眸:“为什么?”齐林:“奉大人之命,不敢迟缓。”韩水在榻上坐下,气息难平:“为什么宁可反复弄烂伤口,也不愿告诉我实情?” 实情未从口中言出,却从松垮的衣襟中落下。韩水眉间一皱,拾起了那卷绢画。画作之上,母女相偎,女子一袭水蓝留仙裙,树下抱小丫。 有家不能归,血亲不能见,人间惨剧。韩水长叹,双睫凝露。齐林解释道:“来此之前,我得先去南边安顿好她们,又恐你不容,这才……” 韩水:“我是那种人么?”齐林一笑:“你什么人?不就是个妓。”话锋如刃,割过心口。韩水没忍住,猛地咳嗽起来。 刹那间,血溅绢画。 “我……抱歉……”韩水顾不上唇角腥气,匆忙用衣袖拭画。齐林:“连句戏言都辨不出来么。”语罢,连人带画,拥入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63 怀中。 别离沧海事,重逢月如初。韩水闭上眼,揪住齐林的白布衣,凄笑如泣。齐林捋着他的后背,释然笑道:“为这点小事劳心作甚。” 韩水:“你先委屈一段时间,好么?”齐林:“早就说过,我绝不负你。”韩水小心翼翼:“那你……还要反?” 他自知这话幼稚,偏偏问出了口。齐林星眸一弯:“良民,不反,齐某在这儿,先陪你把咳疾治好。” 说完这话,未到半月,齐林便后悔不已了。原来,府中陪着韩大人的侍从门客,数不胜数。他这杂役,说白,乃是伺候下人的下人。 哪位公子园里要植一颗菩提,哪位儒生房中要搬几车书卷,上至院落五进,下至沟渠残井,什么活计全都要做。唯一不做的,便是陪韩大人。韩大人,天上之日,高不可攀,从不为一个杂役折贬身价。 清晨,齐林挑着两桶热水,过道庭院,目送韩大人一身富贵云丝,乘坐车辇昂扬而去。 傍晚,齐林举着一把镰刀,劈柴砍樵,盼阿祥从前堂里奔来,告之一句:“韩大人正堂用膳,快烧火。” 仰天长叹,此般境遇,乃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不能嫌寒掺。直到齐林发现,韩大人不仅养门客,还养色侍。而且就连色侍,皆单人单院,有仆从伺候,比他这江山功臣娇奢百倍。 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夏雨磅礴,夏风苍劲,一夜里,耽风院的歇山房顶上被刮走几片琉璃瓦,漏了风雨。筱风公子着急,四处呼救。 下房里,杂役们猜石子赌铜钱正乐呵,好端端被管家阿瑞叫了去,抢修房顶。天上尚还闪着雷电,雨势极大,无人敢踩竹梯。 齐林打了个呵欠:“公子上别屋将就将就,等天晴便是。”此话在理,旁的几人点头默认,阿瑞却不敢劝。 筱风公子,御赐良人,宫里尚且跋扈几分,哪里受得了和别人挤一屋子的委屈。公子道:“齐将军不给修,那我自己修。”这下好了,人家早知道,这是昔时替云梦打下千里江山的大英雄齐林。 齐林坐在廊下:“公子愣着作甚,还不去修?”筱风咬咬牙,蓑衣都不披,踩着步履就往雨幕里淌。 齐林叹了口气:“且慢且慢,齐某给你修便是。”祸易闯,责难当,他不想给韩大人添乱。 闪电如鞭,雨如刷,湿滑的琉璃斜顶,落脚便要溜三寸。齐林从未做过瓦匠活,凡一举一动都得请教底下伙计。加之夜黑,视物不清,血肉之躯怎能不怕。 筱风公子晾着鞋袜,笑吟吟对小厮道:“还是个上过战场的将军呢,瞧那贪生怕死的模样。” 磨蹭近半个时辰,终于大功告成,齐林呲溜一声滑下竹梯,长吁口气。他身上的衣裳已经全湿,额角尚滴水。 众人议论纷纷,各自散去,北边却来了一位温雅白衫。齐林眯了眯眼:“这位公子的房顶可是也漏了风雨?” 白衫面容清秀,挥袖一揖:“齐将军,在下南老昔日弟子席仑,还请小舍叙话。”齐林拍拍尘土,细看,手上还蹭破了皮。 “齐将军英雄,沦落至此,是天妒英才。”席仑见之,热泪盈眶,衣袖颤抖,“仑有诗篇数卷,胆敢请教将军。” 瑜兰院,二人依礼而坐。齐林道:“诗篇呢?”席仑道:“元旦诗会,朝廷将请各国王公共赴临安,乃云梦百年不遇之盛事。”齐林想了想,是这么回事。 近段,入城之民流络绎不绝,自五湖四海而来。城内新修驿馆数十座,街道、楼阁、市集、民居多有翻新整顿,呈现一副崭新气象。 见齐林不语,席仑去屋外巡探三番,回来时蹑手蹑脚地合起了各处门窗。 坐上,两杯芽色清茶,一盏丝茹玉灯,席仑目光如炬:“翰林院学士常明,已与我打过招呼,届时,我等劝陛下废退影部,正是良机。” 齐林一笑:“你自个儿嫌贫爱富,投奔韩大人做了门客,还想着废退影部?”没想到,这白面儒生动了真。 外头雨声磅礴,屋内更有暗流涌动。席仑用指尖沾茶水,在褐木桌上涂画。末了,齐林一瞥,赫然是三个端方大字——清君侧 齐林戏谑把茶盏打翻,冲掉了眼前讳字。席仑一怔:“将军,韩犬害你至此,难道不恨?!”齐林笑了。世间之大,他只恨一人,那便是皇椅之上坐着的皇帝。 席仑逼道:“将军?!”齐林:“席公子坦然,齐某敬服。”风雨惊蝉,席仑一声长叹。离去前,齐林明义:“公子宽心,齐某虽不能参与此事,却也绝不会外传此事。” 却不知,在这场暴雨和这三个茶水字的背后,藏几十年风霜,几代人血泪。 荷月,星灯节在望,临安城郊处处是工址,更显得人挤人,热闹非凡。江南隐怪楚祎老先生,花甲之年,画了一盏五伦花灯,精致玲珑。 其子楚容本不欲张扬,却不想画作一出,立时被尚书省相中。林昀请奏,凡三品以上官员,人人家中发放一盏楚老先生所绘五伦花灯。 花灯发放至韩府,韩水笑了:“尚书省今年怎这么小气,就发一盏。”如何得了?林昀命工匠加班加点,当日便又给韩府多送了五百盏,方才平息风浪。 韩大人不是不解风情,只是无法辩驳而已。五伦者,凤凰、仙鹤、鸳鸯、鹡鸰、黄莺是也,分别表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道。 论君臣之道,他曾经色/诱当朝女帝;论父子夫妇之道,他无父无妻;至于兄弟、朋友,勉强有点儿意思,还拿不上台面。 五百盏花灯,府中每人拿去几盏,所剩无多。韩大人拨弄着纸穗儿,心里突然窜起一阵邪火。他叫来阿瑞,吩咐道:“星灯节江边放灯,让几个公子好生准备。” 阿瑞:“都哪些人去为妥?”韩水想了想:“上回让齐林去修房顶的那个,叫什么?”阿瑞:“筱风公子。”韩水:“筱风一个,夕雾一个,其余想去就一起去。” 阿瑞扬起眉毛:“那齐将军他?”韩水把花灯一扔,微微笑道:“当然要去。” 欲壑难填,盗泉成瘾。自从搬进府邸,韩水渐渐也被惯出了一些娇贵毛病,譬如,玩弄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齐林:韩大人,你要在我身上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第49章 画愿 阿祥到伙房里找人时,齐林一手拉着鼓风箱,一手往灶底添柴火,满脸熏烟。掌勺炒菜,火星飞洒出来,烫得他浑身是汗。 “齐将军,我哥找你。”除了韩大人,这府上谁都管齐林叫齐将军,约定俗成。奈何,锅铲和炭火的声音糊作一团,根本听不见人话。齐林喊道:“我忙着!” 待正堂里的几位金主用完膳,齐林洗掉十八盆碗筷,方才得空去一趟后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64 院。 夕照时分,后院青树似火一样灿烂。阿瑞支支吾吾地说完,齐林苦笑,直白地问了一句:“他要玩我?”阿瑞连忙摆手:“怎么会,韩大人不是这个意思……” 齐林去花圃抓了几只蚯蚓,翻墙跳进正院,树荫下,大人一如既往地坐着,逗弄石桌上那对金丝雀儿。 “青颜,喂鸟呐?”齐林打声招呼,顺手把蚯蚓往空中一抛。韩水惊诧不及,迎面而来几条黑乎乎的肉虫,挂得他全身都是。 齐林没忍住笑了出来,前俯后仰。韩水斥道:“还小么?!”齐林忍俊,在他身前蹲下,伸出手,一只一只地捉。 最后一只,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两腿间的衣裳那处。韩水面色微红,强做镇静。齐林动作轻柔,并未引起什么尴尬的不适。 金丝雀儿不停上蹦下跳,玲珑小嘴一张一合。齐林喂完鸟,抬头问:“大人,星灯节那日,能否给齐某留点尊严?” 韩水半倚石桌,托着腮:“我就想让你伺候。”齐林:“那也行,你我二人,一起画个愿。”韩水一笑:“不行,我已经答应筱风了。”齐林眸中戏谑:“还小么?”韩水不答,只逗雀儿。齐林苦笑着,转身而去。 院门口,阿瑞呆呆地看着,问了一句:“齐将军,你这……怎么进来的?” 节日前夕,整个府中都在筹备。哪儿挂花灯,哪儿摆莲神,讨究得不亦乐乎。而蹊跷却总在最后一刻发生。 摆在堂前的那盏五伦花灯,总是莫名其妙地破个洞。阿瑞撑着腰,恼羞成怒:“这都换了第十盏了。”齐林将袖口中的剪子藏好,笑道:“不然就换个式样的花灯,保证能行。” 提议如此,众人骇然,阿瑞道:“这怎么行,尚书省送来的,这可是五伦花灯。”齐林道:“假如,你是个没腿之人,有人送你一双履,你作何感想?” 再恰当的比方,也点不醒装糊涂的人。齐林没所谓,径自把那五伦花灯搬走,换上了街边随手买的生肖灯。 入夜,星汉灿烂。锦江边摆开十里草铺,人流拥挤如故,灯火辉煌依旧。将军一袭素衣,背着花灯,两手挂满韩大人和几位俊俏公子买的破烂。 “这天儿闷热,该喝碗冰镇酸梅。”筱风用手掌扇风,额角两缕青丝任性飘动。韩水点了点头,笑道:“先前在宫里,公子该是用惯了冰的罢?” 筱风道:“那可不是,甜点是冰的,酒水是冰的,宫室之内还摆满冰鉴……”齐林道:“江风清凉,公子少说点话,自然就不热了。” 筱风一笑:“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将军真不懂规矩。”齐林转头:“韩大人,你管不管。”韩水不睬:“还不给筱风公子去找冰?” 江边野地,平凡人家,找冰比登天难。一直默默不语的夕雾开了口:“将军他拿了这么多东西,还有伤在身……”这就更乱。齐林笑道:“诶,还是夕雾公子懂得体贴下人。”夕雾一颤,红了眼,不敢多话。 后来依江而行,几位贵公子谈起音律,齐林再也插不上话。只见,各家各户,偕老携幼,享天伦,尽欢颜。 放江灯有个规矩,不说身份,不分官职,所谓天下同乐。然而,人脸只有一张,露多露少,何时露,这里边讲究其实更多。 官办草铺,镂空竹帘,瞒不住秘密。茶水有几盏,墨笔有几根,所着何衣,所写何字……一应消息海了去,天明就能传遍临安。 到画愿时,韩水衣袂一扬,悠然坐下。齐林不习惯伺候人,被筱风盯了半天,才顿悟,自己身上背着花灯。夕雾赶紧帮忙取下,放在桌案摆好。 小吏眼尖,满口流利的吉祥话,一边沏头尖新茶,一边奉镶金狼毫,招待周全。 韩水抬脸,对筱风笑了笑:“来,公子坐这儿,和本官一道画愿。”此话一出,小吏们都有些为难,窃窃私语。偏偏筱风不忌讳,贴着韩水而坐,二人同执一笔。 一缕碎发,洒在花纸上。筱风浅笑,徐徐拾起,别于耳后。韩水侧过脸,笑容温柔。“公子这个‘莲’字,典雅端方,又不失灵气,写的好。”“是大人执笔,引导的好。”…… 天下皆知,韩大人有断袖之癖,只欢喜男伶,不近女色。这一幕,隔着竹帘,引来民众指摘无数。 齐林叹口气,轻轻拍了拍筱风公子的肩膀:“让开,你坐着齐某的位置了。”筱风不解风情,讥讽道:“喊你一声将军,还真不把自己当下人了?” 韩水默默往草铺边上坐去,腾出小片泥土地。齐林戏谑一笑,撸起了袖子。筱风:“你要作甚?”齐林:“不做甚,就是老来再风流一把。” 筱风刚要张口,迎面飞来一记铁拳:“啊!”于是,当着全城百姓以及韩大人的面,将军把这位跋扈的御赐良人狠狠地揍了一顿,揍到鼻青脸肿为止。 一颗沾着血的白门牙,从面前飞过,落于脚边。韩水掩袖,嫌弃地踢开。地上趴的人儿颤着伸出手臂,爬滚扭动,杀猪一般嘶叫。齐林站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弹了弹衣灰。 百姓喜欢戏,乌压压地围了里外三层,可谓摩肩接踵。小吏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韩水抿一口茶水,动作斯文,目含怜悯:“公子放心,回去之后,本官定会替公子教训这莽夫。”筱风呜咽,蜷作一团。韩水:“只是,公子怕也无颜居于韩府了罢?” 连着夜,一辆香木马车自南门入宫,飞驰过汉白玉大道,把浑身是血的筱风公子晾在了后宫门前。 回府时,车轱辘上还腥腻腻地沾着一层血浆。阿瑞怕污痕蹭花大人的衣衫,特意叫了个下人,跪趴在车前给大人当脚垫。韩水踩踏而过,一声辛苦也未言。 月下三进,正院白墙前,两斜人影。韩水回眸:“还跟着我作甚?正院不是杂役该进的地方。”齐林:“大人,齐某今日这表现,还满意否?” 韩水笑了笑,云淡风轻:“皇上的一个眼线而已,除了房中术,没什么好的。”齐林却失了趣,瞳仁微缩。韩水:“怎么。”齐林:“你和他,当真?”韩水莞尔:“还以为你是为了讨好我,才装的醋。” 那夜,茉莉香满院。 韩水例行公事,来瞧一眼这位御赐良人。筱风云发凌乱,半敞丝衫,拎着酒,就站在花圃前。韩水问:“公子住的可好?”筱风眯了眯醉眼:“你果然,是个天仙。” 不消说,韩水本命欢喜男子。从前,他和将军厮混,心里认着主,算得上洁身自好。然而,一纸青山奏,痛斩恩怨,空了他的魂。 “别慌,小爷筱风,好生疼爱大人。”不虚春宵之良人,笑得跋扈又邪魅。神失间,韩大人一软,就在耽风院的石桌上,让筱风把自己给压了。 其间欲仙/欲死之滋味,吓得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65 他几个晚上未曾安眠,而后,也就释然。再而后,齐将军好死不死,闯回了他的身边。 月下,齐将军仍怔在原处,身上挂着江边买的琳琅玩意儿,风一吹,叮当作响。 韩水摘过一串瓷珠把玩,鸦睫轻垂:“正好,借你这疯癫性子,把他打发回去,连皇上都不敢吱声。” 齐林神色复杂,摁住了他的双肩:“青颜,我心疼你。”韩水唇边浮笑:“疼什么,难不成你也和他们一道,要清君侧?”齐林手中一紧,欲言又止。 贵人用玉,凡人用瓷,韩水指尖摩挲着一粒粒精白瓷珠,笑如素:“偌大个府邸,倒不如从前一间官舍。只可惜,韩某不能凭一己爱憎,耽误底下人海阔前程。” 他已不再是一滴水,而是一支江流,一片汪洋。他的身后,赫然生长着盘根错节一脉党系,清浊共流。 逼走将军之后,空庭月色如银。阿瑞细声问话,倒是,偏浴房,水已善,特泡南贡茉莉。 烟雾缭绕中,紫檀木屏风边立着两位郎,长衫半湿,黑发瀑垂。韩水自然褪下衣衫,踏入馨香浴池。 “大人,水烫否?”“恰好。”一位,手持银匜,在旁沃灌,一位,拧洗白布,擦身搓洗。 韩水眸中映着水光,一片氤氲。郎见了,柔声问:“大人可是有心事?”韩水抔起花瓣:“席仑公子近日还见了什么人?”郎答:“自然是南府。”韩水:“他见过齐林么?”郎摇了摇头。 柔波碧水之下,郎伺候着那处花茎,极尽挑逗。韩水心中画愿,面上泛红,嘤咛了一声:“齐林……” 作者有话要说: 匜(yi)可以理解为洗澡用的水瓢。 第50章 果脯 小阳春,各国王公使节乘车扬旗,鱼贯入皇城。皇城临安,荟萃天下名人士子,车水马龙,商市繁荣空前。 有道是,入乡随俗,好办事。初至云梦之人,首要之急便是裁制几套时兴衣裳。凡王公贵胄,由礼部、驿馆安排,凡名儒雅士,由翰林、书院接待。其间,公需绢帛丝绸,按上头意思,指定于三合布坊采购。 三合布坊,经营九州生意,百座作坊,乃官托商办之龙头。布坊老板,陈力,早年曾与韩大人患难同行,而今御赐六品冠带加身,为商之极贵。 是日,陈老板的布坊走进三位风尘仆仆的异乡男子。为首者,一袭武衣,豹子身段,后头跟一位白发长者和一个布衣仆从。 陈老板鞠着腰,笑得热情周到:“老先生从九界来赴诗会的罢?那地方战火纷飞,您一路辛苦。”武士不言,先生浅笑,倒是那仆从,鹿眼卧蚕眉,相貌端方,气度不凡。 “我家先生想寻一匹暗纹蚕蛹丝。”仆从上前,客气一笑,“听闻这临安城里,只有你家敢卖。” 蚕蛹丝绸,内敛奢华,官配三套刺绣纹案。上晌为春蚕,下晌为作俑,晚时为蛾蝶,一日之内,换三次衣服。 陈力一边打发伙计去给老先生倒茶水,一边陪笑道:“不瞒您说,临安城只此一家,就连韩大人府上的丝,全从小的这儿拿。” 仆从扶老先生坐下,抬脸问:“店家说的韩大人,可是影部总旗韩水大人?”陈力得意,故意压低声音:“可不就是。”仆从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目光,惊鸿,动龙。 老先生清了清嗓子,丹气雄健:“一套蚕蛹丝绸,两件锦衣,行家看,妥不妥?”见其手中檀香念珠乃是九界罕有之物,陈力招呼伙计,立时捧上竹盒,收结银两。 若真是名扬天下的才华人物,自有朝廷安置,再没有自各儿买衣裳的理。可若是芸芸虚名之流,又绝不会有如此涵养及气度。 送客后,陈老板唤来几个小厮,吩咐道:“去韩府交衣料时,跟阿瑞透个风,就说,九界来了几个买蚕蛹丝绸的爷。”小厮领命,出了布坊。 布坊的金粉牌匾,据说是白马书院金陵先生所题。离开五丈不到,老先生回头一望,手捋花白长髯,叹息不已。仆从在其身侧,脊梁挺拔,直如青松。 “靖公子,今朝所见,与十八年前,恍若隔世罢?”老先生道。被称作靖公子的仆从,坦然评论:“云梦,新政有成,军制森然,朝廷集权而不受制于诸侯,养民、蓄民、爱民、驭民,不愧为天下第一强国。” 路行长乐街,两边楼阁林立,一派盛世景象。时而,有异国高轩驶过,官兵开道,锦旗飞扬,威仪尽显而百姓不惧。 老先生继评:“云皇,立影部,用强臣,进退自如,游刃有余。”靖公子:“只愿她能不计前嫌,对九界苍生心存仁念。” 游览至日落时分,足下酸涩,三人于天星客栈入住。由于九界国破,东家不识其路引,又畏武士凶煞,磨缠好一阵方才允了几位客人。 夜里,老先生安眠,靖公子凭栏而长啸:“浩汤锦江兮流两域,洗民昔时怨,离析国破兮志糜坚,拾吾旧河山……”异国曲,唯莺歌为伴。 布坊小厮拉着几车丝绸绢帛,吱吱呀呀,夜至韩府后门。管家阿瑞带着一批杂役,前来卸货清点。 照面寒暄,两边交接了几本文簿。阿瑞:“可是按老规矩列的?”小厮:“您放心,按着避洪民宿之制,不会错。” 从前,底下人私支几十匹零碎,走的都是影部挂在各部的账,不着痕迹,管够管拿。现如今搬了府邸,上百号人,全是娇贵主儿,动辄百两千两,韩大人养不起。 户部尚书林昀体贴,替韩大人另立了一项开支,名为“避洪安民修缮款”。三合布坊送布,走的便是此路。 阿瑞和小厮低声交谈,杂役们却只管埋头跑腿,在堂屋与后门来回奔波。小厮斜眼一瞄:“背着松花熟绸的那人,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阿瑞头也未回,照例答道:“是齐将军,现在府上杂役。” 每卸下一匹衣料,将军弹一弹灰尘,必叨唠一句:“贪官污吏,豪取民财。”也不知哪个嘴快告状,隔日,将军便被传至正院书房,答韩大人问话。 齐将军有些紧张,毕竟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日子过久了,二人好久都没有说过话。 书房屏风之后,假山一座,形似“善”字。流水处,漂浮十八盏青釉莲花香炉,点枇杷香。 韩水搁下笔,隔着雕鹤镂空紫檀案,丢了一卷竹简:“我问你,南征九界之时,可曾有见过宫老先生?” 齐林弯腰拾起,眸中顿亮:“九界山鬼道传人,大弟子宫冥老先生?那时……”韩水:“你认识他?”齐林一笑:“不认识。”韩水脸沉。 杂役惯了,一到熏香之地便待不住。齐林把竹简递回,想走。韩水:“你走罢。”不曾想,齐林真走了。韩水咬咬牙,幽怨道:“你回来。” 齐林回头,笑如暖阳:“大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66 人有何吩咐?”韩水又如何会承认,连月来他纵欲时想的都是面前这人的模样。 低头执笔,莞尔道:“本官想吃樱花脯。”避开所有伤痕,只谈一蜜脯。韩水话已至此,大抵有几分冰释前嫌,重归于好的意思。 齐林风流又心大,见韩大人白皙肌肤透红晕,没忍住,一掌按在紫檀案上,亲了大人一口。大人手中笔杆子滑落,白衣戳出几朵墨云。 韩水:“放肆。”齐林浅笑,跃身跳过桌案,挤到了那席银扶软玉塌上。韩水心里本想着公事,奈何身子被这么一蹭,好端端燥热起来。他想咳嗽,半握起拳头,捂着嘴。 “青颜,你这咳疾,莫说樱花脯,纵是天价枇杷香,也难治透彻。”齐林道,“元旦诗会将至,我只想着,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在你身边,陪你治病。” 韩水咽下胸口血气,强撑道:“我没病。”齐林星眸一弯:“我知道,这就给你去找樱花脯。” 至少,在齐将军踏破铁鞋寻果脯的日子里,阅天营一直很安静。主将晋瑜谨慎规矩,各地军府也服从朝廷裁兵还耕之大政,总言之,没有阳奉阴违。 韩大人腾出了心思,却并没有放在滋补养病上,反倒琢磨起元旦诗会的二三事。 一来,想策动几个党僚,催女帝册立东宫。要知,女帝勤政,凡事绝不拖沓。前段,南池道突遭蝗灾,紫真殿隔日就召开朝会,立定赈济事宜。三日内,钦差下地方,官兵搬粮,农吏布告烧梗灭蝗之策,平定民乱。 可,女帝遍理国政,唯独册立东宫之事,一拖再拖,拖了整整两年。及至诗会,却又逢翰林书院筹谋起事。赤炎金猊兽,震哑了掌院学士,震不住普天之下想要清君侧的铁杆书生。 所以,二来,还要分出几个得力属下,监视各家各户的动静,先得把清流之鱼全都捞出来掂量掂量,才好寻思对策。 初八,阴雨,秋半公子手里捧着一个描金蜜饯盒子,侍立正院书房。韩水犯咳,坐在假山边,嗅闻枇杷香。 “大人喜甜,我去姚家铺子讨了一盒樱花脯来……”公子话还没说完,韩水又咳了起来。 秋半连忙放下盒子,掏出丝帕,上前去擦血。韩水任由其伺候,淡淡问:“雨花阁有消息了么?”秋半点了点头。 经雨花阁详查,三合布坊所报之人,确乃九界隐士宫冥。宫老先生不辞劳苦,千里迢迢从战火纷飞的九界而来,赴云梦国元旦诗会。 “大人,您醒口茶,我给您接着。”秋半奉茶水,另一手托着盥杯。漱口时,韩水掩袖,秋半垂眉而退。 二盏茶后,苏木来了,一身玄色影服,手拎果盒:“闻大人喜欢蜜饯,属下带了点樱花脯……”韩水怔住:“你我自西境就一处打拼,何必搞这套。” 苏木:“实在是齐将军,闹得满城皆知,若是不带点樱花脯,反倒显得孤陋寡闻。”韩水:“快别自称属下,论起昔年乐坊辈分,我得叫你一声师兄。” 对属下,韩水素来冷峻,无论是否亲信,是否得力,都只讲一条原则:赏罚分明,恩威并施。 今日例外,铺垫了几句情分,实际是为所谈公事。宫冥先生与二人琴师韩毓先生,乃高山流水之交,毕生挚友。按礼节,二人自当前去谒见。 有一事,韩水不解:“以宫先生之声望,既然来了,何必又隐姓埋名,入住江湖栈。” 苏木:“这些年,宫冥极尽全力,游说九界各路诸侯,要扶立太子靖轩。”韩水眉间微蹙。 三年前,灵光坛曾得报,九界太子靖轩在一个老亲王扶助之下,登基做了皇帝。韩水:“不过一个傀儡罢了,九界还是民不聊生。” 熏香轻浮,细水润莲,一片雅致气氛中,苏木神色却变得复杂:“大人,这傀儡,从老亲王手中私逃,现如今就在皇城临安,天星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收藏~明明自我感觉还蛮甜,为啥所有人都觉得虐???不虐不虐~ 第51章 蜂王 苏木,几十年影部教头,行走于黑白两道,办事素来稳妥周全。获悉九界机密后,他立即联络冬青,派影卫、密探数十人,暗中巡护于天星街坊。 是日,府中,韩水惊诧不及,却听苏木道,事态已尽在掌控。韩水:“那当如何?”苏木:“两国虽已修好,嫌隙仍在,大人不方便露面。” 韩水拨弄着茶盖,唤阿瑞道:“把那两坛老酒取来。”阿瑞:“是大人问韩毓先生讨的那两坛西陵蜂王酒?”韩水一笑:“有长进。” 酒,摆在案上,盖一掀,浓郁呛人。韩水不答苏木,却对阿瑞及几个伙计道:“这里面每一只马蜂,都足以钉死一个壮汉。”阿瑞眼睛瞪得圆圆的。韩水道:“可惜,纵有毒刺如此,这一窝蜂,终还是泡了酒。” 翌日,天朗无云,阁楼里暖阳铺地。宫冥老先生,白髯如瀑,手里拨弄一串紫檀念珠,正闭眼打盹。 韩水与苏木躬身一揖:“西陵苏木乐坊韩毓先生弟子,谒见宫先生。”宫冥点了点头。韩水亲自搬起蜂王酒,想为老先生斟半盏,一直默默在旁的靖公子挡下了。 “我来。”靖公子道。韩水便仔细打量了一下九皇。其气魄,如铮日,其眼神,如皎月,可谓真龙之姿。唯独,那一双手,粗糙干裂,历了风霜雨雪,不像帝王之手。 入座后,宫冥睁开鹤眼,目光如炬。韩水:“在乐坊习艺之时,时常听师父提起老先生。”苏木笑道:“师父说,世人只知宫先生经纬之才,却不知先生好酒,好风流。” 宫冥微微一笑,手中念珠轻流如水:“韩毓那老头,当年还信誓旦旦地说,再不带入仕弟子。”韩水应道:“宫先生隐居一辈子,临了,还是出山救世了。” 几人饮蜂王酒,先谈师交。而后,韩水借元旦诗会试探九皇来意,宫冥却趁机盘问起临安城的局势,几乎要反客为主。 要知,蜂王酒虽祛毒,然自毒八分,不能多饮。韩水挥袖行礼:“不知韩某如何能帮助先生?”宫冥一清嗓子,正色道:“老朽云游四海,得一宝物,欲献予云皇。” 靖公子从袖囊中取出白玉匣,置于案前。匣中,盛放一支红瑙火凰华盛,前缀珍珠九粒,金钗底。 韩水平心静气道:“好,韩某定转达先生之美意。”宫冥与靖公子回以一礼。收匣时,韩水虽未曾抬眼,却能感受到九皇的威仪目光,正烧着他的魂。 辞别师友,离开客栈。苏木扶韩水上马车,问道:“如今这三人该如何处置?”韩水一笑:“你们不是尽在掌控了么。”苏木:“蜂虽毒,无王,只能泡酒。”韩水放下帘帐,道:“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苏木:“属下知罪。” 天星街坊部署不变,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67 原班人马,按制,日夜巡护。韩水虽不悦苏木,却更不愿搅入这一桩山河旧怨之中。玉匣烫手,当夜,韩水便把它转交给了另一个关心此事的人。 中书省,楚容当值,方瞧见那支华盛,霎时气血不畅,惊得脸色发白。“你是何居心?”楚容紧紧捏着那支首饰,手指快勒出血痕,“陛下如此信任于你,你……” 韩水打住,赔笑道:“我说楚大人,现如今你们怎么一个个跟防贼似的防着韩某?实不相瞒,韩某手中还有要紧事务,这支首饰,不过是受友人之托罢了。” 三两句交道间,楚容已缓下心气,淡淡道:“既如此,此事你休要再插手。” “这就是了。”韩水一笑,“楚大人上折子,陛下素来不阅就批,韩某岂敢插手。” 夜里回府,月色皎洁,门匾“安名居”三个大字格外锃亮。韩大人只觉浑身硌得难受,进门时差点绊了一跤。 府中灯火通明,莺歌笑语,后园时有笙箫。韩水伫立中堂,从袖口中取出一封斑黄家书,反复摩挲。官道消息严,他让苏木走了江湖道,方才取成此书信。 “阿瑞,夕雾公子睡了没有?”韩水轻声问道。阿瑞笑了笑:“许是没呢,大人要逛后园子?”这语气,有点儿隐喻味道,让韩水哭笑不得。 小桥星灯,芳泽秘境,夕雾匆匆披了件樱草纱,发仍披散。韩水招了招手:“你过来。”木桥下,夕雾接过书信,满脸惶然。 韩水道:“这是昕阳公主寄给齐林的家书,你拿去给他。”夕雾一怔:“大人为何不亲手给齐将军?”韩水淡淡一笑:“去罢,他若是想要回信,你再拿给我。” 百忙之余,韩大人想让齐将军开心,可私底里,又酸着齐将军开心的模样。齐将军一匹野马,被他如此困在笼中,嘴上说得再甜,心里定然是苦楚的。 半两樱花脯,找得满城风雨,别人送的都重了样,而将军那儿,一丁一点都没有送来。 韩水又叫来阿瑞,打听道:“齐林这段日子,到底有没有踏进过临安的蜜饯铺子?”阿瑞支支吾吾:“将军他,早出晚归,一定是找得很辛苦。”韩水叹了口气,不忍细问。 夜半,舒爽秋风透过轩窗,拂过青纱帐。韩水翻来覆去,怎么也眠不了。丝绸被子,冰凉滑溜,似一朵飘浮的云,润得他浑身惬意。 惬意得有一丝酥痒。 自从上回齐林蹭着他的身子,韩水再也不想借郎画愿了。毕竟,那是完全不同的气息和温度。 不自已,想那蜻蜓点水的轻吻,想那结实精健的身段。韩水满面绯红,身下也起反应,更难受了。 他在塌上翻滚,缠绵,蠕动,拉扯,弄得自己浑身是汗,瀑发凌乱。直到秋风再起时,丝被轻扬,狼藉的榻边,落下一支被晶液彻底润湿的碧绿玉势。 韩大人愈发觉着自己是一只禽兽。 他很是羡慕那帮高风亮节的铁杆书生,至少,人家十年寒窗,头悬梁锥刺股,脚下踏的是人间正道。 阳月中旬,礼部、中书、太常三司合定,廿二于紫真殿预收群臣之诗词、曲赋、策论,统一裱褙、过审、甄选,呈御前批红。 一时间,金菊映祥瑞,家家院子墨飘香。成百上千的文簿、竹简、奏折,一车又一车,挤满长乐街,挤得南宫门前连过马都难。 元旦诗会由翰林院主持不假,而这先前的筹备,乃是国事,三省六部全在其列。一始,都是力气活,中书令楚容四处奔波,安排人来协助搬运归档。 不想,给事中泽漆,背着双手,悠然自得地问了一句:“不必忙着归档,好歹也是要过影部的。” 楚容汗涔涔的,腰疼,听完就上了火:“今年与以往不同,是普天同贺,你自己出宫门看看,要上书的都排到哪儿了?!”泽漆:“那也得和韩大人交代清楚咯。” 十年来,楚容从不涉萧国舅与韩大人之间的党争,安安稳稳拟文令、收奏折、发圣旨,未曾多言半句。这回,涉国之大体,孰不可忍,楚大人捋一捋身上鹤袍,亲自敲了一回影部的堂前鼓。 影部不成文的规矩是——凡提着礼来的,阁楼雅座茶水伺候,凡见面就敲鼓的,冷冰冰公堂招待。 韩大人架起腿,拈起一块樱花脯,笑道:“又是何事冒犯了?”楚容:“几十号人,才把宫门前的文山搬到中书省,何必又折回影部监阅?” 韩水:“楚大人缺人?早说不就成了,影部多少兄弟成天无所事事,韩某这就让他们去帮忙。”语罢,贱兮兮地摆出一副招呼姿态。 楚容咬咬牙:“都是些贺喜之词,能查出什么屎尿?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你这是存心折腾。”韩水一乐:“行,大人如此说,影部委屈些便是。” 楚容:“怎么说。”韩水笑道:“不必搬过来查了。直接让兄弟们住到你中书省,陪着一起查。”楚容无可奈何,冷笑一声,甩袖便走。 是夜,中书省灯火长明,纸页翻动、竹卷收展之声,不绝于耳。几百张桌案,齐整排开,几百号玄服影卫,端坐桌前,遍历浩瀚文海,字字详查。 楚容冷眼盯着这一切,唤来底下几个文吏:“他们按什么章法查?”司湖道:“属下留意过,他们事先就拟有名单……”楚容:“去报知陛下。” 确是有这么个名单,此刻,正摆在韩府书房的紫檀文案之上。韩水看戏一般,唇角轻扬:“阿瑞,去,把席仑公子叫到正堂,还有那几个平时和他走得近的,一起叫来。” 阿瑞怔愣:“方才不还请了林大人和常学士么?”韩水:“都是熟人,你怕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替韩大人辩白一下,他是怕伤到齐林的自尊。 嘤嘤,继续求评论求收藏~~ 第52章 血路 夜半,寒意重,皇城突然飘起了雪。一众人步履匆匆,冒冷风而行。席仑公子素衣赤足,在花桥之下,与齐林擦肩而过。 齐将军战场上见过士兵慷慨赴死,却从未想到,一个文弱书生的眼中,亦能有如此刚毅之神色。“席公子!” 齐林猛地冲回去,抓住了席仑的袖子,紧紧一捏,“今日是廿二,莫非……”席仑道:“放心,本公子定为将军讨回当年公道。”语罢,慨然而去。 正堂,薄雪铺青石。与席仑一道的,另有五六位别院公子,清一色,素白衣衫,赤足而立。 案上,摆数十道竹简,巍然如山,其间所为何事,不言而明。韩大人坐于黑金漆长椅上,眯了眯眼:“元旦诗会,国之盛典,尔等策论所言,不甚相符罢?”席仑笑道:“为国除害,不失为一桩盛典。” 韩水:“好一个盛典,好一个为国除害。我且问你们,何谓清君侧?”一位公子正色道:“惩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68 治贪官污吏,还朝野清明。” 韩水:“那就是说,如今这云梦的朝堂,不清明了?”公子:“佞臣当道,何来清明。”韩水:“你们可知,这不是在骂我,这是在骂皇上。” 席仑道:“汝之罪,罄竹难书,皇上自有公断,就算杀了我们几个也无济于事。”韩水抓住这句话不放:“背后何人指使?” 风雪不止,银絮如刃,几位公子绝口不言,当场,一人咬舌自尽,血污满堂。韩水皱了皱眉,掩袖,命下人清扫庭院。两三位公子受了惊吓,浑身直打颤。 “今日坦白,是府中私事,从轻处置,若拖到明日,中书省列出名单,那便是蹲牢下狱,阴阳相隔。”韩水奉劝。 席仑视死如归,一身浩然正气:“皇天在上,我等岂是背信弃义之人!”韩水没忍住,咳出一团鲜血来,呵斥道:“迂腐!” 这时,阿瑞前来,在大人耳边低语,说是林昀和常明已落轿府前。 韩水叹了口气:“诸位,好好看着,你们用性命守护之人,是如何利用你们,然后出卖你们的。” 偏房,一卷布帘之内,冻得发紫的公子们手握热茶,烤着暖炉,面色渐渐回血一二分。 正堂,铜色积雪被扫开,不见血痕。林昀一袭狐袄而入,手提绘花蜜饯盒。常明两袖空空,紧跟在后,步态雍容。 “让我猜猜,这是樱花脯。”韩水笑意相迎。林昀啧了一声:“那多俗气,我这是樱花蜜,武阳山酿的,头年第一盒。”常明摇了摇头:“还是俗气。”韩水挥袖:“里面请。” 堂屋坐定,绣花棉帘放下,仆从摆铜盆兽金炭,炭火哔啵之声清晰可闻。阿瑞躬身一礼,退入偏房。 韩水道:“反正都睡不着,请二位同守天明,如何。”林昀茫然道:“谁说我睡不着了?”常明抢道:“我说的。”韩水:“守国不易,和平最好,这么多年僚友了,不讲客气话。” 案上十几卷竹简,韩水信手拈来,抛给了在座两位。林昀“哗”一声展开,眼睛上下飞扫,笑意渐失,眉头紧锁。常明云淡风轻,瞥了两眼,端起茶来暖手。 竹简被一掌拍在了案上,林昀愤然:“他们怎么能这么骂你?”韩水道:“骂也就骂了,韩某不惜名声。” 林昀瞪了常明一眼,手上筋脉都在颤抖:“元旦诗会在即,翰林院怎么回事,不知道有辱国体么?”常明乐呵:“林大人你不也上了这种策论。”林昀脸沉:“我没有。”韩水苦笑道:“知道你们谁都没上,别掐架了。” 林昀:“不管大人信不信,我说句心里话。”韩水:“你说。”林昀止扇,当堂一礼,眸间涌泪:“守国不易,地方难平,没有几招强硬手段,政策何以实施,天下何以大定?社稷之臣,不分忠奸,是那帮书生无知,误会了。” 戏真,情亦真。 常明微微一笑。林昀:“常明,说的就是你,笑个屁。”常明连忙敛容,起身赔了个礼。韩水心平气和地添了几片炭火,道:“现如今,数百封策论已摆在中书省,朝野都盯着,取是取不回来了。” 林昀道:“皇上还没看,尚且能缓。”韩水放下火钳:“中书省离皇宫百丈不到,林大人,晚啦。” 大冷天,林昀又摇起了羽扇,摇头道:“皇上知道此事后,必然震怒,要怪罪人的。”韩水道:“韩某也是为难,才喊二位一起商量。” 林昀羽扇一挥,直指常明:“不必商量,就是妖言惑众、大不敬之罪,这人主谋。”常明大度,揶揄道:“果然,来韩大人府上该送礼才是。” 韩水手中一紧,心如火烙。 林昀摆出大义灭亲之姿,语气坚定如山:“常学士虽在林府做过门客,但大人若是要牺牲他,换国家之安定,林某绝无半点怨言。” 无奈之下,韩水长叹了口气,道:“常学士只是身在翰林院,并未牵涉其中,韩某不会凭白诬陷人。” 沉默后,林昀似是无心,提了一句:“方才这几篇策论,文笔酷似南老,莫非是其弟子所作?”常明眸中一亮:“说来也巧,那日我正见席仑公子写策论,内容似同。” 偏房里,席仑默然泪落,后来的话,也就朦朦胧胧,再听不清。大抵上,不过是如何追查,如何定罪,如何动手…… 翌日,天明,中书省。汉白玉走廊上匆匆跑过一众青衫文吏。风雪茫茫,清扫不及,庭前竟是满地落白。 司湖搓了搓两条银色的眉毛,呵一口气。楚容问回话,只闻,龙颜大怒,一夜未见外臣。楚容闭目长叹,再无多言。 经彻夜清查,凡进言废退影部者,尽皆记上名册,着缉入刑部大狱。苏木总阅时,赫然是密密麻麻百余个人。 影卫问何时动手,苏木拿起墨笔,挑剔地划掉了一批名字,然后交还影卫,淡淡道:“去罢。” 一网打尽,惹群情激奋,容易生变。所以,刻意漏几只鱼,反倒叫那帮文人窝里斗,束手就擒。 当日,黑影如洪水卷过临安城大街小巷,踩踏白雪如泥。影卫至韩府时,席仑已束发齐冠,将欲赴死。韩水为其备了份壮行酒,问话道:“公子,活明白否?” 席仑淡淡一笑:“身虽死,名犹在,席某为废退影部而死,为天下忠良而死,死得其所。” 众公子下狱后,韩水亲自去了一趟南府,素衣披发,赤着双足,立于庭院请罪。南正七十高龄,拄着拐杖,也不避让,就傲骨铮铮地奉陪。 一只乌鸦,秃枝凄啼,冬雪落肩,织出两袭白裘。韩水醒了醒神,命属下抱几卷竹简来,艰难道:“这是您膝下几个弟子所上奏疏,影部特意从中书省捞出来的。” 南老横眉,一掌将所有竹简打飞,零落满地:“屈节求生,老夫没有这样的弟子!” 韩水不欲辩解,续言道:“依韩某所察,这几人有治国之能,当留之以为后用。”南老:“老夫不耻。” 耻与不耻,韩水没多在意,只是把人救了,然后举荐往吏部,平调或提拔,皆入青云之位。 廿二,以席仑为首的五公子,借元旦诗会之机,举大不敬之言,扰乱朝纲,辱骂君上,为国法所难容。