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慢》 分卷阅读1 木兰花慢 作者:挟渚风 分卷阅读1 《 木兰花慢》作者:挟渚风 文案 阳光坚强好养活的攻x温文尔雅体制内挣扎的受 如果回到七八十年代然后兄弟间发展一段社会主义兄弟情该会是怎样的结果? (不涉及□□) 接受了社会主义熏陶的男孩子们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小短文 食用愉快 可能有点苦 也不是甜文爽文 偏文学向和剧情流(虽然剧情很简单 有两小段同学代笔 内容标签: 阴差阳错 年代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苏叶,姜棠 ┃ 配角:… ┃ 其它:棠叶 第1章 全一章 引子 “追寻逝去的日子,永远没有止境。” 他年纪已经不小了。 出门前王苏叶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拎着那个磨损的很是厉害的棕色袋子出了门。 下楼,左拐,越过一树一树的梧桐,自学校的南门步入这所他待了三十余年的学校。人来人往云去云来,只剩下阳光依旧明明如昔。 岁月忽已晚。 学校是省里赫赫有名的重点中学,绿植这方面做的相当令他满意——初春来时,满眼花海,充盈每一次呼吸的淡香不觉间便慵懒了春日的午后。 王苏叶走进班里,班上的喧嚷声便渐渐小了下来。 王苏叶这个人,当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 各科老师的任何一个行为都极可能惹来这群思想不成熟的高中生的背后编排,可王苏叶偏不。一个高中生物老师,将近五十岁,对学生要求严格,说话慢吞吞的——都是让学生敬而远之的特点。偏偏这个人总是温文尔雅,脾气极好,说话很讲道理,这又让学生们极其爱戴这位苏叶老师。 王苏叶王苏叶——王苏叶曾经对学生们说过,他出身农村,但是很幸运,名字是由一个朋友的父亲取的,那位父亲是位高干,知识分子,懂得又多,便取了这一味中药的名字——苏叶。 有人又好奇,问,王老师你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王苏叶像往常一样垂下眸子思考片刻,才抬起头来,像往常一样微微笑着说: “他叫姜棠。” 他将袋子放到讲台上,取出书和装小蜜蜂的盒子,轻轻掀开盒子,取出小蜜蜂的时候才问道:“今天谁来演讲?” 题目是“人和狗的嗅觉对比”,走上讲台的女同学全程捧着书读,ppt上各种百科摘录层出不穷,下面的学生恹恹失了兴趣,王苏叶却一如既往地笑的温和。演讲结束后王苏叶又作为补充给学生讲起了人的嗅觉,学生的注意力顿时又被吸引。说着说着王苏叶在黑板上写了“记忆”两个大字。 “人的嗅觉应该是有独特的记忆的。”王苏叶慢悠悠地说道,“有一天我在改试卷,从窗外飘来一种很特殊的气味——” 他的描述让学生不禁笑了起来,下一句话却让这个教室彻彻底底地安静了下来—— “让我想起我父亲去世的时候。” 满眼的灰满眼的烟。 那绵延的柴草,烧起来的时候,火焰就那样在视网膜上跳跃,慢慢模糊了那口棺。 那火是否就是命运?! 一点点焚去飘零记忆,一点点烧毁谬误的念。 那一年丘有荒冢。 那一年木兰凋零。 “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农村有这种传统,棺材出门的时候要在两边焚烧柴草?”王苏叶依旧像在认真地给学生科普知识,“那种味道从此就留下了记忆,直到那一天我再闻到,那片记忆就渐渐浮现出了轮廓......突然清晰起来。” 那种清晰令他很不适应,像可致人死亡却温柔羞怯的小小药片忽然凭空长成尖利的雪亮的刀,似乎下一刻就能划破你的喉咙,一刀见血,一刀封喉。 最是剜心的刀,最是诛心的毒。 王苏叶摇摇头妄图摆脱回忆。他转移话题道:“这几天木兰花也开了,那种香气让我想起三十多年前我曾闻到过的......” 学生皆倒吸口气,惊诧不已:“三十年前?!” 三十多年前。 王苏叶感到心口忽然一窒,这窒息感来的毫无征兆,正如那渐渐复苏清晰的回忆。他听见下面有学生笑着问:“老师你今年多大了啊?” 他竭力露齿一笑,说:“秘密。” 控制不住。那画面越来越清晰。木兰树下那个少年眉若刀裁,一双眸子是极深的黑,却没有一点戾气。他就那样看着他,岁月又来。 少年淡然一笑,开口说道:“别来无恙。” (一) “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王苏叶。” “姜棠你又跑哪里野去了?” 王苏叶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灰不溜秋的少年,语声不由自主带了笑意。 “摘果子。”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生的极其出挑,乌眉黑眼,一笑,露一口雪白的牙齿。他向王苏叶边上凑了凑,“苏叶,拜托了。” 王苏叶眉毛一挑:“又让我去和你爸说情?” 姜棠双手合十,一脸沉痛:“拜托了。” 王苏叶想了想,无奈的一笑,刚换好鞋子,便听到“砰”的一声鞋子落地,然后是少年带笑语声:“今天我就住你家了啊!” 王苏叶:“!!!” 王苏叶家的摇摇欲坠的老屋完全无法同姜家宅子相比,姜棠父亲姜毅原来是x市林业局局长,姜棠也理所当然被归入“高干子弟”一栏。而王苏叶,只是碰巧住在了姜棠家隔壁,又碰巧和姜棠成了好朋友。褪去这些与他本身毫无关联的东西,王苏叶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农家子弟。 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王苏叶。 “姜叔,我来看您了。”王苏叶轻声说道。 “是苏叶啊?快进来。” 姜叔完全没有高干的架子,站起来就要去给王苏叶倒水,王苏叶忙道:“姜叔不用了,我是想来问一下姜棠今天能不能......住我们家?” 王苏叶余光瞥见宅子里姜棠的房间,咬了咬嘴唇。 “当然可以。”姜叔爽快地答应了。旋即他又皱起眉毛,王苏叶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到底还是嫌弃他们家住宿条件不好,却听见姜叔疑道:“这小子今天是不是又干什么坏事了才躲你家去?” 王苏叶微微松了口气,挺直了背,坦然接受姜叔怀疑的目光,笑道:“没有。” “苏叶,坐。别急着走,姜叔和你聊聊。”姜叔究竟还是去端了水来,王苏叶无法,道了谢,接过水坐下。 “苏叶你从小就让人省心。不像我家那臭小子。”姜叔满意地看着王苏叶,“若说村子里还有谁能考上大学的,我看也就你了。” 