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画+斡勤+酥油花+老斗》 分卷阅读1 洋画+斡勤+酥油花+老斗 作者:童子 分卷阅读1 《洋画》作者:童子(短篇完结,be,旧文) 水生握着手心在画室外头等,周少爷的跟班根生陪着他,隔一会儿说一句:“没事,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水生点头,他今年十六岁,齐耳的短头发,白,怯怯地问根生:“真给十块大洋?” “一次十块,多来多给,”根生怂恿他:“奎叔病成那样,你上哪给他弄药钱去?” 水生绞着手指头,又点点头,这时画室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描眉画眼的大姑娘,水生赶紧把眼移开,整张脸涨红了。 “哟,”那姑娘把身子拧得像蛇,点上一卷洋烟:“男的也赚这个钱?” 水生窝着脖子往门里躲,根生过来拉住她:“小七宝,哪那么多废话,拿钱走人!” 叫小七宝的妓女不肯走,追着门里的水生看:“那不是章家二少爷的跟班么,五华楼见过!” “得啦,”根生把五块大洋塞进她手里:“喏,说好的。” 小七宝拿染着红指甲的白手拍拍他的脸蛋子:“你们家少爷作孽哟!” 画室大而明亮,有一股厚厚的松油味儿,地上到处是木头画框,一个梳着分头的高个子站在背光处,水生朝他鞠一大躬:“周少爷!” “嗯,”周贤璋看也没看他,专注地盯着调色盘上的油料:“衣服脱了。” 事到临头,水生有些豁不出去,杵在门口犹豫,周贤璋看他久久没有动作,放下色盘,皱着眉头走过去:“第一次?” 水生捏着衣领点头,周贤璋用一双画家的眼把他端详,东方人常见的窄眼窝小颌骨,鼻子稍矮,光滑圆润的面部构成,自然光打上去,有一种隐秘的韵味,他指着一旁铺着黄蓝彩布的罗汉床:“衣服脱了,躺上去,不要动,一个时辰就完事。” 水生看一眼那张床,窘得眼眶发红,周贤璋叹一口气,点上烟:“做模特,又不是杀人放火,一个两个都这样,不如全找妓女了!” 水生的眼泪差点掉下来:“爹要是知道我给人画成春宫画,要活活气死的……” 周贤璋最不爱听这个:“什么春宫画,哪有春宫画,这是人体,是艺术!” 水生依言点头,可还是不脱,周贤璋少爷脾气上来了:“爱脱不脱,不脱滚!” 不脱哪有抓药的钱呢,水生只得颤悠悠去解扣子,周贤璋不稀罕看他,转回头去琢磨他的油料。日光和煦,脱下的麻布衣服叠好放在凳子上,水生捂着下身爬上床,脸朝里,把屁股给周贤璋,周少爷用笔杆敲打画架:“转过来,我要脸。” 水生不情不愿地调过头,浑身像拿热水蒸过,红彤彤湿淋淋的,周贤璋还不满意:“腿打开,胸口挺出来,腰摆一点,我要韵律!” 水生夹着腿缩着胸盖着脸,像块白石头压在床上。 “merde!”周贤璋骂了一句法文,放下他的油彩画笔,气冲冲走到床边,抓着他的手脚摆布,这是一具美丽的肉体,细手细脚,胸脯纤薄,淡粉色的乳头尖尖的,青春干净。周贤璋额上出了汗,有些口干舌燥,嘴边的烟卷只剩下一小截,烧红的烟灰落下来,烫在水生身上。 仿佛经过一场搏斗,两人汗漓漓地分开,周贤璋回他的画布去,水生则在彩布上摆出一副奇怪的姿态,扭着脖子,腋窝露出来,像个搔首弄姿的女人。周贤璋把之前的画从画架上换下来,随便立在脚边,上头是赤身裸体的小七宝,大敞着身体,放荡地向着水生。 水生的眼不知道往哪放,别扭着,一脸要哭的样子,周贤璋很喜欢他这个模样,随着光影徐徐落笔。 水生从画室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根生在长板凳上打着盹,揉揉眼睛起来去给他拿钱:“这么些人,你时候最长。” 水生红着眼鼻,好像偷偷哭过,根生把大洋递给他:“哎呀没事,我家少爷留洋的,据说洋人那边都不把光屁股当回事,还叫啥……高雅哩。” 他家少爷的声音从画室里传来:“给他加十块,让他明天再来!” “好嘞!”根生又从钱袋子里往外掏,边掏边朝水生挤眉弄眼,水生捏着沉甸甸的大洋,小声说:“跟你家少爷说,我……我不来了。” “别呀,”根生把另外那十块揣进他兜里:“往那儿一躺就来钱,哪有这样的好事,再说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水生恍恍惚惚回的家,半路去药铺硬敲开门抓了药,小弟给他盛饭的时候说爹今天又便血了,水生摸着兜里的钱:“咱们找洋大夫。” 小弟吃惊:“那得多少钱?” 水生扒一口饭:“哥有钱。” 小弟想了想:“要不再跟东家……” 这个东家说的是章二少爷,水生停下筷子:“断了这个念头吧。” 第二天他又到周贤璋那个大淫窟去了,小七宝没在,周少爷好像专等他一个人,他一进画室就在墙角看到了昨天的自己:大黄大蓝的绸布上,一个白花花的肉体,不男不女地蜷曲着,变幻的光影使画中人活生生的,比春宫画还淫靡。 他赶紧闭上眼,羞耻得双肩颤抖,周贤璋纳闷地看着他:“怎么了?” 根生跟他说了水生爹的病,他是很同情的,难得关怀地走过去:“今天不舒服的话明天再来,我等你。” 水生睁开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痴痴问他:“这画……画出来做什么用?” 周贤璋如实说:“回巴黎办个画展,你是主角。” “画展?” “就是展览,请大家都来看,欣赏我们东方的艺……” 没等他说完,水生从桌上抄起一把钉画布的锤子,奔着画就去了,周贤璋连忙追上去,从背后拿住他摁在地上:“你干什么!” 怒气冲冲把人翻过来,见水生满脸都是眼泪,这个孱弱的少年牵着他的西服衣角苦苦哀求:“少爷求求你……千万别、别给人看……让人看见,我就没脸活了!” 周贤璋哑口,他不理解,艺术怎么就让人没法活:“脱了,上床。” 这个钱水生是要赚的,他把泪痕擦干,扭扭捏捏爬上那张罗汉床,好像明知道是火坑也要往里跳一样,解开扣子脱下衣裤。周贤璋照例亲自给他摆姿势,打开他的膝,拧转他的头,正托着他的腰身,画室门砰地一声被从外撞开,冲进来一个穿长衫的青年。 青年瞪着床上的两人,怒气从面颊的每一处细节蒸腾出来,水生惊恐地看着他,叫了一声:“二爷……” 章二少爷是一个人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洋画+斡勤+酥油花+老斗 作者:童子 分卷阅读2 来的,根生从后死死拽着他,他一脚把他踢开,关上门,从里落锁。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这得从下午五华楼的花酒说起,章崇武喜欢喝花酒,全罗陵镇都知道,他从头午开始喝,中午换了一拨姑娘,把小七宝换上来了,她敬了两杯酒,千娇百媚地说:“章二爷,你那个小跟班,叫什么来着?” 章崇武瞄她一眼,明知故问:“哪个。” “哎呀,”小七宝搭上他的膀子:“就白白嫩嫩那个。” 章崇武装着漠不关心:“他怎么了。” 小七宝神神秘秘地说:“他很缺钱?” 章崇武终于拿正眼看她了:“他干什么了?” “哎呦您别怕,”小七宝拿帕子捂着嘴:“他一没借高利贷,二没杀人放火,就是……”她贴上他的耳朵眼:“光着身子给人画春宫……” 她话没说完,章崇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酒菜全洒出来,然后忽忽悠悠站起来,借着酒劲就奔画室来了。周贤璋从小和他一块玩大,迎上去要给他说理,被姓章的一拳揍在腮帮子上,翻倒在地,他眼前一阵发虚,大大小小的虚影重重叠叠,半天才缓过劲,转头一看,章崇武上了罗汉床,正把水生压在下头。 他以为章崇武要打人,心想不开化的文明真是可悲,扑上去一看才发现,章二少爷揽着一丝不挂的水生,痴缠着在他身上亲来亲去。周贤璋愣住了,眼看着水生像个小姑娘一样挣扎,章崇武捏着他的细胳膊埋怨:“我给你钱不要,跑来赚这种不要脸的钱!” 水生一直叫着“周少爷”,周贤璋当然得管,他揪住章崇武的脖子把他往床下拽,两个年轻气盛的少爷就这么缠斗在一起,章崇武恨他作弄了水生的身子,周贤璋恨他说人体艺术不要脸,两人越打越起劲,水生抓过衣服盖住身体,坐在床上吓傻了。 根生领人把画室门撞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两位少爷打得鼻青脸肿,水生光着身子窝在床上,恁地一幅活春宫。