廿六,影部为正天下民心,于午门处斩五公子,记为凊邪之变。 皇城百姓素来见惯腥风血雨,才过去几日,长乐街又开始放鞭炮点爆竹。却有传闻,说韩大人染了癔症,看什么都是一片血红。 红菊残落千万片,正院里,一声凄烈的叫声:“滚,滚出去,说了要白粥,白粥……”玉碗飞出门槛外,摔得七零八碎,满地白糊糊的米粒,冒着热气。 阿瑞蹲下身子,颤着手捡起碎裂的玉瓣,心底直发憷。门口廊下,侯立一排俊秀的公子爷,个个神情焦灼。 这时,齐林来了,怀里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69 揣着罐樱花脯。“将军呐,你这果脯找了可有大半月,急死我了。”阿瑞擦了擦汗,“现在也不是时候,千万别进去。” 齐林往地上扫了一眼:“他不吃东西?”阿瑞叹口气:“好端端的白粥,硬是说里边有血,都七回了。将军?”齐林到庭院边,往脸上洗了几抔井水。 阿瑞忙不迭跟着,七上八下。齐林:“为何不早告诉我?”阿瑞低下头:“这事哪儿能乱说,大人他现在谁都不认,看什么都是血。” 顾不上细问,齐林撩开门帘便进了屋。屋里光线昏暗,熏着呛人的枇杷香。那人儿蜷在榻上,紧紧裹着一团虎绒,面容消瘦,发丝散乱在榻边。 “青颜,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齐林拉开松花幔,晃了晃手中的罐子,“三层蜜,还有糖衣,很甜很甜。” 那人儿侧过脸,神色迷离:“你……你?”齐林背过身,深吸了口气,含笑上前,把人儿紧紧抱在怀里:“青颜,你别吓我,你一定记得我的。” 罐子里的樱花脯洒落,满榻尽是白花花的糖霜。 韩水把脸埋着,半晌,方哭喊了一声:“爷,颜儿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凊邪这个事件,韩大人别无选择,请小天使们原谅。 看文快乐~ 第53章 癔症 齐林坐在榻边,哄了几句,先让韩水枕着他的肩,然后摆好罐子,一片一片拾缀果脯。 韩水依偎着,喃喃道:“爷在说什么,颜儿可是又错了。”他瞥见榻上的樱花脯,舔了舔唇角,伸手去抓,顿一顿,又缩了回来:“爷,可以么。” 齐林:“你喜欢这样?” 韩水一颤,不说话了。 难不成,这癔症……齐林仔细回顾了二人从前相处的情境,抓起一片果脯,递到韩水唇边,试探道:“来,好生品尝。” 韩水吃进嘴里,慢吞吞地咽下,笑了:“谢爷赏赐。”接着,竟一副要宽衣解带的模样。齐林捉住他的腕,神色复杂。 “爷赏了,不用颜儿的身子么。”韩水鸦睫轻垂,柔弱地问。齐林捏起他的下巴:“先喝点儿粥,爷再用你。”韩水温顺地点了点头:“好。” 阿瑞与几位公子躲在屏风之后,听见这番动静,匆匆忙忙吩咐热粥,不一时就端了进来。 “将军,快,喂呐。大人他都多少天水米不进了。”阿瑞着急,却不敢大声。 齐林心乱如麻,刚舀了一勺喂到韩水唇边,又见夕雾和秋半在旁比划,意思是,粥烫,要吹凉。 韩水不知事,乖巧地凑上前,一口把沸粥含了去。接着,自然而然,颤了一下,泪都出来了,却捂着嘴,不喊不叫。 齐林:“烫着了?”韩水摇了摇头:“不烫的。”之后,齐林慢慢地,一勺一勺地,喂完整碗白粥。 众人瞧见了,韩水谁都不认,只认齐林,什么灵丹妙药也不管用。于是,齐林擦了一把汗,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夜里我照顾他。” 梦中,依稀记得水流声音,花瓣颜色,还有温热细腻的脂膏,涂抹在身体上,淡淡馨香…… 他打翻了那罐蜜脯,可爷没有惩罚,还温柔地爱抚他,亲吻他,赏了热粥,赏了雨露…… 金色阳光,透过松花幔,晾在床帏之上。韩水觉得睫毛有些痒,迷蒙之间,拿手揉了揉。睁开眼,却见一条细长的红绳,系在手腕上。 韩水淡淡一笑,是个美梦。他翻了翻身子,又闭上眼,直到嗅着了一股麝香气味。 难道春梦一场,还遗了精香?韩水一颦,伸手往被褥里探去,又笑了笑,什么都没有,一切平安。 不对,什么都没有?韩水脑袋一轰,猛地坐起,醒了。边上,齐林刚才勉强盹了一会儿,也醒了。 对视,千言万语。 韩水坐着,浑身赤/裸,半截玉体掩在被褥之下。他死摁太阳穴,眉头紧锁,想着齐林昨晚一定给他灌了迷药,或是,窃走了什么朝中机要。 而齐林彻夜没睡,双眼浮肿,见韩水醒了,凝神盯了良久,张口一句:“颜儿乖,爷给你打水洗漱……” 韩水:“??!”他本想说,何缘在此处,何故惹尘埃,却又顿住。二人之间,早就有过情/事,也不是年少无知,可…… 舌头生疼,像被沸粥给烫了。 齐林:“舌头给烫疼了?” 眼前这人,面如冠玉,唇似含丹,一双狭长凤眼,夜星一般深邃。他的手,十指修长,白皙细嫩,叫人恨不能吃进肚里,骨头都嚼碎。 明明生得如此醉世容颜,却和疯子一样,啸叫了整夜,要在皇权之下杀出一条通天血路。后来,他又哭了,向爷求欢,爷心疼,不得不允。 昨日记忆,此刻渐渐涌了回来,韩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强忍口中不适,问道:“齐林,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齐林长舒了口气,心弦终于松懈,只惬意地枕起手臂:“有些话,自个儿心里过一遍,再问。”韩水:“我没疯,我清楚自己所作为何。” 却听见,屏风另一侧的通房里,叮叮咚咚,脚步悉索。夕雾和秋半两位公子侍了水盆香草,隔着松花幔,问两位爷早安。 韩水顿时涨红了脸。 齐林睡在外侧,笑了笑,拉开床幔:“大人今日还得上影部衙门,快快,别耽误了。”韩水下意识往床里躲去。 两位公子为难,齐林一索性,托着腋下,把韩大人从床内活生生抱出来,贴着他的耳朵,轻语:“走你的血路,杀光他们,别怕,你身后有阅天营,有爷。” 韩水心口发烫,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当务之急,铺下那支玉势,绝对不能让齐林看到。 “齐林,我没事。”韩水笑得灿烂,“你快去做你的活,找几只蚯蚓,喂喂鸟……” 秋半伶俐:“大人,方才喂过了。”齐林星眸一弯:“大人还不知道罢,齐某杂役有功,深得管家阿瑞器重,平步青云,做了您府上的贴身侍从。” 韩水脸一沉。 这日,韩大人半封公文也没阅,跑去三省六部九寺的各大官署晃悠了一圈。“韩大人身子好了?”“韩某没病,那是民间谣传,谣传。” 不久,韩大人和齐将军那点儿事,整个韩府的人都知道了。大家知道,但是不说,至少,不明面上说。怎么个说法呢——“韩大人气色不错,白里透红,不犯癔症,也不咳嗽了。” 传到坊间,世人叹,将军虎落平阳被犬欺,虽身陷囹圄,却卧薪尝胆,心志弥坚。宫里,女帝笑了笑:“元旦诗会将至,众卿自扫门前雪,幸甚,幸甚。” 云氏宗伯西邕王云安,听闻此言,惊呼:“圣上有失口德矣!”遂乘六马拉车,挤过长乐街,自南门入宫,一路风风火火。 “陛下!”云安极力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70 劝说,要除齐氏以绝后患,而女帝在素银冰瀑之下,拾梅花瓣,凝眉低思。 帝王之家,伐多,折寿。只要江山稳固,朝堂平衡,云冰不欲针对任何一族一姓。谁闲着没事整天折磨自己? 奈何,不止云安一人,整个云氏皇族,尽皆对齐家万分忌惮。即使,她嫁了昕阳公主,削了齐林兵权,这群固执的老头子,仍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料定齐家日后必反。 反与不反,岂能是一人一口能道清?云冰没忍住,奚落了句:“劝朕不成,便要私下派刺客去结果人家性命,宗伯果真是襟怀磊落。” 谁知云安见惯风雨,竟面不改色,气定如山:“陛下尚年轻,看事不能透彻,还请听老臣一言,勿失宗室之心。” 云冰:“怎么,少给皇叔一块封地,竟记恨至如今?朕的江山,轮不着旁人评头论足。”逾了规矩,她谁都不惯。 云安皱眉,欲言又止,但见红梅花瓣如雨,而龙颜不悦。僵了好一阵,云安躬身而退,却遇着金年公公廊下留人。 “元旦将至,陛下实在是另有心事,说话直冲了些,王爷勿恼。”金公公微微笑着,不意间,脚下踉跄,将手中画作抖落地面,铺展了开。云安知此意,看了两眼,面上现惊异之色。 画中,女子云发明眸,素白斗篷缀一朵红梅。她戴的那支首饰,宫中只有老辈识得,红瑙火凰华盛,昔年九界太子靖轩千里定情信物。 那日,同为梅园,楚容将此物献于御前,女帝正陪皇长子云翎堆雪人儿。 玉盒里,火凰如栩,只一眼,云冰眸中起雾。“母皇,母皇,给小雪姑娘戴个首饰罢。”云翎九岁,拍着雪花儿,咯咯直笑。 这般小的年纪,竟能体察圣心,借雪人还故愿,其心思之剔透,叫楚容惊叹。云冰笑道:“楚卿,见识了罢,朕这皇儿,将来可了不得。” 金年拭了拭眼泪,小心地从盒中取出华盛,大把年纪,仍跪地而侍。云冰斜睨一眼,取来,戴在雪人姑娘头上。云翎拍着小手:“好看。” 云冰蹲下身子,轻抚那张稚嫩脸蛋,笑得似个醉人。金年看看不远处的宫殿,道:“陛下,老奴带皇子回去罢,大冷天偷跑出来,叫太后瞧见,又要担心了。” 公公走后,云冰回眸道:“楚卿,好看么。”楚容顿了顿:“陛下,九皇已至临安,不欲暴露身份,接待是按才子,还是按使节?”云冰对着华盛雪人,怔了神。 楚容镇静自若:“臣料,九皇必是不甘为亲王傀儡,欲借云梦之势复国。果真如此,便是一个不兴兵戈,就能掌控九界残地的良机……” 冷冽风雪中,云冰低语了一句。楚容:“恕臣愚钝,没听清。”云冰垂首,指甲将雪一道一道刨开,几乎哽咽:“他既然是个国君,就该和朕平起平坐,共享元旦盛世。” 华盛久久佩戴在晶白残雪上,女帝没召朝臣议事,直接命中书省拟了一道旨意,下达礼部:“九皇大驾,国礼接待。” 诚如所言,欲行扶立别国之事,必先公告天下,正九皇之名,方可举此旗,掌控九界领地。 既是帝王,就该有此番气度谋略,云冰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饮着紫红华英。良久,景安来侍,唤了一句:“陛下,夜已深。”云冰笑了笑:“公子想不想听个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玉势:我还会回来的 嘤嘤,求评论,求收藏,多多支持一下新人好不好呢~ 第54章 华盛 年平纪年,云梦祁山战败后三年,嫡长公主云冰及笄。两国和亲,九界太子靖轩千里赴临安,行定亲之礼。 九界国力雄厚,靖轩太子又是玉树临风,云梦皇宫里的公主们,个个盼着做陪嫁。而在见面前夜,小云冰用剪子往手腕上扎了个洞,一声不吭。 直到宫女见了满地的血,吓得惊叫。萧煜连夜进宫,同萧皇后商量对策,小云冰的耳边,尽是泣诉。 “冰儿,冰儿,知不知道母后心疼……”三年前受辱于墨赫之事,历历在目,萧氏捧着她的小脸,泪都要流干。 萧煜咬咬牙,一把揪过那支缠纱带的细腕,狰狞道:“明天,宫里会找人替你去见靖轩,但你千万不能再惹事,听清楚了?!” 血被挤出纱带,小云冰咬着唇,死不开口。萧氏一把推开萧煜:“你干什么,本宫不许你吓她!”萧煜的目光,凶狠如狼:“她身上有萧家血脉,她能明白。” 翌日,花满春殿,容华若桃李,太子与诸位公主相言甚欢,风流才茂。及至游园时,太监为逗趣,放了一只白兔。 太子天性活泼,见旁边陪官点了头,遂追兔而去。这一追,竟在花园树下撞见了一袭素衣的小云冰。 春光明媚,青草芬芳,小云冰捉来那只白兔,放在怀里,轻轻抚摸。太子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姑娘芳名?” 小云冰抬眸,一笑,几乎要了太子的魂。他在她身边蹲下,复问:“姑娘芳名?”小云冰不语,嘴角含笑。 宫女寻来,大惊失色,冲上前去要拉开太子,却没来得及。暖阳下,小云冰一边笑,一边用手拧断了兔头,然后,把指甲深深抠进兔眼里,胡乱抠搅刮扯。 血污满地,宫人失措,众官欲送太子回殿,却见太子目光如焰。靖轩一把甩开宫女太监,从衣袖中拿出一支红瑙火凰华盛。 “九界太子靖轩,见过姑娘。”也不知中什么魔怔,太子一见钟情,亲手给青阳公主戴上了九界传国至宝。小云冰瞧着他:“你不怕我?”靖轩执起她沾满鲜血的手,认真道:“我喜欢你,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当夜,小云冰跑到长乐大殿前,对父皇云平一通三跪九叩:“臣女非靖轩太子不嫁,愿父皇成全。” 至此,鬼话传成一段佳话,临安城欢天喜地。岁末,嫁妆礼仪齐全,送亲车队开赴九界。小云冰坐在精致的马车里,一路上安安静静,从未闹过。 两国边界,雁荡岭,太子靖轩依礼节,前来迎接。小云冰心里跳得厉害,直到,靖轩拉起她的手,笑道:“别怕。”小云冰僵在了原地。 不该如此的。 他那日所见青阳公主,明明不是她。可他现在的眼神,一点惊讶都没有,仿佛是,早就预料到了。 他事先就知道,那棵树下坐的她,才是真正的青阳公主。他要娶的,是公主之名,而不是她。 夜里,扎帐,小云冰又听九界宫女说,太子已纳妃,此番和亲,不过是云梦委曲求全。 小云冰没忍住,闹着要见太子。一番争吵,靖轩也顾不上礼节,搂着她,安慰道:“我要的是公主之名,喜欢的却是你,你明白么?”小云冰在他耳边,轻轻一笑,吐气如兰:“你不知道罢,我有过一个孩子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71 ,他叫凡儿,只活了七天。” 因这一句蛇蝎之语,靖轩彻底放过了云冰。 青阳公主云冰,雁荡回马,孤身闯回了皇城临安,又一次跪在殿前,满身伤痕。那时,萧煜就在一旁看着,心碎如焚,握紧了拳头。 “父皇,云梦何时才能不和亲,不割地?!何时,才能有国泰民安,太平盛世?!” 回过神时,金年和景安都跪在面前,泪洗地。云冰笑笑,释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当成插叙看一看,不然可能很难理解后面的情节。 后面几章,讲腊月过年,温暖的…… 第55章 腊月 冬至后的三个戌日,腊日,俗称腊八节。朝廷放三日休沐,宫中赐腊脂,年节气氛渐浓。 韩府门前洒了成片金色暖阳,阿瑞听见马车声,欢欢喜喜张罗道:“大人回来了!”阿祥路过,凑近道:“哥,影部如今怎么一日比一日放衙早?” 韩大人走下椿木马车,过步中堂,与几位府中的门客点头照面。阿瑞在旁跟着,问道:“大人,晚膳在哪儿用?”韩水往后院匆匆一瞥,又疾速回过头。 阿瑞笑了笑:“齐将军给公子们拉年货去了。”韩水道:“晚膳就在书房,还有些公事未及料理。” 书房,紫檀桌案上摆着一盏白玉刻纹豆,豆中空空如也。韩水伸手去拿,什么也没摸着,又缩回手。窗外却飘进了一缕香甜的红枣味道。 “青颜,今天咱吃腊八粥。”齐林进了房,手端漆盘,面容映着夕阳余晖。韩水心一跳,差点又洒墨。 近日来,将军热情周到,大人尽享断袖分桃之乐,每每思之,竟是情不能已…… 齐林敲了敲碗:“你哑巴了?”韩水醒过神来:“我有个想法。”然后,又哑巴了。齐林无奈,自己也盛一碗粥喝。 喝完后,韩水终于开了口:“过年该要团圆,虽然陛下不容你出皇城,但公主她可以带着嫣儿回宫省亲。届时,我从中安排……” 齐林听着好笑:“然后,四个人一起过年?”韩水慢慢搅着粥:“若你们不介意的话。” 齐林:“韩大人,你这都是什么奇怪嗜好。”语罢,宽容地笑笑,舀了一勺粥,送到韩水唇边。 韩水撇过脸:“我没疯,自己能喝。”齐林:“张嘴。”韩水:“方才说的,你怎么个意思?”齐林:“张嘴。” 半盏茶后,两碗满满的甜粥全被齐林喂完,韩水用丝帕摁唇角,面色潮红:“你个以色侍人的混账。”齐林眉间皱起:“我什么?”韩水温润一笑:“爷,你是我的爷。” 齐将军当然不能容忍别的男人来照顾自家妻小,于是,果断拒绝了韩大人此番好意。 朝夕相处,二人间渐渐多了几分信任,不过这信任仅仅局限于床帏之内。齐将军的忌讳,不谈妻小,韩大人的忌讳,不谈朝堂。 朝堂之中,所谈,所虑,无非一事——元旦诗会。这场诗会,先有席仑五公子凊邪上书,后有九皇以九五之尊亲至临安,引来风雨一片,可谓天下瞩目。 为冲洗先前晦气,林尚书给萧国舅出了个喜上加喜的点子,却不料,萧国舅听闻后,惊喜过度,年还没过,便害了风寒。 正是腊日,两袭雪白绒袍,敛着衣袖,微微颔首,立于城西鸣鸾山下。林尚书眉毛结冰,常学士唇齿打颤,而远处,萧国舅身披金貂绒,骑马赶来。 下马时,萧煜坚决不要侍卫伺候,结果,老腿一僵,跌倒在雪堆中。侍卫拥绕,独林昀不扶,面含敬佩之色,行揖礼。 “这肮脏天气,把老夫喊到这个破落地方,林大人当真能耐。”萧煜爬起来,爽朗一笑。林昀挥袖:“国舅请。” 冰雪树林里,蜿蜒着一条暖河,河上飘白茫茫雾气,宛若仙境。萧煜眯起眼,在一棵千年老松旁,看见了一块八尺白玉石。石上刻血字:凤鸣苍山,永享泰安。 林昀用衣袖扫净石面,字字郑重:“当年,九皇所赠贺礼,题字为‘凰飞齐天,共举盛世’,如今,石伴其人,降于云梦,岂非天命?” 萧煜立于玉石之前,整整半晌,一把花白胡子结成了冰块。林昀与常明颔首而陪。临了,萧煜长叹一声:“林昀,你这心计,叫老夫后怕。” 林昀:“此为国事,亦为皇族宗室之事,万望国舅……”话未尽,寒光一闪,萧煜拔剑,直抵林昀那白净脖颈。 常明在旁,不卑不亢:“国舅爷,既然是天降吉兆,下官以为,应当先禀报陛下为妥。” 人欲张扬,瞒不住,萧国舅被逼无奈,进了一次宫。抬头望,百丈汉白玉大道从未如此漫长,七十二玉台阶从未如此遥远。及至御前,他已是气喘吁吁,冷汗淋漓。 十八排烛火后,女帝倚龙椅而坐,发髻上戴着一支火凰华盛。此态,极不合体统,却美艳动人。 萧煜抬起脸,神色复杂,一眼便看穿了女帝眸子里闪动的念头,那是个万劫不复的念头。 萧煜咬咬牙:“陛下已经听闻玉石之事?”云冰笑了笑:“云梦缺君,九界缺后。朕是天子,当知天命。”萧煜颤巍巍跪下:“陛下!国为重!” 云冰将先前丘壑又细细铺排了一遍。借其兵马,扶其为帝,而后,籍其民,臣其国,治庙堂,编地方…… 萧煜:“这些都没错。”云冰:“那哪儿错了?”萧煜长叹,伏地而谏:“陛下若真欲与九皇欢好生子,势必要动摇国本!” 殿前,风摇烛火,如有龙息。云冰闭上眼,思量不语。萧煜又谏:“事已至此,社稷为重,老臣还是劝陛下,千万千万不能动摇国本!” 云冰:“你们萧家,平时不是最恨韩大人了么,怎么现在还为他说话?!”分寸尽失,全无帝王之仪态。 见如此,萧煜本血性之人,当堂顶了回去:“老臣犯不着替一个雨花妓子说话,老臣担忧的是九皇窃国。” 听完,云冰一连在紫真殿闷了数日,没有见过外臣,而萧国舅刚回府上,便染风寒,卧床不起了。 月中,西邕王云安闻讯进宫,急着面圣。云冰勉强挤出几丝耐心,陪笑道:“皇叔有何指教?” 云安道:“孰轻孰重,陛下当心中有数。”所说,与国舅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的——事已至此,勿动国本。 国本所指,乃皇长子云翎,玄鸟所生,无父。可世人皆知,其背后之势,是影部总旗韩水大人,无疑。 大人听闻此事时,正是腊月十五,府中在包饺子,场面热闹。六间伙房,每间摆一张大圆桌,桌上,白/粉面皮,白菜肉馅,摆得满满当当。 十几双竹筷子,来回窜动,走马唱戏。莫说阿瑞,就连夕雾、秋半等公子小爷,全在伙房做细活,没哪个敢偷懒。 这景象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72 ,不是因为府中缺人手,而是因为韩大人亲自卷起袖子,拈了一块面皮,坐镇桌前。 夕雾一边裹馅,一边往门外张望,又避着韩大人。秋半伶俐,笑道:“宫里今年真大方,光是腊货就赐了几十车,还送了个梅园戏班子。”韩水面色温和,一心包着馅儿。 正庭里,戏班子流云水袖,咿咿呀呀,唱江南社戏《临江驿》。人影匆匆来往,一辆又一辆木车被拉进各院,细看,尽皆披着绣花金毯子。 搬完腊货,阿祥叉起腰,笑道:“要不怎么说,韩大人在御前红得发紫呢。”齐林叹了口气:“这阵仗不同以往,怕又是皇上要他办什么事了。”阿祥哪里懂这些,只催齐林赶紧去伙房里帮忙。 齐林一进门,叽叽喳喳,欢声笑语,根本没几人注意到他。又或是,像夕雾公子这样,注意到了,不说。 “青颜,方才田胥、景兰还有冬青大哥都来讨饺子,我给他们一人六十六个……”齐林看着韩水那清秀模样,咽了一口水,坐下。 韩水把手中的面皮递过去:“怎么偏偏管冬青叫大哥。”齐林:“你们不是都叫他大哥。”韩水笑笑,挪了个位置,和齐林挨得紧紧的。 其实,齐林拒绝接公主来京过年,为的是能和韩水独处作乐。却不想,独处不成,反倒是几十个人一起过。想起来也恼,这都什么奇怪嗜好。 韩水拿筷子戳了齐林一下:“你看看,如果公主和嫣儿来了,大家坐在一处,多好。”夕雾掩嘴一笑,秋半啄米似地点头。 齐林越想越阴森,不说话了。每每韩大人回府,一脸温情笑,嘴里喊着爷,他都要心里掂量一下,大人是不是又结果了哪家性命,夜里会不会犯病。 还没掂量完,门口就有人进来报信,说苏木和泽漆来了。阿瑞拍了拍衣裳上的白/粉,要去迎接,齐林喝了句:“让他们一道包饺子!” 作者有话要说: 腊八节有两个说法,选了更早的那天。 萧国舅病了,对,他病了。 齐将军这段时间在做的事情,之后会提到。 求评论求收藏,嘤嘤~ 第56章 九皇 伙房里,葱香、肉香、酒香四溢,每个人都卷着袖子,脸上蹭几点白/粉。盆中的馅儿已经见半,匾里摆满一列列花式水饺。 齐林:“来的正好,一起……”苏木瞥了一眼,行礼道:“大人,北郊暖河旁挖出一块玉石,上面刻字‘凤鸣苍山,永享泰安’。” 韩水笑了:“永享泰安,倒也没什么不好,先坐,先坐。”此吉祥之兆,惹一片欢言,秋半说,哪天要去看看才好。齐林一声不吭,起身往灶房走,夕雾见了,默默也跟去。 锅里水沸,齐林掀开木头盖子,扔下几盘饺子。夕雾就站在他身后,指尖攥着樱草色云纹锦袖,面色微红。齐林:“你跟来做什么。”夕雾:“帮爷下饺子。” 齐林转过身,双手撑在灶台上,一脸痞气:“公子在韩府过得挺好,锦衣玉食,就别念着齐某了。” 夕雾怔在原地,一双杏眼泛起泪光。齐林:“好了好了,快回去陪着,韩大人他还要上战场。”夕雾抹去眼泪,一脸惶然:“什么战场,哪儿又要打仗?” 齐林把饺子从锅里捞出来,细心摆进玉碗之中,端到伙房。纵是苏木这般精明之人,也被绕得云里雾里。 “齐某征战九界之前,大人包的饺子,闭月羞花。”齐林笑了笑,当着众人的面,“如今大人要出征,齐某不才,聊表心意。” 那夜,因害死质子云兰,将军用红绳罚得他浑身伤痕,至今仍忘不了蜡油滚烫的温度。韩水接过玉碗,双睫一颤,似有千斤重。 苏木和泽漆起身请罪:“腊月里本不该打搅,诸位公子恕罪。”韩水咬下一口饺子:“你不明白。”齐林:“我明白,青颜。”韩水听着,一个一个往嘴里扒饺子,空了碗。 随后,韩大人起身,往书房议事,只见十六个血红大字,摆在紫檀公案之上:凰飞于天,共举盛世。凤鸣苍山,永享泰安。 大人脸色红润,痴痴地看着,显然还未从将军那一番惊天动地的表白之中清醒过来。苏木:“大人?”韩水:“这十六个字,很般配。”苏木:“不出三日,消息便会传遍临安。” 临安城里,一位云皇,一位九皇,一凤一凰,着实般配得很。韩水伸手去抓糖豆,又空了,只好缩回手。 泽漆接上苏木的话:“萧国舅和西邕王都进过宫,楚大人……今日也进了宫。”他是中书省的人,近水楼台,宫里消息自然听得紧。 窗外,银雾茫茫,雪絮飘飞,红灯笼透着平安颜色。韩水回神,问道:“底下人商量过没有?怎么想法。” 苏木不敢妄下定论,只恭敬地献上一摞文簿。朝中三省六部,但凡有点手段,受过韩大人器重的,所见皆记于其上。 翻来翻去,韩水笑道:“我上回随口一说,你当真了不成?”苏木便点了点其中的几条:“一来,查幕后始作俑者,二来,试探九皇的意思,三来,依众人看,这十六个字的含义,未必一凤一凰。” 当年,九界赠此玉石,是为庆贺玄鸟之子云翎降世。如今,又逢吉日,此石亦可诠释为册立东宫之征兆。 停顿片刻,苏木觉得大人心情不错,于是进一步道:“玉石是梧城一位老石匠所篆,人已押至刑部;九皇处,昨日拜访过,不似知情;另外,司天监几位大司命以及太常寺、礼部、翰林,随时可以上奏……” 韩水讶异:“方才,冬青他们也来过,怎么不见提此事?”苏木:“合计好的,先让大人吃几个饺子。”韩水脸一沉。 除了公事,苏木不谈一丁一点的琐碎,可韩水又如何不知,底下多少张口,嗷嗷待哺,都盼着能在树荫之下享荤食。 义正言辞:“玉石之事非同寻常,臣工不可妄议,这一点,记好。”苏木笑了笑:“大人终于要逼立东宫了,属下这就去准备。” 二人走后,案上那盏刻纹白瓷豆,空空如也,底面铺着糖霜。韩水苦苦一笑,叫来线人,吩咐其连夜往宫里取消息。 线人为难,这腊月十五还要跑差事,当真是劳碌命。为此,韩水特意许了他一个小衙门里的肥差,聊表心意。 红灯映白雪,线人自东门入宫,与几个谙熟的公公接几句话,七转八折,在兴文院里见着了景安公子。 景安蹙起眉头:“今儿腊十五,陛下陪着太后在风楼看九邦戏。”线人环顾四周,贴着景安的耳朵,又问:“楚大人今日进宫,和陛下说了什么话?”景安没敢胡诌,只一五一十地交代。 打听完消息,线人满心欢喜,匆匆而去。景安公子拢了拢身上白貂绒,乘辇往风楼热闹处而行。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73 钟音缭绕,鼓瑟微震,千竽万瑟争六合,却止五声调。戏台上,戏子目聚星辉,当空舞袖,确是英华闪耀,别有一番异邦情。 景安公子来了,云冰龙袖一挥,就让他坐在靖轩坐过的椅子上。萧太后不悦,起身回宫。 云冰轻佻笑道:“玉石献瑞,来宫里探望的大有人在,韩大人就没托公子带什么吉言?”景安公子摔下椅子,跪伏于地,啜泣之音淹没在戏曲之中。 云冰:“公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朕替公子做主。”景安公子颤着身子,抬起脸来:“韩大人方才来宫里打听……”云冰:“打听什么?”景安再度伏地:“打听……打听陛下……尚能孕否……” 因这番无中生有的哭啕,真龙怀愠,而景安公子,一介无官无爵破落户之子,青史留名。 是夜,烟花爆竹一片沸腾,宁国街一点儿不安宁。即便如此,还没守两炷香,韩大人困得不行,伏在案前睡过去了。 醒来时,万籁俱静,身上披一件厚实的绒袄。韩水眯了眯眼,一个人影在案前晃来晃去。 “青颜,你看你底下这些人,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齐林看戏似的,朗朗而读,“联合皇室宗亲,上奏表,册立东宫……” 韩水彻底醒了,一把抓过竹简:“放肆!”齐林又抢回来:“还不让爷看了?”韩水颓然坐回去,指节紧扣桌案,愁眉不展。 齐林:“有何烦恼,说来听听,指不定,爷能帮上忙。”韩水心里邪火乱窜,信口一句:“我也想娶公主。” 齐林皱起眉:“果不其然,瑶儿告状不止一次了,说你欲轻薄于她。”韩水抬起脸,笑里藏刀:“秋猎那日,本官亲了她。” 线人回府报信之时,韩大人依然没有摆脱齐将军的纠缠,于是,生平头一次,二人并列端坐于桌案前,青天日月,共证良宵。 线人:“陛下召楚大人进宫,问了一段戏。”齐林笑问:“何戏?”线人:“九邦戏,《花见年》。”齐林:“唱来爷听听。”线人:“……” 韩水淡淡一笑:“且将花桥柳绿览尽,似将韶光付,奈何断井颓垣今安在,思卿卿不顾……” 楚容于大殿之上,执金头狼毫,将‘花桥柳绿’四字,改为了‘山河日月’。 月照床帏,清如流水。已是三更天。韩水仍在哼着那段戏,眸中过烟云。齐林在床外侧,不耐烦地动了一下。 韩水:“睡不着?”齐林:“怕你犯病,不敢睡。”韩水:“我没病。”齐林:“那我睡了。” 过了会儿,韩水偷偷撩开被褥,钻到齐林身边,轻声道:“有件事,想请教一下将军。”齐林:“我睡了。” 韩水问:“若要收拾九界残局,需多少兵力,用什么打法?”齐林沉默。韩水温润地缠上去:“怎么了。” 良久,齐将军一声叹息,翻过身,把韩大人压得死死的,要了一夜床帏安宁。次日,大人迷迷糊糊醒来,身侧无人,案头之上放着一卷竹简。 皇宫之南,虎贲道,贤临街,坐落六方驿馆。云梦古制,凡外邦王公贵胄入皇城,尽皆下榻此地。 而王公之至,莫过于君。腊月前,鸿胪、礼部领圣旨,协工部,于驿馆新修殿宇一座,按九界皇室规制,迎九皇及宫先生入内居住。 每三日,寺丞探望,隔五日,中书令亲往,极尽礼数,费尽周章,无半丝怠慢。 宫老先生安稳,而九皇靖轩,自踏入承乾宫,似入金笼,倍感煎熬,未有一夜安眠。 宫先生说,他和云皇唯一的缘分,就是都有个混账的爹,唯一的差错,就是云爹死的比他爹早。 仔细想来,倒还真有一二分道理。殿中舞剑毕,靖轩收剑入鞘,自嘲一笑。 此时夜已深,外出交游者络绎归驿,小吏例行巡视,敲着宵禁的金锣。宫先生窗边望月:“今儿这锣,敲得早了。” 半炷香后,锣音远去,殿前果真来了几个面生的青衫小吏。靖轩笑道:“先生真乃神算。”语罢,醒神以待。 小吏从容入殿,退下风雪袍子,依礼拜见九皇,而九皇未及吩咐,左右自行退散,只留两三位侍茶。 那小吏笑道:“天星客栈失礼,外臣韩水,特扮青衫吏,前来赔罪。”靖轩:“不欲张扬而已,何来失礼之说。” 九皇上座,韩水下座,二人隔着一张青龙案,对酌而叙。窗边,宫先生仰面坐在竹椅之上,望月而乐:“韩大人,华盛可还烫手?”韩水苦笑,闷了一口酒。 靖轩心中尚有九界苍生,无论此人是何出处,言语中一丝傲气都不带:“云梦朝中,欲求朕心意者不在少数,而朕只信大人。” 韩水道:“陛下心意,无非四个字,借兵复国。”靖轩心下一惊。其所虑,无非是云皇因两国旧怨而弃江山子民,这话正劈在要害处。 韩水了然笑道:“实不相瞒,外臣不仅愿为陛下办成此事,还备了一份薄礼,请陛下过目。” 靖轩不语。韩水从袖中拿出竹简,摆于桌上。其所述,乃平定九界诸侯之良策,详尽周全。 宫先生未阅,却微微一笑:“韩大人,心念苍生。”韩水:“不敢。”靖轩道:“既如此,大人,朕亦有一物,礼尚往来。” 九界贺章,贺云梦皇长子云翎,受天命,安人心,凤鸣苍山。韩水见之,讶异不已。 九皇靖轩,心平气和地做成这笔江山交易,仿佛那支华盛,只是路拾之物。韩水虽面上不说,心中敬佩之至。 皓月当空,星染紫晕,宫先生听二人谈了些局外话,突然兴起,欲听古银琴。既然师友相邀,韩水慨然应允。 一曲《云裳诉》,轻柔婉转,秋水难望。韩水平日里不练世俗曲,但凡拨弦,皆是心气之汇聚,铮亮如皎月,催人情愫。 “羽调曲,宫音魄,柔中带刚,知变图道。”宫先生笑道,“韩毓老头子说的不错,这入仕弟子,既让他蒙耻,又让他心傲。” 临别,韩水心中复杂,刚出大殿,复又折返。单独对宫先生道:“九皇之心志,着实令人起敬,然韩某有一言,不得不劝先生。” 宫冥安之若素:“何事?”韩水:“若得机会,先生当潜匿乡野,切勿追随九皇左右。”宫冥笑着摆了摆手,转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先前那波滴蜡车因为一些问题所以删了,大致发生在灵光坛初建那段时间,韩水给齐将军包了一顿饺子。 不知不觉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呢。 文名原来是《溯水行》 谢谢小天使们的地雷啊,我很开心,很开心~ 第57章 玉石 岁末,人人家中团圆,尽享天伦,唯独江边那座雨花阁,成了皇城临安里最冷清的地方。 小倌们窝在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74 暖房里,发也不束,妆也不画,一个个放肆得很。即便有恩客来,也必是无家可归的落魄主儿,有皮肉就成,对色相十分宽容,从不闹事。 只有这段日子,泽霏可以闲下来,好好侍弄这座依山傍水的梦中楼阁。阁中潮气重,发霉的木器板材全要换新,另外,因恩客醉酒闹事而损坏的门房,也必须统一修缮。 他还讨了不少三合布坊的上好衣料,有南国瑶池丝、东海亚洲缎、西陵南山帛、北地雪域锦,全都分给各厢的公子小爷。 皆知,泽霏管司厉害,天南地北有人情,却不见,无论他走到哪儿,都离不开身边那根拐杖。 一有空,泽霏拄着拐杖,仍去木房里雕琴。伶俐的小倌,往往趁机陪着说两句话,混个熟悉:“管司这琴,雕了许久了吧?” 泽霏笑笑,刻刀入木三分。常说,木生有时,音成有日,唯独这架琴,雕了十年。 十年前,那个斯文白净的吏部小侍郎,醉了酒,跑进花房中。泽霏衣服都脱了,却听得一句:“本官只求你的一架古琴。” 泽霏一笑,捏了捏侍郎的脸,邪魅道:“我的琴,天下无双,除非你拿‘绿水清心’来换。” 之后,这小侍郎变个身份,成了吏部尚书。尚书大人身板清瘦,却硬生生扛了一架古银琴,告诉他,这就是‘绿水清心’。 几百年坐镇东宫的名琴,岂会用劣等红鸾漆?泽霏扫了一眼:“假的。”尚书不服:“西陵道寻来的,怎么会假?” 泽霏恼了,把琴弦绞断,甩在人脸上,愤然斥道:“识不得货,偏偏附庸风雅,罢了罢了,只要是爷,给什么都是赏。” 叶管司救场来了,却见泽霏公子不依不饶,把尚书大人骂得满脸通红,一句嘴都还不了。 有些人,天生不是小倌的料,而错就错在,自从改行做起管司,泽霏当真欢喜了这位忍辱负重的尚书大人。 往后,雨花阁换天,方大人和彭大人不来,吏部尚书成了户部尚书。尚书也不催着要古琴,只是携友风流,要他陪酒。 因心里欢喜,他常常就多说那么几句,多要那么点好处,直到,惹恼了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位青颜公子。 泽霏置之一笑。他也没觉着青颜公子有多大本事,不过是睡了当朝皇帝,还让这皇帝给他生了个儿子罢了。 如此想来,还算公平。泽霏回过神,手中仍攥着刻刀,木头却划上丑陋印痕。 “伶,去把我房里那盒桂龙膏拿来。”今日走动得多,腿疼得厉害,一时又坐久了,竟站不起身。 “伶,快去快去,一会儿我还要到陈老板那儿……”不见动静,撑了撑拐杖,还死活站不起来。 恼怒之下,一把掀翻了十年古银琴,回头要骂。却见琴矜院子里,梅瓣如絮,树下站着那斯文白净的尚书大人。户部尚书,林昀。 这回,绿水清虚心,百年名琴,货真价实。泽霏收起恣意,笑道:“林官爷,这腊月天里,有心了您。”明明双腿剧痛,硬要挣扎起身。 林昀摁住泽霏颤得吓人的身子,语气冰冷:“你坐着,别用那幅世俗嘴脸对我。”泽霏:“官爷来得不巧,小生刚把琴给毁了,配不上您这金贵心意。” 林昀叹了口气,搬起琴身放好,坐下道:“林某以大业为重,公子又心比天高,说得不错,是今生无缘。” 伶递来桂龙膏,泽霏撇了撇嘴:“你们都下去罢。”竟也无甚忌讳,当着林尚书的面,卷起裤腿,往腿折处擦膏上药,按摩揉捏。 林昀见之,面不改色:“泽霏,我想让你当爷。”泽霏笑了:“官爷这话听起来,啧啧,酸。”林昀:“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泽霏合上桂龙膏,叹息不已:“我是不明白,韩大人明白。”林昀轻摇羽扇,似有罡风。 他既然孤身来了此处,便不怕被人听了传去,坦然道:“韩大人,虽出身柳行,却是林某一生中最为敬重之人。” 泽霏讽刺一笑。 林昀却谈得自然,仿佛对面坐的不是雨花阁管司,而是高山流水的知音:“你可知,韩大人替陛下制衡诸侯,震慑悍臣,又选贤任能,力保朝廷政策顺利推行,功在社稷。” 其间沉重意味,让林昀攥紧了手心。在泽霏面前,他素来一副惹不起荆棘的模样——示之以乘风破浪之志,掩之以病树沉舟之苦 只是,无毒,不丈夫。 是日,常明等人在江岸边守候许久,终于见锦江之上驶回一叶乌篷船。船头孤客,迎风雪苍茫,仰天长啸。 “常某的进身之阶,就这么被大人送给雨花小倌了?”茶舍,常明苦笑相迎,围坐者皆亲近党朋。 林昀拂扇清雪:“人家是管司,别一口一个小倌,小心韩大人打断你的腿。”常明一乐,挥袖摆茶。 几人坐定之后,僚友道:“韩大人私见九皇之事,景安公子已禀报皇上,无误。”又道:“进言联姻之人,皆已选好,无误。” 常明纯粹好奇,多问了一句:“陛下是何反应?”僚友白了一眼:“还能什么反应,被自家狗给咬了呗。”常明:“小心你的腿。”林昀没有笑。 月前,这帮人请梧城石匠篆刻了一块玉石,放在北郊暖河旁的千年古松之下,邀天下名士共赏。一石,二议,惊起一滩鸥鹭。 林尚书自然也明白,联姻是假戏,念一念也就罢了,而立储是势在必行之事,早晚躲不过。于是,借此良机,他在皇帝和影部之间,种了几株刺藤。 常明一笑:“廿五,元旦前最后一次小朝,自见分晓。”林昀的眸中,却闪过一丝痛苦,如流云之渡月。 一脉锦江,阅不尽烟火,道不清冷暖,流淌不知多少人间故事。腊月十五过后,风声渐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连着几夜,韩大人在影阁一坐便坐到天亮,未曾回过府邸。生平头一回,他害怕了。 案前烛影凌乱,苏木收拾着文簿,顺便问了一句:“大人在想什么?”韩水拨弄灯芯,没有言语。 “联姻本是无稽之谈,国舅、宗伯、旧族,哪家都不会答应。”苏木一向善察人心,“大人逼立东宫,不是为私,而是为国,皇上早晚会明白的。” 韩水望着空中半圆之月,淡淡问道:“兵部还没备好折子么?”