王苏叶连忙摆手:“姜叔,姜棠比我聪明很多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木兰花慢 作者:挟渚风 分卷阅读2 。” 姜叔笑了一声,淡淡说道:“苏叶,你听说过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王苏叶没接话。 姜棠不是一点聪明,是相当聪明。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一天到晚爬树摘果子和他在山上探险,也没见他如何学习,成绩依旧相当漂亮。在学校里以认真严谨出名的王苏叶也揪不出他的毛病。 说到学习这回事,如果王苏叶没有遇见姜棠,或许不会从姜棠家的藏书里学到那么多自然科学的知识,或许也不会从姜棠口中得知许多和城市有关的事情,也不会有今天的王苏叶。姜棠原来住在城市,他出生前姜叔也曾回过乡下看望母亲,也就是那时给刚出生的王苏叶起了个正式的名字。后来姜叔离婚,姜叔为了照顾年迈的母亲,也就是姜棠的奶奶,辞职带着姜棠回了乡下,一住就是五年。 纵王苏叶今日如此,也皆是姜棠成就。 见王苏叶没吭声,姜叔忙打圆场道:“当然,姜叔希望你们都能考上好大学,做一辈子的朋友。” 王苏叶心里狠狠一震,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慢慢生根发芽。 他不由微微攥紧了手指,尚未来得及修剪的指甲嵌进掌心,留下一道道印记。王苏叶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姜叔,我会努力的。” 为和姜棠......做一辈子的朋友,拼命。 (二) “我□□,我欲念之火。” “王苏叶,姜棠找你!” 王苏叶没抬头,突然光线一暗,后背隐隐约约感觉年轻温暖的躯体靠了过来,有热气呼出在他头顶,姜棠似乎是刚刚打完篮球回来。王苏叶皱了皱眉,环顾四周,似乎有人稍稍抬了抬头,王苏叶立刻触电似的用手肘隔开了身后那人,继续做题。 “马上要中考了。”语声冷静平淡,纸上的运算却突然加快了。 “是吗?”姜棠若有所思,随手拽了一把椅子坐到王苏叶身边,歪着头笑容也平静得很,一双眸子乌黑而湿润,汗透的衣服隐约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肩线,锁骨。王苏叶瞥了一眼便没再看,低头做题。 “看你忙活了一个多月,不放松一下?” 王苏叶看了看手里头一沓没做完的试卷,摇了摇头:“考完再放松。” 姜棠刚要说话,却被一个冷冰冰的女声打断了:“同学,你是几班的?” 姜棠答道:“三班。” 谷霞秀眉一蹙,转向王苏叶:“苏叶同学,你认识他吗?” 王苏叶瞥了姜棠一眼,歉然道:“班长抱歉,我马上让他出去。” 王苏叶合上笔帽,把卷子和钢笔收起来,看了姜棠一眼,示意他和他出去。姜棠眉梢一扬,推开椅子便跟着王苏叶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学校的玉兰树下王苏叶才停了脚步,转过头对姜棠低声说:“下次不要随随便便就跑来我们班了。” “你现在怎么......”姜棠低下头,忽然迎上王苏叶的目光。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王苏叶,他记忆里的王苏叶总是温温和和,现在王苏叶看着他的这双眼睛却分外的明亮迫人。似乎有什么东西摇曳起了烛火,而王苏叶现在所做的就是要将这一点烛火硬生生碾灭。 王苏叶看了他好半晌,才缓缓道:“不要拿前途开玩笑。” “我开不起。你也同样如此。” 他的语气意外的严厉。 他背过身去。王苏叶向来挺直的背稍稍伏了下去。几个呼吸起落,他的背又慢慢挺直。 姜棠沉默了好久,才说道:“既然都下来了,就陪我出去一趟吧。” 王苏叶也没有拒绝,便跟在姜棠后面,和警卫说家里有急事要回家,便顺利地出了校门。 王苏叶望着前方不远处姜棠的背影,目光从他的耳廓一直扫到牛仔裤下露出的那一截脚踝,正在出神,突然脚下一空,身体突然失去平衡。余光里却瞥见前面的姜棠以惊人的速度转过身掠来,下一刻,他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但有姜棠的手臂替他挡了一下,并未感到什么疼痛,只感觉姜棠整个人不可抗地贴到了他身上。 结结实实。王苏叶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姜棠坚实而有韧性的胸膛,他身上薄薄一层汗味和姜叔他们家惯用的洗衣粉味儿,以及他的每一次呼吸,甚至是每一次心跳。 时间静止了。那一瞬间,极其信奉唯物主义的王苏叶甚至产生了这种感觉。他知道这在物理学的角度上解释不通,但他觉得那一瞬仿佛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这算来是拥抱吧?王苏叶猛的想到。 此时“拥抱”着他的的这个人,与他一同长大,一同承受喜怒哀乐,做相同的事,露出相同的笑。常言道男生的友谊是肝胆相照、荣辱与共。他语文向来很好,他知道他和姜棠绝不仅仅是这样。 他是他的信念,他的未来,他的一切。 我□□,我欲念之火。 姜棠额头上滴下汗来,他低声道:“苏叶,快起来。” 当日傍晚,姜棠入院。病历上写道:右臂骨折。 再后来,姜棠拒绝了去城市上高中,和王苏叶一起直升所在初中的高中部。 (三) “对我而言,世上只有我眼前这一个王苏叶。” 王苏叶醒过来的时候天还很黑。 王苏叶在一片黑暗里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兴奋以致于开学前一天醒的这么早? 好像有点兴奋。 从来没有过的。 王苏叶拍拍脑袋,躺进被窝。得知姜棠留下来的时候他的第一感觉居然是开心。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糟糕。 姜棠值得更好的。 他应该去城市上高中,接触更多知识,赢得更加明亮开阔的未来。 他值得。 他那样好,他什么都值得。 他为什么还会开心?! 王苏叶觉得自己实在是糟糕透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期盼着姜棠走得慢一些,等着他。他实在是笨啊,所以想要追上姜棠,就算他走的再快,也得姜棠走得慢些才行。 无形中他竟然想牺牲姜棠的未来来成全自己想和姜棠并肩而行的愿望? 不行! 王苏叶直勾勾盯着那黑暗,似乎能从中看出缥缈不定的未来,又似乎能从中找出他和姜棠未来的颜色一样。 王苏叶爬起来,点亮油灯,看见不远处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姜家宅子。 没有月光。 一丝光也没有。 