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元妃传》 分卷阅读1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1 ================= 书名:[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文案 十公主是天之骄女,骄傲的骄。 哪里看得上丰绅殷德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富二代+官二代。 一哭二闹就免了,皇阿玛,不退婚我就上吊! 花盘底儿太滑了,身子一歪魂飞散。 醒来一看,成了汉人的小姐。 再一打听,好么!《石头记》里的荣府贾家! 无论是固伦和孝公主还是贾元春,我命由我不由天。 宁荣两府不争气,看我贾元春闹它个翻天覆地步青云。 妃子宫女小伎俩,凭我和孝十四年来宫中浸淫耍心机。 贾家,败不了。 内容标签: 红楼梦 强强 豪门世家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贾元春 ┃ 配角: ┃ 其它: ================== ☆、画堂春 飞絮报春深,日渐长了,午时渐暖。 外头渐渐有蝉声,听不真切,仿佛从御花园里头传出来,零星星一两声儿,更衬得翊坤宫中一片静谧。 和孝侧卧在贵妃榻上,睡得迷蒙,那一两声蝉鸣恼得人心烦。额上覆了薄薄一层细汗,玲珑举着团扇扑扇几下,倒也凉爽。惬意呵,这初夏的午后。 廊子里忽而几声脚步由远及近而来,有内监古怪尖利的嗓音,压低了喁喁几语,叫人好不耐烦。她身上一动,却不睁眼,随手一挥,榻沿儿上摆着安枕的一只白玉镶彩灵芝如意便给拨楞到地上,“啪嗒”一声脆响,摔个四碎。 玲珑唬了一跳,忙拈着帕子来为她拭去薄汗,一壁朝外头唤道:“谁在外头?进来回话儿。” 内监想也听见了那脆响,慌得不行,忙拖着疲沓的脚步打帘子进来,见她背对他歪着,地上摔个粉碎的如意,吓得呆傻在地。 只听玲珑道:“狗奴才,你作死不成!大晌午的,不知公主正午睡着?跟外头叽里咕噜嚼什么蛆!” 内监哆哆嗦嗦“扑通”一声跪下:“公主饶命,奴才该死。奴才今儿刚给分来翊坤宫,万事还不大剔透,求公主饶奴才一回吧,奴才不敢了!” 玲珑见她不出声儿,方缓了缓问:“得了,有事儿说事儿,麻利儿地赶紧。” 内监忙磕头谢恩,声音里带着赔笑:“回公主的话儿,钮祜禄侍卫递进牌子来,说没几日就到端午了,今儿刚得了五芳斋的粽子,先请公主尝个鲜儿。” 钮祜禄是大清的大姓儿,满京城掉下块瓦片能砸着三个钮祜禄。远的不说,万岁爷的生母孝圣宪皇后就姓钮祜禄。但在翊坤宫,宫里人口中的钮祜禄侍卫,只能指一个人——御前大臣和珅之子,丰绅殷德。 听见丰绅殷德的名儿,和孝长眉一蹙,这才睁开眼,一双黑白分明的剪秋瞳,荡着清凌凌的波光,长而密的羽睫微颤,正是一派清亮。 玲珑乖巧,忙搭手扶她起身,又寻了只厚实的方垫儿给她倚着。她缓缓抬手抚了抚鬓角毛躁的碎发,悠然转身,意态闲闲地靠在垫儿上:“我说呢,原来是钮祜禄侍卫的差事,难怪都上赶着忙叨。”她声音如破冰玉碎,掷地有声;似鹂音出谷,清脆剔透,“你抬起头来。” 那内监唬得一瑟缩,哆哆嗦嗦抬起头,一张青黄萎靡的脸。只敢扫一眼她雪白如瓷的脸蛋儿,便被那炯然的目光逼得无处遁藏。看这怂样儿,没得让人以为我翊坤宫都是这等子脓包癞痢。太监不懂事,扰了她的清眠,这也罢了,好死不死是为了丰绅殷德的吩咐奔忙,想来是得了几两碎银子,急着邀功。公主忌讳这个。翊坤宫的奴才,得擦亮了眼睛知道谁才是自己的主子,今儿为了几两银子胳膊肘往外拐,明儿就能为了更大的利益叛主背义。 “打发了。”她一挥手,进来两名大太监,架着他便走,软泥一般没个形状。 玲珑知道她的心思,上前小心翼翼安抚:“主子别恼,一个不成器的奴才罢了,回头儿我跟内务府说去,好不央儿的给咱们分这么一个不分是非好歹的来,没得臊呢。” 和孝听见丰绅殷德的名字就心里躁得慌,不过撒撒气罢了,哪值得与个太监理论的道理,随手一挥:“多大点儿事儿,得了。” 玲珑又问:“那钮祜禄侍卫的牌子,咱应是不应呢?” “应,怎么不应?”她咯咯一笑,浓黑入鬓的长眉一轩,天家的尊贵不怒自威,“人家的心思都送到我榻跟前儿来了,我再不应,不是臊得他难受,是不给皇阿玛脸了。” 自打万岁爷降了旨赐婚,和珅父子俩像是得了一大罐儿蜂蜜的耗子,美得上蹿下跳。今儿一沓湘绣的缎子,明儿一包明前的龙井,好嘛,就差给怹家一副唱戏的头面,好日日妆扮了上翊坤宫前头献艺来了。 可没法子,皇阿玛喜欢这父子俩喜欢得紧。和珅有才,又会奉承,有他在朝中出力,给君王铺了一条多好走的路。就连“丰绅殷德”这四字,都是皇阿玛降旨赐名的,等闲人没这脸子。和孝知道自己的分量,这父子俩巴结着她,她也得替皇阿玛笼络住这父子俩的心。有才之人,不成千古名臣,便是遗臭奸佞。 但和孝自己的心呢?她真的愿意嫁给丰绅殷德这油头光面的溜须拍马之徒吗?自然不愿意。她总在心底里暗暗期许着,伴君如伴虎,或许有一日和珅行差踏错一步失了君心,她或许便不必委曲求全,嫁给一个自己打心眼儿里瞧不上的人了。 可当下呢?该给的脸子还得给,她心里堵得慌,臊眉耷眼地趿了鞋子下榻:“这么的,你让人带他上绛雪轩等着,前儿额娘念着海棠开了,我今儿正好儿空着,给她画一幅去。” 玲珑应着去吩咐了,又让人打了热水回来给她捂脸。 和孝接过热帕子敷在脸上,满口的唉声叹气,擦了脸坐在镜子前,瞅着玲珑东盘西拧给她上头。西洋进贡的玻璃镜子清晰明亮,她每一根头发丝儿里的哀怨都照得清楚。她抬手抚了抚脸颊,饱满而年轻的面孔,不过十四岁,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何以这样愁光满面!人人都说宫里这些个阿哥公主,数她最像万岁爷,这饱满的额头、大而明亮的双眼、直挺挺的鼻梁,连横眉冷对时的表情也似曾相识。她最得意自己的头发,乌黑而浓密,长长一把飘然逶地,宫里女人梳把子头都得戴假发,唯有她用不着。 这样青春美好的年华,怎么就随意许了这么个唯唯诺诺的马屁精了!她忍不住哀嚎出声,慌得玲珑端着胭脂跟在后头连连道:“主子,您快别叫了,一会儿惇妃娘娘跟前儿的岳嬷嬷听见,又得给奴才排头吃。” 鸡飞狗跳的,终于出了翊坤宫的大门儿。她不愿意见丰绅殷德,但公主的体面还要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2 有。为着看海棠,她特特换了件儿月白色绣海棠枝银丝的裙子,外头搭一件儿嫩黄色的湘绣云纹坎肩,素净又透着青春。到底是年轻轻心事浅的姑娘,走在春风扑面的宫道上,又忘了前儿的不愉快,踩着花盘底儿像要飞起来似的,把子头上簪的步摇噼噼啪啪打着鬓边,麻酥酥的。 她出门不爱坐轿子,翊坤宫到绛雪轩,一溜烟儿也就到了。远远瞧着海棠初放殷红如血,零散飘落又洁白如雪,红白花海里,好个干净琉璃世界。 她心情极好,快步过去,置身花海之中,只觉得草木花香清甜入脾,透彻心扉的舒畅。正沉溺其间,却有人非要上来叨扰。那人锦衣玉服,长身立在花海之间,面目清秀,步态轻柔,抖抖马蹄袖,朝她拱手下拜:“臣给公主请安,恭祝公主喜乐安康。” 和孝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不由促狭心起,故意蹙眉道:“大人客气了,分明是成天价想法儿膈应我,何必口不对心呀?” 丰绅殷德大惊,温柔如水的双眸睁得大:“公主何出此言?臣无时不惦记着公主的喜乐安康,怎会有如此犯上的卑鄙想法?是否有人故意污蔑臣,还望公主明察。” 和孝冷冷道:“大人可知现下几时?大人若当真时刻惦记着我的安康,怎会不知每天的未时都是我休沐之时。大人为了几颗粽子,便命人将我从睡梦中喊醒,不是膈应我是什么?可怜我骤然乍醒,心悸不已,又怕大人久等,一路着急忙慌过来,只怕晚上又要服安神汤才能睡下了。” 其实丰绅殷德是外臣,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窥探公主起居时辰,哪知道她什么时候午休、什么时候用膳?何况他这人向来谨慎,必定是小心翼翼地递牌子等通传,那小太监第一日上任,又急着邀功,这才吵醒她。 但她看他哪里都不顺眼,此刻不找机会呲哒他几句,她难消心中郁闷。 他果然惶恐万分,吓得冷汗连连,连连立誓赌咒请罪,说他绝非有意乃是无知,虽则罪该万死,但还望公主看在他一片赤诚,恕他无知之罪。 和孝冷眼看着他,瓷白的面孔在花影下显得隐秘,看不出喜怒。丰绅殷德紧蹙着眉,偷眼看她,这样如潋滟秋水般艳光四射的女子,又是这般高贵无二的身份,他只有仰望俯首帖耳的份儿。 其实丰绅殷德长得很不错,眉目疏阔,五官清俊,是个朗朗少年男儿。但他过于想要讨好,姿态总是卑微,和孝看来,便是唯唯诺诺挺不起腰板儿来,简直和宫里的太监似的,心底里先存了一份蔑视,再怎么样也喜欢不起来。 他就差跪地赌咒了,她才发话放过他:“罢了,想是不懂事儿的宫人整的幺蛾子,我已叫人打发了。” 打发了,这话有多重含义。可说是给打发走了,去了辛者库等处服杂役,也可说是弄死了,叫再不出现在主子眼里头。丰绅殷德一哆嗦,不知道和孝是怎么打发了人,但可以知道的是,和孝早明白不是他的过错,前头几句话,不过是想看他惊慌失措的笑话罢了。 和孝才不管他有什么想法,叫人摆好纸笔,便在轩下支起画架来预备作画。 丰绅殷德不敢有二话,公主作画,愿让他陪在一边儿,已是天大的脸子。一会儿帮她研墨,一会儿给她倒茶,体贴周到无微不至。 和孝不理他,噌噌几笔勾勒出枝干曲折,朱砂色润开点在其中,嫩黄的细蕊含羞微露,不一会儿便画成,坐下捧着茶杯休息,这才愿意与他说两句话。 “听闻坊间如今时兴起女子骑射来着,是真的吗?”也不看他,她捧着茶杯坐在圈椅里,氤氲间她的眉目多了些柔和的美。 公主难得与他说些闲话,丰绅殷德忙道:“是,如今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愿意效仿公主,不再似从前那般拘谨。公主是她们的榜样呢。” 和孝惊奇道:“那些大户人家的老顽固们竟也愿意?” 他解释道:“原谈不上愿不愿意,只是公主的盛名流传坊间,青年儿郎们莫不向往,是以女孩子们也渐渐时兴起来,大抵会骑射的姑娘更好许人家儿吧。” 她本喜欢民间的烟火气息,听闻自己成了许人家儿的标杆儿,也不恼,只笑道:“宫里的风向原本就会带动民间,想不到我一人儿,倒引得大家闺秀们不安分起来。想来那些大人们心里头恨我。” 他说不能够,“都巴望着像公主一样得盛宠呢。”她喜欢听民间轶事,他又想起一事来,“说起来,近来坊间流传着一本话本,也极受人追捧,连万岁爷都瞧过。” 和孝来了兴致:“万岁爷都瞧过?什么话本?” “书是本朝著成的,新鲜得很呢。故事因一块落入凡间的石头而起,书便名唤《石头记》。”丰绅殷德轻声给她讲,“却说当朝的四大家族,贾史王薛……” 他说得细致,什么神瑛侍者、什么仙草、什么大观园、什么元妃省亲。和孝却打小儿不爱这些胭脂水墨的故事,听了一半,觉得不耐烦,便问:“听上去倒像是前朝的事儿。” 丰绅殷德也不恼,便道:“书里头没写明是哪个朝代,也无从考证了。公主想瞧,臣回去寻一本来,明儿托人给送进来就是。” “悲剧喜剧?” “书没写完,作者便作古了,甚是可惜。但根据书中判词来看,确是悲剧无疑,只怕贾府都要一败涂地呢。” 和孝最不喜看这类故事,忙摆手:“罢了罢了,我这日子已够苦的了,哪还需要什么故事来添几分酸楚?不看也罢。” 她的日子哪里苦了?天潢贵胄,尊贵无匹,莫不是因为要嫁给不喜欢的男子所以才苦吗?她这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沉默了,想来丰绅殷德心底里门儿清,和孝压根儿不愿意嫁给他。 “这五芳斋的粽子是嘉兴一绝呀,”她思索了一下,这样尴尬确是有失体统,这才想起粽子来,叫人给拿来,“大人从哪儿得来的?宫里的御膳房都不如五芳斋的好吃。从前我随皇阿玛下江南吃过一回,可再吃不着了。” 丰绅殷德说不忙,“早给公主蒸熟了,现温着呢,拆开一个尝尝吧。”说着叫人端上来,果然一个盆大的食盒,里头垫着汤婆子,拿出来的粽子温嘟嘟的正好。“这是浙江巡抚琅珜让人五百里加急送来的,知道公主好这口儿,特来孝敬的。” 和孝举筷尝了一口,鲜咸软糯,肥而不腻,正是这个味道,听见后话却沉脸摔了筷子:“五百里加急?好个浙江巡抚,往年八月里赈灾的折子没见送得这么快!一骑红尘妃子笑,当我是谁?杨玉环不成?你还想当唐明皇了?” 丰绅殷德暗叫歇菜,这回马屁没拍好,直接怼上了马腿,依着这位公主祖宗的例,这位浙江巡抚只怕乌纱帽不保。这琅珜想着法子搭上了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3 和珅,就想着能讨个巧儿调入京中来,这下子弄巧成拙,直接没辙了。 一脑门子的冷汗直冒,正想着该怎么回圜过去,却听得有宫人快步过来,急匆匆往和孝身边儿一跪,说话带着哭腔儿:“十公主,咱容妃娘娘怕要不好了,直着嗓子喊您,您快去瞧瞧吧,晚了就见不上啦!” ☆、折花令 打从圆明园回来,和孝就没再露过半个笑脸儿。容妃哽着半口气儿,擎等着和孝来了,嘱咐完了才肯咽,那留下的话儿分量想必不清。 玲珑不敢问呐,拿眼睛只觑着炕上拥被而坐的和孝,“主子,孝服都备上了。可按理儿,您不是亲生女儿,用不着披麻戴孝……” 和孝长眉一轩,凤目一瞪:“满宫里的人儿,容娘娘只和我一人儿亲近些,她没得子女,我不给她披麻戴孝,还擎等着腌臜太监给她送终不成?”她不知道,自己这吹胡子瞪眼的样儿,真跟她皇阿玛生气时一模一样。加之她有着天然的烈火脾气,宫里人都说,纵惹恼了万岁爷,也不能惹恼了十公主。 玲珑吓得一缩脖儿,却仍尽着自己的本分劝她:“您这话当然也没错儿。可万岁爷纵然不说什么,惇主子那儿就怕过不去呀。您瞧,惇主子是您正经的亲额娘,她还康健着,您好不央儿给容主子的披麻戴孝去了,这惇主子还不得气坏了。” 和孝一挥手,“额娘那儿,我自有话回她的。你只告诉我,皇阿玛把容娘娘的金棺运出去没有?” 玲珑说运出去了,“就搁畅春园西头的花园里,说是容主子从前最爱在那儿,还吩咐了内务府让把宝月楼里容主子的爱物儿都收着,拣好的陪葬,剩下的分给各宫,留着做个念想儿。”和孝嗯了一声,玲珑试探又问:“这么晚了,主子别是现在要去吧?宫门都下钥了。” 和孝说不急,“你明儿一早打发人去守着,后儿正午我过去,皇阿玛吩咐了八哥送棺,我也一道儿跟着。”夜色晚了,她灯下暖融融的,照着她卸了晚妆的脸颊黄黄的,“我这两天一直琢磨,容娘娘最后跟我说的那几句话儿是怎么个意思。” 四月里的夜风仍有些凉,玲珑低头给她把被窝掖好,听见这话来了精神,一出溜坐在脚踏子上,仰着头问她:“容主子说什么了?”开了这个头儿,后头就容易了。公主自打回来以后,成了没嘴的葫芦,问她什么也不肯说,可急坏了翊坤宫的上下一众人。她现在想聊,玲珑可逮着机会让她说开了,再这么憋下去,人也要憋坏了。 和孝揣着手,仰头想了想,缓缓道:“容娘娘劝我一句话: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玲珑嘴里叨咕两遍,没懂,“是汉人的句子吗?是说喝酒的事儿?” 和孝说不是,“是唐朝李白的诗,说的虽是酒,意思却深远了。”她素来喜欢汉人的诗词,从前读唐诗宋词,后来也背皇阿玛的御诗。其实满宫里因为皇上爱诗,各宫嫔妃为了讨他喜欢,没有不会个一两句的。容妃是维族人,竟也知道这两句,和孝觉得挺新鲜。“这李白是一混不吝的主儿,最是豪放不羁的人。他这话的意思呀,是说人生在世,能放纵尽欢的时候,就要尽情地享受,别等到岁月蹉跎才后悔。” 玲珑似懂非懂,“那容主子和您说这个是怎么个意思?她是劝您还能再放纵点儿?”好家伙,十公主是天之骄女,万岁爷那么些个阿哥公主,每一个能比她更得宠,更没一个比她更自由骄纵。这要是再放纵些,那不得反了天了。 和孝执着个玉搔头,正往头上挠痒痒,听见这话气得敲她,“蠢材!跟着我这么些年,怎么一点儿提溜不起来!容娘娘这话,可不是要劝我不能嫁给丰绅殷德吗!” 玲珑恍然大悟,“可公主不想嫁给钮祜禄侍卫,这是早先就说过的,怎么容主子从前不劝,临到了了赶着劝这么一句?” “人之将死,万事都看剔透了,说白了这人活一世,不就为个痛快么。”和孝越想越觉得容妃的话在理儿,“那不然你说,我这眼巴前儿还有什么不足的?不就是个丰绅殷德成天价戳在那儿膈应我吗?容娘娘年轻的时候为了部族的利益,嫁给了我皇阿玛,后来估摸着也憋屈得紧,否则怎么一辈子都不肯给皇阿玛生孩子呢?想来是她临死前看得透,不愿让我也走了她的老路子,才劝我要奋起抗争。” 玲珑吓了一跳,扑上去握她的嘴,“好主子,您这满嘴里胡吣什么呐?抗什么争?您要跟谁抗争?下旨赐婚的是万岁爷,您还能抗旨不成?”她连连摆手,脸儿吓得煞白,“您别是琢磨歪了吧,容主子可不能让您遭这罪。” 和孝一挣,越发来了精神,坐得笔直:“这叫遭罪?我要真嫁了丰绅殷德,那才叫真要遭一辈子的罪呢!皇阿玛要真心疼我,才不能让我遭这罪。”越想越对路,忽而忆起前儿他进粽子的事儿来,兴奋地差点儿没跳起来,“你别说,这眼巴前儿还真有个由头,能让皇阿玛治他和珅的罪。” “什么由头?” “他和珅收受贿赂,企图染指官员任用,这浙江巡抚上赶着送粽子巴结他,不就是个现成儿的物证吗!这样的贪官儿,也配当我大清堂堂公主的公公吗?”官场上的事儿,她实在不通,想事情也简单得很,只觉得自己替皇阿玛查出了个大案,且不说论功行赏,再逼着她下嫁,那是绝无可能的。 和孝打定了主意,后儿送走了容娘娘,就去找皇阿玛说这事儿。她躺下裹紧了被子,盘算着后日的说辞,心满意足地睡去。 *** “……荒唐!” 和孝跪在养心殿的暖阁里,脚边散落着她昨儿晚上熬夜攒的“奏折”,耳边嗡嗡响着她皇阿玛的怒斥:“当真是朕把你宠坏了,如今竟还敢写起奏表来了?你要参谁?那是你未来的公家,是你未来的额驸!” 和孝望着皇帝爷盛怒的脸,半分都不怵,直着嗓子也嚷嚷:“皇阿玛错了,贤者说得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和珅还没成我公公呢,现在就敢贪赃枉法,怎么还就不能参奏了?儿臣见微知著,想替皇阿玛分忧,怎么还就说是被宠坏了?” 皇帝爷气得连连指她:“你这是替朕分忧?容妃才去,朕悲痛不已。你要是当真为着朕,就该体贴圣意,曲意安慰,而不是似这般胡闹,以后宫之姿妄图朝政!” 后宫不得干政,公主更没这资格。前朝九子夺嫡的场面还余波未消,就连阿哥们也不敢随意置喙朝政。万岁爷忌讳这个。想来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了,她知道自己哪怕再捉住和珅什么错处儿,万岁爷也不过一笑了之。 好在还有另一条路。不提容妃,她倒差点儿没想起来,这下子向前膝行几步:“皇阿玛纵然不疼儿臣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4 ,想必是疼容娘娘的罢。容娘娘临去之前,在圆明园对儿臣说的那几句话,皇阿玛难道没听见?这还想把儿臣嫁给丰绅殷德吗?” 她转圜得倒快,皇帝爷却是一愣,回想了半晌,蹙眉道:“这跟容妃有什么干系?” 和孝冷笑两声,挺直了腰板儿大声道:“容娘娘对儿臣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那是在劝儿臣,不要轻易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趁着年轻,要多顺着自己的心意,免得等老了后悔。” 皇帝爷气极反笑:“你倒是会借题发挥了,依朕看,容妃那是在劝你别浪费青春,麻利儿嫁了,好儿多着呢!” 和孝想不到皇上还能有另一层解释,而那解释似乎倒也说得通,只是那情感上理不回来:“好儿多着呢?好儿在哪儿呢?只怕只有对皇阿玛您的好处,儿臣却是要遭一辈子的罪!” 皇帝爷气得拍案:“放肆!越说越没谱儿了,阿玛还能害你不成?你现在是无法无天,嘴里连个把门儿的都没有。朕就不明白了,丰绅殷德这孩子你哪点看不上?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最重要的是他顶顶疼你敬你爱你,朕瞧他是想着法儿的哄你高兴,你呢,是见着他就挤兑,半分脸面也不给他,难为他还不急眼。这样好性儿的爷们儿,你哪儿找去?” 和孝急得红了眼睛,泪珠子噼啪往下掉,声儿里也带着哽咽:“他还敢急眼?呸,他也配!皇阿玛您是皇上,您见惯了人阿谀奉承,后宫里的娘娘们哪个不是捧着您,顺着您,可有意思吗?那就是爱吗?”她不管不顾,一股脑儿的什么好听的不好听的、荤的素的全往外秃噜,“儿臣不要像皇阿玛这样过活儿。儿臣要的是一个能与儿臣从人格儿上相当的驸马爷,不求他是什么名门之后,哪怕是个街边的贩夫走卒,只要能让儿臣心服口服地崇拜喜爱,才能甘愿下嫁。丰绅殷德表面上是这般奉承顺从,那还不是看在儿臣是公主的份儿上,这样的虚假情谊,有什么意思!” 皇帝爷见多识广,什么样的歪理邪说没听过,但亲闺女这样不知廉耻、枉顾人伦的一番话,也让他呆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噎了半晌,气得满面通红。 一旁的首领太监李玉见了不好,忙上前劝道:“十公主诶,咱可不兴说这些犯上的话儿来气万岁爷。您想想,您是公主,全天下的男人,除了万岁爷和几位阿哥,哪个不得这样奉承您呀?您想找的那种爷们儿呀,那压根儿就不存在——除非您不当这公主啦!可话儿说回来了,您要真不是公主了,这万岁爷还能给您在这儿好声儿说哒吗?早打发宗人府啦!”这老油儿皮太了解这父女俩的脾气了,抬起杠来话儿赶话儿,只怕要下不来台,赶忙过来和稀泥,“您这是想着要嫁人了,舍不得万岁爷,这才说的这些气话儿不是?您安安心,公主府就建在后海子边儿上,万岁爷还把圆明园边儿上的淑春园给了您,这横竖不过几步路的事儿,您想万岁爷了,这随时都能见着呀!” 皇帝爷这也是回过神儿来了,大手一挥,说一不二:“得了,这事儿打你八岁那年就定了,就是你不当这公主了,朕也还是你阿玛。民间娶嫁尚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瞧丰绅殷德这小子不错,这事儿没得商量,你回去好好儿待嫁就是。时候礼部都选好了,明年秋天,朕就给你们办大婚。” 和孝听了如晴天霹雳,只觉得天要塌,呆愣了半晌,确定了这事儿再无转圜的余地,于是一骨碌爬起来,抹一把泪冲了出去。 皇帝爷虽然生气,但到底心疼闺女,忙叫李玉:“你去,去看着她,别让再整那幺蛾子。”李玉“嗻”了一声儿,连忙跟着跑出去,吩咐太监跟着。 和孝一路跑回翊坤宫,谁也不理,一溜烟儿钻进自己房里,嚷嚷起来:“玲珑,玲珑——” 玲珑听见一路小跑进来,“主子,怎么的?” “去,给我找条白绫来。”和孝忙着搬凳子,对着一根横梁摆上,“我不使点儿狠招儿,皇阿玛不肯松口!” 玲珑吓得忙按住她:“主子——主子!有话儿好说,您这一脖子吊上去,奴才就没活路啦!” 和孝说你放心吧,“我又不傻,又不真死。过会儿我踢了凳子,你麻利儿地出去喊人,皇阿玛看我宁死不嫁,想来也就不敢逼我了。”她见玲珑吓傻了,也不指望她了,自己搜罗一圈儿,扯着被单子撕了一条白绫。踩着凳子挂上,头伸进圈儿里,不忘低头嘱咐道:“你靠边儿点儿,仔细我踢着你。凳子一倒,你就喊人,听明白了没?” 玲珑骇得泪流满面,浑身发抖,上前抓紧了凳子不放手,“主子,您心疼心疼奴才吧,您这一脖子要有个什么闪失,或是真吊死了,奴才满门抄斩都不够万岁爷解气的呀!——您下来,您下来咱再想别的法子。” 和孝听她哭得脑仁儿疼,不耐烦地扭了扭,想让她松开手,哪想得花盆底儿踩在上了清漆的凳面儿上滑极了,脚下一歪,一下子踢中了玲珑的太阳穴。玲珑眼儿一翻,带着圆凳儿倒在地上。可怜和孝吊在空中无处借力,手脚乱抓一通,终于没了动静。 ☆、恨无常 昏迷的人就像溺水,拼命地想往上爬,一蹬一蹬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露出水面。 和孝眼珠子转了转,猛然睁开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如同死而复生。 “姑娘醒了!”耳边有小丫头子的声音,她们在奔走相告,“快去回老太太、太太,姑娘醒了。” 头痛欲裂,和孝抬手扶额,嘴里头干涸地像龟裂的土地,床单撕成的白绫缠在脖颈间的痛感还挥之不去。“玲珑,”她觉得喉咙哑痛,“吃茶。”蠢笨丫头,连个凳子都扶不好,等她缓过神儿来,必得好生罚她一顿。 有人扶她半抬起了头,茶碗凑过来,甘甜的茶水灌进去,像是仙境里的甘露——但好像有什么不对劲——这不是她素日里常吃的茶,扶她的人也不是玲珑。 和孝抬头一瞅,那丫头也正眨巴着大眼睛关切地瞅着她——一对如意双鬟髻,不过是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身上穿着对襟夹袄。她一下子坐直了,嘴里头连珠炮似的发问:“你哪个宫的?谁让你来伺候我的?玲珑呢?” 那丫头被问得发懵,一脸泫然欲泣:“姑娘怎么了?可别吓我们。” 姑娘?反了天了!和孝怒从心起,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谁见了她不得恭恭敬敬道一声“公主殿下”,如今连个小丫头都敢叫她姑娘了。什么意思?是这新来的宫女不懂规矩?还是她那挟自己以令皇阿玛的把戏是当真惹怒了天子,一怒之下把她贬为庶人了? 没等回过神儿来,只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有人哭着在喊“心肝儿肉”地往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5 此处过来。帘子被一把打起来,进来一位满身绫罗苍颜白发的老人家,后头跟着个妇人,见着她便哭着上前一把抱住她。 “可算醒了,”老人家搂着她不松手,“昏了两天两夜了,我和你娘就差没往庙里去啦!来了几个太医都不中用,只怕你转不过来,一气儿去了,我们也不活了。” 后头的妇人也哭得泪人儿似的,见此忙止了泪劝道:“老太太快别这么着,好在大姐儿福大命大,这是有后福的命!” 老人家听了,也不由笑:“果然是的。我说呢,元丫头是大年初一生的,那是最有福气不过的。快去告诉你们老爷去,没得让他们再着急了。”妇人应了便要去。 和孝这厢却是满脑门子的糊涂,眨巴着眼睛看戏似的:“这是哪出儿哇?上我宫里来唱戏来了?”屋子里环顾一周,心里却更是糊涂:这绝不是翊坤宫,甚至不像是在宫里头,看陈设倒像是民间哪位官员的府邸。可若说是官员私邸,这些个家眷丫鬟们的穿着打扮又透着奇怪。清兵入关一百四十多年了,这一百多年间满汉同化,民间早已遵从满人的习俗。男的自是留头不留发,女的无不是旗装盘发,可这些人却是一身的汉人打扮。和孝早听说南方民间有前明的余孽蠢蠢欲动,百年来仍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四处活动,康熙爷年间便听闻有所谓“红花会”云云,她莫不是遭人暗算,落入了前明贼子的手中罢? 可这一屋子的人赶着喊她“大姑娘”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想不破,后脚儿又听见帘子外头有男子关切在问:“请老太□□,大妹妹好些了?” 老人家正欢喜,迭声唤:“珠哥儿进来。” 帘子一打,外头进来一位神清骨秀的少年,目若璨星,眉若剑舞,身量颀长,极风流倜傥之姿,揽灿若朝霞之色。他岁数不大,仿佛与和孝无几,行事却周全坦荡,毫无赧色,叫人眼前一亮。 这少年见她醒着,不由双眸陡亮,上前拱手笑道:“见着大妹妹安好了,我这心里好歹有个着落。这几日食不下咽,总是后怕。” 和孝十四年来困于深宫,除却太监侍卫外,哪见过几个同龄的男子,纵有丰绅殷德,在她眼中都似软泥疙瘩似的,何曾放在眼中。这少年乍一出现,倒让和孝恍惚了一阵儿,好个挺拔俊俏的少年儿郎!可他说出话来,却让和孝心中一惊。 他不曾剃头,留着汉人的圆髻,不曾行冠礼,一根白玉长簪挽起万千青丝。这分明是个前明的余孽无疑了,只是他怎地喊她“大妹妹”?再加之方才那老人家满口里成她“大姐儿”、“元丫头”,别是错认成了旁人? “你们搞错了,我不是你妹妹。”和孝忙解释,“我是当今圣上的十公主,你们怕是认错了人,快快将我送回宫中,我皇阿玛看在你们护驾有功的份儿上,或许能许你们个轻罪。大清朝开国百余年了,你们的主子朱氏是翻不了盘的,可还是活命要紧。”到了这会儿了,还不忘惦记着她皇阿玛的万里江山。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但她若能替皇阿玛除掉个心腹大患,这大功一件,兴许能抵过她自裁的大罪。 少年与老人家听了具是一愣,脸上红白了好一阵儿,那老人家才“哎呀”一句哭出声儿来:“这可怎么是好呀!这人醒了有什么用,失了心疯可怎么是好!” 少年也是煞白的一张脸,上前急道:“好妹妹,老太太心里头急得什么似的,可不作兴说这些个俏皮话儿。你只答我一句话:你当真忘了自己是谁吗?” 和孝听了这话却不像是作假,一下子语塞,瞧瞧少年,再瞧瞧含泪的老人家,忽而一个想法冒上心头,“镜子,拿镜子来。” 方才喂药的小丫头先反应过来,捧着铜镜过来,和孝只瞧了一眼,却差点儿吓得咬着自己的舌头——是她自己的脸不错,但那年龄绝非她本来所有。镜中的她不过幼学之年,梳着半拉双平髻,身上是对襟的中衣。脸还是那张脸,却稚嫩得出奇。 “这……这是闹哪出儿……”她一下子语无伦次起来,“是梦罢,想必是梦里……”话未说完,连忙昏厥过去。 屋中一干人等见她再次晕过去,不由慌了手脚,一壁嚷嚷着请太医,一壁又四处奔忙着请老爷。 不一时老爷跟着方才的妇人来了,进屋子便抢地哭道:“都是为父的害了你,若早知道你不愿入宫至此,何须这样逼你呢?我贾家是何等的门楣,难道还容不下个你吗?” 那妇人也跟着哭:“大姐儿这样不管不顾去了,我也跟着你去罢了!” 哭闹之间,只听外头响如洪钟的一声“阿弥陀佛”,震得众人心尖儿上一颤。“缘法至此,命里该有。”那人高声道,“若有解处,需得顺应而为。” 那老人家是贾府的老太君,最是见惯世面的,听了这话忙叫“仙君”,连声吩咐:“去请高僧进来说话。” 小丫头慌忙去了,来者原是个赖头和尚,破衣褴褛,手中捧着个破碗,进屋念一声佛号。这和尚上前探了探和孝的鼻息,笑道:“有救,有救。” 老爷忙问:“如何救法,还请大师指点。” 和尚笑道:“且不管她,明日准好。但若要长久,你等还需多费些功夫才是。” 老人家问:“那若要长久,有何可解?” 和尚笑道:“待得明年上下,贵府将有仙君甘霖下降,且是无妨的。再到来年,可需找些机会面圣,方是正经。” 老爷皱眉道:“我这姐儿就是不愿入宫,才有了今日落水之说,过两年旧事重提,只怕仍是不好。” 和尚笑道:“官人勿扰,经此一事,姐儿已非故人矣。世上也有两全法,只看你府上受不受得起这泼天的福分罢。”话音未落,他抬脚便走,半分留恋也无。 老爷忙上前想问个明白,追至院子里,却发现踪迹全无。一屋子人手足无措,却也没有他法,只得按照和尚说的,静观其变。 话分两头,却说和孝昏厥过去后,只觉得自己飘飘忽忽来到了一座仙殿,琼楼玉宇间,仿佛是在宫里,又似乎像是在圆明园中。正恍惚着,迎面来了名仙姿绰约的女子,笑盈盈朝她招手。 和孝上前见礼,问这是哪儿。那女子笑笑,牵过她进殿,“这儿是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此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你唤我警幻仙姑便是。” “想必我是过身的归人了罢?”和孝猜测,她误踢了垫脚的圆凳,一根白绫吊在翊坤宫中,原该一命呜呼。但这死法儿也太过憋屈了些,她不过是想吓唬人,哪想得把自己赔了进去。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可死亡面前,她却还是脆弱如丝。 警幻仙姑却摇头道不是,“你的精魂尚在,但那肉体凡胎却已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6 不属于你了。你方才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陌生之地,那便是你如今精魂之所寄。她本是贾府的大小姐元春,今后她便是你,你便是她。” 和孝听呆了,痴呆呆地念着元春的名字,脑中精光一闪,脱口而出:“这元春生在什么朝代,与我有什么渊源?缘何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警幻笑道:“她所生活的世界,游离于你所熟知的世界之外,乃是由一名旷世奇才创出,这世界名为‘石头记’。” 和孝惊呼:“‘石头记’?那岂非是那本民间盛传的小说?” 警幻说不错,“因他创设的这个世界太过真实,从而在三界之中有了实形。元春与你倒是颇有些渊源,但此属天机不可泄露,你多问也无用。” 和孝急道:“我听那丰绅殷德说过,这贾府在书中的结局甚是不好,我虽不知元春,但想必也是悲剧收场。” 警幻摇头:“神意使你来此,便是看中你是千古难遇的巾帼之才,必得改变贾府这荣极而衰的命运。你放心,你的肉体凡胎也自有上天安排妥当,必不使你留得千古恨。你只需尽你所能,替元春终她一生之志,自也会有人替你和孝恪尽孝道。” 她言至于此,是毫无转圜的余地了。和孝生来痛恨被人指使安排,但神仙任性妄为,谁也奈何不得,当下沮丧道:“敢问仙姑,此事就没半分转机了吗?我未来的朝朝暮暮都将做这元春,永远回不去我皇阿玛身边儿了吗?” 警幻微微一笑,却说未必:“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但从此后,你便是元春,可该记清了……” 和孝还待再问,只见警幻身边雾气氤氲,眨眼之间化作白茫茫一片,什么仙殿,什么仙姑,早化作白烟消失不见。她不由心慌,在一片茫然的白雾间呼喊着奔跑,终于从昏迷之中苏醒过来。 像是溺水的人呛水而醒,她从床上腾地坐起,大口呼吸,仿佛这是最后的一丝活的空气。旁边儿的小丫鬟惊喜地喊:“姑娘终于醒了,那和尚说得果然不错。” 和孝转眼望她,正是方才扶她喂水的丫鬟。她定了定心神,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碎发,沉吟半晌,抬头笑道: “这可怎么是好,一觉醒来,我这往日的许多事总迷迷糊糊的,想是我还没好全。劳烦你趁着没人,多跟我念叨念叨。——你叫什么?” ☆、声声慢 这丫头原叫抱琴,打小儿跟她,从前是绒线胡同里一家儿姓徐的屠户家幼女,因这屠户素日里喝了些酒便动辄打骂妻女,一日撞了邪运,一脚踏空掉进了井里,竟一命呜呼了。衙门里疑是这徐寡妇不堪日夜受辱,因而一时激愤谋害亲夫,便捕去砍了头。 这日贾府上的二房太太王氏恰巧坐轿经过绒线胡同,听见个幼女在里头哀哀地哭,一问旁人才知道原委:原来自徐寡妇死了,这家的哥姐也都各自走的走,逃的逃,只留下个幼妹无处可去,是以在家中面对着光秃秃的四壁饿得直哭。 说来也巧,那日刚巧正值王夫人的斋日,她不由动了慈悲心肠,叫人收拾了女孩子带回家,交由自己的陪房管家周瑞夫妇俩照看。 这丫头初看起来灰头土脸的,乍看上去没什么稀罕,洗干净了瞧着,却是极细白伶俐的样子。周瑞夫妇俩便爱之如己出。往日里周瑞媳妇往王夫人处回事儿时,常便带着丫头进来,久而久之,倒与元春颇为投缘。等到了六岁上,王夫人便做主许给元春做贴身丫鬟。 抱琴这丫头倒也有些痴性,自跟了元春,便是满心谷儿里只有她一人,加之元春又是个宽和的性子,两人倒越发有了些知心的意味。 这次元春落水病倒,抱琴早存了陪死的决心,后来见她苏醒,又是喜出望外不提。 听抱琴讲完,和孝——不,从此便该改称元春了——也不由唏嘘:“好丫头,打今儿起你跟着我,将来我必定给你指一门好亲。”转不过弯儿来,还当自己是皇城里头说一不二的公主呢,如今莫说是丫鬟的亲事,她自己还是前途未卜。但她如若不想在府中露馅,叫人瞧出她乃是冒充,还需得有这丫头的帮忙才行。毕竟这孩子年纪尚轻,虽然冰雪聪明,但对她的话是深信不疑,糊弄起来倒也没什么难度。 抱琴脸红扑扑的,笑道:“姑娘别胡吣,我才不嫁给旁人呢。我就守着姑娘。” 元春一阵儿恍惚,从前也有个丫头这样笑嗔过自己——是玲珑,虽然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人那事却像是前世的回忆似的了。 抱琴见她脸上迷惘,还当她是因诸事记不清而气恼,便絮絮将府中情形一一说明。贾府的因缘诸位看官想必早已了然于胸,在此不做赘述。 元春听了,不由笑道:“果然呢,听你说了这些,我觉得脑中清爽多了。只是我还有一层担忧,这次我只怕伤着神思,这人事虽清楚了,就怕见着人了,我又认不出,这岂不又是尴尬。” 抱琴笑道:“姑娘放心,倘或遇见人认不出,我就在后头小声提醒姑娘就是。” 元春心满意足,又拉着她问本朝本代的一些个风土人情。话匣子打开了说着正热闹,外头有小丫头通报:“太太来了。” 一抬头,王夫人掀了帘子进来,见她好端端地坐在床上,不由喜极而泣:“好,好,那和尚果然是个仙人,他说你今日必醒,我本来还不肯信,哪知刚要睡下,便听人回说你醒了,这下子赶忙过来瞧你。” 听抱琴的描述,这位王夫人便是元春的亲生母亲了。原先个和孝的亲额娘惇妃是个喜怒无常的妇人,早早失了君心,整日价便打骂宫女泄愤。和孝劝过几次,惇妃反倒骂她胳膊肘往外拐,直到后来皇帝爷听说了降罪,才让惇妃收敛几分。原先她还是和孝的时候,对待额娘的态度是又爱又恨、又敬又气,多少个恨铁不成钢,若不是皇阿玛宠爱,仅凭惇妃的能耐,她不早早被发配去和亲才怪!如今做了元春,面对着慈眉善目的王夫人,她反倒不知该怎样面对了。 颇有些手足无措,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太太快别这么着,我这不是好好儿的。” 王夫人抱着她仔细打量了一遍,却有一丝疑惑:“怎么好像哪儿不对劲似的?” 当然不对劲了,自个儿的亲闺女,哪有当妈的认不出的。元春不由苦笑,只怕就要穿帮。却听抱琴在一旁悄声道:“太太别恼,姑娘这是水溺着漫了心,伤了神思了。加之前儿又被妖术给魇着了,这前儿才醒了,一时不大认得人。” 王夫人虽则是大户人家出身,但性子本是天真烂漫的,弯弯肠子不多,哪想得到这世上还有精魂移位的怪事存在,听抱琴这样一说,便也就信了。又问:“还说昨儿那些怪话不?” 抱琴道:“不说了,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7 除了不大认人,一概都是好的。” 王夫人这才放心,抚着元春的脸颊摩挲:“既这么,你便赶早儿歇着,明儿一早儿起来去给老太太、老爷请安。都惦记着呢。你大哥哥也惦记你,今儿往上房来了好几回,叫我给打发去学里了。” 元春只得一一应下,笑道:“太太回吧,这晚晌儿的,又为我跑这一趟。我这就歇着,明儿再叙不迟。” 送走王夫人,元春便自躺下,这几日里的变化何其大,她纵然有心来之则安,却也总觉得脑仁里胀得疼。不知此刻皇阿玛发现了她的自裁吗?仙君们究竟怎样安排和孝的命运了?自己能做好这元春吗?她当真能如仙君所愿,为贾府改变命运吗?她还有可能回去再见亲人一眼吗?思虑过多,反复周旋也是无果,不知何时,她也沉沉睡去。 抱琴见她辗转反侧半晌终于安静,这才收拾了被褥,跟外间的暖橱也睡下了。这样一宿无话。 …… 次日晨起,元春仍觉得脑中胀胀,连着一双眼眶子发酸。不知是她昨儿晚晌歇得不好,还是这身子溺水的后遗。 抱琴伺候她洗脸梳头,动作麻利熟练,手中编翻几次,一对双平髻服服帖帖地盘在脑顶上,簪上鲜花穗子,两边儿埋进去两只蓝宝石的蜻蜓头花儿,倒真显得俏皮,比从前工工整整的把子头更多了几分娇俏。 元春抚鬓对镜,左右瞅瞅,暗自笑忖:这丫头好巧的手艺,想不到我作汉人打扮时反倒更俊俏了些,要是皇阿玛瞧见我这样子,不知道该有多乐呵。只是可惜,只怕我终其一生,却再也见不着怹老人家了。 抱琴捧了胭脂来笑:“姑娘瞧什么?别是连自己也不认得了。” 元春拧了盖子,拿到鼻尖儿上嗅,“拿鲜花儿汁子调的?你们心思倒巧。真跟……”真跟宫里头的一个味儿。不能想,想一想鼻子就发酸,赶忙转开话题来:“穿衣裳罢,时候不早了。” 抱琴给她换衣裳,乳云纱对襟的衣衫,轻纱袅袅的,抚在手上,恍若流云划过;长长曳地的百褶如意月裙,层层涟漪次第漫开,颇有种山花烂漫间的意味。从前只知道汉人的姑娘温柔,又或许正是这样的衣裳,这样的涟漪,才使得人心格外的柔软。 元春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呆住了,抱琴上来给她整理对襟的领子,见她痴痴的,不由笑道:“人家都说,大难不死的人,再醒过来都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想来姑娘也是这样罢。” 元春不由看她,小小的人儿,嘴里倒是一套儿一套儿的,也笑:“你倒懂不少,一会子我去见老太太,少不得你得多费着心,没得我出了岔子,倒让人瞧了老爷跟太太的笑话。” 抱琴连连点头:“姑娘放心,我省得。” 打扮停当,便出门去。 她心里头颇有些惴惴的。她原只从丰绅殷德的口中听说过荣国府的富庶和堂皇,可这园子究竟如何,却是一头雾水。满园子的亲戚姊妹,若不是昨晚听抱琴一通叮嘱,她也根本一概不知。倒有些后悔了,那会子丰绅殷德想与她细说石头记事,又谈起要送一本进宫给她消遣,真当应下来听他好好说才是。现下这样,她连自己的未来都懵懂不知,谈何要改变贾府的命运呢。 心里头揣着心事,过了一个窄门儿,经过一道花廊,便来到了一所巍峨严丽的上房所在,正是荣禧堂。“这是老爷太太处,姑娘记得吧?”抱琴替她看着路,一壁小声提醒。 “记得。”原来她与母亲的住处只一墙之隔,怪不得昨儿刚醒来,王夫人便后脚儿就到了。老爷贾政也同住在这儿,这倒给了她些新鲜的念想——母亲是父亲明媒正娶的正妻,两人同住一室,还就在她一墙之隔照应着,这是一种什么样儿的亲近呢?反正她从前从未敢想过,额娘若是能当上阿玛的正妻,那是痴心妄想。 绕过上房,是一处雕栏画栋的垂花门,穿出去走过传堂,看见两头都是假山嶙峋的各色园景,小小的一处雅静厢房,却在门廊子上挂着各色的鹦鹉、画眉等鸟雀,里头小小的三间厅,物件摆设布置得个个儿都在最恰手的位置上,多一色嫌闹,少一物怕缺。正厅对面儿的额匾上三个大字“荣庆堂”。 元春见了不由笑,不必问,这必定就是老太太处了。贾政想来是个极孝顺的,这孝心藏在这屋子里的一事一物上,非亲身体会不得知。府里旁的地方先不必看,且说这两处,便可以知道这贾府的气派和见识,远在从前朝中几位重臣之上了。想来,贾府的在本朝的地位,也自不必说。 可据抱琴所说,她父亲政老爷却是贾府的二儿子,大老爷贾赦袭了爵位,不知为何倒不住在这处。 还没得细想,便有小丫鬟报进去道:“姑娘来了。” 有人给从里头掀了帘子,元春提裙进去,只觉得一阵子花果清香扑鼻,不比宫中的浓重熏香呛鼻,她心里头一松,别的不说,这贾府里的人么,个个儿都是会享受的主儿。她在这儿待着,横竖也吃不了什么苦头。 贾母才起来,歪在炕上正与王夫人说话,见她进来,忙招手笑道:“看着是大好了,快来给我瞧瞧。” 元春笑应一声,忙凑过去,沿着炕边儿坐下,伸手给贾母抚着。 贾母细细摩挲着她皓白的手腕儿,眼圈儿又要红:“唉,瘦啦,我遭罪的孩儿。”说着便去细瞧她脸,待看清了,心里头却是咯噔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都木有宝宝留言按爪!我好难过!难过!还有你们在第一章留言一定要登录留啊。。不然我咋发红包哦! ☆、解春风 且说这贾母初见了元春大好,心里头自是高兴,待到坐到近前儿来瞧,还是那水灵精秀的大孙女,眉眼如黛,目光炯然,但神色缱绻间再去细品,却俨然和从前不是个神色了。这一看不要紧,心里头咯噔一下子,先凉了半晌。 贾母与王夫人对视一眼,怎么个意思?落个水罢了,还能让人移了秉性?别是前儿那魇着她的脏东西还没去干净,霸着身子不肯走吧? 再细瞧瞧她如水的双眸,清亮亮一片大好光景,一双乌墨丸似的剪秋瞳,透着伶俐清爽,没得半丝儿的邪崇歪道儿。是她无误,但不知怎的,做祖母与娘亲的就是知道,与往日里不同了。究竟哪儿不同,倒也说不上来,但这又绝非是坏事。 心下先是定了,贾母转念又是一寻思,先头儿那赖头和尚的确说过,说她醒来是无妨的,但经此一事后,元春便“已非故人”,他们需得“多费心气力,才享得住那泼天的福分”。那言下之意,这是上天赐予贾府的一道题,解得巧,贾府便有极大的福气;解得歹,那么便是人财两空。 思量在电光石火间一转,贾母便安了心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8 ,也罢,既是上天赐福,她便有那本事去享。何况到底拿不住眞章儿来指明元春已非故人,若是这孩子安心静气地好生过活儿,咱们只道她是受了惊吓移了秉性便是。 于是摩挲着她光洁的手臂,一柄紫金玉的如意早已塞进了她手里:“听你娘说,你神思伤着了,这个最是安枕清眠的,你留着睡觉时放在枕头边儿上。” 元春打小儿长在金玉堆儿里,什么好玩意儿没见过,当下也只是让抱琴收了,笑着谢道:“多谢老太太疼我,晚晌儿我就枕着它睡。” 贾母见元春不以物喜,神色清明坦荡,倒比从前还沉稳了些,心中更是安然。 一时贾母起床梳妆,房中一名大丫鬟名唤鸳鸯的张罗着伺候,梳洗停当,外头又报说“大太太上来了。” 元春知道是长房贾赦之妻邢氏到了,也便起身去迎。一时外头摆上饭,元春便伺候着贾母坐下。贾母下首只有一张椅子,这里头儿媳辈儿的有两位太太,姑娘只有她自己,想来在这大户人家里头,做姑娘的上得桌子,做媳妇的却是低人一等。 这其实和元春所接受的教育差不离儿,宫里的公主都是天生的主子,哪怕是亲生的额娘,也不过是替皇室绵延子嗣的嫔妃罢了。在皇上、太后眼里头,哪怕是最末流的公主,地位也比得宠的嫔妃高些。这叫“龙焱子嗣”,差错不得。 元春略一迟疑,便觉抱琴在后头轻轻一带,自己便坐下了。这一壁丫鬟们上了细粥两样,甜咸饽饽各四例,外加各色酱菜小碟若干,另一壁王夫人捧饭,邢夫人安箸,整个厅中丫鬟媳妇来来往往,却鸦雀无声。元春心里头暗赞,这贾府不过是个四品的世袭闲官儿,府里的气派讲究竟不输宫里。这样的大家族,当真能像丰绅殷德所描述的那般朝夕间大厦倾颓吗? 用毕了饭,一例漱口饮茶,便是贾母礼佛的时候。元春同太太们一同告了退出来,便欲往自己屋里头去。 哪知这会子邢夫人却在中庭叫住她:“大姑娘大好了?这程子瞧着人精神多了,昨儿一径只睡着,吓坏了人。” 元春同她本不相熟,碍着面子只怕露了破绽,也只好笑道:“劳大娘记挂,这程子好多了,只恐怕是躺久了,下地来倒觉得晕晕的,没得头重脚轻。” 邢夫人“哟”的一声,忙道:“头晕便是没好利索呢,这会子可别心急,人家说:病去如抽丝,合该好生养着才是,没得留下病根儿来。” 后头王夫人也赶上来了,听见笑说:“我也说呢,让她多歇着,等好了再往各房里去走动。下个月你们二丫头也该周岁了,她这不赶紧养好了去贺,难道还擎等着过了病气去吗?” 邢夫人一笑,也道:“你也太仔细了。大姑娘这又不是伤风感冒的疫症,哪儿还就有过了病气的道理。”说罢拉着元春,又殷殷嘱咐,“待好些了,就上我们那儿顽去。你大伯前儿进宫去,皇上赏了好些个宫里头时兴的料子回来,我都让丫鬟们收着呢,等你过来先挑。” 元春笑应一声:“大娘厚爱了,赶明儿我一定过去。”两下里寒暄一阵,便各自回房不提。 自此,元春便在荣府里住下,白日里,或是与丫鬟们绣花取乐,或是读书作画,晚间陪着老太太说说话,逗逗闷子便是一天。雨天里关了院门儿趿着水在院子里赶纸鸭,风起时牵根儿细线往园子里放纸鸢,不知不觉便是半年。 这半年里,府里的一概人等也都见了个遍,各处院落也都拜访停留,再无初来乍到时的谨慎小心,那刻意收着的脾性便一点点显露出来。 她性子本来活泼爽利,虽带着些公主特有的天家骄纵,但为人真诚和善,其实是极少动怒拉脸子的。从前在翊坤宫中,每每她额娘往宫人头上撒气时,总是她在一旁开解劝慰,是以宫人虽敬畏她是公主,对她倒也感恩。唯有先前那次,新来的小太监吃了丰绅殷德的好处,悄摸儿跑到她窗棱子下头聒噪,才叫她气急了,也是为了告诫宫里人,她才是翊坤宫的主子,吃里扒外的东西容不得。 在荣府里做大小姐,不比在宫里做公主。宫里的奴才不敢不敬主子,以下犯上是砍头的大罪。而在荣府呢,得脸的奴才与没脸的主子,倒是奴才猖狂些。她亲眼瞧着王夫人身边儿的几个管事媳妇趁着王夫人午睡没醒,在一旁聚着议论她父亲贾政的姨娘赵氏方才来时的一举一动。 她有天生的威严,黑而浓密的长眉入鬓,不笑时静静地横在雪白的脸蛋儿上,令人望而生畏。她不知道从前的元春是怎样管束下人的,放在她这儿便是容不得。几个媳妇扎眼儿忽然瞧见她静静站在几步开外,也忙得慌了神色,上前来问姑娘好。 元春没露笑影儿,也无什么气恼的神色,只轻声道:“好在今儿是我来,若是老爷过来,姐姐们也这么青天白日地嚼吗?没得叫老爷以为是太太教唆的,专给老爷过不去。”不过十来岁的半大小姐,说话声儿轻柔柔的,气势却仿佛高人一截儿。 那几个媳妇唬得什么似的,忙道不敢,“姑娘行行好,可切莫告诉去,咱们是嘴里长了疮,痒得没处儿嘬,这不是打嘴么!姑娘别气,咱们再不敢了。” 元春点点头,觉得有必要还得说清楚:“不是我苛责你们,这会子满嘴里就什么小啊庶的,在这屋里说嘴说惯了倒不妨,哪日里跑去大房里跑顺了嘴,叫大娘听了,不拧你们的皮!” 媳妇们听得心悦诚服,连连立誓,说再也不敢。 元春见服了软儿,也不紧逼着,笑涡一露,笑道:“姐姐们何至于这样,我年轻,心里头搁不住事儿,拿姐姐们当自己人儿,想着什么就说了。可别见怪。” 媳妇们都说怎么会。又是寒暄一阵儿,元春这才打了帘子进屋。 里头王夫人早醒了,听了个明白,见元春进来,忙拉着她道:“我的儿,难为你想得周全。我素日里就不喜她们如此聒噪,听着不成个体统,可你父亲那个姨娘素来如此,我又拦不住人家的嘴。” 元春坐在炕头上,推心置腹道:“太太糊涂,你是这府里当家的主母,你不约束她们,谁还能约束不成?主母弹压姨娘是天理,但管教妾室事小,若是得罪了长房又是另一回事,何况那房里二妹妹也不是嫡出,将来保不齐老爷也还有庶出的弟妹,太太也由着她们这么挑去?没个眉眼高低的,净会看人下菜碟儿。有了好的人家不念着咱们,但将来这起子人物儿闹得兴起得罪了人,人家还都道是咱们挑唆的。” 这其实是宫里头争斗的最基本常识,元春还是公主时,早早儿就明白奴才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主子的权威。若要真正地掌控全局,一切都得先从整顿宫纪开始。 王夫人从来却不是心思深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9 沉的人,听得她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不由感叹道:“我的儿,你说得极是。就照你的办吧。” 说话间,外头便开始有媳妇进来回事,元春不便在场,便退了出来,往偏院里的厢房去寻贾珠。 贾珠正在院子里练剑。他把长发在头顶挽得紧,穿着雪白的中衣,扎着藏青色的汗巾子,在九月的瑟瑟秋风中刷刷舞着落叶。黄润的落叶纷飞而下,映得他一张温润清隽的面孔,更显得丰神俊秀。 一套剑法舞完,贾珠把剑扔还给小厮,撩起帕子来擦汗。 元春站在院门口瞧得如痴如醉,不由抚掌笑道:“大哥哥,你更精进了!”说着飞身跑过去,就着秋日的暖阳看他额上新生的汗珠。 贾珠微微一笑:“你来了,也不知会一声儿,我这会子汗臭得紧,你且等我换身儿衣裳的。” 元春跟着他进屋,自己从暖炉里倒茶,自顾自地坐下:“我不嫌弃你臭,你也别换什么衣裳。过一会子,我还想跟你学两招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你们都不爱留爪。。。呜,什么意思嘛。。。t.t哭泣 ☆、风入松 却说元春往贾珠屋子里去瞧他,正巧儿赶上他练剑,当先便要跟着请教。 贾珠听了失笑:“请教什么?绣花儿我可不会。” 元春说不是,“绣花儿我也不找你呀!舞剑我也会,你跟我比划比划,教我两招儿。”满人是马背上得的天下,爱新觉罗的子女没有不会骑射,但若说是会舞剑,这便是吹牛了。实则元春从前见阿哥们上部库房去操练,心里也羡慕得紧。她可以像男人一样骑马打猎,但没有规矩能允许公主操刀练枪的。 贾珠当笑话儿听:“你?舞剑?我这可是真刀真枪,虽然没开刃,那也是利器,哪有大家闺秀在院子里舞刀弄枪的。” 元春不以为然:“大哥哥,是谁告诉你女子就不能舞刀弄枪了?别说舞剑,就是骑马射箭,我未必便比你落得下乘。” 丫鬟拧了热帕子递给他揩脸,他的声音捂在帕子里,闷闷的,透着笑意:“那你倒是说说,你打哪儿学得骑马射箭?打小儿太太教导你,我都看在眼里,谁也没敢教给你那些个呀。” 元春却语塞了,想了想:“我日日见你跟二哥哥操练,梦里学的来着。” “这更可笑了,”贾珠也坐下倒了茶吃,“我不知光看看、梦里就能学会这些个。若当真呀,这年年的武状元可不来的太容易了些?” 其实自打元春落水醒过来后,满府里的人都渐渐发现了她的转变。从前的元春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儿,是个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容貌虽美,但那时亲和婉约的端庄,举止透着豪门千金的气度。可如今呢?如今的她像一朵绽放的蔷薇,明朗鲜艳,时时用她绝色的美貌明艳逼人,行动活泼,说话爽利。性子也多变,一时兴起了,闹得满院子折腾着给她鼓捣新鲜玩意儿,一时恼起来,行事说话却比从前要老道得多。你说她不过十岁的年纪,倒像有着二十岁的派头。 府里人人都道,大姑娘是让水里的河神托了身,如今是专门儿来提携贾家门楣的。你只看她如今这周身的派头,哪里像是个贵府的千金,倒像是皇城里宠坏的公主。 人人议论也好,腹诽也罢,反正自打元春醒来,贾府的势头便开始节节攀升。且不说政老爷上月被提了工部的员外郎,便是元春的亲舅舅,王夫人的亲哥子,也要不日调回京中任职。 贾珠却是不管这些的,他只觉得这同胞的妹妹比之从前的温婉和顺,如今更添了几分爱娇俏皮,时时玩笑间,逗得人忍俊不禁。这多好,女孩子便该是这样,禁锢得多了,倒失了可爱。 元春见贾珠不信,不由气鼓鼓:“大哥哥,你可别不信我的,哪日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话音未落,只听一把清越的少年嗓音传来:“谁的厉害?我先来尝尝。”说话间,那人便抬脚进了门,他行动风流,相貌逸群,翩翩一副淑人君子之姿,坦坦一派书生倜傥之色。来的正是贾琏。他进了门便笑:“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妹妹,我不敢强出头掖你的锋芒,方才那话我可要收回。”说着便要退出去,“我来得不巧,扰了你们兄妹两个说体己。” 元春见了他也笑,上前拉他衣袖:“二哥哥,你别走,你和大哥哥说说,那日我怎么对付大老爷那匹马来着?” 贾琏听了笑而不语,只抬了抬下颚,朝贾珠挤了挤眼。他长得清秀本是已极,生来又是一副笑模样,口齿间又伶俐,说话带着甜蜜,令多少小丫鬟倾慕。 元春本来不解,但再见他朝着贾珠挤眉弄眼间,一旁的丫鬟名唤秀儿的便红了面孔,她做和孝时,本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见着这光景,又如何不知道,当下假意嗔道:“你少在这儿装哩格儿楞,我还不知道你们,凑在一块儿准没好话儿。我不管,今儿我先来的,你要找我大哥哥,先得过了我这关。” 贾琏无法,只得眼看着那秀儿倒了茶走开,这才道:“有什么好说的?那日若不是你,我也能安抚得了那匹疯马。” 贾珠奇道:“疯马?” 元春笑道:“可不是,大老爷的马那日不知怎么忽然使了性子,没人治得了它。我跟二哥哥从马厩那处儿过,听见小厮在议论,二哥哥就说前儿才见师傅驯了匹烈马,也要去试试手艺。” 贾珠失笑道:“这不是疯魔了?见人驯马,难道自己就能驯了?琏儿从前不是这样莽撞性子,这些日子跟着元丫头,也净说起疯话、办起疯事儿来了。” 贾琏连连摆手,说冤枉,“我不过白说两句,何尝想要真的去了?想我琏二爷风华正茂,倘或不仔细被那起子畜生伤了脸面,又有多少少女跟着心碎呢。” 元春红着脸啐他一口,“我跟前儿还不干不净的,仔细我告诉大娘,叫大老爷揍你!” 贾珠这半年来见惯了这两人的说嘴打闹,倒不以为意,当下便问:“后来怎么的呢?” 贾琏说匪夷所思,“大哥哥,说出来只怕你要不信,元丫头上去胡噜了那畜生脑袋两下,冲着它耳朵里不知叨咕了几句什么,嘿,当下那疯马就镇定下来了。小厮再要上嚼子,它也不再乱咬人了。这不是匪夷所思么!”说起来又埋汰元春,“别是你身上什么河神显灵了吧,你倒在这儿充大头儿。” 贾珠笑骂道:“奴才们嘴里头嚼的话根子,你也当回事儿似的提了又提。什么幺蛾子,想来是套马嚼子的小厮粗笨,元丫头碰了巧了罢了。可仔细别把这话传到太太耳朵里去。” 贾琏不服气:“怎么那畜生偏听元丫头的?莫不是那畜生偏是个……”话说了一半儿忽然咽回去,只忆起元春虽然爽利不吝,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10 到底是姑娘家,说出来唐突。 元春见这哥儿俩一口一个找借口,娇蛮的性子又上来了:“好啊,你们瞧不起人,我必得让你们瞧瞧真佛才成。” 一辈子恨透了自己不是个男人,有什么是男人能做而她不能的?就连从前的皇阿玛都说,她若是个阿哥,必定将皇位传给她。为了这话,多少阿哥眼里心里恨着她,个个儿乌眼儿鸡似的盯着,生怕她哪天那儿白长出个鸡儿来,竟真的袭了皇位。多可笑! 人都道天家薄情,这话不错。按理儿阿哥们都是她的亲哥哥,但一则不是同母,到底隔了一层,另一则么,那是皇阿玛给她的宠爱,早大大超过了旁人,想不提防着也不成。她从前在紫禁城里,从来没能真切地感受过兄弟姊妹间的温情,阿哥们虎视眈眈,公主们故作矜持,当真没意思得很。 这里不同,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贾珠带给她的那份真切的同胞兄妹之情,竟是那么真实。她以前从没想过,兄弟姊妹之间,可以这样毫无芥蒂、不必处心积虑地相处。不过半年的光景,她便沉溺其间,有时竟都忘了自己本是从元春这里偷来的生活。 贾珠只当她是说笑,哪知道她从前真的是马背上的巾帼,不过一笑了之。贾琏却是与她拌嘴惯了,话赶话儿也就撺掇她:“成啊,如今现成儿就有这么个机会,只怕你不敢去呢。” 元春自打出生起,就不知道“怕”这个字,当下冷笑道:“什么机会,只怕你不敢说。” 贾琏笑道:“十日后,老太太、太太要往铁槛寺去上香,恰巧儿那日是忠顺王爷府上爱妾的生辰,老爷接了帖子得去贺喜,你随我们往西郊马场去一遭,是骡子是马,遛遛就知道了。” 贾珠忙叱道:“琏儿糊涂,大妹妹是贾府的大小姐,千金万贵的身子,出了岔子怎么是好。再者说来,老太太、太太礼佛,哪次不带着她去了?” 贾琏说不碍事,“便说是身上不爽利,谁还揪个不放呢?纵是要寻太医,左右有我呢,怕什么。能出什么岔子,你我都跟着,皇城脚下还能遭劫匪不成。” 贾珠听这话,是拿定主意要带元春开溜,急道:“还有嬷嬷媳妇呢?这事要让老爷知道,你保管吃不了兜着走,只怕还得吃几顿板子。你都十好几的人了,过两年便要娶媳妇儿的,还要脸不要?大妹妹还要脸不要?那西郊马场是个什么样儿的地方?京中的子弟都在一处鱼龙混杂,你几时见过哪家的姑娘去抛头露面的?传出去,说我贾家家教堕落,从此大妹妹便毁了。” 他是荣府里孙子辈儿的老大,做事沉稳有主见,又不似宁府里邪门儿外道的,是极中正的一个人,向来有大哥的威严在。此时板着面孔教训起人来,也是条条在理,句句恳切,逼得贾琏空有一张巧嘴,也窘得不敢言语。 一时三个人谁也没吭声儿,沉默了良久,元春方开口道:“二哥哥的法子,倒也不是不成,只是迂回了些。横竖铁槛寺就在西郊,离马场不过一刻钟的车程,不如我先随老太太、太太去了,午晌儿趁着没人,速去速回,倒也干净。至于抛头露面么,那自然也有别的法子。两位哥哥只需寻一套旧时的骑马衣裳出来给我扮上,我便谎称是作男人,一时片刻也引不起什么骚乱。” 这一通话说完,珠、琏二人呆呆望着她半晌,仿佛看着一个陌生的来客。元春自知这话离经叛道,汉人的性子,到底比不得满人洒脱,要接受这女扮男装的事实,还得让他们再好生消化一阵儿。 半晌,贾琏先反应过来,抚掌笑道:“这主意妙极!依我看,就这么办。”回头拿胳膊肘撞贾珠,“今后再论鬼主意多,我可比不上了。” 贾珠还在兀自挣扎:“跟你的嬷嬷媳妇,你怎么甩掉呢?” 元春早琢磨好了,说她们都不跟着,“往日我跟着去铁槛寺,老太太、太太都跟我不在一个院子里头,歇午觉的时候只有抱琴伺候,外头有几个七荤八素的小尼姑看院门儿,有时净虚那老尼来聒噪两句,也不过客套一番就走了。” 贾珠瞪着眼思索良久,究竟再寻不出什么错处儿来,只得同意:“但提前说好了,我是不许你上马乱跑的,被掀下来不是顽的。真要摔断了腿,咱几个一齐玩儿完。” 元春笑着应下,心里暗笑:到了地儿还由得你吗?嘻嘻。 贾珠无法,只得耐下性子来,与两人又重新筹谋细节,以万无一失了,才算罢了。 ☆、归去难 真要到了要上香敬佛去的前几日日,贾珠反倒没什么了,元春的性子他已摸透,她虽是个姑娘家,倔起来不下于个老顽固。横竖他已将那日的计划在脑海中验算过几百遍,所有的可能性都想过,相对应的计策也都筹谋了。他想着,元春不过是从未去过这样的场合,心里头有些好奇罢了,说是要比骑射,她一个深闺千金还能真的上马驰骋不成?既然阻不了她,便让她去一次,知道那地方不是什么姑娘家该顽的去处,倒也了了心愿,从此不再闹这幺蛾子,也罢了。横竖有他在,出不了什么大事。 贾琏却越想越觉得不是味儿,这事儿说来简单,要认真做起来,不要惊动一连串的人才怪。哪怕有一个人儿进了元春的屋里,便会发现这位大小姐离奇失踪,既而全府皆骚动。这样的黑锅,他真不愿去背,说不好的大老爷便真的赏他一顿板子。 于是趁着给老太太请安的功夫,蹭到元春身边儿,悄悄扯她袖子:“明儿就该到日子了,你这新鲜劲儿过去没有?要没过去,赶明儿我悄么声儿带你上府里的马厩去过个干瘾,让你骑马顺着北门儿外的夹道上溜达溜达,也就得了。” 元春斜么茬儿地横他一眼:“当我是什么人儿了?夹道里头溜达?打量我是这么好糊弄的主儿呢!怎么的,那日打包票的人是你,今儿打退堂鼓的又是你,我倒弄不懂了。” 贾琏急道:“那日我给你忽悠一通说糊涂了,这事儿哪儿就这么容易了,你想没想过,哪怕一点点儿的闪失,你这名声可就尽毁了。” 元春笑嘻嘻地看他:“二哥哥这么在意我的名声呢?真叫我感动。” 贾琏说废话,“你是我妹妹,你的名声毁了,连累的是一家子。” 元春凉凉地瞅他一眼:“二哥哥,你放心吧,真要是事情败露了,大老爷、老爷问起来,我定把你今儿的话告诉怹二位,就说二哥哥您为了咱贾府的名声,那真是苦口婆心地劝过我。我呢,旧疾没好利索,这会子河神显灵,非引着我去的。” 她像个滚刀肉,死说活说没法子说透,像个冥顽不灵的石头。贾琏心生哀怨,从前那个温柔可人的大妹妹多好,这病了一场起来,没看出是贾府什么福星,倒像是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11 他贾琏的灾星,处处让他吃瘪。 其实他不知道,她有多么喜爱这种人间烟火气的亲情。贾珠对她的好是纯粹而发自灵魂深处的,除了皇阿玛之外,还从没有哪个男子对她有这样无私不带目的的宠溺。贾琏对她而言更像是个亲昵的兄弟,惇妃只有她一个,她打小儿孤孤单单地长大,身边儿的同龄人只有笨手笨脚的玲珑和几个愚昧谄媚的小太监。贾琏从不哄着她,甚至有时候与她拌两句嘴,这样毫无负担的相处,叫她生出一股子自然而然的亲近和随意来。 这厢贾琏被她气得直瞪眼儿,那厢贾母却招手儿叫他:“又和你妹妹拌嘴,也不嫌臊得慌。过两年便该给你寻摸大事儿了,还这么孩子气。” 元春笑嘻嘻地上前腻着贾母:“老太太不知道,二哥哥是在和我说道理呢。前儿我打碎了太太一只珐琅花瓶儿,想找二哥哥替我外头再寻摸一只一样的回来,二哥哥不依,定要我上太太那儿认罚才是。我胆儿小怕得不敢去,这才招二哥哥呲哒我呢。” 贾母一听掌不住笑道:“多大的事儿!不过一只花瓶,你要什么花样子,叫鸳鸯开了库房去挑就是了。”又笑骂贾琏,“你这哥哥的款儿拿的不错,等回头儿有了兄弟,再跟你兄弟拿罢!元丫头有我护着,吃不了亏。” 贾琏见此处没法子跟元春好生说话,也只得怏怏应下,灰溜溜地告辞去了。 …… 香还是要上,门儿还是要出的,说话间就到了定好的日子。 一大早儿天没亮,元春便被抱琴从被窝里拎出来穿衣裳。她困得不成,眼儿都睁不开,浑身的骨头酥软着,一个没拉住又重新倒回枕上。 抱琴力气使不上,又不敢狠命拉扯,忙到外间求元春的奶|子徐妈妈:“您老人家是姑娘的奶|子,懂得多,又最疼姑娘。这程子再耗着不起来,一会子老太太、太太倒好说,就怕大太太那边儿又生话儿来。您兹当是可怜我,甭让我在这儿干着急,回头儿太太再骂我。” 徐妈妈笑啐了一口:“小蹄子,数你嘴甜。也罢,你跟着好生瞧着。” 说罢挽起袖口,提起裙子进了屋,见元春睡得东倒西歪,不由笑:“都说姐儿一病起来性子长大了不少,这么看着,跟小时候没半点儿分别。”说罢也不客气,上前双手往元春两掖下一叉,腰板儿一挺,便把她从被窝里提溜出来。 抱琴忙扯过个引枕来放好,让徐妈妈抱着元春靠在上头。小丫头早打了热水进来,抱琴拧了帕子递给徐妈妈,看她给犹未睁眼的元春捂脸。 穿衣裳穿鞋、上头、梳妆,元春眼睛也懒得睁,只觉得自己飘乎乎被人摆弄来摆弄去,晕晕乎乎就给塞进了马车里。 外头车夫一阵吆喝,马车便剧烈一阵摇晃,这便出发了。到了这晌儿,元春才彻底清醒过来。她四处一瞅,只见宽敞的马车里还坐着王夫人,正嗔怪地望着她。 “多大的人儿了,出门儿还得靠妈妈打理。”王夫人埋怨是埋怨,到底狠不下心来说她,絮叨也是柔和的,“平时人前儿人五人六的,这会子不过出门上个香,你倒摆小姐款儿。” 元春抿嘴儿一笑:“太太疼我,我只好多娇着自己些。这是我的福气,旁人没有的。” 嘴甜哄人的本事是她与生俱来的,王夫人自然受用:“好,这倒成了我的不是。赶明儿你大娘再呲哒你娇气,你可有了说头了。” 元春说那不能,“大娘面前,自然都是我的不是,太太教导我辛苦,奈何我实在不上道儿。”说笑间忽然想起来,今儿的任务重要,可不能一门心思只知道插科打诨,“大哥哥他们今儿不去吗?” 王夫人说不去,“素来咱们去进香都是女眷,漓漓拉拉一车的规矩,爷们哪儿耐得住这繁琐。他今儿和你琏二哥哥往西郊马场去了。” 元春哦了一声,笑道:“还是爷们儿自在,想上哪儿去都能去。”安慰自己个儿,这还算好的了,从前在宫里,就是上趟圆明园,也得一早儿递了牌子给管事嬷嬷,由令贵妃准了才成。想这样子在宫外闲逛,那是绝无可能的事儿。从前惇妃也劝她,赶早儿嫁人吧,嫁了人就能在宫外头建公主府,到那会儿想上哪儿逛上哪儿逛,不待见额驸,就住在公主府里不见他就是。 胡思乱想间,只觉得气血翻涌,头昏耳鸣。她极少坐马车,纵是出门儿,那也是皇家规格的四轮马车,皇阿玛前年封了她皇后嫡出才有的固伦公主,她的马车是最高规格的——轻便、稳当、敞亮。贾府虽然阔绰,但这些用度上自然没法和宫里头比,是以她坐了一阵儿,便觉得晕。 王夫人瞧她脸色不好,忙伸手探她额头:“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脸儿就白了。”说着便撩了帘子喊人,抱琴在外头跟着,忙递进来一瓶西洋烟草膏来。王夫人心疼闺女,忙用指甲挑了一点儿,涂在元春两额处。 那烟草膏的味道窜鼻子,元春不一会儿便精神得多,笑道:“闷在车里憋得慌,我想透透气儿。”王夫人无法,只得点头。元春不敢孟浪,只拿手悄悄儿把帘子翕开条缝儿,趁着透气间,偷眼向外望出去。 这会子正到了东市的街面儿上,元春细细打量,只见各处摊贩叫卖:“冰糖葫芦儿诶——”,奶油炸糕、摊饼子、酸梅汤、驴打滚儿、糖耳朵琳琅满目,再瞅那一处儿,成打的绫罗、精巧的钗环、各式的玩意儿应有尽有。远处传来胡同里走街串巷的吆喝:“磨——剪子嘞——镪——菜刀——”头顶一阵扑啦啦的翅膀声飞过,留下一连串儿意味悠长的鸽哨声。 元春鼻头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这是家的味道、家的声音——属于和孝的、大清都城的、前世一般的记忆。何等熟悉!原来在《石头记》的世界中,都中也是在此,这岂不叫人动容!这一刻,她才真切地知道,自己的的确确是生活在此了,这世界里真实存在着,与她的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否真的要如那警幻所言,自己非得改变了贾府的命运,才有可能回到她自己的世界中去? 这半年来的观察和试探,无不证明了这一猜测。那么也罢,便在这里安心扎根下去,且看她和孝如何在此处翻出滔天的巨浪! 马车跑得快,不到个把时辰,便到了铁槛寺。净虚揣着手在门口候着,见车停下,先上前搀贾母下来,再忙不迭去搀王夫人。 贾母笑道:“今儿又叨扰一番,一切有劳师太了。” 净虚“阿弥陀佛”一通客套,“老太君这话是打我们的脸,一切还仰仗府上呢。” 元春踩着杌凳,被抱琴扶下了马车。整整衣衫抬眼望去,只见山居秋暝,一派山色空蒙,极是妙哉。 铁槛寺原叫法昭寺,是前朝的皇家寺庙,极是恢弘雄伟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12 ,富丽堂皇。建在西山的山脚下,像是镇守在山门关的壁垒。后来改朝换代,大燕皇朝的先祖皆远葬北方,为着追思先祖,燕高祖在皇城中轴线的正北方向十里修建高庙,用作皇家祭祀所在。但因铁槛寺地势极好,形容宏伟,高祖不忍其荒废,便开放民间祭拜,如今诸多大户人家在此供奉香油,或是游山玩水间在此休憩,久而久之此处越发金碧辉煌。 元春是金碧屋里长大的,哪里稀罕这样金俗的一处所在,倒是秋色中的西山山景,令人心旷神怡。站在山脚下眺望,远处一片深深浅浅的赤红殷黄,层峦叠嶂,衬得瓦蓝的天空高远而明澈,一丝杂质也无。 不远处淙淙的一处小溪也得趣,波上淡淡笼着寒烟,岸旁菡萏香销,留得几株残荷随波漾漾,芦苇荡荡,这样的山趣,倒别有一番风味。 深吸一口气,是山间特有的泥土芬芳,带着甜香的风敷在面上,像谁抚过的温柔的手。 还是民间好哇!民间的好山好水,宫里再多的雕栏玉砌假石嶙峋,全都比不得一片映趣的苍茫山色。 元春眯眼笑了,移魂至此,体验前十四年从未感受过的人生,也好,也不坏。 ☆、破阵曲 迎客僧在前头引路,贾母领着邢氏、王夫人并元春上了大殿。铁槛寺的住持色空早早等候在此,见她们进来,上前两下里见礼。 贾母笑道:“上个月来上香,听闻色空大师正闭关修炼着,近来气色甚佳,想来是修炼有所得,更进益了罢。” 色空双手合十一礼:“老太君谬赞,礼佛便如修身养性,日日需得坚持,不可因外物变幻而失了心智。贫僧一直谨记于心。” 寒暄几许,早有小和尚在佛前备好了四个蒲团儿,贾母领着三人上前跪拜。 这铁槛寺如今虽则是向民众开放了,可它规格极高,来往非富即贵,因此竟生生在这红尘外的世界里也分出了个贫贱高低来。富贵人家若有女眷要来此上香,通常提前知会一声,为着女眷的清誉与体面,寺中众僧将会在这约好的一日里闭门谢客一日。京中的富贵人家多如鸿毛,几乎日日都有豪客来此,久而久之,平民们便也不大往此处来,铁槛寺也渐渐变成了京中富贵人家的专属寺庙。 元春随着王夫人俯首下拜,以额触地,双手捏兰花决翻转朝天,虔诚地拜在佛祖之下。额头在大理石砖地上一片清明,她嗅着浓郁的檀香,耳边是绵延不绝的金刚经,只觉得心安。 佛祖在上,信女和孝在此祈愿。一愿父母常健,二愿我心永念,三愿天上人间再相见。 抬头望去,佛祖拈花而笑,双目慈悲,凝凝地注视众生。元春鼻尖一酸,拼尽全力忍下泪来。 听罢了色空讲经,用过一顿斋饭,贾母照例是要午睡的。寺内的小僧早已备好车马,送贾母、王夫人往水月庵去歇息。 元春送至门口,贾母笑道:“元丫头当真不跟着去?” 王夫人道:“她来的路上便嚷着头晕,方才又一直没精打采的,怕是不宜再坐车了。何况她素来不喜净虚,我又是照例得和净虚说上几句的,她也不耐烦,也由得她罢。横竖大嫂子也在此处照应着。” 邢氏也道:“老祖宗放心,姐儿有我陪着,一会子哄她喝一碗浓浓的姜汤,捂着睡上一程子就好了。” 贾母听了,这才道:“也罢了。”说着也上车去了。 邢氏倒也不敷衍,亲瞧着元春吃了姜汤,又吩咐自己的陪房儿王保善家的:“姐儿跟前儿的嬷嬷没跟着来,你好生在这儿照应着。这里不比家里头,要个什么汤啊水的,可别犯懒不应。”又呲哒抱琴两句,“你好好儿伺候着,若出了岔子,又闹出个什么事儿来,你们太太可头一个不饶你。” 元春坐在炕沿儿上,见了笑道:“大娘是心疼我,可王嬷嬷她是伺候您的,在我跟前儿这儿使唤是怎么个说头呢。从来咱们上香来,都是抱琴一个人儿在这儿跟着,外头还有粗使丫头婆子,能有什么幺蛾子。” 邢氏说不成,“好姑娘,老太太把你托付给我,我哪能不用心。上回就是下头的人没办事办利索,才叫你掉进水里头受了那么大的罪。” 她落水这事儿,现在贾府里有些讳莫如深,若有人问起来,都一概说是她失足落水。元春也不敢细问抱琴,怕问的多了暴露自己的身份。但这半年来从抱琴的话里话外听了个大概,为了给皇室绵延子嗣、开枝散叶,大燕王朝每三年举办一次选秀,为后宫充实人才,为皇帝选择淑女。这年恰好是选秀年,大老爷贾赦不知听了谁的撺掇,说是只要出身名门,才智优秀,十岁的姑娘也可以入宫选秀,便动了心,鼓动贾政送元春入宫。 贾政虽有心为元春及早打算婚事,但送入宫中为妃这事,却是颇有犹豫。一来他知道后宫倾轧残酷,元春本是个温婉无争的性子,只怕入了宫将会受人欺凌;另一则么,当朝尚宗已年逾半百,做元春的爹都嫌大,若是早早嫁入宫中,无字无嗣的,尚宗一旦崩殂,几个成了年的皇子夺嫡,元春便如飘零任人宰割。 但贾赦到底是一家之主,摆出爵位的款儿来压制不说,又摆出贾珠来说服贾政。说道若以元春的品貌资质,必定入选得宠,到时候贾珠的仕途便会一帆风顺,贾府一家子光宗耀祖云云。贾政总算是动摇了,但没等答应下来,元春自己先听见了风声。这位先前的元春想必是个外柔内刚的烈性女子,她不吵不闹,只是表明了绝不入宫,若要硬逼,便剪了头发做姑子去,或是一头扎进湖里,决不使自己明珠暗投。 后来的事儿,列位看官也都知晓了。按说这位旧元春的性子,倒颇和我们这位新元春的口味,都是为了抵抗父权盲嫁而自寻死路,一个移魂至此,一个魂飞魄散。