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冠天下[重生]》 分卷阅读1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 《美貌冠天下[重生]》作者:岫青晓白 文案 江栖鹤生来即为天道十圣之一,修为是一等一的好,不过真正令他名扬天下的,却是那副好皮相。 那眸那唇,那腰那腿,啧,无一不勾人心魂,但求一睡。 传言他是正道第一人,五百年前孤身一剑,镇住滔天的罪孽海。 五百年后,江栖鹤死而复生。 仙宗的老不死们来到他面前,跪着求他出手平息混沌境之乱。 这一次,江大爷磕了把瓜子、品了盏茶,幽幽蹦出一句:“没门儿。” ——或笑或闹,问仙入尘,我皆随你 bsp;陆云深x江栖鹤 内容标签: 强强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栖鹤 ┃ 配角:陆云深 第1章 白衣执剑。 第一章白衣执剑 青州烟华海,是东边大陆环抱不放的一颗翡翠明珠,夏日炎冬日寒都扰不到此处,终年春景连片,独得上天垂青。 十大门派之一的悬剑山庄立派于此,在烟华海中心的垂云岛上,高楼出九霄,天边耀日触手可及。 传言垂云岛南侧,便是通往虚渊的门。 虚渊是个什么地方? 八千里罪孽海沸腾煮骨,九万仞炼狱山冰寒凝血。 是千万年来,三江七州十二山上,穷凶极恶之人的放逐地。 不过虚渊乃是天的意志处,非天道下令,外界不可进入。 所以悬剑山庄弟子们心定得很,从不无端惶恐——毕竟上次虚渊门开,还是五百年前。 正值暮叹花盛开的好时节,风打着旋儿吹起重重花瓣,铺就一张蜿蜒不知尽头的毯,又似浩浩落雪,将路边的绿覆盖了去。 乱琼轻盈,踏过的马蹄都染上香,慵懒缠绵,多情得很。 今日也正是悬剑山庄十年一度风云大会决赛的日子,各门各派杰出子弟齐聚于此,经历数重比拼后,名字仍高挂于榜上的,仅剩下四个。 道上人三五成群,结伴着往白玉台行去,谈话声有高有低,左不过是待会儿比武的事。 “我看最后夺得头筹的应当是白首山环雪刀,昨日他使出的一招‘烘日吐霞’,说是天下第一招都不足为过。” “切,雪清境那老家伙真正的实力还没展现出来呢!” “我堵芙蓉鞭!” “说来说去,好似大家都不看好神都的吞河剑?” “啧,神都有什么可说的,狗屁十大门派之首,早就走下坡路咯……” “况且,吞河剑真本事没多少,被评为四大公子,靠的不过是那张脸而已。” 最后这话是一名着粉色纱裙的女子说的,语气极为轻蔑。但话音甫一落,身侧便有人打马过去,蹄声奔响如雷,掀了她一脸沙尘。 粉衣女子头顶枝上,有个鸟儿正歪着脖子给自己梳毛,它也被这疾风骤响给吓到,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鸟毛啄掉一根。 它是只极好看的鸟,眼珠青蓝,羽翼鲜亮,光滑似水的暗绿间有几丝金色,亮眼得很。它也极爱美,金色鸟羽就是命根子,但好巧不巧,掉落的正是其中之一。 这比令它秃了还难受,当即扑棱翅膀起身,去啄骑马人脑袋。 它像是栽下去的一团球,竟还口吐人言,声音又尖又细,杀伤力很大。 “竟欺负孤家寡鸟,看我不啄死你!” 被它缠上的人眉头皱起,手腕一抬、一翻,身后长剑出鞘,直劈绿羽鸟脖颈。 看他模样是个青年,一身火红衣衫,扬起的脖颈白皙优美,后背笔直,玄色缎带将腰一收,线条美不胜收。 分明长相偏冷,但又美得张扬,极具侵略性,如玉雕成的眉骨,寒星淬成的眸,包括那似挑非挑的薄唇,都含着一份讽刺。 剑招也狂放,长风自落满暮叹花的道上贯过,将浅白花瓣卷起,撕得零碎。眼见着凌厉剑锋就要落到绿羽鸟脖颈上,一颗细石子忽然弹过来,震得那剑偏了毫厘。 绿羽鸟登时抓住机会,猛地往底下一窜,从马肚子下绕过去,扇翅逃命。 它豆子大小的眼睛怒瞪,边飞边道:“这招式……你是神都人?他奶奶的,果然神都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鸟就这般飞远了,但救它一命的人仍在原地,粉衣女子扬着下巴,轻嗤一声,“堂堂无相境修为,竟和一只鸟儿计较,算什么本事?” 红衣青年坐于马背,居高临下睥睨她:“不管是举世无双的容貌,还是天下第一的剑招,都是我的本事。等你什么时候能入得了风云榜前十,再来与我说话。” 话毕,他收剑入鞘。 乌发和火红衣袂起落,他伸手拂去肩上落花,一丝冷笑浮现在唇边,狭长漂亮的眼上挑,明丽得压过万顷春花。 红衣青年远去后,粉衣女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奶奶的!” “娘诶,他就是吞河剑。”同行人声音有几分颤,但多是被红衣青年最后一眼勾的,“方才那话定是被他听去了,要不要去赔礼道歉?” 他便是方才说神都是狗屁十大门派之首的人。 粉衣女子踹了他一脚:“管他吞河还是被河吞,在姑奶奶眼里,都是一坨屎!你别吞口水,恶心!” 他们一行人来到白玉台前,风云会决赛正好开场。 彼时日光婉约,藏在浮云之后,只给云镶上银边,不肯探出头来。白玉台漂浮在海上,四周悬空的看台稍高一些,如此,前来观战之人便可将台上情形一览无余。 波涛拍打在白玉台边上,翻涌而起的浪沾湿周围狭窄一圈,台面上痕迹斑驳陈旧,刀、剑、枪、斧,甚至还有经年不褪的血色。其中最深最宽的,横亘在最中央,由东南向西北,将整个白玉台一分为二。 “那是六百年前江栖鹤留下的。”粉衣女子指着那深痕道。 “江、江栖鹤?谁?”同行人一怔。 “就是春风君!春风君你总听过吧?”粉衣女子目光沉痛,音量渐渐提高,“春风一剑落枯荣,这句话便由来于此。当年也是风云大会上,江栖鹤一剑势若开天,逼得那时还不是悬剑山庄庄主的枯荣剑步步后退,下了白玉台,夺得头筹!” 同行人闻言瞪大双眸,感慨万分,“就……传说中的正道第一人,为天下苍生殉下虚渊的那位神都春风剑?哎……竟然是神都的!” 粉衣女子翻了个白眼。 另一个同行人探过头来:“传闻春风君风华无双,若与他和吞河剑相比,谁更胜一筹?” 这问题丝毫没难住粉衣女子,她想也不想,手拍上栏杆,道:“自然是春风君!” 另外两人明显不信。 就算信又如何呢?春风剑早就死了,而吞河剑还活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2 着,势头如日中天。 不管看台上人如何谈论,白玉台中的比试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一个时辰过去,终于来到尾声中的尾声,先前赢了一场的吞河剑走上台来,迎着另一侧环雪刀的目光,露出一个笑容。 神都的门派服饰向来以玄青为主色,给人的感觉很沉稳严肃,但吞河剑的风情与神都丝毫不沾边,漂亮又凌厉,一出场,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去了。 吞河剑乃近年新秀,而环雪刀年纪要大他一倍,经验老辣。他面上惧色不显,反而高抬下巴,示意对方先请。 环雪刀笑了一下,恭敬不如从命。 吞河剑的气势比上一场时更涨几分,剑带狂风,碧蓝的烟华海翻起丈高的浪。环雪刀招式以快著称,但吞河剑总能跟上,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甚至压过了环雪刀。 看台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紧接着,吞河剑骤然提气,掠至空中,雪白长剑高举下劈,剑气如贯日白虹。 “他想模仿春风君!”粉衣女子紧紧握住栏杆,眼睛被那剑光刺得发疼,不得不撇开目光。 “就他?呵。” 但事情并不如她所期望的发展,那炎阳般刺目的剑芒下,环雪刀不仅仅偏头垂目避开这长光,还往左侧撤去三步躲过剑意——他踏出第三步时,正好出了白玉台边缘。 神都吞河剑林雾,夺得今次风云会魁首! 林雾手腕一翻,将剑立在身后。 那白芒褪去,他垂下眸光,轻笑间,艳丽倨傲:“六百年前,神都春风剑在此划下惊天一剑,成为天下第一人。而如今,我吞河剑林雾,凭剑芒剑意便逼退对手。所以,我想这盛传中的人物,应该换个人了吧?” 白玉台周围霎时静了,但很快又嘈杂起来。有人笑他竟自比春风君,有人骂他狗.屎不如,也有人说这样的气度气魄,只怕当年春风君也比不上。 春风君毕竟离他们太远了,真相遥远模糊,还是个死人,就算曾经拯救过天下苍生,但也没必要整日吹啊?是能把人吹活吗? 还是四公子之一的吞河剑近些,和旁人吹牛说我曾和吞河剑把酒言欢抵足夜谈,可信度也更高。 不过喧嚣之间,忽然不止一人颤抖着抬起手,指向林雾身后。 “那、那儿,那儿怎么了?” 只见遥远天际,有一片乌黑悄然倾来,将烟华海的碧蓝染得浓稠,海面上渐渐升腾起薄雾,像是魑魅魍魉的纱衣。 顺着这些人所指,林雾狐疑回头,与此同时白玉台底下传来一阵震荡,周遭悬浮的看台跟着晃荡起落,细沙碎石簌簌落进海中。 片刻,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喊了句“是虚渊搞的鬼!” 那可是罪人流放之地,包含着无尽的惩戒刑法,此言一出,顷刻间众人惊慌乱窜,唯恐虚渊之门开启,自己不慎掉进去。 “怕什么怕。”林雾大吼,一剑落入白玉台上,声响震彻天地。 当年江栖鹤能孤身镇住虚渊,如今换做是他,定然也能。 周围人被吓住,各门各派的长老趁此安抚众弟子,而白玉台底下震过方才一次后,便没了第二次。 黑雾渐渐散去,海面重归为蓝,悬剑山庄二庄主出面解释了一通,说这是海底地动引起的,碍不得事云云,又嘉奖林雾,说他年少有为。 林雾落回白玉台上,悠然地将剑收回鞘中,等待悬剑山庄大庄主将风云大会魁首的奖品给他。 那是一本圣级剑法秘笈,但林雾意不在此,注重的是由一派掌门双手奉上的过程。 可悬剑山庄大庄主迟迟未露面。 就在林雾唇角渐渐下撇,等得火冒三丈时,烟华海中骤然闪过一道光芒。 紧接着,海面炸起一道巨浪,浪尖儿直卷天上流云,随后海分往两侧,一人白衣持剑,缓慢走出来。 就是这人在搞鬼? 林雾身形一动,眨眼间掠出数丈,紧接着长剑一挽,往海浪之间的白衣人斩去。 那剑、那光,映得天地失色,速度也快,弹指不到,就已走过大半个烟华海。白衣人却不慌不忙地扭了扭头,活动他几百年不曾动过的脖颈,等咔咔几声脆响后,才伸手覆掌,抵上剑光。 方才一剑逼退环雪刀的气势,震慑在座诸人的气息,在触及到这人掌心时,竟温温顺顺低下头,没入海水内。 然后,这人嫌弃似的甩了甩手,轻轻“啧”了一声。 白衣人步履缓慢地从海地走上来,半低头轻掸衣袖,让人看不清面容。 他这身衣衫很陈旧,边角发黄,折不过光泽,对比林雾身上的鲛绡罗带时,仿佛跟片破床单似的。 “你是何人?”林雾不着痕迹地皱眉,握剑的手抬起,剑尖直指白衣人。 白衣人依旧在理自己的衣裳,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此事。林雾哪受过此等对待,剑当即招呼过去,犹如吐舌的蛇。 他的剑招相当快,虚空里只留下残影,白衣人却动也不动,等海面吹来一阵风时,半掩面打了个呵欠,同时手指一勾,招来白玉台边溅起的水珠。 叮的一声,水珠弹到林雾的剑上,竟将这上好玄铁直直透过去,往下流淌,在剑身上划出裂纹。 铮—— 这剑竟碎了。 也就是在这时,白衣人终于抬起头,幽幽往周围扫了一眼。 这一眼,如辉光雪夜,万点星辰隐,云上月不见。 冷得可怕。 但忽然的,他勾起了唇角。 长风穿海而来,吹散遮日的云,流金寸寸地洒过烟华海,碧蓝间波光泛泛。 “哟,还挺热闹。” 沐在万顷日光下,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若玉石相撞,清清朗朗,但调子不高,音量不大,懒得发力似的。 “你到底是何人?”林雾从剑上移开目光,咬牙切齿,眸子跟淬了血般发红。 有几个门派的年老长老亦上到白玉台来,与林雾一道,将白衣人围住。 白衣人转动眼眸,徐徐缓缓地扫了天上地下一圈,最后才对上林雾的视线:“原来你不认识我?” “我为何要认识你?”林雾一脸莫名其妙。 “既然不认识,那干嘛要说人闲话呢。”白衣人摇头。 林雾瞪他:“速速报上名号!” “问别人姓名前,不该先报上自己的吗?”白衣人轻声一“啧”,“神都到底怎么了,连个礼仪都教不好。” 林雾被噎得面色一红,极不自然地吐出自己名号。 白衣人长长一“哦”:“我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人,你想比过的、当年往白玉台上劈了一剑的春风君,江某江栖鹤是也。” 此言一出,在场人俱是一震。 就在此刻,远处忽有一个暗绿的小点儿冲过来,过白玉台,在顶上盘旋一圈后,落到白衣人肩头,扯着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3 嗓门大喊:“江栖鹤,你终于出来啦,本鸟等了你五百年,等得好辛苦,你要给我买肉!” 江栖鹤半敛眸光,随手往袖子里一掏,取出截半黑半焦的玩意儿:“方才从虚渊出来时顺手弄的,新鲜得很,试试?” 绿羽鸟满眼嫌弃地轻啄他一口,江栖鹤竟就这般与它逗起乐来。 台上的那几个老资历不太看得下去了,道出句“春风君请赐教”便出手,刀光剑影混至一处,江栖鹤却足尖一点,飞身后退,半点要打的意思都没有。 “华曦老头儿,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暴躁。”江栖鹤语气漫不经心,“莫非你家容画仙子依旧不肯与你回家?” “还有你,陈老狗,当年就说过出剑时腿别晃这么一下,怎的就是不听?你看看,是不是连我衣角都碰不到?” 几大长老拼尽全力与他相斗,不消多时即面红耳赤,而江栖鹤……依旧沉迷着嘴炮,并用对话流占据了上风。 看台上的观众是惊了又惊,眼睛揉了好几次,试图分清前方乃现实抑或虚幻。 “春风君”这三个字说出来时,一般跟在“传言”之后,在座的绝大多数,都是听着“传言春风君曾怎么怎么样”长大的。 传言春风君落地即为天道十圣之一,生来就是乾元境的修为。 传言他春风一剑,化霜雪,生百花。 传言他……五百年前为天下众生,殉了虚渊。 不过说得最多的,还是那惊春惹夜的面容。 那时候,偶尔喝高了的长老是如何讲述的? “春风君那面容,世间没人比得上。诗云‘蹙眉动长夜,万般皆失色’,我觉得呀,不该讲得这般文绉绉的,直接‘那脸、那腰、那腿,勾人、勾心、勾魂’……若是能与他度上一夜,甘赴黄泉。” 撇去不要脸的后半句不说,这人皱起眉都能令万物失色,那笑起来,又将是如何的风情? 现下他们终于看见了,再比对比对白玉台上的林雾,啧,什么叫绿叶配红花,这就是。 将盛传中的人物换一个?鬼玩意儿,当他们瞎吗! 旁的人如何做想,江栖鹤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玩儿似的溜了几大长老一圈,于白玉台前高挂的“风云大会”牌匾上驻足。 他没骨头似的,站得很懒。底下一名长老大骂:“春风君,既然当年之事你已作出承诺,便该遵守。虚渊是什么地方,要是再翻腾一次,人间就完了,还请你快回去守着!” 江栖鹤抬手摩挲下巴,仔仔细细将这番话品了一品,侧过头去,道:“你说什么?” 那说话人一脸“你他妈再装我就打死你”的表情,江栖鹤却倏然挺直背脊,将手高举直指天空。 俄顷,那万丈光芒之下,碧蓝烟华海中,有座如同城池的东西升起,森森死气将其笼罩,到处是焦黑枯木,目之所及尽断壁残垣。 罪孽海沸腾,炼狱山凛冽,恶灵游荡此间,无一可安息之所。 虚渊由远及近,升至穹顶,遮蔽去日光,在白玉台乃至整个垂云岛上投下一片阴影,引得在场人颤栗。 江栖鹤偏头,笑眯眯地望着白玉台上人:“你方才是在说虚渊吧?这便是了,诸位,要不要进去做个客?” “你——” 长老怒得不知作何言语,那被无视许久的林雾突然暴起,自鸿蒙戒找出第二把剑,足踏冰霜雪澜步,转瞬间结出一个阵法。 他所经之处,皆为寒霜冻结,雪亮的剑刃透着冷光,眼见着就要横斩江栖鹤腰际,后者竟虚虚将手一压,浮在天幕中的虚渊登时下沉三分。 冰冷的死亡之息袭来,林雾只觉得骨头要被冻裂了,但下一瞬,周遭又似是烧起熊熊烈火,扯得神魂剧痛。 林雾被压迫着、不甘心地跪到在地,浑身都泛着涔涔冷汗,发丝黏腻地贴在颊边、脖颈上,全然失了风度。 起初他还用剑刃撑着,挺直腰板,但没几息就不得不撒手,完全匍匐在地。 江栖鹤脸上依旧带着笑,声音温柔,就似这三月天的风,“再动的话,我就把虚渊砸下来了。” 颜面无存趴在地上的不止林雾一人,白玉台上的几个长老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说到虚渊,当时你们也是这般,跪在神都门外,求着逼着,让我死在里面,替你们拯救天下苍生。”江栖鹤轻声细语,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们如愿了,安稳了……嗯,五百年。不过没想到吧?我还能活着出来。” 一片压抑窒息之中,忽然生出狂风来,吹得江栖鹤霜白衣袂猎猎作响,乌发起落间,他兀的让虚渊落回烟华海底,手腕一翻,将剑丢下去。 三尺青锋倏尔落入横贯白玉台的深痕中,仿佛一块石子丢入结冰的湖面,自入水处为中心,裂痕往四面八方扩散。等裂痕遍及边缘时,轰的一声,整个白玉台炸开,乱石碎屑倾坠入海。 他垂着眼眸看那几人掉下去,捻了捻手指,道:“既然我活过来了,你们这些逼过我的人,就去死吧。” 第2章 朝春暮叹(一) 第一章朝春暮叹(一) 春风暖软,沿河生长的枝蔓垂入水中,在浮光流金的波纹里摇曳。 缓坡上,垂柳丝绦中,一辆驴车摇摇晃晃前行。拉车的驴很老,双眼无神,连悬在脑袋前的胡萝卜都不理,慢慢悠悠踢腿迈步,像是在和岸边的乌龟比慢。 倒是躺在车板上的人,嘴里叼着根草上上下下晃动,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紧那胡萝卜。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蹲在驴屁股上、时不时踹一爪子赶车的绿羽鸟回过头来,凶巴巴瞪视道:“你想都别想!” “我们已经空着肚子赶了大半日的路了。”江栖鹤垂下眼皮,有气无力道。 江栖鹤给自己施了易容术,现下整张脸平淡无奇,唯独眼角下那点红痣不变,为他留了三分风情。 现下这般模样可怜死了,可惜绿羽鸟早八百年就见识过他各种装腔拿调,生不出半分同情心。 “你现在就是张纸片人,吃什么吃。”绿羽鸟的声音不像先前在悬剑山庄时那般又尖又细挠人耳膜,反而清脆响亮,像是十来岁的孩童在说话。 它顿了一下,又道:“况且你没钱,就连这代步的驴车,都是我弄来的。” 江栖鹤长长一“哦”,没过几息,又叹出一口气。 没钱真是造孽。 半日前他借虚渊之力杀了几个人,没想到甫一离开悬剑山庄就遭到反噬,现下浑身刺痛,想要使出最低级的御风术,都有些艰难。 虚渊是什么地方,除开极寒便是极炎,日日与无尽折磨相对。江栖鹤虽然进去没多久就死了,但不管肉身还是神魂依旧被困着,不得往生,受的苦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4 半点不少。 别说他是十圣之一,就算十圣合而为一进虚渊游历个五百年,爬出来时也只剩具会喘气的皮包骨了。 所以,他才从虚渊出来就迫不及待装了这么大一个逼,后遗症只是浑身上下痛一痛,已算是很了不得。 虽说现下江栖鹤身形颀长、血肉丰满,外表见不到半丝虚弱,不过吧……这是因为壳子并非原装的。 虚渊不肯放走他的躯体,能出来的只有魂儿,如今依附在附灵纸折出的纸人上,皮相由自己幻化,是美是丑随心所欲,唯有两个缺点,一是不能吃喝,二乃只能撑七天。 附灵纸普天之下仅有这一张,是江栖鹤在虚渊里偶然捡到的,若非此,他压根没法儿出来。 而那掌握造纸秘方的人,早驾鹤西去。 所以他须得赶快想办法,另外找一个“容身之所”。 驴车行了半晌,日影渐渐偏斜,江栖鹤开口问:“咱们离江阳城还有多远?” “就这破车,得行三月。”绿羽鸟没好气道。 江栖鹤“唔”了一声,“那咱们得想个招。” “什么招?” 他还没想好,便也不答。 夜幕降临时,驴车终于带着一人一鸟来到洛夜城。 这是距离悬剑山庄最近的城池,也是青州最为繁华的地方之一。华衣玉带在街上穿行而过,轻衫罗裙留下阵阵香风,长街若游龙,高楼飞檐戏凤,千灯万盏叠出光晕,映得夜如白昼。 整座城跟仙宫似的,破驴车上毫无坐姿的江栖鹤显得格格不入。 甫一进城,江栖鹤便遭到重重目光打量,他太习惯这种注视了,连眼皮都不撩,撑着手从稀稀拉拉的干草上坐起来,轻靠在边栏上。 “我记得,醉云楼的糖醋排骨很不错。”江栖鹤托着下巴,低声对绿羽鸟道。 “仙人诶,当初你下虚渊的时候身上给人扒光了,唯一的那把剑也在白天被你丢进烟华海了,咱们哪有钱上醉云楼吃饭!”绿羽鸟从驴屁股上扇翅飞起来,转了半圈来到江栖鹤面前,翅膀尖直扫他鼻头。 江栖鹤耸肩:“兴许有人看我长得好看,请我吃一顿呢。” “你敢露出你原本的脸吗?”绿羽鸟没好气道。 江栖鹤顿时垮下唇角,就目前的状况,他也不是不敢,但主要吧,还是懒。 “春风君破虚渊而出”的消息传得很快,一并飞入江湖各地仙侠客耳中的,还有三大门派联名发布百万悬赏令一事,悬赏对象,自然是在风云大会上了结了几个长老性命的江栖鹤。 现下各方高手蠢蠢欲动,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的行踪,这么多人,打起来太费力了。 但很快,他的眸子又亮起,“说不准有冤大头呢,先走一个看看。” 绿羽鸟只得去拍驴屁股。 驴大爷在可供四辆马车并行的街面上悠哉踏步,车板吱呀吱呀叫得一声高过一声,终于到拐角时,这陈年旧车散了架,亏得江栖鹤躲避及时,没至于摔倒在地。 江栖鹤叹了一声,等绿羽鸟停到他肩头后,道:“宰了吃吧。” “还是卖了吧,这肉你不爱吃,煮熟也是浪费。” “你说得似乎有道理。” “但您老人家腿脚还行吗,能走吗?” 难不成你还能给我找根拐杖?江栖鹤翻了个白眼,伸手牵住驴绳,拉着它往当铺走,最后,在某家屠户门前,换得了几十个铜板。 “够买包子了。”绿羽鸟脆生生道。 江栖鹤把这几十个串成一串的铜板抛起又接住,在夜色中发出一声不太悦耳的响,就在此时,蜷缩在街角动也不动的白发乞丐忽然扭过头来。 乞丐直勾勾盯着江栖鹤手里的钱,像是狼注视着肉。江栖鹤这才注意到这乞丐并非因年老而满头花白,那张脸反而年轻得很,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 这小孩眼眸黑得深沉,像是结了层霜的黑曜石,冷光只泛在表面,窥探不到深处。 但眼型很漂亮,是狭长凤眼,眼尾似挑非挑,勾出的那丝弧度无端威严入骨。 他神色冷静到漠然,完全不似街边的落魄乞丐,倒像是伺机而动的杀手。 小孩怀里还抱着一把剑,是把重剑,锋刃似雪,剑柄亦是雪白,刻着精巧的银纹,像是轻轻巧巧擦过天边的一丝云。 江栖鹤“咦”了一声,“你觉不觉得他很眼熟?” “什么眼熟?” “眼睛很熟。” “……” “剑也熟。” 绿羽鸟稍稍思考了一下,道:“你曾经睡过?” 江栖鹤嗤笑一声,“五百年前睡过?就他这模样,像是长了五百岁吗?” “……”绿羽鸟嘟囔道,“随口一说,我又不是很懂这个。” 就在一人一鸟随意说话的间隙,那小孩儿竟抱着剑朝江栖鹤直冲而来,身法迅疾犹如鬼魅,眨眼不到就闪至江栖鹤身前,手指一伸、一挑,勾走他手里的铜钱。 江栖鹤眼一眨,唇角勾起一抹笑,以同样的速度出手,抓住铜钱绳子的另一端。 “小孩子家家,干嘛学人家抢劫呢?”他轻声道。 衣衫褴褛的白发小孩并不回答,只用力拽住铜钱,死死往自己的方向拖。 江栖鹤暗暗心惊,这小孩力气太大了,哪怕他用尽全力,也似乎敌不过。 思及此,他干脆瞥下眸眼,手一松,看着这小孩儿因为反作用力踉跄后退,跌坐在地。 小孩儿没有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腿,而是飞速看了江栖鹤一眼,把铜钱揣进自己怀里,但他衣衫太破了,哐当一声,这钱又给掉到了地上。 他似乎很疑惑,眉头拧成个川字,将钱捡起,重复方才的动作。 长得怪好看,可惜是个傻的。 江栖鹤心中生出一点怜惜,但也仅有一点儿。看这小傻子不厌其烦地揣钱掉落三五次后,转身便走。 “那是我们的钱呐!”绿羽鸟不甘心地在他身后扇翅膀。 “就几十个铜板。”江栖鹤漫不经心开口,“先去醉云楼填饱肚子再说。” 江栖鹤兜着这身陈旧发黄的白衣施施然往前,衣袂被绵绵晚风牵起,在半空中晃荡出蝶翼般的弧线。 他浅色的眸子略略下撇,透着股腐朽般的无力,走出街口没几步,竟停下来,望着周遭铺面若有所思。 五百年没来过洛夜城,竟是有些不记得路了。 “阿绿。”江栖鹤轻唤一声,绿羽鸟很懂地飞离肩头,在前带路。 “洛夜城改建过。”阿绿边飞边道,“好像是暮叹花忽然疯狂生长之后的事情吧。” “暮叹花?”江栖鹤蹙眉。 “就是这种。”阿绿往街旁一旋,落到一棵开满白花的树下,“是在你下了虚渊后,才开始在七州上生长的。” 江栖鹤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5 心道这也许与当年罪孽海暴动有关,脚步未停,紧跟在阿绿身后。 醉云楼只是洛夜城的一座小酒楼,不过洛夜城繁华,往日这个时候仍是一派热闹,食客络绎不绝,而今日,竟闭了门。 不过里头的灯还都亮着,大堂内辉煌得紧。 江栖鹤没上前问,因此在他之前,就有三五人上去敲门,结果给拒了回去。 “客官,真是对不住,今夜有人包场。”伙计推开半扇门,笑容歉意。 楼里的灯光泄出些许,顺着这扇门,江栖鹤看见了立在大厅圆桌上的一件东西。 一块牌位。 一块黑漆漆的牌位。 一块大抵是用沉沉檀木制成的、以瘦金体阴刻着“春风君江栖鹤位”几字的……牌位。 江栖鹤眼皮跳了一下,前头那伙人仍是不甘心,在向伙计打听是哪位如此大手笔。 “那位公子未曾告诉我们姓名,不过看得出,是为了祭奠春风君。”伙计语速飞快,话语中透出几分骄傲,“以前呐,春风君可喜欢上我们楼吃饭了。” 江栖鹤眼皮又跳了跳:“什么玩意儿?” 阿绿倒是很平静,这些年来,此类事它已见得太多:“给你的祭饭。” “今天是你的忌日。”它又道,“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一批人给你烧钱哭坟。” “我哪有坟?来烟华海哭么?”江栖鹤随口道。 阿绿:“我就这么一说,就是在纸钱堆前哭的意思。” 他瞬间情绪复杂起来,但也仅仅只有一瞬,紧接着便见他调整好面部表情,提步迈出去。 “你干嘛?”阿绿忙问。 “给我的祭饭,若我不吃,岂不是浪费?”江栖鹤头也不回,话说得理直气壮。 江栖鹤到底是没明目张胆地进去,他给往自己身上丢了道隐匿术,才推门而入。虽说这位不知名的有钱人包了整场,但菜只摆了一桌,不管他爱吃的还是不爱吃的都有,大抵是将醉云楼所有的菜都点了一遍。 大厅里并没有留伙计,都去后院窝着打牌了,江栖鹤便正大光明地坐下,拿毛巾净手,执起筷子、端起碗。 可悄无声息地,方才卖驴时碰见的白发小孩儿,竟也溜了进来。 第3章 朝春暮叹(二) 第三章朝春暮叹(二) 江栖鹤向来是个冷静的主,面对乍然出现的人,未曾表露出半点惊讶。 也不管施了隐身术后在人前吃东西有多怪异,他不慌不忙夹起一块糖醋排骨送入口中,慢吞吞地将肉与骨分离,吐出骨头,细细将肉嚼下去。 即使五百年过去,醉云楼的手艺依旧与当初如出一辙,外酥里嫩,甜而不腻,微酸爽口。 江栖鹤又夹起第二块,这时,白发小孩儿自觉地站到他对面,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手去扒鸡腿。 “没人教过你饭前要洗手么?”江栖鹤左手往桌面上轻轻叩响,对面的小孩儿后背抖了一下,手也闪电般缩回去,有些无措地抬眼,直直望着江栖鹤。 他看穿了江栖鹤的隐身术。 虽然听声辩位也是判断方位的一种手段,但江栖鹤清楚,这小孩儿并非如此,而是真真切切看见了他。 江栖鹤来到七州已经七百多年,境界至无相境,位列十圣之一,他老人家自己独门密创的隐身术,便是往其他十圣面前晃,也很难被察觉。 而现在…… 这小孩儿到底什么来历? 江栖鹤不甚明显地挑了一下眉,仔细端详对面人。 雪白重剑依旧他被抱在怀里,小孩儿还不及这剑高,身板细小,分明很饿,但力气极大。 黑眸依旧蒙着一层霜,但不若初见那般冷,眼底淌着慌张,倒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他看了江栖鹤一会儿,又将视线移回鸡腿上,犹豫着要再度抬手。 果真是……孩子心性。 江栖鹤向来对小孩没辙,这家伙似乎还是个说不听的,为了不让满桌子菜都遭到那手指缝里的黑泥荼毒,只好将手边的毛巾丢过去,同时也不再思考他的来历。 “要把手擦干净了才能吃饭。”他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道。 但小孩儿没动,他怔怔捧着这根毛巾,眼珠子转也不转。 还真是个傻的。 江栖鹤敛下眸子,自顾自吃起来。 他用的是筷子,小孩儿盯着他看了许久,也拿过旁边的那双,笨拙地学他的模样去夹菜,也尝试了几次如江栖鹤那般坐着用饭,但因抱着剑,姿势不舒服而作罢。 小孩儿手上仍是泥,但好歹不会直接沾到菜上,且他学东西的速度很快,尝试几次后,就能稳当地夹起菜来。 江栖鹤心里的不耐烦少了一些,糖醋排骨吃得不想再吃后,他朝小孩儿招手。 “过来。” 小孩儿有些犹豫,但斟酌几息后,终是选择听江栖鹤的话。 “来,我们换一盘。”江栖鹤把手边的香菇鸡块端起塞到他手里,“你吃这个,我吃你那边的糖醋里脊。” 后者不清楚什么是糖醋里脊,手里被塞了盘肉,只知道低头吃,江栖鹤便极为快速地把糖醋里脊给捞过来,同时还将好几道菜的位置换了换。 “老吃酸的,您是怀上了吗?”在另一边啄肉丝的阿绿忍不住开口。 “是啊,怀上了,不仅吃酸,还吃辣,儿女双全。”江栖鹤头也不抬,悠悠还嘴。 这一桌子“祭饭”大多进了小孩儿肚子,江栖鹤并未吃多少。 他停筷时,抱剑站着的小孩儿也唰的抬头。 “吃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江栖鹤从座椅里起身,拿过一根新毛巾擦嘴,再一折,用干净的一面慢吞吞擦拭手指。他擦得很细致,从指尖到指根,再转过指缝,由下而上。 小孩儿见状,来到江栖鹤身前,仰着脸,黑眸一瞬不瞬地望向他。 一顿饭下来,他没了初见时的冷漠警惕,江栖鹤也才注意到,这小孩儿将先前那串铜钱挂在了脖子上。 好吧,还是会找方法,可能没那么傻。 江栖鹤对他的看法改观了些,然后又拿起一张干净毛巾,递给小孩。 也亏得这家店没有因为这是一桌祭饭就怠慢,每一个座位前都备好了湿毛巾。 小孩安静擦手,江栖鹤转过头去看向那方牌位。 很实的檀木,上佳料子,把上面的字给刮了拿去当掉,应该值不少钱。 想着,江栖鹤便行动起来,他大步跨过去,将牌位一捞,卷进衣袖里,转身打算走人。 门恰巧就开了,推门而入那人一身玄青底刺黄边衣袍,袖口、腰间以银线绣着曼陀罗纹,发束得一丝不苟,手提一把长剑,剑鞘上花纹鎏金,那是展翅的神鸟,于曼陀罗花海中掠过。 随着他走进,浅淡的光自上而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6 下流淌,金灿灿的凤凰仿佛真的振翅一般,几欲从乌黑画布似的剑鞘上飞出。 哟,神都来人,剑依旧如往昔那般风骚。 江栖鹤短促地笑了一下,心说今日和这门派还真是有缘。 这名神都弟子模样俊秀,年轻得很,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眉眼间带着稚气,先前步伐倒稳,甫一进门就乱了。 他视线从满桌空盘上一扫而过,再于摆放牌位的地方停顿几息,旋即抽剑而出,剑光急冲冲逼上桌旁小孩儿脖颈。 小孩儿反应也快,被他擦花的毛巾松松一抛,于空中旋开与剑光相挡,接着双手握上重剑剑柄,手一侧、步伐一踏,同来人的剑格在一起。 一旁观战的江栖鹤眯了眯眼,来者的身份毫无疑问,而这小孩儿,使出的却是悬剑山庄的步法。 不过那似乎是他下意识使出的,接下来几下,他的脚步都杂乱无章,剑招也是,完全凭着蛮力在挥砍。 可饶是如此,神都弟子也落了下风,哦,不如说一开始,神都弟子便处于劣势,他的剑招太空泛,力道不足,出剑急躁,一副基础不扎实的样子。 也是,神都向来以衣边颜色划分等级,刺黄是低级弟子的颜色,这个少年确实符合低级弟子的称号,不太有水准。 “哪家的小孩,竟如此无理,偷闯入别人的地方,将祭饭给吃了!”神都弟子沉声道,他踏着弓步,眼角被逼得血红,极其吃力地将压顶的重剑给往回推,但那重剑纹丝不动,“还有,春风君的牌位被你藏到何处去了!” 小孩儿不答,侧过身撞上神都弟子肩膀,此一瞬,当的一声在大厅中响起。 神都弟子腰间挂着一壶酒,乃是瓷坛,他似乎格外在乎这酒,竟撤了剑,以手相护。 “清音雪花酿?”江栖鹤道出一个名字。 听见声音,小孩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得江栖鹤弯起眼睛。 他容貌平淡无奇,但笑起来,眼底仿佛绽放了春花,细碎光屑揉在其间,似醉人的春夜。 小孩有一瞬发愣,神都弟子抓住这个机会斜里一挑,将他掀翻在地。 这个动作将腰间的酒壶给带了一下,壶身的标志显露无余,确实是清音雪花酿。 清音雪花酿乃六百年前,江栖鹤夺得风云会头筹后,他的兄长江眠依照他的喜好特地酿的。江栖鹤喜欢极了,拎着酒去会友,同时也将此方传开去,说谁要是喜欢就多酿两坛,送来给他,不要脸至极。 但他喝酒口味独特,朋友们没几个喜欢的,每年只有江眠一个人默默给他酿。 这小子竟然也与他趣味相投? 江栖鹤挑了下眉,脚步欲跨未跨,实在是纠结要不要让这人分一杯酒与他。 但神都弟子只占了一瞬的上风,片刻不到,被仰躺在地的小孩儿屈足一蹬,直踢他胸口,然后顺势后翻起身,重剑横于身前。 “别把他腰间那壶酒给打碎了。”江栖鹤忙出声提醒。 小孩儿朝他偏了偏头,似有不解。 神都弟子终于发现了异样,骤然扭转视线,但他什么都察觉不到。旋即他扭回头去,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如此熟悉的台词,令江栖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倚靠在大厅的一根立柱上,打了个响指,撤去身上隐匿之术。 “你们这一届神都弟子不行啊。”哪怕是吃饱了,他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说话不愿意用力,但声线极好听,微微上翘的尾音自带一番韵味。 “你又是何人?”神都弟子后退一步,做出防御姿势。 上午说过的话江栖鹤不想再说第二遍,他抖了抖衣袖,微微偏头,道:“今天江栖鹤已经从虚渊出来了,好端端的活蹦乱跳,不需要人给他祭饭……哦不,他要谢谢你的祭饭,糖醋排骨还是一如既往好吃。” “你——”神都弟子皱眉,表情闪烁不定,“春风君真的、真的?不,你怎么能直呼他姓名,啊,你也吃了我为他准备的祭饭,我……” 说着,他挽起一朵剑花,骤然划到江栖鹤脚下,后者手边没东西,又不想使出真力,便把袖子里的牌位一丢,当下对方的攻击。 沉沉檀木顷刻炸成数块,神都弟子猛地睁眼,抬剑往江栖鹤攻去。但白发小孩儿比神都弟子快了几分,江栖鹤连衣角都未被掀起,他已手提重剑挡在三尺外,狠狠发力,卸掉对方的剑,再将之掀飞数丈。 神都弟子重重咳了一声,喷出大口鲜血,白发小孩儿提着剑欲走过去,却遭江栖鹤拦下。 江栖鹤疼惜地看着这瓶碎了的酒,嗅着酒香来到神都弟子身旁,慢慢蹲下。他往他身上看了一圈,道:“还有别的吗?我是指清音雪花酿。” “你、咳咳咳……”神都弟子狠狠剜了他一眼,但伤势过重,话不成句,只能蜷着身子,捂住心口和唇猛咳。 江栖鹤拍了拍他肩膀,“真的,江栖鹤没死,以后不用准备这些了,哦,酒还是可以的,你这酒是为他准备的吧?” 神都弟子冷哼一声。 大堂里这么大的动静,掌柜伙计自然是都被引来了,但无人敢上前拉架,此时情形稍微缓和,大胆的伙计才缩手缩脚地绕开倒了一路的桌椅,将神都弟子扶到一边坐下。 “劳驾,也扶我一下。”江栖鹤掀起眼眸,笑吟吟地看着伙计,不过旁边伸来的爪子却脏兮兮的,带着不由分说的意味将他半拖半抱起来。 “哎,你轻点儿。”江栖鹤偏过头去,挑剔出声,“站起来就好了,不用拖着我到椅子里。” 江栖鹤如是说,白发小孩儿却不听,执着地让他屁股挨着椅子,才放手。 他揪心地扫过衣衫上新添的爪痕,顿了几下选择视而不见,在座椅里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刚要说话,听得那名神都弟子开口了,“我、我还不知道春风君今日从虚渊离开了,但是,他那等高义之辈,岂容尔等直呼其名!” 这名神都弟子的表情很严肃,但提及“春风君”三字,眼中又闪过晶亮光芒。 江栖鹤很无奈,阿绿停到他肩上,一脸见怪不怪,“这样的人很多啦,上街吼一嗓子就能抓出一大把。” “我,我和他们不一样!”神都弟子坐直背,瞪视阿绿,“春风君、春风君乃……” 他的声音极大,因为受了伤,嗓子还带着几分哑,就在这时,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哟,陈一,你又在说我师父?就你这等修为资质,有什么资格喊出这三个字?” 醉云楼的门本是开了半扇,但来者似乎嫌半边门容不下他这身量,硬生生一踹,将另外半扇给踢得摇摇欲坠。 这人走进来,声音依旧傲,“让我看看,你给我师父摆祭饭的是什么地儿,哟……也真是够寒碜的。”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7 他的眸子往醉云楼内扫了一圈,停在江栖鹤与白发小孩儿身上,“叫来的人也够丑的,还有个乞丐,真是脏了我师父的眼睛。” 江栖鹤终于掀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搁在扶手上的手指轻叩一声,偏头道,“停一停,你喊谁师父呢?” 第4章 朝春暮叹(三) 第四章朝春暮叹(三) 新来这人亦属神都,同着玄青色衣衫,不过衣边为绛红,乃是名中级弟子。 听得江栖鹤问话,他下巴一抬,眼一翻,道,“轮不得你说话。” 咻的一声,江栖鹤身前的白发小孩儿已蹿出去,雪亮剑光挑动桌上烛火,和着楼外徐徐缓缓的宵风,冷而冽地袭上这人面门,逼得他颤颤后退、踉跄跪地。 江栖鹤笑了,“都还没认识呢,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你他.妈——”这人张口就骂,一旁在他进来时就变得低眉垂眼、神色谦卑的陈一跨步过来,使劲儿将这人扶起。 “杜鹏师兄。”陈一小声道,他方才被那白发小孩儿单方面打了一顿,知道这人厉害,不欲再生事,“今日乃春风君忌日,这两人你就别理会了,我、我们还有任务在身……” “哟,你还知道任务呢!有任务还跑了,留我一人在外打探!”杜鹏陡然拔高调子,“还有,今日晨间风云大会时,我师父春风君就已破虚渊而出,他老人家马上便要回门派来,你不必再这般假惺惺的年复一年祭典,毕竟就你这幅德行,莫说收你为徒了,不将你赶出神都,已是大恩。” 江栖鹤耐着性子没打断他,完完整整听了一段,唇边笑意更甚。杜鹏用余光捕捉到,扭头就要开骂,但白发小孩儿的剑仍举在那儿,剑刃反着烛光,刺目耀眼,他又立马将头缩回去。 “来,说说。”江栖鹤极其顺手地往小孩儿头顶揉了一把,一条腿翘起,坐姿萧闲,“春风君他老人家死在虚渊五百年,你是如何拜他为师的?” “呵,谁说我师父死了,他只是下虚渊守着了。”杜鹏瞪他,但旋即神色缓和,眼底浮现出恭敬,“我乃神都第四十七代弟子,由师祖、也就是如今的神都掌门,代收入春风君门下。” 江栖鹤“哦”了一声,“你师祖,莫非是沈妄?他如今当上掌门了?” 这话终是彻底将杜鹏激怒,他嚯然抽.剑,“哪里来的乡村野夫,竟直呼掌门姓名!” 他的剑直指江栖鹤,一直守着后者的白发小孩儿踏足而出,这次没使剑,只抬了一只手,掀起的气浪就将杜鹏冲倒在地,翻出门外。 陈一被白发小孩儿踹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不敢上前挑衅,但仍心怀愤怒。 他扫了一眼菜盘空空的圆桌与四分五裂的牌位,但思及春风君已活了过来,此等行为乃是不敬,才勉勉强强缓和心绪,出门去找杜鹏。 “杜鹏师兄,时限将至,我们须得——” 杜鹏将陈一伸去的手拂开,自己爬起来,狠狠瞪了里面人一眼,才离去。 提及沈妄,江栖鹤的神情变了一下,他唇角弯起的弧度垂下去,眸光半敛,细密的眼睫在眼下映出大片阴影。 白发小孩儿敏锐地回头,他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量短,是以纵使江栖鹤坐着,他看他也需要微微抬起脑袋。 漆黑眼眸直直望过去,瞬也不瞬,像是反光的黑曜石。 “你看我干什么?”江栖鹤重新勾起笑容,但神色很淡。 白发小孩儿不说话,蹲在房梁上围观许久的阿绿扑腾翅膀下来,脆生生道:“沈妄大概是三四百年前当上神都掌门的,两百年前以你的名号收了几波弟子,现在你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啦。” “他脑子有坑么。”江栖鹤懒懒地撩起眼皮,视线扫向杵在一旁装作摆件的众伙计与掌柜,轻轻一笑,起身走出醉云楼。 “据我观察他脑子没坑呀。”阿绿停在江栖鹤肩头,“他还把你的剑法教与神都弟子了,近来天下不太平,有些新东西冒了出来,似乎只有靠你的剑,才能驱散那些鬼东西。” 江栖鹤翻了个白眼,懒得评价沈妄的做法。 那个人总是这样,为了济世救民,为了天下苍生,什么都做得出来。 白发小孩儿抱着剑不慢不紧跟在江栖鹤身后,约莫离了三尺距离,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洛夜城街道宽敞,夜市喧闹,处处都是叫卖声。高照的烛光倾泻下来,在地上堆出长长短短的影子,风过时暮叹花纷纷扬扬离开枝头,高旋着去往长街另一头。 江栖鹤盯着这花看了半晌,扭头冲身后立着的小孩道:“饭已经吃过了,自个儿回去。” 小孩充耳不闻,一手握着剑,另一只手摊开去接倾坠的暮叹花,白花白发扬在一起,像是落在春天的一场雪。 江栖鹤的目光在小孩儿身上停了几息,后者转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 双方静静对视,小孩儿觉得自己得到了某种默许,他将花丢掉,抱着剑一步步朝江栖鹤走去。 一大一小站在参天的暮叹花底下,风舒缓轻柔,灯光斜斜映来,让两人的影子相交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江栖鹤伸手招来折断在地的新枝,再接住几多暮叹花,不太熟练地将之编织成环,轻声问。 小孩儿没说话,他将花环递过去,等对方接了,便提步转身,头也不回地摆手,“我叫江栖鹤,再见了。” 阿绿从枝头下来,跟上江栖鹤脚步,再掠过他,往前带路。 洛夜城是临近悬剑山庄的城池,售卖符箓武器法器等物之店铺数不尽数, 穿街过巷,江栖鹤往其中一家门前静立稍许,终是选择转身走了。 明抢吧,不大好。 暗偷吧,也不行。 身上没钱,着实可怜。 他边走边伸了个懒腰,声音低低的对头顶的鸟儿道,“我把你卖了怎样,你应该能值一个飞行法器的钱。” “嚯!老江你不是人!”阿绿飞下来啄他,“你不如把身后一直跟着我们的小屁孩儿卖了,他那剑倒是值钱!” 江栖鹤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 他知道那小孩儿跟在身后足足有三条街,但不太想管,毕竟腿长在人家身上,走与停都是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 “他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一直跟着你,难不成看上你了?但不对呀,你用的不是本来那张脸。” 阿绿停在江栖鹤头顶,边扭头梳毛,边碎碎念。 江栖鹤回了个“不知道”。 略略思索,又道:“约莫是我人格魅力大,吸引住了他。” 不要脸。 绿羽鸟青蓝的眼珠子望天空一翻,低头继续梳毛。 “你难道没感觉出城中有些不对?”江栖鹤往头上薅了一把,将阿绿给抓下来。 阿绿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8 张开翅膀往天上盘旋一圈,将洛夜城之景尽收眼底后,回来疑惑道:“哪儿不对呀?” 江栖鹤立在长街上,看着三三两两行人同他擦身而过,片刻后,兀然抬起手,往风里抓了一把。 按理说,洛夜城就在烟华海旁,气候总是温和宜人,风软软绵绵,是最多情不过的绕指柔,但这会儿却透骨寒冷,如同十二月霜天。 “有些冷。”江栖鹤低声道。 夜市中灯烛摇曳,投往地面的影子长短不一、形状各异,像是另一个世界里,集市也开了张,人群熙攘,货品琳琅满目。 阿绿看着人声鼎沸的街,脖子倏地抖了一下,“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明白了……” “什么?” “浊气。” 什么玩意儿?江栖鹤蹙了一下眉。 阿绿很明白的表情,往江栖鹤肩膀上缩去,“我先前说过,近些年七州上生出了一种新玩意儿。那玩意儿先是一股气,能影响人心智,阻碍修行,而且这气若太多的话,还会凝成实质,变成怪物。” “气被称为浊气,怪物叫做浊怪。” “这不属于洛夜城的冷,想必就是浊气带来的,难怪那两个神都弟子说有任务在身,时限将至。” “哦。”江栖鹤半垂眼眸,“那既然有人处理……” 他话音未落,长街那头陡然传来一声尖叫,将沸腾的夜惊破,接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倒塌声响起,人群惊慌奔走,像是一群水底被炸后四处乱窜的鱼。 江栖鹤一人伫立于长街上,不偏不动,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不远处,那处长长短短的影子渐渐聚拢,一寸寸从地面剥离,直了起来。 “浊怪?”江栖鹤挑眉。 阿绿双翅捂住脑袋,一个劲儿往江栖鹤衣领里钻:“我我我我也不知道,这些年也只是听说,没见过。” 突然的,一只手伸出,抓住绿羽鸟爪子,将它拖到半空,再丢开。 江栖鹤目光一斜,看见那白发小孩儿仰着头来到自己身侧。 他深深凝视江栖鹤一眼,斜里一跨,双手握剑,挡在此人身前。 江栖鹤心中忽然生出一点微妙情绪。 这不过是同吃了一顿饭,还不是他付的钱,有必要这么护着他? 还是说,五百年前,他于这小孩儿有恩?可又不对,若是这般,这小孩儿干嘛一见面就抢钱? 说来说去,还是由于他……人格魅力大? 行吧,他接受这个答案。 他胡思乱想着,长街那头,两道人影骤然奔行而来,一前一后落到浊怪面前,就是方才在醉云楼见过的陈一与杜鹏。 杜鹏修为高出陈一不少,持剑立在前面;陈一则轻轻挪动脚步,往另一侧行去,企图寻找偷袭空隙。 两人的剑招起势,江栖鹤再熟不过,是他自创的“春风词”。 那头的浊怪没鼻子没眼,却精准地找到陈一所在方位,那姑且能被称之为“手”的东西一挥,寒风乍起,连带着将陈一身后的房屋一齐掀翻。 就是此时,杜鹏闪身而出,剑光炸开来,刺穿浊怪的“腿”,他就着这姿势旋身,再一挑、一勾,生生将浊怪的腿给斩断。 浊怪的腿在被甩飞的过程中消散,杜鹏趁着此时建立起的优势,二度进攻,剑尖直刺浊怪身体最中心。 “这人还挺会利用同门的。”江栖鹤的目光落在从废墟中爬出的陈一身上,他一身玄青沾满了灰,唯独背后那巴掌大的灵阵,亮得惊人。 因了灵阵的吸引,浊怪对杜鹏全然无视,径直追向陈一。杜鹏唇边挑起一抹笑容,在浊怪身上借力,腿一蹬,身子一荡,落在它“肩头”。 江栖鹤也笑起来,他捡起一根滚到脚下的木头,挥手一掷,打在陈一脚下。 第5章 朝春暮叹(四) 第三章朝春暮叹(四) 陈一只顾躲避浊怪的攻击,对滚到脚下的东西全然不知,如江栖鹤预料那般踩上圆滚的断木,然后脚下一滑,仰倒在地。 浊怪跟着扑过去,已然爬到他“脑袋”顶上,正要一剑刺下去的杜鹏跟着一倾身,毫无姿态地摔下来,再一次给对面的江栖鹤磕了个头。 江栖鹤随手从货摊上拎了根长棍,目不斜视地绕过杜鹏,手腕一翻,华亮的光冲天而起,直直将浊怪斩成两半。 耀白夺目的光芒与虚沉的黑影相触之所,如若火舌卷噬灼烧,把浊怪吞了个干净。 腿软齿抖不知何处躲的陈一怔怔看着这场景,白衣人衣袂起落间,乌发扬得肆意,他五官平凡至极,但眼眸里碎着光,如同倒转的星辰。 “你……您……”他甚至忘记爬起来,就这般瘫软在地,不知晓该如何言语。 浊怪与浊气只有春风君所创的“春风词”能彻底清除,那么面前这人,或许是嫌少露面的同门师兄? 杜鹏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视线往长街、白衣人之间一转,登时抱剑行礼,“原来是同门,恕师弟先前无礼……” 江栖鹤看也不看他,丢了那根棍子,步调缓慢地走回去。 “师、师兄!”杜鹏赶忙追上,此时无暇思及醉云楼中江栖鹤怪异的言论,只知这人深藏不露,若是结交,以后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被甩开在那段的白发小孩儿飞掠而来,重剑一翻,掀翻贴在江栖鹤身侧的杜鹏,尔后目光落到江栖鹤垂着的手上。 那手瓷白瘦长,指节微微屈着,小指犹甚,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白衣小孩儿缩了一下手指,随后一把抓住江栖鹤的。 “嗯?”江栖鹤歪头看他。 白衣小孩儿的手登时攥紧了些,但来不及做出更多动作,变故已在此时发生! 长街之上,风一刻未歇,吹得灯烛晃荡不停,地上的影子也不曾安分,先是徐徐的,尔后猛地汇作一团,腾地而起,竟是将整条街都包裹在内,像是驱不散照不穿的雾。 黑影行若魍魉鬼魅,随着冷光宵风,墙上、屋檐下,又分离出好几条影子,在地上凝成实质,朝街上四人袭来。 杜鹏高声骂出一句“操”,接着大吼,“发信号,通知附近同门!” 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的陈一忙不迭自鸿蒙戒里掏出一张符纸,同动作相仿的杜鹏一起,抛向天空。 两张符纸迅速贴合为一,往天上炸开,绽成一朵烟火。 求救信号的发送并不影响浊怪对他们进行攻击,陈一狼狈地滚地而起,执剑相砍。杜鹏也不好过,他对上的那怪物身形细长、动作灵活,剑招一刺不中,就遭缠上,勒住脖颈。 江栖鹤以手为剑,劈开身前浊怪,足步一踏,至陈一身后救出他,再旋身,将杜鹏脖子上的黑东西挑掉。 “多谢相救!”陈一跟在江栖鹤身后,冲他抱拳。 “有这功夫道谢,还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9 不如找个地方躲着!”压低翅膀飞蹿而来的绿羽鸟扯着嗓子尖叫,“我刚才在天上看了一圈,整座城都被浊气包裹了!” 江栖鹤“啧”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一直抓着他的那手改为环上他的腰,再一带,拖着他闪进某间屋内。 这是个武器行,白衣小孩儿抬眼一扫,挑中最里的一柄长剑,飞身取来,递到江栖鹤手边。 江栖鹤扯了扯唇角,在他头顶薅了一把,“小白啊,你这是要让我自己出去打,不保护我了吗?” 白衣小孩儿单手握紧重剑,下颌一抬,连连摇头。 “好吧。”江栖鹤手指不安分地在一绺白发上绕了个圈,不着调地想分明身上脸上这么脏,为何头发还挺顺。 “但你的那只浊怪还没解决,你方才只是劈散了它,现下它重新聚齐了。”江栖鹤往武器行外偏了偏头。 方才这小孩儿剑光凛凛,剑势如破竹,浊怪甫一沾上就碎了片,他还心道唯有春风词能斩尽浊怪真是狗屁胡吹,现下那浊怪又聚拢回来,也终于推翻了他的结论。 还真只有春风词能够根除这玩意儿。 这令他有些心烦。 白衣小孩儿顺着江栖鹤目光往外看去,黑眸一凝,眼见着就要抽身出去,却遭江栖鹤拉住。 后者面色稍沉地抽剑出鞘,隔空一斩,将那妄图从半开的窗挤进的浊怪四分五裂。 白衣小孩儿不解地抬头看他,江栖鹤懒得解释,抬手招呼来绿羽鸟,走到武器行后门,从此道离开。 “此事颇为严重,神都人不会来得太慢,我们快些出城。”江栖鹤语速极快。 绿羽鸟飞在前头,为江栖鹤带路:“此处离北大门较近,先出洛夜城,再改道去江阳。” 后者平平一“嗯”,余光瞥见白衣小孩儿闪进斜对一家店铺,衣角起落,消失不见。 江栖鹤半敛眸光,抓紧手中长剑,迈开长腿,大步行去。 除了他与绿羽鸟,所行之处竟空无一人,江栖鹤生出一股不妙情绪。 长巷里灯火飘摇,暮叹花瓣在风里起落,未关上的门咯吱轻响。头顶不见星月,周遭黑雾笼罩,整座洛夜城仿佛成了死城。 “以前也这样吗?”江栖鹤问。 阿绿离他不远,声音小小的,“我没经历过,但听说浊气多了,会令人产生幻觉。” “要不你咬咬牙,拼一把,先将浊气破开,咱们再逃出去。”阿绿又道,“攘内必先安外嘛。” 江栖鹤冷冷一哼,不置可否。 他现在这副身体,也并非不能一剑破掉这满城的糟心玩意儿,但他不想帮神都半分忙,方才出手已是仁至义尽。 又走了一段路,清掉七八只不长眼扑上来的浊怪后,江栖鹤终于开口,“先找个地方睡一觉。” “哈?”阿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是你在说话吗?” “难不成是你身边的鬼在说话。”江栖鹤没好气道,伸手把低空飞行的鸟揪下,往某户人家院子里走。 “睡一觉,等明天起来,神都人就已除掉这满城浊气与浊怪了,多棒。”江栖鹤懒散地打了个呵欠,推门进去,然后反身锁门。 这是门大户,朱漆门,琉璃灯,连檐瓦边儿都鎏着金。 江栖鹤低低道了声“不对”。 他退出门去,顿了几息,推门而入,再回身锁门,将方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你看见了吗?”江栖鹤问阿绿。 “看见了,你走了那闩自个儿上去了,但一推,它又下去了……”阿绿声音带颤,眼直勾勾盯着朱漆门后,后背僵硬。 “幻境。”江栖鹤低沉一笑,“还是令人心想事成的幻境。” 阿绿迟缓地偏转脑袋,青蓝眼珠子对准江栖鹤,“别笑了吧,还在这儿睡吗?” “如果睡得着,你就睡在这儿,我不拦你。”瘦长的手指搭上红漆长闩,江栖鹤轻轻偏头,檐下烛光打在侧脸上,轻缓朦胧地勾勒着他鼻梁到脖颈起起伏伏的弧线。 饶是江栖鹤顶着一张路人脸,也令阿绿有几分看痴,但它很快举起翅膀糊了自己脑袋一把,凶狠道:“谁要睡在这儿!” 江栖鹤缓缓将长闩取下,丢到一旁,拉开厚重的朱红大门时身后骤然袭来一阵狂风,那些浮在脚边、散于立柱花下的浊气倏尔聚到一起,凝成一只手的模样,猛地一张,朝江栖鹤抓来。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江栖鹤轻喃出声,飞身后退,接着翻转手腕,长剑竖于半空,再足尖一点,掠起旋身,斜里一劈。 但此间有些古怪,这浊怪与先前碰到的不同,似乎生出神智,竟在江栖鹤剑光袭至身前那刻自发将身体一分为二,扩散成一阵风,躲了去。 躲避手法还挺高级。 江栖鹤挑唇一笑,舌尖在唇缝轻舔而去,眯了眯眼睛。 风卷起衣角,微斜的剑锋映过烛火,江栖鹤兀然出剑。 白衣在风里翻旋,乌发起落之间,华光在长街炸开,风静后又起,咬上一左一右的奔来的浊怪。 接着,偏冷剑锋挑破浊气沉沉的街,如游龙一闪,金光长跃,刺破藏匿魍魉的黑雾,灼烧尽蒙在天地间千重万重的乌纱。 街头街尾,暮叹花浩浩,落势惊鸿。 江栖鹤收剑,身后立着的浊怪外皮剥离,接着惨叫声起伏,从中滚出两个人来。 “要不要这么给我面子,次次都让我来救。”江栖鹤垂下目光,声音漫不经心,透着几分不耐。 “多、多谢……”陈一滚到江栖鹤脚边,直起上半身郑重抱拳。 他模样狼狈,好端端的神都门派服成了布条,比……嗯?比街尾那个驾着马车的白衣小孩儿还不如。 江栖鹤挑眉,下巴一扬,目光轻飘飘地从白衣小孩儿身上掠过。 后者立即扬起马鞭,将车驾过来。 这应当是城中某位仙修的车,鎏金马鞍飞扬神骏,行得飞快,眨眼不到,就稳稳当当自那头停到江栖鹤身旁。 白衣小孩儿将车帘一打,另一只手冲江栖鹤伸来,黑眸中光泽盈盈,写着邀请与渴望。 “你怎么回来了?”江栖鹤垂下目光,没搭理面前的鸡爪子,淡淡地问。 小孩儿依旧是那副表情,仰着面直视他。 江栖鹤:“你离开只是为了弄车?” 白衣小孩儿点头。 江栖鹤:“为什么弄车?” 这种答案,便从小孩儿脸上得不出了。见江栖鹤不理会自己的手,他干脆主动将这人抓住,使力将人拖上来。 马车的横木硌得人生疼,江栖鹤蹙了下眉,他立马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赶紧停手,紧巴巴地望着面前人。 算了,做什么不好,干嘛尝试从一个哑巴小孩儿嘴里撬话,况且,他确实需要代步的工具。 江栖鹤轻声一叹,搭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0 着小孩儿的手,踩上马车。哪知后面还跟了个尾巴,这尾巴自个儿亦步亦趋也就算了,背上还背着他那不安好心的师兄。 “你是不是傻?”江栖鹤回头一瞅,不带半分情绪地对上陈一双眸。 陈一托了把快从他身上滑下去的杜鹏,咬住唇,不敢再看江栖鹤,声音也有点抖,“我、我……同门一场,总不能不顾。” “随你。”江栖鹤亦收回视线,钻进马车后,顺道将白衣小孩儿给提溜进来,然后对外面道,“驾车,出城。” 第6章 朝春暮叹(五) 第三章朝春暮叹(五) 陈一将杜鹏安置好后,任劳任怨地执起马鞭,驱车往前。 四匹马跑得飞快,转瞬便将此街甩在身后,踏上另一条浊气未除的街。 江栖鹤卷起云雾绡裁成的帘,目光冷淡地看着外面,问话的对象是陈一:“浊气当真可造成幻境?” “不,浊气只能使人产生幻觉,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但现在这种状况不同,从前也未遇见过。”陈一飞快回答。 “那便是有人在洛夜城里布了幻阵。”江栖鹤垂下帘,身边的小孩儿忽然伸出手,递来两个橘子。 这是他在车内找到的东西。此车布置得相当舒适,宛若一间厢房,软塌几案,屏风立柜、香炉茶具一应俱全,柜子里还放着书卷画册、瓜果零嘴。 “我不吃。”江栖鹤对小孩说完,便阖上眼眸,假寐养身。 立在茶几上的阿绿忽然开口,“幻阵的话,那我们是不是很难出城了。” “是。”江栖鹤言简意赅。 “是谁这么大的手笔,布下如此大的幻阵?”阿绿歪头。 它看见软塌边、毛绒地毯上,盘膝而坐的白发小孩儿将橘子给放到身旁,另外挑了一根肉脯,送到江栖鹤唇边。 阿绿忍不住提醒:“你别给他吃,他不能吃太多东西。” 纸片人吃太多人间吃食,是会死的。 白发小孩充耳不闻,维持着动作,等待江栖鹤张口说拒绝或接受。 “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你不如给我吃,鸟也要吃肉的。”阿绿扇翅过去,停在江栖鹤膝头,抬起脑袋,尖喙张张合合。 回应它的却是白发小孩伸手一拂,将它从江栖鹤膝头掀下去,然后他有盘坐改为跪坐,趴到江栖鹤膝上,护住方才被阿绿碰过的那片。 “跟个护食的狼崽似的!”阿绿在空中打了个转稳住身形,气恼道。 江栖鹤慢悠悠睁开眼睛,把腿上的爪子拎到一旁,“乖乖坐着,东西要吃自己吃,不用问我。” 白发小孩温驯地后退半尺,双手交叠在膝上,后背挺直,黑眸眨也不眨望着江栖鹤,看得后者有些头疼。 “小白。”江栖鹤换了一种轻柔的语气开口,“你为何要跟着我?” 这话让他误以为江栖鹤不许他再跟着,急急前倾身体,拽进江栖鹤裤腿。 “你问不出来的。”阿绿蹲在几案上,梳理它被弄乱的羽毛,“狼崽子这种东西,一旦认定了人,赶不走的。” “放他在身边也好,这小孩看上去挺有能耐的,长得也不错,若是没钱了,卖了能赚一大笔。”它又道。 小孩儿往江栖鹤腿边膝行几步,手由裤腿改为抓住袖口,往常蒙着霜的黑眸跟浸过水似的,湿漉漉,颤着光,真如害怕被抛弃的小崽子一般。 早在多年以前,江栖鹤便不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他见识过太多红尘离乱、恩仇背叛,总有人趁着你同情可怜,往你身后捅上一刀。 况且五百年前,他还遭至亲至爱背叛过一次。 一颗肉长的心早已被冷铁包裹,刀枪不入。 但这小孩儿的眼神,看得他心口有些发痒,就像蝴蝶双翼轻挠花瓣,带出的微颤细柔。 两人对视几许,江栖鹤抬手揉了揉他发顶,“随便你吧。若之后想走,也不必告诉我。” 小孩儿眼睛眨了一下,旋即轻轻扬起唇角,起身抱住江栖鹤脖颈。 这还是江栖鹤第一次见他笑,就像冷夜湖面忽然垂落的花枝,带起微漾,暗藏淡香。 “那便……给你取个名字?”江栖鹤也笑了一下,指尖穿过他银白的发,目光落到不远处那柄雪白重剑上,“我取出的名一向不大好听。” 小孩儿在他怀里动了动,大概是摇了下头。 “你不介意不好听啊?” 这小崽子又蹭了一下,是在点头。 江栖鹤眼里闪过一丝捉弄:“好吧,那就叫小白。” 阿绿突兀地迸发出一串笑声,震得两旁车帘颤颤,“这好像狗的名字!” “小孩儿名字难听些,好养活。”江栖鹤挑眉。 “那怎么不叫狗蛋狗剩!” “你这么喜欢,以后叫你这个?” 一人一鸟打趣间,白发小孩儿忽然抬起头来,手掌一摊,招来他的重剑,咚的一声插.入阿绿与江栖鹤之间的地板上,断了他们相交的视线。接着,他抬起头来,用手捂住江栖鹤的唇。 江栖鹤噙着一抹笑,声音自柔软温热的掌下传来,闷闷的:“你还不许我和旁人说话?” 小孩儿垂了半晌眼眸,不言语。 “但这是不可能的,人生苦长,怎能不与旁人交谈?”江栖鹤捏开他的手,拂袖振开立柜,隔空取来一张锦帕,帮小孩儿把手上的脏泥擦干净。 他擦手一向很慢,才过两根,小孩儿竟闹起别扭,夺过锦帕,坐到一旁,自己胡乱擦了一把,然后将帕子揉成一团,丢出窗外。 风从缝隙穿进来,夹杂着暮叹花瓣,雪白透亮,就在此刻,外面驾车之人竟吁了一声,喝令马儿停下。 陈一卷起车帘,探进脑袋,“前辈,我们似乎遇上了鬼打墙。” 他脑子比杜鹏转得快,又较后者接触江栖鹤更多,是以并不认为这人是神都里的师兄,但这人极擅“春风词”,便选了“前辈”这个称呼。 “咦?”江栖鹤挑眉,“若是鬼打墙,便揪出那鬼。神都连这个都没教你吗?” “不,不是的。”陈一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就是引用了‘鬼打墙’这个意思,我确定周围没有鬼,只有浊气和浊怪,但这四匹马跑得太快,目前还没有浊怪能跟上。” 江栖鹤理解得很快:“你是指,被幻阵困住,无法从原地走出了吗?” “对对对。”陈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行吧。”江栖鹤自软塌上起身,绕过那被收起一半的屏风,钻出车门。 白发小孩儿紧紧跟随他,车外一时变得拥挤,江栖鹤示意陈一进去。 驾车人换成白发小孩儿,江栖鹤支着一条腿坐在他身旁,背靠着车门,眼神轻飘飘地从街道上扫过。 车行得很快,连成一线的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1 灯火昏影倏然间便遭甩远,像飞逝而过的萤火。天顶依旧一片漆黑,江栖鹤想了一下,自车门前站起,挽起一朵剑花丢出去,俄顷即被黑暗吞灭。 “停一下。”他朝白发小孩儿招手,又挑开车帘,唤出阿绿:“去上头看看,但别飞远了。” 阿绿道了声“好的哦”,展翅离去。 “前辈,是发现什么了吗?”陈一凑过来。 江栖鹤笑着摩挲下巴,“有些猜测。” 阿绿不多时便回来,向江栖鹤报告整座洛夜城上空都遭黑暗吞没了,飞不到头。江栖鹤喂了它一根肉脯,让白发小孩儿继续驾车。 渐渐的,身旁的景开始重复,先前被甩开的醉云楼、吉祥客栈、刘记醉鸡等等招牌重回眼前。 约莫又行了几十息,他们与被白发小孩儿擦过手丢出窗外的锦帕相逢。 “我知道了。”江栖鹤从身边人手里拿过缰绳,轻轻勒马,“我们进入了无尽之地。” “这不是鬼打墙,也没有在原地瞎转,这是因为你走的路便是无限重复的,每一段都相同,但其实每一段都是新的。” 他提着剑从马车走下来,白发小孩儿紧跟其后,接着是阿绿,陈一。 “哎。”江栖鹤忽然皱起眉,“把你那师兄搬下来,别脏了我的车。” “哦……”陈一赶紧转身回去。 “无尽之地,这不是天子胥的拿手好戏吗?” 白发小孩儿寸步不离守着江栖鹤,阿绿只能退而求其次停在陈一肩上,偏过头开口。 “天、天子胥?”正勤恳搬运杜鹏的陈一听闻此名骤然腿软,将他师兄给砸到了地上,但他此时不顾上了,一双眼又惊又怕,“是是是是十圣之一的天子胥?” “除了十圣之一的那个,还有谁敢叫天子胥。”江栖鹤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陈一口齿不大利索,撑着车板才勉强站直身,“他他他他他他老人家干嘛将我们丢进无尽之地?” 被他摔在地上的杜鹏正巧给磕到头,撞醒了,话听了一半,但惊惧比之陈一分毫不减,“咳,无、无尽之地?那、那我们不得死在这儿了?” “是啊。”江栖鹤目光落到手中长剑上,语气仍然很淡,“我只知道五百年前,唯有枯荣剑曾破过他的无尽之地,毕竟枯荣剑下无幻境。” 杜鹏和陈一面如死灰。 江栖鹤却话锋一转,“听说陆云深现在已是十圣之首了?” “你怎可直呼其名!”陈一咬牙道,“陆庄主三百年前触碰到太清境门槛,如今已是迈进去了半只脚,自然是十圣之首。” 对于此,江栖鹤只平平一“哦”,语调无甚波动:“那他今日为何不曾在风云会上出现?大庄主给风云榜魁首颁奖,不是惯例么?” “什么?”闻言,陈一面上浮现茫然。 倒是杜鹏,对这些事情打探得清楚,“据说陆大庄主忽然入关,才没在风云会上露面。” 六百年前,枯荣剑败于春风剑下,江栖鹤成为天底下第一人。如今他去了五百年,陆云深成了第一,好像没太丢他面子。 江栖鹤不要脸地想着。 那边两人又将话题绕回去,“若咱们真陷入了无尽之地,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江栖鹤散漫点头,“是啊,死路一条,所以趁着还有口气在,该吃吃该喝喝,快快活活等死。” 说着一顿,他抬起手挥了挥:“所以,就地解散吧。” “不,我们发了信号弹,说不定同门能去悬剑山庄,请出陆庄主相助。”杜鹏不死心道。 江栖鹤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陆云深在闭关么?” “这……” 杵在江栖鹤身前,抱剑的白发小孩儿忽然仰了一下头,就着这般姿势,黑眸直勾勾盯着他。 “干什么?”江栖鹤伸手在小孩儿眉间戳了一下,他这才小孩儿将他给的花环塞到了怀里。 小孩儿不动。 “你对我方才说的什么感兴趣了?”江栖鹤换了个方式问他,“无尽之地?风云会?还是枯荣剑陆云深?” 说到最后一个词时,小孩儿眼睛眨了一下眼。 第7章 朝春暮叹(六) 第二章朝春暮叹(六) 江栖鹤重复了一遍“枯荣剑陆云深”,跟前的白衣小孩儿转过身来,由双手抱剑改为单手提剑,空出的那只抓住他衣袖。 “你对他感兴趣?”江栖鹤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伸指在他剑柄上弹了一下,铮的一声脆响后,道:“说起来,他也是使重剑。” 这柄雪白重剑手感极佳,因为被小孩儿一直握着,剑柄微热,江栖鹤忍不住又碰了一下。 小孩儿却刷的垂下眼睛,长而翘的睫毛微颤。江栖鹤逗猫似的抬手挠了挠他下巴,小孩儿仰起头,眼尾轻轻下瞥,似乎舒服极了。 “你是猫变的吗?”江栖鹤轻笑,收回手指,重新将视线投进这片夜色中。 这会儿浊气少了一些,视线变得明朗,但天幕仍黑着,且有逐渐下压的趋势。大抵等这幕黑天全然触地时,也就是无尽之地中人命消亡那刻。 江栖鹤长长叹出一口气,大概能用虚渊与之抗衡一下,如若罪孽海与炼狱山都对付不了这玩意儿,就只好将整个无尽之地装进去了。 他这口气自上而下,喷薄到白衣小孩儿面前时湿热已褪去,与宵风混杂在一起,掀动垂至脸侧的雪白长发。 白衣小孩儿眼神闪动,他踮起脚,伸手把江栖鹤撇下的唇角推回去,随后退开一步,双手握剑。 他轻而缓地闭上眼,双足分开,微微压低重心。江栖鹤感觉他身上气息变了,先前面对旁人时,虽然也冷,但并不凛冽,现下却犹如昆仑山上经年不化的积雪,刺骨生寒。 剑身上流淌的气息也变了,渐渐与白衣小孩儿周身散发出的化作同一种,好似这剑便是他,他便也成了这剑。 风自白衣小孩儿足下而起,吹开破烂衣衫下摆,一路往上,将白发扬得肆意。一点微霜从他足尖往前扩散,本就离得不近的陈一与杜鹏被这气势惊了一跳,登时快步后退。 江栖鹤没避,他甚至抬起手,穿过回旋在白衣小孩儿周身的风,去触了一触重剑剑刃。 没有意料之中的寒冷,倒是如同方才的剑柄一般,令他感到温暖。 真是奇了怪了。 江栖鹤内心狐疑地嘀咕。 那端,白发小孩儿透过越发亮盛的银芒,直直看过来。 霜白衣袍,发如乌檀,不束不挽,就那么懒懒散散地垂在身后,任风卷起。 点在他剑尖上的那根手指极白,也极细,若是他的剑再往前挪一丁点儿,恐怕这手指就成了两半。 江栖鹤从他眼中看出“让开”二字,终是扯起唇角轻笑,往旁慢慢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2 退去。 “你要大展身手了?”江栖鹤轻声问。 白衣小孩儿点了点头,见江栖鹤退开了起码一丈,长吸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雪白重剑被挥动,他的动作明明很慢,空中却留下数道残影。但片刻功夫后,剑势陡然一转,以人眼不能察觉的速度往偏侧一旋,落下又上挑。 凛凛然剑气犹如烈风奔涌而来,瞬息间漫过长街,铺满整个洛夜城。剑芒所经之处,封冻成冰,暮叹花于半空中凝霜倾坠,白花化作白雪,春夜重回长冬。 风未停,一阵接一阵狂扫而出,天上地下,四方六合,剑光照不亮的浓稠黑暗,双翼无法触碰的无上顶空,瞬息间如同老旧墙体脱落,化为齑粉与灰烬,消弭于空中。 鼎沸之声重回耳中,人影叠叠,车马滚滚,天光大白,朝阳东升。 “呀,怎么结冰了?”有人惊讶出声,是某个坐在早餐铺子等面的客人。 “暮叹花也……” 江栖鹤撩起眼皮,隔着三三两两擦行而过的身影,看向那手执重剑的白发小孩儿。 他方才迸发出的剑气与剑势,江栖鹤熟得很。 那是六百年前,垂云岛白玉台上,惊天动地的一战。 春风挑破枯与荣,枯荣斩灭天下春。 “老江!”这次惊讶的是阿绿,它扑到江栖鹤身前,上上下下看他的脸。 这是曾经名动天下的那张脸,无数文人骚客提诗著文,丹青画册传下无数卷,但没有哪卷能绘尽他十分。 春风一动惊日月,羞煞遍地花与歌。 正巧路过江栖鹤面前的行人偶然抬眼瞥见他时,惊得油条都掉了。 对面的白发小孩儿也在看江栖鹤,忽然的,他提起唇角,自结满冰霜的地上踏足而出,朝江栖鹤奔来。 “你停一下。”在他即将靠近时,江栖鹤兀然抬手。 白发小孩儿登时顿足,面露疑惑。 也就是此时,斜对街杵着的两人倏的跑过来,跪倒在江栖鹤面前。 “春春春春春春风君!” “师师师师师师父!” 前夜里他们放出了信号,附近的神都弟子急急赶来,几乎忙活了一整夜,才将洛夜城中的浊气与浊怪清理干净,现下仍有不少留在街上,打算吃完热乎早饭,再去补个觉。 这两个着玄青服饰的人一声高喊,如同一颗石子将波澜不惊的水面炸开,混迹在人群中的神都人齐齐抬眼看过来。 接着扑通几声,不管是自愿还是被人扯着,都跪在了江栖鹤面前。 神都中江栖鹤曾居住的院落内铸有他的石像,甚至掌门起居大殿上也挂着画像,是以有幸进入过这两个地方、眼睛长在正确位置的神都人,都是能识出江栖鹤的。 昨日他们都听闻了春风君自虚渊出来的消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能见上一面。 先前说过,洛夜城乃悬剑山庄最近的城池,繁华热闹。 虚渊就在烟华海底下,这位孤身一剑镇住虚渊的英勇事迹在洛夜城流传很广,数代人都是听着这传说长大,几乎奉他为神明。 这群昨夜忙碌一晚清除浊气的神都弟子跪下了,周围百姓居民也纷纷跟着放下手中伙计,拜倒在江栖鹤脚下。 见多识广的阿绿叹了口气,在江栖鹤耳畔道,“这还不算什么,你是不知道昭州有个地方,还特地弄了个春风祭典,就在昨天,三月初三。” 江栖鹤:“……” 在场中唯一不太高兴的是白发小孩儿,或者,称他为陆云深更为确切。江栖鹤不知道这位老人家是如何倒着修炼成十二三岁模样的,心下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复杂。 陆大庄主,您老人家能别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扯住我衣角成么? 江栖鹤扶了下额头。 “春春春春……”人群中,陈一大着胆子膝行到江栖鹤面前,不要命地拨开陆云深,抓住江栖鹤裤管。 “蠢个屁,你才蠢,站起来好好说话。”江栖鹤翻了个白眼,衣袖一挥,甩出股力道把他扯起来。 接着,江栖鹤扫视了一圈热泪盈眶的父老乡亲,轻咳一声,道:“大家该干嘛干嘛,别这么激动,那位带黄方巾的兄弟,你的面再不吃就要坨掉了。” 被点名的黄方巾激动抬头,也成了结巴,“春春春我我我……” 江栖鹤不太受得住了,当初他下虚渊是被逼的,有个人将刀架在了江眠脖子上,说若他不去救天下人,那便让江眠去死。 多棒的威胁方式,稳准狠地抓住了他的软肋,偏偏江眠还叫他不要管,不要因为他去送死。 这会儿下去了五百年,出来竟万人跪地相迎,是他万万不曾想到的局面。 父老乡亲们不肯起身,江栖鹤没有办法,他眼珠子一转,跪到他们对面。 “要跪大家一起跪啊。”还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洛夜城的乡亲们顿时惊了,跪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陆云深架着江栖鹤起身,他们才恍然大悟,跟着站起来。 “哎,我说你——”江栖鹤拉长调子,转头看旁边的小孩儿。 陆大庄主闭关修炼修成了天山童姥,也不知将这副模样的他送回去,悬剑山庄还认不认。 小小少年仰着面,眼神直勾勾看着江栖鹤,不说话也不动作,安安静静,仿佛自己就是个挂件。 江栖鹤别过脸去,仔细回想了他曾经活着的两百年,翻遍记忆,都没找出他何时与这位陆大庄主结果如此深厚的缘。 他垂着眸一脸复杂,这揪着衣角的小孩儿却忽然撒手了,如风一般闪出去,将某个试探性往这边走的人拦住。 ——是杜鹏。 杜鹏满脸堆笑,“师、师父。” 刹那间,方才神情还比较温和的春风君眸中闪过一份不耐,但回头时,唇角的笑弯得恰到好处,他眸光很淡,甚至透着些凉。 破旧白衣穿在身上依旧不减其风采,乌发在风里翻飞,衬得那抹笑惊心动魄。 江栖鹤冲他扬了扬下巴,轻声道:“你喊我什么?” “师、师父呀,我乃神都第四十六代弟子,沈师祖代您收入门下的。”不知怎么的,杜鹏忽然背后生出一股寒意。 “哦。”江栖鹤垂下眸光,“但我又不是沈妄徒弟。” 杜鹏的笑僵在脸上。 江栖鹤继续道,“谁收的你,就喊谁师父去,别在这儿胡乱喊人。” 一旁的神都弟子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声音压得低,可无奈大家都是修行之辈,哪怕是蚊子唱歌,只要愿意,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杜鹏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下去,江栖鹤只当看不见,笑容亲和,“记住了吗?另外,听说沈妄这些年收了不少第四十六代弟子入门,劳烦诸位互相转达一下,免得以后见了面尴尬。” 说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3 完,江栖鹤转身离去。 衣角轻摆间,松松蜷起的手又被一只微热干燥的手拉住。 “我说你——”江栖鹤转头。 那双湿漉漉惨兮兮的眸子又出现在陆云深脸上,配上额头、鼻尖、下巴上的污痕,麻布般的衣裳,活似被江栖鹤虐待过似的。 “陆大庄主。” 陆云深不动。 “陆兄弟。” 仍是跟个杆子似的杵在那儿。 江栖鹤静默许久,喊了声,“小白?” 陆云深笑了。 “……” 行吧,毕竟陆大庄主费心费力替他破了无尽之地,跟着就跟着吧,反正他没钱,无甚可图的。 说到无尽之地,江栖鹤终于想起被抛在脑后的天子胥。 这位大兄弟本名不叫这个,但据说生来就有天子命,可偏偏跟了个道士学法术,将天子命给断送了,于是他不服气,给自己弄了外号。 后来这名头竟然在七州上打响,越来越多人以此称呼他,渐渐的,就成了他的名。 江栖鹤挽了挽衣袖,心说天子胥会在洛夜城降下无尽之地,八成是想杀他。 原因嘛,八成不是为了悬赏,而是因为被他打死的那几个长老之一,有个就是天子胥的徒弟。 第8章 朝春暮叹(七) 第二章朝春暮叹(七) “你说天子胥会藏在哪儿?”江栖鹤随口问身旁的阿绿。 阿绿的回答毫不走心:“我又不是他,我怎会知道?” 听见江栖鹤提及旁人名字,陆云深抓着江栖鹤手指的手动了一下,后者下意识偏过头去,“莫非你知道?” 白发小孩儿一脸茫然,旋即神色一变,眸底浮现出某种央求。 江栖鹤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又环视周围,问:“你饿了?饿了就回悬剑山庄,我没钱给你买吃的。” 陆云深垂下头,片刻将重剑往江栖鹤手里一塞,连人带剑一起抱住,成了个大型腰部挂件,怎么甩都甩不脱。 “兄弟,你能不能别这样。”江栖鹤艰难地后退,将他拽到一个无人小巷,避免遭受围观。 陆兄弟并不听江栖鹤的话,只晓得这人又想赶走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抱住,无论怎么撕都不撒手。 他的剑是没有鞘的,但就这般抱着,锋刃竟不伤人。江栖鹤起初以为是陆云深抱得巧妙,现下终于体会了一把,心道原来是这玩意儿有灵性,知道何时藏起锋刃。 剑身上透出的气息与陆云深流露出的很像,江栖鹤试探着伸手握住剑柄,陆云深见他对自己的剑感兴趣,干脆将整个儿塞到他手上。 真是一种奇怪的信赖感,这把剑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上乘宝剑,千万金难求,竟为了讨好交与他。 江栖鹤复杂地瞥了陆云深一眼,退后一步,双手提剑,挥了一下,带出的风透骨寒凉,甚至被风拂过的墙边青草,霎时枯萎。 不应该这样,修行至他这个境界,就算是千年寒冰凝出的剑,由他使出,也该带着自身风格。 他曾是神都春风剑。 神都在什么地方?七州中央的昭州,千万年凛冬都未褪去过的太玄山上。那里与昆仑一般,深雪终年不化。 江栖鹤是在那处修成的春风词,是白雪皑皑间唯一的一股春风,消融冰雪,盛开成春。 这样的江栖鹤,萦绕在雪山中,不被侵扰的春风一缕,竟然用陆云深的剑,挥出了冰雪之意。 除非,这把剑是陆云深的本命枯荣剑。 江栖鹤目光变得严肃,他偏过头去,目光下撇,紧紧盯着陆云深。 “这是你的本命剑?” 白发小孩儿眼底生出疑惑。 “照我的方法,你将神识沉入此处,然后对我讲,看见了什么。” 他的手指点在陆云深胸口,后者点了点头,依言而做。 陆云深虽然失了记忆,但本能还在,江栖鹤稍微点两句,他便找到了这处本命剑存放的位置。 神识往那处沉下去,一片黑暗之中,零星碎光亮起。这些光点散落在八方四面,渐渐的汇聚一堂,使得整片视野明亮如昼。 但里面除了光,空空如也。 他睁开眼眸,定定看着江栖鹤,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江栖鹤这才回过神来,这位大兄弟现在不会说话。他扭过头去,额头地上青墙,以这种方式诉说自己的无奈。 陆云深拽了他一下,不明所以。 “哎。”江栖鹤不知今日第多少次叹气,忽然的,他灵光一闪,道:“来,小白,你试着把这把剑收回去,就是用意志控制它,将它放到方才那处。” 陆云深再度依言照做,只试了一次,这柄雪白重剑便从江栖鹤手中消失,化作一道流光钻入他体内。 果然。 这就是陆云深本命枯荣剑。 江栖鹤不由得叮嘱:“这玩意儿是你的本命剑,是剑修最为重要之物,不可轻易作为武器,因为一旦损毁,便不可逆转。” 陆云深居然摇头。 “我哪句说得不对?”江栖鹤磨牙,“本命剑这句?” “……” “剑修最重要之物?” 白发小孩点头,然后指着自己胸口摇头,最后指着江栖鹤点头。 什么鬼语言。 江栖鹤看不懂,但他还是道了声,“行吧。” 懒得和这位天山童姥纠结。 “接下来我们去找天子胥。”江栖鹤低声道,但话一出口,便自己反驳了,“算了,干嘛自找麻烦呢,要是一不小心把天子胥弄死了,整个华云谷不得和我拼命?” 他转身往巷子口走,陆云深很自觉地抓住他垂下的小指,紧随在侧。 外面也不只是洛夜城哪条街,江栖鹤张望一番,问身旁人,“在无尽之地时的那辆车,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无尽之地乃依照现实制成的幻境,也就是说,出现在无尽之地内的东西,都可以映射般在现实里找到。 陆云深抬手一指,拉着江栖鹤过去。 那户人家乃洛夜城中大户,正门守着家丁六名,偏门卧着一条油光皮亮的恶犬。 若说偷东西,只要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潜入其宅院,便算成功了一半,但江栖鹤想要的这个,是四匹神骏拉着的车。进门可以悄悄然,但出门,就很令人揪心了。 还有一个方法,直言自己是春风君,来借辆马车,用完立刻归还。这户人家应当是会欣然应允的,但江栖鹤他老人家拉不下脸面。 堂堂春风君,连辆车都要问人家借,啧,传出去像什么话? 江栖鹤在这户人家门口打转片刻,最终选择靠墙坐下,抻开腿晒太阳。 “他是陆云深哦。”听完江栖鹤的简单讲述,阿绿得知了白发小孩儿的身份,同时试探性地从地上往陆云深手边踢去一块石子。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4 陆大庄主毫无反应,专心致志蹲在江栖鹤身旁,玩他的手指。 然后阿绿往江栖鹤身上踢了块,陆大庄主登时撩起眼皮,一掌拍下,阿绿爪子尖儿踏着的那块青石板骤然出现几道裂痕。 阿绿赶忙退后,童音脆生生道,“他很在乎你哦。” 江栖鹤慢条斯理地撩起眼皮,“表面的东西就不要再说了。” “那叫他带你去江阳城不就行了?”阿绿一脸看傻逼的表情看着江栖鹤,“堂堂十圣之首,从青州到昭州,还不是半天一天功夫的事?” “我们不能这样利用人家。” “我觉得他肯定乐意。” “但他不一定还记得如何御风而行。” “你告诉他呗!方才你跟他讲本命剑的收取方法,他一点就透!” 江栖鹤唇张了张,最后化成一声“哎”。 陆云深唰的抬头,目光灼灼地看他。 “你的意思是能带我去江阳?”江栖鹤挑眉。 陆大庄主眨巴了下眼,示意他说得很对。 “行。”江栖鹤勾了勾陆云深手指,“我告诉你御风术的心法,当然,这是神都一派的,非你自有修习的悬剑山庄心法,你可能不太用得好。” 江栖鹤将十六字心法口诀讲与陆云深,然后站直身子,打算演示一番。 就在江栖鹤御风而起的瞬间,小狗似的蹲坐在墙角的陆云深唰的站起来,足尖一点,来到江栖鹤所在高度,小心翼翼地环住这人的腰。 “好吧,不愧是陆庄主,领悟力一流,不需要示范。”江栖鹤撇了下嘴。 阿绿乘风而上,聪明地选择停到陆云深肩头,在他耳边道,“江阳呢,在昭州,也就是七州正中,往西走就对了。” “你知道西边是哪边不啦?这这这,那儿是你们悬剑山庄的方向,西边和它反着!” 陆云深当即调转方向,折往西方。 就在此时,江栖鹤忽然眼皮一跳,他敏锐地朝东北方向一望,见得云端有个黑点直冲他而来。 “是天子胥。”江栖鹤沉下声,“陆云深,放手。” 天子胥以阵法封圣,若让他回去地面,就是放弃到手的优势,地上建筑众多,在地与他对战,随时有可能误入圈套。 陆云深没有听江栖鹤的话,而是带着他骤然落回地面。 将这人放稳后,陆云深召出本命剑,足步一踏,掠回空中。 光芒在天空炸开,两道身形迅速纠缠在一起,重剑挥砍时刻,江栖鹤感觉到有霜雪悄然落地。 若是全盛时期的陆云深,江栖鹤丝毫不会担心战局,但此时的陆云深心智不全,出招仅凭本能,稍有不慎就会中了天子胥的伎俩。 江栖鹤眉头一皱,手往旁一伸,欲将探出院外的暮叹花花枝折下一截。 风徐徐穿巷而过,天边落下的霜雪被枝叶接住,化作水珠在叶尖打着颤儿落下,声音轻透动人。 这样的巷子静谧至极,但兀然的,静谧被一点寒光打破。 倒不是由远及近的冷冽锋刃,而是刻在剑鞘上的流金花纹。 凤凰展翅,曼陀罗花吐火,来者为十大门派之首,太玄山神都。 看到了来者和他的剑,江栖鹤唇角抿紧,眸底生出冷色。 好像没工夫管陆云深了。 他转身正对来人。 这人如他先前所见的神都弟子一般,穿着玄青底的衣袍,但款式格外不同,衣摆上曼陀罗花开得更烈。 曼陀罗,轮圆具足之一,乃一切圣贤、功德齐聚处。 浩浩七州正中,巍巍太玄之山,降神之都,贤德辈出之地。 思及此番含义,江栖鹤不由短促地笑了一下。 “久违了,春风君。”来人开口道,他发束得一丝不苟,鬓边有几丝花白。 江栖鹤细细品了品自他口中喊出的“春风君”,挑眉道:“几百年了,你居然还没死。” “你都能活过来,我怎会死?”来者走近一步。 江栖鹤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讽刺,他头抬起来,语气颇为不耐烦,“有话快说有屁就放,千里迢迢从昭州来此,总不是为了说句‘久违’吧?” “掌门要见你。” “呵。” 霜白宽袖一挥,江栖鹤提步转身,神情无甚变化,唇边依旧挂着那些许弧度。 走了两步,他冲杵在屋檐上,把自己当个鸟型摆件的阿绿招手。 阿绿怕神都人,尤其怕诸长老与掌门,江栖鹤冲它挥手,它才赫然醒悟。 现在江栖鹤回来了,它有底气不怕他们了。 阿绿来到江栖鹤肩头,被江栖鹤带着往小巷外走,但就在快要触及人群熙攘的街面前一刻,神都来人三两步闪至江栖鹤身前,拦住一人一鸟,面色微沉,“江栖鹤,掌门要见你。” 江栖鹤不慢不紧地“啧”了一声,“江某是小人物,可不认识什么掌门。” “他是你的师父,为人徒弟,怎能违抗师命,连面也不见?”来人抬高了音量,震得一旁花枝轻颤。 “哦……”江栖鹤低下了头,慢条斯理地挽起松垮的衣袖,“你说他是我师父,可当年在烟华海上,我和他不就已断绝师徒关系了吗?” “你——” “我江某人,无门无派,无师无父,孤家寡人一个。”江栖鹤语气平缓,半敛眸光,盯着不远处开在新绿丛中的细小白花。 烟华海没有凛冬,没有炙夏,但虚渊中只有无尽的火与冰,春风吹不到那处,花与叶生长不到那处。 五百年了,这些在人间千万丈红尘中浮沉起落的人,竟有脸要见他这个被逼着跳下虚渊的人。 多可笑。 怎么五百年前没一剑了结他呢? 他唇边勾起一抹嘲讽至极的笑,一拂袖上沾染水珠,绕过此人,走入熙熙攘攘闹市中。 江栖鹤长吸一口气,觉得离开那位神都长老,连空气都更新鲜几分。 面前男女老少人流如织,摊贩叫卖一声高过一声,热闹至极。 但几步之后,江栖鹤敏锐地发现不对。 他骤然回头,只见探出院头的花枝底下,那鬓边微白的神都人已隐去身形,另有一人默然伫立。 这人黑衣黑发,连腰后长剑亦通体乌黑,倒是那金色剑穗,陈旧醒目。 第9章 朝春暮叹(八) 第二章朝春暮叹(八) 江栖鹤垂下的手不住收紧,眸眼却跟裹了霜的琉璃,清冷透寒。 “你不来见我,那便我来见你。”沈妄的视线从江栖鹤手上一扫而过,对上那刀锋似的眸光,轻声道。 沈妄的目光很轻,但落到江栖鹤周身时,后者觉得沉甸甸的。 心底有一股火在往上窜,江栖鹤拍了拍肩上的阿绿,示意它另外找个地方待着,随后偏过脑袋,阖上眼复又睁开后,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5 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没有讽刺,没有恨意,平静淡漠至极的笑容。 神都雪终年不化,四季皆为长冬。 就是初入门派那一年,沈妄形容他是盛在天地白茫之间的春风,这剑,当名为春风剑。 后来,江湖中人称他为春风君,赞他唇角和煦,眸眼如春。 但如今,三月初四的春日,江栖鹤面上的笑容不见半分和软,倒像是神都雪,肃杀凛然。 “哟,沈掌门,真没想到你特地穿得如江某人如此般配。” 江栖鹤一身陈旧霜白,檀黑的发不束,瘦长手指扣在身侧青墙上,如同一截儿瓷。 他头半歪着,话说得慢条斯理,字音咬得轻得很。 江栖鹤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亮色,反而留着陆云深脏兮兮的指痕印。 沈妄从头到尾将他打量了一番,目光在指痕印上停留片刻,道:“既然出来了,随我回神都吧。由我作保,华云谷、白首山与龙津岛奈何不了你。” “说得好似没有你,他们就能把我怎么样一般。”江栖鹤掀起眼皮。 “随我回神都吧。”沈妄重复道。 江栖鹤终于站直背,正视他这句话。沈妄以为他是同意了,眼睛一亮。 “回去?回去再上演一次被众人逼死的戏?”江栖鹤用不高的调子,轻飘飘道。 眼中的光熄灭,沈妄垂下眼眸,掩饰住其间的痛苦与悔恨,“这次没人能逼你做不甘愿的事。” “对啊。”江栖鹤唇畔笑容扩大,精致的眉眼明艳逼人,冷色与姝色揉在一起,将街上飘摇而至的花香酒色轻松压下去。 “因为同样的方法没法再用第二次,我不会给你机会将刀架在江眠脖子上,逼我跳下虚渊了。” 他的声音很低,就像身后旋转倾坠的暮叹花一般,清清淡淡。但每一个字都沉重如刀斧,一下一下击打在沈妄心上。 沈妄本要踏出的步子僵在原地,江栖鹤蔑了他一眼,“给你一息时间,从我面前消失,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对面人沉沉长叹,霎时间,江栖鹤张手隔空一抓,将对街琴行中正对他那只琵琶招到手中,翻转持好之后,毫无章法地拨了一手。 琴音响彻天地,化作亮白气刃直逼沈妄,所经之处,催花折枝,断瓦飞檐,尘埃四起。 沈妄避了一个身位。 暮叹花瓣尚未落地,江栖鹤指尖又是一挑。沈妄依旧只躲不还,脚下步伐渐渐靠近江栖鹤。 那音刃去势汹汹,失了目标,撞入那方青墙,将院墙齐齐斩断。 青莲小调般的檐,巧心搭建的镂空石窗,以及爬满墙的藤萝,皆于此刻,轰然塌陷。 惊叫声自院墙后传来,江栖鹤眉尾高扬,眉头微皱,轻嗤一声,“沈掌门,你是觉得接下江某人的招,会脏自己的手吗?” 他怒时的模样也是那般惊绝,眸中微光闪烁,下颌抬起,脖颈绷成一条流利的线。沈妄垂袖站在江栖鹤半丈开外,瞬也不瞬地凝视他,情绪极为复杂。 “栖鹤,与我回去吧。”沈妄开口,“当年孙如年的尸体被你葬在了太玄山御廷峰下,难道你不回去祭奠一番?” 