他垂下眼眸,熄了油灯。眼睛在黑暗里看见的,还是一片漆黑。 我似乎还从来没有描述过姜棠和王苏叶一起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虽是贫瘠之地,贯穿整个村落的那条黄土大路每逢雨水便泥泞不堪,但王苏叶印象最深的便是无数个数着依稀蝉鸣的夏日午后,从学校破破烂烂的窗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木兰花慢 作者:挟渚风 分卷阅读3 户望出去便是满眼的浓绿,再远就是村民居住的地带,可以看见方正的姜家宅子和他家破败中耸立的旧屋,他家屋后不远便是一方小小池塘,总是有洗衣妇来来往往。木槌拍打衣物的清脆声响和风中蝉鸣便构成了十五年里王苏叶关于声音的大部分回忆。 那是一个小小的、平凡的、富有生机活力的村落。 那是因为有了姜棠所以格外不同的家乡。 高中部坐落在更远的地方,比起初中部的破败,高中部的情况改善了许多。王苏叶一边听着同学感叹窗明几净的教室,一边打开栓子推开了窗户,风呼啦一下鼓入教室。王苏叶极目远眺,只能看得见连绵荒凉的山丘。 他轻轻关上窗户。 姜棠右臂骨折那一次,他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每天放学后都走很远的山路去看护姜棠。 姜棠临出院的那一天他正在给姜棠削苹果——是姜叔托人买来的很贵的好苹果,又红又大。他低着头削皮时都能闻到那种专属于苹果的清新甜味。 姜棠正翻着一本百科全书,忽然问道: “苏叶,你以后打算去做什么?” 王苏叶停下手里动作,缓慢而清晰地道:“我想学生物。”说完,手里的刀又慢慢动起来,长长的果皮立时又长了一截。 “生物吗?”姜棠想了想,笑了起来,“是很适合。不过,苏叶做什么都能做得好。” 王苏叶手里小刀堪堪一斜,那一道长长的果皮被削断,落到地上。像一道深红的绸,蜿蜒盘桓,却终究还是有个尽头。 王苏叶抬起头,笑了: “还记得那个时候我们跟着考察队伍去邻村深山里玩吗?” “记得。”姜棠哈哈一笑,“你还走丢了。” 王苏叶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人感到温暖又幸福的事情,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你知道吗,那天夜里我站在山上看着星空的时候,我感觉我离你很近。” “一直以来我都想要努力追上你......但是后来我发现,你就是星空。”王苏叶平静而执着地说,“这世上会有千千万万个王苏叶,却只有一个姜棠。” 这个叫姜棠的少年啊。 意气风发,灿若骄阳,沉默时如山间清风。王苏叶小时候常常觉得他比姜棠大,理应处处帮衬爱护,后来发现每一次都是姜棠守卫他,改变他,带他见识人间色彩,为他推开崭新世界的大门。 付出一切。再笑着说无关紧要。 这个叫姜棠的少年。 他的信念与向往。 王苏叶深知姜棠和他之间的距离有多大,却还是不肯放过了岁月。 这一生,这一人。分道扬镳也好同道殊途也罢,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先松开手,谁也不知道松开手以后是不是就会是一辈子。 王苏叶正出神,却看见病床上少年眉峰凌厉,那双灿黑的眸子里似映出那一年的星空,深邃明朗。窗外射进来的一束阳光将他脖子上细小的绒毛照亮,勾勒出微尖的下颌,微红的嘴唇开开合合,那句话姜棠说得清清楚楚—— “王苏叶。 “对我而言,这世上,只有我眼前这一个王苏叶。” 空气安静,尘埃漂浮,王苏叶清晰地看见,姜棠眼中的自己。 (四) “五年后的木兰花下。” 什么也没有发生。 高中三年,姜棠还是该玩玩该乐乐,依旧像牛皮糖成天黏着王苏叶,只是学的乖了,看到王苏叶学习也不打扰,就轻轻蹭一下王苏叶肩膀示意他来过,就悄悄从后门溜出去。 王苏叶不大习惯,却乐得如此。虽然没有姜棠的时光有些冷清,但是为了专心学习也只能如此。王苏叶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身份,就像他没有一刻会忘记自己的信念一样。 王苏叶和姜棠的交集渐渐少了。王苏叶偶尔在走廊上透风,看着不远处姜棠班的班牌,就走回班,继续学习。 他想要长长久久,而不是这一时半刻的贪欢。 这一天上午的大课间是新学期开学典礼,王苏叶作为新生代表讲话。那一日全校师生面前,王苏叶穿了一身干净妥帖的校服,展开稿子,清清嗓子,刚准备开始说话,便看见稿子上那一行黑字鲜亮分明地戳进他的视线—— “升旗手:高三五班,姜棠。” 他心下一惊,稿子是才拿到手的,预先看的时候是没有升旗手和护旗手的名字的。他转头看去,便看见护旗手和升旗手的位置,赫然站着一个比他略矮的少年,眉眼明丽,向他挥手,笑眯眯的。 王苏叶不由自主也笑了笑,收回目光,坦然地开始演讲。 姜棠看见王苏叶这般一笑,心里炸开欢喜的烟花,随后又有些郁闷的想到,兜了一圈,他们的关系还是走回了当初的模样。 也好。 姜棠望着简陋的主席台上那个个子高挑,沉稳安静的少年......不,不是当日少年,恍然间那个人个子就蹿了起来,肩膀也渐渐宽厚,王苏叶已经和成年男子没有什么两样。 向来不喜文墨的姜棠脑海里也冒出一句“岁月静好”来。 隔天,开学摸底测试的成绩出来,姜棠向来是不会看这些东西的,结果听到朋友说王苏叶考砸了,就匆匆赶去看。 那一天下了这一年春天的第一场雨。 那场暴雨将写着排名的纸上墨迹冲刷的有些不清楚了。姜棠在雨中一个个数过名字,终于在一百多个名字后找到了王苏叶的名字。 姜棠手指轻轻滑过印有王苏叶名字的那一行,忽然伸手,扯下了那张大榜,扔到一旁的水沟里,假装是风雨打落。 姜棠站在雨里默然无言,许久,他转过身,跑向王苏叶家。 王苏叶跪在父亲面前,沉默无言。 “天天和他混在一起,能考好才怪!” “......人家姜棠和你不一样!他不好好学习照样考得好,就算他考不好,他也是高干子弟,他什么出身,你又是什么出身?!” “王苏叶你给我想清楚了!” 王苏叶父亲的怒吼似乎能将风雨中看起来随时将要倾倒的屋子掀翻,旁边站着的母亲咬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这一阵雨更急了,屋檐上雨珠砸落的声音越发的响,王苏叶只是沉默地跪着,一句话也不说。 门外的姜棠听得清清楚楚,他恨不得冲进去让王苏叶父亲不要再说了,他心里很清楚最能让王苏叶动摇崩溃的便是出身。姜棠将耳朵轻轻贴在那扇木门上,想听王苏叶的声音,他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什么出身,你又是什么出身......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 姜棠将折来的一枝还未落尽的木兰放在了王苏叶家阶前。 