那警幻说她二人颇有渊源,想来便是于此罢。 至于元春投湖自尽这事儿,算得上是一个家门之耻,好在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出事之后贾政幡然悔悟,对贾赦怨怼不已,便对外称失足落水,人人都以为当真如此。按道理说,贾赦在此事上起的作用可算得上是始作俑者,但这位大老爷生性不拘小节,除却升官和纳妾外,再没有旁的事儿能入他的眼,因此对于元春之事不过一笑了之。元春昏厥不醒的时间里,选秀的时日错过了,他便也不再提了。 邢氏对此事半知半晓,也不敢深问贾赦,怕惹来自身的祸处,但对元春却更添了一倍的殷勤。元春对她无甚好感,但因是长辈关怀的缘故,也不好多推辞,只得应下。 说话间,忽然外头婆子叫大太太,“琏二爷来了。” 邢氏忙道:“让进来吧。” 帘子一打,一股子外头的瑟瑟秋风涌入,贾琏笑嘻嘻地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13 进来打了个千儿:“太太好?大妹妹好?” 他满身风尘,想是一路策马而来,额前零星散落这几丝碎发,鼻尖隐隐透着薄汗。邢夫人一瞧便忙拉过来,细细替他揩汗:“我的儿,你不是和你珠大哥哥出门儿去了?怎地又上这儿来瞧我们。” 贾琏一笑,“太太不知,我和大哥哥今儿往马场去了,就离这儿几步路的距离,我想着太太跟老太太都来了,便过来请个安。”说话间,趁邢夫人不注意,悄悄朝元春挤了挤眼。 邢夫人没瞅见,正忙着为他弹身上的尘沙:“你这孩子,就是莽撞,多大个事儿,偏要过来。我今儿给你请了个寄名符,给迎丫头也搭了一个,回去你们就戴上。” 贾琏应了一声,又问元春:“来的时候听闻妹妹坐车晕着了,现下可好些了?” 这人,一应会在人前儿装正经。元春也和和气气道:“承二哥哥关心,好多了,这下大娘正嘱咐我午歇一阵子。” 贾琏“呀”的一声,“倒是我的不是,这可扰了妹妹休息了。太太和我过那屋子说会儿话罢,我今儿可在马场上拔了头筹呢。”说着,连哄带催地,将邢夫人请走了。过了不多一时,王保善家的女儿过来,却要找她娘。 元春靠在引枕上,笑得贤德:“王嬷嬷放心去罢,我这就歇了,屋里头有抱琴,外头也都有人守着,不碍的。”王保善家的假意推脱了一阵儿,见元春困得哈欠连天的,料想也这一时半刻的能出什么大事儿,便放心大胆地去了。 这下子,院儿里忽而清静下来。抱琴出门儿瞅了瞅,只有两个粗事的婆子在廊子上扫地,几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坐在院儿门口的台阶上玩儿着翻绳儿,于是嘱咐了一番,便打帘子进来道:“姑娘,都走了。” 元春抿嘴儿一笑,掀被下床趿了鞋子,叫抱琴把贾珠前日送来的衣裳拿来换上。抱琴一脸的不情愿,嘴里头嘟囔着:“姑娘跟着琏二爷学坏了,这种事儿都敢干,这要是让人发现了,我定会让太太扒掉一层皮。” 元春伸出一根细指头戳她脑门儿:“你敢说去,我先编排是你撺掇我的。”见抱琴脸色一变,便要哭出来,连忙哄道,“我说着玩儿的,你放心吧,我顶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了。有大哥哥在,你怕什么。”再说了,究竟是谁跟谁学坏的,还真不一定呢。 着急忙慌换好衣裳,往铜镜前头一站,惊掉了抱琴的下巴:“好姑娘,你穿这爷们儿的衣裳,可真……”想了半天,咬文嚼字道,“可真英气。” 那是一套枣红色玄纹骑装,褐色的云纹滚着窄袖边儿,小小的羊皮马靴系得紧,一条皂色提花的抹额迎风飘扬。是从前贾珠的旧骑装,她穿着,英姿勃勃地站在那儿,莫名便有一股子勇往直前的气势在。那怕是满人与生俱来的气场,在这温柔如水的汉人女子身上,有着奇异的结合。 元春满意地前后照照,说那必须呢,“不瞒你说,我常觉着,我要是个爷们儿,保管比世上的男人都强百倍。瞧瞧我这一身儿,大哥哥有我俊吗?二哥哥有我倜傥吗?” 抱琴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姑娘得亏不是个爷们儿,不然,可得迷倒多少闺中少女呀。只怕咱们荣府的门槛儿也要被说媒的给踩破啦。” 这丫头跟了她半年,嘴皮子一溜一溜的,可比从前的玲珑灵多了。元春感动地望着抱琴,由着她在她脸上折腾。白生生的脂粉洗了,她眉毛本来也不画而黛,不过再描得更凌厉些,口脂胭脂一概不用,虽然仍显得稚嫩秀气,但到底有些雌雄难辨了。这也无妨,他们贾家的男子个个儿都是好样貌,珠琏二人就不必说了,那府里的荣小爷、蔷小爷,无一不都是清秀可人。 收拾停当,便从后头的小门儿悄悄挤出去,贾珠便在此等候多时了。见了她的样子,贾珠先是一愣,待缓过神儿来,不由笑道:“瞧你这样子,倒比男子还俊些,真是从前有眼不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更一章,为了明天能到榜3w~ 朋友们,关于更新,我想提前告诉大家一声儿,海子哥我不是高产的作者,喜欢慢工出细活儿。基本上更新是随榜,没有榜单的话2天一更属于常态,工作巨忙的时候会拖延,但事后都会补齐。 这个故事是我酝酿了很多年的,我慢慢写,你们慢慢看。 最后吆喝一声:喜欢请收藏!欢迎留言与我互动!只看不说话的宝宝都不是好宝宝~要打屁屁 ☆、竹马儿 却说元春穿着贾珠的旧衣裳出门儿去,倒唬了贾珠一跳,呆愣着看她半晌,只是夸俊。 元春抿嘴儿一乐:“大哥哥,收魂儿吧。今儿我可是贾府的小三爷,人家问起来,我总也得有个名讳不是?到时候可怎么说呢?”她可犯愁了,那地方她多少知道些,是名门子弟结交的场所,遇上个熟人权贵的,她是个面生的小爷,若不叫出个贾府的名号来,只怕有心人要钻空子。 贾珠眉头一紧,想是也思及此处了,便道:“我早已想好了,便说是老爷叔伯兄弟的远房侄儿,如今为了读书暂住在贾家。人家若问,你也不便是个外姓,容易叫人轻看了去。我便说你姓贾,是我从王辈儿的堂弟,单名一个玩字。” 元春嘻嘻一笑,“贾玩……假玩儿,这名字有趣儿,我这回不就是假扮爷们儿来玩儿闹的吗?假如今后有人真的想要结交我,我若说叫这个名儿,倒也不算诓他。” 贾珠正色道:“又胡说了,今儿让你去,但只许你瞧瞧热闹、见见世面,我是绝不许你结交什么男子的。若有生人,你只管一概装年幼害臊,让我与琏儿去交涉。” 元春吐吐小舌:“好罢,长兄如父,大哥哥的话,我不敢不听。”话虽如此,元春早已心中腹诽,到了那处,还由得他吗?她是定要上马跑一跑才能甘心的。但至于什么结交旁人的话,不消贾珠嘱咐,她也是绝不敢冒进的。 在此处半年来,她渐渐看出了这里的风俗人情来。汉人严守妇道家法,尤胜满人。汉人的闺女,无论是豪门贵族或是柴门小户,无一不是将闺女当作是个宝,教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藏着到了年纪,许个好人家儿,一家子才能沾上姑爷的光儿。若谁家的姑娘做了出格儿的事儿,半天时间不到,整条街的街里街坊都得门儿清。那这姑娘今后要再想许什么好人家儿,那几乎便是毫无可能了。 元春从前虽是满人,但身为皇朝最尊贵的公主,仍逃不开那恪守宫规的套路去。王府里的郡主格格能串门子组诗社外头郊游赏花儿,公主们可没这样的福分。倒是元春因受宠,跟着万岁爷下了一趟江南,才勉强能长些见识,也更向往这民间的凡俗气息。 贾珠见她愣神儿,以为刚才言辞犀利了些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14 唬着她了,便软言道:“不是我拘着你,马虽通人性,到底也是畜生,若忽而撒了性子,可当真不是顽的。” 元春瘪了瘪嘴儿,羽睫闪了闪,只顾低头打量脚跟前儿的青石板地。 贾珠没法子,只好哄道:“你若当真非要上马,那也得我给你寻个妥帖稳当的老马,再使个老道的马夫领着。但只许你骑着在驯马场里头绕一圈走走,这是顶头儿了。这若还不成,你便趁早儿回屋里去罢。” 这是他的底线,再退无可退了。其实他到现在也不懂,好端端的,花儿朵一样柔弱的女孩子,为什么竟对骑射刀剑感兴趣。旁的女孩子都求着兄长出门儿带些个钗缎玩意儿回来,再刁钻的要些徽墨香笺,她倒好,从来不稀得那些,可一旦有求于他,就是这样难办至极的差事,不依还不成。 元春却忽而露了笑靥,嘴边儿两个梨涡深深浅浅,“大哥哥一心为我,我自然都听你的。”迫不及待地,连声催促,“咱们走吧。” 贾琏哄了邢夫人高兴,这会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见他们还愣着,也道:“都杵在这儿干什么,快走,一会儿巡院子的扫地僧来了就走不成了。” 贾珠听了,也不再啰嗦,扶元春上了早早备好的青呢小车,一路飞奔而去。 眨眼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贾珠掀开帘子扶元春下来。元春抬头一看,硕大的牌楼上漆金的三个大字“凌御场”恢弘气派。 “从前这儿是前朝的皇家宫苑,专供皇嗣操练习武的。”贾珠解释道,“后来康靖皇帝尚文轻武,这里便荒废下来。我朝高祖打下天下来,说是此处挨着铁槛寺,又平坦敞亮,是个练兵的好去处。便也修整一番,供京城里的官宦子弟骑射操练,也是为着不步前朝康靖皇帝的后尘。” 贾琏笑嘻嘻从后头跟上来,“说是骑射操练,真到这儿来习武的是少数罢了。” 元春横他一眼,低声说了句纨绔,“好端端的操练场,倒给你们这帮不长进的用作吃喝玩乐、结交权贵的不正之地。” 贾琏嬉皮笑脸不以为忤,清秀如玉的面上一丝羞色也无,反倒挤兑起她来,“大妹妹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凌御场若不是高祖皇帝施恩修葺,若不是当今圣上有意栽培武将能臣,自然我们这些官宦子弟也就无从在此操练,那大妹妹你今儿可上哪儿瞧马去呢?” 元春今儿是冲着骑马来的,本也懒怠与他拌嘴,想想此话有理,当下便也不再理论,转而牵着贾珠的衣角笑道:“大哥哥,咱们可快进去吧。晚了大太太可该醒了。” 贾珠点点头,带头往里走。身后贾琏还不住嬉笑着:“妹妹放心,大太太被我哄得高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你来。——还有哇,我劝你要装男子,就要装得像些,你几时见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大哥哥走来着?” 贾珠听了,忽然停下脚步来,回首淡淡望了贾琏一眼:“琏儿,非礼莫言。”他眉目清朗,有着浩然的正气,挺拔高大的少年郎正色起来,兄长的威仪便不露自显。贾琏虽是个油嘴滑舌的,但在长兄面前,仍不由收起笑脸来,悻悻地跟着去了。 这凌御场极大,笔直的马道直通树林深处,几个劲装的骑手策马奔驰而过;驯马苑里宽敞已极,成群的马儿昂着头颅,绕着场地踱步悠然自得。几步不到,还设有茶舍、牌楼、酒肆等等配置,说是个马场,倒不如说是个京城子弟的自留地。从前元春随皇帝爷去过丰台大营,只怕还不如这凌御场一半儿的气派敞亮。她跟着贾珠逛了半圈儿,便觉得叹为观止。 即便是在京城这样的地方,贾家也是极有名望的豪门大族,才走了一半儿,便有少年公子招呼贾珠:“珠大哥近来好?久不见你了,今儿怎么有兴致过来?” 贾珠抱拳还礼,“周贤弟好。我前儿还来了,只是没见你来,想是错过了。” 周公子笑道:“想来是如此了。”一转眼,见元春站在一旁,年纪虽小,但面容清秀尤胜乃兄,不由问道:“这位贤弟是府上的亲戚吗?” 元春不敢说话,女子的声线纤弱,只怕要露馅儿。贾琏瞧她一眼,忙道:“周大哥不知道,这是我们家远方的堂亲,论起来得称一声堂弟。只是我这三弟打小儿生在南方,这是头回来京城,这不,我们哥儿仨就先来瞅瞅咱京城最好顽的地方来。”元春故作怯怯地点头,恰到好处地红了脸。 周公子听说是贾府的支系亲戚,也不敢造次,只热情道:“不知这位小三弟名讳怎样称呼?” 贾珠道:“舍弟从王辈,单名一个‘玩’字。” 周公子一哽,但见贾珠一脸正色,不像是玩笑,只好勉强笑道:“好名字,好名字……”又对贾珠道,“今儿是小三弟头回来凌御场,便由小弟做个东,尽尽地主之谊罢。” 元春听他连赞好名字,心底里暗笑,又是嘲讽又是鄙夷,面上半点儿不敢露。贾琏瞧她一脸玩味不敢露,便不肯放过她,又解释道:“是,周大哥,便是‘玩物丧志’之玩。” 周公子不由张口结舌,勉强笑道:“这……这玩字也有他解……夫子云……” 贾珠取这名字,本来是给元春的“元”字上冠个他们这备份袭来的王旁,糊弄旁人的,哪想得竟成了笑话。当下也对元春略感抱歉,于是横一眼贾琏,肃声道:“我们今日来,是要为舍弟寻一匹好马启蒙。周贤弟的好意,咱们下次再领罢。”言罢也不等他再说,当下抱一抱拳,带着元春和贾琏离开了。 待得走远了,贾琏这才笑道:“大哥哥为元丫头选的这字,当真是不走心。我原想着叫贾瑗也罢了,哪知道你有这样的幽默才华。”说完嗤嗤笑着,半分脸面也不给。 贾珠面上一红,道:“是我思虑不周,才刚在铁槛寺,大妹妹说笑的时候我就应当意识到不妥了,可那时候心里头惦记着事儿,后来竟浑忘了。” 元春不忍他自责,笑道:“大哥哥别听琏二哥哥胡诌,我瞧着这名字挺好。你没见刚才那周公子本来心术不正的,一听我叫这么个鬼名字,吓得话都不敢说。” 贾珠听了,更加羞愧,连着耳根通红,倒叫元春瞧着老大不忍,直悔自己说错了话。再看贾琏满眼戏谑,心里撕了他的心思都有。 玩笑归玩笑,元春可牢记着今儿的来意。贾珠带她上马舍里精挑细选了一匹珍珠母马,牵到场地上来,一壁吩咐一旁的马夫:“我这三弟头一回上京里来,从前从未碰过马,今儿我带他来见见世面。你好生伺候着,若叫他磕了碰了半点儿,我那堂婶儿得要心疼死了。” 那马夫三十上下,一脸憨厚老实,是贾珠素日里熟识的把式,他听了忙应承:“珠大爷放心,小的省得。小三爷头回骑马,挑我这珍珠儿是再合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15 适不过了。” 元春打眼一看,好一匹漂亮的母马!雪白的马鬃油光水滑,颀长的脖颈透露着她血统的高贵,温柔的眼眸覆着长长的睫毛。元春不等贾珠吩咐,便上前抚一抚珍珠儿漂亮的头颅,笑道:“好姑娘,一会子就瞧你的了。” 她对马有天然的亲近,这让贾珠瞧了一愣,刚想回头问问贾琏的看法,哪想到这顽猴儿早不知溜去哪儿找他的狐朋狗友了。无奈得很,只好上来教元春怎样踩脚蹬,怎样踩着上马石上马,在马上如何保持平衡…… 话没说完,只见元春抬脚便准确地伸进脚蹬子里,脚上一发力,一个燕子翻身便跃上了马背,稳稳地坐在了马鞍子上,手里头紧紧拽着缰绳,瞧着他抿嘴儿乐。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下一章放男主出来打个酱油~ ☆、如鱼水 却说元春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倒惊得贾珠眼皮子一跳,心道有鬼,当下反应过来,上前牵住她的缰绳肃声道:“大妹妹,这地方可不是荣府里,咱们偷着跑出来,你有任何闪失,这一辈子就毁了。” 哪想到元春低下头来微微一笑:“大哥哥放心,我心里头有数。”抬头望了望远处笔直延伸的马道,“前儿我说的话可都还算话呢。咱们比一比罢,谁先到终点,谁就赢了。” 贾珠急了,面寒如水:“说的什么胡话?我的话,你都不听了不成?本想着你前头病了许久,也被拘着难受,老爷的话难免叫你寒了心,怕你憋在心里头成疾,这才带你散散心。早知你顽劣如此,我本不该豁出去带你出来。” 元春心里头过意不去,歉意道:“大哥哥,对不住,我一瞧见马就忍不住想跑跑,你就容我一次,成吗?等过了今儿,我任你打骂绝不还手。” 贾珠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元春无奈笑道:“大哥哥,实话跟你说罢,自打我病愈之后,这半年来我憋闷极了,今儿好容易出来了,我定要在这马道上撒撒气呢。你别慌,我就跑一圈儿,我跟你打包票,定能全须全尾儿的回来,然后咱们就回铁槛寺。” 贾珠急道:“你头一回骑马就想撒野,只怕不等你回来就得摔在半道儿上。” 元春平静地望着他:“我绝不会摔下来的。” 贾珠说这不是你说了算,“没见过谁……” 元春忽然悄声喊了声儿大哥哥,:“我悄悄儿告诉你,你可替我守着秘密,连二哥哥都不能说。”贾珠气结,只点点头,元春便道:“早我就在马厩外头的夹道里试过了。我骑得很好,不诳你的。我胆小儿怕死,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敢孟浪。”若不编瞎话儿哄他两句,想来他也绝不能放自己去,便信手拈来,把之前贾琏提出的那馊主意借来用用。 贾珠抬头看着妹妹的脸,秋日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面上,将她脸旁初生的处|女绒毛映出一层金边儿来。她的面容稚嫩却透着坚毅,忽闪的大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渴求。他知道今日劝不住她了,便问当真?元春点点头,他便道:“好,你不是说要和我赛马吗?好,我和你赛。你若赢了,我便既往不咎。但你若是输了,从此后你便需得听我话,否则我定告诉太太去。” 元春梨涡一闪,露出笑靥来:“好,一言为定。” 贾珠原想着,若当真如元春所言,那么她不过是于此略有天赋罢了。自己虽非能人武将,却能在经验、技术、年纪乃至性别上将她彻底甩在后头。这丫头劝是劝不听的,唯有让她彻底断了这个念头才成。但他再怎样冰雪聪明,到底猜不到她原是满人,马背上打下的天下。 他牵来一匹高头大马,油光的黑色马鬃闪着光芒,是一匹神骏的公马,好马! 元春抚一抚珍珠儿柔顺的脖颈,小声道:“乖珍珠,今儿咱们巾帼必得不让须眉,叫他们谁也不能瞧不起咱们!”珍珠儿扬了扬头颅,发出一声轻柔悦耳的嘶鸣。 贾珠骑在马上,转头望了望元春,满面的愁容:“现下改主意还来得及。” 元春回首妩媚一笑,双腿猛地一夹马肚,抖抖缰绳,率先冲了出去。贾珠没想到元春说走就走,慌忙打马跟上。可哪里追得上?元春有满人的精魂,马儿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那珍珠母马有灵性,知道座上的是一位懂马爱马的好骑手,自然更加卖力地狂奔。 须臾间,元春便把贾珠甩下了两丈远。 “前头是树林了!不可进去!”贾珠眼看元春在前头逼近呓语树林边缘,忙大喊,“为兄认输便是!” 元春在兴头上,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哪听得见贾珠在后头的呼喊。珍珠儿带起阵阵沙尘,一溜烟儿便钻进了树林,几个转弯后,贾珠便见不着她的身影了。他心里这下真的着了慌,疯狂地打马追赶她。 她骑在马上驰骋,周遭的景色飞快地倒退甩在身后,她紧紧地伏在马上,感受风的速度和温度,带着细沙的粗粝感滑过她的面庞,有种刺激的痛感。耳边呼啸着风,发丝在身后飞扬,什么也不必想,什么也不必顾忌,她不是和孝也不是元春,在马上她就是主宰世界的王。 放声大笑着,她好久没有这样畅快淋漓地纵马狂奔过。胸间的抑郁被风一点一点地吹散,好像堵在心口的那团污浊也都渐渐排空。 忽而身后有极快的马蹄声响起。她以为是贾珠追了上来,百忙中回头看去,却是两个陌生的人影急追而来,还来不及看清楚马上是谁,这两人便呼地一下子超过了她。 她呆呆地张口结舌了半晌,心底里的好胜心忽起,倒想瞧瞧这两个了不起的骑手是谁。当下猛抽马鞭,催促着珍珠儿向前狂奔。她不住地打马向前,紧跟在两人身后,却始终无法与之并驾齐驱。这会儿她早忘了本来的对手应是贾珠,也压根儿没能意识到,贾珠在身后早已杳无踪迹。她只想着要赢。 不知跑了多久,她渐渐看见前方露出极宽敞明亮一大片场地,想是树林的边缘到了。前头那两人已勒马停了下来,双双回头望着等她。 不知怎的,她心头忽然一跳,这不对,她怎能随意与陌生男子攀谈结交?手下猛地一拉缰绳,珍珠儿奔跑中被拽得前腿立起,长长的一声嘶鸣。她差点儿被掀下马来,忙伏下身抱紧马儿脖颈,安抚着她焦躁的情绪。 好容易停了下来,她便裹足不前了。跟了人家一路,现在过去,岂不非得攀谈两句才行!可她却知道的,自己一张口便会露馅儿,到时候倒霉的可不只有自己一人。这会子她才想起来,怎么贾珠还没跟上来?他的骑术竟差到这个地步吗? 她焦躁地在原地兜着圈子,一壁翘首望着来路,期盼着贾珠的身影。 “公子好俊的骑术!”不知何时,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16 前头那俩人竟骑着马慢慢踱步走了回来,倒吓了元春一跳。 她回首望去,却见两匹神骏白马上坐着两个年轻的公子哥儿。说话的那个年纪稍轻,倒和如今的元春差不多大,满面稚气,却生得极好。他面如春晓,色若秋霖,神似天光,目如灿星。那一对闪亮的眸子透着朝气,总是无忧无虑,这倒与从前的和孝有几分相似。 那少年郎笑着一拱手:“公子面生的很,想必是哪家的亲眷罢?头一回来凌御场吗?我好久没见到这么俊的骑术了。” 元春不敢开口,听见人夸奖,心里也不免得意。她抿抿嘴儿一笑,故作淡然地点点头,欠一欠身算是还礼,眼中的星光却骗不了人。 她转身欲走,想回去找贾珠,那少年郎忙绕过来挡住她,笑道:“才刚我在林子里见着你骑得那样快,忍不住跟你比试了一番,仗着我这马好,真是胜之不武,望公子切莫见怪。”他笑得毫无心机,回头指指自己的同伴,“就连我哥哥也赞你骑术精湛呢!” 元春回头一瞧,另一名少年逆光而立,太阳在他的面上投下了深深的阴影,只觉得他眸色深邃,五官深刻如天工巧匠刀裁而成,静得像一尊精心琢磨的雕像。他高高地坐在马上,初初长成的肩背挺括,在太阳的投影下,如同太阳之子神降莅临。他岁数比之元春稍长,却仍年未弱冠,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质来。 她只看了这一眼,便觉得莫名地压力压在心上,好像自己从头到尾全被看透了一般。 “瞧我,净忙着问,倒也没自报家门。”那年轻些的公子笑道,“在下复姓慕容,单名一个纶字,字水溶,家中行七。这是我三哥。” “绽。”不同于弟弟话密,这位慕容三爷惜字如金,一字铿锵。 这下子不说话便真是无礼了,元春被逼无法,只好低声道:“小弟贾瑗,不敢承此盛誉。”大哥哥取得假名字太可笑了,她就算想一想都要笑场,琏二哥平时吊儿郎当,两个关键时刻都为她的谎言提供的可靠的灵感。她现下只盼自己的无趣能让这位热络的慕容七爷知难而退。 不想慕容纶笑意更深,道:“原是贾家玉辈的子弟,是世交呀!怪道我说你看着面善,这可不是新识变故交了吗?咱们今日非得结拜不可!” 元春吃惊地看他,这小哥儿,该有多缺爱呢?见着个年龄相仿的公子便要和人结拜?她可是个女儿身,到了关二爷跟前儿,是拜金兰呢,还是拜兄弟呢? 好在慕容绽解围,他面色沉如水,冷冷吐出两字“胡闹”,便堵住了弟弟的嘴。慕容绽瞧了元春一眼,问:“贾公子在等人?” 元春道:“是,小弟和舍兄约好了在此等候,这会儿了却不见人影。” 慕容绽点头:“如此,便不打扰公子。来日再叙罢。”说罢,半拖半拽着,带着慕容纶去了。 元春想了想,不大放心,便策马沿着来时路回去。可直到穿过了整座林子,也没见着贾珠的半个身影。回到驯马场下了马,见马夫来接应,便忙问道:“可见着珠大爷了?” 马夫道:“小三爷怎么才来?珠大爷方才在密林里头摔下来了,这会子正在医馆里头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让大家猜男主,但发现你们都不屑回答。。。只好默默地改掉了。。。 海子哥我为了让你们回复,真是煞费苦心、、、= = 人家的文无论好不好看下面总有夸的骂的一堆足迹,我发现我的天使们都特别含蓄/u\(当然我还是要夸的骂我的还是别回复了555) 是我的文不够有趣所以你们都说都懒得说我吗。。。角落里画圈圈 失落中 #关于水溶的年龄。 原著中说宝玉初识水溶时,他年未弱冠,而宝玉此时大概1112岁左右,所以水溶大概比宝玉大个78岁。而元春基本上比宝玉大个11岁上下,因此水溶比元春小34岁。但是!转折来了,本文为了剧情需要,将水溶的年纪提了34岁,也就是大致和元春同岁。还望列位看官见谅。 ☆、念奴娇 元春只觉得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脚上像生了根,半分挪动的力气也无。耳中一片轰鸣,远远见着贾琏急匆匆跑来,嘴角动着,却听不见究竟说了些什么,只呆呆地望着他一动不动。 贾琏见她一张小脸吓得煞白,痴痴呆呆地愣在原地,急道:“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我去?大哥哥摔成那个样子,还直惦记着你好不好,叫我出来寻你。”她不说话也动不了,贾琏心一狠,拉着她便往医馆处拽。 一进医馆,便有一股刺鼻的草药腥气扑面而来,贾珠正躺在隔间里头,一名郎中正低着头为他检查着。他疼得面如金纸,额上豆大的汗珠连连滚落下来,长长的睫毛覆着紧闭的双眼,是痛苦已极的样子。 元春这才觉得身体有了些知觉,泪一下子涌出来,扑过去喊大哥哥,“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觉得怎么样?哪里痛?这里的郎中行不行?让二哥哥去请太医来瞧罢!” 贾珠强撑着睁开眼,瞧见元春趴在床头殷殷地望着自己,面上便是一宽,勉强笑道:“不妨事,不过是从马上滚下来,扭着腿了,敷着药,歇两天就好。你去哪儿了,受伤没有?” 元春听了更是羞愧,连连摇头哭说我没事我没事,“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大哥哥,你打我骂我吧,我……我该死!你若有什么差池,我决不能原谅自己。” 贾珠露出虚弱的笑容:“傻子,能有什么差池,光会咒我。”说着又喊贾琏,“我现下是走不动了,你快送元丫头回去,务必小心,切莫让人抓住把柄。” 贾琏眼圈儿一红,一跺脚骂道:“什么时候了,大哥哥还一径只顾着元丫头。你这一摔,只怕骨头有大麻烦。元丫头坐上车自己便回铁槛寺了,我趁早儿去知会老爷请太医的要紧。” 贾珠蹙眉道:“你糊涂!元丫头是贾府的大小姐,你放心让她一个人坐车在荒郊野岭来去?万一出了意外,你……”话已至此,贾琏绝不会不懂,大家闺秀的小姐孤身在外能有多少危险,简直想也不敢想。“我这里有郎中,你送她回去后便去寻老爷请太医不迟。”他说半句便要歇息一下,不住的抽气忍耐,可见疼得厉害。 元春早已羞得无地自容,若说贾珠摔下马是意外,那么这意外有她九成的责任。她太大意了,也太过任性。十四年来的养尊处优,让她根本不知如何去为他人着想,即便如今得到了温暖无私的亲情,她首先想到的也只是索取而不是回报。 这才明白,为什么从前都无人真的爱她?从前她还可以说,是因为她公主的身份让人望而生畏,是因为她受宠而遭人嫉妒,今番才知,除却至亲之人,谁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17 都无法去容忍她的自私自利。谁能真的爱她呢?她从未用尽全力去爱旁人,真心的爱哪能这样轻易得来。 贾琏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一细想便明白了利害,便来拉元春:“此刻不能再留了,你出来的时辰久了,只怕大太太已要醒了。此间不一会儿就得挤满了人,你在此处极为不便,快些跟我走。” 元春原本放心不下贾珠,可细细一想,便知道离开才是上策,当下便抹了把眼泪道:“大哥哥,千错万错都是我,我对你不住,等你好了,我愿承你打骂随意。这下我先去了,你定要珍重啊!” 贾珠痛得已说不出话来,闻言点点头,嘴里嗫嚅道:“去吧。”便再次痛得昏厥过去,郎中唬得叠声喊着医僮煎麻沸散来。 元春心里挂记,还待再看,却被贾琏半拖半拽着拉出了门去。坐车是来不及的了,贾琏牵来一匹马,将她的腰身一托,便将她送上了马背,自己正待骑上去坐在她的身后。 哪知元春抹把眼泪道:“二人同骑到底也慢些,二哥哥,咱二人一人一匹,倒省事些。”此刻她倒不是贪玩了,却是真心实意地想为贾珠多抢些时间回来。但奈何贾琏不信她。 贾琏的面上不复往日的嬉皮笑脸,寒着一张面孔,蹬着脚蹬子一跃上了马,端端坐在她身后。“如今已摔了一个,还嫌不够吗?这会子还越性儿耍脾气,只怪老太太、太太素日里惯得你无法无天。我不是大哥哥,不能依你。”也不等她再说,只是双腿猛磕马肚,扬鞭而去。 …… 才换下衣裳,便听见院儿里鸡飞狗跳的,一群闹哄哄的媳妇婆子乌泱泱赶过来。王宝善家的来叩她的门:“大姑娘,起身了没?” 元春挽着头发出来,说起了,这就来。抱琴过来替她换中衣,见她腿上两道青紫,慌忙抬头瞧她。元春悄声道:“不妨事儿,两天就下去了。你快给我把头发梳了。” 抱琴不敢多话,慌忙给她把圆髻拆了,重新盘个简单的双丫髻绑上,利索地替她换了衣裳,扶着她开门出去。方才真是可险极了,她在里间等得心焦,只看更漏一点点漏下去,元春还不见回来。别是出了什么意外?真要是叫人撞进来瞧见,那真真儿是不死也要扒层皮。 她守在里间,不时往后院张望,就在她以为此番必死无疑的时候,那后院的小门翕开了一条小缝儿,自己的主子从外头闪身儿挤了进来。抱琴连忙去迎她,却觉得她脚步虚浮,脸色煞白发青,是受了极大刺激的样子。想问,可元春紧紧抿着唇,一副莫说莫问的样子,便乖乖地闭了嘴,扶她进屋换装。 元春出了屋,面上梨涡一旋,便是笑靥:“王妈妈来得巧,我正想打发人去请妈妈呢。王姐姐的事儿了了?我是没什么的,只怕让大娘知道了不好。”这话意思,王保善家的本应守在她房里,却因故溜了,若元春出了什么岔子,那是王保善家的极大的失职,让老太太知道,怕也要连累邢夫人。其实她不知道自己这次闯下个什么样的大祸来,若事情败露,她还需得有人帮着圆场才行。这王保善家的素来是个黑心营私的,却对邢氏忠心耿耿,拿这话敲打她,她不敢不从。 这媳妇听了果然脸色大变,方才一劲儿的气势汹汹消失得一干二净,留下满脸的赔笑来:“都了了,本也没多大的事儿,劳姑娘挂记。”说着便过来搀她,“姑娘不知道,家里出了大事,咱得赶紧家去。老太太、太太也都从庵里直接启程回去了,大太太使我来催催姑娘,咱们也得麻利儿走了。” 元春一脸无辜受惊:“什么大事儿?别是大老爷、老爷犯了事儿……” 王保善家的说不是,“是珠大爷,在西郊马场不知怎么掉下马来了,只怕不好,我们二爷已经去请太医了。” 元春眼睛瞪得浑圆,霎时红了眼圈儿,长长的睫毛眨了眨,顷刻间泪如雨下:“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可怎么是好?”她慌得手足无措,脚下一软,便歪在王保善家的身上,“大哥哥他……他现下怎样了?”她从方才便一直忍着,现在那股子恍然无助和焦虑才敢真切地释放出来,这是装不出的兄妹情切,她恨不能插上翅膀回去守着贾珠才好。 王保善家的见她如此,面色一缓,疑心便渐渐消了。之前她还一直疑神疑鬼,怎地贾琏好端端地大中午跑来铁槛寺痴缠,她又听说贾珠也悄悄跟了来,便有些奇怪,后来听说贾珠出事,贾琏却首先跑来铁槛寺报信儿,而不是径直回城寻贾政,便疑心是与这位性子古怪的大小姐有关,因此才气势汹汹地想来抓个现形儿。哪知道元春好端端地待在屋子里不说,反还软绵绵夹枪带棒排揎了她一通,当真是没了老脸!这才知道这位大小姐的厉害。 一路上元春坐在车里头心急如焚,倒是邢氏在旁若无其事的好整以暇,时不时拍拍她的手安慰:“吉人自有天相,珠哥儿是个好孩子,想必是无事的。” 不痛不痒的官话谁不会说?不是自己心尖子上掉下来的肉,哪知道去心疼。元春此刻倒希望自己是和王夫人一车,母女俩倒还能相互慰藉些,起码那些个担忧与不安是发自肺腑的。 终于挨到了府中,元春先扑进贾母怀中哭了一通。贾政陪着贾母守在门口,等着从凌御场来的消息。贾珠伤势颇重,暂时不能轻易移动,只好请家中熟识的太医到西郊看诊。路途遥远,虽然快马加鞭,但此刻还尚未有消息。 元春的双手在广袖下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嵌进肉中也毫无知觉。 谁知道她心里头的那份煎熬呢?悔恨、担忧、自我厌弃、恐惧、不安搅和起来,她恨不得替贾珠去痛。天知道,她多么珍视他的好,半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人,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回到紫禁城中,做回和孝。但只有在他这里,她才能有一种不枉来此一遭的念头。 可如果这一切都将被她的任性妄为所毁去,她只怕要恨得发疯。恨自己恨得发疯。她暗暗发誓,如果能让贾珠逃此一劫,她愿改过自新,从心底里抛弃和孝,踏踏实实地做元春,为了贾珠,也为了自己,去努力逆天改命。 佛陀在上,望能听我此愿,赐我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和孝这种受宠极了的公主,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的任性和娇蛮是必然的。 她穿成元春,心底里必定是有很大落差的,一个是天之骄女,一个只是个四品世袭闲官儿家的大小姐,还不是长房嫡女,还是二房的。 所以她的不适应,是很正常的,不能很快地转换角色,也是必然的。 元春是必定要慢慢成长起来的,那么一次次的命运的打击也将会对她的人生路途带来不一样的作用。 请大家拭目以待吧~ ☆、凤栖梧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18 转眼便是霜降。日头渐短了,人也渐渐乏懒了起来。抱琴领着小丫头在屋里头忙忙碌碌,把秋冬的棉衣大氅都搬出来,立着衣架子在院里头晒。 元春歪在榻上,小口小口地啜着杏仁露,瞧着她们奔忙,忽而看了眼更漏,探身道:“抱琴,你去瞧瞧,大哥哥的药煎好了没。” 抱琴应了一声儿,放下手里的衣物,上院里头支的小炉子边儿上蹲着,掀开盖儿瞅了一眼,说好了:“姑娘这就给送去?” 元春下榻趿了鞋子,“嗯”了一声,“给滤干净点儿,趁热装上,跟我一块送去。” 抱琴点了点头,手里不停,一碗药装得满,小心翼翼放进食盒里端着,跟元春从花廊出去,经过上房,进了贾珠的屋子。 贾珠的屋子里已上了地龙,暖烘烘的让人好不舒坦。元春掀帘子进去,见他正歪在炕上读书,便笑道:“大哥哥好精神,张太医嘱咐了要你好好儿静养,怎么不听?” 贾珠见元春进来便笑,撂下书道:“成日家躺着,我快成个废物了。再不让我看看书,我憋也要憋出病了。” 元春细看了看他的神色,只见他眉宇间清明,气色透着爽利,这才放心下来。 得亏那日贾琏机灵,知道贾琏的伤势极重,决不能移动,救治是争分夺秒的事儿。但若是骑马回城,再等贾政寻关系找太医,再等着太医出城,里外里只怕半天的时间就这样浪费了。所幸他素日里结交京城的权贵子弟颇多,其中便有个姓张的朋友,家里是祖传的医药世家,其父正是宫中的太医,且张家在西山脚下有座别苑。贾琏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着碰一碰运气。于是只命小厮回城寻家政,自己骑马拜访了这位张太医。万幸的是,张太医休沐,正在别苑中搂着小妾听曲儿,本不欲管闲事,但一听是贾府的大公子受伤,思及贾府与宫中的关系,也给了几分薄面出诊,这才赢得了时间。待得贾政请了熟识的太医赶到凌御场,这位张太医早已控制了伤情。 只是贾珠的性命虽保,可伤筋动骨却也严重,若不好生养着,怕落了残疾也未可知。元春听见吓坏了,日日守着贾珠,不许他乱动一点,只等到三月后才可下床。每日的汤药,都是元春自己院里熬好了送来,亲眼瞧着他喝下来才成。 贾珠一口喝干了碗中的药,苦得直龇牙。元春见素来沉稳持重的大哥这幅样子,实在忍俊不禁,笑道:“大哥哥从马上摔下来也没见皱眉头,喝一碗药倒这样费劲。” 贾珠笑道:“我素来怕苦,叫我吃药,还不如让我忍痛。” 元春闻言眼神儿一黯,羞愧道:“都是我……我……”话未说完,贾珠便打断道:“好妹妹,你我兄妹,实在无需如此。你若当真知错,从此做事要三思才是正理儿。咱们家的门楣虽不高,但也是几代书香……” 贾珠说起道理来真是一车四书五经的典故,元春听了一会儿便觉得困意袭来,好在这会儿来了贾母房中的小丫头救了她:“舅老爷一家子来了,老太太叫姑娘过去呢。舅太太还带着个千灵百巧的姐儿,逗得人乐个不停!” 元春一听,便知不是京中任京营节度使的二舅舅王子腾,而是大舅舅王子胜一家子。这位大舅舅袭了爵位,在金陵任个闲职,多年来守着祖宗的家业,如今携妻带女上京来走亲戚,王夫人自然欢喜。元春从未见过这个舅舅,只听人说是个极和善睿智的长辈,自外祖父早亡后便早早袭了爵位,为二舅舅日后的官路打通了关节。 她忙下炕来,对贾珠道:“大哥哥歇着罢,我先去了,只怕明儿舅舅要见你呢。”说罢抿嘴儿一笑,方跑出院子去。 还未进贾母的院子,便听见里头一片说笑声热闹,期间夹杂着几声清脆悦耳的女孩子笑声,她心知肚明,想来便是王家表妹了。 小丫头通报了一声,打起帘子让元春进去。她进了门儿,先目不斜视往上首去,搭手福了福,说请老太太、太太好。 贾母心情极好,拉过她的手,笑道:“本来早想让你来,听人说你在你大哥哥那儿,便也缓了缓。今儿你舅母和妹妹来了,快去见见。” 王夫人娘家人来了,早喜得满面春风,拉着元春介绍:“这是你大舅母。” 元春见了礼,大舅母梁氏忙笑眯眯地扶她,上下一打量,笑道:“元姐儿好俊的模样,瞧这通身的气派,眉宇间真像极了老太太。怪道我们老爷常说,老爵爷从前最得意的就是给两位姑太太都说了门好亲!瞧瞧,这京城地界儿里养出来的闺女,就是透着伶俐大气。”说着拉过身边儿的女孩子,嗔道,“哪像你这妹妹,活脱脱是个猴儿,真真儿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还不见过元姊姊。” 那女孩子咯咯一乐,大胆露骨地打量着元春,嘴里抿着笑道:“大姐姐好漂亮。从前娘总说我生的俊,今儿见了姐姐,才知道没见过世面的是我娘呢!” 一句话说出来,大家都撑不住笑跌了嘴,梁舅母也气得直笑,点着女儿道:“我是养了你这个冤家,真是没法子!” 元春也笑,细看那女孩子,“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纤纤袅娜,体态风流自诩,未语笑先闻,欲言懒藏拙。她年纪虽轻,却眼角眉梢透着机灵俏皮,活脱脱是个美人胚子。心下先是一赞,还礼道:“敢问妹妹芳名?” 女孩道:“熙凤,姐姐和娘一样叫我凤姐儿就是。” 又问小字。 王熙凤笑道:“说出来姐姐别笑我,我连个大字不识,哪还有什么小字?比不得姐姐满腹经纶,我们小门小户的,又在穷乡僻壤,哪请得起女先生呢!” 众人听她一字一句自嘲,也都笑了。谁不知金陵是最富饶繁华之地,王家在金陵又是头一份儿的大户人家,谁敢轻视了去?想来是王家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王夫人本也不是学富五车的女状元。 贾母听了却道:“这也罢了,女孩子当还是以女红、持家为重,读不读书么,本也是陶冶情操的事,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梁舅母本心里头惴惴,以为贾府是书香世家,见凤姐儿不识字,别先生出轻视来,那这一趟上京来的目的也就告吹了。但见贾母不以为意,王夫人又口口声声护着娘家外甥女,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本来么,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子终究是要掌一方院落为人主母的……” 王夫人本来听见贾母维护凤姐儿,心中得意,但梁舅母这样大喇喇当着元春和凤姐两个未嫁闺女的面儿谈起儿女婚事来,只怕贾母听了要吃心,忙打断道:“大嫂子不知道,我们这位老祖宗最是开明和善的,我家这元姐儿,你别瞧着她现下老实巴交的,待过段日子你便知道了,也是被老太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19 太纵的淘气呢!” 元春虽然敬重王夫人及贾母,听见这一番言论也不免心中腹诽:原来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女子无才便是德,生来的目的便是嫁人生子持家育儿,仿佛她们除却这样的能力外,全都一无是处。也是,连自己从前贵为公主,也不过像个精致的雀儿一般养在深宫里,任人遣嫁,好的配个京官儿,差些的便去和亲。公主尚且如此,何况这些个官宦之女呢? 她暗自在一旁出神,凤姐却来拉她的袖子,附耳过来悄声道:“好姐姐,我听闻京里的荣府比金陵的旧宅还要大不知道多少倍呢,姐姐带我逛逛去?” 元春回过神儿来,迟疑地瞧一眼贾母,道:“自然有带你逛的时候,只是这会子还没安顿好,不如赶明儿我带你去。” 凤姐却不依,拉着她咬耳朵:“好姐姐,你求求姑母,我今儿住你那儿,成吗?我娘一路上絮絮叨叨,可把我憋闷坏了,若住在亲戚家里还得成日价守着她,那岂不无趣!” 元春犹豫了一下子,前世今生,她还从未见过这样会撒痴撒娇的女孩子,简直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何况她素来独居,一个人自在惯了,若要和个同龄的女孩子同住,还真是个前所未有的经历。 凤姐儿见她犹豫,便眼圈儿一红,差点儿生生掉下泪来:“姐姐别是不喜欢我?嫌弃我呢?”她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装乖卖巧的本事却是与生俱来,眼泪更是信手拈来,元春前世饶是见惯了女子争宠的种种把戏,见到个小小女孩这般世故,倒也稀奇。 她不知怎样回答,求助地望着王夫人。哪知王夫人被梁舅母正恭维得喜笑颜开,压根儿顾不上自己闺女渴盼解救的眼神儿。 元春没法子,不由败下阵来,从未有过对付这些个姐姐妹妹的经验,她真是窘得不知如何自处。于是王夫人便吩咐人收拾起了房子,王子胜与梁舅母自住在京中的私宅里,凤姐留在荣府住着,便把元春院子后头的暖阁收拾出来给熙凤暂住。 自此,凤姐儿便在贾府住了下来,一时间与元春做伴儿,日夜做针线、游戏,倒让元春也渐渐生出了些姊妹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王熙凤,我的感情比较复杂。 既赏识她的决断与手段,做事像个男人一样从不拖泥带水,情商极高,是个非常厉害的中层领导。 也恨她的冷酷无情和贪得无厌。 贾府从根儿上败落,定然是因为男人们的纨绔腐化,而王熙凤一直以来高利贷、草菅人命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加速了贾府的败落呢? ☆、乱春芳 女孩子表达对一个人的好感时大抵是如此,蜜里调油、亲密无间,恨不能日日夜夜都守在一起,连作息寝卧都要一同黏糊着,让人一点儿自己的空间也无。 元春其实很不大适应凤姐儿这样的女伴儿。太过热情主动,叫人压根儿没有拒绝的余地。但凡你表露出一丁点儿不舒坦来,她便会泪汪汪地来问你“是不是多嫌了她”。 可怕,简直像是刀砍进了棉花里,半点儿着力的感觉都无。元春如今身上不过十岁,心智却早已及笄,面对着凤姐儿这个黄毛丫头,打不得骂不得轰不得,还得扮演着姊妹情深,每日都过得极是无奈。 贾母却是极喜欢凤姐儿的,时时叫她陪着逗趣儿,叫她“疯丫头”。凤姐儿也不恼,笑嘻嘻道:“老太太怎么知道的?我娘从前儿给我起名字,人家只说凤字不好,我娘却板儿上钉钉子似的,非要起这个名字。后来人家渐渐叫起来‘凤丫头’,她才听出来不好,再想要改却也来不及了。” 她口齿本伶俐,说话又风趣儿,时而调侃旁人,时而又自讽自己,好不热闹。众人听得得趣,连连笑她:“越说越疯魔了,倒叫舅太太知道,看不撕你的嘴。” 哪知凤姐儿更是撒娇撒痴,搂着贾母黏缠笑道:“老祖宗救我,我娘听见了,可要打发我家去呢!” 贾母爱她娇憨,揽着不放手:“好孩子,你只管放心吧!我把你就看成我亲孙女似的,你住在我们家,想做什么就作甚,没人管得了你。” 元春在一旁冷眼瞧着,面上也是笑,忙趁热打铁撺掇:“老太太这样说,可快把凤丫头接去碧纱橱里住着吧。我这里庙小,舅母若是打上门儿来,我可拦不住。”快把这小祖宗送走,她可盼着几日安生日子过呢。说来可笑,从前都是人家就她,哪有她迁就旁人的道理。 王夫人在旁听了,忙拧她的嘴笑道:“元丫头这么大人儿了,还吃你妹妹的醋呢。叫人听见了笑话。” 一旁邢夫人也笑道:“弟妹别拘着她们呀。我瞧呀,元姐儿和凤丫头这是个投缘的,现下像亲姊妹似的,今后若当了姑嫂,岂不更是和睦。” 这话一出,荣庆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这一阵儿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元春只觉得心头一跳,忙去看贾母与王夫人。贾母像是没听见,一径儿只是笑,只是那笑容里透出来隐隐的寒意,叫人身上没得一颤。王夫人脸色便有些讪讪的,瞧瞧瞥一眼贾母,却不敢再说笑。 元春心里头颇有些慌,实是没来由的。她不是没猜过大舅舅一家上京的目的。若说是寻常走亲戚,二舅舅是亲叔父,一家子怎么没见多往二舅舅的府上去,反待在亲戚家里的道理?寻常外放的官员携女上京,若不是说亲,便是选秀。这一年的选秀才过,凤姐儿又年龄尚小,绝非选秀来的。那么只有说亲这一回事。 但说给谁呢?按理说贾珠尚未婚配,此事应当是先就着贾珠来的。但元春知道,贾珠是长孙,他的亲事是需由贾政自己亲自挑的,且凤姐儿年龄尚小,贾珠比她年纪要大一倍不止。可瞧今儿的这架势,似乎是王夫人自作主张,将娘家人引给贾珠似的。 元春思及此处,便有些不大痛快。凤姐儿惯会讨人喜爱的,可她是从女人堆儿里长出来的,那一套两面三刀、笑面蛇心的把戏看得多,这会子瞧凤姐儿的四面玲珑,何尝瞒得过她去?只是她年纪尚小,形式做派稚嫩了些,有用力过猛的地方,都能用娇憨直爽掩盖过去,贾母与王夫人倒是察觉不出。 这厢王夫人见贾母面色颇有不豫,忙想打趣两句含混过去,可还没等开口,只听见一旁一把娇弱婉转的女声道:“大太太这话让人不懂了,莫非凤姑娘是要许给珠哥儿不成?”正是贾政房里第一得意的姨娘赵氏。 王夫人心下暗恨,这赵姨娘自是比自己年轻貌美,加上惯会狐媚子痴缠汉子,倒哄得贾政抬举她倒比抬举大姨娘周氏更多些。她从前自持自己是正室,从不与赵姨娘计较,但她这回却歪打正着踩在了自己的七寸——贾珠的亲事上。 不错,她自然是有心亲上加亲,自己加入贾府不过是二房太太,凡事都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20 比邢氏低一头。纵然贾母更宠爱自己些,将家事交给自己掌管,但到底掣肘,若将来有个同样姓王的儿媳妇又却不一样了,何况凤姐儿又是这样的性子模样。姑侄俩在这贾府里的地位,必会更胜从前。 可恨赵姨娘不知何时却与邢夫人搭上了,一唱一和的,只想着在贾母面前拆自己的台,当下沉了脸子,却不敢骂邢氏,却对赵姨娘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满嘴里不干不净!老太太、姑娘们都在,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这儿论珠哥儿的亲事?老爷抬举你,你还把自己当成个人了!” 赵姨娘听了面皮涨得通红,怯生生瞥一眼邢夫人,只见邢夫人满脸的若无其事,又看贾母的面色不好,只当是自己戳中了王夫人的要害,便故作无辜道:“太太何苦骂人?我自然不敢和太太论道,但太太也知道,珠哥儿的亲事都得由老爷做主,我是没脸的,太太难道便僭越得了吗?我不过问一句,太太这样急赤白脸的,莫不是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的?” 王夫人大怒,不由侧目去看贾母,见她低着头,手里摩挲着凤姐儿的腕子,喜怒不定的样子,又是气又是怕,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一旁凤姐儿哪见过这样的架势,任她千灵百巧也吓得不敢言语,自己知道在这样的场合,没她说话的份儿。 元春忽然咯咯一笑,梨涡一边一个闪烁着:“听姨娘说话儿真是有趣儿。凤妹妹才多大?姨娘就把她往我大哥哥身上扯。姑嫂哪有姊妹亲?我和凤妹妹好我们的,我大哥哥可甭想离间我们。” 王夫人一听,心里暗赞元春机敏,忙笑道:“这元丫头也疯魔了,什么荤的素的都往外秃噜。一个大姑娘家,半点儿忌讳都无。”笑过又正色道,“姨娘别是糊涂了,老太太房里,两个未嫁的姑娘还在,满口里就没半点儿遮拦。这话传出去,人家还说咱们贾府也和外头的农家汉似的,倒连累了名声。” 其实她也知道,凤姐儿与贾珠年岁差得远些,不过是试试罢了,但经元春这一提醒,才想起来,若是叫人骂她讨了自己的侄女来做童养媳,这不是天大的污名再也洗不掉!贾珠的一世清明就毁了。 赵姨娘还待再开口,贾母却忽然发了怒,寒声道:“真当我老婆子死了不成?!” 一众人皆是一惊,贾母的大丫鬟鸳鸯见贾母气急,忙上来将两个女孩子领到后院去。凤姐儿沉默半晌,忽然问鸳鸯:“姐姐,好好儿说着话,老太太为什么生气?不过是打趣我和大哥哥罢了,既是没影儿的事儿,何必这么介怀?” 鸳鸯看了看她无辜稚嫩的面庞,摇头说不是为这个,“姑娘是清清白白的闺秀,赵姨娘说了些不中听的浑话,姑娘听过就该忘了,怎么还上赶着问呢?” 元春心里雪亮,当下拉过凤姐儿道:“一早儿描的那个花样子才描了一半儿,现下正好回去做了。你别又躲懒。”说着,谢过鸳鸯,半拖着拉走了还想偷听的凤姐儿。 里头几个儿媳见贾母发怒,忙站起来惶恐道:“老太太息怒。” 贾母怒气不减,连连冷笑,指着赵姨娘道:“你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许你上荣庆堂来请安,是你老爷抬举你,别不识好歹!今儿好在舅太太没在这儿,若叫她听见,我们贾家的面子往哪儿搁?自己不尊重,连带着来祸祸旁人干干净净的女孩儿,难不成将来你养了儿女,也这么教他们不成?” 王夫人见贾母不提自己,只骂赵姨娘,心里有了底,忙上前肃了肃,“老太太别气,都是我素日里没给姨娘调|教好,叫今天在亲戚面前丢了脸,今后绝不会了。”转身便对赵姨娘得意道,“罚你关两个月的禁闭,没得又跑去姑娘们面前扯臊!” 赵姨娘哭得梨花带雨,委委屈屈地福了福身儿下去了。邢氏本是今儿的始作俑者,也满面惶恐地站在一边儿,想自己辩白两句,哪想得贾母厌烦了,挥挥手道:“你也去罢。” 邢夫人无奈,只得走了。王夫人也想就此告退,贾母却道:“政儿媳妇,你留下。” 王夫人诚惶诚恐地又坐下,只听贾母道:“政儿媳妇,你给我说一句实话,方才你大嫂的意思,是不是猜到你心坎儿里去了?” 她屏退了旁人,又不说赵姨娘的意思,只说邢氏的意思,便是给她留了脸面。王夫人再不敢胡瞒,期期艾艾半晌,方点头道:“媳妇是有这个想法——但,但现下却没有了。他二人年龄不相当,说出去也不像话。” 贾母怒其不争:“糊涂!你以为你做得隐蔽,其实谁也不是傻子!今儿要不是元丫头替你遮掩,传到你老爷耳朵里又是一桩把柄!我早和你说,凡事不要太过掐尖儿冒强,你偏不听。凤丫头是好,但且不论年龄,就是这性子也与珠儿不配。依我说,倒和琏儿有些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小天使说剧情节奏有点慢,首先感谢对我的建议,有这么好的建议也是对我的一种鼓励啦~! 我仔细看了一下前两章,确实剧情推动的比较慢,但也不是无缘无故地慢的哦~ 和孝适应元春的生活,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如果上来就特别激烈特别快速推进,感觉很是没有说服力。 其实熟悉海子哥的读者都知道,我比较擅长的就是宫斗、宅斗里一环扣一环的紧凑剧情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请大家别太着急啦~!现在先愉快地种会儿田,凤姐儿的到来会引发一系列矛盾的,岁月静好不了太久啦。 还是那句话,希望大家多多和我交流,如果有很中肯的意见,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感谢66小天使~么么啾! ☆、孤生怨 却说贾母屏退左右,单将王夫人留下说话,只说凤姐儿与贾珠不配,却与贾琏有些缘分。 王夫人听见,却一蹙眉:“琏儿么……” 贾母一挑眉:“怎么,只你的珠儿是好的,琏儿不是你生的,你便这样瞧他不上不成?要我说,琏儿到底不比珠儿差!他虽不是长孙,却是长房独子,将来是要袭你大老爷的爵的,此其一;琏儿年岁倒比凤丫头只大个三岁,齿序上配些,此其二;再者么……我知道你的心,你是寻思着从娘家寻个帮手来,这无可厚非,但你想过没有?今儿凤丫头她是你的侄女儿,自然处处合你的眼缘儿,可他日若成了你媳妇,你看她、她看你,可还能像今儿似的?不是我说,依着凤丫头的心性儿,你只怕要给你自己寻个分权的回来!可琏儿就不同了。赦儿媳妇不过是个继母,嫁过来的媳妇上无婆母制衡,下无小姑子掣肘,岂不比在你下头舒坦!将来她孝敬你是一方面,替你打点又是另一方面,两不耽搁,岂不更好?”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浇得王夫人透彻,忙毕恭毕敬站起来肃了肃:“老太太见微知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21 著,看事情最是通透,媳妇在您老人家面前班门弄斧,真是没脸的。您老人家提点的是,是我虑的不周到,这样看来,确实琏儿是更好的。” 贾母瞧了瞧二儿媳妇,闭目养神,“我是不中用的老婆子,家里的事儿一应都推给你,如今只盼着能享些儿孙的清福。能提点你的,都提点了。也怪道人家说我偏心二房,也是不假。”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自然是疼媳妇的,媳妇心里头知道好歹。” 贾母懒得睁眼,只点点头,“珠儿的事,你用不着操心,左右你老爷心里有数。我早先听见他瞧中了礼部侍郎李家的千金,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去。我劝你,有这功夫琢磨娘家的闺女,不如先琢磨琢磨自家的闺女。” 王夫人脸色一黯,声音却低下去几度:“元丫头她……她自打半年前病好了,我就觉得有些看不透她了。说穿了还是我的闺女,她待我也是十二万分的孝敬亲热,可我总觉着像隔着什么似的。” 贾母冷笑一声,睁眼看她一眼,眼中精轮一转,哪有半分垂暮老人的糊涂:“你的意思,我明白,这我要再劝你一句:难得糊涂。待你到了我这岁数就知道了,事有因果。你老爷听了人撺掇累了元丫头,此事我不提,也是他这辈子的错处儿!老人家儿讲:人能忍多大的委屈,就能享多大的福气。元丫头如今岂不比从前儿那个逆来顺受的样子强得多?她现下的性子,无论将来嫁去哪儿,都绝不会吃亏,只怕还要叫你沾光儿呢。我实话儿告诉你,她如今转了性子,未必将来我贾府就能转了运气!” 王夫人把这话在嘴里头咀嚼两遍,仍旧有些不通透,见贾母满脸嘲讽,却不敢再问,只得诺诺应下来。但是此后,她待元春更胜从前,简直把待贾珠一半儿的心思都用在了元春身上。 元春呢?她事后细想想,便知道这门亲事铁定不成形,自然早不把那日的事儿放在心上,日常里还是与凤姐儿消遣度日,只是自打那日过后,她但凡要去给贾珠送药,凤姐儿总是跟在后头。 贾珠尚未启蒙,见凤姐儿年幼俏皮,又机敏爱娇,却是颇喜爱这个表妹。这日与元春谈起来,便道:“我瞧凤妹妹十分喜欢粘着你,日常里也总是殷勤着,怎么倒不见你对她热络些?” 元春手里头理着线头儿,叫贾珠卧在炕头儿双手给她撑着,一壁不经意道:“这倒奇了,大哥哥似乎对凤妹妹的评价颇高?” 贾珠失笑道:“我哪对她有什么评价?只是我见她总跟在你屁股后头,可怜巴巴儿的,怕你性子犟起来,叫人知道,以为咱们待亲戚刻薄了。” 元春笑道:“大哥哥放心,谁可怜巴巴儿的,咱们这位凤妹妹都不会使自己受委屈的。”她想了想,又道,“我只问大哥哥一句话,依你瞧,凤妹妹这样的性子,将来得配个什么样儿的表姑爷才成呢?” 一句话说得贾珠脸红到了耳根子,嗔道:“嘴里又没正经的了!你我是她什么人,凭什么替她论这些。现放着大舅舅呢,自然到时候会给凤妹妹配个如意郎君了。” 元春心下安心了些,虽知道他待凤姐儿不过是亲戚间的友爱,忍不住却又问:“什么样的如意郎君?譬如大哥哥这样的?” 贾珠听了这话,清秀净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些肃意,责道:“你又胡来了。且不说咱们是两姨表亲,何况我与凤妹妹年纪差了多少?我视她与你并无不同。非礼勿言、非礼勿行,这话说得极不体面,从此莫要再提。” 元春听了这才放心,微微一笑:“我不过是说笑罢了,大哥哥说不妥,我以后不说就是了。”但到底从此后来瞧贾珠的次数少了些,只多带着凤姐儿往大房瞧二妹迎春去。 话分两头,那日邢夫人与赵姨娘在贾母处触了霉头,回去便有些心不甘。这日邢夫人来瞧赵姨娘,便说起那日的事儿来。 “老太太也是忒偏心了。你瞅瞅王家来个亲戚,看她殷勤的那个样子,从前我邢家哥嫂也来过,怎地不见她这般热络?还不是瞧着我邢家没有王家体面,也是个势利的,平日价做那些个清高脱俗给谁看!” 赵姨娘安抚她:“别说大太太瞧了生气,我是个局外的,也为你不值。不说旁的,琏哥儿跟珠哥儿都是老太太的亲孙子,怎么一有了好的,先紧着珠哥儿挑,琏哥儿可还是长房呢!” 邢夫人一脸嗤之以鼻:“有什么不懂的?老太太偏心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又不是琏儿的亲娘,我也犯不着为他说话。” 赵姨娘其实心里头是有些怕的,王夫人虽然年老色衰,但在贾政处还仍有着正室的情分在,她如今又有着身孕,自己若是再不生出个孩子来巩固地位,将来指不定就要被她撵出去。这回凤姐儿来,她一瞧,这又是活脱脱一个烈货,将来这姑侄两人若是联手,只怕还有她的排头吃! 她有自己心里的小九九儿,便试探道:“大太太别怪我打听,也不知道老太太留我们太太是说什么。别不是真的打算遂了她的愿吧?这……这传出去……” 邢夫人冷笑一声,“有什么不可能的。姨表亲里定亲的还少么?纵使年岁差得多些,也不过就再等个三五年罢了。你老爷还寻思着要珠哥儿考科举,这一来一回也得两三年,中间填几个通房给他,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赵姨娘笑了笑,说话是不错,“但大太太你细想,若当真让这姑侄俩成了婆媳,那这荣府里还不满院子就看他二房的热闹了?从此后谁还知道有大房太太您呢?” 邢夫人一下子明白了赵姨娘的意思,但她表面痴憨,心底里却是门儿清。姑侄俩好相处,婆媳俩可满不是那么回事儿。说到底袭了爵位的是大老爷,自己若是安分守己,将来无论是贾琏袭爵,还是两家分了家,谁都不能亏待了她。但二房若真的娶回这位表姑娘回来,嗬,那才叫热闹呢!孰轻孰重,邢氏分得极清楚,她宁愿瞧着二房的笑话儿,哪怕自己受两年冷遇的委屈,也比给继子娶回来个悍妇,处处忤逆婆母来的强! 她假笑道:“姨娘这话我可不懂了,说到底你也是二房的,二房强盛了,你岂不也跟着沾光儿?唉,我是个没用的,琏儿又不是我养的,最后还是得他老爷说了算。我只要享我的福,就是有委屈受也有限。” 赵姨娘的意思,本来是想激起邢夫人的好胜心,不能瞧着二房独大,去将凤姐儿争取来。哪想得她这一枪是射|进了棉花里,半点儿反应也无,不仅也有些气苦。 邢夫人瞧她脸色,也缓了神色,殷殷劝她:“说到底,我也算是你的嫂子,我这做嫂子的劝你一句:好歹要有个自己的骨肉是正经。你瞧你们太太,儿女双全不说,这不现下又有着喜,旁人不说,我瞧又是个带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22 把儿的。我这辈子就是吃了无后的苦,你可得引以为戒呀!” 赵姨娘是个轻浮心思浅的,听她这样一撺掇,也一把苦水涌上来,垂泪道:“太太说的,我何尝不知道,我们那位太太如今仗着肚子,日日霸着老爷,我纵有别的心,到底也不敢争到她正房里去呀!” 邢夫人笑道:“傻子,这有何难,你只消听我一句,便万事大吉。”说罢,附耳上去,林林总总交代一通。 赵姨娘半信半疑:“这能行吗?别到时老爷恼了我。” 邢夫人道:“我一心盼你好,都是为了你罢了。你若不信我,也罢了,这做不做自然由得你。” 赵姨娘思虑片刻,终究笑道:“大太太见多识广,岂有害我的?你教我的,我听你的就是。” ☆、釜底计 冬去春来,王夫人的肚子渐渐显了出来。 元春颇有些觉着奇特,看着王夫人日渐鼓胀的腰身,仿佛觉得里头真真切切就是自己的兄弟姊妹。诚然元春与旁人都是半路交集的,只有这个孩子,自打一出生便认识的只是元春自己,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婉转的旧人,而是真真切切现下的这个灵魂。 她推算了这孩子来的时日,竟和她来这世上的时候是前后脚儿,便忽然觉得亲近,这孩子与她想必有缘分。 这日她守着王夫人在屋里头做活计,她想给这孩子亲手做个肚兜,当作是大姐姐的见面礼。王夫人懒懒地歪在榻上,探身儿瞧她手里,笑道:“大半年没见你拿针了,只当你是忘了,如今倒又做起来。”细细瞅了瞅,又笑,“还是手生了,不如从前做得好。” 元春倒笑嘻嘻的,“太太忘了,我脑子溺着了,手也跟着不好使呢!” 王夫人气笑了,说你这孩子,“如今又大了一岁了,还跟个丫头子似的,将来叫弟弟妹妹笑话。” 元春伸手抚了抚母亲浑圆的肚皮,再宽松的衣裙也遮不住,“太太希望这是个弟弟呢,还是妹妹呢?” 王夫人笑道:“我已有了你和珠儿,横竖是足够了,这一个不论什么都好。”说着斜睨她一眼,语带嗔意,“你是长姐,今后弟弟妹妹们还都需你教导才是。” 元春抿嘴儿一笑,“那敢情好。从前在大哥哥、二哥哥面前,我总是老幺,从此后我也能摆摆姐姐的款儿来,哪一个惹太太生气,我先揍他!” 王夫人撑不住笑:“阿弥陀佛,你先莫要惹我生气就好。”笑语间,脸上却渐渐又蒙了层雾,“说到这个,我还有另一层担忧。本来么,你一个姑娘家,这话我不该与你说,但你打小儿就是个有主意的,我这个做母亲的有时倒反不如你……” 她话没说完,元春便心知肚明了,“太太是想问我姨娘的事儿,是吗?” 王夫人点头说是,“你知道的,你父亲是个实诚人儿,咱们夫妻两个虽称不上举案齐眉的神仙眷侣,到底这么多年来的情分在,相处着也是相敬如宾。你父亲不像你大伯似的,拢共不过两三个姨娘,按理说,我也该知足了。” “太太怕什么呢?”元春是快人快语,说话最不耐烦兜圈子,哪怕这话题的的确确是不该王夫人与她谈论的,但说到底,除了她,王夫人也没处去诉苦。 “我不是怕,”王夫人扶着肚子若有所思,“近些日子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她实在老实得奇怪。自打上回在老太太那儿,我忍不住与她辩了几句,回来她竟然不声不响的好几个月,半点儿不像她的性子。” 元春深谙这些个妻妾争宠的伎俩,却不好明说,心底里腹诽:能对劲吗?那赵姨娘是个打破花瓶儿也得砸了缸的主儿,受了老太太这么大的没脸,能善罢甘休才怪呢。她如今不动声色,只怕就是憋着什么坏,等着给人下套儿呢。 可到底这话不能这样劝王夫人,到时候反被她问怎么会知道这些,自己却也尴尬。于是想了想,殷殷劝她:“素日里我劝太太的,太太倒时常听着,但有时候事情到了眼吧前儿,总还是容易忍不下这口气。太太其实何尝需要怕她,她得父亲的宠,早晚得有自己个儿的孩子,太太您怕也无用。但她闹出天去不过是个妾室,纵然养了个哥儿,那也只能管您叫母亲。您是什么身份,犯得着为她烦心?”她见王夫人渐渐动容,更深一层劝她,“老爷近些日子顾着太太,是老爷的尊重,但太太也不好总这么,倒叫人说闲话。回头儿真有人趁虚而入,太太便得不偿失了,倒不如太太自己先想让的好。” 早年王夫人在元春之后,本得了个女孩儿,后来因贾政纳了赵姨娘,她心里头烦闷,怀相不好,几个月便没了,惹得贾母把贾政好大一通教训。这次为了王夫人这一胎安生,贾政特特儿早警醒着,再不往妾室的屋里头去,只日日守着王夫人。 闲话儿自然是不会传进元春耳朵里的,但她有一回在上房的院子外头瞧见了贾政的周姨娘,逡巡在外头不敢进来。她上前问去,周姨娘却不敢说什么,怯怯便走了。 王夫人是个天真烂漫之人,自小儿又是金玉堆儿里长大,哪知道相让的道理。这下子叫元春一说,才明白过了,却蹙眉道:“你这丫头,哪有劝自个儿母亲把父亲往妾室屋子里推的道理。怪我不该与你说这个,你是个姑娘家,本不该懂这些。” 元春心底里翻个白眼儿,好歹全让她说了,自己反倒落了不是,可谁叫这母亲二字不是白叫的,日后自己的婚姻大事儿,还得靠王夫人周旋。只好硬着头皮劝:“太太既说我有些见识,我只斗胆说说我的主意:我冷眼瞧着这些年,周姨娘倒是个好的。” 她不提,王夫人倒差点儿忘了周姨娘这人了,心底里连连暗赞这主意妙,当下决心晚间便引贾政往周姨娘处去。面上却板着脸:“越说越没谱儿了,姨娘也是长辈儿,容不得你多嘴。”元春细窥她神色,知道她是听进去了,便也笑嘻嘻不以为意。 当晚,贾政再来上房,王夫人便道:“老爷这几个月为着宽我的心,倒时时守着我。我心里虽感动,但也心疼老爷委屈。前儿周姨娘来请安,我瞧她近来身子也不好,老爷今儿有空儿倒不妨去看看她?” 贾政一愣,心下感怀王夫人难得的善解人意,却仍道:“身子不好,请大夫就是了,我去有什么用?倒是太太的怀相要紧。” 王夫人听了感动,原本还不情不愿的,这下儿心里头半点儿委屈也无,忙道:“老爷顾念我,我心里很感激。只是总这么,于老爷、于我,传出去总不好,人家回头不说是老爷顾念夫妻恩情,还当是我妒妇呢。” 贾政一听,也便从善如流,又捧着夫人的肚子安慰了许多好话,当晚却歇在了周姨娘处。 有了这个先河,后头的事儿便水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23 到渠成多了。贾政从此每在王夫人处两日,便往周姨娘屋里歇息一日,却独不见上赵姨娘屋里。王夫人得意之余,也不免放松了警惕。 这日贾政往周姨娘屋里去,经过园子外的花廊上,却听见有女子嘤嘤的抽泣声。他寻声望去,却是许久没见的赵姨娘,正躲在花影儿里哭。多日不见,赵姨娘仍是青春美貌依旧,她本是我见犹怜的娇弱女子,这样垂泪当真是闻者心碎。一问之下,才知是她多日不见贾政,心中想念,却念着太太的胎象不敢擅自出来相见,是以心痛得在此垂泪。 后头的事儿自不必说,王夫人年老色衰,周姨娘又是个木头桩子似的,哪及得上赵姨娘风情万种。贾政是个难得耿直的男子,哪禁得起这样撩拨,当晚便因不忍她心痛欲碎而宿在了她房中。 但贾政毕竟顾及王夫人,当晚过后,也再不踏足赵姨娘房中。这事儿本来不提,也便无人问津,可偏巧一个月后,赵姨娘的脉象上传出了喜讯。 王夫人听闻,不由勃然大怒,在屋里头恨得银牙暗咬,只盼能去把那赵姨娘撕咬一番。这般动了胎气,她当晚便有些不好,偏巧贾政进宫面圣未归,丫鬟婆子不知道底细,先不敢报告贾母,只悄悄来找元春。 元春忙赶到上房,只见王夫人铁青着一张脸,撑着腰歪在炕上,气喘吁吁,只是气得不轻。元春不敢大意,忙问太太怎么了,哪里不好,可要请太医。 王夫人见到女儿来了,丈夫尚且不曾回来看她,更觉得凄凉委屈。她可不知贾政是当真入宫了,还是听了消息不敢回来见她,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似的,垂泪不已,“原先我就跟你说,不能把你老爷让去,不能把你老爷让去,你偏劝我。你瞅瞅,这下子可好了,那屋里喜都有了,这不是打我的脸是什么!” 元春也没想到这赵姨娘如此厉害,倒是小瞧了她。但她这点子雕虫小技,元春却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笑道:“太太怎么这么想?依女儿看她这喜来得好。” 王夫人惊得忘了生气:“怎么说?” 元春从一旁的婆子手里接过参汤来,仔细拭了拭温度,一勺一勺地喂给王夫人吃,“太太细想我那日说的,姨娘年轻貌美,有自己的孩子是早晚的事儿。太太既拦不住她的来势,却不妨断了她的去路。”一碗汤喂完,她亲自拈着帕子给王夫人拭唇,“老爷这回对不住太太,太太正好小题大做一番,叫老爷心生愧疚。姨娘回头养下来的是儿子也好,是闺女也罢,全都养在太太身边儿,这岂不是让她自己养着个异心的强百倍?” 王夫人细细一想,果然是如此。既然赵姨娘早晚会有孩子,那倒不如在这个时候有,既让老爷心疼自己个儿,还让他顾不得那边儿,最后孩子养下来归自己养,不比什么手段都强! 她一下子觉得神清气爽起来,抬头看了看自己的闺女,只见元春微微侧着脸,烛火在她秀玉般的面庞上映着闪烁的光。她低垂着睫毛,在面上投下两道浓黑的阴影。王夫人从未觉得这样的心安过,或许老太太说得对,元丫头经此转了性儿,怕不是自己从此也便转了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的很早有没有!?!?!? 那是因为……我期盼已久的《九州海上牧云记》终于开播了!!! 废话不多说了,我要去刷剧了!!! ☆、怨春风 数月后海棠初开,王夫人诞下一男胎。这男孩出生时奇得紧。其实那日外头等到了后半夜,王夫人迟迟生不下来,稳婆太医早传了催产汤,染血的铜盆水端进端出。直到天边刚刚露出一丝丝光亮,只听里头一阵哭声洪亮,天边陡然迸发出千万缕璀璨光耀的七彩红霞。 隔了好一阵儿,稳婆喜气洋洋地抱出来个雪团儿似的漂亮的男婴来,口中尽是不可置信:“恭喜老爷、老太太,太太诞下一名小公子来。小公子是天生的奇人,怕是神仙降世,出娘胎的时候,口中尚且还衔着这宝贝。”说着递过去个帕子,贾政接过来小心打开—— 却是“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有五色花纹缠护”的一枚美玉,晶莹璀璨,在初生的朝霞映衬下熠熠生光。贾政细眼看去,但见这美玉的正面刻着“通灵宝玉”四个大字,下篆“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字警言,翻过面来,却是“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的十二字箴言。 贾政看了心中大奇,从前只知古人衔玉而亡,以保体态恒昌,怎么如今这孩儿竟衔玉而生,是福是祸,只怕是妖孽作祟?当下紧紧握住美玉,心里头打鼓:去年元春落水而归,今年又有个衔玉而生的男胎,府上是积了福还是造了孽。 贾母眼中却是一亮,不由回想起元春昏迷时那癞头和尚说的话来,说是今年将会有“仙君甘霖下降”,只怕正是这意外惊喜来的孩子。她心中愈加笃信,贾府的运道更胜一层,当场笑道:“这孩子有奇缘,只怕非池中之物,便取名宝玉罢。” 贾政忙赔笑道:“母亲怎么知道这必是吉兆?若这孩子是个孽根祸胎……” 贾母一蹙眉:“糊涂!那癞头和尚的话,你都忘了不成?依我瞧,贾府的命运,只怕就要被这两个孩子所改变了!” 贾政心中犹疑,但却也不好表露出来,只是诺诺不言。贾母见他这般,方放缓了语气笑道:“你无需顾虑,依你的人品学识,这孩子纵是凡胎,在你的教养下岂有不成材的?你只需好生教导孩儿,将来的福气想必不浅。” 贾政心下一转,知道母亲说的不错,总是自己的孩儿,若为了无故的猜忌疏远了至亲骨肉,那岂不大憾!当下下定决心,必得好生严厉教导这孩子,不使宗族蒙羞。 元春对于这世界的印象不过源自于前世丰绅殷德的几句闲聊,若问她旁的,她自然一概不知,但说起宝玉来,元春反而知晓底细更多。那是丰绅殷德为讨她喜欢,多将《石头记》中的宝黛钗恋情多加描绘,因此说起宝玉来,元春却早已知晓这孩子的来龙去脉。 这日她在王夫人处逗弄宝玉,想起前世听见的剧情来,知道这宝玉将会是这贾府中的一名异数,他鲜少除外结交,却与园内的姊妹相处融洽,后头引发了一场虐恋情深。元春从前是对宝玉的多情所不屑的,但移魂至此,却成了宝玉的长姐,心中便生出了一段想法,或许自己能好生教导宝玉,不使他走上歧途。 她将自己的看法拣了简要的说了,王夫人一听,却竟与贾政的想法不谋而合,忙抚掌道:“我的儿,你好见识!你可知昨日老爷也是这样与我说的。可宝玉是我老来得子,我正犯愁,若是太严苛了些,只怕我下不了手。你是长姐,由你来教导他,岂不更好!” 当下往贾政处来,将元春所想说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24 与贾政听,又道:“老爷只当是给元丫头练练手脚,往后她嫁了人,面对着一大家子小姑小叔子,岂不趁手!何况元春素来又是个妥帖的,将来兄弟姊妹若都由她照管,我也放心些。” 贾政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自打听说了赵姨娘有孕后,王夫人便明里暗里表露出要将庶子庶女也接管教导的意思。他虽觉得并无不妥,但总怕让人家母子分离,是伤了阴仄。是以只好含含糊糊笑道:“太太的一番深谋远虑,为夫也觉得极好。也罢,宝玉这个顽劣的性子,是该让元丫头这样的长姐好生管教一番。” 王夫人听了,却是暗自得意,以为贾政便是应了她的请求,未来也将赵姨娘所出交由她管教了。这日出了月子,便带着婆子丫头,选了几样上好的补品吃食,往赵姨娘住的东院儿来。 赵姨娘不妨主母亲自来探,手忙脚乱迎出来,撑着微微鼓起的腰身行了个万福礼。“太太今儿怎么有空儿过来?有什么吩咐,喊丫鬟来知会一声儿就是了,太太您也才出了月,妾身真是不敢当。” 王夫人笑得和煦:“坐胎憋闷坏了,这不出了月子,便想出来走走。想着你也有四个月的孕了,前儿我关在屋里,也顾不上你,现下想起来,你也该好好补补。” 赵姨娘惊讶之情溢于言表,生怕她来者不善的,却想不到是亲善之举,只怕有诈。是以小心翼翼道:“太太您折煞妾身了。我的这胎,怎么好和太太相比?” 王夫人扫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眼底一抹酸涩,却也忍住:“这话说得,没得叫人恶心!我们这样的大家,嫡啊庶的,哪里分得这样清?你的孩子不也都得叫我一声母亲么?这和珠儿、元春跟宝玉有什么不同的,偏你这样生分。” 赵姨娘闻言大惊,却不敢表露:“太太爱护我们,是我们的福气,但到底是不敢僭越的。