坊间也是这么传的,说周家独子和章家老二为了一个男孩子争得头破血流,这还是留情的,越往后传得越邪性,说水生跟两个人都睡了觉,是专干这门营生的男婊子。 水生跪在自家门口,抹着眼泪乞求:“爹,真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是清白的!” 破门紧闭的屋里传来一把虚弱的声音:“滚……刘家没你这样不要脸的子孙!” 过路的男女指指点点,水生无处躲避他们刀子一样的目光:“我只是……只是想赚钱给你治病,我没做对不起祖宗的事!” 他爹气得直咳:“画在那摆着,街坊四邻都看见了,你还抵赖!” 水生咬着嘴唇:“周少爷说……说那是艺术!” 屋里啪嚓砸碎一只碗,再没有声音。水生跪了大半宿,根生来找他,说周少爷让他去一趟,他不肯,根生死拉硬拽:“走吧,眼下除了我们少爷,哪还有人收留你。” 确实,连章崇武都没有消息,水生推开他:“要不是你家少爷,我也落不到这样!” 这话根生就不爱听了:“你脱衣服,我们少爷是给了钱的,再说,还不是你们家章二爷不正经?” 水生无言以对,被根生扯着袖子往周家拖去了。周贤璋找他确实有事,他坐在一屋子油画当中,穿了一身墨绿的格子西服,点着一支香烟,从缭绕的烟雾中凝视他:“我要回巴黎了。” 水生愣愣的,他吐一口烟:“那里很美,香槟、雪茄、梵婀玲。” 看水生哭得整张脸都是肿的,周贤璋叹一口气:“你跟我走,”他从兜里掏出一张船票,从上海到巴黎:“我终归是对不住你。” 他把票塞给水生,在他瘦削的肩头拍了拍:“明天晚上,我等你。” 巴黎,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什么地方,香槟、雪茄、梵婀玲,水生一样也听不懂,可那里没有章崇武,没有街坊四邻,没有人言可畏,他紧紧捏着船票:“去了,还要脱衣服?” 那神色是胆小易惊的,周贤璋看了心疼:“不了,”他掐熄香烟:“你不愿意做的事,都不用做。” 第二天天没亮,水生爹就没了,他老婆死的早,家里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不要了的,从晌午到日头落山,就见他小儿子满大街找人打听:“看见我哥了吗?看见我哥没有!” 水生不见了。晚上在画室门口等着的周贤璋也听说了,根生给他提着皮箱:“少爷,咱走吧,他不会来了。” “再等等。”周贤璋看着腕上的洋表。 不一会儿,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借着月光一看,是浑身湿漉漉的章崇武。他举着拳头冲周贤璋过来,到了近前却扑通一声跪倒,根生莫名其妙扶起他,见他整张脸皱在一起,嘴里神神叨叨嘀咕着什么,他凑近了去听,一听脸色登时变了。 周贤璋问:“怎么了?” “水生……”根生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跳河了!” 周贤璋一把拽起章崇武的衣领:“尸首找到了吗,确定了?” 章崇武颓丧地点头:“是我们害了他,我们害死他了!” 周贤璋松手,月光直通通打下来,把两人的脸照得发亮,章崇武是哭过的,周贤璋却不知道从何哭起,后来听一起留洋的人说,他回欧洲再没画过人像,而是成了小有名气的风景画家,画些冷杉、雏菊之类。不过也有去过他家的朋友,说他卧室里是挂着一幅人像的,上头是一个羸弱的东方少年,躺在木雕床上,披着黄色蓝色的彩绸,像一个破碎的梦。 分卷阅读2 《斡勤》作者:童子 洋画+斡勤+酥油花+老斗 作者:童子 《斡勤》作者:童子 第1章 南风吹起来了,从遥远的天边。 宝音骑着他的银合马,驮着脸颊泛红的斡勤,沿着哈喇河下山。满天湛蓝,东方是桃花色的,云层低矮,被阳光投下青灰的影子,河边的芦苇丛中,鸿雁的窝里只剩残缺的壳,雏鸟孵出来了,掏鸟蛋的季节结束了。 “啊嘞嘞——嘞嘞!”斡勤唱起赶羊的歌,从袖子里取出铁口弦,咬在牙上悠悠地弹,他两手没有拇指,是不知道从哪掠来的奴隶,掠来时他还是个孩子。 “斡勤!”马跑得飞快,宝音逆着风朝他喊:“还要快吗,还再快点吗!” “斡勤”是姑娘的意思,因他长着姑娘一样雪白的脸蛋,淡淡的双眼皮,像是东边的弘吉剌人(1),他梳长长的黑头发,穿破烂但干净的袍子,部落里老老少少都喊他斡勤,便把他真正的名字忘记了。 斡勤拍了拍宝音的肩膀,那是他们的暗号,宝音慢下来,拉住“哲别”(2)的缰绳,回头看,红霞正升起,斡勤融在霞光里,像一朵娇艳的萨日朗花,在他的马背上绽放了。 宝音伸手去抓,斡勤却推了他一把,咯咯笑着,从马屁股上翻下去。宝音的心都化了,像被菩萨的手指在那里轻轻一搅,他松开缰绳,一纵身跟着跳,正跳到斡勤身上,两个人抱成团,在及腰深的草丛里翻滚。 他们这样十四五的孩子,只要对了脾气,能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滚一天,滚累了,就仰躺下来,用细胳膊枕着头,漫无目的地看云彩。 “宝音老爷,”斡勤闭着眼,睡着了似的:“下个月你去成亲,带着我好不好?” 宝音嘴里嚼着一截草,牙齿一碾,叶子就转:“当然带着你,你是我的斡勤,我是你的宝音嘛。” “那我偷偷给你当伴当儿(3)?” 奴隶就是奴隶,当不成伙伴,可宝音却说:“我们骑一匹马驹,从一个袋子里喝水,你不是我的伴当,谁是呢?” 斡勤还是闭着眼,嘴巴却抿起来,笑了。 晌午他们才下到山脚,斡勤还是坐在宝音背后,搂着他的腰,迎着风唱:鹿花背的白马哟,马群中你一叫,我就认出来!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哟,人群中你一笑,我就听出来…… 一匹黑马突然从右边窜过,紧接着,左边也有马赶上来,马上的人打着呼哨,抱着长弓给宝音作揖:“查干老爷回来了!带着奴隶和金子!” 查干(4)是宝音威名远扬的叔伯兄弟,他们这个小部落的首领,他比宝音大十岁,每顿饭都要吃下一整只三岁羊和一大碗酸奶子。宝音一回头,看见他兄弟的苏鲁锭(5)了,苏鲁锭底下,是一匹挂金鞍子的黄骠马,上头坐着一个穿白的人,远远看着,那白袍子已经被仇敌的鲜血浸透了。 宝音让哲别放慢脚步,乖乖地走马,斡勤连忙爬下马背,步行跟着,苏鲁锭后头是几十架抢来的勒勒车,车上是塔塔尔(6)的女人和财产,而塔塔尔的男人呢,高过车辖的应该尽数被杀绝了,孩子们则被带回来,剁掉两手的拇指。 斡勤恐惧地看着查干和他的苏鲁锭,儿时的记忆早淡忘了,但他知道,他曾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失去了作为男人的拇指,一辈子捉不了刀,拉不开弓。 女人们跑着迎出来,迎接她们的男人和一整个春天的丰收,马奶子举高,欢呼声响彻大地,牛羊在圈里惊慌地刨土,人们震耳欲聋地喊着“查干”。 “宝音老爷带着他的三件宝贝回来啦?”揉皮子的海都大叔坐在他家门口的白石头上,他是个瞎眼,戴一顶破皮帽子,却能听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全部落都知道,宝音有三件宝贝:追着鞭影奔跑的千里马哲别,快得不见血的金刀抄真和善解人意的奴隶斡勤。宝音像个真正的少年那样笑了,从指头上随便摘一枚银戒指,顺手扔到老海都的膝盖上。 (1)弘吉剌人:蒙古人的一支,较接近汉人。 (2)哲别:意为“梅针箭”,形容马奔跑之快。 (3)伴当儿:“伙伴”的意思。 (4)查干:蒙古语意为“白”。 (5)苏鲁锭:军旗。 (6)塔塔尔人:蒙古人的仇敌,后被征服融入蒙古族。 第2章 老远的,守门奴隶就把帐篷帘给宝音掀好了,宝音朝斡勤使个眼色,迈着老爷的方步子走进去,桌上摆着烤好的羊肋条和一壶咸奶茶,他并不动,斜坐在丝绸靠垫上等着,不一会儿,斡勤就从掏在帐篷背后的地洞子里爬进来,拍拍膝盖上的浮土,伶俐地斟茶。 “他们说,”宝音呷了口茶,掏出腰刀:“新娘子长得像你。” 斡勤跪坐在自己脚后跟上,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胡说,他们又没见过。” 刀是象牙柄,镶着拇指盖那么大的松儿石,宝音握在手里,割下羊肋条上的瘦肉,喂到斡勤嘴边,斡勤很习惯的,像养乖了小猫小狗,一叼,就把肉吃了。 “她是弘吉剌人。”宝音急急地割,恨不得把一整只羊喂给他。 斡勤张着嘴等:“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啥人。” “你是弘吉剌人,我问了。” “问的谁,掳我来的人?” 手指头上油乎乎湿黏黏的,油是羊油,黏的是斡勤的口水,想起马背上那朵红霞,宝音心里痒痒的:“坏奴隶,把老爷的肉都吃光了!” 他拍下刀子,佯装发怒,斡勤一点不怕,有些被惯坏了的样子:“是你让我吃的。” 宝音凑上去:“怎么跟老爷说话呢。” 斡勤低下头,小声说:“是老爷让我吃的……” “我让你吃,你就敢都吃了?” 斡勤躲着他,扭着身体:“要不……”他猛地跳起来,顽皮地想跑开:“我吐出来还给你!” 宝音一把将他扑住了,两个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在开春新打的羊毛毯子上翻滚,边滚边把指头抵在对方嘴唇上,小声说:“嘘——!” 嘘——他们真的安静下来,脸色潮红地,气喘吁吁地,宝音从斡勤身上撑起来,神色慌张地看着他,突然,在那油亮的小嘴巴上亲了一口。 斡勤没反应过来,宝音是斩钉截铁的,再一次亲下去,这次像见了腥的狼崽子,胡乱在那稚嫩的脸蛋上、头发上乱蹭,斡勤也不懂反抗,就那么懵懂地摊着手,被揉捏得一抖一抖的。 羊油的香味,宝音舔了一遍又一遍,舔过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痴痴看着臂弯里的人,红扑扑的鹅蛋脸,水一样的丹凤眼,那张嘴……被他舔得撅起来,闪闪发亮,这回他慢下去,拨正斡勤的下巴,边舔边看着他的眼睛,斡勤也看着他,傻傻的,真的是个孩子。 宝音解开了斡勤的扣子,胸前那一串。 “老爷?”斡勤大概是觉得不对劲了,手往上够,像是要去攀宝音的臂膀:“宝音老爷……” 帐篷帘猛地掀开,宝音脑袋里“嗡”地一声,门口有奴隶守着,别人是进不来的——胜利的酒喝得醉醺醺,查干摇晃着,踩着虚浮的步子,袍子没换,发黑的血斑还在上头,手里提着一颗男人头,大概是塔塔尔人的哪个首领。 宝音怕他,草原上谁不怕他呢,完全是出于少年不成熟的冲动,他窜起来,不管不顾冲出去,逃跑了。查干被他撞得一趔趄,好不容易站直,问地上的斡勤:“你们干嘛呢?” 斡勤吓坏了,捂着胸口的衣裳,查干走近他,把头随手丢在他脚边,抬他的脸,抬起来他又低下去,查干琢磨了半天,一下子明白了,一把揪住斡勤的黑头发:“奴隶!” 斡勤缩成一团,两手护着发鬓,袍子襟松下来,露出右边还没长成的胸口,和一粒淡粉色的乳头,查干浑浑噩噩的,手伸进去摸了一把。 守门奴隶呆呆玩着自己的指头,他的宝音老爷跑出去了,快得追不上,查干老爷一个人在里边,干什么呢?正想着,帐篷里传出一声惨叫,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疼,凄厉的,像是呼救,他想进去,查干老爷的命令又到:“谁敢进来,我剁碎了他!” 奴隶绞紧两手,又坐下了。 第3章 宝音上山躲了几天,躲查干,也是躲斡勤,躲得形销骨立,躲得想明白了那天只是两个男孩子之间过火的游戏,他下了山,耷拉着脑袋去见查干。 查干用羊羔和好酒招待他,亲热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宝音也不敢提,他当他是醉得厉害,眼迷得男女都不分了。 兴冲冲跑到斡勤的毡篷,他在那奴隶才能下脚的破篷子外喊了一嗓子:“嘿,是我!” 篷子里没动静,人没出来,也没回应,偶尔有抬木桶的奴隶经过,不等他问,那些下贱人就哈着腰,指着毡篷禀报他:“在呢,像是病了,好几天没起身了。” 宝音一听这话,拨帘子就要进去,斡勤这才出声:“不许进来!” 宝音乖乖停下,手里的鞭子时不时打在靴子筒上,“嚓嚓”地响:“听不出来吗,是我。” “你不要进来……”斡勤的嗓子哑了,隔着臭毛毡,像是一把劈了的风,一兜子摔烂了的酸果,让宝音心疼:“查干他……打你了?” 隔了许久,斡勤才说:“没有。” “那你出来,我们去后山逮土拨鼠……” “你去吧,我想再睡会儿。” 宝音不高兴,又不想表现出不高兴,别别扭扭回了句“好”,扫兴地走了。 他刚走,查干的人就来叫,斡勤不去,他们就把他从帐篷里拖出来,待宰的羔子似地送到查干的帐篷,那简直不能叫帐篷,而要称斡尔朵(7)了,巨大的、洁白的穹顶,数不清的、柽柳木做成的骨架,还有那些戴罟罟冠(8)的女人们,揉满胭脂的嘴唇从冠帽上垂下来的奇珍异宝和孔雀羽毛间露出。 斡勤一来,查干就把她们赶走了。 破衣裳,发抖的肩劲,青葱的、仿佛承受不得一点力道的腰肢,查干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斡勤是跪爬着去的,五体投地伏在他脚边。 查干说不清自己的心思,惯拿弓刀的手在那团黑发上碰了碰,往下托住那只尖下巴,轻得不能再轻地抬起来,他五个指头上都是戒指,玛瑙琥珀的,可和那张惨白的脸一比,就逊色多了。 他想摸他,可不知道从哪儿下手,这显然是个男孩子,不是顺势一揽就服帖得绵羊一样的女人:“斟酒,”他命令。 斡勤给他斟,斡尔朵很静,能听到酒从杯子里溅出来滴在桌上的声音,查干的手在他下巴上揉,拇指来回描摹那才消肿不久的嘴唇。 只喝了一杯,查干就把酒壶夺走了,着了火似地盯着斡勤,朝自己的喉咙里灌酒,灌了大半壶,他把酒壶一丢,装做醉了,反身把斡勤扑倒。 斡勤穿上好衣裳了,新缎子,滚金边,放马赶羊的男人们看见了,都要停下来瞧一阵,宝音也不例外,老远追着他,讨好地喊:“斡勤,我的斡勤,玩不玩嘎拉哈(9)!” 嘎拉哈是姑娘们的游戏,小时候他们总躲在帐篷后头,肩膀挤着肩膀玩个不停,斡勤停下来,似乎想了又想,不敢看他,点了点头。 他们对着坐,嘎拉哈扔在膝盖边,拍着巴掌唱着歌,斡勤的笑容又回来了,宝音的视线完全被他雪白的、没了拇指的手掌缠住,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抓了一把,斡勤像被烧红的炭火烫了,忙缩回手,惊慌失措藏到身后。 他这样子让宝音心乱,没几天功夫,那熟悉的模样好像大变了,眉毛更长,嘴唇更艳,哎呀,他抿起嘴来,看得人胸膛里每一滴水都干涸了。 “哦哟哟!”几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勾肩搭背朝这边来,他们年纪不大,按辈分却是宝音的叔叔,斡勤起身要走,被他们嬉皮笑脸挡住去路:“黑山鸡这是插上花翅膀了!” 他们拿不入流的话羞臊他:“这么赶着回去,不是看怕查干老爷着急,是怕斡尔朵里的女人们着急吧!” “小东西长成了吗,她们才看不上呢!” “听说查干老爷那东西……”这些人挤眉弄眼的:“有两岁半的儿马子那么大!” 斡勤猛地推开他们,踢着袍子跑走了,边跑,眼泪边往下掉,每天每天,他都陷在那地狱里,滚烫的皮肉、喷在脸上的热气、轻易就被箍紧的手腕…… “斡勤!”远远的,有人乘着风喊他:“查干老爷找你呢!” 把眼泪揩净,他的魂灵都破碎了,却不得不去。 (7)斡尔朵:宫帐,游牧部落大首领的帐篷。 (8)罟罟冠:蒙古贵族妇女的头冠。 (9)嘎拉哈:羊的膝盖骨,一种儿童游戏的用具。 第4章(完结) 查干靠在软垫子上,手里是铁匠新给他打的小刀,他喜欢刀子,比起女人更爱不释手,现在斡勤进来,他就把刀放下了。 斡勤走到他身边,刚要坐下,他站起身,那么魁梧,把斡勤全拢在影子里:“和宝音一起玩呢?” 斡勤低下头:“就……说了两句话。” “不要跟他玩,他大了,要去娶亲,”查干凑近来:“明天一早就走,你不许去送。” 斡勤心上一颤,来不及忧伤,更来不及恳求,查干一把将他抱起来,托着屁股高举过肩膀,逗孩子似地在原地打转。 斡勤坐在他生铁铸成的胳膊上,吓得不敢睁眼,查干转得太快了,像要把他抛出去,因为怕,他紧紧搂着他的粗脖子,胸口和脸蛋都贴上去,查干就喜欢这样,这样好像是斡勤把他抱住了,那么黏人,那么乖。 转了许久,久得斡尔朵上头的天都旋了,久得查干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双轻易勒断仇敌咽喉的手轻轻松劲,蹭着胸怀,把男孩放下来,斡勤的丹凤眼仍然闭着,额头上汗水淋淋,查干打横将他抱起,小心翼翼放到柔软的熊皮褥子上,亲手把那件他给的缎子衣裳脱掉了。 