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探花》 第一章 小丁探花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章 小丁探花 临近中秋时节,南国的气候依然热灼。 一大清早,便是日头艳艳,秋蝉嘶鸣一阵狂似一阵,搅得人心头好不烦闷。 华阳县外,通往后山草场的荫荫小道上,两名身着皂衣的捕快,正循着一排粗浅欢快的脚印疾步赶路。 “苏捕头,属下不明白,这县学踏秋,乃是每年定例,应该没有什么不妥,我们这是要去做甚?”问话的捕快是一位三十几岁的粗豪汉子,人高马大,满脸络腮胡子。 反观苏捕头,则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俊俏得如同画中人物,闻言也不抬头,宝石般的明眸在地上一扫,“踏秋自是没什么不妥,但也要看带队的是何人。” 声音清脆,吐字温濡,竟是说不出的好听。 “苏捕头说的是那位探花郎?嘿。”粗豪捕快哑然失笑,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容一敛,正色道,“说句不该说的,苏捕头您也太瞧得起这位丁探花了,此人自幼勤读诗书不假,十六岁中得举子,当时轰动整个华阳,可惜却是读书读傻了,州里的师爷不做,府衙的美差也不干,一门心思闭门读书,若不是我娘舅……知县大人出面,现在还躲在宅子里啃书呢,饿死估计都没人知道。你说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教孩童们读读书识识字尚可,怎么可能会翻上阁楼糟蹋残杀马家小姐?” “这人之前是不是书呆子我不知晓,但据本捕观察,现在绝对不是。” 苏捕头认真说着,拧起好看的眉毛,若有所思,突然有些好奇,“不就是个普通举子吗,听说排名还相当靠后,怎么你们都叫他探花郎?” “嘿。”粗豪捕快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倒是跟功名座次无关,其父望子成龙,给他取的表字就叫探花,丁保,丁探花。” “原来如此。” 苏捕头摇了摇瑧首,不禁莞尔。 这难得一笑,竟如百花绽放,娇颜不可方物,加之一身英挺合体的深紫皂衣,肩窄腰细,愈发显得亭亭出尘。一时间,竟连周遭的蝉鸣燥意似乎都消淡了些。 粗豪捕快心头不自一旌,继而背上冷汗涔涔,赶紧撇过头去。 不仅是因为他娘舅罗知县千叮嘱万交代这位女扮男装的苏捕头家世非凡,务必要当亲祖宗亲姑奶奶般敬待,还因为人家确实有真本事,手下功夫了得不说,办起案子来也真是慧眼如炬出神入化,满县衙役就没一个不服的。 据传还是前天下第一名捕“捕神”漏爷的关门弟子,可了不得! “苏捕头,这马家小姐,不会……真是丁保做的吧?” “尚无任何证据,但目前看来,他是最有行凶因由之人,所以我们丝毫不能放松监视。”苏捕头说着,脚下分毫未停,一马当先,继续朝着凌乱细碎的脚印追蹑过去。 “行凶因由?啊,是了,大人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月前是有好心人想撮合丁探花和那位马家小姐,结果马家小姐和她那泼辣老娘当街把这位探花郎给辱骂了一番,气得探花郎脸都白了。后来那泼辣老娘犹不解气,直接冲到县学大闹,当着一众学生的面骂他癞蛤蟆想吃凤凰肉,生生把这位探花郎给气晕过去了,说起来,也就没几天的事……” 粗豪捕快正恍然说着,突然发现苏捕头神情有异,再见到她噤声的手势,心里咯噔一下,立马住口不语。 苏捕头侧耳倾听片刻,突然转身起步,猫起细腰一个拧身,借惯力,鹿皮靴对着树干连踏三步,接着,修长手臂一捞一荡,整个人便稳稳落在了一丈来高的树干上,潇洒漂亮,英姿飒爽。 粗豪捕快正自心驰神摇之际,苏捕头已经稳稳落下,纤眉微挑,神色极为凝重,“事情有变,前方出现小股流民马匪,所有县学蒙童都被围在其间,你速速回县里请援。” “流民马匪?”粗豪捕快闻言面色惨变,要知道,这批县学蒙童里可无一不是华阳县乡绅名流子弟,不说别的,农县尉的幼子便在其中,若是出了岔子,哪还了得? “可是……苏捕头,我……你……” “少废话。”苏捕头神色一冷,自有一股威凛逼来,右手猛地一弹刀匣,锵的一声,腰刀出匣三寸,寒光闪闪,冷气森森,照得腰肢愈发纤韧有力,“快去快回。本捕留下如果都没用,多一个你,还不是多一具尸体。” 这话貌似伤人,却是至理,粗豪汉子也拎的清轻重,知道十个自己也挡不住人家苏捕头的一刀,与其留下帮不上忙,倒还不如赶紧回去叫人,简单打了个揖,风急火燎地往回赶了。 —— 此时,数里之外的一片草甸上,十几匹高头大马首尾相接,围成一圈,在马上骑士兴奋的吆喝声中奋蹄疾驰。马蹄声动,卷起干燥的尘土、草屑飞扬而起,簌簌纷落如雨。 奔雷般密集的蹄声,吓得中间一众孩童尖叫哭泣,如风雨中的鹌鹑般挤作一团。 精致的食匣、蒲团倾翻了一地,纸墨狼藉,凌乱不堪。 一众孩童身前,丁保张开双臂想要护住学生,却被狠狠推搡在地,两把明晃晃沉甸甸的钢刀架在了脖子上。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当冷冰冰寒沉沉的杀人钢刀就搁在自己脖子上,汗毛被切断了一排,刀锋的薄刃寒沉之感透过后颈的皮肤从天灵盖一直冷到脚底板,丁保才终于确定,自己这次是真的穿越了。这不是梦,这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实。 实际上,他来这里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星期了。 前世,他是一家国际排名前十的巨型生物科技公司大中华区的销售王牌,几天前突然接到一个神秘任务,从公司位于越南的一个从未听说也从未公开过的科研实验室内,带一项最新科研成果到香港与买家面谈。 结果路上遭遇袭击,随行的三名安保人员当场死亡,他自己跟着车子一起从高架桥上跌下,再醒来时,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虽然这几天里,丁保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难以置信也难以适应,但耳濡目染间,也算粗浅了解了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从未在前世历史中出现过的陌生世界,人文、习俗、语言、制度等与前世元明时期有些类似,但社会构架和发展进程却是完全不同。这个世界既没有忽必烈,也没有朱元璋,有的只是一个姓白的绝世狂人所建立的白马王朝。 在这里,他是一个全县闻名的书呆子,大笑柄,冒牌“探花郎”,不通人情世故,不与任何人来往,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一个拙朴的老仆禄伯外,再无他人。 奉知县罗大人之召,成为县学教谕,但性格窝囊教学古板很不受学生爱戴,课堂上起哄聒噪那是常有的事,特别是前些时间被马家恶婆娘那么一闹当场气昏,声望更是一下跌落谷底。 若不是之后醒过来的恰好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丁保,自有读书十几年修炼出来的丰富师生斗争经验,估计这几天这些家世不错的小泼猴们早就反了天了,也不会有今天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一起出来踏秋。 “无耻匪类,你们做什么,敢如此对待先生!先生可是县学的……举子大老爷!” 丁保虽然经常被人背地里取笑,但那也仅限于华阳有身份地位之人,对于一般底层人士来说,他可依旧是如假包换金榜题名的举人大老爷,所以看到他被粗暴地推倒在地,脖子上还架了两柄钢刀,一位随行照拂自家小少爷的学生家仆,脸脖子通红,奋起怒叱道。 “呦呵,瞧不出来,忠肝义胆。佩服。” 奔驰的马队中传来一声朗笑,接着一匹马奋蹄窜出,犹如一道闪电从丁保旁边掠过。 马匹身上的腥臭体味刚传入鼻端,丁保还未来得及皱眉躲闪,耳畔寒光乍起而落,脸上哗啦一热,腥热的血液兜头飚来,紧接着,便是那位家仆的脑袋从脖子上咕噜噜掉了下来。 “你们!冷血凶残!草菅人命!” 丁保怒火中烧,不顾钢刀架住脖子,挣扎着怒吼,却被左右两人各伸一脚,狠狠踹翻在地。 “这俩词儿不错,我代表弟兄们,信你真是举人大老爷了。”马背上那尖眉汉子冷笑一声,将染血的钢刀胡乱在衣袍上一擦,指了指草甸中间此时完全吓懵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的十几位孩童和几名仆从,扬起下巴,对着愤怒的丁保怪笑道:“举人大老爷明鉴,弟兄们路过此地,奔波辛苦,可也不是随意杀生之人,尤其是孩童和读书人,所求也不过只是一顿饱饭。大老爷放心,我已遣兄弟前去县城讲数,五千两白银一到手,立马放人。” 一听要价五千两,丁保心中便是咯噔一下,这个数目华阳县一时半会儿绝对拿不出来,可是眼下生死存亡,这些马匪显然是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之辈,十几个学生弟子和自己的身家性命,这可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丁保不自禁地便将左手紧紧握在了右手手腕间那个形似镯子的藏青器物之上。 这个镯子形的藏青器物,就是他本来要送到香港售卖的那件最新科研成果,也是导致他被人袭击身亡的直接诱因。 它有一个很有趣很霸气的名字,叫做“超人腕”。 第一章 小丁探花 第二章 紫衣华裳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章 紫衣华裳 “超人腕”计划,丁保作为大中华区销售部的核心骨干,其实是早有耳闻的。 实际上,前世他就职的那家生物科技公司,论规模、名气和核心研发能力,绝对是世界前十的水平,但与之完全不相称的却是可怜巴巴的盈利能力。似乎无形中存在一个巨大的黑洞,每年都会将全球三十几个分类事业部高达数十亿美金的利润额吸走,打水漂般消失不见。 久而久之,公司内部便有了“超人腕计划”的传言,说是每年利润额的百分之八十都被投入了这项超前而又疯狂的计划中。 对此丁保是不信的,就凭一个类似腕表手镯一样的东西,加上几种特定动物的基因,就可以让普通人进化为堪比熊狮虎豹般力大无穷的超人?甚至说眼睛比苍鹰还锐利,鼻子比猪狗还灵敏? 但是这一切怀疑,直到他在越南地下实验室内亲手接过这件产品的那一刻终止。 因为他手上所带的这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超人腕”初代产品,公司标定的心理底价是六百万英镑。 为了不负使命,能够在香港交货后顺利为公司带回六百万英镑以上的收益,并尽可能拿到一纸军工批量定制合同,丁保坐在车上时,就按照惯例开始做功课,尽量熟悉产品特性。 厚达七十多页的纯英文说明书难得倒别人,却难不倒他,作为销售骨干,他提取有用信息的能力超强,不到一个小时,便从这份堪比学术报告般纷繁晦涩的说明资料中获取到了自己想要的大概信息。 因为这件“超人腕”只是初代产品,暂时还不能任意选择生物物种激融,也不能自由选择该物种的天赋能力,所以只能注入十四种特定生物的基因来进行激活,每激活一种生物,佩戴“超人腕”之人,就能够有效融合获取该物种的一项特定的天赋能力。 比如说,这十四种特定生物名单之中的旗鱼,众所周知,是水中的游泳冠军,时速可达90千米,短距离冲刺可超过110千米每小时,所以佩戴“超人腕”能够获得的“超人能力”就是旗鱼的游泳能力。 只需提取健康旗鱼的体液若干,放入超人腕的基因槽内,旋转槽盖,任其自动提取、分解、融释、注入人体、催化…… 用不了十分钟,佩戴“超人腕”之人的身体便会产生有效的永久异变,成为当之无愧的“浪里白条”,可以轻松秒杀菲尔普斯、嫖太欢之流的存在。 遗憾的是,丁保当时多在留意功能和原理方面的信息,只扫了那十四种生物名单一眼,除了最上面的旗鱼外,其他都只有模糊印象,见到实物后或许能想起来,但此时凭空却根本记不清楚具体物种来。 更悲催更要命的是,“超人腕”和装有十三种基因原液的密码箱是分开放置的,而密码箱穿越过来后发现根本就没在身边。 也就是说,他现在虽然戴着一个牛逼哄哄的高科技产品“超人腕”,但基因槽内却是空的! 而他想获得那些凶禽猛兽的超人能力,必修要先找到那些物种的血液或者体液,放入基因槽进行有效激融才行! 一念及此,丁保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早知如此,就应该右手戴超人腕,再用手铐把密码箱给锁在左手手腕上!十三种对口生物的基因原液啊,什么象狮虎豹的随便弄几种进去,还不分分钟把这帮马匪给撕成碎片? 正沮丧悔恨时,丁保心里忽然嘭地一动,十三种基因原液? 十三?十三?不对,明明是十四种物种才对,为什么密码箱里只有十三种基因原液?到底忽略了什么?! “啊,想起来了!基因槽内本来就已经存有一种物种的基因原液,是拿来给那位顾客当场试用的。也就是说,现在只要用左手顺时针在上面这么一旋,十分钟之后,我就能够拥有一项该物种所具有的无与伦比的超人能力!” 想到这里,丁保只觉一股莫名的狂喜冲上心间,一时间,激荡得浑身都有些酥麻了。 但喜过之后,却又不免有些迟疑,这到底是什么物种的一种什么样的能力?万一类似于旗鱼的游泳岂不是没有什么用处?而且这玩意儿毕竟从没见人用过,万一能力不顶用还引发出什么危险症状和奇观异象,平白给自己造成伤害怎么办? “先……先生,我们今日都要死了吗?” 迟疑中,丁保闻声回头,却见平日最顽劣最捣蛋的农县尉幼子农文栋,嘴唇发青,面无血色,小手扯拽着他的衣角,哆嗦得像只发了瘟症的小鸡,下袍湿漉漉的,异味扑鼻,显是已经失禁了。 丁保喉间一涩,正要出声安慰,突然发现不只农文栋一人,除了那个一贯沉默犹如石雕的古怪小萝莉外,十几双呆滞恐惧的小眼睛都在齐齐望着他,似乎在这一刻,他说生便是生,他说死便是死。 “不怕。先生在,谁都不会死。”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丁保煦声说完,毫不迟疑地旋动了“超人腕”。 随着旋动,手腕间一点针扎般的浅痛一闪而逝,紧接着,似有点点冰沁凉意顺着腕间动脉流向全身,而这股冰沁,却在随血脉流动的过程中越来越热,越来越烫,烫得似乎将要燃烧起来…… 片刻之后,轰的一下,身体内似乎有一头潜藏的凶兽被点燃,丁保热血激荡,一种想要大声吟啸的冲动再也抑制不住,大吼一声,猛地从地上弹起。 事发突然,持钢刀的二人似乎根本没有想到这位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居然敢暴起反抗,居然被他轻易就给挣脱开去,还被吼声给吓了一跳,钢刀差点跌落在地。 回过神来,二人羞愤难耐,恶向胆边生,抡起钢刀就朝丁保狠狠劈了过来。 丁保吼完之后,觉得神清气爽,但忽而又感觉不对,自己似乎还是之前的自己,手臂胳膊内没有想象中的千钧之力,腰腿之间也没有恐怖的弹跳韧劲,反应速度也还是那个熊样……唯一感到异样的是,自己的小弟弟毫无节操地竖了起来,又硬又涨又烫,强悍变态到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里边似乎蕴藏着万吨炸药。 丁保毫不怀疑,以他此时此刻的状态,绝对可以轻松让三五黑木耳口吐白沫。 鬼使神差地,丁保脑海中突然飞过物种名单中一个相对生僻的名字,不是吧,难道“超人腕”中自带的这种基因原液竟然是…… 一念及此,顿时全身发软,金枪不倒的喜悦瞬间消失殆尽,望着左右呼啸而来的刀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拦住他,快拦住他!都上,给我砍了!” 这两柄呼啸而来的钢刀迟迟未落在脖子上,反倒是之前那位在马背上耀武扬威的尖眉汉子惊慌失措大呼小叫起来,满身大汗身体虚软的丁保睁开眼睛看去,发现身边持刀的两个汉子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每人脑袋上都留着一个核桃般大小的淤包,似是被什么暗器所伤。 再看场中,已然已经大乱。 一团绛紫色的身影从马阵之外无情卷了进来,最靠近的三名骑士大喝一声,手中武器还未出匣,绛紫色身影猛地矮身俯冲,寒气森森的刀光忽闪而过,唰唰唰,犹如秋风吹过麦浪,三匹高头大马顿时如小山倾塌般重重砸在地上,马上三名骑士,一人被直接压死,另二人也跌得昏死过去。 然后丁保才看到,有六条染血的马前腿在空中飞了起来…… 希律律。希律律。 剩下马匹见同类被屠,窜起前蹄,惊叫后退,任凭马上骑士怎么鞭打也不肯向前,马阵顿时乱作一团,冲撞践踏间,又是几匹马几个人受伤不起,尖眉汉子脸都绿了,扬刀大吼:“点子硬,都给我下马,一起上,砍死他……唔!” 他正喊着,卷进马阵来的绛紫身影突然扬手,一块黑影呼啸着朝他射去,下意识地用钢刀一挡,不料那小小黑影劲力却是极大,手臂受力不过,钢刀被震得往后重重一磕,打得嘴巴流血不说,直接咕咚一声被磕下马来,虽然没有像之前二人一样晕厥,但也是相当狼狈。 丁保这下看清楚了,那小黑影竟然只是河边的一块普通的鹅卵石。 这一下,其他尚在马背上的流匪吓得屁股尿流,连滚带爬地跳下马来,扯着躁狂的坐骑,一直退到数丈之外,满面惊骇地看着场中那团紫影。 从丢掷鹅卵石救下丁保,到快刀斩马腿冲入马阵,再到最后飞石击落敌首彻底震慑这些流匪,兔起鹘落,电光火石,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这道亭亭玉立的绛紫色身影,已经背对丁保停在了他的身前,擎刀侧立,将他和他身后的一众学童丁仆稳稳护在身后。 “华阳总捕苏戈在此。尔等贼人,还不速速退去。” 紫衣华裳,潇洒不群。 唇红齿白,英秀如玉。 第二章 紫衣华裳 第三章 马岛缟狸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三章 马岛缟狸 实际上,眼前这人就算一言不发,丁保也能认得出来她是谁,毕竟天天被人当做杀人犯来质询骚扰,心头没火是不可能的,但不管他之前怎样不爽这位认真得有些刻板的女捕头,此时此刻也不免有些心驰神摇,擦,东方不败林青霞啊! 惊叹过后,回过神来的丁保,不免就有些后怕,毕竟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脑袋差点分家的情况,腿脚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就直直朝着苏戈后背栽了过去。 苏戈身有所感,身体一倾,伸左臂半揽半扶地拉向丁保,但紧接着,不知道小手碰到了哪里,立马如被蜜蜂蛰到一般狠狠将他甩了出去,猛地回头,一张如玉俏脸羞怒交加,恨声清叱: “淫贼!” 丁保被摔得七晕八素,屁股差点开花,心里那叫一个郁闷憋屈,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纵容胯下杀气纵横是不对,还让人家冰清玉洁一大姑娘一手搂住更加不对,但他也不想啊,这事儿还真怨不得他。 因为他也万万未曾想到,这“超人腕”里自带的这种基因原液,居然是“自然界生殖之王”——马岛缟狸。 马岛缟狸,绰号“马达加斯加粉豹”,一只成年马岛缟狸身长1米左右,但小弟弟却足有18厘米左右,差不多是体长的六分之一。 马岛缟狸雌性严重偏少,交配竞争压力巨大,硕大的生殖器是求爱获胜的有力武器,雄性时间短,雌性很容易移情别恋,所以缟狸交配时间最少1小时以上。 更夸张的是,雌性往往要一天交配最少四次才能确信,自己是否找到了“如意郎君”,所以一次交配三、四个小时很正常,最多可达八个小时。 除了硕大之外,马岛缟狸的小弟弟还是出了名的坚挺,为了能从繁殖界的残酷军备竞赛中胜出,马岛缟狸在进化过程中成功将哺乳动物的阴茎骨保留下来,超长的阴茎骨能够让其小弟弟勃起后保持异常的坚挺,绝对称得上是“天生伟哥”。 “超人腕”再厉害,自然也不能让人类逆进化重新长出阴茎骨,但对于这方面能力的提升还是显而易见的,起码丁保胯下已经从之前的一丢丢变成了一坨坨,而且里边有种爆裂般的力量感,此时俨然已经化身金枪不倒的绝世伟男。 撑起手臂,忍着屁股疼痛从地上坐起,丁保有些哭笑不得。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公司会把马岛缟狸的基因原液放在“超人腕”中让买家试用,因为买家也是个男的! 就算换做是他来安排,他也会这么做,因为但凡是一个正常男的,都绝对难以拒绝马岛缟狸带来的这种诱惑和冲击,对于某些行将就木的老男人来说,恐怕单凭这一项能力就值六百万英镑! 不过丁保却觉得来的有些不合时宜,此时此刻身处险境,性命尚且不保,就算小弟弟再能征善战有个屁用,还不如扎扎实实来些力量、速度之类的能力靠谱有用,最不济,也不会让这位老找自己麻烦的捕快小娘皮这么臭屁神气! “苏捕头,谢了。” 丁保心中郁闷不爽,也不看她,遥遥抱拳,哼道。 苏戈蹙眉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因为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人? 要说,自己家的那几位哥哥已经算是胆大包天惫懒无赖的绝顶人物了,可也比不上眼前这位,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有胆气立护学生弟子,誓死抗争,两把钢刀搁在脖子上也敢怒顔暴起,若不是如此,自己只怕也不会不顾大局冒险杀出救他,从而让自己,也让在场所有蒙童丁仆全部都置身险地。 可是,众目睽睽青天白日之下,杀人的钢刀才刚从脖颈上移开,一众贼匪还未曾散去,他怎么就敢对自己……心生那般龌龊念头?这人脑袋到底是怎么做的,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惧怕吗? 一念及此,方才左手间那令人惊怖恐慌的陌生触感再次毫无征兆地冲上指间、心头,隔着衣裤布料,似乎都能深刻感受到那种让人窒息的恐怖狰狞与坚硕滚烫…… 苏戈身体一僵,猛地撇开这些羞人思绪,耳根不自觉地泛起一抹姹红,狠狠瞪了丁保一眼,重新转过身去。 丁保自然明白那一瞪眼的含义,虽然自诩心里清白,但也不免有些尴尬,立马眼观鼻鼻观心,脑海中将凤姐的玉照细细思索了十几遍,这才让小弟弟消停下去,不免又有些庆幸,还好这“超人腕”只取马岛缟狸的交配能力,具体冲动意念还是以人为本,因人而异,要不然天天顶着个大帐篷可就没办法混了。 “先生,你的脸有些红,是生病了吗?” 身旁,眉眼清淡,晶莹透彻得如同一朵小白莲般的小萝莉凑了过来,很有些关切道。 “呃……没事,我说大锤,你就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吗?” 丁保望着自己这位名字奇怪,性格更奇怪的女弟子,有些难以置信道。 他现在有学生十七人,十五男,两女,通过穿越来的这六七天的接触,除了这位弓大锤小姑娘,其他所有人的底细全部被他搞得一清二楚,只有这位小姑娘极为神秘,除了姓名外,家世什么的一概不知,只知道每天早间乘坐一辆旧旧的马车从城外进来,晚间再乘着马车晃悠悠地出城。 随行的,只有一个浑噩肥胖的老仆。 这位弓大锤小姑娘看起来很好说话,长得纯澈晶莹,性子也柔柔的,但偏偏很不合群,蒙童班其他学生都离她远远的,没人愿意跟她说话,平时她也只跟丁保一人说话,基本上都是在问各种问题,虽然大部分都很粗浅,难不倒货真价实的丁大举人,但丁保还是看得出来,她极为刻苦好学,水平也远比同龄人高得多。丁保还是挺欣赏她的。 “鼠辈而已,统统该死。” 小姑娘似乎只对自己老师的安危略有关心,闻言,却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转过小脑袋又专心百~万\小!说去了。 没错,就是在百~万\小!说。 此情此景,此人此语,丁保准备好的表情一下凝在了脸上,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姑娘说到最后一个“死”字时,她身边那位一直唯唯诺诺呆滞肥胖的老仆腰杆儿好像突然间一挺,像是一张蓄力拉满的劲弓…… 唇间一涩,丁保正要问些什么,突然感到地面震动,远处尘土飞扬,喊声震天,一大队人马蜂拥杀至,竟有不下百人,紧接着,便听到那群已经被苏捕头吓破胆正要撤离的流匪止住颓势,兴奋高呼道:“涂四爷来了!弟兄们打起精神,四爷带大队人马杀过来了!” 苏戈面色大变。 丁保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瞬间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 县城东郊,卫所之内。 卫所百户白化威洗漱完毕,正悠哉哉地品着家人自皇都天封捎来的极品雀舌。 对面窗棂之下,卖唱女子咿咿呀呀的尽管唱得很卖力,但白化威还是禁不住失望地皱起眉头,心道果然是南蛮之地,号称全县第一的伶人居然就是这么个水平,在天封城烟花六巷里随便拉出一个烧水打杂的小娘子,也哼得比这个地道十倍百倍。 “大人,罗知县在外求见,说是关于城外流匪之事……” “不见。” 白化威眼皮子都没抬,极不耐烦地打断道,“这罗老儿忒也聒噪,不就是几个过路的流民马匪,农县尉不是已经带衙役兵丁前去剿匪了吗,怎么还来我这里纠缠?这些年天灾不断,流民匪寇到处都是,难道随便窜出个匪人都要本百户亲自带兵出剿?还有没有规矩?” “大人说的极是。不过……罗知县交待小的务必呈上这个给大人相看。” 通报的兵丁说着,硬着头皮递过一张宣纸,白化威刀子般的眼神刮过他,一边慢悠悠地品茶,一边不经意地扫向白纸。 普通的宣纸,其上,只有墨迹未干仓蹴而就的八个字: 山河如磐,血荐轩辕。 但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让白化威瞬间像是见到了鬼,噗的一声,口中的茶水猛地喷了两尺多远,一下子从躺椅上弹起,心爱的茶盏自手中跌落,粉碎一地犹不自知,盯着那八个字狠狠吞了口唾沫,面上神色变了几变,嘶声道:“你奶奶的,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有请知县大人……不,本大人亲自去!” 走廊之外,赤着脚丫听完粗豪捕快那简短急促的述说,白化威瞳孔微缩,扬了扬手中的纸,有些不敢确信地询问面色铁青身体僵硬的罗知县,“罗……知县老哥,这位苏戈苏捕头,难道竟真是……” 罗知县嘴角苦涩,重重点头。 得罗知县肯定回答,白化威再无疑义,他知道这种滔天大事,罗知县身为苏家的刺黥之人,绝对不敢有丝毫胡言乱语。 “知县大人,兄弟带骑兵三小旗先行出城,稍后步卒七旗整合完毕后,还要麻烦大人您亲自带队。” 三言两语交代完毕,顾不得穿靴,白化威立马大步流星朝马厩走去。 “击鼓,备马,洗银枪。本百户要出城破匪。” 第三章 马岛缟狸 第四章 红鞋红袜红丝袄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四章 红鞋红袜红丝袄 城外草甸之上,短短时间内,形势转了几转。 先是大股流匪涌来,带头那位独眼涂四爷相当老辣,从地上食匣器物的档次,蒙童们的光鲜衣着,立马看出这些孩子家境殷实,事情大有可为,所以苏戈虽然悍勇无匹,一把单刀翻飞,顷刻间砍翻七八个冲得靠前的彪形大汉,但他却表现得相当克制冷静。 既没有觉得点子扎手走为上策,也没有恼羞成怒拼死强攻,只是将众人团团围住,似乎是在等待跟县城那边的交涉情况。 丁保看得出来,此人深沉阴毒,为了求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旦谈崩,等待他们的绝对是难以想象的残忍和疯狂。 果不其然,僵持的局面在农县尉带领的衙役兵丁赶来后瞬间打破。 农县尉一看自家儿子农文栋被大批贼匪围在中间,性命似乎岌岌可危,顿时眼珠子都红了,哪里还管什么章法对策,大吼一声,领着一众衙役兵丁就是一阵死命冲杀。 流匪更不用说,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根本不是谈崩了,而是压根儿人家就没想跟你谈。泥人还要三分火气,贼首涂四爷再深沉稳重,也是气得浑身哆嗦,围了大半天,饿得肚子咕咕叫半文钱没捞到不说,还折了这么多兄弟马匹,要是就这么撤了,以后还有何面目在道上混? 两队人马自一照面,无任何交涉转圜,便都跟见到私通自家婆娘的野汉一样,嗷嗷乱叫着便厮杀在一起。 不过这下可害苦了苏戈。 农县尉带来的人本就不够流匪多,乱战经验更是差了很远,没能跟流匪坚持多久,很快就被杀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杀红了眼的流匪一部分继续掩杀,剩下的转过头来,开始扑向丁保这边。 结果就是苏戈一人独战三十几名流匪不说,还要尽可能护持丁保和这些学生的性命。 投鼠忌器之下,她虽然功夫了得,擎刀在手无一合之敌,但也实在撑不住这样,很快就左支右绌,身上开始不断出现小伤,若不是丁保见机得早,拖着这群吓软了的孩子尽量挤在一堆,大大缩小了防护面积,估计她早就撑不住了。 但饶是如此,丁保看她俏脸煞白,娇喘吁吁的样子,也知道她撑不了太久。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农县尉是怎么做到华阳县第三把手的?脑袋里全是浆糊吗? 按理说带着几十名衙役兵丁前来,这边又有一位本领高强的苏捕头压阵,心里还知道对方的底线和最迫切需求,完全是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的架势,却硬生生给他搞成现在这个失控的局面! 丁保正心里骂娘之际,突听“唔”一声痛呼,苏戈身躯微摇,却是她在酣战之下精力耗损过巨,一时不察,被一个泥腿流匪抽冷子拿短匕划伤了左臂。 “我去你妈的!” 丁保也不知道突然间从哪里爆发出来的愤怒和勇气,兴许是憋屈压抑的自尊心迸发,一个手足健全的大男人却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死命保护伤痕累累,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抄起脚下的一把铁钎,一个鱼跃,狠狠扎入那泥腿流匪的脖颈,热腾腾的鲜血喷了他一脸,那人濒死挣扎如同粪坑里的蛆虫,丁保毫不退缩死死压着他,心头茫然,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过往作品中描绘的那种想要恶心呕吐的感觉,有的只是淡淡的失措和病态的快意! 苏戈先是一愣,继而骤然回刀,将一名想要偷袭丁保的流匪砍翻,然后伸手将他拽回后方,冲他微微一笑,星眸中不乏激赏,继而再次被坚定愤怒所替代,清叱一声,刀花翻飞间,又是两名流匪哀嚎着倒地。 她脚步一阵虚浮,身躯晃了晃,但却依然站得笔直。 亭亭而立,拔茁如松。 但丁保不知道,这株热血正直的松树玉柏,究竟还能挺立多久…… 岌岌可危之时,自县城方向突然杀出一队人马来,这队人马铠甲明亮,骑术精湛,不同于之前流匪中那些骑马的匪人,水平仅能代步,这二三十人都是货真价实的骑兵,一经冲入匪阵,立马如热刀切过牛油,顷刻间杀得匪阵大溃。 带队之人,白袍白马,手持九尺银枪,枪花翻飞,或挑,或刺,或撩,或劈,手下竟无一合之敌,片刻间周遭一丈之内,再无一名流匪胆敢接近。 那人忽然曳住马蹄,重重将九尺银枪朔立于地,张狂喊道:“战神白家,白化威在此!谁敢造次!” 丁保已经完全看呆了,尼玛,这不是县卫所白百户那个死胖子吗?这家伙不是整天只会喂鸟遛狗听曲唱戏不务正业吗? 记得自己搞出前世的走兽棋忽悠县学这些小屁孩儿时,他还饶有兴致地玩过几次,怎么突然就变成白马银枪赵子龙了? 等等,这战神白家又是怎么回事,听起来老牛掰的样子? “我爹猜测不错,这位新来的百户大人果然是战神白家之人,皇族子弟,怪不得连知县大人都不放在眼里……”农县尉之子农文栋喃喃道,两眼放光,满脸濡慕敬仰,就差跪在地上磕头了。 这倒是怪了,这位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白百户既然是天封皇族子弟,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这南国边陲做了一个小小的百户? 对于当今皇室,丁保倒是也多少听说过一些,据说全国上下,正统的白姓血脉统共加起来也不足两万人,其他的白,都是封姓,按理说应该跟大熊猫一样珍贵才对…… 白化威这底牌名号一亮出来,众流民贼匪一看,果然是传说中的白马银枪,顿时如同寒冬腊月里被冰水浇头,哪里还敢停留,吓得连滚带爬屁股尿流,那位一直装深沉扮睿智的独眼涂四爷窜得比谁都快,片刻功夫,便溜得一干二净。 白化威倒提银枪,御马而来,在众人的热切敬仰目光中,倒真有几分飒沓如流星的感觉,一直近到面色铁青的苏戈面前,遥遥一抱拳,笑眯眯的,略有些拘谨道:“总捕大人,久仰,不知是该称呼一声苏捕头呢,还是七……” “闪开。” 苏戈冷冰冰打断,秀美蹙起,满脸薄怒。 “苏捕头,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白某也算是来的及时,至于令兄慕豪的事情……” 白化威正说着,苏戈却是俏脸突变,一言不发,擎起手里的腰刀,腰身一拧,便朝着白化威狠狠劈去。白化威哪里料到她说动手就动手,匆忙之下只好提枪来挡,被砍得虎口发麻,仓促之下,连人带坐下白马生生被逼退两步,狼狈不堪。 “你!” 白化威狠狠盯着苏戈,面上青红交杂,银枪嗡嗡自鸣,似乎在极力隐忍着怒气,随时都有爆发走火的可能。 丁保也给苏戈的惊人举动吓了一跳,乖乖,这小妞的脾气也太爆了吧,虽然不知道她跟白百户之间有什么恩怨,但这大庭广众的,拿起刀说砍就砍,人家好歹也是姓白的皇族子弟,有这么神经大条的吗?! 二人这一激烈对峙,场中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一边是受人敬仰爱戴刚才还在死命维护众人的苏捕头,一边是白马银枪战神白家的子弟百户大人,谁也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一时间呼吸可闻,安静得似乎只有风声。 “啊!” “天兵娘娘饶命!” “呜!四爷快救我!” 暮地,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先前那群被白化威吓跑的流匪,居然重新跑了回来,一个个嗷嗷乱叫,居然比刚才逃跑时还要狼狈,细心的丁保注意到,这些人全是面色苍白形如见鬼,有不少人的裆部还是湿漉漉的,显然是被吓破了胆。 “找死。” 白化威怒喝一声,被苏戈差点憋成内伤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之机,拔起银枪,调转马首,朝着流民马匪径直冲杀过去,如同收割稻子般,银枪卷过之处,流匪悉数倒下,其他人不敢再往这边跑,哗啦一下,都往两边散去。 流匪散尽之后,空空的原野上,不疾不徐地,走过来一个红袜红鞋红丝袄的年轻女子。 白化威看见这女子,面露异色,感觉似乎有些面善,也不知在哪里见过,正要停下来喝问,却听农县尉在后面着急喊道,“百户大人枪下留人!此女不是流匪,乃是我县城东卖豆腐花的伍梅姑娘!” 农县尉这样一喊,丁保也想起来了,这位伍梅姑娘家在城东卖了三代的豆腐花,算是小有名气,丁保穿越过来后也慕名去喝过一次,很善良淳朴的一个女孩子,只是不知,她此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穿得这般诡异? “伍梅姑娘,今日不是你出嫁的日子吗?花轿、迎亲队伍怎么没看到,你怎么一人跑到这里来了,兵荒马乱的多凶险……” 农县尉很热心地凑上前去关切道,话正说着,就见那一直沉默安静的伍梅姑娘突然伸手,也未见得有多快,但却稳稳落在了农县尉的天灵盖上。 “嘭”的一声闷响,农县尉整个人剧烈一震,周身炸出一层氤氲血雾,然后如面条一样软溜溜地滑了下去。 ≈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第四章 红鞋红袜红丝袄 第五章 天兵神将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五章 天兵神将 对于眼前这个红鞋红袜红袄子的轻袅女子,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认识,甚至不少人还相当熟悉。 正是因为如此,才愈发显得诡异可怕。 试想,一个三代良善,堪称五好街坊爱心邻居,平时连说句重话都会脸红的朴实姑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怎么突然间就能像杀鸡一样一掌把农县尉给拍成血葫芦呢? 这农县尉虽然功夫稀松,但毕竟是县三把手,主管一县捕盗、治安,相当于县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换句话说,那也是练过的,平常三五个大汉也近不了身,刚才持刀在流匪之中杀进杀出可是相当威风,怎么面对这位昨天还在卖豆腐花的伍梅姑娘,却就像熟透了的柿子,一捏便软呢? 秋高气爽,旭日艳艳,树上,知了还在没完没了地叫嚣着。 但前一刻还觉得燥热无比的众人,突然就感到有些冷飕飕的,那种寒意,刺骨,冰心。 窒息的沉默和寂静中,伍梅崭新的红色绣鞋以一种独特的节奏,一步步踩踏在厚厚的草甸上,嚓,嚓,嚓……像是一把剔刀在削割着所有人的神经。 “妖女!白化威在此,安敢伤人?” 还是白化威最先反应过来,一声标志性的张狂怒喝,拍马,提枪,杀气腾腾地朝着面色平静如水的红衣伍梅冲杀过去。 伍梅浑若不觉,依然按照自己独有的节奏和步频,不紧不慢朝这边走来。 神骏的白马冲刺之下,二人间距离瞬间拉近,到得一丈左右,白化威面沉似水,化繁为简,撩枪直刺,似要一枪将这个诡异莫名的红衣妖女捅出个透心凉来。 银枪临身的那一刻,伍梅突然动了,动作极快,也极其诡异,一下就避开了银枪,从前方侧面迎上了疾冲的白马。 下一刻,她的那只杀人的手,准确拍击在了白马的左侧脑门上。 嘭,伍梅身躯一震,退了一小步,而那匹极其神骏的白马,在擦身而过冲出五步之后,突然仰天凄鸣,骤然跪倒,硕大的身躯犹如筛糠一样颤抖,惨烈的红色很快从全身各处渗出,渐渐染红了整个马身…… 丁保的嘴巴已经完全合不拢了,方才见识过苏戈的身手后,对于一掌拍死个人这种事还算勉强可以接受,但一掌拍死一匹奔马,这他妈还是人吗? 要知道,烈马疾冲,重量何止千钧,这位伍梅姑娘虽然避重就轻,选择从侧面应击,还退了一小步,但已经完全超乎了丁保的心理接受范围。 我去年买了个表,这里太危险了,老子要回地球! 可惜的是,今日超乎他心理接受范围的事,接下来却是一件接着一件。 坐骑白马被击中,白化威见机得早,在伍梅擦身而过的那一瞬,便已扭身而下,同时双臂猛发力,九尺银枪前半段兜了一个硕大的圆弧,直砸身侧的伍梅,力道之大,速度之快,震得枪樱子簌簌作响。 这一击变招极快,而且也极巧,就连丁保这种完全不懂枪法的人,也不禁心头大声叫好,心道这位胖子百户怪不得浑身上下都写满猖狂,原来还真是有本事的人,他刚才可是亲眼见到至少五六个流匪被这么一砸,整个人直接坍塌,屎尿都流出来了。 果不其然,白马跪地泣血的那一刻,这夺命一枪,也重重砸在了伍梅稚嫩的肩膀上。 枪尖带着剧烈的旋劲,嗡嗡作响,还未接触到身体,伍梅肩膀上的红袄子便炸裂开来,露出白生生的肌肤,随后,在丁保有些不忍的眼神中,枪尖狠狠砸在了那片雪肌之上。 不过,随后什么事也没发生,那汹涌刚猛的枪劲遇到那片细腻的柔白,就像泥牛入大海,完全消失不见。 枪劲过去,肌肤依然很白。 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出一滴。 “我去你奶奶的!什么怪物!” 一向猖狂自信的百户大人也忍不住爆了声粗口,吓得连枪尖都不敢要了,振臂断枪,然后在地上用力一戳,像是奥运会上的撑杆跳选手一样,一弹几丈,一直退到丁保和苏戈这边才停了下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汗如雨下。 噗通。噗通。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活下来的那些衙役兵丁,白化威带来的正规骑兵,包括丁保身后的学生和家仆,像是中了瘟疫一般,嘴里乱七八糟地喊着,呼啦呼啦全跪了下来。 “天兵神将下凡!” “天兵神将附体!” “天兵娘娘!” …… 顷刻之间,整个偌大草甸之上,依然站着的仅剩下三人,丁保,苏戈和白化威。 苏戈和白化威自然是因为族规家训,容不得他们随便跪人,当然也有个人骄傲和荣耀的因素。 丁保自不必说,文明社会过来的人,且因为是孤儿,连父母都没跪过,何况他人? 至于天兵神将的传说,什么刀枪不入金甲护体的,他来这里后也听说过一些,但对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自然是嗤之以鼻,所以尽管此刻对于眼前发生在伍梅身上的诡异状况他完全无法解释,但心里依然坚信一条: 世间狗屁的鬼神?所谓鬼神,一定是在装神弄鬼! 实际上,没有虔诚跪伏高声唱诺还有三人,除了父亲身死晕厥过去的农文栋,丁保那位古怪的女弟子和身边老仆也只是低调地蹲了下去,小姑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反淡定常态,狠狠捏着小拳头激动得浑身都在哆嗦,却被她身边的那位老仆死死摁住…… 红衣伍梅并没有因为这些人五体投地虔诚跪伏而停止前行,嚓,嚓,嚓,依然是那个不徐不疾的样子,依然目标明确,似乎冥冥之中有一条无形的线在指引着她,一定要到达某个地方,或者,寻到某个人。 而在她前行的这条路线上,一切阻拦,都必须强悍而又无情地击毁跨越,哪怕你跪在地上,虔诚驯服得像一条老狗。 前行中,她面容平和澹静,古井不波,只是两只手不徐不疾地交替伸出,轻抚着众人的天灵盖,跪在她前行路线两侧之人便都像之前农县尉那样,毫无反抗,嘭嘭嘭嘭,炒豆子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血雾爆体而亡。 丁保看得眼都红了,跳脚大骂道:“混蛋,都他妈傻了!不想死的,赶紧给老子爬起来,要么大家一起上嫩死她,要么就赶紧逃,傻跪在这里等着人家给你超生啊?依我看,大家还是别逃了,团结就是力量,大家伙一拥而上,上,上……” 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得他醍醐灌顶,哗啦一下,前边那些跪着的人连蹦带跳哭爹喊娘地全逃没影了。 苏戈神情怪异地望着他,红唇轻抿,明晃晃的大眼睛里,说不上是佩服,欣赏,还是愕然。 白化威先是一愣,继而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笑过之后,直接朝他伸出大拇指来,欣赏之意显露无异,“探花老弟,早看你不是池中之物,团结就是力量,哈哈,说得好!了得!” 说完之后,自背上取出一个贴身布囊,郑重解开,露出一截亮铮铮的银枪枪头。 枪樱子,血红如火。 苏戈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是不是眼花了,姓白的你不逃命,居然连碧血洗银枪的枪头都拿出来了?你们白家不是一向贪生怕死,只会以多欺少仗势欺人吗?” “黄金八姓,皆有荣耀,这世上一腔勇烈敢为民争命的,可不只有你们铁血蓝军!令兄慕豪的事,白家很抱歉!” 白化威说话时也不看她,将枪头装上,眼睛直直盯着前方越走越近的红衣伍梅,蓬勃战意汹涌而起,暮地大喝一声,身影与枪影合二为一,像是一只肥硕的巨蟒,杀气腾腾地卷向红衣伍梅。 “书呆子,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这些孩童离开,莫要让我和这姓白的死不瞑目。” 苏戈回头,见丁保傻盯着红衣伍梅,眼神闪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心头火起,杏目圆瞪,喝斥完之后,还怒推了他一把。随后,撕下一块衣布紧紧裹缠在握刀的手腕上,抬头望了丁保一眼,扭身便朝伍梅扑了过去。 丁保方才正寻思到关键之处,被苏戈粗暴打断虽有些恼火,但也知道孰轻孰重,为了身后这些孩童,二人这是做了以卵击石舍身成仁的打算,他自然不能白白辜负,立马安排剩下的几个丁仆家人照顾这些吓得腿脚发软的孩子们离开。 “都不要怕,一起径直朝着县城走,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前边来路上有沙土陷坑,自觉绕过去,不要瞎跳跳……” 丁保正郑重交待着,说到“跳”字,脑海中突然轰的一下,像是黑暗的屋子骤然拉开了窗帘,光明撒得满眼都是,身子一颤,激动得语无伦次道:“跳蚤!对,有跳蚤!快,快,你们谁身上有跳蚤,借给先生一个!” 小家伙们一听都傻眼了,不过好在丁保这一个星期教导有方,虽然心存犹疑,但还是很听话地帮先生找了起来,不过平日里一捏一个准的小东西,这会儿战战兢兢哆哆嗦嗦的却又哪里捏的住? 就在丁保觉得有些绝望之际,一只白莲嫩藕般晶莹酥美的小小玉手伸在了他面前: “喏,先生,我捉到了一只。” 第五章 天兵神将 第六章 跳跃吧兄弟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六章 跳跃吧兄弟 小手的主人,正是那位小白莲般清濯的小姑娘弓大锤。 丁保接过跳蚤,不疑有他,转身便塞进了“超人腕”的基因槽内。 他心里只是有些疑窦,怎么这么一位看起来靓丽清澈的小姑娘,居然也如此不讲卫生,却没有发现,小姑娘弓大锤方才瞧他着急,墨玉般的晶眸扫了一圈,小手闪电般伸出,就像伸手从自己的口袋里取物一样,很轻易地便从一位正搔首挠头的小同学身上捉到了一只。 学生弟子离开之后,丁保神情终于一松,脚下一软,蹲坐在了地上。 不错,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跳蚤,也正是“超人腕”十四物种名单中的一种,而且是极其牛掰的一种。 跳蚤,当之无愧的自然界弹跳之王,它有两条极其强壮的后腿,弹跳力堪称变态,可以轻易跳到身高一百倍以上的高度,最远可以跳过相当于自身身长三百五十倍的距离。 如果换算成一个身高一米七五的正常人,相当于他在垂直方向上能轻松跃上一栋两百米高的摩天大楼,而在水平方向上,随随便便就可以跨越一个标准足球场。 当然,这一切都仅是初步理论,想跳得高跳得远,可不仅只需要考虑弹跳爆发力,一个最大的难题就是身体承受力。 跳蚤之所以可以随便跳跳,还因为它的外壳极具对生命的保护能力,可以承受比体重大九十倍以上的重量。 科学界有一种未经证实的说法,人类的身体,如果可以同跳蚤外壳一样坚硬强悍,而不是如今的普通血肉,那么,人可以从一千公尺的高空,摔跌下硬地而安然无恙,也可以承受一千公斤的重物,自一千公尺高堕下的重压。 可惜的是,人类的身体远没有这样强悍,根据前世的科学研究表明,普通人的骨骼和肌肉有一定的安全系数。具体来说,股关节承受的力约是体重的三到四倍,膝关节是五到六倍,小腿骨最高能承受七百公斤左右的力,扭曲负荷力是三百公斤…… 以普通人的身体承受能力来计算,假设他获得跳蚤的弹跳能力后,能够像理论值一样跳到两百米以上的高空,那么在离地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将承受大约一百倍的重力加速度,直接造成的结果就是,全身骨骼粉末性骨折,全身细胞破裂,筋脉断裂……瞬间暴毙,死相极为惨烈,甚至远比被全速驶来的和谐号列车撞击来的惨烈。 此情此景,只有灰飞烟灭四个字可以形容。 因此丁保看到的“超人腕”说明书中,在警告一栏用红字标写得非常清楚,在身体没有接受“自然界相对力量最强和相对承受能力最强”——独角仙的基因原液改造之前,不建议随便使用弹跳能力,就算使用,也务必万分慎重,一定要尽量控制在安全阙值内。 遗憾的是,丁保并没有记住这个安全阙值是多少,其实就算记住也是白搭,没有专门训练过,不可能那么精准地发力,眼下也只能靠他自己在使用时慢慢摸索了。 坐等“超人腕”改变身体的时间里,丁保心里就在琢磨,独角仙这种东西,前世他没见过,根本不知道长啥样,所以先不说眼前这个世界里有没有这种生物,就算有,他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寻,而就算运气好看到了,他也根本认不出来,所以通过这种途径来强化身体和力量,虽然效果绝对完美,但希望相当渺茫。 还有一种折中也现实的途径,就是修习一门强身的功夫。 就像白化威和苏戈一样,虽然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但明显力量和身体都远比一般人厉害得多,如果自己可以练到这两位一样的水准,“超人弹跳”起码也可以发挥个两三分,不像现在,发挥一分都担心自己的小身板儿承受不住,从而当场暴毙! 思索时,忍不住抬眼朝二人望去,这才发现,这场打斗居然一点也不激烈。只是惨烈。 白化威身手不俗,苏戈甚至要更强一些,但面对速度变态,招式诡异,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红衣伍梅,二人却只有挨揍被虐的份,且越打越是心惊,越打越是沮丧,对方整个完全不防守,任你击打,但你刀劈上去一条白线,枪扎过去一个红点,而自己稍微被人碰到一指头,就跟被雷劈中一样,一大口鲜血喷出,这架还怎么打?! 二人尽管都出身当世一等一的名门贵姓,前者是白马战神,后者是铁血蓝军,精神不可谓不坚毅强大,但这会儿明显已经快要崩溃了,难道说,这世上,真有天兵神将存在?而眼前这人,果真是被天兵神将附体? 二人也想逃,但发现完全逃不掉。 如果说最开始二人的初衷是想要阻止红衣伍梅去追杀那些蒙童小孩,但自交手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红衣伍梅在无情围殴他们二人,对方似乎非常安于现状,完全没有要去追逐那些小孩儿的意思,招招都是重手,缠斗不止,似乎非要把二人活活毙掉不可。 二人不约而同把原因归结为他们把眼前这位给激怒了,但丁保却知道肯定不是。 作为一个前世的销售王牌,他从来都是以目标和结果来看问题,眼前这个情况只能证明一点,一切正如他最开始猜测的那样,红衣伍梅从始至终目的都很明确,她出现在这里就是来杀人的,目标正是白化威或者苏戈其中的一个,也有可能两者都是。 毕竟白化威的虎皮是战神白家,而漂亮女捕头苏戈居然能把白化威呛得直翻白眼却发作不得,定然背景也不很俗。 至于原因,暂时不得而知。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红衣伍梅很强,攻防无敌,几乎没有任何弱点,但有一个很诡异很匪夷所思的地方:无论她怎样出招,怎样追击,怎样移动……她从来没没有两只脚同时离开地面过。 前世在nba有一种打球方法叫做“地板流”,那些老球痞只靠意识、经验、节奏打球,基本不跳,就算起跳离地也很少超过一尺,却也能混得风生水起。红衣伍梅表现得明显比“地板流”更夸张,她好像,从出现到现在只在水平方向移动,竟,从来没有跳离地面过一次! 难道,这就是她的弱点所在?! 丁保噌地一声站了起来,面色涨红,拳头紧紧握了起来,心里默念,快点,快点,“超人腕”兄,麻烦你再快点…… 距此不远的一处小土坡后,悄悄离开学生大部队偷绕回来的弓大锤和贴身老仆,正聚精会神地躲在后面观望着。 “戚叔,先生怎么站起来了,他这是想要做什么?”弓大锤墨眸闪闪,难得有些紧张。 “不瞒寨主……小姐,老奴实在看不出来。跟着老爷这么多年走南闯北,老奴大小也算有些见识,但像这位丁探花还真是第一回见,以前看似有些呆气,实则不然,最近几日更是如此,时有惊人之语,惊人之举,看不透,实在看不透啊。总之,决计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戚叔苦笑摇头。 弓大锤似乎对戚叔的话较为满意,好像有人夸赞先生她也与有荣焉似的,漆漆的眼珠子片刻不转地盯着丁保,小拳头捏的瓷瓷的,忽地,初月般好看的小淡眉皱了起来,一把拽住戚叔,“不好,先生这是要出手了,戚叔,我们快去帮忙。” “万万不可!小姐,老奴答应老爷,誓死护你周全,可这是天兵啊,真要对上,十个老奴也护不周全……咦?这是?” 戚叔突然瞠目结舌,是因为丁保身体异变已经完成,对于自己两条减震弹簧一样强壮有力的大腿稍作适应,果断屈膝微蹲,感受了一个自觉可以承受的力道,大吼一声,猛地蹬地,“嗵”的一声巨响,像是有巨石砸中地面,一阵尘土飞扬中,整个人如小火箭般轰了出去。 离开地面的一瞬间,几倍重力加速度骤然临身,丁保浑身巨震,鼻孔溢血,鞋子、裤腿和衣袍下摆瞬间碎成片片,空气刮擦得皮肤疼痛欲裂,但自觉身体勉强还能承受。 他知道,这个力道,他用对了! 丁保之所以如此着急出手,是因为苏戈和白化威二人已经撑不住了,红衣伍梅那两只恐怖的手,几经辗转波折之后,终于有机会摸向他们二人的天灵盖,他要是再不出手,这二位就要光荣爆体了! 轰,一道残影张牙舞爪地从空中驰过,如一头发狂的野牛,正面狠狠撞击在红衣伍梅的身上,一下把她给扑倒在地! 没错,就是扑倒! 死里逃生的白化威和苏戈二人,完全傻眼了,他们二人拼死拼活最多也就让人家退上一两步,连个趔趄都不曾有,怎么就有人能把她给活生生扑倒在地呢?等再看清楚将她扑倒在地的那人是谁时,已经彻底石化了! 白化威想到是揉眼睛,直揉得两眼红肿,泪花闪闪,苏戈感慨还真是色胆包天,这都敢扑?继而又想到,方才那两把钢刀架在脖子上时,他还对自己架起大帐篷的恼人样子…… 小土坡后,则是一对大眼瞪小眼,夹杂丝丝的吸气声…… 第六章 跳跃吧兄弟 第七章 后福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七章 后福 丁保被撞得七晕八素,一身骨头疼痛欲裂,但却完全来不及休养,刚一落地,马上忍着剧痛从伍梅身上爬起来,胡乱擦了擦鼻血,发现白化威和苏戈这二位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抬头认了认方向,疾声喊道:“白百户,苏捕头,我有办法对付她,二位速速跟我来!” 言尽于此,就不再管二人,一马当先,朝着县城方向发足狂奔。 苏戈、白化威二人虽然心存疑窦,但几乎没什么迟疑,忍着伤势,紧紧跟上了他。 三人奔出去十几丈后,红衣伍梅才有些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摇了摇脑袋,全身骨骼一阵噼噼啪啪炒豆子般的爆响,瞳孔中散乱的焦点重新聚集在一点,顿时杀气四溢,红鞋擦在地上,朝前一滑,就是近丈的距离,速度显然比前边三人快了不少。 未几,小土坡之后,一老一少两条人影闪了出来,似乎因追还是不追的问题短暂争论了一番,最后还是老的屈服了小的,二人蹑手蹑脚地追了上去…… 丁保此时大腿健壮有力,简直跟两根超级大弹簧一样,所以跑起来也比平时轻快了不少,奔跑过程中,他猛然间又回忆起了“超人腕”十四名单中的一种——号称“陆地奔跑速度最强”的猎豹。 猎豹,独角仙,虽然这两种生物暂时看起来都有些虚无缥缈,但对于正在领略跳蚤巨大好处的丁保来说,却无疑充满了巨大的吸引力,突然间就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和方向,只要想办法凑齐了十四类物种,彻底完成超人化,成为凶禽猛兽集大成者,岂不是天高海阔,任本大爷翱翔?! 情绪激荡之下,脚下速度突然就又快了一些。 “咳,探花老弟,可否,可否慢一些……咳!咳!” 短短一句话,白化威连咳了两大口血,意气风发的丁保这才注意到二人极为严重的伤势,暗道了一声惭愧,放下步子,一把搀住快要摔倒的白化威,转身看到苏戈虽然没有出声,但也是脚步虚浮,摇摇欲坠,一张清丽的俏脸煞白煞白的,脆弱得像是一块透明琉璃,再不复平日里的刚毅英秀。 “得罪了。” 丁保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另一只手架起她的胳膊,一手扯着一个,咬牙朝前狂奔。 两臂相触的瞬间,透过薄薄的皂衣,丁保却依然能够清晰感受到苏戈小臂肌肤那诱人的细腻酥滑,惊人的温热弹力,鼻间,似乎也有紫罗兰般幽芳的处子汗香缠绵萦绕,心中不由就是一荡。 毫无征兆地,经“马岛缟狸”基因强化过的小弟弟,悍然支起了大帐篷。 “你,你这人……胡闹!” 被丁保搀扶之后就耸拉着脑袋的苏戈,不知怎的就又看到了这一幕,兴许在她心里丁保就是个色胆包天的小淫贼,所以无处安放的眼神儿,鬼使神差地就落在了那里。 一看到这熟悉又骇人的一幕,当真是又羞又急,这都什么人呢,逃命的关口居然还有心思胡思乱想! “胡闹?我这可不是胡闹!苏捕头,百户大人,辛苦二位再坚持一下,成与不成,马上就会见分晓!” 丁保解释的当口,眼角余光发现那个变态的红衣伍梅已经追了上来,双方之间居然只差了不足五丈的距离,顿时心头大骇,咬紧牙关,左右两臂发力,扯着白化威和苏戈玩命朝前狂奔。 终于,在他感到快要崩溃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片熟悉的泥沙陷坑。 这里是一处干涸的河床,河床上分布着不少大小各异的天然坑洼,面积大,但一般都不深,最深也不过一人多高,很多孩童喜欢在这坑洼里爬上爬下地玩耍。丁保早上带学生出来踏秋,路过这里时,小家伙们就在这里耍得不亦乐乎,所以他刚才才会郑重交代他们回去时莫要在这里耽误。 也正是为此,使他回忆起了十四名单中的跳蚤,也想到了这个对付天兵的办法。 是的,他赌这个红衣伍梅跳跃能力有限,甚至可能根本不会跳跃,他要用这些陷坑来阻拦,甚至困住她! 本来按照他心中的原定计划,是想把红衣伍梅引到最深最宽那处坑洼前的,可惜白化威和苏戈二人伤势实在太重,现在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在拖着在跑,而背后的伍梅已经近得不足一丈了,所以也只好就着眼前这个坑洼将就一下了。 “我数三个数,大家一起跳……” 丁保话只说一半,便发现白苏二人已经眼神游离,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了,此时别说让他们跳过眼前这个一丈来宽的坑洼,就是放手走两步估计都不可能。 而这时,红衣伍梅扑过来的劲风已然在背后响起。 日!拼了! 危急关头,丁保当机立断,把心一横,顾不得仔细琢磨弹跳力道,拽着左右二人,骤然蹬地,“嗵”的一声巨震,丁保曳拽着二人炮弹般弹起,腾空的一瞬间,他便感觉到情急之下自己这次力道用狠了,浑身肌肤如针扎般疼痛,身体像是被万钧重锤击中,“噗”的一大口鲜血喷出,眼睛一花,落地时差点栽倒在地。 慌乱痛苦中,求生的巨大意志支撑着他没有倒下去,扭过头,发现红衣伍梅果然被困在了坑洼中,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左冲右突,砸得泥沙飞溅,轰轰作响,却被稳稳困囿其中。 果然赌对了! 丁保心头微松,但却丝毫不敢大意,他知道此时还算不得绝对安全,务必要距离这个变态越远生存下去的可能才越大,于是咬紧牙关,撑起最后一丝理智和力量,扯着白、苏二人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跑去,不知道奔跑了多远,眼皮越来越重,脚步越来越沉,终于,他也失去了意识。 …… 前世今生,丁保从未承受过这么大的肉体痛苦,浑浑噩噩的意识中,很多次他都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不过最后,却还是坚挺地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巨大的类似西方骑士小说中古堡大殿一样的所在。 穹顶极高,简简单单的石块组成,基本没什么花纹修饰,十几根足有两人合抱粗的巨柱整齐排列,擎顶接地,巍峨不凡。 室内的光线不算太亮,但也够用,丁保拿眼望去,水平方向上,是几十排整齐排列的高耸木架,每一排,不多不少是十个。 近处的木架上,密密麻麻地码放着各类书册、典籍、卷轴,粗略看去,怕不是有数万册之多,稍远点的木架上,搁放的是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再远处,就有些瞧不太清楚,似是类似中药铺盛放稀有药材的那种方格子…… “先生,你醒啦。” 耳畔,一个有些熟悉的悦耳女声响起,将丁保从心驰神摇的震撼中拽了回来。 转过头,就看到了弓大锤那张绽放如白莲的笑脸。 小姑娘在县学的时候极少笑,总是皱着眉头,极严肃极认真地在思索问题,那副一心搞学问的小模样,搞得丁保也不好意思去逗弄她,此时这发自内心的喜悦一笑,明眸皓齿,肤白如玉,黑长卷翘的睫毛扇子般唰唰颤动着,当真是好看可爱得不得了。 丁保算是看出来了,小姑娘平日脸上一定是做了什么修饰,故意弄得眉眼淡淡的,好尽量显得不这么光彩照人,丽慑人心。 “大锤,这,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丁保心里非常疑惑。 “先生,这是我家。”弓大锤右手托腮,左手很熟练地将身旁的烛火拨亮了些,墨玉般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丁保,有些好奇,有些惊喜,还有一些说不出的敬仰濡慕,“先生不要乱动,你受伤很重,戚叔刚给你涂过药膏,怕是得有两三日才能下地行走。” 丁保这才发现,自己正平躺在一个极为宽绰的兽皮铺榻上,浑身上下裹得跟大粽子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凉刺鼻的浓郁药味儿,应该就是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原来,你家这么大。” 丁保举目打量着这处巍峨惊人的大殿,由衷感慨道。以他的眼力,早看出来弓大锤这小姑娘家世非凡,她小模小样举手投足间的言行气质,绝不是一般富贵家庭可以教养出来的,只是却万万没想到,居然这么有底蕴。 先不谈质量,但观这殿里的典藏种类之多,数量之丰沛,涉猎范围之广,没有几代人的辛苦努力,根本不可能做到。 “也不是很大啦,不过竹崖、南洼那边有几处地方倒是有些小意思,嘻,都是我自己布置的,待先生身体好些了,我带先生去转转。戚叔他们总觉得我是在瞎胡闹,先生见识非凡,我很想听听你的评价。”小姑娘越说越兴奋,两手托腮,满是憧憬,眼睛璀璨得如最晴的夜空里,最亮的星。 “……竹崖,南洼?那,这里是?” “哦,这里是我家书房。” 第七章 后福 第八章 卑鄙的我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八章 卑鄙的我 小姑娘说完这句话后,丁保便不再说话了。 他突然觉得不知道说什么。 前世作为一线外企高级金领的他,各种社交场合里也算见过不少白富美,甚至只要对上眼,甭管什么身份地位,逢场作戏露水姻缘也毫无压力,但像眼前这种级别的小白富美,他还真心没见过。 拿这么大的一栋宫殿当书房,作孽啊! 突然的沉默没有弥漫太久,便有脚步声自远处传来,正是之前那个每天跟着弓大锤一起上学下学的痴肥老仆,浑浑噩噩的,喜欢眯缝着眼,走路还总是一高一低不稳当,让人很担心随时会昏睡过去。 “……老人家,多谢救命之恩。”老仆此时走路依然东倒西歪的,但丁保却丝毫不敢怠慢。 老仆朝他善意地点了点头,脚步不停,径直走到趴在榻边玩灯芯的弓大锤身边,躬身,垂首,恭声道:“小姐。” “啊。戚叔。”神游物外的小姑娘略有些不好意思,撩了撩耳畔的秀发,小手一伸,“东西可取来了?” 戚叔点头,双手珍而重之地捧上一个拙朴的青铜药箱,药箱看起来很有些年头,虽然被小心擦拭得一尘不染,但边角之处,合页狭缝地带,依然有些斑驳锈迹,平添了几分神秘凝重。 小姑娘人虽小,力气却不小,单手托着药箱,另一只小手自天鹅般的秀颈中取下一串钥匙,然后拿起三个钥匙中最小的那个,插入青铜药箱的锁扣一旋,喀嚓,箱盖弹开。 沁人心脾的浓香随即扑鼻而来,仅是隔着这么远一闻,丁保便是精神大振,彷佛瞬间五窍都灵敏了不少,可想而知,这药箱里的药材该是何等珍贵。 药箱内空间不大,就跟寻常姑娘家床头的梳妆匣差不多,内衬是不知名的锦纹紫木,箱里边有三分之二的地方是空的。 八个拇指大小的白玉葫芦,分成两排,整齐放置在箱内一端,烛火下荧光湛湛,明明是死物,其表竟似有氤氲流动之感。 丁保闻到的醒神香味,正是自这些白玉葫芦上散发出来的。 “先生,戚叔说你用力太过,内伤极重,五脏六腑,周身经脉都有不同程度的崩裂受损,非是寻常药石可医,就算医好了,定然也会留下许多伤残隐患,于日后也会大大不便。” 说话时,小姑娘神情认真,和在县学讨论问题时一样,照例皱起月牙般精致的小眉头。 不过这次丁保却没有生起丝毫想要逗弄她的念头,因为他试着用了一下力,发现情况只怕远比弓大锤说的要严重,身上明明内外伤患无数,单各种膏药起码涂有十几公斤,但从内到外具体痛感却很淡,淡到他怀疑自己是否对自己的身体还有掌控力。 想到穿越后的生活才刚有一点奔头,却就这么无情终结,不禁心如死灰,面沉如水。 小姑娘拿眼珠子偷偷打量丁保,发现他闻此噩耗居然面无表情,分毫不为所动,自己的恶作剧竟完全没有得逞,不免有些小小沮丧,但眼中晶亮之意更显。 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先生果然不是凡夫俗子。 这个结论,一时间令她心情大好,很是与有荣焉,当下不再废话,麻利地自青铜药箱里取出一个白玉葫芦,拔开塞子,倒出一粒碧莹莹的芬芳药丸在掌心,献宝似的凑近到丁保的嘴边,细声解释着: “不过先生不用太担心,这是我父亲炼制的‘六阳还息丸’,虽然不能生白骨活死人,但彻底治愈先生的内外伤应该不成问题,不过要嚼碎了……啊!” 小姑娘正说着,突然感到掌心被一个温滑湿热,软腻腻的东西卷扫而过,痒得钻心,忍不住惊呼出声,退了一步,贝齿咬着樱唇佯作发怒,继而,却又觉得有趣,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丁保舌头卷过药丸,三下五去二吞进肚里,心中大定,厚颜无耻道:“不行,这太贵重了,这怎么好意思呢?呀,方才有什么东西掉我嘴里了,难道就是你说的六阳还息丸,这,这怎么说的呢……对了,大锤,你刚刚说什么东西要嚼碎?” “六阳还息丸啊,父亲说,需嚼碎吞服。”小姑娘眨着眼睛,抿唇笑道。 丁保瞬间面色大变,“坏了,为师方才一时不查,直接落进肚里,别说嚼碎,连牙齿都没碰到,这下惨了,药效无从发挥,怕是要落下终身伤残了。” “先生莫慌,再服一粒便是,这次呢,可要记得细细嚼碎。”小姑娘倒很是豪爽大方,对丁保更是深信不疑,毫不迟疑地再次拿起一个白玉葫芦,从中倒出一粒香喷喷的碧丸,青葱玉指捏着药丸,直接就喂进了丁保的口中。 小姑娘天生敏感怕痒,细嫩指尖触碰到丁保暖热的唇,再被他口鼻间的热气一呵,痒得一缩,再次咯咯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样子极其有趣。 站在旁边的戚叔正震惊于丁保的恬不知耻,未来得及阻止,待反应过来时,发现小姐已经送药入虎口,听着丁保嘴里嘎嘣嘎嘣咀嚼的声音,一向慵懒大度自诩大肚能容天下事的戚叔,只觉浑身一阵痉挛,心疼得快要吐出血来! 斯文败类,简直是斯文败类! 小王八蛋,这是六阳还息丸,不是六味地黄丸! 以你这点破伤,半粒就够你受用不尽,自老寨主去世后,天下一共就剩下这八粒,你一下子就吞下去两粒!暴殄天物啊! “先生,感觉如何?”小姑娘见丁保嚼碎吞服下去后,闭目养神,似在感受药效,忙关切道。 “嗯,不错,感觉身体暖烘烘的,像是有暖炉在烘烤着四肢百骸,但又不至于太灼,暖润润的……” “先生,这正是药效发挥之兆,这下好啦。”小姑娘一听,喜滋滋地拍手道。 “这么清楚,看来你之前也服过不少?”丁保似是不经意道。 “是的,先生,小时候因为要固本培元,按父亲的吩咐服过一些。” “那,你服用时一般都要嚼几下?”丁保忽然问道。 他问这话时,旁边戚叔浑身一颤,突然感到有些不妙,脸上血色全无,一直眯缝着的眼睛瞬间瞪得跟铜铃似的,满身肥膘乱颤,丁保也是这时才发现,原来人家不是天生眼睛小,而是一般情况下不屑于睁开。 “嚼几下?先生,你稍等,我数数哈。”小姑娘纯挚剔透,不疑有他,蹙起月牙小细眉,掰着指头耐心回忆了好几遍,最后才确定道:“有时二十一,有时二十三,最多的一次二十五,也有些实在记不起来了,不过,没有低于二十下的。” “什么?!不低于二十下!” 丁保突然激动叫道,似是遇到了什么极难以接受的可怕事实,死命挣扎着就要坐起来,这可把小姑娘给吓坏了,扑上去摁住他,小脸上满是急惶,不断安慰道:“先生,出什么事了?你别急,不要动。” 小姑娘年龄不过十岁,细胳膊细腿儿的,整个人稚嫩娇美得就像是卡通动画里走出来的雪国小公主,但她这情急一扑,体重相当于她三倍的丁保,居然分毫不能动弹,可惜的是丁保这会儿全部心神都在演戏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 “完了,完了,我方才只嚼了十二下,远远不足二十,这下坏了,怪不得感到暖意不够明显,这会儿还有消散之兆……” “这样啊。”小姑娘呆了一下,墨玉般的眼神扫过药箱,抿着下唇,眼神儿略有挣扎,剩下的,不多了呢。 她此时的神色,丁保看在眼里,心中突然就有些后悔不忍,觉得自己确实太过了,多年的营销生涯已经让自己变成了利益和目标的囚徒,为了贪图灵药,让自己利益最大化,居然就忍心让这样一个如水晶版透彻单纯,真心诚意对自己的小女孩儿如此纠结! 这种碧色小药丸,每一个钟灵毓秀的白玉葫芦里只存放一粒,一共也只有八瓶,却被珍而重之地锁在青铜药箱里,钥匙还要小心翼翼地贴身保管,珍贵自不必说,稀有程度之前无从推测,但现在看来应该是难以复制的了,要不然以她的家世底蕴,必不会让药箱空了三分之二的地方。 由此可见,此药之珍贵稀有,怕是连她自己,平日里也不见得舍得吃上一粒,而为了自己,已经舍掉两粒,自己还要挤兑忽悠她让她纠结,妈蛋,我真是太卑鄙太无耻了! 丁保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转圜,小姑娘却是决断得比他想象中要快,嫣然一笑,自药箱中又取出了一个白玉葫芦。 “小姐,万万不可!”戚叔面色发白,顾不得主仆身份,一把拽住小姑娘的手,颤声道:“他,他已经服下两粒了啊!” “无妨的,戚叔,再服一粒,先生也吃不坏身子的。”小姑娘简单,认真而又固执。 戚叔闻言差点一口老血飚出三丈高,小姐啊小姐,我当然不是怕这斯文败类吃坏身子,这种灵药自然是吃得越多越好,我是心疼你浪费啊! 他至今还记得,当年鼠疫横行雀州城,死伤无数,老爷也只是取了半粒熬汤,结果雀州鼠疫立解,可今天,片刻功夫间,这姓丁斯文败类连骗带忽悠的已经吞下去了整整三粒! 一念及此,他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第八章 卑鄙的我 第九章 南国第一匪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九章 南国第一匪 戚叔最终还是没有拗得过弓大锤,小姑娘毅然决然地把第三粒药丸喂给了丁保。 为了充分发挥药效,还认真地趴在丁保脑袋边,掰着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数着咀嚼的次数。 嘴里含着世所罕逢的灵丹妙药,耳畔听着小姑娘黄鹂鸟般的绵声脆语,眼前闪动着她那精灵般精致可爱的面庞,甚至呼吸间,还有一股好闻如空涧幽竹的温甜鼻息…… 这本是丁保所想要的胜利,但果实到手后,却让他味同嚼蜡,如坐针毡。 弓大锤小姑娘毫不设防的善良和单纯,让他瞬间觉得自己卑微脏脏得就像池塘里腐朽的烂泥…… “多谢赠药,铭感五内。” 这八个字,丁保说得非常真诚,说完之后就不再再这上面纠缠,承了情日后十倍百倍还回来便是,此时说得再动人就算跪下磕几个响头又有个屁用,沉吟了一下,遂问道:“戚叔,大锤,二位救我回来的时候,白百户和苏捕头二人怎么样了?还有,那个刀枪不入的疯女人可还困在那里?” 戚叔心中气大,本不愿搭理他,听到“疯女人”三个字时才眉头一动,猛然想起自己要询问的大事来,涩着声音回道:“这个你放心,小姐和我将你带离之后没多久,华阳县的罗知县便带着卫所步卒七小旗寻到,那位百户大人,还有苏捕头都被救了回去,应无性命之忧。至于那红衣……天兵,早已不知所踪。” “怎么会不知所踪?”丁保急道。 “年轻人,区区一人深的沙坑,难道还真能困死天兵不成?”戚叔心气不顺,忍不住冷声呛道,“小姐在旁跟着,我哪里敢多停留,再者,若不是小姐坚持,你以为你此时能在这里,还一连坑了我们三粒六阳还息丸,足足三粒啊,简直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好了戚叔。”弓大锤沉眉喊了声,戚叔立马住口不语,小模小样的,竟有种说不出的凛然之威。 “早上将先生安置回来后,我和戚叔有派人去沙坑搜寻,却已经不知所踪,罗知县他们似乎也没找到。”弓大锤说着,顿了顿,罕见地有些异样道:“先生称呼那天兵为……疯女人,可是心里,也不相信这所谓的天兵神将下凡?” 丁保立马注意到了这个“也”字,笑道:“我当然不信。怎么,除了我,还有人也不信?” “我父亲不信。八年前,天兵第一次现世,名震天下的冶兵世家东海雷家一夜覆灭,族中四百三十口无一幸免,天下皆惊,上至庙堂,下到江湖,人人皆道天兵,家父听完后也只说了四个字:此是人祸。” 丁保听完眼睛大亮,忙道:“大锤,令尊何在,方便的话,我想跟他交流一下。” “家父三年前已经丧身天兵之手。”弓大锤说着,突然起身,垂首,恭声,道:“先生,请教我击败天兵之道!” 击,击败?击败天兵之道? 丁保心里当真是哭笑不得,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懂这个,好奇问道:“你是想为你父亲报仇?” 弓大锤眸底浅浅的伤痛和缅怀一闪而过,却是果断摇了摇头,“报仇有何用?人死又不能复生,重要的还是平平安安,春夏秋冬。不过,我父亲是为了探究克制天兵之道,想要揭穿背后阴谋而死,作为女儿,我自然有责任继承遗志,替他把这件事做好做完。” 丁保彻底呆住了,他看得出来,这位处处与众不同的小姑娘并不是把伤痛仇恨刻意隐藏,而是真真切切的明白通透。 所以此时此刻,他真的特别想跟这位无与伦比的父亲好好见上一面,哪怕无缘把酒言欢,也能尽诉一下敬佩之情。 一个家世清白很多人都熟悉的普通人,顷刻间神功盖世刀枪不入,如果不是二十几年唯物主义哲学的熏陶,丁保都忍不住想要相信天兵天将一说了,而这位弓先生居然能超越时代局限,天下皆醉而一人独醒,单凭这点,绝对是学究天人之辈。 但相比较而言,他能把自己的女儿教育得如此简单明澈,更令丁保由衷折服。 简单明澈到了极致,本身就是一种强大。 弓大锤的简单明澈,就像是一轮煦日暖阳,并不特别刺眼,但却彷佛世间任何负面阴暗情绪都很难沾染到她,连生与死的仇恨伤痛都能消融成正面动力,这是多么可怕又可敬的一种力量! “大锤,这事我没办法答应你,因为我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实际上,这是我第一次遇到所谓天兵,之前也从来没想过该如何与之对敌。今天侥幸逃脱,是细心观察的结果,因为我始终坚信,世上任何事物都有弱点,都有罩门,也恰好被我发现了,说到底,也只是运气好而已。”丁保难得诚恳道。 “先生过谦了,先生今日不是逃脱,而是挫败,只差一点,就可以彻底困住天兵,只要那沙坑再深一些。” “哪有那么容易?一个普普通通清清白白的街坊邻居,说变身就变身,突然间就金刚不坏刀枪不入,神功盖世无人匹敌,如果是有人背后搞鬼,那这人也委实太过可怕,如何做到,又意欲为何?这其间道理,我到此时还是完全没有一点头绪想法。” 丁保说着,摇了摇头,皱眉叹道:“寄居的百姓不同人,那这些天兵自身的特点和弱点,也必然是因人而异,各个不同。” “对!对!老爷也是这么说的!”戚叔突然激动得语无伦次,满面羞愧道:“先生果然高才,慧眼如炬,心思缜密,怪不得是唯一可以自天兵手下逃生还差点困住天兵之人!老朽方才失礼了,请受老朽一拜!” 戚叔起身便拜,丁保阻拦不及,却听他又道,“自八年前天兵第一次现世,每年降世一次,不是抄家就是灭门,无一生还。故每一次都会吸引天下所有人的目光,天兵过后,上至庙堂,下到江湖,无数人都会云集该地进行查勘,希望可以发现端倪,因为没有人保证自己不会是下一个,大家都想搞清楚应对之法,不过却没有人成功。老爷仔细查看了前四次现身之地,口中感慨最多的就是因人而异,各个不同。再后来,天兵第五次出现在南明山,老爷恰好在南明做客……” 丁保心头一动,忽道:“弓先生既然做了大量查勘研究,可有相关卷宗留下?” 戚叔忙点头道:“有的。我这便去为先生取来。” “这个不急。麻烦戚叔先帮我准备笔墨纸砚,这里有一封急函需尽快送至华阳县交给罗知县和苏捕头。对了,这是哪里?” 戚叔拿眼望向弓大锤,见她没有表示,只好硬着头皮子道:“此地便是……黑头山。” “嗯,我观你和大锤每日早晚出城,从未迟到早退,想是这黑头山距离县城不远,希望急函送至,一切还来得及。”丁保沉吟着,眼神亮亮道。 戚叔见丁保听闻黑头山之名居然面无异色,心头微讶,不过也算长出了一口气,急忙离身,准备笔墨纸砚去了。 …… 啪。一把腰刀重重拍在了县衙侧厅的大理石桌面上,震得那一排钧窑烧制的茶盅茶壶叮当乱响。 “知县大人,丁探花可找到了?”苏捕头面色苍白,唇无血色,需由左右两个丫鬟搀扶着才能站定,但拍刀喝问这一下,依然气势惊人。 “哎呦,我的七小姐,七姑奶奶,不是让你歇着吗,有消息立马通知你,你看你这,伤还没好利索就又出来走动,万一再伤着了碰到了,我罗海卿可就真是万死莫赎了啊!” 罗知县眼见是她,吓得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想要搀扶,却又想起对方身份,生生住手,惶急得抓耳挠腮,满身大汗。 “人找到了吗?” “七小姐,对于丁探花失踪一事,本县高度重视,上午迎七小姐和百户大人回城之后,立即组织认真研讨,缜密部署,号召全城兵壮,围绕踏秋路线、沙坑周边等区域地段展开地毯式搜索,同时,安排专人把守进城大小要道,手拿图绘,一经发现,立即上报,另,下一步,本县拟动员全城认识丁探花之百姓参与,全民动员,全民皆兵,一定要把这次搜寻丁探花的行动踏踏实实做好,认认真真完成……” 铿。寒光闪闪的腰刀出鞘,直接架在了罗知县的脖子上,苏戈轻磨着贝齿银牙,不耐烦道:“回答问题,再有一句废话,我就斩了你的脑袋。” 罗知县立马闭嘴,乖乖递上袖里书信,强笑解释道:“呵呵,七小姐,刚收到的,正想给您送过去……” “我让你寻人,你拿信给我做什么?”苏戈面露不悦,出声打断道。 “七小姐息怒,信是黑头山刚刚送来的,称,称丁探花正在那边……做客。” “黑头山?南三府绿林总瓢把子,南国第一匪弓鹤云的老巢。”苏戈眼神瞬间寒的可怕,收刀,起身,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这么说,他现在是落在土匪窝里了。” 第九章 南国第一匪 第十章 三大难题三大优势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十章 三大难题三大优势 罗知县一见苏戈神情动作,心道不妙,赶紧劝道:“七小姐莫急,这黑头山非是一般匪类,丁探花此时若真是在黑头山,自身安危倒也不必担心。” “一派胡言。官就是官,匪就是匪,你们附近几个州县剿匪不力,养虎为患,这我管不着,也不愿管,自有知府衙门操心,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把丁探花完完整整寻回来。若其间闹出什么差池,我不介意写书函请我二哥亲带‘寒门铁衣’前来,所以,不要再拿弓鹤云那些寻常百姓以讹传讹的所谓侠名义举来敷衍我。” 苏戈怫然不悦道。 罗知县听到“寒门铁衣”这四个字,瞳孔猛地一缩,瞬间大汗淋漓,浑身湿透,急忙解释道:“七小姐有所不知,这弓鹤云确非一般匪类,小姐也知道,如今天下连年灾荒,东海四府最为严重,其次就是我南国三府,蝗虫、旱灾、水涝……连年不绝,说民不聊生或许有些夸大,但民生艰难衣食不保却是事实。几处饥荒严重之地,流民、马匪四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揭竿而起,杀官造反,反观我华阳、南诏几县,这几年旱灾灾情不可谓不严重,但却鲜有流民马匪肆虐,民众日子虽苦,但凑凑合合尚能过得去,今天这一次流匪过境,实则自我罗海卿上任五年来,尚属首次,这一切我自不敢居功,全靠黑头山和弓鹤云的声威压制。” 罗知县边说着,偷偷打量了一眼苏戈,见她认真在听,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心里暗松了一口气,继续道:“而且,这弓鹤云自占据黑头山收服周边大小匪寨以来,立山头,定规矩,御下极严,只有匪名,实无匪行,这么多年,从未下山劫掠过一次,甚至有时逢年过节还会出山分粮派米,据山中猎户所传,黑头山众匪早已自给自足,温饱无忧……” 观察到苏戈蹙眉,罗知县不敢再道听途说下去,赶紧总结道:“七小姐尽管放心,下官以人头作保,丁探花在黑头山安危绝对无虞,更何况,这封书信还是丁探花亲笔书写,观之也不像是被威逼。” 苏戈重新落座,接过信件,只扫了一眼,立马小嘴微张,英眉紧挑,满面犹疑道:“这,这字,这确定是他的亲笔?这是堂堂一举人写出来的字?” 她不是没见过字写得差的,她是没见过写得这么差的,实际上她自己写字就不算太好看,但也远胜手中信函数倍。 “这封信算是好的了。他之前字自是不差,但自从被马家那恶婆娘气昏过去一日一夜,醒来后竟似忘记了很多事情,说了很多胡话,字也不大会写了,最初两日简直不忍目睹,这几日,倒是慢慢好了一些。”罗知县叹息道。 苏戈便没再说什么,忍着鄙夷看完信,秀眉微蹙,似有诸多不解。 抿唇沉吟了片刻,又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这才下定决心,吩咐道:“他信中说什么,你照做便是。” “七小姐,天兵降世这么大的事,怎好隐匿不报,还要尽力封锁不让百姓外传,那万一将军府那边追究起来……” “不妨事,我家那边自有我来担待,也就迟报个三五天时间而已。哼,居然还要安排民壮百姓将天兵争斗现场周边全部围栅起来,不许任何人私自靠近,我倒要看看,他丁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苏戈说完,提刀起身,两个丫鬟赶紧上前搀扶,她朝厅外走出几步,突然回头:“不对,那弓鹤云三年前不是死在南明山了吗,现在这黑头山上,又是谁在做主?” “弓鹤云好像有一个女儿,现在黑头山上,应该是她做寨主。” “女匪首?小淫贼?” 苏捕头心里琢磨着,神情不禁严肃了起来。 …… 丁保自不知道他现在正身处本地最大最著名的土匪窝,也不知道苏捕头正在严肃分析小淫贼惹怒女匪首后被推出去砍头的概率,他这时正在认真浏览戚叔拿来的各类卷宗。 卷宗的数目很多,也很详实,包括前四次天兵降世的时间,地点,详细经过,死亡人数,被天兵附体之人的详尽介绍以及三代宗谱,甚至还有天兵降世前后来自朝堂江湖的各种传言和消息汇总。 相比较这些,最让丁保感兴趣的还是这位弓先生自己的总结推演。 不过他看完后很失望,受制于时代的局限性,知识的片面性,这位弓先生尽管已经算是见识非凡了,但他卷宗里所做的几种所谓“大胆推测”搁在丁保眼里,却是无稽之谈,完全站不住脚,无论起始假设点是什么,解释推演到最后也都没能脱离封建迷信鬼神邪说的藩篱。 又翻了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线索,丁保有些无聊,阖上卷宗,自穿越以来,第一次思索分析自身所面临的形势。 对他而言,一般穿越者所要面临的三大难题,文字,语言,身份,都不算特别大的问题。 身份自不必说,因为保有之前那位真实丁保的部分记忆,加之语言、文字方面的差异不算太大,经过几天的小心调试,语言问题现在已经基本解决,文字水平虽然差异很大,而且这个全靠手腕上功夫,取不得巧,但有昏迷的一日一夜做幌,勉强也算解释得过去,相信再用心练习个一年半载,应该也能恢复到六七分水平。 除了这三大难题,他自然还有这个时代人所万万不及的三大优势,世界观,方法论,超人腕。 他深信,只要这三大优势运用好了,绝对可以让他在这个时代混得风生水起,游刃有余。 单是一个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就足以让他面对所谓天兵神将时比其他人多了几倍的底气和胜算,更别说还有浸透着厚黑学与都市丛林生存法则的方法论,加上可以拥有难以想象超人能力的超人腕…… 正想得热血信心百倍之际,鼻端突然传来一阵饭香。 丁保肚子里咕噜一声,回过神才发现,弓大锤不知何时已经安排人准备好了饭菜。 灯香饭暖,已是晚间。 第十章 三大难题三大优势 第十一章 毒师是怎样练成的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十一章 毒师是怎样练成的 壁灯莹莹,清辉盏盏。 小姑娘显是沐浴过的,褪下了平日里穿的书生褐袍,换了身翠绿裙裾,怎么看怎么像一只新春枝头的清影翠鸟。 小脸蛋清濯洁白,粉嫩嫩的犹如新剥的蛋清,浮着一层细腻的莹润玉色,新结的发髻微带着濛濛湿意,空气中,也飘着类似栀子花的清新芬香。 饭菜有些出乎意料的简单,很家常的三荤三素,刀工一般,色泽较差,就连盛放的餐具也是极普通的粗瓷碟碗,搭配两双简单的竹筷。没有想象中满桌闪瞎眼的金银碟器、象牙玉筷,半点也不符合拥有如此规模书房的主人家的身份。 唯一可取的就是闻起来似乎还不错,足以令饥肠辘辘的丁保,喉头生津,食指大动。 随行老嬷嬷帮忙将饭菜一一搁放在桌面上后,便自行离去,偌大书房里只剩下了丁保和弓大锤。 三粒“六阳还息丸”的功效果真不是盖的,短短半日功夫,丁保的内伤便已痊愈了三四分,下地虽然还有些困难,但坐起吃饭倒是无妨。 “先生,是想要饮酒吗?” 