苏木揣着明白装糊涂:“景兰虽在兵部,可这两年一直混得不如意。” 韩水:“还有三天就要小朝,他……”苏木笑了笑:“大人又不是不知道,兵部、军府、阅天营,多年来沆瀣一气,只认齐家。” 半分玩笑,半分认真,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韩水叹了口气,熄烛回府。 他一直没有告诉齐林,其实三年前那个雨夜,他承诺要复齐家基业,只是一场戏。 削兵、归耕、养民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75 …… 一切风调雨顺,他不想云梦再因齐林闹出任何动乱。他想的,无非是争赢东宫,稳住朝局,然后善始善终,过清甜日子。 长乐街与宁国街只隔三坊,一盏茶功夫,晃了晃神,到了。及至府中,灯笼亮着,炭火烤着,一切如旧。 正院子里,夕雾、秋半等几位公子,拥着绒裘,跪在梅花树下,不知在烧什么纸。韩水瞥了一眼:“怎么了?”众人惊慌:“大人回来了……”却又一个个往前边挤,生怕露不出面。 秋半答话道:“大人连夜不归,公子们关切得紧,就去庙里给皇长子求了平安符。”韩水一笑:“甚是体贴,不知是哪个出的主意?” 一位蓝衣公子甚是得意地站了出来,众公子望着,干巴巴眼红。韩水二话不说,让阿瑞把这人打了三十大杖,逐出府门。 秋半吓得气都不敢吐了。韩水一个个看过去,问道:“还乱说话么?”秋半跪地请罪:“奴错了,大人。” 韩水无心计较,又问:“怎么不见齐林?”秋半和夕雾面面相觑,好端端又红了脸:“齐将军他,他在为大人……”二人想半天,挤出了一个词。 “暖床。” 作者有话要说: 白雪乱纤手,绿水清虚心。 钟期久已没,世上无知音。 古诗乱入,捂脸…… 第58章 廿五 韩水不愿承认自己患了癔症,听起来,似个疯子。但他又不得不认,自那次犯病之后,齐林夜夜相伴,再没有离开过他的床,似个男宠。 男宠,就该暖床,无甚不妥。沐浴之后,韩水独自走进熏着白云香的暖房,撩开帘帐,唤了一声:“爷。” 爷成天闷在床帏里,没做什么苦活,几日不见,竟是,韩水眉间一皱,竟是白净了不少? 齐林穿一件丝绸里衣,笑容落落大方:“大人打完仗,解甲归田了。”见如此风情,韩水脸一红,几乎忘了还有正经事要谈。 “廿五小朝,议玉石献瑞之事,关乎元旦诗会章程,兵部到底怎么个情况?立不立太子?” 齐林的神情,就像吃鱼卡到骨头,而韩水淡淡一笑,吹灭蜡烛,爬上了床。 私见九皇之前,他稍稍试探了一番,发觉齐将军非但不恼,还挺乐意为其效劳。于是,他得寸进尺,有些放肆。 床帏里安静了,许久没有听见回话,接着,就连身后枕着的臂弯,都变得有些僵硬冰冷。韩水:“你怎么了,爷?”齐林笑了笑,暗里未见其神色。 如阿瑞所说,一罐樱花脯,寻遍天涯海角,期间,齐林应阅天营主将晋瑜之邀,去了趟银州。 银州无银矿,只因其山脊荒芜,月色下呈现一片白茫茫景色,让当地贫穷百姓不自禁想到了白银。 每年,阅天营的兄弟们都会至此一聚,叙叙旧情,谈谈家常,共勉英雄热血。只可惜,朝廷新政削兵,习惯没变,人心变了。 头一年,州府衙门设宴接待,席间摆三十年南池汾酒,齐林一身布衣,携众将与州吏相谈甚欢。 头二年,驿馆设宴,摆的是青酒。新任州官姗姗来迟,喝了两三杯,推脱公事缠身,走了。 头三年,也就是这年,无人相迎,无人接待,最后,老州官搁不下面子,把将军们请到自己府中,花生配土酒,图个乐。 都说,朝廷新政之后,银州面貌一新,民生大善,只是,阅天营的兄弟们心有不甘,抑郁难平。 夜里,众人饮酒醉,齐林去小解之时,蓝华抱怨道:“若非韩水背信弃义,我等早就摄政为王,哪里还要受这口窝囊气。” 晋瑜清醒着,厉声一句呵斥,休得胡言。底下人却不服:“怎么?齐大将军都跑到韩水府上做男宠了,还不许多说两句?!” 齐林回来时,正巧就撞见晋将军拔剑出鞘,当堂把蓝华的拇指剁断在桌案之上,平了众怒。 “南征北战,数十年袍泽兄弟,啊?!”晋瑜泪目,“如今阅天营主将是我,有什么话,来,冲我说。” 语罢,晋瑜咬牙,挥起那柄沾血的剑,眼都不眨,把自己左手拇指也斩断,断得一干二净。 后半夜,腥气弥漫,大家心事重重,各自散去。晋瑜转头看见齐林,吐了口唾沫,把血淋淋的拳头一握。 “阅天营因为你一人放弃了天下,之后如何?韩水比方拓,那是有过之无不及,迫害了咱们多少人?” “我做主将,自然不怪你,可人心功利,岁月无情,那些至今还被流放在外的兄弟们,他们能不抱怨?” “你也就剩下一点英雄名声了,却跑到人家府上做什么?男宠?!齐林,我之前不说,那是碍于兄弟情面,而不是眼瞎!” 面前那只拳头滴着鲜血,齐林沉默片刻,道:“晋兄,他骨子里坚韧,哪怕要断自己后路,也见不得江山生乱。” 晋瑜:“所以你就去做男宠?”齐林:“所以,我想成全他。”晋瑜叹了口气,将腰间匕首扯下,一刀一刀,刮去断指碎肉。 齐林视之若素,言道:“不乱江山,不起战事,不负阅天营,不负他,那便只有一条路。” 听完之后,晋瑜摇头:“削兵三年,我怕阅天营撑不住……”齐林抓住他的手,目光如炬:“你肯断指,便是不怕。”晋瑜咬咬牙,血性一笑。 兄弟之间,有所不言。 半月之后,齐林抱着一罐樱花脯,回到韩府,却听闻,韩大人染了癔症,看什么都是一片血红。 “青颜,别人替你卖命,总是要收好处,不然大家秉公办事,谁理你?”回过神,齐林笑了笑,把韩水从床边拖到自己怀里,紧紧地抱着。 韩水:“怎么到头来,连你都问我要好处?”烛盏已灭,他看不清齐林的面容,只感到身子被箍得越来越紧。 韩水:“骨头都快散了,爷。”齐林抚他的云发,吻他的脖颈,伸手往他衣服里探去:“爷这不是在要好处么?”韩水一笑:“青颜这身子,早就是爷的,馋什么。” 若非心里后怕,他永远不会张口问齐林要兵。可这一问,他又后悔了。 廿五,朝晖如剑刃,无情刺过宫门,劈在雄楚汉白玉大道之上。钟鼓声中,两列人影,踩着刃尖,从容向景恒殿行进。 小朝,规制不紧,所重者,无非寥寥几张熟脸。皇室宗伯西邕王云安、影部总旗韩水、中书令楚容、尚书右丞南正、户部尚书林昀…… 众臣行叩拜大礼,大内总管金年宣平身。女帝望了望殿前:“萧国舅今日没来?”金年:“陛下,国舅爷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女帝:“哦。” 镶金雕龙青铜案上,摆着三叠奏折,全是刚从中书省搬过来的。女帝拍了拍中间的一叠:“这些,无伤大雅,先议。” 韩水抬眸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76 ,看了看云冰的气色,果然……北地上乘胭脂,难掩几夜风雨无眠。 议事时,众臣心平气和,言辞得体,对女帝礼敬有加,直到中间那叠奏折一封封抽尽,见了底。 金年轻轻咳嗽,小太监端上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云冰笑了笑:“韩卿可知这是什么药?”韩水:“不知。”云冰道:“这是千年人参汤,提补元神用。” 玉石献瑞之事,开议。云冰饮下一口参汤,徐徐道:“左边这叠,主阴阳相合,言联姻之事。右边这叠,主瑞星东升,言立储之事,众卿说,朕该……” “陛下,玉石献瑞,主瑞星东升。”云安直截了当,“元旦诗会,宜定册立东宫之事。” 附议者,无数,云冰没忍住,还是默默地数了一数:云安、南正、冬青、于贤、苏木、景兰、泽漆……“陛下,臣主联姻。”众目睽睽之下,林尚书笑道。 那一瞬,殿前烛火纷飞,仿佛整座大殿中刮过的不是冰霜,而是春风。云梦女帝望着前方敞亮宫门,欣然一笑,落了泪。 抗议之浪潮,狂涌而来,淹没昔年情愫。云冰饮一匙参汤,肃清群鸦:“韩卿在不在?”韩水不惊:“臣在。” 云冰:“云梦为何不能与九界联姻?”韩水绕开话锋:“九皇此来,为借兵复国,平诸侯之乱,救九界苍生于水火。”云冰:“恩?” 韩水:“臣之见,陛下应当把握此次良机,扶立九皇,掌控九界残土。”云冰闭上眼想了想:“这话,朕听着很熟悉。” 楚容叹了口气:“陛下,那日在梅园,臣提起过此事。臣附议。”他身上那一袭一品官袍,秋毫不染,平如早春湖面。 喝了参汤,云冰似是缓过一口气,语气温柔:“所以说,你们二位是商量好了?”韩水与楚容相望一眼,异口同声:“臣不敢。” 云冰似是无心道:“韩大人,私见九皇,暗桩交易你都敢,还有什么你不敢?” 霎时,风云骤变,龙颜晦暗。 韩水手心一紧,先不说话。 “陛下,此事若没有证据,不可妄言。”先破沉默者,刑部尚书,冬青。随后,礼部尚书道:“这个,据臣所知,韩大人从未踏入过六方驿馆。”底下几人见状,亦纷纷出列辩白。 于是,林昀笑了笑:“陛下,或许是小人作祟,诬陷……”话还没说完,云冰来了兴致:“林尚书,朕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林昀笑意顿僵。 云冰道:“比方说前几日,朕密令韩卿去见九皇,不过带几句话而已,却总有那么些个小人,见不得朝堂清静,欲行挑拨之事。” 群臣大惊,戏里人扯戏外人,戏外人瞧戏里人,乱作一团。紧张之下,林昀竟错把手中芴板当成羽扇,摇了两个来回。唯韩水不动声色,冷冷地盯着云冰。 云冰心酸一笑:“诸位爱卿,别再算计朕了,行也不行?朕……”云安咳嗽了声,巍然道:“陛下,若圣意已决,请宣旨。”云冰咬咬牙,一把抓起杯盏,当着满朝臣子的面,摔在了云安跟前。 一地参汤尚且冒着热气,小太监速速上前收拾。金年公公清了清嗓子,尖细二字:“圣谕。”众臣跪于地,聆听圣旨。 圣旨简之:“扶立靖轩,伐九界;册立云翎,定东宫。”“陛下圣明!!!”一片呐喊,排山倒海。群臣叩拜,起身,鞠腰碎步,倒而退散。殿上唯剩韩水一人,孑然而立。 君臣,隔着十八排烛火,甚远。云冰叹气:“元旦诗会,国之大典,朕为大局计,不会怪罪。”韩水:“陛下圣明。” 火光摇曳中,云冰悠然步下玉阶,身后拖着玄色长袍。她走到韩水面前,轻声问道:“朕就想听一句实话,卿究竟,见没见九皇?” 韩水平视前方,镇静地答了二字:“没有。”云冰笑了,背过身,良久不语。韩水瞥了一眼金公公,见其气定神闲,不似往常惊乍,已知帝心。 “青楼小倌之子,入我云梦东宫为主,且不论一路风雨坎坷,韩卿终于还是赢了。”云冰笑道,“卿让朕无法挑剔。” 是日,韩水乘一品椿木马车,去了一趟江北。江北烂锣街,早已不复存在,现如今是几百亩齐整的耕地。 地里覆满霜雪,亮莹莹,与锦江连成一片,韩水踩在冰冷的泥中,任土渍蹭脏衣袍,跪下了。 “儿不孝,未尽赡养之义,未续香火之弦,儿,愧对父母血肉恩情。”洒酒归田,“然,儿所能及者,护天下无父之子,勿再受人间疾苦。” 作者有话要说: 单机了这么久,看到一两个小天使真的很开心呀~ 萧国舅还在病痛中苦苦挣扎,他下线之后,剧情会有较大变化~ 第59章 除夕 廿五之夜,莹雪满园,阁楼之上隐隐飘来一二缕琴音。韩水方才回府,刚巧路过,便拢紧身上虎绒,静静听了一会儿。 云汐阁,藏有名琴十余架,却问:“阁中谁人在弹‘凡尘’?”阿瑞有些惊讶:“大人听的真准。” 登楼,推开门,见古银琴前,一位樱草色云裳,腕戴碧手镯,一位天青对襟袍,发饰罗华簪,正是夕雾和秋半。 二位公子偷偷习琴,突然被撞见,甚是惶恐,喏喏行礼道:“韩大人。”韩水却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 这双手,十指修长,指节分明,干净白皙,却多少有了岁月痕迹。仔细一看,虎口处,还刻着道淡淡的疤痕。 “上古夔神坠世,化为人间凡尘,凡尘这琴,有些年岁了。”韩水脱去身上虎绒,携着一股淡淡的泥土香气,平坐在小辈身边。 秋半笑道:“齐将军喜欢听这琴,还喜欢《红烛女》。”韩水:“那倒是真的。”夕雾斥了秋半一眼。 韩水用三分力道,拨了弦,复又摁平:“你们方才弹的《渔光寂》是七弦曲,然而凡尘之精魄,在羽音和商音。” “羽音,曲调之址,一旦走偏,曲风就不正,倒是这商音,可为阴柔,可为阳刚……”韩水情不自禁,抱过古银琴,弹了一曲阳春白雪。 秋半心醉,染了泪:“习琴时,稍稍偏一个音,管司便要罚跪三个时辰。”韩水:“泽霏么?”秋半点头。韩水笑了:“他当年,不仅跪,头上还要顶石头,还得挨饿挨打。” 韩水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本来只是想独自编一首曲子,却在云汐阁里陪两个小辈聊了恁久。 他当真想过年了,过一个不用与南玉争宠,不用在帝前献媚,不用和公主道喜的,平平安安的年。 然而,一回到正院,看到齐林裹着棉被,坐在房门口逗鸟,他又不想过年了。 “鸟也是要睡的,你别吵人家。”韩水抓住被角,似抽丝一般,把齐林身上的棉被往房内拖去。 齐林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77 哆嗦了一下:“大人,冷……”韩水不耐烦地回头,却看见,他的爷,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赤/裸裸地,晒着门前银月光。 这爷,再养下去,怕是要化为精,喝人血了。韩水怔愣半天:“你做什么,赶紧给我穿好衣服,人要是看见……”齐林戏谑一笑:“除夕守岁,大人是要去宫里过,还是留府上过?” 韩水心口发烫,回:“当然是去宫里,朝中三品及以上……你做什么,别动手动脚……” 齐林先吻他一口,然后稀里哗啦地解下他尚且还沾着土的衣衫,再把他受冻的身子抱到床上,如饥似渴地品尝。 韩水叹息一声,顺从了。这段日子,他的爷一直这么热情周到,又甜柔又粘腻,简直有些反常。 齐林:“青颜,北台那片梅林,今年开得正好,你我二人,除夕夜里去一遭如何?” 不仅反常,而且魔怔。 韩水挣起身:“元旦,卯时开春大朝,巳时鸣鸾诗会,北台城?距临安足足要半个时辰,你自己算算。”齐林:“来得及,这回我骑马带你,丢不了的,放心。” 除夕夜,皇宫夜阑处,火树银花,凤箫声动,星如雨。临安城,傩舞满街巷,龙灯逛市坊,一脉喜庆,冲得皎月失色。 韩大人告病,请了休沐。 出发前,齐林笑盈盈伸出了手:“青颜,上来罢。”玄色貂绒,墨蓝锦服,胯佩赤霄宝剑,眸里映灯辉。 韩水笑了笑,踱步而来。白狐裘,归魂簪,腰间一块碧绿的腓腓玉佩,流苏而挂。 阿瑞牵来追风,不禁有些惶然。一来,他从未见过齐将军不穿布衣的模样,二来,他讶异韩大人竟也能亲自驭马。 韩水抚上马鞍,纵身一跃:“我自己能骑,不用你带。”齐林馋了:“青颜今晚真好看……” 韩水:“叫我名姓。”齐林刚扬起马鞭,怔了下:“啊?”韩水:“青颜是个花名。”齐林哭笑不得,念了一遍:“韩水?” 宁国街方圆几里,住的都是富贵人家,齐林念完这一遍,觉得甚有意思,于是一路扬鞭而驰,冲过茫茫闹春人群:“韩水在此!尔等速速开道!” 韩水咬咬牙,板着张脸跟在后面,口中一遍又一遍地骂:“齐林,你混账!” 二人赶到梅林,声音都哑了。 远处烟火,绚烂无声,月下梅林,迢迢如水。齐林去拴了马,陪韩水坐在树下。 花瓣安静飘落,随同回忆,落土归根。手上伤痕突然有些疼,仿佛明月水台,那柄剑割过虎口,刻下一道腥红。 那时,韩水从未想过,他能像今日这样,和剑的主人肩并肩坐在一处,心里不仅装情愫,还装沉甸甸的江山。 “齐林,东宫既立,我这个做父亲的,也算是仁至义尽。”韩水一笑,“待安顿好底下的人,我就随你回封地,过日子。” 这话,虽和当时承诺的不太一样,但想来,将军该等了好几年。韩水又挑逗道:“韩某这名声,自问是有些糟糕,届时若住在你们旁边,还望不要介意。” 齐林星眸一弯:“好。”随后就起了身,背对着他,吹起口哨,一颗一颗地往远处扔石子。 “不是,你怎么个意思?”韩水愣了片刻,“或者,你想复齐家基业,这也不难,我……” 齐林打断了他:“平定九界后,朝廷还要留兵镇守,这个人,皇上会用萧达。”韩水糊涂了:“你在说什么?”齐林:“你听我说完。待萧达远调,你留个替身在皇城,然后立刻随我去南边封地,其余的事,就别管。” 片刻后,韩水没忍住,笑了:“原来将军在担心韩某。”齐林转过身,一脸嫌弃:“你把自己作践至此,这天下,也就只有我担心你。” 韩水拍了拍身边的空草地:“能善始,就能善终,韩某人有的是手段,不怕。”齐林动都未动:“既然不怕,为何要借九界来试探我,还在廿五前夕问我要兵?” 果然,一失足成千古恨。 韩水微微笑,坐成一尊倔佛。 齐林把脚下石头一颗一颗丢完,还是等不到回答,终于长叹一口气:“你当然不会怕了。” “跳过锦江,挡过飞箭,媚了天,灭了地,不择手段要做人上人,宁死也不服输,你说你如今,权倾朝野,半个太上皇,还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你不怕,齐某会怕。怕你累了,怕你病了,怕你夜里噩梦连连,怕你为天下千夫所指,怕这日子久了,再往下,阅天营护不住你。” 未曾想,梅树下这番话,全无尊严,楚楚求怜,成了齐将军毕生不堪回首的记忆。 韩水一笑,抱起膝盖,悠然倚梅树:“这哪儿是害怕?分明是心慕,是情念,是喜欢。你齐将军,口口声声说我误国,可就是喜欢我,喜欢了这么些年。” 齐林:“妖孽。” 空中烟火,盛放而远逝,一亮一暗,一昏一晓。阴阳交际之间,不谈江山事。韩水望着齐林,双臂绕过头顶,把归魂簪摘了下。 那霎,发如垂瀑,倾泻而下,韩水莞尔一笑,轻轻晃了晃身子,手捋青丝,拨云撩雾。 齐林难辨阴阳,还是馋了。 一片雪白梅花瓣,瓣尖染着淡淡粉红,飘落衣肩之上。韩水侧过脸,仔细拾起,眸子清澈若水。 “齐林,西境六年,我满脑子想的只是再见你一面,可到了临安我才明白,那只是一个开始。我不能只为你而活,我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前几日,我看到秋半年轻水灵的模样,也羡慕,也妒忌,也难过……齐林,我毕竟是个男子,容颜老去之后,怕你生厌,怕……” 说得动情,却不见齐林已经走过来,然后,下巴被捏起……韩水:“?”齐林:“是不是人老了,话都多啊?” 天凊十年,除夕之夜,让韩大人羞辱的并不是齐将军这句人老话多,而是齐将军抱着风情万种的他,守岁到天明,什么都没有干。 难不成是,人老珠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小天使,我爱你们。 韩水手上的伤痕,是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候,齐林割的,详见第一章 。 两个人都想睡服对方,但是显然并未成功,又不想破坏气氛,有点尴尬。 第60章 凤凰 “今岁,西境特贡锡金石,太常寺命工匠花费九九八十一日,将此石铸造为白泽鱼龙案,献与陛下。”太常令眸中殷切,“祝陛下,江山永固。” 除夕盛宴,太后萧氏因胞弟萧煜染病,忧心如焚,拉西境旧人倾诉思念之苦,西邕王宗伯云安、西锦王爷、南靖王爷、北襄王爷,来回穿行,叙兄弟情义。 女帝坐在白泽鱼龙案前,看歌舞升平,心中暗悔。她是一国之君,却连早些回寝宫作乐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78 都不行。 回过神,一张刚毅老脸近在眼前。云冰笑了笑:“皇叔,近日身子可还好?”云安:“陛下廿五才见过老臣,这么问,老臣惶恐。” 爆竹声中一岁除,宴毕,回宫,紫真大殿处处弥漫着人间烟尘。金年公公碎语,这是夜风把四海祥瑞给吹来了。 漆黑桌案之上,摆着一支血红火凰华盛。云冰的指尖,先从金灿灿的十六片细腻凰羽抚过,而后,镶嵌红瑙凹凸有致的凰腹,再后,两颗涔海玄钻凰眼,闪耀火息一般。 景安坐在云冰身侧,手里侍奉清茶:“陛下,卯时大朝,巳时诗会,早些休息要紧。”云冰苦笑,丢开了华盛:“朕,一国之君,却连明日所戴一支发饰都不能自由。” 天凊十一年,元旦,卯时大朝。皇宫大殿前,羽林军六千围守,臣工五百人,横纵齐列。 女帝衮衣金饰,姗姗来迟,撩开十二旒垂珠,却见阵中,尚且还空着个位置。 云冰掩袖:“何人来得比朕还迟?”金公公:“宁国街的人说,韩大人昨晚去了北台,这会儿,怕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正此时,韩水南门下辇,穿过羽林尖刀,匆匆混入阵列之中,忍着被冻了一夜的不适,立成针。朝中官员鸦雀无声,倒是几位外国使臣,议论纷纷。 金年公公拂尘一落,礼乐起。西邕王云安率宗亲献寿礼、中书令楚容上地方贺表、户部尚书林昀奏诸州贡物。 直到宣册东宫时,东门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马鸣。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跪伏在地上:“陛下,皇长子他,他不坐辇,骑了马来!” 韩水眉间一皱,看了看林尚书,林昀手心一紧,看了看韩大人。四目相对,全是茫然。 云冰笑了笑:“不愧是朕的儿子。无妨,按礼制,太子受册,也可以骑马。”金年又担心又为难:“陛下,这小太子才十岁呐。” 一片惊叹之中,云翎一路飞驰到景恒正殿。云冰神色欣然,望之如望旭日出于东方。 直到百官首列,小太子突然拉住缰绳,回首,顽皮一笑:“韩卿,我腰上这柄短剑,好看么?”韩水惊诧不及,尚未答话,小太子扬鞭而去。 入殿后,大内宣旨,宗亲、礼部、太常主制,为太子受册。册毕,云翎叩拜,献寿礼。韩水心中,五味杂陈。 巳时,各国赴诗会之王公贵胄、鸿儒名士,由鸿胪、礼部安排,陆续入宫。朝礼毕,翰林院学士常明,一身青服,主持元旦诗会。老掌院学士哑了嗓子,站在旁边,神色漠然。 因要置办诗会,工部将大殿里里外外翻新过一遍,铺了金花红毯,挂了玛瑙、琥珀、黄玉,极尽华丽之色。玉阶之上,赫然摆着两座龙椅,尚书于贤玩笑说,今日景恒殿,似个洞房。 于贤这人,一生办过三件漂亮事。头一件,用汉琎石给灵光坛修了个习武场,不到四年,灵光坛拆了。第二件,在宁国街辟出百亩地,给韩大人盖了府邸,留待后话。第三件,便是不顾太常寺反对,为女帝把大殿布置得似个洞房。 深得帝心!云冰坐在其中一把龙椅之上,当着皇叔云安的面,笑道:“有臣工如此,朕何愁社稷不兴,国家不盛?!” 话音尚绕梁,一个雍容身影,伴着一声通报,从殿前那片金色阳光之中,徐徐走来。 国礼接待,共襄盛世。九皇靖轩,玄色绣金龙袍,宫冥先生,暗纹蚕蛹长衫。 云冰一时神怔。靖轩甩龙袖,环臂叠手于前,平身问礼:“云皇。”其音,深沉有力,其神,不卑不亢。 云安咳了咳,未见动静,而云冰袖中那只手,紧紧攥着华盛,被凰骨割出鲜血。金公公冒死罪,拿拂尘暗中顶了一下云皇。 “九皇。”云冰回过神,笑了笑,下堂而迎,“九皇一路辛苦,今日在朕的朝堂之上,听两句诗词,美哉。” 靖轩的神色,静如深潭,邃如夜空,除了云冰,他不多看殿中任何人一眼。云冰提袖伸手,温婉一笑:“九皇,上座。” 云安在旁,紧锁着眉头,张口提醒道:“陛下,万国朝中央,切莫殿前失仪。”云冰笑意顿僵,转头一句:“朕不用你管!” 众人窒息之时,靖轩大大方方地牵住云冰:“云皇没变。”云冰心一跳,悔了,想抽手,却被靖轩握得更紧。 一凤一凰,缓缓步上玉阶。云冰悄声道:“朕手上,有血。”靖轩回:“朕手糙,不怕。” 两皇坐定后,礼乐止,翰林院学士常明按章程主持大局,众宾客论诗词,论曲赋,议天下大同。 及至那段九邦戏,戏中凤凰,一颦一笑似当年。“且将山河日月览尽,似将韶光付,奈何断井颓垣今安在,思卿卿不顾……” 云冰叹道:“朕曾说,要嫁云梦河山,今日看来,不幸言中。”云冰每谈一句,靖轩便饮一樽。二人也谈岁月,也谈风流,知音一般。 却不谈,只因六年前她败了他的国,陷千万百姓于战火浮屠之中,这一凤一凰,才会有今朝一聚。于云冰而言,洞房花烛,于靖轩而言,忍辱负重。 殿前,羽林卫的影子由西边斜到东边,酉时,金钟终于响起。常明的声音都有些嘶哑,面容也带了倦意。 云梦盛世,张扬四海。 最后,云皇留了几个心腹之臣,与九皇、宫冥交涉国事。金年令小太监们摆上一幅用红衫木裱褙的五国江山图,不偏不倚,正在两皇之间。 云冰一马平川:“九皇想要借兵复国?”靖轩九曲回肠:“复国不敢,只是救苍生于水火。” 云冰:“李尚书有何良策?”李昂看着景兰:“这个……臣……” 云冰:“景侍郎有何良策?”景兰看着韩水:“这个……臣……” 云冰叹了口气:“韩卿有何良策?”韩水:“臣不懂兵。” 唯独宫冥老先生爽朗:“陛下,平九界诸侯之乱,需七万步兵,三万骑兵。” 当九皇之面,云冰颇有些尴尬:“朕这帮臣子,平日都是被惯坏的,还请九皇和老先生莫怪。” 靖轩见状,指着九界残土,认真道:“云皇若觉得失妥,再少些,五万步兵,两万骑兵也行……” 那只手,粗糙干裂,饱经风霜,让看着的人几乎亲历了它的主人一路所承受的地狱折磨。 “靖轩,”云冰突然一哽咽,“苍生之命,不是交易。七万步兵,三万骑兵,朕借你。” 靖轩的眸中,闪过一丝痛楚,转瞬即逝。他起身,立得挺拔,又一次挥袖而礼:“云皇,珍重。”宫冥也欲起身,却有些艰难,韩水眼疾,上前去扶。 云冰用丝帕拭去眼角之泪,依国礼别过九皇。她不知,这一别,何时还能再相聚,再聚之时,又会是如何沧海桑田的模样。 夕阳中,两抹人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79 影渐渐远去。 云冰径自饮完那杯自始至终没动过的酒,问李昂道:“何人统兵为宜?”李昂:“论步甲,非阅天营萧达将军莫属。”韩水一怔。李昂:“平乱容易,镇守艰难,若非皇室宗亲,臣担心日后生变。” 因殿内光线昏暗,两列小太监碎步而来,点红莲壁灯。一时间,大殿之内,竟满是洞房喜色。 “行,那就萧达。”云冰邪魅一笑,“让他务必找个机会,送宫老先生上路。”李昂惊道:“什么?” 于是,李尚书又听到了一句熟悉的话:“若这点本事都没有,如何在朕的朝堂上为官?” 韩水叹了口气:“以宫老先生之智计,留着对云梦是个威胁。李大人若觉得为难,陛下,臣来办这事。” 为求民生安定,君欲舍国,臣愿舍命。那一夜,苦心相劝,宫老先生却只摆了摆手,眼中含阅历生死的气魄。 正月,萧达领兵十万,随九皇出征。三月,山鬼道传人宫冥病故于行军途中,六月,九界诸侯之乱平定,九皇受迫,请臣于云梦,受封为王。至此,云梦一统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齐将军表示他很想出场。 第61章 萧家 天下大定之后,临安城日日都涌来成百上千的子民,麻烦事不绝。于是,苏北桥下,开了一家专替人写字的草铺。 铺中,七八张柳木桌,一方砚,迎各路来客。老板不识丁,雇了穷书生,却成天在外吆喝:“礼帖,名帖,代写了,礼帖,名帖……” 这日,来了两三位官爷,老板笑眯了眼:“您喝茶。”官爷扫了一眼:“这儿有没有个叫孟怀的?” 只见桌边一位公子搁下了笔,起身行礼:“我就是。”举止文雅,相貌端方。 官爷:“前阵子,有个乡下人来找你写名帖,投递安民居的,可否记得?”孟怀道:“在下记得。” 官爷:“怎么写的?安民居那可是多少鸿儒名士都进不去的地方。”孟怀眸中清澈,笑容温润:“官爷,您要写什么?” 机缘巧合,不久后,刑部衙门里拿到了这位孟怀公子写的礼帖。冬青瞥见,总觉着字迹熟悉,于是亲自去了一趟苏北桥。 孟怀优雅地写着书信,眼也未抬。冬青却一眼就认出了人,有些诧异:“公子何苦要在此处做活?” 听话音,孟怀明白了,只起身去倒茶,答道:“烟柳之地难自持,我不想有负于施爷。”冬青也恁久没说话,饮完几杯茶,砰地放下。 桥下,花船来来往往,草铺叫卖声此起彼伏。写几个字,一点墨香,未分雅俗,不过生活而已。 世人谁也不会记得,这位孟怀公子,便是昔日名震皇城,红极一时的雨花阁天字头牌,艺倌碧树。 良久,冬青淡淡一句:“公子,刑部尚缺几个誊写案卷的文吏,若不嫌弃,我替公子安排。” 孟怀想了想,平静答道:“我在方党罪臣府中做过色侍,且家中尚有母亲。” 冬青道:“这无妨,接令堂一并来府上安顿,也行。”孟怀微微颤了一下,不知说什么。 见如此,冬青才觉着语失:“方才冒昧了,没有别的意思,若公子愿意到府上,平日里各自生活,我绝不会打搅。” 孟怀攥着手中的信,考虑了一番。家中守几亩田地,没人能种,他不欲涉旧行,又因着年轻时与方党有染,难入正途。待母亲垂老,恐怕要照顾不周。 至于对面这性子,深沉寡言,在情/事上是个老实人,想来也不会对自己有所刁难。 翌日,孟怀打点好家里田地,携着母亲,搬到了冬青的府中。他没有一丝倔强,随遇而安,从了命。 只是在安心过活之前,他合规合矩地往安民居去了一封信。毕竟,这事要放在从前雨花阁里,叫抢香火,以青颜公子的性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安民居却并不缺这点儿香火,每日每夜,排队来烧香送礼的人,海了去。韩大人不收礼,可韩府里住着的那些门客,个个血盆大口。 管家阿瑞,杂役出身,刚搬来韩府时,连齐将军都认不得。如今,才待了一年,已经能将三省六部、七道三十六州的官名倒背如流。 齐将军见韩大人深得帝宠,公务繁忙,便好几次自荐,要协助阿瑞整饬家风,可是阿瑞这人,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宝贝,手软难从。 韩水听闻此事,倒是十二分宽容:“爷,青颜本无名无姓之人,哪来的家风?”齐林:“还说你不误国?” 韩水嫣然一笑,也不反驳了,从袖子中拿出一张喜帖,红底碎金花,两行黑字。齐林仔细瞧了瞧,不认识。 “他叫叶袁,是叶管司的幼子,曾随我在西陵道住过一年。”韩水道,“再过两三个月,人家要娶亲了,请我们去。” 齐林一掌按在那张喜帖上:“我们?”韩水点了点头。齐林:“我跟叶飞没打过什么交道。”韩水托着腮,笑道:“没有他,爷当年花房里要的可就是碧树了。” 齐林想了想:“那我还是宁愿要你。”韩水往豆里抓了一把蜜脯,吃得心满意足。 能善始,就能善终。归园隐居之前,韩大人还有最后一桩大事要办,办完了,他这颗心才能安定。 清明之季,鸣鸾山。苏木照旧日习惯,请田胥、冬青、泽漆、半夏、景兰五人,陪着韩大人去祭祖。祭的是两百年来,云梦十一代影阁之主。 竹林中,遍野是白衣黄花,唯独这几人,披玄服,佩长剑,格格不入。他们所经之处,民众纷纷避让,连鸟儿都惊走一片。 “嘿,只隔了一年,这草怎么又长了这么多?再说,啧啧,这都什么东西。”及至墓地,半夏眯了眯眼,拎起一只死雀,在众人面前晃来晃去。 冬青眉间一蹙,立时出剑,把那雀儿给扎了,甩到十丈开外。半夏惊吓不浅:“你作甚?”倒是韩水,笑了笑:“冬青大哥最近香火正旺呢,你别惹他。” 此为公事,不拖沓,几人玩笑之时,苏木卷起袖子,喊来愁眉苦脸的随行小辈,开始清扫墓地。 小辈一共五人,皆是影阁旗影,接替了田胥、冬青、泽漆、半夏、景兰之职,按五行取的名号。 苏木一边扫着落叶,一边笑道:“看他们,当时都抢着来,现在知道冤枉了。” 影阁之先主,招民怨,其墓地往往前日刚扫,今日又一片狼藉。除了枯叶,地里还遍布屎尿、兽尸、臭鸡蛋…… 水字小辈捂着嘴,当场还吐了几个,而木字辈的这几位,早都习以为常。 韩水拿了扫帚,轻飘飘地摇晃,笑道:“我要是想死,自去投锦江干净,才不想葬在这里。” 冬青一愣,抓住了他:“大人,碧树公子心性纯良,属下不忍见其受苦,仅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80 此而已。”韩水笑得更欢快:“罢了罢了,他可是头牌,不抢我香火,有失公允。” 清扫完,几十块汉白玉石碑,铮铮林立,总算干干净净,能入眼了。金粉之字,紫珺、翌阳、辰凌…… 苏木拿了几根红香,在目瞪口呆的小辈们面前,咳了咳。接着,摆祭坛,行祭舞,诵香经,烧纸洒酒,忙了一晌。 “大人若得空,向陛下请个旨,至少给修个祠堂。”苏木道,“年年这般,太惨。” 五个小辈听了,觉得甚有道理。韩水一笑:“苏木,随我到竹林,有话跟你说。” 竹林,风卷叶,霞雾茫茫。韩水未开口,苏木请愿,接影部总旗之位。韩水眉毛一扬:“刚扫完墓,你还挺有胃口。”苏木苦笑:“身后之名罢了。” 韩水:“两百年来,想废退影部之人,数以千万计,你不怕么?凊邪事变,血洒午门,你不怕么?” 苏木:“影部,不可能废退。” 韩水:“为何?”苏木:“若没有影部,那么凊邪五公子骂的就不是大人,而是皇上。皇上需要影阁,制衡朝臣。” 帝王之信,不可脱,韩水淡淡一笑:“既然明白,那么今后,影部和太子,拜托苏兄了。”苏木:“影卫者,忠烈之士。” 谈忠烈,似乎就有些厚颜无耻,苏木借此机会,翻出陈年烂账,交了个底。韩水只道,在此位风光无限好,勿忘赤子之心。 夕照时,两人蹀躞而归,半夏招了招手,笑得最灿烂:“快快,落日纵马,我等比一局。”倒应了那句,无事一身轻。 清明时节,临安城春雨潇潇,安禄候府前那条安国街,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萧国舅病了,前来探望之人,络绎不绝,马车排队二三里。 排到宁国街,韩大人淡淡一笑:“立个东宫而已,萧国舅如何真病了?”排到南宫门,云冰一怔:“舅舅真的病了?” 女帝下诏,让安禄候萧煜进宫面圣。三日后,杳无音讯。太后萧氏颤巍巍地找到云冰,两眼浮肿成桃,老泪如雨。 整座宫殿,回荡着凄厉的哭声:“冰儿啊,冰儿……当年你舅舅为了扶你登上皇位,就在这殿前,受方党绳缚,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九死一生……” 因联姻之事,云冰和国舅吵了一回,还负着气:“罢了罢了,朕亲自前去安禄候府探病,再带俩御医,可好?” 蒙蒙雨幕中,八匹白竺马,拉着金漆雕龙车,轧过湿漉漉的青石官道。羽林军在前开道,呵斥声充斥耳际。 云冰紧紧握着轩窗,唇咬得惨白。她是一国之君,在萧氏面前,只能装出一副无畏模样。可她也深知,国不可一日无相。 圣驾来得急促,侯府一片慌乱,云冰只问:“国舅身子可还好?”却见后院荷花池边,萧煜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垂钓于亭下。 云冰刚上前,萧煜便斥了一句:“老夫还没老,用不着搀扶!”他颧骨深陷,面色铁青,嗓音中,仍带着血气。 云冰:“是朕。” 萧煜回过脸,一声大笑。 “冰儿,冰儿,可知先帝为何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你出生之时,半点吉兆都没有,你娘着急,让小太监把冰鉴摆满大殿,用紫兰汁,愣是弄出红光满堂。” “先帝当时就那么笑了笑,说,既然是个公主,那就叫‘冰’罢?你娘哭了三天三夜,说她不为萧家争气。” “后来发生那么多事,老萧家气也气了,闹也闹了,却总算也看明白了,你毕竟,是个好皇帝。” 宫里侍卫、府中仆从皆在旁边,吓得不轻。国舅夫人伏地请罪,道是他已经数日神志不清,衣食不理。云冰定了定心神:“尔等退下。” 病来如山倒,萧煜不甘孱弱之态,遂执意坐着,没有行礼。云冰:“朕就问三个人。”萧煜强撑精神,转了转手中的鱼竿:“是林昀、韩水和齐林罢?” 云冰自嘲一笑。萧煜:“其实这几个人,陛下心中有数,老臣自知也拗不过。”云冰:“朕听着。” 萧煜道:“林昀,主制新政,有大功,有大才,堪当尚书省左丞之任。但这个人,心胸狭隘,将来必会不择手段,排挤他党,需要有人制衡才行。” 萧煜笑了笑,又道:“韩水,一介雨花妓子,老夫懒得提。”云冰:“舅舅还真是透彻。” 谈到第三人,萧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云冰道:“舅舅是否也觉得,齐林会反?” 头一回,将军笑说,若她负了江山,他为江山;再一回,将军凯旋,咄咄逼人,硬要阅天营的揽月杯;第三回 ,将军二话不说,射了她的白虎。 语气之戏谑,萧煜立时便听了出来。他猛地拉起手中鱼竿,眸中似燃着火。云冰:“舅舅何意?” 萧煜双手颤抖,却笑得狂傲:“陛下可知,老臣把利剑插入先帝胸膛的那一刻,想起了什么?先帝曾说,萧家人,喜欢火,喜欢玩火,就看谁,最后能烧死谁。” 女帝一怔,心想国舅爷这回果然病的不轻,怕是所剩无多,立时就跑回了宫,召中书省议起后事…… 萧国舅没有自怨自艾,女帝走了,他就让府中下人架着他,去大理寺,会老朋友。 半月之后,尚书省左丞安禄候国舅萧煜,偶然风寒,死在了与逆党方拓对弈的桌案边。 临安城,风云骤变。 作者有话要说: 冬青几个人,是木字辈,下一代是水字辈。 我取人物名字真是佛系,水啊火啊林啊冰啊。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爱你们~ 第62章 洞房 槐月,安禄候府发丧,西境诸侯赴临安奔丧者,百余。太后萧氏,派皇宫使节,协助侯府家眷,置灵座,治棺椁,沐浴裘尸,饭含成服。 蒲月,侯府吊丧,百官宗亲哭天恸地,泪涌安国街。哀乐奏,西锦王爷拉着旧日兄弟,和新任尚书省左丞林昀抱作一团。 正这时,府门外一声高音,哀乐不止,人心惶然。漫天白纸之中,赫然涌入一股黑流,刺眼扎目。 国舅夫人惊道:“这,影部的人,不着孝服也就罢了,如何连黄花也不戴?” 