斡勤扭动着,发出了一点声音,查干激动地覆盖上去:“你现在像丝绸一样顺滑了……” 夜里,宝音睡得正香,耳朵眼儿忽然一阵痒,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果然是斡勤,从帐篷背后的土洞子里钻进来的。 宝音要点灯,斡勤不让,轻轻问他:“明天走?” “一大早。”帐篷里黑,宝音看不清,但他觉得斡勤手里像是没东西,他该是跪下来,贴着枕头边,用软软的气息把自己吹醒的。 斡勤没再说什么,而是朝他光溜溜的身体上跨过去,宝音以为他要玩什么新奇的游戏,顺理成章扶住他的腰,然后斡勤就把自己的扣子解开了。 宝音傻傻的,被他抓着手往袍子襟儿里送,皮肉相贴的一刹,斡勤狠狠抖了一下,宝音呆滞地、半被迫地在那单薄的胸口上摸,滑溜溜软绵绵的,刚有点口干舌燥,一只残缺的手就顺着大腿摸到了他的下身,很熟练地揉了揉,用什么奇怪的东西把他夹住了。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刻,像是被连根拔起,又像是脱胎换骨神魂归宗,他不是他了,他被草原上最野最坏的神灵俯了身,死死抱着斡勤,疯狂地往上耸颠,热汗从身体上各处涌出,斡勤强搂着他的脖子,用脸蛋和胸口贴着他,那么黏人,那么乖。 宝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斡勤湿淋淋的长头发缠着他,还有那似有若无的喘息,他像捧着一尊佛,捧高了又落下,而他,则在神佛的身体里看到了西方极乐世界,看到了摩利支天的坛城,看到了轮回转世的芸芸众生,看到了天涯尽头的一点白光…… “老爷……宝音老爷!” 宝音一骨碌爬起来,是守门奴隶,擎着他的好衣袍,指着灶头顶上的天,他一看就知道时辰过了,昨晚……那是个梦吗?他稀里糊涂系袍子,边系边奔出门,帘子临落下,他回头看了一眼,使惯了的桌子柜子,喝了一半的马奶子,还有帐篷背后的那个土洞,好像盖了新土,被填实了。 不是梦。他踩着守门奴隶的瘦背上了马,从这儿到弘吉剌人那里,骑马要走三天三夜,陪他同去的是当初定亲的一个长辈和两个好射手,四个人每人带一匹换骑的马。 路上很顺利,风也好,第三天入夜就到了弘吉剌部落,喝了酒唱了歌,他新奇地走进新娘子的小木屋,她比他大五岁,遗憾的是,长的并不像斡勤。 他看着她鼓胀的乳房、进入她纯洁的身体时,满脑子都被斡勤占满了,马上的三天,他一直没弄明白和斡勤那一夜是什么,现在他知道了。 可为什么呢?斡勤的躲闪,他的新衣裳,他一转头流露出的那种哀伤和风韵……事没干完,宝音就从新娘子身上爬起来,他跑出屋的时候,宴还没散,他的人和弘吉剌的人都愣住了,眼看他翻身上马,中了邪似地鞭打他的哲别。 再好的马也跑不了三天三夜,离家还有一箭地的山梁下,哲别倒下了,白沫子冒了满嘴,宝音扔下鞭子,逆着风狂奔,部落里每个见到他的人都惊呆了,直着眼睛不动弹。 “斡勤呢?”他一路问:“让斡勤来见我!” 没人回答他,直跑到自己的帐篷,守门奴隶才告诉他:“斡勤死了。” 宝音像遭了暴风的新叶,脸色一下子枯黄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走的当天晚上。” “怎么死的……” “不知道,没人看见。” “尸首呢!” 守门奴隶绞着指头:“也不知道……” 宝音一脚把他踹倒,奔着查干的大帐就去,洁白的斡尔朵像花一样开在山坡高处,他过了弓箭帐篷、守门帐篷,查干的营帐就在眼前,却有人叫住他:“宝音老爷回来啦!” 他一转头,是揉皮子的海都大叔,坐在一块黑石头上,戴着他赏的银戒指,正慢慢地揉一张水貂皮:“哲别呢,怎么没牵着?” 宝音知道他有一双洞悉一切的瞎眼:“斡勤的事,你知道吗?” 老海都咂嘴了:“哦哟哟,那个孩子……” 宝音的眼泪再也憋不住,扑簌簌打在胸前:“他怎么了?” “他像回回抹杀羊(10)那样把自己的喉咙割断了,”老海都叹息着说:“死的时候光着身子,萨满去接尸首的时候,查干老爷揪着他的头发死活不撒手……” “噌”地一声,老海都不得不捂住耳朵,这个响动他不认得,那是抄真出鞘的声音,宝音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举着他的马刀,向查干的帐篷冲去。 —— (10)蒙古人杀羊捅肚子,穆斯林杀羊抹脖子,双方均不认同对方的作法。 《斡勤》作者:童子 《酥油花》作者:童子 洋画+斡勤+酥油花+老斗 作者:童子 《酥油花》作者:童子 第1章 雪下了一夜,康村(1)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白,晋美用袈裟裹住脑袋,抱着他的小板凳往外走,刚出康村大门,就见白玛多吉的管家喇嘛跺着脚在等。 “阿叔。”晋美笑起来,两只圆眼睛笑弯了,细长的眉毛一高一低,有些傻气。 管家喇嘛并不给他好脸色,一歪头,让他跟他走,晋美往反方向看:“走不开,你跟他说,晚上我去。” 管家喇嘛立刻吊起眼睛:“仁波切(2)叫你去,你不去?” 晋美还是笑:“你就说我说的。” 说完,他抱着板凳头也不回走了,管家喇嘛气得猛甩了一把斗篷,踏着雪,咒骂着返身回去。听着那嘎吱带响的脚步声,晋美笑了,可不是装出来的傻笑,而是得意地笑,他一个山南来的穷小子,也能叫西康活佛的大管家受气,他哪能不得意呢。 他脚步轻快,不由得把小板凳举过头顶,挓挲着膀子好像要飞起来,破了洞的靴子尖刚离地,哧溜打了个滑,把他四脚朝天摔在雪堆里。公鹿子跑得好的时候猎人看不见,一摔跤猎人就瞧见了,只听头顶传来清脆的笑声,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讨人厌的央金。 央金是女孩名,唱藏戏的喇嘛,每年六月雪顿节在罗布林卡露脸,贵族老爷们捧着他,给他油炸果子,给他绫罗绸缎,他就真把自己当文成公主了。 晋美拍拍屁股爬起来,指着从小窗子里露出来的半张漂亮脸蛋:“笑吧,笑劈了你的尖嗓子!”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个窗子刷着崭新的黑漆窗框,不是央金的窗子,是扎仓群则(3)多吉桑珠的窗子。他抱着板凳跑,边跑边回头朝央金晃拳头,央金仗着屋子里那个群则,整个身子探出窗框,嘻嘻的笑声跟了他老远。 晋美没有阿爸,村里人都说他阿爸是留宿的过路喇嘛,十岁时阿妈把他送进庙子,开始了他的札巴(4)生涯。他有一双漂亮手,雪白的,十个指头笔直纤细,于是被分去捏酥油花。捏酥油花的场院很大,密密匝匝坐了好些喇嘛,一人手边放着一桶酥油和一盆井水,他找块空地放下他的小板凳,伸出那双难得的漂亮手。 他的水盆已经结冰,他用石子敲开薄冰,把手扎进浮着碎冰的水里,这种痛,不是酥油花僧是不明白的,先是筋肉颤抖,之后便像有无数虫子在咬,等那戳心的痛痒过去,短暂的麻木就到来了,这时候才能碰酥油。 娇贵的酥油柔软甜蜜,像未经人世的少女,在他手里幻化成妖艳的花朵、文殊菩萨的经书和宝剑、大威德金刚背后的烈焰,为了这些殊胜美景,他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温度,因为很快他的指头又会温热起来,为了不使酥油融化,他得再把手指伸进冰水。 晋美的日子就在这些热与冷的反复中进行,每年正月天最冷的时候,他都在这个飘荡着酥油香气的院子里做工,一做就是一天,就在他以为今天也将这样过去的时候,周围的札巴们全站起来,哈着腰吐出舌头,朝一个人聚拢过去。 那是个高个子,剃着精悍的短发,一身耀眼的猩红袈裟,挂着镶金边的大红却露(5),蹬着金丝缎子皮靴,一张宝相庄严的年轻脸庞。众人称他“仁波切”,白玛多吉仁波切,西康管天管地的大活佛,亲自到这个札巴院子来了。 晋美偏不站起来,牢牢粘着他的小板凳,把一双红肿变形的手明晃晃搭在膝上,管事的喇嘛向白玛多吉请安:“仁波切刚从西康回来,山水迢迢,务要保重贵体!” 白玛多吉长得很漂亮,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嘴唇红艳饱满,一张口便是典雅得体的协萨(6):“明天是传大召法会,下山前我来观瞻一番今年的酥油花。” 