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犹在耳》 分卷阅读1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 《弦犹在耳》作者:江亭 内容简介: 我的初恋是杀手 13岁的男孩和一个杀手做下约定: “三个月内,你杀了我,时间、地点、方式随意。” 第1章 一只银色的小提琴盒晃过 枪响的时候裴元还醒着,他打了个哈欠,目光从手上的《汤姆索亚历险记》上移开。 月光又冷又暗,夜灯挨着床头晃了晃,突然隔墙传来一记哀嚎。 隔壁住着一个沉闷的中年男人,络腮胡小眼睛,戴一副赶时髦的圆框眼镜。有一次裴元和他在楼下的书报摊偶遇,男人用买烟找的零钱给裴元买了一本漫画,并对漫画封面上帅气的黑衣杀手不掩嘲讽。他笑起来露出两排烟熏的黄牙,右下其中一颗镶了金。 奈何金牙价高,不敌猥琐气质。裴元没要那本漫画,他撒腿跑了。 汤姆正目睹乔埃将医生杀死,可怜的男孩吓得魂不附体,但裴元没有一点身临其境的兴奋。他从床上爬起来,跑到阳台上。外头黑沉沉的,两间公寓的阳台并排挨得很近,隔壁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灯光,也没有任何动静。他又跑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忽然一只银色的小提琴盒晃过,有男人的背影在黑暗的走廊里闪了闪,弹指遁入虚空。 走廊重新变得空荡荡的。猫眼曲面化的门外世界似乎和刚才不一样了,它现在暗含了丰厚的秘密等待人挖掘。裴元的心脏鼓噪得厉害,他的手在颤抖,神使鬼差地打开门往隔壁走去。 “他死了。” “那个大叔吗?”女孩瞪大眼睛:“你不会是梦游了吧?” 裴元晃荡双腿,扬起头舒畅地呼吸:“早上警察和物业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的表情。死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其实他昨天晚上吓得差点失禁,不过他不会说出来。他现在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很淡定。 “这么说你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你怎么知道有人在他屋子里面?” “他的鞋柜永远只放两双鞋子,一看就知道是独身居住,平时也从来没有见过任何朋友或者亲戚来找他。工作时间好像很固定,白天下班晚上出门,反正是个很奇怪的人。” “那他是怎么死的?” “枪杀,他脑袋上有一个血洞,哗啦啦地流得脸上好几条血痕。” 男人的脑门上突然睁开了一只默默流泪的眼睛。血液在月光下看是黑色的,安静地从鼻梁岔开,流成一个倒“y”字型。 “啧啧,”女孩露出遗憾的表情,“他为什么被杀?” “说不定是借高利贷还不起债或者得罪了仇人。” “可是枪那种东西普通人不会有的吧?” “黑社会?不应该老大带着一帮小弟吗?” “只是对付杂鱼的话,手下出面就好啦。我们不会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吧?” “什么秘密?” 女孩嘿嘿一笑:“你看到了凶手呀,接下来按照剧情你会被杀人灭口,凶手会天南海北地追杀你。赶紧去报警吧,有警察保护你现在还来得及!” 裴元做了个鬼脸:“我压根没有看到他的脸,只看到背影,而且他又不知道我看到了他,我等到没人了才走出去的。” 他们身后的操场传来尖锐的哨声:“集合!” 裴元拉着女孩的手从花台上跳下来:“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了这件事,你不要对别人说。” “放心。”女孩老神在在地拍拍他的肩膀。 两人向集合的队伍一边走一边说。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确定不去跟警察说吗?再怎么说也是治安问题,如果对方是抢劫图财的话说不定还会来抢下一家,说不定就是你家,你也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裴元揣着兜把脚底的石子踢得老远,回想起那只银色的小提琴盒:“我倒是还想再见他一次。” 体育课结束后,忽然下起大雨,窗柩的锈斑润得鲜绿。 蝉叫声像把小锯子,又丧气又烦躁。物理老师讲到应用题第一步:如果小球绕着轨道按每分钟十五米的速度均匀滚动,在半径为二十一厘米的轨道里需要多长时间滚完一圈? 按照解题思路应该先算轨道周长,再通过平均速度算时间。裴元在草稿纸上列了个公式,想起来厘米和米之间是按一比一百换算的,于是抛下公式一头扎进了长度单位的较量里。 为什么要转圈呢?在同一个圈里面保持同样的速度来来回回地转,有什么意义呢? 裴元决定以上厕所的名义出去透气,他在后门小卖部买了一瓶汽水用吸管吹泡泡。冰冻过的瓶身化出水珠,手心很快变得又湿又冷,再过一会儿就冻得没有知觉了。在树干上又逮到了一只倒霉的蝉,捏紧肚子它就发出尖锐的叫声,松开声音就立刻停下,一捏一放,真正的活体喇叭。他随地捡了一只烧着的烟头送到蝉的嘴边。听说尼古丁有镇静的作用,说不定抽两口就不叫了。结果蝉不太喜欢这个味道,它剧烈地蹬腿,满口吱吱哇哇。 男孩难得捧腹大笑。但他也没有得意多久,动物的挣扎只持续了几分钟突然浑身僵硬,一动不动。裴元疑惑地捏它的肚子,用力过度从后尾爆出一串痰黄色的粘液来。 死了个彻底。赶紧刨个坑把尸体埋了,拔腿就往教室跑。 ——殃及无辜,阿弥陀佛。 老师像是注意到了裴元身上的烟味,下课后把他拉到办公室谈心—— “我知道你现在不好受。爸爸妈妈的事情是上一辈人的过错,和你没有关系,千万不要责怪自己。不论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老师说,也不要害怕求助,没什么丢脸的,知道吗?” 这是个很温柔的班主任,虽然布置起作业来如秋风扑落叶,但本质是温柔的。 裴元乖巧地点头:“谢谢老师,我挺好的。” “叔叔家里住得还习惯吗?家里是不是还有个小妹妹?两个人可以做个伴嘛。” “他们对我很好,也很注意我的学习。” 就是希望我能早点滚蛋。 “有时间可以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 “小爱和我参加了文学社。” 包括社长一共只有三个人,下个学期他就能顺利升任社长,在简历上留下辉煌的一笔。 “等期中考试过了之后会有个物理竞赛,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竞赛……会很难吧?还是算了。” 没门。 “老师先帮你把名字报上去,有空你看看历年的题,拿名次是次要的,就当锻炼。” “好,那麻烦老师了。” 啐,当个课代表有什么好处?尽是麻烦! 老师看着他的表情充满怜惜,裴元的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他想说,老师你误解我了,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 我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其实是在对你想象中的我说话,你的好心也错付了。他手足无措,只能说她的确怀有莫大的善意和真诚。然而善意在裴元面前像那只蝉的尸体,只能让他生生打冷颤。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裴元直接回家。公寓里的警戒线已经撤掉了,隔壁的房门紧紧闭着,印有“瓦灰路街道派出所”的封条显得很碍眼。裴元将封条撕下来,撬门而入,通过窄小的玄关在客厅的地面上找到一圈白色的尸体线,男人的身形被勾勒得十分清楚。 脚边还有干涸的黑色血块。裴元在尸体线前坐了一会儿,直到外面的天幕完全黑下去。 他突然低声说:“你说他会在什么地方呢?” 男人艰难地呼吸,他只听得到声音但见不到眼前的男孩,大概脑袋里的视网神经已经被子弹碎成渣了。他动了动手指,指尖冰凉,生命的体征在他身体里迅速流失。他想象着男孩从月光下露出脸,那是张恐惧又兴奋的脸,还有一双颤抖的小腿。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敏感的男孩如临地狱。男人想象着这样的表情笑了,他费力地勾起唇,开口:“十三……” “十几?十几什么?” “十三……十三区……贸易行……” 男孩俯身凑近他的嘴边:“名字?” “丹……丹拓。” 第2章 “我想请你杀了我。” 男人的五官显老偏凶,胡渣从两鬓包围颌部,嘴唇宽厚而深沉,是比较传统的硬汉款面相,也有人误认为摇滚乐手。他穿着发灰的涤纶长裤,黑背心外面罩着运动外套,一副风尘仆仆的背包客打扮,目光在巨大的招工信息板上逡巡过后,他走进旁边的快餐店。 这时候不是饭点,店里很清静,靠窗的一张圆桌上有两杯咖啡。男人坐了下来,咖啡的香气让他想起家乡一望无际的种植田,在10万英亩的黄土地上如翡翠海浪的灌木林闪烁招摇,待到收获的季节,赤红色的浆果可以堆成等人高。那里的人们世世代代以此为生。 程西走进来看到男人若有所思的面孔:“嘿。” 男人用眼神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你迟到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程西脱了西装外套,松开领带:“我妈不停地发脾气,她的更年期太长了。我问过医生,女性更年期应该在45岁到55岁,但是她早就过六十了,仍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她超越了科学定义。” “为什么发脾气?” 程西露出稚气的微笑:“因为程彦那家伙快不行了,她很难过。当然我也很难过,大哥快不行了我怎么会不难过呢?但是她不应该对我发脾气,我也是她的孩子。” 说完他似乎意识到不对,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是不是表现得比较像幸灾乐祸?” 男人点头:“不是像,就是。” 程西立刻板回面孔:“总之,她骂了我一顿,然后把我从家里赶出来了。我想着我应该给自己找点乐子,你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分享?” 他说到开心的事情,目露贪婪与血光。男人沉默地打开手机视频。 这是一则新闻快讯报道—— “昨日上午九点,瓦灰路派出所接到报案,警方在六号公寓发现一名男性死者。经核实,死者名叫许南哲,38岁,个体经营户。死因系枪杀,由子弹穿通颅内导致脑组织破损出现大面积失血性死亡,确系他杀。目前,警方已经就此案展开了调查。记者从警方处得知,许南哲由于经营不善累积了巨额欠款,死因很可能与债务有关……” 画面切入案发现场,警方正将尸体装入尸体袋中,露出墙壁上飞溅的大面积血液。 程西拍手鼓掌:“就一颗子弹真的能飙那么多血?” 男人解释:“人的脑袋里动静脉管网很多,加上近心血压高,子弹打进脑袋心脏仍然在泵血,如果没有肌肉水肿或血管压迫自主止血,出血量就会很大。” 程西挥舞双手向他比了个大拇指,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漂亮!” “他死了,程彦一时间会严重缺兵少将,这是个很好的时机。” “原来我们已经杀了大哥这么多人了。” “还要继续吗?” “我是不是应该直捣黄龙?” “这是你的决定。” 程西若有所思:“他是我亲大哥,我要是真的杀了他我妈不是要骂死我?” 男人说:“他也杀了你的妻子,还差点害死了你的孩子。” 程西皱皱鼻子,脸上出现了一种类似小动物的悲伤表情:“我觉得程彦脑子有病,你有没有这种感觉?不是他脑子有病就是我爸给他找的左臂右膀脑子有病。他觉得,就算他杀了小桥和宝宝我也不敢有任何怨言,人怎么会狂妄到这个地步呢?他为什么要这样测试我的底线?他是傻子,我又不是傻子。” 男人垂眉低目,专心看着窗外的来往的车辆:“他被你妈妈过度溺爱了。” “他就是个混蛋!”程西愤怒地说:“阿拓,我希望他死,越快越好!” 丹拓把咖啡杯里最后一口喝掉:“嗯。” 程西终于舒了一口气,他把整杯咖啡喝光,畅快淋漓:“你刚刚在想什么?盯着一杯咖啡发呆发得这么出神,不会是想家了吧?” 尽管程西这个人是个十足的变态——他的变态形成于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他出生在一个让人倍感压力的大家庭。这个家庭的成员各自为营又互相倾轧,孩子们只能在金钱、权力和鲜血的游戏里成长,所以很难在思想上发展成为正常人——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比如在考察人的内心方面,他一向很细致敏锐,而且他能及时为下属提供安慰。 在遇到程西之前,丹拓的大部分老板都比较平庸。平庸的老板容易做一些蠢事,而且通常情况下他们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平庸造成的。如果碰到既平庸又蔫坏的老板,打工的人就会很倒霉。丹拓从前吃了不少教训,这是他现在选择程西的原因。程西有时候像个顽劣的小孩子,但总体而言他知道自己要什么,有明确的行为准则。 “你需不需要回家休息几天?”程西歪着脑袋看他:“你是不是累了?” “你喜欢这个咖啡的味道吗?” “挺好喝的。” 丹拓从背包里掏出两袋咖啡豆:“送给你,这是从家里寄来的。” 程西很开心:“谢谢,难为你每次都记得给我带咖啡豆,我会放在办公室里喝的。” 丹拓看看手表:“你应该去上班了。” “今天不上班,”程西摇头:“许南哲死了,程彦一定会去公司找我麻烦,说不定他现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我轰成炮灰。我需要人保护,阿拓你这里最安全,你来保护我。”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 丹拓看了看门外守卫的壮汉们:“你有自己的保镖,我不是。我需要睡觉。” 程西不是第一次被他拒绝,仍然有点失落:“我理解,睡觉比较重要。” 门外这时候传来保镖不耐烦的怒吼:“滚远点,里面包场了!” 程西皱眉,快步上前:“什么事?吵吵嚷嚷的。” “程先生,是这个男孩一定要进去。请您不要靠近,小心。” 保镖挡在前面,露出半个穿校服背书包的少年身影。他的个头只到程西手肘,小脸淡眉,眼神机灵乖张,看到程西的时候屁股往后缩,像只蜷尾的小蜥蜴,古怪而敏捷。 程西示意保镖把人放开:“小同学抱歉,这里暂时不接待客人。前面还有别的地方吃饭。” “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来找人。”男孩说:“这里有一个叫丹拓的人对吧?” 程西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是许南哲告诉我的,”男孩直视他的眼睛:“我一定要见到丹拓先生,如果私下里见不到他,我就把许南哲的遗言告诉警察,到时候警察自然会让我见到他的。” ——我被一只小蜥蜴威胁了。 程西眨巴眼睛,回头朝餐厅里喊了一声:“阿拓,有个小朋友找你!” 丹拓正从报纸中抬起眼。 裴元步伐稳健,背挺得笔直。他脸上没有稍微怯懦的表情,端正地坐到这位硬汉的对面。 “要咖啡吗?”丹拓指了指咖啡杯。 裴元做了个吞咽动作:“好,谢谢你。” 丹拓起身到吧台重新倒了两杯咖啡:“没有奶和糖了,只能这样喝。” 咖啡的气味很香,但是尝起来苦得令人咂舌,裴元只勉强吞了一小口:“不好喝,太苦了。” “这是我家乡种植的咖啡豆,烘焙程度非常深,所以很苦。” “是嘛,我其实……很少喝咖啡。” “没关系。” 裴元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其实我不是来威胁你的,丹……先生,我住在许南哲的隔壁,那天晚上我看书看得有点晚,听到了他的叫声所以就好奇去看看,才发现……但我不是来敲诈勒索的,请……请相信我,我会保守好这个秘密!” 丹拓不慌不忙地说:“这是我工作上的疏忽,和你没有关系。” 裴元没听懂:“疏忽……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杀了人,这就是疏忽。” “那你会杀了我吗?” 男人上下打量他,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男孩舒了一口气,从刚刚开始,杀手保持着尊重有礼的态度,这让他没有那么紧张,有闲功夫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面貌和动作。这个人有南方口音,说话语调很生硬,并不是因为不想自然地说话,可能是因为中文不是母语。或许是从东南亚国家来的人,他这么想,背井离乡的生活也不容易吧? “如果您没有杀我的想法的话,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这是我今天来的目的。”裴元鼓足勇气说出他的来意:“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是这件事只有您能够帮助我。” 丹拓不紧不慢地说:“找我的都是要杀人的人,其他的忙我帮不上。” “我……我就是想请您帮我杀一个人。”裴元牙齿发抖。 丹拓认真地思考片刻,摇头:“不行。” “确实是杀人的生意!” “你有钱吗?” 裴元从书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面有三万块钱,是我这几年过年存下来的。” 丹拓仿佛在看一个笑话:“人命的价格很高。” “我可以借一点,还可以去找工作赚钱。你告诉我,一条人命要多少钱?” “要杀什么人?” “一个无关人等、小人物,男的,他伤害不了你,就像许南哲那样弱不禁风,对你来说就是顺手解决的事情。至于钱的方面我一定会尽力的,只要您肯给我点时间。” “为什么要杀他?” “算是个人恩怨吧。” “你可以去找警察。” “警察有心也无力。” 丹拓问:“那为什么我可以解决?” 裴元郑重地说:“是我。我想请您杀了我。” 第3章 回哪里去呢? “我想请您杀了我。无论任何时间、地点、方式,只要我可以死掉。” 男孩做出一副冷静的表情,仿佛在说事不关己的话。 丹拓瞥见他的眼睫毛在颤抖,然后他反应过来这是个麻烦。他的直觉总是很准,这是多年做杀手练出来的本事。如果没有这项本事他可能跨不出家乡的咖啡种植田,就已经死在某一次实战演练中。从生死场里他得出结论,杀手是一门经验主义的职业,换句话说,杀手不是依靠冷血无情杀人,而且是通过大量已有的死亡杀人。当他杀了一个人,背后总是关联着更多死去的人。 然而面前的这个男孩意识不到。丹拓不能向他解释,如果我杀了你,以后你也会被迫对其他人的死亡有所贡献。人们说的“死亡就可以解脱”是不存在的,死也不可能解脱的。 另外一点,丹拓不想杀未成年人。未成年人的死对家庭造成的创伤非常大,杀手遭到报复的几率也会成倍增加。有的人因为孩子的死十年如一日地追寻凶手,这对杀手来说是莫大的负担,也是不可忽略的风险。即使这个男孩知道了丹拓杀人的秘密,但没有任何证据,不会有人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警察更是能省一事则省一事的,所以男孩不足为惧。 “不行,我不杀你。”丹拓摇头。 裴元急了:“为什么?因为我的钱不够吗?” 钱倒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丹拓说:“嗯,钱是很重要的问题。” “那你开个价格,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这笔钱付给你。” “三十万。”丹拓随口说了一个数字。 ——荒谬啊荒谬!为什么要你来给我定价?我就不能把自己定成三十块钱吗? 裴元痛恨地说:“好,三十万就三十万,大不了我去酒吧跳脱衣舞。” 丹拓还是那句话:“没有钱,我不杀人。” “我保证给你三十万,这三万块钱先给你当做订金,你们都是要先收订金的吧?密码是三个六加三个七。一个月之内,如果我拿不出钱,就当没有这回事,如果我拿出来了,但是你不杀我,我就去警察局,到时候你也要被迫把我杀了的,怎么样?你等于白赚了三十万,对你来说绝对不亏。” “警察不会相信你,你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话。” “你!” 丹拓不再和他浪费时间,起身离开:“你可以去找别的人杀你,或者自杀。但是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没有别的事情的话,你可以走了。” 情急之下,裴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4 元拍案而起,怒吼:“你不敢杀我,你怕了!你这个孬种,算什么杀手?只会看报纸喝咖啡,我看错你了!我现在就去警察局,你等着!” 他的激将法很幼稚,男人甚至懒得回应一句,消失在吧台后的楼梯上。 周围蓦地安静下来,只剩下裴元的愤怒回荡在空旷的大厅。裴元感到一阵失落无力,连同刚刚在门外与保镖对峙的气势迅速从他身体里流走。他像个无理取闹的笑话,跑到陌生人面前装疯卖傻、自取其辱。但凡正常人都会觉得这件事情很荒谬,哪有人会提出杀了自己这种要求?自杀才是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做法,谁会无缘无故帮这种忙平白惹一身腥?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懦弱了,不仅懦弱而且自私,只想坐享其成又不愿意付出努力。杀手冷淡的态度也是对这份苟且的嘲笑。他才是孬种,他才是用大吼大叫来掩盖内心虚弱的懦夫。 男孩脱力地滑坐在椅子上,双眼失神,表情凝固在脸上。 楼上,男人透过隐蔽的视角一言不发地凝视男孩灰敗僵硬的面部。 裴元回到学校的时候是下午,这个时候他不敢回家,怕被发现翘课。 老师见他面色不好,相信了他早上“生病请假”的理由。只有阮爱敏锐地察觉出他的萎靡:“你不会哭了吧?” 裴元揪了根草缠在手指上玩:“我去找那个凶手,他把我当个娇气的小可怜。” 阮爱很震惊:“你脑子有病?送死也不是这样任性的。” “你说对了,人家根本就不屑于杀我。” “你真厉害,”阮爱翻了个白眼:“不是假话,以后这件事说出去我能吹个大牛`逼。” “你能吹什么牛`逼?” “我吹不吹是我的事情,你傻不傻`逼你自己知道。” 裴元无话可说,他喜欢阮爱酷酷的气质:“我是傻`逼,谁还不是傻`逼了?” “裴元我跟你说,你其他的地方都好,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除了傻,傻得没药可救!”阮爱挥挥手:“有一天你要是真的死了,千万别托梦给我,我就当不认识你这个人。” 裴元笑了:“好,我无牵无挂,算我捡了便宜呗。” 女孩像模像样叹了口气:“说吧,今天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裴元大概把场景描述了一遍:“我觉得换作我是他,我也可能一句话都懒得搭理。” “这男的听起来是还挺有礼貌的。” “这不是重点,我是想让你给我出个主意。” “我不造这个孽,回头算到我头上来怎么办?我清醒着呢。” “白费口舌。” “请你喝可乐。”阮爱爬起来,蹬蹬蹬跑到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可乐扔过来。她喀拉一声拉开瓶扣,一边喝一边认真地分析:“但是我觉得,这个事情并不完全怨你,你也不要太沮丧。你是诚心诚意去请求人家,人家好心好意回绝你,对吧?你们俩只是意见不一,不是谁对谁错。就从这件事上我觉得这个凶手……杀手还有良心,说不定是个好人。” “他杀人啊,他还能是好人?他只是嫌麻烦。” “嫌麻烦他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哎呀,我不是说你就是个麻烦。” “你不觉得我挺……孬?”裴元试探性地问。 阮爱挑起画得长短不一的眉毛看他——这段时间她在学化妆,高一的女生之间流行起了这项运动,闹得轰轰烈烈的,阮爱的爱美之心也顺理成章地被撩拨了——表情很理所当然:“也不至于。就跟你说的一样,谁还不孬了?” 裴元深知,阮爱是个非常好的朋友。他们在入学仪式上相见恨晚,当时茫茫人海如临夜场,陌生人和陌生人怀揣小心翼翼而又饥渴贪婪的目光,恨不得刹那间一眼万年。裴元与这个刘海编成小辫子的短发女孩碰巧对视,她露出玩偶般的笑容,辫子尾端的蝴蝶夹款摆招摇,裴元于是产生了强烈的预感,这个女孩子能看出来自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们无话不谈,友谊一向建立在真诚之上,所以阮爱必然不是为了安慰他才说出这种话。裴元的心里稍微获得了解脱。自己觉得自己懦弱,和别人说你懦弱是不一样的感受,前者是自责,是自我反省,反省本身就带有对自我的肯定,因为只有拥有理智和良知的人才知道反省。要是别人也骂你孬,那说不定就是真的孬了。 在稍微挽回自尊的同时,裴元又开始思考怎么说服丹拓接下这笔生意。好不容易认识一个能杀人的人,如果不好好把握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他现在需要一个足以说服杀手的理由,三十万他肯定短期内拿不出来,威胁报警也不管用,还能用什么办法呢?总不能抱着人家的大腿苦苦哀求吧?哀求听起来好像也不值几个钱。 “小爱,你有没有快速赚大钱的方法?” “你要做什么?” “我需要三十万。很急,最好一个月之内能赚到。” “去卖身,大概可以吧?初`夜要价高一点,或者挑个有钱的死老头当金主。” 男孩苦着脸:“就没有一点稍微体面的赚钱方法吗?” “高端服务业是来钱最快风险又低而且适合所有年龄层的最佳选择,”阮爱捏着可乐罐子:“要不你有没有特别值钱的东西?房子、车、黄金、珠宝,通通卖掉。” 零资产的十三岁男孩叹气。 阮爱拍拍屁股没当作一回事:“那就别想了,咱们都不是富贵命。快上课了,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呢? 