木兰花瓣里塞了一张随手撕下的小纸条: “五年后的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木兰花慢 作者:挟渚风 分卷阅读4 木兰花下。” 姜棠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中。 那一夜暴雨后,姜家宅子突然就空了,有人说姜叔母亲那一夜溘然而逝,姜叔便带着姜棠回了城市。 这其实是说不通的。姜叔母亲连葬礼都没有,姜叔一家怎么会突然就消失了?所以还有人说姜棠转学了,姜叔一家三口便迁回了城市。 无论是哪种说法,总之姜棠再也没有出现过。 姜家宅子很快就变卖了。再后来王苏叶成为了村子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学生。王苏叶读了当时省内最有名的师范学院,学了生物,那都是后话。 (五) “二十三岁那一年。冬末春初的一点微凉,捂不暖心怀,照不回过往。” “你是姜棠?”人事处主任斜眼看着面前的青年。青年个子中等,套一件黑色夹克,头发乱糟糟的,只眉目十分的出挑,一双眸子又黑又亮。 “是我。”青年答道,眼睛里似总盈着笑意。 人事处主任草草翻阅了一下薄薄的简历。 姜棠,男,汉族,196x年7月28日生。 就读于x中专。曾任xx中学保安、xx小学保安… 任期无一例外的短。 人事处主任好奇,问:“这么喜欢学校?” “不啊。”姜棠说,“小孩子挺麻烦的。” “那为什么一直做学校的保安?” “……一定要回答吗?”姜棠很是诚恳地问。 人事处主任又扫了他几眼,收回目光,在文件上签起字来:“你的私事我没兴趣。我们学校老保安退休,现在缺人,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多谢多谢。”姜棠犹豫了一下,又问,“我今晚就可以住进来吗?” “嗯,你住的地方就在教师公寓的一层,107。”人事处主任头也不抬地说道。 姜棠再次连连道谢,低伏着身子出了门。 五年风来雨去,姜棠早习惯了被人呼来喝去的低三下四的生活。 出了办公室的门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想掏烟的时候,忽然看见行政楼上贴的“禁止抽烟”的宣传画,便失去了兴致。 他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美其名曰熟悉新环境。 这所学校环境很好,绿植尤为出色。此时正是初春时节,学校里好大一株木兰已经开的艳丽。姜棠闻见那熟悉木兰香气,一抬头,悠悠花瓣坠落。 仿佛当年雨中那一枝折落木兰。 当年啊…… 姜棠惨然一笑。可能要成为王苏叶心中永远的谜题了。 那一夜父亲出事,奶奶亡故。 他孤身一人前往y市,投奔二婚的母亲。 母亲的现任丈夫因为他和母亲起了争执,姜棠便什么也没接受,孑然一身离开了。 因为没有学历,便伪造了中专的学历,什么活儿都干过,最称心的便是做保安。 他听说王苏叶学的是师范,于是他几乎做遍了x市学校的保安。 他已经活成了这个样子,他只能希望看见王苏叶活得好好的,这就够了。 抽烟喝酒,每天为生计奔波,靠微薄的报酬勉强度日。 这样的二十三岁的姜棠。 两鬓斑白。 少年意气不复的姜棠,再也不会因为高傲而笑,因为嘲讽而笑甚至是为王苏叶而笑……他只会为了生计而笑。向那些愚昧蠢笨的人点头哈腰,阿谀奉承。 他嫉妒的发狂。 他想念的发狂。 王苏叶啊。姜棠在木兰花树下慢慢蹲下来,眼眶干涩而滚烫。他已经好久没有尝过流泪的感觉了。 王苏叶,纵你如往,我姜棠,也不复当年了啊。 “叮铃铃——”清脆的下课铃声响起,校园里像是一下子就喧嚣了起来,成群的学生鱼贯而出。姜棠站起身来,径直出了校园。 回到和以前的同事共同居住的小屋,姜棠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将小屋的钥匙留在了桌上,拎着一个陈旧的军用包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没有落锁。一次次和过去告别,姜棠已经对离别轻车熟路。 此身飘零久。 心无定处,人永在天涯。 二十三岁那一年。冬末春初的一点微凉,捂不暖心怀,照不回过往。 (六) “黑暗里听见那个人说了几个字,姜棠就已经一败涂地。” 做学校保安的确是轻松一些,管的都是些乳臭未干的高中生。姜棠做了两个星期的保安,平安无事。 姜棠看起来年纪不大,尽管两鬓斑白,好眉眼却是岁月压不住的。偶尔有女生到值班室来给姜棠送些便宜点心,姜棠只能原样送还回去。 那天傍晚,姜棠像往常一样坐在宿舍门口一边端着饭碗吃饭一边和来往的学生打着招呼,忽然教师公寓的宿管老郑急急忙忙的跑来,说是妻子要生了,让姜棠代个班,帮忙去看一下教师公寓。 “很简单的,只要登记老师的名字,晚上九点的时候锅炉房记得要熄火。” “好。”姜棠毫不犹豫,一口应了下来。 姜棠找到教师公寓,坐到老郑的值班室里,翻出登记本和钢笔,正这时有一个人推门进来。 明明灯那么亮,夜还是那么黑。黑暗里那个人的眼鼻口耳糊成一团,他使劲睁大眼睛看,也看不清楚。那个人个子很高,肩膀很宽,走得不急不缓。 黑暗里听见那个人说: “老郑不在?” 低沉,轻缓,清晰。陌生又熟悉。 姜棠慌忙收回目光,答道: “我……我代班。您是哪位老师?” 恍惚间听见那个人轻笑一声,说道: “王苏叶。复苏的苏,叶子的叶。” 黑暗里听见那个人说了几个字,姜棠就已经一败涂地。 王苏叶似是没有认出来他,他此时穿一件黑夹克,头发乱糟糟的,一张脸早已经在风吹日晒中变成了小麦色,只那双眼睛自始至终没变过。但他早已不再是他,不再是姜棠。 王苏叶依旧是王苏叶。 那一团模糊的光影在如水般的明晃晃白光下渐渐散开,慢慢立体起来——略淡的眉,眼睛依旧清淡明澈,看起来一副诚恳模样,总是微微笑着,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可以令他烦忧,也不值得他去烦忧。 唉。 王苏叶啊。 你怎么就没变呢。 姜棠在登记本上用力写下“王苏叶”这三个字。工工整整,力透纸背。 他或许不该苛责王苏叶没变。姜棠啊,是你变了,是你变的糟糕了啊。 恍惚间他想起来当时王父的那句话: 他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是。 他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 姜棠忽然放下手里的笔,“霍”地站起来,叫住刚要上楼的那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木兰花慢 作者:挟渚风 分卷阅读5 个人: “王老师,请等一下。” 