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 分卷阅读1 苏幕遮 作者:斛飞白 分卷阅读1 《苏幕遮》作者:斛飞白 文案: 谢家有个病二少,天生丽质很自弃。 苦恋他哥好多年,终于…… 终于表了心意。 谢轻寒:(扯嗓子)就算是背人理,逆伦常,挞礼节,叛天纲,我也照样喜欢你! 谢颜:……嗨哟,脑阔痛。 一个自弃的我拯救一个同样自弃的你。 倒不如细吻你,眉与眼,渡我心劫,免我相思!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颜(我) ┃ 配角:谢轻寒 ┃ 其它: 第1章 小药罐子 我到谢轻寒院中时,大约是午时三刻。彼时正是阳春三月,窗头落了一点梨花,白且孤零零。青灰的阴影投进半开的窗子里,一地碎金。许是这南苑向来僻静少人来,明明是晴朗的天气,却无端让我觉得几分微冷。 门前没有小厮,只我一人,空落得很,鸟都不往这儿飞。我料定谢轻寒是在睡午觉,不忍惊醒,索性在门口站定。 不知为何挑了这么个时间,明知人家在睡,却还是想来看看。古有杨时尊师重道程门立雪,今有我谢颜脑子进水,风里傻等。 感人倒是挺感人的,只是时机实在9宜,我手中提着花旗参乌鸡汤,等他醒来,黄花菜都凉了。 我左思右想一圈,只觉得我是真的有病,偏要走尽弯路,来折磨我自己。 正在百无聊赖之时,忽然听见“哐啷”一声瓷片落地,不偏不倚,直如清铃把我从百无聊赖中震醒。 我心里一跳,连忙出声:“轻寒?你醒着?什么碎了?” 回答我的是一声惊诧且虚弱的唤问。 “哥哥?” 片刻后又顿,“没什么,是碗碎了……” 我:“……”哟,真醒着。 要不是瓷碎了,我恐怕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我脚步太轻,没让这小聋子发觉,还是这人特意装没听见,以此报复三旬没来看他的我。 但无论是何种,我对他都气不起来——没办法,谁让我有求于他呢。 我正要问瓷伤着他没有,屋内谢轻寒连咳两声,用他沙中带哑的嗓子低低出声:“外边冷,哥哥不进来么?” 我一愣。 在外边站傻了,我还给忘了。问有什么用,直接看才爽利啊! 哂笑自己白痴,真把这小家伙当做了被隔离的人,默然推门进去。门不堪重负,发出吱呀一声响。 却不是破的,经我判断大概是太久没让人推开过,钝了。 进屋看,黄梨檀木四件端陈:榻、案、桩、架。谢轻寒斜靠在榻上,面前碎了一地瓷,四周烟熏袅袅,一股子浓重药味。 他正着手去拣那碎瓷片儿,我吓得魂飞魄散,汤没放下便去扶他:“你干什么!” 谢轻寒粲然一惊,手顿时给瓷片儿扎了一下。一滴血珠儿从他葱白的指尖冒出来,对比鲜明且吓人。 好了,先前没一点事,现在伤到了。 我快要窒息了,想骂他又不能,一把放下汤,斥责他:“瓷片那么尖也敢碰?手不想要了么?” 对谢轻寒来说,一滴血也是血,我嘴上骂着,但还是急占了上风,一边捏住他的手,一边找布条给他包扎。 手中的温度冷得彻骨,几乎让我无法忽视。 “没事的哥哥。”谢轻寒道,原本低缓的呼吸不知何时有些急促起来。“我只是想,瓷碎了可惜……” 我:“……” 这还真是个冥顽不化的中二病,我气得差点甩开他的手。 瓷算个什么,有他金贵么! 心塞间,下人过来扫走了瓷片,屋内重复干净。 好容易按耐下抽他一顿的想法,我边包扎边道:“下次别干这种傻事。”让人担心你要自杀。 谢轻寒嗯了一声,轻飘飘的话语落在我头顶:“好,哥哥。” 答得倒是很温顺,跟个小绵羊似的。 做不做得到就未可知了。 我没忍心骂他,想着自己是来说事儿的,可惜出了这茬子,一时没了心情。 包扎完,瞥见他榻上有个空角落,我犹豫了瞬,坐了上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临时起意惊着他了,谢轻寒才平复下来的呼吸顿时又急了些,伴随着我靠近他的动作,居然咳喘起来。 “咳咳、咳!” 一声比一声撕裂,听起来都难受。 我极后悔,忙起身,放心不过地低头看他,只见他脸都咳红了,眼睛里满是水雾,左眼楚楚,右眼可怜。 我看得快心疼死,又不敢上前扶他,只能伫在他面前,听着他咳。 谢轻寒身体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是我没想到,三旬时间不见,他的病居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这还让我怎么忍心跟他开口提要求? 心乱如麻,我站不是坐不是,等他咳嗽缓些,刚要开口,就听见他道:“……哥哥,你坐我身边来吧。” 咳过嗽的嗓音清冽了些,却还是虚弱。我不自觉受了蛊惑,复又坐回原位。衣衫相触的瞬间,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穿得有点少。 三月,说起来是个明媚的时节,其实不然,光秃秃的不说,还冷得要死。 现下正是倒春寒,别个都是怎么厚实怎么裹,独谢轻寒一个人穿着件金玉外败絮中的长衫,自欺欺人地窝在屋子里。我要是不发现,他八成要冻死。 我给他几次三番气得急了,反而不那么恼怒了。打量四周,毛披风离他不过三尺之遥,我心头微醺,着手将之取来,给他披上。 “多大人了,怎么照顾自己也不会?倒春寒的天气,也不知道多穿些么?” “……” 见我的手伸至他脖颈处给披风打结,谢轻寒一愣,目光明显转得慢了。 一瞬无言,等我打完结,谢轻寒便迫不及待,埋首在我肩头,言语里流露些许几不可察的浅淡笑意:“那样就不好看了。” 我:“……”醉了。 我没说话,谢轻寒直起身来。长发倾泻于山青色的毛披风上,如流水淌在他肩头,极端庄又极美丽。除却一身柔顺的气质,和他娘有七分相似。 思及他娘,我心头一哂。大抵是最近太忙,疯魔了,脑子里尽是些无所谓的东西。 垂眼注视到地上的参汤,我才勉强回神,将其拎起给他:“爱漂亮是么?花旗参鸡汤,补气血的。” 谢轻寒惊喜地接过:“哥哥给我的?” 他的指节不轻不重地在我手上碰了一下,顷刻间,如被寒冬腊月纠缠上的感觉让我差点一缩。 我没表示出来,装作无事发生地道:“是。趁热喝了罢,暖暖身体也好。 谢轻寒乖乖垂首,掀开盖子,用勺小口小口地舀。 我负责在一旁给他拨开一些垂落的头发,见他喝得慢极,又不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苏幕遮 作者:斛飞白 分卷阅读2 免心疼。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原以为随着年龄增长,情况会渐渐地好,却不曾想是每况愈下。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他是我弟弟,只要他待在谢府一天,我必然会好生照顾着他。 