哥儿、姐儿都是金贵的,咱们哪配……” 王夫人不等她说完,便柳眉倒立,大声道:“姨娘这话,我就听不得了。都一样是老爷的孩儿,老爷不曾分个彼此,你是什么身份,倒先给哥儿姐儿定了尊卑?既都是老爷的,那便也都是我的孩儿,自然一视同仁。轮不上你来论是非!”她语气一转,便是生硬非常,“莫不是你心里存了贪念,有什么痴心妄想吧!” 赵姨娘惊慌极了,呆呆地望着王夫人道:“这……这是老爷的意思?” 王夫人见她目光盈盈含泪,一副娇弱幽怨之色,心中又是恨意,又是痛快,索性道:“用不着老爷发话,千古的人伦如此!老爷自然从善如流。” 赵姨娘一下子跌坐在炕上,口中喃喃念叨:“不会的……不会的……老爷答应过我……” 王夫人瞧不上,冷冷从鼻中哼了一声,叫人撂下汤药便走。 她自以为自己报了仇,哪知道赵姨娘本不是省油的灯,哪能这样容易罢休! 作者有话要说:  唉,数据不好,只能靠爱发电了。 想看看剧吧,也不太舒坦。 昨天看了四集海牧,说真的有些失望。 不是场面不够好,特效不够好,钱投得不够多,这些都不是。 是讲故事的人,太想营造氛围了,忘了一个故事吸引人的本钱绝非场面和氛围,而是故事的起承转合本身。 和硕部与赫兰、速沁两部的斗争拖沓得匪夷所思,帝后的虐恋告白又突兀得匪夷所思。 ???? 总说和权游比,可单看第一集,投入绝不比权游第一集少。 可看完得到了什么呢? 权游理清了人物脉络,暴露了戏剧冲突,奠定了故事走向。 海牧第一集只留下了一片莫名其妙。 说真的,如果不是一路看原著、做功课、追着预告片走来,真的会说一句:这剧到底演什么呢? …… ☆、好姊姊 次日一早,才出了月子的王夫人带着元春、宝玉往贾母处见礼,贾母亲自抱了孙儿,怎样看都是爱不释手,惹得元春笑说:“从前家里头数我最年幼,这下才来了个二妹妹,又来了个二兄弟。瞧老太太这心疼的样儿,我是失了宠了。” 王夫人爱得去拧她的嘴:“元丫头疯魔了,你大了弟妹多少岁数,还跟孩子似的乱吃醋。” 贾母搂着元春笑道:“我就喜欢咱们元儿的性子,女孩子活泼些,总比那教得木噔噔的强。”说着瞥一眼邢夫人,惹得邢夫人心下一颤。二姑娘迎春是大房的庶出,养在邢夫人名下,才不过一岁多,却极是害羞内秀的,寻常逗她,总不能笑,饿了困了,也不见哭。贾母逗弄过几次,总觉得无趣,也便罢了。邢夫人却是怕贾母怪罪,说她这个继母不曾好生教养,才由得迎春木讷。 王夫人终是不忍,便从一旁乳母手里抱过迎春笑道:“要我说呀,迎丫头这样的性子才叫乖巧呢。元丫头日日口无遮拦,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儿都没得。” 元春有心打圆场,笑道:“太太好偏心,前儿舅舅家的凤妹妹来时,太太可不是这样说的。” 一席话说的大家都乐,王夫人也踏下心来。自从那次贾母与她分析利弊,她便将此事看得开了,再不一味地拉扯娘家的侄女与贾珠攀亲。凤姐儿住了一个月,便随父母回了金陵,这边贾政也与王夫人商量着,待春闱过后,便将贾珠与礼部侍郎李家的千金定亲。 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忽而外头小丫鬟报说“姨娘来了”。话音未落,就见赵姨娘披头散发的冲进来,口中哭着“求老太太做主”,往厅上中央席地一坐,便不肯起来。 贾母一见她进来,首先蹙了眉,示意乳母将宝玉、迎春抱走,再朝鸳鸯一抬眼。鸳鸯连忙上来搀扶赵姨娘:“姨娘这是怎么了?地上凉,你这身子怎么受得了?快起来,坐下好生说话。” 赵姨娘见是鸳鸯,知道是贾母跟前儿的第一红人儿,先倒不敢过于撒泼,只是甩手哭道:“好生说?叫我怎么好生说?我在这府里活不下去了,你倒只叫我坐着?” 王夫人见了赵姨娘便动气,“活不下去了?那怎么也不见你寻短见去呢?好端端的只会哭闹,没得让下人看热闹。” 元春忙对王夫人使了个眼色,贾母在上头坐着,谁也轮不着说话,自有老祖宗做主,任谁也作妖不得,她们又何必自乱阵脚。何况王夫人这话一出,倒真像是逼着赵姨娘了似的,一下子反成了恶人。 邢夫人也劝:“姨娘快别这么,元丫头还在呢,晚辈看见成什么样子?你有什么委屈起来说,老太太自然为你做主,咱们荣府是书香门第,最是讲理公平,绝不会委屈了谁。”说着眼睛朝贾母的方向睨了睨,见她不为所动,也不敢多说。 王夫人反应过来,便推元春:“你上后头瞧着兄弟妹妹去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25 。” 元春应了才要走,贾母忽然发了话:“元丫头留下吧,你也十二了,也该瞧瞧这些公府里的幺蛾子,免得将来自己成了一家主母,再见着这样的场面。跟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似的。”元春听了脚下一滞,只好又坐回去静静看着。 赵姨娘听了这话,知道不好,也不敢再撒泼耍赖,便起身坐在邢夫人下首,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哭诉:“要不是再没了别的办法,我也不会跑来这儿叨扰老太太……” 贾母不耐烦了,打断道:“有话就直说罢。” 赵姨娘哽了哽,便道:“昨儿太太来瞧我,我本来感恩戴德,可听太太话里话外的,是将来要将我这孩儿夺走,纳入太太名下。可怜我这孩儿尚未出生,就要被人生生从生母的身边儿带走。我自然是个卑贱的,可我的孩儿难道不是老爷的孩子?就这么任人欺侮吗?我不服……” 元春听了一半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下子众人可全都转脸儿过来望她,就连赵姨娘也停止了啜泣,半含恨抬头看着她。 贾母倒不觉得意外,只是问:“元丫头,你笑什么?” 元春道:“我只当姨娘在府里待了这样久,是该有些见识的,怎么竟连这个也能混淆不清,可当真是天真得很。” 贾母好奇道:“怎么说?” 元春起身朝贾母肃了肃,便朝赵姨娘道:“姨娘的孩子,自然也是老爷的孩子,是我的亲弟妹。既是亲弟妹,自然应一视同仁,不应因出身所困,耽误了前程。太太的话,姨娘怕是误会了,又受了有心人的挑唆,这才愈想愈不是个味儿。” 邢夫人在旁一激灵,却道:“你是个姑娘家,老太太许你听着,你听着就是了,这会子说这话来,只怕不妥。” 元春道:“大娘说的是,我僭越了。” 贾母却道:“让她说说,又怕什么了?” 赵姨娘哭道:“姑娘这话我听不懂,我不似姑娘有学问,却也懂:若归了太太名下,那自然与我不相干了。这也叫一视同仁吗?姑娘是太太养的,自然不懂。” 元春苦笑笑,她自然是最懂嫡庶尊卑这一套的。前世她自己便是个庶女,虽然因得宠得了个“固伦公主”的名号,但她的童年却与真正的固伦公主不同。固伦公主是皇后嫡女,有资格养在皇后身边儿,而其他嫔妃所生子女,都无不养在阿哥所。她自己长到十岁,才由皇阿玛做主接回了翊坤宫,却与惇妃母女之间总隔着一层。是以她最是懂得庶出子女的苦,自然也在心里对赵姨娘心生怜悯。无论她如何撒泼耍赖,挑拨离间,面对子女分割的痛楚,哪个人真的受得了呢?嫡出的王夫人不会懂,嫡出的贾政更不懂。 她上前拉着赵姨娘的手:“姨娘细想,若弟妹归了太太名下,将来无论是说亲还是出去结交,人家可不是要高看一眼?《战国策》里云:‘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姨娘也该替弟妹长远想想。何况若是养在姨娘名下,我斗胆说句不好听的,姨娘当真能教导好吗?若是妹妹,太太是大家闺秀出身,教出的女儿必定贤惠体面,若是兄弟,养在大哥哥身边儿,那更是言传身教,将来还愁姨娘没有好日子过么?至于与姨娘再无关系一说,更是好笑了。弟妹都是姨娘养的,亲骨肉之间连着血脉,这是能一句话就撇清的么?” 她的语言和婉,态度却端得稳,一双灵动的眼睛透着真诚,也有些不容置疑的强势。赵姨娘哪见过谁这样与她推心置腹地说道理,听了这一段话,渐渐止了哭泣,眼底的敌意慢慢退了,细想之下,也觉得颇有道理。 邢夫人在旁见了,只是心惊:这元春几时变得这样能说会道了?从前不觉得,如今瞧她说起话来的样子,却不像是个侯门千金,那气势威仪,若说是皇亲也有人信。她前儿晚上去瞧赵姨娘,使了好大的一番力气,才说服她今儿往贾母处来闹上一闹,只怕这下就要被元春的一番话搅得前功尽弃。 于是忙道:“元丫头,你还年幼,哪里懂得骨肉分离的苦楚?若是我说呢,二弟妹,你这事也办得太操之过急了。何苦来呢?谁不知道你是二房的主母,赵姨娘才稳了胎象,你就急吼吼地去宣布,她不急才怪呢。” 王夫人被长嫂一顿排揎,脸上却有些下不来台,只好道:“是,是我操之过急了些,可规矩如此,我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元春忙道:“大娘说笑了,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不过是日日教养在太太处,哪里便骨肉相连这样夸张了?依我说,二妹妹如今就被大娘教导得很好呢。” 邢夫人张口结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其实元春尚有一层没说出口,迎春的生母原先不过是大老爷贾赦房中的一名通房,连个姨娘也不曾挣上,后来养了迎春,没一年便没了。贾母便因这个,曾对她生了好大的一通气。这个赵姨娘不知道,王夫人却是知晓的。她此刻身有嫌隙,再不便去说王夫人的不是。 元春又道:“姨娘放心,昨儿太太已吩咐我担起教导弟妹的重担来。旁的不说,若是弟妹将来有仗着养在太太处而不敬姨娘之处,我头一个不饶他!” 这样一番劝说,才将赵姨娘劝走。贾母道倦了,只单独留下元春来说话儿解闷儿。 “元丫头,你是怎么知晓这些道理的?”贾母最好奇的便是这一点。元春是贾府的嫡长女,说什么也没人敢给她嫡庶尊卑的脸子瞧,怎么看她今天说话的架势,倒是深知其中的苦楚? 元春自然不能说我前世就是个庶出,便道:“老太太今儿还在抱怨呢,二妹妹小小年纪,怎么倒这样木噔噔的,还不如那府里蓉哥儿活泼。我早就有心劝老太太,早日接二妹妹来荣庆堂养着,和宝玉一块儿,跟着我读书写字罢了。” 贾母深以为然,抱着她道:“好孩子,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见识心胸。不错,我早有此意接二丫头过来,只是哪有嫡母还在,孙女却养在祖母处的道理?你这样一说,便方便多了。至于你太太的心思,我瞧你也看得通透,她是过于掐尖儿要强了。今儿若不是你出面调停,只怕赵姨娘闹去你老爷处,反对你太太不利。” 元春笑道:“老太太何尝不心疼二妹妹和我们太太了,只是有时候不便说罢了。我虽也没什么学识,但教导几个弟弟妹妹启蒙认字的本事还有。老太太不嫌弃,便交给孙女罢。” 次日,贾母便命人将迎春的一应日常打包搬至荣庆堂来,连着乳母丫鬟媳妇等,在她后头的碧纱橱里住下来,又将自己屋里的一个二等丫鬟配去伺候,元春为之赐名为“司棋”。 几个月后,赵姨娘诞下一女,齿序行三,名为“探春”,亦养在贾母身边儿为伴。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文里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26 ,一般不会有大奸大恶,可能会让大家觉得不够过瘾。 虽然看得人不多,但我还是解释一下: 从《凤朝天下》来的天使应该知道,我写女人向来是带着悲悯的心态去写的,因为古代的女子真的太不容易了。 善恶有时并不那么分明,只不过有时有人行差踏错一步,便走上了歧途。 对于赵姨娘,读原著的时候,自然不喜欢她的无知浅薄,但换个角度来想: 她对于自己的子女贾环和探春,无不是挖心掏肺的好。只是自甘卑贱,渐渐走了下三滥的道路。 这样一个人,如果能在最初就有人告诉她:不必使坏,不必妄自菲薄,也可以得到赢得的尊重,那是不是也许又是另一种结局呢? 元春对于贾府命运的改变,我希望最初是润物细无声似的,蝴蝶效应来产生更强大的转折。 所以希望看逆袭爽文的读者,我估计你们会有点失望啦~ ☆、章台柳 贾珠是个有出息的,头回春闱放榜,便进学做了生员,贾政便依着旧约,与他定了礼部侍郎李氏的千金。李侍郎是从国子监祭酒升上来的,在旧部仍有不少的故交。贾珠没有爵位可袭,只有走科举一条路。有了这样的丈人,日后贾珠的仕途必将前途无量。 贾政自然是这么想的。 元春这日上朱雀阁来瞧贾珠,他正坐在窗前临字。和煦的晨光洒在他头顶的发髻上,晕开一圈儿一圈儿的光圈,映得他如玉的面庞温润静谧。 元春坐在一旁看,忍不住要问:“大哥哥可见过李家小姐了?” 贾珠没抬头,“见了,那日隔着珠帘,远远相了一面。” 元春问:“她怎么样?你可喜欢她?” 贾珠大致是觉得她这话问得可笑,抬头瞧她一眼,不由失笑:“隔着老远,又有珠帘挡着,话都不曾说,有什么印象?更谈不上喜不喜欢了。不过听长辈们说,这位李小姐比我小两岁,是个娴静知理的大家闺秀,宜室宜家。” 元春觉着心里头憋闷着,“那么大哥哥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子?” 贾珠的脸泛起了潮红,他看了看元春,发现她素来促狭的双眼透着难得的认真,只好道:“我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外头的女孩子,我一个也不认得,哪知道什么喜欢。”他说罢又细想了想,斟酌着道,“若非要说个所以然……我性子温吞,只怕得娶个活泼爱笑些的夫人才算互补罢?” 元春心中一动,笑道:“这样说来,这位李小姐不大合哥哥的意了?” 贾珠忙正色道:“休得胡说。亲事是老爷、太太定下的,素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我岂有违逆的道理!太太瞧过李小姐的,说是极好,我又不识得人家,谈不上合意不合意。太太合意就好。” 元春忽然觉得心里头一股怒气升上来,那是她爱新觉罗家的脾气,此刻虽忍着,声儿却拔高了道:“大哥哥是堂堂七尺男儿,怎地连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都不敢说的?说到底,大哥哥还是太听话了些,才任由老爷太太摆布。既明知不识得、不喜欢,为什么不敢明确地说出来?真要守着个不合意的过一辈子吗?” 她就是因为不喜皇阿玛所安排的亲事,才任性自戕,惹出祸端来,魂魄飘零在此不得回家,想来应当有所悔改才是。可她是天生的反骨,根本见不得这样唯唯诺诺的事,说她是在怂恿贾珠反抗,倒不如说是打心眼儿里恐惧着未来自己的命运。 她从前身为公主,尚且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今生不过是个公侯小姐,更是要任人摆布了!她早在前世便听过宝玉的婚事不能自已,这作者虽然未曾写完书稿,但这悲剧的结尾是毋庸置疑的。她如今想来,王夫人与贾政想必起了不小的干预。宝玉是个男子,尚且如此,那么自己不过是个姑娘,岂不更是任人拿捏了?! 但她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无论是贾元春还是和孝,都决不妥协! 贾珠瞧着妹妹胀得通红的、愤怒的小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才好,半晌,方低声道:“元丫头,我与你说句实话,你我这样的身份,能谈什么喜不喜欢?那是痴心妄想。不过娶妻娶贤,将来两个人相敬如宾过完一生,也就罢了。” 元春气得跳脚:“我偏不信!”当下跳下炕去,一路往贾母房里奔去。 抱琴不知所以,在后头一个劲儿地追,“好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去?” 元春跑得气喘:“我不服,我偏要去找老太太寻个公道。我就不信邪!”她一股脑儿冲进了贾母房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明了自己的意图,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贾母,只盼着这位素来睿智的祖母能给她些支持。 哪知贾母根本不看她,只顾闭目养神,元春等了许久,急得正要开口催促,贾母方开口道:“这样说来,元丫头,你心里有另外的人选?” 元春听了是一愣:“我?”贾母道:“是啊,你既为珠哥儿打抱不平,想来是觉得李小姐不配他,那么你觉得谁配,也不妨说来听听。” 元春不曾想贾母这样问,嗫嚅道:“我心里也没个人选。”何况她是什么身份,凭什么对兄长的亲事置喙呢?不过凭着一腔的由人及己的恐慌,来探一探虚实,想为未来的自己打开一面天地罢了。 贾母笑道:“那么珠哥儿心里有了人选?” 元春道:“也不曾。” 贾母便道:“那你来与我求什么呢?”她见元春懵懂,便放缓了语气,“你是个烈火脾气的傻丫头,做起事来茫然不顾的,将来可叫人怎么放心呢?我且问你,你大哥哥的性子,你不了解么?他读书是个有脑子的,可论到儿女私情,你可见他几时有过主意?他这样温吞的性子,若任他自己放开眼光去选,便能选中最合适的了?”, 元春一怔,强辩道:“大哥哥不说,不代表他便没有喜好呀!才刚他对我说,他喜欢活泼的,可李家小姐却是个温婉的,不合他的意。” 贾母便笑了:“傻孩子,一个人只有见过的多了,才知道喜欢的是什么。若见都没见过就说喜欢,那他是痴人说梦呢!你凤妹妹是最活泼不过的吧?实不相瞒,你太太去岁可憋着心要把凤丫头说给你大哥哥呢,但你可瞧珠哥儿有什么想头儿?” 元春下意识一扭头:“凤妹妹是个泼辣调皮的,大哥哥可生受不起这样的姑奶奶。”说到底,是她自己不喜欢凤姐儿,不愿与她做姑嫂。 贾母便道:“这便是了。你们这些孩子,凡是戏文里瞧多了,总存着些反骨,想自寻幸福。可自寻来的便一定是幸福吗?你大娘便是你大伯当年求着我续的弦,现在又如何?自寻幸福不是不可,但到底也要分人。若是你大哥哥这种不思男女私情的,李家小姐身世清白又品格贤惠,娘家又可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27 帮衬着,未必不好。” “那我呢?”元春听到此处,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贾母却不说话了,觑着眼睛细细把她瞧了瞧,须臾才饱含深意道:“你呀,你是个有主意的,日后的缘法,还得要你自己去创呐!” 元春回去后细细咀嚼着这个“创”字,忽觉这位祖母分外睿智冷静。她是否早已知道自己的来历?这不见得,毕竟这番奇遇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但听人说也是绝不信的。但可以想见的是,贾母对自己有着对其他孙子孙女所不同的信任,她相信元春凭借自己可以逆天改命。 她忽然觉得胸中一团热血在激荡着,不错,同样的经历,她绝不再重来一次。这一世她已不是紫禁城中束手束脚的公主,宫外虽也受着礼教的禁锢,但毕竟大有所为。 夜已经深了,帐子里朦胧着,外间只留下几只昏暗的烛光。抱琴在外间的暖橱里睡得香甜,她坐在黑暗里,低头看看自己稚嫩的双手,渐渐将它握成个小小的拳头,抵在胸前——我和孝必要用我的一双手、一颗心,创出一片我自己的天地来! ☆、花弄影 次年出了正月,贾家便下了聘礼,两家里商量着定了日子。 梁舅母带着凤姐儿来京探亲,顺道帮衬着王夫人打理起成亲的事宜。王夫人持着一柄西洋镜子,从长长密密的礼单上往下顺着,嘴里打趣:“从前仁哥儿成亲那会儿,嫂子你来信直喊累,这下子我可明白了。” 梁舅母在旁替她挑拣料子,笑道:“你总归比我强些,那时候凤丫头多小,如今元丫头倒可以给你帮衬帮衬。” 王夫人笑道:“可不是,从前见元丫头大大咧咧的,哪成想如今管起事来也是一把好手。将来无论嫁去哪家,都错不了。” 梁舅母听说,放下手里的绸缎,凑过去悄声问:“前儿你们老爷说要送她进宫呢?这会子可没信儿了。” 王夫人连忙摆摆手,朝里间儿元春和凤姐的身影觑了觑,确保两个姑娘听不着了,才压低嗓子道:“这话再不能提了。自打上回元丫头使了性子落水,我们老爷可是断了让她入宫的念想儿了。说到底,如今不同前两年了,局势不稳,元丫头入宫,也没那些个好处。” 梁舅母奇道:“有什么不稳的?听我们家老爷说,如今太子监国,朝中内外都对太子臣服得很呢。若能让元丫头入东宫,哪怕不是太子妃,不拘封个良娣宝林的,日后太子登基,你们贾府今后可有福气了。” 王夫人蹙了蹙眉,思索了片刻,断然回绝道:“东宫不是什么容易的去处,依我说,满京城里的青年才俊,元丫头不拘嫁与哪个都是好的,宫里是断不能去了。” 她实则是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因元春为了不入宫的事儿落了水,总觉得皇宫与元春犯冲,一辈子不沾才是好的。 何况太子监国虽不假,但皇帝龙生六子,个个儿都不是省油的灯。老皇帝不过四张上下,正是春秋鼎盛时期,每三年微服私访,太子监国不过是暂时。人都说,登高摔得狠,太子三岁立储,五岁丧母,到如今十五年来多少不易。皇子们从前年幼,如今个个儿长起来了,镇守边关的著有军功,吟诗作对的结交文臣,哪一个是好相与的?早早儿把元春送入东宫,万一今后出了岔子,她这宝贝的闺女便是首当其冲。 好在元春年纪尚幼,选秀三年才有一次,等忙完贾珠的婚事,她好放出眼光来细细地挑。 梁舅母见她如此,知道贾政在朝为官,必定有许多旁人不能知的渠道得知这些,内宅妇人也不便再多说,怕是王夫人自己也不知道。她不好多问,只细细挑了些颜色鲜亮的贡缎,比给王夫人道:“这颜色喜气,提神得很,你瞧瞧如何?” 恰巧元春拉着凤姐出来瞧见,笑道:“舅母的眼光是极好的,素来我总劝我们太太多做些颜色衣裳,她总先不稳当不肯。瞧瞧,舅母和我一个心呢。其实太太如今还青春貌美,此刻不穿鲜亮些更待何时?” 王夫人方才的一片愁绪一下子消散全无,笑着要拧元春的嘴:“这丫头愈发没大没小了,连你老娘也敢排揎。瞧瞧你凤妹妹,一年没见长大了多少,偏你总是没个姐姐样子。” 凤姐扭股糖似的赖在元春身边儿,笑道:“姑母别说元姐姐了,我打小儿最崇拜元姐姐,只恨咱们隔得远,我恨不能和姐姐真的做了亲姊妹才成呢!” 这话一出,元春心里先是别扭起来。什么亲姊妹?有了之前邢夫人提过的“姑嫂”之说,她心里头便一直存着个疙瘩,只怕人家提起这个来。实则她心里总存着个疑影儿,依着王夫人的性子,她若喜欢凤姐,必定是想要留她在贾府的,但贾珠既结了李家的亲事,凤姐又当如何呢? 容不得她多想,凤姐打小儿黏糊她,此刻又拉着她非要去园子里头放风筝。元春表面上是看着虽年幼,心里头早是个大姑娘了,哪里稀得玩儿这些,便为难道:“这怎么是好,我得忙着替太太上东院儿里发对牌去,叫抱琴陪你去吧,她放的风筝可好了。” 凤姐却不依,“元姐姐怕不是多嫌了我?总一劲儿地撵我,抱琴算什么,我才不要她陪。” 元春为难地瞧瞧梁舅母,哪知梁舅母笑道:“凤丫头难得这样黏糊旁人,也就是元丫头了,这可不是姊妹的缘分是什么?”元春听见“姊妹”两字便觉得膈应,只好道:“你非要跟着,便跟着就是,我看帐子时你若觉得闷了,可不许乱跑,东院儿比不得这里,那是我大娘住的地方。” 凤姐喜得连连点头,忙收拾着跟着去了。 王保善家的替邢夫人拾掇出了一箱子配饰绫罗,见元春来了,忙让她收着:“这是我们太太的一片心意,珠哥儿是荣府里的长兄,成亲这样的大事,寒酸不得。大太太说了,给琏哥儿备了什么,便给珠哥儿也备些什么。同样的,二姑娘备下了什么嫁妆,将来大姑娘你出嫁也是如此。” 元春客气推诿两下子,便叫人收了,一脸亲切:“大娘挂记着我们兄妹,我替我们太太和大哥哥谢谢大娘。” 王保善家的笑得得意:“一家子骨肉,说什么谢谢。珠哥儿有了这样的岳家,将来前途无量,今后我们琏哥儿还得多靠他呢。” 出了东院儿的门,凤姐首先嗤地一声冷笑出声:“什么劳什子!一箱子珍珠首饰衣裳,值什么!也要这样卖好儿来。我只心疼琏二哥哥和将来的二嫂子,有了这样吝啬又小家子气的继母,只怕过两年聘礼都要被打个对折呢!” 元春笑着去捂她的嘴:“好利的一张刀子嘴!谁不知你金陵王家富庶一方——‘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点子蝇头小利,你自然是看不上眼的。”她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28 说到此处,心中忽然一动,忽然看懂了王夫人的想法。贾琏与凤姐的年纪本就相当,凤姐儿若嫁给贾琏,那么既可以使得王夫人娘家在贾府的势力坐大,又规避了婆媳间的矛盾。更何况王夫人素来不喜邢夫人,凤姐做了大房的儿媳,将来掌事,大房二房的事可不全由王家的女子说了算? 好一招妙计啊!可王夫人眼里脑中只想着王家的体面与自己的权力,哪里去管贾家的体面与子孙的去处。凤姐的性子泼辣擅妒,事事争强好胜,不肯落在下乘。贾琏却是个多情的种子,他自知将来是要袭荣府爵位的,哪里有半分上进的雄心,日常只会吃酒取乐。这样的两个人,为着王夫人的一己私欲硬生生凑成一对,如今瞧不出什么,可一旦将来贾琏袭爵,凤姐掌事,荣府的未来可还得了! 诸位看官,常言道三岁看大。元春虽不知凤姐将来的营私舞弊,弄权伤阴,也不知贾琏今后膝下无后,闹得断了香火。但她自小儿在宫中阅人无数,只看这两人如今初现的脾性,便已知今后终难善果,只怕要闹成了怨侣。她当下有了主意,好在凤姐懵懂无知,无论如何,她非得打消王夫人这念头不可。 于是故意道:“要说我这大娘也是怪有意思。一切太太早已料理妥当,我们何尝还缺这一箱子首饰不成!偏来凑趣儿,也不知为了什么。” 凤姐笑道:“还能为了什么?你没听那婆子方才的话呢?珠大哥哥将来的仕途无量,你那大娘是想用这一箱子衣服首饰,换琏二哥哥未来的仕途呢!”说罢嗤嗤冷笑两声,一双丹凤眼斜乜着不屑,“琏二哥哥也不知得纨绔到什么地步去,才叫大太太这般‘费心’周折。” 元春忙说不能,“二哥哥将来袭了爵,不怕没有好的仕途。哪像大哥哥,虽是长子,可还得自己奔去。”说完小心地觑凤姐的脸色,笑道,“将来谁嫁了我二哥哥,想必也是个享福的,说不定还能受诰封呢。” “诰封算什么,元姐姐别不中听,我说句难听的给你,你们如今荣府的爵位不过四品,将来袭了爵位更要降品,再诰封不过是个五品命妇罢了。”凤姐儿无不遗憾,“可大哥哥便不同了,我听父亲说,珠大哥哥读书极聪明,人品又正,未来是前途无量的,只怕将来才是你们府上的顶梁柱呢。” 两人溜达着往贾珠的朱雀阁去,听闻他的朋友打西北送来了一柄极佳的白玉弯弓,凤姐儿一直央着元春待她去瞧瞧世面。元春听她瞧不上贾家的荣光,也不着恼。“快别胡说了,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凤姐儿吊起眉梢来:“怎么没有?远了不说,我父亲的爵位不低,但我们王家还不是靠着二叔才在朝中有一席之地。若不是二叔的仕途通泰,我们王家也不过是金陵的一届乡绅罢了。” 说话间出了东院儿,经过一条长长的夹道,往西院儿去。铁灰色的高墙在她们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元春秀玉般的脸蛋儿隔开两种光暗,却透着些许晦涩。 转过一道弯儿,来到了三进回廊里,廊上缠绕着凌霄花枝,花影重重间先听见了几句喁喁低语夹杂着女孩子娇媚的笑声。凤姐儿先听见了,蓦地站住不前,元春刚想开口询问,也立刻便意识到不妥。 两姊妹对看一眼,眼中具是尴尬。元春以为凤姐儿年幼,必定不通此事,即便懵懂知道,也必会慌张无措。但凤姐儿却似见惯风月的样子,眼中怀着一抹揶揄,那眼神儿仿佛在说:你瞧,都说贾府是书香门第,但也不过如此。府里管辖疏漏,青天白日的便有小厮与丫鬟厮混。 元春自觉贾府丢了颜面,便想扯着凤姐儿抽身回去,哪知才一低头,瞥见花影中那人的一双金麒麟厚底的皂靴来,心中突突一跳,换脸笑道:“好妹妹,在这儿愣着做什么,不是要去瞧白玉弓吗?” 她的声线清脆,带着女孩子的一丝懒散尾音,在静谧的午后回廊上显得尤为清晰。那花影后的两人如惊弓之鸟,乍然分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迅速顺着墙根儿远去了,剩下那男子无处可躲,在花影中整了整衣衫,好整以暇地拨开花枝走了出来。 是贾琏。 他穿着日常的一件月白色长衫,银线勾勒的攀枝花纹样在花影下透着莹莹的微光。因在家中,他不曾梳髻,只以一根碧色的长带半束着长发,几缕碎发掉落在他清秀温润的面庞上,更显得发似墨玉。呵,是他素来一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模样。 他面色如常,弹弹衣角的褶皱,漾了个笑颜,“好巧,竟在这儿遇上两位妹妹。” “咱们也想不到,在这儿能遇上二哥哥。”元春反击道,心里头腹诽,看服色,那丫头想来是贾珠房中的一个三等丫鬟,兄长的丫鬟亦不放过,贾琏这衣冠禽兽。 贾琏连道好说好说,“两位妹妹是上大哥哥那儿去?咱们正巧一路。” “谁和你一路!”元春才要接话,不想凤姐儿抢先一步打断道。只见凤姐涨红了面孔,两弯细眉蹙得紧,一双丹凤眼吊起老高,正气咻咻地瞪着贾琏。 元春觉得稀奇,方才她还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怎么贾琏一出来,她却这般恼羞成怒似的?再看贾琏一听之下面露尴尬,心中方恍然大悟。想来两人打小儿青梅竹马长大,早有隐隐暗生的情愫在,这情意虽浅,却也弥足珍贵。如今贾琏的丑事实实在在地乍然暴露出来,凤姐哪里接受得了。纵然她不喜邢夫人,又瞧不上贾府世袭的爵位,但她到底是少女心事,口是心非。 元春暗暗心惊,她如今不过瞧见贾琏调戏丫鬟,便心生妒意,将来若是当真成了亲事,只怕不得善终。今日事出突然,却是万幸之至。贾琏是她兄长,她太了解这位哥哥,与贾赦是父子连心的,将来必是多有内宠,凤姐确实不是佳偶。 经此一事,元春希望这百般不合的两人,可以各自再寻缘分。当下打个圆场笑道:“二哥哥你瞧,凤妹妹可是被你方才突然跳出来吓了一跳。你是个冒失的,将来可少在凤妹妹面前晃荡罢。” 贾琏忙深深作了个揖,笑道:“妹妹恕罪,愚兄再不敢了。” 说说笑笑,脚下不停,须臾间到了朱雀阁。哪知才落座,便听见外头小厮跑进来报,说是当朝太子与几位皇子来了,正在贾政处说话,这便要过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故人来 却说元春与凤姐儿两人上朱雀阁来欲瞧那番子的白玉弯弓,却在回廊遇上了贾琏,于是三人同行同进了院儿,却把贾珠唬了一跳。 “好家伙,我这小院儿今儿是蓬荜生辉,贵客来了个齐全。”贾珠兴致极好,忙让座唤人倒茶,“凤妹妹更是稀客了,今儿我让你尝尝西越带回来的滇茶,跟你们江南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29 的也比比。” 凤姐儿方才生了大气,现下尚有些脸色发白,闻言勉强笑道:“大哥哥说笑了,什么稀客贵客的。大哥哥是要娶亲的人了,我这个外姓儿的也该避避嫌才是。” 贾珠愣了一愣,“这是什么话,别是府里哪个下人婆子嘴里不干净冲撞了你?咱们亲戚之间,何曾要这样生分起来。” 凤姐儿斜睨贾琏一眼,冷笑道:“也用不着下人婆子说,我自己心里这么想着罢了。”缓了缓语气,又道,“珠大哥哥,你打小儿就待我极好,比我那亲哥子还疼我呢,我纵是生分了谁,也绝不会生分了你和未来的大嫂子,只是礼法如此,由不得我放纵。将来琏二哥哥订了亲,我也得这么避嫌才是——不,现下就得避避嫌。” 说着,她蓦地站起身来,眼圈儿便要红了,“今儿我是跟着大姐姐来瞧弯弓的,大哥哥客多,我不瞧也罢。”身形一动便要走。 年轻的女孩子,皆将爱恨放在脸上,若人人都能赤诚以待,世上得要少了多少弯弯绕绕的虐恋情深。元春不喜凤姐儿张狂泼辣,却也羡慕她不加乔装的坦诚,这是她作为唯一的女儿在家受尽娇宠的证明,也是元春自己所不能的。自己在上一世的十四年来,无一天不是战战兢兢,先是怕惹了先皇后不喜,后又怕惹了令贵妃不喜,总是皇阿玛疼爱,可在后宫是女人的世界,每一天都是战争。 元春虽不愿与凤姐儿结亲,却也可怜凤姐儿小小年纪便见了世间丑恶,忙拦着笑道:“这屋里头属你年纪最小,倒由得你张狂孩子气,走哪儿去?像什么样子。谁说话冲了你,你只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贾琏其实早已知道自己做的好事被元春、凤姐所看穿了。他同凤姐本是青梅竹马,有些情谊在的,可他本性风流,虽喜凤姐妩媚娇俏,却也爱拈花惹草。今日的事儿一出,本来装着若无其事,想着爷们儿今后纵是收个通房纳个妾也算不得什么,可哪知道凤姐当场翻了脸,他可当真有些恼羞成怒,从前待她的那些心思死了大半儿。 薄幸男儿,其实本也与坚贞烈女不相匹配。也好,也不算晚。 但今儿这事儿不宜闹大,更不好叫贾珠知道,贾琏只好耐着性子做低伏小:“凤妹妹是瞧我不顺眼,我今后少在妹妹跟前儿晃悠就是了。盼妹妹将来有个好归宿。”说着一把搁下茶碗,起身便走。 贾珠再耿直也瞧出了其中的况味,便忙想去劝,哪知道外头一个素日跟他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大爷,快准备接驾吧!” 大家听得一愣,冲口而出:“怎么,皇上来了?” 小厮一挥手说哪儿呀,“太子殿下跟几位皇子在老爷处,正往这边儿来了,说话儿就进院子了。大爷、二爷,两位姑娘,快准备准备呀!” 这下子可叫元春与凤姐慌了神儿,未出门儿的姑娘,岂有面见外男的道理?可现下若从大门儿出去,可不正好撞个正着!当下贾珠一拉元春:“去,上我书房里去躲一躲,皇子们待不了多久,你们先避一避是正经。” 元春不敢含糊,忙拉着凤姐儿从侧门儿闪进了书房里,刚把门阖上,便听见外头院子里嘻嘻哈哈的笑声远远传进来。 凤姐儿打小儿生在金陵,几次入京都是规规矩矩地待在贾府里头,哪里见过天子脚下真正的皇亲国戚,这下好奇的不得了,便将房门悄悄翕开了一个缝儿,朝外头瞧。元春自己也不曾见过皇子们,心中也是蠢蠢欲动,顾不得阻止凤姐儿,也凑在一旁,眯起眼睛往外看去。 只见贾政引着四个年轻公子哥儿正往里进,贾珠、贾琏齐齐拜下行大礼,姊妹俩便将那四人瞧了个清楚。 其中最大的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最幼的也有十一、二岁上下。这四人具是封神俊秀的龙凤之姿,一排齐齐站着,就连天光的七彩颜色也被他们夺去了华彩。凤姐儿低低惊呼一声,“是太子呢,姐姐快瞧,他多么神气,多么耀眼啊!” 元春顾不得瞧旁人,先被太子吸引。他一袭明黄色狄龙长袍,高高地伫立在那儿,不必靠近也只觉得气势逼人。他年已及冠,高高的长簪挽在头顶,一双狭长飞扬的眸子冷淡自持,更显得傲冠众生。 好太子!当真是人中龙凤!元春心里暗赞,太子年少英雄,不比她爱新觉罗氏的阿哥们差,只怕样貌上还要更俊朗些呢。 众人将皇子们引上座,又叫丫鬟上了茶。太子面色冷淡,语气却温和:“听世伯谈起大公子才进学便喜事将临门,孤很替你高兴,今儿来瞧瞧你,也是为当面贺一贺你。” 贾珠不卑不亢,稽首谢道:“学生谢太子殿下厚爱。父辈们操劳了,其实学生有心考取功名后再谈家事,可这样似乎又耽误了小姐年华,两难双全,真是头痛不已。” 太子摇头说不对,“大公子小小年纪,何必学人迂腐。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家国两全,本不矛盾。若都如大公子这般,男子们全都耗到胡子一把方敢娶亲,我朗朗大晟王朝岂非凋敝无人。”他顿了顿,颇具意味道,“似大公子这般青年才俊,须知应早日完成这些必经大事,才好一心一意为皇朝效忠。” 贾珠面露愧色,“殿下教训得是,是学生冥顽不灵。”贾政见太子有意拉拢,心下暗喜,也忙切切表着忠心。 外头说着大把的客套官话,元春在里头看得真切,她若没猜错,这位太子今日来,贺喜是假,拉拢是真。贾珠的才名已渐渐远扬,贾政虽有意保持低调,但珠玉之光岂有埋没之理?只没想到,他功名尚未取得,才名竟已传入了东宫。想来是贾珠那位做礼部侍郎的岳丈大人的手笔。 人老来得女,好容易嫁了个如意郎君,自然也要好生显摆显摆。 只是贾政呢?时局未明,贾政已要投太子的门下了吗?他有自己的算盘。今上育有十子,能顺利长大的只有六子,且均是骄人之姿。太子是嫡子,齿序却行二,他自小养在东宫,是傲然的储君模样,但若论实力,旁的兄弟一个也不输给他。表面看起来大局已定,但事实上未到最后,谁也说不准花落谁家。现在就忙着战队,是为不智,但却不妨碍贾政在太子面前多讨些喜欢。 元春对于时政知之甚少,但瞧贾政的态度,却也能猜出个一二来。这太子来拉拢贤臣,却带着三个累赘,实属不智。哪知道这三个兄弟中,哪一个最后会反他呢? 凤姐却在旁边儿笑:“大姐姐,你看,大哥哥素来是个学究模样,只有他训斥旁人,没有旁人教导他的。如今却也吃瘪了。” 元春怕她笑出声来,忙拉她回到屋里,随手掩上门。凤姐笑道:“大姐姐怕什么,看到就看到了,有什么了不起。” 元春不敢与她深说得太深,只是打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30 趣:“妹妹有闭月羞花之貌,叫太子殿下瞧去了,只怕立时就要接回东宫呢。到时候你与舅母相隔两地,这个母女分离……” 话没说完,凤姐便先抢着捂她的嘴:“姐姐说什么浑话?我告诉姑母去。” 元春笑道:“你只管放心,只怕我们太太和我的心思一样呢。” 外头只是絮絮不完,元春暗自腹诽,这太子只怕也是个话唠,怎么话说个没完没了。她们二人在书房里待着极为无趣,凤姐本不识字,只好拈着贾珠的毛笔在案上随手描些花样子玩耍。元春抱了本诗经读,却也昏昏欲睡。 初夏的午后静谧着,外头隐隐开始有蝉鸣在聒噪。温柔的日头照进来,洒在贾珠的案上,照着饱满浓墨的一根根狼毫黑得发亮,透出些青来。 “……那日凶险,幸得大公子无碍。”外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却显然不是太子了,不知是哪一个年幼的皇子,声音清越郎朗,带着笑意,似乎有些耳熟,“怪不得三公子急着跑马回去寻你,后来听说你掉下马来才知道原委。——如今三公子还在府上吗?” 外头一阵沉默,元春却觉得头大如注,耳鼓猎猎震着,像是被什么远处的闷雷所惊扰住,整个脑袋都带着嗡嗡的回声。 只听外头贾政奇怪地问:“三公子?哪位三公子?” 那声音似乎觉得这话问得不知所谓,理所当然道:“府上的小三爷呀,便是贾瑗公子。” ☆、抛绣球 元春忽然记起了这个声音——两年前那次凌御跑马,在林中飞驰超越的青年公子,慕容七郎——慕容纶!他竟是当朝皇子?那么他的那位三哥,想必便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了。她忽然觉得浑身发冷,脑中嗡嗡作响。 怪她,她魂穿来此,自以为从此便将要过着大宅深院中的闺阁生活,纵然今后成婚,也不过是换一家府邸,当一家的主母,哪想到又会与皇城中的人牵扯关系?且不说她那日回来后,满心里只有贾珠的伤势,简直将林中的奇遇忘得干干净净,纵使想起来了,她也着实想不到这慕容家便是这大晟王朝的主人。 凤姐儿瞧她浑身忽然冰冷,筛糠似的面如土色,忙问要不要紧,“姐姐怎么了?不舒服吗?” 元春说不出话来,跌跌撞撞地扑向门口,从那条翕开的小缝儿里往外瞧——我的佛爷!正是那日那个话唠又热情的少年,另外那个年长些的公子哥儿,面如刀刻,目如寒渊,不是那慕容三爷又是谁!她恨不得锤自己一通,怎么这样糊涂,又怎么这样倒霉。好容易女扮男装跑出去顽一次,贾珠受了伤不说,单单遇到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是皇子!这下怎么好,她若是败露了,岂不是要惹上个欺君的罪名? 只听外头贾琏道:“时日太久,七殿下想是认错了人,我们家只有我与大哥两兄弟,再有,便是襁褓中的幼弟了。两年前那会子,他还没出生呢!” “二公子说笑了。”慕容纶不以为意,热情笑容不减,“京中姓贾的大户人家,只有你们荣宁两府。我早跟马夫打听过了,那位小三爷是你们家的亲戚,还是大公子亲自带去马场的呢。” 他说话直来直去的,稚气里颇有些皇族的骄矜,又带着些刻意学来的江湖气息,一旁太子恐他说话难听,忙喊他:“七弟,你这么心心念念人家的亲戚做什么。” 慕容纶笑说:“二哥不知道,那位小三爷马术了得,我都差一点没跑赢他,可惜后来他急匆匆走了。今儿好容易来了,我是想好生与他再切磋切磋。” 贾政心中狐疑,却不露声色:“七殿下,听您的说法,这位贾公子实是位马术好手。可是实不相瞒,我们家这两个不孝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也并没有旁的亲戚能有这样漂亮的骑术。世上姓贾的豪杰千千万,又何止我们家,也未见得就是我们家的人。那日的确只有我家这两个哥儿在,并无什么亲戚来此,只怕是有人刻意含糊其辞,令殿下轻信了。” 慕容纶不高兴了,“贾大人是说我受人愚弄了?” 贾珠忙道:“七殿下误会了,家父并无此意。” 慕容纶还要再说,只听一旁三皇子慕容绽突然开口:“纶,”他的声音极冷,带着些冰碎屑的温度,让人听了身上寒津津的,“够了。”他面无表情,只有鼻影深深,眼神毫无温度,叫人心中一凛。 “三弟说的是,本来也是两年前的旧事了,想是七弟记岔了也未可知。老大人还能为了这个唬你不成?”太子打圆场,站起身来道,“叨扰半日了,也该告辞。” 贾政听说,忙不迭起身相送,临出门前,留给贾珠一个眼神,命他待在原地,等他回来再有话说。 元春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见他们走了,颤颤巍巍地扶着门框子出来,羞愧得不敢看两个哥哥。凤姐儿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怎么了?大家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贾珠板着脸,“时候不早,老太太那儿要放饭了,两位妹妹最好先回去罢。过会子老爷回来,只怕还要问我的书。” 凤姐笑道:“大哥哥的学问这么好,姑父还要问你的书……”话才说一半,贾琏也冷着脸打断:“大哥哥既让你们回去,你们回去就是了。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二人偷偷在里间瞧皇子们,老太太、太太、舅太太知道,只怕不饶你们。” 凤姐几时受过贾琏这样抢白,脸色一变,便要呛腔,元春将她一拉:“走罢,爷们儿的书房,将来少来。你才刚说了要避嫌,如今还是算话罢。”凤姐回答不了,只好跟着走了。 前有因,后有果。元春只是悔恨,自己的顽皮淘气,会给贾府带来怎样的影响呢?只怕贾政也要知道这事儿了。 强撑着陪贾母用了晚饭,浑浑噩噩回到自己屋里头,抱琴已给铺好了被褥。她也不换寝衣,只是呆呆坐在桌边,瞧着高高燃着的红烛发呆,盯着烛泪一滴一滴流下来,心里头也仿佛在流泪。 抱琴见她如此,当下便有些着慌:“姑娘怎么了?可别吓我。”这情形怎么看都有些像珠大爷摔下马来的那一日,她惊慌失措,像个盲了双目的孩子,在黑暗里横冲直撞,不理会旁边的任何人。抱琴有些怕,因为上一次元春一直守在贾珠的床边,谁劝也不肯离开,直到贾珠头一回醒过来,她才长舒一口气,累得瘫倒在地。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儿?别是珠大爷又…… 这会子元春的乳母徐妈妈正巧上来,见元春还在待着发愣,只道她又发了痴,不顾三七二十一,便半哄半推将她换了衣裳架上床,一壁絮絮:“我都听说了,今儿姑娘在大爷处差点儿遇着皇子们,是躲在书房里才免了一遭儿。要我说,姑娘不该成日家与凤姑娘到处晃悠。贾家的闺女可不作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31 兴总往兄弟的书房里去。” 元春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一张俏脸烧得通红。徐妈妈见她如此,以为是羞愧至极了,便也不再多说,只嘱咐了抱琴好生伺候着,便下去了。 抱琴替元春掖了被角,便去拉帘子,却被元春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扯住衣角。她知道元春有话要说,便屏退了其他丫鬟,扶着元春起来,在她身后垫上两只厚厚的靠垫儿,自己坐在脚凳上,“究竟怎么了,现下没人了,姑娘畅快说罢。” “老爷知道了。”元春的声音像在呓语,“老爷都知道了,这事若是闹大了,是要满门抄斩的大罪。” 抱琴吓了一跳,忙去捂她的嘴,“姑娘说什么呢?不要命了?” 她怔怔收回目光来,定定看着抱琴,眼里包着一汪泪,差一点儿就得夺眶而出:“你记得我上次与你说过,在凌御场的树林里与我赛马的那两个青年公子吗?” “记得,怎么了?” “他们是当今皇帝的三皇子和七皇子。” 抱琴猛抽了一口冷气,脚下一软,一个没站住跪倒在她脚边,“姑娘别哄我,我胆子小。”又想起什么来,追着问:“皇子的气度姿态不比旁人,姑娘当时就没看出来?别是误会。” 元春绝望地摇头,说不是误会,“他们当时还说了名字——慕容纶、慕容绽……”她弯下腰去,将脸埋在手心里啜泣,“慕容氏——我怎么知道慕容氏就是国姓!我也是蠢,家里的人问了一溜够,外头的事儿一概都没上过心。” 其实说起来,这岂非元春的老毛病了。只偏听自己感兴趣的,不在意的事情如耳旁风。列位看官呵,若当时前世丰绅殷德向元春讲述红楼旧事时,她但凡多上心些,少些烦躁敷衍,也许便不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抱琴扯着她的裤脚,焦急道:“姑娘怎会不知,慕容氏是我大晟朝国姓,这我是与姑娘说过的呀。” 元春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自己是穿来的,一心只怕家里人看出破绽,是以费尽心思都在内宅之中,至于外头风雨如何,她总想着是今后的事儿,现下不需考虑,便闭耳塞听,根本是油盐不进。 “唉,我的姑娘,你怎么这样糊涂!”抱琴恨铁不成钢,吓得也是手脚发软,小小宅婢,哪想得到自己也会和“欺君”这样的大罪有任何关系。 元春强打精神,拉着抱琴:“好抱琴,是我错了,我好好儿听你的话,才酿成了今日的后果。朝中到底是个什么情景?这两位皇子是得宠还是不得宠?你快与我说说。” 抱琴定定瞧着元春半晌,叹口气道:“姑娘这话问得太晚了,纵不得宠,那也是天潢贵胄,若想要整治咱们,那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元春却有自己的主意,催着抱琴说,她才缓缓道: “说实话,姑娘,我一个做丫鬟的,哪里知道什么宫里的事儿,还不是从前珠大爷常和姑娘絮叨着,后来老爷又想将姑娘送进宫去,我才有机会听见一二。但现如今姑娘既全忘了,我也和姑娘说道说道。” 原来这当今皇帝龙生六子,六子不同,可个个儿都是人中龙凤—— 大皇子慕容统是兰夫人之子,少年英豪,早年随今上征战四方,留下赫赫军功,如今封为骠骑营统领,镇守替王朝镇守燕云十六州,是我大晟朝的中流砥柱。 太子慕容继是唯一的嫡子,凭名字便知,他生下来便是注定要成为储君的,可惜他的生母端慧皇后生下他不久便卧病在床,病床上缠绵三年之久,终于仙逝,自此后,他被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当今继后便是从前的嘉贵妃,也是三皇子慕容绽的亲生母亲。慕容绽性情内敛,打小儿冷淡自持,虽满腹经纶,才学出众,却因性情乖张,不大得今上喜欢。 七皇子慕容纶的母妃霖妃原与嘉贵妃是中表姐妹,霖妃早年过世后,七皇子便养在嘉贵妃膝下。与三皇子不同的是,他性情热情开朗,最喜与人说笑,很得盛宠。 余下还有六皇子慕容绪是琪贵嫔之子,九皇子慕容缃是岳嫔之子,琴棋书画、骑射武艺,也各有千秋。 元春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么,这皇子配置,真够这太子吃一壶的。现下皇帝还年轻,却不知道将来若是大权空落,到底是太子名正言顺继承大统,还是这些个野心勃勃的皇子争相夺之。而最让她揪心的是,七皇子是继皇后的继子,又心心念念想要找出她的下落来,只怕不好。今日他虽被两个哥哥阻止了,但元春莫名就是有种预感,凭这位七皇子的固执劲头儿,必会翻天覆地地找她出来不可。 此刻的元春拥被坐在自己的床上,满面愁容,心里无数的算盘打过,终是找不出一丝的出路。她却不知道,在仅仅一道院落之隔的贾政夫妇卧房里,自己的命运正也被改变着。 “最迟今年年底,元丫头必须定下亲事来,离京城越远越好。”她的父亲贾政斩钉截铁地对自己的夫人这样说。 ☆、初露角 贾珠的婚事定在九月里,外头满城的桂花飘香,贾府里头热闹非凡。贾珠一大清早儿起来上城南侍郎府上接亲,骑着高头大马领着迎亲的队伍走在四九城的条条大路上。人人称羡,都说贾府的大公子是天降的福祉,将带领贾府开创一代更辉煌的未来。李家的小姐三生有幸,嫁与贾府大爷,从一名书香世家的闺阁小姐,成为了一名宗荫大族的当家大少奶奶。 贾珠身披红袍,手中牵着李家小姐的喜绸,跨过门槛儿走向荣禧堂的正厅,贾母、贾政与王夫人正并坐在上首,含笑望着这长子长孙而来。 一拜天地,敬鬼神。 二拜高堂,敬人间。 三拜夫妻,敬人生。 人人皆道才子佳人,终成眷属,可是元春知道,那不过是一次双方家族的合纵连横。对贾珠而言,他无心风月,娶得贤妻佳妇。对那李家小姐来说,嫁得的也不过是分外好听的才子名头,她尚且不如贾珠,她连瞧也没瞧过贾珠一眼哩! 女眷们皆在内厅里吃酒,凤姐几次想要拽着元春去前厅的门廊里偷看,元春都兴致索然。自从那回皇子们意外到访,她便似打蔫儿了的茄子似的终日浑浑噩噩,只恐哪一日事情败露,贾府的一切便大厦倾颓。她简直以为,她的到来不仅没能扭转贾府的命运,反而使那悲剧提前到来了!她简直还没能亲眼见见那故事的两位女主角——宝钗与黛玉呢!一切都是她的莽撞与盲目傲慢的恶果。 “好几个月了,你一日比一日消沉,我真不懂,大姐姐,你莫不是起了相思意了?”凤姐儿有限的认知里,能让姑娘家镇日魂不守舍的,唯有婚姻大事这一桩。她自从打定了主意不与贾琏来往后,反而像超脱了般,再也不怕在贾府得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32 罪什么未来的大姑婆婆,反而变得可爱多了。 元春横她一眼,说不害臊,“大姑娘家的,镇日就是相思、相思的,不知谁教给你的浑话。” 凤姐笑嘻嘻地:“我成日只和大姐姐玩耍,只有大姐姐会教我这些个,再没旁人了。姑母要是责问,我只说是你挑唆的。” 元春拧她的嘴,心里却心不在焉,想起这些日子里,王夫人的欲言又止。院子里近来总有陌生的婆子来来去去,她留心着瞧,她们也直拿眼睛觑她。她问王夫人,王夫人只道:“那边儿园子总荒着,是该打扫出来给你大哥哥和大嫂子住,总和咱们在一个院子里,终归不成样子。买了些新的婆子来打扫的。” 话虽这样说,可那些婆子媳妇总是见一次便再没了踪影。 正想着,那边儿邢夫人来了,先去瞧迎春。小小的女孩儿,不过在贾母处教养了一年,便飞也似的长起来,脸盘儿圆润红扑扑的,行动也规矩。见着邢夫人,端端正正地行一个万福礼,奶声奶气问大太太好。 凤姐一旁看着笑道:“都说老太太最会养女孩儿,瞧迎丫头不过来了一年半载的,便出落得美人儿坯子似的,断不似从前在大太太那儿木讷呆滞。” 邢夫人的陪房王保善家的在一旁恰巧听见了,眼睛一乜,嘴巴一撇,“凤姑娘这话,我可不爱听了,难道我们太太还曾亏待过迎姐儿不成?小孩子难免木讷些,长大了懂事,谁还能这样竖着比来着?难道凤姑娘打小儿也跟如今似的伶牙俐齿不成?舅太太别不是养了个人精儿!” 凤姐没想到自己与元春的悄悄话被下人听了去,本就恼羞成怒,何况还大喇喇地当众驳回来,当下气得面目通红,一双吊梢眼立时挑得老高,尖起个眉毛便欲骂人。须知凤姐如今虽小,却是个有名的辣货,脾气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如今脾气随着岁数长,又兼在贾府极得贾母的欢心,父亲叔父又都是朝中的大官,她怕谁呢?王保善家的素日不把这些姑娘家的当回事,只以为凤姐不过是个表亲,也和迎春或是邢夫人娘家侄女岫烟似的好拿捏,这可触了霉头。凤姐眼看当下便要发作起来。 元春见惯了凤姐这幅风雨欲来的模样,今日是贾珠的好日子,王夫人正是得意满志之时,这会子闹起来,叫来往的宾客见了,是贾家的没脸。忙拉住凤姐,沉了脸子道:“妈妈喝多了两杯说胡话不成?快下去吧。” 她有与生俱来的威仪,年岁愈大,从前皇族的气派便愈发地能在一颦一笑间发散出来。不笑时两道浓黑的长眉横在雪白的脸蛋儿上,叫人望而生畏。 王保善家的原有些顾忌元春,但转眼见邢夫人也在此,便像有了后盾般,咧嘴一笑:“你们姑娘家说话,也得顾着分寸,我们太太从前儿待迎丫头多好,连地都舍不得让她下呢。可不能空口白牙的诬赖人。” 她说话声儿大得很,一旁宾席上的女客已有些瞩目了过来,邢夫人自然也听见了。可邢氏心里也有个心结儿,她素无子孙,贾琏是前头正室生的嫡子不亲她也罢了,连迎春也被贾母接走养,还养得诚然比自己精致,这不是打她的脸,断她的后路么?何况今日是贾珠的好日子,王夫人风光尽显,她也不由眼酸,不知将来贾琏娶亲,可也能这样孝敬自己么? 王保善家的见邢夫人不说话,更得了意:“元姐儿也别吓唬我,我劝你这话,也是为你好。我是你大娘的乳母,论理儿,还是你老太太那辈分儿的……” “啪!”元春将手中茶杯重重搁在案上,忽地长身而起。她已快及笄,身量长得极快,早已盖过了那矮胖的婆子,高高地立在她跟前儿,不说话时,却有种莫名的压力。 “我念妈妈是大娘的陪房多给几分面子,那是看在大娘的面儿上,妈妈可别自以为得了脸,平白往自己脸上贴金。”她的声音不大,面上素无表情,眼神中透着股狠劲儿,却比大声嚷嚷来得让人害怕。“妈妈也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老太太比肩。今儿是府里的好日子,老爷、太太们人前人后忙着招待,都为着令‘客至如归’,人人头顶上都顶着姓贾的名声。凤姑娘与舅太太是贾府的客,凭你是谁,也敢辱宾欺客,叫人瞧了,怕要说我贾家莫不是上无纲常,下无礼法!” 元春一席话说完也不动,只是静静盯着那婆子。她声量控制得极好,旁桌的几乎不能听见,只有凤姐、邢夫人等人入耳,旁人看过来,也不过是她低着头正吩咐着什么罢了。 邢夫人却一下子变了颜色,一方面是嫌王保善家的理亏不能言,丢了她的脸,一方面更是为了元春桀骜。打狗还需看主人呢!她做侄女的敢这样顶撞长辈的乳母,可不反了天了!张口便想斥责元春几句,哪想得元春忽而抬头看她,眉眼一弯,却是一个笑脸: “大娘别生气,我是为大娘好,闹起来叫老太太知道,只怕还得连带着什么深夜吃酒赌博的烂事儿翻出来,大娘只是没脸。奴才们不好,及早打发了才是。” 她满脸笑意,在邢夫人眼中却阴恻恻极了。她是打发离不得这婆子的,长夜漫漫,若无这位打小儿的乳母陪伴,邢夫人在贾家的日子该怎么熬呢?当下只得暂时低头,只图日后来报。于是硬挤出一脸笑褶子来:“好丫头,说得可到我心坎儿里了。”转头责道,“姑娘说得是,妈妈也该好好管管这张嘴,日后闯出祸端来,我也容不下你。” 王保善家的见邢夫人不肯回护,当下便蔫儿了半截儿,只得臊眉耷眼地诺诺几句,灰溜溜退下了。邢夫人兴冲冲来此,闹个好大的没意思,便也讪讪道:“我上后头瞧瞧新房预备的如何。”也便去了。 凤姐儿见她们走了,不由心情大畅,摇着元春道:“好姐姐,你真厉害!我不知你竟有这么一手儿变脸的本事在,可比我娘在家治姨娘还厉害呢!” “你这叫什么话?胡言乱语。”元春哭笑不得,吩咐人照看好迎春、探春姐妹,欲上前头老太太处照应。才一抬头,却见临花窗下的客桌旁坐着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贵妇,正静静瞧着她,应是注意了她许久了,此刻见她看过来,方展颜露了一笑。 ☆、好事近 后来元春才知道,那天在花窗底下冲她笑的,是宛平夙家的太太。说起夙家来,在帝京中的名号当真是如雷贯耳。 夙家的渊源可追溯到春秋时期,是夜郎国国主的一支血脉,在历朝历代都是镇守云贵的猛将。后来慕容氏入关,五十年来四处征战,一统天下。百越八部奋起抗战,除却先天的气候地形优势,凭的就是夙家在云贵的势力。后来今上的祖父尚宗亲自领兵南下,大战百越百日,终于降得夙家家主夙汀毅为质。百越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33 没了夙家军,便群龙无首,再无抵抗之力,纷纷投降。自此,夙家也便归了大晟麾下,成了捍卫慕容江山的一方屏障。 夙家的人丁兴旺,家主夙墨自是镇守云贵不提,余下的兄弟子嗣无不从军报国,为慕容氏四处镇压翻盘,稳固政权。这位夙太太,便是家主夙墨的正妻。 王夫人给元春细细讲夙家的历史,不厌其烦地叫她记着一些细枝末节。譬如夙家本是回族子弟,不与汉人通婚,但自从降了大晟,因功臣的缘故,被慕容氏赐婚过不少郡主县主,后来也渐渐地不限于此。 “太太与我说这些究竟为什么?”元春其实心里头有些数,却仍然忍不住要问个明白。 “没什么,咱们女人家虽然镇日在家里坐着,天下大事总要知道些。” 元春摇头说不对,“太太从前也不与我说天下之事,如今单将夙家摆上来,是有什么深意?可也早早儿让我知道些。” 王夫人叹口气:“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凡事也瞒你不过。也罢,早晚都要与你说的。”当下把夙太太前来求亲之事细细说了,又问元春的意思。 饶是有思想准备,元春仍是愣了半晌,咬着半颗核桃细细琢磨着,“夙家与咱们贾家素无往来,怎么大哥哥成亲,夙太太竟从云贵赶来贺吗?” “你珠大哥哪儿有这样的面子,夙家家主这回上京是为述职,听闻他与亲家李侍郎颇有些私交,实是为了你嫂子来的。”王夫人把核桃从她嘴里挖出来,“这核桃粗粝,仔细划着嘴。” 元春细想了想,夙太太是坐在女方宾桌上不错,想起那日自己与邢夫人耍的那一通脾气,想来是叫人家看去了,实是有些不好意思,“说来惭愧,我实在想不出,夙太太瞧中我什么了?想来太太也听说了,我那会子……脾气不大好。” 王夫人自然早知道了,邢氏不敢把这话拿去贾母处告状,反而上王夫人这儿埋怨了元春许久,话里话外意思王夫人教女不善,尖酸刻薄不留口德,不敬长辈。 “嫂子这话我不大懂,听嫂子的意思,元丫头也是为了府里好,话糙了些,句句也都在理儿。反倒是那婆子僭越,难道一个媳妇婆子,痴长了几岁,便敢称是姑娘的长辈了不成?不知是哪房的婆子这么不懂事?赶早儿打发出去的好,没得留在府里,倒抬举成了主子。”原来邢氏怕王夫人说她徇私护短,不曾提到那婆子是自己的乳母,王夫人虽知道,也遮掩着装傻,倒噎得邢夫人没话说。 其实自打元春时时劝诫王夫人后,她做事说话更多了几分气势,待人也不似从前善欺,口角凌厉了不少。 如今元春提起那天的事来,王夫人反倒笑了:“要不怎么说是机缘呢?夙家世代都是武将,娶媳妇最不喜那文弱矫情的。他们素来瞧不上咱们汉人娇弱,是以不爱与咱们通婚。那日也是巧,夙太太见了你发的那通火儿,觉着你是个有主意有见解、能当家的,想不到汉人也有这样的姑娘,便动了心思,婚礼后单找了我说话。” 元春听了暗自好笑,她只能算半个汉人,骨子里还是装着满人的灵魂,能一样吗? 想了想,又提出了质疑:“夙太太是为谁看亲呢?若是为了儿子,只怕太过年幼了罢。” 王夫人说不是,“是为了夙家主的幼弟,单名一个秦字,去年刚行了冠礼。”她说这夙秦是个少年英豪,小小年纪便受封羽林卫副统领,前儿升了火旗营主将,是太子麾下的爱将。 “这么炙手可热的人物,怎么到了及冠还不娶亲呀?只怕是有隐疾。” “哪儿呀,他从前在羽林卫当差,日夜连班儿倒,哪有心思时间想这个。夙太太远在云贵,也是天高皇帝远,管他不得。这回进京述职,夙太太也是想放眼好生挑一挑。”最重要的是,火器营的守地在玉门关,那是慕容氏起家的地盘儿,稳妥安逸,离京城远,符合贾政的需求。当然这话王夫人不敢告诉元春,她心里虽不舍,却也怕元春嫁得近了,逃不出皇子们的手掌心。 “武将呀,别是个莽汉吧?”她还挑三拣四的。 王夫人说不能,“是个能文能武的,据说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元春心下一动,“什么一表人才,能文能武,说亲的时候,吹牛的多了,只怕不尽不实。”上前拉住王夫人衣袖,摇了摇撒娇,“求太太疼我,终身大事,我非得自己看过才能定呢。” …… 五日后,由亲家李侍郎做中间人,贾政做东,宴请在京述职的夙家家主及太太过府一叙。 正厅里贾政忙着结交,后头的花厅里,便由新媳妇李氏陪着交际应酬。 夙太太拉着李氏的手,左看右看笑道:“好,纨姐儿如今也出落的美人儿似的,比从前在贵州水灵得多了,可见帝京这地方养人呢。” 贾母颇满意这新的孙媳妇,笑道:“夙太太说笑,都说百越万里青山秀水,我们这儿一隅小城,是及不上的。不过我这孙媳妇当真好,原来幼时在贵州住过,怪道呢,倒比我们这儿粗手笨脚的丫头强些。” 夙太太乐得握嘴:“老太太说话真风趣,养的女孩儿想必不差。那日我见贵府的大小姐,张罗一应事宜,很是稳当妥帖,一见就是大家子出身,气度不凡。” 王夫人笑道:“夙太太快别夸她,那孩子呀,还有得练呢。”说着便喊彩云,“去请姑娘来,说有贵客到了。”彩云应着去了。 李纨知道今日的主角是元春,也含羞笑道:“夙姨不知,我这位小姑是百里难挑一的好,为人和善,管事又严明,对上对下,无不赞她的。只怕宫里的公主娘娘也不过如此。” 王夫人听了高兴,却嗔道:“珠哥儿媳妇也夸得太甚了,你夙太太信了你的,再见着元丫头该失望了。”这会子元春到了,小丫鬟打了帘子让她进去。 她今日被徐妈妈特地拾捣了一通,半新的鹅黄小袄配着月白的绣裙,体面又不张扬。进屋见了人,先一一给贾母、王夫人见了礼,又与李纨互肃了肃。李纨拉着她的手介绍夙太太:“元妹妹见过夙太太,这是我母亲的故知,打小儿看着我长大的。” “夙太太好。”元春端端行了个万福,也不藏着掖着,便笑道,“那日大嫂子的喜事,夙太太是咱们府上的座上宾,我曾见过的。只是不知道是大嫂子的长辈,真是失礼了。” 夙太太见元春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先是心下赞了一声,她今日显得比那天温婉亲切得多,却仍有着一股暗藏不住的尊贵气度,从坦然直率的眼中、从刚直挺拔的脊梁骨里不经意地透出来。夙太太一生阅人无数,当下便判定元春绝非池中之物,与自己那小叔真是天生一对。当下亲热地上前拉着:“原来府上竟藏着这样的一颗明珠呢,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34 我今儿是见着了。”转脸儿与王夫人道,“这孩子与我有缘,我当真喜欢她这品格儿模样。” 说着,她从腕上褪下来一对和田玉镯,顺势套在元春腕子上,“好孩子,初次见面,没什么好的送你。这是南疆从前的贡品,玉石不值钱,倒是难得通透温润,你戴着顽罢。” 元春细看之下,那镯子是一块石头劈成两半打磨而成的,极是水灵柔润,带着温热的潮湿,冰肌玉骨似的模样。这可不是什么寻常富贵人家能拿得出手的玩意儿,纵是元春打小儿见惯了好东西,见到这个也不禁暗赞。 “夙太太可别抬举她了,一个小孩儿,哪用得起这样贵重的东西。”王夫人忙替她推辞。 夙太太笑道:“自然当得起的。”这话一处,况味便明显了,两家人欢欢喜喜地坐在一处,转眼便到了放饭的时候。 元春是姑娘,自然不能入席,便退到后头去等着。待外头摆了宴,方在彩云的引领下从厅上上菜的门廊里去,悄悄将那竹帘掀开一条小缝儿,往厅上瞧去。 ☆、少年吟 元春躲在上菜需经过的那条门廊上等着,一时仆妇丫鬟端着杯盘人来人往,竹帘子打起来又落下。一旁彩云笑道:“大姑娘别害臊,里头没人往这儿瞧,您上那帘子边儿上守着,趁人经过的时候打缝儿里往外瞧,太太都许了的。” 自然是许了,不然彩云哪有这样大的胆子。里头摆着两席,男女宾客分着围成一桌。元春从竹帘儿的缝隙悄悄看出去,只见男宾的上首坐着个威仪严肃的中年男子,下首分别坐着贾赦与李侍郎,再下来才是贾政与一名青年公子。 元春的角度,只能瞧见那男子的半副面孔,只觉得其人劲如青松,面似钢石,挺拔端丽,像一杆磨得极快的枪,随时准备着出鞘。她的目光流连于他挺直的肩背与竹节般修长的指骨,暗自想象着它们的力量,心下颤颤。好个青年悍将!都说夙氏倍有将才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此名。 她打小儿见惯了满蒙八旗的巴图鲁,看武将的眼光独到,不过这样一瞬,便知道这位夙家小将是位不可多得的战将。她素来欣赏勇士,从前瞧不上丰绅殷德,也是因为他文弱秀气,空有带刀侍卫的名号,却爱做些风花雪月的情怀。 只一眼,她便觉得这夙寒不错,这样的男子,配得上贾府大小姐的身份。 彩云是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因其机灵,王夫人近来器重她。但她到底年幼,头一次经历这事儿兴奋极了,在一边儿上蹿下跳地瞧着,嘴里不停地八卦:“姑娘觉得怎么样?可还入眼吗?”见元春不搭腔儿,便也凑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就这样一推一搡间,便引起了夙寒的注意。他如刀的目光闪电般地射过来,将竹帘后头的一主一仆吓得钉在原地。 元春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英气勃勃又克己自敛的脸。年轻的一颗心,有着对征服世界的欲望,又时刻牢记自己人臣的本分,冷淡自持。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在他脸上结合出了一味新的人格儿,叫元春忍不住被他吸引。 这是个复杂的人,毫无疑问,也是个极有魅力的男子。 怎么样?便是他了吗?元春有些犹豫。夙寒显然已经猜到了竹帘后头的是谁,他不动声色,眼中却闪过一抹讥讽来。彩云早吓得腿软,这若是叫老爷、太太知道,非打断她的腿不可。忙抬头泪汪汪地瞧着元春,当真不知所措极了。 元春却被那一抹讥讽刺伤了,她心底里属于满人女子的骄傲忽而随着血液冲上了头。于是顾不得夙寒一旁的贾政是不是回看到,她微微掀开竹帘,将自己半张脸微微一露,挑衅地朝夙寒一睨,小巧的下颌一抬,冷冷一笑,便“唰”的一声阖上了竹帘。 “姑娘……”彩云怯生生地拉她衣角,“可这太太要是知道了,我还活不活了……” “你要告诉太太去?”元春难以置信地看着彩云,别是这么傻吧? “当然不了。” “难道我要告诉去?” “这……应该不吧?” 元春扶额,“那太太怎么会知道?你放心,天塌下来我顶着,你擦擦眼泪回去,这儿闷极了,我要上院子里逛逛去。” 园子里秋叶早落了满地,元春最爱满园黄澄澄的一片,遂不许人打扫,小径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干燥枯黄的,穿着红缨绣球的绣鞋踩上去,咔嚓咔嚓响。不小的年纪了,还总爱干这些幼稚的事儿,她的内心深处其实也从未长大。 她在园子里一步一声脆响玩儿得高兴,却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一声“嚓嚓”声儿,那声音细小得像落雪的声音。她猛地一回头儿,夙寒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正静静地瞧着她。 “贾小姐。”夙寒一拱手,一揖到底,声儿里有些嘲讽味儿。 她也不闪躲,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儿一蹲身儿:“夙将军。” 夙寒的眼里划过一丝惊讶,很快掩藏起来,“贾小姐在等夙某。”他用的不是问话,而是陈述,好像知道元春不会否认。 元春坦荡点头说对,“瞧你敢不敢来。” “笑话,世上没有我夙寒不敢去的地儿。”他是那样骄傲,好像世界早已被他踩在脚下。诚然他是有资本骄傲的,年轻得意,是太子殿下最宠信的将臣,有夙氏千年的根基为底,没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 元春不置可否,“男女私下相见,本来不合礼教,但民女知道,将军必定不是那迂腐凡俗之人,因此赌了一把。”她抿嘴儿一笑,浅浅梨涡若隐若现,“好在我赌赢了。” 夙寒瞧着她唇边米粒大小的梨涡,有些失神,“贾小姐也非凡俗之辈,夙某佩服。不知小姐是否知道,家兄嫂已为夙某看中了京城一位淑女为妻。” 元春不来欲拒还迎那套,“是我么?” 夙寒显得颇为惊讶,镇定下来道:“不错,小姐方才在廊外偷窥,想来也是想瞧瞧夙某配不配得上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罢。”他微微一昂头颅,骄傲丛生,“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元春不答反问:“火器营即将开拔玉门关,多少大小军务需布置。夙将军不也是为了一探我庐山真面目,今儿才屈尊来鄙府做客的么?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夙寒一愣,也笑了,“小姐是爽快人,谈起话来叫人心情舒畅。夙某实话说与小姐,此番开拔玉门关,两三年不归乃是常事。家兄嫂对某内宅事操心多年,此番必得让夙某定下亲事,方才肯让夙某履职不可。”他顿了顿,觑一眼元春脸色,也坦诚道,“早些年间,兄嫂也为我寻过不少人家儿,但我性情古怪,最不喜那矫揉造作之态,屡屡不顺,反倒留下些恶名来,得罪了不少人家儿。我前几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35 日听家嫂形容小姐为人,本还不信,今日一见,果是巾帼英豪之辈,当真佩服。只不知夙某这等莽将,是否有幸能入得了小姐的青眼。” 元春听他前话,那意思是年纪到了,为着兄嫂逼婚,不得不早日定下亲事,倒显有几分不情不愿之意,心下不喜,打定主意便要拒绝。哪知他后面提起早年不顺的姻亲来,又夸她是巾帼英豪,不由心驰荡漾起来。 想她和孝前世多少努力,骑马射箭、读书习武,只盼皇阿玛能赞她一句不输男儿。她空有着绝世的雄心,奈何投了女儿身,只好甘为人下。投到元春的身上来,拘于这荣府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日日只与女人堆儿里论是非述长短,早已不耐烦。如今这个才见了一面的夙寒,却一下子说出佩服之语,哪能不叫她动心! 夙寒是识人之人,元春有种遇见伯乐的欣喜。 若贾府的败亡是书中命定,那么自己若是嫁入将军府,有了夙家这个极强的后盾在,起码至少可报她父兄安然无恙罢?她曾经拼命回想丰绅殷德讲给她听的故事,书中的元春到底命往何方,可越是回忆,越是一无所获。后来也就作罢,想着按着她和孝自己的想法活,总能开辟一条新的天地去。 也许嫁给夙寒,便是自己改变命运的转折点! 元春不知道,自己在须臾间转过的多少念头,全都化作阵阵光芒从脸上溢出。夙寒瞧着她一下子如星子般闪耀的双眸,一下子心里便柔软了下来,化作一丝微笑,深深地再揖到底:“夙某三生有幸,若能得小姐青睐,此生必定万死不辞。”说完,也不等她回话,转身便去了。 元春定定地望着夙寒离去的背影,心里头一半儿甜蜜,一半儿忧伤。 ☆、相见欢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没申榜单,主要是觉得前头赶得太厉害,好多章节写得不太尽如人意。 熟悉我的胖友们都知道,我属于慢工出细活的作者,所以偶尔需要一周放空来缓缓。 这周我略修了修文,这两天会有对前面章节的改动和捉虫,不是伪更哦!大内容不变,所以看过的其实不用再看一遍了。 今天先更个短的,周四开始日更。 大家么么啾~ 夙家一家子才走,王夫人便使人来唤元春。 彼时她正怔怔地坐在窗前出神,一手托腮,一手无意识地在窗棱上画着圈。彩云一进来便笑:“哟,怎么的,姑娘这是怀春了不是?” 抱琴在一边儿守着,闻言忙打手势让她出去,自己赶着推她到外头,悄声道:“甭提,只怕没戏。” “怎么的呢?”看那发呆的样子,不像是不高兴啊。 “回来就不说话,一劲儿的只知道望着窗沿儿愣着,问也不吱声儿。”抱琴伺候了元春这两年,渐渐也摸清了她的脾气,她不爱说话的时候,千万别上赶着问,能堵你一个大跟头。等她自己个儿想明白了,会来问你,你什么也用不着回答,拿她问你的反问她去,她一会儿便能拿定主意。 彩云却不信,“都不吱声儿,怎么就知道没戏呢?你没问么?” 抱琴说用不着问,肯定没戏,“通常是受了挫,回来才发愣呢,要是高高兴兴或是生了大气的,准一早儿闹开了。”姻缘这事儿,准得有个态度,如果摇摆不定不辨喜怒,那定是没眼缘儿。抱琴小小年纪,有自己的婚姻观。 说着话呢,里头叫:“抱琴,人呢?” 她招招手,教育彩云:“你过来外头听着点儿,跟主子的丫鬟,听话得听音儿,别成天傻呵呵的,触了眉头都不知道。”一边打了帘子进去,问要什么?彩云亦步亦趋地跟在帘子外头,也不敢露头。 元春觑着眼儿歪在窗边儿,脖子一梗:“你夸夸我。” 抱琴没防备,这题超纲了啊。可还得夸:“姑娘沉鱼落雁,卓尔不群。” 元春大大啧了一声,“真诚点儿,想着你要是个男的瞧我,该怎么夸我?” 抱琴想着彩云还在外头听着学习呢,装着正经道:“宜室宜家,堪为良配。” 宜室宜家?合着男子瞧女子,只看她能不能当好后院儿的家呗?那女子生来就只配给人当管家吗?难道就不能有点儿自己的追求吗? 元春翻了个白眼儿,“那你说,一个年轻的哥儿,说一个年轻的姐儿是巾帼英豪,说佩服她。这是喜欢她的意思么?” 抱琴哎呀了一声,“世上只有女子佩服男子的,哪有反过来行事的?娶个母老虎回家,那还能有好儿么?别颠倒了乾坤呢!咱们礼法可不容这个。”小小年纪,受封建思想毒害颇深,汉人崇尚儒家,比满人更讲男尊女卑。 “若这两个人都不是守礼法的人呢?”夙家本是云贵显赫,她自个儿是满人魂魄,岂不更配。 抱琴难住了,这叫什么事儿?她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故事,戏文里没有这样的桥段呐!彩云还在外头听着,她这回可是丢脸丢大了,大姑娘今儿反常,平日里不是这个套路啊! 好在元春适时为她解了围:“那定是旗鼓相当,堪为绝配,对不对?