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正文 第 1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1 章 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文案 看完电影久久8能平静,为了查老板的胸肌存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西宇,查英 ┃ 配角:何安下,彭乾吾 ┃ 其它: ☆、一 杂食为猴,食露为猿。朝露瞬逝,光华长远。 目中藏日,月圆月缺。日月同辉,技法万变。 这是刚开始修习猿击术时,周西宇告诉查英的口诀。 他说,这些口诀是他的师父临终前传授给他的。师父告诉他,猿击术是集日月之灵的无上绝学,分日练月练,练到最后,就是一个“快”字。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猿击术若能练有所成,必是变化自如,再难逢对手。 这段话本应很激动人心,可惜说话之人神情宁淡,语调也不急不缓,听起来便颇有些书堂里夫子讲课的意味了。 “若华,你可听得明白?” 若华是查英的字,与名一样,都是师父替他定下的。他自小生在梨园,本是昆曲小生,后来又改作了京剧的武生,以一折《挑滑车》成名,演第一场时便轰动戏台,风头一时无量。 他曾是戏院最红的角儿,扮相第一,身段第一,唱功第一,每演一场,收到的花篮都要将戏院大门挤破,多的是达官显贵一掷千金,只为他青眼一顾。那段岁月食日万钱,何其风光,可惜早已与他无关。 现在的查英不过是一个逃兵,一个躲在山洞里的废人而已。 他在戏院里染上了大烟瘾,每月的包银都用在了那上边。大烟毁人,渐渐嗓子也不比从前,他就被戏班赶了出来。因为是武生,好歹有些拳脚功夫,他便入了北洋军,想在军队里混口饭吃。 周西宇就是他在那时认识的。 周西宇是太极门弟子,武学好,人也不错,只是他的师父只将猿击术传予他一人,遭他师兄嫉恨追杀,无奈之下才出逃参军,跟他遇在了一起。 查英认为,周西宇跟他是完完全全的两种人。 他好动,周西宇喜静;他爱奢,周西宇崇俭;他因为烟瘾哈欠连篇,周西宇在一旁闭目打坐。 总之,他们完全是两条道路上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冒着枪林弹雨将他从战火中救出来,又将他带到这座深山里,教他修习猿击术。 周西宇说,猿击术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绝学,他有天赋,也有灵气,若能练成,必定神功无止,大烟瘾也会不戒自除。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极其诚恳,眼中有灼灼的光亮,看得查英心头一动,莫名其妙就跟他跑上了山。 查英本不是头脑简单的人,哪里知道会被周西宇这样一个淳朴敦厚的老实人三言两语就给说动了。待到了深山中,开始听他讲解猿击术的诀窍,方知修行之难。 周西宇说,口诀很重要,要背,要练,要用心去体会。他带着查英打坐静修,一坐便是三个时辰,到了休憩之时也不放过他,总要靠过来,问他对口诀有何感悟。 查英若说不出,他就不厌其烦地一讲再讲,而后问他: “若华,你可听得明白?” 他这人有样本事,就是无论说怎样的话,都能让人打心底里信服。 查英最怕对上他的目光。他生在梨园,长在戏台,见惯媚眼冷目,鲜少看到周西宇这样澄澈干净的眼睛,每次与他四目相对,都要被他明镜一般的目光灼到别开眼去。 可惜不看眼,还有声。 周西宇说起话来,跟他的为人一样温和,有些绵,有些缓,像是泡在水里的芽叶,不知不觉便将一杯水化为了新绿。 他的声也好,眼也好,都让查英无处可躲,只能盘腿坐着,听他一遍又一遍讲解猿击术的心法。 修行枯燥,苦不堪言,山里虽有花有树,到底也是悄无人声,待久了难免无趣。 查英过惯热闹日子,不出几天,便是浑身难受。 他的烟瘾一天要发作好几回,每回都让他痛不欲生,有时手脚痉挛,只能在山洞的石地上来回翻滚。发作时不觉疼痛,等烟瘾过去,才发现身上滚得一片伤痕,好几处破皮流血。 每当这时,周西宇便会放下他的修行,走过来安抚他。 有时他会掰开查英抓着石头的手指,将他的指尖包覆在掌心里,有时他取来一些溪水,给他清洗发烫的额头和嘴唇,有时他还会将他抱在怀里,为他念诵经文。 很久以后,查英才知道他念的是《净秽咒》。 那时的周西宇有足够的力气和耐心,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烟瘾发作的查英,而查英却退缩了。 从被戏班赶出去的一刻,他就是一个弱者,一个失败的人。周西宇跟他说,振作起来的那天是新生,可他早已不知“振作”二字是为何意。 他害怕面对周西宇的目光,认为自己在这片幽深静谧的山洞里难以生存,至于猿击术,那本就不是他能触碰得到的东西。 终于有一天,他逃走了。 他连上山时随身带的包袱都没拿,在周西宇出去找食物时,一路往外狂奔。 查英不记得周西宇带他上山的路,也不晓得哪里通往山下,更不知道他逃走是为了什么。 他只知道跑,不停地跑,跑过山林,跑过泉涧,哪里有路,他就往哪里逃。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2 章 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至明,他不知疲累般奔跑着,直到烟瘾发作,摔倒在一丛浆果中。 累坠的果子滚落在他身边,有几颗破了,果浆溅在唇上,似乎有一点甜味。 查英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再也跑不动了。 他平躺在地上,手脚张开,似睡非睡,准备跟往常烟瘾发作时一样,接受无尽的苦楚和折磨。 那时应是清晨,是山风最为柔和清爽的时候。恍惚中有一双手将他扶起来,紧接着,一样凉凉的东西抵在他唇边,送进一道清冽。 这双手暖得像春天,让他本已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 查英微微睁开眼,对上的是周西宇含笑的目光。 “这次发作比上次晚了两天,也没有那么严重了。”他温声说,“真了不起。” 查英忽然就有些想落泪。 他幼时练功从来不哭,初露锋芒时遭人欺凌也从不低头,如今一个男人对他说了一句话,居然就让他眼眶发红,要是放在从前,他一定当做笑话来听。 “你一直跟在我身后?”他问。 周西宇轻轻点头:“怕你寻不着路,被困在山中,就跟来了。” 他说罢,又指指放在一旁的包袱。 “再说,你也忘了这个。” 他的神情那样温柔,一点也看不出怒恼,反倒让查英有些生气。 “说好一起练猿击术,我跑了,你就不气?” 周西宇说:“不离不弃,不嗔不恨。你既要走,我也不会强迫你。” 他一脸正色,过了会却又挠挠发顶,叹道:“其实也是有一点气的,但见到你就消了。说到底,还是担心多一些吧。” 查英鲜少看到他这样的神情,忍不住想笑,却又觉得心里一暖,暖得他眼睛酸涩。 就是这一点暖,让他放弃了下山的念头,打定主意要跟周西宇待在山里。 这一待,就是整整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二 修习猿击术十分讲究,既要静,也需静中取动,因此周西宇选择了这一处深山。 山里幽静,草叶葱翠,到处是巨松古木,流水山泉。由于地气温润,山中多有繁花鲜果,有时出去练功,还能见着飞鸟走兽,倒也不太寂寞。 他们住的石洞就在山泉附近,取水用水十分方便。查英好洁,每日练完功都要洗澡,衣服也要换洗,不久便将外袍洗出两个窟窿。 他不会针线,周西宇就帮他缝补。 他是习武之人,看着手糙,做起细致活却一点不含糊,将他的衣服补得极好。 查英就笑话他,问他怎么既会做男人的事,也会做女人的事。 周西宇很老实地说,因为在太极门学艺时无人跟他来往,什么事都是一个人做,久而久之,就什么都会了。 他的师兄彭乾吾是掌门之子,素来专横,在众弟子中声望最高,人人都知道他是下一任掌门,对他既怕又敬,从来不敢忤逆。 至于周西宇,就是他不讲,查英也猜得出他在太极门的境遇。 天分高,肯吃苦,人又得师父喜欢,自然是他师兄的眼中钉,能过得舒心才有鬼。 其实,查英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刚进戏班的时候,师父就说他是棵好苗,长得俊,身段佳,一旦上妆,那就是画上的人活了,要是嗓子再好一些,保管能红。 他听师父的话,平日里最注意保护嗓子,人家说雪梨养嗓,他就想方设法省下钱去买,每日切片含着,从不懈怠。 练功也好,学戏也好,他都肯下功夫。师父严厉,练不好要打,学不会不准吃饭,其余小孩子叫苦,只有他一声不吭。 查英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天分,但整个戏班的学徒里,头一个登台的就是他。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演《挑滑车》,原定的武生受伤不能出场,师父点名让他顶替。 他头一次上妆,勾红三块瓦脸,再穿上戏服,真跟师父说的一样,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他扮的高宠甫一亮相,台下就掌声雷动。 查英手中一柄□□,将几十斤重的八仙桌一张张挑起,连挑三张,震得整个戏园子欢声雷动,叫好声响彻天际。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回享受到众星捧月的感觉。 戏演完,直到下台卸妆时他的精神还是恍惚的。 他像是在梦里,分不清刚才在台上的那个英俊武生是他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让他清醒过来的是鞋里的一根针。 换装时,查英的足底触到一样锐物,幸好反应快,不然只怕十天半月登不了台。 他没有跟师父说这件事,也没有去查是何人所为。这之后一连数天,他的雪梨又被人丢进茅厕,他问是谁做的,没人理会他。 当时的查英并没有在意这些事。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3 章 因为他一天比一天红,一天比一天唱得好。 只要他登台,就有无数的掌声和鲜花。他每月的包银越来越重,请他来唱戏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开始有人称呼他为“查老板”。 那时他站在台上,觉得下面来看他的人有天上的星星那样多。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查英回想到这,无意识轻声唱出一句。 这是《挑滑车》中的唱词。他演过不下百场,张口就能唱。 现在他的眼前,同样是繁星万里。 真正的星。 查英修行猿击术已有月余,他是日练,周西宇是月练。日练需日光,月练需月华。日光天天能有,而满月,一月只有一次。 当然,这并不是说,没有满月的日子里周西宇就不用练功。 一月之中,所有的天数都是备战,只求在月圆之夜能有精进。 周西宇白天助他日练,夜晚自己练功,如此日夜兼修,虽暂时看不出惫色,但查英知道他很辛苦。 有时,他也会在晚上走出山洞,坐在一旁看周西宇练功。 他练功时盘腿而坐,两手相对,也不知是月光的清辉,还是猿击术功法使然,查英觉得他身上有种莹莹的光,像是要化在月色之中。 周西宇修习心法,要比他认真许多。 有时山间有夜雨,他就是淋得湿透,也不会动上分毫。 查英就会找一些大叶子,替他遮上一遮。 周西宇大多数时候是要练功到天亮的,但有时他也会中途睁开些去睡觉。 查英特别喜欢这时候的周西宇。他明明是不愿意睁开眼睛分神的,但还是为了他睁开了。不仅睁开眼,还要哄他去睡觉,那种语气,简直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平心而论,查英当时并不认为猿击术是一门神妙的武功。 他很担心周西宇为了练功把身体练垮,也不想看他整日像石头般静坐,所以他会故意去打扰他,没有恶意,只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担忧和害怕。 他害怕周西宇真的化在月光里,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山中。 日光灼热,感觉真实可触,而月光是虚无的。虚无的东西,总是令人提心吊胆。 查英开始认识到猿击术的神奇,是在山中一年后,开春的一天。 那天他见到了一只真正的白猿。 繁花初开,树木枝头皆是春。 他们摘了鲜果,正往回走的时候,头顶忽的传来一阵响动。 查英抬起头,只见一道白影从他眼前掠过。与此同时,一朵花缓缓落下。 白影之快,快如闪电。落花之缓,如风中纸屑。 这一快一缓,只在一念之间。 白影转瞬已消失,而它带起的后劲却将落花振起,晃悠悠飘向空中。 周西宇就在这时长身而起。 他伸开四肢,在空中腾挪跳跃,仿佛空中的落叶都是台阶。 他在一株古松前接住那朵花。查英前一刻还看到他的身影没入绿云之中,可下一息,他已在他面前,手心向上,五指间花瓣片片。 “白猿。”他微笑着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直到那时,查英才知晓猿击术的奇妙。 也许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是他忽然就开了窍,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畅快之意。 他对眼前的周西宇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和依赖。 “从今天起,我一定好好练功。”他忽然说。 周西宇本已往前走出几步,听言回头,先是一愣,接着将怀里最大的两枚鲜果递给他。 “先吃饱再说。”他冲他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三 查英本是武生,根基好,也有灵气劲。他要是肯下功夫,这世上就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 自从他下定决心要修习猿击术,用心之苦不在周西宇之下。 周西宇出身太极门,根基深厚,加上勤学苦练,少年时已有所成。他这样的人,想要精进是难上加难。 查英则不同。他原本不通武学,起步虽晚,却有周西宇这等高手悉心调教,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俱全。他一旦开窍,进步甚快,不出三月便能在周西宇手中接下二十招有余。 当然,这得是周西宇让着他。 查英有时很疑惑,像周西宇这样的人,讲话温吞,性情宁淡,学的又是太极这样的柔劲功夫,用个矫情点的词,就叫做与世无争。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4 章 这样的人物,偌大一个太极门怎就容不下他? 他直接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了,周西宇也不答,只淡淡笑着,给他把洗晒好的衣衫一件件叠起来。 “一定是你那个姓彭的师兄不对。” 查英见状,擅自给他下了定论。 周西宇仍然不答。他坐在亲手做的木凳上,两手交叠搁在膝头,像是静坐,眼睛却看着桌上的灯烛。 查英以为他不会说话了,过了许久,他却叹道:“我不是师兄,不懂师兄的心境。那一辈师兄弟中,数我的天赋最高,最得师父喜爱。在习武之人眼里,师为尊、为大,得他喜爱,难免要傲。也许就是这分傲气伤了师兄,日积月累,一发不可收拾。” 他因彭乾吾而离开太极门,之后流落天涯,隐居深山,究其因果,不过一个“妒”字。 查英想不通他为何还要替彭乾吾说话。以查英自身的脾性,别人若要欺他害他,不过两个结果——自身愈强越盛,强到视他们如蝼蚁草芥,或是有仇必报,绝不忍让半分。 听起来很不讲理,但细究起来,又有那么些道理。 正如周西宇不懂他师兄的心境,他的心境,查英也同样参不透。 