王老师,王老师。无比陌生,此时念来却居然令他在窘迫中感到一丝难得的轻松。 王苏叶回头,姜棠补充道: “王老师,请跟我来,有您的信件。” 王苏叶收回脚步,跟着他走到107门口。 王苏叶觉得越来越不对劲,突然,姜棠转身就将王苏叶牢牢压在黑暗里的墙上。 一楼宿舍门口是一片樱花林。 此刻世界里仅有他们两人。 是多年来的心心念念,是多年来的错失,是八年前没看成的木兰花落,是如今他一身风尘,遇这一人。 唇齿里碾出淡淡血腥味,一同席卷他感官的还有那一年木兰暗香,还有大路上黄土尘埃,还有王苏叶身上温暖的气息。 亲吻应该是人类创造出来的表达亲密与感情的方式。如今姜棠满心只想着五年来所受的苦和此时见到这个人心里忽然涌起的无数委屈和悲伤,他不管不顾,哪怕下一瞬死去都心甘情愿——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王苏叶不能挣脱开来——他五年来栉风沐雨所受的苦又岂是这几年一直在大学校园里学习的王苏叶可以比拟的。 姜棠匆匆结束了这个吻。他喘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王苏叶的眼睛,说: “王老师,我是姜棠。” (七) “在这个人怀中苦已经不像是苦了,姜棠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重重亲了他脸颊一下。是甜。” 王苏叶和姜棠两个人面对面坐下,王苏叶没推辞,就坐在姜棠的床上。 正如许多年前一样。 王苏叶缓了缓呼吸,慢慢地、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 “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如你所见。”姜棠笑了起来,依旧是有些天真的非常美好的笑容,“我如今是贵校北门保安,今天暂时代理一下教师公寓的宿管。” 王苏叶手指微微一紧,沉声道:“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王苏叶在生气。 姜棠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我当年不是故意不告而别,而且我不算不告而别。”姜棠坐正,淡声道。 “……五年后的木兰花下?”王苏叶从齿间碾出这几个字。 就这样短短八个字,他就能安安心心一走五年?! “是。” 姜棠没有什么可以回答的。这五年发生了太多太多,他却都不想告诉王苏叶,那都是他的苦,他已经尝遍,他不想王苏叶再尝一遍。 王苏叶没说话,姜棠也知道他在努力收敛怒火。他吓了一跳,他不知道五年过去,王苏叶还如此固执——对他。 “没有认出来我?” 姜棠笑着转移话题。 “差一点。不过很快就确认了。”王苏叶垂着头,声音里像是刻意在压制着什么一样。 “不管如何,我总算见到你了不是?”姜棠笑眯眯的,站起来凑近王苏叶,却猝不及防被王苏叶狠狠箍在怀里。 王苏叶那么用力,姜棠的脸紧紧贴着王苏叶的衣服,工装的料子不是很好,却因为洗过很多遍而舒适妥帖。这是王苏叶第一次如此主动,姜棠希望这会是最后一次。 王苏叶得心里有多疼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感觉到王苏叶的下巴搁在他发顶,姜棠清晰地感受到他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又慢慢恢复平和。接着他听见王苏叶低沉柔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不管如何,我总算见到你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五年来我遇到过最好的事了。” 姜棠想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脑海里父亲入狱后冰冷的铁门重重关上的声音、祖母去世时哀乐的奏鸣声,来自他人的恶语语声,此刻又回响起来。原来它们一直都不曾远去,只是一直蛰伏着,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合适的人。 姜棠哭到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哭成这样。他忘记了五年是多长的时间,足够一个人死去直到被遗忘,足够一个人改头换面,足够一个人成为一个人内心深处最深最深的执念,足够把岁月里的人们变成别的样子。 他很庆幸岁月把当初的他们变成现在相拥的他们。还好这还不算晚。 在这个人怀中苦已经不再是苦了,姜棠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重重亲了他脸颊一下。 是甜。 他郑重地说: “遇见你是我这一辈子遇见过的最好的事了。” 两个人沉默地拥抱着,什么也不再问,什么也不再说,仿佛这样就能将过往的伤痛统统抚平,将往昔岁月找补回来。 姜棠鬓角那一缕银雪白的鲜明晃眼。王苏叶手指轻轻抚过他鬓角,心底又是猛的抽痛了一下。 王苏叶低声说:“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有的。我对自己向来很好。”姜棠说。 王苏叶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姜棠的眼睛,妄图从他眼中找出往昔五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什么都没有。 眼中只有姜棠这两个字。 眼前这个人,无论过去多少岁月,长成什么模样,落在他眼里便凝成“姜棠”这两个字。 (八) “少年夫妻老来伴。” 翌日,姜棠被生物钟早早叫起。 环顾四周,他看见四面灰白的墙和褪色的木柜,几乎要失去对自己记忆的信任。现实太过美好,美好得像虚假,像五年间梦魇偶尔为蛊惑他而妄造出的甜。 衣服散乱地堆在被子上,他利落地穿好,瞄了一眼墙上的钟,刚准备出门却发现桌上有张纸片。拿起一看,工整清秀字迹,一小行安安静静躺在纸上。 “今天放学我去接你。” 一如既往的熨帖暖人。 他勾勾嘴角,想那个尚未完成的吻,想昨夜王苏叶怀抱里的温度,想他平稳温柔的声音,想到开始后悔昨夜自己为掩人耳目而匆匆回到岗位。 他走出来,走进清晨的光里,关上房间的门。砰地一声,似乎所有过往阴霾都留在门后。 “有学生问我问题,耽误了一会儿。”王苏叶走得近了。 一声呼唤把他拉回现实。姜棠抬起头,看见王苏叶的脸,想起刚才的回忆片段,莫名就开始笑起来。 王苏叶眼里带了笑意,轻轻问道: “傻笑什么?” 