管事喇嘛唯唯点头,把缠着佛珠的手举向晋美:“今年的主供是大白伞盖佛母,用了一百二十桶酥油,千手千眼,惟妙惟肖!” 白玛多吉这才把目光投过来,这是久违了的一眼,从进院子就一直回避着,这时候和晋美的眼神碰上,火辣辣甜丝丝的。晋美缓缓站起来,他俩八个多月没见了,从白玛多吉回西康的庙子起,二百六十多个晨昏,如今却只是把他饱饱看上一遍,随意说了两声“好”,便领着管家和侍从喇嘛们走了。 大伙渐次坐下,晋美却半天坐不下来,他想着那双眼,那双洞穿万物的活佛眼,与这么多不相干的人纠缠,只是为了把他看看,他不禁红了面颊。 是的,今年的大白伞盖佛母是出自他的指尖,法幢、莲花、金刚杵,每一样他都用了心思,可眼下那些心思都飞走了,好不容易挨到扎仓大殿上敲石板,他把最后一只眼睛捏进佛母的手心,裹起袈裟,端起板凳就往白玛多吉半山的小院跑去。 院子朝东,养着一条花狗,看见他摇了一下耳朵,一声不叫。他把板凳抱到胸前,掩盖一路跑来急促的喘息,管家喇嘛在屋门口把他拦住:“上师讲经呢。” 晋美细长的眉毛又一高一低了,傻笑着:“阿叔,仁波切脱下来的缎子衣裳我不要了,都给你。” 管家喇嘛把长着胡须的厚嘴唇抿起来,将信将疑地放开手,晋美像一只小雀,一溜烟就钻进去跑上二楼。白玛多吉的经堂在二楼正中,晋美推门时他正在读马头明王经,屋里熏着尼木香,手边放着一只镶绿松石的银茶杯。 晋美靠门站着,可怜兮兮地不进去,白玛多吉放下檀木佛珠,平静地看着他,两人就这么互相端详着,直到晋美低下头,轻声说:“你瘦了。” 白玛多吉朝他伸出两只手,手是柔软滋润的,涂着脂膏,晋美紧紧揪着袈裟褶子,半天才羞答答把手递过去。一双红肿发烫的手,骨节因肿胀而粗大,白玛多吉攥住它们塞到自己怀里,塌下背,从下往上盯着他的眼睛:“不做了,好不好?” 他这样子一点不像一个活佛,晋美把脸凑过去,脑门抵着他的脑门,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他的鼻尖:“听说……你挨鞭子了?” 他何尝不知道捏酥油花的下场呢,他那些师傅,半夜里疼得钻心,不到三十岁就要小札巴喂饭,手从袍子里伸出来,全然是两只形销骨立的山鸡爪子。可他还没想好,他只是个靠布施钱过活的穷札巴,指着活佛的青睐,在这喇嘛山上是不长久的。 白玛多吉饱满的嘴唇贴近他:“我留下的管城堪布(7)犯了错,我不挨鞭子谁挨鞭子?” 晋美的手暖和过来,在他怀里游走:“可你是活佛呀,谁敢抽活佛的鞭子。” 白玛多吉呵呵笑:“我让谁抽鞭子谁就抽鞭子,我让抽谁鞭子就抽谁鞭子!” 他把红袈裟拽下来,下头是一件黄缎子僧袍,一颗颗解开僧袍扣子,露出里头光滑结实的皮肉。晋美有些贪婪地盯着这个肉身,这是在酥油里泡大的、用黄缎子养成的,像他这样的轻骨头,碰一下都是对佛法僧三宝的亵渎,可他偏要碰,不光要碰,还要取悦挑逗,直到被这具身体占有。 火塘烧得旺旺的,白玛多吉裸着身体,背上有几道稀疏的鞭痕,汗水滴在晋美身上,顺着瘦白的肋骨滑下去,落在石头地上,蒸发殆尽。 (1)康村:类似宿舍。 (2)仁波切:意为“珍珠”、“宝贝”,对活佛或大喇嘛的尊称。 (3)扎仓群则:扎仓是寺院的基本组成单位,类似于大学中的各学院;群则意为“智慧与慈悲”,一般是有财力的贵族僧人,扎仓群则即扎仓级别的大人物。 (4)札巴:普通僧人,上师则称喇嘛。 (5)却露:装水瓶的方形氆氇袋。 (6)协萨:藏语中身份较高的人使用的高雅语言。 (7)堪布:扎仓的主持者,相当于方丈。 第2章 第二天是正月初三,全庙子的喇嘛戴着鸡冠帽披着红斗篷,狂潮一样从山上泼下来,呼啦啦涌进拉萨,黑头百姓把这股狂潮叫“喇嘛风”,预示着一年一度传大召法会的开始。晋美被这股洪流裹挟着,疯疯癫癫冲向大昭寺,和同康村的札巴们一起,与来自全藏各地各个庙子各个扎仓的僧人们抢夺屁股下那块方寸之地。 大昭寺太小,喇嘛太多,不抢是坐不到佛祖跟前的,晋美推着骂着,一转头竟跟央金挤到一起去了,他斜他一眼,央金也瞪回来,两人转过身谁也不理谁。 当然,白玛多吉和多吉桑珠是不用抢的,一个是转世活佛,一个是贵族子弟,前头专门有他们的卡垫,他们只需慢悠悠地走进来,举止得体地坐下。 分牛肉饭、诵经、领布施钱,这是晋美在拉萨的全部生活,偶尔也偷看几眼来叩头的女人们,她们穿着五彩的衣裙,梳着乌鸦翅膀的发鬓,捂着嘴角朝他们发笑,这种时候他便羞赧地低下头。其中有一个主巴(8)女施主,乌油油的长头发,毛茸茸的大眼睛,红扑扑的圆脸蛋,一边盯着他一边解开衣领,拽出一串温润的珍珠链子,直接布施给佛祖。 晚上法会散去,晋美亲眼看着那串链子和其他布施一起被装进口袋,堆在寺院角落的一株吉祥柳树下,他的眼神一定是有点邪性的,以至于随后出来的央金对他冷嘲热讽:“看什么,把口袋看穿了也不是你的。” 晋美仗着白玛多吉,并不怕他:“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拧下来。” 央金也有多吉桑珠,骄傲地昂着脑袋:“有本事你来呀。” 晋美真要动手,塞着高垫肩的铁棒喇嘛(9)正巧路过,拿镶着绿松石和红玛瑙的镀银棒子指着他俩:“你们两个,后天晚上看布施!” 两人赶忙哈腰塌背,连说知道了,铁棒喇嘛又随意安排了其他几个札巴,然后支起一对粗壮的厚膀子,在几十个僧兵的簇拥下,上八廓的买卖人那里收税钱去了。 晋美和央金分道扬镳,他俩一个住白玛多吉在拉萨的小楼,一个住多吉桑珠在林廓的小院,而没靠山的穷札巴们只能十几二十人挤在合租的小房里,或者干脆就睡在街面上。夜里晋美躺在干净柔软的床铺上,窝在白玛多吉的胸怀中,脑子里却是那个主巴女人,丰密的长头发,弯弯翘起的黑睫毛,带着体温的珍珠链子…… “今天看到你的酥油花了。”黑暗中,白玛多吉忽然摸上他的短发。 晋美吓了一跳,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已经搬下来了?” “大铁棒领着僧兵去搬的,”白玛多吉在被窝里抓住他细长的指头,随心把玩着:“你的佛母圆满殊胜,如意珠(10)一定会喜欢。” 传大召期间,全藏数得上的大庙子都有艺僧来,争奇斗艳的酥油花将在正月十五夜里齐集拉萨八廓街,布达拉宫那位佛座也会飘飘然从红山上下来,和大小活佛一同欣赏这场娑婆幻景。 天不亮晋美就起来了,托着他的大木钵跑回大昭寺,进门时那个口袋就戳在柳树下,他心不在焉挤进喇嘛群,跟着领经师开始诵经。唱经声隆隆的,像绿鬃毛的白狮子吼塌了雪山,像暴脾气的飞瀑击碎了岩石,那是宝音卷起的巨浪,在浪头的每一处高峰,几万个巴掌一同拍响,擂响了拉萨这座铁围的心跳。 在流淌的唱经声中,晋美挨过一天、两天,终于等来他和央金值夜的晚上,这天是正月十三,一轮将圆的月亮挂在当空,他把破旧的红斗篷铺在殿门口,刚囫囵躺下,便见央金从里头出来,一脚跨过他腰身,朝庙门去了。 “喂,”他叫他:“铁棒喇嘛让我们看布施!” 央金留给他一个背影:“这种小事,你一个人就够了。” 晋美巴不得他赶紧滚,听脚步声走远,院门嘎吱合上,他一骨碌爬起来,奔着那棵大柳树就去。这么多天,装布施的口袋堆得小山一样,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皮口袋,颤着双手解开绳子,就着月光翻了翻,很快翻出了那串珍珠链子。 他把珠链揣进袈裟,蹑手蹑脚摸回台阶上躺下,来来回回翻了好几个身,心还是咚咚停不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做贼,惴惴的有种畅快,隔着袈裟描摹珠链的形状,他好像已把那个主巴女人抱在怀里了一样。 心猿意马了一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样把链子带在身上不行,于是趁还没人来跑出大昭寺,一路跑到白玛多吉的小楼。管家和贴身喇嘛们都还睡着,他思来想去钻进经堂,一通翻箱倒柜,正要把链子藏进一尊鎏金药师佛的底座,门被推开了,白玛多吉披着一件丝绸袍子站在门口。 他没执灯,屋里有些暗,他俩就在昏暗中僵持,过了许久,白玛多吉才问:“你在干什么?” 晋美惊讶于自己的大胆,他似乎拿准了活佛对他的喜爱,甚至不加掩饰:“不就是一串珠子嘛,”他把珠链扔到白玛多吉脚下:“我从布施袋里拿的。” 