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裴元选择在教室里写完了作业之后才回家。 日光渐渐黯淡,天幕是一种浑浊失质的灰色。他居住的公寓立在一片荒地中,像是突然拔地而起的,很莫名其妙的感觉。裴元听说这里原本想要盖高级小区,后来因为开发商的法律手续不齐全,只来得及把这一栋公寓盖起来就彻底停工了,剩下了一摊用钢筋水泥装饰的废墟花园来替代宣传广告上的“天然氧吧”。 他换鞋的时候门口传来聊天声—— 有男人说:“……下个月就送到姐姐家去。” 有女人说:“算了吧,还可以给潇潇作个玩伴。” “要不然就去寄宿学校,该谁出钱谁出钱,我也尽力了。” “你哥哥还没有找到人吗?自己的孩子就忍心不管?” “能找到也是讨债的先找到,他现在首先要保命,不知道挖了哪里的地洞猫着呢。有消息的话警察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的。我给他妈打电话,也没有接,可能换了电话。” “他还是很懂事的。” “没你说话的份,这个家谁做主?” …… 有人从楼梯口走来,裴元不能再僵站着,只好拿钥匙开门。男人看到他突然回来,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5 面上的表情还没收拾干净,强行转了个扭曲的笑脸:“回来了?快去洗手,都等你呢。” “谢谢叔叔。”男孩放下书包转头去了洗手间。 于是他错过了男人对女人的挤眉弄眼。等他走进饭厅,婶婶坐在餐桌上等他。 “阿元你来,婶婶跟你商量一件事。” 裴元心里一咯噔,直觉想跑,终究还是忍住了,老老实实坐到旁边。 婶婶酝酿了片刻:“你知道你妹妹潇潇马上要上小学了,学校也是个不错的重点学校,对学习抓得很严格。她不像你这么懂事爱学习,我和你叔叔担心到时候把主要精力都给了潇潇,肯定会疏忽了你,对你也不好。要不然让你大姑姑或者小姑姑先代替照顾一段时间,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第4章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婶婶过分讨好的表情裴元不忍心看:“谢谢婶婶,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婶婶明显松了一口气:“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婶婶觉得很抱歉,还好你大了懂事了,能理解大人的辛苦。你是个好孩子。” 裴元露出腼腆的笑容。婶婶这么说肯定是谦虚了,毕竟裴元接触到的这个世界上的事肯定没有婶婶多,处理事情的经验也很少,还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比如,是不是要理解所有事情才能算是“懂事”,还是说只需要理解“事情”的一部分也可以算是“懂事”?那所谓“一部分”又到什么程度才算准确?是只要了解任何一部分就可以,还是说只需要了解别人需要你了解的那一部分?而其他的可以不知道或者知道了可以当作不知道? 但现在不是思考问题的时候,裴元说:“老师帮我报名参加了一个竞赛,让我们几个准备参赛的同学晚上去她家里集中补习,她住得远,如果太晚了我晚上就不回来了。” “什么竞赛?” “省里组织的,你可以打电话问她。都是男孩子,约好了吃完饭在校门口出发。” 婶婶说:“那我给你收拾点东西吧,手机要记得带着,要不要钱?婶婶给你一点钱。” …… “然后呢?两百块钱就把你扫地出门了?” “唉,你没看到我婶婶的表情,也是可怜人。” 阮爱尖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来我家!” “你爸妈能让你带男同学回家过夜吗?”裴元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明天我可能先不回学校,等找到下家再说,你帮我编个理由骗老师吧,谢谢了。” 阮爱咬牙切齿:“你不会真的去卖身吧?” 裴元笑了:“好主意,我考虑考虑。先这样,拜拜。” 不等阮爱接话他合上手机,抽出电话卡扔进垃圾桶。 ——去你妈的懂事,不玩了!爱干嘛干嘛! 他随便搭了一辆公共汽车漫无目的地览视街道上的风景,坐到总站然后换一辆继续,不知不觉晃悠到了贸易行附近。街上灯火寥落,近几年加工业与制造业的衰落导致贸易街往昔的繁盛不在,不到十一点店铺已经基本关门,剩下崎岖的街道和徘徊的土狗。 裴元以前来过外贸街。在长身体的阶段一年买好几茬衣服都不够换的,为了省点钱他妈经常跑到外贸街用批发价拿衣服,一个款式从小码到大码各拿一件,也就是正常在商场里买一件衣服的价格。十年前这里欣欣向荣,有一批人靠所谓“外贸走单”赚了不少钱。 裴元揣着兜慢条斯理地往巷子里面晃,有两间小吃店开着门。他买了一杯奶茶,新鲜出炉甜滋滋的。刚走出店门,迎面两只半人高的土狗,盯着他龇牙。 裴元握着奶茶的手一抖,正想退开,土狗不客气地狂吠起来:“嗷!嗷嗷——” 他转身就跑,吓得一个踉跄差点将奶茶摔在地上。香浓的饮料洒了一地,土狗敏锐地嗅到了食物的气息,一边吠一边撒腿追了上来! 裴元见狗追击登时魂飞魄散,扔了奶茶,步履错综不稳,突然背上重量猛增,书包带子被咬住连同人一把摔在地上,锐利的犬牙冒着腥臊的味道突如其来,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牙齿立刻穿透皮肤,鲜血迸射。裴元惨叫一声,顿时红了眼睛,抬腿就将身上的狗踢开。另一只又扑来,他下意识用胳膊挡住脸,左手抡起书包连狗带包砸出了好几米! 疯狗被砸后发出喑哑的嘶吼声,暂时不敢冒然上前,只作弓背龇牙的威胁状。男孩爬起来连书包都不敢捡头也不回地就跑。他盲目地往更深处的巷子里钻,鞋子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气喘吁吁的,耳边是狂犬气急败坏地叫喊和追逐声。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裴元跑得腿软,胃部传来尖锐的刺痛——这是体育课不好好上的后果——他捂着脆弱的胃袋一步也不敢迟疑,只能张嘴喘气试图缓解疼痛。风往嘴巴里灌,尝起来是骇人的血腥味。连脚底板都跑得生疼了,那畜生的追逐仍然没有罢休。 他真的慌了,远方有熟悉的招牌出现在视线里。他来不及多想往那间标着“快餐店”的闸门跑过去,将闸门敲得哗啦啦地巨响:“开门!救命!开门!” 没有人应答,犬吠从拐角处渐渐近了。 ——出去了没在家?还是明明在但是视而不见?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男孩憋足了劲,脸涨得通红:“丹拓!” 连名字都喊出来了。他回头就能见到刚才牙尖淌血的恶犬,眼冒绿光地朝他张口,利齿已经迫近,只有咫尺距离! ——求求你,把门打开吧,求求你! 男孩的眼泪流下来,他紧紧扒着闸门:“求求你……救我……” 最后一刻门开了。杀手冷淡的面孔出现在微亮的视线里,一只手臂将他圈住整个带了进去。 然后哐当一声视线突然完全黑了下去。闸门将光线隔绝在外,店内没有开任何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裴元勒着男人的脖子,忽然放声嚎啕:“哇——” 丹拓停顿了两分钟,将他抱上楼进浴室。男孩哭得动情,镜子映照出满脸凄惶,眼睛已经变成蓄水池积得满满的,眼睫稍微抖动就不断有泪水滚落。他心情激动一时没有平复,又羞愤地拒绝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心想反正已经丢脸了,不怕再多丢一些,于是委委屈屈把头扎在男人肩窝里:“好疼好疼……我会得狂犬病……呜马上就死……不给你添麻烦……呜……” “不要装可怜。”男人不留情面地拆穿他:“把衣服脱下来洗伤口。” 苦肉计失败。裴元吸吸鼻子,真的委屈了。 可怜纵然有失颜面,但不失为绝妙的立足之理。如果一个人别无所有那么“可怜”就是最后的容身之所,是利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6 用他人的同情辟出的生存缝隙。一旦连“可怜”都没了,裴元就是赤裸裸的,毫无立足余地,惶惶然找不到存在的理由。他目光呆滞脑袋放空,视线里肩膀上的校服被血染成深红色,他产生了熟悉的想法,为什么没有人来捅我一刀呢? 如果刚刚不跑的话,让那两只狗把他撕咬至死,纵然过程可能疼一点,但是最多十分钟他也就死绝了,再也不用面对之后种种问题。现在好了吧?书包丢了,钱没了,想抖个小机灵安慰安慰自己还没人买账,像个可笑的笨蛋一样站在陌生的地方,只有肩膀钻心的疼感觉起来是真实的。所以他刚刚在怕什么呢?为什么要跑呢? 男孩神情悲愤幽暗,双唇紧绷。 突然一只手挡在了他面前,将双眼捂了个紧实,杀手古井不波的声音在他耳后:“忍着。” 裴元刚想开口,另外一只手摸到他的腰侧将衣服往上推到脖子。他立刻闭嘴了,男人的手带着淡淡的汗味,手掌很凉,在这样的天气里似乎正好。裴元想起从前老人家们说,人的手要冬暖夏凉那就是身体好,夏天手心太热是心火旺肺热的表现,冬天太凉那就是体虚寒气重。 这是个身体健康的人。他想到,这只手握过很多次枪吧?说不定也杀了很多人,但刚刚这只手救了自己,现在又捂着他,方便他逃避自我和现实,给他暂时安全的空间。 一只手的力量真是强大啊。 有莲蓬头洒水的声音出现在耳边,男人轻声说:“会有点疼。” 凉水浇在了肩膀上,尖锐细密的刺痛感扎进了伤口。裴元下意识地咬唇,没有叫出来。丹拓把肥皂放在他的手里:“自己用肥皂擦,要冲一会儿。” 简直是煎熬!肥皂擦在伤口上能让人痛不欲生,过了一会儿肩膀又酸又麻,到后来就完全麻木了。裴元的脑袋里嗡嗡地响,倦累得很,他问了好几次“好了没有”都没有得到回答。最后他险些昏过去,水声才停止,男人用干净的毛巾稍微擦拭,又取来纱布包扎。 伤口处明显的两个齿洞不算很深,被肥皂水冲了将近半个小时,周围发着淡淡的青色,不时从里面冒出小股的血珠来,看上去倒不是很吓人。裴元想伸手摸一摸,被男人阻止并及时包上了纱布:“要打狂犬疫苗,不然会得狂犬病。” “得了最好,”裴元赌气地说:“死得干干净净的。” 丹拓低头剪去多余的纱布,一边收口一边说:“但是过程很长,至少要三天左右。首先你会发烧、食欲不振、呕吐、头痛,然后会出现莫名的恐惧感,害怕声音、光线、风,不能出门甚至不能下床,再过两天病情加重就会呼吸困难、控制不住大小便并且慢慢转变为瘫痪,最终你能真实地体会到呼吸衰竭和麻痹死亡的整个过程。而且这个病无药可救。” “你别吓唬人!我告诉你我不怕!”裴元瞪他:“三天怎么了?熬过三天就能解决未来三十年甚至一辈子的痛苦,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死了是闻不到花香的。”丹拓认真地说:“也没有先苦后甜,只会越来越苦。” 裴元立刻就泄了气:“你不要说出来嘛。” 丹拓低头看他,用眼神指了指卧室里的床:“你可以躺这里,我要出去一会儿。” “你去哪儿?”裴元好奇地问:“杀人吗?” “和你没有关系。”男人面不改色地说。 裴元期期艾艾地挪到床边坐下,老实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没地方可去。” 丹拓从柜子里拿出面包和一盒药:“如果饿了就吃面包,不饿就睡觉。觉得不舒服就把药吃了,我会晚点回来,但是在早上之前会回来的。” “好。”裴元看着那袋白面包突然觉得温暖:“谢谢你。” 于是男人从房间内离开了。裴元在窗户前看到他从后门出去,闪身消失在巷道中。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呆在一个像模像样的卧室里,既干净又整洁,那张床坐起来还挺舒服的。他吃了一片面包,然后回到床上用被单盖住自己。伤口处的疼痛消减,他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深夜,红珊湾二期别墅区。 程西的风湿病犯了,膝盖疼得腿都伸不直。中医给他泡上了祛湿的汤药,又按摩了好一阵子终于有所缓解,他客客气气地把中医送出了门,转脸满面晦气地躺回床上。 “小时候我做错事情,我妈就让我罚跪,就在我们家那个大理石铺的客厅,不管冬天夏天都凉得吓死人。一跪就两个小时,不给穿长裤。我觉得我这个病就是这么来的。”程西叹息:“后来我和桥桥谈恋爱的时候,我和她说了这件事,她就说,以后我们结婚了,你就算晚上不回家我也不会罚你跪。我当时真的好感动,我想我一定要跟这个姑娘结婚,我愿意跪她!” 丹拓从阴影里走出来:“程彦这个星期一直在家里陪伴令堂,基本上没有出过门。” 程西表情嫌弃:“不然呢?死了个许南哲就把我们三十五岁的程彦宝宝吓得瑟瑟发抖,现在妈妈怀里才是最安全的。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断奶?” “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可以在你们家动手。” “不不不,不行,会把我妈吓死的!”程西摇头,突然又问:“人是不是真的会被吓死的?” “过度惊吓可能引起的心悸性心梗会导致死亡。”丹拓说。 程西犹豫了:“那吓死就不算我的错咯?” “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你没有责任。” “听起来不错。”程西笑起来:“难度大吗?你进得去我家吗?要不要我带你进去?” “我可以自己进去。” 程西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开起玩笑来:“他那天气冲冲跑到我的办公室里,说我被开除了,让我收拾包袱滚蛋。我说那正好,我工资又不高还干那么多活我早就不想干了。然后我就真的走了。晚上我妈又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哥哥跟你开个玩笑你就要翻脸?我不理解我妈的逻辑,我觉得她真的应该去医院了,等我先把她送到医院去吧。” “没有了职位你也会很被动。”丹拓提醒他:“你应该小心。” 程西耸耸肩膀:“我怕什么?他才是应该害怕的那个。” 第5章 我想抛弃这个世界,不能总是它抛弃我。 程西指着挂窗帘的落地玻璃:“我二十岁的时候,每晚每晚都望着那根挂窗帘的杆子发愣,我想一脖子吊上去就轻松了,再也不用吃那么多罪。这根杆子根本是在威胁我,你懂吗?阿拓,日子就是悬在脑袋上的那根窗帘杆子。” 丹拓站在床边,沉默地听他唠叨。 “有一件事我倒是想问问你的意见,”程西偏过头来看他:“等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7 了,你觉得应该找谁来接手公司?是应该通过董事会票选个职业经理人?还是把我们家那些堂哥堂弟拉出来挑挑?” “你不打算自己接手吗?” “我不要我不要。” “你耗费心血,从程彦手里抢来之后要转手送给别人吗?” “我可以做第二或者第三大股东,兼任一个常务副总经理,管管饭堂餐标、种花种草、工会联谊什么的。”程西抱着枕头做他的黄粱大梦:“手上保证有足够的钱,又不用太操心公司的经营。管公司好没意思的,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去做画家,但是我妈觉得画画玩物丧志,不让我学,我打算收拾完这个烂摊子之后重新把画捡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选择职业经理人,你可以有更大的操控权力。如果是亲戚就要小心,万一他不听话程彦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真的吗?”程西扭头,神色很紧张:“但是我和程彦是不一样的。” “别人的想法不一定是这样。” “那……那就职业经理人好了……” 尽管他这么说,丹拓认为到了一定时候他还是会被赶鸭子上架做不喜欢的工作。丹拓没有直接把话说出来,刚刚承受过风湿痛的程西不适合知道真相。 女佣这时候来打铃:“程先生,您应该睡觉了,明早您需要早起。” 丹拓决定告退:“我先走了。” 程西蜷进了繁复的被褥里。他的脑袋小小的,在堆集的绸布中看起来有点娇弱。女佣替他放下床帐,就见流苏穗子上一枚光点闪过,丹拓回头对着窗户突然就是一枪! 哗啦啦好大一声,落地玻璃碎了满地。女佣尖叫,程西拨开床帐坐起来:“怎么了?” 大群保镖已经窜了出去,丹拓望了一眼:“有人要杀你。” 程西不以为意:“我要抓活的。” 丹拓点头退了出去。半个小时以后他和保镖队长空手而归:“跑了,是个狙击手。” 程西穿着睡袍站在窗前,半张阴鸷的脸露在月光下,他猛地往保镖队长身上踹。 这一脚力道不小,魁梧的壮汉被他踢得直接栽倒在地上。丹拓眼明手快把人拉起来,但没有插话。程西怒气冲冲地在原地徘徊:“这不是第一次了,这绝对不是第一次了。过分,真的太过分了!我从来都很尊重别人睡觉的时间的,睡觉是很重要的事情,怎么他们没有一点做事情的原则吗?做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没有人敢回答他。丹拓往旁边挪了一步,将碎玻璃挡在身后。 程西把秘书找来:“明天一大早给我联系徐院长和疗养院,告诉他我妈需要住院。我不想再等了。程彦宝宝要和他亲爱的妈妈告别的话,今天晚上好好告别吧。” 秘书一刻不敢耽误,领命离开。 丹拓听懂了他的意思:“那么我明天在府邸待命,请及时和我联络。” 程西倨傲地抬着脑袋:“我要抓活的。” 裴元睡得很惬意,如果不是一点尖锐的刺痛感干扰他不愿意醒来。 “别动。”杀手坐在床边,正把针头往静脉血管里推。 针管里是一种深红色的液体,透明澄净,看上去不像血清。 “这是什么?”裴元揉了揉眼睛。 “狂犬疫苗。”针管推到了底,丹拓把针头收起来:“还有三针,明天打第二针。” 裴元动了动手臂,针口冒出一颗血珠,他用拇指揩起来放在唇边舔掉。 丹拓递给他一支棉棒。裴元得意地勾着舌尖,正想问他晚上去了哪里,却见椅子上一只灰头土脸的书包歪靠着扶手,左边的背带扯烂了,底部还破了个不小的口子。他爬起来认领失物,里面的东西倒是没有少,书本、文具、钱包都在。 “你在哪里捡到的?”裴元掏出仅剩的两百块钱揣进裤子,享受财产失而复返的喜悦:“一个晚上了钱居然没有丢,治安现在变好了吗?” 杀手敷衍地回答:“嗯。” 裴元想了想把其中一张钱抽出来给他:“算是谢谢你,还有狂犬疫苗的钱。” 杀手收下了钱,把它放在柜子上的铁盒里。裴元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一边听哗啦啦的水流声一边叠被子。他在走廊的料理台上找到了一只热水壶烧点开水,然后用面包泡了开水吃。等丹拓从浴室出来,他已经肚子半饱,乖巧地站在床边等着杀手先生。但是杀手先生压根没有往床边走,他下楼端了两杯咖啡和一份土豆饼上来:“你要喝咖啡、吃土豆饼吗?” 裴元撇撇嘴,土豆饼油腻的香气刺激了他的味蕾,早知道不吃面包泡白开水了。 他们一边吃早餐一边聊天—— “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吗?” “嗯。” “那快餐店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 裴元咽下咖啡,像上次一样苦,只是他的舌头没那么排斥苦味了。 “你很喜欢喝咖啡吗?还是为了集中精神你必须喝这么苦的咖啡?” “从小时候开始喝。” “你的家乡在哪里?你不是中国人吧?” “不是,我不是中国人。” 他没有透露更多信息的欲`望。裴元只好迂回地问:“你的家乡漂亮吗?” “很漂亮。” “那你为什么要来中国?” “和你没有关系。” 裴元有点失望,他以为丹拓救了他起码证明他们之间应该存在一点信任。他老老实实把咖啡喝了,揉揉肩膀觉得伤口不疼了,装作若无其事地旧事重提:“好,那我们来谈谈跟我有关系的事情吧。一个月内,杀了我,怎么样?” 这次丹拓连口都不开,收拾杯盘下楼。裴元追上去:“那你说你要怎么样才答应嘛?” 男人和他站在门口对峙,眼神很无奈:“你应该去上学,然后回家。” “我说了我没地方去。”裴元抢过他手里的餐具,用尽量柔软的语气撒娇:“我来帮你,我洗碗做饭打扫卫生都没有问题,你去工作我在这里帮你看家,你杀了我,好不好?” “昨天,你怕狗咬死你。你怕死,你不应该死。” “怕死怎么了?我怕狗,我有求生的本能,这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我能怎么办?我就不能反抗本能吗?” “我也有权利不答应你,你可以找别人杀你。” “你还以为我是什么三教九流?”裴元瘫靠在墙角上,丧气地说:“我是个乖学生,楼下的流浪猫认识的人说不定都比我多。你也别觉得我脑子有病,或者归结于年纪问题。拉倒吧,谁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排挤同学、掀女生裙子、逃课吸毒的学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如果我要自杀,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8 男孩抬头直视杀手的眼睛:“我想死,我想抛弃这个世界,不能总是它抛弃我,我也该有一次反击的机会,对不对?你要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公平的事情,是呀,没有,我要公平干什么?我无非争一口气嘛,好多人死了咽不下一口气呢,我能咽下去。真的,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如果我给你造成了麻烦,我很抱歉,我一定会想办法弥补,但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男人沉默以对。裴元在这绝望的对峙里露出一个苦笑。 片刻,男人说:“这个月没时间。” “诶?”裴元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这个月没时间,还有其他工作要做。” 裴元眼睛亮起来:“那下个月也可以!” “下个月也没有时间,要去别的地方。” “那下下个月呢?” “下下个月……” 裴元用期待的眼神看他:“三个月也可以的,我愿意等!” 丹拓终于点头:“好。” “就这么说定了:三个月内,你杀了我,时间、地点、方式随意。我死了你就安然无恙地脱身,我的钱都是你的。” “知道了。” 裴元腼腆地拥抱杀手:“谢谢你,丹拓。谢谢你。” 杀手立刻后悔了,他肯定是被这个孩子唠叨得走神了才答应的。他不喜欢拥抱,与人亲近的关系退化了,不舒服,但当他想扯开人的时候,耳边突然有轻微的哽咽,弱如蚊吟,不仔细听以为是错觉。丹拓的手神使鬼差地停在了男孩的背上,轻拍两下,然后把这只奇怪的小蜥蜴拿开。 男孩的眼眶微微发红,差点喜极而泣,他吸吸鼻子:“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有契约精神,对吧?杀手都有契约精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喜欢这样,我喜欢你。我爸妈离开后从来没有人真的能帮上我,他们只是假装慷慨,你是真的在帮我。” 被“明码标价”的杀手无奈地点头。 “我欠你一个人情。”裴元破涕为笑,和他握手:“我叫裴元,非衣裴,纪元的元。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今年13岁,本地人,目前是市一中的初二学生。希望剩下的三个月里,我们能够相处愉快。” 丹拓拍拍他的肩膀:“你该去上学了。” 第6章 血液沸腾,脑门发热 接下来不是上学,接下来是准备后事。 终于的终于,裴元可以把那张愿望清单拿出来仔细琢磨了。他多么雀跃、多么兴奋,至少有两个月去做想做没来得及做的事。这就是过年,是迎接新生活的仪式,比如尝试喝完整罐啤酒、和同学打架、买痛仰的正版碟、拥有一双aj、吃烤茄子吃到饱……让人快乐和幸福的事情如此琳琅满目,他要搞得轰轰烈烈一点,要绚烂,要爆发,要大张旗鼓! 作业本最后一页被撕下来详细地列了十二条,最后删改成了八条。 “为什么没有点情情爱爱的东西?”阮爱指着清单问。 裴元舔着冰棍:“没遇到喜欢的人呗,短时间找一个我突然又死了,人家心里也难过。” 阮爱没来得及接话,后面有人推了她一把。一个坐在最后排的男生嬉笑:“我听到了!你们俩谈恋爱,阮爱你害不害臊,整天和男生混?” 他刻意朝裴元做了个顶胯的动作,发出暧昧的呻吟声。最近在男生中间非常流行一种游戏——下课后他们在走廊抱成毛毛虫状相互顶撞胯部,如果有女孩子经过,就发出更加放`荡的叫声,老师们屡禁不止。躁动的青春期到了,到处都是泛滥的、膨胀的荷尔蒙。 阮爱挑眉怒斥:“放你妈的屁!管好自己的嘴巴。” 男生带动其他人起哄:“恼羞成怒了,还说不喜欢他?” 阮爱想接话,一个人将她挡在了身前,只见拳头猛地砸中了男生的鼻子,力道还不小,把人直接揍在了课桌上。“哐当”好大一声连人带着桌子翻倒在地面。 书包文具撒在周围,女孩子们的叫声此起彼伏。阮爱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打人的裴元,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上去拉人:“裴元,够了,你干嘛?” 裴元的表情要吃人,目眦尽裂。他把拳头捏得喀拉喀拉响,指节隐隐发疼,刚刚那拳用了全力,他怀疑指节骨可能错位了,但是心里只有兴奋,血液沸腾,脑门发热,鼻子里喷出来的气是滚烫的。男生爬起来愤怒地朝他直扑,他偏头躲过,眼角似乎瞥见鲜艳的血痕,血腥味那么刺激那么浓烈,他照着人左脸又是一拳,没防备被对方用膝盖顶到了肚子。他抱着肚子干呕,吐出一口黄水,胃袋像被倒了个底朝天。 气昏了头,直接用额头撞对方的脑门,脑袋震荡起来了,天旋地转,视线眩晕。但是有一瞬间的畅快从他身体里倾泻出来,他不自觉地扯起嘴角笑,吐出一口吐沫,耳边都是惊慌的叫声。有人架住他两只胳膊阻止他动作,他踉跄踉跄地俯视被击倒的男生—— “给小爱道歉。” “你神经病啊!” “道歉!” 老师被叫来了,场面混乱。裴元的样子看起来可怕极了,满头虚汗,脸色灰白,嘴唇微微发黑,肩膀被血浸得透湿,白色的校服半条袖子都被染成了猩红色。老师吓了一大跳,不好教训他,让人先扶着他去医务室。