只是……天意弄人,谢轻寒有他的归宿,然而这个归宿,却并非是在谢府。 我实在沉思得太久,捋头发的动作都接不上了,谢轻寒大抵是察觉,停了喝汤的动作,抬头看我。一对如水的眸子里雾气氤氲,近看如江面上渺茫的烟波。 “哥哥从进来开始,就魂不守舍。轻寒冒昧地问一句,是在想什么?”谢轻寒轻声开口,尾音上挑,柔而缥缈。眼神也更加直白,满满的都是“想知道”。 我:“……”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原本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来的,然而经过刚刚一系列岔子,我满腹的雄心壮志不禁出师未捷身先死。 尤其是望着谢轻寒一脸单纯的表情时,内心的愧疚更甚,像一池水,快把我淹没了:“我在想……爹要我跟你说的事。” 谢轻寒微微睁圆了眼睛。 “什么事呢?”他偏头看我,眼神深得像海。 我总觉得他察觉了什么,又苦于没有证据。其实也合该察觉的,什么事不能亲自来说?还要派人转达?无非是尴尬又折人面子的事了。 轻咳一声,我纠结十分地开了口:“……轻寒,爹跟我说,他……想你进宫,到皇宫里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哎。 第2章 我不理解 谢轻寒微怔。 一张白瓷似的小脸上瞬间流露出惊愕,但很快又重新熨帖下来,只是笑得还有些僵:“哥哥,我没听清……你刚才说,要我去做什么?” 声音有些打颤,抖得像只小兔子似的。 我艰难地从谢轻寒清透的瞳孔里打量我难看的脸色,试图找回“不要脸”的立场:“我说进宫……不是进后宫,是去要你当皇子的伴读去的。” 这熟悉的话,我说着都尴尬。想起我那不知所谓的爹,他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只是原模原样地转达。 只是他死皮赖脸的技巧比我更高深,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是去享福去的,别人要这个机会还没有。” 我为了照顾谢轻寒感受,去掉了这句话,然而这言语却终于反噬了我自己,被我憋在心里,渐渐烂成了黑泥。 谢轻寒本就是个小药罐子,命格不行,又长了一张过分漂亮的脸,成了怀璧其罪里那块极其冤的璧,更惨。 我知道我爹不大在意他,只是不知道,是这么不在意。现下是皇子缺个伴读,听上去还比较光风霁月,赶明儿宫里缺个皇妃,他只怕也毫不犹豫地把谢轻寒送进去。 我都替谢轻寒可惜。这人像是从小就知道自己命运多舛似的,一直都安安分分,乖乖巧巧的,有时候甚至有些过头。 我十五岁以前从来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那时他还小得很,兴许不记得了,但我却很清楚。他娘死后,我就跟突然开了窍似的,知道惭愧了,遂死命地对他好。在我看来,这是我唯一能弥补的方式。而谢轻寒照单全收,哪怕我有时候声色俱厉,依然温顺。 他是个没脾气的水做的娃娃,我从来没见过他恼怒。原本惊愕也没见过,然而就在此刻,我居然成功见识了。 谢轻寒神色慌得很,但又强作镇定,外强中干,再明显不过。一切体现在动作上,他的手攥紧了我为他披的那件披风。用力实在过大,手背上青筋暴起,毛边也发了皱,看起来极隐忍可怜。 “哥哥,”谢轻寒道,眼睛红红的,泫然欲泣,却没有眼泪滚落:“你也想我进宫么?你觉得进宫好么?宫里有哥哥么?” 我:“……”猝不及防就三连,恐怖 心情复杂,我硬着头皮往下编:“也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家里……只有你适合。” 要伴读的那位皇子是我爹押的宝。他从一开始就深信不疑,认为这位野心大能力强的三皇子,日后一定是皇帝的不二人选。 而谢轻寒,年龄小却聪明,好操纵,也值得操纵。如果操作得当,成为三皇子心腹的几率很高。我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三皇子现在是弱势,我爹帮他就像扶贫,如果说不是为了榨取未来利益而去,打死我都不信。 我爹的行径无疑是在站队,本来也无可厚非。只是他站得太急、太分明了,不要说谢轻寒,连我都无法理解。 “那哥哥呢?”谢轻寒是不知道我想的这些的,陡然抓住我的手,声音里沾染几分急切,“消思?你想我怎么样呢?” ……哟,都敢喊我的字了,这没大没小的。 他急于得到回答,好像不达到目的就不罢休。我的手给他掰扯得生疼,也不好说什么。 知道这事儿必然给他很大压力,只是不曾想,会是如此表现。抵触?不像是抵触,倒更像是在恐惧什么。 谢轻寒会恐惧什么? 我不知道。 将他的手移开,我缓缓道:“轻寒,不管你有什么打算,这都是爹的决定。他这个人,你知道的,一旦计划好,就不会更改了。” 死板、固执且顽劣。 我们谢家好像天生就有这种血统,三代内必然出现个离经叛道、信马由缰的子弟,不然不是谢家人。如今三代已过,此人渺无踪迹,我仔细寻思过,不是谢轻寒就是我。 谢轻寒平常越不动声色,这时候就越反叛,眼睛一眨,委屈得都要哭了,却始终咬着牙,不真掉下金豆豆来。 不知怎么我又想起他母亲,那个极倔强的姑娘好像也是这样,什么事情、什么情况,都自己埋着,不肯和任何人讲。不过她比谢轻寒还过分,因为她甚至连一点多余的表情也不肯施舍给我。 她也就大我六岁,和我应该算是同龄人,然而却成了我的继母。这姑娘向往着权力和金钱,看上我爹,我很理解。可惜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短命,留下一个一身病骨的谢轻寒,生前生后都享不到福。 谢轻寒不愧为她怀胎十月生下的种,性格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好在到底还乖巧,知道撒娇,和我亲近,看起来就没那么相似——尽管骨子里照样。 “你就是欺负我。”谢轻寒垂首,埋首进我怀里,再抬头时,脸上的表情却陡然变转,成了一个明艳的笑。 有几分动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而谢轻寒充分体现了什么叫“既在骨又在皮”。如果不看他通红的眼眶,我还以为他是真的高兴了,在笑着。 然而不是。他皮肤白得透明,配上眼尾嫣红,艳极又凄惨极。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他总会被他的容貌夺去全部注意,哪怕刻意控制也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苏幕遮 作者:斛飞白 分卷阅读3 不行。 