白玛多吉的声音冷下来:“你再说一遍。” 晋美放下佛像,索性盘腿坐在地上:“我偷了法会的布施。” 白玛多吉走进屋,反手带上门,高大的身体乌云般盖在他头顶,不等他反应,无情的拳头就咚地打在脸上,好大一声闷响,在黑暗中掏出一个口子,把晋美的眼擦亮了。他捂着火热的面颊,胆怯地望着白玛多吉,活佛的愤怒活灵活现,像吉祥天母脚下的业火,熊熊燃烧着,转瞬就要把他吞噬。 经堂里的声响最先吵醒了守门喇嘛,随后侍卫和管家也揉着眼睛过来,趴在彩漆门上往里听,入耳的是殴打声和求饶声,侍卫拿眼神询问,管家喇嘛含笑朝他摇摇头。第一缕阳光打进窗口的时候,白玛多吉开门出来了,丝绸袍子半挂在臂上,手里揪着鼻青脸肿的晋美,他把人推到管家喇嘛脚下,冷淡地说:“别让我再看见他。” 管家喇嘛低头,瞧见从门缝里滚出来的珍珠,即刻答道:“遵佛谕,仁波切。” 他把晋美像一盆脏水一样泼出去,晋美拉着他一直叫他阿叔,他冷冰冰地端着膀子:“仁波切是什么样人你该知道,管城子的犯错他去挨鞭子,这煌煌的有情世界,没有比他更公正的了!” (8)主巴:不丹人。 (9)铁棒喇嘛:掌堂师,掌管僧人纪律,由僧兵中的佼佼者充任。 (10)如意珠:指dl喇嘛。 第3章(完) 是呀,晋美这时已明白,他的活佛爱美德更胜过爱他。他夹着尾巴蹒跚踱回大昭寺,一进门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札巴揪住摁在地上,不远处是央金,在铁棒喇嘛脚下踩着。 “说!”僧兵拿大石头朝央金比划:“布施的珠子呢!” 央金吓哭了,抽抽噎噎地说不知道,晋美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他想不到这场偷窃败露得这么快,以至于被扭到大铁棒面前时他还是发懵的。 “这小子说了,昨晚是你守的夜,”留着波浪卷发的僧兵头头把精黑的铁钥匙(11)举起来:“你说!” 晋美颤抖着:“我……我不知道,我守了一晚上,天快亮才走!” “怎么伤成这样?”大铁棒眯起眼,打量他脸上的乌青和血印。 晋美没说话,大铁棒突然吼起来:“布施了就是庙产,私吞庙产是什么罪过!” 被踩在脚下的央金突然伸出手,漂亮的指尖指向晋美:“是他!是他偷的!扒他的皮!” 晋美的骨头缝里都冒出寒气,完了,他想,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他的大白伞盖佛母再摆不到佛座面前了,那个主巴女人,长头发红脸蛋的主巴女人,诱惑了他,是魔鬼塞给他的劫难!他认了命就要松口的时候,白玛多吉和多吉桑珠一前一后到了,大铁棒忙把脚从央金头上撤下来,迎过去站到两位贵人身边。 “怎么回事?”多吉桑珠皱起一对浓眉毛。 大铁棒把来由说了一遍,晋美趴伏着不敢抬头,身上脸上的伤提醒着他活佛的盛怒,不消两位贵人问话,他把心一横,嗫嚅着:“是……是我偷的……” 札巴群哗然,铁棒喇嘛窥探白玛多吉的神色:“仁波切,偷窃庙产是要……” 白玛多吉挥手打断他,并没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他说谎。” 札巴群安静下来,晋美不解地瞪着灰土地面,他揣测不出活佛的心思,他揍了自己,厌弃了自己,难道还不息怒? “他说谎,”白玛多吉用典雅的协萨说出惊心动魄的话语:“他没守夜,他整晚都在我那儿。” 管家喇嘛急得一直在后头小声叫,可他的主人没听见一样,反而质问铁棒喇嘛:“真是他偷的,珠子呢?” 珠子就在白玛多吉经堂的地上,管家喇嘛不愿相信,他智慧的仁波切,公正的仁波切,竟会为了这么一个卑劣的小偷违背自己洁净圆满的德行! 更不敢相信的是晋美,他以为活佛是彻底断了他,不要他了,可在安危关口,在美德和他之间,那个人还是选择了他。滚烫的眼泪从眼鼻中流出,这泪不全是为着白玛多吉对他的情而流,也为着自己使洁净莲花蒙了尘的罪过,他惶恐地抬起头,用晶莹的泪滴询问白玛多吉: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呢? 活佛的目光与他相遇,缱绻的,坦荡的,和那个早上在酥油花场院里投向他的别无二致,好似春风,如同甘露,叫他的心都碎了。 白玛多吉这样说,铁棒喇嘛只好去瞧多吉桑珠:“不是这小子,那就是那小子了。” 多吉桑珠沉着面色不表态,央金急了,抹着眼泪哀求:“群则,你替我说说话!” 多吉桑珠何尝不想替他说话,可众目睽睽的,他有顾忌,央金这时大喊了起来:“我没偷东西,我整晚都在林廓的宝鹿院!” 谁都知道,宝鹿院是多吉桑珠的院子,这位群则随即变了脸:“说谎!” 他举起三根指头:“我向佛法僧三宝起誓,我昨晚没见过这个说谎的无赖,这是阴谋,是对我和我家族的中伤!” 央金傻眼了,他呆愣愣盯着多吉桑珠,他们昨晚明明在一起,睡在一床被子底下,从一个杯子里喝水。铁棒喇嘛得了群则的默许,叫来僧兵抓起央金,往庙子外头拖下去了。 正月十五是展花的日子,太阳一下山艺僧们就忙碌起来,各式各样的酥油花从街头摆到街尾,晋美站在高高的木架子下头仰视他的大白伞盖佛母,眼光只要稍往北偏一点,就能看见街口耸立的人皮旗。那是央金,模样标致的央金,歌声高亢的央金,皮子还没干透,风吹起来不是啪啪响,而是柔软地摆荡。 那是他的罪。晋美闭起眼,眼睛闭上仍看得见。第一盏酥油灯亮起来,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很快成千上万的佛灯就把八廓照得如同白昼,庄严的法乐响起,全藏数得上号的活佛都汇聚在这条小街,等待甘丹颇章(12)的主宰降临。 朦胧的酥油灯光随风闪烁,把密集金刚淡蓝色的肢体晃得忽明忽暗,莲花生大士在向芸芸众生微笑,四臂观音款摆着他的纤腰,姿态各异的二十一度母徜徉在浮光里,骑枣红马的格萨尔王破光而出,在这似真似幻的凡尘灯火中,尊贵的佛座踏梦而来。 晋美这样的臭札巴是见不到佛座的,他像一叶在人流中飘摇的孤舟,只知追着白玛多吉的身影,一天之前他甚至是不懂爱的,穷苦人哪有谈爱的资格?现在他懂了,不光懂,还妄想追求,妄想拥有,可白玛多吉再没见他,管家喇嘛一直把他拒之门外,他错过了,懵懂着就错过了那最好的时光。 在佛灯的炙烤下,大块大块的酥油花开始融化,流淌着,从高处坠下,人群喜悦地躲避着,欢笑声和口哨声四起,这狼藉的残景佛座是不看的,和来时一样,他踏着梦的尾巴稍离去。大大小小的活佛四散了,这时候白玛多吉没有管家喇嘛跟着,晋美终于不辜负自己的名字(13),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从八廓到管家侍从们等着的甜茶店,中间要经过一段石头窄巷,巷子是时而走高时而落低的,月光堪堪照着,把老旧的石阶照得雪亮。晋美在白玛多吉几步后跟着,前头的身影秀丽挺拔,他知道,只要他求他,虔诚地向他诉说心意,活佛一定会回心转意,可他手心里还是汗津津的,迟迟不敢跨雷池一步。 白玛多吉拐了个弯,顺着右手的石阶往下走,晋美在拐弯处停下,深深吸气,当他不顾一切要冲下去的时候,两个袈裟裹脸的脏喇嘛突然从那里冲上来,把他撞得一趔趄,他顾不上去理论,伴着耳边咚咚的心跳声,缓缓拾级而下,一层薄雪反着月光,雪地上是一大滩一大滩显眼的红色,颤动着,在冰雪中冒着热气。 他像中了霹雳,扶着石墙跌跌撞撞往下扑,在几个陡峭的拐弯之后,在一连串零零落落的血滴之后,白玛多吉倒在那儿,脖颈被整个切开了,漂亮的大眼睛微睁着,睫毛上粘着细小的雪粒。 晋美捂住嘴巴,只听身后远处轰隆隆一声巨响,是他的大白伞盖佛母从架子上融化坍塌了,他像被抽走了魂灵,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是了,有情世界不过是梦幻泡影,如露如电,随着他的莲花金刚(14)一同消亡破灭……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11)铁钥匙:僧兵的武器,形似钥匙,可用于投掷或击打对手。 (12)甘丹颇章:本是dl喇嘛的寝宫,后成为西藏地方政权的名称。 (13)晋美:藏语中是无畏之意。 (14)白玛多吉:白玛即莲花,象征女阴,多吉即金刚杵,象征阳具,白玛多吉是阴阳合一之意。 