帮丁保盛饭,布菜,再把新洗濯好的竹筷轻轻递到他的手中,小姑娘这才志得意满地回到方桌对面的座位上坐定,丁保觉得她这小模小样的极有意思,忍不住笑了笑,举起筷子正要夹菜,小姑娘忽然偏着小脑袋,眨着漆漆的眸子,有些不确定道。 “不了。吃饭。” 小姑娘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一大一小对面而坐,随即就开始了这顿气氛略有些怪异纷乱的晚餐。 小姑娘弓大锤吃饭时的坐姿很正,夹菜,吃饭,也都是慢条斯理雍容优雅的,当真是做到了“食不语,咽无声”,一副大家闺秀的小大人模样。 可她越是这样,丁保就越忍不住想逗她说话,从县学学业这一话题切入,循循善诱,到最后家长里短、天南海北,乃至前世的一些可以拿来说的童话趣谈,小姑娘也从最开始的严肃认真一一回答,到最后全程合不拢嘴紧张兮兮主动发问…… 结果一顿饭吃下来,小姑娘很羞愧很罕见地发现自己的嘴角居然极其不雅地沾着几个米粒。 “大锤,这碟是什么肉,还挺香的?” 放下碗筷,志得意满念头通达的丁保美美打了个饱嗝,指着三碟荤菜中色泽最是不雅的那个,好奇问道。 “先生,这是狗肉。” 怪不得这么香,原来是狗肉。俗话说得好,天上飞的鸽子斑鸠,地上走的兔子狗肉,人间四大美味,诚不我欺啊! 咦,狗肉? 狗?! 丁保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物种,心中一动,压着激动兴奋的心情,问道:“大锤,这狗血还有没?一丁点就行。” “我这就着人去为先生取来。先生,时候不早了,也请早点歇着吧。”小姑娘似乎还沉浸在米粒事件的深深自责中,情绪不高,瓮声瓮气地回了声,也没多问什么,便起身离去了。 丁保心道这下倒也好,连准备好的解释说辞也省去了。 稍后,老嬷嬷过来收拾餐具的时候,果然依照弓大锤吩咐端来了一小碟热腾腾的狗血。 待老嬷嬷离去后,丁保迫不及待地端起碟子,将碟子外边缘处的狗血,滴在了超人腕的基因槽内。 关于生物界内的嗅觉最强者,其实一直存有许多种不同说法。 有说是王蝶,雄王蝶在十公里之外就能嗅到雌王蝶身上发出的气味。也有说是海里的鲨鱼,称鲨鱼的嗅膜总面积最高可达半个平方,能隔着海水闻到在几公里之外的血腥味。还有说是老鼠,称老鼠能嗅到地下十几米的距离,灵敏度至少是狗的十倍以上。 不过“超人腕”在嗅觉这一项上,取的却是狗的嗅觉能力。 狗的嗅觉强悍之处,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对气味的敏感程度,二是辨别特定气味的能力。 换而言之,不考虑长度、距离和媒介,狗的嗅觉灵敏度和辨别能力是当之无愧的最强者,其发现气味的能力是人类的100万甚至1000万倍,分辨气味的能力超过人的1000倍,能够准确辨别10万种以上的不同气味…… 所以不难想象,嗅觉异变之后,丁保睡在这个半是书房半是药库的大殿里,这一晚上过得是有多么的糟糕。 一直折腾到公鸡打鸣,他才勉强适应了自己的新鼻子,对这强悍到可怕的嗅觉也渐渐有了些掌控之力。 一夜未眠,不过却丝毫不影响丁保的精神,因为在这一夜非人的折磨过程中,他突然想到了一件非常好玩非常迫切去做的事情,他要做天下独一无二的“毒物达人”,用鼻子把这药库里所贮藏的天下各类毒药毒物的具体味道全部记住,确保一一分辨的出来,日后决计不在这上面栽跟头。 简单用过早膳,身体已经康复了五成的丁保果断下地,寻到摆放各类毒药的架子前,一种一种闻嗅分辨起来。 因为他现在不仅嗅觉灵敏度和辨别能力超强,嗅觉距离也远比寻常人要厉害,所以基本不用打开那些瓶瓶罐罐的盖子塞子,只用走在架子中间的过道上,一边盯着该类毒药的名鉴,一边闻嗅记忆即可,既安全又很有迷惑性。 起码弓大锤小姑娘来来回回围着转悠了两天,想得脑仁子发疼,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总结为先生这是在思考人生。 足足用了两天时间,一直到第三日傍晚,丁保才将此殿中所藏的上千种毒药毒物全部记住,且能用鼻子一一分辨出来。 为了检验记忆效果,晚饭过后,丁保拉来了弓大锤小姑娘一起做测验,毕竟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这种事真要遇到了可是经不起丝毫错误的,一次差池就可能丢掉小命。 小姑娘对此很是兴致勃勃,这两天的用餐时间里,丁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经意间所勾勒描绘的种种新奇事物新鲜思想,狠狠冲击着她幼小的心灵,也快速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她现在虽然还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小大人模样,但心中却是对自己这位先生越发好奇也越发敬重了,也很乐于听他说一些离经叛道的虚妄之言,跟他一起做一些极不寻常的新奇之事。 测验共分两个部分,一是辨毒,二是问毒。 ≈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第十一章 毒师是怎样练成的 第十二章 小测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十二章 小测 测验的步骤很简单,第一步,丁保背身,以布绢遮眼,弓大锤自行去木架上随意提取药材,种类不限,然后再由丁保从中辨别出哪些是有毒的,哪些是无毒的。 弓大锤小姑娘人不大,做事却是极麻利也极实在,丁保转过身摘下布绢时也给吓了一跳,短短几分钟时间,提前准备的一百多条竹篾上居然已经没有一个空的,全部都置上了各类或膏状,或液态,或丹丸,或粉末的药物药材,鳞次栉比,铺满整个桌面。 “大锤,这些你拿的时候,可都记录好了?” “先生放心,都记着呢。” 一番忙碌下来,小姑娘额头微汗,神情却是非常兴奋,眼睛亮晶晶的,扬了扬手里攥着的几张草纸,脆生生道。 “那好,咱们开始。” 丁保现在的嗅觉非比寻常,说实话是有些过于灵敏,嗅感一经打开,这一百多种药物药材如此近距离地暴露在空气中,所带来的猛烈冲击和混杂干扰非常之强烈,一度刺激得他鼻翼酸疼眼泛泪花,用了足足两分钟的时间,才勉强从这种滔天巨浪般的纷杂冲击中摆脱出来,定下心神,仔细分辨起来。 最开始抗气味干扰能力弱,速度比较慢,丁保是按照次序一个一个凑近闻嗅,到后来越来越熟练,待到最后完全适应后,已经不需要再凑近,轻松写意间,拿手指一路直接点下去,很快,夹在其间的四十二种毒物毒药全部一一被挑了出来。 至于正确率,从小姑娘瞪圆眼睛张大嘴巴,指间几张草纸震惊得簌簌作响之态,就可见一斑。 测验的第二步,由弓大锤在丁保已经分辨出来的四十二种毒物中随机提问,丁保要准确说出它们的名字和基本功效。 这个难度可就比之前要大多了,小姑娘带着丝不服气,从之前的震惊中收拾心神,重新振奋精神,漆漆的眸子亮如繁星,卷而上翘的黑长睫毛跃跃抖颤,视线在桌上剩下的四十二个竹篾上认真扫了一圈,最后把手指指向了最边缘最不起眼的一点粉末。 四十二根竹篾上,共有八种粉末,除了一种略呈粉红,颗粒粗糙外,其余七种形态、颗粒都极为类似,而且都是无色无臭之至毒,她不信丁保能辨认的出来,因为这是连她父亲生前也做不到事。 先生虽然厉害,但是,比起父亲还是略有不如吧? 谁知丁保鼻翼一动,不假思索道:“七星海棠粉。由七星海棠花晒干后研磨而成,此花原种产自海外异邦,叶与寻常海棠无异,花瓣紧贴枝干而生,花枝如铁,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此花的根、茎、花、叶均剧毒无比,晒干研磨制成毒粉后无色无臭,无影无踪,令人防不胜防。但极难培植,需用品质上佳的陈酿美酒浇灌,使用时多溶于蜡烛,待蜡烛燃烧时毒气放出,从而致人死地,部分死者死后脸上还会带着满足微笑,是世间七大毒花之一……” 小姑娘眼珠子瞬间瞪得滚圆,极度震惊之下,嫩柳条般的手指禁不住一抖,指尖滑向了旁边另一根竹篾。 “万妙散功烟。此是由西南苗疆的一种瘴疠毒气所聚成的毒烟,只能用曼珠沙华的叶子来收取,凝结成烟粉状贮藏,无色无味,能使人嗅之中毒,顷刻间散去功力,严重者骨肉齐消,呕血不止而亡。” “子午风疸露。由沙漠无名奇花所制,中毒者病入骨髓,寒暖交替,每日子、午二时发作,其痛砭骨,中毒者很难忍受,往往在第三四次发作时,便会死去。此疾入身,全身泛黄。” “逍遥三笑丸。” “一日丧命散。” “含笑半步癫。” “……” 待得丁保一口气将桌上四十二种毒物说完,弓大锤小姑娘已经有些呆如泥塑了。 “这怎么可能?!先生,请问你家以前是做毒药开毒药铺子的吗?” “瞎说。” 丁保心情大好,因为他发现自己不仅是嗅觉质变远超常人,前世超强的记忆能力也保留了下来,伸手揉了揉弓大锤的小脑袋,哈哈笑道:“有种说法叫心有灵犀知道吗,你拿了什么药,心里在想什么,为师意念一动,掐指一算,顷刻间便是了若指掌。” “那先生告诉我,我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弓大锤可没那么好骗,挑衅般地扬起小脸,红菱般鲜嫩的樱唇微微嘟起,卷翘黑长的睫毛颤颤的,轻袅得像风中的蒲公英。 “你在想,先生你外伤已痊愈,该拆药沐浴了。”丁保仿若不经意道。 “啊!”弓大锤这次是真的惊住了,直接掩嘴轻呼,噌地从座椅上弹起,瞪大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地指着丁保,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说不出个囫囵话来:“先生……先生你……” 丁保面含微笑,一副高深莫测,心里却在窃笑,大锤姑娘,你这次过来身上专门带有洗漱用具、洁身药粉,以为为师的鼻子是吃素的吗? 木桶中美滋滋地泡了一个澡,一扫三天来的困乏,丁保这一晚睡得极其香甜。 翌日醒来,身心舒畅,念头通达,舒展了一下筋骨,感觉内伤外伤已经痊愈了七七八八,便准备收拾一下离开此地。毕竟三天已过,也不知道华阳县那边收到信笺之后究竟有没有听取他的意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便想赶紧回去看看。 而在此时,黑头山关帝堂内,气氛却是有些僵持凝重。 一丈来高的关帝坐像之下,寨主之位上,弓大锤蹙眉端坐,粉面含威,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戚叔双手插袖,站立在她身旁,不言不动,痴肥的脸上豪无表情,像是已经睡着了一般。只有极熟悉之人才能看得出来,他今天的腰杆儿,一直绷得很直。 宽绰明净的大堂内,或站或坐的还有十几人,这十几人可就没这么淡定稳重了,尤其是以坐着的七人为首,个个一脸热血激愤,而在这易于察觉的热血激愤之下,却似乎又各隐着一些复杂的别样心思。 七人中居首而坐的是一个身材健硕体格魁梧的残眉妇人,妇人瞧不出来年纪,身上煞气很重。 在她脚下,匍匐着一头凶恶的吊额金睛白虎,白虎毛发极脏,沾杂着血液、杂草、泥浆,像是披了条花毯子,腥风阵阵,恶臭扑鼻。 “小寨主,老妇今日过来只问一句,这旗,你究竟是竖还是不竖?” 其声如金铁交鸣,入耳刺疼。 第十二章 小测 第十三章 逼宫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十三章 逼宫 “刁白虫,你这是何意?” 戚叔脸上肥肉忽地一抖,眯缝着眼睛,语气不善道。 “戚大哥先不要动怒,不是我白虫以大欺小,不忠不义,我等今日前来,绝非逼宫,只是要问计。小寨主既然继承了总瓢把子的衣钵,我凌云七寨自当遵守昔日盟约,唯小寨主马首是瞻。可这规矩再大,道理再多,说破天还是要先吃饱饭才行,总不能只让马儿干活,不给马儿吃草吧?寨子里存粮已经告罄,树皮都啃上了,还望小寨主给兄弟们指点条活路。” 妇人的两条眉毛都只有半截,说话间皱起眉头,就像是两颗黑黢黢的羊屎粒,说不出的怪异,其声如洪钟,铿锵刺耳。 戚叔眼皮子一抖,扫了眼坐在寨主之位上沉默安静的弓大锤,接口道:“白虫,六位寨主,诸位的难处老戚我自然知道,如今兵荒马乱天灾人祸的,生计确实不易,可黑头山现今也无余粮,望大家看在故去老爷的面子上,再多担待一二,毕竟,小姐年纪尚幼……” “好一个年纪尚幼!” 残眉妇人刁白虫冷笑道:“自总瓢把子过世,这四个字已经用足三年,便是要守孝也过了,今日怕是不能再推搪下去了!” “老子赞同白虫大姐。别的先不说,三年了,小寨主起码得先把这大旗给竖起来,别让人以为咱黑头山没人了!” “就是这个理儿!熊姥姥的,昨几日听说逐马原涂老四那帮夯货贱民,居然也敢在我黑头山前跑马,还差点劫了华阳县的县童们,真是气煞我也!真个是老虎不发威都被人当病猫了,这事儿若搁在早几年,谁要是敢,爷爷卵蛋把他们给挤出来!” “想当年咱三百里黑头山名头多响,不抢劫不打杀,侠名远扬,可哪个过境的镖局、商会不可着劲儿地巴结打点,银子姑娘要啥有啥,屁股都不用挪,可谓名利双收!现在可倒好,憋不住火下山找个窑姐儿,还不敢找太俊的,生怕付不起嫖资,妈的,强盗做到这份上,窝囊啊!” …… 刁白虫打头阵,凌云七寨其他几位寨主你一言我一语,随声附和着,瞬间便把堂内气氛吵得有些紧张起来。 弓大锤撑着下巴,高坐寨主之位,面容平静,分毫不为所动,就好像底下的这些个凶神恶煞针对的不是自己一样,眉宇间唯一存在的一丝不悦,则是针对刁白虫身前匍匐于地的那只凶猛白虎。 既丑,又臭。 为此,一人一兽,很是大眼瞪小眼了一番。 戚叔瞧见自家小姐这副少不更事的模样,心里微叹了口气。 “都给我住口!” 他忽地沉声大喝,肥溜溜的腰杆,钢枪一般挺得笔直,起脚猛地踏前一步,眯缝的眼睛睁开了些许,厉芒闪闪,语气强硬道:“怎么着?关帝爷象前,当着老爷的牌位,诸位头领今日这是要逼宫造反吗?!是,凌云七寨人多势众不假,可人再多,势再众,诸位头领也仅是当年与老爷签订黑头之盟的其中七位而已,盟约之上,可还有其他几十位头领寨主的名字,远有穆英庄穆庄主,近有六丈原的屠家兄弟,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七位这样对待道义、对待幼主的。诸位今日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我看最好还是再思量思量。” 戚叔这话说得极重,既占了道义,又点明厉害,软硬兼施,一时间场中诸人俱被噎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说到底,这些人落草为寇之所以还能落得趾高气昂,扯得就是道义二字,不管是不是真讲道义,起码得让别人当做是真讲。 除此之外,戚叔这突然间爆发的气势和杀意,也是让在场所有人瞬间醒起,这位老是眯缝着眼的戚胖子,可委实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主!那一双胖乎乎白生生的手,早年也不知曾收掉过多少成名好汉的性命! 几位寨主皆是有备而来,可眼瞅着刚刚哄起来的乱局,还未进入正题,气势上道义上似乎就要土崩瓦解,不由自主地,皆把目光投向了关帝堂门口。 那里,背对在场诸人,晨起的凉凉秋风中,站着一位衣衫单薄的瘦削男子。 男子背影潇洒飘逸,就是衣衫有些破旧油腻,手里摇着一把四处漏风的鸟毛扇子,似是硬要把自己跟其他六位寨主区别开来。 “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皆欢颜……阿嚏,阿嚏!” 摇扇男子明明打着喷嚏,身子抖得跟淋了雨的鹌鹑,却还是固执地矗立风口,慢摇破扇,一副曲高和寡的模样。 “戚老哥,言重了。总镖把子为人义薄云天,侠气纵横,对凌云七寨恩同再造,对我姓鲁的更是有救命之恩,今生不能衔草结环,来世也必当做牛做马。故,当年才会签下黑头之盟,七寨尽归黑头山统辖节制。这些年来虽不敢说鞠躬尽瘁,但也一直尽心尽力,便是总镖把子当年立下的不得抢掠扰民不得妄动刀兵的死规矩,我等哪怕吃糠咽菜,左右互撸,也是一直遵循。” 摇扇男子说着,慢腾腾转过身来,摸着山羊胡子,眯着老鼠眼,继续道:“于情于理于恩于义,不到万不得已,小寨主不召,我等都不该贸然登这关帝堂的门,可这此一时彼一时,年成好的时候,勒紧裤腰带做做好人不算啥,可现如今糠都没得吃了,马上都要吃人了,还要死守着这陈规陋习就有些不合时宜了,说一千道一万,我们毕竟是做强盗的,为的就是一口饱饭,不抢掠不杀人吃不饱肚子,我们这算做得哪门子强盗?!” 忽悠的最高境界,就是忽悠得自己都信。 从这点上讲,这摇扇男子就很会忽悠,他此时眼泛热泪,沉痛激慨,生生把在座几位心思复杂的寨主都给感染了,恨不能击掌欢呼痛饮美酒,甚至于,连戚叔自己都有些微微动容,觉得似乎还真有几分道理。 这时,寨主座椅上,一直沉默的弓大锤小姑娘,忽然脆生生接口道:“谁与你讲,我黑头山是强盗了?” 第十三章 逼宫 第十四章 强盗说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十四章 强盗说 弓大锤的声音柔和清亮,吐字如莺,带着浓浓的童稚之音,犹如一串珍珠跌落在玉盘之上。 关帝堂内,随着她的突然发话,所有嘈杂纷乱的议论喧嚣全部消失无踪,继而陷入一种死寂般的安静。说话的人虽然年幼,但毕竟坐的是寨主之位。 摇扇男子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喜色自他眼角一闪而过,举首问道:“鲁某不才,不知小寨主此言何意?” 戚叔暗道一声糟糕,他可是知道自家小姐小脑袋里藏的那些固执荒谬的言论,若是当众说出来,被人稍加利用,今日这局面只怕是再难以善了,忙接口道:“小姐累了,需要休息,今日之事暂且商议到这里……” “老戚,你方才说我等七人是要逼宫造反,依我看,这要逼宫造反的是你自己吧?”摇扇男子一对鼠目冷光闪闪,阴测测道:“兄弟我有些看不明白,这黑头山关帝堂到底是谁说了算?怎么小寨主连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了?” “鲁疯子!你!”戚叔被激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浑身肥肉一圈一圈激荡不已,犹如被暴雨拍乱的平静湖面。 “好了戚叔。既然他们想听,今日便说与他们听听。”弓大锤漆漆的眸子,幽深如瀚海,明澈似琥珀,从容不迫地望着摇扇男子,继而扫过在场诸人,居高临下,不徐不缓道:“家父之所以开香堂竖大旗,争南三府绿林盟主,又带领大家定下黑头之盟,为的不是做什么南国第一匪,正相反,为的是不做匪,为的是没有匪。” “家父教大家兴修水利,因地制宜,纺织耕作,自给温饱。” “家父严令不扰民,不烧杀,不劫掠,不厮斗。” “灾时开仓放粮,平日里震慑蟊贼,家父让三百里黑头山义名在外,官府不究,百姓不恨,大家下山再不用隐姓埋名,提心吊胆,家父还安排诸位头领的孩子读书受教,与寻常善民无异……” “如果说做强盗就是依照你们所说的,要烧杀抢掠,要鱼肉乡里,要让百姓恨不得食我肉饮我血,那么我黑头山从来都不是强盗。我弓大锤,也永远不会做这个强盗。诸位头领,还是请回吧。” 秋日之晨,暖阳已经渐渐升起,缕缕晨辉顺着窗棂子照入关帝堂,投下一道道不甚刺眼的明亮光柱,自阴影之处升起的灰尘细粒,自下而上,卷动游荡在光柱之中,整个世界,是如此的明媚清晰。 但不知为何,兴许是山风吹入的缘故,在座诸人突然就觉得有些冷。 自盟主弓鹤云死后,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不请自来坐在关帝堂内呼呼喝喝,对于弓大锤当然也不是头一次见,但这却是三年来这位小寨主第一次同他们讲话,而讲话的内容,却让他们不约而同都有些茫然失措,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只有十岁的小姑娘。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诸位听听,诸位想想,我等真是可悲可叹可怜啊,想我凌云七寨,昔日为止干戈成玉帛,不惜身居人下,签订盟约,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结果倒好,竟只是人家手里的刀兵泥卵。以我等强盗匪类之吃糠咽菜瘦骨嶙峋,换取人家之侠肝义胆威名远扬,以我等强盗匪类之屈辱窝囊不得自由,换取人家之名声民望朝堂善感,说不得,日后我等强盗匪类之项上人头,也会是人家功成身退时的招安进阶之资。” 摇扇男子慷概激昂,捶胸顿足,就差嚎啕大哭,说得在座诸人齐齐色变,最后鸟毛扇子一指弓大锤,厉喝道:“诸位,小寨主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此黑头山,非我等强盗匪类之黑头山,此小寨主,自也不愿做我等强盗匪类之小寨主!” 弓大锤愣住了,小脸上第一次有了慌乱无措,她再早慧从容,也应付不来摇扇男子这故意偷换概念剥离主题的歹毒言辞。 她小小的心思里,很有些想不明白,她只是说了些父亲曾跟她说过的话,再辅以自己的一些理解和想法,完全都是事实,她也是出于善意的引导,提醒大家这些好处,可怎么到了这恶毒秀才的嘴里,就完全成了另外一种意思,而她偏生还找不出任何驳斥的理由。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当胸闷了一拳,痛得说不出话来,而别人还都指责她才是打人者。 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面对群情激昂的堂中诸人,戚叔脸色发白,哆嗦着嘴唇,不自觉此朝着弓大锤身前遮挡了过去。 让他打架杀人还成,说两句狠话威胁威胁也勉强,但这口若悬河辩论之道却是完全不行,所以当下也只有一个心思,万一有心人作乱导致局面控制不住,舍了身家性命,也要护住小姐周全。 “这位兄台大义凛然,字字珠玑,但却实在是误会小寨主了。依小寨主之意,这当今天下,实则人人皆为强盗。” 危急时刻,丁保沐着晨光,言笑晏晏,潇洒而入,开口一句话,便如万钧雷霆彻底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 “先生!” 弓大锤小姑娘暮地起身,惊喜呼道,心里一暖一定,眼眶中的湿意瞬间就凝结成泪花,晶莹莹地打着旋儿。 戚叔也是大松了一口气,这几日自家小姐对这位丁探花的信任依赖他完全看在眼里,所以担心小姐不听劝告闹出什么乱子,一早就派人去通知丁保,这下好了,从那日骗药一事来看,鲁疯子再能说再阴险,怕也不一定胜得过这位丁探花。 “原来竟是小寨主之师。久仰,久仰。”摇扇男子眼泛厉色,抬手揖道。 “不敢当。惭愧,惭愧。”丁保笑眯眯的,举手还礼。 “先生方才所言,当今天下,人人皆为强盗,不知何解?”摇扇男子阴测测道,意要揪着小尾巴不放。 丁保洒然一笑,拿出前世在千人会堂做成功学演讲时的气势,顿了一顿,掐准节奏,继而龙行虎步,顾盼生辉,朗声道: “朝堂上那些公卿大臣,个个肥头大耳,财库充盈,却不知忧国忧民,只会欺君误国,贪污受贿,盘剥百姓,难道不是强盗?” “衙门里那些官吏衙役,身具高位,尸位素餐,只知金银权势而心无百姓,官官相护,颠倒黑白,难道不是强盗?” “街面上那些贵胄公子,依仗父兄权势,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巧取豪夺,百姓冤比海深却无处申诉,官府不敢盘问,难道不是强盗?” “市坊间那些商人富贾,虽锦罗绸缎,衣冠楚楚,但心如蛇蝎,囤积居奇,克剥伙计,以次充好,以旧充新,缺斤短两,大斗进小斗出,难道不是强盗……” 摇扇男子面色一变,驳道:“文人秀才,读书人难道也是?” “读书人更是,那些个举人秀才,呼朋引伴,把持衙门,吃了原告吃被告,歪曲法理,谄媚权势,颠倒黑白,弄得人家破人亡,难道还不是强盗?至于写书著传的,专门颠倒黑白,歪曲事实,为当权者歌功颂德,文过饰非,舔沟子捧臭脚,让天下人千世万载蒙在鼓里,更是强盗中的强盗。” 摇扇男子脸色铁青,今日第一次搁下鸟毛扇子,哆嗦着嘴唇,抗辩道:“兄台果然学富五车,见解独到,呵呵,可即便天下人人皆为强盗,这又与小寨主方才所言有什么关系?” 丁保放声大笑道:“当然有关系,而且还有大关系。诸位想想,既然大家都是强盗,为什么我们犯法,而他们不犯法?这是因为,天下强盗共分两种,一种是合法强盗,一种是违法强盗。简而言之,谁得了天下,谁就是合法,得了天下的人说谁是违法,谁就是违法。” “历史上那些开国之君,没有一个不是强盗,前朝太祖皇帝诸葛石敏,本是大康世宗皇帝的臣子,捧着大康的饭碗,拿着大康的俸禄,却夺了人家的位子不说,还把人媳妇女儿全部收为后宫,简直是强盗中的败类。” “而我白马王朝的太宗皇帝,本是诸葛家的臣子,皇威隆盛,还被封异姓王,可国家有难时非但不知匡扶社稷,却趁机谋反,后来为了争夺皇位,更是白马银枪,赏了哥哥弟弟一人一个透明窟窿,又命人把七个侄子一刀一个剁了,最后连嫂子、弟媳全抢过来自己享用,连强盗都不如……” 丁保说到这里,即便在座的都是落草为寇的强盗,向以胆大包天著称,也还是听得呆若木鸡,浑身发抖,有胆子小的,已经哆哆嗦嗦想往门外溜了。这些话,别说是说出来,便是听上一听,也是杀头抄家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丁保对大家的神情很满意,也多亏这几日在书房里泡着时浏览了一些朝堂野史,今日正好拿来唬人,口下不停道:“所谓改朝换代,不过是一伙强盗打跑了另一伙强盗而已。得天下的,就是功臣元勋,自然有一帮文人来捧臭脚拍马屁,写书立传,流芳百世。杀了哥哥弟弟,也会是被逼无奈,大义灭亲,睡了嫂嫂弟媳,那也是凄美爱情,传为佳话。” “败了的,就是乱臣贼子,口诛笔伐,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被人施阴谋诡计砍杀了,还要被千万后人说杀得好,老婆被人睡坏了,还要被万世传颂说睡得妙。” “所以,小寨主方才之意是指,她不愿做烧杀抢掠,鱼肉乡里,混个腹饱炕暖的小贼小匪,她要做,就做这种猎国封疆改朝换代的绝世大盗。那么,请问各位寨主,这杆大旗,究竟是要竖,还是不竖?” 咕咚。他话音方落,已有人惊骇得从座椅上重重跌落了下去。 第十四章 强盗说 第十五章 白虫之乱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十五章 白虫之乱 凌云七寨这几位寨主,今日前来关帝堂,名义上是要请弓大锤竖旗,重振黑头山声威名号,实则是欺她人小年幼,想迫她取缔盟约,大家好解脱束缚,美美下山烧杀劫掠一番,过过强盗的瘾。 最不济,也要同之前一样,再讹诈些粮食肉类回去。 可此时诸人听丁保这么一说,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位完全摸不透的小寨主竟还真有要竖旗的意思,但问题来了,不管弓鹤云生前还是死后,这黑头山的旗从来就没有降下过,何来再竖之说? 再联系丁保方才这番骇人听闻的强盗说,不难想象这杆大旗是什么旗。 反旗! 作死啊!真是少不更事,胆大妄为至极! 别说黑头山传说中的两千甲弟早已卸甲归田数年,完全成了寻常山野庄汉,即便是战力依旧,再加上黑头之盟上的所有头领寨主全部应召举旗,也没有任何一丝一毫侥幸的可能! 毕竟,如今镇南将军府里驻着的,可是黄金八大家族之一的苏家。 苏家不仅是军旅世家,世代镇守南方边境,势力覆盖南国三府,旗下更是有当世三大无敌卫军之一的“寒门铁衣”,因“寒门铁衣”统一制服为深蓝,故苏家又被称“铁血蓝军”。 在座诸位寨主头领也都是生于南国,长于南国,自小到大对于“铁血蓝军”、“寒门铁衣”的传说听得耳朵茧子都快磨破了,大部分人也都曾亲眼见到过“寒门铁衣”执行公事,当真个个是铁血无畏杀伐果决的百人敌,别说战而胜之,只怕遇到了连与之对敌的勇气都没有! 念通此节,在场至少有四位寨主顷刻间汗流浃背,浑身哆嗦,腿肚子发软,暗悔昨夜没有再叫两个如狼似虎的婆娘侍寝,最好被吸榨得摇摇欲坠体无完肤,今早爬都不爬不起来,也好过趟了这趟浑水,此时在这里如坐针毡,后悔得想拿脑袋去撞墙。 摇扇男子也是呆若木鸡,漏风的鸟毛扇子跌在地上而不知觉,喃喃失神了片刻,突然上前,面色青红惨淡,犹自挣扎: “在下是凌云七寨左右双撸的撸文士,人称撸王之王的撸穿肠,小号‘疯秀才’鲁一发,敢问阁下是?” 丁保从容一笑:“不敢。在下是南国三府上下乱捅的捅佳人,人称捅一江湖的捅破天,御笔亲赐,小丁探花。” “你,你竟然是探花及第?简直……气,气煞我也!” 这鲁一发衣衫单薄被山风吹了一个早上毫发无伤,却抵不住丁保这“小丁探花”四个字,大声悲呼后,眼前一黑,仰天便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来回旋转,重于万钧,自此之后,本秀才这纵横多年的黑头山第一学历是保不住了! 丁保见他突然倒地,却并不愿就此放过他,方才这厮逼迫弓大锤时的嚣张歹毒他可是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当下煦朗一笑,当真是如沐春风,抱拳道:“古往今来,但凡举旗行事者,必先要发斗争檄文告示天下,是为替天行道师出有名。我和小寨主商议过了,鲁兄文思敏捷,澎湃铿锵,实乃当此重任的不二人选。诸位想想,若有鲁兄亲自具名撰写之斗争檄文分传大江南北五湖四海,那气势是何等之磅礴,到得那时,无须一兵一卒,白马王朝也必然分崩离析,化为腐朽尘土……来人,文房四宝伺候!” 噗。 鲁一发身子巨震,一口血箭喷出,两眼一翻,极恐极气之下,竟直接昏了过去。 丁保瞧也不瞧他一眼,转过身去,笑眯眯地望向面色唰唰齐变的其他几位寨主。 有他三言两语撂倒鲁疯子还把人弄吐血的恶行在前,这几位平日里耀武扬威凶神恶煞般的寨主竟无一人敢与他对视,而他面上春风化暖般人畜无伤的笑容,更是比血淋淋的鬼头大刀还可怕,众人愿意面对一万次鬼头大刀,也不愿看他冲着自己笑。 丁保牢牢把控着场中节奏和气场,正准备开口,一鼓作气把剩下这几位也给收拾妥当之时,突然头皮一麻,就感觉到一股子刚烈腥风,骤然自脑后刮起。 “先生小心!” 伴着弓大锤一声凄然惊呼,丁保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呼”地一道白影卷着腥风恶臭,自脸前窜过,隔着近两尺的距离,依然吹刮得面颊生疼。白影扑跃之时,碗口粗的铁尾卷扫而过,尾梢刚好扫到丁保的大腿,剧痛之下,丁保一个踉跄翻倒在地。 “孽畜你敢!” “孽畜休得伤人!” “不好!畜生凶猛,大伙拿家伙招呼它!” 大堂内瞬间乱作一团,喊打喊杀的声音此起彼伏,众匪随身携带的兵器也纷纷出鞘,丁保忍着疼痛惧意,抬眼望去,只见之前那头匍匐在刁白虫身前的吊额金睛白虎,正张着血盆大口,死命撕咬着鲁一发的一条大腿,钢刀般锋利的牙齿与腿部咬合部位,只在片刻之间,已然露出了森森白骨。 鲁一发痛醒之后,又被生生吓昏了过去。 距离他最近的几位寨主和随身侍从,惊慌之后,纷纷抽出兵器,喝骂围攻,但虎威凛凛,尤其此白虎一条铁尾犹如钢鞭一样呼啸生风,众人急得乱蹦,却根本近不得身。 观白虎此时之凶残威猛霸气四溢,哪还有一丝之前趴在地上萎顿老实如小猫一样的顺从模样? “刁白虫,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喝止你这坐骑畜生!难道真要眼看着鲁疯子被吃掉不成?”戚叔面色严肃,紧紧挡护在弓大锤身前,皱眉厉喝道。 刁白虫也早已被吓傻了,这虎中王者哪里是她的坐骑,她根本就从来不曾收服过它,今日是喂下了药物带过来耀武扬威的! 想她身为女流之辈混迹草莽,偏还做了一寨之主,为了显示凶恶震慑部众,早年不惜自己在左右眉端各斩一刀,破成凶悍之相,即便如此,心里犹觉得不踏实,一直想驯服一头猛虎大虫相随。 一年前终于给她遇到这么一头凶猛白虎,苦苦追猎了一个多月,折损数名手下兄弟,最后才把它药翻了带回寨子。 不过这种白色异化之虎王哪里是她能够驯服得了,各种方法都用过了,弄得白虎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尝试数月毫无进展,只好取了权宜之计,平日锁在铁笼子里,需要时再喂上软筋散,好带在身边耀武扬威震慑四方,也是取得了不错效果,起码今日再登黑头山关帝堂,坐在这七寨首位上的便是她刁白虫。 只是却万万没想到,这几个月来服药后一直驯服安顺,让她有些疏于防范的白虎,闻到血腥味,却突然就窜出食人了! 为今之计,也只好硬着头皮子暴喝一声,抡着兵器扑了上去,总之,不能让它真伤了鲁疯子性命便是。 这一下,戚叔也算看出来了,刁白虫根本就对这头白虎无计可施,顿时心中极为为难,鲁疯子毕竟是凌云七寨七位寨主之一,若是今日在关帝堂上殒命,不管事出何因都不太好听,尤其搁在如今黑头山人心思动暗潮汹涌的紧要关口,指不定就会弄出什么大乱子,可是要去帮忙的话,小姐这边可能就会有些风险…… 弓大锤却似看出了他心中顾忌,蹙眉肃声道:“戚叔,毕竟是先父部下,救人姓命要紧。” “小姐放心。老奴这就去相助,赶走这孽畜。” 戚叔不再迟疑,言毕,猛地转身踏步,一身肥肉掀起圈圈涟漪,两只总是拢在袖子里的拳头,第一次全部伸展了出来,胖乎乎,白生生的,但却令丁保感到一股莫名的危险。 戚叔双拳攥握成势,沉喝了一声,凶猛无匹地便冲杀入了战团,瞧这架势气势,功夫远比在场的七位寨主要厉害许多。 但就在这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事情发生,那白虎在戚叔远离弓大锤加入战团的瞬间,果断张口放弃了已经被它咬得血肉模糊的鲁一发的大腿,铁尾一卷,扫开身边数人,猛地转身,压颈,俯体,因蓄势过猛,四只虎爪深深扣入地板。 继而,猛地暴啸一声,犹如金鼓在耳边突然鸣响,震得周边所有人头晕眼花,腿脚发软。 何为虎威,这便是虎威! 待众人醒过神来时,这白虎却是已然脱离众人包围,以饿虎扑食之势,暴烈无匹地扑向孤身坐在寨主之位上的弓大锤。 “不好!小姐!” 戚叔最先反应过来,瞬间目眦欲裂,大喝一声,不要命地往回窜。可他两只脚又怎么跑得过四条腿,更何况这白虎还是率先启动,而他身上还有方才前冲的惯性,根本追无可追,一时间,焦灼心忧得眼眶都快要溢出血来。 弓大锤也愣住了,接着心头瞬间恍然,原来恶感真的皆是相互的,不仅是自己嫌它又脏又臭又丑,完全嗤之以鼻,它也极为不喜自己,这头奸诈白虎从一开始就不是想要吃鲁秀才,而是要引开戚叔咬死自己! 为此,它还不惜将先生掀翻在地! 可恶! 弓大锤一瞬间心中想到的居然不是害怕,而是出离的愤怒,紧握小拳头,悍然站了起来。 不闪不避,针锋相对,凶得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雌豹。 第十五章 白虫之乱 第十六章 伏虎记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十六章 伏虎记 弓大锤有这种激烈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过众人下意识的都以为她是被吓傻了,毕竟还只是年仅十岁的小姑娘。 而且,如今探究个中因由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眼看所有人都追蹑不及,而白虎重逾四百斤的庞然巨躯已然腾空,四只钢钳虎爪凛凛生风,血盆大口腥臭扑鼻,獠牙闪闪。只待落地,眼前这如仙子精灵般秀美剔透的小寨主,便会悠忽命丧,惨死当场。 就在戚叔目眦欲裂钢牙咬碎,其余寨主皆欲闭目不忍直视之际,“嗵”的一声巨响,地面抖震,像是被万钧重锤狠狠砸中。 紧接着,一道人影,以类似蛤蟆般的怪异姿势呼啸而起,于空中滑过一道极速带来的残影,居然后发而先至,如同一枚出膛火弹般重重轰击在半空中的白虎躯干上。 伴着一声骨肉冲撞的剧烈闷响,双方一触即分。 丁保被白虎的一身铜皮铁骨给震得耳鸣眼花,胸痛欲裂,也幸亏他是携有几倍的重力加速度主动撞击,而白虎身在半空,无从借力,若不然,只怕猛烈相撞的那一瞬,他的五脏六腑就已经承受不住。 饶是如此取巧,他还是控制不住身体,重重坠地,嘴角溢血,挣扎着爬不起来。 短短数日之内,却已连番遇险,在这一瞬间,丁保想要提升实力以自保的念头前所未有之强烈。 而那白虎,被丁保猛烈撞中后,仰天怒啸,痛吼如雷,半空中硕大的身躯陡然巨震,生生被撞得横移了数尺,一下扑空,徒自裹着一身腥风恶臭,张牙舞爪地从弓大锤的脑袋边闪过,朝前直直撞摔了过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快逾闪电,堂中诸人刚刚发现救下小寨主的居然是那位舌绽莲花说晕鲁疯子的小丁探花,还未来得及震惊,那边白虎已然怒啸扑空。 戚叔眼见小姐无虞,心中大定,后怕之余,不禁怒发冲冠,一对铁拳翻飞,当先朝白虎猛扑了过去,其他几位寨主也不甘示弱,招呼着兵器,凶神恶煞般地尾随白虎,冲杀过去。 若说方才白虎突然发狂撕咬鲁一发大腿之时,除刁白虫之外的其他几位寨主,眼见此白虎凶恶,不愿冒险未尽全力,此番再追杀过去可就没有任何人胆敢留力。 这可是差点咬杀小寨主的孽畜,这时候谁若是敢不尽心尽力,万一再有什么把柄说辞落在她那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恐怖师父手中,只怕以后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此时地上依然昏死着的仅剩下一条腿的鲁一发,就是前车之鉴。 尤其是刁白虫,为了弥补过失,简直是豁出去了老命,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若不是旁边有人拉了她几把,早就葬身虎口。 不过这样一来,既有刁白虫这样杀红了眼招招玉石俱焚的悍不畏死者,又有戚叔这样的高手掠阵,白虎在众人的全力围攻之下,却是再厉害不起来,节节败退,悲吼连连,虎躯之上的伤口也是越来越多。 弓大锤早已从寨主宝座上窜下,迷路小兔子一般,无助地蹲坐在丁保身边,小脸煞白,唇无血色,紧紧攥着他的手,似乎生怕稍一不留神他就会烟消云散,被地狱中的牛头马面摄去了魂魄。 “咳。咳。别担心,死不了。” 丁保缓过气来,边咳嗽着,边安慰道。但见她小身子依然紧张得簌簌发抖,还以为是被白虎给吓到了,便抽出手来,想要去拍拍她的稚嫩肩膀,但手一伸出,突然间就怔在了那里,因为他感觉到手腕上的“超人腕”有些微微发热,似乎正在运转之中。 这,这怎么回事?! “超人腕”怎么会突然自行运转? 正自诧异之际,一种熟悉的感觉从手腕间传来,起始注入阶段与之前马岛缟狸、跳蚤、狗时类似,但突然间,一股澎湃霸烈,如惊天骇浪般凶猛无匹的滚烫灼烈顺着腕间动脉流向全身,这股滚烫霸道至极,在随血脉流动的过程中越来越热,越来越烫,烫得似乎将要燃烧起来。 而后,又渐渐滋生出强大、自信、霸道、无畏等种种至尊至刚的霸者心愫…… 丁保之前从来不相信所谓“气场实质存在”的说法,因为不管是从能量场还是生物场的角度去解释,都有些牵强附会,都缺乏严肃的科学论断。丁保甚至觉得把所谓“气场”、“气势”、“王霸之息”这些东西描绘成客观存在的事物,本身就是一种唯心主义的说法,如同硬要把一个人的精神给物质化,是完全不科学的。 所以他当初拿到说明书,视线扫过十四物种名单,看到最下面对应百兽之王老虎的能力是“霸气”时,他还以为这是发明者一个善意的玩笑,“霸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可以通过仪器解析,然后再赋予人类? 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把它当成一件严肃的事实,早已将之置之脑后。 若不是今日机缘巧合,与被白虎空中凶猛撞击时,它身上被刁白虫折磨数月留下的血痂破裂,虎血流入基因槽,下来后又被紧张兮兮的弓大锤双手握住,攥来攥去的,不小心旋动了腕盖,因缘际会之下解析了虎威霸气,丁保可能就会永远与之失之交臂,以后也不大可能会想得起来。 不论丁保之前是怎么认识的,但此时此刻,他非常清晰惊骇地感觉到了自身的变化,来自生理的、心理的。 似乎这股滚烫的热意燃烧得不仅仅是血脉,还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升华了他的整个精气神,胸中一股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莫名悸动将他本来就非常自信的内心催化得愈发强大,坚韧,无惧,霸道,悍勇……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关帝堂内,正在疯狂围殴白虎的诸人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扭头朝这边看来。 遍体鳞伤的白虎反应最大,它之前被刁白虫设计擒住接连折磨数月,方才又被众人围殴险象环生进退失据,虎目之中却也仅有愤怒、鄙夷和不甘,但此时望向这边,铜铃般的金睛虎目中首次闪现出了凝重之色,还有淡淡惧意。 弓大锤费力地扬起小脑袋,又长又黑的漂亮睫毛唰唰唰扑闪着,漆漆的瞳孔里,倒映的尽是这个这一瞬间仿若神祗的身影。 视线交汇处,丁保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蹙眉,闭目,似在思索一个困扰许久的难题,又似在承受某种难以名状的痛苦。 暮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十六章 伏虎记 第十七章 赐名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十七章 赐名 丁保睁眼一瞬,所有方才无意间自身体内散发而出的如有实质般的威压、气势、霸息……俱都消失不见,仿若顷刻间化为一道无声息流,尽数敛入了这对明灿自信的眼眸之中。 他似乎还只是之前那个他,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诸位,擒下它就行了。无须打杀。” 丁保笑着说道,众人闻言惊醒,这才想起还有一头噬人的猛兽就在自己身旁,来不及后怕,便再次舞着兵器扑杀了上去。但兴许是丁保这一句话的作用,诸人此番再下手时已经自动自觉地,没有方才那么狠辣。 而对面那白虎不知是累了,还是觉察到了什么,居然也未再多做顽抗,悄无声息地,便被诸人给掀翻在地,拿镣铐石锤给锁上了。 戚叔拿眼望了望诸人,再望了望毫无征兆就老实下来的白虎,最后不得不把视线重新落在了丁保身上,目含深深异色。 接下来,关帝堂内自是一番此起彼伏的请罪辩白之辞,不约而同地把罪责尽数推在了昏厥在地的鲁一发身上,言道今日之事完全出乎他的威逼利诱,更是把他说的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甚至连九岁偷看寡妇洗澡妄图色诱八十岁老奶奶未遂的恶心事都给扒拉了出来。 弓大锤心系先生伤势,也未多做追究,招呼他们带着鲁一发回去,治愈伤势后对之严加看管,以后切莫要再受其蛊惑。 瓷娃娃般娇俏精致的小姑娘,端坐寨主之位,侃侃而谈,赏罚分明,进退有据,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她才仅有十岁。 诸人心中大宽,不管是不是真服,此时心里对这位小寨主也是好感多多,跪下磕过头之后,起身着人抬起鲁一发便要离开。 “诸位且慢。” 丁保忽然出身喊住了大家,诸人见他笑容煦朗,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却听丁保不急不缓道:“方才说起竖旗之事,告天下诏和斗争檄文已经由鲁秀才一力担当,但要成大事,我等尚需选出一位大先锋,考虑到日后战场需要,这位大先锋往大了说是能征善战,往小了说就是善于烧杀抢掠捣乱子。此职位非常重要,我和小寨主心中暂未有合适人选,烦请诸位头领回寨之后好好想想,看身边有什么善于烧杀抢掠肆扰百姓的合适人选可以推荐一下,也欢迎毛遂自荐。” 几位寨主苦着脸连连称是,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呼啸,妈蛋,自今日起哪个小王八蛋敢下山胡来,老子割了他的卵蛋喂狗! “此外,还有一事。成大事者,必须善于团结发动各方力量,所以才说不拘一格降人才。然起事之后,我黑头山必然要面临敌众我寡之局面,故我和小寨主商议过了,诸位之中若有善于团结发动其他各方势力的,尤其是那种能和各类流民马匪相处融洽,对之过界活动而不闻不问处之泰然的人才,将拜之为军师。他日鲁秀才的斗争檄文拟好诏告天下之前,此人,将有幸与鲁秀才联合署名其上……” 几位寨主闻言都快要哭了,都说自己是土匪强盗狠人,但搁在眼前这位丁探花面前,却连人家一根小指也比不上。今日上来闹这么一通,不仅想要做一回真正土匪强盗的愿望未曾达成,这看起来以后还得协助维持周边秩序保一方平安了! “哦,对了,方才诸位还提到有凌云七寨中粮食不够吃……” “没有,没有,断无从事,想是之前弟兄们没说清楚,我们都吃得香,吃得饱。”丁保才刚开口,其中一位寨主已经吓得大声叫嚷了起来。 “对对对,够吃,够吃。呵呵,爷们儿们昨晚还喝骨头汤来着。”另一位寨主生怕丁保不信,还举实例加以说明。 “这样啊。” 丁保点了点头,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笑吟吟道:“那我就放心说了。实则呢,黑头山上最近倒是有些缺粮……” 众寨主瞬间石化,面面相觑,心中瞬间万马奔腾,姥姥的,以后没事谁再提议来黑头山,谁是王八蛋龟孙子! 一一报上献粮数目后,没有人胆敢再做丝毫停留,二话不说要多快有多快地往外窜,只有刁白虫一个人留了下来,也不说话,就是跪在地上不起来。 弓大锤细声安慰了几句,她这才嘭嘭嘭磕了几个响头,抹着泪花起身离开,从步履之沉重凌乱,便可以看得出来她此时内心之震荡复杂,这份因弓大锤宽恕而带来的愧疚和感激,应该是已经在内心深处深深种下来了。 至此,黑头山关帝堂内剩下的一老一少,对丁保真心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弓大锤还好,内心一直坚定不移地信任丁保,觉得自己先生无比厉害,很是与有荣焉,而戚叔作为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家,见惯人情人性,因此更是敬佩有加,甚至还隐隐存有一丝敬畏,这可是只有当年面对老寨主时才会升起的感觉。 丁保这次伤得倒是不重,除了脏腑受震嘴角溢血之外,多是些皮外伤,敷药包扎过后,他便提议要立即下山回华阳。 二人自是不舍,但无奈他急着回去实现心中大计,时不我待,态度坚决,小姐松口之后,戚叔也只好着人去准备马车。 眼见弓大锤小姑娘有些闷闷不乐,丁保便温声安慰道:“行了,又不是自此天涯两隔再不相见,从这边到华阳也就几十里的距离。我知道你身份特殊,此番暴露之后也不宜再去县学读书,但是我可以过来啊,若是我太忙无暇,你也可以直接去我家宅子里找我,求学求知之道,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见她情绪恢复了一些,丁保笑了笑,忽地心中一动,好奇道:“对了,你好好一漂亮小姑娘,为什么名字要叫大锤?” 自相识以来,丁保印象中的弓大锤一直是特立独行堪称神奇的,她的言行气质跟一般小朋友完全不一样,但此时面对这个问题,她那如白莲花般的小脸却是瞬间凝固,孩子气的窘迫踟蹰显露无异,吹鼓着腮帮子,不愿搭腔。 “说说嘛,我很好奇。”她越是这样,丁保逗弄之心越起。 弓大锤又迟疑了片刻,终是拗不过先生,一咬牙,猛地跺了跺脚,捋起袖子,露出欺霜赛雪的一小截藕臂,丁保正自讶异,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一言不合便要发飙掀桌子?突然间眼前一花,还未看得清楚怎么回事,弓大锤小奶包般白皙稚嫩的拳头已经以极快的速度,狠狠砸在了旁边的廊柱之上。 更震惊的还在后头,随着弓大锤沉默收拳,那根有些年代的粗木廊柱上,居然生生被她印下了一个三分深的小小拳痕。 这?!丁保猛吸了一口凉气,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位微仰着下巴一脸平静的小姑娘。 这哪是什么大锤,这明明是神锤好吗?丁保可是知道,自己这位小弟子因为羡慕画本中那些个大家闺秀,所以自小拒绝习武,只留心琴棋书画这些雅致事物,平日里衣食住行也都是小模小样一板一眼的,可眼前这情况,拥有这般与生俱来的恐怖速度和力量,自身又具备出众智慧和强大内心,不习武成为一代宗师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大锤,我现在答应教你对付天兵之道,助你完成你父亲的遗志,但你也要听我的话,从今日起专心修习家传武功,不然日后遇到天兵毫无反抗之力直接被击杀,谈何完成你父亲遗志?只怕到时自保不成,还要连累为师一起丧命。此事,为师心意已定,不许抗拒拒绝,不许讨价还价,更不许消极懈怠!” 见弓大锤沉思,点头,一旁的戚叔惊喜得快要发狂,如果不是场合不当,他真想对着丁保结结实实磕几个响头。 因为,这可是当年连老寨主都完全无计可施,也丝毫说不通的事情。 按照老寨主的感慨,小姐这是什么百年一遇的“道胎之质”,若是下决心习武,修习任何武学都是事半功倍,他日成就完全不可限量,成长顺利的话,成为宗师级人物丝毫不成问题。 见她点头应允,丁保暗松了一口气,望着眼前这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幼小女弟子,忽然就想到了前世一首很喜欢的伟人诗词《沁园春雪》,心中一动,笑道:“大锤,我断你日后成就一定无可限量,名震天下完全不成问题,大锤这名字虽然……呃,传神贴切,但毕竟不算太雅,日后就权当做小名用吧。为师今日要为你取一个响当当的大名,嗯,就叫做弓沁,如何?” “弓沁,弓沁……”小姑娘认真念叨了两遍,目含惊喜,重重点头。 戚叔哆嗦着嘴唇,心里也默默念诵了几遍,慈目注视着喜不自胜的小姐,眼角隐有泪光闪动。 说话间,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临上车前,丁保忽然拉着戚叔,低声问道:“戚叔,你实话告诉我,苏戈苏捕头与你,谁的功夫要更好一些?” 他对此特别好奇,因为苏戈算是他穿越过来后见过的功夫最好的一位,腰刀在手,寻常十几个汉子一起上也讨不了好,但方才眼见戚叔含怒出手,明显也是个高手,便忍不住想要比较。 戚叔闻言,眼皮子一下恢复成了一条缝,双手重新交叉拢在了袖中,半响,懒洋洋道:“苏捕头年纪轻轻。功夫不错。” 谦虚,但又极其骚包。 第十七章 赐名 第十八章 生财大计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十八章 生财大计 黑头山距离华阳县不远,路况也尚可,但对于坐惯了充气轮胎的丁保来说,还是被颠簸得差点散了架。 从上午一直晃悠到夕阳西下,直到柔和余晖充盈整个天地,才算到了华阳县城外。 丁保跳下车,一边揉着酸麻的屁股,一边就在琢磨,按照这个速度和距离,大锤和戚叔每日早晚出城应该是赶不及回黑头山住,这样看来,自己这位天赋异禀的女弟子身上秘密可还真不少。 下山前,小姑娘本来坚持要送一辆崭新马车给丁保,好以后两地间往返来回方便,丁保觉得不合适也没必要,最后还是戚叔想到法子,捉了两只信鸽装入鸟笼给丁保提走,师徒二人这才消停下来。丁保也是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别看平日里柔柔的,真要到了厉害时候,自己这位女弟子可是真能较劲也真敢较劲的。 进城后,丁保先回老宅了一趟,想给老仆禄伯报个平安,顺便安置一下信鸽。不曾想禄伯不在,留下书信说是家中位于东海的田庄里出了些状况,半月便回,照例留有银钱在老地方云云。 见此状况,丁保不禁暗松了口气,若说穿越以来有什么很棘手很无奈的麻烦,这位在丁家伺候了三代人的老仆禄伯就是最大的一个。盖因这位老人实在是对自家小少爷太忠心太惯着了,洗衣煮饭、柴米油盐、屋舍修葺、庄园经营……一人全干了,甚至每天晚上临睡前还要亲自给这位娇气的小少爷烧水洗脚。 丁保穿越过来的第一天晚上就被吓了一跳,他再混蛋无耻哪能让一位鸡皮百褶的耄耋老人蹲下来给他洗脚?是以坚决不从,结果惹得这位敦厚执拗的老仆急得直抹老泪,任丁保舌绽莲花,忽悠得天旋地转口吐白沫,人自岿然不动,到最后也没能纠正这个陋风陋习。 而自始至终,老人家只认准一句话,这脚,俺是洗了三代的。 将信鸽安置好,尚未来得及洗把脸,便有县衙的差役大哥登门,说是知县和百户大人有请,要为大英雄丁举人接风洗尘。 丁保从禄伯搁钱的地方取了些碎银,谢过差役大哥,简单洗了把脸,去去风尘疲惫,然后便随着他一同前往县衙赴宴。 那日县学诸位学童能从天兵伍梅手下活命,要感激的应当有三人。但白化威和苏戈一是自身职责所在,二是顾念自家性命都是丁保救的,所以不约而同俱把功劳推给了丁保,这样一来,他摇身一变,便成了华阳县的大英雄,诸多乡绅名流家的恩人。 县衙内人不太多,也不算热闹,对此丁保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死了不少人,农县尉也命丧其间,无论如何都不宜大张旗鼓。 以罗知县、白百户为首的诸人都很客气,誉美之词铺天盖地,反正又不花银子,丁保也自是应对得体,进退有据,诸人不由啧啧称奇,暗叹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这丁探花哪有传说中那般迂腐不堪,明明就是一位年少有为风度翩翩的大好儿郎! 人群之中,丁保也看到了苏戈。她依旧是一袭绛紫皂衣,鬓飞如剑,英秀逼人,瞧气色,伤势恢复得应该不错,就是站得比较靠后,自始至终也没有上来寒暄,只在丁保望过去的时候,遥遥抱拳点头,算是致意。后来何时离开的,丁保也没发现。 半个时辰后,筵席开始。诸人依次落座。 实则最后能够上桌的,也仅有七八人而已,丁保被安排在了仅次于罗知县和白百户后的第三席,稍作礼让后,他便坐下了。 在座的除了丁保外,余人全都是华阳县数得着的头面人物,酒宴常客,老油皮子,本以为他一个只懂教书的弱冠少年会拘束失措闹出笑话,结果酒宴一开始,他们就发现自己想错了,不仅错了,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眼前的这位小丁探花,也仅是在刚开始的时候笑吟吟地矜持安静了那么一会儿,待一轮过去,从第二轮开始就完全变了一个人,豪爽大气,酒令娴熟,言语风趣,通古博今,各种荤素典故新奇言辞信手拈来,却偏又极为贴切合宜。 啧啧称奇间,不知不觉的,整个酒宴的中心和节奏,就全被他一人给掌控了。 酒宴应酬这种事,对于丁保这种从基层业务员一路摸爬滚打到最顶端的专业营销人士来说,简直就跟喝白开水一样简单,几乎已经修炼成了一种本能。别说在座只有七八个人,便是一二十人的超级大桌,状态上佳情绪饱满的时候,他也能照顾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保证所有人都不会感到被忽视,喝得好,玩得好。 所以,在他有意引导下,除了罗知县和白百户二人,其余几位很快就兴高采烈地被撂趴下,后被各自家人仆从搀扶回去。而被他有意放过的罗知县和白百户二人,则只是面泛微潮,目含星眯,微醺之下,正合说事。 待室内仅剩三人时,白百户突然扶桌大笑,笑毕,又对着丁保击起掌来,“探花老弟,我早说你绝非池中之物,但实在没料到,在这酒桌之上你竟也有这般惊人艺业!有趣,有趣,当真有趣!” 罗知县眼含深意地望着丁保,夹了口菜,笑道:“看来日后再有上官来巡,这接待一差是非你莫属了。怎么,有事要说?” “不瞒知县大人,百户大人,学生有一生财妙计,可解目前燃眉之急。”丁保开门见山道。 “哦?收益会有多少?”罗知县也很直接。 丁保认真想了想,缓缓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百两?”罗知县眼睛微亮,抿了口酒,点头道:“灾荒之年,诸事不易。动静不大的话,能有这个收益也算不错……” 丁保却是果断摇头。 “探花老弟,不会竟有三千两吧?”白百户有些吃惊道,罗知县浑身一抖,正夹起的一块肥肉,扑的一下滚落在了桌面上。 二人俱是难以置信地望向丁保,这两年不比往常,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的,别说三千两,一千两都是许久都没见过的大数目,如果丁保真有办法弄来三千两,也不枉今晚二人专程候着,极力撮合这一顿饭局了。 谁知,丁保笑了笑,却是继续摇头。 秋夜妩媚,凉爽沁人。几盏铜灯燃得很旺,将雪白墙壁映得明如白昼,室内温暖宜人。 酒宴圆桌上,也置有一盏铜灯。青纱灯罩外,两只飞蛾逡巡不去,扑腾扑腾地撞击着灯罩,欲行那扑火之千古蠢事。 同样扑腾扑腾的,还有白百户和罗知县的两颗小心脏。 罗知县自不必说,白化威虽然姓白,但却是整个家族中最远离帝国权力核心的那一支,若不然也不会被丢到这般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做个百户,所以对于接下来可能出现的那个数字,他根本无力抵抗,连想一想,都觉得手心冒汗坐立难安。 “三万两。白银。” 丁保淡淡说出了这个让二人忍不住倒吸冷气的数字,似乎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置信不可思议的事情,沉吟了一下,认真道:“嗯,依照正常规律,这个数字应该还只是保守估计。二位大人,学生的意思是,若依我的法子来,最终收益在三万两以上,不管高出多少,我只取五千。当然,若是不足三万,学生不仅分文不取,二位大人甚至还可以治罪于我……” “这生财之道,可是跟你之前书信上交待的那些事宜相关?”到了这份上,罗知县也顾不得再摆什么官威了,急急打断道。 “大人明鉴。不过,那些只是初步,若想实现最终收益目标,还得烦请知县大人如此这般安排下去……” 丁保说着,主动起身,从旁拿来笔墨纸砚,将这几日心中勾勒逐条分析说于二人。二人虽然对这些稀奇古怪的做法不甚明白,有些甚至看起来还相当荒唐滑稽,但莫名的,却是多了几分信心,而且发觉风险也远没有想象中大,罗知县心头大定,意动之下,最后更是亲自执笔,认真严肃地把这些事宜逐条逐字全部记了下来。 “贤侄尽管放心,你交待的这些事,虽繁琐,注意要点也颇多,但具体做起来也不算太难,我稍后立即安排下去。可还有什么别的要求?”罗知县情绪激动之下,连贤侄都叫上了。 “学生还有两件事,需二位大人给予方便。其一,此事成与不成,最终能成什么样子,全在过程中的应变,对于不稳定的市场来说,供求形势可能会瞬息万变,很多时候会来不及协商通报,所以请二位大人许学生指挥全局及专擅之权责,学生白日里便宜行事,每日晚间再将当日所有收益及详细账目呈给二位大人过目。” 白百户听完,当即笑道:“知县大人,农县尉已故,然县尉一职尤为重要,本百户现推荐丁保丁探花暂代县尉一职。” “不谋而合,不谋而合啊,本县也正有此意。贤侄先暂领职务,待我拟定文书奏于知州大人,再行正式走马上任。”罗知县闻弦歌而知雅意,哈哈一笑,扶须符合道。 丁保闻言立马起立,躬身:“多谢二位大人栽培。” “丁县尉,第二件事呢?”白百户笑眯眯道。 “请百户大人应允,准许学生借白马战神这四个字一用。” ≈ap;ap;lt;/a≈ap;ap;gt;≈ap;ap;lt;a≈ap;ap;gt;≈ap;ap;lt;/a≈ap;ap;gt; 第十八章 生财大计 第十九章 夜奔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十九章 夜奔 丁保此言一出,室内顿时安静了片刻。 青纱灯罩下,铜灯内的灯油似要燃尽,油籽被烧得噼噼啪啪作响。 白百户未置可否,紧盯着丁保瞧了会儿,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忽而笑了,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仰首饮下,咂嘴道:“探花老弟,就冲你敢当面提出这个要求,整个华阳县也没第二个人,我信你对此事必有十成把握。没的说,白家名号,只要不杀官造反,你尽管放心用。” 说着,瞥了旁边的罗知县一眼,意有所指道:“不过呢,真要遇到了较劲的人,单靠白家名号其实也未必能确保万无一失,正所谓天高皇帝远,此地毕竟是南国三府,怕是还得知县大人将苏家的名号拎出来才更管用。” “呵呵,百户大人说哪里话,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苏家一介封臣,实当不起百户大人如此捧杀。”罗知县面露凝重尬色,转圜话题道,“百户大人的提议,本县不敢擅专,还需先向七……请示一下。想来,应该不成问题。” “这样最好,咱们白家、苏家一起署名,必可万无一失。” 对于帝国中央与地方日益严重的利益矛盾,以及渐渐失衡的八姓关系,白化威当前也只能是点到即止,遂不再纠缠,慨然举杯,“来,共同举杯,预祝探花老弟马到功成,带咱们大发其财。” …… 禄伯不在家,丁保难得地可以享受一人在家独处的轻松自在,坐卧随便,举止由心。 独自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出了会儿神,待淡淡酒意彻底消散下去,这才起身去烧水。 调好水温,入水,懒洋洋地浸泡在半人高的木桶里,丁保紧张了几天的心神终于有些难得的放松。 非是他见钱眼开非要与虎谋皮,实在是不能耽搁也不敢耽搁。常言道,人要居安思危,更何况现在还丝毫不安,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中危险,他必须要尽快凑齐“超人腕”十四物种基因原液强化自身,而想要做成这个,大把银子是首要条件。 再者,眼前这个因特殊事件而突然酝酿起来的潜力市场,对于常年做营销的他来说,不借机捞点,实在是心痒难耐,念头也不会通达。 正自怔忡恍思间,鼻子忽地一动,一股清新洁净的紫罗兰郁香,徐徐萦入鼻端,还带着些人体的温热湿意。 有人闯进来了。丁保皱眉警醒,还未来得及起身穿衣,房门便被人嘭地一下推开了,一道熟悉的窈窕身影,跨步而入。 苏戈依然是招牌式的一身绛紫皂衣,长身细腰,身段极佳。不过细心的丁保还是发现,她此刻所穿的公服并不是傍晚时在县衙里所穿的那身。新浴过后的苏捕头,比平日里多了些娇俏柔丽,依旧未施粉黛的如玉娇颜,清丽秀美得让人窒息。 苏戈也未料到丁保居然是在泡澡,瞳孔猛地一缩,娇躯僵在了那里。 她适才在大门外敲了许久没人开门,以为丁保是心里有鬼避而不见,毫无犹豫便越墙而入,然后便寻到这里来了。在门外时也未曾听到水声,不曾想这人洗澡居然还不带出声的。 但事已至此,苏捕头自也不能示弱,迅即恢复正常,捏着拳头,硬着头皮,故作大方地上下扫了丁保一眼,这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略倾着身子,揣着腰刀,抱臂而立。假意是在认真打量门后的一件黑瓷花瓶。 丁保瞧得好笑,抱拳戏谑道:“不知苏捕头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嗯……无妨。适才县衙人多,未来得及向你道谢。”苏捕头的声音,隐隐有些发抖。 “苏捕头客气了。”丁保说着,故意把水撩得哗啦啦响,直响得苏戈整个身子都崩紧了,这才慢悠悠道:“当日若是没有苏捕头在场,只怕我早已经命丧黄泉,咱们这算是两相抵消,谁也不用谢谁。不过苏捕头若是没别的事,就请先回吧,人言可畏,非礼勿视,我这厢,毕竟还在洗浴之中。” 呸。苏戈气得是牙痒痒,拳头捏得嘎嘣嘎嘣响,恨声道:“我有事要问你。” 又来了。丁保以手扶额,无语道:“我说苏捕头,苏大人,你烦不烦!跟你说了多少遍,那案子跟我本人没有任何关系。再者说,你不是已经抓了马家对面的邻居,那位姓侯的读书人吗?那斯文败类据说也承认了跟马家小姐有私情,马小姐每晚从阁楼放绳子下来,姓侯的小子攀爬上去,二人再行那苟且之事,话说这玩得也够鲜的。既如此,你该杀刮就杀刮,该浸猪笼就浸猪笼,还揪着我不放做什么?” “一码归一码。” 一说到案子,苏戈瞬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重新把目光投向丁保,凛然自威,肃声道:“那候凯与马小姐私通是私通的事,但马小姐被杀当晚,候凯恰被一众同窗缠着饮酒,未曾去阁楼赴约,上上下下有十几人可以作证,故,人绝不是他杀的。我今日来,是想你老老实实告诉我,那晚你在何处?做什么?可有人证?” “我若是说,我当晚就在这间屋子里,与我家老仆禄伯关于今后是否洗脚如何洗脚的问题进行激烈争论,一直争执到凌晨才去睡觉,对此他完全可以作证,你应该是不会相信的?”丁保有些无奈,怪只怪之前这个书呆子丁保实在是没有任何社交活动,整天憋在屋里死读书,哪里有什么证人可言。 苏戈不置可否,忽然开口问道:“阻斗天兵那日,你那身怪异轻功,是同谁学的?” 这个丁保早有所备,张口便把那则烂大街但却屡试不爽的白胡子老乞丐的典故搬了出来。 苏戈听完,一脸若有所思,但没吱声。 “苏捕头,你见过那马家小姐吗?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厚唇龅牙,面生雀斑,据说还不爱洗澡,两分不能再多,你觉得依照常理我能瞧得上她吗?我像是那种品味独特饥不择食之人?何况,你我二人也算是共患难并肩战斗过的,你真觉得我会是这种龌龊案子的杀人真凶?” 苏戈闻言一怔,踟蹰了片刻,认真道:“我办案,不管人情私谊,不作无端推测,只讲真凭实据。” 丁保愣了愣,望着她好一会儿不说话,忽然“哗啦”一声,毫无征兆地便从木桶中直直站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 苏戈娇声怒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腰刀唰地一下横挡在了身前,整个人呈随时攻击的防御姿势。待要闭上眼睛时,突然发现眼前这人其实是穿着裤子的,虽然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很不雅观,但也总算保持在一个勉强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丁保促狭一笑,也没搭理她,麻利地走出浴桶,径直走到了一旁更衣专用的布幔后面。 以他性子,自然不会因为对方一再纠缠怀疑,就故意耍横对人姑娘耍流氓的,相反,他对眼前这个正义感爆棚做事认真事事都想论个黑白曲直的女捕头还是挺有好感的。 不可否认,在他眼里,她很多时候都比较幼稚可笑,想事做事都简单粗暴一根筋。就拿那日斗土匪战天兵舍命保护他人来说,精神是可嘉,也很感人,但她就从来没考虑过,以她的身份万一遇难会给华阳县甚至整个南国三府带来怎样的灾祸吗?只怕到时候受牵连要掉脑袋的人不得是十倍百倍? 不过对于这种人,你可以不欣赏,不赞成,但不能不尊重。 实际上,她远比那些自诩成熟和懂得取舍之人,值得拥有更多尊重和善待。 丁保很快穿好了衣服,美滋滋地伸了个大懒腰,大喇喇道:“难得今日心情不错,便勉为其难,陪苏捕头你一起走上一遭。既然没办法找到人证证明自己清白,那我便去帮你把那真正的杀人凶手给提溜出来。一则洗清嫌疑,二则也感谢你那日对我一众学生的救命之恩,算是还了这个人情。” “就你?”苏戈哑然,无语。 心道这人还真是狂得没边了,想自己堂堂捕神弟子,对此案也是陷入僵局无计可施,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是会瞎跳跳的文弱书生又能起得了什么作用,真是纸上谈兵,大言不惭。 “不信?要不这样,咱们打个赌约,我若能找出真凶,你就无条件答应帮我一个忙,不违背天地良心,不违背世间道义。我若未能完成,以后便老老实实配合你关于本案的一切质询,哪怕你把我直接定罪丢入大牢我也积极配合,毫无怨言,如何?”丁保循循善诱,笑得像一只魔鬼。 “一言为定。” 苏戈一拍腰刀,当即应道。 第十九章 夜奔 第二十章 神捕与神探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十章 神捕与神探 根据丁保提议,苏戈带路,二人当先来到了县衙殓尸房。 殓尸房位于县衙最东北角的偏僻之所,内住有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仵作,此时已经睡下,二人就没叫起他。 苏戈进门,很熟练地燃起油灯。看得出来,这地方她应是经常来,很是熟门熟路。 屋内空间不大,四角的油灯尽数燃起后,基本上已是灯火通明,纤毫毕现。 丁保甫一走进殓尸房,立马感觉到一股寒冷湿意扑面而来,然后他很惊喜地发现,马家小姐的尸体居然是用冰块保藏的。 这个发现绝对是意外之喜,本来他已经做好了要在窒息的尸臭中分辨可疑气息的准备,毕竟人已死去了七八天。万万不曾想到,苏戈居然这么专业,这么肯下本钱,也不知从哪个富家大户的冰窖里坑来这么多冰块冷藏,这样一来,算是大大减轻了他接下来的工作难度。 顿时状态大好,背手在房内转了一圈,四处观察了一下,止步问道:“苏捕头,老仵作怎么说的?” 苏戈淡淡瞥了他一眼,回道:“除了脖颈掐痕,全身上下没有其他致命外伤,也无中毒迹象,可以断定,马小姐是被凶手活活掐死。另外,肩、肘、膝盖部位有轻微擦痕,应是挣扎时所留。” 丁保听完暗暗点头,他明白,能够得到这样确切的勘验结果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实则,古时候的这些仵作,手段非常有限,因为不准解剖尸体只能勘验外伤,很多仵作甚至连死者是否中毒都拿捏不准,除非是一些非常明显的刀枪剑伤致死,否则也就是走走过场。 而且仵作地位低贱,子孙不得参加科举,加之要经常跟尸体打交道,经常被人视作不吉异类指指点点,愿意从事的人很少,像华阳县这位老仵作,基本上是附近几个县一起使用的,所以自然不可能得出多么专业多么精准的结论。 “马家小姐的闺房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丁保没有急着去检查尸体,沉吟了一下,又问道。 苏戈本是准备看他闹笑话的,嘴里吹得天花乱坠,不定见到尸体就哭爹喊娘呕吐不止了。未曾想他还真淡定,而且一板一眼煞有介事,问的问题还挺像那么回事,不禁也收起了玩笑之心,道了声“稍等”,然后自背上取下了一个小箱子,咔嚓,打了开来。 丁保未曾留意到苏戈身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个小箱子,而待他看清楚小箱子里的物事,反应过来这是做什么用的时,不由呆住了。 剪子、针线、刀片、虎钳、锯条、钉锤、铜匙、毛刷、凿头……尽管做工粗糙,大小错杂,基本也没有什么布局,就是依次排列搁放在不同格子里,动起来还叮叮咣咣的,跟后世专业的现场物证勘查箱完全没有可比性,但还是深深震撼了丁保。 他之前一直对苏戈所谓捕神弟子的身份嗤之以鼻,对她那位号称六扇门第一名捕的师父也丝毫没放在眼里。 大学时他因追一警花而短暂选修过法医物证学,所以知道古代断案对于物证这一块其实是非常缺失的,也远远不够重视,基本靠的都是人证口供。偶尔有精擅刑名物证之人,也最多是从一些易于发现的实体证据,比如受害人尸体,杀人、伤人的刀枪,盗窃用的铁锥、钥匙,纵火用的引火物等,以及一小部分的痕迹证据,比如凶犯留在现场的血迹、血衣等来辅助侦破。 而受限于科技水平,对于在现代侦破中非常依赖的毛发、血液、精斑、种子、花粉、木屑、羽毛、鳞片、纤维、油脂、墨水、胭脂等这些可以精确判断凶手身份职业的微量物证,基本上很少涉及,甚至几乎于空白。 所以丁保见到苏戈拿出一个远古简易般的物证勘查箱才会如此吃惊。 因为这代表着,不管她的现勘水准怎么样,起码她重视物证而且还有系统的研究,而且,从这些工具的功用和精细程度上来说,她甚至可能已经具有提取微量物证的意识和能力。 “你,你这是?”丁保指着眼前的箱子,好半响都没回过神来。 难得见他也会有这样吃惊的表情,苏戈不禁面露得色,盈盈笑道:“没见过吧。这是我师父自制的勘物箱,他老人家出身五代刑名世家,天下之大,就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人称捕神漏爷。若不是师父不在,我也不至于信了你的鬼话,大晚上陪你跑这里来撞大运。” 苏戈说着,从箱子靠内侧的木质盒子里,取出一个丝制小袋,从中倒出一枚暗红色的珠子,递给了丁保,蹙起英眉道:“我认真仔细检查过了,没有血迹,没有杀人凶器,没有多余的鞋子、衣物。最后只在床底角落里,发现这么一颗珠子。” 丁保拿起珠子掂了掂,释放嗅感闻了一下,抬眼道:“小叶紫檀木,佛珠手链,这物件不常见。马家可是有虔诚佛徒?” “你如何一眼便知这是小叶紫檀木佛珠,又何以如此肯定这是手链?”苏戈面色微变,疾声道。 “首先,气味、质地、纹理就不说了,懂行的一看就知是小叶紫檀。说它是手链,是因为大小、重量,我不仅知道这是手链,还知道这种手链一串一般是十六颗,因为禄伯就是虔诚佛徒,他房里就有这么几串……”丁保说着,猛地抬头,恍然道:“你早知道这些,所以才一再纠缠怀疑我是凶手的?!” 苏戈耸肩,不应。心里,却是对眼前之人也对此行多了一些信心。 丁保遂不再废话,起身来到马家小姐的脑后,说实话他心里稍微还是有些怵怵的,认真回忆了一下唯物主义哲学,平定好心绪,这才伸出双手,将马家小姐的上半身托了起来,让她脑袋靠在自己的勃颈处,一边用双手认真在她披散的头发里认真摩挲寻找,一边瞪向苏戈:“瞎看什么,快来帮忙。” 苏戈也不作恼,一脸有趣地凑了过来,长睫颤颤的,好奇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丁保没理她,直接吩咐道:“先帮忙将她十根手指的指甲全部剪下来,然后,用你那小毛刷把指甲上的所有存留物全部清理下来,集中放置到一个地方。” 苏戈不满地撇了撇嘴,但听丁保说得新奇有趣,便捋起袖子,挥舞着一对欺霜赛雪的藕臂,热火朝天地修指甲去了。 双手在长发中挨着头皮仔细摩挲了数个来回,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碎屑和沾染物,这也不算太意外,丁保主要依靠的还是气味,这个举动能发现什么最好,不能发现也是种很好的掩护。 自从嗅感突增之后,丁保无时无刻不在练习如何掌控,现在虽不敢说炉火纯青,但起码能够做到收放自如,再不会发生之前嗅感一开便有无数种气味如惊涛海浪般疯狂涌入的危险情况。 在他有意控制和辨别下,借着摩挲头发的掩饰,开始一种一种,有条不紊地分析起可疑气味来…… 苏戈手脚非常麻利,差不多丁保分析完毕时,她也已经将指甲上的存留物尽数集中在了一个小瓷碟里,堆在一起,竟有小小一撮。拿二指夹着小碟,皱着英眉,一脸嫌恶道:“啧,怪不得你嫌这马家小姐不爱沐浴清洁,指甲里居然有这么多泥渍,哪里像个姑娘家……咦,不对,这不是寻常泥渍,这是什么味道?” 丁保闻言,迅速接过瓷碟嗅了嗅,结合方才嗅辨出来的味道,心中已有大概,缓声分析道:“这是香火燃烧过后留下的香灰。实际上,不仅是马小姐的指甲里,她的头发里,甚至整个身体表面、所穿衣物上,都有些许多这样的香灰。你能因为一颗佛珠而怀疑我,说明马家没有人信佛,姓侯的读书人也不信佛,那这些香灰,必定是在她被强暴糟蹋时,从凶手身上沾来的。可,又是什么样的人身上会有这么多的香灰,以至于能让别人随便一沾便是?” “你是说?”苏戈明眸亮晶晶的,拳头早已捏了起来。 “苏捕头,这马家,可有人身患严重皮疾?”正说着,丁保忽然心头一亮,又辨出其中的另一种熟悉的可疑味道来,遂疾声问道。 “没有。与其私通的候凯,也没有。”苏戈似也从丁保的情绪中感觉到了什么,带着丝讶异激动,十分肯定道。 丁保闻言大喜,猛地一拍双掌,哈哈笑道:“是啦,这就对了!苏捕头,你现在尽快带人去城南建业寺,寻一个身患癞疥毒疮,平日专门负责烧供香炉的知客僧人,凶手就是他!” 这下轮到苏戈瞪圆眼睛,喔开红菱小嘴,满脸不可置信。 这,这就找到凶手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虽然你一早就抓了候凯让他放松警惕,应该还未逃走,但僧人时常流动,万一走单,以后可就再难寻得了。对了,还要带上你寻获的那颗佛珠手链,此人的佛珠手链上,现在可正少了这一颗。” “你不一起?” “智者劳心。我任务完成,该回去睡觉了。” “……” ≈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第二十章 神捕与神探 第二十一章 大人物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十一章 大人物 月华淡降,天色微曦。 丁保尚在榻上熟睡,房门嘭的一声被重重推开,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就闯了进来。 悴不及防之下被骤然惊醒,丁保心脏嗵嗵乱跳,手脚发麻,满额头都是冷汗。胸内,一股无名怒火烧得噼啪噼啪作响。 抬起头,就见苏戈娇颜如花,星眸闪闪,裹夹着一丝清润体香,兴高采烈地凑近过来,喜滋滋道:“凶手抓到了,果真是建业寺中一个身患癞疥疮的执香僧人。我着人连夜审讯,证据事实俱在,现已一字不漏全招了。啧,你可当真是太神……” “出去。”丁保怫然不悦,不冷不淡道。 “……你,你怎么啦。”苏戈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中,如花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嘴唇嗫喏,茫然失措。 “我说,出去。”丁保抬起头,眼睛不闪不避地盯着她,一字一字道。 “你?!” 苏戈俏脸一白,下意识地便要拔刀,但不知为何,这个从小到大练习了几万次熟得不能再熟的动作,今次手摸在刀柄上时却又颓然放下。她出身优渥,自小父亲和七个哥哥奉若明珠,从未有人说过半句重话,又何曾受过这般粗暴冷遇,一夜未睡兴致勃勃地专程跑过来告知结果却反被人冷眼言语地驱赶出去。 一种很罕见很陌生的酸涩委屈涌上心头,闷疼闷疼的极不舒服,片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一言不发,扭头便走。 “唉,那个……等一下。” 待苏戈气呼呼地跑出去之后,被冷风一吹,丁保起床气散去,立马感到不妙,赶紧披了件外衫屁颠屁颠追了出去。 苏戈闻声止步,俏脸紧绷,面色极不好看,眼见丁保居然不依不饶地追了出来,顿时怒不可遏,握刀在手,磨着小银牙,狠声道:“你若再敢……信不信我立马斩了你!” “那个,你回来一下。”丁保招手唤道。 苏戈不动。 “放心,十个我也抵不过你一刀,你怕什么。”丁保摊开手,很诚恳道。 苏戈这才按下腰刀,气鼓鼓的,一脸莫名其妙地走了回来,丁保将她拖到房门口,指着两扇房门,语重心长道:“姑娘,这东西叫做门,当它两扇合起来时,正确的打开法子,是从内而不自外。你要先用敲,征得主人同意,而不是直接踹,或者砸。呐,把手伸过来,这样子握起来轻轻敲叩……再者说呢,人与人身体状况不同,五脏六腑皆有讳忌,在睡梦中被以类似粗暴方式惊醒,若是心血不佳、室壁薄脆之人,甚至有可能直接猝死。” 苏戈紧蹙英眉,一脸犹疑:“把人从梦中惊醒会有这么严重?我书读得少,你可不要骗我!” 丁保不动声色地放下姑娘的柔滑小手,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地系上外衫的扣子,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语带萧瑟,道:“唉,实话说,本人就是属于心血不佳的那种人,之前被马家婆娘气昏过去你应当也听说过。不过,不知者无罪,总之是我态度不好,语气不佳,行为失当,这样,为赔罪致歉,我请吃早餐。” “这可不成。是我差点酿成大祸,该是我请。”苏戈没料到事情居然这么严重,想到自己一时莽撞差点害得人家猝死,不禁又愧又怕,又羞又惭,禁不住拿拳头捶了丁保一记,钦佩道:“没想到你这人不仅读书万卷,学识极佳,为人还这般豪爽大气,不拘小节。够意思。” 时辰太早,二人在街面上兜了一大圈,也未发现有一家铺子开门。看到此节,苏戈心中愧意更甚,愈发觉得丁保形象高大,不忍让他饿肚子,直接跑回住处提来了家里新捎来的名贵点心。 吃着霜桥特供点心,二人开始说起了案子始末。 原来,这位法号唤作空城的出家人,白日里是建业寺专职值守香炉的知客僧人,晚间隔三差五的,还要帮助俗世里嗜赌如命的堂哥巡街打更。偶然发现候凯跟马家小姐的私情,好奇之下,忍不住溜墙根儿偷听了几次,被二人旖旎声息给搅得凡心大动心痒难耐,此后便经常守候偷听。 那日,候凯被一干同窗扯走吃酒,空城瞧个正着,而且算着日子该是二人私会之时,就照例蹲在墙下,半夜时分绳子果然准时从阁楼上垂了下来,空城一时色心大起,果断攀爬上去。 马家小姐因为不敢点灯,开始并未发现异常,被空城占了身子,一直到行将结束时不小心摸到了光头,惊骇之下,欲要大喊大叫,被空城狠心一把掐死。 苏戈说完凶手口供,自然极为好奇地询问起丁保的判定依据。毕竟,他分毫不差地确定了凶手身份特征,简直是神乎其技,闻所未闻。 丁保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一一道出。 说穿了其实很简单,而且其中也不乏一些巧合。 首先是寺庙,马小姐身上香灰的味道,丁保其实很熟悉,家中老仆禄伯烧得就是这种建业寺自制的香火,粗糙,味重,但易燃,据说南国三府别无分号。 接下来是癞疥疮,马小姐的头发上,还有指甲存留物里,都附带有一些湿湿的类似药膏状的东西,丁保本以为是冰水,后来释放嗅感后发现味道比较怪异,也比较可疑。最开始他只是觉得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东西的味道,后来灵光一现,突然忆起在黑头山上,帮他烧洗澡水的那位健壮仆妇就擦有这种药膏,名叫茱萸硫黄散,又称“二美散”,是民间用于治疗癞疥疮的常见药物。 这样串起来稍一分析综合,自然就不难判断出凶手的身份特征来。 苏戈听着,却是整个人陷入沉思,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似乎丁保所说,又隐隐为她揭开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破案思路。 丁保见她想得认真,笑着点道:“像气味、毛发、血液、种子、花粉、木屑、羽毛、鳞片、纤维、油脂、墨水、胭脂等等这些易于忽视的物证,虽然都可以有效辅助侦破,但其实具体实现起来相当困难。就比如说这次,我如果不是天生嗅觉灵敏,就分辨不出香灰和二美散的气味,如果不是恰好知道香灰出处和二美散的效用,自然也无从分析综合。所以,除了必要的提取手段,前期还需要大量的样本储备,尽可能建立相对健全随时可供比对的库存记录,这些,也绝不是三年五载可以成型的……” 这些话里用词新颖,很多称谓说法都是苏戈从未听说过的,但其中意思却是一听便知。 待丁保一说完,她猛地站了起来,抱拳,躬身,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啜着红唇,重重道:“丁兄果然高人高见。苏戈谨代师门,多谢丁兄提点。” “可先别急着谢。我这其实就是为了一己私利,苏戈姑娘你们这些公人本事越好,抓得贼人越多,我自然就活得越安逸自在。”丁保低头嚼着糕点,摆了摆手,浑不在意道。 他越是这样作态,苏戈越是举得他虚怀若谷,谦和儒雅,形象伟岸,高山仰止。不自不觉间距离也拉近了不少,见他吃得香甜,心情突然就很不错,以手托腮,抿着樱唇,笑吟吟道:“你喜欢吃啊,那我再着人捎些。这家店还有种如意八宝点,说是镇店之宝,我下次着人带来给你尝尝。” 丁保闻言抬头,眼前少女肤白如玉,眉眼似画,本就英秀清晰堪称完美的五官,辅以此刻难得一见的娇俏女儿神态,自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清丽绝色,真个就如同刚从画中走出的仙子神女。 有佳人相伴,秀色可餐,丁保自然心情愉悦,口中糕点也嚼得更加香了。 “昨日赌约是我输了,愿赌服输,你有什么事尽可以提。”见丁保吃得香,苏戈也忍不住捏起了一块糕点,边小口小口食咽着,边开口道。 “这个不急,眼下还有其他要事要做。之前信中嘱咐过的那些事情,可都安排妥了?” “放心。关于天兵的消息已经全部封锁,整个区域也已经用栅栏全部围栅起来,由我亲自安排岗哨值守,生人勿近。栅栏里边也已经按照你信中所述方法,将足迹,斗痕,天兵出现地点,移动方向方位……用各色小旗分门别类,一一标出,整体上稍有凌乱繁杂,但可以看出具体脉络过程。” 苏戈说完,突然忍不住好奇道:“那个,就靠这些,你真有把握挣得三万两白银?” 丁保恍然,原来站在罗知县背后,让他觉得不敢拿主意需要请示的苏家大人物,还真的就是你! 黄金八大家族,铁血蓝军,镇南大将军府……啧啧,了不得啊,看来这赌约要怎么兑现,还真得要花心思好好琢磨琢磨了! “你不信我办得到?”丁保问道。 “不信。”苏戈果断摇头,继而却又轻啜红唇,面露纠结道:“但我觉得你能办到。” 丁保哈哈大笑,潇洒起身,意气风发道:“走,咱们去书房。另有两件要事,需你协助安排下去。” 第二十一章 大人物 第二十二章 多管齐下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十二章 多管齐下 是日,天光微亮,华阳县衙前校武场上,早已聚集了两百余人。 随着罗知县慷慨激昂地交代完毕,这两百余人喜逐颜开,慨然应诺。行色匆匆地背起早已备好的包裹干粮,快速出城,继而,沿着连夜拟定好的路线,朝四面八方快速分散开去。 这些人从衣服上看,形形色色,各行各业皆有,年龄上更是参差不齐,但站在娘舅罗知县身边的络腮胡子捕快尤刚,却是非常清楚,这些连夜召集起来的由牙行商会、说辞唱曲等特殊行业人士组成的宣传分队,基本上已经汇集了整个华阳县内所有走南闯北能说会道的精明之徒,而此番倾巢而动,居然只是为了到处传播一个谣言。 “舅,早前不是禁言天兵吗,怎么这会儿却要动这么大阵仗,到处宣扬天兵出现不说,还造谣我们抓到了一个活的?”