阮爱握住裴元的手,很冷,她撑着裴元的胳膊把他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还没走两步身上的重量突然垮了下去,她转过脸,裴元已经晕过去了。 小姑娘眼眶立刻红了,差点也哭出来。老师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严重的情况,一边紧急送医一边通知家长。担架抬来了又送走,一路上又赚唏嘘又骗眼球,等裴元醒来,床边坐了不少人,他被狗咬伤的那边肩膀隐隐作痛,试着动了动被医务员阻止了。 “换了纱布,要好好休息,狂犬疫苗打了吗?咬得那么深就怕万一有病毒。”医务员说:“最近不要做剧烈运动了,打了疫苗之后身体会比较虚。” 裴元点头:“打过了,谢谢姐姐。” 老师同情地看着他:“今天就别上课了,回家好好休息。你叔叔在上班走不开,想要什么跟我说,中午让阮爱帮你到饭堂打个饭吧。” 裴元把目光投向阮爱。阮爱哭过鼻子,单眼皮肿成了双眼皮,模样不堪直视,没有她骂人的时候好看。裴元朝她笑,好朋友之间不用对白,情谊已经传达。 后来老师再说什么他没记清楚,他心里想着丹拓,魂都飞到了那个男人身上。丹拓的脸出现在了昏迷的梦境里,他记得有一只手捂着他的眼睛,肥皂水浇在他的身上,他不再是从前的裴元了,是丹拓给他做了受洗。他拼了命地去拥抱丹拓,只想往那个怀抱里躲,只有这个男人能给他安慰。可是当他醒来,那么多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9 人坐在他面前,就是没有他最想见到的那个。 对丹拓来说,进入程家难度不是很大,但要抓活的他必须小心谨慎。 他在二楼的琴房里找到了程彦,程彦在弹钢琴。他不开口的时候像个租了一身昂贵西装的钢琴老师,不像杀人妻子的独裁者。丹拓敏捷地扣住他,他歇斯底里地怒吼:“你要多少钱?我给你钱,我比程西有钱!”他和程西真的是两种人,程西疯疯癫癫的,骨子还保留着天真的性情,程彦则装腔作势,沉闷无聊,让丹拓想起来了从前那些平庸又蔫坏的老板们。 程西听到哥哥要撬墙角的话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像块小乌云,憋着一咕噜脑闷雷。 丹拓问:“你想杀了他吗?” 程西说:“我还没有想好。” 程彦露出诡异的笑容:“你杀了我也没有用,程西,爸爸的遗嘱里说了:‘在长子去世的情况下,夭子又没有血缘上的继承人才能继承遗产’。你如果杀了我,也要把你自己的宝贝儿子杀了,否则你拿不到一分钱,马上就会被逐出家门。” 程西大惊失色:“我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程彦得意洋洋地说:“去见律师吧,我说的都是真的。” 程西给律师打电话,果然有这样的条款。他气急败坏,朝程彦脸上吐唾沫,又拳打脚踢,摔锅砸铁,打得没有力气了,悻悻然离开。他一下子变得蔫蔫的,毫无生气。 “不杀了他我也迟早是要死的。”程西捂着脸说:“我讨厌这一家子人,他们怎么这么坏。” 丹拓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把自己也骂进去了,转念一想,也许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过程西很快振作了精神:“我以为他们也想要宝宝的命,那宝宝至少是安全的了。”他乐观地说:“没关系,大不了我以后出去找工作赚钱养活我自己,要不然程彦觉得我是懦夫,是胆小鬼,我不是!宝宝以后也会为我骄傲的。” 丹拓说:“如果没有钱,你就不能去学画画了。当艺术家需要很多钱。” 程西哑口无言,他又委屈又丧气地撑着自己的腮帮子,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话。 程彦暂时不能杀了,他被软禁在地下室里,由程西的保镖们看护着。公司可以由职业经理人运作管理,不值得发愁,但是如果程彦长久地不在外面露脸,也会被人看出异样。程西不能扣留程彦太久,留给他拿主意的时间不多,这给程西造成了很大的精神压力。 程西不擅长处理精神压力,他回到自己的住处蹲在门口哇哇大哭,把跟在身后的保镖都吓了一大跳。女佣打开手机用视频电话让他和孩子聊天,他才收起眼泪扮演大人角色。 打完电话,他又显得精神奕奕,充满信心地告诉丹拓:“不能当画家也没关系,我只要宝宝就可以了,我是一个父亲,当然要以孩子为重。” 丹拓犹豫片刻,说:“你会是一个好父亲的。” 程西很高兴,他点了根烟,畅快地吐出大口的烟雾,他虽然烟瘾大,但是只抽女士烟,味道很淡,带着薄荷的香气,这样抽完之后他身上的味道才不会熏到孩子。其实他每年见孩子的次数十根手指头数得出来,他很伤心,作为父亲他希望时时刻刻和孩子呆在一起,但是为了宝宝的安全他又必须牺牲一部分的亲情。丹拓看得出来他真的爱这个孩子,这和程家的其他人不一样,程西是不一样的,这也是他融入不了程家、让程家人讨厌的原因。 “我爸以前怀疑过我是不是同性恋,”程西说:“他是比较保守的人,那个年代同性恋还属于精神病。我们家从来没有过同性恋,他觉得我肯定是在我妈肚子里就长歪了。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如果我的宝宝以后喜欢男人,我也能接受。他开心就好。” 丹拓说:“你可以把他接回来,带在身边。” “我叫秘书订机票啦,我明天就去看他,我好久没看到他啦。” “给他准备一份礼物。” “对,他最近喜欢恐龙,我给他买了很多恐龙玩具。” 他还没有说完话,被属下的电话打断。丹拓只能先离开,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只看程西的决定。这个决定必须慎重,恐怕不是一两天的时间可以做出来的,况且贸然杀了程彦是小,程家这个大的烂摊子收拾起来才是真的麻烦。丹拓心里有预感,或许他要找个新的老板了,程西是个很好的老板,失去一个好的老板是令人惋惜的事情。 快餐店的出租屋里空荡荡的,本来应该放学回来的裴元没在。 丹拓心想,也许是想开了回家了。这样也好,他本来不杀小孩子的。 他一边煮咖啡一边听收音机里的新闻:缅甸政府决定增加对农业贷款的发放,《新闻周刊》8月8日从缅甸农业发展银行获得了准确的消息,缅甸农业发展银行将对今年的夏稻种植增加1000亿缅元的农业贷款,贷款发放的标准为稻谷种植每英亩4万缅元。丹拓拿起手机抄写短信,他打得非常慢,一边听写一边盯着咖啡机,房间门口突然被人推开。 裴元累极了,他单手撑着门框比了个剪刀手,笑出两边的虎牙。 “嘿,帅哥,喝咖啡啊?”他用力挑眉,突然双腿软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哎呦,快扶我一把,没力气了,没力气了。”男孩说。 丹拓发现他的皮肤滚烫灼热:“发烧了。” 裴元两眼昏沉,虚弱地点头:“我喝了热水和粥,但是没有什么效果,公交车上的空调可能也有点凉。你这儿有退烧药吗?日夜百服宁或者泰诺……” 他喘不上来气,说话像喝醉了酒,声音越来越小,丹拓能不能听清楚他不知道。过了一会儿两颗白色的药片送到他的嘴边上,他也没问是什么就吞了下去。 第7章 我们都是有家但回不去的人 退烧药的反应渐渐上来,裴元被困意折磨,但他强打精神。 “我第一次把别人打出血,过瘾!寄宿学校还是算了,我打算就在这里念到最后一天。好不容易才交到小爱这个朋友,严格意义来说她是我第一个朋友。下次我可以带你见见她,她知道你的,她很酷,你肯定会喜欢她。”这时候,他很想念咖啡的味道。 丹拓心有灵犀,咖啡早已经煮好。男孩狼吞虎咽地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喝完咖啡,他抹了抹嘴巴,继续补充:“总而言之,我现在无事一身轻。等烧退下去我可以找个兼职工作,赚点钱把给你的佣金补上。”他躺倒在床上,满足地叹气。 天花板斑驳破损,原本白色的墙面大片掉落,露出发黄的墙体。白的像云,黄的像晚霞,多么漂亮啊,他一边想一露出笑容。 他不记得后来怎么昏睡过去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0 的,再醒来烧已经退了,出了一身的汗,身体轻飘飘的。 丹拓到菜市场买菜准备晚饭,裴元牵着他的手走在旁边,怀里抱着一颗芹菜。男孩有点不好意思,他不是儿童,以防走失这个词已经不适用了。但是丹拓有自己的安全考虑,贸易行大部分的现居人口是黑人和东南亚人,超过半数以上属于非法留境,甚至没有护照和身份证明,街口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外面的人不进来,里面的人不出去,裴元在这里不安全。 菜市场门口有个卖花生糯米糖的小车,香味浓郁,热气腾腾,裴元拉了拉丹拓的衣角,渴望地盯着糖车。“我想吃那个,好不好?”男孩舔舔嘴角。 小贩是个黑人少年,精瘦矮小,看上去年纪与裴元相仿,他只会说“老板,十块钱三盒。”和“谢谢。”裴元站在他面前突然充满了自信,他刻意挨得离丹拓很近,用脑袋磨蹭丹拓的手臂,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个小孩儿,有点炫耀的意思。 小贩把装着糯米糖的塑料盒递给他,他迫不及待地拈起一颗扔进嘴里,糯米团子是刚蒸出来的,热口香软,花生糖粉在嘴巴里打了个滚,甜味散进了口腔里,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甜味,是奢侈的味道。裴元付了钱,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放在糖车上。 “送给你的。”裴元说:“你很了不起啊,能做这么好吃的糖。” 他转头追上丹拓,扎进吵嚷的菜市场里。丹拓在挑鱼,他把鱼摔晕,鱼的尾巴僵直翘起,无辜地躺在砧板上。裴元看着他用刀片刮鱼鳞,闪着碎光的亮片溅起落在他的手腕和手背上,丹拓的手很健美,肌肉匀称,皮肤干净深沉,像抛光打蜡过的高档货。 裴元伸手将腕关节上的一片鱼鳞拍掉,把花生糖喂到他嘴边。 “我不吃,晚饭吃鱼。”丹拓说。 裴元充满了质疑:“你真的会做饭吗?”他以为丹拓住在快餐店的楼上就是为了吃饭方便。 丹拓借用了餐厅厨房,他把鱼切成块,用葱、姜,料酒、盐腌制,然后裹淀粉油炸,最后用辣椒、腐乳、豆瓣酱调汁闷煮,收汁前加入芹菜、蒜苗、胡萝卜起锅。 裴元要了一大碗白米饭,吃得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在脑袋里津津有味地写故事:从前有个与世无争的厨子叫丹拓,家人意外惨遭横祸,厨子为了报血海深仇,远走他乡做杀手,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他藏身在闹市里,思乡的时候就煮一顿家乡菜肴聊以慰藉…… 晚上的快餐店人声鼎沸,座无虚席,随处是烟酒气。 裴元借着洗碗的空档问餐厅经理,你们招兼职吗?我放了学可以端盘子。经理上下打量他,以年纪太小拒绝了,童工容易被人投诉。裴元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楼上,丹拓靠着墙在睡觉。花生糖还有一半放在桌上,男孩端着塑料盒子,坐到杀手脚边,他能从杀手舒展的四肢、胸口规律的起伏动态看出杀手醒着。 他鼓起勇气说:“我不想回家了,丹拓。我住在这里好不好?” 丹拓睁开眼睛,裴元发现他的眼睛是纯黑色的。 “你该回家。”杀手先生说。 裴元点头。这个回答比他想象得好,不是“不行”、“没门”、“滚”……,“你该回家”很温和,甚至带着感情,说明他希望裴元回家,暗示回家对裴元有好处,他给出了一个他认为好的建议,试图提供帮助。当然他可能只是出于礼貌,不是说杀手就一定粗鲁,可能换了别人他也会这么说。裴元很好奇,为什么你不直接说滚?如果换成今天卖糖的那个小孩,你是不是也这么温柔地对待他?你觉得我和他是一样的?还是我比他更加拙劣? 他好笑地说:“我知道我应该回家,我也很想,丹拓。不过现在情况有变化,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有家但回不去的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家,但是如果我跟你说你应该回家,你不应该在这里干杀人越货的买卖,找个饭馆做个厨子养活自己,你会听吗?你听上去什么感觉?你会说:‘他妈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丹拓的眼神落在了他身上。裴元很高兴被这么专注地看着,他的心跳有点快。 “不过这是你住的地方,我应该征求你的同意,如果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只是需要一个地方落脚,可以睡觉的地方,你们杀手比较在意隐私?我懂,我不会偷看你洗澡的。” 说完,裴元露出无辜可爱的笑容,一般过年收到红包他才这样笑。 杀手先生没说话,他思考片刻从床板下找出一只手枪,示意裴元拿起来。裴元猜不出他想做什么,看到枪他有点紧张,喉咙发干,这把沉甸甸的家伙握在手里,他的皮肤被黑漆漆的枪身衬托地发亮,手指只能勉强卡住扳机。哪怕是对于一只手枪,他也有点年轻。 “先把保险栓拉开,再开枪,试试。”丹拓说。 保险栓的咔哒声震得裴元手指发抖,他对准枕头扣动扳机,子弹射出枪口的力道震得他手腕酸麻,他连忙用另一只手扶住手腕才没让枪掉下来。 枕头被贯穿,填充的棉絮炸开,房间下起一场暴雪。 裴元的视线乱了,他先闻到火药的味道,后有棉絮落在他的头顶、耳边、鼻尖,顺着鼻头的方向他正撞上丹拓冷静的目光,那眼睛是积雪寒山上的深井,漆黑、幽静、洞彻,裴元的脸蛋陡然变得燥热,皮肤表层几乎被羞耻感灼伤,温度滚烫,甚至到疼痛的地步。脉搏很快,像有人狠狠给了他胸口狠狠一拳,心脏震动,空气全部倒逼而出。 他不由自主地把枪放下来,手指颤抖。丹拓接过枪,突然调转枪头扣动扳机。 动作行云流水,对杀手来说就是拿筷子吃饭。裴元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只听到消音器细微的咔哒声,他瞠目结舌,吓得两腿打颤,抱头大叫:“哇——” 尖锐的刺痛感擦过他的脖子,子弹贴着他的皮肤射入后面的墙面! “下一次,说不定我会直接杀了你。”杀手说。 裴元目光呆滞,眼眶蓄起泪水,睫毛被弄得痒痒的,一眨眼,眼泪就掉了出来。 有一瞬间他后悔了,他觉得活着说不定是件好事情。他们去买菜,花生糖很甜,鱼也好吃,他比那个卖糖的小男孩幸福多了,为什么不能活下来呢?如果丹拓需要他,如果丹拓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他比较好,那他可以为丹拓活下去。他回到房间,看到丹拓在睡觉,男人的脸上有稀薄的霞光,那让他觉得生命很珍贵。他就完全忘掉了那份死亡契约。 “你喜欢上他了。”阮爱说。 裴元摸着侧颈上被子弹灼伤的红痕,看上去的确暧昧。他趴在桌子上长长地叹气。 阮爱笑了:“你也有今天,裴元,生不如死吧?” 裴元表情迷茫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1 ,他按了按自己的心脏,的确是有点疼。 “我爱他。”他说:“你说得对,我爱上他了。” 阮爱翻了个白眼:“肉麻。” 裴元愤怒地敲桌子:“我是认真的!” 阮爱听不下去了:“你敲我的桌子有什么用?你敲他的桌子啊,你揪着他的领子跟他说老子爱你啊,你看他理不理你这个傻`逼?你不爱他,裴元,最多最多只是喜欢,你爱你自己,你需要一个亦正亦邪的大英雄让你确信这个世界可以走捷径来解决问题。什么是捷径?就是一颗子弹,砰,欢迎来到无忧无虑的世界。但我告诉你,不是这个样子,也没有捷径,你可以让他杀了你,然后在他心里你就永远是一只可怜虫、一个胆小鬼。” 裴元把拳头攒得紧紧的,又一下子泄气了。 他们之间夹杂了冗长的沉默。阮爱觉得说得好像有点过分,安抚他:“我能理解,又会做饭又会杀人,谁不喜欢呢?对不对?也不是没有办法挽回形象的,你要清醒点,你们之间是契约关系。他是乙方,你是甲方,裴先生,拿出些态度来,be fubsp;professionals!*” “不要说英语,还有,我不喜欢昆汀。” “昆汀是神,你就是个傻`逼。” (*be fubsp;professionals:出自昆汀电影《落水狗》) 裴元振作了精神,坐直身体,拿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好,那就说点公事,你知不知道哪里有打工的机会?餐厅现在端盘子都不要童工,但是我需要钱,越多越好。” 阮爱想了想:“我们家楼下有个旧书店长期招看店门的,你去不去?不过可能就几百块钱。就说你家里条件特别不好,让他别糊弄你就行。” “我去,但是得放了学去,我还是想回来上课。” “好,我跟你去说说。今天晚上就可以去,你现在住哪儿?” “丹拓说我可以住在他那里,我和叔叔说在老师家住。” “你要和他同居?” “权宜之计,我知道分寸的。” 阮爱本来想说什么,犹豫过后又没有说出口。她打心眼里不觉得裴元和这个杀手先生在一起是好事,裴元对他完全不了解,从什么地方来、以前做过什么事、认识什么人都不知道,他就神魂颠倒、灵欲倾出,还要和人家同住,或许会有致命危险。作为朋友,她应该痛陈利害,但是裴元的决心很坚定。恋爱中的人是叫不醒的,阮爱不必浪费口舌。 晚上他们去旧书店谈妥了打工的事情。老板慷慨地包下了裴元的晚餐,最后谈定工资以每个小时8块钱按日结算。工作内容很简单,只要坐在书店门口的柜台前,盯着监控摄像头的屏幕、负责简单结账、打烊前把桌子和书柜擦一次,都是不需要太费体力和脑里的活,如果店里没有客人裴元可以在柜台上写作业,不影响功课。裴元很满意,自食其力给了他尊严。 第一天的工作很顺利,有的客人看他年纪小甚至会多给一两块钱让他去买糖吃,除了基本工资他赚了五块钱小费。他给丹拓和他自己一人买了一条冰棍。 回到快餐店他掏出四十块钱拍在桌子上,颇有豪爽的气势:“一天四十,一个星期四百,一个月就是一千六,多也不多,但我是讲信誉的人。” 丹拓没有理会,他扛着一张床垫上来,简单铺了个被单用来睡觉,原来的床留给裴元。裴元帮他叠被子,毛巾被是丹拓盖过的,上面留着杀手先生的味道,裴元被熏得满面通红,他羞怯地把目光投向丹拓,丹拓不明所以。 “你喜欢过什么人吗,丹拓?”男孩轻轻地问。 杀手像被问了一道微积分题目。 男孩耸肩膀,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都是男人嘛,有什么不能聊的?”他一边唠叨一边沉浸在幻想里:“以后一起住,我想和你一起做很多事情,我们下次去看电影怎么样?你看电影吗?或者我借一盘碟回来,我们还可以去打篮球,去公园骑自行车,滨海公园有一家酸奶冰淇淋店很好吃,会放很多小草莓在里面,要不要去吃?我带你去看月季花圃……” 丹拓沉默地凝视他,最后翻了个身,调整姿势准备睡觉:“十一点半断热水。” 男孩看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二十三,他抱着睡衣就往浴室里跑,拖鞋踩得啪嗒啪嗒响:“怎么不早点说?我才刚刚发过烧,要是再洗冷水,你要负责任……” 第8章 我是他的甲方。 程西加班到凌晨三点,索性不回家直接睡在了公司。 他篡权夺位的路程很不顺利。一方面,公司上下都是程彦的人,和他关系好的无一不被边缘化,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另一方面,他对外宣称程彦生病了,强制程彦将他任命为代理总经理,结果是他的工作量成倍地增长,受到的质疑也越来越多。员工不习惯他的工作风格,高层与他理念相悖,有时候他甚至叫不动自己的秘书室干活。 这种状况持续了两个星期之后,程西厌烦了,他打算撂挑子。 “早上开会,下午开会,晚上吃饭喝酒,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不干了!”他屈膝抱腿窝在沙发里,眼睛盯着皮鞋尖儿把眉心皱出“川”字,他的眼睛因为熬夜过度出现了大量红血丝。 丹拓说:“你要尽快下决定。” 程西变得很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把律师叫进来。 律师说:“我们想到了遗嘱里的一个漏洞。程西先生不能有子嗣,但程彦先生可以有,如果把孩子转给程彦先生当继承人,对外宣称这是他的孩子,再处理掉少数知道这个孩子的程家人,可以既保住孩子,又拿到财产。这是唯一两全其美的方法。” 程西跳脚叫嚷:“放屁!那是我的宝宝!凭什么给他?” “等程彦死了,孩子还是只知道你,不知道有其他人。” “这是阴谋!阴谋!” “程夫人(程西的母亲)现在的精神状况非常不好,她在医院里大肆宣扬你虐待她,你的名誉也受到了损害。接下来我们会请心理医生出具她的精神健康证明,对外宣称她精神有问题,但是请你做好准备,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挽救程彦的安危。” “不是不允许她见外人吗?” “她对着医护人员和其他病人也胡言乱语。” 程西看向丹拓:“你也觉得我应该把宝宝给他?” 丹拓点头。程彦是一定要死的,程西和他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不杀程彦,一旦他有机会反扑,程西和孩子不会有活下去的机会。既然杀掉程彦必须付出代价,过继孩子算轻的。 程西很不高兴,他小声地说:“桥桥以后会怪我的。至少让我和桥桥说一声。”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2 隔日,程西告诉律师去办过继手续。丹拓也接到了通知,他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将程西的孩子接回国准备过继的法律程序。裴元见到丹拓收拾背包行李,不安从他的胃部升起。 “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出国,最少要三天。” “回家乡吗?” “工作。” “有没有危险?你还会回来吗?” 丹拓的眼神凝滞,这是个犹豫的表情,他从垫桌脚的木盒里取出一枚钥匙递给男孩。 “如果你想继续住在这里就用这个钥匙开门,我最晚一个星期会回来。如果一个星期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回家,不要再来这里。” “什么叫没有回来?为什么不回来?你要回来,我等你回来。听到了没有?” “嗯。” 裴元紧紧握着他的手,拥抱他,双手搂着他的肩膀。丹拓用一只手拍拍他的背,他的心脏跟着拍打的节奏跳动,能听到砰砰的声音,他的背像一张鼓面,绷得又紧又实。 焦虑在裴元的喉咙里徘徊,导致他想吐,他体会到了送家人上战场的心情。他想,也许士兵会对战争麻木,可是他的家人永远不会。我没有经历过战争,当我喜欢上一个士兵,这就是我的战争,我要坚强,不能被恐惧征服;要有信念,把这种苦熬的、难忍的等待当成考验。 迎接裴元的是一种全新的心理体验。 等待像屁股上粘着个创口贴,时时存在,时时提醒,不能撕下来,撕下来疼,而且伤口就露出来了。不能不等,不能干等,等待总是因为有缺失,心里有缺口,要等什么东西弥补回来,丹拓成了裴元心里的一块缺口。 &s me.”裴元撑着脑袋说:“被动形态:i am hurt by him。” 阮爱和他一起做英语作业:“都不对,他不是主动伤害你,你是主动受伤。” “i hurt by him.” “语法呢?” “没有主动受伤这种语法啊。” 阮爱放下笔,没好气地说:“你做不做题?不做我走了。” 裴元拉着她的袖子赔笑:“做。” 他们对完了填空题的答案,裴元错了一个名词,拼写错误。老毛病了,他不喜欢背单词,连带着轻视英语这门课,然后越学越差,恶性循环。他觉得是小学学音标的时候没打好基础,有的人可以凭读音把一个单词拼的七七八八,他不行,只能死记硬背,beautiful就记了他三天。他忘了自己学音标的时候都干什么去了,总之肯定有比学音标更重要的事情。 书店店长看他愁眉苦脸,在工具书架上给他挑了一本《英语音标学习基础》。 “没学好就补补嘛,来得及的。”店长说:“不要在上面涂涂画画啊。” 裴元很感激,但是翻了不到十页就乏味地撂在旁边。书店的客人总是很少,似乎已经过了流行逛书店的时代,大部分的时间裴元可以用来写作业,有老顾客来买报纸杂志,应付起来也绰绰有余。他没有遇到过坏人,但是有的客人特别难缠。事情是这样的,昨天裴元准备收拾打烊,一个女人牵着儿子走进来。他们看中了一本漫画书,男孩把书抓在手里很兴奋,一用劲封面被撕破了,妈妈把书放下转身就走。裴元拦住她,让她付钱把书买下,她反口大骂。裴元挡在店门前不让她离开,被毫无意料地扇了个巴掌。店长当时不在,裴元决定报警,女人才同意买书。但今天裴元去学校肿着半张脸,阮爱以为他自虐。 “下次见到这样的人你就让她走,挨打不值得。”店长知道后惊出了一身虚汗,他怕裴元不要命:“现在疯子多,万一下次遇到个手里拿刀子的,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裴元耸耸肩,他想,枪口我都对过了,还怕扇巴掌、捅刀子吗? 他禁不住担忧,如果丹拓在的话,他会怎么对付这个女人?丹拓会不会也遇到麻烦的工作和敌人?上次在快餐店看到的那个年轻男人和丹拓像是工作关系,他们相处得好吗?如果丹拓没有完成工作,老板会惩罚他吗?会杀了他吗?是什么样的工作要出国呢? 裴元在床板底下找到了那只手枪,里面还有三颗子弹。子弹是铜制的,放在手心里有点沉,他把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手指按在扳机上,但是他闭上眼睛,浮现出来的是丹拓的脸。 三天的时间变得很长,像半辈子。到后来裴元开始生气了,他情绪暴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转,试着学丹拓的手法煮一杯咖啡,味道很糟糕,他连磨咖啡豆都磨不均匀,喝下去满嘴渣,又苦又涩,完全不是记忆里的味道。 周末裴元睡得稍微有点晚,他迷迷糊糊地听到安静的开门声。 他精神一紧,蹭地从床上坐起来。丹拓走进来,将沉重的背包扔在沙发椅上。裴元刚想爬起来往他怀里扑,后面又多了两个人,一大一小。他的脸刷得红了,又热又燥,才意识到自己头发松散睡衣凌乱陷在被子里,刚睡醒的样子肯定不好看。 程西也很惊讶:“这个小蜥蜴是你的小孩吗,丹拓?” 裴元往丹拓身后躲,他记得这个人,不仅如此,还记得那些凶恶的保镖。他不喜欢程西。 “我不是蜥蜴。”裴元敌视程西,“我也不是他的小孩,我是他的……甲方。” 