一双手虚虚环住我的腰,谢轻寒的脸抵在我胸口。这是一个有些奇怪的姿势,我下意识皱了皱眉。 谢轻寒察觉了,动了动手指,手臂却没松开。委屈、不懑……复杂的表情收回,他开始说话,语气一如先前的甜软矜贵,仿佛无事发生。 “哥哥既然觉得轻寒去了好,轻寒就去。”谢轻寒弯弯眼睛,如两轮月牙。脸上的表情,仍有些许不自然的强颜欢笑痕迹。 他不想去宫里。 怎么会想?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他和他娘不是一种人,我其实是知道的。只是,我总是下意识地把谢轻寒当成她。如果是她,一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吧?三皇子在我们看来,可是未来的天下第一富贵。 所以此刻,谢轻寒强颜欢笑的模样,我是既理解又不理解。我只是个负责传话的,帮他不到什么,一如多年前,他娘要嫁我爹,仿佛天作之合,而我站在一旁,束手无策。 可怜!可恨!可惜! 怀里的温度冰凉,谢轻寒呼吸渐渐酣沉,眼睛却睁着,显然另有心事。 他在想什么呢?我一点也不知道。 汤放在一边已经凉了,我想着是不是不好喝的缘故。头一回做这些,手法实在不熟悉。谢轻寒这小挑嘴的,能喝这么多已经不错,我也很满意。只是热汤烧不起冷胃,就好像这场不欢而散的谈话一样尴尬,让我无法回答。 她的轻寒呀,永远都是这么懂事的。于不动声色中逼着我愧疚,一直都是他们母子惯用的手段。 我却还偏偏最吃这一套。 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来,默默在心底煎熬。感情被压榨成血,又被人无情吸干,留下躯体,干成柴火。 从始至终,一切自以为是的感动都只属于我自己,而在别人眼里,都仅仅是不知所云。 因为我和曲盈盈——她,是没有任何引人遐想的关系的,所以她躲避,她冷漠,都是她做得对。我们没有关系。 是没有的……曲盈盈…… 沉思间,小冰块在我怀里动了动身子。紧接着,他坐起,将下巴抵在我肩头。削尖的小脸,极容易让我联想到他娘当年的倨傲表情。 “大少爷,不要勉强了。”曲盈盈那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和谢轻寒七分肖似的脸上写满冷冷。 她不喊我名,也不叫我的字,一直就是“大少爷大少爷”地叫着。可怜我的真名,到头来可能已经被她忘却。 消思消思,消却思念,然而这名字实在太嘲讽,我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始终惦念的都是这么一个死去的人。 乃至她死后,还念念不忘,死皮赖脸,希望照顾她的儿子。 只是事永远与愿违,我的本意是补偿,然而到头来,做越多就越觉亏欠。像烟花,万全的准备只等一次爆炸。 那场景那么绚烂,我却恐慌,仿佛一时不慎,烟火就会吞噬我。 “哥哥,”谢轻寒忽然道,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唤回了我的神智,“你在发抖。” 肯定,轻飘飘,却很有力度。 我一怔,继而无言。 “哥哥总是说我心思重,只是再重,也还是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谢轻寒笑了笑,声音如泉水淙淙。 我总觉得对话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但却没力气去挽救。生硬地打断这个话题,我退开一小点,准备起身告辞:“你身体不好,不要多想。我……” 我看到谢轻寒。 言语堵在喉口。 忽然就无声了。谢轻寒没说话,眸光流露出平静。手垂在身侧,小动物一样地蜷着。 他倒是很颓丧。我心乱如麻地想,但他在颓丧个什么啊?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觉得很多事情我就是琢磨不通的,就像曲盈盈对我不知所谓的厌烦之意,就像谢轻寒和当年的我越来越相似的举动。 那么执着且懦弱着,刺一般,把我扎了个通透。 不能再留下了。我在心里告诫自己。 再留下……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还有事,先走了。进宫的事,是爹的考虑,我的轻寒最懂事了,会理解的吧?”嘴上这么说着,我心里却想,理解个屁。 谢颜,谢消思,吹吧你就。还把人当小孩子哄,迟早掉坑里去。 果不其然,谢轻寒摇摇头。 “哥哥,我不理解。”他说,目光炽热,仿佛不愿再隐藏什么。“你也不理解我的。我以前一直以为……我们两个是世界上最像的人,但现在看来,我错了。” 我没话反驳,沉默以对。 谢轻寒不依不饶,又问,“你当年看着我娘的时候,也像我这样仰着头么?”话语间,抬了抬下巴。漂亮的线条,像极了一种威胁。 我不想受威胁,哪怕那所谓威胁色厉内荏。 “休息吧。”我终于怕了他,投降了,转头就走。 谢轻寒在后头低低地笑,笑声淡在空气里。 “我知道了……” 什么仰着头哪? 明明、明明是……一直垂着头的呀。 第3章 为着你好 从谢轻寒的院子里逃也似地出来,我在门口辗转一圈,终于还是不忍离去。 怀抱着汤盒,我心情复杂。不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乱七八糟。想要兄友弟恭,又实在抵不过暗流涌动。 叫来下人收走汤盒,我脚下一转,转头去了祠堂。 祠堂离谢轻寒院子不远,我听闻他常来跪拜。门口也是一树梨花开,却比其他地方繁茂得多了,一眼望去,漫无边际的白。 心里不知怎么就平添几分安宁,许是列祖列宗在上,看我孝顺虔诚,好意地指引了我。抬脚进祠堂,丈高的门槛跨过,仿佛僭越过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我俯身,跪下。参拜时,默念要心无旁骛。然而事与愿违,曲盈盈的脸不受控制地出现在我脑海里。她那么言笑晏晏,那么鲜活,一瞬间像是从来没有死过。 “大少爷,”她这样说,“你放过妾身吧。” 放过我吧。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穿过祠堂,横冲直撞。身后大门吱呀一声响,是腐朽的心门最后一次打开的躁动。 有人从身后抱住我。手臂细而柔软,露出山青色披风下白皙的一小节,玉般莹润。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脖颈处陡然一痛。 又尖又钝的感觉停顿了不过一秒钟就乍然消失,被碰触过的地方一片润湿,我还以为有血流下来。 