尤刚眨巴着惺忪睡眼,挠着大脑袋道。 “小崽子,谁告诉你是造谣?”罗知县拿眼睛一瞪,捋着胡子,狠狠叮嘱道:“记住,之前是抓到了,而且就关在城外沙坑里。不过,后来又给逃了。” 尤刚似懂非懂,但娘舅所言哪敢质疑,赶紧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忽又想起一事,一脸肉疼道:“那个,舅,难道真要把方才这些人的秋赋全免?” “废话。本县一向说一不二,有诺必践。”罗知县说着,突然就有些恨铁不成钢,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好歹这货也二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跟人家丁探花这差距就那么大呢,人家才十七八岁,心里琢磨的动辄就是几万两银子的大买卖,你这厢还眼巴巴盯着这点秋赋不放,那统共才有几个小钱儿? 遂摆了摆手,烦躁不悦道:“别瞎站着了。快带几个人去丁县尉府上候着,随时听他差遣。” “……舅,这,这,这怎么就成丁县尉了?!”尤刚瞪大眼睛道。 “县尉怎么了?”罗知县越瞧他这模样越来火,怒不可遏,劈头盖脸道:“我告诉你小崽子,打今儿个起,这丁举人不仅是县尉大人,还是你娘舅!跟本县一模一样的亲娘舅!还不快去!” 尤刚见娘舅大人发飙,不敢再逗留,顶着一头雾水,点了两名随从,心急火燎地朝“丁娘舅”家跑去。 荣升为尤刚娘舅罗知县连襟时,丁保恰好在书房里画完了最后一笔,等墨痕干了,仔细核对了一遍,这才递给了苏戈。 苏戈在一旁早就看得云里雾里了,这一张宣纸上全是线条简单的图形,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差不多有十几个,还被丁保用一二三四的汉文数字分别标注了编号,另有一张纸,详细写明了组装缝制的次序和注意要点,哪里必须用红布,哪里必须填充稻草,哪里可以用木屑、沙土代替…… “……这是?”苏戈微觉沮丧,好似每次面对丁保时自己脑袋都不够用似的,难道回去后还真得要再读多点书? “哦,这张是手办布偶的简易结构草图,另外这张是组合说明书。”丁保说着,手把手地指点道:“其实很简单,先用布匹,印着我绘制的草图中的图形大小、形状、需要颜色依次剪下,随后再依照组合说明书中的要求进行缝制、填充,最后封口完工。” 苏戈瞪大眼睛仔细瞧着手里的这两张纸,突然灵光一现,啊的一声,惊呼道:“这是天兵伍梅!你这是要做天兵伍梅的布偶!” “聪明。”丁保忍不住赞了一句,接着,不免叹息道:“粗糙了些,一则时间有限,二则节约开支,暂时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也有好处,就是容易制作……” “哪里粗糙?我觉得极好呢。”不知是得丁保夸赞的缘故,还是苏戈真心觉得好,兀自喜滋滋的,拿着两张纸翻来覆去瞧个不停,这会儿哪还像那个舞刀弄剑横眉冷对的捕头大人,分明就是一喜好针线女工的温婉闺秀。 “你若真喜欢的话,改日空闲下来,我专门给你做一个苏捕头版的。大小尺寸、着色风格,你可以自己选,保管精致漂亮,天下独一无二。”丁保笑道。 “此言当真?”苏戈大喜道。 “自然当真。”丁保承诺完,接着交待道:“苏姑娘,关于针线女工出众的妇人,还有相应会用到的陈旧衣衫以及布匹,想必罗知县已经安排好了,就集中在县学内。你现在带着草图和说明书前去,先慢慢教,初始生疏,待做出一两个就熟练了,切记,明日之前至少要做出三百个。还有,草图和说明书务必贴身保管,其他任何人只准看,不能碰。” 苏戈认真点头记下,临出门前,突然黠笑道:“放心,我会把工序分解开来,出了县学大门,保管谁也不会做。” 丁保先是举手拜服状,接着就笑,“找你相助,我委实太过英明神武。” 尤刚和两位随从,喝茶一直喝到肚皮发胀,茅房都去了三四趟,丁保这才面露疲态地从书房里走出来。 三人噌地撂下茶盏,跳了起来,尤刚迎上前一步,毕恭毕敬道:“县尉大人,接下来有何吩咐?” “两个书局的制版工匠们都准备好了?”丁保揉着太阳穴,没办法,这次炮制的东西实在是花费了比较大的精力和时间。 “回县尉大人,都安排妥了。那两位老板一听有县衙的大生意做,高兴得嗷嗷乱叫,火速招来工匠工人,现一切就绪,就等着咱底稿送到,立马制版开印。” “办得好。”丁保左右手里各拿着薄薄一叠纸张,分开交给尤刚,一字一字,郑重交待道:“左边这一叠交给龙门书局印做,右边这一叠交给墨香。两个书局各自的部分印好之后,由你亲自负责装订,每页下面都缀有页码数字,汉文数字你识得吧?” 尤刚挠着脑袋,尴尬道:“还就……只识得几个数字。” 丁保心道这样更好,点了点头,肃声道:“能识字就够了。装订时须认真,顺序莫有差错,你每成功装订出十本,我许你纹银一两。此外,此底稿制版完成立马归还回来,不许给任何不相干人等看,两个书局也要交待清楚,若是其间有什么泄露差池,本县尉担待不起,你们更担待不起,统统都要下大狱!” “是,是,县尉大人放心,我尤刚拿人头作保,决计不会泄密一个字出去。” 尤刚忙不迭地点头,胸脯拍得梆梆响,心里狂喜莫名,乖乖,装订十本一两银子,那一百本,一千本呢?这还真是我的亲娘舅哎! “县尉大人,没别的事的话,小的们这就赶去书局开工了。” 丁保摆了摆手,忽然,开口询道:“若是有人好奇这是谁著的,你怎么答?” “自然答是县尉大人亲著。”尤刚大喇喇回道。 丁保摇头:“我可没这本事,所著者实则另有其人,其为人低调而已。拿笔过来。”从一名随从手里接过笔,沉吟了片刻,突然抬头道:“黑头山上那位南三府绿林总瓢把子弓鹤云弓先生,可有什么响当当的名号?” “此君,江湖人称,擎天柱。”尤刚面露敬仰,抱拳答道。 丁保遂低头,不假思索地在封皮那一页靠右下角的空白区域里,写下了三个大字:威震天。 中午出门随便寻了家面馆,叫了二两臊子,一叠卤牛肉,甫一坐定,就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议论伍梅以及伍家豆腐花关门一事。 伍梅被天兵降身,跟之前七年里出现过的所有天兵一样,大闹一场后不知所踪。因其是在婚礼过程中突然被附体,新郎一家皆被其杀尽,一时间什么恶毒说法都有,伍家老两口受不了街坊邻居指点议论,畏之如蝎,加之自己心里也害怕没底,索性关门歇业投奔东海亲戚家去了。 丁保听得心有戚戚,不过眼下暂时也没能耐管这个,饭后,饮了杯茶,然后出城,径直来到了围栅好的栅栏园子外。 栅栏高有十尺,全部用灰布覆遮,自外望去,完全看不到里边情形。整个范围也很大,几乎当日与天兵厮斗前后涉及的所有区域都囊括其中,只在靠近县衙方位留了一道大门。 苏戈组织的捕快衙役、民壮兵丁,两人一组,三步一岗十步一哨,守卫极严,不许任何人私自靠近。 不仅如此,白百户麾下的十旗镇卫也出动了九旗,金盔银甲,明火执仗,自有一股肃杀之意,瞬间把戍卫级别提升了几个档次。 丁保沿着栅栏外墙走了一圈,总体上比较满意。单凭这些人,自然挡不住即将要来的那些挥金如土的豪客大侠,但要的就是活生生的眼睛,有了这些活生生的眼睛在旁盯着,再加上两大虎皮加身,天下间敢不买门票硬闯的人,还真是屈指可数! 转回到栅栏园子大门口时,近二十位眼泛精光的半拉小子已经集合完毕,侯在了那里。 “县尉大人好。”声音洪亮,吐字清晰,人人透着股子机灵劲儿。 “跟我走,现在开始培训。”丁保笑着一招手,头前带路,径直朝园子内走去。 第二十二章 多管齐下 第二十三章 捕神漏爷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十三章 捕神漏爷 丁保在栅栏围筑的园子里密训时,县学大库房内,苏戈正摆弄着手里的布偶成品欣喜若狂。 之前她拿到结构草图和说明书时,心中对于布偶成品的具体形态实则已经具有一个初步猜想,她觉得会跟真人极为相像,但等最后成品完全填充缝制出来,尤其是当她按照说明书中最后一步,亲自用笔墨点睛之后,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非是具体形貌与天兵伍梅有多近似一致,实际上因为要削减开支和降低制作难度,布偶整体比较粗糙简陋,但是却恰到好处地把天兵五梅该有的特征点全部体现出来了。 遮住布偶的一部分,或许猜不出这是什么,但完完整整搁在眼前,苏戈相信,但凡是当日见过天兵之人,绝对一眼便能认出这就是当日的天兵五梅。 此刻,望着点睛之后仿若活过来的天兵布偶,看着她平伸而出的萧杀手掌,还有周身那片绝艳惨烈的红,苏戈甚至能再次感觉到当日面对天兵本尊时的那种巨大无助和战栗,深刻体会到她那目空一切视天下万物如刍狗的狠决霸烈…… 深吸了一口气,从泥淖般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苏戈突然对丁保应允自己的定制布偶充满了期待。 “苏大人,前厅有人相侯。”一位县学雇佣的帮杂小厮出现在库房门口,小心翼翼唤道。 “是什么人?”苏戈皱眉。 “一位老人……嗯,老农……”那小厮被苏戈这神仙妙人儿拿正眼这么一瞧,浑身如遭电击,面红耳赤,说话都不利索了。 苏戈闻言一喜,果断收起结构草图和说明书,折好藏入袖中,回头对忙碌的众妇交待了几句,然后便跟着小厮朝前厅走去。 转过雕花门廊,小厅内的镂空木窗前,果然背身站着一位形如锄田老翁的瘦削老者,赤腿芒鞋,泥污点点,背影佝偻沧桑,但腰杆儿站得笔直。 “师父。”眼瞧那小厮识趣地没跟上来,苏戈赶紧疾走几步,朝老者躬身行礼道。 老者背后似乎生有眼睛,身形也未见怎么移动,却是准确避过了苏戈的行礼。 那双浅灰色的奇异耳朵动了动,转过身来,一张拙朴与精厉混杂,历经风蚀日晒犹如花岗岩般的沧桑面庞上,堆满了慈祥和蔼,两道鹰隼般的厉峭白眉,此际也柔和了起来,“七公子,将军大人和你看得起,瞧得上我这些微末伎俩,执意唤我声师父,我也就厚颜生受了,但切莫再行此大礼。说到底,我终究只是‘寒门铁衣’,身份有别。” 其声如鼓点,余音绕鸣。 苏戈深知其为人,不好再坚持,注意到师父那对异金打造号称天下最灵敏的“白衣神耳”方才动过,便放心询道:“师父,前日你信中言道还要几日方能回来,莫非,那事已了?” 老者摇头,灰眸中黯色一闪而逝,微嘲道:“了不了,还不就是个扯皮推诿,不提也罢。”继而又道:“倒是华阳这边,什么时候出现的天兵,还有人妄言活捉到过一尊,怎么信中从未听七公子你提过?” 苏戈早知师父肯定会问,倒是没想过他会专门为此事匆匆赶回,当下毫无隐瞒,将天兵之事原原本本交待了一遍,包括被丁保舍命相救一事,过程中涉及到自己草率救人之莽撞凶险处,自然是一言带过。 “这么说,那天兵附体之人,还真有被困在沙坑之中,倒也不算是谣传了。”老者听完,默声嘀咕了一句,然后竖起鹰隼白眉,沉声道:“无论如何,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七公子莫要再随便上前冒险。你可知道,你虽是一番好意,勇毅热血,但万一出个什么错漏差池,整个华阳县上上下下会有多少人受牵连掉脑袋?值此风雨交晦之际,再被有心人稍加利用,怕是整个镇南将军府合着南国三府,都会卷入其中!” 苏戈悚然而惊,虽心有不服,但却知这是事实,贝齿啄咬着下唇,闷头不语。 “七公子,观你气色不佳,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吗?”老者灰眸在苏戈面上一扫,忽而笑道,“怎么,还在被那件案子困扰,说出来我帮忙参详一下?” “案子已经结了。连夜抓人突审,昨晚一宿没睡。”苏戈置气,又骄傲道。 “哦?”老者不禁白眉一挑,颇感意外道:“怎么结的,说于我听听。” 他一生办案无数,之前听苏戈大概提过这宗案子,自然了解这种无线索无凶器无目击者的案子意外可能太多,便是自己亲自出马也不敢说一准能破,本来还想着回来后有暇时帮她参详参详,不曾想她自己居然已经抢先抓到了凶手。 因为比较了解自己这位徒弟的水准,所以很有些出乎意料。 难得见老者露出这种表情,苏戈心中不禁大感快意,便将丁保如何协助自己勘验尸体如何推测凶手身份的过程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连带他关于微量物证的那番出格言论也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实则这些内容,便是老者不问,她也肯定会全部说于他听的。 听的过程中,老者一向古井不波的面容极为精彩,两道鹰隼白眉更是挑来挑去,或竖或立,不断变化形状,苏戈瞧得很是有趣,末了,老者兀自呆坐了大概有半盏茶功夫,这才灰眸闪闪,喟然叹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家五世刑名,名扬天下,到我这里,更是侥幸挣得天下第一名捕的妄名,最大依仗不过就是世代相传不断改良的一首勘物诀和一个勘物箱。勘物诀到我这里从二十八句增至四十句,勘物箱也有诸多改良变化,我近些年对于勘物一道心有感触,隐隐觉得有即将触碰到大变革之趋兆,但始终不得要领,今日听这一席话,说醍醐灌顶幡然醒悟还太轻,实则对我刑名之道,无异于春雷初绽另辟天地!” 苏戈深知丁保那番言论厉害,若不然也不会刻意记下要专程说于师父,但却实在未想到师父评价居然如此夸张! 春雷初绽,另辟天地,不至于吧! 老者是何人,自然觉察到她的情绪心理,激声道:“七公子你想,刑名之道,为何难学更难精?盖是因为历代以来,几乎全是口手相传的经验之谈,未成体系,不经岁月磨砺不见多识广根本掌握不到真功夫。但若依方才言论,花三年五载,甚或十年八载功夫,对于日常所见之气味、毛发、种子、花粉、木屑、羽毛、鳞片、纤维、油脂、墨水、胭脂等这些可以准确辨别案犯身份特征的物证讯息,全部收集起来,进行,样,样什么……” “样本储备。”苏戈提醒道。 “对,对,样本储备。”老者越说越兴奋,灰眸亮闪闪的,看着很吓人,语声却极为激昂,“这些样本储备,全部封库,详细信息一一记录在案,汇成可供查阅之书卷,统一印制,刑名者人手一策,再将我家传之勘物箱量产,刑名者人手一箱,最后集中训练提取、比对之方法。到得那时,七公子你想,岂不是天下处处皆有神捕,自此再无冤假错案,再无乱勘刑名,长此以往,自当屑小辟易,百姓安居……” 被老者这么一说,苏戈也是听得目泛异彩,心驰神摇,不免暗暗咂舌,照这么说,丁兄还真就是刑名之道另辟天地形成体系的始作俑者、未来始祖了? 老者呆立着,不断竖眉,咂嘴,忽地一把抓住苏戈,激动道:“不成,这其中尚有许多未解之处需仔细斟酌印证,七公子,此人现在何处?你快些带我过去拜会,待我沽上一壶老酒,今晚要与之秉烛夜谈,不眠不休……” “师父,这可不成。丁兄此时正忙着,我这边也还有他交待的事情未完成。你且稍待几日,待他有暇时,我再领他去草庐寻你。”苏戈赶紧温言劝止道。 “姓丁?可是之前从天兵手里救下你和白小子的那位丁保丁探花?”老者忽然醒神道。 苏戈点了点头,同时担心师父再着急上火,赶快敬上一杯香茗。 见她点头,老者面容一肃,瞬间沉默下来,喝了口茶,鹰隼白眉一挑,灰眸射出湛湛厉芒,“背景可弄清楚了?” “师父!” 苏戈微微一窒,面泛惭色,但还是咬着小白牙,不情不愿道:“丁保,字探花,男丁,年十七,举人出身,本县人氏,父母早亡,有老仆禄伯,世清白,家中旧宅一进,东海另有园子两处,地薄瘠,植有时蔬瓜果,佃农四十余户……” 老者听完面色顿缓,言道:“看来不是有心人,甚好。既是清白之身的可造之材,我现立刻修书给将军大人,推荐此子加入‘寒门铁衣’,最不济,也要为他挣个你们苏家的一等刺黥身份,绝不比那知县罗老儿差。” 苏戈一听,面泛异色,张了张嘴,却终是没说什么。 “对了,七公子,这丁保交待你协助做什么来着?” 苏戈心绪莫名纷乱,胡乱应道:“也没什么,就是些帮他挣钱的事情。” “扯虎皮都会了,不错,看来确是人才。”老者品着茶,随口问道:“连你都拉下水,他这是要准备挣几个子儿?” “三万两。说是至少。” “哦,三万两,也还不错……噗!咳!咳!咳!多,多少?!七公子!你刚说多少来着?!” 第二十三章 捕神漏爷 第二十四章 天兵遗迹园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十四章 天兵遗迹园 (求收藏、推荐支持) 自午后始,华阳县城内城外便逐渐热闹起来。 不断有贵人豪客络绎而至,或携仆带众,或孑然一人,但拿眼一瞧,便知是多金不凡之辈。 算至今年,天兵连续为祸已经八载,尽管尚没有人洞悉因由规律,但有心人追蹑探究的热情却是愈发高涨。尤其是今次据传还曾借沙坑围困到一尊天兵真身,虽然最后仍被其逃脱,但对于真切关注天兵而苦苦不得入门之泱泱大众来说,却不啻于一声平地春雷,振聋发聩! 其中最受震撼吸引的自然是类似东海雷家、巴蜀唐门这种曾被天兵降世一夜灭族的名门望族。越是自诩高贵,越是胆小惜命,头上时刻悬着一把像天兵这样无迹可寻的斩首利刃,心里自不安生,无时无刻不希望能寻到破绽弱点,早做防范。 其次是为南明山群英会悲惨遭遇愤慨震怒的正义之士。 南明山群英会,是由告老还乡的礼部侍郎萧同老大人组织发召,官商僧侣、侠客望族等一起参与的一个专门赈济灾民的活动,单澜江洪涝一宗灾情便拯救安置灾民数万,一时反响强烈,朝野称颂,谁料才至第二年,便遇天兵降世,连带萧同老大人、弓沁父亲弓鹤云在内的近八十位热心侠义之辈尽被屠戮,人称“南明悲歌”。 此事一出,朝野震动。上至朝堂,下至民间的诸多正义之士义愤填膺,自发组织追蹑天兵踪迹,誓要为南明悲歌中命丧诸人讨回公道。 再就是数量极为庞大的好奇投机之徒,多是些独来独往的江湖豪侠,但闻有天兵降世,立马如苍蝇嗅到粪便,嗡嗡而上,希冀能抢先寻得天兵之谜,最不济也能捡拾些天兵遗落的神兵异宝,据为己有待价而沽。 这些好奇投机之辈数量最多,往往来得也是最快最早。 但这次快马加鞭一窝蜂涌来之后,却发现情况与之前大大不同。往日虽狼藉凄惨但可对任何人自由开放的天兵降世之地,这次却是被一个方圆数里的栅栏园子围遮得严严实实,别说天兵降世痕迹,连个脚印都瞧不到。 栅栏园子外面,还有兵丁衙役三步一岗十步一哨,肃杀威严,恍然间如同来到了兵营之外。 众豪侠洒脱恣意惯了,哪受得了这个,更不会将这些小兵小丁放在眼里,人多势众之下,几句不和就要起哄硬闯,便在这时,号子声起,自栅栏园子的中央地带,缓缓竖起了一杆五六丈高的旗杆,上悬一面巨大的三色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旗上,先是一排仿书圣孔羲之体的鎏金大字:等你亿万年,相聚天兵园。 其下,并列缀着八个不大不小,但尤为清晰刺目的红色小字:天封战神,铁血蓝军。 当今之世,只要不是傻子,没人不知道这八个字代表着什么意思,也没人不清楚对这八个字撒野会有什么下场。因此,很客气礼貌地问清楚天兵园具体开园日期后,这些江湖豪客纷纷规规矩矩地上马,规规矩矩地入城投店,该给钱给钱,该打赏打赏,就连大口嚼肉大碗喝酒的声音也比平日里矜持收敛了不少。 众豪客虽觉压抑不自在,但却无人肯离去,相反,愈发觉得这趟来的太值,连黄金八大家族的中白家、苏家都一起惊动了,若说其间没有点门道,谁信?! 于是乎,华阳县城内这些个平日里门可罗雀的客栈旅店,突然间就生意火爆起来。到得傍晚时分,已是一房难求,不仅如此,更有许多豪客一下定金就是十天半月,更有来得迟的,三倍五倍高价求房,喜得几家老板合不拢嘴,一日烧了七八次高香。 店无空房,但后续的进城豪客依然是争先恐后络绎不绝,就有那胆大心细之人,将自己家宅院落收拾几间外租,居然也赚得锅满瓢满。 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直接留宿在天兵园大门口附近。时至晚饭之后,整个天兵园大门口外竟已夜宿了无数来客,撒眼望去,有自带雨毡帐子的,有夜宿马车之中的,有的干脆直接幕天席地和衣而卧,鳞次栉比,洋洋洒洒,竟似一眼望不到边际…… 捕神漏爷在苏戈引领下,刚刚参观天兵园出来,整个人尚处在对种种奇思妙想大手笔的感慨钦佩之中,抬眼又看到眼前这种情形,内心震撼无以言表,怔忪半响,喟然一叹:“此人智计无双,擅识人心,心思之深沉,手段之高卓,世所罕逢。” 接着自嘲一笑,欣然道:“七公子,看来我先前还是看轻他了,老实说,他入‘寒门铁衣’委实太过屈才,此人足够资格加入二公子麾下的‘璇玑阁’,成为一名璇玑谋士。回草庐我立马修书,向你父亲和二哥一力举荐。” 苏戈讶然,二哥麾下的璇玑阁举世闻名,在整个镇南军中地内地位极尊,璇玑谋士皆是万中无一的国士之才,而且璇玑阁取士极难,最近两三年都没有一人能够通过考核入阁,没想到师父居然如此高看丁兄! 不过尽管如此,一听让丁保加入她家谋差事,苏戈心内不自觉地就有些微窒,脱口道:“师父,这不妥吧……” 漏爷还以为她是认为丁保不够资格,摇了摇头,洒然一笑,那对灰白色的白衣神耳转了几转,确定周边无人听得到,这才徐声道:“七公子,近些年来朝野上下之暗流涌动,你应当也能觉察得到。先是皇族白家逼迫其他七大家族放弃封姓权利,接着七大家族从开国时就定下的世代免赋政策,衍化成现在各种名目苛捐杂赋一年一年往上加,虽然数目不大,但传递信号却很明显,天封皇都那边,是不放心七大家,一意要削弱七大家。就拿今年来说,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胡怀之案,连我在内苏家一系二十几名官员被查办免职,后又出现一个更蹊跷的夺月事件,你六哥慕豪公子在皇都天封跟人狎风吃醋被废掉右臂。这些,自然都不是什么意外事件,想是有人要杀鸡儆猴,率先拿苏家开刀!” 想到七哥惨象,苏戈面上怒意蓬勃,想了想,蹙眉道:“那些人怎么想的,我苏家世代忠良,一心为国为民,绝无二心!” “七公子,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些人自然有办法逼到你有二心,亦或,逼到你像是有二心。”漏爷摇头,讥讽道:“别忘了白家的江山是怎么来的,你们一个苏家,一个唐家,分扼南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他们能放心才叫奇怪。所以,当次纷乱之秋,用人之际,自当不拘一格人尽其才,再者,我自不会看走眼,此人完全够格加入璇玑阁。” 苏戈喉间微涩,贝齿绞着红唇,道:“话虽如此,我观丁兄志趣高洁,心怀远大,非是一般人,只怕他未必愿意……”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自古至理,概莫能外。依现今白马皇朝之律法,黄金八大家族之黄金八姓为一等勋贵,事事优渥,罪无死责,担负着朝堂上下一切核心要职的长官长吏;获得皇族白家封赐白姓之人为二等贵胄,税赋减半,刑责从轻,可担军政部分职位的长官长吏,可充京畿宿卫;获黄金八大家族赐黥之人为三等公民,税责从常,可以为官,但不能成为州级以上职务的长官长吏,不能充京畿宿卫;其余人为最末等,税责从常,为官不可担长官长吏,入伍不得领兵为将。” 漏爷淡淡说完,抬首问道:“若是不受封姓不接刺黥,则永为四等公民,别说他只是个举人,便是高中状元探花也永远只能屈居人下,像百户所白家小子那种随便沾点八姓血统的无能之辈,谈笑间便能将其狠狠踩在脚下,七公子,你觉得以他这般才情抱负,会甘心吗?” 苏戈浑身巨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一直到漏爷悄然离去,身影没入浓浓夜色中,她仍独自矗立,宛若石化。 丁保自不知在天兵园门口苏戈师徒二人关于他有这样一番深论,也不知今夜过后他的名字就要出现在镇南将军大人及苏二公子的案头,他眼前只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挣够足够多的钱,然后尽快凑齐十四物种的基因原液,异化为当之无愧的超能力者,至于其他什么前程志向,暂时还想不了那么多。 晚间,召集所有人召开动员部署大会,罗知县、白百户皆为列在席,为他撑腰打气。丁保一直讲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这才充分部署完毕,当与会人员最后听到定价之高之离谱后尽皆瞠目结舌,但见一旁罗知县和白百户二人不动声色,这才没有聒噪起哄,但是心中自是深切怀疑。 散会后,罗知县和白百户二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上前重重拍了拍丁保肩膀,寓意明确,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过在二人转身离开时,丁保却有注意到他们汗水浸湿的背部,以及微微颤抖的身躯。 次日一早,“天兵遗迹园”准时开园,没有大肆渲染,没有锣鼓喧天,有的只是让人瞠目结舌应接不暇的“游园三大套餐”。 第二十四章 天兵遗迹园 第二十五章 财源滚滚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十五章 财源滚滚 (感谢“手机掉水沟”的打赏。求收藏,求推荐。) 丁保炮制的天兵遗迹园“游园三大套餐”,分别定价为十两、五十两、一百两。 十两为普通版,含门票一张,限一人入园参观,参观时限为一个时辰,无专人解说,无免费茶水、凉棚提供。 五十两为华贵版,含门票一张,限一人入园参观,参观时限为一个时辰,配备专人一对一解说导游,提供免费茶水、凉棚。另,赠送天兵伍梅限量版布偶一只。 华贵版较之普通版,除了提供免费茶水、凉棚这些细枝末节外,最大的吸引点在于专人导游解说和限量版布偶。 先说专人导游解说,一个身着统一制服,彬彬有礼口齿伶俐的秀气少年随侍在侧,点头哈腰,有问必答,言必称大爷,行必躬身请先,手能提包拎物,口可逗乐解闷,这本身就是一种新奇愉悦的尊贵体验。 更别说,这些少年还经过丁保的专门特训,对于天兵遗迹园内遍布的各色旗语、标示了然于胸,对于当日天兵激战情形也能绘声绘色娓娓道来,而这一点对于专程来此窥探天兵之谜的众豪客的吸引力无疑是致命的。毫无疑问,有没有配备专人一对一解说导游,入园参观的体验和收获绝对会是天壤之别。 再就是天兵伍梅限量版布偶,此物的吸引力比之专人导游只高不低。 前七次天兵降世,屠刀之下无一活口,自然也没有人见识过被天兵附体后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具有什么特殊形态,杀人使得什么功夫动作,眼神如何,气势如何,有无弱点破绽……而这一切,天兵伍梅均可以满足。 丁保制作布偶时刻意忽略细节上的精巧讲究,除了受条件所限外,就是希望布偶给人呈现的第一感觉更加直观有效,更加简单粗暴,为此,他专门选取了天兵伍梅当日一掌击杀农县尉时的这一套眼神、气势、动作和站立姿势来定型。 是以,第一眼看到布偶,即便没有亲历当日惨象,也能深刻又直观地感受到其视天下万物如刍狗的冷血、凶残、无谓、霸烈……瞬间明白这布偶不是寻常陋品。更别说像苏戈、白化威这些差点命丧其手之人,苏戈昨晚就做了一夜噩梦,白化威在开园时第一次见到成品,其后脸色一直苍白了一个上午。 除此之外,丁保还奉送增添了一处有用细节。他在处理布偶双脚站姿时,有意将其粘连僵化,还在双足的足底部位缝贴一小片土黄色的类似沙地颜色的布匹,如果有细心人留意到这点,自然会明白他所想传递的信息,也必然会另有收获。 一百两为至尊版,含门票一张,限一人入园参观,参观时限为一个时辰,配备专人一对一解说导游,提供免费茶水、凉棚。除赠送天兵伍梅限量版布偶一只外,另赠送《论战天兵三十六计》一册。 至尊版相较华贵版贵了足足一倍,却只多了一样东西,但这册东西却是当之无愧的至尊大杀器。以致于罗知县连今日天兵遗迹园开园这等大事都没有过来,捧着一册《论战天兵三十六计》窝在县衙书房里,逐字逐句细心研读去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这等见钱眼开落人话柄的事情他作为堂堂一县之尊,也着实不宜高调露面。 这本《论战天兵三十六计》,实则就脱胎于前世明末清初时期,由无名氏所编撰的《三十六计》。按计名排列,共分六套,即胜战计、敌战计、攻战计、混战计、并战计、败战计,每套又各包含六计,总共三十六计。 其中,前三套是处于优势所用之计,后三套是处于劣势所用之计。 虽是盗用改编,但丁保还是极有良心的,这册书重点在于对原版《三十六计》的认真阐述、释义、举例、论证,中间零星辅以与天兵对敌的应用之道,而不是不讲事实歪曲道理,扯着天兵的虎皮胡乱瞎扯一通。 比如说,能够与天兵对战相应的计谋,大都出现在混战计、并战计、败战计这三套中,因为对战天兵必然是处于劣势,丁保就会针对一些确实用得上的计谋结合天兵特点适当发挥一些,应应景,不至于太过跑题。但像诸如美人计、反间计、空城计这些压根儿不可能对天兵用得上的,他就也就很识趣地一字不加,算是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论战天兵三十六计》的逻辑性和合理性。 此举,实际上就是举着论战天兵的羊头,卖的却是《三十六计》的狗肉,其本质,也正迎合了第二十五计——偷梁换柱。 不过,这册书对于同天兵作战来说或许仅是狗肉,可食但易上火,但其里边所蕴含的真正道理和计谋,却是无疑于龙肝凤胆,稀世珍宝。 作为前世汉族军事思想和丰富斗争经验的集大成者,此三十六计,由刚柔、奇正、攻防、彼己、虚实、主客等对立关系相互转化的思想推演而成,含有朴素的辩证法因素,可以广泛应用于军事、商业、政治等任何存在争斗龃龉的领域。从这一点上来说,只卖五十两银子,一点也不贵。 这也是丁保一直以来做生意的基本原则:价不畏高,物有所值。 “探花老弟,这来人虽然众多,但……定价如此之昂贵,真能行得通吗?” 到此刻,白化威算是对丁保的奇思妙想和超卓手段真正心服口服,方才看到天兵布偶后心里扑通扑通一直狂跳到现在,但一码归一码,十两银子一个时辰的入园费虽贵还算可以接受,但这五十两、一百两的定价可就太夸张了。 五十两,便是在皇都天封的烟花六巷中,也足够找上一个名列春花榜艳名远播的无双妙人儿一晚了! 现实也果然如同他所担心的那样,开园之后,任凭大胡子尤刚忽悠得天花乱坠,众人围着“游园三大套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是没有一个人掏钱入园,这两日阖全县之力所忙碌准备的一切,似乎就只是一个笑话。 丁保却是一点也不担心,笑吟吟的,安慰白化威道:“不着急,百户大人,再看看。”说话当口,朝着园口方向悄悄做了一个手势。 随着他手势落下,人群之中,立马挤出来几位锦衣华服的“豪客大侠”,五十两华贵版套餐、一百两至尊版套餐一下售出去五份。 眼见这几位各自领着一名专人导游就要入园,其他观望之人顿时再也耐不住了,纷纷一拥而上,争相掏钱抢购。起始之所以犹豫踟蹰,是因为事涉天封白家和铁血苏家,不得不观望谨慎,此时一见有人抢做出头鸟,心下大定,哪里肯甘心落后,开玩笑,大家跋山涉水不辞辛苦跑到这里来是干嘛来的,可不能随便让人占了先! 白化威却是呆呆望着那几位面孔熟悉的“豪客大侠”,瞠目,讶然道:“那几人,不就是……?” “行话叫托儿,学术一点叫抛砖引玉,专业一点叫利用从众心理。”丁保心情愉悦,也不管白化威听懂听不懂,自顾自地嘀咕了几句,竟是对这边再也不管不顾,洒然转身,扬长而去。 白化威惊疑唤道:“探花老弟,你不在这边坐镇,这是要去哪里?” “回家腾个好地方,五千两银子毕竟占地不小。” “……” “百户大人放心,这世上永远不缺有钱人,只缺值得他们花钱的东西。你就等着数钱吧。” 直到丁保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白化威才从内心震骇中回过神来,抬起头,恰好看到高空中耸立的那面迎风猎猎的旗帜,以及下缀的天封战神四字,心中又是一番悸动难平。 实则,以他家在整个皇族白家中那点淡薄血统和旁枝末节地位,根本就不足以借用“天封战神”这个名号,那晚之所以答应丁保,一是酒后失态,二是心存怨怼。 他之所以被从天封丢到这里,正是因为夺月事件的牵连。 苏戈六哥苏慕豪在皇都天封与白家弟子争风吃醋,被围殴成重伤,整个右臂废掉,朝野震惊。皇室一脉为了给苏家一个交代,先后严厉惩处了近二十名白家子弟,而他当晚只是恰好路过出现在那处,却也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充了数,直接削去品秩官身贬谪到华阳这里做了个小小百户。 最欺负人的是,贬谪便贬谪吧,还直接把他丢在了苏家的地盘上,搞得他成天提心吊胆地担心苏家人会找他出气。 另据他所知,那晚真正下死手废掉苏慕豪的两位元凶,因是正宗皇室一脉的世子郡王,皆被有意保护了起来,吃喝玩乐依旧,至今未有任何惩罚措施加身。 所以他不可能不对皇室一脉心存怨怼,但又偏生无计可施,之前便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索性就答应了丁保,但此时此刻,心神震颤之下,心眼儿这么一活泛,立马就萌生出一个绝妙的念头来: 这位丁保丁探花如此智计百出,卓然不群,堪称当世奇才,沉舟小王爷号称当世孟尝,以他之爱才心切,必然见之心喜,丁保若是得我举荐后能有幸加入“千帆”,必然是奇功一件,到那时,别说消除罪愆重回天封,便是加官进爵也不是问题! 第二十五章 财源滚滚 第二十六章 风乍起时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十六章 风乍起时 当此之时,有与白化威相似念头的,可不只他一人。 天兵遗迹园门口东侧,紧邻草甸边缘之地,停着一辆在中土极为罕见的双驾四轮马车。 深褐色镶有金边的方形车舆,双面开窗,柔幔垂苕,整体比寻常车厢要大上一倍。宽绰富丽,低调奢华。 此双驾四轮马车是在临开园前才风尘仆仆赶到这里的,随后就一直孤零零地停在这边,任周边喧嚣吵闹,就像是个不惹尘俗的冷静旁观者。甚至在开园后气氛最热烈众人最疯狂的半个时辰里,也没有任何动静,一直到第一拨高潮平息,园口处人流气氛相对舒缓了些,才不声不响地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二十出头的褐衣小子。 褐衣小子径直来到园口,先是对着“游园三大套餐”仔细看了两遍,又认真听尤刚他们讲解了一遍,偶有不明不解处,还认真询问,一直到尤刚几人有些不耐烦时,才矜持得体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掏出银票,购买了两份一百两银子的至尊套餐。 至尊套餐是需配备专人导游一对一服务的,但这种专人导游一共只有四十名,丁保亲训二十,每人又各自为师引带了一个。因为开园第一拨销售异常火爆,四十人均已入园,此时付款完毕却被迫无奈在园外排队等候的,远不止褐衣小子一人。 不同于其他等候之人满脸不耐郁闷,爆粗骂娘,悔声连篇,褐衣小子却表现得极有耐心,优哉游哉地观察着四周,观察着尤刚等一干销售人员的言谈举止、运行模式等,偶尔嘴唇阖动几下,似乎在极力记忆着什么。 而在入园之后,其表现也与寻常人等不同,似乎他的主兴趣点并不在所谓天兵之上。 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极力观察记忆着对园内布局规划的所看、所悟、所想,一边饶有兴趣地与身边专职导游攀谈着,甚至其对专职导游的制服、配饰、工作方式等所表现出来的兴趣,也远比所谓天兵踩过的足迹,留下的掌印要浓厚得多。 只用了不足半个时辰,褐衣小子便出了园,带着天兵伍梅布偶、《论战天兵三十六计》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宽绰的方形车厢中央,坐着一位白发苍苍雍容富态的老者,老者面前搁着一张红檀书桌。桌上,熏炉散香,兽炭徐燃。 桌面正中间,平铺着一叠上好宣纸,左右各有瑞兽镇石压平。宣纸之侧,墨已研好,笔已置架。 待褐衣小子一进来,老者耸拉的眼皮子猛地一抬,伸出鸠皮百褶的双手,在兽炭暖炉上习惯性地烤了烤,然后执笔,沾墨,唰唰唰,先在宣纸上留下了一行标题。 随后事情进行得有些怪异,二人之间没有任何多余交流,褐衣小子不紧不慢地描述着,语调平和,吐字清晰,字字句句切中要点,显是深谙此道的专业人士。老者则是认真倾听,细思沉吟,直到关键之处才会写上一两笔,整个过程里倒是有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听,一直到褐衣小子原原本本全部讲述完毕,老者的一张宣纸也还没有写满。 但饶是如此,褐衣小子还是大吃了一惊,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一张纸快写满的,之前连能写一半的都没遇到过。 得此成果,老人似乎也颇感意外兴奋,搓了搓手,随手拿起了桌边的布偶,突然“咦”了一声,认真看了几眼,面色微变,然后迅速抄起之前被忽略的那本《论战天兵三十六计》,结果越看越是吃惊,越翻越是震撼。到最后,猛地一合书册,抓起桌上已经写好的那纸张,用力揉成了一团。 “四掌柜,您老这是?”褐衣小子愕然道。 “重写。”老人沉声说完,重新坐下,动容之下,这次竟连烤手都忘了,直接提笔,一口气洋洋洒洒写满了三大张纸。 “挂金箭,封王漆。千里快驹,直呈客栈。” 褐衣小子正呆望着满满三大张纸,惊讶得合不拢嘴,闻听老者此言,更是嘭的一声蹦了起来,头顶到车顶而不自知,大惊失色,难以置信道:“金箭?王漆?四掌柜,这个,会不会太过了些?毕竟,毕竟……” “小子!你没学过怎么做事吗?”老人怫然不悦,怒声斥道,“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察观’的小辈来质疑我‘言色’众老的判定!不错,这只是四掌柜我平生判定的第二个配得上金箭王漆之人,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像之前那人一样,带给客栈不尽财富和至高荣誉。” 老人说着,浊目绽出一道厉芒,挥手道:“去,不论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尽快给我搞清楚天兵遗迹园的幕后策划者,和这位著书的威震天是不是同一个人。客栈发掘之人,绝不容许有人捷足先登。” 县城东郊,距离建业寺不远的一座山中草庐内,捕神漏爷与苏戈师徒二人面面相觑,隔桌而坐。 桌上,正中,搁着一本《论战天兵三十六计》。 此间草庐是漏爷丢官后的隐身之所,也正是为此,苏戈才远离镇南大将军府,来到华阳担任捕头一职,名为磨练砥砺,实则是来跟随师父修习刀法武艺和刑名绝技。 实则,漏爷除了是捕神外,本身还是一位用刀的一流高手。 苏家功夫不同别家,家传必修修习的也就只有一套锤炼内力的“浩然正气”,对于招式上的门派类别没有细作要求,像苏戈兄妹几人所修习的功夫就安全不同,趁手兵器也各不相同。 今日本是考校刀法之期,结果因为她随手带来的一本《轮战天兵三十六计》,让师父足足看了一个多时辰,至今没来得及提考校之事。 “他说这位威震天,是一位往年之交?不是他自己?”漏爷拿手点了点书册,挑着鹰隼白眉,不确信道。 “嗯。我今晨问他,他亲口所答。”苏戈低头,娑摩着腰刀,颇有些心思不属,意兴阑珊。 “这也就说得通了,此般惊天地泣鬼神之盖世神著,其中所蕴含之智慧道理,连我这般年岁之人看了都惊咂不已,哪里会是他一个弱冠之龄足不出户的举子写得出来的?”漏爷感慨道,“不过这位威震天着实名士高人,能寻到其人为我所用才好。七公子,这位丁举人近日可去过什么地方,有跟什么异常人士往来密切?” 苏戈蹙眉,她对眼前情形极为不喜,好似在做间谍出卖朋友似的,抿唇,沉默了一下,不轻不淡道:“只在黑头山上养伤了几日。”多的,却是不愿再说。 见此,漏爷自也不好再多问,遂收起桌上书册,开始考校起了刀法武艺。 心中却是下定决心要亲至三百里黑头山中仔细寻访一遍,毕竟这位著书的威震天,似乎比丁举人更有资格加入“璇玑阁”。 …… “舅,舅,拢共,拢共是白银一万六千三百两……整。” 尤刚报着数,浑身上下都在打摆子,牙齿咯咯响,腿肚子一抽一抽的,竟似要站不稳。他今日一直值守在天兵遗迹园门口,自然知道收益极好,但万万没有料想到居然能有这么好,一万多两银子啊,老天爷,一想到这个数,脑袋嗡的一下,就想要去尿尿。 屋里,烛火明燃,亮如白昼。 但却很安静,除了急促的呼吸声,就是闷闷的心跳声,面对此般数额巨大之横财,即便见多识广如白百户、罗知县,也需要大量时间来消化和平静。 丁保却是紧紧蹙起了眉头,这个数额比他预期要高上一倍不止,他之前详细看过弓鹤云的相关卷宗,对于寻常探访天兵之人的规模数量和身份构成有所衡量,所以三万两这个总数还是具有一定依据的。但仅仅今日一天时间,在人流高峰未至他尚有大招未放的情况下已经完成了目标一半,究竟是不是好事,恐怕还很难说。 罗知县却是留意到了丁保的神情,自以为明白其忧愁所在,堆起笑容,拍着胸脯道:“贤侄莫虑,规矩是死人是活,多有多时标准,少有少时标准,之前的五千两今后切莫要再提。你我三人视最终收益,再好好拟定一个恰当数目出来。” 白百户也面露恍然,拍着桌子,激声附和。 丁保也不好解释,笑了笑,推说回去还有后续大招需要准备,起身告辞,在罗知县、白百户等人的震惊阿谀声中离开县衙,二人一直送到县衙门口,情义拳拳地目送他离开,一直到他身影消失于夜色,这才转身沿原路返回。 这种不亚于知州大人来巡的罕见场面,直惊得随侍在侧的尤刚等人目瞪口呆,惊颤不已,心中不由对这位新晋上位的丁县尉,也愈发恭敬钦佩起来。 时节已至中秋,白日不觉,晚间却是凉风渐起,丁保手中的纸灯笼吹得一晃一晃的。光影恍惚间,一道身影提着食匣,悄然出现在道边,似乎是早已候在这里。 “方才怎么不在县衙?” 眼前这位热血正直英姿飒装的清丽少女,带着熟悉的新浴后的紫罗兰郁香,清新洁净,湿热煦暖,让丁保暂时搁下心头那一丝不安,心情一下轻松愉悦起来。 “不感兴趣。”苏戈脆声说着,将手中食匣递了过来,“师父让我代他谢谢你。如意八宝点我已着人去购,你既喜欢吃,这边还有些就先凑合着,以后再叫他们多捎些过来。” 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思略有复杂,口中却是笑道:“还不知道吧,师父他老人家正殚精竭虑地要拉你入伙呢。” “捕神老人家倒是真瞧得起我。”丁保洒然一乐,单手接过食匣,直接揭开盖子,捏了一块花酥塞入口中,边乐呵呵嚼着,边含糊不清地感慨道:“这天,看来是要起风变凉了。” 第二十六章 风乍起时 第二十七章 妖娆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十七章 妖娆 翌日,丁保索性就没再过去天兵遗迹园。 一觉睡到阳光普照,时近中午,爬起来酣畅淋漓地蹲了个茅房,这才慢悠悠地进行洗漱。 正皱着眉头,极不习惯地拿柳条香盐在嘴里使劲儿鼓捣着,大胡子尤刚鬼魅般地闪了进来。浑身汗透,红光满面,喜滋滋地呲着一嘴大黄板牙,高大魁梧的身躯像是喝醉了,扭扭歪歪浑不成直线,腿脚一癫一癫地打着摆子。 丁保瞧之不喜,喷着盐沫子,咕哝道:“上午挣了很多?” “多!多!县尉大人,何止是多?!” 尤刚此时再见丁保,简直如见到点石成金的财神爷,站都不知道该怎么站了,局促了半响,这才狠狠吞了口唾沫,瞪圆眼睛,哆哆嗦嗦地伸出两根手指,“仅一个上午,就足足售了这个数……知县大人、百户大人今晚在县衙专程设宴为县尉大人庆功,特命小的前来知会。” 一上午就售了两万两?虽说第二日是预料中的人流高峰,但这也委实太高了些。 情况果真是有些不大对劲。 一念及此,丁保连继续刷牙的心情也没有了,胡乱漱了漱口,皱眉问道:“那几家楼子,上上下下都交待好了?” “回县尉大人,依您吩咐都交代好了。上至窑姐儿,下到龟公奴才丫鬟,现都聚在旧祠内候着。” 丁保嗯了下,又问:“一共几人?” “拢共九十四,男二十七,女六十七。其中,接客的窑姐儿四十,另,还有八个是未出阁的清倌小妹儿。” 丁保点了点头,尤刚这厮纵有百般不是,办起事来倒是嘎嘣利落脆,毫不含糊。回屋里捻了几块苏戈昨夜赠来的精致糕点,抄起备好的台本子,示意尤刚道:“头前带路,我过去看看。” “那个……县尉大人,这,您是财神爷下凡,文曲星转世,这些姐儿妹儿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瘦不拉几的,没什么姿色身段儿,拢共加起来也配不上您一根小脚趾头。大人,您要是真想,等此间事了,我领您去粤州城,不行咱直接去霜桥,啧啧,那里的小娘皮才真是要脯子有脯子,要屁股有屁股,皮白肉嫩,一掐一汪水儿……” 尤刚悄悄凑近,低声谄笑着,拼命想要拉近关系。 丁保就冷笑:“尤捕快这方面,业务很熟练呢。” “不敢,不敢。风闻,风闻。”尤刚悚然而惊,这才醒起面前这位小年轻人可不仅是挥挥手日进万金的财神爷,还是自己未来的顶头大上司,主管一县捕盗、治安等刑事、司法事务的县尉大人,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一路上再不敢胡言乱语。 旧祠虽废,荒草丛生,但地方甚是宽敞,也较僻静,是比较理想的排练场所。 手中的台本子是丁保连夜改好的,推翻了初定稿的风格写实剑拔弩张,改为低端、弱智、瞎编、胡闹。 实则这连续两日的异常情况,一度让他心生迟疑,考虑是否取消这个大招节目,不过转而一想,事已至此,只怕避无可避,便索性不按常理出牌,一改之前天兵遗迹园、三大套餐、天兵布偶、《论战天兵三十六计》等的睿智风格,彻底无耻胡来一把,把这池子水搅得越浑越好。 祠内众人虽未接触过话剧这种东西,但相较于弹琴唱曲迎来送往,这算是简单多了,况且丁保还有意放宽标准,越生疏僵硬越不忍目睹则越是鼓掌叫好。大家也就渐渐松弛下来,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排演得很是起劲。 陪着丁保搞了一下午排练,傍晚一起过去县衙时,尤刚脸色还是青白青白的,想是吐了不少次。 席间只有罗知县、白百户和丁保三人,请了苏戈,但人没来。经过这几日的短暂处事,罗、白二位再也无法在丁保面前保持所谓官威和上位者的风范,不过这样一来,这顿酒宴反倒是喝得觥筹交错,氛围甚佳。 宴席撤下后,丁保品着茶,耐着性子听二人扯了会儿淡,表达了几番誉美之词,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宅中,这才发觉一整日没怎么吃饭,晚上净陪着二人扯东扯西,竟只顾着喝酒了,这会儿肚子倒是有些饿。趁着零星酒意带来的些许亢意,丁保一时兴起,准备做一件来这个世界后一直都想尝试去做的事情——烤肉。 去灶房取出禄伯临走前采购好的獐子肉,又取来切刀,炭炉,铁栅格子等一干器物,先把炉内的炭火升起,然后将獐子肉切薄片进行腌拌。说是拌料腌制,实则作料也就盐巴、麻油以及自黑头山弓鹤云书房里淘来一点野山椒粉。 这个世界有没有专业烤肉工具丁保不知道,暂时还没见过,眼前这套工具是他自己胡乱拼凑的。炭炉子是冬日家备,铁栅格子是在库料房里发现的,琢磨着能用,就拎出来洗净晒干,还有就是肉签,直接用的是从白化威那里搞来的废弃猎弩箭矢。 时间有限,肉只腌了小半个时辰,丁保便开始拿箭矢串肉。串好肉串时,炉火也已把铁栅格子烤炙得黑里透红,滚烫滚烫。 鲜嫩的肉串甫一放上栅格,便是滋滋作响,瞬间肉香四溢,弥满整个堂屋。 “何时能开吃,饿了呢。”一声似歌非歌,似哼非哼的低低呢喃,突然自房梁上传来。 丁保头皮子唰地炸了起来,整个身体僵硬如石,背上瞬间湿透。以他眼下的超强嗅感,居然都没有发现这屋里何时多了一个人,一念及此,一股子冷意自脚底直窜而上,浑身冰凉。 回过神来,发觉眼前地上,已立了个邪神鬼魅般的妖娆女子。 女子墨发及腰,肤白胜雪,穿着一袭垂窕及地的黑丝长袍,领口斜斜直抵腹部,莹白的脖颈衬着如墨如诗的长发,酥胸将露不露,一个银玉环子为纽扣,在腰下裁开。腰身盈盈,不堪一握。臀儿隆隆,腿儿修长。 双眉如画,眼波似水,长长的眼睫毛垂将下来,海浪般一漾一漾的。 黑丝面纱,无风自拂,隐约可以瞧见妖娆娇媚的笑靥,虽瞧不见真容,但那眼角眉梢的妖冶风情已足让晚霞失色、海浪失声。 女人双手负后,长身而立,手中一把黑黢黢的古怪伞具,挨着饱满圆翘的臀儿,懒洋洋地斜撑在地面上。 “糊了,姐姐可是会杀人的哦。” 第二十七章 妖娆 第二十八章 书生与狐狸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十八章 书生与狐狸 女子口说杀人之事,声音却是柔柔糯糯的,似歌非歌,似哼非哼,宛若燕语呢喃。 就似情人的柔腻指尖,浅浅挠擦在脊背上,酥麻麻得浑身没有力气。 丁保胆颤心惊,再不迟疑,双足蕴力,变态弹跳瞬间贯至一成,认准方位就要朝外窜出。 “老实待着,且莫妄动,小书生……” 女子警语未完,丁保已是蹬地外窜,但力贯于地的瞬间,却是突感不妙,之前那种霸道绝伦宛若爆炸般的强烈推地感竟完全没有出现,两条腿有气无力地蹬在地上,根本撑不动奋力前冲的身体躯干,嘭的一下结结实实跌趴在了地面上,下巴硬生生着地,直磕得头晕眼花,脑皮子颤颤发痒。 直到这时,他才感到方才起跳发力瞬间,两个膝盖处突然一阵冰凉麻木,接着,就像是陷入沼泽泥淖,双足绵绵的浑然使不上力。 “你,你对我双腿做了什么?”丁保大惊失色,这女子何时使得手段,他竟是毫无所觉。 女子眯眸一笑,负于身后的古怪黑伞擦着地面划了一道弧线,也未见她身体有何动作,滴溜溜一转,速度之快,犹如幻过一道黑烟,丁保眼前一花,再看她时,却是已然绕过炭炉子,半斜着身子,盈盈坐在了他方才的位子上。 斜身而坐,下巴轻仰,天鹅般的玉颈莹白如雪,柔滑似缎,一头如瀑墨发垂过盈盈一握的纤腰,堪堪散落在饱满挺翘宛如蜜桃般的臀儿上。腿儿微蜷,隔着黑丝长袍的柔垂材质,更能直观感受到那份极致夸张的笔直修长、浑圆韧美。 丝袍下摆处,有一只玉足斜斜露了出来,顺着小腿笔直诱人的曲线,从裸踝到足尖崩得很紧,仅以趾尖轻盈触地。 这只莹润雪白的小脚,如玉之润,如缎之柔,脚踝温腻柔软,脚背仿若透明一般,隐隐映出几条青筋,五根脚趾的指甲都作明紫色,像五片沐过秋露的小小花瓣。 汲着一只似绸非绸,似丝非丝的黑色网面袜鞋,半掩着五片花瓣玉趾,绝类诱人黑丝。 丁保瞧得心中一热,赶紧偏过头去,暗骂了一声骚狐狸。 女子却似未觉自己是有多妖魅诱人,秋波流转间,擎起手里的黑伞,拿伞尖遥遥指了指浓香四溢的铁栅格子,又点了点丁保,柔糯糯,娇嘤嘤道:“肉糊,你死。” 丁保自听出她这绝不是在开玩笑,不敢怠慢,赶紧从地上爬起,说也奇怪,眼前这女子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他,也未见她施展什么手段,但这会儿膝盖却竟是又好了,当下心中又惊又疑,再不敢妄动,老老实实重新搬过一个方凳,坐在炭炉前认真烤炙起来。 工具虽不算凑手,作料也很是简陋,但胜在火候掌控不错,肉串烤炙得滋滋生油,色泽金黄,外焦内嫩,瞧之便让人舌底生津。 丁保将第一批烤好的肉串搁在碟子里,递给眼前女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心道不解下面纱,我看你怎么吃东西。 女子接过碟子,凑近黑丝面纱一嗅,一对秋波顿时如海中明月,璀璨荡漾了起来。 “转过身去。” “嗯?这样……不好吧,我还得烤肉,再说,这可是在我家。”丁保自然不依。 “小书生,胆子不小哦,你可知,凡是见过姐姐我真容的,最后统统都死绝了,包括三个自动自觉扣出眼珠挖瞎双眼的……”女子秋波流转,以手抚伞。 “啊哈,姐姐这是说哪里话,小弟生平最不喜窥人隐私,更不爱偷看美女用餐,人称坐怀不乱真君子,非礼勿视小丈夫,就是区区在下。”女子话音未落,丁保噌地便转过身去。 女子嗤地一笑,便不再说话,撩起面纱,细细享用起烤肉来。 丁保则心思电转,苦苦思讨对策,但任他平日里机变无双,此时面对这样一位实力深不可测性情拿捏不定的妖孽煞星,却是半点主意也没有,还未等他想出个一二三四来,女子已经食完,擎伞尖戳了戳他的背,示意他转过身来继续烤。 “小书生,姐姐问你,前几日,华阳这边真有天兵闹过?”裹腹之后,女子开始问起正事来。 丁保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果然,这两日动静闹得太大,把这等妖魔鬼怪都给招惹过来了,口中不敢怠慢,试着答道:“小生倒是有听人说过,说是卖豆腐花的伍家姑娘大婚当日被天兵附体,生生掌毙了许多人。” “后来呢,真有捉到过?”女子沉吟了下,又问道。 “这个,小生就不知了。不过既然知县大人百户大人都说是,那,想必是真有的。”丁保边偷眼观察女子神情,边挑拣着说道。 女子低唔了声,就没再说话。 又一连吃了两大碟,这才略感意足,兴许是对烤肉味道尚算满意,女子就没再喊打喊杀,起身美美伸了个让人鼻血乱喷的懒腰,拎起黑伞,丁保以为这是要离开了,刚长吁了一口气,就听女子懒洋洋地吩咐道:“饱了。你起身烧水去吧。” 半响没听到动静回应,回首,望见丁保目瞪口呆嘴里肉串直直跌落地在地的痴傻模样,嗤地一笑,宛如百花绽放,秋波似水,呢喃轻语道:“对哦,忘了知会你,这宅子不错,这几日暂归姐姐我了。” 丁保不晓得自己是怀着怎样悲壮且悲愤的心情烧好洗澡水的,单泡澡的木桶都被要求刷了三遍,又用滚烫开水烫了两遍,一切准备就绪后,满头大汗腰膝酸软的他,很有种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感觉。 “热水已备好,姐姐请便,小生告退。”眼见女子轻轻袅袅地走了进来,丁保眼观鼻鼻观心,说完便想撤退。 “慢着。拿去倒掉。浴桶重刷,热水重烧。”女子未靠近浴桶,便停下纤纤玉足,曼声细语,一字一字道。 丁保面色一僵,讪笑道:“那个,我说姐姐,这就没必要了吧……” 话正说着,便觉喉间一凉,古怪黑伞的尖锐伞尖却已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咽喉之上,一股寒凉杀机瞬间弥漫全身,女子转身过来,秋波沁寒,长睫唰唰,黑丝面纱无风自拂,笑语盈盈道:“小书生,这是第一次,姐姐我就纯当是淘气了,再有,可就得找人替你收尸了哦。” 丁保听得冷汗直流,僵僵笑道,“呵呵,姐姐要换水,小生换水便是,说这些话听着怪人让慎得慌。” 心里却是瞬间掀起了惊涛海浪,我去年买了个表,大爷我不过就是拿昨夜新换未洗遗有亿万孩子的亵裤在里边浸泡了片刻,完全无色无臭,几根黑毛毛已经全部拣出,这骚狐狸一直在堂屋待着,却又是如何知晓的?! ≈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第二十八章 书生与狐狸 第二十九章 处处下风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十九章 处处下风 丁保这次不敢再整幺蛾子,老老实实把浴桶重刷五遍,添满热水,只觉身心俱疲,再没丝毫折腾的力气。待女子步入后,望着新加满的浴桶轻点瑧首,算是通过,丁保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耸拉着脑袋蹑手蹑脚地就要溜走。 “小书生,你是要去哪里?”女子忽地袅袅转身,黑伞平伸,抵住丁保胸膛,秋波漾漾,嘤嘤呢语道。 “这个,姐姐沐浴,小生自当回避……”丁保心生不妙道。 “不必。你就待一旁伺候着。”女子轻袅一笑,一边柔糯糯说着,一边垂下瑧首,着手去解腰间那枚碧玉环子。 丁保但觉一腔悲愤直冲胸臆,骚狐狸你这是又想怎样整人?!心内激愤惶惑,面上却是义正辞严宝相庄严道:“万万不可!小弟人称坐怀不乱真君子,非礼勿视小丈夫,自幼受圣人教化,如此月明星繁朗朗乾坤之下,怎可行此苟且之事?姐姐切莫再逼,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你这般行径即便是得到了小生的肉体,也得不到小生的灵魂……” “啊!” 正喋喋说着,丁保忽然大叫一声,忙不迭地双手捂眼,转过身去。 却是在他说话的当口,女子已经熟练地解开碧玉环子,她这一身垂岧岧的黑丝长袍,皆由此环纽系,这一解开,长袍便不由自主地顺着如丝缎如美玉般腻滑莹洁的肌肤,溜溜往下垂走,丁保但觉眼前一白,哪敢多看,赶紧夸张大叫一声,捂着眼睛转过身去。 实则他根本就看不到什么,女子动作极快,领口长袍刚滑落肩头,她的整个人便水蛇般滴溜溜一转,娇躯如同蜕皮脱茧一般,于半空中幻过一道幽香四溢的白影,下一瞬,已经稳稳没入浴桶,而随后,那件褪去的黑丝长袍才像被抽空了皮囊,袅袅垂落于地。 女子却似是对丁保方才的夸张表演有些满意,曼声招手道:“你过来。” 丁保方才虽说什么也没看清楚,但丝袍垂落瞬间,那抹扭身腾空的至美至白,还是宛如一记重锤,震得他心头一痉,暗中唾骂了几遍骚狐狸,这才敛起心神,眼观鼻鼻观心地依着女子的召唤,径直走到了她的背后。 霭霭香雾中,红彤彤的烛光如金丝绸缎般抚过女子的香肩,拂淡了萦绕在她身边的雾气,水珠儿含着闪烁的晶莹,从如羊脂玉般的肌肤上颗颗滚落。 丁保瞧得心驰神摇,视线顺着香肩,透过霭气,正欲朝晶亮水面继续探究下去,女子突然将头往后一仰,漆墨秀发如浸水的绸缎,于空中画出一道丽丽水痕,披散垂悬于浴桶之后,堪堪遮住香肩娇躯。水中,溅出一片红彤彤的晶花。 丁保猝不及防,被湿漉漉的发梢扫中面门,火辣辣的刺痛难忍,连退两步方才站稳,脑袋一下清醒过来。 “小书生,你就是这样非礼勿视坐怀不乱的?”女子以指抿唇,莺声笑道。 丁保微窘,嘴上倒是没辩说什么,老老实实转过身去,他这会儿算是明白骚狐狸留下他是做什么的,旁边放了一小桶热水,是要他站在这边随时等着召唤加水。 身后,女子大大方方地洗浴着,哗啦啦的撩水划水声,浴汤泼洒在凝脂玉肌上水珠四溅的水花声,女子洗至舒畅处鼻间似歌非歌似哼非哼的咻咻呢喃声……就像是一群不着寸缕的妖魔鬼怪围在丁保的心间不断跳跃,拉扯他,引诱他,折磨他。 丁保深知,此时看似香艳,实则是在刀尖上行走,定力稍有不足,丑态稍露,女子分分钟会要了他的小命。 当下不敢再听,再想,赶紧转移注意力,突然间鼻翼一动,注意到了一股罂粟般挠人勾心的馥郁幽香。 不同于苏戈身上的那种清新洁净、浅若碎花,此香如兰似麝,幽淑意远,虽不浓烈,但却如缠藤烟,似囚心笼,嗅过之后,便如有一千只轻袅猫儿在心尖上不停挠抓,战栗酥痒,神魂迷醉。 丁保眼睛顿时一亮,是了,自那古怪黑丝长袍一脱,这股奇异体香便已充盈屋内,只是自己先前受制于视觉、听觉的诱惑刺激,未加注意而已。 好啊,原来这就是你这骚狐狸身上的真正味道,这下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爷现在敌你不过,但只要大爷的鼻子记住这种味道,天涯海角你也休想逃掉。 “加水。” 丁保闻言收心,老老实实地闭目转身,舀了一瓢热水,顺着桶壁缓缓浇了下去。 心中却道,别得意,这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大爷早晚要拿棍棒好好招呼你。 “小书生,做事要专心,你心如烈焰,焚怒不息。这水,加热了。”女子好似专窥人心的妖魔,忽地嗤声笑道。 丁保手一哆嗦,脑门奇寒,再不敢胡思乱想,一心一意地干起侍奉加水的活计来。 这一浴就是足足大半个时辰,丁保身处极端香艳和极度危险之间,被折磨得快要崩溃时,女子终于发话:“小书生,表现甚佳,乖,取姐姐袍子过来。” 丁保顿时如闻天籁,赶紧点头称是,转身的瞬间,佯作面上擦汗,右手小拇指拭过鼻翼,沾了一块鼻屎出来,然后弯腰去捡拾地上的那件黑丝长袍,指尖将将碰到袍子时,忽地背后一道大力来袭,丁保但觉屁股一疼,身子一轻,却是被人自后面一脚踹飞,“嘭”地一声重重砸开房门,瓜葫芦一样滚落到院子里去了。 丁保浑身剧痛,但哪敢停留,甫一落地,便忍着疼痛翻身而起,刚想跳过院墙逃走,忽听浴室内传来一道清声曼语:“小书生,你若逃走,姐姐我便杀华阳一百人。你若唤人过来扰姐姐清净,我便杀华阳一千人。你若行事危及姐姐安危,我便诛灭华阳,鸡犬不留,寸草难生。” 丁保闻言,颓然于地。 是夜,女子强占了丁保房间,丁保只好灰溜溜地移驾偏房,辗转反侧,愁肠百结,一宿没怎么合眼。 熬到晨起时分,倒是恍恍惚惚稍眯了一下,再醒来时,听到院门响动,那女子似要出门。顿时心中大喜,一咕噜爬下床来,发现院门大开,自己房间里果真已是空空如也,只是被褥铺盖好似并未动过,也不知这女子一晚上是怎生睡的。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妖孽狐狸终于走了。 丁保瞬间有种苦尽甘来的深刻感触,正要滚上床去好好补个觉,突然眼光一扫,发现居中圆桌上似有纸张,拾起一看,一行十二个草字,宛如银钩铁划,跃然纸上: 姐姐外出办事,晚间烤肉继续。 丁保二指夹着纸张,气得浑身直打哆嗦,默默呆立半响,暮地转身奔出,自马厩内牵出马匹,一跃而上,挥着手中马鞭,径直朝城外黑头山方向狂奔而去。 好歹前世也是京郊某著名马场的资深会员,不过这一番颠簸疾走下来,还是快要吐出酸水来,到了黑头山也来不及休整,下马问明弓沁和戚叔所在,径直便朝那边跑去。 弓沁正在戚叔的指导下练习家传功夫,看似进境不错,戚叔痴肥呆滞的脸上竟挂满了惊喜、欣慰。 小姑娘今日穿着一身火红劲装,愈发衬得粉雕玉琢,齿白唇红,熠熠晨辉披洒在她娇小的身躯上,晕出一片火红霞光,整个人宛如火之精灵,又如一朵沐霞而出的浴火红莲。 见到竟是丁保,小姑娘漆漆的眸子里绽出一丝惊喜,立马停下手间动作,小跑着奔了过来,脆声唤道:“先生。” 丁保此行主要是来找戚叔,不过眼见弓沁如此开心喜乐,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依赖信任,心情也不免好了些,拿指背轻轻掸掉她发间的一截青草,温言笑道:“我来看看你功夫学得怎么样,布置的课业是否完成,可有什么偷懒懈怠……” “先生不是正忙着挣钱,怎有暇上山?” 弓沁可不是一般小姑娘,自没那么好忽悠,明晃晃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卷翘黑睫唰唰摇动,清洌冽道:“先生制作的布偶极漂亮,我央戚叔一连买了十只,全都在房内收着。还有那本三十六计,我最喜欢读。戚叔也喜欢,他说先生是国士无双,提议要请先生上黑头山来做军师,但我却以为不可。” 丁保被她这通话弄得一愣一愣的,瞬间连本意也忘了,奇道:“为何不可?” “先生无意上山。便是有意,先生也应当来做这寨主,我做军师。”小姑娘小模小样的,极认真道,“等日后我功夫练成了,就再连这冲锋陷阵的大将军一起做了。” 丁保本来想笑,但或许是眼前小姑娘说得太过认真坚决,却是没能笑出来,只无声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朝戚叔使了个眼色。戚叔会意,指点弓沁再将今晨所学练习一遍,然后抄起双手,眯缝着眼睛,跟随丁保来到了树后一侧。 “戚叔,您老好好想想,这世间,可有一个身穿黑袍的可怕女子,面罩黑纱,拿着一把古怪黑伞,整个人妖里妖气的,就仿若从山间走来的山精鬼魄,心肠歹毒,手段狠辣?这人是何门派?有何罩门弱点?” 刚转到树后,丁保便一把抓住戚叔的袖袍,疾声问道。 ≈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第二十九章 处处下风 第三十章 方寸相角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三十章 方寸相角 (求收藏,求几张推荐票。) 戚叔自识得丁保以来,无论是面对天兵伍梅,还是七寨逼宫,从未见他如此失态,不禁狭眼微睁,认真思索道:“身穿黑袍,手执黑伞,妖里妖气,仿若山间精魄……好似没听过有这号人物。先生,这女子多大年纪?” “二十?二十五?”丁保愣了愣,不确定道:“或者三十?” 戚叔双手抄袖,苦笑道:“这样的话,那就不好判断了。不过听先生所述,应当不是出自我南国三府。南国近年武学凋敝,往圣绝学十不存一,除了镇南将军府那几位基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才,自也出不了这号人物。倒像是东海、西疆那边过来的邪派外道、圣门十宗之流。” 顿了顿,睁开眼睛,痴肥老脸一肃,沉声道:“先生可是遇到麻烦了?老朽不才,这把老骨头还堪一用。” “那倒没有。是我一位学友同窗,不小心招惹到了。既是什么邪派外道,我让他多赔些银钱便是。”丁保打哈哈道。 非是他不肯接受戚叔相助,实则是觉得戚叔毫无胜算。之前在关帝堂他见识过戚叔出手,算是一位扎扎实实的拳术高手,功夫应该比苏戈还要厉害一些,但明显跟那精魅般的女子不是一个量级,去了白白丢掉性命不说,怕是还要激怒对方惹出更大乱子。 其实甫一接触那女子,他就有想过邀上苏戈、戚叔、白化威三人一起出手,但随着短暂相处间竟处处下风,占不得丝毫先机,这种念头立马烟消云散,先不说白化威愿不愿意陪他玩儿命,就算愿意,以他目前所见,三人加起来只怕也没什么胜算。 戚叔闻言,也就没再说什么,眼睛再次眯缝在了一起,又像是睡着了一样。 接下来,弓沁练功,戚叔按照弓鹤云留下的图谱卷册进行指点,丁保则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观望。 今日白天他是不准备下山了,回家不妥,万一遇到那女子早早归来二人一旦长时间独处不晓得又该如何被摧残折磨,去天兵遗迹园则更加凶险,既然这女人是为天兵而来,万一被她知晓自己就是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而且还有跟天兵贴身厮打过,指不定又要整出什么别的幺蛾子。 习武之地,就在弓沁之前跟他提过的竹崖之上,这竹崖,本来只是一处荒芜的崖峭凸起,可供习武操练之用。 弓沁却一力主张在其上建了两幢连排的简易竹楼,还修了一处轴径五丈有余的巨大水车,将一侧山涧上的泉眼引流上来,又植各种山花野卉,苍松翠竹,引得这一片山崖上时常蜂飞蝶舞,鸟鸣花香,俨然就是一处休憩养闲的绝佳去处。 丁保靠着山石,不仅心生感触,有时候还真不知道她这仅有十岁的小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而弓沁的武学天赋确实高得惊人,丁保虽然在这方面毫无经验,但观看弓沁习武,还是能够很直观很确切地感受得出来什么叫做一日千里,什么叫做天赋异禀。 而这一点,从一向痴肥呆滞淡然眯眼的戚叔一上午不断失神失声,被她震撼得愈发痴肥呆滞,直到午间吃饭时还差点把米饭挑到鼻孔里,就更可见一斑。 心气烦郁,午间与戚叔一起饮了些山酿,一觉补到黄昏夕照,这才志得意满精神抖擞地起床,起身后才发现竟是在书房睡着。 书房?紧接着,丁保便是心思一动,眼睛一亮,猛地闪身到那几排相当熟悉的书架旁边,望着一瓶瓶一罐罐的药材,心神激荡不已:“同样是无色无味无臭之至毒,到底是‘七星海棠粉’药效好呢,还是‘万妙散功烟’功用棒?亦或是,用上点‘子午风疸露’见效快?……” …… 骑着马儿晃悠,一直踟蹰到夜色朦胧,丁保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到宅中。 堂屋内,女子正娴雅安静地坐于灯下翻书。暖意融融的烛火,在她脸上身上洒下一层迷离柔光,些许冲淡了那份与生俱来的妖魅性感,两相融汇之下,更增添一份说不出的悸动诱人。 “小书生,今日你躲去哪里了?姐姐一整日往眼欲穿,等你等得好辛苦哦。” 女子阖书,侧颈,垂垂长长的睫毛卷扬而起,秋波如水如雾,笑语盈盈道。 兴许是有虫蚁慕芳而来,稍加肆扰,女子侧身一瞬,丝袍下摆处,一只踏着黑丝袜鞋的雪白小脚盈盈弓起,花瓣般的玉趾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挠过另一只小脚那宛如莹玉般透明无暇的足背,却如同挠在了丁保的喉头心间,整个人心脏猛地一收,赶紧移目别处。 “呵呵,今日一干旧日同窗相约,一起印证探讨些诗书典籍。”丁保信口胡诹着。待看到女子手中的书册正是《论战天兵三十六计》,再看到搁放在一侧仿若面露冷笑的天兵布偶,心中又是一悸。 “倒是看不出,小书生你竟如此好学上进。”女子细语如歌,似笑非笑道。 “姐姐说笑了,小弟虽一向低调,但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坦白相承,小弟,实则是举人出身。”丁保胸膛一挺,故作呆气道。 女子嗤地一笑,面上黑丝轻纱漾漾如波,整个屋内彷佛都是一亮,抿唇笑言“失敬失敬”,神情动作间却似仅是觉得好笑,搁下手中书,长身而起,歪着瑧首,好奇道:“味道挺香。小书生,你给姐姐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乡野小县,哪有什么珍馐佳肴配得上姐姐玉齿轻尝,倒是有些山中果酿不错,除了此地,便有银钱也无处可买。小弟就擅作主张,沽了一些回来,拿于姐姐尝尝鲜。” “山中果酿?”女子闻言,明睐泛光,喃声笑道:“不错,小书生这事办得极好,不枉姐姐一番疼你。” 丁保忍着骂人的冲动,连连点头称是,二人对席而坐,丁保扒开葫芦塞子,顿时一股果香芬郁充盈屋间,女子秋波更亮。 丁保手下不停,在两人面前各倒了一杯,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似是馋极,当先把自己面前那杯佳酿端起,仰起脑袋一饮而尽。 女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丁保,眼看他一口气干尽杯中酒,似是要急着证明什么,嗤地一笑,秋波流转间,也将自己面前那杯果酿端了起来,慢慢凑向了唇边,却在即将触唇的一刹那间,突然停了下来。 丁保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是佯作恍然,忙不迭地,就要转过身去。 “小书生弟弟,先莫急着转身。”女子曼声说着,忽然就将手中酒杯径直朝丁保递了过去,“姐姐细细思量,这两日着实叨扰到你了,这杯,姐姐就先敬你。” 丁保面色微变,急忙摆手道:“这,这不妥吧。小弟不胜酒力,方才,方才已经饮了一杯……” “怕什么,你若醉了,姐姐自当细心服侍照料,必不会让什么山精野魅给偷去吃了。”女子笑语盈盈,但眸中实无半分笑意,有秋波凝寒,严霜点点。 “不好,不好,这果酿是小弟专程买回来给姐姐尝的,怎可独自贪杯?”丁保反应激烈,坚决拒绝。 “是不好,还是不敢?” 女子说着,面色就是一寒,丁保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胸前一窒,不由自主地就张大了嘴巴,紧接着,女子杯中果酒全部倾倒而入,随后背部要穴骤然受力,所有液体顺着喉间咕咕而下,一滴不剩,全部吞入腹中。 “咳,咳,咳……” 丁保被呛得满脸通红,似是受了极大委屈,一脸灰败地指着对面安然稳坐彷佛自始至终从未动过的女子,悲声怆然道:“你……你竟怀疑我,怀疑我在这酒中下毒害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想我自幼受圣人教诲,领诸闲恩泽,草木不敢折损,蝼蚁不肯伤命,你占我家室逼我侍浴这便罢了,我就纯当是助人为乐人生修行,没想到,没想到你今日竟如此辱我!你,你干脆杀了我吧!” 女子明睐中第一次显出犹疑赧然,显是没料到自己竟会判断失误,也被丁保厚颜无耻的夸张演技给弄得略有意外怔忡。 丁保一边继续发挥着演技,一边心里暗乐,骚狐狸,早知道你没那么容易着道,不错,大爷我是从山上偷带了很多药剂下来,但我偏偏没用,不过这下算是试探出来了,你根本不是什么无所不知无所不觉,你这只是沁入骨子的小心谨慎,不肯信任任何人! 女子倒也光棍儿,见丁保一脸要死要活的样子,索性长身而起,瓮声道:“算了,不饿了。你起来烧水去吧。” 丁保差点一口老血飚出,这得多自私冷漠多厚颜无耻的人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才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当下把头一扭,冷哼一声,也不答话。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女子手中黑伞一动,冰冷伞尖再次抵在了丁保喉间。 你骗鬼呢。丁保知道,这句话其实可以翻译成我不会杀你,自然不为所动,低头沉默不语。 他现在算是稍微有些摸清楚了,眼前这个女子或许真是杀伐果决,不在意寻常人命,但绝不至于泯灭人性,对付这种人,占据一定道德和良心高地,然后采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尽量不刺激不强烈反抗,渐进式地进行谈判和讨价还价,应该是非常有效的方式。 果不其然,女子沉默了下,收起黑伞,俯低身子,如花玉颜凑近丁保,秋波流转,呵气如兰道:“书生弟弟,莫要这般小气嘛。你管吃管住,又帮姐姐做这些事,姐姐也自不会亏待于你,这样吧,你我二人签订君子协定,待此间事了,姐姐离去时,你尽可以道出生平夙愿,待姐姐一有闲暇,随手就帮你给实现了。” ≈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第三十章 方寸相角 第三十一章 横生枝节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三十一章 横生枝节 女子雪靥凑得极近,黑长垂直的睫毛漾如春柳,似水秋波明若瀚海,一眨不眨地盯着丁保,鼻息间喷出的温湿暖香,如兰似麝。 丁保却顾不上在意这个,女子方才之言听得他直翻白眼,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厚颜无耻信口开河了,没想到今日竟是生生遇到了对手,冷哼了声,讥笑道:“姐姐这话说的,小弟若是言道,生平夙愿就是御笔亲赐金榜题名,金銮殿上捞个什么状元探花做做,姐姐也能随手就帮我实现?” 他故意加重“随手”二字,意在讥讽女子大言不惭乱吹法螺。谁知那女子闻言却是不甚在意,只盈盈一笑,然后直起身子,负手在屋内,缓缓踱起步子来。 丁保也是直到这时才发现,除了玲珑浮凸、纤细圆翘的诱人曲线外,这黑袍女子身量竟也极高,好似比修长挺拔的苏戈还要略高那么一些。 她负手踱步时,仅以脚尖着地,姿势怪异,一踮一踮的,灵动如蛇,轻盈如猫,行进间,竟没有任何声息发出。 “小书生你还真想中状元做探花啊。”女子忽然止步,转身,拿青葱指尖轻敲着自己的额头,舒眉道,“于姐姐而言这并非什么通天难事,只是这金榜题名高中三甲听起来光彩,实则今时今日对你个人来说,委实不是什么幸事。有些事,远不是你这般性子之人可以掺合的。换一个吧。” 丁保自是不信,内心极度鄙夷,但担心她恼羞成怒,却也不敢再拿言语刺激,遂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小生有手有脚,身体康健,脑子够使,有什么壮志夙愿自会自己努力实现,不劳姐姐挂念。自今日起,吃住我管,但类如烧水侍浴之事,还请自便。” “你这是不信我喽。要不这样,你帮姐姐我做一次事,我就教你一套高明武功?”女子毫无气馁,循循善诱道。 丁保砰然心动,面上,却是哑然失笑道:“武功?哈,小弟一介读书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学什么武功……” “小弟弟,你不老实哦。”女子娇躯滴溜溜一转,闪至丁保身侧,一手搭其肩,另一只手,则拿莹白修长犹如春葱般的食指在丁保的大腿上轻轻娑摩划拉着,意味深长道:“你敢说,你这双腿之前没练过?” 丁保浑身一震,悚然而惊。 却听那女子一边继续娑摩划拉,一边笑意盈盈道:“小书生,空练跳跃弹力可不成。这轻身功夫,气息调整、平衡控制、身法诀窍也尤为重要,姐姐这里恰有一套易于入门便于掌握的轻功要诀,极为适合你来修习。怎么样,考虑一下?” 女子望着丁保,丁保盯着女子,二人相峙之间,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便在这时,院门之处突然传来了突兀的敲门声,一长两短,极有节奏。每一个音节都标准,严谨,一丝不苟。 丁保一听,眼皮子猛然抖了起来,心头暗道不好,这姑奶奶什么时候不来,怎么偏生这时候跑来了? 女子闻声,面纱无风自动,足尖擦地,幽灵般飘身滑退至一丈开外,古怪黑伞倒擎入手,秋波顿寒,杀机四溢。气势之凌厉,激荡得室内几处烛火纷乱摇曳,噗噗作响。 眼见此状,丁保再也淡定不了,急声道:“莫要杀人。是我……一位友人。” “丁兄,开下门。是我。”兴许是敲门敲得有些不耐烦了,苏戈直接在门外唤道。 听到是清脆女声,黑袍女子愣了下,肃寒杀机骤然消散,眼睛瞬间眯成了一轮弯月,似笑非笑地扫了丁保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竟是好整以暇地重新翻看起了那本《论战天兵三十六计》来。 丁保长吁了一口气,急忙朝院门口走去。同时心里也在暗自庆幸,幸亏上次敲打过苏戈让她学会先敲门,若不然还像之前那样风风火火就闯了进来,以她热血悍勇宁折不弯的性子,跟这位心狠手辣的邪魅女人一经照面,指不定会闹出怎样的大乱子出来! 开了门,丁保发现苏戈今日竟不是往常的公服皂衣,改为一袭明紫色的过膝襦裙,外罩英挺秀气的鹅黄色对襟小马甲,头上也未带官帽,只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别着一支原木色的古朴釵子,面上依旧清清素素的,不施粉黛。 但墨发,轻颜,已然清丽得让人窒息。 二人最近时常相见,丁保自然知晓她是个美貌姑娘,但万万没料到褪下公服皂衣换成女装后,竟会清丽如仙,美貌至斯! 一时间竟有些愣神。 “怎么这么久,在用功读书啊。”苏戈晃了晃手中食匣,吟吟笑道:“呐,新到的如意八宝点,还热腾腾的呢。” “多谢……了。这么晚,竟还劳烦亲自送过来。”丁保搓着手,打着哈哈道,身子却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脑袋里极力思索,该怎样想个法子赶紧把她给支走,待在这里越久就越危险。 “怎么,屋里有客人?”苏戈堂堂捕神传人,自然察觉到了丁保异常,侧首问道。 “这个……” 丁保才只说了两个字,就听一声骚媚入骨、如泣如诉的幽涩呢喃自园内传出:“小郎君,你在同谁人说话呢。奴家已经乖乖洗白白了,这春香帐暖,一刻千金,郎君可是要珍惜良辰美景才是……” 丁保脸色顿青,额头黑线缭绕,苏戈也是俏脸微变,蹙眉犹疑道:“这是?” “秋浓夜寒,衾被薄凉,奴家一个人好生寂寥,郎君快来嘛,奴奴还要你像白日那般狠狠蹂躏恣意索求,不吝布施雨露……郎君我要,我还要,我现在就要……” 苏戈清丽小脸瞬间涨红,出身军旅世家,男人堆里长大,加之自家几个未娶的哥哥也是隔三差五的要出去吃个腥,她自然想得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明白归明白,但此时搁在丁保身上,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发堵,涩涩闷闷的,狠狠一跺脚,将手里食匣隔空丢给丁保,冷哼了声,一言不发,扭头便走。 “苏姑娘,这,我……”丁保嘴巴发苦,不知该如何解释,可更加不敢说出实情。 “淫贼!” 夜空中,遥遥传来一句极熟悉的称谓。 第三十一章 横生枝节 第三十二章 如意八宝点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三十二章 如意八宝点 (第二更献上,求收藏、推荐支持。) “好了,小书生,莫要再这么愁眉苦脸的,姐姐这是在帮你,若是如你那般不干不脆不情不愿的,要拖到何时方休?万一那姑娘不小心闯将进来,姐姐一失手给杀了怎么办?” 女子搁下手里的书,长身而起,笑语盈盈道:“受点糟心委屈总比丢掉性命要强不是?姑娘家嘛,若是连这点糟心别扭都承受不过,如何值得你们这些男儿家衷意喜欢?来,拿给姐姐瞧瞧,这大半夜的红拂夜奔,到底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丁保闷声不语,任她笑语晏晏,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主人家似地恣意摆弄翻动食匣。 倒不是在担忧苏戈误会,一则二人还远没到那份上,二则即便真存有些什么情愫,以苏戈的出身自然也是见怪不怪,即便一时念头不畅,也绝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他实则是在郁闷,苦苦争斗角力了一晚,好不容易才争回些许主动,取得一点进展,眼下出了这么一茬,前功尽弃不说,只怕还要每况愈下。 “啧啧,小书生,这姑娘对你真心好。”女子掀开精雕木匣,撕破双层油纸包裹,立马明睐绽光,忍不住啧啧叹道,“你道这食匣里边装得是什么?” “不就是那什么……如意八宝点吗?” “原来你知道。” 女子略感意外地点了点头,拿帕子净了净手,从食匣内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块七彩如虹的浓香软糕,送到黑丝面纱前,闭目轻嗅了一口,长长垂垂的漂亮睫毛,顿时如春风扶柳,畅然漾舞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悠悠睁开眼睛,由衷赞叹道:“果真是天下独一无二别无分号的隆盛斋如意八宝点。” 丁保没好气道:“不就一匣糕点,有这么夸张?” “你个小书生又懂什么!”女子斜瞥了他一眼,神采奕奕地望着手中糕点,似是心情不错,曼声细语道:“先说这隆盛斋,天下十大名铺之一,号称南糕第一,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而众所周知,南国向以糕点著称,名店林立,能称南国第一,历经九代三百载无人撼动,可见一斑。” “再说这如意八宝点,此糕是隆盛斋镇店之宝,寻常每日会做八屉共计一百小匣,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庶民百姓,先到先购,限购一匣,售完为止。故想吃到这热腾腾的如意八宝点,必须得在霜桥宵禁结束那一刻立马赶去排队,才有一丝可能在店铺开门时,抢得这么一匣。” 丁保没想到买个糕点还这么辛苦,念及苏戈乘兴而来郁郁而去,心里愈发不畅,驳问道:“既然如此畅销,何不每日做它个千屉百屉,想买多少买多少,何必如此囤积居奇,刻意引人抢购?” “看不出来,小书生你竟还有这般头脑见地。”女子目泛异彩,却是摇了摇头,轻笑道:“不过你却是想差了,若是依你所想,这隆盛斋南糕第一的牌子早被人狠狠踩在脚下,而这如意八宝点也就不值得什么稀罕了。此糕量少,实则是因为取材极难且极严苛,别的不说,就说这制糕之水,便只有霜桥甜泉方可,而霜桥甜泉遭逢阴雨天气便变浑浊,自不能用。再说其中最重要的一味食材,唤作茶峰乳覃,此物相传只在每日早间发芽,本就存量极少,日产之量全部用上也才勉强够做一百小匣,偏生又对环境之清洁幽静要求极为严苛,天不可起沙扬尘,人不可过分喧嚣,否则便不发芽。所以,除开阴雨天气、干燥扬尘之日,再减去偶有喧哗吵闹之影响,一年之中能够买到如意八宝点的日子不足两百天,甚至有时候,连续一个多月早起排队,日日排在第一号,也未见得能购到这么一匣……” 丁保面色微变,他观苏戈之前说的轻巧,以为顶多价格贵些,实未想到此糕点竟如此难买,简直难以想象! 女子观他面色有异,嗤地一笑,却是不肯放过他,继续道:“还有,从霜桥到这里快马加鞭得整整一日,而这匣如意糕到此刻还是热气腾腾,原滋原味,不需施加二次熏蒸改变风味,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今晨购得糕点之后,立马油纸包裹,再用古山梨木食匣封存,然后装入温缸,温缸之内,置用无色无臭无烟的纹银炭烧灼保温,然后快马加鞭,一口气不停送至此处。” 丁保面色越是难看,女子则笑得越是开心,似是要将之前略略受挫的场子尽数找回,说到这里,还不忘拿青葱指尖朝食匣那边指了指,“喏,这是双层油纸,这是精雕山梨木食匣,匣外,还隐隐附着有些许纹银炭粒……” “你够了!”丁保沉声打断道。 “小书生,你凶什么凶,虽说这姑娘待你情真意切、用心良苦,但姐姐对你可是丝毫不比她差哦。”女子兀自将食匣拎起,边袅袅起身,边闪动着秋波明眸,呢语轻言道:“方才对小弟弟你唤的那几句秽言俚语,可是姐姐我生平第一次吐口,得亏是今日心情甚好,才会兴起尝试,白白便宜了你小子,若搁在平日里,谁人胆敢听到半个字,早被我碎尸万段剁去喂狗了!” 骗鬼呢。瞧你这一笑一颦烟视媚行的骚狐狸样儿,你若是生平第一次,大爷我就是前世今生连一次都没撸过的纯情大处男! “小书生,还傻坐着做什么,难不成,要等着姐姐亲手喂给你吃?” 女子媚媚笑着,张手朝丁保抛过来两个糕点,然后俏盈盈地重新在椅上落座,意有所指道:“姐姐认真想了想,这轻功窍诀什么的,暂时也不太适合你修习。倒是方才这位姑娘的声音,我算是记下了,小弟弟你对人狠心无义,让人白白误会,姐姐看不过去,这几日若是住的烦闷了,兴许找个时间,抽空去拜会一下……” “不用说了。我去烧水。” 丁保将糕点囫囵塞入口中,狠狠嚼着,推门而出。 第三十二章 如意八宝点 第三十三章 夜问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三十三章 夜问 月明星稀,虫豸歌吟。 正值秋夜凉爽,恰宜憩息之时,丁保却是卧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若早知道这边银子如此易挣,就老老实实收取门票得了,断不会又是天兵布偶,又是三十六计,搞出这么大阵仗,生生惹出这么一个打不过斗不赢赶不走的活祖宗大煞星来,饱受胁迫驱使不说,万一给这女子得知自己就是这一切的真正幕后策划者…… “聊聊天吧。姐姐也睡不着呢。” 一声低息呢喃,突然自屋内传出,丁保噌地从床上坐起,发现那黑袍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进到了屋内,且早已脱鞋上榻,以手撑颈,美人鱼儿似的,慵懒柔媚地斜依在床榻另一端,与丁保遥遥相对。 室内没燃灯,女子的面貌看不太清楚,只有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隐在暗处,熠熠生辉。 清凉的月华透过窗棱格栅,如丝滑牛奶般曼洒进来,将女子裹着丝袍随意蜷伸的膝盖小腿,映照得曲线毕露,修如茁竹,巧似钟乳。两只光溜溜白莹莹的小脚丫,润如玉,柔似缎,紧紧拢挨在一起,十根幼苗般可爱娇俏的趾儿,甲涂明紫,恰似月下悄绽的十朵小花瓣。 “你怎么在这里?你何时进来的?”丁保定了定神,神经紧绷,语含浓浓不悦道。 女子不答,惬意地拍着小肚皮,自顾自道:“如意八宝点吃得太饱,竟也睡不着呢。” 