他们朝夕相对,日夜练功,吃也一起,住在一起,话渐渐少了,默契却与日俱增。 即使这样,查英也不敢说,他懂周西宇这个人。 不过有一点他很明白。 他喜欢跟周西宇待在一起。 时光不知不觉过去两年,他的猿击术日渐精进,因为是日练,日光越强劲,他练功就越得心应手,久而久之,他体内生出一股真气,灼热如火,一见阳光便自行催动,掌心似有炎风,触之即烫。 周西宇则正好相反。 他是月练,需有月光。修行的第三年中,他连遇六个无云满月,功力大长,猿击术小有所成,但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也愈发沉静了。 查英感觉他变得冰冰凉凉的,可一握他的手,却还是温热的。 他们分处两极,一阴一阳,且差别越来越明显。 猿击术日练与月练的区别在他们二人身上显露无疑,功力虽各有长进,但总觉得还差点儿什么。 这三年当中,他们时常在两块巨石上打坐修行,有时对招,也是于山林石丛中凌空跳纵,时光一久,这地方有几棵树,树上有几片叶,甚至叶上有几粒灰尘,查英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本是个害怕厌倦,也不安现状的人。 他爱新鲜,爱热闹,爱一切光华美好的事物。 可是现在,他的眼前只有草叶枯石。 也许是他的神情太明显,也可能是周西宇太过细心,每当他露出一丝倦色,他就说,我们换个地方吧。 他说的地方,在意念之中。 习武之人,需有意念。真正的高手,哪怕周遭是狂沙怒海,也能在意念里化出平陆绿洲。 查英第一回在意念里与周西宇修行,因为心境不平,险些闹出事来。 他们面对面坐着,周西宇让他闭上眼睛,要做到“闭目而睁,以心观物”。他费了大约一刻钟才做到,待心中眼睛张开,周西宇已站在对面,负手微笑。 他立在一片湖面上,湖水澄蓝,平静无波,几朵青莲含苞待放,美得像是仙境。 查英看看他的心湖,再看自己周围,却是一片木板,和一点刺眼的亮光。 他起先不解,可周西宇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他们在意念中过招拆招,拳风过处,湖水微起波澜,青莲遥遥盛开,而那点光亮也愈来愈刺。 查英忽然发现,那是一盏妆灯。 他在戏班里,上妆时会用的灯。 这个发现令他气息大乱,险些跌落湖里,幸好周西宇及时拉了他一把。 待查英睁开眼睛,湖水、莲花、木板均已不见,月光洒在他身上,而周西宇两手扶住他的肩头,离他不过寸许。 “若华,你还好吗?”他问。 查英只顾喘气,好一会才记得点头。 周西宇便松开他,又轻拍一拍他的肩,像是无声的安慰。 “你在这坐一会,不要走动,我去拿些水给你喝。” 他说着往石洞方向走去。查英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我没有留恋以前的事,修习猿击术,我是全心全意的。” 周西宇站定,回头冲他一笑:“我知道的。” “我不清楚那盏灯为什么会出现。”查英从巨石上站起来,他的声调不知不觉高了。 “我已经不唱戏了。” “我知道。”周西宇再度点头,“喜欢唱戏是件好事,你不仅有学武的天分,也有唱戏的天分。可惜我没见过你在戏台上的模样,我想,一定很好看。” 他的语调那样温柔,一点也听不出生气。 他好像也从来不会生气。 查英从巨石上跳下,问:“你相信我?” “为何不信?”周西宇走过来,替他拢拢有些散乱的头发。 “一个人练功是否用心,我不用眼睛看也知道。你练得好,进步也这么快,我替你高兴。”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5 章 查英以前认为,周西宇说话能让人从心底信服,这是件本事。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之所以有这样本事,是因为每说一言,都是发自真心。 能跟这样的人一起修炼,实在是一种福分。 查英暗暗期望,有一天,他能真正与周西宇比肩。 意念修行是一个契机。自那天起,查英练功再不贪快。他开始注重心境的修炼,日光再灼,也要求心中宁静。 这个方式于日练而言是好是坏,他当时并不知晓,只因他与周西宇的修行都进入了瓶颈,无法突破,难免急躁,此时再求心静只怕太难。 彼时查英年少气盛,以为只要强练,天下没有突不破的关卡。 许多年后,他才知道这样的想法有多可笑。可惜当时不懂,不仅不懂,还险些酿成大错。 作者有话要说: ☆、四 查英跟随周西宇在深山之中修习猿击术,整整十年,从未出山。 在这十年之中,他的武学造诣大有长进,心境也随之大变,比之从前,简直判若鸿沟。 这其中固然有太极门绝学的玄妙作用,但真正对他造成深重影响的,还是两桩大事。 其一,就是他彻底戒断了烟瘾。 查英在戏院时正值爱新鲜的年岁,又是一唱成名,一步跨入花花世界便再也走不出,人家拿来烟枪,说是好东西,吸一口能见着仙境,他就吸了,不知不觉将整个人沉了进去。 若不是遇见周西宇,只怕他早已死在哪处荒山,成了无名野鬼。 周西宇为救他,愿将太极门不外传的绝学倾囊相授。他起先不知好歹,待觉出周西宇良苦用心,又亲眼见识猿击术的奥妙,再不敢怠惰,只跟着他潜心修炼,只为早日戒断。 初时,他的烟瘾一日要犯两三回,渐渐一日一回,再过下去,两三天才发作一次。 查英甚觉欣喜,以为能就此摆脱,周西宇却让他不要大意。他说,发作时间相隔愈久,就愈是痛苦,愈是难捱,绝不可有半分轻视。 他说得凝重,查英却不太放在心上。 有周西宇陪着,他觉得自己尽可以安心,痛苦也好,难捱也罢,只要周西宇在身边,就一定能撑得过。 就像在战场上、在烟瘾发作时一样,只要查英还未成长到与他一般强大,他就会一直保护他。 天塌地陷也不必怕,只因有他在。 他就怀抱着这样一点小小的侥幸心思,心安理得地享受周西宇的保护。 世事难以预计,查英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强大、坚韧、甚至稳如磐石的人,竟也会倒下的。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他们二人去山中寻觅食物,采摘山菌时突遇一条巨蛇,蛇身足有碗口粗细,只看鳞甲,便知一身剧毒。 周西宇本就警觉,查英虽稍慢一拍,也及时避开蛇牙,与他分别躲开,一路于树冠叶梢间飞纵跳跃,将巨蛇引开数里,这才敢回到石洞。 他本以为全身而退,等回来一看,才发现周西宇小臂上被划了一道浅浅口子。 他不清楚这是蛇牙蛇鳞还是其他物件划的,伤口虽浅,却把他吓得不轻,一定要跟在周西宇身后,眼看着他放血、上药再包扎,直到血止住,仍是满心不安。 他的预感在夜晚来临时终于成真。 周西宇的伤口果然有毒,尽管放了血上过药,毒素仍已悄然入侵。他身体强健,初时不觉得,待有所察觉,浑身已发起高烧。 伤口很浅,带着的毒肯定不多。以他的根基,只需运功,一定可以恢复完全。 石洞之外即是一轮满月,即使他自己没法走出去,只要查英在,是扶也好、拖也好,总能让他见着月亮。 本是很简单的事,现在却做不到了。 只因他的烟瘾在这个时候犯了。 周西宇说得对,发作时间相隔愈久,发作起来就愈痛苦。 大烟在他身体里埋下的毒,来得如潮水一般迅猛,简直汹涌而来,猝不及防。查英原本想将周西宇扶出石洞,可还未走到他身边,一阵异常的痉挛缚住他的双腿,令他翻倒在地。 他的腿似乎不见了,胸口以下一片空荡,心口却又奇痒难耐,似有爬虫在撕扯咬噬。他想运功,可真气如滚水般在指尖流逝,他想喊叫,无奈有一双手掐着他的脖颈,令他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无数的金片在周围闪耀,闪得他双眼发疼,泪流不止。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举着一样烟雾蒸腾的物事,跟他说,过来吸一口,只要一口,就什么都好了。 他已不记得第一个递给他烟枪的人长得什么样子,但大烟的滋味,却隐约能回忆起来。 那是一种如堕梦里、销魂蚀骨般的感受,身上轻飘飘的,多大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他不想还好,一旦想起来,回忆中的畅快就会与现实的苦楚交杂在一起,凝合成一种可怕的、难以抵抗的折磨。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正在石洞的水潭中翻滚,他的手指抓在石头上,那样大的力道,足以将指甲抓断。 查英却觉不出疼痛。 以往他这样,周西宇都会将他的手指掰开,再轻轻握住,让他抓自己的掌心。等到他清醒过来,手指的伤已经包好,而周西宇就坐在身边,坐得那样稳、那样安静,似乎从未离开。 可是现在,周西宇在哪里? 查英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从迷雾般的幻象中望出去。 他眼前的一切都是昏黯的、晃动的,恍惚中有一个人影坐在对面,面目模糊,脸色跟纸一样白。 查英看不清他的眉眼,却能看到他的嘴唇在动。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6 章 他艰难地睁大眼睛,强迫自己的视线集中在一处,这是孩童都能做到的事,于此刻的查英而言,却是耗尽全身力气。 他看到那个模糊的人影在说,若华。 若华,你不要怕。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他在战场上被炮火吓得心胆欲裂时,有个人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说过这样的话语。 这个人现在何处? 他平躺在地上,努力回想着,而后忽的抬起额头,往地上狠狠撞去。 一道热流缓缓流下,新鲜的痛楚自额角一直传到全身,那样痛,又那样热烈,以致开云破雾,能将幻象驱散。 查英就那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其实看不清周西宇在哪里,只是凭着感觉往前走。他的手在空中摸索,划破空气,拨开无形幻觉,直到另一只手将他牢牢牵住。 那只手跟记忆中一样温暖,尽管在颤抖,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查英俯下身,抱住周西宇的半边肩膀,将他从床上扶起来。 他能感觉到周西宇身上不正常的热度,也能感觉他呼吸间喷出的灼气。 额角依然疼痛,脚步也依旧虚浮,最初的清醒过去后,两种痛感激得他头痛欲裂,但他紧咬着牙齿,将周西宇一点点扶出石洞。 洞外是夜空无垠,一轮满月高挂,清辉一地。 周西宇月练有成,一旦接触到月光,就不需查英再扶。他自行坐下,两手结印,猿击术的回复之能缓缓启动,不消一刻,原已苍白的脸色就回缓过来。 有月光,他就有了生机。 查英摔坐在他身边,眼见着他恢复,先是笑,笑着笑着就晕倒了。 他额角的伤过了两月才好,周西宇悉心为他疗伤,一点疤痕也没有留下。 时间一久,他就不记得那个伤在何处,周西宇却还记得,不仅记得,每回想起来,还要叹气。 你这样好的面目,又是天生登台的料子,却为了我险些毁了。要是留下疤痕,真是要记一辈子的憾事。 查英就说,一点疤痕算什么,若是那天没将他救出来,那才是一辈子的遗憾。 他自小爱俊,这番话却真心实意,绝无半点掺假。 能在那样的时刻清醒过来,次次想起,都觉侥幸。 更有一点,自那天以后,他的烟瘾再也没有犯过。 修行大事,这是其一。至于另外一桩,更是与猿击术大为相关,神妙百倍,也惊险百倍。查英在前二十余载人生中,从未想过世间竟有此凶险,可他与周西宇遇见了,也就此被烙下不灭的印记。 这是命,是劫,是机,更是缘。无可抗拒,却又自然而然,真正影响了他们二人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五 查英与周西宇的修行之路,在第四年时,双双遇上瓶颈。 他们对猿击术的感悟已到了一定阶段,本应再上一步,却在这时遭遇无形之门,任凭如何研究,也找不着进去的法子。 查英原本已开始注重心境修炼,结果刚摸着一点门道,又给钉在了原地。他脾性中有些暴烈,心中一急,险些就功亏一篑。 相较之下,周西宇就要冷静许多。 他苦思数日,从清晨坐到黄昏,整整静坐三天,待夕阳褪去方才睁开眼睛,将查英叫来身边。 “这些时日,我将师父临终前说的话仔细过了一遍。我想,猿击术的修行,应该与寻常武功不同。” 他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根细枝,沾上露水后,在泥地上划下一道弧线。 “师父说,‘杂食为猴,食露为猿’,这门功夫叫‘猿击术’,必然是与猿有关。” 他把弧线补齐,问:“你觉得这像什么?” 查英不假思索答道:“像月。” 周西宇笑了一笑,手中不停,又划下另一道弧线,将两端连起,形成一个圆圈。 “这是太阳。” 他放下树枝,取来一把沙土覆在圆圈上边,隐隐是个太极图案。 “师父说,太阳之中有无尽的能量,月虽有圆缺,却也有与太阳相近的时刻。修习猿击术,就是要集日月之灵,像猿一样,感知太阳,模仿月亮,得到其中的智慧。这些我早已明白,可这几日静思,我忽然想起,他告诉我日练重动,月练主静,但从未跟我说过,日练与月练是可以结合的。” 查英前边听得似懂非懂,这最后一句,却让他心中一动。 “可以结合?” “正是。”周西宇点头,“你想,一个人白天能看见太阳,夜晚看见月亮,这才是完整的一天。只看日,或只看月,都只有一半,久而久之,必定不对。” 查英诧异:“难道我们之前练的都不对?” “对却是对的,但接下去,不能再以之前的方法。”周西宇说着,握住他的手。 “以后,我们要一起练。” 他指的“一起练”,即是日月同修。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7 章 查英日练,周西宇就以月练辅助,以日练之“动”补月练之“静”,以月练之“冷”冲日练之“灼”,如此对练,反之亦然。 在他的师父未曾点明日练月练可以一起进行的前提下,他这个举动可谓大胆。 查英相信他。 他对猿击术的领悟远不如周西宇,也知道这是闻所未闻的练法,但周西宇认为值得一试,他就陪着他试。 他们的日月同修在最初的两个月里取得重大进展,两人各有所进,有如神助。 正是这两个月给了周西宇信心,让他觉得,这种方法不会对他二人有害。由此,也开启了之后整整六年,近乎堕入炼狱的序幕。 查英修习日练,久照日光,身上本就偏烫一些,与周西宇同修后,起先有所好转,但两个月之后,变本加厉,一动就气血翻涌,出汗不止。 他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再看周西宇,似乎也比之前更偏冰寒。 习武之后,查英的忍耐力已强了很多,他觉不出难受,就一直压着不谈,可练着练着,状况愈来愈严重,到最后,眼中已无一点水色,看什么都是枯木干沙。 周西宇也同样如此。 他整个人如在寒冬,常温的水,在他手里是冰的,烤热的食物,在他口中是冷的。 他们明明知道是春季,可一个像在大旱的沙漠里,一个像在冰冻的雪窖中,分处两极,皆是煎熬。 这种状况持续了三年。 周西宇是武学奇才,他不认为自己苦思而得的练法会有错误,但查英的情形他看在眼里,有一天,他终于问他,是否觉得自己错了。 查英问,那你觉得自己会不会错。 周西宇沉思片刻,还是摇头。 查英说,那就继续练。 他们又练了三年。 与之前一样,极度灼烫与冰寒后,出现了将近两个月的完满时期,二人修炼突飞猛进,猿击术再上台阶,但两个月一过,又重新堕入魔障。 这回与三年前正好相反,查英全身热度尽去,整个人似被冰霜包裹,而周西宇变得浑身发烫,掌心如有火烧。 查英由酷暑走入严冬,周西宇则是从严冬转回酷暑。 他们坐在巨石上修炼,身边草木抽叶开花,正是春光好景,可在他二人眼中,一边是枯藤焦木,另一边是冻雪凝霜。 他们就这样挺过了第二个三年。 入山将近第十年时,周西宇的功垮了。 查英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倒在自己前面。 他只看到周西宇在练功,练着练着,忽然呕出一口血,全身像被火灼烧一般泛出焦热伤痕,紧接着,他就从巨石上倒了下去。 查英被他吓得惊跳起来,待看到周西宇一身是血,心跳都差点止住。 他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知道什么叫手足无措。 