程西笑了,主动做了个握手的姿势:“荣幸,我叫程西,巧了我也是丹拓的甲方。这是我儿子康康。”程西的儿子看起来还没有到上幼儿园的年纪,穿海军蓝的背心和短裤,怀里抱着一只恐龙玩具。他露出羞怯的笑容,左边脸颊上有颗浅浅的酒窝,模样和程西有八分像。 四个人在餐厅里吃早饭,快餐店提供了炒蛋和煎香肠。 裴元用一只小勺子给康康喂牛奶,因为康康抱着恐龙不愿意松手自己吃饭。康康喝一半吐一半,他的小围巾沾了个透湿,把裴元弄得满手奶味。裴元失去了耐心,他饥肠辘辘把自己碗里的炒鸡蛋扒进嘴巴里,扯了扯丹拓的袖子:“我想喝咖啡,不要奶和糖。” 丹拓点头,到吧台上煮咖啡。程西用赞赏的眼神看向裴元。 “他做的东西很好吃吧?”程西得意洋洋地说:“我在缅甸第一次见到他,他用农民剩下的鱼肉拌面条吃,其他士兵都在抢钱抢女人,他到厨房里拿了一瓶番茄酱出来。我觉得他很有意思,就把他带回来了。缅甸你去过吗?从云南边境过去,很小的一个国家。” 裴元坐直了身体,以掩饰自己在打冷颤:“没有,我没有去过缅甸。” “那里很漂亮呢,山啊河啊,还有女孩子,如果不打仗就更好了。” “为什么打仗?” “因为人心险恶呗。” “丹拓参加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3 了打仗吗?” “是啊,他以前是士兵。” “那你也参加了吗?” “我去买翡翠。” 康康爬到了爸爸的背上,他搂着程西的脖子,两只脚踩在椅子上。裴元看得出来,他不太喜欢走路,从楼上到楼下的距离他都是让程西抱下来的。程西也很宠爱他。 “因为我在他身边的时间很少,他妈妈又很早就去世了,所以他每次见到我就不想离开我。最近我下定决心把他接回来和我一起生活啦,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程西把孩子搂在怀里,他发现刚才那只被康康抱在怀里的恐龙不见了,“宝宝,你的大健齿龙呢?” 康康这才意识到心爱的玩具不见了,他先露出惊慌的表情,然后从椅子上爬下去围绕父亲的身体找了一圈,在没有找到自己的玩具后,他眉头一皱,嚎啕大哭。程西紧跟着眼皮乱跳,他把孩子抱起来哄,丹拓被康康的哭声吸引,将目光转向餐桌。裴元无奈地对他微笑。 “我去找找吧,说不定是落在房间里没拿出来。”裴元说。 但是恐龙没有在房间里,这下程西发愁了。康康失去了玩具伤心欲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保姆赶来抱着哄,奶嘴也给了,糖果也吃了还是不见好。裴元连咖啡都来不及喝,他灵机一动,用手机找了个恐龙动画片放在康康手里。 他像模像样地向孩子撒谎:“宝宝乖,恐龙到电话里面去了,宝宝和爸爸玩,他也要和他的小伙伴玩。”画面里,健齿龙正在和一群恐龙惬意地汲水。 康康捧着手机专注地看,豆大的泪珠挂在整齐的眼睫毛上,要落不落。健齿龙突然大吼,他发出咯咯的笑声。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程西连忙掏手绢给孩子擦脸,保姆、保镖一时间围着团团转。裴元退了两步回到餐桌前,咖啡还是热的,他端起来尝了一口,的确没有奶和糖。 “我要去书店,中午不回来吃饭了。”裴元一边收拾盘子一边对丹拓说:“前天我把你的床单和枕头套洗了,晾在窗台上,应该已经干了,你收回来就能用。床垫也擦过,不用再擦,晚上需要我买什么回来吗?你喝酸奶吗?书店旁边有一家自制酸奶很好喝。” 丹拓把他手里的餐具接过来:“我来洗。”裴元冲他眨眼微笑。 康康攒着他的手机一直不放,到了裴元出门前他仍然不允许任何人把手机拿走,程西感到很抱歉。他说:“晚上我让人把手机送回来好吗?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裴元没有介意:“没关系,宝宝开心就好,平时也很少人给我打电话。” “我会补偿你的,谢谢。” “既然是借用就不用补偿啦。” 丹拓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裴元几乎可以看到他的眼神说:他很有钱,没关系。 第9章 黑扣碎 “好看吗?好看吗?” 阮爱眼睛乍亮:“黑扣碎,你他妈的从哪里来这么多钱?” 裴元晃荡脚:“不是我自己买的,别人送的礼物。” 阮爱不怀好意:“咦,丹拓哥哥送的呀?” 裴元脸红了:“不是不是,他朋友送的,家财万贯的朋友。” “你终于熬出头啦,要配棒球外套,再搞条破洞牛仔裤,留个刘海,日系嘻哈。” “就今天穿,以后不穿啦。” “那多浪费啊,再贵也就是双鞋子,当然要拿出来穿。” “我又不是那么矜贵的人。” “真好看,穿着吧,好看才是最重要的。” 裴元的目光一直没有从脚上移开。鞋子已经是最小码数,穿在脚上还是有点大,宽阔的鞋口显得他的小腿很纤细,像女孩子的小腿。这双鞋子应该搭配一双健壮的腿,比如乔丹穿着它跳起来扣篮,小腿肌肉紧绷,力量美和运动美都归于他。如果是丹拓穿肯定也好看。 “我本来只想要一双aj2,扣碎是梦里的事,”裴元喃喃感叹:“我最近好像运气好起来了,这样的日子过得也挺揪心的,好日子真好过啊。” 阮爱毫不在意:“急什么,你还担心以后没有坏日子吗?” 裴元决定活在当下:“去操场,今天全世界都得知道我这双鞋。” 最后一节自习课两人从教室后门出去,下楼绕到操场看台的一棵大榕树边。篮球场被体育课的学生占满了,跑道上有人在练习50米跨栏跑。裴元特意把长裤拉高,校裤上宽下窄穿成了萝卜裤,夕照温柔款款地依偎着他的小腿肚子,阮爱给他整了整头发,外套披在肩上,钥匙绳充当金链子,一边鞋子的鞋带微松,勉强算是廉价版的放`荡不羁。 女孩指挥裴元坐在看台上:“给我拍一张,当遗照也行,又贵气又自我。” 裴元佯装羞赧:“多高调呀,放个证件照可以了。” 他按阮爱的命令偏头,视线向铁丝网外延伸,外面是马路,马路对面有一家少年宫。正到了下课接人的时候,门口被黑压压的中年人包围得严严实实,突然从缝隙里吐出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孩,像从狮口里成功逃出的活物。 裴元的视线正撞上一个女人,很熟悉,是他许久不见的婶婶。他正转头,婶婶也看到了他。大人和男孩之间有一段尴尬的对视,裴元缩回手脚,鞋带没来得及系差点从看台上掉下去,阮爱扶了他一把,在他耳边悄悄问,家里人啊?裴元点点头,朝她使眼色,坏日子来了。 婶婶正面朝他走来,她的表情很古怪,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阿元。” 裴元点头:“婶婶好,来接妹妹吗?” “对,上个学前班。” “小爱,这是婶婶。婶婶,这是同班同学,小爱。” 阮爱打量这个女人的目光很不礼貌,她刻薄地笑。 婶婶注意到了裴元的鞋子:“穿新鞋子啦?挺好看的。” “借朋友穿的,校鞋弄湿了,没干。” “是嘛,那我不打扰你们玩了,有空再来家里坐。” 阮爱看了看手表,突然插话:“裴元,今天司机还过来接你吧?我能搭个顺风车吗?你回御景花园正好经过大剧院,我晚上看演出。你先跟阿姨聊,我收拾书包就下来,等我啊。” 什么司机?什么御景花园?裴元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小跑离开,一转头婶婶的表情有些变化。她伸手摸了摸裴元的脑袋:“你叔叔和我本来还担心你,看你挺好的那就好。” 裴元被她笑得发怵:“以前给您添麻烦了。” “你现在住御景花园?朋友家还是亲戚?这鞋子好几千块钱吧,我在广告上看过。我说我们阿元有一天肯定会出息的。” 裴元听得似懂非懂,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婶婶,快放学了,我先回去,以后聊吧。” 婶婶突然拉住了他:“晚上要不要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4 来家里吃饭?我多买几个菜,一起回去吧,你以前最喜欢吃红烧鱼的,晚上做给你吃好不好?你妹妹很想你,我和你叔叔都想你。” 裴元像是见了鬼,他硬生生地拽开女人的手,没想到这个女人力道奇大,手腕被拽的生疼。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他接起来,阮爱在电话里面喊:“裴元,车来了,门口集合!” 女人惊得松手。裴元的表情又愤怒又冷酷,他转头就跑,一直跑到校门口。阮爱坐在一辆银色奥迪上,那是他们家的车,裴元认得出来,阮爱爸爸开的就是奥迪。他毫不犹豫钻进了车里,车门慌慌张张地关上,他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马路对面婶婶追逐的目光。 他仓皇避开视线:“扯什么淡?哪里来的司机?” 阮爱冷笑:“你被狗咬伤、在学校晕倒不见人来探望,一双鞋子就把她看得眼睛都直了。什么玩意儿啊?就是要告诉她,没了他们,你过得可好了。” 裴元无话可说,他潜意识里的某个部分很同意阮爱的观点。 “小爱是好人,但我不想惹是非。要不然鞋子还给程先生吧,我只穿了一次,擦擦还是新的,拿回去退掉就好。”男孩有点受挫,他用崭新的手绢擦干净鞋底,小心翼翼地放在窗下。 皮质鞋面的纹路考究细腻,鞋头的橙色色块明亮饱满,看着让人高兴。排线是整齐紧凑的,鞋带的穿孔小巧可爱,经典的标志印在外侧,以拓着air jordan的飘带与长翅膀的篮球为组合,翅膀很大,扑棱扑棱地飞进裴元的心里。嘴上说要还回去,但他的手一直没离开鞋面。 丹拓坐在床边擦枪:“你喜欢它就不要还。” “能显摆一次我已经很开心啦。” 裴元轻手轻脚地坐在杀手旁边。他们周围是十几条枪,像摆摊卖假货,黑的霸道,木头色老气,银枪最酷,大部分是中规中矩的军绿色;有的枪柄上涂了迷彩,有的看起来很旧了,枪柄和枪管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裴元还找到了那只银色的小提琴盒,里面装了一支秀气的老枪,木制枪托,枪管细而短,机框锈得厉害。裴元把它拿起来,有点沉,他得两手抱着。 程西说丹拓在缅甸参加战争。所以,这很有可能是上过战场的枪。 裴元不由得对这杆枪产生了敬佩之情。 “这个叫什么?”男孩问。 “自动步枪。”杀手说。 “它有名字吗?” “56式。” “一共有100式吗?”裴元扣了扣扳机,没有什么反应:“没有装子弹呐。” 丹拓指了指空荡荡的机框:“没有装弹匣。” 裴元摸摸鼻头,害臊了,他哪里知道什么地方装弹匣。丹拓把他手里的枪接过来,从小提琴盒里拿出黑色的弹匣装上:“这是我的第一把枪,在缅甸的时候打仗就用它,很好用。扣动扳机可以连续地发射子弹,杀伤力很大,也可以把它调到一次只打一颗子弹。这里,有一个‘单’字,把快慢机往下拉一档到就可以变成一次只打一颗子弹了。这里是快慢机。这是中国人做出来的,和美国枪一样好用,更便宜,所以后来缅甸人大量用这种枪。” 那个“单”字模糊不清,被磨损得厉害,像半截埋在黄土里,与战争的记忆一起消磨了。裴元伸手摸了摸,他的另一只手握着宽大的弹匣。弹匣只能勉强握住,枪尾架在他的肩膀上,膈得不舒服。他闭上一支眼透过准星看窗外,准星正对着月亮,他“咻”地叫了一声。 丹拓在他身边发出低笑。裴元诧异地转过脸,还来得及欣赏杀手先生脸上没有完全褪去的笑意。丹拓笑起来又年轻又帅气,他本来应该很年轻的,裴元猜测他最多也就是三十岁,只要他愿意把络腮胡剃了,换条牛仔裤,也许再配个棒球帽,他可以做个摇滚乐歌手。 “你笑了,”裴元很惊喜:“你笑什么?我很好笑吗?” 丹拓摇头,但是他嘴角还没有收回去:“把枪放回去吧,它以后还能用。” “都锈成这个样子了,怎么用呀?” “还可以的,只是不经常用了。” 在丹拓手上的另一把枪是狙击枪。裴元专注地看他把各部位拆下来整齐摆好,床单上码着一排枪管,裴元随手拿起最长的那个,套在大拇指上玩。丹拓刚刚洗完澡,他闻起来像晚风和自由,裴元心驰神往,悄悄地把头靠在他粗壮的大臂上。丹拓用眼角的余光斜乜,男孩露出无辜的笑容,心脏却怦怦地跳。裴元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会越来越贪心的。 打疫苗、吃花生糖、同居、新球鞋……他也想不到生活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那天看到你用手机给程先生打电话了。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工作?”男孩说。 “没有,这几天都可以休息。” 其实裴元的意图在别的地方:“嗯……那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问完他的耳根发热,他还是第一次问别人要电话号码呢。 “要做什么?”丹拓问。 裴元支支吾吾说:“我有时候想给你打电话……”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又变了,“这几天你出去了,餐厅经理问我用水用电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借用东西我也不好开口,总之都是些鸡毛小事,要是能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就方便了。” 丹拓报了一串数字给他:“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第10章 枪声在背后响起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裴元喜滋滋地捧着手机。他的收件箱里只分垃圾短信和阮爱的短信,列表的最底下,有一条来自妈妈的消息,缩略信息只能看到“对不起”。他瞪着那三个字瞪了好一会儿,给丹拓发了一个笑脸,不远处的手机猛地亮了亮,丹拓回复“收到”。 “收到”在列表的最上面,把“阮爱”踩在了脚下。裴元有点愧疚,阮爱高居他的消息列表一年多,大有常年霸占头条的姿态,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按了下去。重色亲友,这个词出现在裴元的心里,让他又兴奋又惶恐。 窗外的晚灯暗了,裴元放下手机准备洗澡。他走到窗户前,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探。这间房间只有一扇窗户,从来不拉开窗帘,窗户紧锁,大半部分的玻璃被报纸糊住。也就是说从外面看,没有人知道这间房子住了人。杀手先生偶尔撩起窗帘偷偷向外看,裴元也学会了这个姿势。他透过报纸的缝隙看见漆黑的街道,除了土狗和流浪汉,没有新奇的风景。 “丹拓,”裴元笑了:“你来看,就是那几只狗咬了我。” 丹拓站在男孩身后,但他的目光没有放在狗身上。 他突然把窗帘放下,拍拍裴元的肩膀:“收拾东西,快点,要走了。” 裴元紧张起来:“怎么了?去哪里?”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5 他刚刚问完,楼梯间响起的脚步声,裴元机灵地闭嘴,噤若寒蝉。丹拓以眼神示意他安静,把书包扔给他,然后挨在门口透过猫眼看了看,将桌子搬起来顶住门边。裴元把球鞋和课本塞进了书包,但他瞪着满地的枪不知所措。丹拓随手抄了一把枪指了指浴室,裴元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胆战心惊地退进了里面,丹拓把排气窗打开,排气窗下面是快餐店后门。 “从这里下去,在垃圾桶后面等我。”杀手说。 裴元想问他怎么下去,跳楼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掠过,他努力地做深呼吸来放松神经,但是脑袋里有另一个声音呐喊:我疯了。我肯定会得精神病,大晚上的我在这里跳窗户,明天我还要上学。理智迫使他的目光沿着窗户黯淡的月光朝下面看,两层楼的高度不可怕,外墙边有一根排水管,如果有绳子或者床单系在上面可以帮助他滑下去。 外面有人粗暴地敲门:“有人吗?” 丹拓踩在窗框上,他的手里多了一条长浴巾,裴元看到他用浴巾绕着水管打结。 “砰——”枪声在背后响起。 裴元尖叫,他退到了墙边上,挨到墙壁的瞬间腿软跌倒,惊慌不定地看着杀手先生。 丹拓坚持将结扣锁紧,他一个跨步从浴室出去,朝着门开了两枪,把小提琴盒扔给裴元。裴元双手发抖,琴盒很重,比他想象中要重,他抱着琴盒像抱着自己的棺材。仿佛在回应他的恐惧和丹拓的枪击,门外突然扫射起来,轰隆的枪声炸裂在裴元的耳边,他立刻红了眼睛,想开口叫丹拓的名字,还没来及开口,外头的木门被狂暴的弹雨打了个烂碎。三个作街头混混打扮的男人端着步枪在硝烟里慢慢现出身形来。 丹拓贴着墙,一脚将浴室门踹上,吼一声:“走!” 裴元只来得及看到杀手抬枪的动作,子弹穿门而入,射在他的脚边上。小提琴盒从他怀里啪地掉出来,他连捡都不敢捡,吓得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但这颗子弹激活了停顿的大脑,接下来的动作很可能不是他自己做的,仅仅是他的身体被恐惧指使着有了意志,他把琴盒绑在书包上,扯过浴巾爬上窗框。他勉强扶着窗框站起来,窗框很窄,他必须弓腰驼背。窗户下面凶恶的土狗仍然在徘徊。 这时,枪声稍微顿了顿,取而代之打斗的呼和占领了他的听觉。他稍微回头,从门上的弹孔里看到丹拓将一个人的手臂生生拧断,惨烈的哀嚎声唤醒了裴元被狗咬的记忆。 他闭了闭眼睛,抓着浴巾圈纵身跳下去。 丹拓手臂被子弹擦中,袖子划开一道狰狞的裂口。他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 血顺着伤口流动,带起的刺痛可以忽略不计,但痒痒的挠心。手枪的子弹打完了,他随手扔开,侧身躲开背后的攻击,扣住对方的手臂弯腰一个过肩摔,右手接住后脑的瞬间强扭,只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男人死在当场,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 他不敢稍微歇息,拉起尸体作肉盾挡过左侧砸来的木凳,一只脚扫起地上的步枪架在尸体上扫射。子弹射出的火光连续炸开,如雷轰耳,有四个人被射中倒在地上,但楼梯口不断还有人冲进来,尸体流出的大量鲜血把丹拓全身都打湿了,滑腻腻的非常难受,他像浴血而出。 丹拓退到浴室门口,袭击的人数太多使他很被动。此地不宜久留,速战速决才是上策。他当机立断扔下步枪,掏出火机点燃身前的尸体,火焰顺着浑身的布料迅速烧起来。他一脚将尸体踹向离他最近的黑衣人,攻击者惨叫着滚进火堆里。丹拓闪身进入浴室,毫不犹豫跳下窗口。 落地的瞬间,头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丹拓压抑呼吸在地上打了个滚,抬头正见窗户喷出一朵焦黑的烟云,火焰隐没在黑云之后发出赤红阴森的光,空气中的血腥味暴涨起来,有爆破产生的玻璃渣滓掉落在他的头上。 他记得把擦枪油放在了桌子下面,油罐遇火就炸,只要是活人,一个都别想逃掉。 他谨慎地挪到角落,四下观察这条安静的巷道。周围没有人,一条土狗似乎嗅到了血腥味,在昏暗中慢慢向他靠近,他随手捡了颗石子弹指射出,土狗被打中左眼,发出唉叫,眼睛流出鲜血。他踢开疯狗,安静地往巷道后面快步离开。 转角口有一个垃圾堆,三只等人高的垃圾桶站在墙边。原本这里是垃圾处理站,因为夜间作业的声音扰邻,在抗议下回收站搬迁,留下了塑料桶作为回收站点,每天下午六点有货车将装满的塑料桶搬走换上新的。快餐店由于临近回收站,方便了处理厨余垃圾,不好的是到了夏天气味很大,蚊虫围绕,鼠蚁遍地,没有人愿意靠近。 丹拓差点踩死一只从他脚边溜过去的老鼠,他瞥见了小提琴盒,即使没有月光,它的银色又冰冷又锐利。裴元交叉双臂紧紧抱着它,像天上的星河倾泻在了他的怀里。男孩双眼哭红,脸脏兮兮的,额头上有细碎的伤痕,只有眼睛奇亮,一副英勇、倔强的表情。 裴元扑进丹拓的怀里,他们短暂地拥抱。杀手拉着男孩的手:“走了。” 他们到达程西宅邸的时候将近凌晨一点,程西穿着睡袍光着脚在卧室里见人。家庭医生也来了,检查伤口,包扎上药的期间程西打了两个电话,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裴元还是听出不小的怒气,最后他狠狠把电话按掉,睡衣的领口在胸膛前剧烈地起伏,他的脸变成一张肃杀、冷峻的面具。 “是我妈,”他坐在床上,翘着二郎体,把指节压得喀拉喀拉响:“她想杀了你,就像我们当时要杀了许南哲还有其他几个混蛋。她想吓唬我,吓唬吓唬。” 他说“吓唬”的时候,尾音很短促,像发脾气的小孩子。 丹拓没有马上回答,他拍拍裴元的手臂说:“去睡觉。” 裴元摇头:“我想听你们说,我不害怕。” 程西挑眉,表情变得很微妙。他露出有趣的笑容,突然靠近裴元:“鞋子喜欢吗?” 裴元腼腆地说:“谢谢你,程先生,我会好好珍惜的。” “好孩子,”程西很高兴:“丹拓,我喜欢这个小蜥蜴。” 丹拓回到了正题上:“你母亲知道你扣住了程彦,所以想杀我来逼迫你放掉他。她的身边有人可以为她传达消息,程家里面也还有她的人。我可以回缅甸一段时间,你要注意安全。” 程西说:“过继手续已经在办了,最快也要下个月初才能办好。你不能走,你要留在这里,我身边人手不够。实在不行我去医院找她,我可以跪在她面前,说点好话,只要能拖延时间。” “这些人不是职业的士兵,他们没有杀人的经验,可能是几个想赚快钱的混混。他们不应该赚这种没命花的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6 钱。你母亲想伪装成入室抢劫杀人,所以即使有人能活着出去,也会被她灭口,以防泄密。这里的圈子很小,很快消息就会传遍,你母亲找不到傻瓜混混替她干第二次。” “所以下一次,她只能用自己的人上场。我得好好准备,下一次没有这么容易。” “程家的人你需要仔细查验。” “这是时间问题,至少要两三年才能把这些人换掉,把我自己的人用起来。我不是第一天碰到这种事,我上班第一天就有人公开不愿意去公司,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威胁说只要我去上班他就辞职。这些人我都记着,我记性好着呢。” 裴元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单纯地把程西放在好人这边,程西的妈妈放在另一边。说到后半段他体力实在不支,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女佣带着他去客房休息,他穿过宽敞华丽的楼梯间,在月光下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这是座安静的小别墅,房间里只能听到夜虫的私语,床很软,床头柜上有热牛奶和新鲜草莓。 裴元以为自己很累了,但躺在床上一时半刻竟然睡不着。他的脑袋被混乱的记忆和想法填满了,很难理出头绪。两个多小时之前他可能被陌生人枪杀,这不是开玩笑,如果他稍微懦弱一点,甚至可能连累丹拓。如果他换成丹拓,或者哪天丹拓不在家里,他要面对这样的情况,他能够像今天这样顺利逃脱吗?他能够应付得了多少敌人?他能坚持在战斗里活多久? 所以做杀手不仅要想怎么杀人,也要想自己如何能活下去。这个想法刚刚从脑子里钻出来的时候感觉很奇怪,裴元一直以为做杀手不需要考虑生存,既然都做了杀手了,那就是抱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心态去做。但杀手也是人,没有人会在死亡面前不考虑生存。 或许从前他的想法才是错的,因为他在想到死之前,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活着这件事。 有人敲门进来,丹拓从亮处走到暗处。裴元从被子里露出脑袋,乖巧地看着他。 杀手走近,说:“程西说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明天有人送你上学。” 裴元撑着身体坐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想亲近丹拓:“你能坐到我身边来吗?” 杀手坐到了床沿。裴元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手上都有伤痕,伤痕和伤痕摩擦,有细碎的疼痛同时传达到神经,裴元的脑袋自动创造了一个新词,共享疼痛。 “我没有给你添麻烦吧?”男孩问。 杀手摇头。 “那就好。”男孩松了一口气,朝他眨眼吹口哨:“你今晚很帅,酷毙了。” 杀手笑了,他的眼角微微眯起来。 “我觉得你可以教我两招,用来防身,我看到你把那个人胳膊拧断了,那个动作难吗?” “可以,不难。”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对了,今天的事还是保密比较好对不对?免得给程先生惹麻烦。” “嗯,不能告诉其他人。” “我撒谎没问题。” 丹拓摸了摸他的头顶,表示安慰。裴元躺下来,把脸挨着他的手掌,轻声说:“我不害怕,真的,丹拓。你可以在这儿看着我睡着了再走吗?”他很快得到了丹拓的点头回答。 男孩悬着的心到现在才放下,很快进入沉睡。直到第二天清晨换班的女佣敲门而入,见到的是一副别扭的画面:杀手先生头靠墙壁刚醒,男孩握着他的手掌仍在熟睡,像这个姿势持续了整晚。 第11章 男人别戴绿帽子 “‘然而,这面镜子既不能教给我们知识,也不能告诉我们实情。人们在它面前虚度时日,为他们所看见的东西而痴迷,甚至被逼发疯,因为他们不知道镜子里的一切是否真实,是否可能实现……沉湎于虚幻的梦想,而忘记现实的生活毫无益处。’*” 阮爱把裴元手里的书抽走:“我买了蓝光碟,周末去我家看吧,全套。” 裴元在认真地思考:“我在想作文题,你觉得这个能当论据吗?我写了个议论文,我最近在研究并列式议论文的模式,很有意思,等我搞明白了跟你说。绝对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亲爱的,现在主流是记叙文,议论文偏少,老师觉得能写议论文的更高级,只要模板研究好了写出来拿高分的几率很大,稳赚不赔。” “不是每个题目都能写议论文,亲爱的。” “……也对,你考得怎么样?” “期末考而已,放假打算去哪里玩?” “玩不了,要带小孩。” “又是兼职?” “帮丹拓的朋友带小孩,家财万贯的那个。” 程西虽然宠爱康康,但他现在有一个公司要运作管理,分身乏术。裴元自告奋勇提出帮忙,他在叔叔家里有照顾妹妹的经验,上手就能干活、熟悉程家环境,他喜欢康康,康康也愿意亲近他,两个小朋友有时候晚上睡在一起。