丁保闻言恨不得一脚把她给踹下去,骚狐狸你狠,苏戈千辛万苦专程买来送给大爷我的,结果拢共就吃了两块,剩下全进你一人肚子里了!怎么就撑不死你呢?! “秋浓夜寒,衾被薄凉,一个人好生寂寥无趣。小书生,要不姐姐今晚也歇在这边?放心,姐姐保证不对你胡来……” 丁保已经对此略有麻木了,方才侍奉洗浴加水时也被她调戏得恨不得抓狂骂娘,闻言也不吱声,待她自说自话最后连自己都感无趣时,才皱着眉头,直接生硬道:“有事说事。” 女子许久无声,似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丁保,忽而,曼声感慨道:“想不到你们华阳如此穷乡僻壤南蛮之地,竟也藏龙卧虎,先是你这个小小书生,年纪轻轻,竟沉稳若石,见识非凡,再就是这个搞出天兵遗迹园的可恶之徒,今天一个什么鬼套餐,生生骗了姐姐我一百两银子……” 丁保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正题来了,就听那女子继续道:“不过,要说真有多不值呢,倒也未见得,十个花钱的,起码九个几无怨言,但姐姐我就是念头不通达身心不舒畅。小书生,那天兵布偶和三十六计你也都见过,你怎么看?” “呵呵,姐姐说笑了,我一介酸腐儒生,只会纸上谈兵,对这些事情哪会有什么灼见真知?”丁保深知这女子聪慧若狐,面对她绝对是多说多错,而且不清楚她打探到了什么,便打着哈哈道。 “不妨事,你且一说,我且一听。”女子不知打得什么主意,轻易不肯放过他。 “那小生就妄言了。”丁保眼见躲不过,便扮出呆相,略作沉吟,大大方方道:“这布偶做工精良,独具匠心,也算不易。但原型竟取材自东郊豆腐花店的伍梅姑娘,小生以为此举大大不妥。一则,子不语怪力乱神,圣贤言犹在耳,世间怎会有仙神鬼怪天兵下凡,又怎会附身在好生好养三代良善的伍梅姑娘身上,简直是一派胡言狗屁不通!二则,伍梅姑娘乃黄花处子待嫁之身,竟被人制成布偶随意贩卖,供那些粗陋汉子肆意揉捏把玩,罔顾女子名节,有伤风化,简直伤风败俗无耻至极!” “至于这三十六计,乍一看惊为天人,但实则就是一张冠李戴、东拼西凑的剽窃之作。姐姐莫要看这些计谋合成一册声势吓人,高不可攀,大有开辟兵法先河之兆,但仔细分析,这一条条一计计都是最基本不过的对战策略,别说镇南镇北两位神将,便是军营里随便拉出几位将官来,这些计谋平日里大多也都用过,只是未曾加以总结著书立册而已。此人,不知从哪里寻得几本兵书,胡乱拼凑,集成三十六数,再冠以天兵噱头,便开始耀武扬威招摇撞骗,委实当不得什么大才,不过一见风使舵哗众取宠之小人耳。” 女子听完,怔了怔,忽而仰天大笑,笑得极为畅然,末了,还忍不住拍手击掌,雪靥如花道:“了不得啊,小书生弟弟,姐姐当真是越发欢喜你了。此情此景,此人此语,当浮一大白!” 丁保拱了拱手,连道不敢当。 “不过小弟弟,姐姐怎么听着觉得,你好似跟这位威震天极有渊源呢,约莫不是旧识便有旧怨,不然何以信手拈来,竟能鞭辟入里分析批驳得如此一无是处?”女子笑着笑着,突施冷箭道。 丁保心中一紧,面上不慌不忙道:“姐姐误会了。无论布偶还是三十六计,当前均是炒得沸沸扬扬……” 他这话头刚起,眼前就是一花,一直倚在床榻对面的女子鬼魅般闪移了过来,漾动的面纱拂在丁保的脸上,鼻翼几乎相触,明眸似水,紧盯着丁保双眼,吐息如兰,剑及履及道:“你怎知布偶也是出自威震天之手?亦或,你与之果真相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点掩人耳目的伎俩骗不了人,作为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稍加留心,自然较之局中人看得清楚明白。”丁保面不改色,笃定平淡道。 女子不再说话,瀚海般深邃慧黠的眸子紧紧盯着丁保,青葱指尖沿着丁保的两道浓眉,轻轻描了一遍,又一遍……忽然嗤地一笑,宛如百花绽放,温暖香甜的鼻息喷得丁保满脸都是,细语轻吟道,“困了呢。” 言罢,竟自长身而起,扬长而去。 许久,丁保才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掀开被褥,里边已然全部被汗水浸透。 第三十三章 夜问 第三十四章 战天兵真人实景大剧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三十四章 战天兵真人实景大剧 一宿未睡踏实,早晨迷迷糊糊醒来时,院门大开,黑袍女子已与昨日一般杳无踪影。 丁保又去卧室转了一圈,被褥铺盖照例未动,但今日桌面上竟未发现有纸笺留言,莫非她不会再回来了?心头不禁一松,不过也未敢大意,为求安稳,还是自马厩牵来马匹,直奔黑头山而去。 而此时,天兵遗迹园外,百户白化威身骑白马,望着门可罗雀的园口处,有些愁眉不展。 今日已是开园第四天,实际上自昨日午后开始,入园人流量便已锐减,且多是些只花十两银子的零星散客,再不复前两日摩肩擦踵排队如长龙般的盛况。虽说此种情形丁保之前已经给他和罗知县提前做过预期,但经历了之前日进斗金之盛况,此时再见这般寥落景象,还是有些郁闷不爽。 “尤刚,这两日怎么没见着丁县尉?”见尤刚等人闲得窝在躺椅上晒太阳,白化威趋马上前,不悦道。 “回百户大人,丁县尉交待了,他老人家这几日心绪不佳要好生休养,断不许我等寻觅打扰。”尤刚起身,揖手道。 “不许打扰?那一定是给你们提前留下了什么良计对策吧?” “这个……”尤刚犹豫了下,挠着大脑袋,纠结了半响,方回道,“不瞒百户大人,丁县尉行事出神入化属下一向佩服,可这次对策倒是留下了,且嘱咐自今日上午开始执行,但属下以为,此策,很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啊……” “荒唐!”白化威勃然大怒,马鞭怒指尤刚,“尤刚,你好大的胆子!什么时候轮到你以为?是不是本百户今日不问,你便要私自做主,隐匿不报拒不执行了?!” “百户大人息怒,属下……”尤刚很想描述一下那日陪同丁保观看排练后吐得稀里哗啦身心受创的惨痛经历,但张了张嘴,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住口。我只问你,之前你娘舅罗知县是怎么嘱咐你的?” “凡是丁县尉之决策,务必拥护;凡是丁县尉之指示,务必遵循。”尤刚苦着嘴巴,嗫喏道。 “记得便好。本百户现命你等严格牢记此两个凡是,按丁县尉先前策略,无条件执行。有抗令不遵或玩忽懈怠者,不讲情由,不循私谊,一律军法处置。” “是。” 此小插曲之后没多久,天兵遗迹园的园门之上,便竖起了一条早已准备好的巨大条幅,上书一行醒目大字:“战天兵真人实景大剧”。 “兄台可是银剑平天南,久仰久仰,敢问,这‘战天兵真人实景大剧’又是怎么个说法?” “原来竟是煞叉荡八荒,失敬失敬,据说此剧是由真人出演,完全还原当日华阳县众血战天兵之原形原貌,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和绝佳的参考价值,堪称年度不容错过之绝佳好戏。最重要的是,收费还不贵,按照座位区域,分为二十两、三十两、四十两三个档次,每凑齐两百观者开演一场,绝对人性化。” “竟是如此。银剑兄可是正欲前往?” “煞叉兄莫非也要同去?” “同去,同去。” …… “兄台可是煞叉荡八荒,久仰久仰,我二人想请教一下,兄台方才看完出来,面色凝重,步履彷徨,似有所得,难道这‘战天兵真人实景大剧’演得竟有这般厚重大气发人深省?” “原来是澜钓蓑笠翁和斗笔泣鬼神二位兄台,失敬失敬,狗屁的厚重大气发人深省,低俗、无聊、弱智、下贱……完全是狗屁不通胡闹骗钱,奉劝二位千万别上当,要不然像我这样,哇……不说了,我得找地方……哇……再好生吐上几个回合。” “澜钓兄,真有这么烂,不然我们还是不要浪费银子了?” “斗笔兄,煞叉这种江湖伎俩也就能骗骗你,遗迹园、红衣布偶、论战天兵三十六计哪个不是惊为天人,这实景大剧便是水准略有下降,又能烂到哪里去?他这是居心叵测狼子野心,担心以我二人之机灵睿智,进去观看后恍然顿悟,立解天兵之谜!” “有道理。澜钓兄,万一是真烂?” “便是真烂,也得花钱看看究竟是怎么个烂法,要不然别人都在骂,你我偏插不上嘴,岂不是有辱一世英明?” “可是,煞叉兄真的是在吐哎,还有这里,那边,好多人都在吐呃……” “没事。吐啊吐啊也就习惯了。” 这一整天,相似的情形在不断重复发生着,看完出来之人是又吐又骂,可是偏偏就会有更多从众之人猎奇也好,不信也罢,挤破头的要进去看。甚至骂完吐完之后,竟还有些不少人重新聚在一起,仔细分析揣摩,深入挖掘剧中这些烂点吐点背后所隐含的深意,如此一来,竟还形成一定的特殊效应,渐渐弥散影响开来,导致许多人为求全盘解密洞悉天机,再砸银子进去看第二遍,甚至第三遍第四遍…… 一日下来,总收入竟比之前任何一天都高出许多,甚至连次日上午三场的票也已全部售罄。 于是,此刻在目瞪口呆完全不解,不断掐捏自己提醒这不是做梦的尤刚心中,丁县尉的形象再次提升,俨然已经成了一尊神,一尊魔力无边足以蛊惑人心的神。 丁保今日自黑头山回来的很晚,行到院门口时,发现屋内漆黑一片,顿时长出了一口气,紧绷了几日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 将马牵回马厩,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惬意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然后哼着小曲儿推开堂屋门,然而在推开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便石化了。 屋内没有燃灯,漆黑朦胧,但借着临近中秋的皎洁月色,还是能够看到黑袍女子正满面怒火地坐于椅上,那把比寻常伞具略长的古怪黑伞斜斜插在左侧墙壁上,伞尖前段约莫半尺部分深深没入墙中,可见主人方才之出离愤怒。 “那个,姐姐还未用饭吧,小弟这就去弄……”丁保不明白情形,稳妥起见,便想先躲了开去。 “威震天,好你个威震天,居然搞出这么个无耻烂剧来恶心人,真是气煞我也!若是被我知道你是谁,必然千刀万剐,剁去喂狗!”女子磨着银牙,杀气四溢道。 嘭。正要溜出门的丁保顿时脚下一滑,脑袋直接撞到了门框上。 第三十四章 战天兵真人实景大剧 第三十五章 青天殒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三十五章 青天殒 (稍后还有一更,求推荐、收藏支持。) 好在女子并未怀疑到丁保,他这才心里稍安。 为了不遭受其怒火波及,这一晚,未等女子吩咐,他便自动自觉地去烤肉、烧水,表现得相当积极主动。 “小书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今日这表现可是有些不太对劲?”浸泡在浴桶里,女子郁结愤懑的心绪终于消散平复,边撩着水,边娇笑道。 “无怪姐姐疑惑,说起来还是小生先前太不成熟了。想姐姐天之骄女,神仙中人,寻常人等哪有机缘得见芳顔?姐姐纡尊降贵,降临寒舍,小生本应当诚惶诚恐,沐浴斋戒,扫榻相迎才是,却偏因一些琐事小节跟姐姐置气,实属不该。所以今日一经想通,便后悔不迭,望能弥补一二,好最后能给姐姐留下些许好印象。” 丁保嘴里瞎诌,心里却是盘算着,这实景大剧看过了,也骂过了,天兵园还有明日最后一天便要闭园,骚狐狸必然也该离开了。花花轿子众人抬,说好听话总归没错,这最后时节就这么稳稳妥妥过去得了。 “小弟弟,你要早这么想,姐姐也不至于威胁吓唬你了。”女子抿唇笑了笑,忽道:“小书生你这人很不错,年纪轻轻的,老成持重,见识非凡,殊为难得。姐姐问你,除了中状元做探花,还有没有别的想法?好男儿志在四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是你想出去闯闯,无论东西南北,只要还是在这央土之地,姐姐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丁保闭目转身,熟练地拿起水瓢,舀起一瓢热水,顺浴桶内缘浇了进去,淡声道:“谢姐姐厚爱。实则,中状元做探花也只是一说,并不是小生之志向。” “哦?那你志在何方?”女子讶道。 “小生一直背负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睿智和英俊,心情沉重压抑,故,余生只想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丁保极认真道。 噗。女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继而竟是越想越乐,再也停不下来。她这一番花枝乱颤,搅得浴桶里水波翻涌,浪花四溅,连带着,她身上的那种罂粟般挠人勾心的馥郁幽香也渐渐浓烈了起来。 “啊呀,小书生弟弟,姐姐现在愈发欢喜你,不舍得走了如何是好?要不,姐姐干脆就再留几日?”好半响,女子才笑匀了,半真半假,软糯糯,娇嘤嘤道。 再留你妹啊留!大爷我留你一脸!丁保心里怒叱着,嘴上却道:“幸何如之。” 兴许是确定骚狐狸终于要离开了,丁保这一晚睡得比较踏实。 翌日晨起之后,发现黑袍女子果然已经离开,干干脆脆的,未留下任何只言片语。丁保立在女子借住数日的卧房中沉默了片刻,心中竟略有些淡淡的怅然,不过更多的却是轻松愉悦,只觉天也蓝水也清,花儿鲜艳鸟儿欢唱,天地间说不出的自由美好。 简单食了些早点之后,照例还是牵出马匹,径直去了黑头山。 丁保这几日一直流连黑头山,躲避黑袍女子是初衷,也是最重要的目的,另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跟戚叔学功夫。 他本来想跟着学些内功心法什么的,但一则早过了最佳年纪成效太慢,二则戚叔觉得自家内功粗鄙配不上他,而弓鹤云留下的弓家绝学又不得外传,便只好退而求其次,跟着学习轻功身法和诀窍。 他现在空有马岛缟狸、跳蚤、家犬、白虎四种生物异能,但真正能够直接拿来自保的却仅有跳蚤的弹跳。而面对黑袍女子时全面被动甚至连发力弹跳的机会都没有,终于让他意识到,他空有的弹跳爆发力,但在发力时机、平衡技巧、身法诀窍、气息控制等方面几乎还处于一片空白,务必要尽快加强。 戚叔教习的是江湖中最是平常简单的一套轻功身法,最开始半日丁保不得要领练得很烂,惹得弓沁小姑娘躲在一旁咯咯直乐,随后丁保渐渐摸到门道,得益于跳蚤弹力的好处便逐渐显现出来,震惊得戚叔和弓沁二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完全说不出话来。 一日时间,在辛苦练习中很快过去,转眼又是太阳西斜,丁保简单洗濯了一下,告别二人,准备早些下山。 牵了马,二人和往常一样一直送到寨门外,丁保发现戚叔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便招呼弓沁先回去,引着戚叔又行了一段,这才问道:“戚叔,可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先生这几日最好还是小心些,能不外出就不外出。山下那些布置虽然事事有别人冲在阵前,又有天封战神和铁血蓝军这两大金字招牌镇着,寻常人自不会也不敢刨根问底挖出先生来。但今时不同了,老朽也是刚刚听闻一则消息,说是这次之所以追蹑天兵遗迹之人数倍于之前,是因为一件宝物,唤作‘青天殒’。”戚叔双手抄袖,半眯着眼睛,关切道。 “青天殒?这什么东西?” “青天殒,神力贯青天,合谱奏之,可唤天兵下凡。”戚叔悠悠道。 “无稽之谈!世间根本无妖魔鬼神,连天兵都是假的,这种讹传又怎么可能会是真的?!”丁保冷笑不屑,忽而留意到戚叔神情,不禁疑惑道:“不是吧,这种无聊谎言居然真有人信?” “这世上有多少人相信天兵神将,就只会有更多人相信青天殒。”戚叔苦笑了下,“并不是任何人都如先生般睿智通透。更何况,此消息据说还是从福家传出来的……” “福家?” 戚叔对此已经见怪不该,耐心解释道:“央土千载以来,史册传记第一名门。福家祖训不致仕,不为官,向以铁板铮铮真实公允闻名于世,每代子弟传人不多,但俱是高才饱学之士,当代名家巨儒。其中,尤以当代福家家主声名最为显赫,天下间无论老弱妇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丁保闻言恍然,怪不得人流络绎不绝,天兵园收入远超预期,还连黑袍女子这种高端妖孽都给招惹来了,原来是有青天殒这种讹传,而且还是出自福家这种向以真实公允著称的传记名门,不由又有些好奇道:“这当代福家家主到底做了何事,竟然会天下无人不识?” “此君自名福不死,据说今年已过百岁高龄,其最富盛名处,便是首创了每至双年揭一次榜的《福不死江湖名人谱》。” 丁保眼见戚叔说起这个时小眼泛光,便笑道:“戚叔谱上排第几?” 戚叔就笑:“我哪有这本事,此谱一向只列百大,余者无论强弱皆不入谱。我这点微末伎俩,再练五十年也没半丝希望,差了天上地下。” “那弓沁他父亲弓先生呢?排名第几?”丁保好奇道,在他心中,弓鹤云算是身边已知晓的最了得的大人物了。 戚叔笑容一滞,叹息道:“老爷早年受过重伤,右腿留有痼疾一直未愈,不然的话,定能跻身百大。” 丁保顿时讶然,这《福不死江湖名人谱》逼格这么高?竟然连弓鹤云这种人物都挤不上去?! 不过这不是他眼下该考虑之事,他最担心的还是青天殒这种惊人讹传所可能给他带来的潜在危险和不确定性,想了想,索性扒马回头,朗声笑道:“戚叔,麻烦帮忙收拾间卧房,天兵园闭园之前,就暂居山上了。” 第三十五章 青天殒 第三十六章 清雪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三十六章 清雪 实则,次日便是拟定的五日之期,依照先前章略,到这一日晚间,天兵遗迹园便要宣告闭园。 而伴随天兵园闭园,三大套餐、红衣布偶、三十六计、真人实景大剧等有关天兵之一切周边也全部完结,该撤撤,该焚焚,然后就是分钱、善后等事宜。毕竟闹出这么大事端,赚了这么多,白家、苏家那边也必须得有个明确说法,孝敬上供、疏通打点,这些都必不可少,也都是应有之义。 是日傍晚,准时闭园。 然而丁保并未下山,也未具书信告之身在何处。 罗知县和白百户指使尤刚一连去丁家老宅请了数次,均找不到人。众人眼见这小丁县尉身具头功,竟似对分钱事宜不管不顾,毫不在意,大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之卓然潇洒,不禁心生钦佩,分钱之时,自动自觉地便把属于他的那一份给先留了出来。不仅如此,有感于这份沉甸甸的信任,甚至还多分了三千两。 丁保倒是真不在意,他料定属于自己的五千两基数定然不会有人妄动,至于其他的,就随他们便吧。 黑头山上吃得饱睡得暖,闲暇之时,欣赏欣赏风景,逗弄逗弄可爱小姑娘,再锤炼一下轻身功夫,晃晃悠悠的,倒也不觉无聊。一直待到第三日下午,戚叔派到山下之人传讯回来称所有远来外客都已离去,丁保这才收拾行囊,牵马下山。 山上心无旁骛,丁保的轻身功夫又有显著精进,回去途中,甚至兴致勃勃地跟马儿赛了一阵。 在确保身体不受伤的情况下,五丈之内,他能领先,五丈之后,便很快落下阵来。 毕竟,跳蚤带给他的只是瞬间弹跳的爆发力,若想长途奔袭还能快逾奔马,必须得找到猎豹的基因原液才是。 饶是如此,他也已经相当满意,短短几日之内拥有这般进境,能够较为熟练地掌握发力大小和快速隐匿发力之诀窍,气息、平衡和身法也有了一定基础,基本可以做到平稳着陆,状态好时甚至还可以控制气息平衡进行连续弹跳发力。 不禁暗忖,初遇黑袍女子那晚若换成此时的自己,最终逃不逃得掉另说,但起码能逃,而不像那日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穿过垃圾遍地狼藉不堪的东郊,丁保骑着马儿,晃悠悠地进了城内。 街道上,经过数日昼夜不停的喧哗吵闹,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疏离萧条。沿街那一家家赚得锅满瓢满的客栈、酒楼也重新熄了主灶,半掩起了店门。继续营业的商铺很少,想是都在忙着数钱记账。路边三三两两围坐着一些乘凉纳闲的普通老百姓,嘴里热烈聊着的,自然还是这次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发财机会。 丁保骑着马儿从他们面前经过,偶有人递过来一眼,却也不会知道,眼前这位才是他们最该烧香供奉的财神大老爷。 行至鹿马桥时,丁保突然停了下来,略作沉吟,还是下了马,牵着缰绳穿过一小片柳林,走到一幢雅致简易的宅院前。 院内灯光亮着,丁保径直走上前去,叩响门扉。 “苏姑娘。是我。” 院门很快便被打开,苏戈头发束成一个简单明澈的单马尾,手执一盏金鱼灯笼,映得她那未施粉黛的玉容愈发清丽如仙。 身上披着一件宽松柔软的淡紫色披风,包裹着整个修长身躯,垂岧岧的一直拖及地上,秋风徐起,轻轻袅袅的,使之再让人窒息的英秀清丽之中,更添了一分极罕见的婉约柔媚。 苏戈没有说话,只轻点瑧首,然后微微侧开身子,让出院门请丁保进去。 “不必了。” 苏戈闻言一窒,猛地抬头,秋水般纯澈清冽的明眸紧紧盯着丁保,抿了抿下唇,竟抢先解释道:“我……这两日是去雀州缉盗了,一个时辰前刚回。” 丁保微怔,继而如春风般笑了起来,温声道:“我今日过来是为两件事。第一件事,对不住,那日早上我骗你了,没错,那个威震天就是我,我就是威震天。” “你……”苏戈瞪大眼睛,呆呆望着丁保,她吃惊的不仅是这件事本身,还有丁保居然肯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给她知道。要知道,现在全天下有无数势力都在四处打听寻找这个威震天。 丁保轻声笑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样,身家性命都托付于你了,当不当得叫一声丁大哥?” 苏戈尚自处于极大震撼中,闻言也未过多迟疑,何况丁保确实比她年长近一岁,便点头兴奋唤道:“丁大哥,这,论战天兵三十六计,果真是你著的?” “不然还会有谁。”丁保哈哈一笑,继而认真下来,盯着苏戈,眼神也渐渐温柔下来,“第二件事,如意八宝点是丁大哥生平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没有之一。谢谢你,戈戈。” 一直到丁保上马远去,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被那一声前所未有的温柔称呼给震成石像的苏戈才晃过神儿来,身上乍暖乍寒,一颗小心脏噗通噗通跳得贼快,喉咙略微发紧,周边空气竟似也有些稀薄,呼吸很不平稳,手心里竟然生生攥出细汗来,心情时而轻快,时而惆怅,如同晴日天空上翻着滚儿的纸鸢子…… 美丽的苏捕头突然莫名担忧起来,她觉得自己这是要生病了。 感受到清丽少女那纯洁清冽如霜如雪的懵懂情思,加之家中再也没有那个催命般可怕的黑袍女子盘踞在侧,丁保心情自然也是非常愉悦,哼着小曲儿铺床叠被,烧水泡澡。 只是浸泡在浴桶中时,鼻端徐徐传来的那种独一无二的残留体香却在不断提醒他,让他旖思联翩,幻想在这个浴桶中,过去几日曾经以同样姿势躺着一个怎样魅惑众生完美无暇的妖孽之躯…… 费了好大毅力才止断旖旎念,舒舒服服泡完澡,终于回到熟悉的床榻,连续几日未睡踏实的丁保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半夜里,不知何故突然惊醒,然后悚然发现,临睡前熄灭的烛台,此时竟是燃着的。 第三十六章 清雪 第三十七章 皇图霸势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三十七章 皇图霸势 (感谢公公、刄伈的评价打赏,晚上九点前还有一更。) “安静的美男子,别来无恙。” 红彤彤的烛火隔着灯纱罩,洒耀出略显压抑刺目的亮色。 烛台旁边的椅凳上,身着黑丝长袍,面罩黑色薄纱的妖魅女子雅然安坐,口中轻歌曼语般地说着话,眼睛却并未朝丁保这边看来,而是在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手中的卷册。不是别物,正是《论战天兵三十六计》的原版手稿。 丁保瞳孔猛地一缩,睡意瞬间全无,伸手下意识地在脱下的衣物中一捞,果然已是空空如也。 “小书生,哦,不对,应该是威震天先生,失敬失敬。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空坐宝山而不自知,竟差点错过,不胜惶恐。” 女子搁下手稿,青葱指尖敲打着光洁的额头,糯声糯气,笑靥如花道。 但任谁都看得的出来,她此时眼中并无半分笑意。 “你想怎样?”事已至此,图穷匕见,左右躲不过,丁保倒是很快定下心来,沉声道。 女子皎珠般的明睐中漾出一丝异彩,扬了扬手中的手稿,娇咻咻道:“小书生,姐姐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被男人骗到过,你是第一个,不过仔细想想却也是半点不冤。以你之智计心思、见识才学,姐姐若是同你一般年纪大小,怕是会被你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便是现在,若是没有这身功夫在,只怕还真不一定镇得住你。当然,你的字写得委实差了些……” 丁保闻言微窘,却听女子继续道:“所以姐姐不想怎么样。今晚过来,只取一物……” 话正说着,毫无征兆地,女子突然动手,负在身后的黑伞以非常隐蔽的角度朝地上一撑,裹着丝袍的柔媚娇躯借力飘出,极轻极快,犹如在空中幻过一道黑烟,瞬息间便至丁保床榻之侧,左手五根青葱嫩玉般的手指,稳稳朝丁保肩头扣去。 但这十拿九稳的一抓,却是抓空了。 几乎就在她扑身而来的那一瞬,早已全身戒备的丁保双腿悄然发力,以最新学到的快速隐蔽方式蹬踏墙壁,嗵的一声巨震,身体以不亚于女子的瞬间爆发速度直直窜了出去,将将躲过了女子这暴风骤雨般的一抓。而且还在空中完成平衡转身,动作虽生涩不雅,但尚在控制之内,手攀脚蹬,稳稳依附在房顶吊梁之上。 女子势在必得的一抓落空,大出意料,为求稳妥,分毫不做停留,素手轻轻一拍,身躯沾床即退,翩然飘回座椅之上。这两下兔起鹘落,翩若惊鸿,竟似从未动过,就连坐姿竟也跟之前一模一样。 女子抬首,望着悬挂于房梁之上的丁保,嗤地一笑,拍手乐道:“有趣有趣,小书生你还当真了得,每次相见都要给姐姐点惊喜,这招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的壁虎爬墙,又是在哪儿偷学的?啧啧,长此以往,姐姐真不舍得离开了可如何是好!” “不舍得离开,那便不离开好了。大爷我正少了一个暖床的,你虽然姿色平平,但尚有些骚媚韵味,大爷我就吃个亏,勉勉强强收入房内得了。”丁保翻了个身,稳稳骑趴在梁上,突然笑道。 “小书生,这样跟姐姐说话,可是会送命的哦。”女子笑容渐渐冷了下来,秋波寒彻如霜。 “别忙着恐吓我,你现在先运功试试,看看自己还有几分内力再说。”丁保撑臂斜卧在房梁上,好整以暇,笑眯眯道。 女子闻言面色顿变,半响,方幽幽道:“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就藏在那蜡烛之中,自你燃起的那一刻,毒烟便已弥散开来,无色无味无臭,充盈整个屋子。” “够狠。小书生这是要同归于尽了?” 丁保哈哈大笑,拍着房梁道:“姐姐想差了,咱俩谁都不会死。蜡烛中的毒唤作万妙散功烟,取自西南苗疆瘴疠之毒,顾名思义,闻之瞬间散去内力。小弟我身上无功可散,自然不惧,姐姐你虽然暂时中招,不过小弟乃仁慈之人,用量极少,三五个时辰用不得内力而已,恢复之后也仅是稍稍受损,不碍大事。” “这么说,你是早等着算计我入瓮了?”女子眼神闪烁,隐有厉色。 “那倒不是。小弟虽然脑子勉强够使,但也不是神仙,这实属无奈之举,毕竟最近这边动静闹得太大,据说又传出来个什么狗屁青天殒,小弟担心你们这些高来高去的江湖大侠会来寻我晦气,所以便只好有备无患,准备些应急之策。并非是针对姐姐。” “你想怎样?” 这本是丁保之前问她的话,此时她竟原封不动地奉还回来,轻声说完之后,抬起瑧首,秋波流转,瀚海般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丁保。 骚狐狸,又想跟老子施美人计!丁保暗骂着,不过他心里早已计较,倒也不会改变,正色道:“姐姐你要先立誓不回来寻衅,然后快马、绳索均已备好,五个时辰,足够姐姐你身处百里之外了。” “妇人之仁。”女子嘴里冷哼不屑,眼神儿中却是重新有了丝丝笑意,忽而摇头叹道:“小书生,这计是好计,但你凭什么认为,姐姐被你前后骗了这么多次后,还会再疏忽大意中招呢?” 丁保面色大变,就见那女子说着,自身后黑暗角落里慢悠悠地摸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烛台,秋波荡漾,眼线眯眯,笑得如同一只得意的狐狸,湿糯糯,娇嘤嘤道:“小弟弟,你方才说的,可是这个烛台?” 你妹!骚狐狸你玩我! 丁保心头一寒,再不迟疑,双脚猛踏房梁,嗵地一下,房梁巨震,尘土簌簌下落,他的整个人火炮般朝着窗户弹射而去。但这一次,黑袍女子早有预料,身形一幻,犹如黑烟袅袅而过,竟抢先遮挡在了窗前,笑吟吟地堵住了他的出路! 丁保仅凭弹跳发力,如今身在空中,只能直来直往,眼看避无可避,忽地灵机一现,气沉丹田,勃然咆哮道: “闪开!” 这两个字声音不大,但蕴含得自虎中王者吊睛白额虎的无上虎威,骤然使出,自有一股莫可匹敌的睥睨霸气,黑袍女子首当其冲,猝不及防之下,被吼得面色大变,身体下意识地飘然而退,一直退到墙角方才停下。黑薄面纱无风自拂,一身不明材质的黑丝软袍波浪般地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久久不息。 直到丁保破窗而出,没入黑暗夜色,女子才回过神来,不禁大骇,她自小身份尊贵,成年后因种种机缘巧合更是尊上之尊,一向颐指气使高高在上惯了,自诩贵气无双,寻常人等连跟她当面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万万想不到今日竟被人面对面一言喝退,偏还生不起一丝抵抗之力! 忽地心念一动,醒起一个可能,骇道:“皇图霸势?!那老怪物难道竟还没死?小书生竟是他的传人?!” 一念及此,女子面色变了几变,略作踟蹰,终还是狠了狠心,擎起黑伞,再次追了出去。 第三十七章 皇图霸势 第三十八章 后山石腹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三十八章 后山石腹 丁保终是没能逃得过去。 实力差距太大,女子手中古怪黑伞甫一撑开,只一个照面,丁保几无任何抵抗之力便被掀翻在地,乖乖束手就擒。 兴许是他那一声虎威怒啸带来了一定的震慑和压力,黑袍女子话语明显少了,抓到后也未再像往常那般嬉笑调戏,足下不停,展开身法,提着他径直朝城外行去。 女子身法飘逸优美,轻快如烟,丁保只觉自己脚下草木嗖嗖而过,一路几乎没怎么沾尘,便来到了城郊后山的山脚之下。 稳住身形,回过神来,一看竟是此处,丁保面色骤然一变,又惊又怒道:“你居然跟踪我?!” 女子收起黑伞,不屑一笑:“姐姐我还没那么下作。偶然发现。” “好,就当是偶然发现,但你此时带我至此地意欲何为?”丁保很是不解道。 “带姐姐去见天兵。”女子淡淡说着,语气不容置喙。 “带,带你见什么?!天兵?!”丁保瞪大眼睛,跟见了鬼似的,继而恍然过来,摊手无语道:“我说狐狸姐姐,你不会以为当日那红衣天兵是被小弟偷捉回来,然后藏匿在这里吧?” “这几日间,我已围绕华阳周边一寸一寸一分一分仔细寻觅过,当日所有涉事人员也已询问过八九成,所以不要妄图蒙我。那日,你确实跟红衣天兵面对面有过对敌,而且不知用什么法子竟还打倒了她,之后又故意引诱她追蹑,成功将其困入沙坑陷阱。” “什么故意?什么成功?……” 女子黑伞一擎,悍然打断急于分辩的丁保,笑意盈盈,言辞笃定道:“但在那之后,天兵去了哪里,却是完全无人知晓。沿沙坑周边方圆五十里之内,我尽数搜过,无任何踪迹,更无一人瞧见,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本来姐姐我也琢磨不透,也正是在方才才算恍然大悟,我苦寻威震天而不可得,却不曾想他居然每晚住我隔壁,烤肉备食,侍奉我烧水沐浴,这也就是灯下黑。那么,既然威震天可以灯下黑,红衣天兵为什么不可以灯下黑?外逃之路全无踪迹,是不是根本就不曾外逃呢?” 丁保未料到她居然会把这两件事给硬掺和到一起,还琢磨出这样一个看似有些道理实则狗屁不通的结论,顿时哭笑不得,只好耐心解释道:“狐狸姐姐,你仔细听小弟说,我那日确实发现了天兵破绽,但纯属瞎蒙,后来路过沙坑更是仓惶逃命,哪里会是什么故意引诱……” 女子就笑:“我只问你,最后天兵是不是被困入沙坑?这本《论战天兵三十六计》是不是出自你手?” “是。”丁保只能点头。 “那便是了。小书生,乖乖引我进去,是不是,有没有,姐姐我自会分辨。任你此时舌绽莲花,又岂能说得动我?” 丁保琢磨了一下,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便不再废话,转身头前引路。 后山并不算高,却很是险峻巍峨,林木幽深茂密,风景也算上佳,只是因为近些年来时常闹鬼窜妖,吓到了数人,附近百姓才渐渐无人敢上来游乐。实则这所谓鬼怪邪祟全是弓鹤云在背后策划,目的是在华阳、云阳两县和黑头山之间寻得一个有利据点。 像弓沁之前在县学读书时,每日早晚出城却从不迟到,实际晚间并未回去黑头山,就是暂住在此后山之中。 不管世间其他人怎么想,以为是一年一次的苍天惩戒也好,是思恋凡间的天兵神将私自下凡也罢,对于天兵,丁保一直有一个很大胆的推测:红衣伍梅当日出现是来杀人的,目标就在白化威和苏戈之间,亦或两者都是,而她当日任务并没有完成。也就是说,短时间内,她很有可能会再次出现。 而再次出现之时,除了白化威、苏戈,会不会连带他这个坏事者一并除去,还很难说。 所以他心里深存忌惮,也一直居安思危做着准备。 像这次,之所以搞出这么浮夸的阵仗,吸引来如此多的江湖豪客,除了赚些银子外,其实本身也是一种高明的自保策略。天兵再厉害再嚣张,成千上万的武林人士聚集在此,难道还能一并杀完不成?所以天兵基本不会在此期间现身,即便真出现了,拉来这么多挡箭牌,也肯定有很大机会浑水摸鱼脱身而去。 除此之外,他还籍着研究天兵的名号,瞒着弓沁,让戚叔悄悄提供了这么一处静僻之所。 说是研习天兵,实际则很简单,他将黑头山书房里储存的各类毒物毒药各取了一些,利用自己残存的微薄的化学和药剂学知识进行勾兑,然后再用田鼠进行简单的交叉试验,希望可以勾兑出一种至霸至烈至猛的新型腐蚀性毒药,沾之即腐,触之即烂,用以有效对付天兵的金刚不坏刀枪不入。 此事纯属碰运气,成功率极低,所以丁保瞒得极严,就连唯一的知情者戚叔也是一知半解。而他自己也只是在每日往返黑头山的途中,短暂在这里驻留,最多待上半个时辰,未曾想不知怎么就让黑袍女子给留意到了。 竟还被她误以为是用以藏匿天兵的地方。 涉过一条又窄又浅的小溪,进入一处两侧高崖的谷地,丁保便在谷地右侧的一处崖壁旁停了下来。借着月色分辨了下方位,然后从怀里摸出两粒丹丸,自己服下一颗,另一颗递给身旁女子,“这是辟毒丹,你也服一颗吧……有备无患。” “小书生,都走到这门口了,还要来算计姐姐?”女子盈盈一笑,自不去接。 丁保就没再坚持,反正里边各类毒物毒药都是封好存置的,他这也只是习惯性的小心谨慎,实际上基本不存在泄漏中毒的可能。只是平日都是大白天的,晚上摸黑进去还是第一次,不免有些忐忑。 伸手在一块巨石后摸了摸,寻到机关,两只手合力旋转了片刻,轰隆隆,一阵沉闷之音响过,崖壁下端一堵青苔巨石往旁侧挪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缝隙之内,隐隐可见有一扇陈旧小木门。 “就仅有这么小?”女子蹙眉道。 “这石腹乃是天然所生,石门重逾万斤,能挪开这么一条缝已经殊为不易。” 女子点了点头,再不迟疑,擎起黑伞便要朝内走去,丁保却是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出声唤道:“那个,要不我们还是明日再来吧,这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里边……委实不安全?” “好啊。” 女子爽快应允,丁保心中一松,却听嘭的一声巨响,女子一脚踹开木门,已经抢先进洞。 第三十八章 后山石腹 第三十九章 鼠祸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三十九章 鼠祸 入洞之后,黑袍女子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指肚大小的皎洁珠子,柔光腻腻,莹如月华,恰将身前两丈内照得透亮。 明珠在手,女子却并未急着向前,秋波袅袅,似水似烟,于周遭扫视了一圈,伸手便摁下了断龙石关。 “喂,你做什么?!这洞中石腹鬼斧神工,天然而就,自内打开很是不便,为何要关闭石门?”丁保甫一进洞,就看到女子摁下闭门机关,急声喊道。 弓鹤云当年偶然发现此处,为尽量保留自然原貌,只在外部修筑开启机关,内里用的则是最简单的升降撬石,很是费力气,丁保就试过一次,以他目前力道根本就是纹丝不动,就算戚叔亲试,也是涨得满脸通红青筋毕露才勉强打开。 所以他平日一人在此时,从不关闭石门,最多只是将木门阖上,反正这深山之中因为闹鬼从无闲杂人等敢来。 女子没有回头,眼神灼灼,直视前方:“不便打开最好。若有天兵,省得她再逃了,若无,我自有办法打开。你怕什么。” 丁保咂咂嘴巴,便不再说话。一说到天兵之事,眼前女子就仿若变了个人似的,他知道自己再说下去,也只会是自讨没趣,就由着她,让她随便翻随便找吧,若能找出半个天兵来,大爷我再免费赠送你一双! 石腹空间并不大,结构也很简单,就是一大一小两个中空的石穴,之间连着一条长约七八丈很不规整的甬道。 距离外间崖壁较薄的地方,留有数百个透气洞孔,所以虽略显窒闷,但空气流通尚可。晴日白天时,更有数百道灿然光柱打入,清晰明亮,光线甚佳。 但值此深夜,却也仅能依靠女子手中的夜明珠来照明。二人当先经过的是一处小石穴,锅灶瓢盆、桌椅书柜、床榻被褥等布置齐整,俨然就是一处简约实用的居家所在。 女子若有所思地瞥了丁保一眼,没有说话,轻轻袅袅,腰若扶柳地步入甬道,继续向前。 丁保尾随其后,跟她保持了大约三丈的距离,倒不是说前边会有什么毒计陷阱,而是他略有些担心。都说蛇鼠是女子天敌,眼前这位妖孽虽然身手超绝胆色过人,但保不齐乍一见到一窝乱哄哄的田鼠,会不会惊慌之下错手伤到自己。 七八丈的甬道很快便走至尽头,还未进入下一个石穴,女子便听到了悉悉索索咯咯吱吱那种令人心慌的声音,迟疑了下,止住步子,等着丁保跟上来,才拿伞尖轻轻戳了戳他,蹙起纤眉道:“小书生,你走前。” 丁保笑了笑,倒没说什么,一马当先,步入了这处空间较大的石穴。 此石穴约有十几丈方圆,最早是用来堆积兵械钱粮的,危机时刻还可以用于藏匿手下,只不过黑头山一众甲弟早已卸甲归田,化整为零,尽数匿于三百里黑头山中。此处荒废日久,现仅剩下一些废弃农具、木料木板,连生锈折断的兵甲刀械都没留下半片。 丁保自戚叔那里接手后,几乎没做什么整理清洁,就仅是把木板堆起,连成平整一排,带来的各种瓶瓶罐罐分门别类,尽数放置在木板之上,林林总总共计上千种之多,三丈多长的木板几乎快要搁满了。此时看来,俨然就像是一个极为夸张的大杂货铺子。 眼前所见大出黑袍女子意料,她呆了呆,秋波潺潺,长长垂垂的黑睫颤啊颤的,讶疑道:“小书生,你,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开药铺子的?” 至于最内侧靠墙壁的那十几只吱吱吱吱乱叫的笼子,她一进来便自觉忽略,自始至终未望过去一眼,兀自绕着石穴崖壁仔细转了两圈,不放心地东摸摸,西敲敲,捣鼓了许久,才终于放弃,石像般不言不动呆立了片刻,忽地怔忪叹道:“小书生,就仅有这些了吗?” 丁保不明她为何不管不顾一定要找寻天兵,也不想明白,但此时眼见她极度失望之下竟极罕见地有些柔弱迷离,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张了张嘴,正想出言安慰,突然就见那黑袍女子突然嘤咛一声,挨着墙壁软了下来。 丁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使出弹跳之力,嗵的一声,蛤蟆似的极速跃至女子身旁,伸臂将她扶住。 借着柔莹皎洁的夜明珠光,但见眼前这黑袍女子此时娇喘咻咻,双臂环胸,玉靥酡红,便如醉酒一般,她额上沁出晶晶薄汗,眸中波光盈盈,直要滴出水来,长长垂垂的睫毛荡漾蔌动,犹如春柳扶风。 丁保惊骇莫名,却听女子水汪汪的眸子闪了闪,细声呢喃道:“小书生,这洞内可是种有什么香甜鲜果儿,快摘些来,姐姐有些口渴呢……” 香甜鲜果?这里边哪有什么鲜果?!若有香甜鲜果,我怎么可能嗅不到?! 丁保正腹诽着,突然想起一事,脑袋嗡得一下,生生骇得一身冷汗来,急忙把女子扶坐在地,一个闪身窜到鼠笼之前。 果不其然,本来整齐搁置的鼠笼架子上倾翻跌落下来了一个,落地鼠笼中原有的四只田鼠也只剩下了两只,另两只个头稍大的噬断木条逃将出来,正悉悉索索地在壁角那一堆瓶罐之间跳跃流窜。 地上,已有几只瓶罐破碎,其中一直猩红如火的瓷盒碎裂开来,桃红色的液体静静流淌,而旁边一尊苍绿佛龛也滚落倾倒,佛龛之上缺了一个角,苍绿色的粉末徐徐飘落下来,跌落在桃红液体之上,滋滋滋滋打着旋儿,弥漫升腾起一层淡粉色犹如女儿娇羞腮红的轻雾薄霭。 即便隔着这么近距离,丁保还是没有闻嗅到女子口中所说的香甜鲜果,但这不妨碍他神色冷峻凝重,并果断作出判断。先是快速用石屑尘沙将眼前这些瓶罐掩埋起来,然后取出火折子,将石穴内的干燥木料捡拾了一些,在黑袍女子旁边左右两侧各升起一堆篝火来。 篝火噼啪,燃亮了整个壁室,砂色石壁上布满赭红的流彩条纹,彷佛搅动染料一般,煞是好看。 篝火渐渐驱散毒霾,女子神智略清了些。二人出神望着篝火,各有心思,许久都没有说话。 “小书生,老实答我,姐姐中的这是什么毒?”半响,女子突然默默垂下瑧首,幽声道。 丁保面色凝重,有些不忍地看着女子,捏紧拳头,涩声道:“两种。一是‘牵肠菟丝’,一是‘红尘寂寞’。” 第三十九章 鼠祸 第四十章 牵丝红寂寞混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四十章 牵丝红寂寞混 饶是心有预感,乍闻丁保所说的两种毒物之名,女子还是忍不住娇躯巨震,骤然阖上双眼。 那一袭紧紧贴身,柔滑若缎的黑丝长袍就像是被煮沸了的水,一圈一圈漾起波纹褶皱,战颤不已,经久不息。 “小书生,你赢了,姐姐千算万算,最终还是没有逃得过你的算计。天下四大至尊淫毒,一次就用上两种。厉害,厉害,当真厉害。”女子斜倚着岩壁,怔怔望着篝火,雪靥被火烤炙得红彤彤的,语声清淡漠然,听不出喜怒。 这头污水泼得是昏天暗地,若是搁在平时,丁保早勃然怒叱了,不过此时此刻却是怒不起来,所以也只是摇了摇头,难得认真严肃道:“借用你一句话,我还没这么下作。早同你讲了,这里并没藏匿什么天兵,实则是我研究勾兑新型毒药之所,目的恰是用来对付天兵。是你自己喊打喊杀,偏要进来……” 女子冷冷一笑,讥道:“不愧是威震天,果然有见地,竟想到用淫毒春药来对付天兵,也算震古烁今了。” 丁保也不作恼,心平气和,耐心解释道:“天兵肉身强悍刀枪不入,堪比金刚不坏之躯,看似毫无破绽。但小弟之前因缘际会扑倒过天兵,短兵相接,肌肤相触,所以很肯定,天兵虽强悍但其身仍是血肉所筑。鉴于此,小弟便想绕开常规那些见血封喉的毒物,重新研发勾兑出一种极端霸烈的腐蚀性药剂,但凡血肉之躯,沾之即腐,触之即烂,这样的话,对战天兵时或许可以起到奇效。而这些田鼠,便是我用来试毒之体。” “如你所见,木板上的那上千种药剂,才是我实验勾兑所用。”说到这里,丁保顿了下,遥指着鼠笼方向,面色肃然,徐声道,“至于墙角堆积的那一些淫毒春药,是小弟我在找人帮忙借药时,他担心遗漏,不管不顾一股脑取过来的。因为用不着,我便暂时分离搁置,堆放在那里,谁知今日竟有田鼠噬破鼠笼逃窜出来,鼠笼跌下,刚巧砸破了部分盛药容器,导致淫毒溢出泄漏。无论你信或不信,小弟句句属实,问心无愧。” 他之所以耐心解释,一是怜悯女子现状,觉得有必要让她洞悉实情,也算求个心安,二是不想她乱生仇怼之气,然后在绝望之下做出什么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事情来。 女子朝鼠笼那边扫了一眼,恰看到两只硕鼠悉悉索索露出脑袋,心知丁保所言非虚,轻叹了声,喃喃道:“天意吗……” 她此时浑身难受至极,倚着岩壁软软斜坐,似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只呢喃了这三个字,便不再开口,状似昏睡晕厥。 丁保见她额头上满是粉色细汗,身躯颤颤发抖,显是极为难受,心中有些不忍,斟酌了下,低声唤道:“姐姐,口渴吗,小弟给你取些水来?” 女子闻言,极其讶异地扫了他一眼,恼道:“你……你不知中此二毒之人,万……万不可饮水吗?” 说话之时,女子秋波滞滞,凝望着丁保英俊面庞,垂长漆黑的睫毛唰唰唰战栗,如同暴风中的芭蕉,只觉身子软绵绵的,腿间竟生出一股异样烘热,神思不属。 勉强说完,顿时如被火燎般赶紧将视线从丁保面上移开,紧闭双目,如被抛在岸边的鱼儿,饱满的酥胸急剧起伏,半湿的黑丝袍子贴熨出两座挺拔的乳峰形状,峰顶两枚细小突起,犹如樱核,看来分外惹怜。 丁保心中突地一跳,急忙转开视线,无话找话道:“姐姐莫怪,小弟只知这‘牵肠菟丝’和‘红尘寂寞’乃是天下四大至尊淫毒之一,无色无味,无药无解,实不知晓竟不可以饮水。” 女子嗤地一笑,闭目斜倚,语声轻促道:“小书生,你连这都不知,竟……竟也敢学人胡乱弄药,真是……贻笑大方。说说……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红尘寂寞’据传是来自红尘佛宗的无骨佛舍利,毒性极为歹毒,嗅到一丝一缕,都有中毒之虞,十分刁钻。其只对女子有效,但通常并不致死,只会令女子生出无端欲念,难以自已,自而耽于男女欢爱,越欢爱越寂寞,越寂寞越沉沦,最终浑浑噩噩,如失魂魄,彻底迷失在万丈红尘中。” 丁保说着,有些担忧地望了她一眼,这才继续道:“‘牵肠菟丝’不知从何得来,亦是仅对女子有效,通常也不致死,中毒女子,神魂皆失,莫名依恋身边任何身体康健之青年男子,犹如菟丝花攀缘树木,牵肠挂肚,难以分别,故而得名。” 弓鹤云乃是雅洁高士,书房药库内虽收集此类毒物,但甚是鄙夷,专门锁在一处破落小柜,连介绍也是极简单,以上便是丁保所看到的所有相关记载,而关于如何配制,如何使用,如何防范解救竟是只字未提。 女子默默听完,忽而放声大笑,笑声含凄:“好一个药不致死。小书生,你方才莫不是心里在默念,就你一骚狐狸,烟视媚行,不净不洁的,身中此二毒倒也不冤……” “断无此事。” 丁保当即否认,正要继续说话,却见那女子好似瞬间做出了什么决定,居然撑着墙壁,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半湿的黑丝袍子紧贴于身,玲珑浮凸,极致魅惑,袍子前襟开叉极低,此时因汗湿沉坠,左右各小半只莹白酥翘的娇嫩玉丘露了出来,随着身躯晃动,酥酥颠颤不已。 就在丁保讶异震撼之时,女子已贴了过来,脚下不稳,一头扎在丁保怀里,却努力昂起瑧首,不再闪避,水盈盈湿漉漉的秋波直直盯着丁保,语声平促,娇喘咻咻道:“望着姐姐眼睛,快说,快说你看到什么了?” 丁保知她所为必有深意,忍着怀里软玉温香,鼻端气息如兰的旖旎诱惑,勉力集中精神,认真看向女子的双眼,这一看不打紧,还真看出些异常来,急忙仔细描述道:“你眼白之中,隐隐有横着三条若隐若现的红丝浮现。除此之外,黑白之间界限渐失,还有些明显浑浊……” “牵丝红,寂寞混。这便是二毒齐发的标志。” 女子眼波迷离,身躯滚烫战栗,却倔强地昂起瑧首,纤纤素手高扬,像之前那晚一样,费力描画着丁保的一对浓眉,口中,似哼非哼,似歌非歌,低低呢喃道:“单一毒素,或不致死。但二毒齐发,等牵丝红变成纵横各三,寂寞混蚀掉黑白之界,便是姐姐身死无救之时。” 第四十章 牵丝红寂寞混 第四十一章 暗香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四十一章 暗香 (一更先献上,晚上还有。求收藏、求推荐、求支持。) “竟会致死?” 丁保闻言一惊,却听怀中女子声若遽铃,急惶动容道:“小书生,无论如何,姐姐此身尚不能死,也不敢死!你要救我!” “救?小弟倒是愿意,可怎么救?” 丁保觉察到她此时心神之激荡惶惑,两只菱尖般娇嫩洁白的柔荑抓得他双臂极疼,就像溺水将亡之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死命拽住不放。 “若要摆脱此二毒之祸,须在牵丝红和寂寞混交叉毒染之前予以破解,最便捷法子,便是……便是男女交媾,阴阳调和。” 丁保心头猛地一跳,但很快稳下心神,极认真道:“那个,狐狸姐姐,你莫要病急乱投药,听我讲,世间所谓什么阴阳调和多半都是骗人的,再奇特的淫药也是由剂方合成,须以药解,对症下药,男女交……交合之说不过是术士虚构,专门用来欺骗女子贞操的。” “小书生你说得一点都没错。世间所谓淫毒春药,能催情者极少,多半是使女子失去抵抗之力,或产生些许错感幻觉,须以药解,别无它法。普天之下也无以交合治病之事,即便是佛家欢喜双修,道家房中秘术,须得身心健康时,方能修练。除此之外,通通是江湖郎中拐骗无知女子的无耻劣术。” 女子此刻心中已做决断,倒不再像之前那样为延迟毒发而不敢丝毫运功,故而身体虽依然滚烫绵软,说话倒是多了些许力气,缓了口气,继续道:“但那些仅是普通淫毒,‘牵肠菟丝’和‘红尘寂寞’名列四大至尊,药性奇特,配方无从得知,更不知从何而来,但千百年来无数女子毁在此二毒之上,自有后人总结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活命方略来,男女交媾之说,绝非虚构之谈。” “只是,这个……” “休再啰嗦废话,姐姐出身之地尽是女子,入门所修第一堂课,便是了解此堪称女子克星的四大至尊,难道还会有错?” “……既这样说,那自是不错。” 丁保心下骇然,骚狐狸身手超绝,心思缜密难测,行事任性乖戾,其师门风格可见一斑。她轻描淡写这一句,不难想象其师门为破解这四种堪称宗派克星之毒,菁英倾巢而出之情景。至于如何实验,如何破解,花了多久的时间,牺牲多少可怜女子……其中惨烈不足为外人道。 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愿招惹她,突地神思一动,问道:“姐姐方才说这是最便捷法子,那,那定然是还有其他法子了?” “距此万里之遥,昆仑山九别峰不冻泉,浸泡十二时辰。前提是能够寻到那里。” 女子越说越是气苦,想以自己容貌之美,身份之尊,寻常男子连瞧上一眼的福气都没有,此时为求活命,忍着极端羞耻主动献身,眼前这小书生偏还扯东扯西,一脸不情不愿,一念及此,耻意上涌,娇躯颠晃,几要晕厥过去。 “呃,那个,我……” 丁保正欲继续分说,忽然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怀中女子瑧首微仰,蹙眉闭目,黑丝薄纱不知何时竟已飘落,火光掩映之下,显出一张难以言喻的绝美容颜。 她体内正受药性荼毒,肌肤潮涨,通体泛红,滚热得像是发高烧一般,炽亮的焰火映红了桃瓣也似的瓜子脸蛋,此际看来,却有种说不出的苍白,竟似浑无血色。 如此以来,反倒更显出一张娇靥如羊脂玉般般剔透晶莹,篝火明焰、岩壁幽影在她五官分明精致清晰的俏脸上不住跳动交错,却扫不出一丝微瑕,犹如握在手里细抚经年,莹润细腻的象牙玉筹。 左右两堆篝火噼啪作响,光焰吞吐不定,投映而来的亮色也由红转橘,由橘变黄,时而又突然跳化成炽艳的刺亮。 岩壁幽影重重、丁保高大身躯遮挡下的暗区更是深深浅浅,不一而足。但无论投在她面上的色彩明暗如何变化,放眼望去却只得绝色二字,所有的流辉浓彩明暗相间不过是映衬,在女子那样纯粹完美的精致白皙之前,也只能相形见绌,落为下乘。 女子之真实容貌气质,实与丁保之前猜测完全不同。 之前仅见她那长长垂垂时刻摇曳不定犹如风中火烛般的漆墨睫毛,以及一对烟视媚行仿若能瞬间演绎出万般可能的莫测秋波,丁保猜测,其落下面纱之后定然是一脸妖冶放荡的狐媚浪气,但此时眼前呈现的,却分明是一张端雅娴丽的脸庞。 如果非要形容,则是三分大家闺秀的书卷雅气,三分名门贵妇的雍容温婉,三分梦中情人的清媚娇稚,以及一分与生俱来堪比王侯将相的傲慢强悍。此种强悍难以形容,莫可名状,又隐隐透着一丝危险。 女子之绝色,与苏戈清丽若仙如霜雪般洁净清冽不同,搜空脑袋,也仅能用尤物二字来形容。 丁保呆望良久,终于明白她为何要时时戴着黑丝面纱。以他前世今生之见多识广,心思沉稳,犹自胸中怦然难平,一种少男般血脉贲张、眼酣耳热的晕眩感良久方消,更何况是其他人。 轻叹了口气,面对此等容颜气质,迟疑转圜的话语却是再难说出口。 女子似已习惯了他人怔望自己的模样,微微用力,从丁保的怀中挣脱,垂眉敛目,一双美丽的弱水瞳眸盯着篝火,空洞洞地回映着火光,口吻轻淡,丝毫不带情绪道:“那间石房内,可有洁净裙衫?” 丁保早看出她身上这袭材质奇特的柔丝黑袍绝非凡品,除了能掩盖体香气息,应该还有其他防身之效,这种时候,自然是要换下来才方便。闻言无声点了点头,起身穿过石甬,自衣柜里将自己准备的新衣内外各取一套,回来递给那女子。 “新做好的,还未来得及穿,姐姐将就一下。” 拿衣服的时间里,女子已挪到火光弱处,半躺半坐,倚入角落阴影里,闭目缩颈,双臂环抱胸脯,似有些凉意。闻言也没吱声,只默默接过衣物。 丁保转过身,偌大的岩洞石腹里,便只剩下篝火噼噼啪啪的烧灼,以及悉悉索索的换衣声。 沉默如石心思复杂的二人,却都忽略掉了一件事情,既要做那事,脱了即可,何须再穿新衣多此一举?! 第四十一章 暗香 第四十二章 倔色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四十二章 倔色 (二更献上。各位大大,推荐票太可怜了,跪求几张。) “你……过来。” 半响,身后女子忽而幽幽唤道。 丁保闻声就像是刚从水里刚逃回岸上,长吁了口气,稳了稳心神,依言转身。 他的衣裳明显臃肿宽大,以女子身量之高也被裹得严严实实,只在衣摆下端,露出一双粉嫩小脚。 仅比丁保的掌心略大一些,白腻无瑕,粉橘色的脚掌,便似涂擦腮红的名贵粉垫般柔嫩腴美、粉匀细润。玉趾却又修长浑圆,甲显明紫,犹如一丛柔嫩鲜美的小花瓣。足间,白皙酥红的足弯里透出些许青络,益发显得足形纤长秀美,盈盈只堪一握。 随着丁保脚步声近,雪腻的足趾微敛,蜷如猫爪,似有些羞人模样,极是娇妍可爱。 丁保非是首次瞧见女子双足,但却是第一次瞧得这样清楚,瞬间热血上涌,怦然心动,几乎想伸手去拿,总算神智还在,不忍冒犯,心中只一个念头不断盘旋:她这般修长苗条玲珑浮凸的身材,脚却生得这样精致小巧。 兴许是衣衫严实,寒意减去,女子身体略有放松。双手撑着地面,恣意伸展长腿,雪白赤裸犹如花瓣般的玉趾扳得长长的,双腿微分,修长柔美的娇躯向后挪动着,轻轻贴靠在岩壁上。 丁保见此情形,吸了口气,放稳心神,径直走到女子身前,在她两腿前屈身蹲了下来。 女子尽管心智强大,也有所备,但在药性肆虐下,鼻端嗅着渐渐靠近的男儿气息,还是浑身酥软无力,见他走来,下意识地别过头去,身子往壁里一缩,强忍住羞耻不拿脚去踹他,忽觉他双手摸进自己腰间,忍不住睁眼低呼,扬手便是一记耳光搧出,咬牙颤声道:“你……你做什么!” 又惊又怒,饱满的双峰不住起伏,虽是抢先动手打人,模样却反像受惊的小动物。 女子此时力道速度早不比往日,丁保又是心有所备,一下便将她的柔荑抓在手里,怫然不悦道:“你做什么!小弟当然是要脱衣服了。”说着,忽而有些狐疑地扫了眼前怒目圆睁的女子一眼,面升疑惑,“对哦,既然不脱衣服做不得那事,此时还是要脱,那,你之前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换穿上什么整洁衣衫?” 女子呆了一下,这才省起此节,想到自己经验不足瞬间便遭暴露,今晚自始至终彻彻底底在他面前落于下风,忽地恼羞成怒,之前压抑的气苦、委屈、羞耻……瞬间爆发,作出一副经验老道颐指气使之态,怒声指挥道:“你躺好。我自己来。” 丁保一怔,虽略有不爽,但寻思怎么着自己都是占便宜的,便摊摊手,任她去了。 女子不解上衫,只微抬起臀股,将贴身所穿的亵裳褪了下来。 岩壁角落里焰火不明,丁保又遮在她身前,投下大片阴影,灰蒙蒙的一片幽靛里,只见黑丝亵裤之下,雪一般的肌肤一寸寸显露出来,白得近乎刺眼。 一瞬间,丁保不禁产生眩目的错觉。 女子将亵裤褪至膝部,雪白赤裸的修长大腿紧并起来,慢慢将一条笔直修长、润滑似水的左侧小腿抽了出来,左腿摆脱亵裳裤管束缚后,略迟疑了一下,咬牙抵颈,像是同人怄气般,硬着头皮略分双腿,倔强地将另一条裤管也褪下,身子却不自主地微微颤抖。 篝火的焰光透背映来,照得女子平坦光洁的小腹一片嫣红,流辉闪烁,却更加显出肌肤之白。 尽管她此时是半屈着身子,但久经锻炼的小腹却无一丝多余赘肉,腰腹间柔滑线条起伏如波,目测便觉紧实,莹润大腿曲线玲珑有致,腿心处,彷若嵌着一枚去皮对剖的润白梨儿,因香汗濡湿,其上浅卷起一束乌黑柔亮…… 丁保自然不是初哥,实则因为工作原因,时而逢场作戏,经验还相当老道,即便称不上百人斩,三几十个还是有的。 印象中腿心这处所在湿黏烘热,自有一股说不上好闻的腥腻腐味,绝不是这般清爽干净的美研形貌,甚至因为汗潮晕蒸,竟扑面而来一股温甜芬香,彷佛新熟鲜果。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下手,兀自怔怔呆瞧。 女子见他痴傻模样,蓦地大羞,又窘又气,咬牙切齿道:“淫贼小书生!你……发什么呆?还不……乖乖躺下!” 末尾四字只余气声,虽无心使媚,听来却觉销魂。 丁保大梦初醒,赶紧依言躺下,解开裤带,这时才觉察到原来腿间小弟弟早已硬得弯起,略感疼痛。 女子玉靥酡红,靠近了些,硬着头皮,狠声低喝道:“两臂平伸,搁于地面。还有……不准碰我!” 丁保见此心中犹疑更甚,却没说什么,只是依言照做,女子目不下视,笨手笨脚地挪了上来,二人私密之处一相碰触,均是忍不住闭目仰头,浑身绷紧。 丁保只觉湿滑绵软,柔嫩愉悦,女子却是骇得想哭,这般凶猛巨物,坚硬滚烫,怎能……怎能进得去?! 胸口小鹿乱撞,却是惊惧大过了羞耻,酥胸不住起伏,晃出一片诱人乳浪。 但不肯服输不愿低头的倔傲性子,促使她爆发出巨大勇气,俏脸涨红,轻咬樱唇,颤巍巍地伸出柔腻小手,扶住丁保滚烫的粗长硬物,导引着往自己身下递送,忽觉悲哀凄苦,想自己何等身份,今日居然要亲手拿握男子秽物,主动来坏自己的贞洁身子。 这一晃神儿,眼泪差点落下来。 女子生涩引导着,胡乱嘶磨了半响,却始终不得要领,掰扯得丁保酸疼酸疼的,自个儿也晕陶陶的,全没了气力。 “那个,要不换小弟我来吧。” 丁保此时总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女子虽比他年长一些,穿衣、说话、举止……豪放大胆烟视媚行的,很是吓唬人,但实则就是个标准雏儿。非但如此,从她种种下意识的激烈表现来看,只怕与男子肤触也是平生未有之体验。 之前还以为她这样做是因为胆小怕死,如今看来只怕并非如此,此女心中必然藏有不得不倔强活下去的理由。 一念及此,顿时心生异样,怜惜满怀,倒不是怜她处境难堪,而是真真切切感受她身为女子的一切可敬可爱处,戏谑之心渐去,连之前屡遭其欺压驱策的闷气瞬间也消散了不少,渐渐不萦于怀,只希望能以自己往日经验,让她少遭些难堪痛楚。 谁知女子却不领情,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娇靥通红,凶巴巴道:“小书生闭嘴。再乱说……乱说话,我这便杀了你。” 说着,竟破釜沉舟般认准一处,猛地朝下坐去,丁保早感觉位置不对,还未来得及开口警示,便觉杵尖硬挤入一处菊花状的温润褶皱,半分都还未进去,女子便如中箭般一声高亢悲呼,整个人猛地自丁保身上抛弹开去。 神色木然,蜷着身子侧转过去,一双半裸的修长美腿紧并屈起。 终于再也遭受不住,抱胸埋首,嘤嘤啜泣。 第四十二章 倔色 第四十三章 绝不能忍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四十三章 绝不能忍 丁保翻身坐起,心中苦笑,你这又是何苦来哉,这种事情,岂能不懂装懂逞强斗气? 知她此时心绪激荡、羞愤难堪,丁保很知趣地未去招惹。 系好衣服起身,想让她独处片刻,也好舒缓平复一下,突然感觉竟有些气闷眩晕,顿时省悟,暗骂自己不小心,算了算时间,溢出淫毒遇火自灭,此时应该已经无碍,赶忙上前将两堆篝火踩熄,再用砂砾尘灰充分掩埋起来。 篝火初灭,石穴内骤然陷入一片黑翳里,举目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但随即,女子所携夜明鲛珠的柔和莹辉便熠放出来,柔柔驱散黑暗阴翳,虽无火焰般炽燃明亮,但却如星光熠熠、水映月华,柔辉之中,透出一种让人舒畅、放松的安然静谧。虽隐隐约约,但周遭事物无一不见。 光线骤降之下,耳畔声息就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薄透的岩壁之外,有溪水淙淙,风过林摇,虫豸欢鸣…… 此情此景,就连呼吸也重新变得轻快松弛了起来。 丁保身靠岩壁,盘膝而坐,默默闭起眼睛,暗骂自己犯傻,女子初次哪有明火执仗亮如白昼的,不说羞愤,紧张都紧张死了。何况石腹之内本就气流不够通畅,还放两大堆篝火熊熊燃烧,气闷之下,自然心跳愈发快速,情绪也越发紧张激荡,如此下去二人非但不利于成事,怕是还有窒息毙亡的可能。 想到谬处,不禁后怕不已。 这种静谧安然的氛围,也让女子情绪很快平复下来,她扭头寻了块岩缝,将夜明珠嵌入其中,双臂抱膝,呆了呆,木然摇头道:“小书生,这样……这样是不成的。” 丁保耸然动容。 眼前女子的勇毅坚强远超他预期,在这个讲究死不失节的社会,她心中一定存有什么哪怕跪着趴着也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如若不然,以她性子之高傲,只怕再死上十次百次,也断不会如此自寻折辱。 夜明珠嵌高后,莹辉面积扩大,丁保这才发现方才一通推拉嘶磨,女子两条光溜溜的莹白长腿上擦伤划破了不少伤口,有些还渗着血丝,她正处怔忪之中,竟也未觉。 “姐姐应该不晓得,你闯入我家宅邸的第一晚,小弟我彻夜未眠。” 丁保压低声线,温磁说着,起身穿过甬道,到隔壁石穴用瓜瓢取了些饮用清水,裁撕了一些洁布回来,先把这些放在一边,然后又去搁置各类药材的木板上走了两趟,拣出两个小瓶来。 女子正自怔忪伤怀,又被自尊自傲困囿,正不知如何自处,突见他来来去去,不知道在忙活什么,渐渐生出一丝好奇,忍不住转头望去,又听他声音温煦如暖阳,沙沙磁磁的,很是好听,心中顿觉宽慰,便随口接道:“为何彻夜不眠?” “小弟从未见过像姐姐这般神仙人物,不沾分毫烟火气息,担忧是山精野魅,半夜会将小弟生吞活咽了。” 虽觉不是时候,但听他说得有趣儿,女子还是禁不住轻嗤了声,靥绽莞尔,稍稍恢复了些平日风姿。 说着话时,丁保已经将所有事物准备妥当,将裁好的干净布条浸入清水中搓洗停当,随手拧得半干,然后在她身前蹲下,轻声道:“两腿平伸。” 女子这才明白他是要为自己处理伤口,俏脸微红,心中忽有些异样,低声道:“小书生。我……我自己来。” 丁保摇头:“这种事,交予旁人定然会比自己做得好。万一疏漏,可是会留疤的。” 女子想想也是,正有些犹豫踟蹰,又听他继续道:“实则,除了每晚担心被姐姐吃掉,小弟还有一事非常好奇,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何事不解?”女子被吸引注意,丁保却是拿手稳稳握住了她的脚踝,熟练地开始擦拭涂药。 女子眼见他蹲身垂首,细细为她擦拭伤口,出手轻柔,呼吸平稳,极是专注,那对极好看的浓墨剑眉就在眼前二尺之处,面庞俊秀,气质沉稳,清洁温润的男儿气息暖烘烘地冲击过来,心中异样越发明显。并引起体内淫毒裹夹狂飙而起,俏脸瞬间通红如火,腿间热烘难忍,整个人禁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丁保第一时间感受到她身体异状,连忙沉声道:“小弟房中铺盖被褥从未动过,实在猜不透姐姐晚上究竟是如何睡觉的。” 女子未料竟是此节,哑然失笑道:“以你之见呢?” 注意力一经转移,瞬间便觉轻松好受了许多,这才明白丁保好意,心中感激,涟漪微漾。 “小弟猜测,姐姐定然是有一根白色的绳子,每晚都睡在绳子上,一则可以练习身法平衡,二则便于时刻保持警觉,此外,还不会弄皱衣裳,有损妆容……” 女子见丁保说得极认真有趣儿,忍不住被他逗得直乐,噗嗤笑道:“净瞎闹,哪会有人睡在绳子上。实话同你讲,姐姐的袍子不惧寒暑,还有诸般妙用,江湖险恶,出门在外时,一般都是和衣而眠的。不过听你这一说,姐姐倒也想试试那绳子呢,咯咯……” 以她心性之谨慎多疑,能与丁保说出这个,已是殊为不易。 笑着笑着,女子突然止声,涩问道:“小书生,姐姐问你,你,之前……有过经验吗?” 丁保一怔,点了点头:“不多。但有过。” 女子闻听,不知怎地,莫名就有些闷窒低落,摇了摇脑袋,故作轻松笑道:“第一次……那是什么感觉?” “紧张。害怕。” 女子微诧:“男子对这……这种事,也会紧张害怕么?” 丁保就笑了起来:“第一次都会紧张害怕,无关男女。不过没关系,事实上远没有想象中可怕,相反还很愉悦……” “大言不惭,乱吹法螺。说得好像个中高手的样子。”女子嘟了嘟嘴,皱起鼻翼哼道,“姐姐可告诉你,并非单单做……做那事便一定可以救得性命的,若是不能使得元阴涌现,与你之……阳精相融激合,便是十次百次也是枉然。我……我可是听闻,能让女子涌现元阴之男子,十不存一。小书生,瞧你细皮嫩肉的……” 她正喃声说着,突见丁保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悉悉索索开始脱衣,娇躯一阵颤抖,惊愕道:“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么?” 妈蛋!什么都可以忍,就这绝逼不能忍! 丁保面色冷峻,边脱衣服,边狠声道:“骚狐狸,大爷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天赋!什么叫做本钱!” 第四十三章 绝不能忍 第四十四章 伊甸之东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四十四章 伊甸之东 女子何曾见过丁保如此凌人,不禁骇然色变,下意识地朝后一缩,似要将娇躯揉挤进岩缝里。 她此时香汗湿透外衫,本就宽大不合体的领襟早已松垮开来,白如象牙般的半截乳肌上浮着淡淡酥红,布满细密汗珠,衬着云鬓凌乱的狼狈模样,翻来滚去,颗颗颤抖战栗。双手抱膝,眼波楚楚,像是面对大灰狼的小兔子,别有一番慵楚娇弱的柔媚风情。 丁保见此,瞬间恢复理智冷静,心道反正是不是天赋异禀骨骼清奇也急在于这一时,好不容易让她放松下来,再吓着反倒不好,便轻笑了笑,温言道:“吓到你了?” “没有,只是觉得我自己没用。经历那么多生死磨难,连累了那么多人才侥幸存活下来,身担诸多未竟之事,自诩足够坚强勇毅,不曾想事到临头,却还是会怕得要命……” 说着,抬起一张微微眯眼浅笑的姣美雪靥,两滴晶莹在眼眶里漉漉打转,道:“小书生,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丁保摇了摇头,正色道:“怎么会?狐狸姐姐,你之坚强勇毅、耀眼如珍,乃是小弟平生仅见。小弟这人书生意气,虽才学不高,但心气儿却高,自小到大从未服过人,你是头一个。” 这话倒是出自本心,在他看来,比起美艳无双、耀如珍珠,更能打动人心,让人打从心底想珍惜怜爱的,还是这份自尊自爱与勇敢坚强。 女子闻言低垂粉颈,半晌,才幽涩道:“小书生,你……可不可以……让姐姐别这么害怕?” 说到后来已是声如蚊蚋,连天鹅般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都泛起一片酥慵娇红。 丁保看得心下怦然,怜惜之意更浓,定了定神,点头道:“交给我吧。” 说着,取下岩缝夜明皎珠,将女子拦腰抱起,穿过甬道步入隔壁石穴,将之轻柔温香的娇躯轻轻搁放在床塌上,自褪了一身衣物上榻,轻轻将女子搂倒。 女子攸地惊呼起来,手推他胸膛,一手死死捂着胸前,慌道:“不……不要……” “别紧张。呐,你想,姐姐是狐仙,小弟是书生,一个天仙骚狐狸,一个混蛋小书生,是不是天赐一对地成一双?几千年来的怪谈话本儿中,可都是这么说的。这就叫天赐良缘。老天爷最大,谁也逃不过不是?” 丁保细声安慰着,动作很轻,却不容丝毫反抗,见她听得眼神儿迷离,娇靥似火,身体渐渐放松,这才继续下去,搂着她光洁如玉的香肩,轻握住她捂着胸口的右手,缓缓拉开。 “狐狸姐姐,都交给小弟。且放心啦。” 女子出身一等一的顶级世家,前冠黄金姓氏,血脉纯良,因为家族传承特殊,自幼庭训无比严格,小到坐卧言辞、衣妆打扮,大到所想所思、所喜所厌,全都有管控约束。若不然,她也不会被逼得毅然反出门厅,惹下后来那么多祸事。 后一人在世间隐姓埋名摸爬滚打,虽因缘巧合窃据高位,但实则火中取粟凶险无比,时刻不得放松。 所以虽身心早已成熟得如同水蜜桃儿,但实则自律极严,连自渎也不曾有过,偶尔洗浴之时冲刷触碰到敏感处,带来阵阵畅快酥美,都觉自己耽逸贪欢,甚感罪恶。 连其最珍爱之玲珑宝峰,沐浴时都只掬水冲淋,为保形态至美,也至多轻轻拍打、按摩,令结实饱满的肌肤活泛弹动,从来舍不得用一点大力,然则此刻,这对滑若凝脂、傲然挺立的倒扣玉碗,却被丁保一双霸道粗糙的手掌用力握住…… 轻拢慢捻抹复挑,浅吸深啄啃又咬。 嗡的一声。 女子战栗眩晕,瞬间懵圈,整个人似乎飞起来了。 她觉得自己是要死了,或许,已经死了。 光影斑驳,朦胧迷离。 眼前是一处风景奇佳的瀑布,亮璨如九天银河倒悬,水花溅射如晶珠,而她在瀑布之下嬉水。水冰冰的,凉凉的,却又似暖淘淘的,不知名的鱼儿浅浅啄咬着自己的肌肤,酥痒难耐,畅快舒美,心底渐升起一种羞赧惊惑的悸动渴望。 场景忽而一变,瀑布之上,骤然出现一只威武雄壮的吊额金睛巨虎,狰狞霸气,咆哮如雷。 奇怪的是她居然一点也不畏惧害怕,竟还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与它殊死搏斗。 说是殊死搏斗,倒不如说是翩翩起舞,只在最初时剧痛了一下,接着便只是畅美疲累。而这种畅美疲惫居然还可以不断累积,当累积至某处时,眼前老虎突然失踪,而她自身竟来到了瀑布最高点,顺着银河倒悬般水珠直冲而出,飞翔而下…… 整个人魂飞神驰,直接晕眩过去。 女子记不起究竟这样飞了几次,但飞过之后,虽觉晕眩疲累,但身体竟似轻盈康健了不少,似有诸多不好事物渐渐消失,畅美之余,神智精神也快速恢复起来。 …… 丁保一向自诩经验老道、收发自如,但今次却是差点阴沟翻船,女子体制奇特,内中层峦跌宕处堪称绝品,穿破阻碍而过的一瞬,还是让他几乎抵挡不住,瞬间便爆。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收起自大轻慢之心。眼前女子自幼修习高深武学,筋骨强健,腰腹韧力绝佳,人虽经不住连番刺激处于晕眩之态,身体只能下意识扭曲扭摆,但还是足够厉害,加之娇痴呻吟、忘情扭动的销魂美态,若是之前的他,只怕早已缴枪数回。 幸亏有得自马岛缟狸的超级能力,这才渐渐稳住阵脚,慢慢发起力来。 …… 按照女子之前说法,毒性一旦消弭解除,便会生出嗜睡的症状。 缠绵酣战了不知多久,丁保突然听到一阵悠悠断断的轻鼾,这才发觉,女子已然沉沉睡去。 想抽右臂去检查一下她的双眼,这才发现竟被她满满抱住,头枕面挨,如婴儿依恋乳母。丁保怔了下,稳妥起见,还是拿左手翻了翻女子眼皮,发现牵丝红和寂寞混果然都已消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心神松弛之下,积压的疲累瞬间狂涌而上,嗅着她混合了汗潮蜜润的幽幽发香,很快便也酣然睡去。 清晨的山间,鸟鸣如铃,镝镝欢唱,潺潺溪水淌过,偶有遇到山石阻隔,便发出叮咚激荡之音…… 在这种祥和静谧中,女子最先醒来,垂垂长长漆染墨涂般的睫毛颤颤分开,完全恢复神采的秋波继而苏醒,瞳孔舒展,微僵,继而骤然一缩,最后,竟漾起滔天杀机。 “呼啦”起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匕,凛然压在了酣睡男子的颈管之上。 锋锐过处,激起喉间皮肤生出一层红红的鸡皮细粒。 简单说一下,这章实际昨日已经写出,但就在快要发之前收到站短,警示尺度,想了想,不敢冒险。 今天这是认真删改过的,希望既可以尊重规则尺度,又能表达出身心互动交融之感。不知道做得够不够,希望书友喜欢。 唉,这种情节,必要,却纠结难写。好在终于过去了。 另,晚上还有一更。 第四十四章 伊甸之东 第四十五章 堪言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四十五章 堪言 此际天已微明,岩壁四侧,数百处透气孔洞中,有晨辉渐渐射入。 未几,石穴空间内,便横七竖八地布满了靛蓝色的光柱子,这些光柱极为柔和,自幽深趋向清浅,再到微泛亮白。 女子银牙咬碎,光寒短匕拿下去,搁上来,一次次硬起心肠,却又一次次岿然败退。 而处于生死边缘的酣睡男子却犹自未觉,呼吸平稳,气息悠长,眉宇之间酣畅舒展,隐带笑意,似是正自做着一个香甜的美梦。 犹豫踟蹰间,石穴内的光线渐趋明亮,男子英挺舒朗的五官、棱角分明的轮廓也渐趋清晰,这让女子神情愈发复杂焦灼。 狠了狠心,最后一次抄起匕首,但今次还未放至男子喉上,秋眸闪烁间,忽而扫到床榻上那绽如寒梅的点点落红,心神巨然震颤,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呼吸,手中短匕咣当落地,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最后一丝果敢狠辣,也瞬间崩溃于无形。 那与汗渍混杂在一起的点点红梅,殷红如霞,像是一种永恒烙印,一项庄严仪式,无情却又无可辩驳地证明着什么。 即便是她杀了眼前男子,有些事情却终是已成定局。 更何况,她显然高估了自己,她根本就下不去手。 “混蛋小书生,小冤家……” 女子呢喃着,忽而垂首笑了起来,眼儿弯媚如月,雪靥艳红似火,笑着笑着,两行清泪终是忍不住滚了下来。 她又哭又笑,痴望了男子片刻,忽而抹了抹泪,快速收起短匕,再次挨着他在榻上躺了下来,脑袋抵在他的颈侧,刚刚哭过嫣红如霞的酥腻娇靥紧贴着他的下颚,疏乱的胡茬擦在柔嫩肌肤上,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却如擦在心尖儿上。 呼吸着男子洁净好闻的气息,她的心跳渐渐快了起来,做贼心虚般地闭上眼睛,垂垂长长的睫毛摇曳颤抖得如同春风中的杨柳儿,忽地大着胆子,嫩藕玉臂环了过去,像之前熟睡时那样,紧紧贴抱着男子,鲜嫩红菱般的唇角微微勾起,漾起一丝欣悦得意。 如此静谧安详了片刻,女子娇躯忽地一震,有些呆滞僵硬地自榻上坐起,望着身侧男子的面庞,神情惆怅复杂。 半响,捻起菱尖般柔嫩娇美的玉指,痴痴地描画着男子那对浓墨重彩般的峥嵘剑眉,细语轻声,情意绵绵道:“混蛋小书生,姐姐英明一世,今次算是彻底载在你手上了。只是你也莫要得意,它日再相逢之时,自当……” 说到此间,忽而念起什么,语气转为低沉萧索,“今次别过,怕是不会再有相逢之日啦。” 念及此处,泪珠儿忍不住噗嗒噗嗒就落了下来,边拿手背抹擦,边幽幽道:“非是姐姐狠心,实是为你好。姐姐刚懂事时,族里人就每日训诫我们说,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应该想什么,不应该想什么,应该怎么想,不应该怎么想……姐姐极不服气,小书生你想,若是有人告诉你说,你,你们,你们所有人的喜怒哀乐、言行举止都是固定好的,都是一样的,都只能做同样一件事情,去过同样相似的一种人生,你会有怎样感受?姐姐很是不解,人生在世,怎么可以尚未开始就能看到结局呢?我为何不能像其他正常人一样的去哭,去笑,去生活,去做梦?如果我连讨厌、喜欢、哭、笑、做梦都不得自由,都不能自在的话,那我还活着做什么?难道就因为我顶着这样一个高贵的姓氏,流淌着这样一身据说同样高贵的血液?” “可惜很多时候,自由的代价远比想象中大。姐姐十几岁之前,桀骜不驯,恣意妄为,为了这份自在闯的祸太多,做的错事也太多,数次九死一生,连累了好多人,也亏欠了好多人……” “突然有一天幡然醒悟止住步子,却发现所有亲人、友人竟已全都不在了,非但没得自由自在,反倒落了满身伤痕,以及穷尽余生也偿不完的恩报不尽的仇。人死如灯灭,恩或许真是难再偿清,但恩人的滔天血仇不可不报。尽管这份仇搁在世间其他任何人眼里都是痴心妄想,再有十条命一百辈子也无半分可能,但姐姐依然不服!” “姐姐我也不是不可以认命,只是无法接受不经抗争就被冷冰冰地宣判,就像当年我毅然决然地反出了家门……” “要报仇,要做到那三件事,就必须要有世间最强的力量才有些许希望,所以但凡有一丝可能,姐姐就一定要抢到这传说中的青天殒来召唤天兵,而在这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能死,也不可以死……” 女子又哭又笑,断断续续,呢呢喃喃地说着,忽而发现天光即将大亮,猛地惊醒过来,抹了把脸,温柔笑道:“姐姐也不知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总之,姐姐实是天煞孤星,天生伤亲灭亲,天大地大,真真就剩自己一人了。现而今又有了小书生你,嗯,姑且就当是有了罢。姐姐心中总算有了个可以挂念的人,活着有了些希冀和念想,却是宁死百次也不愿你随着犯险遭灾的……所以,姐姐不会告诉你名字,不会告诉你去处,只会搁在心里时常思念牵挂,纯当你也正思念着姐姐,这便够了。” 说完,突地蹙眉叹道:“你心思缜密,智计百出,姐姐也不如你。原本是吃不了什么亏的,可天兵这件事上,你却是想当然了,你之种种举动姐姐也约莫看得出来,处处是在提防天兵卷土重来。可姐姐现在告诉你,世人之狠辣歹毒,远胜天兵百倍,如今白马王室与其他七大姓闹得不可开交,明年春岁新的‘加赋削藩’章程一出,必然举国震动,割据暴乱亦有可能。当此时节,天兵却突然出现在苏家封地,还差点杀了苏七小姐,其中不免就有些耐心寻味了,你如今树大招风,此地委实不宜久留,应尽速离去才是……” 穿好那袭黑衣袍子,女子忽地鼓起勇气,俯身在丁保唇上啄了一口,还将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放在了他身边,眼角晶润道:“此匕名‘堪言’,陪姐姐从出生到现在,从未离身,现赠予你,望你平安喜乐。姐姐……也从你身上取走一物吧,好有个寄托相思之处。” 说着,秋波绕着丁保周身滴溜溜一转,忽而,视线落在了他右腕所佩戴的“超人腕”上。 嗯。这镯子造型奇特,古色古香,倒是很配我呢。 第四十五章 堪言 第四十六章 各萦于心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四十六章 各萦于心 “超人腕”色泽藏青,厚重质朴,纹理精简大气,质感细腻润亮,以女子之眼光见识,一眼便瞧出不凡。 所以她是真心有些喜欢,也是诚心以物易物,想要取下拿走。 只可惜此物过于不凡,不仅合金材质与此世间金属尽皆不同,宝匕“堪言”竟也奈何不得,还有其闻所未闻的指纹、视网膜双重密码锁,尝试了数次,各种能想到的法子都试遍了,却偏生无计可施。 恰在这时,榻上熟睡的丁保忽地咕哝了一声,吧砸吧砸嘴,懒懒翻了个身,从平躺变成屈身侧卧,两只脚丫子并拢起来,整个人弯曲成一只弓背大虾子。 女子先是一惊,娇躯骤紧,正惶惑紧张不知该如何面对,发现丁保翻过身后竟又沉沉睡去,不禁身心一松,温颜莞尔。 “咦?”女子秋眸一扫,忽地讶异出声,却见丁保翻身之后,腿脚并拢直伸,脚尖崩成一线,整个下半身浑像是一条笔直的直线,双脚就是箭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此时箭头所指方位,不偏不倚,正盛绽着红梅点点。 啊呸。女子顿时晕生双颊,羞不自胜,贝齿轻噬着红菱唇瓣,雪靥上说不出是羞是恼、是喜是怨,娇艳艳、雪腻腻的,直比晴日秋霞还要妩媚妖娆。 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狐疑地扫了平稳酣睡的丁保一眼,两只瀚海般深邃明澈的眸子缓缓眯了起来,弯如新月,贼似一只骄傲得意的小狐狸,长睫摆啊摆的,抿唇嗤地一笑,声如金铃,佯作苦恼道:“这么多年,姐姐也就这性子,越是得不到,偏就不择手段越想要得到。怎么办,姐姐委实喜煞了你这镯子,是断然不会放弃的,既然镯子取不下,那小书生弟弟,看来只好委屈你一下了,姐姐索性就连这右手腕一起切下取走。” 说完毫不迟疑,骤然出手,左手擒住丁保右腕,右手持宝匕“堪言”,干净利落地斩落下去。 …… 女子离去约莫半息,丁保咕噜一声翻身而起,眼眸清明,隐含笑意,哪有半分惺忪之态,揉了揉被女子捣腾得有些酸困的右手腕,扫了眼床单上那被女子临走时留下的窟窿,摇头洒笑道:“骚狐狸,想吓唬我,以为我是被吓大的?” 说着,抄起旁边寒光湛湛冷气森森的宝刃“堪言”,把玩了片刻,一时兴起,自床榻上拣起一根青丝,对刃一吹,顿时眼睛大亮,“啧啧,原来吹毛断发竟是真的,狐狸姐姐出手不凡呢。不过小弟也不寒碜,这男女之间想要留物做念想,世上还有比处子落红图更有保存价值更有念想的?” 想起绝色妖娆的骚狐狸自此行走天下,随身携带落红图,就如同带着自己给她身上烙下的印章,时刻提醒归属地和所有权,就是一阵得意,跳下塌来,美滋滋地伸了个懒腰,顿觉身心舒畅,念头通达,而鼻端挥之不散的潺潺幽香,则时刻提醒着他这里昨晚发生了什么。 一念及此,丁保心头猛地就是一热,下边唰地一下,亮起了峥嵘银枪。 肤如羊脂白玉,滑凝无暇,温腻绵柔;体态玲珑凸浮,极尽妖娆,触之如水似火;音容娇痴,呻吟似幽泉呜咽,孤弦颤鸣,如泣如诉;气息如兰似麝,馥郁芬芳…… 细细思来,竟无一处不好,竟无一处不美,前世有过深入接触的所有女子加起来,竟也抵不上骚狐狸一半妙处。 正自洋洋自得,忽而想起骚狐狸说的那些话,隐隐含有决然分别之意,不禁就是一晒,“堪言”宝匕在手里滴溜溜一转,睹物及人道:“骚狐狸,你以为你还能逃得过我的手掌心?你或许真是小狐仙,但大爷我可不是穷书生,大爷我是得道真人,任你千年修行妖法通天,也抵不过我一声无量天尊。至于那什么好似天上有地下无极了不得的仇人,说到底不过也就是几个土著瘪三,搁本道长眼里,屁都不是……” …… 此时后山繁林之中,有一道黑影窜行其间,翩若惊鸿,飘渺如烟。 忽而,黑影骤凝于一株树杈之上,无骨黑伞袅浮于顶,黑丝长袍紧裹妙体,薄纱面巾盈盈自拂,三千青丝倾洒如幕,飘飘垂过臀尖,气质出尘,如梦如幻,如仙如妖。 此般情景,若是被寻常人等瞧到,必然以为是山精鬼魅,得道狐妖。 “噗嗤。” 奔行了一段,女子终是忍不住,在此处停下身形,抿唇娇笑起来,神情半是羞恼,半是娇痴,顿足嗔道,“混蛋小书生,叫你装睡,这下子被吓到了吧。看你以后还老不老实……” 继而想起临行前挖下的点点红梅,雪靥瞬间通红,轻纱也遮挡不住袅袅流淌的动人妖娆,胸前贴身搁放落红图的地方,渐渐滚烫起来,仿佛那里搁着的不是一片残布,而是丁保粗糙温暖的大手,低磁悦耳的声线,温煦如阳的眼神,洁净好闻的气息…… “真恼死个人了,居然装睡,将我说的话尽数听了过去。那些心里话,可是姐姐我藏了二十几年的。” 女子年少任性,觉得天大地大,无人懂我,遂疏放不羁,孑然独行,连续遭逢大变后为求生计报仇,却又变得谨慎多疑,而且身边已无可信可诉之人,生平第一次与人分享自己想法秘密,尽管极为笼统纷乱,心中那种强烈的悸动异样还是非常明显,既感忐忑,又觉喜乐,似乎这样一来,丁保距离她更近了些,也更亲了些。 他的心中,也时刻装着我的秘密呢。 一念及此,她便不由自主,喜悦快乐得微微颤抖,胸前的落红图也愈发温柔、熨烫了起来。 “姐姐不曾想到,天大地大,小书生你居然是第一个懂我的人,明明醒了还要辛苦装睡,是担心姐姐逞强好面,刚倔自尊,一旦面对清醒的你不知如何自处罢。姐姐懂呢。谢谢啦。” 女子喃喃说着,秋眸再次晶润了起来,只是这次,荡漾的却尽是感动喜乐。 “小书生,若是三件大事做完,大仇得报,姐姐幸得不死。天涯海角,也自当来寻你。” ≈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第四十六章 各萦于心 第四十七章 澹台淳于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四十七章 澹台淳于 丁保起来后,认真将所处小石穴内收拾妥当,所有穿、用、铺、盖等遗有痕迹物品集于一处。随后在昨夜“牵肠菟丝”和“红尘寂寞”泄漏处燃起火堆,将剩余那些可恨可怕的春药淫毒毁灭干净,最后才将之前集中之物尽数投入篝火,焚烧燃净。 这些全部做完,他才简单洗漱,携好宝匕,朝石腹外走去。 沉重难开的石腹之门,已然自内打开。 女子方才出洞时,丁保假寐偷听,感觉她行至此处时几乎没有任何明显停滞,翩翩然便步洞而出。单从这点上看,她的身手可就远比累得气喘吁吁直翻白眼的戚叔厉害多了。这也让丁保心生好奇期许,狐狸姐姐的身手如此厉害,莫不是在福不死江湖名人谱上也赫赫有名? 自外封好山腹石门,丁保便马不停蹄朝县城内赶回。 实则,黑袍女子临走前最后说的那段话还是给了他不小的触动和震撼。 这段时日里,耳闻乡野议论,结合弓鹤云书库相关史料记载,丁保对于天下大势还是有些粗浅了解的。 战神白马,这个央土大地黄金八姓中最是高手如云,最有武学天分的家族,争得天下之后,却明显不是坐天下的料。 各种昏招尽出,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社会等级森严残酷,几乎不把底层百姓当人看,由于臭名昭著的“等级划分制度”,导致贪腐成风,尾大不掉,官民矛盾激增,律法制度几乎形同虚设。 最典型的就是去岁夏河沿岸遭遇严重瘟疫、旱灾,东海、南国二十几万人沦为难民,极简单的一件事,朝堂上硬是争执了将近一月,一种认为一定要救济,另一种竟认为不用救济,反正拖一拖饿死病死了就再无麻烦,还不用浪费国库银钱。 