江栖鹤眼角不甚明显地跳了一下,落指于弦时气势暴涨。弦声铮铮然,音刃亮到极致,一道直刺沈妄胸前,另一道绕去身后。 “别转移话题!”他喝道。 沈妄终于出手了,他抬掌将身前的音刃化开,又挥袖挡去身后那道,接着手指一伸,方才塌陷的大片院墙倏然恢复原样。 他们师徒朝夕相对百余载,江栖鹤了解沈妄得很,不消细看,便知他这是为了不多生事端。 沈妄岂止不想生事,还单手结了印,在巷中布下结界。他的意思很明显,你要和我打可以,但乖乖在结界内打,省得一会儿还派人善后处理。 这套动作如同五百年前,做得行云流水,连个顿都不打。 瞧瞧,多么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师父,深情一如往昔。 江栖鹤眸中冷意更甚,他飞身掠至檐顶,踩着微冷的瓦,居高临下睨视沈妄。 “当年你随手插在窗外的桃枝,我将它种活了,再过一月,便会开花。长宁殿后你埋下的酒,也五百年了,替你守酒的鹤,还在等你。”沈妄迎着江栖鹤的目光,声线柔和,“随我回去吧,当年你受的苦,我会想办法偿还。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江栖鹤假装思索一番,“若是我要你将掌门之位让与我呢?” 沈妄未有丝毫犹豫:“你想要,拿去便是。” 闻言,江栖鹤极轻地挑眉,眸眼间有一闪而逝的讥讽。 他半垂下头,眼睫轻颤,瓷白的指在弦上揉动。 “若我,要你杀尽这三江七州十二山里的——当年逼过我的每一个人呢?”约莫过了十来息,江栖鹤慢悠悠道。 “你——”沈妄瞪大眼,语调高扬,但片刻后弱下去,化作叹息,“你这是何苦?” 江栖鹤也叹了声气。 沈妄还欲再言,江栖鹤在高处抬起手来,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懒腰。他连冷笑的表情都懒得再维持,上勾的唇角垂下去,眸眼重回淡漠,似一汪波澜不惊的深湖。 这副模样清冷孤傲,露出的一截手腕与脖颈,白得凝了一层光,乌檀木色的发被风掀起,整个人飘然渺然,仿佛随时会消逝去。 这幅表情,这般姿态,与五百年前,江栖鹤同意下虚渊,镇罪孽海海时如出一辙,沈妄眼角猛地一颤,大喊江栖鹤的姓名。 他话音落地,江栖鹤抬手往弦上猛扫,四道音刃浮空,却是汇到一处,拼凑成剑。 江栖鹤抓住这虚化而出的剑柄,纵身跃下。 陈旧的白色衣袍被风吹开,乌发翻飞,他真当如一只展翅而来的鹤,划破清冷初春白昼。 接着寒芒一点,身形如电,江栖鹤逼至沈妄身前。 这一剑,势很重,如同昔时吞天噬地的洪流;意却轻,仿佛再平凡不过的枯叶坠地。 沈妄以食指和中指架住了他的剑势,却对散得无处不再的剑意无可奈何。这不是他以前所熟悉的春风剑,这剑意太淡了,根本难以捕捉。 不愧是落地即被天道选为十圣之一,纵使他是带领江栖鹤入道的人,纵使这五百年间,他勤耕不辍修行,也对江栖鹤无以招架。 “怎么,沈掌门是忘了该如何出招吗?”江栖鹤身形滞于半空,浅色眸子凝视沈妄,语调清淡。 沈妄的唇动了动,但江栖鹤没等他回答,便在这人手上借力,飞身倒退到一丈外。从脸侧垂下的乌发扫过沈妄手背时,凉彻如水,不带半丝留恋。 周遭响起细微破碎声,沈妄兀然转头,惊觉结界边缘正在破碎。 ——原来江栖鹤这一剑,目的根本不在于他,而是破坏此方结界。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6 那音刃化作的剑归于虚无,江栖鹤手腕翻转,隔空折来一根树枝。 “沈妄。”江栖鹤掀起眼眸。 这一眼,慑得徐徐下落的结界碎片止住倾颓之势。 这一声,逼得浩浩寒风自平地起,吹得零落残花碎为齑粉。 江栖鹤握着树枝,做出神都剑招的起势。这是他修习百余载的剑法,凝在深雪中,又春风化雪,剑碎星河。 脚下步伐变换,“剑”身带出银芒,江栖鹤又道: “五百年前,你们跪在我脚边,求我死在虚渊,替你们平息罪孽海的怒火,还你们一个太平盛世。” “你把剑架在江眠脖子上,逼我不得不同意,给了你们五百年安宁。” 他语调悠悠,若缓风长雪,与周身的气氛格格不入,又浑然一体。 “但现在,老天给我机会,让我从那座黑沉沉的坟墓里爬出来,我自然要叫这群天道走狗不得安生。” “你们的命是我给的,此时此刻我想收回来,难道不该天经地义?” 话毕,江栖鹤微屈的右腿猛地一点,缀着零星花朵的树枝挑破长空,剑光往天上地下倾泻,明丽绚烂。 这一剑,仿佛十六夜的月,首与尾相咬,长光皓皓。 这一剑,似若走笔狂草,呼吸未落,便已收势。 枝上花瓣未少片余,尖端却染上几滴鲜红的血。 沈妄胸前衣襟被割裂大片,露出已猩红中衣一点,江栖鹤挺直而立,看了他一眼后,丢掉手上的暮叹花枝,转身离去。 沈妄筑起的结界仍在,不愧是多修行了五百年的人,他的结界已无初时那般好破。 江栖鹤偏头琢磨着是否要再劈一剑时,一阵震荡自面前传来。 隔着透明的单向结界,江栖鹤看见白发小孩儿手举重剑高高跃起,一下又一下,狠狠往小巷内砸。 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衣裳破了大半,手臂淌着血,应是与天子胥一战里落下的伤。 一下。 两下。 三下。 等陆云深砸到第五下时,沈妄的结界轰然垮塌。 雪白重剑自上而下斩来,剑光雪亮,霜纹蜿蜒一路,延伸至沈妄脚底。 说时迟那时快,冰刺从地面升起,将沈妄前路后路齐齐斩断,他欲御风往天上躲去,但陆云深已来到面前,重剑携着冷冽霜风,径直劈下。 沈妄虽不是十圣之一,但好歹是一派掌门,自有一套护身秘法。勉勉强强避开要害后,他旋身至三丈开外,沉声问,“你是何人?” 这话让江栖鹤听笑了,真特么是神都金句。 陆云深自是不会回答,江栖鹤看了他一眼,赫然发现他眼角泛红,乃走火入魔的征兆! 江栖鹤顾不得那么多,踏足而出,扣住陆云深手腕,低声道,“够了。” 陆云深剧烈挣扎,不留神间,剑锋往江栖鹤手臂划了一道,殷红的血登时渗出来,顺着手腕滑出,流淌在指间,滴落于地。 白发小孩儿猛地一怔,江栖鹤趁此躲过他的剑,将他按在怀中。 恰在此时,目睹陆云深对沈妄拔剑相向的神都长老自暗处冲出,江栖鹤下意识提起重剑格挡,同时捞起陆云深的腰,骤然撤力旋身后退。 但后方沈妄忽然提剑而来,江栖鹤带着陆云深勉强避开,跳上房檐,轻喘一口气,道:“沈掌门,看来你今日是定要抓我回神都了?” 他重剑使得不顺手,又带这个人,再加上纸片人的破烂身体,今日可能真要落在这人手里。 想到此,江栖鹤不免有些烦躁。 “栖鹤,与我回去吧。”沈妄站在下方,抬头仰视他。 江栖鹤蹙了一下眉,倏然抬头。 电光火石间,天顶上有个黑影砸下来,与此同时,清脆的童声响起:“老江——这边——” 第10章 朝春暮叹(九) 第二章朝春暮叹(九) 从天而降的乃神都特制□□,之所以为神都特制,盖因那是多年以前,江栖鹤闲着没事捣鼓出来的。 他本就是个穿越者,刚来那些年,中二得很,企图造些枪炮出来和这堆子修行人士抗衡,想将七州变成一个热兵与术法并存的混搭世界。 但很无奈,这个世界的历史进程太慢,不踩在前人肩膀上,伟大的发明难以问世,江栖鹤捣鼓好几年,只弄出这么一团东西。 他一手提溜着陆云深,一手握着这人的剑,在□□炸开前瞬离开原处,闪身至阿绿身旁。 这鸟儿也不知使了什么方法,竟将江栖鹤心心念念的马车给弄来了,现下正踩在马屁股上,时刻准备着踹出一爪子,驾车前行。 江栖鹤把陆云深放到车前,这时,一只手从内将车帘撩起,眉目清秀但形容狼狈的少年探出头来。 他慌得很,手和腿都在打颤,话也结巴:“春春春风君,快快快快上车。” 少年是陈一,方才那枚□□,想必也是他拿出来的。 江栖鹤视线在陈一身上转过一圈,轻声问:“能借我你的剑吗?” 那柄收在漆黑剑鞘中的长剑,鞘上凤凰展翅飞过曼陀罗花海。陈一没有打半个顿,刷的一声解下佩剑,递与江栖鹤。 “你想好了?”江栖鹤又问。 “您……您想做什么,我我都支持!”陈一说完,低下头羞赧一笑。 江栖鹤说了句谢谢,旋即抽剑出鞘,足尖点地,飞掠至半空。 那方□□制造的烟尘也散了,神都长老挡在沈妄身前,单手结了个印,神情冷肃,未受半分干扰。 是江栖鹤意料中的局面,他垂着剑尖一步步跨过去,停在沈妄与长老前方三丈处,后者亦提起剑来,行出几步,双膝微沉,作出应对的架势。 江栖鹤弯了一下唇,“三大门派联名悬赏我百万金,如果再加一个神都,这赏金是不是可以翻番了?” 沈妄抬眸,黑衣黑发在风里猎猎飞扬,眼神惊讶得很。 “怎么了?作何这般看着我?”江栖鹤歪了歪头。 “栖鹤,你莫做后悔事。”沈妄沉声道,他的语气一如当年。和寻常师父教诲徒弟不同,他低哑柔和,温情一片。 就像长天之下拂过云梢的鸟翼,轻又柔,但总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江栖鹤长长“哦”了一声,“我此生唯一做过的后悔事,是当年和你来到神都,拜入你门下。” “刚入虚渊那会儿,我真是恨不得穿回去,把当初那个自己掐死。” 话音一落,江栖鹤眼尾凌厉一挑,周身气势暴涨,剑身携着望不透的风倏然逼至神都长老身前。 他斜里一划,青空一碧被搅得破碎,尔后一落,剑尖惊起雷鸣,苍白的光瞬然即逝,人已擦过神都长老肩膀,在其脖颈留下一抹浓痕。 用神都的剑杀神都的人,原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7 来是这般容易。 江栖鹤强行咽下涌入喉头的腥甜鲜血,沉沉一笑。 “江栖鹤!”沈妄愤怒的声音在巷子里炸开,他袖摆一振,惊得两旁檐瓦爆碎。 江栖鹤挺直背,目光冷淡地将剑尖指向他。 “我说过,我会一个一个杀了曾经逼死过我的人。”他道,“至于你,我会留到最后。” 沈妄唇张了张,不知该做何言语。 而此时,眼尾淡红褪去的陆云深冲至江栖鹤身旁,拽住他未提剑的手,将他一点点拉到自己身后,眸色深沉地盯紧沈妄。他来得太着急,甚至忘记带上枯荣剑。 江栖鹤半敛眸光,小指在陆云深指头上勾了一下,“走吧,今天要解决的人已经解决好了。” 陆云深扭过头去,歪着脖子看了他片刻,又扭回来,继续冷冷盯着沈妄。 “好了,先走。”江栖鹤手一翻,拇指和食指扣上陆云深手腕,拉着他往那端行去。 但陆云深像是与沈妄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走了一路,直至看不见了,眼神都不肯放过他。 沈妄没有追。 坐进马车后,陈一自觉地换到车前驾车。 江栖鹤短促地呼吸着,从立柜中找出那根锦帕,将陆云深手臂上的伤口草草包扎好,旋即歪进塌里,半阖着眼,无神地望着某处。 白发小孩以为是自己方才做错了事,才惹得江栖鹤如此模样,有些焦急地跟到软塌前,用力握上江栖鹤的手,然后去扳这人的脸,要他看他。 江栖鹤呼吸不大稳,良久,才掀起眼皮,对陆云深吐出一个字,“疼。” 陆云深闪电般收手,黑眸湿漉漉的,眉梢挑起又垂下,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 软塌上脸色苍白的人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不是因为你。” 陆云深依旧有些着急,阿绿撞开车帘从外飞进来,停在几案上,语气很生气,“老江,你方才那是又使用了虚渊之力?” 江栖鹤没回答。 “你又不是不知道虚渊会反噬,现在你这纸片儿身体怎么能承受住!”它气呼呼地扑腾翅膀,说完又扭头对车外道:“陈一,再让车行快点儿,否则来不及了!” “是——”陈一忙道,“可是,我还不知道咱们目的地在哪儿!” 阿绿:“昭州江阳!” “好!哎?江阳?那可是我老家!”提及自己老家,陈一的神情振奋不少,他高扬马鞭,往马屁股上一抽,四马骤然提速,不过依旧行得很稳,车内车外不曾感到半点晃动。 陈一兴奋地问:“春春春春风君,咱们去江阳要做什么?” “你能不能不要在喊我的名字时结巴。”江栖鹤的语调比平时还要有气无力,但声音不弱,仿佛就响在耳边……等等,耳边?陈一骤然扭头,发现江栖鹤竟挑帘出来了。 “您您您您有什么吩咐叫我便是——”陈一忙道。 “停车。”江栖鹤话语简短。 四匹奔腾的骏马齐齐停住脚步,但车厢还没稳,江栖鹤就翻下了车,他步子有些乱,陆云深一个箭步冲过去要扶他,却被挥退数尺。 此时他们已行至洛夜城郊外,荒山野岭之地,无半点人烟,江栖鹤踉跄着走到一棵树下,紧接着“哇”的一声,竟是开始呕吐。 “这这这,我的驾车技术有这么差么?”陈一跟在两三丈后头,见得江栖鹤如此,急忙检点自己。 “不是因为你。”阿绿没好气道,“因为江纸片人不听劝,非要吃你上供给他的那顿饭。纸片人嘛,怎么能吃人间的东西呢?” “什么意思?”陈一讶然扭头。 阿绿青蓝的眼珠子从他面上扫过,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强装淡然道:“没什么意思。” 陈一和阿绿立在原处,大胆靠近的只有陆云深一人,他先是抬手拍了拍江栖鹤的背,然后扶住这人,令他不至于栽倒在树底下。 “水。”江栖鹤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那厢,陈一赶紧从鸿蒙戒里掏出自己的水囊,冲到江栖鹤身边递给他。 江栖鹤换了块地儿漱口,将水囊换与陈一后,没急着回车上,而是尽力调整呼吸,等平稳匀长后,开口道:“你把你的剑借给了我,还当着沈妄的面带我离开,可有想过后果?” 陈一坐在江栖鹤对面,闻言挠了挠头,“本来的计划是我不露面,但我……我一时冲动,就……” 说着,他急急抬起头来,摆手道:“我没关系的,反正我资质差,在神都魂了这么些年,修为依旧止步不前。神都不要我了,大不了我回家种田。” “这不是神都要不要你的问题。”江栖鹤耐着性子与他解释,“你这是在和神都作对。” “啊,好像是哦……”陈一又垂下脑袋。 江栖鹤换了个问题,“你为何会入神都?你并非学剑这块料。” 他语气平常,似乎不过是在谈今晨天气如何,午膳要吃什么,但十六七岁的少年显然被打击到了,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我能行的,能学好的。”陈一揪着他灰扑扑的袍子,声音压得极低。 江栖鹤眸眼一转,就着陆云深的手换了个坐姿,继续道:“你为了助我,不惜与神都相对,既然如此,你不会是为了我,才入神都吧?” 陈一睁大眼睛,“啊”了一声。 因仰慕春风君而入神都,陈一并非个例。神都每四年大选一次,多的是为了春风君而去的人,可这些人并非都拥有剑修的天赋。 修行一事,若是没有天赋,纵使再拼命努力,也很难得到与之相符的结果。 江栖鹤叹了一声,“少年人。” “我、我……我能学好的!”陈一唰的扬起脑袋,拳头握紧,眼底淌着水光。 “不要因为仰慕钦佩一个人,就要与他走相同的道。”江栖鹤低声说着,春风漫过山岗,压弯没过脚踝的浅草,不知名的花瓣被吹过来,在它面前打着旋儿起落而去,他的语气变得温柔,话也沾上了花的香,“他不一定如你想象中那般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你的那条,注定与旁人那条不同。也许你现在还找不到路的入口在哪儿,或者仍在岔路上打转,但总有一天会走上去的。那是属于你的独一无二,只有你能走到底的路。” 陈一又“啊”了一下。 江栖鹤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呼吸渐渐急促,陆云深冷漠地看了陈一一眼,转身伏到江栖鹤膝边,替他抚胸顺气。江栖鹤还想对陈一说什么,白发小孩儿瞪了瞪他,干脆利落地捂住他的嘴。 “陆大庄主。”江栖鹤笑了一下,温热气息喷薄在陆云深指间,挠得他有些痒。 “你让我把话说完,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再和别人说话。” 陆云深听不懂这话里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8 的深层含义,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看陈一,终是将手挪开。 不过他似乎喜欢上了江栖鹤说话时吹在他手上的温度,当即换了个姿势,将脸凑到江栖鹤面前。 江栖鹤无奈地把这张脸拔开,问阿绿:“你可有看见,陆大庄主是如何干掉天子胥的?天子胥是死了还是伤了?追上来的几率有多大?” “是这小子和老陆一齐把天子胥干翻的!”阿绿翅膀在陈一头顶糊了一下。 “咦?”江栖鹤挑眉,转头看着陈一,目光好奇。 陈一脸颊上浮现一丝羞涩,“我、我其实也没帮什么忙,当时看见这小孩儿在和人打架,那人在攻势上处于下风,可这位小少年陷入了一个比较诡异恶毒的阵法中,然后就……施了一点点小伎俩,帮这位小少年从阵法里脱身,顺便改动了一下,将那人困住了。” 说完后,陈一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但片刻,忽然惊起,“等等,陆大庄主?您说这位是陆庄主?天底下除了枯荣剑没别的陆庄主了吧?还有……天子胥?我困住的那人是阵法之圣天子胥?!” 他睁目结舌,但联想起无尽之地被这小孩儿一剑劈开…… 天底下似乎只有一位能一剑破除无尽之地的。好吧,这位,大概,可能,应当,确实是——悬剑山庄陆庄主。 还有天子胥,他,他他他他竟然,阴了天子胥? 江栖鹤微微一笑,“你看,你在阵法一道上很有天赋,小小年纪,就能干翻天子胥了,所以何苦在剑道上执迷不悟呢?” 第11章 一瞬之华(一) 第三章一瞬之华(一) 江阳城玉峰山。 此山位置藏得极为巧妙,掩在群山之间,端的是苍莽郁绿,若非长居山中人,鲜有能寻着道路入山的。 四匹毛色银白的骏马拉着檀木搭建而成的车厢,在山脚某棵歪脖子老树前停下,墨绿羽毛中藏着暗金的鸟儿忽然撞开车帘飞出,盘旋一圈落在驾车之人肩头。 一人一鸟交谈片刻后,驾车人骤然扬起马鞭,驱使骏马往那棵歪脖子老树上猛然一撞——没有意料中的人仰马翻,空气忽的波动了一下,拉车的四匹神骏马蹄一扬,落下后已然踩上了条与方才迥然不同的道路。 细白的鹅卵石铺就路面,想着前方曲折蜿蜒,道旁草木深深,花开遍野。 马车一路往上行,到半山腰时,一座建筑从现入眼帘。 飞檐勾天,细瓦流金,沐在阳光中,安静得与碧浪拂动的层林仿若两个世界。 “哇,这就是你本来的门派啊。”阿绿望着眼前的高墙院落,语气惊讶。 “对,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陈一说着,黑沉沉的大门感应到人来,竟自发地由内而开,迎他们入内。 阿绿又是一咋舌。 陈一并非自小就拜入了神都,在十二岁前,他就生活在这里。 这是一个小门派,就他与收养他的掌门两人。所以陈一从来没把“门派”二字放在心上,只当这里是家。况且,除他两人外,也没旁的人听说过这门派名号,毕竟……当年祖师爷起名起得随性,也没脸到处去说。 那年掌门离世,十来岁的小孩受不了孤单寂寞,便收拾包袱将门一锁,离开了。 现下回来,此间如离开时模样无二,竟是连灰尘都不染。 陈一将马车停在距离大门最近的那间屋外,往里唤了一声,不出几息,一个看上去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孩背着某个白衣黑发的人下来,跟随陈一入内,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床上。 这人便是江栖鹤。 江大爷预料很准,那日在洛夜城外的荒岭上,问完几句话后便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陆云深发了疯似的摇他唤他,但除了那晃动的衣摆和长发,江栖鹤无任何回应。 这是虚渊的反噬,没人能确定江栖鹤要多久才能醒来。 阿绿与陈一合计,先赶往江阳城,再兵分两路,由陆云深照顾江栖鹤,它与陈一去八宝街,问江栖鹤的友人借含光珠。 他们将马车行速提到最快,拼着命往死里赶路,终于在这日来到江阳城。 今日是江栖鹤离开虚渊的第七日,时间不多了。 安置好江栖鹤,阿绿正要调头往外,哪知在这时,睡了五日六十个时辰的江大爷竟掀开了眼皮。 “嚯!”阿绿吓了一大跳,连翅膀都忘了扇,差点摔倒地上。 江栖鹤眼珠子悠悠一转,眸光下撇,落到环在他腰间那只手上。顺着手的曲线弧度向上,掠过脏兮兮的布条,在削尖的下颌顿了一顿后,对上那双漆黑的眸。 陆云深之所以爬上床,是对江栖鹤躺的位置不大满意,想再调整一番,这还没来得及动手,人就醒了。 陆大庄主不觉得自己此时姿势有多微妙,见得江栖鹤睁眼,愣过片刻后,牵起一抹笑便扑上来,脸蹭到他脖颈中,还扭了两下。 “喂。”江栖鹤有些艰难地开口。他睡太久了,声音很是低哑,热风扫过陆云深耳边,激起一阵红。 陆云深抱他抱得更紧了。 “我要死了。”江栖鹤面无表情道。 陆云深对“死”之一字格外敏感,猛地一下撑起上半身,不安地凝视江栖鹤。 微乱的白发垂落下去,扫在江栖鹤脸上,痒得有些难耐,他偏了一下头,道,“你再不让我开我就要死了。” 白衣小孩儿瞪大眼,在门口错愕半晌的陈一反应过来,上前两步将无防备的陆云深拽下去,但他没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动作,就被甩飞到三步外,眼睁睁看着春风君被陆大庄主小心谨慎地扶起。 一路上,陆大庄主都寸步不离江栖鹤的身。江栖鹤晕着不能吃喝,他便跟着不吃喝,也不理人,只有睁着眼跪坐在他身旁,时不时抓一下他的手。有时候实在撑不住了,就靠在他身旁,稍微睡一会儿。 枯荣剑与春风剑的感情如此好,陈一没什么意外,但你别扶着扶着就抱上去啊! 陈一很心急,偏偏只能干看着。 终于,他想起自己能为沉睡方醒的春风君煮一壶茶,但扯开步子后又反应过来阿绿曾说过这人不能吃喝。 好吧,他还是只能干看着。 陈一懊恼地垂下头。 江栖鹤从床上换到椅子里歪着,咳了一声后,慢条斯理地问,“第几天了?” “您还有不到八个时辰。”阿绿幽幽道。 江栖鹤:“哦……那我现在在何处?” 阿绿:“江阳城,玉峰山,阿一他以前的门派。” 江大爷挑了一下眉,偏头问陈一:“原来你曾入过别的门派,此门派叫什么?” 陈一不答话。 “行吧。”江栖鹤没太在意,他瞅了眼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裳,与陆云深披着的那块抹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9 布,道,“可有衣裳?” “啊……我当年走的时候把能卖的全卖了,衣、衣裳也没留下。”陈一有些慌,“不过没关系,我马上下山将那马车当掉,就有钱给您买衣裳了。” 那辆马车是陈一花光了所有积蓄从洛夜城那户人家买来的,现下已至江阳城,这车便了太大作用,阿绿与他商量,让他卖了它,将自己的钱换回来。 座椅中,江栖鹤点了点头,道:“等我办完事,便将钱还与你。” “不不不不不用的!”陈一忙摆手,“为您买衣裳,是我的荣幸!” 江栖鹤无奈地笑了一下,“那便走吧。” 陈一忙不迭叫好,旋风一般出去,站到马车旁边,为江栖鹤撩起车帘。 “……” 江栖鹤扶着额头走进去。 这个门派修得古怪,没个碑也没个牌,不知道的人误闯进来,可能只会猜测这是谁家土财主造的大院,压根儿不会往修行宗派那方面想。 门口立着一块水镜,进门时都匆匆忙忙的,没人留神注意,此刻陈一赶着马车再度经过,往里瞥了一眼,登时惊得忘记甩鞭子。 那方水镜中昏沉灰暗,仅一处亮着光,耀眼得很。 再往细了看,能发现水镜中其实是一张地图。 江栖鹤打帘欲问陈一发生何事,看见水镜后立刻改口:“那是何物?” 这东西他瞅着眼熟得紧,很像他当年试图捯饬却没能成功造出来的一件法器。 “那是我们祖师爷留下的,从中可以看见整座江阳城的气运。”陈一依旧呆着,唇机械地开合,为江栖鹤解释,“现下这般景象,说明江阳城气运已尽……” “不,你该说,整座江阳城的气运都被那个地方吸走了。”江栖鹤抬手一指,心中惊讶不已,这玩意儿就连功能都和他那夭折的相似。 “那是江阳涂家……”陈一顿了顿,猛地回头,“春风君,能请您救救江阳城么?” 江栖鹤面上仍含着一抹笑,但静了几许,才开口,“为何要是我?” “您——”陈一抽了一口气,“您当年为了天下苍生,连虚渊都肯去……” 江栖鹤打断他,“在传闻里,我是不是这样一个形象,盖世英雄,正义凛然,惩奸除恶。” 陈一缓缓点头,那不只是传闻中的春风君,也是他所仰慕钦佩的春风君,但现在,春风君坐在他身后,对那些形容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忽然心生不妙。 “那说的是孙悟空,不是江栖鹤。” “您……”陈一眼睛眨了眨。 谁都知道孙悟空,那是话本里的人物,齐天大圣,斗战胜佛,无所不能。他护送唐僧西天取经,一路上惩奸除恶,棒打妖邪。 人人都在心底向往孙悟空,都想成为他那般的人物。 江栖鹤却摇了摇头:“孙悟空之所以会降妖除魔,是因为他不得不保护唐僧。他在五指山下压了五百年,那是观音放他出来的条件。” “可……春风君……” 陈一试图拽住江栖鹤衣角,却被陆云深一手拂开,小孩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凝着霜。 “我说过,我并不如你想象中那般好。”江栖鹤半敛眸光,放下车帘。 陈一微微睁大眼,他觉得自己的心颤了一下,向往多年的东西在逐渐破碎跌落。 那是掌门死后,支撑着他的东西。 这些东西陪了他多少年,度过挨打挨骂的时光,令他成长至今。 兀然的,阿绿踹了他一脚,骂道:“这里是昭州,神都的地界,出了什么事,自然有神都担着,凭什么让老江出手。” “你是三岁小孩吗,竟然向往孙悟空,不对,我看你不是向往孙悟空,而是希望在危急时刻,有个齐天大圣来助你吧?” 第12章 一瞬之华(二) 第三章一瞬之华(二) 陈一紧抿唇线,猛地扬起马鞭,驾车前行。 骏马跑得飞快,不过片刻,便抵达目的地。他依着先前的承诺,找了个当铺将马车当掉,换回一大包银子,然后将银子递与江栖鹤。 后者没全拿,只从中捡了两块,随手一抛,扬了扬下巴,示意陆云深同自己去对面的成衣铺子。 银子折射过日光,斑驳的影子在地面游移,江栖鹤看见陆云深眼神闪了一下,旋即眉心微微蹙起。 江栖鹤猛然想起初见时,他也是这般抛了一下那串铜钱,然后这白发小孩儿便扑了上来。 这一次白发小孩儿没那么大架势,他腿动了一下,又收回去,然后闪烁着目光,抬掌抵上额头。 “诶——”江栖鹤拉长声音,银子落进掌心后手腕一翻,将之藏到身后。他上前几步,轻轻扶住陆云深手臂,拉着他往成衣店里走。 “来来来,小白,选件喜欢的。” 月台后看店的伙计懒散抬起头来,迎门进来的两人都惨兮兮的,一看就不是买的起衣裳的人。 伙计欢迎的招呼都不打一声,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两人,生怕他们偷东西。 江栖鹤表情没什么变化,直接将钱掷到伙计面前,然后拉着陆云深看衣裳。 他又给自己施了易容术,平淡无奇的一张脸上,眼角悬着一颗泪痣。 “先给他挑。”江栖鹤指了指陆云深。 收了钱的伙计笑容殷切地走过来,打量了白发小孩儿一圈后,转身走向另一侧,捧出几件少年的衣衫。 一为玄青,一为湖绿,剩下那件则是霁青,都是时下流行的广袖博带,君子翩翩。 江栖鹤以为陆云深会选湖绿的那件,因为数百年前与这人仅有的两次见面里,他都是穿这个颜色。 那时陆云深执剑立在人群中,腰背挺直,眸光淡淡,像是被水洗过的竹。 但陆云深择了霁青底广袖深衣,抖开来,只见后背以银线绣着一只展翅的鹤。 他对于别人喜欢什么花样向来没意见,但鹤这东西吧,与他姓名相关,总是比较在意的。 而且这修炼成天山童姥的老人家,还喜欢黏着他。 江栖鹤好奇地看向陆云深,后者眼睛直勾勾盯着那衣裳,眨也不眨。 伙计将衣裳递去后,江栖鹤手一挥,霁青地飞鹤纹深衣便穿在了陆云深身上,比起稍浅的湖绿,较浓的霁青更衬得他黑眸清亮深刻。 行吧,还挺好看的。 江栖鹤眼睫上下一扫,又道:“再挑一个发冠,将头发重新束过吧。” 可陆云深依旧在发呆,对江栖鹤的话充耳不闻。 这种状态不对,江栖鹤蹙起眉。 从在街上看见江栖鹤上下抛动银钱时,陆云深的状态就不对。 陆云深其实沉浸在那折射出的斑驳光芒里。 那光点在视线中晃荡,渐渐地如水雾般扩散开,覆盖住身处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20 的街道,遮蔽了周遭过耳的喧嚣。 “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有没有天上掉下的馅饼。” “嗯?” “就是看看能不能捡钱啦。” 属于少年人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一个清澈如同三月的泉,一个略微低沉,似有些厚重的风。 两个男孩并肩坐在门槛上,他们衣着破旧,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根树枝,在旁边花盆里翻找。 这似乎是一段漫长又久远的回忆,如同画卷在眼前推开来,青墙黑瓦,檐角水光淌过,清幽得刺痛人心。 “就算真有人掉了钱,也早被捡走了。”那个应当是他的人轻声道。 另一个少年依旧低着头,也使得陆云深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只能听见他这样讲:“总要试试看嘛。” “你要钱干什么?” “活下去啊,有钱才能活下去。” “那我帮你。” “你要怎么帮?” 要怎么帮?这个问题难住了此时的陆云深,他甚至无法开口说话。 但虚幻的光影里,已远去不知多少年的门槛上,他听见这个身量比现在的自己稍大一些的人轻声道: “我去加入千机阁,帮他们杀人,得到的报酬都给你。” 滴—— 仿若水珠坠入深潭,漾起层层涟漪,一只手从亮白的光芒里兀然伸出来,将他一拽,下一瞬,面前竟多了几块布。 湖绿,霁青,玄青。 他都没兴趣,但目光偏移,竟在那雨后天青色的布料上看见银线绣成的鹤纹一角。 鹤。 白鹤。 银白似细雪,远去茫茫不相见。 陆云深什么都没想,出手如电般将之扯过。 “喂?” 耳旁又传来一个声音,清澈若朗朗玉石相撞,尾音透出股上扬的懒,好听极了。 “小白,你若没意见,我就给你选这顶发冠了啊。” 这个声音像是远古劈开混沌的斧,快而狠地将陆云深陷入的光影撕开,不真实的、难以触碰的场景倏尔远去,少年们化作尘埃,消散在耀眼的白昼中。 但他不舍得离去,想去看一看门槛上、坐在他身旁人的面容。 可来不及了。 陆云深的思绪神识被拉了回来,睫毛轻颤几下,视线才终于落到实处。 在他近处,仅寸许距离的地方,瘦长瓷白的手指正举着一顶红绿相配彩蝶展翅的发冠。 “你再不否认,就它了啊。” 远一些,这人漂亮的双眼弯成扇,鸦羽似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浅浅的影,略薄的唇不断张合,里间的皓白晶亮时隐时现。 他愣了约莫一息,才将视线从这人的唇移到他眼眸,与之对视。 这人换了衣衫,但依旧一身霜白,袖摆、腰间用黛金线绣着他认不出的花,但好看极了。 他发也束起,用的是一顶白玉冠,泛着微微的光,莹润可亲。 陆云深将眼垂下,往立在江栖鹤身后那名伙计手上端着的木托上一扫,伸手指向另一顶款式相近的白玉冠。 “好吧,就这个。”瘦长的手放下那顶俗艳发冠,拿起陆云深指的这个,再拨了他肩膀一下,从托盘另一侧拿起木梳,一下一下为陆云深梳发,戴好发冠。 两人装束焕然一新,并肩从成衣店走出。 今日是个好天气,前夜约莫下了雨,空气中有淡淡的雨后泥土香,阳光和煦,风轻而缓,轻柔意切地拂过衣角,从街头奔行至街尾。 天空长云舒卷,飞鸟浩渺。 陈一蹲在对面街上,抱着膝盖,视线零散的,不知落到了何处。 阿绿的言论令他心惊。 这些年来,是不是他太自以为是了,其实世间没几个人想成为孙悟空,他们只是希望在危难时刻有个腾云驾雾而来的英雄。 好像,连他自己也是的。否则为什么在发现江阳城陷入危机时,第一时间选择向春风君求助,而非自己挺身而出呢? 内心渐渐挣扎,他从抱膝改为抱住脑袋。 就在这时,一抹霜白衣摆停在他面前,衣角轻轻起落。 江栖鹤倾下身去,揉了揉陈一脑袋。后者竟将他袖口扯住,抬起头时,眼角落泪而不自知。 陆云深动了一下,顷刻被江栖鹤拂袖拦住。 他的嗓音浮在空中,跳跃在碎金一般的阳光里,低哑柔和,“少年人,你抬头看看这世间,千丈红尘万里清风,山水轮回天穹沧海,这才是你应该向往的。不要去追逐遥远的某个人,因为他留在你心中的,是你自己美化过后的片面影像。” 说完,江栖鹤从陈一手中撤回自己的袖子,招手唤回阿绿,带着陆云深转身离开。 陈一唰的起身,踉跄着追过来,道,“春风君,你放弃大义苍生了吗?” “是他们放弃了我。”江栖鹤头也不回。 “但是,春风君,我啊,我还是想留在你身边。”阿一吼道。 太玄山陈年积雪中的春风一剑,高洁又傲然。 他剑惊长夜,剑落风雨。 就算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英雄,但七州十二山上,三江四海里,芸芸众生,依旧重他为神明。 那济世救天的神,于五百年前烟华海上纵身一跃,还苍生新绿。 第13章 一瞬之华(三) 第三章一瞬之华(三) 江栖鹤步履缓慢地走在江阳城街道上,陆云深与他并肩,身后还缀着个尾巴。 他打了个呵欠,与阿绿说起八宝街来。 一人一鸟声音不大,奈何街上静极了,某个坐在门槛上借明亮天光纳鞋底的老人家忽然抬起头来,道:“郎君咧,八宝街在三十多年前就改建了,现在叫做烟罗街,从前面那个巷子折过去就到了,不过若是寻人,可不大好办,当年的人都搬了。” “嗯?为何改建了?”江栖鹤顿足,弯下腰问老人家。 “还不是那姓涂的商人,大手一挥将八宝街买下,改成了伎馆一条街,好赚钱呐。”老人家叹了一口气。 江栖鹤向老人家道谢,依着她说的近道,三下两下便来到烟罗街上, 长街上春花正盛,但处处浮着的都是脂粉香,沿街的门窗多闭着,偶尔开了半扇,只能瞧见高高挽起的鬓发一角。 江栖鹤抬着眼往街边悬挂着的牌匾上一扫,全是什么清歌楼玉春楼醉月馆。 他理了理衣袖,循着记忆的方向,往老柳曾经的居住地走。 记忆里,老柳的院子不大,楼也只修了两层,但胜在布置清雅,有假山修竹、香兰青松作摆设,门前还喂着一缸锦鲤。 而如今,八宝街十五号,整个儿被挖了个空,修成一个十字路口,两条长街纵横相交,路面宽敞,能容纳三辆马车并行。 其中定有古怪。 老柳全名柳畔影,号扶摇真人,虽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21 然是个散修,但也是入了无相境的修士。 七州上的修行境界分为五重,无相境乃第四重,再往上叫做太清境,修行至此,便算得了大道成了仙。不过千万年来,还没哪个有此等能耐,飞升上去。 一个无相境仙修的住所竟被人给推平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况且此处是扶摇真人早逝的妻子旧居,他是万万不会搬走的。 “这不对啊,我五十年前来这里,老柳还乐哉乐哉地种枇杷呢!”阿绿扑腾翅膀,往路口上转了一圈,回头对江栖鹤道。 江栖鹤眉心紧蹙,尾巴似的随在身后的陈一站出来,对他道:“春风君,我粗通星算卜筮,不若您将要找的人姓名生辰告诉我,我为您一占究竟。” 春风君略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将老柳的姓名生辰讲了一遍。 陈一找了个空处坐下,右手手指不断掐算,速度快得只能看见残影,细碎光芒在眼眸中不断流动,就像天顶倒转的星河。 “这恐怕不是粗通吧。”江栖鹤低声道。 “我觉得咱们捡到宝了。”阿绿声音亦是小小的。 陈一算得有些慢,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他手上动作猛地一顿,紧接着,唇边竟渗出一丝血迹来。 江栖鹤凝眸,闪至他身后,覆掌到他后心,运气为他护住心脉。 “如何?” “有人在扶摇真人身上设了咒,用星算术追查他踪迹的都会被挡回来。”陈一咳了一下,用手背将唇角的血擦干,“而且,那咒还能凭此反向追查,也就是说我暴露了。” “买下八宝街改建的是涂家,吸走整座城气运的也是涂家,其间恐怕存在联系。”江栖鹤沉声道。 阿绿忽然蹿起到陈一面前,“那你能算出含光珠在何处么!” “且容我休息片刻。”陈一垂下头,轻轻喘气。 江栖鹤找了间茶肆,几人坐下后,陈一喝了口茶,将翻涌到喉间的腥甜血液压下去,才继续掐算,这一次没费多少功夫。 “在江阳城城主女儿方韵之手上,她将含光珠做成了腰饰,日夜佩戴。若是偷,恐怕不可能,这位城主千金虽然是个寻常人,但城主为她求到了墨阁四宝之一的‘日月□□’,您应当知道,这世间,‘日月□□’仅有墨阁的‘风火转’可破。” 江栖鹤面不改色,“小姑娘家家的,好办。” 陈一眉心一跳,将剩下的说出来,“可是春风君,我还算出一点……方小姐她,她好女色。” “……” “哦。” “没关系。” “给我一套女装。” 江栖鹤一句一顿。 陈一:“……” 阿绿:“……” “妥妥的,保准她自愿交出来。”江栖鹤又补充一句。 身旁捧着庐山云雾茶小口小口喝着的陆云深竟听懂了这人话中隐藏的深意,手猛地往桌上一拍,眼皮掀起,黑眸直视江栖鹤。 江栖鹤笑着掰过他下巴,迫使陆云深转回脸去,后者竟拍开他的手,扭头盯着陈一。 十六七岁的少年,方才才经受过春风君对他的心灵洗礼,现下又被枯荣剑面无表情地凝视,当即心颤。 倒是阿绿,竟然从那张瘫着的脸上看出意图,拍着翅膀道:“他是说他去色.诱方韵之!” “陆庄主,很勇敢啊。”江栖鹤又将陆云深脸掰过来,指腹摩挲他脸颊,轻笑道。 陆云深看向他时,眸底的寒霜褪去,但依旧黑沉沉的,江栖鹤看出这是在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不就出卖.色.相么。 江栖鹤毫不在意地想完,招手令陈一过来,让他去打探方韵之喜欢哪款。 这位方小姐性格张扬,又有日月□□护身,行事能够称之为豪放,城中但凡有耳朵的,都知道方小姐的特殊喜好。 没过一会儿,陈一就回来了:“最近方小姐对玉春楼的花魁陆双双穷追不舍。今夜还是烟罗街三年一度的雅会,各楼花魁们都要沿江巡游,据说方小姐准备了一份大礼给陆双双。” 江栖鹤若有所思地点头,话说得臭不要脸,“我谢谢她这份大礼了。” * 天幕沉下来后,屋外竟飘起了雨。细雨轻薄如针,为檐角栏杆溶上一层雾似的水光;也纱似的落到颈后、脸上,痒丝丝的,又无处拂去。 夜色沉沉,酒香暗浮,和着穿城而过的斓江上传来的袅袅清唱,分花拂柳而来。 到处都是红尘暖软醉人意,笼了云雾纱的六角灯高照,一时之间,难以分清是岸边悄然盛开的花挠心,还是琉璃画舫中女儿胭脂色勾魂。 江栖鹤幻化出一袭水色纱衣,翘起腿坐在本该是陆双双坐着的梳妆镜前,执起眉笔,琢磨着要不要为自己描眉。 他换回了自己本来的脸,粉黛未施便已明艳逼人,眼尾如勾,泪痣欲泫,眸光盈盈,比斓江水还要清透。 朦胧灯光透过笼着鲛绡的灯盏照下来,鸦羽般的长睫在眼下投出阴影,尖儿颤颤的,恁的勾人。 陆云深立在他身后,薄唇紧抿,脸色微微发白。江栖鹤透过铜镜看了他一会儿,忽的扭过头去,抬手往陆云深额上试探。 光用眼看不觉得,手一触,才发现这人有些发抖,额头的温度也比平时凉上几分,且黏黏的,渗出一层薄汗。 “晕船?”江栖鹤挑眉。 陆云深不自然地别过脸,往旁挪了挪,坐到凳子上。 画舫随着江水起起伏伏,垂着的帘、挂着的灯都轻轻地晃个不停,陆云深霁青色衣角也在摆动,他察觉到此,生硬地伸手一按,大概是借以麻痹自己。 江栖鹤被他的举动逗笑了,“烟华海悬剑山庄的陆大庄主,您老人家竟然晕船?” 陆云深对悬剑山庄和烟华海没什么概念,但江栖鹤老叫他陆大庄主或陆庄主,他便知晓这是在说自己。 他咬着唇避开江栖鹤的视线,不想让这人看见自己的窘状。但江栖鹤是什么人?就喜欢做别人不让做的事。 这个混账沿着圆桌反方向走,给陆云深造成一种他是要回去梳妆镜前的错觉,走了数步后脚尖猛地一转,飞身一掠,出现在陆云深眼前,笑吟吟地扳起他下巴。 “要去甲板上逛一圈吗?夜里的斓江很美。”江栖鹤眨眼。 陆云深掀起眼皮,漆黑眸子瞬也不瞬地瞪他,过了一会儿,别扭地拍掉江栖鹤的手,扑到屏风后的榻上。 这张榻不宽,一人睡刚好,两人则挤,轻纱罗帐自顶上垂下,软垫鲜红。陆云深白皙的手指抵在上面,忽又想起什么,气呼呼地起身,恰这时船行过激流处,猛地一荡,连跟着过来的江栖鹤步伐也倏然一晃,与陆云深撞在一处。 罗账遭扯落大半,陆云深被江栖鹤压着仰躺在榻,白发微散,若流水般铺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22 开。 红烛曳进眸底,长翘眼睫颤颤的,陆云深看了近在咫尺的江栖鹤一会儿,倏的羞红了脸,别过头去。 “呀,小白。”江栖鹤开口逗他,“小小年纪,怎么好的不学,偏学人家躺在榻上勾.引人呢?” 陆云深抿了会儿唇,猛地转回脑袋,头一仰,往江栖鹤鼻尖咬了一口。 “嘶——” 江栖鹤捂着脸后退,“你属狗啊!” 他绕过屏风,回到梳妆镜前,看见鼻尖赫然多了两枚牙印。 霁青衣袍的小孩儿跟出来,手拽着衣衫,掀眸望向他,似乎有点儿委屈。 “我才该委屈。”江栖鹤没好气道。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陈一压低声音道:“春风君,该你了。” 江栖鹤应了声,起身边挽袖边往外走,就要拉开门时,腰却被一双手环住。陆云深仰着头看他,黑眸湿润,不想放他走。 “乖啊,等我干完这一票,就请你吃一大桌子糖醋排骨。”江栖鹤薅了一把陆云深的白毛。 这人反而将手扣得更紧,仿佛又成了当初那个腰部挂件。 “小白。” “陆云深。” 江栖鹤叹了一口气。 门口陈一又催促了一次,江栖鹤不得不一记手刀劈在他腕上,迫使陆云深因吃痛而放开。 “你帮我守着他,别让他出去捣乱。”迅速的从门内闪出,江栖鹤对陈一道。得到后者的肯定答复,他一撩衣袖,踏上甲板。 这几个时辰里,江栖鹤已将方韵之的模样打听清楚,城主千金生得英气逼人,眉间朱砂一点,又揉尽些许风情。 在人群中找到方韵之后,江栖鹤轻轻呼出一口气,挺直腰板。 细雨微风,衣角起落。 乐声响起时,他骤然抬眼,春夜似的眸眼透亮惊人。 第14章 一瞬之华(四) 第三章一瞬之华(四) 玉春楼作为压轴出场,方式最为隆重,此画舫不是今夜最大的那艘,却精巧细致,鸾凤在头,长翼为尾。船的数量为六,各自衔起白练一角,三条皎月似的银带交叉在一处。 咚—— 擂鼓声起。 一名着水色轻衣的“女子”自最后那条画舫飞身而出,踏着银练而来,长袖舞开,清波一色。 他的足和腰都极为有力,旋身间将白练勾起,往长空一舒,再度撞响垂吊在画舫上的红鼓。 又轻盈如若飞鸟,袖与带起起落落,在五色琉璃灯照耀下,虚幻暧昧。 咚—— 鼓声又起,他在半空旋身,长袖舞开,含笑的脸于众人眼前展露无余。 这人不是陆双双,但比陆双双更为艳丽,像是一株开在微雨夜里的花,绽放一瞬,便勾了人的一生。 他眼尾轻轻上挑,于愣过后呼喊的众人面上一扫而过,停在江畔高楼中,临窗举杯的女子脸上。 接着笑了起来。 那女子便是方韵之,一袭殷红衣袍,罩描金色纱衣,眉间朱砂艳艳,眼中盛着凌人气势。 见到江栖鹤冲她一笑,方韵之也跟着笑起来。 上钩了。 江栖鹤回身一旋,不再看她。 花魁□□这种活动,取个再风雅别致的名字,也掩盖不了它的实质。不过是各大青楼伎馆间争个高下,然后打响或巩固名号,方便赚钱的玩意儿。 画舫行到江心时,城主千金就已挥洒万两,拿到了登船的门票。 江栖鹤瞎跳完一曲,施施然遥遥然,冲方韵之一拜,步入船舱,等待鱼自己游过来。 推门而入,白发小孩儿就扑了过来,气鼓鼓地瞪他,但抱住后又不肯撒手。 江栖鹤拿缩小版的陆大庄主没办法,拖着腰部挂件坐进椅子里,阿绿推窗进来,汇报道:“玉春楼的人都已控制住了,方韵之乘上了小船,正在往咱们这边来。” “很好,这里我在就行了。”江栖鹤挥手示意阿绿与陈一出去,接着垂眸看了腰部挂件片刻,尝试着去掰他的手。 但这回没上回好糊弄了,腰部挂件就跟长在了他身上似的。 “小白啊,乖乖到一边去玩行吗?”江栖鹤叹了一口气。 陆云深动也不动,脑袋蹭到江栖鹤胸口,甚至吸了下鼻子。 诶,这么委屈? 江栖鹤眉心一跳,抬手挠了两把小孩的白发,然后逗猫般挠他下巴,可这招也不管用了,腰部挂件要履行自己的职责,死死黏在他身上。 “陆庄主。”江栖鹤轻声一叹,见这小孩儿又露出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他无奈捂住额头,道:“好吧,你就在这儿吧。” 一会儿的功夫,方韵之已经来到江栖鹤所在画舫上,她很有礼地敲了三下门,江栖鹤被腰部挂件拖累,只得慢吞吞应了声,让她自己推门进来。 门开后,方韵之先是面露惊艳,随后被吓了一跳。 明艳如花的“女子”腰上缠着个东西,那东西一头白发,正仰着面,直勾勾盯着“女子”剥葡萄的手指。 深紫色的皮,遭指甲尖轻轻一撕,细又红的汁水淌出来,沾湿指尖,映得手指愈发白皙。 一颗葡萄三下两下被剥好,然后“女子”顺手塞进那白毛小孩嘴里,捻起一旁的手帕擦拭手指。 “方小姐。”江栖鹤弯眼一笑,冲方韵之点头致礼。 他快速扫了方韵之周身一遍,竟没见着陈一所说的、那块日夜不离身的腰饰。但她显然是佩着腰饰出门的,因为腰带上坠着根空绳。 “这人——”方韵之坐到江栖鹤对面,下颌一样,询问陆云深。 “哦,他啊。”江栖鹤垂下眸子,看见缩小版的陆大庄主转了个身,趴在他腿上,冻着一张脸凝视方韵之。 江栖鹤胡话张口就来,“实不相瞒,这是我儿子。” 方韵之神色一僵,倏尔眉梢一蹙,站起身来,环着江栖鹤走了一圈。 “你等一等。”方韵之翘起左手食指,那指间戒指上光芒一闪,一个卷轴落到手上。 江栖鹤看出这是转为普通人打造的鸿蒙戒,以戒指上牵着的宝石为媒介,接通神识。 方韵之刷的一声将卷轴抖开,高举着细细查看。江栖鹤好奇地倾身扫了一眼,然后看见……画卷中的人是他,旁边还有题字,什么四月初六与春风君醉饮于白鹿台。 江栖鹤倒抽一口气,“你也等一等,这是画圣吕硕的笔墨?” 不愧是城主大人的千金,不仅有墨阁四宝日月□□护体,还能弄到画圣的作品。 接着江栖鹤无奈地笑了一下,手撑着扶手抵上额头。 “你是……前几天从虚渊出来的春风君?”碍于杵在两人中间的白发小孩儿眸中流露出的冰冷气息,方韵之退后一步,坐回凳子上。 她面上没有被戏弄的愤怒,反而高挑眉梢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23 ,神色淡然。 江栖鹤不得不又感叹了一次,不愧是城主大人的千金。 “是。”他点了下头,大方承认,然后打了个响指,将身上幻术解除,换回那身霜白衣袍。 方韵之又对着画像看了一下,眼底浮现狐疑,“春风君如此大费周章引我上船,不知所谓何事?”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江栖鹤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将陆云深扯到身后,“我想借方姑娘你的含光珠一用。” 方韵之挑眉,复而露出一个笑容,“我当时何事,不过一颗珠子而已,春风君若是想要,遣人来城主府说一声,我自双手奉上。” 她顿了一下,话锋偏转,“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江栖鹤轻笑着看她。 “我方才在来的路上碰上一只会说话的鸟儿,想必便是春风君的灵宠暗冕逢青扇尾莺。”方韵之红唇轻启,“我将含光珠借与春风君,春风君让那只莺陪我玩几天。” 江栖鹤没想到方韵之会开口讨要阿绿,若是含光珠在她身上,姑且会让阿绿过去委屈几天,但现在…… 方韵之察觉到他的视线,跟着低下头去,却不想自己腰间竟空了,只留一根细绳。 她立即细绳抽出来,发现这显然不是腰坠自个儿掉落,而是遭人剪了。 “姑娘现在还要和我谈条件么?”江栖鹤双手交叉,放在膝上。 方韵之眼睛微眯,“想必含光珠于春风君而言,是件极为重要的东西,否则也不必委身扮成青楼花魁来引我上钩。” “你很聪明。” “我会想方法将含光珠找回来……”方韵之扬起下巴,却不巧方才被她提过的暗冕逢青扇尾莺撞入门来,将她的话打断。 “老江,方才阿一又算了一卦,含光珠在左侧那条船上!被玉春楼的龟奴拿着!” 阿绿急吼吼道。 它话音刚落,江栖鹤已破窗而出,旋身落到阿绿所说那画舫上。 但也就在这时,变故突生,只见细雨微风的江面上,竟落下数十支燃着火的箭! 画舫被人动了手脚,一点即燃,电光火石之间,又有十几个蒙面黑衣人蹿出来。 江栖鹤还来不及感叹一声,陆云深已赶到他身旁,雪白重剑落于手上,再斜里一挥,剑气掀翻大片人。 远处的着火之箭还在一刻不停地射来,这些黑衣人们身上的衣着水火不侵,在烈烈火光中行得百无顾忌。 更诡异的是,无论陆云深重伤多少人,倏尔间便有如此数量的填补上来。 蒙面黑衣人阵型不断变换,仿佛是夜色下的鬼魅,一举一动都带着迷惑性。 冲天火光之中,江栖鹤身上霜白衣衫被映成瑰丽的红,他从甲板上踢起一柄铁剑,速度极快,一刺一挑,杀中对方的阵眼。 其中一个黑衣人向天发射了烟火信号,从天而落的箭更加密集,像是一场难以躲过的雨。 陆云深在火雨中顿足,静立片刻,骤然剑指苍天。 砰—— 斓江的水腾空而起,与不断落下的箭撞在一处。 剑又一纵。 凛冽剑气劈落,带着刺白的芒,如深冬长夜,经过的地方,生息尽灭。 十几个黑衣人在同一刻倒地不起,终于无以填补,倒灌而上的江水化为一层透明的膜,将燃着火的箭尽数挡在外。 江栖鹤垂着的手指动了一下,刚要笑着赞一句,这时候,陈一与阿一押着一名龟奴来到甲板上。 “老江,就是这人,含光珠在他身上!”陈一肩头,阿绿脆生生说道。 江栖鹤给陆云深比了个手势,绕过甲板上没有熄灭干净的余火,来到龟奴身前。 这龟奴被揍得鼻青脸肿,眼皮上还有一道寸长的口子,一看便知是谁的手笔。 他身上没有修为,也无半点灵气,大抵是受人指使。 “含光珠被你藏哪儿了?”江栖鹤问。 “我告诉你,你就会放过我吗?”龟奴猛地抬起头。 “你倒是精明,还会讲条件。”江栖鹤笑了一下,“你运气好,遇上了我这种好说话的人,乖乖将含光珠交出来,我自会留你一命。” 龟奴凝视江栖鹤半晌,似是在确认他神情真伪。 江栖鹤扬起下巴,不慢不紧道:“交出珠子,我不仅不杀你,还给你银两,让你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此言令龟奴颇为心动,他眼神颤了颤,道:“你带我上岸,去江阳城城南林子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江栖鹤振袖一挥,霎时间城南密林已至眼前,他半敛眸光,道:“下船,交货。” “等等。”龟奴忽然出声,“就在这里,你们不必下船。” 他看向江栖鹤,“我数三二一,‘一’的时候,你把银子丢过来,我将那珠子丢给你!” “还挺谨慎。”江栖鹤从陈一手中接过那包银子,上下抛动。 陈一将龟奴放开后,他慢慢起身,将左脚鞋子脱下,倒出一块嵌着颗通体洁白、指甲大小珠子的腰饰。 “你竟然放在那种地方?”江栖鹤顿时感到嫌恶。 含光珠,乃神兽烛阴含在口中的珠子,能温养神魂,重塑躯体。 千千万万年来,七州上就修出了一条烛阴龙,也就是说……这是世上唯一一枚含光珠。 “反正都是从龙唾沫里扒出的珠子啦,别太介意,有就不错了。”阿绿拍着翅膀在江栖鹤身边绕来绕去。 龟奴面上浮现一丝尴尬,他道:“我脚不臭的,若您还是嫌弃,我给你洗洗?” “不了。”江栖鹤垮着脸拒绝。 除了神龙口浸,含光珠遇水则化,就算这人真脚臭,江栖鹤也只能忍着。 “那,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龟奴挤出个笑容,双脚分开,做出抛物姿势。 江栖鹤平平一“嗯”,三声之后,把手里钱袋丢过去。 含光珠也被抛出。 两者在虚空中划出弧度,同时到达至高点,但就在此时,龟奴却咧嘴冲江栖鹤一笑,倒退落入水中。 咔哒。 极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江栖鹤猛一回头,只见船壁外侧忽然翻起数个铜制的小人,小人身体内部中空,一根引线从张开的嘴里伸出。 轰—— 铜制小人体内放置的□□炸开。 江栖鹤眼睛却眨也不眨,这身子本就只是片纸,只要将含光珠弄到手,也无所谓了…… 但江栖鹤忘了旁边还有个陆云深。 此时此刻,白发小孩儿一剑劈开江栖鹤身后甲板,让整条船一分为二。双双倾倒间,他将江栖鹤一拉、一带,纵身没入水中。 第15章 一瞬之华(五) 第三章一瞬之华(五) 含光珠触水即化,如玉的光辉在漆黑河水中散开,像是在天幕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24 中流转的星子。 而腰上还缠着一只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放。 江栖鹤想骂人都骂不出来。 是他大意了,方韵之的日月□□唯有墨阁的风火转能破,既然对方有能耐从方韵之身上偷走含光珠,就证明这人和墨阁有不小的牵扯。 那些揣着炸药的机关小人就是墨阁的手笔。 对方清楚他的目的是含光珠,并精准制定了计划,也不知道背后是何人。 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跟开了天眼一般,妈的,这种有着千里之外观尽尘世琐事的能耐之人,江栖鹤只知道一个。 那位掌管天镜,负责向世间传递、执行天的意志的连山赫。 当初十大门派得知江栖鹤能够平息罪孽海这一消息,便是连山赫透露的。 这混蛋怎么老和他过不去? 江栖鹤气得翻了个白眼,这时一颗脑袋凑上来,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好似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在安慰一般。 江大爷心说现在这种境地有一半原因是你造成的,别赖在我身上不放了。 渐渐的,他发现有点儿不对,周遭水流速度越来越快,且方向是回环的,好像江底出现了旋涡。 旋涡旋转的速度还在提升,一股大力将他和陆云深扯开。 转了几圈后,江栖鹤觉得体内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呕吐的欲.望很强,但一张口,混着沙石杂草的水顷刻往嘴里灌,搞得人苦不堪言。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的,眼前昏暗无比,伸手不可见物。无法呼吸,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唯一能体会到的、非身体的感觉,就是他在下坠。 这让江栖鹤想起五百年前死在虚渊里的情景。 那时候也如同这般,先失去的是视觉,接着是听觉,再慢慢的,呼吸被剥夺,手指变得僵硬,连弯曲触碰掌心都做不到。 但他不太相信自己这么快又死了,也不想死。 好不容易才活过来,好不容易才有了和光明温暖再见面的机会,他怎么甘心重回地狱呢? 除了含光珠外,一定还有方法的。 如此想着,江栖鹤开始剧烈挣扎,甚至以指为剑,斩出一道剑光。 但没有用。 他分明使出了全身力气,将剑光于眼前炸开,可看不见一丝亮光。 莫不是瞎了…… 江栖鹤想。 但忽然的,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拍上他脸颊。江栖鹤想也不想就抓住那手,那手立刻回握住他。 手的主人黑眸湿润,不知所措地望向周围人。 陈一也很无措,忙转头看向阿绿,“春风君会这样多久。” 阿绿垂着的脑袋摇了摇,后背上的金色羽翼都一并失了神采。 忽然的,它想起什么,踢了陈一头发一脚,“你不是会算命吗,帮老江算算呗,看他什么时候能醒。” 陈一顺着阿绿的力道跪倒在地,轻声道,“这怎么能算得出,春风君不是生病吗?生病须得找大夫治病,算命不行的。” 这话突兀地传进正浮沉在黑暗间的江栖鹤耳中,虽然声音有些弱,但令他想发笑。 渐渐的,后续声音就清晰明了起来,不再像是从天边飘来,而是真真切切地响起在耳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栖鹤听见有人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是个女音,是方才被一并卷进来的方韵之。 她从鸿蒙戒里掏出了一盏千年灯,灯光照亮方圆数丈。 江栖鹤离千年灯最近,瓷白的肤色被映出一片虚影,像是薄云后的月亮,光晕散得很开,不免让人生出几分不真实之感。 这让陆云深心中生出不快,旋即伸手将千年灯往稍远处挪了一挪,可没用,因为江栖鹤身上的虚光,不是被千年灯照出来的。 阿一正在掐指算时辰,片刻后,声音凝重:“子时了。” 闻言,阿绿瞬间慌了,它从陈一肩头滚下来,踢踢踏踏地来到江栖鹤身边,抬起翅膀去拢这人周身的光。 可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 附灵纸只能撑七日,子时一过,便是第八日了。 纸片化作的躯体消融,细小光团不断从江栖鹤指尖、胸口、额前飞出升空,星星点点浮在千年灯照不亮的洞窟顶端,仿佛夏夜里亮成一片的萤火。 这样的景象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还未来得及眨眼,荧荧光辉就弥散开去,归于虚无,沉进漆黑之中。 江栖鹤消失得无声无息,不惊起任何波澜。 但骤然的,白发小孩儿扑倒在地,手抓住地上青苔,眼睛瞪大,泪珠一颗接一颗滚落。 陆云深不太明白心里的感觉叫做什么,那么浓烈,那么无力,那么悲哀。 就像千难万险之后,终于来到巍巍高崖上,只要一伸手,那朵明丽芬芳的花就能摘下,可偏生风无端而起,眼睁睁着,霜白的花就从枝上滑落,坠入望不见底的深渊。 来不及。 来不及了。 你又一次没抓住他。 他心底响起一个声音,然后生出一只手掌,狠狠将心脏拽住、拉扯。 血液不再流淌,呼吸不再顺畅,他长大了嘴,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个字。 “江……江……江……” 江什么? 他叫江什么? 那个你一次又一次没能抓住的人叫什么? “江……” 他曾在白玉台落下一剑。 他曾在在垂云岛隔花醉饮。 但你不敢与他相见。 后来…… 后来他如一道青烟般散了,被埋葬烟华海深处。 “江栖……” 他说,他的名字起得随意,就是个江岸栖野鹤的意思。 那你呢? 你没有名字,是后来遇见他后,才想出了一个名字。 江岸栖野鹤,平陆垂云深。 “江栖鹤。” 陆云深终于完完整整念出了江栖鹤姓名,匍匐在地迸发出一阵恸哭。 飘在此间的一缕魂蹲下来,手伸到白发小孩儿面前,试图去接那泪水。 滴答—— 没接住。 “你别哭啊。” “还有,原来你能说话啊。” 江栖鹤语气无奈,说话时带起了一阵风,卷在千年灯的光晕中,幽幽荡荡。 陆云深挂着长泪的脸唰然抬起,眼眸中带着茫然,张望江栖鹤的方向。 “哎,我就在你面前,别找了。”江栖鹤道。 “江栖鹤。”陆云深试探着伸手,但什么都摸不到。 “我在呢。”江栖鹤叹了一口气。 “江栖鹤。” “……” “江栖鹤?” “我在。” 江栖鹤站起身来,抬眼往四周打量,这是一个洞窟,地面生着青苔,而且远处时不时传来巨像,但千年灯照亮的地方有限,看不通透。 他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25 扭头朝陈一招了下手,见得对面那个与阿绿抱在一起、泪眼汪汪但一动不动、跟块会掉泪的石像似的人毫无反应,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现在是只鬼。 “陈一。”江栖鹤拉长调子开口。 “春春春春春风君!”陈一豁然惊醒,往前走了两步,又忽然顿住拭泪,“您您没死啊。” “我死了,我现在就是只鬼,所以你们都看不到。”江栖鹤没好气道。 “老江啊!你吓死我了!”阿绿哭喊道。 江栖鹤翻了个白眼:“吓死你不正好,你们都是人就我是鬼,多孤单。” 他眸光一移,对另外那头的姑娘道:“小方啊,你也别当摆件儿了,过来,和他们站到一堆。” “春春春春风君……”方韵之也有些结巴。 “别蠢了。”江栖鹤道,“快把灯提上,咱们去前边看看。” 闻言,那盏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千年灯成为两人一鸟争抢的对象,而白发小孩儿则顺着江栖鹤声音寻了过来。 “江栖鹤。”他轻声道。 江栖鹤很想抬手给这人一个脑袋崩,“我说你,陆大庄主,你就会喊这三个字?” “不是的。”陆云深垂下眼,寸寸挪过去,刚好站到江栖鹤面前。 他像先前一样,抬起一只手来,轻轻一扣,也正好是江栖鹤手指垂落的位置。 你还挺有天赋。 江栖鹤默默心想。 三人一鸟一鬼慢慢朝远处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阿绿不太喜欢这样的寂静,开始与江栖鹤讲话。 “老江,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成了鬼不得赶紧着去投胎?”江栖鹤漫不经心道。 阿绿惊得差点从半空栽下去:“不是吧你!” 夹在陈一与陆云深之间的方韵之终于理清头绪,试探性开口:“春风君,你问我借含光珠,便是为了养魂塑身吧?” 江栖鹤应了一声。 “我还知晓一个别的方法。”顿了一下,方韵之开口,“据说有灵性的兵器可栖魂,你可以往这个方向试试。” “有灵性的兵器几乎都是成天握在手中使用的。”江栖鹤用他惯常的调子,轻声道,“我住进去,不就成了别人的兵器了?” 方韵之垂眸不再言语,一直维持着抓手姿势的陆云深却抬起头来,瞬也不瞬地凝视身侧,然后另一只手掌心一摊,唤出他的本命剑。 重剑雪白,长光悠悠。 “我的。”陆云深道,然后将剑往前一递,“江栖鹤。” 第16章 一瞬之华(六) 第三章一瞬之华(六) “你的个屁,好好说话,别把中间的字省略。”江栖鹤朝天翻出对白眼,终是没忍住抬手拍了陆云深脑袋一巴掌,但瓷白的指虚虚从那银雪般的发上穿过,只带起了一丝风。 他只能悻悻收手。 陆云深却好似察觉到他所作所为一般,往江栖鹤身前挪了寸许,将本命剑又递去几分。 “江栖鹤……”泛着透亮光芒的漆黑眼眸仿佛沉着雾气,白发小孩儿唇轻轻张合,语气充满期盼,“给你。” 江栖鹤往旁退了一步,拉开与陆云深之间的距离。他瞥下眸光,凝视枯荣剑剑柄上那抹写意的云痕,道:“这是你的本命剑。” “但你是,江栖鹤。”陆云深眼睫缓缓一扇,话语轻又沉。 小孩儿望着那片被千年灯照亮的虚空,那一处青岩滴水而落,石壁上细草杂乱、苔痕遍布,是视野中所有的影像,可他目光小心又珍重,像在看一件绝世的珍宝。 他踮着脚,雪白重剑被托在手上,眸底微光颤颤,渴望着江栖鹤将之接过。 “陆大庄主。”江栖鹤叹了一声,“我跟你讲过本命剑的重要性,它是一个剑修的根本,是最重要的。” “但你是……江栖鹤。”陆云深将方才的话重复一番,顿了一拍,又道,“最……重要的,江栖鹤。” 他似乎很喜欢江栖鹤的名字,别的话都可以说得低沉含糊,唯独这三字,缓而慢,清晰又郑重。 江栖鹤。 舌尖从齿后轻弹开,唇角拉得扁平,最后卷起舌根。 这三字念出口时,胸膛仿佛揭开了一个口子,轻软缓和的春风吹进去,融化心底的雪。 丈许宽的石洞中,清透水珠间或自岩上滴落,但因为蓄的时间太长,地面微凹处久久无法积起水来。 江栖鹤沉默着,直到第二滴水珠落地,都没开口。 他想不明白为何陆云深会对他如此舍得。 五百年前,他二人不过见了两次。五百年后,他也就是同与他吃了一顿饭,与他同行一段路而已。 为何就发展成这样了呢? 为了他,这人不管不顾与天子胥相战,发了疯似的冲沈妄挥剑,还有现在,将心尖捧出的那把本命剑递到他面前,要给他。 江栖鹤有些艰难地捂住眼睛,不及他胸口高的小孩儿脚仍踮着,许久未得到答复,面上浮现一丝慌乱。 “江栖鹤?” 陆云深声音在颤,仔细看去,那握着剑的手指也在抖。 “江栖鹤?” “嗯。”江栖鹤低低应了一声。 小孩儿踮起的脚放下去,循着声音迈开两步,“剑。” “我不要你的剑。”江栖鹤敛下眸光,长袖一摆,转身朝前走,“我也不会要任何人的武器。” “江栖鹤——”陆云深将重剑竖着抱在怀里,就如初时遇见那般,随后跟过去,“可、可……” 心中有股浓烈的情绪冲上来,但到了唇边,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陆云深开始着急,唇快速张合,但发出的都只是吱吱呀呀的零碎音节。他眉头紧锁,走了几步后猛地抬起头来,往前后左右张望,视线中充满茫然。 “江栖鹤……” “江栖鹤……” 他找不到江栖鹤。 如果他不要自己的剑,他就看不见江栖鹤。 陆云深焦急着停下了脚步,四顾间,视线从陈一与方韵之面上掠过,随后唰的扭头,往另一处张望。 江栖鹤心倏然一软,提步来到陆云深三尺外,轻声道,“我在这儿。” 闻言,白发小孩儿转过脑袋,飞快地迈了一步——但一步后,他顿住脚,神色变得犹豫。 握在剑上那双细白的手渐渐收紧,陆云深往江栖鹤所在方向凝望了一会儿,低下头,退回去。 这是……被他吓到,不敢来找他了? 江栖鹤挑眉,这念头方在心里闪过,对面的小孩儿朝他探头,“江栖鹤?” “嗯。”江栖鹤应着,动作比脑子要快,等反应过来,手已经朝陆云深伸出去。 但陆云深看不见,他以为江栖鹤就如往常一般垂手站着,于是来到他身侧半尺处,右手提剑,左手举到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26 想象中这人手指所在高度。 江栖鹤垂眸瞥着自己从陆云深肩膀透过去的手,缓慢抬起来,往陆云深脑袋顶拍了拍。 小孩儿又感觉到了,偏了一下头。 “走吧,去前面。”江栖鹤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跟两根棍儿似的杵在一旁的陈一与方韵之赶紧追去陆云深身后,阿绿已然把陈一脑袋顶当做了自己的新窝,两腿虽然直直站着,但脑袋有些偏,一看,眼睛早阖上了。 陈一发现了这点,立着脖子,动也不敢动,走路的姿势很是别扭。 越往前,石洞越狭窄,只能侧身走,好在在场中没有胖子,否则走着走着已经卡在了半道上。 地面、岩壁上青苔疯狂生长,落脚须得小心翼翼,不过方韵之有日月□□护体,陆云深乃是半只脚踏入太清境门槛的人,都走得轻松,唯一愁眉苦脸的是陈一,步子迈得小心细碎。 “你趟雷呢?”江栖鹤忍不住道。 “我我我……”陈一面红耳赤,就这开口几个字的功夫,脚下又是一趔趄,好在头顶的阿绿抓了他一把。 阿绿嫌弃道:“你这身法需要重新修习呀。” 陈一挠了挠头发,“我……其实我最初只是在神都打杂,就这一年才被提为初级弟子。” “才入门一年的弟子就被派出去处理浊怪了?”江栖鹤不由皱眉。 “以一名中阶弟子带领一名低阶弟子的方式。”陈一低声道,“我之前跑过几次清理浊怪的任务,但都挺简单的,三五下就砍死了。哪晓得上次在洛夜城,会遇见那般大的阵仗……” 阿绿“啧”了一声,这时,行在最前面的陆云深喊了声“江栖鹤”。 他们距离洞口很近,说话的功夫,陆云深已从狭长缝隙间穿过,走到洞外石坝上。 劲风夹带着浓厚水汽扑面而来,一条黑色瀑布从天而落,坠入同样深黑的潭底。 霁青衣袍被风吹得张扬放肆,陆云深扫视周围一圈后,回头张望洞口。 明知看不见那人是否出来,但他依旧不声不响地立着。 “江栖鹤。”他又喊了一次,召出方才在狭窄道路上那人让他收起的本命剑。 重剑雪亮,光晕将灰黑水纱破开,留下一道尾痕,而就是这一瞬,他透过这抹浅浅的光,看见一抹霜白从洞内翻飞而出,那人半仰起脸,瘦长的手遮在额前,看向天幕。 第17章 一瞬之华(七) 第三章一瞬之华(七) 天空黑沉,仅有几颗星缀在西边,散发出微弱光芒。 前方崖壁呈半环形,将苍空遮去大半,昏暗深黑的水帘从崖顶撞下来,激起数丈高的水雾,整个深潭、及对面山洞前的平坝,都被笼罩其间,致使视线不太明朗。 平坝上生长着郁绿的灌木,七仰八叉地歪在江栖鹤脚边,任凭水雾润湿枝叶。 江栖鹤衣角扬在风里,抬起的手只保持了一会儿,便垂下去,因为他现下只是一缕轻飘飘的魂,尘世间的东西于他只是虚幻一场,水雾浸不湿他的衣,也蒙不了他的眼。 他歪了一下头,仔细地将周围打量一遍后,视线落到跟前的小孩儿身上。 陆云深正仰着头,目光灼灼地凝视他。 江栖鹤忽然感觉有点儿不对。 先前在山洞的时候,陆云深再是找对距离与方向,可眼神也无法落到他眼中。而此刻,江栖鹤能肯定他们是对视了。 江栖鹤眉梢不着痕迹地一挑,看见这小孩儿唇边牵起很轻的弧度。 “看到了。”陆云深低声道。 他往前挪动一步,伸手试图去抓江栖鹤手指,但重剑因此往旁偏去几寸,剑光一晃,那白衣黑发的人便从视野中消失了。 小孩儿“咦”了声,不过没有瘪下唇或是焦急张望,而是反复移动重剑,再次透过雪亮的光看见了江栖鹤。 “你在搞什么?”江栖鹤莫名其妙地瞥下眸光,与陆云深对视。 陆云深抬起头来,郑重重复:“看到了。” “你——”江栖鹤微愣,旋即豁然醒悟,“你透过剑光看到的我?” “什么什么?透过剑光能看见老江?” 跟着陈一从洞口挤出来的阿绿恰巧听见这句话,不等陆云深回答,扑着翅膀猛冲而来。 此时它不畏惧枯荣剑上散发的寒气了,爪子小心翼翼地踩上剑面,脑袋扭着贴于剑身,透过那薄薄的光往前看。 陈一也兴冲冲跑过来,正要撅起屁股俯下身,就听得阿绿嘀咕了句“看得见个屁”。 “看不见吗?”少年微微张大眼。 “看见了。”白发小孩儿半垂眼眸,声音很轻,有些不悦。 落在水声哗然回旋的瀑布旁边,陈一压根听不见他的轻声细语,但江栖鹤能读懂他的口型。 下一瞬,陆云深忽然抬起手来,将剑上的绿羽鸟揪下去,再把陈一的脑袋拂开。他好似要独占似的往前迈开一步,但不料剑尖就此戳了江栖鹤一下。 江栖鹤没躲,按理说这般无意的触碰不会对魂体造成影响,可他竟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从剑尖涌入体内。 他眼角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跟前的白衣小孩儿以为是自己伤了他,急急忙忙把剑往后收。 “我……我……”小孩儿语气带着慌张,手徒劳地一次又一次抬起,穿透江栖鹤的魂体,再落下,“江栖鹤……” “没事。”江栖鹤往陆云深迈去半步,伸手轻碰后者的本命剑。 刹那间,江栖鹤听见一声清越的鸣响。 “你这剑与我共鸣了?”江栖鹤眉心蹙起。 本命剑乃个人独属,通常极排斥外人,基本不会与主人之外的人产生共鸣。 陆云深却丝毫不觉有何问题,又一次往江栖鹤面前递剑,“给你!” “我说过不要。”江栖鹤瞬间收手后退,但不知怎么的,竟感觉到那剑亦如它的主人般情绪变得低落。 莫非是出现幻觉了。 江栖鹤瘫着一张脸心想。 他不再将视线停在陆云深身上,往旁边人面上扫了一圈,轻咳了声,道:“本君还是头回见这种黑水瀑布,这莫非是江阳城奇景之一?” “不。”有日月□□护持,方韵之衣衫整洁干燥,鬓发也不歪不乱,一双眸凝重地望向前方,语气肯定地反驳江栖鹤,“我乃城主之女,江阳城的下一任城主。这些年来,我将整个江阳城走了一遍又一遍,对每寸土地都很熟悉,我敢肯定,江阳城内没有这种地方。 “此外,像先前我们在斓江上遇见的巨大漩涡,也是第一次出现。” 她顿了一下,又道:“我怀疑是有人在搞鬼。” 话音落地,陈一也进入状态,附和道:“春风君,我怀疑与涂家有关!” 江栖鹤习惯性地抬手摩挲下巴,听得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27 方韵之问:“涂家?你说的,可是江阳城首富涂毕安一家?” “是买下八宝街,将之建成一条风月街的涂家。”江栖鹤眸光一转,看向方韵之,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笑,“说起来,方小姐可知晓江阳城中曾有位扶摇真人。” “那我们所说的便是同一个涂家。”方韵之虽然不过双十年华,但对江阳城的情况了若指掌,“涂家是四十年前搬迁入江阳城的,三十八年前买下八宝街,还颇为慷慨地给每户人家额外发了遣散费安家费,供他们去旁的地方栖身。 等烟罗街建起,生意蒸蒸日上,三年不到,便成了首屈一指的商户。 至于那位扶摇真人,我曾听家父谈起过,说是在四十年前就离开了。” 阿绿骤然张开翅膀,剧烈扑腾了两下,鸟毛抖落一地。它又扯起了嗓子,声音尖尖细细,很是扎耳:“不可能!老柳不可能离开的!” 扶摇真人柳畔影,江栖鹤多年的好友,是个极为恋旧之人,对亡妻爱意深重。 当年逢花仙子离世,他独坐树下十载久,尔后带着那一捧骨灰回到八宝街上逢花仙子旧居,不出户足有七十年。 他是个痴人,爱了谁便是一生,那人离去,一生就到了头。将他牢牢拴在世上的,是逢花仙子离世前的那话,为了那句话,他断不会离开此地。 “再者,阿一算过了,扶摇真人身上中了一种无法追查方位的咒。就算离开,他定也不是自愿离开的!”阿绿又道。 雷鸣般倾坠而下的水声盖不过绿羽鸟细长的声线,方韵之颇为难受地皱起眉来。恰在这时,原本就漆黑昏暗的头顶忽然投下更为浓重的一抹,巨大的阴影罩在上方,等抬起头时,却已唰然滑出视野。 咚—— 滔天的水花溅起,黑沉沉的水冲上石坝,直到往石洞漫去数尺才退去。而深潭之中,那庞然大物就那么沉下去,迅速不见。 江栖鹤凝视那东西片刻,回头来长长一“哦”:“先前不是说,整个江阳城的气运都被涂家给吸走了吗?我想这一处,约莫就是涂家的排污地。” “什么意思?”方韵之飞速问。 “天地间讲的是一个‘和’字,也就是平衡。”江栖鹤慢条斯理地解释,“他涂家夺了整座城的气运,自然会生出些阴暗污秽物。他们不得不将之丢出去,否则怎么可能日复一日地繁荣昌盛呢?” 他又抬手一指,白皙指尖在夜色中一挑而过,但只有陆云深一人能看见。 “方才那坨边落下来边撕扯乱叫想要挣脱而出的玩意儿,就是污秽物,它还有个别的名字,叫不净童。” 第18章 一瞬之华(八) 第三章一瞬之华(八) 那团黑影下落的速度太快,除开江栖鹤与陆云深,没人看清里面是什么。后者是个江栖鹤不开口、或者说话对象不是江栖鹤,就鲜少动嘴发表意见的主,所以为陈一和方韵之只能听江栖鹤鬼扯。 “不净童一般如六七岁孩童大小,但方才那个,你们可以想象成是几百个小孩儿被叠吧叠吧堆到了一起,每一个都脸朝外。落下来那会儿一个二个都睁着眼往外瞪,惨白的手不断挥舞,企图从大团体逃出来。” 两人皆被江栖鹤的描述吓得不轻,而沉入水中已有些时刻的不净童竟在这时发出一声惨叫,声音凄厉穿耳,哀啼幽怨,刺得太阳穴一抽一抽发疼。 往细了辨,似乎还能听出那几百个尖细之声重合在一起形成的。 江栖鹤慢吞吞一“啧”:“听这响,不净童居然就这么被驱散了。” 方韵之后背生寒,指尖发抖。 她很快把江栖鹤的话串了一遍,理清重点后,银牙狠狠一咬,眸眼愤怒道:“听春风君的意思,涂家吸走了整个江阳城的气运,为消除此行为带来的负面后果,所以搞了这么一个水潭?” 江栖鹤点了一下头,“没错,就算不是涂家,也是别的人。没有整个城的气运,生不出这么畸形庞大的不净童来。” 方韵之清楚气运对于一方水土意味着什么。 往小了说,是个人生死、祸福灾病;往大了说,便是一座城的兴盛与衰落。 “你可曾察觉过,虽然江阳城表面上没出什么大乱子,但百姓的精神头都不如从前了,魑魅魍魉的小打小闹也胜于前代。”江栖鹤又道。 “是,病患逐年增多。现在正是春种时节,但许多人不愿下地劳作,都懒散地闲在家里,或是去烟罗街寻欢……再者,我们向神都发出的求助次数也一年胜过一年。”方韵之说完,抿紧嘴唇,“我与父亲都以为,这是受到浊气影响。” “你若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就知道不是了。”陈一插嘴道,“七州上处处有浊气,但旁的城池里,人的精神面貌都是好的。” 方韵之眉头紧锁,眼睫轻颤,神色满是纠结。 她是城主之女,含着金汤匙出生,但与旁的贵族纨绔不同,她年复一日承担着这份荣耀带来的责任。 习文通武,走南踏北,都是为了继承此一城后,能不损父辈祖先荣耀,能为一方百姓带来安宁繁荣。 片刻后,她垂着的手紧紧捏住裙摆,道:“我不能因为你是春风君就轻易相信你,这事有待查证。” 江栖鹤表情不变,甚至很轻的笑了一下,“你说得很对。” 说完,他然后悠悠转身,仰面望着天空,伸了个懒腰,“走吧,从这上头应该能出去。” 江栖鹤现在只剩一缕魂魄,没了肉身束缚,天上地下到处乱飘,随意自在得很。 见这人身影从剑光外消失,陆云深立马提气追过去。 就是方才江栖鹤手指轻触剑尖那瞬,他与江栖鹤之间生出了某种联系,他能模模糊糊感知到那人所在方位。 江栖鹤不知道这点,只道陆庄主似乎真的很有天赋。 他们身处的这个世界,与江栖鹤来此之前、看过的诸多修仙小说设定不同。这里的人、仙、鬼是完全分开的,三界隔阂深重,就算是修行至巅峰的十圣,也很难找到方法看见、触碰鬼魂。 不过三界亦有连接之处,比如代行天道意志、掌管天镜的连山一族,比如极西之地的黄泉。 江栖鹤的情况说来古怪。他乃已死之人,在长夜里沉眠长达五百年,但有一天竟睁眼回了魂,那感觉仿佛是有人刻意将他召回来似的。 而现在,他失去了依附的躯壳,却仍停留在天地间,能与陆云深他们说话。 他好似被三界遗忘了一般,天道不加以束缚,虚渊之力任由驱使;黄泉不加以召唤,随他停留在人世间。 啧。 江栖鹤自嘲一声,觉得自己还真是成了个怪物。 他一路往上,陆云深追在身后。 两人很快身形齐平,陆云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28 深一头白发翻飞在空中,就像在青州时,随处可见的暮叹花。 江栖鹤偏了一下头,看那银白纷飞的发从自己肩头穿过,不由感慨,“朝如青丝暮成雪……上次咱们见面,你头发还是乌黑漆亮的。” 陆云深垂眸将糊在脸上的发撩到耳后,思索片刻,歪过脑袋道:“你的,黑色,喜欢。” “哟,你还会说新词了。”江栖鹤不由挑眉。 先前陆云深与他说话,几乎是重复他话里的词,如今冒出了句新的,是不是说明脑子在渐渐变好了? 白发小孩儿深深看了他一眼,旋即敛下眸光,手指在剑身上轻轻擦划。 江栖鹤以为他这是又找不到词了,哪晓得这小孩骤然抬起手来,剑风一扫,竟推得他往后落去数丈,直直落回山洞前。 抬眼时,只见白衣小孩儿半仰着身子悬在虚空中,雪白重剑与天幕中落下的一道光撞在一起,像是在深黑画布里炸开一朵明亮花朵。 这光颜色艳艳,来得邪门,一道未平一道又起,陆云深倒仰着旋身往地面撤去,坠到一半时兀然止住下行趋势。 他重剑横挥,最初那瞬光与末尾的点在一处,亮弧乍现于空,圆如十六月夜。 华光升起,天上地下处处生寒,江栖鹤脚下的葱郁矮木凝出霜白,沉黑水潭眨眼封冻。 “是这个地方在搞鬼,约莫是用来对付不听话的不净童的。”江栖鹤对身后愣成两个棍儿的陈一与方韵之解释,接着安抚,“放心,你们陆庄主不至于这种小玩意儿都破不了。” 他负手而立,安心等候在底下,陆云深也没令他失望,大抵十三四息过后,就听得头顶传来“砰”的一声,那仅有几颗可怜星子缀在西边的天幕破了,露出被一弯笼在云后的月来。 陈一却抖了两抖,“咱们把这地儿的罩子给摘没了,要是不净童跑到城里去,怎么办?” 闻言,方韵之皱起眉头,江栖鹤却心说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那厢,勤苦劳作一番的陆大庄主收剑回到江栖鹤身旁。 剑光幽幽,陆云深抬头凝视江栖鹤,目光灼灼。 江栖鹤沉思几许,伸手往他脑袋顶上做了个揉头的动作,试探性地夸奖道:“做得……很不错?” 第19章 万山红遍(一) 第四章万山红遍(一) 陆云深眯了一下眼睛,眉尾垂下去,头往上轻抬几次,好似在蹭江栖鹤手心,又像只被逗得舒服的猫一般。 江栖鹤挑了挑眉,“我发现你长高了。” “咱们就几天未见,你竟比先前高了三四寸,你都吃些什么?” 陆云深偏头定定凝视他:“没吃。” 江栖鹤想起初见那日,这孩子狼吞虎咽吃下大半张桌席,心说是不是饿几天饱一顿习惯了…… 但念头一转,陆云深乃无相境后期的修为,根本不需凡尘俗食果腹,那日为何就饿疯了? 疑点重重。 江大爷将手从白发小孩儿头顶收回去,转头去看天幕,后者却出乎意料地一动,将上挑的剑翻转下垂。 江栖鹤从视野消失的同时,陆云深把剑往前一送。 清越鸣响又起,雪白剑身大亮,光芒以剑为中心往四面散开,带起的风掀得衣袍猎猎。 霁青衣角与伫立剑光中那人的霜白袖摆交织在一起,陆云深这番无师自通的举动,不仅让旁边的阿绿他们将江栖鹤看得真切,还令江栖鹤透明虚无的身体半化为实。 陆云深伸出手去,如往常那样抓住江栖鹤手指,然后渐渐上移,扣住五指。 “你在干什么?”江栖鹤眉眼间那抹轻缓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因震惊而蹙起眉头。 他清晰地感觉到枯荣剑的气息不断涌入体内,游走过十二经,让四肢百骸盈满暖意。 这种感觉很舒服,就像四月天的午后花园,阳光倾泻,藤椅轻摇,惬意得让人忍不住阖目小憩,想要沉溺其中。 但江栖鹤却猛地抬袖一挥,甩开陆云深的手,将已经没入魂体过半的雪白重剑给震了出去。 这个动作令他脸色唰的一下惨若金纸,他后退几步,飘飘颤颤地踩到另一旁的青岩上,离开那华亮剑光。 深黑水流一刻不歇地自崖顶垂落,水雾弥漫使得周遭仿若幻境,水珠啪啪哒哒不断溅上岩石,在光滑石壁上一朵接一朵开成花,江栖鹤眸光下敛,沉声道:“陆云深,我与你说过多少次……” 枯荣剑的清脆蜂鸣化作一声哀泣,陆云深唇角亦垮下去,朝江栖鹤的方向追了两步,第一次在他说话时出声打断,“我想,看见你。” 他踏到江栖鹤身前,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注视这人所在的虚空。 “我想……触碰你。” “看不见,摸不到,我……很难过。” 陆云深的话一声比一声苦涩,蒙上一层水珠的银白长发扑到面前,衬得黑眸点墨似漆。 他眼底泛着水光,像是春日夜晚被风拂皱的湖面。 江栖鹤就是那风。 这人先是走神了一下,想着陆大庄主不仅身高长了,心智也在逐渐恢复,能够自己遣词造句了。 然后开始琢磨,陆大庄主真正的少年时期,是否也如这般,轻易地就抓住一个人不放。跟个小狼崽子似的,对那人掏心掏肺,甚至献上性命。 陆云深迟迟等不来回答,又往前走了一步,张开双手拥抱住风,拥抱住沉沉夜色。 “小白啊。”江栖鹤哭笑不得地扶住额头,“我会找到别的容器,你不必这般对我好。” “可是,我就该,对你好。”陆云深疯狂摇头,眸眼中水色几欲溢出。 江栖鹤别过视线,在心中长长一叹。 他发现自己很受不了陆云深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堂堂悬剑山庄枯荣剑,该是如立于烟华海畔的挺拔修竹,心志若韧,坚不可摧。 “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江栖鹤调整心绪,将语气放得柔和,“下头那两个小傻子还杵在那儿当石头呢,没你带着,出不去这瀑布石潭。” “不。”陆云深垂下脑袋,咬唇拒绝。 江栖鹤:“乖啊。” 陆云深把本命剑递过来:“除非你……” “你还会讲条件了!”江栖鹤用元力把他的剑拨回去,一声轻哼,“那我亲自去带他们离开。” 说着,清风自陆云深面前拂过。 凭借枯荣剑与江栖鹤建立起的联系,陆云深很难不知道这人说做就做,回去了那方石坝。 他有些懊恼地掀起眼皮,足尖一点闪至江栖鹤身旁,瘫着脸往两个小傻子面上一扫,接着抢在江栖鹤出手前,一剑串起两人衣领,带着他们飞身蹿到崖顶。 陈一和方韵之还沉浸在方才这两位十圣大人“给你”“我不要”“就是要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29 给你”“我就是不要”的你来我往中,内心之纠结情绪之复杂,恨不得一个按住江栖鹤,一个抢过陆云深的剑,强行按进江栖鹤魂体内,帮他们了结此段纠缠。 过了好一阵,陈、方二人才发现陆云深竟在云头停了下来。 江栖鹤没发话,陆云深不知道接下来该去何处。 其实江大爷也不晓得要去哪,在黑乎乎的云头转悠一圈后,指尖弹出一丝元力,给了方韵之一个脑瓜崩。 “我瞧着脚底下有些奇怪。”江栖鹤懒洋洋道。 城主千金忙低头俯瞰。 风自下而来将云层拨散开,辽阔土地映入眼帘,城中除却烟罗街外鲜少有灯火,同样的,还能看见有股如纱衣般的雾气笼在那条街上。 再说脚底,这条气势雄浑的深黑瀑布正位于江阳城东南,涂家宅院之后。 这一点着实奇怪,作为城中首富,涂家不止一次邀请城主之女方韵之过府做客。方韵之虽不是每回都应下,但前前后后也来过三五次,却是每一次发现涂府后有这么个地方。 瀑布垂坠声响轰隆,只怕是方圆数里都能听见……但从未,听人提起过。 “那处还有个阵法。”江栖鹤下颌一扬,指向涂家大宅中的一处,但很遗憾,没人能看见。 倒是陈一眼尖,抬手将之给指出来。 到底是谁在城中搞鬼,答案不言而喻。 方韵之自鸿蒙戒里取出一支望远仪,细细看了约莫半柱□□夫,郑重地对江栖鹤所在方位抱拳施礼。 “还请春风君出手相救。” 江栖鹤眉梢一挑,正要拒绝,谁知这姑娘话还没完。 “我知晓现下春风君被白首山、龙津岛、华云谷三派联名悬赏,江湖中有无数人蠢蠢欲动,处境略忧。 我江阳城虽不是七州上至繁至华的大城,但也敢挑明了态度站在春风君这边,拒绝此三派之人入城,并且驱逐对您怀有不轨之意的人! 事成之后,我还愿为您奉上黄金百万。” 方韵之话说得铿锵有力,神色不卑不亢。 江栖鹤听得弯起眼,重新将这位着绛红衣衫的城主千金打量一番,她容貌英气,眉间一点朱砂此刻艳艳然,映得眼底光芒流转夺目。 沉默片刻,江栖鹤轻声笑道:“有一城之主的风范,我答应你。” 方韵之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唇角提起笑容,“不如先到城主府歇息一夜,明日再商量对策。” 这个提议深得江栖鹤的心,话中笑意更甚,“请方姑娘指路。” 城主府位于江阳城北,依山而建,其西侧起一高塔,登顶可将整座城尽收眼底。 此刻夜已深,江阳城早就陷入沉眠,远处烟罗街歌舞犹盛,仿佛不知夜的少年。 江栖鹤把自己挂在栏杆上,抻着一条腿,俯瞰这分外诡异的城中夜景。 陆云深立在他身后,宵风透过江栖鹤吹到他身上,衣袂飞扬间,他上前一步,跨过栏杆,与江栖鹤坐在一起。 “这个时候要是有酒就好了。”江栖鹤拖着长长的调子,感慨万千。 “清音雪花酿。”陆云深垂着眼眸往下望了一会儿,忽然吐出这个名字。 “嗯?”江栖鹤偏头,“你想喝这个?” 陆云深却久久不答,就在江栖鹤以为他是又不知该如何造句的时候,比寻常少年更加低沉几分的声音于耳畔响起,还带着些许闷闷不乐。 “你喜欢?” “喜欢啊。”江栖鹤依旧是往常的语调,说话懒得费力,但讲这话时,尾音明显上扬几分。 “旁的呢?” “这个时节的话,桃花酒吧。” 白发小孩儿,现在应该称为白发少年,闻言后忽的掀起眼皮,腿在栏杆上一蹬,纵身跃下高塔。 “你干什么?”江栖鹤扬声问。 陆云深没回答,几个起落后,消失在视野中。 可能是给自己买酒去了。 江栖鹤摩挲下巴,啧了一声。 城主府床软枕香,又累死累活大半夜,陈一与阿绿几乎是闭眼就睡着了,第二日天光大白,都没从昏睡中醒过来。 辰时一刻,一人一鸟房间的窗户被敲响,听这声,像是鸟在啄木头。 陈一被这声响吵得翻了个身,手从绿羽鸟脑袋上糊过去,后者登时从枕头上弹起来,羽毛炸开,青蓝眼眸中流露出凶光。 桀桀—— 敲窗声仍在,陈一死猪似的,阿绿只好自己踢着爪子过去,将窗户顶开。 这个瞬间,两封信从窗户缝挤进来。 “路过辰州时,白无心让我给江栖鹤带了一封信。”窗外的鸟叽叽喳喳,不过阿绿同为鸟类,能听明白对方所表达的,“但先前你让我送的那封,没找到收信人,所以送不出。” 阿绿“哦”了一声,等到窗外送信鸟走后猛然惊醒,翅膀一扑腾,抓着那两封信从窗户飞出去。 它在方宅西边高塔上找了一圈,才想起现下自己看不见江栖鹤,便扯着嗓子大叫:“老江,白无心的信!老江,白无心给你寄信了!还有,给江眠的信没有送出,我兄弟没找到江眠!” 第20章 万山红遍(二) 第四章万山红遍(二) 白无心乃江栖鹤挚友,江眠则是他的兄长。 五百年前,十大门派联手逼迫江栖鹤下虚渊、平罪孽海时,他们是少数站在他身旁的人,结果一个被囚仙网困在垂云岛外,另一个遭沈妄拿剑架住脖颈。 那日在白玉台上杀了几个人后,江栖鹤就向阿绿问了这两人情况。阿绿只知晓江眠在霧山采药,并不清楚白无心的行踪,是以江栖鹤只给江眠写了信。 但他这趟死而复生到底声势浩大,仙修之间消息传递的速度又快于凡人,因此纵使青州与辰州一个在大陆东侧、一个在西南,白无心亦在短时间知晓此事,并送了信来。 阿绿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塔顶阁楼半开的窗户中突然弹出一道气劲,如同小石子儿似的砸到它脑袋上,紧接着,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 “这儿。”江栖鹤的嗓音比起平时略显沙哑,似是方从睡梦中清醒。 “老江!”阿绿大喊,压低翅膀从窗户飞进去,将两封信丢到桌上,“白无心的信!” “方才听见了。”江栖鹤从蒲团上慢悠悠起身,抖了一抖衣袖后,坐直背脊。其实也不是真的坐,往细了看去,能发现江栖鹤实为悬停于蒲团上,与之隔着毫厘距离。 此方阁楼狭□□仄,两个陈旧泛黑的蒲团相对,中间夹一桌案,案上烛台结丝网。四面墙上挂着画卷,颜色已斑驳淡去,但依稀能看出画的是同一处。 庭院藏深林,山水遍花香,桃李枝头纷繁,正巧是三月的春景。 昨晚陆云深走后不久,江栖鹤就来到阁楼里,借着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30 残月影子端详这四副挂画。 此时坐正了身子,还不忘扫过一眼。 阿绿把两封信一左一右地放着,江栖鹤伸手去拿左边白无心寄来的那封,在触碰之前,才想起自己现下是只鬼,触不到这等人世之物。 竟是还没习惯这幅鬼样子。 他无奈地咳了一声,撇下眸眼,道:“你帮我拆开吧。” “哎,我说你。”阿绿叹了一声,爪子不太利索地将信封后的封泥抠掉,“陆大庄主三番两次要把剑给你,为何你就是不肯收呢?” 除去封泥,信封口还施加有一种特别的灵咒,多年以前,江栖鹤就已将解除此灵咒的方法教给它。 阿绿把灵咒除掉,从里勾出信纸,与之一起出来的,还有张符。 符是定位用的,信上字不多,大意是“我就知道你死不了,等了五百年终于等到你出来,催动此符,我立刻来找你”。 