姜棠笑了,托着下巴,看着王苏叶,眼睛里像是落进了无数个夜里的星星。 “开心呗。” 姜棠说着就开始用手比划起来,笑得那么开心:“王老师亲自来接我,我很开心。” 王苏叶看着坐在保安室门口,翘着二郎腿笑容一如当年的王苏叶,觉得今天的阳光分外的好,把姜棠唇角的弧度渲染放大,一如当年,牢牢占据他的所有多余眼神。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木兰花慢 作者:挟渚风 分卷阅读6 王苏叶笑意浅浅淡淡染上眉眼,伸出手。 姜棠看着眼前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脑海里想着当年牵住的就是眼前这只手,便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 温暖,干燥。 姜棠不知道在王苏叶心里他是什么样子,他只知道在他心里王苏叶是什么模样。不能算是没有形状吧:是冬日最温暖柔和的那束阳光;是他十七岁永远不会干涸的那眼清澈通透泉水;是唯一的心安之处;是这个随时都会分崩离析的世界里唯一的、坚固的永远。 他已经不敢想象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这样对他好。 在王苏叶出现以前,在父母、祖母,一切朋友亲戚相继离去之后。 王苏叶掌心的纹路清晰,他便挪动着手指抚弄,一道一道地描绘,又不满足于此,手指转了方向,企图钻进王苏叶的袖口,结果换来一记打在他肩上的肘击。 “在学校里呢,你注意点。” 王苏叶四下望望后转向他,压着嗓子说。 “好。” 姜棠乖巧地说,向王苏叶的方向凑了凑,“袋子给我,我帮你拎。” 王苏叶抿着唇笑了一下,将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 “一一今天上课还顺利么?” 姜棠笑眯眯问道。 他此刻语气如此熟稔,像是在心底回荡了千遍百遍,此刻自他口中说出也如此自然。 少年夫妻老来伴。 王苏叶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词。 少年夫妻老来伴,王苏叶慢慢咀嚼着这个词,脸上不由自主泛出微笑来。 (九) “向着永远不能回头的远路,前进,不计一切代价,前进。” 下午王苏叶上课回来,姜棠已经捧着饭碗坐在北门门口了。 王苏叶奇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下班了吗?” 姜棠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中午能和你去食堂吃饭,晚上自然就不能去了。以前都是中午不去,晚上去食堂,只是偶尔有几次例外。” 王苏叶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然后说:“那我去食堂了,你慢慢吃,别急。”像是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他盯着姜棠看了好一会,又问了一句,“老郑回来了吗?” 姜棠一愣,随即说道:“还没,大概要等到明天。怎么……”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然又危险的笑,“你想来和我一起住?” “想的美你。”王苏叶毫不留情地屈指在他头上轻轻一敲,“晚上烧好热水帮你收拾一下,你也不注意下形象。” 王苏叶走后姜棠火速把桌上的残羹冷炙一扫而空,然后就坐在门口,不时看看值班室里的那只大钟上针尖走动,他没有哪一天这么期待下班。 七点半的换班时间,王苏叶卡得很准,姜棠推门走进107的时候王苏叶已经打好了热水。王苏叶站在桌边正在试水温,旁边放了一个打开的布包,姜棠飞快瞟了一眼——梳子、洗发水,毛巾。 姜棠乖乖站好。王苏叶见他来了,让开些位置,站到他身后,说:“低头。” 姜棠把头沉进水里之前还犹豫了一下,但王苏叶已经用手舀了水浇在他头顶,熨烫心怀的暖意立时从头顶传到脚底,十分适宜的温度。王苏叶向来如此妥帖。 他闭上眼。感受王苏叶那双向来执粉笔拿仪器的手指按摩着他的头皮,一寸一寸,力道轻柔。他仿佛沉入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又仿佛回到了母亲温暖的子宫。他想起来“溺水”这个词。他仿佛快要溺死在这温柔却紧紧将他包裹的暖意里。 水应该是最贴合人的东西。而王苏叶,才是最能与姜棠契合的唯一一个人。 洗发水在头顶慢慢生出泡沫。他没怎么用过洗发水——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他没试过。除了这世上独一个的王苏叶。 昏沉间听见王苏叶的声音响起: “一洗洗风尘, “二洗祛灾祸, “三洗——”他似乎停了停,接着念道, “洗去往昔我不知道的那个你,留下对明日清楚的你自己。” 王苏叶语声缓慢而虔诚,似乎真的在向上天祈求着什么。 姜棠问时,王苏叶正把大块的毛巾包住他头发仔细地擦拭,只听他耐心地解释:“这是我大学去z地考察时发现的当地风俗,算是为人接风洗尘的一种仪式吧。” 擦头发的手顿了一顿,王苏叶又轻轻地笑了笑:“我自是不是很信这些不合科学逻辑的东西,但是有些时候,命却是科学所不能决定的。” 命。 姜棠睁开眼睛,仿佛还隔着氤氲的热气看他。姜棠说:“是命决定科学。” 王苏叶闭了闭眼,想起来太多科学所不能解释的东西,又想起眼前这个前十七年人人所羡,后半生却从此烟雨散尽的人。半晌只说了两个字: “是的。” 他唯一知道的事,不用科学的恩准——他不会让姜棠这样下去。他们会像小时候期许的那样,并肩而立走向遥远得不可预测的未来。 是永远不能回头的路。 他十二年前就选择的这条路。 王苏叶隐隐有不安的预感,却被眼前的这个人和他所散发的光芒所遮盖,让他只看见眼前,让他以为眼前就是一切。 还是要前进。 前进,不计一切代价地前进。 (十) “孤坟立。他听见熟悉的魂魄吹过荒野的声音。” 清明节假期两人一起坐着绿皮火车,听着汽笛声向着故乡而去。 两人没有带什么东西,姜棠更是两手空空,这次王苏叶却是坚持不让他拎任何东西。 w市西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姜棠忽然感觉有一只大手温暖地包住他的手,姜棠侧头看去,发现王苏叶旁若无人地用另一只手牵住了他。姜棠也用力地回握。 车站向来充斥着各种口音,来往的人神色也各异,此刻却不过是身外之物,来来往往皆是他人之事,与他何干,又与他此刻手里牵着的人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在漫长的岁月之后再次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姜棠像是找回了与过往时光的连接点——原来那个连接点就是王苏叶。