最后还是沉舟王爷一力主张,小皇帝这才下诏赈灾,好不容易调集来的粮食、银两经过中央总调、地方各路分拨,从中书省一直盘剥克扣到府、州、县,最后一层一层下来,落到灾民手里基本上就剩些许麸糠谷壳,银两更是半文没有。 小皇帝年幼无知,见到各地飞报上来犹如雪花般的叩恩上书,什么堪比尧舜禹汤,什么不逊太祖太宗,龙颜大悦,执意祭祀皇陵为己请功。 结果华丽丽的请功赋刚读至一半,便有飞马来报,称夏河沿岸三处州县共同举旗、杀官造反,慌得小皇帝当场痛哭流涕,吓尿了裤子,最后还是沉舟王爷亲带当世三大内卫之首的“白马银枪”扑杀过去,联合淳于家、苏家之力,斩了无数脑袋,这才平定了战事。 经此一事,小皇帝沦为天下笑柄,皇家威严荡然无存。 加之今年又有炎江洪涝、蜀中大旱,这白马王朝虽建国不足八十年,如今却已是举步维艰,内外交困,就如一匹不堪重负又累又饿的病马,蹒跚踟蹰,颤颤巍巍,不知接下来的是续命的草料,还是压垮一切的最后一根稻草。 饶是如此,丁保也万万没料到这白马王室居然病急乱投医,真准备向其他七姓开刀。 要知道,白家之所以能战败前朝诸葛皇室,荣登大宝,一大半是仰仗其他七姓支持,如今贸然翻脸,不合时宜地强行推出那什么“削藩加赋”章程,即便暂时做到中央集权、国库充盈,长远来看也无疑于饮鸩止渴,埋下炸弹。 他可是听说,这其余七姓里,有一家曾经做过皇帝,两家想过做皇帝,至少三家具备实力做皇帝的,根本不可能任宰任割。 不过朝堂上的事,下面人很难猜度,丁保只知,若是狐狸姐姐提供信息可靠,此次天兵出现还真是极有蹊跷,换句说话,他目前处境很危险,苏戈也很危险。 带着略显沉重的心情回到宅中,刚刚坐下,白化威白百户亲自登门来访。丁保这才知道,原来后日便是中秋佳节,白百户是过来邀请丁保共同赏月的。 但其言辞恳切,态度,话里话外欲语还休直卖关子的模样,让丁保心头大生疑惑,赏月便是赏月,还需你白百户亲自前来?而且这股子由内到外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亲近拉拢之意,又是从何说起? 难道,是看本探花人中之龙,有妹子许配给咱? 前脚刚送走白化威,后脚罗知县竟也亲自登门。 先拿出八千两通天票号的银票,然后才提起来意,居然也是邀请丁保中秋之夜赏月的,而且听着意思,跟白化威刚才说的其实是在一起,中秋之夜,县衙之内,全县士绅名流共聚一堂,举杯共引,欢庆佳节。 丁保一听便更纳闷了,这么大点事,着尤刚过来知会一声就行了,何必亲自上门。他很有自知之明,虽说替大家赚了点银子,可在此等级森严的社会里,只会被人视作份所应当,所以委实不知这二位唱得是哪一出。 应付完罗知县,丁保心里有些不踏实,便去找苏戈,想要提醒她一下,结果不在,想了想,骑马直接上了黑头山。 现如今,只有待在黑头山上,他才能睡得安稳。 …… “咦?” 午睡之后,丁保懒洋洋躺在竹崖上,边思索对策,边拿新得的短匕“堪言”雕刻着木头,这也是他前世面对难题时最爱用的方式之一。戚叔走过来给他续了杯茶水后,突然盯着他手中的匕首,面露惊异之色。 “莫非戚叔知道此匕来历?”丁保大喜,翻身而起,赶紧将“堪言”递了过去。 戚叔拿着短匕兴致勃勃地翻看着,越看眼睛越亮,往日眯缝成线的小眼睛罕见瞪得极大,不住啧啧叹道:“没想到,此生竟有机会亲眼见到东海雷家的犀金宝器,果然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绝顶宝贝……” 东海雷家?东海第一冶兵世家? 天兵第一次降世便是在东海雷家,全族四百三十口无一幸免。难道,狐狸姐姐竟是东海雷家幸存的后人? 丁保心里一热,急声问道:“戚叔,你说这短匕是东海雷家的,难道经过天兵之祸,雷家还有后人幸存?” 戚叔摇头道:“这犀金短匕是雷家所制,天下也只有雷家能制,但却不归雷家人所有。雷家有族规,雷家人不使雷家刃。何况,这种代表东海冶兵最高水准的犀金宝器取材极难,冶炼更难,所以数量非常有限,据说存世的加起来也不足三十件,乃是定制之尊器,整个天下,也只有两家人手中持有。” 丁保呼吸微窒:“哪两家?” “还能是哪两家?黄金八姓,东海居二。一是皇朝更迭,永世不落,居江南丰腴之地,富可敌国的‘姑苏淳于’;一是遥居海外孤岛,低调神秘的‘圣岛澹台’,这也是黄金八姓中最古老最悠久的一个家族。” ≈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第四十七章 澹台淳于 第四十八章 止哭鸟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四十八章 止哭鸟 戚叔说完后,见丁保眸光湛湛,似有疑惑,略有不舍地放下“堪言”宝匕,抄手,眯眼,晃悠悠道: “这澹台家虽说存世最为久远,但因其遥居东海之外,族人非常低调,其实世人了解最少。只知所居之处有大小七个岛,形成北斗状之岛链,白日生烟,紫雾腾腾,又称仙域七岛。但具体是在何处,传言是否属实,这都无从知晓。” “淳于家则高调多了,天下人人皆知,就在雨花台鹿鼎巷。若说黄金八姓中,最让人钦服羡慕,名声最响的,还就是这姑苏淳于。” “首先,世居江南丰腴之地,富可敌国,家财之隆盛充盈,远比白马王室的国库要强得多。最厉害的是,淳于家连续四朝被封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到得这白马新朝,却又是从龙而起的第一功臣,继续封王,族势之稳,境遇之奇,央土万载,闻所未闻。还有一处也极有意思,淳于家的族人向以温文尔雅、良善正直著称,从未听过有鱼肉乡里欺压百姓之说,这对于传承千载之名门大族而言,不得不说,还真是一件奇事……” 听到此处,丁保心中一动,顿时便有了计较。 却听戚叔忽抬起眼皮道:“不知先生这把犀金宝器,是自何而得?” “跟朋友打赌。赢的。” “哦。”戚叔面露恍然,腆了腆肉滚滚的肚子,吧砸着嘴,叹道:“先生这位朋友,赌品真好。” 丁保似笑非笑道,“我这朋友赌品再好,也及不上戚叔的眼神儿好。天下一共不足三十件的宝器,远远一眼便瞧得出来。” 戚叔痴肥的面皮一阵哆嗦,眼皮子再次耷拉了起来,顾左右而言他道:“先生手中雕刻的是何物,老朽竟从未见过?” “这个啊。”丁保抖了抖手中还未成型,似鸟非鸟,似兽非兽的半成品,吹走木屑,眼中精芒闪闪,不尽不实道:“一件突发奇想的小玩意儿,送给大锤的。” …… 接下来两日,丁保一直待在黑头山上,雕刻,琢磨事情,练功,给弓沁上课、讲各种新奇故事,偶尔也牵马出去逛逛。只在第二日下午消失了半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不过对于戚叔和弓沁来说,先生是高人,高人自有高人相,高人自有高人行事方式,早已习以为常。 期间,丁保也想到过给苏戈发封书信,不过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这种敏感要命的事情还是当面说的比较好。县衙中秋夜宴,以她身份,再怎么忙也该会出席的。 第三日便是中秋,整个上午弓沁都在关帝堂内忙着接待下属。丁保也是这时才发现,他之前似乎有些低估黑头山的影响力了,一整个上午,各种大大小小的山寨头目络绎不绝,纷纷前来拜谒孝敬,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此外还有许多已经卸甲归田的原黑头山三千甲弟中的头目,纯厚质朴,带来了多是自给自足的特色山货。 凌云七寨的那几位也来了,刁白虫没有再带那只白虎,见到弓沁很是感激感恩,独臂的鲁一发鲁秀才则面色苍白形容枯槁,见到丁保也在厅内面色更白。 丁保心中略觉歉然,朝他善意一笑,结果鲁一发腿脚一软竟再次晕厥了过去。 一直忙到午后,小姑娘逃命似的从寨主之位上翻了下来,便喜滋滋地拖着丁保去了后山竹崖。 竹楼小阁之前,巨型水车之侧,已经有仆妇在布置方桌、祭台。 丁保知道中秋时节各地风俗不同,很多地方有“春分祭日、夏至祭地、秋分祭月、冬至祭天”之说,可眼前桌台上,摆放的却并非什么瓜果月饼、蔬花糕点之类,而是清一色的奇怪物件。 先是一页七尺长短、迎风飘展的空白符箓,接着居中架着一对杀威腾腾的雌雄宝剑,旁边,还林林总总地放着古朴印台、平顶宝冠之类,正对着的空置处,则叠放着数张两三尺长、顶置红绿二旗的淡黄符纸,整个不像是过中秋,而是某处捉鬼擒妖的道场。 “先生,来,一起镇魔去罪。”晃神儿间,弓沁已经换好衣裳,披宝衣、着方裙、登朱履,语声雀跃,神情肃穆。 “镇魔去罪?大锤,你这是?”丁保盯着眼前这位粉雕玉琢般的美貌小道姑,满脸讶异。 “先生,中秋既是月令团圆之时,却也是妖鬼魔王外出肆虐之日。需以空威符篆、斩邪雌雄宝剑、平魔功印、平顶雷冠等予以辟避镇压,此为镇魔。然后再以月光宝纸,将自己过去一年中犯过的所有罪过尽数写在其上,当着月色虔诚焚烧,向天发誓永不再犯,则来年可避疾病灾祸。”弓沁眨着黑厚卷翘的睫毛,仰着小白莲般的小脸,神情肃穆认真,小模小样地解释道。 “这,这都是你父亲教的?” 弓沁点头,丁保顿时明白,他之前是误会弓鹤云了。原来这位大哥非但不是无神论者,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对于心中神祗的善良公正信得根深蒂固无怨无悔,所以才会断然否定天兵神将下凡屠戮凡民之说。 这样一来,他的那些关于天兵的种种推测结果也就解释得通了,自己本身都是个大神棍,推断结果不跟神鬼沾边才怪。 陪着小姑娘捣腾了近两个时辰,那叠月光宝纸,要上绘太阴星君,下绘月宫及捣药之兔,然后才能在其上书写过往罪愆。小姑娘不仅画画认真,画工了得,去罪时更是一丝不苟,丁保在旁边偷瞧,发现她连某日梦里踢了小兔子一脚都写了进去,看的是乐不可支。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眼前这位小姑娘看着才有些十岁女童该有的童真幼稚。 一切做完,差不多该到了下山赴宴之时,丁保起身,想轻拥一下小姑娘,被她避跳了开去,耳垂微红,绞着手指,小模小样嗫喏道:“先生,男女授受不亲……” “那换你来。”丁保揉揉鼻子,笑着张开手臂。 小姑娘愣了下,抿着小嘴唇,僵硬着小身子,凑上来轻轻抱了丁保一下。 “我下山了。大锤,好好的。” 丁保说完转身,戚叔牵马送行,一直走到寨门外,丁保才自怀里掏出一物,笑吟吟地递给戚叔。 “这是?”戚叔翻看着手里握着的这个精巧别致,但从未见过的禽鸟木雕,眼泛奇光,禁不住问道。 “这个嘛,叫做止哭鸟。等大锤伤心哭泣的时候再给她,保管有用。若是没哭,你就先自己留着。”丁保牵过马缰,神秘一笑,翻身上马而去。 瞎扯什么止哭鸟,小姐长这么大除了老爷离世什么时候哭过,送给老朽的就直说,读书人真是,偏要这么委婉。 戚叔朝着丁保离去的背影嗤了一声,腆了腆肚子,喜滋滋地将木雕抄入了袖中。 第四十八章 止哭鸟 第四十九章 中秋夜宴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四十九章 中秋夜宴 马不停蹄赶回县城,已是傍晚时分。 城门之上,遥遥亮起一排扎纸灯笼,红彤彤的,极为应景。 不远处的空地上,一群嬉闹的孩童正在玩烧瓦灯。 三处碎瓦片堆成的圆塔,矗得很高,下置稻草木柴熊熊燃烧。丁保牵马经过时,瓦片已经烧得通红,就有孩童拿陈醋泼在上面,滋滋滋滋一股酸馥扑面而来,还有人拿食油泼之,火上加油,霎时四野通红,照耀如昼,大人孩童乐成一片。 进了城,街面上人更多,处处欢声笑语。 沿街的店铺纷纷悬上了刨花灯、稻草灯、鱼鳞灯、谷壳灯等各色灯笼,虽然受制各种条件,都比较原始粗陋,跟丁保前世所见的那些电灯照亮的大型现代灯彩完全没法相比,但自有一种直指人心的纯朴之美。 尤其是孩童手中提携的,由果蔬掏空制作而成的南瓜灯、桔子灯,简单朴素、童趣盎然。 走着,看着,想着,丁保心情莫名就很不错,一种说不出的暖意映上心间。 牵马走到县衙前时,大门前的演武场上,已经停置了不少马车。 华阳县属于偏远小县,位列下县,县衙很小,就连县衙门口的石狮子和拴马桩,同样比起其它上县中县要小上一号。也幸亏门前有片演武场,若不然单是这些马匹车辆,那个寒碜的栓马桩就不够瞧的。 丁保将马匹交给迎客之人,刚掸了掸尘土,尤刚忽然斜地里杀出,呈上一块热腾腾的湿帕,露着大黄牙讨好道:“县尉大人,知道您喜洁,卑职专为您备的。大人只管放心用,从我婆娘的嫁妆柜里偷的,十成十的新。” 丁保笑了笑,没说什么,接过来简单抹了把脸,拍拍他的肩膀,迈步而入。 刚穿过照壁和仪门,一股热闹气氛扑面而来,就见敞亮的内间庭院里,依次摆放着六张大圆桌。 宴桌正中,各置着一个特大的团圆饼,四周摆放着鲜花糕点、大石榴以及其他瓜果时鲜,另有鸡冠花、毛豆枝、芋头、花生、萝卜、鲜藕等祥瑞之物点缀,呈众星捧月状。丁保认真瞧了眼,上面甚至还有蒲包蒸熟的大螃蟹。 你妹的,果然千古官场一回事,前几天还在哭穷,这库里刚有点银子就作成这样! “哎呀,探花老弟,你可来了,大家就等着你落座开席呢。” 白百户眼尖,远远看见丁保,一边朝这边疾走过来,一边敞着嗓子便吆喝起来。过来之后,不由分说夹起丁保的胳膊,径直便朝内堂走去,丁保这时才看到,原来除了露天的这六桌外,内堂还有一桌,比外面六桌更大更丰盛,应该是主桌。 白百户这一喊一动,把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之前在座诸位都还在暗自纳闷,人差不多都来齐了,为何还不开宴,莫非是在等主桌上未到的那位?可是,大家瞧过来瞧过去,琢磨了好几遍,也没发现没到的那几位中,还有谁有资格坐在主桌之上。 因为丁保一再要求保密,他自己也从未公开露面,所以这些人可不知道最近大家发的这些横财实则全仰仗这位财神爷,这会儿乍一见竟是这位傻不拉几昏头昏脑的书呆子,哗啦一下,顿时如沸水浇进了耗子窝,大家伙心里都有些兜不住了。 主桌一共只排八席。 县衙正官这边,除了七品正印罗知县外,还有镇卫所白百户、马县丞、李主薄三位,本来还有一位农县尉,可惜已故,便只剩下这四位列席。 还有本县县学谷教谕,虽然权力不大,无品无秩的,但因德高望重,乃华阳县开埠第一位举人,理所当然地也列席其中。 此外还有两位,一位是苏戈苏捕头,虽然只是佐吏,品秩远远不够,但关于这位热诚正直的神勇捕头大家也没什么可说的,除了所作所为着实让人敬佩钦服外,捕神亲传弟子,加之又姓苏,这两条已经足够大家面对她谨言慎行的了。 至于她身边坐着的那位干瘦老农,单凭腰间那块沉甸甸的刑部腰牌,便是坐在众人头上,大家也不敢有意见。 以上这七人列席主桌,大家都没意见,可他丁保凭什么?! 论品秩,没见一干首领官、杂职官、三班班头、六房长吏都在院子里待着吗,你一个屁都不是的穷酸小民凭什么? 若说是举人出身,啊呸,多稀罕,整个华阳县又不是只有这一个举人,在座的都有三四位,县学黄训导都还在下面坐着呢。 若说前几日城外救了一众孩童的命,人又不是傻子,也不是没人瞧见,浴血奋战的白百户和苏捕头才是头功,这呆子就是一厚颜无耻拣功劳的。 更不要说,论阶级人等,在座诸位富豪乡绅中,得过黄金八大姓刺黥的,就有三人,乃是标标准准如假包换的三等人,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四等公民窜到头上蹦哒。 就这种货色,凭什么力压在座诸位,得上主桌落座?这还有没有天理?这还有没有规矩? 所以,丁保发觉白百户是要引他上主桌落座,刚想哈哈客气几句,下面反对声已是此起彼伏: “知县大人,百户大人,在座诸位,此举怕是不妥,此人能来赴宴已是开恩,何德何能竟可列席主桌。孙老员外辞官前曾在工部任职,返乡后施恩邻里、泽被乡民,更是拥有白家刺黥这等尊贵身份,本人一力举荐孙老员外取而代之,列席主桌。”面色铁青的黄训导,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哎呀呀,训导大人抬爱了,抬爱了。不过各位大人,诸位乡邻父老,俗话说得好,无规矩不成方圆,老朽也觉得此举不妥。我瞧张巡检就不错,年纪轻轻,就是从九品的官身,却甘愿来我县担任微不足道的吏职,虽说是巡检、驿丞、县仓大使一肩挑,但也确实有些太过委屈了……” “老员外言重了,本人自愿下来磨砺,但求诸位康乐,百姓平安,委屈不委屈的,倒是其次。” 张巡检起身,边光堂堂地说着,边拿那对桃花眼扫了一眼面沉似水的苏戈,以为佳人也正不满意丁保落坐主桌,赶紧讨好道:“不过本人若不够格,那位小丁探花就更加不够,不仅不够,还足足差了十万八千里。故,本人举荐黄训导。” 第四十九章 中秋夜宴 第五十章 葡萄石榴中秋月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五十章 葡萄石榴中秋月 黄训导举荐孙员外,孙员外举荐张巡检,张巡检再回过头来举荐黄训导。 口中冠冕堂皇、义正辞严,面上也俱是一脸端肃公允,嘴上大公无私举荐的是别人,最后落到头上的实惠却都是自己。这样一来,里子也有了,面子也有了。 三人仓促之下,配合之默契娴熟,看得丁保是啧啧称奇,这都是人才啊。 张巡检青年得志,相貌堂堂,加之尚未娶妻,在座诸人想与之攀亲的不在少数,他这番讽刺挖苦丁保之言方落,院内众人便纷纷鼓噪起哄,大声相和,很有些一呼百应,赢粮景从的架势。 他自己也相当得意,一对桃花眼不停地朝苏戈那边瞄着,邀功之意极其明显。 白百户淡淡瞥了他一眼,圆乎乎的脸上煞气一闪而过,心中默默将这货判为死刑,不过却出奇地没说什么,只是固执而又热情地拉着丁保在自己身旁的空位上落座。 “出去。” 一声清脆冷冽的女声突然传出,声音不大,但却如三伏天突降甘霖,凉沁沁的,瞬加压过了在场所有哄闹,院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齐齐望向发声处。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座唯一的女宾,面若严霜的苏戈。 苏戈今日没有着公服,一袭垂绦紫裙,外罩月白褥甲。同样是略显中性的七宝仕女冠,戴在她头上,却是英秀与清媚兼备,粉黛濯濯,雪靥清清,不染分毫假饰,端是清丽如仙,不能直视。 “听到了没?小子,苏捕头让你出去,识趣的就赶紧给我滚,省得本巡检亲自动手。到时候皮肉受苦自己难堪不说,还白白影响了苏……在座诸位的赏月雅兴。” 张巡检早就不爽了,眼见自己等人争得唾沫横飞,而丁保那厮自入了内堂,不管不顾,眼神儿就没离开过苏戈,真是够恬不知耻皮糙肉厚的,心中郁闷至极。一见佳人出言,立马如闻天音,猛地移出坐席,踏前一步,朝丁保大声喝斥道。 丁保正在耐心比较苏戈和狐狸姐姐谁的睫毛更长,闻言回过神来,却也不答话,懒洋洋地把脊梁往座椅上一靠,自桌上捻了一颗紫莹莹的葡萄塞入口中,边吧砸着,边笑眯眯地看着张巡检。 “哎我说小子,听不懂人话吗,叫你滚呢……” 张巡检勃然大怒,嘴里嚷嚷着,捋起袖子就要上,突然间身子一僵,却是苏戈清泉般的眸子突然朝他望了过来。 苏戈的睫毛,不像黑袍女子那样长长垂垂荡漾如波,也不像弓沁黑厚卷翘像把圆扇,她的睫毛黑且长,但较疏薄,简洁齐整地朝外直立着,一如她的性子。再配上那对清冽纯挚的眸子,有种不能直视的逼人亮彩。 张巡检自第一眼在华阳见到苏戈便心生爱慕,但印象中这还是苏戈第一次拿正眼看他,视线稍一交错,立马如被火烧灼一般,急急挪开,浑身震颤,呼吸发窒,心脏噗通噗通狂跳不已。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是让你出去。”苏戈垂手,攥住身旁的腰刀,一字一字,冷若寒霜道。 “呵呵,苏捕头,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好啊,你终于肯开口让我出去了……”张巡检犹自沉浸在苏戈清泉般的眼眸里,傻乎乎笑着,突然发觉周边人眼神儿不对,瞬间回过神来,脸色骤然青白,身躯震颤摇晃,结结巴巴,难以置信道:“让我出去?苏捕头,这!这!不是……他……怎么会是让我出去?” 啪。腰刀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盏儿簌簌作响,满院子的人都被吓得一哆嗦。 苏戈英眉倒竖,清声叱道:“少废话。滚。” 她是真的非常生气,中秋团圆之夜,她作为镇南大将军王七个孩子中最受宠哥哥们宠爱的幺妹,家中唯一的掌上明珠,没有赶回霜桥参加家宴,而是留在华阳。虽说也有今岁父亲、大哥、二哥、六哥都不在家的缘故,但实则丁保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对于情思懵懂的女孩儿来说,难得可以坐一起聊聊天赏赏月,你们这些跳梁小丑胡乱反对就算了,你这从哪里跳出的家伙,居然敢出言不逊,竟说丁大哥跟你差十万八千里,信不信本姑娘现在就把你剁成十万八千份,分别丢入十万八千个茅房?! 张巡检抵不住苏戈的冲天煞气,犹如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噗通一声直直跌坐了下来,脑子里晕腾腾的,胸闷得不行,不晓得自己小心翼翼用尽心思地巴结着,怎么就冒犯到对方了。 旁的人也摸不清楚状况,纷纷拿眼在苏戈、丁保、张巡检三人的脸上扫来扫去。 “好了,戈戈,大过节的,何必。喏,这葡萄不错,尝尝。” 丁保见苏戈绷着俏脸,还要继续驱赶张巡检,笑着劝了声,很随意地一扬手,就把手中吃剩下的几颗葡萄递了过去。 他这极亲昵放肆的一言一举,骇得满堂皆惊,众人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纷纷采取措施,担心苏捕头拍腰刀的捂耳朵,害怕她直接抽刀见血的干脆遮眼睛。主桌上的几位也是有些瞠目呆滞,就连苏戈身旁那位一向波澜不惊的干瘦老农,面皮也是微不可查地抖了抖,一身功力齐聚,随时防止苏戈暴怒砍人。 “嗯。谢谢丁大哥。” 就像是冰川解冻,霜雪消融,苏戈瞬间从肃杀之态柔软了下来,略略垂首,很自然地将耳边垂下的几缕发丝朝耳后捋了捋,落落大方地接过丁保递来的葡萄,即刻取了一颗塞入檀口,凉甜微酸的口感,让女孩儿英秀的琼鼻可爱地挤了挤,清泉般的眼睛漾起了浓浓笑意,“很甜呢。” 虽无寻常女子的委婉娇羞,却自有种怦然心动妙不可言的女儿美态。 继而,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手中葡萄,沾着酸甜汁液的柔嫩指尖,极自然地在口中嘬了嘬,双手托起面前的小瓷碟,笑吟吟地给丁保递了过去:“这个时节,我们霜桥的大石榴很有名的,鲜美多汁,酸甜可口,方才见你未到,闲来无事就先剥了些,丁大哥,你尝尝。” 第五十章 葡萄石榴中秋月 第五十一章 双喜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五十一章 双喜 苏戈落落大方,笑语盈盈,而丁保竟也是毫不客气,接过她素手亲剥的鲜嫩红籽,吃得满嘴汁水。 二人这一番旁若无人的热络亲昵,让在座诸人都有些心思复杂、不知所措。 主桌上,马县丞、李主薄二位都是阅历丰富的老官油子,加上略知苏戈底细,见此先是悚然一惊,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举头望明月,一个低首思婆娘,全装作未看到。 而县学谷教谕乃是迂腐学究,本就极不喜欢丁保,若不是罗知县亲自举荐,他断然不会让丁保在县学教书,对于苏戈一介女流列席主桌也是很有意见,所以目睹二人之状,气得是白胡乱颤,浑身发抖。 白化威叮叮当当转着手中银质酒盏,眼神熠熠地盯着丁保,就像看到了某件新奇宝贝。 罗知县扶须的手猛地一颤,生生拔出一缕山羊小胡来。 坐在苏戈身旁的那位干瘦老农,也不好受,那双天下闻名屑小丧胆号称六扇门最稳定的茧手,一个哆嗦,剥好的花生粒跌落桌面,弹了几下,又滚下桌去。 正是因为最熟悉,所以他最清楚,自己身旁这位在苏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苏七姑娘,最烦人唤她“戈戈”,早年因为这事,把一位姨家表哥揍得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更别说亲手替人剥石榴,这在大将军王府,一向都只有那六个哥哥剥给她吃的份! 院内六桌上,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张巡检,这厮那张相貌堂堂的脸,就像是被迎面砸了一铁锤,红中带白,白里透青,扭曲狰狞,形如魔鬼,搁在桌下的十指,指节绞拧得嘎嘣嘎嘣响。 在座其他人则都在揣测,难道之前猜错了,这位苏捕头就仅是捕神的弟子,跟镇南大将军府没有沾亲带故?要不然,这姓丁的书呆子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如此不敬? 而自始至终,他们都压根儿不曾把苏戈往那位传说中南国三府身份最尊的女子——苏家小姐身上去想,连一丁点这方面的念头都未兴起过,因为太过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丁保倒是所有人中最冷静的,他清楚这只是苏戈的性格使然,想说便说,想做便做,简单直接地表达情绪和好感,实则并无什么深意。 “咳,咳,诸位同僚,诸位长者……” 罗知县作为苏家刺黥之人,自然不能放任大家盯着自家七小姐胡猜乱想,立马起身,开场一番花团锦簇的中秋贺词,接着恭祝皇都天封的那位荒唐小皇帝洪福齐天,又祝镇南大将军王万寿无疆,随后,简略缅怀了过去一年全县各项工作开展情况以及取得的成就,深情追忆其间诸般不易和艰辛…… 所有仪程走完,罗知县朝丁保神秘一笑,施施然自怀里取出两封信笺,扶须道:“诸位稍安勿躁,开宴之前,本县尚有两件喜事需要宣布。这头一件事嘛,是关于一项任命。马县丞,就麻烦你给在座诸位宣读一下了。” 说着,将其中一封信笺递给了还有些愣神儿的马县丞。 马县丞熟练地拆开信笺,先朝落款看去,一见竟是知州大人亲笔所书,心里就是一紧,大意浏览了一遍,心中更是惊讶,略微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清了清嗓子,当众诵读起来。 信笺内容极短,但表达的意思却很明确,也很惊人,闻丁保丁探花文武兼备、智勇双全云云,特擢为华阳县尉。 马县丞读完信笺,整个院内鸦雀无声,在座诸人都有些惊讶得合不拢嘴,这,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之间,这位穷酸书呆子就成了正经八百的父母官,堂堂从八品的县尉大人? 尤其是一直攥着劲准备秋后算账的张巡检,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满眼错愕和难以置信。这货怎么滴就成了从八品的正经县官,不满十八的县尉大人啊,这让自己这个从九品的青年才俊如何自处?这笔秋帐,到底还算不算,还能不能算? 直到马县丞和李主薄一起出言祝贺,众人这才渐渐活泛起来,在座大部分都是迎来送往的场面人,不管之前怎么想,也都知情知趣儿地起身道贺,唯有那几位实在拗不过来弯的,譬如谷教谕、黄训导和张巡检三人,则是面色难堪,僵坐不动。 张巡检自不必说,谷教谕和黄训导作为县学的一二把手,乃是之前那位书呆子丁保的顶头上司,从来对他瞧不上眼,这会儿乍闻这位平日里随便就能找个由头训斥几句的窝囊下属,摇身一变竟成了县三把手,这片天地的父母官之一,死活拗不过来心里这道弯。 罗知县将一切看在眼里,等大家伙祝贺了一轮,这才扶须笑道:“本县这厢也要先恭喜贤侄了,同时深感欣慰,庆幸又得一有力臂助。等正式官文仪程下来,再专为贤侄设宴相贺。” 丁保顺着客套了两句,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这第二件喜事嘛,还是关于探花贤侄的。” 罗知县神神秘秘地掏出另一封信笺,拆开后,也不说话,直接将信纸的背面举起给大家看。丁保坐的角度不对,只隐约看到其上有一个深蓝色的标志,然后还有一行银钩铁画的小楷。 而院中,却是瞬间炸开了锅: “山河如磐,血荐轩辕。天爷,这是苏家族语!上面还有铁血蓝军的族徽标志!” “这信,难道竟是大将军王府发来的?喜事,且是关于小丁县尉的,难道说……” “不错。这正是大将军府发来之函,正式邀丁保丁探花加入苏家亲卫‘寒门铁衣’,若得本人同意,随时可行刺黥之礼。”罗知县笑眯眯说完,回首望向丁保,似笑非笑道:“探花贤侄,道喜之前,按照规矩,本县得问你,同意否?” 此言即出,院内瞬间鸦雀无声,数十道热切热烈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罗知县手中那封信笺,幻想自己就是丁保该有多好。 至于惯例的征询规矩,则自动忽略不计,苏家刺黥身份加上“寒门铁衣”的荣耀,这种鲤鱼跃龙门祖坟冒青烟的天赐良机,只要不是脑袋刚在茅坑里涮过,都应该会毫不迟疑点头同意。 苏戈也是猛然抬头,神情紧张地望着丁保,两手用力之下,剥了一半的桔子烂成泥糜、汁液飞溅而不自知。 ≈ap;ap;lt;/a≈ap;ap;gt;≈ap;ap;lt;a≈ap;ap;gt;≈ap;ap;lt;/a≈ap;ap;gt; 第五十一章 双喜 第五十二章 天马一日同风起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五十二章 天马一日同风起 在座诸人中,心情最复杂最忐忑的就属苏戈。 于公,当此纷乱之秋,各方势力都在暗作准备,像丁大哥这种不世出的高人理应归化入自家,收入镇南将军府效命。 可于私,一念及丁大哥接受刺黥自此成为自家附庸,心里莫名的就有些窒闷难受、辛涩纠楚。隐隐间,似乎有扇通往心里某处的门扉,刚开了一条缝,暖光尚未绽开,却就将被无情关死,还要封上犀金铁条。 实则捕神师父当初提出要向镇南将军府举荐丁保时,她便想到过要阻拦,但最后却又理智放弃。 苏家家规第一条,便是“女不从军,女不问政”,像这种涉及军政之事,她虽然作为唯一掌上明珠,却也没有资格管,也委实管不了,而万一太任性执拗,引起误会,怕是还会起到相反效果。 此外,她觉得捕神师父说得对,像丁大哥这样的人不应该被埋没,可现今因为“人等分级制度”,他若是不受封姓不接刺黥,就永远做不了长官长吏,永远不可领兵为将,这一点别说他自己,就是苏戈都接受不了。 当今天下,依照王朝律法共分四类人。 黄金八大家族之黄金八姓为一等勋贵,事事优渥,罪无死责,担负着朝堂上下一切核心要职的长官长吏。 获得皇族白家封赐白姓之人为二等贵胄,也称“亚白”,税赋减半,刑责从轻,可担军政部分职位的长官长吏,可充京畿宿卫。 获黄金八大家族赐黥之人为三等公民,税责从常,可以为官,但不能成为州级以上职务的长官长吏,不能充京畿宿卫。 其余人为最末等,也称“四等公民”,税责从常,为官不可担长官长吏,入伍不得领兵为将。 实则除这些外,还有种种针对各阶层之间的明暗规则,一句话说到底,各阶层之间的差距,远比律法所述要夸张得多。 这是关乎人生前程之事,苏戈觉得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单凭自己好恶来替丁保做决定,这个决定,必须得由丁大哥自己做。 干瘦老农那对浑浊沧桑的眼睛,今日头一次将视线投向了丁保,不可否认,他很欣赏这个年轻人,觉得他极为与众不同。他此时望向丁保,倒不是认为他有可能会拒绝接受,实际上,几乎还从未有人拒绝过苏家刺黥,更何况还有天下三大内卫之一“寒门铁衣”的邀请,这是双保险。 他只是想亲眼看着这个他很看好的年轻人点头同意。 只是心里难免会有些小遗憾,只可惜二公子亲带“寒门铁衣”去西南平定边乱去了,书函未曾送达,若是再加个“璇玑谋士”的名头,三管齐下,那就更加完美妥帖了。 他老人家这样心存遗憾,但在座其他人可不是,黄金八大姓之苏家刺黥的身份,外加当世三大内卫之“寒门铁衣”的荣耀,对于一般人来说,这种荣宠已经高得快要折寿了,再要求更多那就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了! 没见到当此情形之下,连最顽固执拗的老学究谷教谕,最自命清高自诩才学华阳第一的黄训导都齐齐变了脸色,望向丁保的眼神完全不见了之前的愤怒憋屈,而是变成了茫然、后悔。 至于张巡检则是完全瘫软在了座椅上,若说只是一个从八品的县尉身份,他还勉强有些争一争的心思,现下却是完全崩溃败退,这种突然降临犹如天堑般的巨大落差让他有些窒息失措,生命诚可贵,他还年轻,他还想再多活几年。 然而,就在所有人期待着眼前这幕日后三五年内都可以成为酒后谈资的传奇情节,会按照正常情况上演时,作为当事人的丁保,却仅是面含笑意,以手扣桌,迟迟没有应声。 极短暂的寂静无言,却如窒息般沉闷,不知是谁先咳了一声,整个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怪异起来。 罗知县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干瘦老者浑浊沧桑的眼眸瞬间锐利起来,一对浓白鹰眉缓缓吊起。 只有苏戈,却是清眸濯濯,十指紧紧绞起,心思复杂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 丁保自然不会接受什么狗屁的刺黥,他见过罗知县的刺黥,小臂上刺有一块铁血蓝军苏家的族徽标志,此生此世,永难磨灭。 这在别人眼中或者是身份和荣耀的象征,但对于他来说,这跟主人朝小狗脖子里挂狗牌标签,恋奸情热时奸夫在淫妇私密处刻上专属自己的标志一个道理,是绝对不可以容忍的耻辱。 所以他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飞转着,希望可以找出一套稳妥合理的推脱之辞,买卖不成仁义在,人家毕竟也是好意,也是看得起咱,最好还是不要给弄僵了。 但这个托词,哪里是那么好想的,就在场面渐渐尴尬凝滞,他准备硬着头皮子胡乱忽悠时,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声音,突然杀出来解围: “探花老弟先别忙着答应,有些话,你不方便说,老哥我替你说。苏家刺黥确实不错,但也只是个三等公民;寒门铁衣更是了得,但却需练功习武上阵杀伐,提着脑袋过日子,朝不保夕。” “此两点吸引寻常人或许已经足够,但对于像探花老弟这样搞出天兵遗迹园,制出红衣天兵布偶,著出《论战天兵三十六计》,编出战天兵实景大剧,短短几日内便进账白银六万两,拉动全县周边各种收入不计其数,还差点凭一己之力活捉一只天兵的盖世奇才、无双国士来说,这点诚意,却还远远不够。起码,我们白家就不会这么寒碜!” 白化威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块银光闪闪的铭牌,高举给大家,狷狂笑道: “天马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十万里。正式给诸位介绍一下,战神白马,白化威。” 感谢“刄伈”、“肖joe”、“鸡蛋的吃法”、“书友141029131210141”的感慨打赏。祝贺“刄伈”成为第一名弟子。也感谢所有书友的点击、收藏、推荐支持。解饮会加倍努力,写出更好的内容还回报大家。 最后,撒泼打滚儿求几张推荐票。 第五十二章 天马一日同风起 第五十三章 难局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五十三章 难局 圆月高悬,清辉湛湛。 远处遥遥传来民众百姓嬉乐欢笑之音,县衙小院儿里灯火通明、高朋满座。此情此景,本应是欢歌笑语其乐融融才是,但不知怎地,大家伙突然就感觉身体有些冷。 铁血蓝军。 白马战神。 这些个平日里只存于念想高若九天之月的响亮名号,今次竟接踵而来,忽然全部出现在大家眼前,而为的居然是要招揽一个不足十八岁的年轻人。大家脑子顿时都有些不够使,真是不晓得这位名闻全县的书呆子假探花到底如何个与众不同法,居然能得此无上荣宠。 而随着大家慢慢从初始的眩晕震撼中回过神来,细细品味白化威之言,这才留意到他方才所言的后半部分内容,顿时大眼瞪小眼,喉咙一阵发紧,继而不约而同地盯向丁保,就仿佛他突然生有三头六臂一样。 铁血蓝军也好,白马战神也罢,高则高矣,但有些太高,若不是有今晚这种契机,估计一辈子都跟大家挨不着。 但丁保不同,若是方才白化威说的那些皆是真的,那么这位未来的小丁县尉可就太了不得了。在座的那些富商乡绅,哪家此次不是籍着天兵东风赚得锅满瓢满?便是衙门里这些三班班头、六房长吏也都是刮得肠肥肚满,最后还每人白得了县衙三十两的封包。 虽然此事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但白家子弟亲口所述,还诵出白家族语,想来不会作伪。一念及此,大家望向丁保的眼神不免就有些了热切深意,对这位突然上任的小丁县尉也多了很多期待。 谁做官,做什么样的官,大家并不是很在意,能带来实惠,跟着能有肉吃,这才是硬道理。 只是这样一来,谷教谕、黄训导、张巡检三位可就真有些坐不住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排斥和鄙夷,渐渐朝他三人奔涌碾来。 白化威似乎看张巡检很不爽,见他整个人像缩水的茄子般矮了下去,笑了笑,继续刺激道:“好了,探花老弟,现在老哥也给你晾出我们白家的诚意。诸如白家刺黥这种明显诚意不足的提议我就不说了,真真配不上你。实不相瞒,老哥我已上书沉舟小王爷,王爷已经同意擢探花老弟加入王府‘千帆’,前提是要配合密训一年,待各项考训合格方可正式挂帆。探花老弟或许不知,一旦正式挂帆,表现优异,便有资格获得皇室封赐‘白’姓,成为一名真真正正的二等贵胄!探花老弟,道喜之前,老哥照例也得征询一下,同意否?” 白化威此言即出,罗知县面色大变,若说之前是不满白化威不讲道义随便抖落秘密,这次却是有些坐不住了,今日是在南国之地,若是众目睽睽下被白家硬抢了丁保,落了镇南大将军王府的面子,那他此生的仕途怕是就要到头了。 可这种事毕竟不能硬逼,跟白家“千帆”加“亚白”封姓相比,苏家这边刺黥和“寒门铁衣”就真有些拿不出手了。 前者,一个是类似“璇玑阁”的高端策略组织,足不出户,喝茶弹琴间,出谋划策、监议军政,一个是活生生的二等贵胄。 后者,一个是需要提刀上马冲杀敌阵的铁血卫军,一个是干瘪瘪的三等公民。 孰强孰弱,孰优孰劣,究竟该如何选择,简直就跟秃子顶上的虱子一样,一目了然。 白化威代表白家的这番表态,简直就是专门挑事儿,有意为之,硬生生地把苏家的提议给比落了下去。 罗知县无奈之下,只好看向坐在苏戈身旁的那位干瘦老农。他很清楚,苏戈因为是女子略过不提,在这件事上,眼下在场的也只有这位早年跟着大将军王南征北战的捕神漏爷,才是真正能代表苏家拿得住主意的。 “白小子,皇都天封没有人告诉过你,莫要在老夫面前弄虚作假吗?” 干瘦老农很质朴地呵呵一笑,眼神却是锐利如鹰隼,似要穿透白化威的身体,不徐不慢道,“你是个什么身份,你家是个什么地位,你能挨到什么层次的人,你拢共有多大能量,你这辈子一共见过白沉舟几次,分别是在何时何地……老夫比你还清楚。所以,别再胡乱拿什么千帆、封白的来瞎咋呼,池塘里的一只小白蛤蟆,刚从井底跳出来,也敢打着哈欠要给老虎数说前程,真是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 白化威听得差点一口瘀血飚出来,不过对于眼前这位倒也不敢胡乱造次,肥肥的脸颊颤啊颤的,好半响,才抱了抱拳,怒目狰声道:“捕神大名,如雷贯耳,小子原是极为佩服的。可在这件事上,你老却是看走眼了。诚然,沉舟王爷尚未回信,但以沉舟王爷之爱贤若渴,探花老弟之卓然不凡,我断定加入‘千帆’必然无虞。若是之间出现什么差池,也不用惧,我白化威虽然家世不行,与王室一脉渐疏,但按规矩,每代尚有一个入‘千帆’试训之名额,我这一代的,便直接送了给探花老弟!” 白化威为了拿到举荐“千帆”之功,从而得沉舟王爷恩赐重返天封,这回也是真拼了。 得他所言,在座诸人这才惊晓,原来这位貌不惊人的小老头就是大名鼎鼎的捕神漏爷,不禁齐齐打量了过去。 捕神拿眼一看,便知白化威所言非虚,冷哼了声,望向丁保,淡淡道:“小丁县尉,老夫从不说谎,自也不会像小辈一样画饼充饥胡乱许诺。数日前已致信给二公子,力举你加入‘璇玑阁’,然二公子现正在西南领兵,讯息往返不便,至今未有回音。不过老夫断定会有九成以上的机会。言尽于此,苏家,亦或白家,劳烦给个明确答复?” 他刚才方从白化威那里知晓丁保就是写出《论战天兵三十六计》的威震天,惊异过后,心中对他愈发看好,也基本断定他可以加入“璇玑阁”,成为一名璇玑谋士,所以为了实现招揽,现下也不忌直接承诺了出来。 第五十三章 难局 第五十四章 峰回路转时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五十四章 峰回路转时 丁保突然有种想要弄死白化威的念头。 不仅是他因为大嘴巴把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抖落出来,最要命的是,他这样一掺和,还真是把丁保逼入难局了。 若说之前仅有苏家招徕,丁保大可以故作狷狂胡口推辞,最多落个年少轻狂不识抬举,倒也不至于让人家心怀怼念。 可白化威这样扯着白家虎旗,明刀明枪极其嚣张地掺合进来,开出的条件,还条条针对人家,简直就是打脸,把捕神老爷子都给激怒发声了,这样一来,性质可就全变了。 狐狸姐姐临走前的那番敦敦相嘱还言犹在耳,皇室白家和其他七姓间的关系如今僵持而微妙,其中犹以白、苏两家为甚。 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胡怀之案,苏家一系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官员受到牵累,连捕神也被从刑部去了正职。这还不算,没过多久,镇南大将军夫人最疼爱的小儿子,苏戈的六哥苏慕豪在天封皇都求学时,因狎风吃醋被白家子弟数十人围殴重伤,使单锏的右臂直接废掉。 虽说最后连带白化威在内不疼不痒地处理了二十几个人,但谁都清楚,真正行凶打人者仍旧逍遥法外。 这些事,苏家心里不可能没有疙瘩,只不过毕竟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不忍也得忍。 可今次在这南国之地,当着一众属民的面,白化威这样做,可就有些欺人太甚了。不管是不是个人意思,当他拿出白家铭牌,诵出白家族语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就已经与他个人无关,彻底变成白马战神和铁血蓝军之争了。 这种情况很微妙,对于苏家来说,不赢便是输。 哪怕丁保谁也不选,别人也会以为丁保本来铁定是选苏家的,已经是苏家的人了,可白家突然一战来,这事儿就给黄了。 唉,老苏家英雄一世,号称铁血蓝军,位列黄金八姓之一,本来以为好歹能在南国三府挡点用,但现在看来连自己地盘上都不行了,这天下啊,说到底还是人老白家说了算,就是上门打脸虎口夺食你也只能干瞪眼。 如非万不得已,丁保实在是不愿意这样狠狠得罪苏家,可眼下,这种事毕竟不是先虚与委蛇事后还能反悔的…… 穿越来此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有些手心冒汗。 “白化威,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苏戈突然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面若严霜,矛头直指白化威。 白化威似也未料到关键时刻这位怎么突然杀将出来,有些呆愣。 他虽然已经破釜沉舟毕其功于一役,甚至做好了跟苏家直接撕破脸的准备,但面对苏戈这位苏七小姐仍是有些硬气不起来,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子,干笑道:“苏……苏捕头,这就有些过了吧。探花老弟人中之龙,我们白家也是极有诚意的,这个嘛,大家公平竞争,各凭手段……” 呛啷。 一道银白色的匹练骤然而起,划空而没,寒沉沉冷冰冰的刀锋就停在白化威额前一分处,爆裂的刀风,卷杀得白化威额前发丝断为无数截,随着他的颗颗冷汗,飘飘扬扬,纷落而下。 苏戈双手执刀,修长娇躯紧绷如弓,英眉倒竖,面含清冽,冷冰冰道:“姓白的,先在天封伤人,现又直接来南国抢人,真以为我们苏家没人吗?还是说,你是有恃无恐,觉得我不敢现在就砍了你!” “七公子,万万不可。” 捕神疾声喝止道,在他印象中,苏戈绝不是这么莽撞冲动之人,所以刚正被她突然而来的胡搅蛮缠弄得有些发愣,没有来得及阻止她拔刀,这会儿见她杀气腾腾好似真要杀人的样子,不管真假,赶紧起身相阻。 “白化威,我这样砍了你,想你应该也不服气。要不这样,请在座诸位做个见证,咱们两个打上一场,谁赢谁家有资格征询丁大哥。过往恩怨,也一笔勾销。” 若说方才大家伙还都有些晕头晕脑的,不明白这位身份未明的苏捕头怎么就吃错了药,突然拿刀要砍杀白百户,一听她提出的这条建议,瞬间全明白了,她这敢情是看出丁保无法回答,故意胡搅蛮缠杀出来救驾来了。 捕神鹰隼般的眼眸猛地一闪,死死锁定在了丁保身上,间或在苏戈脸上打个旋儿,面色十分凝重。 张巡检则是面若死灰,心中无限感慨,若她愿意为我这样,我甘愿每月少嫖几次。 旁的人看得出来,丁保自然也看得出来,所以他此时心绪很有些复杂动容,也极为感动,眼前这清丽女子与他最初认识时一样,热忱正直,简单直接,做事只凭真心,丝毫不假弯曲隐藏,但正是这样,才越发显得珍贵和可爱。 他能深刻地感受得到,她是有多不希望自己跟她们苏家直接交恶。 尽管,她似乎也不是很高兴罗知县和她师父捕神向自己发出邀请。 可爱的人儿啊。 丁保静静望着她,伸手,很轻柔地把她的手里的腰刀从白化威的额头位置移了开去,眼神中全是温柔亮色,盯得苏戈小心脏再次嘭嘭跳了起来,“戈戈,其实不用这样的,我自会……” 丁保心中初有定论,正旁若无人地说着,突然院外一阵仙乐铃音传来,仿若有天仙下凡,至圣显灵,更有百花异香迎风暗降。 紧接着,有无数花瓣自院外纷落而入,五彩缤纷,极尽妍色,伴随着花瓣飘扬而落,仙乐铃音愈发趋近,随后,一条晴日赤霞般的红毯自院门外飞卷而入,稳稳铺于地面之上,不偏不倚,一直铺至内堂门口。 一对对粉雕玉琢犹如金童女玉的显财童子,赤足袅袅,依次而入,最后面对面,于赤霞毯上,分列两行。 为首第一对显财童子,左边童男手执“如意”;右边童女手执“聚宝盆”,上书“招财进宝”四字。 第二对显财童子,左边童男手执“日障扇”;右边童女手执“月障扇”。 第三队显财童子,左边童男手执“青龙”,青龙口吐孔钱;右边童女手执“白虎”,白虎口吐元宝。 …… 依次类推,各个不同,细细一看,竟有六对十二人之多。 而这时,伴随着仙乐铃音暂止,漫天飞卷的花瓣也告消停,就见站在最后的一对显财童子,挥舞玉藕般的胳膊,变戏法般地将一堆纸片随意挥洒出去,漫天飞花,徐徐而落,仔细一看,每一张竟然都是通天票号面值一百两的银票。 我日!好浮夸! 丁保瞧得是目瞪口呆,忍不住直爆粗口。 第五十四章 峰回路转时 第五十五章 十二显童财神贴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五十五章 十二显童财神贴 就在丁保暗自咂舌之际,捕神突然脸色剧变,腾地站起,那张饱经沧桑鸠皮百褶的老脸上,堆漾起了一抹极罕见的惊色,喃喃不解道: “财神客栈,十二显童财神贴,这,这怎么可能?!” 一旁苏戈正瞧得心驰神摇,看着那一对对粉雕玉琢般的雅致小童,喜欢的不得了,闻言,忙问道:“师父,什么财神客栈?十二显童财神贴又是怎么回事?” 捕神未答,神色复杂地望了眼同样满脸惊疑的丁保,似是看到了什么奇货可居的天地至宝,眼泛精芒,嘴里,却有些苦涩道:“七公子,这样的话,看来这位小丁县尉,无论苏家还是白家,怕是都招徕不到了。” 苏戈闻言一惊,正要再问,为首那位手执“聚宝盘”的显财女童突然开口道:“谁是丁保丁探花?” 其音若明伦,吐字稚雅,音色介乎幼童与少女之间,清宁悦耳,犹似珠坠玉盘,众人闻之莫名心悦,不由啧啧称奇,面上异色更甚。当此之时,院内再无一人安坐,尽皆伸长脖子,踮脚站了起来。 “在下正是。” 丁保带着深深疑惑,上前一步道。 女童拿鲛珠般清澈的眸子淡淡扫了丁保一眼,继而,朝手中聚宝盆内望去,似在最后核对着什么,很快,便点头脆声道:“我等今日是代表财神客栈而来,有十二显童财神贴一张,丁探花可愿接贴?” 咕咚。扑腾。轰隆。 女童清稚雅音方落,那些刚刚离座而起,正翘首企盼的官吏、乡绅竟有将近一半大大失态,或腿脚一软蹲坐在了地上,或惊慌失措直接撞翻座椅盘盏,搞得杯盘狼藉、汁水四溅,而更多的人,则是已经完全凝固石化,如同大白天见到了活鬼。 实则从这些仿若天国仙童般的童男童女现身开始,根据这极尽浮夸的排场,以及手中所携之物,再结合一些传说,诸人心中就有了一个朦胧而大胆的猜想,但真听到这女童自报家门说明来意,简简单单说出“财神客栈”这四字时,大家还是震撼得头皮发麻、四肢酥软。 央土境内,每一个渴望发财渴望发大财的人都听说过这四个字,也都听说过这四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财神客栈”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到底是巨无霸商业组织,亦或是单纯的咨询机构,没人明白,也没人说得清楚。 世人知道的,就是在经商赚钱方面,它确实拥有无可匹敌的资源和能力,仿若真如财神爷下凡一样。 它有一个让人津津乐道也很神奇的举措,就是发“财神贴”请财神。“财神贴”发放量极少极少,而每一个能接到财神贴之人,赚钱理财能力均是超一流,最后毫无例外地都成为了呼风唤雨处于顶峰的巨擘人物。 南国三府近二十年来,够资格接到“财神客栈”财神贴的仅有一人,而那人,现在正是“通天票号”天封分号的大掌柜。至于“通天票号”则无须赘言,天下第一票号,近十年来,更是死死压制住了代表白马王室金库的“同丰钱庄”。 这件事直到现在还被南国众人津津乐道,引为莫大骄傲。 而传说中也说得很清楚,这位大掌柜当时接到的是“八显童财神贴”。 “财神贴”其实有分等级的传言大家都听闻过,但耳熟能详的那些个传奇典故好像都是“八显童财神贴”,仅仅出现的两张“十显童财神贴”,一个持贴人是主管天下税赋的财政巨头户部右侍郎廖凌杰,另一个则是姑苏淳于家那位精擅理财的恶魔小祖宗。 淳于家那位恶魔小祖宗自不必说,年初刚刚斥巨资买下大半个扬州城,搞得扬州知州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扬州妓院涨价三倍……也不知接下来又要玩什么稀奇花样。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廖侍郎,作为不受封姓不接刺黥的四等公民,没有资格成为长官长吏,在户部也仅列三把手,但天下无一人胆敢丝毫小觑。此人乃是沉舟王爷最为依仗的臂助之力,掌管天下税赋,据传若是没有他运筹帷幄,苦苦撑着,王室财政数年前早已亏空崩盘。 这样两位跺跺脚无数人得饿死的人物也才拿到了“十显童财神贴”,可今天要发给丁保的,竟是闻所未闻的“十二显童财神贴”!天爷啊,这丁保丁探花何德何能,难道竟还能比那两位厉害不成?! 白化威自从这十二位显财童子出现,面色便颓然灰败,萎顿于座。 生于天封长于天封的他,自然要远比在座其他人见多识广,也曾有机会接触过几个接到“八显童财神贴”之人,所以愈发清楚这究竟代表着什么。那几人虽然都是不受封姓不接刺黥的四等公民,但哪有人敢小觑,别说他白化威这样的冷落支脉,便是那几个最毛糙最得宠的郡王世子遇到了也得小心供着敬着,寄希望人家高兴时随便提点上几句,一年半载的逍遥费用也就赚到手了。 所以自打“财神客栈”一插手进来,他便知道丁保绝对不会选白家和苏家。 因为不管怎么说,对于稍有风骨之人来说,接受封姓和刺黥都不算是一件特别特别光彩的事情,而在接到“财神贴”,还是最高级的“十二显童财神贴”的情况下,明明不用委屈求全也能成为人上人时,没有人会那么贱非要低三下四成为别家附庸。 尤其,这个人还是丁保。 苏戈此时也从捕神的解释中明白过了现下情形,一颗悬提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继而是由衷的欢欣雀跃,着实替丁大哥高兴。心中那扇差点被犀金铁条封死的门扉,吱扭扭敞开了一条缝隙,暖煦的光线曼洒进来,铺晒出一种鲜果般的酸甜味道,整个心儿又轻又飘的,仿若窜上云端的鹞子…… “那个,我若接了这个,什么……什么财神贴,有什么好处,需要承担什么责任义务?” 丁保忽而发声,面上带着一种前世遇到保险公司业务员的那种的嫌弃态度,满是谨慎和审视道。 第五十五章 十二显童财神贴 第五十六章 贴威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五十六章 贴威 (二更献上。新的一周开始了,求几张推荐票。) 演武场前的黑暗角落里,停着一辆在中土极为罕见的双驾四轮马车。 深褐色镶有金边的方形车舆,双面开窗,柔幔垂苕,整体比寻常车厢要大上一倍。正是天兵遗迹园开园当日,紧邻草甸边缘之地短暂停驻的那辆。 与上次不同的是,马车前帘左右两个小角处,各悬着一盏极精致的金线小鱼灯,黄澄澄、红彤彤的,很是应景。 “怎么样,小子,老夫就说吧,有些人有些事,万万等不得。” 车厢内,说话的,正是当日那位白发苍苍雍容富态的老者,老者面前依然搁着一张红檀书桌。 熏炉散香,兽炭徐燃。 不过,今次桌上放置的可不是笔墨宣纸,而是一些指不上名字的珍稀果蔬,甚至还有一盒霜桥“隆盛斋”的中秋月饼。 老者耸拉着眼皮子,鸠皮百褶的双手,在兽炭暖炉上烘烤着,心情似是不错,笑着继续道:“幸亏老夫没听你的建议先过中秋,而是接到上谕后带着‘贴童’十二人连夜赶来,要是财神客栈看中的十二贴财神却被苏家、白家给提前劫走了,那老夫这张脸可就真真没地儿搁了。” 对面落座的,依旧是那位很利落精神的褐衣小子,闻言讪讪点头,若说当日他对四掌柜使用金箭王漆还有异议,等上谕真正下来,发觉竟然要发“十二显童财神贴”时,他便再无一丝疑窦。 尤其当今晚过来,惊觉黄金八姓中的苏、白二家正为此人争得不可开交时,算是彻底服了眼前这位老人,暗道不愧是“言色”组的耆老之一,判断力委实惊人。 低头吃了两口月饼,忽道:“不对,四掌柜,记得我们客栈发帖,好似并不避忌黄金八姓之人?” 老者摇头:“客栈首先考虑四等末民,这种人久居底层,最懂抓住机遇,潜力、可塑性、忠诚度也最强。其次才是特别优秀突出的八姓中人,这种人往往上进心不足,但有资源优势。而对于接受封姓或刺黥之人,哪怕他再优秀便是财神爷在世,也概不发帖。” 褐衣小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突然抬头,像是听到了极有意思的事情,脸上表情很精彩道:“四掌柜,这位丁探花居然在问贴童,接到财神贴会有什么好处,还有,需要承担什么责任义务?” 老者闻言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连面上皱纹鸠皮也跟着欢乐了起来。 “四掌柜,小子也很好奇,这十二显童财神贴究竟是个什么不寻常法?” 老者眼皮子一翻,哼道:“你们‘察观’组的小子,不是向以耳聪目明著称吗,自己认真听就好了。老夫回答的,还不是跟那些个贴童一样。” “不成啊,四掌柜,现场人多太哄乱嘈杂,您老就给小子讲讲。”褐衣小子边苦着脸,边讨好地取了块月饼恭敬递上。 “那可说好了,下次别再拿隆盛斋月饼糊弄老夫,老夫要吃就吃他们的如意八宝点。”老者哼着,不情不愿地接过月饼,咬了一小口,边嚼边道:“责任义务什么的跟八显童贴、十显童贴都差不多,一年两次到扶摇峰参加财神峰会,每次峰会必须针对议题提出一条以上可行意见。唯一不同的是,十二显童贴的持有者乃是终身荣誉财神,到了紧急必要时候,必须无条件接受客栈征召,守护客栈共度难关。至于好处吗,那可就很有意思了。” 老者说到这里,难得的眼皮子抬了起来,闪出一抹黄昏亮色,“持有十二显童贴者,乃是终身荣誉财神,能够享有的便利自然不是八显童贴、十显童贴可比。除了峰会上那些一起共享的资源、讯息、谋略外,凭借此财神贴,可以在财神客栈名下所有店铺内无条件临时取兑总价一万两以下的钱财、物资、服务,包括通天票号、富民粮庄、四海商会、行者典当行……若因故有更高金额需求,只需留书文摁指印,暂抵财神贴便可,可兑取总金额视当前店铺最大能力为限,上不封顶……” 褐衣小子听得嘴里月饼跌落而不自知,结结巴巴,口齿不清道:“这,这几家可都是各自行业内的翘楚啊……” “能力越大,好处就越大,好处越大,责任自然就越大。小子,哪有那么容易的。你想想,要让客栈都感觉到生死存亡,那得有多凶险莫测,到得那时,这几位终身荣誉财神,除了劳心劳力,怕是把命填进去都不定够啊!” 褐衣小子默默点头,忽然猛地抬头,极不可思议,想笑又不敢笑道:“四掌柜,这丁探花又问,这财神贴这么厉害,万一有人心生歹念,偷走或者抢走,冒名顶替怎么办?” “哪有这么多问题。”老者语带责怪,眸中笑意却是止不住,和院内贴童的回答同步,一字一字,徐声道:“首先,如非本人,不管以何种方式,都没有丝毫冒名顶替的可能。其次,持有财神贴者如不是主动寻衅,个人安危将受客栈保护,至于会产生怎样严重的后果,则目前尚未可知。” “为何?” “因为,还没有人敢这么做过。” …… “财神客栈”一众贴童离去之后许久,县衙小院儿内众人犹未回过神来,除了寥寥几位外,大家像是石化般僵在那里。 兴许是觉得差距太大,自己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位财神客栈的持贴人,而且据说还是最高等的终身荣誉财神,能一年两次参加财神峰会不说,竟似还可以在通天票号、富民粮庄、四海商会、行者典当行等随意取兑财物…… 这事儿听着简直跟做梦一样,但偏偏又确确实实是真的,所以连带着丁保脑袋后面,竟似也忽然多了一层神圣光晕,就跟那家里祭拜的观世音菩萨似的,闪耀得让人不敢直视。 还是苏戈眼见丁保无聊,直接起身,跟焉不拉几的白化威换了座位,紧挨着丁保坐下,二人凑着脑袋窃窃私语了半响,这才有一人满脸谄笑点头哈腰地凑了上来,结结巴巴地要给丁保敬酒。 而这人,居然就是之前那位张巡检。 第五十六章 贴威 第五十七章 天兵照雪光出匣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五十七章 天兵照雪光出匣 乞丐嫉妒的永远都是别的乞丐,而绝不会是皇帝。 当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悬殊到一定程度,除非杀父夺妻,否则像嫉妒、讨厌、不满等这种浅薄幼稚的小情绪很难再继续维存。 更何况,这位张巡检家中可是雀州城有名的豪商富绅,生意也涉及好几个行业,不过这点底子哪够跟一位财神客栈的财神爷闹不痛快的。现在或许尚不明显,但丁保只要在扶摇峰经历一次财神峰会的考验成功走下来,单凭手里的资源、人脉、能量,分分钟就能叫张家一贫如洗,光着屁股讨饭去。 张巡检人虽年纪不大,但算是很拎的清楚轻重,也知晓自己有几斤几两,兴许因年轻气盛曾对某人某事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脑子转的很快,很快就重新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单从这点上看,这位张巡检可是要比拉不下面子,兀自尴尬僵立、犹如木偶般的谷教谕、黄训导强多了。 丁保倒是没说什么,象征性地拿杯子跟张巡检碰了下,沾唇浅抿了抿,算是接受致歉和善意,而在张巡检诚惶诚恐地干完杯中酒转身离开时,丁保还笑着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瞬间表现出的涵养和大度,让张巡检受宠若惊同时又自惭形秽,神情一肃,二话不说,提起手中小壶,自斟自酌了两满杯,这才朝丁保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而这一次,从过来到离开,自始至终,都未朝苏戈那边瞧过去一眼。 有了张巡检带头,院内诸人也都很快活泛起来。但跟之前听闻丁保荣升县尉之时不同,这回气氛相当僵硬压抑,面对他,大家都有些缩手缩脚诚惶诚恐,即便丁保拿出前世纵横酒桌的本事,有意活跃气氛,但收效却是甚微。 便索性不再管了,只跟主桌上的这几位有的没的慢慢聊着。 罗知县、白百户、马县丞、李主薄这几人表现虽稍正常些,但也均是食不知味,心思复杂,无论说什么总是反应慢半拍,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倒是捕神老怀大慰,拉着丁保很是喝了几杯。若是没有他和苏戈这对师徒陪着,估计丁保早起身离开了。 这顿中秋夜宴,除了丁保、苏戈、捕神三人还算正常外,其他人均吃得很别扭。 主桌上的几位心思沉重,院内诸人则是诚惶诚恐坐立难安,一个个紧盯着丁保的手,丁保举杯,他们也举,丁保放下,他们也跟着放。 丁保感觉很无趣,跟苏戈、捕神交流了一下,正准备起身告辞,那位呆滞僵坐了一晚上的黄训导猛地起身,将杯中酒尽数灌入喉间,呛得满脸通红,眼泪鼻涕齐出而不自觉,狠狠一拍桌面,目含深深怨毒,状若疯癫,指着丁保狰狞咆哮道: “凭什么?!究竟凭什么!论学识,本人是仅次三甲的前榜举子,而你位列榜尾差一点名落孙山!论人缘,整个华阳谁人不赞我志趣高洁温文尔雅,知州大人昔日下访也俱是由我作陪,而你,今晚之前还只是个被人戳尽脊梁骨的书呆子假探花!” “我是县学训导,你不过是小小一教员!我知交好友满天下,你足不出户邻里不闻!我每年含辛茹苦连妾也不敢纳省下银子去雀州各衙门打点,你到现在怕是连雀州有几个城门都不知道!可凭什么最后是你做县尉,凭什么苏家白家都来抢你,凭什么连那劳什子财神客栈也看好你!他们都瞎了眼!这不公平……” 所有人被这一幕震得目瞪口呆,忽而,半空中一道暗金之光嗡鸣闪过,黄训导整个身子一震,胸前突然多了一个核桃般大小的血窟窿,而那道暗金之光,透体而过却势不稍灭,“铮”的一声扎入石墙半尺有余,尾部犹自嗡嗡嗡嗡颤鸣不已。 竟是一支暗褐色的金属小箭,比寻常箭矢略短,比弩箭略长。 捕神最先反应过来,在那金属小箭尚未及到黄训导身体之时,已然腾空而起,犹如苍鹰怒隼般想要赶去扑救。 但当空又是一只小箭朝他袭来,势道之沉、速度之快为他平生仅见,大惊失色,匆忙之下,半空中猛地一扭身,籍着小臂上的一对镔铁护臂,呈十字状绞挡过去。 喀嚓一声,左臂镔铁护臂应声而裂,捕神干瘦的身子一颤,就像是被飓风吹落,沿着原有路线直直跌落回来,轰隆一声,把之前座椅砸成碎片,整个人勉力想稳住桩子,竟未成功,一屁股蹲坐于地。 而那支金属小箭受此重阻,却犹有余力扎入木梁三寸,箭尾嗡嗡低鸣,其力道之巨,速度之快,由此可见一斑。 捕神这一进退兔起鹘落、转瞬即逝,所有人均未反应过来,直到他颓然坠地,那边黄训导才感到疼痛,整个人剧烈一晃,低头看了眼胸前血流如注的创口,满脸难以置信,张开嘴,喷着血沫子,想说些什么,却是再未能够,桩子般直直朝侧一倒,轰隆隆,将整个圆桌砸翻在地。 “啊,杀人啦!” “死人啦,快来人,救命啊!” ……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狂呼而散,但嗡嗡嗡嗡,像是群蜂出巢,一连两拨,近十支金属小箭当空飞来,噗噗噗噗,最先反应过来想要站起逃窜的七八人全部被无情洞穿,轰然倒地。 这一下,院内其余众人,吓得是屁股尿流肝胆俱裂,不知谁先起头,竟全部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照壁之外,缓缓走入一个一身戎装的中年兵士,面容沧桑,相貌普通,背后背着一大一小两个箭匣,两只巨兽般粗壮的裸露手臂呈“八”字状左右张开,每只手掌的指缝里,各握捏着两三支未及发出的金属小箭。 第一时间拖着苏戈藏身石阶之后的丁保,瞳孔猛就是一缩,如此势大力沉莫可匹敌的箭矢,这人居然是拿手甩出来的! “老矢!你,你来这里……这,这是在做什么?!” 白化威突然见了鬼一样,猛地从遮挡物后站起,指着进来的这名奇异兵士,结结巴巴道。 “你认识这人?”丁保心中猛地一动,疾声问道。 “他……就是卫所里专门负责打制弓弩箭矢的那位老矢啊,已经在这华阳卫所待了十几年了,是资格最老的劳卒……” “靠!又是天兵!” 丁保怒骂一声,毫不迟疑,双腿弹力勃发,窜起一脚将兀自傻傻呆立等着“老矢”回声的白化威一脚踹翻。 嗡。嗡。两支金属小箭分别擦着白化威的屁股和丁保的脚底,嗡鸣而过,直直扎入内堂后墙之中,咔嚓嚓,枣木匾框嵌制的《猛虎下山图》应声碎裂为几瓣。 而,那两支露在墙外的箭尾,兀自嗡嗡嗡嗡颤鸣不休。 第五十七章 天兵照雪光出匣 第五十八章 虏箭如沙射白马(上)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五十八章 虏箭如沙射白马(上) “都伏下别动!” 捕神兀地一声大喝,单臂在地上一撑,干瘦的身躯横拔而起,右脚对着倾侧于地的圆桌下沿猛地一跺,呼呼呼呼,一百多斤重的大理石桌面旋转着翻腾而起,被他左手擎住中间底托,当做一个巨型石盾遮挡在身前。 “刀来。” 捕神擎盾在手,身形不停,低喝了一声,朝天兵老矢疾冲过去。 苏戈闻听师父召唤,拎起腰刀便要丢掷过去,却被丁保一把阻住,却见他自旁边墙壁上摘下一柄挂刀,迎空朝捕神丢去。 嗡。天兵老矢左手一动,一道暗金之光当空射来,目标竟是丁保丢出的那把挂刀。 “来得好。” 捕神突地一声厉喝。按理说那面巨型桌盾完全将他视线遮住,不可能看得见有金属小箭射来,但他竟如未卜先知般,几乎就在天兵小箭离手的那一瞬间,突地朝右前方侧跨一大步,左手中大理石桌盾画出一道短弧,以斜对直,竟似算准小箭运行路线般,避重就轻,以桌沿狠狠撞上箭身。 噗。 大理石桌沿齑粉横飞,生生缺出了一个碗口大小的豁子,捕神也被震退半步。 但那暗金小箭却也成功被磕飞,偏离了之前角度,朝院侧无人处嗡嗡飞去。 “不好。” 丁保下意识地朝箭矢飞去方向瞧了一眼,顿时忍不住惊呼出声,却是不知何时,那位白发苍苍的谷教谕已经以狗爬姿势,偷偷溜出内堂,匍匐在了那边,而好巧不巧地,这支被捕神磕飞的小箭直直朝他激射了过去。 小箭先前遭到捕神重磕,力道已失去大半,射中谷教谕后未能像之前那样直接洞穿而过,但还是以巨大力道曳拽着他整个身体前冲,嘭的一声,狠狠撞在院墙上这才停下。而谷教谕的脑袋,顿时就犹如一个被从十层高楼上摔下的西瓜,红的、白的、黑的……烂得稀散。 尽管丁保与这位固执死板的老学究关系不佳,但目睹此般惨象,还是目眦欲裂,拳头捏的嘎吱嘎吱响。 猛地抬头,目光如剑,狠狠直视状若魔神般一步一步朝内堂趋近的天兵老矢。 捕神左手擎盾磕飞小箭,右手准确捞到丁保丢来的挂刀,却出人意料地,仅只是倒提刀柄,擎刀在背,而整个防御推进,仍然仅只依靠左手间那扇沉甸厚重的大理石桌盾。 大理石桌面虽厚重结实,但若是正面迎上,只怕也禁不住两三支小箭的霸烈攒射,但捕神的用法却是极其精巧。 一百五六十斤重的巨圆桌面,搁在他手里,却如小巧的滕盾般灵巧好使,磕、削、砸、顺、带、擦、刮……一式式很不合常理的用法,结合他自身鹰隼般矫健多变的身法、步法,不仅妙到豪巅地将射来的金属小箭一一磕飞砸开,竟还保持着不慢的推进速度。 大理石桌面被刮擦得一道道疮疤深痕,几无一处平整,桌沿地带也已经没有任何完整之处,遍是碗口大小的豁口,空中石屑纷飞,齑粉漫天,如同置身石灰土窑。 这种情形下,丁保用眼瞧着已经有些看不太清楚,而捕神却好似根本不用看,大理石桌盾完全遮在身前眼前,偏偏却似能完全洞察先机,对金属小箭的运行轨迹判断得毫无偏差,闪转腾挪间,沐着漫天纷飞的石屑齑粉,竟已距离那天兵老矢不足两丈。 当然,能磕飞小箭已属不易,至于去向却是再难掌握。 捕神这一路朝前,院中自然有不少人被胡乱攒射的金属小箭误伤,但有他吸引天兵,相比之前天兵有的放矢,众人动辄被透体洞穿的惨象已是好上太多,起码不再有人轻易死去。 突地,丁保留意到了捕神那对看起来有些古怪的灰白耳朵,之前宴席时好似是用头发物事遮住的,不禁奇道:“戈戈,捕神的双耳这是?” 苏戈的手一直紧攥腰刀,眼见师父暂时稳住局面,心头微松,得暇答道:“师父他老人家早年身属‘寒门铁衣’,后来一次大战中双耳受创,听觉几失,这对白衣神耳出自上代酆都天师之手,乃是用天外陨石之异金所铸,异常灵敏,据说不同人的脚步、呼吸都能分辨出来,曾帮助师父抓到了无数悍匪凶徒。但因为太过灵敏,平日人多时他都是掩藏在发带下的。” 丁保顿时了然,原来如此,捕神竟是靠这对白衣神耳来判断箭矢破空轨迹的。 突地心中一动,捕神是靠听觉来格挡小箭,而不管是当日的天兵伍梅,还是今日的天兵老矢,看起来神智都很有问题,不像是具有自觉判断力的正常人,那他们又是靠什么来判断到底要杀谁该杀谁呢? 还是说“青天殒”的传说竟是真的? 真有人站在远处吹奏“青天殒”,从而用声音来操控天兵杀人? 丁保正皱眉寻思间,那边,捕神与天兵老矢之间的距离已然不足一丈,濒临短兵相接。苏戈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丁保本欲阻拦,但想了想,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捕神虽功力深厚,然如此近距离磕箭也是被震得双臂酸麻,眼见距离差不多已到,故意放缓推进节奏,顿了顿,长缓了口气,舒展筋骨,瞬间凝聚起全部力道。果然,他停顿,对面天兵老矢却是不停,就在老矢一步迈出、尚未落地,二人距离再近之时,捕神兀地鹰眉倒竖,隼眼怒睁,暴喝一声: “畜生!受死!” 话音未落,整个人骤缩于石盾之后,双腿劲道勃发,夹着石盾如奔马般重重轰撞向天兵老矢。 距离太近,天兵老矢来不及自身后箭匣内重新拔箭,却也不慌不忙,面无表情,左右双手指缝间留存着的三支暗金箭矢,一起全力朝前甩出,嗡嗡嗡嗡,如群蜂出巢,闻之头皮发炸。 嘭。饱经沧桑的大理石桌面在三支暗金小箭如此近距离的正面攒射下,再也经受不住,四分五裂,轰然崩炸开来。 而就在这一瞬,漫天石块、齑屑纷飞中,缩着身子的捕神暴然而起,一直默默擎在背后的挂刀,自下而上,以简代繁,匹练闪过,兜出一道狂烈至霸的刀风,斜刺里,朝着天兵老矢狠狠撩斩上去。 这一刀,出其不意,攻敌不备,选的是天兵老矢脚步新迈,将落未落,重心虚浮之时,而刀法之精巧,刀意之霸烈,均是丁保平生仅见,只是远远看上一眼,都觉得头皮发麻两腿发软,更不用说首当其冲的天兵老矢。 这一直引而不发的悍然一击,竟似是要将这天兵老矢直接斩杀为两半! 第五十八章 虏箭如沙射白马(上) 第五十九章 虏箭如沙射白马(下)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五十九章 虏箭如沙射白马(下) 然则就在此时,笼罩于刀势之下天兵老矢,忽地不见了。 不见并非是凭空消失,而是单脚撑地,猛地一旋,以一个常人做不到的怪异动作朝侧方急速纵跃开去。 这一跃,不高,不远,甚至动作姿势也有些僵硬别扭,但速度却是极快,电光火石间,生生将躯干四肢自捕神霸烈至极的绝杀一刀中摆脱出来,只留下撑地发力的那只脚掌稍稍滞后,未及摆脱。 铿铿铿铿。 寒沉沉的挂刀,蓄满捕神全身功力,自下而上撩斩在天兵老矢刚刚离地未及摆脱的单脚上,却极突兀地爆发出一阵让人胸闷眼花、耳鸣牙酸的金铁击擦之音,簌簌簌簌火花四溅,犹如元宵焰火,绽出千树梨花。 捕神震得虎口发麻,手中挂刀的刀刃尽数翻卷起来,再看天兵老矢被斩中的那只脚,此刻靴子裤管碎裂之后显露出来,却哪里是什么正常腿脚,分明是一只生铁锻造的实心义足,黑幽幽的,闪着寒铁之色。 丁保、苏戈面色一沉,稍作对视,齐齐朝白化威望去。 白化威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我,我也不知他这是义足。他这人孤僻怪异,鲜少与人往来,我来卫所这么久,拢共也没见过两次……” 说话当口,院中形势忽地再变。 那天兵老矢以生铁锻造的义足硬撼捕神手中挂刀,同时双手也未闲着,身体脱开刀势的那一瞬,两只肌肉虬结强壮如牛的手臂伸向背后,自那只从未动过的大箭匣中,拔出两支短矛般粗长的赤金巨箭来。 这两支赤金巨箭每支都有四尺长短,粗如儿臂,形同短矛,尾端不是寻常箭尾,各缀着一串叮叮当当晃晃悠悠的圆环。 天兵老矢身在空中,左右双手各擎着一只赤金巨箭,籍着捕神挂刀将其寒铁义足撩砍得火花四溅、身体重心不稳之势,整个身躯猛地一扭,索性直直朝着捕神跌扑过去,同时双臂勃然发力,两只赤金巨箭呼啸着交叉刺下,似要将捕神直接捅出两个透明窟窿来。 而从始至终,从绕过照壁进来直到现在,无论主动也好,被动也罢,他的那张沧桑普通的脸上,均无一丝一毫的表情。 捕神自不会让他得逞,仰身一个铁板桥,足尖点地,鹰隼般平行滑开三尺,极轻盈巧妙地避过他这悍然一扑。 天兵老矢蓄满力道的左右双箭刺空,摩擦交叉而过,叮叮当当,呛呛啷啷,在他那双筋肉鼓贲强壮若山的臂力相交下,箭尾的无数圆环于瞬间发生剧烈、高频的撞击摩擦,于此夜空中,爆发出让人心神震颤、几欲晕厥的超强音量。 “不好。” 丁保突地面色大变,双腿弹力顿发,“嗵”地一下,地面尘烟炸起,整个身体炮弹般直直朝场中冲去。 高手过招,讲究一个妙到豪巅,无论攻或者守,都不会多用一分力,多使半分劲,还要讲究个将发未发,故捕神刚才躲避姿势极为轻盈巧妙,将将擦着天兵老矢手中的赤金双箭闪了开去,还给自己充分留有下一步反击的最佳距离和力道。 只是未曾料到的是,竟会在耳边几寸远处骤然爆发如此巨声的超强音量,对声音加成效果强烈的白衣神耳来不及遮蔽,巨强的音波轰鸣入耳内,震得他瞬间心神失守、五脏乱颤,整个身体如羊羔疯发病一样出现短暂痉挛,而那一对白衣神耳边缘处,殷红的鲜血汩汩直淌。 天兵老矢虽是无意,但反应极快,左手赤金巨箭直接当做短矛,朝着捕神胸口狠狠捅刺过去。 嗖。一道炮弹般的人影幻过,带着一股子厉风,千钧一发之际,将捕神干瘦痉挛的身躯带离开去,正是丁保。 天兵老矢势在必得的一击落空,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焦躁,左手微扬,手臂筋肉猛地一阵鼓胀,叮铃铃铃,四尺长儿臂粗的赤金巨箭脱手而出,曳带着一阵圆环撞击的恐怖魔音,呼啸着朝丁保的后背攒射而去。 “铿!” 早已蓄势待发的苏戈,双手握刀,用足全身劲道,狠狠劈斩在半空中的赤金巨箭上。 一溜火花闪耀,苏戈娇躯一震,缠着护腕的双手虎口处,齐齐震出血来。她俏脸苍白,唇无血色,却兀自紧咬牙关,死活不肯弃刀,刀箭相触的短短一瞬,如同过了一年般漫长,终于,哇地一口鲜血自嘴角溢出,两只胳膊再无半分力道,腰刀砰然落地。 而那支赤金巨箭,仅是震了震,力道减弱,箭身略略偏转了一个角度,却继续朝着丁保的身后射去。 “不要!丁大哥!” 跌坐于地的苏戈瞧得是目眦欲裂,一颗心儿瞬间就要碎成几瓣,心神摇驰间,娇躯一震,唇角鲜血再次溢出。 同样是救人,丁保这次就不敢像上次对付天兵伍梅一样凭借速度和爆发力直接扑倒,因为他发现这个天兵老矢无论功力、速度、对敌经验意识都远远超过天兵伍梅,最吓人的是,他跟天兵伍梅不同,他居然会跳,而且跳得很快很诡异! 丁保很担心直接扑上去没有扑倒对方,反被对方守株待兔一箭捅个透心凉,所以只好选择顺走捕神。 对于现阶段的他来说,身法控制和起弹速度还是一对矛盾体,为了成功救下捕神,为今日能够逃生保存最后一丝希望,他只能尽量发挥弹速和爆发力,无暇顾及身法。所以此时身在空中,凭着临时抱佛脚从戚叔那里学的那点轻身功夫,根本避不开身后如影随形的箭矢,更别说,手里还夹着一个浑浑噩噩不断痉挛的老人家。 苏戈倒是跟他配合的很默契,但他万万没料到平日里看着也蛮厉害的美女捕头,此时倾尽全力劈下的一刀,劈到自己吐血跌倒,居然也未能磕飞身后巨箭,顿时心中一阵哀呼:“瞧这箭势,便是侥幸射偏死不了,射到腿脚也绝对是终身残废啊……” 就在这时,斜刺里突然窜出一杆银枪,枪尖锃亮、樱红似火,正是白家子弟随身携带,专作拼命所用的“碧血洗银枪”! 枪舞如龙,死命纠缠上那支追袭丁保的赤金巨箭,终于在红缨碎落、枪尖折断之时,将那支赤金巨箭砸磕得偏离开去,擦着距离丁保右大腿三寸许的地方激射而过。 “探花老弟,今日你我同心协力,必能再从天兵手下……” 胖子白化威正激昂说着,忽而面色大变,犹如石化。 而丁保逃出生天,脚撑手悬,匿于梁壁,正要回头道谢,突然发现那位天兵老矢看到自隐蔽处站出来的白化威,一直沉凝死寂的眸子突然绽出一丝亮色,浑似猎人山中兜兜转转,终于找寻到了猎物。 继而,左手背后,将大箭匣中仅剩的四支赤金巨箭全部擎出,连上之前那支,一共五支金灿灿的巨箭,朝准白化威,双臂筋肉瞬间鼓胀到今晚的最强值,欲将一齐朝他甩射过来。 第五十九章 虏箭如沙射白马(下) 第六十章 月夜魔影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六十章 月夜魔影 时至此时,天兵老矢才真正爆发出超强气势。 他身上所穿戎装,本就破烂陈旧,略显短小不说,其上还遍是补丁,因长期锻制兵器箭矢方便,两边均为无袖。 平常松弛状态下还好,此时一经发力,那身雄浑鼓贲到极致的胸肌、臂膀撑得破旧戎装嘎吱嘎吱响,不断有缝补过的线头断崩断,颗颗清晰可见的浓浆汗粒,顺着暗铜色的皮肤朝下滚滑,摔落…… 因为个子不高,此时浑身肌肉全部鼓贲起来,看上去就像一只大蟾蜍。 但这只蟾蜍,显然是一只极其要命的蟾蜍。 在他五支赤金巨箭的遥遥锁定下,一向狷狂的白化威,亦是面无血色,汗如雨下,分毫动弹不得。 天兵老矢的整个身体,就像一只拉满了劲弦的牛骨巨弓,五支赤金巨箭左二右三,略呈交叉梯度,眼看就要甩将出去—— “住手!” 危机时刻,丁保突然灵机一现,运足全身力道,拿出得自白虎的无上虎威,面朝天兵老矢骤然暴喝道。 他还记得,当初面对狐狸姐姐那样鬼魅莫测的超一流高手,他这当面一声虎吼,也把对方给生生吼退到了墙角。如果天兵真是被人用“青天殒”遥控,那传达杀伐命令的途径就是某种寻常人感觉不到的声音,只要自己以无上霸吼暂时压过“青天殒”之音,切断遥控联系,扰乱天兵锁定气机,哪怕只有一瞬,就能救下白化威! 若真是这样,今日自己等人也算多了几分逃命希望。 不得不说,他虽然没刻意练过,但这招用的还是很厉害的,且一次使得比一次娴熟威猛,渐渐已有成为本能的趋势。这次骤然这么一喊,如同虎啸山林、霸王举鼎,直接把小院儿内没死的那些个人给吼得魂飞魄散、四肢酥软,不由自主地五体投地跪伏下去。 除此之外,距他很近的苏戈娇躯一震,唇角再次溢出血来,而距他最近的捕神老人家,刚刚结束痉挛回过神儿来,被这一嗓子给吼得一个跟头自房梁上倒载了下来…… 然而,天兵老矢却仅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竟丝毫不受影响,双臂骤颤,筋肉甩动、汗液溅离中,五支赤金巨箭破空而出。 叮当当当,呛啷啷啷,箭矢曳着空气前行,受气流牵动,尾部无数圆环发生毫无规律地挨擦、碰撞,在这静谧诡异的夜空里,压过了箭矢震颤破空之音,竟如奏着一曲肝肠寸断的离魂迷曲,让人头皮酥麻,浑身鸡皮浮起了一层又一层…… “天马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十万……” 白化威也被丁保的无上霸吼给吼醒,面对来箭,怒目圆睁,大吼族语,但最后一个“里”字尚未吐口,这五支似比声音还快的赤金巨箭便从他的身体贯过。轰隆隆,连带着将内堂正面墙壁也震得完全坍塌下去,余势犹自不止,又把隔壁户房山墙震塌了一大半,这才在砖石凌乱、尘土飞扬中,彻底消停下来。 而自始至终,白化威连一声呼痛都没能哼得出来。 丁保呆了呆,眼珠子一下子变得血红。 说实话他不是很看得起白化威,两人除了偶尔下下走兽棋,配合着一起搞了这次天兵遗迹园外,基本没有别的什么交集,更遑论有什么交情。但方才,他的命确确实实是白化威救的。且不管白化威私心为何,但若不是冒头来救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暴露自己,从而让天兵老矢给直接锁定,最后死得这般凄惨! 这种感觉说不上痛苦、悲戚,但却极不好受。 而再回首中秋夜宴现场,内堂之中,马县丞和李主薄在第一轮箭矢中便已洞穿身亡,罗知县多撑了一会儿,但也不知何时被纷乱攒射的箭矢击中,血流到整个人皮肤都泛出青白冷色儿了,断无再活命之理…… 小院儿之内,桌椅倾翻、杯盏凌乱,地上汩汩流淌的鲜血,混着色泽鲜艳的瓜果浆液、模样怪异的肠肚脏器,其间,再夹杂两声吓到嘶哑的低低抽泣,有一种修罗场般的无言恐怖…… 丁保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好不容易刚刚融入了一点,而就在今夜,就在此刻,拜眼前这个非人非物的怪物,以及他身后的那些阴谋家所赐,几乎所有新认识的人都命丧于此,或者是像捕神、苏戈这样身受重伤的,也即将命丧。 第二次了!他终于被彻底激怒,前世今生,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种感觉,这种把握不住自己命运,任人宰割任人鱼肉的感觉。 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要用血的事实告诉那些家伙们,睁大眼睛看清楚,你们他妈的到底惹到了谁?! 指甲生生将掌心扣出血来,拼命让自己从暴戾冲动的状态中平复下来,越是这种时候,他知道越是要冷静,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对方故意玩得这么玄乎,料定正常人都会震颤害怕,必定会不小心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既然,天兵不是用声音分辨目标的,那又会是什么? “小丁县尉,快带七公子离开!拜托了!” 捕神这时返醒,大喝一声,一个翻身窜起,左右双手各抄起一把斩刀,雄鹰展翅般扑向院内,勇猛无匹,状若疯癫,与那犹自不肯离去的天兵老矢厮杀在一起。 老人此番爆发所有潜能,只攻不防,双刀翻飞,如擎着两只翻腾的白蟒,竟缠得天兵老矢无暇背手去抽拿箭矢。 而且,好似射杀白化威之后,他的整个斗志和气势瞬间又恢复到了之前状态,远不像之前五箭齐发那一瞬般亢奋嗜杀。 苏戈此时俏脸苍白,愈显清丽俊俏,抿着毫无血色的樱唇,直直看着丁保,明澈的眼眸里满是哀求之意。 丁保明白,她是不想抛下师父捕神自己离开。 叹了口气,在她身边蹲下身来,正想说些什么,突然鼻翼一动,有些惊异地在苏戈身上仔细分辨了一下,又在自己身上,并转身朝院内嗅了嗅,面色顿变,却未说话,心中瞬间便做了决断。 环视一圈,找到今晚喝过的最辣最烈的那种土酒,双手拎起两小坛,拍碎坛封,身形一动,扬手便朝捕神身上泼去,口中喊道:“老人家,信我,别躲!” 哗啦啦,捕神被两坛土酒浇得浑身湿透,一身创口被蛰得火辣辣的疼,正要喝问缘由,突然发现正在对敌的天兵老矢手下一缓,面露犹疑,似乎对于自己是不是敌人,竟有些拿捏不定。 丁保心中顿时狂喜,接连拍碎数坛,先是兜头将自己浑身浇了个遍,稍作迟疑,还是把另一坛泼在了苏戈身上。 “诸位,想活命的,速速拿酒水将全身淋湿,或可逃过一劫!” …… “金枷。收兵。” 就在此刻,华阳城楼上,一位披着大斗篷的浓眉怪客,突然开口道。 此怪客相貌奇诡,身材魁梧高大,眼光如电,双唇紧闭,加之两道极其夸张的巨眉,浓厚方正,犹如卧蚕,给人一种刚直不阿,大义凛然的样子。 在他身后,隔着三步远,还站着二人。 这二人寻常相貌、寻常身材,只是一人面色枣红,一人面色青绿,浑如传说中城隍六将当中的“金枷银锁、大鬼小鬼”。 在他们三人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守城兵卒的尸体,均是脑袋被人以重手捏碎,死状凄惨。三人沐着月色,站在尸首脑浆中间,却如站在微风拂动的麦田中一样自然惬意。 “遵。” 面色枣红之人闻言,沙沙应了声,转身没入黑暗中。 “捕神这老东西果然有点斤两,不愧是曾在福不死江湖名人谱上列席过第一百位的家伙。还真是麻烦。”浓眉怪客幽幽叹道。 剩下那位面色青绿之人忍不住好奇,出声问道:“判官大人,现在收兵,这是要放过财神看中的那位小丁县尉吗?” 绰号判官的高大怪客骤然转身,一对巨眉陡然竖起,怒目圆睁,杀意凛凛,青绿之人念起眼前这位的种种可怕之处,噗通一声跪伏在地,不住磕头求饶道:“判官大人饶命,银锁知罪了!” “你起来罢。” 好半响,判官微吁了口气,气势一松,摆摆手道:“这话被我听到便算了,切莫让城隍大人听到。财神客栈那位是神不假,城隍大人也是,而且专司的就是这‘剪除凶逆,领治天兵’一职。” “今次我等奉城隍大人之命,领役天兵老矢过来诛杀白化威,乃是永生神务。财神再牛再厉害,他首先是永生九神,其次才是财神客栈的老板。财神客栈的买卖,再怎么也大不过永生神务,谁让他提前不打招呼。何况,那个小子之前还坏过我们大事,差点废了天兵伍梅,杀了也便杀了!” “只是,判官大人,那边尚有数人没杀干净?”银锁见判官心情不错,大着胆子问道。 判官巨眉一挑,嗤的一笑,面容稍显柔和: “今晚确实是有人务必留下不杀,但却不是这位借着我们招摇撞骗发大财的可恶小子。有些事你不明白,之前天兵过境动辄无一生还,非是想杀,而是无法精确控制,实验了这么多年,终于取得突破,自然不会再像之前那般眉毛胡子一把抓。呵呵,你不知道,很多时候,放生可远比杀干净有意思多了,尤其是杀掉的和放生的这两家,还一直在恩怨纠葛不断……” 正说着,城外远处,突然遥遥响起马嘶奔鸣之音,听起来数目还不在少数,判官转身,目露阴鹫厉色,狠声道:“方才那是第一道菜,如今这是第二道,瞧着吧银锁,一菜一菜吃下去,这南国,可就太平不下来了。” ≈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第六十章 月夜魔影 第六十一章 糊涂仗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六十一章 糊涂仗 县衙小院内,天兵老矢举棋不定、迟疑片刻,忽而身躯一震,似是听到某种召唤,转身离去。 “咣当”、“咣当”两声,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一松,捕神手中两把豁口遍布的斩刀再也把持不住,重重跌落地面,整个人扑腾一声委顿于地。苏戈低呼一声奔了过去,这才发现师父他老人家方才这几回合拼死阻敌,只攻不防,此刻消停下来,竟已落得浑身是伤,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丁保也是精神一松,紧靠墙壁,慢慢下滑,最后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后怕劲儿一上来,浑身冷汗如浆,双腿都在打颤,紧咬牙关,大口呼吸,浑似是一只刚从岸边逃回到水里的鱼。 