府人问礼,韩水不答,苏木领着小辈,道文吊之礼。府人受礼,展开那镶玉卷轴,只见,全无字迹,白纸一张。 老旧族看不过,斥道:“尔等放肆!”韩水若无其事,笑了一笑。西锦王眯起眼:“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苏木行了问天礼,答道:“陛下圣旨,影部公事为重,吊唁不着孝。” 此间深意,唯林昀了然,摇扇劝和:“陛下圣旨,不可违抗,韩大人也因一份心意才来,诸位见谅。” 结果,国舅大丧,哭得最惨的,不是萧太后,不是西锦王,正是这位含笑劝和的林左丞。林昀心神俱焚,韩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81 水却面含微笑,带着一大帮官员原地打坐。 因此,韩大人当日便被召入了皇宫。女帝:“送人家一张白纸作甚?那棺材里躺的,好歹是朕的亲舅舅。” 韩水:“陛下,臣能去,就不错了。”女帝苦苦一笑:“也罢也罢,朕不和你计较。”韩水:“陛下,臣今日,还有一请。”女帝:“何事?” 韩水抬眸,笑了笑:“雨花阁老管司叶飞之幼子,今日成亲,臣请与草民齐林同赴婚宴。” 女帝一口喷了茶:“怎么,还问朕要贺礼不成。”韩水:“陛下?”女帝:“作甚。”韩水:“陛下?” 女帝叹了气。这人,不仅在向她要贺礼,而且一要要了两件。一者,他要她放过齐林,二者,他在请辞。 “今日御花园里,月季开得正盛,卿随朕一同散散步如何?”云冰笑道,“紫红华英没了,但十年前,朕亲自酿了几坛桂酒。” 艳阳天里,花园春光如画,云冰一身云锦,容颜灿烂,韩水于亭下欠身行礼,奏了一曲《画江山》。 云冰道:“韩卿这琴艺,胜太乐令远矣。”韩水道:“不敢,臣只会弹几曲,人前卖弄而已。” 云冰与金公公悄声吩咐了两句,回过头,笑道:“朕喜欢月季。”韩水亦笑了笑:“只道花开无十日,此花无日不春风。” 一夜君不负,尤胜一世恩,云冰品着桂酒道:“荇儿非无情无义之人,卿要走,不强留。”韩水:“臣不敢。” 云冰笑了:“满朝种芳草,卿还有什么不敢的。朕只想着,卿走了,将来谁人替云家遮风挡雨?”韩水:“陛下,苏木、冬青、田胥是老人,能堪用。” 正巧,金年公公撑华伞,遮着小太子,过步曲桥而来。云翎眸中一亮,韩卿韩卿,叫得很是亲切。 韩水躬身行礼,没有抬头。金公公微微笑着:“韩大人,太后在为国舅守灵。” 待父子见过面,云冰笑道:“既如此,也别太匆忙,朕定一个期限,就涂月初七,等翎儿扶了耕犁,卿再递辞呈,如何?” 云翎折了一支月季,递给韩卿,满脸殷切。韩水双手接下:“臣遵旨。”燕鱼樽自女帝手中滑落,地面清脆一响。金年公公叹气,连忙去拾。 桂酒,岁月之酒,别离之酒。如是,一君一臣,好聚好散,韩水心中的那桩大事,放下了。 临安城却还有一个名字,流传数十年,无人不知无人不叹,便是那雨花阁老管司,叶飞。 叶飞的几个儿子,都已成了亲,没有置办大排场。但他这幺子不同,早年随韩水去过西陵道,算是红人。 于是,婚宴喜帖一发就发了满城,路人都说,雨花阁花宴堂今夜不做生意,只请酒,届时,影阁韩大人,左丞林大人,连同户部、兵部、刑部几位官爷都会来。 入夜,江边渐挤,泊了有几十条船。下船时,刑部先来,冬青一步跃上了岸。 那艄公见此,刻意摇晃船身,闹得孟怀公子不敢迈步。冬青闷声半天,终于伸手去牵,孟怀方才顺利跟了去。 栈桥上,叶家几个大儿子侯立迎宾客。林昀也不应招呼,只四处张望,飘了过去。 唯有韩大人来,叶管司亲自提灯笼,到江边远迎。江心处,一艘飞云船,徐徐划破江雾,船头两个人。 韩大人穿着瑶池云丝袍,而齐林,一介草民,自然是韩大人赏了什么就穿什么。叶飞:“齐将军,您这一身喜衣……”齐林笑道:“叶管司,齐某这心,足够赤诚否?” 入了花宴堂,桥下流江水,岸上珠帘四方桌。林昀、常明、冬青、田胥皆在。韩水笑了笑,要齐林坐在他身边。 常明孟浪一笑:“哟,齐将军不必拘礼,这儿是雨花阁,下九流之地,爱怎么怎么,不讲规矩。” 林昀摇着羽扇,玩笑道:“话虽如此,可齐将军要坐这儿,咱夜里全得爬着回去。” 韩水戳了戳齐林:“你杵在那儿作甚,还不快入座。”齐林回过神,笑斟盏中酒,一身喜衣晃得人眼花缭乱。韩水甚是满足。 毕竟不是官道人家,过了些许时辰,酒气上来,整座雨花阁红光冲天。各路英雄好汉,醉酒闹事,鄙语连天,倒也一桩奇景。 韩水脸红红的,拿两只酒盏,斟满了。齐林端起来就想喝,被韩水拦住:“你随我来。”袖中,暗暗拧了他一下。 二人相随到花桥,头顶狭长星空,脚踩涓涓流水。桥的两边,各是六层阁楼,百丈宴席,花灯飞檐走壁,直挂云霄。 韩水递一只酒盏给齐林,回过身,巴在桥栏上。齐林:“今儿进宫,痛斩恩怨了?”韩水一嗔:“将军如此说话,当真枉费本官一片心意。” 齐林捏起他的手腕:“皇上允了你?”韩水:“涂月,太子行扶耕犁之礼……”齐林:“我问的是,皇上准你辞官归田了?”语罢,往桥边席位瞥了一眼。 月洒红楼,韩水一笑,回得云淡风轻:“拖延一段而已,皇上要制衡朝堂,不会动影部,也不会动我用的人。” 齐林:“韩大人好手段。”韩水:“你别看不起人。”齐林:“不敢,韩大人是天下最有血性的男人。” 韩水莞尔笑了:“你说什么?”齐林侧身,对着花楼月影,张口狂呼:“我说,韩大人是全天下……”韩水一盏酒又泼在了他的脸上。 仍是女儿红。 雨花阁乐班师父见此情状,兴致一来,突然换了曲子,吹弹起《红烛女》,满堂哄笑。 齐林醒了一把脸,眉毛、鼻尖都滴着喜浆:“你作甚?!”韩水不语,指尖摩挲木栏。桥边席位,林昀等一群人手舞足蹈,齐林望着,突然明白了什么。 孤独之人,欢喜热闹。 “韩大人。”齐林笑了笑,一把抢过韩水手中空盏,扔到了桥下,“齐某今日,一身喜衣,在此雨花阁,娶了你可好?” 明月当空,花桥上两抹人影,一左一右。韩水侧过容颜,发丝掩面,整个人都颤着。齐林揽过他,紧紧箍在怀里,吻了一口。 恰此时,新郎叶袁来敬酒,站在皓月当中,对二位笑嘻嘻道:“叶某不才,敬二位百年好合……” 韩水心下一酸。齐林:“怎么还哭了?”韩水虑事周全,一条条数落起来:“你一介布衣,能不能回封地还得看公主意思,带了我,毕竟是个男人,怎么能成……”叶袁知趣,往下桌敬酒而去。 “青颜,那就别等到涂月了。”齐林道,“我们现在就走。” 韩水仍有一股子倔性:“我应了云翎,要看他扶耕犁。”齐林眸中光亮一点一点熄灭,叹息一声,把他搂得更紧:“好。” 别家喜宴,却自成双。雨花阁里,当朝一品断袖韩大人,任凭百官摆弄,竟和草民齐林拜堂成亲,差点儿还进了洞房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82 。 齐林把韩大人灌得满面绯红,意乱神迷,这才心甘情愿,搀扶着大人,去江边船中歇息。冬青几人关切,也跟了去。 “青颜,听旁说,你乃是投了锦江都还能活命之人,天生命硬,不怕死。” 江水旖旎,映着月。 韩水轻扬唇角,嘤咛了一声。齐林握住他的手,紧紧捏着:“月中,嫣儿三岁生辰,我这做父亲的,得去南边封地看看她。届时,你一个人在临安城,一定要挺住,要活下去,等我回来。你信我,我能护你。” 冬青眉间一皱,总觉着话不应景:“齐将军此言何意?”齐林让侍从搬出十几罐子樱花脯,交代道:“冬青大哥,我走的这段日子,他如果犯了癔症……” 冬青:“戴罪之身,不得擅离皇城。”齐林一笑:“尚书大人果真称职,我都溜了好几回了,你现在才问。” 田老旗劝解,说齐将军回家看看女儿,无可厚非,请一道旨意便是。众人附和。花酒场面,不言正经,你一言我一句,人情意思到了,也没谁当真追究谁。 林昀哭笑不得,摇了摇羽扇:“亏几位皆有家室,怎如此不解风情。齐将军这不是怕韩大人醋着,不让走么?” 齐林星眸一弯:“那林大人,齐某去了。”林昀:“去,本官替你和皇上解释。”冬青仍欲劝阻,反被齐林一把抓住手臂:“冬青大哥,方才说的,千万,记住了。” 当夜,安国街哀乐凄凄,雨花阁红光冲天。齐林自林府拿到文牒与信笺,一骑追星马,一包粗布袋,南出临安,奔三十里南台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接下来会虐,会很虐。 涅槃必经火烧。 烧完之后,绝对是晴空万里,一片乌云都没有,相信我。 第63章 耕犁 洞房没闹,新郎跑了。 不到三日,雨花阁传回消息:齐将军没去南边封地,反倒奔赴南台城阅天中军大营,和晋瑜等一批旧部,把酒言欢。 韩大人醉宿空闺,实在有些气恼,总觉着自己养了一只白眼狼。所幸,削兵三年,量阅天营就算有那贼心,也闹不出多大风浪。 自此,扬言天下:“若太子扶了耕犁,还没动静,韩某就搬到昕阳公主对面,日行一善,看将军回也不回。” 入秋,朝中平静,韩水把底下的人交给苏木,自个儿闷在府里打点行装。嫣儿生在南地,不曾见过北境雪珀,于是特意吩咐太府寺备了一箱;西海特贡的夜明珠,公主兴许会喜欢,于是顺便交代礼部,弄了几颗。 东拼西凑,三十几辆轮车,竟有一半是送给母女俩的见面礼。韩水盼公主和嫣儿能接受他作一家人,今后和和睦睦同桌而食。 可是他又担心,云瑶不比南玉,非宽容之人。她曾私底下找他问过罪,也曾三番五次在他面前炫耀,不仅如此,她还赶走了夕雾…… 想到这时,耳边传来阿瑞的一句话:“大人脸怎么红了,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韩水醒神,摔了自己一巴掌。 东宫册立初年,涂月,天降祥瑞。云梦皇室大礼,扶耕犁祭典在即。照旧制,太子须扶木犁,在城郊耕出一亩水田,立勤勇二德,示亲民之心。 小朝过后,臣工各自奔忙,城外兴修田庙,以备太子耕犁所用。毕竟,雏龙方十岁,踩一踩泥巴也就罢,总不能真让他耕地。随之而来,各式各样的奇闻趣谈,不绝于韩大人耳际。 几个旧部,约了吉祥日子,特来安民居为韩大人践行。只听田老旗侃侃而谈:“那耕犁过高,小太子扶不着,南太傅急了,就去找工部,工部说,这是旁边礼部衙门的事,礼部又说,这是太常寺的事。最后,冬青大哥实在看不下去,找了个木匠把耕犁给改了。” 冬青没抬头,茶水喝得却越来越响。半夏笑道:“冬青大哥得意着呢。”苏木道:“城郊那片地,先是我们找人犁过一遍,后来,林左丞不知,另找人又犁了一遍,坊间说,都快能种出神仙了。” 纷笑过后,韩水只问两件事,一是用人,二是用钱。苏木答,一切按老规矩,没进也没退。 韩水:“尚书省有些人不是嚷嚷着废退影部么,现在怎么哑巴了。”苏木:“林昀新掌尚书省,根基未稳。” 韩水眉毛一扬,放下了杯盏。苏木眼毒:“我一会儿就去安排,拔几个人。”韩水:“这仪式亲民立德,露面者,天下皆知,比在郡县苦干十年强。” 田老旗爽朗笑道:“上回说,我底下正有几个小辈,材优干济,跃跃欲试。”韩水:“你们自去安排。” 半夏微微笑,插了四个字:“以进为退。”韩水一声叹息:“你说你,削职为民了,反倒看什么都透彻。” 世人道,为官三思:思危、思退、思变。见过朝中桃李之后,韩大人静下心,一个一个安置府中门客。 这群公子小爷,成天待在一块儿,彼此都有些私交。早先,夕雾在芳泽园里找到秋半,说他想随韩大人一路去南地。秋半咯吱笑了:“分明是念着齐将军罢?”夕雾舍不得,柔声劝道:“你也一起去么?”秋半:“我才不傻。” 紫檀案前,深得韩大人喜爱的秋半公子,明眸流光,讨了地方一个吏职。隔日,他找到夕雾,递上一盒雪蛤生肌膏,笑道:“咱这行,最怕就是戏久了,阴阳不分。夕雾公子,珍重。” 涂月初六卯时,夜星未退,紫真大殿前积雪三尺深。金年公公亲自领着一群小太监执灯扫雪,远望之,金鞭破银雾。 十年内,皇宫从未如此空旷,一道孤影,穿茫茫风雪,踩在光裸干净的白玉石道上而来。 楚容抱着手肘,对金年行了一礼:“公公辛苦。”金年佝腰,擦了擦额角的汗:“皇上在里边等着大人,大人快去罢。”楚容一愣。 侍奉女帝十余年,每回进宫,少则等两三柱香,多则等五六时辰,极少刚来就能见面……他忐忑进殿,却见殿内,红烛紫香。 屏风后,十几个小宫女围在太子身边,一尺一寸,伺候衣妆。云翎嫌那金绒袄太重,闹着要脱,哄都哄不过来。 云冰坐在暖榻之上,身靠一条玉雕的青首巴蛇扶手。扶手长七丈,起三浪,蛇鳞细腻,首端吐有蛇信。 楚容静了静,甩袖,将鹤袍之上的雪絮拂去:“臣,中书令楚容,叩见陛下。”他没有犹豫,尽管殿内地面上满是雪水。 “紫真殿是寝宫,一来,太子已册,不该在此更衣,二来,卿是外臣,不该在此召见。”云冰眸中温情,指尖摩挲朱红蛇信,“只是,十年前,朕和卿有个约定。” 楚容心下一惊。半个时辰前,司江司河匆匆来报:影部总旗韩水,连夜往中书省递交奏疏,乞了骸骨。 楚容不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83 讳,问道:“陛下会准奏么?”云冰反问:“依卿所见,朕如今,可算是解了祁山心结,复了雁荡之仇,一统九州,大治天下?”楚容一字一顿:“只差这笔批红。”云冰笑了:“楚卿知朕。” 此时,宫官服礼毕,小太子出房。见其头戴镶珠发冠,身穿金黄绒袄,云冰欣然一笑。 金年公公进殿,拂尘挂臂,双手捧大内总监印,提气道:“陛下,时辰到了。” 风雪苍茫,深宫内传出九声钟鸣。太常、宗正两寺按阶品高低,安排百官陆续出城。 身为当朝一品,只要皇上还没出城,迟些也是无妨。安民居内,韩水平张双臂,让夕雾替他更衣。 阿瑞在院里吆喝阿祥清点行装,夕雾听着,不禁笑了:“大人别说,齐将军先前使唤起人来,就像调兵布阵,比管家还凶。” 是日,涂月初七。 韩水身披一品绣鹤玄青袍,冒着风雪步出中堂,却听宁国街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管家阿瑞开门,眼前闪过一道寒光,映雪惊鸿。 安民居外,围堵整整六百甲兵,其令旗迎风而展,刺字“羽林”。羽林军大统领踩在门槛之上,厉声喝道:“韩水听旨!” 上谕:影部总旗韩水,劳苦功高,念其身有旧疾,特准休沐于安民居内,享太平盛世。韩水颤了一下,双手接旨。 云统:“陛下的意思,韩大人应该明白,即日起,安民居戒严,一个人也不能出,一个人也不能进。”韩水:“明白。” 宁国街,白雪皑皑,空无一人,羽林龙枪泛着寒光,割风破絮,列在森然石墙之下。 韩大人迟迟不起,指甲紧抠进雪土,握起一团冰。阿瑞、夕雾不知是福是祸,眼睁睁看着大人醉意一笑,把带土的尖冰塞进了嘴里。 出城南,百丈大道,红纸铺地。田郊处赫然一座红木琉璃顶门楼,楼墙用景石砌成,一丝风雪不漏。百姓在野间站成乌茫茫一片,远望,灯笼满檐牙,暖炭尽生烟。 门楼之上,云翎看着田中耕犁,拉了拉金年公公的衣袖:“韩卿为何没来?他答应要来看我的。”金年擦了擦汗。女帝听之,笑道:“翎儿如今是太子,该学点儿守江山的手段了。” 太乐令奏宫廷雅乐,万鼓同鸣。盛景之中,女帝欣欣然,夸了眼前几个吏:“如此风雪,仪式照常不误,汝等为能臣。”田胥陪笑,顺势引荐。 女帝转头道:“林大人,朕看来,影部比你尚书省会办事。”林昀秉羽扇,惶恐道:“臣回去,一定好好学。” 随后行礼祭,太子在耕犁上踩了两脚,转头就和身后一群读伴打起雪仗,而城中情形却已传开,大臣抽身私议者无数,门楼之上,空了一片。 云冰视而不见,只将手中暖炉放下,金年公公提气宣令:“圣驾起。”百姓哗然,见当朝女帝披一件薄绒,不带侍卫,不乘车辇,下了田间。 云冰望着太子,命道:“翎儿,把田耕完。体民之苦,察民之情,方能有亲民之心,爱民之德。” 太子从命,云冰则一步一步踩白雪而行,又与官民道:“耕犁之礼,乃亲民之礼,那座门楼再好,不过是某些佞臣自羁,欲诋云梦君民同心。” 一道禁令,一句佞臣,当夜,南宫门前跪满哭冤的臣子,雪絮覆蚁群。工部尚书于贤,越哭越恼,越哭越气…… 把自个儿给哭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臣欲退而君不让。楚容和云冰的约定,在玄鸟那一章 感谢小天使默默的陪伴,爱你们。 第64章 欺君 两个月过去,整条汉白玉石大道上,铜迹斑斑,洒满了磕头之血。哭冤之臣只增未减,韩党与女帝僵持不下。 及至年后,因朝臣全跪在殿前,国事无人料理,早春几千道披完红的奏折,全压在了林左丞一人之案头。 至此,三省告急,女帝终于不紧不慢地召了一个人至御书房议事。此人,万众瞩目,正是传言中即将接任影部的苏木。 君臣行礼之后,云冰笑道:“朕给了两个月,影部的门前雪扫干净没?”苏木:“私账公账已清。” 自安民居被围,皇宫所有消息只经大内监金年和中书令楚容传达,外人根本无法揣测。苏木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自保。 回过神,却见云冰拿起了席仑公子的死谏之奏,问道:“卿是要保韩大人,还是保影部?”苏木攥紧手心,试探道:“陛下要撤韩大人?” 云冰:“朕不撤。”苏木怔住。云冰:“他能耐,背着朕做江山交易,翎儿倒是也能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冲他撒娇……朕不撤他,朕要他死。” 见苏木面色惨白,云冰叹了口气:“朕所虑与你无关,但接下来朕说的话,你必须听明白。”苏木谨诺。 云冰:“天下废退影部之浪潮,绝不止于席仑,只要左丞林昀根基一稳,必会再起事端,是故,朕别无选择,只有杀了韩水,堵住世人的嘴,才能保住影部,保住你们几个影部出身的兄弟。” 简单利落。 一阵沉默后,苏木:“臣明白。”云冰:“明白就好。殿前那帮人,是你喊来的罢?替朕清走。” 日内,苏木率影卫鞭逐喊冤大臣,竟丝毫不留情面,一夜间,韩党缄口,六部归位,满朝上下再无闹事抗议之人。 而后,宁国街一片死寂,唯有云汐阁,日日泼洒琴音,溯水而行。韩水手不离弦,曲不停,硬是在指尖磨出七八个水泡。 年节那夜,满城烟火,他听不清琴音,便唤夕雾去取针。针刺入,粘稠白浆从泡缘渗出,烛火下,泛晶莹光泽。 “劳烦公子了。”韩水倾诉道,“我也不想糟蹋自己,奈何心里怕得很。”夕雾手一颤:“大人也会怕?”韩水语塞。 朝中音讯全无,怎能不怕?!直至三月,夜里突然一声犬吠,阿瑞蹑手蹑脚去开侧门,方才得见几张熟脸。 书房,韩水未敢点灯,只吩咐夕雾上两盏热茶。苏木把面纱一摘,叹气道:“为安排我们进来,天皓几乎把命都给赔了。”冬青斥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韩水摸着房中的假山,在流水边坐下,问道:“现在局势如何?皇上可是想杀我?”二人方才还争执,突然不说话。 “还以为好聚好散。”韩水苦苦一笑,“罢了罢了,那几车宝贝要不得。” 依旧是揪心沉默,苏木指尖一道一道划着清水,冬青也仍未摘下蒙面黑纱。 韩水:“难道皇上还想动你们?”苏木:“没。”韩水:“难道阅天营造反了?”冬青:“没。” 韩水笑了:“那有何妨?我就不信,你们当了十几年影卫,连把我偷偷送出临安城的本事都没有。” 黑暗中,苏木从腰间拔出一柄毒匕,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84 奉于面前:“若放大人走,影部无法向天下交代。大人欲怪罪,杀了苏木。”韩水手一紧,扎到水泡,颤了一下。 冬青撑着假山,整个人连同声音,僵硬如石:“大人,西邕王已经在梧城调兵,中书省这些日子灯火不熄……” 空洞凤眸中,灵光一闪。 韩水:“齐林在哪?”苏木叹气:“削兵三年,阅天营人不多。”韩水:“他会来的,你们信我。”苏木:“临安城墙,固若金汤,齐林没有虎符……” 一片银柔月光,碎在善字窗。韩水咬着牙,把手上的水泡,一个一个扎烂,艰难地爬起身,面目狰狞:“齐林,阅天营轩辕将军,十二随父征战四方,十六便能号令三军,南伐九界,北讨戎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就是只有一个人,他也能杀上城墙,杀入临安,杀进皇宫,杀光你们所有人!信不信?!信不信!?” 苏木、冬青弃剑跪地:“大人!”韩水呆了良久,颓然一笑:“他不辞而别,定然早有预谋,你们盯紧一些,千万不要让他生乱。他,斗不过皇上。” 旧部离去之后,茶水未凉,月下勾出丝缕白烟。夕雾一边收拾,一边小心地问:“大人要是害怕,奴夜里陪您。”韩水:“那也好。” 接连数日,韩水从着夕雾,形影不离。二人同池沐浴,同床安寝,话也不多,十有八九关于齐林。一回,夕雾拿雪蛤生肌膏给韩水抹手,问起一支金簪。 原来是行莲居那桩事,韩水笑了:“你自己想想,当时怎么回话的,该不该罚。”夕雾闷不做声。韩水学道:“官爷不让戴,收了便是,只怕齐将军知晓此事,会冲撞各位爷。”夕雾红了脸:“大人怎记那么清楚。” 一面铜镜前,大人物归原主,亲自为夕雾戴上御赐金簪,叹道:“公子提此事,正是时候,毕竟再过一段,韩某也不知会身在何处了。” 杏月,尚书左丞林昀往中书省递了一封奏折,弹劾影部总旗韩水,天凊元年私支莫须名白银十万两。 一石惊起千层浪。 因殿前哭冤未遂,韩党不听苏木调度,再次反攻,光御史台就连上九十九道弹劾奏折,追着林左丞攀扯撕咬,污血溅满四境。 人为自保,而非义气,多年来,韩党在树荫之下享尽荤腥,看惯了皇帝与影部一白一黑的戏,又如何肯轻易弃阵营? 只笑林左丞心急,偏做出头之鸟。 入夜,江水滔滔,隔岸雨花阁飘来戏曲靡靡之音。林昀静坐一日,空对杯盘狼藉,细梳鹅毛扇,对面,常明翘腿奉陪,一边嗑着瓜子。 贵客未至,二人自谈时局,林昀道:“皇上此番先发制人,借我们的刀除去韩水,又重用苏木保影部,实在一箭双雕。” 常明吐出瓜壳,抹了抹嘴:“紫珺、翌阳、辰凌,哪个不是谢罪天下而死?影部,照样在那儿,两百年巍然不动。” 林昀:“君不信臣,以影监之,非待臣之道。事已至此,为成全士族两百年大业,吾等当万死不辞。” 常明嚼着瓜子仁,漫不经心:“你这个人,明明奏疏都上了,还在这里假仁假义。” 窗外传来动静,小二添茶,低眉一句:“客人到了。”林昀了然一笑,对常明道:“我是小人,他们才是君子。” 贵客者,两袭厚重黑袍,形如影魅。常明连忙把腿放下,眼前赫然是兵部尚书令李昂,阅天营主将晋瑜。 入座,林昀亲自添上新茶,笑道:“齐将军逃婚之前,信誓旦旦朝林某人要了那许多文牒和书信,不知此时事态如何?” 晋瑜把剑放于身侧,动作文雅:“正在建南道调军。”林昀摇着扇:“调了多少人?”晋瑜:“三万。” 林昀眉毛一抬:“才三万?!本官给了那么多好处!”晋瑜一怔,不想这林左丞竟然直言不讳,谈起公事似军中之人。 李昂笑了笑,答得镇静:“大人,阅天营归耕三年,战力不足,而地方上形势复杂,局势多变,如此已经不易。” 屋里沉闷,林昀扇着风,发丝轻扬:“先和齐将军说好,要杀韩水的那是皇上,而林某一心废退影部,管不了命,更不是什么善人。” 晋瑜饮一口茶,放下茶杯:“大人只管放心,天下共利者皆兄弟。”林昀眼含笑意,执扇行礼:“林某不才,喜结聪明朋友。” 此间,林左丞领衔,阅天营带兵。林曰:清君侧、废影部。兵曰:逼帝退位,共摄江山。 之后,无论韩党如何乱咬,林昀只安之若素,置若罔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女帝气恼,忍不住在景恒殿召开小朝,对百官道:“御史台既然已有九十九道奏折弹劾林左丞,那朕也参一道,凑整如何?” 林昀委屈:“臣所述,户部有字据为证,陛下明察。”女帝微微一笑:“虽如此,朕还是要参你,参你欺君,参你明明早知此事,却现在才报!” 先有鞭逐,后有欺君,眼尖者,见此时苏木立于韩水空位之上,已知帝心。 帝曰:“韩大人贪墨之罪,该查否?”臣答:“查!”既定,大理寺主审,刑部副审,三省会同监察,影部避嫌。 帝又密召苏木、林昀二人,吩咐了一句话:“韩水之命,当由天下共诛,倘若他在狱中就出了差错,朕拿你们是问。” 是日,刑部、大理寺、兆尹府三路官兵杀到宁国街,撞开安民居大门,扣押府中财货,一间挨着一间搜人拿人。 慌乱之中,阿瑞阿祥两兄弟爬墙欲逃,硬被羽林军一把抓住脚腕,扯了下来。夕雾公子守着金簪不放,遭一顿毒打。 为护周全,苏木让冬青到场调度;为防有失,林昀派亲信全程监视;羽林军统领眼巴巴望着,有些惶然。 三路官兵推开紫檀雕花门,却见韩大人一身素衣坐于案前,逗着笼中金丝雀。冬青:“大人,走罢。”韩水:“可以带上这鸟儿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影部就是专门替皇宫办事的,因为韩水是太子生父,所以影部干政比较严重。 预警剧情大变 如果你们还记得那支玉势的话,它会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回来。 第65章 按剑 大理寺,昏暗不见日光,铁牢一座。韩水拎着金鸟笼,路过那一排刑具,突然有些后悔,怕鸟儿活不了多久。 寺卿与冬青结有姻亲,受了交代,自然十分客气,笑道:“韩大人莫怪,这刑具就是摆着吓人的。”韩水:“韩某骨头软,想必也用不着。” 此话说完不到一日,韩大人就狠狠受用了一回,那寺卿左右为难,尴尬得很。 审的自然是天凊元年户部私支影部的十万两银子。韩水坐于腥臭冰冷的木头凳子上,往左边看了看,林党,往右边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85 看了看,影党。 林党之人,费劲心思把罪责往影部推,影党之人,不择手段把罪责往三省推。寺卿为示公正,记录证词时,左右两边皆设了文吏。 烛光闪动,韩水摩挲指尖水泡,问道:“我该怎么说?”寺卿:“照实说。” 韩水:“天凊元年,皇帝初立,工部奉圣旨修路,占了西锦王爷一亩封地。王爷入京问罪,左丞萧煜不拨。韩某为替皇上解此难,私下找户部尚书林昀要这十万两银子,赔给了王爷,王府账册可查。后来,齐林欲解西境兵权……” 心中,甜了片刻。 鞭子“啪”一声抽下,素衣映红痕。寺卿:“别往皇上身上扯。”韩水咬牙:“你让我照实说的。”寺卿:“银子花在何处?”韩水:“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大节不可失,为破僵局,苏木、冬青连夜派人潜入狱中,把韩大人从草床上拖起来,头悬梁锥刺股,背了一遍影部新制账册。 背错一字,抽一鞭。 拿到新供词,大理寺避开影部,只往三省六部逐级盘查。韩党明白了,这回想活命,要么和影部沾亲,要么和左丞带故,总之,越早和韩大人撇清关系越好。 于是,三日内,旧案未结,新案喷涌而出,士族、诸侯、宗亲,上奏弹劾者无数。但凡朝会,提及韩水,人人抢揭其罪。女帝苦苦一笑:“朕这朝堂上,全是一帮势利之徒。”群臣:“该当如何?”女帝:“蒲月十五大朝,一并算总账。” 蒲月前年,天凊十一,逃婚之夜。 离开皇城后,齐林孤身纵马,一路往南台城飞驰而去。月下,阅天大营旌旗飘飞,灯火通明,晋瑜、蓝华等人率领众将,戎装以待,持剑相迎。 迎来一身喜衣。 晋瑜皱眉:“韩大人何时辞官?为何不随你一起过来?”齐林跃下马背:“他要看他儿子扶耕犁。”蓝华叹气道:“万一重蹈覆辙。” 齐林回过头,神色清醒:“齐某已与林左丞约定,清君侧、废影部、扶新帝,以江山为重,绝不再负阅天营。”晋瑜、蓝华二人不约而同地摸了一下残断的手指根。 进入中军大帐,七道三十一州江山图映目而来,齐林利落地把喜衣扯下,抬头道:“先问一句,齐某如今是个草民,你们还认不认主?”晋瑜笑了:“人都到这儿,还能不认?” 齐林:“二十军鞭。” 晋瑜:“什么?!”齐林:“调用之际,结舌不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此谓轻军,犯者二十军鞭。晋兄若认我为主将,就去帐门前领刑,不认,我走。” 为立军威,晋瑜二话不说,交帅印,去佩剑,卸甲受鞭。齐林:“本将军还是要走。”晋瑜:“……” 火光之下,地图上山峦迭起,江水湍流。齐林剑指梧城:“临安那头一旦起事,皇上必然命西邕王云安调兵以防患。”晋瑜:“亲兵十万。”齐林:“不错。” 阅天营削兵归耕三年,所能调用之兵力,十六万。年初,朝廷为平九界之乱,又调走了十万,故此时,只剩下六万,分屯于北台、中台、南台三城。 那兵部尚书令李昂,两头使舵,虽帮忙调走了萧达,但一直没把阅天营要的盾车、冲车、投车、云梯等一批军械造好。 地方上,七道军府所养兵力,加起来尚能有数十万,然而,没有虎符,没有皇令,擅自动一个人便是谋反之罪,诛连九族。 齐林:“届时,若出一丁点差错,莫说李昂和地方会倒戈,就是隔壁中台、北台两城都未必守节,所以,不能指望振臂一呼,八方响应。” 蓝华听完,惨淡一笑:“这要是三年前,咱们四十万人,随随便便……”齐林眯起眼:“四十军鞭。” 商谈之后,丘壑已定,齐林道:“一路往建南道,联络七州军府起兵;一路往北境,找北庭王阿史那氏支援;一旦两境出头,各地想起昔日好处,就会跟进;至于晋兄,留守中军,切记无论如何不能先起战事。” 无人异议,于是,齐林进一步细定行程,点将发令,令毕:“散帐。”众人沉默,无离去者。齐林:“怎么?”晋瑜眼一弯:“齐将军,宝刀未老。” 黎明,南台城郊,红霞染雾。 临别,晋瑜替齐林正了正衣领,以长兄身份交代道:“虽然大家明面上听了命令,但那只是意思而已,你此去若是调不到兵,便依然服不了众。” 齐林:“知道,齐某又不是三岁小孩。”晋瑜手中一紧:“然而,你未持虎符,若是调到了兵,便为株连九族之罪,再无退路。”齐林握紧兄弟断手,笑了一笑。 两行人马,一南一北,相送远去。蓝华遥望北方远城,叹道:“云梦江山,成也此举,败也此举。”齐林抱拳道:“保重。”一扬马鞭,绝尘往南。 建南道,风光旖旎,物产富饶,丘陵连绵不绝,湖泊众多。此地百姓,原九界民居多,自南地新政以来,北边也迁入不少名门望族,可谓血脉交融。 途中,齐林借宿一村家,未明身份,但见烛台摆有白虎神,笑问道:“老人家,十引村的王二,还是里正不?他孙子应该有三岁了罢?” 老民讶异:“客从何处来?王家还是里正,不错。”齐林一边整理包袱里的文牒、信笺,一边解释道:“曾来过此地,方圆十里的老乡族都识得一些,也不能算外乡人。” 百姓敬白虎神,敬齐将军,敬的不是盖世英雄,而是两条:其一,将军南征九界,攻城不屠民,其二,将军受领封地,赋税归于民。尨山八百里封地,一年所上缴税银足有百万两之多,除去州官层层克扣,大抵也有五六分落于实处。 顺着实处,齐林找到尨州州官——三伯齐震。不想,才刚见面,就挨了好一通臭骂:“齐家百年大族,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子孙?!” 齐林无谓一笑:“三伯,建南道七州,该都还认得侄儿罢?”齐震粗眉一横:“你有脸见他们,我没脸请。”齐林:“侄儿是封主。”齐震斥道:“尨山封主是昕阳公主!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娶了她了?” 齐林眸光一闪,扑通跪立在地,正色道:“侄儿此来,正为重振齐家百年基业,永续香火,还请三伯成全!” 七州州官受邀,慷慨应约,最后来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三伯齐震。齐林苦笑,敬酒无分内外,大言昔年情谊。州官道:“将军南征之时,救过家父之命,实在无以为报。” 齐林:“眼下就有个报答的机会。”州官语塞。齐林笑着添了一杯酒:“如今云梦朝堂佞臣当道,人心不古。” 州官道:“如何不知,将军受迫于影部才沦落至今……”齐林道:“所以,齐某欲助皇上废退影部,还云梦朝野清明,大人可愿帮忙?”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86 听完将军美意,州官吓得面色铁青:“这是谋逆,本官,本官什么也没听到!”齐林:“不是谋逆,是清君侧。” 州官摔了酒杯就要跑,齐林一把抓住,笑盈盈地从袖中拿出一纸信。信上,赫然戳有一方红泥印——尚书省左丞林昀之印。 林左丞多年主制新政,州官不认昔日江山功臣,却死死认得这平步青云之机。 齐震满脸阴云:“小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我老齐家……”齐林:“老齐家不畏强权,不媚佞臣。” 转过头,对那州官笑道:“待影部废退,林左丞权倾天下,怎会忘了大人这份孤胆恩情?” 年内,未及废退影部,这州官便被拔去临安任职,惊煞了仍在观望的建南道七州。兵部花几年都未造好的盾车、冲车、投车、云梯,一夜之间悉数到位。 齐林携几员副将,暗中编制南地新军,定军规、立军法、练军阵,选拔各军统率,日夜不歇。 随之而来,临安风雨不断:“安民居被六百羽林围死。”“工部尚书于贤畏罪哭死于景恒大殿之前。”“皇帝两月避不见人,只召苏木。”“林左丞上书弹劾影部。”……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去看了《后来的我们》……虐死了…… 感谢小天使们~不管入不入v,我都会继续更新的~放飞自我啦~ 第66章 清白 剑落时,月上柳梢,庭院里一阵细碎脚步声。齐林回过神,见公主在身后轻轻为自己披了一件栗色长袍,言语温柔:“去看看嫣儿,她还不知父亲是什么模样。” 嫣儿三岁,水灵可爱,羞涩地躲在廊柱之后。丫鬟抱起她,走到齐林跟前。齐林笑了笑。云瑶捏起她的小手,眼中盈温泪:“嫣儿,这是你爹。” 见过面后,齐林让丫鬟带走女儿,对云瑶道:“若事情顺利,年后接你们回皇城临安。” 云瑶沉默片刻,道:“你当真又要谋反?”齐林不讳:“良民,不反。”云瑶:“是为了那个人,对么?”齐林捋了她的头发:“照顾好嫣儿。”云瑶一颤。 未过几日,齐林毅然别过妻小,又奔赴南池道与当地军府斡旋。 可谓游说四方:“齐某手中已有新兵十万,另还持有陛下诏命。”军府之人冷笑一声:“早有耳闻,不过乌合之众三万,左丞府书信几封而已。至于你,也不是什么将军。” 齐林:“我是齐林。”军府之人死憋了一阵,终于开怀大笑道:“这才像话,我们不认将军,只认你,齐林。” 天下共利者皆兄弟,若没有建南道三万乌合之众,齐林自然没这胆量与众人叙当年情谊。如是,凡盟约之人,血印血字,记于诏上。 此间地缘复杂,纵有欲告密者,见皇城临安风云已变,又碍于邻里交道,不敢妄动。随后,齐林把新军交给齐震:“三伯切记,若无号令,煽动起事者,斩。” 天凊十二年,齐林手持血盟诏,纵马赶回南台城主持大计。人一回,蓝华将军进帐,通禀北境情状:那北廷王阿史那氏听闻将军有难,即刻起兵六万,现已抵达凉州边境。 齐林不服:“你怎么跟他说的?”蓝华:“我说,齐将军要抢亲了,抢的正是上回那个宝贝。”结果,阿史那小王子当即拍案,成!齐林苦苦一笑。 阅天营与狄族所约,无非是虚张声势的诈敌之计,既不动刀兵,也不流血。是故,兄弟义气可信,生死交情可用。 齐林:“辛苦蓝将军。”蓝华请罪:“城郊分别之后,末将在原地徘徊了近三个月,一直没信你。”齐林:“自去领刑。” 蒲月初一,城郊荒僻之路上,驶来一辆商贾马车。苏木一身影服,带着两位侍从,将齐林昔日所用赤霄宝剑及银龙战甲送了来。 齐林把人拽到马厩里,避开晋瑜、蓝华几个,张口便问:“青,韩大人现在如何?他犯病没有?” 苏木面色灰暗:“将军,对不住了。苏某只是为影部,做该做的事。”齐林一怔:“那冬青大哥?”苏木不答。 齐林咬了咬牙,一把将苏木摁在马栏之上,惊起战马嘶鸣:“那你来此,明知我要反,还送战衣、宝剑,难道寻死么?小人!” 苏木乃习武之人,反握齐林的手臂,一扯,挣了开:“我来替韩大人劝将军,不要起事。” 齐林握紧佩剑,苏木却眼疾,只劝道:“皇上不吃素,阅天营又人少,将军若强行攻城,血洒临安不说,天下诸侯必共诛之。” 齐林名义顺天,心意坚定,自然不会因这番说词而改变计划。可是,他在苏木的说词中,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韩水的影子。 韩水,那个宁可背千秋骂名,断自己后路,也不愿江山生乱的男子,那个为了人间正道,一路跌打滚爬而苦苦挣扎十余年的男子。 临安城头贴满安民告示,百姓却无人懂官文,只说:那臭名昭著的佞臣韩水,终于要被左丞林昀赶下台面了。 三合布坊老板陈力,常年与韩党互通互惠,事发后,还没来得及打包御赐六品冠带,便被兆尹府抓入了大牢。 接着,布坊几十家分号悉数被官府查封,剿出百万余脏银,其中,明晃晃一笔大帐,记在雨花阁。兆尹谨慎,知雨花阁绝非水浅之地,只派官兵把守,没有拆楼。 仅仅如此,还是吓坏了楼中的妓/女和小倌。荷月里本就暴雨倾盆,惊雷不断,见此阵势,染了病的大有人在。 是日,阁中几个去买药的小厮空手回来,说人家药铺不敢卖。泽霏破口大骂,骂完,自己撑伞拄拐杖,跑了一趟,拉回整车药材交给下房煎煮。 药煮好,米缸又见了底。万般无奈之时,叶管司一袭流水长衫,收伞入阁。泽霏红了眼眶:“爹……”叶飞瞥一眼他的腿:“还疼么?”泽霏咬牙:“不疼!”叶飞:“不疼就好,择日,随爹去一趟林府,教你怎么活。” 一盏琉璃红灯,笼着朦胧水光,撂在尚书省左丞林府门前。林昀挥扇,先与叶管司行礼,而后看见泽霏,又连忙收扇。泽霏白了一眼:“林官爷,小生这回不抢你扇子。” 入座,叶飞不绕弯子,拨了拨茶盖:“恭喜大人。”