江栖鹤注入一丝元力到符纸上,看它轻飘飘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四散往风中,才慢条斯理开口,“修出灵性的武器都是认主的,再者,那还是陆云深的本命剑,我若附上去,不就成了他的一部分?” “暂且借用一番罢了。”阿绿歪着脑袋嘀咕,“先有了暂时的栖身之所,再想别的招,不必现在这般空荡荡地飘着好哇?” “等白无心来了再说。”江栖鹤低声道。 随着时间流逝,窗外日影不断推移,渐渐地从半开的窗透进来。 就算境界再高深,江栖鹤此时也只是个魂体,乃至阴之物,受不得强烈阳气。阿绿极为体贴地关上窗,念叨着“以白无心的修为,从辰州到昭州也只是半天一天的功夫”。 江栖鹤不与它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谈起扶摇真人柳畔影的事。 说来也怪,前夜在斓江上遇袭,来的是两拨人马。 一为清楚江栖鹤此行目的、与墨阁相关的人;另一拨则要简单粗暴许多,招数烂俗,境界也低,似乎并不清楚要对付的人修为已是无相境。 满打满算,江栖鹤一行人来到江阳城还没有十二个时辰,能如此迅速地采取行动的,大概只有察觉他们对老柳所在之处进行过测算的那伙。 昨夜回来时,他曾与方韵之询问过此情况,得到的答案是江阳城内,有能力买下一批修士为自己卖命的,除去城主府外,也只有涂家了。 “涂家。”江栖鹤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案边穿来透去,“啧,老柳一事,恐怕与江阳城气运被抽走有关,但鉴于我们还不知晓老柳的情况,不能轻举妄动。” “我去探探?”阿绿与江栖鹤待得久了,也染上这人的某些臭毛病,譬如思索事情时不是腿不安分地踢踏,就是翅膀扑来扑去。 江栖鹤“唔”了一声,下一瞬眉梢轻挑,“昨天夜里陆大庄主突然离开,到现在都还未回来,你说,他莫非是被我伤透了心,不肯再来见我了?” 这话题转得飞快,阿绿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道:“你昨夜又怎么他了?” “我什么都没做。”江栖鹤语气无辜,末了叹道:“若是他在就好了,便让你和他一道去查探,有所查获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 “哦,你是嫌弃我一只鸟办不好事啊。”阿绿睁大眼睛,颇为不满道。 江栖鹤没否认,他垂头理了理衣袖,思考要不要亲自去一趟涂家,毕竟去那儿是迟早的事,再者他现在是缕看不见摸不着的魂魄,办事也方便。 唯一的阻碍是窗外流金般的阳光,午时将至,阳气太盛,他怕自己出去没多久就被晒化了。 这边愁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声响,虽然不大,但听在江栖鹤耳中,已算是一种惊扰。 江栖鹤示意阿绿出去看,后者立时撞开窗户,停到外面栏杆上。只见塔底草坪彼端,一人手执长剑,在仆从的指引下,步履从容地朝这处走来。 初春三月的风中,黑色衣袍上下翻飞,袖口上凤凰自曼陀罗花上掠过,在明亮白昼中如同吐火。 阿绿看了一眼便闪回去,但塔底那是何人?十大门派之首的神都掌门人沈妄,纵使修行境界比不上江栖鹤陆云深,洞察力也是一等一的好。 就在它探出头来那瞬,沈妄已察觉到它的存在。 “妈呀,沈妄那混蛋追到这里了。”阿绿缩回去,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昨天方韵之不是说了会将对你怀有不轨之心的人都驱逐出去吗!” “当年我与神都决裂,除了我、沈妄和几位长老,再无他人知晓。”江栖鹤似笑非笑地垂下眼眸,声音轻悠得很,“若非此,他也没法儿用我的名头收徒,教习那堆傻子使‘春风词’。现下我这处境,方姑娘恐怕以为他是来护着我的。” “妈的,这人还要不要脸了。”阿绿烦躁地扑腾翅膀,“咱们要躲吗?” “我猜他已经看见你了。”江栖鹤语气不咸不淡,就似品一壶冲泡三四次的茶,可倏然话锋一转,语调带笑:“但那又怎样?反正他也看不见我。” 阿绿被说得哑口无言。但那日那月,沈妄对江栖鹤做的事尚且历历在目,纵使时光流转数百年,也无法磨灭它心头的恨。 江栖鹤还未从虚渊里爬出来那会儿,阿绿每每看见着玄青服饰的神都弟子,就磨牙瞪目,恨不得把他们咬死在地,尤其是这位掌门人。 那些年里,江栖鹤有多敬重、爱慕沈妄? 哦,当然了,沈妄也爱江栖鹤,但为了苍生大义,为了顺应天道,他能亲手逼死深爱之人。 阿绿永远记得,那时候,烟华海掀起前所未有的浪涛,仿佛在怒斥苍天,连自海的深处出来的风都是黑的,如同积雪经年的神都风霜,寒冷彻骨。 那时候,长剑架在江眠脖颈上,只要稍微一动,江眠就会身首分离。 江眠是谁?江眠是拉扯、陪伴江栖鹤长大的人。 最黑暗的岁月里,两个人只能抱在一起分食半块发霉的馒头,喝一点岩缝滴落的水。 那时候,春风剑江栖鹤的软肋,约莫就只有江眠与沈妄了。 然后沈妄毫不留情地对江眠刀剑相向,以此相要挟。 多么聪明的举动啊,否则江栖鹤到死,都不会应了十大门派的要求。 现在沈妄有什么脸面来见江栖鹤? 阿绿重新站回栏杆上,在沈妄行至塔下时,踢了块木屑下去,但后者却拂袖挥出一股气流,将木屑给弹开。 “不想见到他,就别在外面。”江栖鹤声音从阁楼内传来。 “你也别说话了,那混账耳朵尖得很。”阿绿气鼓鼓地回他,同时也气自己没有能耐,无法与沈妄面对面干一架。 它在栏杆上踩了一会儿,翅膀一扇,绕着塔内回旋的楼梯往下行去。 引路仆从只送到门口,沈妄一阶一阶往上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31 ,衣摆拂过老旧木板,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阿绿与他相遇后冷冷一哼,“你来此干嘛?” “自然是来找栖鹤。”沈妄平静道。 “你有什么资格如此亲密地喊他名字?”阿绿停在他面前,青蓝的眼珠子瞪视对面人。 “让开。”沈妄目光平淡,但一门之主当久了,话语间自生一股威严。 阿绿在他的威压下险些喘不过气来,退开绕到上一层,尖声道:“他不在这里,你不必如此假惺惺的。” 沈妄掀起眼皮,语气依旧:“我带来了枯山玉,能温养魂魄的枯山玉。” 第21章 万山红遍(三) 第四章万山红遍(三) 江栖鹤垂眸坐在阁楼蒲团上,对于底下发生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 沈妄会再次找上门来不意外,但令他震惊的是,这人竟带来了能温养魂魄的东西。换而言之,沈妄对江栖鹤的状况很清楚。 好吧,他现在已是一派之主,见多识广,通过在洛夜城中过的那几招判断出江栖鹤用的不是原本身体,算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过江栖鹤没听说过枯山玉这玩意儿,鬼知道是不是沈妄在讹他呢? 江栖鹤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懒腰,歪倒在墙上,与这一面的挂画相平行,有一搭没一搭地吹出股风去拨弄挂画一角。 他现下发现了魂体的方便之处,在如此逼仄的空间内,他可以支起一条腿直接从桌案透过去,再四仰八叉找个地儿靠脑袋。 要是鬼能喝酒吃肉就好了。 江栖鹤颇为遗憾地想。 底下的人还在坚持不懈地往上,亲自抬腿亲自落脚,步履缓慢稳重,颇有些虔诚迎接之意。 阿绿嘲了句“枯山玉是什么玩意儿,江栖鹤不需要”,便飞去另一边,从敞开的窗出去,绕上阁楼。 它停在挂画顶上,两只爪子抓住木轴,不敢贸然开口与江栖鹤说话,怕暴露。 就在这时,江栖鹤眼皮忽然一掀。 ——沈妄往外释放了神识。 五百年不见,这人的洞悉之力已强大到难以逃避,顷刻间便覆盖了高塔内每个角落,那股熟悉的气息倏尔游走完一圈,最后停留在江栖鹤身边。 带着神都的凛寒,但尾调柔和,就像是风穿林后扬扬落落那最后一片叶。 任由那气息在自己周围转悠一圈,江栖鹤拖着调子“哎”了声,“沈掌门已经找准我在这儿了,你不必把自己装做个摆件。” 说完这话后,他坐直了背,又道:“交给你的待客之道都忘了吗?还不将此处灰尘清理一番,供沈掌门入座?” 阿绿也就是听听,换了个面向,拿屁股对着底下的桌案蒲团。 沈妄已来到门口,袖摆一挥,光线便从咯吱摇开的门扉中洒进来,将阁楼内分割为明暗两处。江栖鹤正巧坐在昏暗之中,后背靠着墙,手指慢吞吞地将衣袖卷起又放下。 霜白底黛金刺绣广袖袍,缎面光滑似水,但不知为何,江栖鹤竟忽然想起陆云深那头披散开来的银白长发。 还是小白的头发好玩一些。 江栖鹤顿时兴趣缺缺地松开自己衣角,抬起眼眸朝门口看去,漫不经心道:“沈掌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就是不知沈掌门屈尊纡贵在此寻某,所为何事?” 沈妄循着声音在江栖鹤对面的蒲团跪坐而下,袖摆又是一动,身后的门沉沉相合。 跳跃在金光中的尘埃失去踪迹,剑鞘上流淌的光辉收尾于昏暗,沈妄衣角滑过桌面,将一方木盒推到另一端。 “枯山玉。”沈妄开口,“具有温魂养魄之效,是远古时,辰州巫术师一族用来制作人形傀儡的秘宝。” 江栖鹤似有所悟般一“哦”,然后手指轻碰桌案,道:“没听说过。” 沈妄眼底带上些无奈与纵容,“三江七州十二山中,巫族早已灭绝,我也是当上掌门之后才知晓此物存在。这枚枯山玉存放在神都九华塔最顶层,你知道,要想从那处取出东西,须得半数长老同意。” “真是劳您费心了。”江栖鹤语气不带半丝真诚,又慢慢吞吞,但忽而笑起来,调子转高:“说到神都长老,我还以为您此番前来,是为寇长老讨说法呢,毕竟他被我切菜似的给切死了。” 闻言,沈妄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些微变动,眼睫迅速一眨,道:“寇长老之死,你须得去思过崖面壁。” 江栖鹤唇边笑意更深。 他分明成了只鬼,可眸眼间的气度不减半分,胜过星辰羞煞皓月,连眼角那颗小痣透出姝丽。 他语气张扬,含着傲,又压着些火,“听听,您这是什么语气?我好似并非你门中人吧?” 沈妄垂眼复又抬起,手往江栖鹤那方伸去半尺,声音带上几分无奈,“栖鹤,你别闹了,与我回神都。” “谁和你闹呢?”江栖鹤眼尾一挑,本就逼仄的阁楼瞬间气氛压抑,空气无端生寒,连那从窗户缝透进来的细碎阳光,都被逼退至外。 “沈掌门,您还以为现在是五百年前,我敬你爱你,把你当成黑暗中照进来的一束光呢?” 沈妄与他的相遇太美好。 江栖鹤穿来这个世界时,是在一辆破旧飘摇、但不断狂奔的马车上,身边是拼出一条命将这具身体生下来的母亲,外面是赶车的江眠。 那一日江家蒙大难,倾全族之力,仅送出他们母子三人。 江眠带着江栖鹤在仇人追杀下苟活,昼无饱食夜无安寝,长到十多岁,还跟棵六七岁的豆芽似的,干瘪矮小。 天道虽早已将江栖鹤之名题于十圣榜上,但没人知晓这位十圣的身份年纪面容乃至修为功法,偶尔在街巷中听见有人谈起这位,江栖鹤只当是重名。 他与沈妄相遇,是十二岁那年,六月初八,生辰之日。 那会儿江眠给他送了份惊喜——一只三个月大的玳瑁色眼眸、金黄皮毛的猫。这是只名品种,价值上千金。 彼时江栖鹤两辈子年纪加起来已有四十岁,自然懂得轻重缓急,比起把这种乖巧的宠物养在身边逗乐,不如寻户有钱人家将之卖掉,供兄弟俩过一段时间的好生活。 但这是江眠费尽心思抓来的猫,而江眠虽然大了他八岁,却在某些方便傻白甜得很,他收下后转手就卖,估计得哭。 江栖鹤纠结了半柱香时间,但也就是这个空档,有人瞧见了这只名贵小猫,生出歹心来。 接下来的事情不难猜出,年少的江栖鹤追了三条街都没追上那只偷猫的贼,还遭平日里几个不对付的人盯上,偷袭了一番。 他只得垂头丧气地往暂居的江边茅屋走,没想到甫一绕过细碎鹅卵石径,竟见一人着玄青衣袍立于灿灿萤火之下,手里抱着一只玳瑁双眸、金黄皮毛的猫。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32 夜色深沉,被风吹皱的长河流淌银光,萤虫在半空里起舞,把这人的脸照亮。 玄青衣袂勾起弧度似若羽翼,长剑挺直凤凰流火,他抬眸之间,宵风里的燥褪去,天地中唯余光辉一片。 他与沈妄,就这般相遇,一人浑身狼狈手脚泥泞,一人执剑立于澜澜河外,怀抱珍重之人送与他的珍重礼物,让他失而复得。 * “那你现在……把我当做什么?”沈妄垂下的眼睫带着颤,语气苦涩执着。 江栖鹤盯着那方木盒许久,就在远方传来巳时的钟响时,才开口,“什么都不是。” “我杀了寇长老,按理说,我们已经对立了。更何况,你也在我的刺杀名单上。” 他字句缓慢地说完,调整着姿势起身,霜白衣摆透过桌案,在木盒上一扫而过。 “沈掌门,带上你的东西,回去吧。” “你是在恨我。”沈妄定定道。 “哪能呢?”江栖鹤笑了,“五百年了,生与死都走过一遭,爱啊恨啊,早就没了。” 沈妄沉默,他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化作一丝笑,但笑意进不到眼底。 “没关系。”沈妄轻声道,“但你依旧是我的徒弟,是我心爱之人。就算杀了神都长老,我也给你担了下来,没人知道他的死是因为你。” 他的眼底有一闪而逝的疯狂,本就伸出的那只手忽然往木盒上一扣,粗暴地将檀木捏碎,取出其中的枯山玉来。 “你必须要这个,否则,你一缕孤魂,能在世间停留多久呢?” “就算你不要,我也会给你。” “亲手令你附上去,亲手为你重塑身躯。” 沈妄的声音很沉,他绕过桌案,一步步朝江栖鹤逼近。 他眼角渐渐泛起血色,江栖鹤心下一凛,但没来得及避,周身便遭一股力量束缚。 “沈妄!”江栖鹤咬牙,“当上掌门后果然不一样,竟会强买强卖了!” 这话在沈妄听来,颇有几分念旧的味道。他又笑了一下,“如果你只是不喜欢我现在这样,没关系,我会换回从前的样子。” 江栖鹤简直要被气笑了,根本无话可说。 在一旁冒充摆件儿的阿绿急急冲下来,却是还未靠近,就被沈妄脚底生出的风弹开,撞破窗户纸,摔落在塔外草坪上。 它脑袋被撞得晕头转向,爬起来时身子还趔趄了一下。 外头艳艳白日,就在两眼前的金星冒完之后,阿绿余光捕捉到某个霁青色身影。 “老陆——” 绿羽鸟扯着嗓子飞过去。 “老江在上面遇到危险啦,你快去救他——” 来者正是陆云深。 他霁青衣袍有些发皱,衣摆还湿漉漉的、不住往下滴水,发也微散,手里还抱着三罐子酒。 此时他尚在百丈开外,听闻阿绿的吼叫,眉心猛地蹙起。 远处的绿羽鸟只觉得眼前浮影一现,瞬息之后,塔顶上升起烈烈狂风。 第22章 万山红遍(四) 第四章万山红遍(四) 塔顶阁楼空间狭窄,江栖鹤被沈妄逼得险些掉出窗外,然后又遭这人以一股强力拉回来,箍在一方角落中。 沈妄手上拿着那枚枯山玉,另一只手起一道符纸。符纸上笔法久远繁复,约莫是当年巫族人制作人傀儡时束魂用的。 从他的动作中,不难解读出当年的人形傀儡到底是何物——以符纸束缚未散之魂,注入枯山玉中,再塑造出躯体,供主人驱使。 “哟,我是不是要成为巫族灭绝后的第一个人形傀儡了?”江栖鹤讥讽他。 沈妄沉沉地看着他所在之处:“栖鹤,你当信我,我不会凭此对你加以操纵。” “我为何要信你?”江栖鹤扯出一抹冷笑,垂下的指尖轻轻晃动,幽暗之光不断聚拢过来,等到巴掌大时,他骤然抬手翻掌,往沈妄额前打去。 虚渊之力。 虽然很不想承受这玩意儿带来的反噬,但江栖鹤不得不动用它。 沈妄被拍飞到阁楼另一头,江栖鹤抬手准备打出第二掌时,注意到高塔外有一人正飞速逼近。 塔外那人一袭霁青衣袍,后背以银线描绘出展翅欲飞的鹤,白发纷纷扬扬,眉间凝着霜雪。 他来势汹汹,但落到廊上时,竟将两手分提的三坛酒轻轻搁置在地,动作小心翼翼,温柔得没半点声响。 紧接着,流光自心口飞出,一柄雪白重剑落于手上。 陆云深抿着唇将阁楼紧闭的门扉踹开,尔后剑锋一偏,直挑沈妄手腕。 刹那间,室内华光大亮,如若初昼之阳。 凛冽剑意如洪流奔涌,江栖鹤尚且不及避让,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陆云深的剑意在与他接触时,竟变得细软柔和,仿佛流过的是一潭春日暖泉。 然后陆云深做了一件令江栖鹤更加震惊的事。 他面无表情地夺走沈妄手上符纸,掌心捏着符往剑刃上一抹,鲜血涌出那刻嚯然举剑。 血色符文在陆云深背后升起,随着他斜里挥出那剑,自沈妄脑袋顶砸下。 ——血之牢笼。 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束缚术,通过任意符纸与鲜血为媒介,将承受之人体内元力一点点剥夺。 江栖鹤发现自己很难找到一句话来形容此时的陆云深。 这人眸底暗红符文流转,裹在周身的华光凌厉透寒,踏过的地方都凝出薄冰,衣角起落之间,江栖鹤看见那只白鹤在血色亮光中,引颈而长鸣。 但他很快意识到那不是鹤的叫声,而是他又一次与枯荣剑共鸣了。 这到底算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老和别人的本命剑共鸣?他还是不是江栖鹤了! 江栖鹤眉头蹙了蹙,心头有些烦躁,旁边的陆云深却似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偏头望过来。 这一瞬间,他眼底霜寒退却,又回到了湿漉漉狼崽子模样。 “阿鹤。”陆云深轻轻叫了声。 “你还会给人起昵称了。”江栖鹤边翻白眼边把方才弄皱的袖摆理平。 陆云深单手执剑,另一只手朝他伸出,“阿鹤你过来。” “连说话也利索了。”江栖鹤不动,歪在墙边,语气似寻常那样漫不经心。 白发少年敛下眸光,尔后原地跃起,自下而上朝被困在血之牢笼中人挥斩。沈妄沉着眸出剑,速度相当之快,两刃相接,只听得轰的一声,屋顶被气浪掀翻,四面墙化作齑粉消逝。 霎时间阳光倾泻在身,江栖鹤眉梢方皱,陆云深已收剑来到他身边,将袖子递给他。 霁青色的、皱巴巴的、仍在淌水的袖子,还混着股酒味儿。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江栖鹤把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吞下,改换为这一句。 “给你找酒。”白发少年声音低低的,把袖子又递过去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33 几寸,“你别嫌弃,先遮一遮。” 他是知晓魂魄受不住阳气的,语气带着恳求。 江栖鹤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自己叠吧叠吧缩小,钻进陆云深袖子里。 白发少年顿时松了一口气,回身继续面对沈妄。 后者神色阴晴不定,一双眼里带着浓厚探究,目光在陆云深头发与重剑上徘徊数次后,露出丝不敢置信的神态。 那厢,江大爷嫌弃袖管太空荡面料太光滑,不大好把自己挂住,干脆顺着陆云深手臂往上,一直钻到他肩膀,把自己塞到陆大庄主锁骨凹陷处。 坐稳了,还颇为不满道:“小白,你是不是太瘦了,骨头硌人。” 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浑身上下只有眼睫在颤的陆大庄主:“……” “我不瘦。”少顷,白发少年不自在地别过脸。 “我说你太瘦就是太……” 沈妄眼中露出抹狠色,长剑在他手中翻转,亮光一闪而逝,掀起的气浪将江栖鹤未说完的话打断。 说时迟那时快,沈妄已冲破血之牢笼,第二剑紧跟而来。 因了江大爷坐在自己身上,陆云深不敢有丝毫怠慢,手腕翻过重剑,挡去此一击,然后腾身侧翻,落到塔下草坪中。 眨眼的功夫,竟没忘记顺便把给江栖鹤找的酒给一并拿下来。 江栖鹤无言地扫了眼那三个坛子,语重心长道:“沈妄呢,毕竟是一派掌门,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你不要太轻敌了。” “……我没轻敌。” “说你你还委屈上了?” 白发少年小小地“哦”了声,在剑气直冲而来时陡然侧身,以剑尖点地旋过半圈,再双手抬剑,屈膝跳起。 “没想到悬剑山庄陆庄主竟变成了这副模样。”沈妄避开一剑,沉声说道。 陆云深没理这句话,抬头时眸色转冷,雪白重剑冲天一指,落下刹那人已至沈妄面前,剑刃狠狠一砸,扬起滔天尘土,震得前方高塔欲坠。 沈妄避得勉强,但仍是避开了。 “你看,还说没轻敌?”江栖鹤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从陆云深下颌擦过,才钻入耳中。 这人将坐换成了躺,一点也不客气。 “小白,你现在不比从前,想要赢过他,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江大爷又道。 陆云深争分夺秒地沉默几许,躲过沈妄挥来的一剑,歪头问:“从前?” “总有一日,你会记起来的。”江栖鹤语气高深莫测。 陆大庄主从前是什么模样?抱歉,他还真不是特别清楚。 “江栖鹤!”伴随着明亮灼眼的剑光,沈妄暴喝声响起,他一双眸死死锁住江栖鹤声音传来的位置,目眦欲裂,红得近乎滴血,“这就是你不与我回神都的原因?” 亲密地坐在他人身上,旁若无人的交谈,沈妄难以忍受江栖鹤的所作所为,他原地暴起,瞬息内闪至陆云深身前,当胸一刺。 陆云深旋身躲避,宽大袖摆在旋转间绽放成花,紧接着花中乍现寒芒,陆云深借势来到沈妄身后,横剑斩向此人后心。 江栖鹤却是眼皮一跳,提醒的话未来得及喊出,陆云深背后危机已起,三四朵剑花接连炸开,快得只能看见残影。 砰—— 霁青衣袍上银白似雪的鹤被剜去,少年白皙的背皮开肉绽,鲜血一滴一滴,染红草地。 “方才那招是虚招,诱你的。”江栖鹤边说边往陆云深后背钻,“果然多活了五百年的老人家很难对付,咱们先撤一波……” 他话没说完,鼓起的衣衫就被一根指头按下去,压过他的脑袋。 “你干嘛呢?”江栖鹤没好气道。 白发少年踉跄着退后几步,用剑支撑自己站稳。他头偏向江栖鹤,眼微垂,长而黑的眼睫在眼下投下大片阴影。 江栖鹤从陆云深领口探出脑袋,刚好看见他眼睫眨了一下。 “阿鹤。”陆云深的语气委屈得很真切,“我疼。” “七八百岁的人了,还有脸撒娇?”江栖鹤抛了一对白眼给他,把头缩回去,捡起方才的话头,“我们还是先撤一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爸爸带着你扫平神都太玄山。” 陆云深又眨了眨眼,“阿鹤是嫌我打不过他。” “怎么会,我……” 又是一次没让江栖鹤把话说完,陆云深握剑的手一翻,人已离开原地。 三月春阳光悠长,落在浅草之上,为新绿添上星点碎金,清亮耀眼。 白发少年自草尖踏足而过,剑锋在虚空带出一抹白芒。 倏尔白光上挑,再下压、往斜一劈。 剑意如若九天宫阙倾坠,声势浩浩然,又如从北境逼下的寒冬,瞬息间封冻山河。 叮—— 浅草滚冰,泠泠相撞,声音脆然。 陆云深出手与收势几乎叠在一瞬,等沈妄反应过来,胸膛已被那柄雪白重剑破开。 沈妄睁大了眼。 他尚且沉浸在自己虚晃一招的偷袭成功中,以为自己便能趁势而上,打败枯荣剑,夺得十圣之首的名号,未曾料见此时此刻…… 一口血喷出来,与胸口滴下的混为一处,洒在霜寒的三月春里。 陆云深收起剑,抱好那三坛他花了一夜功夫才找来的酒,脚步迅速地往塔里走。 江栖鹤从他袖口钻出去,远远地望了沈妄一眼,然后又爬到他领口。 这时陆云深竟晃了一下。 “诶?你没事吧?”江栖鹤忙问。 陆云深未答话,只将酒搁下,再反身关门。 “小白你真的——” 门扉合拢刹那,江栖鹤的话戛然而止,他感觉到身下“坐骑”歪了一下,摔倒在地。 第23章 万山红遍(五) 第四章万山红遍(五) “陆云深?”江栖鹤调子陡然拔高, 尾调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颤抖。他赶紧顺着陆云深衣领钻出来,回身蹲到这人身前,查看他的脸色。 陆云深额角布着一层细密薄汗,面上毫无生气,唇角紧抿,宛如一尊侧躺在地的冰雕。 后背的伤口令人惊心触目,几乎看不到一块好皮, 都血淋淋地翻着,有的与布料黏在一起,可以想见一会儿处理时他该有多痛。 江栖鹤生出一股浓烈的愧疚, 伸去触碰陆云深脸颊的手徒劳收回。 他换了个姿势,坐到白发少年身侧的地上,眼眸缓缓垂下,轻声道了句“你是不是傻”。 “才认识几天的人啊, 就这般不顾死活去保护。” 江栖鹤边说话边往陆云深体内注入一丝元力,但没想到才在这人经脉里游走了一小段, 这人眼睫就颤了一下。 “陆庄主?”江栖鹤表情一僵,旋即眯起眼,语气疑惑。 那睫毛尖儿的颤瞬间停住了。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34 “陆云深?”他语气里古怪加重。 注进陆云深体内那丝元力也不再只是简单地查探,开始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致使躺着的这位手指不自觉地缩了缩。 江栖鹤:“……” 装晕的演技要不要这般拙劣? “您诈我呢?七八百岁的人了,脸呢?”江栖鹤冷哼着拂袖起身,快步往楼上走。 躺在地上的人刷的睁眼翻身,慌慌忙忙追过去, 小声辩解,“不是的……” “不是什么?”江栖鹤头也不回,语气不爽。 “才不是认识几天。”白发少年站在最底那级阶梯前,眼眸低垂,声音也轻,就跟羽毛从耳旁挠过似的。 我们很多年前就认识了啊,你为什么把我忘记了?白发少年在心里说着。 江栖鹤步子未停,一阶一阶绕着楼梯往上,将陆云深甩在底下。 他在塔的第二层找了张椅子坐着,歪头看一旁被擦得透亮的方桌。 清晨时有人进塔来打扫,但没往最顶层阁楼走。 阁楼中仅四张挂画、一方桌案、两个蒲团,若说这些东西很重要,那应当勤加养护才对;若说不重要,为何不让仆从上来清理呢? 江栖鹤端着下巴琢磨,不出多时,余光瞥见白发少年拎着那三大坛酒上来,踱到他跟前。 “你现在应该去找方韵之,让她请人为你后背上药。” “整个江阳城只找到了三坛清音雪花酿。” 两人同时开口。 江栖鹤不由蹙眉,“你为找这个翻遍了全城?” “你说你喜欢的。” “把衣裳弄得皱巴巴的也是因为这个?” “……”陆云深低头瞥了眼衣袖,又扭头去看后背,抬起脑袋时眼里晃漾着一汪水,瞬也不瞬地凝视江栖鹤在的位置,“对不起,我把你给我买的衣裳弄坏了。” 江栖鹤都不知道要如何说他好。 这破小孩儿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非得把重点落在他身上吗? 他将提起的一口气压下去,随即起身,语气凶恶地对陆云深道:“你现在该关心自己的伤势,走,去请大夫。” 陆云深察觉到他动身,将往下滑的酒坛收紧,迈开步子跟过来,哪知江栖鹤倏然回头,“你还拎着这酒?” “可……”陆云深嘴唇一动,可紧接着一股风扑面而来,将他的话给堵回去。 江栖鹤沉声道:“放下!” “哦。”陆云深依言照做,将三坛清音雪花酿仔仔细细摆在墙根处,然后走到江栖鹤身侧,仰头看他,“你不要生气。” 生气个屁。 生了气你就能第一时间顾惜自己身体啊? 江栖鹤边走边翻了个白眼,脚下步子也加快,踏上楼梯时干脆往栏杆外一飘,直截了当落下去。 陆云深模仿起他的举动,但在双脚触及到地面时眼前视野忽然晃荡,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他强行将血逼回去,步伐因此一乱。 江栖鹤回过头来,见他捂着胸口扶在栏杆旁,以为这人又在作妖,嘲讽的话刚要说出口,见得后者抬起一张刷白的脸,汗从睫毛上滚落,像是晶莹泪珠。 “阿鹤……” 白发少年颤着一双眼,口刚张开,喉咙又涌上一股鲜血,顺着唇角溢出,红得发黑。 “你先别动,坐下调息,我去给你叫人。”江栖鹤三两步蹿到陆云深身侧,手搭在这人腕上,大股元力输送过去,帮他平复紊乱的内息。 江栖鹤的元力很温和,与他名扬天下的称呼一般,陆云深觉得自己快要醉在其中了,这比任何佳酿都容易叫人沉溺。 但他撑着一口气不让眼皮合上,艰难地盘膝坐好后,他侧过头去,低声道:“我自己来就好,你不必花费力气……还有,快到午时了,你别出去……” “我什么状况,我比你清楚。”江栖鹤说得毫不在意,元力在源源不断地送过去,但对方却生起抵触,蛮横地将之拒绝在外。 “乖啊,小白。”江栖鹤语气跟哄小孩儿似的,但随着陆云深心智恢复,他愈发不吃这套。 就在江栖鹤打算强行冲破这人设下的关卡时,绿羽鸟撞门而入,身后还跟着方韵之、陈一等人。 “我去!老陆伤得这么重?”阿绿身形在空中有一瞬凝滞,旋即方向一转,扑向方韵之,“方小姐,你们城主府有医修吗!” 方韵之也有些愣:“有的,但修为并不高深……” “先叫来。”江栖鹤开口,扣在陆云深脉门的手骤然撤走,接着在这人神色一松时,一巴掌拍在他头顶,强横地将元力输给他。 陆云深措手不及,悬在胸中的枯荣剑却发出一声愉悦蜂鸣,将江栖鹤的元力都纳入剑中。 “妈的。”江栖鹤忽的骂出一句粗口,“沈妄那混账是不是逃了?” “先前老陆上去救你,我怕你们神仙打架,殃及无辜,就躲起来了。”阿绿踩在陈一肩头,往江栖鹤陆云深那处张望,“方才回来时没在路上看见他,约莫是逃了。” 话到末尾,它担忧地问,“沈妄怎么了?” 江栖鹤不言,脸色一分分沉下去。 在他元力冲入陆云深体内后,后者就知道自己拗不过他,撤去了所有防备,是以江栖鹤极轻易便发现枯荣剑上多了道裂痕。 从距离剑柄三寸处横亘往下,黑得刺眼。 心疼又愤怒。 妈的,都说过这是本命剑不能轻易使用了。 江栖鹤在心底又骂了一次,这回对象是陆云深。 白发少年眼睫轻颤,抬头视线上移,还没开口就被江栖鹤凶回去:“不许乱动!” “我没事。”他不服气地回答。 江栖鹤眼睛一瞪:“我说你有事就有事!” 门边,吩咐管家去请医修的方韵之察觉气氛凝滞,尴尬地扯起唇角,开口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沈掌门是来……” “不怪你。”江栖鹤打断她,“那是我与神都的私怨,方小姐不必自责。我们将你家的塔给毁了,修葺费用……” “此事无须春风君费心,我答应了会将所有对春风君不理之人驱逐出城,误将神都沈妄放进府内,此事责任在我。” 她说会摆明态度站在江栖鹤这边,便说到做到,大约对沈妄、神都与江栖鹤的关系进行一番猜测后,连“沈掌门”这个尊称都不叫了。 江栖鹤不由一笑。 沉默片刻,方韵之又开口:“江阳城气运一事……” “等一个朋友过来,我便立刻着手处理此事。”江栖鹤道。 方韵之轻轻摇头:“我并无催促之意,对付涂家固然重要,但不急于一时,等陆庄主将伤治好,再出手不迟。” 谁知江栖鹤冷哼一声,“劳烦方小姐替我找根绳子,将这家伙捆起来,等我们将涂家解决了再松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35 开。” “哦,最好是上品的囚仙网。”他又加了一句。 陆云深不满地挣扎一下,小声对江栖鹤道,“什么朋友?我好得很快的。” 他眉心鼻子皱起,唇瘪着,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态,亏得是背对着门,否则会吓得陈一他们合不上下巴。 “闭嘴,没你说话的份。”江栖鹤冷漠道。 白发少年手指动了动,若是江栖鹤有实体,约莫他还会扯他裤管。 “阿鹤……”陆云深哀求。 “我和你很熟吗?”江栖鹤别过脸去,不看他。 陆云深认真点头:“很熟。” “……” 你可真会说笑。 城主府上的医修来得很快,不过修为只有琴心境,这是仙修的第二个境界,对于沈妄造成的内伤无能为力。 他为陆云深配了些调理内息的丹药,又将后背伤口处理一番。无相境修士自愈能力强大,再配合着伤药,不出一炷香时间,血肉模糊的后背便恢复如初。 江栖鹤撤去施加在陆云深体内的元力,飘上二楼坐在酒坛子旁边,垂着眸假寐。 陆云深没敢上来,他随方韵之去客房换了身衣裳,然后静悄悄地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打坐,正对江栖鹤所在方位,后者一抬眼便能看见他。 三两时辰过去,塔外日影拖长,江栖鹤从浅眠中醒来,挥出一阵风将闭了一日的窗推开。 春日暮景映入眼帘,天边拉过一条青蓝色的线,不断往绚烂的余霞推进。楼层不高,视野在重重檐瓦上到达尽头,斗拱栖息仙人走兽,凶恶的面部扬起,吞吐烟霞。 江栖鹤眺望片刻,收回目光,回头看向光线昏暗中的陆云深。 后者在同一瞬睁开眼睛,眸色初时偏冷,但在抬头往窗边望去时,霜寒已然消尽。 “阿鹤。”白发少年站起来,三步并两步走到江栖鹤身侧。 “陆大庄主,首先我们没那么熟。”江栖鹤往旁挪了挪。 陆云深偏过头去,白发扫过窗棂,折射出水似的波光。他声音很轻,口吻严肃,“但你叫我小白。” “……” 是他做错在先。江栖鹤眼角抽了抽,移开视线,换了话题,“你的本命剑……” 江栖鹤话音未落完,陆云深已唤出雪白重剑,两手托着,递与身旁人,表情很是期待。 “我就看看,不要你的剑。”江栖鹤平平一“啧”,顺手给了陆云深一个脑袋崩。他距离把握得很好,不远不近,带出的风刚好扑在白发少年额上。 如江栖鹤所料,枯荣剑上的深痕没有任何修复迹象,伤疤漆黑,就像是冰原底下的泥土被翻出,狼狈刺目。 “以后别再用它来打架了。”江栖鹤眸光下敛,声音低柔,“等有钱了,去给你买一把新的。” 陆云深扬起眉梢:“那我把它给你。” 他又飞快补一句:“反正你也不准我用。”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栖鹤语气凉丝丝的,“收好,然后站到那边去,将你们悬剑山庄的《出云剑》练一遍给我看看。” “出云剑?” 陆云深的回答令江栖鹤诧异,他不甚明显地皱了一下眉,道:“你现在能如常人般对话,我以为你至少记起了一些。再者,上午你与沈妄对招时,使的都是出云剑中的招式。” “我什么都想不起……”陆云深垂下脑袋,“我只记得你。” “我?”江栖鹤撩起眼皮,“是白玉台风云大会还是后来歇夜城偶遇?” “我不知道是哪在。”陆云深眼底有些茫然,“应当是一个小镇,也是春天。” 江栖鹤摸着下巴“唔”了声,“可我就与你见过那两次,你记错或是认错了吧?” 虽是问句,但江栖鹤说得肯定。 这样一来便能想通,陆云深为何对他好,为何不管不顾拼命保护他。 但不知怎么的,江栖鹤竟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他轻声一叹,又笑起来,“真是个傻子。” “不是的!”陆云深却发狠摇头,“我才不是傻子,那个人就是你!” 陆云深记得那人,乌黑长发浅色眼眸,眼角点着一颗小痣,笑起来就像惊扰春夜的花。 那人说他叫江栖鹤,意为江边栖息的野鹤。 那人还说自己是个打油诗人。 有一次,他望着辽远的江面,吟出一句“江岸栖野鹤,平陆垂云深”。 “对仗似乎不工整,不过将就吧,我听着还行,挺合眼前的景的。”少年的他在陆云深耳畔轻笑,说话习惯与现在一般,不太愿意用力,但在陆云深听来,他的声音就像悠扬清越的琴音,缓慢而来,款款动人。 “你喜欢这句吗?哎,不管了,你觉得不好也必须喜欢。”少年的他也爱这般自作主张,不过陆云深向来纵容。 “我喜欢,很喜欢。” 银白长发随着动作轻颤,陆云深眼眸越瞪越大,水光几欲溢出,“就是你,是你把我忘了!” 话到最后,他用上了吼,声嘶力竭、低沉喑哑,说完他将枯荣剑往江栖鹤脚下一丢,转身跑去二层那一头,在角落里蹲下。 陆云深没在方韵之那儿找到绣着鹤纹的衣衫,便退而求其次换了身白。他白衣白发,从身后看去,像是雪做的人。 少年模样的他身形单薄,肩膀更是瘦削,在昏暗的角落中一耸一耸,明显是在哭。 江栖鹤看了眼窗外只余半丝光线的天幕,抬手招来一阵风将枯荣剑卷起,慢慢走过去。 “你别哭。”江栖鹤面对着陆云深蹲下,枯荣剑摆在两人中间,和着主人的压抑哭声,透出悲伤消沉情绪。 江栖鹤第二次见陆云深哭,第一次是陆云深以为他死了的时候。 这次不如上次哭得放肆,而是紧咬下唇,企图将所有声音咽下。 “那你讲与我听好不好?你记得的那次,我们是如何相遇的?”江栖鹤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好似对面的不是叱咤风云的悬剑山庄庄主,而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陆云深用衣袖抹了把脸,把头埋进臂弯,“我要你自己想起来。” “你看,我都已经死了五百年,现在吧可以看做是我的新生。比起别的新生婴孩不能记事无法自理,我已经算很好了,起码认出了你。”江栖鹤不要脸的话张口就来,“你应该体谅一个才新生的我,将我不知道的事情说给我听。” 白发少年用鼻子哼出一声。 “陆大庄主。” “陆云深。” “小白。” 江栖鹤换了三种称呼,陆云深依旧不肯抬头。 他干脆坐下来,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撩动枯荣剑剑穗,将流苏缠在指上,然后一圈圈绕开。 陆云深忽然伸手按住枯荣剑剑柄,视线黏在因为靠近枯荣剑而显出实像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36 的江栖鹤手指上。 “你不肯要我的剑。” “我又不会把你当成兵器。” “现在剑上有伤痕了,你肯定更嫌弃我。” 陆云深声音低语速快,说话间手指却慢慢往上头移动,去碰江栖鹤。但江栖鹤没有实体,他手指一透而过。 最后,陆云深只能将手指停在剑穗头子上,骗自己两人都触碰着同样的东西,就能算做是碰到了。 “我怎么会嫌弃陆庄主呢?陆庄主现在是我的救命恩人。”江栖鹤卷起一绺流苏,用尖梢去搔陆云深指腹,后者颤颤着缩回去,这混账竟追在后面,将流苏一甩一甩。 陆云深脸色微红,长吸一口气后,干脆利落地将剑穗给扯住。 “你别叫我陆庄主,我不想做什么陆庄主。”陆云深微微瘪嘴。 “好吧,陆小白。”江栖鹤从流苏里抽.出手指,由盘膝而坐改为屈起一条腿,“方才那一页便算揭过去了,我们说回正事。你随便这根树枝或者找根棍,将上午和沈妄对招时使的剑招练给我看看。” 白发少年“哦”了一声站起来,伸手推窗,折来一截花枝。 他三两步从江栖鹤面前跨开,看也不看自己的枯荣剑。 江栖鹤抬头“喂”了一声,那边的少年已在昏沉夜色里开始舞剑。 陆云深循着身体记忆,使出一招又一招。 悬剑山庄起于烟华海上,春风不老,剑招也透着说不出的温柔,但出云剑由陆云深使出,却是如若长天白雪飘摇倾洒,凛凛生寒。 真不知这样的剑是如何在烟华海练成的。 出云剑共十二招,陆云深垂着眸,凭着本能将之连贯舞出,白发白衣起落,剑光雪亮,倏然间开谢成花。 月出云,星辰出云,最后是千重纷繁出云而来,开落漫天,风华绝艳。 但落尾极轻,就似一声叹。 江栖鹤让陆云深练一遍出云剑是为了看他功力恢复至几成,没想到竟见识了这样一副画面,他下意识联想起那只在烟华海边绽放的春花来,并且将名字脱口而出。 “暮叹花?” 陆云深收势,睁眼后眼底仍残余着未散的剑光,他轻轻喘了口气,将所有的冷冽收敛后,偏过头去,疑惑轻问:“阿鹤?” “还记得在洛夜城中,我给你编了只花环吗?”江栖鹤唇抿了又抿,终是选择问出来。 白发少年先是一“啊”,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前襟,声音支吾,“对不起,我弄丢了。” “丢就丢了,我不是问你要它。”江栖鹤道,“那种白花的名字是‘暮叹’,分明是很美丽的花,但名字却很悲伤,它和你方才收招时流露出的剑意很相似。” “那不是烟华海古而有之的花,我现在怀疑它是因人而生的。” 陆云深盯着江栖鹤在的那个角落看了半晌,捏着手上花枝缓缓走过去,“我不知道,但我觉得那花……很像你。” 最后几字隔了片刻才说出,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着,约莫就听不见了。 江栖鹤眨了下眼,“为何觉得像我。” “因为……很悲伤啊。”陆云深抬起头,疏朗的星月之光从另一侧窗畔倾洒入内,照进他眼底,像是静静流淌的河。 河流无声,夜色无声,那丝丝缕缕细细密密的悲切溢满整个陈旧古塔,黏腻伤人。 “因为……” “总是来不及啊。” 啪的一声,花枝落地,白衣白发之人抱住脑袋,猛地蹲下去。 陆云深应是想起了什么,但江栖鹤却如被人拽住脚踝,挪不开步子上前。 他眼中的陆云深没有哭,但绝望倒转在眼底,无力与茫然交错闪烁,神色哀戚如若见得苍生衰颓的佛陀。 第24章 万山红遍(六) 第四章万山红遍(六) 江栖鹤静默地坐在原地, 唇张开又闭合,但终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低垂的眼睫遮不住他眼底碎开的光波,浅淡的琥珀色中藏着几不可查的疑惑与哀伤。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划过枯荣剑雪白的剑身,本命剑与主人相系紧密,他清楚地感受到剑身在颤。 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啊,竟然毫无保留地将脆弱与绝望展示在他面前,然后扯着他一同坠入深渊。 颤抖着, 分明无助,却不向任何人求援。 清醒又自欺,分明是三月春夜, 却将自己放逐到画出的方寸霜雪中。 在星月共辉的夜里,江栖鹤看见了笼罩在陆云深周遭那片冰冷漆黑,他的脚底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无声无息, 即将把他吞噬。 “你……”江栖鹤花了许久,才找回说话的力气。 他笑了一下, 浅淡至极。 “没有来不及。”江栖鹤道,“你看,上午沈妄来的时候,你就出现得很及时。” “我还没向你道谢。”他手指轻轻摩挲枯荣剑身上那道疤痕, 就像缥缈云岚拂过山岗,和煦至极,温柔至极,“谢谢你, 小白。没有你的话,我现在就不在这里啦。” 没有追问“悲伤”的缘由,不曾探究“来不及”所指何事,又为何要在前面添上一个副词,江栖鹤的声音轻柔微哑,含着沉甸甸的情谊,让听的人几乎要落下泪来。 陆云深捂住脑袋的手指倏地一收,立在身后的心魔顿时化作碎片,消失在一室光辉里。 三月微凉的夜色重新将他包围,陆云深站起身,大步走到江栖鹤面前,伸手覆在剑面那道丑陋伤疤上。 他知道江栖鹤的手落在此处。 若是他也将手放在这里,那两人便算……牵在了一起。 白发少年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垂下的眼眸凝望这处,唇紧闭着,一言不发。 江栖鹤难得没将手移开,还抬起了空闲的那只,揉了揉陆云深脑袋。 许久之后,远方飞鸟划过苍空,在云间留下一抹浅痕。 江栖鹤缓缓眨眼,“你该继续调理……” 兀然的,陆云深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同时唰然起身,覆掌将花枝吸到手中,自窗口飞身而出。 江栖鹤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塔下逐渐有人靠近。 他转身回望,见得那道白色身影落地,花枝一挑,与来人纠缠在一起。 来人不是城主府中的仆从或侍卫,周身散发的气息极具侵略性,修为也高,约莫已至无相境后期。 江栖鹤在心底骂自己方才竟只顾着安慰陆云深,将警戒周围的事给抛在了脑后,但随着底下人位置变换,来人的面容从黑暗中显露出,他眉心猛地一跳。 “小白,停手!”江栖鹤立在窗畔,冲下方两人大喊。 陆云深动作一顿,来人听见这喊声,亦收住攻势,后撤三两步。 他抬起头来,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却是没看见半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37 个人影,不由皱眉发问:“栖鹤?” “是我,别找了,你看不见我的。”江栖鹤手掌一撑,坐到窗台上。 这时一点雪白闯入余光中,江栖鹤侧目一看,才发现枯荣剑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这兔崽子,是吃定了他不会对自己的本命剑置之不理? 江栖鹤没好气地隔空捞上来一颗石子儿,往枯荣剑弹去,然后回过头来,打量刚来那人。 那人姓白名无心,江栖鹤多年的至交好友,穿一身深紫衣袍,发用同色的冠束起,长相俊美,就是笑容里带着点儿痞气。 他又捞起颗石子儿朝白无心脑门一砸,“我说你,多年不见,连修行的心法都换了?” 白无心将指间夹着的几枚小刀收回鸿蒙戒中,边说边往塔上走,“我叛出白首山了,现在在千机阁。” 江栖鹤低声道了句“果然”。 “听闻你杀了白首山的华曦老头,甚好甚好。”白无心朗声一笑。 窗台上的人也低低笑起来,“见到你,我忽然有个了想法。” “你是指现在的你人头值百万金,干脆你我联手,制造个假死或是别的,去骗一骗三大门派?”白无心道。 “知我者莫若白兄。” 话语间,江栖鹤在窗台上歪过身子,一条腿支起,笑眼弯弯地注视紫衣人从阶梯上走入自己视线,“毕竟当年他们把我的鸿蒙戒给扒了,现在穷得很。” “没想过去拿回来吗?”白无心在窗台三尺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扫过地板上的重剑,最后落在虚空夜色之中。 “还有,你是在向我显摆你的隐匿术?”他又道。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 江栖鹤话没说完,风自平地而起,白衣与白发翻飞在空,将他的嘴堵了个严实。 其实并非是真的将嘴堵住,而是这人出现得太快太意外,距离也近,几乎和他重叠,将他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呢?”江栖鹤头往后仰了仰,不让这人自带的出场效果将自己的脸给穿透。 陆云深转过身去,眉梢上扬,眼底含着几分怒,“他是谁?” “哦,忘了给你介绍。”江栖鹤把枯荣剑捡起来,一寸寸地将陆庄主推离自己,“他叫白无心,是我好友,你不用担心他会伤害我。” 说完,他又越过陆云深看向白无心,“这小孩儿呢……” “叫陆小白,从烟华海来这里的途中顺手捡的。” 话在舌尖转了又转,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最终吐出这样一句话。 陆云深眼睛又是一鼓,但碍于不愿再旁人面前反驳江栖鹤,他只得缓缓垂下眼皮,接过自己的剑,往旁退了退,冰雕似的立在江栖鹤右手边。 江栖鹤继续给白无心解释自己的情况,但避开了沈妄那段。 “你是说含光珠被毁,老柳下落不明,应当是被江阳城涂家给控制了?”听完后,白无心蹙起眉头,“涂家是什么家族,前些年我路过此地时压根没听说过。” “修行无岁月。”江栖鹤懒洋洋地将头歪到另一边,正好擦着陆云深发顶过去,惹得白发少年回了回头,“你说的前些年,一甲子还是小百年?都够寻常人家发家致富好几百回了。人间有新的富户出现不算奇事,重要的是发家的手段。” “此事由我来,含光珠的代替物我也会想方法寻来,你且在城主府安心待着,等候消息。”白无心说着,又摇头否定了自己,“不,这地方委实寒碜,你去我那儿。” 江栖鹤小幅度耸肩,“我告诉你我在这儿,不是为了叫你来替我做事的,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忙?”白无心问。 “将整个城的气运聚集在一户人家中,需要高深的阵法来支撑,运转阵法又需要灵气,但自古以来,江阳城就不是一座灵气充沛的城,所以涂家必定要从别的地方借。”江栖鹤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想请你找出其中的媒介,毕竟你曾是白首山首席弟子,探寻灵脉之术学得很精。” 白无心毫不犹豫应下,接着,朝陆云深投去一瞥,语气不像面对江栖鹤时那般随意,“可否请陆公子先一步离开,我与栖鹤有旁的话要说。” 陆云深抱剑而立,剑光泛寒,衣角因无风而垂坠,漆黑眸眼裹霜,唇角紧抿成线。 听见白无心的话,他眼皮不慢不紧地掀起,语气冷淡,“不行。” 白无心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勾起唇角,“那我与栖鹤到别处说去。” 他将目光从陆云深面上移回方才凝视的那片虚空,陆云深亦随之而动,斜里一跨,挺直腰板,挡在他与江栖鹤之间。 但陆云深是少年模样,身高不仅及不上江栖鹤,更是比不得白无心。江栖鹤又是坐在窗台上的,白无心头都不用抬,就能与江栖鹤“对视”。 这令陆大庄主有些气恼,偏偏身后的人开始火上浇油,从窗台离开,绕过他朝白无心走去。 陆云深眼睫颤了一下,纠结犹豫着要不要喊住江栖鹤,后者却在这时脚步一转,停在他面前,转身后又倾身,往他额头吹了口气。 银白长发轻飘飘扬起,眼见着陆云深眼底的光又闪了闪,江栖鹤站直了背,边伸懒腰边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我家小孩儿死倔,若是闹起来,指不定需要哄上半天。” 白无心指尖不甚明显地瑟缩几许,眼角颤了又颤,似乎在强忍什么,但最终都化作弯眼一笑,“我还不知道你喜欢捡小孩子来养,看他的武器,是悬剑山庄的人?” 江栖鹤随口道:“对啊,就是在烟华海边捡到的。” “你将他带在身边,打算收做徒弟?”白无心问,“他是修习重剑的,且已过最佳的塑性年纪,要改学轻剑,可不容易。若只是想找个人传授剑法,我替你寻个好苗子。” “就养着玩玩,哪天他若是想回去垂云岛,便送他回去。”江栖鹤打了个呵欠,轻轻偏头,乌发自肩头滑落,搅碎一室夜色,“说回方才的,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第25章 万山红遍(七) 第四章万山红遍(七) 白无心眼眸微垂, 仔仔细细打量起立在他与江栖鹤之间的少年来。 不,白无心可不认为这人是少年,虽然他看上去不过十四五的模样,但修为高深内息浑厚,境界起码到了无相境。 可这些年来,没听说过哪门哪怕又有新人突破到了此境界。 这人剑招凌厉逼人,透着凛凛寒意, 与悬剑山庄留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倒和十圣之首枯荣剑有几分相似。 关门弟子? 不过,关门弟子会就这般被顺手捡走? 白无心眼底的怀疑逐渐加深, 且毫不掩饰,江栖鹤一看便知他是对陆云深的身份有疑虑,当即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38 抬手,握着枯荣剑剑柄, 把陆云深拉到自己身后。 “别担心,这小孩儿乖得很, 不会突然咬我一口。”江栖鹤笑道,“而且我有的是方法收拾他。” “你看人的功夫一向不准。”白无心不留情面地翻了个白眼,“算了,你执意要他留在身边就留, 出了事情我替你处理就是。” 说着,他后退两步,姿势随意地靠上栏杆,转过话锋, “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四人一起挑战偃琴洞窟时遇见的盲老头?” 江栖鹤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唔……你是说那个眼蒙黑布、张口就说我此生不得善终的老头?” “没错。”白无心点头,语气有些凉,“这么多年了,他竟还活在世上。” “他又对你说了什么?”江栖鹤低声一笑。 白无心耸肩,“这次竟然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他算出偃琴洞窟又要现世了,就在这三个月内。” 江栖鹤挑了下眉,顺手扯了扯从陆云深肩头歪斜而出的剑穗。 本命剑剑柄挂的剑穗一般是自行化出,陆云深这个洁白透亮,泛着莹润可亲的光芒,手感光滑柔软,与陆云深银白长发相似。 江栖鹤五指把垂坠的流苏分开,再数拢整齐。陆云深偏转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紧他的手指。 “当年我们没来得及去的下三层,如今终于有机会了,反正我也无事,过些时候一同过去?”江栖鹤语气颇为感慨。 “先帮你找到能养魂化形的材料再去。”白无心眉头蹙了一下,又问:“你和江眠联系了吗?” 江栖鹤摇头,“前些日子江眠告诉阿绿他要进霧山采药,但阿绿的朋友没在霧山找到他,约莫钻山洞去了,我打算了结完此事,亲自去找一趟。” “我陪你一道。”白无心换了个倚靠姿势,左腿轻轻屈起,双手环抱在胸,“你现在的样子太不让人放心了。”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背靠虚渊,力量任我调动,想碾压谁就碾压谁。”江栖鹤下巴一扬,开始吹牛。 白无心又对他翻了一次白眼。 说话的间隙,窗外月渐渐升高,风将天上薄云吹散,月光愈发皎白澄澈,散落在周遭的星辰被衬得黯淡。白无心从栏杆边直起身,衣袖摆动间,对江栖鹤道:“时候不早,我去替你将涂家阵法的灵气媒介找出来,需要顺手毁掉吗?” “先别打草惊蛇,等救出了老柳,再动手不迟。”江栖鹤眼睛微眯,竖起食指摇了摇银白流苏。 白无心道了声“行”,伸手往栏杆一撑,直截了当地落到古塔底层。 江栖鹤目送他身影远去,陆云深偏头将剑穗流苏一点点从江栖鹤手里抠出来,眼眸低垂,将情绪敛在深处。 “只有你一人能唤我小白。” “我不回垂云岛,除了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我也不会咬你。” 他一句一句,将方才江栖鹤讲与白无心的话反驳回去。 江栖鹤被逗笑了,他憋了一会儿,故意压低声音,佯装生气,“那你不许我玩你的剑穗?” “你那么喜欢,却又只玩一玩,让人空欢喜。”陆云深小声嘟囔。 这话怎么听着如此别扭? 江栖鹤心里嘀咕着,陆云深已经开始进行下一阶段的问话,试图将江栖鹤与白无心话语中他不知晓的了解个全。 “那个老头为何说你不得善终?” “偃琴洞窟在哪儿,你何时去的?” “你们四人是哪四人,江眠又是谁?” 经历了先前的情绪起落,江栖鹤对陆云深的耐心出奇好,他把自己挂回窗台上,重新扯回流苏,边拢在手心把玩,边道: “神神叨叨的算命老头讲出口的话,傻了才去纠结缘由。” “偃琴洞窟是我……嗯,约莫五六十岁时候去的……啧,这样说着可真是显老。” “四人是指我,白无心,江眠,还有孙如年。江眠是我哥哥,过几天就能见到,孙如年是阿绿原本的主人。” 陆云深眉梢轻挑,捕捉到一个点:“原本?” “孙如年已经死了,临终前把阿绿托付给了我。”江栖鹤的声音渐渐变轻,“说来都怪我,他的尸骨被我埋在了神都,接下来还得找人算个日子,去将他接出来。” 听到神都,陆云深抬起了头,“那个沈妄……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江栖鹤笑了一下,但不带什么情绪,“杀与被杀的关系。” 他是在敷衍。 明眼人都能看出从前沈妄与他不止于师徒关系,这个答案令陆云深有些不满,但看见江栖鹤捻弄流苏的手顿住,白发少年微张的唇闭上,没选择追问。 静了片刻,陆云深道,“我来杀他就好,不用你动手。” “不,其他的人都能让你帮忙,唯独他,我要亲自来。”银白流苏从手心滑落,晃晃荡荡着在虚空落下弧度,江栖鹤倏地一仰,从窗口跃出。 这个举动将陆云深即将出口的话堵回去,他急忙往外追。 那厢江栖鹤已在塔外十丈处站定,晚风嚣张,但掀不起他衣角。 陆云深在虚空一踏,飞掠至江栖鹤手边,白衣翻飞起落间,枯荣剑的剑穗已被解下。 他将剑穗递过去,“那你先收下这个好不好?” “这样你的剑就秃了。”江栖鹤板起脸。 “你再送我一个。”陆云深抬着头,执着地把剑穗往江栖鹤那儿递,也不知道是碰到了何处,竟然这人退了一步。 江栖鹤瞪视他:“然后你就没法儿把本命剑完全收回去,胸口会多出一截儿东西。” 陆大庄主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习得“不要脸”这个技能的,他把剑穗置于剑面,双手捧着伸出去,“那你就把剑与剑穗一同收下,这样你就不会看见不喜欢的场面了。” 江栖鹤又退后两步,他现在已经如同习惯一日三餐般习惯陆云深试图将自己的本命剑塞给他。 “想都别想。”江大爷冷哼。 “你管我怎么想。”陆云深努努下巴,贴过来。 “还学会顶嘴了?”江栖鹤挑眉,调子微微拔高,挥出一阵风给了陆云深脑瓜子一个崩,“自个儿在这儿待着,哪儿也不许去,我去江阳城逛一圈。” “我昨晚已经逛完了。”陆云深也很习惯江栖鹤的拒绝,他把剑穗重新系好,收本命剑回体内,“给你找清音雪花酿的时候就已将全程查探了一遍,包括附近的山谷村庄,发现了三处可疑的地方。” 江栖鹤身形一滞,回身要瞪陆云深,却看见这人乖乖站在三尺外,手垂在袖摆里,头仰着,漆黑眼眸中光芒细碎,像条摇着尾巴等夸奖的大狗。 “你过来。”江栖鹤朝他勾勾手指。 “好的哦。”陆云深拉长调子,江栖鹤的语气让他心知肚明,等待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39 自己的不是什么好结果,但还是走过去,乖巧得不像话。 “哦什么哦,你以为你真的在十四五岁这个可爱的年纪?”江栖鹤隔空揪了一根草戳陆云深额头,“告诉我是哪三处,然后自觉地回去打坐调息。” “孔家村西面,八公桥底,还有燎云山半山腰的瀑布。”陆云深垂着眼,字词吐得缓慢,“我已经恢复好了,能保护你。” 江栖鹤语气平平,“是吗,那我先谢谢你。” 那棵草又挠了挠陆云深后颈,他听得江栖鹤又道:“走吧,我们去找方姑娘,上午她答应了给我囚仙网。” 陆云深:“……” 他睁了睁眼,似是不敢相信江栖鹤要来真的。 江栖鹤用那草催促陆云深快走,后者敛下眸光迈出两步,忽然下定决心,振袖一挥,把背着手慢悠悠踱步的江大爷收进袖子里,紧接着罩了个不那么结实的结界。 “你还开始叛逆了?”被迫缩成巴掌大小的江栖鹤怒道。 陆云深充耳不闻,直接御风而起,等江栖鹤愤怒地寻到口子钻出来时,两人已到了孔家村外。 “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我喊往东你往西,我说杀鸭你杀鸡’,这话就是说的你!”江栖鹤飘离陆云深三丈远,叉着腰骂他。 默默听江栖鹤骂完,陆云深才抬手一指:“阿鹤,你看那边。” 江栖鹤没好气地望过去,只见此处月光稀薄,晚风一歇一歇不停,摇晃村口枯败的柳条枝丫,大半的村户屋里没亮灯,昏暗的道路上白点斑驳,细细一辨,才看出是洒的纸钱。 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瞬间咽回去,江栖鹤收起心绪,瘫着脸问陆云深:“昨夜来的时候也这样?” “对。”陆云深往江栖鹤那边靠了几步,“昨夜我来得比现在晚,那时候所有的灯都灭了,然后我听见了哭声。” 第26章 万山红遍(八) 第四章万山红遍(八) “哭声?”江栖鹤蹙眉, “什么样的哭声,男的女的,大人还是小孩?” “都有。”陆云深不假思索回答。 江栖鹤目光不再停留于一处,他抬起了头,仔细地打量整个孔家村的情况,边问,“你昨夜什么时辰来的这里。” “丑时三刻。”陆云深怕江栖鹤误会哭声是他昨夜来这之后才传出, 补充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嚎了。” 江栖鹤抬手摩挲下巴,漫不经心一“嗯”, 待俯瞰完整座村落后,身形下沉,来到村口这不合时宜地枯败着的柳树旁。 “柳树聚阴,易招精怪。”江栖鹤在树下慢慢转悠, 歪着头端详树梢,“这个孔家村形状很奇特, 像个葫芦,且只有一个进出口,后面被围住了。而这棵柳树……就像是葫芦口上的把儿。这样的格局,若是半夜没点儿动静, 我才觉得奇怪。” “我们先去西面?那处阴气最盛,昨晚我来时,犹如凝成了实质。”陆云深召出枯荣剑提在手中,银白流苏被风吹得扬起, 剑身上华光绽亮,在边缘晕出一圈模糊轮廓。 江栖鹤余光瞥见风与枯荣剑相接触时,里面有什么东西被劈开。 “咦?”江栖鹤伸出手去,在枯荣剑剑刃上轻捻,不料指腹竟被裹在风里的东西刺了一下,“这玩意儿……” “什么东西?”陆云深疑惑,江栖鹤收手太快,他未察觉到方才有何异样。 江栖鹤被刺伤的手在空中连甩几下,但扎在指腹上那根“小针”纹丝不动,他不得不抬起另一只手去拨弄,没想到两手竟被这东西黏在了一起。 一股麻痛感从伤口传来,是元力在一丝丝被抽离,他嫌弃地“啧”了声,将手举到眼前,细细查看。 陆云深企图使用老方法、透过剑光去看江栖鹤情况,但被后者敏锐察觉,闪到了一旁。 “我有个想法,稍等片刻,容我思索个招儿验证验证。”江栖鹤对陆云深道。 陆云深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诞念头,“总不能是因为扶摇真人姓柳……” “当然不是,姓什么看爹妈,又不是看门口栽了什么树。”江栖鹤哼笑一声。 他尝试着往两个手指间注入元力,强行劈断“小针”,可这玩意儿邪门,竟一一吃了干净。 江栖鹤又往柳树下走去,蹲到树根旁,将手指靠近,没过一会儿,“小针”掉了。 “阿鹤。”陆云深见江栖鹤不理会他,便学着这人方才的样子,用手指触碰剑刃,但没发现半点东西,“你到底在干什么?” “看来这东西不仅吸收元力,还会被阴气吸引,自发自觉地朝阴气更多的地方跑过去。”江栖鹤小声嘀咕,同时朝陆云深摆摆手,但想到陆庄主看不见他,只得开口解释:“这是种死了之后才能看见的东西,你皮厚,很难被它们戳穿。” 陆云深眼神微微一变,提着剑走去柳树旁,靠江栖鹤靠得很近,“你不要总说‘死’这个字。” “行吧。”江栖鹤答得异常不走心。 “那……”陆云深抿了抿唇,刚张口,话就被打断。 江栖鹤道了句“一会儿说”,然后目不转睛地观察掉落的“小针”,这玩意儿往柳树底下钻了几脑袋,又倏地回到风中。 猜测有一半被证实了。 江栖鹤站起身来,顺手往陆云深剑穗上一扯,“风是往西面吹的?” 陆云深:“是。” 江栖鹤:“西面是阴气最浓的地方?” 陆云深:“没错。” 垂下手时宽大袖摆微荡,江栖鹤仰起头,道:“那走吧。” 陆云深上前一步带路,正欲问时,江栖鹤恰好开始解释:“那玩意儿我不知该如何命名,先前我从没见过,但它吃元力,又能够被阴气吸引,自发聚拢过来,我便生出一个猜测。 你说,如果将一个修为高深的人藏在这里,又用阴气引来这些东西,将这人的元力消磨干净,不就不必担心这人反抗或遭人察觉了吗?” “你是指老柳。”陆云深很快对上他的思路。 夜色被两人甩在身后,农舍中昏黄灯光透出来,照得周遭明明暗暗,白日里撒下的纸钱被风吹起,扬扬落落间,透着一股子萧索之意。 “黑着灯的这些屋舍大都没住人。”陆云深忽然开口。 江栖鹤接过他的话头,“这里的气运较之江阳城其他地方,稀薄不知几许。注意到了吗?田里的苗不是死了就是快死了,这片地已经种不出粮食。” “我有一个猜想。”陆云深绕过吹到脚边的惨黄纸钱,慢下脚步,与江栖鹤并行,“江阳城的气运是从孔家村开始被吸走的,换而言之,这里是阵法的中心,再过些时日,孔家村的气运便会不剩半丝。” “涂家倒是聪明,没直接在自己家附近动手。”江栖鹤笑了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40 一下,声音有些凉。 顿了半拍,他又道:“我们头顶的月亮被完全遮住了。” “阴气也更浓了。”陆云深四下望了望,握剑的手稍紧。 江栖鹤笑得满不在意:“月黑风高杀.人夜。” 黑云垂天,风由吹改为刮,呼啸着从泥泞小径中穿过。四周黑影愈深,树与屋舍的轮廓渐渐发虚,起先还能偶尔听闻一两声狗吠,现下除却风声,再无其他。 江栖鹤兀的贴近枯荣剑,半边身子显露出来,唇边带着浅薄的弧度,朝陆云深比了个噤声手势。 他长发乌沉,脸色素白,表情沉静,指尖华光晕开,更显得眸眼明艳生辉。 呜—— 先前陆云深所言的哭声渐渐入耳,时高时低,时尖锐时沙哑,婴孩啼哭,耄耋老人哽咽,重重叠叠,令人后背生寒。 也就是这时,村落中亮起的为数不多的那几盏灯,一一灭下去。 被枯荣剑破开的风中,那小针模样的东西较之在村口见到的更多,密密麻麻如同刷子,江栖鹤垂眼一瞥,旋即扯过枯荣剑的剑穗,示意陆云深与他往西行。 “阿鹤,有人来了。”陆云深低声道。 江栖鹤掀起眼皮,视线往东北方扫去,旋即不带半丝含糊地松开剑穗,闪到一旁,“快去快回。” 陆云深朝他挥开袖子,“你到我这边来。” 江栖鹤退得更远了,黑着脸道:“我不会跑。” “万一出现旁的人,我怕来不及护你。”陆云深眼眸清亮,像掬起的一捧水,表情极为认真。 “你堂堂十圣之首,就算来的是别的十圣,你也办法护我周全。”江栖鹤扬了扬下巴,同样带上严肃的语气。 这两人有空闲说话,来人却未曾顿过脚步。 见得黑影逐渐逼近,江栖鹤眨了下眼,“小白,你能行的,就算来十个你也能打。” 陆云深无声叹气,手上剑锋一偏,左足一点,身形掠至半空时耀白华光已然挥出,拦腰斩在来人腰上。 来人不曾料到他出招如此凶狠,刀尚且举着,鲜血已飞溅而出,像是一脚踩烂的西瓜时喷出的瓜瓤。 太弱了,不值得跑这么一截路主动动手。 陆云深在空中扭身,低头一看,竟是再无法察觉江栖鹤的踪迹。 “……” 银白的发起落,陆云深唇抿紧,落地后他迈开腿走了两步,旋即将枯荣剑一收,御风往孔家村西面奔去。 眨眼间的功夫,江栖鹤已来到孔家村最西处,这里是一方池塘,黑漆夜色下,水面泛不起星点波光。 阴气很足,尤其是对于只有魂体的江栖鹤而言,浓得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挤。 他甩了甩衣袖,直截了当地走到池塘中央,覆手往下一压,虚渊之力澎湃涌出,将亮起的防御阵法粗暴震碎。 池塘中的水被抽了一干二净,丢到罪孽海上瞬息间蒸腾成雾,掩盖在阵法下的阶梯显露出来,江栖鹤拾级而下。 越往深处,阴气越是浓厚,粗粗一瞥,江栖鹤发现了不下十个聚阴之阵。 之前“小针”和刷子似的,现下宛如一面墙,直直从江栖鹤魂体透过去,飘向更底层。 江栖鹤心思一动,下压的手掌一翻,炼狱山的冰寒之息扩散开来,将周遭都冻住。 这感受了五百年、现下渐渐与他通为一体的东西,影响不了江栖鹤半分,只是整座虚渊仍在不安分地同他拉扯,弄得后脑勺有些疼。 江栖鹤强行将闹腾的虚渊逼退,足步一踏,来到池塘最底下。 漆黑一片,地面墙上的寒冰反不出光,江栖鹤不甚明显地皱了下眉,往阴气不断聚拢的那处走。 尽管触碰不到,江栖鹤还是下意识伸手摸索,但不想几息后他真的摸到了某物,紧接着,一道强力骤然将他一拉,整个魂体全然陷入其中,挣扎不得。 第27章 万山红遍(九) 第四章万山红遍(九) 周围漆黑不可视物, 仿若陷入无尽混沌之中,江栖鹤分辨不出困住自己的是何物,他尝试着挪了挪,却感觉随着动作,魂体在一寸寸分离破碎,这吓得他倒抽一口气,赶紧停下来。 “别胡乱动弹。”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在江栖鹤身后响起, 像是枯败树叶被风拖行于地,发出的擦刮声,“这东西名为‘小夜石’, 你越是紧张乱动,它越会朝你收缩,最后将你碾碎,吸收炼化成自己的一部分。” “唯有在里面僵着了?”江栖鹤眼睫一颤, “有出去的办法吗?哦……你当然没有,否则你不会待在这里了。” 这话听上去有些气人, 但那个苍老声音不怒反笑,“我此时此刻虽然出不去,但能在小夜石中自由行走,过得比你畅快。” 一阵沙沙之声响起, 这人渐渐朝江栖鹤靠近,小夜石内没有光线,但他自有一套分辨人与物的法则,不过这次却失效了, 他完全摸不清江栖鹤的身形外表,不由放慢脚步。 江栖鹤挑了挑眉梢,这等微小的面部表情变动,未引起小夜石的注意,于是他抿了一下唇,道:“请问,你可知扶摇真人在何处?” “你是说柳畔影?”这人的语气变得有几分古怪,“你可以认为他在这里,也可以当做他不在这里。” “什么?”江栖鹤疑惑道。 “柳畔影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人,而我是第一个。”这人语调幽幽,行走时衣袂滑动,挤压过去的小夜石被一道奇异的力量给拨开,“被抓进此处的一共有五个人,我们为了找寻到破开小夜石的方法,做了一个决定。以我的身体为容器,将力量与魂魄聚到一处,于是我们五人融合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所以,你可以认为我就是他,但也不能认为我仅仅是他。” 江栖鹤道:“你们五人分别是哪五人?” “扶摇真人柳畔影,清河山人黄睿,鬼刀林之光,金井道人王奉安,以及我这个主宰者,连云笔欧阳文韬。”那人回答。 听见最后一个名字时,江栖鹤心下一震,他扭了扭头,想看清身后的人,但角度刚一偏,就猛地“嘶”了声,不敢再动。 江栖鹤只得就着这幅僵硬的姿势开口:“你说你是连云笔?我没听错吧,除了十圣之一的连云笔欧阳文韬,江湖中没别的连云笔了吧?” 再者,连云笔有那么老么? 这话江栖鹤没问出口。 “随你怎么奚落,身为十圣却落得如此地步,被小夜石折磨了几十年就显出如此老态,是老夫技不如人。”欧阳文韬却是看穿了江栖鹤内心所想,声音带上几分薄怒与自嘲,末了,扬声问:“你呢?方才见你下来时施展的那术法,还算有几分本事,在江湖上应是有名字的人。” 江栖鹤轻轻咳了声,“不才不才,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41 在下春风剑江栖鹤。” 欧阳文韬沉默片刻,加快脚步来到江栖鹤身前,冷笑道:“你诓我呢?谁人不知春风剑五百年前入了虚渊。还有,现出身形来!” “真的是我。”江栖鹤叹了口气,“人家孙悟空被压了五百年都能翻身,我被虚渊关五百年就不许出来了?坦白告诉你吧,不是我没现出身形,而是你我二人阴阳相隔,你看不见我。” 这回轮到欧阳文韬吃惊,他与白无心初见江栖鹤时一样,以为这人是施了隐匿之术,没想到竟是这般缘由。 “而且,你说你是连云笔,我信了。那我说我是春风剑,你不也该礼尚往来地信一下?” “……颇具当初春风君那不要脸的风格,老夫暂且信你。” 欧阳文韬循着江栖鹤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到位置,徘徊着踱步,好几次从江栖鹤魂体上撞过去,江大爷虽感觉不到痛,但还是不大舒服。 他拖长调子,道:“欧阳,劳烦您往西侧或东侧挪个三尺,别老往我身上穿来穿去。” “好吧。”欧阳文韬退后两步,颇为感慨,“没想到这区区孔家村,竟能关住两个十圣。” 江栖鹤心说还有一个在外面呢,问出口的却是别的话,“你们既已融为一体,打算怎么出去?出去后又如何?五个人能再分开么?” “出去后自然要分开。”欧阳文韬道,苍老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笑意,“不过现下集我五人之力,还冲不破这小夜石。春风君,不若你也加入我们?有你相助,我想在此月月中,便能破坏小夜石、重回世间,报仇雪恨。” 江栖鹤想也不想,拒绝道:“算了吧。” 欧阳文韬摇晃脑袋,对江栖鹤的答案很不屑,“你是不知晓情况,单个人的力量太弱,会很快遭小夜石吞噬,只有加入我们,才有可能活到离开那刻。” 江栖鹤不理这话,只道:“能告诉我在这破石头里走动的方法吗?” “你不肯助我们,我为何要告诉你?”欧阳文韬道。 “哦。”江栖鹤翻了个白眼,“那你走开吧。” 欧阳文韬气得一甩衣袖,快步远离。 旁边没人了,江栖鹤乐得清静。他垂下眸眼,一点一点、弧度微小地屈起食指,如同轻微的表情变动一般,没引起小夜石压过来。 但小夜石不止欧阳文韬所说的一种作用,在这破石头中,有无数先前遇见的“小针”。元力不断被抽离吸走,然后通过石头内部的某种转换术法,化为了灵气。 元力本就是修行之人纳天地精华炼出的,这石头相当于是一种逆转换。 如果涂家没有利用此举来维持吸纳整个江阳城气运的阵法,如果江栖鹤不是被困在石头内被吸元力的人,他应当会夸赞一句好思路。 此间灵气与阴气并存,阴气裹在外面,灵气充盈内部,然后朝着某处流淌。江栖鹤推测那儿应该存在一个传送阵法,但碍于行动不便,无法走过去查探。 江栖鹤手指又动了动,刚探出神识去查探,听得欧阳文韬“咦”了声。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二个都往这底下跑?”欧阳文韬疑惑道。 江栖鹤眉心一跳,抬眼望外看,见得浓稠黑暗中忽的透出一道朦胧白光。 ——是陆云深。 这家伙还是找来了,一点都看不懂留给他的暗示,但多了一个自己人在外面,也便多了几分出去的希望。 江栖鹤张口提醒,哪知刚出口半个字,陆大庄主就摸进了小夜石里。 “阿鹤?” “你脑子有坑啊!” 两人同时出口。 陆云深带着枯荣剑一起没入小夜石中,枯荣剑剑光不歇,江栖鹤眼前黑得发昏的幽暗终于被驱散几分,勉勉强强能看个影子。 面前的白发少年想要走过来,但每次提步,头顶、身后、脚下,各方各位的石壁便向他挤去,骨头都仿佛要被压碎了,看得江栖鹤心狂跳。 “别动,就在哪儿,不许过来!”江栖鹤吼他。 陆云深敛下眸光,“可……” “闭嘴,你就不能等个片刻,查探清周围情况再行动吗?”江栖鹤劈头盖脸地骂去,“知晓这是什么玩意儿吗?人家连云笔被困了好几十年都没能出去!” 他这辈子都没这样激动地骂过人,尾音不稳、气息不匀、胸膛起伏,引得小夜石蠢蠢欲动。 江栖鹤剜了陆云深一眼,憋屈地把火气压下去。 “连云笔是谁?”陆云深等了一会儿,才小声问。 江栖鹤要被陆云深的回避气笑了,轻哼一声,“也是十圣之一。” “在这儿?” “嗯。” “既然出不去,那我更应该进来陪你了。”陆云深黑眸沉亮,语气严肃,“怎么能让你和别人单独待在一块儿呢?” 这话换来江栖鹤一对白眼,“滚犊子吧!” “我不走,你等一等我,我将这东西劈开。”陆云深声音轻,动作却不柔和,他毫不在意挤压而来的小夜石,换了个方向举起手中重剑。 江栖鹤看见他素白的衣袖被撕扯碎裂,星星点点,如雪一般浮在昏暗之中,也就是这时,陆云深周身泛起流金般的光芒,由握剑的双手流转而上,从头到脚将他笼罩其间。 寂静的刹那,那些碎成飞屑的布料兀然退回去,重新拼凑成一片完整的衣袖,就仿佛时光倒流一般。 江栖鹤眼瞳猛地一缩。 此乃世间至刚,亦为世间至柔,护周身万物不侵——高天梵罗体。 气浪自枯荣剑两侧分开,白衣白发乱舞似雪,重剑劈下瞬间,江栖鹤听见了一个声音。 咚—— 古朴之音,沉静若水,空旷悠然。 这是破天地混沌,净世间妖邪,化万物为无物——太上之音。 天道无情,太上忘情。 陆云深竟是入的无情道? 江栖鹤眉心蹙起,这家伙总是能在意外状况里给人惊喜和惊吓。 华光在剑刃落下时盛极,也在这时逐渐消退,将连云笔欧阳文韬等五人困了几十年的小夜石给劈成了两半。 这抬手一劈,简简单单,甚至连个招式都称不上。 困住江栖鹤与陆云深的半边石头裂开,白发少年先一步落出去,江栖鹤舒了口气,刚准备动,谁知一直安静立另一侧的欧阳文韬竟悄无声息来到江栖鹤身后三尺处,抬手一抓,将江栖鹤隔空扯过去。 就此一番眨眼不到的功夫,裂成两半的小夜石竟合拢了。 江栖鹤眼睫一颤,在欧阳文韬减弱力量后咳了一声后,冷笑道,“你对付魂体还真是有些手段,我说,另外四人并非自愿与你融为一体的吧?” “自愿也好,强迫也罢,总之结果都一样。于你来说,也是一样。”欧阳文韬桀桀大笑,“只是没想到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42 ,除了春风剑,枯荣剑竟也来了。当年在白玉台上,你们为了争天下第一的名号,不是险些一个杀死另一个吗,这会儿竟然关系如此要好。” 接着,他调子一扬,“也好,那么劳烦陆庄主再进来一次,这一次,劈开小夜石的时候,可别忘了老夫身处的地方啊。” “啧。”江栖鹤扬了扬下巴,余光瞥见陆云深竟想也不想就听欧阳文韬的话往里冲,当即大喝,“站住!” “阿鹤!”白发少年眉心紧拧,漆黑眼眸深深凝视那重新合拢的小夜石,被剑身光芒照亮的半张脸凛然森白。 江栖鹤语气满不在乎:“你别小看我,连虚渊那种地方我都能爬出来,这种人,不过尔尔罢了。” 闻言,欧阳文韬冷哼:“呵,春风君口气不小,没有无情道的高天梵罗体护身,你在这小夜石中还想动弹?” 在被欧阳文韬抓扯的过程中,江栖鹤魂体已然被小夜石碾碎了一些,肩头与手臂的边缘模糊不堪。 他垂眸看了一眼,竟是笑了起来。 明澜光辉在琥珀色的眼眸中碎开,乌檀木般的发于漆黑里扬起,江栖鹤猛地回身,雪白衣袂起落成花,黛金刺绣一转即逝,唯剩余芒,他手腕翻转,朝欧阳文韬打出一掌。 顷刻间,千叠风万重寒袭去,寸寸地将小夜石凝结成冰,欧阳文韬被逼退的刹那,江栖鹤骤然掠至他身后。 他没有剑,但能以手为剑。 三千余剑光在小夜石顶上炸开,仿若一场盛大的烟火,明明浩浩,绚烂至极。这些剑光半数倾坠到欧阳文韬周围,迫使他无处可逃,半数斜着向下,直刺那人心口。 “你以为,这种招数就能将我打败了?”欧阳文韬狞笑,左右无路,他竟往下一钻,躲开齐齐刺来的剑光,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到江栖鹤身后,五指成爪朝江栖鹤抓去。 “这些年来,对付你这种只剩魂魄的人,我可是经验丰富。” “再者,我想你这般大幅度动作,已经被小夜石消耗得魂体只剩一半了吧!”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江栖鹤躲也不躲,半垂眼眸。 欧阳文韬挑眉:“什么话?” “自古反派死于话多。” 话音方落,江栖鹤双手忽如鹤翼招展,被小夜石碾碎的衣衫与魂魄犹如星屑,飘散往高空汇成银色河流。 原本沉睡在垂云岛底下的虚渊出现在身后,透骨冰寒的气息将整个地下覆盖。 银河与死亡之城诡异又和谐地叠在一起,罪孽海奔涌而出,灌满小夜石内每个角落。 欧阳文韬见势不妙立时闪躲,江栖鹤踏着罪孽海而去,笑容凉薄眸色深沉。 就在此刻,欧阳文韬面上闪过一丝极其别扭的神情,周身气势也弱下去,竟软着腿后退两步。 “你……”江栖鹤蹙眉。 “别、别杀我,春风君,别杀我啊……”欧阳文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吻与音色都变了,完全是另一个人。 “春风君,你这一出手,死的不只是连云笔,还有我们四人。”说话的声音又变了一个。 “求求你,春风君,请陆庄主进来救我们出去吧,没必要、没必要动手,我们都是受害者啊。”这是第三个人。 江栖鹤眉间一挑,脚步停下,但迟迟没等来第四个——扶摇真人柳畔影。 一个念头自心中一闪而过,江栖鹤加深唇畔的笑容,“哟,还真一个身体里有好几个魂魄啊?想要我手下留情,简单啊,搓一圈麻将给我看看。” 他挥出一道剑光悬在半空,宛若点起一盏照明的灯,双手环抱,好整以暇地注视跪着的“欧阳文韬”。 一体四魂商量片刻,你一言我一语地喊出“八万”“九条”“一饼”等词,俨然是其乐融融搓麻将的模样。 “没人接下?”江栖鹤偏了偏头,“不是说有五个人吗?” 也不只是哪个人的魂谄媚笑道:“是有五个人,但扶摇真人不爱出来。” 江栖鹤拖长调子一“哦”。 罪孽海一刻不停地沸腾,江栖鹤踩在上面如履平地,偶尔还伸脚去戳破冒起的泡。 “欧阳文韬”愈发跪不住,其中一人自模糊后,便抬头冲江栖鹤求饶。 “你们让老柳出来和我说句话。”江栖鹤说得漫不经心。 “欧阳文韬”垂下头,眼底闪过一丝恨色。他瑟缩着膝盖,牙齿咬了又咬,闭上眼睛。 等抬头时,欧阳文韬神色又变了,与先前几人都不同,是故友相见,隔花问酒。 “栖鹤。”柳畔影轻声开口。 听到这个声音,江栖鹤手颤了一下,“是我。” “不必顾忌我,想做什么就做吧,我被关在这具躯体里三十多年,已经……” 柳畔影话未完,就被体内另外的人打断,“你在胡说什么!他是你的朋友,你该让他救我们!” “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欧阳文韬,你作何要让他出去!” “柳畔影你可想清楚了,江栖鹤现在是什么手段,咱们在同一具身体里,你感受得到,他会把我们丢进虚渊的!” “我不想死!柳畔影你要死别拉着我!” 欧阳文韬这具身体上神色表情不断变换,魂魄在不断抢夺行动的权力。这具身体在罪孽海上缓而艰难地站起来,但腿还未完全伸直,又重新跪下去,朝着江栖鹤膝行。 江栖鹤形容不出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像这般融合到一起后还保留有自我意识的魂魄能否分离出去。 “别想那么多,没用的,我已经与欧阳文韬完全融为一体,现下还能这般同你说话,但再过些时日,就完全成为他的一部分了。”终于的,柳畔影夺过身体主权,“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我了,栖鹤你……” “滚,柳畔影你滚!” 柳畔影又被挤去了角落,欧阳文韬面色几度变换,几个魂魄叽叽喳喳争辩之后,被一同压下,那张脸回到方才与江栖鹤相斗时的模样。 “都给我闭嘴。”欧阳文韬沉着一双眼眸,尔后抬起头来,瞬也不瞬地看向江栖鹤在的那处,“春风君,来战吧。” 江栖鹤对上他的视线,但容不得思考,欧阳文韬已原地暴起,咒术伴随着道道流光,朝他袭来。 罪孽海涛浪高卷,化作坚实的墙将攻击抵挡在外,江栖鹤瞬息间作出决定,人飞掠至欧阳文韬身后,出手快如闪电,猛地往欧阳文韬脖颈劈去。 欧阳文韬被劈晕倒地,罪孽海退回虚渊,江栖鹤挥出一阵风将他卷在身侧,回身对陆云深一扬下巴,“来,小白,试着从外面往里劈。” 小夜石外的白发少年早已准备由外突入,听得江栖鹤喊话,脚步往外一跨,同时道,“你别乱动了。”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43 第一次劈开小夜石,陆云深选择的位置是他与江栖鹤站立之处练成的那条线,而他先一瞬出来,这就意味着距离劈裂之处越近,逃脱的机会越大。 他感受着江栖鹤所在方位,一点点调整方向,尔后抬剑劈斩。 先前听过一次的太上之音又起,江栖鹤脚步跨出的时候,被他卷在身旁的欧阳文韬骤然睁眼,五指成爪将他一扯,交换双方位置,再一掌打过去,让江栖鹤魂体被迫飘向小夜石深处。 小夜石的碾压,加上欧阳文韬故意的一掌,江栖鹤没忍住“嘶”了一声,陆云深表情大变,剑锋一偏,欲第三次出剑,但竟不知该往何处下手。 ——小夜石里到处都是江栖鹤的魂魄碎片。 “阿鹤!”陆云深扑过去,想要钻进小夜石里面,却遭一阵劲风挥退。 江栖鹤忍着疼,低声道,“别进来,没用,已经散了!” “阿鹤!”陆云深不听不顾地往前,这时脚边忽然滚来了一样东西。 原本趁着陆云深无暇他顾、跌跌撞撞往出口奔逃的欧阳文韬与枯荣剑垂地的剑尖相撞,紧接着,这具身体里传出柳畔影的声音。 “陆庄主,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尝试招魂与聚魂,但对魂归黄泉之人没有,不过,以栖鹤现在的状况,说不定有用……” 柳畔影语速飞快,几乎要在心里顿几息才能反应过来所言为何。将招魂聚魂之法讲与陆云深后,他握上剑刃,眼神从陆云深身上移开,望向小夜石内。 “栖鹤,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此刻,不过还是要向你说一句多谢。” 随后,雪白重剑往下一沉,没入这具身体胸口。 苍老的躯体内鲜血涌出,那张不属于柳畔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他的眼眸渐渐看向虚空,露出平静与喜悦的神色。 第28章 万山红遍(十) 第四章万山红遍(十) 一缕耀白光芒在黑暗里闪过, 修长劲瘦的手指擦上剑刃,殷红血珠滚落间,低沉的咒歌响起。 这本是一首传唱度很广的咒歌,名叫《山谣》,几乎所有的仙修都会,但陆云深倒着在唱。 咒歌不长,副歌唱过三遍走入尾声, 雪白剑刃上的光芒渐渐转为深红,枯荣剑被高扬而起,剑气犹如洪流涌出, 将整块小夜石淹没。陆云深踏着剑光走过去,高天梵罗体流转在周身,将他护得严严实实。 凭借着枯荣剑与江栖鹤的联系,陆云深感觉到处都是江栖鹤, 但到处都……只剩微弱的气息。 “阿鹤?”陆云深抿了一下唇,试探着轻唤。 但等候许久, 都未等来回应。 江栖鹤早已说不出话了,他魂魄碎得厉害,若非小夜石将他困住,恐怕现在早已飘往不知何方了。 他无法看见陆云深提剑茫然四顾的模样, 也无法听到陆云深的呼唤,甚至连刚才这人与柳畔影的交谈都听不见。 要不还是滚回虚渊去吧? 江栖鹤漫不经心地想着。 反正他已经出来过一次,回去养养魂,再爬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但—— 但被捆在连云笔体内的老柳要怎么办, 等了五百年终于等到他出来的阿绿怎么办,如何向专程过来的白无心交代,如何向可能知晓他重回世间这一消息的江眠如何交代? 如何……向外头那个拼尽全力护他的白发少年交代? 陆云深大概又会哭吧? 就像先前被卷入斓江底下、附灵纸效力消失时那样,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落在地,浑身上下,耸动的肩膀,拽住青苔的手指,无一不透出浓烈的哀伤。 哎,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还是努力一把,把自己拼起来好了。 江栖鹤下定决心,正欲动用元力,竟感觉到某股温柔得难以言喻的力量朝他流淌而来,温柔地抚摸过每一片破碎的魂体。 紧接着,这股温柔的力量拽着散落在小夜石各处的魂体碎片拢于一处,聚到枯荣剑旁。 陆云深? 江栖鹤眉心不甚明显地一颤,远方有歌声传来,被剥夺的视觉逐渐恢复,他看见小夜石内华光亮盛,枯荣剑起落时刻,听见了泠泠太上之音,韵味悠长。 随之而来的,是小夜石轰然碎裂,他被那股力道一带,栽入某个东西内。 亮,周围雪亮一片,不是方才枯荣剑挥出的剑光,而是身处空旷冰原之上,白耀光芒看不见尽头。 风也很大,吹得衣袂猎猎飞扬,行走的速度都不得不减缓。 这又是什么地方? 江栖鹤抬手挡在额前,眸眼微垂,疑惑着打量此地。 积雪深厚,冰晶白中凝蓝,天空云垂蔽日,一眼看不见天与地的界限。 江栖鹤在此间走了几步,倏地,听见呼啸风声中传出了某种不一样的响动。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剑锋破风,眼神一闪,刚要侧身,从后背袭来的剑竟兀然转了个圈,晃到他眼前。 这是一柄不过巴掌大的剑,剑与雪原同色,通体发白,剑穗泛着亲润银光,但靠近剑柄的地方有道黑痕。 一个不大好的念头在江栖鹤心底浮现,他半敛眸光,往后退了一步,这小剑在半空轻轻转了一圈,竟是比着那距离前进。 “枯荣剑?”江栖鹤抬起手碰了碰剑身,雪白小剑顿时发出一声愉快的蜂鸣。 行吧……还真是枯荣剑。 江栖鹤垂手抬眸,又将周围打量了一遍,他能确认自己是在枯荣剑里无误了。 这是枯荣剑剑意化成的空间,天地苍白,凛然透寒。 他突然感觉到有些牙疼,当初拒绝这么多次,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是来到了这里。 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情绪,江栖鹤叹了一声,撩了撩衣摆,席地坐下。 小枯荣剑凑过来与他并立,但只安静了一会儿,就开始往他衣袖上蹭。 “老实点儿。”江栖鹤伸出一根手指头将它抵下去,小枯荣剑装模作样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再立起时,竟显得有几分垂头丧气。 “……” 就一把剑,戏也这么多?果然是剑随主人。 江栖鹤没好气地想着,头顶上如他预料般传来少年略微低沉的声音。 “阿鹤你还好吗?” “有手有脚,脑袋也还在,挺好。”江栖鹤边说,边习惯性地扯上枯荣剑剑穗,手指勾着流苏绕圈。 陆云深:“你稍微等一下,接下来可能有点痛。” 江栖鹤心说痛算什么,他方才连魂魄都碎过一次了,但下一瞬,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脑后传来,接着蔓延到脖颈、躯干,最后是四肢。 有些痒,又如同针扎似的疼,是那种很细很软的小针,密密麻麻,铺开在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令人坐立不安。 江栖鹤不由皱了下眉,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44 这时又听见陆云深开口:“你现在是在长骨头。” “以前长骨头也不带这样的。”江栖鹤想也没想就回了一句,声音被这痒和痛折磨得有些抖。 在一片薄光之中,江栖鹤的身体逐渐形成,也能半偏着脸,面无表情地对视陆云深的那双漆黑欣喜的眼眸。 陆云深惊奇道:“你还记得长骨头时的感觉?” “你不也很懂?”江栖鹤撩起眼皮白他一眼,因为周身极不舒服,浅琥珀色眼底水色潋滟,像是春花拂过的水面。 “我……”陆云深一张口就哑了,“大约吧,总觉得应当是这样。” 江栖鹤挑了一下眉,但很快扭头偏向另一侧,不让陆云深看见自己略显狰狞的神色。 枯荣剑化为他的身体,是一寸寸将剑体撑开,凝出脑袋四肢,过程极为不易。江栖鹤竟还有闲心庆幸这是柄重剑,若是轻剑,那短短三尺长几寸来宽,这折磨不知要受到何时。 这令江栖鹤不由勾了下唇角,陆云深捕捉到那抹弧度,换了个方向蹲下,身子前倾。 他的银发垂落而下,正巧在江栖鹤面上扫过。 声音低沉,口吻严肃,带着几许担忧,“阿鹤,如果难以忍受,就告诉我。” “难不成你还能替我受着?”江栖鹤眼睫轻颤,往旁侧吹了口气,把陆云深的头发吹走。 谁知这倒霉玩意儿在空中飘了会儿,竟又搭下来。 “劳驾,您挪一挪。”江栖鹤叹道。 陆云深默默把自己那绺头发揪回去,挂到耳后。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罩在江栖鹤周身的薄光散去,整具身体显露出来,与先前附灵纸化出的那具无异,长发如乌、皮肤瓷白,眼皮一掀,便是天上碎落的星辰皓月。 陆云深在江栖鹤撑着手起身时倾身扶住他,先是弯唇一笑,但只维持了片刻,那弧度便挂不住了,黑眸颤颤,水光在眼底漾开,像是夜色里无声流淌的河。 江栖鹤不禁抬手捏了一下这人脸颊。随着的动作,对面人银发似水滑过他前胸肩膀,随后姿势由扶改为拥,埋头在他肩窝里蹭了蹭。 “阿鹤。” 陆云深轻声呢喃,过了一会儿,又喊了声。 “阿鹤……” 这一声尾音带着哭腔,就像故人经年相逢,路边霜花带泪。 第29章 万山红遍(十一) 第四章万山红遍(十一) 江栖鹤歪了下头, 目光落到白发少年背上。 堂堂悬剑山庄庄主陆云深,剑裹霜寒落枯荣,当今江湖中的十圣之首,现下软软绵绵黏在他身上,跟条小奶狗似的眸含泪光、语带哭腔,但江栖鹤发现自己拿他很没办法。 