这男子定也不是个寻常之辈,他定是个会欣赏、懂识人的伯乐,对不对?这女子想来也该报答这份知遇之恩,下嫁与他,对不对?” 抱琴睁着大眼睛,懵懂点头称对。元春乐了,翻身一跃而起,下了炕去趿鞋子,顺手在抱琴的脸蛋儿上捏了一把:“好抱琴,你真是我的解语花。没了你,我可真什么事儿都想不明白!”说着便冲出门,欲找王夫人去。正好一打帘子,瞧见彩云在门口儿站着,笑道:“你来得好,我正要去寻太太。”也不等她搭话,一溜烟儿便没了踪影。 抱琴尚站在屋里头,反复回味着刚才的对话,发生了什么?怎么她什么也没说,大姑娘又能自个儿想明白这些来?彩云进来,眼里头冒着崇拜:“抱琴姐姐,你当真了不得,就这么几句,姑娘就转了主意答应了婚事。我要有你一半儿的本事,太太也用不着镇日地呲哒我……” 有了元春的默许,与夙家的殷勤,两家迅速达成默识,待得两年后元春及笄,夙寒还朝,便由夙太太做主,为两家定下婚事。 原本王夫人不大乐意,既要定亲,那么需得先过庚帖,这才算切切实实地定下来,这样两年后再说的事儿,指不定又有什么变故。还是儿媳妇李纨劝:“太太细想,姑娘如今还为及笄,这么早定下来,只怕人家要说闲话儿,说咱们家容不得姑娘,才十三就往外送,是上赶着夙将军现下风光,咱们家名声不好。再者说,太太担心夙将军变心,那更是绝无仅有的事儿。我幼时随父亲去过玉门关,一出阳关无故人,那真真儿是苦寒之地,绝无太太担心的事儿。” 这样一开解,王夫人便也罢了。十日之后,火器营预备开拔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36 ,夙家在京中的大宅里设宴为夙寒送行,贾家自然也被邀请在其中。 一整日流水样的宴席,园子里开了戏班子接连不断地唱,元春被闹得脑仁儿直疼。借口换衣裳,带着抱琴往女宾休息的抱厦里去喘口气儿。才从园子里出来,便瞧见一个高大伟岸的戎装男子正站在树荫儿底下,那不是夙寒却是谁! ☆、西凉祸 元春见了他一愣,下意识地去瞧身后,见四下无人,方松了一口气上前见礼:“夙将军。” 夙寒一拱手算是还礼,已无多日前的疏离客套,倒叫元春心里头暖融融的。因在家中待客,他穿着柔软轻便的常服,没挽髻子,长发高高束起,以一根莹润白皙的长簪固定着。脱去了盔甲的夙寒此刻显得平易近人得多,身上锋芒的棱角也圆润起来,竟也像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将军怎么不进去听戏?”她问,“现下正演挑滑车,最是热闹不过的。”抱琴见她与夙寒说话,忙蹲了蹲声儿,退到后头去守着。 夙寒微微一笑,脸上如寒冰融雪,有一种令人惊喜的美感,“我打小儿不爱听戏,耐不下那个性子来。你们帝京的人最爱戏,我素日陪着太子也常去。人都说见多不怪,我却总也听不出什么好儿来。” 瞧他凛冽的面相是个沉默寡言的,上次交谈时也不过寥寥几语,印象中也是个生人勿进的汉子,今儿倒熟稔似的开了话匣子,想是已将她当作未过门儿的妻子看待,不必再端着那将军的架子。高大伟岸的汉子聊起家常儿来,有些反差的可爱。 元春笑了,“今儿的宴就是夙王爷与太太为将军设的,你这个主角儿不到场,可说不过去。” “什么主角儿,我瞧我才是个跑龙套的配角儿,我不在,他们不照样儿玩儿得欢实。”他忽然皱眉,“你怎么还叫我将军?” 元春脸上微微有些发烫,“那叫什么?” 明知故问。 他也滞了一下子,叫“寒”吗?太肉麻了,叱咤沙场的汉子有了柔情,在战场上也要软了腿。退一步吧,“我齿序行六,你唤我六哥也成啊。” 元春想了想,叫他:“六爷。”彼此见了不过一面,终归是叫不出口,日后成了一家人,再叫亲密些也不迟。 夙寒眼底僵了僵,转念便也释怀。想她或许是害羞,再怎么样洒脱豪爽的性子,终归是个豪门贵女,总也有些矜持。他可不知道,前世的元春是能在皇帝面前脱口而出要自己找“旗鼓相当的驸马”的烈火女子,什么话不敢说呢?不过是还生疏着罢了。 元春见他沉默,只道他是恼了,便好言哄他:“六爷的营兵即将开拔了,我愿六爷此番能平安无忧。玉门关苦寒,六爷要保重身体。”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半点儿经验也无的小女孩,与订了亲的男子该怎样讲话,她从前的经验只有丰绅殷德。那会子颐指气使是因为瞧他不上,如今终于有了英俊挺拔的未婚夫,也开始试着慢慢放下身段儿去将就。还能怎么样呢?做公主时都没得选的婚姻大事,做了公府小姐更没有置喙的余地,遇到夙寒,已是她的福气。 夙寒也是少年心性儿,她柔声蔼蔼,早让他方才一点点的不快烟消云散,“不瞒大姑娘,我今儿是特特儿让人在里头盯着,你要出来了,我才一早儿过来等你。” “你疯了?万一叫人看见怎么好?”说归说,她心底也有丝丝暖意,“要是我不出来怎么办?” 夙寒狡黠一笑,眼睛亮晶晶的,配在高大的身板儿上,倒显得稚气:“你放心,这可是夙府,要是这点法子我都没有,怎么领兵打仗?你若不出来,我使人泼个茶在你裙子上便是了,不信你不去换衣裳。” 他可是堂堂大将军呀!为了临走见她一面,耍这样的小机灵,让她掌不住笑:“阿弥陀佛,幸亏我出来了,否则可要闹出大笑话儿了!”她斜斜睨他一眼,“只是想见见我这么简单?” 她的眼风柔婉,带着女子特有的娇嗔,又有她独特的英气在里头。夙寒常年行走宫中,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他素来冷傲,瞧不上那些做作矫情的公侯小姐,但这样妩媚英气的少女眼风,却能让夙寒心下颤颤。 他忙解开交领,从里头取出个金项圈儿来。那项圈儿金灿灿的,荔枝纹交缠着,下头缀着个沉甸甸的玉。夙寒解下玉来递给元春,“这是我打小儿戴着的,我回来之前,先交由你保管。” 元春脸腾地通红,却不伸手去接:“你打小儿戴的东西,干吗给我?若说是聘礼,也早了些,何况夙太太早下了一箱子珠宝首饰的定礼送来。” 夙寒伸着的手又向前递了递:“大嫂给的是定礼,今后还有聘礼、六书、庚帖……但那些都是面儿上的热闹,这玉却是我的心。” 啊,谁说糙汉子不会说情话的?元春不防备,叫这话砸了个头晕,浑浑噩噩伸手接过那玉佩,只觉得触手生温,莹润光滑,带着他体温的暖,叫她从指尖儿红到了耳根。 “大姑娘……元春?”他唤她的名字。 她“嗯”了一声,抬眼看他,才发现他也早已红透了脸,高大挺拔的身子紧张得有些颤抖,她反而镇定下来,“什么?”她反问。 “你……你不也留个什么念想儿给我吗?”军营是什么地方,那是天下浑话段子最多的地方,他二十了于男女之情上还是个雏儿,临来之前早被手底下的副将们一通教育。私相授受了的才叫定情,不然他这一年半载地戍守在外,该拿什么来思念她呢?想想真是没有安全感。 她“噗嗤”一声笑了,歪过头看他:“你想要什么念想儿?” 又是明知故问。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脸面非得端着。夙寒朝前蹭了两步笑道:“你给什么我都乐意。”他低着头看他,脸上是笑的,眼底里是对未知的不安,战士出征之前,谁都不知未来会怎样。活在当下吧,军营里的人都常这样讲。 “成。”她笑着一点头,跑跳着上前到他跟前儿,一垫脚尖儿,柔软的唇瓣在他坚毅的下巴上一擦而过,“这个你留着。”不等他反应过来,连忙跑掉了。 抱琴站得远,守着怕外头有人经过,见元春一溜烟儿跑回来,先吃了一惊:“姑娘和将军说完话了?”一定睛,好么!这大红脸,跟什么动物的什么部位似的。抱琴见识短,没见过川岭的猴子,想不出比喻来,但这大红脸可不寻常。 元春捂着脸快步走,声音快要哭了似的,“快走,快走。”连声催促着,还在空当里哀叹,“我的初吻,哎呀,我的初吻就这么没了!” 抱琴目瞪口呆:“我的姑娘!”一下子站住了,拉扯着元春让她停下,扯开她捂着脸的双手细看,“您干什么了呀?” 半月之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37 后,火器营开拔玉门关,太子慕容继亲自将大军送出城门,据说还在城下上演了一出君臣挥泪道别。 王夫人听说了,转述给元春道:“夙将军真当算是个新贵了,他隔个一年半载的回来,封个骠骑将军,那是指日可待了。” 元春笑道:“那我可等着做将军夫人,受命妇诰命了。” 她存着一份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过上了充满希冀待嫁的每一天。除了教宝玉、迎春、探春姊妹几个启蒙认字外,更用心地跟着大嫂李纨学着管家。 李纨不愧是见识过大好河山的侍郎千金,见识、品味都与寻常公府小姐不同,倒极对元春的脾气。她管家与王夫人不同,她性子温和,待下宽宥,却底线分明,逻辑清晰。什么时候该纵着些下人,给他们些偷懒投机的空间,好叫他们更心怀感恩地干活伺候;什么时候该严管控制,不漏一丝的空隙,不落一处细致,她都有自己的一套。 李纨嫁来前只听说这位小姑是个极有主见的泼辣货,敢违抗父名投河,也敢维护母亲力陈姨娘,想不到元春的见识广阔,眼界极高,心胸宽阔,是个极好相处的人。两姑嫂一拍即合,渐渐也将荣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可这头渐渐上了道儿,朝廷里却不太平。据贾珠说,西北的凉山一带如今山寇横行,凉人常常上关外几里的市集村落里头挑衅闹事,长岭关的守军不胜烦恼。 “可凉人与慕容氏不是向来和睦吗?”元春倒不担心西北流寇,但若是外族长期挑衅,这是要滋事闹事的前奏。她只是奇怪,慕容姓氏源于鲜卑,史上曾创燕国盛世,后流落四方,不知当今皇族是哪一分支的慕容子孙。凉人亦是鲜卑的分支,按理说是同宗,怎么还会滋扰边关呢? 贾珠摇头:“凉人不羁,从前倚仗着大晟兴旺,自己也能分一杯羹。如今富庶强盛了了,仗着同宗常有不纳贡税的事情发生,皇上念在祖宗的同源的份儿上大多也不与计较,他们如今是胆子肥了,胃口也大了,渐渐也不满咱们的官盐供给分配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盐的事儿。 其实流寇扰境,也不过是为了抢盐与茶叶,派个镇压力量的军队过去清扫一番,量他们也翻不起大浪来。可是皇帝心善,总觉得同源相戈是伤了阴仄,是以只令守军守住关隘,关外的事一概不予理会。 哪想到这乱越滚越大,凉人的流寇有一日劫了一支西鹘的商队,这下可引发了西鹘的怒火,当下两个属国在长岭关外交战数月,混乱不堪。皇帝瞧着势头不对,便将就近的玉门关守军火器营调拨支援,平息两国之乱。 领军冲锋的,便是主将夙寒。 ☆、南柯梦 消息传来的时候,元春正在贾母的房中抱着宝玉念千字文。这小小的孩儿与她投缘,聪明灵秀,是个根骨奇清的天生之才。宝玉照着全篇念了整遍,元春指着单字问他,也能一一答得准。 “怎么记住的?”迎春在一旁学着鸳鸯绣兰花儿,听得宝玉聪慧深感惊讶,不由好奇,“宝玉教教我。” 宝玉摇头晃脑,“直觉!”奶声奶气的娃娃,说起话来一本正经。 贾母在一旁的贵妃榻上歪着嘬杏仁酪,手里揽着探春,见了笑道:“这孩子是块奇才,比你大哥哥小时候还聪明些。” 元春嬉皮笑脸:“老太太又偏心宝玉了不是?我告诉大哥哥去。” 贾母近些年愈发地爱怜这个爱娇活泼的小孙女,早没了之前的提防与陌生感,和她在一起,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年纪却老得慢些。见元春与她玩笑,贾母掌不住笑,索性也笑说你告诉去,“你大哥哥比我还疼他呢!” 元春嘟嘴道:“我不依,从前我是家里顶得宠的老小儿,如今都叫宝玉给夺去了。” 宝玉似懂非懂,也在旁嘻嘻笑道:“三妹妹最小。”贾母闻言笑得更厉害,连一旁服侍的奶妈李嬷嬷也掌不住笑,一屋子的合合乐乐。 一时外头婆子进来回说大太太来了,贾母不甚在意,头也不抬便叫请。邢氏一进来,便只见宝玉和众姊妹一同围坐在贾母的身边儿说说笑笑,自己的庶女迎春也在。这些年来迎春出落得更加乖巧可爱,她性子温和,待人也和善,兼之元春与贾母将她爱护得好,是以更显得像多娇嫩嫩的花儿朵儿一般。 邢氏见了,心里便有了五分不满。她自己膝下凄凉,唯一的庶女还养在贾母身边。眼看这屋里一日比一日热闹,几个孩子间童言无忌,贾母的气色也一日比一日好,对比起来,自己这个儿媳妇真是凄凄惨惨。王夫人膝下虽然也不养着孩子,但儿媳李纨孝顺,儿子贾珠又出息,又哪是自己比得了的。 几个孩子见着邢氏进来,除了探春太小外,都忙站起来行礼问好。宝玉礼行得歪歪扭扭,声儿却洪亮恭敬。邢夫人忙上前搂着宝玉:“我的儿,好几日不见,你可又长高了些。” 贾母嘴巴一撇,“小孩子家哪有不长个儿的,二丫头近日衣裳可又短了。”言下之意,邢氏只顾讨好宝玉,却忘了自己的庶女迎春。邢氏不敢还嘴,只是讪讪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她老爷前儿又得了好些官用的料子,我正预备着拿来给姐儿们做衣裳。” 贾母这才点头,示意乳母们带着三个小的出去晒太阳,元春见左右无事,便也起身告退了。 她吩咐了丫鬟婆子们伺候着宝玉三姐弟,一路又从小厨房安排了一早儿贾母提起的酥油卷子,想着天色还早,便打算回去把昨儿放下的《左传》再看两篇。可哪想到她刚回了自个儿的屋子,坐下没看两眼书,邢夫人却后脚儿跟了进来,在门口打着帘子看她:“大姑娘,我特特儿来瞧你,看你好好儿的,我也就放心了。” 这一头雾水的,哪儿挨哪儿呀?元春愣在原地,“大娘说什么?我何尝不好了?” 邢夫人吃惊道:“怎么,你还不知道呢?”她用一副怜悯的目光瞧着元春,眼底却是幸灾乐祸的嘲讽,“夙将军的事儿,没人告诉你?” 元春摇头说没有,“夙将军在玉门关镇守,他怎么了?” 邢夫人看傻子似的看她,“还在什么玉门关?他早上长岭关外平乱去了。” 长岭关!那岂非正是凉人与西鹘□□之地!夙寒领兵镇压,这也是权宜之计,可元春的心底忽然一震,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她有种极坏的预感在心里电闪雷鸣。 “火器营前锋中了埋伏,夙将军已失踪一个月之久了。”邢夫人面无表情,“太子派去搜救的人马全都不获而归,只怕是凶多吉少。” 一记重锤砸在元春胸口,砸得她跌坐在圈椅中。邢夫人见目的达到,只絮絮地假意安慰几句,见她不理,便道:“大姑娘也用不着这么。本来么,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38 你和夙将军还没换过庚帖,更没过六书,算不得定亲。夙将军他是天妒英才,大姑娘只当是南柯一梦罢了。开了春儿宫里又是三年一选秀,姑娘不同于三年前年幼,如今你是及笄了的大姑娘了,这回可踏踏实实地去吧……” 后来她再说了些什么,元春却听不见了,只是脑中嗡嗡回响着夙寒走之前的那句话:“你不给我留下什么念想吗?”那一吻不仅是留给夙寒的,亦是为自己的未来盖棺定论,如今遇着这样大的变故,她一下子被现实打击得不敢睁眼去看。 他是她第一个愿意下嫁的男子,只怕也是最后一个心甘情愿下嫁的男子。若她猜得不错,这回大老爷是必将她送入宫去为贾家挣个荣华富贵不可的了!啊,夙寒,你这骗子,你说要我待你回来迎娶我,哪知你早早投了来世,留我在这世间苦苦挣扎。 贾珠和李纨来的时候,她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躲在里头,睁着眼睛却流不出泪来。她想为自己、为贾府逆天改命,难道真的就这样难吗?她到底也逃不出入宫为妃的宿命去! 李纨看着难过,抱着她道:“元丫头,你要是想哭便哭出来吧,家里头没谁会笑你。大伙儿不敢告诉你,是怕你胡思乱想,夙将军是生是死,到底也没个准信儿,你不能就此失魂落魄的呀!” 贾珠却不肯用虚假繁荣去迷惑妹妹,“你还年轻,说到底纵没了他,还有别的际遇。”他虽也惜才,觉着夙寒天妒英才,可在他心中,妹妹的幸福更加重要。 元春这才哭出来,一掀被子,露出凌乱又通红的一张芙蓉面来,“没用,全都没用!我做得这么努力,全都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她定定看着自己的兄嫂,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没有用,我心里有数,我此番一去,便再无翻身之力,咱们完了,咱们一家子,都只有等着灭顶的份了!” 贾珠夫妻俩听得不祥,却只当她是伤心过度嘴里没门儿,忙让人煎了浓浓的安神汤来哄她服下。 她这样一病不起,直拖到四月海棠花开的时节,宫里的传旨太监却果然来了。 ☆、凤来朝 来的是贾府里相熟的夏太监,众人跪了一院子,宣了旨,元春再也无处可躲。贾政塞了个锦囊进夏太监的袖笼里,沉甸甸的,“夏公公,您瞧就真没别的法子了吗?我这大丫头可是许了夙家的。” 夏太监得了金子,自然与贾政感同身受,苦着脸道:“不是咱家不偏帮着老大人你,这是宫里凤仪宫下的旨,咱家是有力无处使呀!大姑娘许了夙家是不错,这事儿大凡京里的大户儿人家儿都知道,可宫里却不管这个。要说定了人家儿了,那庚帖六书呢?聘礼呢?尚宫局跟前儿光一句说的可不顶事儿。这一概没有,从前也便罢了,那是夙将军与太子说一声的事儿。可如今夙将军他自己个儿都不知道在哪儿喝西北风呢,活不活着都两说,这……您看……就是太子出面跟皇后娘娘求情也没辙呀!” 贾政岂能不知道,太子不是皇后亲生,人心隔着肚皮,两家人要说两家话。元春的命如今握在这位继后手里,贾政素来与这位岳后不是一条船上的,昔日皇帝决心不立先皇后的族妹沈氏而改立嘉贵妃岳氏为后,贾政便是那群反对的大臣中的一个。 可为了元春,他也不得不拉下脸来求人,“夏公公再想想别的法子,当真就一锤子定音呢?” 夏太监眼珠子一转,“老大人也用不着这么心急,其实征集秀女不过是第一步,秀女进了宫也不一定便能留下,纵留下了,也未必便一定有那福气册封嫔御。” 贾政一听有门儿,忙问如何落选? 这话太过露骨了,夏太监眉头一蹙,目似一轮精光从贾政脸上转过,严肃道:“甄选秀女有一套极严格的标准,要体貌端庄、出身名门、规矩体面一概少不了,不能有残疾、疤痕、体臭等等。” 他说一样,贾政点个头,脸上却丝毫没有轻松之态。夏太监见状又道:“老大人,其实咱家劝你呀,用不着朝这个方向上努力。大姑娘才貌双全,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要想让她落选,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尚宫局的宫人眼睛里都有刀,谁有那幺蛾子,看得真真儿的。” 贾政忙问出路,夏太监便说:“大姑娘既与夙家订了亲,老大人不妨试着走走太子的路子,别的不说,若太子出面,在大选时将大姑娘留下,皇后也说不出什么来。总不至于为了个秀女与太子撕破脸。一旦留下大姑娘,这便好说了,东宫缺的是女侍官,若过段日子夙将军回来了,凭他与太子的关系,还不是几下里便解决的问题呢?” 贾政一听,果然有理,纵使夙寒真的战死异乡,那么元春若在太子的东宫中任职,将来到了岁数求个好的指婚,不比在家里头干等着强么?当下便应下来,连声直谢,又包了个锦囊揣进夏太监另一只袖笼:“待小女进了宫,一切还要有劳公公打点,下官在此先谢过。” 夏太监两袖沉甸甸,脸上笑眯缝了双眼,连道“好说、好说”,一路又招摇过市地去了,往下一家秀女去颁旨。 贾政回了上房,正想与王夫人商议一番,却见元春也呆坐在炕上。原本清丽饱满的芙蓉面,不过几日便消瘦苍白下来,贾政虽更爱儿子,见了闺女可怜,却也心疼。 “夏太监怎么说的?”王夫人一见贾政便问,“可有别的法子让大姐儿别进宫的?” 贾政便将方才的一番话复述一遍,又问元春:“事从权宜,当下也没别的法子了,圣旨已下,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元春打小儿在清宫里摸爬滚打出来,哪有不知道这些幺蛾子的,当下也便点头:“这位夏太监说得中肯,女儿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就这么办罢,没别的法子了。” 她本不是那样容易认命的性子,可接连的打击一下子压垮了她,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真的能如警幻仙姑所说:能改变贾府的命运。可是到底该怎么做呢?她努力地使一切更合理化,规避了将来可能出现的大厦坍塌的可能,可最后还是回归原点。 可心底里的那只小兽还在苟延残喘,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次,最后一次。她有最后的底线,只要不嫁与帝王,一切都也还来得及。登得不够高,盼望摔得也不那么狠。 “但我有个要求,老爷和太太若不能答应,我宁肯再死一次,也绝不入宫。”她说得坚决,对于入宫的恐惧空前的大。 午夜梦回,忽而记起了几句前世丰绅殷德所描述的故事,在他的故事里,“元妃省亲”四个字,大大地出现在她的回忆中。如她记得不错,在原本的故事中,元春入宫为妃,风光无匹,后来失宠落败,贾府才最后抄家灭亡。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39 贾政与王夫人迭声道:“好孩子,你说,莫说是一个要求,千百个也答应。只要你好好儿的,切莫再伤了身子。” 元春凄然一笑,道:“我知道大老爷从前羡慕过周家出了个贵妃,后来一家子荣华富贵,才在三年前起了要我入宫的主意。”贾政一惊,便想辩解,元春竖起一只手制止道,“老爷不必替大伯辩解,我年纪虽小,这个还能明白。老爷请答应我,我此番入宫,实是情势所逼,但我只依着自己的性子行事。若太子真能将我带入东宫,老爷决不能因任何理由强迫我侍奉太子床笫,我只做女侍官,到了年龄求个好的亲事。等太子登基,咱们一家子也能跟着荫庇不愁。” 她一个姑娘家,将“侍奉太子床笫”这样的字眼儿说出,已是报了决绝的心态。她的脸色苍白得像鬼,一双大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狂热的绝望,“别的一切,我再不奢求,但我宁肯一生孤苦,也决不能委屈自己为了任何人嫁给我不喜欢的男子。老爷若能答应我这个,我便愿意入宫选秀,为了我贾门平安,再拼上个几年。” 贾政还能说些什么?他此刻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女儿,元春刚毅的眼神中有他不熟悉的东西,让他难以把控。 王夫人早听得泣不成声,“老爷就答应吧,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你真的忍心看她再去跳湖自尽吗?” 贾政无法,只得应下,承诺绝不以任何理由逼迫元春,待她满了岁数,由她自己的喜爱择选夫家。 大晟崇德二十一年四月初八,元春梳妆一新,一早儿由西内门入宫,随着一众名门秀女踏入了巍峨耸立的金銮城。 作者有话要说:  自此,第一卷完结啦! 接下来元春就要入宫开启新的奋斗了,男主也终于告别打野,正式上线! 大家千万别笑话元春,觉得她难道不入宫当妃子,贾府就不败了吗? 贾府是由内而外的腐坏了,这个我们读者知道,元春不知道的呀! 她总会发现这个事实,并且努力加以改变的。 相信和孝开了挂的智商吧,下面一卷,让我们拭目以待~ ☆、见龙门 大晟朝开国已有百年,历经四代君主,当今圣上慕容兰格乃是先帝第四子,登基二十一年,育有六子三女,个个儿是人中龙凤。继后岳氏,是当朝参政知事岳平之的独女。先皇后薄氏仙去后,圣上册嘉贵妃岳氏为后。 据说这位岳氏是个绝世美人,宫中无人能出其右,就连早逝的先皇后也逊她一筹。岳氏生有一子绽,齿序行三,性子与岳皇后如出一辙,皆是孤高寡言之人。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先皇后仙逝后,曾和一众朝臣力荐薄家世族贵女为继后,由此得罪了岳皇后。太子是嫡子,年轻气盛,岳皇后又得今上宠爱,两人面和心不合,早已是宫中公开的秘密。 三年一选秀,为的是扩充后宫,为皇室绵延子孙。选秀的秀女皆从各地公侯贵族的未婚少女中择取,一同接入宫中,由帝后一同甄选。品格儿出众的留用,略欠些眼缘儿的撂牌子。今上年轻时,便是在选秀的如意殿中一眼相中了国色倾城的岳后,后来虽然内宠也不断,但到底随着年龄的增长,能够入选册封嫔御的一年不如一年了。没能入得皇帝青眼、家世又好的,通常会被收入宫中的掖庭六局中任女史,待得五年期满后方可回家自行婚配。至于那些家世一般又不得中选的,便退回原籍去。 于各地的公侯贵族来说,家中的女儿册封嫔御,这事儿是个双刃剑。想要加官进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都盼着女儿能够得选宫闱,一家子跟着沾亲带故;但有那知道内宫倾轧厉害,又心疼闺女的,反倒盼着女儿落选,退回乡去,家里给定一门稳妥恬淡的好亲事。 贾府的两位老爷便分别是这两种人的心态。 元春随着一众公府小姐的青呢小轿一同在清华门前停下,轿子被压低,抱琴在外头为她打起帘子来扶她出来。她弯下腰踏出小轿,第一次抬头仰望这恢弘雄伟的高大城门。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红墙绿瓦实实在在地唬了她一跳——太熟悉了!这与她记忆中的紫禁城何其相似!那飞檐上肃穆凛然的蹲兽,那门前雪白威仪的石狮子,那一砖一瓦,都是她前世的回忆。她忽然想起了从前上街时,在车中听见外头熟悉的吆喝叫卖,那一腔一调都是她的乡音。 没人告诉过她——莫非这书的作者竟是以当朝作为背景来写这故事的么?那么在这座金銮城里,是否有她生长、行走过的痕迹? 抱琴见她呆呆地望着清华门的城楼流泪,忙上前捂她眼睛:“姑娘做什么?可不兴在宫门口哭鼻子,这是忌讳。”说着递给她帕子,“快擦擦,这就该进去了。” 元春还兀自在发愣,清华门前早有内监吊着个阴阳怪气的公鸭嗓在喊:“请秀女们在此依次排好队伍了,两人一排,咱们这就得进宫了。进了宫您那眼珠子可不兴再这么瞎溜达了,宫里头的贵人多,要是冲撞了哪个,这条小命儿可就不保了。” 抱琴忙替她整整头发与交领,推着她站进队伍里,那太监还在喋喋不休:“选秀的规矩,宫里一早儿派去教习的各位嬷嬷也都跟各位讲了。咱家也不再重复,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中不中选其实都是天注定,一切都是帝后说了算。您呐,要是有什么小心思的,可千万收起来咯。在这宫里头,人人眼里都跟明镜儿似的,万万别把旁人都当傻子。” 元春左边儿站着的一个姑娘冷笑一声,“这话说得好没意思,特特儿提这么一嘴,倒像是谁上赶着想留下似的。”她看元春瞧也不瞧她一眼,又道,“喂,你是哪家的?” 元春收回眼神来看她一眼,清丽可人,明眸善睐,是个美人儿,“京中贾家。” 那姑娘“嗤”地一笑,“我知道了,你是与夙家订了亲的那个,怎么,夙家的小将军尸骨未寒,你就上赶着来宫里选秀了?”她长叹一声,“我姓薄,我爹是当朝谏议大夫。我是坚决不留下的,我表哥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皇上都快奔五张儿了,胡子一大把,能成我爹!” 元春目光骤冷,斜斜横她一眼,“薄姑娘有此忠心,一会子当着帝后的面儿叙一叙,必定能引得帝后垂怜,少不得放你回家。——说不准你爹也能一同回家去了。” 姓薄的贵族女孩,是先皇后的族人,再加上有此美貌,必定中选无疑。而且,只怕还是薄氏一族与太子跟岳氏抗争的筹码。只是这女孩天真骄矜,空有一肚子的痴男怨女情怀,只怕进了这宫门,便会知道,家里绝不会有什么表格在等候。等着她的,只有权力的倾轧下,她的垂死挣扎。 这样一想,元春瞧她的目光便有些怜悯,可怜这样十四五岁的女孩子,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40 什么也不懂,这样天真,便被卷入这些无情的争斗中。元春暗自握紧拳头,自己绝不成为这些利益斗争的筹码。 ☆、思故乡 从清华门进去,是承先殿,原是用作祭奠先祖的家庙用途,后来高祖皇帝修了太庙后,此地便空下来,后来变用作秀女入宫时的休憩、教养之所。 一名目肃貌端的中年宫女候在殿前,高高扬起的头颅和周身不俗的衣饰彰显着她不凡的地位。这该是掖庭六局中负责教养秀女的女史,似乎官位不低,元春一见她那周身的气派,不由想起来前世那些打小儿看护、教导她长大的嬷嬷们,心中又是颤颤。 领头的太监见了那女史似乎吃了一惊,哈着腰上前,脸上涎着笑:“哟,什么风儿把甄尚宫您给吹来了,这教导秀女本是尚仪局的事儿,您素日里掌管中宫内外事宜辛苦,这些小事儿还得您操心呐?” 元春一听,便知自己猜的不错,这太监叫她“尚宫”,原是六局之首尚宫局的掌事,掌导引中宫,凡六局出纳文籍,皆印署之。大晟朝后宫的等级森严,尚宫局素来只管宫内名碟、中宫教引之事,秀女的事儿,本不在她的职能之内,今天她在此等候秀女进宫做引导,原是越俎代庖了。 只见甄尚宫冷淡的细眼一瞥,“小令子,你胆子不小,我的差事你也敢置喙了。秀女的择选原是中宫之责,如何与我无关?”她冷冷一笑,“我知道,小令子你是鹿尚仪身边儿出来的,生怕我越俎代庖抢了她的功劳。你放心,她有她的指责,我有我的军令,我说完即走,碍不了她的事儿。” 小令子如何敢辩,忙换了亲切称呼,脸上更显畏惧,“姑姑您说笑了,皇后娘娘心系秀女德行品貌那是天经地义。我不过是瞧着您辛苦……” 他还待再说,甄尚宫早已别过脸去不再瞧他,转而朝众秀女们开了口:“奴婢甄琰,见过各位小姐。各位小姐今儿进了宫,便得知道些宫里选秀的规矩,原先派去各家中的导引姑姑想必已说得细致了,奴婢今儿在这儿不过再略提醒一二要点。” 方才小令子与她不过几句对话,尊卑高低早已分得明确。众小姐本来对皇宫、权威这些便存着敬畏之心,一下子被甄尚宫的几句冷淡言语所震慑住,于是忙停了碎碎细语恭敬站好,细细聆听。小令子方才在宫门口训话之时,需要扯着公鸭嗓子嚷嚷尚觉下头絮絮一片,如今甄尚宫一说话,下头却肃穆安静,实是天壤之别。 甄尚宫等着下头安静了,方简要提点了两句。其实那意思不过是叮嘱各家的小姐,在殿前需得谨慎得宜,若为了入选而耍手段心机,帝后眼里不容沙子,那是要连累满门的。 元春听得觉着无趣,来回来去便是这几句,不过是来站一站台面,要众人知道后宫做主的是皇后罢了。听闻宫中皇后虽然深得陛下宠爱,可下面还有大皇子生母兰夫人等一干宠妃分宠,先皇后的族妹小薄氏也在其中。秀女入宫,先来个下马威,省得今后麻烦。 可同样的话,甄尚宫说出来,与小令子嚷嚷出来的效果显然不同。下头的女孩子们看向大殿的眼神更多了一丝敬畏,对于未来的生活也更多了一份担忧。甄尚宫话不啰嗦,目的达到便略肃一肃去了,想来是回皇后身边复命。元春倒有些好奇,这位传说中有着惊人美貌的岳皇后,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元春一旁那个名叫薄曼然的女孩子果然一脸不屑:“什么劳什子,也需要一遍一遍重复。这位岳皇后当真啰嗦的紧,连带着女官也是不在其位也要乱某他政。尚仪局的事儿,她倒来横插一杠子,生怕人家不知道她岳氏封了继后么?赶着来显摆。” 大抵原配的族人总能这样高高在上的吧?即便岳皇后掌了凤印坐镇中宫,在薄家人的眼里,她仍是个上不得台面、以次充好的冒牌货。 等大伙儿进到承先殿中见到真正应当教引秀女的鹿尚仪时,早已被前头两轮的训诫搞得疲惫不堪。鹿尚仪自然早已知道前头发生的事儿,可依她的指责,仍又不可避免地将先头重复了两遍的话再说一遍。秀女们性子浅薄些的早露出不耐烦来,矜持些的也不过拿帕子频频拭唇,掩盖住呼之欲出的哈欠来。鹿尚仪见此恼怒不已,但碍于面子却不好发声。 规矩说完,便有典仪上来念分组的名册。元春排得极靠后,若她猜得不错,那是要等帝后都把好的挑满了,又坐了一整日疲惫不堪时,再让她上前,才好落选,让东宫的女尚书将她先行挑走。这必是贾政托付太子做的安排,元春觉得心里头踏实了许多。 很快,第一批进殿待选的秀女便站好等待引导了。薄曼然便在此列,元春看她故意将刘海儿拨得乱些,好挡住自己娇美的脸蛋儿,哪想到她自己看不见效果,旁人看来却更添了一份海棠春睡的慵懒。元春微叹一口气,好好儿的一个姑娘,可惜姓错了姓氏,也太天真愚昧了些。 既知道自己的位置极靠后,她便也放松下来,和一旁其他的秀女在殿后的园中坐下来,品品茶、聊聊天打发时间。 她性子爽利,口齿又风趣,很快与一桌子的秀女打成一片,听到了不少宫中的风言风语,聊以解闷儿。原来贾府的家教极严,除却自家亲戚外,是很少让女孩子们上京里各公府的闺中交际的,是以元春虽在京里,却还不如临县的秀女知道的八卦多。她本是好奇甚重又活泼的女孩子,听起这些来,倒也有趣。 她们这壁聊得火热,却格外小声,生怕殿中那位气咻咻的鹿尚仪听见,时不时偷看她一眼,瞧她有没有主意到这里。元春一瞥鹿尚仪,却正瞧见一个步履匆匆的女史进来,附在鹿尚仪的耳边说些什么。只见鹿尚仪的面色冷淡,紧紧蹙起的眉间儿带着不耐烦,“翊庆宫自己个儿养的乐伎不老实,这也要赖上我尚仪局来了?这不是笑话儿么!早先我说要整治宫中女乐的时候,兰夫人不是头一个儿站出来驳我的么?” 别的元春倒不甚在意,倒是“翊庆宫”三个字让她心中一动。若是整个金銮城都是由紫禁城幻化而来,那么里头的宫殿呢?翊庆宫,翊庆宫……会是她前世赖以为家的翊坤宫旧址吗? 她忽然来了精神,心里头又有些蠢蠢欲动,从前那个说走就走不顾忌旁人的性子上来,简直忘了上一次她的一意孤行差点儿害死了贾珠。 只听鹿尚仪还在与那女史交谈:“兰夫人要养的乐伎,自然是她自己调|教。出了问题才知道寻尚仪局的晦气,真当这宫里她才是后宫之主了不成?”但说到底,这些夫人贵妃的,她仍是不敢得罪,“找个掌乐去听听是怎么回事儿,应付应付得了。” 司乐司是尚仪局下掌管官乐的一处,设有司乐、典乐及掌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41 乐职位,其中以掌乐品级最低。鹿尚仪只派一个掌乐去解决二品夫人宫里的事,可见她怠慢翊庆宫如斯。 女史得令去了。元春却忽然虎胆丛生,借口方便退出承先殿来,跟着女史往西宫里去。一路上草木亭台,皆是那样熟悉,她忽然觉着自己仿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里。 绕过长青阁,便该是西六宫了。元春忽然觉得心口跳得凶,砰砰砰,好像要蹦出嗓子眼儿了似的。她加快了脚步,一路上分花拂柳,顾不得周围景物纷纷退后,只觉得风从脸颊刮过也不肯慢下脚步,一路往她记忆中翊坤宫的方向去。 忽然一个清朗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咦,你是哪个宫的?怎么见了我也不行礼,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一直打野的男主终于发育起来了! 对不起,昨天更的少,因为周六装修的缘故,半夜才回来,周日又是一整天在外面。 今天补上一点点~明天看男主霸气收人头! 别嫌慢啊,毕竟本文是想写大长篇的。。。这才刚开始呢 ☆、见故人 元春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只觉得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声音时隔这么久依然耳熟得可怕——她怎么会忘了,入宫选秀最可怕的不是如意殿上觐见帝后,而是有个对“他”心心念念到过府讨人的小祖宗——七皇子慕容纶! 她浑身发冷,手脚发麻不听使唤,僵硬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在宫中是不可将后背面对上位的规矩。慕容纶清越的少年声音略带了些成长的干哑,“哎,爷叫你呢,你耳聋了吗?咦,三哥你瞧,她这是什么装束?不像是宫女呀?” 天杀的这对难兄难弟!元春心里将鲁莽的自己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一时又想着不如就此杀人灭口得了,或是一头碰死也好过连累满门。 慕容绽的声音仍是那样冷漠低沉:“是秀女。今儿如意殿上有大选。” 七皇子一听来了兴致,“怪不得不懂规矩。喂,你——”他脚步声靠近,站到了元春的跟前儿,“你是这届的秀女吗?我倒想瞧瞧,将来会成咱们庶母的人都长成什么样子。你抬起头来。” 元春哪里敢抬头,埋首又后退两步,行了个极低的蹲礼:“民女见过两位皇子。民女头回进宫不懂规矩,顶撞了贵人,罪不敢当。” 慕容纶“嘿”的一声笑出来:“还说不懂规矩,这不是挺懂的么。你别怕,我不会告你的状,但你得抬头让我瞧瞧你长什么样儿……” 他话没说完,慕容绽便打断道:“你进过宫?怎么对西花园这样熟悉。” 元春大惊:“我没……” “我刚才眼见你穿过银凉亭,绕过长青阁,直奔西六宫去。你不像是迷路的,你想去西宫里找谁?”慕容绽话中毫无温度,元春只觉得两道极具穿透力的射线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三殿下说笑了,民女一介草民,何曾进过宫?”她猛一抬头,对上慕容绽那一双死水般凝重的双眼,“不过是迷了方向慌不择路,才一路往前赶。原来前头是西六宫,我是奔错了方向。” 慕容绽瞧清楚了她的脸——一双粉白的芙蓉秀面,两道浓而黑的长眉入鬓,此刻蹙着,却有些微微透着薄怒,闪亮如星子的眼中有一丝慌张——他略一失神,瞬而蹙眉:她在慌张什么?是走错了方向,还是图谋不轨被人抓个正着?这思绪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震惊。他认出了她的脸,想不到竟会在此处遇到她。 那厢慕容纶也惊得待在原地:“你……你……你是谁?” 元春心中的怕与慌就在方才慕容绽质问她的那一刹那到达了顶点,此刻反而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洒脱。若叫他们误以为自己是潜入宫中的细作,倒不如叫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份还好些。大不了死不承认罢了。 “民女贾氏,给三殿下、七殿下请安。”她又是轻盈盈的一礼,却比方才要自如得多。 慕容纶的神色像是见了鬼:“贾氏……贾瑗?” 元春嫣然一笑,“怎么皇子们都像七殿下一样失礼么?民女元春,盖因大年初一所生,故有此名。” 慕容纶清秀的脸上像打翻了染缸,光影交错有趣极了,半晌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少骗人了,你可把我们哥儿俩骗的好惨。” 元春见他如此,反倒不怕了,能怎么样?难道他还能到帝后面前去告状,说自己糊涂得男女不分,叫一介小女子所蒙骗吗?不由嘻嘻笑道:“民女何曾欺瞒殿下了?民女上有两个哥哥,自然齿序行三不错,至于名字么,蔽府向来是男女同派,本就单名一个‘瑗’字,后来因生辰之说将小字改了,又有何不妥吗?” 诚然不错的,及至元春上一辈的贾府子女皆从文辈,姑姑贾敏便是如此,京中人人皆知。元春从未表明自己是男子,只是她年龄尚幼身形未长开,骑马服本来英气,在她身上便显得雌雄不辨,加之从未有人能想到马场中能有女子出现,因此慕容老七认为她是男子,理所应当。 慕容纶白净的脸上气得满是通红:“你……你一个女子,怎么也去马场抛头露面?枉顾廉耻!” 元春本觉得这位小七爷骄纵天真得有趣,大着胆子与他说笑两句,听了这话却沉下脸来:“女子何辜?为何定要清心寡欲困于居室?女子爱马便是枉顾廉耻,那么男子迷恋脂粉烟花又算什么呢?” 慕容纶从未听过如此大胆狂悖的言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元春接着道:“本以为皇家子弟该有些超凡的见识与胸襟,如今看来,也不过俗人耳。”说罢敛衽肃了肃,“民女还得去选秀,任人挑选,说来也是个俗人,现下要告退了。我话说的重了,您千万别气,指不定我就要成了您的庶母呢。”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她走远了,慕容纶才反应过来,气得跳脚:“三哥,就她这样的货色,也配当咱们的庶母?我要让母后把她打入冷宫!” 慕容绽不说话,他目如寒潭,静静盯着元春远去的娇弱背影,眼底有一丝惊艳的异色在。旁边这位小七爷不肯罢休:“三哥,她骗了咱们,还骂咱们见识短浅,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生气?” 慕容绽收回眼神来,淡淡一瞥自己的七弟,刀刻似的五官透着慵懒,那是贵族少爷特有的百无聊赖:“她骂的是你,我可不曾说人家枉顾廉耻。何况我早知她是女子,又有什么可气。” 慕容纶一脸不信,“这是马后炮吧?三哥,我不信,你要是早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还跟我一块儿跟着太子上贾府胡闹去。” 三爷道:“因为那会子我觉着,你上蹿下跳的样子,很有趣。”他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滑过弟弟惊愕的面庞,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42 带着一丝戏谑,悠哉悠哉地背着手走了。 慕容纶虽然出身不高,但他的生母是岳后最亲的表妹,打小儿被岳氏娇生惯养长大,惯得比慕容绽这个亲生儿子还要骄纵。他平日里虽常和三哥拌拌嘴,可何曾被一个小女子这样抢白过!倒不觉得愤怒,他反倒油然而生一股久违的斗志来,誓要打压打压这位牙尖嘴利的贾府大小姐,以报此仇! 元春离开了西花园,一路往承先殿跑,路上遇见经过的宫女询问,她也只说是迷了路。待回到奉先殿坐下喝了口茶,才觉得心跳得这样厉害——她刚刚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儿,顶撞了皇子,还口出狂言说要当人家的庶母! 这位小七爷只怕现在气得够呛,好在她将来进了东宫,成了太子座下的女侍官,也就和他兄弟二人再无瓜葛了。只是心里还是打鼓,这样的做法毕竟莽撞,但依着她不肯妥协的性子,当场若是矫情求饶也是办不来。 恍惚间,奉先殿中的秀女早已走了大半儿,日头渐渐高了,晒在人身上有些薄汗在额上。她方才出的一阵冷汗早已干透,现下又燥热得厉害,百般不适间,尚仪局的女史唤了她的名字。 是到了该她走向命运岔道口的时候了。她站在最后一排秀女中,举目望向深深的甬道通往的的如意殿,忽然感到恐慌:却不知这条路走过去,是不是她所想要的那条路呢? ☆、新安路 元春随着一众秀女拾阶而上,高大雄伟的宝殿一下子映入眼前,殿上的金瓦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砖红色的墙壁诉说着肃穆的古老历史。 帝后高高地坐在大殿之上,秀女们鱼贯进殿,皆含首不能四处张望,更不能轻易地抬头窥视帝后容颜。 元春接连受了刺激,这下子老实得多,规规矩矩站在后排,等着礼官叫自己。鹿尚仪也随着这最后一组秀女进了殿,在阶下敛衽下拜:“回皇上、皇后的话,这是今儿最后的一批秀女了。今年一共一百八十三名适龄秀女,皆在此处。” “尚仪辛苦了。”只听殿上一把清凌凌的女声在说话,“皇上上个月才回宫,一路奔波劳累还没歇过来呢。选秀之事关乎国运,您自然缺席不得,可是后头的话,便由臣妾来代劳,问问各位小姐们罢?”她的声音清冷中透着柔情,叫人听了心里说不出的舒服妥帖。 皇帝爷似乎点了点头,疲惫的声音传来:“皇后是国母,你问话是应当。” 那女声笑应了一声“是”,便抬高声音向阶下的礼官道:“开始吧。” 元春听了觉着好笑,什么关乎国运,不过是皇帝老儿不肯错过这每三年一次选秀选美的机会罢了。只是皇帝年纪毕竟大了,微服私访的路途劳累使他力不从心,这才让皇后代劳。看起来,这位岳后却并非全然是传言中不善邀宠的冰山美人,冰山尚有被太阳融化的一日,做了皇后的岳氏,又怎么可能是个毫无手腕的浅薄之人呢。 皇后人虽冷冰冰的,却也不难为人,念到名字的秀女上前行礼,她便问一两句女则、女训中的话来 恍惚间,元春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女贾迎春,年十四——”礼官拉长的尾音微微挑起,元春觉着自己的一颗心也被高高地吊起来。胜败在此一举了。 她才向前踏出一步来,正打算行礼,只听上头的皇帝爷忽然发了话:“贾政的闺女?就是许了夙家老幺的那个?” 元春脚步一顿,刚想答话,只听皇后道:“也谈不上许了,只是他们两家里有个约定,说待夙老六回来再定呢。可惜呢……”皇后的声音带了些哽咽,“好好儿的男儿,只怕再也回不来了。那孩子打小儿跟太子一块儿长大,真是可惜了。” 皇帝爷也有些唏嘘:“是可惜了——其实他还太年轻了,原本应该再历练几年再领兵上阵的,也是太子对他的期望太高的缘故。” 元春在下头麻木地听着,夙寒铁骨铮铮的身姿和那次见面时腼腆无措的笑颜闪过脑中。夙寒在这些贵人们眼中,不过是个纸片儿似的影子罢了,死了或是丢了,总还有旁的代替,茶余饭后谈起来唏嘘一阵可惜,也就罢了。 只听皇后道:“贾家这个闺女也是可怜,你上近前来,本宫瞧瞧。” 元春忙趋步上前,行跪礼九叩,朗声道:“民女贾氏,叩见帝后圣安,愿吾皇万岁恒昌,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道:“好孩子,抬起头来。” 元春心中不愿,却也只好微微抬起下颚来,羽睫一颤,双目一抬,从座上的帝后身上迅速一掠,忙垂下眼帘来。不过惊鸿一瞥,便早已被皇后的绝世容颜所惊艳。三皇子慕容绽是她的亲生儿子,母子俩实属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不过皇后的轮廓柔美些,带着玉碎冰清的支离感,更让人有怜惜之意。三皇子则刚毅些,棱角分明,有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寒冰之姿。 “真个儿好样貌,只是耽误了你了。”哪怕是夸赞,皇后也总是清冷的,“倒是尚仪局的不是了,既知道这层缘故在里头,怎么还按寻常公侯小姐的规矩办呢?若早早儿来回了本宫,本宫必定要免了她参选。” 鹿尚仪想不到引火烧身,忙躬身道:“皇后娘娘责的是,臣虑的欠妥了。”其实贾夙两家不过口头约定,连庚帖也不曾过过,何谈定亲呢?但既然夙将军是为国捐躯的,把人家未过门儿的准媳妇拉进宫中为妃,似乎太不人道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宫中苛政□□,强抢民女。皇后为了王朝的名声,将这黑锅甩给鹿尚仪背,鹿尚仪只好毫无怨言地接过。替上位背黑锅,本来就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皇后便问元春:“你自己心里怎么想呢?” 这是个伪命题。元春心里知道,无论她愿意或是不愿都是错。谁说皇后是个冷淡无争的冰美人来着?她想把那人揪出来暴打一顿,这明明是个凌厉如刀的冰碴子美人! 她想了想,道:“夙将军英勇为国捐躯,民女视之如英雄烈士般惋惜。但其实民女与夙将军不过隔着珠帘有半面之缘,所谓定亲也不过是长辈交好的口头之约,若硬要掰扯什么情深似海,也有些荒唐。”她的口才极好,一席话说得清楚明了,如珠玉在盘,典雅又疏离,“若说家国大义,其实无论男女,心中皆有之。是进宫选秀也好,领兵上阵也罢,都是对我大晟朝、对皇上的赤胆忠心,因此民女欣然往之。但人皆有私心,民女在帝后面前不敢扯谎:我与夙将军虽无定礼,但人人皆知此事,民女实在不敢腆为嫔御受人供奉。” 她越说越顺,当下跪地下拜道:“民女自知愚笨,但恳请帝后首肯,许我留在宫中为女史,为我贾家再尽忠心罢。” 一席话说完,殿中静得可怕,只听得见自己略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43 气喘的呼吸声,鼓动着耳膜发出声响。她尽力了,以她的出身和资质,要想退回原籍几乎不可能。若硬是恳求放还家中,难免要落个抗旨不遵的罪名,说不定不止贾家,连夙家也要受到牵连。还是自请为女史的好,既保护了初心,也能得家族两全。 半晌,皇帝说话了:“贾政养了个好闺女啊!”这话意味不明,皇后问道:“皇上的意思是?”皇帝爷笑了笑,“这贾政的祖母原是先帝的乳母,论起来,这丫头还比朕矮上一辈儿,又牵扯了夙老六与太子,自然不宜册封。便如她所愿,留为女史罢。” 鹿尚仪见机忙道:“是,回皇上的话,东宫尚缺一名伺候笔墨的女侍官,不如……” 皇后此时却忽然想起方才甄尚宫对她附耳所言的话来,当下打断道:“不妥,太子是个青年公子哥儿,又和夙老六交好。东宫的女侍官,都是要侍候主子的,日后恐怕使夙家与太子和皇室离心离德。还是在凤仪宫罢,有本宫和甄尚宫调|教,将来也有个好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  声明说三遍:今晚加班回来太晚了累屎,明天应该没有更! 但如果榜单特别特别好(但几乎不可能),我有可能会在后天两更或者更个肥的、、、 对不起啦! 下章让三爷出来遛一遛 ☆、折宫梅 无论元春愿意与否,也不管贾政与太子在背后使了多少气力,皇后先发制人下了懿旨,牌子被挂起,贾氏元春,从此便是凤仪宫中的一名女史。 女史自古以来便有,最早的记录在《周礼》中,名为“女官”,实则不过是后宫高阶的宫女。但女官与宫女不同,享俸禄,有品佚,负责宫中日常事务周转运作,也兼教导管理低阶宫女之能。在古代,有些女官也与嫔御的地位相似,只是女官不为皇嗣绵延子嗣。 制度沿袭至大晟朝,只留下掖庭六局二十四司的规制来。六局为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功局和尚寝局,各局又自分为四司,归于六局各掌事,皆在掖庭令统御。女官不再是奉人巾栉的婢女,而是后宫中真真切切的为官者,维持宫掖周转秩序,是中宫管理后宫的助手。 后蜀的花蕊夫人曾赋诗云: 六宫宫职总新除,宫女安排入画图。 二十四司分六局,御前频见错相呼。 虽则不能如愿入东宫侍奉,但没被封为嫔御,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元春却对这位清凌凌的岳后颇为看不透,那样多的秀女留用为女史,被皇后亲口留在凤仪宫的却只有她一人。其余的皆入六局,由掖庭令分配各局。 元春随着众人出了大殿,瞧着被留用的女史们被掖庭令带走,被留了牌子的嫔御则被统一送往映秀宫,自己像是被世界遗忘了似的傻站在原地。 “咦,这不是贾府的大小姐嘛。”元春用不着转身,便知道又是七皇子那个小恶魔,“贾小姐站在这儿做什么?这儿可是后宫,宫女儿在这儿可是不能骑马的。” 元春长眉一挑,回身便是一礼,“见过三殿下、七殿下。”她一抬脸,满面的笑意,“殿下说错了,臣不是宫女,是皇后娘娘亲封的凤仪宫女史。永巷里不能骑马,是宫里自古以来的规矩,纵是丞相入宫,也需得在程光门换轿辇。”略一停顿,着重点明:“男女都一样。” 慕容纶听了俊眉倒立:“放肆!本皇子说话,你还敢回嘴!” 元春笑得慈祥极了,像个深宫里浸淫多年的老嬷儿瞧着不听话的皇子,“殿下年纪还小,尚未出宫建府,养在凤仪宫中,便是臣的主子。扶言正行是臣的职责,殿下说的错了,臣不得不指出,以免将来殿下在御前也失仪。” 七皇子张口结舌,“你……你装什么老成,你不过就比我大了个一两岁罢了!何况本皇子自有太傅管教,轮得到你一届宫女指手画脚么?” 元春看智障似的看着他:“殿下又忘了,臣不是宫女。” 她面如春花晓月,色若夏波潋滟,嬉笑怒骂都端在眼神儿里,那星子般的双眸亮晶灿灿,再恭谨的外表也掩不住它的锋芒。慕容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心中好奇这是个怎样的女子,十四年来在公侯深院里藏着,如今能这样在脱颖众人。她是那种无论到哪里都会绽放华彩的人,只做个东宫的女侍官,太也委屈她了。 元春感觉到慕容绽探究的目光,侧颜一瞥,便与他对上。她心下不由一颤,只觉得他的眼神儿像穿透了自己的外壳,直刺心底。奇怪,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瞧过她,仿佛她是个急待开采的金矿,或是待价而沽的玉石。本当是羞辱的,可不知为何心底里又有些暗暗地得意,她知道慕容绽眼神里探究的不是自己的美貌或是身世,而是内在一些更为珍贵的东西,譬如才华、智慧、勇气这些女子本不该有的。她觉得得意,是因为头一回有人对她充满着好奇,企图探寻她的潜力。 慕容纶还在一旁道:“宫女、女史,不都是奴才罢了,你以为到了东宫你就不是奴才了吗……” 元春的脸色一变,才要出声询问,却被一把沉稳干练的女声打断了:“臣甄琰给三殿下、七殿下请安。” 三人回头一看,才发现甄尚宫早已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正低低地伏蹲着行礼。七皇子有些惊慌,忙道:“甄尚宫请起。” 那甄尚宫却纹丝儿不动,静得似一尊泥塑。七皇子想来颇为敬畏这位年长的女官,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半步,手略抬了抬想去扶:“尚宫快起来呀。” 哪知甄尚宫忽而抬起了头,目光如闪电一般扫过少年稚气的脸,将他的动作一下子钉在原地不敢动换。此时一旁的慕容绽方好整以暇地弹弹衣袖,淡淡道:“免礼。” “谢殿下。”甄琰端然起身,平静地注视着七皇子,“七殿下,你可知臣方才为何不听你的话起身么?” 慕容纶再没了方才面对元春时的嚣张气焰,嗫嚅道:“兄长在前,我不该逾矩出头。” “只是兄长?” “是……是上位。” 甄琰的语气柔软下来:“殿下心里一定在怪臣,殿下与三殿下亲如同胞,怎么还分上位下位呢?岂不是挑拨了兄弟关系吗?可是殿下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份,说符合自己身份的话,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对吗?” 慕容纶其实是个聪明灵秀的孩子,他自然知道甄尚宫此举并非在强调兄弟尊卑,而是在暗指他方才与元春说话时的轻浮鲁莽。他自幼养在岳后膝下,对这位岳后从前的贴身侍女有极深的感情,旁人的话轻易劝不动他的,唯有甄尚宫是他真心敬服。 他当下脸红道:“尚宫说的是,方才我轻浮了。”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44 甄尚宫温柔地注视着他,眼神与方才元春刻意装作的温和是那样不同,叫人如沐春风:“殿下知耻而明理,将来必成大材。” “多谢尚宫,我这就去寻太傅领罚。”慕容纶被她夸得面红耳赤,当下自觉地认错,又觉得在元春面前被人耳提面命极丢面子,连忙脚底抹油,说完便走。 “三殿下难道便没错了吗?”甄尚宫转向慕容绽笑嗔着。 慕容绽清冷的脸上微微一笑,“请尚宫指教。”他像极了岳后,与生俱来的寒冰气息打骨子里透出来,他又更多了一分天之骄子的高贵,身材颀长挺拔,平常站在那里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此刻元春呆呆望着他的笑容,却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寒冰迸裂的极致美感,就连刀刻似的冷峻的五官也柔和起来。 甄尚宫笑道:“你这当哥哥的,寻常时若不多点醒着兄弟,难道真要瞧他到了御前或是太子面前丢脸不成?知道的说你们兄弟感情好,你总是纵着他,不知道的,还当咱们有负霖妃娘娘临前的嘱托呢。” 慕容绽笑道:“我不是纵着他,只觉得他这样有趣罢了。” 甄尚宫嗔道:“三殿下!” 慕容绽息事宁人,举掌投降道:“是,我听尚宫的就是了。”他收了笑容,朝甄尚宫略一欠身儿,眼神儿打元春身上一扫而过,转身离开了。 两位皇子先后离开了,甄尚宫便恢复了她一贯以来肃穆的深刻面容,正静静地看着元春,像在等着什么。 元春方才目瞪口呆地盯着她柔中带刚地教导皇子,让两个人都心服口服地离开,正是钦佩万分。 这才是真正的教引女官的气派。 从前她做公主时,也如七皇子一样,总觉得嬷嬷们不过是伺候她的奴才罢了,如今看来,这“奴才”可比“先生”有时还能耐呢! 她见甄尚宫瞧着她,忙上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全礼,“下官请尚宫大人的安。” 甄尚宫冷冷道:“不敬上位,滥逞口舌,偷梁换柱,去崇德门下头跪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尚宫局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哈,总算有人能管管她了。。。 本期榜单还是每天晚上7点更新,有事我会提前请假滴~ ☆、华胥引 日薄西山,最后的一丝夕阳从思明殿飞檐上的蹲兽脊梁上渐渐落下去,形状诡谲的蹲兽在夕阳红澄澄的芒中显得格外高大,黑漆漆的,像在巨大的宫墙下投下狰狞的姿态。 元春瞧了瞧天色,心底里舒了长长的一口气,身子一歪,跌坐在一旁的青石板地上。 深春气暖,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的花香味,那是东侧花园里靡靡传来的玉兰气息,缭绕在人的周围,像在遮掩着什么。青石板地不太凉,却坚硬如铁,跪在上头久了,感觉皮肉也要被骨头压穿。 女官轻易是不罚跪的,因一个“官”字,给足了体面。女官靠一双手脚、一副头脑讨生活,跪坏了膝盖,便是断了人活路。纵要罚,也给垫一层蒲团,软绵绵的不伤身,却是诛心。崇德门是后宫贯穿东西的必经之门,跪在此处,来来往往的宫人太监看了个遍。这是在告诫罚跪的女官,心正才能身不斜,行得端才能坐得稳,否则在宫里,女官与寻常的宫女太监没有分别。 元春丢尽了脸面,一个时辰之后便又想触柱自尽了。死死地盯着门框上雕着的龙凤呈祥,眼红红的尽是杀意,对自己的杀心。 “才这么一会子就熬不住了?”元春抬眼一看,三皇子慕容绽正倚在不远处拐角的宫墙上看着他。砖红的宫墙衬得他面如温玉,眼神儿却冰冷如冬,“我还当你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孙悟空。” 元春方才恨得牙根儿酸,“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天地不成?阎王若见了我,只怕今儿也要头疼!”是啊,若是警幻知道了,怕是要气得神仙下凡来将她鞭|尸。该完成的任务不见推进,倒是成日家想着要死。要死,要死,真是没死够吗? 慕容绽静静地看着她,“连死都不怕,却怕丢面子,这岂不可笑?你才是真正胆小如鼠的人。” 元春一愣,大声道:“我不怕!我只是恨你们这些个天潢贵胄,仗着自己生在皇家,不想着励精图治造福百姓,反而尽会以公谋私,以欺辱宫人取乐。”越说越气,她简直豁出去了,“呸,你们这些皇子才是人,百官百姓便不是人了吗?由着你们轻贱取乐,置旁人的生死于不顾。” 她说的不仅仅是这次自己被罚的事,刚刚在如意殿,她才知道原来夙寒不顾自己经验尚浅,带兵往长岭关送死,是因为太子急于想用夙寒为自己立功的结果。若不是太子急功近利,夙寒怎会客死异乡,她又怎会进来皇宫这不得见人的去处。 慕容绽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瞬间恢复了冷漠如水的平静,凝视了她许久,也不再言语,转身离开了。 他这样一打岔,元春之前那股子不管不顾的求死之心便淡得无影无踪。怕什么,连离乡背井魂穿异世的事儿都经历了,还能有什么更坏的事会发生呢?要是说方才她觉得被甄尚宫以犯上之名惩罚冤枉,现下她是真真切切的当着三皇子的面儿辱骂了上位,也算是罚得其所了。她反而觉得痛快。 至于三皇子怎么想,她才懒得去管呢。她素来是这种不管不顾的性子,只有事情到了眼前儿才顾得上思索,事到临头了再说罢,横竖一刀死一次罢了。 天已渐渐暗下来,她坐在蒲团上细细喘着气,揉了揉酸胀麻木的双腿,绝望地望着长长的永巷,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安全找到去尚宫局的路。 她试着撑着宫门的门框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斜倚着,缓了缓,试着迈出腿去往前走。有了蒲团垫着,膝盖倒是无妨,只是两个时辰中动也不能动,一条腿压麻了歪向另一条腿,几十次交替下来,双腿早已累得绵软胀痛。 周遭的宫人越来越少了,长长的甬道黑漆漆的,她有些怕,却仍壮着胆子向前迈去。一条腿刚落地,便无力地歪在一边。这时,忽然一只坚定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你骑马骑得那么好,怎么身子这么弱?”慕容绽蹙眉道,“就这点儿本事,还敢叫嚣挑衅。” 元春翻了个白眼儿,扭了扭胳膊,试图挣开他,“三皇子是金枝玉叶,可不敢劳动您。叫尚宫知道了,怕又要罚我两个时辰。” “你放心,”昏暗中元春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听声音仿佛有笑意,“老七被太傅罚了,正抄《论语》抄得手腕抽筋,母后让他来瞧你,他顾不上,便央了我来。甄尚宫,她也默许了。” “皇后娘娘?”元春有些诧异,“为什么会让七殿下来瞧我?” 慕容绽道:“母后宽以待下,严于律己,在宫中极有贤名。今日之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45 事七弟显是始作俑者,但甄尚宫身为尚宫不得不罚你。” 他的话不多,元春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甄尚宫和皇后娘娘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不仅仅是在给元春立规矩,更多的,也是对这一届新入宫的秀女有个敲山震虎的作用。 只是这话慕容绽本不用向她解释的,他素来清冷寡言,今日一口气儿说了这样多的话,她才是真的诧异。 夜色深了,永巷里的宫灯一排接一排被宫人点亮。内监们端着灯捻儿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没人敢驻足看一眼,元春却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长灯亮了,借着昏灯,她侧脸瞧了瞧三皇子精致而冷漠的脸,忽觉得在这样暖黄的光影儿里也显得柔和了不少。 他轻轻虚搀着她,在宫道里慢慢地走,距离隔得远,有些礼教的疏离。“多谢三殿下。”元春嗫嚅了半天才道。 他却不大领情,“求母后把你留在凤仪宫的,是七弟,不过母后把你送去尚宫局也有她的深意。”他又复了寻常冷冰冰的姿态,“你那上东宫的念头儿可以掐了,有母后在,绝不会让你去东宫的。” 她有些吃惊,一细想也明白过来,皇后才是后宫真正的主人,太子不过是东宫储君,朝堂上的话语权放在后宫,却不那样好使。后宫里哪有什么是皇后能不知道的呢?想来自打贾政接了旨意开始,她早就知道了他们下一步的后路——不,只怕这道旨意本就是皇后的试探:自打元春与夙寒虚订了亲,贾府便从之前的中立立场,一下子便成了人人眼中的□□。 须臾,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 慕容绽低头看她一眼,蹙眉:“其实你本也不该去东宫,你不知道东宫的女侍官是要侍寝的吗?” 他在说什么啊?! 她只觉得脸上“腾”地一下烧起来,奋力挣脱了他的双手,“三殿下,您今日出手相助,臣不胜感激。可事有不可对人言,臣的私事似乎与殿下无关。男女授受不亲,接下来的路,臣自己走便是了。”说罢敛衽肃了一肃,也不管他微微虚伸的双手,头也不回地踉跄着去了。 慕容绽不妨她忽而发了脾气,一刹那呆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等她走得远了,放回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来——“侍寝”?要命,他说这个干什么?他的意思是,太子不是个识人的主君,夙寒的遭遇便是警钟。 他站在原地没动,觉着指尖方才虚扶着她手腕的地方有些热得发烫,直烧进了心坎儿里。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情绪,让一向冷静的他一时间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莲花意 元春不知道自己是一步一蹒跚地走回了尚宫局,期间她还因为天黑视线不好转错了路,捉住一名点灯的内监,方才知道路。 甄尚宫便在尚宫局的门口等着她。“回来了?”语气神色平静地仿佛不过是遣她去了一趟御膳房,“进来认认人儿罢。” “是。”一路走回来,元春早已累得没了脾气。甄尚宫,她怎么能不平静呢?教导不懂事的女官和小主子,大抵不过是她日常差事中极小的一部分。 可认人儿是怎么回事儿? 甄尚宫不理她,说完便转身进了尚宫局的仪门,一路直直往殿上去。院子里灯火通明,是个三进的大敞院儿,中正敞亮的气派。经过垂花门,穿过倒座房所居的窄院,便来到了二进院里的正厅。元春跟着一路进去,只觉得尚宫局里空荡荡的一丝人声儿也无,倒是各屋都亮堂着,只是有些可怖。 及至殿前,上了十二阶石台,里头有人一掀帘子,甄尚宫便抬脚跨过门槛儿进了屋。元春紧跟着进去,眼前的景象是蓦地吓了她一大跳—— 满屋子站得规整齐全的女史,静静地不出一声儿,屋子里人起码有二三十人,却个个儿摒神静气,便是里头掉根儿针也听得见。 只见甄尚宫自坐在上首,东侧坐着一名发白如雪的老者,正恬然温和地看着她们,想来便是另一位尚宫。甄尚宫见众人毕至,便道一声,“各司请坐。”殿中诸女便各自井然寻了座位坐下,唯有元春在内的四个年轻女孩子呆愣在原地。 元春一下子明白过来,方才一屋子人安静等着,实则是在等她受罚归来。眼下这是要新来的秀女们“认门子”了。她跪了两个时辰,这一屋子人,便只等了她两个时辰,还无人抱怨骚动,想必这尚宫局内日常治下的严谨与严苛。说来有些好笑,这套规程听上去倒像是江湖间的帮派中拜堂口的模样,怎么难道宫里的掖庭女官们也兴这一套吗? 只听甄尚宫道:“诸卿打各地远道而来,今日毕至此处实是缘分。今日见过后,诸卿便是尚宫局的人,需遵从我尚宫局的规矩。在各宫办差行走,凭的是各宫各局的脸面。阖六宫之中,还无人敢掖我尚宫局的脸面,自然,我也也决不许有人败了它的名誉。” 恩威并重,张弛有度,她这话一出,诸姝不由默默挺直了腰板儿,眼神儿里也渐渐坚定起来。 甄尚宫见众人将话听进去了,也便脸色一缓,和声道:“这下便认认人儿罢。”说着左手一展,恭敬道:“这是林尚宫,是掖庭六局中资历最深的女官,咱们一众能在林尚宫治下做事是福分。你等需礼敬有加,心存敬慕。” 四个新来的姑娘面色一凛,齐齐敛衽下拜:“见过林尚宫,请尚宫指教。” 林尚宫呵呵一笑,双手一抬,“什么资历最深?是年纪最老罢了!我是个不中用的了,到了宫外也没得营生,好在皇后娘娘体恤,许我赖在宫里头讨口饭吃。这世界早晚还是你们的。”说罢,命人奉上个托盘来,上头齐整摆着四支如意莲花纹玉簪。那玉簪通身莹白,形状周正婉约,朴实雅致,如同林尚宫本人一般。“这是见面礼,送给你们四个丫头。玉能养人气,簪能正人型,莲花是高洁之花,盼你们今后无论身居何处,也能记得身清气正这四个字。” 她说话间温和慈爱,像极了家中爱怜孙女的祖母,言语间却处处有深意,透着智慧与豁达的光芒。元春想起贾母来,此刻倒不由眼圈儿一红。四人连忙谢恩收下玉簪,由宫女端端正正地戴在了鬓边。 甄尚宫道:“林尚宫的教诲,你们还需谨记,时日久了,必会感谢林尚宫今日所教。”林尚宫笑道:“阿琰,一切皆靠缘法,你也不必太过苛求她们。毕竟她们还是些孩子呐。”甄尚宫恭谨地欠身儿道:“您说的也是。”于是转向她们,面色柔和了些,“我姓甄,同是这尚宫局的掌事,前儿在承先殿前,各位曾见过我。” 何止是见过呢?那简直是触目惊心。众女早已知道元春被罚跪的事,再加之之前便领教过她在承先殿前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刻看她就像看个母阎王。 甄尚宫瞧女孩们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46 畏惧地瞧着她,却绝口不提元春受罚的原委,只道:“诸位是落选至此的,想来心中有些不忿,但其实想想,焉知是祸不是福呢?宫中倾轧残酷,在此处,只管专心办差,差事办得好,不愁日后没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她缓了缓,又道,“旁的我不敢保证,但在我尚宫局,诸位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行得正坐得端,总有不负你的那一日。但若是胆敢心存侥幸,心存贪念,又生出什么败坏名声的主意来,我甄琰也有那本事断你的后路。” 她眼光从四人身上一扫而过,眼中精光如穿透人的心扉,直达心底。元春却知道,她话说得难听,却是肺腑之言。做人嫔御并非易事,反而是远离争斗核心的六局更能明哲保身。女官不似宫女都是采选进宫,从未面过圣。女官选秀没能中选,从一部分原因上来说,便已是技不如人,若有些女孩子还存着争宠上位的贪心,只能自取其辱。即便是侥幸达到目的,也鲜有善终。 接着,甄尚宫便为她们一一引荐了四司的诸位掌事。原来尚宫局分四司:“司记司掌宫内文簿入出,录为抄目,审付行焉,牒状无违,然后加印;司言司掌宣传启奏,凡令节外命妇朝贺中宫,司言传旨;司簿司掌宫人名籍及廪赐之事;司闱司掌宫闱管键之事。四司又以品阶之差各设司、典、掌三使,分管不同事务。元春与其他三名秀女新入宫,暂且不入四司,只掌文书,协办各处,为九品女史。 一路行礼见人,待到中宫就寝才各自散去。元春与一名叫作席春蕾的女孩子同住一间抱厦里。 “你瞧,咱们两个名字间都有个‘春’字,可见是有缘。”春蕾是个爱说爱笑的姑娘,面容端正,行事大方,“我十五了,你呢?” 元春答十四,春蕾便笑道:“这可好了,我成了你的姐姐。从此便由我照看你罢。” 元春掌不住笑,实则她早已活了近二十年,兼之宫中的子女向来早熟,她素来就算瞧贾珠亦是当作兄弟般看待,此时席春蕾非要称大,她也由得她。 各自的行李龛笼早已在殿选结束后,依着各人的去处送往了各处,现下两人忙着开了箱子归置屋子,一时间也顾不上说话。 女史住的屋子不大,却比宫女们的厢房好得多。两个人各占东西暖阁,中间围着个中厅,倒也敞亮自在。女史都是出身世家的公府小姐,按例可带一名贴身侍女进宫,入宫女档,但需得经一番审核验校才可通过。因手续繁杂,抱琴今夜还不曾进来,元春只好自己开了高箱,先将表层的一些换洗衣物与必备日用物事取出来。 尚宫局的洒扫宫女早打了热水在中厅里温着,她便想去接些热水回来卸妆。哪知才接了半盆水,便有小宫女进来寻她:“甄尚宫请贾女史过去呢。” 席春蕾在那屋儿听见了,也趿着鞋跑出来,“还让不让人歇着了?这闹了一日了,再大的过错,总有完的时候罢?” 那小宫女面无表情,只小声重复道:“甄尚宫请贾女史。” 元春一阵头皮发麻,拉着春蕾道:“少说两句,叫她听见,只怕还要株连呢。值什么,我还怕砍了我不成?去便去。”对那小宫女道,“你带路。”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甄尚宫她是谁?嘻嘻 ☆、难迷离 方才只觉得酸胀,现在就连小腿骨也开始针刺似的疼,元春走得又慢又小心,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儿上似的,短短从东厢往北厢去的几步路,她简直觉得自己走了整整一晚上。 女官们作息都有规律,早上起得早,晚上睡得便也早。一路过来,许多厢房中早已熄灯休息,甄尚宫的房中却还点着明亮的灯烛。元春不由心里有些发憷,说真的,两辈子了,她这还是头一回真切地害怕什么人呢。 小宫女领她站在门口儿,知会道:“尚宫,贾女史到了。” 里头曼曼一声“请进来”,小宫女便打起帘子将元春让了进去。 她蹒跚着跨过门槛儿进了屋,没见着人儿,正纳罕着,听见甄尚宫坐在西屋里扬声叫她:“这边儿来。”元春进去一打量,好个萧肃冷静的起居室,阁里摆满了书,案上文房四宝摆得整齐,贾珠的书房也不过如此了。这哪里像是个女官的住处! 甄尚宫已换下了官服,着一身半新的水碧色儿的居家常衫,正半歪在窗边儿的炕上磕着瓜子儿,见她来了便招手笑道:“她们炒了新的五香葵花籽,还不错,你也尝尝。” 现下是什么情况?闲话唠家常?还是有诈,看她敢不敢再次目无尊上,顺便再罚她一跟头?元春有些蒙圈,下意识见了她先蹲身儿行礼,哪知道腿脚一酸,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甄尚宫说得啦,忙起身搀了她一把,抱怨道:“听七爷说你是个能骑马驰骋的巾帼英雄,怎么竟这么柔弱,早知道不让你跪那么久。” 元春听了这话,吓得不知道这是什么路数,不敢坐,“七殿下说笑了,下官不过是个弱质女流,哪骑得马、拿得鞭?”再说了,她那骑马的功夫是与生俱来的,元春的这副身子可没经过和孝打小儿的那般锤炼,如何必得?现下说什么不让跪那么久的话,不是马后炮是什么。 甄尚宫斜倚着引枕,拿眼睛觑她:“行了吧你,多大点儿事儿,瞧把你吓得。你跟七爷和三爷比赛来着不是?今儿在西花园,你还拿话呲哒了小七爷一通不是?就连让你跪在崇德门受罚,您还能壮志豪情地抒发您那感言呢不是?怎么,事儿做得出,到了嘴里就不敢认,敢情您大姑娘是个绣花枕头那一包草呢?” 元春目瞪口呆,“您都知道?” “宫里就没我不能知道的事儿,”她说话的表情称得上得意,“只看我愿不愿意知道了。甭说我,今儿就连皇后娘娘也听说了你的壮举,觉得你这样的女孩子,年纪轻轻做个宠妾太辜负了些。否则你想被撂牌子留作女史?做梦吧!还东宫呢,保准让你进映秀宫。” 她已经见识了这几位宫中权贵高超的消息来源,知道否认也无用,却仍不免惊讶:“尚宫的意思,太子不愿我入东宫吗?” 甄尚宫嗤地一笑:“你入东宫有什么好?东宫缺那几个暖床的女侍官吗?