《酥油花》作者:童子 《老斗》作者:童子 洋画+斡勤+酥油花+老斗 作者:童子 《老斗》作者:童子 《老斗》作者:童子 (he一发完) 沈老爷穿着法兰西买来的丝绸睡衣,躺在佛山产的鸡翅木罗汉床上,自己摇着蒲扇,性急地朝门外喊:“人呢,这都去了大半天了!” “就来就来,”应声的是胡管家,哈着腰,老影子被外屋的电灯光扭长了,打在月白色的门帘子上,“今天万寿节,叫条子的多,我让长生又去找了。” 沈老爷不爽快,很不爽快,边扇风边瞧着自己胯下,裤裆那里顶起来一大坨,他伸手揉了揉,正要发脾气,外头胡管家报喜:“老爷,回来了!” 沈宜之扔了蒲扇,翻身从罗汉床上坐起来:“屋里来。” 帘子从外头掀开,胡管家走前头,后头跟着一个十五六的男孩子,齐耳的短发,扭扭捏捏,胡管家要把他往前推,他便抓着胡管家的黑褂子,小声说:“……来时说好了,师傅不让……” 沈宜之端详这孩子,不认得:“哪个班的?” 胡管家扯开那细手,快步走上前:“还没出科,”贴着沈宜之的耳根子,他拢住了说,“没经过事儿呢,师傅不让走后门,长生硬给骗来的。” “怎么着,”沈宜之不高兴了,“屁大点名头没有的小破孩,我还不能办他?” 胡管家暧昧地笑:“货到地头死,老爷你该办就办,明早送回去,不差他师傅的钱,还有什么说的。” 沈宜之是不大满意的,他堂堂大通洋行的东家,叫条打围什么的从来都是掐尖,眼下却要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屈就:“叫什么?”他没好气地问那孩子。 “回老爷,”孩子乖乖打躬,“小桃枝。” 小桃枝,倒是鲜嫩,沈宜之朝旁使个眼色,胡管家就塌着背出去了,小桃枝的眼神循着他,看他反手把门关死,不自觉揪紧了袖口。 “来,”沈宜之往床里让了让,大剌剌脱下睡衣睡裤,“唱什么的?” 小桃枝耷拉着头过去,坐到床边:“贴旦。” 沈宜之抬手拨他的脸蛋,模样不算标致,但白净秀气,左眼底下有一颗小黑痣:“这年头,昆腔可不吃香……”他上下摸索他,薄胸口、细肋条、小窄腰,干巴巴没有二两肉。 “师傅分的……”小桃枝被他揉得左倒右歪,勉强招架着,半推半就间偷眼一看,在一片热腾腾的肉色中看见一根昂扬的大东西,吓得他陡地闭上眼。 这样子沈宜之瞧见了,立马来了劲儿,在小桃枝淡粉色的尖下颌上狠狠吸了两口,探手去解他的裤腰带,小桃枝打了个颤,连忙拽他:“大老爷,来时说好的!” 沈宜之不耐烦,一把扯松他的领扣子:“谁跟你说好了,说好什么了!” 小桃枝急惶惶推他:“来时师傅说了,不让脱裤子!” 沈宜之急,急着磨他那杆淫枪,这还得说起下午行里襄理送来的那坛鹿茸酒,他贪心多喝了两盅,下边这就老半天没下去:“谁他妈认得你师傅,顺溜儿伺候好了,明天穿金戴玉地给你出科!” 小桃枝偏不,拧着腰打着挺跟他挣,沈宜之急红了眼,抓鸡崽儿似地把他剪手摁住,扑到背上拱,边拱边把他肥大的长裤往下扒。 “不……不行!”小桃枝不知道这大老爷的身价,甚至不知道他姓啥叫啥,师傅让来就来了,师傅不让睡他就不敢睡,他那点力气哪敌得过三十如狼的沈宜之呢,转眼就跟他肉贴肉了。 屁股像被烫着,小桃枝使劲往外窜,沈宜之倒喜欢这活蹦乱跳的劲儿,极有兴致地把他的短衫往上剥,露出一把雪白的脊梁,瘦,薄薄一层皮肉,他在那上边没完没了地亲,一手往下握住自己的东西,对准了正要插,不知怎的,小桃枝胡乱中甩了他一巴掌。 沈宜之冷不防挨了这一下,有点懵,瞪眼寻思了半天,猛地吼出一嗓子:“操你妈臭唱戏的!” 外头胡管家立刻有动静,老远奔过来停在门外:“老爷,有事?” “把这丧气货给我弄走!”沈宜之发着脾气,狠踹了小桃枝一脚,“他师傅、还有那什么班,都他妈给我赶出奉天去,卷铺盖滚蛋!” 小桃枝在床边萎着,低眉顺目的,听他说要赶人,眉头惊跳了一下。 “知道了,老爷,今晚就赶。” 小桃枝惊恐地瞪着那块月白色门帘,不知道他们的话是真是假。 “连人带狗,一个不留!”沈宜之抓起睡裤往腿上套,小桃枝拿眼瞥,他下头还硬着。 “老爷放心,一张嘴也不留,让他们全回关里喝西北风去。” 他们说的是真的……小桃枝往前爬了两步,扑到沈宜之下身,眼一闭嘴一张,实实在在把他含住了。 沈宜之打了个激灵,还带着气,扯头发把人拽起来,拎在手里眯细了眼瞧,小桃枝眼圈微红,湿漉漉的嘴巴更红,小声小气地说:“……师傅教过。” 他师傅教过他伺候人,沈宜之微微松了劲儿:“弄差了,抽你的筋!” 说着,他把小桃枝按回去,按到自己那根不安分的大东西上,胡管家在门外头听,听他家老爷毫不避讳地哼,边哼边说些不入耳的话,而小桃枝呢,只发出些支离破碎的呻吟,和要断气似的吞咽声。 不一会儿沈宜之就完事了,半是回味半是遗憾地瘫在床上,手里箍着小桃枝的胳膊,气喘吁吁问:“脱裤子,你要多少?” 小桃枝用手背慢慢揩嘴,搞得像是头一回:“来时师傅说了,只佐酒不睡觉,要等出了科……” “得了得了,”沈宜之不爱听,“滚吧,”他松开手,跟门外交代,“胡泉,送回去,看着给点。” 小桃枝提着裤子蹭下床,边穿鞋边抿裤腰,沈宜之看他那个寒酸样,有点舍不得:“钱是给你师傅的,你要啥,趁热说。” 小桃枝用下巴抿着衣角,傻傻看他,半天,才摇了摇头。 沈宜之手上正好有个白玉环儿,摘下来要扔给他,小桃枝张了张口,怯怯说;“我饿,有饼子吃吗?” 沈宜之再见到小桃枝,是两个月后,在不知道谁攒的一个局儿上,不是什么正经局儿,一圈财大气粗的老爷,人人怀里搂着个小戏子,小桃枝在他正对面,坐在万国船务杨寻道杨胖子的大腿上。 叫了大鼓,唱的是荤曲儿:“我的金簪刺破了啊,你的那个桃花蕊,不敢言声,你紧皱眉,初次相交,头一回,咱们二人一人一件,谁也没吃亏!” 沈宜之看杨胖子喝得五迷三道,非拉着小桃枝亲嘴儿,小桃枝躲不过,也不敢搪,满脸通红地被扳着下巴张开嘴,担待他那条水淋淋的大舌头。 “我请大姐你呀坐上酒席,这炕上就有一条没有刺儿的鱼,这条鱼长的呀,里是肉,外还有皮,玩意儿不大,把人迷,谁要是尝到滋味,谁也就舍不地!” 曲儿越唱越下道,杨胖子一脸精虫上脑的死样子,两手四处摸,边摸边凑着小桃枝的耳朵说悄悄话,沈宜之知道,全他妈是混账话。 “哎哎我说,”他敲筷子,“一晚上光搂这一个有啥意思,”他把自己怀里那个撵起来,指着桌对面,“换换,都换换!” 大伙叫好,按他说的,纷纷对面换人,小桃枝绕过半张桌走过来,还是低着头,主家老爷不发话,他不敢坐,沈宜之便朝他拍了拍大腿,让他扶着膀子坐下了。 大鼓丫头接着唱,转瞬又是觥筹交错,对面杨胖子重新积攒起情绪,对着截然不同的男孩子发情,沈宜之呷了口酒,忽地说:“认得我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怀里的人却点了头,沈宜之搂着那纤腰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待小桃枝把酒给他满上,他漫不经心地问:“出科了吗?” 这回小桃枝摇了头。没出科,沈宜之斜眼往那身上看,一身好衣裳,绸料子绣牡丹,就是太大,从脖领子瞧得见锁骨窝:“谁的衣裳?” 小桃枝愣了一下,有些赧:“师哥的。” “怎么他有好衣裳,你没有?” 小桃枝夹了一大块鱼到沈宜之的盘子:“师哥出科了。” 衣裳是卖屁股得来的,沈宜之哪能不明白:“你什么时候?” “今年,”小桃枝动了筷,“师傅说我该给他赚钱了。” 沈宜之很不耐烦他这个师傅:“让你师哥给他赚呗。” “师哥唱正旦,将来要挑梁的,”小桃枝把他的鱼盘子端过来,闷着头,一点一点给他挑鱼刺,“师傅说师哥文武昆乱不挡,客多了,好料子就糟蹋了。” 这话沈宜之听着不顺耳:“不糟蹋他,光糟蹋你?” 小桃枝把挑好的鱼肉摆到他面前:“师哥唱杜丽娘,我给他配春香,他要是唱莺莺,我就给他配红娘,早都定好的。” 沈宜之还要说什么,旁边水务厅的方处长看不下去了,指着他碟儿里的鱼肉:“我说宜之啊,你他妈太有心眼儿了!”他捏着盘子边提起来给大伙看,“你们说说,他撺掇换位子,换过来这么个贴心人儿,我他妈怎么没碰上呢!” 杨胖子立刻跟风:“就是,沈宜之你故意的吧!” 小桃枝坐不住了,红着脸想站起来,沈宜之悄悄一拽,被方处长看见了:“不行啊,我得主持公道,都起来,换位儿!” 沈宜之不乐意,但不好说什么,眼看着小桃枝对他笑笑,往旁边挪一位,坐到方处长怀里去了。 隔天下午,沈宜之到洋行对日元流水,对到一半,秘书敲门说大堂有人找,沈宜之噗嗤乐了:“天王老子来了?