谁让他魂魄住着的这具身体是人家用本命剑给化成的呢,天大的恩情, 哎。 江栖鹤轻声叹气,姿势微微一动,抬手在陆云深发间轻轻梳过, 尔后揉上头顶。 “阿鹤……” 环在江栖鹤腰上的手又紧了几寸,陆云深抬起头,目光瞬也不瞬地凝视江栖鹤。 漆黑眼眸倒映着江栖鹤素白的面容,那双缓慢抬起的眼睛里浮现着几分无奈与纵容, 对上他的视线后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笑容。 “我回来了。”江栖鹤手从陆云深头顶滑下去, 按住对方肩膀,贴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陆云深有瞬间的惊讶,长而翘的睫毛带上水光,不过眨了一下后消失不见。 江栖鹤的拥抱仅仅维持了片刻, 就像一瞬幽昙,毫无预兆又漫不经心地开谢,但在观赏人眼中留下浓墨重彩,从此挥之不去。 白发少年鼻翼翕动, 旋即抱了回去,他用力很大,江栖鹤挣扎无果后只能遂了他的意,然后问:“我们是不是在那次悬剑山庄风云大会之前就见过了?” 这是江栖鹤与枯荣剑融为一体时涌上心头的微妙情绪,两者共鸣让他深切体会到了枯荣剑对他的感受,是一种怀念与思切,是立在天之涯地之角耐心又沉静的守望。 枯荣剑的气息也令他熟悉,不是那种交战数次生出的熟悉,而是像一个旧友,他们共同拥有着一段时光。 多年后的现在,他与旧友相逢,对方依旧眉眼温柔,隔着花问他是否需要再温一壶酒。 枯荣剑是陆云深的本命剑,是陆云深踏入修行大道后在体内凝出的。 江栖鹤眼神轻微闪烁,手指挑起陆云深散在后背的一绺发,像从前玩枯荣剑上剑穗流苏似的捏在手上把玩。 “我们早就见过了。”陆云深的声音低又轻,就像一股潺潺流淌的清泉撞在两侧青岩上,水花轻旋间折出透亮的光,“我都记得,你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我们是只见了一面就擦身而过,还是说过话、一起办过事?”江栖鹤无奈带笑。 陆云深挺直腰板,把头发从江栖鹤手里扯出来,就着半跪姿势后退几步。他眸光定定的,带着点抱怨,“我们一起和别人打架,然后说了好久的话。” 江栖鹤挑了一下眉,他年少时过的生活不怎么样,混在最阴暗的底层,偶尔有钱买只鸡给自己和江眠吃,都得警惕着有没有人在一旁虎视眈眈。 和人打架、与人一起打架是家常便饭,打完架后和队友交谈几句更是情理之中,这一时半会儿的,他真想不起什么时候碰见的陆云深。 江栖鹤眼眸一垂,陆云深便知这人是没想起来,气得将头一扭,哼了一声。 “陆小白,你要理解一下老年人。”江大爷扯了扯陆云深衣袖,笑眯眯凑过去。 这话就说得很不要脸了,两个人都是七八百岁的年纪,纵然江栖鹤早陆云深三五年出生,但谁不是“老年人”? 偏偏江大爷一点儿都不这么认为,扯皱了别人的衣袖,还换了个姿势理自己的,顺便道:“就不能再给点儿提示?例如何年何月何地?” 陆大庄主抿唇,垂着眸不言。 他记忆零碎得很,想起来的都是片段,或独自坐于碧蓝海畔垂望海底,或刀光剑影中舔血前行,地点模糊,季节皆不甚明朗。 唯有一段,是艳艳春光拨开抽出新芽的柳条,轻拂在姹紫嫣红开绽的泥土中,坐在破旧门槛上的少年笑着随口掰诗。 江岸栖野鹤,平陆垂云深。 但陆云深一点都不想把这句讲给江栖鹤听,只想自己珍藏起来,留着到无人安静处细细品味。 因为,这句诗就是他的名字啊,在那之前,他连个名字都没有。 对面的江大爷理完一只衣袖,开始折腾另一只,还边偏着头,用目光鼓励陆云深开口。 陆大庄主不想说话,瘫着一张脸起身,眸眼下瞥。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硬邦邦道:“我们走吧,连云笔的尸体要一并带出去吗?” “唔。”江栖鹤将视线移向旁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45 侧,眉头紧紧皱起,“他怎么死了?老柳呢?这破烂身体里的其它魂魄呢?” 说着他起身走过去,细细查看欧阳文韬身上的伤痕。 陆云深站在他身后抿了抿唇,“扶摇真人杀死了连云笔。” 江栖鹤手一顿,缓慢无力地滑落下去。 “他还说,他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此刻。” “他要向你说一句多谢。” 江栖鹤沉默许久,最终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那么,十圣连云笔欧阳文韬,就让他臭在这儿吧,等出去将涂家收拾了,为老柳立个衣冠冢。” 他的声音低下去,轻似呢喃,“得与逢花仙子何在一处,不过当年逢花仙子被葬在哪儿来着?” “出去再问,我们快走吧,这个地方撑不了多久了。”陆云深将手递到江栖鹤眼前。 江栖鹤“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分神打量周遭环境。 这一方昏暗之中,聚阴阵摇摇欲坠,光芒炸开即逝。因了小夜石被毁,藏在风中沉默着奔涌而来的那些吸收元力的“小针”失去方向,正四面八方乱窜。 从刚才陆云深声音落地时起,还有震动从地底传来。起初很微弱,只有地面的细石子儿移动翻滚,但倏然间整个顶部四壁都开始摇晃,尘埃下坠,岩石倾落,坍塌之势显露无疑。 “阿鹤!” 陆云深大喊,不再管江栖鹤有无回应,身一倾,将人大力拽起。 从地底到石阶,再走入干涸池塘,两人后脚方离开,就听得一声闷响,那块地整个凹陷下去。 江栖鹤回头一扫,又放眼望向被此番动静惊醒的孔家村,释放神识寸寸地搜索查探,末了,颇为无言道:“此地遭到入侵已有些时候,涂家竟只派了一人前来查探,这是高估自己人还是低估了我们?” “或许是遇上了麻烦。”陆云深低头靠过去,勾住江栖鹤手指,轻声道。 三月宵风冷,长发在风里起落,衣角开绽成花,勾勒在深黑夜色里,明丽悠然,江栖鹤被一袭白衣裹着,垂下的眸抬起,对上陆云深的眼睛,“陆小白,多大个人了,别拽手指好吗?” “我们直接去涂家。”陆大庄主表情严肃。 “那你不放手?”江栖鹤眼角轻抽。 陆大庄主还真不撒手,甚至反手一握,空出那只环在江栖鹤腰间,足一点,御风而起。 江栖鹤没好气地挣脱开来,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别随便动手动脚,我忍你很久了,人与人之间是要保持距离的!” “哦。”陆云深不甘心地往旁挪了挪,“我没有随便动手动脚。” “……” 涂家位于江阳城东南,而孔家村在西面,偏僻遥远,几乎在城的最角落。但此般距离对于江栖鹤与陆云深二人并不算远,抵达只需眨眼的功夫。 的确如陆云深所料,本该灯火漆黑的涂家被人带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定睛一看,领头人赫然是方韵之。 城主千金一身银色软甲,高高立于马背上,鎏金长.枪反手背在身后。风声猎猎,吹得她黑发飞扬,眉间一点朱砂更是红艳逼.人。 第30章 万山红遍(十二) 第四章万山红遍(十二) 夜色喧嚣, 晚香玉的味道在风吹下淡薄开去,只剩几缕抓不住的清甜,仿佛散在摇晃烛影后的女儿香,令人略微迷醉。 但视线上走,只见天幕中缺了一角的圆月泛黄,边缘透出红光,犹如陈年血迹混杂其间, 魑魅魍魉深藏。 树影在晃,灯盏摇摆,衣袂翻飞, 长.枪端头缀着的红缨起起落落不断勾出弧度,但方韵之与她率领的兵士纹丝不动,面容沉静肃穆,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涂家紧闭的朱门。 江栖鹤悬停在半空中, 分出神识将整个涂家大宅查探过一遍后,拉了下陆云深手臂, 示意这人和自己一道下去。 “方姑娘。”他没有直接来到方韵之面前,而是与陆云深落在兵士列阵后面,隔着数丈距离喊了方韵之一声。 方韵之回过头来,眼底浮现了一丝惊讶, 但转瞬即逝。她利落地翻身下马,冲江栖鹤颔首:“春风君。” 兵士们侧身让路,踏步声响成一片,江栖鹤与陆云深一前一后走过去, “我没想到你们动作这么快。” “您的朋友莫闲君白无心查出了涂家阵法灵气媒介的位置,没想到竟是在城主府内。”方韵之语速飞快地为江栖鹤解释眼下情形,“我们本想先派人守着,谁知涂家竟有所察觉,启动了一个阵法,伤了周围的人。为防止涂家另生事端,我便做出决定,率兵前来将他们家围住、监视起来。” 江栖鹤点了点头,“白无心现下在何处?” “在城主府内。”方韵之道。 “你与你的兵士们对付涂家,有几成把握?”江栖鹤偏头往后扫了一圈,目光从装束整齐地兵士们身上掠过,最后回到方韵之身上。 方韵之眉梢微微一皱,旋即扬起下巴,“涂家是豢养着不少仙修,不过我方亦有。” “那请在此稍等片刻。”江栖鹤笑了笑,隔空折来一根树枝,手腕一挑、一送。 刹那间,长风裹着明明光华将涂家沉重的宅门轰然冲开,守在门后几人来不及呼喊半声,已倏然倒地,晕了过去。 “春风君……”方韵之视线在那几人与江栖鹤身上来回一番,往前迈出一步。 江栖鹤抬手打断她的话,“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伤及无辜人性命。” 言罢,衣角在风里一卷,江栖鹤飞身而出,步入涂家宅院。 陆云深紧随其后,不少人围上来,两人连正眼都不瞧,挥袖一振,带出一道气浪将之掀翻在地。 他们放过了报信人,跟着他一路绕庭穿廊,见得正厅模样的屋宇灯火明亮。 等报信人揭开一道门缝溜入内,江栖鹤闪身过去、抬脚一踹,门板猛地一声响,将报信人拍了个扁。 江栖鹤抬眸往内扫了一眼,约莫是涂家家主的人坐于主位,满鬓花白、眸眼浑浊,手松松地握着太师椅扶手,就着一旁貌美侍女的手喝茶。 他身后立有八名身着劲装的男子,或持刀持剑,或握长缨,眼神犀利如勾。 厅中其他的座位亦被坐得满满当当,这些人不乏表情严肃的,但多数人如他们家主一般,在悠闲捧茶细品,身侧亦有一二名仙修侍立,透着强烈的侵略气息。 “还挺乐哉哉的。”江栖鹤跨过门槛,抱臂迎上主位中人的目光。 后者手轻轻一扬,在场半数的仙修、或者说涂家的打手们迅速围过来,手中兵戈直指来人。 江栖鹤立在原处动也不动,剑气在周身流转成明明光华,这些人攻过来时兵器尚未与他相触,便被掀飞数丈远,砸到墙上开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46 出几个大洞。 轰—— 木屑飞扬,尘土四溅,廊柱歪斜,整座房顶向下沉了约莫一尺。 眨眼前还神闲气定的涂家家主面色一变,挥手甩开手抖砸碎茶杯的侍女,手往扶手上一拍,身后几人立时鱼贯而出,在他三尺外站成一排人墙。 江栖鹤不慢不紧地往里走,身上散发出的威压震慑得座中数人丝毫不敢动弹,但偏巧放过了涂家家主与前面这些打手。 他唇边扯出一抹笑容,在仅剩四五身位就要与人墙对上时,脚步忽的一停,尔后踹到最近那人,将椅子一勾,踩在脚底。 白衣人下颌一样,浅色眼眸中泛起冷光,“你就是涂毕安吧?来,说说,当年是哪些人一起抓走了扶摇真人,又是谁主张推平了八宝街十五号?” 他声音不大,依旧是那副懒得用力的模样,散漫得很。 “敢问来者何人?”涂毕安一副料是如此的表情,直截了当地避开江栖鹤的话,抛出旁的问题。 江栖鹤“啧”了一声,“说出来可能吓死你。” 涂毕安脸上扯出一抹冷笑,“那也得说出来才知道。” “我偏不告诉你。”江栖鹤手指挑起一绺发,慢悠悠地在从指尖绕到指根,再倏地抽走,丢到身后。 与此同时,涂毕安的打手们亦动起来,但一堵无形的墙立在江栖鹤身前,涂毕安的打手们试探几次后发现无法越过,面色凝重的对视一眼,纷纷后退,变幻阵型。 江栖鹤视若未见,眼皮一掀,瞳中燃起一簇冷火。他调子也沉了几分,如玉石相撞,清清泠泠,“我想了一下,不管是你们谁干的,今天不都得死在这里吗?” 话音一落,江栖鹤撤去竖在身前的屏障,气息波动间,八名劲装男子趁此挥开武器,刀光剑影雪亮生寒,带起的风亦是刮得悬在顶上的琉璃灯摇摇欲坠。 双方之间距离仅仅数尺,雪刃落到身上不过是眨眼的事情,江栖鹤却依旧慢吞吞的,连压得人心跳爆炸、耳膜破裂的威压都收了起来,剑意与锋芒敛得干净。 他一袭白衣翩翩,手里垂着根正在抽芽的树枝,仿佛不过是出门游玩时折了一根春枝的寻常公子,做不得威胁。 但下一瞬,他的脚终于把横倒在地的椅子勾起,再抬腿往椅面一踏,飞出的断木各往一个方向,直穿那八人眉心。 “区区琴心境罢了,就没有几个能打的吗?”江栖鹤嫌弃地扫了跟棍子似的倒地的人一眼。 “你——”涂毕安一时气结,手高高扬起,却是抖在半空,颤颤地挥不下。 他怒火中夹杂着恐惧,胸膛剧烈起伏,眼睛眨了又眨,终是没“你”出个什么来。 江栖鹤特地掏了掏耳朵,颇有几分洗耳恭听的意味。 良久,涂毕安终于顺过气,怒容亦收敛得干净。他从太师椅里起身,换上一副殷切谄媚的表情,“不知是何方高人,先前涂家多有……” 但江栖鹤根本没想过让涂毕安把话说完,对方话头刚起就扭开了头,手按住陆云深肩膀,凑近几分,道:“来,小白,我交代你一个任务。” 陆云深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两人视线相对,黑眸望向那双浅色眼眸深处:“你说。” “在这宅院中四处走一遭,将你看不顺眼的人都抓过来。”江栖鹤摩挲着下巴,脸上笑意很浅。 “……我看不顺眼的?”陆云深微微一怔。 江栖鹤手在他肩头拍了拍,接着挪开半尺,伸了个懒腰,“就是那些有点儿修为但境界不高,还跳着脚想要扑过来杀死你的。” 听到这种要求,陆大庄主瘫着脸点了点头,“好的吧。” 他目送陆云深出去,等白发少年消失在自己视野中后,唇边那抹笑退得一干二净。 砰—— 江栖鹤振袖掀起气浪,将那两扇歪斜的门扉给装回去、合上。 他瞥了眼方才趁着他与陆云深说话、躲到大厅角落的涂家人,最后目光落回仍强撑着站在中央的涂毕安身上。 “从谁先开始呢?”江栖鹤歪起头,抬在半空的树枝缓缓移动,来回一圈后,停在其中一人身上,“就你吧。” 江栖鹤面容素白冷漠,手中的树枝扬起,向勾手指似的朝那人勾了勾。 一股尿臭味在空气里蔓延开来,这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过来抱住江栖鹤大腿,战战兢兢道:“神、神仙大人,扶摇真人被抓一事,和我无关啊,我什么忙也没帮,什么主意也没出!” 江栖鹤平平一“哦”,“真的么?” 这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真的真的,我是无辜的……” “好的吧。”江栖鹤拖着调子说了一句,但就在这人面露喜色之时,树枝兀然往他头顶贯穿而下。 “接着又是谁呢?”江栖鹤收起树枝,将人踹到一旁。 一时之间,在场众人都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推诿责任,江栖鹤也因此将老柳遇害的经过拼凑出来——有人告诉他们长居江阳城的扶摇真人每逢节日便会祭奠亡妻逢花仙子,然后教他们做了个能让扶摇真人自己跳进来的陷阱。 了解完经过后,江栖鹤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们有多能耐呢,在江阳城布阵吸走全城气运,也是别人教你的吧?” “是是是,我们何等愚蠢,这等高深阵法怎会是自己想出的呢?”匍匐在地的涂毕安小幅度抬头,眸光切切地恳求江栖鹤,“我们……涂家愿意将这个阵法献给您,将整个江阳城的气运都献给你,从此为您是首,鞍前马后。” “哟,是吗?这么大方?”江栖鹤挑眉。 “当然!”涂毕安膝行过去,“只要您随我去兰苑,取走那块聚了气运的石头,便可将整座江阳城收入囊中。” 江栖鹤半弯下腰,冲涂毕安笑了一下:“行吧。” 涂毕安眼底顿时生出喜悦,立刻扶上一旁的椅子,借力而起,但正当他比了个手势准备带路时,江栖鹤手中树枝骤然挑破他喉咙。 第31章 万山红遍(十三) 第四章万山红遍(十三) 江栖鹤径自松开握着树枝的手, 嫌弃地往后跨了一步,避开涂毕安倒地时渐开的血珠。 无趣,厌倦,心烦。 切这群人就跟切菜似的,生不出半点成就感。 这一张张脸,看着就恶心。 他眉心不甚明显地蹙起,转身提步往门口走, 留下缩在角落里的涂家人面面相觑,以为江栖鹤便是这般放过了他们。 但来不及生出劫后余生之情,在江栖鹤迈过门槛刹那, 勉强支撑着正厅的圆柱訇然坍塌,梁木俱断,屋顶倾坠。 惨叫哭痛被淹没在剧烈的震荡之中,扬起的尘土让夜色模糊, 江栖鹤立在狼藉之外,轻轻巧巧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47 。 当他垂下手时, 夜空降火于此一方幽深宅院,将坍塌废墟点燃,废木残灯烧成一片,远了看去, 像是仰天吐火的狰狞野兽。 江栖鹤素白的脸庞因此染上一抹橘色,但并没显出半分暖意,反而衬得神情愈发冰冷。 陆云深绑着一溜人过来,看到的便是这人白衣泛红, 黑发翻飞,眉眼生寒。 “阿鹤。”他担忧地唤了声。 “呀,你回来了。”江栖鹤愣了一下,旋即眸底的冷光褪去,浅琥珀色的眼睛里生出笑意,“走吧,我们回城主府,这里交给方姑娘便是。” 陆云深低低道了声好,走过去拽住江栖鹤手指,与他一道往涂家宅院外行去。 “你别不高兴,那是扶摇真人自己的选择,就算强行干涉,也不一定有好结果。”陆大庄主对于说安慰话并不擅长,话一出口,就不甚明显地蹙起眉。 他赶紧换了种方式,“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自责。还有,以后如果不想自己亲手做这些事情,可以交给我来。” 陆云深清楚江栖鹤交给他任务是为了将他支开,但早知道顺从的结果会令这人如此不快,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白发少年敛下眸光,却在这时听见被他拽着手指头的人笑起来。 江栖鹤无名指往陆云深手心勾了勾,另一只手捏上后者脸颊,“我怎么忽然发现你变可爱了?” “我——”陆云深眸眼一瞪,迅速抿起唇,不知该做何言语。 血色以可见的速度从耳根蔓延到脸上,烫得惊人,他飞快拍开江栖鹤捏他的爪子,将脸偏到另一边。 “好吧,陆大庄主英明神武,武功盖世,世上无双,一点都不可爱。”江栖鹤假兮兮地咳了一声,装作一本正经道。 “你成语接龙呢?”陆云深压下面上血色,瘫着脸瞪江栖鹤。 江栖鹤笑眼弯弯,“那我重新说一遍,换几个词?” “不必。”陆云深又唰的将头扭开。 陆大庄主这个样子,倒让江栖鹤想起此前遇上他的两次,脸色冻人,瘫得像是没有起伏的白纸,两只眼睛看向你时,都分不清是在普普通通地看,还是在瞪。 那时候话也很少,每个字都沉沉有力,不过也有反讽的时候。 “陆云深啊。”江栖鹤轻轻慢慢地喊了一声,“你说你要是恢复了记忆,还会像现在这般可爱吗?” “我不可爱。”陆大庄主闷闷道,“没有你可爱。” 江栖鹤边点头边顺着他的话开口,“是是是,我最可爱,江栖鹤天下第一可爱。” 陆云深转头瞥了他一眼,另一只握着绳子的手高高一甩,将两人身后跟的那串蔫着头如同鹌鹑似的仙修猛地甩出涂家大门,摔到方韵之马蹄下。 “仙修就剩这些,其余的都死了。另外,涂家的家主和一些有话语权的人,我也一并解决了。”江栖鹤掀起眼皮,隔着门槛冲马背上的方韵之道。 方韵之翻身下马,长.枪杵地,冲江栖鹤行了个武者礼,“多谢春风君出手相助。” “这是应该的,毕竟是笔交易。”江栖鹤微微一笑,“我去找白无心,与他一道将灵气媒介给除了。” “行,这边便由我来收尾。”方韵之点头。 告别之后,江栖鹤与陆云深御风赶往城主府。 蹲在府内最高处的绿羽鸟一眼便望见两人,翅膀扑腾着,鸟还未至,声先去了,“老江——你终于回来啦——你是突然开了窍,接受老陆的好意了吗——” 这声音夹杂在风中,呼呼地发颤,=。城主府内因着阵法伤人一事,几乎人人处于戒备之中,阿绿这敞亮的嗓门一嚎,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细细碎碎的杂谈声被风吹来,江栖鹤眉梢挑了挑,在阿绿扑来要落到他肩膀前揪住这鸟的爪子,倒提着拎到眼前。 “大半夜的扯着嗓子乱叫,你脑子有坑?”江栖鹤半眯着眼凝视那双青蓝的眼珠子。 “我脑子没坑呀,圆乎乎的呢。”阿绿脆生生地开口,它跟了江栖鹤这么多年,依旧没理解为什么这人老是说别人“脑子有坑”。 江栖鹤也不与它解释,翻完白眼后将鸟一丢,“带我去找白无心。” “好的呀。”阿绿在空中倒仰着转了个身,“阿一也和他在一块儿,就在东面。我要跟你说啊,阿一对于阵法是真有天赋,这才多少个时辰,他就快将那破阵解开小半了,白无心说那是至少无相境修为的人布下的。” 江栖鹤眸中惊讶稍纵即逝,“不奇怪,天子胥都被他阴过。” “近些年来阵法一脉颇显衰颓之相,我看他呀,少年天才,许是那个能扛起复兴大旗之人。”阿绿的飞行路线并不笔直,它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不停地交叉往复,生生飞成了“之”字,“你要不要将他推荐给在阵法上有所成就的人?” “以阵法成圣的天子胥是不可能了。”江栖鹤摩挲着下巴,语气迟疑,“旁的人……” “不若让他自己选一位,择日登门拜师。”陆云深兀的开口。 江栖鹤笑着揉上陆云深头发,“你突然变聪明了。” 陆云深不答,默默等江栖鹤揉够了收回手,才开始整理自己的发冠。 在前方飞来绕去的绿羽鸟倏然回身,豆大的眼眸眨巴眨巴,贴到江栖鹤眼前,声音压得极低,“我记得你以前喜欢说老陆傻来着。” 江栖鹤伸出食指将阿绿脑袋按开,不咸不淡地开口,“你以为你小声说他就听不到?” “反正又不是我说他是傻子。”这回阿绿抬高了声音,说得肆无忌惮,不过说完就跑了。 安安静静的少年陆云深扯了一下江栖鹤手指,抬起眼睛,语气认真,“先前是因为我记忆很混乱,对很多东西都辨识不清,但现在不会了,以后更不会。” 江栖鹤含笑的眸光从陆云深手上扫过,他手指瘦长有劲,指腹上生着薄薄的剑茧,而食指指根,有一道明显的白痕。 那是佩戴鸿蒙戒的位置,一般而言,若非将低级戒指换成高级,没人会将之从手上取下,但陆云深手上没有这东西,只有空空的痕迹。 这并非江栖鹤第一次注意到,但他先前一直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现在吧,他暂且借用着陆云深的本命剑,有些事便不得不分出心思去顾着了。 但他没在此时发问,陆云深依旧记忆不全,就算问,大约也问不出东西,再者,若是令他强行回忆伤了脑子,便是得不偿失。 江栖鹤用鼻子哼笑一声,“现在不是小傻子了,陆小白很聪明。” “我会努力恢复记忆的。”陆云深眸光定定的。 “好。”江栖鹤冲他眨眼。 他们很快来到涂家在城主府内布下的灵气媒介周围,白无心早已等候着江栖鹤,目光在江栖鹤被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48 拽着的手上顿了片刻后,挑起一抹笑容。 “栖鹤。”白无心扬声喊道,他的声音是清冷华贵的那种,如同金石相撞的清透之音,咬字也带着股特别的韵味,融在冷沁沁的月色里,说不出的悦耳。 江栖鹤将手指从陆云深手中抽走,三步并两步走到白无心身前,“如何了?” 白无心往盘膝坐在阵法旁、专心致志无暇分心的陈一望了一眼,“恐怕还得花上一段时间。” “咦,不能直接粗暴地将这玩意儿劈开吗?”江栖鹤亦望过去,只见陈一身前,阵法周围金色光芒流动,咒文虚浮在半空,倒转着飘旋。 “试过了,这阵法强横,能将受到的攻击一一反弹回去。”白无心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江栖鹤一番后,他又道:“气息不对,你塑出这具身体,用的是什么东西?” 江栖鹤含糊地扯了一句,白无心明显不信,这时陆云深蛮横地挤过来,握住江栖鹤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白发少年微仰着头,黑眸裹霜,脸色冰冷,“我的本命剑。” 对面的紫衣人眸色骤然一沉,“你说什么?” “枯荣剑。”陆大庄主挑了一下眉,手指嵌进江栖鹤指缝,和这人五指相扣。 两人牵在一起,身上流露出的气息无二差别,激得白无心眼眸中蹿起一簇火苗,他狠狠剜了陆云深一眼,忽而一笑,“难怪……原来你就是枯荣剑陆云深。” 这笑很是古怪,笑完后白无心斜里跨出一步拽住江栖鹤另一侧手臂。 双方对峙,夹在中间的江栖鹤感觉头大。 “行了行了。”他蹙着眉开口,双手一甩,后退一步,从两个人的桎梏中逃脱开,“只是暂时借用,无心你不必担忧什么。” 说完又扭过头看着陆云深,“你也是,乖一点。” 陆云深一言不发地凝视江栖鹤,末了眸眼一垂,扭身走去陈一旁边。 这是又生气了。 江栖鹤不由觉得好笑,但没去安抚,继续同白无心说事,“破解如此高深的阵法,对陈一那孩子而言难度太高了,我怕有损他根基。” “我传信一封,将鬼玄子请来?”白无心眸光一转。 “鬼玄子?”江栖鹤问。 白无心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与江栖鹤的距离,边道:“十圣之一的天子胥与你结仇,请过来只有自讨苦吃的份。鬼玄子是你入虚渊后在阵法一道上脱颖而出的新秀,如今被列为四公子之一,我与他有几分交情。” “哦,四公子啊。”江栖鹤了然点头,他听过这个名号,从虚渊出来那天还打伤过一个,“请他过来,大概要花多少时间?” “三五日左右。”白无心略略一算。 “那还是咱们自己来想办法吧。”江栖鹤伸了个懒腰,随之翻飞而起的霜白衣袂似是擦破夜色的蝶,他眸光微敛,话说得漫不经心,“我大概想到了一个招数,但还需要验证一些东西。你可清楚,这破玩意儿反弹的攻击,是术法攻击,还是连同寻常的粗暴劈砍一块儿反弹?” 话音一落,白无心眼眸中光芒闪烁,“我只试过术法。” 江栖鹤当即笑起来,抬手招了招,“来来来,有剑吗?” 寒芒一闪而逝,白无心从鸿蒙戒中取出一把三尺长剑递与他,“铸剑人虽无名,剑却有名,其名‘和雪’,取赤足履雪尘,和雪嚼梅花之意也1。” 江栖鹤接过,抽剑而出,发现雪亮剑身上泛着些许红色,格外惹眼。 他抬手试剑,轻轻挽出一朵剑花,光芒炸开在春风清寒的夜里,如若升起的莲华。 “好剑。”江栖鹤赞道。 白无心唇角一勾:“反正它于我而言无用,便赠与你吧。” 江栖鹤笑着道了声“好啊”。 站在陈一身旁的陆云深回头看了眼江栖鹤和他新得的剑,视线一转,竟对上白无心似笑非笑的眼。 白发少年藏在袖摆中的手紧握成拳,偏偏对面人还抬起手,一把勾住江栖鹤脖子,拉着他朝阵法那边走,“去试试。” 江栖鹤注意力一直在剑上,没发现这两人的不对,来到阵法边缘时顺手将剑鞘塞到白无心手上,然后在手垂到陈一面前,轻轻挥了挥。 “回魂了,你先歇歇,剩下的交给我来。”江栖鹤道。 陈一“啊”了声,抬起脑袋见得说话人是江栖鹤时,眼里一阵错愕,“春风君,您……” 白无心适时松手,江栖鹤把陈一从地上拉起来,“是我,先到一边去,睡一会儿或者吃点东西都好。” “哦哦哦。”陈一忙不迭起身,“你是看出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看出。”江栖鹤随口道,“打算来个硬碰硬。” 陈一吓得差点扑到江栖鹤身上,被白无心眼疾手快拎住,丢到一边。 “你也过去。”江栖鹤对白无心道,然后唰的扭头,垂眼瞥向陆云深。 在江栖鹤开口前,白发少年敛着眸光靠过来,手指在他小指上一碰即缩,“阿鹤,我来吧。” “我打定的主意由我自己来,去,一边儿歇着去。”江栖鹤朝他努努下巴。 陆云深掀起眼眸,语气郑重,“我来,我力气比你大。而且,若是这阵法无论什么攻击都反弹,你受伤,也就代表着我受伤。” “……”这话点醒了江栖鹤,他还用着别人的本命剑做身体,要是判断出错,攻击反弹过来,枯荣剑估计又得添上新痕。 啧,这可不好办,江栖鹤觉得有些牙疼。 这其实是陆云深随口扯出的借口,他压根不管自己的本命剑会不会怎样,担心的只有江栖鹤。 趁着江栖鹤思索的空档,白发少年劈手夺过这人手上的剑,半搂着这人腰将他放到三丈开外,又飞身回来,不留半分反驳余地,举剑用力朝阵法劈去。 没有附上丁点儿元气的一剑,仅凭一身力气,亦是震得大地摇晃。 遍布金光的阵法上倏然浮现一丝裂痕,陆云深眼睛眨也不眨,跟着劈下第二剑。 第32章 万山红遍(十四) 第四章万山红遍(十四) 于绝大多数修行之人而言, 交战意味着元力之间的碰撞,少有人会如同凡世武夫一般,拿着刀与人蛮力相撞,这个布下阵法的人大概也没想到,江栖鹤能找准这点,将之突破。 说来也是很无奈的事,早几百年, 他还没穿来这个世界那会儿,武侠仙侠游戏遍地开花,反弹回避减伤技能数不胜数, 但套路都是那几种,比如回避所有物理攻击,反弹受到的法术攻击。 是以江栖鹤脑子一转,便意识到了方法。 那厢, 陆云深对着阵法上的裂痕坚持不懈劈砍,衣袖翻飞、银发起落。 约莫十来下后, 一声轻微的“咔嚓”响起,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49 金光流淌的阵法断成两半,亮起的光芒熄灭,虚浮倒转的咒文失去了支撑的力道, 颓然落地,消失不见。 “破了。” 江栖鹤快步过去,与陆云深并肩而立,垂眼看向骤然下翻的地面, 这道漆黑豁口中,一条通往地底深处的阶梯显露出来。 “又是这招数,不愧是同一人的手笔。”江栖鹤唇角勾了一下,从陆云深肩旁擦过,先一步走进去。 “阿鹤,小心一些。”陆云深拉住江栖鹤的手把他扯到身后,再将剑交到这人手上。 月光照不到的深处,江栖鹤弹指一挥,以元力化出几簇拳头大小的火焰,前前后后飘浮在半空中,将周遭照亮。 石阶很是狭窄,两旁墙壁异常寒冷,稍不留神触碰到了,会让人以为是撞上了冰块。 江栖鹤和陆云深走进来后,白无心、陈一还有阿绿也跟着下来,走了没多久,陈一忽然颤着声道:“你们发现了吗?我们走过的那段路已经消失了。” “咦?”阿绿猛地往回一看,只见光芒在它身后倏然而止,像是什么遭吞噬了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几人行过的道路化作浓稠如墨的黑暗,虚虚的边儿微晃,好似蛰伏着什么凶狠野兽。 阿绿被吓得魂都掉了,忙往前蹿,缩到江栖鹤颈窝里,但由于先前发生的一些不甚美好的经历,它爪子一颤,蹬了一脚,利落停到陆云深肩膀上,扇扇翅膀催促道:“我们走快点吧。” 江栖鹤早就发现了此事,面不改色,但见到这一人一鸟慌慌张张,顿时起了作妖的心思。他勾了勾手指,往陈一脚下扇去一阵风,又轻声道:“黑暗中藏着东西,感受到了没?” “什、什么东西。”陈一本就害怕,听到这话腿顿时僵住,垂着的手发颤,带着映在墙上、地面的影也微微抖动。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脚踝爬上来,很尖,但力道极轻,擦得皮肤很痒。 陈一吓得快哭出来,却又不敢低头看,“到底是什么?春风君……你别光说不管啊!” “是个……很小的东西,但它应当只伸出来了一部分,其余的还在黑暗里缩着。”江栖鹤语气里带了点迟疑。他也停下脚步,隔着白无心望向陈一,眉头微微皱着,目光从下至上,仿佛随着陈一脚上的“东西”移动。 “能、能不能帮我……”陈一更不敢低头看了,手抖得愈发剧烈,腿却是一动不敢动,绷得很紧。 立在陆云深肩头的阿绿也浑身发僵,眼珠子一动不动,瞳孔扩得很大。 陆云深忽然很轻地叹了一口气,“阿鹤。” 江栖鹤:“哎……” “他们要被你吓死了。”陆云深无奈道,回过身来握住江栖鹤的手一挑剑尖,将戳着阿一小腿不断往上的东西给摘下——那是一根光泽鲜亮的、暗绿色羽毛。 陈一满脸见了鬼的表情,嘴角一抽一抽的,仿佛在牙疼。 江栖鹤一点儿没憋,大笑出声,“确实是从黑暗里跑出来的东西,谁让这破鸟边飞边掉毛呢?” “江栖鹤,看我不锤死你!”绿羽鸟脸上能看出明显的狰狞,它猛地往江栖鹤所在方向扑去,脑袋使劲撞他下巴,“气死我了!” 江栖鹤笑着任它闹,白无心却皱着眉将阿绿一抓,丢去后头。 他扫了眼陆云深抓着江栖鹤不放的手,语气微微泛冷,“栖鹤,我们换一换位置,前头便是放置灵气媒介的地方,我担心有危险。” 江栖鹤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来白无心和陆云深之间不对付,虽然内心猜测的原因是这两人气场不和。他反手一拉陆云深,将陆庄主扯到自己身后,然后又把白无心换到自己身前。 这样一来,顺序就成了白无心、江栖鹤、陆云深、陈一与阿绿。 “好了,领头羊,就看你的了。”江栖鹤轻拍白无心肩膀,弯眼笑道。 白无心也冲他笑了一下。 陆云深默不作声地勾住江栖鹤手指,目光寸寸地将之描摹。 这是用他本命剑化作的躯体,手上尚未结出经年的剑茧,光滑且嫩。 一根又一根,陆云深将他的五指都搭在江栖鹤指上,嵌入指缝,轻轻挂上去。 “你做什么呢?”江栖鹤半眯起眼回头,鸦羽似的眼睫在眼下投出大片阴影,深邃诱人。 “没做什么。”陆云深手上力度加大,紧紧扣住江栖鹤五指。 江栖鹤晃了晃手,“陆大庄主,你这还叫没做什么?” “我们以前不都这样吗?”陆云深掀起眼皮,一双眼眸漆黑湿润,“在洛夜城时我就一直拉着你。” 江栖鹤板起脸来:“那时候你还小。” “你说我七八百岁了。”陆云深道。 “……”江栖鹤气得笑了,“你知道什么叫男男授受不亲吗?” “但不是陆云深与江栖鹤授受不亲。”陆大庄主口吻认真严肃,“而且我们都抱过了,你主动抱的。” 江大爷发现自己有些说不过陆大庄主,白眼一翻:“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 闻言,陆大庄主偏了偏头,“毕竟你连以前都记不得。” 陆云深死死抓着江栖鹤的手不放,江栖鹤怎么甩都甩不脱,饶是如此,两人的步伐未曾缓慢过半分。 剩下的路不长,白无心忍着狂跳的额角走到尽头,振袖一挥,沉声道:“就在这座石门后。” 石门看上去很厚实,白无心试了一下没有推动,但江栖鹤刚将手放上去,门就缓缓后退,自觉开了。 江栖鹤颇为狐疑地进去,他方踏过一步,面前身后便成了两个世界。 此时此刻,他脚踩在被高山围起来的谷地中,身旁河流静谧蜿蜒。放眼望去,巍巍高山连成一片,春花绵绵密密织就成毯,绚烂红艳,如同天降之火。 “并非传送阵法,此处乃独立空间。”白无心跟着走过来,环顾四周后,朝被繁花簇拥着的高塔遥遥一指。 江栖鹤也望向那塔。 这是一座很干净的塔,仍有些泛红的檀木折射耀金光芒,飞檐斗拱精致雅趣,琉璃瓦生辉,光晕散在白日之下,亮盛夺目。 “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江栖鹤轻声开口。 陈一三两步走到江栖鹤身后,抢答这个问题,“是……城主府中那座?” “是,此塔与城主府中的塔一模一样,不过这一座,仿佛是刚建成的。”江栖鹤点头,“小叶紫檀最初呈红色,经过时间淬炼,才会漆黑透亮。” “灵气媒介就在塔内么。”白无心道。 江栖鹤眸光一转,手上剑尖指地,“那便进去吧。” 虽然两塔外表如出一辙,但内里布置极为不同。 城主府的古塔庄严又肃穆,像是为了缅怀什么,此塔就随意多了,盆栽、插花胡乱修剪,桌椅、屏风、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50 立柜随意摆放,连“美”这个字都不讲究,全然是凭兴致,或者寻方便。 江栖鹤绕着盘旋的阶梯往上,还颇为认同这种做法:“人嘛,就是要这样随便,不然老是循着规矩做事,这树该这样修,那花该这样剪,多累。” “但这样真的……”陆云深扫过一个放着七七八八杂物、令人不忍直视的多宝架,半天才憋出一个委婉的形容,“真的很浪费东西。” “又不是浪费你的。”江栖鹤说得理直气壮。 “没关系,你浪费我的,我依旧会高兴的。”陆云深小声道。 江栖鹤随手给了陆云深一个脑瓜崩。 很快就到了塔顶,此处亦与城主府的塔不同,这塔的上三层直接打通了,非但不逼仄,反而宽敞明亮。 江栖鹤还在道“有趣”,没想到等最后一人踏入此间,方才踩过的层层阶梯竟翻转着上来,咔嚓一声,铺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四人一鸟唰然回头,江栖鹤剑花一挽,扫去一道剑气,但墙纹丝不动。 先前在外面遇见的阵法是反弹,而这个,干脆直接将攻击吸收了…… “算了,先处理灵气媒介。”江栖鹤蹙起眉头,打量此间情况。 四壁都是书架,书堆得满满当当,排序方式依旧随着主人性子,前一本还在讲歇夜城风物,后一本就变成了《雷州三十二道菜》。 不过东面墙上,却多出了一扇门,那可能是另外一个出口。 江栖鹤扫了一眼便过,目光落到中央那张木桌上。 桌上香炉燃着,佛手柑的清香往各处飘散,香炉旁散着一堆薄薄的木片,江栖鹤走近,发现竟然是扑克,左上角和右下角分别是扑克牌的数字与字母,还有大小鬼。 他眼睛徐徐瞪大,紧接着,听见陈一“咦”了一声。 “我好像来过这里。” “哦?”江栖鹤眉梢一挑,略含诧异地看向陈一。 陈一站在原地,旋转着角度打量此处,边道,“是我小时候的事了,那会儿我们掌门还在,带我来过一次,还说了句话。” 他眉头深深拧起,语气变得不那么确定,“说什么七州十二山里,只有一人能推开那扇门来到这里,也只有一人能从这里出去,那人便是你师父,若是有缘相见,定要生死追随。” 这话委实有些奇怪,当年是掌门带他进来,说明掌门能够自由地推门进出,那岂不是掌门就该是那人,就是他的师父? 可掌门的语气明显没这层意思。 陈一的话很玄妙,想不出头绪,江栖鹤左手托起右手,轻轻摩挲下巴,目光停在那堆散乱的扑克上。 他很肯定七州上没有扑克这种东西,毕竟阿拉伯数字是希腊人发明的,英语也不起源于东方大陆。 莫非,建这塔的兄弟,也是穿的? 江栖鹤又看向那扇门,起初还没觉得奇怪,但仔细一瞧,他发现挂门上那锁锁孔不对,与以前在的世界中防盗门锁眼相似极了。 “说起来,你到底是何门何派的?”江栖鹤将目光从门上移开,却见陈一脸莫名其妙变红。 江栖鹤眸底浮现几分疑惑,又问了一次:“说说?你们门派叫什么?” “叫……”陈一声音低低的,好在在场都是修行之辈,饶是细若蚊蝇,也能听的一清二楚,“叫名字要取七个字。” 这大兄弟果然是穿来的吧。 江栖鹤在心底默默作出结论,面上没憋住,发出一串肆意笑声。 阿绿掰着它的爪子数了又数,脆生生道:“这名儿刚好七个字呢!” “够了!”陈一顶着一张煮熟了的脸将脑袋上的鸟抓下来,又瞪向江栖鹤,“春风君,请不要再笑了!” “好吧好吧,我不笑了。”江栖鹤直起歪倒在陆云深肩上的半边身子,咳了两声调整面部表情,沉着一张脸、很是严肃地看向白无心,“莫闲君,请问您看出来,灵气媒介是何物了吗?” 白无心不动声色地拉着江栖鹤远离陆云深,带他来到东侧的门前,道:“就在这扇门上。” “哦,就是它,毁了便是?”江栖鹤挑眉。 “嗯。”白无心点头,“确切的说,是这把锁。这锁形状颇为奇怪,但是个死物,是有人在其上施加了术法,把它变成了媒介。” 这扇门可能是现下唯一的出口,门要解了锁才能打开,这锁平凡无奇,就是一个铜锁。 江栖鹤伸手握住它,这时听得阿绿飞扑过来,大声说道:“你们门派名字这么不靠谱,掌门说的话也应当不太靠谱吧?就这么一扇破门、一个破锁,我爪子一勾,它就没了!” 阿绿语速飞快,一副谁跟它抢就跟谁急的样子,江栖鹤退后几步,比了个“请”的手势,“是是是,好好好,你先来你先来。” 绿羽鸟轻哼一声,玄色鸟爪一把挥下,接着将整个锁扣住,往后猛拖。 变故在这时突生,一群黑鸟不知从何处飞出,扇翅声如同雷响,掉落的鸟羽若春天里的飞絮,纷纷扰扰,糊人一脸。 这些鸟一窝蜂冲向阿绿,尖喙利爪撕扯它的皮肉,痛得它惨叫。 江栖鹤刚想出剑,但陆云深快了他一步。 陆云深把江栖鹤推到自己身后丈许远处,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往下一划,银亮如雪的剑气立时劈到这群黑鸟身上,但它们竟凭空化为虚影,如水流般往两侧扩散去,而剑光消失后它们又兀然汇集,扑往陆云深周身,几乎要将他淹没。 凌厉剑意就这般被吞噬了个干净,就像方才阶梯内黑暗吞噬光明,陆云深被这群黑鸟逼得步步远离那扇木门,可江栖鹤忽然从中找到一丝熟悉感。 阿绿扑棱着翅膀逃离那群黑鸟,没太看前方的路,直直撞上陈一肩膀,后者手指正飞速掐算什么,眸眼中光芒流转,如同瞬息即逝的长河。 这一撞,惊得光粼粼闪闪的河戛然中断,陈一表情微怔,张口那刻看见石室中有个霜白身影掠入密密麻麻的黑鸟群中。 此间四人一鸟,陆云深尚且被黑鸟缠着,无法脱身,白无心着紫衣,那身影就只能是江栖鹤了。 江栖鹤速度很快,此刻没人能看清他的神情与动作,他眉头紧拧,连带着鼻梁上侧也皱起。 来到黑鸟群之中后,江栖鹤手一抬、一抓,将其中一只黑鸟揪在手中。 变化在顷刻间发生,被抓住的黑鸟瞬间缩小,成为握在掌心中的一把铜钥匙,其余的那些化为雾一般的黑影,钻出四周墙壁中。 咔嚓。 江栖鹤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扭,锁便开了。 他将整块锁取下,用力一捏,顷刻化为齑粉散去。 咯吱—— 下一瞬,门扉被由外而内吹开,夜色倾泻而入,江栖鹤一抬眼,便知道外面回到了正常的空间,换而言之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51 ,这道门是两个空间的连接点。 也就是此刻,陈一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记起当年掌门说了什么了。他说,在另一个地方,还有一间与此屋一模一样的屋子,若你不慎进去了,无须惊慌,因为无人引导,你是找不到路的。 引导你进去的人,是七州十二山里,唯一能推开这扇门的人。切记,他便是你师父。见到了他,你定要生死追随。” 那时候,将自己从山脚捡回的掌门垂垂老矣,两鬓雪白,眸眼浑浊,走路须得人相扶在侧,却忽然生出极大的力气,将他带到门派禁地内。 禁地内唯有一木屋,掌门拽着他进去,讲述了那番话后,逼他发誓要追随那人。 当年,他问掌门,那人到底是何样的人物。 掌门说他没见过,这是本门代代相传的规矩,以后若是有新的弟子入门,必须将它传下去。 这没个正经名字的门派数百年前建派,年复一年地等候一人,如今终究是等到了。 宵风清寒,远处山间竹海拂浪,送来苦香,白衣人倚在门边,半侧着脸,泛黄的月光勾勒出他脸庞到脖颈的弧线,他睫毛轻垂,眸光敛在深处,似乎在思考什么。 陈一深深凝视着他,许久后,步伐颤抖地上前,“春风君……是您推开石门,带我们来到此处,又是您找出钥匙打开离去的门,您……” 江栖鹤却皱了皱眉,“我觉得太荒唐了。首先,在我之前已有人自由进出过此地,给那把锁施了咒;再者,我是真和你们门派没有关系。” “不是这样的。”不知何时蹲去了角落里的陆云深忽然开口,他伸手在某块地板上摩挲着,表情复杂,“进来的人,不对,进来施加咒术的,并非人,而是个浊怪。” 第33章 千灯照夜(一) 第五章千灯照夜(一) “浊怪?”江栖鹤眼皮一掀, 走去蹲在陆云深对面,伸手覆到这块木质地板上。 确实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残留其上,但极淡,不仔细观察很难分辨出。 陈一也走过来,他在神都学过一段时间,是几人中最了解浊气与浊怪的,懂得如何辨别。 他从鸿蒙戒里拿出一张符纸, 贴到地板上时,食指中指并拢画了个圈。符纸中央顿时浮现出浅淡的灰黑,并逐渐往外扩散, 不过最终范围并不大,约莫只是个半寸大小的圆。 “这是神都用来确定浊气的符纸。”陈一解释道,“颜色灰中带黑,而且没扩散到整个符纸上, 说明浊气并不浓,还不到需要清除的标准。这种情况很少, 一般是大型浊怪清理完后,留存在地面的残余。” 陆云深抓起江栖鹤的手,不让他再贴在冰冷的地板上,漆黑眼眸凝视着他, 字句缓慢,“所以,极有可能是浊怪侵入此地,在锁上施咒、将之便成为灵气媒介后, 又悄悄离开了。” “对啊。”陈一深以为然地点头,“浊气浊怪这玩意儿无孔不入,此前也有人接到过去独立空间清除的任务。” “你就是想证明,我是你家掌门口中那人是吧?”江栖鹤无奈地勾了勾唇,对陈一说完,目光移到陆云深脸上:“你呢?为何突然帮他?” 陆云深拉着江栖鹤缓缓起身,脑袋轻轻一偏,眼神柔和,“因为在山上你看见那面水镜时,表情很不一样;方才注视桌上的东西时,神情亦是复杂;还有,你忽然就从鸟群中抓出了打开此锁的钥匙……” 他停了一下,来到此间正中的木桌前,将那堆散乱拜访的薄木板拢好叠整齐,“我觉得,你与陈一的门派,有着很深的联系,但你自己没有发现。” 江栖鹤挑眉,从陆云深手里把扑克拿过去,极快地按照大小将牌理好,漫不经心道:“这玩意儿叫扑克,是种纸牌,类似于叶子牌马吊牌,有空教你玩。” “那……春风君……”陈一搓着手踱到江栖鹤身后,小心翼翼开口。 “我不知道七州上有没有预言师这种职业,但无论如何,我当不了你师父,我修剑,而你精于阵法一道,拜我为师,实乃误人。”江栖鹤回头看向陈一,“七州上在阵法上有大成者不少,你若想拜谁为师,只管告诉我,我去帮你说。” 陈一忙摆手,见得江栖鹤神色坚定,干脆一撩衣摆,跪在这人脚下。 他仰起面来,眼底光芒颤抖,“春风君,在不知道您是掌门令我发誓要追随那人前,您已是我唯一想要追随的,现下得知您就是他,我更不会放弃!我不求拜入你门下,我只想跟在您身边,无论做什么都好!” “你——”江栖鹤顿时哑然。 这是陈一第二次说这样的话,第一次是在江阳城某条街道中,江栖鹤对陈一说是大义苍生放弃了他。 少年人跌跌撞撞奔来,说即使这般,他也想留在江栖鹤身边。 不,可能他的话里,当是藏着“大义苍生从不放弃你、我更不会放弃你”的深切意味。 江栖鹤垂下眼眸,静静打量这个少年人。 夜风从门外吹来,掀起垂地的衣摆,山花的幽香和佛手柑的清冽混揉在一起,描摹少年的眉眼,那里天真纯粹尚未被泯灭,干净得就像三月初绽的花。 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侠气,自认自己能够站在正义的一方,为天下苍生除害。 而江栖鹤已经活了太久。 被逼死过一次的人,就差没说出那句“苍天弃吾吾宁成魔”1,侠之一字,不敢再轻易触碰。 江栖鹤沉默多久,陈一便抬头望了他多久。就在众人都以为江栖鹤会不回答的时候,他叹了一声气,“我可不会再做出什么济世救民、为天下苍生牺牲的壮举,如果这样你也愿意,就跟着吧。” 陈一眼睛缓缓睁大,喜悦几乎要溢出来,两手激动地握成拳头,夹在掌心的衣袖皱成一团。 他朝着江栖鹤膝行几步,刚要叩首,被江栖鹤一股虚力扶起来。 “我又不是你家祖宗,拜什么拜。”江栖鹤没好气道。 “反正这些年来拜得也不少。”陈一挠头笑笑,笑完严肃面容指天发誓,“春风君,这一次,若是谁再逼你做不愿做的事,那就叫他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算了,到时候你还是躲得越远越好。”江栖鹤抬指在陈一脑门轻弹了下,走去白无心身边,将塞到他手上的剑鞘拿回来。 不过他没立时收剑入鞘,而是站在门边,隔空向远处落下一剑。 华光宛若流星扫过天幕,坠落时又像绽放到尾声的烟花,点点薄光犹如雨下,洒在江阳城每个角落,布在城中的吸运大阵猛然震颤,接着摧枯拉朽般,被剑气毁了个全。 江栖鹤将和雪剑一挽,泛着些许红光的剑身藏进鞘里,半偏过头,对其他人道:“走吧,此事已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52 了,后半夜各自休息,明日一早再去问方姑娘要报酬。” 说完他往外一踏,数丈高空霎时转为平地,周围立起四墙,有石桌石椅数几,木屋一座,西面的墙上开了个拱门,两旁藤萝轻垂,淡紫如瀑。 陆云深他们一个接一个走入此处,陈一环顾四周,惊讶道:“这是在我们门派内。” “情理之中。”江栖鹤打了个响指,回头冲陈一道,“既然是你们门派,那便不客气了。” 陈一点头如捣蒜:“自然的自然的,春风君陆庄主莫闲君请便。” “还是带我们去客房吧。”白无心道。 “此处乃掌门的居所。”陈一介绍着,“客房在西北,不过因为门派人丁不旺,鲜有人知,所以拢共没几间。” 江栖鹤边步伐缓慢地吊在队伍最末,边四下打量,前几日来时没能仔细看上一番,现在才发现这里景致也别致得很。 鱼缸不用来养鱼,而是弄了一滩污泥来养虾,栽的树奇妙,观赏性不佳,但能春来结桃李、夏来摘枇杷。江栖鹤觉得,若是再多走走,或许还能看见一片草莓田。 这与刚才在塔内看到的有异曲同工之妙,说不得就是同一人的手笔。 他忍不住向陈一搭话,“你们门派……到底是建来做何的?” “啊。”陈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一直不认为这是个门派,这里就和家差不多,从前掌门也不教我什么,就是读书习字,再讲讲天下格局江湖常识。” “不修炼?” “修……但修炼得少,也就学了个吐纳方法。” “说起来,你们一派只剩你一人,如今你就是掌门了,没想过改个名字么?” “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怎么能轻易做改动呢?” 江栖鹤没忍住笑:“那你们祖师爷可真不厚道。” “哎,您不能这样说。”陈一垂下脑袋,“明日我去藏书阁翻找一番,看看有无门派传记这种东西。” “一道去吧。”江栖鹤道。 “行。”陈一点头。 很快便来到客房所在院落,诚如陈一所言,房间不多,唯四间而已,两两连成一排,对坐在院子两侧。 陆云深和白无心同时回头看向江栖鹤,异口同声。 “阿鹤,你先选。” “栖鹤,你挑哪间?” 江栖鹤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们俩互相看不对眼分开睡两处不就好,干嘛扯上我? “五百年未见,何不秉烛手谈一局?”白无心眸光垂下复而抬起,噙着一抹笑走上来拉住江栖鹤手臂,将他拽着往其中一间客房走。 刹那间,江栖鹤左边手臂亦被扯住。“很晚了,阿鹤要歇息。” 陆云深面无表情地望向白无心,右手越过江栖鹤的背把白无心的手给拔下,然后环上江栖鹤的腰,带着人走向另一边的客房。 “我说你们。”江栖鹤微微眯眼,不顾陆云深的扯拽,站稳在原地,“都是几百岁的人了,有必要闹这种别扭吗?” 陆云深死命搂住他,一点点扳着江栖鹤的下巴让不看白无心,“你不懂,我们去睡觉。” “谁和你去睡觉。”江栖鹤打掉他的手,“还有,个子长高了你很不得了啊。” 白发少年垂下眸光,江栖鹤一看便知是委屈上了,冷哼一声拂开腰间桎梏,往方才白无心走的那边去了。 江栖鹤随便走进一间,后脚白无心跟进来,振袖关门。 这人手一抬,灯架上的烛火燃起,在窗上照出影子。 烛成双对,人亦成双。 陆云深抬起眼来看着那扇窗,眸底渐渐泛冷。 从方才起就茫然一张脸的陈一鼓起勇气,走上前来拽了拽陆云深衣角,低声道:“陆、陆庄主,兴许莫闲君有要事要与春风君相商量,时辰不早,您、您就先歇下吧?” 陆云深瞥了他一眼,抬脚走进江栖鹤旁边那间客房。 这个起名随性的门派有阵法加持,即使经年未有人至,客房内陈设亦是纤尘不染,江栖鹤扫完一圈,施施然在椅子里坐下,翘起一条腿来,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白无心,“你为什么如此看不惯陆云深?” “太可疑了。”白无心坐到江栖鹤对面,自鸿蒙戒中取出一副棋具,摆在两人之间的小桌上,“悬剑山庄枯荣剑,从前与你不只是不相熟,甚至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我并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江栖鹤敛下眸光,捻起一枚黑子落于棋盘上,“但他因为某些原因变回了少年模样,记忆、甚至神智都有所损伤……” 白无心打断他:“可这不是他接近、帮助你的理由。” “我也说不清楚,他说他以前就认识我了。”江栖鹤无奈耸肩,“在那次风云大会前。” “总之,你摸不清他在你身边的缘由,我们还是早日找到旁的、可以塑成身体的东西为好,然后将本命剑还与他,和他分道扬镳。”白无心沉着一双眼眸。 “别说他了。”江栖鹤无奈道。 白无心抿了一下唇,眨也不眨地凝视江栖鹤,“我听说沈妄来找过你两次,想要你回去?” “……”这个话头,江栖鹤无奈地扶了一下额头,“我怎么可能和他回去。” “那你与他……” “我和他当年就恩断义绝了,他那样的人,惹不起。”江栖鹤摆着手,“就当我年少眼瞎好了。” 然后他自己起了个头,说起今夜在孔家村发生的事,以及在涂家拼凑出的前后经过。 说完后两人都静默半晌,末了,江栖鹤疑惑道:“那个连云笔竟然也会中陷阱,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神通广大,竟然连十圣也能搞死。” “说起来,连云笔不是死的第一个十圣。”白无心蹙了蹙眉,落下一子,“他是第三个。照往常来讲,杀死十圣的人会代替其成为新的十圣,天道也会指示掌管天镜的连山一族向天下发布告示,但近百年来死了三个,连山一族没半点动静。” 数百年前连山一族公布江栖鹤为十圣之一,是在前人坐化后一瞬发生的,可见掌管天镜之人与天道反应迅速。 江栖鹤不由挑眉:“竟有这档子事?” “等等。”白无心忽然竖起食指摇了摇,“当年你死在虚渊里,十圣便缺了一位,但没人来补上。” “如此说来,这是第四起了。”江栖鹤先是一愣,旋即笑起来,“该不会是天道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吧?” 当年江栖鹤被逼着入虚渊平定罪孽海,便是天道给出的指示。 那时候罪孽海从虚渊中翻涌而出,毗邻烟华海的青州被全然吞没,化作沸沸海域。 救世的方法一出,十大门派,长老掌门不下一百人,齐齐来到昭州太玄山,恳求江栖鹤殉下去。 江栖鹤气得差点儿去连山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53 一族所在的痴空山将天镜给劈了。 生之即为十圣,风光无限百年,为的不过是当罪孽海泛滥时让他下去镇海。 精卫填海是以石子儿,女娲补天也是用石头,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是用一具身体了呢? 可笑,当真可笑。 江栖鹤敛下眸光,落子在棋盘上,但没想到歪了。 白无心轻笑:“天道如何,我不知晓。不过这次有一点你做得不好,你该给涂家家主留条命的,这样便能从他嘴里,把当初告诉他们如何布下陷阱与阵法的人挖出来。” “你说得对,是我头脑不清醒。”江栖鹤顿了片刻,“不过,那幕后人肯定不是做慈善,给了涂家好处,必定是为了在涂家身上捞到更大的好处。我们将他的阵法毁了,总有一日,他会自己出现在我们面前。” “杀了他,才算真正给老柳报了仇。”白无心道。 江栖鹤棋力并不如何,再加上走歪了一子,不过半柱香时间,就被白无心杀得片甲不留。 “睡觉了睡觉了,明天还有别的事要办。”他疲倦地打了个呵欠,眼角溢出水光,从泪痣上淌过,好似泣露的白花。 白无心眼睛不甚明显地眨了一下,“启程去霧山找江眠?” “对啊,还要把方韵之答应给的酬劳收了,再替老柳立个衣冠冢,立在逢花仙子墓旁。”江栖鹤歪在椅子上,“说起来,还应该去一趟神都,把我的东西都给拿回来,哦……还要把孙如年的墓迁走。” “行。”白无心点头,“哪件事先哪件事后?” “现下我们就在昭州境内,先神都吧……你可知晓逢花仙子被老柳埋在了哪儿?”江栖鹤轻飘飘地道。 白无心略一思索,“应当是在老孤山上。” 江栖鹤点头:“那便这般,先神都,再歇夜城霧山,然后去老孤山。” 白无心提醒他:“还有偃琴洞窟,以及寻找旁的材料塑具身体。” 江栖鹤闭上眼轻轻“啊”了一声,“事情真的好多。” “今夜先好好歇息,我去旁边,有事……”白无心微微一笑,但神识探出去后,发现隔壁已经被陆云深占了,顿时眯了眯眼,半站起的身体坐回去,“我就在这里打坐了,有事叫我。” “随你……”江栖鹤说完,阖着双目摇摇晃晃地走去床边。 床由精致的梨花木制成,被褥是蚕丝被,枕头看上去也柔软至极,他伸出手刚打算爬上去,脚下却兀的一空。 睁眼一看,江栖鹤发现自己竟是化作一团流光飞向隔壁,没入陆云深胸膛。 第34章 千灯照夜(二) 第五章千灯照夜(二) 将本命剑连带着江栖鹤一同收回自己体内, 做这档子事时,陆云深眼都没眨,完事了顺手捏出个结界,把此间客房隔绝起来。 他感觉得到江栖鹤生气地踹了他一脚,但立刻没说话,而是盘膝坐到床上,将神识沉进本命剑所在之地。 一片雪亮之中, 白衣白发的少年兀然从虚空跃出,轻轻巧巧落地,小跑着来到支起一条腿、面色不善地坐在地上的江栖鹤面前。 江栖鹤瞬间垂下眼, 手指撩起从肩头滑落的一绺发,不声不响地卷弄。 陆云深抿了一会儿唇,小心翼翼地跪坐到江栖鹤身前,手撑着地, 上半身前倾。 银白长发散落,扫过江栖鹤膝头, 与其中几缕黑发交缠在一起,陆云深又往前凑了凑,轻声开口:“阿鹤,是我错了。” “陆大庄主怎么会错呢?”江栖鹤语气很淡, “这本就是您的本命剑,收回去或放在外边,不必跟谁打招呼。” “不是这样的。”陆云深焦急道,黑眸湿润, 像是浸过了水,他手搭上江栖鹤膝盖,五指微微屈起,“我……你……阿鹤,你为什么看不出呢?白无心对你图谋不轨。” 江栖鹤终于抬起眸来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哦?陆大庄主是怎么看出的?” “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心里藏着很多秘密。”陆云深不喜欢江栖鹤对他摆出这样的表情,说完扭开头,不过片刻又扭回来,往前膝行几步,将脸埋到江栖鹤脖颈间,“阿鹤,你要相信我。” 江栖鹤拉长调子平平一“哦”,抬手将陆云深一把推开,站起身来轻理袖口,“白无心是我叫来的,我和他相识在少年,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而你,我们不过才认识小半个月,我为何要信你?” “是,我谢谢你把枯荣剑给我做身体,但那也是无奈之举。而你,似乎一直不肯接受我不愿寄宿在枯荣剑上的事实。”整理好被陆云深压皱的衣袖,江栖鹤迈开步伐与陆云深擦身而过,“从见到你那天起我就有个疑问,你为何要跟着我?” 陆云深无措地起身,手缩在宽大袖摆中渐渐紧握成拳。 这里是陆云深内心中的世界,冰霜经年不化,风吹凛冽,天地大白,无边无际。 此时此刻,鹅毛般的雪落下来,簌簌地在脚边铺开厚厚一层,阻挠着江栖鹤,使他不得不放缓步子。 白发白衣的少年站在深雪之中,眉梢睫毛凝出冰晶,黑眸望着前方霜白的身影。 他身体颤抖着,有一股滚烫又汹涌的情绪在心口冲撞,一个又一个画面闯入脑海,如同走马灯一般闪烁而过,让陈旧泛黄的记忆终于揭开一角。 五百年前,烟华海畔没有暮叹花。 五百年前,悬剑山庄枯荣剑不曾踏上无情道。 那日垂云岛上撕心裂肺的痛与绝望过后,此一生已走完的两百余年,与未尽的不知多少年,唯剩“来不及”三字。 那时他一剑劈裂碧蓝烟华海,翻起的海浪化成三日夜不曾停歇的雨。 但那一剑,劈不碎虚渊之门,斩不断万仞炼狱山,灭不尽千里罪孽海。 徒劳无果而已。 从此之后,白花初绽迎春叹暮,七州十二山中枯荣剑落入无情道。 了悟红尘,朝丝暮雪。 画面翻动,陆云深唇瓣颤动着,想要说什么,但发不出一个音节。 江栖鹤越走越远,他满头乌发被堆成白色,迎在漫天深雪里,渐渐化为一抹虚色,若是不仔细辨识,难以将他与周围区分出。 陆云深凝视着那一点,忽然作出决定,足尖在雪地上一点,飞身而出,从后面拥住江栖鹤。 “对不起。” 少年模样的他比江栖鹤稍矮,说这话时,他额头抵在江栖鹤背上,口中热气喷薄成雾,氤氲成团。 “对不起。” 他又轻轻念了一声。 “对不起我什么?”江栖鹤淡漠发问。 陆云深沉默片刻,额头在江栖鹤后背蹭了蹭,才回答。 “如果当年,我能早一些赶回垂云岛便好了。” “如果当年,我提前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54 去神都将你带走就好了。” “如果当年……我死皮赖脸地跟着你、不让你离开,就好了。” 十几岁少年的意气冲动,数百年累积的哀伤悔恨,他垂着的眼睫不断颤抖,声音低沉,虔诚如祈祷,温柔如月光,含在里面的情绪又宛若一坛被打翻的酒,浓烈酒香毫不遮掩地四处弥漫。 长风白雪的凛冽气息在久久萦绕在鼻间,清苦散不开去,湿冷如若僵硬泥土,又像是苍白发灰的空城。 江栖鹤眉头紧锁,将陆云深这三句话思索很久,才开口道:“你在说什么?” “阿鹤。”环在江栖鹤腰上的手收紧几分,陆云深眨眼甩开眼睫上化开的雪水,脸抬了抬,整个儿埋在这人后背,“江栖鹤。” 他字字句句说得很慢,又轻又沉,就像这漫天的雪,轻飘飘地坠落,但积厚了,就是透彻心扉的凉。 “我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让你相信我,但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把我丢下。我不想再看你的背影了,我不想再追不上你了。” “我们并着肩走好不好,这次我会保护好你的,谁都不能逼你做什么。” 江栖鹤仰起头来,眺望灰白天际,很快便被雪迷了眼睛,但他没动。 他不是第一次听见此般“发自肺腑”的告白,通常笑笑就过了,但现在对他说这话的是陆云深。 悬剑山庄大庄主陆云深,十圣之首的枯荣剑,纵使失忆变成了少年模样,也能一剑斩破天子胥的无尽之地,劈开困住连云笔数十年的小夜石。 这样的人,还真是轻慢不得。 其实江栖鹤也从未想过轻慢陆云深,这人给他的感觉很特别,真的如同故交旧友。 毕竟本命剑这种东西,是骗不了人的。 江栖鹤缓慢地叹了一口气,“陆云深,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怎会不知道?”陆云深抬头,扯着江栖鹤衣袖,将人一点点搬过来,正对着自己。 雪花挂在他脸上,白发凝着厚厚一层霜,唇也失去血色,唯独一双眸黑亮似点墨。 “阿鹤,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从我现在的少年模样,到后来你跳下虚渊,我一直喜欢着你。” 江栖鹤唇动了动,声音很含糊,“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说得清原因?” “怎么会说不清。” 当年江栖鹤喜欢沈妄,喜欢的是初见一瞥的温柔,喜欢的是相携与细水长流。 一个人喜欢一件东西,尚且能说出缘由,更何况是喜欢另一个人呢? 人与人之间,总不是凭着虚无缥缈的情绪走到一起的,就算是宿命已定,也能找出个开端。 陆云深却摇了摇头。 “我喜欢你,因为你就是你,你就是江栖鹤。” “因为你叫江栖鹤,所以我喜欢你,说不清的。” 此间一瞬,骤雪忽停,风也歇下去,陆云深很轻地笑起来,抬手拂过江栖鹤的发,将雪扫落干净。 江栖鹤眼颤了颤,刚想说什么,但被陆云深按住了唇。 “我知道的,阿鹤还不喜欢我。”他漆黑眼眸里透着浅浅的光,像是一汪水,倒映出江栖鹤复杂的神色。 风扬起乌檀木般的发,吹开的霜白衣衫像是蓬起的花,黑与白分明地翻飞在此间,江栖鹤低垂眉眼,不知该做何回应。 是啊,我不喜欢你,而且我也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了。 江栖鹤在心里默默说着,不忍去看陆云深的表情。 “但是也没关系,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依旧会喜欢你。” 陆云深的声音悠悠传来,轻得好似擦过天边的云。 江栖鹤眼睫又是一颤,片刻后,他生硬地别过脸去,“让我出去了,总不能真的在此地睡觉吧。” “我也就把你往我心里关了一会儿。”陆云深低声嘟囔,看见江栖鹤脸色微变,立时带着他一同出去。 重新回到七个字门派的客房,江栖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诚如陆云深所言,他只进去了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但听过陆云深的剖白,时间就被拉得漫长,由生到死,仿若隔了数百年。 江栖鹤这会儿不是很想面对陆云深,但也不愿回去隔壁与白无心大眼瞪小眼,便琢磨着去旁的客房躺一晚。 他翻身下床,可没能完全站直,就被一双手抱回去。 黑发与白发交缠在一起,陆云深一手环住江栖鹤的腰,一手扣住他肩膀,语气有点委屈,“你不是要睡觉吗?” “是啊,是要睡觉,但不和你睡一张床。” “我可以去椅子上。” “不是很想和你待在同一间屋子里。” “那我便去外面守着。” “……”江栖鹤有些牙疼,“陆云深,人和人之间,不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就能更进一步了。” 陆云深使劲搂住江栖鹤,跟猫似的用额头蹭江栖鹤下巴,声音颤颤的,“可是阿鹤,我白天被沈妄打伤了,伤口好疼。” “哟,还演起来了?”江栖鹤咬着牙挑起陆云深下颌,偏过头去与他对视。 他这才发现这人面色委实有些吓人,和身上衣衫相对比,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更苍白。 江栖鹤立时扣上陆云深脉搏,粗粗一诊,当即眯起眼,没好气道,“在孔家村时,你就已经很勉强了吧?” “阿鹤。”陆云深拖长调子,没气没力地喊了一声。 “阿锤子阿!”江栖鹤气了个倒仰,松开手轻骂他,“坐过去,背对我,我帮你疗伤。” “好的。”陆云深乖巧地放手,盘膝坐到床的另一侧,挺直背,等候江栖鹤。 陆云深身上内伤粗看有几分吓人,细细一辨,才知伤只在表面,未及根基。江栖鹤默默松了一口气,认真帮这人疏通经脉。 此夜本就只剩一半,后半夜眨眼过去,但江栖鹤为陆云深疗伤,后者又在客房外布下结界,是以直到午时,二人才一前一后从房中走出来。 院落之中,陈一和阿绿坐在花架下的石凳上,研究江栖鹤从塔里带出的那副扑克,白无心不动声色地坐在对角,甫一见到江栖鹤,立时迎上去。 他是想拉开江栖鹤的,但陆云深有优势快他一步,拽着江栖鹤走去花架,按着他坐到空出的那张凳子上。 “春风君。”陈一起身拱手执礼,“我上午已将藏书阁翻了一遍,找出了一卷记载本门事迹的卷轴,另外,仓库内还放着两枚上乘鸿蒙戒,我看您与陆庄主都没有,便一同带来了。” 说着,陈一将两个木盒递过来。 江栖鹤揭开其中一个,里面恰好是两枚鸿蒙戒。 两枚戒指一黑一白,材料上佳,外形古朴大方,花纹雅致,并拢在一块儿,刚好能连成一幅图。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55 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一对。 陆云深眼疾手快地抓走那只黑的,然后将白色的套在江栖鹤手指上。 “嗯,就这样了,谢谢。”陆云深瘫着一张脸向陈一点头道谢。 江栖鹤:“……”要不是你站得高,我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 不过陈一好心赠送,挑挑拣拣有失礼数,江栖鹤只得跟着应了声,然后打开另一只木盒。 卷轴静静躺在其间,展开来,竟是一幅栩栩如生的长画。 “你们门派的记录方式还挺特别的。”江栖鹤笑了笑。 他挥袖将画卷悬在空中,从右到左细致观看。 此派建立于七百多年前,白衣人振袖一挥,山间庭院倏然而起,尔后收徒传道,有弟子五名。 题诗曰:“不求风流存于世,但愿身后清与闲”。大抵这便是门派风气,潇潇洒洒走过一生,后世也莫来干扰。 从右到左,七百年间无甚大事发生,江栖鹤看完将之合拢收起,还与此门唯一的弟子,“多谢。” “春风君不必言此,我没能帮上忙。”陈一不好意思地笑了。 江栖鹤摇头:“不,我发现了某些值得在意的。” “那我便将这个送回去放好。”陈一道。 江栖鹤挥手让他去。 白无心斜斜倚着一棵开得正繁的桃树,终于找到合适的空档开口,“栖鹤,何时去城主府?” “你们上午没去?”江栖鹤挑眉。 “老白说等你,阿一不好意思去,我懒得动。”阿绿本踩着扑克牌扭头梳毛,听到这话动作一顿,抢先回答。 江栖鹤问白无心:“你和他们说没说,咱们接下来的计划?” “说了。”白无心道。 江栖鹤:“陈一仍旧要跟着?” “是,他说天涯海角刀山火海都跟着,仔细品一品,就是虚渊也要一起去的意思。”又是阿绿抢答,说完立马问:“这东西……是叫‘扑克’来着?怎么玩啊?” “一会儿再教你。”江栖鹤随口一答。 “先教我嘛。”阿绿走过去抱住江栖鹤手腕,“反正阿一走得慢,来回一趟要好些功夫,你就告诉我。再者,老陆也对这个很有兴趣呢!” 它拖陆云深下水,江栖鹤便转头瞟了眼这人,“有兴趣?” “有。”陆云深腿一迈,坐到刚才陈一的位置上,将散乱一桌的扑克牌拢到一块儿。 “啧,七八百岁的老年人了,牌瘾还这么大。”江栖鹤低声道,他迅速地将扑克牌分类理出来,教他们认“红桃黑桃方块”“数字一到十”“骑士皇后国王”以及“大王小王”,然后寓教于乐,来了个基础玩法斗地主。 白无心也参与进来,江栖鹤便把位置腾给他,抱着手靠在一边看这两人一鸟玩。 陆云深和白无心仿佛在厮杀,绿羽鸟玩这个委实辛苦,两只爪子踩着让牌立起来、不叫其余两家看见,出牌时还得艰难地用嘴叼。 江栖鹤笑了一下,没去帮忙。 他忽然记起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有过做一些类似小玩意儿的想法,但江眠总念叨着要他读书习武,加之银两与时间都不宽裕,只得作罢。 后来钱有了,时间也空出来了,却是找不回最初的心思。 春日午后阳光懒散,被茂盛的藤蔓分成一个个细小的光斑,藤萝的香浮在空中,江栖鹤歪着脑袋看他们打完两把,陈一才从藏书阁回来。 他手上拎着一个食盒,走得很急,额上渗出薄薄的一层汗。 “春风君,这是早间备下的一些糕点,您和陆庄主先用着吧,等下了山,我们再去城中吃饭。”陈一道,说完扫了眼桌面,又“啊”了一声,语气很是崩溃,“你们已经开始玩了?” 江栖鹤捏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咽下,才道:“你让阿绿教你玩,” 陈一耷拉下脑袋:“哦。” 江栖鹤顺手塞了一块糕点在陆云深嘴里,再帮他把手里的顺子出干净,然后甩出一对三跟着大王小王炸,结束牌局。 “走了走了。”江栖鹤吆喝着,“到城主府拿了报酬吃饭去!” 第35章 千灯照夜(三) 第五章千灯照夜(三) 凡尘俗食于仙修而言, 是含着大量杂质的下品,境界过了凤初境的人,没几个会去食用。 但修仙界的灵米灵植灵兽肉虽有助于修行,却不及人间食材种类多、样式全,是以江栖鹤在踏入修行之门后,从不将人间的食物排斥在外,且依照着从前习惯, 一日三餐下午茶晚宵夜,顿顿不带少的。 白无心和阿绿了解他,所以才叫陈一特地备了一笼糕点。 绿豆糕、桃花酥、千层糕、黑芝麻糕等等摆满第一层, 色泽鲜亮,搭配有趣,缺了的那角露出镂空雕花底,将下面一层晶莹剔透的点心半遮半掩。 很快, 淡红的桃花酥被白皙瘦长手指捏出来,这花瓣做得栩栩如生, 宛若真的是拈在手中的一朵花。 陆云深偏头看他,顺便抽走这人手臂上挂的食盒。 阳光迷离晃眼,折射在江栖鹤食指根部透白古朴的鸿蒙戒上,亮得惊人, 陆云深的目光被勾过去,片刻后,才回到这人脸上。 江栖鹤吃东西很慢,先咬一小口, 慢条斯理地嚼完咽下后,才会继续。他空出的手轻拢袖口,姿态优雅极了,即使是边走边吃,也令人赏心悦目。 在他将桃花酥快要吃完的时候,陆云深低头选了选,递去一块千层糕。 “你不吃?”江栖鹤顺口一问。 陆云深眼神闪了闪,“太甜了。” “哦?”江栖鹤勾起唇角,尾音微微上扬,“我记得你们青州人,嗜甜如命啊?” 陆大庄主摇头:“我不是青州人。” 江栖鹤“咦”了声,“那是何处人?” “还没有想起来。”陆云深垂下眼眸,“反正不是青州人,我不爱吃甜的。” “行吧。”江栖鹤用干净的手在白发少年头顶揉了揉,语气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柔和,“待会儿你想吃什么?” 陆庄主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思索许久,在一行人与其各自门派门口的水镜相遇时,才说出自己的答案,但口气很无奈,“不想吃糖醋排骨、糖醋里脊、锅包肉,可你似乎很喜欢吃,……哎,算了,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吃吧。” 江栖鹤顿时弯起眉眼,“那就吃糖醋排骨糖醋里脊锅包肉糖醋鱼糖醋茄子。” 陆云深听完脸都黑了,掀起眼皮默默瞪视江栖鹤。 “好吧好吧。”江栖鹤欣赏了一会儿这人表情,耸着肩挪开几步,“不吃甜的,今天中午吃辣的,给你多加两个鸡腿。” 陆大庄主的脸更瘫了,他上前一步夺走江栖鹤手上那块千层糕、丢进食盒,接着以迅雷不及掩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56 耳之势收入鸿蒙戒内。 “你不许吃了。”陆云深语气强装平静。 江栖鹤挑着眉“啧”了一声,两手轻拍着将指间站到的糕点碎屑抖落,然后跨过去就是一个暴栗敲在陆云深头顶。 “你们俩幼不幼稚。”阿绿终于忍不住了,回过头来,无言地瞪着两位七八百岁的老年人。 “我乐意。”江栖鹤哼笑,袖摆一拂,绕过陈一走去最前方。 “诶——老江你别慌着御风,载我一程。”阿绿叫喊着,跟随江栖鹤冲出结界,一人一鸟出现在玉峰山山脚小径上。 三月春光本该无限明媚,可放眼望去,整座玉峰山被压在几乎厚重铅云底下,生生矮了一截儿。 天空阴霾,吹在面上的仿若十二月北下的风,寒冷刺骨。 阿绿身影停滞在半空,猛地一转头栽回结界,倏尔又重新出来,似乎在确认眼前的是否为幻觉。 “是浊气。”白无心蹙着眉站到江栖鹤身边,手在虚空中张开又握起,做出初步判定。 “这范围有点儿大啊。”江栖鹤眯起眼睛。 即使是玉峰山山脚,地势也比城中高出不少,能将半个江阳城尽收眼底,也就是说,至少半座城都弥漫着浊气。 这次的情况没有先前的洛夜城严重,但也不算太好,城中弥漫着灰白雾气,像是飘荡着一城的鬼魅。 江栖鹤一扬下巴:“去城主府。” 白无心摇头,并不赞同此时过去,“神都应该会派人来,此番前去,可能撞上。” 风猎猎,翻飞的衣角在灰白雾色中看不太真切,江栖鹤手动了动,冷哼道:“我会怕神都?” “你要插手此事?”白无心眉头蹙得更深。 “怎么可能!清除浊气是神都的事情,我傻了才去帮他们。”江栖鹤没好气地瞪了白无心一眼,“我只是去拿报酬,顺带跟神都来人说一说,叫他们掌门把我的东西给我送来。” 说完江栖鹤抬脚就走,陆云深紧随在后,顺带还拖了个陈一。 从玉峰山到城主府不过眨眼的事情,城主府的设防对江栖鹤他们而言形同虚设,在半空里一晃,一行人便落到正厅前。 有很低的交谈声从内传来,江栖鹤停了片刻,伸手拦在陆云深身前。 他侧着头仔细打量陆云深的脸。 不过短短几天,少年生涩的眉眼渐渐变得成熟,不对着他犯傻的时候,微挑的凤眼凌厉威严,俨然是上位者的模样。 别人不是瞎子,不可能认不出这是枯荣剑陆云深。 “怎么了?”见江栖鹤严肃地打量自己,陆云深不禁疑惑。 “你介意被人识破身份,介意让旁人知晓你与我在一块儿吗?”江栖鹤很认真地问。 陆云深挑眉:“我何时隐瞒过?” “行。”江栖鹤点点头,“那便走吧。” 陈一格外自觉地上前敲门,江栖鹤被陆云深拉到了身后,又遭白无心一挡,便成了最末那个。 开门人是城主府管家,见得他们先是一怔,旋即恭敬地请他们进去。 正厅内神都来人有二,皆是生面孔,但从穿着服饰来看,地位不低,都是长老。另外还有四人,能辨出其中三个分别来自白首山、桃花乡、龙津岛。 剩下那个一袭月白底梅红孤雀鸣晚纹衣袍,衣料华贵,可周身上下无一配饰,武器也不在身侧,看不出身份。 与他们进行交谈的依旧是方韵之,城主本人并未露面。 一行人入内,方韵之起身与陆云深、白无心打完招呼,目光落在最后进门的江栖鹤身上。 着一身绛红衣袍的女子轻咳一声,才道:“春风君,这几位一直在等您。” “哦?”江栖鹤眉梢微微动了一下,迈步踏过门槛,视线漫不经心地在那六人面上扫过。 除开辨不出身份那人,其余五人皆站起身来,朝江栖鹤拱手致礼,“春风君。” “别叫我,我不是来见你们的。”江栖鹤敛下眸光,绕过向他走来的几人,来到方韵之面前。 城主千金自然知晓这人来意,也清楚江栖鹤如今与十大门派关系不大好,便比了个手势,道:“春风君请到偏厅稍等片刻。” 管家立时侧身引路,江栖鹤施施然跟在身后,但没走几步,竟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扑通声。 一二三四五,神都、白首山、桃花乡、龙津岛的人,都跪下了。 “春风君留步,此事干系天下苍生,还请春风君相助。”五人中最年长那人道。 “天下苍生关我何事?”江栖鹤头也不回。 “因为……”说话人嘴唇嗫嚅一番,将目光投向在场中唯一坐着的那人。 那人笑起来。 边笑,他还边执起杯盏,拨动茶盖,慢慢品了一口。 慢条斯理地搁下茶盏,这人从鸿蒙戒中取出一幅卷轴:“因为你是江栖鹤,所以天下苍生便与你有关。” 江栖鹤也笑了,顿住脚步,偏了偏头,“哟,这口气,怎么似曾相识呢?” “在下与春风君乃是初见,不过五百年前,春风君曾与在下的兄长见过一面。” “哦?”江栖鹤眼皮一掀,转身正对着他,那幅卷轴因此落入视线中。 只见卷轴底面描着雪蓝色月纹,轴木为深棕色,其中一头坠着块鎏金玉珏,雕刻的图案乃一轮圆日。 日月为天,棕黄乃大地之色。 “难怪,原来是掌管天镜的连山家人。”江栖鹤眼中的笑意瞬间化为讥讽,他不慢不紧地找了张椅子坐下,靠上椅背,手指轻扣桌面,“那么这一次,天道又下了什么指令?” “还未来得及自我介绍,在下连山赫。”这人端起茶盏向江栖鹤遥遥一举,不规不举地致了个礼,“春风君可知混沌境?” 江栖鹤翻了个白眼,开口:“与虚渊、黄泉其名的地方,传说世界起源于混沌,其名为“天”的神将之劈开,封印于世界之外,曰之混沌境。但其实‘世界之外’只是一种说辞,混沌境就在七州内。” 连山赫颔首:“如今十大门派已查探明白,近年来七州上之所以出现浊气浊怪,皆是由于混沌之境出现裂缝,里面的混沌气息泄露了。十大门派以此询问天境,天道给出了答复,这次的事情,依旧只有你才能解决。” 江栖鹤“哦”了一声,“这样啊。” “正是。”连山赫将卷轴往江栖鹤的方向一抛,“这是从天境拓下来的地图,混沌境在极西之地,与黄泉相邻,不过现在,因为混沌境出现裂缝,黄泉已经被淹没了。” 江栖鹤又“哦”了一声,接下卷轴后根本没打开看,直接丢到一旁。 “春风君?”连山赫微微眯起眼。 “想让我去,没门儿。”江栖鹤扬起下巴,说得直白。 跪着的几人瞪大了眼,一脸不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57 敢置信。 沉默几息,其中一个神都长老膝行到江栖鹤身前,面容沉痛,语气哀烈:“春风君,浊气与浊怪只有您自创的剑法‘春风词’可破,这天底下,也只有您一人,可平息混沌境之乱啊!” 有人开头,其余人自然跟上,逼逼叨叨,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词。 江栖鹤面不改色地端起管家送来的茶品了一口,茶是今年新收的庐山云雾,汤色清亮,味甘醇厚。 青绿茶汤倒映出他似笑非笑的眼睛,浅琥珀色双眸碎着微光,艳而凌厉,凛而肃杀。 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混着浊气特有的冰冷味道,江栖鹤唇边笑容逐渐扩大,抬起头时,宛若开在高崖之上触不可及的冷花。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派你来么?”江栖鹤问跪在自己眼前这人。 这问题太突兀,以至于神都长老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这……” “因为若是派其他的老不死来,我可能就一剑捅过去了。”江栖鹤含着笑,悠悠说道。 此次来到江阳城说情之人,都不是江栖鹤认识的,十大门派约莫也知道,若是派五百年前曾逼过他一次的人来,绝对是自讨苦吃。 在场人都清楚江栖鹤刚从虚渊出来,就劈碎白玉台杀死了三个长老,这人手握虚渊之力,连十圣之一的天子胥都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而且,跟在他身旁的,一个是入了千机阁、成为顶尖杀手的白无心,另一个,白发华华,眉目霜冷,像极了枯荣剑。 跪在地上的各位长老面露胆怯,对视一眼后,其中胆大的开口,“春风君,白首山、华云谷与龙津岛的联名悬赏已撤销了,三大门派纷纷表示不计较先前一事……” 茶盏搁在桌上时发出一声脆响,江栖鹤道:“是我求着让他们撤销的吗?” 那人摇头:“不、不是。” 江栖鹤又问:“那他们撤不撤销,与我何干?” “春风君,您不能不讲理啊。”神都长老之一苦着一张脸,“混沌境破裂,连黄泉都被吞噬了,再过不久就是西南辰州与西北凉州,到时候生灵涂炭无数。春风君啊,七州十二山何其无辜?天下苍生……何其无辜啊!” “既然你们如此在乎,便自己去救,莫非十大门派加起来,还不如一个江栖鹤?”江栖鹤翘起的腿抖了两下,说得满不在乎。 “天道降下指示,您是唯一一人,春风君,为了天下……” 又是这种话,江栖鹤听得不耐烦了,挥手打断他,“行了吧,别哔哔了,哪儿来的哪儿回去。” “还有,劳烦你们替我向沈妄转达一句话,就说‘请把当年从我身上扒走的东西给我送回来’。” 说完他放下腿起身,从跪倒的一片中穿过去,走到外面。 门后的人还在高喊“春风君留步”“春风君请看一眼天下众生”之类的话语,倒是连山赫未发一言。 但江栖鹤向来厌恶执掌天境的连山一族,连山赫不开口,简直是清净耳朵。 “阿鹤。”陆云深三步并两步来到江栖鹤身侧,轻轻勾住他的手指。 江栖鹤眸眼微垂着,面上寡淡得没有任何表情。听到陆云深说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摆手:“你不用说,我懂你的意思。” 陆云深低低“诶”了一声,走着走着忽然警惕扭头,五指成爪隔空往身后扣下。 无形的结界顿时将追出的几人罩住,但巧妙地把方韵之与管家绕开。 “抱歉,春风君。”方韵之站定在江栖鹤三尺外,垂着眉眼致歉。 “与你无关。”江栖鹤摇头低声说。 “春风君大度。”方韵之笑容里依旧含着歉意,“您请随我来,之前谈好的酬劳已经备好。” 江栖鹤点头:“多谢。” 一行人随方韵之来到偏厅,路中,陈一多嘴问了句:“城中的浊气由神都来处理吗?” “对,神都已经派人到四处清除。”方韵之道,“约莫一日,江阳城便能干净了。” 陈一又问:“这次浊气来得好生突然,几乎是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有查到原因吗?” “这个……恐怕神都就算查到,也不会与我多说吧。”方韵之垂眼。 “你是未来的城主,这种事情有权力清楚。”江栖鹤插嘴,“多说一句,虽然我不会管这事,但恐怕确实与混沌境有关。” “您……”方韵之掀眸望了他一眼,但终究是没能将话说出口,只轻轻叹了一声。 百万黄金能装一屋子,方韵之自然不可能如此直接粗暴,等候在偏厅里的人手持托盘,上面放着数十张银票,面额有大有小,而另外两人,则各自捧着轻剑与重剑。 “此乃‘断雪’与‘吹尘’,皆为名师打造,方家收藏此已有百余年。反正放在库房中只有生灰的份,不如赠与两位,让这两柄剑重见天日。”方韵之一扬下巴,捧剑之人走到江栖鹤与陆云深面前,她事先已交代好,谁使重剑谁用轻剑,两名仆从分得一清二楚。 江栖鹤瞥了陆云深一眼,伸过手去拿下重剑吹尘塞到他手上,然后冲方韵之笑道,“轻剑就不必了,多谢方姑娘的重剑。” 第36章 千灯照夜(四) 第五章千灯照夜(四) 吹尘重剑剑身呈青色, 锋芒收敛得极佳,好似一块平滑的玉。剑柄倒是更为亮眼一些,青中浮金,仿若湖面上洒着的细碎光屑。 陆云深目光从剑身上移到江栖鹤脸上,在这人眼底发现了浅淡的笑意。陆庄主意识到这把剑很合江栖鹤的眼缘,便试也不试,直接收入鸿蒙戒中, 偏头对方韵之道谢。 “陆庄主客气了。”方韵之含笑,也不强求江栖鹤一并收下轻剑,抬手挥退仆从。 江栖鹤把银票放进鸿蒙戒, 拱手一礼,弯唇笑道,“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就不在此叨扰了。” “请容我置酒席为春风君等人践行。”方韵之并未如何吃惊, 伸手比出邀请的姿势。 “不必。”江栖鹤摆手拒绝,倒不是不想吃饭, 只是想到那几个门派长老还在此地就心烦。 方韵之不是强劝的性子,退而求其次道:“那么,请让我送你们出城。” 江栖鹤理解她感激的心情,但他们一群仙修来去如风, 压根用不着送,只得无奈道:“你不留下来坐镇城主府?” “有何好坐镇的?江阳城浊气弥漫,我在此处空坐着便能帮上忙?”方韵之摇头,“不若到城中走一遭, 亲自查看情况。” 此番言论实在是挑不出毛病,江栖鹤笑笑:“江阳城有你,乃是福分。” 方韵之抱拳:“春风君过誉。” 一席话下来,方韵之感觉到江栖鹤的默许,转身给管家递了个眼神。管家悄无声息地从侧门离去,方韵之上前一步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58 引路。 几人刚踏过门槛,陆云深忽然想起一件事,抬指碰碰江栖鹤手臂,“阿鹤,我先前给你带的酒还放在塔里。” 江栖鹤轻轻“啊”了一声,偏过头来,眉眼带笑,语气透着点儿戏谑,“你辛辛苦苦花了大半夜从江阳城搜出的四坛清音雪花酿。” 陆云深瘫着脸瞪他一眼:“我去拿。” 话音未落,陆大庄主已闪身出去,但江栖鹤眼疾手快抓住了他袖口,道:“一起去。” 陆大庄主表情微微柔和,反手抓住江栖鹤的手,将人一带,眨眼间便来到旧塔下。 不过一日时间,城中又突生浊气,城主府还来不及找人为塔顶进行修缮。坍塌的顶部模糊在灰白雾气中,颓乱的轮廓发虚,无端生出几分阴森可怖。 江栖鹤扫了一眼收回目光,在陆云深推开门后提步走进去。 四坛清音雪花酿被陆云深放在第二层的角落,但江栖鹤的目的显然不止于此,他循着记忆将此处与另一处外形无二的塔相对比,渐渐发现内里的不同来。 ——城主府内的这座塔是仿的。 江栖鹤眼睫颤了颤,问题一个接一个涌出来。 城主府为何要仿一座无名门派的塔? 那个七字门派与城主府……或者说江阳城到底是何关系? 还有,那间逼仄陈旧的阁楼为何不让人上去清扫?悬挂在四壁的画为何不精心护养? 江栖鹤垂下双眼,左手托起右手,手指捏着眉心,陷入沉思。 陆云深装完酒回过身来,见得江栖鹤这般模样,不由放轻脚步。但江栖鹤敏感极了,几乎是在陆云深收敛气息的瞬间撩起眼皮。 “你不必这样。”江栖鹤失笑。 “你在担心什么?”陆云深走过去,“若想知道答案,为何不直接问方韵之?” “唔……我就是有点怕。”江栖鹤说得有几分犹豫。 陆云深不甚明显地蹙了下眉:“怕?” 但更多的,江栖鹤就不肯说了,他朝陆云深伸去手,没好气道:“不是说给我的酒吗?怎么,又自己收起来了?” 陆云深只得一坛一坛把就递过去,到第四坛时,忽然不肯放手了。 白发少年掀起眼眸,黑眸里光芒闪烁,“能留给我一坛吗?我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江栖鹤微微眯眼:“陆庄主竟如此小气?” 陆云深:“我都给你三坛了!” “你自己说的,四坛都是给我的。”江栖鹤下颌一扬,手上力道加重,不由分说地将这坛清音雪花酿夺到怀中。 “到底是谁小气?”陆云深挪了半步,隔着酒坛圈住江栖鹤肩膀,挑着眉问道。 江栖鹤轻哼一声,“你小气,放手!” “既然说我小气,那我更加不该放手了。”陆云深黑眸深邃,像是一汪不见底的潭,潭水藏着暗光,瞬也不瞬地凝视江栖鹤。 与以往平静柔情的目光不同,陆云深没收敛眼底的侵略性,无形之兽蛰伏其间,仿佛要把江栖鹤吸进去。 被这样看久了,江栖鹤发现自己心跳得有点快。 他别开脸去,垂落眉眼,鸦羽般的眼睫在半空刷下弧度,明丽脸庞上生出几分羞赧。 冰凉的酒坛被手捂得温热,察觉到后,白皙瘦长的指顿时缩了缩,酒坛因此往下滑了一寸。 陆云深快江栖鹤一步将坛底接住,目光略略收敛,唇边绽放出笑容,“你都没跟我说过,你为何喜欢喝这种酒。” 江栖鹤手抵在唇畔,咳了一声,“因为酒方是全然按照我的喜好写的。” “谁写的?” “江眠。” “哦,他啊。”陆云深学着江栖鹤的模样拉长调子,“他对你真好。” “他是我哥,不对我好,莫非对你好?”江栖鹤白他一眼。 “行吧。”陆云深终于让步,“不过你喝酒的时候要叫上我。” “这个可以。”江栖鹤把最后一坛酒放入鸿蒙戒内,拍开仍挂在自己肩上的那只爪子,转身往楼梯走。 “你不能偷喝。”陆云深走在后面叮嘱他。 江栖鹤漫不经心地点头:“是是是,我不会的。” 其余的人还等在原地,江栖鹤与陆云深赶回去时,正巧听见陈一安慰在方韵之,说着“十大门派一定能想出别的解决混沌境的方法、拯救苍生的担子不能总担在春风君肩上”之类的话。 江栖鹤笑了一下,等他们把话说完,才与陆云深一道现身。 方韵之收拾好表情,继续在前方带路。 先前消失的管家已将马匹备在门口,准备给江栖鹤他们的那几匹,马鞍上还挂着干粮水囊。 江栖鹤不得不再次道谢。 几人翻身上马,正欲离去时,忽然听得有人喊了一声“留步”。 江栖鹤回头,只见连山赫不知何时出现在屋檐上,负手立于风中,垂眸瞥向长街中的他们。 “春风君让那几人带给沈掌门的话已经带到,沈掌门也传了话回来,因了那几人至今被困在陆庄主布下的结界内,所以只有我代为传达了。”连山赫轻笑道,“沈掌门对春风君说,要想拿回东西,便亲自去神都。” 闻言,江栖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马鞭一扬,策马前行。 马非凡品,速度比起前些日子陈一从洛夜城某大户人家中买来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栖鹤又驾得很快,几乎是眨眼功夫,便从城主府来到江阳城城门口。 此门面朝西方,一接偏南的宣阳城,二来通往北面的神都。 但现下城门已关,由穿戴严实的兵士把守,江栖鹤这才了解方韵之执意送行的原因。 江栖鹤勒马在此,抬眼打量街两侧的商铺住家。 浊气浓到一定程度,会侵蚀人的神智,街上不少人都受到影响,神都弟子忙着清理浊气,从桃花乡赶来支援的医修正一户一户地替人诊治。 没有他,不也配合得很好么? 江栖鹤在心底冷笑。 诚如陈一所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十大门派总会另外找出根治浊气的方法。 