此刻王苏叶牵着他慢慢走回往日,仿佛也将回忆里的痛苦踩在脚底碾碎。 两个人顺着黄土路一直走,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 姜棠远远就看见了那棵开的正盛的木兰,浓艳又明丽的紫色,还是依稀少年时所见的颜色。王苏叶十四岁时因为姜棠骨折而没看成的好颜色。 如今一晃九年。 近了,视线所及的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小小土丘上落满了木兰花瓣。他的脚步不自觉的慢了下来,荒无人烟的山岭里他连王苏叶忽然沉重的呼吸都听的一清二楚。 近乡情怯,物是人非。 孤坟立。 他听见熟悉的魂魄吹过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木兰花慢 作者:挟渚风 分卷阅读7 荒野的声音。 “老太,”姜棠在那坟前慢慢俯下身子,声音有些颤抖,依旧强撑着让人能听出来笑意, “阿棠来看您了。” 王苏叶静静立在他身后。矮矮的土丘前伏下身子脊背微颤的青年男子在这一刻又变回了那个骄傲飞扬的少年,此刻诚恳而温驯地跪着。 不,或许说,他心里的那个少年,在那个暴雨之夜后,就以一种永恒的姿势跪了下去,永远地跪在红尘里人世上,再也没有人会扶他一把,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 王苏叶没有这样做。 下一刻,他也慢慢跪了下来,跪在姜棠身侧。 他一个头磕在尘埃里。 他说: “祖母,我在姜棠身边。” 他说: “祖母,请您放心。” 又是一个头,沉沉磕在地上。 这一下一下,也像是磕在姜棠心上。 这个多年来沉默坚忍的人此刻用磕在地上的两个头,证明了他所有的深情——不他不用证明,他何须再证明,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只把眼前这个人奉为神明,他除了他也一无所有。 你说说看,人活在世上向死而生,来来去去身无挂碍,谁真正地拥有过什么?是财富权力,还是青春年少? 可是王苏叶和姜棠不一样,至少他们此刻互相拥有、互相成全,用心作誓,难道还不够? 什么是永远,没有永远。王苏叶的科学准则里没有永远,但姜棠就是永远。 王苏叶要带姜棠回家的时候姜棠拒绝得很坚决,说要去看看亲戚,让王苏叶先回家一趟。 王苏叶心知这只是一个借口。他家衰败后还能有什么亲戚。 几年过去,老屋越发破旧。他拉开大门,冷气扑面而来,屋里灯光暗淡,厨房里隐隐约约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 王苏叶快步向里走去,在厨房门口站定。他的父亲坐在灶后,拿着火钳向里添柴火,冷硬的轮廓被火光照亮;母亲背对着他,手上动作不停,背影却早已佝偻。 “爸,妈,我回来了。”他开口,打破一片沉郁。 “哟,苏叶怎么回来了?”母亲立刻转过身来,毫不掩饰满脸的惊喜。 他再看向父亲。 饶是以他父亲的脾气,此刻也难得地温和,只说: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一家人久违地围坐在桌边吃饭。他回来得突然,饭菜并不丰盛,但确是记忆里的滋味,朴素又亲切。 饭桌上父亲极少开口,一直是母亲问东问西:学校伙食如何、住宿环境可好、是否被学生为难……他一一应答,只拣了些好事说,以免母亲担心。 一连串问题后母亲沉默了一会,他不擅主动开口,也就闷头吃饭。谁知该来的终于来临,母亲低头看着手里饭碗,温声说: “苏叶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尽快找个归宿了,有没有遇到称心的姑娘啊?不行的话跟娘说,娘给你介绍个好的。” 刹那间王苏叶如坠冰窟,最终却又被温暖的毛毯包裹住,既心虚,又放松,混合成悲天悯人的疲倦感,让他无力反抗。 王苏叶沉默地夹了一筷子菜,许久才吐出一句:“会有的,您不用操心……” “啪”的一声筷子被拍在桌上,父亲好像已经喝醉,他粗声道,“你老子我还等着抱孙子呢!别天天想方设法往后拖,下次你们五一放假,必须给我带个媳妇儿回来!” 王苏叶面对父亲向来的强硬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情绪,但母亲随后小心翼翼的一句话却反而使他感到羞愧起来: “儿啊,娘不图啥,就想你成家立业,生个孩子,以后等你老了也有人照顾你,娘总归是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王苏叶的思维骤然被拽回来,从与姜棠重逢的喜悦里清醒过来。他又变回冷静理智的理科老师。 他怎么能,又怎么敢。 他敢赌上自己的一辈子,可是父母辛辛苦苦把他抚养长大,他不能拿父母的后半生去赌。 王苏叶动了动嘴唇,许久,只是说了一句: “我明白了。” 他突然失去了勇气,他想告诉自己这就是人性,是人趋利避害的本性。但他不能相信对姜棠的感情还敌不过现实。 他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待他和姜棠。 姜棠不能再被别人用那种眼光看待了。 人类的感情是如此脆弱。 他已经输给了自己的想象。 (十一) “光亮灿烂的未来像琉璃珠子断了线一般摔落崩裂,从此,永夜。” 姜棠压低帽沿,在路旁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石子。 忽然听见远方田垄上有人远远喊他小名: “阿棠——” 姜棠下意识想抬起头,却在抬起来前的那一瞬间生生压了下去。 那个人还不依不饶地喊阿棠阿棠,一遍遍回荡在田垄上空,引来了来来往往人的注目。 姜棠咬了咬牙,转过身去应了一声。 只见那个人自田垄上远远跑来,正是姜棠以前的拜把子兄弟二黑。 二黑兴冲冲跑到姜棠面前,打量了姜棠几眼,依旧满脸兴奋地说:“阿棠你终于回来了!这几年你到哪里去了?也不回来看看兄弟?” 姜棠唇角一勾依旧是灿烂如当年的笑容,刚要说话,二黑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你在外这么久,你可知道你爹昨日回来了?” “我爹回来了?!” 姜棠吓了一跳。 二黑见他表情,知道姜棠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便仔仔细细地说了起来:“你爹当年原来是被人冤枉了,给白抓去了这五年,现在给放了出来,还赔偿了他一笔钱,现在他应该就在你家原来的宅子……” 姜棠听不下去了。他连一声道歉都来不及说,转身就向宅子跑去。 