稍稍平复心绪之后,便将有些复杂的目光投在了正忙着给捕神上药的苏戈身上。 单论灵敏程度,丁保鼻端嗅感要远胜捕神的白衣神耳。尤其是,拜“超人腕”所赐,他的这种天赋已经融于己身,多番摸索下,基本上可以自由控制,而不像捕神在人多口杂的时候为免太过聒噪还需借用发带遮挡。 今晚前来赴宴,丁保明知人多味杂,为免碰到什么不爱洗澡的人或者嗅到其他奇怪味道,从而影响食欲,来之前也是刻意放松心神,闭上灵敏嗅感。不曾想,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正常举动,却让他几乎错失发现天兵老矢秘密的机会。 方才使出得自白虎的无上霸吼,证明声音无效后,他就一直在琢磨究竟还有何种联系媒介。首先想到的便是味道,所以便开放嗅感进行仔细分辨,认真甄别了小院内存在的各种味道,并未发觉有什么异常,一度还以为是自己猜错了。 而这时恰好捕神大喊让他带着苏戈先走,他便放下心思,想先劝苏戈和自己离开,谁知方一靠近,就发现异常,苏戈身上少了一种味道。 这种味道不知是何种物事燃烧后的味道,总之充盈整个中秋夜宴现场,在场所有人身上都沾染有,包括大战天兵的捕神和丁保自己,所以他一直也未太在意,以为是燃烧的烛火或者敬神的供香灰烬,毕竟他不可能认得世间所有味道。 再说他也不好意思利用超人嗅感去对着一个姑娘家嗅来嗅去,加之苏戈又是心中绝对可以相信的人,便想当然地以为这种味道她肯定和大家一样沾得有,没什么异常之处。 直到方才嗅感未闭的情况下蹲身靠近,这才突然发现,同样是身处一室,苏戈身上竟然没有这种味道! 犹疑之间,心中忽然电光火石般飞速闪回过一道道画面,好似自天兵老矢进来大杀四方开始,除了被磕飞胡乱攒射的零星箭矢外,他竟自始至终从未朝苏戈发过一支。 尤其是天兵初临时,自己坐的位置刚好被梁柱阻遮不说,苏戈挨着自己,旁边就是李主薄和马县丞,三人均是直接暴露,而后面两位在第一轮箭雨时便已洞穿毙命,独独苏戈一人却是毫发未伤,随后才被自己回过神来一把给拽倒。 难道说,天兵果真是凭此气味判断,而今晚在场诸人,除了苏戈外,所有人都是可杀之人?! 但是他又是如何断定白化威是必杀之目标的呢? 后一个问题来不及多想,丁保决定赌一把,所以打碎土酒酒坛浇泼在捕神身上,不曾想这招果然有用。随后赶紧将自己身上也泼洒了遍,为免苏戈心生疑窦,也装模作样给她泼了一坛。 倒不是不相信她,觉得她跟天兵是一伙,实则丁保非常信任她,只是有些不相信她家里。 一想到没准这天兵跟镇南大将军王府有什么牵连,丁保心中就有些窒闷,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这厢丁保以为是自己用土酒掩盖了味道标示,从而让天兵迟疑退却,却不知道他其实只猜对了一半,天兵老矢之所以离去,实际上是被人召回的。 而因为时间刚刚凑巧,那厢判官、金枷、银锁三人也未料到居然会有人嗅觉这般诡异灵敏,几乎已经发现天兵老矢的秘密,若是时间上稍有差池,被这三位发现端倪,以他们的狠辣手段,断然不会再给丁保留下命来。 丁保自然不知他这番行险退兵之计,差点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他此时心中正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之前惮于狐狸姐姐临行前的提点,还迟疑着要不要“金蝉脱壳”、“死遁”一次,此时却是瞬间坚定了下来,敌人一直在暗,且势力太大,自己明显又被留意上了,要想做些可为之事,怕是必须得由明转暗,先从这世界上“消失”一段时间才行…… …… 就在城楼上判官、金枷、银锁三位怪客引着天兵老失离去不久,被他们有意引来的数百流民马匪,已行到城门前。眼见城门在望,谁知却与一队人马来了个狭路相逢,迎头赶上。 这队人马不是别家,正是城东卫所的十小旗共一百卫兵。领兵之人叫肖大宝,实则他才是原华阳卫所的百户,白化威受牵连贬谪过来后,一个百户所弄出两名百户,简直就是笑话。 肖大宝自然不服,最开始还想占着地头蛇之利将白化威踩在脚下,结果算是踩到了硬钉子,被收拾得极惨,后来偶然知道白化威身份,这才算消停下来,清楚自己争不过,索性躲得远远儿。此番乍闻县衙出事,白化威生死不知,立马穿甲披袍点起人马,明里是营救护驾,实则是想亲眼看看这贼厮鸟死胖子的惨象,谁知刚到城门口,就遇到一大伙流民马匪。 这伙流民也是老熟人,引路的正是当日在这里吃了亏的逐马原涂老四,此番自家祝老大不知听了何人建议,竟要来血洗华阳,自然是欣然应允,还自荐为先锋,一是要报仇雪耻,二是闻听这边很是发了笔横财,便宜可不能让其他兄弟给搂了去。 遥遥见到城门大开,一切果然就如同老大所说,毫无难度,进去只管掳掠便可,顿时意气风发,谁知斜刺里竟突然杀出一队人马来,看着阵列整齐、行伍有序的模样就是一惊,待看清楚才不足百人,而且当日那位白家的银枪胖子不在,顿时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兄弟们,给我冲,冲过去就是银钱美女,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他身后的这路人马,乃是逐马原近千五流匪中的唯一骑兵队,乃是祝老大的心头肉,一向在逐马原纵横惯了,个个骄横,目中无人,此番跟着四当家过来,眼见城门在望,脑子里旋转的全是大把银钱,以及一个个滑不溜丢的美人妇、花姑娘,却突然被人给挡住了,哪里肯依? 再一看,眼前兵士不足百人,其中仅有三十人有马,其他皆是步卒,自然是毫不放在眼里,不待涂老四发话,人如虎,马如龙,狭着一股摧毁一切的剽悍锐气向近百卫卒猛扑过来,试图一战而冲垮对方,杀猪宰羊一般把他们杀个干净。 肖大宝一见这阵仗,顿时气毁了,尼玛白胖子不把老子夹在眼角里就算了,人家好歹是战神白家的种,你们这帮夯货贱民一看就是山贼土匪,连骑马的骑术一看都是野路子,一飘一飘的,居然也敢嚣张成这样,真把老子这堂堂百户给当摆设了! 当下喝令布阵,单骑朝前,鞍上横着长矛,眼见敌骑即至阵前,却丝毫没有避开主阵也没有执盾防备的意图,顿时哭笑不得,同时心中暗喜,他暗暗计算着敌骑的速度,眼看敌骑卷着呛人的灰尘猛扑过来,忽地把长矛一举,厉声喝道:“放箭!” 弓箭手早已蓄势以待,一排利箭立即呼啸而出。 百户所兵卒虽少,但毕竟是朝廷正规军,训练正统熟悉基本战阵不说,各种兵械兵种配备也较完备,尤其是弓箭手。远战之时,几乎人人可做弓手弩手,这一轮箭雨铺天盖地,自空中俯射而下时,正是这群流匪堪堪冲进一箭之地的时候。 箭矢如雨,流匪冲势正急,且大多来不及防备,也委实没什么防备经验,立时被射的人仰马翻。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出身,哪懂什么高明阵仗,而且流匪间发生冲突也一向是短兵相接胡乱冲杀惯了,哪里有专门列阵射箭的,顿时一边哀嚎,一边高声喝骂不止,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撂。 肖大宝听得大怒,把长矛一挥,再度喝道:“放箭!” 第二轮箭雨又激射过去,这伙流匪倒也是悍勇之辈,依仗人多马快,顶着箭雨喝骂怪叫着向前猛冲,对死伤者不管不顾,待第三轮箭雨射出,竟已冲到百步之内,借着明亮月色和城楼灯笼,甚至冲在最前面的流匪那狰狞的五官、流在嘴角的哈喇子都已清晰可辨。 这场糊涂仗,打得肖大宝心头微寒,渐生迟疑,但也知此时无法退却,不把这伙鸟人射退下去大家统统完蛋,深吸了口气,大声咆哮道:“妈蛋,再射!” 第六十一章 糊涂仗 第六十二章 假假真真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六十二章 假假真真 当此时节,流民马匪凭着人多势众及悍勇之气,已经冲入百步之内。 肖大宝甫一发令,身侧那位鬓生白发的老号兵立刻根据经验,变动旗语,前排主力弓箭手撤弓退后,后排则执盾牌补上,结成防阵。 白马王朝是以武立国,皇室白家更是号称“白马战神”,武风之强横可见一斑。 经王朝系统培养出来的这些个卫所兵卒虽算不得什么精兵,但也是富有一定战术素养的正规军卒,长期耳濡目染操练灌输之下,虽不明其中道理,但对于做什么如何做却已是形如本能。 眼见流匪已经近在眼前,却是不惊不慌,随着老号兵旗语,退后的弓箭手改弓为弩,以盾牌阵为掩护站立于地,纷纷垂下硬弩,极熟练地脚踏干蹬,弯腰挺身,吱呀呀响动中,平平瞄准。继而张开弩弦,滑入弩箭,只听“咯咯吱吱”一阵机括声响,数十只弩箭从盾阵后面向流民马匪呼啸而去。 弩箭比弓箭更为劲疾,兼可平射,而这时流民马匪离得近了,弩箭更易瞄准,登时有二十几名冲得最前的流匪被射翻在地。 眼见冲至最近前一线的流匪人仰马翻,因冲势甚急,许多马匹摔倒在地还翻滚着滑出两丈多远,使得后面的流匪冲势为止大乱,肖大宝立即喊出了主动冲击的命令:“战车,冲阵!” 喊完之后立马醒起,这又不是真的行军打仗,哪里来得战车配合,而此时机不可失,咬牙道:“操!骑兵三旗,冲阵!” 三十名盔甲齐整浑身肃杀之气的骑兵,应声自侧翼杀出,朝冲锋队形已经散乱的流匪横冲直撞地卷杀了过去。 白化威这人虽不着调,但到底是白家的种,战斗欲望那是沁入骨子里的,尤其喜欢操练骑兵,对这三小旗可是没少下功夫,当日城外营救苏戈也是仅带了这三小旗,所以这三十人的队伍可是不可小觑。此际面对这些毫无战术纪律的流匪,还是在对方先机已失的情形下,顿时犹如热刀切入牛油,杀得前阵众匪哭爹喊娘痛骂不已。 不过肖大宝心里明白,今日之局几无取胜可能,毕竟人数悬殊太大,目前暂时取得优势也是战术素养的差距,对方只要死拼不退再缠斗下去,己方就决计讨不了好,便琢磨着先避回城里再作打算,高喝道:“掩退入城,伺机关城门!” “报……报百户大人,城门坏了,关不上!” “什么?!” 肖大宝一个趔趄差点从马上栽跟头下来,他不知这城门是判官三人临走之前故意弄坏的,回头怒骂让人再去检查。而这时,流匪阵中初始的慌乱惊惧已经渐趋平稳,卫所这三十骑虽然厉害,终究人数太少,时间稍一长,冲速一缓,对方便稳下阵来。 七八十人围着这三十骑缠斗,其他被隔阻在后面的流匪,则喝骂着从两翼绕出来,还有之前坠马未死的,也拎起单刀骂骂咧咧眼含怒火地疾冲而来……阵势已起,由不得那些心生迟疑之人退却,便也只好随着众人呼啸直冲而来。 肖大宝回头望了眼门户洞开毫不设防,犹如两腿叉开、仰成大字的大姑娘的华阳城门,面色变了几变,突地擎起长矛,厉喝道:“都给我顶住!不许放一个畜生入城!” 贼厮鸟白胖子,跟老子抢,老子肖大宝今天就好好给你上一课,让你他妈的知道,卫所百户到底是做什么的,到底该怎么做! …… 捕神与天兵老矢短兵相接、连番对撼,受伤不轻,但好在多为外伤。唯一比较有些问题的是那对白衣神耳,先是猝不及防之下被天兵手中一对赤金巨箭震得汩汩流血,后来又生受了丁保那么近距离的一声无上霸吼,搞得丁保、苏戈二人这会儿跟他说话都得是喊的,要不然就听不清楚。 “白家小子呢?”苏家特制的金疮药包扎过后,捕神精神稍复,扫了眼修罗地狱般的院内,突然道。 “死了。”丁保双手聚成喇叭状,喊道。 “死了?怎么死的?” 丁保这才醒起当时正是他一嗓子把人给从房梁上给震了下来,生生错过此节,想着这事也无瞒着的必要,便一五一十地将当时情形讲述了出来,包括天兵老矢见到白化威时的异态异举。 “意思是说,今晚天兵出现,疑似是专杀白家小子而来?” 丁保点头,苏戈望了他一眼,也忙跟着点头。 捕神那两道鹰隼般的厉峭白眉,瞬间便拧了起来,花岗岩板的沧桑老脸数番变幻,最后,神情肃然道:“七公子,此事蹊跷颇多,影响难以估量,此地委实不宜久留,老朽现立即护送你回霜桥。” 苏戈亦知事情轻重,清濯濯的眸子扫了眼丁保,默默点头应允。 女孩儿靥上肤色本就极为滑嫩白皙,加之又受了些伤,愈发莹白通透,浑似世间最细腻最纯澈的羊脂美玉,不染微瑕。此际又有酒水泼湿后的青丝纷乱拢黏,萦挂着腮鬓,勾贴着樱唇……湿黑青丝浅掩雪靥,清丽如仙中,带着丝让人窒息的梦幻迷离,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至纯至美。 “老人家的意思是?”丁保勉力收回视线,边问着,边后悔不跌,早知如此,该多泼几坛把妹子身上也弄湿了。 “先是胡怀之案,后是夺月事件,白家步步紧逼,就是要逼得苏家有所动作,从而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以苏家为突破口,率先推行‘削藩加赋’。白化威虽然微不足道,但毕竟是白家血脉,一等勋贵,此番不明不白地惨死在华阳,苏家的地盘上。借口嘛,勉勉强强算是有了。” “可这人,明明是天兵杀的!”苏戈蹙眉道。 “这才正是最蹊跷最说不清楚的地方。”捕神叹息道,“天兵之前连续出现七年,杀戮之下无一生还,但从来不碰朝堂官府之人,哪怕是一兵一卒一胥一吏,这两条,基本上已在大家心中形成定式。但今岁呢,先是一个红衣伍梅杀了不少衙役兵丁不说,居然还留人生还。今晚的这位天兵行迹更加诡异,直接杀入县衙,将县衙内连同知县、县丞、主薄杀了个干干净净,白家的白化威也是当场惨死,但偏偏七公子你我二人活了下来。虽说两次都是阴差阳错,仰仗小丁县尉仗义出手,但这里边,若有心人真想找麻烦,可就有够说的喽……” “难道还会有人觉得今岁这天兵是假冒的?”苏戈稍一思索,面色顿变,惊怒道,“还是说,竟要污蔑是我们苏家假冒?可是也说不通,罗知县是我们苏家刺黥之人,不是也死了?” “小丁县尉的三十六计,看来七公子是没读通透啊。别人一个‘借刀杀人’外加一个‘苦肉计’就解释过去了。毕竟,两次天兵过境时,七公子你都在,但都没事。” 捕神说着,有些无力地笑道:“何况,朝堂上看事情,重要的本就不是真相,而是作用。这件事,于公来说一县主官几被屠尽绝非小事,于私来说白家子弟中秋夜宴惨遭杀害也够唬人的,仅这两条这便足够那些有心人们针对苏家大做文章了,既然这般有用好用,谁还去管什么真相不真相的。” 苏戈粉拳紧握,沉默不语。 丁保听得心生佩服,老人家分析得很在理,而且这还是在他不知道苏戈其实是被天兵有意放生的情况下。不过佩服归佩服,他却是暂时不打算告知实情,起码等确定苏家真真切切无辜可信的时候再说。 毕竟,能跻身黄金八姓的,绝没有一家会是什么善男信女。 “还未向丁探花谢过救命之恩,失礼了。” “老人家千万不要客气。戈戈之前不仅救过我,而且没少帮我。”丁保大喇喇摆手,不着痕迹地向妹子卖好道。 果不其然,苏戈立马受用,明睐瞬间变得波光粼粼,贝齿轻噬下唇,眉梢眼角尽是掩遮不住的骄傲喜意儿。心情不错之下,极自然地拿手背去拢唇边勾贴着的一缕湿发,结果贴的太紧,连试几次都没有拢到,眼波儿一转,嘟起樱唇,鼓起腮帮,拿如兰气息去呵吹,极难得的娇俏可人模样,当真是美煞了。 捕神垂下鹰眉,咳了声,问道:“不知,小丁县尉今后有何打算?” “不瞒老人家,东海之地我家尚有两处田庄,老仆禄伯已经先行过去了,我也准备先去躲一阵子。待此事平定下来了,再作打算。”丁保一脸端肃认真,话里却是半真半假。 “如此也好。明春三月三,终南山扶摇峰的财神峰会,小丁县尉要过去吗?” 捕神这仿若不经意地一问,苏戈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应该就不过去了。” 丁保起身,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将睿智的侧脸下巴留给二人,准确说是留给苏戈妹子,面带萧索,语含疏离,翩然叹道:“唉,经此一事,我算是彻底看通透了,世界之大,唯山川日月永恒壮阔,唯宇宙时间亘古不变。你看这芸芸众生,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纵使得到数不尽的金钱、美色、权力、富贵、万众喝彩与赞美……到头来也抵不过一下呼吸。什么最大,死生最大。所以,小子接下来便要游历山川,借物咏志,不求闻达于诸侯,唯求念头通达、身心畅然耳……若再有幸觅得一有缘人,牧马放羊,男耕女织,花前月下,相敬如宾,则此生再无所憾……” 感谢刄伈、雨夜独行2014的慷慨打赏。 弱弱说一声,这两天推荐票很有些可怜,求几张推荐票。 第六十二章 假假真真 第六十三章 荣光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六十三章 荣光 苏戈听得目眩神迷。 她生于镇南大将军府,父亲乃是权倾天下的镇南大将军,六个哥哥也都是不可多得的军旅奇才。自幼身边围绕的,耳闻目睹的,皆是些豪放粗鲁热血激荡的刚猛男子,言必谈杀敌报国、词必称青云之志,清一色的直爆脾气,连细声说句话儿都不会,哪曾见识过丁保这种口花花当饭吃、一根肠子九道弯的家伙。 “牧马放羊,男耕女织吗……” 女捕头喃喃低语,瞧着丁保的侧脸,满目都是夕阳下牧马放羊、携手奔跑的柔谧光影。 这一刻,只觉得他澹然细腻、刚柔并济,竟是从未遇到过之男子,偏又志趣高洁、才识超卓,细细思来,竟无一处不好。 一时间,不免就有些痴了。 “不好了,不好了,有流匪攻城!有流匪攻城……啊!” 照壁之后,尤刚面色惨白、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乍一见院内地狱般的惨象,腿脚一软,噗通跌坐在地,像只大螃蟹般手脚并用,胡乱向后挪动,一直挪靠到紧贴照壁,身体这才反应过来,哆嗦得像只淋了雨的鹌鹑,牙齿咯咯咯咯打颤。 这厮最近也跟着发了笔横财,本该是一直待在此处招呼伺候,结果只等丁保来到之后,便直接溜去了赌坊,算是逃过一劫。 “尤刚,你刚才说什么流匪?”丁保神色一变,喝问道。 “啊!娘舅!我的亲娘舅!你死的好惨啊!你怎么抛下刚子不管了呢?你答应刚子老娘照顾刚子的,你怎么就突然去了呢?到底是哪个畜生这么狠心肠,这叫刚子以后可怎么活呢?!” 尤刚似是念起什么,突地魁梧身躯一颤,一咕噜从地上爬起,痛哭嚎叫着便朝内堂奔来,双臂紧抱着罗知县的尸首嘶喊不已,哭得是眼泪鼻涕横飞,顷刻间,络腮胡子上挂的便满是晶莹粘液。 “好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你刚才说的流匪是怎么回事?” 丁保疾步上前,拍了拍尤刚的肩膀道。 “啊!娘舅!我的亲娘舅!您老放心,无论天涯海角,刚子势必要替你报仇雪恨!您老九泉之下有知,一定要助我……” 尤刚完全不理丁保,自顾自地高声哀嚎,魁梧的身子大半压在罗知县尸首上,整个人就像哭闹要糖吃的孩童,双腿可着劲儿踢腾,两只手在罗知县的身上胡乱扒拉着,看起来极其悲戚伤心。 “尤刚,你够了。适可而止。”丁保不耐烦地喝斥道。 苏戈正被这悲惨凄凉的人间真情感染得有些鼻酸,眼见丁保这样,饶是心里一万个倾慕丁大哥,也觉得在这件事上丁大哥似乎有些不通人情。 “啊!娘舅……” 尤刚又要再嚎,丁保忽然自怀里掏出一大叠东西,搁在尤刚面前一晃,冷笑道:“好了,别瞎找胡摸了。知县大人身上的银票,现全在我这里。” 像是被摁了开关,尤刚嚎叫顿止,面上悲戚表情也瞬间云消雨住,怔了怔,突地一扑,死命抱住丁保的脚,可怜巴巴地大喊道:“罗娘舅之前可是交待过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娘舅!丁娘舅,你可不能不管刚子啊,刚子虽然没用,但是可以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丁娘舅……” 苏戈樱口微张,明睐潺潺,瞧得完全呆住了。 丁保也是额头黑线缭绕,索性抽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入尤刚手中,“好了,甭来这套。你跟罗知县的关系我大概也听他说过一些,人家根本就不认识你娘,倒是跟你媳妇儿家还稍微沾点亲戚,你这顺杆子出溜的没边了。来,银子拿好。说吧,流匪怎么回事?” 尤刚悄悄拿眼瞥了眼银票面额,瞬间便收声、放腿,讪讪一笑,胡乱抹了把眼泪鼻涕,小心翼翼地接过银票放入怀中,心中一定,遂将城外流匪攻城,恰遇卫所军双方交战的情形说了一遍。 捕神听得面色大变:“一共多少流匪?” “可不有三四百,都骑着高头大马,方才听那位带头的独眼龙叫嚣,说是后面还有一千流匪步行,随后就杀到……” “好狠的绝户毒计。”捕神顷刻面寒如霜,“这哪里是寻常打草篓子,这分明是要烧杀毁城啊。死一个一等勋贵白化威嫌不够,死一县三主官仍嫌不够,这下还要整个华阳县城陪葬。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于守土之责于声誉道义,这下子,是想要把苏家往死里坑啊!如此看来,二公子这个时节带‘寒门铁衣’去西南平乱,怕也是有人故意为之调虎离山……” 丁保听的心中也是一阵发寒,若真被得逞,就算朝堂上那些家伙不趁机落井下石兴风作乱,作为镇南大将军,下辖之地出了这么大条的事情,苏家也绝逃不了罪愆干系。 再加上之前胡怀之案、多月事件等苏白恩怨,还有这次白化威身死扯不清楚的嫌疑,足够苏大将军好好喝一壶了。 更何况,朝堂之上那些家伙可是等这机会等很久了,不落井下石兴风作乱才叫奇怪! “为今之计,必须得阻止这些流匪入城,尽力护得百姓周全,才能尽量消弭事态影响,为大将军多赢的一些转圜之机。‘寒门铁衣’来不及赶回,但雀州尚有千户卫所,这么大动静不可能不知道,只需撑到天明,便足可保华阳无忧。” 捕神说着,起身,自地上擎起双刀,肃声对二人道。 苏戈自不必说,早已听得血脉喷张、杀气腾腾,以她热忱正义的性子,便是此事不关乎自家,她也决计要护得百姓周全,遂也跟着起身,擎刀在手。 “您老说得倒容易,现今城门被破坏,根本关闭不了,就靠我们几个,加上数十卫卒,面对人家上千人,哪里守得住。您是没看到,现在城里边,一众百姓哭爹喊娘的,早乱了套了……”尤刚不识得这老农是谁,哼哼不屑道。 捕神和苏戈闻言,面色顿僵。 “城门还是必须要守一守的。但也得做两手准备。”丁保略作沉吟,一把揪住尤刚,严辞喝令道:“本县尉令你立马召集有经验的衙役胥吏,必要时青皮混混也行,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尽快控制城中乱局,并做好撤离准备,如有必要撤离,随时可以平稳有序进行撤离。做得到吗?” “丁县尉,这个,这个,此际人心浮动,人人自危,确实不太好办……” 尤刚话未说完,丁保便又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入他手中,寒脸肃声道:“明白,先用着,不够再补。把你们平日里那些耀武扬威、鱼肉乡里的本事全都拿出来,不用再藏着掖着。我不问过程,只求结果。” “得嘞,县尉大人瞧好吧。一个时辰内准保妥当。”尤刚答完,刚要转身,忽地迟疑道,“那个,稍后撤离,我能把我娘舅……罗知县的尸身捎上吗,大人放心,保准不耽误行程。” 丁保微怔,面色稍缓,重重拍了拍尤刚的肩膀,没说什么。 捕神一旁悄然点头,望着丁保的一对鹰目中尽是赞许之意。 …… 傍晚进城时,城里城外还是欢声笑语一片祥和,而此时,房前檐下的各色灯盏依然高高悬挂,灯火通明,但整个街面上,却是再无半分节日气氛,到处哭爹喊娘、鸡飞狗跳,一片大难临头的悲惨景象。 街中央,一个落单的孩童倒地恸哭,丁保上前将其抱起,发现绊倒他的正是之前大家玩得最欢乐的“烧瓦灯”残塔。 同样的瓦块堆,一个多时辰是其乐融融童趣盎然的最佳嬉乐项目,此时却变成了让孩子惊慌失措恸哭不止的罪魁祸首,此情此景,丁保心中莫名的就有些发堵,拳头渐渐捏了起来…… 将孩童递给寻来的父母,丁保面沉似水,自地上擎起一把鬼头刀,小跑着来到城门口。 而此时,先他一步赶到的捕神、苏戈师徒如同两尊天降杀神,正在拥堵至城门口的敌阵中左冲右突,杀得兴起。 虽说面对军阵,单凭个人勇武很难起决定性作用,但对方毕竟不是什么正规军阵,而且二人又有扼守城门的地利之便,加上战术得当,手中寒刀翻飞,上砍人头、下劈马腿,间或还有石块暗器抽冷子招呼,众流匪这才刚杀至城门口,眼见就要入城,心里一松,还未反应过来,顿时就被杀了个人仰马翻,哀嚎溃乱。 而得此二位强援,渐趋不支的剩余数十卫卒也重新振作起来,有样学样,专砍马腿,倒也渐渐扭转了局势,重新取得僵持之局。 丁保见局势尚可,便先去检查城门,发现两扇城门转轴悉被弄断,千钧重的巨门直接落地,根本无法转动,正琢磨着对策,脚底下突然被人一把拽住,吓得差点一刀劈下去,低下头,发现一浑身是血的着盔男子死拽着自己的腿,遍体鳞伤,身上还插着七八支箭,扎得跟个刺猬似的。 “探花,听说……你做县尉了。恭喜……” “肖大宝?肖百户?怎么伤成这样了!”丁保根据脑中书呆子的残存记忆,有些不确定道,赶紧蹲身将他扶住。 肖大宝却是一把揪住丁保的脖子,明明倒吸着冷气,却是满脸荣光,愤声喝问道:“白化威呢,告诉我,白化威那贼厮鸟躲在哪里?探花你看看,这支箭,擦着骨头穿过,还有这支,麻麻的,酥酥的,估计是涂了毒药……老子生平第一次这么英武不凡,连挑十三人寸土不让,他这好吃懒做遛鸟斗狗的腌臜百户怎么还不出来敬服跪拜,这厮在哪里,老子要去寻他……” 丁保搀着他靠城门坐好,涩声同情道:“不用去找,你这很快便要见到了。” 第六十三章 荣光 第六十四章 一共几支箭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六十四章 一共几支箭 “很快见到?哪里?他在哪里!” 肖大宝疾声唤着,左顾右盼,面带异光。若不知内情,还真以为他跟白化威是生死兄弟呢。 “他死了。” “死了?” “嗯。死了。”提起白化威的死,丁保心里仍是有些沉郁不爽。 肖大宝怔了怔,突地暴喝一声,竟从地上弹起,抄起旁边一支血淋淋的长矛,哇哇呀呀地冲入敌阵,疯了般就是一通胡砍乱杀。眼见一个刺猬般插着七八支箭的血人如此悍勇,对面一众流匪也是未战先怯,避闪不及下,被他杀得人仰马翻。 都说商场如战场,个中凶险诡叵尤胜之,但毕竟不用真刀真枪真流血,所以尽管丁保素以胆大著称,但首次面对你死我亡的真实战阵,虽不至于吓得手脚发软,还是有些茫然无措,提着鬼头刀绕着转了几圈,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最后还是一流匪小贼欺他文质彬彬,想抽冷子砍翻他,丁保这才无奈被动出手,紧张之下变态弹力发得有些猛,炮弹般窜出,那小贼尚未有所反应,手中兵刃便告落空,自己还被狠狠捅了个透心凉。 热血这么一激,丁保终于慢慢平复下来,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现出城内百姓哭喊惨象,顿时升起满腔激勇,超人弹跳爆发力,再加上冷不丁一声吓死人不偿命的无上霸吼,手中鬼头刀翻飞间,手下竟无一合之敌…… 捕神一边双刀翻飞,一边瞧得倒吸冷气,任他见多识广,竟也完全瞧不出丁保的武功路数,这身法非常怪异,启动爆发那一下极为迅猛急骤,令人防不胜防,偏偏之后控制却是差强人意,既像是高明轻功,又彷佛只是凭借腿部弹力,简直闻所未闻…… 至于那声霸气十足能让面对之人瞬间肝胆俱裂无从抵御的霹雳怒吼,作为曾经的直接受害者,他到现在还心里发怵,隐隐间,感觉似乎有些神似传说中那位大宗师的“皇图霸势”,但偏偏又不像是用高明内力逼发出来的样子,倒像是天生大嗓门儿…… 老天,这到底是个什么怪胎啊! 不知是被几人的无敌勇武震慑,还是手下折损太巨想要休憩一下等待援兵,又厮杀了约莫半个时辰,流民马匪在涂老四的指挥下,突然停止冲杀,朝后退出十几丈的距离。 这边剩下的三四十名卫卒自发于城门前布阵,将捕神、苏戈、丁保三位天降神兵拱卫于阵后休憩。实则三人来到后,众人基本上就成了旁边喝彩捡漏的,一腔热血激荡无处宣泄,便只好用这种淳朴方式来表达。 三人也是真累了,捕神、苏戈之前皆是有伤,丁保则身无内力,全凭一腔勇武,时间长了,身体自然吃不消。 尤刚恰是这时候赶到的,说是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城内百姓俱已聚在西侧壁门前,只等号令,随时可以无声撤离。 丁保把这事儿交给他办还真是找对人了,换个人怕就不成。 百姓安土重迁惯了,慌则慌亦,乱则乱亦,但愿意抛家撤离的却是不多,即便有,也是包袱箱子一摞摞,行礼堆成山,恨不得连根针线都不留下,任你呼喝叫唤,就是不紧不慢我行我素。 这时尤刚领着一帮衙役胥吏、青皮混混便派上了大用场,稍稍拿出点狠劲儿,张牙舞爪地踹门而入,连蒙带骗连糊带吓,手中铁链哨棒飞舞,大家干得都是吓唬人的买卖,揍人极为技巧,看着凶悍,打着痛楚,偏偏不是要害。 这帮人三下五去二,犹如虎入羊群,乒乒乓乓一通砸,呼呼喝喝一阵骂,关门闭户的,在外奔走的,悉被像轰牛赶羊般聚拢起来,每人仅允许携带一个随身包裹。 百姓都有从众心理,人人都不动,明明刀枪临颈,许多人也看不出危险,如有人先动了,他们便开始害怕起来,又加上这些凶神恶煞不断呼喝催促,便也一轰而起,尽数被轰赶到西城壁门前,乌压压地聚在一起,偏还被喝止不许吵闹…… 按照当前情况,撤离是肯定要撤离的,别说还有后续大批流匪未到,便是眼前这些人,在场诸人豁了命也很难能撑到天明。 不过在具体撤离路线上,却是存在一些争议。 捕神执意自西侧壁门撤离后直接朝西,因为西边便是雀州城,这样一来或可与来援兵卒汇合。 丁保认为不妥,一则有没有援兵还未可知,二则西边是去雀州不假,但也容易被对方摸透,万一被流匪发现这边空城计追蹑过去,一路全是平原,拖拖拉拉的百姓怎么可能跑得过野惯了的流民马匪? 所以他建议反其道而行之,出了西门前行数里,然后自羚牛湾悄然转身,返过头来朝东南走,过后山、夕流河进入黑头山领地。除此之外,他还列出了更具说服力的缘由,方才之所以三人同时从县衙出发却比捕神、苏戈晚到城门,是因为他回宅中放飞信鸽,传书黑头山,请黑头山协助阻敌。 捕神一听他居然跟弓鹤云后人还有交情,不禁又是一惊,但寻思着如果真是这样,倒不失为一个最为稳妥的方法,便也不再反对。 “尤刚,满城父老就拜托给你了。”丁保跟尤刚最后认真推敲好具体撤离方案和路线后,目光澹澹,肃声道。说着话,手里又是一张大额银票悄然递了过去,不过这次,却被尤刚给挡下。 “不需要了,我媳妇儿娃子可也都在。请县尉大人放心,我尤刚虽没本事也没胆量留在这里助诸位守城,但这点事还是可以办妥的。诸位保重,夕流河见。” 尤刚难得认真,郑重作揖,深深看了诸人一眼,扭头便走。 …… “戈戈,别动!” 紫衣华裳、杀气腾腾的苏戈闻声立止,嗵地一声,丁保夹着一阵劲风自她身后闪过,手中“堪言”宝匕闪过一道寒光,两个想在苏戈背后抽冷子的流匪便被割破喉管,身死当场。 继而,丁保吁气站定,再次与苏戈肩背相接,互成防御。 尤刚离去的这近两个时辰时间里,同样的场景一次又一次上演。其实初始尚好,时间久了,苏戈内伤发作,便渐渐有些顾此失彼,虽然看起来二人是以背靠背的方式互为攻防,但实际上却是丁保一次次凭借超强爆发力和手中宝匕,间或再来一声无上霸吼,在救助苏戈。 苏戈虽然心中感激甜蜜,但性子要强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拖累别人,尤其这人还是丁保,便一直想找个机会表现一下,可她越这样刻意,越是这样急躁,偏越是容易露出破绽,反倒愈发累得丁保着力回护。 不禁紧抿樱唇,心中又愧又急,脸上火辣辣地,犹如一团火在烧。 实则这段时间里简直度日如年,一起守城的卫卒死得仅剩下不足十人,若不是三人拼死相阻,早被攻入城内了。 丁保暗自庆幸,也幸亏这些流匪的后援不知何故迟迟未到,若不然早撑不住了。 他不知道的是,祝老大带领的流匪大部队之所以未到,是在半路被凌云七寨的人马给死命截住了。丁保当日在黑头山关帝堂中说得那番胡话,在他而言虽只是为弓沁解围,但却着实吓到了七位寨主,为免被他抓住把柄,被拱成造反“先锋”和“军师”,不仅严禁部属出寨扰民,还破天荒地积极维护周边治安,严防死守抵御外来流贼。 涂老四带的骑兵先锋移动太快,七寨发现已晚,但接下来祝老大带的后续部队可就没那么容易过去了。 尤其是刁白虫和鲁一发二人,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带领一众部属杀得祝老大一头雾水暴跳如雷,不明白几个月前还一起喝酒的诸位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双方此际是杀得天昏地暗。 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戈戈,你受伤了?” 背靠着背,丁保清晰感觉到苏戈玉背轻颤,娇躯发抖,不禁关切道。 “没有……丁大哥。” 女捕头感到丁保的细腻关切,心中暖慰舒贴,如同吃了人参仙果儿,轻飘飘甜丝丝的,但愈是如此,心中愈是紧窒不安。 抛开家世不谈,因为丁保对此好像全不在乎,她觉得她面对丁保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功夫尚可,可今日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累对方,突然就变得极不自信了,不懂针线女工,不会温言柔语,现在连拿刀也不行了,担心丁大哥嫌弃讨厌,心中顿时又急又惭,七上八下的,急得鼻子都发酸了。 突地,女捕头眼睛一亮,终于瞅得一个机会,娇躯一转,清叱道:“丁大哥,不要动!” 丁保也隐隐感觉到侧面有危险袭来,似是有流匪在偷射冷箭,闻言立马僵立不动。 苏戈骤然翻身,兔起鹘落,电光火石,丁保但见一道亭亭玉立的绛紫色身影卷过,腰刀翻飞间,两支冷箭已被磕飞,再看苏戈,已经摆好姿势,擎刀侧立,英秀如玉,动作端的潇洒漂亮,仰着娇俏下巴,波光盈盈地望着丁保,似是在等他赞许。 “呀,丁大哥,你怎么满头大汗?不对,脸还有点黑?” “呃,戈戈,其实一共是有三支箭的……” 丁保低头,呆呆望了眼扎在小腿上的箭矢,吞着唾沫道。 第六十四章 一共几支箭 第六十五章 月夜旎旅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六十五章 月夜旎旅 (一更先献上,稍后还有。可怜巴巴,求几张推荐票。) 月夜清凉,玉盘半掩在稀薄云层里,斜照着黑黝黝的山脚小径。 一行七八人,疲累不堪地走着。 “放我下来罢,自己能走。” 丁保环着苏戈的脖子,脑袋搁枕在少女天鹅般修长白皙的玉颈之侧,撅着屁股,哼哼唧唧道。 嘴里说着下来走,实则非常享受,只有趴在女捕头的背上,才能真切感受其身材之窈窕韧美,肌肤之健泽柔腻。尤其是双腿夹放在女捕头纤细腰肢与翘美隆臀的结合部,随着小小颠簸,大腿内侧时刻感受着少女由纤细骤至饱满那极尽夸张妖娆的曲线,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脸鼻紧凑在少女颈侧,鼻端尽是清冽如兰,夹裹着淡淡汗潮濡熏的处子幽香,随着每一下呼吸,都能清晰看到少女滑腻如脂的颈部皮肤上浮起一片嫣红细粒,淡淡的绒毛簌簌战栗…… 倒不是他有意占便宜,是腿部切切实实中箭受伤,而且那箭上还被涂抹了下三滥毒药,虽毒性不烈,但还是晕乎乎地小睡了片刻,清醒过来时发现已经被苏戈负在背上了。 至于面鼻紧凑少女脖颈,也实属无奈,苏戈一晚上砍杀了也不知有多少人,衣服上都是浓重血腥味,丁保昏迷的时候还好,醒来根本无法忍受,唯有紧贴少女颈侧,嗅着从脖颈衣领内散出的清雅幽香,这才算化折磨为享受,变腐朽为神奇。 闻一闻总比吐在上面好吧,丁保很是念头通达。 苏戈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固执,大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气概,一路背着丁保,不换人,不叫苦,不落队,极为硬气。 丁保这一探头一说话,少女但觉脖间酥痒难耐,耳尖骤然泛红,浑身一僵,颤哑着声音,嗔道:“不要动!” 说完这三个字,二人同时安静了下来,正是这三个字,搞成了现在这个局面,丁保禁不住嗤地笑了起来,苏戈羞忿难当,咬着下唇,大喇喇喊道:“你傻呀,明明自己也看到箭射来,都不带躲的?” 丁保哑然苦笑道:“是你叫我不要动的。” 苏戈跺脚嗔道:“还说!你是故意的?” 丁保可怜巴巴道:“你不知道,在我印象中戈戈你的刀法一直是很厉害的……” 苏戈玉靥火辣辣的红,口中,却是蛮横道:“我刀法是很厉害啊,可那三个小贼的箭法似乎也不错。” “……” 丁保无声一笑,环在她脖子里的手臂紧了紧,感觉到少女晶莹湿腻的细汗,有些心疼,也有些不好意思,认真道:“说真的,我觉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下来走了。” “那不成。师父说你这双腿宝贵,不比寻常人,至少得满大半个时辰等药效完全挥发才能落地。不然可能会留下后隐患。”苏戈两只柔荑勾拖着丁保的大腿,很自然地把他往上颠了颠,神情极严肃认真道。 这毫无征兆的一颠不要紧,一下把丁保微微后收着的下身给颠出了马脚来,本就有些不老实苦苦忍着不出丑的小老弟擦着一处饱满圆翘犹如六月酥桃般的绵弹臀尖,好巧不巧地,溜着一条沟壑罅隙顶滑而下,幸有数层裤衫遮挡,但那种旖旎酥绵之感,还是让强化后的小老弟再也不受控制,一下子热涨起来…… 正行进间的苏戈骤然停身,如同中箭一般,娇躯剧烈一颤,手一松,差点把丁保撂了出去,贝齿将樱唇咬到毫无血色,耳垂瞬间红透,无数细密晶莹的湿汗一下子浮出了肌肤表面,眼眸中薄雾升腾,长长直直的睫毛颤得快要折断,张了张嘴,只剩喉音细弱蚊蝇,听不出喜怒道:“……丁大哥……你……” 丁保也是窘得不行,要说面对骚狐狸他是巴不得能占点便宜,但是对着眼前这位清濯诚挚热忱良善的少女,却是很难厚起脸皮,急忙解释道:“这次真不是故意的。呸呸,错了,哪一次都不是故意的。唉,我承认,自己这方面是有些过人之处,但那也只对特定的人……” “……淫贼。”苏戈哪受得了这话,小心脏嗵地一下,不敢再听下去,故作愤恨发声打断,深吸了口气,僵着身子继续前行。 但心中,却是被“特定的人”四字给施了妖法,酸酸甜甜,涨涨涩涩的,怎么也跳逃不出去…… “咦,怎么没见捕神呢?” 丁保觉得气氛不对,赶紧转移话题。 实则他清醒过来后一直在体味如何趴得舒服闻得惬意,说出口才想起来还真没见到捕神,留神看了一圈,这才发现在稀稀拉拉的八人队伍最后,捕神面色苍白地伏在一人身上,双目紧闭,头顶隐隐有汗雾蒸腾,似是受伤极重,正在运功疗伤。 背他那人似乎很有经验,上身前弓得很厉害,步幅小,步履轻,这样虽慢虽累,但却极其平稳,丁保不仅暗自点头,若是换成苏戈这种大喇喇的背法,谁敢运功疗伤,绝对走火入魔。 视线稍转,一看到背负之人的面孔,丁保忍不住就是一声惊呼:“不是吧,肖大宝!你居然还没死?!” 肖大宝翻了个白眼,额头汗如雨下,但精神头却是不错,懒洋洋回叱道:“探花,咱可不带这样做人的,哪有醒过来第一件事不是谢恩,而是咒人去死的?你个花架书呆子都没死,老子英明神武睿智帅气为什么要死?” “……你之前浑身是血,还中了七八箭?又是插到骨头,又是涂了毒药的?” “浑身是血不假,但都是抹得敌人血,挂着七八支箭也不假,但都是粘在身上准备吓唬白化威那贼厮鸟的!可惜那厮挂了,真晦气……” 丁保就不再说什么了,实则他得自以前丁保的记忆很少,只隐隐感觉这位稍有些熟悉的肖大宝肖百户是个怪人,跟之前的那个书呆子的他一样,都是不太合群的人,前后几任县官都不鸟他,倒没想到这厮还挺有意思的。 有意找着苏戈聊天讲话,一则缓和少女羞恼,一则也是消除自己旖念,后经苏戈一通解释后,丁保这才了解众人撤离过程。 原来就在他中箭失神之后,苏戈因为死命保护他也是险象环生,一下子损失两员猛将,捕神当即决定撤离,拼着伤情加重凶猛无匹地杀出一条血路,佯装弃城而逃,带着剩余众人直接朝东南方向走。 涂老四心中只有城中的银钱美女,眼见这几位魔君煞星终于滚蛋,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哪还管他们逃向何处,随便指示了几个不受待见的老弱病残象征性地追一下,自顾自地率剩余部众大呼小叫地杀入城中。 第六十五章 月夜旎旅 第六十六章 原来是媒人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六十六章 原来是媒人 啪,一个大嘴巴子结结实实甩在涂老四的脸上,打得他瓜葫芦般跌翻在地,三颗牙齿沾着血沫崩飞出去。 “涂四你这王八犊子,折了老子一半骑手,可这满城的人呢?人在哪里?!”祝老大怒不可遏,咆哮如雷道。 “饶大,人……木有见,钱物……九在……” 啪,又一个大嘴巴子甩了过去。 “你哼唧个鸟蛋,给老子好好说话!” “饶,饶大,牙吊了……漏,漏风。”涂四低头捂着脸,抿了抿淹湿刘海的唾沫星子,委屈不解道:“饶,饶大,干嘛非要洒……洒人,抢钱,这么多钱,不好吗?” 你问老子干嘛非要屠城杀人,老子问谁去?! 火把明燃,银月如盘,祝老大的心却是冰凉冰凉的,思绪再次回到了几天前那个可怕的夜晚。 “心里火气散净了?”巨眉高袍的诡异男子,抿了口茶,不轻不淡道。 “散,散了。”祝老大匍匐在地,汗如雨下,眼见着重金聘请的四位巨寇保镖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便烂得跟摔碎的西瓜一样,而自己留在世上的四个种,不管是藏在东海的,还是寄养在雀州城的,全被揪出来,神色木然地跪在旁边,形如傀儡木偶。 此种情形之下,哪里还生得起半分反抗之意。 “天道无常,因果报应。这四寇受你聘雇时承诺会肝脑涂地,受不住刑出卖了几位小主人,眼下便是报应。” “是,是,敢为阁下是?” “判官。” “判……判官大人,城门提前开启的情况下,攻入华阳县城自然……自然没问题,可镇南将军府那边?”一想起此节,祝老大心脏便是一紧,脑门汗浆如雨下,五体投地,瑟瑟发抖。 “放心,‘寒门铁衣’带着镇南军大部远在千里之外,距离最近的雀州守卒再快也得四五个时辰,这个时间,足够用了。你的人只需斩杀普通百姓即可,其他芝麻小官乡绅名流自会由金枷、银锁二位鬼将来料理。” “判……判官大人,真得非要杀净全城百……啊!不要!三儿!” 祝老大话音未落,四个男孩儿中的一个突然身子一震,喷出一口鲜血,面色苍白,萎顿于地。 “小小惩戒,暂不致死。还有意见吗?” “没!没有了!”祝老大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城隍令至,谁能苟活?华阳百姓阳寿已尽,所以你不用背负什么罪责。记好了,先杀人,才能分赃、逃窜。若弄错了,或是人没杀干净,嘿,缺几条命,自有小鬼来你逐马原讨几条。你家这四个小子,罪无可赦,首当其冲。” 念至恐惧处,祝老大黑熊般强壮的身躯突地一颤,无数创口迸出血来。 这一次为了尽快从凌云七寨那些疯子的纠缠下杀出来,不仅自己拼到负伤,还抛弃了近一半的兄弟,谁知急匆匆赶过来,却只见一处空城,人都不知道怎么不见的! 焉能不急?焉能不怒? 若不是涂四是他小舅子,早拖出去斩杀四五遍了! “祝老大,西城脚发现一处被柴堆掩盖着的废弃城门,他们是从那边溜出去的!”突有手下高声报告道。 “想去雀州?”祝老大嘴角忽然抹出一丝残忍冷笑,瞬间精神大振,猛然咆哮道:“弟兄们,那边全是平原,拖家带口的,定然跑不远,所有骑手跟我一起去追!其他人留城待命,查找活口,搜寻银钱!出发!” “饶,饶大,拉几个高袖……” 电光火石间,涂四突然想起那几个高手离开时是朝东南跑,便想将功折罪,提供一条有价值线索。 啪,又是一个耳光甩过来,祝老大头都不回,怒喝道:“给老子闭嘴!哼唧个毛蛋,老子听着就心烦!” 说完跃马而上,带着近两百骑手直奔西门而去。 …… “尤刚这家伙,只顾闷头赶着走,速度未见有多快,还留下这么明显痕迹。” 丁保小腿麻感已去,自己能下地走了,不过苏戈犹自不放心,紧伺在旁,小心照护着。他望着地上越来越多,越来越凌乱的各种丢弃物品,以及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蹙眉叹道。 “大几千人的迁徙,尤大胡子能做到这样已经很让老子刮目相看了。不用太担心,前头马上就到夕流河了,过了夕流河就是三百里黑头山,弓鹤云大旗仍在,连官兵都很少愿意过去,更不要说这些狗屁不是的夯货流贼!” 肖大宝凑上来悠然道。 捕神运功已毕,虽然仍显虚弱,但已经能自己走动了。不知是不是见不惯自家身份极尊的苏七公子不仅亲自背了丁保一路,此时居然还像个小侍女般跟在他身边伺候照顾,干瘦老人一个人孤零又突兀地走在队伍最前端,头也不回,一言不搭。 “探花,说实话,你跟我之前认识的那个书呆子,不太像?”肖大宝瞥了眼丁保,忽然笑道。 丁保心中一紧,面上却是如常,道:“哦?怎么个不像法?” “你也知道,老子……我这人是个没读过书的大老粗,脾气又很躁,做人不讲究,做事乱七八糟,上边的瞧不起,下边的一腔火,乡里乡亲的更是人见人嫌,所以才会被白化威那贼厮鸟给生生欺负了……呵,扯远了,说到底,也就你这一个书呆子小老弟待见咱。上次贸贸然给你做了那马家姑娘的媒,结果那对大小婆娘累你气晕,老子气不过,当天就把马老头暴揍了一顿。妈蛋,可惜老子不打女人,不然非让那两个不识抬举的恶女人给脱层皮不可……” “是你给他做的媒?”苏戈讶然,咂舌道。 丁保也是一惊,怪不得这位肖百户自己一见便觉得莫名熟悉,脱口就能叫上名字,原来还有这层关系。这样说起来,他还是自己能穿越到这里的一个重要诱因啊。 肖大宝描了眼二人互相搀握的手臂,怪笑着:“这个媒做得自然是极混,但效果眼下看来也还不错,起码倒头昏了一日夜后,不仅做了县尉,这脑门子敞亮了,整个人也开窍了。” 继而眼睛一亮,放声道:“夕流河到了。” 第六十六章 原来是媒人 第六十七章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上)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六十七章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上) (一更先献上,稍后还有。看了下推荐票,大家很给力啊,求继续。) 茫茫草甸上,沐着淡淡晨曦,顶着如轮玉盘,一支冗长嘈杂的队伍蜿蜒前行。 无论是衣衫朴拙的寻常百姓,亦或是绫罗绸缎的富家大户,大部分都做到了轻车简行,多数人仅背着一个包裹,但仍有少数骡马车辆混杂其间,嘈嘈杂杂地与行人们拥挤在一处,遥遥便可看到,队伍最前端的百姓已经开始顺桥过河。 丁保几人稍稍走近,便觉一股清新水汽扑面而来。 南国三府今年干旱,华阳县周边三处河道也仅剩这一处有水,像之前丁保困住天兵伍梅的那片沙坑,原本就是一处极宽的河床,也是三处河道中最大的一支,却因干旱一滴水都没有。反倒是这处水流最小的夕流河,却一直有水。 夕流河横穿后山而过,后山西边的河段较为平缓,亦早已干涸,丁保之前每次从华阳去黑头山都是走的那边。 南面这段的水源系自后山一处高耸断峭淌出,依山中溪水,在此形成一处有一定落差的小瀑布,加之此段河道狭窄深咎,地势一直朝下,最低处的河面距地面可达七八丈,故河水宽虽不足两丈,亦不太深,但流速较急,哗啦啦作响,风一吹,便有水汽兜头袭来。 河上仅有一桥,桥长四丈,桥宽仅有十尺,其上铺以木板,左右各以四根粗大铁链相连,铁链两端系在半入土的巨石上。 巨石上书建桥者为无名氏,但丁保知道,这无名氏不是别人,正是弓沁的父亲弓鹤云。 “县尉大人,百户大人,苏捕头,你们终于到了!” 一见丁保苏戈等人走来,左手拿鞭、右手执棒的尤刚便迎上来欣喜地叫道。 丁保蹙眉不展,本来想说些什么,但见他发似鸟窝,声音嘶哑,一脸疲惫的样子,终是有些不忍苛责,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好,辛苦了。就是眼下这过河法太慢,桥面这么窄,过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县尉大人,不会吧,流匪难道放着满城钱物不抢非要来追?再说,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便是追也追不上吧?” 丁保心道就你们这龟速我们几个伤兵残员晚走两个多时辰还不是赶上了,对方还都骑着马,真要想追也不无可能。不过念及他们这些公人衙役也是一路辛苦,就不忍伤士气,只说了声“招呼百姓小心快过”,便没再多说什么。 然则就在这时,桥头突然发生嘶闹,一辆马车和一匹骡马堵在了那里,好像是因为畜生踢碰到了从夹缝中前挤的百姓,结果导致整个过河队伍都发生了骚动,大家此时情绪都紧张,后面人不明情形地往前挤,桥头顿时堵塞不动。 尤刚等一干衙役拼命想挤进去调解,但苦苦挤不进去。 丁保蹙眉,未多犹豫,猛地弹起,嗵的一声巨震,自外圈众人头上跳过,稳稳落在事发地点,高声厉喝道:“本人乃本县新任县尉丁保,自现在起,车辆骡马全部放弃,诸位不许拥挤,速速过桥,有乱闯乱堵寻衅滋事者,格杀勿论!” “……凭,凭什么弃车?” 富绅车主虽被丁保从天而降给吓了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子吆喝道,这个时候还能带着马车,说明尤刚等人都降不住,自然很有些斤两,一听他是县尉,愈发不怕。 丁保也不说话,“堪言”宝匕唰唰闪过,一骡一马两头高大畜生喷血跪地,众百姓还未来得及惊呼,丁保腿上弹力勃发,一脚一个将骡马尸体从桥上踹翻下去,噗通,噗通,跌入好几丈深的河道,最后卷入湍流,瞬息间便消失不见。 “这次都听明白了!” 这下不等他再说,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赶紧悄声散开,让出桥头。尤刚等衙役丁仆也是吓了一跳,知道县尉大人这回是玩真的,赶紧抡着哨棒大呼小叫,卖力地组织着一众百姓向对岸行去。 经此一事,速度顿时快了一倍不止。 “嘶”,丁保刚想迈步走动,忽地一声低呼,身子一摇,紧跟在旁的苏戈赶紧一把搀住,扶他在旁边石块上坐下,皱鼻,嗔怒道:“明明腿上有伤,还那么用力蹦跳,想做什么同我讲,别说是骡马畜生,便是人我也替你宰了。” “哪有那么严重,稍微有点疼而已。你还不过去?” “你过我再过。” 少女正垂首替丁保检查着伤口,脱口而出,就像是在说一件毋庸置疑无须考虑的事,丁保听得一愣,神情复杂地瞧了她一眼,便不再说什么,只将视线放在河道下游某处,剑眉微皱,若有所思。 一个时辰后,就在天空玉盘渐淡,天色微亮时,拖家带口的一众百姓终于快要过完,丁保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丁大哥,想什么呢?”少女以手托腮,明睐灼灼地打量着丁保的侧脸,因姿势保持的时间较长,长长直直的睫毛悬挂着点点晨露,湿湿坠坠,一闪一闪的,便如她此时的心情。 “没什么。就感觉这一趟真不容易。”丁保随口答道。 出于对镇南将军府的极不信任,他自然不会告诉苏戈自己是在想待会儿怎么不着痕迹地实施金蝉脱壳。 这其实是得狐狸姐姐警示后,他自黑头山下山赴宴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利用在山上突然消失的那大半日时间,选来选去最后就选到了这夕流桥,也做好了相应布置。只是一直未曾真正下决心,纯当做是个万一之时的后备计划。 直到县衙夜宴苏家、白家、财神客栈接踵而来,他才明白自己已经身处巨大漩涡,因天兵一事被无数势力关注,正常拿钱离开径直去找基因原液已经很不安全,这才终于下定决心。 而之后发生的天兵老失、流匪攻城之事俱大出他的预料,过程也是极其凶险,不过这也愈发坚定了他金蝉脱壳之心! 所以此次一力主张带全城百姓逃来夕流河、横渡夕流桥,虽说逃脱流匪袭杀救护全城百姓是首要目标,但其实也包含着他一点私心。他想要让所有百姓作为目击证人,这种嘈杂纷乱的环境下,容易浑水摸鱼,再加上众口铄金,就算过程有些突兀瑕疵,也比较容易隐瞒过去。 “是啊,真不容易,不过好在都撑过来了。嗯……此间事了,丁大哥还是要远走东海,从此逍遥自在,寄情山水吗?” 少女似是不经意地问起,但那对宝石般澹澈的眸子,却瞬间闪烁飘忽了起来。 第六十七章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上) 第六十八章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下)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六十八章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下) 丁保温煦一笑,不答反问:“你呢,戈戈?” 苏戈正心思怔忪地等他回答,突被他唇角漾起的那一抹和煦温暖,给弄得心头一慌,胡乱拢了拢耳边秀发,抿着红嫩樱唇,沉思道:“之前没想太清楚,大抵是像师父一样做个罪恶克星一流名捕吧,但眼下,却突然觉得有些可笑浅稚、不合时宜……” 丁保理解她的感受,经历了今晚这样一连串的事情,切实感受到纷乱之秋的残酷、诡叵,亲眼见到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生命无依,怕是再难回到之前的简单平澹,何况她又是那样一种身份,身具那样一种性格,受到冲击波荡在所难免。 苏戈微低着脑袋,十根嫩葱般的手指紧紧绞缠在一起,绞到微微泛白。 丁保心生不忍,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别瞎想了,尽力了就成,这些不是你该承担的。实则作为一县总捕,你已做得足够好,回头看看对岸,全城百姓,包括丁大哥我都是你救的,所以,天下最英气最美丽的捕头大人,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几句话,却让少女自柔荑一直暖到心尖,酥酥麻麻的,身体轻快得快要飞起来,暮地扬起瑧首,俏声笑道:“丁大哥,你还未答我呢?” 少女的肤色极白,粉粉的雪腮鲜嫩如新剥桂荔,晨曦下,盈浮着一层润润净净的谧光,目若秋水,皎洁如月。五官精致而清晰,端淑大气,但又分毫不会显重,仿若玉雕冰塑,风姿楚楚。 加之那对比寻常女子要略拔峭果毅的眉黛,清丽中,又多一份与众不同的勃勃英气。 彼时晨光渐起,光线不亮,但胜在澈净,仿若突然间天地万物就清晰起来,少女微仰瑧首,本就清丽绝伦的娇靥,明澈得如同一朵沐着晨露傲然绽放,攫取天下钟灵毓秀于一身的梦中小花儿。 丁保心头猛地一漾,眼神瞬间热灼起来,忍不住随口念诌道:“从今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天下。从今天起,心系那个女子,为她建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今天起,同每一个亲友书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牧马夕阳,携爱渔耕,风雨无阻,不离不弃……从今天起,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一边随性诌着,一边心中叹息:这次丁大哥要对不住了,不是不信任你,实在是不想你凭白担负这些,以你之简单直接,委实不是可以藏得住秘密之人,其结果只会无端损伤你我情谊。放心,很快便有再见之日,毕竟像你这样世间难寻的绝顶好女子,丁大哥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丁保信口胡诌随性而发的这段言辞,不文不白的,于他而言或许仅是一种赞美调笑,但对于爷们儿堆里混大,诗文水平不高,平日听首春闺小词都臊得坐立不安的苏戈来说,却是无疑于赤裸裸的告白,且是一听就懂的那种! 顷刻间便如被捏到了七寸的小蛇妖,但觉周身电蛇乱窜,四肢百骸、肌肤毛孔俱都簌簌麻痒,身体好似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心尖儿像是沾了香醋的甜蒜,柔中带脆,脆里夹酥,酥里缠绵,最后俱化作一汪春水儿…… 少女的脸一下子便红透了,明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沁出一层稠雾,就连那对拔峭的英眉,也柔哒哒的…… “丁大哥……你……” 这四个字纯用喉音发出,噎哑断续,轻酥婉柔,发出来后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丁保也瞬间从自说自话中回过神来,瞧见苏戈这罕见媚丽,猛地一怔,正要发话,忽地听到身侧有人大呼道:“大事不好,那众贼人追来了。” “什么?”丁保大吃一惊,他万没料到竟还真有贼人追来,而且还追得这么快! 翻身而起,一跃踏上高石望去,果见远远十几骑,挥着各色兵刃,杀气腾腾地向这边疾驰而来,而最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还有一些小黑点,稀稀拉拉的,散的很开,果然是流匪的纪律作风。 “快,快,其余人马上过桥!”尤刚等公人高声急叫起来,一时妇人叫孩子哭,桥头剩余的数百人乱作一团。 “妈蛋,有完没完?区区蟊贼贱匪,屁都不是,也敢死命追杀,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众卫卒,随本百户断后阻敌!” 正眯眼在桥头抽旱烟的肖大宝悠忽一声大叫,气得是七窍生烟,将手中旱烟一扔,劈手夺过一柄大刀,便向追兵大喇喇走去,一路走一路呼喝连声:“众卫卒,都给老子听着,先斩马腿,再割脑袋!” 他嗓门儿喊得敞亮,但其实也就仅剩四个卫卒,不过这四人都是刚从城门前浴血杀伐出来的,对此凛然不惧,纷纷响应,执起大刀便迎着敌匪奔去。 丁保一把拉住满脸煞气拎着腰刀便要跟着前冲的苏戈,急叫道:“戈戈,你做什么?还不快护着其他百姓先过去?” “你也一起吗?”少女反问。 “戈戈,我是县尉,此地唯一的父母官,百姓没有过完,我怎么过?再说,主意也是我出的,路线也是我定的,大家信任我愿意跟着我一路走过来,不把大家完完整整带出生天,我如何能过……”丁保耐心解释。 “你过我再过。” 仍旧是这五个字,和之前一样说的轻松自若,但语气里却多了某种裂土难憾、坚逾金石的坚持。 二人说话间,肖大宝已经跟最先追来,跑得一身创口全部崩裂,鲜血染红座下坐骑的祝老大照了面。 “原来是你个土熊瞎子?!当年没一矛嫩死你,老子他妈的一直悔到现在!那时候好歹还是个畜生,现在尼玛连畜生都不如了?追杀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这你都干得出来?”肖大宝手执大刀,大步迎上,面沉如铁,高声喝骂道。 “肖大宝,甭叽歪!受死吧!” 祝老大一路追得辛苦,绕了多大圈子,此刻眼都全红了,若说刚入华阳城时肖大宝这样说,他兴许心中还有点小纠结小波澜,但此时满心满肺都是怨怒杀戮,又兜头就遇见了昔日仇人,哪还会有半分迟疑纠结?! 第六十八章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下) 第六十九章 乘风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六十九章 乘风 (抱歉,今日只有这3500+一章,零零散散花了五个多小时,最后出来尚算满意。求推荐票,发现票多,心情好状态妙啊。) 祝老大使的是一杆巨戟,黑熊般的身体,抡得虎虎生风,劈头盖脸便朝急速冲来的肖大宝脖颈叉去。 “杀。” 肖大宝亦不示弱,手执大刀,快步迎上。眼见二人相距不足半丈,长短兵刃便要硬击在一起时,他身体突然迎面一倒,避过祝老大的巨戟,双膝将跪不跪,以碎步快速移动调整,身体借着巨大的惯性冲力朝侧前方翻滑过去。 于此同时,紧随祝老大之后,迎面而来的两名骑手疾冲之下一左一右与肖大宝擦身而过,马嘶悲鸣,轰隆轰隆砸翻在地上,硬生生把虚虚的草甸给刨刮出了两个大坑,沙石飞溅,草屑、尘土兜卷飞扬。 “肖大宝,你!” 祝老大猛地勒马,暴怒咆哮道,前前后后他看得最清楚,肖大宝故意让过他,借惯性翻入后面两骑之间,连续两刀拖斩在奔袭而来的马腿上,因为是双方相对疾冲,惯性巨大,根本无需费力砍杀,只用锋锐迎对,凭借马力前冲,刀向后拖斩,马腿便应声而断。 “熊瞎子,动动脑子,老子又不傻,会眼巴巴等着你居高临下,以长击短来磕飞老子大刀?!” 肖大宝擎刀而立,胡乱抿了抿脸上的血丝,放声大笑,实则刚才电光火石间勉强斩出两刀,他自己也被马尾狠狠带了一下,脸上火辣辣的疼,但却丝毫不减威风。 那两匹马骤然摔倒,马上流匪猝不及防之下,重重滚摔落地,直接翻滚十几圈才消停下来。 两位落地流匪,其中一人被另一匹疾驰而来的马匹踩中,数千斤的巨力加身,当场身死,而踩他的马却也被崴了蹄,狂嘶跪地,将马上骑乘之人甩出一丈多远,一头撞在一块石头上,当场开瓢。 另一人运气稍好,后续追来的流匪骑术精湛,关键时刻急急勒马闪避,结果勒得太狠,惯性冲击下,马足一滑,轰隆倒摔于地,结果抽身不及,两条腿立时便被齐齐压折。 还未来得及惨叫,四名卫卒中的一位就趁机给了他一刀,运气稍好那位坠马流匪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忙忙爬起来应战,却发现四名浑身浴血的卫卒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飞奔而过,见马就斩马腿,除非距离隔得很近,杀人只是举手之劳,否则绝不耽搁,也不浪费一点力气。 祝老大顿时明白,他们并不求胜,亦不求杀人,只想把自己这些追兵阻在这里,为华阳百姓尽量争取时间。 抬起头,猛然发现就是这一耽搁,剩下的数百人也已经过得七七八八,顿时被刺激得又惊又怒,眼见肖大宝根本不理他,笑完之后,径直朝随后疾驰而来的十几骑冲去,稍作迟疑,还是选择了拔马朝桥头冲去。 “七公子,快过来!” 早已过河的捕神,眼见局势成这样,苏戈却还没有动身的迹象,急忙高声呼喝道。 他受伤极重,根本动不了手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而且此时此刻,即便他尚有力杀敌,也不可能逆着疯了般涌过桥来人流冲过对岸。真正的恐惧并非刀剑加颈的那一刻,是眼看着明晃晃的刀剑袭来,却还没有加诸于身之时。 众百姓仓皇地往桥上冲,正是一种求生本能。 苏戈望了师父一眼,猛地抽出腰刀,直指杀气腾腾的祝老大,英眉怒竖,厉叱道:“贼子休得猖狂,华阳总捕苏戈在此!” 丁保一把没拉住,少女紫裳飞卷,寒刀在握,迎着祝老大便疾冲上去。 “苏捕头外来人丁,一介女流,尚如此热血悍勇,我华阳儿郎岂不如她?!走!随苏捕头上阵,斩尽贼匪,杀!” 捕快衙役中突地窜出一声大喝,当先一位三十几岁的黑肤汉子面色涨红,扔下哨棒,抽出公配腰刀,大呼小叫着便冲杀了上去,他这一带头一吆喝,陆陆续续地闪出十几位公人,高声附和,尾随而去。 但更多的衙役差人还是选择了沉默。毕竟大家伙从不曾上过战场,虽也有过缉捕追凶、拿人问罪的经历,可那与战场相比,完全是两回事,他们现在也全吓呆了,一个个脸色煞白,能勉强撑住不跟众百姓抢着过河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倒是有近二十位青皮混子无赖地痞,热血激勇之下,拎着棍棒皮鞭,抄起菜刀尖刀便也随了上去。 “……县尉大人,对不住……我……” 面色苍白的尤刚眼见丁保走了过来,战战兢兢,满脸羞愧道。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其实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熊蛋,方才也暗自鼓了几次劲,但也没能迈动一步。 说话间,桥这边百姓已经剩下几十人了,而那些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丁仆、青皮混混虽然大部分不敢上去迎敌,也很恐惧,但却无一人抢着过河,说实话丁保已经很满意了。 “尤刚,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丁保拍了拍他的肩膀,交待道:“最后再做一件事,然后你们便赶紧一起过桥。” “县尉大人,您说。” 丁保抬头望了望天,徐声道:“把这些牛马骡子都集中起来,绳子全取下来,绑在桥头的这块巨石上、铁索上。” “县尉大人,您这……您这是要……”尤刚瞪圆眼睛道。 “别问。别说。去做吧。” …… 祝老大此时心中非常懊悔,他之前满腔都是杀意,只顾拼命追袭,以为都是寻常百姓,便只有三二十骑也能摧枯拉朽杀得片甲不留,所以一马当先,根本不顾阵型,导致一路走来跟洒羊屎粒一样,自己带着这近二十位骑西疆马的,硬生生领先了大部队好几里地。 结果不曾想先是一个无耻混蛋肖大宝,后边又杀出来了一个仙女儿般的姑娘,竟一个比一个扎手。 再加上受热血鼓涌掩杀过来帮忙的三几十位衙役、青皮,结果片刻功夫,自己带来的近二十骑已经全被搞翻,顷刻间形势逆转。若不是见机得快,拼着挨了一刀两石,拔马就往回跑,估计自己已经被那泼辣厉害的小仙女儿给直接劈下马来! 你奶奶的,哪里冒出来的扎手小娘皮,脸蛋生得跟画中人儿似的,身条也是美得冒泡,怎么就如此泼辣凶悍!简直就是母老虎中的虎王!这要哪个男人倒霉惹到,还不脱层皮?! 而此时,夕流桥头,让祝老大怨声载道胆战心惊的那位母老虎之王,正明睐如水,皎皎似波地望着丁保,温言轻声道:“丁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少女此时心中酸甜轻盈,极为异样,她觉得她跟丁大哥的关系与之前不同了,因为面对丁大哥热情似火的告白,她没有拔刀杀人,在少女的习惯和意识中,面对这种情况没有直接拔刀砍了对方,实际上就表示接受了,简而言之,她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算是半个丁大哥的人了。 丁保这时正在考虑事情,倒没有留意这些,闻言,沉声道:“断桥。” “断桥?” 肖大宝、苏戈等人面色齐齐一变,不过大家瞬间便明白过来,是啊,虽说全城百姓都过了河,但等后续大股流匪追来,一旦纵马过桥,撒开劲儿追,人哪里跑得过马?自己等人毕竟势单力薄,阻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 “还是小老弟你想得周到。这桥必须要断,但谁最后留下来断……”肖大宝面沉似水,直指问题核心。 “你们过桥。我留下。”丁保认真道,眼中略染赤红。 “不行!”苏戈脸色煞白,狰声大喊道。 “戈戈……”丁保苦笑。 “你不要说,我不听!”苏戈像是一头被惹怒的小老虎,紧紧攥着拳头,眼神凶狠又脆弱地盯着丁保,胸脯一鼓一鼓的,死死咬着樱唇,磨着满口小银牙,颤着声音喊道:“大家一起留下断桥,一起砍杀敌匪!” “对,一起留下,县尉大人不走,我们也不走!” “就是,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老子还没杀够呢,且等着呢。” 肖大宝眼神儿锃亮,拍着丁保肩膀,畅声大笑道:“小老弟,看到了吧,桥这边站着的,没人是孬种!一起吧!” 丁保猛地转身,冲着对岸高声大喊道:“诸位父老乡亲,贼匪大批骑手将至,危险未除,如今唯有断桥方能相阻。这事我已做好万全准备,留我一人断桥即可。大家方才都看到了,我这人天赋异禀,轻功高卓,在场只有我一人有把握不用桥也能跳到河对岸去,只需一根绳子相助。然则此时,在我身边的这几十位英雄儿女不愿抛下我一人过桥,心意虽好,但实则愚蠢!今晚他们拼死救了大家伙的命,现在,我恳求大家好好劝劝他们,也救一次他们的命!” 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经历这番生死,对面这些人为大家做的牺牲有目共睹,便是一路上曾挨过皮鞭哨棒的也瞬间消弭了怨气,所以丁保话音方落,对岸百姓便七嘴八舌地呼唤规劝起来,很多人喊着喊着,突然就嚎啕恸哭了起来…… 慢慢地,有不少百姓陆陆续续跪下相劝,其中,自然还有这边人的亲戚家人、邻里朋友…… 除了钉子般的苏戈,肖大宝是最后一个上桥的,泼皮老油子眼眶有些湿红,他只哑声问了一句,“几成把握?” 当丁保回答八成时,他便不再说什么,狠狠抱了丁保一下,然后仰着脖子吸着鼻子,大步上桥而去。 “戈戈……” “你过我再过。你若硬要逼我,我先砍了你,然后再砍了自己。”少女嗓子发哑,宝石般明睐中闪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彷徨。 丁保满眼温柔,满怀感动,但所幸理智尚存,他为的是长久而不是眼下,再说让苏戈留下才俩人更危险,深吸了一口气,祭出终极温柔杀手锏,道:“戈戈,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个赌约未偿,以自己姓氏发誓,只要不违背天地良心,不违背世间道义,你都会无条件照做。” 少女猛地抬头,瞳孔微微收缩,隐隐有冰晶般的碎纹浮现。 丁保忽地温柔了起来,满眸子都是宠溺深情:“我现在,就用这个赌约,换你过桥。” 第六十九章 乘风 第七十章 归去(上)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七十章 归去(上) 苏戈眼眶瞬间就红了,痴痴望着丁保,眸中飞速腾起一层湿雾淞晶,纠结复杂,却璀亮如晴夜繁星。 丁保也不想搞得这样肉麻兮兮,如果有别的法子他自然更希望能把这赌注留着,他日必有大用。但当前情形,以苏戈之固执坚毅,他想要劝退她先过桥,也实在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让她陪着留下肯定是不行的,一则她没有自己的弹跳能力留下几乎就是送死,二则不利于自己审时度势金蝉脱壳。 实则这一整夜的一系列突发变故,让他亦有些措手不及。 但就像他之前对苏戈所言,主意是他出的,路线是他定的,所以他肯定会负责到底,这也是他坚持留下断桥的一个最重要原因。当然,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干冒着傻气白白送死的蠢事,如果不考虑金蝉脱壳,正常情况下,他是真有很大把握利用变态弹跳跃过去,最多瞬时重力加速度太大身体受些创伤而已。“八成把握?”少女终于抿着下唇道。 “九成。”丁保长吁了一口气,怕她变卦,赶紧答道。 少女也是嘎嘣脆的性子,下定决心,确定答案后,浓浓望了他一眼,扭腰上桥。 而这时,百丈开外的祝老大已经等齐了五六十人,本来有前车之签,是想等着剩下一百多人全部到齐再一起冲杀过来的,但发现这边异常情况,稍一琢磨,便是面色大变,不敢再耽搁,带着这五六十人拍马冲杀过来! 一众流匪骑士不懂什么战阵,纪律性也极差,对于马速节奏、阵型配合演化等毫无章法,大规模战争中极为可笑蠢笨,但此时在这较小区域内,这般全速冲杀过来,铁蹄轰鸣,杀气腾腾,扬起草屑尘土,翻卷如龙,竟比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正规骑兵看起来更加可怕。 丁保忽地抬头,眼神澹澹地看向五六丈外的对面桥头。 湍流哗啦,湿气腾腾,对岸人、物略显朦胧。紧贴岸边挤站了许多人,正眼巴巴地看着他,里面有捕神漏爷,有肖大宝,有大胡子尤刚,还有身如青松茁挺但目中泫然若泣的苏戈。 不知为何,大家都没有急着逃跑的意思,或许是心里都明白,如果丁保断桥成功自然无须再逃,而一旦失败,大家即便逃也是白逃,空旷的平原草甸上,两百骑士来回冲杀自然绝无活路,索性不再逃窜。 亦或者,大家只是舍不得,忍不住,想要留下亲眼看着,看着他生,亦或是死…… 丁保突地收回目光,眼神一厉,抄起手中马鞭啪啪啪就是一阵猛摔。 瀑声阵阵、水流湍急,对岸的百姓没有听到,蹄声如雷、甚嚣如龙,冲过来的逐马原流匪们没有听到。但是他们的心却不约而同地抽搐了一下,彷佛那马鞭是一下一下重重抽击在了他们心上。 十几匹骡马受马鞭驱使,将一条条绳索一下子绷得笔直,朝河水流向的方向拼命地拉动起来。 啪啪啪啪,又是几声生涩别扭的催促鞭声,那炸响听得人头皮麻。一条条绳索绷得吱吱直响,巨石只是微不可查地抖了抖,继而便是纹丝不动。只有巨石上系着的四根铁索绷得直直,被扯得歪向一边,与巨石摩擦出渗人的响音。 冲过来的逐马原流匪们终于确定了他的真正意图,立即面色大变,纷纷去取身上弓箭。 他们并不是没有携带弓箭,只是不善骑射而已,再者,远程射箭哪有风驰电掣大刀斩首来得恣意痛快?但此时距离尚远,为阻止丁保成功断桥,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射箭。 面色狰狞双目血红的祝老大瞧着眼前情况,嘴角浮起了一丝冷酷笑意,年轻人,就凭这十几匹畜生,就凭你那蹩脚赶鞭法,能拉得动如此大的铁链巨石吗?! 事实彷佛也真如他所猜测那般,就见丁保“急切”之下,居然忙中无计,跑到那一条条绳索中间,挥起鞭子一通胡乱狠抽,最后竟似自暴自弃,直接弃了马鞭便去抓着一条绳索帮着牛马骡子使劲地拔起来。 “嗤,螳臂当车!牛马之力尚不可为,一人人力有限,能济得甚事?” 祝老大见此心中大定,催马高喝道:“放箭,只射那些牛马畜生!老子要他亲眼看着,然后一点点绝望!” 瞬间箭矢横飞,激射而至。 见有箭矢飞来,丁保面色一肃,立马掏出“堪言”宝匕,双手紧握,双腿发力,借着凶猛冲劲,狠狠切斩四条黝粗铁链。 他故意弄这些骡马在外围拉扯巨石,能拉动最好,拉不动也可以做掩护,替他挡住对方射来的箭矢,实则心中真正计划用来断桥的就是这把切金断玉、削铁如泥,天下仅有不足三十件的犀金宝器。 祝老大眼见他居然急得弄出把黑黢黢的匕首来切割碗口粗的铁链,放肆大笑,但紧接着,笑容兀地僵在脸上,眼睛瞪得滚圆。 “这!怎么可能?!” 丁保居然像剁肉一般一口气斩断三根铁链,这还是他身无内力加之身体劳累的缘故,可见“堪言”之锋锐无匹。 深吸了一口气,揉揉虎口,正要再去斩断第四根铁链时,挡在前方的牛马骡匹纷纷中箭,当下疼痛难忍,四蹄狂刨,嘶叫着死命向前猛冲,加之三根深埋巨石内的铁链已断,篆刻着“无名氏”三字的巨石再也挡不住这股巨力拖拽,只听“嘭”地一声,最后一根铁链被生生拽脱,木板长桥像是被斩了首的巨龙,猛地一颤,翻卷着朝河中坠下。 那块无名巨石也被受惊的骡马拖动翻滚,朝前擦动疾驰,却于岸边一滑,朝河道下急坠,曳动十几匹骡马嘶鸣挣扎着纷纷下坠。 这一下大出丁保预料,不过眼见桥崩时眼前绳索乱飞,不禁福至心灵,这岂不正是脱壳良机? 立马抓紧一根绳索,身体却假装被数条绳索裹缠,仿若吃重物拖曳,双脚猛地悬空,在对岸无数人的惊呼喊叫声中,与长桥、巨石、骡马一起朝合河道湍流中急急坠下。 第七十章 归去(上) 第七十一章 归去(下)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七十一章 归去(下) “丁大哥!” 河岸最边缘处那道青松般茁挺的身影,猛地一震,不管不顾,凄呼着朝前扑去,却被眼疾手快的肖大宝一把拉住,少女足下踩落的碎石噗噗坠落,悠忽被卷入湍流,消失不见。 捕神吓得一个趔趄,赶紧自肖大宝手中接过苏戈,将她死死拽住。 若说之前苏戈还处于情意暗萌的懵懂期,但在丁保诵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尤其是最后那句“我现在,就用这个赌约,换你过桥”时,误解之下,她瞬间便明白了自己心意,情感顿时奔涌如潮,再难自已。 这也是她收起小姐脾气乖乖上桥离开的主要原因,这是她娘教她的,喜欢一个男人,首先就要听他的话。 可现在,她头一回喜欢一个男人,才刚刚“互相”表白心意,心头澎湃的酸甜愉悦尚未散去,这个男人居然就要死了……少女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空,软绵绵跌坐在地,只觉心脏痛得快要碎掉了,周遭空气全部消失,眼泪哗啦啦就流了出来。 “桥,桥就这么被他弄断了?!” 祝老大一个趔趄从马上翻滚下来,顾不得创口崩裂,血染衣袍,跌跌撞撞一口气冲到岸边,就见那木板长桥翻滚着朝下坠去,再无半分挽回希望,对岸百姓距离明明只有六丈左右,却是宛如天堑,再难追及。 激愤之下,“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黑熊般的硕大身躯晃了晃,直接蹲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血流不止。 一阵马嘶狂鸣声中,其他流民马匪也陆续拍马赶到,在河岸边人立而起,踢起无数碎石,翻滚而下。 一百几十名流匪骑士齐齐瞩目河下,沉默不语,心思极为复杂。没有人愿意落草为寇,大家所求不过是生计而已,纷纷暗想,若是之前自家当地的父母官能有这位年轻县尉一分爱惜体恤百姓之心,但凡有口饭吃,自己也决计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奸淫掳掠,人憎鬼厌。 但像今晚这样,直接冲击县城,抢夺财物不说,还要苦苦追杀老百姓,这还是首次! 做强盗也有做强盗的规矩,财物第一,女人顺带,杀人则能避则避,大家最开始来到华阳城外,心稍有不安,但更多是刺激和亢奋,以为还像之前一样银钱美女,所以兴奋得嗷嗷叫。但一晚上这么厮杀折腾下来,尤其是被丁保这种慨然赴死、仗义血性的举动这么一震撼一刺激,大家突然才发现,原来祝老大这次所求不是为财,也不是为女人,竟似只为追杀华阳全城百姓! 这可就有些不合适了!大家奉你为老大,可决计不是干这种生孩子没屁眼的缺德勾当的! 对岸的百姓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奇怪,不知是被震住了不敢相信,还是在期待着某种奇迹,齐齐望向晦暗不明的河道下…… 稍稍回过神儿来的祝老大,血红残忍的眼神自这些沉默百姓们身上一一掠过,心中忽然间恨意滔天,恨丁保,也恨这些百姓。要不是你这破烂县尉硬生生把桥弄断,老子四个儿子何至于即将身死? 还有你们这些猪猡一样的懦弱百姓,为什么就是不肯束手就擒,要不是你们,老子何至于落得此般田地? 极端困兽状态下的祝老大,自觉趋利避害,将对“判官”的愤恨怨怼全部投向了丁保和对岸百姓,狰狞怪笑着从地上爬起,熊臂一挥,正要说什么,突然就听到对岸那些安静沉默如同死寂般的百姓,如被解冻了般,“哄”地一下,大跳大叫,欢呼雀跃起来。 欢呼声来得极猛,此起彼伏,如同咆哮的巨浪,瞬间压过了瀑布湍流。 祝老大顺着对岸百姓大呼小叫遥指河水的方向望去,身躯一震,差点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夕流桥这边的河面距离上面地面虽不是最深处七八丈那么夸张,但也足足有六丈多,而桥身一共只有四丈许,此时在垂帘般悬荡的断桥下,距离水面不足一丈的地方,隐隐悬挂着一个阴影,这个阴影像是一个人,他的一条腿被绳索给缠住了,正在挣扎着想要摆脱。 因天光尚晦,河道又幽深逼咎,看不清楚那人形貌,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是谁! 王八蛋,还没死?!完全疯狂掉的祝老大粗大的鼻孔喷出两丝血沫子,已经挥起的臂膀未落,狰狞大吼道:“上火箭,给老子射死他!射成马蜂窝!烧成飞灰!” 火箭乃是此时节强盗匪寇制造混乱、奸淫掳掠的必备器具,岸上众流匪虽大部分都心生迟疑不满,但听惯了命令很难突然间改掉,迟迟疑疑中,还是有近四成的人提弓上弦,燃起了火箭,顷刻间照亮了整个河岸。 本来哭成泪人儿一般的苏戈忽见丁保悬在桥下,顿时像吞了仙丹的孙猴子,又笑又跳,忽然注意到对岸的动静,不由骇得魂飞魄散,站立在岸上只是向丁保大声示警,同时心里勃怒狂飙,逐马原,丁大哥若有三长两短,我苏戈发誓,定让你们所有人灰飞烟灭片甲不留! 丁保这会儿只觉得悲催,他本来算计得很好,手握一根绳子,佯作困在绳阵中被迫朝下坠落,但就在即将入水时,手放开了缓冲用的绳子,但人却没有如愿入水。因为极度混乱中,还真有一根绳子好巧不巧地缠住了他的腿,把他硬生生倒悬在了半空,这算得好好的金蝉脱壳,壳脱了一半,蝉却卡在里面了。 水花四溅,湿气蒸腾,再加上天色未明,他看不清楚岸上状况,只听到有欢呼声如雷,知道自己已被人发现,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死遁决心已下,便想要拿“堪言”宝匕切断脚上绳索,但一整夜折腾,此时身体力量几近耗尽,任他怎样挣扎,腰力也达不到。 直到对岸燃起无数火箭,再临生死边缘,这才兀地大惊,求生之欲的刺激下,猛地弹腰对折,一把抓住腿上绳索,本想直接割绳,忽地心念一动,将浸染得满是土酒的破烂长衫外套撕下,缠缚在绳索上,然后才割绳下坠,垂垂潜入河中。 因光线晦暗,他距离河面又近,入水时水花又小,竟无人发现。 岸上众人,只看到数十只火箭朝着那团阴影攒射而过,“轰”的一下,阴影剧烈爆燃,随后绳子烧断,一团火球坠入湍流不见…… 第七十一章 归去(下) 第七十二章 兵冢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七十二章 兵冢 (补更先献上,晚一点还有一更。昨天实在抱歉。) 夕流河下游某处。 河道之下,水流轰隆作响,两丈宽的水面上居然同时出现三处明暗漩涡,本来仅是略显湍急的水流到了此地,竟发出瀑布般的轰隆哑鸣。 而此处的河面,距离其上地面也已逾七丈,峭石拔茁,宛如刀劈斧凿。 捕神身边,站着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少年公子,一脸刚毅悍勇之气,拿布满了疲累的眼睛,望了望沿岸无数攀绳索下去寻觅的兵士、百姓,蹙起浓眉,叹道:“这一带,水下暗流不少啊。” 捕神一双老眼满是血丝,加之受伤的缘故,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几岁,涩哑着声音道:“……四公子,已经十二个时辰了。” 这位少年公子正是苏戈的四哥苏破军。 当日丁保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团火球坠入河道中后,两岸所有人都傻了,华阳众百姓是痛哭流涕、喝骂咆哮,最后齐齐对着河道中他消失之处跪拜了下来。但失心疯般的祝老大却把对“判官”的愤恨怨怼全部投向了丁保和对岸百姓,“弄死”丁保犹不解气,竟还咆哮着要众匪朝对岸百姓放箭,能射死几个射死几个。 众匪心情本就复杂,同情对岸百姓,钦佩丁保,不满祝老大,听他命令后向丁保射箭纯属下意识的服从,但真正看到丁保燃烧着坠入河道不见,没有一人心中不羞愧惋惜,在这种情形下,谁还能对这些手无寸铁痛哭流涕的百姓举起箭来? 更何况,朝对岸放箭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大家只是强盗,不是恶魔屠夫,所以心中极度不满之下,竟没有一人举箭。 祝老大当即暴怒,状如魔怔,一连砍翻了身边三位没有举箭的手下,终于彻底激怒众匪,不知是谁带头,一通乱箭将其射死!然后默默对着河道内丁保消失之地抱了抱拳,这才上马离去。 随后不到一刻钟,苏破军便亲自带着雀州卫所四百骑拍马赶到,也让放过众百姓离开的流匪暂时躲过了杀身之祸。 若是没有怒起击杀祝老大然后拍马离开之举,以苏戈当时伤心暴怒之状,绝对会让四哥将这些人杀得片甲不留,一把火烧得尸骨无存,然后全部投进夕流河! “四公子,你不过去劝劝吗?” 捕神瞥了眼默默坐在河岸边,犹如凝石般不言不动的苏戈,很担心道。 苏破军挠了挠脑袋,脸一下皱了起来,为难道:“唉,这种事,怎么劝?”说完之后,又不禁很是好奇,“漏爷,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竟把小妹……变成这样了?还有,这些百姓竟都如此上心?” 在他来说,苏戈现在这个犹如望夫石般凄婉哀愁的状态,是他从未见过的,因为他此时竟从苏戈身上看到了两个字……女人。一想起这个两个字,竟然出现在自家小妹,大名鼎鼎的“霜桥第一霸”身上,顿时不禁一个哆嗦,浑身都有些冷。 他本来是在雀州公办,结果乍闻流匪冲击华阳,小妹还在城中,鞋子都没来得及穿,马不停蹄一路疾驰而来,过来后一看苏戈那非要往河道下跳的疯狂状态,顿时吓惨了,稍微向捕神问清缘由,便赶紧组织兵士顺着沿岸打捞寻找,这一找就是足足十二个时辰。 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找的这个人究竟是啥情况,心里着实非常好奇,不仅是因为小妹苏戈伤心欲绝的神奇状态,还有就是几乎所有幸存下来华阳百姓竟然都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这十二个时辰里一直默默配合着他带领的兵士进行寻觅,甚至有几个人还差点跌进水里淹死! “他是个什么人?”捕神喃喃重复了一句,神情萧索复杂,勉强笑了笑,“说句不恭之语,他……隐隐让我想起来当年的老爷子……” 苏破军本来还在惊异捕神眼角的丝丝晶润,一听最后一句话,差点没把舌头吞下去,因为这个老爷子可不是指他爹,威震天下的苏家家主镇南大将军王,而是他爷爷,那位面对唾手可得的皇位竟甩袖而去的央土至尊传奇! 他还没来得及表达震惊和强烈质疑,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像是一个废旧车辙发出的摩擦之音: “我不找了。” 听到小妹清脆如银铃的声音竟变成了这样,苏破军心里猛地一揪,转过头,就看到苏戈小脸儿煞白煞白的,瘀肿的两眼呆滞地望着前方不明处,嘴唇因噙咬得太用力,破烂了很多处,满是白屑翘皮,还隐隐泛着血丝,短短十二个时辰时间,竟像是大病了一场。 “啊,小妹,你终于肯说话了,不找了好,就不找了。咦,为什么不找了,还有好多地方……” “我。不敢再找了。”苏戈猛地抬头,涩声打断道。 她之前坚持寻找是因为抱有很大希望,因为在他心里,丁保是无所不能的,连天兵两次都被他逼退,还有什么能难得倒他?可现在近万的军士百姓沿着河道不眠不休找了十二个时辰,竟是毫无所获,再记起师父之前强调很多次的,十二个时辰内是黄金搜救时间,她终于真正恐慌了。 她现在不担心找不到,反倒开始担心万一真找到了什么,她不想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失去! 所以她不敢再找了,她要留下这万分之一,哪怕只是个念想也好! “可是小妹……”苏破军愣头小伙子哪里懂得这女儿心事,正要再说什么,捕神猛揪了他一把,劝慰苏戈道:“七公子,那就不找了。放心,我给小丁县尉看过手相,他绝非短命之人,他日必有相逢之日。” 苏戈就像是即将溺水之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呆滞的眸中终于多了几丝活泛,抿了抿唇,像是突然间做了什么决定,大眼睛望着苏破军,认真道:“四哥……” “别!