混沌境有了裂缝,混沌气息侵蚀七州,苍生陷入水深火热,此等大事,本就不该由江栖鹤一人承担一人解决。 视线在周围扫过一遭,江栖鹤垂下眼眸,静静立在马背上。 陆云深他们来得很快。 方韵之第一时间与守城士兵打了招呼,厚重铁门缓缓放下,往外铺开,连接上江阳城外的断崖。 与这位城主千金道别,江栖鹤策马行过断崖,欲打转马头前往神都,白无心却伸手拦了他一下。 “沈妄三番二次要你回神都,没安好心。”紫衣男人望着遥遥北方,冰冷冷地开口。 “可我要迁走孙如年的墓,还要拿回那些东西。”江栖鹤道。 白无心问:“你要拿哪些东西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59 ?” 江栖鹤垂下眼眸,手指轻轻梳理马颈上的鬃毛,“什么都要拿回来,半点都不愿意留给沈妄,至于有的拿不回来的,便毁了。” “我替你去吧?”白无心偏过头来,视线从江栖鹤手指移向他的侧脸,这人唇角抿着,神色淡漠,“我去找沈妄把东西夺回来,带不走的,就替你一把火烧了。” “别忘了院子,沈妄还自作主张在院子里雕了老江的石像,砸了砸了!”阿绿振翅而起,激动开口,似乎已经默认江栖鹤会答应白无心。 江栖鹤却不赞同:“你要一人单挑神都?” 白无心哼笑:“你可别忘了,我在千机阁待了五百年。作为一个顶尖杀手,独闯神都取走沈妄的性命,都不在话下,何况是帮你拿一些东西?” 听完话,江栖鹤垂眸静立良久。 他委实不愿踏进神都的地界,白无心的计划,能为他消除了不少烦躁。 “我们不是朋友吗?认识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事情都不让我帮忙?”白无心继续道。 江栖鹤顿时哑然。 是啊,认识了那么多年,出生入死多少回,不就是帮忙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这点儿破事吗? 何必如此在意那处是神都,何必如此在意那人是沈妄? 如此想着,江栖鹤冲白无心点了点头。 白无心笑着拍上江栖鹤肩膀,“那你先去霧山,等我拿到了东西,就去那找你。” “别忘了孙如年,他被我埋在御廷峰下……哎,因为我的缘故就将他坟给牵了,会不会不大好?”江栖鹤说到一半,眉头微微皱起,犹豫重新回到眼中。 “总不能年年去太玄山祭奠吧?”白无心反问。 “啊,对……你就把他棺材直接带出来好了。”江栖鹤只得无奈点头。 白无心又拍了拍他肩膀,这才打马北去。 “那我们,调头去歇夜城?”陆云深等人走远,驱马上前,同江栖鹤并列成排,手指不安分地越过去勾住江栖鹤衣袖。 江栖鹤粗略一算:“骑马过去,约莫一日一夜便能抵达。” 陆云深将上半身凑过去,笑眼弯弯:“不如你我同乘一骑,你合眼睡一会儿?” “不必,谢谢。”江栖鹤脸色发黑地一巴掌把面前的脸拍开。 白发少年捂着额头,正色道:“但你许久未休息了。” 在树枝上瞎蹦哒的阿绿骤然大惊,声音拉得很高,刺耳极了:“昨晚你们没休息?” “昨晚为陆小白疗伤。”江栖鹤解释。 “那你岂不是从抵达江阳城起,就没好好休息过?”阿绿瞪大了眼,惊叫道。 江栖鹤板起脸来:“休息过。” 绿羽鸟凑过去问:“多久?” 江栖鹤:“……” “答不出来了吧?你又不是铁打的!”阿绿站到马头上吼江栖鹤,“江栖鹤,你必须得休息!” 说完这话绿羽鸟脑袋一转,瞪着陆云深,“还有你,老陆。这些天你一直和老江在一块儿,肯定也没睡!你也要休息!” 江栖鹤:“……” 陆云深:“……” “我说……”江栖鹤轻咳一声,但没想到话头还没起,就被打断。 阿绿飞得高,声音直接从脑袋顶砸下来,震得耳膜疼:“闭嘴,你说个屁!” 两个七八百岁的老年人愣是没能吵赢这只七八百岁的鸟,阿绿一通咆哮后,决定绕道去宣阳城,给三匹马配上车厢,由它与陈一轮流驾车,江栖鹤与陆云深则在车里睡觉。 江栖鹤比了个手势表示可以,哪知马车配好后,他与陆云深刚钻进去,车门就被人从外面钉上了。 “等到了歇夜城,再放你们俩出来!”绿羽鸟气势汹汹地喊道,若是它能化出人形,大概还会叉起腰。 瘫在柔软地毯上的江栖鹤一番脑补后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对面的陆云深满脸疑惑,“有什么好笑的?” “你不懂。”江栖鹤边摇头边把被子揉进怀了,从地毯中央滚到边上,“来来来,睡觉睡觉。” 马车内全然按照江栖鹤的喜好布置,怎么随便怎么来,厚而软的羊绒地毯铺开,三床被子两只枕头随意丢放,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打起滚毫无阻碍。 陆云深起初还在疑惑为何两个人要三床被子,现下看见江栖鹤的动作,终于明了。 他把其中一个枕头垫在江栖鹤脑后,盘膝坐到离这人不远的地方,歪着头问:“你为什么要这样睡觉?” “因为喜欢。”江栖鹤闭着眼,懒洋洋地回答。 陆云深眨了眨眼,低声道:“那我也试一下。” 江栖鹤翻了个身,半边脸埋进枕头里,声音听起来瓮瓮的,“用你自己的被子试,不许抢我的,谁叫你没有先见之明,不多买一套呢?” 陆大庄主轻轻说了声“好”。 羊绒厚实柔软,赤脚踩着,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短短的两尺距离,陆云深走得很慢,来到江栖鹤背后悄然跪下,再躺好伸手抱住这人。 “操!”江栖鹤猛地睁眼,“你干嘛呢?” 白发少年将头在江栖鹤肩窝里蹭了蹭,才慢吞吞开口,“因为喜欢啊。” “喜欢个锤子啊!”江栖鹤低声吼他。 陆云深把他话里的词反驳回去:“不喜欢锤子,我喜欢你。” “但我答应你了吗?”江栖鹤没好气地蹬腿,想把人踹开,但陆云深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抢先一步将人制住。 “你抱着被子睡觉,被子给过你回答吗?”陆云深自有一套诡异的道理,他把挣扎的江栖鹤按进自己怀里,一手扣着腰,一手按住背,箍得死死的。 这姿势不对劲,江栖鹤挣扎,陆云深却把他摁得更紧,双手双脚缠上来,用尽力气,仿佛要把他嵌入骨血中。 “陆云深!”江栖鹤低吼。 白发少年依旧不放手。 僵持了一会儿,怀中的人逐渐停止挣扎,陆云深以为江栖鹤接受了,低下头去看这人脸色,登时愣住。 江栖鹤乌发在挣扎中已凌乱散开,白玉发冠滚到远处,青丝如瀑铺开来,衬得一张脸更加白皙明艳。但他表情极不好看,咬牙切齿,眉梢高高挑起,浅琥珀色的眼眸里盛着怒火。 “阿鹤……”陆云深有些慌。 “放开。”江栖鹤咬着牙挤出两个字。 “阿——” “滚!” 陆云深与他对视半晌,手指缩成拳头,轻又慢地松开手臂,江栖鹤立时起身坐到另一边,陆云深也跟着坐起来,低垂脑袋道,“对不起,我没忍住。” 江栖鹤以冷笑回应。 “你睡觉吧,我不打扰你了。”陆云深抱着他的被子和枕头走到对角,面对着车壁躺下。 江栖鹤又是一声冷哼。 没有完完全全沉默,大抵还有回旋余地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60 ,陆云深一边偷看江栖鹤一边心想。 陆云深觉得自己应该安静地待一会儿,但与江栖鹤同处一室,光线昏暗迷离,除却呼吸声,耳旁就只剩下不太平稳的心跳。 只有他自己的,江栖鹤把气息收敛得一干二净。 躁动,不安,担心随时会被丢去。 就像记不清到底是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拎着淌血的剑冲到白衣少年面前,得到的却是一句告别。 回忆与现实交织重叠,陆云深渐渐抱住脑袋,在诡异的静谧中,用颤抖的声线开口。 “阿鹤,对不起。” “我控制不了自己了,我很喜欢你,所以我很悲伤啊。” “每次有人提起沈妄,你的表情就会变,你的眼神就会颤。分明……分明他依旧在你心里,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 “我不想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把沈妄从你心里挖出来。” “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我想你看着我,我想你只看着我,只对我说话,只对我笑。” 声音很轻,丝丝缕缕的脆弱在幽暗中浮现,漆黑眼眸中闪动水光,像是被雨水浸润的深巷。 无数的情绪深藏其中,无数的情绪得不到发泄。 江栖鹤闭上眼翻身,发出细碎的声响,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才道:“休息吧。” * 一日一夜的路程,自从那句话后,江栖鹤没再搭理过陆云深,甚至连眼神都不曾落到他身上。 马车停稳在歇夜城门口,阿绿依言把钉在车门上的木板摘下,江栖鹤丢掉被子坐起身来,抓起白玉冠正欲束发,一直缩在角落跟条被抛弃的小狗似的陆云深忽然闪身过来,手搭上他膝盖,湿漉漉的眼睛里尽是讨好。 “阿鹤,我帮你梳头好不好?” “一边儿去。”江栖鹤冷淡地挥开他。 “阿鹤,我帮你梳头。”陆云深半分不动,手指攀上来,执住白玉冠另一头,“你有什么想吃的么,我一会儿去帮你买。” 陆云深认真地看着江栖鹤,见他许久不答,又道:“糖醋排骨和糖醋里脊好不好?” 江栖鹤差点就被这话逗笑了。 他发现其实他很难对陆云深生气,即使真的被惹怒,但只要这人露出小狼崽子似的表情就会心软。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但他也控制不住。 江栖鹤看了陆云深半晌,敛下眸光的同时从这人手上夺回自己的发冠,三下两下束好,在车壁借力站起身来。 他们从江阳城出发时是下午,此刻亦是下午,不过歇夜城地处西南,多雾多雨,放眼望去,此刻各色的伞在街道上连片绽开,色彩斑斓仿若一片花海。 “阿鹤。”陆云深跟着走出马车,在江栖鹤身后为他撑开一把伞。 “你牵一匹马出来,剩下的找间客栈寄存着。”江栖鹤不理陆云深,转头对陈一道,“然后咱们往歇夜城西北出发,霧山就在那处。” 陈一看了陆云深一眼,驾着马车继续往城中走,因为马匹名贵,他只得往大的客栈挑去,并额外付钱请人看守。 回来时,江栖鹤与陆云深站在某个小摊前,白发少年低头,好奇打量货架上的面具。 歇夜城有种独特的习俗,无论男女,在成亲之前,都得用面具将脸遮起来。 是以行走在城中的半数人,面上都带着各种各样的面具。 陆云深盯着一块银白面具开始出神,江栖鹤狐疑地望了他一眼,终于主动朝他搭话,“你很喜欢这个?买来戴上?反正入乡随俗嘛。” 第37章 千灯照夜(五) 第五章千灯照夜(五) 江栖鹤主动与陆云深说话, 陆云深自是高兴,连眼神都亮了。不过这一次,他没接受江栖鹤的提议。 陆云深将视线从面具上移开,偏头看向身侧之人,口吻认真,“面具摘下之后,哪有再戴回去的道理?” “什么?”江栖鹤的眉梢极轻地扬了一下, 陆云深这话仿若擦破平静湖面的石子,留下圈圈涟漪,让人想视而不见都难, “听你的意思,你以前戴过面具,但后来又摘下了?你是歇夜城人?” “我——”陆云深漆黑双眸中透出几分迷茫,执着伞柄的手指缩紧, 骨关节泛出一丝白。 他睁大眼环顾四周,吊脚楼沿江而建, 长街小雨淅淅沥沥,枝头繁花纤尘不染,透亮水珠一滴接一滴从檐瓦落下,在廊下水凼中溅开, 反反复复浇湿青石板缝。 细风绵雨中传来某种特别的乐音,那是歇夜城独有的琴演奏而出,此琴以长短粗细不一的瓷片为弦,敲击奏响, 声音若高山流水,名为水琴。 花花绿绿的伞从身侧擦行而过,以半张面具覆住容颜的孩童们光着脚丫在树下嬉戏。 此处风气开放,衣着不似中原城市那般保守,短小紧身,露出手臂与脚踝。女孩儿们挽着手在街上穿行,放声大笑毫不忌讳。 陆云深不仅在心头问自己:我真的是歇夜城人吗?我真的如他们一样,也曾戴着面具不以真容示人吗? 如果是的话,为何摘下面具呢?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会脱口而出那种话? 陆云深陷入茫然中,他身旁的江栖鹤倒是勾唇一笑,伸手越过他,把方才被这人盯了许久的面具拿起来。 这是块很普通的面具,颜色是银中透黑,没有花纹,样式简洁。往街上一扫,戴面具的人约莫有半数选了这款。 付过钱,江栖鹤拨了一下陆云深肩膀,让这人正面朝向自己,然后将面具套在陆云深脸上。 面具大小刚好,将陆云深上半张脸遮了个严实,只露出深黑的眼睛。 江栖鹤又拢了一下陆云深头发,将之揪成一个高马尾吊在脑后。他凝视这样的陆云深良久,末了,竟“嘶”了一声。 “我现在有些牙疼。”江栖鹤后退三步,抬手给陆云深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自顾自拐进旁边的食肆中。 脚步有些慌乱。 食肆伙计看见有客上门,满脸堆笑地过来报出一串招牌菜,江栖鹤敷衍地点了碗牛肉面,开始了漫长无止境的忧郁。 他终于知道为何陆云深老说他们两人在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因为他俩还真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了,比认识沈妄认识白无心更早。 但那会儿,年少的陆云深戴着一张据说不成亲就取不下来的面具,而现在,跑过来相认的人脸上干干净净连颗痣都没有。 呵,认得出来个屁。 一想到这,江栖鹤不仅牙疼,还被气得肝疼。 什么玩意儿啊这是,故人相认,不该拿出点故人的做派么?要不是来了歇夜城,顺手买下块面具往那人脸上一遮,恐怕他这辈子都想不起这事。 还有啊,您面具都摘了不就意味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61 着您已经成亲了吗,还来勾搭我缠着我干啥?混账东西!不是人! 江栖鹤在心里怒骂。 这个时辰没几个食客,牛肉面很快就端了上来。大块的肉堆在最上层,葱花香菜铺开来,红油鲜亮,香飘诱人。 江栖鹤从竹筒中抽出双筷子将面拌开,再狠狠挑起一夹,用力吃下去。 他边吃边在心里骂,字字句句不带重样,浑然不觉自己跟个被骗了感情的弃妇似的。 这时听话站在面具摊子前的陆云深眉梢微蹙,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抬眼向食肆投去一瞥,再三思量后,把伞一收,快步走进去。 江栖鹤碗里的牛肉被吃了一干二净,面只剩下一小团,与青菜一起半遮半掩在汤底中,随时会遭到消灭。 陆云深坐到江栖鹤对面时,这人正戳上青菜的筷子猛地一抖,旋即强装镇定,改为挑起一夹面。 “阿鹤,你发现了什么吗?”陆云深轻声开口。 “呵呵。”江栖鹤面无表情。 陆云深倾身凑近几分:“阿鹤?” 江栖鹤啪的一声放下筷子,伸手把一直偷瞄这边的伙计招过来,“小哥,你和我说说,你们歇夜城,是不是要成亲后才能摘下面具?” “是,不过一般成亲当日就可以摘下了。”虽有些疑惑,但伙计还是如实回答。 江栖鹤向他道声谢,顺带加了二两梨花酒,然后转头看向陆云深,“听见他刚刚说的了吗?” 陆云深有些懵,不明所以地回视江栖鹤:“听见了” “所以,你,歇夜城人,没戴面具,离我远点。”江栖鹤瞪他。 “啊?”陆云深瞪眼。 “啊个屁,第一次见你你戴着面具,说没娶亲不能摘,但第二次在风云大会上你已摘掉面具。”江栖鹤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别说你中途又失忆了,忘记自己来自歇夜城,就顺手把脸上这碍事玩意儿给飞了。” 被劈头盖脸说了一通,陆云深起先仍有几分迷茫,尔后反应过来什么,抬手将江栖鹤指着他的手包住,低柔的声音里透出喜悦:“阿鹤你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啦?” 江栖鹤面无表情拍开他的爪子,“想起来了,还想起来你是个人渣。” “不是的。”陆云深使劲摇头,“我怎么可能和别的人成亲呢?摘掉面具一定是由于旁的原因。” “哦,那你说来听听。”江栖鹤冻着一张脸,语气平直。 陆云深陷入沉思。 他手指屈起又松开,在江栖鹤没什么温度的目光中,渐渐掀起眼皮:“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了。因为遇上你之后,我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这种答案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江栖鹤又“嘶”了一声,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地。他悄无声息地往旁挪了挪,不与陆云深正对着。 “你们歇夜城还真是民风开放。”江栖鹤垂下眸光,轻声嘟囔。 “是的嘞!”上酒的伙计插嘴,“不开放不行,这年头,媳妇儿基本靠抢。” “……”江栖鹤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黑着一张脸对陆云深道,“看来你还算委婉派。” “虽说咱们这儿习俗是成亲后才能摘掉面具,但也有不少人离开歇夜城后就不遵守啦,这位客官,你可别太钻牛角尖了。”伙计又道。 江栖鹤默不作声地磨起牙,内心很是不满。 到底是谁在你们这儿又吃饭又喝酒的?是对面那人吗?帮他说话是不想做生意了吗? 但伙计一颗心向着自己家乡人,斟酒时还特意为陆云深满上一杯,送到他手边。 江栖鹤翻了个白眼让伙计把前面的牛肉面撤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发现这梨花酒太烈,跟用烧刀子直接兑的似的,味道匪夷所思得很。 行吧,江栖鹤觉得自己算是看透人生俗尘了。 每每尝到不合口味的东西,江栖鹤便会不甚明显地皱一下眉,他应当自己都不曾发觉这个习惯,却被陆云深摸得清楚。 对面的那人立时绕过来坐到他身旁,将酒杯拿到一旁,语气轻柔又诚恳,“阿鹤,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也只想和你成亲。” 陆云深没有摘下江栖鹤扣在他脸上的面具,少年的上半张脸被遮去,只露出浮动着细碎光芒的眼眸。 漆黑眼眸专注地凝视江栖鹤,就像一双只为他闪烁的星辰。 这样的陆云深与记忆中那个少年相重叠,穿透缭绕在陈旧记忆间的云雾,江栖鹤眼一眨,回到了那条长街上。 出月镇,吟风街,名字很有诗意,但两个人的初遇却带着一股子血腥味儿。 尘埃乱滚,断刀残棍的相逢——他俩打了一架。 那年初春,出月镇爆发时疫,江眠不幸受染。 当江栖鹤发现时,整个出月镇上,治疗时疫的药材几乎被抢空,唯独一家姓陈的药铺还剩了一包。 江栖鹤欢欢喜喜地走进去,没想到突然窜出个人来和他抢。他当即就怒了,不由分说提起一截儿木棍砸过去,对方也不是软柿子,拔出背上那把断刀和他来了个硬碰硬。 彼年陆庄主与江大爷都很年幼,两棵豆芽菜混战在一起,眼里只有对方和对方的武器,脑子里只有把对方的牙给打掉,很快就给了他人可乘之机——那唯一的药材被后进门的大婶买走了。 如此一来,江栖鹤与陆云深落得个两败俱伤,谁也没讨着好。 但到底江栖鹤多经历了一辈子,并非真正的小屁孩儿,又见识过江眠染病的样子,仔细看了几眼便认出陆云深也染上了瘟疫,不过还在初期,能活蹦乱跳。 都是为了救命来买药的,别人的命别人珍惜,江眠的命他珍惜,谁也怪不着谁。 想通这一点,江栖鹤把被他摁倒在地的陆云深给拉了起来,气也消了。 他随口问了几句,涉世未深的少年就将自己家底交代了个全,譬如他来自歇夜城,脸上的面具要一直戴到成婚才能取下,到韶州来是想拜师学艺。 “拜师学艺是要给钱的,你有那么多钱吗?”江栖鹤随口调侃。 “我可以赚。”陆姓少年板着脸,硬邦邦地回答。 “先把命赚回来吧。”江栖鹤对他说,“再过几日,你就没此刻这般好过了,会发高烧、说胡话,吃什么吐什么,连水都喝不进。” 当时陆云深是怎么回答他的? 陆云深说,“那就在那个时候来临之前,把药买到;如果买不到,就去抢,总之,我会想方设法活下来。” 江栖鹤对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少年人却不服气地将那把断刀抱在怀里,仰着脸,倔强道:“你家也有人感染瘟疫吧?我们打个赌,我会将你要的那份也弄到手。” 夕阳在他身后落下,余晖满地,长街如同烧着一般,炫目耀眼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62 。 江栖鹤静立在三尺外许久,终于轻声发问:“赌什么?” “就赌我的命。”陆云深一扬下巴,吐字干脆。 江栖鹤没有答应这个赌约,他把小孩儿带回家里,请他吃了一顿饭。 没有什么好菜,一把野菜几个土豆胡萝卜混在一锅煮熟而已。 吃完后陆云深背着断刀离开,江栖鹤也上街去,继续拍药铺的大门,结果可想而知。 月上中天,碰了一鼻子灰的江栖鹤回到家中,赫然发现窗外的花盆中多了些药渣。 他推门进去,看见本该神志不清的江眠睡得异常香甜。 那个来自歇夜城、戴着面具不见真容的少年,竟然说到做到。 初见那刻的血与疼痛,于夕阳余晖中和解,又在月光如水的时候,悄无声息化作一片温柔。 江栖鹤在陆云深小心翼翼勾住他手指时,从回忆的洪流中抽身而出。 他偏头看向身边已是枯荣剑的陆云深,忽然道:“你从前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你要是早告诉我,我应该在那年风云大会上就认出你了。” 陆云深眉梢缓缓挑起,又轻悠悠垂落,最后一抹微苦的笑漾开在眼底,“阿鹤,你忘了你曾经胡乱作出的一句诗了吗?” “你到底记得写什么?”江栖鹤瞪了一下眼。 白发少年敛下眸光,将视线落到江栖鹤待有鸿蒙戒的那只手上,然后一根一根手指嵌进他五指的缝隙里,将之扣住。 “江岸栖野鹤,平陆垂云深。” 陆云深缓慢地将这句诗念出口,尔后顿了顿,继续道,“我本来没有名字,遇到你后,你胡掐了一句诗,我就把它用作了我的名字。” 江栖鹤睫毛猛地一颤,下意识想缩手,却遭陆云深握得更紧。 这个人的手干燥温热,力道其实很温柔,但透着一股不由分说。 震撼涌上心头,但很快又生出几分酸涩,最后逐渐变得复杂,混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眼前的这个人,似乎真如他所说,一直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在身后追赶。 连名字都是从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中取的。 这样的人啊,叫他怎么不心生柔软呢? 江栖鹤望着陆云深发上的玉冠,心底生出一个疑问。 “你何时修的无情道?”几乎没怎么犹豫,江栖鹤问出口。 陆云深眼神一闪,没立刻回答。 “说。”江栖鹤声音一沉。 隔了好半晌,垂着头的陆云深才开口,“五百年前。” 江栖鹤心下一凛。 修行之道无数,无情道自古有之,乃是通天大道,但修炼之人甚少,原因无他,盖“人”之一字而已。 十丈红尘,浮华迷乱,从此世间生长出的人,情有千百种,贪念嗔痴抛不尽,牵扯羁绊更是难斩断。 少有人能够真正做到大道无情,可偏偏陆云深入了门,修成高天梵罗体,炼就了太上之音。 还恰恰是在五百年前,这样的时间点,若是说与他江栖鹤无关,还真不信。 “其实,我入了虚渊没多久就死在里面了。”漫长的沉默,陆云深迟迟不肯抬头,江栖鹤叹了一声气,“死亡就像一场长眠,五百年眨眼一瞬。但这眨眼一瞬,于我看到你的那刻,想起的真的只有一句‘朝如青丝暮成雪’。” “陆云深,你为什么这么傻呢?” 天底下至傻的傻瓜,才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付出。天底下至傻的傻瓜,才会在什么承诺都没得到的时候,义无反顾的守护。 天底下至傻的傻瓜,悬剑山庄枯荣剑陆云深。 “我不傻。”陆云深掀起眼眸,眉梢间透出几许无可奈何。 多余的话他没有解释,譬如当时若不转修无情道,江湖中便再无陆云深,也就没了此时相逢的可能。 江栖鹤又是一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前日得到的百万黄金被江栖鹤平分为四,陆云深推脱未果,百般不情愿地收下。 现今见江栖鹤没了继续在此处坐下去的想法,当即抢先结账,然后走去门口将伞撑开,等候江栖鹤出来。 陈一牵着马站在长街之中,阿绿蹲在他的伞下。 放眼西往,霧山隐在雨雾之后,轮廓发虚,看不真切。 第38章 千灯照夜(六) 第五章千灯照夜(六) 霧山伫立于烟雨中, 一抹乳白散在层林之间,缥缥缈缈似是轻纱。 霜白衣角在苍莽之中稍纵即过,只留下淡淡光弧供人追寻踪迹。那道身影极快,半柱香时间不到,就将整个霧山翻了个遍,最后回到山腰破庙中。 “江眠不在此处。”水珠顺着发尾、指尖滑落,在积灰的地面晕开成一团深黑, 江栖鹤眸光直勾勾盯着踩在残破佛像肩头上的阿绿,沉声道。 “怎么可能!”阿绿先是一怔,尔后被江栖鹤冷冽的眼神吓得往后缩了一下, 声音也压得很轻,“江眠亲口告诉我的,说要来霧山采药,我想着这荒山野地, 就没跟来,转头去了垂云岛看风云大会。没骗你的。” “你冷静。”陆云深拉开江栖鹤, 取出一张毛巾帮他把面上、发间的雨水擦去,“进山采药不意味着整日都在山间,或许此刻他恰巧离开,不若我们在山里给江眠留下记号, 想必他看见了,就会来找你。” 阿绿抖了抖翅膀,从佛像肩头跳到稍矮的地方。陆云深开口,它语气也有了不少底气, “又或许他采完药了,毕竟我们从悬剑山庄过来,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 “不论如何,总能找到的。”陆云深柔声劝江栖鹤,顺手将上山路途中摘来的树莓塞了一颗到他嘴边,“你别急。” 唇上忽然多出的一点嫣红让江栖鹤冰冷的神色看上去有所缓和,他垂眸瞥了眼这颗树莓,想嫌弃一番不干不净的就往他这儿送,却看见上面还挂着晶莹水珠,赫然是清洗过的模样。 行吧。江栖鹤屈尊纡贵地咬了一口,鲜红汁水瞬间溢出来,有几滴残留在唇边,又被他极快地伸舌卷走,看得陆云深喉间一紧。 白发少年出神的一瞬,江栖鹤已调整好表情,是自己报的期望太大了,江眠告诉阿绿他要来霧山采药差不多是半个月前的事,而且腿长在江眠身上,想去哪儿也不必跟谁打招呼。 江栖鹤摸了摸鼻子,冲阿绿道歉,然后振袖一挥,扫开地上灰尘,席地坐下。 “我一会儿再去找找。”江栖鹤开口,“这次找慢一些。” 陆云深把整篮树莓放到江栖鹤身前,与他并排而坐。绿羽鸟垂涎已久,噌的一声从佛像手掌中下来,伸爪子抱走其中两颗,边道:“我们一起,你独自一人难免有所疏漏。这样如何,你找南面,我找北面,不管找没找到,都回这里集合。”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63 “我与你一道。”陆云深偏头,手指轻轻在江栖鹤手指上一勾,“吃完树莓再去,如何?” “行。”江栖鹤垂下眸眼,不动声色地抽手拾起一颗树莓。 如此,三人一鸟分作两路,陈一与阿绿去往霧山北面,陆云深和江栖鹤往南面找。 这一次,江栖鹤走得很慢,和雪剑被他拿在手上,边走边往草丛翻。 陆云深看得眼角微抽,“江眠不会藏在这种地方吧?” “万一落了块玉佩,或者被树枝撕下半块布料呢?”江栖鹤说得一本正经。 陆庄主瘫着一张脸:“……” 江栖鹤感觉得到,江眠的确来过此山,但歇夜城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许多踪迹都被掩藏了去,残留的气息也变得微弱。 他不禁在心底嘀咕起要是有一条能追寻气味的灵宠就好了,可惜身边只有阿绿,那家伙空有几百岁年纪,除了吃喝拉撒睡,旁的没半点用。 哎。 江栖鹤不自觉地叹了一声气。 陆云深挑眉,“你又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吃糖醋排骨了。”江大爷胡扯时向来面不改色,微微弯起的眉眼漾开笑意,叫人难以辨认真假。 但听他说话、跟在他身边的人是陆云深。 白发少年退而求其次拉住他衣角,低声问:“你为何不用神识搜山?” 江栖鹤一愣,眼底波光轻颤。 陆云深撑在两人头顶的这把伞乃雨过天青色,伞面用淡色的线绣出几片薄云,湘妃竹伞骨散发着清苦气息,恍惚之间,让江栖鹤生出一种他真的站在雨后青空下的错觉。 但一颗接一颗顺着竹骨滚落的雨珠很快将他拉回现实,雨水清澈透亮,拢成一圈明快的帘。 江栖鹤眸光扫过紧握伞柄的那只手,轻轻笑了一下,“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分明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但真到了地方,又不太敢,所以就只能一步一步走进泥土中,用双眼找寻了。” 陆云深不懂这种感觉,但他一般不会反驳江栖鹤的话,只得眨了下眼,道:“那我们继续找吧。” 江栖鹤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提步继续前行。 霧山并不似阿绿所言那般荒芜,山上动物种类繁多,草木丰茂,一年四季都有人进山打猎或伐木,是以山上山腰有好几间猎人屋。 不过江栖鹤方才寻找那一番,这些猎人屋都空着,而此时此刻,不远处那一间中,忽然住进了两个人。 “两个人都是仙修。”陆云深用神识探了一番,“一男一女,男的一股病气,修为甚微,女的境界约在无相境初期。” “霧山又不是什么灵山宝地,这样的组合出现在此,委实奇怪。”江栖鹤眉头微蹙,不过很快舒展开来,“算了,何必计较这些于我无关的事,接着往下找吧。” 陆云深轻声一“嗯”,但就在这时,猎人屋中的一男一女声音传了出来。他们开始低声交谈,讨论的内容竟是如何进入偃琴洞窟。 “偃琴洞窟在歇夜城?”陆云深转过头去,低声问江栖鹤。 “不,偃琴洞窟的位置并不固定。”江栖鹤伸出食指摇了摇,“它可能出现在辰州,也有几率出现在青州,上一次我们挑战它的时候,地点在西北凉州月沼城。” “竟是这般。”陆云深了然,“听这两人的说法,这次会出现在霧山了吧?” “谁知道呢?目前偃琴洞窟现世的征兆还未出现。”江栖鹤耸肩,捏住陆云深手臂把他往外拉,“好了,别站在这儿听墙角了,万一待会儿听到一些不该听的,多不好意思。” 陆云深无言地瞪他一眼,脚步加快。 两人将霧山南面仔细找了一遍,没放过任何山洞或地缝,甚至连河底都潜下去摸了一趟,半点儿江眠的踪迹都未发现。 用元力将吸饱了水的衣衫与头发烘干后,江栖鹤迈着散漫的步子和陆云深一道往山腰破庙走。 江栖鹤小声抱怨:“我从虚渊出来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我不信江眠没听到风声。” 陆云深温声宽慰:“或许他听到消息后,就动身来找你了。” “有那么蠢的吗?他又不知道我在哪儿。”江栖鹤没好气地撩开被风糊到脸上的头发,“失联家属要在原地等候,被找到的可能性才大。” “你自己都说把事情闹得大,稍微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陆云深唇边挂着无奈的笑容,不动声色地绕到另一边,帮江栖鹤挡风,“失联是……失去联络的意思?” “是……好吧,就当是我们和他在路上错过了。”江栖鹤垂着眸光,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和雪剑拨道旁的歪出的树枝,“干脆我也发个悬赏令得了,悬赏江眠的位置。” 陆云深沉默几许:“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夜色渐渐蔓延开来,将光线追逐到天边,刻下一道幽白浅痕。雨不知何时停了,风穿林而过,叶间积水点点滴落,落在伞面上发出啪嗒的响。这声音比雨水更厚重,引得江栖鹤往上瞄了一眼。 传进耳中的声音不止这一种,还有轻微的鸣响,接着是一声“轰”。 江栖鹤与陆云深同时抬头,越过伞的边缘往天空看去,只见刺眼白芒在天幕中炸开,条状光带宛若流星划过天空。 “是陈一的信号。” “他们肯定发现了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出声,陆云深将伞一收,扶住江栖鹤手臂,带着人眨眼出现在信号发出的地点。 陈一站在一棵发育不良的榕树下,阿绿踩在枝头,喙上叼着一个东西。 用“一个东西”来形容,是因为很难说清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它用一根又一根细小木枝搭成,粗看可能会认为是个鸟窝,但细看下来,就会发现不是。这个比鸟窝大一些,上面还有个盖儿。 江栖鹤对这玩意儿有些印象,他在霧山翻找第一遍时见过。 “这怎么了?”江栖鹤下颌一扬。 阿绿把这东西叼下来,塞到江栖鹤怀里,大叫道:“这是江眠的药箱!他把药箱落在这里,肯定是出事了!” 江栖鹤眉头一皱,“你说这是江眠的药箱?” “我亲自做的,花了好几个月才做好!”阿绿生气地撞了江栖鹤一下,然后一脚踹开“鸟窝”上的盖子,露出里面的瓶瓶罐罐。 第39章 千灯照夜(七) 第五章千灯照夜(七) 江眠是个医修。什么样的情况, 才能让一个医修丢下自己的药箱呢? 江栖鹤第一次见到这个药箱时,它侧翻在草丛中,因为外形太像鸟窝,他便以为是某些鸟倒霉、窝被风掀翻在地,现在想来,只怕是江眠出了事,连药箱都顾不得收进鸿蒙戒中。 风过, 发育不良的歪脖子榕树哗啦啦往下滴水,一片嘈杂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64 中,陈一抬起头, 眸光定定地望向江栖鹤,“春风君,由我来测算江前辈位置吧。” “不急于一时。”江栖鹤却一把按住他的手,食指竖在唇边, 做了个噤声动作,“有人来了。” 来的人只有一个, 步履轻盈,约莫是名女子。她半点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思,从曲折小径绕过来,于低矮灌木旁现出身形。 此人着一袭粉色纱裙, 发髻高挽,簪头缀着扇形玉坠,走动之间,撞出轻响。她单手提剑, 眉目间满是探究:“敢问发生……” 女子甫一开口,江栖鹤臂上的绿羽鸟扑腾翅膀飞起,在她面前一晃,惊奇道:“竟然是你——” “你?”女子握剑的手一紧,眉梢高挑,神色满是错愕,“你是垂云岛时的那只鸟!” “是的是的。”阿绿轻快地扇翅,落到江栖鹤肩头上,学着旁人抱拳的姿势将两片翅膀触了触,“那时未来得及向你道谢,多亏了你,否则我已成为吞河剑下的亡鸟了。” “我平日里施惯了针,忙起来隔空为多人诊治不在话下,那日也是取了巧而已。”笑意浮现在眼底,女子露出几分期待的神情,她不动声色地打量榕树下的三人。 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眉清目秀但透着稚气。 一个银白长发,手执轻伞眉眼微垂,只露出侧脸。 而另一个,背对着她。 她记得当日这只鸟儿与春风君一同离去,那么三人之中,这个背对她的人 是春风君的概率有多大呢?女子抿了抿唇,手因为激动而发抖。 陆云深及时撑开的天青色油纸伞下,水珠滚落成帘,将霜白衣袍的人罩在其中,模糊去眼底薄霜。他把药箱收入鸿蒙戒中,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去,把阿绿揪下来,点头致礼:“我还不知道有此事,多谢姑娘出手救了这只傻鸟。” 江栖鹤说话时唇角轻轻弯起,眉眼挑动间,泪痣清雅沉静。 他声音漫开在渐浓的春夜中,温润又清澈,听他说话的人唇张了又张,眼眸不住睁大。 白如细葱的手颤抖着抬起又垂落,发簪上的玉坠晃晃荡荡,女子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您您您真的是……春风君。” 说完这话,她骤然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捂住唇,“上次白玉台前那一眼,我已觉得自己死而无憾,现在、现在……我不会是活在梦里吧?” 小姑娘真有趣。 江栖鹤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一番,发现她与先前在猎人屋中的那名女子是同一人。 不过江栖鹤没提此事,只低声道了句“你没做梦”。 女子将剑收回腰间,双手轻拍自己脸颊,眼眸眨了又眨,最后一次撩起眼皮时,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芒:“春风君,我能摸你一下吗?” 江栖鹤心说不愧是修行中人,凡尘俗礼在崇敬之人面前统统化为了狗屁。他是无所谓被摸一把,但陆云深兀然往前跨了一步,将他挡在身后,抬起下巴,语气生硬道:“不能。” 侧身而立的白发少年因此将面容全然显露出来,一双黑眸淡漠无情,像是裹了凛凛寒雪。 对上他的视线,粉衣女子微愣,旋即双手握成拳头,颤颤地举到胸前,“白发……您、莫非您是陆大庄主?” “你倒是都认识。”江栖鹤挑眉。 “啊,枯荣剑和春风剑终于又在一起了!”诡异的水光从眼底闪过,女子激动得跺起步来,她在原地转了一圈,仰面看向天空,“自白玉台风云大会后已经六百年了,真是老天开眼。” 江栖鹤:“……” 陆云深:“……” 江栖鹤抬手想说你冷静冷静,粉衣女子却开始捂着唇喜极而泣,肩膀颤颤的,声音又哭又笑,“陆庄主还不准我摸春风君,天哪……这是在护食吗?” “她是怎么了?”陆云深瘫着一张脸,回头问江栖鹤。 “哎呀,这种人很多的。”活了七八百年、见多识广的阿绿踩到陆云深肩上,“老陆你没看过坊间流传的小画本吗?什么春风君与莫闲君啦,春风君与神都掌门啦,甚至还有老江和江眠的,可谓是乱七糟八。不过流传最广最受欢迎的,还是你们俩的小画本,啧,你俩当年那一场比试,可谓惊天动地缠缠绵绵山无棱天地合……” 江栖鹤黑着脸一巴掌拍飞它,“闭嘴。” 陆云深眯了眯眼,“你与白无心,你与沈妄,还有……江眠?” “听他胡扯。”江栖鹤揪着陆云深的脸把他脑袋移开。 歪脖子榕树外的粉衣女子见状,由捂唇改为捂住心口,一副站立不稳随时倒地的模样。 江栖鹤轻声一叹。 被冷落许久的陈一挠挠脑袋,凑到江栖鹤身后,试探着问:“春风君,我什么时候开始测算?” 等人走开了再算。江栖鹤在心底没好气道。 陈一看懂了他的意思,一手挡在脸侧,声音小小的,“我去树后。” 凝重紧张的气氛因为粉衣女子的出现变得微妙,陈一这话出口,又把氛围稍稍拽了回去。 粉衣女子察觉不对,立时轻咳一声止住唇边笑容,上前半步,严肃发问:“春风君,陆庄主,我是看到你们的信号弹才找过来的,本想一探究竟。敢问发生何事?可需小女子帮忙?” “不必。”江栖鹤摆手。 “可与偃琴洞窟有关?”女子眸眼一转,前倾上半身,道,”近日来,江湖中不少人在传偃琴洞窟将于霧山现世,因此大量仙修正马不停蹄地赶往此处。今日除我与师兄外,还有许多人也来到了歇夜城,方才的信号弹,恐怕不止我一人看见。” “与此无关。”江栖鹤摇头,心中却升起疑惑。 偃琴洞窟是座极其隐秘的秘境,千百年来无人曾推断出其现世地点,皆是此处向外界泄露征兆,众人再循着那征兆赶去。 怎么这次竟有人提前知晓,还广泛散播开去了? 秘境之于仙修,便如同藏宝库之于盗贼,通常而言,得到某个秘境的消息都会藏着捂着,生怕知道的人多了,都来和自己抢。 此番偃琴洞窟现世反常至极,必定是有人在作妖。 如是想着,江栖鹤出声提点了阿绿的救命恩人几句。 听完他的话,粉衣女子眼神坚定地摇头,“就算有人在背后搞鬼,晚辈也要去那偃琴洞窟闯一闯。” “你这是何苦?”阿绿不解。 粉衣女子眸光微敛,轻声道:“我师兄本命剑碎了,我查遍古籍,发现开在偃琴洞窟最底层的‘天华婆娑舞’能将之修复。” 江栖鹤手指一颤,极快地瞥了眼陆云深。 “可你身穿桃花乡的服饰,说明你是一名医修,你要如何闯进偃琴洞窟最底下?”阿绿又道。 粉衣女子咬牙,“师兄的本命剑因我而碎,就算舍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65 了我这条命,我也要将天华婆娑舞摘到手!” “你说他是你师兄,可你分明是个医修……” 江栖鹤轻轻拍了阿绿一脑袋,“小夫妻之间的称呼,你计较这么多干嘛?” 粉衣女子听得面上一红,“总之、总之我一定会拿到。晚辈就不打扰春风君了,师兄还等着我回去。” “有空白符纸么?”江栖鹤忽然问。 “有。”粉衣女子点头。 伞下的白衣人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眨了下眼,“钟兰意。梅兰竹菊的兰,少年意气的意。” 她给江栖鹤递去一沓空白符纸,江栖鹤抽出三张抛在空中。 下一刻,和雪剑出鞘,透着微微血色的寒芒在夜色里一闪而逝,三朵剑花在虚空中炸开,瞬息间收入符纸内。 “作为救下阿绿的谢礼,这是三道只有你能催动的剑气,应当能保你平安抵达偃琴洞窟最底层,不过能否成功将天华婆娑舞带出,就靠你自己了。”江栖鹤道。 三张符纸飘入钟兰意手中,她微张的嘴唇不住嗫嚅,眼底波光闪动,一时之间不知作何言语:“春、春风君,晚辈何德何能……” “佛家讲因果,这是你种下的善意所结出的果实。”江栖鹤笑了一下,又问:“天华婆娑舞是一种花吧,一次开多少朵?” “天华婆娑舞乃双生花,偃琴洞窟底下至少会有两朵。”钟兰意道。 “多谢。”江栖鹤收剑入鞘,衣袂被夜风吹绽成花,点亮夜色。 钟兰意欣喜地摇头:“不,该说谢谢的是晚辈。” “不要谢来谢去了,那样停不下来。”阿绿用翅膀尖搔了搔脑袋顶,“弄得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分明被救的鸟是我,但谢礼却是老江来出。” 江栖鹤极轻地耸了下肩,等钟兰意走远,绕到歪脖子榕树后去找陈一。少年盘膝坐在一块青石上,荧蓝阵法亮起在脚下,照得眉眼幽幽。 “有结果了吗?”江栖鹤问。 陈一蹙起眉来:“很奇怪,就像有层雾罩在上面似的,我只能算出江前辈在西南。” 第40章 千灯照夜(八) 第五章千灯照夜(八) “西南……”江栖鹤重复了一声, 西南这个范围很广,不仅将整个辰州包括在内,就连韶州某些地界也属于其中,更别说更南的连崖山、黄泉与混沌境。 莫不是十大门派又故技重施,要用江眠来威胁他去混沌境吧? 想到此,江栖鹤忍不住蹙起眉头。 陈一略有些担忧地看了江栖鹤一眼,脚底下已经熄灭的阵法重新亮起, “我再算一次。” “用别的算法?”江栖鹤问。 “生辰八字与姓名是最精准的方法,不过旁的……”也可以试试……但后面几个字没能说出口,就见快步绕到树后的陆云深对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又有人来了, 估计与钟兰意一样,是循着烟火弹来的。”陆云深声音轻、语速快,素白衣角犹自在半空微晃,吹尘重剑紧紧握在手中, 如玉剑身流淌暗芒,“数量不少, 修为不低,都在无相境。” 江栖鹤眉梢一挑,极快地将神识释放出去,但与对方相触那瞬, 赫然遭到攻击! 两道刺目的光在半山腰炸开,掀起的气浪撞碎山石,生生将人迹难至的密林劈出一条狰狞大道。 一经试探,双方各自撤回元力, 歪脖子榕树下江栖鹤眼皮撩起,似笑非笑道:“有两个熟人。” “什么?”陆云深道。 “千机阁狩魂穿杨,墨阁巧雀。”江栖鹤缓慢地抽出和雪剑,剑身在剑鞘壁上拖出一道长音,微红光芒乍现,映得暗色浮动的眼眸透出几分艳与媚,“老相识了,和你我一样,都是十圣。” 陆云深眸间闪过疑惑神色:“在这种时候找上门来,与江眠有关?” 江栖鹤下巴一扬,语调偏寒,“我觉得很有可能呐。” 他话音尚未完全落地,人已飞掠而出,寒光擦破夜色,和雪剑于虚空轻挑,与破风而来的铁.箭撞在一块儿。 当—— 剑身震颤,江栖鹤手腕翻转,仰身旋了半圈,霜白衣衫在风中蓬开,衣角拉出宛若蝶翼的微亮弧光,仿佛落在虚色中的留白。 握剑之人再侧手一削,元力狠狠撞上去,那锃亮的铁.箭尾端一抖,势头陡止,歪斜着栽入地面。 江栖鹤旋身踩上树冠之巅,握剑的手反向上抬起,长剑指着夜空中另一点光辉,“多年不见,狩魂穿杨的箭法似乎退步了?从前千里杀一人,而如今,竟是在千里之外就露了踪迹。” “五百年过去,再强大的人都不得不服老,春风君倒是风采依旧。”着深蓝劲装男人执弓现身,眸眼犀利,淬满冷光,“不过,若是我与墨阁巧雀的机关联手,不知春风君能战到几时?” “呵。”江栖鹤冷哼,“说得好似只有你们会找帮手一样。” 陆云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江栖鹤身侧,无星无月的夜色中,银白长发明亮如霜。 玉一般的重剑单手提起,空出的手将江栖鹤一拉,挡在自己身后。陆姓少年双眸裹霜,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狩魂穿杨。 “哦……我还道是谁能在我们几人刚入山就被惊动,原来是陆大庄主。”狩魂穿杨唇边浮出一丝轻笑,“不过,即使是陆庄主,今夜若想阻挡我千机阁杀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陆云深出战从不与人废话,也懒得听人废话,狩魂穿杨方将话讲完,他已如鬼魅般掠身而去,逼到人眼前。 吹尘重剑从狩魂穿杨头顶砸下去,青色剑身势如泰山压顶,暗芒隐在锋刃之间,震得此人鬓发飞扬,断成碎屑。狩魂穿杨冷笑仰身,双手握住长弓,流光如水般淌过,最后一丝光华暗灭时,手上武器已由攻化为两柄弯刀。 银光一闪,狩魂穿杨在吹尘重剑上借力一蹬,倒仰着飞出。 “可不要小看这人,他最擅长远战,但近身体术亦是一等一的好。”霜白衣衫绽开成花,江栖鹤踏叶而来,在陆云深耳旁低语,“尤其要注意他的武器,能化作弓、棍、刀、剑、刺。” 陆云深“嗯”了一声,又往山林深处投去一瞥,语气流露出几分担忧,“你要去对付那个巧雀?” “对。”江栖鹤弯了弯眼,极其顺手地撩了一把陆云深鬓边垂落的银发,“她擅长机关,曾以数只机关鸟攻下华山池秘境,因此江湖人称‘巧雀’。不过她也就机关厉害,若是被找到了,只有挨打的份。” “小心为上。”陆云深忍不住叮嘱。 “我知道我知道。”江栖鹤漫不经心地点头,“你也要小心,打不过就喊我。” “看来传言果然不虚,春风君与陆庄主感情好得跟同一个人似的。”反手提刀、倾身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66 踩在某棵树上的狩魂穿杨半眯起眼,在江栖鹤即将落地去找巧雀时骤然下跃。 但比他双刀更快的是陆云深的重剑,如若神龙摆尾般扫出一阵气浪,阻碍这人前进趋势,再陡然往上一划,咬上他脖颈。 “你的对手是我。”陆云深双眼淡漠,语气平平。 “呵,和你硬碰硬,当我是傻的吗?”狩魂穿杨面露讽刺,弯.刀化为长棍,从上往下格住陆云深的重剑,“又没人出钱买你的命。” 陆云深漠然望着他:“那我问你,是谁要杀阿鹤?” “陆庄主,千机阁在江湖中信誉良好,从不吐露雇主信息。”狩魂穿杨挑眉,“不过鉴于问话的人是你,我便稍微透露几句,要春风剑江栖鹤去死的,是这七州十二山,是这三江四海,是这天下众生呐。” 陆云深皱眉:“什么意思?” “他若活着,七州迟早要亡;他若死了,七州的历史才有机会延续下去。”狩魂穿杨冷笑。 如果听见此番言论的人是江栖鹤,此时他约莫会翻个白眼说声“放屁”。 但此时站在狩魂穿杨面前的是陆云深。 听完这话,他连眼眸都未眨一下,陡然抽剑旋身,再步伐回转。他挥剑分明很慢,但一招中实为蕴含着整套出云剑式的意境,凛然冰霜从足下蔓延而出,将三月春夜里的绿草与散发着晚香的花冻结。 风透骨彻寒,银发肆意翻飞,陆云深眉目平静,宛若无悲无喜的神佛。 大道无情,不哭生死。 狩魂穿杨眼神猛地一颤,“陆云深,这可是天下存亡的大事,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与我何干?”陆云深偏转剑锋,剑意如亘古淹没大地的洪流席卷而去,大地震颤,山河恸哭,“只要他活着,我的天下便在。” “即使如此,休怪我无情!”狩魂穿杨以极为扭曲的姿势避开陆云深这一剑,倒吊着双掌撑地,屈臂离开地面后狠狠下拍! 一个至始至终未曾露面的人从树后倏尔闪出,怀抱六弦水琴,手指撞击出一段乐音。 墨绿的阵法在狩魂穿杨身下亮起,金白浮光自下而上流淌,如同朵朵莲花绽放。 ——是治疗阵法。 狩魂穿杨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与突然出现的这人对视一眼,后者五指从水琴弦上划过,琴声响亮刺耳。 七彩华光倏地破开天幕,将整座霧山照得亮如白昼,山间树石被镀上一层耀眼华贵的虚边,逼得人不敢直视。 陆云深眉头深深皱起,而霧山另一边,被巧雀的机关和千机阁小喽啰搞得不耐烦的江栖鹤嚯然抬头,“妈的,这是强行让偃琴洞窟现世了啊。” 夜空中华光渐渐化作一团红,倾坠而下仿若天火。 整座山都在颤,风的哭声,树的哀嚎,绕在耳旁不曾片刻停歇。 秘境是其主人留与后世的遗赠,现世时多带吉兆,但强行将之从独立空间拖过来,便是对主人意志的违逆。 此次现世的偃琴洞窟,将会成为一处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 江栖鹤抬剑指天,想甩出一道剑光警示陆云深他们不要误入,但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侧目一看,竟是一直躲躲藏藏的巧雀主动现身了。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江栖鹤挽剑的手不停,冷声发问。 巧雀是个姑娘,身材娇小,穿一身鹅黄色,但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眸冷得吓人。 她的声音也冷,平直得没有任何起伏,“你今晚必须得留在这儿。” 江栖鹤眯了下眼:“啧,真是来杀我的?” “不杀你,我们来此地作何。”巧雀道。 “江眠的失踪和你们没关系?”江栖鹤又道。 “你兄长失踪了?”巧雀反问,面色不似作伪。 “好吧。”江栖鹤吐出一口气,将剑光往空中送去。 藏在巧雀身后的一只长宽起码三丈的机关鸟骤然展翅飞起,绕着江栖鹤的剑光飞至天顶,再砰然炸开,将警示的剑花掩盖了全。 江栖鹤面色一凝,“竟然玩自爆?” 巧雀不言,振袖一挥,飞身倒退,数个机关人偶从密林间蹿出,齐齐拦住江栖鹤去路。 剑光与机关鸟似乎触怒那团天火似的光芒,它加快速度倾坠入山林,发出的轰声震彻天地,光往四周迸发,转瞬又收缩成细细丝缕,只留一抹淡烟。 山间多出数道深黑洞口,其中一个,正巧开在江栖鹤身后。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巧雀语气冷淡,“谁叫陆云深和你站在一条线上呢。” 说着,挡在江栖鹤身前的机关人偶炸开,天顶亦有一只机关鸟极速坠落,江栖鹤躲无可躲,只得钻进偃琴洞窟入口。 第41章 千灯照夜(九) 第五章千灯照夜(九) 久不见天日的昏暗洞窟内毒虫蛰伏, 脚底石块冰冷渗人,倒是与江栖鹤数百年前来的那次差别不大。 他闪身躲入洞口,不过没走远,就那么侧身藏在一块稍大的石头后面。 霜白衣角垂坠在半空中,黛金刺绣上暗光一闪即逝,江栖鹤眼皮不慢不紧地掀起,琥珀色双眸中点点细碎微光流淌, 面容冷冽沉静。 江栖鹤静默无声地看着洞外硝烟之中,巧雀从鸿蒙戒中招出一只新的机关人偶。这只机关人偶高约三丈,关节处用符纸相连, 胸膛、腹部被银甲护得掩饰。 机关人偶在地面站稳,巧雀伸手按向它腹部。咔的一声过后,腹部的甲片、犹如门一般往两侧滑开,随后她足尖一点, 飞快窜进去。 这是要坐在机关人偶里进偃琴洞窟来了。 江栖鹤把和雪剑从右手换到左手,食指中指并拢, 在空中画出一个无色无影的阵法,随后往洞口一送,自己则提步往偃琴洞窟深处走去。 巧雀独自一人杀不了他,所以不惜自爆那些造价昂贵的机关人与机关鸟, 将他逼入偃琴洞窟。 而偃琴洞窟,是被强行拉入现世的。 巧雀与狩魂穿杨一行人中,除却他二人,旁的不过是千机阁的小喽啰, 没那么大的能耐将秘境从独立空间中拖出来。当时巧雀没有动作,狩魂穿杨又忙着对付陆云深,莫非还有旁的人在暗中相助? 江栖鹤不禁蹙起眉头,来两个十圣还好,如果再有第三个,对付起来就有些困难。 再者,将他逼入偃琴洞窟,恐怕打的是若是杀不死、也不让他出去的主意吧? 心念电转间,他已下到偃琴洞窟第三层。一、二层的虫怪们在感知到他强大的气息时就自觉滚回了窝,做不得威胁,路真正变得难走,要从第三层开始。 好在他来过一次,知道这些鬼玩意儿是个什么路数。 桥边忽然绽放的食人花被江栖鹤一剑挑飞,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67 与桥底飞出的鱼撞在一起,双双落入水中抵死缠绵。 从桥上行过,他又干脆利落地回身,提剑往水中一斩。 成群的银鱼被炸飞到半空,如同落雨般砸到桥面上,整整齐齐地竖着,鱼头向上,鱼嘴不住张合,露出钩子似的獠牙。 “见识过这道菜吗?”江栖鹤下颌一扬,似笑非笑地冲对面昏暗中走出的人道。 为了冲破他在洞口布下的阵法,机关人偶外表略有些狼狈。听见江栖鹤慢吞吞的话,巧雀操纵机关人偶冲着这排鱼抬脚猛踏,力道之大,震得桥身颤颤,两旁闻风而动的食人花瑟瑟躲开。 少女清冷无波的声线传来,“没见识过。” “那便记好了,这个叫做仰望星空。”江栖鹤哼笑道,和雪剑在手腕翻转,红芒乍现,呼吸不到已逼至机关人偶面门。 剑气掀起风浪,霜白衣衫起落带出弧光,拉开在漆黑潮湿的洞窟中,亮得宛若一道又一道新月。 乌檀木般的发随着晃动轻摆,剑锋切入机关人偶头部与颈部连接之处,符纸滋出一串火花。但也仅止于此,江栖鹤身形滞于虚空,半垂着头,与坐在机关人偶腹部中的巧雀对上视线。 “一直没有问,你们来杀我,是为了什么?”江栖鹤眉眼轻轻弯着,眸光瞬也不瞬地凝视少女那双眼睛,声音轻柔得像是夜来微风吹拂下漫过沙地的流水。 他好似谈的并非生死一事,而是在问姑娘今夜将去往何处。 偃琴洞窟幽寂,眸光与剑光,分不清何者更似明澜。 巧雀的唇渐渐抿紧,良久之后,她操纵机关人偶骤然旋身,朝着江栖鹤腰间出拳而去。她声音也带上几分咬牙切齿,“所以说,我讨厌和你对上!” 这一拳混着符力与元力,分量不轻,江栖鹤抽剑侧身,霜白衣袖翻飞之间,他足踏偃琴洞窟第三层侧壁,五指成爪,将机关人偶的手死死扣住。 巧雀登时想要收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你若是躲起来,只放出几个机关人机关麻雀来骚扰我,可能还有些胜算。”江栖鹤挑了一下眼皮,“回答我的问题,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鹅黄衣衫的少女咬唇不答,手握在操纵机关人偶的摇柄上,试图后撤。 “当年我被逼入虚渊时,十圣从头到尾未曾有一人露面。而这一次,连山一家与十大门派想让我去修补混沌境,为什么你们开始和他们做起对来了呢?”江栖鹤又道,“总不能是你们看不惯我活过来了,想杀死我抢我的活干吧?” “十圣已有三人陨落,枯荣剑陆云深运气好,只失了忆、经脉逆行,否则将成为第四个。”长久的沉默,巧雀兀然抬头,目光直勾勾盯紧踩在洞壁上的白衣人,冷冽似是寒冰,“你可有想过这之后的原因?” “我想不出。”江栖鹤说得漫不经心,“所以来向你请教了。” “都是因为你啊,若你不死,我们就会死!”清秀的眉头皱在一起,巧雀高声大喊。她猛然将摇柄一推到底,操纵机关人偶大力朝着江栖鹤挥出第二拳。 江栖鹤旋身躲过,机关人偶坚硬拳头砸进石壁,又骤然撤出。 细微的咔哒声响起,机关人偶握紧的拳头上冒出三道寒刃,在沉黑虚空中划出三道微白,形如鬼魂的枯干手指。 机关人偶追在江栖鹤身后,头颅的甲片倏地收起,漆黑炮口伸出来,寒光一闪,火龙吞吐。 江栖鹤这才明白那拳中刃不过是虚招,但现下后退无路,来不及躲闪,他只得竖剑于面前,双指飞速一抹,凝出结界挡在身前。 华光对撞,江栖鹤头顶身侧石壁化作碎屑滚落,烟尘弥漫间,那张明丽的脸上笑容不减,但眸底没有半点温度,“说起来,将炮口收在机关人身体内,还是我当年提出的设想。” 巧雀在机关人偶体内咬牙切齿,“我承认,你于机关一术天赋异禀,时常奇思妙想,但事关己身存亡,事关七州,你不得不去死!” “哦?怎么又关系到七州了?”江栖鹤气笑了。 “知道真相会如何?不知道真相又会如何?”巧雀咬牙切齿,“无论告诉你与否,你都不会主动去死,不如省了口舌功夫!” 此言一出,江栖鹤便知自己在巧雀这里得不到答案,他从鼻间发出一声哼笑,倾身落回地面。 和雪剑又一次挑亮昏暗,这次江栖鹤出手不再保留,剑气如同白虹贯日,横斩过漆黑炮.口,将机关人偶的头颅整个儿斩碎。接着,江栖鹤在机关人偶肩上借力一跃,再于落地前挽剑一划。 如若泛着血色的弯月破云而出,穿透放置在胸膛间的大块灵石,碎屑如同铺开在天幕里的星辰河流。 剑又一竖,就着方才破开的狰狞豁口而下,直直切开机关人偶斜挡在身前的手臂,穿透腹部,摧毁所有传输元力与灵气的管道。 巧雀在寒芒之下瞪大眼。 “我说过,你不该亲自下场的。”江栖鹤幽幽一叹。 春风一剑,历经冬雪而来,凛寒深藏在温和表象之下,就算是那些随之而生的花朵,亦从不柔软。 他本就不是大度之人。 江栖鹤一脚踹开机关人偶摇摇欲坠的外壳,巧雀惊颤着起身后退,召出数只机关鸟挡在自己身前。 “这是你最后的机关了。”江栖鹤平静道,“毕竟你也是刚来偃琴洞窟,没工夫往暗处藏。” 巧雀眼角不着痕迹地一抽,挥手操纵机关鸟们停在半空,呈雁翼阵排开。 她紧咬着的后槽牙逐渐松开,下巴一扬,道:“春风君无需多言,来战便是!” 江栖鹤轻笑着遂了她的愿,但横剑斩落那一排机关鸟时,远处兀然传来一阵乐声。 歇夜城独有的水琴所发出的声音,若高山流水潺潺,清澈悦耳。已经露出哀色的巧雀神情大振,双手一翻,元力如浪朝江栖鹤奔涌而去。 巧雀为的并非对江栖鹤造成伤害,而是要借着这力道往后猛退,拉开距离,与此同时,幽绿的阵法出现在她身后石壁上。 光芒流转间,江栖鹤眼皮微颤,他没有动,眼睁睁看着鹅黄衣袂在半空轻转,巧雀如石子入水般没入阵法中。 传送阵法。 江栖鹤眸光半敛,在心底默念出一个名字——琴魔。 堂堂十圣,敢在巧雀身后开一个救命的传送阵法,竟然不敢现身一战,风采真是一如当年。 巧雀离开后,水琴琴声亦消失得一干二净,江栖鹤换了只手提剑,眸底生出几分嘲讽。 不过,这第三人现身于偃琴洞窟,那是否说明狩魂穿杨也来了? 如此一来,陆云深岂不会也跟着进入偃琴洞窟?甚至阿绿与陈一…… 思及后两者,江栖鹤不禁叹了一口气,往周遭探出神识。 不过偃琴洞窟太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68 大,且为秘境,陷阱极多,江栖鹤没法大范围搜索,只能边移动边四处查探。 第三层除他之外空无一人。 正当他犹豫不定是否要继续往下时,一个毛团突然从通往地下四层的石阶栽过来,鼻涕眼泪一大把,哭得惨烈,“老江,我又看见当年那个盲眼老头了,他好凶!” 第42章 千灯照夜(十) 第五章千灯照夜(十) 江栖鹤把身上的阿绿揪下来, “见到陆云深了么?” “老江你好狠的心,竟然不第一时间安慰身心受挫的我!”阿绿愤懑抬头,抬爪往江栖鹤手臂一抓,留下两道印痕,“没看见老陆,我和阿一本来没打算进来的,谁知那洞口开在脚下, 那家伙没留神摔进来了!” “没受伤吧?”江栖鹤随口一问,边抚平衣袖上的褶皱,边提着和雪剑往地下四层走。 阿绿还没有回答, 江栖鹤已然下到第四层,在一片幽静开放的花丛中看见了陈一与盲眼老头。 花的名字叫做开月影,花蕊泛着幽蓝光芒,小小一朵地织成一片毯, 像是被月光照亮的冰晶。 这是种毒花,误食会令人窒息而死。有它在的地方, 旁的妖兽毒虫基本不会踏足。 不得不说,这是个较为安全的地方,但陈一的神情却不好,面色发青, 眼睛大瞪,嘴唇苍白,额上还渗出细密汗珠,姿势别扭地坐在地上, 手掌死死拽着开月影细嫩的叶。 江栖鹤眉头不甚明显地皱起,提剑径直走到盲眼老头身前,凉丝丝道:“时隔多年,你还是这般喜爱捉弄小孩儿。” 盲眼老头背靠青石屈膝而坐,眼前蒙着块黑布,手中长拐斜点在地,一副悠哉模样,“他可好玩了,在我的虚光幻境中撑了已有一炷香时间,是个可造之材。” 阿绿陡然蹿出来,停在江栖鹤肩上,大吼道:“你快把他放出来!” “不放。”盲眼老头支起手,“你又打不过我,我为何要听你的?” 江栖鹤还要找另外三个十圣,听见这话,心底顿时升起浓浓的不耐烦。他手腕一翻,剑尖挑起,直指盲眼老头眉间,声音冷沉:“把幻境撤了。” “我说你啊……”盲眼老头脑袋晃了晃,撑着拐杖站起,“还记得我当时怎么说你的吗?若执意如此,此生不得善终啊。” “善终恶终,归根结底不过一个死字。”江栖鹤眸眼瞬也不瞬,长剑微红光芒浮在大片幽蓝之上,像是晕开的血色。 “哎,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执迷不悟啊。”盲眼老头低声一叹。电光火石之间,他抬手将跌坐在开月影丛中的陈一隔空抓到身前,唇边浮出一抹轻笑,“这个孩子借我几天,来日于你有大用处。” 言罢,盲眼老头手中的拐杖重重杵地,一阵气浪以他为中心往四周扩散,压倒大片开月影花枝。 风从他脚底升起,旋转着将陈一与他包裹在内。尚且被困在幻境中的少年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光芒明灭后,被盲眼老头带着消失在原地。 江栖鹤骂了声“操”,接连两次被传送阵法耍,他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他在说什么!”阿绿拍着翅膀,扑过去后徒劳而返,“阿一是个人,什么借用几天!”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江栖鹤皱起眉,“修为只有琴心境,但五百年来容貌无甚改变,在偃琴洞窟中来去自如。” “而且他,分明是在此地守株待兔的!”阿绿气呼呼地道,“我和阿一下来那会儿,被一窝长了腿的花追得屁滚尿流,他笑呵呵地帮我俩解围,完事后把我们带到这里,接着就将阿一推进了他一早布置好的幻境里!” 江栖鹤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但理不出头绪。 绿羽鸟在旁边骂骂咧咧,骂完开始自我安慰盲眼老头不会对陈一做什么,然后扭头对准江栖鹤,问:“你呢?你又经历了什么,巧雀被你找到了吗?” 江栖鹤捏了捏眉心,只讲了巧雀、琴魔以及狩魂穿杨联手来杀他一事,旁的半点没提。 阿绿先是一怔,随即拍着翅膀往第五层飞去,“难怪你一开口就是问我陆云深,三个十圣联合来搞你是有些不好办,我们快去找他吧!” “你这是看不起我?”江栖鹤没好气道,“我倒是希望他没跟进来。” 偃琴洞窟一共十层,越往下走越是凶险,江栖鹤摸不准那三个十圣会在何时杀出来,便干脆在清理完一群毒蜘蛛后,坐进它们的巢穴中。 “不找了。”江栖鹤振袖拂开灰尘,盘膝坐到地上,从鸿蒙戒里取出那副薄木片扑克牌,“是他们要杀我,总不能让我这个目标自己费心费力地找过去吧?” 阿绿很不认同他的态度,低声吼他,“你能不能有点紧张感,对方可是三个人!” 江栖鹤极为熟练地洗牌发牌,坐姿萧闲面色轻松。薄木片很快被分散成三摞,最后的三张扣倒在地。 “这玩意儿不是要三个人才能玩吗?”阿绿叹了声气,将自己面前那堆牌艰难翻开,心说自己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第三人的牌扣着就成,我们轮流出牌。”江栖鹤解释。 阿绿“哦”了一声,在自己的牌里看见一张被翻起的,这把的庄主发到了它手上。它自己瞅了会儿牌,对江栖鹤道:“能帮我把那三张翻起来吗,我要了。” 江栖鹤依言照做,一张张把牌翻起。阿绿用啄的方式将牌插.进已理好的那堆中,正琢磨着要不要起手一对三,突然听见后方传来细微响动。 蜘蛛巢穴并非只有一条路能走到,此处是好几条甬道的相交处。虽然大喇喇地坐在中央,很可能会从后方受到偷袭,但总好过交手中被逼到墙上无路可退。 听到后方传来的声响,江栖鹤面不改色,把一大串顺子换到右边。他运气极好,牌面整齐,还带四个炸,只要阿绿不出什么古怪的招数迫使他拆牌,便稳赢了。 可阿绿紧张得很,听到点风吹草动就警惕竖起翅膀,青蓝的眼睛瞪大,缓缓地移动脑袋,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来人走得缓慢,似乎也在警惕他们,过了约莫几十息,才看见一抹素白衣角从转角飘出。 阿绿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儿,然而手支在膝盖上的江栖鹤却笑了一下,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二缺一,陆庄主,你来得正好。” 来人是陆云深。 陆云深从甬道中走出,握剑的手垂下,重剑剑尖斜点地面,漆黑眼眸中霜寒悄然化开,一丝无奈稍纵即逝,“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打牌?” 江栖鹤暗道我不仅有心思打牌,甚至还想呲溜一碗牛肉面。 陆云深快步走到江栖鹤身侧,重剑换到不相邻的那只手上,一撩衣摆坐下,极快地理好面前那堆牌。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69 他银白长发上站着少许枯叶,衣摆微露褶皱,看得出一路走来,经历了不少战斗。 江栖鹤伸指拈开陆云深发上打卷儿的黄叶,掀了掀眸,将视线移到这人脸上,发现这人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原先的小狼崽子悄无声息长大,虽然也会不顾条件地顺着他,但眼神里不再是渴望与讨好,而是变成了纵容。 江栖鹤无声一“啧”。 “我脸上有东西?”陆云深忽然偏头。 “有。”被问的人严肃点头,睁眼说瞎话。 陆大庄主眨了下眼,脑袋凑到江栖鹤面前,“能帮我弄掉吗?” 哟,无缝切换,又成了眼睛湿漉漉求抚摸的小狼崽子了。江栖鹤唇角抽了抽,伸手一巴掌拍在陆云深额头上,言简意赅:“不能。” 陆云深眉眼弯了弯,抬手捉住江栖鹤没能及时抽离的爪子,轻轻捏了一下。江栖鹤觉得被触碰到的地方犹如火烧过一般,下意识缩回去,但陆云深很快追上来,抓得更紧。 理好的牌被丢在地上,陆云深手往回一带,拉着江栖鹤让他栽进自己怀里。 他轻轻垂下眼眸,呢喃了一声“阿鹤”。 “你怎么了?”江栖鹤声音瓮瓮的,挣扎了一下,又被人按着脑袋抵回去。 “这次把他们交给我行吗?我不会让他们动你一根手指头。”陆云深低声道。 江栖鹤没说不行,也没说行,隔了良久,才道:“我有些事情要问他们。” “那也……” “嗨,你们俩别那么旁若无人啊,我还是只活鸟呢!”阿绿的声音在蜘蛛巢穴中兀然炸开,它抬起爪子在地上一踩,仰着脑袋道,“不正打牌呢么,我出对三。” 江栖鹤没忍住笑出声来,圈在他身上的手适时松开,让他直起身。 这人坐回去,白了陆云深一眼,连自己都没察觉眼尾轻轻勾起,含着浅淡的笑,“打牌打牌,好不容易偷来的悠闲时光,别浪费了。” 陆云深拿起被丢开的牌,甩出对四,江栖鹤甩了一对尖,将出牌主动权揽到自己手上,然后一溜顺子摔到地上,然后再出个单张,又接一个炸,手里捏着一对二报警。 赢得痛快。 阿绿嚎叫一声,恨不得以头抢地,“老江,你是出千了吧?” 江栖鹤笑得促狭,偏头对陆云深道,“要是你不出牌,我就能反春天了。” 第43章 千灯照夜(十一) 第五章千灯照夜(十一) 偃琴洞窟位于地底, 光线晦暗不清,全靠飘在虚空中那几只以元力凝成的光球照明。 又是一轮牌局结束,江栖鹤拿地主,赢了陆云深和阿绿两人,丢掉最后一张牌,他禁不住掩唇打了个呵欠,眼角溢出些许水光。 陆云深伸手扶了一下他手臂, “困了?” “有些无聊。”江栖鹤干脆一歪,头靠在身侧的石头上。 “你就是嫌弃我打牌技术烂。”阿绿低垂脑袋,声音委屈巴巴的, “我才学会多少天啊,当然打得不好。” “也不全是这样,主要是这氛围适合睡觉。”江栖鹤慢条斯理说着,语气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绵软。 陆庄主膝行几步靠过去, 把这人脑袋往自己肩上拨。江栖鹤没有拒绝,几乎是上眼皮挨着下眼皮, 就睡了过去。 元力球散发着暖黄明亮的光芒,它们随了主人那不安分的性子,忽上忽下地漂移。 陆云深小心翼翼地把江栖鹤放平,撩开滑到他脸上的发。江栖鹤睫毛长又翘, 如同小扇般盖下来,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更衬得肤色瓷白。唇却被暖黄光线照得偏橘,又好似一朵春桃。 几乎是下意识的, 陆云深在反应过来时,已将手放上去,轻轻摩挲。比想象中柔软细腻,但并不怎么温暖。 “你可不许趁着老江睡着了,做出轻薄行为啊。”绿羽鸟跳到洞壁的凹陷中,居高临下,青蓝的双眼警惕地望向陆云深。 “他之前遇见了谁?怎会如此轻易就睡过去?”陆大庄主不答反问,但手从江栖鹤唇上移开、落到发间,像这人平时把玩他的头发那般,用手指勾起一绺,再一圈一圈缠绕到指根的位置。 阿绿短促地“啊”了一声,“遇到了我,阿一,盲眼老头,之前还有琴魔与巧雀。” “盲眼老头?” “对,他弄了个幻境把阿一困着了,然后等来老江,与老江说了几句话,就把阿一带走了。说什么‘过些日子于你有用’。” 陆云深抬起眼眸:“琴魔又是谁?是抱着水琴、能施展治疗阵法与传送阵法的人?” “对,就是他。”阿绿点头,“他也是十圣之一。” 绿羽鸟将它知道的关于琴魔与巧雀的信息都说与陆云深听,包括从前巧雀和江栖鹤的恩怨。它说话没有刻意压着声音,但江栖鹤连眼皮都未动一下,睡得极沉。 这很不对劲,陆云深思来想去,觉得极有可能是先前中了琴魔的招。 “你说,要是他们打来了,老江还在睡,可该怎么办?”阿绿不免有些担忧。 陆云深平静道:“有我。” 阿绿:“他们三个打你一个啊……” “你认为我会输?”陆大庄主挑眉。 阿绿被噎了一下,隔了片刻才道:“行吧,你们俩都很自信。”它不再没话找话,落到某条甬道口子上蹲着,警惕着周遭动静。 一刻钟。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被清理干净的蜘蛛巢穴中除却江栖鹤绵长的呼吸声与陆云深的心跳,再无旁的响动。 绿羽鸟开始着急,狩魂穿杨他们明显是不杀死江栖鹤不罢休的,却这么久不动手,定是在准备什么不好的计划。它忍不住踹了一脚面前的细小石子儿,扇翅回到江栖鹤身旁,抬头道:“我偷偷摸摸去寻他们,然后回来告诉你位置。” “你不也很自信?”陆云深难得打趣了一句,“在这儿守着吧,或者先离开,回去歇夜城,我去杀了他们便是。” “那老江怎么办?难道我拖着回去?”阿绿歪了一下脑袋,“虽说也不是办不到,但带着一个睡着的人在偃琴洞窟里蹿,太危险啦。” 陆云深:“阿鹤我带着。” 绿羽鸟刚想说你怎么带,塞进鸿蒙戒里可是会憋死人的,就见躺在陆云深膝上的江栖鹤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胸膛。 得,它差点忘了,江大爷现下是别人的本命剑。 阿绿没脾气地在地上踱了两步,抬头仰视陆云深:“我和你一起去,我逃命和藏匿的功夫还是很厉害的。” 陆云深没说不许,只是让阿绿往旁边让了一让。接着,这人握着吹尘重剑起身,双足一前一后跨开。 风自平地起,素白衣袂、银白长发纷飞乱舞,寒光从剑尖往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70 上游走,将青玉般的剑身全然裹住。再听得一声蜂鸣,只见陆云深将吹尘重剑往地面一插,冰霜瞬间往外凝结,蔓延至整个偃琴洞窟第五层。 咔。 起初是一声极微小的响动,但很快,脚底石板全然破碎,蜘蛛巢穴骤然往第六层倾坠。 陆云深故技重施,一层一层往下,最后来到偃琴洞窟最深处,第十层。 那个年月,江栖鹤与他的友人们未曾抵达的地方,天华婆娑舞在一潭寂静深水悄然绽放。 “没想到先来的人是你。”狩魂穿杨从藤蔓丛生的阴影中绕出来,长.弓握在手中,随时张弓引弦。 陆云深不与他废话,握剑的手腕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到狩魂穿杨面前。 当—— 兵刃相接,撞出清脆响声。 也就是这时,石壁忽然动了起来,上面的石头翻转重组,化作石巨人的模样跨步而出! 一直藏在深处的巧雀现出身形,眸光冷冽地看向陆云深,在她与狩魂穿杨之间,琴魔怀抱水琴,席地而坐。 三人呈三角阵型,都在琴魔布下的阵法之内。 “同为十圣,我们并不愿意对陆庄主你出手,但我想如果杀了你,春风君就不会藏着不肯现身了吧?”悠悠琴音从指下滑出,琴魔对陆云深露出一个笑容。 “还不知道是谁杀谁呢!”绿羽鸟不服气地从藏身地蹿出来,拍着翅膀对琴魔大喊,“我可没忘记,当年那会儿,你可是被老陆溜风筝似的溜着玩儿!” 这是阿绿听来的事迹,没亲眼见过,但不妨碍它说出来打嘴炮。 “还有你,狩魂穿杨,这么多年了依旧停滞在无相境第三层,离圆满始终差了一步,你以为你能干过半只脚迈入太清境的老陆?” 说完这句,阿绿又换了个方向飞,开始集中火力用语言攻击巧雀。 陆云深边与狩魂穿杨、石巨人周旋,边留意绿羽鸟的去向,听了半晌,发现阿绿是在试图用对话流分散琴魔他们的注意力。 也是很费心了。陆云深默默地想。 悬剑山庄的剑招向来大开大合,寒光漫天,震得地动山摇。陆云深倒仰在空,左脚踏着石巨人脖颈,双手握剑挡住狩魂穿杨的弯刀,再猛地一蹬借力,起身往上、旋过半圈,横斩在狩魂穿杨腹部。 银白长发在虚空中拉出弧光,好似蝶翼蹁跹留下的那抹尾影。被他踏过一脚的石巨人轰然坍塌,化作一堆废石,大片尘埃被震起,灰与烟弥漫,陆云深落地后掀起眼皮,黑眸裹满霜雪。 琴魔却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但电光火石之间,陆云深脚底亮起某个绯色阵法,将他传送到生长有天华婆娑舞的水潭另一侧。 紧接着,一道符纸破风而去,炸开时华华光芒盛放成花,似是无上莲华。莲华绽开到极致,无数柄小剑落地,与地面突起的黑影撞做一团,将之吞噬干净。 “陆庄主,你没事吧!” “我操了!你们还用禁术!” 清亮的女声与尖细的童声同时响起,粉衣女子站在第九层的豁口上,攀着边缘望向第十层,而阿绿于半空折身返回,停到陆云深肩头。 陆云深抬头看了钟兰意一眼,剑尖一挑,隔空摘下潭水中双生的天华婆娑舞,正欲丢给上一层的人时,心底倏地响起一个声音,“留一朵给我!” 江栖鹤是被晃醒的,就在陆云深跟做体操似的三百六十度回旋又回旋的时候。他被这一圈又一圈弄得头晕眼花,甚至还有些想吐。 陆庄主自然照做,将其中一朵天华婆娑舞丢进鸿蒙戒中,然后翻掌一拍,将另一朵送到钟兰意手上。 “速速离去!”陆云深道。 钟兰意却摇了摇头,捏着花纵身跃到陆云深这边的空地上,“除陆庄主外,其余九大门派的掌门也来了,看模样,是来寻春风君的。” “不是看样子,他们就是来寻栖鹤的。”她身后还跟了一人,紫衣黑发,赫然是白无心。 脑袋还在晕的江栖鹤:“……” 丝毫不觉自己被尾随的钟兰意:“!” “放我出去。”江栖鹤有气无力道,他似乎预料到陆云深接下来会做出何种反应,跟着又道:“就算你不愿意,我也有方法自己出去,就是有点儿损。” 陆云深想不出他的损招是什么,但就这么片刻的沉默,江栖鹤已经开始闹腾了,他用的是自残式的方法——把自己魂魄往外剥。 陆云深无可奈何。 天华婆娑舞是棵极大的树,将这边的情形遮掩了个全,再者,在钟兰意说出那话时,琴魔三人互相对视,开始以极低的声音交流,根本没有顾及江栖鹤他们。 换而言之,看见江栖鹤从陆云深心口出来的,只有钟兰意一个外人。 出来后,江栖鹤弯着眼对她做了一个嘘声动作,然后一把拍开陆云深的手,撑在墙上干呕。 “阿鹤?”陆大庄主担忧上前。 “别过来,没事练什么体操,打架不能平稳点吗?”江栖鹤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陆云深:“……” “成天就知道秀,也不想想你有观众吗?” 陆云深:“……” 陆大庄主其实听不太懂,但不妨碍他认错与道歉,末了,还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给江栖鹤递去水囊。 江栖鹤接过喝了一口。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钟兰意口中的九大门派掌门陆续在偃琴洞窟地下十层现身。江栖鹤当做看不见,绕过陆云深,将手摊开,掌心向上伸到白无心面前。 “院子我砸了,酒都倒了,沈妄宫殿里你的画像我也烧了。”白无心垂着眸眼,将一枚纯黑的鸿蒙戒放到江栖鹤手中,却不与他对视。 江栖鹤敏锐地察觉到白无心不对,他一把扣住这人的手,半眯起眼,问:“你怎么了?” 白无心猛地缩手,就在这时,沈妄开口说话了。 九大门派的掌门,狩魂穿杨、琴魔、巧雀此三人,以及江栖鹤他们,三拨人分别站在深潭三面,各自隔着数丈距离。 沈妄的声音隔着波光浮动的潭水而来,分花拂叶,极轻,但又很重,“栖鹤,你可知道,你是如何魂回虚渊、死而复生的吗?” 第44章 千灯照夜(十二) 第五章千灯照夜(十二) 从死亡中抽出身来是什么感觉? 就似一场长眠后睁开眼睛, 不过眼睫一颤、眼皮一掀而已。五百年云烟逝去,却短暂得连都梦都不曾做过半个。 江栖鹤不是没思考过自己为何会死而复生,但鉴于此前的穿越经历,他只把这当成是上天对他开的又一个玩笑——因为七州十二山历史悠久,在苍茫的时间长河中,没有一例招魂成功的先例。 沈妄的这句话让江栖鹤心头微颤,他唰的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71 一下抬起眼眸, 绕了两步来到能与沈妄对视的位置,余光却瞥见白无心手捏成拳头。 “你什么意思?”江栖鹤声音冷冰冰的。 沈妄笑了笑,伸手将某物抛到幽黑潭水中, 扬起下巴道:“看过之后,你便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东西遇水即化,像是一团金粉在水中散开,点点亮色翻转浮动, 逐渐拼凑成一个画面。 二月廿八,歇夜城大雨, 霧山迷蒙一片,天地灰白。 身形颀长的男人披着蓑衣行于雨中,手提由细小树枝拼搭而成的药箱,另一只手持着长棍, 用来拨开乱草,寻找藏于其间的药材。 这人便江眠,与江栖鹤过分昳丽的容貌不同,他眉目温和, 清秀俊雅,宛如静夜底下的一抹月色。 月色缓慢行走在山间,从一棵正在抽芽的柳树底下摘出三朵嫩黄小花,细心地掐叶去茎,放入一只圆滚滚的白瓷瓶中。 接着,他又从另一处的矮灌木上采来数颗酱红色果子。 然后是尚未熟透的桑葚,形如喇叭的绿阴花,绯红透亮的霜迟果。 “他在……”大雨滂沱的画面之外,江栖鹤声线颤抖,话几乎是从牙齿中挤出来,“他在找清音雪花酿的原料。” 清音雪花酿本就是江眠为江栖鹤酿的、口味独特的果酒,味道偏酸,透着苦香,还隐隐藏了股辛辣味。一般人喝第一口会皱眉,第二口会忍不住吐掉,鲜少有人能撑过第三口。 江眠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发现江栖鹤这种奇葩口味的。 那一年江眠生了病,他大笔一挥给自己开了张药方,让江栖鹤照着抓药。起初的步骤都没有错,泡水、头煎、滤汁,错就错在江栖鹤中途没忍住去吃了个藤椒鸡,把汁水洒进了头煎的药汤中。 野山椒味道霸道,姜片辛辣,混在酸苦的药汁中,味道实在特别。 这碗药,江眠没能喝下第二口,江栖鹤强装镇定、板起一张脸,说:“有那么难喝吗?你自己开的方子.” 江眠:“你在里边乱加了什么?” 江栖鹤说我没有。 “呵,小崽子,你自己喝一口试试。”江眠靠坐在床畔,哼了一声。 江小崽子果断喝了一口,苦味在口中冲开,酸在喉咙,而麻辣在舌尖。 很独特。 江栖鹤点了点头,抹干净嘴巴,“这个味道不错。” 那时江眠恨不得一药碗扣到这小兔崽子脑袋上。 其实那碗药的味道江栖鹤早就忘了,但后来他在风云大会上夺得头筹,江眠递来一坛酒。 三月初的垂云岛,绿柳千叠,重花纷繁,但春日的软香盖不住那酸涩,揭开盖后,凛冽的气息扑鼻,如同盛放在硝烟后的苦夏。 江栖鹤手指缓慢缩紧,画面之中仍是那片雨雾茫茫的霧山,江眠转了大半个山头,才将清音雪花酿的原料收集完。 哗然雨声震彻天地,江眠停到一棵发育不良的歪脖子树后,一边解下鸟窝似的药箱一边坐到某块青石上,就是这时,一个声音兀然传来。 这声音清冷华贵,如同金石相撞的清透之音,咬字透着别样的韵味,在春初的雨幕里,无端偏冷。 “终于找到你了。”紫衣人执伞而立,伞如刀锋破开雨帘,撞碎透白雨线。 水珠如花,顺着竹骨滚落进满地泥泞中,遭人踩踏而过。 江眠偏过头去,冲来人轻轻一笑,“将近五百年未见,过得可还好?” 紫衣人神色很淡,宛若这雨,灰颓冰冷:“栖鹤走后,我怎么可能过得好。” 江眠笑容一僵,很快敛下眉眼,“是啊,他走后,怎么可能过得好。” “你为何来找我?无心。”江眠又问。 “当年在偃琴洞窟,你欠下栖鹤一条命。”白无心道。 江眠微怔。 说时迟那时快,五道招魂旗凭空升起,旋转着将江眠围在中央。天顶惊雷炸开,轰隆隆自远方而来,青紫闪电仿若枯干树枝,撕裂苍穹。 “你要做什么!”江眠瞪大眼,惶然起身。 白无心冷笑:“一命换一命罢了。” 江眠几乎是瞬间明白了白无心的动机:“你想复活栖鹤?” “自然。”白无心道。 招魂旗飞速移动,厉雷一道接着一道落下,闪电映亮江眠眼眸,震惊之后,他忽然笑起来。 “是以血亲为代价的献祭术吧?” 白无心冷哼:“知道这个,倒是省去我不少口舌功夫。” “但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成功过。” 江眠眼皮一掀,眸眼中尽是凌厉,这个瞬间,倒与江栖鹤有所相似。 白无心手指轻微一颤,“那是因为他们不懂得正确方法!我钻研此道五百年久,成功过三次!” 招魂旗飘摇,江眠一边侧身相避,一边不错目地打量白无心,“真的吗?” “骗你做何。”白无心冷着一张脸道。 眉目俊秀的男人低头沉思片刻,再度扬起眼眸时,神情又变得温和,“那……他回来之后,不要告诉他我的事情。” “就说我云游去了,莫问归期,莫寻何方。” 他声音柔和,但话未落地,就听得轰的一声,落雷惊起山火。 五道招魂旗倏地燃起,火舌吞噬江眠身上蓑衣,爬上四肢脖颈,几乎是眨眼间,扭曲了面庞。 轰—— 又是一声雷响,震得整座霧山剧烈颤抖,山石滑落间,烧做一团的招魂旗骤然往外扩散出一道强烈气浪,紧接着迅猛收缩,雨帘波动之后,连带着江眠的尸身,一道消失不见。 白无心抬手结印,口中吟出一串咒语,紫衣翻飞,垮塌的山石倏尔恢复原样。 画面在此处戛然而止,潭水中金光散去,归为初时模样,天华婆娑舞无声静立,密叶黑得浓稠。 江栖鹤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从偶然闪过一道波光的深潭中移开视线。他唇角扯了一下,但这算不上是一个笑容。 电光火石之间,江栖鹤捏拳出手,狠狠砸上白无心腹部。 “难怪你鲜少提及江眠,难怪你单独去神都。”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如同磨出来似的,嘶哑可怖,“是怕和我一块儿来到霧山,会露出马脚吧?” “那是江眠,为了我们三人,弃了剑道改习医术的江眠啊!” “那些年里,我把你当亲兄弟,江眠亦把你看做亲弟弟,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江栖鹤的力道并不稳,犹如他身形一般,偶尔脚步踉跄,几乎要摔到潭水中。 白无心一声不吭,垂着头任江栖鹤殴打。他眼底痛苦又无措,一颗心绞得生疼。 他想说,你不知道我有多遗憾,若我与你是血亲关系,那我便能无所顾忌地将你复活,不必时刻担心你会以怀疑的目光看向我,不必害怕你的无情与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72 怒火。 他想说,你不知道我又多庆幸,与你并非血亲关系,这样便能肆无忌惮地任心火燎原。可为何你从来都看不到我,看不穿我。 多可悲。 又多可笑。 有的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是沈妄,至少曾经被江栖鹤以喜爱的目光注视过。 “你说话,白无心你说话啊!”江栖鹤大吼。 白无心仍是闭口不言,甚至连眼都闭上。这样的态度彻底将江栖鹤激怒,他狠狠一抬腿,把白无心踹得嵌入墙中。 “你有没有想过,谁他.妈希望被你复活?谁他.妈希望能重新回来这个世界?”霜白衣袂凌乱翻飞,江栖鹤嘶吼着,跟疯了似的,乌发散乱,一双眼通红。 “不,栖鹤,你怎么能这样?你不可以这样……”白无心终于抬起头来,他颤抖着双唇,双眼大瞪如若铜板,不可置信地望向江栖鹤。 江栖鹤来到白无心面前,猛地出拳,却是砸向他耳侧石壁上,“不可以怎样?你他.妈的……为什么要用江眠来复活我!” 白无心又一次垂下眼,嘴唇嗫嚅,终究未置一词。 “我问你为什么!”江栖鹤怒火攻心,话语间将和雪剑抽出来,作势要砍过去,哪知一双手忽然从后伸来,半拖半抱带着他后退。 “阿鹤,别这样,你会后悔的。”陆云深在江栖鹤耳旁轻声开口,一只手用巧力卸掉他的剑,另一只手将人扳过来,正面朝着自己。 “你冷静一些……” “我要怎么冷静。”江栖鹤生硬地打断他,仰起面时,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他毫不自知,浅琥珀色的眼眸无神地望着陆云深,“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冷静?我活过来,是因为江眠把自己献祭了啊!” 陆云深轻柔地用指腹为他拭去泪水,但泪珠却一颗接一颗滚落,没完没了。 “你把我杀了吧!”洞壁的凹陷中,白无心陡然大笑出声,“我为了救你害死江眠,你为了给江眠报仇杀死我,我种下的因,我自己吃掉苦果!” 江栖鹤眸色刹那一寒,转身便要过去,可陆云深环着他的腰死死不放。 “放开我,不然连你一起废了。”江栖鹤冷声道。 陆云深的手不甚明显地颤抖着。他半垂眸眼,将额头抵在江栖鹤颈侧,低声开口:“江眠死了,是因你而死。所以你杀白无心,好给自己找理由再死一次是不是?” 第45章 千灯照夜(十三) 第五章千灯照夜(十三) 江栖鹤手指猛地一缩, 头轻轻偏过去,看见了陆云深垂落到他肩上的长发。银白如雪,静默明亮,像是皓皓长光。 他感到陆云深的睫毛一下又一下扫在自己脖子上,脆弱又慌张。 陆云深这个人,看上去凛冽如同寒山,巍巍然不可侵犯, 实际上内心纤细敏感得要死,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巴巴地眨眼跟来。 他害怕被抛弃, 害怕被丢下。数百年前江栖鹤决然转身,是最初也最深的绝望。 那年青丝一夜落成银霜,叹暮之花开满青州。 他从不告诉人心底的期望,那似是晴时遇雪、雨夜逢月, 不可触及。 现在不可触及的渴望成为现实,但这人却断去退路一心求死, 他怎能不慌。 颤抖从手指一路往上蔓延,环住江栖鹤的两条臂膀不住收紧,几乎要把人勒进血肉。陆云深咬了一会儿牙,低吼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不否定我?” 江栖鹤唇动了动, 声音沙哑,“最该死的可不就是我么?我死了两不相欠,我死了天下太平。” “那我呢?”陆云深的语气近乎粗暴。 “你……”江栖鹤眼眶酸涩,不知该作何言语。刹那间心思百转, 泪盈于睫,他用力眨眼,头也低下去。 江栖鹤双掌摊开向上,手心纹路细密破碎,分支纵横,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命。 如果好命,就不会少年时颠沛流离。 如果好命,就不会被喜欢的人相逼为天下送命。 如果好命……就不会因为至亲挚友而生不如死。 芸芸众生何止千万,做何非他一人不可? 江栖鹤喉头动了动,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想和陆云深讲讲道理,但身后的人似乎察觉他心中所想,抬头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 这一咬用尽全力,几乎要在江栖鹤皮肤上烙下印痕。 “嘶——”江栖鹤皱眉,调子还没拖完,竟听得陆云深道:“如果你一定要杀白无心,那就顺手把我也杀了吧。” 江栖鹤眉梢一挑,扭过身去与陆云深对视,眼神凌厉:“你疯了?” “我没疯。”陆云深把和雪剑塞回江栖鹤手上,轻轻松开他,目光平静。 微红光芒从长剑上流淌而过,两片白色衣袂交缠后各自垂落,偃琴洞窟静谧无声,仿佛只余江栖鹤与陆云深两人。 江栖鹤沉默着与陆云深对望,见得这人笑了一下,“就算你不愿杀我,我也会自己跟来。” 为什么这么傻?你死了谁能得到好处? 酸胀感涌上心头,那空落落的地方被充实填满,却又堵得人呼不出气。江栖鹤握剑的手捏紧,唇抿成一条线。他扭过头,许久后,终是问出声:“你为何这般傻?” “反正你一直认为我很傻。”陆云深轻叹,“你知道踏上无情道后,内心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江栖鹤机械似的重复。 陆云深唇角勾了一下,但这算不上笑容,仅仅是个无意义的动作,“无悲无喜,无生无死,和石头没什么两样。”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如镜的湖面,却又令人心颤。 太上忘情,万物皆为一,万物皆为无物。 江栖鹤眨了下眼,眸光轻而凉,盛满了悲伤,“那你要我如何?” “我……”这回换陆云深说不出话来。 杀了白无心,杀了一心相救自己命的挚友,江栖鹤绝无可能在此世间继续苟活。 放过白无心,用着这条江眠献祭换回的命,江栖鹤会终日沉浸在痛苦内疚之中。 无解。 一边是至亲,一边是令他死而复生的挚友,无解。 除非江眠活过来,不以牺牲任何人为代价。 陆云深紧紧蹙起眉头,伸手想要牵住江栖鹤,但对方惨然一笑,“你也想不出办法吧?” 江栖鹤想说这一次他真的自愿去死了,可没来得及出声,先前丢下一记重磅的沈妄又开了口。 他说,献祭之人魂魄不得转生,将会永世囚禁在黄泉。 顿了片刻,沈妄继续道:“栖鹤,你可以去黄泉把江眠的魂魄带回来。” 