作者有话要说: ☆、六 他半拖半扶将周西宇带回石洞,先用泉水给他清洗身体,又试着催动他体内真气,用了各种办法,周西宇还是没能醒过来。 他心急如焚,想让周西宇跟上次一样以月练恢复,无奈天就是不黑,月亮迟迟不肯出来。 查英只好等着,仿佛等了冬去春来那样长,外边天光才逐渐暗淡。 他又扶着周西宇走出石洞,今天不是满月,只有半轮月亮掩在云层中,可对于周西宇来讲,这就足够了。 他满怀希望地扶着周西宇坐下,双眼盯着他的面庞,期待他能跟上回一般,只消片刻,就能回复完好。 月光洒在周西宇身上,他的眉头紧紧锁着,嘴唇已经干裂,原先光华迫人的眼睛好似也枯涸了。 他坐在月光底下,那一片淡银光辉却仿佛与他毫无关联,从他发顶落下,又隐没在他血迹浸染的衣衫之间。 查英等着等着,等到月尽天明,朝霞都快散去,周西宇还是一动未动。 他终于知道,周西宇的功已垮了。 他只好将他扶回石洞,给他换掉被露水沾湿的衣衫,其间不小心触到伤口,都是如被火炙,烧得他指腹发烫。 周西宇整整一天滴水未进,他就取来干净泉水,用新叶盛着,一点点给他送。 他的嘴唇近乎裂开,水滴下去,倏忽隐没不见,倒得多了,又要从唇边溢出来。查英就将泉水含在口中,用舌头顶开他的牙齿,给他把水喂进去。 他喂了许久,周西宇的嘴唇仍然是干涸的。他不死心,泉水取了一叶又一叶,喂到最后,原先甘洌清爽的水在他口中变得又咸又涩,好似掺了大把苦盐。 这些苦,是从他身上落下去的。他抬手一摸,就摸到一手的眼泪。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周西宇的功垮了,真气散了,人救不回来了。他自言自语说不可能,说着说着,一把撕开周西宇的衣衫,将手贴上去,用脉搏听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仍在,一下一下,坚实又有力。可他的人却如同灯火尽头,烧完了,就要烟消云尽。 查英俯在他胸口,脑中空空,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只是眼泪一直往下落。 他回想这段时光,他们二人凭着几句口诀,潜心研习,勤练十年,尝遍常人难以承受之苦,忍受世间无可比拟之孤,眼看将有所成,却是空梦一场。 他不甘,不信,不服,更多的还是怕。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8 章 他怕周西宇就此没了。 刚修习猿击术时,他就怕周西宇化在月光里,所以他要去扰、去闹他,直到他有回应,心中才能安然。 可是,现在没有月光,周西宇却也要消失了。 “你不能死。” 他喃喃自语着,握住他的手,将周西宇的手指紧紧缠在自己指间。 他就这样呆坐着,既不动,也不讲话。洞外天光由明转暗,不知过了多久,周西宇终于睁开双眼,叹息般呼出一口气。 查英一点也不惊讶。 他早知道周西宇一定会醒的,他不可能丢下他一个人在世间。 可是查英没有想到,他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我自恃天分,以为对猿击术了解透彻,谁知还是抵不过天地之道,教你日月同修,是我不对。幸好,幸好是我……” 他气息虚弱,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查英却不忍心再听。 “什么叫‘幸好是你’,”他抓住周西宇的手,“你再等一等,等一会月亮就出来了,到时我带你出去,你是月练,一定能好起来。” 周西宇也不答话,只朝他微微笑着,好一会才说:“你跟着我修习十年,应该明白,我的功已经垮了,没有用了。” 习武之人,功垮即是命失。 查英当然知道,但这些话从周西宇口中说出来,却是不同的。 他像是溺水人,眼见着最后一块浮木被海浪冲走,四周茫茫黑水,再无生机。 他想定神,无奈神跟着散了。他抓着周西宇的掌心,手指却跟抽了骨一般无力。他的喉咙颤动着,有千言万语想说、想驳,最后却凝成一句:“你不会死!你不能死!” 周西宇便笑了,眼中仍是那样柔和。 他反手握住查英,将他的手指包覆在掌心中,跟从前安抚他烟瘾发作时一模一样。 “若华,你要听我的话。” 他说:“不要有恩怨,不要再练猿击术,去做你想做的事。我险些害了你,又走在你前面,是我不好。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赔给你。” 查英听言又气又悲,心中一恸,眼泪愈发止不住。 “我没有想做的事,我只要跟你待在这里!” 他这话近乎任性,近乎不讲理。自相识开始,周西宇就一直在包容他,可惜这回,他已无能为力。 “修炼猿击术,三年大寒,三年大暑。我现在是暑,总算能知道你以往的感受。眼中没有水,看什么都是枯的,四处是沙,是焦土,是荒漠,没有风也没有雨。你不能过这样的日子,你走吧,哪里有风有雨,有星有花,你就去哪。” 他深知查英的脾气,末了,又伸手去抚他的发顶。 “若华,听我的话,不要把大好年华耗在这里,下山去吧。” 他人还活着,却讲出这死别一般的托付。 查英整个人都懵了。 他不敢,也不愿相信周西宇会死。 他摸着周西宇的手,分明是热的,胸口仍有心跳,眼中仍有光亮。 这样的人,如何会死!? “于我,你就是风,你就是雨。” 他说罢,一手解开衣扣,将一身衣衫除尽。 周西宇外衫本已松散,他也全部扯掉,再将他上身扶起,与他对面而坐。 周西宇功力散尽,只凭着最后一丝精神支撑。他眼中能看见查英一举一动,目光闪烁,像是要劝,可他发不出声。 查英将他扶好之后,伸出双手,与他掌心相对。 他们衣物除尽,肌肤相贴,此刻天地万物均已不在,眼中、心中,皆只有彼此。 拼尽全力催动日练真气之前,查英看他最后一眼,口中喃喃道: “天下之大,谁人皆可,唯有你周西宇,决不能死。” 作者有话要说:  你就是风你就是雨是花絮里的台词,可是前面到底是什么呢…… 哎,查老板的心思猜不透呀~ ☆、七 将自身真气度予他人,换句话说,就是将自己的命送出去。 查英送了,且送得义无反顾。 他与周西宇对坐整整两天,真气从他的手心度到周西宇的手心,源源不断,流水般绵绵长长。 石洞入口有一株树,每到春天,就要开粉白粉红的花。 四季交替,枝条愈盛,有一枝伸到洞口,昨天还压满了花苞,再睁开眼一看,就全落了。 花开花落,即是一年。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9 章 他以为自己坐了那样久,恍惚中不知何年何月。洞口有光刺在眼睛里,刺得头发在眼中都成了雪白。 他觉得已在石洞中过了一辈子。 身体里空荡荡的,手上、脚上都是冰冷,耳边嗡嗡作响,比台上的锣鼓点还要喧闹。 那种感觉何其难受,何其可怖,好在他有周西宇。 周西宇的呼吸,就是他续命的药。 查英一身的真气,此时大约已全在周西宇体内。 他的脸仍是苍白,嘴唇也依旧干涸,好在他的眼睛,已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光华。 查英以前最怕看他的眼睛,如今却直直盯着,怎么看都觉不够。 他的双眼像一本书,读不懂时不敢看,一旦懂了,就再也移不开、放不下。 查英觉得自己已经读懂了。 他脑中是空的,身上是空的,经络里似乎也空了,唯有眼中是满的。 他定定望着周西宇,周西宇也望着他。两人相隔不过寸许,却好似有一片雾挡在中间,每看一眼,那雾气便要浓一层。 查英自认在武学上不是颖悟之人,但他也清楚,这是灯枯油尽的前兆。 他以前是很怕死的,此刻心中却宁静无比。要是他们都还好着,周西宇又要带他去意念中修行,他相信自己的心境中也能有一片湖,平得像镜子,静得像月光,周西宇的眉心皱,才会跟着起涟漪。 查英用尽气力,将唇角往上勾,努力朝他笑了笑。 “能结识你,是我一生幸事。” 他无声说完,刚要垂下手臂,周西宇却张开右手,将他手指紧紧缠住。 他的手心有一道暖光,似是无形,却跟泉水一般会流动,从他的指尖流到查英的指尖,穿过心肺,拂过眼瞳,再从查英身上缓缓淌出去。 那个时刻,他仿佛与周西宇融为一体。 他的耳朵能听见周西宇的心跳,他的手中有周西宇的脉搏。对面这个人的一切,从身到心,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前,再化为暖光,填满他的全身。 查英修行十年,如何也想不到,世间会有这样的奇事。 他耗尽真气要救周西宇,周西宇却又在他性命将尽时将真气度还给他。 他们一度一还,谁也不肯撤手,谁也不愿放弃,不知不觉间在各自身上画了一道弧,头尾相连即是一个完满。 他们坐在石洞中,明明不见天光,却能看到日月交替。一边是旭日高挂,另一边是银月渐圆,两种光一同倾洒在他们身上,初时难受,可一旦捱过去,那种舒适和奇妙感觉,寻遍书册也描绘不出。 他们就像真正的日与月,俯瞰大地,将世间万物收入眼底。 石洞已不见了,山间的风悄然吹来,拂过花叶,发出低低的、仿若洞箫的声音。 雷鸣闪电,细雨斜风,初生的青草在他们身边发芽,倏忽结出花苞,碧绿的萼叹息一声,整朵花便绽开了,一开就是漫山遍野,铺天席地。 他们见到了春,见到了夏与秋,待冬雪飘飘然落下,六角雪花将第一枚结晶融在发顶,就在一息之间看遍了四季变幻。 这一切很长,又在瞬息之间。 查英已不知道他与周西宇的手是何时分开的。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待他反应过来,双手已被周西宇紧紧抓住按在心口。 他使了那样大的力,好像一松开,查英就会从他手中逃走一样。 “若华,”他向来自持,那一刻的声音却是掩不住的欣喜。 “若华,我们练成了!” 许多年以后,查英仍会在梦中见到他那一刻的样子。 周西宇性情宁淡,鲜少有表露在外的神情,那时却高兴得像个初得了文章的学童。 他叫他的名字,明明压低了声音,又要在下一刻呼喊出来。 他抓着他的双手,又是握,又是缠,最后将他拥入怀中,抱得严严实实。 查英还能想起他脖颈处的体温,他伸手摸自己的肩头,那里仿佛还有周西宇指腹留下的温度。 那时的他,真的是很高兴。 他原以为那是因为武功终于练成了,可周西宇拥住他时,他分明听到他说,幸好。 幸好功成,幸好你没事。 你还活着,就是宿命,是要跪谢天地的恩德。 他这样的人,竟也信运,竟也谢天谢地。 虽然仅此一次,那种鲜明和意外,以及连周西宇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从他眼中心中流露出的情感,就此在查英心里烙下了一个印。 这种印,要从他的今生记到来世,直记到魂散灵灭。 作者有话要说: ☆、八 生死关头以后,猿击术修行再无阻碍。 查英与周西宇终于悟透了功法精髓,自此一进千里,何时想来都恍若一梦。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10 章 他觉得奇妙,周西宇却说,师父临终前曾跟他讲,猿击术是两个人的武功。 他一度以为,这是要让他与师兄一起修炼。可是彭乾吾嫉恨他已久,杀了他都嫌不快,两人之间无半点师门情谊,要如何一起练? 周西宇说自己参不透,想不明白,直到遇见查英,才明白猿击术就像日与月,缺一不可。 生死攸关之时,他们哪一个都不肯放弃对方,身心交融,性命相连,为彼此交付所有也在所不惜,即是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不嗔不恨。” 周西宇说:“也许这就是猿击术真正的精髓。” 现在的他沉静得像水中月影,看似在手边,又似在天边。有时查英看着看着,就觉得他像个得道的仙人。 好在,这位仙人既温柔,又和善,一点没有架子,不仅陪他闲坐,还愿意跟他一起去山泉边洗衣服。 功法大成后,他们每日都在山间飞纵,去捕风捉霞,追云逐月。 他们已不用耗费心力研究猿击术的奥秘,一天的时间就忽然变得很长,可以去看花、看云,坐在山边听风的声音,俯在水边看游鱼的轨迹。 那段时日美好得像梦,每每想来,都觉心满意足。 他们二人入山十年,其间有六年如堕炼狱,承受难见之苦,以致查英性情大变,不过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的样貌也变了。 原先做戏子时,他是戏班里最俊的一个,生得白皙秀洁,眉眼间隐隐有股出尘的傲气,扮什么都好看。后来他染上烟瘾,又去了战场,少年心气给磨平了,整个人又颓又散漫,连带外表也懒得收拾。再后来,他遇着周西宇,与他吃也一道,睡也一道,跟得久了,原先好洁的脾性便慢慢拾了回来。 周西宇就是他命中的机缘。 他教他习武,教他打坐,教他如何调整心境,将那个一头脏发、倔强又懦弱的废人,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查英看看水里倒映出的那张脸,头发披散着,下巴有长长胡须,但是那双眼睛,亮得像天上星辰。 他喜欢现在这个模样,但忽然又有一点怀念当年站在台上的、那个意气风发的武生。 水边有石片,轻薄又锋利,他便拾起一块,将脸上胡子刮了,再把头发挽起,学周西宇的样子,在头顶盘绾成一个清爽利落的发髻。 没了胡子,他的脸型轮廓便愈发清晰,乍一看,恍惚岁月凝滞,仍是当年那个俊秀少年人,但仔细一瞧,昔日跳跃的神采已沉在眼中。 属于年少时期的、那种迷离懵懂的眼波已不见了,即便刮去胡子、挽起散发,他也变不回十年前的查英。 “你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周西宇的声音,查英慌忙站起,又将刮下的胡子随手往水边一丢。 “看鱼。” 说来也巧,这时正好拂过一阵风,将他丢下的胡须吹得半空拐弯,又从枝头掸下一层花,纷纷落落,直往他身上飘。 查英只能低头拍打衣衫,想将胡子花瓣一并拍走,偏偏越拍越多。周西宇就在旁边看着,边看还边笑:“你跟十年前,真是一点没变。” 刚想到这个,他就偏巧说起。 查英心道,自己十年前痞得不成样,亏他还能说出这话来。 他不知如何作答,落花又实在掸不净,便干脆脱了衣衫搭在手上,准备回去时再换。 他只穿一件薄衫,这一脱,上身未着寸缕。周西宇便将身上外衫脱下,给他披在肩头。 他说:“当心着凉”。 天气正热,他这句话简直有点好笑。 查英想取笑他,说一句“周师傅可知这是晚春,冻不到的”,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变得像初生雀鸟的翎羽,软软的,又细又绒,挠得他喉口发痒。 于是他张开嘴唇。 更声漏声,独坐谁相问? 琴声怨声,两下无凭准。 翡翠衾寒,芙蓉月印,三星照人如有心。 只怕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 这是《玉簪记》中的唱词。查英本学的昆曲小生,这《玉簪记》自小就会唱。大烟毁了嗓子后,他将唱词都落下了,有时随口哼来,或是无意识唱几句,都觉粗哑难听,渐渐便也不再记起。 如今这声音,却不像是他的。 他先唱一段,缓一会,再唱一段,待发现嗓子好了,更是惊喜交加。这一喜,在戏曲上花过的心思也统统活络了过来,不仅潘必正,就连陈妙常的词,他也一并唱。 他唱到兴起,见周西宇含笑望着他,便伸出手,遥遥而指。 “看陈姑十分有情于我,及至挑动她,她又着恼。哦,我不免躲在这花阴深处,听她讲些什么。哦,有理呀有理!” 他大概不晓得,刚刚才在水边洗过手脸,现在唇上、颊上、额上,都是湿的。白的愈白,红的愈红,本已是秀雅拔俗,再一唱一笑,满眼的神采活了,那种要命的好看,真要将春光比到黯淡。 他当然不晓得。只因现在的查英,眼里只有一个周西宇。 周西宇望着他笑,不仅笑,还以手轻轻为他打拍。 他难得看到这端正得近乎拘谨的人做这般举动,心里新鲜,笑得就愈开心。如此一个唱,一个拍,走走停停,从水边到石洞这样近的路,变得遥遥没有尽头。 彼时查英真的以为,他能跟周西宇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老,走到死。 可是他错了。 他爱登台,爱唱戏,也爱与周西宇一同闲度岁月。若要让他分个等次,那定是周西宇第一,其余再算。 可周西宇不同。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11 章 他不会争,也不会抢,只会自己走去末位,再袖手站着,安静等他来。 对他,查英束手无策。 周西宇几次三番问他,功学成了,嗓子也好了,是否要下山去,一了从前牵挂。 查英很想跟他说,他这个人就是牵挂,可话到嘴边又觉无用,只能自己气闷。 