保姆也高兴,见到程西就说她得了个好帮手。 (*忘记现实的生活毫无益处:全段出自《哈利波特之魔法石》第11章 ) 暑假如约而至。最后一天下午,程西开车来接裴元放学。 程西很高兴:“晚上我们出去吃,庆祝你期末考结束。” 裴元没有看见丹拓:“丹拓不跟我们一起吗?” 程西说:“他晚点到,我们在饭店汇合。你喜欢吃海鲜吗?有什么不吃的?” 裴元不挑食,他几乎什么都吃,只有阮爱知道他不喜欢吃外表滑溜的动物,包括鳝鱼、蛇、泥鳅……有段时间他叔叔认为吃鳝鱼可以壮阳,家里连续吃了两个星期紫苏烧鳝段,裴元苦着脸挨得很难过,还好后来鳝鱼的价格持续走高,婶婶只好退而求其次把鳝鱼换成了韭菜。韭菜炒鸡蛋既朴实又可口,深受裴元的喜爱。 车子停在饭馆门口,丹拓正站在楼梯上,除了日常的行装头上多了一只瓜皮帽。那是用毛线编织的帽子,浅绿色方格图案,远看分不清楚和一块蜜瓜瓜皮有什么区别。裴元神色复杂地盯着那顶帽子,考虑该不该提醒杀手男人戴绿帽子不好,他的目光挪到丹拓脸上,一下子又忘了要说什么,心里只想到丹拓长得真好,戴绿帽子也好看。 程西在他背后轻斥:“摘了!男人戴什么绿帽子?” 丹拓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翻开帽子的一角,露出半截染血的纱布。纱布延伸到后脑,可想伤势多么可怕,因此他左耳上半边头发全被剔掉了,露出干干净净的脑壳。发型倒是酷,但猩红的纱布会格外引人注意。程西撇撇嘴没说话,他走在前面,不肯和丹拓并肩。 裴元于是抢过了那个位置,他又悲切又痛心地牵着丹拓的手,一边为丹拓的伤势难过,一边为他的名誉担忧。丹拓莫名其妙,裴元只好低声和他解释:“中国人的文化里,如果你老婆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7 和别人偷情,就是给你‘戴绿帽子’。你不知道没关系,反正程先生在,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丹拓毫不在意:“我没有老婆。” 裴元弯起嘴角,用大拇指在他掌心挠痒痒。 晚上的菜有螃蟹、海胆、大虾、香螺、红贝……螃蟹的肚子比裴元的脸大,腿比裴元的大拇指粗,裴元咬那身红艳艳的壳,差点没把牙崩掉。丹拓从他嘴里接过蟹腿,用钳子钳开,挑出肉放在他碗里。男孩的脖子一下子比螃蟹壳还红,他没在饭店里吃过螃蟹。 还有一位律师先生同席,程西和律师谈了康康的过继手续。 裴元和丹拓说悄悄话—— “成绩出来了,总分三百六我考了327,还行吧?晚上你能给我在卷子上仿个签名么?” “好。” “我在年级排进了前二十,学校有两百块钱奖励。我给康康买了点可乐糖,给你买了一包烟,程先生估计不用我献殷勤,剩下的都存在你的佣金里。” 程西插嘴:“阿元,你多大?” “诶,还有一个月14。” “阿拓你替他喝一杯吧,考得这么好,应该是我们仨里面成绩最好的啦。”程西把酒杯递给丹拓,红酒摇晃出淡淡的香味,丹拓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光。 裴元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个空的杯子:“他受伤了,还是不要喝酒了吧?” 程西撑着脑袋,冲丹拓眨眼睛:“他们打仗照样天天喝酒,我还不知道吗?不喝闷得和罐头似的,”说得真像是丹拓的不是。只听程西一边切大虾一边说:“我不骗你哦,阿元,你是我们几个人里面最会学习的。你丹拓哥哥初中都没有上就去打仗了,没多少文化。我呢,小时候只喜欢调皮捣蛋,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幸亏家里有点钱,勉强去国外读了个野鸡大学回来。以后康康要是有点学习天赋,那也是托你的福了。” 裴元打了个饱嗝,摸摸肚子,厌倦地望着一桌山珍海味。他不是在海边长大的人,吃海鲜把肚子吃撑是很奢侈的事情,这一顿下来可能大半年他都不想吃海鲜了。他兴致寥寥地说:“我得为以后考虑。可惜我是个男孩子,要是女孩我就不用这么大压力了,等适婚年纪把自己嫁了生个孩子,至少衣食无忧。” 程西拍手大笑:“我也想过,我妈说我没出息。” 裴元的目光落在丹拓身上,他舔了舔嘴唇:“生孩子不容易的,生了还能带好照样是人生成就。我最好做家庭主妇,相夫教子比在外喝酒应酬舒服。丹拓,你觉得我以后做什么好?” 杀手回答:“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我只喜欢睡觉和玩电脑。” 程西说:“你太乖啦,我在你这个年纪抽烟喝酒都没落下,为了报复我哥偷我的作业本,把他哄到树上掏鸟窝,害他摔下来摔断腿在家里躺了半年。”他在裴元不可思议的表情里偷笑,“我们家大人都比较忙,所以小孩像散养的小鸡,你见过小鸡没?很有意思,满地跑,你啄我两下,我啄你两下。我们家从来是一地鸡毛。阿拓,你们家兄弟姐妹多吗?” “都去打仗,家里没人。” “男人打仗,女人也打仗?” “嗯。” 裴元很好奇,他是独生子,从来没有体验过有亲生手足的生活。他只能猜测丹拓和家里人关系不错,因为他经常收到家乡寄来的咖啡,他喜欢咖啡,热爱家乡,那里的亲人会得到了他深切的思念。男孩的肚子里塞满了问题:战争结束了吗?为什么丹拓还来中国?他和程西怎么认识的?程西和家里人关系那么恶劣又有什么渊源? 程西忽然说:“你爸妈不是还在嘛,阿元,你爸爸我找到了,他在天杏桥的井盖下住,咦看不出来你爸也挺厉害的,要债的跟我说现在就算把他卖到南非挖钻石都还不上钱,我听到吓了一跳。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挡掉那些人,你妈妈我也可以让人从外省接回来。” 裴元放下了茶杯,又紧张又难堪,脸上火辣辣的像遮羞布给人掀了。他怕这个问题,怕人家问你爸妈做什么的?人家的爸爸是工程师、医生、教授、撰稿人……他总不能说我爸是修井盖的,他就说我不知道他干什么,他很忙,我们见面时间很少。也许程西不想羞辱人,但程西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要找我爸妈?为什么要帮我?他想试探什么吗?如果获得了他的帮助要付出什么代价?裴元身上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丹拓冷静的面色,仿佛程西只是在说今晚的螃蟹很好吃。 程西看穿了他的紧张:“我不是多管闲事哦,阿元,你住在我家里,我总要了解一下你的情况,不算过分吧?你要是觉得我多管闲事,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裴元厚着脸皮挤出一个笑容:“我现在挺好,没有爸妈管着很自由。” 程西的眼神闪过兴奋的光芒:“看来我们都是自由人了,多有缘分。”他举起酒杯,吹了声口哨:“我提议,敬自由一杯!” 从饭店出来,程西喝得有点醉,丹拓扶着他去洗手间吐。裴元站在走廊听到两人低声交谈—— 程西闷闷地说:“我今天去找我妈,她不听劝,所以我只能给她点教训,我也不想。” 丹拓沉默片刻,说:“你可以让她见见程彦。” “程彦宝宝闹绝食,他要是见了妈妈更加要死要活了。” “如果他饿死了,你就省了麻烦。” 程西发出爽朗的笑声:“你在说笑话吗?你会说笑话了?” 丹拓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程西懒懒的声音响起:“等这件事过了,我跟你去缅甸种咖啡吧。宝宝也很喜欢那里,我不想要什么公司了,我真的不喜欢管公司,这个月加的班比我前十年工作加的班都多。我他妈最讨厌加班,过了九点还让我呆在公司我就特别痛苦,过了十一点我就要疯了,十一点就该是上床睡觉的点……” 他絮絮叨的地抱怨,就像真的醉了。丹拓最后说:“你不适合做农活,你没有体力。” 他们从厕所出来,裴元以奇怪的姿势面壁站着,脑袋顶在墙上。 丹拓让他叫司机把车开到大堂前门。裴元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外头的晚风不但不能平复心里的波澜,甚至吹得他更加烦躁。他后悔听到洗手间里的对话,他不喜欢程西和丹拓说话的语气,也不喜欢丹拓的笑话,太拙劣了,真的太拙劣了,一点也不好笑。但是丹拓说了,他从来不会和裴元说笑话,从来不会用尴尬的笑话来安慰别人。因为程西是他的老板?因为程西付他工资?就算他们彼此知根知底、一起经历战争、共同看康康成长……那又怎么样? 裴元不是嫉妒程西,程西有妻子,众所周知,程西非常爱恋逝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8 世的妻子桥桥。但是这不妨碍程西是丹拓最亲密的朋友,裴元怀疑他可能比丹拓自己更了解丹拓。怎么才能和程西一样懂得丹拓?什么时候才能和丹拓建立亲密的感情?他们也曾共同面对过敌人和困难,难道不够吗?他难道不想让丹拓拥有些朋友吗?他会觉得程西很碍眼吗?就因为他们之间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他已经到了这么不近人情的地步吗? 所以……这是爱一个人的感觉吗? 第12章 所有幸福都是剥夺 裴元走得很急,饭店明明不大,但他在曲折反复的走廊里绕了很久。 像在心里的迷宫走不出去。最后他拦住了个服务员请她带路。离司机只有两步路不到他撞到一对中年人。叔叔和婶婶向他微笑,一种裴元从来没见过的表情,像他们刚刚做了场噩梦,醒来后拼命地自我安慰,既惊慌又难过。裴元好奇为什么大人总是能做出没有说服力的表情。 “阿元,真的是你。” 叔叔说 裴元没有心情搭理他:“抱歉,我赶时间,下次再聊吧。” 叔叔一把扯住他的手腕:“我们是一家人……” “您有什么事吗?”男孩戒备地甩开手。 “我们担心你,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现在住在哪里?要不要继续回家来住?” “不需要,谢谢。” 叔叔把笑容都堆到了他面前:“阿元,你不会出息了就忘了叔叔婶婶了吧?” 裴元想发火,但一只手把他从叔叔身边拉开揽到了身后。 他闻到了丹拓身上淡淡的血腥味。第一次,生平第一次他觉得没有比这种味道更让人安心的。他一边放纵自己沉溺在原始野蛮的血气里,一边想,他会患上奇怪的病,比如气味饥渴症,哪天丹拓离开他,他只能通过屠杀来维持这种气味。从此以后人们可以叫他——“血气杀手裴元”,啧啧,先画成漫画,然后做动画,最后搞它个一百二十分钟英雄电影。他一分钱不要,一个签名都不给,他只要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要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 丹拓沉默地牵着男孩的手。程西越过两人站在最前面,他刚刚吐过,衬衣的领子上脏了,扣子解开两颗,晚风把他的领口撑得满满的。他半倚着门框,一只腿曲起,像随时会倒下。 “阿元,这两位是谁,你认识吗?”程西不耐烦地问。 裴元谨慎地看看丹拓。丹拓的手放在他被狗咬伤的那边肩膀上。 本来的怒气顷刻被瓦解,他说:“亲戚,碰巧遇到的。” 程西发出一个“噢”,他掏了张名片递给叔叔:“你好,程西。” 叔叔很尴尬:“您好,我们来看阿元……” 程西打断了他:“有空来家里吃饭,再聊。” 然后他径直撞开了婶婶,向司机走去。丹拓把裴元护在身侧,叔叔本来还想叫他,在杀手凶恶的面孔下闭嘴了。裴元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甘的表情,他低头埋在丹拓的臂弯里当做没看见。直到上了车,他的心跳还是很快。车子开出去,他只能盯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裴元不知道要不要和丹拓谈谈。 但是他不想,他觉得很可能只是青春期问题,应该找学校的辅导老师谈。但是没有人真的会去找辅导老师谈话,至少没有人会主动找辅导老师谈话,辅导老师是蛋糕上面的那块写“生日快乐”巧克力牌,形式大于功能,也没有人真的会觉得它好吃。 早上天没有亮他就已经醒来,穿着睡衣和拖鞋往丹拓的房间走。家庭医生为丹拓重新缝合了脑袋上的伤口,伤情并不严重,却可能留疤。如果丹拓想留个贝克汉姆的发型,把疤痕暴露出来,一定给他的个人魅力增加不少分数。但是杀手先生拒绝了,这份职业需要他低调处理自己的形象,最好走在人群里没有人能注意到他。 麻药的时间还没有完全过去,杀手的神经末梢放得很松,他看着男孩光脚爬上了床,费力地抬起眼睛,不可控制地露出笑容。麻药在主导他的脑袋,和喝醉了一样的感觉。 “早,我给你带了点早餐,一起吃吧。你好点了吗?”男孩把手里的面包和牛奶放在床头,摸摸他的伤疤,又低头亲了亲那块纱布:“辛苦啦。” 丹拓的表情很奇怪:“为什么不睡觉?” “我睡不着,放假了,想到不用上学有点兴奋。”裴元问:“你接下来几天有空吗?我们能不能单独出去走走?学校布置的作业要看三本课外书写读后感,可以陪我去逛逛书城吗?” “……星期三下午可以。” “那就星期三吧,星期三会是个好天气。” 裴元掀起被子用脚丫子在丹拓的小腿上瘙痒,丹拓把腿曲起来,露出无奈的表情。杀手的腿粗壮结实,小腿有裴元的大腿那么粗,毛发浓密,是成熟男人的大腿,既有视觉美又有功能美。裴元羡慕地感叹,他的腿太白净了,不够长,但他还会长高的,半年里他已经长了至少五公分,就是体重没有跟上来,连阮爱都说不能再和他并肩走了,显得她的腿没有竞争力。 玩了一会儿,裴元有点累,他的注意力回到了杀手鬓角上的伤痕:“你能说说你是怎么杀了那个人的吗?”他指了指脑袋,示意那个给丹拓留下伤口的倒霉鬼。 杀手先生没有马上回答,他把杯子里的牛奶喝完。 “杀了他是什么样的感觉?”男孩又补充了提问。 丹拓想了想,一边用手势比划一边认真地解释:“我在他的车子里等他,坐在后排座位上,他坐在驾驶位,我用一个u型锁扣住他的脖子。u型锁很好用,如果你和别人打架,它也可以用来打架。他用力地挣扎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放松身体。我以为他死了,把座位放倒,他突然抬起手,用匕首刺我的脖子。我偏过头匕首就划到了头发,他是装死的,蒙骗了我。然后我在他的胸口开了一枪,他死了。最后我连同车子和他的尸体一起烧掉。” 男孩有点惊讶:“你粗心了,你经常粗心吗?” “有时候会。这是一个教训,下次不能再粗心了。” “我也经常粗心。杀了他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是个有智谋的人,是我运气好。”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那杀了他和杀了我感觉会一样吗?” “不会。我认识你。” 裴元觉得很幸福:“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星期三下午,程家少有的空空荡荡。程西自己开车回到主屋,佣人们今天下午放假,他一个人爬上楼梯走到主卧室。程彦一只手被拷在床头,见到弟弟是一脸严肃的表情。 程西很少这么正经,他嬉皮笑脸装腔作势,在程彦的记忆里,他是个丑角。他们兄弟俩同母同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19 胞,但是性格迥异。程西不像任何一个程家人,他很软弱,他保护断了翅膀的小鸟、救助流浪猫、和女孩子玩,别的男孩想开汽车坦克的年纪,程西听戏、画画、念诗、给洋娃娃做小裙子。程彦的母亲怀疑儿子有点精神问题,她曾经用比较极端的方法来改变程西女性化的特质,最终没能成功。程彦后来听到母亲和父亲的对谈,说这个孩子不堪培养,以后只会是程家的笑话。 后来程西的确朝着疯癫痴傻的路线走,他好像乐在其中,不把程家人的嘲讽放在心上。作为兄长的程彦想不明白,为什么弟弟不能和自己一样呢?本来有个亲兄弟是好事情,和他同龄的男孩如果只有姐妹,总是玩不到一块儿去,容易寂寞。但他明明有个弟弟,还是各自为谋。到如今,程彦仍然不认为程西会杀了他,他有父亲的遗嘱作为护身符,还有母亲的援助。最重要的,程西还是个小孩子,他只适合画画念诗,杀人这种事情他做不来的。 程西把他从床边拎起来,拖到阳台上去。程彦惊觉他的力气不小。 “宝宝的过继手续已经完成了,明天正式的文件就下来,你就是宝宝真正的父亲了。”程西说这话的时候,显然很难过,他的声音又低又轻,让程彦想起桥桥死的时候。 程彦想明白过来,恐慌地瞪大眼睛:“你休想,你有孩子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宝宝从出生后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国外,存在感非常低,即使知道我有孩子,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至于你,程家的继承人,突然有一两个私生子认领回来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在外面的女人还少吗?”程西平静地说。 “哈哈,你要你的孩子叫我爸爸?” “我和桥桥说过了,我向她道了歉,我每天都在向她道歉。” “但你还要杀人,你要把亲近你的、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杀掉,至少大部分。” “我已经杀了很多人了,杀十个和杀二十个有区别吗?” 程彦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他脸色发白,打了个冷战。突然恐慌空降在他的头顶,像直升机的螺旋桨轰隆隆地发出威胁的声音。他想跳起来逃跑,但是身体被牢牢地束缚着不容许丝毫动弹。程西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程西开始拆窗帘内层的蕾丝边。 程彦拼命点头:“我要见妈,妈在哪里?” “妈很生气,因为你是个废物,整天让她替你操心。可惜她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是那个缅甸人没死成?不可能!” 程西的语速很快:“我告诉你为什么不可能。1994年10月一个缅甸克钦邦童子兵帮自己的上司将10吨柚木原木偷运到克钦边境,再由中国的买家接手倒入国内。当时的成交价是六万块人民币一吨,十吨就是六十万。童子兵每次偷运成功能得到三块钱的奖励,他花掉这笔奖励给他刚出生在家的妹妹买了一包奶糖。” “二十年后,柚木的价格涨了十倍不止,但是偷运柚木的生意已经被严禁了,士兵每个月三块钱的奖励没有了,军队连年欠饷,其他人盗卖毒品、武器、玉石赚口粮,他不想做缺德生意,就逃离军队到中国去赚钱。15年他护送一个中国人在缅甸买翡翠,战争爆发,中国人差点没能活下来,他拼死把人送回国,后来这个中国人聘请他在身边做杀手,三十万一年。然而,他一开始只想要三块钱给妹妹买奶糖。” 程彦好像完全没有听懂他的话。 程西冷淡地说:“15年我去缅甸买翡翠,你和妈妈明知道那里在打仗,让我跑到克钦去一定要把那块玉拍下来。如果不是这个缅甸逃兵,我就死在克钦独立军的自杀炸弹里。哥哥,这不是个幸运的故事,我不是因为运气好活下来的,今天你也不是因为运气差而死。” 说完他用力把窗帘内层的轻纱扯了下来,在程彦的脖子上绕了两圈,打了个牢固的自动结,拽着程彦的衣领把他拖到围栏边,纱布的另一端系在窗台围栏上。 程彦歇斯底里地挣扎,他怒吼:“程西!别以为你是无辜的!” 他扒着栏杆几乎要把铁质的栏杆掰弯,气喘吁吁地说:“所有幸福都是剥夺,不是我拿了你的,就是你拿了我的。我们所有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程西抬脚把他踹了下去,纱布迅速地降落然后猛然绷直,程西露出冷笑俯视:“你放心地去陪爸爸吧,告诉他你有了孩子,叫康康。” 程彦还在挣扎,他的脸先是变红,然后发青发白,纱布锁着他的喉咙,本来一定的高度可以在瞬间把他的喉骨扯断,使他立即死亡,但是高度不够,他在窒息的痛苦里煎熬着,轻纱承受不住这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开始崩裂。但是程彦听不到了,他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在他弥留之际,纱断了,他的身体掉了下去。 园丁被吓坏了,他本来今天下午放假,但是他想起自己的长嘴剪落在了花园里,他去找,从四楼高的地方掉下具尸体来,是程家大少爷。他急急忙忙地去报告,宅子里没有人,佣人们放假半天,管家也不在。他在楼梯口碰到了小少爷。 “小少爷,大少爷掉下来了,你快去看看!快去看看!” 程西好像很吃惊,他说:“在什么地方?” 园丁转身指着后方一排茂密的灌木:“在南面墙角下。” 他还没来得及转过来,先听到了枪响,他觉得心窝一热,有焦烫的感觉传来,他喘上来一口气,视线迅速黑了下去。 丹拓接到短信,对裴元说:“有工作,我要离开1个小时。” 他们在书城的名著读物专区。裴元手里拿了一本《罪与罚》,一本《爱的教育》,他买了一杯奶昔端到小桌子前坐下,示意丹拓先离开:“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第13章 你能回来吗? 丹拓回到程家,程西坐在程彦的尸体边抽烟。他像空地上一个孤独的扫雷兵,双手拿着探测器冷静而悠闲地工作,任由内心的恐惧将他由内而外一步步摧毁。 程小少爷弹了弹裤子上的烟灰,指着不远处的园丁示意丹拓收拾干净。 “我发了一份名单在你的手机里,全部处理掉,然后立刻回缅甸,机票证件钱都准备好了,没让你回来不要回来,我会通过别的方式和你联系。” “你的身边可能不安全。” 丹拓看到了名单,程西要把知道康康的大部分人都杀掉,以免他们泄露秘密,被外界知道过继的事。这些人大部分和程西很亲近,兔死狗烹的做法肯定会弄得人心惶惶。如果有人决定用极端方式来保护自己的生命,程西的安全很难保障。 从丹拓过往的经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0 验看,有时候敌人不是最难对付的,栽在自己人手里的几率反而更大。程西已经走出第一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争。 程西吸了口烟:“所以你要带着宝宝一起走,如果我活不下来,你们就永远不要回来。” 丹拓清理掉地上的血迹,把园丁的尸体装进大号垃圾袋藏在车子后备箱准备火化。最后他才来处理程彦的尸体,首先把窗帘撕烂,然后在窗台边制造明显的打斗和挣扎痕迹。等法医和警察过来后,程彦的死因会被定性为谋杀,年纪轻轻的程家董事长被仇人雇凶杀害的标题会出现在明天的报纸上。这些杀手狡猾凶狠,经验丰富,拥有出色的反侦察能力,仅仅依靠警察缉凶是不实际的。程家人也怕家丑外扬,最后恐怕只能不了了之。 打扫好现场后,程西打电话把医生和急救人员叫来,联系警察发死亡证明书。保镖第一时间封锁了整个院落,程西的秘书和律师到场处理法律手续。原本冷清的屋子又热闹起来了,人员拥挤繁忙,很少有人注意到丹拓从后门离开。 程家的一个保镖拦下了杀手的车。 保镖说:“程先生的遗体检查报告出来之前没有人能出去,请配合,谢谢。” 丹拓说:“是程西让我走的。” 保镖说:“这里不是程西的私宅,这是程家主屋,我只听程夫人的命令。” 丹拓只好下车,他看了看表:“我赶时间去接人,只有十分钟了。我们尽快解决吧。” 《爱的教育》有三百多页,裴元只看了一小半。丹拓端着热咖啡走进来。 裴元看到了他手臂上细小的伤口和破碎的衣角:“怎么了?” 丹拓摇头:“去结账吧。” 到了火化场裴元才知道后备箱里装着尸体。许南哲事件之后,他对尸体好像产生了免疫,反而是火化炉的烟囱对他的触动更大。烟囱又高又大,顶口能吞一个人,烟灰斜着飘,像老女人的长发。裴元要仰着脑袋看,看得很费劲,脖子也酸。他唏嘘,工业社会还是厉害,那么大个人进去一分钟都没有就成灰了。 他甚至不知道这具尸体是什么人,可能是大善人,也可能是罪犯。即使是十恶不赦的暴徒,从这么可怕的烟囱飘出去,同样是凄凉的哀景。裴元想,死亡的确是平等的。 丹拓开着车,突然说:“我下个星期就回缅甸了。” 裴元说:“好呀,什么时候回来?” 丹拓没有马上接话。男孩从沉默里嗅到异样,转念间得到了一个可怕的答案,他突然烦躁起来,不断用手指抠弄两本新书的封面,把边角抠得坑坑洼洼,指甲里塞满了细碎毛躁的纸屑。意外一个吃痛,指尖被页边划出个口子,血珠泡在窄窄的伤口里,既不往外冒,也不往回缩。 裴元把手指塞进嘴里,舔掉腥味的血,狠狠对着伤口咬,血迸了他一嘴。 “做什么?”丹拓皱眉。 裴元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你能回来吗?” 杀手说:“我杀了很多人,接下来还要杀很多人。我不能一直在这里。” 裴元把书扔在脚边,尖叫:“我不管!你回来!我不管!要不然你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把我的尸体扔到火化炉里去!”他歇斯底里地怒吼,杀手从没见过他这样任性。 丹拓把车子停在路边,男孩气势汹汹地瞪他,瞪着瞪着眼眶红了,眼泪汹涌地流。 脚边的书被捡起来,丹拓拍掉上面的灰,放回男孩的手里:“如果我不回来,你可以继续读书,考大学,工作赚钱,程西能帮你。” 裴元的眼神顽固地抓住丹拓不放。他要一个答案,要真话。他不能示弱,哪怕其他人对我说谎,你不用对我说谎,你说出来,你告诉我,你不要我了,我不是你的义务,能做的你都做了,以后会有人接盘。他知道丹拓能明白,这是个质问。 杀手沉默片刻,回答:“答应程西的工作我马上就要做完了,但我不想杀你。” 裴元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从来没有打算过杀了我,对吧?” “嗯。我不会杀了你。” “杀手应该有契约精神。” “我们没有契约。我没有收你的钱。”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骗他?丹拓的心里没有答案。他当时真的没有多想,他看着这个男孩,只是看到了更多没有在战场上活下来的童子兵,只是想起在战争里被爆炸袭击死亡的兄弟姐妹。他刚来中国的时候觉得这里的孩子比缅甸的孩子幸福,后来他发现原来每个国家都差不多,到哪儿都是被遗弃的灵魂,都是被不幸和死亡威胁的生命。 