江栖鹤立时怔住,陆云深却是眼眸一掀,冷冽地望过去,问:“证据呢?” “没有证据。”沈妄负手而立,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73 下颌扬起,“没有人去过黄泉确认,但残页上有记载,此法名为‘血之哀’,献祭者恒遭黄泉囚之,永世不得超生。” 此言过后,双方未曾有人再开过口,偃琴洞窟内只余幽幽风声,所有人都在原地立成一根柱子,静静等待江栖鹤的回答。 沉默。 昏暗空间内,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栖鹤动了一下。 他眼皮缓缓抬起,鸦黑的睫毛似蝶翼轻震,在虚空中落下弧度。霜白衣袂晃动间,和雪剑剑尖垂地,浅琥珀色眼底微光闪烁。 “沈妄,你发誓,用这天下苍生发誓,我便信你。”江栖鹤轻声道。 沈妄扯起唇角一笑,两指并拢指天发誓,以天下苍生受尽磨难为罚,证明此言不虚。 修行之人注重誓言,天道会对其监督,若所言为虚,此时外界大抵已落下天雷了。 江栖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用惯常的语调,不愿提气似的慢吞吞道:“你们算得可真好,利用白无心让江眠复活我,然后又告诉我江眠魂魄被囚在黄泉。黄泉是什么地方?七州极西,位于混沌境旁,最初被浊气吞噬的地方。” 沈妄垂眸,他身旁其他门派的长老互相递了眼神,其中一人将某个卷轴抛过来。 “此为混沌境及周围的地图。”那人道。 江栖鹤偏头一看,雪蓝色月纹描在底部,轴木深棕,鎏金玉珏缀于其上,雕刻有一轮圆日,正是上次在江阳城,连山赫想给他的那个。 “还真是兜兜转转了一圈。”江栖鹤冷笑,“当日就讲这些讲出来,恐怕混沌境早就被填上了。” “我们也是才知晓此事。”沈妄迈开步伐,缓而慢地朝江栖鹤走来,“栖鹤,此行不易,可要回神都将所需之物备齐……” “沈掌门,我和你、和神都没半毛钱关系。”江栖鹤把卷轴丢进鸿蒙戒里,嫌弃地后退,“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不介意当着另外九大掌门的面,把你腿打断。” 沈妄果不其然步伐一顿。 江栖鹤退这半步恰好来到陆云深身旁,后者顺势抓起他的手,再一把薅过挂在天华婆娑舞上把自己装作摆件儿的阿绿,冷哼一声,点足起身,御风出了偃琴洞窟。 外面仍是夜晚,月破云出,照得歇夜城大亮。风清透寒凉,树影微晃,抖落残余叶上的水珠,但不多,只几滴而已。 陆云深带着江栖鹤落到城中某座仍灯火通明的高楼屋顶,跟抱娃娃似的把他摆放好,然后盘膝坐在他身旁。 “黄泉已被混沌境淹没,他们的目的就是让你修补破裂的混沌境,真的要去?”陆云深手掌覆上江栖鹤搭在青瓦上的手,凑过头去,轻声问。 “不然呢?”江栖鹤反手把陆云深的手抓住,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捏起,然后又放下,“江眠在里面,我总要突破了混沌境,才能把他救出来。” 陆云深觉得不对,就算黄泉已被混沌境吞没,但要去就江眠,也不用把整个混沌境裂缝给修复了。换而言之,他们去黄泉,仅仅需借道混沌境,并不用管混沌境是好是坏。 除非,十大门派,乃至天境本来的目的,便只是为了让江栖鹤进入混沌境。就似当年的虚渊,江栖鹤甫一进去,罪孽海便被镇住。 但江栖鹤被江眠魂魄仍停留在世这一喜讯给冲昏了头,全然没想到这一层。 还有狩魂穿杨对他说的话……那三个十圣显然与其他九派掌门不是一路的。 “你要如何补上混沌境缺口?”陆云深换了个问题。 “不知道,但总不能去找石头,像神话里女娲补天那样吧?”江栖鹤抬手托住下巴,“我的春风词能清理浊气与浊怪,大概……也能把混沌境里所有的浊气消灭干净?如此一来,斩断源头,斩草除根,皆大欢喜。” 陆云深暗中一叹。 “你怎么了?”江栖鹤眯了眯眼,“不太乐意江眠能出来?” “不是。”陆云深半敛眸光,将五指嵌入江栖鹤指缝,再把人拉入怀中,“阿鹤你想得太简单了。” 他把自己的猜测给江栖鹤讲了一遍,后者懒散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最后倏然散去。 “即便如此,我也要去。”江栖鹤抬起头,不错目地看着陆云深,神情坚定,“混沌境不似虚渊,虚渊里罪孽海与炼狱山轻易便能将人折磨至死,但混沌境里只有混沌气息,就算再浓厚,也有方法清除了去。” 三月过半,夜空中明月饱满,光芒皓白,映在长街上清澈似水。江栖鹤将手指从陆云深手中抽出,缓缓挪开半尺距离,手臂环抱双腿,下巴抵在膝上。 衣摆在微风中拂动,他侧过头去看陆云深,浅色双眸揉碎月光,容颜明艳昳丽。 “陆小白啊,你要和我一块儿去吗?” 第46章 千灯照夜(十四) 第五章千灯照夜(十四) 清亮月色为素白衣衫镀上一层银辉, 轮廓边缘光华明明,亮得有些发虚。陆云深保持着方才拥抱江栖鹤的姿势,手指极轻微地颤过少许弧度后,他异常深黑的眼眸闪过数种情绪,但到了最后,化作瞪视。 他瘫着脸,唇线平直, 眸光清冽,“我会不与你一道去吗?” 江栖鹤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我就是稍微客气一下。” “你不必与我客气。”陆云深一点点挪过去, 把江栖鹤的手抓住,“我喜欢你,你做什么都会陪你去,想要什么都给你。” 这不是陆云深第一次告白, 但每一次都如同此刻般,黑眸瞬也不瞬地凝视江栖鹤, 眼底全是他一人。 又或者说,陆云深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江栖鹤,却不要求回应。他说喜欢的时候,不强求江栖鹤也喜欢他;他伸手拥抱, 江栖鹤无须抬手将他环住;他付出,从不问回报。 好像江栖鹤不把他赶走,已是最大的满足。 江栖鹤内心又酸又软,指尖轻颤, 这一次没有把手从陆云深手中抽走。 皓月悬在身后,夜幕深蓝,江栖鹤换了种坐姿,仰首俯瞰脚下灯火如昼的长街。 “你知道我们现下在何处吗?”江栖鹤低声问。 “歇夜城东南角。”陆云深答。 江栖鹤又问:“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楼?” 片刻愣神,陆云深疑惑地摇头:“我方才没注意名字。” “有问题吗?”陆云深往前倾身,认真补充道。 “是青楼呀。”江栖鹤笑得戏谑,“陆庄主,你难道不知道只有青楼才夜间灯火不歇?再者,你没注意过底下传来的都是些什么声音?” “我……”陆云深脸颊微红,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 这条街是歇夜城有名的花柳巷,长街灯盏蜿蜒不尽,仿若波光粼粼的河流,咿咿呀呀的婉转歌声不时飘来,甜腻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74 脂粉香浮动的风里夹杂着女子娇媚笑声、或嘤咛哭泣。 纸窗上交缠的剪影,红烛挂泪床榻摇曳。陆云深望对面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黑眸无声地注视江栖鹤。 “有的时候,我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江栖鹤唇角弧度勾人,却敛着眸光,故意不看陆云深,“陆庄主,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时而纯情得跟入世未深的少年似的,时而又心思慎密、沉着威严。” “我记忆没完全恢复,多数时候凭着感觉在做事。”陆云深手指从江栖鹤手背滑开,再挪回去,指尖触碰指尖,跟细脚伶仃的小兽般寸寸地爬上去,重新将那只手覆住,“你不喜欢吗?还是说,你比较喜欢其中一个我,而讨厌另一个?” 江栖鹤失笑,“不管是哪一个,不都是你吗?” “如果你只喜欢少年的我,我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陆云深说得郑重。 江栖鹤没好气地在陆云深额头拍了一巴掌,顺势从屋脊上站起,抽手伸了个懒腰。 “阿鹤。”陆云深踱步过来,“我能抱一下你吗?” “哟,还知道提前打招呼了?”江栖鹤挑眉,随即冲陆云深露出微笑,“不能。” 话虽如此,但江栖鹤此时的姿势太容易被偷袭了,陆云深稍微倾身,就将他揽了个满怀。 陆云深脸颊轻碰江栖鹤脸侧,尔后垂眸看向先前在偃琴洞窟时,他留在江栖鹤脖子上的咬痕。 当时他咬得用力,虽然没破皮出血,却也深红一片,在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陆云深抬手摩挲那处,感受到江栖鹤瑟缩了一下。 “还疼吗?”陆云深眼底闪过自责。他声音又低又柔,像是低音域的琴弦揉出的沉沉吟响,微热气息喷薄到脖颈间,在暗香浮动的夜色里,惹得江栖鹤耳垂一红。 江栖鹤腿软了一下,强作镇定轻咳一声,道:“你不说我都忘了。” “对不起。”陆云深指腹在那圈深红上来回,眸色很深,另一只手扣在江栖鹤腰上的手不住收紧。 “怎么,为了弥补我,要我也给你来这么一下?”江栖鹤慢条斯理地轻声笑道。 陆云深回了句“好啊”,将脖子主动送到江栖鹤唇边。 柔软温凉的唇在陆云深颈侧擦过,江栖鹤下意识后仰,又挣扎几下,从这人怀里跳出来,“好个锤子,又不是鸭脖,我才不啃!” “洗干净,再抹点料,也是蛮好吃的。”陆云深站在原地,深黑的眼眸一眨,闪过笑意。 “那你改行卖鸭脖,我天天来照顾你生意。”江栖鹤给了陆云深一个脑瓜崩。 几经折腾,江栖鹤衣袖被压得略微发皱,陆云深凑过去,细致地替他理整齐。 晚花的香与脂粉甜混在一起,腻得不成样子,陆云深鼻翼翕动,小声问江栖鹤:“要换个地方休息一晚么?” 江栖鹤还没说话,蹲在屋脊另一头装死的绿羽鸟炸毛飞起,“我终于等到这话了!看你们两个老年人腻歪简直要被齁死了!” “春天来临,繁殖的季节到了是吧。”江栖鹤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我准你离队去追寻真爱。” 阿绿一翅膀糊到江栖鹤鼻尖,“阿一被盲老头带走了!你都不关心关心他吗!” 江栖鹤微怔,旋即眯起眼眸,边点头边拖长调子一“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绿羽鸟用翅膀捂住眼睛,“什么原来如此,我只是关心同生共死的朋友!” “同生共死,同生共死。”江栖鹤啪啪啪拍了三次掌。 “我说你这人!”阿绿气得抬脚冲江栖鹤猛踹,却被陆云深单手揪住,抛回空中。 “我没忘记他的事。”江栖鹤终于正色起来,“但他是被盲眼老头用传送阵带走的,要想找到他,一,回去偃琴洞窟追查那个阵法,但偃琴洞窟已经被我们陆庄主毁了大半,那个阵法在其范围内。二,用卜筮星算之法测出他的位置,这需要寻找到一位精通此道的人,但我即将启程赶往混沌境,无暇分.身,如果你愿意,便带着我的信物,去雪清境找九幽子。” “哎……”绿羽鸟面上浮现浓浓的纠结与犹豫,它在屋檐上踩来踩去好半晌,才小声道,“我肯定得跟着你啊,要不这样,你给九幽子写一封信,叫他帮忙算算,等我们带着江眠从混沌境离开,差不多就能收到回信了。” “行。”江栖鹤边点头边从鸿蒙戒中取出纸笔,三两句交代清楚后,连带信物一道用符咒封入细小竹筒中。 江栖鹤把此物交给阿绿,“去找你朋友送信吧。” 绿羽鸟爪子一抓,飞速离去。 “我们也换个地方吧。”陆云深勾了一下江栖鹤手指,“去白日里寄存马匹的客栈。” 江栖鹤轻声一“嗯”。 他难得在床上睡了个完整觉,从将近子时一直到第二日辰时,足足四个多时辰。但梦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做,时间被打乱,一会儿是少年时街头巷尾与人打架,一会儿是踏入修行之道后在长河边练剑,忽而又是一晃,来到当年的风云大会上。 梦中出现的人数不清楚,熟悉的、陌生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后出现的是陆云深。 那是在夏日的歇夜城,大雨倾盆,砸得湖中白莲摇摇欲坠。陆云深穿一身湖绿衣衫,背对他坐在白桥栏杆上。 陆云深反手握着横栏,带了伞,但没撑开在自己头上。 那是把雨过天青色的伞,伞面用银色丝线绣着两只野鹤,于宽阔江面上低飞而过。雨珠在伞上砸出大朵大朵晶莹剔透的花,绽放过后噼噼啪啪顺着竹骨滑落。 伞斜斜地搭在一座破了顶的佛龛旁,那拈花而坐的菩萨低眉敛目,看不出悲喜。 “你在等谁?”江栖鹤听见梦中的自己这样问。 栏杆上的男人沉默许久,就在江栖鹤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的时候,他低声开口,“我谁也没等。” 说这话时,陆云深头微微抬起,手往两旁分得更开,银白长发向下滑落,拖出水迹。 分明是背对,但江栖鹤觉得自己了然他的神情。 那双黑眸被大雨湿润,寒霜化去,望向远方时,流露出些许迷茫。 江栖鹤又问:“你为什么不自己打伞?” 陆云深抬起的头垂下去,“因为没必要。有伞无伞,有雨无雨,有心无心,万般归一。” “但你却把慈悲给了菩萨。”江栖鹤不依不饶。 “菩萨其实很悲哀啊,芸芸众生皆向他求平安,可未曾有一人希望他能平安。” 这话的最后,陆云深长长一叹。 江栖鹤望着他被滂沱大雨淋湿的背影,心绪无端复杂。他想走过去将自己的伞递给陆云深,但偏头一看,竟发现手上根本无伞。 他猛然惊醒。 第47章 千灯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75 照夜(十五) 第五章千灯照夜(十五) 入目是微暗的红木雕花床顶, 青底罗账上描着蝶戏花的图案,视线往外,透过半落的垂帘,见得一剪素白忙碌的背影。 陆云深正在往桌上布菜,糖醋排骨、糖醋里脊、糖醋茄子、鱼香肉丝等酸甜口占据半壁江山,剩下还未从食盒中取出的,是麻辣鸡、山椒兔这样的歇夜城特色菜。 斜对着的窗支起半扇, 外面雨淅淅沥沥,将对街探出墙的花枝洗刷得清透干净。 又是一个雨天,街道湿润, 檐瓦迷蒙,滴滴答答声响个不停。 这使得梦境与现实的分界太不真切,那道背影也渐渐虚化了去,江栖鹤半睁的眼重新阖上, 头一歪,回到尚未完全退散的梦中。 陆云深恰巧取出最后一盘菜, 白瓷盘中土豆丝煸得金黄酥脆,葱花与香菜点缀其上,鲜绿可人。将这道菜轻轻搁置在桌面,陆云深拿起一旁的湿手帕净手, 一边回头看江栖鹤。 他知晓江栖鹤已经醒了,但说话声音仍是不大,带着小心翼翼的轻柔,“起来吃点东西?” 江栖鹤把被子团吧团吧揉进怀里, 翻了个身,没理。 “阿鹤。”陆云深坐到床畔,顺手撩起江栖鹤散落到他这边的一绺乌发,低声道,“辰时三刻了。” 江栖鹤迷迷糊糊“嗯”了声,继续往床内滚。 “阿鹤?”陆云深屈膝凑过去,试图将这人抱着的那床被子扯出来。江栖鹤倒是没怎么反抗,只是顺着那被子的移动路线翻滚,一下子撞上陆云深伸出的手,被抱了个正着。 陆云深把人扶起来,闻声哄道:“起床了,给你买了糖醋排骨。” 江栖鹤又是一“嗯”,然后把脸往陆云深肩膀一埋,便没了下文。 “你这样是喊不起来他的。”绿羽鸟从窗外飞进来,蹲到立柜旁的长颈花瓶上,边抖雨珠边幽幽开口,“你得先倒一盆凉水,然后把他脑袋摁进去,这样才有可能喊醒他。” 陆云深沉默半晌,走到事先备好的铜盆旁。他当然不可能直接把江栖鹤摁进水里,而是绞了一张湿毛巾,再折身回到床畔,替江栖鹤擦了个脸。 “他一般会睡多久?”陆云深问。 绿羽鸟的声音里充满幸灾乐祸:“半个对时。” 便是六个时辰了……陆云深眼底浮现出一抹无奈,将擦过脸的毛巾丢回盆内,力道控制得巧妙,没溅起半点水花。 江栖鹤在这时眨了下眼,鸦黑的眼睫颤过后,眸眼缓缓睁开。他声音透着股慵懒,沙哑低沉,好听极了,“你还挺适合去跳水。” “什么?”陆云深眼中闪过疑惑。 “没什么。”江栖鹤身子一歪,靠上床柱,半睁着眼看向陆云深,“我闻到了好闻的味道。” 陆云深报出一串菜名,江栖鹤被这好几个“糖醋”逗得发笑,也因此全然清醒。 细长手指按上陆云深肩膀,江栖鹤借力起身,笑道,“其实我并不偏爱酸甜,吃多了会腻,相反,麻辣咸才是喜欢的,比如那个兔子和鸡,就非常合我口味。” “……”陆大庄主面无表情地瞪了江栖鹤一眼,明显在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江栖鹤一脸无辜,“我以为你能看出我先前是开玩笑的。” 陆庄主瘫着脸从江栖鹤身侧擦过,拿起搁在玉米排骨汤旁的汤勺盛出两碗,放到桌上时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响。 走下床漱口的江栖鹤又是一笑。 “那我把糖醋排骨、糖醋里脊、糖醋茄子、鱼香肉丝撤掉了。”陆云深凉丝丝开口。 “别啊,阿绿要吃的。”江栖鹤漱完口搁下茶杯,理着袖子走过来,“来,让我们替绿大爷盛饭。” 阿绿一声冷哼。 原本的半壁江山被陆云深嫌弃地用一套茶具驱逐出境,精致小巧的炉中炭火通红,壶里泉水由凉转温,待到快要沸腾时,陆云深将两只茶杯扣上去预热。 江栖鹤把排骨汤里的玉米戳出来吃掉,然后隔着千山万水,替自己捞了块里脊肉。 陆云深默默看了他一眼,水沸后灭火,待到温度降下来,才掰碎茶饼往里放。 “什么茶?”江栖鹤随口一问。 “普洱。”陆大庄主面无表情回答。 江栖鹤装模作样地点头:“哦,黑茶好,黑茶养生,暖胃又清肠。” 陆云深:“饭后一刻钟才准喝茶。” “是是是。”江栖鹤又是一阵稳重点头,但后一句便开始作妖:“喝茶嘛,不放凉一点会烫舌头。” 陆云深:“……” 江栖鹤忽然“哎”了一声,陆云深挑着眉刚想问,听得这人又开口了。 “昨天还模样乖巧地要抱抱,结果抱完了就开始瞪人,你数数这是你今天第多少次瞪我了。”江栖鹤半垂眼眸,沉沉叹息,“呵,男人。” 语气之幽怨,神色之哀愁,惊得陆大庄主正在洗茶的手一抖。 从离开偃琴洞窟后,江栖鹤对陆云深的态度便有所转变,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生硬地把陆云深推开,而是任他捏手任他拥抱,可以算作温和与纵容。 今日晨起,更是对陆云深不设防备,还在他生气后委婉讨好,虽然方式极别扭。 这样的转变很能说明问题,陆云深心中微喜,眼神轻轻颤动。 他唰的一下把第一道茶水倒掉,抬起眼眸刚想说点什么,江栖鹤却偏过头去给阿绿夹了一块小炒肉,还边说:“这应当是德运记的菜?上次我来歇夜城时吃过一次,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没倒闭。” 被转移了话题,陆云深亮起的眼神黯淡,闷闷地“嗯”了声,“德运记已成为歇夜城最大的酒楼。” “真不错。”江栖鹤弯起眉眼,“这证明我眼光好,喜欢吃的菜馆都能长长久久。” 陆大庄主眸眼垂得更低,慢吞吞地开始泡第二道茶,没说话。 阿绿视线在这两人身上来来回回好几次,但猜不透他们在搞什么鬼,一口啄掉碗里的肉后,起头聊起了混沌境。 “根据连山赫的地图,离开辰州后,我们要经过云林、钟山、烟谷,才能走到混沌境入口。”江栖鹤边说,边目不转睛地从尖椒堆里挑兔肉丁,“这些都是传说中的地方,云林又称死亡之林,据说里面居住着不死族;钟山高万仞,上头全是罡风;烟谷是座迷宫,满世界烟雾,连站在身边的人都看不清。” “那我们要怎么办?能直接飞过去么?”阿绿问。 “不好说。”江栖鹤沉吟半晌,“等去了才知道。不过我们陆庄主有高天梵罗体护身,遇刚更刚遇强更强,实在打不过就缩到他身后去。” 阿绿翻了对白眼,“是跑到他身体里去吧?我是没这个福分了。” 陆大庄主将新泡好的茶推到江栖鹤手边,又拍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76 开这人在尖椒兔里没头没脑翻找的筷子,亲自给他捞出一大块兔肉。 “江眠只剩下了魂魄,他的栖身之所,你准备如何打算?”陆云深问。 这话问住了江栖鹤,他默默吃下兔肉,又往嘴里塞了一夹米饭,许久没出声。 “或许江眠不会像你这般别扭,嫌东嫌西的。”阿绿低头拖了一块糖醋里脊到自己盘子里,“先找一见带灵性的武器或法器吧?” “行吧,现在我的鸿蒙戒拿回来了,这些东西多的是,到时候让江眠自己选。”江栖鹤不太高兴地说道,“如果都不喜欢,就找别的。” 二人一鸟商量了一番,决定吃完饭便出发,寄存在此间客栈的马另外请人送回江阳城。 离开时天依旧在下雨,陆云深撑着伞走在江栖鹤身侧,与长街上戴着各式各样面具的人擦肩而过。 江栖鹤偏头回望某处一眼,问陆云深:“你可还记得有一年我们在歇夜城偶遇?” “起初你一直认为的,我们的第二次见面?”陆云深反问。 “那时候我挺惊奇的,心说堂堂悬剑山庄庄主,竟然也会来这种小城镇。”江栖鹤耸着肩,目光移到绣着薄云的天青色伞面上。 陆云深扭头看他:“那次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江栖鹤:“什么都没说。” 陆云深凝视他许久,开口时语气平静,让人猜不透心中想法,“让我猜猜,那时你旁边跟着人吧?” 江栖鹤笑了笑,没回答。 那一天,歇夜城同样迷离在烟雨中,檐瓦湿冷,吊角清寒。 江栖鹤身后跟着沈妄,两人皆穿玄青,腰佩曼陀罗纹饰漆黑长剑,共执一柄伞从街上此端走向彼端。 陆云深与江栖鹤擦肩而过,眉目冷淡,神色平静,唯独两人的剑穗相撞,玉珏发出清脆声响。 当—— 杳然渺远,没惊起半点尘埃碎屑。 第48章 千灯照夜(十六) 第五章千灯照夜(十六) 出歇夜城西门, 过澜城、白马道,再绕千机阁、越雾灵山,渡婆罗河,便到了云林面前。 据古籍记载,云林终日被轻纱般的云环绕,广袤无边,似云上天国, 然其间虚虚实实难以辨清,易进不易出。 但此时,缭绕在这片密林之间的并非轻飘飘软绵绵的云朵, 而是又湿又冷的浓雾。 “云林已经被浊气影响了。”江栖鹤皱了皱眉鼻子,“估计不死族们正藏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没心思对付咱们。” “那我们直接穿过去?”阿绿从江栖鹤袖子里探出脑袋,轻声询问。 江栖鹤头一偏, 看向身侧的人:“陆小白,你认为呢?” 陆大庄主从鸿蒙戒里拿出一件玄色斗篷, 抖开后将江栖鹤裹起来,然后替他拢好头发,戴上兜帽。 “你在干嘛?我不冷的。”江栖鹤满头雾水。 “传闻不死族喜欢长相俊美的活人。”陆云深冻着一张脸,语气冷丝丝的。 “色.诱一波稳赚不赔啊。”江栖鹤冲陆云深勾勾手指, 笑得促狭,“直接把我送到他们族长面前,咱们表演个擒贼先擒王,云林保准平安穿过。” 陆云深将他兜帽又下拉几分, 遮住大半张脸,“想得美。” “我说你这人,关键时候要懂得变通。”江栖鹤摇头晃脑地叹气。 陆云深瞪了他一眼,转身往云林里走。 此地浊气委实浓厚,稍微拉开丈许距离,便难以看清对方身影,不过江栖鹤现下用陆云深的本命剑做身体,与陆云深有种天然的联系,并不怕走丢,但他还是立即提步跟过去。 “陆小白,你不遮一遮?”江栖鹤随手折了根树枝,去挑陆云深垂在身后的银白长发,再戳他裸.露在外的脖颈,“我们陆大庄主武功盖世无双,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好,听闻早些时候,想给你抛绣球的姑娘能从垂云岛东排到西,不死族又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上你。” 这话听得陆云深耳垂微微泛红,江栖鹤眼中笑意更深,用更加戏谑的语气,继续道:“还是说你只备了一件披风?来来来,我让与你,在下可不忍心陆庄主被不死族抓走呀。” “阿鹤。”陆云深停下脚步,回身握住那不安分的树枝另一端,也不知他何时戴上了那张江栖鹤在歇夜城买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 “你这是区别对待。”江栖鹤抖了抖树枝,“凭什么我穿斗篷你戴面具?” 陆云深低声道:“因为你只需要跟在我身后,无须动手。” “是是是,陆大庄主剑法天下第一,区区一个云林,小指头动动就掀翻了。”江栖鹤松开树枝,垂下双手、乖巧地后退半步,那截儿没被遮住的下巴一点一点,在四处弥漫的黑雾中十分晃眼。 抢在陆云深开口前,江栖鹤又道:“我看好你,陆庄主加油。” 陆云深只觉得今日的江栖鹤分外活泼,而于江栖鹤而言,被人护在身后是一种新奇的体验,而甘愿被人护在身后,更是生平第一次。 年少时没人护着他,全靠自己在泥地里摸爬滚打。 入了神都,夺得天下第一剑的名号,从此无人敢在他面前说“你看着就好、怪怪的不用动手”这类话语。 就连江栖鹤曾经的师父沈妄,也没做出过把他护到羽翼之下的举动。 太玄山皑皑白雪之间,四海七州广阔土地之上,他无时无刻不是一把锋利的、出鞘的剑,从来是他护着旁人,无人护得了他。 是以此刻的江栖鹤心中异常柔软,又分外兴奋,他总想做点什么,用来纪念,或者铭刻。 但放眼一望,周遭除却高树浓雾再无他物,不禁令江栖鹤有些失望。 陆云深敏锐地察觉到江栖鹤情绪起伏,旋即步子慢下半拍,与江栖鹤并肩而行,“怎么了?” “没什么。”江栖鹤偏头冲陆云深眨眼,但想到兜帽遮挡着,对方看不见,便干脆耷拉着眼皮,懒得掀起,“就是有些无聊。” “等离开此地,便不要你再披斗篷了。”陆云深会错了意。 “不是这个。”江栖鹤摆手,“我的意思是此地太过安静,与传说有异。” “因为浊气吧,森林里的人都藏起来了。”陆云深抬眼打量四方,片刻后目光落回江栖鹤身上,“我们行快些?” 江栖鹤说不用,他们去了混沌境还得出来,先把不死族揍一顿,有利于返程。 “到时候你清理干净了浊气,便是整个七州的救命恩人,不死族敢与你作对?”阿绿再次探出脑袋,不解发问。 “你不说,我不说,十大门派不昭告天下,谁知道我是修补混沌境那人?”江栖鹤冷冷一哼,“苦事都是我做,好处他们占尽。” 阿绿心道一声也是,但兀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77 然的,有一道声音从方才他们擦身而过的一棵树下传来,反驳了江栖鹤的讽刺。 “并非如此,不死族一直在等候春风君的到来,您是唯一的救世之人,是无上的星月光辉,待混沌境缝隙被修补齐全,您的事迹,将由我们歌遍七州。” 说话人穿着宽大黑袍,肤色惨白如纸,唇却殷红如涂血,眼睛好似随意嵌了一颗珠子在眼眶里,瞬也不瞬,神采全无。他持着一柄高过头顶的木杖,露在外面的手指与一截手腕干枯若柴。 “不死族?”江栖鹤扬起下巴,半眯眼问道。 “正是。”这人倾身一礼,黑袍晃荡间,江栖鹤与陆云深发现他没有双腿。 这人符合不死族的特征,可江栖鹤非但没有放下警惕,藏在斗篷后的手反而握住了剑柄。他面上神色不改,道:“依你的意思,不死族不会阻拦我们穿越云林了。” “自然。”这个不死族摆出的态度很谦卑,依旧躬身垂头,“我是你们的引路人,没有不死族的指引,进入的人难以走出云林。” 陆云深勾了勾江栖鹤手指,后者反手握住他,冲对面的不死族一笑,“那便请吧。” 不死族冲江栖鹤点头致礼,然后才握着木杖行到二人身前。江栖鹤拉着陆云深与他保持三尺距离,走了片刻后,干脆一把扯下兜帽,又取了陆云深脸上的面具。 “你们云林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江栖鹤四下张望,漫不经心发问。 “已有几十年了。”前方的不死族语气带上些许惆怅,“这些浊气来得突然,在我们反应过来前,就已吞没了整个云林。不少族人受到影响,发疯一般对身旁人出手,不死族内部经历了一场恶战,如今人丁凋敝,哎……” 江栖鹤眸眼一转,从袖子里薅下一片绿羽鸟的羽毛,掰了小段丢到地上,同时继续和前面引路者说话,“你们是如何战胜那些人的?存活下来的又是怎么保持清醒、不被影响的?” 不死族步伐一顿,他抬头眺望远处,握着木杖的手越来越紧,最后沉沉一叹,道:“是族长。族长牺牲了自己,为我们设下一道屏障,同时将自己的力量给予我们,杀死了那些发疯的族人。” “节哀。”江栖鹤敛下眸光,轻声道。 被不死族带着在云林中穿行约有一炷香时间,江栖鹤他们站到一条宽阔河流旁,简陋码头就在不远处,木板狭窄破旧,仅容两人并肩,乌篷小舟系在码头边,在不住奔流的河水中飘飘晃晃。 “渡了河,云林便算走完一半了。”不死族比了个请的姿势。 “这条河我听说过,名为云河,只有不死族坐在船头,才能安然过河。”江栖鹤轻声道。 “不愧是春风君,连我云林的偏僻之处都有所耳闻。”不死族点着头,在江栖鹤与陆云深一前一后踏上小舟的同时,弯腰解开绑船的绳索。 不死族落到乌篷小舟上没引起半分摇晃,他将木杖往船头一杵,细长的小舟便自发往对岸游动。 江栖鹤与陆云深对坐,往江上看了一会儿,从鸿蒙戒抓出大把坚果。 这是路过澜城时他一时兴起买的,但陆云深带着他御风而行,速度极快,根本没找着机会吃。 “你吃吗?”江栖鹤问。 陆云深向他摊开手,江栖鹤心说这人终于对零嘴开了窍,便欢欢喜喜地分给他大半把。 无论瓜子花生,还是杏仁板栗,江栖鹤向来是吃一颗剥一颗,囤不住食。陆云深不同,他拿出了两个白瓷盘,分别放在左右两个膝头,一盘丢壳,一盘装果。剥的速度极快,残影当空,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舟行出方十来丈,半捧杏仁松子已完全壳肉分离,陆云深把装果肉的那盘塞进江栖鹤手里,另一只瓷盘往后一丢,执剑起身。 第49章 千灯照夜(十七) 第五章千灯照夜(十七) 乌篷小舟破雾前行, 江水自船头分作两股往后流淌,断开自西而东的汩汩水流,让人想起“抽刀断水水更流”这一诗句。 陆云深提剑站在船尾,身形挺拔如竹,素白衣衫猎猎翻飞,仿若一张飘扬的旗。 “陆大庄主。”江栖鹤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 懒得提气,“你吓到我们的引路人了。” 船头的不死族惶惶回头,握着木杖朝陆云深躬身, “敢问陆庄主,是发现了什么吗?” 陆云深不言,手中吹尘重剑剑锋微偏,斜里一挑划破浓稠雾气, 再旋身落势,明明长光首尾相接弯成一轮圆月。 枯荣剑下无幻象。 这一剑收尾之时, 空气频频波动,紧接着响起一道极轻的“铮”,周遭画面像是老旧墙纸脱落,一寸寸化作齑粉消失在半空, 露出真实的外在。 定睛一看,他们分明处在路途难行的林间,哪有什么江水与船只。 “你们是如何发现的?”那个不死族不再装模作样,后退三步远、横杖胸前, 作出防卫姿态。 “因为你演戏演得太不专业了。”江栖鹤仍旧盘膝坐在地上,垂着眼凝视手上这盘新鲜出壳的坚果,杏仁饱满,松子油亮,看着就可口诱人。 江栖鹤心说一句陆大庄主果然还是开不了窍,旋即捏起一颗杏仁丢进嘴里,嚼碎咽下后,继续对不死族解释,“首先,你提到了‘浊气’。浊气是七州上对混沌气息的称呼,而不死族世代居住云林内,从不与外界相通,怎会知道七州对混沌气息的叫法呢?” “再者,刚才那条河……”江栖鹤顿了顿,勾起一抹讽刺笑容,“那是我随口掰的名字,毕竟我又没来过云林,鬼知道有没有河、河叫什么,又是需要什么条件才能渡河?” 不死族眸眼微微一眯,紧接着旋转手中木杖,划出一道元力攻击。 陆云深踏足而出,吹尘重剑翻转,轻轻一拨,便将攻击挡了去。江栖鹤仍在一颗一颗往嘴里塞杏仁,这次他没什么耐心等吃完再说话了,声音有些含糊,“你不是不死族吧?” 那人冷笑一声,“既然被你识破,我也不必再做这些伪装。” 说完,他伸手将身上黑袍掀开,连带着伪造出的头颅,一道丢到树下。 江栖鹤抬头看了眼他的真容,眼底登时闪过一丝震惊——那哪是一个人,分明是一只浊怪! 能口吐人言,拥有不低的智慧,会伪装成其他种族的浊怪,这玩意儿是成精了吧? 陆云深同样心下一片骇然,七州上的浊怪多凭本能行动,面对仙修们布下的一些陷阱,就跟傻子似的不管不顾往里钻。而云林里的这个,竟然开了灵智,甚至掌握着他与江栖鹤的情报。 两人心念转动的同时,周围传出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江栖鹤神识外探,发现是浊怪将他们包围了。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78 “不死族已经被你们吞噬了吧?”江栖鹤八风不动地坐在原处,把整盘坚果吃完后,慢条斯理地取出水囊喝了一口。 “春风君何必明知故问?”那个为首的浊怪冷声道。 “的确是某明知故问了。”江栖鹤颇以为然地点头,“能否告知一下,隔壁的钟山与烟谷是否是同样的情况?”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已没了走出去的机会。”浊怪道,“钟山与烟谷,已经完全是我们的地盘了!” 江栖鹤拖长调子一“哦”,又从鸿蒙戒里拿出一张手帕,仔仔细细地将手擦干净。 白皙瘦长的手指在浓稠黑雾中半隐半现,随着动作,霜白衣袖晃荡间折出的光泽似水流淌,江栖鹤歪着头,长又翘的睫毛遮去大半眸光,令人难以辨出其中情绪。 围上来的浊怪们渐渐收拢成圈,手上拿着各式武器,看上去格外陈旧,约莫是先前不死族的遗留物。 刀光剑影,枪吟弓啸,攻击同一时间涌上来,湿冷气息比之方才更甚,如同坠入深寒冰川。 陆云深当空一剑,横斩袭至身前的数人,旋即折转错步,雪白长光挑破浓雾,将西北面的浊怪砍成两截儿。 他身形极快,前一刻还在此地,眨眼不到便去了彼处,如同一人化出数个分.身,同时拦截浊怪的攻击。 凛然剑气炸开,天地寒雪纷扬,路面凝结冰霜,四方参天巨树摧枯拉朽般倾颓坠地,俄顷,藏在密林深处的虚实幻境尽数破裂,方圆数里化作一片荒芜。 但浓雾未散,浊怪不死,浊气仍存。 陆云深收势来到江栖鹤身侧,后者偏头一笑,将手递给他。陆大庄主不费吹灰之力拉起江栖鹤,这人歪着身子打了个呵欠,紧接着眸色一凝,伸手朝下,覆在半空。 “要是一个一个地打,多麻烦。”江栖鹤语带笑意,眉眼弯弯。 某股不同于浊气的森冷气息无声涌入云林,一座久不见天日的城池浮起在江栖鹤身后,压在昏暗云林之上。 风掀动衣角,黛金刺绣上暗光闪动,流转至袖口消失不见。江栖鹤浅琥珀色的眼眸中辉光倒转,仿佛天幕中星辰一点。乌发肆意翻飞,他手腕轻转,虚空中破开一个大洞,眨眼间将藏匿在不知天上地下的浊怪们纷纷吸了进去。 “虚渊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小家伙进去了,我想罪孽海与炼狱山一定很无聊。”江栖鹤低声道。 “混沌气息会被虚渊消灭吗?”陆云深从半空收回目光,将重剑换到左手,伸出右手去勾住江栖鹤手指。 江栖鹤耸肩,“谁知道呢?会斗个你死我活也说不定,毕竟都是上古传说之物。” “这其实是一种新思路。”围观整场的阿绿钻出来,停到某棵幸存着的树枝上,“把破破烂烂的混沌境用虚渊困住,就不需要你出手了。” “先看看吧。”江栖鹤随口道,“我对虚渊还是很有感情的,毕竟住了五百年,又因为我的身体还在里面的关系,能够被我随意操控。” 阿绿点头,拍着翅膀准备飞走,却忽然想到什么,身形一顿,调转方向,眼神冰冷地盯着江栖鹤:“你方才拔了我的毛,是为了做什么?如果不给出个正当理由,我要啄死你。” 江栖鹤一脸坦然:“做记号,我们一开始走的路是正确的,但鬼知道那玩意儿将我们往什么地方带,有备无患。” 绿羽鸟冷冷一哼。 “你看,你可知我们现在所在何处?又该去往何方?”江栖鹤摊手。 阿绿转头四顾,只见这堆被陆云深斩落的树外,还是树。 江栖鹤:“这叫有备无患。” “那也不能随便拔人家的毛!”阿绿仍是有些生气,翅膀一扇,循着自己散落的羽毛离去。 江栖鹤无声一笑。 浊怪被灭了,但浊气依旧残留在云林中,湿冷薄雾弥散在眼前,视野依旧不甚明朗。 江栖鹤送佛送到西,抽出腰间佩剑,倏然间长光皓皓,在天上地下铺开。 春风一剑,吹尽霜雪。 接着又是一划,他将整个云林中的浊气都卷了过来,数个招式接连使出,白衣翻飞旋转,开谢成花。 浊气消散,封冻瓦解,绿意重归视野,断木上结着色彩缤纷的果实,天顶白日耀眼,丝云如勾,远处密密苍木间偶尔闪过一点光斑,那是先前在幻境中出现的江流。 江栖鹤抬剑遥指。 他使的剑并非和雪剑,而是一柄通体雪白的轻剑,外形与陆云深的本命剑极为相似,几乎可以看做是轻量复刻版。 这把剑是江栖鹤早年间得到的,名为断影。 在来云林的路上,陆云深委婉地提了一句不想江栖鹤再用白无心给的剑,后者干脆把自己的收藏一一为陆云深展示了一番。陆大庄主一眼相中此剑,还争分夺秒亲自编了个剑穗。 “我把你弄出的凛凛寒霜都融化了,不过我猜,过了那条江,就是云林出口。”江栖鹤侧身冲陆云深耸肩,雪白剑穗随之摇晃,流苏轻颤。 江栖鹤看得手痒,伸指拨了一下。 “走吧,出云林,去钟山。”陆云深把他指头勾到自己手里,轻轻揉捏指腹。 江栖鹤把脑袋抵在陆云深肩上,吸了吸鼻子,撇着唇道:“说好不用我出手的。” “可我不会春风词,无法彻底消除浊怪。”陆云深偏头,垂着眸光凝视江栖鹤脸侧微翘的一绺毛。他伸手将之捋平,温声道:“不若你教我?我学得很快的。” “我随口这么一说,这本就是我的事情。”江栖鹤唇角轻轻勾了一下,“还有一个问题。” 陆云深挑眉:“你说。” 江栖鹤抬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你为什么不肯吃零嘴?素鸡不吃烤肉不吃蜜饯不吃,连坚果也不肯下嘴。” 陆庄主:“……你吃就好。” “哎,老陆,你这样的人生态度不行。”江栖鹤用剑柄轻戳这人后腰,“人活着呢,就是为了开心,你整天不吃不喝的,怎么会开心呢?”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陆云深垂眸,不错目地看着江栖鹤,语气无奈又温柔。 这话惹得江栖鹤老脸一红,别别扭扭地甩开陆云深的手,转身去追寻绿羽鸟的足迹。 绿羽鸟压着翅膀低空飞行,不敢跑去太高的地方。 传说之地上空罡风凌厉,若是不小心被刮了个正着,大抵就跟把整只鸟丢入绞肉机中似的,连骨头都会一并碾碎。 纵使陆云深高天梵罗体护身,江栖鹤也不敢让陆庄主带着他与阿绿冒险。 好在两人脚程不慢,顺着江栖鹤先前做记号,不过片刻就来到遇到浊怪时的位置。 他把掰碎的鸟毛给收集到一块儿,绿羽鸟心碎地把它们拼凑整齐,刨了个坑,满脸悲痛地埋下。 “我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79 说,又不是不长新的了?”江栖鹤瞪着眼,颇为无言。 阿绿拿屁股对准他:“你不懂,你不懂孤家寡鸟的痛。” 江栖鹤:“……” 他扯了一把陆云深手臂,绕开对着羽毛默哀的鸟,朝那片江面行去。 第50章 千灯照夜(十八) 第五章千灯照夜(十八) 浊气与浊怪虽然被清除干净, 但布在云林的陷阱仍存,不死族偏爱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幻境,虽然枯荣剑专克此道,可为了保存实力,江栖鹤与陆云深没有选择硬闯。 望山跑死马,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他们才来到河岸边上。渡头轻舟飘摇, 江栖鹤拉着陆云深上去,伸指一弹解开系在木桩上的绳索,用元力驱使小舟往对岸行去。 昼阳烈烈, 江面波光粼粼,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江栖鹤支起一条腿,抬手在眼前搭了个棚, 但没什么用,刺眼的光无处不在。 江栖鹤失望地垂下手, 半闭着眼,没好气道:“陆庄主,你说我们回去后,拿琉璃片做一副遮阳镜如何?” “遮阳镜?你是指类似望远仪那般, 扣在眼前遮挡阳光的器物?”陆云深眉梢一挑。 江栖鹤打了个响指,唇弯起来,眸中盛满笑意,“没错, 就喜欢你这样的明白人。” “但遮住了阳光,便意味着视物不及不遮挡时清楚。”陆云深倾过身去,伸手捂住江栖鹤眼睛,“且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陆云深手指干燥温热,指腹上有厚厚的剑茧,江栖鹤却不觉得刮人。 他朝前凑了凑,把半数重量压在陆云深手上,语调懒散,声音低低的,“又不会成天戴着,打架更不会。我是指游玩的时候,比如你们垂云岛终年大太阳,稍微在海边待久了,眼睛想不晃瞎都难。” 陆云深想说垂云岛的阳光很温和,连把人晒黑都难,何况伤及眼睛?但江栖鹤猫似的往他掌心蹭,蹭得他心中格外柔软,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只想顺从附和。 他“嗯”了一声,将话题切入一个微妙的点,“我是悬剑山庄庄主,悬剑山庄建在垂云岛上,你来垂云岛,怎能称作游玩?” “不然叫什么?做客?”江栖鹤低笑,“陆大庄主的客人。” 陆云深感觉江栖鹤眼又弯了一下,睫毛扫在掌心,弄得他有些痒。他撤出一只手,将江栖鹤垂到身前的发拨到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梳着。 “应该称为回家。”陆云深低声道。 江栖鹤“唔”了一声,“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虚渊吧,虽然我随时能把它扯出来,但它终归还是在垂云岛底下,我在那儿住了五百年,身体也在那儿,确实能够称为回家。” “你知道我没在说这个。”对于江栖鹤的强行曲解,陆云深没有生气,反而耐心极佳,口吻温柔,“我是指悬剑山庄,你愿意随我回去吗?” “天下之大,你总得有一个落脚处。将江眠从黄泉救出来,不也得寻个地方让他安心调理身体?”陆云深又道。 江栖鹤沉默了片刻:“那就借住一段时间。” “阿鹤。”陆云深手指撩起江栖鹤的一绺发,从指尖到指根,一圈又一圈地缠绕,直到乌发将瘦长的手指全然覆住,见不到半点原本的肤色,才停住动作。 细腻光滑的发渐渐染上温热,陆云深抬眼望向江面,晴空下光泽跳跃,仿若洒下大片金鳞。 “我能感觉得出,在那段漫长的岁月里,我半点都不想当悬剑山庄庄主,因为守着偌大一个岛,我等的人却回不来。但现在我想对你说,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碧落黄泉,我都在等你,等你回来或不回来。” 陆云深声音很轻,在细浪不断扑打的江心,在微晃的一叶轻舟上,在耀日青空下,悠长渺远,意味深邃。 江栖鹤眼睫颤抖,一下一下扫在陆云深不曾挪开的掌心中。 他屏住了呼吸,良久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我自己的问题,所以你可能会等得有点久。” 江栖鹤说话时声线有些抖。 从前他是一只飞蛾,遇到光明火热的东西便扑上去,毫无顾忌肆意张扬。 现在他成了一只缩在壳里的蜗牛,尽管有了想要靠近的人,但不先伸出一根触角探明情况,不敢贸然过去。 五百年前的那段感情太伤魂,相遇时多么热烈美好,分离时伤痛就有多么深。 爱是罪孽,爱是怨恨,如果他不爱上沈妄,沈妄不爱上他,那他跳下虚渊时会干脆得多。 经年已逝,江栖鹤重回世间,虽不至于对爱之一字彻底失望,但他没法再燃烧着自己去爱旁人了。 陆云深很好,对他温柔耐心,从不强迫他,有时分明生着他的气,却也不会相背而坐。 因为陆云深太好了,所以江栖鹤不敢放任自己喜欢他。 江栖鹤又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头,对方才的话进行补充:“如果你愿意等的话。” “为何你会觉得我不愿意?”陆云深反问,手指从江栖鹤发间抽离,垂落而下,握住这人的手,“我已经等了六百年,再等多久都可以。” “放心,不会再来六百年的。”过了许久,江栖鹤才低声道。 轻舟很快行到对岸,江栖鹤把自己从陆云深手心上撕开,跟在这人后头下船。 细沙踩在脚下柔软温热,仿佛在挽留游人的脚步,江栖鹤与陆云深拔腿无情,径直远离江岸,走进密林之中。 在云林的这一侧,他们倒是遇上了几个不死族,估计是想方设法苟活下来的,见得外面天空忽然晴朗后,出来查探情况。 这几个不死族没凑上来对江栖鹤他们做什么,只是张望一番后,在远处压低身子致礼。 江栖鹤偏头冲不死族笑了一下,然后就遭陆云深提溜着爪子走远了。 在这一侧,因为那几个不死族人的关系,幻境陷阱自觉让道,二人一鸟行得畅通无阻,不过两刻钟,就来到云林边缘。 前方不远便是钟山,高万仞,直耸入天,和一个时辰前的云林相似,整座山笼罩在一片死沉沉的黑雾中,尚未靠近,湿冷气息便扑面而来。 “混沌。”江栖鹤忽然蹦出两个字,“陆小白你说,传言道天地之初,万物皆为混沌,名字叫做‘天’的神明将混沌劈开,世上才有了万物,那是否证明,那个‘天’,其实是生活在混沌中的?” 陆云深偏头看他:“你是指……” “要想在遍地都是混沌气息的地方活下来极不容易,除非是与浊气同源的浊怪,方能行走自如。 你看之前那几个尚且苟活着的不死族,身材矮小,跟被劈走半截儿的柴火似的,走路一瘸一拐。连不畏死亡的不死族都被混沌气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80 息折磨至斯,那位‘天’,又是如何保存实力,与混沌抗争的呢?” 江栖鹤负手而立,仰面眺望钟山山巅,那处裹在黑雾之中看不真切,不过据古籍记载,应当是上下笔直、极难攀爬的峭壁。 这一想法并非江栖鹤穿越云林时才产生的,初年独到记载混沌境的古籍时,江栖鹤便有了这个问题。 天地万物皆为混沌,可为何那位神明并非混沌?难不成神明不属于天地万物?那么神明来自何方,又为何要劈开混沌、令大地繁衍生息? 他想不通这一问题,也曾向德高望重的前辈请教,但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云深勾住江栖鹤食指,再缓缓将其余四指搭上去,深入指缝,紧紧扣住。江栖鹤的话令他笑了一下,黑眸中光泽温润,“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世间只有你的春风词能够清除混沌气息?” “……大概因为我是天选之子吧。”江栖鹤不害臊地说道。 “如此,便因那位神明是天选之子吧。”陆云深手一拉,带着江栖鹤步入山道。 “陆小白,你这就很敷衍了啊。”江栖鹤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难不成因为他是神,所以就能在混沌中力大如牛生龙活虎么?” “神明一说可纳入修行范畴,而修行一事向来不讲求常理,况且那不过是古籍上记载的传说,是真是假无法追查。”陆云深语速飞快,“你为何不这般想,是那古籍漏记了一两句,所以才致使你疑惑不解。其实天地之外仍有天地,神明之于我们,便如我们之于凡尘世间。” “你这个思路在你们这个时代很清奇啊。”江栖鹤小声嘀咕。 但陆云深的话点醒了江栖鹤,他并非七州土著,而且七州上似乎还有如他一样的人存在。或许所谓的神明,不过是个外来者吧。 江栖鹤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又一甩,试图将脑子里有的没的甩出去。 他心念稍转间,陆云深已带着他行过山脚,往半山腰走去。 在低矮之处尚不觉得,渐渐来到高处,罡风愈发猛烈,绿羽鸟缩在江栖鹤袖子里都也不敢动,生怕被削成片。 湿冷气息也越来越浓厚,弥散在山间的味道令江栖鹤十分不悦。他伸手就要拔剑,却被陆云深按住,“且等一等,你看前面。” 陆云深抬手遥指,只见远处曲折迂回的山道旁亮着熹微光芒,因为隔得太远,浊气浓稠,格外模糊,却也可以想见它自身有多么明亮。 “见鬼了?”江栖鹤蹙了一下眉。 “说不好那处就是我们即将经过的地方。”陆云深道。 “你让我一剑劈过去,就能看个究竟了。”江栖鹤捏了一下这人脸颊。 江栖鹤做下的决定,极少会因劝说而更改,陆云深只得放手任他去。这人往外走了两三步,双足一前一后跨开,手腕一翻,耀白剑光犹如长龙翩然游出。 剑法春风词,是江栖鹤无聊时所创,以“春风”二字为题,严格贯彻“春风吹又生”此一主旨,剑招极为柔和,似极了染绿江南岸的轻柔和风。 此刻落到罡风猎猎的钟山上,温柔与刚烈相撞,倏尔弥散开去,化作虚无。可就在此瞬,那抹极轻的剑意渗透入长天一角,悠悠然将罡风撕开大片缺口,卷走道上湿冷的浊气。 那光芒一点落入视野中,竟是架在树枝间的六角灯笼一盏,四面蒙白纸,中间仅白烛一支,火光飘飘摇摇似是豆粒。 第51章 千灯照夜(十九) 第五章千灯照夜(十九) 那盏灯太普通了, 街头巷尾随处可见,难以想清为何能散发出穿透浊气的光芒。 江栖鹤眼底浮现三分疑惑三分有趣,横在半空的剑尖倏尔一垂,旋即提步过去。 罡风愈烈,乌发白衣往四方翻飞,拂到面上犹如刀割。袖子里的阿绿不住哀嚎,陆云深斜里一跨, 把走在前方的江栖鹤拉到身后,再捏出一个结界往他身上罩去。 “小心为上。”陆云深沉声道。 江栖鹤漫不经心一“嗯”,越过陆云深, 脚下步伐迈得更快。 “多停留片刻,就要多吹片刻罡风,很不划算。”这混账说得理直气壮。 陆云深周身金光流转,高天梵罗体下他犹如罩在四方墙壁中, 撞过去的罡风被一双无形的手化开,江栖鹤无意中往后轻瞥, 看得很是羡慕。 “说起来我现在是你的本命剑啊。”江栖鹤“啧”了一声,“为何高天梵罗体不肯护着我呢?” “你进来便能护着你了。”陆云深道。 “不进来。” 话音落地,江栖鹤还抬起下巴,补充一句, “我能走,不虚这点罡风。” “……” 江栖鹤虽然嘴上倔强,但路越往后行,陆云深施加在他身上的结界被削得越弱, 等来到那盏灯前,他觉得自己甚至快站不住脚了。 绿羽鸟已经处于半晕状态,江栖鹤把额头抵到陆云深肩上,颤着手将阿绿塞进他衣袖里。 “我家崽就交给你了。”江栖鹤低笑道。 陆云深握住他的手,空出的那只轻轻抚上这人脸颊,发现格外的凉,“把你也交给我?” “行吧行吧。”江栖鹤胡乱点头。 陆大庄主立时将江栖鹤收回体内,又把袖子里的绿羽鸟弄到更为靠里的位置,才伸手摘下面前的六角灯。 四面蒙着的白纸再寻常不过,是稍有风大了,就会被刮破的那种,但此时此刻,灯盏上无半处破漏。素色蜡烛静立在陶瓷烧成的莲花底上,短又细的灯芯垂泪燃烧。 这盏灯没有附着半点元力,好端端地摆放在罡风烈烈的钟山,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老陆,罡风四面八方,但这火焰却只往一边飘。”陆云深脑海中传来江栖鹤的声音,“我觉得这是一种暗示。” 陆云深:“你是要我朝着火焰的方向走?” “不仅如此。”江栖鹤低低一笑,“你看这灯盏,把手朝外,可不意味着让来人将它摘下、提着它前行吗?” 陆云深有些犹豫。 江栖鹤又道:“反正这个鬼地方处处可能生出幺蛾子,既然有人给出了指示,不妨跟着去看看,兴许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陆大庄主垂眸半晌,终是同意了江栖鹤的话,提着这盏六角灯上路。 灯光在浓雾中照得极远,借着这光,他看得比方才远了不少。 前路不知何时才到尽头,江栖鹤坐在陆云深心底深处这片茫茫雪境中,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曾经打过一次照面的小枯荣剑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绕着江栖鹤转了一圈,亲昵地触碰他手指。 江栖鹤“哟”了声,极其顺手地抓住那雪白流苏。 “你应该是剑心吧?”江栖鹤握着流苏将小枯荣剑提溜到半空,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81 又伸出一根手指轻拨,让它当空打转。 小枯荣剑挣扎了几下,但拗不过这爪子,只得边点头边心不甘情不愿地转圈。 江栖鹤被它逗得忍俊不禁,捏住剑柄让它停止转动,再将流苏理顺,把它放回空中。 “我教你打牌?”江栖鹤问。 枯荣剑剑心:“……” “你以为它是我,能和你说话、和你交流眼神,一道坑庄家?”陆云深兀然插话。 “开口讲话不是打牌的必要条件。”江栖鹤笑道。 陆云深轻哼一声。 江栖鹤鼻翼翕动,扯了扯枯荣剑剑心的流苏,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你看,他连你的醋都吃哦。” 小枯荣剑将剑尖往下点了点,深表赞同。 “我听得见。”陆云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江栖鹤语气轻飘飘的:“我也听出来了,你是不是在磨牙。” 陆云深:“……” 他顺着烛焰的方向前行,转过某处拐角后,忽然见得前方豁然开朗,乃一片谷地,河流明亮如带,屋舍沿河而建,错落精致。 “阿鹤。”陆云深轻唤一声,“前面是一个村落。” “嗯?”江栖鹤眉头微皱,“钟山上怎么可能有人居住?” “屋舍亮着灯,但没听见鸡鸣狗吠。” “等一下,方才在云林里,那浊怪不是说钟山与烟谷已成为他们的地盘了?”江栖鹤道,“莫不是生出智慧后,也学起凡人搭建屋舍,耕种养殖来了。” “我想前面便是烟谷。”陆云深作出判断。 江栖鹤登时催促:“那还等什么?过去再说。” 陆云深足尖一点,飞身掠出,眨眼便来到那村外,但见高三丈的大门门头,明明两盏六角灯之间,匾额上写着“芦湖村”。 此地无湖,仅河流蜿蜒一淌,也未曾见到芦苇生长,这名字取得相当怪异。再者,这个芦湖村内浊气比之方才行过的道路浓郁不止一倍,从村门往内望去,星点灯火与黑雾交织,透着难以言说的诡异。 “这地方还有罡风吗?”江栖鹤用小枯荣剑剑柄敲了敲地面,不满发问。 陆云深无奈说了句“没有了”,便把江栖鹤放出来。这人甫一落地,当即对准芦湖村村头的牌匾挽了一朵剑花。 春风词剑意悠长,飘散在村落窄街上,漫过灯盏门扉,当真如和风一缕,清透了整条街巷。 江栖鹤收剑,笑眼弯弯地偏过头去,对陆云深道:“反正能在里面活下来的除了浊怪还是浊怪,我们和他们迟早要打起来,不如先打个招呼,把这些东西叫出来,免得一个一个地找。” “你说得对。”陆云深轻敛眸光,拉起江栖鹤空出的手,步伐缓慢地走向芦湖村内。 方才剑招一出,芦湖村内气氛迥然大变,藏在暗处的眼睛露出凶光,兵刃出鞘,声响不断。 江栖鹤轻声笑起来,剑风往前一扫,将挂在檐下的六角灯一盏一盏吹灭,“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我们这些脆弱的凡夫俗子呐,一般不在白天点灯的。” 墙后的影子蠢蠢欲动,但江栖鹤从街道此端行到彼处,都没见着一只浊怪现身。他们似是商量好了一般,谁都不来出这个头。 江栖鹤眉梢一动,偏头对上陆云深的视线。 “你认为如何?”江栖鹤问。 “不如何,他们总不会就这般任由我们走出云谷。”陆云深语气平静,剑锋却是微微一偏。 江栖鹤余光瞥见陆云深的动作,低低一笑,“那么交给你了,陆大庄主。” 陆云深松开紧握江栖鹤的手,吹尘重剑青如翠玉的剑身折射过微光半道,正当他做出剑招起势,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蹿入耳中。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者急吼吼大喊,“手下留情,村长邀两位到村长府商量要事。” 村长与村长府,称呼不伦不类,江栖鹤不由嗤笑。 过了十几息,说话的浊怪才来到两人面前,他身形又短又瘦,披着件不合体的衣衫,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村长说,我们想与你们和睦相处的,只要谈拢条件,便送两位去混沌境。”这只浊怪边喘气边道。 “等我们去了混沌境,这世道还有你们的容身之所?”江栖鹤慢条斯理地发问。 浊怪道:“我们离开混沌境后,便与之断了联系。” 江栖鹤:“哦,断了联系还住这么近。” 浊怪:“……” 他不知如何反驳这话,焦急地搓了搓手,“村、村长会……” 江栖鹤没给他机会把话说完,直截了当地横剑一斩,送他魂归混沌境。 局势一触即发,藏在窗户与门后的浊怪们纷纷涌到街上,各自拿着武器。他们比江栖鹤在云林遇到的那波智慧程度更高,刀剑雪亮,分明是新锻的。 江栖鹤勾唇一笑,与陆云深背对背站立,剑光所到之处,浊怪皆被灭了干净。 “我觉得,还是该教教你春风词是如何使的比较好。”江栖鹤忽然道。 陆云深旋身抽剑,挥退扑上来的歪瓜裂枣,清空方圆一丈,再足尖轻点,落到屋舍顶上。 “春风词共九式。”江栖鹤偏头一笑,剑光浩然间,眸眼辉光灿灿,“第一式——乱花。” 江栖鹤错步旋身,剑尖斜里上挑,霜白衣袂起落,拉出清亮的弧度,摇曳成花。剑光在虚空中交织于一处,勾勒成青白莲华,再剑尖一点,这莲华骤然破碎,化作片片细小花瓣,旋转着坠地。 “第二式——初照。” 耀白光芒盛放,如旭日东升,江栖鹤一身白衣被映得发虚,乌发深得似若泼墨一笔,他在空中陡然旋身,长剑横扫,初时一点光芒与收尾时的重叠,又宛如十六夜的皓月。 铮—— 清泠泠一声响后,那亮白圆弧倏然下沉,落地时猛地炸开。 “第三式——鸿雁长光。” “第四式——开金盏。” “……” 江栖鹤以极快的速度舞出春风词九式剑招,陆云深不错目地看着他,在这人收势时提起重剑,沉身而下。 “我觉得重剑使起来可能稍微有一点点……”江栖鹤话还没说完,就见陆云深重剑斜向上一勾,使出第九式“古调”。 “古调”韵味深长,大开大合,古朴淳然,是其中最适合重剑的一式,但也是春风词中最难的一式。 陆云深施展起来与江栖鹤全然是两个风格,剑风凌厉,如同亘古深渊中吹上来的森森冷风。 不过纵使如此,亦是春风词的招式,周遭浊气与浊怪在触碰刹那倏然灭尽,化作尘埃消散在风中。 “好吧,不愧是陆庄主,挺会挑的。”江栖鹤摸了摸鼻子,退到一旁观战。 第52章 千灯照夜(二十) 第五章千灯照夜(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82 二十) 江栖鹤脚尖勾起一张被扫倒的凳子, 施施然坐下,先是慢条斯理整理一番袖摆,接着从鸿蒙戒掏出把瓜子,边半眯起眼观战边磕起来。 狭窄巷陌间碎砖断木横飞,尘埃纷扬模糊日色,素白衣角偏转之时,剑光回旋半落, 将前赴后继的浊怪大军斩尽。 陆云深剑招上手的速度很快,初时那几下还带着模仿江栖鹤的“形”的意思,此刻已然注入了自己的“意”, 但浊怪就跟野草似的,一茬接一茬蹿出来,无穷无尽。 这打的是消耗战。 江栖鹤偏头望向混沌境所在方向,只能看见绵延不仅的山峰铸成屏障, 背后是铅云低垂的天幕。 浊气不断从那处涌过来,芦湖村中的浓雾散了又起, 顶头艳阳被遮遮掩掩过无数次。 半晌后,江栖鹤骤然甩开手中那一把瓜子壳,从鸿蒙戒中召出另一把剑,双手分持两剑, 闪至陆云深身侧。 他唇角轻勾,浅琥珀色的眸眼中光芒灼灼,如同亮着一团冷火。这是一点刀锋暗藏的笑意,在日光明灭中流露而出, 又被湿冷的风吹散。 霜白衣摆扬起,江栖鹤双剑挥开,抵着陆云深的背对他说了一句什么,旋即错步踏远,剑尖直挑就近那只浊怪头颅。 剑气如洪流奔涌,以此地为中心,分而往窄巷前后袭去,排山倒海般吞灭院落屋舍。陆云深的剑势与江栖鹤相垂直,横扫而去,掀翻不见尽头的沃野。 明亮如练的河流被蛮横断开,河床分裂出沟壑,河水往地底倾泻。 大地震颤,勉强硬撑着的断壁残垣瑟瑟颤抖,倏尔之间,只听得地底传来一声闷响,脚下踩的泥土地开始四裂开去。 陆云深垂下剑尖,手搭上江栖鹤腰间,带着他乘风而起。 电光火石之间,山谷化为地势凶险的深渊,整个芦湖村坍塌下坠,落到底时,没有半分响动传上来。 “哎,烟谷。”江栖鹤忽然轻叹一声,“传说之地,似乎没有那么难闯。” 陆云深把吹尘重剑背到身后,黑眸中闪过笑意,“你直接把这块地给毁了,还要怎么闯?” “说得好似这副局面是我独自弄出来的。”江栖鹤不满轻哼。 “好好好,我的功劳比较大。”陆云深将头埋进江栖鹤脖颈间,轻轻眨了下眼睛,“我可不可以要一点奖励?” 江栖鹤面无表情地把身上这一大坨推开,“此间只是暂时安稳,指不定那堆浊怪会爬出来,我们走吧。” “阿鹤。”陆云深绕到江栖鹤身前,黑眸瞬也不瞬地注视他。这人声音压得很低,微哑,又带上了点鼻音,说不出的诱人。 江栖鹤不太受得了陆云深这样,手掌啪的一声拍在他脸上,拨开这颗脑袋。 “再翻过那片山,就是混沌境了。”江栖鹤也别过脸,目光落在前方看不见首尾的连绵山峰上。 “行吧。”陆云深失望地垂下眸光,手不甘心地扣住江栖鹤五指,牵着人往西边走。 但两人没能行出几丈,周遭变故突生! 浊气在悄无声息中聚集,如手一般骤然抓上江栖鹤脚踝,紧接着无形无影的箭自后方袭来,目标直指江栖鹤后心。 陆云深在刹那间推开江栖鹤,高天梵罗体将攻击化有为无,旋即他抽出背上重剑,手起手落,猛然一劈。 此地分明无一可藏住身形之处,但对手却隐匿得巧妙。他没有施展任何隐匿术,可寻遍当下,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人来。 黏在江栖鹤脚踝上的东西已由“手”变成“锁链”,半虚半实间能瞥见一点黑灰,他落剑一削,却觉得仿佛将剑伸入粘稠浆糊中,难以挪动。 江栖鹤在心底暗骂一声,双足交错,飞身旋转。 “哗啦”声响从地底传来,凝眸细看,只见那点黑灰拉成长线,一直延伸到深渊之下。 果然是浊怪在搞鬼。 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让江栖鹤想起在江阳城时,给涂家出谋划策的那个幕后人。 也让江栖鹤想到他们在芦湖村中遇见的第一个浊怪,口中所言的“村长”。 在试过两次,无法挣脱脚上“锁链”后,江栖鹤干脆安分下来,从鸿蒙戒里拎出一把椅子,气定神闲地坐上去。 他招手唤回陆云深,让后冲着虚空一挑下巴,“敢问是村长大人?” “村子已经没了,又怎么会有村长呢?”传来的声音分外年轻,仔细一辨,竟是与那个偷穿大人衣裳的小浊怪有几分相似。 江栖鹤心中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他又拖出一张椅子,让陆云深坐下。 椅子是上好梨花木制成的太师椅,软垫选的是柔和丝绒,摸上去极为细腻。 江栖鹤习惯性翘起一条腿,但没能成功,便往陆云深那侧倾了倾身体,问:“其实我还有张桌子,你要看看吗?” 他手轻轻托在脸侧,眉眼弯起,长而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似的阴影,将落在明光中的泪痣一点衬得更为惹眼。 陆云深颇为习惯江栖鹤忽如其来的不着调,面不改色问:“要吃桃酥吗?” “你还偷藏了桃酥?”江栖鹤眉梢一挑,作惊讶状。 陆大庄主平静地将一方小木盒从鸿蒙戒里取出,江栖鹤便把桌子摆上,顺道提溜出了一套茶具。 “喝龙井。”江大爷道。 陆庄主把桃酥推过去,将茶具拖到手边,开始为江栖鹤烧水。 他们好似来郊游一般,你负责烧水煮茶,我负责吃饼赏花,对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浊怪视而不见。 后者气极了,冷笑道:“不愧是春风君,尽管面对我,也能如此悠闲。” “你谁啊?”江栖鹤眼皮都不抬。 “你……”浊怪被这话噎住,也不知他做了什么举动,一直吹拂在山谷间的风止歇了去,散射在空气中的日光微微晃荡,距离江栖鹤三丈开外,有个虚虚的影子凝出来。 “我是烟谷之主,是浊怪之王,我名为昆。”浊怪高扬声调,语气傲然,“你破了我在江阳城布下的阵法,我等你找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江栖鹤低头掰了掰手指,“您这日子是过的天上的吧?我从江阳城到此地,不过几日时间。” 昆:“……” 他的影子抖了一下,像是因生气而拂动衣袖,“不与你多说,总之,你坏了我的阵法,毁了我的村子,这两笔账加起来,这辈子也别想走出此地!” 桌上的茶具乃黑瓷,日光照耀下光泽莹润可亲,炉子里炭火烧得很亮,不多时,水壶中传来沸腾之声。陆云深将预热好的茶杯翻转搁在托盘上,两指并拢往精巧小炉上一划而过,止住跳跃的火苗。 他静静地等待沸水凉到合适的温度,江栖鹤也没接昆的话,掰下半块桃酥,自然而然地往陆云深嘴里塞。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83 “这个不甜的,来,稍微尝一口。”江栖鹤温声哄道。 陆云深吞咽得面无表情。 江栖鹤笑眯眯地问:“不甜吧?再来一块?” 陆大庄主往后仰了仰身,坚定拒绝。 “行吧。”江栖鹤垮下眉眼,倏尔又勾唇轻笑,冲那边的昆招手:“要吃桃酥吗?” 昆被他奇妙的态度唬得一愣,一口少年音故意压低,“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不让我出去吗?”江栖鹤挑眉,笑得促狭,“所以我决定留下来和你分享我们凡夫俗子的吃食,我看你们虽从事生产,但做不出如此精致的点心吧?” 陆云深掀眸瞪了这混账一眼,从茶叶罐中舀出夹出半钱龙井,随时准备放入水中。 “你这算什么?”昆低吼道,“你毁了我的阵,杀了我的人,还打算和我好好讲话,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东西?” “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看招!” 昆话音落地,周遭疾风升起,呼啸着扑到江栖鹤身前。这风似刃,又阴冷湿沉,略显厚重。 江栖鹤一掌打开梨花木桌,将手中半块桃酥捏了个粉碎,翻转手腕向前洒开。 嘣嘣嘣—— 极其细碎的响动从风里传出,就像空手拨动最粗那根琴弦,声音并不清脆,反而有些闷。 这一来一去,江栖鹤虽看不透他是如何发动攻击的,但也稍微摸到了套路。 在烟谷之主这个身份之前,昆是一只浊怪。既然是浊怪,那就拿江栖鹤的春风词没有办法,因此,他不敢用寻常浊怪的方式来挑衅江栖鹤,只能利用烟谷。 烟谷这个地方,据说遍布云烟,犹如迷宫,但现下看来,此地平坦开阔,一眼便能望到头,压根不具备迷惑生人的效果。 只有一个原因,这个昆,将烟谷占为己有了,比江栖鹤利用虚渊还要更狠。 换而言之,江栖鹤面前的昆,便是烟谷,烟谷便是昆。 还真是有点意思。 江栖鹤眼底那抹笑意渐深,他从梨花木椅里嚯然站起,长剑一挑之后,骤然闪身至昆背后。 “你知道,对于你这种人,哦不,你这种东西,我一般会怎么做吗?”江栖鹤在虚影旁低声道。 昆轻蔑发问:“你会如何?” “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说完,江栖鹤眼眸一掀,断影剑斜里一勾、一点,再翻转手腕一横,于半空中划出一个十字。 “这是我新创的剑招,名字嘛,就叫桃酥饼拌龙井好了!”江栖鹤轻飘飘笑道,剑尖下压,剑光往旁侧又拉出一横一竖。 这一招看上去不惹眼,但江栖鹤使出了十足十的力道,却是藏锋不漏,极容易被人轻视。 四道剑光呈井字形往昆飞去,昆却只是微微一仰身,借此躲过。但那个“井”字却没往更远处散去,而是骤然上蹿,再猛地下压,将昆束缚在方口中。 “桃酥饼。”江栖鹤拖长调子喊了一声。 陆云深提剑而起,使出春风词第二式初照,剑光灼目如昼阳,旋身挥出后,自上而下狠狠扣在昆的身上。 昆挣扎着,怒吼叫嚣道:“你杀不死我们的,你没法将混沌境关上,你下不了手——” 他的尾音拖得极长,尖锐刺耳,似是鬼哭,但没人理会。 金光明亮,压着昆往下急坠,两者一并落入深渊时,剑气炸开,微光犹如雨下,飘进漆黑地底。 “说什么傻话呢,当你是灰太狼,每次被打飞都能再回来?”江栖鹤收剑,轻轻拍去指尖的桃酥碎屑,笑容泛冷,“就算你是什么烟谷之主,不还是一只浊怪?” 另一边,水温正恰,深绿的龙井茶叶从掀起的壶盖边擦过,没入水中。 “过来,喝茶。”陆云深朝江栖鹤招手。 第53章 千灯照夜(二十一) 第五章千灯照夜(二十一) 江栖鹤知道陆云深是在计较那口桃酥饼, 他开始四处张望看风景,装作没听见。 这一片的浊气算是被清理了干净,头顶艳阳明媚,照耀着一身白衣,光反得人不敢轻易直视。 但陆云深并非常人,目力好得很,半点不受影响。“若是半刻钟前, 你往底下胡乱打望,我还能勉为其难地告诉自己,你比较喜爱烟谷的景色。” 江栖鹤平平一“哦”。 如若是在半刻钟前, 他们用温柔的方式将浊气除净,那么映入眼帘的便是静谧流淌的河流,姹紫嫣红的花朵,绿草织成的无边地毯, 到处都生机昂扬。 但此时,地上裂开一个巨大豁口, 深黑无比,河水混着黄沙不住往里灌,丑得令人不忍直视。 “阿鹤。”陆云深轻敛眸光,执起茶壶, 将清凉茶水倒入杯中,低声唤道。 江栖鹤心说这还没娶进门呢,就开始闹别扭,以后真过了门, 还不得三天两头上房揭瓦。但他还是迈开腿向陆云深走去,不过脚踝上的东西仍黏得牢实,是以他故意走得很慢。 陆云深端着茶过来,身后跟着两张梨花木椅。他把两杯茶都塞到江栖鹤手上,然后按着这人坐进椅子里,蹲下身去查看江栖鹤脚底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他伸手捏了一把,这玩意儿虽然看上去半虚半实,但实际上黏黏腻腻,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犹如鼻涕虫。 江栖鹤抿了抿这新泡好的龙井,清香微苦,且不涩口,冲淡了口中桃酥饼残留的甜腻。 “不知道,可能是浊怪发明的新玩意儿吧。”江栖鹤垂眸往下扫了一眼,不自觉地缩了缩腿。 “别动。”陆云深捏着这人的脚踝,把腿掰回去。他拇指在江栖鹤脚脖子上轻轻试探,一寸一寸将黏腻玩意儿给拨开。江栖鹤只觉得脚踝一阵痒,握着茶杯的手紧了又紧,才忍住没把陆云深踹开。 他感觉到陆云深丢了丝元力出来,与反抗着要重新黏回来的破玩意儿抗争。战局一时胶着,江栖鹤又不能说先把我腿砍掉吧以后再找方法让他长出来,顿时叹了声气。 陆云深盯着江栖鹤脚踝看了半晌,忽然出声:“阿鹤,我想到了一个方法。” “只要不是砍腿,什么都好说。”江栖鹤道。 “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陆云深无奈地拍了一把江栖鹤小腿肚子,从地上站起,接过这人手里的两只茶杯,“你现在用我的本命剑做身体,而我将你收回时,外物都会被拦在体外。” 闻言,江栖鹤忍不住为陆云深竖起大拇指,“陆小白,聪明。” 倏尔间,江栖鹤化作一抹流光没入陆云深心头,掉落在空中的除了他的鸿蒙戒,还有黏黏腻腻的“鼻涕虫”。 陆云深接住鸿蒙戒的同时就把江栖鹤又放了出来,他将茶杯往太师椅扶手上一搁,低头亲自为江栖鹤套上这枚戒指。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84 古朴雅致的白色指环,与陆云深食指上那枚正好成对。 “走吧,去混沌境。”江栖鹤垂眸看着被执起的手,轻声道。 自然是陆云深带着他御风西行,江栖鹤没收敛自己打量这人的目光,从头到尾,从发顶到脚下。 走出烟谷,两人来到那连片的山前时,江栖鹤扯了一下陆云深手臂。他面上浮现出一个很轻很浅的笑容,在浅琥珀色眼眸中一晃而过,快得难以捕捉,“我忽然觉得,是不是有你在,我才能如此所向披靡。” 陆云深顺势扯下他的爪子收进手心,黑眸中光芒无声流转,深邃又温和,“那你愿意一直待在我身边吗?” 江栖鹤半眯起眼眸,“陆小白,我发现你其实很会讨人欢心。” “怎么说?”陆云深不解道。 江栖鹤退开几步,摸着下巴仔仔细细打量了陆云深一番,才道:“你从前一定很风流吧?” 这回换陆大庄主凤眼微眯,“你为何会这般问?” 江栖鹤抬手,边说边比划,“如果从来没经历过这些事,怎么会将情话信手拈来?你自己比对比对,一位从未历经过情事、且脸皮不厚的少年,在我说出那话后,多半会脸红吧?” “先前你和我说一些话的时候会脸红,是你装出来的?其实这才是你的本性,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情场老手陆大庄主。” 陆大庄主想把江栖鹤爪子捞回去,但被后者无比敏捷地躲过。他无奈地抿了一下唇,道:“我没有。” “你怎么知道你没有?”江栖鹤双手背在身后,又倒退着走出三步,神情严肃,“你记不全曾经的事。” “和你一道经历危险,我的记忆总会恢复得比平常快,所以我真的没有。”陆云深追过去,轻轻环住江栖鹤的腰,把人揽在自己身前。 他定定地看着江栖鹤双眼,用目光将那狭长漂亮的眼眸描摹,“从头到尾,我都只喜欢你一人,只想亲近你一人,甚至……只想和你一人说话。” “啧,莫非是天生的?”江栖鹤往后仰了仰,眸光轻颤。 “天生的。”陆云深点头。 突然而然的,他用一只手按住江栖鹤后脑勺,再倾身上前,在这人唇边印下一个吻。 “阿鹤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 “阿鹤你会这样问,是否说明你已经做好决定,不让我再等了?”他贴着江栖鹤唇畔低声询问,放在江栖鹤腰后的手收拢,拉着这人凑近自己。 江栖鹤“我”了一声,但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他只想随口调戏一番,但没想到陆云深会这般直接。 江栖鹤颤着双眸寻找自己的蜗牛触角,但发现先前云林中还在的东西,竟然就这般消失了,连带着他能够缩回去的壳。 心也在颤,酸涩、柔软,又温暖饱满。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就彻底打开了心扉。可能是在云林那条江面上,他将那话说出口时就已经在动摇;可能是在芦湖村狭窄街道中,陆云深学他的春风词;可能是在干掉了昆后,这人蹲在他身前握住他的脚踝。 说来这个问题并无探究分明的必要,他不想再燃烧自己了,但有人愿意燃烧着来爱他。 这个人从四季如春的烟华海而来,却浑身裹满霜雪,气息凛冽仿若千古寒川。 这个人,是垂云岛上守望五百年的白头人,他剑惊天下,剑落枯荣。 这个人,叫做陆云深。 陆云深的唇没从江栖鹤唇角挪开,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宛如五百年来的每一日,静立着等待。 除江栖鹤外,他从未向人倾诉过这段感情,哪怕浓烈激荡,哪怕苦痛绝望。他一直是一个人,从遇到江栖鹤前就是一个人,遇到江栖鹤后,依旧是一个人。 如果没有沈妄以江眠逼迫江栖鹤跳下虚渊,如果没有白无心献祭江眠令江栖鹤还魂归来,如果没有洛夜城上那不经意间抛起的一串铜板,直到此时,自此以后,陆云深都会是一个人。 陆云深独身一人时会干什么? 不舍昼夜地练剑,将自己锻成一柄冰冷的兵器。不会与人斗嘴,不会同人玩笑,也不会有被江栖鹤撺掇着去和人抢卖到最后的一只烤鸭这样的经历。 沉默将贯穿他的一生,就如旁的修行无情道之人那般,无悲无喜地看这世界,认为天地尘埃皆为一物。 令人心惊,令人悲痛。 江栖鹤指尖微微瑟缩之后,右手一寸寸地抬起,落到陆云深后背,轻轻拍了两下。 “不让你等了。” 说这话时,江栖鹤的声音有些哑。 “两个时辰。”陆云深忽然道。 “什么?” “我感觉已经过了两百年一般。”陆云深眼睫颤了颤,“你分明就在我身侧,任由我拉你的手,却不肯说出那句话。虽然说不说都无所谓,但你愿意说出来,真是太好了。” 陆云深知晓江栖鹤在犹豫,也知晓江栖鹤为何犹豫,但他不咄咄逼人地靠近,始终将江栖鹤放在一个安全圈里,就连此时终于无法忍耐询问出口,也带着克制和小心翼翼。 他的话让江栖鹤心头一痛,搁在这人背上的手愈发轻柔。 “不会让你等了。”江栖鹤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和你在一起,无论什么地方,无论何种境地,我都一直在你身边。” 江栖鹤感觉陆云深手颤了一下,那片温热柔软的唇从脸侧滑开。陆云深将头埋进江栖鹤颈窝,死命地、用力地抱着江栖鹤。 “阿鹤,我很高兴,我此生从未这般高兴过。”陆云深垂下眼眸,缓慢说着。 江栖鹤的手从陆云深背上滑下去,同另一只一起圈住这人腰,极轻地笑了声。 可就在这时,江栖鹤察觉到陆云深袖子里有东西动了一下,他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极快地伸手揪住,却听得一声怒吼。 “杀千刀的,是哪个想谋杀我,老江还是老陆!” 江栖鹤手抖了一下,这才想起先前在钟山,他把阿绿塞进了陆云深袖间。 温情氛围被这平地一声吼扫空,陆云深与江栖鹤的拥抱就此分开,绿羽鸟钻了又钻,从袖口飞出,绕到江栖鹤眼前,“我晕得迷迷糊糊的,听见你们说什么等啊不等的,有谁要来吗?” “没有谁要来。”江栖鹤伸指戳了戳这颗暗绿绒毛脑袋,“既然你醒了,就自己飞吧,翻过这座山,就是混沌境了。” 阿绿“哦哦哦”着调转方向,顺着山道上行,江栖鹤跟在它之后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捏住陆云深下巴,在他唇上啄吻了一下。 第54章 千灯照夜(二十二) 第五章千灯照夜(二十二) 天空铅云低垂, 风吹来,带着厚重的湿冷气息,浊气无处不在,但这座山本身没有想象中那般难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85 以翻越,山顶没有罡风,丛林间没有浊怪。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江栖鹤与陆云深就行到另一侧的山脚, 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在江栖鹤看来,这好似是他们安全通过云林、钟山与烟谷后得到的奖励。 在混沌境裂缝前站定,映入眼帘的是灰黑雾气, 一团一团跟棉花似的漂浮在空中,忽上忽下。 江栖鹤没贸然进去,他从鸿蒙戒里取出一朵尚且新鲜的花,屈指一弹, 送之入内。 深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花瓣上褪去,化作毫无生机的灰, 叶与茎瞬息干枯,在被混沌气息全然包裹的刹那,四分五裂成碎屑,然后与飘来的其他灰黑混做一体。 阿绿当即“嘶”了一声, 爪子勾着江栖鹤肩头衣衫,不敢前进。 “看来混沌境内的混沌气息,比泄露到七州上的厉害多了。”江栖鹤眉梢轻蹙,“不知道已然被吞没的黄泉, 现在是何种情况。” 陆云深握住江栖鹤的手,轻声安慰:“在霧山时陈一不是算过一卦么,能大致算出江眠的方位,这证明江眠还活着。”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状态。”江栖鹤垂下眼眸,心底依旧不安,“他的魂魄在黄泉,这便算不上寻常意义的活着,但卦上又能算出……” “进去看看便知。”陆云深说完,反手取下重剑,剑面往混沌境缝隙内一横,搅动其间浑浊的雾团,接着旋身入内。 踩入混沌境的瞬间,陆云深双足轻飘飘离地,而握在手中的剑,竟被某股力道拖着,往另一侧偏转。他干脆双手握剑,由下而上一斩,使出剑招春风词。 但浊气只被消除了一瞬,眨眼过后,又有新的涌过来。 江栖鹤把肩膀上的阿绿往袖子里一揣,朝陆云深伸手,“拉住我。” 陆云深应声将手递过去,江栖鹤顺势踏入混沌境内,但就在此瞬,他周遭的混沌气息竟自发往两侧分开了。 “嗯?”江栖鹤眉梢蹙得更紧,他抬手往不远处漂浮着的雾团抓去,但雾团却似害怕一般,往底下一钻、再一绕,走远了。 “难怪……”陆云深呢喃。 “难怪他们说非我不可。”江栖鹤面无表情地把他的话接下去,“我到底是哪里特殊,虚渊是我,混沌境也是我。” “你生来即位列十圣。”陆云深道,“或许,答案只有天道知道。” “反正这次我不会舍身为义了。”江栖鹤冷哼,“大不了躲到虚渊里去。” 陆云深换了一种方式牵住江栖鹤,低声道:“我有高天梵罗体,约莫是对付得了罪孽海与炼狱山的。” 江栖鹤忽然“哦”了一声,“说起来,我还不清楚被我丢入虚渊的那些浊怪是生是死。” “看看?”陆云深提议,“若是虚渊有能耐清除他们,便意味着此地也可用虚渊来解决。” 江栖鹤点着头,边与陆云深往混沌境深处行去,边召唤出那座昏暗阴森的死亡之城。 以往江栖鹤都是将虚渊悬在头顶,这次却直接压到了地面上。 一声沉闷巨响后,虚渊之门打开,八千万里罪孽海喧嚣沸腾,九万仞炼狱山直上天穹,破开混沌浓雾。 湿冷与冰寒交融,又被火热冲破,周遭气流不断波动,两个空间交叠,不稳定到了极致。 被吸入虚渊的浊怪不知去向,但也不好因此判断他们已被消灭了干净。 陆云深浮在虚空中,抬眼往这处罪恶人流放地一扫,便看到躺在罪孽海与炼狱山交界之地的那具尸骨。 不,不应该称作尸骨,那是一具躯壳,浑身赤.裸,肤色犹如白瓷,在火海与山川之间,亮得犹如一片莹雪。 他双手交握在身前,看姿势,手中应该有一把剑。 江栖鹤拖长调子一“哦”,一巴掌拍上陆云深后脑勺,“瞎看什么,不就是当时出来得太匆忙,直接把衣裳扒来穿上了吗?” “剑呢?”陆云深收回目光,偏头看着身侧人。 “和白玉台一起在烟华海里同归于尽了。”江栖鹤道,然后不安分地添了一句,“就是你们悬剑山庄的白玉台,每十年一届风云大赛的比试地点。” 陆云深笑了一下,“再修一个便是,不过我估计他们早就着手修复了。” “陆大庄主真是大方。”江栖鹤挑眉。 “你的身体只能留在那里了吗?”陆云深问。 江栖鹤漂亮的眸子轻轻眯起,“哦?你是开始嫌弃我占用了你的本命剑?” 陆云深摇头:“当然不是,就是想拿回来。” “等此事了结,就让你进去试一试。”江栖鹤道。 两人穷尽目力朝虚渊中眺望,许久都没见到先前的浊怪冒头,江栖鹤心道十有八九是被清理了,便推着陆云深让他站到旁侧,再转身朝混沌境拍去一掌,搅动此间的混沌气息。 巨大漩涡在虚渊门口形成,约莫一盏茶时间,混沌气息便被虚渊吸入大半,无处不在的雾气淡薄了些,但仍充盈着整个空间。 江栖鹤也不敢一股脑地把混沌气息塞进虚渊,他就此打住,将虚渊收了回去,拔出断影剑。 霜白衣衫绽放成花,弧光一抹悄若蝶逝,浅色眼眸中神色淡漠,江栖鹤抿唇,长剑自手中递出,剑光往天上地下炸开。 春风词九招连贯使出,轻盈若分花拂叶之风,又浩浩荡荡势若席卷,将半数混沌气息湮灭化尽。 视野终于趋于清晰,被扫荡干净的混沌境现出真容,与黄泉的分界线也明朗开来。 混沌境就似小家碧玉的江南水岸,是吟诵出声齿间留香的婉约词,河流清丽款款,娟秀的白花低垂入水,藤蔓青绿悠然,而天边微蒙,一派烟雨色。 黄泉与之迥然不同,入目便是赤红崎岖的山路,草木稀疏,乱石狰狞。 “啊,东南方向。”江栖鹤轻声道。 陆云深走到江栖鹤身侧,帮他把翻上来的衣袖理好,道:“混沌境便不管了,先去黄泉。” “正有此意。”江栖鹤将阿绿放出来,断影剑换到左手,与陆云深并肩前行。 走了一段路,江栖鹤忽然问:“会不会太容易了?” “若不是你,来的是旁人,恐怕至今还在混沌境裂缝处徘徊。”陆云深摇头,“于你而言简单,但于常人来讲,难于上青天。” 但江栖鹤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太顺利了,就似为他量身打造的关卡一般。可陆云深所言极是,这让江栖鹤不禁怀疑自己这种心态是否为另一种“近乡情怯”。 他不动声色地敛下眸光,陆云深却似有所觉,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若有什么异常,遇见了便会知道,没必要胡乱猜测,令自己心烦。” “可是……哎……”江栖鹤终是点了点头。 黄泉的路并没有看上去那般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86 好走,与混沌境外的那座山完全是两个极端。山路看似往上,实则通往地下。 路旋转着深入地底,不知不觉间天光已被遮挡了全,陆云深摊开掌心,几个元力火球浮出,飘飘摇摇升上头顶。 风从底下吹来,带着浓郁的咸腥,刺鼻得很。 江栖鹤没忍住皱了一下眉,对陆云深道:“你知道有种叫做‘玉锦’的鱼吗?风味十分独特。” 陆云深不知,江栖鹤便掩着口鼻,为他详细描绘,声音听上去瓮瓮的。 “那是我在戚涣海边见到的,当地特产。外形很大,足足有半丈长,宽约有一尺,通体金色,就跟锦缎似的,格外漂亮,但是散发出的味道难以言喻,就跟现在这味儿似的。当地渔民说腌过后就闻不到味道了,肉很是鲜嫩,不过我没敢尝。” 这话听得陆云深忍俊不禁,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江栖鹤吃东西极重外表与气味,糊的焦的、色彩搭配不难看的不吃,闻着太腥的不吃,太臭的也不吃。 他忍不住打趣,“如果你头回见到是在饭桌上,说不定就愿意尝了。” “没有如果。”江栖鹤瞪了一眼陆云深,“这个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好,那以后也不吃,我们见着玉锦鱼就绕道。”陆云深温声道。 “不仅是玉锦鱼,连同那片海滩……” 江栖鹤边说话边与陆云深一道拐过转角,可话还没完,就见一抹金黄窜过来,携带着浓郁风味,仿若一颗臭气弹。 “……”江栖鹤被这味道熏得快要吐出来,下意识退回方才的墙后,哪知一阵窸窸窣窣声从头顶传来,抬眼一看,只见一条通体金黄、长着两条腿、正攀附在岩壁上的鱼状物瞪着外鼓的眼珠,正对他虎视眈眈。 阿绿被这味儿逼得直往江栖鹤袖子里钻,而江栖鹤第一件事是屏住呼吸,紧接着,才拔出断影剑,朝着多了两条腿的玉锦鱼出剑。 “这里明明没有水,怎么会有鱼!”阿绿惊慌叫着。 你没看见他们长了腿吗?江栖鹤闭着口鼻,只能在心里反问。 江栖鹤眉头与鼻子越皱越紧,陆云深深深看了他一眼,伸手揽他至身后,再单手提剑劈开扑上来的玉锦鱼,同时侧过身去,吻上江栖鹤的唇,让他转移注意力。 第55章 千灯照夜(二十三) 第五章千灯照夜(二十三) 陆云深身上的味道很合江栖鹤的喜好, 像是从遥遥寒山上吹来的风,混杂着淡又清冽的草木气息,苦意悠扬。 这种味道在瞬息间将江栖鹤包裹,旁的、无论多具有侵略性的,都再也感受不到了。他浅琥珀色的双眸映出陆云深微垂的睫毛,以及半敛的漆黑眼睛,绷紧的唇角渐渐柔和, 上挑出一个极轻的弧度。 江栖鹤阖上双目的时候,陆云深空出的那只手扣上他窄得过分的腰身,寸寸地收紧, 握剑的手偏转剑锋,斜着斩落不知从何处蹿出的第三条玉锦鱼。 剑光凛冽,赤红狰狞的岩壁被撞碎。陆云深带着江栖鹤避开坍塌而下的石块,绕过转角, 来到一片稍微空旷的地方。 “好些了吗?”陆云深轻声问。 江栖鹤形状漂亮的眼睛弯起,上半身后仰几许, 离开陆云深的双唇,笑道:“你怎么这么会讨人欢心?” 陆云深:“能讨你欢心就好。” “哟,还会总结经验、转换思路,正确应对提问了。”江栖鹤眉梢微挑, 手指不安分地移到陆云深腰后,轻轻掐了一把。 陆云深伸手抚上这人唇角,在那抹弧度上来回摩挲,笑着问:“那你希望我怎么说?” 江栖鹤幽幽一“啧”, “求生欲挺强的啊?” “哎,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阿绿的声音从江栖鹤袖子里幽幽传来,透着一股子怨气。 江栖鹤漫不经心开口:“在你晕过去的时候。” “哇,我真期待江眠看见陆庄主成了自己弟媳妇儿时的表情。”阿绿拍了拍翅膀,从陆云深与江栖鹤中间挤出去。 江栖鹤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江眠大概会微微一怔,然后满脸复杂地看向他,甚至还可能问:“这真的是真的陆云深?悬剑山庄那个?” 这时候江栖鹤就能说一句:“真的,真的是真的陆云深,不信你让他给你表演一下高天梵罗体和太上之音。” 跟玩绕口令似的…… 江栖鹤不禁噗嗤一笑。 “好了,两位老人家,都七八百岁的人了,别时时刻刻腻在一起好不好。”阿绿蹲在一颗石头上,鸟脸上无甚表情,目光平平地望向江栖鹤。 “哪有腻在一起?”江栖鹤耸耸肩,指尖在陆云深掌心轻挠,再勾住这人食指,拖着他往前走。 此地较为开阔,但路面凹凸不平,两旁是深黑粘稠的水,隐隐约约能看见一道金光闪过,那些玉锦鱼约莫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它们的同类眨眼间被连斩三条,剩下的此刻全都瑟瑟缩在水底,不敢贸然探出脑袋。 前方乃一石洞,墙壁赤红发黑,有几根稀疏的藤蔓垂挂而下,尖头曲卷,一看便知不是寻常植物。 他们大抵是来到了黄泉深处,换而言之,江栖鹤马上就能够见到江眠了。 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每靠近一步,江栖鹤的心跳就要快一分。他紧紧握住陆云深的手,极力调整呼吸。 “黄泉不可能没人守着吧?那几条鱼不算。”江栖鹤扯了一下唇角,抬眼打量四方,似是在问陆云深,又似是与藏在暗处的人说话。 很快,一声轻哼从藤蔓边上传来,气流波动间,一个手持巨杖、身披赤红斗篷的老媪现出身形。她头发灰白微乱,脸上有深深的皱纹,肤色惨淡,瘦骨如柴。 “进入黄泉是需要代价的。”老媪浑黄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江栖鹤与陆云深,嘴唇未曾张合,但确确实实发出了声音,苍老沉重,分外沙哑。 陆云深斜里跨出半步,把江栖鹤挡在身后,重剑横在半空,冷冷发问:“什么代价?” 老媪冷声道:“自然是以生命为代价。” “那还真不巧,我们这边没人想付这个价钱。” 江栖鹤话音一落,剑光逼至老媪身前;后者枯败如柴的身体竟异常灵活,巨杖握在手中旋转,虚影连成一片挡回江栖鹤的剑风,再倏地错身换位,闪到江栖鹤身后三丈外。 那垂落的藤蔓猛地翘起,如同一根根触手,狠狠朝江栖鹤袭来! 藤蔓在增多,如同天雨坠落。 陆云深点足掠出,在半空中挥出明明剑光,再旋身一送,与袭向江栖鹤的藤蔓相撞。接着,他在滞空时倏然提力,脚步重重一踏,以排山倒海之势跃到江栖鹤身后,斜向下一斩,将满壁的藤蔓砍断。 江栖鹤把后背交给陆云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87 深,长剑轻挽,耀白光华与老媪手杖挥出的光流相咬。他脸上挂着的那丝笑意逐渐消失,鸦黑的眼睫颤了颤,掀起的眼眸中倒转着星辰不及的辉泽。 他手握双剑,脚尖一点,翩然掠至老媪面前。 霜白衣袂扬起落下,轻似飘纱,与黄泉中满地赤红对比鲜然。他眸光偏冷,神色冷淡,犹如九重天宫中降临的神明,看着老媪,似乎在看一根草芥。 “太清魂……”老媪嘴唇嚅嗫,但声音依旧不是从口中发出。她浑黄的眼眸中泛起光亮,定定地看了江栖鹤一瞬后,忽然放松紧绷的身体,垂落手上巨杖。 “黄泉挡不住太清魂。”老媪又道。 老媪自毁般的退让惹得江栖鹤心念微动,他剑锋陡然一偏,剑刃落在老媪发顶,却没劈下。 “你在说什么?”江栖鹤在虚空中止住身形,眸光下敛,冷淡地看着老媪。 老媪眼珠动了动,“你是来找黄泉之眼的?” “黄泉之眼?”江栖鹤皱眉。 “那是黄泉的核,如今已与混沌境的核融合在一块儿,要想彻底解决混沌境之难,必须将黄泉之眼毁掉。”