林昀:“不敢饮血而欢。”叶飞笑了:“叶某有两样礼物,想为大人喜上添喜。” 林昀仔细打量了二人,一个长衫,一个云袍,手里空空,脚底平平。何来礼物?泽霏心下忐忑,以为老管司要把他卖到林府做妓。 叶飞道:“叶某不才,留有影部的几页旧账,得此旧账,只需一查,便能撕了苏木所制之新账。账簿明示于天下,这是一礼,另者,皇城眼线私交于大人,这是二礼。有此二礼,从今往后,雨花阁愿为大人所驱使,万死不辞辛苦。”语罢,起身行礼。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87 林昀心中一动,摇着羽扇,笑道:“叶管司,您那儿不会也留着林某的旧账罢?”叶飞:“一生低眉看颜色,未死不敢言清高。”泽霏立于旁边,心酸一笑。 雨花阁,三易其主。 临别,叶飞照着旧例,劝道:“大人,韩水毕竟有恩于雨花阁,事情可还有缓转余地?”林昀:“不可改。” 大理寺牢中,腥气弥漫,韩水已经记不清月日,只听铁锁沉闷地响动,随后,一道黑影打开牢门,立在光口之处。 韩水迅速坐起来,撑着草床,眼中泛一丝波澜:“有剪子么?伤口和衣服贴得太久,粘在一起了,扯扯就疼。” 冬青的体廓,火光勾勒之下更显刚毅,似一座乌山。他只望着,不言语,胸膛平静起伏。 韩水咬牙,指了指恭桶:“衣服不打紧,可裤子总得脱,麻烦得紧。”随后,狱卒取来剪刀,冬青放下手中的描金黑漆盒子,冰冷二字:“趴好。” 一刀一刀,身后被无情撕开,从背部一直裸露到脚跟。韩水紧抓着草,突然感到几点柔腻。冬青:“别动,上药。”韩水:“多谢?”冬青动作一僵。 韩水:“你们逼我扛罪,我无话可说,你们饿我、打我,我也能容,毕竟影卫行事素来如此,可是既然打了,还假意温情,我恨,我恨你们。” 冬青心中有愧,不再送药。 之后,寺卿受翰林院掌院学士之托,安排了一个黥疤狱卒。狱卒为方便,把韩水的衣服剪得七零八碎,根本不容他遮羞。 原本,蒲月里天热,男儿家也无甚要紧,直到那日,黥疤借送药之名,突然把韩水摁在墙上,声音嘶哑,面目如獐:“听说大人喜欢和男子欢好?” 不取性命,便取清白。 黥疤者,席仑公子之兄。 一番徒劳挣扎后,韩水笑了笑:“你先答,韩某受审定罪是何日?”黥疤目光隐晦:“十五。”韩水:“今日是何日?”黥疤:“初一。” …… 再后,笼中那对白腹芙蓉雀儿掉了满地羽毛,不吃米粒,也不唱歌儿,奄奄一息。韩水把鸟笼提到黥疤面前:“帮我把它们放了。”黥疤言听计从。 蒲月十五,牢房大门再次敞开,韩水换上一身齐整干净的素衣,去枷锁,解脚镣,由官兵护送,乘马车从南门进宫。 只见景恒殿前,七十二根通天纹龙柱,赫然沐于金光之中。百官齐立,列有十排天青袍、八排墨蓝袍、一排玄紫袍。 女帝:“韩卿,狱中过得可好?”韩水:“好。”女帝:“可知议的是什么?”韩水:“臣之罪。” 堂正中,摆一方巨石,刻为佞石。中书令楚容,双手捧一卷镶金卷轴,请言于御前。云冰叹气。 楚容:“各地所上弹劾影部总旗韩水之奏,共计三千,及至蒲月,大理寺、刑部核查完毕,请宣于朝。”云冰闭着眼,用手指点了点龙案。 “韩水,原雨花阁艺倌青颜公子是也。天平二十年,戴御赐归魂簪,乱国礼于皇宫年节盛宴;天平二十一年,受户部彭昊涔海夜明珠一颗,泄露军机,贻误南巡;天平二十二年,妖言惑众,挑唆君臣之信,致银州祸事暴发,血流遍野,苍生涂炭。天凊元年,私支国库十万两白银;天凊五年,私建藏剑阁,收天下名剑多达百余,名琴数十;及至天凊八年,买官卖官,公然支户部‘避洪安民修缮款’多达四十万两……” 作者有话要说: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血债血还。 第67章 火刑 此诏,牵连者百余,沾污者无数,然,未触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未伤影部两百余年根基。 韩水:“陛下,罪臣就说一句。”女帝:“讲。”韩水:“罪臣诬陷阅天营,并非因为与昕阳长公主有隙。” 女帝淡淡一应,楚容交卷轴于金年,金年举之过眉,展开悬于佞石之上,复盛世清明。随后,女帝呈罪己诏:用此臣,罪在朕躬。 楚容走到韩水面前,平心静气道:“十年前楚某就说过,你莫怪荒凉下场。”韩水:“记得。” 良久,南老一声长啸,热泪盈眶:“陛下,圣明!”楚中书、林左丞、南右丞三位鹤服手持笏板,领百官贺圣明。 女帝:“韩水之罪,当如何?”林昀答道:“火刑。”女帝扬了扬眉毛:“何意?”林昀笏板一挥,竟然笑了:“陛下,他是个断袖!” 简直孰不可忍,韩水咬咬牙,回头痛骂道:“林昀你个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狗杂碎,云梦国风开化,就凭你,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林昀置若罔闻:“云梦祖制,违逆天伦者,火刑。”女帝:“好。”一切尘埃落定,韩水被铐上双手,套上脚镣,牵出了辉煌大殿。 圣意曰,秋后午门行刑,大快人心。 金公公提了口气,正欲宣布散朝,却听堂下突然一声:“陛下,臣还有本奏!” 云冰心下一凉,顿觉风云惊变。 林昀接着道:“韩水罪孽滔天,影部,难逃其咎!”楚容蹙起眉毛,低声劝道:“扯影部,那就是扯皇上,你疯了?” 林昀身板清瘦,一人出列,袖袍在风中乱舞,显得孱弱,而他那张白净斯文的脸,此刻微微含愠,似能吓退神明。 “影部,天平二十五年暗杀时任户部尚书彭昊于临安北郊;天平二十六年私通方党,谋杀前朝四皇子、九皇子、十四皇子;天凊四年,私通九界毒害质子云兰,天凊七年,以贪墨之名诬陷阅天营主将齐林,迫害有功将士千余;天凊九年,诬陷翰林院掌院学士,致其聋哑;天凊十年,欺君罔上,迫害席仑五公子,血洒午门,天凊十一年,私通九界敌酋,毒害九界山鬼道传人宫冥于南地……” 两百余年影史,字字血泪。云冰沉默地听完,揉着太阳穴,低声问:“你何意?”苏木不失分寸地重复一遍:“林左丞,你们何意?” 林昀:“臣等欲劝陛下废退影部,还朝野清明。”苏木攻心道:“没有影部,你林昀如何能主制新政,上位左丞?” 二人僵持之时,兵部尚书令李昂毅然出列,道:“臣死谏,请陛下废退影部,还云梦朝野清明。”语罢,弃冠于廷。 至此,云冰彻底清醒。她撩开垂珠,看了看满朝的乱臣贼子——一张又一张阴森脸,叫人胆寒,叫人后怕。 当夜,兵部侍郎景兰、影部苏木及西邕王云安被召至御书房议政。三人进门,一惊,那刻满铭文的镶金青铜虎符刺入眼帘。 云冰苦笑道:“朕不懂兵,但朕知道,阅天营晋瑜今日没有上朝,而且,朕的萧达将军远在天涯海角。” 云安:“陛下宽心,阅天营削兵三年,不足六万人,而臣持此虎符,月内便可从地方调集十万人,再加上梧城亲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88 兵,大事无碍。”景兰道:“臣协助调兵,王爷留守。”云安沉思一番:“也好。” 苏木犹豫片刻,道:“陛下,实际上阅天营主将是齐林。”云冰又是一吓:“啊?”苏木瞥了景兰一眼:“臣以为,陛下早就知道。” 云安丝毫没有畏惧,冷言道:“陛下,事已至此,无论是谁,都不能再犹豫。” 蒲月,羽林军再次出动,封死兵部尚书李昂及左丞林昀的府邸,同时,景兰率三百余人持虎符,出皇城,分头往四境调兵。 柳月,南台城阅天营挂起废影部复清明之大旗,挥师北上,与西邕王对峙于临安城南郊三十里鸾山之地。 两边阵营各顺天意,一月之内,烽火天下:“北廷王率部六万,兵临凉州城下;建南道、南池道地方军府起兵十万,已过尨山;北境、东境……” 一滴一滴雨水,飘落大理寺牢房天窗,蜿蜒下青石墙面,流在红木漆碗中。 一个狱卒架了腿,一边趴碗:“兄弟们可听说了?金湘楼那歌姬海棠,前些日子出了城,要去给阅天营的将士们唱曲儿,《将军赋》。” 另一个狱卒,赤着膀子,朝狱中嘬了一口:“莫不说,齐将军盖世英雄,偏偏要去沾染断袖之名,竟是成也此人,败也此人。” 趴碗的狱卒抬起脸,叹道:“此人妖孽,当真天理难容,怪不得林左丞豁了性命也要为席仑五公子声张正义。” 黥疤沉默不语,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话。直到狱卒们都吃完了,他方才从饭桌上偷了一块红烧肉,悄悄送到牢中。 韩水颓然坐靠在床边,面色苍白若素,用筷子反复搅着一块饭粑。黥疤轻轻地靠近他,声音嘶哑:“你是好人,他们说的,不要往心里去。” 韩水抬眸,眸中另有一番颜色:“林昀要逼皇上废退影部?阅天营造反了?”黥疤的喉结上下翻动,咽了一口唾液,忍不住伸手去摸:“你背上这饮血刺金,好看。” 韩水一掌握住黥疤的手:“老规矩,你先答我。”黥疤愣了一下:“你都要死了,死了就做不了了,你这么好看,舍不得你死。”韩水:“你先答我。” 黥疤叹气:“林左丞为废退影部,联合阅天营欲行兵谏,和皇上僵持近两个月了。”韩水一怔,丢了气力。 …… 黥疤端着红木漆碗,从湿臭的牢房中走出来,迎面撞见了两个人。一个漆黑影服,一个墨色长衫。 韩水蜷在床上,懒得再坐起来,只半躺着,苦笑道:“苏木、冬青大哥,亏你们还记得韩某。” 韩水打死不说,冬青也并不知寺卿安排黥疤狱卒之事,遂特意吩咐沏一壶头尖的银针茶,茶香四溢,淡了霉朽气味。苏木坐于毛皮毡,叹气道:“属下失职,未能保住大局。” 韩水:“这是你死我活,不是礼尚往来,事已至此,皇上即使废了影部,杀了韩某,跪到南门前请罪,都退不了兵。” 苏木道:“影部无错,皇上无错,若真起战事,恕属下不能听大人之令。”听完这句,韩水爬起来,凑到二人面前,眯了眯眼:“你们真是说话不要脸。” 冬青饮了一口茶,强作镇静:“大人,影部无错,属下不能为你反。”韩水咬咬牙,缩回草床一角,身子发颤起来:“那朝堂之上站着的,谁都知道,影部无错!如果我是你苏木、冬青,为了保住影部兄弟,也会这么做!” 苏木如针在喉,哽咽了。韩水紧紧抓着草束,指节泛白:“我不怪你们,但是我恨,我恨你们,我恨皇上,我恨林昀,我恨……” 冬青放下杯盏:“齐林?”韩水背过身去,入狱以来头一回红了眼眶:“我不怕死,只怕今后,再无脸面活于人世。” 苏木与冬青将影部金令留在案前,对草床上的那副残破不堪的身子行了一礼:“大人,浩劫将至,此乃吾等别离之礼,今后若还有缘见面,不谈江山事。” 秋至那日,一只白条鸽从南门楼前飞过,飞向远郊红艳艳的彩霜林,望之神怡,而城墙之上,士兵列队来回,一边把油桶磊上墙缘,一边组装投石机车,却是一片忙碌嘈杂。 云冰亲自登临,督问兵情,云安、景兰以及几个西陵将领跟在其后,一身的戎装。如此铜铁木石之地,云冰虽着轻便锦衣,依然自觉扎眼,回头笑道:“朕久居深宫,不懂兵,敢问此为何物?” 城垛之上,摆着一架装载弓箭的木器。景兰回话道:“陛下,此为轩辕连弩,装载简便,可同时发十支箭,连发八轮,射一百步。” 云冰摸了摸那粗糙木头:“为何叫轩辕?”景兰道:“兵部新制时,齐将军定的名字。”云冰眉间一皱,“啪”地拔箭出来:“你还敢提?” 顺着城垛箭矢方向望去,鸾山之地白茫茫二十里阅天营大军,压得人呼吸凝滞,心中发憷。 景兰执剑撑地。云冰:“你手持虎符,调了多少人?”景兰:“三,三万……” 云冰自嘲:“那你可知,齐林一介草民,连买坛女儿红的银子都没有,却一月之内把整个南境的府军全搬到了朕的眼皮底下!”景兰涨红了脸:“臣,臣无能。” 云安按着剑,咳嗽了一声:“陛下,齐林素有英雄之名,不能怨景侍郎。”云冰:“皇叔,那你能打赢么?”云安手心汗湿:“从中斡旋,分头击破,可赢。” 是夜,御书房。 中书令楚容侍立案前,云冰却一言不发,望着灯盏里的火苗出神。良久,楚容抬起脸,谏言道:“陛下,林左丞为的是废退影部,陛下若肯让一步,以臣这杆笔,定能叫天下人退兵。” 云冰眸中映火息,纤长睫毛渡着金色:“若是韩大人在此,就会替朕去办事,而不是杵在这里说这番糊涂话。” 一念之间,烽火骤起。 她不后悔,她只是做了一个帝王该做之事,她却害怕,怕愧对云梦千千万子民,怕从此之后,国家永无宁日。 她反复思量云安的话——待临安城粮绝,待各诸侯起心,云梦必乱,国家必亡。 “废物!”云冰挥袖起身,打翻了案前灯盏,如触鬼魅。那火星溅落在灯油上,燃起一片火焰。楚容用衣袖去扑:“陛下!” 火光熄灭时,二人拉扯作一团,暧昧不清。楚容望着云冰那对泪眼,心中波澜起伏:“陛下,陛下你听臣说,以韩水为人质,逼齐林退兵。”云冰浑身颤抖,抓着楚容的手臂,释然一笑:“楚卿,朕负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狱中的韩水而言,他挣扎是没有用的。 第68章 煮酒 云梦女帝云冰,精于洞察人心,惯于玩弄权术,一生坎坷,一生灿烂。她这一生,文治武功,风华绝代,只下错过一步棋——错视兵家如儿戏。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89 阅天营堵在临安城郊整三月的那一日,她派人往阅天大营的哨楼之上,射了一支信箭,大抵意思是:齐将军费尽心思,等东宫册立,等萧家失势,甚至不惜和仇家联手,只是为了一个,被她用废的佞人。 翌日,齐林在弓弩营里例行检阅,晋瑜纵马飞驰而来,神色凝重道:“皇上召你申时至城郊凤来亭。”齐林:“作甚?”晋瑜:“喝茶。” 齐林将手中宝弓交还于百夫长,吩咐道:“季弓过软,张弛无度,用磷油泡弦,弦硬,能比对面连弩远二十步。”百夫长领命,回阵号令。 至于那道圣旨,齐林看也未看。晋瑜皱眉:“你若不去便是抗旨,会落人口实。”齐林:“我会去。” 兄弟之间,有所不言,譬如,自逃婚之后,齐林从未在大营中提过那个佞人的名字。他不能提。 二十里军营,一半是阅天营原班人马,另有一半是从地方调来的府军。府军之中,又有多半因着林左丞而来,系所谓“林家人”。 林家人自跟了阅天营,便一直在刻意拖延。明眼的都知道,他们想拖到秋后,待韩大人被烧死了,再举进犯之事,如此无后顾之忧。 至于阅天营的兄弟,天天嚷嚷着攻城,嚷嚷着共享江山,共谋富贵,在齐林看来,更是其心可诛。 入主城中容易,难的却是后事,他不能早进兵一日,不能晚进兵一日,他必须等,等云冰犯今日这个错误。 夕照之时,凤来亭下,六千羽林军将那龙袍帝王团团护住,而齐林只带一人,一个林家人,奉旨面圣。 待二人行完礼,入座,云冰一笑,亲自沏茶,面前摆满是金光闪闪的连环揽月杯:“太府寺绘的阅天营,将军可还满意?” 齐林几年未入朝,规矩忘得一干二净,率性答道:“挺好,挺好。”此言既出,那羽林卫眉毛一横,将龙枪架在他的脖颈之上:“放肆!” 云冰又捏起绘着影阁的那只杯子,笑道:“这是韩大人用过的,朕赐给将军,留个念想。” 齐林受杯,珍重万分。云冰:“其实,将军若想再见韩大人,朕可以通融,只要阅天营肯退兵。”林家人面色一变。 齐林苦笑,转了转桌上那只揽月杯:“朝堂有朝堂规矩,兵家有兵家规矩,陛下此行,西邕王知否?”云冰:“朕……”齐林:“他有没有说过,按兵家规矩,陛下这是战前煮酒?” 那时快,齐林握过眼前龙枪,往后一拔,反手一转,将刃尖反戳在羽林侍卫面前,距离不到半寸。那侍卫惊退,踩空阶梯,竟然摔到了亭外。 “兵家战前煮酒,意为请战。”齐林掷枪于地,“不过,念在陛下不懂此间道理,而方才所言,又值得一思,且容齐某回去考虑考虑。” 归营时,夜星高挂,亭下风云尽散。 齐林纵身跃马,交过马鞭,对晋瑜等人道:“帐中叙话。”另一边,林家人回营,四散言论,说齐将军似有背弃林左丞,背弃大业之意。 不到半个时辰,中军大帐挤满了人,先来是蓝华,质问齐将军何意,后来是成群结队的林家人,一个个恐生变数。 齐林:“谁说本将军要退兵?”面面相觑。齐林将赤霄剑交于晋瑜,晋瑜遂对众人道:“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三军台上,齐林给了其余人戴罪立功之机,只斩了那一个散布谣言的林家人。晋瑜私下里还是问了一句:“你当真不顾韩水死活了?”齐林:“他死不了。” 是夜,阅天营点亮火把,挂起废影部、复清明的大旗。战鼓声中,一番慨然陈词:“齐某布衣之身,但行主将之职,非自恃功高,欲复王道于云梦朝堂也。若成,富贵同享,若败,赔命锦江,尔等……” 西邕王所率领勤王军,共十三万,营帐从临安城郊一直排布到三十里鸾山之地。云冰乘着六骑汇龙车从南郊凤来亭而归,迎面而来是云安一张阴森的老脸。 “陛下为何不先与老臣说一声?!”云安咬牙,指着对面的一片火海,“这是战前煮酒,陛下知不知道?!” 云冰笑了一笑:“世上本无对错,争个输赢而已,朕没想靠韩水退兵,只是要扰乱他们的军心。” 云安叹气:“陛下,你不懂兵。”云冰:“如何?”云安:“老臣还没准备好,而对面的主将是齐林!” 云冰一怔。鸾山号角传响之时,她的眸中映过星光,不是星光,而是布满夜空的火箭! 云安闭上眼,静杵片刻,执剑跪地,誓忠明志:“陛下速速回宫,这里就交与老臣了!老臣,誓死守卫云氏江山!” 天凊十二年,桂月,士族兵家以影部废存为契机,与云氏皇族及其十三万勤王军彻夜鏖战。 戌时,战事先起于南门,而皇城之东、北、西三门,早被北台、中台两军将领率部死死围住。 一刻,南门两军箭矢相接,双方阵中皆一片火雨星林。阅天营一万骑兵冲锋,路死三千,及至战线之前,云安撤换弓弩营,换重甲阵。骑兵请命于前锋蓝华,得令,连续冲击三轮,直至阵散,死八千。 三刻,将上阵,兵随其后,两边刀剑相接。阅天营剑营三万,循地势,左边平野排三万,右边高地排六万。晋瑜发令,令旗飞驰各路,血洒遍野。 亥时,云安鸣金,舍弃前线混兵三千,收主力退守城墙。阅天营后军炮火营开拔,架投石车于城下两百步之处。其冲车,从齐林之令,置于一百二十步处。 二刻,百里城墙,六座箭楼,连弩射倒钩箭矢如雨,阅天营剑兵携盾车冲锋,架云梯,爬城墙。墙上倾泻松油、沥青、重石,墙下火烧成片,堆尸无数。 帅台处,晋瑜背过身去,不看。齐林道:“临安这座城,不死三万人,不熬两天,下不了。”晋瑜:“明白。” 翌日,城下横尸两万余人,投石车方得前进八十步,燃火轰击城墙,冲车入阵。 及至子时,终见前军飞回红旗,传令兵眼眶发紫,哑着嗓子喊道:“城破!西邕王撤守皇宫!” 齐林:“驻守城门,停军整顿,各营报伤亡人数,凡有擅自入城者,斩。” 传令兵抬起血脸:“可蓝华将军已经入城。”齐林:“卯时入城,号令不改。”晋瑜瞥了他一眼。 野郊,骤然安静。 城内,街道空芜。 止战之时,西邕王率残兵布防宫闱,月下三重大殿被云氏宗亲的涕泪淹没。 云冰在中书省一言不发地躲了两日,随后,召集几位重臣托付国事,偏道回宫。 她好容易避开殿前风浪,却又看见南老一把花白胡子在眼前乱颤: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90 “陛下,这北边几个州的旱情不减,而东境的州府衙门又不肯腾挪。按理说,各州互通钱粮,当先文书以告,然圣人曰,仁民之心……” “南老。”云冰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朕现在有个国要交代,这事改日再议。” 入景恒大殿,那三朵黑云已经候立阶前,云冰扶上龙椅,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朕愧对云氏两百年先祖,怕是保不住影部了。” 苏木、冬青、田胥三人,异口同声:“陛下无过,影部无过,臣等死不足惜。” 云冰:“一者,替朕把那帮无故哭啕的宗亲抓到后宫里关着,闹事者斩;二者,把影阁里几百个影卫都散了;三者,去大理寺,千千万万,保住韩水的性命。” 三人一怔:“陛下?!”云冰:“这些旨意,中书省已经拟好,你们快去,朕还有一个国要交代。”她没有解释此间用意。 随后,云冰令金年备辇,去东宫见太子。宫里吵吵嚷嚷,小太子却在案前,安安静静翻一本史书。 见云冰来,宫女太监伏地,云翎先正了衣袍,先跪后拜,文质彬彬:“儿臣见过母皇。”云冰心下酸楚,一时凝噎。云翎仍然跪着,金年见状,扶了人起来。 座榻边,云冰握着云翎的小手,轻语:“若是明朝,母皇不在你身边,当如何?”金年吩咐其余人出去,关上了门。 云冰只怕听到啼哭和吵闹,没料到,云翎抓起玉豆中的几粒糖花生,摆在她的面前,咯吱笑道:“儿臣不怕,儿臣长大了,会是三皇五帝。” 讶异之余,云冰倒也觉得一二分心宽,接着交代道:“翎儿你记住,林昀、齐林二人,文治武功,皆有辅国之才,你不要恨,要学会制衡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韩大人入狱这一段的心理变化 羽林军初围安民居:皇帝骗我 苏木、冬青安民居:部下卖我 和夕雾聊到齐林:担心他那个二愣子被皇帝耍的团团转 入狱受鞭刑:皇上和影部,你们厉害了 放走笼中鸟:齐林你别来,水太深,我自己能活 蒲月十五大朝:我依然觉得前半生做的事情没错,林昀你就是个排挤异党的王八蛋! 听说齐林和林昀联手:已经超出我能驾驭的范围,我不想管了,我累,我万箭穿心! 原谅战场的尴尬无力,下一章二人见面。 第69章 涅槃 云翎似懂非懂,摆了两粒花生,抬眸问道:“母皇,韩卿在哪?”云冰闭上眼,狠心道:“他罪孽深重,秋后行火刑。”云翎小手一颤。 金年公公得了旨意,命心腹牵云翎往皇宫密室中去,又吩咐一定要等人来接,方能复出。 卯时将至,太府寺在景恒殿偏殿塞满草料,将火油倾倒其上,不知者,以为寺卿疯了。 殿中,云冰换衮衣金饰,在龙椅之上坐定,深吸一口气。楚容在旁,镇静如初。 皇室宗亲统一从后宫被召至御前,最后来的是两夜没有合眼的西邕王云安。 云冰缓了一缓:“皇叔来了?”云安:“陛下何意?”云冰道:“朕愧为云氏子孙,朕有负列祖列宗。”云安恼怒:“陛下究竟何意?”云冰对楚容点头示意:“宣诏。” 中书令宣圣旨: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即日起,朕传帝位于皇太子云翎,望诸君共佐。 云安冲到案前,“砰”一声拍下了宝剑:“陛下,老臣咽不下这口气,定要与齐林决一死战。” 哭喊声中,宗亲或仓皇或愤然,尽皆离去。云冰淡淡道:“皇叔,朕愿赌服输。”云安咬牙盈泪:“陛下,老臣现在问你一句,悔不悔用齐林?” 云冰:“不用齐林,无以建军制。” 云安笑了一声,唤上自家长子,拔剑而去。及至卯时,全城戒严,阅天营入城,三刻,皇宫南门失守,羽林军与阅天营交刃。 云安只守了不到半个时辰,战死。刀剑光影闪烁在汉白玉大道,宫人惊慌失措,作鸟兽散,箭矢如雨落在殿前。 一盘檀香挂在壁上,青烟散漫,云冰平视远处涌动的人潮,道:“你们走罢。”楚容毅然不走:“臣陪陛下一道。”云冰道:“朕的这一生,还得靠楚卿来写。” 金年浑身颤抖,拂尘落地:“陛下是明君,是千秋明君,老奴一定竭尽所能,保太子登基。”云冰笑道:“只要那个佞人还活着,没人能动云翎。” “陛下!!!” 剑兵杀进大殿中,但见龙袍帝王一人坐于镶金青铜椅之上。一股猛烈的火油气味弥散在空气,剑兵大喊:“不好!”檀香耗尽,火星溅落在堆满的草料,霎时,景恒殿走水。 火光万丈,火焰由龙首原殿基,烧至鼓风欲翔的阁基两翼,烧至上殿龙尾道,直冲月霄,冲得整座临安城弥散火灰。火云蔽月,夜星明朗,金年公公率皇宫众侍,长跪于殿前,凄然哀哭。 黎明之时,全城戒严,冬青赶至大理寺狱,正见狱卒在走廊清理乌黑血迹,簸箕里满是爆裂的肠道,苍蝇围飞。 冬青皱起眉毛,才刚走两步,又见狱卒抬出了一具腰腹插钢刀的尸体。寺卿满脸的汗水,解释道:“这黥疤挡在韩大人面前,杀了刺客。” 冬青:“刺客为何人所派?”寺卿:“外头兵荒马乱,都说阅天营要当皇帝,我怎么知道。” 床上,韩水一身血衣,蜷于墙角,咬牙问道:“冬青,那刀是真沾有血,还是只有我能看到?”冬青面色复杂,答道:“真有血。” 韩水道:“那就好。” 这时,火屑透过天窗飘进铁牢之中,韩水爬起来,扒望了一会儿,回头道:“给我打桶水,凉的就成,我要沐浴,还要换一件齐整衣裳。” 寺卿皱眉:“大人?”韩水道:“我没病,只是视物不清,之前也犯过,无大碍。”冬青想起樱花脯,却不敢提。 韩水:“冬青大哥,他们不听我的,你能再听一次么?我没病,但是我不能这样见齐林。” 狱卒遂听冬青吩咐,去水房拎来大桶摆在牢里,一勺一勺加清水,没有花瓣就泡艾草以代。 待水七分满,狱卒说,可以洗。韩水望几人一眼,犹豫片刻,还是脱下了那条遮羞布,没有避讳。因木桶边缘高,他张开腿爬进去,姿势失雅,也没有顾得上。冬青不忍直视,背过身去,掌摁石墙。 韩水并非沐浴,而是洗澡,实际得很。他一边搓肩膀和脖颈,一边问道:“齐林杀了多少人?” 冬青叹息道:“阅天营入城,无伤百姓,只不过……皇上在景恒殿放火自焚,薨了,苏木带影阁几百号兄弟出城,散了。” 水声忽停。 韩水沉默片刻,道:“太子呢,太子在哪里?”冬青心中五味杂陈,叹了口气:“大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91 人,上回说过,再有缘见面,不谈江山事。” 韩水听明白了,又抬起小腿反复搓洗,搓得水面飘满血色污渍。冬青正欲张口,突然,地牢震动,粉尘碎落。 即刻,有衙门文吏跌撞而至,对狱中喊话道:“阅天营来了兵,要清查三省九寺……”随即,急促如风的脚步声传来,过道里人影攒动。 韩水浑身一颤,缩回桶里。 却不见,齐林来时,一身布衣,滴血不沾。寺卿正衣袍,道:“下官失职,下官失职。”冬青执剑而礼:“齐将军。” 齐林只见木桶不见人,问道:“韩大人在桶里?”寺卿顿了顿:“正是,正是。”齐林:“他沐浴,你们全在这儿看,是什么意思?”寺卿语塞。 韩水蜷作一团,紧紧咬着牙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 齐林假装不知,对寺卿道:“齐某今日要带走一个人,但这个人是不是韩大人,全由你们说了算。”寺卿左右为难。 冬青不失时宜:“将军,在下回官署协助阅天营控制城中局面。”齐林道:“好,冬青大哥是明白人。” 寺卿擦一把汗:“既如此,将军说谁是韩水,谁就是韩水。”齐林道:“他是韩水么?”寺卿:“不是。”齐林:“好,寺卿大人也是明白人。” 一番交涉之后,铁牢中独剩二人,一个在桶里,一个在门前。桌案边,摆着干净的青衫、简单的玉簪。 齐林叹了口气,心如刀割:“青颜,别躲了,我帮你穿衣。”韩水:“你出去。” 齐林:“不笑你,只是想看看你伤得如何。”听到这句,韩水莫名有些羞恼:“我伤得如何,你要是不清楚,大可去问林左丞,他最清楚。” 齐林怔了片刻,从袖袋中拿出一张银质面具,挂在铁栓上:“我在衙门口等你,你戴着这个,别让人瞧见脸。” 脚步声远去后,韩水扶着桶缘在血水中站起来,心中既悲哀又欢喜。重逢平安是喜,可他并非逆来顺受之人。 太子年幼,尚未登基,而齐林浑身逆鳞,不懂朝堂规矩,很快就会由一介草民变为一个摄政封侯将军…… 韩水换上干净齐整的青衫,走过狱门,看到那张面具,笑了一笑。那面具,形似春燕,俗不可耐,果然是齐将军的品味。 于是,一场血战,一场大火,一场政变之后,韩大人一无所有,戴上一张燕子面具,跟着齐将军离开了大理寺狱。 面具之下,韩大人默不作声,觉得恍若隔世——那临安城,全城戒严,街道上,桥坊里,除阅天营巡逻士兵以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齐林满心以为韩水初见日光有所不适,所以一路都在絮叨:“原本想让你去冬青大哥府上藏一段,可谁让他私吞了我十几罐樱花脯。” 韩水笑了笑:“那将军现在要把我藏哪儿去?”万没料到,齐林把他领到了金湘楼,请歌姬海棠代为照应。 海棠姑娘穿一袭红纱衣,放下琵琶,款款舞袖:“玄乙公子请。”韩水一愣。 齐林推开门,示之以新房,笑道:“住处可还喜欢?名字可还喜欢?”一应陈设,竟与昔日的兰香院一模一样。韩水了然:“挺好的。” 齐林笑了笑,只道:“你先歇息,我去办事,夜里再来看你。”韩水脱口而出一句:“你去哪里?何时回来?” 大人无心,可将军血战两天两夜,心里念得紧,竟被这一句话勾出了欲/火。 犹豫片刻,齐林把侍从打发走,关上门窗,宽衣解带,欲速战速决。韩水安静地站在花桌边等着。齐林把他拽过来,搂在怀里,很是享受那阵熟悉的颤抖。韩水摘下面具,满面绯红。 齐林莞尔一笑:“想爷了么?”温情之际,低颜索吻,却不想,刚触碰,韩水突然一声惊叫,如坠梦魇,挥袖打碎了满桌的瓷杯。 “滚!!!别碰我!!!” “青颜?”齐林吓住,不动,眸中复杂。韩水喘了一会儿,自觉失态,俯身收拾碎片,轻咳道:“我……我要去找翎儿,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 齐林叹息,跟着蹲下身子:“你看了那面具,还不明白?”韩水低垂眼帘,睫毛轻颤:“丑。” “不丑,你信我,不丑。”齐林伸手,见韩水没有抵触,立时就捏住了他的腕,“我问你,燕子什么颜色?” 韩水:“燕羽玄黑。”齐林:“那你还不明白?”韩水又是一颤。齐林:“古今注,燕子,玄鸟也。”韩水:“你……” 齐林认真道:“听着,云氏宗亲在外封王者甚多,无论是我还是林昀,为了稳住天下人心,都会尽快扶太子登基为皇,而你,这个时候千千万万不能露面,你记住,佞臣韩水,秋后火刑,已经是个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 玄乙,乙通燕,所以想取这个名字。 韩水重见齐林的时候,有所求,亦想留住尊严 会出现兄弟姐妹大团圆的情节,如果只能接受两个人单独相处的话,那可能还是会有点虐。 盛世清明——玄乙 第70章 鞭痕 九州问罪,影废帝退。临安虽乱,盛世不颓。 齐林离开金湘楼后,先安排阅天营清扫战场,控制城防,待宫中火势已熄,再以平南侯身份入宫主持宗室之事。 宗室有三,一为世代扎根临安的老亲族,二为年幼尚未领封地的儿孙辈,三为外地赶回救驾的诸侯王。 兵者霸道,众人颇有微词,奈何,骨头硬的都已经战死,留下的大抵没胆子反抗。 金年公公肿着两枚桃眼,愿从中调和,齐林遂问:“太子在何处?”金年低眉不答,引其至暗处,劝了一句:“太子平安,将军莫怪。”齐林笑道:“怎么,公公怀疑齐某图谋不轨?”金年:“老奴不敢。” 齐林搁置此事,先安宗亲,再办小敛。下晌,他回阅天营一问,方知蓝华将军昨夜趁乱进宫,抢夺珠宝奸杀宫女。 随后,宫廷之中流言四起,许是那妖人子嗣阳气不足,难承大统,而阅天营又锋芒难挡,天命难违…… 日晷申时,阅天营蓝华将军被齐林召至景恒殿前问罪,宗亲同观,宫人共证。 “功名不得而怨,富贵不得而怒,穷困受命而疑,利好近身而从,自恃功高,骄奢无度,暴虐成性,国法不容。”纵为兄弟,触国法,不通融。 晋瑜大汗淋漓赶到,正见赤霄剑寒光闪过,汉白玉大道上掉落一颗人头,自此,凡觊觎、咒怨、疑心者,再无菲薄。 齐林手中微微一颤,命金年道:“立迎太子回东宫。”宫官簇拥之下,太后萧氏拉着太子云翎从密室走出,一老一少,面白神衰。 齐林命晋瑜亲自率部镇守皇宫,又提了天皓为羽林军统领,继而与宗亲商定新皇登基事宜,有条不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92 紊。 直至夕照,残余火星飘飞在长乐大街,似一条香火河流,将宫里消息携入左丞府邸。 府邸内,林昀摇了摇扇子,笑着吩咐管家道:“门口羽林卫撤走没有?打扫打扫,一会儿有贵客要来。” 不一时,齐林果然来了,林昀躬身一揖:“将军气魄,林某敬佩。”齐林不进门,就在台阶上问道:“三省官员何时能上衙门理事?” 林昀笑了笑:“问得好,来得也巧,你我这就一同去见一个人。”齐林:“谁?”林昀:“南老。” 南老,学富五车,年逾古稀,一生持身中正,堪为臣工楷模。只是,他有个习惯,一换皇帝就不上朝。 “走罢。”二人到时,南府大门紧闭,青石墙内突然甩出几坛桂酒,碎裂于地,酒香尽散,“当年先帝抱着这几坛子桂酒,求老夫上朝,要还老夫一个太平盛世……纵使她错用了佞臣,老夫依然认她为一代明君……” 两个时辰过去,府门依旧紧闭,府内不见动静。林昀耸了耸肩:“既如此,仁至义尽,林某明日便从北边几个州的旱情开始办理。” 齐林望着青石墙,心里复杂得很。曾经在安民居,韩水说过无数回,那女帝是个明君,明君不会错待臣子…… 归途,夜星高挂,齐林挡住林昀的马车:“韩大人在狱中,是不是经历过什么?” 林昀用羽扇撩起车帘子,言语轻佻:“我早就说过,管不了命的……”话未说完,竟被将军一把掐住脖子,活生生从窗里揪出来。 齐林冷眼瞧着那张斯文阴森的脸:“若不是担心国政无人料理,齐某早就杀了你。” 林昀扯着衣领,却是艰难一笑:“人再不要脸,被扒了皮挫了骨还是会疼,怎么,将军连疼都不让人喊,便指望人对你喜笑颜开么?” 这一夜,全城戒严,阅天营剑兵在长乐街来回巡逻,仿佛潜动的月下银龙。齐林放过林左丞,又陪几个辛苦兄弟喝了酒,方才纵马往金湘楼赶。 半梦半醒之间,韩水隐约听到房门被推开,一阵衣料落地的声音。再然后,床帏被拉开,一个人挤到旁边…… 韩水面朝内,侧身躺着,手里攥紧被角:“齐林?”攥得更紧:“是你么?”转过身子,对上那双清澈熟悉的眸子,放心舒了一口气。 齐林:“不是我还能是谁?”韩水不言。齐林叹了口气,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青颜,翎儿登基,我会安排你和他一起,受百官朝拜。”捋着那如云青丝,“他也十一了,能懂事,得先认一认你……” 静默片刻,韩水一笑。 这一夜,韩水倒头就睡,睡了整整七天七夜。醒来时,临安已经解了禁令,街市上热闹依旧。 金湘楼,琵琶声扬,歌姬海棠见玄乙公子戴了面具趴在红漆栏杆之上,笑了一笑,拨弦道:“公子,这临安城,好戏如走马过灯,寻常人家,看淡就好。” 面具之下,韩水也笑了:“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讲的是韩水摄政天下的事了。 第71章 玄乙 临安城红纸纷飞,朝廷官文公告,新皇登基大典,定于桂月初八。初八,便是翌日。 夕阳斜照,光映玉容,海棠姑娘轻启门扉而入,明眸流光:“公子,齐侯特地吩咐了,子时穿好礼衣,丑时马车来接。” 韩水坐在香桌旁,搅了搅桂花糯米粥:“齐侯?”海棠掩袖而笑:“侯爷摄政,月内便要接公主和小郡主回临安城,城中都叫齐侯。”韩水看着漆盘中的那件礼衣,道:“他是个草民。” 玄燕礼衣,料为南国瑶池丝绸,宽大典雅。沐浴净身之后,韩水仔细拾捡一番,见其袖、领二处各有一寸半花萼镶边,用的是宫廷金丝…… 遵齐侯吩咐,韩水华服如此,丑时而出,乘着香木马车,于南宫门前款款而落。齐林接韩水下车,两个人的手刚碰在一块儿,便紧紧捏着不放了。 韩水望着汉白玉大道,问道:“他们当真认了我?”齐林:“你说谁。”韩水:“自然是翎儿,还有你齐侯……” 齐林:“青颜如此说,当真是枉费本侯一片心意。”韩水也不知为何,明明戴着面具,还是低下脸,生怕被瞧见什么似的。 因正殿景恒烧毁尚未修缮,故皇太子云翎登基大典,设在前殿景黎。此番未行发丧,先行登基,有违礼数,然而齐侯素来不讲规矩,满朝也就无甚异议。 月光未退,各部臣工已在奔忙,景黎殿灯火通明。小太监引着二人,碎步绕过喧闹,三里路,直往东宫而去。 至东宫院子,喜鹊绕树而飞,屋里灯光暖黄,透着流波人影。韩水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有些发软。齐林见了,殷勤去扶。 此时,金年公公出迎,细眼弯成新月:“齐侯,玄乙公子,皇上正在换服,准备登基。” 韩水又强推开齐林,笑道:“公公,这些日子,风里雨里全是你保着皇上,辛苦了,本公子记着。”齐林在旁咳了一咳,不敢争功劳。 屋里,小皇上厌恶那冗杂的衮衣,十余个丫鬟太监围着哄着都不顶用。正吵嚷,地上又多几道影子,云翎抬眼一瞧,竟愣在原地,满脸惶惑。 行过礼数后,众人退下,房内唯剩父子一对,情郎一双。齐林笑了笑,对那发愣的雏龙道:“皇上,猜猜是谁?” 韩水摘下面具时,手微颤,唇边含笑,而云翎眸中顿亮,欢喜万分,喊了声:“韩卿!” 韩水正想答应,却见云翎盯住齐林,突然,失笑咬牙,红了眼。 未及反应,云翎失心疯似的叫啸起来,一条又一条扯碎身上龙袍。 “你这小子。”齐林看不过,执剑挥在面前,戏谑道,“你疯什么疯,看清楚了,这是你爹!” 云翎大叫一声,丝毫不惧,伸手就抓过剑鞘,死命往后拔,整个人跟着摔在地上,见了剑刃。 韩水一把拽住齐林,斥道:“你又疯什么疯,吓他作甚,你知不知道这么小就没了爹娘是什么感受?!”齐林本是无心,把剑扔了,抹脸,不说话。 “皇上,韩卿日后不能陪你,但是臣可以陪你,臣玄乙……”韩水跪着爬到云翎面前,七零八碎地把龙袍收拾到旁边,牵住云翎的手,“臣玄乙……” 云翎抹了一把鼻涕,哭出来:“我早就知道你是谁,可用不着他来说!他杀了母皇!”齐林:“青颜,我先出去。”摔门便走。 韩水一颤,紧紧环抱云翎的腰,安抚道:“皇上,臣在这里,别急,别急……”云翎闹腾许久,哭哑了,问道:“韩卿,母皇真的死了么?” 登基大典在即,韩水定下心神,擦去雏龙脸上的泪,笑道:“没死,没死,臣带陛下去一个地方。