他上山时的包袱里,有一件从前当武生时穿的戏装,是请了手艺最好的老裁缝,用上好料子做的。 进山之后,这件衣服他从未碰过,只偶尔拿出来看一看,再悉心收好。 他心知周西宇怕他放不下梨园戏台,这件衣服原是留个念想,但他一气之下,咬牙就给扔了。 他以为丢了衣服,周西宇也该知道他的心意。谁知他丢去哪,周西宇就去哪捡,不仅捡回来,还要放进山泉里漂,将落叶尘土都洗去,洗得干干净净。 他做了一根木杖,削圆的一头挑入水里,将那件戏服挑出水面,抡画出一道如云似雪的水珠白瀑。 青碧的泉,琼花玉珠般的水瀑,衬得戏装黑如沉夜,亮如流光。 他就举在那给查英看,末了温温柔柔地笑。 “世间这样美,”他说,“下山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记得戏服是不能用水洗的…… ☆、九 查英自然是不愿下山的。 他想不出周西宇让他下山的理由,就像当初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毫无保留地将猿击术传授给一个外人一样。 周西宇做事情,总是让他意外。 他的人跟灯烛一般高洁明净,心思却要藏在烛心里,不到烧完,谁也见不着。 查英看不到他的心,只能将自己的心捧出来,三番四次地跟他表明,他不下山,是不想、不愿,也没必要。 他说,山底下沧海桑田,一年一个样,更何况是十年光景。他在山中已久,习惯了睡木板草堆,吃野果山菌,如此逍遥闲散,何必再去红尘自寻烦恼。 他一番话说得真心实意,满心以为周西宇能懂,可他却说,我已让你在这待了十年,不能再让你把大好年华费在这深山里。 他已是诚恳坦荡,周西宇比他更甚,字字情真意切,好似这十年查英离开俗世就全是他的错。 查英气得无语,对着周西宇又说不出重话,如此满肚子闷气,一整天都没再开口。 这日不巧下了大雨,石洞内又潮又湿,连柴火都险些生不起来。周西宇在床边围了个小火堆,跟他说,这样睡觉可以暖一些。他越是细心,查英就越气,见他过来就掀了被子,连外袍也不披就往床下走,一个人走到石洞里边,再往地上一躺,只给他留个背影。 查英年少成名时脾气就不大好,谁说话做事惹他不高兴,他就要生气。那时整个戏班将他当宝贝供着,人人由着他来,连素来严厉的师父也向着他,久而久之,简直成了头一号的不讲理。 这些年以来,他这坏脾气本已收敛许多,人沉静了,也懂得体恤和忍让,可周西宇这么一来,忍不住又犯了毛病。 他背对周西宇躺着,仗着自己是日练,还尽捡阴寒潮湿的地方躺,头发沾了水,心口受着风,一律不管不顾,只当自己躺在高床软枕上。 查英就这样躺了一会,背后窸窸窣窣的,是柴火在燃烧,隐约又传来一点烤东西的香味。 他心里猜测周西宇在烤什么东西,猜着猜着,有只手从面前伸过来,递过一枚烤鱼片。 “你都没怎么吃晚饭。”周西宇在他耳边说,“起来吃点东西。” 烤鱼片香气四溢,查英却说:“不饿。” 他久未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再加上语气倔,听来还有几分铮铮骨气。 当然,这“不饿”是骗人的。要是多劝几句,说不定他也接过来吃了,可周西宇偏偏“哦”了一声,又把烤鱼片放回去了。 “我先放在那边,你要是饿,就自己吃。”他温声说,“要是想睡了,就回床上睡,这边地上有水。” 查英心道我就躺在这哪能不知道有水。他已是气极,干脆一闭眼睛,打算彻底装睡。 周西宇就站在他身后不走。又过一会,查英才听到他的脚步声。 他原以为周西宇回床上去了,可他又很快回来,将一块厚毯给他盖在身上。 查英伸手要掀,但周西宇动作比他快,一拉一推,就将他的手压下去了。他身量没有查英高,力气也不见得比他大,但他会使巧劲,最巧的那种,让人避无可避。 他用毯子将查英裹得严严实实,他要挣开,周西宇就伸手揽他,一下抱个满怀,转个身就是四目相对的距离。 他说:“地上湿,小心着凉。” 毛毯才烘烤过,又暖又厚实。他的手更暖,眼神像火光一样明亮。 这样细心又温暖的一个人,为何看不出他不想下山,只想待在他身边? 查英想不明白,想着想着,心里那股气就直往眼睛里冲。 他说:“我不下山。” 周西宇笑了一笑:“你当初上山之前,也说不愿意的。” “现在跟那时候不同。”他咬重音节,“哪有上山下山都听你的道理。” 周西宇不答,而是拿袖子给他擦了擦脸,把刚才沾上的水给擦掉。 “睡吧。”他轻声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讲。” 他也不再提让查英回床上睡,将外袍一裹,跟他一样躺在了地上。 火堆在不远处烧着,石洞里光影幢幢,时明时暗。有些光洒在周西宇额间,在他脸上投下一块阴影,眉眼处的轮廓便显得愈深,那些平时从未注意的、眉梢眼角处的痕迹,也愈发明显。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12 章 十年过去,他也变了。 原先在军队时,战壕里人人懒散,唯有他站坐都端正,眉宇间的傲气掩都掩不住,走路也好,开枪也好,皆是又快又稳,有时查英明明走在他身边,都觉跟不上他。 如今的周西宇却放缓了。 他就像一把强弓,一旦箭出,力道就隐于身、止于弦,看似没了锐气,碰一碰才知道,强大都藏在里边。 这样的人,本已足够让人敬畏,偏偏又谦逊温和,教身边的人自然而然要生出亲近之意。 这种感受,查英体会最深。 他跟周西宇面对面躺着,前一刻还在生气,见他身上什么也没盖,忍不住要将毯子挪过去一点,给他遮在肩上。 一块毯能有多大,他们又同为男子,遮了这边露出那边,盖住肩头又盖不住双脚。 查英就靠过去一点,再靠过去一点,渐渐越挨越近,抬头就能看到他的下巴。 周西宇已有许久未刮过胡须,下巴上长长的一缕,随着呼吸微微拂动,即使没碰着查英,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这样一来,周西宇就醒了,见他捂着鼻子,身上厚毯又有一半在自己身上,叹着气道:“都说地上凉了,快去床上睡。” 这语气神态,还有反反复复说了好多遍的话,简直比当年戏班的师父还要啰嗦。 查英觉得好笑,干脆仰天躺下,一双长腿交叠搁在石头上,悠悠然道:“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十 他是算准周西宇拿他没办法,同时也表明态度——他查英认定的事,十个周西宇也扳不回来。 果然,他又叹气了。 “真不去?” 查英在心里笑一声,一双腿架在石头上晃晃悠悠,直晃到裤腿往下滑动,露出一截纤瘦足踝。 “请我也不去。” 他正得意着,谁知周西宇转过身,抬手就往他脖子底下穿去。 他一手穿颈,另一手往他腰背而来,分明是个抱的动作。查英有点惊讶,伸手去挡,险些被他反剪了双手。 他修行晚,速度和应变都比不上,但他料定周西宇舍不得使力,便将双掌握拳一挣,只稍稍用劲,腕上禁锢就松了。 他对这个发现大为满意,眼见周西宇一脸无可奈何,便拽住他的衣袖,将他整个人往毯子上推。 “枉你是高手,”他翻身坐在周西宇身上,低头看他的眼睛,“武功再高,也制不住我的。” “你是日练,我是月练。”周西宇朝他微笑,“我当然制不住你。” 他这话说得既认真,又像是顺着他的意思哄,查英一时吃不准,问:“何意?” 周西宇但笑不答。 他伸出右手,轻拍一拍他的肩,示意他快些去睡,查英的倔脾气却冲上来了。他满脑子都是周西宇浑身灼伤的画面,那句“幸好是我”还在耳边嗡嗡回响,震得他耳膜发疼。 他心中隐隐有种奇怪的感受,却又说不清楚,只能提高声音再问:“什么叫月练制不住日练?” 周西宇仍是不答,见他急得面色涨红,才叹口气说:“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就要青出于蓝才觉高兴。你日练有成,又是这样高的个子,一下坐在我身上,两手还要揪着衣领。我动都动不了,怎么制你。” 这回答虽然简单,听着还有几分道理,更重要的是,周西宇从来不骗他。 查英想了一会,还是半信半疑:“你习武比我早,功力也比我深厚,若真想还手哪有制不住的道理。” 他说着,已要松开揪着他衣领的手,却在下一刻被周西宇回握住。这一下,不仅腕骨指尖,连脉搏心跳都落入了他手中。 “对手要是你,”他温声说,“如何还手。” 查英自十七岁登台,一唱成名,说是得全城倾慕也不为过。当时有多少人追在他身后,莫说情话,就是情信也不晓得收到多少封,屋里摆不下,就专门腾去了戏院杂物间,装了整整两大箱子,数都数不清。 他本是听惯蜜语甜言的人,却为这一行称不上是情话的字句,彻底失了神魂。 火光在动,周西宇的眼中也动。 这样温柔宁静,教旖旎也来得悄然,来得蚀骨无声。 查英终于俯下身抱住他,在他唇上亲了一亲。 他上一回触碰他的嘴唇,正是生死攸关,救人尚且不及,哪有什么温存意思。 这回却是不同的。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木有uu,但绿基基应该挺严的,剩下的点图片 复制图片时除了图片地址还会自动复制进一行绿基基的地址,删掉就可以了,可以看滴。 ☆、十一 师父曾经讲,人生七十古来稀,十年少小,十年老弱,余下的五十年,其间能有多少好日子。故而人生苦短,不求活百年,但求心欢喜。 这话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他带一个学戏的小孩儿去西医馆时,听那边的医生说的。 他说那医生为人和善,喜爱与客人谈天,谈着谈着就蹦出几句妙语,师父无意间记下,大概实在喜欢,便又给戏班的弟子们讲了一遍。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13 章 师父说,你们入了行,这辈子就吃定这碗饭了。肯下功夫、唱得好的,将来或许能成个角儿;练功不勤,唱得不好,那就一辈子出不了头。成不成名是要靠自己争的,但姻缘这事,却是天定命定。 人活多少年,生老病死都没个准数,要是遇着能放在心里的人,就赶紧遂了心意,别让好姻缘眼睁睁从手指间溜了,年少时觉不出,一旦到老,至死都咽不下那口气。 师父一个严厉得跟恶鬼一样的人,竟也能说出这番话,说着说着还要落泪,着实让他们这些做弟子的惊了一跳。 查英当时懵懂,心里虽觉震撼,终究也没体会出什么意思。 幸而现在他已懂了,不仅懂,且深入神髓,镂骨铭肌。 于是他大大方方站在周西宇跟前,将一辈子的感情就此交付,还理直气壮地说,这是遵师训,师父怎么教的,他就怎么做。 查英生性洒脱,要爱就坦坦荡荡,一旦确定心意就将“喜欢”二字写了满脸,眼中、唇上、声音里、气息间,满满皆是,压也压不住。 他从不刻意掩藏,就这样铺天漫地摆在周西宇面前,任他是看也好,不看也罢,总之他爱了,就要求个明白,正如亡命的赌客,愿将如珠如宝的心一并捧出来,只为最后一注。 这份感情跟火一般炙手,他交付得也轰轰烈烈义无反顾,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看似雷厉风行,实则已折尽自尊与清高,是他这等心性所能做到的极致。 好在,周西宇的回应跟他所期待的一样温柔。 他不像是经历过情爱的人,也做不到查英这般热烈,但他永远都会以最温和、最熨帖的方式让他安心。 查英年纪比他小,情感又浓烈,偏偏心思还很细腻,这样的人一旦动了真情,就极容易为情所困。在这段相处中,他是主动的一方,也是需要被照顾的一方,若不是碰上周西宇,只怕真要撞到头破血流。 周西宇就像一团棉花,温吞吞又软乎乎,他撞过来,这边就稳稳接着,给一段恰到好处的缓冲,等他停下来了,身边也早已是轻柔软和的棉絮,将他整个儿团起来,保护得周周全全。 他的感情也像棉花,外表沉默不语,戳一下才知道是温软的,又宽广,又细致,似乎什么都能包容,恨不能将整个人都包裹进去。 某种程度上,周西宇可说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爱恋对象,要说哪里不完美,甚至哪里可恨,就是他死守着一根线,万万不肯逾矩。 彼时查英年纪尚轻,又是初知情爱,晚上与他睡在一处,肌肤相贴,手足相抵,免不了就要情动。 他这样的岁数和身体,一来即是无法遏制,刚开始脸皮又薄,思来想去不知如何开口,便只好凑过去,在他衣衫上轻轻地蹭。 每当这个时候,周西宇就要轻叹口气,再把他抱在怀中,说是安抚也好,镇压也罢,反正总有办法让他安然睡去。 这方法自然与□□无关,既不伤身也不逾礼,只教人气得牙痒。 听来荒谬,但他就是有本事能做得到。 如此坐怀不乱,不解风情,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周西宇一人。 查英每每醒来都被他气到无语,好几次脱口而出“你难道是个圣人”,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了。 只因他了解周西宇,正如周西宇了解他一样。 查英原当情与欲不可分,可周西宇却偏偏分开了。都说痴缠是爱,克制又何尝不是,只是他藏得这样好,简直是将七情六欲层层包起来,教外面翘首张望的人心神俱乱。 唯有一回,查英才稍稍瞥见一点,才知他的心也会动,也会情不自禁。 那时他们在山间练功,正是天光乍泄,四周白雾氤氲,草木新绿,一片清气袭人。 查英练到满头薄汗,恰巧见崖边有一片叶子,盛满了朝露,聚在当中盈盈欲滴的一捧。于是他采过来,装模作样地先递给周西宇,待他低头要喝时又一指弹在叶片上,将叶子弹入半空,摇摇欲坠。 “能喝到的才是高手。” 他原是起玩心想逗他笑,谁知周西宇却认真了,真与他夺起叶片来。他二人都是猿击术的高手,本就擅长身法轻功,一片小小叶子在双方手中辗转腾挪,如在水波里一般起起伏伏,朝露接连飞起,复又滴下,像一缕掉落人间的虹。 他们斗到兴起,皆是不肯罢手,直到查英不小心使了大力,叶片飞得高了,双手又落入周西宇掌中,十指相扣,谁都无法分开,只能张嘴将落下的叶子咬住。 如此,叶片仍是平的,露珠落在当中,哪边都不偏不倚。查英原以为要打成平手,岂料周西宇笑了一笑,往叶片中间轻轻吹了口气,那露珠便似活了,往查英唇边滴溜溜地滚动。 露珠快触到嘴唇时,他附身挨过来,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吻。 这是周西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吻他。 真真正正的轻吻,轻得像孩童吻糖果,只一下,那甜气就将嘴唇给黏住了,许久都不散。 他吻的是露珠,抑或是人,大概也能成为一个谜题,但查英觉得这已够了。 与周西宇有关的事,他总是变得很容易满足。 他们若再去意念中修行,只要周西宇在身边,他的心境就是一片繁花。 一见他,即是心花开,像见了太阳,不由自主便要怒放,层层叠叠,直到将整颗心填满。 这是如何令人留恋的感受,却不知心里的花,终也要有谢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 查英清楚地记得,那天山中大雨倾盆,他百无聊赖,坐在洞口哼小曲。哼着哼着,忽然想起件事,就转过身问周西宇,当初为何选他做日练,自己当月练。 他不过随口一问,周西宇答得也很含糊,尽拣些他听不懂的话,简直像在打机锋。 查英就笑说,月练太险,早知道还是跟你换一换,好过被你吓死。 周西宇原在静坐,听到这句就睁开眼睛,问:“若我真的死了,你会怎样?” 查英想也不想就答:“还能怎样?当然是跟你一块儿死。” 他接得顺理成章,神情语气虽有几分戏谑,到底也是真心话。 周西宇却沉默了。 他平常话就不多,要是查英不跟他讲话可以一天不开口,可他那天出奇的沉静,说严重一些,简直是静到令人心悸。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14 章 那也是查英头一回看到他失去规律,直到深夜也未曾入眠。 他半夜醒来,身边是空的,一摸毯子也没有余温,显然无人躺过。于是他下床去找他,走得又轻又慢,连床头的火光都不曾惊动。 周西宇站在先前他们练成猿击术的地方,微微笑着看他走近,似乎早已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洞顶岩石有裂痕,故而看得见月光,清清洒洒地透过岩缝照下一片,恬静又惨淡。 他说:“我们下山吧。” 查英不答。 周西宇的人在微笑,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温和,但他从话里听出了决绝,坚如铁石,且不容置疑。 