还得我下去!” “一个男孩子,”秘书把手在肩膀处比了比,“个子不高,拿着水务局方处长的条子,我让他上来,他说什么也不肯。” 沈宜之满脑袋的钱,没当回事:“老方的条子?我不认识什么男……”念头一动,他抬起头,“是不是白白净净,左眼下头有颗痣?” 几乎不等秘书回答,他站起来,交代一句“把账收了”,匆匆下楼去了。 人并不在大堂,他来回找了好几遍,正纳闷,不经意往门外一看,路边的电线杆底下站着个人,穿一身旧衣裳,目光刚跟他对上,转身就走。 沈宜之当然要追,在东头的小巷里追上了,莫名其妙问他:“你跑什么!” 小桃枝做贼似的,偷偷往两边看:“怕给人看见……你名声不好。” 沈宜之呆住,全奉天没人不知道他喝酒嫖妓捧戏子,他自己都不在乎的名声,一个小戏子居然替他捧着。 小桃枝犹犹豫豫,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师傅说过,人家对我们好,要记着报答,上次那个局儿,多谢。” “师傅?”沈宜之的弦儿绷起来:“他让你来报答我的?”他瞄那手里的东西,一把破扇子穗:“就用这?” “我没告诉师傅,”小桃枝似乎也觉得东西拿不出手,胳膊略往回缩:“班里不让私自在外头结交。” 听他这么说,沈宜之又想要了,一把抓过来:“什么东西?” “我自己编的,用这些年攒的丝线……” 攒丝线?沈宜之瞪大眼盯着那团东西,仿佛从廉价里瞧出了金贵,他想起来那张所谓的“条子”,不大高兴地问:“你怎么和老方搭上了?” 小桃枝觑了他一眼:“没搭上……”他轻声说,“那天他走得晚,我跟他打听你来着。” 沈宜之噙着笑:“打听我什么?” “你叫啥,在哪做事,”小桃枝捋了捋耳边的头发,“他怕你的人拦我,还好心给写了张条子。” 沈宜之笑得有点过头:“以后离他远点,不是什么好人!” 小桃枝乖乖点头:“那我走了。” 沈宜之有些措手不及,又没想好说辞留他,不咸不淡地问:“你哪个班的?” 小桃枝半转回身,逆着光,胸口薄得像一片纸:“福顺班。” 晚上,沈宜之就到福顺班来了,小桃枝的师傅接着,瞧那副眉开眼笑的样子,显然是认得大通洋行沈老板的。 这地方说到底不入流,在南市场妓女巷后身,要是搁平时,沈宜之铁定不屑来,眼下坐在黄杨木的炕桌边,呷着不知道什么酒,心里躁躁的。 “早想结识沈老爷,奈何没有登天梯呀,”师傅姓何,在火炕下头站着给他倒酒,“今儿真是烧了高香,把您给盼来了!” 他身边站着个颀长少年,樱桃口勾魂眼,模样漂亮身段也好,频频朝沈宜之递眼风。 “这是我大徒弟,”何师傅献宝似地把人往前让,“年前刚出科,唱正旦的,”忙又补一句,“文武昆乱不挡!” 沈宜之知道是谁,有意没接茬,何师父干巴巴赔笑:“艺名叫一叶秋,不出年指定能大红!要说差……”他显得很局促,“就差个够分量的老斗抬举他……”他朝一叶秋扬手,“还不快上炕给沈老爷斟酒!” 一叶秋要上炕,沈宜之懒懒摆了个手,慢悠悠支起下巴,“大鱼大肉吃腻了,想换换清粥小菜,”他很瞧不上眼地环顾周围,“要不也不上你这儿来。” 何师父愣住,和一叶秋对个眼色:“小菜……?” 一叶秋是个年轻气盛的,一甩手一跺脚,干脆走人了,何师父一边赔罪一边用尖嗓子招呼徒弟,弯成个虾子似地请教沈宜之:“顶翎子的,戴髯口的,您好哪一口?” 徒弟们鱼贯出来,一顺水儿站了一排,小桃枝在里头,看见沈宜之好像吓坏了,坠着头不敢抬,沈宜之戴金表的手腕抖了抖,开始指,先指小桃枝左边一个,何师父介绍:“翠袖巾,唱小冠生的。” 沈宜之手指稍一偏,又指向小桃枝右边去了,何师父连忙报名字:“一阵风,是……是扮花脸的,您这……” 沈宜之乐不可支,笑得肩膀都颤了,指头尖一绕一绕地,终于圈中了小桃枝,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说吧,你这儿的老斗什么价?” 何师父老半天没反应过来:“您这……”他往小桃枝身上瞟,“这孩子还没出科……” “我给他出科,”沈宜之把钞票拍在炕桌上,“戏院、头面、跟班,我包了。” 福顺班那一夜,小桃枝给话了,可沈宜之没留下,因为他听见那孩子可怜兮兮地跟他师傅商量,想借一宿师哥的房——原来他连待客的都没有。 沈宜之走时让小桃枝送的,送到街口,抬头就是妓女巷,脂粉香气红灯笼,小桃枝在那淫声浪语中羞怯着,直白地挽留:“要不你别走了,我能伺候好……” 沈宜之却打他的岔:“等着,我把你捧红。” 这是半个月前的话,半个月后,小桃枝就戴着水晶头面,穿着绣金戏服,一朵花似地在北市场中华剧院登台了。 “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他梳着乌黑的云鬓,揉着胭脂脸,两片桃叶眼,朱唇一点红,弱质纤纤斜靠着供案,手执一柄白牛毛拂尘,扮作个佛前怀春的小尼姑。 台下是人山人海的看客,沈宜之坐在那当中,这舞台是他的天下,过道上密密麻麻全是他的花篮,小桃枝一开腔,他的人就叫着好往台上抛大洋。 戏是现学的,小桃枝蹑手蹑脚,绷着唱这段《山坡羊》:“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们游戏在山门下……”他水袖掩口一回眸,正对上沈宜之,油亮的分头,西装笔挺,色迷迷把他瞧着。 他先是一赧,退后两步,再一开腔,变了一种风情:“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那眼神,像是春水烧得滚沸,又像是山花开至最艳,他绵到骨子里地扭,“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一顿,他藏着笑,撒娇似地叹,“冤家!” 这回不用沈宜之的人作势,哄堂的叫好声波浪般席卷剧场,头顶的石灰灯好像更亮了,紧绷的四肢陡然放松了,戏文像是从心眼里往外淌,小桃枝转着轻盈的步子:“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他嘟着唇,有些发狠的样子,“由他把那硾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小嗓子舔得人脊背发紧,又娇又嗔,还带着点青涩的放浪,他拖腔,“哎呀由他!” 这活脱脱就是个十四五的小尼姑,不知道男人,又想着男人,青葱生涩,丝丝缕缕的都是情、都是戏,白尾巴拂尘凌空一扫,他把珍珠般的面庞面向沈宜之:“火烧眉毛切顾眼下!” 小桃枝要大红了,不对,戏牌上亮出的名字是何翠秾,取桃李艳丽之意,沈宜之给他起的。 下了戏,卸了妆,坐上沈宜之的小汽车,小桃枝还没从初次登台的兴奋中回过神,沈宜之也不吵他,任他靠着窗闭着眼,像个受宠若惊的孩子。 车并不是到妓女巷,而是停在城北一座四合院门口,小桃枝扒着窗往外看,沈宜之下车给他拉开门,颇粗鲁地把他拖出来,担在胳膊上擎到肩头。 “干啥,”小桃枝又是那副胆小的样子,做贼一般四处看,“我自己能走!” 沈宜之抬脚踹开四合院大门,朝院里等着的跟班喊:“去,给你们何老板掌灯去!” 他说的不是照亮的夜灯,而是堂屋床边两支描金的红烛,小桃枝在他肩头一颤一颤的,脚不着地,心就跟着七上八下:“这是啥地方?” “何老板你家啊,”说着,沈宜之跨过二门门槛,屋里的大烛已经点亮,红彤彤的,照出一屋子春光,“你在这院子出科,不低气!” 小桃枝连忙捂他的嘴:“羞不羞!” 沈宜之抱老婆似地把他往上颠:“自己家羞什么,老子今晚就是要让干巴巴的小桃枝儿开花!”说着,他一脚勾上门,“咚”地一响,把大红的春光全截在门内。 两个跟班立马凑上来,一左一右贴着门往里听,扒衣服的声音,亲嘴声,沈老爷急不可耐的喘息声,还有小桃枝惊慌的求饶声。 “还有啥话跟我说吗?”临要下手,沈宜之绷着劲儿问。 小桃枝的话音儿听不清,好像是说“怕疼”,沈宜之急急反驳:“谁说疼,胡说!” 小桃枝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拿被子捂着脸:“师哥说的……” 静了片刻,沈宜之假惺惺哄他:“就疼一下,真的!” 两个跟班捂嘴笑,笑这个年轻老斗的猴急和狡猾,也笑这场错乱了阴阳的洞房花烛。 《老斗》作者: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