裴元不算最不幸的那个,他有很多值得羡慕的东西,比如健康的身体、读书上学的机会、良知朋友……但是丹拓无法忽视,哪怕是微弱的不幸也是不幸,哪怕只是啜泣也是在哭,并不因为没有嚎啕喊痛,就不值得让人关注。裴元有获得幸福的机会,他比那些缅甸的孩子有更大的几率获得幸福。有一天他会明白的,只要他努力,他也会有幸福的。他只是需要时间。 杀手并不是存心骗人,他很少骗人:“对不起。” 裴元绝望了。“对不起”是个死胡同,话说到这里就不能再说下去了,前面是死路了,走下去只能撞墙流血,受伤的最后是他自己。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撞上南墙也不回头,有的人见了棺材不掉泪,可裴元做不到,他心里还有对这个人的爱意,他不想看到流血受伤,不想大动干戈,如果丹拓因此厌恶他,又何止一个“对不起”可以挽回? 丹拓松开他的安全带,裴元扑进杀手的怀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除了拥抱以外,他能要求的东西几乎没有。他想,我应该死在被狗咬的那个晚上,现在也来得及,立马下车,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挥手再见,等车子开走了,他可以躺在马路中间等哪个酒驾卡车司机过来帮忙在他身上碾一道,就完事了。死得尊严,窝囊都留给陌生人。 他想,我可以现在告诉他,我喜欢他,我爱他,他是我的初恋,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本来不想说,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很奇怪,他只会觉得我是个不懂感情的小孩子,他也不会喜欢我,可小孩子的感情也是感情,难道我没有资格爱一个人吗? 裴元一张口满嘴都是眼泪鼻涕,又咸又恶心,他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到自己倒映在车窗上的样子,涕泗横流,塌鼻子塌眼睛。什么尊严,什么大方,扯淡,空谈! 他泄气了,自己对自己露出空泛的笑容。 “不要哭。”丹拓拍拍他的肩膀:“我欠你一个人情。” 裴元故作轻松地笑:“好啊。让我想想我还想要什么。” 他握着丹拓的手,靠在丹拓的胸膛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1 上,外面奔驰而过的车流声像从远方而来,而丹拓的心跳沉稳有力。他突然意识到这种亲密感有多难得,丹拓不喜欢拥抱,杀手有杀手的安全距离,越过这个距离了,丹拓会紧张,会不自然。裴元也很难和人亲近,通常他需要花很长时间信任一个人,拉近彼此的距离,但他和丹拓认识不到两个月。也许以后他再也不会在其他人身上获得这种亲密感,裴元有一种预感:没有人能像他如此接近我的内心深处。 “我不想要什么,我只想把自己给你。”裴元低声说。他不确定丹拓能听到。 杀手想了想:“你的性命归我。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包括你自己可以动你的命。” 裴元被眼泪冻得冰凉的脸温暖起来,皮肤表层随之升起的燥热撑得他胸口满满的。嘴巴突然变得很干,在理智完全流失之前,他听到自己说:“为了我,你要活下去。” “咦,好肉麻。” 阮爱叼着的笔从嘴里摔了出来。她拍了拍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图书馆强烈的冷空气让人汗毛直立。不巧她忘了带外套出来,只能无限地续热水,一个小时上了两回厕所了。还有更糟糕,裴元的故事比热水更有尿点,她兴致勃勃地端着纸杯,露出夸张的表情。 “他不想你再自杀,或者再找别人来杀你,看起来他还是挺喜欢你的,至少不讨厌你。” 裴元臊地挠头发:“他说完那句话,我就完了,彻底不行了。” “你不借着这个机会表白可惜了。” “算啦,现在也够了,他喜欢我,虽然不是那种喜欢,但是能得到他的喜欢已经难得。” “但是他走了之后你怎么办?回叔叔家吗?” 裴元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程先生说他愿意资助我上完大学,只要我能考上大学。他们公司本来有资助贫困生的慈善项目,高中前我可以先住在程家,上高中就去寄宿。” “这个接盘我给满分。” “丹拓一句话,我得把后面五六十年都考虑起来。” “you play, you pay。” “没听过。” “汉尼拔。程彦后天出殡,报纸上说,程家的人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现在局面很动荡,股价也不好,你住在他们家会不会有危险?” “和我没有关系,我住在程西的私宅。” “他们家大吗?漂亮吗?” “还行,不错。你等着,我总有一天说个你不懂的台词。” 阮爱的担心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裴元这样下去要出事,她想。 裴元不把危险当危险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失去,但阮爱隐隐感到害怕,裴元已经脱离了正常人的生活轨迹,他实际上生活在一个血腥暴力、暗潮汹涌的环境里,而不健康的环境带来的肯定是不健康的人格,裴元现在不觉得,以后他会不会后悔呢? 这个傻小子也许会单纯地把它归结为初恋失败的后遗症。 第14章 他杀了我的孩子,我也杀了他的孩子 程彦出殡的规模很低调,不像他父亲去世时全城瞩目。 即使这样葬礼还是出了个小意外,棺材店给程彦打了一口木棺,用的是好木头,但是做底板的时候木料不够,底板做得很薄。运送遗体的路程颠簸,把底板磨坏了,四角缺损,棺材放不平。程老太太看着那口破棺当场晕了过去,程西主持大局,让人临时拿石头报纸把四个角勉强垫了起来,并且在殡仪馆门口立了个巨大的告示牌——“棺材不稳,请勿触碰。” 所有人都知道程彦的棺材破了。程西指天划地地说要把棺材店告破产,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侮辱他哥哥。当天程家发了律师函,棺材店老板立刻登门道歉,谈了半天官司又不打了。 闹剧结束后,程西把母亲送回医院。他的车子被动了手脚,刹车失灵,三条命差点赔进去。司机是个机灵的老手,车子缓慢降速停在了路边,程老太太和程西无恙,司机受轻伤。警察在现场取证后迅速反应,抓了程家的一名高管,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还是程西把他提拔起来的,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弄死自己的老板。 同日,程西宣布暂时兼任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 “今天有人从25楼跳下来差点把我砸死。我前脚刚进门,他贴着后脚跟摔下来,要不是有个保安在旁边,我现在就是一张肉饼!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死得难看他们很高兴?” “你在大开杀戒,人心惶惶是正常的。” “我又不是要把所有人都杀了。” 程西说得很理所当然,像这事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他缩在椅子里,受了巨大惊吓的样子。警察刚刚来过,他一会儿哭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又颓丧着脸,衣领袖子上抹得全是鼻涕眼泪,警察虽然不完全相信他的胡说八道,但是有女警在离开之前安慰他,希望他不要有心理阴影。当时丹拓藏在墙角,隐忍笑意没有揭穿。程西很清楚他在干什么,他没有愧疚之心。 在这个节骨眼上,愧疚之心也不太合适。程西害怕的不是有个人从他头顶砸下来,他害怕死得难看,他是要面子的人,他要死得有尊严。但是杀人过多难免有这样的恐惧,看着程彦的死,看着头顶砸下来的肉饼,程西很难不被影响。 幸好康康还在,只要这个孩子还活着,程西总会克服心里的恐惧。 “名单上还有两个人,今晚我会再处理一个。” “你没有问题吧?” 杀手摇头。 “机票定在后天下午,只有宝宝、奶妈和你三个人,以免人多太招摇。” “到了果敢,我自己回克钦。” “如果宝宝死了,你也不要回来了。” 说这句话之前,程西在心里嘀咕,他觉得撂狠话很蠢,只有自大傲慢的人才干这种事。坐在皮椅上翘个二郎腿、一边吐烟圈一边冷漠地威胁敌人不是程西的风格,那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头干的事情。程西想,我还年轻,作风可以活泼一点、自然一点,不要太刻薄。但是想到宝宝他不自觉还是把狠话撂下,作为父亲他只看得到自己的孩子,顾不上别人的怨气。 裴元从图书馆回家,正见保姆抱着康康急匆匆往外走。 “康康怎么了?” “刚吃过小蛋糕就吐了,肚子疼得厉害呢。程先生要我先带去找医生看看。” 保姆急得满头是汗,怀里的康康捂着肚子露出哭肿的眼睛,他看到了裴元,委屈地扁嘴巴又要掉眼泪。裴元连忙放下书包,握着康康的手亲他的额头,哄道康康不怕,哥哥抱。康康朝他伸出短短的胳膊,裴元把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肩膀上,被保姆又搂了回去。 “哥哥不抱了,我们要走啦。”保姆指着院子外的车说:“车子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2 到了。” 程西不记得自己见过程西的这辆车。但程西有钱,车子多他没有见过很正常。他担心孩子,索性跟着保姆一起走:“我跟你们去吧。” 保姆摆手:“小孩子闹起来烦,你别去了。” 这时候康康终于忍不住哭叫哥哥,裴元把孩子从保姆手里接过来,他抱起康康有模有样。康康趴在他的肩头呜咽喊疼。裴元拍拍孩子的背一边哄一边给他擦嘴巴。 保姆只好带着两个人上车。司机也不是熟悉的司机,驾驶座和副驾驶坐着两个陌生人。司机看到裴元很不高兴,质问保姆,不是说只有一个嘛?保姆支支吾吾地说小孩子和他哥哥亲,没办法。 裴元想打个圆场说两句好话,去医院要紧。他突然想起来,程家有家庭医生,程西从不把人带到医院去。丹拓几次受伤不方便在医院接受治疗,也是让家庭医生到家里来诊断照料的。程西宠爱康康,难道会让保姆一个人带小孩子去看医生吗?康康的病情远没有到需要急救的地步,把家庭医生叫来才是妥当又安全的考虑,为什么要去医院呢? 无法忽视的寒意从脊椎升起,男孩下意识觉得自己的处境有危险。 谨慎的性格阻止了他立刻向保姆发问。他用眼角的余光斜乜坐在身边的中年妇女,据说从康康出生她就一直照顾陪伴,跟着康康在国外生活了两年,最近才回来。程西重金雇佣,是因为她经验丰富,而且爱怜孩子。自己带了三年的小孩应该很有感情吧?刚才那个急切的表情难道会是假的吗?她不会忍心伤害孩子吧?裴元一边想,一边紧张地握紧了康康的手。 程西忙着收拾家里的鸡毛,孩子大部分时间只能和保姆保镖在一块儿,又有遗嘱的缘故,程西难免产生程家人不会伤害康康的错觉。如果孩子死了,程西反而会拥有继承权,程家人不喜欢程西,必然会让这个孩子活着。裴元很难判断,会不会有人利用这种错觉、趁机贿赂保姆和保镖伤害康康,这是程西的心头肉,想要伤害程西,孩子是致命弱点。 康康不安分地在哥哥的大腿上拱,一会儿要抱,一会儿要揉肚子。裴元让他侧身搂住自己的肩膀,借着孩子的遮挡在裤子口袋里用手机给丹拓发信息。 车子的确停在了医院门口。司机催促他们下车,保姆想抱孩子,裴元眼疾手快先搂在了自己怀里。他们穿过草坪进入大楼,到副楼乘电梯上最顶层。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太太在等他们,她显然不是医生,而且她没有穿白大褂。 有人上来搜身,要把孩子抱走,裴元躲了过去,随即口袋里的手机、钥匙都被收走了。 “这就是我的孙子。”老太太的眼神停在裴元怀里的孩子身上。 裴元被她语气里的狠毒震慑。她的双眼像两面黑镜,脸是一张悲戚、沉重的面具。这张面具挂在脖子上,让羸弱乏力的脖子负荷过重,颤颤巍巍地支着,随时都可能听到折断的“喀拉”声。裴元猜想这就是程西的母亲,她像程西形容的一样神经质,像每个他见过的程家人阴暗、忧郁。如果是受病痛折磨至此,裴元还能略表同情。 保镖在他身后把房间门锁上,裴元的神经猛跳,他下意识收紧了搂着康康的手。康康哭得已经累了,也许是肚子没有刚刚那么闹腾,他趴在裴元的肩膀上安静地吃手指。一个保镖靠近裴元,裴元戒备地后退,侧身避开,没防备背后有人在他膝关节上踢了一脚,他痛叫一声跪下来,抱孩子的手却不敢丝毫放松。 眼角的余光瞥见老太太冷淡的目光,裴元咬牙道:“他只是小孩子,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程西。”保镖强硬地抢夺康康,孩子害怕地哭。 老太太微笑:“你也是小孩子,你保护他,自己呢?” 裴元回答:“程西帮过我,他资助我上学。” “噢,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我可以带他去看医生了吗?” “他是我的孙子,你觉得我会对他做什么?”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裴元想问她你对程西做了什么?他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只是纯粹好奇这对母子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他能想象任何人在这位霸道的母亲身边生活都不好受,她的母爱和正常人不同,要获得她的爱必然也不是正常的孩子。 为什么她想见康康?如果一个小孩子肚子疼,哭红了眼睛,只要有怜惜之心的人都会立即送医,而不是带着大批保镖把房子锁上做出审问犯人的姿态。 裴元很害怕,他的手掌心沁出大量冷汗,滑得几乎攒不住,只能不断地往衣服上抹。康康很重,他快抱不住了,手臂已经在颤抖,他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只能尽量不露怯意,但他怀疑老太太早就看出破绽。他紧张地想,丹拓什么时候能来?他能找到地方吗? “他生病了,肚子不舒服,请您让我带他去看医生。”裴元说。 嗓子很干,喉咙里在冒火,声音变得又哑又沉,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老太太给了保镖一个眼神,两名保镖上来左右架起裴元,把孩子从他怀里夺走了。裴元红了眼眶,怒火在他舌尖上酝酿,但他发不出来,羞辱按捺在他的心头强硬地逼迫他闭嘴。他的目光紧紧跟着康康,康康发出嚎叫声,又尖锐又强烈。 “哥哥——哥哥——”他蓝色的小鞋子掉在地上。 保镖把孩子抱到老太太身前,一只手握着孩子纤细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拖着腰。那段脖子很短,又白又柔软,在保镖宽大的手中显得微不足道。她只看了一眼,点头示意。 保镖突然发力,孩子的脖子猛地扭向一侧,裴元甚至没有听到清晰的骨头断裂声音,因为康康的吼叫充斥了他的耳朵,然后哭喊戛然而止,以至于裴元以为他只是噎了嗓子。 房间安静了,孩子的脑袋连着脖子歪成不自然的角度,眼睛没来得及闭上,一对圆眼安静地瞠开,失焦的目光正落在裴元身上。裴元看到,眼角剩余的那颗眼泪从眼眶流出来。 他吓得发抖,喉头艰涩沉重,他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保镖把孩子扔在地上,小小的尸体落在柔软的毛毯上像云朵落在山坳中。 老太太露出傲慢的笑容:“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裴元没有听到,他挣脱了保镖,手脚并用地爬到孩子身边把尸体搂在怀里。康康的皮肤还是热的,他的手指半攒着,指节又粗又圆。程西花了心思养他,很注意孩子的营养,而且不吝金钱,康康在同龄孩子里算胖的,只是他现在还小,就算圆润些不妨碍他的可爱。裴元曾经想,按照程西这种养法,小男孩可能会有过早的肥胖症,不过程西好像有他自己的主意。 耳边有人尖叫呕吐,裴元的耳朵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3 分辨出是康康的保姆。他没有心思理会那个女人,把孩子的尸体抱起来,一言不发往门外走。 保镖拦住他,他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人也杀了,可以了吧?” 老太太像是看够了戏:“他杀了我的孩子,我也杀了他的孩子,算是扯平了。” 第15章 这就是他生命里最光辉的一刻了 丹拓比程西更早接到短信。但裴元没来得及说出确切目的地,短信上只有一个车牌号码。 程西查到了车主,是老太太弟妹家的女婿。他的语气又震惊又愤怒,拳头砸在玻璃上。玻璃很硬,没打碎,指节差点断裂,他的脸上憋出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 有人打电话给程西,让他去医院。 路上,他们前后被两辆车子夹击。丹拓换进了驾驶位,把车子开进小巷。程西从后座下扒拉出一把64式,他端着枪神神经经地盯着车窗外,很紧张。他不会开枪,也不喜欢耍枪弄棒。 “我应该杀谁?”程西问。 丹拓目不斜视:“随意。” 程西兴奋地让丹拓把车顶打开,枪架在车顶冲着后面的车子狂轰滥炸。子弹把挡风玻璃炸碎,飞溅的玻璃碎片从他脸颊上刮过,疼痛尖锐,热乎乎的血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他闭上眼睛,五官缩在一起,没料到会被玻璃渣子糊脸。分神片刻,一颗子弹从他身后飞过来钉进了肩膀,他吃痛地按着骨头把脑袋缩回去,冲丹拓尴尬地笑:“算了吧。” 丹拓回答:“坐好低头。” 程西才看清楚前面的形势,一辆运送原木的平板车挡在了前面五十米不到的地方,整齐粗壮的木段摞成两层楼高,每根长度至少有十米,粗的比卡车轮胎的横截面还大,这座堡垒沉沉地压在后车板,让程西胆战心惊。不好的预感升起,他怀里的枪越坚实,心跳就越失速—— “会撞车!阿拓——” 丹拓咬牙将油门踩到底,方向盘一转,车后尾甩出九十度弧线车子从那堆原木下滑了过去,车头直接撞在卡车右侧! 程西差点吐出来,身体随着疯狂的车速直接甩在门上,脑袋正好磕到门框,安全带紧紧勒着他的胃,以防他从座位上被扔出去。64式细长的枪管支在他的耳边,如果再多往右移两寸,他的眼睛就被戳瞎了。他气急败坏地大叫:“说了会撞车——” 句子另一半卡在嘴边,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恐怖的场景——就在他的身侧,卡车被撞歪,无数横木顺着猛烈的撞击力脱离厢槽飞了出去。日光有一瞬间的黯淡,这些遮天蔽日的怪物,它们巨大可怕的身体在空中滚落,轰隆的闷响罩顶而来,如雷贯耳,程西眼见整根粗木揽腰落在那辆追击他们的轿车车顶,可怜的小车在它身下像块三明治被压得又畸形又扭曲。车顶完全塌陷,两端微微翘起,直到程西瞥见完全变形的司机尸体,喜悦从心灵深处升上来。 丹拓拿掉身上的安全气囊,把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接二连三的撞击声由近及远拉开,有车子尖锐的鸣笛声、玻璃破碎声、翻车声在杀手的脑海里虚构出无限的画面。 这些画面太熟悉以至于他能记起每个细节,曾经在家乡的山道上,敌人夜晚从山壁下攀爬上来偷袭,士兵们打空所有的子弹,手上连一块铁片都没有了,大自然给他们提供丰富的武器素材。石头、木段、蜂窝......这些古老的、经典的兵戈具有现代战争没有机会欣赏的美。 “闭眼!”程西咋呼的声音响起。 丹拓本能照做了,砰的枪响落在他耳边,他好奇地抬起眼睫毛,程西开枪把卡车司机射杀在车门边,血溅满了车窗,像瀑布倒悬在车顶。丹拓轻轻叹气,重新发动车子,轮胎高速转动起来,他们从狭窄的卡车侧身勉强挪开重新走上正道。 后视镜里狼狈不堪的木头、轿车、尸体散落一地,直到地狱般的景象越来越远,程西收回目光,注意力放到自己流血的肩膀上。他扯下衬衣给自己做了简单的包扎,因为扎得太紧导致肩膀血流不通畅,有点喘不上来气。车窗倒映出他苍白失质的脸。 “等我把那个疯女人解决了……”程西压抑着怒火说:“疯子,这些人都疯了,不要命了。他们只想着权力、权力,钱、钱……但是你知道吗,阿拓,我告诉你,我有资格说这个话,他们没有,我有。权力和钱从来不能成就事情,最多只能把事情变得容易。*” 杀手沉默地把车子拐上大路。车窗上的血看起来非常可疑吓人,他从置物柜里扔了条抹布给程西,示意他擦擦车窗上的血迹。程西照做了,他一边劳动一边唠叨—— “这是失败,教育上的失败,这些人根本没有学到对的东西!思想和意识上的错误,你明白吗?他们只看到怎么过好这辈子,怎么投机取巧地把生活弄得简单点,不仅因为身边人这样,爸妈也是这样教育他们的,这就是家教不重视!家教失败!我绝不会这样对我的宝宝!” 他焦虑起来就会说很多话,以至于到后面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丹拓在他身边的时间非常长,足以了解这个习惯。他放任程西用嘴巴来缓解自己的压力。 程西从丹拓紧绷的面部表情上看到更多信息:“你……担心小蜥蜴吗?” 杀手终于说了上路后的第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不会有事。” (*权力和钱从来不能成就事情:出自康德《论教育》第9卷 序言) 车子停在医院大楼后门,丹拓仰头望向顶楼,把小提琴盒拿出来。 “等保镖都到了你和他们一起上去。她想要的是你,不会轻易杀了你的孩子。”丹拓说:“这里不适合狙击,我先去顶层天台,从外墙下去,如果里面人不多我可以直接处理掉。” 程西说:“注意安全。” 他有点后悔把母亲安排在市中心医院的顶楼,打起架来太引人注意。 裴元经历了百转千回的情绪变化,眼泪刚流出来是热的,泪痕挂久了又把脸颊冻得僵硬。他坐在墙根上发呆,用外套盖住康康的遗体,安置在身侧,但凡有动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护住外套。在程老太太眼里,这种奇怪的保护欲和爱很像程西。 “你,过来给我换杯水。”老太太说。 裴元的脚麻了,他站起来扶了一把墙。有黑色的圆点从他身侧的窗框边闪过,微乎其微,如果不是他站得近看得清楚,差点错过了。他低头掩盖掉变化的眼神,小心翼翼朝着老太太走去。护士把水壶递给他,水壶有点重,摸起来还是烫的。 是丹拓吗?程西也到了吗?他故意手抖把水洒了出去,泼了老太太一身。 “抱歉,不小心的。”他耸耸肩膀,露出恶意的笑容。 老人甩了他一巴掌,怒气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4 冲冲地低头叫人来清理她的衣服,护士、助理把她团团围住。裴元退到墙边,招呼保镖:“去叫医生过来,看看有没有烫伤,快点。” 保镖刚一挪动,变故突生! 扫射声先响起,窗户玻璃哗啦啦地破碎,一个黑影闯进来。护士吓得尖叫,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裴元紧紧贴着墙,他看到保镖的尸体倒在窗户边,血流到毛毯上,那个闯入的身影从窗框上落地,熟悉的侧脸映入视线,裴元深深吸入一口空气,才反应过来刚刚忘了呼吸。 丹拓双手持枪,左右扫射,他被两簇明亮的射光包围,裴元捕捉到他额角那条狰狞的伤疤,在火光中白得发亮,像一尾游移的电光附着在额角。多么震撼,多么肃杀,他屏息等待丹拓转身,耗尽生命只为了等待这一刻,两人的眼神像贴近的齿轮擦过,又迅速分开。摩擦的火花顷刻燎原,炙疼考验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的心脏被包裹在重生的火舌里。 裴元顿悟,这就是他生命里最光辉的一刻了,是他能寻找到的全部意义。 两把枪的子弹都打光了,丹拓扔下武器徒手把保镖的脖子拧断。即使身上有防弹衣,被子弹击中的感觉也不好受。他脑袋里全是战场,他第一次上前线,一个好心的老兵把自己的防弹衣给了他,他在冲锋中被政府军的子弹打中腰侧,疼得冷汗直冒,又绝望又愤怒。战争通过弹头清晰而精准地击中他——它不会马上杀了你,但疼痛会无休止地、循环往复地把人折磨殆尽。回去后他的皮肤上多了块淤青,老兵没能活着回来。 杀手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被形容成蜥蜴的男孩,他的确灵活敏捷,沿着墙往门口爬。好孩子,他想。他在地上打了滚,躲过另一个保镖扔来的椅子。目标近在咫尺了,老人用惊悸错愕的目光看他,他一脚把轮椅勾过来,胳膊扣住老人的脖子,枪口顶在那堆白发上。 所有人立刻停止了动作,老人的嘴唇抿出一条生硬冷酷的灰线。 丹拓托着轮椅后退,他用眼神示意裴元:“孩子呢?” 裴元局促地抱着怀里的外套,掀开帽子遮盖住的一角,眼泪从他眼角流下来。 “对不起,”男孩说:“我……我没保护好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男孩哽咽的声音几不可闻。丹拓沉默了,这不是裴元的错,让一个孩子来保护一个孩子是无稽之谈。但新的、不详的预感在丹拓心里形成了。他以为程夫人不会轻易动康康,她大可以拿着这个孩子要挟程西归还权力和财产,只要她曝光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程西就会名利尽失。 现在孩子死了,程夫人显然不打算玩谈判协议的游戏,那她要什么?如果程西这时候看到孩子的遗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丹拓不敢往下想,他下意识觉得不妙。 但是已经晚了,大门轰地打开—— “都不准动!”程西带着黑压压的保镖们走进来:“先找孩子!” 丹拓眼神指示裴元离开,裴元收拢手臂抱着外套就往外面跑,保镖拦住他,程西奇怪的眼神转向了裴元。裴元用胳膊遮在胸前,露出勉强的笑容:“我……我先走,可以吗?” 程老太太突然开口了:“西西,他怀里的是宝宝哦。” 程西的双眼里一只是惊喜,一只是血腥:“阿元,他还好吗?我看看他。” 裴元深吸一口气,他尽量压抑颤抖的语调,试图安抚疯狂的程西。 “你……你先冷静,康康他……他没有很痛苦……” 程西没有听完,他直接掀起了外套。康康青灰色的脑袋掉出来,他紧紧闭着眼,脸上血色尽失,和程西记忆里红扑扑的小脸蛋完全不同。