不过不是。 吓死人了。 我犹豫了一瞬,抬手要推开这人,却终究改变心意,转成了一个拉他手臂的动作。结果是,这人突然一躲,我根本没抓住。 我:“……”刚刚还想骂他是属狗的。现在看来,多半是属泥鳅的!属西瓜皮的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7 苏幕遮 作者:斛飞白 分卷阅读7 我还有点不解,想跟我爹说明我对谢轻寒并不是那个意思的时候,事件的核心人物从教引嬷嬷手底下刑满释放了。 一放就粘着我。 我有些心累。 说来也好笑,前些天都是艳阳高照的天气,整个谢府上下巴望着下雨,雨不来。送别谢轻寒这天,突然就遂了一直以来的愿,下起了大雨。 一开始下得很急,后来就缓下来了。雨势细密,我有点躁动不安。宫里来的车舆停在假山旁边,车夫撑了把伞,挡住摇毛晃水的马。谢轻寒比我到得早些,一身山青色的长衫,一件鹤毛小氅罩在外头,整个人无端显得高贵不可攀。 他本来在和车夫交谈,看到我就停了,转过头来,弯着眼睛看我:“哥哥。” 那模样如春花绽放。世界仿佛都凝固下来,我听到三月里第一片打开的花瓣的呼吸,挟裹清晨露水的气息滴落在我耳边,浑然天成的宁静。 一点隐晦的春意,惹得人心荡漾。谢轻寒站在不远处看我,盈盈的眉眼,让我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季。同样是阳春三月,满天的杏花,肖似的两人。我旁若无人,追逐她的身影。 这场景太清晰。没有人在等我,我也不要谁等。心里高悬的大石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落地,庞大的体积落到地上,像羽毛飘下般毫无声息。直至这个时候,我才真的意识到了——我应该是真的放下了。 十几年了,我一无所成,只确定这一件事,多不容易。 我没回答谢轻寒的呼唤,而是缓缓说:“上轿吧。” 好轻松,语气好轻松,整个人都好轻松。我吊着太久了,一会儿放下来,有些喜不自胜,又有点不习惯。 是谁把我解救了?是谁带着我前行? 不知道。都不知道。 但也没必要非弄清楚,因为下一秒,谢轻寒小心地拉了拉我的手,露出一个在我看来还有些天真的笑,轻声说:“好。” 我跟着笑了。没办法,这傻小子入了我眼睛的时候,一言一行都传染。 我这回没拍开,上了轿,还由他牵着。红色的帘幕微垂,映得谢轻寒脸上多了几分浅红。唇角带笑,眉目软得像水。 他今天很高兴,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我也高兴,但不想深揣测他高兴的缘由。入宫有什么好高兴的?怕不是傻了吧唧。 轿子内空间实在狭窄,一颠一簸间,四肢就无意碰触。如此几回,谢轻寒干脆靠过来,动作极轻,生怕惊到我。一双手虚虚环上我的肩膀,我突然一愣,半边身子僵掉,顿时不能动了。 “哥哥。”谢轻寒用下巴亲昵地点了点我的肩头,头发淌落我身侧。脸上的表情正经,红透的耳尖却出卖了他不合规矩的内心活动:“给我抱一下吧。就一下……我马上就要到宫里头去了。以后、以后也不知道……” 他没有说下去,但话语里欲盖弥彰、恶意诱导的意味不要更明显。言下之意,我要到宫里去了,以后你见不着我面。我现在想抱抱你,你疼我这么多年,现在继续疼着,不好么? 这种逻辑,感受多了我都不想理。 疼归疼,那可不是爱啊。 果不其然,谢轻寒见我不语,脸上的笑顿时就消散了。他表情有些慌,眼睛却格外明亮,又是威胁十足,又是泪水打转,看起来十成十的可怜:“你可舍得……舍得让我伤心么……” 我:“……”还不是无话可说。 内心的底线为他成功又降一档,我自认倒霉似的叹气,伸手揽住他。轿舆外下着雨,雨滴滴落,格外空灵。谢轻寒的衣襟上带着些潮意,入手微凉,合着他养不热的体温,犹如夏日冰镇,令人思之向往。 这蜜糖似的小家伙,合该是被疼着的。真的也好,装的也好,只要他一直这样乖巧不逾越,我可以当做完全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做兄弟做了这么多年,从窝在曲盈盈怀里的小宝贝长成如今明艳无双的少年,我一路看着谢轻寒长大。他心里琐碎的事,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只要好好地安抚着他——前提是安抚住了,某些事情爆发的期限就可以无限延长。 这样想着,我便又无奈闭眼,道:“自然是不舍得的。”还能怎么办?明知不该宠着他。嘴上规避的话说得头头是道,却依然抑制不住长期以来的习惯和冲动,手一抬,就是冲着揉人家的头去的。 那么乖的,我曾经喜欢的人的孩子。 不像他母亲,却以另一种形象、另一种方式盘踞在我心头,逐渐取代了原属于他母亲的位置。 之前的伤疤被填补,谢轻寒像最对症的药,逐渐让我忘了之前的那些事情。那些思念……那些莫名奇妙的痛楚,都被谢轻寒溶解,乃至这人一眨眼,我就知道,我的救赎来了。 能让我彻底摆脱过去、重来一回的救赎。 “不舍得么?”谢轻寒重复了一遍我的话。香气渐近,我的心跳没来由地停了一拍。 我有点恐慌,就想去推拒他:“你退开些。不是才学了礼仪么,全忘了?这么说话像什么样子?” “没忘呀。”谢轻寒一弯眼睛,流光倾泻。“说话的时候不能靠人太近的,就像这样——” 他猛然靠近,这次超过了安全距离,鼻尖离我不到寸许。 危险的气息席卷而来,里头满满的侵略性激得我不自觉地后退,意识到什么,可又无力推拒。 脑子里格外乱,天人交战,我有些弄不清楚如今的情况。要淡定,我这样告诫自己。 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内心震恐,不断祷告,希望下一秒眸光熠熠的对方不要有太过分的举动。然后,美梦破碎。 柔软的东西迫不及待贴上我的唇齿,蜜意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我的脑袋顿时空空一片。 整个人都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曲盈盈死时年龄:出bug了。她要是在谢颜十一岁时死了,还给谢颜喜欢上了,太悖情理。 更改为在谢颜十五岁的时候死去。感恩。(笔芯) 第6章 重温过去 我应该没来得及说先前——之前在祠堂的时候,他也这么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地来过一次。不过当时我没有给他这么多机会,来势汹汹的吻到最后只是稍纵即逝。 然而这一次,终于有哪里不对了。 亲就算了,舌头为什么要挤进来? 绝对是有病吧? 我不想去细究谢轻寒这与他本人极为不符合的强势行为,仅是本能地觉得难受不爽。