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他猛地闭了一下眼,他觉得自己这五年的苦通通白受了——他曾经以为这是上天最冷酷的惩罚,如今却蓦然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残忍的玩笑。 一笔钱就够了? 怎么够…… 他父亲半辈子的清白,一个完整的家庭,还有,还有…… 还有他的一辈子。 眼泪滑落又被荒野里干冷的风吹干。 他的一辈子、他的人生、他的梦想。 他猛地想起十七岁的骄阳和王苏叶肌理的触感,想起那个约定, “我想和你考到一个城市。” 光亮灿烂的未来像琉璃珠子断了线一般摔落崩裂,从此,永夜。 已经生疏了的家门在他面前堪堪敞开,像旧梦重温,令他甚至不敢伸出指尖去碰触。 他手指落在斑驳的门槛上,他略略提高声音,喊:“爹——” 爹。 爹。 有些陌生,他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木兰花慢 作者:挟渚风 分卷阅读8 尽力使咬字清晰,让屋内那人听见。 里屋的门被推开,走出一个脊背佝偻的中年男人来。 两个年纪相差甚远、却是一样的两鬓斑白的人遥遥对望。隔着大半个院子,隔着已经不复存在的监狱的黑色铁门。 姜毅嘴唇颤抖,半晌才断断续续问出:“你为什么五年也没来过一次……爹……爹一直担心你……你过得好不好?我叫你去找你娘,你娘有没有好好待你?你……” 姜棠突然跪在了他面前: “爹,儿对不起您。” 姜毅一怔,随即听见姜棠说: “我没去找娘。我没高考,现在只做了一个学校保安。” 姜毅神色突然一冷,他抬起手,似乎是想打姜棠,姜棠已经闭着眼做好准备,但最后他还是将手放了下来。 “不,不怪你,都不怪你……是爹的错。”姜毅别过头去,“爹只是想你活的好一点……这五年你——过得如何?” “爹。我过得很好。”感受到父亲锐利的目光,姜棠突然好恨自己斑白的发鬓,总是毫不留情地揭露他的窘迫潦倒境况。 “行。”姜毅说,“组织上把房子还给了我,还赔偿了一笔钱,我会把房子卖掉,我们去s市,我们会有新生活。” 姜棠一惊,却又听见父亲说,“你赶快收拾一下,我们下个星期就启程。” 回到学校后不知不觉就过了好几天,两人说的话却渐渐少了,每天只有沉默的上下学和午饭。老郑回来以后王苏叶再也没来过107,姜棠觉得王苏叶和他一样心事重重,也便不去打扰。 相安无事,风平浪静。一如他们多年来的感情,等到风雷惊时便是狂风骤雨、雷霆万钧。 两个人似乎都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等待着天气骤变的契机,等待着情感宣泄爆发的那个点。 王苏叶正洗着手,抬起头时看见了身侧那角黑色夹克,微微笑道:“好巧。” 姜棠只默默站着,不说话。 王苏叶正要向外走,却听见姜棠忽然说: “我今天就离开了。” 王苏叶霍然一惊,转身问道:“去哪里?” “s市。”姜棠艰难地开口,“我不会再回来……我会有新的生活。” 他抬起头,像是将一切都看得通透——包括他们必然失败的未来。他斟酌片刻,将这几天心底所想一字字道来: “王苏叶,我们这样不能永远,你知道的。” “是,我当初亲手毁了自己的未来,”他目光如此澄澈坚定,像当年一样有一往无前的锐气,“所以我绝对不能再毁掉你的未来。” “王苏叶!” 姜棠忽然沉声喝道。他望着手上还在滴滴答答滴水、已经完全怔住的王苏叶,那双漆黑发亮的瞳眸是那样的深、那样的深。 “我们分开吧。” 没有永远没有永远……这四个字斩钉截铁,一遍遍回响炸裂在王苏叶耳边。他听见风声水声,听见切面规整的粉笔在黑板上划拉出生硬的吱呀声,听见学生叽叽喳喳讨论问题的声音,听见广播里的声音,听见宇宙万物从诞生到毁灭,独独听不见姜棠的声音。那个从十几岁的时候就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的声音。 王苏叶突然陷入一种极静的绝望。他静静地站着,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令他动容。 坚持,坚持,十几年来他这样对自己说,仿佛他的生命不过是一场马拉松,道路的尽头就站着光鲜亮丽的姜棠,笑容一如少年时代,等着他。那时候他就可以停下来,喘着气,开始长达他后半生几十年的休憩——陪伴在姜棠身边,对他来说才是休憩。 然后姜棠现在站在他面前,与他想象中的不同,一身风尘,不复当年,然后淡淡说道:王苏叶我们分开吧,我很快会有新生活了。 姜棠,你的新生活是不包括我的吗? 可是,可是我的新生活,如果没有你,又哪里算得上生活。 不过是活着。 吃穿用住,庸碌无为,像几亿年来人类所做的那样,活着,然后死去。 (十二) “谢谢你。离吧。” 简单的五个字,斩断他和那个为他生育孩子的女人数十年的联系,也是当年他和他的无可奈何。 钢印盖落。 他走出民政局大门。天气真好。 多少年后,王苏叶还会回想起新婚夜晚他躺在床上,望着新房窗外的木兰花开的正盛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真正闻到木兰的香气,很淡很淡,在岁月中把那本应浓酽的味道一点点铲除,一点点磨灭。 从此两个毫无关系的人连在了一起。 他收拾好行李,看了看表,快到时间了。 “在w市孤坟前头,那木兰香气就这样蛊惑了他,蛊惑着他,跪了下来,许下了一个再也没有完成的承诺。从此两人没有预兆地分开…… “啊不是没有预兆,那个时代全部都是预兆,他们的相遇也许冥冥中就是预兆,预兆走近,也预兆别离。 “故人拜别,万里长绝。 “后来,结婚生子。他王苏叶从当初初出茅庐的青涩教师变成如今桃李满天下的正高级教师,人生似乎已经圆满。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人生已经永远不会圆满了。” 过去这么多年,绿皮火车早已被高铁飞机取代,姜棠,也许也不再是姜棠了。 王苏叶望着高铁窗外飞速掠过的田垄,手机上跳进来一条短信,似是甜美的女声在说:“欢迎来到s市。” 三十年后的今天,王苏叶站在讲台上,从他的笑容里似乎能品得到回忆里木兰的味道。他说: “希望你们也能有,和气味有关的美好回忆。” 他转过身去,一个遗憾的笑容。姜棠不愿见他,他孤身回来,又是一年。也许冥冥中他在尝姜棠尝过的苦与孤独。 这一年的木兰开的分外的好。 他宣布上课。忽然有学生怯怯地说,老师,门外有人。 王苏叶转过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回来了没有? 我猜回来了。毕竟是he。(大笑) 愿他们平安喜乐。 番外一样随缘。 分卷阅读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