所以他不答。 周西宇大约也猜到他的心思,轻轻叹口气,又问:“你记得巨岩旁边的树吗?” 他当然记得。 一株香橼,正是抽枝发芽的时辰,身上却绕了一丛藤蔓,它长得高,藤条也跟着爬,将树干包得严严实实,一树叶片都要黄了。 “你就跟那棵树一样,正是最好的时光。”周西宇说,“不要让藤给束缚住了,看不到外边的世界,只被困在原地。” 查英回答:“我不是树,你也不是藤。你当初既带我上山,就不该再赶我走。” “道性自然,无所法也。”周西宇说,“现在是你我下山的时候,本性而已,何来赶不赶。” “真正的道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查英终于大怒,“这也是你告诉我的!” 周西宇微笑:“它最后就在平常人的日子里。” 查英已是怒极,听他讲话,胸口就隐隐有撕绞一般的疼痛。他将目光从周西宇身上挪开,一看周围,当日两人近乎交付性命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愈想便愈痛,千言万语潮水般涌到喉口,几欲破喉而出,最后也只凝成一句: “猿击术只容得下两个人!” “不,”周西宇轻轻摇头,“猿击术就像你的戏院,容得下所有人。” 他站在查英跟前,双眼看着他,眼中目光灼灼。 “我希望你下山去,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成家,有妻子、孩子,大家能重新看到你在台上的本事。那才是你,才是我想见到的模样。” 他就连说这样的话也是平平淡淡,好似之前十年似水无痕。 查英呆呆地回望着他,想说他还如何娶妻生子,说世间除了他们二人,还有谁能为彼此豁出性命,练成这猿击术,可话到嘴边,却是一句——“那你呢?” 我回戏台,回俗世,回滚滚红尘,你又在哪里? “我会在一个干净的地方。”周西宇说,“过安静的日子。” 他在何处,何处即无尘。心已至静,何来纷扰。 查英忍不住又问:“再也不见面了?” 周西宇便笑了:“怎么不见。想了就来看看我,我会一直等着你。” 末了,又添四字。 “不离不弃。” 查英原以为,周西宇是风,是雨,包容万物,润物无声。可惜他错了。 周西宇才是那棵树,不争不言,不移也不动,只安安静静守着,将根须都埋到地底。 查英终于还是没有撼动他。 他们于一个晴天的清晨下山,一路走,一路听见林间的莺鸟啁啾,直将满目的春意都唱枯了。 查英原以为路很长,自己会走得很慢,但他心中空空,哪里还知道时间,只晓得一息的功夫,就看不着住了十年的地方了。 他们在山底下的渡口分别,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各坐一叶小舟,朝相反方向悠悠而去。 周西宇什么也没带,只拿了那一根挑过他戏服的木杖,握在手中,朝他无声而笑。 “回见,保重。” 他这样淡然,好像不过是出趟远门,傍晚就能回到一起,抵足而眠。 错觉终究是错觉,梦境再美,周西宇还是撑着船走了。 小舟顺着水流缓缓地漂。他抱着木杖端坐在船里,一次也没有回头。 那一刻,查英听到心境中的花全谢了。 没有日光,花当然没法再开。 他的太阳正在离他远去,恍若从梦中惊醒,幻觉消散,才知一场皆空。 他喊:“周西宇!” 周西宇早已走了。 唯有一片涟漪,兀自在风中画着断断续续的圆圈。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 河流东西,大道南北,最后都汇聚在同一个地方。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15 章 小船靠岸后,查英做的第一件事就奔赴附近的渡口,向那边的人打听周西宇的下落。 时近傍晚,岸边夕阳挥洒,晚归的渔人们在落日余晖中捆绑船只,还有刚卸下货品的挑夫在整理扁担和藤筐,三三两两,或坐或站,正是一天劳作后最为闲暇的时间。 查英便一个个问过去,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一艘木板小船,以及一个三十来岁、手执木杖的年轻男子。 岸边的人见他粗衣乱发,问得又急,起先当是疯子,待他问得的人多了,有个渔夫才说:“这里每天来来去去的船少说也有百艘,从船上下来的至少得有千人,哪能一个个都记得。” 他说得有理。 杭州是座大城,莫说小船,就是大船也未必能吸引多少注意,更何况是一个普通人。 查英心中霎时空落落的,莫名生出一种再也见不着周西宇的念头。那渔夫好心,见他神情失落,又往前面一指,说:“要不你去前边找找,这人下船来总得吃饭吧,那条街的饭馆多,你去转一转,说不定就遇见了。” 查英向他道谢,转而往那条街走去。 他心里有事,眼中就是空的,街边大片大片的房子,张着彩旗,镶满霓虹灯泡,映在眼里也颓然一片。 往来的人很多,既有穿洋装的,也有穿马褂的,倒是没人再留着辫子,还有人坐着一人多高的汽车上,帽子上的羽毛只差一点便要戳中电线。 这副情景明明既新鲜又热闹,可他看着看着,整片天都失了颜色,偏成了灰败黯淡。 他只觉得这座城换了脸孔,变得认不出了。 十年一过,他又何尝不是变得谁也认不出。 路边有橱窗,装了晶晶闪的玻璃,镜子一样能将人照出影来。 他从里边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一头长发,满脸胡须,只有眼睛是亮的,透过玻璃正望着他。 看了一会,玻璃门开了,后边探出个脑袋,戴着老花镜,耳后夹一把梳子,问:“理头发的?” 查英摸出一个银质火机,丢给他,说:“好。” 那人便帮查英开门,领他进店坐下,围上围布,再取了香皂来,拿剃刀给他刮胡子。 店里很乱,几张旧报纸摊在桌上,上边有社评,还有诸如鞋庄削价、学社招生之类杂七杂八的消息。 查英就问:“顺天戏院还在吗?” 理头发的说:“怎么不在?” 他又问:“曲茉容师傅还教不教戏?” 那人放下剃刀,从老花镜后边看他一眼:“演《铁笼山》那位?早没喽。” 查英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他被赶出戏院时,师父年纪就已大了,身上还有练功时落下的旧伤,在他离开的十年当中仙去,也是能够想到的事。 他问之前早有准备,可真听到了,心里还是像被挖去一块,有种麻木又真实的痛感。 他不再开口了,倒是那理头发的还在讲。 这人大约是个戏迷,一边剪发,一边絮絮叨叨跟他说,现在唱得最好的是谁,最红的是哪出戏,讲得摇头晃脑,末了报出一个地址,说戏院开得正红火,得了空一定要去听。 查英记下地址,向他道谢。这时他的胡子已全部刮净,头发也理成现下时兴的长度,整个人跟揭去一层蒙纸似的,亮得像要夺走天上的光。 理头发的就皱眉看他,刚想起什么,查英已推门出去了。 他顺着记下的地址往前找,其实戏院的地方没变,但这座城变了,拐角车马皆是障,试图拖延他的脚步。 那渔人说得没错,这附近确实有许多旅店饭馆。每每路过,他都忍不住要往里边看,看有没有一个白袍长发的男子,仿佛早知他会来,正端坐在店里等他。 他当然没有看见,只是管不住目光,如此且走且停,戏院也终究走到了。 一栋坐北朝南的大楼,前脸白色砖墙,配雀蓝的门,豆沙色戏牌,上边镶着拱形霓虹灯泡,这时辰还未通上电,看着就灰扑扑的一串。 查英驻足望了一会,转去后边,找以前常走的那扇木门。 那是他们练功吃饭的院子,摆着长长的木桌,好几个兵器架一字排开,练功的时辰一到,耍刀的、耍枪的就一齐聚在那里,不时还能听见师父从屋里传出的呵斥声,教他们吓得手软。 戏院已变了,那扇木门倒是没变,只是漆剥落得更多,门锁应该也换掉了。 他抬手敲门,许久无人应答,于是提气,纵身,越过粉墙青瓦,轻轻落在院子里。 院中长桌仍在,几个穿背心的年轻人正捧着碗吃饭,见他施施然从墙外飞过来,又无声无息落在地上,差点惊落了筷子。 有一人反应过来,问:“……神仙?” 除此以外,一片寂静。 他们瞪着查英,查英也看着他们,谁也不先开口,最后一个个头稍矮的放下碗噔噔噔跑出去,显然是去喊人了。 查英就说:“把你们这管事的也一并叫过来。” 他说完,径自往院子里边走。那里边是给演出戏班住的房间,一路走去一个认识的人也没见着,看来这地方确实已易了主。 他穿过一条长廊,在一间屋子前停下脚步。 那是他师父曾经住的。师父喜光,挑的是所有屋里最亮堂的那间,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唱本,檀木箱子里是他珍藏的戏服,于年少的查英而言,这曾是一个充满神秘、令他又敬又怕的所在。 如今砖墙重新漆过,跟新的一样,师父却已不在了。 唱本、戏服、檀木箱子也都没了。唯有一张藤椅,油亮亮的泛着光,是那时候就有的东西。 他便向藤椅深鞠了一躬。 低下头时,师父的声音仿佛还在耳侧,问他今天练功了没有,说他的朝天蹬不够直,需比别人练得勤才好。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16 章 查英在心里说,练了,一样都没忘。 师父又问,先前说的话是不是记着,心里头那个人找着了没。 他想起周西宇,便答一声,找着了。 师父说好,做弟子的就要这样听话,台上演好戏,台下做好人。 他想着想着,记忆里师父的声音渐渐散去,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余光一瞥,是个穿长袍的老人家。 这应该就是现在戏院里管事的,看样子像是戏院的主人。说是老人家,其实也不过五十来岁,头发花白,人倒是高瘦,刚听说天上飞下来个神仙,现在看他的目光都在打颤。 查英问:“戏院最好的场次是什么时辰?” 那人没料到他要问这个,一会才答:“晚上七点半,演《华容道》。” 查英说:“明天这场我要了。” 戏院主人便松一口气,以为他是来包场的,结果他又说:“《华容道》不演了,改成《挑滑车》。” 一句话将对方惊得瞪目哆口,好半天才回:“这票都卖出去一半了,哪有临时换戏的道理。” “卖出去的不提,剩下的改掉就好。”他说,“要是有人不满意,就让他退票。” 他的话似乎很有道理,语气又理所应当,叫这人给听懵了,许久才道:“可我们这也没有能演《挑滑车》的呀!” 查英便转过身去。 “我演。” 这真的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天他究竟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让戏院主人真将剧目给改成了《挑滑车》,在顺天戏院里一直是个谜。 有人曾经问他,这查老板是会法术,还是拿刀架你脖子上了,怎能说改就改。老人家便说,他经营这间戏院大概八年,来来去去的武生见得多了,真是头一回见到眼神这样亮的,亮得他心里发憷,不知怎的就答应了。 末了还要开个玩笑,说查英这个脾性这身功夫,要是不答应,不得把整个顺天戏院都给掀喽。 其实这番话还是惊叹赞美多一些,但总有好事的,说查英眼里有名堂,被他看一眼,魂就要没了。 那一场轰动杭城的《挑滑车》上演之前,有个演小兵的也在幕布后问他,问他的眼睛是不是去太上老君的丹炉里炼过,问他的武功是不是跟神仙学的,还问台下那么多人,他会不会紧张。 这就是他飞入院子时跑出去喊人那个,学的翻扑武生,胆子也是戏院这批后生里最大的。 查英说,台下没人,为何要紧张。 那后生便惊大了双眼,说台底下乌压压的人,都等着看哪个胆大的撤了《华容道》非要演《挑滑车》,这还叫没人? 查英不再答他。 他掀开一角幕布,往外边看去。 戏台前围了一圈灯,将底下照得一片白茫。池座是满的,站签也满了,按说有六七百人,但乍眼看去,似乎整个杭城的人都来了。 可是周西宇没来。 偌大的戏院,少了他,就像是空的。 你不来,怎看得到我台上风光?怎知我是不是你心中想见的样子。 乐师开始演奏,幕布拉开前,他在心中默默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 一夜成名这桩事,大多数人一辈子只有一回。 名声有了,人被捧高了,站在上边望下边,看什么都是小的,眼睛便只能朝上长。这样的人,要是有一天从高台上跌下来,摔到身边都是尘土,大概也能当是九重天外的云与雾。 查英就曾经摔下来过,摔得既惨且狠,从里到外痛了个通透,差点给摔成了混吃等死的废人。有了这教训,等他第二回被捧起来时,那痛意还没消全,就生生将该有的惊、应有的喜,一下给压没了。 这像是旁观人才能窥见的角度,他却全看见了,只因心已足够静,眼中当也明晰。 那天来看戏的人很多。戏院管事的是个聪明人,撤了《华容道》,怕没法向戏迷交代,就打出“观天下身手第一俊,四海间扮相最风流”这种噱头,着实将来问票的人都给吊住了。 他这步棋可谓破罐破摔,是为第一险,偏偏戏开场后,又来了第二险。 按照道理,这一行有“不阴人开搅、不结党营私”的规矩,可查英是新来的,且一来就闹出这么大的事,乐队里有人不服,一开场,就擅自把节奏给变了,无缘无故拖长一段,都等着看他闹笑话。 他久未登台,功夫虽未生疏,也架不住场面这么作弄。待乐声一起,人人都当他要翻场,谁知查英站在台上笑了一笑,忽的长身而起,两袖一挥,整个人就风筝般往戏台底下飘去。 来顺天看戏的戏迷大多见过世面,功夫俊的武生见得多了,可其他人腾空需得接力,他却是足不点物,凌空蹈虚,当真跟神仙一般。 人家跑圆场在台上,他是在天上。这一来,全场戏迷既惊且奇,掌声喝彩声一时震得头顶吊灯晃动,乐队也给吓懵了,哪里还敢造次。 再往后,他亮相、起霸、大枪下场,待到了重头戏,他手中木枪轻轻一挑,几十斤的八仙桌就给挑到了空中,打滚一般翻了一圈,堪堪擦过看客的发顶,而后稳稳落在戏台上。 查英连挑三张,皆是又快又稳,直教台下观众连连惊呼,叫好声响彻云霄,许久也不散。 这一出《挑滑车》震惊四座,是他意料之中的事。猜到了,应验了,本应无趣,可当真站上戏台,唱到大幕将落,他的眼睛还是湿了。 他终究还是爱唱戏的。 周西宇大约也清楚这一点,才执意让他下山,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如今他回来了,来得轰轰烈烈,极尽风光,而周西宇却不在身边,终也算不得圆满。 这一夜之后,查英名动杭城。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17 章 他开始变得忙碌,除了唱戏、练功,各种推不掉的饭局应酬也一并来了。 请他的多有高官显贵,更多的却是名媛千金。 《挑滑车》中的高宠出身名门,他本已演得极好,扮相又那样出色,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股清贵之气,自然要招人沉迷。 这些应酬,推得掉的他都推了,实在推不掉,就到个场,饮茶一杯,真正是来去如风,谁也摸不着、追不到。 越是这样高不可攀的人,就越教爱的人不可自拔。 几个月后,整个杭州城的人都晓得顺天戏院的查老板脾气古怪又少言寡语,明明一副好嗓子,偏生不肯多开口。 如果要说他肯跟谁讲话,大概就是戏院门口售票亭里的人,每每经过都要问一句,来买票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个三十来岁、外表温和的男子。 他这形容很模糊,这样年纪外貌的人又多得很,售票的有时说有,有时说没有,他都会点点头,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问的自然是周西宇。 事情再多、戏院再忙,他也没有放弃过寻找他。 以周西宇的为人,若是知道查英过得好,是万万不会先来扰他的。他就只好自己找,海里捞针一般,在杭州城里寻寻觅觅。 饭馆、旅店、小巷弄、贫人街,这些地方他都找了,身边一个人也不带,从早走到晚,有时回来就是深夜。 周西宇却像从人间消失了。 查英想过各种可能,想他是不是藏起来了,或是根本不在杭州,但他一日找不到,就总有个念想,想他会不会在某天忽然出现,跟他说,我想你了,便来看看你。 每每想来,梦境都微甜。都说相思苦,岂知苦极也觉甘。 这个念想穿春度冬,陪着他过了整整一年。 来年暮春,正是桃红千树的好时光,有个富贾花重金包下戏院,说是要给家里老人贺寿,连演三天《蟠桃会》。 查英难得清闲,便坐在房里看书度日。他挑的是以前师父住的屋子,光线最好,就是门口往来的人多,有时要吵一些。 这天有两个小花旦从他门口经过,一个拿着糖人,另一个捧着张纸条,边走边念,末了站定叹气。 “嗳呀。”