拜托,发疯能不能去别处发?对着他同父异母的亲哥——我,这算是个什么事? 几乎没有多犹豫的,我着手想把他推开。谢轻寒很快发觉,眼角余光一动,伸手将我的手剪到背后,自己倾身上来,把我锁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苏幕遮 作者:斛飞白 分卷阅读8 。动作一气呵成,态度很强硬。力道却很小心,生怕把我折脱臼了似的。 我一时不知该骂他小白眼狼还是小白眼狼,“唔唔”阻止了两声,没有效果,只好作罢。 谢轻寒闭了眼睛,也低唔了两声,不过他的声音可要比我的清晰多了,“消思……我难受。” 我:“!!!!” 晴天霹雳!究竟是谁比较难受啊? 难以理解这逻辑,我就着被他压得结结实实的姿势,寻到一个细微的空隙,猛然抬起膝盖,对着人腰际一顶。 谢轻寒躲得倒是很快,我趁机一闪,脱离了他的发疯范围。 踢打的动作停止,轿舆里一片安静。我没想到我这么大人了居然还要跟个小孩子打架,虽然的确是这小孩儿先图谋不轨,但怎么看都是我比较丢脸。 谢轻寒实在跟块牛皮糖似的,甩不掉撕不开,又甜又软又硬气,我拿他没辙了。此时就悔不当初,为什么一直心软,着了这小子的道? “谢轻寒,我问你。”沉思少顷,我强压下心里翻滚的不适,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说着好玩,现在才知是真的。他当着我爹的面时,说的是“很小就开始了”,我想知道究竟是有多早。 我是何德何能啊,让他对我生出这种超出了孺慕的感情? “不就是很早么。”随着我的远离,谢轻寒的脸色微变,片刻又恢复过来。 他微抬下巴,神情很高贵,让人没来由的觉得高攀不上:“你想知道么?” 我坦诚地点头。至少也要知道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不是。 谢轻寒微微一笑。美得极其嚣张,笑意却微冷。他垂眼,把玩着手指,缓缓细数起一些极琐碎的事情:“我五岁那年,和你玩闹的时候弄脏你的衣服,你把我的糖抢走了……六岁你骗我说会有妖怪吃漂亮的小孩儿,叫我大雪天在雪地里画符阵……七岁……” 一件一件,说得倒是头头是道,然而却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事实上,他说的这些事我已经完全记不清,想来那时候我已经有十五六岁,应该是懂事的年纪了,怎么会连这种事都记不清楚? 知道八成是他杜撰,我也并不说破,默默不语,听他讲。虽然这小子答非所问,但我难得听他说这么多话。帘外细雨滴答滴滴,帘内细语咿呀咿咿,实在符合我的心境。如果抛却先前发生的不愉快,我一时竟有些巴望着时间停滞。 见我不信,谢轻寒倒也不急着证明,收起脸上的笑容,又轻声接下去道:“……直到十一岁,我失足掉进湖里。这个你还记得么?是消思你救了我。”他微微抬首,表情寡淡,眼底却难藏热意,“我当时就想,哥哥恨我也好,折磨我也罢,我都情愿了。这世界上没人管我的,我难得看到有人着急我的性命……” 他没有说下去。我一时有点僵硬,半晌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应该的。” 这事我倒是记得,非常清楚。不过就是四年多之前的事。那时候曲盈盈已死了许久,我一腔恨意早就消退,对谢轻寒的态度也渐渐好了起来。有几日更加心血来潮,常去他院子里转转。 谢轻寒十一岁的时候是真乖巧,真可爱,因为从小身体不好的原因,体重就是轻飘飘的,抱起来也是小小个的,但却活泼爱动,喜欢踢腾腿。我喜欢看他耳朵尖儿红透却还要强装淡定的模样——虽然我那个时候还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耳朵红透。现在想来倒是豁然开朗,不过已经迟了。 当年那个小家伙长大了些,心思复杂得让我看不懂了。脸上是惯常的三分真七分假,有时连两分真都达不到。我很难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他瞒得太好了。乃至如今提起这等性命交关的事情,他也只是一脸“过去的就让他过去”的表情。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在他院子边乱晃,正巧路过内湖,见了一声不响快沉入湖底的他。湖是人工湖,不深,要淹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却是轻而易举。我当场就着急开了,场面实在急迫,乃至我至今回想都有些后怕,谢轻寒他本人却仿佛无事发生,被我救上来时还勉强留有神智,看清我是谁后才嗫嚅着说了一句:“谢谢。” 哎哟。你看这可怜的。 他提起旧事,一时就卸下了我的心防,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了。谢轻寒见我如此,不由笑了一声,先前嘶哑的音色消失殆尽:“消思当时真的很着急。我从来没见过你那副模样……紧张,是在为我紧张。”他抓了我的手放在他胸口,让我去摸他的心跳,我一时有点愣,没来得及抽出手,已被他死死攥紧,“我当时的心跳比现在还快,你说我离不离谱。我……” 我下意识忽视手上的热感,也不去听他的剖白,只说:“你是我弟弟,掉进那湖中。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但你若有下次……这么大人了,若再失足入水,我就不会再救了。” 说着,我还是下意识蜷了蜷手指。这谢轻寒一身的体温都冷,独心脏这一块烫得很,让我有些受不了。 听了我说的,谢轻寒的眼神骤深。他像是捕捉到什么特殊的字眼,垂头在嘴边咂吧两声,细如蚊呐。而后,他突然抬起头来,表情成了似笑非笑,明媚的模样刻在我眼里:“原来你以为我是失足落水的?”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吗?” “不是。”谢轻寒摇了摇头,透露出几分少年的可爱。他没有接着往下说,像是在等我猜,我又偏生不敢去猜,怕听到什么不敢听的答案——他既然这么说了,便应当确有其事。一个孩子落水,不是因为失足,而是有其他原因,这件事怎么想都叫人震恐。 谢府上下没有与谢轻寒同龄的孩子,因此不存在什么同龄人的嫉妒。那就是……那就是大人祸害? 我有些不敢想,一时心慌意乱。 谁能背过我的保护对谢轻寒下手呢?这么小的孩子也下手? 大抵是我的脸色实在太难看,谢轻寒见了,也没再吊着我,只道:“原来消思这么担心我。” 我连白眼都懒得给他翻,只问:“到底是谁?” 谢轻寒一笑,轿外车夫喊“到了”的声音传入耳朵。 “消思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么?”他弯了弯眼睛,神情病态又偏执,“我是自己跳的。” 第7章 时光飞逝 “我是自己跳的。”谢轻寒这样说,眉眼间同时揉了柔和与凌厉,透着种让人心悸的美。 我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失速。震惊大过于恐惧,我没有去细想他自己投湖的原因,也没打算去研究时隔多年他重新坦白事实的心态——那都太奇怪了。 我强行平复自己的心跳:“下次别这样了。”话音刚落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苏幕遮 作者:斛飞白 分卷阅读9 ,轿子停住。轿帘被掀开,雨停了,我脸上未消退的惊异被定格在脸上。 车夫没有察觉,只道:“三殿下在等小少爷,二位少爷还是快请吧。” 我应是。没敢回头看谢轻寒的表情,怕这心狠的小孩儿在分别之际又狠捅我一刀。事实证明,不看是最好的。下了轿子,谢轻寒的脚步声在我身后踢踏:“不会有下次了。”倒是毫无留恋。 我想看的就是这没有留恋。此一去,他是宫里人,我是陌路人。不想看他受什么东西羁缚,纵使他实在狠得可以,大抵并不会受羁缚。 前行的路十分漫长,我并未被准许与谢轻寒同行。告别一声,如寻常般兄友弟恭,谢轻寒笑了笑,转头而去。 我以为他会回头。回个屁。这翠竹儿似的少年一转过身去,就跟个抛却俗世一心求佛的得道高僧似的,决绝得和之前不是同一个人。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翻涌的难过。他又让我想起他的母亲了:当年,她也是一样的决绝,错身过我,去追寻她自己想要的未来。 显而易见,她成功了。我成了她所经之路上一块可有可无的垫脚石。我看着她升入云端,欣喜的脸上写满对当初果敢的庆幸。好不容易等到她回转过来,施舍了个同情怜悯的目光给我,却是要直白地撇清关系:“大少爷,你可不可以假装成……没有认识过我?” 她的话像哀求,我心软答应了。其实怎么能说是我心软呢,应该是她心软,不想看我陷在泥淖里头,才亲自出了一把手,把我拉上来。 人是拉上来了,不过却疯了。 她死后那几年,我有点浑浑噩噩。谢轻寒说的那些事,大多也就发生在这几年。我苦苦寻思了下,好像也的确有印象。原来我是在不清醒的时候干的那些事。那时候,谢轻寒是怎么看我的呢?是不是也觉得我就跟下人所说的那样,是个疯子? 谢家自古出神经病,到了这一代,果然轮到我。这是命运。我避无可避,一头扎进深水里。先是曲盈盈,然后是谢轻寒……我好像就跟他们掰扯上了,撕不开,纵使我自己明知道不对啊这样下去不行,却还是心甘情愿地承担那复杂的勾连。 世间一切都是那么的意外。 我始终很信命的,此刻也不禁感慨。 回到谢府,少了个谢轻寒的院子有些空寂。院头的梨花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全开了,一满树开得宽泛,几乎压弯了细瘦的枝干。偶有微风吹过,枝上白色被无情吹落,飞到我跟前,像柳絮似的,居然还有那么一点萧索。 天空一片湛蓝,低空处有时飞过几只鸟。多数是麻雀,飞不了多高,偏偏喜欢跳啊跳的,跳到我肩膀上,赖着不愿意走。 院子凄清可怜,没留下一点曾经主人的气息。谢轻寒走得太干净,这麻雀儿想他了也遍寻不着,就来缠着我,大抵是想重新感受一点人的温度。 此一去我不晓得有多久,谢轻寒性子太直太倔,熬不过那内闱争斗身死,也并非没有可能。我有时觉得造化弄人,曲盈盈死的时候我发了誓要替她照顾好谢轻寒的,但现在皇命下来,别说抵抗了,我连说两句话的权力都没有。 就是很无力的看人离开,表面上八风不动仿佛毫不在意,心里却祈求着:求求他就这样一直美好着吧,可不可以? ……以上场景,虽然卑微得很好笑,但确实是我的真实写照。 我爹后来又跟我聊了回,时间很短,他没那么多耐心。因为上次的事情,我对他的态度改观不少,起码觉得能和他讲人话了。明年就要殿试,他说他指望不上我,但也愿意看着我好一点。 我说多谢。 是父子,但一直以来的关系更趋于无解的冷漠。直到我终于可以独立了才想清楚,好像我也确实是一直依赖着他的。 既然如此…… 我掩上门,门后他低声念着什么,我听不清。一声悠长的叹息盘亘在喉咙里,我想起他一直没有提起谢轻寒。看来他是真不关心。不管谢轻寒和我的事,也就表现了他的态度——我大了,和他再没什么关系。但在完全脱离之前,他利用我一把,是无可厚非的。 时间于门缝间悄悄流走。谢轻寒走的时候还是芳菲四月,一转眼,芳菲已尽。他走前说过要联络我的,我是如约修书给他了,他却再没有修回来,倒是寄给我爹的信,每月一封,未间断过。 我都不想说些什么了。好歹我是他哥,对他常有照拂,结果他写个信,也不问候一下我。不过这是一方面,我郁结于他的刻意避趋,另一方面又很欣慰,也许他是真放下了。 我是希望他放下的,有正常人的生活、正常人的爱好,其实比什么都好。我当年喜欢曲盈盈的时候,那可不是暗恋,是正大光明的恋,就没计划着瞒过。知道的人不少,非议的人也不少,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感觉我体会过了,并不后悔,但也不想看着谢轻寒再来一回。 这是我弟弟呀,我和他什么都不相隔,只隔了血缘。 有些人我无条件支持,是我自己就不行。 因此,没等到谢轻寒来信的我也并不非常焦急。总归他人在宫里,且活着,这就大于一切了。我安心准备着殿试。一年就这一次,我实在要好好搏一回。 挨过漫长夏日,等到中秋明月。这一天,谢轻寒没有回来。 这是谢轻寒第一次不在谢府过中秋,虽然府里上下照样灯火通明,少了他也不让人觉得寥寥,但终于让我觉得无奈了。 我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往年的情景。谢轻寒喜欢水,我就把他从空寂的院子里捞出来,抱到水边看月亮。 其实我最讨厌他的时候,是起过把他往水里扔的念头的,不过没有付诸实践。气氛太平和,我躁不起来,脑内空空如也,从一个满心坏主意的烂人变成了会带弟弟看月亮的好哥哥。 最后一大一小坐在湖边,远离人声喧闹,看湖底下一点波动的月色。谢轻寒坐在我怀里,削尖的小脸被月光衬着,雪白。我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他从那个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 说起来,“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这个道理还是曲盈盈告诉我的,我一直奉为真理。