程西伸手碰到孩子皮肤,它像清晨的玫瑰花瓣,冰凉而柔软。手指掠到鼻下,突然猛地缩回去,做父亲的脸上形成一个张惶而惊愕的表情,紧接着暴怒像积聚的乌云迅速围拢,吓得裴元两腿发抖。 “程西,让裴元走。”丹拓低沉的声音落在地上,显得室内更加安静。 程西真的没有听到,他两步冲到程夫人身前,揪着她的领子,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啪地好大一声响。他剧烈地喘息,狠狠地掐着母亲的脖子,手指深深地陷在丑陋堆叠的皮肤褶皱中。他厌倦这个女人了,她身上没有任何他感兴趣的东西了。他一直想搞清楚为什么作为母亲她可以这么厌恶自己的孩子,哪怕他身上的特质不招人喜欢,但是没有母亲会怨恨自己的孩子以至于让他去死。这些问题现在不重要了。 步枪还顶在程夫人的脑袋上,她的脸被打歪在一边,丹拓听到了她低沉的、奇怪的笑容。他想阻止发狂的程西,突然瞥见轮椅圆胎上奇怪的反光点,是从座位下方投射出来的。 那是个淡红色的、微小的圆点,跳动频率很快,丹拓没来得及多想,抬脚把轮椅往远处踹,拉着程西大喊:“趴下!有炸弹——” 爆炸的火光团成巨大的球体裂开,灰烟挟裹着冲击气流轰隆如雷。 裴元扑倒在地板上,热浪掀起他的头发,有玻璃碎片从他额头划过。浓烟灌进喉咙,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视线是混沌的,皮肤热`辣辣地疼。怀里的遗体被他护在腹下,他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压到它,以免碰坏了这个娇弱的灵魂。 “丹拓!丹拓!”他朝着迷雾深处喊了两声。 伸手拨开眼前的黑烟,他察觉到光线聚集的方式有点奇怪,正对面的墙体炸出了个窟窿,惨淡的日光从洞中收束。视线顺着光线往下,那块巨大沉重的房梁正砸在杀手的背上,只剩半个肩膀和头露在外面。程西灰头土脸地被推开在旁边不足五十公分的地方,表情不可思议。 裴元想也没想爬起来就朝着杀手跑。 丹拓看不清楚,他脑部供血不足,但耳边有由远及近的脚步,他怒吼:“走——” 他的身下,地板在颤颤巍巍地塌陷。 突然有东西碰到了杀手的嘴角,触感柔软温暖,带点苦涩的咸味,转瞬即逝。 程西把裴元拉开了,拽着人就往门外跑:“别过去!会掉下去!” 裴元尖叫:“救他!救——” 然后他看到地板塌陷了。顷刻,杀手的脸随着轰然下沉的房梁消失在地平线。 第16章 不断深坠,永无止境 “她腿上盖着毛毯,所以没有人看到炸弹藏在轮椅的座垫下面。她想和我同归于尽,可能是因为程彦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了。程彦是我亲哥哥,他走了一个月,我在家就躺了一个月,现在我妈也死了,操`蛋!我知道她精神有问题,但是我不能接受,这不是理由……” “您知道她可能从什么渠道获得炸弹吗?” “不知道,她平时只喜欢翡翠、皮草和葡萄酒,一定要希腊产的葡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5 萄酒。” “她以前有没有过伤害你、威胁你的生命的行为?” “她知道我有保镖。” “被害的儿童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哥的孩子,我的侄子。” “她为什么要杀这个孩子?” “有传闻这个孩子是我的,她想报复我。” …… 将近十二个小时的讯问耗尽了程西所有的精神和体力,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弱,额前的刘海不断滴落汗水,律师谨慎地递上湿纸巾给他抹了把脸,那张严正、森寒的面具褪下后露出倦容。 但这还只是开始,他心想。 车子的空调开得很低,程西打了个哆嗦,秘书眼明手快地把风口关小。程西蜷在座位上,他觉得不舒服,嗓子又干又热,咽口水的时候有点疼,身体骨子里很冷,皮肤又是烫的。也许发烧了,他迷迷糊糊地接过秘书递过来的保温杯,热水从喉咙滑入食道,温暖了他的胃。他一边叹气一边闭眼养神。 “回家吧。”他低声呢喃:“给我一片日夜百服宁。” 秘书不忍心:“需要打电话给李医生吗?” 程西摇头。接下去的路程他没有再说话,直到踏进自己的卧室。女佣接到秘书的命令,把所有孩子的玩具用品都收拾走了,卧室干净温暖,看不出破绽。程西倒在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就这样他还哆嗦,女佣试探他的额头,烫得吓死人。 “桥桥呢?”程西扁着嘴巴,露出委屈的表情:“我要桥桥,为什么她不在?” 女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从心里害怕,这屋子里挤了三个死去的灵魂。 程西梦见了他心爱的女人。她作学生打扮(他们就是学生时期认识的),坐在草地上苦恼地抱着原文书查资料。他们俩学习成绩都不好,整天只知道玩,所以一到要交作业的时候最头痛。程西曾经买枪手给自己写论文,结果被发现抄袭,差点给退学。系里罚了他做公共劳动三个月,留校观察半年,桥桥每天大清早起来陪他扫厕所。两人趴在马桶旁一边笑骂一边铲香口胶,后来有段时间每次他们在浴室办事都能拿这段患难开玩笑。 程西觉得很抱歉,他没脸见她,可是他实在是太想念她了,他宁愿跪在她面前磕头。她拥抱他,只是不说话,程西想她可能是刚刚洗完澡,她的头发和皮肤上都蒸着热气,摸起来温暖又潮湿。她用指甲把程西的手掌划开,血流出来,但是他不觉得疼,伤口处的皮肉外翻,像两瓣薄薄的嘴唇开在他的掌心。 然后他醒来,浑身虚汗。烧退下去了,额头是凉的,胸口也是凉的。 “那只小蜥蜴呢?”程西问。 女佣摇头:“他没有回来。” 程西皱眉:“去找,别出什么意外。” 裴元不在学校,不在程宅,也没有回叔叔婶婶家。裴元开车去了贸易行快餐店。 二楼的房子在爆炸后没有来得及修复,整体被封,破碎的窗洞像一张狮口。程西揭开封条推门而入,在床边找到了坐着的男孩。他不是个活人的样子,皮肤在日光下是透明的,头发的颜色又轻又浅。按照事发时间倒推,他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没有进食进水了,程西甚至怀疑连睡眠都不曾眷顾过,他嘴皮干枯脱裂,眼角血丝密布,额角的伤口有的地方结痂,更多的地方则发炎化脓。天气还没有完全凉下来,再过几天皮肤就会溃烂。 程西心有愧疚:“阿元,我很抱歉,把你卷进来。”他递上一瓶矿泉水。 “找到他的遗体了吗?” 程西沉默了。裴元等了一分钟,把矿泉水瓶接过来打开,一边小口小口地喝水,一边无声地流眼泪。喝到一半水呛在喉咙里,他剧烈地咳嗽,他扶着自己的脖子艰难地张嘴吸气,好不容易把那口水咳出来,眼泪鼻涕汗珠糊了满脸。程西掏出手帕来给男孩擦拭,他想,到底是个小孩子。这个念头出现在程西的心里,竟然有些欣慰。 “为什么你不哭,嗝,康康没能保住,你也很难过吧?” “嗯。” “你以后还可以有宝宝的,嗝。” “康康是我唯一的孩子,以后也会是。谢谢你一直照顾他,你是个好哥哥。” 裴元哇地一声痛哭哀嚎,他哭得惊天动地,哭得气势磅礴,哭得轰轰烈烈,程西不知道他这样虚弱的身体情况怎么还能挤出如此大能量。程西有点感动,他不能为自己的孩子哭,不能为自己的朋友哭,外人会看出破绽,但裴元能为他哭,能为所有人哭。多么痛快,多么幸运。 程西牵起男孩的手下楼,让秘书把家庭医生找来。裴元在楼梯上突然往前栽,差点滚下去,程西扶了他一把,男孩看起来很迷茫。他感觉自己在坠落,从丹拓掉下去那一刻开始,他就总是产生这种坠落的幻觉——两脚虚空,即使踩在地上也不踏实,世界就像地震,所有的土地都在晃动,不断塌陷,不断深坠,永无止境。他拼命地摇头,把幻觉从身体里甩走。 程西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裴元出神低喃:“地板在晃。” 程西看看脚下坚实的水泥地,突然意识到严重性。 他试探性地问:“裴元,你还活着,你知道吗?” 裴元表情呆滞,良久他微微点头。 第17章 念稿子可以,假哭不行 五年后。 汇报厅的空调开得很低,裴元刚好坐在风口下面,头皮吹得发麻。但讲台上站着倪光南*,他还多花了一百块钱才在bbs上换到入场券,早退太可惜了。 隔壁有女学生拍他的肩膀,小声说:“你是裴元?” 她靠得太近了,裴元谨慎地把屁股挪开两公分。 “听说你在蜂网实习,怎么进去的?还招实习生吗?” “一个朋友介绍的,不招了。”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没再搭话。裴元松了口气。 (*倪光南:首批中国工程院院士,首创在汉字输入中应用联想功能,中科院计算所公司(联想前身)和联想集团首任总工程师,联想集团即以联想式汉字系统起家并由此而得名。) 手机震动缓解了尴尬,是阮爱的短信:接人。 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裴元收到同样内容的短信。自从上大学,阮爱的运气不太好,她交了个摄影系的男朋友,长相九分,技术七分,性格三分。小打小闹成了家常便饭,阮爱偏偏越陷越深,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喜欢,裴元觉得他们最后会闹掰,时间问题。 接人的地点在ktv包厢外,阮爱宿醉头疼,拎着高跟鞋光脚靠墙站着。她的头发留长了,又黑又直,整齐的刘海刚好把眉毛挡住。这个发型是她男朋友设计的,显得脸小皮肤白,像个漂亮的小女巫。她把这三个字纹在肩膀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6 上,是情侣爱称。 “要烟吗?”裴元递上烟盒。 阮爱凑过脑袋点烟,一屁股坐在裴元的单车前杠上。裴元载着她回学校。阮爱身上的味道很可怕,不知道昨天晚上喝了多少,他被熏得直皱眉头。微微垂眼他能用余光瞥见女孩锁骨上清晰的吻痕。真让人羡慕啊,裴元没头没脑地想。 “你欠我一百块。”裴元没好气地说:“倪光南没听完。” 阮爱有气无力地趴在单车头:“分手期,可怜可怜我。” “真的分了?” “他要去香港。” “再交一个呗。” “说得容易。” 车子停在红灯前,路边有一间发廊。裴元摸摸女孩的发顶,他还是喜欢阮爱短头发的样子,阮爱是俏皮活泼的,哥特女巫虽然有个性,未必能印证自我。他把车子推到发廊门口,催促女孩下来,用眼神指了指门口的理发师。阮爱心照不宣地叹气,她对着玻璃门抚摸长发,倒映的人像同步了她的动作。不等她下定决心,热情的理发师已经把她接了进去。 四十分钟后,她满意地顶着短发出来,裴元为她编上小辫子,用蝴蝶夹固定发尾。 “下午我去公司,不送你回宿舍了。” “反正你毕业了直接签约,为什么还要这么长实习期?” “因为我欠程西的钱?”裴元佯装无辜:“学费、生活费、衣食住行都是他出的,所以只能靠打工还债?也不多,大概几十万吧,干个十年就清了,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吗?” 阮爱用同情的目光看他,拥抱他的肩膀。她没有穿高跟鞋,踮脚踮得费力。裴元以为她刚失恋心情不好,一手接住她的腰,安慰性地拍了拍。阮爱在他耳边笑,女孩的呼吸在他耳边弄得他头发根痒痒的。阮爱不怀好意地说:“剪头发的钱要不先欠着?你也不差这点债。” 裴元无奈地点头。他们在十字路口分手,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裴元才转身离开。他是爱着阮爱的,心里很珍惜她,因为爱她,让他相信自己是热爱生命的。 公司在离学校一个小时地铁的市中心。 裴元在电梯里收到程西的电话,先上顶楼去董事长办公室。 “你找我?”裴元从书包里掏出两份文件:“签名,学校要的。顺便能转点钱给我吗?打个银行流水就还给你,申请签证用的。”像是他找董事长有事,不像董事长找他。 程西倒是很随意:“你要出国?” “去缅甸。” 程西沉默片刻,决定先把正事说了:“明天晚上有个慈善晚宴,资助贫困生的项目,公司要和几大银行、高校合作,能出钱出钱,能出力出力。我代表公司参加,你们学校校长也会去,”然后他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你应该出席。” 裴元没有听懂:“为什么?” “作为贫困生代表,你要做个演讲,夸夸我怎么对你好。” “要说你给我送aj的故事吗?” “秘书会写好发言稿,你照念。” “那就找个真的贫困生代表去。” “我和他们不熟。” “我们俩也没有很熟,”裴元露出虚伪的假笑:“你可以的,相信我。是他们找你要钱,你是老板,又不是你求人家,明天晚上我要赶个作业,如果能早点做完再说吧。” 程西固执地拍桌子:“你跟我去,我给你打钱。要不然你的签证别想。” 裴元忍住了把他当场按在办公室上揍一顿的冲动,他气呼呼地瞪着眼鼓起腮帮子,脑袋里反反复复都是“抛头露面”这个词,程西是大老板,他就是个婊`子。过了一会儿,他悲愤地交出自己的底线:“念稿子可以,假哭不行。你也为我的面子想想!” 他一秒钟都不想在程西办公室里多呆。程西没有阻止他走。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程西拉开隔壁休息间,让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听到了?开心了?” “嗯。” “没必要躲着嘛。” 男人没有说话,他背对落地窗只露出一个沉重的剪影。从程西的角度看,男人的膝盖边立着枪,他一只手扶着枪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躲躲藏藏对他来说是一件难事,他和程西都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真的要躲该永远躲在异国,不要回来。既然回来了,那就是想见面的,想见却不敢见,当然是难事,但是对于奔走在他乡的杀手来说,从来没有容易的事情。 “你不想看看他长大的样子吗?”程西很好奇:“他长高啦,又壮实又精神,比我长得好看,有这个资本还每天泡在机房里写代码,朋友也只有一个,很可惜是不是?不过他学得挺好,工作也机灵,喜欢他的人不少。这里面你也有功劳哦。” 杀手继续维持沉默。 程西歪着脑袋朝他眨眼睛:“你在听吗?阿拓,他是为了你才把你自己收拾得这么好。” 杀手转过脸来,左鬓上那道白色的伤疤暴露在日光下。 “别让他去缅甸啦,打仗的打仗,贩毒的贩毒,又卖器官又卖军火。他不是去旅游的,万一跑到边境出点意外,你会后悔。”程西最后说:“去见见他吧,说说话,他会高兴的。” 裴元回到工作室,他桌子上三块电脑屏幕包围着一盒外卖。少年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睡袋和垃圾,顺利坐进自己的椅子,戴上耳机一边吃外卖一边写代码。 程西本来只想找个程序开发团队给公司做办公自动化升级,他收购了一个叫蜂网的工作室,工作室利用业余时间做了一套小额商业信贷审查系统,帮助完成贷款审批标准化和贷后行为检测。这个小东西意外拿下了央行的投标项目,被吹成了国内第一个成熟的打分卡系统。于是,只有五十个人的工作室目前接到了超过一百六十家银行的邀约合作意向,出尽风头。 无心插柳柳成荫。据说程西开始考虑独立工作室运营,以后作为盈利部门发展。 工作室原则上每个星期工作六天,休息一天,上午九点半上班,下午六点半下班。实际上少有人严格遵守这套时间表,办公室里24小时都有灯亮着,通宵达旦是很常见的事情。每个人都有折叠床和睡袋,洗手间有配套的淋浴室,有人通宵整晚然后从上午睡到中午,吃着午饭叼着牙刷去洗澡。裴元花了三个月来适应,他现在可以连续三十六小时不睡觉。 三十六小时,意味着有上千条代码可以诞生。在计算机语言和人类的语言之间,他宁愿选择前者,同样都是语言,某一种对他来说有亲近感,另一种却很有压力,很奇怪,但是人可能就是这么奇怪的。除此之外,他吃饭、睡觉、上厕所、听歌、健身,他不认为这是机器人的生活方式,它只是比较单调枯燥,所有普通人的生活都是单调枯燥的。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7 工作室最近同时在赶两个大项目,一个是信贷审查系统的细化分类功能,另外一个是公司合同采购审批系统。工作室里熬夜加班的人数陡增,万人坑的壮观场景时常出现。到了项目中后期,办公室里的情绪在慢慢变化,有人大声地争吵,有人把键盘敲得特别响,也有人越来越沉默。压力是同样的,只是每个人表现出来的形式不同。 裴元同时参加了这两个项目,除了上课和作业,他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办公室里。程西家里的女佣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他,还以为他失踪了,给他打电话询问情况。但他不是刻意不回家,公司没有到不人道的地步。他只是经常忘了时间,有时候坐在座位上开始工作,等他意识到需要休息一下,已经十二个小时过去了。再说,折叠床和睡袋也没什么不好,卖茧型睡袋的广告语写着:每次起床都有机会感受“蜕变重生”。 又一个熬夜狂欢后,裴元把折叠床放下来想躺一回儿,同事问他要不要顺带晚餐,他拿起来手机来看,已经是下午六点钟。程西的慈善宴会在七点半开始,他还什么都没有准备。 “操!”他从床上翻下来,火急火燎地收拾书包:“你知道哪里能买西装吗?” 他没有西装,没有任何正式的衣服,他总不能穿着人字拖和破洞的牛仔裤上台演讲。 同事耸耸肩:“网上买不到吗?” “现在就要。” “出门转左过马路,商场里肯定有。” “谢谢!” 他拽着书包冲出去,室外的眼光很刺眼。裴元把外套的兜帽扯起来挡住一半视线,这么个小动作让他浑身的骨头都发酸。他的脑袋很沉,又晕又麻,视线也不太清晰,看什么都亮晃晃的,车子的鸣笛声显得特别大,太阳穴抽搐着疼。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马路上,太急没看清楚红绿灯就往前闯,有车子呼啸着擦过他的背飞驰而过,尖锐的喇叭吓得他一哆嗦,停在马路中间。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司机紧急刹车,破口大骂。 裴元缩着肩膀,随口道了个歉。他惊魂未定地在街边站稳,全身感官聚集在颤抖的小腿肌肉上,人流汹涌穿梭在他身边,他把兜帽拿下来,在摩天大厦的玻璃墙前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一副完全没有睡醒的样子。他摸摸下巴,胡渣没来得及刮,他也不记得自己上次刮胡子是什么时候了,如果晚上的饭店有刮胡刀的话他或许可以借来用用。 然后他突然转身体把目光投向马路对面,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从来没有往自己背后看的习惯。在意识跟上反应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定焦了。 一个风尘仆仆的背包客站在红绿灯下面,他的背上有一只银色的小提琴盒。 第18章 吃苦不是人生的意义 这个背包客没有料到裴元突然转身,他显得很紧张。 裴元刚刚平复的呼吸再次加重,他像一只被浇了沸水的冷冻玻璃瓶,裂缝从内而外爬开,骨肉喀拉喀拉地挣扎,随时可能炸成齑粉。这时候他的表情肯定很滑稽,比男人更惶恐。 如果这是真的,他想,如果这个人是真的,我也是真的,琴盒、马路、红灯、大厦都是真的,太阳的热气和车尾的黑烟也是真的,现实未免太精致了,如此体量庞大可怕,他迟早无法承受。他刚刚横闯马路差点被车撞死,却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感觉。 红灯变绿的色彩交换刺激地他瞳孔猛缩,聚集在马路边的行人终于开始挪动脚步。人与人的擦肩而过那么自然而顺利,只有那个男人没有动,他还站在灯柱下。 ——你动一动,你走过来呀!求求你! 裴元一下子不确定了,他几乎哀求,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他毫不在意,等他反应过来,双腿已经出去了,跑得那么快,那么用力,一口气跑过马路回到原点。他站在男人面前,视线眩晕,人字拖踩偏了没站稳。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这个男人和他记忆里的模样没有太大区别,额角的白色疤痕被新长的头发半盖住,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得出来。裴元尽力地做了个吞咽动作,喉头发酸,眼眶又涨又疼。出于礼貌,他露出一个两眼发黑,血丝密布的笑容。 “你......”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艰难地说:“你跟踪我?” 杀手叹气:“你怎么发现的?” 这算不算一种胜利?裴元可有可无地想,大名鼎鼎的缅甸杀手栽在一个学生的手上。 “嘿,我先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在跟踪我吗?” 杀手不说话,裴元当他默认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跟了我多久?” “一个星期前。” 裴元真的笑了,他摇头咧嘴:“一个星期?你跟踪了我一个星期?丹拓,你听听你自己干了什么,尾随大学生,这是变态才会做的事情你知不知道?要不是认识你,我就直接打电话报警了,到时候让程西丢脸我可不在乎。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不好的习惯呢?如果我没有察觉,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跟下去?立刻把这毛病改掉,听到没有?” 杀手张口想要解释,最后没有说话,点头。裴元的嘴角越咧越开,他把书包扔下,走近一步闯入杀手的安全范围内:“为什么跟着我?不要跟我说什么安全考虑的废话,我不是程西,我是个穷学生,没有人想要杀我。你最好给我个有说服力的理由,不然我就报警。” 丹拓垂眼,他沉沉的目光如深海鲸鱼向裴元压迫而来。 “程西说,我应该和你谈谈。” 裴元毫不畏惧,更近一步。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程西说?那你呢?你不想跟我说什么吗?” 丹拓没来由地紧张,他很少紧张,很少感觉到威胁。裴元离他太近了,近得他忍不住评估这个人高马大的少年,这不是13岁的裴元,他们几乎等高,裴元像程西说得那么年轻、健壮,如果他们要打架,丹拓拿不准自己能不能赢。 杀手的瞳孔放大,腰背挺起,不自觉收缩腹部来增加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些小动作落在裴元的眼里,他生气了,尤其为了那个收肚子的做法,然后他所有的注意力突然都集中在杀手的嘴唇上,亲吻的念头强烈而明确,想象把这张嘴据为己有。他想了那么久,想得那么煎熬。 少年探近身体,捧住男人的脸。他知道这是在马路边,他知道很多人看着,他也知道这个动作太吓人了,但是丹拓没有退开,他觉得应该是个好迹象。其实他紧张地可能会晕过去,他能听到自己的喘气声,用沉痛的声音叫丹拓的名字,然后他亲吻在丹拓的双唇上。 这个吻开始得非常急躁、凶悍,是地毯式的搜查掠夺,是毫不克制、热烈喷薄的欲`望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8 表达。丹拓的嘴唇又干又淡,没有任何味道,让裴元怀念当年苦咖啡的香气,他确定在出来之前杀手没有喝任何东西。你喜欢的咖啡哪儿去了?他想。杀手像是察觉到他的紧张,微微张开唇任由他玩闹,裴元的身体立刻放松,亲吻变成柔情款款的煽动。他喜欢丹拓丰厚的下唇,亲吻丹拓比他想象的任何事情都美好,都让他觉得身心愉悦。 在身体有更大的生理反应之前,裴元狼狈地从杀手的嘴唇上退开,额头顶着额头喘气:“对不起,我......我知道这样不好,我控制不住......见到你我只想亲你,对不起......” 丹拓低垂眼睫,还没回神,洞彻的目光有片刻的迷雾笼罩。站在马路边亲吻一个男人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但见到裴元长大的样子他忘乎所以的高兴,衷心的满意,至于裴元做了什么,报着什么感情,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都不重要,只要这是一个快乐的、健康的裴元。 少年把杀手带离马路边,他们在写字楼门前的休息区坐下,总算远离了汹涌的人群。丹拓松开牵着的手,裴元有一阵失落,杀手紧接着开口—— “你的脸色不好,你需要休息。” “昨天通宵加班忘了睡,没事。” “工作很难吗?” “是我的能力不足,我还没毕业肯定和别人有差距,所以更要努力。” “程西说你学得很好,工作也很好。” 裴元开玩笑:“程西程西,我们这么多年没见面刚重逢,十句话没说够你叫了两次他的名字了。你到底想不想见我?如果他不让你来你是真的不想跟我见面了是不是?” 丹拓摇头,认真地说:“我相信你能活下来。” 裴元有片刻的晃神,心跳加速,刚刚冷却的脸颊又被热度侵占。 “如果你不喜欢我,最好在我第二次想亲你之前跟我说,要不然我可能会没完没了、不停地亲你,直到你把枪掏出来对着我。”裴元笑道:“最好快点,现在,马上,我又想亲你了。” 丹拓低笑:“你……很奇怪,为什么你会对我产生爱情?我从来没有对你这么想。” 他很真诚,裴元反倒不觉得难过,他在杀手的嘴角边又偷到一个吻,心里很满足。 “我不知道,你别这么问我,我很难回答你。但你要相信我是爱你的,丹拓,你让我动心,你让我有机会体会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你让我的生命发光发热。”裴元抚摸他的下巴,太阳晒得杀手的皮肤很温暖:“没关系,现在,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杀手还没来得及回答,裴元的手机狂躁地响起来。 裴元尴尬地掏出手机,是程西。他拍拍脑袋:“糟了,程西会杀了我。”他把电话接起来。 程西愤怒地吼叫:“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裴元,我警告你,你再和我的私人杀手在马路边上调`情,忘了工作,我就把你的银行卡没收!