她说,“解签的道士说的什么,我给忘了。” 另一个问:“那道士还会解签?我看他不说话,只扫地,还以为是个哑的。” 捧签纸那个便说:“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但那扫地的会说话呀,声音温温柔柔,跟他那脸配得很。” 她们年纪尚小,这个夸赞了男子,另一个就不住的笑她,笑着笑着,两手一摆,对着她就唱:“君去也,我来迟,两下相思各自知,教我心呆意似痴。好姑娘,既见他心欢喜,就赶紧追去吧。” 这类闲话,查英原本是不屑听的,可那天不知怎的,也许是书看累了,或是实在无趣,他竟给听在了耳里。 他听见那捧签纸的小花旦说:“你别乱讲,我连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晓得,哪来的心呆意似痴?” 拿糖人的便说:“我倒是知道的,好像姓周,叫西……西什么来着。” 她一语未尽,眼前忽的一花,人还未反应过来,手腕已被查英隔窗抓在手里。 他问:“叫周什么?” 小花旦被他吓傻了,手里糖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颤巍巍说:“我忘了,可能不姓周。” 查英又问:“那道观在哪里?” 她报出一个地址,以为先前说话惹恼了他,连声音都是抖的。可下一刻,查英就不见了。 他竟是直接穿窗而出,凌空几步后从大院墙头踏瓦而过,一身白袍飘起又落下,云雾一般,倏忽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 小花旦给的地址其实挺含糊,说是从剧院出来后朝前走,往西洋茶食店的方向,看到一家道宁医馆后往前走一段,再拐个弯就到了。 这医馆在附近小有名气,查英虽未去过,也知道大体位置,不多时就给找着了,可医馆前边的路却有两条,一条宽的,一条窄的,不知该往哪里去。 他想寻人来问,恰巧这时医馆里走出个男子,大约四十来岁,秃顶,圆脸,肚子将一身雀蓝长袍撑得滚滚圆。 他见查英站在门口,先是一愣,继而笑了:“客人有事儿?” “打听个地方。”查英问,“这附近有没有一家道观?” “怎么没有。”这店主乐了,伸手往那条窄路一指,“就在你眼前呐,顺这条路走上一段,不出百步就能看见了。” 查英向他道谢,继而快步往前走去。那人见他脚步急,就乐呵呵喊道: “年轻人,慢着点儿,天光还早,时间长得很。” 天光确实早,时间也确实长,道观更是不会跑,可周西宇却像风,稍不留神就会无影无踪。 查英初始还不觉得,等知道他在这里,才发现自己已找怕了。他几乎是跑进的道观,眼见前边有一个穿道袍的,刚想喊“周西宇”,可一看背影明显不对,又只能生生咽回去。 那道士耳力不错,听见脚步声,站定回头,手里拂尘抡个半圆,施施然向他行礼。 查英回礼,见这道士形容清癯,面貌慈和,也不好贸然问人,便摸出随身钱袋,双手奉上。 道人不接,只微微笑着。 查英说:“随缘乐助而已。” 对方轻轻摇头,又伸手往后一指。查英原以为他指的是功德箱,刚要走过去,又听他悠然道:“太上忘情,并非无情,忘情是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施主,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钟楼后边。”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18 章 查英诧异回头。 “道长怎知我是来找人的?” 那道人不答,只将拂尘一挥,径自离去了。 “道以无心度有情,施主好自为之。无量寿福。” 他走得不急不缓,步履潇洒,道袍随风而动,竟是一身高华之气。查英向他无声道谢,又行了一礼,方往他所指的方向找去。 观中有钟楼,旁有桃花树,正是开得绚烂的时辰,一树粉桃,风一吹就悠悠飘落,飞花漫天。 桃花树下有个人影,手拿一把扫帚,正扫着树底落花。 那人作道士打扮,长发挽髻,着云袜,穿十方鞋,身上道袍都洗得发灰,袖口处也破了,穿在他身上偏是出奇的干净。 查英在台阶处停下,静静看着他扫地,从这头扫到那头,一条道扫完了,就将扫帚抡个圆圈,从头再来。 他不用想也知道,那把扫帚的柄,就是曾经挑过他戏服的木杖。查英亲眼看着周西宇做的,看他选材削枝,除皮去叶,还留了一段弯曲结头,说是形状有趣,要留它本来之貌。 如今这木杖绑了竹梢做成扫帚,就跟他这人一样,将一身锋芒断然收起,隐于江湖,归入尘世。 或许他与查英一样,甫一下山就到了自己最该去的地方,只是查英回到戏院,而他进了这间道观。 这地方其实离戏院不远,所在的街道也算不得偏僻,好几次查英从街口经过,还隐隐能听见钟声。 咫尺天涯,求而不得,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事情。 他找了周西宇整整一年,曾无数次梦到与他重逢的场景,或气,或恼,或喜,或哀,梦中皆有,可等真见着了,才知是平静。 恍惚中他生出一种错觉,似乎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从戏院过来,听一听钟声,数一数落花,再看周西宇扫一会地,等他扫完了,就一起去街上走一走。 钟声有歇,落花及地,周西宇要扫到什么时辰却是没有定数的。查英从不催他,只等他慢慢扫,如此一个扫,一个看,一个动,一个静,似乎将山上的时光给倒过来了,有趣,且意味绵长。 他不知哪来的这错觉,虽是一瞬,却真实到几乎可以骗过内心。 他终于开口:“周西宇。” 那穿道袍的身影稍一滞,过一会才转过身来,见他站在身后,也只是微微一笑。 “你来了。” 极熟稔的招呼,真像是说了千回百回。一年过去,他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一身和悦,明亮又沉静。 见到他面目的一刻,查英只觉一股热气冲上眼眶,想要讲话,声音却全部糊在了喉中,凝成又干又涩的一块。 他有种冲动想走过去抱住他,刚要抬步,周西宇却说:“这边风大,来屋里说话。” 他把扫帚收在怀里,又朝查英招招手,领他往长廊后边走去。 那边是道观厢房和斋堂等处的所在,也是周西宇这样的常住道人住的地方。查英原以为他要带他去自己的房间,谁知他却绕个弯,将他带进一间厢房。 这应该是给道观上宾留的房间,门窗桌椅都有精心装饰,床帐被褥也是新的,看着十分整洁。 周西宇在窗前站定,指指旁边的椅子,说:“来了,就先坐会儿。” 查英不动,只背着手站在他跟前,问:“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周西宇点点头:“挺好的。道观清闲,没事就扫扫地,喝喝茶,有时帮着做点饭菜。” 过了会,他又想起什么,说:“也不过一年而已。” “是吗。”查英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怎觉得过去了半辈子。” 周西宇低头笑了一笑,又问:“那你呢?你过得好不好?” 他虽身在道观,却不可能不知道查英这一年中的境况,问这句也不过想同样听个“好”字,查英却答:“很不好。” 他往前走上一步,双眼直直盯着周西宇,一字字道:“我从未过过比这更不好的日子了。” 周西宇并非不懂,听言轻叹口气,说:“你的戏很好。” “你没看过,怎知好不好?”查英打断他,“你说过我的戏院能容纳所有人,但是,我最期待的那个人却始终不来。你也说过,想你就可以来看你,可是你明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却一次也没有来过,你是不是从来——” 他本想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我”,可话到嘴边又觉索然,便改口说:“你住哪里,带我去看一看。” 周西宇说:“地方小,也乱得很,怕你待不惯。在这里说话就好,我去给你倒些茶来。” 查英霎时就怒了:“我住了十年山洞,还有哪里待不惯?你不带我去也行,我自己找。” 他说罢转身就走。常住道人的房间一般靠近后院,他就往厢房后边走,一路步履如风,周西宇在后边喊他名字,只当听不见。 查英凭着直觉在道观中四处寻找,看见哪里有屋子就往哪里走,一路走还一路推门,使的力气又大,柴房里的柴被他一推洒了一地,周西宇便只能跟在后面收拾。 “若华,”他无奈地喊,“靠近后门最后一间就是,你别乱走。” 查英的手已放在那间房门上,闻言在心里笑一声,再轻轻一推,那门就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衣物浣洗后、久晒阳光的味道,干干净净,是极熟悉的好闻。 他环顾四周,觉得这房间就跟他想象中一样简单,除了桌椅柜橱和道观中该有的摆设,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 查英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他的床上。 那不是江南常见的床铺,而是北方人用的炕,旁边连着灶台,上面还摆着一些新鲜菜蔬。 他问:“你怎么睡这个?” “以前住这的是个北方过来的人,睡不惯床,就搭了这个。”周西宇跟在他身后走进来,“但在杭州其实也用不了,大概思乡心切,就没有拆。”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19 章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跟他什么关系?”查英皱起眉头。 周西宇笑得很无辜:“不认识,我跟别人问的。” 一句话将查英气到无语,心道一个素不相识的道士问得这么清楚,自己在戏院待这么久偏不肯过来看一眼,简直岂有此理。 他一气就动怒,一动怒这脾气就要炸。周西宇房里其他东西都是道观的,他不好动手,便往那炕上一坐,看枕头形状可厌,看被褥也是面目可憎,再看他床头有本书册,便随手拿起来,哗啦啦翻得书页欲裂。 这册子是周西宇写的,里面又是字又是画,记得密密麻麻。查英看一眼就知道他写的是猿击术修炼心得,如此愈看愈气,将书册一甩,怒道:“你有时间写这个就不能来看看我?” 书册轻薄,被他一甩差点散了,有几页纸飘飘然从中飞出来,在空中转几圈后落在地上。 周西宇附身要捡,可查英动作比他快,赶在他前边将纸抢过来,一看又差点气歪了下巴。 这倒不是什么猿击术修炼心得,而是几张从报纸上剪下的图画和照片,剪得完好齐整,张张都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六 这些照片有穿戏服的,有穿马褂的,还有的眉目模糊,要不是底下那几个字,查英自己都认不出是谁。 他拿起一张,问:“这很好看?” 周西宇说:“见到报纸上有,就顺手裁下来了。” 过了会,又说:“真挺好看的,你别撕了。” 查英一手捏着那纸片,本已要团成一团丢出去,听到这句又忍了,只将那几张纸收在袖中。 他从炕上站起来,背着手往灶台附近踱一圈,末了说:“我今天留在这了。” 周西宇说:“好,那我多准备一点饭菜。” “不是吃饭。”查英咬重音节,“是住这里,不走了。” 周西宇想了想,说:“今天恐怕不行,观主远游,没法知会他。” 他说的观主应该就是查英先前遇见的那位老道人,听周西宇的说法,似乎十天半月也回不来,他偏偏又最讲究遵规循理,既是在人家的道观,必定不会僭越。 一思及此,查英马上改口:“那你跟我回戏院,那边房子大,也不用知会谁,想来就来,住多久都行。” 周西宇便笑了:“我有早课,这地也得天天扫,走不开。” 他讲话还是这样,即便拒绝也要说得温和妥帖,初听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还是令人气苦。 查英见他始终神色淡淡,难免有些意冷,忍不住叹道:“我这样找来,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怎么会。” 周西宇抬起右手,跟往常一样,轻拍一拍他的肩。 “我很高兴。” 他的“高兴”,大概像用指甲掐一下茜草,而后留在指尖的那一点点红色,确实有,但不细看就瞧不出。 这之后天色转暗,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周西宇就说要去添一些米,让他留下来吃饭。查英却说,下回吧。 他心中郁结,满腹沉沉心事,像是透不过气来,做什么都觉无味。 周西宇大概也能猜出几分,就说,我送送你。 他带他走的便门,外边一条青石板路,两旁修竹夏花,红红翠翠衬着石灰色的小巷子,初见俏丽,再看几眼,那些颜色仿佛也被陈年的石墙给吸进去了,闷沉沉的透着一股暗淡。 这天大约是快下雨了。 周西宇说:“你等一等。” 他转身回去,给他拿来一把纸伞,说是怕天下雨,总比不带好。 查英问:“我来还伞的时候,你在不在?” 周西宇微笑:“怎么不在?我就在这道观里,无论何时来还,我都等你。” 查英接过纸伞,想问那要是天天来找,你还在不在。 他没有问出口,一滴水在这时从天上落下,正落在他的眉心。 “真下雨了。”周西宇说,“早些回去,等会雨下大了,路不好走。” 他伸出右手,用拇指替他揩去眉间的雨水,又说声“路上当心”,这才转身走回道观。 此间多骤雨,虽说来去皆快,但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暴雨如注,要将行路人衣袜都打到透湿。 查英撑着伞往戏院走,起先细雨轻绵,不碍走路,还能边走边想想事情。渐渐这雨越下越大,他便决定先躲一躲,等雨小了再走。 附近有一家装裱店,他就往屋檐底下走去,恰巧里面也出来个人,差点与他撞个正着。 查英心情不佳,脸色也很难看,就没理会那人,倒是对方“咦”了一声,问:“道观找着了没?” 他抬头一看,发现是那道宁医馆的店主。 他大约是在店里做了什么东西,怀中抱着一个画框,用油纸包得仔仔细细,因为抱得太紧,将肚子都勒出一道沟。 “按道理,那道观不难找啊。” 查英便说:“找到了,多谢。” 店主乐呵呵道:“不谢,不谢。你这也是来裱画?”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20 章 此人话极多,看得出是个性情开朗的热心肠,大概平常不看戏,也不认得查英是谁。可惜他无心回应,答个“躲雨”,就不想再开口了。 “这店里裱的画不错,手工细致,价钱也算公道。”对方似乎心情大好,正想找人说话那样,不仅滔滔不绝,还把怀中包装的牛皮纸小心翼翼揭开,给他看里边的东西。 “你瞧,这画得多好。我敢打赌,寻遍整个杭州城也找不出这么好的手艺。” 他手里的是一张双人画像,端坐着的一男一女,身穿礼服,看来是成亲时画的。 “喏,这我太太。” 店主双手都抱着画框,只能用努嘴示意画像上右边那个女子,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得意。 画中女子戴凤冠,身穿大红喜服,确是靡颜腻理,十分美艳。即使画上的店主比现在瘦一些、年轻一些,也看得出这对是老夫少妻。 “这原先是张相片,后来挂得久,照片都泛黄了,就让画师照着又画了一张。”店主满足地叹气,“画得真好,这钱花得值。你说是吧?” 他其实并不在意查英有没有在听,只自顾自说得起劲。人在高兴的时候,往往就是这样。 查英对他的家事当然没有兴趣。他心思沉重,别人说得再起劲,到他耳里也不过蚊吟。 只是这店主说到相片,他不免就想到周西宇夹在书册中那些剪报。走时他也没有还,这会从衣袖里拿出来,都已湿了。 这一年来查英的戏愈来愈红,报纸也不知登过几回。他自己偶尔才看一眼,有些照片,都已忘记是何时何地谁人给他拍的。 可周西宇都替他收着,保存得仔仔细细,连边角都不曾翻卷。 他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思保存这些照片,甚至连他裁剪报纸的样子,他都很难在脑中模拟。 这不像是周西宇会做的事,可他偏偏做了,也许跟早课和扫地一样,都是他习以为常的事情,所以即使被查英发现,他也没有任何窘迫。 他稍稍想象了一下周西宇拿剪刀的模样,大概就跟他撰写猿击术心得时一样的认真严肃,也许还皱着眉头,生怕不小心,就将相片给剪坏了。 这是何等有趣的画面,他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周西宇不在身边,他做任何表情都会自然减去三分,那一段笑便全汇在唇角,成了最恰如其分的弧度。 