而把范围从女人扩大到了所有人的,无疑就是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谢轻寒。这小家伙惯会恃美行凶,眨巴一下眼睛,如乌木珠子清脆落地。 他进宫里,我是既担心又不担心,老父亲心理作祟,我总巴不得他能学得更游刃有余一些。怀着这样的心意,没有谢轻寒的中秋节也就变得不那么无趣。 我在筵席里看府上的歌女表演。水袖拉开,盈盈一眼,像极某个过去的场景,而我时隔多年,再次醉倒。片刻后又清醒过来,我压根没喝酒,醉的是天上哪路神仙的迷魂药?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苏幕遮 作者:斛飞白 分卷阅读10 若非中了药,就不会想起她。 筵席彻夜不休,我出去散心,被管家截住。管家五旬上下,看我长大,与我亲厚。室外夜色黑沉,他这时交我一个盒子,说:“老爷说大少爷如果累极,就送大少爷回房,然后把这个给大少爷……他说您会想看这个。” 我一惊,接过盒子的动作有些迟疑。“这是……” 手里的重量有些沉,我心头一窒。我想看的?我有什么想看的?难道真如话本里说的,宓妃留枕魏王才,我爹要把曲盈盈的东西给我? 不可能啊。 可是除了这个,我又没有别的想看的。就连曲盈盈生前用过的东西,我也只是礼节性的睹物思人一下而已。 管家瞥见我的沉默,又问:“那大少爷现在回屋么?” 我摇头。 抱着盒子回筵席,面对桌前琳琅满目,我又有些缺胃口了。中秋家宴,歌舞升平,人声鼎沸,明明该是很热闹的情景,我却始终觉得心里像缺了一块似的。 缺了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思绪有些紊乱,我鬼使神差,趁无人注意,打开了盒子。其实我只是想偷偷瞥一眼——我好久没有这么有好奇心过了,但盒子里的东西最终硬生生拉扯住了我的目光。 盒盖掀开的小角落,油黄的纸页露出。鼻尖墨气萦绕,几乎盖过烈酒芳醇。我磨了磨牙,压抑下内心的躁动。 那是厚厚的一沓信纸。 是谁觉得我会喜欢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看世界杯了!再见 第8章 一笔一画 我爹坐在上席,离我太远。我甚至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心里一塌糊涂,我在思考这是个什么情况。 没忍住,我最后还是默默起身,带着盒子回屋。说不清我是想看什么,只要联想到这是谢轻寒近一年来写给我的信,我就觉得不认真对待不行。 这么厚一摞! 落款的轻寒两个字也确实伤透了我的心,他写了这么多……我到现在才看到。 回屋,点灯,窗口外投进月光。圆月如盘,高悬在天上。我盯着看了片刻,那里头映出一张美人的脸。初看是曲盈盈,再一转,又成了谢轻寒。 这小家伙在对我笑,天天真真的,一如从前不谙世事那样子。 我又有点怨怼——中秋佳节,宫里没准许他回来,谢家也没有人想到要接他回来。这样的谢轻寒就像是个被抛开的人,哪儿需要了才拉过来,不需要就不管不顾。 我真的很难理解这种行为。按照道理来说……谢轻寒该是被好生对待的。他又犯了什么错,一前一后,府邸宫廷,都被冷处理?说他性情桀骜,我为什么看不出? 总归是我不太上道,一心偏袒他了,才有了如今这么不欢而散一副局面。 我这样想着,取出一满盒信件,一张张翻看。灯火扑簌,落在蝇头小字上,像要打湿我的眼。开头一张日期赫然是昨日,谢轻寒几般慰问过后,在信中写:“坐中客,翠羽帔,紫绮裘。素娥无赖,西去曾不为人留。” 苏子由水调一首,读来实在太寂寞。恐同王粲相对登楼,我以前是从没有这种想法的,而今一轮圆月如鉴,竟倒映出我内心最真实的惧怕。 难得谢轻寒也同我一样。只是我们现在相距不远,然终有一日会历经生离死别。像我和他娘,一阴一阳,隔了黄泉,到头来,连千里共婵娟都成了奢望。 心里泛酸是难以平复的,我又翻起后续。不触及伤感离别时,话题自然要可爱得多。谢轻寒说着他在宫中的见闻,三皇子又干了什么大事、皇帝生病,病情如何……却全然不提他自己。 他只说他在宫里过得不大好。我想也是,怎么可能会好?波诡云谲之地,活着就是不错,还谈什么安身立命。 一面觉得他该忍过这些命定的劫难,一面又实在为他心疼。他现下也不过十六岁,带着一身不利落的病,被迫去皇宫里做利落的事情。他会被逼着长大,不复天真。世态炎凉,我恐惧再也看不到他从前的模样。 今夜月明人尽望,望不穿,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舟? “榴花开了,是红色的,没什么香味。想哥哥了。” “今天有兰姐姐煮的冰镇莲子羹,很甜,不及哥哥。” “我在想还要待多久,宫里的晚上有点冷,我怕我捱不过。”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好久没见你了。” “你会忘了我吗?” …… 一笔一画,字字泣血。 怪不得这么久时间,我没有收到来自他的任何消息。原来他每天都写,然后攒下来,一次性摧枯拉朽,卸下我所有防备。 我几乎看见每个晚上谢轻寒窗前如豆的灯火,月色里摇曳。深秋的温度有些冷冷。我隔着信笺看他,深一脚浅一脚,一路跋涉过错失的春秋冬夏。 忘他个头啊。 忘什么? 这小子成天想的都是什么? 我突然不明白他的心思,诡异的感觉又涌上心头,细蚁啃噬般痛楚。 我也没对他说过什么,他怎么就这样怀疑我会忘记他? 信里他的怨怼快凝成实质,一时也让我郁结于心。心烦这傻孩子对我莫名其妙的思念,一面却也想着他。 纵然那实在不是一个想法,也足够让我意识到,我大概是真掉进去了。 当初对曲盈盈澎湃的感情,此刻原封不动,转移到了谢轻寒身上——令人恐慌。 是错的。我清楚地知道,是错的。如临深渊,我极其恐惧,不敢前行,边走边退。 可是身后穷追猛打又让我不敢回头,进退维谷的环境下,我连动弹一下都害怕。闭上眼睛回想所认识的人的脸,都是讽刺的模样。他们看着我,就如看向恶毒的蛇。 你很懂事的,怎么会喜欢男人? 你真的指望和他在一起? 你想和亲弟弟走到最后?你傻了? 你有悖人伦,不配做谢家人! 话语如钢刀。 我在一声接一声的责问下丢失了轮廓。 我一直没什么勇气,我是知道的。到什么地步呢,只要再努力一点,当年在曲盈盈旁边的人也许会是我。 毕竟…… 她也是对我露出过真心的笑容的。 谢府垂傍着柳色的长亭下,她水色衣裙,交给我一枚同心扣。 她说:“谢颜。”语调与平时不同。 我那时十五岁,个头刚拔过她。二十出头的她像是天上的云,虚虚飘在我面前。 也可以说是我多想,臆想出一个曲盈盈,在我面前,低声呢喃。可是梦醒来,那么真切。同心扣埋在我手心里,冷得像玉。窗边丫鬟经过,谈笑间几句今日七月初七。 