老媪缓缓开口。 “我不是来毁这个的。”江栖鹤冷声道,“我找江眠。” 老媪眼神微闪,疑惑问:“江眠?” 江栖鹤讶然:“你是黄泉的守护人,却不知道江眠?” 老媪额上深纹皱到一起,她垂眸沉思,许久后,才再度出声,“是否是去月……” 可她的话没能说完,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道光刃,倏地袭向她眉心! 江栖鹤下意识偏过剑锋相挡,哪知这只是诱敌之招,真正的杀刃从老媪侧后方破风而来,旋转着没入她体内,搅碎心脏。 老媪仍旧保持着最后一刻的表情,眉梢紧拧、眸眼低垂,但下一瞬,她骤然垮下身躯,像坍塌的墙面般,化作尘埃碎屑坠地。 江栖鹤长剑一挑,剑光往偷袭的方向扫去,但除却炸裂了狰狞岩石,没扫到任何人。 “你有察觉到吗?”江栖鹤沉声问。 与陆云深纠缠着的藤蔓在老媪死的那刻失去生机,无力垂落,疯狂往下蹿的也纷纷缩回去,藏进岩石缝隙中。陆云深皱着眉头放出神识,扫了一圈后,道:“除了我们,没有任何人。” 江栖鹤又问:“太清魂是什么?” 陆云深不知,绿羽鸟也抱着脑袋说未曾听闻过。 “那个老媪的意思很明显,你就是太清魂,而黄泉拦不住你,所以她干脆不挣扎了。”陆云深垂剑走向江栖鹤,黑眸凝视着他的眼睛。 “她之所以死,是因为有人不想她告诉我江眠的情况。”江栖鹤提剑的手握紧,转身沿着洞壁往更深的地方走。 霜白衣袂划出弧度,长剑雪亮,江栖鹤步伐极快,面色极为凝重。 走了一段路,洞壁边深黑沟渠中忽然传来轻微响动,像是有人在波动水面,两下轻,一下重,循环往复约有三次。 分明是有人在向他们发出讯号。 绿羽鸟青蓝色的眼珠一凝,对江栖鹤道:“我去探探发生了何事,你们继续。” 阿绿有它的消息来源,江栖鹤向来不做过多了解,挥手让它自己去。 愈往里走,路面愈发陡峭,在折过一道转角、钻进某个狭窄石洞后,坡度几乎与平地垂直。 江栖鹤与陆云深一前一后,干脆收了力,任由自己下坠。 周遭漆黑如墨,元力凝出的光球只能照亮寸许距离,江栖鹤抬头看了那片昏暗轮廓一眼,食指中指并拢,往下送出一道剑光。 耀白的光芒如游龙往底下蹿去,在黑得近乎虚无的空间里留下些微残光,倏尔间就被吞噬了干净。 “黄泉还真是个奇特的地方。”江栖鹤似笑非笑,“这场坠落仿佛到不了头。” 陆云深眼神颤了颤,“是不是和死亡很像?” 江栖鹤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后,才回答陆云深的问题,“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无穷无尽的下坠,会令人不自觉地想起很多东西。” “你想起了什么?”陆云深问。 “你呢?”江栖鹤反问。 陆云深:“我什么都没想。” 江栖鹤用剑柄勾了一下陆云深衣摆,“我在想,等见到江眠,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黑暗中,江栖鹤听见陆云深低低一笑:“见到他,便自然而然知道要说什么了。” 这话亦逗得江栖鹤开始笑,他突然发现陆云深很适合修佛道,万事万物顺其自然,不强迫不强求。 人生呐。 江栖鹤不由在心底一叹,但思及老媪被打断的话,以及不知含义的“太清魂”,愁绪又上眉头。 静谧无边的黑暗会让人对时间的感知发生错乱,江栖鹤双足踏上地面时,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已走完一生,但倏尔又认为不过才一瞬。 一生与一瞬有何区别? 缘起缘灭而一瞬,花开花谢而一生。 春风化雪而一瞬,草木枯荣而一生。 太长或太短,皆是一生一瞬,一瞬一生。 陆云深重新捏出几只元力光团,黑暗因此驱散。他抬头往上,看见平整的穹顶,约莫五丈高,青砖一块又一块紧密拼凑着,衔接无缝地往两头延伸,没有他们来时的出口。 视线往下,见得此处乃一冗长甬道,上下一般模样,如同镜面倒影,地上道路两旁砌着不高的石灯笼,而顶上,同样有石灯笼倒垂而下。 陆云深挥袖,那几只元力光团飘然远去,次第将石灯笼点亮。 灯光如若熊熊燃烧的火龙,不慢不紧地向前方游曳,照得视野彻底明朗。江栖鹤终于看清甬道石壁上绘着的东西。 天地之初,万象混沌,不见日月,无明无暗。后有神名为天,自上界而来,以巨斧破开混沌,足踏之处为地,头颅以上为天,挥手招来星辰万点,取其一为日,取其一为月,各照一方。 又分出生与死之两界,以黄泉相连,死往生,生而死,循环往复。 而黄泉之眼……则是每位亡者的必经之处。在这里,他们所回顾出的往生在黄泉之眼的注视下离体而出,与逝去的往事尘埃一同远去。 但江栖鹤没有看见类似“太清魂”的东西,这令他不免有些失望。 “这里跟个墓似的。”剑身折射过橘色火光,江栖鹤低声嘀咕,“在壁画上描绘墓主人生前事,供盗墓贼围观。” 陆云深瘫着一张脸看他:“……” 江栖鹤瞪回去:“你干嘛这么看我?除了盗墓贼,谁会跑到别人坟墓里去。” 陆大庄主无奈地弯了一下唇角,碍于江栖鹤双手都握着剑,只得抓起他的手腕,继续前行。 “不过倒是被你说中了,如果壁画上所述不假。”江栖鹤眸光轻转,指的是在混沌境外,他思考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88 的有关“天”的问题,“你说,如今世界的最高意志叫做‘天道’,这会不会和当初的‘天’有关?” 不等陆云深回答,他又自顾自道:“我想是有关的……不过,这些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陆云深莞尔。 甬道在眼前回折,陆云深又一次挥袖,点燃转角后的石灯笼,但前方的路比想象中短,约莫十丈开外,就到了底。 那处是一个半圆形的空间,不再似来时路这般宛如镜面倒置。一汪用赤红山石砌起的水潭位于正中,底下应当有个泉眼,因为水面上正汩汩地冒泡。 水潭之后有两扇门,一扇门后光芒明亮,一扇门后漆黑幽暗。 “这便是黄泉之眼了。”陆云深道。 江栖鹤呢喃出江眠的名字,快步往黄泉之眼行去,但就在只剩三尺距离时,骤然止步。 他的手忽然颤抖起来,接着是整个身体,宛如枝头上将落未落的枯叶遇到秋风,摇摇欲坠。 “怎么了?”陆云深往黄泉之眼投去一瞥,视线旋即落回江栖鹤身上,扶住这人肩膀,让他勉强站起。 江栖鹤掀起眼皮,浅琥珀色的双眸迷茫无神,“你看不见?” 他眼底的光被揉得细碎,轻微闪烁,脆弱无声。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极轻,极颤:“你看不见?” “你看见了什么?”陆云深眸色沉下去, 江栖鹤看见了江眠,就在黄泉之眼的底部。 那个人魂魄的颜色很淡,几乎到了半透明的地步。他垂首跪坐,手被粗重的锁链吊起,而小腿……已经与周遭完全混为一色。 江眠被关在黄泉之眼中,正在成为黄泉之眼的一部分。 江栖鹤死过一次,又以魂体现世,自然知道魂魄淡化是什么意味。 江眠要死了,真正意义上的死,化作天地间尘埃一抹,光弧一缕,再无来生。 江眠怎么会在黄泉之眼中?所谓的永世束缚,难道是指与黄泉之眼融为一体,永恒地静立于此间? 眼睫颤过数次后,江栖鹤漂亮的双眼逐渐瞪大,他猛然挣脱陆云深握住他肩膀的手,踉跄着冲到黄泉之眼边上。 说时迟那时快,在黄泉之眼边缘,一道光膜骤然亮起,将江栖鹤伸出的手弹开! “没用的,黄泉之眼只有魂魄才能触碰。”年轻的嗓音从西侧那道门后响起,接着咯吱一声,门开了。 光芒从门后倾泻进来,照得此地一片华亮。 江栖鹤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走到黄泉之眼旁,他手持一根木杖,逆着光芒,轮廓显得比平时深邃。 这个人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但眼睛遮在一根黑布之后,看不清神情。 “该说是兄弟情深么?竟然能看见黄泉之眼中的魂魄……不过春风君,这是最后一步了,黄泉之眼已成为了混沌境的核,若是核不灭,混沌境便不算被毁。”又是一个人走出,他一身月白底梅红孤雀鸣晚纹衣袍,衣料甚是华贵,但除此之外,周身上下再无半点佩饰。 他将手按在那个清秀少年肩头,冲江栖鹤微笑。 两个人,是在偃琴洞窟中被盲眼老头抓走的陈一,与在江阳城城主府中见过一面的天镜执掌者连山赫。 第56章 千灯照夜(二十四) 第五章千灯照夜(二十四) 江栖鹤无暇思考为何陈一会与连山赫站到一处, 他颤抖着跪在黄泉之眼旁,一次又一次尝试,但都徒劳无果。 “没用的,只有魂魄才能触碰黄泉之眼。”陈一冲江栖鹤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魂魄入黄泉之眼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洗去前尘,迎接往生。陆云深做不到让江栖鹤冒险,他上前一步将人扶起来,剑尖直指连山赫。 “若只有魂魄才可触碰黄泉之眼, 那你所言的‘毁掉黄泉之眼’又是什么意思?”明亮光线掩不住剑锋上闪过的寒芒,陆云深黑眸裹霜,声音冰凉。 连山赫垂眸一笑, 合上折扇,一下下打在手心,语气悠然,“因为‘太清魂’。普通的魂魄只会被黄泉之眼净化, 而太清魂却能够使黄泉之眼毁灭,毕竟太清魂承载的东西, 可不是黄泉之眼能消耗得了的。” “春风君生而为十圣,这是为何?因为他魂为太清,骨为太虚。他呀,生来既是黄泉与虚渊的克星。” 连山赫说这话时, 光从他身后倾泻而来,一身月白底梅红孤雀鸣晚纹衣袍浮光如跃。他眉眼带笑,折扇轻晃,风度翩翩, 却是轻飘飘地将江栖鹤打入死地。 虚渊中罪孽海危害人间时,以太虚骨镇之。 混沌气息弥漫人间,混沌境之核与黄泉之眼融为一体,以太清魂毁之。 从他的话语里可以听出,江栖鹤此人,不过是一个载体,一件器具。 江栖鹤却丝毫不为此言所动,他失神地看着黄泉之眼中的江眠,看着那锁链晃动间,江眠的魂体与混沌之眼的相融又深了几分。 “我该……怎么办?”江栖鹤低声问。 “你当跳下去,毁了黄泉之眼,毁去混沌境的根本。”陈一轻扬下颌,话说得掷地有声,“否则混沌境之核存世一日,浊气与浊怪就一日不会被全然消灭。”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让江栖鹤觉得自己回到了五百年前,被十大门派逼着跳下虚渊的时候。 不过这人是陈一,曾经哭喊着要追随他,说着“若是谁再逼你做不愿做的事,那就叫他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的陈一。 但江栖鹤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背叛之痛,早已麻木。 甚至连陈一的声音,也只是穿耳而过,留不进心底。 陈一话未说完,陆云深赫然落剑,却不是攻向他。 长光一闪而过,咬上连山赫前胸。后者不徐不疾地侧身,陈一眸光轻动,错步上前,杵地的长杖打横,替连山赫挡下这一剑。 剑光登时炸开,晃得眼前白茫一片。 但陈一蒙着眼睛,不得不垂目以避的仅连山赫一人。少年斜里跨出一大步,想要走过去与陆云深交手,却被连山赫挡住。 “他为的可不是杀咱们。”连山赫低声道。 “那……”被黑布遮挡了眼睛的少年脸上浮现愧疚,作势要提步追出,但又遭连山赫拦下。 连山赫轻笑着对他说:“不用咱们出手,十大门派的人会替我们逼江栖鹤入黄泉之眼的。” * 陆云深趁机带着江栖鹤后撤,眨眼间回到方才的甬道中,但来时的路已消失,他抬头四望,一时不知该往何方行去,便干脆来到甬道彼端,在两人身上施了一道隐匿术。 “阿鹤?”陆云深偏头看向江栖鹤,这人脆弱得不成样子,靠他扶着,才勉强在甬道中站稳。 江栖鹤垂着脑袋,手上双剑哐当一声掉到地上,迷茫发问:“我该怎么办?”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89 “我不可能让你入黄泉之眼。”陆云深捏住他肩膀,一手环在腰间,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深黑眼眸定定地注视江栖鹤。 江栖鹤睫毛颤了颤,终究未发一言。陆云深抬手抚上他脸颊,一寸寸细致描摹,最后停在眼尾的小痣上。 “阿鹤,至少此时此刻,我们救不回来江眠。”陆云深眸光瞬也不瞬地盯紧江栖鹤眼睛,温声说出残酷的词句,“如果连山赫说的是真的,那么你魂体入黄泉之眼,相当于送江眠去死。” 静了半晌,江栖鹤才掀起眼皮。他浅琥珀色的眼眸中水光湿润,就像细雨不止的歇夜城,到处都泛着冷溶溶的色泽。 “我知道。” 江栖鹤说,声音又轻又细,尾音带颤。 “我知道的,江眠正在与黄泉之眼融合,我下去,毁掉黄泉之眼,就是毁掉江眠。” “所以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江眠回来?” 他无助地拽上陆云深衣襟,眸光恍惚。 “为什么每次都是江眠?以江眠逼我跳下虚渊,以江眠换我重回于世,现在江眠又因为我,要和黄泉之眼成为一体。为什么?为什么啊!” 江栖鹤手上力道逐渐加重,那片素白衣料被狠狠揪起,带着汗痕的指印在上面抹开。晶莹泪珠从浅色眼眸中滑落,顺着白瓷般的脸庞往下流淌,打湿他胸前衣襟,打湿抬起的手臂。 滴答—— 泪珠撞上地面破碎的刹那,他猛地摇晃身前的人。 “我才是所谓的太清魂,我才是所谓的太虚骨,江眠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江眠受苦受难!” 他哭泣着嘶吼,声音哽咽又沙哑。一声一声回荡在空旷的甬道间,一声一声挠在陆云深心上。 “折磨我就好啊——” 拔高的声音陡然转低,太过用力而泛青的指节从陆云深衣襟上垂落,无力地垮在腿的两侧。这一刻陆云深也没能扶住他,江栖鹤崩溃地跌坐在地,双眼失焦瞪向前方。 都说来到黄泉的人,会忍不住回忆此生过往,江栖鹤在坠落下来时,心底还有些嘲笑。 江栖鹤那会儿只想着将来。 将来要如何跟江眠说如今的十圣之首、天下第一是你弟弟未过门的媳妇儿;将来要去哪儿给江眠寻一具令他满意的躯壳;将来要择何处的山清水秀之地帮他调养生息…… 但这些将来都没有了,无论美好与不美好,都已沦为破碎的泡影。 江栖鹤也开始无穷无尽地回忆往昔。 他想起他从未喊过江眠一声哥哥。 最初的时候因为别扭而不喊,江眠为此揍过他好几次,但慢慢的竟然习惯了,就那么任他“江眠”来“江眠”去。 但江眠于他,如兄如父,如亲如友。 第一次见到江眠,是在飞奔的马车上,江栖鹤初来乍到,被母亲拼着最后一口气从肚子里生出来,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而在车门外驾车的少年,亦是形容狼狈,满身刀伤。 那时江眠才十六岁,便带着他这个饿不得冷不得的拖油瓶,开始了四处藏匿的生活。 起初的时光,他们过得拮据艰难,江眠为了他,曾饿出过病来。 后来江栖鹤渐渐长大,与江眠一道结识了诸多友人,大家相伴着踏上修行之途。 记得在二十岁那年的夏天,某个晴夜里,他们碰上了灭江家满门的仇人。 那一夜刀光剑影不休,血流进不知名的河流中,鲜红一片。 那一夜,两人各自抱着一坛浊酒,喝了个酩酊大醉。 喝醉的江眠问他:“你可曾想过报仇之后的事情?” 江栖鹤心说报仇之后还能有什么事情,继续爬修行这座危机四伏的山呗,争取爬到山顶,俯瞰那芸芸众生。 江眠却说他想四处走走,去见识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帮一帮路途上那些遇到困难的人。 他还说,这个世道其实很苦,所以有能力的人应该尝试着去解救,让诗文中描绘的秀丽江山,成为现实的画面。 因为这句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栖鹤觉得江眠很天真,甚至还认为江眠可能因自己的天真而死。 但他因江栖鹤而死。 五百年前垂云岛上,曾说过世道很苦,所以我要去解救的江眠却对江栖鹤道,你逃走吧,你能走掉的,别顾及我了。 这就是江眠啊,温柔的江眠,为了江栖鹤不止一次轻掷生死的江眠。 这样的江眠死在江栖鹤不知道的时候,死在江栖鹤救不到的地方。 悄无声息,如同半夜睡梦中窗外下起的淅淅沥沥一场春雨,晨起推门而出,细雨已被朝阳蒸了个干净。 他对不起他。 江栖鹤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极为缓慢地抬起手,抱住自己的脑袋。 “是不是无辜的人总是该死?”江栖鹤轻声问。 陆云深开口得艰难,他咬住下唇,过了好一阵子,才对江栖鹤说:“人生来就意味着终有一日会死去,但这不意味着,一个人就要因另一个人去死。” “你也这般认为?江眠不该因我而死?”说着,江栖鹤竟是笑了一下。 “不。”陆云深否认,手抹过江栖鹤唇角,将那点似是而非的笑容抹平,“当年说只有你能平息罪孽海之怒的,是执掌天镜的连山一家;如今散布消息,说唯独你可以解决混沌境危机的,亦是连山家的人。 连山一族执掌天镜,代行天的意志,但这么多年来,你何时看过天道要逼人去死来挽救天下命运?天道是无情的,它从不管人死活。苍生若灭,是苍生的因缘;天地若再开,亦是天地的因缘。” 陆云深说这话时表情很冷,眸光中聚着霜雪,但江栖鹤抬眸刹那,那点冰寒瞬间笑容,化为如水的温和。 江栖鹤呢喃着:“可是虚渊……” 陆云深打断他:“千万年来,被流放到虚渊的人,都是逆天而行之辈,做出过触怒天道的事迹。” 江栖鹤垂下眼眸,约莫有些理解了,但仍是追问:“你的意思是?” “你想得没错,我是指,执掌天镜的连山一家有问题。”陆云深从地上拾起江栖鹤的剑,缓缓塞回他手中,“七州曾历经过三次灭世般的洪流,你看哪次天道降下过指示,让众生去请救兵的?” “我懂你的意思,但……”江栖鹤声音低低的。 陆云深语气愈发温柔:“我知道,你现在过不去心里的坎,但先让我们解决完逼至眼前的事可好?江眠正在与黄泉之眼融合没错,但我想,一定能找到方法使他们相分离的。” 江栖鹤坐在青砖上思考了许久,他强迫自己不再将思绪局限在江眠这个个体上,而是切换到某个能够观察全局的位置,俯视从数百年前开始的这盘棋。 他生之即为十圣,这一消息是连山一族传出的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90 ,因了所谓的太清之魂与太虚之骨。 太虚骨镇虚渊,太清魂破黄泉灭混沌,此两地安分了,连山一族能得到什么好处? 执掌天镜、代行天道意志的连山家乃世外之人,可以说,他们与天道一般,是冷眼旁观这世界的,那么连山赫与他兄长为何要巴巴地跑来帮十大门派拯救苍生? 十大门派明面上说着大义苍生,实则是为了保障自身安全、让血脉延续。而连山一族,虚渊震不震荡,混沌境吞不吞噬七州,关他们何事?他们隐居的痴空山悬浮于天穹中,自是一个小世界,与七州没半点联系。 实在是可疑,但江栖鹤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总归……总归是连山一家害他面临死境的。 想了个半通,江栖鹤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住陆云深为自己擦拭眼泪的手,用袖子胡乱抹了两把。 陆云深拉着他站起身来,又为他理了理衣衫与头发,才一道往黄泉之眼所在处行去。 但走出没几步,江栖鹤忽然将手从陆云深手里抽离,指了指头顶,“你听一下,又有人进入黄泉了。” 陆大庄主立时释放神识,探过之后,眼都不眨,“是十大门派的掌门和长老。” “是九大门派的掌门。”江栖鹤纠正他,心思一转,又问:“你一个人能对付他们全部吗?” “当然。”陆云深点头。 “想必是来逼我的,就不要留情了。”江栖鹤扯了扯唇角,讽刺一笑,“连山赫我来对付,就算你说的那一堆不是真的,我也看不惯他很久了。” 陆云深凝视着他,忽而挑了挑眉头:“沈妄要留给你吗?” 江栖鹤装模作样地沉思,就在陆云深眉头又挑了一下时,才慢条斯理地道:“一刀切了吧。” “和连山赫打的时候,尽量避着黄泉之眼。”陆云深叮嘱他。 江栖鹤瞪了他一眼,“这是自然!” “那我们……”陆云深想说那我们暂且分别,我在此等候九大门派的掌门和十大门派的长老,但还未完全出口,就改变了主意,“我去替你将连山赫引来。” 江栖鹤胡乱点了两下头,又在陆云深迈出一步时,突然从后抱住他。 “怎么了?”陆云深低声问。 江栖鹤额头在他后颈上蹭了蹭,小声道了句“谢谢”。 “你我之间无须言谢。”陆云深失笑,转过身去回抱江栖鹤。 “我替江眠谢谢你。”江栖鹤顺势将头靠在陆云深肩膀上,语气有些犹豫,“解决了连山赫,我能将黄泉之眼整个端回去么?” “我是指回垂云岛,我又没地方住,只能借用一番悬剑山庄闲置的院子了。”江栖鹤补充道。 陆云深手指一下一下梳在江栖鹤发间,低笑着“嗯”了一声。 但电光火石之间,变故突生。 九大门派的掌门与十大门派的长老来到此间的速度比江栖鹤想象中要快,他还没把自己从陆云深背后撕下来,就听得一连串落地的声音,响起在周围。 江栖鹤倒是脸皮厚,不怕被人撞见什么,但陆大庄主……他抬头看了看陆庄主的脸色,发现这人眸中含笑,就跟来的不是人一般。 “你……”江栖鹤顿时眯了眯眼。 陆云深:“我施了隐匿术。” 江栖鹤垂下唇角:“哦……” 他尾调尚未拖完,陆云深已撤了隐匿术,翻转手中重剑,往外猛扫。 来的不止掌门与长老,还有在霧山有过一战的三个十圣。 但见到陆云深与江栖鹤骤然现身,狩魂穿杨、巧雀与琴魔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从人群中飞掠而出,与陆云深一道,攻向掌门与长老们。 “哦?忠装反?”江栖鹤长剑一挽,与陆云深背对背立在包围圈中,弯眼笑道,但笑意未达眼底。 巧雀的声音一如初时那般平直无波:“如你在霧山所见,我们巴不得你死,但你死在哪都好,就是不能在黄泉。” 江栖鹤:“人死了,不都得魂回黄泉?” “魂回黄泉,你还能被招魂归来?”琴魔插嘴。 江栖鹤“噫”了一声:“你这是何意?” “等出去再说!”这次说话的是狩魂穿杨。 江栖鹤从鼻腔里哼笑出声。 恰在这时,狩魂穿杨射出的铁.箭被人躲过,那人旋身往江栖鹤的方向而来,不是沈妄是谁! “陆小白,对不住了,我们大名鼎鼎的沈掌门,自己送上门了。” 江栖鹤眼眸一掀,剑光如雪挥出,折身之时,霜白衣角拉出光弧,起起落落,似是开绽在烟华海畔的暮叹之花。 第57章 千灯照夜(二十五) 第五章千灯照夜(二十五) 沈妄嘴唇动了动, 似乎是想说什么。 江栖鹤凌厉的剑锋竟也忽转柔和,擦着沈妄肩膀过去,于三尺外站定。 沈妄急切地转过身,但见到的却是江栖鹤从鸿蒙戒里掏出两团棉花,塞进了耳朵里。随后江栖鹤步伐一错,手腕翻转,双剑交错着向他扫来! 光。 剑光错落而下, 竟似浩浩荡荡的雪。沈妄眼神闪了闪,纵使江栖鹤做出一副不愿与他交谈的姿态,他依旧开口说了一句话: “为了天下苍生, 为了大义,我牺牲自己心爱之人有错么?” 没人可以道他的对错,这世上之事,本就不是非错即对。江栖鹤看懂了沈妄的口型, 唇角倏地一挑,露出一抹笑容。 这个笑容没什么意味, 眸光薄凉如水。霜白衣角在风中招展而过,江栖鹤骤然折身,断影轻剑划破沈妄胸前衣襟,旋即错步, 另一柄长剑自他后心刺入体内。 江栖鹤的剑意很轻,似那烟雨迷蒙的水面拂来的一阵风,带着温和诗意,绵软悠长。 沈妄瞪大了眼, 前方灯火通明的甬道逐渐在视野中褪去,漆黑的夜与漫天的萤火在他身后铺开,长河倒映着星辰,银光闪烁跳跃。 那个衣衫破旧、浑身带伤的少年从细碎鹅卵石小径上走出,看见他的刹那眼底闪过惊讶光芒。 少年曾经属于过他,但少年不可能永远年少。 时光的长河无情流淌,周遭场景变幻,沈妄又来到碧蓝一片的烟华海上,着一抹霜白的人在他逼迫之下,终是转身跳下罪孽海。 他眼睫轻轻颤动,一声叹息后,缓慢地将双目长阖——江栖鹤将剑从他体内抽离,血登时喷涌而出,在青石地转上溅开成花。 江栖鹤退回到陆云深身侧,甩开残留在剑身上的血迹,眸光半敛着,素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忽的,他抬眸一扫,道:“我还是去找连山赫吧,看这架势,不等这边打完,他是不会主动出现了。” “你小心一些。”陆云深不再加以阻拦,“天镜在他手上,传闻那面镜子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91 拥有着部分天道的力量。” “我会的。”江栖鹤认真点头。 他足尖一点,飞身掠过已倒塌半边的人墙,在某些长老或掌门的头顶借力一踩,往黄泉之眼所在的位置行去。 这时巧雀的声音兀的响起,音调极高,尖锐刺耳:“你不要去——江栖鹤,你最好是立刻离开黄泉——” “等我杀了连山赫,自会离开。”江栖鹤语气平平,将左手的剑收回鸿蒙戒,只余断影仍提在手中。 他行得太快,而巧雀与琴魔他们正与旁人纠缠,抽不出身来阻止。 陆云深猛地皱起眉头,余光瞥见甬道另一头转角处,飘出一片月白色衣袂来。 连山赫站在两盏石灯笼之间,手握一面长宽半尺的菱形镜子,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不住摩挲折扇扇骨,他依旧双眼含笑,但眸底多了几分讽刺。 “我还以为十大门派长老掌门齐齐联手,会比五百年前的效果更好一些。”连山赫不慢不紧地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兵刃不断相接的甬道中,异常清晰,“没想到一炷香的功夫过去,还停留在原地。” “你到底想干什么?”江栖鹤握剑的手翻转,眼皮慢条斯理地掀起,用惯常的调子问他。 连山赫轻笑:“我想帮助你们,拯救天下苍生啊。” “那您可真是大义凛然。”江栖鹤在距离连山赫三丈处止步,断影轻剑倏尔挑起,明明长光猛扫而去。陈一立时从连山赫身侧跨出,长杖打横抵上江栖鹤剑刃,撞出一声轻响。 少年穿着一身灰,黑布的端头随着动作起落,勾出无声的弧度。 江栖鹤维持着足踏虚空的动作,垂下眼眸来打量陈一,这人除了一张年轻的脸,与一身年轻细腻的皮肤,透露出的气息与气势,无一不与在偃琴洞窟中遇见过两次的盲眼老头相似。 “你到底是什么人?”江栖鹤问。 陈一表情不变,唇角弧度平直:“一个算命的人。” “啧”过一声,江栖鹤骤然抽剑后撤,在半空中翻身落地,“既然是算命,那为何要拿着手杖做短兵器、来近身搏斗呢?你不如用剑。” 陈一本是凭着相冲的力道,才勉勉强强站立在原地,江栖鹤忽的收势,使得他往前踉跄一步,差点摔倒。他借旁侧的石灯笼稍稍稳住身形,这时听得哐当一声,江栖鹤丢了一把剑到他身前。 少年没捡,挺直背后再度打横长杖,冲着江栖鹤横扫。 江栖鹤心道这人在作怪,玩似的接了几招,随后挑起一阵剑风,将他扫到边上,再旋身一踏,来到连山赫面前。 连山赫依旧端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面对江栖鹤咄咄逼人的剑招,只守不攻,躲避得毫不拖泥带水。他故意将江栖鹤往黄泉之眼的所在地引,江栖鹤哪能如他的愿,剑尖一指穹顶,瞬息间出招无数,将顶上的青石砖掀翻。 裂痕呈放射状往外扩散,江栖鹤又落剑一划,只听轰然巨响传来,连山赫后退的路已然被堵住。 “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连山赫挑眉。 “当然不。”江栖鹤微微一笑。 他话音刚落,碎石断壁猛地炸开,一个机关人偶从里探出双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连山赫脖颈。 这是方才江栖鹤顺手从巧雀那儿捞来的可伸缩型机关。 连山赫冷冷一“呵”,唰然抛出手中天镜。整条甬道上的灯火瞬息暗灭,唯余悬浮在空的菱形镜面幽光熹微。连山赫抖开折扇扫除一阵轻风,天镜登时飞速转动,那光芒亦逐渐亮盛,堪比日月光辉。 “江栖鹤回来!”也不知道是狩魂穿杨还是琴魔的喊声,穿透冗长的甬道过后,竟被模糊得只剩丁点轻响。 但此时此刻,就算江栖鹤想退,也无能为力了! 从江栖鹤身后看去,自天镜中发出的光宛若一道道圆弧,自上而下将他笼罩在内;淡金色的光膜从地面往高处升起,最终汇聚到天镜中的某一点,凝成一个球形。 “完了……”巧雀嘴唇轻颤着,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处的景象。 狩魂穿杨以长弓做刀,狠狠刺入挥剑而来的某个长老胸膛,再毫不留情地将人踹开,偏头问琴魔:“有什么方法能在瞬息内把他转移出来吗?” 琴魔沉眉摇头:“不行,传送阵的布置需要时间,没那么快。” “早知道就先在此处布好传送阵了。”狩魂穿杨往地上啐了一口。 陆云深轻声说了个“不”,紧接着自原地闪出。他单手提剑,右手高抬隔空一抓,困在天镜底下的人骤然化作一道流光,往他心口飞去。 但天镜的速度比陆云深更快,惊雷在狭长的甬道内炸开,光芒骤起骤灭,气浪横扫而过,震得黄泉往下坍塌了一丈。 轰—— 雷声不歇,一道接一道自四面八方滚来,令尚且立在此间的人不得不结出结界抵挡。 连山赫引出了雷劫,且不是境界提升时天道所降下的、磨砺般的雷劫,而是天罚雷劫! 凝出的结界几乎在瞬息被炸碎,但与此同时,空灵的琴声在阵阵雷鸣中响起,紧接着箭芒冲入穹顶,化作烟火般的流光,往下倾泻。巧雀从鸿蒙戒中召出巨大的机关人偶,操纵它倾身跪地,挡在头顶上。 三人被逼得如同生存在夹缝中的老鼠,背抵着背,挤在机关人偶制造出的逼仄空间内。 巧雀咬牙切齿:“我们支撑不了多久!” 琴音流淌而过,琴魔尝试着以传送阵脱身,但无果。“空间被天镜封闭了,传送阵法无效!”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狩魂穿杨大吼。 琴魔瞪大了眼:“今日只能死在此地了吗?” 巧雀问:“强行破黄泉如何?” …… 三人的说话声在雷鸣轰炸下转瞬不见,陆云深也无暇顾及身后的人是死是活,高天梵罗体护在他周身,天罚雷劫被一一化为虚无,但那道流光被天雷劈了数次,现下摇摇欲坠地、悬停在了半空。 本命剑乃他身体的一部分,陆云深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在颤抖反抗,因为附着在上面的魂魄正被外力一点点抽离。 江栖鹤…… 他的阿鹤。 吹尘重剑剑锋偏转,陆云深倏地暴起,凛冽剑气席卷而去,所经之处寸寸封冻。 他一剑击落惊雷,一剑劈开长风,身法快极,穷尽目力都看不清他所处何处。 但天罚雷劫无休无止,因了陆云深的反抗,降得更加密集。 轰—— 青紫之光携着巨大风浪砸入狭长甬道,直袭那悬空的流光半点,炸开火花大片。虚空中陆云深转身的动作倏然一滞,咳出大口鲜血。 天镜仍在转动。 最初那道白光炸开的刹那,江栖鹤被剥夺了视觉,紧接着雷声轰鸣,他失去了听觉。 江栖鹤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92 知道他的魂魄正逐渐与枯荣剑分离,但他什么都做不了。手和脚都不再属于他,甚至他认为自己只剩下了意识。 这种感觉比江阳城那一夜,在小夜石中魂体被外力碾碎更为残酷,又甚至,纯粹的死亡都比这般来得温柔。 是输了吧,输给了执掌天镜的连山赫。 输了之后会怎样?如同上次平息罪孽海般,死在黄泉之眼里? 但是……他轻轻巧巧同黄泉之眼长眠,陆云深又该如何? 陆云深是不是看着他成了这副模样,却无能为力。陆云深是否会想,他又一次的,无法去挽救死在自己身前的人。 江栖鹤想起那夜斓江底下,陆云深砸落青苔上的泪珠;想起在古塔之外这人丢掉花枝,抱着头颤抖着说出“来不及”三字。 他想起陆云深身上长风白雪般的凛冽气息,想起陆云深心间那片封冻的荒芜。 陆云深守着一片无人归来的海五百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人,可这人若就死了,陆云深要如何活下去? 垂云岛上青丝已化作白发,他死了,陆云深还有什么是不能够舍去的? 陆云深会随他而去吗? 陆云深定会相随在后。 恐慌顿时充斥心间,江栖鹤极力挣扎。他不知晓自己此时是否茫然睁大了眼,颤着手指在无尽黑暗中寻找某个人,但他固执着扭动不再动弹的手和脚,试图从废墟中召回自己的剑。 可没用,他仍在脱离陆云深的本命剑,那股力道无处不在,撕扯着、要他离去。 短促的一瞬,漫长的一生,无能为力,不可触及。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江栖鹤听见了一声古朴悠然的轻响,有清风扑面而来,但恰在此时,光芒乍亮,那股力道直接刺入他心脏,将整片魂魄撕碎! 黄泉之中天罚雷劫骤歇,天镜落回连山赫手上,滞空的流光化为雪白重剑咚然落地,狰狞深黑的伤疤在剑身上纵横交错,从剑柄到剑尖,仿佛干涸龟裂的土地。 “陆庄主,没有意义了。”连山赫眼皮一掀,折扇轻点在手心,温声开口,“再挣扎,你的本命剑就要碎了。” 在他身后,在他身前,黄泉已成为废墟,乱石横倒在地,墙面颓败不堪,天镜收入鸿蒙戒刹那,甬道中最后一点光线被黑暗吞没。 这时一道微光碎屑浮现在半空,倏地朝黄泉之眼的地方飘去。 “你看,这就是你的江栖鹤。”连山赫抬手一指,瞬息间动荡再起,赤红的水从甬道转角处奔涌而来,漫过路面。 折扇在指间轻转,连山赫右手抚上胸膛,倾身致礼,声音带笑,“他把黄泉之眼打破了,某在此谢过。” 第58章 千灯照夜(二十六) 第五章千灯照夜(二十六) 遍布伤痕的本命剑回到陆云深体内, 他迎着奔涌而来的水流走上前,将落在石缝中的鸿蒙戒捡到手中。 连山赫带着陈一离去,甬道内还活着的,只剩下陆云深与其他三个十圣。后三者被巧雀的巨大机关人偶遮挡在身下,互相对视一眼后,皆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他们的认知里,江栖鹤死在黄泉, 就意味着世界也毁了。 一个即将毁灭的世界,唯一的救世人死在不该死的地方,无人知晓自己应当何去何从。 冰冷的水漫过小腿, 素白衣角被牵动着翻飞起落,陆云深把这枚白色指环戴在左手食指间,开口时语气异常平静:“你们早就知道连山赫要用阿鹤的魂魄来毁掉黄泉之眼?” “对。”沉默持续了半晌,说话的人是狩魂穿杨, “只要春风君还活着,他必会进入黄泉, 而黄泉之眼必毁;若春风君死在黄泉外,他的魂魄便不必经过黄泉,黄泉之眼就是安全的。” 陆云深又问:“黄泉之眼毁与不毁,到底有何影响?” “既然已经摆明了态度站到连山赫对面, 这些话便不妨告诉你。”狩魂穿杨提唇笑了一下,道,“连山赫想要肃清七州,创造新世界, 而虚渊与黄泉之眼是两大阻碍。” 这话不亚于头顶忽然劈下天罚雷劫,可饶是如此,陆云深的神色依旧冷若寒霜,半分不变。他“哦”了一声,逆着流水,往甬道那头行去。 “陆庄主,没用的,你节哀吧。”琴魔追了他几步,手掌曲成拳头。 陆云深脚步未顿,置若罔闻。 他踩过碎石,踏过乱墙,疾步行到黄泉之眼本该在的位置。 那半圆形的墙上,两道门飘摇欲坠,半开半合,光芒与阴暗在此间交织,映得流淌在废墟间的赤红泉水好似一滩陈旧的血。 陆云深目光一触即收,手指逐渐屈起,一步一步往黄泉之眼内走去。 已被毁坏的黄泉之眼不再只接纳魂魄,换而言之,它失去了作用,变得与一潭普通的水无异。 陆云深缓慢下行,当水没过胸膛时,他听见沙沙的扑翅声从其中一扇门后传来。 光芒被一点暗绿破开,绿羽鸟急匆匆地扇动翅膀,穿过门上破开的大洞后倏然压低翅膀,用鸟爪勾上陆云深肩头。它喙上叼着一支拇指大的玉瓶,光芒晦暗间,不太辨得出本来颜色。 阿绿青蓝色的眼睛狠狠瞪视陆云深,将玉瓶丢入水中。 “你能不能争点气!当年老江下虚渊,我们可没有一个人寻死觅活的!”阿绿毛茸茸的脑袋顶了陆云深一下,“他会回来的,他总是不会让人失望!” 陆云深无声地偏转脑袋,似乎在问已是如此境地,要如何回来。 阿绿拔高音调,清脆的童音被拉得尖锐,它翅膀尖朝下,狠狠点了两点:“你看这瓶子!” 陆云深垂下眼眸,只见这拇指大的玉瓶在水中上下翻转,而赤色泉水深处,竟浮现点点银光。 银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聚拢,逆着往外奔流的泉水涌入瓶口,等整只玉瓶被银光填满时,它咚的一声从水中弹飞。 “接住!”阿绿用翅膀糊了陆云深一下。 陆云深依言照做。玉瓶落入他掌心那瞬,一点分外熟悉的气息没入体内,他眼神轻轻晃了晃,这时绿羽鸟急吼吼地抓起他衣衫,拽着他往黄泉之眼外走。 “你是怎么……”陆云深失声道。 阿绿打断他:“你别问!” 陆云深心中有了个猜测,当即闭口不言。 阿绿带着他往那扇黑暗的门走。一人一鸟方越过门扉,就见地面亮起一个阵法,接着脚下一空,坠入某条散发着咸腥味儿的河流中。 传送的过程不长,眨眼功夫不到,陆云深与阿绿就从某个宽阔海面上冒出脑袋。 空气咸湿,放眼望去,海岸边渔村寂静,捕鱼的器具在月光下银芒灿灿,一条条风干的鱼挂在屋檐下,随风轻晃,散发出独特风味。 阿绿踢着腿爬到陆云深肩头,甩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93 了甩脑袋后,惊叹道:“哇,没想到黄泉连接着戚涣海!难怪会冒出长腿的玉锦鱼!” 想起江栖鹤描述玉锦鱼时的表情,陆云深不禁一笑,但那笑意稍纵即逝。他把肩头那坨被打湿了、难看得要死的绿羽鸟揪下来,提气纵身,飞掠至岸上。 “左边丛林!”阿绿忙道。 陆云深沉声问:“有接应?” 阿绿点头:“算是!” 那处又是一个传送阵法。 光芒明灭后,陆云深发现他们来到了“名字要取七个字”门派祖师爷开辟的独立空间——那座古塔中。 阿绿一点都不惊讶,只道:“待会儿上了顶层,你就把本命剑拿出来,让老江再附上去。” 陆云深沉默了一阵:“我的本命剑损坏得严重。” “啊?”绿羽鸟浑身的毛炸开,差点儿从陆云深手里栽出去,“怎么就损坏了!” 陆大庄主不想与它解释那么多,但旋即记起了在偃琴洞窟得到的一件东西——天华婆娑舞。他将阿绿往楼梯栏杆上一放,从鸿蒙戒里取出天华婆娑舞的同时,召出了本命剑。 数日已过,天华婆娑舞依旧优雅洁白,而陆云深的本命剑已是伤痕累累,好不狰狞。 阿绿只敢看了一眼,不敢细想。见到这朵白花的刹那它心下了然,便道:“那我把老江送上去,你先在下面把剑修复好。” 陆云深“嗯”了一声,将拇指大的玉瓶交给阿绿。 阿绿马不停蹄地从中庭笔直往上,飞速窜到顶层,再依着先前在黄泉里得到的指示,把玉瓶放在屋中央的几案上。 香炉仍焚着,此处变回了初见时的模样,但就此打量错目的一瞬,玉瓶瓶口银光流淌而出,如同烟雾般袅袅往上,勾勒出一个人形。 它阿绿迅速收回眼,好奇地往前凑了一步,想看清楚这破碎的魂魄要如何拼凑,但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力量自身后袭来,拽着它往后、将它丢出顶层。 绿羽鸟嗖的一声跌回陆云深身旁,后者盘膝而坐,正以元力驱动天华婆娑舞修复本命剑,连余光都没分出半丝给它。 阿绿悻悻地嘀咕一声,抖了抖尚且半湿着的羽毛,走到另一侧窗前。 * 江栖鹤在古塔顶层见到了一个人。 这人白衣黑发,支着腿坐在把太师椅中,正低头摆弄手上的六色魔方。 “你是?”江栖鹤挑着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又捡了把椅子坐进去,才开口。 他们之间隔着一方几案,精致小巧的香炉置于其上,线香无声燃烧,佛手柑与檀木香弥散开来,清甜不腻。 江栖鹤话问出口后好半晌,对面人才抬起头来。 只见这人肤色瓷白,眼型狭长漂亮,眸是浅淡的琥珀色,揉碎在里面的光芒逼退星月。他眼角小痣一点,在飘渺轻烟后若隐若现。 江栖鹤眸中闪过一丝异色,“镜子?” 手上转动魔方的速度不减,对面的人眉眼弯起:“镜子的话,不该姿势也一般?” “你说得也是。”江栖鹤若有所思地点头,伸出手去将香炉旁的坚果盘勾到自己面前,拈起一枚腰果送到口中,“不过你方才转错方向了。” “哦?你居然能看出我转错了?不应当啊……”对面人半眯起眼睛,顿了半拍后,猛地前倾身体,“你乱说的吧?” 江栖鹤毫不在意被识破,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道:“你到底是谁?” “你看不出来?我就是你。”对面人翻了个白眼。 江栖鹤也翻了个白眼:“啧,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就是我了。” 对面人干脆利落地将魔方往身后一抛,双手环抱在胸前,语速飞快地说出大串江栖鹤在穿来七州前的英勇事迹,从小学表演话剧自告奋勇扮做巫女到大学军训故意装晕,涵盖之广泛,可谓是丰富多彩。 听着这些糗事,江栖鹤干脆把坚果盘捞到自己怀里,吃得面不改色。 “你说,除了我们自己,还有谁知道得这么详细?”对面的人微微一笑。 江栖鹤不是不信,而是有些不敢相信。但从这座塔的内在摆设,焚香的味道,以及玩魔方的笨拙来看,都与他相似极了。 他半敛眸光,盯着花瓣状瓷盘其中一角中那孤零零的杏仁看了半晌,才道:“为什么会有两个我?” “不止两个你。”对面的江栖鹤说完起身,从书架里取下一套茶具,不慢不紧地泡起茶来。 看这架势是要长谈。 江栖鹤把坚果盘放回案上,拿过一旁的毛巾擦手,慢吞吞地踱去帮忙。 也不知这人是从何处取的水,闻着便知格外甘甜可口。他盛了一半水的茶壶放到炭火明亮的小炉上,偏头对江栖鹤道:“你会来到这里,证明黄泉之眼已经被毁了。” 这话使得江栖鹤眼角颤了一下,翻转下扣的茶杯时不甚磕出轻响。 身边的人恍若未闻,继续往下说:“为什么说不止两个你呢?因为现在的局面,是无数次重来的后果。” 江栖鹤不由蹙眉:“无数次?” 另一个人耸了耸肩,口吻轻松:“对,最初的时候,我施了些小手段,将我创建的这个门派作为据点,再把时间扣成了一个圈,让自己、也就是我们,能够从穿越到七州这个截点开始,一遍又一遍重来。” “为什么?”江栖鹤问他。 “因为不想死得这么憋屈,所以我们一次一次地重来,收集信息,反馈给下一个人,来试图扳倒连山赫。”说话人眼睫轻颤,眸底泛起冷光,“你能跟我讲讲现下是何种状况么?” 江栖鹤把从离开虚渊后一直到来此地前的事都说了一遍。其实也就短短十数天而已,却漫长得望不见尽头,他最后一个字收尾,身旁人已经开始往茶杯中斟茶。 他低声呢喃着:“没想到这次陆云深站到了你这边……” “以前没有吗?”江栖鹤不禁疑惑。 茶是普洱,茶汤褐红,在青白的茶杯中冲开,清澈透亮。两个人并肩而立,皆双手捧住茶杯,右手食指微微上翘,扣在杯口边缘。 另一个人捧起来轻轻抿了一口,才道:“以前没人去洛夜城。” 他没有给江栖鹤太多的思考时间,旋身坐回椅子里后,接着话头讲:“枯荣剑站到你这边,巧雀、琴魔与狩魂穿杨也站到了天镜对面,是个比较好的局势,这一次,我觉得有希望干翻连山赫。” 江栖鹤跟着坐到他对面,眉梢轻挑:“不是连山一家?” 对面人笑了一下:“早就称不上“一家”了,在我们还没跳下虚渊前,连山一族的其他人就被连山赫杀光了,包括那个所谓的‘哥哥’。否则,怎么会有闹出这种幺蛾子?” “连山赫到底想做什么?”江栖鹤问。 “他要创造新世界,但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94 虚渊与黄泉会成为两大不安因素,是以,他需要找个方法将之稳定下来,或者连根拔去。”边说,他边用小指沾了一滴茶水,在几案漆面上画出七州的简易地图。 江栖鹤思维转得很快:“虚渊只是流放罪人之地,而黄泉却连接往生。他毁了黄泉,是想创造一个没有轮回的世界?” 对面人轻笑:“正因没有轮回,人才能永生。” “啧,永生。”江栖鹤语气嘲弄,过了半晌,道:“我该如何做,才能杀死他?” 对面人却没立刻回答,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知道这个世界的力量起源是什么吗?” 这是什么问题?江栖鹤眼神瞪了一瞬:“……不知道。” 另外那个他又开始在几案上画示意图,这次点出了十大门派各自的位置。他边道:“是一块石板,名为起源石板。那块石板被分为十份,由十大门派共同守护。天镜的力量不足以支撑连山赫创造新的世界,他之所以将十圣一个接一个地杀死,便是为了操纵各大门派,进而占据石板。” 江栖鹤沉吟:“十圣已经死了三个……” 对面人食指竖起,轻轻摇晃:“但被占据的或许不止三,你可以让狩魂穿杨他们帮忙,看看千机阁、墨阁与雪清境的石板是否还在。” “行吧。”江栖鹤点头,捧起茶杯涰饮一口。 “这便是我所知晓、而你所不知的全部了。我守在此地,要做的事告诉你的便是这个,从石板下手,切断连山赫的力量来源,才有机会杀死他。” 江栖鹤“嗯”了一声。 “希望你出去后不久,这个空间变回坍塌,那意味着你成功了,我也不必再对下一个我重复方才的话语。” 江栖鹤笑着说了句“尽量”。 对面那个他比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从门口走出。江栖鹤将茶杯轻轻搁在几案边上,迈开脚步,但手触上门扉时,忽然停了下来。 他回头问那个坐着的人:“江眠还有方法救回来吗?” 青烟袅袅,几案后的人面容被模糊了去,他放下杯盏,抿唇许久,才道出一句:“没办法了。” 江栖鹤手指颤了颤,低垂眼眸,头也不回地道出句“再也不见”。 离开此间屋室那瞬,他感到有股力量将自己吸过去,天旋地转过后,又被塞进某个东西内。 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江栖鹤一下子掀开眼皮。他以为自己应该在遍地赤红的黄泉中,没想到入目光线昏暗,月白流云纹烟罗账被烛火染成橘黄,一派暖色。 身上压着轻薄的丝被,断面光滑细腻,而手……被另一双手握着。 他刚想动,握住他手的那人倾过身来,只见银白长发垂落,流光似水。 是陆云深。 陆云深逆光而坐,轮廓剪影深邃,漆黑眼眸中欣喜之色几乎溢出来。 “你终于醒了。”他手指挤进江栖鹤指缝中,压低了背,极为小心翼翼地将头抵在江栖鹤肩头。 江栖鹤垂眸凝视他良久,才低声开口,“我睡了多久?” 他声音有些哑,讲话又不怎么用力,透着一股子慵懒味道。陆云深没忍住侧过脸去,在他颈旁亲了一下,“七天。” 江栖鹤轻轻一“啊”,他在那个空间里不过逗留一盏茶的时间,却不曾想外界已是七天过去。 “你是怎么将我从黄泉里带出来的?”江栖鹤问。 陆云深只说是阿绿得到的办法。 江栖鹤又问:“我们此时在何处?” 陆云深:“江阳城玉峰山。” 意料之中。 江栖鹤阖上双目,组织了很久的语言,才将他在那座古塔中得知的东西告诉陆云深。 “这几日不断有消息传来,因了九大门派掌门和十大门派长老皆死在黄泉,其中五大门派已由连山赫代行管理。墨阁、千机阁与雪清境有十圣坐镇,连山赫暂时没能插手。”陆云深亦告诉他如今局势。 江栖鹤手指在陆云深掌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挠动,“剩下那个尚且没被连山赫染指的呢?” 陆云深:“是神都。” 江栖鹤拖长调子一“哦”:“着手联系巧雀、狩魂穿杨与琴魔吧。还有你,陆庄主,你的记忆已经全恢复了?” 他调子陡然一转,眼皮掀起,偏头斜睨陆云深。 陆云深先是在他唇角亲了亲,才“嗯”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回去?”江栖鹤问。 “莫非你不与我一道?”陆云深手挤入江栖鹤腰与床之间,轻轻一带,让这人趴到自己胸前。 乌发垂落,其中几绺滑到陆云深肩后,与他的银白长发交织在一处。江栖鹤盯着看了一会,忽然转了转眼眸,旋即翻身,再抬起脚将陆云深踹下床。 他慢条斯理地从床上坐起来,理了理并不怎么凌乱的衣衫,才将脚踩进鞋子里,下了床。 “你不先前不是想尝尝清音雪花酿的味道吗?我们去外面喝。”江栖鹤半垂着眸,从陆云深身侧绕过,推开门扉。 出了门,江栖鹤才发现他们是在门派掌门的院落中。 江栖鹤掀眸瞥了眼天穹中的明月,低声对身后人道:“若我说,其实我就是这个门派的创始人,你相信吗?” “我信。”陆云深道。 陆云深怎能不信? 他带着江栖鹤破碎的魂魄来到那座古塔中后,整个空间,不,整座门派的力量都朝江栖鹤聚拢,倾尽全力替他修补残魂。 那时整座玉峰山都被触动,却不是恐惧与惊慌,而是百鸟齐鸣,满山奇花争研——堪称祥瑞之兆。 若非机缘深厚,怎会异象如斯。 “你真乖。”江栖鹤回头,伸手揪了一下陆云深脸颊,冲他轻笑。 陆云深顺势握住江栖鹤的手,黑眸微垂,深深凝视他:“你别笑了。” 江栖鹤立在原处,唇角又往上提了些,但呼吸之后,尽数褪去。 “黄泉之眼被我毁了,我杀得了连山赫,却没法把江眠救回来。”江栖鹤肩膀渐渐垮下,轻垂的手握紧成拳。 两人飞身跃上屋顶,江栖鹤把陆云深先前给他找到的四坛清音雪花酿都取了出来,再架起一张矮几,横在陆云深与他之间。 初春三月才将将过半,夜来宵光泛冷。黄泉被毁,往生之路已塌,七州十二山无处不受波及。 此刻夜未深,但山脚城镇中千家万户灯火已灭,唯皎皎白月一轮悬挂高空。 昔时千灯照夜暖,他日故城孤月寒。 江栖鹤捧起清音雪花酿喝了半坛,面色却愈发白皙。他垂眸瞥向江阳城,约莫过了半刻钟,才抬起手来继续往喉咙里灌酒。 他喝完一坛便砸掉一坛,直到四坛清音雪花酿尽数饮尽,才发现陆云深一直看着他,滴酒未沾。 江栖鹤下意识扯了扯唇角,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95 转瞬又抿平嘴唇,掀眸对上陆云深的视线。 陆云深眼眸缓缓一眨,越过搁在两人间的矮几,按上江栖鹤肩膀,将吻落在他眼角的泪痣上,再辗转往下,挑开唇缝。 “果然是很特别的味道。”陆云深轻声呢喃。 第59章 春风一剑(一) 第六章春风一剑(一) 月色渐转晦暗, 被轻纱似的薄云遮挡,往西山落去。长夜将醒未醒,天幕的另一端拉开一条不甚明朗的线,透出几分灰蒙蒙的白。不多时,第一声鸟啼从林间传出,和着微风拂动竹海时的沙沙声,一道钻进江栖鹤耳中。 成双对照的烛早已燃尽, 晃荡了一夜的红漆雕花木床被月白帷幔遮得严实,半丝风都透不进,更别说本就昏暗的天光。 江栖鹤忽然醒来, 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没什么焦距地望着前方。 一只手从他背后伸出,越过胸膛斜向上扣住他的肩膀,没怎么用力地一带, 就让他撞进怀里。松垮的衣衫被扯落大片,露出白瓷般皮肤上的点点红痕, 仿若落在雪地上的梅瓣。 江栖鹤迷迷糊糊地回头,感觉垂落到脸侧的发被人撩开,接着唇上一软。 “不再睡会儿?”陆云深贴在江栖鹤唇上说话,嗓音低沉, 像是酒香弥漫的夜色,惹得江栖鹤耳根直发软。 藏在被子里的脚趾轻轻蜷缩,江栖鹤脑袋往后仰了仰,没好气地抱怨:“你这样让我怎么睡。” 陆云深低声一笑:“那就不睡了。” 江栖鹤:“……”他终于完全掀开眼皮, 为的是冲陆云深翻一对白眼。 陆大庄主把江栖鹤整个儿转过来、面朝自己,为他整理寝衣时扫过那些深深浅浅的印记,不由眸色微暗,但江栖鹤已经在他怀里找好了位置,猫似的蹭了两下后,重新闭好眼睛。 折腾胡闹了一夜,江栖鹤不仅没什么精神,还腰酸腿软。 再度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江栖鹤睁眼便见陆云深半坐着,一手搂着他,一手在悬空的宣纸上写东西。从他的角度,看见深黑墨水在纸上划开,落笔犹如游龙走凤。 “在写什么?”江栖鹤往上蹭了蹭,没将视线落到纸上,而是偏头去看陆云深。 恰巧最后一字收尾,陆云深抬手一抛,便见狼毫笔在空中回旋几次落入窗边的笔架上,其间墨汁未滴落分毫;宣纸亦飘过去,被镇纸压住下,等候墨迹风干。陆云深勾着江栖鹤的腰把人抱起,才道:“给狩魂穿杨、琴魔与巧雀的信。” 江栖鹤若有所思地点头,眸光在陆云深手指上扫来扫去。这人的手指瘦长,指腹上有厚厚的剑茧,摸起来甚至可以用粗砺形容,江栖鹤却缓缓压下腰,将脸埋进他手中。 “悬剑山庄你有联系吗?”江栖鹤轻声道。 陆云深:“他们派了人来,就在玉峰山外,阿绿在与他们周旋。” “周旋?”江栖鹤注意到其中一个用词。 陆云深语气平平:“他们想让我早些回去,虽然那日悬剑山庄没派出几个长老来黄泉,大部分人仍在垂云岛,但岛上依旧有些乱。” 江栖鹤算是看出来了,若他一辈子不醒,估计陆云深一辈子不会去管外面的事。 一个全然以他为中心的人。 他心里泛起一丝甜,但又有些惆怅。 过了半晌,江栖鹤道:“神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陆云深回答他:“我没去看过,只知道个大概。神都众弟子拒绝了连山赫的‘好意’,而后者不想与神都撕破脸皮,只得暂且作罢。” “连山赫是怕旁的还未收入囊中的门派察觉到他心思,想方法把石板藏起来吧。”江栖鹤轻声一哼,“不过神都弟子为什么要拒绝?” 陆云深沉默片刻,才道:“他们坚信你没死,在等你回去。” 这话说完,陆云深察觉江栖鹤眨了一下眼睛,柔软睫毛扫过掌心,惹得他微微发痒。 陆云深:“所以神都那块石板……” 江栖鹤打断他:“我们先去垂云岛。” 决定好后,两人没做过多逗留,直接下了玉峰山。 那几名悬剑山庄弟子日夜不离玉峰山山口,陆云深前脚方从结界里踏出,后脚还没落地,这些人就围了上来。 他们齐刷刷跪地行礼,穿着湖绿色门派服饰,就似蹦回土里的一窝小白菜。 小白菜们喊了声“大庄主”,随后小心翼翼地瞅了眼陆大庄主身后的人。 他霜白衣袂在风里翻飞起落,与陆云深袖摆勾在一处,缠绵不分。这人浅琥珀色双眸胜过天上明星,眼角泪痣一点,更衬得他姝丽动人。见到他们的刹那,这人唇边勾起浅笑,但还没往外迈出半步,就被陆云深给扯到身后、挡了个全。 “你们悬剑山庄的小傻子都挺可爱的啊。”江栖鹤手指挠了一下陆云深掌心,轻声笑道。 “可爱个锤子,整天在我耳边逼逼叨叨,跟蚊子似的。”阿绿充满怨气的声音响起,它从叶间钻出,踩得树枝沙沙作响。 江栖鹤朝它伸手,绿羽鸟才哼哼唧唧飞下来。 “走吧,回垂云岛。”陆云深扫了眼面前那窝小白菜们,冷声道。 小白菜们连声应是,一个二个低眉垂目,不敢轻易抬头——陆庄主竟和别人牵在一起,实在是太晃眼了。 “这位呢,就是曾经名动天下的春风一剑,春风君江栖鹤是也。”阿绿大发慈悲地为小白菜们介绍,“但是现在呢,你们该尊称一声庄主夫人。” 小白菜们齐齐趔趄了一步,江栖鹤眼刀扫过来,声音凉丝丝的:“为什么我是夫人?” “好,你是庄主,我是庄主夫人。”陆大庄主低声一笑。 小白菜们身形又是一晃。 这几个前来玉峰山请回庄主的,都是时常在陆云深面前露脸的弟子,在悬剑山庄里比较有分量,很得庄主器重,但从未见过陆庄主有过此种神情。 陆大庄主向来板着一张面瘫脸,笑的时候比面上浮现悲哀神情还难遇。 而现在他不仅神色温柔、笑容宠溺,还说出这种纵容话语…… 小白菜们互相交换眼神,皆在彼此眼底看出震惊。 这就是春风君,六百年前在风云大会上打败陆庄主的春风君,六百年后一剑劈碎白玉台的春风君,当真、当真不愧是春风君啊。 有人在内心感慨。 他们打量江栖鹤的眼神愈发小心翼翼,背对着的陆云深却忽然挑了下眉,接着手往江栖鹤腰上一揽,眨眼间带着掠出数十里远。 “你这样会吓到小傻子们的。”江栖鹤好笑地揪上陆云深脸颊,不怎么用力地往两边扯。 陆大庄主言简意赅,说出自江栖鹤认识他以来的第一句粗话:“看个屁。” 江栖鹤没忍住,捧腹大笑。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96 从江阳城到垂云岛只花了一天工夫,陆云深带江栖鹤回庄的过程很低调,但架不住二庄主、三庄主及长老们时刻关心他的情况。 他还没把江栖鹤安顿好,这些人就一个接一个来到大庄主所在的却邪楼外,请求进见。 “让他们进来吧,我给你泡茶。”江栖鹤戳了戳陆云深平直的唇角,笑着从椅子里起身,“你想喝什么?” 陆云深握住江栖鹤的手,反问:“想吃点心吗?” 江栖鹤眼眸一转,抓着陆云深的手站起,理了理衣袖,道:“吃,把你们垂云岛的特色糕点都给本君来一份。” 陆云深笑了笑,振袖一挥,便将此吩咐出去。 忐忐忑忑求见的副庄主、长老们火急火燎吩咐厨房端来糕点,等却邪楼大门由内而开、他们人手两盘点心陆续走进去时,看见正厅后方青玉台阶上、鎏金玉案后坐着两个人。 两人皆着白衣,似乎不分彼此。其中一人姿态懒散,浅琥珀色的眸子半眯,唇边笑意轻盈,不是春风君又是谁? 那玉案上炉火正旺,春风君身旁的陆大庄主将切好的果粒丢入面前的紫砂壶中,而此时另一只茶壶里沸水温度恰好退到合适之处,他往里倒入一匙祁门红茶静待泡开。 果粒小煮片刻后出汁,陆云深掀开壶盖,将红茶倒入晃荡搅拌,然后斟出一盏,微微放凉,才塞进江栖鹤手中。 他这才抬眼往下一扫,开口第一句不是别的,正是:“把点心都端上来吧。” 江栖鹤强忍着没笑出声,他等点心们一盘一盘被端上桌,然后挠了挠陆云深掌心。 陆大庄主旋即下颌一扬,示意下面的人开口。 昏君。江栖鹤心道。 悬剑山庄二庄主站出来,词言色厉,愤怒不掩:“如今混沌境危机虽以根除,但黄泉被毁,往生之路被切断,七州动荡不安,连山赫却忙着接管十大门派,这安的是什么心!” “他是何居心,难道二庄主还不能看出?如今十大门派已有五落入连山和手中,现下神都亦岌岌可危,下一个,约莫就是我们了。大庄主,我认为我们应当联合余下五个门派,对抗连山赫。”三庄主翻了个白眼,扭头冲陆云深抱拳。 另外有人摇头反驳:“我认为当下应优先解决的,是黄泉之事。” 二庄主、三庄主,加上四个长老,六个人当即分作两派各执一词,吵得有理有据,争得条分缕析。 江栖鹤端起茶盏挡住大半张脸,用口型对陆云深说:“他们都不知道黄泉也是我毁的?” “阿绿把你单挑混沌境的事迹传了个遍,但没提黄泉。”陆云深偏头,“不过众人清楚黄泉被混沌境淹没,混沌境没了,黄泉崩溃在情理之内。甚至有人认为黄泉被毁是由于混沌境。” 江栖鹤点点头,无声一“哦”。 陆云深趁着江栖鹤微微张口,喂了块金钱方糕进他嘴里,后者极其自然地吃下,但场间骤然一静。 “大……” 也不知是谁蹦出个单字却没有下文,陆云深眸光凌厉一扫,众人登时闭口不言。 他冷冷发声,告诉众人:“我打算开悬剑阁。” 主张与连山赫相战的三庄主登时大喜:“您是已经做下决定,要去端了执掌天镜的连山一家?” 悬剑山庄悬剑阁,乃镇压天下至煞至邪兵刃之所。三庄主猜测陆云深开悬剑阁取剑,大抵是为了借助邪煞之力,对付连山赫。 陆云深没明着回答,只说他要去取一件东西。 第60章 春风一剑(二) 第六章春风一剑(二) 悬剑阁位于垂云岛西南角, 由一位执剑长老把守,需越过三重石门,才能走到。 江栖鹤避嫌,没跟着去。他慢吞吞晃进却邪楼偏厅,捡了张看得顺眼的椅子坐下,开始自己和自己玩扑克。 五十四张牌洗好切成三叠,江栖鹤一人分饰三家, 先将庄主牌理好,然后再从左往右,依次整理其余两方的牌面, 最后揭开扣在中央的三张牌。 一对三加一个五,运气简直是好到了极点。 他下意识扯了一下唇角,刚想丢出三个三带一对五,就察觉有个东西从半开的窗户里钻进来, 扑棱着翅膀飞到他身后。 江栖鹤偏头,看见了一只陌生的鸟。 这只鸟显然不通人言, 但腿上绑着一只细小竹筒。它踱了两步来到江栖鹤面前的方桌上,正巧从两叠扑克上踩过,将之扫倒。 “……” 江栖鹤翻了个白眼,觉得这是老天不想让他闲着。他没好气地将竹筒从鸟足上解开, 又抓了把灵米喂给它,这鸟才走。 竹筒精巧,底下绘刻着墨阁的印记,约莫是陆云深一早便计划好带他回悬剑山庄, 然后提前告诉巧雀他们的去向,所以巧雀将信送到了垂云岛来。 墨阁地处七州中南,与悬剑山庄相隔甚远,但一日一夜便将信送到,可见花了不少功夫。 江栖鹤用元力拆开竹筒外层的封印,里面的纸条自发飘出,只见一阵光芒流转,字词句才完全显现。信上大致说的是她已经找到了墨阁的那块石板,人已在路上,不消多时便能抵达垂云岛。 很快雪清境的消息亦传来,接着是千机阁。千机阁的这位比较直接,招呼都不打,径自闯入了悬剑山庄。 江栖鹤不得不带着留守此地的三庄主离开却邪楼,去清疏殿把正单方面殴打悬剑山庄弟子的狩魂穿杨给拉走。 “我其实不赞同你们将剩余的石板聚到一处。”江栖鹤眉心不着痕迹地蹙起,低声对狩魂穿杨道。 狩魂穿杨无所谓地摆手:“只要连山赫有心,天镜之下藏无可藏,我们却又不可能将之毁坏,便干脆凑到一起,看看谁能拼得过谁。” 江栖鹤挑眉:“那为何他不直接对神都那块出手?非得等着众弟子同意?” “他对十大门派态度都很温和,因为每座门派底下,都藏着一条灵脉。若是爆发争斗致使灵脉损毁,对于他的新世界而言得不偿失。”狩魂穿杨冷冷一笑。 江栖鹤瞬间了然,毕竟连山赫不是真正的造物之神,他所谓的新世界,不过是在保留旧有框架与基础上,把那些他看不顺眼的人与事物抹去而已。 “他这是将弱点送到了我们面前。”江栖鹤半敛眸光,似笑非笑。 狩魂穿杨与江栖鹤之间的交谈被结界遮挡了去,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这两人简直安静得可怕。在前头引路的三庄主犹豫许久,终是没忍住扭回脑袋,却不想刚好撞进江栖鹤的眼中。 那双眼睛太过漂亮,却也透着凌厉,三庄主登时垂下眉目,抱歉开口:“春风君……请问春风君可知,我们大庄主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是否要联手其余五大门派?”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97 “无须担心。”江栖鹤轻挑眉梢,“连山赫自有我们来应付,没必要将事情闹得太大。” 三庄主抿了抿唇:“可……” 江栖鹤抬手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没什么好‘可’的,被连山赫暂管的门派,终究不是他自己的门派,他没得到人心,因此需要对付的,唯他一人而已。” 这勉强将三庄主说服,他转身继续带路,折过九曲桥十二廊,再绕明光殿,回去却邪楼。 他们恰好遇上从悬剑阁回来的陆云深,江栖鹤冲陆云深弯眼笑了一下,后者立时加快脚步走来他身边,牵起他的手一同跨过门槛。 “巧雀和琴魔还在路上。”江栖鹤道。 陆云深自然得知了方才狩魂穿杨来时发生的事情,旋即往后吩咐,让守门弟子见到这两人勿加以阻拦。 进了却邪楼,雕琢精美的大门缓缓合上,江栖鹤随口一问:“我以为你取石板会花上不少时间。” “已经花了不少时间了。”陆云深挑眉,帮江栖鹤将散下来的一绺发别到耳后,但碍于狩魂穿杨在场,没有做更亲密的动作。 江栖鹤意味深长地一笑。 正厅的格局中高低尊贵之分太明显,他对狩魂穿杨比了个“请”的手势,让人一同前往偏厅。 落座后,狩魂穿杨将他带来那块石板抛到江栖鹤手中。 此石板约莫半尺来宽,厚一指,漆黑幽然,不见半分杂色。极为强大的力量蕴藏其中,又隐约外泄几分,在石板周遭凝成丝缕般的光弧,很能震慑人。 入手刹那,江栖鹤发现这石板极沉,亦极冰冷。他在手上附着了几分元力,才堪堪接住。 “不愧是起源石板,单就此一块的力量,恐怕能毁掉整个青州。”江栖鹤感叹,同时左手摊开在陆云深面前。 后者默契地将方才从悬剑阁取出的那块放上去。 普通的桌子放不住这石板,须得在桌面上铺开一层元力,才不至于在接触的瞬间化作齑粉。 江栖鹤尝试拼凑它们,但发现两块石板并不相邻,只得作罢。不过将它们共同摆放在同一平面时,一股极其玄妙的力量从两面相向的截面涌出,把石板连接起来。 “这里面的力量,是要等石板拼凑完全了才能使用吗?”江栖鹤伸手往截面上探了探,低声询问。 白皙瘦长的手在两块石板之间轻晃,但忽然之间竟消失了一瞬,陆云深赶紧将这只爪子捞出,并道:“应当如此,否则连山赫早就天下无敌了。” “其实,只要有一块石板不被连山赫找到,他的美梦就成不了真。”江栖鹤捻了捻手指,方才他手消失那刻,其实感觉到了隐隐麻痛。 狩魂穿杨拧眉摇头:“我方才已说过,连山赫手持天镜,没有找不到的东西。” 江栖鹤耸肩,口吻轻松:“那边放去一个他拿不到的地方。” 陆云深黑眸凝视他:“你是指虚渊?” “我能打开虚渊,天道能开启虚渊,但执掌天镜的连山赫却做不到。”江栖鹤弯起眉眼,“再者,就算他找到进去了,也无法轻易出来。” 陆云深眯了一下眼睛。 没时间让他们犹豫,江栖鹤当即从偏门走去院子里,要去尝试把石板丢进虚渊。 院子宽敞幽静,暮叹花静立在角落,风送清香。阴森的放逐之地骤然从海平面下升起,露出其中一角。 江栖鹤举起其中一块石板往虚渊抛去,哪知石板的力量竟与虚渊相斥,在触及虚渊之门那刻,被重重弹出! “为什么?”江栖鹤微微一怔,眉梢轻拧。 陆云深抬手抚平江栖鹤眉心的皱痕,轻声安慰他:“约莫……是天道规则束缚吧。” 狩魂穿杨站在两人身后冷笑:“所以说,事情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行吧行吧。”江栖鹤敛着眸光,甩了甩衣袖,转身往却邪楼内走去。 “连山赫以天镜为倚仗,手持部分天道之力,是以如此有恃无恐。”陆云深跟在江栖鹤身侧,手指搭上他的手指,再嵌进指缝,十指相扣。 江栖鹤“唔”了一声:“所以我们应当从天镜入手,再以灵脉相要挟,以此创造机会。” “我却认为我们可以用灵脉的力量,毁了天镜。”陆云深严肃道,“比如以我充当诱饵,引出天罚雷劫,你们趁此毁掉它。” 江栖鹤不是没想过直接毁了天镜 天镜在使用过程中会悬浮在半空,这是个可以利用的点,但连山赫能用那镜子招来天罚雷劫,天下少有人能承受住。 除非让陆云深冒险…… 江栖鹤没经犹豫便抛弃了这个想法,现在陆云深亲口提出,他顿时瞪了这人一眼。 “我恰巧知晓一个启用灵脉力量的阵法,但要想毁掉天镜,须得用上七州上所有的灵脉,而我们人数不够。” 陆云深与江栖鹤无声僵持间,一道声音由远及近。江栖鹤认出说话人是琴魔,但没回头,只是反手握住陆云深手腕。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虽然比喻不恰当,但道理相同。”陆云深抬手碰了碰江栖鹤脸颊,温声道。 “那我们换一下,我来挡天罚雷劫,你去毁天镜?”江栖鹤磨着牙。 陆云深眸光微闪,江栖鹤别开脸,用鼻腔发出一声冷哼:“舍不得是吧?” “七州十二山中,共有十根灵脉,我们需要起码五人。”琴魔不理会两人间的争论,语速飞快。他脚步停在院中纷繁绽放的暮叹花下,身后跟着巧雀,一袭鹅黄衣衫的女子声音清冷无波:“但现在我们总共只有五人。” 琴魔又道:“在来的路上,我已将你们悬剑山庄其余两位庄主仔细瞧过一遍,修为差了点。” “你直言只有十圣才能完成那阵法便好。”巧雀挑眉,掀眸望着身前的人,“可天子胥在半月前失踪,而东陵宴山百年前就没人再见过他……” “也不能说只有十圣。”琴魔摇头,但他话还未说完,院中忽又出现一人。 那人从骤亮的传送阵法中走来,一身灰衣,眼蒙黑布,手持长杖,正是陈一。 “此阵我亦可出一份力。”少年启唇轻笑,声音清澈。话音落后他抬手扯下黑布,掀开眼皮,露出眼睛。 他原本的双眼黑白分明,而此时此刻,眸眼中光芒不间断地流淌,就如同倒转着星河的夜幕。 第61章 春风一剑(三) 第六章春风一剑(三) 除去那双眼睛, 陈一变了许多,这并非指容貌上的变化,而是气度与气势。若说在黄泉是流露出的,还带有几分曾经的稚嫩,现下那些稚嫩天真已经全然消失,化为一种久历风霜的睿智。 他分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但站在那处, 却犹如一个老人。 江栖鹤看向陈一的目光渐趋复杂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98 ,而石阶之下,狩魂穿杨反手抽出背后弓箭, 虚虚挑动弓弦,目光如鹰般直视他:“这不是前些日子,跟在连山赫身旁的小子吗?” “他不混去连山赫身边,我也没可能在此时此刻站立于此处。”江栖鹤以若有似无的力道隔空拨开那张对准陈一的弓, 旋即偏头,对陈一道:“盲眼老头将你抓去, 对你进行了某种改造?” 陈一提着手杖朝江栖鹤走来,“他并非盲眼,只是不想叫外人瞧见眼睛,是以蒙上了一层黑布。” 暮叹花纷扬似雪, 落在少年发顶、肩头,又被行走间带出的风拂去。他一双眼睛似若银河倒转的夜空,无数道光芒在此间明灭,令人眼花缭乱。 江栖鹤摩挲着下巴, 瞬也不瞬地凝视这双眼眸,倏地一只手环上他的腰,带着他挪了几步。江栖鹤偏头,面无表情地瞥了陆云深一眼,这时听得陈一继续道:“他没有对我进行改造,而是由我传承了他所知晓的一切,星辰山川,大道天机,无一不详尽。” “那你对连山赫了解多少?”江栖鹤不由问。 “背叛连山一族、欲以天镜行不轨事的贼人。”陈一垂眼看着落到脚边的花,语气平静无波。 “那我呢?” “太清魂、太虚骨,轮回人,天命者。” 江栖鹤挑了一下眉,又半眯起眼,勾唇轻笑。 陆云深环在江栖鹤腰上的手收紧几分,声音冷淡:“如此一来,五个施阵的人已凑齐,便由我去引开连山赫的注意,你们设法毁灭天镜。” “我去接天雷。”江栖鹤啪的一声拍开陆云深,眸光微凝,语气不善。 在院子里找了张石凳坐下的巧雀出声:“争来争去没完没了,不如你们猜拳抓阄。” 琴魔亦是点头:“时间紧迫,这阵法并非一时半会儿能学成的,还是快些做出决定的好。” “对于天罚雷劫,我等是无能为力。二位既然争执不下,便把决定权交给老天爷吧。”狩魂穿杨道。 “说得真对,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沉默了一阵,江栖鹤语气凉丝丝地开口,视线瞥了陆云深一眼便移开,“摇骰子吧,不过我们不能碰骰子。” 陆云深:“那要如何摇骰子?隔空?” “不,我们喊两个代理人来。”江栖鹤说完,拔腿往却邪楼外走去,“毕竟是陆大庄主的话,做手脚的机会就太多了。” 江栖鹤在却邪楼外,跟提溜小白菜似的随手捞了两个悬剑山庄弟子,左边那人代表江栖鹤,右边的则代表陆云深。 狩魂穿杨丢了三个骰子到两人对坐的桌上,先摇点比大小,看谁先谁后,然后才是真正的“对决”。 “点数大的还是点数小的去挡天雷?”陆云深伸手挠了挠江栖鹤下巴,逗猫让这人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当然是点数小的去。”江栖鹤冲他轻哼。 陆大庄主前倾身子,在江栖鹤唇上啄吻了一下。这个吻带着讨好的意味,柔软温热,让江栖鹤眼睫颤了颤。他脸色稍霁,但仅仅是一瞬,唇角又垂下去。 “阿鹤?”陆云深又在江栖鹤唇边印下一吻,手抬起来,为他拂去肩头落花。 霜白衣角随风翻飞,与陆云深银白长发交织在一处,头顶是漫天纷飞的暮叹花,江栖鹤眼眸轻轻掀起,只觉得所及之处,尽为雪色。 他伸手勾住一绺吹到身前的陆云深的发,丢开、又再勾住,反反复复地把玩,直到不远处的石桌前,两个悬剑山庄弟子摇骰子摇出结果。 右边那个弟子摇出了小点数。 江栖鹤颇为气恼地锤了陆云深胸口一拳,转身走开。 站在另一侧的巧雀踱步过来,目送江栖鹤走远后,将视线移向陆云深:“陆庄主,悬剑山庄可有陨铁、冰魄、兰心……等材料,我可连夜赶制一身抵御雷霆的护甲,这样大家都能放心些。” 巧雀说出了十余种材料,陆云深直接给了她信物,让她去库房找。 “你不去哄哄他?”琴魔忽然来到陆云深身边。 “他想独自一人待一会儿。”陆云深道。 他虽这般说着,但仍是迈开步伐,循着江栖鹤离开的方向走去。 “今日酉时在却邪楼集合,如何?”琴魔扬声问。 陆云深头也不回地抬手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行。 * 执星湖畔轻风暖软,低垂的草蔓随着流水轻轻摇曳,波纹一圈一圈漾开,揉碎水面浮金。 暮叹花散落纷飞,打着旋儿闯入江栖鹤视线,似若白雪悠然。这人双手抱在头后,躺在湖畔草地上,鞋袜都蹬掉了,脚踝没入水中,任游鱼亲吻。 天空一片青蓝,白云轻薄且淡,在浓绿枝叶后拉开,牵出丝丝缕缕。江栖鹤咬着嘴里的草外头瞪着这片天空,无端想起从虚渊离开后,与陆云深初遇的那个夜晚。 银白长发的小孩儿抱剑坐在长街一角,眼眸漆黑深沉,眼底藏着凌厉剑锋。 要是这一回的他也没有走去洛夜城,也没有与陆云深相逢,那么现下陆云深会在何处呢? 依旧停留在洛夜城,或者被悬剑山庄的人找回垂云岛? 失忆的陆云深能否一点点想起从前? 想起从前的陆云深面对黄泉被毁的状况,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江栖鹤睁着的双眼逐渐阖上,鸦黑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神情沉静如水,就似睡去了般。 过了没一会儿,耳边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江栖鹤没有睁眼。他感觉到来人在不远处站了一会儿,然后坐到了他身边,捧起了他的一绺头发。 “阿鹤。”陆云深的声音低沉温和,和着轻柔的流水声与落花坠地时发出的响,让江栖鹤仿若置身在山间静夜里。 “阿鹤。”陆云深又唤了一声。 “我能挡住他的雷劫一次,便能挡住第二次。”陆云深缓声道,“你不必担心的。” “我才不担心。”江栖鹤嘟囔了一句,不自在地侧过身去,不让陆云深直视他的脸。 柔和的日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斑驳破碎。陆云深手指从光影间穿过,插.入江栖鹤发间,一下一下地从顶梳到底。 江栖鹤发漆黑似乌檀,光滑如缎,陆云深黑眸微敛,不错目地凝视这人,唇边含笑,但语气透着几分无奈纵容:“好,你不是担心我。” 这话听得江栖鹤来气,飞快转身踹了陆云深一脚。 “我错了,你怎会不担心我?”陆云深顺势抓住这条腿,再欺身而去,手撑在江栖鹤脸侧。 银白长发从肩头滑下,垂落在江栖鹤身前、颈侧,擦过皮肤时触感微凉。 “光天化日之下,陆大庄主想要干嘛?”江栖鹤微微眯眼。 “想要跟你道歉。”陆云深半认真道。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99 江栖鹤别扭地“哼”了一声,将陆云深的头发从脖颈旁拂开,一圈一圈缠上手指。 他微垂眼眸,遮去眼底似水的潋滟色,隔了良久才道:“我是那种小气的人么?既然已经决定好了,我不会再跟你抢这份活。但你要答应我,一旦情况不对就撤开,不许硬撑。谁知道高天梵罗体会不会被打碎?” 陆云深道了声“好”,江栖鹤掀眸看他,视野中这人低下头来越靠越近,然后吻上他的眉心,抚平皱痕。接着那片柔软温热的唇掠过江栖鹤眼皮,擦过鼻梁,吻开后者微抿的唇线。 破碎一地的日影摇晃,青草地被压出痕迹,好几处的草遭折断,坠地的暮叹花捏碎成屑,凌乱地混在泥土中。 江栖鹤背靠着四小儿合抱粗的百年老树,陆云深跪坐他在身旁,为他整理衣衫。 “直接换一件吧。”江栖鹤声音沙哑,说话有气无力的。他浅琥珀色的眼眸中仍是一片水光,泪痣点在眼角,脸颊微红,平添几分媚色。 “那回却邪楼?” 陆云深凑过去,吻走残留在脸侧的那滴泪水,低声问。 江栖鹤眼睫轻颤:“过一会儿再回去。” 他的双足本被湖水泡得冰凉,但一番胡闹后,已是热得泛红。江栖鹤看见陆云深把被他丢到一旁的袜子招过来,再抬起他的脚,为他穿上。 “垂云岛有一种肉质鲜美的蟹,今晚想尝尝吗?”陆云深问。 江栖鹤:“我什么都不想吃。” “鱼?” “不要。” “……糖醋排骨?” “那就吃糖醋排骨糖醋里脊糖醋茄子糖醋藕糖醋鸡丁糖醋白菜鱼香肉丝松鼠桂鱼……” 陆云深眼眸微微眯了一下,看见江栖鹤唇角寸寸勾起,眼里生出笑意。 陆大庄主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好吧,吃糖醋排骨糖醋里脊糖醋茄子……” “算了,不折腾你,吃螃蟹吧。”江栖鹤伸手揪了揪陆云深脸颊,“我要吃香辣蟹。” “你真的要吃香辣的吗?”陆云深挑了一下眉,满脸不赞同。 江栖鹤:“……” “吃!”他说得斩钉截铁。 * 施展阵法的一共五人,而七州上灵脉共有十根,他们须得每人控制两根。 六人在垂云岛总共逗留了两日,便分别启程前往计划好的位置。巧雀往西,琴魔往北,狩魂穿杨在南,陈一留在东方,而江栖鹤与陆云深一同前往七州正中,太玄山。 连山赫依然身在神都,他似乎是算好了江栖鹤会带着四块石板找上门来。 太玄山积雪终年不化,寒冬永远不会过去。自江栖鹤离开虚渊,便下起一场十几日不歇的雪来,而江栖鹤和陆云深来的这一日,竟是飞雪微霁。 第62章 春风一剑(四) 第六章春风一剑(四) 身着神都门派服饰的低阶弟子们正提着笤帚在山道上扫雪, 道路两旁参天老树已全然辨不出本来颜色,积雪折射淡薄日光,在风的轻拂下微晃。 神都遭受巨创,又有外敌虎视眈眈,弟子们面上满是愁色。 江栖鹤没遮掩自己的行踪,带着陆云深大大方方从正门走进,接受众人垂膝跪拜, 来到三思广场。 五百年前垂云岛上,江栖鹤与神都断绝关系;五百年后洛夜城中,江栖鹤更是毫不掩饰对沈妄以及代收徒一事的嫌恶。但在大多数神都弟子眼里, 春风君仍贴着神都的标签,他们内心深处期盼着江栖鹤与神都和解。 现下春风君回来了,在危难之时,定是来雪中送炭的, 说不准还会带着神都拿回昨日殊荣。 神都弟子们抱着这样的想法,见到他与陆云深在三思广场中央站定, 有胆大的不禁起身走出人群,恭敬道:“春风君可有什么吩咐?” 江栖鹤正在整理衣袖,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 他穿着陆大庄主的衣衫, 广袖轻渺,玉带收腰。衣料华贵,以水色做底,袖口、后背用银线绘着点足振翅的鹤, 在破重云而出的昼阳照耀下,夺目耀人。 这衣裳虽然说不上不合身,但终归是大了寸许,有些松垮。 听见有人询问,江栖鹤头也不抬:“听说连山赫仍住在客院?” 神都弟子:“是。” 江栖鹤:“叫他过来吧。” 这话让众弟子神色一喜,紧接着,他们听见江栖鹤继续道:“另外,清个场,我希望一刻钟内,神都除了我、陆庄主还有连山赫,不再有任何人。” 神都弟子顿时面露难色:“您……” 不待这人说完,江栖鹤眼皮一掀,似笑非笑道:“当然,如果想被误伤的话,欢迎留下来。” 他被江栖鹤这一眼慑在当场,愣神半天。 江栖鹤话里话外皆透着要大干一场的架势,众人也都清楚,这两位要是与连山赫动起手来,便是神仙打架,遭殃的小鱼小虾几乎没有喘息逃命的机会。 三思广场众人暗自交换眼神,但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就感到一阵风自广场中央吹来,把自己从地面吹起,等定下神来时,已经被掀到山脚。 “果然,等他们迈腿,还不如我自己动手来得快。”江栖鹤煞有其事地对陆云深道。 陆大庄主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见得江栖鹤偏头,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眼角的泪痣,“把人都赶走了,谁替你去叫连山赫?” 江栖鹤哼笑:“若是见我如此大的阵势就缩头不出,那连山赫的墓碑上就刻连山龟算了。” “你还想着为他立碑?”陆云深道。 “哦,我就说说而已。”江栖鹤耸肩。 三思广场平坦开阔,东西两面屋宇连片,南北分别是门,在建筑底下,时不时可以看见被风雪半遮的石碑。江栖鹤目光从周边扫过,与陆云深讲话慢条斯理的,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陆庄主手滑到他下巴底下,轻轻挠了挠。 江栖鹤偏转目光,眉梢微挑,“逗猫呢?” 陆云深:“你以前不也这般逗我?” “那会儿你小小一只,多可爱,挠你还会蹭过来。”江栖鹤笑了一下,在薄金日光中,那颗泪痣轻闪。 陆云深“啧”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失忆比较好。” “我可没这么说。”江栖鹤弯起眼睛,伸手到陆云深左侧撩了把被风扬起的发。 远方有人走来,声音也由远及近,依旧是那身月白底袍子,迎风衣袖翻飞:“春风君命格果然非凡,连夜行者,都能为了你做出屈尊纡贵的事情。” “夜行者?”江栖鹤歪了歪头,斜睨自三思广场北边而来的连山赫,目光薄凉。 连山赫抖开折扇,唇角带笑,身姿挺拔,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连不过声音偏冷,“你竟然连他们的身份都不知。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00 ” 江栖鹤:“知与不知又如何,就算我知道,他们也不会站在你那边。” “可就算他们站在你那边,结果也不会改变。”连山赫道。 江栖鹤抬起头来,拖长调子一“哦”,断影剑抽鞘而出,寒光一闪而逝,人已自原地闪出。 连山赫折扇猛挥,旋转着往上与江栖鹤长剑相撞。当的一声过后,江栖鹤侧身翻转,水色衣角在虚空里拉出光弧,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在连山赫三丈开外落地,断影剑倏地竖起,步伐交错,衣袂翻飞成花。他速度极快,瞬息间已出了几十招,天上地下全是剑光,映着明晃晃的雪光,叫人一时睁不开眼睛。 雪色莲华在虚空盛开,分明无声,但视线触及那瞬却犹如听见脆响,光芒凝成的花瓣倾坠如雨下。连山赫极力躲避,仍是有几许落到发梢、肩上,这一刹那他脸色大变,收回折扇狠狠打出,然而江栖鹤留在原地的只是个虚影。 这人跑到了陆云深身前,伸手捏住陆大庄主的下巴,凑过去吻了一下。 “我走了。”江栖鹤含笑,浅琥珀色的眼眸映出陆云深的黑眸,他伸手轻碰陆庄主睫毛,又亲了亲唇角,道:“你要小心,连山龟虽然境界不高,但武器样样都是顶尖儿的。” 言罢,江栖鹤飞身往三思广场北侧疾行,连山赫瞪了那道身影一眼,偏头对陆云深道,声音凉嗖嗖的:“竟然留陆大庄主在此看守,要是我不使出点本事,似乎对不起春风君对我的看重啊。” 陆云深语气平淡:“那是天道的力量,并非你的本事。” “呵。”连山赫冷笑。江栖鹤最后那明耀剑光化作的盛大花雨此刻宛若锁链,束缚在连山赫周身,使他动弹艰难。 但连山赫向来不是江栖鹤他们那种凭借身法招式与修为才能战胜敌人的修行者,他维持着唇边冷笑,自袖中抛出天镜,再抖开折扇翻转手腕一扇,使得那长宽半尺的菱形镜子飞速旋转。 镜面上的光芒从暗到亮,天穹中那轮白日被逼回云后,浓云聚集,沉甸甸一片压过来,风骤然冰冷,白昼转为沉夜。 天镜上光芒盛到极致刹那,雷声轰然炸开,整个太玄山为之大震,宫殿摇晃,积雪颤落。 连山赫抬手指天,再张开五指下压掌心,天镜随之扣倒在虚空。 狰狞的青紫光芒将天幕撕得支离破碎,天罚雷劫密集如烈雨,但落到陆云深周身时顷刻被高天梵罗体化解。 吹尘重剑剑身映出寒光,陆云深那双漆黑的眼眸犹如裹霜,冰冷地盯紧天镜。 “让我来猜猜,你们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连山赫掀起眼皮,隔着漫天落雷望向陆云深,“江栖鹤身上带着四块石板,这表明你们知晓了我的计划,所以你们是来阻止的。 你们要如何阻止呢?江栖鹤显然是去了神都掌门的起居大殿……” 陆云深冷冷打断他的话:“你自己在心底慢慢猜吧。” 他剑锋微偏,落到眼前的天雷被青玉般的剑刃接住,再猛地一挑,竟是冲着连山赫而去!连山赫亦没想到陆云深会耍这等招数,沉下脸闪身躲过,旋即再度伸手指向天镜。 连山赫单手结了个印,瞬息之间天幕偏北骤然大亮,天雷滚滚朝那处去。 陆云深眸光微凝,握剑的手收紧,紧接着一连晃过数十道落雷,逼至连山赫身前。 俄顷,天上闪电化作一道光墙落地,将陆云深弹开到半丈外! “你以为,执掌天镜的连山家人,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看着疾退的陆云深,连山赫轻哼。他又结了个法印,这次用的是双手,只见天劫雷法的范围在眨眼间扩大,由太玄山三思广场以北,变成遍布七州! 雷鸣阵阵,闪电明灭,连山赫逆着光,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你们是想破坏灵脉吧?” 陆云深沉默不言,反手握着重剑,骤然旋身横斩。 天乾殿。 此乃神都历代掌门起居之地,亦是太玄山底下的灵脉埋藏最浅之地。天乾殿庄严古朴,气势巍然,江栖鹤毫无敬佩之心,他从殿外树间穿过,提脚踹开殿门,顺道撕了悬挂在正殿那副他的画像。 他一路行到大殿之后、背靠山石铸成的石碑前,自鸿蒙戒里取出一枚勾玉抛出,落地时点足一踏,御风而起。 午时正临。 繁复冗长的咒歌在七州东南西北中五方响起,看不见的地底深处,微光自灵脉上飘浮出,渐渐汇成一条河流,犹如藏在漆黑地下的银河,往太玄山而去。 江栖鹤悬停在高空,一手指向天乾殿,一手遥指韶州华云谷,两手腕间光华耀目,轻轻晃动时,空中便多了无数残光虚影。 初时阵法施展得极为平静,可不多时后,一道天雷猛然劈来,紧接着整个七州都遭受到天罚雷劫的攻击。 轰隆—— 江栖鹤不得不旋身以避,可躲避天雷之时,从地底飞出的细碎微光有那么一瞬停止流动,连带着手间光也黯淡了去,他面色倏变,但说时迟那时快,竟有一道人影从天乾殿蹿出来! 第63章 春风一剑(五) 第六章春风一剑(五) 来人躲避天雷的身法诡异, 足下踏着与肩同宽的阵法,光芒自下而上,应当是凝成的保护结界,江栖鹤见天雷遇上这人结界时,竟是被四两拨千斤般挥开。 “七州上,阵法一道,在下若自认第二, 恐怕没人敢说是第一。”重衣被风得猎猎作响,黑发在身后狂舞,来人抬起头来, 不是天子胥是谁! “如此大的事情,如此古老的阵法,竟也不叫上我?”天子胥往三思广场投去一瞥,偏过头来时, 脸上挂上些许冷笑,“春风君, 你们不够意思啊。” 水色袖摆起落,与斜向下坠来的雷擦身而过,江栖鹤双手翻转,掌心朝上收拢五指, 使得从灵脉中流淌出的光芒重新汇聚成“河”,他浅琥珀色的眼眸映出明明灭灭的青紫之光,眼底浮现笑意:“你是来帮忙的?” 天子胥反问他:“若是来搞破坏的,春风君现在还有机会站着与我说话?” “不替你徒弟报仇了?” “生死存亡事大, 等了结了连山赫,咱们之间再算恩怨!” 江栖鹤笑问:“你要如何帮忙?” 天子胥半眯起眼睛:“我接替你的位置,你去帮陆云深,与他一道将连山赫制住。我观察卜算许久,寻常人动不了天镜本身,但那些浮夸的装饰,还是能试上一试的。” 江栖鹤眉梢挑了一下:“天罚雷劫之下,你能撑多久时间?” “至多一炷香的时间。” 江栖鹤道了句“行”,旋即抬掌一拍,将凝聚在腕间的光华送出。 从天乾殿到三思广场,江栖鹤眨眼便至,他悬浮在半空,往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01 地面俯视,只见一身素白的陆云深手执重剑横斩,而连山赫身前光墙撞于一处。 江栖鹤听见了苍凉古朴的太上之音,可那道光墙在被猛烈斩击后,未见半点破损。 天镜在连山赫头顶飞速旋转,纵使天罚雷劫降下时伴随着刺目闪电,青紫之光几乎灼人眼球,但天镜依旧显眼无比。 江栖鹤盯着那东西看了片刻,左手往右手手背一晃而过,一把长弓自鸿蒙戒里召出。 弓名流零,通体火红,形如弯月,端头各自雕刻了两片鎏金羽翼,乃神兽凤凰之骨所制。江栖鹤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着搭上流零弓弓弦,没有上箭,而是就这般张弓,虚虚一弹。 这一瞬间,元力如同着火似的离弦而出,化作两股,一上一下朝天镜而去。 与此同时,地面上陆云深正尝试强行突破那道光墙。他没有使剑,而是在光墙半步之外出掌,以高天梵罗体同光墙相撞。 “不愧是修成无情道的陆庄主,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出了破绽。”连山赫敛下眼眸,手中折扇抛出又接住,光芒残余在空,他的步伐也在不断变动,“若是我这时候向你发出邀请,陆庄主可愿意与我一道建立新世界?” 陆云深不理会他的拉拢,一晃眼的功夫接连打出四掌,掌掌攻向同一点,使得光墙现出一丝裂痕。 但连山赫却骤然将光墙一收,双手张开,以看似毫无防备的姿态出现在陆云深面前。 这时半空中倏地传来一声响,连山赫唰的抬头,竟见两股仿若流火的元力一前一后打在天镜底端,竟使得那旋转的势头止住。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原来要天镜转动,天雷才会一刻不歇地往下掉啊。” 这话说得不慢不紧,语气懒散至极,水色衣袂翻飞,江栖鹤悬停在虚空中,居高临下睥睨连山赫,唇边勾起极轻的弧度,那即将贯穿江栖鹤肩胛骨的天雷随着天镜停止转动而停滞,再猛地一下后退回云端,寻不见踪迹。 江栖鹤的话让连山赫瞪大眼。 “我还发现了,虽然天镜镜面我无法射穿,但是底座与顶头的修饰是能够被打掉的。”眼角泪痣随着眉眼弯起而上挑,江栖鹤笑得无辜纯洁,“所以此时此刻,我就特别想试试,一块光秃秃的镜子是否也能发挥方才那般的效果。” 话音尚未落地,江栖鹤已开始变换方位张弓引弦。三思广场上的陆云深亦不给连山赫反应的时间,剑光一闪,沉沉重剑已是贴面而下! 昏黑天幕里,天罚雷劫势颓,而七州上十大门派所在方位,十道光柱忽的升起,直冲云霄。 江栖鹤手持火红流零弓,双眸映出骤亮光芒。他的身影消失又出现,片刻间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天镜底座已然被破坏大半,而他的身后,十道光柱上又各自延伸出金色光线,两两相接。 十根灵脉的力量已聚在一起,天镜被毁坏只在一瞬,但就是此一瞬间,连山赫竟从陆云深密不透风的剑网中脱身,跃地而起,将天镜拿回手中,猛地往地面扣去! 以连山赫与天镜为中心,强劲的气流往外扩散,由十个方向齐齐打来的力量竟是当空一滞,连山赫趁着这个空档就地一滚,往太玄山下疾行而去。 江栖鹤哪能让他如愿,雪白长剑倏然提在手中,将就要落地打歪的灵脉之力接下。陆云深亦窜了出去,吹尘重剑往地面一斩,直接斩得连山赫脚下路面裂开。 连山赫被震得从半空落地,又踉跄一步,跌到在雪里。 “你觉得你还能往哪逃?”江栖鹤拖着长剑往连山赫走去,剑尖耀白光芒一点,就像十六夜的圆月折射出的皎皎光辉,但凝聚其中的力量令人生寒。 连山赫仍不死心,但陆云深纵身一跃,眨眼间,便横剑拦在他身后。 “我不杀你。”江栖鹤对连山赫笑了一下,“真的。” “那你要做何?”连山赫冷声道。 江栖鹤没直接回答,而是掷出了手上的流零弓。 当的一声,凤凰骨与天镜撞在一起,弹开后又猛地回旋,打在连山赫腕间,迫使他松开天镜。 流零弓飞回手中刹那,江栖鹤抬起脚来,隔空一勾,将天镜勾到三尺外的地上。 江栖鹤这才回答连山赫的问题:“我要你看着。” 他手中剑缓缓举向天空,剑尖的光芒在空中留下残影,由起始到终点,勾勒成半弯的圆弧。接着长剑一划,那点光芒犹如星辰坠地,在虚空中落下亮丽的扫尾,猛地没进天镜镜面正中心。 