那店主见他微笑,以为他听进去了,便问:“你也觉得我说得有理吧?” 查英含糊答道:“是。” “确是这样。”店主呼出一口气,一张圆脸似乎更红润了,“明明人就在楼上,白天见不着也想得慌,非得看一眼相片,才觉得踏实,才觉心里欢喜。” 顿一顿,又道:“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这人明明已年近五十,说起这番话来,仍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情之一字,当真奇妙。 查英有些恍惚,低头看手里的纸,已湿得黏成分不开的一团,却莫名有股阳光的气息,温热又沁人。 “哎,雨停了,可以走了。”店主忽然说道。 “是啊。”他喃喃道,伸手摸向眉心,“雨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 查英回到戏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相片。 他平常桌上从不摆东西,翻箱倒柜找了许久,连个相框也找不出来。好在有家画报刚刚在“剧谈”栏目写过他,请人往报社跑一趟,就将照片给取回来了。 那张相片是他在上妆前拍的,穿一身缎子长袍,坐得也很端正,神情冷漠,看着有些肃然。 查英不太满意,问:“有没有笑的?” 取照片的人说:“您拍照时就这样,怎么都不笑,这已经算是和缓了。” 他便只能收下,再要个合适的相框给装起来,打算下次去道观时送给周西宇。 说来不巧,之后一连几天,杭州都是暴雨倾盆。 雨天不便外出,戏院连场次都排少了,人人落得清闲。这原本是个去找他的好时机,不过雨天还伞未免奇怪,想缓一缓,这雨就一天比一天下得大。 查英只好每天待在房间里边等,有时听见路过的小青衣练戏,好巧不巧唱的是《玉堂春》,满满悲欢离合,被雨一浇,愈显伤戚。 他喜爱晴天,每到雨季心情就烦闷,如此更要坐不住。好容易等到放晴,戏院管事的又来商量,说给他连排三天《艳阳楼》,最后一天再加一场《挑滑车》,有人订的,推不掉。 查英就说,唱戏可以,但要给他拿一张票出来。 管事的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听罢连连点头,又问他要哪个座。 他原想说正中间那个,但念头一转,又觉得坐当中太招摇,怕周西宇不习惯,便改口说,要第三排左数第一个。 那位置离得近,能看得清戏台,偏又不惹眼,就算人多,应该也没人会注意他。 管事的说好,不多时就给他拿了票来,末了还开玩笑,说你想请谁看戏,直接带进来不就行了。 他若知道查英想请的是个道士,只怕也要跌破眼镜。 查英将戏票和相框一并拿了,说要出门办事,转头就去了那间道观。 他一路如踏烟波,步履又快又轻,却免不了将石板间藏着的雨水踩得飞溅,一片清清脆脆的水落声。 他一想到要让周西宇来看自己登台,心里就止不住的欣喜。心有期待,连落在袍角的雨渍都是温柔完满的圆。 雨过天青,道观中正是草木湿润的时候,满眼清碧,着实赏心悦目。 他先走到便门,谁知那门是关的,敲也不见应答,只好又转到正门,甫一进去,就看到一个灰袍道士,圆脸微胖,鼻梁上架一副眼镜,看着像个读书人。 他问:“施主来求签?可否先等一等,让我把这盆衣服晾了。”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21 章 查英这才发现他怀中还抱着个洗衣盆。 “不必了,我是来找人的。” 圆脸道士说:“不巧,观主出门远游,大概半月才回。” “不,我来找周西宇。” 对方听言“哦”一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也不巧,他出门寄信去了。” 查英便说自己来还伞。那把伞确是道观所有,上边还刻着字,圆脸道士就让他进去了,还说不能乱走,哪借的就放哪。 他这伞当然是从周西宇房里借出来的。 现在他不在屋里,也没人跟他说该放哪,他就直接给挂在了墙上。 雨后潮湿,周西宇这间屋子也不例外,就是外面花叶多,隐隐有种草木甜气,倒也好闻。 查英坐在他的床铺上,翻看了一会他写的册子,发现比前几天又多出几页,想来雨天也没有闲着。 他读了一会,见周西宇还没回来,就将相框和戏票一并放在桌上,拿茶杯压了,这才回去。 他给周西宇的票是第三天的,那天有他最为擅长的《挑滑车》,听别人讲,那订戏的也偏爱这一折戏,放前面还舍不得,非得要求压轴,等最后一天才看。 有些人就是这样,喜欢将好东西留到后边,听戏也是,吃饭也是,哪个最合心意,哪个就留到最后,大概有了等待这个阶段,更能品出个中滋味。 查英正好相反。他喜欢把爱吃的放第一个,就要趁滋味空空之时,用那一口新鲜去填满,毫不遮掩,极尽诚意。 所以他很怕“等”这个字。 等待总是漫长,纵使只有一刻,也觉遥遥无期。 他在先前两天演的《艳阳楼》已是极好,姿态潇洒,工架也稳健,但旁人其实看不出,他还存着一分力,为的就是能在最后一天,保持最好的力道和状态。 他是见惯场面的人,结果真到了那天开场,居然还难得紧张了一阵。 照理说,上场前是不能掀帘外窥的,怕的是分散台下观众的注意力,若被发现,整个戏台也不好看,但他那天实在忍不住,就悄悄掀开一点,看他定的那个位置上有没有人。 周西宇还没有来。 戏还未到点,他没来很正常。查英先松一口气,隐隐又有些失落,觉得他的戏,周西宇应该早些来的。 这之后他统共掀了三四回帘子,扮小兵的武生见了,纷纷笑道,今天是不是有重要客人,为何查老板总往外头看。 他们当然不晓得他等的是谁,更不知道他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每掀一回帘幕,也要莫大勇气。 等待与失望,本就是能将一切烧融的火,文火灼眼,武火焚心,凑一块就是铁石难捱的煎熬。 戏终于还是开场了,幕布拉开的一刻,戏台下掌声雷动,人人都等着他扮的高宠,等着他出神入化的绝技。 唯有那一个位置是空的。 这场戏查英演得出奇的好,在他所演的场次当中,大概能数一数二。 散场后,有同台的武生向他道贺,还有人端了茶水来,说他今天唱得比往常都好。人人都夸赞他,句句真诚,他却一点觉不出高兴。 戏台下的观众都已走了,有人进来清扫垃圾,其余演员也纷纷回后台卸妆,唯有他还站着。 演小兵的两个武生本也想回,但查英不走,他们也不敢动。 有一个大着胆子说:“查老板,这戏已演完了。” 他却跟没听到似的,许久才说:“再等一等。” 他们便只好跟着等,等着等着也不见他有回去的意思,便打算先将台上的桌子给撤了。 这两个武生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正值爱玩爱闹的年纪,一个去搬那桌子,另一个就伸腿逗他,一来一去,竟演了一出《三岔口》。 他们玩得起劲,却不知哪个使了云里翻,落地时站立不稳,不小心将叠起来的桌子推了一把,那三张八仙桌就哗啦啦倒了下去。 这一阵响动将他们吓得魂都飞了,刚喊出一声“当心”,最上头那张桌子已砸到了查英脚边。 他反应快,听到声音时已往旁边退了一步,却架不住重物冲击的力道,被那张桌子一下给压住了脚踝。 表演用的八仙桌重逾百斤,从高处落下来,虽说冲劲不小,但以他的武功是完全可以避过的。只是查英当时心不在焉,全副心思都在那空座上,未曾顾及身后,就让那桌子给砸到了。 一时间戏台上下的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八仙桌砸在台上,动静大得像要将地板砸穿,来势又太过突然,将一众演员都吓得脑袋空空,半天做不出反应。最后有个扮老生的喊,快去找大夫,才有人陆续跑了出去。 杭州有一位小有名气的正骨大夫,说是能教多年下不来床的人在半个月里健步如飞。如此医术,戏院的人头一个找的就是他,谁知他出诊去了,得后天才回。他们便只能先请其他的,不论医术好坏,先帮查英看看伤势。 他常年习武,根基好,身体也不错,这一下虽砸得狠,好在没有动到筋骨,请来的两位医师都说,只需静养即可。 话虽如此,戏院管事的仍不放心,说筋骨之事大意不得,非要让那老大夫再来看过才好,如何治、如何养,都得一样样来,戏牌就先撤了,一切等好了再说。 现如今查英是顺天头一号的名角,他演的戏牌一撤,多少人都来问怎么回事,一听他受伤更是不得了,争着抢着的来看他,送花送药送水果送什么都有,几乎要将大门踩破。 那两个闯祸的武生被这情形给吓傻了,整整一天吃不下饭,等大夫说查英没事,才被自己师父押来给他道歉。 查英无意责怪别人,只说是自己不当心,又说想要静养,让他们帮忙拦一拦客人,将功赎过就好。 之后他在床上躺了两天,那两人倒也尽心尽责,干脆守在铁门前把访客都给赶走了,只有那正骨大夫来,才放他进戏院看诊。 老大夫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天都快黑了。他检查过伤势,说骨折伤筋,初时可能觉不出,后边就痛了,不过查英是习武人,只要休养得当,半个月就能好全。 他给了正骨水,写明一天用几次、如何用,这才说要回去。这时看门的武生回来,说楼下有个人,在太阳底下站一天了,要来看看查老板。 查英说,谁都不见,随便找借口糊弄过去就行。 小武生有些为难,说那是位方外之人,早上来时就没让他进来,谁想到晚上还没走,如此怠慢,怕是不好。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22 章 查英心中一动,问:“是什么人?” 小武生答:“是个道士。”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八 小武生说的道士,不用猜也知道是周西宇。 他大概是从哪里听说了查英受伤的事,就想着要来看看他。来访客多,守门的武生一个都不让进,他被拦在外头,也没人可以带个话,只好枯等。 今天偏巧天热,白天像入伏,入夜后温度又骤降,如此站上一天,只是想想都难捱。 查英想到这就觉懊恼,随手拿件衣服,一掀被子就要下床,把那大夫吓得老脸青白,在后面连声说这人怎么这样,腿折了都不安分。 他也不听劝,只扶着墙往楼梯口走。脚踝那涂着药水,也用绷带绑好了,只要不使力,其实觉不出疼,就是下楼实在太慢。 他走到半路才想起可以让周西宇上楼来,但情急之下就给忘了,现在站在中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好在那武生伶俐,早早下楼去开门,还站在门口喊道长道长,查老板下楼来看你了。 他喊得起劲,嗓门又亮,要不是天色向晚,只怕整条街的人都要被他喊出来看热闹。 查英听见铁门开启的声音,还听到周西宇的脚步声,时重时轻,一听就是久站后不适行走。 他心里愈急,喊一声“周西宇”,想也不想往外踏出一步,不巧就在伤处使了力。 他仗着练过武想走快一些,可那伤轻视不得,一动就剜骨拔筋似的疼,将他另一条腿也给缚住了,如此重心偏失,险些摔下楼梯去。 好在台阶下有人,反应迅速,双手也伸得及时,即使摔下来,跌入的也是怀抱。 “你怎么走下来了?” 周西宇的怀抱其实并不是很紧,仓促之下姿势也不怎么舒服,尤其在他耳边说的话还带着怒气,这情形未免就太不温柔。 查英跟他认识这么长时间,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动怒。 他乐见其成,反问:“你又怎么回事?在底下站这么久,不会让人给我带个话?” 能带话偏又没带话的小武生怕了,瑟缩着往门外躲,躲着躲着,人就不见了,只留他们两个待在楼梯口,额头相抵,手臂交缠,谁也没放开。 门口有一盏灯,做成吐蕊玉兰的形状,从暗处幽幽投来一点橘色的光,将一双人影照成了一个。 许久,周西宇叹气,说:“你怎么一点都不当心。” 查英心道你还好意思讲,刚要反驳,头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那位老大夫下楼来了。 他见查英站在楼梯底下,身边有个道士,两人还拉着手,就板起脸说:“求多少道符也没用,想好起来就去床上躺着。” 周西宇问:“大夫,他的伤势严不严重?” 老大夫瞪着眼说:“庸医才看不出来,骨头都裂了,你说严不严重?跟你们说要静养,静养,偏招来那么多客人,还不肯在床上躺着,非要走楼梯。我行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不听劝的,你要是好不了,对外可别说是我治的。” 他大概是真气到了,添油加醋说得起劲,直到走出门外还在絮絮叨叨。 周西宇却沉默了。 他像是思考了很久,而后说:“你这几天跟我回道观住,好不好?” 这话来得太突然,查英先是一愣,那个“好”字在喉口转几个圈,出来就变了声调:“你不是说,观主不在,没法知会他么?” 周西宇说:“我写信给他了。” 查英又问:“他回信了?” 他就老老实实回答:“还没有。” 这人如此诚实,这个时候若不得寸进尺一番,简直是暴殄天物。 于是他再问:“那我就这样住进去,恐怕不太好吧?” 他是有心追问,语气无辜,甚至还有几分进退两难的意思。周西宇被他问得有点难以应对,只得温声说:“你养伤要紧。” 世间情话万千,揉糖掺蜜,想来也甜不过这短短五个字。 查英终于忍不住笑了。 他稍稍低下头,又装作用手指擦嘴唇,将那点笑意挡住,声音偏还一本正经:“道长说得有理。戏院人多,不适静养,哪里比得上道观清净。” 过了会又说:“赶紧走,这腿要站不住了。” 周西宇便将他扶起来,说一起去外面看看,有没有黄包车可以坐。 彼时天色已晚,华灯初上,外边一片寂静。他们一个穿道袍,一个着长衫,都是秀洁眉眼,又走在江南街头,远望过去简直像一幅画。 这样的画面,要是有第三人未免落俗,大约天也想将这一幕定格,黄包车兜兜转转也没有找着,最后是周西宇将查英背回的道观。 他身量没有查英高,按理说背着吃力,可他脚步稳,手臂也扶得紧,从后背透出的体温像初春阳光,一路染到心口,暖得恰到好处。 查英伏在他背上,脑袋随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安心得差点睡着。 周西宇就说:“先别睡,当心着凉。” 走了一会,他又问:“你是不是瘦了?好像比从前轻一些。” 查英说:“戏院事多,忙起来没空吃饭,吃得少自然就瘦了。” 此话半真半假,他又说得无奈,为的就是让听者心疼。 果然,周西宇接下去许久都没再说话。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23 章 他只是走得更慢了,一步一步,稳得像是要在石板路上踏出印记。 从戏院到道观的路并不算长,查英也记不清他们走了多久。恍惚中他想起下山时走的那条路,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震颤,再猛然睁眼,见周围是黛瓦粉墙,并非山林石岩,才知那段路已离他远去了。 “怎么了?”周西宇问。 “没什么。”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肩上,“伤处有点疼。” 作者有话要说: ☆、十九 周西宇所在的道观不算小,但常住道人其实只有他一个。另一个圆脸的道士是在大殿解签的,平时住在家中,只有白天才来观里。 既然没有旁人,查英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会跟他住一块,谁知周西宇将他带去了上次那间厢房,让他先坐一坐,他再回戏院帮他拿些换洗衣服过来。 查英就写了封短信交给他,自己坐在床上,吃他端来的素点心。 他看到上次送来的照片挂在房里,底下摆一张雕花木柜,还放了个颇为素雅的白瓷花瓶。 他有些不高兴,等周西宇回来后,第一句就问,怎么把照片放这里。 周西宇说:“我住的房里要做饭,有烟火气,怕给弄坏了。” 查英说:“弄坏了换一张不就得了,我拿来是给你看,不是挂墙上落灰的。” 周西宇便说:“这里干净,不会落灰的。” 他将查英的衣服叠好放柜子上,又把正骨水和棉花拿过来,说:“戏院的人明天来看你,让你先安心休养。药水我也拿来了,你把腿伸过来一点,我帮你擦。” 查英就一掀袍子,将右腿搁在床边上。 周西宇搬来一张小凳,自己坐下,再将查英的腿搁在膝头,给他脱去鞋袜,用浸了正骨水的棉花轻轻擦洗伤处。 查英个子长得高,腿也细长,脚踝原本不足一握,受伤之后却肿得厉害,看着触目惊心。 