别!别!别吓我,我胆儿小!小妹,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苏破军一听这称呼,吓得肝胆俱裂,这小祖宗,家里除了老大老二,谁承受得起他叫声哥,印象中的那几次叫哥,哪次不是鸡飞狗跳差点让自己脱了层皮? 除此之外,倒也存心想调节活跃下气氛,岔一岔苏戈的悲戚情绪。 若在往常,苏戈定然咯咯一乐,很是受用,但此时竟是罔若未闻,犹自喊道:“四哥,求你帮我两个忙。” 短短一日之内,少女像是突然成熟了不少,苏破军面上讪讪,不敢再像往常那样胡乱开玩笑,正色道:“说吧小妹,别说两个,二十个四哥也答应了。” 苏戈嗯了下,眼珠子活络了小半圈,定定望着苏破军,执声道:“第一个,我想进‘兵冢’。” “什么?!你干脆杀了我吧!”苏破军跳脚大喊道。 第七十二章 兵冢 第七十三章 涅盘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七十三章 涅盘 “小妹,换个吧。这个……真不行。爹会打死我的。”苏破军哭丧着脸,作揖求饶道。 今时尚武,尤其是黄金八姓等这些豪门贵族,因为长期占据优质资源,故无一不是有着系统完备的功夫传承。 像“战神白家”的九尺银枪、“姑苏淳于”的风簸剑、“云海哥舒”的哥舒刀等既是四海皆知的八姓招牌兵刃,也代表着各自的家传功夫,配套有相应身法、内力、要诀、招式……只要不是身患恶疾残废,但凡是正统的八姓子弟一等勋贵,人人皆要修习,只是水准高低而已。 就像使的同是九尺银枪,基本的身法、内力、要诀、招式等都一样,但白化威使出来,可就跟白家另两位天才人物白沉舟、白弥勒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后两位可都是列席福不死江湖名人谱百大的青年才俊! 唯苏家的功夫传承跟别家不同,苏家武学缘自战阵杀伐,讲究实用,仅留下一套内力“浩然正气”,外功可学自百家,没有一定要求。但苏家男丁功夫炼至一定水准后,需要进入“兵冢”磨砺一年到两年不等。 这是一个类似集训演武场的地方,只不过是封闭的,里边有专门的供奉高手负责操训,这些供奉高手都是自镇南军中退伍下来的超卓好手,所以内容相当残酷残忍,除了不会死亡外,差不多等同于真正的战阵杀伐,大伤小伤甚至几天爬不起来都是家常便饭。 苏戈的六个哥哥,目前也仅有老大、老二、老三进“兵冢”磨砺过,就连眼下暂时负责“兵冢”相关事宜的老四苏破军自己心里都一直在打鼓,还没准备好进去,所以哪里敢私放整个将军王府的头号宝贝苏戈进去?! 况且祖上规定只能是男丁,历来从未听说过有放女子进去过的! 苏戈却恍若未闻,紧抿着唇,凄然道:“四哥,我方才一直在想,如果今晚不是我在这里,而是大哥,二哥在,一定可以帮到丁大哥很多,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逼到这个地步,都是我没用,功夫太不济……我现在好后悔,后悔大哥教我基本功的时候,我总是寻机会偷懒;二哥跟我讲解战策时,我总寻机打瞌睡;还有三哥、四哥你们督促我勤奋时,我总是籍着你们疼爱顶嘴撒泼……如果我每日能少偷懒半个时辰,少打几次瞌睡,多听几次督促,多练习几遍刀法,哪怕,每日只多用功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这样不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只能看着……” “小妹,你别这样……”苏破军能深刻感觉到自家小妹正如雨后麦苗般迅速蜕变成长,但这种涅槃成长固然可喜,但此时看来竟是这样的疼痛,让他鼻头发酸,心里像是塞了千钧巨石一样。 “四哥。”苏戈抬起俏脸,两行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的小脸无声滚下,眼眸中满是哀求,却如山石般坚毅,“求你了。” 苏破军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苏戈眼眸中那犹如碎晶般明显的伤痛刺到了他,长吁了一口气,终是点头道:“爹打就让他打呗,反正皮糙肉厚,打不死就成。你叫了我十七年哥,我今日就堂堂正正做一次哥。” 说完,直接昂起下巴,“第二件什么事?” “逐马原所有流匪,我一个都不要放过!”一向热枕善良的苏戈,磨着小银牙,一脸杀机,恨声一字一字道。 苏破军被她此时的神情吓了一跳,赶紧安抚道:“正想跟小妹说呢,四哥刚得到消息,逐马原所剩流匪九百三十二人,加上家眷共计两千六百四十四人,全部被弄成了残废,今生今世都只能在街头行乞,跟野狗夺食,比死了还难受百倍。” 苏戈长长直直的睫毛颤抖了好一阵,周身杀气终于泄了下来,垂下眼帘,不再做声。 捕神暗松了口气,继而奇道:“好大好绝的手笔,难道是财神客栈?” “正是财神客栈。”苏破军见捕神一猜就准,讶道:“还正奇怪,这财神客栈不好好做生意发大财,怎么竟干起这种利国利民的大事来?听漏爷这么一说,莫非,竟跟这位小丁县尉有关?” “他刚刚接到财神客栈的十二显童财神贴。” “十……十,十二?!” 苏破军目瞪口呆了好半响,才狠狠吞了口唾沫,摩挲着下巴感慨道:“看来,我这位未来妹婿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哎……” …… “戚大哥,小寨主在那边躲着偷偷抹眼泪。” 苏戈、苏破军、捕神三人对岸不远处,仅剩半条胳膊的刁白虫突然走过来,凑近佯作普通百姓的戚叔,满是担忧道。 丁保当日谎骗捕神、苏戈等人,说他用信鸽通知了黑头山接应,其实根本没有。先不说黑头山两千甲弟早已卸甲归田,守护寨子勉强可以,出击袭敌却是力有不逮,便是可以,他一心想要金蝉脱壳,哪里肯让弓沁率众来援,万一真早早援住了,他这壳还怎么脱? 弓沁、戚叔也是风闻这边动静后才急急赶出来的,与凌云七寨的人汇合后,扮作华阳百姓一起寻找。 戚叔先是一惊,似是不相信小姐会流眼泪,待看刁白虫不似说谎,这才喟然一叹,正要摆摆手说些什么,突地醒起一事,浑身巨震,满脸惊疑地自袖中摸出一物,继而猛地转身,匆匆忙忙地便朝弓沁所在处跑去。 “这是什么?” 弓沁小白莲般清濯漂亮的小脸微微有些浮肿,浓密卷翘犹如扇面般的睫毛,零星挂着点点湿露,整个人犹如一朵雨后沾露的新生芙蓉,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先生那日临下山前交给我的,交待说是小姐哭的时候,拿出来给小姐看。说是,叫做止哭鸟。”戚叔有些迟疑道。 “止哭鸟?” 弓沁毕竟不同于寻常小孩儿,心头忽地一动,急急拿过来端详,却见那只木雕禽鸟形状极怪,但是莫名的又有些熟悉,认真一想,忽然差点跳了起来,这,这木鸟,不就跟先生中秋那日下午同自己讲过的不死火鸟“凤凰”一样吗?!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每五百年自焚为灰烬,再从灰烬中重生,唯有经受巨大的痛苦和磨练,才能消除所有不快和仇恨恩怨,换取更好更强的躯体得以重生,循环不息,是为永生……” 先生讲过的话唰唰唰清晰地涌上小姑娘心头,再对照着先生“被火箭攒射,化为火球坠水”一说,弓沁忽地瞬间明悟,泪水顿止,紧紧抱着木雕怪鸟,喜得又笑又跳,直把旁边戚叔看得目瞪口呆,这,这都行?!一时间,丁保在他心中的形象愈发伟岸莫测起来…… 而此时,雀州城内某处茶馆二楼,一个行脚客模样,带着斗笠的年轻男子边喝着茶,边琢磨着桌上那张从弓鹤云书房里摸来的地图,一边拿手勾画着,一边自顾自道:“天下三大园林,皆有奇珍异兽,距离最近的就是这孔家的衍圣草园了,嗯,先就它了,不行再去其他两家,这次定要把这十四种凑齐了。咦,此地距离扶摇峰还不远,三月初三,没准还能赶得上那劳什子财神峰会呢……” 第一卷“华阳暮鼓”完,请看下一卷“扶摇磬钟”。 另,求几张推荐票。 ≈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第七十三章 涅盘 第七十四章 圣门孔家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七十四章 圣门孔家 霸原古道,袅烟默默。 正是夕阳西下时,落日余晖点点,给远处巍巍群山披上了一层妖娆红霞,亮如明镜,其上有松柏满山,一片苍郁。 古道近处,有村舍田野,绿树青苗,灿烂向晚。 逆着夕阳,一队行商逶迤前行,在满是风土尘烟的古道上,洒下两百来个斜斜长长的影子。 这队行商构成繁杂,五花八门,各行各业,单是骡马都有数百匹,各式车辆更是不在少数。不时有骑着高头大马的雄武镖师在队伍周围来回巡视,吆喝声、谈笑声、车轴转动、骡马嘶鸣……一片喧嚣热闹,恍如市井。 正值饭点,商队行得极慢,前半段中一辆极普通的马车前,一个胖乎乎矮墩墩的锦袍小青年提着一个食匣,擦拭汗水,扑打尘土,做完一切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车壁,恭声道:“宝哥,饭来了。” “上来罢。”一个略有些哑哑的声音响起。 矮胖青年敞亮应了声,这才爬上马车,掀开帘子,里边半躺半卧着一个衣着古怪的年轻人,商人不商人,书生不书生的,懒洋洋的,似是因一路颠簸,脸色略有些不太好看。 “宝哥,驴肉火烧,腌牛肉,新烤炙过的。还有这青梅子酒,也是温好的。宝哥先吃点垫着肚子,晚间投店了再……” 矮胖青年话没说完,那年轻人摆了摆手,抿了抿干涩翘皮的嘴唇,哑着声音道:“跟你说多少次了,不用这么客气麻烦,行旅在外,有的吃就行了。” 口中说着,手下可是没客气,掀开食匣,拎起驴肉火烧就是一口嚼了下去,“你也吃啊。” “不了,宝哥,我吃过了。” 年轻人嗯了声,就没再说话,吃喝了一阵后,伸了个懒腰,蹙眉道:“到西雁府还要多久?” 矮胖青年仔细琢磨了下,认真答道:“按这脚程,还得半个月吧。” “这么久?那终南山呢?” “过了西雁府还得十天往上。” 年轻人闻言很有些郁闷,不再说话,低头抓起腌牛肉狠狠啃了起来。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丁保。 那日在夕流桥坠水之后,借助之前的勘察布置,曳着早备好的绳索浮标涉水朝上游走,走到预定上岸点后收绳上岸,然后径直绕入后山,在石腹里取出早已备好的银票、路引等相应物事,简单做了个装扮,便沿官道径直朝雀州府行去。 本来依照他的设想,顶多就是故意留个什么线索在夕流桥畔,造成天黑路滑失足落水之状就行了,不曾想还未下决定实施计划,就连续遭逢天兵老失、逐马原群匪的接连状况,阴差阳错之下,倒是弄成了轰轰烈烈重于泰山。 不过他这籍着器具溯流而上,却是大出所有人预料,导致苦苦寻找的苏戈、苏破天等人一直朝下流寻去,越错越远…… 离开华阳是他早准备好的,这个世界如此凶险,“超人腕”十四基因原液凑齐乃是头等大事。不过前世职业习惯使然,深谙出门万事难之道,潜意识里,银票不带够是决计不能远行的,所以才会有天兵遗迹园等一系列捞财之举,只是不曾想最后居然搞出那么大影响,同时被白家、苏家、财神客栈等各方势力给惦记上了…… 此番死遁出华阳之后的行程安排,他心中计划早已拟好,天下三大园林,多奇珍异兽,距离华阳最近相对来说入园难度最低的,就是位于终南山麓的衍圣草园。据称不仅包罗央土各类珍稀兽禽,甚至还有异域番邦的各类稀奇花鸟虫鱼,规模仅次于位于皇都天封之郊的“万园之园”皇茗园,以及位于巴蜀之地的酆都万鬼园。 不过虽说是入园难度最低的,其实也仅仅是相对而言。 天下三大园林中,皇茗园自不必说,白家累几代人所建的皇家园林,尊贵超卓,非一等勋贵不得入内,寻常人靠近都不能,哪里有机会入得园林?至于酆都万鬼园,则是有名的死禁之地,据传阴鬼秽物极多,很是不吉,地址也很模糊,丁保虽然不信邪,但是一则距离远,二则听着名字就听够恶心的,不是万不得已,还真不想过去那里。 衍圣草园是三大园中唯一正常向普通百姓开放的,但是有固定日期,一年仅有一次,端午节前后三日。 如今本岁端午已过,丁保委实不愿再等到明年端午,但又实在想不到妙招入园,因为这衍圣草园说到底终究是黄金八姓中“圣门孔家”的私家园林,并不是寻常那种随随便便可以翻墙而入,或者轻而易举鱼目混珠的小花园子。 圣门孔家是八姓中的一个异类,兴许是所有八姓中唯一从不曾有过逐鹿之心的世家豪门,但却无人胆敢分毫轻视。 从古至今,“先代至圣”孔老子、“书圣”孔羲之、“诗圣”孔甫、“词圣”孔轼等等无一不是青史留名的彪炳人物,央土历代执文胆者,皆是出自孔家,如今八成以上的规矩纲常、伦理礼仪都是来自孔家典籍……单论影响力,就连同样名震天下的撰史世家福家也是远远不及,所以千载以来,孔家一直显得有些超脱于凡俗,不羁于芸芸众生。 简而言之,孔家虽不争天下,但争得天下后若想治好天下,就必须得有孔家支持! 这样一个牛哄哄的家族,如果不是主动开园,丁保哪里能够进得去?而且即便是进去了,又哪里有机会靠近那些兽禽,更别说还要抽血提取基因?! 所以丁保很是有些苦恼,一边匿于商队中慢慢朝孔家所在的终南山靠近,一边苦思入园良策。 “宝哥……是要上终南山吗?”矮胖青年看着丁保,终是忍不住有些好奇道。 丁保不愿回答,仰脖汩汩闷了口酒,突地神思一动,岔开话题,道:“孙浩,你那小媳妇儿呢?” ≈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第七十四章 圣门孔家 第七十五章 小少爷与接白雕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七十五章 小少爷与接白雕 名叫孙浩的矮胖青年,闻言圆脸一下子涨红如血,连连摆手,结结巴巴道:“不,不是,宝哥,骆姑娘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还不是你媳妇儿?” 丁保嗤地一笑,拽了一口劲道十足的腌牛肉,边吧咂着,边拍着他肩膀谑笑道:“听哥的话,这小骆姑娘一准跑不出你的手掌心。你就等着到了西雁府,备好彩礼登门求亲吧。按这烈丫头的性子,她老爹也未必做得了她的主,你登门求亲,她九成九应允。” “可是,宝哥你别生气,我按……你教我的法子,她昨日竟打了我一顿!”孙浩有些疑虑,黯然道。 “笨。她为什么生气打你?还不是因为在乎?这事儿呢,不怕她打,越生气越好,就怕她无动于衷。”丁保说完,见他似乎仍有些不解,不禁摇了摇头,耐心道:“呐,这小骆姑娘自小跟着父亲走镖,一身男儿脾气,也野性惯了,比寻常姑娘更矜持好面子。你对人一见钟情,这一路走来日日嘘寒问暖,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恨不得挖出整心来献给人家,依我看,姑娘家其实早动心了,但因为没有经验,加之最开始一直绷着面子矜持着冷眼相加,如今心动了却没有台阶下,故不知该怎生是好。” 孙浩听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却听丁保继续分析道:“我让你连续两日不去她跟前照面,照了面也全当没看到,一句话不说,一个招呼不打,然后再寻机当着她的面跟其他姑娘热络,一则验证一下她是不是真动心,二则也递个台阶给姑娘下。她发怒拿马鞭打你,五分是嫉妒吃醋,三分是羞恼无措,剩下两分是故意的……” “宝哥……这嫉妒、羞恼,我倒勉强还能理解,可这故意又是为何?”孙浩搔着脑袋道。 丁保闻言差点被一口牛肉给噎住,没好气道:“哥真是要被你气毁了。她不故意打你,她拿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自己,主动去探望你,主动去跟你说话儿,主动去给你送伤药?” “太神了,宝哥怎知骆姑娘今日给我送伤药了?!”孙浩猛地瞪大眼睛道。 “闭嘴!”丁保气得直接拿酒壶拍了拍他的大脑袋,无奈叹了口气,敦敦交待道:“说深了你也不懂,总之,烈马有烈马的驯法,这小骆姑娘兴许是一匹小烈马,但绝对是一匹很好很单纯的小烈马,你小子娶回家后一准有福了。人品妇道、持家过日子、绝对顶呱呱,不过,之后想在外面沾花惹草可就得悠着点了……” “不会的,我绝不会的!宝哥,我发誓!” “滚蛋!这种屁话省着待会儿找你小媳妇儿说去!”丁保喝止他,自顾自品了会儿酒,抬头,见他仍没有离开的意思,被自己又斥又说的,也不生气,恭谨伺立,一脸憨笑,摇了摇头,忍不住认真道:“孙浩,宝哥现正八经跟你说一句,回西雁府后,甭管别人如何劝说,这个选货进货的差事你别干了,你也干不了,早晚要出事!安安稳稳守着几间铺子,诚信经营,以诚待人,这才是你能做的,你该做的!” 孙浩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连连点头称是。 他跟丁保认识,就是因为进货时被人使了掉包计,丁保刚巧经过出言点醒这才没有造成重大损失,所以也明白自己不是这块料,这次委实是赶鸭子上架,再综合丁保帮他追求小骆姑娘的事,心中不禁对丁保愈发恭敬感恩。 丁保一开始选择帮他,一是心生不忍举手之劳,二是见他身有孔家刺黥,想着一起行旅方便。结果这连续一二十天的行旅,孙浩简直把他当长辈尊重孝敬,加之这人确实憨厚善良,人品极好,二人关系倒是处的相当不错。 “宝哥,你恩重如山,我本事小,人也笨,报不了,到了西雁府卸下货物后,我驾车送你去终南山。”孙浩认真道。 丁保摆了摆手,正想说话,突然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一片嘈杂喧哗。 还未等他相询,孙浩转身出去,片刻后转了进来,脸上憋着一抹笑意,“那小少爷又跟人吵起来了,不过这次改成了米面铺的老许。” 丁保闻言也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商队是有编序的,轻易不得打乱,所以连续一二十日单调乏味的行旅下来,相近的商人都会变得非常熟络,甚至有的还会集体生活吃住,晚上聚在一辆马车上赌钱饮酒,像是一个繁杂小社区一样。 孙浩口中的这位“小少年”就是丁保身处小社区中的一位,也是极有意思的一位,一二十日来,几乎天天与人吵架,而且天天唤人,天天不重样,理由更是五花八门千七百怪,算是行旅之程上一点很有意思的调剂。 丁保打开车窗,点头示意孙浩掀起车帘子,外面清晰的吵闹声一下传了进来: “偷?你莫要信口雌黄,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再者,本少爷仅是想查查你进的这批米面是否乃生虫积货……”小少爷招牌的温吞吞的声音。 “闭嘴,什么狗屁少爷,若不是念及你勉强算是个读书人,年纪又小,早拿你见官了!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抽你!”米面铺老许的声音。 “荒谬,实在是荒天下之大谬。其一,本少爷并未胡言乱语,你进价之米面,要比正常价便宜近三成,依照今年收成行情,不可能以这个价拿到,故极有可能是生虫积货,以次充好。其二,本少爷再次声明,本人乃是如假包换,正经八百的少爷。” “嘁,说的跟真的一样,你哪家的少爷?别再跟老子吹牛说是孔家。” “不错,正是终南山孔家。” “嘁,小子,你要是孔家少爷,老子就是孔家姑爷。” “千万莫冲动。你这样说,小表姐知道,会让你倾家荡产街头行乞的。”小少爷慢吞轻快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严肃认真,像是在描述一件极其可怕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 “法螺吹的跟真的一样,你拿什么证明?”老许哼声不屑道,他这一说,围观人群中其他之前曾跟这位小少爷吵过架的人纷纷站出来附和,一时间,人嘲涌动,群情激奋,好面子的小少爷被噎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忽地,就听他激声道:“莫要逼本少爷,再逼,本少爷就把今次小表姐要的‘接白雕’引出来,告诉你们,整个央土现今仅有三头,一在皇茗园,一在酆都万鬼圆,这第三头就在本少爷马车里,是准备送去衍圣草园的。难道这还证明不了?” 丁保心思一动,难不成这乱七八糟的小子还真跟孔家有关系? 忽而心脏猛地一紧,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接白雕,接白雕,我擦,这不就是那猛禽之王——金雕的别名吗?! 第七十五章 小少爷与接白雕 第七十六章 亦真亦假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七十六章 亦真亦假 无怪丁保如此激动,因为十四物种基因名单上,就有金雕,对应的超人能力是视力。 金雕,古称鹫,也叫洁白雕、黑翅雕、接白雕。性高傲,双翼巨大而强壮,目光锐利,加之一对宛如匕首般足以致命的利爪,处处都显示着它的强壮且极具威慑力,又称“猛禽之王”。 金雕秉承着鹰隼家族超强的视力,且将其进一步提升到一个极其夸张的地步,单论视角范围,至少是人的五倍以上,而灵敏度和分辨率更是达到几十倍。 它可以在最远10公里外的高空发现地面猎物,迅速判断距离、猎物大小和重量、移动速度等,然后以每小时300千米的速度从天而降,并于最后刹那嘎然止翅,然后牢牢抓住猎物的头部,将利爪戳进猎物的头骨,使其顷刻丧命。 这一过程中,除了瞠目结舌的俯冲速度外,高速动态飞行状态下的超强视觉能力,也是无与伦比匪夷所思的存在。 深呼吸平复了下激昂心绪,丁保掀开车帘步出。 夕阳仅剩下了一襟,红彤彤的暖光下,一个十四五岁满脸稚气打扮成书生模样的少年,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戏谑笑骂。此君浓眉大眼,五官清奇,一张略显黝黑的瘦削脸颊上,微微泛红,分不清楚是晚照还是羞怒。 一袭袍衫说不上破烂,但明显皱巴巴的,浆洗得很旧。 听了一二十日的吵闹,这还是丁保第一次见到这位小少爷的真容,看形貌气质、衣着打扮,倒像个乳臭未干的土鳖读书人,无论如何也跟传说中的孔家少爷挨不上边。 这位小少爷虽然一时不忿,嚷嚷着喊出了接白雕,但这玩意儿除非是热衷走马溜鹰的顶级公子哥儿,否则还真不懂。 所以他这番话喊完,形势非但没有好转,大家伙反倒是取笑得更厉害了。 小少爷黝黑的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手指气得瑟瑟发抖,“你,你们,真是目光短浅毫无见识!本少爷,本少爷……简直是对牛弹琴,气煞我也!” 他不说还好,一说大家哄笑得更厉害了。 他这人其实很不讨喜,整日“寻衅滋事”,不是怀疑东家的茶叶是霉茶,就是疑惑西家的药材是伪货,更是时常还对别人日常生活习惯、言谈举止指指点点,貌似热心,实则讨嫌。 不过丁保看得出来,大家伙也并不是真恼了他,真要取笑他,纯粹是当做无聊逗闷子,但这位小少爷却偏是极好面子的那种人,直气得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差捶胸顿足、嗟词长叹了。 “这位兄台,你方才说的,可是那传说中猛禽之王——接白雕?”丁保瞧了片刻,瞅准时间,佯作一脸讶色,上前一步道。 小少爷气得发昏的眼睛,一下子亮堂了起来,拊掌大喜道:“对对对,就是猛禽之王,没想到,兄台竟是识货人!” “识货不敢当。先祖父早年曾在西疆生活,言接白雕乃是天赐神鸟,世间唯一可以直视太阳而不刺伤双眼的猛禽,力大无穷,快逾闪电,是蓝天之上的终极猎手。捕食能力超强,别说寻常的兔子、狍子,饿起来便是叉角羚、灰狼也只能是腹中餐……先祖父还说,此神雕性高傲,喜自由,难以驯服饲养,发怒时会以撞死相抗,故央土之内,仅‘万园之园’皇茗园和酆都万鬼园饲有两头,却不曾想,原来兄台竟还饲有一头!失敬失敬!” 丁保这番话半真半假,说得围观众人一愣一愣的,那小少爷听的却是心花怒放,被他捧得黝黑脸颊愈发黑亮了几分,满脸得瑟,环视四周,那神色表情分明是在说,都听见了没,此般不世出的神鸟,天下仅有三头,其中一头就是本少爷饲驯的! 围观之人中不信服者仍众,但见丁保是自孙家马车内出来的,本身器宇不凡,且孙家二少爷孙浩正在他身后站着,貌似他便是那位每顿让孙家二少爷亲自送饭的神秘人物,再一联想到孙家的孔府刺黥身份,一时倒也不敢再多争什么,皆是一脸无趣地散了开来。 “这位兄台,你我今日一见如故,何不上车一叙?”丁保言笑晏晏地邀请道。 “幸何如之。”小少爷心情不错,做了个罗圈揖,甩衫而上。 …… “什么?宁兄,你,你要凑近观摩接白雕?!” 宁宝,正是现在丁保的化名。二人在马车上畅聊了一番后,丁保瞅准时机道出本意,本来笑眯眯的小少爷一听,脸色顿时一变,手中茶盏晃了几晃,差点撒将出来。 “呵呵,此乃先祖父遗愿,愚兄一直萦挂心头,也只是一提。若是实在不方便的话……” “方便方便,自然方便。”小少爷嘴里说着方便,脸色却是变了几变,忽地站起身来,抚额恍然道,“呀,本少爷突然想起一件要事未做,宁兄,咱们就此别过,改日再叙。” “观摩之事?” “改日,改日。” 说完小少爷竟直接跳下马车,逃也似的跑开了,一口气窜上了他自己那辆终日垂着帘子的古怪马车。 “宝哥,他这是吹法螺的吧,咱们听他吹可以,一说正事,立马吓得跟孙子似的。”二人方才交谈时,孙浩全程作陪,听这小子胡天胡地地说了半个时辰,句句以孔家表少爷自居,大言不惭,态度张狂,对之印象极差,若不是丁保一直保有耐心,他早抡起拳头将其赶将出去了。 “他这少爷是真是假不知,但这接白雕之事,没准儿还确是真的。” 丁保眼神澹澹地打量着仓惶离去的小少爷的背影,直到他上了那样古古怪怪的马车,方才眉头微皱道。 刚刚接触时,他凭着超强嗅觉感觉到这人身上沾有大型禽鸟的气息味道,虽不敢肯定是什么,但从他这奇怪的言行举止,以及那辆古怪的马车来看,倒是存有几分可能。 “既然是真的,那他为什么……”孙浩话说了一半,突地明悟,眼神儿微变,当即咬牙道:“宝哥,要不,我过去他马车那边探探?” “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丁保神色略显严峻,他刚才凭借超强嗅感跟蹑着小少爷一直朝马车那边延伸,即将闻嗅到马车时,突然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危险感觉涌上心头,小心起见,立马收起嗅感,所以自然也不会让孙浩随便上前招惹。 再说,他仅是想要接白雕一滴血而已,并非强取豪夺占为己有,大可以有商有量,自没必要冒什么风险,惹什么是非,故略作沉吟,招呼孙浩附耳过来,认真交待道:“呐,你先这样……再这样……” 第七十六章 亦真亦假 第七十七章 杂布计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七十七章 杂布计 晚间,幽幽烛火下,丁保侧卧马车内,靠着团垫,认真翻看孙浩费尽周折为他弄来的几份南国邸报。此外,还有几张孙家通过自家渠道收集到的一些关于南国的屑碎传言。 在他离开的这一二十日内,南国明里暗里发生了几件事。 一是苏戈大哥“蓝戟侯”苏荡寇单骑赴京,明里是为小皇帝的姑姑隆庆公主庆生,实则有请罪释罪之意。毕竟有白家子弟白化威死在华阳,还有流匪冲击县城,虽幸未造成太大恶果,但其影响已经造成,甚为恶劣。 此番苏荡寇作为苏家未来家主,替父进京,苏家也算是诚意十足,姿态摆得很低,这一来,倒是让朝堂上那些个蠢蠢欲动的声音顷刻间偃旗息鼓,难以趁机发作。 不过这也得亏是有丁保、苏戈、捕神、肖大宝他们这些人处理及时得当,若是华阳真被屠了城,那可就是铁板钉钉的莫大罪愆,再无转圜之机,别说是苏荡寇,便是镇南大将军苏靖亲自赴京,也未必能把事情尽数担下来。 所以苏家上下对丁保是极为感激,尤其是作为军旅世家,对于丁保这种慨然赴死、热血无畏的伟男儿,还是有种骨子里的亲近好感,再加上连续两次从天兵手下救了苏戈苏小妹,一下子便成了整个镇南大将军府人人称颂的大恩人,唯有知道小妹心意的苏破军心中有些惴惴。 由此还引发了第二件事,据传苏戈二哥自南国剿匪回来后,看到捕神推荐书信,再听闻丁保的光辉事迹,当下又惭又悔,一力主张要为小丁县尉上书表功,建碑立传,此建议竟还得到了苏府上下一致赞同! 世间事便是如此讽刺,很多人之所以能被冠以伟大,解以传奇,是因为已然身死。 不过这件事最终却是未能成行,最后因为不知名原因不了了之,丁保却是一下便猜到了因由,建碑立传什么的,苏戈肯定一万个不同意。念及这位清丽诚挚的少女,丁保面上难得浮现一丝愧色,心中一柔,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第三件事是皇室派下剿寇宣抚使,说是代天巡视、抚慰民情、兼督剿寇事宜,但其真实用意却是众说纷纭。 说是给苏家难堪吧,其实也就一正双副三员文吏,除了依律所配的护卫外,未带一兵一卒。可说是真宣抚吧,这种差事以往都是由镇南将军府苏家一力监办的,白马皇室这次生生派下这么几个人来,若说没有些什么小九九,还真是没人相信…… “多事之秋啊。” 丁保默默看完,悠悠一叹,凑着火苗将几张纸点着,掷进前面的黑陶盆盂里,清隽的脸在火焰明暗间,突然有些凝重复杂。 就在这时,外面喧哗声突起,隐隐听到孙浩和那小少爷激烈的争辩声,还有陆陆续续赶出来瞧热闹的群众的嘈杂议论声。 丁保意味深长地一笑,将车帘撩开一角,就见明火高悬下,孙浩气急败坏地揪住那位小少爷,满脸激愤,抡起拳头似要揍他,小少爷脑袋昂得很高,毫无惧色,一脸不服,旁边不时有人在劝说什么。 “小兔崽子,你找死!居然往我家的宣花布上泼水,你知道这一车布值多少钱吗?”孙浩怒不可遏。 “莫要再逞强了,姓孙的,你进的这是什么布你自己清楚,竟敢拿褪色的消薄杂布来冒充上好宣花,公然制假售假,本少爷就是要替天行道!无情揭露你们这些奸商的丑恶嘴脸!”小少爷趾高气昂,高声反驳道。 孙浩气极反笑,揪住他的衣领,怒声道:“你放什么狗屁,我孙家布行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整个西雁有口皆碑,岂容你来污蔑?” “真金不怕火炼,嘴硬没用的,水本少爷已经泼上了,是不是褪色杂布,稍后一看便知。”小少爷有恃无恐道。 “说得好,既然大家伙都在这里,那就一起做个见证,免得说我孙家欺负人!可若是你弄错了呢?” “那不可能!”小少爷大声叫完,突然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合适,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猛地一拍胸脯,大喇喇道:“没得说,损失多少,本少爷双倍赔付!” 孙浩冷笑一声,不再说话,招呼伙计将布车打开,成挂的布匹一件一件拆开,火把高燃下,雀州宣花布那独有的花纹色泽特征尽数呈现在众人面前。围观众人虽不是行家里手,但在这个衣服基本靠买布自家做的时代,对于眼前这些到底是杂布还是宣花还是很容易分辨得出来的。 而且这些布匹虽然湿漉漉的淋了水,但却分毫未曾褪色,不仅如此,浸水之后,挂着淋淋水珠,又被一圈火把耀照,反倒愈发将雀州宣花那最独特的着色特征给衬托了出来,一看就不是廉价凡品。 小少爷一下子傻了,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围着布匹猴子般乱转,惶急嚷嚷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孙浩自不理他,清声道:“众所周知,雀州宣花贵便贵在花纹和着色,着色自不必说,人所周知,一经染成,永不褪色。而其花纹若想长稳,必须经过一蒸一曝三晒,其间不能触水,触则走纹变形。我这车宣花因为买的急,所以仅经过一蒸一曝,连一次都没完整晒过,小少爷这两桶水泼下去,这一整车的花纹可就全走喽……” “你!”小少爷眼睛瞪得贼大,突地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大呼小叫着闪入人群,一把将骆姑娘拽了出来,像是危机时刻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道:“骆姑娘,你来作证,是你说这第二车布是杂布,一沾水就褪色,本少爷这才站出来仗义执言为民除害的……” 骆姑娘眉眼清秀,瓜子小脸,颧骨附近略带着几粒可爱的小雀斑,闻言羞怒地一甩手,力道之大,差点将他甩了个坐墩子,怒叱道:“休得胡扯,我什么时候同你说过这话了?” “不是!骆姑娘,你别恼,不是同本少爷说,是你晚间同人聊天时,本少爷恰好听到的。” “听到?是我饭后同马婶闲聊时吗?” “对!对!对!骆姑娘你终于想起来了!”小少爷神色一松,拊掌大喜道。 骆姑娘噗嗤一笑,脸上的几粒雀斑瞬间生动了起来,脆生生道:“你呀,听错了,我跟马婶说,听说孙家这第二车上装的名贵宣花,这布不惧沾水,咋洗都不褪色,马婶不信,回我,咋不褪色?我便按照自个儿听到的跟她解释……并不是说这是杂布,也没说这布褪色啊!” “……” 第七十七章 杂布计 第七十八章 愿者上钩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七十八章 愿者上钩 咋不褪色?杂布褪色…… 小少爷脚下一软,几乎一屁股蹲坐于地,他到此时也分毫未曾怀疑骆姑娘和孙浩是一路的,因为他可是看得清楚,这骆姑娘一路上从未给过这孙胖子半分好脸色,前天不知何故还勃然大怒,拎着小马鞭狠抽了孙浩一顿,当时很多人都曾目睹,那顿马鞭抽的,瞧着都嫌疼…… 再加上骆姑娘作为镖师与其他师兄弟一路拱卫,做事板正仔细,有口皆碑,心里不由就多了几分信任。若不是如此,他虽冲动爱管闲事,总以正义自居,也万不至于如此轻信妄为。 围观众人的哄笑议论声中,孙浩搓着手,笑嘻嘻道:“小少爷,错,孔家大少爷,咱之前可是说好了,若是弄错,所有损失,双倍赔付。你看这……” “那个,先记上,本少爷……此时没钱。”小少爷咽着唾沫道。 “怎么着,想赖账?大家伙可是全听在耳中,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孙浩眉头一拧,招了招手,两个粗壮伙计摩拳擦掌地逼了上来,指节故意捏得嘎嘣嘎嘣响,火光映照下,孙浩胖墩墩的圆脸上,也浮上了一层凶戾之气。 骆姑娘抿唇瞧着孙浩罕见的男儿气概,眼中闪过一丝亮色,眉宇间愈发细柔。 反正孙浩之前已经向她保证过不会真的坑人伤人,她便好整以暇地观望着,纯当看戏,平时因为不好意思,还未真正仔细打量过这位殷勤细腻,总能在不经意间让自己温暖心动的孙二少爷呢。 但小少爷那厢可就遭罪了,他自小到大,哪里遭过这事,脸色一下便发青了,连连挥手道:“警告你们,莫要胡来。本少爷乃是如假包换的孔家少爷,谁敢碰本少爷一根小指头,若被他们知晓,定让你们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他番这色厉内荏的话未说完,周遭围观众人先看不下去了,指指点点嚷嚷起来,话里话外的鄙视讥讽,把好面子的他臊得满脸通红,又急又怒,可偏生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他不仅没办法做出证明,此际身上确实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鼻孔一张一张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什么事这般吵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就在这时,丁保满脸怨气地掀开车帘步出,这一嗓子,微微用上了点得自白虎王的无上霸气,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听在人心里都如金石玉鼓,振聋发聩,刹那间的威猛气场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前半句还未说完,吵闹如集市般的外间便已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望向他的目光带着异色,他们瞧不出什么门道,只觉得这年轻人龙行虎步的,面对他就像是面对西雁府衙的那些大官要吏一样,心下惴惴,噤若寒蝉。 小少爷自是最识货的,眼睛猛地一亮,待看清是他,先是一喜,噌噌噌冲过来几步,忽而念起接白雕一事,面色瞬间讪然,迟迟疑疑的,再也迈不动步子过来。 倒是孙浩赶紧走了过来,先是告罪,然后将事情前因后果简单讲述了一遍。 丁保面色淡然地听完,视线在满地的布匹上扫了扫,蹙眉问小少爷道:“兄台,孙二少爷所言可属实?” 面对丁保目光,小少爷面色愈发尴尬,不过信口雌黄拒不承认这种事他是打死也做不出来的,涩声承认道:“……属实。” 丁保嗯了下,略作沉吟,直接转身对孙浩道:“算一下,双倍赔付的话,一共是多少?” “啊?!”这下不仅是小少爷惊呼出声,猛然抬头,其他围观之人也是目瞪口呆,这一车上好雀州宣花可不便宜啊! 孙浩也佯作一脸讶色,结结巴巴道:“宝哥,你……这是要?” “我始终相信,能驯服接白雕之人,必然也是性情高洁孤傲、洒脱不羁之辈。这种人兴许会做错事,会惹祸端,会不被世俗理解,但绝不屑于弄虚作假、信口雌黄。所以,我认为这位小兄弟必然是出于一番好意,若非执正义曲直之心,存黑白是非之念,他何须大晚上的不睡觉辛辛苦苦地拿水来泼你布?还不是为了求真证伪,为普通百姓请命?” 不得不说,丁保把这个任性少年的性情心理观察得极透彻,这番话句句挠到痒处,说得小少爷都快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尤其是见到周遭围观众人在丁保这席话后望着自己的眼神纷纷发生变化,更是激动难言,若不是时机不对,绝对要拉着丁保好好浮上一大白。 “那个,宝哥对我恩重如山,既然……宝哥出面,那这车布就算了,也别说什么赔付不赔付的了。”孙浩挠着脑袋为难道。 “那不成。”丁保义正辞严,断然拒绝道,“孙浩你要明白,我这不是在替自己说话,我是在代表小兄弟。小兄弟缺钱吗,显然不缺,一时周转不开而已,谁还没个虎落平阳时?但少爷就是少爷,自有少爷的气概和处事准则,虽说天生古道热肠侠肝义胆,但这车布的花纹确实是坏了的,怎么能让你来承受损失?说了双倍那就是双倍,少算一个子儿,那就绝对不成!” 小少爷听得是眼泛异彩,连连点头,尤其是丁保这话是模仿他的口吻替他而说,句句都是他最想说的,直爽得拳头都禁不住捏握了起来,哆嗦一个接着一个。 士为知己者死,微斯人吾谁与归啊! “宝哥,这车布进价,一共是二百两……” 孙浩话未说完,丁保唰地从衣袖里甩出一张通天票号的银票来,鼻孔看着孙浩,甩了甩青衫,一脸淡然磊落道:“这是五百两,四百两双倍赔你,剩下也不用找了。今儿个耽搁大家伙睡觉,小少爷过意不去,这点儿小钱,赶明儿落脚宿店,给大家添几个硬菜,算做赔罪。时候不早了,且都散了吧。” 说完撂下众人,一言不发,转身回了马车。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这份视金钱如粪土的潇洒不羁、卓然不群,让已然将他引为知己同类的小少爷两眼铮铮发亮,心中热血激荡。 见他竟径直转身回了马车,因为接白雕一事,明知不该跟上去,但内心中隐隐有一种东西不断往上喷涌,心里热热的,痒痒的,一股莫名的热血冲动激昂,促使他几乎没怎么迟疑,尾随着丁保便上了马车。 第七十八章 愿者上钩 第七十九章 孔连顺点八姓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七十九章 孔连顺点八姓 马车内,丁保正在拿湿帕敷脸。 霸原古道上尘土很重,气候又干,丁保每日早晚间都用湿帕敷脸补水,然后再涂以润脸油脂保水,饶是如此,也是干得很难受,嘴唇上都卷翘起了白皮。不过比之同行商队的其他人来说,可就好多了,许多人脸上都吹出了刀风口子,平日里笑都不能笑的。 眼见小少爷跟着上了车,仅是点了点头,也未理他,自顾自地忙活。 小少爷此刻犹自沉浸在兴奋中,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丁保举动,愈发觉得这人活得细致讲究,器宇非凡,绝对不是一般人,心中爆发的认同感噌噌噌继续狂飙,也不待丁保发话,自己个儿寻了个蒲垫,大喇喇坐下,眉飞色舞地,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酌起来。 丁保擦脸时的余光扫到,眼睛就是微微一眯,到这里,这鱼才终于算是上钩了。 人与人的距离感是种很奇妙的东西,白天时丁保也曾邀请小少爷上马车,却发现这位颠三倒四任性妄为的家伙,实则在与人交往和生活细节上很是谨慎小心。看起来豪放不羁嬉笑怒骂,但却有一种微妙又强大的距离感自内而外充斥在他周边,既像是一种自我保护,又像是一种与生俱来跟身份家世息息相关的矜傲贵气。 基本可以断定,这家伙应当没有说谎,他出身或许真跟圣门孔家有关,即便不是真的孔家少爷,也绝不是一般家世。 所以丁保才决定让孙浩、骆姑娘一起配合玩这么个“杂布计”。 此计简单粗暴,毫无技巧,但凡换个人都是扯淡,但对于这位小少爷却是非常管用。 丁保粗略了解过他每日与人吵架纷争的缘由,皆是因捕风捉影而来,要么怀疑人家货物存在这样那样的质量问题,要么觉得别人生活习惯不好,言行举止不妥,甚至有个当大伯的与弟媳妇儿二人开了句玩笑话,也被他义正辞严地说教了一通,害得那弟媳妇儿哭天喊地要自杀…… 或许方法不得当,但他的出发点其实都是好的,正如丁保方才替他解围时所说的那样,“执正义曲直之心,存黑白是非之念”,从这方面来说,作为一个公子哥儿,还是挺难得的。 鉴于此,丁保对他总体印象还不错,眼见他此刻已经可以随意坐下自饮自酌,显然对自己认同度很高,距离感消淡,便不再晾他,开口道:“你有事?” 小少爷其实正尴尬纠结着呢,按理说丁保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自己心中又想结交,自该主动提及接白雕一事才是,可是偏偏……他还以为丁保不会搭理他,非要抻着他等着他主动开口,闻言大喜,连忙道:“没事没事。宁兄,本少爷……呵呵,小弟很好奇,你究竟是哪家的?” “什么哪家的?” “嘿,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小弟观宁兄的人品气度、气概英姿,决计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便是搁在黄金八姓中,也是同辈中凤毛麟角之人物。咳,加之年长些,比小弟我实际上还要英俊潇洒那么一点点的……” 小少爷大言不惭地说完,可能连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咳了声,眼放精光地掰着指头分析道: “宁兄不愿意说,那容小弟我猜猜哈,‘圣门孔家’不说,大大小小的小弟基本都有印象,压根儿就没宁兄你这号人物。” “‘仙岛澹台’跳过,仙域七岛七宫,明、夜、雷、水、火、风、土,清一色全是姑娘家家的。” “‘酆都张师’也不用提,一大半都是牛鼻子道长,整个平望山都是古古怪怪的大牛鼻子小牛鼻子,便是那些个不用守道的俗世子弟,也是一身牛鼻子秉性,无趣的紧,一万年也出不了宁兄你这等可与小弟媲美的风流人物。” “看起来宁兄很像是来自‘云海哥舒’、‘战神白马’、‘铁血蓝军’这三家,而且这三家也一直以盛产青年才俊著称,但实则经不起推敲,以上三家俱可排除……” “哦?这怎么说?”丁保听他说的有趣,放开湿帕问道。 他其实一直想多了解些黄金八姓的事,但这些东西普通人皆是讳莫如深,唯一认识的一个八姓子弟苏戈,好似担心会给他带来压力,相处时总是装聋作哑刻意淡化这个身份,导致根本无从得知。眼下这位颠三倒四的小少爷虽只是戏言,但其实反倒更能直观而简洁地了解到八姓子弟的特征概貌。 “其实很简单,‘云海哥舒’乃是茹毛饮血不知教化的塞外异族,一个比一个丑怪凶残,哪能出得了像咱二人这种俊俏风流的人物。‘铁血蓝军’的苏家六兄弟天下闻名,但正是因为太有名,所以小弟恰逢其会,之前全部见过,而其他的旁系子弟,据说没一个中用的。至于‘战神白马’,白家子弟都是个什么尿性,小弟我隔着二里地远都能感觉得到,那叫一个张狂,人人讲究个什么‘白衣白鞋白仕巾,九尺银枪不离身’,一个个那骚包样儿,我呸!” 小少爷满脸不忿地说完,猛灌了一口酒,这才平复下来,继续道:“‘冰川红魔’唐家,跟苏家差不多,不同就是一个镇北一个镇南,可在子弟培养教育上可就差远了。唐家那些个后辈,除了一两个中庸小才外,其余尽是歪瓜裂枣,一个比一个不成器,混帐无耻至极,得亏是唐家远在昆仑冰湖,若是搁在天封或者西雁,按他们办的那些事儿,腿都不知道被人打瘸多少次了,自不可能跟宁兄有什么关联。” 小少爷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语。 “你的意思是?”丁保望了他一眼,挑眉问道。 “小弟的意思是,小弟此时基本可以断定,宁兄你是‘姑苏淳于’家的,毕竟,淳于家最擅长培养像宁兄这样的儒雅风流人物。怎么样,被小弟猜中了吧?” 丁保笑了笑,未置可否,不答反问道:“这么说,兄台果真是孔家少爷了?” 小少爷脸色微微一变,撇嘴冷声道:“什么孔家少爷,忽悠忽悠外人而已,我孔连顺姓孔倒是不假,住在终南山麓那栋大宅子里也是真的。不过这孔家少爷嘛,哼哼,如今天下谁不知道,这孔家真正的‘少爷’,也就只有那一位!” 丁保瞬间便明悟过来,小少爷报以极深怨念的这位,应该就是孔家家主当代“圣公”孔自儒的独生女儿孔词。跟其他七姓都不同,孔自儒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身份之尊崇,怕是比之皇室长公主都不遑多让。 关于这位孔词姑娘的传闻很多,好坏都有,有说是个饱读诗书学贯古今的绝艳天才,有说其实是个疯子,整个终南山都容不下她折腾,不过无论如何,名气却是极大,与淳于家那位“月神”淳于梵音并称“央土双璧”,好事者又有“西孔词,东梵音”之说。 “你说的,可是你的小表姐孔词?”丁保突然笑问道。 “不是那大魔头是哪个?!”孔连顺愤声哼道,忽而醒起什么,自以为得计,满脸恍然,拊掌笑道:“果然啊,宁兄,你千里迢迢从姑苏过来,又是乔装又是易姓的,原来也是为恭贺我小表姐生日而来。啧啧,那你可要当心了,这大魔头虽然恶毒凶残,但毕竟是什么央土双璧,又是圣公舅舅的独女,你的竞争对手可不少哦,听说,连白家的白弥勒都来了……” “时候不早,该休息了。恕不远送。”丁保突然打断他道。 孔连顺笑容一僵,踟蹰了半响,终于,硬着头皮道:“宁兄一定要观摩那头……接白雕?” 丁保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是如常,只拿眼定定地看着他。 孔连顺心里微微一叹,没想到故意插科打诨东扯西扯地诌了半天,连孔词小表姐都卖出来了,却还是没有能绕过,面上微有赧色,斟酌言辞道:“是这样的……宁兄,月前呢,小弟确实重金购得一头成年接白雕,也一直随身携在马车里,小表姐喜欢稀奇之物,本意是给她准备的贺礼。可是宁兄你之前也说了,这接白雕性高傲、喜自由,甚至不惜以死相抗……” “死了?!”丁保面色顿时一黑,再耐不住性子,有些气急败坏道。 “那倒没有,那倒没有。”孔连顺被丁保的罕见神态给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赶紧解释道:“一连绝食了好几天,脑袋也撞了几处伤口,羽毛大把大把地掉,看着很凄惨,我担心给耽搁死了,便着随从快马加鞭,星夜送往衍圣草园,毕竟是三大园,想着那边应该会有懂照料训饲的人……” 第七十九章 孔连顺点八姓 第八十章 老夫姓风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八十章 老夫姓风 “所以,白日里你指着自己马车喊接白雕,是在唬人?”丁保眼神忽明忽暗。 “宁兄,我那,那不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嘛!”孔连顺搔着脑袋,赧颜道。 实则这正是他白日里急匆匆自丁保马车上跳下的因由,性子桀骜任性如他,几句话没说完就接受邀请上丁保马车,这本身就是一种认同,内心里隐隐觉得丁保是同类,最起码是一个级别的人。 别看他对着小老百姓可以嬉笑怒骂、撒泼吵架,对方说的再难听,哪怕当时再气再窘,事后也能一笑置之,纯当一乐子,毕竟不是一个阶层一个水平的人物,没什么可较真的。 但面对丁保就不同了,正是因为那份归于同类的认同,将面子视作天的他无法正视初次见面牛皮就被揭破的尴尬。一听丁保要观摩接白雕,尤其是在前边自己吹嘘了那么多,毅然自诩为“训雕狂人”、“巨禽猎手”的前提下,慌乱得直接跳车逃了。 丁保约莫猜透了他这点心思,感觉他不似作假,不过下意识的,还是透过车窗,朝他那辆古古怪怪始终黑布笼罩的马车瞧了一眼,毕竟,嗅感一经放开,马车里那股子巨禽毛羽的味道还是很明显的。 孔连顺此时正敏感着,竟留意到了丁保眼神,顿时火烧屁股般的,立马跳起,小黑脸涨得通红,一把抓住丁保的衣袖,拽着他径直掀开车帘朝外走,像是个不被大人信任的小孩儿般,执意道:“宁兄可是不信?无妨,小弟这就引宁兄上马车。” 车外此时很安静,商贾及眷属在内,货物马车居中,镖师丁仆最外,夜宿古道旁的商队结营如阵,井井有序。 万籁俱寂,除了守夜镖师的咳嗽走动,便只有火把噼噼啪啪的燃烧声。 “连顺,不用了。我信你说的。”丁保再次“矜持”了一下。 果然,这话让孔连顺愈发的不好意思,交友交心,难得遇到一个合胃口有意思的人,他现下已经完全认同丁保,自然也希望丁保同样认同自己,那种感觉极为忐忑迫切,就像是一年级的小弟弟突然认识了一个同校的三年级的大哥哥,且还是家住一个小区的,生怕对方嫌弃不肯带着自己玩……暗下决心今日一定要将丁保请到自己马车上,彻底消除误解疑窦。 “宁兄,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弟这是诚意相邀。”孔连顺扯着丁保衣袖不放,态度恳切道。 “既然如此,那,就去坐坐?” “嗯嗯。坐坐。宁兄请。” 孔连顺顿时笑容满面,就像是得到了极大奖赏的孩童,拊掌大喜道,说完,当前引路,喜滋滋地领着丁保朝自己那辆黑布大马车走去。 这一境况,直把匿在一旁的孙浩和骆姑娘瞧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他二人皆是深受丁保恩惠,孙浩自不提,他中招“掉包计”差点赔得裤子都不剩的事大半个商队都知道,小骆姑娘也被丁保指点了很多,像眼下结的这个外宿营阵,就是丁保的提点建议。而且,刚刚离开雀州城时,正是因为丁保的坚持,商队才将将避过一队规模不小的流匪。 虽说流匪见到这么大阵仗的商队未必会真会胡来,但作为镖行毕竟不是行军打仗,也仅是糊口的营生,对此自然是能避则避,谁也不想真拼命,所以经此一事,包括小骆姑娘在内的整个镖行对于这位深居简出的“宝哥”还是很尊敬的。 此后,得镖行里随行长辈提点,遇到疑难情形或是拿不定主意时,都会遣小骆姑娘暗中过来问计,虽未必一定能得到明确意见,但丁保三言两语总能切中要害,整个“风威”镖局这一趟巨镖走下来,真真是自上到下受益匪浅。 正是为此,小骆姑娘才会毫不犹豫地同意配合孙浩,除了鞭打孙浩后藉此表达歉意外,倒有一半是因为这是丁保的意思。 此际,二人正在琢磨合议,若是宝哥和这狂妄小少爷谈崩后,该如何靠近、登上那辆古怪马车,一定要寻到那接白雕,助宝哥一尝夙愿。 因为这一二十日下来,小骆姑娘对整个商队都很熟悉,尤其是这位喜好惹麻烦的小少爷,自然留意到他对于自己的马车看得极重,别说有其他任何人登上,便是靠近一丈之内也会被他咆哮得狗血淋头,营宿时也是独独跟大家隔开,曾有个饭店小厮出于好意拿抹布替他擦了擦车外窗,结果被他闹腾得白白丢了饭碗…… 于他而言,好似这马车不是代步之物,而是敝帚自珍的心爱小娇娘,任何外人不得靠近。 在她心里,依照正常法子,根本不可能成行。 所以,二人正嘀嘀咕咕地商讨着“借口贼厮混入车队,强行登车检查”的可行性时,突然就见到了这样神奇的一幕。 而且看样子不是宝哥提出要登马车,反倒是这位小少爷主动提出的,最难以置信的是宝哥一脸不情愿,这小少爷还一再相邀,最后宝哥似乎感觉盛情难却勉强同意,这小少爷居然还高兴得就差蹦跳起来了……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骆姑娘感觉脑子有些不够使了。 这种感觉,就像看到一个最爱吃醋最为吝啬恨不得把媳妇儿锁在柜子里,别人瞥上一眼就想杀人的丈夫,突然兴致勃勃地邀请一伟昂男子到家中做客,先是一声“娘子,上茶”,临了见男子兴致不高,赶紧再嘱咐一声“换上盈袖薄春衫”,终于见男子不情不愿地瞧了自家媳妇儿一眼,立马兴高采烈,鼓掌大呼:“大哥,今晚就宿在家里吧”。 孙浩也是怔了半响,这才咕哝了一口唾沫,竖起大拇指,喃喃道:“这,就是宝哥!” 孔连顺的马车相距丁保的并不远,也就几十步的距离,悠忽便到,临到车边,他忽然赧颜交待道:“呵,宁兄,有些乱,担待些……”见丁保面无异色,这才撩起布帘请他上车。 布帘掀开,先是一股子浓重异味儿卷席而来,夹杂着禽鸟羽腥、脚臭体味、糕点瓜果香甜、莫名熏香…… 丁保微微一窒,望了孔连顺一眼,这才拾阶而入。 马车空间很大,相当于丁保此时所乘的两倍有余,虽然车外黑色布幔遮盖很严,但其实内里光线柔亮,有两颗夜明珠般的璀华珠子分东西对角镶嵌,给车厢内弥下一层炫彩谧光。车厢内布饰极为奢华,大到风扬古木制就再涂以海晶奇漆的案几、小柜,小至秘银锤炼繁纹百褶的特制汤匙,林林总总,无一不是外表低调内力奢华的精品奇品。 尤其在夜明珠的耀照下,更显华贵巧致,气蕴非凡。 “这厮果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还真对得起孔这个姓!” 丁保方生感叹,突地感觉到一股审视的目光投来,心中一警,攸地转头,就见之前搁放鹰笼的那个锁柜之后,挨着车壁,还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 老人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似是患有残疾,整个人瘦得跟麻杆一样,抄袖斜卧在那里,目似瞑,意暇甚,只在丁保上来时,投来那么一眼,眸子里昏黄浑浊,全无光彩,如同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只看那么一眼,就再次阖下了眼皮,似是不愿浪费一丁点精力。 “宁兄不用管他,路上捡的一个疯人,小弟我看他腿脚不便,又身有孔家刺黥,便好意捎了他一程,不曾想倒再也撵不下去了,这会儿还要跟着我上西雁,年纪这么大又不好意思赶,你说倒霉不倒霉……” “老夫姓风。”老头突地咕哝了一声,打断孔连顺,似是对疯子这个词很不满。 “闭嘴。没见本少爷有贵客,没空跟你扯淡。”孔连顺怒不可遏。 “老夫姓风。”还是这四个字,不过声息语调却是弱了许多,也再听不出明显的不满之意,倒像是对孔连顺的解释。 丁保望了老人一眼,倒也没多想,这车厢里的气味太怪太冲,既然确定接白雕确实如孔连顺所说,已经不在车上,那就没必要再多做停留,随便观摩了几下,便起身告辞,临出马车前,忽地回首道:“连顺,衍圣草园,方便进出吗?” 孔连顺怔了下,似是没料到丁保对接白雕如此喜好,继而恍过神来,面上瞬间神采飞扬,连连点头道:“宁兄放心,一切包在小弟身上,别说进出,住上一年半载都成。” 丁保看得出他语出至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难题终于有了些眉目,心情顿时变得畅然,自马车上一跃而下,抬手跟孔连顺作别,回身而去。 他却不知,在他双脚自车上弹起的那一瞬,车厢内那位老人家耳朵突地一动,轻“咦”了一声,整个人嗖地坐起,仔细听着丁保落地之音、转身迈步…… 那对浑浊将死的寂灭眸子,猛然晃动起来,先是波云奇诡的迷惑,继而惊喜、激动如穿云之日,猛然绽放如雷。 ≈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第八十章 老夫姓风 第八十一章 好腿啊好腿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八十一章 好腿啊好腿 此后数日,孔连顺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再未与人吵过架,虽仍称不上和善可亲、有礼有节,但起码没再随随便找茬胡闹。 实则这几日,他基本都在丁保马车里厮混。 之前之所以见风就是雨,不管不顾瞎闹腾,除了心存是非黑白之念外,最重要的还是旅途太过苦闷无聊。 现下新结识了丁保这么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只觉得他的一言一行都极为新奇有趣,便如喜好漫画小人书的猎奇孩童突然闯进了漫画博物馆,眼都没工夫眨一下,哪里还顾得上街边那些个租书小摊儿。 丁保初始心存警惕,稍后摸准了他的脉门,知晓他其实就是一骄纵任性惯了的大孩子,本性还是很纯良的,这点,从他对待马车里那个素未平生的老人家就可见一斑。别看他当面骂得又凶又毒,一提起来都是咬牙切齿的,实则衣食住行都很照顾,甚至连马车外围整日罩着的黑色布幔都是专为老人所备,据他讲,这老人家患有严重眼疾,见不得日光。 而且孔连顺这小子大喇喇的,吹起牛来言辞很逗,什么都往外撂,见识也算不错,倒是个羁旅解闷的良伴。 最起码这几日里,丁保就对整个圣门孔家,以及要去的衍圣草园有了个粗浅的了解。 不过有一件事让丁保很郁闷,好似自从那日参观了孔连顺的马车下来以后,自己但凡走出自家马车,就会生出一种被人探究窥视的感觉,那不是一般程度的窥视,倒像是单独关了十载的精壮男囚突然见到妙龄女郎般,火辣辣的,很有侵略性,热灼得都快燃烧起来了。 这种感觉极不舒服,仿若有一条凉腻腻的毒蛇在脊背上溜爬,好几次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回头转身仔细寻去,甚至私下里拜托了热心肠的小骆姑娘,却俱是一无所获。 因此近两日来,他基本上不再走出马车。 连续经历过两次天兵降世,尤其是最近一次的天兵老矢,他终于彻底认清楚了这个世界的冷血残酷。 别看他自穿越后一直居安思危,实则作为一个和平年代长大,一直生活在法治社会路上的人,因为思维惯性,第一次遇到天兵伍梅后遭受到的冲击很大,但并不算太致命。心中还觉得这种东西就跟前世走在马路上时地下天然气管道爆了、乘坐航班时飞机突然撞到小鸟等类似,虽然极可怕,但终究还是小概率事件。 直到中秋月夜更加强大更加冷酷的天兵老矢出现,像一尊杀神一样几乎将在场所有人无情碾碎,不分情由,不问是非,他才终于彻底觉醒,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仅会耍小聪明没用的,没有超卓的个人能力,不能做到随时自保,拥有再多一切也都只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因此此次死遁之后,下定决心要遍访天下三大园,一定要尽量将自己“野兽化”,不说无敌天下,做不到自保就绝不高调露头。 至于那劳什子鬼天兵,凡事再一再二,决不能再三再四,只要再敢来招惹自己,不直接弄死,也要活捉一只来耍耍! 所以他这一路算是极低调的,深居简出,社交方面也很讲究,小心翼翼地控制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除了每日例行的散步、舒展脊骨、大小便外,基本上不出来露面。 实在想不明白这种时时被人窥视的心悸感觉究竟从何而来,是自己的敏感错觉,还是不经意间招惹到了什么厉害人物? 说起大小便,这对丁保来说委实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在华阳时还好,自家有茅房,虽然简陋,仅是两块木板悬空搁在粪坑上,但毕竟是在室外,空气流通可以保证。 但在这长途跋涉的行旅途中,稍微讲究点的,就要用到虎子,即简易马桶,这就不是丁保能够接受的了。在他看来,一个不能冲水的马桶即便做工再考究,盖子再精美再严实,整日搁置在马车里,内存几日几夜的大小便,只有遇到河流或住店时才能倾倒清洗,这简直会要人命,这跟住在火车站臭气熏天的厕所里有什么区别?! 所以孙浩出于尊敬,特意放在他马车里的那个崭新的锦团盖垫的雕木虎子,他从未用过。每日籍着商队休憩时,假借散步或舒展筋骨,避过大队人马,露天解决。 这一日傍晚,沐着夕阳余晖,丁保轻嘘口哨,哗哗啦啦地在小树林里尽情释放着。 自从马岛缟狸异化身体之后,他每次放水时心情都很不错,也越来越满意水柱的劲道和飙射距离,如今虽不敢说“顶风尿十丈”,但随随便弄个小半丈毫无压力,正自昂扬得意、不可一世时,突地身体一僵,头皮有些发麻,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不过这一次,他却是瞬间锁定了方向,转头望去,顿时愣住。 怎会是他?!他不是瞎子吗?! 小树林内,一堆半枯落叶之上,孔连顺马车里躺着的那个半死不活的枯瘦老人正好整以暇地蹲在上面,嘴里嚼着截树根,嘴巴咧得很大,笑眯眯的,露出稀稀疏疏几颗黑黄的牙齿,之前浑浊将死般的眼珠子,此时瞪得滚圆,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丁保的下半身。 此情此景,丁保但觉一股凉意自脊背涌上,涩着嘴巴正想打个招呼什么的,落叶堆上那枯瘦老人见他望来,好似很兴奋,猛地一指他的下半身,像是见到世所罕见的极品美味一般,“咕哝”,猛吞了一大口口水,咧开黄牙大嘴,笑道:“老夫……姓风。” 古道。西风。距离商队极远的空寂小林中。 这声“咕哝”吞咽之音简直销魂,丁保瞬间脸色煞白,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 恶心凉意自脚底板一直冲上头顶,小弟弟唰地软了下来,最后几滴无情而又羞耻地淋在了鞋子上。 这会儿却顾不上这个,猛地跳起,提起裤子就跑,边跑边系腰带,一口气不停地跑到自己马车上,这才稍感踏实,低下头发现鞋子竟然被自己淋湿了,顿时义愤填膺,尼玛,男人最悲哀的事情居然赤果果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念及方才诡异场景,禁不住又是一阵恶寒凉意,用青梅子酒定了定神,赶忙着人将孔连顺给叫了进来。 “宁兄,你,你这是什么眼神?”孔连顺坐立不安道。 “我问你,你车上那老头究竟是何来头?”丁保目光炯炯,逼近他道。 孔连顺给吓了一跳,又疑又惊道:“就是一老疯子啊,满嘴胡话,最爱说的就是四个字,老夫姓风,根本无法交流,至于是何来头,什么身份,路边偶遇的,倒还真不知道……” “老玻璃?”丁保试探道。 “老……玻璃?啊,我知了,宁兄又是在考我,玻璃小弟恰好听过,就是琉璃嘛,小表姐自异海游学归来时,曾赠予小弟那么一颗,端的是晶莹剔透,华美无比,比之天然斛珠更加透明璀璨,小弟本来还想改日寻个机会拿出来显摆一下,不曾想宁兄果真是见识非凡之辈,竟连琉璃都知晓,佩服佩服!只是不知,这老玻璃又是何解,莫非是有些年月的古董琉璃……” “死兔子?”丁保继续试探道。 “这,这又从何说起?啊,莫不是琉璃中的新品?嗯,动若脱兔,静如处子,兔子已死,便不再动,这名字倒也取得有些意思,呵呵,符合琉璃不变不动之特性……” “龙阳君?”丁保濒临暴怒。 孔连顺噌地退了两步,小黑脸黑得发亮,义正辞严道:“宁兄看错了,小弟不是那种人!” “你再吹水扯淡信不信我踹你!”丁保呲牙咧嘴,狠声道:“我问你那老人家是不是龙阳君?!” 孔连顺猛地瞪大眼睛,小黑脸涨得通红,浑身发抖,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满脸不忍道:“宁兄,老人家……身子骨太薄,怕是经受不住……啊!” 孔连顺话音未落,便被丁保狠狠一脚给踹了下去。 夜间,丁保袖中紧攥“堪言”宝匕,嗅感全部释放,闭目假寐。 整个身体、神经却是绷得紧紧,尤其是双脚紧踩车壁储箱,随时准备发力。傍晚回来后,他就有种很强烈的预感,今夜那位半死不活的老怪物会来访,不管他要做什么,只要胆敢登上马车,就绝对要放翻他! 子时将至时,丁保鼻翼忽地一颤,轻阖的眼皮微眯,紧接着,一股馊臭劲风席卷而入,竟直奔他下体,顿时怒不可遏,双脚猛发力,身子千钧一发之际毫无征兆地弹出,生生让那股劲风卷了个空,正想扭身划出“堪言”,那劲风竟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恐怖速度抓住了他的双腿。 丁保先前见过速度最快的人是狐狸姐姐,行止犹如黑烟幻过,很是吓人,不过后来细想想,狐狸姐姐的绝对移动速度其实并不算太快,算是轻巧居多,然后施以某种幻术障眼法,才造成那种鬼魅般迷幻的效果。 但眼前这人不是,他行止如风,劲道有力,方才一瞬那个骤然而发的横移动作,对于昏黄光线下的双眼来说,简直如同瞬移,而且这是由绝对移动速度当面造成的视觉幻象,速度之快,简直不可想象!更何况,这人还是一对天生残缺的长短腿! “好腿啊好腿!果真是无双好腿!” 丁保“堪言”宝匕举了一半,无上霸气几乎也要喊出口,正要双管齐下抽冷子干翻他,突然发现那枯瘦老怪物只是喃喃了几句,就突然放声恸哭了起来,哭声极凄,但又不完全是悲意,其中更有一种渡尽劫波、苦尽甘来的喜极而泣。 闻者心酸。 “那个,前辈,有什么话,能不能先放开我的双腿再说,你抱得这样紧,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八十一章 好腿啊好腿 第八十二章 量身定制之专属绝学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八十二章 量身定制之专属绝学 老人不闻不顾,兀自紧抱着丁保双腿,就如抱着某种希冀炽望,呜呜咽咽抹泪不止。 离近了,愈发觉得他瘦削不堪,明明骨架不小,偏生从上到下没有几两肉,蓬头垢面,须发如草,若不是活人的气息很浓,倒像是一具下葬月余的包皮骷髅。 死死抱着丁保双腿的两只老手,青筋暴露,血管浮凸,其上遍是深褐斑纹,比之街边乞丐都不如。 丁保微叹了口气,觉察到他没有丝毫恶意,也决计不是什么老玻璃龙阳君,便收起了“堪言”,也不说话,淡淡看着他。 持续呜咽抽泣了约莫半刻种,老人情绪才略略平复了些,这一安静下来,整个人倒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索悲凉。 丁保见状心生不忍,倒了杯青梅酒递了过去,老人没接,却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猛地抬头,情绪激荡热切道:“你……可愿跟老夫习练……劲草绝技,替老祖宗……风家……发扬光大?” 什么乱七八糟的,丁保皱眉不喜。 老人兴许太久没有好好说过话,声音涩哑难听,犹如生锈车轴嘶磨,词不达意的,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倒是那双平日里浑浊无力的将死老眸,像是突然注入了一汩生命之泉,重新精神活泛起来,不过看起来还是与正常人的眼眸大为不同,磐稳但刻板。 “你可……愿意?”老人满脸希冀,颤抖着声音道。 “不愿。”丁保冷冷回道。 “为何?!”老人痛心疾首,不,简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捶胸顿足道:“你这般……天赋异禀、骨骼清奇……” “停。”丁保摆手,叹息道,“都不容易。啥也不说了,一次性全拿出来吧。” “你让老夫……拿什么?” “还装。什么《如来神掌》、《九阴真经》、《凌波微步》、《六阳童子功》之类的小册子,全部拿出来吧,报个数,我统统要了。唉,这年头营生不容易,一大把年纪了,大半夜不睡觉还要做这个,不过你这造型,这演技,都堪称行业翘楚,也算是用心下过苦功夫的了,作为半个同行,怎么着我也得支持一下。” “呃,你,这?”老人一头雾水,抓耳挠腮。 “又装。你绕来绕去,还不就想说,少年,我看你天赋异禀、骨骼清奇,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维护世界和平就靠你了,我这有本秘籍,见与你有缘,就忍痛卖给你了!行啦,大家都是明白人,就甭忽悠了,说吧,一共多少钱,你拿册子我掏钱,然后一拍两散,我还要赶着睡觉,这个点可是很珍贵的肝脏消毒、皮肤再生时间……” 老人怔了半响,突然就又哭了,不过这次跟方才不同,是真的痛哭,似是好不容易寻回的那么一点点希冀顷刻间崩碎开来,颤颤巍巍的骨爪双手,轻抚着丁保的双腿,满脸遗憾悲戚,就像是见到蒙尘的珍珠、折断的宝器,嘶哑着声音叹道:“老祖宗,天可怜见,一百多年来,我风家今日终于再次寻到一双风神腿,可……可这双腿的主人……神智不清啊……” 风什么? 风神腿?! 丁保望着自己双腿,脑海中忽地一亮,有些动容道:“那个,前辈,你刚说我这双腿是……风神腿?” “‘风知劲草,神堪无相’。你这双腿天赐弹劲、爆力无双,不是风神腿是什么?”老人兀自抚着双腿叹息。 丁保心下大骇,若不是知晓他绝不可能清楚“超人腕”之秘,怕是就忍不住拿“堪言”杀人灭口了! “天赐弹劲、爆力无双”,这不就是双腿获得跳蚤弹力之后现阶段的情形特征吗?难道说,他之前说的那什么“劲草”、“御风之主”也并非疯言疯语? “前辈,你方才说想让我学什么?” “你愿意?”老人猛地抬头,神情激动,说了这会儿话后,吐字表达终于稍微正常了些。 “先说好,无论要学什么,绝不磕头拜师。” “不用,你天生风神腿,未来的御风之主,速度王者,老夫一个废人,哪承受得起。”老人连连摆手道。 “还有,我很忙的,不绝顶厉害不学。”丁保眼神熠熠,扬起下巴道:“前辈拿什么证明我所学足够厉害,足够有用,日后不会后悔?” “老夫姓风。” 仍是这四个字,但这次自老人口中淡淡说出,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随着这四个字出口,他的整个人一改萧索孤苦,瞬间变得凌厉自信起来,磐稳如石的眸子扫了丁保一眼,咧嘴一笑,“留心左脸。” 最后一个“脸”字吐口,身形暴起,马车内犹如卷起一道劲风,丁保早在他说第一个“留”字时便开始戒备,双足蓄力,但仍是没有躲过,老人速度很快,直接而毫不掩饰的那种快,手指在丁保左脸上虚点了下,即触即退,仿若根本未曾动过。 许是知晓丁保不喜,他的手指并未真正触碰到丁保脸颊,仅是折断了面部几根汗毛。 惊喜压过沮丧,丁保深吸了口气,眼睛微亮道:“前辈,我日后也能练成你这样?” 老人摇头,拍了拍自己腿脚,自嘲笑道:“老夫天生右脚残疾,两条腿一长一短,比之正常人都不如,哪能与风神腿相提并论?我这仅是些死学苦练的小成效罢了。以你之超卓天赋,只要稍微用些心,来日强我数倍半点不难。” “数倍?”丁保两眼开始发亮。 似是想要彻底说服丁保,老人打开话匣子,继续道:“便是不提昔日名震天下的老祖宗,我风家也出了不少身法超卓之辈,老夫的大哥就是一个,他双腿也就正常人水平,但天生逆风眼,平衡能力也不差,所以在这两代人中成就最高,曾在福不死江湖名人谱上跻身百大。” “才百大?”丁保略显失望。 老人哼了声,傲然道:“老夫大哥是福不死江湖名人谱前一百位中,唯一一个不懂任何武功,仅凭速度快入围的。” “什么?!” 丁保终于失色,连弓鹤云那样随随便能打戚叔七八个的人物都没能跻身百大,老人的这位大哥不懂任何武功,仅靠速度便能列席百大,这速度是得有多快多变态才行?! 忽地醒起老人方才之言,蹙眉问道:“前辈,你方才说那位老前辈是什么天生逆风眼,难道还与这有关?” 老人精神猛地一振,满是赞许地望了丁保一眼,点头道:“我风家这门绝技,讲究八个字:急湍甚箭、猛浪若奔。老祖宗留下的谒言所述,若想练就无可匹敌的极致速度,需要三方面的天赋方可,一是绝佳的双腿弹劲和超卓爆发力,也即风神腿;二是要有过人的协调、平衡和消弭惯性之天赋;三是稳若磐石的双眼,要能在急速飚进、爆发移动时不惧风袭雨淋。” 丁保听的暗暗点头,却听老人继续道:“这三项天赋都极难得,老夫大哥天生逆风眼,所以在这第三项上天赋过人,一二两项皆为中人之姿,经过后天练习,最后仅凭速度晋身福不死百大。而当年老祖宗独拥一二两项天赋,犹自不满,逆着风口、迎着瀑布苦练双眼,最终成为无可争议的身法速度天下第一,开宗立派,终成一代宗师。” 丁保听得意动,念头忽地一动,疑道:“前辈的眼睛难道也是?” “不错,年少时不自量力也想学雄鹰翱翔,风口上昂着头颅,瀑布下仰起脖子,不过却是没能练成,还毁了眼睛,到现在见风流泪,见雨鼻酸,看到日头更是刺灼得难受……差不多废人一个。”老人叹息着,拭了拭眼角,倒非是伤感自怜,实则方才对着丁保左脸暴起那一下,起速太快,隐隐触发了眼部旧疾。 “前辈,要想速度快,人的反应不重要吗?” “老祖宗曾说,人之筋肉、骨骼长期锤炼出的自发反应,远比脑子想到再做快,而且这不算天赋,后天勤学苦练即可。” 丁保明悟,点了点头,突然又有些肉疼道:“我若跟前辈你修习这门“劲草”,也……需要苦苦锤炼眼睛,还有那什么平衡协调惯性……” 眼睛?! 平衡、协调、惯性?! 等等,人的眼睛再怎么练,别说迎向瀑布,便是天天泡着辣椒水,能有接白雕的眼睛稳定?那可是保持时速三百公里自天空呼啸而下,闪转腾挪间锁定猎物的存在,其在高速运动状态下的视觉稳定度和分辨率简直匪夷所思,科学界至今无解! 还有平衡协调能力和消弭惯性的天赋,人再怎么练习,再怎么有天赋,能比得过十四物种名单中的蜂鸟?这可是当之无愧的平衡协调能力之王,公认最逆惯性的物种,世间唯一能倒着飞的鸟,是急速飞行状态下可以瞬息静止于空无视惯性的变态存在…… 只要入了衍圣草园,用“超人腕”获取接白雕的视力、蜂鸟的协调平衡与惯性,再加上之前的跳蚤弹跳,岂不更好就是习练“劲草”所需的三项天赋? 当年那风家老祖宗凭着土著级的一二项天赋,再加上死学闷练的半吊子第三天赋,就成了速度身法天下第一,获得什么御风之主的名号,那大爷凑齐这野兽级的三项天赋,再稍加熟悉,这小速度飚起来还得了?! 这哪是什么风家绝学,这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专属技能啊! 第八十二章 量身定制之专属绝学 第八十三章 西雁欢迎你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八十三章 西雁欢迎你 之后几日里,趁商队人马夜间宿营休憩时,老人都会在子时左右摸过来,带丁保寻一僻静之所习练“劲草”绝技。 许是自己眼睛早年曾因练得太狠吃过大亏的缘故,老人并未针对丁保的眼睛苛求过多,不过对于平衡协调能力和消弭减弱惯性的技巧,则要求的相当严苛。 每日晚间一个多时辰的习练下来,丁保第二日白天一整天都会腰酸背疼,孔连顺看他的眼神也一日比一日古怪。 不过他眼下却是顾不上这个,尽管蜂鸟非世间罕有之物,衍圣草园内有很大希望寻到,孔连顺遣人先行送至的接白雕虽然生病,也不致死。但他这个人做事习惯未虑胜先虑败,老人所讲述的技巧方法,乃是风家历代先贤辛苦总结出的,对于普通资质者有显著提高,而对于天赋异禀者则会有画龙点睛之绝效。 之前在黑头山时曾跟戚叔修习过一段轻身技巧,深知这种事情并非用天赋能力简单堆积叠加即可。 一个人便是天生眼如磐石、腿似跳蚤、腰比灵猿,体力丰沛如海……如后天不勤学苦练,细加揣摩提高,也未必就一定能胜得过别人,这其中,还涉及有经验、技巧、衔接、肌肉反应等诸多因素。 更何况,孰能生巧是良训,古今皆如是。 所以,丁保秉着“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想法,每次习练时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对待。 而在晚间常规习练后,自己加练是家常便饭,此外,白日在马车上还会仔细揣摩个中巧处,带着辩证思维,不停地印证、拆解、推翻、重组、假设…… 其后的一段日子里,他整个人的心神全都投入在这门“劲草”技法中,好几次从孔连顺悄悄上了他的马车,到中间无聊睡着,再到最后心情复杂满脸哀怨地走下去,他都分毫未曾察觉,自顾自地趴在书案上写写画画,外带各种纠结比划。 导致孔连顺很受了些打击,随后几日像是被触动了,突然安静下来,有时还会有样学样地摸起一本书认真来读,这吓人一幕若是让他那位知府老爹见到,估计会喜极而泣,大醉一场。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样的收获也是极其明显的,最起码老人每晚教习时都要重新惊讶一次,激动地掬上两把老泪,完了再喃喃三声“老夫姓风”,每一遍的意味都不尽相同,一遍却比一遍兴奋喜悦…… 实则这不仅得益于丁保科学有效的方法和全身心投入的努力,主要还是他双腿的潜力实在太大,远远超过老人对于腿力天赋的认知。 风家当年那位老祖宗双腿天赋出众,自诩天赐,取名“风神腿”,因此也为风家留下了相传至今的不朽传奇。 可那位老祖宗的所谓“风神腿”真要跟丁保的双腿天赋比起来,还真就不够瞧的,丁保这双获得跳蚤弹跳天赋的腿,极限可是水平方向身长三百五十倍的距离,垂直方向身长一百倍以上的高度。 只不过他现在的身体远不够结实,承受不了太大的瞬时重力加速度,仅能也仅敢释出远不到十分之一的潜力而已。 而经过揣摩练习“劲草”技巧,站在风家历代先贤的肩膀上,尽管不能有质的提升,但腿部潜能稍微能多释出那么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一丁点,五十分之一,六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搁在老人眼里,那可就是匪夷所思无与伦比的进步和提高。 授与受是可以相互感染的,加之丁保无可挑剔的认真态度,老人心中也再无任何疑虑和保留,全心全意,倾囊相授。 当人专心致志做一件事时,时间往往过得很快。 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这日下午,丁保午睡时被人吵醒,撩起布帘外往看,阳光正毒,连树木投下的影子都缩成一小团,然而整个商队却像是逢年过节般热闹喧哗,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激动喜悦。 除了一个人,孔连顺。 那小子焉儿吧唧的,正靠在车辕上长吁短叹。 丁保立刻便知道,经过近一个月的辛苦跋涉,名列央土六都之一的西雁,终于到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恶补,他发现西雁这个地方很有意思。 首先,西雁府扼守西疆、南国之要,也是整个白马王朝下辖最大的一个府,但居然没有驻守一兵一卒在此。 而西雁这座城市,也是个很奇特的城市,大名鼎鼎的央土六都之一,但跟“九朝古都”天封,“六朝古都”亢京不同,从有历史记载开始,这座城市从未成为任何一朝一代的正式皇都,但却是陪都之王,前后至少被选为过十个朝代的陪都,连如今白马王朝也不例外,与亢京一西一东,作为天封的两大陪都。 最有趣的是,据说每次新朝议定皇都时,西雁都会被第一个列为候选,只是不知为何从未被选中过,堪称“万年备胎”。 除却这些,西雁这座城市因为地利和历史原因,实则是现如今整个南国和西疆交界地区的政治、文化和宗教中心,也是白马王朝西南地区规模最大、居民最多的城市,即便放眼全国,也仅次于天封、亢京,位列第三。 这一点,从丁保走到城门前的那一刻就深刻感觉到了。 西雁的这个主城门,基于青石城墙的基础,上筑成鼓楼模样,从地到楼尖高逾十几丈,单鼓楼都有近四丈,青砖红瓦,巍峨不凡,立于城下,一股都城霸气和底蕴扑面而来。 这鼓楼修的极讲究,采用的是“重檐三滴水”和“四角攒尖顶”的风格,屋檐四角飞翘,如鸟展翅,其下四方又通有明柱回廊、彩枋细窗及雕花门扇…… 丁保站在下面,一时间看得都有些傻眼了,直到一阵巨大喧哗把他惊醒,冷不丁又被人撞击推搡了一下,这才自稍有些不合时宜的历史情怀中剥离出来,即刻留意到不知何时商队已经被堵在了城门口,迎面雄纠纠气昂昂地走过来一队人马。 仆妇、丁壮、婢女、护院……林林总总不下六七十人,看穿着衣服,听周边百姓讲解,清一色的来自知府大人的府上。 “搞这么大阵仗,应该是迎接孔连顺的了,这小子看来没撒谎,他还真是知府大人家的公子!唉,纨绔子弟啊……” 丁保正感慨着,突见孔连顺面色大变,泥鳅般滑过来,双手死命拽着丁保的衣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宁兄,救我……” 他这厢一动,迎面而来那队家仆人马中忽地窜出一个绿衣小婢,眼睛一亮,遥指孔连顺,尖声喝道:“公子在那边!上!” 商队人马不知发生何事,正要上前阻拦,那绿衣小婢拿眼白一斜,自袖间滑出一块光灿灿的腰牌,大喝道:“知府大人的家事,哪个敢多事?!” 噌地一声,整个商队像事先排练好了一样瞬间散出一个大空场来,独独将丁保、孔连顺还有他的那辆古怪马车暴露其下。 “宁兄,宝哥,你一定要救……” 孔连顺刚凄呼了一半,见势不妙的丁保立马将这些时日习练的“劲草”身法发挥到极致,几个闪身便避入了人群,正自惊魂未定,就感到一阵杀气腾腾的风暴吹过,无情卷走了孔连顺,再接着,叮叮梆梆,咔咔嚓嚓,扑扑腾腾,地上的尘土卷起了一丈多高,看不清楚内里形势,只间或传来几声孔连顺惨叫和求饶之音…… 过程持续了大概半刻种,那队雄纠纠气昂昂的仆妇、丁壮、婢女、护院……扬长而去,只不过跟来时相比,每人手里都提了一两件东西,不知为何,其中好几件丁保看着都有些眼熟,顿时心头一跳,赶紧望向场中。 却见尘土消散之后,地上趴着一个只穿了内衫亵裤的赤脚男子,整个人缩成一团,犹如一只遇到危险的大虾子,洁白的内衫亵裤已经滚成了泥黄色,且内衫被撕得一条一条的,裸露出整个黝黑瘦削的背部,看双手握拳的架势,若不是死命拽着,估计连这些布条都不会给他留下。 在他黝黑的背上,用朱漆泼写了几个宛如讨债般的狰狞大字: 孔连顺,西雁欢迎你。 而在他那辆古怪马车方才停靠的地方,硕大的马车已经凭空消失,仅余一个被拆卸剩下,未来得及拿走的熟铜钉帽,悲催而孤寂地打着旋儿…… 丁保禁不住狠狠吞了口唾沫,试着靠近孔连顺,刚走近蹲下,冷不丁孔连顺“噗噗”喷了两口尘土,一下自地上弹起,故作潇洒地伸手抿了抿额前凌乱的头发,呲出一口白牙,“呵呵,宁兄莫要担心,没事的,小弟对此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 丁保吸了口冷气,“你,不说你是西雁知府的公子吗?” “我是啊。”孔连顺瞪大无辜的眼睛。 “胡扯!你既是知府大人的公子,在这西雁城,谁敢这样蹂躏……对你?!” 许是被问到了痛处,孔连顺眼眶一下子红了,恨声委屈道:“老爹是知府有个屁用,那恶魔娇滴滴一声姑丈,哪里还有我这亲儿子的位子?” 第八十三章 西雁欢迎你 第八十四章 遇见恶魔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八十四章 遇见恶魔 恶魔?还娇滴滴? 丁保瞬间恍然,能让孔连顺这位堂堂西雁府知府公子,畏之如虎谈之色变的所谓恶魔,不就仅有当代“圣公”孔自儒的独女,传说中的那位孔词姑娘? “你先前说得罪了一位狠人,被逼离开西雁府流浪,就是你那小表姐孔词?” “不是她这个恶魔还有谁。” “……也就是说,她一个外人,指示你自己家的仆妇、丁壮、婢女、护院等等这些人,把你这位正经八百的少爷给当街修理了一顿,拆了马车,抢光东西,扒走衣服,最后还泼了红漆刷上大字?” “这都不算什么,我老爹的书房都让她给占来养蟋蟀虫豸了,可恨老头子不得不坐在客厅百~万\小!说,还整日乐得跟花儿一样。” 丁保便不再说话,默默扫了眼他背上那行凄惨扭曲的朱漆红字,还有狼藉地面上那颗刚刚消停下来的熟铜钉帽,眉头紧紧皱起。 先前孔连顺告诉他得罪了厉害人物,不得不在外飘荡了近两个月,直到花光所有钱财被逼无奈这才准备返回,他其实并未太在意。料想以孔连顺性格以及一路上展现出来的那种处事方式,哪能会真把人得罪狠了?再者,以他西雁知府公子的身份即便真得罪人了,料想也不会有人敢怎么着,能怎么着。 但现下看来却是想错了。 “西孔词、东梵音”,合称“央土双璧”。 这位孔词姑娘能跟“月神”淳于梵音那个号称“百年一遇武学奇才”的天才女子相提并论,能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又岂会真如坊间传说中疯疯癫癫四字可以形容?这种人要是真纨绔起来,一意跟你耍性子,就眼下看来,还真是有够麻烦的。 “你劳心费事,花尽所有盘缠,重金购得那接白雕,实则并非什么生日贺礼,是为赔礼道歉化解干戈吧。”丁保最后道。 “呵呵,宁兄果然慧眼如炬。……都怪恶魔太嚣张,小弟这实在是没法子。”孔连顺尴尬笑道。 “看来你这位小表姐脾气不小,接白雕这种神物都让她消停不下来,穷追猛打不依不饶的。”丁保皱着眉头,伸手接过孙浩递来的一件长袍,一脸嫌弃地丢给孔连顺,“先把这个穿上。接下来呢?” 商队的目的地就是西雁城,所以在这里交接清点之后就要就地解散,但丁保还指望着孙浩带他去衍圣草园,故有此一问。 “呵呵,宁兄,要不,咱今晚先找家客栈凑合一下,明个儿一早我溜回家偷来老爹行牌,再弄点钱财,然后咱二人便马不停蹄赶去终南山。这一路还得小十天,吃喝拉撒的……” “找家客栈?” 丁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他尴尬神色不似作伪,顿时气得无语,堂堂西雁知府家的公子回到了西雁城,却被吓得不敢回家,还要躲在客栈里凑和,这公子哥儿小少爷混到这地步,也算是天下独一份了,按常理,不说请哥们儿欺男霸女、横行街头了,最起码弄两条花船浪荡浪荡,最不济,也要搞个旧社会马杀鸡什么的好好批判一下…… 不过念及他那位行事乖戾咄咄逼人的小表姐,醒起还是衍圣草园的正事要紧,也就不愿多事,忍着脾气挥手道:“就依你。钱财我这边充裕,你只管拿到行牌即可,莫要再节外生枝。” 临告别时,孙浩、小骆姑娘二人都有些依依不舍,丁保也是很有些感慨,再次婉拒了二人送他去终南山的提议,破天荒地以兄长的身份敦敦告诫了一番,字字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金玉良言,也算是感谢这对热枕善良的小鸳鸯一路上的悉心照顾。 转身回来,孔连顺一个人目光呆滞地蹲在城墙角,机械式地扒拉着地上的尘土,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十字,颓丧不安溢于言表。 