天镜没有立即破碎,镜中倒映出的一切缓慢旋转,渐渐融作一团、褪色为黑灰,仿佛数日前尚且弥漫在七州各处的混沌。 “江栖鹤……你竟然……”连山赫眼中神情由冷化为绝望,他颤抖着向天镜伸出手,这时地上传来一声“铮”,那镜面由中央往四周生出裂痕,被风一吹,化作光屑悠悠升空。 “好了,接下来,就是你了。”江栖鹤握剑的手翻转,一步一步踏过那丈许距离。 连山赫被陆云深踢了一脚,形容狼狈地摔了个狗啃泥,江栖鹤弯下腰,用剑尖挑起他下巴。 “有遗言吗?”江栖鹤问,但没等连山赫回答,就偏了下剑锋,削掉这人朝他伸来的手。 “有遗言也不听。”江栖鹤低声道,绕到连山赫身侧,干脆利落地挑断他周身筋脉、毁去一身修为。 接着,江栖鹤隔空抓起连山赫的折扇,抖开后扫了眼那绘着日出东山的扇面,旋即轻轻一掷,打穿这人脊骨,钉入雪地中。 这一系列动作皆在瞬息内完成,痛楚无以言语,连山赫瞪大了眼久久不能言语,末了,才呢喃出一句:“你破坏了天镜,杀害了连山家人,会遭天罚的。” 江栖鹤笑了一下,昏暗的夜色在他身后褪去,昼阳破云而出,天光乍亮,碎金铺遍深雪。 他逆着光,轮廓深邃,眼底笑意浅淡,语气也淡,如同写意。 “那怎么没见天雷降下呢?”江栖鹤将弓与剑收入鸿蒙戒里,掏出一方锦帕边一根一根细细擦拭手指,边说,“你就慢慢死在这里吧,死在新世界降临前的冰冷雪地里。” 江栖鹤在连山赫仇恨的注视下将手擦拭干净,风从太玄山脚底吹来,勾走轻飘飘的锦帕,打着旋儿往正午盛亮的昼阳飞去。 陆云深反手把吹尘重剑背到身后,越过地上的人,牵起江栖鹤的手,温声问:“接下来你想去哪儿?” “去洛夜城那家名叫醉云楼的酒楼吧。”江栖鹤半敛眸光,眼睫如若蝶翼轻震,“去吃点糖醋排骨和糖醋里脊。” —正文完— 第64章 番外·少年篇(一) 少年篇(一) 醉云楼的布置一如往日, 精致的雕花灯笼照得大堂明亮如昼,红木圆桌中麻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02 辣口的菜肴占据半壁江山,剩下的都是咸鲜的海产,以及一盘糖醋排骨。 楼内已清场完毕,江栖鹤与陆云深对坐,就似三月初三他从虚渊出来那日般。 “我还记得那晚,你饿得眼里只剩下鸡腿。”湿毛巾将白皙瘦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干净, 江栖鹤双眼弯着,瞬也不瞬地注视对面人,眼底闪过几丝戏谑, “乌漆麻黑的手,不管不顾直接往上抓。” 陆大庄主挑了一下眉,并不准备接话。 但江栖鹤不依不饶,笑眯眯地道:“那时候你多可爱, 被我训了还哆嗦,手足无措的。” “你是想表达你比较喜欢我失忆后的样子?”陆云深眯了眯眼睛。 “哦, 也不是的,各有各的讨喜之处吧。”江栖鹤半敛眸光,戳了一块鱼肚皮到自己碗里,“比如先前呢, 你就跟小狗崽一样,特别乖,让人忍不住想摸头;现在吧人长大了懂事了,省力又省心。” 省力又省心的陆大庄主起身绕过半张桌子, 来到江栖鹤身侧,伸手捏住这人下巴,把脸扳过来,再倾身啄吻了一下。 “陆庄主这是说不过,直接堵人嘴了?”江栖鹤不得不抬起眼睛,浅琥珀色的眼眸中揉碎着橘色灯火的温和与柔意。 “还想不想吃饭了?”陆云深低声问。 江栖鹤放下手中的筷子,在陆云深腰侧捏了捏,唇凑过去贴在陆云深唇边,说:“你不打算告诉我在洛夜城之前,你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小屁孩,又为什么失忆?” 陆云深保持着姿势沉默半晌,江栖鹤手开始不安分地游移,绕到腰后,顺着背脊往上,动作轻得像羽毛,但又使得人格外痒。 “陆小白,你不告诉我?”江栖鹤又问了一声。 陆庄主把身上那只爪子扯下,轻轻振袖招来一张椅子,就这么坐到江栖鹤身边,一边往他碗里夹菜,一边道:“作为枯荣剑,我本不该中计。” “你是指,你中了幻术?”江栖鹤立刻听出了深层含义。 偏冷的宵风自窗外而来,灯盏轻晃间,人影闪闪,陆云深细心地将鱼刺剃去,又把鱼肉放在汤底作料中蘸了蘸,才放入江栖鹤碗里。他摇头,轻声道:“那是幻术,却又并非幻术。” “嗯?”江栖鹤蹙眉。 陆云深微微垂眸:“只是将我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段过往勾了出来罢了,然后我被自己的回忆困住了。” * 三月春初,出月镇,吟风街,斜阳将沉,行人影缭乱。 整个镇上半数人染上了时疫,街道清冷萧条,行走其间,不是能听见两旁屋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陆云深背着把断刀从远方来到此处,褴褛衣衫在风中起落。他戴着一块面具,将鼻子以上都遮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但眼白上布满血丝,那截削尖的下巴更是苍白,显然是个病中之人。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医馆都没药了,但陆云深并不死心,背着他的刀走进一间又一间医馆药铺,重复着询问“可有治疗时疫的药”。 他不想死,他才从歇夜城逃走,为的是习得一身武艺,成为名扬天下的侠士。名动天下的人总是要吃苦的,他相信自己不会死在这途中。 约莫是老天听见了他的心声,当他打某家武器行经过时,听见斜对面的陈记药铺传来说话声。 “你们这儿有治疗时下疫病的药吗?” “嘿哟小兄弟,你可来得真巧,就剩最后一包了!” 是一道清澈的声音与一个有些粗的嗓音。 他们的对话听得陆云深眼前一亮,顾不得什么先来后到,三步并两步冲进药铺,与一只瘦而白的手同时抓住那包药。 “你干什么呢?” 另一个买药的人高扬调子,语气满是愤怒,但一点都不难听,反而抓耳得很。陆云深抬眼望过去,只见这人穿着半旧的青色衣衫,眸色很浅,但亮得惊人。 陆云深怔了半拍,旋即加大手上力道,往后退步。对面人分毫不让,另一只手抄起旁边也不知用来作何的木棍,朝他猛打。陆云深当即拔出背后的断刀,斜里一挡。 他的刀很钝,只嵌入木棍半寸,没能直接削断。刀刃离开木棍后,对面人干脆松了抓药的手,陆云深因着没有撤去力道,后退几步,但那人的棍子立时糊上来,他咬着牙将药一丢,跃起迎上去。 “要打出去打要打出去打!”卖药的伙计在这些天里见多了类似的事情,半点不慌地把两人往外赶。 打红了眼的两个人都想着先解决对方再去拿药,一路从药铺内到了长街上。穿青衣的人打架很猛,一看就是长期在街上混的,出招狠辣,陆云深不得不寻找机会卸了他手中的棍子,但没想到被对方踢了一脚,再揪着衣领摁到地上。 正当青衣人的拳头要挥下来时,陆云深瞥见有个妇人大步走进了药铺。 “药!”他喊了一句,但青衣人没理会,狠狠揍了他一拳。 “药要被人买走了!”陆云深又喊。 青衣人这才停止动作,两人齐齐扭过脸,恰巧见着那妇人提着药包从药铺离开。 “奶奶的,都怪你!”青衣人骂道。 夕阳余晖从他身后洒来,这人逆着光,一时难以看清表情,只有那眼睛是亮着的。 他在瞪陆云深。 “若非因为你,那药我已经到手了!”他又道。 陆云深忍不住回了一句:“若非你,我也得手了!” 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谁也不让。 夕阳的橘红在天边挥开,将半片天空染色,青衣人盯着陆云深看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口气,眸光闪烁着缓缓松开他衣领,从地上爬起来,还朝他伸出了手。 “你也病了?”青衣人问。 陆云深“嗯”了一声,就着那手站起。 “行吧,都是命。”青衣人转变了态度,他注视着陆云深脸上面具,问:“你为什么要戴面具?” 陆云深说我来自歇夜城,哪知这人根本不知道歇夜城是什么地方。 “歇夜城的风俗就是如此,在成婚之前,不能摘下面具。” “那岂不是在成婚后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万一下半边脸好看上半边俩丑呢?” 陆云深:“……”这话他没法回答。 “哎,真是奇怪的风俗。”青衣人捻着手指上的灰尘,半边脸隐在阴影中,“歇夜城在辰州,此地乃韶州,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陆云深答:“听闻韶州雪清境刀法天下一绝,我想去那处拜师学艺。” 青衣人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笑容极轻,“拜师学艺是要花钱的,首先是路上盘缠,然后入了门派还要打点,购置东西,你有那么多钱吗?” “我可以赚。”陆云深语气硬邦邦的,“我从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03 辰州来此的路费就是自己赚的。” “先把命赚回来吧。”青衣人耸肩,抬脚将掉落在地的木棍踹飞,打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再过几日,你就没此刻这般好过了,会发高烧、说胡话,吃什么吐什么,连水都喝不进。” “那就在那个时间到来之前把药买到;若是买不到,就去抢。总之,我会想方设法活下来。”陆云深声音很轻,但透着坚定。 青衣人只是一笑,提步往长街那头走去。 在两人即将擦肩之时,陆云深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栖鹤。”青衣人步子一顿。 “你家也有人感染瘟疫吧?我们打个赌,我会将你要的那份也弄到手。” 两个人位置置换,这回换陆云深逆在夕阳的余晖中,他抱着那把断刀,扬起下巴,眼神定定地看向江栖鹤。 后者静默许久,问:“赌什么?” “就赌我的命。” 但江栖鹤没答应与他打赌,而是将他带回了家,给他煮了一锅吃的。 胡萝卜、白萝卜、土豆、四季豆以及一些野菜混在一锅,颜色很丑陋,味道也十分奇特,但陆云深已是大半日没吃东西,狼吞虎咽吃了两碗。 他正吃着的时候,江栖鹤离开了家,约莫是继续寻药了。 陆云深自觉地刷锅洗碗,然后在这间破旧的小屋里转了一圈。里屋的床上躺着一人,陆云深辨不出是昏迷不醒还是在睡觉。但他面如菜色,瘦骨嶙峋,显然是感染了时疫。 “我会给你把药拿回来的。”陆云深嘟囔一句,背好那把断刀,直接翻到院墙上。 镇上的药铺都被他问了个遍,那陈记是最后一家,再问一遍大抵是没有结果,陆云深便将目光投向镇上某家富户的宅邸。 他不信那些有钱人家里没有药,这类人向来惜命得很,舍不得离那大把大把的银子。 吃饱之后的陆云深很有力气,他一口气穿过四五个胡同,来到那富户宅院偏门。 第65章 番外·少年篇(二) 少年篇(二) 出月镇不大, 也不繁华,说是富户,但远远比不上城里名流世家的排场。这座宅院约莫是寻常人家屋舍的三倍,青翠藤蔓从墙里爬出来,藤上还开着小朵小朵的细嫩黄花,绕过青黑瓦片,垂到陆云深面前。 风从巷子里穿过, 柔软的花朵随着藤蔓轻晃,陆云深抱着这把生锈的断刀,目光从由内锁住的偏门上一扫而过, 然后落到这高出旁边院落一大截的墙上。 这院墙比不得江栖鹤那破屋子后的墙好爬,墙面光滑,着力点不多,唯一能拉拽的便是藤蔓, 但这一拉,估计就会惊动院子里的人。毕竟是时疫突发的年月, 家家户户都警惕得很。 少年抿着唇在巷子里小步小步挪动,此时夜渐深,除他之外,竟是无一人在外走动——连打更的都染了病, 没法上街敲梆子了。 不得不说,这为陆云深创造了条件。 他想了半天,干脆把断刀插.进青石板的缝隙间,再后退, 压低上半身、起跑、跳跃。 少年洗得褪色发黄的衣角在风里倏然扬起,他异常深黑的眼眸紧紧凝视前方,唇线抿直,手握成拳。就在少年越过断刀刀柄刹那,他双脚猛地往上一踩,在此再度借力,跃向更高的院墙。 在头高过墙头青瓦那瞬,陆云深骤然出手,使力一抓,再提腿旋身,翻进了这富户院内。 他落地时比较沉,但好在底下是松软矮草,削弱了声音。 院子里比他想象中要嘈杂,脚步声、谈话声以及烧水的声音混在一处,风里除了清新的花草香还夹杂着药的苦味,陆云深眉梢一挑,轻手轻脚地顺着那味道寻去。 厨房离偏门不远,但有三五下人守在此处,手里的蒲扇不停扇风,将炉子里火扇旺。 甚至有人打了个喷嚏。 “这三小姐身体也太弱了吧,都多少副药下去了,还不见好。” “再在她跟前伺候,估摸着我也要染这病了。” “我看你已经感染了,偷偷喝点药吧,喝了咱们再掺水进去。” “这不太好吧?” “镇上的药都卖空了,不在这里偷喝点,你还能上哪儿去治病?” 交谈声随着风声传入陆云深耳中,他背靠着墙,悄无声息地将门来开一丝缝,往里打探情况。 这家的下人们并不怎么用心伺候主子,成捆的药极为随便地放在装土豆的竹筐上,土豆旁是一篓子鸡蛋,顶上还挂着一排腊肉。 陆云深想到江栖鹤家那比脸还干净的厨房,升起了一点旁门外道的心思。 查探完药的位置,陆云深便闪到一棵树后,静静等待厨房中的下人煎完药离开。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不过半柱□□夫,就有变故发生——出月镇所属的安县县令亲自带人来,要借走这富户家里存余的药。 “说是借,其实就是抢啊,这人命关天的,那能给他?快快快,你们一人拿几包,藏到袖子里!”管家模样的人急吼吼攀着门扉,一边张望一边冲厨房里的人喊道。 厨房里的下人们立时行动,藏好药后排着队被管家往偏门送,只留三小姐的婢女继续煎药。 陆云深心尾随这几人出门,在他们分头各回各家时,挑了那个身形最为瘦弱的继续跟,哪知过桥时那人兀然转过身来,捡起桥边石子往少年所在位置砸,还破口大骂: “你个狗日的杂种,敢跟着老子,老子这里可没什么可偷可抢的!” 少年躲得极快,反手就要抽背上的刀,但断刀仍在富户宅院外的青石板上立着,根本没机会拿回来。他不由得垂下手来往周边张望,寻找有无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谁想那瘦竹竿已经抄起一把铁铲冲过来,对着陆云深后背狠打。 陆云深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躲过这一击,然那瘦竹竿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接连挥了好几下铲子。他在把陆云深往桥边逼,后者眸色微微一凝,错步旋身,竟是直接迎上去! “小杂种,你这是找死你知道吗?”瘦竹竿眼中闪过凶光,唇角扯出一抹狰狞笑容。 少年沉默地用肩膀与他手中铲子相撞。说时迟那时快,被瘦竹竿藏在袖子里的药滑出一角,陆云深看准机会出手,飞快将药扯出来。 “原来你的目标是这个!老子的救命药你也赶拿?” 瘦竹竿语气更加狠厉,他趁着陆云深后退转身时,挥动铲子重重砸下。陆云深凭着直觉闪过,但同时自己也坠到桥外。 陆云深往石阶上踹了一脚,加速自己的下落速度。他唇角勾了一下,冷笑道:“谢谢你的救命药。” 江栖鹤那屋子就在江面,顺水而下,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陆云深一身湿着上岸,脚步有些踉跄。他找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04 了一块石头坐下,卷起裤管一看,发现左边小腿竟有大片乌青;再看肩头,亦是红得发黑。 少年随手按了两下,拎起脚边那两包药继续走,心说这一趟真省事,免去了给药泡水的功夫。 里屋里的人仍睡着,但比起他离开时,状态更差了几分,而江栖鹤还没回来。陆云深顾不得先把衣裳弄干,转身去了厨房,烧水将两包药煎上。 他煎了一个时辰的药,守在炉火旁,衣裳也被烤得七七八八。陆云深自己喝了一碗后,将另一碗端去给里屋的人。这人已经烧得没什么意识了,药汤喂了两次都吐出来,让陆云深恨不得打个眼给他灌。 “这是唯一一碗药,你不喝,是希望江栖鹤回来看到的是一具尸体吗。”陆云深没好气道,说完抿了一下唇,把药碗放到旁边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许是听到江栖鹤的名字,床上人竟睁了一下眼。 他们俩关系真好。陆云深暗道。 看见这人的行为,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心底有些不舒服。 陆云深重新把碗端起来,不太温柔地把药汤喂进这人口中。陆云深的动作太快,这人被呛了两次,陆云深也瞪了他两次。喂完后,这人意识仍是很迷糊,拽住陆云深的手喊了句“小鹤”。 “我不是他。”少年人冷淡开口,拂开这人的手,端着空碗转身出去。 他离开时依旧是翻墙,但不曾想落地时腿兀的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 陆云深手握成拳堵住嘴闷声一咳,眼睫轻颤着屈膝来,背靠上墙,就这么长久地坐着。 无人打更,陆云深难以计算此时时辰,直至月上中天,他才听见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拖沓而沉重,站在门口停了许久,才把那扇破旧木门推开。来人打厨房边过,在窗下顿了顿,才往里屋走,但没待多久又出来了。 他由远及近,似乎察觉到陆云深在此,干脆利落地翻墙而出。 “你是傻子吗?” 这是江栖鹤再遇陆云深说的第一句话。 陆云深在江里泡了不短时间,又没及时晾干衣裳,而是任水在身上一点点蒸干。此刻脸他颊通红,嘴唇泛白,一看便知是发起了烧。 “你没给自己留药?”江栖鹤半蹲到陆云深身侧,伸手探上他额头,说话语速飞快,带着点怒气。 “我喝了。”陆云深敛下眸光,将因为高热而泛起水色的眼眸遮掩。 江栖鹤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喝过药还烧得这般厉害?” 陆云深撇开脑袋,声音细如蚊蝇:“就……让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呵,坐一会儿,然后我明早起来看,墙根就多一具尸体了。”江栖鹤压低声音,声线泛冷。他近乎粗暴地把陆云深从地上扯起来,哪知这人竟“嘶”了一声。 “弄疼你了?”江栖鹤偏头。 陆云深立时缩了缩手,摇头道:“没有。” 但江栖鹤即刻就发现端倪,他抬手在陆云深肩上按了一下,换了这人弓起背后退。 “你——”话刚出口,江栖鹤就止住,他已经想到了此间缘由,于是二话不说把陆云深往屋里拽。 “说起来,我还不知晓你名字。”搓药酒时,江栖鹤忽然问。他常年在外和人鬼混打架,对于跌打损伤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药酒味道不同于街上卖的,揉开的方式也独特。 陆云深一直垂着目光看那双手,冷不丁被这样问,竟是没能回答出声。 “小屁孩,你问了我的,我告知了你,难道不该礼尚往来一下?”江栖鹤也不管满手都是药酒,直接捏上少年的脸颊。 陆云深仍是沉默。 江栖鹤虚着眸光盯了他许久,终是后仰上半身,从陆云深坐的小木凳前站起,“行吧,不说就不说。” 他拍了拍手掌,提步转身。那半旧的青色衣袂在月光下翻转出好看的弧度,陆云深追着它,唇几度张合,“如果非要有个代号,你可以叫我二十三。” 第66章 番外·少年篇(三) 少年篇(三) 江栖鹤止住脚步, 手扶在门框上,半回过头,眉心微蹙:“二十三?” 月光澄澈,穿过那只瘦长的手洒进屋内,照亮痕迹斑驳的灶台一角,在陆云深脚边收尾。少年打着赤膊,仰面望着江栖鹤, 黑眸定定然,神色不似作伪。 “你是你家……第二十三个孩子?”江栖鹤迟疑着发问。 陆云深摇头:“只是一个编号而已。” 江栖鹤不再多问,只道:“你若仅仅因受凉而发烧, 我这儿有一些药能治。”这言下之意,便是如果陆云深方才说了谎话,是死是活他就管不了了。 少年垂下脑袋“嗯”了一声。 江栖鹤斜倚门框,朝对面的屋子扬了扬下巴, “外屋有一张躺椅,你去睡会儿, 我留在这煎药,药好了叫你。” 那边外屋内屋仅一帘相隔,想着里头睡着一个和江栖鹤极其亲密的人,陆云深就不大愿意去。他抱着膝盖将整张小木凳坐住, 好似要把自己钉在上面,沉默几息,他缓缓抬起头,只见脸颊泛红, 漆黑眼眸水色湿润。 “我在这里等药。”陆云深小声道。 此情此景,江栖鹤觉得他像极了一条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奶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随便你。” 说完,江栖鹤过去把躺椅搬到厨房中,本就不大的空间瞬间显得逼仄。陆云深躺上去,江栖鹤又把被子递给他,让他裹上。 “是你的被子吗?”陆云深仔细瞅了瞅,探头问。 正在打火的江栖鹤眉梢轻挑:“难不成你想盖江眠的?” “那个人叫江眠?” “对。” “你们都姓江。” “他是我哥。” 陆云深眨了一下眼,用被子把自己裹得跟颗蚕蛹似的,不再说话。 江栖鹤在煎药壶把药煎上,又去外面打了盆水绞湿帕子,叠整齐想铺在陆云深额头为他去热,但转头一看,这人脸上还套着个面具。 他眯了眯眼,凝视面具许久,伸出手去摸了摸,发现这玩意儿也烫。 再烧下去怕不是要把面具给烤化了。江栖鹤一边想着,一边把帕子用食指顶住,转了一圈。 细碎水珠飞溅而出,有几滴落到陆云深面具上,江栖鹤灵光一闪,重新把帕子折好,覆上被面具遮挡的额头。 接着他又揪了一下陆云深脸,这小屁孩虽然看上去脏兮兮的,但皮肤滑又嫩,捏起来十分舒服。 江栖鹤感慨地一“啧”,双手上阵,把这位二十三兄的脸挤出各种表情。陆云深不太舒服地皱了皱鼻子,抬手一挥打在江栖鹤手背,这一声在只有柴火噼啪与沸水咕噜的厨房里,格外响亮,好在是没把自己吵醒。 “行吧。”江栖鹤悻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05 悻收手,转身继续守着火炉。 陆云深果然是因为受凉而发烧。一碗浓苦的药下去,不出一盏茶时间,烧就退得七七八八。 江栖鹤打着呵欠收拾厨房,然后在小木凳上歪了半宿。醒来时,睡在躺椅里的人成了他,而陆云深正蹲在灶前烧水。 天光大亮,清风微拂,江栖鹤半睁着眼看了不远处的人许久,然后抬手招了招,轻声道:“过来。” 陆云深把最后一根柴加进去,丢下火钳,转身快步而来。 歪在躺椅上的人探了一下少年脸上面具的温度后,唇角轻轻上挑,“病好了?” 虽然是个问句,但语气极为肯定。才睡醒的他声音微哑,又透着点绵软,惹得陆云深眼睫轻颤。 陆云深在江栖鹤身侧站了半晌,直到灶上水沸,才问:“你多大?” “多大啊。”江栖鹤掩唇打了个呵欠,语调拖得极长,“今年约莫十四了吧。” 十四。 陆云深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又垂眼看向江栖鹤,目光一寸寸在他脸庞上描摹,只觉得这人极不符合年纪。 他面容稚嫩,眉眼未完全长开,但那一双眼睛却分外透彻,没有半丝天真与迷茫。这人给他的感觉,应是大他许多。 “你不信?”江栖鹤坐起身来,微微一笑,“你又是多大?” 陆云深垂在身侧的手缩了一缩:“我不知道确切的,但不是十二,便是十三。” “比我小,那得叫哥哥。”江栖鹤扶着陆云深肩头起身,往锅里瞟了一眼,“准备煮什么?” 陆云深指了指靠墙而立的竹篓,道:“我去河里叉了条鱼。” 江栖鹤目光落到陆云深脚上,鞋倒是干燥,看不出什么痕迹。他的手在陆云深肩膀按了一下,语气凉丝丝的,“行啊,大病初愈就敢下河摸鱼,是觉得药很好喝?” “我一去就叉住了,没在河里泡很久。”陆云深往后挪了半寸,黑眸瞬也不瞬地凝视江栖鹤,说得极为认真,“真的,我不用再喝药了。” “你若是生病,我不会再管你。当然了,你帮江眠搞到了药,作为报答,我去武器行帮你搞一把好刀。不过先说眼下的事,鱼你准备怎么吃?” 江栖鹤话题跳得很快。陆云深感觉到肩头那只微凉柔软的手移开,然后想到一把好刀可比那包药贵多了,接着又思考起这条鱼要怎么弄。 虽说这些年来,陆云深都是自己一个人过,但手艺实在不怎么样,通常是菜煮熟后捞进碗里就开始吃,而现下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才煮鱼,还想让江栖鹤吃…… 陆云深犯起了难,江栖鹤弯了一下眼睛,道:“你是打算烧一锅开水直接将鱼丢进去?” “当然不是!”陆云深红着脸否认。 “那你打算怎么弄?”江栖鹤追问。 少年“我”了半天都没有下文,江栖鹤没好气地把鱼从篓子里抓出来,塞到陆云深手上,说:“把鱼剖开、刮掉鱼鳞,我先去看看江眠,然后来弄。” 陆云深道了声“好”,目送江栖鹤搬着躺椅从厨房离开。 江眠才醒来不久,江栖鹤在屋里和他说了会儿话,才回到厨房。灶上水正沸,案板上鱼已经剖好,江栖鹤眸眼一转,向陆云深露了一手,做了道清蒸草鱼。 第67章 番外·少年篇(四) 少年篇(四) 别人家饭桌上的清蒸草鱼, 姜切丝蒜拍成末藏于鱼肚,上头撒着葱花香菜及色泽鲜亮的剁椒,底下汤汁浓郁,油色清亮;而江栖鹤端上来的这盘清蒸草鱼,鱼被剖好时是什么颜色,此时依旧是什么颜色,大睁着眼瘫在盘中, 呈一个扭曲的弧形,再看盘底,清汤寡水, 没半点料。 偏偏江栖鹤并不觉得自己比旁人差了,郑重且严肃地把鱼放到桌子中央,然后搁下三碗饭——江眠已经能够起身下地,此刻与陆云深对坐, 他先是向这少年道谢,又问了一些问题, 可对方却不怎么搭理他。 江栖鹤的到来打破沉默,陆云深没有立刻看那条鱼,而是唰的抬眼,望向江栖鹤。 “看我干什么?是嫌弃我毁了你的鱼?”江栖鹤给其余两人分筷子, 递向陆云深时,还顺手给了他一个爆栗。 江眠略带责备地看了江栖鹤一眼,拉着他坐下,低声道:“舍弟顽劣, 还望小兄弟见谅。” “昨天我们已经打了一架,现在这不过是摸一摸,算不得什么。”江栖鹤无所谓地耸肩。 江眠问:“为何打架?” “打都打过了,纠结原因干什么。”江栖鹤一副你不准多问的表情,将鱼肚子上的肉夹到江眠碗里,催促他:“快吃快吃,你都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 他们之间的相处,与陆云深平日里见到的兄弟不同,融洽得很是微妙。陆云深视线在两人间徘徊,没想到又被江栖鹤打了一下。 “你也快吃,难不成昨晚那碗药能管一天饱?” 陆云深这才开始吃鱼。 鱼的味道很普通,因为没怎么放作料,就比白水蒸的多了些咸。但在陆云深看来,却是好吃极了。 嗯,肉质鲜嫩,滑不留口,一点都不像草鱼应有的口感,若非这鱼与他剖开后一个样,他都怀疑江栖鹤偷偷摸摸换了鱼。 三人吃着,江眠起了话头,说的是今日出月镇时疫之事。 “这次时疫非同寻常,虽令我等修行之辈中招,但不过一副药就治好了,真是奇哉怪哉。”一口鱼肉裹着米饭下肚,江眠低声对江栖鹤道。 江栖鹤挑了挑眉,用不高的语调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城里跑,约莫有了个猜想,现下你终于大好,我便能不再管你,自己去查找缘由。” 江眠偏头问:“不需要我帮忙?” 江栖鹤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鱼,没好气地说:“要是你出去,再染上那鬼玩意儿疫病了怎么办?” 思量许久,江眠叮嘱了句“小心为上”。 陆云深安静地仿佛不存在一般,直至江栖鹤吃完放下碗筷,嚯然起身,主动收拾桌子。 对于吃饭这块,江栖鹤与江眠向来是分工合作,做饭的人不洗碗,洗碗的人不做饭,陆云深主动,江栖鹤也不当他是客人,还支使他把锅刷了,语气十分理直气壮。 “我想和你一块儿去。”端着碗盘从江栖鹤身边走过时,陆云深忽然开口。 “行啊。”江栖鹤回答得很快。这令陆云深有些吃惊,他本以为这人会拒绝的。 “你的猜想是什么?”陆云深问。 江栖鹤没回答,而是起身在他肩膀推了一下:“先去洗碗,然后带你去一个地方。” 陆云深只得抱着这几个碗快步走去厨房。 江栖鹤陪着江眠在狭窄的院子里散了会儿步,没过多久就被陆云深找出去。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06 两人先是去了一趟武器行,这里的老板给了江栖鹤一个卷轴,外加两柄铁剑,然后往东而行。 “老头子没借给我刀,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惯剑。”江栖鹤把其中一把剑分给陆云深,这铁剑极其普通,一看便知是次品。 “我都行的,那把刀也是路上捡的。”陆云深偏头看了江栖鹤一眼,“你呢?平时都使剑?” 江栖鹤笑了一下,日光耀白,眼角泪痣晃眼,他说话方式一如往常,懒得费力气,“我都没有剑,上哪儿去使剑?” 话虽这么说,可陆云深不那么认为,江栖鹤明显练过剑法,从昨天他们打的那一架看出的。但陆云深没将这想法表露出来,只问:“接下来去哪儿?” 江栖鹤把那卷轴递到陆云深面前,示意他打开,并道:“这是出月镇发布的江湖任务——调查此次时疫产生的缘由,赏金是一百两。若你与我一道完成,这酬劳便对半分。” 接着,他又道:“我这些天一直在观察,发现造成时疫的极有可能是从东山那边吹来的风。” 陆云深扫完后将卷轴还与江栖鹤,道:“我不要钱。” “哟?”江栖鹤讶然,眉梢一挑,直勾勾盯着陆云深,“那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这话让陆云深脸颊泛红,他抿了一下唇,瞥了眼江栖鹤又低下头,道:“我是时疫的受害者,想查个根源,若是有人为非作歹,便为自己报仇。” 江栖鹤微微一笑:“这个理由很不错,不过说好的给你弄一把好刀,我会做到。” 陆云深瓮声瓮气地说了声“行”。 江栖鹤在江眠指导下修习过自家心法,而陆云深似也接受过训练,两个半大的少年脚程比寻常武夫快多了,不过两个时辰,就已离开出月镇,来到东边山头。 山名为盟,不高,但树木幽深,一片苍莽。有一条山道曲折往上,看得出常有人涉足此地。 “但凡出月镇中死了人,就会葬到这座山上。”江栖鹤边走边对陆云深道,“据说这山风水很好,能旺整个镇子。” 但旋即话锋一转:“不过,在搜山之前,我们要先去一个地方。” “去哪?”陆云深问。 “山上的守夜人身体出了点岔子,我过去说说,帮他巡一晚山,讨要点工钱。”江栖鹤道。 第68章 番外·少年篇(五) 少年篇(五) 巡一晚的山, 这便意味着他们要在山上待一日一夜。陆云深点了点头,示意江栖鹤带路。 守夜人住的地方离山脚不远,陆云深听江栖鹤熟练地与他讨价还价,将价格从巡一晚上三十文加到了五十文。 “你很缺钱?”离开后,陆云深忍不住问江栖鹤。 江栖鹤挑着眉反问:“我看上去像那种不缺钱的人?” 陆云深看了他许久:“你不应当是会为了钱而奔波拼命的人。” 你应当悠闲地坐在家中吃茶逗鸟,或是邀三五好友打马畅游。 后面半句,陆云深没说出来。 青衣一角被路旁的花枝勾住, 江栖鹤垂下眸眼,抬手拂开,道:“一个人应当是怎样一种人, 通常由不得选。” 他语气很淡,声音极低,看上去情绪不太好。陆云深登时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但没想到江栖鹤竟笑了一下。 “再说了, 你不也很缺钱?”江栖鹤眉眼轻弯,眼底光芒流转, “毕竟,有钱人是不会跟我来这种鬼地方的。” “就算我有钱也会和你来的。”陆云深反驳他,但说完又摇了下头,改口道:“哦, 若是我有钱,我也不会让你来这里,随便找两个人替我们把事办好就成了。” 江栖鹤没忍住抬手揪了一下陆云深的脸,“你这小孩, 怎么这么会说话呢?” 陆云深垂下眼,反问一句:“你不也是小孩?” “我比你大,该叫哥哥。”江栖鹤把话说得煞有其事。 “可你连自己兄长都直呼其名。”陆云深道。 江栖鹤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这是我与江眠之间的事,你做好你该做的便行了。” 陆云深:“……” 少年瘪了瘪嘴,提着剑跟在这人身后,一连喊了十几声“江栖鹤”。被叫的人听得头大,反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可就是此时,一直安静的林子里忽然起风了。 江栖鹤立时将手按在剑柄上,侧耳细听。 这风很是奇怪,与江栖鹤曾经在此感受到的不同,没有半丝草木泥土的味道,几乎可以算作无味,而且有些黏腻。 “顺着风来的方向去找找。”陆云深抓了一下江栖鹤衣袖,压低声音道。 江栖鹤“嗯”了一声,拔出铁.剑,快步朝前,但走了几步,竟被陆云深绕了一下,位置换到他身后。 “小屁孩儿……”江栖鹤没好气叫了他一声。 “我感觉到了。”陆云深头也不回地朝他摆手,“这山里有一股很玄妙的气息。” “玄妙?”江栖鹤问。 陆云深:“我说不出具体的,等到了位置,大概就能清楚了。” 江栖鹤低声道了句“行吧”,跟在陆云深身后,加快脚步往高处走。 出月镇的人一般不会把坟埋在山脚,越往高处走,立在坡上的碑越多。近日里因着时疫,镇上死了不少人,许多坟都很新,引魂幡在风中飘摇,洒在地上的黄纸仍在兜兜转转。 江栖鹤和陆云深一前一后从这些新坟前擦身而过,渐渐的,在风里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发现了吗?站在坟墓周围,与远离坟墓,吹来的风是不同的。”江栖鹤叫住陆云深,手在风中随意一抓,捻了捻,轻声道。 陆云深手按在剑上,细细打量周遭:“应当是有人想利用这些坟墓做什么。” 江栖鹤:“利用坟墓,引气于外,将整个出月镇的人杀死?” 陆云深:“不好说。” “你方才说的玄妙气息,源头还没到?”江栖鹤没好气一“啧”,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剑穗上的流苏。 少年目光落到他手指上,过了几息,又将脑袋垂下:“对不起,就在刚刚,那气息散了。”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江栖鹤笑了一下,将手指从流苏中抽出,轻轻在陆云深额头一弹,“气息散了又不是你的错。” 陆云深伸手捂住面具,抬头时,江栖鹤视线已经移开到了别处。 “走吧,先把整个山头转一遍。”江栖鹤又道。 两人继续前行,沿着小径盘旋往上。这座山山顶葬着一个历史久远的家族,姓谢,但绝大多数谢家人已不在出月镇,早已迁往了其他更为繁华的城镇,只留下一支在此地守墓。 江栖鹤边将此说与陆云深听,边找了块背风的石头坐下,往四方打量。 山顶好风光,能将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07 整个出月镇尽收眼底。艳丽春阳之下,穿镇而过的河流明亮如带,绿野蔓延开来,姹紫嫣红的话点缀其上,仿佛一张绚烂的毯。 “从远处看,这座镇子还是挺好看的。”江栖鹤不由道。 陆云深默默接下系在腰间的水囊,给江栖鹤递去。 “我不渴。”江栖鹤摆手。 “没下毒,我从你家院子那口井里打的水。”陆云深固执地将水囊凑到江栖鹤唇边。 “好吧。”江栖鹤掀起眼眸,瞥了少年一眼,“恭敬不如从命。” 江栖鹤就着少年的手喝了一口水,然后伸着懒腰起身,在谢家一座又一座的坟墓间逛起来。路过最顶上那座时,他“哟”了一声,“这家祖上还挺厉害的,是个将军。” 第69章 番外·少年篇(六) 少年篇(六) “等等。”就在江栖鹤扫完墓志铭, 打算伸手摸一摸时,陆云深兀然出声,说完后还拽住他手臂,拉着他后退起码半丈远。 “哟,你挺敏感的?”江栖鹤捻着手指,低低一笑,“就是这座坟, 阴气比旁的都重。” 陆云深蹙起眉心,“你知道还伸手?” “反正死不了。”江栖鹤说得轻描淡写。山风勾起衣袂,他理了理衣袖, 抬眼望过去,又道:“总归是要试一试的,不然怎么能完成任务拿到赏金呢?” “我去。”陆云深低声道,把江栖鹤往后方又推了好几步, 才走到那谢姓将军的墓碑前。 比起盟山上藏的其他人,这座坟墓要气派许多, 但完全不似一个将军的规格,充其量也就一家族族长的架势。 陆云深提剑在手,绕着这坟包走了一圈,然后覆掌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幽蓝光芒亮起,气浪以这座坟为中心往四周扩散,将少年掀到在地。江栖鹤上前想要扶起他,哪知这光芒又亮起第二次, 袭向江栖鹤。 两个人一前一后倒地,皆是晕了过去。 夜来乌啼,但漆黑幕布中无星无月,盟山上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陆云深醒来时,还以为自己瞎了。 他适应了许久,才在黑暗里看出点轮廓与影子,旋即发现有个人倒在离他不远处。 这人只能是江栖鹤。 陆云深当即爬过去,摸索着把江栖鹤半扶起来。 “嘶——”他把江栖鹤半抱在怀,也不知是碰到了何处,竟听见这人痛呼一声。 “对不起,我……” 陆云深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捂住唇。 在他怀里的人睁开眼睛,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眸灿若星辰。 江栖鹤脸上惯有的懒散褪去,唇角微抿,神情偏冷。他另一只手扶上陆云深手臂,渐渐地越抓越紧。 “有东西来了。”江栖鹤对陆云深做了个口型。 陆云深亦是有所察觉,他垂下的手按住腰间的剑,准备着随时反手攻击。 不同于树叶响动的窸窸窣窣之声由远及近,那东西可以没放轻脚步,任自己暴露在两人可察觉的范围内。 想明白这个道理,江栖鹤也不屏息装石头了,他翻身坐起,伸手勾回自己掉到不远处的剑,扬声道:“来的是谁?” 没想到那东西竟回答了:“嘻嘻,你猜呀?” 江栖鹤翻了个白眼,拉着陆云深站起来,道:“你猜我猜不猜?” “我呀,我猜你不会猜!” 那东西本是笑嘻嘻的,但这句话说到末尾,音调却陡然转高,语气凌厉。与此同时,一阵黏腻的风自平地升起,将江栖鹤与陆云深包裹住。 陆云深提着剑要往前探,却被江栖鹤拉了一把。 “都说相逢即是缘,你可否告知我,出月镇的时疫,可是你造成的?”江栖鹤扬声问。 “呀,怎么能说是我造成的?”那东西在黑暗中现出身形,竟是不及成人腰高的孩童模样,她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还拿着一只风车。 “这明明是谢家造成的。”“孩童”抬手指向两人身后的墓碑,“如若他们家当年,不把我妹妹强抢了去、折磨至死,我怎么会心生怨恨,将自己献祭给妖怪?” “这还是出月镇上的人自己造成的。”她又一指山脚,“如果镇上的人不联合起来,阻拦我妹妹逃走,我又怎么会让风吹遍这个镇子呢?” “说来说去,都是谢家,和这个镇上的人自己做的孽。”说着,她狂笑几声,步步逼近江栖鹤与陆云深,“至于你们两个,竟然有胆量在盟山上来,我就特地允许你们待在此处,看着这个镇上的人是怎么被我折磨死!” 陆云深想也不想就将江栖鹤护在身后,可后者半点情都不理,出口挑衅道:“折磨?就你弄出的时疫,一副药下去就好了,我看你是活在梦里吧。” “呵,这所谓的时疫,只不过是我搞出来玩玩的,真正的大招,还在后面!”“孩童”勃然大怒,振臂高喊着,漆黑夜色中,她的眼睛里仿佛燃着烈火。 她开始低声念起咒文,黏腻的山风从江栖鹤与陆云深周围抽离,吹向山脚的出月镇。陆云深抬了一下眸,反手将剑握紧,自原地暴起,横斩而去。 “孩童”避得轻巧,但也暴露了弱点——他在行动过程中,是无法念咒语的。 “瞧瞧你,修行不到家就敢出来为祸人间,这不是来丢面子的吗?”江栖鹤竟笑起来,边说边挽剑出手。 他使起剑来可比陆云深要熟练多了,衣袂翻飞之间,冰冷剑光闪烁似电,看得陆云深眼花缭乱。 “小屁孩儿,别光看不打啊?”江栖鹤忽然幽幽来了这么一句,“想让我当苦力,自己在一旁坐享其成?” 这话说得其实有些不要脸,少年分明是被那个鬼玩意儿给打了出去,又因为他剑光织得太密,没法上前。 但陆云深说了句“就来”,江栖鹤旋即给他留了个插.进来的缝,两人一左一右,共同夹击这不人不鬼的妖怪。 “孩童”手掌快速起落,掌风织成密网,将两个人的剑抵挡在外,冷笑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 “当然不能。”江栖鹤偏头轻笑,“但你认为我只会用剑?” 说着,江栖鹤旋身离去,铁.剑往地上狠狠一掷,剑身大半没入土中,脚下大地震颤,颇有些声势浩大的味道。 这一击令“孩童”始料未及,但她很快站稳脚步,然后伸手一抓,拉着陆云深胸前衣襟、迫使他靠近自己,接着掐住他脖子。 “就算你有别的办法,你也救不回同伴了。”“孩童”笑容狰狞地大喊。 江栖鹤的表情却不慌不忙,他就地一滚,随手抓起一块石头掷过去。那鬼玩意儿振袖挥来一阵风将之挡掉,但同一时间,江栖鹤已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型□□,找准角度拉下悬刀。 弩.箭破风而出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08 ,嗖的一声没入“孩童”脖颈。此乃江栖鹤自制的弩.箭,箭身上刻着密密麻麻咒文,效果相当于十张雷符相叠。 陆云深还呆在原地,江栖鹤闪身过去,把他从那鬼玩意儿手里撕下,旋即抬脚一踹,把那孩童模样的妖怪踹飞到空中。 轰—— 闷雷炸响,掀起尘埃如浪涛纷飞,吹得两人灰头土面。 “还好,没把这些破墓碑炸到,否则就得不到工钱了。”片刻后,雷声熄灭,江栖鹤打量四周一圈,庆幸道。 第70章 番外·少年篇(七) 少年篇(七) “这就算解决了?”陆云深轻声询问。 江栖鹤反问他:“你没察觉出山间的变化?” 陆云深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当然感觉出了盟山上的变化, 黏黏腻腻的风止歇,天穹之中弯月破云而出,浅淡光华照亮墓碑,以及坟边丛生的杂草。 他也因此看清了江栖鹤有些凌乱的头发,以及蹭了灰的额头。 “擦一下?”少年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手帕,给江栖鹤递去。 “哟,你还活得挺精致。”江栖鹤挑了一下眉梢, 唇角轻勾,但是没接。 陆云深的手仍伸着,语气有些委屈:“恰巧有带而已。” 江栖鹤看得好笑, 抬指在他面具上轻弹,道:“祸害整个镇子的鬼东西已经解决,不过我们还得巡一夜的山,走吧, 小少年。” 说完,他从地上拔.出那把铁.剑, 快步往远处走。陆云深无声叹气,收起帕子跟上。 月光清亮如水,林间虫鸣细细,陆云深与江栖鹤并肩而行, 就这么巡了一夜的山。 长夜安宁,无事发生。 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时,江栖鹤扯了一下陆云深衣角,拉着他调转方向, 往山脚守夜人的屋子走。 他们得到了五十文的工钱,江栖鹤要分陆云深一半,后者没要。 “行吧。”江栖鹤不强求,“那我们去吃完豆腐脑,然后去武器行把江湖任务的报酬给领了。” 陆云深低低道了句“好”。 他们回到出月镇,刚好赶上早市开张,食肆中猪骨熬的汤雪白浓稠,鲜馄饨香飘阵阵,江栖鹤吸了吸鼻子,对陆云深说:“或者我们吃汤面?” 陆云深又是一句“好”。 这让江栖鹤升起逗弄他的心思,“我又改注意了,吃饺子。” 陆云深:“可以。” “拌混沌面。” “嗯。” “豆腐脑?” “行。” “……” 两人一直从长街这头说到那头,江栖鹤笑眯眯地望过去,“你这么不挑食?” “我……只有甜的不大爱吃。”陆云深答。 江栖鹤耸肩:“那就吃糖油粑粑。” 少年戴着面具,看不清具体表情,但那瞬间撇下的嘴唇,惹得江栖鹤不住发笑。他捧着肚子弯下腰,额头抵在陆云深肩膀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膛,“逗你的逗你的,吃面吧吃面吧。” 陆云深的唇角这才柔和起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面馆,吃的是最便宜的素面,多葱多辣。陆云深其实很饿,很快吃完一整碗,连汤都喝掉了。 江栖鹤问他是否要再来一碗,陆云深却是摇头。 “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何必与我客气?”江栖鹤挑了一下眉,招手叫来小二,让他再来二两——牛肉面。 吃完后陆云深抢着付账,被江栖鹤伸手一勾,给提溜到身后。 陆云深惊讶于他的气力。 “你说你没练过剑。”回到街上,陆云深与江栖鹤并肩而行,他问。 江栖鹤调子不高,语气轻描淡写,“你难道还不许旁人说一两句谎话?” “练剑的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感觉自己成了个侠士,终有一日,能够扬名天下的那种。” 此语过后,两人久久没有交谈。他们到武器行还剑、领任务报酬,江栖鹤想给陆云深买把好刀,他却选了先前用过的铁.剑。 这为江栖鹤省下不少,他回家前甚至买了只鸡,没想到被镇上的混混给瞧见了,追着两人跑了好几条街。 后来,陆云深与江栖鹤又一同接了些江湖任务。 再后来的某天,夕阳西下时,江眠带着江栖鹤离开了。 “江家的仇人找上门来了,所以,咱们就此别过。” 那个拥有浅琥珀色双眸的人朝他挥手,自此山高水长,经年不见。 少年篇完 第71章 番外·青山故人(一) 青山故人(一) 垂云岛上四季皆为春天, 但暮叹花却只在每年三月开放。时间悄无声息流逝,窗外枝头纷繁白花也开到尽头,泛黄枯萎了去。 从海上吹来的风透过窗户,拂动桌上白瓶里尚且沾着露水的花,隔着轻晃的绿叶,可以瞧见一条瘦长的手臂撩开拔步床边垂帘一角。那手臂白如新瓷,但红痕星星点点, 看上去像是被风吹散的梅落到雪上。 窗台边有一只鸟停过来,但它还没来得及看清床上人面容,门就开了。 咯吱—— 吓得它赶紧拍翅膀飞走。 “不再睡一会儿?现下才辰时两刻。”陆云深手里端着一只托盘, 温声对床上人道。 江栖鹤半睁着眼从床上歪出脑袋,一手拽着垂帘,一手伸向陆云深,声音微哑, “你去哪儿了?” “给你端了一盅玉米排骨汤,现在喝还是等一会儿?”陆云深走过去握住他, 将汤放到床头小桌上。 “一会儿。”江栖鹤又倒回枕头上,还把陆云深也拽了下来,不满地哼唧一声,才重新闭上眼。 陆大庄主垂下眸光, 替这人将衣衫拉好,道:“之前白无心来了。” 江栖鹤没理这话。 “他把孙如年的尸骨给送来了。”陆云深又说,手轻轻拨弄江栖鹤鸦羽似的眼睫。 “我知道。”江栖鹤一声冷哼。 陆云深便不再提这话,安静地陪在江栖鹤身旁, 从数这人的睫毛,到数这人的头发。 他很有先见之明,放下玉米排骨汤的时候顺手设了一个结界,直到半个时辰过去,那汤依旧是温热的。 江栖鹤起床后慢吞吞地漱口洗脸,然后用筷子把玉米戳出来。 “我想吃糖醋排骨。”江大爷垂眸瞪着这汤,低声道。 陆云深知晓他这是在生气,当即传信给厨房,要他们做一桌酸甜口的菜。 “你怎么这么傻啊。”江栖鹤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难道你要我不听你的?”陆云深把人拉到自己怀里,抽出他手里的筷子,将肉骨头剃掉,把肉喂到他口中,“别想其他的,尝尝,炖了一整个晚上,好吃吗?” “还行吧,就是味道有点淡。”江栖鹤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09 眼神四处乱瞟着,漫不经心道,“你自己炖的,没事先尝味道?” 陆云深说了句“现在尝”,旋即偏头,在江栖鹤唇上啄了一下,然后挑开唇缝,探舌进去。 良久后,江栖鹤故意拉长脸,“陆庄主,你这样就很没意思了。” “怎么没意思?我觉得很有意思。”陆云深轻轻一笑,漆黑眼眸瞬也不瞬地凝视江栖鹤被吻出水光的眼角,然后伸手抚上去。 “哦?难道喝汤你也要从我嘴里抢吗?”江栖鹤微微眯眼。 陆大庄主反问他:“要试试?” “试就试。”江栖鹤一挑眉,倒是没有往嘴里含汤,直接凑过去吻住陆云深。 他们腻在桌边胡闹了大半个时辰,直到有人敲响却邪楼的门,才停下来。 陆云深为江栖鹤梳好发,伺候他穿上外衫,两个人一起下去。 来人是悬剑山庄二庄主,前来汇报与黄泉有关的事情。 “大庄主,自从黄泉被毁,亡魂停留人间、无法往生,现下已有多地出现鬼魂伤人事件,这……如何是好啊?”二庄主在楼内来回踱步,语气焦灼。 江栖鹤问:“有人会超度吗?” “超度?”二庄主惊讶地抬起脑袋,“什么意思?” 就是念经作法帮助亡灵脱离三恶道苦难,但转念一想从前七州的平衡全由黄泉调和,人与鬼魂可谓泾渭分明,亦不曾有外界之人传入佛法,是以没有佛修。 江栖鹤登时瞪大眼,心说这不会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要叫我去海外寻找佛陀来渡这些灵魂吧? 二庄主仍在询问:“春风君,何为超度?” “就是超脱生死,度往极乐。”江栖鹤随口道,转头去看陆云深:“陆庄主可有妙招?” 陆云深迟疑片刻,“将黄泉与黄泉之眼复原?” 江栖鹤缓缓挑眉,抬手鼓掌:“不愧是陆大庄主,好气魄。” 陆大庄主把那两只爪子捏住。 门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比那人先到的,是一只绿羽鸟。它笔直地冲进来,停在江栖鹤手边架子上。 清脆的童声在却邪楼内响起:“阿一说,天道有指示啦,有东西可以代替黄泉,成为渡人往生的地方。” “何物?”陆云深问。 阿绿脑袋一扬,道:“虚渊!” 江栖鹤顿时失笑:“不得不说,虚渊里刀山火海的,还真挺适合。不过,要如何让虚渊成为新的黄泉?” 这时陈一走到却邪楼大殿中,轻声道:“取东山之泉,西北荒漠之雪,凤凰火羽,烛龙之息,再混以太清魂太虚骨之血结阵,可使虚渊行黄泉之责。” “好吧。”江栖鹤摊开手,“我出虚渊和血,其他的东西,就请江湖中各位有识之士想办法了。” 这答案在陈一意料之中,他点了点头,道:“便由我去游说收藏有这些物品之人。” “我和你一起去,我和你一起去!”阿绿扑腾着翅膀飞过去,落到陈一脑袋顶,随后偏头对江栖鹤大叫:“老江我走啦,你要听老陆的话,别瞎折腾!” 江大爷理着袖子,优优雅雅翻了个白眼。 “在下便告辞了。”老成的少年手指长杖倾身行礼,换来江栖鹤一个“且慢”的手势。 “我还有一个问题,天道将指示降与你,是否意味着,你已取代连山家,成为新的天镜执掌人了?”江栖鹤道。 陈一眼眸悠悠转动:“天镜不是已经被春风君给破坏了吗?” 江栖鹤扯了一下唇角,笑道:“你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天镜,就能与天道沟通?” “春风君所言甚是。”陈一点头轻笑。 江栖鹤心下更加好奇了,“那我能否问一句,你到底是何许人也?” “在下乃夜行者,代替父神——也就是天,行走人世间,观看百态。”陈一又是一礼,说完将头顶的鸟揪下,转身离去。 ——他不想带走阿绿。 绿羽鸟瞬间急了眼,挥动翅膀冲过去,“我要和你一道!” 眨眼功夫,少年已经走到逐渐凋谢的暮叹花下,枯败的花瓣在风中轻旋,他顿住脚步,执杖而立,道了声“对不起”。 “从我离开偃琴洞窟那刻,我们走的便是两条路了。” 这话直白伤人,拒绝得不留余地。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路,不都是从生到死,一条路走到底?”阿绿不服气,“你还活在这世上,我也活在这世上,我们便在同一条路上!” 阿绿的语气从高扬到哽咽,听得江栖鹤忍不住动容,他走到门边,想伸手,却被陆云深抓住。 “让他们自己解决吧。”陆云深道。 第72章 番外·青山故人(二) 青山故人(二) 江栖鹤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任由陆云深五指嵌进他指缝间,带着他从另一条路离开。 落花铺满细长小径,踩上去柔软无声。这条路曲折迂回,见不到尽头,江栖鹤却不问要去哪。 陆云深偏头看着他,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这条路通往枕鹤楼。” 江栖鹤挑眉, “哦?” “是悬剑山庄第三代大庄主为其夫人所建,那位庄主夫人爱极了白鹤,但奈何体弱多病, 无法远行,因此他建起这座楼,又在楼后凿出一方浅池,引来清水, 以白玉雕琢形态各异的鹤,让它们或坐或立于池塘中。”陆云深温声为江栖鹤解释。 “那与我何干?”江栖鹤半眯起眼, 不肯再往前迈步。 陆云深低笑一声,揽住江栖鹤的腰,额头抵上他的额头,不错目地凝视这双浅琥珀色的眼睛, “后来,枕鹤楼成为了悬剑山庄结亲用的礼堂。” 江栖鹤拖长调子一“哦”,背往后轻仰,唇角微勾, 声音幽幽然:“陆大庄主这是在向某求亲?” 风分花拂叶,送来清幽香气,开到尾声的暮叹花簌簌而下,泛黄的花瓣在碎金般的阳光中打着旋儿轻舞,在半空中留下稍纵即逝的弧度。 江栖鹤迎光而立,揉碎在眼眸间的,仿佛亘古不变倒转流淌的星河。 星河数亿万年,那抹柔光数亿万年,生时不止,死而不息。 陆云深握住他的手紧了又紧,指尖有些颤抖,“你可愿与我成亲?” 江栖鹤沉默着笑了许久,忽然将脸颊贴上对面人的脸颊,在他耳旁低声道:“那要看陆庄主是否有诚意了。” 他声音跟羽毛似的挠在陆云深心上,惹出了痒,带起了火。 “怎样才算有诚意?”陆云深问。 “唔……”江栖鹤佯装思考,“起码要,诚恳地追求三五月,以千斛明珠、万车黄金为聘吧。” 陆云深偏了一下头,咬上江栖鹤耳垂,“千斛明珠、万车黄金是否有点少?不若我以悬剑山庄为聘如何?从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10 此之后,整座垂云岛都是你的。” “喂,我看你是不想管你家这一地还没长好的小白菜了吧?”江栖鹤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好吧,那我换一个聘礼,但容我好好想一想。。”陆云深一手搂着江栖鹤的腰,另一只手从背后扣住他肩膀,唇从耳垂滑到另一双唇上,紧紧贴合着说话,“不过要先换个地方。” 风自平地升起,卷开一地落花,止歇之时,那两人俱是不见踪影。而数月久未有人至的枕鹤楼,迎来两个客人。 两个有些匆忙的客人。 陆云深带着江栖鹤来到枕鹤楼楼顶,推窗而望,那一池白鹤尽收眼底。他轻轻啄吻江栖鹤后颈,一只手扯开腰间系带,另一只手扣住这人五指,道:“我从前喜爱来此处练剑,你看西南处,那座白桥栏杆上,伤痕全是我弄出来的。” 江栖鹤被陆云深的手折磨得有点疯,眼底水光艳艳,眨了好几次眼,才看清西南处到底是何物。 他笑了一下,轻声道:“陆小白,你当初……为什么来了悬剑山庄?” “天底下以剑道的门派有两者,我选了其中之一。”陆云深道,声音似是呢喃,“一开始我以为我选错了,后来才知并非如此。” 江栖鹤又是一声笑,但尾音发颤。 窗外的白鹤雕琢得栩栩如生,或单足而立,或振翅欲飞,或两相交颈,或垂头照影。 海上吹来的风拂过花与叶,味道悠长深远,柔和间又透着比寻常更重的湿意,大抵是要下雨了。 江栖鹤仰着头,上半身悬出窗外,手死死插.进陆云深发间,眼尾泛红,泪光点点。 那银白的长发若流光映水,因了他由微凉变得微热,又因了摇晃,而与那被风扬起的乌发纠缠在一处,彼此不分。 外头昼阳渐渐升至天顶,陆云深心疼江栖鹤被晒着,抱着他从窗边推开,来到软榻上。 江栖鹤软在他怀里,动也不动,只用鼻子发出一声轻哼。陆云深笑着吻上他额头,掠过眼睫,再落到唇角。歪在他身上的人忽然睁开眼,五指成爪,一下一下地梳陆云深的发。 “君因我而白头,我当何以报君?” 他一梳到底,接着捻起一绺,与自己垂下的一绺交叠在一起,打了个结。 “好像只能以身相许了。” 陆云深眼睫轻颤,惊讶道:“阿鹤?” 江栖鹤含笑着掀起眼眸,“小傻子,你以为我真的要你下聘礼啊?” “凡俗之人结亲尚需三媒六聘,何况是与你?”陆云深说得极为认真。 江栖鹤乐得开怀大笑,在软榻上一滚,差点没掉下去。被陆云深捞回来后,他又伸手去捏这人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说吧,陆庄主想要什么样的婚礼,无论何种模样,我都给你办出来。” “我本意是在枕鹤楼……” “但听我这么一说,瞬间心大了是吧?” 陆云深某眼中闪过一抹无奈,“也不是,你的想法呢?” 江栖鹤把脸往陆云深脖颈间一埋,笑道:“我都随你。” 陆大庄主道了一声“那好吧”。 结侣大典在半月后,虚渊成为新的黄泉,人间稳定如初,而江栖鹤被困在里面的身体,也被弄了出来。 回到自己的躯壳内,他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有些奇怪。”江栖鹤低声对陆云深道。 他穿一身霜白地黛金刺梅纹广袖深衣,系带为绛红,将腰收得很紧,虽不至于纤细似柳只手可握,但也窄得过分,陆云深只觉得半截手臂就能环住。 “哪里奇怪?”陆大庄主视线从他腰上挪开,不解问。 江栖鹤弯眼一笑,打趣道:“好似更轻盈了些,走着走着就要飞升成仙了。” 凡人踏入修行之道,多数是为了结下仙缘,寻得长生不老,但若真的成了仙,便是十丈软远,百种情仇爱恨、千般贪念痴嗔,皆化作尘烟,抓不住、带不走。 陆云深曾有机会成仙,他是十圣之首,半只脚踏入太清境之人,离登仙只差一步,但始终没有踏出。 此时此刻,他将江栖鹤的手收入掌心,凝视这人眸眼许久后,道:“问仙抑或入尘,我皆随你。” 第73章 番外·青山故人(三) 青山故人(三) 结侣大典的流程冗长繁琐, 才堪堪举行过半,江栖鹤就恨不得施个隐匿术遁了。 他真的觉得自己当初脑子是进了水,才会答应举行此种古老的典礼。祈什么天祷什么地,他和陆云深又不是天地生养的,做何给它们念祝辞? 邀一帮人来吃个饭喝口酒就好了,至多再闹上一闹,如此简简单单才是真, 当时是为了什么要想不开呢? 春风君眼里满是泪水。 昼阳由穹顶正中逐渐往西南滑落,洁白云彩大朵大朵簇拥在一起,好似绣在青蓝缎面上的花纹。 风和日丽, 是个好天气。 好天气就该躺在摇椅里,泡一壶好茶,听听小曲,睡个懒觉。 江栖鹤藏在袖摆后的手指扭来绕去, 没好气地在心里逼逼。 也不知过了多久,祭司终于合上她的嘴巴, 陆云深自那天边而来,步履从容坚定地走向江栖鹤。 后者耷拉的眼皮抬起半分,但表情仍瘫着,一脸不耐烦。不过好在他站得高, 也没什么人能看见。 依照流程,陆云深从彼端到此方,要走足足半刻钟的功夫。 身姿曼妙的少女在白云与百鸟搭乘的长桥旁起舞,优美的嗓音唱响对这双眷侣的祝福。 江栖鹤眼皮又垂下去, 食指勾着食指,开始睡第不知道多少轮的觉。但忽然而然,一只手搭在了他腰上。 “噫?”江栖鹤偏头看向来人,“你不应该还在那一头吗?” “知道你无聊,所以立刻过来了。”陆云深低低一笑,额头在江栖鹤额头上轻碰。 再看那长桥之下,无数同样开始打瞌睡的人亦精神振奋,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在猜测陆庄主与春风君是否还会做出惊世之举。 江栖鹤弯眼一笑:“哟,陆大庄主也会不遵循古制了?” “不想让你等。”陆云深道。 江栖鹤笑得肩膀轻颤。 修行之人年岁长久,又因逆天而行,鲜少能孕育子嗣,一般来讲是没什么亲缘的,是以接下来便只剩叩拜天地的环节。 江栖鹤由陆云深揽着,拜得吊儿郎当的。 礼成之后,两位新人唰的一下,就从礼台上消失了。 江栖鹤把陆云深带到了已然复原的白玉台边,抬手召出一柄雪白长剑,道:“陆小白,比试比试?” 陆云深亦祭出重剑,与他分立于白玉台两头。 风声骤起。一剑势如霜雪,天上地下无处不凝结寒冰;一剑轻描淡写,飘飘乎若春花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11 拂叶。两剑相交,剑光绵绵密密,难舍难分。又明明然浩浩然,宛如初开之莲绽放于烟华海上,顷刻化作细细丝雨,吹遍垂云岛东岸。 重剑与轻剑撞于一处,江栖鹤倏地抬眸,唇畔勾起,“陆小白,你介意我重新在这儿划下一道么?” 陆云深挑眉,“陪你划一道,如何?” “哟,陆大庄主,你今天有点儿疯啊。”江栖鹤没忍住吹了一声口哨,错步旋身,后退到白玉台另一侧。 陆云深后退三步,做出一个起势。 这一刻,他们好似回到了六百年前的烟华海上,阳光轻柔,海面浮金。 江栖鹤骤然出手,斜里挽出一朵剑花往陆云深送去,又反手旋身,于他肋下一点。陆云深以重剑格挡,沉沉之势往江栖鹤压来,后者却借巧力一拨,尔后足尖一点,举剑指天,再倏然一划。 ——天惊地颤。 这一剑落下,白玉台上便多出一道狰狞伤疤,说时迟那时快,陆云深亦抬剑而起,朝着垂直方向斩去,与江栖鹤划出这一条伤口形成一个十字。 闻声而来的悬剑山庄弟子及众门派宾客都惊呆了,二庄主手指颤抖,猛吸一口气后,却是敢怒不敢言。 江栖鹤收剑入鸿蒙戒,冲一窝蜂涌来的人们轻轻一笑,然后拉着陆云深走了。 * 辰州,老孤山。 此山难行,未曾有过人迹,杂草密密丛生,与娇艳的花朵缠在一处,似不可分。行走之间,时时可见野兔、狐狸等动物,皆睁着一双小眼睛,好奇地打量来人,不曾有半分胆怯之意。 “真是可爱。”江栖鹤随口对陆云深说,“想必一定很好吃。” 陆云深也不问“为何尽想着吃”了,只道:“你打算怎么吃?” 霜白衣袖起落间,江栖鹤瘦长手指在林间一点一点,“一只用来烤,一只用来红烧,一只用来爆炒,嗯……这一只就用来煮汤锅吧。” 陆云深手指一弹,一股元力倏然而去,眨眼不到,就将江栖鹤看上的那几只野味给穿了回来。 “需要我做个标记吗?省得你一会儿分不清怎么吃了。”陆庄主问。 “……” 江大爷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然后把这群食物塞进自己鸿蒙戒里。 此番前往老孤山,为的是寻到逢花仙子的墓,将柳畔影的碑立在其身旁,然后择旁的两处地方,把江眠与孙如年葬下。 他们在山上转悠了老半天,终于在一处水帘洞中发现了逢花仙子的碑。因常年无人祭拜,碑上已落满尘土。 “这里倒是个奇妙之地。”江栖鹤打来一桶水擦洗逢花仙子的墓碑,边对陆云深说。 这个水帘洞洞内幽深,一望而不见底,却是石壁上生长着星星点点的小花,花蕊透出幽幽亮光,仿佛夏夜的萤火。 “我没见过这种花。”陆云深说。 江栖鹤:“想来是老孤山独有了。” 将逢花仙子的墓碑擦洗完,江栖鹤在她旁边挖出一个深坑,放入一口棺材,填土掩埋,然后取出一尊新的汉白玉,刻下姓名生辰忌日,立在土中。 他往墓碑前倒了一坛酒,又站了一会儿,与陆云深一道往洞深处走去,竟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他们走到了一处坑底,周遭石壁成环形,底下绿草成毯,幽光清亮的花开遍每个角落,仰头便得见天空,此时已入夜,苍穹中星辰倒转,亮如长河。 脚下与头顶竟是交相辉映。 “真是个好地方。”江栖鹤呢喃道。 陆云深问:“便将江眠与孙如是葬于此地?” 江栖鹤轻声道“好”。 埋葬的过程依旧无话。 立好了碑,江栖鹤为他二人各自浇了一坛酒,静默许久,仍是张口发不出一言。 陆云深勾住他手指,敛下眸光,不错目地凝视他。 江栖鹤低声唤了句“陆小白”,说:“我们以后,远远地来望一眼老孤山就好了。这里只有碑,他们早就不在这里啦。” 说完,江栖鹤反手握住陆云深,与他此地乘风远去。 在即将离开辰州的时候,江栖鹤回望老孤山一眼。 我见青山,犹见故人。 第74章 番外·江湖不老(一) 江湖不老(一) 自执掌天镜、代行天道意志的连山赫身死, 虚渊成为新的渡人往生之所后,江栖鹤与陆云深在垂云岛待了大半年,将青州与烟华海的特产都吃了个遍,便不太耐烦继续歪在这里了。 这日风清日和,岛上花开艳艳,江栖鹤盘腿坐在却邪楼楼顶,将碎瓦片斜飞出去, 见得远处海面激起几道水花后,对陆云深道:“小白啊,你这么多年一直在烟华海上, 不曾腻过吗?” 陆云深坐在他身后,抬手握住那绺被风吹得飞起的乌发,用手指细细摩挲,只说:“那时虚渊在下面。” 江栖鹤拖长调子“哦”了一声, 偏头对他笑:“那现在腻了吗?” “现在你在这里。”陆云深道。 江栖鹤脑袋轻轻一歪,靠在他肩头, 又掰着他的脸让他看向垂云岛以西,却是半个字不说。陆云深哪能不明白这人意思,当下揽住他的腰,带他御风而起, 眨眼不到,便已离开悬剑山庄。 一日后,清晨,朝阳初升, 青州洛夜城城门口出现一辆破破烂烂的驴车,驴背上坐着一个粗布麻衣的男人,脸上覆着面具,将上半张脸遮得严实,只能看见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 后面车板上还有一个,依旧是一身粗布衣衫,他姿势不羁地躺着,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膝上,手枕在脑后,手臂立起,看不清面容。 “陆庄主,您拉车的技术可不怎么好啊,颠得我都要吐了。”懒洋洋的声音从车板上传来,调子不高不低,听上去像是说话人不愿使力。 陆大庄主闻言低声一笑,伸过手来撩了一把江栖鹤散乱在干草上的发,“不是我在拉车,是驴拉车。” “是是是,您真有理。”江栖鹤扯了根草丢进嘴里叼着,翻身而起,抬手勾住陆云深脖颈。 洛夜城的冬天极为温和,连风都是柔柔的,拂在脸上如丝如绸。江栖鹤把下巴抵在陆云深肩窝里,歪着头弯起双眼。他也戴了个面具,与陆云深脸上的样式无二,但花纹不尽相同,拼到一处,便是一朵完整的暮叹花。 江栖鹤揪了一下陆云深脸颊,后者偏了偏头,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道:“要进城了。” “依照先前说好的,我们各自以十两银子为本金,到日落时,看谁赚得更多,输的那个请吃饭。”江栖鹤笑道。 这是两人在路上打的赌,要求不许使用术法,不许揭开面具,更不许将鸿蒙戒里装着的奇珍异宝拿去换做银两。 进了城,两人便分道而行。江栖鹤揣着袖中那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12 十两银子,没急着置办货物倒卖,而是在城里慢悠悠逛起来。 逛完一圈,还坐进食肆喝了碗咸豆腐脑做早餐。 “小伙子,我问你,洛夜城中可有那种专卖便宜胭脂水粉、手镯发簪的商贩?”江栖鹤挥手招来跑堂伙计询问。 “有的有的,斜阳巷十七号有个姓庄的老头,转门卖这个。”伙计答。 江栖鹤弯唇一笑,道声谢后,起身离去。 他只花了五两二钱银子,就买下了十盒胭脂十盒口脂,首饰等更是将布包装得满满当当,尔后他又从木匠手里买来数根长长的竹篾,削成细细短短数条,首尾一扭,便成了个圈。 接着又来到一座行人络绎不绝的桥边,将东西往地上一摆,扬声吆喝,“一文一个圈,套中了就能将东西带回家,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一文钱买不到吃亏,一文钱买不到上当,都来瞧一瞧看一看。” 他声音清朗如玉,在嘻嘻风中,说不出的缠绵动人,虽说那张脸给面具遮着,但露出的那截儿下巴,以及上扬的唇,依旧惹人注目。 不少人围过来,江栖鹤随手指了个穿红裙的小姑娘,将一个竹圈递去她手边,轻声道:“免费的,试一试?” 他手指瘦长,捻着淡青的细竹圈,更是衬得白皙如玉。 小姑娘当即羞红了脸,轻声道句“好”,接下竹圈,往自己喜爱的物什套去。她随随便便一丢,竹圈又轻,空中还吹着细细的风,自然是套不中。不过开了个头,她的兴致也起了,忙对江栖鹤道:“再拿十个圈!” 江栖鹤微笑着递给她。 万事开头难,一旦起了个好头,后续的就省了不少麻烦,更多的人来到江栖鹤身边,除却姑娘外,还有想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带点礼物回去的汉子,眨眼不到,江栖鹤手上百来个竹圈已经分了个空。 太阳从东边升起,往西边沉下,红霞当空时,江栖鹤数了数布包里的钱,已经有将近十五两了。 将布包塞进鸿蒙戒,他倚在树下,抱着手臂神情悠闲地看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叽叽喳喳商量了半天,最后让准头最好的那个圈丢出去,但意料之中,那圈落到地上后还弹了两下,与目标相去甚远。 她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在袖子里抠了抠,抠出最后一文钱来,小步走到江栖鹤面前:“大哥哥,再来一个圈。” “大哥哥要收摊了。”江栖鹤对她轻轻一笑。 小姑娘眼里瞬间盈满惊讶与失望。 “太阳都下山了,大哥哥要回去吃饭,你们也早点回家。”他揉了揉小姑娘发顶,声音温柔。 这几个小姑娘皆穿陈旧粗麻衣衫,有的甚至不合身,他方才听她们讨论,似乎是想套一个簪子,在除夕夜悄悄送给母亲。 江栖鹤眸光从她们面上扫过,又说:“不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另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从桥上走来。 陆云深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不过在回家吃饭前,我想把所有的东西都买下,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江栖鹤眼珠子悠悠一转。 陆云深把钱袋放到他手心,然后将一地的小玩意儿装起来,递到羊角辫小姑娘们手里。 “回去给娘亲一个大惊喜吧。”陆云深道。 几个小姑娘都呆呆的,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这人牵起江栖鹤走远了。 “我们是遇到大善人了吧?”其中一个愣愣道。 有人答:“什么大善人,我觉得是神仙。” 陆云深牵着江栖鹤走到另一条街,后者空出的那只手将钱袋抛出又接下,掂量重量。 “得有二十两吧。”江栖鹤笑道,“不过现在全归我了。” 陆大庄主轻声一“嗯”,“请你吃糖醋排骨。” 第75章 番外·江湖不老(二) 江湖不老(二) 在洛夜城盘桓了三日, 江栖鹤与陆云深继续西行,往邻水城去。 除夕将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以新桃易旧符,杀鸡宰鸭,熏烤猪肉,好不热闹。 江栖鹤站在街头, 鼻翼翕动,对陆云深说:“想吃花菜炒腊肉了。” 陆大庄主下巴一扬,示意江栖鹤斜对面有家酒楼。江栖鹤却慢吞吞道:“陆大庄主, 不知这些年来,你手艺可有见长?” 这意思是想让他亲手炒了。 于是陆大庄主牵了他的手,折身前往菜市,买来一大颗沾着不知是露水还是菜贩故意洒的清水的花菜, 又到一户热情好客的人家中,买了一大条腊肉。 “接下来便是借一间厨房了吧?”江栖鹤偏头笑问。 陆云深眉梢轻挑, “我在这里有处宅子。” 霜白衣衫在风里翩翩,江栖鹤弯眼似新月,眸中柔光细碎,若星辰千万。他合上手中折扇, 挑起陆云深下巴,声音轻飘飘的,“哟,陆大庄主家产遍天下呀。” “走吧。”陆云深腾出手, 将他爪子连同折扇一道握在手里。 说完带路,江栖鹤落后他半步,跟个没长大的小孩似的踩他影子,踩了几脚,又去踢石子儿。穿街过巷,渐渐来到河边,江栖鹤勾脚一踹,让石子儿飞入水中。 邻水城不比洛夜城靠海,两城之间又隔着山脉,海风难渡。年关愈近,天地愈寒,眼前河畔草木凋零,树干秃得不剩半张叶子,水面比旁的时节更低,河岸两边多了好一片深红泥土,凫水的野鸭被冻回了窝,连根毛都看不见。 江栖鹤扫了眼这肃杀的冬景,忽然出声:“陆小白,你就这么喜欢临水而居?在悬剑山庄,你的却邪楼也是靠在水边的。” “大概是因为年少时被某个人领回了家,看见他们家临河居住,深受影响吧。”陆云深话语带笑。 “哦,你那时候就喜欢上那位‘某个人’了呀?”江栖鹤故意拖长调子,初时音调低平,尔后渐渐走高,尾音上翘。 陆云深反问他:“你希望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哟,是我在问你话,不是你问我。”江栖鹤手指在他掌心挠了一下,轻抬下巴。 经过了长久的沉默,两人步伐停在一座并不如何华丽高大的宅院前。白墙黑瓦,屋檐深深,与一路行来所见没有不同,但推门而入,便迎来一阵扑鼻梅花香。 江栖鹤面露惊讶,之前庭中梅开胜雪,绵密成林,一眼望不尽。正待问是如何做到不让梅香往外飘去时,陆云深回答起他方才的问题来。 “在你和我打完那一架后,你伸手拉起我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人和别人真不一样,旁的人打完一架还会骂两句,而你却这么快……冰释前嫌了。当时我就对你产生了好奇。 后来你领我回你家,我站在厨房门口看你煮饭,你正巧站在窗边,外头有一根树枝垂下来,那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13 白花就似簪在你鬓边似的。那时我在想……” 陆云深话没说完,江栖鹤忽然抬手捂住他的唇,隔着手背轻轻亲了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再讲了。”江栖鹤说着,耳垂微微泛红。 陆云深但笑不言,抓住他的手,带他从梅花林中穿过,来到一座精致小巧的木屋前。 江栖鹤突然顿住脚,说:“你不常来吧?” “上次来这里,约莫是三十年前。”陆云深道。 “那……肯定没有油盐酱醋的吧?就算有,三十年也……”说着,江栖鹤眼眸微眯,古怪地看了陆云深一眼。 陆大庄主没说话,几百年来他从未有过下厨机会,是真忘了这一茬。 “你想请我吃干煸花菜腊肉?”江栖鹤脸凑过去,“还有啊,我说吃花菜炒腊肉,你竟然真的就买了这两样东西,连米都不准备,有你这样请人吃饭的吗?” 江栖鹤凑得极近,两人鼻息相交,眼睫相触,暧昧至极。陆云深扣着江栖鹤的手揽住他的腰,稍稍往前半寸,唇就压上这人的唇。 这个吻由浅而深,异常缠绵,江栖鹤脑子就这么空了,满心满眼只剩下这个人。 “好吧,就勉为其难,将就将就吃你了。”一吻完毕,江栖鹤反手擦去残留在唇上的津液,哑着声音道。 陆云深轻声哼笑,将手上的花菜和腊肉搁在门口,抬脚一踹,把江栖鹤打横抱进去。 他们在这片梅花林后迎来邻水城今冬第一场雪,鹅毛似的纷繁坠落,从半开的窗户往外看,一时间竟分不清何处为花何处为雪,只道天地一色,银白浩荡。 江栖鹤身上衣衫松垮,凹陷锁骨半露,上面还有个清晰至极的牙龈。腰以下搭着一床兔毛毯,背后垫了两个软垫,打着呵欠,神色迷蒙地张望外面。 陆云深拿出一件银色披风给他裹上,轻轻将系带打好结,然后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现在是酉时。”陆云深道,“想吃什么吗?我去给你买回来。” “花菜炒腊肉……”江栖鹤掀起眼皮,不错目地凝视他。 这个答案并非意料之外,陆云深笑了一下,眸光宠溺:“好吧,我去将作料弄来。” “我和你一块儿去。”江栖鹤抬手在陆云深脸颊上轻拍,发出一声脆响。他的手方才没放在被窝里,一直搁在外面任风吹拂,凉得沁人。 陆云深抓住他的手,包在自己手心,没拒绝。 天色已然全黑,夜空中偶有星子闪烁,河水无声流淌,就似一条深色绸缎。 江栖鹤与陆云深并肩而行,敲开最近一户亮有灯光的院落大门。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人,眉目慈祥,约莫正在炒菜,手上还沾着油,听闻两位公子是来借作料的,当即热情迎进去。 男主人亦从屋中走出来,笑容温和地道:“这天寒地冻的,等你们俩走回去,生火做完饭,恐怕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若是不嫌弃,在寒舍用过再走吧?内人厨艺虽说不出有多高明,但这花菜炒腊肉,可是城中一绝!” 江栖鹤鼻翼翕动,嗅了嗅厨房中传来的香味,点头致谢。 第76章 番外·江湖不老(三) 江湖不老(三) 农家菜虽然谈不上精致, 但胜在滋味美,小菜都是从地里现摘出的,委实鲜嫩。这位大婶的手艺更是没得说,干煸土豆丝金黄酥脆,花菜炒腊肉爽口不腻,连江栖鹤一贯嫌弃的梅菜扣肉,也是嫩滑至极, 差点连舌头也一并吞了去。 江栖鹤边吃边夸,大婶美得上了天,吃饭后邀请他们明日也来做客。陆云深在江栖鹤答应前推拒, 旋即不动声色地拉他起身,告别这家主人。 回去路上风雪胜过来时,江栖鹤从鸿蒙戒里取出一件大氅,将陆云深和自己一道裹起来。 “陆小白, 你不会连四五十岁大婶的醋都吃吧。”江栖鹤捏了捏身旁人的脸,笑着逗他。 “我会努力钻研厨艺的。”陆云深低声道, “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你打算如何钻研?”江栖鹤歪了歪脑袋,手指勾起陆云深的一绺发,一圈一圈缠绕到底, 旋即抽出,复又度缠上去。 陆云深发丝银白,江栖鹤便拿到大氅遮蔽之外,于天上飘的雪作对比, 看看谁更光洁,边说:“先从水煮蛋钻研起?陆大庄主啊,做饭呢,天赋最重要,你看你,炒个菜,连需要作料都会忘记。” “天道酬勤。”陆大庄主语气平平。 江栖鹤叹了一口气,“行吧,我支持你,无论你学什么我都支持你。” 他的语气无奈至极,陆大庄主挑起半边眉稍,揽住这人的腰,偏头过去咬了一下这人的唇。 “属狗啊。”江栖鹤低声叱他。 接下来的几日,陆云深时时刻刻都泡在厨房里,同油盐酱醋、鸡鸭鱼肉混在一处。江栖鹤建议他从简单的煲汤开始,遭到无情拒绝。 “陆庄主,你不能看不起汤。”江栖鹤搬了张软塌到厨房中,翘着一条腿,上上下下晃着,一边看手里的话本,一边陪陆云深钻研厨艺。 “汤呢,是一桌席面上必不可少的东西,汤代表的是主人的品位,体现的是厨子的毕生精华!”江栖鹤胡话随口就来,还说得理直气壮,“你看,汤里有荤有素,还能放药材,一来营养搭配均衡,二来色香味俱全,三来滋补养身。你说,能否不可小觑?” 陆大庄主只得一叠声答应他煲汤,于是江栖鹤祭出了他收藏多年的紫砂壶。 “就炖个鸡汤吧,不要蘑菇,也不准放什么当归党参。” “你不是说要滋补养身么?”陆云深笑他。 “但我不喜欢那味道。”江栖鹤毫不在意地耸肩,讲话本翻到下一页。 雪不知在何时停了,梅瓣被吹到风中,打着旋儿从半开的门扉中钻进来,正巧落到江栖鹤唇上,这人竟懒得动嘴,就这么含住了。 约莫半柱□□夫过去,陆云深转头一看,江栖鹤竟含着那片花睡着了。他穿了一身白,脖子被柔软的狐皮裹得严严实实,又拿兜帽做枕头,一张脸埋在细腻毛绒之间,本就含着说不出的风情,现下唇上又叼了这么一瓣花,看得陆云深心中一动,丢掉手中汤勺,走过去将梅花瓣衔开,再吻开他的唇。 江栖鹤发出一声细软的呜咽,长又翘的睫毛颤抖几分后,睁开的眼眸中透出些许水色。 “你不老实。”江栖鹤软绵绵地埋怨。 陆云深低笑:“嗯?我哪里不老实?” 江栖鹤肩膀动了动,仰起头追着陆云深咬了一口,“哪儿都不老实。” “分明是你在勾我。”陆云深任他双腿缠上自己的腰,不安分地到处乱蹭。 “我分明在睡觉。”江栖鹤故意摆出一副严肃面孔。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14 “你再不放开,这觉就别想睡了。”陆云深说,“汤也别喝了。” 江栖鹤松开腿,手疾眼快地抓住即将滑落的话本,道了声“好吧”。陆云深笑了一下,转身时余光在话本上扫见“枯荣剑以一破万终抱美人归”几字,旋即问:“你看的是何物?” 软榻上的人啪的一声将话本合上,又将披风裹紧几分,哼哼唧唧道:“没看什么,你不许管我,炖你的汤去。” 陆庄主笑着在江栖鹤脸上揉了几下,才转身回到灶台前。 比起煎、炸、炒、焖等,炖汤确实是最容易学会的一种,虽然不若酒楼中大厨炖出的浓稠汤汁,但好歹能入口,而一旁黑糊糊焦巴巴的芋头排骨、宫保鸡丁一类的,就不再提了。 又过了几日,终于来到除夕,江栖鹤亲手写了副对联,堪称落笔惊鸿走纸若游龙,就跟一笔连成的画儿似的,根本看不出来内容。 “走,去贴门上。”江栖鹤伸指在陆云深额头弹了一下,听得清脆一声响后,笑眯眯道。 “你不告诉我写的是什么?”陆云深跟在他身后。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辞旧迎新那一套说辞。”江栖鹤转过身来,退着往门外走。 宅院的大门推开,梅花香溢满天地,甜得让人愿意在这一刻老去。江栖鹤从鸿蒙戒里取出浆糊、刷子,一下一下,涂在红纸之后,再和陆云深一人一边,贴在门柱上。 “少了横批。”陆云深道。 “在这里。”江栖鹤从袖子里抽出来,展开在陆云深眼前一晃,立马翻过去,刷上一层浆糊,又搬出一张梯子,踩着将之贴于门头。 陆云深仰起头,漆黑眼眸带笑凝视江栖鹤,“福字你也准备了吧?” “准备了!”江栖鹤挥了挥双手。 “在哪儿?”陆云深挑眉。 江栖鹤说了声“你猜呀”,旋即从木梯跃下,扑向陆云深。后者张开双臂将他拥住,轻声说:“福到了。” 江栖鹤在陆云深怀里不住笑,笑完抬头,咬住他耳朵,道:“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陆云深“嗯”了一声,伸手按住江栖鹤后脑勺,又道:“以后每一年都会在一起。” 细雪微风,他们交颈相拥。 门上对联迎着雪光,左一句“若君家住妹江尾”,右接“妹江乃我桃花乡”,横批四字:“终老不忘”。 第77章 番外·江湖不老(四) 江湖不老(四) 午时过后小雪转晴, 风吹破云层,不甚明亮的太阳探出头来,俯视这片热热闹闹送旧岁迎新春的土地。 陆云深做了几道还算能入口的小菜,佐以陈年酒酿,再酥一盘花生米,滋味便有了。两人坐在梅花林中对饮,江栖鹤折了根树枝, 在雪地上歪歪扭扭地画画。 他画技委实不怎么样,画虎成猫,画龙似蛇, 又说琴棋书这三者,亦是样样不精通。 “说起来,我这种人,若非出名出得早, 又被逼无奈拯救了两次世界,现在多半会被人骂做江湖莽夫吧。”江大爷勾完最后一笔, 将梅枝丢开,两条腿抻直,边伸懒腰边道。 他甚至装模作样学了一句:“瞧瞧那人,还春风君呢, 除了打架,旁的一点都不会。” 对面陆云深轻轻笑起来,“你若是江湖莽夫,那我又成了什么?” 江栖鹤手指抵着下颌思考一瞬, 抬起头来,望向远处吐出一口气,道:“……江湖莽夫的妻子吧。” “那妾身替您斟酒。” 如若换做江栖鹤来说这话,大抵会捏着嗓子拈起兰花指做女儿姿态,但陆大庄主神情语气皆为寻常模样,话语带笑,执起那细白瓷瓶,倾过身去,将透亮的酒液倒入江栖鹤面前的敞口小杯中。 江栖鹤唇角勾起来,手掌一翻,一把折扇出现在手心,接着扇柄流苏轻颤,他以此挑起陆云深的下巴。 似雪的梅瓣夹在风里,从霜白衣袂旁擦过,江栖鹤乌发扬在半空,眼角泪痣莹莹。 “江夫人,你相公待你可好?”江栖鹤歪着脑袋,用不慢不紧的语调问,声音清清泠泠,似若金石相撞。 陆云深将瓷瓶放到几案中央,低声回他:“我家相公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江栖鹤手里的折扇顺着陆云深颈间线条往下,在胸前轻轻打了个旋儿后,来到腹间,笑意盈盈地问他:“那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怀上?” 陆大庄主挑起半边眉毛,手握住那折扇,食指抬起,在江栖鹤手指上摩挲,“大概是……相公不够努力吧?” 江栖鹤与陆云深对视几瞬,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抽回折扇,在几案上轻点,“说说吧,陆小白,从哪儿学的这些话。” “你这几日看的话本里。”陆庄主抿了一口酒,语气状似随意。 “好啊,你竟偷看我的话本。”江栖鹤眼睛微微眯起,头凑过去几分,低声道。 “反正是写我和你的,我为何不能看?”陆云深摊了一下手,旋即倾身想亲一下江栖鹤,对面人却逃得极快。 “真是的,没想到堂堂悬剑山庄大庄主,竟然好这一口。”江栖鹤夹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说话时轻晃脑袋,“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陆云深反问他:“春风君不也好这一口?” 江栖鹤束起食指再陆云深眼前晃了晃,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我又不是一门之主,要为身后的一窝小白菜做表率。” 陆云深道反正他们也看不见。 “是了是了,您将庄里头大大小小的事务都丢给了二庄主和三庄主,一众弟子都归他们和几大长老管教,您乐得清闲呀。”江栖鹤点头笑道。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刚落,就听得鸟儿扑翅之声由远及近,几个弹指的功夫,信纸如雪纷纷扬扬落下来,接着那送信的鸟折身远去,竟是连食都不讨。 江栖鹤从地上捡起一张展开来看,是二庄主写的信,肉麻地哭诉思念之情,问陆云深此一去要去多久,这么些日子了,难道都不想念垂云岛的风和日丽吗?又说庄里新酿了酒,做出的醉蟹特别鲜美,春风君尝过定会欢喜。最后诚恳地表示全庄上上下下一千又八十三口人都盼望着您能早日携春风君归来。 再看其他的,虽说写信人不一,但中心思想都是一个——庄主您什么时候回来呀! 江栖鹤看得好笑,“难怪那送信鸟不愿停留,许是怕你见信不悦,迁怒它。”又问:“咱们不过才离开半月,是发生了何事,使得他们以为你要一去不归了?” 陆云深递去一封方才江栖鹤没看过的信,道:“也不知是谁散播谣言,说你我一路西行,欲去往神都,目的在于振兴昔日的十大门派之首。” “哦,这话说得真委婉,所以小白菜们是怕你被我拐到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美貌冠天下[重生] 作者:岫青晓白 分卷阅读115 神都去了吧?”江栖鹤一目十行扫完,挑眉轻笑。 “今年三月,我们为了破坏天镜、除去连山赫,将七州的十条灵脉都加之利用,消耗过度,这到底是对十大门派造成了影响。如今整个七州,灵气浓郁程度大不如从前。”陆云深道,“修行不如以前容易,多数人都很慌张。。” 江栖鹤若有所思地点头,一口饮尽杯中酒后,低声说了句,“莫非……末法时代将近?” 陆云深:“或许吧。” 江栖鹤从一堆山椒中挑出一块鸡肉,剔掉骨头后细嚼慢咽完,才悠悠开口:“这就是人啊,尝过修行的好处,便舍不得放手,若真有一日七州灵气衰竭,末法时代降临,不知有多少人要哭天抢地。” “求仙问道,多数是为了长生。要我说,死生轮回,才是人间最美好的事。”江栖鹤又道,“一世百年,历经七苦,走完黄泉路,又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开始。” “阿鹤。”陆云深低声唤他的名字,绕过几案来到他身侧,握住那双白皙瘦长的手。 风忽然大了,将散落一地的信纸扬起,吹到梅花林深处。梅花香时时刻刻萦绕在鼻尖,佐以杯酒,一饮而尽。 陆云深为江栖鹤又斟了一杯酒,他有许多话想说,最终皆化作一吻,印在江栖鹤眉心。 “陆小白。”江栖鹤越过陆云深肩膀看向远方,抬手比划一番,道,“你栽了这么一大片梅花林,我们何不就地取材,酿几坛梅花酒呢?就埋在这地下,百年后再挖出来。” 第78章 番外·江湖不老(五) 江湖不老(五) 谈及上元节灯市, 歇夜城若是居第二,便没有哪座城镇敢称第一了,七州之上,凡亲往观赏之人,莫不见之忘俗,那夜幕中重重天灯高挂,华光瑰丽, 胜过星子万千,街巷里灯盏连串,明明浩浩, 仿若长河。 江栖鹤一身霜白衣衫立于灯海之中,手执一盏莲花模样的纸灯,仰头看苍穹中的绚丽灯海。橘红火光加深他的轮廓,浅琥珀色的眼眸璀璨清透, 更衬得眼角泪痣莹莹。 行人熙攘,叫卖声不绝, 江栖鹤站在长街上,却是与此地格格不入,令过往的人不禁侧目相看。他倒是毫不在意,不过没多久, 衣角竟被人扯了扯。 低头一看,竟是个小孩儿。小孩儿戴着面具,双手抱着一捧花,见江栖鹤搭理自己, 便将花往他怀里送。 江栖鹤叹一声歇夜城果真民风开放,将花收了,又见小孩儿抬手指向街旁的酒楼。 “是那位公子送给你的。” 说完小孩儿就跑了,江栖鹤抬眼望过去,见得一人临窗而立,冲他遥举手中酒杯,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是想邀请他喝上一杯。 江栖鹤眉梢挑了一下,心道左右无事,而陆云深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便提步走过去,哪知还没迈过门槛,就有两根手指头伸过来,拎走他手上拿的花,丢到花圃中。 “春风君欲望何处?”平静无波的声音,不过尾音透着些许凉意。 江栖鹤歪过脑袋,弯眼轻笑:“去喝酒呀。” 陆云深不悦地扣住江栖鹤的手,拉他重新走回街道中央,顺着人流往前。他快江栖鹤半步,头也不回道:“喝野男人请你的酒?” “谁说的,我是这种人吗?那男人长得又没你好看。”江栖鹤慢悠悠迈着步子,晃动手里的莲花纸灯。 “若是长得比我好看,你就去了?”陆云深磨了磨牙。 “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啊?”江栖鹤笑眯眯地反问,指尖在陆云深掌心挠了挠,颇具讨好意味。 陆云深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这天底下,我只喜欢你一人呀。”江栖鹤顿住脚步,将陆云深往自己身前拉了拉,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如檀的乌发从肩头滑落,在半空中轻晃,江栖鹤眼眸半垂,长又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又被灯火一照,更显温情深邃。往来行人无数,或侧目探究,江栖鹤毫不在意,移了移脑袋,在陆云深唇上又点了两下。 “我只喜欢你一人,又怎会去喝别人请的酒呢?” 他声音极轻,像是一片羽毛落到心上,柔软细腻,陆云深接过江栖鹤手里的灯,抬手抚上他脸庞,细细摩挲,低声呢喃:“我亦只欢喜你一人。” 长街中人群忽然迸发出一声惊叫,只见一条可容两人的木舟由巨大天灯拖拽而起,升至半空。那天灯蒙着青蓝色的纸,透出的光幽暗沉静,木舟亦是精致飞凡,鎏金纹缀明珠,好不华美。 陆云深偏头在江栖鹤耳垂咬了一口,趁着这人微眯双眼佯装生气时,手揽在他腰间,足尖一点,御风而起。 两人落到那不断飞远的木舟中,江栖鹤把莲花纸灯挂在一旁,十指扣住陆云深的十指,温温柔柔地和他接吻。 无数天灯与他们擦肩而过,垂眸远望,被山峦环抱的歇夜城明亮如星海,煌煌华华,热闹至极。 —全文完— 分卷阅读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