周西宇拿棉花给他擦了好几遍正骨水,之后再用手指按捏,使了最小的力道,还不时地说,要是疼就讲一声。 他做事一向细致,下手也轻柔,疼自然是不会,只是春夜偏凉,脚露在外边总要受冷。 周西宇就将外衣解开,给他遮一遮,要实在冷得厉害,再用手帮他揉揉暖。 查英的手脚都保养得极好,在山上穿了十年草鞋,也没磨出什么印记。他足型偏细,足趾也白净修长,就是这地方总有些敏感,周西宇的手指一覆上去,他就要笑。 周西宇问:“怎么了?笑这么高兴。” 他说话时微微仰着头,暖橘色的灯光照在脸上,衬得眉目都朦胧了,有一种近乎庄严的恬静。 查英忽然就不笑了。 他问:“你那天为什么没来听戏?” 周西宇往棉花上倒些正骨水,给他慢慢再擦一回,一边说:“听了。就是去得晚,站在外边听的。” 查英霎时就有些恼火:“你的票是我给的,进得再晚,谁敢拦你?” 周西宇笑一笑,说:“是真的晚了。我也不懂戏院规矩,怕影响你们,就没进。” 他一解释,查英真觉得这一砸挨得冤枉。 他是好笑又好气,想发火又发不出,最后一见他的脸,连原本闷得要生出刺的声音也不自觉软了下来。 “为何晚了?你一向不迟到的。” “半路遇到个迷路的小孩子,就带他寻老师去了。”周西宇说,“一直找到西湖边上,他说老师每晚都在那打拳,其余地方,他也不记得。” 这理由要是放在一个迟来课堂的学生身上,真是拙劣得一塌糊涂,但要是从周西宇口中说出来,那就一定是真的。 从西湖到顺天戏院的路不短,一来一回少说大半个时辰,等他送完学生,戏当然早已演完了。 查英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败给了个半路杀出的小孩子。不过按当时的情形,若他放任不管,那也就不是周西宇了。 一思及此,他方才释然,如此身心皆放松,脚上便更疼。 “冤也。” 他用戏腔低低地唱,末了往后边一躺,说:“真是造化弄人。” 周西宇见状,问:“是不是困了?困就先睡。” 查英一听又马上坐起来:“行,那你扶我过去。” 周西宇听罢露出个稍显诧异的神情,说:“你就睡这。” “我睡这干什么?”查英比他更惊讶,“我当然是跟你睡炕了。” “不行,你就睡这。” 他难得口气强硬,那神态语调,一下就让查英想起了约定下山那晚,登时怒上心头,将下巴一抬,说:“我,跟,你,睡,炕。” 他这样的脾气,一旦倔起来谁也拿他没辙。周西宇深知这一点,只能好言相劝:“你腿上有伤,睡一起碰着了不好。” “就是受伤了才要睡一起,你那房间跟厢房隔太远,有事叫不到人,岂不麻烦。”查英开始强词夺理。 果然,周西宇叹气,说:“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他将两手一摊,满脸无辜:“谁说的。我这人明明极讲道理。”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24 章 查英这人究竟算不算讲理,大概也是个谜团。不过讲道理的人总是比不过不讲道理的人,这倒是人人皆知的事。 所以当晚他如愿睡在炕上,明明挤得手脚都没地方放,还一脸得意。 周西宇把棉被叠一半给他垫在下边,还拿来个软枕,说腿要放着不能乱动,哪里疼就喊,不要硬撑。 其实他的伤只是表象吓人,并没有那么严重,不过那位老大夫气急了往狠里说,也算错有错着。 查英思来想去,决定等伤好后给他送一份大礼。 他躺在周西宇的床上,起先翻来覆去睡不着。周西宇当他嫌挤,就先走下来,在椅子上坐一会。 查英从床上望过去,看到他正端坐桌前,写那本猿击术的册子。 他问:“要什么时候才写完?” 周西宇轻声说:“吵着你了?那我不写了。” “你写就好,灯再亮我也能睡。”查英赶紧说道,“只是我想不明白,当初你师父传授口诀,也不过短短几句,你怎写了这么多?” “山间十年,大寒大暑,一本书册又岂能写尽。”周西宇说,“只怕时间不多了,还是早些写完为好。” 当时确已晚了,查英跟他聊着聊着,也渐渐生出困意。 他躺在床上,余光还能瞥见周西宇写字的侧影,只是倦意袭来,脑中有些混沌。 他想到“猿击术”三字,就迷迷糊糊问他:“有件事情,我在山上时就想问你了。” 周西宇头也不抬,问:“何事?” “你记不记得,当年你练功受伤,浑身都是火烧一样的焦痕,我经常梦见这幅情形,总觉得有个地方想不明白。” 周西宇说:“都已过去了,不要多想。” “我曾经问你,为何选我当日练,你当月练。你当时没答我,又说月练制不住日练。我思来想去,唯有一个理由能说得通。” 他翻个身,双眼望向周西宇。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当月练的那个是以身犯险,练到最后会受伤,甚至会练功至死?” 这句话他早已想问,只可惜在山上时想不通,等下了山,想明白了,周西宇也已从身边悄然消失。 在分开的一年当中,这个问题简直成了他的心病,每每想来都如身溺怒海,痛苦无比,也后怕无比,连在梦境中也无法挣脱。 如今他终于有机会问出口,问到最后一字,睡意顿去,双眼灼灼发亮,只等那一个答案。 周西宇坐在桌前,听言放下笔,一手撑颌,朝他笑得温柔。 “你是不是觉得欠我?” 查英反问:“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他柔声说,“在遇见你之前,我被同门师兄追杀,当是天要弃我,在战场早存了死念。要不是你,只怕我也早已死了。” 查英喃喃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他走过来,给他把散落枕边的头发拢一拢,“有些事情逃不过的,人人皆是如此。你当我救过你,其实你又何尝不是救过我。你我之间,哪有什么亏不亏欠。” 他的声音简直像怡神悦心的线香,查英听着听着,心中安宁,困意就如潮水般涌来。 “所以月练不会死,是吗?”他问。 “月总有被云遮住的时候。”周西宇在他耳边说,“太阳却是始终要照耀世间的。” 他将棉被拉过一点,给他盖在肩上。 “所以你眼中应有万物,有众生,不止是我。” 查英在堕入梦境之前,趁着最后一点清醒问道:“那你呢?” 他没有听到答案,只因这时他已沉沉睡去。 他睡得那样熟,这段话究竟是在现实还是梦中,竟也无从分辨。 窗外月溶溶,窗里灯如豆,心神俱宁,真是一夜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 查英这一受伤,就在道观里待了整整两个月。 有句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这骨是他的,筋是他的,休养多少天自然也是他说了才算数。 观中清净,处处恬然,搬张藤椅坐在树底下晒太阳,再哼一哼小曲,喝一碗猪骨汤,如此一天便过去了,简直闲适到令人嫉恨。 更何况,他还可以看周西宇扫地。 他原以为这事枯燥,周西宇能扫足一年绝对是世间罕见的本事,但等真见着了,才知扫地也能变得很有趣。 他拿着扫帚时永远面带微笑,动作不急不缓,脚步也轻快得像风。 这个时节桃花花期将尽,有时扫着扫着,一阵风过,即是花雨如霞,芳菲烂漫。这时他就会拿扫帚一挥,把一地落花重又振起,纷纷扬扬,复而飘落,粉红粉白洒了一地,像是永远扫不净。 查英觉得挺好。他有扫不完的落花,他就能一直待在旁边看。 反正道观清闲,没人打扰他们。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25 章 养伤期间戏院的人来看过他两回,头一回带了知味观的素食盒,第二回带了刚出锅的东坡肉,顺便把伤愈后定下的戏目给他看一看,除此以外奉行“静养”二字,很识趣地再没露脸。 道观观主行为自在,喜爱云游,不常待在观中。来道观求签的人也时而多,时而少,都由那解签道士挡着,鲜少有人穿过圆月门,扰乱门后世界。 那段时光真是逍遥来去,清茶一盏,藤椅一双,就能闲坐朝暮,从清晨看到黄昏。 查英实在爱惨了这样的日子。 他不能跑不能动,走路得拄拐杖,能走动的地方也不多,看似无趣,心中充实却前所未有。 毕竟有周西宇在身边,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觉欣喜。 有时周西宇扫地扫得久了,或是天气实在太热,就会搬张椅子坐在他身边,两个人喝喝茶,说说话,不想开口就一起小憩一会。那解签道士家中要是有人来送糖桂花栗子羹,分他们一碗,就拿小勺分着吃,每吃一口都是要留在心尖上的甜。 如此安宁美好,真教人想将日历本藏起来,再把年月刻意忘记,只求时光慢些走,将一刻温柔当永恒。 只可惜,岁月从不听人言。 他求得再多,暮春也总要过去,等初夏一到,一月时光便已悄然不见。 他脚上伤势日渐转好,除去正骨水效用,全靠周西宇悉心照顾。查英每每见他忙碌,心道举案齐眉也不过如此,若说他心中无情,想必鬼听见也当笑话。这样的人,当初也能说出让他娶妻生子,甚至避他一年未见,也算是桩奇事。 这事说出来未免没趣,他就在心里想想,周西宇不去戳,只当未曾听见。他原以为日久天长,症结总会消去,谁知最后还是那解签道士替他解开的心病。 这位道人于弱冠之年入观,年纪不大,却也算周西宇的师兄。平日里他在大殿解签,举止肃然,一副庄重模样,其实私底下性格爽朗,十分爱聊。 他平常不听戏,也不懂江湖和武学,只晓得查英是个唱戏的,是周师弟的朋友,因此待他如常,从不敬畏,有时在道观遇见,还会跟他聊上几句。 查英跟他有何可聊,说来说去不过周西宇,一来二去,就问到他当年为何入观。 那解签道士就说,他是来求学的。 “求学一字‘躲’,也求一字‘忘’,当时观主就说,‘躲’字可学,而‘忘’字,却是要看人心的。” 他说到这就摇头,说:“周师弟大约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查英心知他这“躲”指的是避开恩仇,那肯定是讲他的恶师兄彭乾吾,至于“忘”,他思来想去也只想到自己。 他一想到周西宇曾想忘了他,气得差点将拐杖砸了,好在对方没看见,仍在摇头晃脑。 “周师弟为人忠厚,心地良善,我想他断不会与人起争执、结恩怨,所以他的麻烦,一定是个‘情’字。” 查英心道废话,面上却连连点头:“道长所言极是。” “你想,这姻缘天定,岂是想忘就忘,可你猜周师弟怎么说?” 他端茶喝一大口,继而叹道:“周师弟说,他不忘,另一人能忘就好。他万事不求,只求心中人另寻美满,无嗔无怨,得享一世安宁。我看他一身潇洒,原当看破红尘,不想也是个多情种,真是可叹,可叹。” 他兀自说得起劲,压根没发现身边查英一张脸都沉了下来。 “这话是周西宇跟你说的?” “他一个闷声不吭的葫芦,哪会跟我讲这些。”解签道士老气横秋道,“是我无意中听见的。你跟他是朋友,得了空也劝劝他,明明大好情缘,学越国公作甚。我在这待久了,来求什么的没见过,就是不曾见过他这样的。” 话到此处,前边走来一对学生模样的少女,遥遥问道:“大殿有没有人在?求签。” 解签道士便应一声,起身走了,留下查英一人坐在树底下,将一口白牙咬得堪堪欲碎。 他起先恼火,恼着恼着,又觉心中酸楚。 男子相恋不为世间所容,这事不用讲也知道。周西宇的顾忌和退让,他自然也心知肚明。可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都说兰薰而摧,玉缜则折,岂不知情到深处,也要伤人伤己。 他这回是真快气伤了,想到周西宇放他下山,是以为他见过红尘繁华就能忘却山中十年,以为独面恩仇,另一人就能置身事外,这念头真是小瞧了查英,也看轻了他自己。 “周西宇啊周西宇,”他坐在树下咬牙切齿,“你就不能诚实一点。” 头顶桃花开尽,他躺在藤椅上,闭着眼,觉得眼眶那酸得厉害。 也许真的是阳光太烈了。 他在椅子里翻个身,鼻间隐隐飘来阵香味,一闻便知是喝了快一月的猪骨浓汤。 炖汤那人在山上时手艺就很差劲,下山后也没见好转,一炖汤就把不住火候,但不论他端来多少,查英都甘之如饴。 “睡醒了没?”他听到周西宇问,“要不要喝点汤?” 他慢慢睁开眼,两手撑着藤椅坐起来,一边将眼前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周西宇仍是穿着那件破道袍,发束木簪,一手垂在袖中,另一手端个瓷碗,正朝着他微笑。 他静静看了许久,才将瓷碗接过来。 周西宇搬过一张竹凳,在他身边坐下,问:“伤有没有好些?” 这话他每天都要问,查英有时答个“还好”,有时干脆不答,只冲他摇头,可他今天说:“我有事跟你讲,很重要的事。” 周西宇便转过身,问是何事。 他的神情很认真,眉头微微皱着,像是真的在等待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查英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就笑了。 他的笑自眼中起,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弯出一个极漂亮的弧度,明明是眼波清澈,这一笑偏要带三分狡黠,看着有些小小得意,又觉优雅而骄傲。 他本就生得好看,得一月清闲,两颊较之前丰润不少,偏巧今日又着一身黑衣,当真是丰神俊秀,潇洒不尽。 这样的人物,若是真心一笑,落尽的桃花都似重新开在了他眼中。 “你过来一些,我说给你听。”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第 26 章 查英说着,将汤碗端到唇边。 他喝一口,继而倾身过去,很快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汤汁还未咽下,从他口中渡了一点点过去,他又伸出舌头,在周西宇唇上滑过一遍,方才离开。 “道长,”他轻声说,“你沾了荤腥,尝过□□,戒律已破当不了方外人,还是与我回山去吧。” 他说得很轻,最后一句还用了戏腔,周西宇不懂戏曲,便愣了一拍,许久才问:“这是什么戏?” “你想听吗?”查英往后躺回藤椅里,冲他闲闲笑着。 “想听就来戏院,坐台下也好,来妆室也好,只要你见着我,我就唱给你听。” 唱《艳阳楼》,唱《挑滑车》,唱一切会唱的曲,等你听够了,再洗去铅华,站到戏台上大大方方说,心有所属,情有独钟,从此红尘不见,只与心中人归隐故山。 这心愿美好得像梦,美得他不忍说出来,怕话一出口,梦就醒了。 周西宇说:“好,我来。” 查英半睁开眼,问:“当真会来?” “会来。” “到时见不着你,如何?” 周西宇便笑一笑,说:“我还未看过你在戏台上的模样,你说是哪一天,我就一定来见你。” 他给的承诺,查英自然相信。 他伤愈之后,登台的第一天就为周西宇送去戏票,最好的场,正当中的座位,就是要他看得清每一个动作,听得见每一声唱词。 那天他的戏妆是亲手画的,眉间一抹英雄扦,红贯通天,色如融霞。 人人见了都夸他的妆俊,他就想,不知等会周西宇见到会说什么。 在等待下一场之前,他就坐在妆室里,一会添茶,一会整理衣饰,待觉出这是坐立不安,又暗暗地笑话自己。 有人来敲门,说有位客人找查老板,他问是谁,对方说,是个道士。 查英就笑了。 他说,那位道士是朋友,让他直接来妆室就好。 妆室是他一人用的,一到夜晚就会点上一对红烛,配着杏黄帘子,还有一盏斜斜挑出的雪纸挂灯,将妆台照得透亮无比。 他搬过椅子,端坐桌前看镜中人,分明戏妆凌厉,眉眼间却笑意吟吟,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累,就趴在桌上小憩了一会。 恍惚中有人走到他身边,将手抚上他的发顶,指间穿过发丝,柔柔按在他额前,透出一点极熟悉的温度。 他迷迷糊糊问:“周西宇?” 那手的温度就突然散去了。 他想去找,可困意未去,看什么都是模糊。烛火与挂灯的光成了重影,一团叠着一团,像一朵聚在空中的花。 他猛然睁眼。 身边空无一人,那朵光影聚成的花也瞬间消散无踪。 “是梦啊。” 查英喃喃自语,向后靠坐在椅背上。 一阵脚步声忽的传来,来得那样急,竟让他浑身一凛。 他想是周西宇来了。 他听见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还听到走路之人的呼吸,即使不看,他也知道有一只手正伸向妆室的门。 那雕花的玻璃门即将要被叩响。 他屏住呼吸,往门口的方向望去。 全文完 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 26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