你瞧见之前那个花容月貌的薄家的小女儿了没有,才十三岁就被硬生生接进来,明儿册封的旨意一下,晚上就得翻绿头牌。那都是太子的枪,你本来也是其中的一个。” 元春不肯信,这说不通啊,“可我若册了嫔御,便与夙家和太子再无瓜葛,太子凭什么以为我会替他卖命?” 甄尚宫赞许地瞧了瞧她,“能问这个,说明你确实有些脑子,我算没看错人。这么跟你说吧,小夙将军人在长岭关外生死不知,能救他的只有负责这次骚动平乱的太子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47 。夙家要想找回夙老六的全尸,就得依靠太子。你就是夙家送出去的礼儿。至于凭什么你会替太子卖命……不是你替太子卖命,只怕是你贾家有人迫不及待想要上太子的船了。” 大晟朝最怕后宫干政,因此新皇登基总是打压母族外戚。如今一个深宫里负责中宫导引的尚宫,说起朝廷局势来条条是理儿,这就奇怪极了。何况甄尚宫此人叫人看不透,下午罚她丢尽颜面的是她,现下与她推心置腹的也是她。 她若不是与元春有什么更深的羁绊,便是对她有所图谋。 “我不信您,”元春的腿酸疼得要命,干脆一屁|股坐下,决心用话激她,“尚宫这话,似乎有挑拨离间的嫌疑。我们贾家吃朝廷的俸禄,只忠诚于皇上一人,不必上赶着去站什么队。纵使与太子走得亲近些,那也是看在皇上的份儿上,敬为储君罢了。” 甄尚宫看她的目光越发透着赞赏,口里却道:“你不信就罢了。我不过是告诉你,今儿全了你心愿的是皇后,可不是你心心念念想要进的东宫。” “您凭什么跟我说这些?”元春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过是一届弱质女流,纵然皇后娘娘帮了我,我也不过只是尚宫局里的一名女史罢了,朝堂上的事我一概不懂。皇后娘娘要的东西,古往今来每一个继后都想要,我瞧不出她有什么胜算,也瞧不出我自个儿有什么用处。” 诚然她们是对她有所图谋,又这样直白地开门见山向她邀功,那她还伪装什么呢?想来方才那顿责罚也是杀鸡儆猴罢了,可要想真吓着她,却也不是那样容易的。 甄尚宫却不说话了,用探究似的目光瞧着她看了半晌。须臾,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出来,“真想不到,你父亲那样木讷刻板的人,竟能生出你这么个胆大心细的泼辣闺女来。” 贾政?元春脱口而出:“您认得我父亲?” 甄尚宫笑道:“要不说你见识浅呢?姑苏甄家的大名,你总该听过?” 元春依稀有些印象,只怕是自己年幼时的故交,只得含混道:“有所耳闻。是尚宫的老家儿?” 甄尚宫怔怔看了她半晌,无奈笑道:“是,我与你父亲、姑姑原是故交,你们母亲还在金陵时,我与她也算是旧识了。只是想不到,王家姊姊与政哥儿的女儿,竟入了尚宫局。” 她管贾政叫“政哥儿”,这可把元春吓了一大跳——政老爷那一脸的络腮胡子,满面迂腐的书生气,动辄就是仁义礼孝,难以想象他也年轻过。至于那位敏姑姑,自打元春魂穿至此,便从未见过她。只知道她嫁去了姑苏林家,前儿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甄尚宫见她犯愣,也不苛求,只从炕上的暖柜里取出个梨花木的锦盒,打开挑了几样圆钵出来递给她。“我今儿罚你,是罚得重了。可你是太子费尽心思想要送去御前的人,七皇子又非要皇后留下你来,我不罚你,难免要叫有心人心生异相。今日是委屈你了。” 元春接过圆钵小心打开,里头清香扑鼻,是上好的活血化瘀的膏药。她其实何尝不明白,像她这样的小人物,本来就是贵族相互倾轧的牺牲品。“姑姑放心吧,元春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其实姑姑也罚了七皇子,算是赏罚分明了。” 甄尚宫几不可见地轻抒了一口气:“其实你是敏姐儿的侄女,我本该对你多加照拂,可宫中人情世故复杂,咱们虽是故交,日常里还不可显露出来的好。你放心,只要你在宫中能安分守己,届时你年纪到了,我必定放你安全出宫,还能求皇后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你们都没猜!但我还是要自说自话问一句:你猜对了吗?!甄尚宫是甄士隐的族姊妹! ☆、步虚声 打这以后,元春便在尚宫局安稳地扎下根儿来。甄尚宫果然说到做到,人前总是板着一副晚娘脸,除却皇后娘娘与林尚宫,谁人也别想见她几个好脸色。可她毕竟再也没找过元春的麻烦,那日过后三天,还特许她在房中习览宫规,休息腿脚。 甄尚宫给的膏药真真儿神了,每晚厚厚地抹上再睡,三日后她便又活蹦乱跳了起来。这三日皇后早已敲定了新入宫的嫔御分位与所居的宫所,阖宫便紧锣密鼓地忙起来。 元春作为尚宫局的女史,通常需跟着各司的主事到掖庭其他各局分派皇后下达的懿旨。哪宫的宫殿需好生修缮打整,哪处院子需多添置几盆花草,娘子们的封号与分位需得尽快制绿头牌,衣裳首饰都要挑好的新制……晚膳前还需陪着主事听各局的女史回来回话儿,再依照进度记档,以便第二日巡查或是督促。 几天忙下来,元春自己倒还好,毕竟从前在贾府时跟着王夫人和李纨好生打理过这些,同屋的席春蕾却累得先倒下了。这日春蕾才起床便头晕脑胀,被元春强按在炕上让歇着,自己向甄尚宫告了假,替春蕾跑今儿的差事。 甄尚宫倒没说什么,只是叮嘱她自己的那摊子事儿也耽搁不得,便叫她跟着司薄大人一同往映秀宫去。 其实对于甄尚宫所说,元春尚且半信半疑。她说的话滴水不漏,若说是疑点,却很难找到。可若是尽信了她的话,那么元春自己当真就是一枚送入宫中的棋子。贾府中谁才是那个把她卖了的人呢?其实很难说,贾赦、贾政与东院贾珍都在朝,近来也常与太子门客往来。但在元春入宫这事上,贾珍身为兄长,又是隔着一道墙的关系,倒不大可能。 元春不愿去想这之中贾政的可能性。一来贾府真正拿主意的家主是贾赦,二来么,贾政是元春的亲生父亲,若一个女孩子被自己的父亲所算计,那么真是太可怜了些。何况贾政是个中正不阿的愚人,要他想这样曲折的法子,他想不出来。 可即便知道是贾赦算计她,她也无能为力。身为家中长女,她的作用本就是通过自己的婚姻为抬高家族门楣,与权贵联姻,为后头的姊妹搭建更好的桥梁。更有甚者,她若一朝得宠,岂非一家子鸡犬升天。君不闻:“生男勿喜,生女勿忧,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但元春有自己的主意,她知道元春为妃必亡,是以早早立下了绝不为妃的誓言。现下甄尚宫向自己抛来橄榄枝,她何不借坡儿上马,也在皇后与尚宫局的庇佑下安稳两年呢? 她正想得出神,却不料前头的司薄大人忽而停下了脚步。她没刹住,一头撞上去,差点儿把人家的鞋给踩掉。元春身条儿纤长,才不过十四岁,便已与成年女子一般高矮,她的前额狠狠地亲吻了司薄大人的后脑勺儿,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妈耶,可把她疼坏了!她吓了一跳,忙捂着脑门儿退后两步:“下官眼瞎了没瞧见司薄,请大人恕罪。” 臆想中的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48 娇斥没有,却听见前头“嗤嗤”两声憋笑憋得内伤的奇怪气声儿。司薄不疼吗?元春觉着纳闷儿,抬头儿一瞧——好嘛!这叫一热闹! 太子、三皇子慕容绽、七皇子慕容纶,还有一个年幼的皇子一字排开站着,看猴子似的,正饶有趣味地盯着她。再看前头的司薄大人——唉,可怜的司薄大人,她必定被撞得很疼,却不能用手捂着,低低肃着礼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却一声儿也不能吭。 元春这几日净冲撞大人物了,心里却有些麻木,在宫里头,这些个皇子妃子们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从前做公主的时候,没觉着宫里的主子这么些个,如今做了女官,只觉得处处都是她的主子。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心里头腹诽是一回事儿,嘴上却转圜得快,一膝盖跪在地上:“臣鲁莽,冲撞了主子们,请主子责罚。” 那两声“嗤嗤”笑声又响了起来,这回元春瞧了个准儿,不是那小祖宗慕容纶是谁!“还责罚呢,哪儿敢呀!”他面露不屑,居高临下地睨着元春,“贾女史这冲撞尊上的毛病,看来两个时辰都没治好呢。” 元春大怒,抬起头来怒视他。这死孩子,当初要不是他挑衅,她能被罚那两个时辰吗?他自己还被罚了抄书,又有什么值得炫耀了?真是死性不改! 她余光一瞥,只见太子觑着眼睛在一边儿看戏,三皇子微微蹙着眉瞧她。她故意转过脸儿来不看他,张口便想回嘴。哪知司薄大人却忽然轻声道:“是臣的错,臣没能早早儿在道旁肃迎主子,忽然止步才叫女史撞上来。臣毛躁了,请主子们责罚。” 仗义!局气!元春感动地望着司薄大人的后脑勺儿,心里头愧疚极了,忙道:“大……”司薄大人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接着道:“只是臣有个不成理由的理由,说出来还望主子们见谅。有一位新封的秀女——小薄娘子,她在宫里头闹着不肯让尚服局的人给量衣尺寸,尚食局让宫女送去的吃食她也不吃,皇后娘娘担心,吩咐臣去瞧瞧。臣心系薄娘子安好,是以走得毛躁了,待回了尚宫局,定向尚宫请罚。只是此刻臣得先去了。” 薄娘子——那不就是太子母后娘家的族女吗?元春想起薄曼然那张娇蛮精致的脸,忽然明白了司薄大人的用意。 果然太子展颜一笑:“母后操心各宫事务辛苦了,新秀入宫,六局忙得前脚打后脚,孤很是体谅你们。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请罚就不必了,还请这位——” “臣忝任司薄一职。” “——司薄大人,替母后好生劝劝这位薄娘子。切莫使小性儿,误了终身。” 司薄深深一拜:“臣自当尽力。” 太子发了话,慕容纶再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跟着一同走了。一行人走过元春身边儿时,她只觉得众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太子的是探究,那位小七爷的是挑衅,而慕容绽——他似乎对她的脑门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待得皇子们离得远了,元春便忙去扶司薄,急得眼泪要流出来:“大人您,您还好吗?” 司薄显然不大好,她脸色微微苍白,额角有细细的汗渗出来。元春知道那一撞力道有多大,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担忧:“您……要不下官替您找太医来瞧瞧?” 司薄抬眼淡淡看她一眼,轻声道:“找个宫女去请就是,你需得替我跑一趟映秀宫。我得回尚宫局略歇歇,过会子再去。” ☆、花相容 才踏进映秀宫的门儿,便听见里头噼里啪啦一片的脆响儿闹腾,不一会儿,便有一对主仆抱着龛笼逃也似的往外急匆匆地走。元春忙请安:“请舒美人安,这么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去呀?” 清秀的女孩子蹙着眉头,“惹不起,还躲不起吗?那位主儿哇,是不闹出个好歹来不罢休。”她朝南间儿一处厢房努了努嘴,正是薄曼然住的屋子,“好在皇后娘娘没把我跟她分在一宫里头,这映秀宫我是一刻也待不住了。” 元春忙赔礼道歉,“哟,真对不住了,舒美人。咱们寻思着今儿把各宫里收拾好了,明儿一早儿再传软轿来接各位娘子呢,您看现在这……”为难地往门口儿让了让,空荡荡的宫门口,别说轿辇了,连个能提会扛的太监也没有。 宫里头做事凡事都有个规矩,各局各司里都摆着西洋钟,提醒着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儿。这没到点儿呀,是急也没用。 舒美人不大高兴了,“按理说这宫里不早该预备好这些了吗?怎么还得现等着呢?”本是地方县府上来的小家碧玉,因略有姿色又能对几句唐诗被留选,册了美人,一下子觉着高贵了起来。选秀那日见过元春的,觉着是高门贵女攀不上的人,如今竟低她一等成了女史。这不是命么! 元春仍是和颜悦色的,“您说的是,新秀入宫之前,六局早已按照规制给预备妥当了。各宫各屋也都各有洒扫修葺。可是皇上选哪位妃子是三日前才定下来的,娘子们各册什么分位、住什么宫室是前儿才给了旨意,咱们为了让各位娘子住得舒坦、顺当,不得按着各自的喜好身份来着意添减准备些么?说到底是我们尚宫局部署安排得不当,一日的时间准备这些个细碎物事也太长了些,我这就让内侍省的公公们先紧着您的明裳宫,先给您收拾出来,再派轿辇来接您,今儿晚上便住进去。” 舒美人听了脸色一变,她再天真无知,也懂得初入宫中不得轻狂的道理。薄娘子骄横,那是她有个厉害的母家,她又凭什么呢?尚宫局是皇后治下,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越过皇后定下的规矩去。本来不过是想在往日同为秀女的女史面前摆摆主子的款儿,这下子吃了个哑巴亏,还得勉强笑道:“原来是这样,贾女史可莫怪我苛求,我从未做过女史,实是不知道这些个门道儿。” 元春的笑容无懈可击,说不敢不敢,“其实美人不晓得做女官的门道儿有什么要紧,女官的规矩不过是些写在白纸黑字上的规矩罢了。美人如今是嫔御了,这嫔御的门道儿,可没人给您写下来。” 舒美人的脸色青了又白,后来又胀得通红,半句话说不出来。元春懒得理她,敛衽肃了肃,便侧着身儿让她出了门儿,自己往南厢里去寻薄曼然。 一朝得势,便自以为做了凤凰升了天,想将人间都踩在脚底下,那姿态丑陋又卑微。元春从前不屑于和这样的人说话的,但后来知道了,这样子如贾府赵姨娘般的人,若不给她些真正的厉害瞧瞧,她总要生着心去膈应你几下子。做女官不易,做嫔御更是难上加难。舒美人的分位叫“美人”,可论脸蛋儿,在新秀中也不过中姿,宫中有才华者人才济济,她若想出头,简直比登天还难。 舒美人本是从薄曼然那里受了气出来,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49 满腔的怨气无处发泄,又不敢回薄曼然的嘴,恰巧见元春来了,知她落选做了女史,自然想把气撒在元春身上。可如今她磨快的一杆枪戳过去,只觉得软绵绵的无从借力。元春嘲讽的恭敬让她臊得无地自容,站在门口儿出也不是,进也不是。 元春不理她,径自到了薄曼然的房门口,敲了敲门,恭声道:“臣尚宫局贾元春,奉命给薄娘子送官薄。” 里头悄无声息,元春不急不恼,再一次重复:“臣尚宫局贾元春,奉命给薄娘子送官薄。”如此重复了三次,房门方“吱呀”一声开了,薄曼然的侍女躬身请她进去。 屋里头满地的碎片,混合着四溅的茶水茶叶,实在是狼狈不堪,可见之前她闹到什么地步。薄曼然穿着中衣,散着头发盘腿儿坐在炕上,面色雪白,眼圈儿通红。 “哟,薄娘子这是怎么了?”元春故作惊讶,忙上去替她扫了扫炕上散落的瓷片渣子,“这东西尖利,碰着了不得了,要见血的。娘子仔细手边儿。” 薄曼然气咻咻地盯着她,“你是怎么做到的?” 元春说做到什么?薄曼然苍白精致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别装傻了。你和夙家将军的事儿京中谁不知道,你也和我一样,不愿意入宫为妃吧?你的相貌、出身、品格儿,哪一样也不输给我。为什么你就能落选?” 元春觉着这事儿简直滑稽得有些诡异。才刚在外头,有人因为入选了宫妃而眼高于顶、沾沾自喜;进了这个门儿,又有人问她是如何做到落选。情爱与权力,在女人的心中究竟占怎样的分量?人们渴求着的到底是什么,她忽然觉得迷茫了起来。 她只好尽自己为女史的本分:“臣也不知,大抵是幸运。娘子的命,臣的命,其实从来也不是自己的。可未来却是咱们可以奔的,娘子入宫来是不由自主,可在这宫里,娘子的命却还需自己去挣。娘子不看薄家人,只看看自己的去路,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金銮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孤魂野鬼,娘子这样不管不顾,皇上没有那样好的性子去包容。那样才真的是无路可走。” 其实她这话,也不全是劝薄曼然认命,可薄曼然既然能被家里设计入宫,她那所谓的表哥也不会是什么好归宿。旁的人她不知道,但她就是莫名有信心:夙寒若是还在,必不会让她这样轻易入宫。 说来也巧,她和薄曼然,全然不同的两个人,处境本是一样,但就在那如意殿上,从此□□路走上了不同的歧途。 薄曼然听了元春的话呆立了半晌,这几日无数人劝过她。或是劝她为了薄家认命,或是劝她为了皇上死心,从未有人像元春这般劝她为了自己去努力。须臾,她忽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是要把心里的心酸与恐惧全都随着眼泪带走似的。她哭得这样伤心,惹得元春也不由恻然。 她哭了有一盏茶之久,终于渐渐平复下来,擦了擦眼泪,目光中重复了选秀之前元春所见到的那种骄傲的光来。那是公府大小姐与生俱来的骄傲,她终于重拾起来。元春知道,她再也不会自暴自弃。 圣旨下了,名薄交付,身材体量均重新量过。元春笑着蹲一蹲身儿:“恭贺珞嫔娘子,明儿待内监局的轿辇一到,娘子便可移驾倾澜宫了。” 珞嫔微微一笑,拉过她手:“元妹妹,多谢你劝我。打从今儿起,你便是我的亲妹妹。今后无人时,便请你再也莫要唤我娘子了罢。”元春从善如流,笑着应了。 从映秀宫出来,元春只觉得头疼欲裂。方才撞了司薄大人的额头现下仿佛红肿了起来,一跳一跳地抽痛着。她沿着永巷快步往回走,想早些回去再搽些甄尚宫上次给的消肿药膏,再去瞧瞧司薄大人的身体如何。 哪知她开了门,却见到了一个她绝对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看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老规矩 明天没有更!日更狗要休息一天。。。除非榜巨好! 捂脸。。。 ☆、幽兰笺 挺拔而萧肃的身姿,俊美而冷峻的侧颜,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还能是谁?元春才一开门,便感觉到里头那股子寒冰如铁的气场来——三皇子慕容绽正背着身儿端端站在那儿,脚边跪着瑟瑟发抖的抱琴。 元春眉间剧烈一跳,只觉得一股子怒火便直冲天灵盖儿,烧到了眉心去,烧得额角的红肿抽痛着。 抱琴什么时候进宫来的?怎么没人知会她?而他又来干什么? 才要说话,慕容绽忽而转过身来,深邃而冷漠的双眼牢牢抓着她。元春忽而觉得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像是掉进了冰窟里,骤然冷却了下来。 “薄氏都安抚好了?”慕容绽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揉了揉额角。 元春敛衽一肃,答是,“珞嫔娘子一切安好,明日便会迁居倾澜宫。” 慕容绽面无表情,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下倒了茶,自顾自地喝了一口,“不怎么地。”顺道儿评价一句,看也不看她。 元春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抱琴,强忍着怒火:“三殿下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儿您吩咐。” 慕容绽勾了勾唇,抬眼斜睨她:“我是好心,路过你们尚宫局,瞧见这个新入宫的宫女在尚宫局门口儿鬼鬼祟祟的。她非说是你的贴身侍女,我瞧着不大像,便想着让你认认人儿,别又是个欺瞒主子的骗子。” 到现在还揪着她从前女扮男装的旧事不放,这男人也是小肚鸡肠。慕容老七也气她骗人,嚷嚷得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生气,而这位呢,明面儿上劝解,暗地里拱火儿,逮着机会就得臊得她两句。 “是臣的侍女,多谢三殿下惦记我。”元春上去便想扶抱琴起来。 慕容绽伸手一拦,“别忙啊,既是你的侍女,那么更方便了,我就用不着拷问她是在为谁做事,免得走一趟掖庭狱。” 元春眼皮子一跳:“殿下什么意思?” 慕容绽缓缓伸手,摊开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晕黄的信笺。那信笺叠得正正方方,拇指节儿一般大小,不是宫里上用的,元春一眼便认出来,是贾珠常用那种的信笺——南城连烟斋的特产。上头封着蜡印,印中未署名,只有一朵空谷幽兰。 “这是从这丫头的如意髻中藏着的。”三皇子细细盯着元春的每一丝表情,“怎么,认得?” 元春的慌张只是一瞬间,转而便笑了:“自然认得,这是南城连烟斋的兰笺,咱们京中的姑娘们都爱用他们家的纸笺。”顿了顿,补充道,“别致。” 慕容绽点头,“‘春兰兮秋菊,常务绝兮终古。1’京中的姑娘们倒颇有胸怀,喜欢屈原的诗。想来都是些忠贞之士、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50 高洁之人。” 元春摇头道:“‘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2’不过是伤春悲秋罢了,女儿家哪懂得那些家国情怀。想必是家中姊妹惦记臣在宫里惹是生非,叫抱琴带进宫来,特地嘱咐我些。”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慕容绽必定猜到了这兰笺是家中有人给她的消息,更有甚者,也许怀疑是太子一党向她传递的暗信。蜡印一朵兰花,许是男子,也许是女子,都说得通。若是男子,便是私相授受,慕容绽可以将她交给掖庭狱调查;若是女子,虽也是夹带私信入宫,罪名却小得多,便只交给尚宫局处置。 可她曾以“女子不输男子”为傲,与他和七皇子都就此论过长短,此时为了声明这兰笺是来自家中的姊妹,不惜说出女子不如男子知天下情怀,只知道儿女情长这种话来。岂不自相矛盾! 果然,慕容绽听了深深望她一眼,表情高深莫测,“你不妨现下便拆开瞧瞧,我也真是好奇,你家中的姊妹能干预你到什么程度?连你在宫中的去路也能左右?你不愿去奔你自己的前程了么?” 他问的这几句恰是方才元春劝薄曼然的话,他连这也能知道,还知道得这样快,叫元春忽觉得不寒而栗,“是臣的不是,抱琴不过是个小丫鬟,家嫂也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宅妇人,不懂得宫里的规矩。她们操心臣惯了,哪知道犯了宫规,仍是臣的错。臣这就去跟尚宫大人请罪。”说着便想探身从他手中夺回那枚兰笺来。 就在她的纤纤柔夷探过来时,他手指忽而合拢,将那兰笺和她的指尖一下子紧紧握住,“忙什么?你就在此处拆了,读给我听,我便为你保守秘密,不告诉尚宫去。” 他的手指冰凉,带着凛冽的寒意,从她被握住的指尖传进她的心坎儿里。元春心中焦急,面上强作镇定,“三殿下……” 慕容绽握得更紧了些,面色又寒了几分:“拆开,读。” 元春挣扎了两下子,没能挣脱,姑娘家的气力,如何与男子相比。于是垂头丧气道:“拆就拆,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皇子,怎么就这么没见过世面,连闺阁间的私笺都要探看。” 她妄图说些怪话来激出他大男子的羞耻心来,可这招儿对于他来说如清风拂面,不起半点波澜。他不说话,静静地盯着她,沉默中有种莫名的压力。元春是没法子的,他即便是此刻便将她打发掖庭狱也无不可,只得答应拆信。 掀开那枚精巧的蜡印,将卷作一团的兰笺缓缓展开。元春的指尖有些发抖,暗暗祈祷着,企盼贾珠没有那样稚拙,将大逆不道的话落在纸笔上。慕容绽的呼吸似乎也停顿了,一双锐利的凤目紧紧盯着她纤巧灵活的手指。 兰笺上只有短短三行字,元春迅速一扫,心头的大石头“轰”地一声落地。 元妹安? 前路无常,且自珍重。莫谈闲言,勿念家小。 嫂纨及 是大嫂李纨的笔迹,隽秀小巧,透着女子的蕙质兰心。元春眉头展了半分,平声将内容念了一遍,摇头道:“臣这大嫂端是啰嗦,我何尝不知道要珍重身子呢?”又朝慕容绽无奈地一笑,展开兰笺给他一瞧,“三殿下见笑了,这兰笺相告本是我们姑嫂间的情趣,素来是由贴身丫鬟这样传递的。只她是个深宅妇人,不知道宫里私自夹带是罪,真个儿是无知。三殿下别恼,臣一会子便去寻甄尚宫自罚。” 慕容绽瞥了一眼那信笺上隽秀的簪花小楷,缓缓点头道:“果然情深义重。”这话也不知道在说谁,他的面色倒也无什么变化。元春猜测,原本慕容绽便没存着要抓她个现行儿的心,不过是想借机敲打她罢了。 说起来,这位三皇子朝中的名声不甚响亮,非但及不上太子,连大皇子亦不如。可如今看来,他身为当今皇后唯一的亲生儿子,在宫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亦是扎得极深。今上现下还正直鼎盛,几个皇子便个个儿成长起来,渐渐太子不再是一枝独秀。不知再过些年,等今上年迈护不住太子时,这朝中到底谁能说了算。 元春有些担忧,虽说贾府不似夙家,是过了明面儿的□□,可贾赦与贾珍这两位家主的心思近来却是愈加昭昭。贾政究竟怎么想呢?自己在这深宫之中,该怎么保全自己的同时,也能保全贾府呢? 慕容绽看她不说话,便道:“你的这位大嫂,是礼部侍郎李元茂家的千金罢?” 元春说是。慕容绽便忽而轻笑一声,“李元茂与夙家的情谊深得很呢。想来你与夙老六的事儿便是李元茂牵的线儿吧?” 说来说去还是打探贾府的立场。元春忽而有些不耐烦,“三殿下这话问的奇怪,臣和夙将军有什么事儿?是换了庚帖儿还是下了六书?坊间的传闻多之又多,殿下一届天潢贵胄,也学那长舌妇人乱嚼舌根吗?倒不如也学令弟,说我一句恬不知耻吧?”她一把拉起一旁跪着的抱琴,“要告状就告状,要惩罚就惩罚,要想要了我的命我也一句废话没有。三殿下几次三番拿我女儿家的清誉说事儿,究竟是想做什么?” 她本是那种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的女子,无需浓妆艳抹,便自有一股子英气逼人的美艳。那不是来自脂粉气息的浓烈,而是与生俱来的高傲矜持。她不知自己薄怒时最是迷人,大而晶亮的眼睛闪着咄咄逼人的光,浓黑的长眉在眉心蹙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尖儿,生动地横在雪白的脸蛋儿上。 慕容绽忽然觉得自己在宫中阅过千帆美人,却无一人能及得上此刻的元春。她是活的。是鲜活而生动的,她的灵魂与这宫中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它藏在她恭恭敬敬、守礼到虚伪的外表之下,跃跃欲试地,像第一次见她在马上驰骋似的想要冲破牢笼。 这是个多么神秘又奇妙的灵魂啊!三皇子津津有味地想。 听了她的声声质问,他竟然不生气,反而像没听见似的,仍是面如雕塑。元春吃惊地望着他长身而起,高而挺拔的身姿在她狭小的蜗居里显得那么颀长。 “这是玉容膏。”他从广袖的袖笼中取出一小只圆钵,放在桌上,“里头有五倍子、牛膝、白芷、丹参、白獭髓,里头没毒。” “啊?”元春有些转不过弯儿来,“给我这个干什么?” 他伸手一指她额前肿得老大的红包,“有碍观瞻。”说完也不等她答话儿,只是背着手,老神在在地出了门儿。 打帘子一出去,却恰巧对门儿的席春蕾也打了帘子出来。春蕾看见慕容绽一愣,忙行礼问安。慕容绽从一名女史的卧房里头出来叫人看见,丝毫不觉得不妥。瞧也不瞧她,只道一声“免礼”悠然地离开。 席春蕾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有些失神。但她听闻元春入宫后受罚,就是与三皇子、七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51 皇子有关,想必他们之间的渊源颇深。只不知道大晌午的,这位三爷上尚宫局来做什么。她顾不得细想,忙收拾了往司薄的屋子里去。听闻元春一早儿替她办差路上冲撞了司薄,她只觉得愧疚,也不知道司薄大人如何了。 慕容绽走了,元春盯着桌上精致的珐琅圆钵发愣。这是怎么个意思?嫌她丑,就连脸上的红肿也有碍观瞻,让她美美容?发脾气的女孩子当真那么丑吗?她抚了抚娇嫩雪白的脸蛋儿,担忧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1.屈原《离骚》。 2.晏殊《蝶恋花》。 懒得解释了啊,你们都是热爱文学的好青年,这两句这么有名又直白一定都知道啥意思哈? 艾玛小三爷太傲娇受了,感觉元春像个攻。。啥攻呢?想不好。 ☆、过江龙 没过多久,珞嫔薄曼然便被凤鸾春恩车接去了兴庆殿。 次日阖宫定省,珞嫔到得最晚。宫中三日一定省,辰时拜谒,此时虽还未到时候,但众嫔妃皆已到了,岳后勤勉,也已端坐在此。阖宫都在等着珞嫔。 元春和春蕾候在殿中一侧,只见满殿里静得出奇,只有嫔妃们饮茶时碗盖的磕碰发出叮咚的脆响。不多时,几个低位的嫔妃有些坐不住了,年轻秀美的脸上已有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与怨恨。此刻珞嫔方施施然而至,经过元春的时候,还冲她眨了眨眼睛。 啊!这个曼然!元春心里好笑,又不由替她担忧。枪打出头鸟,曼然的出身已让她成了今年册封的位份最高的秀女,她头一个侍寝也为她赚足了众人的嫉妒,现在还敢最后一个道昭阳殿。纵使皇后不怪罪,其他的秀女也必定对她怨恨在心。 岳后端坐在昭阳殿上,见她晚了也不恼,只在一旁示意甄尚宫领各宫行礼。晨昏定省,是后宫大礼,尤以晨礼最为隆重。阖宫行三跪九叩礼,待皇后赐座,方算礼成。 岳后绝美的面庞依然清冷,淡淡一声“免礼”,诸姝方敢起身落座。以淑妃为首的几个高位嫔御先问候了皇后身体,又探讨了一番春来御花园的景致,一旁一直不发一言的兰夫人忽然说了话: “皇后娘娘,您执掌后宫的日子也不短了,算算至今已有五年了吧?” 岳后微微一笑,并不作答。下首的淑妃见了便道:“兰姐姐年纪未老,记性倒短了许多,皇后继位已有七年了。” 兰夫人是个美艳骄矜的女子,保养得宜,一张粉面描画得精致,谁也瞧不出她所生的大皇子竟已是个战功卓著的青年英豪了。她说起话来自带着些高位的矜持与傲慢,哪怕在岳后面前也不收敛半分:“哦,皇后娘娘继位竟已有七年了。怎么我还总觉着是皇后刚刚登上后位的那会子呢?后宫法度松弛,人心涣散,怕是皇后娘娘年纪未老,精神先短了,触不及后宫上下了吧。” 淑妃脸色一变,拍案道:“大胆!兰夫人口不择言,竟敢言语不敬皇后?” 兰夫人轻蔑地瞥一眼淑妃,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无后的人,也敢朝本宫犬吠。本宫自与皇后说话,与你何干?”她妙目一转,忽而笑向皇后,“皇后娘娘与我是一同入宫的好姊妹,一向知道我这爽朗直言的性子,我看不惯这宫里有些事,说说自己的看法,可不是有意不敬皇后。岳姐姐,不会生妹妹的气吧?” 她大喇喇地直称岳后姓氏,自称“我”而不谦称“臣妾”,实则是大不敬。春蕾进宫后只知道皇后是这宫中最高权力、最尊贵的女人,哪见过这样不将皇后放在眼中的嫔御,吓得瞠目结舌,不知皇后会生怎样大的气?她一动也不敢动,也许更怕的是这位冰山一样尊贵的人儿会被这团烈火烧化,不堪此辱。 人呐,对于至高无上的权力,感情总是复杂。一方面存着敬畏之心,一方面又抱有艳羡之意。 元春却是对这样的后妃对峙司空见惯的,何况她早在养伤休沐的这段日子里将宫中的几位权贵的来历摸透了,此时却是觉得意料之中。 兰夫人之所以胆大包天,不过是仗着皇长子的功勋罢了。她自己出身武将世家,兰氏一族如今虽已式微,但皇长子却是今上所倚重的青年战将,在幽云十六州镇守多年。从前先皇后仙逝,她本来抱着十分的期待能够母凭子贵登上后位,哪知道被这位冷冷清清不争不抢的嘉贵妃岳氏截了胡,三皇子本来是几位年长的皇子中最不起眼儿的,现下竟也成了香饽饽,把她的皇长子比了下去。 她从前存着的那股子心比天高的劲头,被一下子打压下去。岂有不恨岳后的?奈何她再怎样精心打扮,究竟已是半老徐娘,圣宠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就连刚入宫的小秀女也敢在她面前摆谱儿,岂有不怨恼的? 只是元春早已看得清,岳后为人冷淡,却绝不是性软任人欺凌的主儿,她掌后位这些年,宫中各处井井有条,年轻嫔妃不断,却再也鲜有人怀孕诞下皇子,她的手腕可见一斑。再加上三皇子虽然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可照着几次接触下来,那绝对也非池中之物。 未来鹿死谁手,那可还是难说得很。 在看殿中——无子是淑妃的心腹大痛,她年少时曾怀有一子,但因误信他人而落胎断了后,实在是可怜之至。她听见那话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指着兰夫人却说不出话来。 岳后这时才道:“夫人看不惯哪些事?尽可以说出来。” 兰夫人从鼻腔中“哼”了一声,冷笑道:“皇后娘娘何必明知故问?既问臣妾,少不得拿到台面上来说一说。珞嫔身为嫔御,不守宫规、不敬上位、枉顾法度、恃宠而骄,皇后娘娘为何不罚?若这般赏罚不分,难免令宫中姊妹寒心,令臣妾们不服。” 此话一出,坐在后头的珞嫔难免红了脸,但她目光坦然,并无丝毫胆怯之色。元春见了只是暗赞,曼然不愧是出身世家,见惯那泼皮,自有一般以静制动的本领。 岳后静静地看了珞嫔几许,眼中波澜不惊,须臾方长长地“哦”了一句,“原是这个。”她转头朝甄尚宫探了探身,问道:“现下几时了?” 甄尚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才过了辰时不到一刻。” 岳后又问:“定省的时辰该是什么时候?” “是辰时。” “珞嫔进殿的时候是几时?” 甄尚宫面如静水,声音朗而灼灼:“差一刻辰时。” 岳后点头说果然,“既不曾迟到,那么兰夫人所谓的‘枉顾法度、不守宫规’又从何而来?至于那‘不敬上位、恃宠而骄’……本宫倒不曾见珞嫔有过。”她说话依然是那样慢而淡然,叫人听了说不出的舒坦,说到最后,特地加重了“珞嫔”两字。言下之意,那不敬上位、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52 恃宠而骄的并非珞嫔,至于是谁,那不言而喻。 听见岳后一字一句地问时辰,兰夫人的脸色便渐渐有些不好了,不服气道:“皇后娘娘宽容,臣妾却眼里不容沙子。阖宫拜谒是后宫大事,珞嫔仗着昨日侍寝,今日竟比皇后来得还迟,还不算恃宠而骄吗?” 岳后却笑了:“是么?”只见她端了端身子,声音忽而兼了些寒意,“既说到宫规与人心,本宫倒想到一件旧事来。十多年前,本宫与夫人一同入宫侍奉皇上,一日夫人同是因侍寝误了次日的定省,那日可是迟了三刻有余。先皇后震怒,下令夫人在崇德门下罚跪两个时辰,本宫不忍夫人独自受苦,主动为夫人分担了一个时辰,还为此惹得先皇后埋怨。夫人可还记得这事?” 此话一出,阖宫皆是震惊,年轻的嫔妃们不知道,几个高位却是有印象的。昔日兰夫人与岳后情同姊妹,直至岳后登上凤位,兰夫人才与之决裂。 兰夫人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说不记得,只是梗着脖子不肯说话。 岳后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兰夫人何尝不知道本宫的性子,换至今日是兰夫人迟了,本宫还是会像当年那样袒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昔年兰夫人曾受的苦,今日何须硬要强加于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先皇后治下严谨,本宫愿意宽宥些,只要在宫规法度之内,给年轻的嫔妃们多些宽裕,有何不可?只是如今兰夫人……”她忽而一笑,“却早已不会因侍寝而误了时辰了。” 淑妃听了早已“噗嗤”一声笑出来,“皇后娘娘说的是呢——兰夫人如今难得侍寝了,就是想像当年一般恃宠而骄也不能了。” 兰夫人气得满面通红,忍不住长身而起,几个呼吸起落间,眼看就要将怨气冲出喉咙。 岳后便命甄尚宫去扶兰夫人,“夫人今早出来得急了,只怕精神短了,若是犯了什么富贵病,岂不是难受?回去休息些日子吧,这个月不必出来了。” 富贵病——那是中老年的女子才有的。岳后说完,几个年幼的嫔妃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什么休息些日子呢?不过是禁足罢了。但岳后这样说出来,既给足了她面子,又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 元春听到此处,不由想要击节拍案称赞。好一个岳后!好一个言语成刀的冰山美人!再看珞嫔,方才桀骜的一双眼,这下子也不由臣服。 兰夫人气血上头,是真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再强辩,只得任由甄尚宫搀着,送出了昭阳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伤春怨 待得兰夫人艳丽的裙角消失在昭阳殿的大门外,殿中的议论纷纷和夹杂着嘲讽的笑意仍是不绝于耳。新入宫的秀女们大抵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好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娇艳年轻的眉眼间有着幸灾乐祸。 年轻呵,大抵是不知老的。 元春一眼扫过去,只见琪贵嫔、敬嫔等宫里的老人儿收敛些,不过是面露讥讽,却拈着帕子半遮半掩着;可淑妃却蹙着眉,仿佛对岳后脚上的鸳鸯绣海棠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珞嫔薄曼然是此事的祸首,此刻却低着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她帕子绞得紧,泄露了些许内心的不安。 知道不安,知道害怕,薄曼然不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可怜她聪明灵秀,却被父族与太子联手扔进这不知天日的地方来,元春瞧着她,也不禁暗暗后怕,她本也该是这样的命运。 待得众人的说笑声渐渐淡了些,便有人意识到皇后已许久不曾说话了。 皇后不说话,她在做什么呢?自然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观察着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 “唉,其实话说起来呢,”岳后清清冷冷的叹息,带着丝丝缕缕的愁怨,“本宫比兰夫人还要大一岁呢。若真论起富贵病来,只怕本宫还要比她早呢。” 这是哪一出儿?众人显是一愣。才刚大家嘲讽完了兰夫人的年老色衰,这么快岳后就改口自怜起来,那么方才嘲笑兰夫人的那群人,该如何面对年纪大一岁的岳后呢? 尴尬,大大地写在众人的额中央。 敬畏,渐渐从女孩子们轻狂浮躁的面上透出来。 “所以呀,”岳后总结道,“凡事莫笑人无,但求自己无过吧。” 淑妃机敏,忙起身敛衽下拜:“臣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一干嫔御也立刻反应过来,纷纷起身下拜,连呼圣明。元春在旁冷眼旁观,只觉得微妙。若说上一次那三跪九叩的大礼拜的是皇后的名号,那么这一次仅仅一个万福,却拜的是岳后在后宫中无人比拟的至高掌控。 经此一事,无论是宫里的老人儿,还是新入宫的秀女,心中都会知道——后宫虽是慕容家的后宫,但她岳敏仪才是后宫真正的主人。薄氏、兰氏,或是任何一个拥有宠爱的女子,都需得臣服于这至高无上的掌控之中。 元春佩服得五体投地,岳后就是这样冷冷淡淡,不发恶语,不言是非,连消带打地在第一天就打压了后宫中蠢蠢欲动的两个姓氏。太子想与这样的继后争,想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储君之位,可谓是难上加难。 晨礼散了,元春和春蕾两人挤在永巷里的一间小耳房里头,忙着帮甄尚宫归整皇后给各宫秀女的赏赐。 趁着没人,春蕾握住元春的手掌,颤颤道:“我的妈呀,刚才我真要吓死了,要不是你撑着我,我只怕要瘫坐在地上。” 她的掌心滑腻,显是冷汗涔涔。元春笑道:“你要是真的瘫坐在地上呀,那效果才更震撼呢。想想你不过是个女官,其实与皇后并无什么直接利害冲突的,便怕成这样,那些秀女娘子们心里该怕成什么样儿呀?她们要是看你都吓得坐在地上,恐怕当场忍不住哭出来的都有了。” 什么时候了,她还在开玩笑,春蕾气冲冲地说:“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怕吗?” “怕?怕什么。”元春手里点着要给各宫送去的如意,一边核着单子,“咱们又不和皇后娘娘争宠,只要问心无愧,努力干活儿,总有能出人头地的一日。” 春蕾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乐由天命,大致就是说的你这种人吧。”她却知道没那样简单的。她和元春生长在截然不同的环境中,元春知道富贵权力所给人的牢笼,所以一直追求的是那种小人物的自有快乐;可春蕾懂得人微言轻的绝望,因此格外向往能够手握权力的世界。 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子,相遇在尚宫局这狭小的抱厦间里,不知是缘还是祸。 送珠玉器皿来的是尚功局的司珍,见她们两人面生年轻,知道是新入宫的女史,也不管两人是哪一局的人,便使唤她俩去各宫送赏赐。 春蕾是个直脾气,便道:“司珍大人,下官不是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53 尚功局的女史,跑腿儿送东西可不是我的活儿。” 那司珍听了冷笑一声:“凭你是谁,做女史便该有做女史的样子,上峰遣你做事,你还敢推诿不成?你是哪一局的?要你送个皇后娘娘的赏赐,还能跌了你的份不成?” 春蕾倒是颇谙这官场规则,“恕下官不能从命,级级负责,我无需听从司珍大人的指派。反之我若真做了你司珍司该做的活计,那么我们尚宫大人委派给我的活计完不成,又该怎么样呢?” 司珍大人肥胖的面上涨得通红,气得上手便给了春蕾一嘴巴,“啪”地一声脆响,满屋子都是回声。“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掖本官的话?尚宫局又如何?别以为有皇后娘娘护着,你们尚宫局就高人一等了,告诉你们,上头还有掖庭令大人管束着呢!” 元春本想息事宁人的,这边清点已经差不多,纵是送一趟也无妨,还能落个好儿,何乐而不为呢?可这位司珍蛮横不讲理,上来便打人,元春只觉得一股怒火从丹田一下子窜上了眉心。她抢步上前,抡起巴掌便想还那司珍一掌—— “去瞧瞧里头怎么了?”珞嫔薄曼然轻轻柔柔的声音从门外传出来,不一会儿便有个小宫女打帘子进来瞅了一眼,出去回话儿道:“娘子,是一名女官在里头打人呢。” 元春心里头一惊,忙拉着春蕾出去请安。那司珍大人也后脚跟着出来,见是正得盛宠的珞嫔,吓得一哆嗦:“娘子来得正好,臣差点儿就被这……” “呀,这丫头的脸怎么了?”珞嫔吃惊地指着春蕾瓷白面上通红的五个手指印儿,又指了指元春,“她打的你?” 春蕾忙摇头,“不是。” 珞嫔好看的秀眉便蹙了起来,“这是什么理儿?好端端的,怎么倒在永巷里打起女史来了?你们是哪一局里的?”她旁边的宫女是她打家中带进宫中的陪嫁,认得元春,见状忙道:“这位是尚功局的司珍大人,这两位是尚宫局的女史。” 珞嫔挑眉道:“这倒奇了,司珍司的人,怎么倒管起尚宫局的事儿来了?倒闹得动手打人,我入宫不久,只知道皇后娘娘治下严明,竟没见过这等逾矩的人。” 那名司珍知道不好,珞嫔如今是皇上心尖尖儿上的人,阖宫礼拜迟到,皇后反护着她,倒斥责了位高资深的兰夫人。珞嫔显然偏帮着元春二人,她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忙扑通一声跪下:“是臣的不是,臣认错了女史,还当是我司珍司的人,这才逾矩了。” 珞嫔拈着帕子按按嘴角,不耐烦极了:“动不动的跪什么,横竖上有皇后娘娘,下有掖庭令管束,你跟我这儿认个什么罪?” 司珍忙道:“是,臣这便向掖庭令和尚功大人请罪。冲撞了娘子,臣再不敢了。” 珞嫔来此,本意本非在此,见她示弱,也便从善如流,由得她去了。 司珍走后,珞嫔便对春蕾道:“瞧你这一脸的红掌印子,不知道的,还当是你冲撞了上位呢。惹得人非议,岂不麻烦?赶紧回去避一避是好。”春蕾知道自己差点儿惹了祸,忍不住捂着脸,道了声谢,忙去了。 元春待春蕾去了,方道:“娘子是特地来找臣的么?可真是为臣挡了一刀,只是恐怕尚功局从此便会记恨上娘子了呢。” 珞嫔挥手屏退了左右,“你陪我走走吧。”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上前拉着她的手,便往西花园里去。春花正盛,满枝丫的玉兰甜香馥郁,走在其间,像是踏在甜蜜的云朵里。“早告诉过你,私下里不许喊我娘子,又忘了。” 元春莞尔,“是,曼然妹妹,今日多谢你了。” 曼然这才绽开一个温和的笑意:“这才对。”君臣有别,尊卑有界,两人一前一后落着半步,到底是不能平等而论的。 “你还好吗?”元春偏过头,细细打量着曼然的脸。她精致秀美的脸庞依然矜着,却笼着些许的愁怨,似乎还透露着不安与恐惧。“怎么了?”结识的时间不长,元春却对这位出身高贵的小姐颇有好感,或许是两人相似的命运,又或许是曼然的身上也有着与她相同的骄傲和不甘。 曼然说还好,“你从前劝我的,我都听着了。只是今日在昭阳殿,你也瞧见了,皇后对我来意不善,兰夫人又虎视眈眈,我想在宫中立足,是难极了。” 昭阳殿上,皇后处处维护她,不惜为此打发了兰夫人,寻常人见了,只会说皇后爱护新秀,又怎能说是来意不善呢? “我不说,你也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曼然像打开了话匣子,方才一肚子不敢说出口的话,这会子全都朝元春倒出来,“皇后面儿上维护我,可你想想,新入宫的秀女中,本来我就册封的分位最高,又是头一个侍寝,这下再出了这样的事,其他的秀女岂有不加恨于我的?再说那兰夫人,本来便对我含着一肚子的反感,这会子想必是吃了我的心都有。这样的维护,我宁愿皇后今儿一早儿便罚我才好呢。” 元春自然是不必问的,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树洞,曼然初初入宫,只对她信任,无处可说的话,也只有元春才能听。 何况她能说些什么?岳后的心思诡谲,她实在猜不透。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她必定是极为忌讳这位先皇后的族女,忌讳这位姓薄的美貌新秀一朝得宠,再次诞下皇儿,这下子太子的赢面儿便更大了。 “我记得宫里本有一个薄姓的嫔御呀?”元春忽然想起抱琴曾经与她说过的八卦来,“说是先皇后的堂妹的,怎么入宫来倒不见她?” 曼然“嗤”地一笑,“这便是岳皇后的本事了。听闻那位薄美人入宫后不久,便因殿前失宜,被打发进永巷里,再也没人见过她。”她低低地冷哼一声,“咱们这位皇后,是真正的面冷心狠,装什么冰清玉洁呢?也不过是这泥潭子里的臭虫罢了。” 元春听了只觉得齿冷,不由庆幸,自己因祸得福成了女史,用不着被卷进这无休止的争斗中去。她自小见惯了后宫争宠倾轧,早已下定决心,绝不嫁给帝王。 曼然的忧心与恐惧是溢于言表的,元春帮不了她,只得暗暗提醒她:“身边儿的丫头都警醒着些,这会子你在风口浪尖儿上,她们不敢拿你怎么样,可皇上究竟还是要宠幸旁人的,一旦稍稍对你冷下来,真要对付你的人便会趁虚而入了。我若是你,便趁现下皇上宠你,求着他下令把你身边儿的人换一拨,你记得,定要你自己挑过才是。” 曼然点头应下:“好,就照你说的便是了。元妹妹,”她握住她的一只手,元春只觉得她的掌心冰冷虚寒,“幸好宫里还有你。” 元春不能闲聊得太久,叫甄尚宫知道了,一则要骂她偷懒,另一则,恐怕要疑她亲近薄氏。送走了曼然,元春拿着清单往凤仪宫去,皇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54 后赏赐的珠玉清点妥当,需得回禀甄尚宫,才好记档入册。 宫人们见元春来,忙给她指:“三殿下和七殿下来了,甄尚宫正陪着皇后娘娘在鸾鸳阁里吃茶。” 元春听见这两位祖宗的名儿就脑仁儿疼,寻思着不能露面儿,便求那宫女:“好姊姊,你替我跑一趟,把这单子交给甄尚宫,可好?” 那宫女连连摆手:“你的差事,怎么叫我去办?我大字不识一个,再叫甄尚宫赶出来打一顿板子。” 元春无法,又央她去找甄尚宫出来,宫人们素日里都怕甄尚宫,哪里敢应。这赏赐清单是必须在晌午前记录在册,下头才好清理库房的,一刻耽误不得。元春没有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往鸾鸳阁去。 还没进院子,便听见里头一阵清朗的笑声,正是那位面如天使,心如蛇蝎的七皇子! 想到七皇子,她浑身一阵恶寒,膝盖跪久了的地方此刻又心理暗示似的酸胀起来,同时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个皇子,那和岳后有着肖似的美貌和手段的冰雕皇子——慕容绽。 作者有话要说: ps.岳皇后不是坏人!别讨厌她! ☆、回波词 隐隐听见里头七皇子在说话,笑嘻嘻地:“母后不知道,南海那边儿进贡来了一只巨大的龟,得有中清殿里头的八仙桌那么大个儿。我说是王八,三哥非说是龟,可看它背上那纹路,哪有龟壳是生得八卦似的呢?” 岳后清凌凌的嗓音难得的轻柔:“瞧你,跑得一脑门子的汗,也不歇歇,就这么巴巴儿地说个没完。” 慕容纶在这位姨母兼嫡母的面前撒娇撒痴得惯了,“母后嫌儿臣聒噪了?那怎么还成日家盼着我来凤仪宫里头说话呢?我嬷嬷说,这几日见天儿看见潘姑姑往我那处儿寻摸,想是母后思念我,想让我过来又不愿明说呢。” 岳后的声音透着高兴:“胡说了,谁盼着你来了?你一来,本宫这脑壳子就被你吵吵得疼。还是少来两日罢。” 慕容纶道:“那不成,母后不思念儿臣,儿臣却思念母后得紧。这不得了新玩意儿,先上母后这儿来献宝,三哥这个亲儿子都没儿臣积极呢。” 里头似乎凝了一瞬,岳后的声音如常,不见喜怒:“你待本宫的心,自然是最诚的。” 元春听着这话古怪,正欲再细听听,里头出来一位宫女,正是岳后的心腹潘姑姑。潘姑姑朝她一肃:“甄尚宫正在里头伺候,说让女史进来回话儿,一会子皇后问起,一道儿回了痛快。” 再怎么不愿意进去,也不得不应下来。元春捧着清单,随着潘姑姑进了鸾鸳阁。此处是皇后日常起居生活之处,比之凤仪宫的正殿昭阳殿多了几分适意,少了些冰冷的距离感。 元春进了中厅,便不便再往里头凑,只听见慕容绽清冷的嗓音淡淡的:“儿子待母后又何尝不诚挚了?只是母后常见不着罢了。” 慕容纶笑道:“可不是,母后对三哥总是太过严苛了,父皇待太子哥哥都不至于如此呢。” 元春听了这话心中一跳,果然不错,岳后母子从未放弃过争夺这储君之位,只从七皇子这一句戏言便可以看出,虽然皇帝将储君之位给了二皇子继,但岳后自己教育儿子时,却也仍是将他当作储君的未来人选来培养的。 岳后却不答亲儿子的话,只朝慕容纶淡淡道:“又胡说了,你父皇和太子面前可说不得这话。” 元春心中狐疑,岳后待三皇子着实冷淡,待七皇子却如同亲生,这可奇了,若说是严苛管教,也没有能弄成这样冷漠疏离的母子关系的呀? 正想着,甄尚宫打了帘子出来叫她:“是你啊,进来等着回话儿。” 元春硬着头皮进了暖阁,一下子只觉得里头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里头沉默了一阵,岳后便道:“这不是贾家的那个闺女么?如今在尚宫局做事,还习惯?” 元春见问到自己,忙上前敛衽行了大礼,跪道:“是,回皇后的话,一切都好。臣在甄尚宫治下,有不懂得一概多学多问。” 岳后便满意点点头:“好,你是个好孩子,本宫也听说了选秀那日你被阿琰罚跪的事儿了。原是老七的不是,辛苦你了。” 这倒奇了。堂堂当朝皇后,何以竟对她这样一个普通的京城公府小姐这样宽容?但元春可问不出这样的傻话来,自然从善如流:“不辛苦,为主子解难,为尚宫分忧,本也是臣的职责。” 这话过于冠冕堂皇了,元春自己说出口来也觉得有些油腻。只听这位当事人小七爷在旁不屑地“嗤”地一笑:“母后瞧,她这张嘴多会说呀。您还不信呢,珞嫔能答应承宠,全是她的‘功劳’。” 岳后看她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样了:“元春,你是叫元春吧?”元春答是,岳后便道:“听闻你的姑姑贾敏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和才女,昔年若不是阴错阳差,也要入宫来的。今日一见你,便也知道为何贾敏的名声这样旺,贾家的家教,果然不一般的。” 元春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诚惶诚恐说皇后谬赞,一壁拿眼睛去瞧甄尚宫——她越发地觉着这事儿奇怪。甄尚宫是贾政与王夫人的故人,那么便也是贾敏的故人;她入宫后便投在皇后门下,如今位至尚宫,皇后的扶持也是原因;贾府在贾赦的规划下,已是半个太|子|党,怎么难道皇后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将元春拉入麾下吗? 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且不说她一届女史能量多么微弱,即便是从前在贾府,元春的决定何尝能有什么重量了? 思及此处,元春便有些警惕了,果然听皇后道:“听甄尚宫赞你体面识趣儿,又通文墨,本宫有心培养你,将来甄尚宫出宫嫁人了家去,尚宫局也得后继有人不是。” 元春忙磕头:“皇后娘娘青眼,臣感激不尽。但尚宫局人才济济,臣何德何能……” “得了,说你能你就能,皇后娘娘没有能看走眼的时候。”甄尚宫道,“皇后有心留你在凤仪宫,虽你还是尚宫局的人儿,可打今儿起,你不必在尚宫局里头抄写文录跑腿儿打杂了,时刻跟着皇后娘娘,眼巴前儿有点子眼力见儿。” 元春无可推脱,只得应下来,诺诺谢恩,抽身去了。 ☆、淮阴鉴 崇德二十二年的夏天,帝京的阳光烈得似乎要晒化人的心。为着避暑,阖宫离开金銮城,迁往城郊的春晖园。皇帝带着皇后及素日常伴的几个嫔御,浩浩荡荡地在春晖园中住下,九月之前,春晖园都将是今上休歇和日常办公上朝的所在。 这规矩也和元春的前世那样相似,春晖园的设计比着圆明园来,元春跟着皇后过来,丝毫不觉得陌生和不适。 其实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喜欢去避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55 暑山庄里待着。试问哪个人愿意成日被困在那四方森严的城中,一举一动都是繁复重杂的古老规矩和凝重的空气,出宫来,虽然仍是皇家庭院,但到底少了许多的束缚,就连那一草一木都透着水灵和鲜活。 今上最是个不喜束缚的人,其实他做皇帝纯属意外。先皇仁宗将皇位传给了当时的太子,也便是今上的大哥宪宗,可宪宗继位不满两个月便出天花崩殂,宪宗无后,便由太庙三师二府商议,太皇太后懿旨,传位于四王爷慕容兰格。 慕容兰格不是个钟情与宫闱权政斗争的君主,但他既已继位,便不得不担负起了国家兴亡的重担。好在他自有聪颖善思,又豁达疏朗,不郁于锱铢,管理起国家大事来也算勤勉尽心,是以二十多年来风调雨顺,倒还收复了不少边疆异族。 天下既已定,今上从前醉心山水的癖好便又活泛起来。他定下三年一下民间的规矩,每三年微服出访,将国事交于二府三司六部,朝堂上太子监国,是曰“体察民情”。 不能出行的那两年里,便想着法儿地出宫去。夏至避暑,秋收围猎,没有一年能闲着。其实元春作为前任皇子皇女,是很能理解皇家热爱避暑山庄的这种心情。譬如春晖园,风景如画不说,亭台楼阁间少了红墙碧瓦的巍峨耸立,更显得闲适有人情味儿。从前阿玛去了圆明园便不想回来,下了江南就流连忘返,也是这个道理。就连每年在圆明园出生的孩子,都比在宫里出生的多哩!是以嫔御们为着自己的恩宠,也削尖了脑袋想随侍。 岳后作为皇后,又极得今上宠爱,是必定随侍的。午后歇觉,元春便在皇后寝宫的耳房里替她抄录账目。 外头的蝉声远得不真切。岳后喜静,所居的绿畔莲洲皆命人粘尽了蝉,即便是再燥热的午后,亦有湖畔吹来的微风,带着微微的潮气,经室内的风轮一转,便消逝在丝丝的凉意中。窗上糊着月影纱,那银白如月的纱面细腻柔和,再炽烈的日头照进来,都如同月影般朦胧,水边易生的小虫飞不进来,窗根儿底下熏着凉叶,清爽又驱蚊虫。 在岳后身边儿的日子是舒坦又宁谧的。岳后那冷冰冰的性子,其实看久了也便知道,那是从小高高捧出来的心高气傲,可她本性又颇为纯真,是以在不用面对其他嫔御的多数时候,她是恬淡又超然的,从不为难宫人,也不疾言厉色。她便是一汪静静的湖水,教你待在一边儿便觉得心静。 怪道皇帝无论有多少新宠,总是贪恋着岳后的美貌与惬意。元春总是很难将眼前的岳后同曼然口中那个能杀伐决断,将那个薄美人置于死地的蛇蝎妇人联系起来。 可岳后看着恬淡,却唯有在面对一个人的时候却是真的冰冷如霜。说来奇怪,那便是她唯一的亲生儿子慕容绽。 这不,元春伏在窗根儿下,替皇后抄录着账本儿,时而抬头瞧瞧窗外,隔着月影纱,模模糊糊能看见内院中庭跪着一个颀长孤瑟的身影,正大声地读着《史记》中《淮阴侯列传》的片段。 念了得有半个时辰了吧?元春将笔搁起来,探头儿瞧了瞧里间。亲儿子暴晒在中庭读书,只怕再读下去该要中了暑气,岳后竟也能睡得着? 一室静谧,唯有外头少年清越朗朗的读书声。 元春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儿打了帘子出去。只见慕容绽刀刻般精致的侧颜在烈日下形成深刻的剪影,像是前世洋人送给阿玛的那一尊异域雕塑,白色的石膏半身人像,眉眼都是那样的深邃,寒潭一般的眼窝里像有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 他跪得太久了,烈日像是侵蚀他的毒物,正一丝一丝地往他的肌理中渗透。他挺拔的鼻尖有晶莹的汗珠,脸色苍白如雪,中间酡红着一块晒痕,像喝多了酒的傻子。 他不停地在念,元春站在门廊上看他,忽然觉得可怜。今日他不过是与太子口角了几句,不是什么大事,传到岳后耳朵里,便是一个时辰烈日下的惩罚。元春瞧着他清癯挺拔的脊背,发现他其实不过也只是个孩子,渴望得到母亲的爱抚与肯定,愿用一切努力去争取这一切。 元春忽然觉得感同身受,他渴望的是母爱与温情,却只能得到严苛的教导;她自己在前世渴望得到的是平等的器重,与兄弟们相同的机会和肯定,而阿玛能给她的只有温柔与纵容。他们都是可怜人呐! 她忽然打了帘子回屋,去了一把伞出来,快步走到他旁边儿,替他遮挡着能灼伤人的骄阳。他感觉到阴影所带来的清凉,读书的声音不由顿了一顿,也只是顿了一顿,便又不停歇地继续读下去。 岳后午睡,中庭里的宫人极少,偶尔经过几名洒扫茶水宫女,也都目不斜视,习以为常。她们早已习惯岳后的严苛,至于元春,谁也不会在意一个根本没有话语权的女官。 她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做。按理说,她应对这位冷面冷心的阴狠皇子敬而远之。从家族说来,贾家亲近太子,元春自己不过是岳后留在手中的人质,制约着贾家的立场;从个人角度来说,三皇子几次三番冒犯于她,她实在没有必要替他承这个人情。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慕容绽那竭力讨好母后只求一丝温柔相待的姿态,令她莫名地共鸣,心底里不自觉地柔软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淮阴侯列传》又读到第十几遍,岳后总算施施然出现了。她午歇起来,却丝毫不见衣衫凌乱,发丝不整,如同她时时刻刻保持的端庄清冷,在唯一的亲儿子面前,也是一样的冷淡自持。 慕容绽见母亲出来,方止了读书,抬起头来热切地注视着她:“母后睡得安好?” 岳后道:“好。”又问:“读了几遍?” 慕容绽道:“三十七遍。母后的意思,太史公的用意,儿子明白了。‘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儿子急功近利,未至死地便思反生,是儿子急躁用事,有辱母后多年韬光养晦的教诲。” 岳后冷淡地点一点头:“读了这么多遍,才读出这些个意思来,终究你的资质比之老五还是差了些。可惜了。” 五皇子缃是岳后的次子,生来极是天赋难得,两岁识字,三岁便能背诵千家诗,是个百年难遇的奇才,深受帝后宠爱。从前岳后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慕容缃的身上,天妒英才,这孩子生就一身寒病,不过七岁便撒手人寰,夭折而去。自那以后,岳后孤高清冷的性子愈盛,待慕容绽便如路人,只是更加严苛罢了。 慕容绽其实也本是个聪明灵秀的孩子,但自五弟去后,他便一直活在岳后破灭的泡影中,时时刻刻挣扎在自我与母愿之间,这才形成了他这样一个的性子。 听见岳后这样讲,慕容绽虽早已习惯,仍是眼底一暗,“韩信能忍□□之辱,方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56 能成一代枭雄。儿子涵养与历练智慧不够,母后责罚得应当。” 站在一旁一直无人理会的元春忽而发话:“臣不同意。”不等岳后责问,她便紧接着道,“能忍□□之辱便能成一代枭雄吗?臣看未必,那需要萧何这样的伯乐,又有淮阴侯那样的大将之才,命数所至,才可成就霸业。可成就霸业了又如何呢?韩信心胸狭隘,一方面恃才傲物,一方面又渴望归属,压抑久了的人爆发起来何等狂妄悖逆,这才叫汉王心生忌惮,最后使得他没有善终。” 为着替三皇子打抱不平,又想起前世的憋屈,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元春借着这个由头呼啦啦说了一大片,说完才发觉不对。主子们说话,何曾有她置喙的余地?眨巴眨巴眼睛,先生了些怯意,自己矮了半截儿。 哪知岳后竟像头一次认识她似的打量着她,冰冷的美目中有些看不懂的星星点点在闪动。“你继续说。”岳后的话语轻如点水。 元春发现自己又闯了祸,忙跪下低头,咽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道:“臣、臣僭越了。皇后娘娘别治臣死罪……” “噗嗤……”岳后竟似笑了,“旁人说了不该说的,都求主子治自己死罪,从未见过求着别治死罪的。” 元春抬头看了看岳后,发现方才听见的笑声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她仍是那样高高在上的冷漠菩萨样儿,忙认错道:“臣知错了,臣只是觉得,皇后娘娘若想让三殿下韬光养晦,便不适宜这样大张旗鼓地惩罚殿下。这样岂不一下子叫人知道皇后您管教儿子严厉,教有心人听了,反而不好。” ☆、心颤颤 岳后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元春低着头不敢看她,心底里又是熟悉的懊悔。其实自打穿越来此,她每每记不住自己的身份早已改变,再不是从前那个千娇万宠的公主了,她此刻不过是个普通官宦小姐出身的女官,连个掌薄都没混上,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大放厥词。 心里头打着鼓,跪在慕容绽的一旁,只觉得他身上散发着不同寻常的热气。他必定晒得狠了,再这样下去,只怕真的要中暑。 才想磕头求饶,岳后忽而吩咐:“送三殿下回去。元春留下。” 他二人惊得双双抬头看向岳后,岳后便轻描淡写道:“这丫头既胆敢替人求情,便必定做好了替人受过的打算。你留下,三殿下还有两刻钟没跪完,你替他跪。” 元春目瞪口呆,这才知道悔青了肠子是什么意思。慕容绽向前膝行两步,却奈何跪得久了,膝盖受不住歪在一边,口中脱口而出:“母后饶了她罢。都是儿子的错,儿子自己承担。” 岳后理也不理,转身回了屋,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在宫里,有胆子说就得有命担。” 暂时残疾的三皇子被一群内监架着走了,一路上还嚷着“母后饶命”,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那个冷心冷面的铁面三郎。 慕容绽一走,潘姑姑便打了帘子出来,朝元春招手儿:“进来,皇后叫你呢。” 元春惘惘的,不知所以地站起身来跟着进去,来到了岳后的寝室里跪下。岳后素性儿不爱热闹,屋子也装饰得简单素雅,里头飘着淡淡的一股香,好闻得很,竟像是从前容娘娘身上的味道。 “娘娘也喜欢沙棘花?”元春差异极了,容娘娘是回部人,阿玛宠爱她得紧,素日里住的宝月楼亦是按照她家乡的景致装饰,岳后怎么会有沙棘花? 岳后斜倚在炕上的引枕上,穿着家常柔软的衫子,显得倒颇有些像寻常人家的贵妇奶奶。“你也知道沙棘花?”岳后微微吃惊,“是我家乡的特产。” 莫非岳后是回部人?可传闻中不是这样说的呀! 岳后瞧出她的惊讶,便是一笑:“岳氏兴于回疆,高祖统一四方时早将回部收归。你阅历尚浅,大约也不知道。” 怪道岳后与慕容绽都是生就一副高鼻深眸、白肤高个儿,细想来,倒真和容娘娘的气韵像。她见岳后言笑如常,倒有些纳闷儿:“臣今儿又说秃噜了嘴,是当着人打娘娘的脸,真是罪该万死。只是臣这次当真是一心为着主子,还请皇后娘娘念在臣一片赤诚的份儿上,从轻……那个……责罚吧。”说出来也觉得没脸,自己犯了大不敬,还敢求主子从轻发落,只是元春见岳后似乎并未真的动气,才有这样的底气求饶。 岳后静默了半晌,忽而问她:“你为什么要帮阿绽?” 元春嗫嚅着说我没想帮他,“只是听见您和三殿下说起史记,臣从前读过,与夫子的想法不大相同,今儿碰巧暑气蒙了心,脱口而出了。” 岳后摇头:“我不是说这个。”她俯下身去,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抬起元春的下颚,“你为什么去给他打伞?你喜欢阿绽?” 元春吓了一跳,忙说没有,“臣不敢肖想皇子。”顿了顿,斟酌着字眼儿,“臣是觉得感同身受,有些可怜三殿下。” 岳后细长的眉毛一挑:“可怜他?” “是,就像臣在顾影自怜一样。”元春想了想,将方才的心情大致描述了一番,只她不敢说什么前世公主的事儿,只说是贾政偏重儿子,轻视女儿。“臣觉得三殿下和臣有些同病相怜,才生出了些自不量力的共鸣,想去替三殿下挡一挡,哪怕只是烈日也好。” 岳后又不说话了。元春若此时敢抬头看一看她,便会发现她那美若星辰的眼眸中凝着一汪乍然即逝的泪意,正灼灼地、热盼地望着元春。 但到她开口说话的时候,那丝激动的情绪便烟消云散了:“你去瞧瞧他吧。用不着告诉他我与你说的话,只让他觉着你替他跪了就是。前儿他欺负你的,现下便让他好生愧疚一阵儿罢。” 元春吃惊地抬头,只见岳后懒懒倚在一边,素日里冷淡的嘴角凝着一丝戏谑,心下便是大释。岳后待亲儿子绝非像慕容绽所以为那般冷血无情,相反地,倒是颇费了一番教养的心思呢。 思及此处,元春便展颜一笑,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娘娘不说,我也要骗他这一回了。” …… 岳后说到做到。当元春踏进长亭阁的大门时,便能听见里头慕容绽嘶哑着嗓子在喊“放开我”了。想来岳后的宫中口风极严,没人能违背她的意愿,将她不愿意告知旁人的事透漏出半点儿,哪怕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 此事给了元春极深的印象,一个真正治下严明的主子,便该是岳后这样细水长流却聚沙成塔的威仪。 抱琴掀开帘子,扶着元春进去,然后便默默地退下。元春倚着门框,便看见慕容绽被几个内监押在炕上动弹不得。他本来几欲起身,内监们口中柔弱地应着“殿下小心身体呀”,边强横地半压半拖着他。 这场景颇有些滑稽,却只好忍着不能笑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57 ,憋出了通红的脸蛋儿,倒和慕容绽晒伤的脸颊有些形似。 慕容绽见她来了,却一下子定住不动了,尴尬浮现在他俊朗的脸上。毕竟无论如何,被一个姑娘家瞧见自己被太监压倒在炕上不能动弹,实在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儿。 内监们见他不动了,便松了手,瞧了瞧元春,便默默放下药箱子退了出去。 慕容绽不敢看她,别过脸去望着窗上糊的纱,红通通的侧脸看上去有些好看,像喝醉了酒的傻孩子似的。 元春心里觉着好笑,面上却像愁闷似的,假作趔趄着一摇一摆上前,想给他见礼。 慕容绽忙想伸手扶她,可他跪得太久,腿上早已酸胀麻木得厉害,一下子从炕上跌坐在了地上。 元春忍着笑忙上去扶他,然后又想见礼。慕容绽不耐烦地挥挥手:“得啦,装什么恭敬贤良,坐罢。”元春挨着炕沿儿坐下,探身想去看他脸上的晒伤,慕容绽急着想问她腿上替他跪得疼不疼,也倾过身儿来。 两下里一下子凑近了,两人的鼻尖儿几乎擦着过去,便定格儿在一瞬。离得太近了,元春几乎能数的清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从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瞧见自己的身影儿。 慕容绽只觉得鼻尖儿传来一股子奇特的馨香,不是香粉味儿,更不是熏香味儿,好像是从她微微蓬松的发间传来的、柔软而温暖的香气。他被那香气一下子震撼了,望着她憋笑憋得红扑扑的脸蛋儿,忽然想吻她嫣红娇俏的嘴唇。 再往前凑一凑,便能吻到她柔软的、形状美好的红唇了。他忽然觉得体内一阵燥热,冲动地更倾过身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甜吗!!!告诉我!!! ☆、秋波媚 慕容绽被晒得火辣辣的脸颊上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更确切地说,是被大力推到了一边儿,可仍是叫人难以置信的。 他却不敢去捂那伤痕累累的脸,只是吃惊地回头望着这胆大包天的丫头。这丫头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怔怔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通红的脸,却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再留个络腮胡子就更像关公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忘乎所以,前仰后合,脑袋一下子撞在墙上,发出“砰”地一声响。“哎哟!”她捂着脑袋蜷起来,就差在炕上打滚儿。 慕容绽像看傻子似的观看着她表演,心里暗骂自己看走了眼,刚才为什么会觉得她温柔可人那么妩媚,差点儿坏了大事,这下子被她扇了一巴掌不说,还被嘲讽脸红。 于是冷哼一声,“活该,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碰爷的玉颜。”想想不放心,又道:“爷刚可不是想亲你,是你脸上毛孔太大了,爷没见过这么差的皮肤,想凑近了瞧瞧。你可别因为帮我跪了两刻钟就痴心妄想,满脑子龌龊想法。” 哦!这个人!上次说她有碍观瞻,今儿又呲哒她毛孔大,他不埋汰她两句,是罔为男儿还是怎么的? “谁以为您要亲我了?哎哟哟,可别恶心人了。”她不甘示弱,纤纤玉手还在鼻子跟前儿扇了扇,“我是嫌您啊,这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汗流浃背的,这味道难闻得紧呐!凑这么近,可熏得我哟!” 他大吃一惊,拎起袖子来嗅了嗅,这下更加大惊失色,完全没了平日里冷漠高傲的模样,“你是狗吗?平日里只用鼻子认人的?爷这叫男人味儿,你懂个屁!” “个没长大的屁孩子,还男人味儿?笑话!”敢骂她是狗,欺负她是个矜持的女孩子,不敢骂脏话吗?她打小儿跟着部库房里谙达们厮混,练得一口的京骂,只是寻常端着不肯露出来罢了。 慕容绽再也想不到堂堂贾府的侍郎千金口中竟能说出“屁”这样的字儿来,当即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寒潭一般的眼睛怒视她。她毫不示弱,气鼓鼓地,像个好斗的蛐蛐儿,在等着他继续发招儿。 两人对峙半晌,谁也不说话,就等着对方先憋不住服软儿。室内静得几乎能听见冰块儿融化的声音。良久,元春先憋不住笑,噗嗤一声乐出来,慕容绽便也跟着笑了。 劫后余生,他们两人其实心里头都透着轻松。 “你腿跪得还好吗?” “你脸晒得疼不疼?” 俩人异口同声,先去问对方的伤势,又同时停下来。元春先反应过来,说不要紧,潘姑姑心疼她,叫人给垫了软垫儿,岳后不知道。 她向前倾身儿去查看他脸上的晒伤,红了一片,想来明儿非得爆皮儿不可,这要是护理得不好,可是要毁容的。她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去轻轻触碰他的伤痕,只觉得他的皮肤真是嫩,这样的红在他的面上,不觉得村气,倒有一丝与他气质不符的娇憨。 