陛下天资聪颖,一定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93 能懂。” 焦黑的景恒大殿,如同亘古石洞,阴森不见白骨。那十八排青铜烛盏依在,那锡金的白泽鱼龙案依在,只是那龙椅之上的帝王,风华不再。 韩水牵着雏龙,一步一步踩在腥风血雨之中:“你的母皇,定了江山,平了诸侯,行了新政,是个万世景仰的明君,但是明君也会累,也会想游山玩水……”云翎:“所以母皇就把我们交给了那个人?” 韩水蹲下来,耐心道:“还记得臣在江北和陛下说过的话么?”云翎望着那空荡荡的龙椅,眸中泪干,不闹了。 韩水笑着劝道:“陛下,回宫穿衣罢,卯时行登基大典,百官朝拜呢。”云翎咬咬牙,拉住韩水,道:“韩卿,朕要你辅佐朕。”韩水一顿。 云翎又道:“玄乙,朕年少不识国政,但朕要你辅佐朕,制衡齐、林二家。”韩水心酸,湿了眼眶,伏地而拜:“臣玄乙,万死不辞。” 卯时,天方启明,一片金光,朝中文武百官阵列于景黎殿前,十排天青袍、八排墨蓝袍、一排玄紫袍。 韩水戴了面具,与云翎共乘天子马车,自东边旭日初升之处缓缓驶来。一路,隔着流苏,阅天营剑兵营的长/枪一杆又一杆晃过视线,有些刺眼。 云翎衮衣帝冠,一步跳下车去,而韩水撩开车帷,徐徐落足脚凳时,天下沸议。 除了齐林,莫说七道三十一州地方官员千人,即便是操办登基大典的太常寺卿和礼部主官,谁都不知此间变故。不知变故,便无人敢拦,一切按原定规程进行。 祭天封禅,云翎行祭礼在前,韩水默默站在一边,及至云翎坐上龙椅,三品及以上官员进殿,韩水依然站在云翎身侧。 按云梦礼制,新皇登基,先受百官朝拜,再收各地贺表,见各国使节,而后,封赏有功之臣,恢复朝纲。 韩水纵观堂下,微微一笑,那一张张惶然面目,竟是恁地熟悉——昔日僚友。 讽刺的是,女帝临了之前,恨韩大人不在她身边替她遮风挡雨,而韩大人苟且成活,竟也怀念起这位与他有过鱼水之欢的千秋明君。他眼下要做的事,是她曾经做过的事——对着满朝乱臣贼子强颜欢笑。 百官朝拜过后,韩水望了云翎一眼,云翎张口道:“朕之令,由玄乙代传。” 殿中议论纷纷,众吏交头接耳,质疑不断:“此为何人,何故在此,竟然如此嚣张……”无人公议,却也无人安顺。 破局者,自然齐侯。齐林走到堂中,回身对百官作揖,刻意又看了首列的林左丞一眼,笑道:“各位皆知,天命玄鸟而生皇,皇且年幼,玄鸟当辅政。” 方才无公议,此话一出,惊涛骇浪在殿中掀起,掀得绛紫帷幔前后晃动起来。齐林:“各位不服?”百官纷争依旧不止,于是,齐林眯眯眼,招呼了一声。 顿时,脚下震颤,阅天营六百甲士闪进殿中,里里外外死围三层,长/枪跺地。 殿中安静,韩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咳嗽一声。这一声,惊在人心,惊得百官连半点争吵的气力都没有。 但凡在朝堂混过一年半载,谁没听过韩大人的咳嗽声?首列,林左丞盯着手中的笏板,自嘲一笑。 韩水:“林大人,你笑什么?”林昀风流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些人,死了几回,仍是艳福不浅。”韩水:“林大人扪心自问,就没有一丝害怕么。” 林昀挥笏板,笑答:“臣此生心愿已了,韩,玄乙若不怕北境几个州的百姓饿死,大可,把此事交给南老。”韩水了然一笑,来日方长。 齐林站在堂中,颇有些失落,咳了一咳,道:“青,玄乙,时辰不早,请宣收各地贺表,见各国使节。” 因中书令楚容与女帝共殉于景恒殿大火之中,此类事,且由侍郎司江代理。这边,齐林正招呼着,却听韩水淡淡二字:“出去。” 齐林转头对司侍郎道:“出去。”韩水:“齐林,说你。”齐林咬了咬牙:“为何?”韩水:“兵慑朝臣,无礼,另,按云梦国法,草民无权入殿。” 齐林目光暧昧,笑得韩水心里刮起一阵春风:“怎么,也学会先帝那一套了?待会儿就要封赏,本侯早晚是本侯。” 韩水:“那就等封赏过后,你再进来。”齐林顿了一下:“当真?”没想到,齐侯爷甚是配合,转身就走,封赏完了也没回来。 桂月初八,皇太子云翎祭天封禅,登基为皇帝,年号天祺。外戚宗亲封侯,功臣进爵,良臣加勋。齐林封平南候,任右丞,领兵、刑、工;林昀任左丞,领户、吏、礼;晋瑜封爵,任阅天营主将、李昂为兵部尚书、常明为户部尚书。影阁废退,原影部总旗韩水,秋后火刑,原影党者,冬青、田胥、景兰、泽漆,尽皆革职为民…… 初八这日,云翎因前宿没睡,累得不行,回紫真殿沾了床便睡去。而韩水如今有了身份,在宫里的兴文院下榻,却隔窗望月,实在有些心事。 一来,再过两个月,他就得亲眼看着刑官把‘韩水’绑在午门的柱子上,看着烈火把‘韩水’烧死;二来,宫里即将发丧,而大理寺行刺他的刺客,至今没查到凶手;三来,其实也是他最在意的一件事。 隔日里,韩水戴上面具,让天皓护着他往安民居去。门口两张白花花的封条,不敢撕,而天皓翻墙一看,院子里空空荡荡。韩水想了想,传一道旨意:查户部及太府寺账册……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忘了,蠢作者说一下,归朝那一章,韩水在江北大概说的就是,将来要有主见,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让任何人代替咱们摄政。 感谢小天使们~发红包~ 第72章 紫韵 前右丞南正,风骨奇正,尽管被先帝当了一辈子摆设,却誓忠于先帝而不服玄乙。是故,天祺元年,云翎刚登基,他递了封辞呈,乞骸骨,不干了。 玄乙不是女帝,玄乙不在意名声,看都未看就准了奏。如此一来,北境旱情便拖了将近半载,再拖,入冬便会有饥民涌至临安,届时,史官见了…… 林昀苦苦一笑,把凉州州官的文书丢到鱼池里:“本官一世名声,万不能断送于此。” 桂月鱼池,锦鲤与霜叶同色,面前,一位墨蓝色长袍的男子,眉目如画,气质如兰,正是经由翰林院提拔而任的户部尚书,常明。 常明赏了一会儿,笑道:“还不是因为软禁之时,南老暂代国政,不准东境几个州祭祀雀神,规矩全乱了。” 林昀扬了扬眉毛:“那北境新任的凉州州官,叫什么来着?”常明:“不是新任,是复用,名陆庸,阅天营的人。” 林昀又是苦苦一笑:“咱真是帮人帮到家。”常明见如此,盛情相邀:“大人莫烦恼,今夜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94 雨花阁里解忧。”林昀眼一弯:“常明知我。” 浩渺锦江,任他多少行舟,不过一处雨花楼阁。 是夜,林昀与常明登楼而上,隔了屏风却看见东境的几个州官已经和陆庸相谈甚欢,牵线的不是旁人,正是小管司泽霏。 “莫不说天下缘分,起于一杯酒。昔日逃荒,郑官爷的粮借了北州海老爷,咱下人捡回一条命,才酿的这壶酒。”泽霏仰面饮花雕,对那几位官爷笑道,“谁让今儿就见着青天本尊了,小生敬您。” 林昀、常明亮相,桌上言止,众人皆行礼,目光起敬:“林左丞。”侍者上樽,泽霏摆酒,起身时金铃欢响,紫袍轻扬,抢了那无限风光。 林昀摇扇:“皇上登基,三十一州来朝,既来了临安地界,雨花阁还是不能错过。”陆庸道:“大人见谅,吾等已深有体悟。” 谈起时局,你言我语,觥筹交错,泽霏一直在敬东境那位姓郑的州官吃酒。 常明笑道:“皇上初立,国政全在左丞,左丞拨的赈灾银两,不会有错。”陆庸叹道:“唉,左丞爱民,那是自然,银两半年前就拿到了。” 林昀微笑不语,心如明镜。朝廷拨的是银,百姓吃的是粮,粮需用银换。北境无粮,东境有粮,若是让北境百姓自己换,会出现东境贵胄屯粮万石,价比天高,几百万赈灾银两悉数没入虎口的情状。 这就不行。 于是,必须由北境官家出面,按官价购粮,方能保百姓不受饥寒之苦。然而,东境官家不乐意,又不能在明面上抬价,只能一拖再拖,不办事。 郑官爷放下酒杯,一声长叹:“各州自理政事,私通钱粮是忌讳之举,需要盘点清单,撰写文书,先报朝廷披红,再协调县里,本官也是催得命都短了。” 这也不行。 常明任户部,初见阵仗,弹了一下酒坛子,笑道:“那就按老规矩,祭祀雀神之事照办,如何?” 粮价涉及政绩,不能改,于是,这祭祀雀神,便是朝廷补给东境的一项额外用度,不多不少,恰能塞牙缝。郑官爷眸中一亮:“那敢情好。” 林昀:“放肆,朝廷岂能朝令夕改?”常明见状,笑了一笑:“那就改为修雀神庙,林大人看如何?”林昀点头。 郑官爷捋了下胡子,倒是旁边玲珑一樽酒,映着美人面。泽霏明眸流光,落袖如水,笑道:“一谷一粟皆功德,一谋一面是情分。” 郑官爷爽朗一笑,暗中去掐美人腰:“闻临安兴男风,今日所见,果然是……”泽霏推开:“官爷莫笑,小生前阵子才订了亲,届时一定千里送喜糖。” 林昀手中的羽扇,顿了一下。 郑、陆不辞盛情,决意夜宿雨花阁,各拥了色侍去花房。人散后,泽霏支起拐杖,一瘸一拐走到门前,回眸对林昀和常明道:“走罢,小生送到江边。” 江边送别之际,常明前脚刚踏上船,回头便见林昀把泽霏摁到了桥栈的栅栏上。艄公问话,常明叹了口气,吩咐行船。 林昀捏着泽霏的腕,一双细长凤眸映着江月:“订亲之事,不该先跟我说一声?”泽霏莞尔:“编个故事,他们没信,你信了?” 林昀咒怨一句,将那只玉腕上的金铃硬生生扯断:“为何?我说过会让你当爷。” “自遇见林大人,小生每日都是爷。”泽霏笑了笑,“然而爷已经再没有十年青春,可以等大人。” 林昀松开手,冷静片刻,问道:“女方是谁?家境如何?是何营生?”泽霏:“别醋了,编的故事而已。”一笑,飘身而去。 枯草丛间,羽扇之下,新换的那一枚扇坠,琥珀颜色,玉液光泽。林昀持扇,指尖轻颤,狠狠地骂了一声:“婊/子!” 自影部废退,林左丞一直想把昔年心尖之上的那抹紫韵接回府中,可他不知,对雨花阁人而言,细水流长比风火一场可贵太多。 前阵,韩水清查户部和太府寺的账册,林左丞和常尚书虚惊一场,才发觉,此人不找茬,只是想找回安民居里的那几十车赃物。 韩大人的赃物,谁都没动过,府库吏员说,动了沾妖气,夜半要被吸血而死。众人为难之际,羽林军统领天皓亲自到府库,卷起袖子,一车一车地拉,直至夕阳挂远山,府库门前尘埃滚滚,人影斜成细线。 闻此讯,韩水颇有些感动,乘车赶来,亲手拍去天皓肩头的灰尘,问道:“你从小立志入阅天营,现在却在羽林,心中可有怨怼?” 天皓十八,历了一场政变,心智已成熟不少。他握紧手中短匕,单膝跪地:“回玄乙话,臣的性命是齐将军在战场上捡来的,臣的本事是韩大人在影阁里教授的,臣不能灭九界,可齐将军和韩大人替臣报了家仇,是故,养育栽培之恩不能忘,无论在何处,臣鞍前马后,绝无怨怼。” 韩水笑了笑,扶人起来:“自齐将军南征而归,看你一直带着这柄短匕,想来是有些故事,然而,仇恨宜收不宜放,放了是杀戮,收了,才是守护。” 侍从遵照韩水吩咐,奉上玉匣子,匣中盛一把镶珠匕鞘。天皓谢恩领赏,将匕鞘与腰间匕首比了一比,大小正合适。 韩水:“可还般配?”天皓点了点头,将短匕入鞘,挂回腰间。韩水:“时辰差不多,随我去平南侯府。”天皓眸中一亮:“好。” 自从登基大典下了那道逐客令,齐侯爷一直就没有动静,侯府修好了也没有知会,闹得韩水心里有些慌张。 他如今空有一副架子,太缺亲信,而他唯一亲信的齐侯爷,两朝皇帝,两朝悍臣,谁都没驭住过。 车队顺着宁国街月下的温暖人流,拉到了平南侯府门前。韩水下车,抬头一望,牌匾四个大字“人间正道”。 而那迎面的声音也甚是熟悉:“韩大人来啦,好久不见!”齐三依旧是面瘦骨健,喊得正热情,看见门口的天皓一身戎装,突然改了口:“老奴叫错了,玄乙公子恕罪。” 等马车悉数被塞进府中,大门一闭,韩水立时就把面具摘了,笑道:“老管家这些年在南境过得可好?” 齐三:“韩大人别说,南地风水好哇……”突然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韩水瞧在眼里,把面具交给侍从,道:“自己人,习惯就别改称呼。” 平南侯府还是原来样貌,几人走到后园时,见成片大丽菊随风摇曳,石桌之上,摆着一个柚子。 齐三说,侯爷特意吩咐,谁都不能吃。韩水噗嗤一笑:“他这是祭奠韩大人不成。”说完,坐下来把柚子揣在怀里剥。 齐三也知道,韩水在齐府里素来随便得像家人,于是回头吩咐丫鬟上茶上果盘。 突然,天皓叫了一声:“小心!”却见一支箭羽从几个人面前闪过,射碎了对面山石。天皓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95 回头,咬了咬牙,正见齐侯笑盈盈地放下宝弓:“小子,当仁不让。” 齐林走到石桌边,坐下,看着韩水一言不发地剥柚子。天皓道:“我去捡箭矢。”韩水:“不用,你就……”齐林:“快去。”天皓拔腿就跑。 丫鬟穿纱裙,拢袖添烛盏,韩水手一划,指尖戳进柚瓣里,霎时果香满园。齐林笑了:“那晚攻城,我见过了他,平定宫闱之后,也是我让他去守的东宫。”韩水:“他是羽林军统领……” 齐林把他怀中的柚子拿走,想去牵那只玉手,顿了一顿,又不动了,只笑道:“登基时,我是怕你镇不住那些诸侯才屯兵城中,如今既然人心已定,皇上也有了新的羽林统领,阅天营便应该撤军。你放心,发丧天下之前,我能安排好,绝不会让翎儿继位有任何非议……” 原来齐侯并没有生气,只是在操心国事,韩水越听越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齐林眯起眼:“难道我猜错了,你带他来不是这个意思?”韩水连忙道:“是。”又暗中拧了自己一把:“也不是,我就想让你们叙话,没别的意思。” 齐林一笑:“果然是做贼心虚。”韩水心中羞愧,剥了一瓣柚子,默默递过去,聊表歉意。齐林这才放心地捉住了那只手,往前一拽。 在火热胸怀中,韩水还是僵硬了片刻。齐林只是抱着他,也没有再进一寸,在他耳边道:“听陆庸说,林左丞一顿饭便解决了北境赈灾事宜。你虽然恨他,但是不敢动他,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天皓在将军面前比较爱逗。 第73章 赃物 月下,凉亭,二人身侧旁边尚且还立着七八个掌灯丫鬟。 齐林不见韩水应答,笑道:“怎么,提起林左丞,青颜都出汗了?” 韩水:“我没事。”齐林又道:“你不敢动林昀,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你忌惮齐家独大,将来忤逆于云翎,对不对?” 韩水心惊:“你莫要误会……”还没说完,只觉得身子被搂得更紧,几欲窒息。 齐林:“没关系,青颜,你若不这么想,那就不是你。”韩水怔住。齐林抚着他柔顺如水的青丝,笑道:“你信我,齐家永远不会伤害云翎,但是为了云翎,你该留着林左丞这个奸才,慢慢折磨。” 一夜,秋风吹人醒。 齐林:“怎么,难不成我又猜错了?”韩水低头不语,只把脸埋在那火热的胸膛中,因为喜悦而微微颤着。 天皓拾箭回来,欲找将军借弓,一头就撞见两个人影在那凉亭石桌边纠缠飞舞,零落了满地柚瓣。七八个掌灯丫鬟,熟视无睹,竟然习以为常一般。 其实齐林没有做什么,只是把韩水压在桌上亲了一口。因为二人的每个动作都要适应一阵子,所以才有了纠缠。 之后,瞧见草丛中有动静,齐林叫了一声:“小子,看够没有,还不出来。”天皓满脸通红。韩水躺在桌上,笑了一笑:“那小子且还没尝过人事呢。” 悠然起身,拍了拍灰尘。 一盘香燃尽,意犹未尽,后半夜,韩水缠不过齐府下人,架着腿,说起齐将军在安民居杂役的种种风流韵事。 齐三赶来,笑道:“侯爷,那二十八车物资悉数清点完毕,归入府中了。东厢房十八车,晴莲院子十车。” 韩水这才想起还有几桩正事要谈。沉默之际,倒是天皓敏捷,提起了昕阳长公主和小郡主回京之行程。 齐三道:“国丧在即,也是赶着日子回来吊唁,七天便到。”齐林没说话,韩水突然有点后悔。 侯府中多半是老人,却也有不少是当年宫里陪嫁带过来的人,方才那一副胡闹样子,岂非要让公主笑话死——他如今是皇父,玄乙公子。 韩水咳了咳,正襟危坐,道:“云氏宗亲受封在外者甚多,国丧时,朝廷将于南门凤来亭……” 齐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青颜,那些上朝再说,先说说你这二十八车赃物。”韩水抬起眉毛:“怎么是赃物?” “安民居杂役多年,韩大人的这点儿底细还是知道的。”齐林坐在桌上,玩笑道,“不如拉回皇宫里去,请兴文院那些公子们留着享用?” 齐林并非不解风情,只是不想惯着这一套做法。先前南玉在时,青颜素来是只要独宠的性子,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喜欢凑他的家室热闹。 自家妻子收了别家男人的礼物,传出去不好听,这倒无所谓了,更要紧的是,齐林自己一想到四个人在一块儿就难受。 众人不解此间故事,以为是将军自嘲,乐呵起来,那几个丫鬟方才跟木雕似的,竟然也忍不住捂了嘴。 韩水转头对齐三笑道:“韩大人当时想着,嫣儿生在南境,没见过这些东西,所以特意备了一点礼物,逗小孩子开心。谁知道礼物还没送,人就入狱了,狱中……狱中什么也没干,出来之后,这世上每家每户,甚至连齐侯爷,都说韩大人碰过的东西脏得很。老管家,你说韩大人冤枉不冤枉?”齐三结舌。韩水把柚瓣一丢,望着齐林,扯了扯自己的脸:“换了一层皮,那人就不要颜面了?” 齐林收了笑,退下众人,又让齐三去安顿天皓消遣。回凉亭时,见韩水一个人坐在石凳上,眼眶还是红的。 齐林坐下:“青颜,你如果真的愿意,等她俩到临安,我们一同去接,行么?” 韩水:“按礼制,侯爷、长公主及小郡主进宫,那时再一起和翎儿用膳。”齐林掐着手心,无力地笑道:“好。” 若不是方才被将军的几句甜言蜜语骗走了心意,韩水打死也不会闹出这一幕醋染江山。 闹便也闹了,走的时候却连面具也忘记戴上,又只好连夜派人去取,以免耽误翌日的早朝。 翌日,御书房小朝,议国丧。 一张仙宫木椅,摆在玉树案后,椅和案各雕一龙,龙鳞用金漆涂绘,龙眼缀宝石。 案前,齐林、林昀二人等了半个时辰,待房中烧完了整盘洛神香,才见玄乙公子姗姗来迟,不见皇上。 韩水笑了笑,将玄燕礼服一甩,定然坐在龙椅之上:“皇上年幼,今日所议戾气过重,不宜亲见。”齐林星眸一弯:“玄乙公子爽快。”林昀淡淡一句:“臣见过玄乙。” 韩水:“国丧准备得如何?”林昀道:“礼部、户部昨日都上过折子。”齐林面带春风:“昨儿说了,我这儿一切都好,玄乙放心。”韩水叹气,直接将面具取下来。二人面色皆是一变。 韩水:“若是下次皇上在此,齐林你再摆江山旧账,莫要怪玄乙无情。”齐林笑道:“臣知罪。” 玄乙不是女帝,玄乙不在意名声,原本,林昀已经习惯,对着面具倒也无所谓,可今日,突然看到昔日的韩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96 大人和齐将军公然如此,莫名生出辞官归田的冲动。 麻木地背一遍规程:“宗正寺发丧,按照辈分、嫡庶,告知四海云氏宗亲;宗亲奔丧,先于城郊凤来亭受洗尘酒,交兵器,去甲胄,男子入城所带护卫不得过五十,由兆尹府负责;因天气炎热,停灵三日;而后守灵,守灵顺序太常寺已排好,灵堂和安防由羽林负责;大殓、出殡由礼部负责,一应法器道具,太府寺已筹备。” 御书房怕沉闷,不一时,三四个宫女娓娓而来,为房中添香,又端了桂花茶,侍在玉树案前。齐林听不懂林昀的话,只盯着那一个个藕粉的婀娜身姿,甚是羡慕韩水。 韩水扫一眼,落笔披红:“奏折看过了,无误。”林昀抬起脸,似是等了片刻。韩水搁笔,笑道:“左丞辛苦,玄乙能体谅,入城人数不必再改,还有何事。” 林昀试探:“南靖王爷昨日上奏疏,要验看先帝灵柩。”齐林笑了:“荒唐,先帝灵柩岂是他能看的?!”韩水觉得事态不对,饮一口茶:“且说来听听。” 林昀:“朝廷新政得罪过老王爷,王爷欲借国丧闹事。”韩水:“闹什么事?”林昀瞥了一眼齐林:“坊间传言,女帝未死。” 韩水先是震惊,而后镇静下来,道:“此事复杂,容他日缓议,你们谁都别打草惊蛇。” 小朝后,齐、林二人并肩出宫,一路走过朱红城墙,晶白玉栏。 齐林开口道:“南靖王一事,大人不必插手,本侯已经派人在查。”林昀一顿,笑了:“我倒是不想插手,可事关国家,玄乙绝不会让我闲着。” 齐林皱眉:“什么意思?”林昀从袖中拿出羽扇,扫了扫胸襟,笑道:“先帝终生一子,龙脉势孤,天下非议者甚多,似这等把持朝政独揽大权镇压诸侯之事,你一人担得起么?” 齐林:“我担得起。”林昀抬起眉毛:“齐侯气魄,林某敬服。” 是夜,临安城繁华烟火中奔过一匹黑色追星马,直往大理寺狱而去。齐林纵身跃马,一把将那当值的文吏拖到堂中问话。 文吏一问三不知,于是,小半时辰后,寺卿亲至。齐林道:“带我去狱中。”寺卿脸色发白:“上回齐侯爷不是派人看过一遍了?”齐林:“带我去。” 刑部、大理寺报备的档案中特意说明,阅天营破城当夜有人行刺韩水未遂,同时,多名宗亲之子亦在混乱中遇刺。 刺客受雇于南地,于是齐林自然而然想到是南靖王。接连几天几夜,他查清来龙去脉,本想等韩水调配,却无意间知道了一个名字——黥面。 作者有话要说: 要见公主了。心情复杂。 第74章 黑白 兴文院,三层正殿,六间偏殿,天凊元年所建,原是照太后萧氏与宗伯云安的吩咐,定为玮、璟、瑄三位公子的住处。 景安进宫,得先帝独宠,入住正殿长达十年之久,至阅天营破城,宫廷内乱,景安又被众人当作先帝未孕子嗣之罪魁,拉出去一顿毒打,打死了。 于是,堂高三丈的兴文院正殿,在新皇登基之日,名正言顺地成为玄乙公子住处,无人敢有半句非议。 而后,金年公公遵齐侯之命,安排宫人搬来百八十件珍贵稀奇的铜器、木器、玉器、金银,还命工匠在各处画了几百只神态不一的玄鸟,这才使殿中有了生气。 是夜,夏蝉未尽,秋叶徐落,兴文楼阁的屋檐下,挂着一排大红灯笼。金年公公转过门,瞥见那一袭宽大的玄色礼衣,低眉行礼。 韩水趴在栏杆上,远望皇宫三重大殿,问起先帝灵柩之事。金年微微发汗,答道:“那时,火光冲天,烧了整整一日,什么都没有留下,大司命有言,凤凰涅槃,不留凡尘骨。” 韩水道:“公公的意思是,那棺椁里是空的?”金年噗通一声跪下:“玄乙公子,莫要再问了。” 韩水心领神会,笑了一笑:“好,我不问,可若南靖王爷问了,依公公看来,如何是好?”金年满脸的汗,伏地不语。韩水:“公公?” 金年颤声答道:“老奴斗胆说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新政主制之人,是林左丞。”韩水赶紧扶人起来,笑道:“公公忠言,玄乙铭记在心。” 是日,秋高气爽,从阁楼远望,皇宫红墙金黄顶,临安人间烟火气,尽收眼底。 摆一局棋,独见一个人。 那人来时,手里依旧一把羽扇:“玄乙公子,这宫里规矩太多,臣觉着还是雨花阁里舒畅。” 韩水笑了笑,照旧例,拈起白子:“本公子的意思,南靖王之事,林左丞办妥当。” 林昀悠然坐下,执黑先行:“不就是担心齐侯查案太快,会得罪人么?比方说,半夜三更把大理寺卿叫起来问罪。”韩水怔了一下。 前面几子,林昀落得快,一贯是搏杀棋路:“南靖王其人,不满朝廷久已,无论是行刺皇嗣,还是大闹国丧,其实,都在情理之中。” 韩水:“他骂过我是狗。”林昀顿了一下:“那是你的事。”韩水:“别耍赖。”林昀咬牙:“你还欠我一碗酸梅汤,常明作证。” 棋到中盘,言归正传,韩水用白子围空,行云流水:“此人豪霸一方,鱼肉百姓,必除,但国丧近在眼前,丧期绝不能见兵戈。” 林昀落子,一路撕咬,杀棋如虎:“城防有齐侯,无碍,几位大王爷的府中也皆有眼线,举不成事。待丧期一过,动手。” 二人落子干净利落,没有太多犹豫,就像谈起朝中局势,彼此熟知每一个细节,不必啰嗦。 韩水的棋风,受雨花阁与苏木坊两厢调/教,喜占高处,围空不杀,柔中有刚。林昀则不同,步步阴险,咄咄逼人,落子必要见血,常常杀得人摔盘而去。 虽然风格各有千秋,但韩水的棋力素来是不如林昀,这一盘,他依旧是输。 收官时,林昀按住棋盘,漠然道:“十年前林某就说过,你这样的人,没有下场。”韩水弃去最后一颗子:“我这下场,挺好的。” 宫女连忙过来伺候,将黑白云子归回棋篓,空留一张纵横之棋盘,晾晒秋风。 林昀:“再来一盘?” 韩水笑了:“别,别,我就是想知道,你林昀究竟多聪明,十年前就算到了今日。”林昀捏着那一枚新换的扇坠,沉吟良久,道:“你当真想听?” “一始,林某想,如若你这雨花妓子做了影卫,势必要搅得影部人心大乱,溃不成军,却没想到,你不仅驭住了影部,还和先帝诞下了龙嗣;再来,林某想,不如和你这影部总旗打好交道,收集完足够的罪证,将来一举而灭之,却没想到你又和阅天营混到了一块儿;无奈,林某只好离间你们,处心积虑,撺掇陛下和国舅爷嫁了公主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97 ,却没想到,你卖了阅天营照样还是一手遮天;于是,林某总算看明白了,要除影部,不仅要有几本血账铺路,还得动兵。” 韩水的神情,目瞪口呆。林昀笑道:“不怕玄乙笑话,这十年,林某从来没有算对过,只有一条,矢志不渝。” 韩水:“你明知齐侯心里只有我,为何还要与他联手?”林昀执扇一礼:“君不信臣,以影监之,非待臣之道。林某,对事不对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一盘棋,两个时辰,案边的清茶换了十几回。林昀起身时,韩水空捏着那一粒白子,笑道:“守国不易,往后,你我还能去雨花阁喝酒么?”林昀长叹而去:“先得把先帝的棺材板压住。” 为防止有人开棺验尸,韩水命人把先帝的灵柩悬在空中,又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加了几排钉子,方才罢休。 一切有条不紊。 阅天营剑兵从城中陆续撤出;羽林军在北门灵堂布好安防;城外的凤来亭搭起大棚;各城门开始戒严,凡入城者皆须登记盘查…… 每日,韩水在御书房料理完国事,都要顺道去北门灵堂转一转,以防不测。偶尔,便会撞见齐侯爷正热情洋溢地拉拢那帮软骨头的云氏宗亲,满面春风。 不知为何,韩水觉得齐侯这两日看他的眼神变得暧昧不清,绝非先前兄弟义气那般简单干净。而且,齐侯似乎,什么事情都顺着他。 神思之间,跨入灵堂,面具前晃过雪絮一般的白绫。太常寺卿与几位守灵的宗亲纷纷行礼,唯独齐侯,扶着他的手,问了一句:“今天累不累。” 韩水速速把手抽回来:“你这般寻死不成。”齐林笑道:“没事。”韩水低声道:“南靖王之事,让林昀去得罪人,你就不要管了。”齐林道:“好,我不管。”韩水又望了一眼正堂:“你来拜过先帝没有?” 想必是没有。 正堂停着一副漆黑的棺椁,摆满云氏三十一代先祖的牌位。韩水拉着齐林,先去鞋袜,再要一起祭拜先帝。齐林笑道:“这两天人都还没来,你急什么。”韩水:“来一次就得拜一次。” 见韩水到炉边要点香,齐林立时抢了过去:“你小心烫,我来。”韩水抬起眉毛:“怎么回事?我又不是瓷做的。” 一人一柱红香,飘出几缕温烟,点缀满堂的雪白。齐林自小家教严苛,祭拜礼仪烂熟于胸,然而,他对先帝并无半丝好感,所以纯粹是应付了事。回过头,见韩水拜得有模有样,齐林实在忍不住,咳了一咳:“青颜,有件事跟你说。” 这一夜,韩水在兴文院沐浴熏香,对着那一面铜镜,反复照了许久。人,还算是个美人,若没有那几道鞭痕,更好。苦苦一笑,反正穿着衣裳,谁也看不见。 翌日,秋高气爽,彩霜林红得刺眼。云梦四境诸侯千里迢迢奔丧,陆续抵达临安地界。 凤来亭边,赫然搭起十里长棚,摆满洗尘酒。美其名曰洗尘,其实就是盘查,登记,去兵器,清点入城人数,因国丧易出动乱,朝廷不得已而为之。 卯时,齐林通宵部署完城中安防,刚出尚书省衙门,却见韩水穿着青衫,换了一张月白面具,立在面前。 齐林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这样也好,省得一会儿无法解释。”韩水不便穿玄服在城郊抛头露面,于是特意问道:“本公子今日,可是玉树临风,萧萧肃肃?”齐林一把将眼前这妖孽拽上侯府马车。 过南城门时,韩水抬头望,见城墙上皇旗飘扬,浩浩汤汤,士兵皆着白礼服,执了银枪站岗。到门口,大小宗亲的奢华车队井然有序,排了二三里。 齐林指远山凤来亭,道:“那里风光好。”韩水趴着轩窗回头望城门,问:“今日是何人负责布防?挺好。” 齐林邀功请赏:“我。”韩水抓着樱草色流苏,笑了一笑:“临安兆尹之职尚缺,齐侯再仔细想想?”齐林毫不犹豫:“我。”于是,韩水再没有和齐林说过一句话。 一路,闻酒香,听人声,至凤来亭,韩水下车,果真见到一片好风光。 也是意料之中的风光。 尽管礼部、兵部两位尚书亲自在此伺候各方皇亲国戚,但是咽不下这口洗尘酒的大有人在。 譬如西锦王,和林左丞打过招呼,要多带几个人进城,结果到十里长棚才发觉,所谓‘几’个人,是两百个人…… 齐林瞧不见韩水面具之下的神色,一路赔笑道:“朝廷有法度,诸侯却以逾矩为荣,带的人越多,越有面子。” 韩水了然:“我办过国葬,知道。”齐林笑问:“如今我说,这临安城防,是我三伯齐震布置的,能保国丧不乱,你可还愿意用人?” 韩水想了很久,正要作答,原野尽头驶来了一列椿木轩车。礼部侍郎满面红光地跑来,笑着拍了拍身上尘土,奕奕道:“齐侯,昕阳长公主到了。” 第75章 昕阳 云瑶,太皇太后萧氏胞妹之女,按辈分,如今人人都该唤她一声昕阳大长公主。然而,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嫌弃这叫法,于是身边之人依旧唤她公主。 鸾山五里路,齐三披挂骑马迎接而来:“公主,侯爷一早就出了城,现在凤来亭候着呢,辛苦了。” 官道两边,几千面绣金大旗迎风招展,任他东西南北四境诸侯,谁都没有过这般排场。 云瑶一袭茶色丝袍,坐在马车里,替齐嫣梳着软发,问道:“一会儿要和玄乙说的话,嫣儿记清楚了么?”齐嫣尚小,心里惦记着父亲,满嘴乖巧:“记住了。” 云瑶欣然一笑,旋即撩开车帘,道:“齐三,距凤来亭三里下车。”齐三笑答:“那是朝廷规矩,公主不必多虑,侯爷早吩咐过啦。” 云瑶手中的玉梳一停,道:“侯爷怎么就不是云氏朝廷的人?下车。”下车之后,云瑶牵着齐嫣,对那几个笑脸逢迎的兵部臣工道:“这般铺张,可也是侯爷的意思?”臣工道:“大长公主一路辛苦,李昂大人……” 云瑶:“李昂想置侯爷于死地么?”兵部臣工面面相觑,无奈,只好收了大旗,跪地请罪。 一对金足,踏着草土,足足缓行五里路。傍晚时分,母女俩隔着几丈红霜叶,终于望见了凤来亭下守候之人——两个人,一个锦衣,一个青衫。 齐林心下不安,侧过身看韩水,却见其呼吸平静,一张面具掩盖所有的喜怒。 近时,大人还未张口叙话,齐嫣先欢脱地叫了一声“爹爹!”随即,跳着扑了过去。 丫鬟要去追,齐林顺势就把女儿抱起来,笑道:“嫣儿好沉。”云瑶见之,心都要化了,连忙往亭下走。 韩水却是第一回 见嫣儿。嫣儿漂亮,一对杏眼水灵灵的,有着云氏子孙特有的神/韵,而她的鼻梁,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98 挺拔匀称,像齐林。 面具之下,韩水轻轻一笑,伸出手,想捏一捏那张稚嫩脸蛋:“别说,和翎儿小时候有点儿像。” 齐家几个兄弟叔伯赶来,见此情景,倒都显得宽容,毕竟,风雨十余年,多少恩怨,早已过去。 云瑶走到亭下,望着齐林情深意切,却先对韩水行礼道:“玄乙公子。”韩水:“大长公主不必多礼。”齐林不说话,抱着嫣儿。 云瑶的神情愈发郑重:“国丧时,宗亲入城所带物资不得超过十车,所携护卫不得多于五十……”韩水顿觉自己被将了一军,认也不对,不认也不对。 云瑶道:“一来,本公主是女眷,心思纯良,二来,本公主不仅仅是奔丧,也是回家,如此解释,玄乙觉得如何?” 韩水:“甚是妥当。”没料到,仅仅几年不见,这小丫头片子已经会说人话了。 他并非是嗜好奇怪,也并非是爱凑齐林的家室热闹,只是他知道,有些事躲不过去,倒不如坦然以对。 身处的这座凤来亭,曾是二百年前云氏先祖招贤纳士之地,后来,云冰于此与齐林煮酒谈兵,齐林又于此与族人扯作一团…… 石案上,洗尘酒已摆好,一盏盏被夕阳照得闪闪发亮。待一人饮完一杯,齐三领退旁人,独留四口叙温情。 韩水也坐,指尖摩挲石面。齐林在二人中间添酒。云瑶道:“侯爷,嫣儿有个愿望,你先放她下来。” 韩水并不多求,默默地端起酒,想看团圆。哪料,齐嫣低头绕两三圈衣角,竟朝自己跑了过来:“娘亲说,玄乙是世上最美的人,能不能不戴面具,嫣儿想看玄乙。”笑得甜柔,撒娇一般扯着他的手臂。 韩水浑身一僵:“万一你觉得我丑怎么办?”齐嫣纠缠之时,云瑶温婉笑了,起身将韩水手中的酒杯拿了下来:“公子也是,戴着面具,可要怎么喝才好?” 正有和睦氛围,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扬尘数里。那骑兵执着白旗报信:“南靖王车架已到鸾山三十里。”闻之,齐林眉间一紧:“我这就过来,计划不变。” 韩水脸沉:“齐林,不是说了让你别管?”齐林道:“此事我与林左丞已经商量过,玄乙放心,绝无差错。” 齐林走后,韩水尚且有些紧张,云瑶先开了口:“这些年,他一直陪在公子身边,似是这样漠然的分别,还不习惯罢?” 于是韩水回过神,一笑,把面具摘下来,心满意足地捏住嫣儿的脸。嫣儿眸中一亮,竟然蹭在他膝盖上不走了。 韩水:“公主,此事无碍,先让齐三送你们回侯府歇息,等国丧过后,带嫣儿进宫,一起用膳。” 天色已晚,十里长棚亮起灯笼,野郊渐渐安静。云瑶终于还是会了意,牵过齐嫣的小手,从容离开。 却见母女俩在亭下又停住了脚步。韩水:“还有何事?”云瑶:“公子之义,瑶与嫣儿铭记在心。”韩水:“什么?” 沉寂片刻,云瑶叹了口气,转身,端方一礼:“昔日东宫未立,阅天营欲反而无名,韩大人虽然上了青山奏,实际却是保全了齐家和云家,保全了江山基业。此义,瑶铭记在心。” 见面先问法度,是为敬意,而后饮酒说笑,是为认亲,可叹云家女子,素来烈性非凡人。 旋即,韩水了然笑道:“你不怨我?”云瑶捏着嫣儿的小手,话含酸楚:“如今只有公子能护正室血脉,瑶不怨。”韩水:“好。” 翌日,皇室宗亲按太常寺安排,轮流进入灵堂吊唁先帝亡灵。其中位尊者,如皇帝、太皇太后,沐浴斋戒,连夜守灵而不得出。 临安城内,禁酒,禁火,禁喧哗,主街门面全都挂上白绫白布,酒肆茶坊肃然空寂。 三日停灵,七日吊唁,直至出殡,安葬,墓祭,几千号皇室宗亲齐聚,没出过一丝乱子。 丧期一过,南靖老王爷便因为行刺皇父以及那道辱骂先帝的折子,被关进了大理寺狱。十日内,朝廷抄其家去其权,重整地方,还政于州吏。 之后,韩水学会了一件很浪漫的事——不问细节,但凭心意,用人平衡,尽享世间天伦之欢。 那夜,韩水坐在御书房的龙案之前,静听窗外秋雨。门帘一掀,齐侯披着一身雨露,走了进来。 “啪”一道旨意落在地面,韩水将手中朱笔搁下,笑道:“齐侯爷,临安兆尹之职,是你三伯的了。” 齐林一笑,弯下腰捡起旨意,抬眸看着他:“青颜,我会陪你一起,熬过那个日子。”韩水顿了一顿,笑骂道:“本公子,命大得很,不用你们瞎操心。” 七日之后,罪臣韩水,午门火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每一个默默看文的小天使们~ 看文快乐~ 第76章 规矩 天空蔚蓝,不见一朵云,殿前广阔的汉白玉石大地,拥着朱红宫墙,衬着金黄琉璃顶,艳丽如画。 唯午门之前,赫然搭起一座黑铁刑坛,坛正中立一根三丈高雕刻着刑天的黑晶石柱,柱子下缘洒了一层铜色粉末。 刑部尚书道:“刑天,辟邪之神,胸腹代首,手执铜器镇火刑。”韩水释然一笑:“原来如此。” 自摄政以来,先用一个十八岁的羽林统领退了阅天营屯在临安城中的十几万军马,又摆一盘棋,化解了和尚书省之间十余年的风雨恩怨。 朝野上下,权势平衡,北境旱情得以赈济,先帝丧葬得以顺行,南靖之乱得以平定。 他做这些是为了辅佐云翎,而他能做成这些,是因为有一个站在他身边,愿以江山相让的男人。 此时,秋已尽,将将入冬。 齐林替韩水把肩上的衣袍拢紧,系住他领口的玄青绸带:“一会儿要是受不住,我便先陪你回兴文院。”韩水笑道:“瞧齐侯这话说的,烧的又不是我。” 齐林把人拉入怀中:“青颜。”韩水顺从地依赖在温暖的胸膛里,面颊边尽是柔软衣绒。 他自然不能告诉齐林,若非今日烧的这死囚名为‘韩水’,他根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或者,面都不会露。 号音响起,囚车自午门而入,一个面套黑布的人被刑官绑在黑晶石柱之上,赤足沾了铜粉。除此人,还有几十个被认作韩党的影卫,蒙着眼,跪在落刀的木枕前。 刑部尚书:“玄乙,时辰到了。” 同台观刑之人,除了韩水和齐林,还有几个朝廷重臣,首当其冲便是林左丞和常尚书。 韩水推开齐林,低声道:“且先下去坐,不然这么多人看着,又要说你对我有情。”齐林:“齐侯本来就对玄乙公子有情,此事,天下皆知。” 韩水怔了一下:“放肆。”心里又觉得无可辩驳。齐林:“我就在你旁边,你别怕。”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99 韩水抬起眉毛:“我何时怕过?” 