原来不是梦。是星河北斗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苏幕遮 作者:斛飞白 分卷阅读11 遥相会。我看穿了,却错过了。日子拍马走过,她再也露不出那副笑模样。 我太懦弱了,没能拆穿她。 我承认,我在看着谢轻寒时,很多时候都在想一件事:是她。谢轻寒一日一日长大,也一日一日愈发像她。模糊了的眉眼,依稀是我当年初次见到曲盈盈那样子。 谢轻寒会被我耽搁,到头来也是我的原因。我看到他,仿佛飞蛾看到火。 不犹疑,我扑上去。顾不上会有什么不良后果,我浑浑噩噩,听从本性。本来以为顶多是放纵自己了,结果却害人害己。 中秋一轮月明,天色澄净。我望了两眼,突然觉得想掉泪。 作者有话要说:  “坐中客,翠羽帔,紫绮裘。素娥无赖,西去曾不为人留。” ——苏辙《水调歌头·徐州中秋》 第9章 宫中再见 中秋过后,我闭门不出。一方面是殿试将近的原因,另一方面则出于我自己——见得多了,想起来的东西也就多。我没那个勇气直面现实,只好躲着。 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在这屋里一住几个月。其实人在最消极失意的时候,麻痹视听是最好的办法。我恨读无用书,但更恨的是不能为自己挣得一个好未来。 年底的时候,圣上病重,三皇子受旨摄政,忙得不着边际。谢轻寒升级辅政大臣,同样操心得很。时机不允许他回谢府省亲,只能谢府人到宫里头去。 谢府本就人丁少,走的走、死的死后,更显得空落落。事实也的确如此,细数下来有些地位的,不剩几个人了。除去我爹、我、我爹新抬的正妻,还有一个宫里做过事的嬷嬷,再无其他。 屈指可数一行人入宫,还不是自愿,是三皇子召的。这少年摄政王也很懂得笼络人心,知道谢轻寒回不了谢府,就召人入宫来。也不召多,他想见的、应该来的,一个不少。 今年的天气明显暖和些,年节还没过,已经入了春。又是去年一样的景象,天高云淡。墙檐残雪未融,枝头新梨已绽,点化在空气里,是一点沁人心脾的甜意。 东风跃过宫墙,拂过马车的轿帘。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场景还是一年前。那时我送谢轻寒走,他低着眼眉小心垂泪,一身清寒彻骨像块千年不化的冰。 我确实太想他了,想到我还以为这一切发生在昨天。其实也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害怕,怕再见到谢轻寒时,脸还是那张脸,心境却不像从前。 我是在像担忧曲盈盈一样地担忧着他啊。 怎么就没有人明白我呢。 见谢轻寒是很轻松的,单独说话却很难。长辈一人一嘴,我坐在旁边微笑。 谢轻寒一人坐享一个院子,不知是不是刻意,我总觉得这院落与谢府里那个有些相像。陈设不同,格调是一样的。如谢轻寒本人一般,有变,但大致还是如常。 一年不见,这小家伙长高了。先前和我平齐的个头已经窜高寸许,脸也削尖了些,看着是个大人的模样。 从我的角度看他,他月色衣袍,坐在那里,像尊高贵不可逼视的玉。他脸上的模样却平静,若有若无的微笑挂在嘴边,垂下的睫羽线条柔和。 没变。至少脸没怎么变,我这样想着。 视线不自觉就停留在他身上——虽然我知道这样非常鲁莽。可是现下这感觉,就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再多看一眼。 好像下一秒,我又会失去他了。 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谢轻寒抬起头来。目光短兵相接,他眨了眨眼。 却没说话,只有嘴边的微笑扩大了些。我惊讶地从他的嘴角看出了一丝促狭,还没反应过来,心里的钝痛就吓了我一跳。 ……他。 我直面他的目光。一旁嬷嬷还在絮絮叨叨,谢轻寒不知听进去没有,嗯了一声,望向我的眼神依旧直勾勾。 如柔柔的、软软的钩子,刺穿了胸膛。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完了。 整场我都没找到和谢轻寒说话的机会,不知是不是我爹有意为之。但在最后都要离开时,他却对我说:“你没有什么跟他讲的?” 我一愣。 我爹高深莫测叹了一声。而后,他道:“他想你留会儿。”意有不懑,想必还在隔阂着。一年了,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点点头,也不跟他多说,毕竟我情知自己没这个立场。送走我爹,门还虚掩着,里头没有动静。我犹豫一瞬,抬手将其推开。 门里的谢轻寒一如刚才矜贵那样子,看到我去而复返,也神色不动,仿佛一盒子的信不是他写的:“哥哥怎么回来了?落了东西么?” 他的问题让我噎了下。 默念了下我此来的念头,我强作淡定,反问:“没落东西就不能回来了么?”话一出口,却觉得哪儿不对。 这话仿佛是谢轻寒说的,也是他想我说的。果不其然,话音甫一落下,谢轻寒就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我也想说这个的。哥哥当真和我心有灵犀。” 我:“……” 白痴啊喂。 没想到见面会是这样的,毕竟当时分开得很难看。我还以为谢轻寒会把脸一撇直接不理我,结果他神态如常,倒显得我心里有鬼,做作且不自然。 “要是觉得无趣的话,出去走走吧,哥。”谢轻寒支着手臂,缓缓起身。他看向我,眨眨眼,笑了笑,露出糯米样的牙齿。 倒是十分本分的提议,很像寻常人家的弟弟,小心翼翼讨冷漠哥哥的欢喜。 只有我忍不住去猜想更深层的意思,然后觉得心累。 事实上,我对他把内心直白剖析出来的行为感到十分不理解,然而在面对他这副可爱的表情时,我就觉得一切都是我错了。 不过,本来也就是这样。 我深吸口气,按耐住自己。四周烟熏袅袅,还有茶香。三尺远的地方站着个谢轻寒,弯着眼睛笑得明艳,偏偏又一身月色,像光华里流转出的火。 我看着他,终究没敢提拒绝。 “好吧。”我说。难得有几分忐忑。谢轻寒提这建议,一气呵成如有腹稿,我很难不去怀疑他的动机,“但是,去哪里?” 他想干什么呢? 我很悲哀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再也猜不到他的心情。 他像曲盈盈,一直都是,从没改变过。但此刻我突然觉得,他更像自己了。 独自在外的一年,他的成长远超过我。 我在原地踏步,他已经走了好远。 “随便吧。”谢轻寒道。他低下头,轻轻笑出声来。“重点不是这个。” “你知道的,我……想让你留得久、再久一点。陪着我,没有话说也好。” 分卷阅读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