去你妈的缅甸!” 裴元的视线越过丹拓的肩膀,程西的车子正停在公司门口,这位年纪轻轻的董事长黑着脸靠在车上挠门,像只躁动的猫。裴元抱歉地挂断电话,对丹拓露出苦涩的笑容。 丹拓把书包捡起来放回他的手上:“去吧。” 裴元附身亲吻他的脸颊:“等我回来好吗?给我一个机会追求你,我有信心的。我19岁了,可以谈恋爱了。到家里等我,好吗?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他不等丹拓回答,踩着人字拖哒哒地跑,中途回身挥手微笑。 丹拓朝他点头,杀手有契约精神,不会食言的。 晚上的宴会裴元尽力了。看在程西将丹拓带回来的份上,他也得尽力。秘书帮他写了一篇发言稿,其中百分之八十的内容是假的,什么裴元自幼父母双亡、亲戚离散、没有学费差点不想考大学、被教授认为拥有极高的计算机工程天赋、受到程西的赏识青睐……说到与程西初遇这段,秘书明显想拍老板马屁,都是又酸又麻的话,裴元不得不掠过连篇累牍的形容词和定语,尽量保持简单完整的叙述方式。最后他还是说了球鞋的事情,当然没有说那是一对五千多块钱的aj,只说他现在还留着那双鞋子,事实上他也的确留着那双鞋子。 台下的程西一直保持笑容,听到球鞋的时候他的眼神瞬间的惊讶,很快又恢复了。裴元在台上冲他眨眼,出于某种微妙的调皮捣蛋的心态。当时他不知道现场有媒体,后来他才从网上的报道看到这个镜头,他的眼神充满感激、信任、快乐,也许还有点顽劣,程西朝他竖起大拇指表示赞扬。从任何角度看,他们俩的关系都很完美,很有说服力。有记者说程西的教育理念是卓越的,不然不能把裴元培养得这么健康。 程西的教育理念是否出色裴元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康康还活着,肯定比自己优秀。 吃饭的时候裴元喝得有点多,所有大人都说,男孩子不能喝酒以后混不好,于是他接下了红酒杯。其实他自己也想喝酒,心里痛快的、不痛快的都需要一个发泄渠道。后来他不记得谁把他送上了车,下车后有人背他上楼,那个人身上有熟悉的气味,所以他放下了警戒心,脑袋一歪就睡过去了。 近拂晓的时候,裴元的梦变得急促而慌张。他记起自己把丹拓留在了家里,丹拓会等他,但是他忘了提早回去。他从酒店里跑出来,车也不坐奔跑在午夜的大街上,一边跑一边用手机给丹拓打电话。电话没有人接,他以为丹拓离开了,或者生气故意不接他的电话,但是距离家里的路程还很远,绝望顺着胃袋慢慢爬上来,他一个踉跄,扒着马路的下水道呕吐。 然后他醒过来,满头虚汗,脸颊下方压着一块很柔软的东西,他把脑袋移开,是丹拓的手。杀手坐在床边,一只手臂顶在裴元的脑后,手掌压在脸颊下。 丹拓的目光从窗外转移到他的脸上。 裴元爬起来扑进他的怀里,气还没有喘上来。越过丹拓的肩膀,他看到铅灰色的云停靠在窗外,天幕要亮不亮,像一口憋在裴元心里的浊气。 “你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男孩低声问。 杀手微微点头。 男孩说:“你掉下去之后,我就想,既然你死了,那个约定不成立了,我的性命你当然也负责不了,但是我答应了你不会再自杀了,所以那段时间我很难熬。程西帮我申请了一个月的休学,把小爱吓得不轻。你别看我现在考上大学,努力工作赚钱,把自己弄得人模狗样的,你说了你想我这么做的。但是我要老实和你坦白,其实我没什么长进,我还是时不时想着自杀,或者跑到缅甸去死在独立军的枪口下面。” 杀手把他抱起来往露台上走。窗户打开,凉爽的晨风让人精神一震。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29 杀手让男孩坐在大理石铺成的围栏上。裴元深深地嗅了一口新鲜空气,噩梦残留的阴影从他身体里慢慢散开。 “我经常钻牛角尖,为什么我不能像别人一样对生命拥有热情、积极的心态?程西说我吃得苦其实不算多,公司真正资助的那些贫困生是真的苦,但是人家特别有往上爬的劲儿,特别能奋斗,特别能拼搏。反而我这几年好像被你和程西宠坏了,仍然很感性。你觉得呢?是不是人活得好了,所以才会矫情?” 杀手抱臂思考,最后他摇头。吃苦不是人生的意义,认为人生应当尽量吃苦,并且没有吃苦就谈不上人生,是一种恶毒的、扭曲的想法。 “其实我还是很幸运的,对吧?” 裴元笑着笑着,突然眼眶红了,眼泪流下来:“我很想你,丹拓。我每天每天都很想你。” 他哭得脸颊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丹拓靠近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们的背后,太阳在地平线上悄悄探头,天幕像泼满了威士忌。 杀手说:“日出了,很漂亮。” 第19章 我会一直看到你好的地方 “你有事。” “嗯?” 阮爱一边转铅笔一边咂嘴。裴元的变化已经明显到身边不熟悉的同学和老师都能感觉出来,他以前是矿物质,现在绽放了,突然到了春天开了花。阮爱猜测她这个孤苦伶仃的朋友是谈恋爱了,但她不确定,这个答案有点薄弱,因为谈恋爱不是裴元最大的快乐源泉。世界上是有这种人的,不以爱情作为最大的快乐,在裴元的马斯洛金字塔(很可能是埃菲尔铁塔)里,写代码、拆计算机很有可能和谈恋爱处在同级,也就是比吃饭睡觉高一层吧。 “是程西吗?”阮爱问:“他说你不用还债了?还是给你买了wii u?你这个状态很诡异,不知道的以为你昨天晚上在哪个男人床上。” “放屁,程西自己买个wii在办公室里玩得不亦乐乎,说给我买会影响学习。丹拓回来了。” 阮爱明白了:“他没死呀?” “他不会死的。” “他不是唐僧,他会死的。” “不是现在。why so serious?” “你别说你别说!我知道的!让我想想!” 裴元跳起来大笑:“蝙蝠侠,诺兰,黑暗骑士!阮爱啊阮爱,你也有今天,我赢了!” 阮爱挠头丧气:“猜个台词这么高兴。”但她忍不住嘴角上扬。 两人在奶茶店买了饮料,裴元把整个故事的原本说给阮爱听,从程彦的死说到轮椅下面的炸弹。本来他没有打算告诉阮爱,一方面这是程西的家事,裴元被卷入是意料之外,拿来当故事说给其他人听是不妥当的;另一方面,豪门世家的权争勾斗在电视剧里好看,在小报上好看,由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嘴巴里说出来就很可笑。裴元把虐待、复仇、阋墙、爆炸说得天花乱坠,更像得了臆想症。现在丹拓回来了,总算有了完结。 他们最后聊到了慈善晚宴的事情—— “你穿西装挺好,打点粉更好,老熬夜皮肤太差。头发不要抹油,难看死了。” “没时间化妆,一共只有车上二十分钟换衣服看稿子。” “出风头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的。” “当个贫困生代表算出风头吗?” “贫困的风头才算风头。吃香喝辣的风头谁没有?” 裴元竟然想不出理由反驳她,他一边推着单车一边说:“程西昨天跟我说,我妈打电话来公司找我,可能是看到了演讲视频,她很生气呢,稿子里写她早亡。我说我懒得和她联系,真的见了面弄得大家都很尴尬,她得装作她喜欢我,我得装作我喜欢她,实际上她长什么样儿我都认不出来,不如程西和我虚情假意过这几年。” 阮爱把吸管嘬得滋滋响,一口气囫囵掉大块的布丁,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你要小心,程西和你关系好不要抖露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上市公司的老板,你不怕别人觉得你攀关系走后门吗?学校也是人言可畏的地方。”女孩说。 她说到“人言可畏”这个词,脚步不自觉地停下来。裴元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一对夫妻正朝着他们走过来,他吓了一大跳,是叔叔婶婶。这两个词出现在他脑袋里,像《青年文摘》里的鸡汤小说,不出两个自然段他就能确定,后面的剧情会大步走向一个三流低俗故事。 他不动声色地用肩膀撞了撞阮爱,低声让她先走。阮爱摇头,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表情很坚决。裴元心里是感激的,但是他不想给朋友惹是非。他突然掉头拽过单车往反方向走。 有人在后面追他,脚步声越来越快,伴随着叫喊:“阿元——阿元——” 裴元踩上单车就跑,招呼阮爱:“上来!”阮爱毫不犹豫跳上了单车前杠。 这一路风驰电掣,直到呼喊声完全消失,裴元才敢稍微喘口气。阮爱和他在校门口告别,他坐地铁回公司,走出地铁站不到五十米程家女佣打电话来说有亲戚找他。裴元啐了一口,知道这次躲不过去了,他都能想象程西用如何鄙夷的眼神看他。 幸好程西不在家。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程西的家,不是裴元的家,裴元在学校有宿舍,只有周末偶尔回来住,因为程西要找人打游戏看电影,除此以外裴元尽量不和程西靠得太近。叔叔婶婶找上门的事情如果被人知道,裴元一个客人把麻烦带到主人家,是很不妥当的。 裴元只能坚持在门口和他们聊。叔叔婶婶的脸色变得非常不好。 “你知道这几年我替你爸还了多少钱?你和你妈见不到人影,我们家整天被债主追着跑。造的什么孽?小孩子还小,隔山差五地搬家劳心劳力,房子没了,钱也没了,你倒是好,跑到有钱人的桌子上吃香喝辣,住别墅,你以为我不知道贫困生是什么鬼东西?贫困生都是有钱的,钱呢?把钱拿来啊!” 叔叔开口就是满腔怒火。 裴元哭笑不得地对着两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他也很同情他们,而且他明白这两个人的确无辜,但是他可怜他们,谁来可怜他?当初那个被迫离家出走,差点死在疯狗爪牙下的男孩子,有谁来可怜呢?这世界不是一报还一报的,压根没有报应,只有无情。 裴元说:“我没有钱,叔叔。”他从兜里掏出两百块现金给他:“这样,我走的时候拿了婶婶两百块钱,现在还给你们,可以吧?我身上也只有这么多了。” 女人很惊讶,她半带哭腔说:“阿元,你爸爸死了。我们只是想来告诉你这个消息。” 裴元手里抓着两张纸币,差点把它们揉成纸团。 “你妈妈联系不上,你失踪了这么多年,我们就自作主张把他的遗体火化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0 了。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参加晚宴,才知道你在念大学。如果你想把你爸爸的骨灰拿回去,去看看他……他好歹是你爸爸。你放心,债都清了,死人不用还债。”最后,她说:“阿元,我和你叔叔尽力了。你可以觉得我们对不起你,但我们真的尽力了。” 裴元的脸色阴沉得能下雨,这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丹拓从屋子里走出来。可能是保镖通知了他,可能是他自己注意到院子外的动静,隔着五十米裴元却能感觉到杀手愤怒的情绪。他的心跟着沉下去,又屈辱又痛苦。完了,搞砸了,被看见了。他绝望地想,他会觉得我很麻烦,和从前那个不懂事的小男孩一样,他会觉得我和这些人一样。这不是他想让丹拓看到的,曾经他也有难堪的、丑陋的、可耻的一面被丹拓看见,都没有现在这个局面更让他无地自容。 叔叔婶婶被杀手的气势吓了一跳,女人识相地收敛表情,她注意到杀手腰间的枪套,脸色灰败。叔叔退后两步,将自己的半边身体挪到女人身后,做出避让的动作。 “阿元……”婶婶还想说什么。 裴元没有正面回答:“再见,叔叔婶婶。” 他转身朝丹拓走,婶婶在他身后叫喊:“阿元,你别去!他很危险,他有枪!你怎么能呆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们是亲人啊,再怎么样不会害你的!”她的话被丹拓截断。 杀手说:“滚。”他把枪掏出来,用枪口指着两个中年人示意离开。 裴元在杀手身侧擦肩而过,他没有看到他的亲人最后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心情理会,但是从由近远的脚步声中可以知道他们不会再来了,至少短时间内裴元见不到他们了。 “裴元。”杀手追了上来。 裴元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回屋子,上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杀手后脚紧跟着进来,他没有弄懂男孩突然的冷漠出于什么原因,只见裴元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当杀手出现在他的身边,他吐出长长一口气,疲惫地抹了把脸。 “你别管我,别说话,”裴元挥挥手:“我知道很丢脸,你让我呆一会儿,给我留点自尊心。” 杀手低笑,仿佛听到了一个玩笑。裴元也笑,他破罐子破摔地想,丢这么大个脸能让喜欢的人笑笑也不算白丢,谁还没丢过脸呢?但是丹拓的笑不常有,只要能换来这个笑容,他丢脸就是小事了。如果丹拓能时常对他笑一笑,他能把自己活成个无赖。 他转过头,视线与杀手的正好撞上。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十公分,太近了,裴元没有防备这么近,他先看到杀手黑色的眼珠子,多么透亮明澈的眼睛,明明是乌漆漆的,却比裴元见到任何的火光都明亮,他在这对眼睛里看过枪火爆炸,看过血流成河,看过阴谋诡计,也看过思乡情谊、忠诚勇敢、善良怜悯,但他从没有这么清楚地透过这对眼睛看到自己,他的样子完整地印在这对眼珠子上,在这永恒的瞬间里,丹拓只看到他一个。 在丹拓的眼里,他是年轻的、微笑的、温和的,是他自己看不到自己的最好一面。 “在你的眼里,我是什么样的?”裴元低声问。 杀手说:“你很好。”他说得理所当然。 裴元深吸一口气:“但是我有很多不好的地方。” “我会一直看到你好的地方。”杀手说。 裴元的脸和心脏同时被点燃,烧得火热,浑身战栗,得咬紧牙关才能不表现出怯懦。丹拓是认真的,这个杀手不会说谎,至少在裴元面前不会,也没有必要。有个令裴元惊讶的想法钻进他的脑袋里:如果在任何情形下,丹拓都愿意也一直相信他最好的一面,他是不是也愿意,为了这个男人变得勇敢,去相信丹拓看到的自己? 暖流从裴元的胃部慢慢升起,涌入胸腔,这种感觉像打葡萄糖,有鲜活的生命力注入了他的身体。他以为爱上丹拓会是难熬的事情,他以为要经历漫长的等待也不一定能得到这个男人的回应,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丹拓让他相信自己,给他信心,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变得坚强勇敢,丹拓说愿意看到他最好的一面,他已经有所获得,已经比任何人都幸运。 也许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要完全得到这个男人的尊重和爱还有很多困难,要和他生活在一起也不容易,可是容易的生活有什么意思?裴元的生活什么时候容易过? 男孩用额头顶在杀手的额头上,他可以感觉到杀手鼻子间的呼吸温暖而平稳。 “带我走吧,丹拓。带我去缅甸,或者任何地方,带我回家,我想跟你回家。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只属于你,只有你身边的那个位置能容纳下我,能给我立足之地。” “你没有去过缅甸,那里很危险。” “只要有你在就好。” 杀手像是不知道怎么接话。男孩笑起来,有热气喷在杀手的脸上。 “我又想亲你了,怎么办,丹拓?”得不到杀手的回答,裴元玩心大起:“你给不给我亲,嗯?你以前没有亲过别人吧?上次是初吻吗?我把你的初吻夺走了,我会负责任的。” 杀手退开两寸,裴元追上去堵住他的嘴唇,难分难舍。他口头上占了便宜,其实心里是虚的,上次的那个吻是他的初吻,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在此之前他不知道接吻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接吻,他害怕丹拓感觉不好。阮爱曾经被人强吻过,小姑娘恶心地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根据她关于舌头和嘴唇的描述,裴元差点把那个强吻犯揍一顿。 他不知道丹拓会不会和他一样喜欢接吻。他是那么喜欢丹拓的嘴唇,喜欢鼻子触碰鼻子的悸动,喜欢男人低微的喘气声,他可以反反复复地吮`吸亲吻,单是这件事他可以做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只要想到从来没有人这么靠近丹拓,从来没有人能和丹拓分享这份亲密感,他就快被压倒性的欲`望占领了。 分开的时候,杀手的呼吸急促澎湃,他放在裴元腰间的手下意识收紧,两具身体更加贴近。 第20章 他祝我们一路顺风 “他们说我爸死了。”裴元低声说。他把头扭开,厌倦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球鞋上,两侧的贴胶开了,他一直想换双鞋子但是总有其他的事情占用了他的注意力。他已经不是那个盲目追求aj的年纪了,鞋子只是个代步工具,穿着舒服就好。 “他的骨灰没有人去拿,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所以我应该去拿他的骨灰。他们是这么说的。”男孩说,“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我觉得死相可能不是很好。还好现在的人没有什么名誉可言,要不然这种死法肯定会被人说闲话。他这样死了也好,无声无息,没有任何人能知道,也不影响任何人。你看看程彦死的时候,程西心里是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1 爽快了,还是累,处理后事麻烦。拖累拖累,至少,他死的时候没有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说完这话男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饥饿感从他的胃底升起,他从书包里拿出零食。 “你饿吗?要不要吃点?小爱不吃就给了我,我去磨点咖啡,当下午茶。” 咖啡配雪饼。雪饼咬起来脆,面上的糖霜崩得裤子上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像雪花儿。裴元把热腾腾的咖啡捧在手里,咖啡的香气抚平了他紧张的神经。他从身体深处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曾经有很多个时刻他能体会到这种来之不易的轻松,有时候是他在课上发呆反应过来,有时候是他刚刚结束一个七十二小时的疯狂加班,还有时候是他早上刷牙的那两分钟。生活的充实和温柔填满了他的心脏,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现在他已经有了所有他想要的东西——食物、丹拓、未来。 “合口味吗?”裴元用眼神指了指咖啡杯。 杀手点头。他把雪饼嚼得咔嚓咔擦响,两边的胡子随着咀嚼动作一涨一缩。 “缅甸有什么好吃的?除了鱼,你好长时间没有做鱼给我吃了,再做一次吧。” “好,我们平时吃咖喱、面、豆腐。” “咖喱做得辣吗?” “不辣。可以放很多油,很香。” “就这么定了。我给程西打个电话,让他今晚回家吃饭。” 丹拓任由男孩把自己的手机拿过去玩弄,他认真地吃掉雪饼,把咖啡杯放在手边的小桌上。裴元歪着脑袋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说话一边朝他眨眼睛做鬼脸。不知道程西说了什么,他露出愉快的笑脸,朝丹拓点头表示今晚的聚会成功了。他的面部表情又生动又有趣,龇牙咧嘴,杀手的目光纹丝不动停留在他的脸上。 有一瞬间丹拓有异样的心动,男孩充满感情与生命力的侧脸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霞光把裴元变成金黄色,皮肤渲染出熟杏般甜美温柔的色泽。内心像金子的男孩,被杀手以生命去珍惜。丹拓充分地意识到这是19岁的裴元,是个真正长大了的少年,体魄与精神都不属于那个昔日躲在他身后害羞胆怯的初中生。程西说,裴元是因为他才努力成长,活出今天这个样子,或许他应该回敬以同样的尊敬和爱。 裴元刚挂电话,撞上杀手赤诚热烈的目光,他胸口的皮肤隐隐发烫。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男孩问。 杀手抬手抚摸他的发顶,低头在他的额头亲吻。 “你长大了,裴元。”杀手说。 少年的眼睛亮起来,他能听到杀手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还好你长大了,还好你健康安稳地坐在我面前,还好我们都活着。他说:“我保证,你会喜欢的,我长大的样子。” “所以你什么时候和他去缅甸?” “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但是他同意了。” 阮爱若有所思,她真心地为裴元高兴,想到好友不在的日子她又难免寂寞。裴元拥抱她的肩膀,阮爱凉爽柔软的短发在他耳侧摆荡,泛起乌黑深邃的波纹。 “也许寒假先和他去那边看看,住一小段时间,再决定适不适合定居。程西那里也没有说,只是我们俩的主意,我知道我有点任性,但是他一回来我就不在乎了。”裴元说。 阮爱拍拍他的背:“你应得的,去吧。不去会后悔,记得常联系,打电话发邮件。” “小爱,我会想念你的。”裴元说。 阮爱鼻头有点酸。她听不了肉麻话,大部分原因是那个说肉麻话的人和她没有亲密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如今裴元要离开,她才意识到他们的友谊已经如此深厚。有一段时间她总以为裴元真的会自杀,特别是丹拓刚“死”的第一、第二年,裴元的消沉绝望令人心惊胆战,她陪着他煎熬,见证他如何逼迫自己把生活搬向正轨,裴元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是那么的欣慰,也是那么的心酸。她很难想象以后没有裴元在身边的日子,可惜盛宴总要散场。人说知己难寻,或许她以后都交不到这样的朋友了。 “我还没有见过他,你就要被他拐跑了。”女孩嘟囔着嘴巴,用撒娇的语气掩盖住哽咽:“我也算半个娘家人,新郎都瞧不上一面。裴元,你欠我一个人情,你记着。” 裴元很感动:“好,我记着,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程西推掉了上午的会议送两个人去机场。他穿得格外休闲,像准备去打高尔夫。 在路上丹拓和程西讨论建设希望学校的事情,程西显得很高兴。 “我安排时间过去看看,这个月估计不行,下个月,我也好久没去克钦了,剪彩肯定要去。要是学生里面有资质好的,交换过来,我让项目组的人去联系学位。接下来还要建宿舍,图纸我都看过了,一间屋子里不能睡那么多人,太闷了,你先帮我把关吧。” 程西在克钦投资建了一所特殊学校,专门为孤儿、残疾童兵、贫困儿童提供基础教育和专业教育。克钦规定儿童十三岁就必须服兵役,不论男女,当这些没有受过多少正规训练的孩子上了前线受伤残疾后,就被军队立刻逐出。他们没有生存能力,无处可去,大多因为伤病和饥饿死亡,尸骨遍布克钦的山林荒野。独立政府对战争高额的经济付出,导致人民的生活水平非常低,贫困儿童、遗孤的数量年年攀升,然而政府没有任何措施为后方做支持。 “课程设置一定要实际,数学、英语、电工、纺织、木工都是好东西,有个能吃饭的本事,以后不至于饿死,再不济至少能在工厂做个流水线工人。”程西说:“我每年都要去看的,这些小孩子能活下来,以后你们国家才有未来。” 丹拓点头:“好。”他接下了一部分学校的管理工作。 裴元说:“我可以教数学和计算机,如果你们有计算机课程的话,相当于做支教。” 程西很欣慰:“你还可以参与挑挑应聘的老师。” 车子停在候机厅前,裴元把行李卸下来。他和丹拓共用一个行李箱,除了必要的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没有任何花哨的东西。有飞机正好从他们头顶飞过,发动机的声音轰隆隆响。 趁着丹拓去换登机牌的空档,程西把裴元拉到旁边说悄悄话—— “他跟我说他不想杀人了,所以我才让他去管学校,正好他熟悉那边的情况。但是他担心他的文化水平跟不上,搞不好学校,你帮我劝劝他,又不让他当老师讲课,重要的是他关心孩子,熟悉孩子,为孩子好,又是自己人,要不然换了别人我不放心的。” “他怎么这么想?好,我去做他的工作。” “我怕当面和他说会伤他自尊心,你别说是我说的。” 裴元把感动留在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弦犹在耳 作者:江亭 分卷阅读32 了心里,没有表现在脸上。程西不是什么大慈善家,建学校积功德大概是为了康康,康康走了之后,这是他唯一能为他死去的孩子做的事情了。裴元担心的是,程西才四十岁不到,以后孤家寡人的时间恐怕还很长,他不会在公司呆太久,他是真的不喜欢做生意,或许再过几年,等培养出来的职业经理人上手了,他会甩甩手突然消失。 其实程西不需要裴元担心,他有数之不尽的钱,他可以在南太平洋上买个岛养成打的狗,请最好的画家给他当老师。这世界上有钱的痛苦必然比没钱的痛苦要好过。 裴元说:“我欠你不少钱,你放心,我记着。” “钱是钱,人情是人情,你别糊弄我。”程西歪嘴笑,露出白净的牙齿,他用眼神指了指丹拓:“挖了我的墙角我还没跟你算账,我会一直记得的。” 裴元的脸红彤彤的。程西还有工作,不方便多停留,他的手机一直不停地响,他烦躁地看着电话,表示要走了。丹拓正拿着登机牌向他们走回来,程西只对他挥挥手,接起电话转身离开。 裴元无奈地叹气。杀手问:“他说了什么?” 离登机时间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快迟到了,没有时间给裴元多想。 他的目光望向拥挤的安检通道,说:“他祝我们一路顺风。” 分卷阅读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