火烧之时,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常明笑道:“全是势利之徒,饮血而欢之徒。”林昀摇扇:“那是你自个儿。” 韩水便也放下架子,紧紧挨着齐林,轻声道:“若爷当年不赶青颜走,这风景,青颜怕是终生难见。” 一个时辰后,火焰渐渐熄灭,刑坛之上,空留一具焦黑尸体。刑部尚书宣安民诏,罪臣韩水,天祺元年阳月十五受火刑而死,记为影部最后一任总旗。 风息,浪止。 回兴文院之路,二人同车。车轱辘远去那一片血水骨灰,再也闻不见腥气。 韩水淡淡一笑:“齐林……”齐林:“怎么了?”韩水:“其实,雨花阁闹洞房之时,若你再坚持一句,我就会跟你走。” 齐林把他拖到自己怀里,捂住他的嘴,道:“中书省今日收的折子,玄乙还没阅罢?”韩水:“你不要绕开我的话。”齐林笑了笑:“我这儿誊抄了几本,先念给你听一听可好?”二人又不说话了。 下车时,日光明媚,韩水握住齐林那只火热的手,抬眸,莞尔一笑。齐林皱眉:“你没事罢?” 韩水:“既然国事都已步入正轨,齐侯……每月能进宫陪我几日么?”问完,悔得脸红。齐林:“你先回去,好好把奏折批了,朝堂上议论。” 一整日,韩水晕晕乎乎,先是看着自己被烧死,而后,心上人连个情话都不让说,再后,中书省收到两封奏折。 第一封,工部关于景恒殿修缮事宜,无甚不妥,第二封,礼部关于皇室宗亲进宫请安的几项提议,似乎也无甚不妥。 韩水懒悠悠地落笔批红,不料这一笔,批出了云梦国史之上绝无仅有的风流韵事——五进之制。 世人道,阴阳两极,相克相生,爱因恨而生,恨因爱而生,阅天营轩辕将军尚书省右丞平南侯齐林,一生二落三起,兵临皇宫而不动皇位,是为忠直之臣,江山之臣。 然而,此人一生另有一些诟病,便是耽于男色,尤其,耽于皇父——玄乙公子。 前阵子,朝中有欲上位者二人,一个贤顺,一个奸诈,同至左丞林昀府中,求其提点。 林昀苦想,玄乙公子坐龙椅并非一日两日之事,自己还是早点学做好人为妙。 于是叫来二人,微微笑道:“求名,撰写景恒殿修缮之方案,求功,写一道奏疏,名曰五进制,包准平步青云。” 一向与林昀有隙的齐侯,看完这封奏疏,都不禁连连夸赞:“措辞优雅,意蕴十足,雄绝古今而感人肺腑,尔等甚是贴心。” 桂月十六的景黎殿大朝,便从五进之制细则开议,议皇室宗亲进宫请安的规矩。 韩水一如既往,坐在龙椅之上,戴着玄燕面具,道:“新帝登基以来,诸如南靖王等一批旧亲没去,是该重新编制皇室宗谱,重定礼仪。” 和风过殿,林、齐二人异口同声:“甚好。”韩水愣了片刻,把脸上的面具扶正:“左丞先说。” 林昀道:“此奏疏乃礼部侍郎黄言所献,述的是宗亲进宫请安的规矩,初一进朝气,初五进广益,初十进合盛,十五进鼎泰,廿五进平安。” 黄言便是那奸诈之人:“虽说礼数不可废,但过于铺张劳碌亦不妥当,是故,臣等细定了名册。” 小太监转呈那厚厚一叠的册簿,金年公公毕恭毕敬地递上。韩水:“是为何意?”黄言笑道:“名册里的人,需按照五进之礼,进宫请安。” 论礼,韩水多少有些心虚,但是既然议及此处,还是要装一个模样:“黄侍郎辛苦。”黄言:“这也是林大人之意。” 韩水优雅地翻开册簿。 其上只有两字:齐林。 韩水笑了一声,旁若无人地继续往下翻,手有点儿颤:“这么些人,都挺合适。” 黄言当堂挥袖,满面红光,声音响亮:“初一进朝气,朝饮木兰之坠露,请那教先生注水墨,温书而习气;” 林昀一甩衣袍:“初五进广益,广叙圆珠之润色,裁那四五寸仁事,双足踏地而游园;” 黄言又朗声应道:“初十进合盛,合点彩楼之元龙,听那棉铃欢脱响,猜音律滚小曲;” …… 史官提溜着一杆子笔,见朝堂上唯独是常明在偷笑,凑过去问道:“这二位大人是用的哪本名作?下官怎么听着不太明白。” 常明不笑了,一本正经,悄声道:“角先生、人事、缅铃,你说是什么?”那史官吓得不轻,闷头跑了回去,原来,竟都是些房中飞仙之术。 后来,黄言官拜礼部尚书,封爵三代,但,那是后话。此刻,韩水羞得钻到龙案底下,颤巍巍问道:“尔等,尔等还有何议?” 那贤顺之人,冷哼一声。 齐林看不下去,总算站出来,扯过林昀的袖子:“左丞大人,过了,过了,往下还有别的国事。” 诸如,新修景恒殿、教化国周蛮夷、收地方盐铁税银、修东境雀神庙等事项,众臣徐徐而议,议完已是中午。 金年公公一声:“退朝。”殿中满是细碎的后退脚步声,夹杂一个又一个无知的叹息。 “那二位大人方才所言是何意?”“惭愧,惭愧,在下没听明白。”“在下亦才疏学浅。” 人影散尽,烛火慢摇。 韩水一把将面具扔到齐林的怀里:“你还我清白。”齐林一身鹤袍,英姿堂堂,笑道:“玄乙不让臣摆江山旧账,臣只能,徐徐图之。” 韩水趴在龙案上,指尖轻点一段音律,眸中过云烟。齐林:“玄乙在想什么?”韩水:“你和林昀,到底怎么回事。” 齐林静了静,道:“一开始我想杀他,后来见他愿意帮陆庸,又见你想留他,所以忍了。再后来,南靖王欲闹国丧,他不计前嫌,能顾大局,我便觉得……” 韩水叹息。阴阳两极,相克相生,朝堂之上这二人,一个爱之入骨,一个恨之入魂,怎不叫人愁断肠。 韩水下阶,走到齐林面前,望着他道:“林昀既然替阅天营保住了陆庸的官,那么你工部修雀神庙时,就要分人家一杯羹。这是朝堂规矩。” 齐林笑了,目光暧昧:“原来你都懂。”午阳正盛,暖浪涌进大殿,吹得玄乙公子的长发散出阵阵清香。 韩水:“还不是怕你吃亏?我……”齐林忍不住又把他拉到怀里,耳边轻语:“玄乙公子还是自己小心,别吃本侯的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看了《复联3》,好虐。 那些小黄句,想了我好久啊。 感谢小天使我爱你们~~~ 第77章 五进 朝堂议完宗室之礼,皇宫里的宫女太监,张口闭口皆是一个五进之制。廿五,按五进之制,齐侯进宫,献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00 平安之礼。 是日,金年公公从紫真殿之前经过,路遇几个伺候皇上的干儿子在谈论宫闱中事。 宦室如亲,公公凑上前,问道:“说什么呢。”干儿子挤眉弄眼:“齐侯进宫,儿子们在猜他见不见太皇太后。” 公公一听,手背在身后,道:“好大的胆子,可千万莫在皇上面前道短长,听见没有。”干儿子连连称是。 兴文院里,韩水一袭湖蓝色丝袍,仰面躺在软椅上,手捏归魂簪,一只一只地数着屋顶的彩绘玄鸟。 金年公公来了,将雪白拂尘挂在手臂,弯腰,含笑,细声道:“贺喜公子,北境今年一共就进了八盒雪珀,太皇太后昨儿给公子送来六盒,足见爱重之意。” 韩水:“公公的意思我明白,按礼制,齐侯进宫要见萧氏。”金年垂眉。韩水一笑:“我会提,但是他若不去,我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金年汗颜。 萧家大势已去,齐家会是将来的后宫之主,韩水虽不是计较之人,但他不愿意为了萧家得罪齐家。 下晌,兴文院前传来动静,韩水刚要探窗去望,宫女宁澜来报,说是齐侯已入南宫门。 韩水犹豫片刻,起身将归魂簪放入梳妆盒,吩咐更衣。宁澜眉间微蹙:“公子挑了整宿才选的这件丝袍,如何又要换玄燕礼衣?”韩水:“和皇上用膳,还是庄重一些好。” 韩水戴好面具,坐在正堂紫檀椅子上,静静地等候。堂前,暖阳洒遍菊花海,蝴蝶翩跹,热闹丛生。 不一时,宫女引人进院子,宁澜眼前一亮:“齐侯来了。”另有五六个小太监匆匆而入,手里拎着礼匣子,径直往堂内置放。 齐林平时不打扮,今日却突然穿一件华丽的云白色长袍,分外出格。韩水忍不住多打量几眼,见那袍子背面居然绣着一朵盛放的菊花。 笑了一声:“谁人得向青楼宿,便是仙郎不是夫,齐侯今日这装扮,可是哪家仙郎不成?”齐林宽容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行礼:“平南侯齐林,贺皇父玄乙,平安。” 韩水按捺住心头情意,道:“按礼,齐侯该先去跟太皇太后请安。”齐林起身,信手拈来桌上的茶盏,喝完之后,拒得斩钉截铁:“不去。” 韩水又道:“萧氏不见,皇上总是要见的。”宁澜在旁,轻柔道:“方才几个紫真殿的公公过来传话,说已经备好晚膳。” 一身玄燕礼衣,一驾白马银辇,这便不是玩笑,而是当真要陪同皇上用膳。 韩水不在意萧家死活,但他在意云翎。云翎毕竟是真正的一国之君,若是此时解不开心结,恨了齐家,后果不堪设想。 齐林道:“青颜,皇上不喜欢我,我也不想讨好他。”韩水含一丝恳求:“既然来了,吃顿饭就好。” 至紫真殿百丈外,韩水命人落辇,齐林纵身跃马。两个人走在汉白玉石地面,一个沉静,一个昂扬。金年公公笑面相迎:“公子,齐侯。” 通报之后,二人进殿,见皇上心无旁骛地在案前读一卷竹简,身侧立着个人,是旧太子太傅,南平。 齐林星眸一亮:“小南老!”南平吓得一抖。云翎从容放下书简,抬头,目中微愠,不说话。 韩水咳了一咳,齐林遂行君臣之礼,未敢含糊。云翎目光缓和些,淡淡对金年道:“传膳。”又过片刻,道:“齐爱卿平身,玄乙不必行礼。” 齐林心疼地拍了拍衣袍,悄声道:“人小,脾气不小。”韩水:“翎儿比你懂事。” 正堂用膳,御膳房端来菜品三十二道,皇帝独坐一桌,齐林、韩水坐在两边,南太傅在后屏听赏。 韩水笑着献上一只玉陀螺,约是春笋大小,未见人工雕琢痕迹,却能见天然祥云纹案。 如此一个俗物,竟叫云翎盯着不放。韩水对齐林使了个眼色。齐林星眸一弯:“皇上,臣敬您一杯茶。” 韩水不着痕迹地叹气,道:“皇上,这陀螺是齐侯所献,不光外形独特,还能抽出曲子来。” 云翎刚嚼进一口鸡肉,含了不动,硬生生憋着贪玩的劲头。齐林只好做戏,放下筷子,笑道:“皇上,看臣的。” 君臣同乐,乐一只玉陀螺。齐林手执软金鞭,极力卖弄,正着抽,反着抽,转着圈子抽。韩水时不时指点一句,该按音律抽。 陀螺当真能发音律,云翎顽皮笑了,拿起筷子敲碗:“随朕一起。”韩水立即也跟着敲碗。齐林心里有气,越抽越快,越抽越狠,却是把云翎逗得越来越乐。 韩水想起齐林在安民居里拉车的情形,笑问道:“齐侯,累不累?”齐林:“累。” 如此混账,用膳者开怀,倒是急得金年公公满头是汗,不知如何向太皇太后交代。 韩水有些脸红,笑道:“公公就说,齐侯自备雅乐,扬勤俭之风尚,得陛下欢心。” 夜里,归时,月明星稀,宫道笔直。 齐林骑马在前,身后那一朵盛放的菊花飘忽在空中。韩水忍俊不禁。齐林回头问道:“你笑什么?” 韩水抬起一只胳膊,挥舞不停:“皇上,看臣的。”齐林脸沉:“若是隔三差五这样,本侯不伺候。”韩水笑道:“他比你懂事,齐林。” 你来我往,有说有笑,直到临近岔口,望向南宫门前一点烟火,才有别离情绪。 韩水落辇,拢紧身上衣袍:“朝会上那些风流话,算不得真,你回罢,我还有几道奏折要阅,来日方长。” 齐林跃下马背,扯住那宽大衣袖:“青颜,留我一晚。”韩水温情笑了:“想还我一回洞房不成?”齐林:“有何不可?” …… 月下,韩水蹲着身子,脸埋进膝盖中,整个人微微颤抖:“回去罢,我没事。”齐林叹息,陪坐在地上,回头望皇宫大殿。 男人不喊疼。 扒皮挫骨,不喊疼。 肩负苍生,不喊疼。 哭完,韩水抬起脸,抹一把泪,笑道:“过去了,齐林,都过去了,快送我回兴文院,我要看看,一年之隔,你都涨了哪些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五进,每个月五次。 第78章 故事 齐林沉默片刻,把韩水从地上拉起来,连同那一袭宽大的玄色礼衣,一起拥进自己怀里:“青颜,方才我太急,你别多想,等你愿意,我们再好不迟。” 韩水一笑:“齐侯爷……” 曾几何时,你拉着一辆菜车在影部门前苦苦等候,你重建阅天营南征北战绑我出关,你穿着一身喜衣在别家喜宴要娶我为男妻。 你自有一番男儿功业,自有一番不屑于表面温柔,以江山相赠的豪情,而我,途经山海,阅历生死,扛过腥风血雨,见过人间冷暖,看过世态炎凉,直到这一刻,方才愿意在你面前落下心酸泪。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01 当空云追月,宫道一路挂满金灯笼。齐林送韩水到兴文院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韩水却暗自庆幸,没有一时冲动把情话说出来。 二人正相敬如宾,宁澜听见动静,领十八位貌美如花的宫女迎出,清一色是粉黛宫纱杏花簪,似一群嵌在天宫殿前的妩媚仙子。 行过礼数,宁澜低眉颔首,细声道:“兰宫浴池已准备妥当,请玄乙公子与齐侯沐浴。” 韩水脸色微变。齐林会心一笑:“原来是这样。”韩水顾不上泪痕未干,匆忙解释道:“齐林,我没安排这些,兴许是内侍省什么人,或者林昀。” 齐林笑得愈发诡谲:“是了,是了,若是玄乙公子自己的安排,这泪,岂非欲迎还拒?”伸手,抚上那张梨花带雨美人面,轻柔怜惜。 韩水一怔:“你……” 兰宫浴池在兴文院内,宫女领二人走过庭院回廊。齐林步子轻盈,不动声色地捏住韩水的那只玉手。韩水一颤,红了脸。 随后,兰字浴房,水气缭绕,宁澜训/诫宫女的话音伴随涟涟水声,隔着红木屏风幽幽地飘进二人耳朵里。 “齐侯逢五进宫,夜宿于兴文院,往后便成常理。尔等都是齐侯在内侍省甄选的伶俐之人,应该知道规矩。” “一者,玉兔盒里盛的是滑润脂膏,分梅香、桂香、荷香三式:梅香细腻,冬用;桂香温和,春秋用;荷香清亮,夏用。” “二者,白虎盒里盛的是烫花红绸及红白温油蜡烛,红绸每月需用花油润色一遍,方能保其紧于体肤而不出血痕。” “三者,金雀盒里盛的香料,是南池道的贡品,紫兰为沐浴所用,木匙可作熏香,因之有催情功效,太府寺香坊令特意交代,不多使。” …… 齐林把绣菊白云袍脱下,韩水不禁看走魂魄。相隔一年,本也不算太久,然而其间百转千折,实在是恍若隔世。 齐林一笑,对伺候韩水的宫女道:“我来,你们退下。”韩水:“我……”齐林蹲下身,替他把鞋子袜子脱去。 因为浴房水气充足,玉石地面踩着十分暖,一点不觉冰凉。齐林抬头:“凉么?”韩水摇摇头,心里忐忑又酥痒。 齐林没说话,又耐心地解开他腰间的丝带,退去他身上那件沉重宽大的玄色长袍。直到脱里衣时,韩水颤了下:“别,怕你厌。”齐林道:“青颜,看着我。” 动作轻柔,又有些贪婪,一尺一寸地剥开美人衣,最后,一摘发簪,泻下那如瀑的青丝。 韩水顿时脸红到耳根:“……”齐林一笑,眼中尽是柔情:“青颜是世上最好看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厌。”牵过人,往屏风后走。 红木屏风后,落了一方仙池,水从四尊青铜辟邪鱼嘴兽的口中吐出,徐徐在池中旋转。池面铺着淡粉色樱花瓣,因有花香,所以室内未再摆香炉。 入池后,齐林问烫,韩水捧起花瓣吹一记,道是正好。他的发梢沾了水,挂在红润的面颊边,说不出妩媚,却是气质出尘。 齐林笑了笑,把美人拽过来,放到自己怀里,一边玩赏,一边落吻。韩水便也帮着他的爷擦身搓背,心中盛满情意。 又不知是何时,金铃清脆一响。 宁澜带着几个小宫女,低眉送进一个金匣子,弱声道:“玄乙公子慢用。”韩水害羞,求了一句别闹。齐林莞尔:“你想到哪里去?这是雪珀,能消疤。”韩水更羞了。 整间浴房内,香雾氤氲,齐林用雪珀煮水,让韩水趴在池岸边,温柔仔细地抹过他背后的每一道鞭痕。 韩水问:“雪珀真能消除疤痕么?”齐林笑了笑:“往后,每一次我都这么帮你抹,应该,能罢。”韩水心头一热。 出浴后,二人都换上干净的底衣,矜持着,一同踏进兴文院暖房。房中百盏萃星莲花灯交相辉映,香炉熏着淡淡紫龙。 宁澜掩袖一笑,温雅地拢起云纱袖,持紫砂壶滚水冲茶。那花茶,韩水识得,是南地来的银针金盏,泡于热水中,花蕊会逐渐盛放。 齐林坐下,饮一口‘白瓷花开’:“朝臣多心,宫闱多心,你可知天下多少人想往你身边插眼线?本侯这是防患于未然。” 又是一笑:“但是,照你这么个放荡性子,本侯只能安排宫女太监,不可能安排男侍。” 韩水又好气又好笑。他这心上郎君,自以为什么都懂,其实什么都不懂。那宁澜曾经伺候过筱风公子,还是不提为妙。 宁澜侍奉完三盏暖茶,垂首道:“玄乙公子、齐侯,奴婢回通房。”齐林点了点头。 莲花灯下,唯剩一对人。 这时,韩水才看到妆台上摆着十几只金匣子:“你当真按那五进之制备了礼?” 齐林忍俊不禁:“这回,青颜想得大概无错。”刚起身去拿匣中物,凳子一空,美人已经钻到床帏中去。 宫里这床,足足一丈宽,金丝帘幔,羽垫玉枕。被子、床单、帘帐上,全都绣五彩玄鸟。 韩水平躺在床上数鸟,听着齐林在外面捣鼓七零八碎的声音,大抵有些困惑。照从前,齐林行事没那么多讲究,本就不是个会在床上温柔的人。 时隔一年,真涨本事了。 齐林挑完宝物,带进床帏,躺在韩水旁边,笑道:“疼你之前,有话要问你。”韩水:“什么话。”齐林星眸一弯:“看看,是否认得此物?” 通体碧绿,晶润无暇,尾系黄丝带,上绣两行诗: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未曾想,时隔一朝,竟然又遇见了这只玉势。韩水刚要伸手去抓,齐林拿高了些,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青颜把它送给嫣儿,是何用意?” 韩水:“?!”往事不堪回首,羽林军查封安民居时,搜出这只玉势,装进了那几车赃物…… 齐林眯了眯眼,念一遍绣字:“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你这,比我那件绣花白袍更过分。” 韩水坐起来,挠了挠头发:“不是,齐林你听我解释,这个,这个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哪个不识好歹,用这种秽物。” 齐林叹息:“青颜,叫爷。”韩水飞红了脸,支支吾吾一声爷,却唤得情深义重。 莲花灯影摇晃在二人眸中,满床尽是飞燕。齐林捏住韩水的手腕,把他按到床边,贴紧他的身体,落吻在玉面之上,动作温柔而坚定。 韩水颤着启开唇齿,受着吻,既含欢喜又含羞卑。分开时,一丝晶莹的津液,依然挂在唇边,韩水撇过脸,喘息着。 齐林从那金匣子里拿出一小盒梅香脂膏,温情道:“这个全北境只有六盒,说是都成梅花树精了,你信不信。” 韩水笑了笑,应道:“我从来都信你。”他心里情愿,平躺在柔软的丝被下,熟稔地往用处涂抹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02 ,深吸一口气。 淡淡的梅花香味,萦绕在二人之间,齐林轻柔地拨开他额头前碎发:“过去了。”继而俯身,一寸不落地吻过美人颈,又握着玉势,往被褥探去。 韩水触到冰凉,突然又害怕:“别碰我。”齐林按住他:“别怕,是我。” 入的那一瞬,韩水揪住齐林的手臂,抓出血痕,颤得厉害:“别碰我。”齐林紧紧搂着他,用衣袖为他擦去汗和泪:“青颜,就一会儿。”…… 紫龙香金,梅香尽,那块冷玉渐渐地温热起来。韩水望着齐林,眸中融着温柔的情意。 他终于也明白,他或许早就知道自己在狱中的那段肮脏故事。 那段故事,至死,二人都没有提。 岁月情长,无论美丑,坦然以对。 后夜,帐暖,干柴烈火自不必说。翌日,兴文院的宫女太监,没一个敢进暖房。宁澜听了一夜动静,知道二人没怎么安睡,肿着眼睛备好洗脸水,也不敢叫。 是故,玄乙和齐侯,一个摄政天下,能背住朝廷十余年来每一笔账目,一个坐镇江山,曾走遍四境三十一州每一座村落,同时辍朝。 林左丞茕茕一晌,回府,放了一只鸽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和剧情没有大关系,两个人之间的治愈。 已经不能正视那首古诗。 谢谢小天使,我爱你们。 第79章 锦江 恶果自食,自从怂恿别人上了一道五进请安之制,每逢那五日有朝会,林左丞都要回府放一回鸽子。他倒是也习以为常,没什么怨言。 是日,一只乌篷船停在锦江边,风吹习习芦苇丛,掩盖船上艳曲。细听此曲,当为《腓腓愁》。 “当年,就在雨花阁明月水台,中书令方拓、户部尚书彭昊,请那齐侯听此曲,认下了艺倌青颜公子……” 船上一共四客,说故事的是一位雨花阁小辈,玉洁冰清模样,嗓音清脆,他的手腕上戴着一根细银链子,衬得肌肤如玉,弹琴的是一位女孩,妆容姣好,指如青葱根,虽冷天只披纱衣,音却丝毫不差。 林昀穿着绒袄,双手烤炭火,问身侧之人道:“这位小辈是,小小管司?”泽霏靠在舱壁上,慵懒地答道:“软香,昔年和官爷见过的,怎生不记得了?”林昀点头,又望向弹琴的女子:“她又多大?”泽霏道:“紫绯,十三。” 艄公撑船,紫绯弹曲,泽霏拉过软香,与林昀同坐在方桌边,倒上三杯碎花茶。船侧,江水浩渺,雾气连着天。 林昀闭上眼,聆听几弦,道:“紫绯气质贤淑,却不知皇上将来会有何等喜好。”泽霏道:“官爷只要办好身家背景,人,绝对是上乘的人,不会出错。” 林昀道:“齐侯张扬霸道,连内侍省送人都插一手,实在是麻烦你这新婚郎君了。”泽霏爽朗一笑:“别酸,齐侯爷也是雨花阁的恩客,何来辛苦。” 软香默听,先后为二人添茶,腕上的银链不住地摇晃着。林昀抬眉:“在雨花阁多久了?”泽霏替软香答道:“头牌三年,今二十了。” 林昀捋扇,心中明了:“人家性子沉稳,不像你,爱出风头。”泽霏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摸起林昀的杯子,放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口。 一代风华一代情,锦江水照流。 至江岸茶坊,几人下船,见叶老管司一人拿着一枚玉佩,已在江边等候。林昀笑道:“林某接个女子回府,竟劳烦老管司亲至,惭愧惭愧。”泽霏与软香低头。 叶飞的头发白了近半,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他先是寒暄几句,然后打量了紫绯,隔着袖子将玉佩递过去,语重心长道:“姑娘是富贵命,叶某的一点心意,还请姑娘勿忘前尘。”紫绯谢过。 紫绯戴上一顶围纱笠帽,跟着林昀以及几十个林府仆从,细步匆匆地往花轿子去。登轿,紫绯屈膝行礼,唤了一声爹。林昀笑道:“别在这儿给人瞧见,咱们回府再认亲。” 林府的轿夫踩着江泥离开,江面上过往船帆隐没于雾气中,偶现几道影子,变幻莫测。 茶坊恰留雨花阁三代管司烹茶而坐,泽霏把拐杖放在身后,喊小二上一叠花生米,架起折腿:“皇宫什么地?皇帝什么人?见几个臣子,说几句凉话,眨眼便是满城风雨。林官爷真胆大,把认来的女儿往宫里送。”其人侃侃而谈,软香听着,一粒花生都不拿,也不说话。 叶飞望着窗外的锦江,道:“他此生心愿已了,此举,不过是插一个眼线,图一个平安。”泽霏未饮酒,自觉八分醉:“也是,也是。” 软香听到这里,柔声问了一句:“可若,玄乙公子真是韩水大人,林大人何得平安?” 叶飞莞尔,拨了拨茶盖:“来,今日既然软香来了,爹跟你说说,雨花阁出过的三个妙人。”泽霏心一酸,软香却坐得规规矩矩。 叶飞道:“天平年间,皇城临安里红极一时的艺倌,莫不过碧树、泽霏、青颜三人。” “论姿色,碧树公子当属头牌,他天性纯良,为人温和,不与争锋,随遇而安,本该是个大家公子,可惜天命不允。” “至于泽霏,说话是厉害,天南地北有人情,谁都不让,心里却糊涂,总把自个儿当爷,不懂忍辱,不懂承受苦难。” 泽霏咳嗽了一声:“爹,别当软香的面说,成不成。”软香却听得仔细,先望了望周围无人,方问道:“那青颜公子?” 叶飞道:“一路承受孤寒,性情介于二人之间,面上柔弱似水,心里坚硬如冰。一言难尽。” 软香:“儿大抵也知道一些。”叶飞:“那你说说?”软香想了片刻,指窗外道:“像是这锦江,一言难尽。”泽霏一笑:“说了跟没说似的。” 老少聊完世代风云,已近黄昏。临别,叶飞把手搭在泽霏的肩膀上,欲言又止。泽霏撑住拐杖,笑了笑,道是无妨。 叶飞又是心疼又是嘱托:“听叶袁说,把青颜教成韩水的那个人病了,你若得空,去打个交道。”泽霏一怔,连忙应是。 万里无波澜,正沐春风,七日之后,消息进宫,韩毓先生染风寒,卧病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韩毓先生(其实是不是没人记得他)(捂脸) 感谢小天使评论~抱着抱着~ 第80章 西巡 “都说韩毓先生一世清白毁在佞臣韩水手里,可如今,临安换天不换人,百姓日子照常过,谁也没有再计较玄乙公子,说来真是,荒唐一场。” 几位黑衣骑着瘦马,穿梭于桥坊边热闹缤纷的花市之中,评断世道人心。为首的男子腰上挂着一枚白玉佩,望向茶肆,道:“按宫里给的信,是这。” 茶肆对面是临安兆尹府,旁边开一间代写名帖的草铺,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03 吆喝此起彼伏,顺着桥下流水声,半含欢脱。 茶间内,早有一人戴了笠帽在等待,正是韩水,其身后,立着十六位腰佩短匕的精干护卫,皆穿白布衣。 一缕香烟散开,天皓领游侠而来,掀开竹帘,请命道:“玄乙,西陵道苏木乐坊的人已至。”韩水欠身,点了点头。 西陵黑衣男子进门,看桌上摆的茶具并非凡品,又看护卫面色严肃,不禁有些拘礼。韩水撩开面前白纱,平易笑道:“按乐坊的规矩,既入门便是棉麻,不分尊卑。” 男子行过礼,入座,把白玉佩呈递到天皓手中。白玉,如琢如磨,刻了银月街。韩水阅过,心里泛起忧思:“师父如今,身子究竟如何?”男子道:“半载之寿。” 窗外日光却媚,绿萝扑檐,人来人往皆是碌。韩水凝眉,手里拨弄着玉佩,良久方问:“师父他如今,可还愿意见我?”男子道:“先生说过,韩水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弟子。” 那盏无痕白玉杯,碎落土地,韩水指尖轻颤,泪目:“好。请转告师父,韩某,理完年节国事,一定去看望他。” 天祺二年初春,朝中风平浪静,宫闱和睦安顺。继女帝开疆拓土、力行改政之后,新臣护旧制,使民生安乐,使国库殷实。 逢五之夜,南门到兴文院一路亮起白虎宫灯,宫女夹道而立,藕纱随风扬,连成一条盎然长栏。 马蹄踏地,急促而令人悸动。韩水凭在二层楼阁的红笼之下,望着亲人驰到楼前。 …… 齐林抬起头,又不见美人身影,只听得一缕婉转的琴音。 矜持如此,几月未曾变。齐林在正堂饮过宁澜端来的温热杭菊茶,进入暖房,合拢红木门。 圆顶紫幔中,韩水勾拨琴弦,嫣然一笑:“又带了什么来?上回那脂膏,还没用完。” 齐林朝服未换,从身后拿出一对白腹芙蓉金丝雀。雀成双,双雄,羽色艳丽,豆目明亮。 韩水端不住心痒,琴音有些跳跃。齐林撩开紫幔,把笼子放在榻边:“还嫌弃丑么。”韩水莞尔:“谈不上丑,还算品味,可,你在我身边摆这么多鸟,就不怕我哪天长出翅膀飞走?” 齐林捏住那只已在胡乱弹琴的手:“替我更衣。”一品鹤服落地,房中又少一只鸟,韩水脸烫,环腰贴在齐林身前。 他知道,齐林很是消受这一件右丞官袍,所以没忍心说,右丞,南老做了一辈子。 这时,门前飘来一抹纱影,宁澜轻柔的声音:“奴婢们伺候公子和侯爷沐足。”韩水立时放开,齐林笑了笑,拉回他的小臂,把他拥得更紧。 沐足的水,干干净净,不放一点花料。宁澜道:“这桶是由十年老沉松箍的,尚宫令说,水一定要清,烫水冲泡才能溢出木香,补气养元。” 韩水惯于被男人伺候,至今未适应齐侯为他精挑细选的这些宫女。他刚要弯腰,齐林摁住他,笑道:“让她们来。” 松木香气清淡,没有花香的妖娆,闻来润心养神。韩水端坐,任宫女侍弄双足,却见齐林整个人已经倒在踏上,仰面朝天,闭眼微笑。 是个时机。 韩水漫不经心地提一句:“本玄鸟想西游。”齐林想了想,道:“你上九天揽月都行,摔下来本侯接着。” 韩水又坚定一分:“齐林,西陵道六年,若非韩毓先生庇护,我早就没了命。”齐林换手臂枕头,依然闭着眼:“你要去探望他?不行,万一出事,天下大乱。” 沉默片刻,韩水叹息,春宵帐暖,或许不该谈事:“那就……改日再议好么……” 齐林坐起来,一把拽他入怀:“你孤零零一个人去怎么成?本侯明日就请旨西巡督兵,随你一起去。”韩水怔了,旋即一笑。 玄鸟西游,乃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不久后,门下省过了一道旨意,因兵部奏西境军制有乱,皇帝命右丞齐林为钦差,西巡地方,督查详情。 韩水先找金年公公托病,交代了,无论如何不能让消息传出宫外。接着,他让宁澜把兴文院里住过的那些公子们的衣物整出几套得体的,收拾成简单包裹。最后,他让天皓去寻一个人,邀其同往。 因春来到,桥坊边的花市愈发热闹,各式花开,或雍容华贵,或清雅自然,落了瓣,碾作一街华色。 天皓再次来到那间茶肆。茶肆的店主,古铜皮肤,沉默寡言,一双鹰眼锐利有神。待天暗,茶客渐渐散去,天皓执剑,躬身一礼:“小辈见过冬青大哥。” 冬青没有言语,一桌子接着一桌子,摆齐盛酱油陈醋小米辣的青瓷瓶。天皓不知如何开口,堂中又走进了一个穿墨蓝布衫,举止若素水的人,正是孟怀。 孟怀笑得温雅,不卑不亢:“将军和玄乙公子前一段来过的,彼时急,未及招呼。”冬青叹气,手握成拳,坐下了:“招呼过,只是没说话。” 伙计关上房门,喊了几声打烊,天皓顺势坐下,递话道:“韩毓先生病重之事,店里想必早有耳闻。玄乙念与大哥共事之情……” 孟怀在一旁上茶,茶杯落案时,冬青用手指摸过那淡淡的几道茶水斑痕,神情深沉。 天皓眸中亦有复杂:“大哥,玄乙还让小辈带了一笺,说是,若大哥不乐意,看了就能明白。” 此笺,名梅花笺,纸埋淡淡的花瓣痕迹。冬青拿起,手里攥得紧,胸膛起伏。纸上,清峻的一行字,写的是他在狱中说过的话:若再有缘相逢,不谈江山事。 天皓道:“大哥,小辈也曾听闻,昔年在琉樱宫,师父、大哥还有韩水大人……”冬青道:“你去回玄乙公子,罪人冬青,愿意同往。” 送走羽林军统领后,孟怀收拾完茶盏,冬青仍在门槛边立着。孟怀淡淡一笑:“他的性子,一向是争强好胜,只是他这一路,太孤独了。” 冬青道:“收拾一下罢,应该也是乔装便服,跟着齐侯一道西巡。”孟怀走到他身边,并肩站着,端方的面容在夕阳里泛起一丝暖红。 冬青依旧如石。孟怀深吸口气,自嘲道:“我这人,跟了方党,跟了韩党,兴许是克主之命……”冬青愣了一下:“怎么如此说,这自然与公子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一段温情浪漫之旅~ 第81章 苏木 钦差西巡之日,恰是春分,一片新草似青袍。齐侯与随行官吏约定,辰时在梧城相会,共同出发。 早一刻,韩水乘马车抵达梧城,见门楼之上人影丛丛,问天皓道:“为何会有酒香?” 天皓派属下去查探一番,回报:“晋将军擅离南台城阅天大营,特为齐侯送行,还带了妻小,顺便春游。” 韩水一笑:“原来如此。”天皓有些意外:“玄乙不恼?”韩水道:“你快上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04 门楼去作陪,我就在城下,接两个朋友。” 人间可爱,世道公平。韩水未告诉齐林,他怕一路无趣,邀了冬青与孟怀同行作伴。齐林也未告诉韩水,他就是一身兵痞气,趁机约了兄弟小酌两杯。 将军们盘腿而坐,一叙旧情,歌姬海棠在竹帘后拨弄琵琶,依旧唱那曲《红烛女》。 齐林见天皓已至,苦笑道:“玄乙怕是要怪罪我了,月后咱们再聚。”晋瑜往城门下一瞥:“你可知,其实玄乙秘密西游的消息,已经传到南台城。” 齐林未慌:“此事本来就瞒不住,讲一个名义而已。齐侯西巡,督兵查制,机灵一点的会说,是齐某借机压制萧家,而如果玄乙西访,探望师父,那就是旧党复辟。” 晋瑜一笑:“复辟不可能,你就是想看一看他在西陵道的六年。”齐林:“晋兄知我。”晋瑜摇晃杯中酒:“你们俩逢五辍朝的事,也已经传到南台城。” 天皓默默地站在旁边,又熬过几轮美酒佳酿,直到齐林终于喊人:“玄乙呢?”天皓指向城下。 草色尽头,驰来一匹骏马,马上载着两个人。冬青拉住缰绳,自己先跃下马背,再扶孟怀安然落地。 韩水走到吊桥迎接,心中并没有感伤,只觉得释然:“马交给侍从就好,我们坐车。” 三人目光相触,各自的神色都不怎么清澈,既委婉又含蓄。孟怀垂头,站姿规矩,两只手齐放:“草民孟怀……”韩水拉住他,笑道:“碧树。” 自从施墨走后,韩水没有再见过碧树,因为他的一声咳嗽,二人之间有了隔阂。 冬青石头般站立,挤出一声:“玄乙。”韩水没有理会,只对孟怀道:“那一次,我是真的患有咳疾,后来听人说,你也见了施爷,于是没有再问。” 孟怀的眸中温润起来:“我没多心,只是觉得你毕竟是人上人。”韩水道:“还记得在鸣鸾溪边说过的话么,枯叶同宿沟渠。”孟怀淡淡一笑:“那个时候知道什么?”韩水:“我记到如今。” 冬青如鲠在喉:“玄乙。” 韩水仍然没有理会,只吩咐侍从过来,接走二人拎的粗布包裹:“准备出发罢,你们是我的友人,不必见齐侯。” 入城门,冬青再次叫住韩水。韩水终于停下脚步:“邀你同行,只是想让天下人看到,玄乙虽未能复辟旧党,但还记着一口气,如此,影部兄弟今后不至于过得太惨。”冬青无言,行揖礼。 一曲《红烛女》唱毕,余音绕梁。 齐林看着韩水领故人徐徐入城,蹙起剑眉。晋瑜哈哈一笑:“说实话,就凭那回矫诏救美人,晋某敬冬青大哥是条汉子。” 齐林想了想,满上一盏酒,端到天皓面前,诚恳道:“跟你打听一点事。”天皓:“卑职不能饮酒。”齐林问:“从前在影部,韩大人是不是和冬青大哥,好过?” 天皓困窘:“什么,好过?”齐林:“就是那夜你在侯府里看到的,那样,好过?”天皓窘得脸红:“没有,韩大人不是那种人。”齐林一笑。 春来无处不茸茸,辰时,一列马车展开金旗,西出梧城官道,渐远于青绿远景。 临安由兆尹齐震坐镇,国事由左丞林昀总领,纵使皇宫里少了个批红的,以云梦如今的官制,一两个月也无甚要紧。 韩水躺在厢中栗色软绒里,手中摩挲白玉佩。齐林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一封一封阅览旁边竹篓里堆的文簿。 过冀中道,韩水揉了揉眼睛,探出窗外。齐林不移视线,只道:“那是霖州,七原县有家红枣糕味道不错,要尝一尝么?” 暖风抚面,韩水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当年路过这里,官府粥铺的掌勺让我扛粮袋。我说我扛不动,他说,嚯,试试嘛。”抬起手,比了一下自己的腰:“那粮袋,这么高。” 齐林温情一笑,把手中文簿放下,又把车帘也放下:“怪就怪掌勺,害你走上这条不归路。” 光线透过帘幔,映在韩水的玉容上,那肌肤晶莹无瑕,玉雕一般,勾得人欲念连连。齐林:“青颜,本侯……” 韩水一颤:“别在这儿,弄脏绒子。”先是唇被吻了一口,接着薄薄的湖蓝春衫从胸前被松开,春光倾泻一厢。 “马车太颠,别……”厢内紫晕氤氲,韩水红着脸,趴在齐林的肩,任由那只不安分的手在他身下索取精香。 齐林吻他的玉颈,轻声问:“那些年,觉得我残忍么?”韩水摇了摇头:“我自个儿情愿。” 齐林叹息,手心里侍弄得愈发温柔仔细:“是我不该赶你走,你这一走,莫说挽回,从此连让我护你的机会都不肯给。”…… 半月之后,一行人抵达西陵道荇州。州官不姓萧,不姓林,是个外乡人,急借几年政绩调任临安。 齐林在西林城门下马车,腰坠钦差金令,受几位州府大吏叩拜。随后一行人去往州府驿馆,一路所见,不光城门口排场惊人,就连城内街道,商铺楼阁,全都洗过似的。 韩水、冬青、孟怀三人,与其余十几名随从一道,狐假虎威地跟在齐侯后面,身边是青衫的州府小吏作陪。 一场西巡,多少旧事。韩水难免感慨:“十余年前,西林城便是天下百姓争相迁入的风水宝地。”冬青点头:“如今看来,繁华不减当年。” 因此地距离临安三千里,又有岁月之隔,所以纵然韩水没有戴面具,也没有人认出他的身份。又或许,没有人敢认。 笑谈如是,春户和睦。直至驿馆主街,人人眼前一亮,只见数千面绣着神兽纹案的大旗飘扬在楼台之间。 齐林停下脚步,拍了拍州官的肩膀:“大人这绣的是麒麟?”州官笑道:“百姓仰慕齐侯之威,非官家所为。” 齐林笑道:“大人误会了,齐某这名字,和神兽麒麟一丁点关系也没有。”州官一尬。齐林:“况且百姓仰慕皇上恩德,怎么能说是齐某之威?” 随从文吏立时提起笔,就近沾墨,记录在册,惹得旁边人都挤过去凑热闹瞎看。 韩水讪牙闲嗑:“西境人认萧家,不认齐家,这州官万一没调成,今后难做事。”冬青道:“心怀壮志,敢赌敢争,胜于无为。”韩水点头,又是自嘲一笑。 原本按州官的意思,众人当先去芳泽园享洗尘私宴,然而韩水想沐浴戒食,以备明日赴银月街探望恩师,所以齐林婉拒州官。 入馆,馆驿陈设按当朝一品规制,无甚不妥,只是一应名贵用具尽皆成双,且还挂了几幅楚隐怪的山水画。小吏招待时说,隐士无谓忠佞之名。 待旁人自去安顿,齐林摸着画作,道:“州官知道你来,明面上不说,私底下却是周全得很。”韩水握紧白玉佩,心一酸。 这便是天祺年间臣子处事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05 的一大奇景:明明是同人,提起韩水二字,避之不及,提起玄乙二字,百般献媚。 