她的手指柔软清凉,触在伤痕处,有说不出的舒服。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蹙眉看她:“别动,疼。” 元春抽回手指,“这会儿疼,明儿还要痒呢。我给你带了玉凉膏,晒后抹这个最管用了,保管你复原如初,一点儿都不会晒黑。”她从怀里掏出个小铁盒子,描着精美的纹饰,“这是城东馥春斋的绝活儿,京中的小姐夫人都一盒难求的。” 她把带着她体温的小铁盒子放进他手里,他倒似被烫着了似的缩回手去,冷着脸:“女人家的玩意儿,爷才不用。拿走。” 这么傲娇!元春不由分说拧开盖子,手指进去沾一沾那透明香膏,“那你是想让阖宫的人明儿都知道你被皇后罚了,在院子里头跪了一个时辰吗?” 他犹豫了,今儿才和太子有了龃龉,明儿便一脸的伤,不知道的还道他故意使苦肉计呢。旁人怎么看不要紧,若是父皇也想歪了,可是大大的不利。于是也妥协了,放下推阻的手,任她沾着香膏给他脸上涂抹。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和太子发生口角吗?”他静静地看着她,眼底里深不可测。 元春仔细地给他涂药,“还能为什么,三爷您的性子,这一年来我看了不少,若非是为了七殿下,便只有为了皇后了。” 慕容绽眼神一寒,“他在教九弟,民间的原配才能入宗庙,与丈夫同葬,继室在民间只叫填房儿,到了地下也不配与丈夫同穴。”他冷笑一声,“其实九弟还是个孩子,他能懂什么呢?只是太子这些年来愈加倨傲了,正大光明便敢说这话不敬母后,可想他日后若是继位,又会对母后如何呢?” 元春深深地看他一眼,心中不知怎么有些柔软,“殿下其实不必与他计较。太子这些年来的变化,群臣和皇上都看在眼里,多行不义必自毙,纵着他说,总有一日能惹恼皇上。” 慕容绽偏头瞧她:“你倒盼着太子倒?你贾家不是太|子|党吗?” 元春手上一用力,他便疼得一蹙眉,愤怒地瞪她。她便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58 道:“殿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什么太|子|党,我贾家忠于皇上,臣忠于皇后,这是咱们为人臣子的赤诚之心。至于您或者太子么,都与臣和贾家没什么关系。” 慕容绽古怪地一笑:“没什么关系么?只怕不能如你所愿呢。” 元春涂完香膏,拿帕子揩了揩手,盖上小铁盒子,“晚间睡前再涂一遍,明儿晨起拿热水扑了,再涂一遍,待死皮掉了,也就好利索了。臣还有差事,便告退了。您好生养着。” 说着便起身欲走。慕容绽却忽而拉住她的手,“你今儿为什么帮我?” 元春学着他的样子,也是古怪一笑:“臣啊,吃饱了撑的。” ☆、替人愁 其实太子的倨傲和不吝不是没有缘由的,珞嫔薄曼然承宠六个月后诊出喜脉,晋了五品婕妤,高高地凌于其他所有秀女之上——甚至是凌于大部分嫔御之上。 薄氏的鹊起,让太子有了傲慢的资本,曼然腹中的孩儿预示着太子地位的稳固。纵使出生的不是皇子,那么以曼然得宠的势头,再次诞下皇子,也是指日可待。 元春曾问过曼然“好不好呢”、“心里觉得怎么样”,曼然一脸的无所谓:“没什么不好,也没什么好的,不过是日子罢了。” 她从前清瘦的脸蛋儿因有孕而变得丰腴,面色称不上红润,却也晶莹雪白。鼓鼓的腰身瞧着尖凸,元春瞥了一眼,便隐隐觉着是个男孩子。 元春是奉着皇后的懿旨来分配各宫夏令赏的时兴果子的,故意把曼然这里留到最后过来,宁愿多绕远路,因她知道,曼然必定是要留她说话的。可看她如今的样子,却是百无聊赖的。承宠一年了,她对皇上还总是那样淡淡的,哪怕皇帝对她的盛宠六宫难敌。 “太医怎么说?”元春知道她的脾性,是以更担心她的胎象。前世见过多少胎死腹中的皇子皇女,又经历过多少个嫔御难产而亡的不眠之夜,她知道在宫中生子的难处。 曼然轻抚了抚肚子,面色柔和了些:“说是一切都好,只是太闹腾了些,夜里我常常睡不着。” 元春有意开解她:“活泼些好,可见是个皇子。还是个开朗爱笑的皇子。” 可曼然如玫瑰花盛开的秀面上闪过一丝厌恶,“谁想要皇子,我才不要。”她无聊地转着手中的茶杯,在桌上发出“仍仍”的响声,“你知道吗,太子都送过三次燕窝过来了。” 元春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怕生了皇子,便更成了太子稳固储君之位的工具,哪怕是她自己的孩儿,只怕到最后都也只能沦为他人的利器。她是多么通透的女孩子啊!可通透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被人当做一杆枪,却无人在乎她是不是愿意被磨得这样尖、这样快。 岳后对于曼然的有孕倒是泰然处之的。甄尚宫几次进言,“薄婕妤此刻还只是个五品的娘子,待得皇儿,便要跃升贵嫔之位了。娘娘再不想想法子,薄氏手中若握有两个皇子,岂不是坐实了位子。咱们回头再想翻盘,是更难上加难了。” 彼时岳后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水天青色的轻纱坐在窗前,手里头绣着明黄的纹样,口中淡淡的:“依你,我该怎么办呢?拿了她的孩子吗?”她抬眼望一望甄尚宫,目光里藏着机锋,“六个月了,这会子下手,怕要伤她性命了。” 有了这话,元春便知道,传言中从前的薄美人之死,绝非岳后的手笔。她是个爱惜羽毛的人,绝不会为了些无法动摇根本的威胁而伤了阴仄。 元春从曼然处出来,慢慢地沿着宫道往回走。她心情颇有些郁郁的,每每见到曼然回来,总是如此。她是为她不甘啊!可却想不出任何法子能救她于这水火之中,哪怕是怀有身孕这样幸福的事情,于曼然来说,也是煎熬与快乐并存的。 她勾着脑袋,蹭着宫道慢慢地走,身后传来内监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轿辇顶端摇曳的铃响声。她知是有贵人来了,忙侧过身来敛衽行礼。做女官总比做宫女强些,起码用不着见着人就跪。 轿辇徐徐而来,却在她跟前停住了。她正低着头纳闷儿,只听一把清越的男声道:“这是贾掌薄吗?平身罢。” 元春道了个万福起来,抬头发现堂堂太子殿下正高高地坐在轿辇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落轿。”太子温和道,眼角眉梢都是如玉的谦和,“看掌簿过来的方向,是才从琉璃居过来?薄婕妤一向还好?” 元春弯唇一笑:“太子殿下不该最清楚了吗?一日三餐的燕窝山参进补着,哪能不好呀。” 太子一哂,“掌薄别是误会了吧?父皇的嫔御都是孤的庶母,每一位庶母有孕,孤都会如此。一则为着父皇的子嗣着想,另一则么,孤想着母后若是还在世,必定也会这样做。孤也不过是替仙去的母后做些好事罢了。” 元春点点头:“太子一片孝心,天地可泣。”说完便闭上嘴巴,她不愿与这位笑面虎打交道,累得很。不知道贾赦是怎么与这位心机深沉的太子交流的,这样阴晦的人,将来当真不会卸磨杀驴吗? 太子见她不冷不热的,倒是颇有些意外,便转了话题道:“掌簿可能对孤下午要见的几位大臣感兴趣。” 元春“哦”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研究着上头鸳鸯戏水的花纹是否绣得对称一致。 太子着重道:“孤约了夙家的家主夙墨、礼部侍郎还有工部侍郎品茗——就是你的父亲。” 元春微微一笑:“贾侍郎是臣的父亲——臣知道,多谢殿下提醒。” 太子一噎,其实自从元春进了凤仪宫当差,他便极少再见到她了,几次见过贾赦,也都说元春的家书里极尽对太子与先皇后的忠心耿耿,绝不会因在凤仪宫中当差便忘了自己的本分。他是万万料想不到元春是桀骜的,甚至是叛逆的。 他面上一寒,言语间便有些冰冷了:“才进了凤仪宫几日,就敢阳奉阴违了,是拣了高枝儿想往上飞了?我早与贾赦说过,什么女官,女子皆是朝秦暮楚,难提忠贞二字。不如当时让你从了父皇!” 岂有此理!元春一下子被激怒了,被他口中对女子的轻蔑,又被他险恶的意图——曼然就是被他的这条计谋禁锢至此不得自由的。 她的眼中像一下子燃起了熊熊烈火,噼啪作响,两道浓而黑的长眉一轩,大声道:“臣不知殿下此言何意?臣身为尚宫局女官,上忠于帝后,下诚于尚宫,谈何阳奉阴违?臣在宫中为官,靠得便是忠贞二字,殿下责臣朝秦暮楚,臣斗胆问一句:秦为何?楚又为何?臣的忠贞,给且只能给了帝后,从未给过任何旁人!至于说从了皇上就更是不知所谓了。如意殿选,皇上亲自将臣撂牌子,怎么到了殿下口中,却是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59 殿下令臣不从圣意?臣是个女子不错,可女子也懂坚贞忠勇,难道定要虚与委蛇、巧言令色,才是殿下口中的忠贞之士吗?” “说得好!”元春愕然回头,却见慕容绽并七皇子、六皇子正站在不远处,看好戏似的望着这一边。七皇子笑得灿烂,才刚便是他在击节称好:“果然是甄尚宫的关门弟子,口才好生了得啊!” ☆、酸意浓 弟弟们一来,太子便有些脸上挂不住了。他肃了神色,端端坐在轿辇上,静静地等着人来给他见礼。元春暗道不好,这几个皇子之间的关系近来颇为紧张,这会子撞上了,又听见了她那一番豪言壮志,只怕自己又要给卷进去了。 慕容绽先过来拱手:“二哥夏祺。”太子面色稍霁,道:“三弟好雅兴,大热的天儿,倒喜欢出来走动。” 六皇子、七皇子纷纷见了礼。老七慕容纶听见了便道:“咱们是要去凤仪宫瞧母后。听闻母后这几日凤体违和,不知道是不是中了暑气。” 太子略一蹙眉:“孤怎么不知道这事?” 慕容纶笑嘻嘻道:“太子殿下的心思全在薄婕妤的肚子身上,哪有精神顾得上母后呢。” 这话说起来极是不妥的。且不说太子总盯着嫔妃的胎象是心怀叵测,只说薄婕妤的年纪比太子还差上几岁,慕容纶这话听上去倒颇为暧昧。 元春心中无奈,实在不想被卷入其中,便静静地跪在宫墙的阴影儿里,想要把自己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 哪想到太子听了那话大怒,但碍于太子的威仪不便发作,一挑眉便要说话,慕容纶却是伶牙俐齿的:“母后的身子不好,其实倒应先问问凤仪宫的女官。方才二哥没想着问问元春吗?不知在说什么,怎么倒扯到忠君的事上去了?” 太子的嘴角有些隐隐的抽动,元春抢先道:“臣入宫一年多了,受主子眷顾升了掌薄,却不敢忘本。方才太子殿下问臣功课,太|祖明皇后的《女官训》中忠坚一次是何意,臣解释给太子殿下听了。” 慕容绽听了,嘴角一扯,“掌薄好思辩。” 元春偷偷抬眼望他,只见他前几日里通红的皮相褪去,又复昔日的深眸白肤,叫人好不羡慕。慕容绽似是发现她在偷偷瞧他,眼风一斜,两人的视线便撞在一起。 那日元春给他上了药后离去,距今十余天了,都不曾再遇见过。今日再见,想起那日某个令人心颤神凝的瞬间,仍是让人不免失神。 为什么会失神呢?元春不熟悉这样的无措,大致是尴尬吧,她这样猜测道。 太子见元春给了台阶下,便忙复了笑盈盈的神色:“掌薄不愧出身世家,在凤仪宫中耳濡目染,进益极大。想必夙将军地下有知,也能含笑了。” 这话一出,元春便忽而变了神色。元春小脸煞白,她早已很久不曾听见夙寒的名字了。这样乍然听见,忽然脑海中想到他客死异乡,魂魄不得还归故里的悲恸,心碎得几欲掉泪。 慕容绽眼睁睁看着她,好看的剑眉便渐渐蹙起,在眉间形成一个令人胆寒的尖儿。 那熊孩子慕容纶不依不饶:“二哥是东宫储君,怎么倒对父皇的后宫多加置喙?母后尚在,父皇尚在,似乎还轮不到太子哥哥操心吧?” 慕容绽听着不对,喝道:“纶!不得无礼!” 太子心虚,不愿再与他们纠缠,便勉强笑道:“七弟误会了,孤不过是见着掌薄,思及故人,才关心一二句罢了。实在谈不上置喙后宫。” 元春无心听他们兄弟几个明枪暗战,找了个理由便退下。一股子酸楚无处发泄,憋闷在心头,几欲喷薄而出。她一股脑儿跑回尚宫局,钻进从前和春蕾同住的旧屋里。 为着元春升了掌薄,便除却在凤仪宫当差外,在尚宫局有着另一层的差事,是以那间旧屋便给她留着。春蕾早已搬离了此处,一屋子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儿,倒有一股子萧条气息。 她扑倒在炕上,知道四下无人,便放开了心胸,将眼泪珠子不要命似的往外倾倒。哭的是她身不由己的命运,半途夭折的姻缘,无处安放的欲望,更哭她两世身为女子却皆不能破茧而出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天光都已渐渐暗下来。她抽出帕子揩了揩脸,知道自己再不回去,便该有人来找了,便坐起身子来,扯了扯衣裳间哭皱了的衣褶。 一个错眼看见门边有人,可把她唬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慕容绽倚着门站在那儿,蹙着两条好看的俊眉瞧她,不知看了有多久。 “你就这么喜欢他吗?”他问,“那个夙老六?”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稍稍有点短。。 因为海子哥我出差在外,累成狗的我趴在酒店的床上昏昏欲睡。。。 请原谅我! 看在三爷都吃醋了的份儿上。。 ☆、凤求凰 “你就这么喜欢他吗?”慕容绽蹙眉问,“那个夙老六?” 元春没想到他会跑来这里,哪知道他为着怕她心里头难过,在岳后那儿说了没两句便告辞出去,上凤仪宫的排房里找她,寻她不见,又跑来此处碰运气。恰撞见她哭得地动山摇,心里头替她酸楚,又有种说不出的别的酸意。 她只觉得这位三爷无处不在,总是碰见她倒霉或是心情抑郁的时候。况且她此次受这鸟气,除了那太子是罪魁祸首外,他也难辞其咎。于是赌气抹了把脸,也不理他,便下了炕趿鞋子去。穿着一只,另一只不知道哪儿去了,四下里看看,却是斜倒在门边儿,就在慕容绽的脚下。定是方才她进屋子着急,不管不顾地甩了鞋便扑上炕头哭,不小心甩飞了。 她有些尴尬,脚上虽然穿着白袜,可到底不雅,叫皇子看了去,也甚是无礼。想了想,若是请他帮忙踢过来,他未必肯,于是准备下炕自己踩着地上去够。 哪想到她身子刚一动,便见慕容绽一弯腰,捡起了那只绣着鸳鸯戏水的金粉绣鞋,走到她跟前儿蹲下来,轻轻握着她纤弱的脚腕比了比。 “脚这样小,怎么踩得住马镫子的?”他扬起脸来看她,棱角分明的眉眼精致得令人怦然心动,他眼神深邃极了,好像要将她溺毙在那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中,嘴角含笑,是他惯常带着的一点讽意。 元春只觉得忽而一下子失神,忘了方才还在迁怒于他。好看的事物,终是会让人放下戒心的,她忘了自己的脚正被他握着,只是定定地望着他:“打小儿练的,不比你差。” 他的笑容更深了,在那常年寒冰瑟瑟的脸上,有破冰的惊艳。“夙寒是青年名将,马背上得来的功勋。你也和他赛过马么?” 听见夙寒的名字,元春一下子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她迅速冷静下来,心底里为自己的花痴行径感到羞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60 愧。猛地把自己的脚抽回来,从慕容绽的手中抢走绣鞋,迅速穿上下了炕。“臣与夙将军只在贾府里见过一次,在夙府里见过一次,哪儿来的机会骑马。三爷,您不提这两档子事儿膈应我,您是自己个儿难受还是怎么的?” 他见了她这幅神色就觉得暗气。方才太子挑衅,她便是这样的一副神色,像是受了伤的小兽,极力地隐藏着某种情绪。旁人看不出来,他却瞧得很清楚,那不是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所露出的悲痛,那种绝望是深邃的,像是什么她最最心爱的、最最渴望的被夺走了一样。他认定是元春与夙寒曾经爱得很浓烈,才会因夙寒的死这样悲痛欲绝。 “夙寒到底有什么好?一个莽夫罢了,倒值得你这么为他。”他一挑眉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气。 元春觉得没有必要和他解释,自己的悲伤不仅仅是为了夙寒,更多的是对于前路的茫然焦虑,对于命运不公的哭诉。但她看着这几位皇子趾高气昂地随意摆弄他人人生的样子就觉得生气,便道:“夙将军是没什么好,可他喜欢我就光明正大地想要娶我,我若有幸嫁给他,便是他心中身边的唯一一人。这一点呐,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子,都比不上。” “哦,那我呢?”他面无表情,“我比得上吗?” 元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您呐,是虎父无犬子。” 他一蹙眉,似乎有些愤怒:“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只娶我喜欢的女子。” 元春摇头觉着有些好笑:“您是皇子,要为慕容家开枝散叶。只娶一个?皇后要被你气晕过去。” 慕容绽忽而就冷下脸来:“难道我便只为母后活着吗?” 元春忽而想起他跪在烈日下萧瑟的身影,语气便不由自主柔和下来:“那臣便祝殿下您得偿所愿罢。” 她隐在阴影扬起的脸显得温柔,瓷白的皮肤在斗室中有着莹莹润泽。他本是低着头瞧她,这会子却发现两人又离得那样近,近到可以从她明澈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真心祝我?”他低声问。 “真心祝您。”他的声音里有莫名的暗潮涌动,让她忽而心停跳了一拍,“您有中意的姑娘了?” “有,”他说,“就站在我面前。” 元春只觉得耳中“呼啦”一声响,耳鼓撞击着耳膜,发出嗡嗡的回响。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那些所有的心机回转全都抛到脑后去,满心满耳里只有他的那句话。 她的眼神有瞬间的呆滞,微微仰着脸,红艳艳的嘴唇有些颤抖,像是求吻的姿态。他没浪费这短暂的机会,将头一低,便吻上了那两片他朝思暮想的嘴唇。 元春猛地一激灵,下意识便想把他推开,哪想到他像是早料到了自己的反应,动作比她快了一步,一手揽过自己的腰,一手牢牢地固定在她的脑后。他比她长了三岁,又是打小儿习武的男子,她在气力上与他不可同日而语。 他在加深这个吻,舌尖撬开她毫不设防的贝齿,灵活地卷起她来纠缠。他手上用力,把她牢牢地扣在自己的怀中,只憋得她喘不上气来,在窒息中有一种难言的刺激。是第一次被男人亲吻的错愕与羞耻,是被人完全掌控的柔弱和无力,又是为自己的魅力所骄傲的虚荣心态。 天啦,她这是怎么了! 就在这难舍难分的时刻,窗外忽而有人喊她:“元春?是你吗?”是席春蕾,她必定是听见了屋里的动静,门又半掩着,便来探上一探。 元春吓了一跳,生怕春蕾进来看见她的这幅样子,心下一狠,照着那对她纠缠不休的舌尖便是一咬。他闷哼一声,放开了她。一丝铁锈的腥味在口中,别有一番刺激的味道。 她憋得娇喘细细,脸蛋儿涨得通红,抬眼半带恼怒、半是埋怨地睨他一眼,却是百媚横生。他忽然觉着自己这一冲动虽然被咬了,可当真是值了! 元春气得想要挠他,可现下若被春蕾瞧见,她的名声可就真的毁了。于是忙调匀了呼吸,尽量平静地大声答:“是我。”说着也不敢再待在屋中,生怕春蕾一时兴起推门进来,便忙掀了帘子出去,“我回来找些东西,皇后找我呢?” 她面色含春,衣裳略略有些褶皱,春蕾有些好奇,朝她身后张望了一下,“你这屋里好些日子没住人了,你在里头还不呛得到处是灰?” 元春不欲多提这个,便道:“皇后晨起要一副凤穿牡丹的绣花样子,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想必是在你那儿,正要去寻你。你替我找来可好?” 春蕾是个爽快人儿,从不来那些个弯弯绕,听见元春抬出皇后,便信以为真,“是,是在我那儿,你等我给你拿来。”说着一阵风儿似的去了。 待得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元春这才敢又掀了帘子进去,正欲大骂慕容绽一回,哪想到早已人去楼空,连他的半点儿影子也无。她差点儿产生恍惚,方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吗?莫不是她哭得产生幻觉了罢?可房中他身上清雅的沉水香味道还丝丝缕缕地留在空气中,方才被他扣在怀中,这味道便像是将她紧紧包围住了似的。 天啦,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三皇子慕容绽喜欢她,还强吻了她,还……还敢嘬她的舌头!想到这里,她不由捂着潮热通红的脸蛋蹲在地上呻|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元春都没能再单独见过慕容绽。他依旧每日和七皇子来岳后处请安,有时还会和六皇子一同来,但却和从前一样知礼守礼,连瞧也不瞧她一眼,更别提什么逾矩的动作。反倒是七皇子慕容纶时常呲哒她几句,以与她斗嘴为乐。 待到九月该回宫的日子,岳后被太医查出了三个月的身孕来。 皇帝高兴坏了,年逾半百,却依然生龙活虎,每三年微服出访一回,甚少有什么大病小痛的。可他知道,自己已是老了,这世界该是年轻人的了。可就在他决心放手让太子彻底理事,甚至萌生的退位之意的时候,后宫却有两位得宠的嫔妃传出了喜讯。对于一个五十岁的男人而言,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消息更能振奋他的精神呢?或许他还不老,还能再在这皇位上奋斗两年,还能再多生几个优秀的儿子。 岳后本就是皇帝所爱,此番有孕,更是让皇帝对她呵护有加。非但镇日的燕窝山参流水似的送入凤仪宫中,还日日前来陪伴,这下便将即将要临盆的薄婕妤冷落在了一边。 岳后心存不忍,便劝今上:“皇上在意臣妾,臣妾打心眼儿里欢喜。可皇上不该冷落薄婕妤,传出去,叫人说我这个皇后恃宠而骄。” 皇帝笑道:“皇后恃宠而骄,那本是应该,有谁敢说?”话虽如此,到底又赏赐了薄婕妤诸多宝石琦玉,用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61 作安胎宽心之用。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了!亲了!好几天没更,就是憋这段呢! 不放弃我的都是好宝宝! 明天还有一章肥的!(对我而说比较肥) ☆、步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对不起!!下次我会提前准备好!! 面对皇帝的赏赐,曼然却是嗤之以鼻的,“皇上其实心里眼里只有皇后,我的那份,不过是顾忌着太子的面子罢了。” 元春坐在她脚边的脚凳上,替她点数着皇上赏赐的绫罗绸缎。听她这样说丧气话,也觉得憋屈得紧:“我早劝过你早早儿做打算,你不愿意为薄家和太子卖命,好歹珍惜自己和这孩子。将来无论太子如何,你有这孩子傍身,也是个出路。” 曼然冷笑道:“我只盼着这一胎是个女孩,叫太子那帮人大失所望才好。” 元春低头不说话了。女孩,女孩又如何?她的前世便是嫔御所生的女孩,贵为公主,不过是这巨大的鸟笼中的金丝雀罢了,谁有比谁强多少呢?倒不如皇子,将来无论是读书也好,领兵也罢,总能为自己挣出一片天地来。纵使太子想要拉拢利用,孩子是曼然自己的,太子还能管闲事管到嫔御宫中来不成? 曼然到底是年轻,从未经历过后宫的这些纷纷扰扰,元春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定要替曼然好生守护这一胎。 中秋宫宴,曼然已坐在生了六皇子的琪贵嫔下首,俨然是宫里头最得宠的年轻妃嫔了。 岳后与皇帝并肩坐在章台殿的上方,从下头看上去显得般配而和谐。淑妃和兰夫人分坐下首。因中秋佳节,大皇子慕容统得以回京述职,兰夫人穿着打扮显得格外隆重和精心。 阖宫笑语嫣然的下头,人人都有着自己的算盘与喜怒哀乐。酒过三巡,兰夫人便起身祝词。她一袭深紫色的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朝服,纤纤玉手映着黄藤酒,笑盈盈地敬皇帝:“臣妾祝皇上万寿无疆,愿我大晟一统四海。” 慕容统在幽州镇守,守卫着王朝的边疆一线,四海平稳,他也是功不可没。皇帝见大儿子归来,本来心情便极好,又见他健壮黝黑,便知其辛苦。兰夫人这话正说在了皇帝的心坎儿里,他朗声笑道:“兰卿说得极好!当饮三杯助兴!” 淑妃听了,便在一旁笑道:“兰姐姐心系天下,大殿下御守一方,替皇上分忧,是咱们的榜样,是该一饮而尽。可是皇上,今儿是宫宴,外头还坐着外臣,一会儿您还得去相陪,便只饮一杯罢。” 皇帝听了便有些扫兴,却念在淑妃素来勤谨的份儿上,没有发作。兰夫人却竖起了眉毛,笑道:“大好的日子,淑妃做什么扫兴?若这样天下苍生的好事不值得三杯酒,难道你那些鸡毛蒜皮的陈芝麻烂谷子也要拿出来祝酒吗?” 一席话说的几个低位的嫔妃都笑了,岳后冰冷的眸子扫了她们一眼,便淡淡道:“好好儿的,吵什么。大好的佳节,皇上高兴,喝多喝少,难道还要瞧着嫔御的脸色不成?” 这话冷冰冰的像一把剑,刺得极准,又极伤人。大皇子在座上瞧着,连岳后也要给兰夫人三分面子,淑妃心里头再膈应,也不敢再劝。 元春在后头替岳后捧着香炉,心里头腹诽这淑妃不得圣心。满宫里的嫔御皇子都瞧着,外头还有外臣等着,岳后不曾开口劝阻,她不过一届妃位,哪有劝诫的资格。怪道皇帝不喜欢她哩! 太子扫了众嫔御一眼,便出列举杯:“儿臣恭祝父皇福寿安康,祝母后安泰绵长,也望大哥在边塞保重身体,众位弟弟当以大哥为榜样,勤谨努力。” 圣心大悦,于是阖宫举杯,共享这太平的盛世,这狂欢的极致。 喝了这杯,皇帝便自去外厅里接受众臣的礼拜。兰夫人恋恋不舍地目送着大皇子跟着其他兄弟们陪同皇帝出门去,眼光里热泪盈盈的。她也可怜,一年到头见不到自己的儿子几面,便是在宫里受了委屈,也无处宣泄。淑妃瞧兰夫人的眼神不屑而厌恶,那眼神带着厌恶,一晃飘过正座上的岳后,连忙将情绪收起来。 岳后趁着皇帝不在,便招呼潘姑姑伺候着吃了一盅药。她这次的胎象不太稳当,太医总是嘱咐要少思多休息,她倒也遵着医嘱,可身为皇后,哪有真正能休息的时候呢?真想休息的,便不必做着皇后了,大把的人拱着她下台。 她吃了药漱口,便觉得胸口憋闷得慌,元春忙将香炉向前递了递,岳后抚了抚胸口,半晌才好些。 “臣的娘亲生臣的弟弟时,便有这害口的毛病,”元春见岳后难受得有些郁郁,便想说些话儿来帮她发散发散,“后来弟弟出生的时候,娘亲受了多大的折磨,哪想到天边大放异彩,弟弟竟迎着朝霞落了地,口中还衔了一枚晶莹的宝玉。娘娘您说,这可不奇了?” 岳后自觉得胸闷气短,知道元春的好意,便勉强笑道:“我坐在宫里也听见过这事儿,命妇们进宫拉家常,都说是一朵奇葩呢。仿佛名字也是叫宝玉?” 元春笑道:“可不是,我们老太太疼得什么似的,真跟是宝玉疙瘩似的。臣打小儿是老太太手心儿里的宝,这下可被夺宠了。” 岳后笑道:“人都是这样的,稀罕那小的、出生艰难的,像是失而复得似的。你瞧老七现下生龙活虎似的,从前他的母妃霖妃生他时,才真真儿是受罪,生了两天两夜生不下来,我和皇上在外头等得干着急。后来听见老七的哭声,那惊喜之情,我现在还记得。可惜了……” 她不说话了,忽而脸色暗淡下来,元春知道的,七皇子的亲生母妃霖妃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而霖妃却是岳后的中表姊妹。为着姊妹情深,岳后排除万难,不惜违抗先皇后的懿旨,硬是把刚出生的七皇子留在了自己的宫中,由自己抚养长大。 岳后对于三皇子、七皇子的态度,由此可想。那不过爱的两种表达形式罢了。只可惜了三皇子,若是岳后的这胎孩子再一出生,想必他的日子便愈加难过了。他那样骄傲的人,绝不可能承认自己也需要母亲的温柔呵护,也渴望像弟弟们那样得到母亲更多的包容,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严苛地教养着。 元春思及此,便忽而想起那天的那一吻来,登时脸上一片潮热。他那样冰冷的性子,怎地有那样火热的情绪?他把她扣在怀里,好像要将她深深地嵌进骨髓里似的,让她浑身都被他的气息包围着。 岳后没注意到元春的异样,因为下首曼然那里先出了状况。她的肚子九个月了,早已鼓得像个吹胀了的球,坐在座位上颇有些坐立不安。 “薄婕妤怎么了?别是有什么不好吧?”淑妃冷眼瞧着道。 兰夫人嗤笑一声,“淑妃可见是自己没生产过,这是要生了呢。” 岳后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62 不理她们,便使个眼色给潘姑姑。潘姑姑下了高台,来到曼然的面前行个礼,上前握了握她的两只纤弱的手腕,然后回头摇了摇头,说还早着呢。 曼然有些赧然,“想是臣妾吃多了两杯酒吧,现下头有些晕了,想先与皇后娘娘告假,上偏殿歇歇。” 岳后对曼然素来是宽待的,便点头应允,“本宫也有些酒热上头,正想走一走,便陪你歇歇去罢。” 曼然觉得受宠若惊,可转念一想,照顾宫中有孕的嫔妃是她身为皇后的职责,便不再推辞,与皇后一前一后出了正殿。 元春跟着潘姑姑进去,甄尚宫便留下照应夜宴,旁人看向曼然的目光皆是羡慕中带着几分嫉恨,含蓄地藏在温柔的眼波里,只期盼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有此荣幸。 章台殿本是举办阖宫夜宴的惯常所在,偏殿一般都会备齐了茶水卧榻,冬日有暖炉,夏日有冰块,专供夜宴时嫔妃来此歇脚换衣裳。此处一应俱全,岳后吩咐曼然的侍女将她扶到贵妃榻上歪着,自己在八仙桌旁坐下,一旁候着的茶水宫女便上了茶来。 曼然是薄氏的女儿,与岳后本是对立的关系,但她自打入宫以来,便无什么出格无礼的做派,对待皇后与上位皆是恭敬有加,素来也不怎么争宠,不过是皇帝主动召幸得多。她从不恃宠而骄,也不屑似寻常的低阶嫔妃那般使手段多哄皇帝来瞧她。至于太子那边,虽然日日送来不少补品,可她总是将这些吃食分给各宫,像是不大愿意搭理太子殷勤的模样,是以岳后虽然对她仍然戒心有加,却也从不刁难。 两人鲜少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候,曼然显得有些拘谨。岳后便轻声劝她道:“头一回有身孕,都是这样不知所措的,你无需担心,本宫早已通知了太医院,一应太医和稳婆皆已挑了妥当的备着,各色药剂针灸的也都齐全。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手了,你只需到时候听稳婆和太医的话便是。” 岳后清冷,素来是不大与嫔妃们说笑的,不过是晨昏定省时赏脸说上几句,这样耐心劝慰的时候极少。曼然有些感动,忙说多谢皇后操心。 岳后微微一笑:“本宫是皇后,操心皇嗣血脉,是本宫的责任。待过几日,便接你娘家的母亲来宫里住着,就近照料些,也能宽你的心。” 这话一说,曼然便红了眼圈:“臣妾一年多不曾见过母亲了,当真想念。臣妾多谢皇后娘娘。”这一次多谢,可比方才的那句要诚心得多。元春在旁看着,知道曼然是真的想家了。而她自己想家吗?却说不好。王夫人与贾母本非她的亲生母亲与祖母,若说是思念,倒不如说是想念从前在贾府的那段轻松自在的日子。她倒更想念阿玛和额娘的多些。 两人吃了茶解酒,岳后便打算起身回到外头宴会上去,一会子皇帝回来,若见她不在,又要大惊小怪一番。可这时曼然却忽而发作了。 她轻轻地惊叫了一声,忙伸手保护似的捂住肚子,脸上霎时面如金纸,冷汗涔涔而下,浑身筛糠似的颤抖着,差点儿从榻上滚落下来。 岳后吃了一惊,顾不得自己三个月的身子,忙上前扶她。元春心中警铃大震,忙抢上前去扶住曼然,迭声问她觉得怎样。 曼然颤抖着声音极其虚弱:“疼……”她额上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嘴唇开始变得苍白中透着诡异的青紫。元春心下大恨,她必定是糟了人暗算,这是中毒的样子。 “南亭快去请太医!”她连声吩咐曼然的贴身侍女,举起袖子为曼然拭着汗水,“别怕,太医就要来了,会没事的。” 曼然紧紧抓着元春的手,那力道大极了,“元春,救我的孩子。” 岳后在一旁也吓了一跳,但她迅速冷静下来,瞥了一眼扶着曼然的元春,对潘姑姑道:“快,去请皇上来,就说薄婕妤要生了。” ☆、难两全 上一刻还好好的,忽而就中了毒,看这面相症状不是慢性的,定是在进了这偏殿之后发生的事儿。 元春一壁安抚着曼然,一壁环视着四周,眼神从方才曼然才喝了一半的茶碗上扫过。她眼底一寒,抓过茶碗嗅了嗅——是青眉。这毒萃自竹叶青蛇的尖牙毒液,有着麻痹神经,攻血入心的奇效。无色,却有一股子竹叶青茶的清香,带着微微酸涩的回甘。元春前世在清宫中什么样的肮脏争宠伎俩没见过,她深受皇宠,能行走在紫禁城各个角落不被阻挠,这一手闻嗅知毒的本事,便是从御膳房一个尝膳的老太监处学来的。 茶中的酸涩极淡,非得凑近了细嗅,行家才能发现蛛丝马迹,常人没遇过的,即便喝下也毫无知觉。想来下毒的人将剂量控制得好,既不让人有察觉,又能极短的时间内毒发。 元春心下暗恨,是谁这样嫉恨曼然,非要用这样阴毒的手段害她母子?是皇后? 她眼神瞥向一旁的岳后。曼然已疼得晕了过去,岳后正忙着安抚曼然,浑然不知自己已身处嫌疑,她的脸色发白,额头又隐隐的薄汗冒出来,一贯清冷自持的眼神也有些慌乱。 不是她。 不知为何,元春脑中便忽然有这样的笃信,岳后若要除去谁,手段不必这样下作,此其一;方才在殿中,她自己主动陪同过来,又在偏殿她的眼皮子底下下毒,她也没有这样傻。那么下毒的人便是想要一石二鸟,让岳后也身陷囹圄。 这人好毒的心思! 曼然已经中毒,这毒量不多,太医又就在殿外,尚有救起的可能性。但无论曼然是否安在,岳后都难逃罪责。岳后想必已经想到此处,可她无法可解。 怎么办?守护皇后,是她身为尚宫局女史的职责。岳后待她不薄,她该怎样回报这份知遇之恩? 她目中一紧,悄悄儿背过身去,手朝曼然的茶碗伸去,将她碗中残存的茶水,倒了几滴在岳后的茶碗中。真的要这样做吗?这是一场赌博,一不小心,或许今晚死的便是好几条人命! 电光石火间,元春脑中忽然闪过慕容绽的脸来——他那张精致冷漠的、孤独隐忍的脸,他渴望的母亲的关爱,从前全给了七弟慕容纶,将来还会再分给这个更幼小的孩子。可如果岳后真的出了事,慕容绽会原谅她吗? 可若她不这样赌一把,等待岳后和慕容绽的,必将是更深的羞辱与无尽的痛苦。 再犹豫就来不及了,元春已经听见外头已然喧哗起来,再不过几瞬,皇帝便会带着太医进来。她狠了狠心,捧起茶碗递给岳后:“娘娘别慌,会没事的,喝口茶润润喉吧。” 岳后猛地一回头,眼神从她手中的茶碗凌厉地一扫而过,冷冷地盯着元春微微发白的脸。元春并不畏惧,昂首迎着她冷漠得几近凶狠的眼神,那是母兽在面对强敌时保护幼崽的眼神,若那眼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63 神可以杀人,元春早已千疮百孔。 可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岳后紧紧地锁住了眉头,素来淡泊的秀面显出一种极其绝望的无奈来。她一狠心,接过元春手中的茶碗一饮而尽。她举袖拭了拭嘴角,元春看到她精致秀美的眼角闪过一滴晶莹的泪花。 就在岳后疼得歪倒在曼然榻下的时候,皇帝带着太医冲了进来。“敏仪!”皇帝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幅场景,冲上去扶住岳后,连声唤太医过来诊治,“敏仪,你怎么样?出什么事了?” 岳后疼得紧蹙秀眉,“皇上……先、先救婕妤……” 皇帝这才发现曼然早已在榻上疼晕了过去,不由脸色大变,一把抱起岳后,往偏殿的东暖阁走去,西暖阁便留给曼然。 所有太医倾数而至,院判和右医正在东侧,西侧便由左医正主持。虽然知道皇后的身份必定高于小小的婕妤,而看到两方差距这样大,元春还是替曼然感到不值。如若她当初依着贾赦的意思嫁与皇帝,现在只怕连曼然也不如。 皇帝便在方才她们休息的中厅里等着,两只茶碗跌落在一旁的波斯地毯上。兰夫人在一旁陪着,见了便皱眉:“这残羹冷炙先撤下去,都留在这儿做什么,来来回回的太医,再给碎了,耽误救治。”又安抚皇帝:“皇上别担心,怕是方才两个吃多了酒,这会子闹起肚子来。” 淑妃也陪在一侧,闻言连连冷笑,可顾着皇帝如今心烦意乱,便克制着不去驳她。 太监便上来欲收拾方才的杯盘,元春心中一急,忙伸手去拦:“且慢。皇上,臣是尚宫局掌薄贾元春,皇上可否容臣一句?” 皇帝紧蹙的眉头透露着焦虑,掉过头来看她两眼,“贾政的那个女儿?你倒去了尚宫局,方才皇后身边只有你在吗?你要说什么,说就是了。” 元春说不是,“凤仪宫掌事潘姑姑和薄婕妤的侍女南亭都在。”皇帝便一点头,元春接着道:“臣以为:皇后娘娘不是量浅的人,皇上素知的,可今儿怎会才喝了三杯便腹痛至此?薄婕妤方才在殿中也好好儿的,不过是有些头晕脑胀罢了,进了偏殿便发作起来,岂不奇怪?两位主子的月份差得远,怎么症状却这样相似?这之中疑点重重,依臣之见,这屋里的一切物事,都不可移动,待得太医验过才好。” 方才是兰夫人下令收走杯盘的,听见元春这话,不由柳眉倒立:“放肆!一个小小女史,也敢口出狂言?依你说,难道皇后和婕妤是中毒了不成?谁害了她二人不成?” 元春低眉敛衽:“臣没这么说,一切有太医验过后,由皇上定夺,臣不敢妄言。” 这时东侧的帘子一打,太医院院判陆离便出来,打了个千儿道:“回皇上的话,病因已查清了,皇后和婕妤皆是中了‘青眉’之毒,这毒是麻痹神经的血毒,产自竹叶青蛇的毒液之中,毒量重了对产妇是致命的。好在毒性尚浅,救治也及时,或可有救。只是婕妤她月份大了,毒发时破了羊水,只怕立时就得上催产药才行,否则胎儿窒息,只怕要殃及母子二人。” 皇帝听得青筋暴起,腮帮子咬得鼓鼓的,怒声道:“混账!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作妖,可看是不想活了!”大手一挥,便对陆离道:“朕要你务必把皇后和婕妤治好,两对母子,少一个都不成!” 听见的确是中了毒,兰夫人的脸色便开始发青了。她有些惊慌,四下里看了看:“怎么会有毒的?是谁?” 皇帝心疼岳后,又挂心子嗣,兼之恼恨那下|毒之人的蛇蝎心肠,传出去大损皇室颜面。他目中几欲喷火,怒视着兰夫人:“方才你定要让人收走杯盘,可是知道这里头有毒,急着消灭证据?” 兰夫人一听,慌得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臣妾冤枉!皇上,臣妾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皇后和皇嗣。”说着便膝行几步,欲去抱皇帝的衣角。皇帝虽然恼怒,出口便是气话,可他也知道没有证据无法定罪,而如今最要紧的是岳后和曼然,于是冷哼一声,不加理会。 四下里还有宫人们瞧着,外头还候着皇子和嫔妃们,潘姑姑看着不像话,便上来扶兰夫人:“夫人别急,皇上说气话,不是当真疑心您呢。宫人们都在,大皇子也在外头,您别失了分寸。” 一旁淑妃却说话了:“既是双双中了毒,怎么方才那个宫女去找太医时,只说婕妤不好,没提皇后一句呢?潘姑姑去寻皇上时,也没说皇后的事儿呀?这倒有些蹊跷。” 皇帝闻言眼中一寒,回头边问曼然的侍女兰亭:“为何不告诉太医皇后也中毒了?若说了,太医院也有些准备,何至于这样匆忙?” 兰亭是个才及笄的小姑娘,哪见过这样的阵仗,慌得跪下忙道:“奴婢真的不知皇后中毒!我们娘子一倒下,奴婢便赶紧出来找太医了。” 皇帝眼中疑云大起,又问潘姑姑。 潘姑姑本背对着皇帝,正给兰夫人弹膝上的灰,听见皇帝问她,便缓缓转过身去,眼神与元春在空中有一刹那的交集,待得她面对着皇帝时,便道:“皇上恕奴婢欺君之罪。其实兰亭姑娘前脚才出去,皇后娘娘便毒发倒下了。奴婢来找皇上时,太傅大人正在敬酒,奴婢怕照实说了,叫朝臣知道内宫不宁,来日又对中宫多有置喙,因此才只说薄婕妤要生产了。” 元春听见,只觉得背上方才被冷汗湿透的一片衣裳,一下子干爽了起来。皇帝的眉心松快了几分,道:“你做的很对,朕不怪你。” 这时左右两位医正均出来回话,曼然的羊水破了,半晌过去却只开了两指,催产药下去没有动静,只怕要下狠剂;而岳后的状况极差,她的胎象本来便不稳,毒素现下囤积,虽解了大半儿,但胎儿恐怕不保。 “若到了非抉择不可的时候,皇后与龙胎,皇上保哪一个?”右医正这样问。 皇帝一下子长身而起,“什么抉择?两个都要保!皇后出了事,朕要你们提头来见!” 右医正不卑不亢,拱手一个深深的礼下去:“臣不敢欺瞒皇上,现下就是非抉择不可的时候,臣等尽心竭力,哪怕肝脑涂地,也只能换一个回来。” 皇帝牙关咬得紧,浑身有些微微的颤抖,铮铮男儿红了眼眶,“保皇后!朕要皇后安然无恙!孩子……孩子还会有的。”淑妃在旁听了一颤,迅速敛了神色。皇帝对岳后的情深意长,二十多年来谁人不知,哪怕先皇后去了后,群臣激昂反对,他也下了铁的决心立岳后为后。 右医正得令去了,左医正还候在一旁等着皇帝下令。皇帝说出那句话,浑身像被抽没了力气,跌坐在贵妃榻上,无力地摆摆手:“你们是太医,怎么反倒一个个儿来问朕的主意?要对症下什么药,你们下就是了。” 元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64 春心中大恸,曼然可悲!她中毒的时间本就比岳后久,纵使及时解了毒,那孩子也是岌岌可危。太医院下了狠药,孩子纵然能保住,只怕曼然今后便要倒了身子,再不能生育了。 她不忍再看,只是默默垂下了眼帘,将一汪泪水静静地含在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太沉重啦! 写的时候感觉有点写《凤朝天下》的调调了。。。唉,宫斗总是这么残酷! 关于元春的做法,说两句: 前世和孝,生在乾隆后宫里,能从所有的公主阿哥里脱颖而出,元春从来就不是个善角儿。 她前世能为了不嫁给丰绅殷德,就上书奏和珅贪|污,除了幼稚了一点,实际上是为达目的混不吝的。 所以在这一世,她仍是保全自己想保全的人,做了她在当下能做的一切。 将来即便要为了救贾府再坑谁害谁,也都是她的性格使然。 ☆、悲离散 那晚的惊心动魄,终归只有在场的几个人知晓。群臣在外殿举杯同庆天下盛世,他们的君王却在偏殿忍受着锥心之痛。 帝王家的痛苦,唯有生活在其中过的人才知道。元春看着皇帝将绝望的面孔深深地埋进掌心,心里觉得酸楚而感同身受。 最终岳后还是小产了。据太医说,那是个刚刚成型的男胎。这消息让本来便心力交瘁的皇帝更加悲痛欲绝。 “朕要看一看它,”皇帝说,“那个朕无缘相见的儿子。” 淑妃与兰夫人难得异口同声地制止:“万万不可!死胎乃是血腥不祥之物,皇上是九龙至尊,怎可污了龙目?” 皇帝浑身散发着阴狠,话从牙缝儿里挤出来:“朕的儿子是不祥之物?” 淑妃与兰夫人面面相觑,这话怎么回都是错,她们亦明白,皇帝已经悲痛得失去理智,此刻不能激怒早已在崩溃边缘的皇帝,可难道真的要让太医把那团血肉模糊的死物呈上来吗?她们吓得浑身发抖起来。 元春却哭了出来,“皇上待十皇子的拳拳父爱,天地可泣。只是十殿下既已西去,必定去投奔新的人生了,那儿没有宫斗狡诈,没有毒物阴险,还请皇上节哀,勿因执念扰了殿下的英灵吧。”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皆是一愣。 “十皇子?”兰夫人惊道,“未曾出生,何以……” 皇帝却泪流满面,忍耐了许久的丧子之痛在元春的话中崩溃:“不错,这是朕第十个儿子,是十皇子不错。他去了一个没有斗争的纯净之地,将有一个美好的人生。”他呜咽着跌坐在榻上,倚着引枕哭道,“十是圆满之数,没了老十,朕这一生便不能圆满。” 听见他这样说,兰夫人再不好有意义,只好悻悻地闭上嘴。 元春知道,这样一来,皇帝是非要把那人连根儿揪出来不可的了。他对岳后的心疼,对那死去的胎儿的愧疚,对这阴险毒辣的手段的憎恶,将他对于那幕后黑手的憎恨到达了顶端。 就在这时,西屋里传出了极其微弱的一声婴儿啼哭。左医正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喜极而泣道:“恭喜皇上,薄婕妤诞下了十皇子,臣恭贺皇上喜得麟儿!” 可这喜讯来的不是时候,这时候的一句恭喜,对于皇帝而言,无异于一句讽刺。 他眼中的泪已干,缓缓直起了身子,冷漠地转向左医正:“你错了,那不是十皇子,是十一皇子。”他不问曼然的情况,也不愿让人将洗干净的十一皇子抱出来瞧瞧,他不再朝旁人看上一眼,只是慢慢站起了身,进了东侧的暖阁去寻岳后了。 元春心下恻然,忙抓住左医正问:“薄婕妤呢?婕妤好不好?” 左医正被皇帝的反应弄得茫然无措,听见元春问,便说还活着,“只是她执意要我们下狠药催产保胎,她本来身上便还有青眉的余毒,加上催产药霸道,她已重创了身子,今后怕不能再生了。” 元春的眼泪“刷”地便掉下来,曼然,她终究是被牺牲了的。 夜宴结束后,群臣毕归,皇帝命太子去应付那些恭喜贺喜的话,自己坐在章台殿上,不许殿中任何一个人离开,命掖庭狱一个一个将人拉出去审问,遇到可疑的,无论是宫女、女史甚至是嫔妃,他都亲自审过。一时间人心惶惶,方才的夜宴转瞬成了修罗战场。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地审问,皇帝揪出了下毒的宫女与背后指使她的主谋。舒美人,那个曾在映秀宫门口拦住元春的小城姑娘,因嫉妒曼然得宠有孕,便心生怨念,欲谋害皇嗣。她让人在曼然的甜酒里加了烈酒,曼然饮了两杯便头晕去了偏殿休息,那会儿便有她安排好的宫女带着含有青眉的茶水进去。可她没想到的是皇后也跟着进了偏殿,偏巧也喝下了有毒的茶水,这才害了皇后小产。 皇帝怒急攻心,当场下令将舒美人双手吊起,高高悬在中甯门前示众,涉事宫女接诛九族。 元春听得心惊,一种嫔妃宫人更是如惊弓之鸟,跪了一地瑟瑟地发着抖,有那胆子小的,直接便晕了过去。皇帝治下素来宽和,几十年来从无酷刑暴戾,她们哪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严酷的惨刑,哪知道恐惧。 舒美人便被吊在了永巷之中,不过两天,她便咬舌自尽了。尸首晃晃悠悠的,在门框子上摇摆着,路过的宫人都绕着她去,怕被她来回扫荡的脚踢中。没人敢去提醒皇帝收尸,舒美人那曾经清秀腼腆的秀面如今便变得如同一摊恶臭的烂泥。 最后还是皇后劝慰,“绵儿去了,皇上该为他积福才是,盼他再投个好人家儿。莫要再来帝王家了。” 皇帝听见十皇子的名字不由老泪纵横,最后还是命人将舒美人放了下来,只是舒美人的父族一家全部赐死,没留下一个活口。 元春暗暗心惊,她从不知道皇帝的性子在宽和无争下,也有这样极端与决绝的一面。若说从前书中的元春便是嫁给了这位皇帝,那么最后闹得贾府家破人亡,眼前看来倒也不无可能。 其实说是案子结了,幕后黑手已死,可元春却知道并没有这样简单。那毒是单独放在曼然的茶杯里的,若说是依舒美人所说,那么毒直接下在茶壶中便是了,药量好控制得多,何必只在杯中下毒呢?元春是知道那晚真实情况的,那宫女做的这样滴水不漏,有毒的呈给曼然,无毒的给了岳后,若不是她最后狠心一赌,那么最后被判定为害人的,必定是岳后自己。 舒美人不过是个小城县令的女儿,那绥城远在西北,青眉却出自东南,她绝不会是会了解青眉这种毒物的人。 可她不能这样去说,因为茶是岳后自己喝下的这事,除了元春和岳后谁也不知,潘姑姑或许猜到一二,可她聪明如斯,从来也不会去问。 皇帝的悲伤都在脸上,岳后的悲恸埋在心底里。她为了自保,也为了保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65 护慕容绽和慕容纶,选择了牺牲掉自己的小儿子。弑子,是她心中碰也不敢碰的伤。这道伤疤将永远地烂在她的心底,成为一道永远也无法根治的溃疡。 元春一度在那晚后不敢去见岳后,那碗茶,是她给岳后的,纵然她有她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可仍觉得有所亏欠。 岳后知道后,让潘姑姑去给她带话儿,说:“命该如此,至少曾拥有过。已是感谢上苍,亦要感谢相助。” 元春当晚去给岳后请安,这是在那晚后她第一次见到岳后。岳后的面色青白着,消瘦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走,她的眼中有着深深暗流着的哀伤和自责。这一次,一贯清冷疏离的皇后,在她与潘姑姑的怀抱中失声痛哭。 慕容绽对于母后的丧子亦是感同身受,他渴望陪伴在岳后的身边,帮她分担痛苦,听她诉说哀思。可岳后避不见他,连七皇子慕容纶来了,她也不许宫人把慕容绽带进来。只令他远远地隔着珠帘给她请个安,便冷淡地命他退下。 九月下旬,到了秋荻的好日子,皇帝决定带着岳后前往木兰行宫散心,在辽阔的草原天路上驰骋,或许可以帮助他们解开心中的郁结,暂时逃离金銮城中的惨淡悲伤。 阖宫便在木兰行宫扎下营来,可这一次,晋升了贵嫔的曼然和十一皇子,却被留在了金銮城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太惨了啦!!呜呜呜。。。 海子哥我写得难过得不要不要的! 不成下一章我要写三爷和元春了!!必须要有点高兴的事情发生了!!! ☆、木兰歌 元春替岳后拴好了马,拉了拉马鞍上的紧带,确认了无误,便掀了帘子进帐篷:“娘娘,皇上在营中等您了。” 岳后对着铜镜最后抚了抚鬓角,戴上一只金镶红髓玉的耳坠子,从镜子里头看元春:“我听老七说,你会骑马?” 元春一愣,脸上便有些赧然,“是,会一点儿。” 岳后面色淡然,也不点破,只点一点头:“会一点也够了,你潘姑姑今儿感了风寒,本来每次秋荻都是她陪我去,今儿是不能了。你会骑马,正好随我一同去。” 元春惊得忙摆手:“臣不敢。木兰秋荻是皇族盛事,素来只有皇后、皇子和重臣们随驾。潘姑姑是一品肃容宫女,臣不过是个小小的典簿,论资排辈儿也不该是臣。现放着甄尚宫呢。”她因为在中秋夜宴上安抚皇后、仗义执言有功,皇帝做主为她升了官级,如今是七品典薄了。 岳后转过身儿来,“阿琰不会骑马的。”她的眼神里有些疑惑,“大晟重文轻武,女子寻常不通马术,阿潘打小儿随我在南疆长大,这才略懂一二。” 元春心下警惕,她忘了这是在大晟朝,满人女子大多都通骑射,在这儿应当入乡随俗些。可她的这点儿本事,早已被那慕容纶给大嘴巴嚷嚷的人尽皆知,她想赖也赖不掉。何况她天生爱马,本来到了这木兰行宫,闻到这久违的草原的气味,她便已有些蠢蠢欲动了。她想着什么时候趁人不备,在帝后午睡的时候出去遛一遛,营中的马匹这样多,她轻易便能偷到一匹。这下的机会难得,她便有些心动,思来想去,便叫人去备马,寻去后头换了骑装。 她走出来给岳后瞧,岳后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噙着笑:“不错,很好看,很衬你。”元春本没有备骑装,这套枣红色的骑装是岳后年轻时的旧裳,虽则样式老了些,但那刺绣的精美,针脚的细腻,非一般官制的宫装能比的。 “娘娘,这是皇帝爷从前赐您的把?”元春猜测道。 岳后看她的目光便透着赞赏:“是啊,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子我才生了阿绽,总怕腰身回不去,皇上便总带着我出宫骑马,叫人特特儿给我做的这身儿骑装。为了这个,先皇后没少撺掇朝臣们参我恃宠而骄、红颜祸水。” 元春微笑道:“皇后娘娘是好福气的。” 岳后紧了紧冠帽的系带儿,踩着上马石翻身上了马,“是啊,有皇上的真心相待,我也算是有福的了。只是宫里的女人,总得学着知足,学着与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元春便一蹙眉,“臣要谢谢皇后,替臣挡了这一灾。”她指的是嫁与皇帝为嫔御的事儿,其实自那晚两人共患难过,便有了一些莫名的默契在。元春在岳后面前,不在有那样多的束缚,岳后也清楚地知道了元春的忠诚。不过贾家的立场,还像是个未解的难题一样横在她们之中。 岳后听她摆明了不愿嫁与皇家的态度,却是漠然一笑,“是么,可我也只能帮你挡的了这遭罢了。” 元春心里突突了两下,眼前忽而冒出了慕容绽的脸。自打那次尚宫局的排房中听他诉了心肠,到后来岳后小产,她不过是在凤仪宫的门外瞧见过他几次。因悬心母后,又常被挡在宫外,他几乎日夜徘徊仪门外,是憔悴而疲惫的。他见到她,也不过眼神儿多停留一阵儿,丝毫再没有旁的表示。 其实她知道,岳后是怕触景生情。她是为着慕容绽的未来而放弃了那个胎像不稳的孩子的,在这孩子离开不过一个月的日子里,她无法坦然的面对大儿子的关切。她的心中愧疚和自怨,几乎压垮了她。 岳后领着她一路小跑,终于到达了开拔的营地。元春生怕引人注意,便刻意低了头去,放慢了速度亦步亦趋地跟在岳后的身后。 皇帝见到岳后极高兴,他当着众大臣的面子拉她的手:“敏仪,今儿咱们还像当年一样策马驰骋一回。” 岳后任他拉着,自己策马站在他的旁边与他并肩,“愿皇上与臣妾,岁岁年年如当日。” 真的能如当日了吗?元春想着方才岳后说的那番话,做皇帝的女人,哪怕能得到了皇帝的真爱,也只能与旁的妃子一同分享他的宠爱与时间。哪怕是岳后,也害怕皇帝的猜疑。她选择牺牲孩子而自保,说到底是不够信任皇帝罢了。相爱的帝后都如此,更何况旁人呢?看曼然就知道了。 元春策马紧紧跟着皇后。岳后的马术极好,与皇帝并驾齐驱,礼官的角笛长长地吹响,一年一度的秋荻便就此开始。 儿郎们哄地一声四散而去,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主君与主母曾经历过的生离死别。而帝后的脸上因久违的、自由的风而渐渐露出了轻松的笑意,他们相视而笑,并肩向草原的深处去了。 他们难得这样自在,元春便渐渐地落后一些不去打扰,后头的皇子们便追了上来。 “好呀,我就猜今儿肯定能见着你。”是七皇子慕容纶,他笑嘻嘻地,清秀的脸上促狭着,“有这样的好机会,你用不着女扮男装就能骑马,肯定是不会放弃的,对不对?” 元春回首,果然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66 看见慕容绽也在一侧,他瞧也不瞧她一眼,酷酷地坐在马上,脊背如松柏挺拔,疏离而冷漠。于是她便笑:“七殿下倒对臣女扮男装这事儿耿耿于怀,不知时隔了这么多年,殿下如今能识得出女扮男装的姑娘了吗?” 慕容纶脸色一沉,说大胆,“你一日不顶撞爷,你就憋得难受是不是?” 元春一摊手,道冤枉:“臣作为尚宫局女史,是关心主子的所思所想。若是主子到了这个岁数还男女不分,只怕皇后娘娘可得好生操心了。” 慕容纶俊颜一红,“胡说!爷明年便满十四了,到那会儿就是大男人,就有女侍官伺候爷了。” 元春一愣,女侍官……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慕容绽,慕容绽比她还要大上三岁,按理说早该有女侍官了。太子早已娶了太子妃,接下来便该是慕容绽娶亲开牙建府了。她这些年只见他们再凤仪宫中出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会和她一样,在这宫中平淡地生活下去,哪里想到,人都会长大,长大了的皇子必须搬出宫廷,组建自己的王府去。 慕容绽早已有了女侍官,别的呢?侍妾、通房,是不是也都有了?亏他那日还说心中想要的姑娘便是她,想来那不过是想要骗取她心跳颤颤的伎俩罢了!保不齐同样的话,同样的吻,他早已给过了自己的女侍官。 “你看我三哥干什么?”慕容纶得意道,“莫不是你对我三哥有意,想要当我三哥的女侍官呢?” 慕容绽剑眉一蹙,面色一寒,“纶!非礼勿言。” 元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股子邪火,冷笑道:“七殿下好大的口气,怎么,做皇子的女侍官是一件极光宗耀祖的事儿吗?笑话,我可是连东宫的女侍官都不屑做的。” 慕容纶面露不屑:“东宫有什么了不起,我三哥随时都能取而代……” “七殿下!”元春大惊失色,忙打断他,“这话再说不得。叫人知道了,只怕皇后娘娘和你们兄弟二人将大祸临头!” 慕容纶笑嘻嘻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你是我母后的心腹,我说与你听怕什么。我又不是傻子,外人面前,我自会装的兄友弟恭。” 外人……难道她元春是自己人不成?她一直自以为清醒地觉着自己是中立的态度。既不公然违背贾家对她的隐隐期盼,也不在岳后的宫中公然树敌。在能够保全岳后的时候尽力保全,可要真到了该做抉择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该当怎样选。 朝霞初露,照在她面上细细的处|女绒毛上,像镀了一金色的边儿,美得不切实际。慕容绽看着她如潋滟波光似的艳光四射的脸,忽然想去亲吻她。可再一看,她又露出了曾经想起夙寒时那迷茫而矛盾的神色,他便心中一寒。 “典簿大人志不在此呢,她想的是将军夫人。”他冷冷一哼,不知怎么这尖酸刻薄的话便冲到嘴边儿来了,“可惜呢,将军早已百战死了。” 元春像受了侮辱似的,两道浓黑入鬓的长眉一轩,雪白的脸蛋儿便隐隐有怒气在盘桓,“七殿下,说起兄友弟恭来,臣倒觉得有些事不可上行下效。你届时有了女侍官,可万万不要跟着不正经的哥哥学坏了。一生一心一双人,才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有的担当。臣作为尚宫局的女史劝您一句,可万万不要随意引诱宫中未经事的宫女,否则皇后知道了,可要打你的板子的!” 这席话一出口,慕容绽便愣在了原地。她赌气得厉害,双腿一夹马肚子,策马朝着岳后他们的方向飞驰而去。 慕容纶呆愣了片刻,回味着方才的话,“三哥,元春说的那个不正经的哥哥,是太子吗?太子引诱她啦?”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萌上了小七爷…… ☆、眼儿媚 元春策马狂奔,朝着岳后和皇帝去的方向。木兰行宫的马大多是关东马,这种马体态彪悍,脚步稳健,急奔时的加速很快,是适合打猎的马种。元春骑的是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她打小儿不爱那种温顺的母马,非要这样的骑起来才觉得爽快。 草原的风呼呼地打在脸上,呼啸在耳边,元春忽而觉得一种久违的轻松。把身体放轻,虚蹲在马镫上,后背挺直前倾,紧紧地伏在马背,让自己成为风的一员,成为光的伙伴。 她跑了许久,才见到帝后模糊的身影在远处。此刻身边已经无人跟随了,只有皇帝的亲兵还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守护着。元春放慢了速度,准备再离近一些,便保持着距离。帝后难得有这样宁谧而悠然的时光,明眼人都晓得,这良辰美景不当打搅。 慕容两兄弟没有跟来,元春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慕容绽,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对慕容绽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他是第一个坦诚地对她表达倾慕之情的男子。 从前的夙寒没有过,丰绅殷德更不会有。夙寒含蓄地欣赏着她,用大男子的姿态向她发出婚姻的邀请,那种邀请中有赞赏、有平等相待的舒服,他们相互知道与彼此的结合将是愉快而正确的。她是配得上他的女子,而他也是赢得她尊重的男子。而丰绅殷德呢,则是将她供在神坛上,奉若神明般的讨好。 她从前以为,夙寒这样的男子才是配得上自己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双双平淡地过此一生。 可慕容绽却不同,他以一种强者的姿态进入她的世界,霸道地宣布对她的占有欲,未经她的允许,便一品她口中的芳泽。可另一方面,她又见过他的孤独与无助,他渴望母后关爱的期盼眼神,和被孤立排斥后的落寞萧瑟。 哎呀,烦恼得紧! 远远地,一个年轻的身影正策马而来,他穿着皇子的服制,身姿挺拔。元春一下子揪起心来,莫非是慕容绽追来了? 渐渐近了,才看清是六皇子慕容绪。他亦是个温和如玉的少年,见着元春在此处,便含笑一点头:“典簿好骑术。从前听七弟提起,我还不信呢,如今一看,真是巾帼英雄。” 六皇子的母妃是宫中的琪贵嫔,也是个与世无争的,因不得宠,品级便多年停滞不前,六皇子的身份也颇有些尴尬。宫中人势利,与她交好的嫔妃寥寥无几,唯有岳后和淑妃时常看顾些。 元春见识六皇子,便停下马来肃了肃,马上不好行礼,便学着男子一拱手:“六殿下谬赞,臣的雕虫小技,倒叫七殿下四处宣扬,真是丢脸。” 慕容绪温润如玉的面庞显得宽和,“绪此言真心,但典簿若听着不入耳,从此再不说便是。”他以为元春是顾忌女子的名誉,不愿人多提,便好心地替她着想。 元春有些受宠若惊,却也不再辩驳,当下笑道:“多谢殿下。殿下是想寻皇上有事吗?”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67 慕容绪朝着远处帝后模糊的身影眺望了一番,便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还是让母后与父皇多独处一阵儿罢。”言罢又朝她一点头,“典簿当心安全,我这便走了。” 元春何曾受过皇子这样的礼遇,忙欠身儿恭送。她心中也不免腹诽,自己不过进宫为女官不到两年的功夫,怎么竟然养得这样奴才习气了?定是寻常那些皇子太过骄纵习气,一个个儿地眼比天高,好容易遇到一个正常不端架子的皇子,她反而觉得不习惯了。 六皇子骑马远远地去了,不一会儿,他的亲兵们也从后头渐渐跟上来。 元春才想抖抖缰绳催马前进,却发现自己的白马忽而变得焦躁不安起来,重重地喷着鼻息,脚步在原地凌乱地踏着。她试着放松,将身体前倾伏在马背上,轻轻地抚摸着它脖间的鬃毛,试图安抚它的情绪。可它愈加地狂躁,不知怎么忽而一战栗,前腿腾空翻踢,长长地一声嘶鸣。元春没有防备,好在身子本来伏得低,忙一把抱住它的脖颈,这才没被掀翻在地。 马儿受了惊,也顾不得元春还在背上,蹄子一扬,朝着远方狂奔而去。元春方才惊慌之间,将缰绳从手中滑落,此刻马儿狂奔颠簸,她只得紧紧搂住马颈不放,心中渐渐惊慌了起来。 正直秋季,公马怎会忽然狂躁起来?她自小熟识马匹,知道这是发|情的表现,却比季节里的更加难以驯服。 马儿带着她越跑越远,周围渐渐人迹罕至,辽阔的草原上只有她单枪匹马还在飞驰。这下子她的心里才算是真的怕了,该怎么办?她是没有谙达的那个本事驯马的,这样颠簸在马背上,时刻都有着被甩下去的危险。座下的鞍子也不大对劲,绑带应是送了,在她的腿骨下滑腻腻的,她需得双腿夹得更紧些,才不至于滑下去。她紧紧拽着它坚硬的鬃毛,忽而感觉到自己离死神是这样近。 忽而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她顾不得抬头去看,只将脸埋在马颈里,暗暗祈祷着活下去的机会。 马蹄声近了,就在她的身边儿并行着,只听一把清冷的、带些沙沙的嗓音焦急地叫她的名字,“把手给我!”他说。 两匹马并驾齐驱,她勉强抬起头来,只见他打马保持着与她并行的位置,探过身来,向她伸出手。是慕容绽,元春乍一见到他,忽而觉得心里头一轻,接着又是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她的声音带着呜咽,在呼啸的风里被吹得四散:“慕容绽,我要死了!” 慕容绽拼命地猛抽马鞭,又朝她的方向倾了倾,大声道:“拉着我,快!” 在呼啸而过的风景里,他向她伸出的手是那样的真实,像是在这虚幻世界中唯一真实的存在。她抬眼看见他深如寒潭的目光,忽而心中便踏实了下来,尝试着伸出手去,将自己交与他的手中。 “我说跳,你就把马蹬开,听见了吗?”他手中的力量让她安心,她点了点头。慕容绽口中数着“一、二、跳”,便将她使劲朝自己一拉。她双脚用力蹬开白马,顺着他的力量扑进他的怀中,可飞奔着的马背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力道,她只觉得慕容绽顺势身子一歪,便腾空而下,抱护着她滚落在草地上。 他护着她,不知在草地上滚了多久才停下。浑身散架似的疼痛,抵不过他方才锥心的疼。 才一停下来,慕容绽便松开了怀中的元春,仰面躺在绵厚的草地上气喘吁吁。天边的云朵洁白无瑕,悠然地飘摇着,元春在他身边儿动了动,便忙爬过来查看他的伤势,他忽而觉得心中无比的敞亮与轻松。 元春扑过去,只见慕容绽呆呆地望着天空不说话,吓红了双眼:“慕容绽!慕容绽!你有没有受伤?你说话呀!”她摇了摇他,没有反应,再摇一摇,他便呆滞地转过头来看她。天哪!别是摔坏了脑袋,成了傻子吧?她忽而哭出声来,“你这个傻子,谁要你来救我了?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和皇后交代?你屋里的侍妾通房女侍官,她们可怎么办呀!” 什么玩意儿? 他蹙起眉来看她哭得忘我:“什么侍妾通房?你脑子给摔坏了?” 呀,能说话,还没傻!她忙又扑过去上上下下检查他,方才被他紧紧护着,只觉得落地的力道全压在他的身上,别出了内伤才好。 慕容绽被她上下其手摸得暴躁,便捉住她一双细嫩的小手,喝道:“别动!”见她泪汪汪地转过脸来瞧他,便手上一用力,将她拉得更近些,使她整个身子都伏在自己自己的身上。 她的脸就凝在他的鼻尖上方,元春瞧着他长而密的眼睫和深不见底的深邃双眼,忽然觉得心下一颤。她脸上一红,便想起身离开,哪想到慕容绽将她箍得紧,牢牢地锁在胸膛上。 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一字一句:“贾元春,你现在看清楚了,现在赶来追你、救你、陪在你身边的,是我慕容绽。爷的心意从来没变,你要想想清楚,是要活在过去,还是要活在当下。” 她的心中乍然炸响了一道烟火,砰砰砰地在天空中爆炸,照亮了整个心房。劫后余生,在她身边的是这个冷心冷面的孤瑟的皇子,将她当作女人一般爱怜,当作对手一般赏识,而非仅仅是当作是一名合格的妻子,一个向上攀爬的工具。 她余生所求,不就是渴望一个与她在人格儿上平等的男子吗? 慕容绽知道她家族的立场,知道她进宫的目的,也知道她在宫中为了平衡各派势力使的手段心机,却依然不顾一切想要与她并肩而站。这样的孤勇,早在不知什么什么时候起,便钻进了她的心里。 可还有没搞明白的地方,“可你要护的人多了,哪只我一个要紧的?” 哦呀,她是在酸意呢。他觉着天空更亮了几分,冷峻的脸上绽出笑容来,有种玉破冰消的美,“你是个傻子,你入宫这样久,何曾听说过我有女侍官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重复庄周的歌声) ☆、云鬓乱 终日冰山积雪般的俊颜,绽开一个灿烂如朝阳的笑容来,像是实现了多年的梦想,带着些孩子气,叫人瞧了心里软绵又暖和。 元春挣不开他的束缚,半趴在他的身上,脸蛋儿红扑扑的,嘴巴撅得却老高:“你想骗谁呢?老七那孩子都要有女侍官了,你会没有?我不信皇上没给你备上。” 慕容绽深如寒潭的精致眼眸正闪闪发亮,似天边璀璨的星,“父皇是给备了,我那时不懂,只以为是宫女嬷嬷一般的,不过是高了些品级,便糊里糊涂留下。后来母后说色|欲乱人心,便悄悄给我换了如今的芳姑,将来等我取了王妃,由王妃来决定纳不纳侧妃。旁人不知道,芳姑的品级仍是侍官,可她年纪比母后还要大个两三岁的。” 元春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68 一下子明白过来,岳后教导慕容绽之严苛,连儿子的启蒙女官也要剥夺的,她是有野心的,思虑绵长而缜密,将慕容绽当成一届储君来培养,甚至要比教导储君更加小心谨慎。 慕容绽原本是不懂的,他只觉着母后管教过于冷酷,规矩繁多,却从不与他露个笑脸儿。若无元春,这样骑着马英姿飒爽地闯进他的世界,他还以为自己将永远活在母亲冷酷的阴影下,日日企盼着一点点温情而度此一生。 他不曾有过女侍官,那么依照岳后的意思,什么侍妾与通房就更不必提。可元春瘪了瘪嘴,“我才不信。我家大房的二哥哥也未曾娶亲,可是他房里哪个丫鬟没听过他的甜言蜜语……” 话未说完,他便伸手扶住她脑后,向自己压下来,将那嫣红娇俏的红唇,和她酸溜溜的醋话一并吃进口中。 他的薄唇有精致的弧度,带着草木的清香。两人的呼吸缠绵在一起,元春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沉水香的气息中飘飘摇摇,方才想要说的话便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将她两瓣甜蜜的红唇含在口中细品,一遍一遍勾勒那美好的形状,像是带了蜜似的温柔。舌尖轻易便撬开她细白的贝齿,卷着她娇软的丁香,捉迷藏似的追逐嬉戏。她被他吃得呼吸也不畅,手脚发软,早忘了挣扎。他便放松了手劲儿,将五指插|进她方才纵马后松散的发髻中,温柔地轻抚。 不够,这一切都不够。这是他一生从未有过的温情与阳光,他只觉得怎样都不够。于是翻身将她压向草地,一手抚着她细滑的脸蛋儿,一手寻过她的,十指相交。 女孩子是怎样的娇软呵!哪怕她平日里端着女官矜持的架子,对他自称臣下;哪怕她伶牙俐齿,像战士冲锋一般与人舌战交锋;哪怕她穿着过时的旧骑装,策马扬鞭不输男子……如今她软绵绵地缩在他的怀中,任他吃啄纠缠,这样的柔韧,这样挠得人心中百转千回。 他冰冷的凤眸中渐渐染上了烈火的颜色,痴迷地瞧着怀中的女孩,“叫我的名字。”他说。 “绽。”她的声音微不可闻,缺氧使她细细地喘息着,带着些娇媚的尾音,令人发狂。 “再叫。” “绽,阿绽。” 慕容绽微微抬起头来,细细地、狂热地看她,“你说,你是我的。” 元春被他亲吻得喘不上气儿,浑身发软,胸脯儿起起伏伏地,额上一层细细的薄汗,在阳光下有金色的光彩。“我是你的,”她笑眯了眼睛,“你也是我的。” 就是需要这样,两相平等,相互依赖,相互信赖的爱情,才是她要的爱情。她竟然傻到现在才明白:慕容绽,这个冷漠萧瑟的、孤独的皇子,她元春,这个渴望被认可的、孤零零在这世上拼搏的女孩子,两颗彷徨的心,早该这样相互温暖对方。 慕容绽笑了,他笑起来这样好看,眼眉弯弯的,像天上闪耀的星华:“是,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只要你。” 他再次低头吻她,与方才浓烈炽热不同,这一次,他用心地虔诚地亲吻她的眼角眉梢,从挺俏的鼻梁,到浓黑入鬓的长眉。她是与宫里头所有文弱清秀的女孩子不同的,那是生机勃勃的、甚至带着些异域野性的美。 她想要查看他的伤势,他从马上摔得极有经验,带着她一同滚落,早早抵消了压力,可元春知道,最重的那一下,必定是慕容绽替她受了。慕容绽笑着一挡:“看什么,都是皮肉伤,你硬要我脱光了给你瞧不成?” 她便脸红收了手,“你怎么会知道我这里出了事。” 慕容绽的脸色一沉,低低的嗓音带着些沙沙的味道,别有一番磁性,“我一直远远地跟着你,六弟的亲兵才一路过,你的马就发了狂。我离得太远,那马儿发了疯又不要命似的跑,追了许久,直到它筋疲力竭地慢下来,我才能渐渐跟上。” 皇子的马与宫人随侍的关东马不同,是上好的兰陵马,出自西域草原,爆发力不如蒙古悍马,却极有耐力,能日奔千里。 “你和六弟说了什么?” 元春细细地回想了一番,“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寒暄两句罢了。他想寻皇上,远远瞧见帝后一眼,又说没事,便走了。” 慕容绽沉吟片刻,忽而翻身而起,俯下身朝她伸出一只手:“能走得动吗?” 小瞧她。 她不理会他伸出的手,自己一撑便站起来,拍了拍身下的杂草,抬头看向他:“走吧。” 慕容绽凝望着她英气勃勃的姣好面孔,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幸运,找到了这世间遗落的一颗明珠。元春饶是心大,在他火热的目光下也不由赧然,推了推他,嗔道:“看什么看,走呀!” 他手指捏诀,在口中吹响哨子,远远地,他那匹高头骏马便迈着轻快的步伐向他们跑来。 “要委屈女侠了,劳女侠与小王共骑一程。”他难得会说俏皮话,将那马儿前来,缰绳递给她手上。 元春扑哧一笑,踩着脚蹬子翻身上马,慕容绽便也骑坐在她的身后。他这两年来个子蹿得高,两臂围着她,像是将她护在怀里似的。两人挨得这样紧,她忽觉得他清劲的腿骨紧紧贴在她的两侧,不由暗自红了脸。两辈子何曾与男子这样亲密过,今日她劫后余生,倒生出些豁出去的感觉来。 慕容绽抖抖缰绳,骏马便稳稳地迈步向前,不一会儿便带着他们找到了方才元春骑得那匹白马。 可怜这高大的关东雪花马,如今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四肢抽搐着,正忍受着难言的痛楚。 元春有些不忍,下了马来蹲在它一旁,轻声地安抚着它。这可怜的孩子,她却想不到有什么法子能终结它的痛苦。 “它经历了不正常的发|情,狂奔了这样久,早已筋疲力竭。只是不知它到底为何突然失常。”慕容绽亦是唏嘘,上前翻了翻马儿的眼皮,叹息道,“但我有种感觉,这事必定和六弟脱不了干系。” 元春心下一动,忽然想起方才他的亲兵队经过时,曾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芬芳,耳边似乎有一道“嗖”的风声,但混在草原的劲风中,当时并没有在意。此刻想来,那似是什么尖利的细物刺破空气。 慕容绽一听,俊眉便紧锁:“看看它身上有没有创口。” 两人一个查头颈,一个查腰腿,细细地翻开浓密的毛发,一寸一寸地查。果不其然,在马儿左臀处,有一个针眼儿大的细伤,针儿早已被那施暗器的人在当时便拔除,只有第一米粒般大小的血珠子渗出来。若非这马儿浑身雪白,还真的难以令人发现。 慕容绽一见便寒了面孔,“到底是谁要至你于死地?手段这样毒辣。” 作者有话要说:  珍惜这难得的甜吧!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69 !!! ☆、叨叨令 饶是元春见惯此类毒物伤人,可真真儿落在自己头上,却是出奇的愤怒。一下子沉了脸,星眸微眯,两道浓密的长眉在眉间蹙成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尖儿来,“是谁给我贾元春这样的面子,竟下这样的狠手来治我!可真叫我受宠若惊!” 慕容绽低头看了看她,发现这女孩遇到这样的危险第一反应竟不是后怕,她星辰一般的美目中燃着熊熊的火焰,照亮了明媚的一张娇颜。这真是个奇特的女子,她像是迎着太阳而去的花朵,烈日愈是严酷,她绽放得愈加绚烂。 “你不怕吗?方才你险些就丧命了。” 元春明艳地一笑,甩了甩散落的头发,仰起头来大声道:“怕什么?我若怕死,便早早儿便该明哲保身,不淌这浑水!现下她们忍不住动了手,咱们倒可以光明正大斗上一斗。我倒要看看,是我贾元春的本事高,还是她们这群小人的计谋毒!” 他瞧着她,嘴边无意识地便带着一丝笑,这些从前在他眼中肮脏的勾当,如今在她燃起的斗志和孤勇面前,好像只不过是路边的一只臭虫不屑一顾,令人无需在意。他从前对这些恶臭的汁液的漠视,只不过是另一种逃避罢了。而他身边的这个女孩子的毫不在意,却是真正从这泥潭之中涅槃而生的超脱。她面对它、直视它、想要打败它,这是多么令人钦佩的意志! 他默默地握住了她的双手,只觉得两下里暖和、熨帖。慕容绽低下头去,在她光洁的额头一吻:“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元春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来,“不,你不要陪着我,你要和我一起战斗。阿绽,她们的目标不是我,是你和皇后。” 慕容绽何尝不明白,元春不过是个七品掌簿,对于敌人来说值什么?不过是怕她握有她们的把柄罢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她们要杀你灭口?”他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藏在心中的疑惑,“我一直觉着那日母后小产的事奇怪得很,你是不是搅和进去了?” 元春斜睨了他一眼,笑嗔道:“什么叫搅和进去了?我那是被搅和进去的。” 她将那日的情况拣简要的与他说了,慕容绽大吃一惊:“那碗毒|药是你让母后喝下去的?” 元春点头说是,“皇后知道里头是什么,她也不过只是犹豫了一下子,就一口喝光了。”她抬手抚了抚慕容绽刀刻般清隽的脸庞,“她是为了保护你,所以她这些日子不肯见你,是对那去了的孩子守七呢。” 慕容绽怔怔了半晌,低下头去,面容隐在太阳的晕里,看不清楚。元春知道他难过,伸手将他揽如怀中。他便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之中,深深地藏在她散发着香气和青草气息的发丝间,轻轻地颤抖着。他许是在哭吧,可元春却感觉不到湿润,只能紧紧地拥着他颀长的脖颈,试图给他力量。 …… 因丢了一名皇后贴身的女官和一名皇子,营地里头早就乱极了,猎犬、马匹、宫人乱作一团。慕容绽环着元春骑马而归,有人眼尖瞧见了他们,忙嚷着传进帝后的营帐中去。 帝后惊喜不已,忙唤人接他二人进帐。慕容绽才一掀开帘子进去,七皇子慕容纶便冲过来一把拉住他:“三哥,你跑去哪儿啦?叫母后好生着急!” 慕容绽身上一颤,忙去看主位上坐着的岳后,又忙敛了神色肃身一礼:“儿子让父皇和母后担忧了,是儿子不孝。” 皇帝瞧了瞧他周身的尘土,衣襟上还有杂草的痕迹,不由便蹙起了眉:“究竟去了哪里?怎么搞得这样狼狈回来?”他瞥一眼一旁站着的元春,“宫中的女官都是世家出身,你莫要忘礼义规矩了吧?” 太子立在皇帝一侧,见状便笑道:“父皇莫要生气,想来两人不过是贪玩忘了时候罢了,只是三弟素来沉稳,倒也有这样放荡不羁的时候。”转而又似笑非笑看向元春,“不过也是么,女官不同于宫女,都是出自世族大家,最是通晓诗书风月的。三弟一时忘了情,也是有的。不过这位掌簿大人素来是个贞洁烈女,进宫来为了替夙将军守身,连父皇也不肯从的,今儿倒是肯陪着三弟厮混。” 太子说一句,皇帝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岳后在一旁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瞧着元春不说话。元春用不着扭头看,都能感觉得到慕容绽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寒意,便知道他动了怒气。就连一旁的小七慕容纶也不服气地张了张嘴,可在帝后面前,他到底没有顶撞太子的资格。 于是她不疾不徐地敛衽下拜,缓缓朝帝后磕了个头,曼声道:“是臣的不是,害三殿下晚归,惹皇上皇后担忧了。守护皇后是臣的职责,臣本来骑着马,随着皇上的护卫远远跟着,半路遇上了六殿下。六殿下向臣询问皇上何处去,臣便道是和皇后散心去了,六殿下想是不愿打搅,便带着护卫走了。哪知道一阵风过去,臣的马儿忽然发了狂。” 接着将慕容绽赶来救她的事简略一说,只隐去了两人在草地上互诉衷肠的情节,“那可怜马儿的尸首还在原地没动过,臣知道营地中的关东马都有定数的,不敢私瞒不报,便连忙央三殿下带臣回来禀告营首。都是臣骑术不精,才惹来这样的祸端,请帝后降罪。” 听到此处,一旁的小七慕容纶不由插嘴道:“掌簿的骑术怎会不精?父皇,儿臣可是亲眼所见过掌簿从前的技艺的,这马儿忽然发狂,想必别有隐情。”接着又将从前在马场遇见元春女扮男装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元春在一旁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简直不把她这点子大逆不道的糗事昭告天下就不罢休了。 岳后半晌没说话,此刻方开口:“元春的骑术,本宫是信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命她骑行随侍。”她转向皇帝,清凌凌的嗓音中带着柔情,“皇上别怪臣妾多想,前有青眉毒一事,此番臣妾身边儿的女官又遭了意外,或是臣妾德行不足,无以统御后宫,连累了两位去岁的秀女。” 可皇帝一听皇后提起上回之事,怜惜之情顿起:“皇后何出此言?若论上行下效,那么如今奸人处心积虑搅乱后宫,朕作为天下的统领,岂非更是德行不足?那是奸人自己作的恶,朕必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岳后冰山似的娇容露了一笑,“皇上这是宽宥臣妾呢。可上一次拿青眉之毒谋害臣妾和珞贵嫔的舒美人早已正法,难道背后还另有他人不成?” 太子听闻是有人背后作祟,又提起了他精心布置的珞贵嫔薄曼然的惨事,不由也恨声道:“母后说的是。此人若是冲着母后和珞贵嫔而来,想必不会善罢甘休。还请父皇严查此事。” 皇帝深深蹙眉,“着巡防营统领携一队兵马连夜上草原上搜寻那匹死马,找到后立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70 刻找仵作验尸,查明它忽然发狂的原因。” 岳后听见什么尸首、仵作这样的话,想起了自己夭折的胎儿,不由脸色惨白,身形晃了晃,“啊”地一声便晕了过去。皇帝后悔不迭,忙一把扶住皇后,连声唤人传太医。 混乱间,慕容绽几人便出了营帐,以免太医诊治时,这些小辈儿在场,要束手束脚。 太子一出了营帐,便上前两步挡在元春跟前儿,寒着嗓子问:“你方才在营帐里对父皇说的是真话?不是为你二人厮混找的借口?” 他如此度量狭小又见识浅薄,元春当真不知皇帝从前到底看中了他什么,才决议立他为太子的。当真只是为了先薄皇后吗?可就如今皇帝与岳后的情深义重看来,他对薄皇后也不过如此罢了。 听了这话,元春不怒反笑:“太子,脑子也是个好东西,偶尔的时候,您也该用用它。”不等太子反应过来,她又道:“臣若想与谁厮混,大大方方厮混也便是了,女官赐婚的例子每朝每代都有,臣何必藏着掖着不肯跟大家分享呢?可马尸却不同了,难不成这大半夜的,臣给您变出个死马来不成?” 她的话音刚落,小七便在一旁“噗嗤”一声笑将出来。太子虽见识浅薄,可毕竟不是个蠢蛋,他气得脸色酱红,半点儿平日里谦谦君子的温润形象也无。 “贾元春,你别以为孤平日里纵着你,你就能蹬鼻子上脸了。”太子冷笑一声,鄙夷地看着她,“你贾家全家的命,都在孤的手上。你父亲、伯父、哥哥,哪一个不是受了孤莫大的好处来?你且再嘚瑟几日吧,惹恼了孤,孤就抄了你贾家,让你沦为永巷贱奴,永世不得翻身。” 慕容绽方才一直似个沉默的冰柱子似的在旁边站着,元春的伶牙俐齿他早有领教,只是斗嘴,太子绝不是元春的对手。可听到他说起贾家一事,元春的脸色便变了。他知道,在她心里,无论是官位还是与他心生的感情,都不及贾家的命运重要。 他伸出手,揽住元春的肩膀向后一带,将她稳稳挡在身后,与太子对峙而立。慕容绽的个子比太子高个一寸,面对面站时,颇有种身高的压迫感。 太子想不到一贯沉默谨慎的三弟会胆敢与他对峙,冷笑道:“怎么,还说没有厮混苟且?三弟,你这是做什么?为了个贱婢,胆敢顶撞孤不成?” 慕容绽嘴角动了动,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不叫他太子,只叫一声二哥,“有没有苟且,我说了才算。但二哥你若动贾家,三爷我便面呈圣上赐婚,正大光明地苟且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别!不能和三皇子联姻!贾家是我的幕僚! 贾政:咦,好像有个三皇子当女婿,老夫的仕途更有发展。 太子:不会的!我是太子!你敢和三皇子联姻,我登基了以后先弄死你这个女婿!你是第二个! 贾政:嘻嘻嘻,那也要您成功登基才行呀~~~~ ☆、行路难 木兰行宫的营守皆是从羽林卫中抽调的,办事情最是爽利高效,那匹倒在草原深处的关东雪花马很快就被找到。 行宫里头没有仵作,太医院派去了一名经验老道的解毒师,与驯马师一同跟了过去。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有营守归来回禀。 “……经吕太医和驯马师鉴定了,确是‘对儿香’无疑。”营守跪在帐中,座上皇帝陪着岳后,听了便有些莫名。 太子便在一旁道:“你说清楚些,父皇与母后哪里知道这些个阴毒玩意儿。” 营守便道:“那是马师们专用来发|情期给马儿用的催|情剂,种马要配对儿,有时候情绪不好,一连几天都配不上,马师们便用这‘对儿香’来。吕太医说了,里头含有大量香束子,马儿沾上一点儿就非配种才能解了不可。” 太子在旁听得不堪,忙挥手:“好了好了,明白了,帝后面前,这般污言秽语的。” 因有言官谏言,说太子日渐倨傲,凡事皆称储君,待兄弟皆以君称,颇有以权势压人的意思,又喜结交朝臣,恐有结党之意。皇帝这阵子便不大看得上太子,见他如此焦躁,不由面寒如铁,冷冷地瞥一眼他,放柔了声音对岳后道:“叫你回去歇着,待朕有了答案自会告诉你,你怎地偏要硬撑着在这儿守着。” 岳后虚弱地倚着元春,“臣妾要亲眼瞧瞧,是谁这样恨臣妾,连臣妾身边儿的女官都不放过。” 太子在旁笑道:“母后这是不相信儿臣和父皇吗?莫非母后不在场,儿臣便办不好这差事,揪不出背后那主谋了不成?” 岳后淡淡看他一眼,“本宫是多心,近日来见多了牛鬼蛇神,很难泰然处之,如今就连听见太子这话,本宫都难免会多心,倒以为是挑拨之意。”她语气端庄坦然,带着母仪天下的不容置疑,太子在她面前本是晚辈,即便是继母,仍容不得他放肆。 太子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吊起眉毛来冷笑一声:“母后这是说的什么话?儿臣是大晟的储君,东宫的主人,何须挑拨母后与父皇?这岂不可笑?儿臣一片赤诚想为母后主持公道,母后别是惊弓之鸟了,如今也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放肆!”皇帝一声呵斥,手中的茶杯便砸了出去,骨碌碌滚在草地上,没发出什么震耳欲聋的声响。表示震怒的效果没达到,皇帝心中更是恼怒,起身便是一掌掴在太子面上,“朕还活着呢!凭你也敢替母后‘主持’公道了?上既不孝,下亦不恤,虎视眈眈盯着朕的后宫,处心积虑拉拢朕的朝臣,口出狂言,桀骜忤逆!你这样的人,配做一国的储君吗?” 早在皇帝的茶杯一出手,帐子里便呼啦啦跪了一片,太子受了一掌,呆愣愣地立在原地。想他活了二十一年,从未受过这样的疾言厉色,父皇一向宽待于他,哪怕是幼时与弟弟们犯了错误,父皇也只是命太傅叮咛几句便罢。 岳后没有动,依旧柔弱地靠着元春,元春双手扶着岳后的肩膀,亦不能下跪。 太子听了皇帝那番话,面色“刷”地一下子酱紫起来,他涨红了脸,挺直了腰板儿直视着皇帝:“父皇训斥儿臣不孝不恤,儿臣不知此言从何而来,是否有人挑拨离间,实在不敢辩解。”他冷冷瞥一眼一旁的岳后,又道,“只是儿臣一片赤胆忠心,绝无半点觊觎父皇皇位的贪念!” 岳后见太子言语间暗指她挑拨父子关系,也不多话,只是淡淡扶着元春起身,柔柔一礼,“皇上要与太子谈论政务,臣妾便告退了。” 太子在继母与元春面前挨了一掌,自觉丢了面子,冷笑一声,“母后方才不是还言之凿凿,定要审清楚到底是谁想害母后吗?怎么现在倒要走了?”他是被皇帝宠惯着长大的,自恃是原配嫡子,何曾将岳后放在眼中过?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71 今次被皇帝当着岳后的面掴掌怒骂,不由恼羞成怒,半点儿平日里的城府与伪装都忘了。 皇帝闻言更是怒极,一把拉住正要往外走的岳后,回首怒道:“竖子不孝!还不滚出朕的营帐去!”当即便有羽林卫上前,皇帝便道,“去,把太子押回他自己的营帐里,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他出来。待朕了结了此间的案子,再来与你说道!” 太子想不到皇帝竟要关他的禁闭,这才着了慌,忙“扑通”一声跪下,哭着膝行至皇帝脚边:“父皇恕罪,儿臣是一时糊涂油蒙了心冲撞了母后,儿臣不是有意的。” 皇帝满心的厌恶与失望,当即脚上一蹬将他震开:“咄!去吧!” 羽林卫只听命于圣谕,当即上前一步,朝太子一拱手,语气却是恭敬:“太子殿下,请。”太子无法,只得含泪抽抽涕涕地去了。 那营守一直镇守在木兰行宫,一年中见不到皇帝和太子几次,乍见到父子翻脸,吓得早已噤若寒蝉,跪在原地不敢多话。这回见太子走了,他还跪在那里,犹豫了几许,便问:“敢问皇上,是否要提审六殿下的随邑查问?” 皇帝心头烦闷,挥手道:“去查,今日跟着老六的亲兵都是哪些人,一个一个儿审。”营守听此一言,如蒙大赦,慌忙领命去了。营帐里一下子清静下来,皇帝兀自气得坐在榻上气喘不休。 岳后便抚一抚皇帝的手腕,柔声道:“皇上这是何苦?太子不满臣妾占了他母后的后位,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今儿倒发作当着臣妾和宫人们给他没脸?这倒也罢了,只是皇上自己气得伤身,臣妾又要心疼了。“ 皇帝覆上她莹白的手背,”皇后不知,近来朝中对太子歌功颂德的重臣几乎和参他的言官一样多了。这孩子从小被朕宠坏,已不知天高地厚,若再不加打压,只怕有一□□宫谋反也未可知。” 岳后似是吃了一惊,说不会吧,“太子本性还是纯良的,只是站在神坛上久了,不知天高地厚罢了。皇上别气,男孩子么,都还需打磨才是。” 皇帝这才笑了,若有所思,“有时候朕在想,若当年朕没有听父皇的话娶了薄氏,执意娶你为妻,那么老三便才是朕的嫡子,这样却也不错。从前朕觉着他沉默寡言,不似老二和老七讨人喜欢,如今看来,谨慎和沉稳,才是为君之道呀。” 岳后的脸色变了变,忙正色道:“皇上此话,对臣妾说一次就够了,再不能叫旁人听见。储君不稳,立国之本便要动摇,皇上怎可因一时的失望便动了易储的心呢?即便是言官们不说,薄氏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呀!” 皇帝冷笑一声:“薄氏么?这些年来,朕给他们的脸面还不够吗?管闲事管到朕的后宫里来,真当朕是傻子了。珞贵嫔即便不出那样的事,朕也本打算给她晋了贵嫔便冷遇下来的,孩子也并不打算给她养,哪怕是给淑妃呢。可惜了从前的薄美人,也是错姓了薄氏。” 元春守在岳后旁边,本是不听不言无动于衷的,那是做贴身女官的本分,可听到此话,不由心头大震。曼然何其可悲!皇帝终归是皇帝,他是天下的王,当真能有人算计到他的头上吗?可见曼然最初入宫,便是注定了她孤独终老的命运。 岳后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悯来,“元春,”她唤她,“你去替本宫瞧瞧灶上的药,这日子成天提心吊胆的,本宫如今除了你和阿潘,谁都不敢再信。” 元春知道岳后晓得她和曼然的亲密,这是有意避开她,也体谅她的一番用心。掀开营帐的帘子出去,夜已经深了,营中各处燃着火把,像是夜晚无数燃烧的星星。 她快步往自己的营帐里去,只觉得胸口憋闷着,眼中酸涩,蓄着一包泪水不敢留下来。一进自己的帐子,却发现里头高烛正燃,慕容绽正长身玉立地站在当中等她。 她一见他,却像是长久客居的旅人忽遇见了亲人般,两汪热泪再也含不住,扑进他坚实清隽的怀中。 慕容绽一下子吓坏了,忙低头想瞧她的脸:“怎么了?谁又欺负你了不成?听说太子被父皇禁足了,你也受牵连了吗?” 她不肯抬头,只是呜咽着哭泣,将鼻涕眼泪一股脑儿蹭在他干净的、透着沉水香的前襟上。男子的怀抱与女孩子是这样的不同,硬邦邦又密实的,将你环在中间,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能使你受到伤害。 慕容绽急了,将她从怀里挖出来,抬起她的下巴想瞧她的脸。别是被人掌了嘴吧?可她的脸哭得通红,细白的皮肤仿佛受不住这样的红,透明得如同一只饱满的果子。 “阿绽,”她的泪珠子像是人鱼的鲛珠,在他看来颗颗都是那样珍贵,“你不要当皇帝。” 慕容绽愣了愣,放开了她,“怎么忽然说这个?” 元春咬一咬嫣红的唇,脱口而出:“你若当皇帝,我必定不会嫁给你。” 哦呀,好羞人,她这话一说,即连耳垂子也粉透了。才听他诉了真情,便要谈起婚嫁来了吗?女孩子呵,你休要叫她对你上心,不上心时,你万般都是错处,待她对你上了心,便时时刻刻想与你在一起。 慕容绽苦笑了笑,无奈道:“父皇正值鼎盛,太子地位稳固,你这话叫人听见了,还当我有谋逆之心。” 他不肯与她说实话,她知道的,岳后与太子,必定是不能共存的。太子若登基,岳后和慕容绽、慕容纶都将沦入地狱。岳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扶持慕容绽继位的。这一点,她其实很清楚,不是慕容绽想不想做皇帝,而是他必须去争那把椅子。 她不肯说话了,低着头玩弄自己的衣角。是呵,她自己又有什么权力,又站在什么立场说出这样的话呢?他从未说过要娶她,即便有这样的心思,又真的会为了她而放弃皇位吗? 她听说过康熙爷晚年九子夺嫡的故事,那把冰冷的椅子,对于身处在权力中心的皇子们而言,是高于任何一切的诱惑。何况她姓贾,在外人眼中,贾家是无可置疑的太子幕僚。 她,贾元春,一个穿越而来的冒牌货,将永远夹在贾家与三皇子之中。然而到了最后的时刻,她必须做出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元妃”到底是不是“元妃”,咱们第三卷见吧孩子们。 第三卷会比前两卷更沉重,不过再难的道路,阿绽都会陪元春一起走过哒! ☆、沙头雨 皇子的亲兵皆出自皇城守卫的御林军,军中戒备森严,等级明确,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错位。要查清楚当天跟随六皇子的人轻而易举,因为除非皇子出宫建府或是出京公干,所有调配皆由侍卫队统领调配,而侍卫队是东宫太子的管辖范围。 当日六皇子慕容绪的随扈极快便被查了出来,可自然的,任谁也不会招认自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72 己朝一个女官坐骑的屁股上吹催|情针这种事。 吕太医便有了主意:“这‘对儿香’对公马的危害极大,是以每次用量都需得最小,可效力又要持久,是以‘对儿香’的味道虽淡,但极不易发散。只需沾上一点,几日都消散不去。” 这可太容易了,侍卫队统领很快找出了那个袖口沾有香气的随扈。 用刑和审问的过程,元春不大清楚,也不便去问,只是从甄尚宫嘴里头得知,那名姓林的侍卫受尽了酷刑不肯招认,只说自己一旦招认便会连累家小。后来侍卫队便在此人的营帐卧铺中发现了一张纸条,夹在他预备事后寄给家乡的银票里,上头清清楚楚地写明:办成差事后,太子许诺会升他为内城禁军,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这下子,这名侍卫再无辩解之言,一五一十将太子指使他跟随六皇子,朝元春的坐骑吹针的事讲了个透。 皇帝大怒,亲自前往审讯,直问他前次的青眉毒谋害皇后一事是否也是太子的手笔,可惜直到这侍卫受不住刑咬舌自尽,也只说不清楚。 太子被禁闭在自己的营帐中,凡事不知,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向看守的羽林卫威胁,命他们带他面见父皇。 岳后听说了此事,含泪相告,只说不信太子会不孝至此,“此事牵连甚广,闹大了只怕不好收场。若当真是太子下的手,难道皇上还要废了他为绵儿报仇不成?臣妾不愿为了一己私欲动摇江山,请皇上就此结案了吧。” 皇帝本不愿就此放过,但听见废太子的话来,忽而也就犹豫了。威仪容长的脸儿沉着,隐在跳跃的烛火间显得有些可怖,“皇后不愿计较了?” 岳后有着剔透玲珑的心,冰雪聪颖,“臣妾也想计较,也想为绵儿讨回公道。可臣妾不仅是绵儿的母亲,也是太子的母后,是天下人的皇后,臣妾不能这样自私。”她含着泪的星眸在烛光中盈盈融着微光,牵起皇帝的衣袖,哽咽道,“更何况珞贵嫔,她可是薄氏的族女啊!若当真是太子下的手,他的心也太狠、太毒了!臣妾怕,怕逼急了他,他会联合自己的幕僚对皇上您不利啊!” 皇帝紧咬的腮边抽搐着一动,冷冷笑道:“连你也有这样的顾虑了,可见他这些年来是多么放肆!若当真是他的手脚,那么他是否还配做一国的储君,朕也需好生再考虑一番了。” 可说到底,皇帝再没下狠手去查东宫的首尾,只是直到起驾回銮,他再也没见过太子一面。 元春其实心中是存疑的,私下里她亦问过岳后,“为什么不让皇上继续查呢?太子纵然结交权臣,可朝堂上的风向瞬息万变,皇上鼎盛春秋,谁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储君去反呐。” 岳后微微一笑,车辇随着车道的碎石子儿微微摇晃着,“你忘了,那人下|毒,要毒的是珞贵嫔,可不是我。若真是太子做的,他必会告诉皇上,那碗药是我自己喝下去的,那么你想,皇上若是知道了这个,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元春扶额道,“可不是,臣怎么忘了,娘娘虑的是。此事今次即便查明,皇上为着皇家名誉也不会闹大。可如今皇上虽不追究了,到底心里存了重重的疑影儿,将来太子若再犯事,必定不能轻饶。” 岳后点头道:“相反的,若这不是太子的手笔,那么这人的心思实在过于深沉,咱们若是贸然行动,反倒中了她的圈套。当下只有按兵不动,不管那人的目标是太子还是我,她见太子之事就这样按下,必定还有后手,咱们静观其变就是。” 元春没有接话,心底里却是沉沉的。大老爷贾赦如今与太子走的这样近,将来无论如何都是要受牵连的。奈何贾政虽脑袋清明,可一来他是个最怕惹事的假正经,满口仁义礼智,绝不会做那违背兄长的事来落人口实。二来么,贾家的确也没有贾政说话的余地。 她身在深宫之中,知道如今皇帝心头的风向早已变了,该怎样告诉家中及早做准备呢?她想,是时候见一见祖母了。 ☆、淡黄柳 这一等,便是一个冬。 待得次年正月十五这一日,贾母方才得了机会带着王夫人便递了牌子入宫来给岳后请安。 素来宫中得宠的嫔妃,能在元宵节这日在宫中见一见家人的,一年之中唯一这样的机会,是所有宫中女子一年来的企盼。何况这样的恩宠并非人人都能享有,那么更显得弥足珍贵。 皇后是国母,又深得皇帝爱敬,自然没有这样的拘束。十五那一日,不过是娘家的母亲岳侯氏带着两个水灵灵的外孙女儿来瞧了瞧岳后罢了。岳后自小产后难得的高兴,拉着两个外甥女儿细瞧了又瞧,夸这一个机灵,又赞那一个体贴。 岳侯氏笑道:“娘娘既喜欢这两个丫头,便留她们住几日又何妨?横竖让她们学着些规矩,倒比在家中成日家厮混得强。” 岳后何尝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却眼风一瞥一旁侍立的元春,默了默,方问两个女孩子:“既这么说,你们可愿意么?宫里头不比家里头,可是规矩多得很,少不得拘着你们。” 岳后的妹妹嫁给了中州姓徐的一家名望家族,生得两个女儿,端的是珠玉桃花腮两边。这大些的名唤琳姐儿,最是和婉温顺的,闻言便笑道:“我和珍姐儿在家里头惯是没见识小家子气的,娘娘愿意教导我们一二,也让我们开开眼界。我们没有不愿意的。” 妹妹珍姐儿活泼些,亦笑道:“老太太是嫌我们在家里头聒噪呢,镇日里呲哒我们。皇后姨母可救救咱们吧!” 话已至此,岳后便也应了,命潘姑姑将二人安置在凤仪宫侧殿的两间暖阁里。两个徐姐儿真个儿是乖觉懂事至极,每日无论弹琴下棋,或是与岳后说话解闷儿,没有不令人喜欢的。因岳后宫中唯有元春一个女官正值妙龄,她们倒愿意与元春这样的世家之女多攀谈几句。只是元春忖度着自己的身份,到底也不曾与她们深交。 岳后待人倒是与寻常里一般无二,只是正月十九这一日,岳后忽然便准了贾母与王夫人进宫的牌子,命人一儿知会了元春一声,便再无他话。 到了次日,元春打从一早儿便自觉得惶然,说不出为什么的,莫名地心里头突突。 岳后在早膳后照例是要写十张大字儿,再饮一杯雪顶吟翠,是为修身养性。元春伺候着研了墨,便在一旁炉子上照看着烹茶的铁壶。两个徐氏的女孩子在暖阁的窗根儿底下绣着花样子,外头白雪皑皑的,里头倒是暖意融融。 只听岳后在一旁“啧”地一声,元春忙回头去瞧,问娘娘要什么? 岳后移开翡翠冰玉的镇纸,将宣纸一掀,撂在一旁。那宣纸上半个拳头大的一团墨点子,岳后听见她问,因笑道:“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73 今儿的墨倒浓了些,我下手重了。” 元春“呀”地一声忙回过身儿去,伸手欲接那废了的纸,嘴里道:“是臣疏忽了,请娘娘责罚。”不料转身儿却碰了吊炉,铁壶悬在上头晃了晃,眼看着水便从壶嘴儿里溢出来,大半儿洒在她的鹅黄色百褶宫裙子上。 琳姐儿见了,忙起身来拉她,“烫着没有?”说着便伸手去探她湿透的衣角。 那水是才烧上的,温嘟嘟的,倒不觉得烫人。元春忙扭身避过,说没烫着,便命人来往壶里重新添水,又惦记着往砚台里头加水稀释墨汁。 岳后含笑拉住她:“得啦,从没见你这么心不在焉过。”从她手里取下笔墨,“去换身衣裳吧。你祖母和母亲过一会子就进来了,难道要她们瞧你就这样在宫里办差事的?”说着指一指她的衣襟,上头沾了炭沫子,昭示着主人的手忙脚乱。 元春一怔,扶额笑道:“是,是臣的不是,叫娘娘看笑话儿。臣进宫快两年了,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 珍姐儿听了,便在一旁笑道:“典簿大人最是妥帖的,我听说就连尚宫局出了名儿眼里的甄尚宫都夸典簿大人你是可塑之才呢,哪里会冒失。只怕是‘近乡情怯’。” 元春摸摸鼻子,哂笑一声:“二小姐取笑了。” 说话间,便有内侍进来回禀,说三殿下与七殿下来给皇后请安。元春听说,便道:“臣衣冠不整,没法陪侍了,待臣换身儿衣裳再来。此间先有劳两位徐小姐。” 岳后宽容地瞧她:“去罢,换一身儿鲜亮些的来。前儿我做了一套碧霞色的云纹联珠小袄,内务府比着我去年的腰身儿做的,今年清减了些,倒嫌大了。你穿正好儿,便给你罢。” 外头雪莹莹的映在茜纱窗上,隐隐的几个高大的身形影影绰绰,元春心里头一慌,忙敛衽谢了赏,一掀帘子,往里屋换衣裳去了。 琳姐儿望着元春在门框里一闪而过的鹅黄色裙角,若有所思道:“娘娘待元春果真是好。” 岳后淡淡道:“做主子的,若不待下头人好些,又拿什么来笼络她们的心呢?世间的事,本不是直来直往便能夺取下来的啊。” 琳姐儿面色一凛,低头道:“是,阿琳知道了,多谢姨母教导。” 那壁宫人们打了外间的帘子,慕容绽两兄弟神采奕奕地跨进门来,齐刷刷地拱手道:“请母后晨安。” 两个少年儿郎才进来,方才恬淡和缓的暖阁里忽然便觉得热闹拥挤起来,他们两个挺拔隽秀的身型伫立在哪儿,无端端地便染红了少女的面庞。 慕容纶在岳后这里是不拘惯了,眼神在暖阁里一扫,便显得有些失望:“母后,今儿元春不当值吗?” 岳后饶有兴致地瞧瞧他,眼风从慕容绽的脸上一扫而过,淡然道:“今儿她家里人要来,我让甄尚宫许她休沐半日。” 慕容绽万年冰霜的脸上仍旧是毫无表情,慕容纶倒惊讶道:“家里人要来?她不过是个尚宫局七品的典簿罢了,宫里没有这样的规矩。” 岳后但笑不语,慕容绽却忽然道:“你镇日在外头厮混的,知道宫里什么规矩?你还讲与人讲规矩,你就是宫里头一个儿不守规矩的。”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此事便没再提。 一旁琳姐儿用元春方才烧上的水烹了茶,先奉给岳后,再奉给慕容绽与慕容纶两兄弟。只是到了慕容绽跟前儿时,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儿粉莹莹的煞是好看,她轻柔柔道:“三表哥,吃茶。” 慕容纶一旁也接了茶,吹过了便含一口在嘴里转了转,笑道:“这可错了,错了!” 琳姐儿唬了一跳,忙问:“哪儿错了?” 慕容纶道:“这雪顶吟翠是经雪山上常年积雪浸润过的松针儿入味,气味最是悠长甘甜,若要出味道,非得七分烫的热水才不辜负。你这水必是烧滚了的水,热腾腾这样烫下去,什么甘甜回味,早被烫没了。琳表姐啊,你这烹茶的技艺,是远远不如元春的了。” 琳姐儿听他一句一句说出来,脸蛋儿胀得通红,耳垂儿已红得仿佛滴血似的。她每每珍姐儿在旁瞧见,忙打圆场笑道:“早听闻七表哥最通这些茶酒雅事,果然名不虚传。今儿我们姊妹才领教了,日后可得好生教教我们呢。” 慕容纶听了有些得意,笑道:“不过这些雕虫小技罢了,何足挂齿。你们真心想学,倒不妨拜元春为师,她才是此间最讲究的人呢!” 岳后到底心疼娘家的两个女孩子,眼见慕容纶说话间便伤了人家的一片热忱,便出言笑道:“一些闲人费心思琢磨的玩意儿,什么值钱了?今儿说过了,明儿改了就是,偏这样一字一句地好为人师。”她爱怜地瞪一眼慕容纶,嗔怪道,“若是他日太傅问你的书,你也这样头头是道,那才算是你的本事呢!咱们才真要为你叫好儿。” 慕容纶听了,这才悻悻地挠一挠头,撒娇道:“母后一日不提太傅问我的书,就一日不舒坦。”如此说笑几句,那徐琳方转圜过来,谈笑自如了。 这厢元春回排房里头换了衣裳,便唤来抱琴与她装点预备一会子送给贾母和王夫人的包裹。 抱琴随着她一同入宫,一同在凤仪宫里头当差。她算是女官的贴身侍婢,与旁的宫女不同,不必做那些洒扫的粗活儿。但元春知道,宫里头不比家里舒坦,她入宫来,便不再是贾府里千娇万宠的大小姐。潘姑姑和甄尚宫她们不过才有两个小宫女儿伺候着,唯恐人家说她恃宠而骄,便也命抱琴平日里无需伺候她的时候,在凤仪宫帮着做些细活儿。 抱琴听说贾母与王夫人要来,也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皇后待小姐真真儿是好,旁的女官哪有这样好的命,还能在宫里见着家里人。也是咱们老爷和大老爷在官场上得力,老太太和太太才能封着命妇,递牌子进宫来。” 元春见她兴奋得不知所谓,忙按她的嘴:“这话不可胡说,要论官品、品级,周家的官儿不比咱们家做的大?他们家老太太,不比咱们老太太的品级高?”说着顿了顿,亦有所指,“这都是皇后娘娘的恩典,和前朝扯不上关系。” 抱琴入宫两年来,再也不是昔日里烧火毛跳的小丫头了,听这话,思忖了半晌,便低声道:“皇后有求于小姐?” 元春默了默,低声道:“与其说是有求于我,倒不如说是对我抱着些期望罢了。何况于咱们家而言,眼见太子如今失势,是该到了抉择的时候。那下毒之人一日不出现,咱们便一日被夹在两边的中间。趁现在做个了结,哪怕日后太子东山再起,咱们也有应付的招式。” 正说着,外头有小内侍踢踢踏踏地走近了,在元春的窗棱上敲了敲:“典簿大人,皇后娘娘传话知会您,说过会子定省的娘子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74 们散了,便让大人往花厅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海子哥我回来啦! 对不起啦宝宝们!度蜜月度的我整个人都懒散掉,花了一个多星期才把文感重新捡回来! 接下来会保持更新哒放心吧! 没有抛弃我的天使们么么啾~~~ 为了表示对你们的热爱,某海今天要发红包啦! 在这张下面留言的天使,每一个都有哈! ☆、接贤宾 远远听见昭阳殿外的莺莺笑语渐渐远了,元春才动身往花厅上去。 离得老远,便隔着枝繁花茂的梅树瞧见厅上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虽则并非是真正的亲人,但魂穿来此这六载里,她确实切切实实依附着这名义上的母亲与祖母而生的。进宫两年不曾相见,远远见着,她仍是不由眼眶一热,这两年来在宫中的提心吊胆与筹谋算计,此刻才觉得放下了些。 她不由提起裙角,加快了脚步拾阶而上,才叫了声“老太太、太太”,声音也不由哽咽了出来。 贾母与王夫人听见,忙起身迎过来,元春便扑进了贾母怀中。祖孙娘儿三个仅仅抱着,竭力克制着,只不敢在宫中出声儿哭泣。 元春将脸埋在贾母的裙褶子里,只觉得滚烫的眼泪洇湿了一片,肩膀抽动着,只是无声地啜泣。贾母与王夫人亦是泣不成声,抱琴跟在后头,更是早早儿哭湿了帕子。 一旁的宫女皆知道元春得宠,贾家老太太与夫人更是岳后接进宫的客,于是上了茶点,见元春来了便自觉地退下远处,给她们留着些说话的空间。 良久,无言的泪声中,元春却是先镇定下来。拿帕子拭了泪,亲自扶贾母与王夫人坐下,领着抱琴磕了三个头。 “不孝孙女儿元春,给老祖宗、太太磕头。” 贾母见了,忙又起身来扶她:“好,好,总算还能见着面儿,这是多大的荣宠呢!好孩子,你是个好样儿的,替咱们贾家挣够了脸。” 王夫人也道:“可不是,你父亲也赞你呢。将来你大哥哥在朝中为官,你在宫中为官,你们这一双兄妹都是好的,便是将来你父亲与大伯告老还乡了,你们也能撑住半边天来。”她是打心眼儿里替她自己生的一对好儿女而自豪的,恨不能说出“青出于蓝”的预言来,却到底是不敢在宫里多嘴的。饶是如此,贾母仍不由侧目看她一眼,却也不出声音。 元春方才的激动已按捺下去,头脑重复了昔日的理智清明。听王夫人这样说来,她心下不由堵得慌。想来王夫人深居宅中,最是老实循旧的侯府贵妇,哪里知道现在前朝宫中的动荡局面。贾珠在朝中为官,名声的确尚佳,但多少人是瞧着贾府与太子的面子,这样的党派利益,元春最是清楚。 至于她自己,在宫中更是举步维艰,腹背受敌。岳后待她不薄,可因贾府的关系,仍旧对她留有余地。太子早已恨上了自己,只怕他此番失势,定要将罪名怪在岳后与她的头上。元春的处境,不可谓是战战兢兢,步履薄冰。 王夫人不通世事,而贾母却是不同的。她出身金陵史侯家的千金,从前荣国公代善还在世时,她便是贾府内政的当权者,几次面圣接驾,与贾公共同创下这贾府的锦绣前程,本是极有见识与胸襟的。元春本来寻思着,依贾母昔日的势力,想来不会对朝中的局势一概不知。此次请贾母入宫一叙,便是想趁着太子失势的机会,与祖母阐明利弊,让她使出昔日大家长的手腕来,制衡贾赦的专断独行,使贾府避免一步步地误入歧途。 只是贾母想来是老了,子孙环绕,锦衣玉食,摧毁了她的敏锐,竟不知元春的用意,反而带了王夫人进宫来。王夫人最是天真烂漫之人,凡事心中不藏,见识又局限于闺阁小家,此番元春要说的话,若教王夫人听见,只怕要骂她妇人干政事小,转头向贾政告密是真。 若是当真说动了贾母也罢了,但若是贾母不愿干涉,却叫贾政先知道了自己的想法,只怕就连元春自己反倒要落入两面夹击的危险处境中。 但她二人既已来了,元春虽然心知此次见面是浪费了大好的机会,却仍旧打起精神来敷衍着,免得让她二人瞧出端倪来,传到老爷们耳朵里,再生事端。 祖孙娘儿三个絮絮地聊着家常,原来宝玉自元春进宫后,再不似从前上进听话,日日只与姊妹丫鬟们嬉耍,惹得贾政每每生气。那厢赵姨娘生了三丫头后,半分也没闲着,后来又得了个小子,便是贾环。姑苏的姑奶奶贾敏病情加重了,贾母捎信儿去姑爷林家,想接女儿回家再见一面…… 说笑间,忽而来了个宫人回禀,说甄尚宫听说王夫人来了,不知故人是否还记得闺阁中的友人,可否相见一叙。 王夫人不知甄尚宫是谁,只是一愣,便问元春。元春不需细想,便知道甄尚宫的来意,忙解释道:“太太忘了,从前金陵甄家的小姐,闺名一个琰字的?” 王夫人略一思忖,面露惊喜之色:“怎么,原是她?!她竟入宫来了,还做了尚宫!” 元春笑道:“太太不知,甄尚宫听闻女儿是您的骨肉,在宫中对我多加照拂。且甄尚宫从前是服侍过皇后的,论亲疏、论故交、论礼数,您都该去瞧瞧尚宫大人。” 王夫人不料在宫中还能见着故交,喜不自禁,连连点头笑道:“多年不见了,我早已老了。”便对那宫人道,“请姑姑带路便是。”说罢整整衣裳,朝贾母肃了肃,便跟着去了。 她的衣角才消失在繁花丛中,贾母方才慈爱温和的语调便变了,道:“想不到这位岳皇后的本事这样大,能叫这么多人对她死心塌地的。” 元春心中一凛,悄悄去觑贾母的神色,只见她面色凝重,正以一种陌生的眼光凝视着自己。元春不自觉便觉得气势矮了一截儿,来之前生出的勇气荡然无存。贾母知道!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用意,却仍执意带着王夫人来,必有她自己的道理。 有种小把戏被戳穿的窘迫,她低声嗫嚅道:“老太太说的什么,我不大懂。” 贾母冷笑一声:“典簿大人有什么不懂,不懂的是我这老婆子。” 元春吓得冷汗淋漓,忙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牵着祖母的裙角道:“老太太这样说,是叫元春死无葬身之地。孙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贾家,为了老太太和老爷。只是孙女年幼无知,遇着大事仓皇无措,在宫中举目无亲无可倚赖,才借口请老太太来教诲一二。” ☆、镜中人 贾母冷笑一声:“典簿大人有什么不懂,不懂的是我这老婆子。” 元春吓得冷汗淋漓,忙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牵着祖母的裙角道:“老太太这样说,是叫元春死无葬身之地。孙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贾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75 家,为了老太太和老爷。只是孙女年幼无知,遇着大事仓皇无措,在宫中举目无亲无可倚赖,才借口请老太太来教诲一二。” 抱琴不知所谓,但见元春跪着,也不敢劝,忙也跪在她身后,依依伏着。 贾母见她主仆二人如此,又听元春这样说,面色方缓了一些,四周望了望,方道:“好端端跪什么,你入宫这些日子了,也不顾忌着体面。你一个皇后贴身女官,对着外命妇跪在凤仪宫的花厅里,成什么样子?起来说话。” 元春到底年轻,哪里禁得住贾母这样三言两语,被抱琴搀着起身坐下,赧然道:“老太太教训得是。孙女年幼情况不知事,将来该何去何从,还请老太太指点。” 从前在贾府做女儿,只知道祖母慈爱智慧,处处护着她。后来入了宫,常听宫女内侍们闲话扯皮,倒知道了不少当朝的奇闻异事,其中便有贾太公代善与这位史老太君的传奇故事。她那时候方知,祖母原从前是这样的女中丈夫。 彼时她还不大信,只以为是坊间夸大的传闻罢了。今次在宫中重见祖母,方能领略到昔日贾府当家太太的凌厉风采,不过几句轻描淡写的话,便让她这个前世浸淫宫中十数年的公主甘拜下风。 贾母缓了缓,端起青釉描着弦纹的茶盏饮一口茶,方道:“你这孩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虽说自打你十岁那年落水以后性格大变,可到底咱们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血亲,后来我冷眼瞧你这些年,你的主意,我多少能猜得到。” 她淡淡的眼风一扫,也不管元春震惊极了的脸,接着道:“元丫头,你在宫里头瞧了两年,也该瞧清楚些事儿。除却东府里不说,咱们府里是你大伯说了算,他铁了心的要跟着太子送死,你父亲做弟弟的,没有那抗衡的余地。你把主意打到我老太婆头上来,也是死了心吧,我大晟朝没有女人干政的规矩,哪怕是自己个儿的儿子,娶妻生子当官袭爵,早不是我老太婆能左右的。” 贾母话说得极轻,却极慢。元春听在耳朵里,打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地转为了无奈与失望。 她抬头瞧瞧祖母沟壑纵横的面容,忽而觉得浑身被抽走了力气,毫无来时的雄心勃勃。“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么?”她抬起绝望的眼睛,颤抖着问,“老太太,您说得不错,我在宫里头瞧得很清楚,太子绝非良人,更非明君。他早已失了君心,跌入尘埃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贾母淡然若秋菊,静静地望着这个自己最长又最钟爱的孙女,缓缓道:“可怜你身为女儿身,若你也是和珠哥儿一般的爷们儿,这局面怕是又要不同了。”她缓了缓,唇边微微藏了一丝冰冷的笑影,“但咱们女人也有男人没有的好处,这棋局未到死局,倒也并非无法可解。只是……”她直直望着元春清澈而诚挚的双眼,“总得有得牺牲些,才能向死而生。你敢么?” …… 贾母与王夫人走后,元春便一直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围房里发呆。 抱琴悄悄走进来,只见她正抱着膝盖倚在床边,心里便有些害怕,上去摇了摇她:“姑娘,潘姑姑着人来知会姑娘一声,今儿皇后在文仁阁陪着皇上用午膳了,叫姑娘晚些再上去。” 元春抬眼瞧了瞧她,只是不说话。抱琴有些忐忑,自己拿着小杌子在她腿边挨着坐下,“姑娘怎么了?可别吓我。” 她却微微一笑:“吓着你了?你怕什么呢?” 抱琴周身似打了个寒颤似的抖了抖,顺着那杌子滑跪在地上:“姑娘,我错了。是我把你和岳后的事儿告诉太太的。我怕姑娘被三皇子和皇后迷了眼,做出什么莽撞不能回头的事儿来,需得要老太太才警醒警醒姑娘。” 元春气极反笑,一股子怒气冲上眉心,扬手便是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抱琴稚嫩秀白的脸上。抱琴生生受了这一掌,被打得歪坐在一边,却不敢哭,又爬回来牵着元春的衣角:“姑娘虽怪我,我却一片赤诚为了姑娘。姑娘和太子作对有什么好处?和老爷太太作对有什么好处?我冷眼瞧着,岳后和三皇子未必便有十成的把握,咱们如今改旗易帜,赌注下得太大。姑娘年轻,没有老太太、太太在一旁教导,万一受了旁人的蛊惑可怎么是好。” 元春静静听她说完,面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慢慢站起身来,将裙角从抱琴的手中挣出,低眉睨着她,一字一句道: “打今儿起,你不必在我跟前儿伺候了。我是个痴心莽撞的,不比抱琴姐姐你心思细腻万事妥帖,知道官场营生权谋论术,又是有忠贞之志的。跟着我,怕连累了你。不过你既入了宫,若不是跟着我,此生便再也是出不去的。过会子我便去回潘姑姑,我一个七品女官,不配有贴身的侍女,便打发你去东宫伺候,也全了你那一片忠心耿耿。” 抱琴吓得跌坐在一旁,听见这话,扑过来哭道:“姑娘恼我自作主张,和老太太、太太传递消息,要打要骂,我全认了。太子是谁,我何曾晓得他了?不过是一心为了姑娘,怕你着了人家的道儿罢了。姑娘打骂我,我全受着,只是别撵我。两年了,我在宫女堆儿里瞧主子瞧得真真儿的,姑娘是举步维艰,若再没了贴心的人儿帮衬可怎么是好?” 元春冷笑道:“贴心?你是够贴心的了,贴的全是太太的心,何曾是为了我?” 抱琴哭道:“姑娘说话可得凭着良心,这六年姑娘来了,哪一次不是我尽心维护着?若真是吃里扒外有了外心,何不直将六年前的故事说给太太听?何不只说岳后,不提三皇子?我心里眼里只有姑娘,的的确确是只盼着姑娘好。” 元春一愣:“六年前?”往事像张开的巨网,将她捆得牢,紧紧渗进皮肉里去,有种张弛间的痛感。 抱琴抬起一双泪盈盈的眼,痛苦之情溢于言表:“姑娘落水后性情大变,旁人不知道瞧不出,我打小儿跟姑娘形影不离,纵使最开始那几年不懂,如今也想通了。即便姑娘你竭力掩饰,但你的的确确和从前不一样的,我何尝不知道?” 一时间狭小的斗室内静得可怕,元春呆呆地望着她一直还以为只是个孩子的抱琴,两人的呼吸声几乎可闻。外间的火盆噼啪爆了两声,吓了人一跳,元春低头望一望自己素白修长的手心,似自言自语:“我不是救你性命的那人,也不是那人的女儿,你何以对我忠心呢?” 抱琴泪眼朦朦:“我知道红口白牙对天起誓,姑娘也未必信我,但姑娘只消想一想,即便到了此时,我又何曾害过姑娘呢?” 元春只觉得心里头乱极了,惶惶然四处无依,低头瞧一瞧抱琴那熟悉而曾经令她那样信任的面孔,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真正值得信任的吗?她不过是个客居在此的孤魂啊!她来到此处的目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76 的,也仅仅是为了这具身体逆天改命罢了! 还奢求什么真心?什么忠诚?待到她功成身退,又或是客死异乡的时候,一切都会如过眼云烟,消散在那些神仙的神秘薄册中。 她忽而觉得心灰意冷,有什么用?太子和岳后,无论哪一个成了赢家,牺牲的都会是她或是她的族人。曹公的判词早已写定,她抑或是任何书中的角色,也不过是笔下的棋子罢了。 惶惶然地,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外间燃着的火盆解不了近处的寒,她只觉得身子一软,便歪倒在炕上。 朦朦胧胧间,她又来到了那座仙宫中,袅袅婷婷地,远处的仙子迤逦而来。待得近些,方能看出正是那害她至此的警幻仙姑。 她满腹的委屈与愤懑,如今见了警幻,好似乍见了那害人的债主似的,气冲冲地跑过去,指着鼻子便道:“好你个仙姑,你要我为贾府逆天改命,这也罢了,怎地故意设置这重重关隘,让我寸步难行?罢了罢了,我也不要虚无缥缈的镜中世界了,你只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回到我阿玛和额娘身边?” 警幻低眉凝她,只是一笑:“若是轻易便改得的,如何综曹公一家三代也不能?你弃世自缢,本是犯了大罪,我念你情缘未了,才给你个机会恕罪,如何你反倒不知珍惜?” ☆、再临门 元春满腹的委屈与愤懑,如今见了警幻,好似乍见了那害人的债主似的,气冲冲地跑过去,指着鼻子便道:“好你个仙姑,你要我为贾府逆天改命,这也罢了,怎地故意设置这重重关隘,让我寸步难行?罢了罢了,我也不要虚无缥缈的镜中世界了,你只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回到我阿玛和额娘身边?” 警幻低眉凝她,只是一笑:“若是轻易便改得的,如何综曹公一家三代也不能?你弃世自缢,本是犯了大罪,我念你情缘未了,才给你个机会恕罪,如何你反倒不知珍惜?” 元春前世为公主时,因任性妄为自轻性命,这事在这六年中,她一悔过无数次,如今再次听来,仍是沉默了许久,方道:“仙姑应知,我昔日年幼鲁莽,犯下大罪,如今早已悔过。这六年来无一日不殚精竭虑,想着如何能使这贾府逆天改命。只是仙姑,我从前连贾府因缘来去都一概不知,现如今却叫我救赎这庞大的深渊,还请指点一二。” 警幻低头凝她许久,方道:“不错,这六年来,你的确是费尽心机,但收效甚微罢了。但你是否想过,百丈深渊,不在工斧,溃入骨髓的,或许并不是蚀人的蝼蚁而已。” 这话乍一听故弄玄虚得很,大抵神仙都不会说人话。但元春细一沉吟,忽而茅塞顿开,方敛衽下拜道:“仙姑说得是,自古王朝兴衰,都是打自身开始腐朽起来,旁人才能一攻即破。贾府的忧患,从来不在太子或是岳后,不过是自身罢了。只是陈年的溃疡之深,我该当如何是好?” 警幻却是翩然一笑,如春光潋滟中百花齐放,透着明艳的光彩。她长袖轻舞,转身间云雾迷蒙缭绕其间:“你说你毫无建树,岂知旁人的命运早已为你所改。你是个有慧根的,岂会不知雏凤清于老凤声……” 说话间,白雾淙濛而起,元春听得不尽不实:“谁的命运被我改了……”她想要追上去问个明白,只是警幻的身影在那白雾间渐行渐远,几瞬之间便已追不上。她心下着急,冷汗便细密密地在后背冒出来,一个机灵,却从黑暗中醒了过来。 一旁便有个惊喜的声音唤她:“姑娘可算是醒了,吃茶吗?” 却是抱琴,元春自眼前一黑晕过去到现在,已是半夜时分,抱琴不敢擅离,只在此处守着,现下见元春醒过来,不由喜上心头。 元春紧蹙着眉头,试图从昏暗的斗室中清醒过来,“什么时辰了?” “才打了二更的梆子。” 她用手肘撑着抬起身子来,抱琴忙将靠枕垫在身后,一切都是那样的熟稔。她跟了她整整六年了呵!在最初举步维艰的时候,都是抱琴默默地陪伴,不动声色地帮她度过一次又一次的难关。 她抬眼看看抱琴,身子一歪,靠在枕上,叹了口气道:“我与岳后的事,你是怎样和太太传递的?” 抱琴小心地觑着她的神色,不敢说谎:“御膳房负责每日蔬菜进货的善儿,是太太房里彩云的远方表弟。我只与他接过一次话儿,是在咱们从围场回来以后的事儿。” 元春点头道:“是因为我跌下马来吗?” 抱琴一怔,苦笑着低头:“是,姑娘放心,我只说了岳后待姑娘极好,姑娘也有投桃报李之意,再没说旁的。” 元春“嗯”了一声:“我信你。若你当真说了旁的话,今儿老太太可就不是这样的脸色了。” 抱琴似乎长舒了一口气,道:“我虽是太太救回来的,到底这些年是跟着姑娘,打心眼儿里只当姑娘是我的主心骨儿。这次我是慌了手脚,但求姑娘疼我,再别惹这摊子的事儿了罢。” 元春淡淡一笑:“傻子,事到如今,还是我愿不愿意惹上事儿的问题了吗?这命运,从来都不由着我啊……”她忽然有了一瞬间的动摇,是不是信任抱琴,将心中所想全都告诉她?可这年头不过一晃而过,前世十四年的宫中浸淫,今生的两年女官生涯,她早已学会了对任何人都存有保留,何况是抱琴这样一个与王夫人牵扯极深的丫鬟呢? 于是不再多说,只是重新睡下,次日便又恢复精神,重新回到岳后身边。 ☆、算君心 宫中的日子是绵长又琐絮的,春去秋来,人的欲望与年华,像流水淙淙而过,只在心上头留下一痕一痕的伤口。春花秋月,冬梅夏荷,总有看不完的风景,算不完的计谋。 元春总觉得,在宫中的日子,也许历朝历代都是这样。无论是嫔妃、宫女,或是女官、公主,但凡在那四方的墙围看出去的天空,无一不是灰蓝又压抑的。 尚宫局的徐尚宫告老还乡了。她出宫的那一日,以甄尚宫为首的尚宫局所有女官,皆来相送,执手泪眼,是对一个兢兢业业四十年的老尚宫最崇高的敬意。昔日被元春莽撞碰了头的刘司薄晋了尚宫,便司薄司便由甄尚宫做主,晋元春为司薄。 因掌一司事务,元春便不大在岳后处伺候了,只是每日晨起过去陪着写字烹茶,其余时间办差听事皆在尚宫局,便让小宫女把她从前住过的那间屋子收拾起来,将从前春蕾住的那间耳房作书房,日常坐卧还是在原先自己的那间耳房。 因少在岳后处走动,见着慕容绽的机会也少了许多。崇德二十二年一开春儿,皇帝便在城西老墙根儿附近择了一处宝地,为慕容绽开府建牙。自打慕容绽搬出宫去,元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77 春几乎十日里再见不到他两次,偶尔见着慕容纶在凤仪宫里请安,亦是能避则避,再不多话。 不知怎么的,自打上次贾母与王夫人进宫后,元春便有心避着他们兄弟俩了。明知道是艰辛万苦的,明知道许是痴心妄想的,便不该多作纠缠。皇子联姻,除却门第要高,更要紧的是正妃的娘家支持。 她也曾想过,或许慕容绽会如那日威胁太子的,拼死向皇帝求一个赐婚,这样贾赦再不乐意,也不能抗旨。可这样一来,便等于是公开和太子为敌,也置贾家和元春自己于一个极其尴尬的两难境地。何况朝中的局势皇帝如何不知?太子虽受了驳斥,但到底是嫡子,他回宫后一心面壁思过,每三日便上书一封忏悔述给皇帝,不过三个月,便被解了禁。若皇帝为着太子,驳回了慕容绽的请求,元春又当如何自处呢? 当真还是算了罢。 只当是段孽缘,才刚刚生出的情愫,便似才冒出头的嫩芽,轻轻一掐,也就掉了。 只是为什么这样难过呢?她为这憋在心中无处排解的苦闷感到恐慌。从未有过这样的苦闷,哪怕是从前皇阿玛定要她嫁给丰绅殷德时的烦恼也及不上此刻。只有拼命地做事,将日常的琐事充盈着时间和头脑,只有夜半无人时,才敢把他拿出来想一想。 可想一想,便又更添了一层悲怜,怒怨神的不公与自己的不幸。 岂知最叫人绝望的不是毫无希望,而是希望落空时深深的失望。她品尝过那心心相映的滋味,再想将它视作没发生过,却是再也不能了。 崇德二十三年,沅泾两江洪水骤至,太子慕容继上请陛下,毛遂自荐前往泾州亲自领导治水抗洪事宜。 太子不负圣望,在泾州连连大展才能,不过月余便捷报频传。泾州知府的折子上称太子乃治世之奇才,几个治水的方子“药”到“病”除,如今洪水已被控制,泾州的灾民早已妥善安置,受灾的区域也在逐渐开始复建,地方百姓无不称赞太子体恤百姓、清廉作为,是真龙降世。 太子自己的折子倒是谦逊,只称一切都是学着来,不过是沅泾巡抚的功劳居大。可依照巡抚的密折又说,太子为人谦和,无有专断专独之态,凡事皆听取百官意见,极有储君风范。 报喜的折子雪花一般地飞进皇帝的兴庆殿中。知道太子改过自新,不再狂妄自大,懂得压低身段去学习治国之道,皇帝自然是高兴的,随口便赐太子军机处行走一职,许他学着掌军政大务。 彼时岳后与新得宠的成贵人正在一旁陪侍。成贵人是新近得皇帝喜爱的嫔妃,也是曼然那一届的秀女,出身行伍世家,最是活泼爽利的。因她年轻娇媚,皇帝多宠着她些,她也知道投皇帝所好,有什么便说什么,从来不藏着掖着,便更让皇帝觉着她心直口快,是个单纯人儿。 成贵人见皇帝高兴,便也上来凑趣儿。伏在皇帝的手臂上,瞧着他手里的奏折笑道:“怪道人家说,咱们崇德年间风调雨顺,哪怕再有些小灾小祸都能在皇上的英明抉择下化为乌有。原来皇上的臣子们真个个儿都是才子呢,瞧这区区一届知府上报的折子,这一手小楷写得真是漂亮。” 她口齿清爽,说话崩豆子似的利索,又带着些小女子的娇蛮无知,一席奉承话说出来,就是比那些个长胡子言官儿说出来讨喜。 皇帝嗤地一笑,“字儿写得好,就是才子了?如此今后科举都不必比试文韬武略了,只写一篇大字儿上来就是。何况这哪里又是小楷了?这是柳楷。”说着又细看了看那折子,笑道,“但果然是下了些功夫的,也算你有些眼力。” 成贵人听了噘一噘嘴,背过身儿去,嗔笑道:“臣妾不依,皇上笑话臣妾呢。臣妾打小儿不爱读书写字儿的,哪知道什么小楷柳楷的。” 岳后原在一旁静静替皇帝整理着书简,听了便道:“成贵人出身行伍世家,哪里懂得这些文人们寻古仿字的雅性,皇上何必笑话儿她呢?”又道,“不过折子上的字儿写得好看,的确是让人能在焦头烂额的政事之中觉着舒畅许多。难为这位知府体贴皇上的一片心。” 皇帝听了,本是一笑了之,却不知想起了什么来,眼底渐渐有寒意涌上来。 岳后不知皇帝为何忽然面色一沉,只当是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忙起身福了福,道:“臣妾不该妄议政事,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看了看岳后,上前虚扶她一把,“动不动请什么罪?不过说说字儿罢了,哪里就是在议政了?你也太谨慎了些。” 成贵人察言观色,忙上前笑道:“这话儿是臣妾先挑起的,臣妾本也不该凑过来瞧皇上的折子,是臣妾的过错。皇上,您快别生气了吧!” 最后几句小女儿撒娇的情态,倒叫皇帝不好板着脸了。他便道:“好了,与你们不相干。只是朕忽然想起来,泾州知府宋怀忠,那是从前京上的禁卫军副统领,因吃酒赌博犯了事儿,被贬到泾州去的。说来他是个武臣出身,竟会写这样精致的句子歌功颂德。” 成贵人见皇帝不怪罪,觑着他的神色,凑过来细细又瞧了瞧那折子,噗嗤一声笑道:“可不是。皇上别笑话,臣妾想起从前在家为女儿时,每每见父亲要写万寿节的贺表,都是百般为难,非得是家里头的清客相公出马才行。想来这位知府也有个不错的师爷罢!” 皇后听了也是一笑,清凌凌如高山之巅中雪莲绽放,嗔道:“成贵人也是的,皇上疼你,你倒越发不顾忌了。你父亲要是知道你这样轻易就出卖了他,不定怎样埋怨你。”说着扭头又朝皇帝道,“皇上可不能因此怪责成贵人的父亲,臣妾听说很多武将出身的大臣,遇到万寿节、千秋节这样的日子,因不善文辞,又恐因词表之事落了旁人的话柄,乃至失了君心,都是找府中的相公代笔的。其实心意到了也就是了。” 皇帝失笑道:“皇后都有耳闻的事,朕又如何不知了?术业有专攻,朕自然是要宽容些。” 成贵人抚掌笑道:“可皇上却是文才武略样样精通,自然是人中翘楚,做臣子的都是望洋兴叹罢了。”说着便倚着皇帝撒娇道,“皇上自己说的,不会因此怪罪臣妾的父亲了。” 皇帝抚一抚她玫瑰花般粉白的娇颜,笑道:“君子一言。”他依旧是那样温和的笑颜,只是那眼神望向泾州知府的奏表时,却明明白白地寒了几度。 岳后察言观色,便起身行礼道:“六局今日要来与臣妾回报各宫用度,时辰差不多了,臣妾先告退。”成贵人见皇后欲走,便忙起身也道:“臣妾不敢打搅皇上批折子了,臣妾也告退。” 皇帝见状也不挽留,只是殷殷对皇后道:“外头的日头越发毒了,吩咐你身边儿人注意着,回去拣些阴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78 凉儿的路走。过了这一程子,朕带你们上园子里住去。” 岳后还没怎么,成贵人先扑哧一声笑道:“皇上待皇后娘娘真是体贴,民间说‘伉俪情深’,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 说笑一阵,两人便行礼退下。 待那红漆雕花大门缓缓阖上,皇帝的脸色才真正地冷了下来。方才殿门一开一合,挤进几丝暑气来,热得叫人心浮气躁。大殿里的冰雕缓缓融化着,在青花瓷大盆里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发出轻微的叮咚声响。 大殿里静极了,唯有皇帝的呼吸声几不可闻。他死死瞧着那奏折,眼神逡巡在那工整的字里行间——宽以宥臣、谦以恤下、胸怀四野、心系百姓——这是古时候称赞明君的话,如今倒用来称赞太子了,那么在这些人眼中看来,是否太子也即是他们的君上了呢?一个贬斥到地方的武将,费尽心思写了这样一篇歌功颂德的文字来,是何用意?只是为了讨好巡抚吗?可若连巡抚上奏的折子上都是一般无二的话,那么太子的触角,是否早已伸到这些地方省县了? 皇帝只觉得太阳穴针扎似的刺痛起来,头痛呵,在这个皇宫里,父子不像父子,却先是君臣。太子究竟好在哪里呢?皇帝却说不上来,只是那是他真正的嫡子,哪怕如今三儿子绽因皇后的关系亦成了嫡子,但最初的总是最有情怀的,轻易他是不肯放弃太子的。何况错的本不是二皇子慕容继本人,而是那个万人垂涎的东宫宝座本身啊! 他站起身来,想在这空旷的大殿上走一走。内侍们都叫他撵到外头候着,没他的允许是不敢进来的。如果他此刻露出一丝丝的疲态和彷徨,也是无人知晓。他难得有这样的时刻,可以稍加放纵些自己。 皇帝随意走动着,看见一旁的长案上散落着方才岳后为他整理的书简,便上前随手捡起最上头的一本来,却是《宋书》。他微微有些讶异,后来随即想起是晨起对皇后说的,要她帮着整理些魏晋南北朝时的史书,想来皇后方才正在替他挑拣。 他随手翻了翻,正是《文帝本纪》一节,草草一略,才想起是讲宋文帝的事,书上记:“六年,三月丁巳,立皇子劭为皇太子。”宋史他记得不熟,只在从前略略看过,瞧见太子劭的名字,倒觉得有些眼熟。思索须臾,他猛地往后翻去,只见又是一节《元凶刘劭传》。果然不错,弑父篡位,史称元凶的刘劭,因文帝欲废太子,便起兵逼宫谋反。 皇帝只觉得眼皮一跳一跳的,直愣愣瞧着那“元凶”二字,脸上却不知是什么神情。 甜白釉香炉里头余烟袅袅,香烟散去,只留下皇帝年迈而阴晴不定的容颜,忽明忽现。 ☆、岔路口 岳后出得门来,便欲回凤仪宫中去,只听后头清脆的一声“皇后娘娘”,令她停下脚步来回头望去,正是成贵人。 成贵人笑盈盈地迎上来,行了个蹲身礼,亲亲热热道:“娘娘走得好快,臣妾都差点儿跟不上。”她拈起帕子来拭了拭薄汗,方道,“臣妾的兄长从安阳带回了许多当地特产,有一包青梅极好,爽脆新鲜,臣妾用来腌了酸梅子,制成酸梅汤,如今热得狠了,喝这个正好解暑。臣妾叫人备了一坛送去了凤仪宫里拿冰水湃着,现下娘娘回去正好喝了。” 她口齿伶俐,字字句句如珠落玉盘清脆爽快,叫人在这似火的骄阳下听了格外舒畅。岳后听了便微微一笑:“难为你想得周全,本宫便领你这个情。只是这样的好心意,若是也送去给皇上一份,岂不更好?” 成贵人笑得坦荡,灿灿星眸中又透着狡黠:“皇上与娘娘是夫妻,臣妾不过是妾室,妾室侍奉主母是理所应当。至于皇上么,自然是皇后娘娘您才最了解,您若说该送给皇上一份,臣妾便听从您的吩咐照办;您若不吩咐臣妾伺候皇上,臣妾自然不敢逾越。” 岳后深深看了看她,冰清如玉的面上不辨喜怒,待瞧得她微微不自在,坦荡的面上露出一丝丝的赧色,似乎为自己方才说出的话而感到些许窘迫,岳后才点点头,微微笑道:“你是个伶俐的,本宫喜欢与聪明人说话。方才在皇上面前,你说得极好。你父兄想来都是只忠于皇上的忠贞之士,皇上心里必定清楚。” 成贵人似乎微微舒了一口气,方才的一抹俏红从脸上渐渐褪去,映衬在她白嫩如瓷面的皮肤,形成一种微妙的稚女的天真。 岳后眯了眯眼睛,偏着头又重新打量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在贵人的位份上也待了两年多了,待太子凯旋,宫里是该论功行赏了。”成贵人姣好如满月的年轻面孔上闪过一丝惊喜,忙蹲身谢恩。岳后却不再顾她,旋身回宫去了。 路上潘姑姑觑她的神色,低声问:“娘娘信得过这位成贵人?” 岳后淡淡道:“什么信得过,什么信不过?我信得过的是成家的女儿,至于她是贵人还是贵妃,与我而言都无不同。” 潘姑姑道:“娘娘是说,因为成家在朝中是新贵,根基不深,急于投靠,所以选中了咱们岳氏而不是薄氏?” 岳后点头道:“岳氏在帝京本来毫无势力,因皇上眷顾,这些年才放了些虚衔下来。若不是阿绽这些年默默钻营,四处寻找不被薄氏重用的新贵势力,咱们哪有本事和太子抗衡?成家就是阿绽费了不少心思拉拢来的。他做得极隐蔽,只怕连成家自己也不晓得是岳氏先伸的手。” 潘姑姑笑道:“可不是,成家虽世代行武,但和夙家这样树大根深的比,算是新贵中的佼佼者了。他们若知道是咱们先伸的手,成贵人还用得着这样费尽心思地跟娘娘您示好么?” 岳后略一沉吟,又道:“阿绽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如今太子是穷途末路了,但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眼下还不是出头的时候。” 潘姑姑说是,“三殿下的手段心思,娘娘尽可放心。只是有一事,奴婢有些担心……” 岳后微微叹息,轻柔得似沾花而去的蝶翼:“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元春这孩子,是可惜了。她若是想得明白便好,若是想不明白,阿绽也不能因她自毁前程。”她略一思索,像是下定了决心,“明儿你打发人去岳家,说我近来思乡情切,让母亲带那两个丫头进宫来陪伴吧。” 一路说着,便到了尚宫局门前儿。岳后脚步微涩,不由停了下来,举目望一望那漆金的牌匾。潘姑姑上前试探道:“这会子元春想必在里头理事呢,娘娘想召她?” 岳后沉默了须臾,摇头笑道:“没有。”于是不回头地走了。 是呵,该怎么做,才是对自己和儿子最好,就该毫不迟疑地定下抉择来。这决定无需通知元春,更不必顾忌她的感受。岳后欠元春的,早在为她报却落马之仇和许她在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79 宫中见贾母那时起,就还清了。岳后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她却未曾痛下决心。 会后悔吗?也许会。春蕾在一旁絮絮念着清单,元春却有些走神儿。 “元春?”春蕾放下长长的单据,轻碰了碰她,“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元春一愣神儿,眼光从仪门外收回来,“什么?”她有些恍惚,“春蕾,方才我好像听见皇后凤辇悬着的铃铛声儿了。皇后娘娘来了?” 席春蕾懵懵懂懂:“没听见呀?皇后娘娘怎么会来尚宫局呢?她若有事,使人来唤不就是了。” 元春一手扶额,声音透着些许疲惫:“你说得对,想是我听岔了。方才你说什么?” 春蕾道:“近些日子,皇后娘娘对后宫的打赏忽而比往年多了些,尤以对馥潇轩和兰茵阁的最多。这成贵人倒罢了,怎么珞贵嫔也有?” 元春心不在焉,“有什么稀奇的,年近中秋了,皇后多赏赐些也是有的。” 春蕾却道:“你没听懂我的话,元春。珞贵嫔,她是薄氏的女儿啊……”话没说完,却见元春阖上了账册,长身而起,“你去哪儿?这个月的账本还没对完呢。” “明儿你再来吧,”元春道,“我心里头烦着,静不下心来。” “是为着三殿下么?” 元春一激灵,下意识便道:“别胡说,叫人听见,又是一通麻烦。”她不欲多说,撂下摊子便道,“你别多心,想是秋老虎盘桓,叫人心里头躁得慌,我出去走走,一会儿便好。” 她出得门去,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从前她闷了、闲了,总可以往曼然那处去坐坐,或是寻个机会与慕容兄弟两个说笑一阵,如今可什么也都不成了。曼然那边俨然是一座死宫了,除却皇后每个月念着她可怜,赏赐她些营养品和衣料用度,旁人根本想不起这样一个曾经盛宠的薄氏族女来。而那两个曾经能与她谈笑风生的少年,而今也因她的怯懦与无能,被迫敬而远之了。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湖边儿走,满湖的残荷破败,更叫人心生丧念。她厌弃地看了看,决心回去要找人去寻殿中省的麻烦,叫她出一口心中的浊气。 “留得残荷听雨声,从前你最喜欢这句的,如今也变了吗?” 听见这声音,她蓦地怔忡在原地,一刹那间以为是幻听,可那声音是刻在心底,脑海中一遍一遍回味的低沉而透着微哑,像是轻纱拂过心尖儿上的痒。她忽而觉得眼中一酸,竟不敢抬头去验证真假。 他却走到跟前儿来,绣着金龙的厚底皂靴藏在密密的草间,仍是扎眼。“许久不见了,你还好么?” 她忍了又忍,生怕被他听出哽咽来,不禁退后半步,慌忙点了点头。 若她鼓起勇气抬眼瞧一瞧他,便会见到那双灿若星辰的眼中光芒褪去的黯然。他也默了一默,许久才道:“想来你确是变了。若是从前的贾元春,无论前路多么坎坷、多么艰难,也绝不会连抬眼看上一看的勇气也没有。” 这话激得她心中一跳,不由自主的,那魂儿也跟着燃起来。她猛地一抬头,眼中的湿润来不及消去,面上却已换上了从前熟悉的不服输的神色:“三爷今儿怎么进宫来了?别是专为了膈应臣来的吧?” 几个月没见了,慕容绽仿佛又高了许多,身形更为挺拔,脸颊却愈发地棱角分明,眉眼间异族人的深邃更加明显了。他嘴角微微一钩,算作一笑:“母后召我进宫来,”顿了顿,觑着她的神色道,“想是要与我商议纳妃的事儿了。” 元春觉着心上仿佛被巨大的石锤轰击,目瞪口呆在了原地:“纳妃?这么快?” 慕容绽似乎对她的震惊颇为满意,脸上的笑意透着戏谑,“还早?太子十四岁便纳了正妃,我如今都已十八,在皇子间,亦算是晚得很了。” 元春只觉得一腔无明业火从心底里冒出来,大声道:“三爷亏您还说是要做千古大事的人,这不也得遵从这世间的礼法准则么?十四如何了?十八又如何?若非两情相悦,即便是孤苦终老又能如何?” 慕容绽的笑意更深了些,“那么若是两情相悦呢?是否一切都能化险为夷?” 啊,原来圈套在这里呢!元春忽而意识到自己从来不是他的对手,他何曾不知道她疏远他的理由?何曾又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盘桓的巨大沟壑?可他偏要来招惹她,叫她食难下咽、寝不安眠。可他,他还在那里笑得无辜、笑得开心,这样气人! 元春浓黑的长眉在眉间蹙起,冷笑道:“若是两情相悦,想来便能有取舍。三爷舍不掉欲望,我舍不掉家族,咱们谁也迁就不了谁,何谈化险为夷呢?” ☆、愁春来 “若是两情相悦,想来便能有取舍。三爷舍不掉欲望,我舍不掉家族,咱们谁也迁就不了谁,何谈化险为夷呢?” 她这样说,他终于哑口无言。 可有一件事,他自打多年前在御花园的长廊前捉住四处乱逛的她时,便打心底里相信的:这个女扮男装在马背上驰骋、单枪匹马敢与皇子抗争、这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将会在他的生命中占据最重、最重的地位。 他无语凝噎,只是望着她。两双年轻而无望的眼,痴痴地凝望着对方,一切无奈与不舍,全付诸于无言中。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过了许久,才道:“你放心。”他说,“你放心,我必教你做我的皇后。” 说完他便走了,元春的心房像坍塌了一角,破碎成流不出的泪,凝成化不开的浓雾,弥散在眼前。“谁要做什么劳什子皇后……”她只觉得视线模糊,脆弱得仿佛一击即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口中喃喃,“如果我求你,你能不能别走……” 可她说不出口,她亦知道,他必定会走。 …… 三皇子大婚的消息,很快便在宫中传开。皇帝亲自指婚,皇后娘家的亲侄女岳氏温柔和婉,体贴知礼,赐予三皇子绽为妃,次年元宵节后便行大婚之礼。 消息传来时,元春正在库房里头清点账簿。她端着甜白釉瓷瓶的手微微一抖,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抱琴忙伸手扶住,婉声道:“天儿冷了,司簿大人出来穿得少,该回去添件斗篷才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宫中熬着,昔日活泼跳脱的小丫头如今亦成了干练识趣的大宫女。 元春木着一张脸,点头道:“也罢,近晌午了,先回去用饭,午时三刻再回来继续清点吧。”她治下极严,是学着甄尚宫的样子做事,尚宫局的人惯了,素也服她。 众人散了,抱琴便陪着元春回到耳房里用饭。早起吃的半碗碧粳粥早已消化不见,宫女的房里还不曾起地龙,火盆儿烧得旺些,须臾也暖和过来。这才知道饿了。 抱琴替元春垫了巾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80 子,褪下钏环来浣手洗脸,这是贾府里的旧规矩。之前两年她不在元春的身边儿伺候,如今回来了,依旧按着从前做姑娘时的照办。元春也觉得熟稔,知道她是想叫元春时时惦记着贾家的生死,便由得她去。 外头膳食局的小太监拎了食盒子进来,抱琴便在炕边支起小几布菜。元春喝下一大碗松仁蛋羹,方缓过劲儿来。抱琴便试探道:“姑娘心里头难受,我都知道。三殿下怎地这样朝秦暮楚?从前和姑娘这样要好,如今瞧姑娘拧不过府里,争也不争一声,转身儿便娶了表妹。” 元春不愿与抱琴说得太多,恐她心中生疑。自从上次贾母进宫来,她知道了抱琴与王夫人曾沟通往来,便再不肯深信她。即便她几次立了赌咒说只那一次,那膳房的善儿也被她借故打发往行宫里办差,可元春但凡心里存了疑,便没那样容易释怀。 当下也只说:“爷们儿想和谁要好还不容易?自古今来,帝王将相,你听说过几个痴情独钟的?后主李煜那样喜欢大周后,在她死后,还不是很快便娶了她妹妹小周后?” 抱琴夹菜的筷子一抖:“姑娘拿后主比三殿下?三殿下莫非真要反了?” 元春心中一跳,忙蹙眉道:“说是风就是雨的,传出去砍了你的脑袋!他们都是亲王贵胄,拿来比一比,就是要反?何况他要不要反,如今还能说给我听不成?” 抱琴才笑道:“说来也是。如今也好,姑娘再不用为他心里头发愁。待得明年开春儿,咱们满了三年。姑娘是女官不同于宫女,满了三年便可求个恩旨出宫去,或是皇后恩典,亲给姑娘指一门好婚事也是好的。” 元春自听见慕容绽大婚的消息,便心烦意乱,鼻腔子憋着一股子酸,可当着抱琴的面儿,却丝毫也不能露。此刻又听见说什么指婚的话,不由腻烦道:“好好的说话,又提这个。我是知道的了,我这一生,是没得半点儿姻缘运的。也罢了,便如徐尚宫或是甄尚宫一般,在宫里老死好了。即便出宫去,我也不过剃了头当姑子去。” 抱琴见她的烈火脾气上来,也不敢深劝,忙伺候她漱了口吃茶,扶她在炕上睡下,便放下帘子出去了。 斗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火盆儿里时时传来的哔哔啵啵的声响。元春忍了半天儿的泪水终于流下来,哭得想要啜泣出声,可念及抱琴还在外头守着,只敢咬碎了银牙将那哭声吞进去,忍得人眼前发黑,只觉得脑袋沉沉。 晚晌还要上凤仪宫回事去,不能哭得太厉害,哭肿了眼睛,叫人看笑话不说,更是惹人怀疑。太子不日便要回宫,生死存亡之际,哪敢怠慢。 待得晚间与岳后禀明了当月的事项,她果然问起。 “想必你也听说了,皇上给阿绽定了婚事,来年过了年,便要给他办事儿的。” 元春便道听说了,“臣也欢喜得很。琳大姑娘是个好的,性情品格儿也和三爷极配,要紧的是亲上加亲,这是三爷的福气。原先臣以为珍二姑娘性格儿开朗活泼,倒和三爷能互补些,如今是三爷自己选了大姑娘,臣细想想,也是臣妄揣了主子的心意。” 