谁又不知,新皇登基、阅天营起势、林左丞上位,桩桩件件全踩在韩党和影部的头上,那是流了血的,谁若想用翻韩党旧盘来讨好玄乙,同于自寻死路。 翌日,银月街,春和景明。 韩水、齐林、冬青、孟怀四人换上棉布衣,私访于民间,终于得见城里原本风貌。 一片摊铺,挂满红穗,素衣美娇娘手持了团扇,话音清脆,翩跹在银铃红雨中。孟怀驻足,挽过一只香缨,嗅了嗅:“是丁香和桂枝。”冬青上前问价,突然愣在原地。 娇娘笑道:“苏木坊里的韩先生病了,这诗句是他神智混沌时所写,虽说不通顺,也不雅达,却能祈福。”韩水望着街前面熟悉的那条巷子:“读来听听。”娇娘掩袖:“小女子无才。” 一朝为色侍,寒凉醉举世。 等闲借西风,再待暖阳日。 彼时,苏木乐坊几位男子得讯前来相迎,在飘满香烟的人海中,对着几位临安远客行礼。韩水笑了笑,以旧名自称:“韩某回来探望师父,请几位带路。” 韩水心情复杂,没再问旁人意思,径直往前走。他最担心的,无非宫冥一事。冬青和孟怀正犹豫,齐林坚决跟去。 苏木乐坊内未见先生,只见庭中彩纱飞舞,空摆一架古银琴。乐童道:“公子先奏一曲,坊内自有评断。”韩水安安静静走到琴前坐下,深吸了口气。 齐林见周遭之人全穿棉麻,甚为严肃,于是咽下心中那句《红烛女》,道:“青颜,你弹,我不会睡着。”韩水唇角轻扬:“你也听不懂。” 一曲《溯水行》,三程人间路,头一程,雾里看花,茫寻富贵;再一程,权争情恣,血祭江山;末一程,盛世清明,欢孤一掷。 随后,阁楼上传来清脆铃声。韩水与齐林二人登楼,终又见庐山面目。一张木椅上,韩毓先生披散着银发,仙风鹤骨,依如世外之人。 韩水怔愣片刻,淡淡一笑,跪地磕头:“孽徒韩水,向师父请罪。”韩毓眸中一片阴翳,已经难以视物,笑声却依旧爽朗:“水无常势,知变而图大道,为师欣然。” 韩水倒回眼泪,刚要开口,韩毓嗅了嗅空气:“那个人也来了罢?让你,剥皮放血,自去闯荡的那个人。” 齐林:“我在。”答完,亦跪到先生面前。韩毓一边摸着他的眉目,一边叹道:“百年齐家,刚直不阿,可你这子孙,不仅桀骜难服规矩,还风流俗气,如何配得上韩水。” 齐林眉间一簇:“啊?”韩毓微微一笑:“罢了罢了,能屈能伸,心存社稷,还算,公平。”韩水却看出,师父另有隐情。 朴素的木房中,乐童用古法煮茶,先磨碎茶饼,而后煮水,经过三沸,再均匀斟入四个陶碗。韩水与齐林入座,一言一句,与韩毓叙情。 韩毓撑起身子,虽有点颤,却不要扶,只唤乐童去叫一个人,回问道:“这么多年,可知苏木乐坊名字由来?”韩水一怔。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门扉轻启,那穿着玄色影服的男子,先拜了韩毓先生,而后停顿片刻,躬身对客人道平安。 韩水手里紧攥茶碗:“苏木。” 乐童侍杯,韩毓饮茶:“世间本无对错,权争难分雅俗,说起这些,为师不过是个只会教琴的乡野村夫。” 韩水连忙起身:“不敢。”苏木不出声,到木桌边取来一把梳子,站在先生身后,细心为其梳理银发。 韩毓道:“昔年,方拓乱政,迫害能臣,臣子西逃者无数……”途中,韩先生丧尽亲人,与苏木孤身相遇,遂结为父子。 父子二人奔波至西陵道荇州,州官怕惹祸上身,不开城门,情急之下,年方及笄的青阳公主苦求萧家通融,亲自持匕首割断吊桥绳子,在方党虎口中救下了这一批人。 是为,救命之恩。 后来,韩先生在银月街开乐坊,苏木在南山搭设影阁,训练影卫,二人隐瞒关系,只以一个名字为念。 苏木停下手中的木梳,抬眼望着韩水,接话道:“为平定云梦山河之乱,必须有一个人替先帝办事,这人,本该是我。” 听到此处,齐林掷下茶碗,深吸一口气:“那为何是青颜?”韩水摁住人,低声道:“你先出去。” 齐林一把甩开,衣袖有些颤:“为何是他?”苏木神色复杂:“一者,林昀举荐,二者,公主赏识,三者……” 韩水了然一笑,对齐林道:“没人欺负我,齐林,当年是我自己浇自己三桶井水,然后求师父安排我与先帝见面的。” 他终于明白,为何苏木、冬青这一批人,虽一贯对他忠心不二,却在最后时刻坚决站在了先帝一边。 不是功利,而是忠诚。 不是阴谋,而是坦然。 四碗茶,只有韩毓先生那一碗饮尽。几个人冷静下来后,韩水饱含敬重之情:“师父可是有什么嘱托?” 韩毓长叹一声:“成败荣辱俱往矣,尔等且任重道远,只望平安就好。”苏木伺候先生梳完头发,命乐童给韩水递一张笺。 上书六字:四季坊《画江山》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是不应该在前面剧透? 人各有志,没有坏人,彼此都会开始新的征程~ 携韩大人和齐将军感谢小天使一路陪伴~ 下一本《倾君记》古耽文,君受,美攻,细节还没定,欢迎小天使预收~ 第82章 雌雄 六个字,一纸笺。韩水又如何能料到,女帝戏弄风云二十年,临了,和天下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入夜,银月街热闹非凡,如诗云,灯华照碧云,红袖客纷纷。韩水一行四人辞过韩毓先生,身着素衫,去往十八家乐坊中香火最旺的四季坊。 冬青一贯面无表情:“四季坊人多眼杂,听《画江山》的多了去,苏木这是何意?”孟怀在他身边,规规矩矩守着一尺距离:“听曲也好,我喜欢西陵调。” 齐林走前面,回头笑道:“想不到韩毓先生和苏木竟然也去烟花之地。”韩水淡淡道:“凭他什么人,过往云烟矣。” 烟花之地,说白便是妓院,红灯笼紫纱窗,哪里都有。在临安,四人早已看惯风花雪月,此番又是便装而行,本来是无甚所谓。 直至门口,花娘拉人,齐林笑着挡开,回头见三个人僵在原地,面色铁青,竟然是动都动不了。齐林:“怎么回事?” 一块足足三丈长,七尺宽的红漆底牌匾横在四季坊的门楣前,四个金粉大字,铁画银钩,游云惊龙,远远超然于俗尘之外。 先帝在此。 冷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冬青皱眉,胸膛剧烈起伏。韩水:“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06 何人如此放肆?!”齐林还镇静,问花娘道:“这四个字什么意思?” 与四人相衬,街口进出的客官却一个个皆是满面红光,春风得意,无半点犹疑,好似这招牌已经在此处挂了几百年。 花娘媚笑:“客官是外乡人罢,这可是咱四季坊的招牌,夜里挂,白天收下。”齐林:“先帝已薨,尔等如此,官府不管?”花娘见此,白了一眼,自去别处风骚。 韩水定下心神,弯腰拾起剑,交还于冬青,冷静道:“我们先进去看看究竟,再下论断。” 花堂里人来人往,老鸨上下打量四位外乡客,张口一笑,露出了金牙:“茶房都满了,后园亭下小坐可好?” 亭边,一潭春水映明月,西陵琵琶之音隐隐从各间厢房传来,交叠混杂。老鸨招呼几个女子上茶:“小地方不怕笑话,贪欢还是听曲呢。” 韩水道:“听《画江山》。”老鸨笑了:“我们这儿的姑娘都会这曲子。”齐林道:“那就要天字头牌。” 老鸨眸中一亮:“荇儿姑娘呀?”韩水:“谁?!”冬青当即攥紧拳头,脸上发了汗:“你们这里到底什么意思?” 荇儿是青阳公主在银月街与民同乐时用的名号,老鸨却不知似的,笑道:“姑娘卖艺不卖身,一曲千金,万家难求。” 如在梦中。 齐林手中转着白瓷杯,开口道:“让她来,爷出万金都不成问题。”韩水:“齐林?”齐林目光坚定:“无妨。” 金铃响了,红香燃尽,一袭彩纱衣,戴着面纱,婀娜而来。那女子悠然扬起裙摆,坐在古银琴前。一曲《画江山》,诉尽风云变幻。韩水默默听着,无言。 因他问过金年,所以早就料到云冰火后未死,可他如今听着这荇儿姑娘的琴音,美则美矣,却怎么也少了几分戾气。 弹完后,那女子躬身行礼,安安静静等赏。齐林一字一顿:“摘面纱,让爷瞧一瞧。”女子一颤,万千风韵,却又不应声。 齐林一声冷笑,突然捏起杯子,摔碎在女子跟前:“一曲千金?一旨弃忠良?一掷江山为儿戏?” 风皱满池春水,冬青顿醒,拍案斥道:“齐林你放肆。”正欲拔剑,孟怀拉住人。 那女子一声叹息,手扶着琴,缓缓跪下。韩水眸中起雾,凄笑道:“陛下?你又何苦?!” 情急之际,老鸨匆匆赶来,弯下腰,赔笑道:“对不住爷,对不住。”说着,一把扯下了荇儿姑娘的面纱。 众人一怔——面纱之下的容颜,倾国倾城,沉鱼落雁,却,远不是那一个人。 老鸨解释:“小地方没规矩,招牌还是主家让挂的,挂上生意好。”冬青:“你主家是谁?不怕招来杀身之祸?”老鸨闷闷地:“爷您这问的……” 西林城主家,自然不是指新任的州官,而是萧家。老鸨虽支支吾吾不肯说,韩水立时也明白几分。 小地方,天高皇帝远,若真是萧家阴魂不散,摆了这个惊世骇俗的牌匾在银月街,官府不会插手,也插不了手。 一个玩笑。 韩水自觉讽刺:“真是死人缠煞活人。”齐林咳嗽道:“如此,得让州官大人多留几年,好好整饬民风。”韩水没兴致再饮茶,起身道:“这招牌,不管也罢。”甩袖便走。 此时天飘微雨,平静的潭面泛起涟漪,几个人穿过九折画廊,意兴阑珊。齐林一幅一幅看过画作,劝道:“还是临安烟火繁华,青颜,回去之后……” 却见廊下,迎面而来一双人。 韩水止步,凤眸里再起波澜。 女子蒙面,着丁香丝袍,挽着流云发,怀中抱一捧书。男子背篓,手里收油纸伞,伞尖滴着水珠。 那样的气质神/韵,即便是不穿华服,不戴冠冕,也能叫人一眼认出,绝不再错——女帝云冰,中书楚容。 百转千回,本是无意寻前缘,奈何欢好一场,君臣一场,生死一场,却当真是在这么一个花柳艳俗之地,重逢一面,云淡风轻。 云冰拈花一笑,将沾了雨水的湿发撩在肩膀边,徐徐走来:“赶早不如赶巧,不知几位冲着我这招牌而来,结过花钱没有?” 齐林一掌摁在山水画上,笑得风流:“一千金折百两银子,齐某不喜欢欠账,连着过去那些,全结过了。” 冬青声颤,几乎欲行叩拜:“陛下?!楚大人?!”云冰:“世外之人,不必多礼。”她怀里抱着书,想要去扶冬青,反倒洒落了一地美文。 楚容叹口气,弯腰去捡:“做了几年皇帝,到头来几本书都拿不住,各位客官莫要见怪。” 韩水心如止水,无爱无恨,正要蹲下身子帮忙,一只玉手隔了衣袖,抬住他的手臂。云冰明眸流光,嫣然问道:“玄乙如今可知为君不易,恨不能杀,爱不能赏?” 韩水心下突然一酸。云冰道:“生杀皆守国之道,对事不对人,冰昔日所为无悔,只是,败了而已。” 齐林不动声色地把韩水拉回自己身边:“那四字招牌是何意?”楚容行了礼:“字乃家父所题,纵有风波,抵不过一个首‘先’。先者,创世之基业,而故去也。”齐林:“别文绉绉的。” 云冰接过楚容递来的书,揣在怀里,话锋一转:“齐侯,这意思,就是让你好生照看你外甥,不管你认不认这亲,翎儿,他都是你外甥。”齐林一笑。 一条山水画廊,月下蜿蜒。 雨水聚为珠帘,滴落屋檐。 楚容放下竹篓和纸伞,带其余人往四季坊前堂而去,独留云冰和韩水二人。 云冰望着廊外春雾朦胧,良久,眸子有些湿润:“翎儿如何?问起过我么?”韩水倚着廊柱坐下,气定神凝:“问了,我也答得无错。” 雨落眼角,云冰深吸一口气,手有点抖,递过那支火凰华盛:“你把这个带给他,他堆过雪人的……另外,将来能让我回去看他一眼么?” 韩水收下首饰,答道:“不能。”云冰惨笑,一袭丁香颜色变得灰暗,背身过去:“我一辈子只有他一个儿。” 韩水笑了笑,将自己那只干净白皙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语气轻柔:“生杀皆守国之道,对事不对人。这一辈子,你若是敢踏出西林城一步,我便,让你死。” 登上离开西陵道的马车前,韩水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城郭,有爱有恨,有冷有暖。 半月之后,一行人回到临安。韩水在马车里躺着,忽觉得路软了不少,问道:“到哪儿了?”齐林打盹醒了,拉开车帘一看:“锦江边。” 韩水戳一下齐林的腿:“我要下车。”齐林脸沉:“有尿憋着,到城里再……”韩水:“爷。”齐林笑道:“好,我背着你,别踩到泥巴了。” 浩浩锦江。 齐林完全可以让侍卫代劳,但是为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07 了讨好玄乙公子,亲自把他背到了江边的一块石头上:“玄乙,工部有件事情请旨。” 韩水戴好面具,拿出袖袋中的那一枚火凰华盛,玩赏了一阵。齐林得寸进尺:“玄乙?”韩水一笑,当空舞袖,把那价值连城的首饰给抛进了江水之中。 齐林:“这不是那个……”韩水:“有何要请旨的?”齐林星眸一弯:“工部请旨,重修灵光坛,只是不再作为战时用,作为……” 韩水温情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路陪伴。嗯接下来几章韩水会和齐林互相腻歪上天的~~~自嗨撒花~ 女帝:各位小天使520快乐~~ 蠢作者开了新文,君受,待精心准备一段时间,不会虐了,欢迎小天使们预收~ 第83章 鱼脍 齐侯西巡两个月,回来上了一道奏疏,痛斥西境萧家钳制地方,阻碍朝廷政策推行,还进言,要收其封地,削其爵位,还地方以清明。 虽说明摆着是欺负人,可玄乙照准不误,至此,萧家退出朝堂,再无法与云氏皇族并肩,也再不是昔日那个能够匡扶盛世的西境强族。 当时在锦江边,韩水弃去那一块沉甸甸的华盛,只觉得心情舒畅,想也没想便应了齐侯的一句请旨。后来,在御书房看到工部奏折,他才知道,齐侯要把灵光坛修缮为收养孤儿弃婴的养生堂。 堂主,半夏。 本为善事一桩,然而御史台不到半月就多了十几道弹劾工部尚书复辟旧党的折子。韩水在宫里,无人抱怨,只好苦苦一笑。 想也不必想,自然是林家人的手腕。谁又不知,左大于右,林昀是左丞,是给云梦朝廷当家的悍臣。 为让臣子点头,韩水行君主之职,偷偷摸摸赐了林府一池龙飞荷花。却不料,林昀光明正大,刚入夏,公然请他和齐侯至府中,垂纶赏花。 于韩水而言,出宫解闷是容易事,亦是欢快事,然而,三个左右天下局势的人和和气气坐在一起钓鱼,却是他生平头一回。 实在有些忧恼。 寻常一日,夏阳遍洒。天皓携几位便衣护卫,按着时辰送韩水至林左丞府上。韩水未穿礼衣,示意是私下交情。 林昀一袭墨蓝丝袍,笑着行过礼,请韩水至后园荷塘。塘里盛开一朵龙飞荷花,叶深绿,花瓣白色,瓣尖有一点微红。人夸,其形状果然似白龙飞舞,姿态颇丰。 塘边假山荫逸处,齐侯已经手握钓竿在等,而韩水方才还笑着,又见那件绣着菊花的白袍,笑意一抽。林昀揶揄:“齐侯,能屈能伸,可俗可雅,非凡人能及。” 七八个端着果盘的仆从侍立在一侧,如同山石,眉毛眼睛皆一动不动。韩水摘去面具,捏来一刻葡萄放进口中,在齐林身旁的石头上坐。 林昀也坐,坐韩水身侧,恰好,三人成“山”。韩水笑了,心里很是满意这格局:“我不会钓鱼。”齐林不应虚招,暗中掐上他的腰:“让林大人教你。”韩水痒得一颤。林昀殷勤,亲自为韩水穿上鱼饵:“玄乙脸怎么红了?可是身子不适?” 自国丧过后,韩水乐意在齐林和林昀之间斡旋。齐、林二人,一个不肖放肆,内明大气,一个阿谀奉承,斤斤计较,也不知为何,相处起来出奇地融洽。 林昀替韩水抛竿。韩水懒悠悠道:“我就这么举着?”林昀:“林某替玄乙举。”韩水未接,齐林啧了一声:“林大人,妙。” 林昀笑道:“一会儿还有更妙的。”招呼一声,又有两人从假山后走出来,是常明和黄言。齐林鱼竿一偏:“小朝?” 既是小朝,林昀顺势把重建灵光坛的种种难处和盘托出。一者,灵光坛先前与影部有染,今虽改为养生堂,仍用旧名,不对;二者,灵光坛所用的石材异常名贵,若要修复其原貌,必须再次从四境开路运输,耗费巨大;三者,灵光坛日后所设官吏,所用人才,不当再由右丞定,而是礼部、吏部来定。 常明和黄言二人,点头称是,甚至搬出户部和礼部的细账,一笔一笔地说明:“臣工不服,强求无用,臣工不愿,强逼伤和。” 三人的钓竿,垂在荷塘里,竟是纹丝不动,没有一条鱼上钩。韩水摩挲竹竿,只盯着水面那一小圈涟漪,无意辩驳。 齐林:“林左丞,灵光坛南敌九界有功,前任坛主半夏随齐某上过战场,是江山功臣。当年影部诬陷阅天营是真,诬陷灵光坛亦是真,何来名不正之说?二来……” 二来,齐林发觉自己势单力孤,直接道:“就许你开雨花阁,不许我办养生堂?”林昀哈哈一笑:“齐侯明白人,莫不说,今日咱们这是私交,不是小朝呢。” 正这时,韩水手中钓竿一跳,黑鲢鱼“啪”跃出水面,摆着尾巴,涟漪摇得荷花落下粉白瓣。林昀眼疾,站起身,一把替其拉住竿。 黄言口快:“玄乙乃真命龙孀。”突然又觉得失了词,毕竟玄乙虽为皇父,居于皇宫,却是未入云氏皇族宗祠,扯不上龙。常明:“玄乙,是天仙。” 韩水拍了拍手,笑道:“为何鱼如此丑?”齐林戏言:“这就是林大人所说,更妙之物。”林昀微微一笑,将鱼竿交回韩水手中。常明见势,击掌三声。 亭下,玉笛飞声。 这才看到,对岸走来一位身着雪白丝衫的俊俏郎君。郎当着众人的面,跃入荷塘,游到那条上钩的鲢鱼边,轻巧地摘了下来。 韩水:“!?”郎出水,身上的丝绸紧紧贴着胸腹,现出刀刻一般的刚毅线条,而那张脸,白皙不失英气,如是画中人物。 郎单膝跪地,抬起脸,眸中含情如火,额角几缕黑亮的头发尚且还滴着水。“玄乙公子,黑鲢肉鲜,在下献丑。” 韩水咽一口水:“好。” 黄言又抢在常明之先,笑道:“三郎是淮江人,擅做鱼生,时辰不早……”常明:“时辰不早,玄乙留此用膳可好?”韩水:“好。” 亭下小石桌,对座有三人:林昀、齐林、韩水。三郎执庖刀,就在岸边去内脏,去骨,切片,飞落晶莹鱼肉如羽。淋了油后,黄言和常明亲自抬上盛肉的冰鉴,弯腰一句:“请慢用。” 齐林夹一片,沾了鱼汁,放进韩水的碗中:“请慢用。”老齐家,素来,不讲规矩。韩水笑了笑。 佳肴入口,美酒在腹。 低声细语,温文尔雅。 原来这养生堂,在云梦一般为民间商贾所开,官家只负责管理,并没有参与经营的先例。 皆知,养生堂的孩子,常常被大户人家收去作为养子,其地位,比雨花阁送出的阴阳色侍要高出不少。 如此,养生堂若为齐家所开,加之灵光坛过去特殊背景,不出五六年,便会花开遍地。 齐林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08 只给韩水夹鱼片,自己不尝一块。林昀视而不见,笑道:“若是官办,铁定由礼部或者户部来办。”齐林:“灵光坛原本就是兵部的地界,本侯熟悉。”林昀抬起眉毛:“不都在临安城,谁比谁不熟?”…… 韩水细嚼慢咽,不语,偶尔抬眼,瞥一下换好干净青衫的三郎。见状,黄言暗对常明道:“不去劝劝?各家出人罢了,有什么好争的。”常明苦笑,这杯酒,哪里轮得到外人劝。 一炷香燃尽,冰鉴上的鱼肉尽皆被挑走,剩了五六片好看。丫鬟上来伺候漱口,韩水摆足冷脸,拿了巾帕摁嘴角。 “林左丞的难处,玄乙能够体谅,不如就效法灵光坛昔日之制,两家出人经营,坛主半夏赐六品冠带,如何?”韩水道。 林昀执羽扇行礼,卖乖弄俏。韩水了然一笑,在他耳边道:“人在其位,不得不争,此番也是难为你。”林昀:“玄乙若欣赏三郎之艺,大可带他回……” 齐林恰到好处地,似一道屏障,挡在三郎面前:“青颜?”韩水也没有犹豫,笑道:“不必。” 如此相争之局,成日后常态,就和齐侯爷逢五进宫请安一样,让韩水习以为常。 那一夜,月上柳梢,韩水按捺不住,让御膳房备了几十笼灌汤包,亲自带人往宫门南边百丈之处灯火通明的尚书省送去。 左右两司夜值的小吏全都吓坏,跪在门口月光里行礼谢恩,韩水笑令宁澜去扶,一个一个赐消夜。 右丞那间,朱红色木扉透出慷慨激扬的人声。宁澜问,那小吏回道:“齐侯又在骂工部尚书了。”韩水:“他这么骂,你们服不服他?” 小吏涨红脸:“齐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平日风流近人,公务认真严肃,我等敬服。” 治人似治军。 韩水笑笑:“官话。”小吏带人,齐林开门,一怔:“上晌方见。”一身鹤袍不假,卷着袖子,满面红光。 韩水往里面探了探:“好歹是个侯爷,朝会还没开就忙成这样,勤勉给谁看?瞧瞧隔壁林左丞……”齐林:“林左丞这不是,没有消夜了吗?” 工部尚书咳一声,礼数都忘记,也未吃汤包,只道:“下官告退。”韩水一笑:“无妨,无妨,大人辛苦。” 房内,书案干净,文簿整齐,韩水瞥过一眼,在壁上挂的工址图前停住脚步。灵光坛,原原本本,按着原来的布置,习武场还是习武场,只是阁楼改为舍房。 齐林尚未从方才情境中缓过来,一本正经:“齐某想,日后还能在汉琎石场地上,教习后生。”韩水想入非非:“不仅如此,你我还要在汉琎石场地上,比一场剑。” 烛火跳跃,宁澜低眉,端进最后一笼包,置于桌上。她的脚步声很轻,只是那葱花香气,飘满书房。 官署本有墨规,房中不得吃食,而齐林还是拿起银筷,迫不及待地扒开包笼。韩水坐在旁边,有些心疼:“中午没吃,现在知道饿?回侯府也不补一补?” 齐林狼吞虎咽:“我不吃他手摸过的。”只求一个速战速决。韩水一笑:“怎么,还委屈了?” 随手翻看桌案,瞥见一封打开的卷轴,上面带着阅天营的泥章,似曾相识:“你在画什么?” 齐林抬起脸:“你的江山。”韩水来了兴致:“看南北台两城的军力,又要调整?” 齐林把卷轴从那只玉手中抽出来:“待草案初成,自会和你商量。”顺势,又捏了一下那只手。 韩水心痒,奈何此处公房,多有不便:“灵光坛之事,我过两日去紫真殿向陛下禀奏……”齐林温情一笑:“青颜,过两日星灯节,一道放灯。” 作者有话要说: o(∩_∩)o一路情长,这是倒数第三章 啦。 感谢小天使们看文,这一篇几乎把所有雷梗都踩过了,但是,蠢作者真的很喜欢里面的每一个人物,刻在心里的喜欢。 最后一章可能会说得多一点,都是温情的啦肯定不会虐了。 爱你们。 第84章 人间 新修灵光坛事小,然而其间意味颇深。前朝议定之后,韩水择吉日,欲将具体事宜向云翎禀奏,辅其亲政之能。 是日,御花园中开了一株夏仙兰,韩水披着玄燕礼衣,落辇湖畔,遥见云翎一身金黄绣龙袍,一蹦一跳陪太皇太后萧氏在亭下赏花,祖孙共享天伦之乐。 先帝独子,龙脉衰敝,宫中空有一片楼台玉宇,却无锦瑟和鸣。天祺以来,似今日这般温馨和睦之情景,确不多见。 韩水静观一阵,方才上前,规矩行礼道:“臣玄乙,见过皇上。”云翎眸中一亮,跑去拉住他,往他手心里塞进一颗紫果:“玄乙吃葡萄。” 韩水接过,剥了塞进口中:“臣喜甜。”云翎得意:“朕问过南太傅,玄乙不仅喜甜,还喜果脯。”韩水笑了,咽下葡萄,忘记吐皮。 尽管被尊为皇父,韩水在云翎面前仍然以臣自称,从未造次。他记挂自己的骨肉血亲,可他也知道,帝王之家,不耽血亲。 “这是什么?”云翎咯吱一笑,伸手去掏韩水宽大的袖子,掏到了一本文簿,“玄乙又要同朕讲朝事了?” 韩水轻抚雏龙那尚未舒展,略显单薄的双肩:“臣今日说灵光坛,说林左丞,说齐侯。”…… 父子说事之时,萧氏在金凤软辇上端坐,一动未动,沉着脸面。金年公公见此,特意让小太监去捉兰花边围飞的蜂蝶,逗老人开心。 韩水借灵光坛,耐心地讲完用人之术,见云翎盯着自己,问道:“陛下有何体悟?”云翎拉着他的衣袖,神采奕奕:“南太傅说,齐侯心慕玄乙,忠于江山。” 韩水噎了一下:“忠于江山无错,然而前面那句,是小南老哄皇上玩的。”云翎蹙眉,恼了:“那便是欺君之罪。”韩水连忙道:“不是,陛下听臣……” 云翎吐了吐舌头:“朕,哄你玩的。”他又飞快地瞥了眼皇祖母萧氏,不见理会,于是长舒一口气。 韩水道:“陛下英明。”他心里想的是,以云翎的心智,待到灵光坛建成,应该已能亲政。 云翎顽皮笑笑,接着,说了一番惊天伟业之话:“昨日,南太傅与朕讲《云廷本纪》,说那黎阳虽为外族,却终入云泽,与云常君做了家人。朕就想,不如玄乙也入云泽,好不好?” 韩水手里的文簿,落地无声。 云泽,云氏陵墓之所在,云氏宗祠之所在。入云泽,于此情此景而言,意味着一个雨花阁出身的艺倌从此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室宗亲,身死之后,与云氏历代先祖合葬皇陵。 这番话自然不该出自一个十二岁孩童之口,于是韩水镇静地抬起脸,望向萧氏。萧氏闭上眼,叹了口气:“玄乙公子,何故能为而不为,惹哀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09 家之烦忧?” 前朝之臣,既能凭空捏造一个五进之制来讨好齐侯,又何尝不敢逼太皇太后领云氏皇族为玄乙安排皇家宗祠之位?其间苦处,萧氏不言。 云翎却活泼,眸中一片纯真,乞求父爱:“玄乙若是心念齐侯,朕将来也定然好好待他。” 一个自幼懂事,丧母不哭,明知父亲是何人,却自始至终没有问过一句话,喊过一声爹的孩子,今日,如此。 韩水眼眶一热,心中五味杂陈:“玄乙谢陛下垂怜。”他笑语辞别,既没应,也没否,连夜让天皓送他去云泽。 云泽之境,犹豫不归。 皇家陵墓,方圆百亩,松柏森森,每一寸地都铺着比琎石更要珍贵的玉石。 皇室宗祠,屹立在正南处,两只玉狮坐镇祠前,内里透出星星点点几千盏琉璃灯火。 每一个灵位,皆用黄金为基,美玉为底盒,紫檀木为牌,高贵奢华。每一个香炉里,都燃着满满的红香,不仅逢节受拜,平日亦有族人打理。 皇室之尊,万人之上。 直到星灯节夜里,那孤影立在堂前,叹了口气,字字释然:“生在烟花地,怎生就误打误撞,闯进了这一场江山大戏。” 天皓执匕首守在堂外,融于一片月华中,似一个灵:“玄乙名归皇族,是高兴么?” 韩水回眸,欣然一笑:“只可惜,荣宠已至,我却一点也不想被葬在此处。走罢,去锦江。” 天皓怔住:“玄乙欲葬于锦江?”韩水飘身而过,手指弹了一下他腰间的匕首:“玄乙今夜要去锦江,放,花,灯。” 天祺二年星灯节,朝廷解宵禁,放城防,据说礼部别出心裁,借来雨花阁的十六条飞龙莲花船,置于江面添彩,深得民心。 离宫时,韩水没有特意打扮,只穿朴素的黛色绸衫,披着长发,简单扎一根牙簪。即便如此,依旧气质斐然。 一路风景,似曾相识。江边,天皓望着茫茫人海,蹙起眉头道:“也不约个时辰,说个地方。”韩水笑笑,寻至一家可供客人点曲的茶坊,道:“你去和店家说,让我来弹曲。” 弹的是《溯水行》,来往过客一听,既不是《红烛女》也不是《将军赋》,无甚意趣,低头就走。店家当然不悦,天皓只好赔钱。 半柱香后,却见门前的匆匆人影之中,立定一位白布衣。韩水止住弦音,抬眸,目光温润。 他不缺热闹,守着逢五之日便觉得满足,极少在过节时打搅齐侯。然而星灯节毕竟不同,本就是个与民同乐的日子。 天皓喊了一声:“好耳力。”齐林布衣纶巾,随性笑道:“耳力再不济,也不至于听了那么多遍,还记不住青颜的调子。” 韩水未答,天皓却莫名其妙红了脸。齐林拍他的肩膀:“小羽林,自己找几个姑娘玩乐去。”天皓站直:“本将要保护公子。”齐林手中一紧。天皓:“这就走。” 旖旎灯火,十里草铺,二人并肩而走。但凡遇到样式新鲜的花烛、香囊、纸鸢,齐林问一句:“你要不要?”韩水摇头,仰颈闲叹:“通体清香无俗调,侯爷当真好眼光。” 如何得了?十步内,齐林逆着热闹喧嚣,一把将韩水拽到草铺后面的角落。光影迷离间,韩水醉意一笑,似株柔韧仙草,主动环上齐林的脖子索吻。 吻过后不再矜持,无非大庭广众之下,两个男人一起逛江景,做了二十年前的风流事,而已。 齐林:“听刑部燕大人说,冬青大哥在前面摆酸梅汤铺。”韩水:“他们不是在开茶坊么?”齐林:“就是那里。” 酸梅飘香,彩旗一竿,板车里盛着十几只黑陶瓷坛子。冬青拿着木勺,石在原地,孟怀倒算是奋力吆喝,脸都红了,可惜声音太弱,淹没在人群中。 韩水觉得口渴,想上前帮衬两碗生意,却听齐林清了清嗓子,当街嚎道:“冰镇酸梅汤!林左丞喝过的酸梅汤!” 一句话,当有起死回生之功效,眨眼间,众客涌来。冬青应接不暇,“啪”地把碗放在二人桌前,道了一句谢。 韩水端起碗,闲来咥一口,顿觉神清气爽:“这几日我一直待在云泽,差点忘记来与你放灯。” 齐林摸出几两银子,放在桌上:“看来皇权不过尔尔,还是一碗酸梅汤有味。”韩水笑叹:“能说这话的,尽是天命富贵之人。” 辞过酸梅汤铺,近了江边,花灯一盏一盏挤满草铺屋檐,琳琅满目。韩水挑得很仔细。 门前那几盏生肖花灯,先前已经放过,不合适。檐角那些是四季花灯,过于粗糙,不够精致。 店家眼神活,从铺里拿出一盏图纹细腻,造型别致的花灯,弯腰道:“二位瞧一瞧这盏,五伦花灯,和前些年朝廷发的一模一样。” 韩水接过来,翻弄着油亮的灯瓣,一时有些恍惚,也希望自己能和亲人堂堂正正地放一回。 齐林:“这盏多少钱?”店家:“二两银子。”韩水低下头,苦笑道:“走罢,我哪儿消受得起。”店家不解其意,干着急:“别别,一两银子也卖。” 齐林笑了笑,买下灯,背在身后:“就是亲人,怎么消受不起?”韩水面色微红:“小心灯,别被人蹭破了。” 娓娓而行,江景壮阔,但见飞龙莲花船来回在江面穿梭,划过灯火,乱漾月影。 韩水想坐船。齐林道:“想坐船?”韩水望了一眼:“怕不妥。”齐林笑了笑,径直往渡口去。 十里渡口,红绸铺地,处处皆有官兵把守。虽说是与民同乐,万人皆着便衣,然而世道该有的规矩次序,还是没能落。 老一辈王侯身份尊贵年纪大,乘辇上船,身边拥美人,地都不沾一下,而年富力强的显贵,附庸风雅,相让登船,谈论朝堂消息。 云凰莲花船,为皇室宗亲所制,装潢最为豪华,飞虎莲花船,是老齐家,玉兰莲花船,是林家人,凡临安大姓,皆有着落。 齐林指向江边芦苇荡:“贵人不露面,看到那艘小乌篷船没有?特意为我们准备的。”韩水奚落:“侯爷就这么寒酸?” 虽说寒酸,但那小船上,摆着一架古银琴,船舱帘子上,绣着精致的纹案,都是先前二人在安民居里的温馨画面。 齐林:“喜欢么?” 韩水刚要张口,正这时,喜乐冲天,江面新驶来一条空船,船阁缀满彩灯,富丽堂皇,光是船帆便有三丈高。 礼部侍郎黄言一身渔衣而来,卷着裤腿,笑得他浑身起疙瘩。黄言行礼道:“星灯佳节,玉影当成双,此船名为‘青韵’,乃林左丞之美意。” 毕竟偷欢未成,被人逮了个正着,韩水不慌不忙,笑着道:“领情,领情。”齐林一声长叹。 二人登船,船开。黄言立于岸边弯腰行揖,一动不动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10 ,直至和十里灯火繁华融为一片,再也望不见。 韩水凭着雕花栏杆,面迎清风,心有内疚。齐林把花灯放在桌案上:“黄言还是有本事的,不得不服。” 礼部刚砍去国库每年支给船坞的修造各家花船的铺张费用,为平怨言,在星灯节设船游江,殷勤侍奉,给足各家面子,且借的还是雨花阁的船,顺带讨好林左丞。 这些齐林心里清楚,嘴上不说,只招呼侍者摆齐笔墨。韩水转过身,道:“我方才真想坐你的船。”齐林笑了笑,点起蜡烛。 韩水走到案边坐下,一瓣一瓣地打理花灯:“只是若不坐礼部安排的花船,朝中就要误会,以为我不喜欢礼部的做法。” 未说完,伸在花瓣上的手被紧紧捏住:“无论你上哪条船……”韩水莞尔。齐林改口:“无论雅俗,无论谄直,只要心里舒坦,都好。” 船头明月开道,花满江河,左岸鸦群紫烟,右岸雨花楼阁。韩水执起笔,在五伦花灯的纸瓣上,洋洋洒洒。齐林:“且等等我。”语罢,轩昂落墨。 案头两盏清茶,茶香伴墨香,化于江风。韩水写完,长舒一口气,才发觉齐林早已搁笔,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两人之面,隔一簇花芯。 韩水低下脸:“你写了什么?”齐林坦然道:“望皇上早日亲政,让青颜能歇一歇,好好享人间清福;也望青颜从今不要再勉强自己,把肩上负担交给齐侯;也望齐侯能兴家业,守七道三十一州百姓安居乐业。” 韩水噗嗤一笑:“齐侯这字多小才写得下?”齐林:“你呢?”韩水徐徐放下笔:“无可奉告。” 月下,那一盏绘着五德的花灯,垂于江面。齐林执韩水的手,握住竹竿,两个人的眸中都映着旋转的八个墨字。 一个“人间温暖” 一个“岁月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o(∩_∩)o 感谢默默阅文的每一个小天使。 最近在重温武林外传,这花灯的一两银子是同福客栈一天的营业收入哈哈。 店家看他们两个不像普通人,所以故意抬价了。 下一章,会有温情的结局~ 第85章 终章 天祺七年,灵光坛建成。 皇帝亲政,奉孝于玄乙。 自此,风流无双,或雅居兴文院,或游乐山水间,或于旧友之庭院饮酒纵欢,或于烟花楼阁弹琴评曲。 直至数十余载安宁光阴已过,那一日涂月初七,雨盛,齐林孤身纵马出城,对锦江喊了一声“青颜!” 笑抛归魂簪,不见玉人面,那段情怀,沉入锦江之水,砺砺沙沙,伴后世情长。 正文 完结 撒花 ……我是番外·星灯篇…… 放过五伦花灯,韩水立在船头,看江上来往的花船。众船中,一艘仙宫莲花船格外惹眼,不仅是金碧辉煌的船阁,还有北境蛇女在阁台上露腰欢颤。 “对面太师椅上坐的是北裕老王爷。”齐林在软毡上盘起一只腿,手肘架在膝盖,懒洋洋的,“近来又得一子,花甲之年倒是龙虎精神。” 老王爷不仅膝下坐着众多子孙,身边还缠着七八个色侍。那片热闹中,韩水瞧见一抹紫衣,笑了笑:“泽霏身边那孩子是谁?” 齐林拿起酒壶:“一个老雨花,这点消息都不知道?”韩水:“你不告诉我,我怎知。” 齐林饮酒:“阁里的新管司,牌名软香。对了,泽霏前一阵子刚结亲,你猜女子是谁?金湘楼海棠。真是无巧不成书……怎么?” 韩水走过来,弯腰吹掉蜡烛:“火光太亮,碍着风情。”在旁伺候的侍女知趣,径自告退,只剩船头月光和江中星灯花海。 齐林一笑,放了壶,顺势把人揽在怀前坐着:“真风情。”韩水眸中映着远处驶来的白虎莲花船:“今夜,团圆日子。”齐林用手梳理他身后流云发,拨弄发髻处那一枚骨簪:“你也太随意,连玉簪子都不戴。” 韩水侧过脸:“爷喜欢青颜么?”齐林温柔地把人抱紧:“你总是戏里戏外的,我不敢答。”韩水眸中清澈:“这回是真的,喊你爷,认不认?” 齐林:“你听我说。”拉过韩水,让他面对自己,伸手摘簪,倾泻下他如瀑青丝,眼神认真:“我……”韩水附上一个吻,笑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了我?” ……侍君之道·齐侯篇…… 天祺二年至天祺七年,幼帝束发,跌跌撞撞乃至偷偷摸摸地,做成三件事,终得亲政。 天祺二年,云翎暗命金年持天子印信,未经过三省议论,急召镇守南地的大将萧达回师。 萧达至临安,惊问何事,云翎只道:“一来,朕想让萧将军为母皇守墓三个月,二来,皇祖母孤独,见到萧将军心里必会欢喜。” 幼帝闹政,众臣问罪,齐侯首当其冲,派人堵在紫真殿门口吓得云翎几天几夜没有睡好。云翎红着眼,委屈道:“朕要尽孝道!” 孝道难违,玄乙叫来齐侯:“皇上年幼,你跟他计较,当真大度。”齐侯一笑:“他不试剑,不知软硬。” 待三个月期限一过,齐侯立刻就把萧达赶回南地,半丝情面不留,又强领着云翎参观阅天大营,挥一把剑在他面前:“陛下若是有朝一日能赢臣,臣就让陛下尽孝道。” 经此一番风浪,三省所议之国政,无论大小,云翎皆要中书省送往紫真殿让他亲自过目,专否齐侯,专喜林左丞。 天祺四年,国泰民安,云翎日随玄乙上朝,夜间读书养性,心智、体格渐渐舒展。及至春至,幼帝凡心一通,幸了身边的一位妙人——宫女紫绯。 此女为林左丞义女,半年之内成为专宠,夜夜欢愉。在皇室年宴上,云翎一副昏君之相,怀中拥着紫绯,饮得放肆。 齐侯端起桌前一樽酒,笑嘻嘻:“陛下□□无度,果然是龙虎精神。”云翎捏紧紫绯的肩膀,冷哼哼:“爱卿所言,朕记着。”齐侯眸中,转过霜雪,举樽,与举朝同庆。 天凊六年,临安有贫民告官,兵部勾结南地势力,公然买官卖官,压榨百姓,杀人放火。 云翎听闻此事,又见林左丞不闻不问,一拍龙案:“怎可如此?!”当即越过玄乙,捉过桌上笔,草书圣旨命刑部严查。 兵刑一家,齐侯死压势态,又当堂顶着龙颜盛怒,偏不查。云翎不能甘心,要撤现刑部尚书,重用小南老举荐之人。 国事不可儿戏,玄乙不悦:“魔怔了?他闹你也闹?”齐侯一笑:“不闯祸,不知轻重。” 云翎一腔热血,接连换掉三个州官,自以为民生安乐,而后,不到一年,三州□□。 能告这一纸通天状的,自然不是真贫民。待齐侯南下地方,一个州一个州跑遍,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佞骨青山 作者:又生 分卷阅读111 化解民怨,回来递上奏疏,云翎方知真相。 南靖余党,借着一丁点文章,诬陷兵部及原州官,欲夺回肥沃之地,继续吃喝玩乐,鱼肉百姓。 自此,云翎龟缩于紫真殿,虽死不认错,但凡事十二万分小心,既不愿意劳烦玄乙,也不敢得罪前朝之臣,尤其齐侯。 天凊七年,灵光堂耗时五年,终于建成。举朝同庆,百家竞题词。云翎问过玄乙意思,小心翼翼,亲访白马书院长者,求来四个字“成人之仁”赐作门楣。 那次大朝前,云翎先见户部,再问礼部,又询吏部,终于在百官面前,深吸一口气,道:“灵光坛昔日为战,今日为和,朕……”望向齐侯。 齐侯:“陛下,臣有本奏。”奏得正是削减兵部支阅天营铸造铁器的每年五十万两白银,字字恭敬,再无胡言。 自此,云翎亲政,与将相和睦,共守太平盛世。世人叹,齐侯侍君之道,先方后圆。 后来,韩水问齐林,送灌汤包的那一夜,卷轴里所论何事。齐林星眸一弯:“如何讨得青颜欢心。” 分卷阅读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