何须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呢?岳后洞察人心,岂有不知的?只是元春心慌起来便有这样的毛病,话密,逻辑又混乱。她哪里是在说珍二姑娘,只是以己度人罢了。 岳后何曾不知,但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只好宽慰她几句,又问:“明年开春儿,你也入宫三年了。照理儿,女官在宫中满了三年,若想要回家婚配的,只请旨出宫去便是。你是什么打算?” 元春心中一凉,忙伏下称不敢:“臣一切听从皇后娘娘安排,没有什么打算。” 岳后的语气透着些许温柔,或是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官的怜惜,“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你怎么会没有?想来,你没存着要嫁与皇家的心思,那么出宫去,或是个好选择。” 元春心里明白,她在宫中一日,慕容绽便多了一重顾虑,对于岳后这个做母亲的来说,放元春出宫回家婚配,才能真正绝了慕容绽的心思。 可她是什么人?岂能随意任人支配自己的人生?于是以额触地,恭恭敬敬行了个叩首大礼:“娘娘放心,臣绝无攀龙附凤之心。只是臣为一届女流弱质,身在宫中尚身不由己,那年祖母入宫,娘娘已知臣在家中地位如何,臣绝不甘再次被他们利用驱使。” 岳后清冷冷的绝美面容一震,露出些许动容,“那么你待如何?” 元春道:“徐尚宫一生未嫁,将全幅身心以报答娘娘的知遇之恩;甄尚宫自豆蔻年华便陪伴娘娘左右,如今执掌尚宫局无人不服。臣不才,愿效两位尚宫,辅佐娘娘达成心愿。” 岳后微微一笑,起身将她扶起,冰魄般的美眸注视着她:“家族兴亡,你都不顾了吗?” 元春昂一昂头,雪白的脸蛋儿映在红烛之下,显得超乎年纪的坚毅:“太子不义不悌,绝非良君。臣有眼,懂得明辨贤愚。臣的父亲有意,却奈何不得。只盼臣的愿效犬马之劳,能换我贾门未来一条活路。” 岳后的眼神来回逡巡着她的两眼之间,指尖用力,像是在确认着什么。许久,她方道:“你放心,只要你记得你今日的承诺,本宫便许你一门喜乐安康。” 崇德二十三年,冬至佳节,太子凯旋。 这位新任的军机处行走大臣,从玄武门入城,一路浩浩荡荡,人们抛洒了无数鲜花美绢,欢迎着这位凯旋的英雄、治世的能人、未来的储君。 皇帝亲下正安门迎接他,目睹了帝京人民的欢呼雀跃。那些热情的欢呼,离他似乎遥远极了。 太子骑着雪白的高头大马,直到皇帝的仪仗前五步,才下得马来。他抖抖身上威风凛凛的铠甲,发髻上的紫晶坠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个骄傲漂亮的少年儿郎!皇帝不由得想起了从前还是太子的自己。 “父皇万安!”太子单膝跪地,向皇帝行了个恭恭敬敬的拱手礼,“儿子想煞父皇也!” 皇帝虽然忌惮年轻的儿郎,而太子这君臣大礼也行得不伦不类,可毕竟是从小寄予厚望的儿子,听他这样热忱地表达着想念,也不由湿润了眼眶。 遂上前扶起太子:“吾儿辛苦了!此番立下大功,朕心甚慰。” 太子灿然一笑,挽起父亲的臂膀便欲携他一同入宫。皇帝脸色微沉,方看见他身后一直亦步亦趋跟着的一名窈窕女子。那女子穿着兜帽的斗篷,却难掩姿态之袅娜,整张脸覆在细纱之下,却有一双眼眸动人心魄。 那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恰似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赢得孟不坠小天使的辣条,阿绽并没有亲元春。 嘻嘻~ ☆、彩凤归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81 太子治水而归,路经金陵丰饶,歇下来体察民情,逗留半月后启程回京,随行人员中,便多了一位妙龄女郎。 说起这位女郎,太子随扈却是褒贬不一。一说是她有倾城之貌,倾国之姿,举手投足动人心魄,是千古少有的美人。一说她性情泼辣不羁,待太子亦不肯假以辞色,与旁的姬妾大有不同,却手腕颇硬,引得太子流连忘返,进宫面圣亦不肯舍下。 太子凯旋不过数日,宫中的谣言早已满天飞。元春虽懒得参与这些闲言碎语,但行走在宫中,耳朵里也进去了些话——据说这位美人是金陵一家富绅的千金,年纪不大,却极能干,夜里头红袖添香,白日间替太子打理上下,无不妥帖。她出身不低,却大字不识,胸中本无文墨,嘴上却伶俐不饶人。太子回宫那日,亲自带着她进宫面圣,哄得皇帝喜笑颜开。 “你知道吗?现下这位美人就住在东宫里,名正言顺地开始打理起东宫来了。” “吓?那么太子妃呢?她把太子妃放在哪儿了?” “太子妃不得太子宠爱,自然没有说话的余地。” 元春在里间对着账簿,听见外头的小宫女闲言碎语着,心中不免盘算:太子当真是色令智昏。太子妃虽比他大三岁,容貌亦不出众,但那毕竟是他母族薄氏的族女,他为一个地方上的、没有背景的女子冷落太子妃,实在不智。 正琢磨着,皇后打发人来唤她。她忙撂下账簿,重新换了衣裳上凤仪宫。 岳后正在厅上,周围散落着些打开的箱子,里头零落放着些珍奇异宝。她手上端着一尊送子观音,正对着日头细细比量,扭头对着潘姑姑说些什么。见着元春来了,岳后便放下那尊观音,朝她招手笑道:“你来了,快来瞧瞧,这观音好不好?” 元春上前细细摩挲打量一番,笑道:“甜白釉的面儿,细腻温润,是个珍宝。皇上又赏送子观音给娘娘了?想是有什么深意吧?” 她说完便有些后悔,岳后上一次有孕小产的惨事还历历在目,她生怕岳后又想起旧事来难过。 好在岳后微微一笑,笑容映在润白的釉面儿上显得温和:“哪里是皇上送我的,是我想起今儿是太子妃大婚五年的日子了,没什么可赏她的,这尊观音正应景儿,也算是我这个婆母的一片心意。” 元春心领神会。太子妃嫁与太子五年了,除了头一年生了个公主,后来一直一无所出。原先还有过身孕,看脉象是个男胎,后来不知怎么好端端的没了。五年无子,难怪太子妃在东宫的地位不稳当,就连皇帝素来也不大喜欢她。 “娘娘放心,臣一定亲自送到太子妃手上。您的一片心意,太子妃会明白的。”元春仔细地看着宫人将观音像拭净装好,又问,“敢问娘娘,是否要备着封良娣的礼?” 良娣是太子侧妃,元春估摸着,东宫这位新来的美人儿,不日便能册封良娣了。 岳后的表情莫测,默了默,方道:“先不忙吧。” 元春知道她自有自己的主意,便也不再问,命人捧着锦盒退了出去。 东宫在金銮宫的东北侧,是与后宫隔开的一处单独的宫落,历朝历代专供太子居住。太子不同于其他皇子,成年娶妻后便要搬出皇宫开府建牙。太子生活在东宫里,一来是尊其地位,另一道原因,也是让太子时刻在皇帝的掌控下,这样无论是教导还是鞭策,都容易得多。 太子的内侍黄瀚认得元春,见了她来,先把下巴抬得高高的,皮笑肉不笑:“哟,这是吹的什么风儿啊?贾司薄今儿怎么有空拨冗上东宫来了?尚宫局可和咱们没什么往来吧?” 元春看也不看他,只抬了抬下颚,身后便有掌簿女官平声唱:“皇后娘娘有赏,太子妃接赏——” 太子妃薄氏早听见动静迎出来,领着宫女内侍在元春跟前儿跪了一地。黄瀚被元春晾了个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还是太子妃道:“黄内侍一把年纪,竟也老糊涂了吗?皇后懿旨跟前儿,也敢不跪?”黄瀚这才不情不愿地跪下。 元春平声道:“皇后娘娘赏太子妃薄氏紫云玉如意一对,赤金盘螭巊珞圈一只,送子观音一尊。” 太子妃双手举过头,接下那盒送子观音,婉声应道:“儿臣谢母后赏赐。”她身后两名宫女也各自接过如意与项圈的匣子。 元春亲自弯腰扶她起来,和颜悦色道:“皇后娘娘说,今儿是太子妃大婚五年的好日子,玉如意是望太子妃和合如意,项圈是盼太子妃平安团圆,最要紧的是送子观音——先开花后结果,太子妃已有小公主,皇上皇后都盼着‘皇太孙’呢!” 太子妃的眼圈儿霎时红了,哽咽道:“想不到今天这样的日子,只有母后还能想着儿臣。母后的好意,儿臣铭感五内,但只是——只怕这送子观音,我要负了母后的殷殷期盼了。” “你又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一声不耐烦的喝令,太子负着手从后头走出来。他一瞧见元春,先是一愣,眼光一扫,便看见了岳后送来的那些东西,不由冷笑道:“皇后倒惯会收买人心,只是太子妃是孤母后的亲侄女,薄氏的嫡亲直系小姐,这些劳什子的玩意儿,倒还真是看不大上。” 他出言不逊,桀骜孤高比之半年前更甚,可见这半年来南巡治水得了盛赞,各地官员又百般奉承,此前又封了军机处行走,太子的心气儿更高了些,更加不把岳后放在眼里。 太子妃听见这样的话,秀气的长眉一蹙:“太子说得是什么话?妾身与太子大婚五年了,只有母后记得这样的日子,有这样的心意,爷若是但凡记得一分,又何须母后来赏这个?幸亏贾司薄是自己人,叫外人听见,又要说太子不敬继母的话。崇德二十一年的事儿,太子还没挨够吗?” 她重提那次太子被皇帝禁足的事,更令这位新贵的太子爷恼羞成怒:“呸,凭你是谁,也敢长着嘴来教训孤?别以为你是太子妃,就得了势,你薄氏若不是有孤这个太子撑腰,哪还风光到现在?”他冷冷一笑,瞥一眼元春,不阴不阳道,“贾司薄是自己人么?倒未见得呢……只是老三他就要大婚了,贾司薄倒或者能改过自新,回归咱们自己人吧?” 他辱及薄氏,又当着人面给太子妃没脸,饶是元春,亦不大看得下去,何况后面又提及慕容绽的婚事,元春这才觉得心头火起。 可她再不是几年前那个脑子一热就搬凳子上吊的黄毛丫头,如今她微微一笑,道:“太子爷说什么自己人、旁人的?难道太子爷与皇后娘娘还分什么党派纷争不成?”她讶然笑道,“哎呀,想必太子爷不是这个意思,否则岂非又让皇上生气呢!人家都说,太子爷这次南巡归来成熟稳重了不少,连皇上都赞您可堪重任,是万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82 民归心,储君之姿当如是。还叫其他皇子们学着呢!” 太子的脸色红白交错,听到后来又面露得色,以为元春回心转意,因对慕容绽失望透顶,重新愿与太子一心了,不由缓了颜色笑道:“贾司薄这话,在我东宫说说就是了,传出去,人家还以为父皇偏心我这个嫡子,不把其他庶子放在心上呢。离间了咱们嫡庶兄弟情谊,这可不好。” 元春心里头冷笑,面上却不露,敛衽肃了肃,便欲告退。哪知还未来得及,只听一把娇脆的女声高声笑道:“原来今儿是太子爷与太子妃的好日子,怎么爷也不告诉一声儿,叫人也没个准备。”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元春只觉得这人的声音耳熟的紧,还未反应过来,只嗅得香风细细,环佩叮咚,一名绝色的丽人从后头打了帘子进来,恍惚间如神瑛女仙下凡,只见是艳光逼人,明艳得叫人睁不开眼。 只见那美人愣了一愣,忽而展颜一笑,快步过来拉起元春的手,亲亲热热道:“呀,这不是大姐姐吗!我就说嘛,进了宫,早晚有一日能见着你!” 元春如石化在地,怎么也想不到竟在此见着她,更想不到那人人口中的红颜娇人儿竟是她。她呆立了半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涩的,带着些哑然: “凤姐儿,多年不见了。” ☆、布花令 “自打那年在姐姐家中别过,咱们姐儿俩得有三年没见过面了吧?” 凤姐斜倚着贵妃榻,手里头剥着个赣南进贡的蜜橘,纤纤细指染上了些橘黄的蜜汁,意态懒懒的,“姐姐这些年可曾想念过我?” 她如今出落得惊艳,斜斜靠在那里,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一身樱桃红的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细细的珠丝穿花引蝶,日头透过窗上糊着的云影纱透过来显得柔和,那珠丝也仿佛微微有光流过。头上挽着堕马髻,只松松簪一根四蝶揽花银簪,垂着些细碎的串珠流苏,细密密地扫在肩窝上,有一种温柔的况味在里面。哪怕是元春在宫中看尽美人,也无一有她那样的韵味。 听她那样问,元春不知回答什么好,自然是没怎样想过的,她自那回分别后,便被夙家看中说亲,后来的世态百变,她又入了宫举步维艰,早已顾不上伤怀那些少女时期有过的闺中情致。但她仍道:“早听我们太太说你过得不错,还说舅舅打算把你说给南陵太守家的公子的。” 凤姐微哂:“什么太守家的公子,糊涂软泡似的人物儿,也曾配得上我?”她把剥好的蜜橘掰开,一分为二,递给元春一半,“想来想去,普天下也只有太子这样的人,才不枉我聪明美貌这一世的归宿。” 她素来是知道自己的美貌与聪慧的,可她想来是口不对心,当着人面儿,总说自己嘴笨舌拙貌若无盐,如今肯当着元春的面儿自夸,想来是推心置腹的。 元春还没从那震惊中回过神儿来,只是默默点头,须臾才道:“太子南巡,路经金陵,你是有心接近太子的?” 凤姐得意地一笑:“是啊,怎么,大姐姐,你当真以为我对你家那位琏二哥这样情深义重吗?” 在元春讶然的表情中,凤姐又道:“不错,琏二哥风流倜傥,是个俊逸体贴的人才,幼时我不懂事,确实喜欢过他。可他又是怎样对我的呢?大姐姐不是不知道,他外头逛|窑|子,家里头调|戏丫鬟,嘴里还时常甜言蜜语哄着我开心,这样不仁不义不知廉耻之人,他既不懂得珍惜我,我王熙凤难道还倒贴着他不成?我倒要叫他看看,这世间多得是好男儿,我不稀罕他那二奶奶的位置,当有太子良娣给我当呢!” 饶是元春见多识广,听见凤姐这番言论,也不由哑口无言。半晌,她方低声道:“凤妹妹,我记得你说过,最恨男子朝三暮四、三妻四妾。可太子是有太子妃和良娣、侍妾、女侍官无数的,怎么妹妹就不介意了呢?” 凤姐眼中闪过一丝倔强,“其实男子三妻四妾岂非是必然?既定要与人分享,我宁愿做那人上人,分享的也定要是那最好的。” 元春恻然沉默了。男子三妻四妾,在这俗世间是常理。即便是慕容绽这样心志坚定之人,仍拗不过命运,要迎娶自己不喜欢的表妹为正妃,将来若是登上皇位,那么为了绵延子嗣,还要纳更多的妃子。自己这一生所求,不过是寻一与她旗鼓相当、忠贞不二的夫君,如此看来,慕容绽也非良配。 只是凤姐,她是王家的女儿啊!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相牵相绊。贾家与史家早是太子船上的人,只是史家没落得早些,贾家更加点眼,如今王家也明晃晃地一脚踏进来。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赌注已下,一旦翻盘,那么书上描写的大厦倾颓,也不过就是一夜之间的事罢了。 看元春不说话,凤姐也不再追问,过了一会子,换了语气又问:“听我娘说,姑妈和老太太去年进宫来了?” 元春“唔”了一声,将那半个蜜橘整个投进嘴里,含含糊糊道:“来了,皇后的恩典。可惜我忙着,说没几句话,就散了,怪没趣儿的。顶好过两年放出宫家去,一家子和和气气的才好呢。” 凤姐细细觑她的脸色,却是找不出什么破绽,方笑道:“姐姐说的什么话?我在东宫里举步维艰,还指着姐姐帮衬呢!” 元春伸一根指头戳她的脑门,笑道:“你个小人精儿,还需要我帮衬着你?看太子妃被你打压得没脾气呢!可我劝你一句,太子妃毕竟是先薄皇后的后人,你凡事留些后路,免得将来反被其害。” 凤姐不以为然:“薄氏早是个空心儿的竹竿儿,没了太子什么也抖擞不起来,我怕太子妃什么?良娣算什么,有一日我登得了凤位,那才是个好儿呢!将来我便封姐姐你为尚宫局尚宫——不,封你做掖庭令!” 她口没遮拦,元春却是暗暗心惊,她知道凤姐必是野心昭昭的,却想不到她的目标是在凤位上。 不敢再引她多说,只怕多说多错,元春忙引了旁的话题来叙,后来借故尚宫局还有差事,便匆忙离去了。 十日后,凤姐被封为太子良娣,为王氏一族带来无上荣光。王家为凤姐陪嫁的珍奇珠宝、绸缎绫罗不下百匣,宫中人皆瞠目结舌,纷纷赞江南富饶,果然鱼米之乡。那日王夫人陪同梁舅母入宫贺喜,岳后知晓后,便命元春去东宫送赏。自然的,元春便见着了阔别已久的母亲。 凤姐知道她们母女一年多没见,都甚是想念,便特特命人辟出个安静的耳房来供她们母女清谈。 宫女们才一退下,王夫人便上前紧握着元春的手,泪眼蒙眬:“这么一年没见着,你又瘦了些。想是你在宫中应对左右逢源,劳心劳力吃尽了苦头。” 元春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83 虽非王夫人亲生,但多年下来亦有感情。宫中人情淡薄,乍然有位故人关切,也不由红了眼圈:“太太操心我,我更挂记着太太。府里可好?老太太可好?老爷和大哥哥并宝玉好?” 王夫人说都好,“只是你远嫁姑苏的姑妈身子愈发弱了些,前几日打发人送信儿来,似乎就吊着那一口气了。可怜她一生唯有一个女孩儿,她这一去,不知那丫头又怎么是好。” 元春一听,方知是姑姑贾敏病重,这样算来,过不了几年,贾母便会将黛玉接入帝京来,与宝玉相见了。她自打移魂至此,便心心念念想着这个前世唯一熟悉的剧情。冥冥之中,她有一种预感,似乎改变了双玉的命运,贾府的未来也便会跟着改变。 只是这话如今尚不能与王夫人说,当前只安慰她:“太太别发愁,姑姑虽病重,好歹还有姑父。林家家大业大的,总不至于连女儿也不得顾全。”闲聊几句,元春又问,“老爷近些日子做什么呢?” 王夫人道:“能做什么?爷们官场上的事情,我哪里懂得了这么许多?只是近来你凤妹妹得了太子的喜欢,咱们家与东宫、夙家的关系更密切了些。”说着又冷笑,“只有你那好大伯,前儿跟你老爷面前絮叨,说他不识相,那年若把你嫁给太子,如今也没有凤姐的事儿,倒叫王家讨了个好儿。” 元春知道,王夫人虽则嫁入贾家已有二十多年,但心中仍从未忘记过自己曾是王家的女儿。其实世家出身的女子都是如此,为人处世时除却要顾全夫家的体面,时时刻刻也维护着娘家的立场。 如今王家是彻底上了太子的船,王夫人便更是放心大胆地认为得了双重的保障。听闻她在家时常不肯放权于李纨大嫂,仗着王氏在府中说一不二。这样跋扈,难怪大房那边看她不管。这样一来,元春倒放心了些。王夫人为人虽有些暗狠,到底心计不深,若叫她察觉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这些年的布置倒是白费了。 当下又问:“上回女儿倒听说大娘张罗着给二哥哥说亲事呢,可有着落了?” 王夫人笑说:“挑三拣四了许久呢,一说是兖州张家的千金好,一说是柳州知府的独女好。依我看呐,你那二哥哥是不拘娶个什么家世的,只要是模样儿好,脾性温顺,不拘着他,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要得。” 元春细细一思虑,斟酌道:“此事的确是要从长计议,哪能由着二哥哥的性子来呢?依我说,还是要娶个京中的世家才好。若论京里最显赫的家族,哪个还比得上先皇后的娘家薄氏呢?薄氏宗亲里,倒有不少适龄的女孩子……” 哪知道王夫人断然道:“休想!凤姐儿才入了东宫,根基还没扎稳呢,哪里又攀上太子妃的娘家去?好在凤姐如今得宠,大房若是知道好歹,便该避避嫌,何必自家窝里斗起来!” 元春赔笑道:“太太说的倒也是,我如今看着,太子是愈发不待见太子妃了。那日我奉命去替皇后送东西给太子妃,还听见太子说她什么‘若没太子,薄氏一族早完了’,可见薄氏也没落了。” 王夫人点头道:“我也是这么听说,太子妃无所出……” 她话没说话,元春忙比了个手势道:“太太不可说,这里好歹是东宫。”见王夫人忙住了嘴,她才又作思索道,“只是太太和我的主意是这样,那边大太太可未必领情呢。毕竟太太是婶娘,我又不过是个女儿,咱们是为着二哥哥好,可却做不了主呢。” 王夫人说道:“你放心,老太太也是这么个意思,不然怎么挑来挑去的,倒从来没想过薄家的闺女呢?” 元春笑道:“老太太是见多识广的,既有老太太做主,我便也安心了。那么若要在京中找呢,最好就不要那样点眼了,免得人家心生妒忌,说咱们家日渐做大。我想着,新贵的成家倒是不错的。成贵人如今在宫里得宠,可成家又不是豪门贵族,这样两全其美,岂不更好?” 王夫人细细打听了一番成家的情况,又着重问了问成贵人在宫中的地位,方心满意足地去了。 晚间卸妆,抱琴替元春拆下发髻来,替她细细梳理着逶地的一把青丝:“姑娘为什么想起成贵人来了?成贵人家里头不过是一介武夫,她自己也是个嘴快不羁的,想来她家的规矩便是如此。咱们琏二爷是个倜傥风流的人物,这能合得来吗?” 元春对着镜子觑她一眼,语气温和如常:“二哥哥是个荤素不忌的主儿,给他个舞文弄墨的才女,他才伺候不起。何况你瞧成贵人虽然性子活泼烂漫些,在皇上面前却极顺从体贴,想来这样的家教,才和二哥哥更搭配罢。” 抱琴懵懂地点点头:“不过姑娘今日和太太说的那些,我虽不大懂,但却觉得在理。成贵人家里头是新贵,不似别的世家大族点眼,可成贵人自己得宠,又是前途无量,这样两全其美,怪不得太太也同意。” 元春微微一笑:“如今你还是这样,太太说了什么都是对的。” 抱琴大惊,忙一膝盖跪下:“姑娘又疑心我了吗?我不过顺嘴一说罢了。” 元春低头看了她几许,依旧温和,扶她起身:“傻丫头,动不动便跪。太太是过来人,她说的本来也在理,我何曾疑你什么了?你待我忠心耿耿,我信你还来不及。” 抱琴将将站起,嗫嚅道:“多谢姑娘。” ☆、织罗网 才到十月下旬,贾琏的婚事便定了下来。王夫人递了家书进来,说是贾母出面,给定了成家的小女儿。成氏姑娘的名声极好,据说样貌娇美,又擅打理家事,嫁入贾府来,倒可以给李纨打打下手。 元春不便回什么,只在信里嘱咐定不能亏待了二嫂子,着人送去岳后赏她的青玉头面一副,以聊表心意。 这日宫妃们来给岳后请安定省,那边兰夫人说笑间便提起这事来:“说来贾司薄如今的门楣愈发高了,亲戚家里头出了个太子良娣不说,成贵人的族妹又嫁给了你家的二爷,只有贾司薄你,还劳心劳力,形单影只的,可也该考虑大事了呢。” 元春听她恶意地打趣,也不辩解,知道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便只是笑道:“夫人言重了。” 成贵人在一旁笑嘻嘻的:“兰夫人这话说的,那是我们成家高攀了呢!谁不知道昔日的四大家族,贾史王薛?哪有我们给人家抬门楣的道理!” “哟,成贵人这么谦逊呢!”兰夫人拿帕子按一按嘴角,笑得娇媚,“你也知道是昔日的四大家族,如今的朝堂上,哪有他们说话的余地呢?倒是成贵人你的父兄近来新贵,你如今又得宠,我倒听说,转过年儿来,便要给你抬婕妤了呢!” 淑妃是向来与她不对付的,冷笑道:“兰夫人张口闭口朝堂新贵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84 ,难为你坐在后宫里,还能知道这么多朝堂上的事儿,怕是让皇上知道,赐你个后宫不得干政的牌匾!” “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自周朝武王伐纣时便有,所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便是防着女子登堂入室。后来汉武帝那样宠爱钩戈夫人,也不过臣工们恐主少而母壮,将钩戈夫人赐死,才立了她的儿子昭帝为太子。 兰夫人面色一冷,还击道:“说两句闲话,便算干政了么?也是,你没有儿子在前朝,自然极少听见前头的事儿。人家稍稍谈论几句,你便如临大敌。还干政?笑话,怕是赐你个胆子你也不敢,因为你没有儿子啊……” 她一口一个儿子戳人痛处,淑妃饶是涵养再好也不禁色变。只见她眼圈儿一红,薄薄的鼻翼微微煽动着,脸色青白交加,眼看便要发作。 “兰夫人这话,本宫不爱听。”岳后一直作壁上观,此刻方道,“怎么老祖宗的规矩,也分三六九等吗?守不守宫规,要看这人有没有儿子?那么依着你这样的话,本宫有儿子,却从不妄议朝政,便是没胆量的懦夫不成?” 兰夫人到底忌惮皇后,见她出声,方讪讪一笑:“臣妾说笑罢了,皇后做什么那自己比来?既不许臣妾说,臣妾不说就是。” 成贵人看了半天,笑道:“兰夫人自然也不敢多说的,有太子在上,大皇子还能逾越了不成?” 兰夫人为着生了大皇子,素来本是骄矜自傲的,可偏偏先皇后的二皇子是嫡子,早早封了太子,叫她再没有了指望。私底下,她总是存有怨怼的,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如今听见成贵人这样笑话,她再多的不忿,到底也不敢再说。 这场风波之后,宫中便有人谣传,说大皇子自恃是皇帝长子,不把太子放在眼中,一次上朝时,便有言官上奏弹劾。 皇帝是怎样说的,元春并不晓得,只是从那以后,皇长子便被从燕云十八州调回帝京,在城南的一所院落内圈禁了起来。 可皇长子才被圈禁不过十日,西北便传来战报,西鹘起兵攻上凉山,大有想一举歼并大凉之相。皇帝震怒,距离三年前西北之争,大晟朝派去夙寒镇|压至今,两个属地皆是相安无事,此次再起战火,是边关防军的失职。 皇帝派人前去说和,可太子在朝堂之上首次顶撞忤逆,定要派遣军队收缴西鹘。昔日夙寒的尸首尚未寻到,此番就连夙家也出面调停,不愿再起战火,是以干戈化为玉帛。可以太子为首的一众言官力陈开战之利,强逼皇帝下旨出征西鹘。 朝堂之上一时群臣激辩,以王子腾为首的太子众臣口若悬河,将一干势弱的新贵压制得不得动弹。皇帝一气之下竟中风过去,太子当机立断,召太医院送皇帝回了崇德殿。 皇帝一病,早朝自然散了。臣民们不肯散去,皆在宣德门外等候皇帝的消息。可待到午后,宫中传出消息,皇帝中风在床,需卧病静养,一切国事交由太子监国。而太子手持龙印,下的第一道诏书便是起兵西鹘。 一时间,宫内宫外风声鹤唳。因着皇帝病倒,太子□□,宫人们皆惶惶终日,人人不敢多言,只是以目对视,交换着惶恐与不安。 岳后日夜陪伴着皇帝,有时淑妃与兰夫人来替她一阵子,好让她有时间在侧殿里眠一眠。不出崇德殿的日子,元春和甄尚宫便是她的手和眼。 这日岳后好容易抽空歇了两个时辰,慕容绽与七皇子慕容纶来瞧皇帝,也便上偏殿来。听说岳后正歇着,便双双在院子里候着。元春打了帘子出来,正撞上他二人殷殷的目光。 慕容绽的目寒似铁,胶着在她的身上,深处带着些烈火般的温度。她假作看不见,上前福一福,只对慕容纶摆摆手:“回头儿再来吧。娘娘昨儿守了一晚上,现下好容易才阖一阖眼,有什么事儿回头儿再说。” 慕容纶压低声音道:“我和三哥才看了父皇出来,母后还好吗?” 元春摇头无奈道:“日夜守着,身体快透支了,只有一丝精气神儿顶着,我真怕她哪一日倒下。”又问,“这会子外头什么情形了?我们在里头坐着,凡事都只得隔着好些道门传进来,总是听不真切。” 慕容纶抬头望了望他哥,声音更低了些:“长岭关大败,我方溃不成军。”看见元春惊讶的神色,他亦是忧心忡忡,“没了夙家军是一,另外西鹘领兵的首领有些邪乎。传言他一身黑衣黑帽,脸上带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可他打仗稳准狠,所向披靡,可谓是西鹘史上罕有的悍将。最可怕的是,他似乎对我方战术极是熟悉,指哪儿打哪儿,处处掣肘,我们连长岭关的门都没出,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元春一愣,匪夷所思道:“西鹘何时出了个这样的人才?若是西鹘人真有这样的本事,又怎会百年来与凉人不分高下,让我大晟渔翁得利呢?” 慕容绽忽然道:“太子这下才是慌了。夙家不肯出兵,薄氏居然也保持中立,如今出兵的是原先帝京的都城镇守成家军。” 慕容纶冷冷一笑,昔日没谱儿的熊孩子,如今也蜕变成了一名像模像样的天潢贵胄,可见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的。他道:“成家因与你贾家联姻的关系,如今倒成了太子手下顶替夙家军的香饽饽。你贾家可谓是大大的功臣呢!王子腾与成家军,一文一武,皆是姻亲,贾家只怕要辉煌再现了。” 元春面色一沉:“不过是姻亲罢了,七殿下说得好好的,又扯到我贾家身上做什么?我贾家是没本事的,反正联姻联不到你皇亲国戚的头上,你怕什么!” 这话一出,周围便是一片寂静,元春不敢抬头看慕容绽的眼睛,只觉得他周身散发的气场,一半寒冰一半火焰,饶得人心如刀割。 好在这时潘姑姑打帘子出来:“两位爷来了,娘娘醒了,要见两位爷呢。快进来吧!” 如此,慕容绽才收回目光,与慕容纶前后进了屋。 此后的一个月里,战败的消息连连传来,帝京之中人人自危,到处都在传说着那位黑衣蒙面的死亡骑士的恐怖谣言。有人说他是前朝余孽的党羽,此番联合西鹘造|反,便是为了复国大业。有人说他是西鹘所信奉的真神降临,甚至有人说,那是国之将亡的天谴使者。 宫里头也是谣言纷纷,岳后一壁要照顾皇帝,一壁还要打理宫中琐事,有些事便交由淑妃与兰夫人打理。这两人素来不对付,常常是一件事两个解决的办法,闹到后来,还是要由岳后定夺,惹得她不胜其烦不说,精力有限,更是疲惫不堪。 这日元春便听潘姑姑劝她:“娘娘可该保重着些自己的身子,若为了这些许琐事累倒了,皇上可该再指望谁呢?” 岳后素来清冷自持的嗓音也不由有些倦意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85 :“我何尝不知要保重身子,可皇上病着,太子在前朝说一不二,若是后宫我再不能把持住,那么真到了天道崩殂的那一日,我和阿绽该如何自处呢?” 元春心下有了计较,便也上前劝道:“皇后娘娘不觉得奇怪吗?淑妃与兰夫人素来不睦,这谁都知道的。可兰夫人有子嗣,位份也高些,纵然是平日里娘娘治下,淑妃也常忍气吞声让着些她。可如今两位娘娘共同理事了,淑妃却似得了谁的保证似的,半分也不肯相让,臣瞧着有几次,简直是淑妃娘娘主动挑起的事端来。” 岳后细而长的眉毛一挑,道:“照你说来,淑妃此举是别有用心?” 元春道:“臣听说,近来六皇子进宫向琪贵嫔请安时,常也去瞧瞧淑妃。皇上的病去如抽丝,若是此刻有人有什么异心,当真防不胜防。” 潘姑姑讶然:“若真如元春所说,咱们得尽快斩断他们的联系才是。” 元春摇头道:“如何斩断?六皇子也如常给皇后娘娘请安,咱们贸然出手,恐怕师出无名。倒不如……”她声音渐次低下去,娓娓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来。 大网已经撒下,该要如何捕鱼,便要看天道向谁了。 ☆、暗夜影 崇德二十三年,西鹘军起叛乱,自长岭关攻入,途径燕山、靖州、鲁县,直朝着帝京而来。成家军奋起反抗,终有不敌。太子欲下令夙家军赶去支援,夙家家主夙墨以旧伤未愈为由婉辞,不久,便从帝京撤出,退回云贵老家。 太子恼羞成怒,欲赐夙墨死罪连坐,可朝中文武大臣接连反对。皇帝尚在,太子未登基便无玉玺,实在奈何他们不得。 彼时西鹘军长驱直入,连连东进,不日便要攻破涿郡。太子心急如焚之下,亲自带着五万禁军出城迎战。 可想而知,莽撞与傲慢冲昏了他的头脑。五万禁军中了埋伏,太子被西鹘暗卫所擒。昔日百官口中的储君之姿,如今沦为他口中西域蛮夷的阶下囚。 大皇子被老皇帝圈禁,众皇子中,唯有三皇子慕容绽主持大局。 夜半静寂,风亦无声,黑暗笼罩的帝京是凝重而阴郁的。空气中有血腥的气味,更有烈酒燃烧的刺鼻。慕容绽一袭银披黑甲,站在猎猎的寒风中,周身充斥着寒冰的气息。 探子方才来报,西鹘军在城北凤山中驻兵扎营,那处三面背风,地势较高,可以清楚地将整个帝京收入眼底,是一处极佳的驻军重地。 太子被俘,但若他猜得不错,那西鹘军的首领对太子恨之入骨,若非宫中还有他牵挂的人,他早已砍下太子的项上人头,报仇雪恨。无论如何,太子总是他的哥哥,纵使他这么多年精心筹谋,想要将太子取而代之,可血亲之间,仍有不可分割的联系。 举杯邀明月,三十个暗卫与他共饮一杯浊酒,大家摔了酒碗,默然对视。今日是背水一战,若得手,便是功成名就,改天换日;若是失手,便是成王败寇,命丧黄泉。 三十个暗卫,都选自他的亲兵随扈,老七拨了一半的人马过来。本来他自己也想来,可慕容绽命他留在宫中照看,双方才可有个照应。 才要准备出发,府中的一名内侍官步履匆匆而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兜帽的人。那人的身量瘦高,脸隐在黑色的兜帽之中看不清楚,慕容绽脸色一沉,便上前发问:“什么人?” 内侍官打了个千儿:“是宫中的贵人来了。” 不可能是母后,老七在宫中稳定局势,母后再怎样也想不到他会以身犯险,孤注一掷。若不是自己人,那么定是……他气息一滞,右手便按上了剑柄。那人感知到他的杀意,忙上前半步,将兜帽微微一掀,先露出了半张脸。 是她? 慕容绽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上前拉了那人便进屋。 “你不想活了?”他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冰寒如铁,“这个时候,就连宫里都不安全,我千方百计让老七护着你们安全,你倒敢跑出来?女官无故出宫,是无可恕的死罪!” 元春摘下兜帽,整张脸苍白如纸,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青白交加:“你不能去!他身为昔日的大晟火器营主将,对我军套路了如指掌,你去了,就是自寻死路!” 慕容绽眼底更冷了半分:“你知道了?”他不理她,径自从案上取下九尺长剑,“是他,我更要去了。早想会会他了,今儿他是自己送上门儿来的。”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给他:“三殿下,这会子还说什么气话?他擒了太子走,这样大好的机会你不利用,反去送死是什么道理?” “不是气话,夙寒昔日在长岭关失踪这事,我就觉得蹊跷。如今他领着西鹘军队来犯,又擒住了他昔日的好友,又是他的主君太子,必定其中有隐情。我想来想去,必得去探一探。将来就算是太子平安回归了,我也需有把柄与他斡旋才是。” 元春盯着他,看了许久,方道:“也罢,我和你一同去。” 他万年如冰山的面上显得气急败坏:“胡闹!为了他,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元春冷冷地看了他半晌,递过去一张茜草笺:“今儿中午,夹带在我的午膳食盒里送进来的。人家巴巴儿地要送来叫我知道的,我要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扫了人家的兴吗?戏台子都搭好了,也该咱们上场了。” 慕容绽接过来瞥了一眼,便随手丢进火盆里燃掉。“你不能去。”他说,“今日是九死一生,只怕他打得就是你的主意。” 元春失笑:“夙大将军英明一世,为了寻太子复仇,不惜叛|国投|敌,这样的人,会为了我一个小小女子放弃这拼死打拼下来的一切吗?” 慕容绽气苦地盯着元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哪怕她一门心思想要与男人平起平坐,却从来也未曾了解过自己散发的魅力。夙寒领着西鹘军队打到帝京的门前,若真的只是想要寻太子的仇,早在他俘虏太子时,便杀了他了事,为何要冒险再一次攻打帝京呢?夙家的族人早已尽数退回云贵,他这样死盯着帝京,唯一的原因,想来是因为帝京还有他想要带走的人。 “我虽说谈不上了解他,可也算是故人,他想来不会不卖我这个面子。”元春再次戴上兜帽,“夙寒想要的,绝非只是太子的项上人头,你们即便能将太子救回,别忘了他的大军还驻扎在凤山上。他能擒住太子一次,便能擒住第二次、第三次。” 慕容绽恨不得大声道:“他想要的就是你啊!”可他却不愿这样告诉元春,或者,要她亲自去一趟也好,究竟谁是谁非,她需得自己搞搞清楚才是。 于是带着她出发。她的骑术极好,混在暗卫的马队中,丝毫看不出与旁人有什么不同。 深秋的夜寒如水,因着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86 打仗,昔日繁华热闹的帝京街头如今早已空空如也,百姓们不到天黑便回到家中,许多在南边有产业的人都携家带口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元春骑在马上,回想起昔年跟着老太太去铁槛寺上香的情形,那时候沿街卖糖葫芦的小贩,到了半夜都会听见悠远的叫卖声。 他们沿着小路,从凤山背阴面上去,还不到山腰,便见有一队人马迎面而来。剃发梳辫,是西鹘人的打扮。 他们警觉起来,元春感到周围的气氛变了,环骑在她两侧的暗卫接隐隐探出了兵器。来人却说话了,“来者可是大晟三皇子殿下?”他们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汉语,口气却倒是恭敬。 慕容绽镇定地走上前:“不错,正是小王。” 西鹘人道:“我家将军久等了,殿下请。”说着,便让开一条道路,做了个先行的手势。 他们一行极为隐蔽,来的又都是三皇子府与七皇子的随扈,怎会这样快就被夙寒知道?元春心里有些慌,想起中午的那张茜草笺,莫名有些不安。她与夙寒本来也不过见过两三面,若谈了解实在说不上,且两人之间的牵绊不过是那甚至没有落在笔头上的婚约罢了。夙寒在军中是个什么样子?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可想象他年纪轻轻就当上火器营统领,如今又率军兵临城下,必定是个说一不二的铁血将军。 慕容绽倒显得格外冷静,他不动,身后的暗卫也纹丝不动。 “我带来的护卫也同我一道上山。”他微微一笑,仿佛不过是来此拜访旧友罢了,“只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将军不会不许吧?” 西鹘人道:“其实殿下若是单独前来,那么护卫自然是没有必要上山的,我们将军对殿下一百个敬重,绝不会伤害殿下一根汗毛。可如今却有宫里的贵人在,想来若不带护卫,殿下必定不肯。那么为了殿下安心,便请各位随我一同上山吧。” 慕容绽面上不露声色,心底里却是惊疑不定:元春偷跑出宫,混在暗卫里上山来,这是连慕容纶都不晓得的事儿,夙寒怎么竟知道了?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若是意图在元春身上,那么又为何许他带着暗卫上山呢? 这一边元春却镇定下来,既有人中午能将纸条塞进给她送饭的食盒中,想必便能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她不再遮遮掩掩,掀了兜帽,打马上前,跟在慕容绽的坐骑后头,坦然对那西鹘人道:“既如此,便请带路吧。” 西鹘人的惊讶溢于言表,瞬间便又笑开:“我家将军吩咐了,若是听我说完后,贵人愿意来便罢,若是踟蹰不前,便不必相逼,只请三皇子一行下山去便是,将来战场上见。”说着,也不等他们回答,便调转马头,在前头带路上山去了。 只留下元春与慕容绽对视一眼,不安均落在两人的眼底。夙寒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这一趟出师不利,究竟是凶是吉? 西鹘人的大营灯火通明,来往的将士无不身强体健,简直比中原人高上半个头。元春从未见过西鹘人,今日看来,西鹘民风彪悍,怪不得连年来于凉人争端不断,又常常骚扰边|关,大晟却只是安抚,不愿镇|压。 ☆、寒月冷 他们在营帐中见到了夙寒。 与三年前元春印象中的他比起来,他的样子变了不少。许氏为了入乡随俗,他蓄起了胡须,身穿西鹘人最爱的斜襟皮袄,头发虽未剪短,也被编成了数股小辫儿,汇拢扎在脑后。他脸色晒得黝黑,一双漆黑的星眸闪闪发光。 彼时他们进帐时,他正斜倚在榻上。一个西鹘姑娘正跪坐在一旁,温柔而细致地替他清理着腹部的伤口。他半敞着衣襟,露出精悍的腰腹来,那肤色也同脸色似的,显出一种中原男子所没有的古铜色来。 只消一眼,元春便瞧出了那西鹘姑娘对他的百般眷恋。她的手势是那样轻柔,怕极了弄疼他的伤口;她的眼神是那样缱绻,流连在他脸上时,是化不开的崇敬,低眉看向他伤口时,是说不出的心疼。那样的眼神,元春有些熟悉,从前皇阿玛瞧容娘娘时,这一世嫂子李纨瞧大哥哥时,还有,从前慕容绽低头凝视着自己时。 而慕容绽,他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如今却像天涯咫尺。 见他们进来,夙寒便朝女孩随意挥了挥手。她似有不舍,怨毒地瞥一眼元春,低声用西鹘语说了一句什么。只见夙寒脸色一沉,箭一般的目光刮过去,女孩只好敬畏地行了礼退下。 夙寒整整衣襟站了起来,右手握拳在胸口,行了个西鹘人的礼仪:“三殿下。”他的声音如从前一般自持,如今倒多了些冷酷的意味在里面。 慕容绽与他面向而站,半晌,方冷笑道:“不过三年,你便彻头彻尾叛国易主,轻易成了个异族人。” 夙寒微微一笑:“三殿下忘了,夙氏本是异族。夙寒的命,是西鹘人救的,从此此身,便为西鹘人所有。说什么叛国易主?大晟本非我国,大晟皇帝也是因屠我族人才成了我主!我夙家兢兢业业数百年,如今为人驱使如奴如仆,这样的国、这样的主,有什么可效忠?” 夙氏源起于云贵,自然从来不是汉人,百年前为大晟朝占领吞并,后来经过多年抗争,方在大晟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后来成了国之栋梁。便是当今皇帝治下,也对夙家这样百年来的功臣礼敬有加,夙墨身为家主,更是朝中重臣,封官加爵。夙寒打小儿与太子一同长大,是太子伴读出身,向来被人视为太子|党。如今他这样说,显然是被什么人寒透了心。 慕容绽清俊的眉头一皱:“夙将军昔日在长岭关战败失踪,太子道是找遍荒野也不见你的尸首,我便觉得有些蹊跷。原来是西鹘人救了你。” 夙寒道:“太子自然找不到我的尸首,因为死的根本不是我。自然他是希望我死的,可天不亡我,让那细作中了疟疾,下手无力偏了半寸,不然便是西鹘的天神现世也救不了我。” 慕容绽大惊失色:“太子要杀你?为何?” 夙寒瞥一眼元春,阴郁道:“怪我听见了不该听的话,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儿。有时候我甚至想,若不是阴错阳差叫我知道了太子的秘密,如今我早已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哪管得了太子是生是死?”元春面上一赧,夙寒便将目光移开,冷冷一笑,“无知有时候是福,太子此人心胸狭隘锱铢必较,我与他一同长大,是他的伴读,又为他到处征战立功。可他发现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便二话没说撺掇皇帝派我出征,趁机派了细作来刺杀我。” 老婆孩子?谁是他的老婆,哪里来的孩子?慕容绽听得怒火中烧,一想起从前元春曾与他的婚约,便心里起上无明业火,恨不能拿刀砍断那些过往才好。可夙寒提到的太子的秘密,又让他也忍不住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87 问:“是什么秘密?” 夙寒轻笑一声,道:“我不能告诉你。” 慕容绽却不再问了,静静盯了他半晌,换了个话题:“你如何知道我要来?”不等夙寒回答,他便自嘲道,“自然了,你从前是火器营的主帅,如今又是西鹘的将领,整个帝京、整座凤山,到处都是你的眼线。想来你计划这次行动已许久了,只怕就连宫中也都有你的人。”他转头瞧一瞧元春,语气中带着不容察觉的占有,“元春午膳的食盒里的茜草笺,便也是你命人放的吧?” 他说一句,夙寒便点一点头,听他问,便笑答:“果然三殿下心细如尘,太子何曾是你的对手?但宫中那不是我,是我长嫂多事。本来我说,依她的聪慧,必定早已想到是我,何须提醒?她若想到,依她的脾性,自然也必定要来寻我的,又何须激将?偏我长嫂不信。这倒也罢了,我……” 不等他说完,元春便打断道:“是抱琴吧?”她的声音真冷,她的面色真吓人,进帐子后,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这第一句话,便让夙寒不由得笑出声来。 “不愧是你,当真我没瞧错人。”他毫不掩饰自己赞赏的目光,“那你不如再来说一说,我为什么定要引你上山来?” 元春冷笑道:“你步步试探,不过是为了试我。试我的胆量,试我的智慧,试我对你有几分留恋。你的目的自然是报仇,可你也知道,杀了太子,还有皇帝,皇帝死了,自然还有他旁的儿子继位。纵使你替这位新任的皇帝扫清了道路,他碍着天下悠悠之口,也必定要治罪于你与夙家。那么你若想要全身而退,便要将太子的秘密作为筹码,卖给一个最有可能夺嫡成功的人,换你夙家的百年安稳。” 越说下去,她的思路便越清晰。自从踏入这个营地,她所见皆是西鹘人懒散自得地擦拭着弓箭武器,毫无准备作战的警醒。那时她便知道,夙寒的目标从来不是攻下帝京,甚至不是进攻中原。他是为了得到一个筹码,一个能与未来君主讨价还价的筹码。太子,便是这个筹码。彪悍勇猛的西鹘军队,便是他的本钱。 “你本来目标里本没有我,可你自打抓住太子后,反而听说了我的消息。想来太子对你我恨之入骨,他以为用我激怒你,能钻些空子或者劝你倒戈。不知太子说了我些什么事迹,反正现如今看来,我这个人似乎对你来说有些吸引力。你步步试探我,不过是想看看我配不配得上这吸引力罢了。” 她若想不到是他,便是失了智慧;若想到不肯来,便是对他毫无惦念;若是在山下退却,便是没有勇气。只有如今气定神闲站在他面前的她,在夙寒眼中,才配得上这番大动干戈。 “那么如今在你眼中,我可还配得上你这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呢?”元春只觉得心头多了一片虚空之地,而这虚空又带着些侥幸。仿佛夙寒如今变成一个这样的人,她也不值得再为他留恋,轻松了许多。 一时间,帐营里沉默着,只留下大帐中央燃烧的火盆里哔哔啵啵的连声作响。 慕容绽忽而抓起元春微凉的手,笑了起来:“你可还记得我对你承诺过什么?我说,我定要你做我的皇后。不过是一届草寇,也配和我的皇后相提并论吗?” 他素来寡言冷面,甚少露出笑意,如今笑起来,那温柔便在眼底里熠熠生辉。他转头面向夙寒时,却又冷若冰霜,道:“江山天下,家国情仇,于我看来,不如一知己远矣。夙将军若定要元春,才肯说出秘密,那么恕我好奇心有限,不大想知道太子的秘密了。” 元春只觉得心中一股极温暖的腾腾热气涌出,仿佛四肢百骸都涌动着那样的暖流,眼眶微微发涩,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夙寒一向自矜的面色也变了,他冷笑着盯着两人紧握的双手,“三殿下好深的用心,如此感人肺腑,怎么却与表妹订了亲呢?她是你的皇后,那么你将来的正妻该当如何呢?” 慕容绽周身的冷气再次发散:“我一生一世,自然只有一个正妻,那就是我的皇后。” 不是不感动的,只是她曾答应过岳后的话,如今还声声入耳;她若身在后宫,贾家的命运又当重蹈覆辙,她此生拼搏至今,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感觉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她满腔的柔情蜜意浇灭得荡然无存。是呵,本就是无果的姻缘,哪怕再是情深,也抵不过命运的支配。 从前那个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任性公主,早已在命运的轮回间,被打磨得光滑无痕。 或许这便是警幻使她魂牵至此的真正目的吧?叫她认清命运的不可抗拒,叫她俯首称臣甘愿接受。 “你也记得我说过的话吗?绽,你要做皇帝,做天下的王。”她听见自己在说话,那声音冷得一丝温度也无,“我却不会陪你,不能陪你并肩,陪你睥睨天下。我决定留在这里,绽,你去吧。” ☆、幕后手 才进临武门,慕容绽便觉得不大对劲。 晨曦已露,朝霞微光,街面上却空无一人。这不对劲。帝京向来是五湖四海各路人马的聚集之地,西凉的商人、卖艺的胡人,走街串巷叫卖早点的小贩,每日一大早便会出门出门摆摊,不到卯时,大街上便会热闹非凡。 可今日的街面上却空无一人,静得像是半夜时分他带着元春离开时的样子,这空旷的街道仿佛正张开了大嘴,等着他自投罗网。 慕容绽立时便欲掉头出城去,哪知道胡同里凭空窜出两队全副武装的人马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来者的首领骑着高头大马,是一名羽林卫。慕容绽立时便认出他来——是六皇子慕容绪在宫中常用的随扈。他便放下手中的马鞭,冷静异常:“林侍卫,这是闹的哪出儿啊?” 林栋见了他却不下马,只是抱拳一礼:“三殿下,咱们奉旨护送您回三皇子府。皇上有命,即刻召集人马进攻凤山,救出太子。您的这几位侍从,也在召集征收的队伍名单里,得跟卑职走一趟。” 言下之意,这是要他孤身一人回到府上圈禁起来。 他凤眸一眯,语气莫测:“奉旨……奉谁的旨?父皇重病在床,连话都说不出,能给你这样的旨意?莫不是我出门这半日,崇德殿已换了主人不成?” 林栋一噎,半晌没敢多说,只是重复:“卑职有皇命在身,只是依言行事,三殿下理解则个。” 慕容绽冷笑:“张口闭口是皇上的命令……圣旨呢?拿来!” 他一声喝,气势凛然,林栋从前只知道他是个少言寡语的落寞皇子,不得皇帝喜爱,甚至连他的母后也不大待见他。可此时两人同是骑在马上,却不知怎地,觉着他无端端地气魄逼人。 林栋犹豫片刻,思及宫中的情景,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88 镇定了心态,强作威严:“三殿下,您没有虎符便私自出兵往凤山去,这本是军中大忌。皇上只怕知道了还得治您的罪呢!如今无功而返,咱们要去救太子,您还不赶紧着支援一下子?卑职劝您,早早儿从了,好儿多着呢!” 慕容绽看也不看他:“闪开。”元春被夙寒扣在营中,他必须马上回宫召集援军一举拿下,救出元春。 林栋恼羞成怒,喝道:“三皇子慕容绽抗旨不从,是要谋反吗?来人,给我拿下!” 眼看一场恶战就要在临武门前展开。林栋带来的人极多,又都是羽林卫中的好手,慕容绽虽也带着三十名暗卫,可毕竟数量上不敌。真的打起来,慕容绽的胜算不过五成。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人道:“大清早儿的,谁在这儿聒噪个没完没了的?当我贾家门口儿是摆摊儿遛弯儿的园子呢?” 那声音油腔滑调,透着倜傥的风流颜色,是帝京子弟惯有的拖长腔儿。说话那人斜靠在一座雪白威武的大狮子旁,意态懒散地,正举手缓慢优雅地抚弄着鬓发。他容长脸儿,俊秀的眉眼似有女相,粗看去,仿佛弱不禁风,再细一瞧,那双桃花眼中满是精明心机,叫人心生寒意。 林栋识得他,抬眼一看,却正是在贾氏荣府的地界儿。他知道贾家是太子|党,在太子生死未卜时,倒不便轻易得罪了他们,便赔笑道:“琏二爷起得这样早。” 贾琏微微一笑,秀气的眉毛蹙起来,毫不遮掩地打了个哈欠:“本来起得不早,昨儿个跟我未来的大舅子、老丈人在家里头听曲儿、看戏,这不,闹到五更才睡下。上眼皮跟下眼皮不过打了个磕巴,就叫你们给吵吵醒了,这是干嘛呀……” 说话间,他眼光仿佛才瞧见慕容绽在一边儿,慌得忙上前打千儿请安:“哟,这不是三殿下么,这怎么话儿说的,贵步临贱地,这是想往哪儿去呀?” 慕容绽认出这是贾琏来,不咸不淡道:“进宫去。” 贾琏点头哈腰,“是了,皇上病重,您是孝子,自然得紧着皇上的身子。不耽误您了,您走好,待见着皇上怹老人家,就说家父贾赦惦记着怹呐!” 慕容绽作势一摊手:“你可难为我了,我是有心给你带好儿,只是这位林侍卫拦着我,称是皇上的旨意,要治我的罪呐!” 贾琏大惊失色:“哎哟,林侍卫,您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呐?!您还敢治皇子的罪?皇上怹老人家卧病在床好些日子啦,您上嘴唇儿碰下嘴唇儿,怹就能好利索了?这不是假传圣旨吗!” 林栋见着贾琏本就有些怵,贾家的子弟是出了名儿的混不吝,原先是仗着昔日四大家族的威风,如今又搭上了太子,不好惹得很。如今贾琏又出来搅和,他本能地预感今日不能善了,于是自胸前摸出一道明黄圣旨来,高举头顶:“圣旨在上,谁敢抗旨?” 众人见状,一时也难辨真假,便纷纷下马跪地。 林栋得意道:“三皇子慕容绽,还不就范!” 贾琏此刻却默默站了起来,笑道:“哎哟,可吓死我了,一看见那明晃晃的锦缎啊,我这腿儿都软了。”他面上露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语气莫测,“怎么,林侍卫,随便那块破布来,就敢说是圣旨了?成家军在此,你竟敢假传圣旨,就不怕诛九族吗!” 他的话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高,只听话音刚落,荣国府大门轰然打开,从里头齐刷刷冲出数百名戎装待命的成家军士兵,最后出来一名器宇轩昂的须髥老将,正是成家军的主帅成峥。 慕容绽早已站起,成峥上前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微臣来迟了。年纪大了,不胜酒力,差点儿被小辈子比下去。”说着,几不可见地横了自己的准女婿贾琏一眼,又对林栋道,“你若心中无愧,便将你手中的‘圣旨’拿来给本帅瞧瞧!” 林栋再也想不到成家军在此,更想不到一向与太子过从甚密的贾家与成家会出面保护慕容绽,当下身上一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贾琏抢上去抓起“圣旨”一瞧,“切,我说什么来着,不过是块破布!”便将那假圣旨摔在林栋脸上。林栋带来的数十人马,也慌得纷纷下马,密密麻麻跪了一地。 成峥上前拱手:“三殿下,只怕宫中有变,便由老臣送您入宫罢!” 于是,当慕容绽带着浩浩荡荡的成家军以救驾为由长驱直入宫门时,见到了崇德殿上仰首立在丹墀上的六皇子慕容绪。 他见到慕容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讶异,只是如往常那样温和地笑着:“三哥,想不到你来得这样快,我布下的羽林卫,真没用啊。”没等慕容绽回答,他便自嘲地笑笑,“自然了,想来是见到你这个三皇子来了,都吓得不敢动弹。呵,说到底,我这个贵嫔生的皇子,就算在奴才眼中,也是没什么前途,不能与你争的。也罢,纵使你攻进来,我该做的都已做了,没什么遗憾的。” 他这话说得不对,慕容绽冷冷地看他:“我母后呢?父皇呢?” 慕容绪笑道:“三哥,你急什么?这么多年了,你心里眼里只有七弟,连太子也不放在你的心上,咱们哥儿俩难得说说话,你就这么看不上我么?” 他是在拖延时间。慕容绽示意自己的暗卫入宫解救皇帝与岳后,自己反倒气定神闲,“你要说什么?” 慕容绪哑然,半晌才道:“你总是这么冷淡,叫人想与你亲近都难。其实你不知我一直以来,多么羡慕你与七弟。” “羡慕我?怕你是羡慕太子吧?” 慕容绪摇头:“太子生既是储君,与我云泥之别,我打小儿就知道,太子之位是望尘莫及。大哥常年征战在外,九弟年纪又太小,宫中只有你我与七弟是妃嫔所生,年龄又相仿。可后来你子以母贵,成了和太子相同的嫡子,七弟又是你母后最最心爱的表妹之子,你们相亲相爱相互扶持,从来没人看见过我。只有我,我是贵嫔生的,连宫里的奴才都知道,六皇子没有显贵的生母,可以人人欺侮。”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可极大的自尊让他忍住没有红了眼圈。 慕容绽不说话了,他说的是实情。他生来是个冷淡内敛的人,唯有七弟能厚着脸皮与他攀谈玩耍,他从不与旁人主动说话,可在慕容绪的眼中,便是自矜自持,看他不上。 “也罢,我的这点子小心思,从来也不是你与太子的对手。”慕容绪叹息道,“你与岳后筹谋多年,我哪怕是使点小手段,也根本不能奈你何。如今太子被擒,父皇病重,皇后忧思,你为情所困,正是我翻身而起的大好机会。” 慕容绽心下一抽,厉声问:“才刚我问你的话还没回答我,父皇呢?母后呢?”侍卫们尚未回来复命,他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89 慕容绪凄然一笑:“三哥,你原谅我,我本不愿做那大奸大恶之人,只是离那个位置近了,谁不想上去坐一坐呢。你放心,父皇还活着,只要你放弃皇位,让他废掉太子、传位于我,我便将解药献出,让他安安心心做他的太上皇。至于皇后……淑妃娘娘憎恶她许多年了,也该到了她一耻前恨的时候了。” ☆、沐皇恩 慕容绪凄然一笑:“三哥,你原谅我,我本不愿做那大奸大恶之人,只是离那个位置近了,谁不想上去坐一坐呢。你放心,父皇还活着,只要你放弃皇位,让他废掉太子、传位于我,我便将解药献出,让他安安心心做他的太上皇。至于皇后……淑妃娘娘憎恶她许多年了,也该到了她一耻前恨的时候了。” 淑妃,那个素来只会在岳后跟前哭哭啼啼抱怨兰夫人仗势欺人的女子,那个无宠无后,只能依附岳后在后宫生存的妃子。 “原来淑妃与你早已沆瀣一气。”慕容绽的手掌握紧,却无颤抖,“如此想来,那年我母后与薄婕妤意外小产,也是你们二人联手为之的吧?” 慕容绪道:“皇后有你、有七弟,还有父皇的宠爱,还嫌不够吗?当年的事,我本没有想动她的孩子,只想着让父皇怀疑她,从此冷落你们娘儿俩。哪想到那个该死的女官自作聪明,皇后的心这样狠,为了你的皇位和她自己的后位,连亲生骨肉也能痛下杀手,也是我意想不到的。” 他不称母后,只唤皇后,可见他心中怨怼,早已根深蒂固。慕容绽想起那年的惨烈,便替母亲心疼到无以加复:“稚子何辜?若不是你心存险恶,母后怎会如此!她自那以后日夜不得安宁,通明殿内为那孩子燃了多少往生咒,也换不回它来了。纵使你不是有心害它,薄婕妤总是你害的吧?那也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忍心!” 慕容绪神经质地一笑:“亲弟弟?太子与你都是我的亲哥哥,可你们从前何曾将我这亲弟弟看在眼里过?天子子孙,谈什么兄友弟恭!何况薄氏已有太子,再生下皇子,也不过将来沦为他稳固江山的工具罢了。”说到这里,他眼角不由抽动,“何况淑妃恨透了薄婕妤年轻得宠,她定要除去薄氏,我母妃依附她在宫中的位份,也不得不为之。” 慕容绪的母亲琪贵嫔,在宫中不过是个平庸至极的女子。早年间偶然得了身孕生下慕容绪,晋了贵嫔后,再也无宠。皇帝偶尔想起她来,也不过是去瞧瞧儿子,从来不曾留宿。虽然琪贵嫔因有子,已比寻常嫔妃体面了许多,可在这弱肉强食的宫中,仍需依附位高权重的淑妃才能立足。他们母子在宫中本来举步维艰,这一点,皇后嫡出的慕容绽是难以体会的。 片刻的沉默,慕容绽有些黯然,他自己生来沉默不爱与人多言,并非是故意冷落庶弟,何况岳后本非原配,乃是继后,即便他后来子凭母贵也成了嫡子,却仍和太子的尊贵难以匹敌。可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用,慕容绪的大错已犯下,他如今只能想着如何将这一摊乱局解决。 然而还有一事,他哽在心中许久,“木兰秋荻,是你让人设计在元春的坐骑上动手脚的吗?” 慕容绪盯着他,须臾才道:“是我,岳后小产那晚,她本不该坏我的事。”冷笑一声,他面露戏谑,“可怜你那会子奋不顾身救了她,这会子又要亲手将她送入情敌的营帐里。也难怪,你已有了岳氏表妹作正妃,贾家又是太子一派,你为了皇位连心爱的女人也能放弃,其实你我又有什么不同?” 果然是他。那日,元春的马是在慕容绪离开后才突然发狂的,他本来怀疑是有禁军调度权的太子做的手脚,可太子为了拉拢贾家,又怎会动元春呢?如今看来,当初却是他先入为主了。可事到如今,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仍难以相信,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六弟,也是个心怀鬼胎的宵小之徒。 事情已水落石出,他的心中再无疑惑。慕容绪先是陷害岳后与薄婕妤小产,谋害皇嗣、他的亲弟弟,后来私自动用禁军意欲谋杀后宫女官,如今趁皇帝病重、皇后忧思、太子被擒,与淑妃里应外合逼宫谋逆。只是该要如何惩治,却轮不到他这个三哥来下令。 内宫已响起了打斗之声,想来是慕容绽带来的亲兵与慕容绪早已买通的羽林卫的战斗。 慕容绪侧耳倾听片刻,面上露出笑容来:“你听,是羽林卫胜了呢。其实若不是我早早设计让大哥被圈禁起来,解了他的兵权,还真的是不敢在此时动兵呢。三哥,你和七弟在朝中收买人心,可万万想不到,没有兵权,你们什么也不是。想来七弟早已被俘了,咱们就快些去见见父皇吧!” 慕容绽剑眉紧蹙,立在原地却不动:“事已至此,六弟,你当真想好了?这样闯进去,你就是谋逆!” 只听慕容绪大笑几声,“三哥,你怎么这样幼稚?历史是写给胜者的,我登基后,成王败寇,谁敢写我今日之事?将来史书工笔,你是不战而败,太子是被胡虏所害,七弟是俯首称臣,父皇是退位让贤。” 慕容绽面色沉寒,缓缓点一点头,“你不后悔,便好。成王败寇,我亦没有办法。” 打斗声渐渐弱了,转而变成嘈杂的欢呼声,随着羽林卫高靴特有的步伐声,渐渐向这边奔来。慕容绪的笑容有些得意,带着不敢置信的神经质,笑对慕容绽道:“你听,是我胜了,羽林卫来拥我登基了。” 话音才落,羽林卫的队伍便从大殿两侧分流奔来。可慕容绪的笑容,在看见被羽林卫簇拥着、器宇轩昂走来的皇帝时,凝固在他温和秀气的脸庞。岳后与老七慕容纶紧跟其后。最令他诧异的,是羽林卫的首领,竟赫然是骑着高头大马、威扬赫赫的大哥慕容绩! 怎么会!羽林卫他早已上下打通,慕容绩被解了兵权圈禁在京郊,怎会出现在这里?淑妃呢?淑妃不是早该把岳后解决了吗? “大胆逆子,朕是白养了你这个儿子!”皇帝的面上毫无病态,有的只是无尽的厌弃与愤怒,“枉朕素日里教导,你竟敢弑父夺嫡!” 慕容绪张口结舌,冷汗岑岑而下,他尤不肯信,目光在岳后与皇帝之间逡巡。 “朕的病本不是中风,不过是换季伤寒,早已痊愈!可朕才一病倒,你们便蠢蠢欲动,还把太子饶进去!老三和老七便与朕商议好做这一出戏来给你瞧,好叫你自投罗网。”皇帝严厉之中,带着些自豪,他转脸望一望慕容绽万年冰山般的脸,“老六,你心存妄念,竟弑父、谋害兄弟,逼宫篡位。朕容不得你这样的人在。何况你空有夺权之心,却无掌控之智,如此不孝不悌、不忠不义的无知之人,不配做朕的儿子。” 羽林卫上前来押住他在地,他却不死心,嘶哑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90 道:“父皇要儿臣死,儿臣不敢不死。只是父皇,在您的眼中,何尝有过儿臣的位置?从小到大,您抱过儿臣几次?亲自教导儿臣几回?儿臣的确不孝不悌、不忠不义,可子不孝、父之过,父皇,您的心中只有嫡子,何曾有过儿臣?” “啪”,谁也想不到,却是慕容纶一掌掴在他的脸上,道:“六哥还不知悔改吗?我何曾不是庶子?大哥何曾不是庶子?三哥也并非生即尊贵。咱们都知道礼义廉耻、国礼纲常,偏六哥你委屈得紧不成!自作孽、不可活,六哥,你怨天尤人,却从不自省,父皇病倒后几次拖延时间给你机会,你却还是逼宫造|反,才是真的不可活!” 慕容绪只觉得浑身乏力,在秋日毫无暖意的阳光下,冷汗涔涔,脱力摔倒在地。 ☆、满庭芳 三日后,六皇子慕容绪急病暴毙,这死讯同太子废黜的消息一同传遍了整个帝京。随之而来的是皇帝病愈封王的消息。大皇子慕容统被封为西宁郡王,三皇子慕容绽被封为南安郡王,七皇子慕容纶被封为北静郡王。 夙寒将消息告诉元春时,她正斜倚在营帐中的虎皮榻上读书。“明儿咱们便启程回云州去。”他的目光逡巡在元春身上,带着些探究的意味,“是你心甘情愿跟我走,对吗?” 元春听到消息时面无表情,又将目光转回到自己的书上:“我说了,只要你在递奏皇帝的状书上按我说的写,在太子的事上替我贾家开脱,我便和你回去。如今我伯父只是被削了爵打回原籍,我父亲与哥哥的官位仍在,也算是你完成你的诺言了。我跟你走,心甘情愿。” 夙寒道:“太子与西凉人勾结吞空国库,压榨西鹘的盐铁供给,这事本在你们贾家之前便有,不过是你伯父后来贪图富贵,搭上了他的长船罢了。这样的罪名,不至于抄家灭族,若说是开脱,我的状词却也不如南安郡王的保证重要。” 元春心中一瑟缩。太子被废黜,并非只是因为他一意孤行害得百万将士战死,更不仅仅是他在朝堂上公然顶撞皇帝,致使皇帝急火攻心昏厥过去。勾结外族,掏空国库,引发边|疆战乱,才是皇帝下定决心废弃他的最大原因。 太子后期居功自傲,重用那些惯会溜须拍马的新贵,夙氏这样的老臣世家早已看他不顺眼,更别提他偏宠妾室,冷落薄氏正妻。或许正是这样的原因,此次皇帝废太子,薄氏竟无一人反对,反而是岳后求情,封太子为东平郡王,保留了太子妃薄氏的体面。 贾赦与贾珍素来是太子身后的跟屁虫,惯会根红顶白的,如今太子式微,皇帝整顿超纲,发落了一批当年拥护太子、排挤异党的大臣。荣宁两府的爵位被削退回原籍,贾政贬斥,可贾珠在国子监的职位尚在。皇帝下旨,今后似这等世家再欲为政,唯有科举殿试一条道路。 相比其他的世家大族,贾家的处罚似乎微乎其微,元春原本一直担心的抄家罢官,也在慕容绽与慕容纶两兄弟,以及贾琏的岳父成家的担保下没有降临。元春听见这个消息,早早松了一大口气,至此,她魂穿至此的目的已经达到。贾家是败了,可没有一败涂地。依贾珠的才华与品德,将来不愁不重振家风。宝玉也大了,虽不再能像从前般金尊玉贵,到底也还是锦衣玉食的官宦人家。盼望少些贾家以往的陈规陋习,他能如哥哥贾珠一般长大成人吧! 是夜,警幻再次入梦来,看她的神色中,多了一丝凡尘中才有的欣慰:“你完成得极好,”她说,“本来这样的人家,从外头杀进来,短时间却是杀不死的,唯有从里头开始烂掉,才有了后来的大厦倾颓。你如今早早断了他们腐坏的根源,是明智之举。” 元春在梦中却再难掩饰悲戚,连月来的压抑自苦像压不住的阀门,从眼中倾泻而出:“仙姑赞我明智,我愧不敢当,只是我本背井离乡,如今为成全贾氏,又再斩情断爱,其中多年苦楚,有谁知道?” 警幻静静看她,默默拭去她眼角的泪痕:“经了此世,你已长大了,想你自断生命的处罚已受得够了,此番你若还想回到你阿玛和额娘的身边,我也便许你回去。” 时隔多年,阿玛和额娘的脸无时不在她的梦中徘徊,是亲人之殇再难割舍,她不过犹豫了半晌,便垂泪道:“我这一世历尽千辛万苦,不就是为了仙姑这一句话?这一世,本来以为有所依托,到头来不过是为名为利一场空。夙寒非我所愿,而那人却又为了权力放弃于我,这元春的皮囊,我还有什么可舍不下?不如回去便罢。哪怕皇阿玛还教我嫁给丰绅殷德,好歹我仍能陪在怹老人家身边,我也认了。” 警幻面露悲悯,似座上菩萨,苦渡众生:“当真不再留恋?” 元春哽咽道:“不再留恋。” “痴情司,痴情如斯,你救了我金陵册上大小百余女子的命,我便容你再犹豫一回。”警幻的话,元春不懂,“明夜再见时,你若仍要回家,那时我定不再阻拦。”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迷雾消散,元春自梦中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警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一天的时间罢了,她还能回转心意吗?头昏昏中,夙寒又命人来请。起床气加上梦中不解的气苦,她的脾气愈发暴躁,一把掀开帘子走出营帐。 “这么一大早儿,你赶着去投胎啊?”营地中人们早已起身,匆匆忙忙地收拾着细软与武器,帐子也收得差不多,事务官们正忙着将那些杆子帐帘绑在马背上。元春没好气,却也忍不住注意到这撤退的迹象,于是问夙寒:“你回云州去,这些西鹘人随着你大老远征战来此,他们怎么办?” 夙寒瞥一眼她睡得有些毛躁的鬓角,伸手想去替她梳理,被她一侧头避过。 “夙将军,你我约法三章,没到云州之前,我伯父一家未归金陵之前,咱们都还是受礼互敬的好。”她态度冷淡,与当年那个温柔俏皮、在他下巴上留下一吻的贾家大小姐判若两人。 若不能重新得到那个他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的、快乐的人儿,得一具躯壳又有什么意思?夙寒讪讪收回手来,苦笑道:“你何必躲我如洪水猛兽?我不过看你鬓角有些碎发,想替你抿上去罢了。” 元春自己伸手抚了抚,点头致谢:“多谢将军。” 她这般疏离,倒叫夙寒心生厌倦,只好道:“这些西鹘人其实没有野心,他们也知道,凭一己之力,就算打下了帝京,也守不住这样的江山。他们随我远征来此,不过是想跟大晟皇帝要一个公道。太子与西凉勾结,扣押西鹘的贡品,克扣西鹘的补给,如今皇帝废黜太子,也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了。再耗下去,皇帝也不能容他们。” 元春讶然,“这么说,你们在凤山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红楼]元妃传 作者:朝海朝海 分卷阅读91 这里盘桓多日,不是为了给京中施加压力、制造恐怖气氛,只是单纯地在等一个公道而已?” 夙寒说对,“我们要那皇位有什么用?我们的家乡不在这里,家人不在这里,荣华富贵若不能与爱的人分享,又有什么趣味呢?” 元春默然了,千古帝王,无不是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到了夙寒的口中,倒像是那样的滑稽而无谓。想来夙寒此番不过是为了报仇罢了,大仇已报,他便无心恋战,一心想要回到家乡去。那样看来,京城里那些草木皆兵的文臣武士,这些日子以来谈起凤山便胆战心惊,更加可笑了。这场皇子间的你死我活,不过是借着夙寒起兵的由头,展开一场早晚要到来的厮杀罢了。 到底争来争去,留下些什么呢?慕容绽,他如今得偿夙愿,可还幸福喜乐?罢了,一切都将与她无关,她也将“质本洁来还洁去”,了却了这里的事,她也要回家去了。 在痛饮了所有存酒后,西鹘的人马便与夙寒依依惜别,往西北家乡的方向去了。夙家的车马也便摇摇晃晃上路。 车迢迢,马萧萧,一路颠簸晃荡,不过半日,便出了涿郡,进了梁州的地界儿。他们在一家旅店下马打尖儿。 元春才下得马来,便见听见官道上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打马声。夙家的人马皆显得警觉,夙寒本已进了酒家,听见声音,又打了帘子出来看。黄尘滚滚中,一袭白衣飘飘而至,那人俯身打马,飞一样朝着这边而来。 在瞧见那人是谁后,元春忽而觉得眼中一热,泪水滚滚而下。这便是警幻所说的转机吗? 慕容绽紧勒缰绳,将马儿拽得双蹄离地而站,在空中翻踢几下方落地。他翻身下马,雪白的斗篷在身后翻飞。 夙寒上前迎过去,抱拳算是一礼:“南安郡王千里相送,夙某不胜感激。” 他的话说得隐晦,可其中的含义昭然若揭:元春选定的是我,你与我的交易已结,不该再来纠缠。可慕容绽理也不理他,上前两步,朝元春伸出手来:“跟我走。” 夙寒冷着一张脸,右踏一步挡住他的视线:“郡王,非礼勿言,元春本就是夙某未过门的妻子。郡王你虽然是皇亲贵胄,但对臣子之妻,是否也该敬而远之?” 慕容绽毫无退却之意,目似寒铁,只仿佛要将夙寒冰冻,“闪开,未下聘书,未过六礼,她还是我金銮宫的女官。没有懿旨,你不能自行离宫。” 夙寒喝道:“南安郡王,你身为郡王,管闲事还管到你母亲的后宫里去了不成?元春与我早有婚约,我带她走,是上了折子给皇上的。”可慕容绽纹丝不动,夙寒便缓了语气道,“郡王爷,你有鸿鹄之志,是我大晟之福。你即便要带元春走,也要问问她愿不愿意?” 不等他说完,元春便道:“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阿绽,你我情深缘浅,便就此别过罢。我……我要走了。”话已至此,她声已带了哽咽。走,不是去云州,不是去金陵,她要回到她自己的那个世界里去,做她的十公主了。 她不忍看他眼中破碎的的颜色,转身欲进旅店,哪知他忽而在身后叫她,“什么情深缘浅,不过是你胆小怯懦的借口罢了!如今你父兄已安置妥帖,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我?不愿我做皇帝吗?我不做就是了!什么劳什子的帝位,谁爱坐谁去坐好了!” 她蓦然回首,惊异极了:“你说什么?”她其实知道,他想做皇帝,一是为了胸中对家国社稷的责任,更有一层,是为了岳后的梦想,“皇后不会同意的!况且如今朝中除了你,还有谁?” 他见她如此,却是笑了:“你忘了,北静王慕容纶,人品高洁、学识出众,文能治国,武能平天下。老七的生母出身高贵,又是自小养在嫡母膝下,为人、为臣、为子,朝中无人不交口称赞。他自小得父皇与母后的加倍宠爱,现放着这样的储君,还要我做什么?” 天塌地陷,仿佛混沌之中有人劈开了巨大的缝隙,无数的光芒照耀进来,晃得人好似胸口重重一击。 “从始至终你都在逃避,先是为了你的父兄,后来又为了我母后。如今我一切都为你铺平道路,你只需大胆地走上来,站在我的身边,伴我一生无忧即可。”他平素话少得可怜,如今大把的情话倾诉出来,让她几乎被砸晕,“别犹豫了,元春,我不信你还记挂着他。”他一指夙寒,唇边带着自信的笑意,“我知道你想做一件事,没人能阻止得了你。若你当真下定决心要嫁给他,他方才也无需这样慌张地赶我走。” 她张口结舌,看看他,又看看夙寒。 这便是警幻口中的转机了吧?她这一生,都在被人左右,前世被皇阿玛与公主的身份左右,后来魂穿至此,又被贾家与警幻的命令左右。如今她已是自由之身,当真可以自己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了——她还等什么呢? 手脚都不是自己的,她不受控制地跑向他。什么家国社稷,什么命运周折,只有他,才是她两世求来的坚守。 慕容绽就站在那里,张开坚定而温暖的怀抱,将她牢牢护在臂弯里。 …… 崇德二十四年春,皇帝慕容兰格称病,需于山水间静养,遂让位于第七子慕容纶,改年号睦贞。这是大晟朝的第五位皇帝,也是继位时最年轻的一位。 时年,太上皇与太后携手出宫云游四方,不知仙踪。 慕容绽被封为南安王,大婚之日,元春被封为南安王妃并华敏郡主,以长公主之礼出嫁。 贾珠身为南安王妃长兄,晋为国子监祭酒,父贾政官复原职。 至于又重回京城的贾宝玉,是否还能与表妹黛玉相知相逢,那便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分卷阅读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