丁保这才发觉少了一个人,刚才马车被拆,孔连顺被蹂时都没见到,赶紧问道:“车上那老人呢?” 孔连顺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怒气冲冲地朝左边一指,丁保顺着方位望去,发现城墙根儿一溜乞丐闲汉或蹲或坐赖在那里晒太阳,那位姓风的老人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正混迹其中美滋滋地捉着虱子,姿势娴熟,技艺精湛,竟毫无半分违和感。 丁保怔了下,还是走了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好奇道:“老风,我刚一直看着,竟没见你何时下的马车?” 老风是老人自取的称呼,闻言挑了只大个儿虱子塞入口中,脆生生地嘎嘣着,大喇喇哼道:“老夫姓风。” “我和连顺要去投店,一起?” “你二人去吧。老夫知道怎么找你。”老风说着,忽然凑近丁保,一脸嫌弃地看了眼同样对他怒目而视的孔连顺,撇着嘴巴道:“那浑小子是个惹事虫麻烦精,跟他一起,多长点心。” 丁保点了点头,回来时,孔连顺扯住他,好奇道:“老头刚刚说我什么了?” “他说你这人有个很大缺点,就是太过古道热肠正直善良,容易吃亏,以后要多长点心。” 孔连顺愣了下,腰杆儿瞬间绷得笔直,脸上的沮丧、不安一扫而空,像是一朵重新沐在阳光下的向日葵,丁保轻轻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先朝城内走去。 …… “你绕了半天带我来的就是这家?” 西雁城内,羊市口附近的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里,丁保好不容易坐稳三条腿的凳子,伸手一摸,差点从桌面上捞出二两粘稠老油来,遂黑着脸问道。 “不错。宁兄你想,恶魔小表姐那种人怎么会留意到这种地方,这里最安全不过,不仅如此,咱们晚饭吃在羊市口这边,投店投在城隍庙那边,但实际上呢,今晚真正睡在旧川驿里。哼哼,这样一来,任她小恶魔真是心生九窍,也决计摸不到我二人真实踪迹……” 孔连顺一脸得瑟地说着,夹起盘子里的一块羔羊肉就要往嘴里塞,忽然被丁保拦住。 正自不解,就见丁保一甩手,将他筷子里那块嫩酥酥的羔羊肉丢给了路牙子边的一只饥黄小野狗,顿时恍然,讪笑道:“呵呵,倒是忘了宁兄你心疼喜爱动物,若不然怎么非要去衍圣草园……咦?” 他正说着,就见那吃了羔羊肉的小黄狗竟裂开嘴巴傻笑了起来,而且边笑着,边还一癫一癫的,四条腿走路变成了两条腿,像是个摇摇晃晃的醉汉,极为诡异。 “这盘羊羔肉里下的是‘含笑半步癫’。用蜂蜜,川贝,桔梗,加上天山雪莲配制而成。中毒后无药可解,只能单边腿癫着走路,大笑一日一夜,哈喇子流干方可自解……” “这筷子上涂的是‘悲哭痛凄露’……” “这盘子上也沾有‘黄连巴豆散’……” 孔连顺目瞪口呆地望着丁保,看见他风轻云淡如数家珍地将所有毒素一一分辨出来,震骇、惊喜的同时,心里怒火狂飙,黑脸一下涨得通红,拍桌大吼道:“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大呼小叫有用吗?淡定。”丁保一把将他拉下,淡然道:“我身边还有些干粮。吃干粮喝水,不能堕了威风。” 孔连顺深以为然,不禁拿崇拜的眼神望向丁保,眼见丁保极其潇洒地倒了一杯茶水,也赶紧有样学样,正要很潇洒很威武地将茶水倒入口中,突然见丁保眉头一皱,喝进嘴里的茶水“噗”地吐了出来,顿时吓了一大跳,“哇呀呀呀呀”一阵怒喝,一把摔掉杯子,犹不解恨,抓起桌上茶壶也丢了出去。 “你做甚么?”丁保惊道。 “你做甚么?”孔连顺讶道。不是有毒吗? “水有些烫。” “……” 第八十四章 遇见恶魔 第八十五章 来鑫客栈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八十五章 来鑫客栈 经这样一闹,二人兴致全无,丁保拿出临分开时孙浩塞过来的腌熟牛肉及烙饼干粮,合着茶水随便凑合了几口。 孔连顺则是忧心忡忡,长吁短叹的,一口也难以下咽。 离开小店后,依本来计议是要直接去城隍庙旁寻客栈投店的,可遭方才那么一吓,二人再不敢大意。 由孔连顺引着兜兜转转绕了小半个城,二人把知晓的脱身计全都施上了,一直转到太阳西斜,腿脚发软,这才小心翼翼地自城隍庙旁一条小巷弄绕至想要投宿的那家客栈。 丁保之前从未遇过这种情况,路上把前世电影电视中见到的那些个摆脱追踪的镜头细细回思了一遍,但一经施展,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西雁城人多味杂,声息如芸,没经过专业训练,根本无法察觉是否有人跟蹑,加上这又是人家的地盘,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毫无半分优势。 眼下,也只能寄希望于对方已经出气,这个捉弄人的游戏不至于再继续玩下去。 其实从方才他闻嗅分辨出来的那几味毒素亦可以看的出来,对方虽然极恼,但实则还是有一定分寸的,这几味毒虽然听着唬人,中毒后也能折磨得人欲仙欲死,但实则对人体伤害极小,多是用于让人丢脸难堪的。 有了之前在城门前那夸张而凶残的一幕,这些小打小闹反倒不算什么了。 唯一让他郁闷不爽的是,那几味毒不是单抹在孔连顺一人的筷子、碗碟上,而是直接拌在整盘菜里、涂在公用碟盘上,似乎根本就没考虑过会错伤自己这个无辜。 这兴许是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亦或单下无法确保实现预期目标,但丁保可不管那么多,心里悄悄给那位孔词姑娘记上了一笔,嚣张丫头,好男不跟女斗,左右未曾中招,这第一次就算了,哥忍! 孔连顺选的这家客栈叫“来鑫”,位于城隍庙后街,规模不大,小三层的旧楼,自带小院,人气倒是甚旺,瞧之不像什么便于隐匿身形之所。他解释是他那位小表姐孔词早前曾在这左近跟一位哥舒家的小姐大闹过一场,以她傲气性子,轻易不会过来这边。 丁保却心道,最难揣测女人心,你那位霸道小表姐真要没消气,你选在这里岂不是要被曲解为故意挑衅,火上浇油?! 不过这终究只是人家表姐弟间的嬉闹置气,只要不影响衍圣草园之行,不招惹到自己,爱怎么闹怎么闹,毕竟那头可是大名鼎鼎的“西孔词”,堪比皇室长公主般的存在,即便自负如他,也委实不愿轻易招惹,何况这女人还是如此睚眦必报没完没了的性子! 投店太晚,来鑫客栈生意又好,仅剩下了三楼一间上房,不过这件上房较为宽绰,可以另搭床铺。 二人稍作合计,便交了定银,坐一楼饮了会儿茶。待小二来唤铺已搭好,丁保当先,孔连顺随后,跟着小二一起上了楼。走到二楼时,丁保便感觉孔连顺有些步履沉重,犹豫踟蹰,还以为他是风声鹤唳之下变成了惊弓之鸟,就未在意。 一直到小二引着二人来到客房前,打开客房然后躬身离去,孔连顺突地浑身一激,“噌”地一下闪身拦在客房前,小黑脸膛憋得微微发红,嘴巴张阖了几次,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怎么,便秘了?”今日身心俱疲,丁保语带不悦道。 “呵呵,那个,宁兄,宝哥,小弟有几句话要说,宁兄你英俊潇洒、一表人才,人品正直、志趣高洁。才学抱负更是没的说,就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鸿鹄之志等等这些全加起来,用在你身上也不为过。小弟这人水平有限但眼界奇高,之前从未真心佩服过人,但今日却要拍着良心说句话,小弟是真真切切地佩服你,尊敬你……” “你究竟要说甚么?”丁保蹙眉。 “小弟意思是,小弟尊敬爱戴宁兄,就像对待父母兄长一样,兄有所命,弟无不从。只是,有一件事小弟多番斟酌,委实难以从命。当然,小弟心里也绝没有丝毫轻视之意,看的出来,宁兄跟马车上那老……人家是你情我愿的,其实,西雁城里很多高门大户里都喜欢玩这个的……” “滚开。”丁保立马明白他在说什么,黑脸喝道。 “宁兄休怒。实则,实则,小弟还未准备好……” 看到孔连顺说这话时那纠结扭捏的神态,丁保脊背一凉,瞬间脸都歪了,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暴怒之下,正要拿脚去踹他,突地鼻翼一动,愤怒的眼神瞬间改为警觉。朝孔连顺做了个噤声小心的手势,清咳了一声,佯作正常,昂首挺胸地进了客房。 孔连顺瞬即会意,浑身一个机灵,也紧随着进了客房。 而此时,就在二人这间客房隔壁,黑暗中,一大一小两只脑袋抵在一起,四只蒲扇般的黑翘睫毛扑哧扑哧对着扇个不停,面面相觑,樱口微张。显然,方才听到的这番石破天惊信息量极大的对话,对于二人来说有些太过激荡刺激,刺激到已经快要忘记此行目的了。 而客房内,丁保、孔连顺二人则“相谈甚欢”: “连顺,观此地甚为隐秘,想来令表姐不会再寻来,愚兄晚间没吃饱,此时竟有些饥肠辘辘,附近可有甚特色饮食?” “不谋而合,不谋而合啊,小弟正有此意,宁兄不知,这城隍庙前街乃是知名夜市,小弟这便带宁兄前去。反正时辰尚早,尽兴游览后再赶回来休息不迟。” “连顺,请。” “宁兄,先。” 二人下楼好一阵子,隔壁房间里那一大一小才回过神来,小的那个略回思琢磨了下,突然一击玉掌,跺脚嗔道:“坏了,他们这是要逃,快令大家跟上。” “……小姐,会不会弄错了,听着毫无异常啊?”大的有些不解道。 “你知甚么?孔连顺不善说谎,每次说谎不是重复,就是欲盖弥彰。你仔细听他第一句话,不谋而合说了两遍,还画蛇添足地说甚么时辰尚早,赶回来休憩,分明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简直太卑鄙了!到这时,竟不思悔改,还敢耍我?不行,绿萼,你先带人跟上,我回家请慈将军过来!” “慈,慈将军?”叫绿萼的狠狠咽了口唾沫,再说不出话来。 第一更献上,稍后还有一更。求推荐票。 感谢“左花”、“对呗呵呵”、“书友141012125456172”、“九月之鹏”、“流星028”的打赏。谢谢支持。 第八十五章 来鑫客栈 第八十六章 怒破慈将军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八十六章 怒破慈将军 (二更献上,尽管有些晚。求推荐票。) “宁兄,方才……方才,究竟发生何事?” 出了来鑫客栈,一口气遁出老远,孔连顺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丁保未说话,袍袖一翻,自帕子里甩出一物,竟是一只巴掌大的姜黄色的肥丑癞蛤蟆。粘腻腻的,软绵绵的,皮上布满浆液渗流的大小痘粒,随着大肚子一涨一涨的。头上两只暴凸的巨睛,森森望着二人,极为瘆人。 孔连顺自幼最怕此物,噌地一下跳出三尺远,黑脸瞬间变得煞白,声音都打着旋儿,瑟瑟发抖道:“这,这是?” “方才房内说话时,自床下跳出这么一只,被我顺出来了。”丁保阴沉着脸道,“不仅有这种丑怪东西,床下应该还藏有不少类似草蛇、菜蜈之类的腥粘丑物,都是没毒的,但也够恶心人。而且,若是我没弄错的话,隔壁客房里似乎藏有人窥探。” 他此时心里火气已然有些起来,方才嗅到床下异物,并察觉隔壁有人窥视那一刻,几乎忍不住想冲过去,直接短兵相接。却又担心直接撕破脸会吃大亏,这里毕竟是西雁,生生忍下了。 “怪不得,我说呢,怎么好巧不巧地,偏偏就仅剩下一间上房,而且那新设的铺位也仿佛是准备好了的,说加就能加,原来早就被算计好的。王八犊子,回头本少爷再去来鑫找他们算账。” 孔连顺狠声说着,突地顺着丁保的话往下一想,瞬间脑补到床下那可怖画面,腿一软,差点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瞪大眼睛,六神无主道:“宁兄,那,那现下呢?” 他这人虽然性子跳脱不定,但平日里却绝不是个怕事之人,这次真算是遭逢了天敌,此时说这话时,声音都有些不对。 丁保见此心中怒气愈发升腾,打狗也得看主人,怎么说也是同自己一路的,被生生欺负成这样,这算什么事儿! 嚣张丫头,第二次了,哥再忍这最后一次! “头前带路。去你下午说的旧川驿。” 旧川驿位置很偏,是个半荒废的老驿站,自从西雁城墙外扩,将之包在城内后,基本上已经丧失了之前府级驿站的功能。现下只能算是个类似次等官方旅栈的存在,用以招待一些外地经过的轻品低秩小官,内里不算豪华,但还算整洁舒适。 而这,还是自打进入西雁城来,丁保第一次见到孔连顺这位知府大人的公子刷脸成功。 值守旧川驿的那位管事儿一见孔连顺,几乎是一路跪着迎出来的,自始至终,腰都没直起来过,那叫一个热络,很是长了孔少爷的脸。经此一事,之前因癞蛤蟆被吓到的他,立马便再次神采奕奕地活泛了起来。 二人这一日皆是身心俱疲,简单洗漱过后,便即刻上床休息,没聊上两句话,便先后呼呼睡了过去。 二更时分,丁保美梦正酣时,突地被孔连顺一声凄厉惨叫给惊醒,暴怒中睁开眼,顿时被眼前这一幕给唬得头皮子发麻。 就见临侧那张床铺上,孔连顺双手抱膝,见鬼了似的缩在床榻一脚,脑袋拼命地往怀里扎,整个人仿佛要挤到身后墙缝里去。 在他对面,门扉不知何时洞然打开,房廊下那盏清布灯笼的微光中,一堵画满了各类妖魔鬼怪的八尺鬼墙,阴气森森地朝房门这边移了过来,青光濛濛,极其瘆人。鬼墙上,布满各种草纸剪裁的恶煞凶神,却不知其上涂的什么,发出绿幽幽的可怖磷光,一个个彷佛来自地狱的活物。 与此同时,一个冷气森森的幽鬼女声断断续续地在吟着什么,幽涩难听,令人头皮酥麻,两股战战。 随着唱吟,那鬼墙之上,突然伸出一只,两只苍白的小手,不知喝了句什么,兀自摘下一把绿光幽幽的恶煞凶神,朝着孔连顺便胡乱丢撒了过去。 “鬼爷爷,不要害我!” 孔连顺被这一幕给吓毁了,抱头大喝,背顶着墙胡乱踢腾。说也奇怪,那两只小手丢出的这些个恶煞凶神、妖魔鬼怪准头很差,简直乱七八糟的,但飘至孔连顺身前一定范围内时,却突然像是活了过来,唰唰唰,齐齐朝着他身上飞去。 此情景极为诡异吓人,顷刻间,十几只飘飘渺渺的绿光邪物,缭绕乱窜,一起对准孔连顺,似是要尽数透体而入,将之吞噬,孔少爷哪见过这个,差点被吓尿了,正自满头大汗肝胆俱裂时,忽然感觉被人拉扯,勉力睁开眼,就见到丁保那张怒气升腾的亲切脸庞,顿时鼻头一酸,热泪盈眶,阖动着嘴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丁保却无暇顾及这个,感觉他尚没被吓坏,心头一定,低头去检查他身上,果不其然,胸口衣衫不知何时被人缝了一个布囊,里边盛装着一块两三斤重的慈石,亦即后世所说的磁石。 接着伸手在其上一捞,捞过一张绿光幽幽的鬼怪纸符来,嗅感一开,嗯,磷、鸡血、铁粉…… 心中瞬间明悟过来,这些个鬼怪纸符之所以能发幽光,是因在上面涂抹有骨磷。 而之所以能像活物幽灵一样追袭孔连顺,是因这些纸符是用铁粉、慈石粉,混过鸡血粘合处理然后晾干的,基本上已经算是简易的人造磁体,而且因其间加入了不少铁粉,磁畴大大增强,较远距离内也可以感受到孔连顺胸前大慈石的磁感。 念通此节,丁保勃然大怒,他本身就是起床气很旺的那种人,当初为此还狠狠凶过苏戈,再加上白天一日心里不断积压的怒火,再也忍不下去,略作沉思,一把揪住孔连顺,双腿发力,“劲草”绝技施展,嗖地一下,自窗子窜了出去。 屋内那堵鬼墙,亦即“慈将军”,只是顿了顿,很快又追了出去。 丁保故意等着“慈将军”,见它笨拙地跟了出来,这才拖着孔连顺朝前堂行去。 那“慈将军”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二人,却总是跟不上,直到见二人绕过烧热水的铁炉壁,似在那边躲了起来,顿时精神一振,急切朝那移了过去,刚靠近铁炉二尺左右,突地感到炉壁对面,一股熟悉的巨大吸力猛然袭来—— “不好!” “慈将军”里传出一声娇叱,想闪开,却已来不及,她这鬼墙外壳上挂了太多类似的人造磁体,累加起来的磁畴极强大,此番猝不及防之下,“嘭”地一声,被牢牢吸附在铁炉壁上,因人在鬼墙之内,使不上力,根本挣脱不得,急得一对小脚梆梆乱踢腾。 铁炉另一侧,丁保、孔连顺闪了出来,黑暗中,依稀可见,那块三斤多重的慈石被丁保剥下,正牢牢吸在炉壁上。 等于是说,这块用来祸害孔连顺的慈石,此时正隔着铁炉,牢牢将“慈将军”吸在炉壁上烘烤。 “宁兄,她这样,不会出事吧?” 惊魂未定的孔连顺,此时望向丁保的眼神,仅剩下深深的敬畏,探手摸了下炉壁,立马被烫得呲牙咧嘴。 “放心。她穿那么厚的外壳,哪里会真烫着,顶多是发发汗而已。” 出了口恶气,心绪顿时平复下来,丁保淡淡说完,突地回转身,眼神定定地望着孔连顺,意味深长道:“能把慈石玩出这种花样的人,绝不应是整日无所事事,屁大点事就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无聊人,说吧,孔少爷,你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之事,硬把人给得罪成这样了?” 第八十六章 怒破慈将军 第八十七章 孔家涟漪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八十七章 孔家涟漪 孔连顺拧着眉头,未吱声,神情怔忪,似在极力思索什么。 “不着急,慢慢想。先离开这里再说。” 丁保知他方才被惊吓得极惨,现下双腿还在发抖,背上冷汗浸湿了整个薄衫,故也未再紧逼,托着他的细胳膊,朝外走去。 “慈将军”内藏的那人,听闻二人竟要不管不顾离开,偏又怕暴露不能张口呼救,热气蒸烤之下,急得眼泪哗哗直流,忙中无计,直将“慈将军”的厚壁给踢得梆梆梆响。 孔连顺本还有些迟疑,听闻这清晰有力的踢壁声,神情顿时一松,跟着丁保朝外走去。 旧川驿外,两盏濛濛的清布灯笼下,之前那位点头哈腰的管事儿带着四五位值守卒丁,五体投地地趴伏在地。 连求饶的话都不敢张嘴喊,兀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明明是凉飕飕的秋夜,却有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啪嗒啪嗒地往下滴,不断摔碎在磨石台阶上。 孔连顺黑脸更黑,怒不可遏地窜上去,一人踹了一脚,随后才被丁保拉住,“行了,出口气就好。他们这些虾兵蟹将、微末小吏哪敢掺和你们这神仙打架,自然是两不相帮,有多远避多远的好。无奈之举,就别再为难了。” 转过脸,交待道:“都起来吧,备辆马车,我和孔少爷要用。” 地上那管事儿的差点被感动得哭出来,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响头,其他几位卒丁也是有样学样,磕得嘭嘭响,直到丁保摆手,几人这才从地上爬起,以听说家里老婆正在偷汉子的速度冲了出去。 未几,丁保和孔连顺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车里。 那位管事儿的死活非要亲自掌鞭,不然就跟死了亲娘一样跪地不起,丁保也只好依他。 整个过程中,孔连顺一直未讲话,只顾拧着眉头长吁短叹,直到马车停下,丁保撩起帘子,他这才猛然惊醒道:“宁兄,这,怎么又回来鑫客栈了?” “自哪里跌倒,就要自哪里站起来。” 丁保说着,拊掌,朗笑道:“下来,哥哥今日就教你,这知府公子,到底该怎么做!” 说完扬手,将那管事儿的唤过来,附耳交待了几句,管事儿抻了抻衣领,挺胸收腹,昂首阔步敲开门,进了客栈。 比丁保想象的还要快,客栈内一阵鸡飞狗跳、板凳椅子跌倒的声音传出后,紧接着,来鑫客栈那位眯着眼爱拿鼻孔瞧人的胖掌柜,扶着他那颤颤巍巍的白胡子老爹,后面还跟着形形色色七八个人,急急忙忙衣衫不整便迎了出来,一见面便急着磕头下跪。 那旧川驿管事儿立马抬手阻止,清咳了声,傲声道:“两间上房。这次,孔少爷想住间干净点的。” 胖掌柜额头上的汗唰地一下就窜出来了,吓得屁股尿流,赶紧招呼活计滚回去准备。 临跨进大门前,丁保淡淡望了他一眼,对他而言却是犹如千钧之重,差点把他那根肥脊梁给压趴下。 两间相邻的上房很快备好,至于是不是真店满,有没有驱赶住客就不得而知了。行至三楼,临进客房前,丁保忽然回头,拍了拍小尾巴一样紧紧跟伺的管事儿,闻言道:“大晚上的,辛苦了。孔少爷想知道,兄弟如何称呼?” 管事儿顿觉骨头都轻了三斤,直把脑袋垂得更低,声音都有些颤抖发飘,“卑职,马富贵。” “富贵,好名字。不错。” 丁保说完,转身阖门,见孔连顺一脸讶异地望着自己,笑着解释道:“这位马富贵可是个人精机灵鬼儿,以后你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皆可招呼他代劳。当然,可并不是说让你借他仗势欺人,鱼肉乡里……” 正说话间,此客栈归属的保长、该处街道的里长都先后赶了过来,甚至住在附近的一位知府衙门兵房典史,一位经历司的知事,都急匆匆赶了过来,聚在楼下。未过多久,一位总捕大人带着七八位捕快衙役行色匆匆地赶了过来,不用交代,自动自觉地在门外值岗放哨。 “宁兄,外面那些人?” “不用管。有他们在下面支应着,你那小表姐再霸道,也总归得稍微注意点影响。待会儿可以睡个好觉。” 今晚他弄这么一出,并非是要狐假虎威出气讨债什么的,纯粹是觉得孔连顺这人正义善良得有些过了,尽管外表看起来有时放浪跳脱,但实则内里刻板迂气,想点一点他。 正义善良自然是好品德,但凡事过犹不及,作为自己小弟被在自家地盘上欺负成这样,简直不能忍。最重要是以他的身份,实则能做的事很多,若是此番有所感触以后能稍微灵活变通一下,自然远比单纯正义善良更有益于西雁百姓。 孔连顺也是聪明人,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给丁保斟了一杯茶,突然憋出一句话来:“宁兄,小弟细细思索,饭馆下毒,床下放癞蛤蟆,还有晚上装神弄鬼吓人,这些都不太符合孔词表姐的行事风格。” 丁保闻言并未吃惊,点头道:“继续说。” “小弟得罪孔词表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也无稀奇之处,就是她看中了老护城河旁边的一块棚户地,想购,价钱出的也相当厚实公道,但被小弟给破坏了。小弟心里也清楚,那地方搁在表姐手里,一定能发挥更大作用,但小弟就是不忍心,那块棚户地住的都是些为国捐躯的死难兵户家眷,老弱病残的,大部分人都无法正常营生。这些人见识短、目光浅,见表姐开了三倍市价都想出售,但却没人想过三五年后银钱花光呢,小弟实在看不下去……” “这事儿啊,你没错,你那孔词表姐也没错。” 听到丁保出言支持,孔连顺精神一振,继续道:“宁兄先前说的极是,孔词表姐虽然喜怒无常,但绝非无所事事纠缠不清之人,实际上她整日非常忙碌,做事也极大气干脆,小弟虽然嘴上不服,但不得不说,孔词表姐委实堪称当世一等一的奇女子。昨日城门前那霸道凌厉的风格,兴许是她所为,但随后下毒、放虫、装鬼吓人就太小家子气了,细细思来,倒像是另一人的风格……” 他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凶辣的敲门声,一个清稚如铃的女声怒冲冲喊道:“孔连顺,开门!” 孔连顺一听这声音,吓得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面色大变,结结巴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果然是她!” “到底谁啊?”可把丁保急的。 “我妹妹,孔涟漪。”提起这三个字,孔连顺声音都放轻了不少,随后像是醒起了什么,满脸慌乱惊恐,急得两手紧紧抓住丁保的手臂,带着哭腔哀求道:“宁兄,无论如何,这次你一定要帮小弟渡过难关,大恩大德,来世衔草结环做牛做马。” 丁保不为所动:“自己妹妹,有什么事说清楚,至于吗?” “宁兄你不知道,孔词表姐疯癫恶魔女的名号,倒至少有一半是涟漪帮她挣回来的,表姐做事虽霸道,但还讲些道理,可这孔涟漪要真疯起来,连她自己都害怕!”孔连顺说着说着,急得都快跪下了。 “平白招惹这么个人物,有什么好处?” “今遭救了小弟,以后你就是我亲大哥,上刀山下火海不皱眉头。衍生草园的事,便是跪着去求圣公舅舅,小弟也一准给你办妥。”眼见外边敲门声愈发激烈,小姑娘看来马上就要动脚踹门了,孔连顺这下是真急了。 “何以为凭?” 孔连顺肃然起身,飞快做了个繁琐古礼,一字一字道:“愿乘冷风去,直出浮云间。” 丁保本意是逗他,没想到他竟然用圣门孔家的族语来立誓,还真是个实诚人,立马道:“开门罢。” 门打开,一个十二三岁,如向阳花般明朗的黄衫小姑娘,背负双手,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小姑娘正值发育期,像是抽穗的稻苗,自上而下,尽是青春气息,眉眼五官跟孔连顺很像,清清秀秀的,肤色很白,跟孔连顺的小黑脸完全两个极端,一样的爹妈,也不知怎样生出来的。 二人最大的差距在于眼眸,跟孔连顺的清和诚挚一眼得窥不同,小姑娘眸子很妖,灵动慧黠,漆墨点点,俨如一只时刻准备捣蛋做坏事的小狐狸。 “呵呵,涟漪,你听哥哥解释,生日那事……” “住口。”孔涟漪小姑娘皱着鼻翼,怒声打断孔连顺,一昂小脸,恼火道:“哼,本姑娘才不认忘记我生日的人做哥哥呢。哼,忘记亲妹妹生日便罢,偏还把孔词表姐生日记的那么清楚,更是重金购得金翅接白雕来贺礼讨好。最让本姑娘气愤欲死的是,这买接白雕的钱,居然还是偷的我的钱……” “涟漪,哥哥那日是得罪了表姐,急着离开……” “住口。本姑娘只问你,你买接白雕的钱是不是我的压岁钱,我攒了整整十二年的压岁钱?” “……是。” 听孔连顺嘴里吐出这个字,丁保面色顿变,很是不齿地挪了挪凳子,誓要跟这个偷骗小姑娘压岁钱的伪君子撇清楚关系。 “哼,终于承认了。我又没同意,还说不是偷?” “明明是借,读书人的事,哪能算偷?”孔连顺弱弱回应着。 “哼,你就嘴硬吧,等会儿再找你算账。”孔涟漪小姑娘撇撇嘴,不再理他,小脑袋噌地转过来,一指丁保,眼睛一下眯了起来,满脸古怪笑意,稚声稚气道:“本姑娘这次来,是要代表孔词表姐,挑战这位大哥哥的!” 第八十七章 孔家涟漪 第八十八章 循烟燃烛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八十八章 循烟燃烛 “代表她,挑战我?”丁保讶然。 “不错。好女做事好女当,本姑娘不跟某人一样,只敢做不敢认。之前饭馆投毒、床底置物、旧川驿夜放慈将军,这些皆是我的主意,孔词表姐并不知晓。大哥哥接连助我那可恶哥哥避开餐毒,识破床榻秽物陷阱,最后还大破慈将军,让绿萼姐烫得手脚通红,直到此刻还在外面抹眼泪,这都没什么,小妹技不如人,也只能诚心说声佩服,感慨这可恶哥哥福大命大,时时有贵人相助……” 孔涟漪声音清稚,神态娇憨,却是条理分明,扬了扬眉,话锋一转,道:“不过,这慈将军乃是孔词表姐亲制,赠予小妹的玩物,制成数月来无往不利,唬到不少人,别说被识破,连半个稍稍知晓其间道理的都没有。但如今,却是被大哥哥你瞬间便给破掉了。” “涟漪姑娘的意思是?”丁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遂笑问道。 “大哥哥绝顶聪明,即便及不上孔词表姐,也应是同级人。”孔涟漪先小拍了一记,接着道:“聪明人都极自负,表姐尤甚,于此,大哥哥也应当亦有所耳闻。表姐深知我脾性,能制这慈将军赠予我,必然自信无人可懂无人可破。然大哥哥方寸间便能反制,还把藏匿其间操控的绿萼姐捉弄得大哭,必然不仅是一个‘懂’字便可解释。依表姐脾气,必然会找大哥哥挑战,重新讨回此阵。小妹今日在这里,便越俎代庖了,日后孔词表姐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 至此,丁保算是看出来了,兄妹俩不愧是一母同胞,说起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不过孔连顺那更多是执拗迂气,而这位孔涟漪小姑娘却是目的明确,真真假假,话里话外尽是套儿。 “涟漪姑娘,怎么个章程玩法?”丁保直接道。 “好,大哥哥果然痛快。”孔涟漪目泛异彩,拊掌笑道,“聪明人自有聪明人的玩法,小妹这里有个小小戏法,自幼极爱玩,但苦思不解其理,大哥哥乃是能瞬破慈将军的奇人,想来必不至让小妹失望吧。” “宁兄,万万莫要答应!”一直站在旁边,急得直搓手的孔连顺,眼见孔涟漪露出熟悉的恶魔微笑,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丁保目光闪烁,抿唇不语,似在考虑。 孔涟漪见此,笑语如铃道:“大哥哥若赢,小妹跟孔词表姐二人,保证不再找我哥哥的麻烦,之前种种一笔勾销。若输,也很简单,大哥哥只需当面向绿萼姐赔个不是,然后不再阻拦我找孔连顺讨还压岁钱即可。” “就依你。开始罢。” 听到丁保答应得嘎嘣利落脆,旁边孔连顺还以为这是丁保要为他仗义出头,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殊不知,丁保纯粹是不想再麻烦,也不敢轻易再对他抱希望了。 他现下算是看出来了,家里有一个这样妖孽的妹妹,再加上一个明显道行更高更深的恶魔表姐,他如果不出面替孔连顺把这事给摆平了,指望孔连顺溜回家偷他老爹行牌出来简直是痴人做梦。这小子能保证走进家门后不被她们玩残都算是谢天谢地了,至于何时能再出来,拿不拿得到行牌,满天神佛都不敢保证。 闻听丁保应允,孔涟漪负手一笑,迈步轻盈,腰肢流转,轻俏的小黄裙衫荡起一圈一圈涟漪。 轻轻击掌三下,客房门打开,两位随从拿出早已备好的物事。 两支青铜烛台,其上有蟠龙缭绕盘附,甚为华美高贵。烛台之上,各插有一只儿臂粗的蜡烛。 “蜜蜡?好奢侈。”丁保鼻翼一动,暗自叹道。 这个时代的蜡烛多为动物油脂熬制,甚为昂贵,远比不得油灯、火把普及度高,尤其是以蜜脂所制的蜜蜡更是珍品,寻常老百姓见都没见过。这孔涟漪随随便便就拎出这么两大支,还说是什么自小爱玩的戏法,也不知糟蹋多少支了。 “大哥哥,看清楚,小妹要开始了。” 孔涟漪自信慧黠一笑,双手执拿烛台,先用鎏金剪刀极熟练地将两支蜡烛的棉芯修裁好,然后自身旁随从手里接过引火物,将两根蜡烛一起燃起。 两支粗大蜜蜡燃起后,房间里的光线顿时愈发明亮柔和起来,空气中,还隐隐散透着一股子清甜香味。 等烛火旺烧,两只灯芯重新修裁过一次后,孔涟漪这才小脸一整,将其中一只烛台放平在桌上,手拿另一只烛台,悬于之前烛台上空,极认真地用小臂粗略丈量了距离方位后,忽地吹熄下方蜡烛,然后双手握住上方烛台,在一个特定的小范围内用一种特定的姿势动作慢慢晃动,同时嘴里还念念有词…… 忽而,自上面蜡烛火焰处窜腾出一流光焰,像是一条火龙般,凭空往下蜿蜒烧去,触到下方桌上的烛芯时,噗的一下,那支已经熄灭掉的蜡烛竟重新燃烧起来,而那条自上而下的火龙,仿若被吸摄入下方烛芯,顷刻消失不见。 此般神奇情形,搁在这四更天的客房里,简直无比诡异,那两位随从尽管之前见过,此时仍禁不住头皮发麻,四肢发软。 孔连顺先是瞪大双眼,捏紧拳头,继而像是被先骗钱后骗色最后还拐进窑子里的大姑娘,面色涨红如血,脖间青筋暴露,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孔涟漪,跳脚怒叱道:“孔涟漪,你,你弄虚舞弊!你这分明是孔词表姐亲撰《古苑廿奇》中的第七奇,‘双龙通天、空中飞火’!这,这空中飞火连孔词表姐自己都搞不明白,你让宁兄如何解答?!这不公平,本少爷不服!” “还算有点眼力。就是“双龙通天,空中飞火”又怎么样?哼,大哥哥都没说什么,你跳什么脚?”孔涟漪叉腰,回着白眼道。 “你弄虚舞弊!” “你偷拿小孩子压岁钱,无耻!” “……” 两人吵吵嚷嚷寸步不让时,丁保却是被刚刚孔涟漪神神秘秘搞的这么一手给弄得瞠目结舌。 这尼玛什么鬼“双龙通天,空中飞火”?名字取得很唬人的样子,这分明就是前世初中物理课本上那个名叫“循烟燃烛”的趣味小实验好不好?! “循烟燃烛”的实验原理很简单,因为固态蜡烛和气态蜡蒸气都属于同一种物质,可以燃烧。 所以像方才孔涟漪那样,点燃两支蜡烛,一支放在上面,一支放在下面,将下烛的火焰吹灭,在之前燃烧产生的余热作用下,烛油会产生烟雾,即蜡烛燃烧时产生的蜡蒸气,向上升腾。 她在移动上烛的过程中,刚好让上烛火焰碰到了蜡蒸气,因此,上烛的火焰就沿下蜡蒸气传递过来把下烛点燃,看起来像是一条诡异的火龙,凭空而下。 孔涟漪因为不明白缘由,便按照前人千百次实验的经验方法,先测量角度距离,然后凭一套固定动作移动上面蜡烛,嘴里还念念有词,实际上出现这种现象根本跟她嘴里念的,手上做的固定动作没有太大关系。 这个道理是极简单,但丁保却很是纠结,该怎样跟她通俗讲解固体、蒸汽、燃烧、热量…… “大哥哥,小妹戏法做完了,你可看清楚?要小妹重做一遍吗?”孔涟漪轻松吵赢了孔连顺,回过头,发现丁保还在痴痴发愣,以为他也如自己第一次见到一样彻底惊呆了,心里愈发笃定得意,落落大方道。 “……咳,道理其实很简单。”丁保咳了声,斟酌着措辞道。 “简,简单?!”孔连顺、孔涟漪兄妹难得同步了一次,皆是满脸惊疑不信服。 丁保便斟酌着措辞将其中道理,尽量以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了一遍。 “听明白了?” 兄妹俩再次神同步,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丁保叹了口气,想了想,为了易于他们接受,便重新组织语言,这一次,他把重点放在火焰并不是如他们想象那样诡异地凭空燃烧,而是顺着下面烛火冒出的烟雾一路燃烧下来的,最后一直烧到了灯芯,故而引起灯芯重燃。 “这次听明白了?” 孔连顺脑袋继续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孔涟漪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再点点头,又摇,一脸似是而非的纠结迷茫。 “好,我这里也有一个戏法,我做完之后,你二人再想想我方才说的,应该会有所得。” 丁保忽地心中一动,想起了中学举一反三时的另外一种简单玩法,说完后,径直取过一只烛台,燃起蜡烛,先吹熄,指着升腾而起的烟雾给兄妹二人看,“这是蜡烛燃起的烟雾,即蜡气,都看见了?” 两人眼睛眨都不敢眨,忙不迭地点头。 丁保便不再说话,重新将蜡烛燃起,用剪刀将灯芯修裁好,保证烛焰燃至最旺,然后吹熄。 看着烟雾缭绕升腾而起,待烟雾升至最高点时,快速拿备好的火折子,凑在最高点的烟雾上一打,既无任何咒语,也无半点繁琐动作,“噗”的一下,一条比方才孔涟漪长两倍的璀丽火龙蜿蜒而下,顷刻没入烛芯,而那刚刚吹熄的蜡烛,唰地一下,重新燃烧起来。 噗通,一位屁股刚刚挨着凳子边缘的随从,吓得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第八十八章 循烟燃烛 第八十九章 孔词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八十九章 孔词 这一次,孔涟漪似是明悟到了什么,瞪圆眼睛,拊掌雀跃道:“大哥哥,我明白了,你是用火折直接点燃你方才所说的那什么……蜡气,对,就是蜡气,此蜡气虽形如烟雾,但和蜡烛实则为同质之物,点燃此蜡气,便如同点燃蜡烛,故烛火可以复燃,并非什么天外飞火、火龙在天?” 兴奋激动之下,白皙的小脸都涨得红扑扑的。 因性子灵慧跳脱,加之长期爱跟孔词厮混在一起,言传身教之下,她反而对这种偏物理的东西理解接受得更快。 孔连顺论聪明不下于她,但却是经史子集传统教育的半成品,骨子里也较正统迂气,反倒没那么快顿悟,只隐隐抓到一些什么,如今听小妹孔涟漪这么一吆喝,这才有些恍然,搔着脑袋,点首轻叹道:“经宁兄如此一解,才知先前那‘双龙通天、空中飞火’原来并非通灵神鬼之力,而亦如这火燃蜡气般道理!嗟乎,孔老子曾曰,子不语怪力乱神,诚不我欺也!” 孔涟漪难得没有反驳哥哥,暗自点头,忽地醒起一事,蹙眉,歪着小脑袋,面带迟疑道:“大哥哥,这么说,小妹先前那套招引火龙的动作,还有引火咒诀,实则并无任何作用?” 丁保稍有些惊异于这小姑娘的灵动聪敏,也不直接回答,呵呵一笑:“有没有用,你自己来看。” 说罢,双手执起两支烛台,跟她先前演示时一样,先用鎏金剪刀将两支蜡烛已经烧成蕊状的棉芯重新修裁好,然后用引火物将两根蜡烛一起燃起。 等烛火旺烧,先将其中一只烛台放平在桌上,手拿另一只烛台,悬于之前烛台上空。 毫无征兆地,直接吹熄下方蜡烛,然后很简单地手握上方烛台,既没有像孔涟漪之前用小臂丈量距离方位,也没有施展什么奇怪的招引火龙的特定动作,嘴里更加没有念念有词,只是静静看着下烛烟雾缭绕升腾而起。 待烟雾升腾至一定高度时,用手中烛台的火焰,好整以暇地凑在最高点的烟雾上,简单而随意,“噗”的一下,璀丽火龙再次出现,蜿蜒而下,顷刻没入烛芯,而那下方那刚刚吹熄的蜡烛,“唰”地一下,重新燃烧起来。 经此三番实验直接对比,再结合丁保讲述道理,事实俱在,道理通彻,至此,二人再无疑义。 眼见孔涟漪眼泛异彩,跃跃欲试,丁保笑着将烛台递给她,“来,你自己也试试。” 孔涟漪飞快接过烛台,先是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拎起剪刀就先去修裁那烛芯。 丁保之前只顾着操心该如何通俗易懂地进行讲解,此时闲下心来,立马留意到孔涟漪这个熟练到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这才醒起,除了制造麻烦,这时节的蜡烛其实用起来也很不方便,因烛芯是用棉线搓成的,直立在火焰中心,无法烧尽炭化,所以必须不时地用剪刀将残留的烛心末端剪才行,甚为麻烦。 不自觉地,突然想起前世一位极喜爱的诗人的那首脍炙人口的“剪烛”诗句,暗想,那种情景应也是极美好的,兴之所至,抿了口茶,不禁轻声吟道:“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终南夜雨时。” 吟诗之举发乎情,但吟出第一句之后,便觉不妙,旁边还有至少两对耳朵在支楞着,谁知这世界有没有巴山,可不能露出什么马脚来?遂最后时刻灵机一动,将原诗的巴山改为终南。 孔涟漪离得最近,最先听到,不过她自小不爱诗词,也仅是觉得这句诗感觉极佳,眼睛亮了亮,默默记下,接着心神便全部投入到最新改良版的“循烟燃烛”实验中去。 孔连顺作为懂诗词之人,听得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神情复杂地望了丁保一眼,嘴唇嗫喏了几下,却没说什么。 实则,丁保带给他的震惊吃惊委实太多了,多到现下已经是略微有些麻木了。 孔涟漪一连玩了几遍,直到彻底弄熟了,这才志得意满兴高采烈地告谢离开,不知是忘了还是有意,竟没提赌约之事。 客房内仅剩下丁保、孔连顺二人时,丁保望了眼孔连顺,皱眉道:“你这位古灵精怪的妹妹,不会是故意不提,想要耍赖吧?” “那不会。孔家没这规矩。”孔连顺斩钉截铁。 “真如此?” “应该……不会。吧?” “……” 西雁孔府,坐落于幽深静谧的三水街。居此地者,多文人雅士,加之远离闹市喧嚣,算是终日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的西雁城内,为数不多的清净之地。 天过五更,孔府后园一栋雕梁画栋的二层小楼前,鹅黄色裙衫的孔涟漪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扉,脸色微有疲乏,但眉梢眼角却全无一丝睡意,满是兴奋雀跃,似是有天大的秘密急于与小楼主人分享,片刻都不想耽误。 “涟漪?”一个纤弱疲乏的声音,自楼上书房内传出,未见其人,但只闻这声音,便让人心里一揪,不自觉就有些心疼怜惜。 “小表姐,你又一宿未睡!”孔涟漪初始担心打扰到楼内主人休息,结果小心翼翼推开门,就见烛火明燃,楼内有一股烛油长时间燃烧后的清香暖意,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位精力充沛异于常人的表姐又是忙碌了一夜,遂禁不住埋怨道。 “好啦,小管家婆。我这尚有一封书柬写了一半,不便起身,自己上来吧。”楼上女子说话时,似在皱眉,纤弱疲乏的声音中,竟又夹了一丝无奈,如果不是亲耳听到,绝难想象,一个人的声音中,竟会包含这样复杂而明晰的情绪。 孔涟漪皱了皱鼻子,上楼时,故意将脚跺得嘭嘭响,以表达心中不满心疼,可待转过扶手,看到书房内那堆积如山的各种书册,几无下脚之地,尤其是那条十尺来长的红木书桌上,各种书籍、典册、信函堆摞得有半人高,完全将后面那个瘦削勤奋的女子遮挡住,突然又有些心生不忍,脚步不由就轻了些。 似是感受到她情绪变化,遮在书桌后面的那女子,轻声一笑,语气也染上了些明快,“怎么,谁又惹咱们家涟漪不高兴了,我之前,不是已经安排他们替你在城门前好好修理教训过孔连顺了?” 第八十九章 孔词 第九十章 剪烛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九十章 剪烛 孔涟漪噙着下唇,鼓起小脸,突然沉默,似是不愿提及哥哥孔连顺。 “还没气顺呢。行啦。你那才多大点钱,又是下毒又是丢癞蛤蟆的,也闹得差不多了。他把我那么大块地弄没,余波影响一直持续到现在还未止,我不也都没说什么?”女子浅声说着,语气中,宠溺明显多过无奈。 孔涟漪面上一赧,岔开话题,转动着点墨般的眼珠子,兴奋雀跃道:“小表姐,有个好消息,我琢磨出《古苑廿奇》中第七奇的个中道理了!” “双龙通天,空中飞火?”女子轻哦了一下,问道。 “正是。”激动之下,孔涟漪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道来听听。”女子自孔涟漪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顿时多了些兴致。 孔涟漪轻敛心神,条理清晰地将丁保之前给她和孔连顺讲解的那一套说辞稍加润色,以自己的语言详细讲述了一遍。因为有连续三次对比实验作参考,她此时心内洞明,此番稚声稚气地讲起来,倒也绘声绘色,相当通透。 她讲到一半时,书案后女子手中的笔自今晨见面后,第一次搁下。 待她完全讲完,女子许久没有吱声,似在快速思索印证,约莫过了半刻种,忽然起身,步向后窗。 幽幽烛光下,只看到一个娇稚瘦削的背影,腰若柳素,不堪一握,轻轻袅袅的,似有一阵风就能将其吹走。明明在自己屋里,她亦是戴着一顶沉纱斗笠,极为怪异。而孔涟漪见此,面上却是毫无一丝异样表情,此般情形看来已是常态。 后窗很大,本是孔涟漪老爹取自异域建筑,特意修的落地明窗,一直延展到一楼,但此时,却是被厚重的靛蓝色布幔遮得严严实实。窗前扶几上,数盏雕金烛台泣泪高燃,其中最外沿的那盏烛台上,许是灯芯烧得太久,蜡烛火焰噗噗噗噗直跳,且越来越弱,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女子伸出手来,拿起扶几上的银质剪刀,细细修裁这根蜡烛顶上那已经燃成蕊花的烛芯。 她的手纤薄、清瘦、白皙,看起来如她的人一样,虚弱而无力,但是却很稳。 孔涟漪望着女子瘦削单薄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丁保先前所吟的诗句,这种感觉莫可名状,但却突兀而又强烈,竟自脱口而出:“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终南夜雨时。” 后窗前,女子持剪的手忽地一颤,这一下,竟错手裁断了烛芯,火焰顿灭,徒留一股淡青色的烟雾袅袅而起…… 女子手下不停,执起旁边燃着的烛台,将火焰对准青烟上端,准确而稳定地凑了过去,噗的一下,火龙蜿蜒,前烛复燃。 隔着斗笠下垂垂的细密沉纱,似都能看到女子此时那极尽明艳的一笑,刹那间,仿佛整个书房内都洒亮了起来。 “涟漪,这人是谁?” “什,什么人?”孔涟漪瞪大双眼,点墨的瞳孔中尽是冤枉无辜。 “我虽不喜诗词,觉得此乃世间小道,格局太小,但不代表我没有鉴赏能力,相反,央土诗词界无人不想得我一句赞许。所以,不要跟我说是你自己妙手偶得,表姐不是轻视你,再修一百年,你也没这水准。也不要瞎说在某本冷僻诗册上所看,有这两句诗在,这本诗册就绝冷僻不了,既然不冷僻,表姐我就一定会记得。更不要胡诌什么路边闲人,有本事诵出这样两句,这人就没可能闲在路边让你遇到。” “呵呵,小表姐,原来是说这句诗啊,这诗是孔连顺身边的一位大哥哥所吟,也不知是不是首创……” “这么说,方才这空中飞火的道理,也是他教的了?” “哪有?!这分明是我废寝忘食苦苦钻研所得!”尽管慌得想跳脚,但孔涟漪面上却还是一副遭受冤枉委屈的无辜模样。 “涟漪,耳垂又红了。” 女子浅笑着的一句话,顿时让孔涟漪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嗔怒地跺了跺脚,皱鼻“嘁”了一声,哼哼不满道:“小表姐,你就不能让人家一次?” 她倒也不是想要滥竽充数抢占丁保的智慧成果,纯粹是一种习惯,作为一个自诩聪慧机敏的姑娘,却自小就有一个更聪明更厉害的表姐时时挡在前面,下意识地便忍不住总想尝试一下,尽管几乎次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女子莞尔:“我真故意让你,你会高兴?” “那定然不会。” 孔涟漪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完这句,终于不再戏闹,认真下来,将关于丁保事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女子认真听完,也仅是点了点头:“这倒是个聪明人。” “小表姐,我总觉得站在这位大哥哥面前甚不自在,那种感觉,隐隐就如站在圣公舅舅,还有表姐你面前一样……”孔涟漪拿手指绞着眉头,细声细气道。 “竟有这事?”女子微讶。她可是深知自己这位表妹厉害的,天下那几位有名的青年才俊,像苏家掌握“璇玑阁”的那位,还有白家号称“通佛之体、一身琉璃”的白弥勒,也从未见她丝毫生怯过,反倒是这几人都拿她的顽皮嬉闹毫无办法。 “就连孔连顺那榆木疙瘩也对他言听计从呢,我之前从未见过哥哥这样。” 孔涟漪撅嘴说着,忽地神思一动,以手击额,跳将起来,呼道:“呀,我竟差点忘了,临回来之前,那位大哥哥同我讲过,说烛芯时时需要修剪太不方便,实则跟我们烛芯棉线的搓制方法有关。他说,世间用绳、线喜欢搓制,以为搓得越紧越结实牢固,原本不差,但棉线搓成灯芯后,只能僵硬直立,故无法烧尽成灰,必须不时地用剪刀修裁。他还说,可以尝试换个法子,用三根稍细的棉线疏疏编制,这样烛芯燃烧到编结时,棉线会自然松开,松开的末端正好软翘到火焰之外,这样就可以完全燃烧,不用再不断修剪……” 她这番强记背诵的话语尚未说完,一直澹然的女子却已是勃然动容,疾步袅袅而来,沉纱垂垂漾动间,露出雪一样白皙的颈部、下巴,却自毫无所觉。 一把抓住孔涟漪的手,声音中那丝淡淡疲态瞬间竟一扫而空,犹如雨过天晴一道彩虹,切声道:“走。快与我下去试试。” 第九十章 剪烛 第九十一章 阴阳潜舟(上)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九十一章 阴阳潜舟(上) 孔府的这栋小楼,近两年来基本已是孔词一人专用,一楼下的储物洞亦被她扩建改造成了一个小型实验室。 此实验室若在丁保看来,自然是粗鄙不堪、贻笑大方,但搁在这个时代,搁在孔涟漪眼里,却是一处万分神奇和匪夷所思的存在。对于古灵精怪生性跳脱的小姑娘来说,这处地下小室简直就是心中的一处圣地,每次进来都会激动万分。 要知道,威风凛凛唬遍半个西雁城的“慈将军”,就是自此地下小室内诞生的。 轻袅女子,亦即孔词,动手能力很强,在孔涟漪的协助下,不到半个时辰,便用蜜脂融制出了一小截蜡烛。此蜡烛,使用的正是得自丁保提议的新制棉芯,用三根细棉线仿照女子编发辫的法子,疏疏编制而成。 火焰燃起,一大一小两个脑袋,紧紧望着此新制蜜蜡,看着它一点点燃烧下去…… 地室内很静,静到能听到心跳扑腾扑腾的声音。 孔涟漪心跳加速很正常,她每次一进这地下小室便觉得兴奋激动,小心肝儿不先扑腾个半刻种根本就停不下来,再加上这又是验证那位奇人大哥哥教的法子,自己亲口转述,表姐罕见重视,自然愈发激动好奇,想知道这到底成不成。 可一向宠辱不惊睿智澹然的表姐,为何竟也有些心跳加速?! 心生犹疑,说明她还是不了解自己这位传奇小表姐。 孔词自小被族里人视为离经叛道、枉费绝世聪慧之人,每每有宿老提起来,都会摇头叹息。 因为她虽出生于央土文化底蕴第一家,祖上诗、词、歌、赋、字等绝代宗师无数,自身在这些方面也是天赋惊人,但她从未醉心以上这些,反倒是对格物之道、国体政论、商业买卖……甚至一些被藐视为“奇技淫巧,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更感兴趣,后还不顾劝阻,乘船出海游历异邦近三载…… 种种做法,初始很不被族人待见,存有微辞者颇多,若不是她是“圣公”独女,甚至可能会掀起更大波澜。 直到近些年她接连在这些方面做出了一些极了不起的成就,也切切实实为孔家带来了之前难以想象的实惠和声誉,这才渐渐被接受并重新赢得尊敬爱戴,甚至现在已经成为很多家族小辈心中的偶像,当之无愧的孔家年轻一代领军人物! 简而言之,她算是个实干派,某种意义上的实用主义者。 所以尽管“双龙通天、空中飞火”的道理解释得很透彻,甚至比她自己揣摩出的还要贴切明了一点,而那两句诗造诣亦是极高,让人闻之忍不住动容感慨,但她对于丁保也仅是有些许认同和淡淡欣赏。 毕竟,道理谁都会说,自己也就是太忙要操心的事太多,若是多花费点时间,定然不比丁保揣摩出来的差。至于诗词更不算什么,世间所谓惊采绝艳的才子见得多了,吟得再好,亦不过茶余饭后一点消遣,终究仅是微末小道,于国于民于家于己,其益甚微。 但这烛芯改良不同,此法若是成行,对于整个传统蜡烛制造业无异就是一次不大不小的颠覆革新,抛开其中蕴含的商机、收益,以及能够带来的种种便利不谈,单是能想到这法子的这个人,却已经不能再以寻常聪明人视之。 世间懂道理的人很多,但能将道理运用于实践,影响这个世界,改善他人生活的却是凤毛麟角,由不得她不动容重视。更何况,这人还是一个能将“双龙通天、空中飞火”解释得简洁透彻,随口便能吟出“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终南夜雨时”这种绝诗妙语的人! 有了对烛芯改良这个实用主义举措的认同动容,之前不甚在意的那两点突然就又变得生动有趣了不少,三者一结合,一下子,让丁保其人在她心中的形象清晰丰满了起来,允文允武,不拘一格,兼备理想与实用…… 隐隐的,心中似有一种长期晃悠在荒漠羁旅,只能与沙蜥、胡杨、野鹰等低等生物为伴的独行者,突然遇到同类的那种震撼兴奋! 所以她难以抑制地有些紧张激动,迫切想要等着结果,看看这法子是不是真有效,这人是不是真的就是同类! 小截蜜蜡,半刻种便告燃尽。新法编制的这截烛芯最后虽烧得较难看,烛泪也燃得有些狼狈,中途发生倾斜侧流,但整个过程中,确确实实无需再用剪刀修裁,而且火焰一直燃烧得很旺,也很稳定。 也即是说,新制烛芯或许仍有不小改良的空间,但这种法子,无疑是成功有效的! 孔涟漪兴奋得小脸通红,直接击掌跳起,而孔词也是猛地一握拳头,虚空擂了一记,振奋之意溢于言表。 “涟漪,去楼上帮我把《洪公梦言八篇》拿下来。”孔词轻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振奋、雀跃。 “《洪公梦言》?小表姐,你这是要?”孔涟漪讶异不解道。 圣门孔家,历史上出过无数学术、文化界的宗师泰斗级人物,但要说其中最独特最异类的一位,无疑就是这个偏爱丹药方术、尊崇格物之道的孔洪公。此人一生狂放不羁,任性妄为,最后卒于自己试炼之丹,被孔家视为奇耻大辱。不过孔词这个异类却偏偏对他推崇得很,孔洪公所留下的两本遗著《夷坚野志》和《洪公梦言八篇》,都是长期搁在其床头案侧随时可翻阅之书。 孔涟漪自然清楚这些,她感到奇怪的是,表姐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拿这本尽是疯言疯语奇思异想的怪书下来? “《洪公梦言八篇》中的‘阴阳浮丹’一篇,可还记得?”孔词解释道。 “自然记得。小表姐还亲制出这种阴阳丹了呢,掷在醋水中,竟能像蝌蚪般游来游去,忽上忽下,神奇极了!” “附耳过来。”孔词招手,把孔涟漪召至近处,附耳仔细交待了一番,孔涟漪听得小嘴微张,禁不住啊了一声,纠结迟疑道:“小表姐,这个,这个也有些太强人所难了吧?” “稍加些难度而已。他若真是高才,必然会有法子。” “可是,我先前……已经答应过大哥哥,他若赢了我就不再找麻烦的,难道竟要出尔反尔胡搅蛮缠?”孔涟漪皱着鼻翼道。 “这不正是你最拿手的?” “……” 近段时间更新不给力,也不好意思张口求什么,但大家收藏、推荐却一直都很给力,万分汗颜! 今日更是有“刄伈”1888币的打赏,没的说,今日两更,本周剩下的几日,也无论如何坚持两更! 再次感谢大家支持! 第九十一章 阴阳潜舟(上) 第九十二章 阴阳潜舟(中)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九十二章 阴阳潜舟(中) 凌晨孔涟漪走后,丁保和孔连顺简单聊了几句,回房倒头补了两个多时辰的觉,一直到日头高悬,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棂子撒投进来,聚成一道道弥着干燥嚣尘的灿烂光柱,实在睡不下去了,这才懒洋洋起床。 简单洗漱后,吱呀一推开房门,就见门前房廊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山枣木太师椅。 一袭橙黄新裙的孔涟漪,满脸闲适地倚坐其上。 身后左右各立着一位眉眼清秀的红衣小婢,人手各提着一个精美巧致的食匣。 一见丁保步出,太师椅上端坐的孔涟漪小姑娘顿时像是一朵橙红的曦云,轻巧翩下,蹦蹦跳跳地跑至丁保身侧,双手负后,歪着瑧首,昂起小脸,一脸灿烂笑意,当真是巧笑倩兮,娇艳如花,稚声稚气道:“大哥哥,早。” 丁保一愣,有些不知她这是在玩哪一出,摸了摸鼻子,疑道:“涟漪姑娘,你这是?” “大哥哥既是哥哥的兄长,那就也是涟漪的兄长,何必见外,叫我涟漪即可。”孔涟漪一脸纯澈无辜,眨巴着点墨般的眸子,脆脆道。 丁保眼皮跳了跳,心中一下谨慎起来,呵呵一笑:“涟漪,你过来多久了?怎么没回家去补个觉?” “呀,小妹才十二三岁的年纪,补个什么觉,浪费光阴。这不,念及昨日因置气孔连顺的缘故,一再叨扰连累大哥哥,心中过意不去,就巴巴地给两位哥哥送早点来了。” 孔涟漪曼言细语,说不出的乖巧懂事,但却让丁保愈发不安,不过暂时也未发现什么破绽,就点了点头,“你哥哥呢?” “哥哥在隔壁房洗漱呢,大哥哥先进屋,小妹这就去唤他。” 孔涟漪半推半拉,极热情地将丁保送回屋里,又招呼两个红衣小婢将食匣打开,顿时,一股香喷喷的饭香热气蒸腾而上。 未等去唤,孔连顺已走了进来,先是认真地跟丁保施礼打招呼,然后才就桌席坐。 孔涟漪自始至终未瞧他一眼,自顾自俏声俏语地给丁保介绍,热情殷勤之甚,就像一轮冬日里的小暖阳: “大哥哥,来,这是西雁最有名的‘豫记煎包’。其状扁圆,上下皆成金黄,外酥里鲜,口感甚佳。小妹也不知大哥哥口味,所以这几屉煎包,内馅各不相同,分为羊肉、猪肉、素菜。你快趁热尝尝……” “还有这‘张淮牛肉汤’,百年老店,央土十大名铺之一。大哥哥,你可不要小瞧这清汤寡水的,这汤选用几十种滋补药材及卤料,按一定的比例炮制,久经熬制而成,青香可口,不黑汤,喝多不上火,嗓不干,再配以粉丝和干丝,简直百吃不厌。这是小妹硬抢来的今早第一锅头汤,你快喝一口……” 孔连顺低头郁闷地啃着煎包,仰脖猛灌了一大口肉汤,心中尽是不满腹诽,孔涟漪你到底是谁亲妹子?! 自家亲哥哥明明已起床大半个时辰了,饿得饥肠辘辘,你不给吃也不给喝,硬把我赶回屋里,这宁兄一开门,你便赶紧呈上,看这一口一个“大哥哥”热络的,差别也太大了! 丁保自把这对兄妹幼稚至极的别扭置气看在眼里,轻轻一笑,没说什么。 孔涟漪明明郁气未消,不愿理睬哥哥孔连顺,但却还是多买了一屉孔连顺最爱吃的羊肉馅煎包。孔连顺虽性子稍迂,达理有余,通情不足,却也知担心妹子来得太早没吃东西,只喝汤不够,趁她给丁保说话,偷偷将碗里的薄嫩牛肉堆放到妹妹碗里,孔涟漪明明看到了,却未吱声,只把嘴巴一撅,面上表情却是柔和了几分…… 西雁府的招牌美食果然名不虚传,即便是以丁保口腹之刁,也是吃得相当满足。 “涟漪,什么事,说吧?”享受了小姑娘一个早上的殷勤热情,加之对她印象不错,丁保便直接开口道。 “大哥哥,哪有什么事?还不就是之前赌约,三局两胜的盘,先前这第一局大哥哥你胜得漂亮,小妹佩服。这不,一大早小妹就过来,大哥哥要是吃饱了也休息够了的话,我们现下开始第二局?” “三……三局两胜?涟漪,我记得之前咱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丁保苦笑,就知道这顿早餐没那么好吃的。 “大哥哥,可之前也没说不是啊。再说,在西雁大家都是这么玩的,小妹以为大哥哥知道规矩,所以也就没提前再多做说明……”孔涟漪双手拽着丁保的胳膊,撇着小嘴,可怜兮兮,委委屈屈道。 西雁有这规矩?丁保皱眉,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孔连顺,谁知那货不敢再得罪妹妹,索性两不相帮,抬头看窗外云卷云舒。 “那好。说吧,这第二局又是个什么戏法?”丁保沉吟了下,干脆道。 他其实也有些好奇,小姑娘背后站着的这位很有传奇色彩的孔词姑娘,到底还能拿出多少惊喜干货来。 实则比起孔词自恃为沙漠羁旅的独行者,丁保才是真真正正的独行者,即便聪明如孔词,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稍聪明点的土著,绝对升格不到所谓同类人的高度。不过,能在这里遇到这样一个略微接触过自然科学萌芽的人,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兴致。 “大哥哥果然好爽,够爷们儿!” 孔涟漪翘起拇指,用不知哪里学来的话猛赞了一句。紧接着,小脸瞬间漾起得意之色,神秘兮兮地拿出一条约一寸长的小木船,俏声道:“这次咱们不问道理,只论结果。题目很简单,不假人力,要让这条小舟自行游动。” 丁保瞥了小船一眼,突然笑道:“涟漪,看你自信满满的样子,莫非你能让这小舟自行游动?” “那是自然。”小姑娘昂起脖子,下巴抬得老高。 “先做给我看看。”似是看出她在担心什么,丁保笑了笑,认真保证道:“放心,不管你是用的什么法子,我保证无论是选取的辅材,还是所用道理,都与你完全不同。否则,便算是我输!” “一言为定。” 孔涟漪捏了捏小拳头,很自信很兴奋地自身上摸出一颗鹌鹑蛋大小的正红色丹丸。 第九十二章 阴阳潜舟(中) 第九十三章 阴阳潜舟(下)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九十三章 阴阳潜舟(下) 丹丸拿出后,孔涟漪紧紧攥握在手心,视如珍宝。 不待她吩咐,旁边那红衣小婢便取出早备好的一个瓷瓮,将里边的液体倾倒入一个方形的槽舆里。随着液体倒出,空气中,顿时有一股糯香郁酸扑鼻而来。 与丁保、孔连顺方才食用煎包时蘸配的重褐陈醋不同,这种外表看起来与寻常清水无疑的液体,是白醋。 莫非,她是要让小舟在这白醋中自行游动? 丁保眼睛微眯,似是隐隐把握到了些什么,但又不太确定,兴致瞬间再提升了些。 那边,孔连顺那夯货却也无心再去看窗外云卷云舒,观庭前花开花落,眼睛瞪得大大,一张黑脸满是紧张警惕,唇间喃喃自语,又是担心又是好奇,不晓得自己这位古灵精怪的妹妹又要在宁兄面前耍什么妖孽。 两位红衣小婢小心翼翼地布置白醋槽舆时,孔涟漪也没闲着,她先在那正红丹丸上穿孔,然后用棉线捆系在一寸小木舟的前端。 一切就绪。 孔涟漪两只白生生的小手,谨慎地托举着丹丸小舟结合体,俏生生地立在白醋槽舆前,兴许是感觉到了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尤其是丁保这样一个如圣公舅舅、孔词表姐一样能让她感到淡淡拘束的人也正全神贯注,本就有些激动兴奋的她,突然多了些小紧张,贝齿轻抿着樱唇,小脸蛋晕上了两抹浅浅的腮红。 屋里光线正佳,透过窗棱的一抹粲然光柱,正巧投在小姑娘略显紧张的脸上,细细抖动的稚气汗绒都瞧得一清二楚。 “涟漪,别紧张。平日怎么玩,今日也就怎么玩。”丁保释出一丝无上霸气,笑吟吟的,温言安慰了一句。 而就是这很简单的一句,不知怎地,孔涟漪听后突然就多了些信心,情绪也安稳了下来。不仅是她,便是旁边的孔连顺也瞬间觉得妹妹这次一定能成功,这个猝不及防下涌起的,与内心初衷和切身利益完全相悖的念头,顿时把他给吓了一跳,不禁拿眼望向丁保,巴巴的,全是幽怨。 “大哥哥,瞧好了哦。小妹现下开始。” 孔涟漪脆声说完,便伸双手将那“丹丸小舟结合体”平搁在白醋液面上,跟丁保预想的一样,木舟太小,而丹丸太重,两者绑系在一起重力明显大过浮力,加之白醋溶液的比重本就偏小,所以别说自行游动,简直跟丢了块石头进去一样,径直朝着槽舆底部沉去。 孔连顺满脸异色,嘴巴大张,想笑又不敢笑,孔涟漪你这魔头也有今天?你今日这是专程来丢丑搞笑的吗?! 倒是一直淡然视之的丁保,“咦”了声,突然蹙起了眉头,眼神在孔涟漪那张兴奋紧张但却绝无半分沮丧的小脸上扫了几个来回,然后直直朝槽舆内望去。 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那正红丹丸曳着小木舟徐徐朝白醋中沉去,速度虽缓,但路线较直,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的趋势,但在即将触及槽舆底部时,突地停了下来,未几,竟自朝水面上徐徐浮了起来,而这次上浮,竟然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上浮到液面之后,有趣之事并未结束,很快,丹丸便再曳着小木舟径直沉了下去,接着,跟先前一样,将将沉到底部时,突然静止,继而重新上浮。 往复几次后,丹丸和小舟已经不仅仅是上下,在水平方向上也产生了参差不齐的移动,如果抛开正红丹丸不讲,倒真如孔涟漪先前出题时讲的那样,不假人力,小舟自行游动,而她这法子已经不仅是游动,简直就像个小潜水艇一样,浮浮沉沉的…… 一见成功,孔涟漪猛地跳了起来,攥紧小拳头,学孔词那样,虚空擂了一记,小脸涨得通红,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阴阳浮丹”出自《洪公梦言八篇》中的一篇,自小表姐揣摩制作出书中所称的这“阴阳丹”后,拿阴阳丹在醋水中沉浮游走的戏法,她玩过几次,但这曳着小舟玩还是头一次。因为这完全是早间孔词为增加难度而临时起意的想法,她二人也就在地下小室内制作小木舟时,简单试验了一下,说实话来之前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这下好了,终于不负表姐所托。 孔涟漪长吁了一口气,揉揉小苹果般的脸颊,气定神闲,眼珠子咕噜噜地望着丁保。 “这,这么可能?!”孔连顺像火烧了屁股一样,再坐不住,绕着槽舆没头苍蝇般转了好几圈,喃喃自语着,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不得不将犹疑的目光投向了丁保。 丁保却似恍然未觉,自顾自地思索着,后来,直接将那颗正红丹丸捞了起来,搁在手里,凑近鼻端闻嗅分辨。 嗯,主料是驱虫存衣的樟脑丸,掺杂有一些浆染布匹清洁清洗用的石碱,还有一些分辨不出是什么的红色金属粉末,不过最后这种应该无关重要,只是用来保持丹丸色泽。 樟脑丸、石碱、白醋、气泡、沉浮、游动…… 这些个关键词在丁保脑海中迅速游走了数遭,忽地脑门子一畅,明白过来: 以樟脑丸为主料的丹丸,比重比白醋溶液略微大一些,所以开始时会曳着浮力甚微的小舟缓缓沉入槽舆底部。 但由于白醋中的醋酸,与石碱,也就是碳酸钠发生反应,产生的二氧化碳气体聚集依附在丹丸的表面,到得一定量后,使丹丸和气泡这一整体的比重小于白醋溶液比重,加之小木舟自身还有浮力,整体便浮了起来。 而当丹丸浮到液面后,附在其表面上的二氧化碳气体就会逸出,这样一来,比重比白醋略大的丹丸就又曳着小舟重新沉入槽舆底部,下降的过程中不断重新聚集二氧化碳气体,再上浮,再下沉,如此不断往复…… 而因为有不均匀的气泡产生,水平方向上也会产生一定的位移…… 综上种种,就造成了这样一种“小舟不断沉浮游走”的奇异现象。 丁保琢磨明白之后,尽管心里清楚那位孔词姑娘定然不会通晓其中的真正道理,应该只是偶然被动间发现丹丸妙处,说不定这还是哪位苦求长生不老的炼丹术士拿命换来的配方,但能利用白醋、小木舟,想出这种有趣玩法,已经足够让他吃惊的了。 先是磁石,接着是蜡烛的固液气三态,这会儿直接改化学反应了,不直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惊喜。 丁保心情顿时大好,回过神,发现兄妹二人正巴巴地望着他,孔连顺担忧,孔涟漪希冀,哈哈一笑,扬手道: “连顺,帮我取条刚吃剩下的牛筋过来。” 第九十三章 阴阳潜舟(下) 第九十四章 教你一个最佳玩法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九十四章 教你一个最佳玩法 牛筋? 孔连顺愣了愣,不过并未多问,急忙起身,自红衣小婢已经收拾好的食匣内,仔细翻检刚刚吃剩的牛筋。 “张淮牛肉汤”的正汤中用的都是最薄嫩最鲜美的牛肉切片,连寻常油花都鲜少粘带,更遑论牛筋。不过世上喜食牛筋、牛腩的人不在少数,作为百年名店,央土十大名铺之一,对于这些店中自然也备得有,根据客人需要可以依需放入。 孔涟漪人虽小,但想事情周到,因不清楚丁保喜好,便都要了些,不过并未直接放入汤碗,而是另用瓷碟盛放。 结果丁保就只夹了几口牛腩,她跟孔连顺更不用说,自小不喜,所以牛筋基本全剩下了。 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丁保这时候居然会让孔连顺去寻拿牛筋,不禁心头疑惑,难道大哥哥竟是要用到牛筋?再一寻思,这牛筋偏又是自己多事多心给捎带来的,顿时心中涌泛起一股子说不清楚的郁闷不舒服。 拿葱白般鲜嫩的手指头,在紧紧抿起的唇瓣上敲打了几下,始终琢磨不透,禁不住好奇道:“大哥哥,牛筋你要怎么用?” “莫急。待会儿你一看就晓得了。” 丁保笑着回了句,拿起她备好的那只小木舟仔细端详了几眼,虚空比划了几下,然后招呼红衣小婢取来短匕、剪刀,并将另一个专门备好给他用的空置槽舆中装入一定量的清水。 这些备妥后,那边孔连顺也端着牛筋走了过来,因不清楚丁保究竟有何用处,稳妥起见,便将所有牛筋,甚至包括妹子孔涟漪尝试着嚼了一半又吐出来的那条都给捡拾了过来。上面一溜溜密集凌乱的啃噬齿痕还能瞧得清楚,看得出来当初那位吃食者啃咬得是有多纠结多投入…… 孔涟漪苹果小脸飞速晕上两抹霞红,嘴巴一下鼓了起来,鼻孔出气开始粗重。 若不是大哥哥丁保在侧,心中对接下来要发生事情的好奇心很甚,估计就要直接跳将起来,对孔连顺动拳头了。 丁保却是心无旁骛,端起小碟,凑近了,用手仔细翻检、揉动、拉抻,尝试合用的牛筋。 一条条拿起,又一条条放下,眼看就要翻到孔涟漪狠嚼过的那条,小姑娘一下子紧张起来,望着那条牛筋被自己啃咬后的不雅惨象,心中又急又恼,早知如此,本姑娘就该稍稍斯文讲究一些的了,杀千刀的孔连顺,这绝对是故意的,本姑娘跟你没完…… 不过还好,丁保在拿起她担心的那条之前,已经选到了适用的牛筋,小姑娘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赶紧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丁保此时的手下动作,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 丁保的做法很简单,先用短匕在小木舟船尾处切开一个“u”型小口。 切下的小木块也没闲着,削制成一个横长约小舟尾宽一半,纵宽约切口六七分深,很轻薄的一个小翻板。 然后开始用剪刀修裁牛筋,将它制成一个类似后世姑娘家用来扎头发的那种环形的小牛皮筋,横着绷套在船尾的u型口上。为使其不轻易位移,还在u型口的两个尖尾的对应位置各划了道刻痕,令绷紧的牛筋细绳半嵌其中。 有条不紊地做好以上这些,丁保移动小木舟,使其尾部正对自己,然后将小翻板插入两根细牛筋中间,开始朝着自己的方向旋翻起来。小木板朝外旋翻,自然会拧动两根牛筋产生相反的一个扭旋力,因为之前有过拉抻尝试,所以丁保心中对牛筋的承受能力有一定的估计,所以一直旋转外翻到两根牛筋绷得硬邦邦的,快到极限时才停下。 用两根手指牢牢控制住,不让小翻板回旋翻动,然后提起小木舟,轻巧地搁置于水面上。 孔连顺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丁保,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一直看他做完这些似乎极简单半点也不高深的事情,心中不免有些微微担心,宁兄,就只这样,能成吗?! 倒是孔涟漪小姑娘皱着眉头,似有所悟,以手抵着胸口,指头绞得紧紧,脸上尽是紧张、犹疑。 “都瞧清楚,我现在要松手了。” 丁保说完,控制着小翻板的两根手指猛地松开,受牛筋反向扭旋力的作用,小翻板开始快速翻动起来,将槽舆内的水向后拨得“哗啦哗啦”响,受此推动力,小木舟也以一个相当可观的速度朝前驶去。 一直到木舟船首抵住槽舆壁端停下,后面翻板又旋了几圈,完全解了劲儿,这才消停下来。 “涟漪,怎么样?不假人力,小舟自行游动……” 丁保正说着,谁知小姑娘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捏握着小拳头,小脸涨得通红,别着脑袋,甚是不服道:“这不算!大哥哥你耍滑使诈!” 一旁孔连顺跳脚、捋袖就要怒叱反驳,丁保伸手阻住了他,奇道:“你倒说说,我怎么个耍滑使诈了?” “这,我也不知……但就是觉得不对。”孔涟漪掰扯着手指,皱着眉头,鼓着嘴巴弱弱争辩道,忽而眼睛一亮,偏过脑袋,疑问道:“奇怪,为何大哥哥你入水前要用手指翻绞木板、牛筋?亦或,大哥哥你是使了什么古怪法子,将手上力道,藏在木板牛筋中了?若是这样,自然不算应题,小妹我可是直接投水的……” 还好意思说?你连基本承载液体都给换成白醋了! 正自郁闷不满,继而顺着她的话一想,丁保顿时一愣。 不对,自己这法子看似用的是牛筋的扭旋力、翻板的推动力,但实际道理还真如孔涟漪揣测的,没有手上力道的转化,哪来的这些力?那么,这个,到底算不算是违规? 琢磨不清楚,似乎还真有一点点越轨嫌疑。 丁保自信惯了,自然不愿意占这个便宜,抬头望着孔涟漪,问道:“不服?” “我服大哥哥。但不服这个应题之法。”孔涟漪一字一字,很认真道。 “好。连顺,将槽舆内清水倒掉,重新加满,加到不能再多一滴为止。”丁保果断吩咐道。 “宁兄,你这是要?”孔连顺不解。 “涟漪既然不服,那咱就再换个可以让她服的法子。”丁保风轻云淡地笑道。 就这么简单?!让木舟在水里自行游动,搁在普通人眼里简直跟说天书一般,这,这一言不合,就因为妹子胡搅蛮缠的一句话,说换玩法就换玩法?! 聪明,就是这么任性! 孔连顺狠狠吞了口唾沫,这下连将目光望向丁保时都觉得沉重,急惶惶地起身,指挥着红衣小婢一起去换水了。 孔涟漪也是目瞪口呆,她其实已经准备好认输了,方才争辩只是一时意气,只是觉得己方从“阴阳丹”制作到选择使用白醋,花了多大心思,丁保这也委实完成得太简单太容易了,倒是完全没想到就因为自己一句话,丁保就真的决定推倒重来,而且还要另换法子? 瞬间,丁保在她小小心中的形象便无限光辉高大起来,大哥哥真好,比孔连顺那个专偷妹妹压岁钱老跟妹妹吵架的破哥哥好太多了! 丁保无暇顾及她的心思,吩咐完孔连顺后,转身走入卧房,步至方才早起洗漱的地方,将用剩下的那点香胰子拿了起来。 回过身,发现孔涟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脸探究之意,便笑了笑,没吱声。 孔涟漪则是笑颜如花,很讨好地将他摁坐下,一对小手在他肩膀上捏来捏去,虽不得法,跟两只胡乱蹿腾的小耗子似的,但痒痒的,倒也不难受。 很快,孔连顺便指挥着两个红衣小婢端着盛满清水的槽舆走了进来,进门乍一看到此般情形,先是下意识地狠扭了一下大腿,疼得呲牙咧嘴,这才晓得不是白日做梦,扫了眼丁保,再扫了眼孔涟漪,眼神儿瞬间无比幽怨。 孔涟漪,本少爷才是你亲哥哥呢,除了抡起小拳头打砸,你何时给我也捏过?! 槽舆搁放在桌面上后,丁保并未急着开始,一直等晃荡的水面彻底平静下来,再无半分波漾,这才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桌前,将小木舟u型口上的牛筋环摘下,然后简单粗暴地将整块香胰子塞嵌其中,然后就这么轻轻搁入水面。 小舟初始不动,但慢慢地开始前移,很慢,但却一直在前移…… 他用的这是中学物理课上一个利用水表面张力做功的典型实验,香胰在舟尾慢慢溶化,使小舟后面水的表面张力系数慢慢减小,所以小舟船首前面水的拉力大于船尾水的拉力,小舟自然会缓缓向前移动。 本来他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玩法,但因为嫌小舟驶得太飘太慢不够威风,就没用,没想到最后还是要用到。 不过,这法子倒是绝对应题。 “这下服了?”丁保问。 “服了。”孔涟漪答。郁闷啊,沮丧啊,本是不满丁保法子太简单而抗议,结果倒好,换了个更简单更打击人的! “你哥哥现在回家不会再有麻烦了?我们想做甚么想去哪里都可以了?”丁保继续问。 “嗯。”孔涟漪耸拉着脑袋,瓮声瓮气答。 “那就好。” 最大问题摆平,丁保心中一松,见她焉儿吧唧的情绪不佳,轻轻一笑,伸出手掌,道:“方才你用的那什么‘阴阳丹’还有没,取两颗给我。” “大哥哥要作甚?”耸拉的小脑袋猛地抬起,一脸不解道。 “用‘阴阳丹’拖行小舟的法子虽妙,但还远不够有趣。你叫了我这么多声大哥哥,又是送早点又是捏肩膀的,我这大哥哥自然不能白当,所以,瞧好了,我现在要教你一个‘阴阳丹’的最佳玩法。” 感谢“芸芸浮生”的评价票和打赏。 不知不觉间,本周的推荐票居然已经破千了,万分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九十四章 教你一个最佳玩法 第九十五章 冰火同盟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九十五章 冰火同盟 长方形槽舆内,白醋透明清澈。 两条用纸片裁剪出的巧致游鱼,在两颗正红色“阴阳丹”的牵引下,如鲜灵活物般,在醋水中沉浮游走。 不像之前小木舟,因自身体积,沉浮上下时都需“阴阳丹”费力拖曳,导致行进笨拙。纸鱼单薄,浮力微,重量轻,基本对于“阴阳丹”的沉浮移动毫无影响,故显得异常灵动逼真,宛如活物。 槽舆前,满脸兴奋喜意的孔涟漪,音若金铃,乐呵呵地向一旁带着沉纱斗笠看得津津有味的瘦削女子述说道: “大哥哥说,纸鱼可以选用彩纸剪裁,效果更佳,最好是用鲜艳色彩,模仿东海异邦的那种花尾金鱼、大眼锦鱼。而后将‘阴阳丹’制得小巧一些,藏嵌入纸鱼头部,这样一来,彩鱼翩游,口涌气沫,必会更加逼真夺目……” “大哥哥还说,若是再有西域琉璃所制的透明鱼缸,盛放装载,必可以假乱真,忝为趣品……” 稍一联想孔涟漪所述画面,即便见多识广如孔词,也不禁眼睛一亮,暗自点头赞许,不得不说,这还真无愧最佳玩法一说。 “涟漪,你确定这位宁宝先生,之前不是恰巧懂这些?”她有些难以置信道。 孔涟漪现下已是丁保的忠实拥趸,闻言,皱鼻不满道:“小表姐,哪有这么多恰巧?哦,依你这么一说,之前大破慈将军是恰巧?解悟‘双龙通天、空中飞火’是恰巧?将‘小舟行船’以不同法子先后破题也是恰巧了?凡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圣公舅舅可是曾言,一二或为巧,三四则必然……” “够啦,孔涟漪,不就随口问了一句,你这么跳脚作甚,居然把爹爹都给搬出来了。”孔词佯作不悦道。 孔涟漪吐了吐粉红小舌,做了个鬼脸,这才认真回想道:“小妹瞧得很清楚,在我用阴阳丹、白醋、小木舟展示完成后,大哥哥其实是有些惊讶的,似也不太能理解,当时的那种表情、神色是作不了伪的。随后,他还拿着阴阳丹又是捏,又是闻,又是掰扯的,琢磨研究了好一会儿,不过当时小妹也没感觉到大哥哥有什么收获。再之后,他便接连出了两个法子破题成功,还新教了小妹这么一个新奇有趣的玩法……” “好一会儿是多久?”孔词有些认真道。 “差不多……总有一刻钟吧。”孔涟漪不是很肯定。 孔词顿时愕然,就只一刻钟?随随便捏一捏,闻一闻,胡乱掰扯一会儿,就这样不仅把‘阴阳丹’的秘密给通晓了,还更进一步,提出了一如方才孔涟漪展示的这种最佳玩法?还有这“不假人力,木舟自行游走”之题,真就有这么不堪一晒,谈笑间就连破了两遍,且还不带重样的? 一瞬间,她心中生平第一次升起一种极古怪的感觉,一直居高临下在才智上俯视众生的荒漠独行者,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疑似同类,结果还未来得及心生宽慰,就惊觉这人似乎不仅是同类,还是个不差于自己,甚至某些方面隐隐需让自己仰视的先行者?! 这种感觉说不上糟,但猝不及防之下,也未见得有多好受。 若是她知晓丁保用手捏、握、掰扯,实则都是虚晃,不想表现得太吓人而已,其实就仅是拿鼻子嗅了嗅,而实际耗时也远不足一刻钟,不知又该是怎样的一番心情? “涟漪,跟我上去书房。” 半响,孔词平复住了复杂莫名的心绪。 但心底,却有一个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冷却下去的念想,如破开乌云的太阳,腾地窜出,耀耀于心,再难遮蔽。 …… 孔涟漪认输,许诺不再寻衅出气,丁保和孔连顺都长舒了一口气。 尤其孔连顺,亲眼见识过丁保的无双鬼才,居然可以力挫恶魔妹妹及恶魔表姐,生生替自己解了围,对之愈发钦佩感激。 他深知丁保此行目的,故未等丁保再开口,妹妹孔涟漪走后没多久,他便起身告辞,回家取爹爹的行牌去了。 “衍圣草园”之行的最大障碍已扫除,且是以这样一个相对平和稳妥的方式扫除,丁保心情也是不错。 待兄妹俩离开后,独自走出客栈,在这座名列央土六都的古城里转悠了一个上午,中午特意寻了家本地著名的酒楼,独坐高层雅间,单点了个曲儿,把该酒楼的特色菜肴一十八道悉数尝了个遍,酒足饭饱,这才甩袖离开。 有钱,真好。 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回到客栈,步上三楼,刚一进房门,抬头就看到孔连顺、孔涟漪兄妹二人正坐在厅中等着自己。 孔连顺正襟端坐,满面愧色,犹如犯错的小学生一般,低着脑袋。椅子上似是长了钉子,心神不定,坐立不安。 孔涟漪则是娇呼一声蹿起,仰着苹果小脸,笑嘻嘻的,蹦蹦跳跳地便凑了过来,一声清脆如铃的“大哥哥”,仅只唤出了一个“大”字,看到丁保瞬间眯起的双眼,感受到周遭骤然冷却压抑下来仿若窒息般的空气,小鹿般活跃的身子像是中了定身法。 喉头一阵艰涩,好不容易才挤出后面两个字“哥哥”,却已是哑涩难听,连她自己都给吓了一跳。 僵了片刻,丁保终于轻吁了口气,微敛起迫人气势,淡淡道:“事有变故?” 他之所以愿意留在这里,接受挑战破题,除了一点点额外小兴致外,主要是觉得这孔家兄妹二人还不错,对那素未谋面的孔词观感也尚可,所以想尽量采取温和点的法子,和和气气光明正大地进入“衍圣草园”。 毕竟,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敌人多一堵墙,能不闹僵还是不闹僵的好。 尤其对方还是“圣门孔家”这样的存在。 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允许对方肆意毁喏,为所欲为,真要惹急了,他自有许多野蛮不讲理破坏性极大的法子进去“衍圣草园”。待到那时,只怕谁也落不了好,天下三大园是不是自此就变成两大园,恐怕也很难说! 随着他的话吐出口,孔涟漪但觉精神一松,小山倾倒般的压抑之感顿轻,顾不及心中惊骇,急忙摆着小手解释道:“不是,不是的,大哥哥你听小妹解释。” 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拿出一物,是一个似牌非牌、似柬非柬、巴掌大小的硬质物事,呈递到丁保手中,稚声如铃道:“大哥哥,这是小表姐方才亲签的入园令牌。表姐说了,因生日当天要带宾朋游园,所以在她生日之前这段时日,衍圣草园就借于大哥哥你,只要不拆园烹兽,一切随意。” 丁保闻言一愣,猛地望向孔连顺。 方才见这家伙臊眉耷眼如丧考妣的,还以为孔词不讲信用,原来不是人家不讲信用,相反,这信用简直已经讲到了仁至义尽!而一切都只是这家伙觉得有负所托,还把自己此行的目的供出去了,感到丢面子,赧颜不好意思而已! 瞧这乌龙弄得! 他这厢还没说话,孔涟漪又道:“表姐还说了,大哥哥不是俗人,且就在草园中住,就不另下请贴了。她本人诚挚邀约,希冀大哥哥能于明年正月十一当日,移步草园前堂。” 正月十一,到现在还有两个多月时间,足够用的了! 丁保精神一振,一时心情大好,点头应道:“先恭贺令表姐孔词姑娘芳华永驻。到那日,一定再亲去前堂叨扰几杯。” 孔涟漪边说着话,边小心打量着丁保神色,见他情绪似乎不错,终于暗松了口气,心里一边腹诽表姐给她找的破差事,一边硬着头皮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丁保,纠结道:“大哥哥,实则,实则那个,表姐有一事想请大哥哥相助……” 丁保一抬眼,孔涟漪犹如惊弓之鸟,赶紧解释道:“大哥哥千万莫要误会,此非挑战,亦非出题,更非条件!充其量,仅算是一个请求……” 丁保揉鼻,苦笑:“我有那么可怕?” “刚刚可吓死了!圣公舅舅发怒,小妹都没那么怕过!”孔涟漪瘪嘴,夸张地拍了拍小胸脯,这才自袖中珍而重之地拿出一个孤本小册,翻至最后一页,递给丁保,小脸上神情一下认真了起来,“大哥哥,请看这里。” 丁保方才接书前,扫了一眼封皮,《洪公梦言八篇》,不太正常的名字。 拿到书后,顺着孔涟漪的指点,看到这最后一页最后一篇,内容极为简单,仅有寥寥几个字: “削冰令圆,举以向日,以艾于后承其影,则火生。” 结合此时的科技水平,这句话大概意思丁保一看便知,把一块冰削成圆形,将它举起来,使其一个侧面对着太阳。这样,阳光穿过冰块后汇聚成一点,在那里放些干燥艾草,少顷,这些物品会被慢慢点燃。 丁保看完,面色很有些古怪,抬头问孔涟漪:“孔词姑娘是想?” “实不相瞒,此《洪公梦言八篇》乃是我孔家先贤遗书。小表姐如我这般年纪时,已然将前七篇全部试出,唯独这最后一篇‘冰火同盟’,自小试到现今,屡试屡败。故,小表姐想请大哥哥出手相助……” 丁保听完便乐了,这事不成功很正常,在不明道理的情况下,真要按这上面述说来试,试到天荒地老也别想成功! 第九十五章 冰火同盟 第九十六章 踏歌西行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九十六章 踏歌西行 (感谢“墨染十夜”的打赏。今日晚了些,不好意思。) 如果丁保没猜错,这《洪公梦言八篇》最后一篇中所谓的“冰火同盟”,实则就是传说中的“冰镜取火”。 而这个“削冰令圆”制得的冰镜,就是凸透镜。 念通此节,丁保略沉吟了下,徐声道:“我可以尝试一下,但不保证一定能行。” 孔涟漪眼睛大亮,差点蹦起来,稚声呼道:“大哥哥,莫非这冰,还真可以生火?!这,太,太不可思议了!” “说了仅是尝试。不过既然此书前七篇已全部试出,说明梦言虽荒,但并非痴语。对这最后一篇,何不多点信心?”丁保笑道。 孔涟漪听丁保这样解释,略感失望,不过念及大哥哥神鬼莫测的行事作风,不免怀疑他是在谦虚,便又恢复了神采,笑吟吟道:“大哥哥尽管放心尝试,需要任何物事,都可交予小妹去办……” “那倒不必,这事没个三五日未必能成,有什么需要我唤你哥哥去做就成。” 一句话把孔连顺激动得浑身乱颤,黑脸涨得通红,差点没倒头便拜,呼领军令状。 完了,还拿眼睛去瞥妹妹孔连顺,一脸掩饰不住的得色,瞧见了没,任你奸似鬼,也喝哥哥的洗脚水,你毛遂自荐而不可得,哥哥我一言不发稳坐钓鱼台,却是当仁不让,直接被宁兄选为臂助! “那小妹就每日负责帮哥哥们送早点!”孔涟漪恍若未觉,昂起苹果小脸,清音雀跃道。 待丁保嗯了声,她这才似笑非笑地望回孔连顺,眼睛眯得像一只准备偷食的小狐狸。 早点?! 还每日?! 孔连顺面色突地一变,之前得色瞬间烟消云散,立马眼观鼻鼻观心,一脸宝相庄严,心里却在发苦,琢磨着再怎么找个由头找妹妹缓和一下,不然这样可是会死人的…… 三人小聊了几句,临回前,孔涟漪忍不住好奇,举首问道:“大哥哥,几成把握?” “难说。这件事要想成,单知晓道理、方法不够,还得有手艺、天气,外加一点点运气。不可测的因素太多,我现在无法预估。”丁保认真沉思了下,还是答得很谨慎。 孔涟漪这次没再说什么,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丁保在这件事上如此谨慎,倒并非是故作谦虚或有意隐藏,而是他真的没有任何把握。 “冰镜取火”之说,自古皆有,其道理也很简单,将冰镜削成扁圆,两个侧面鼓成球面,然后对着强烈阳光,利用凸透镜聚焦生热的原理,点燃干燥柴草,使之生火。 类似原理,还有小时候玩过的放大镜。 但很多事就是知易而行难,冰块终究跟玻璃制品不同,首先它在强烈的阳光下会慢慢融化,其次很难保证冰面绝对圆滑,再就是,自然冰里的气泡很难排除,无法保证绝对的晶莹剔透,会让阳光透过时产生各种折射散射,不能完全聚热…… 反正有一个事实就是,作为北方长大的孩子,自小学开始每到冬天丁保都要去河里湖里捞冰尝试,但一直都没有成功。直到大二时,读到相关记载,称清代郑复光曾用凹底锡壶,充以热水,放在冰块上旋转,得到形状很好的冰凸透镜,用它对日聚焦,方使火煤燃烧。 得此启发,他又实验了无数次,才终于成功了那么一次,而且那次还是用瓷碗在冰箱里冻成的非自然冰,可现在,鬼来的冰箱?! “宁兄,小弟已准备好,我二人速速开始吧!先做甚么?!” 孔连顺捋好袖管,昂扬而起,挺胸收腹,摩拳擦掌,因情绪激动,黝黑的脸膛上甚至还泛起一层油光。 “午休。” “……” 记忆中,孔词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迫切和兴奋之感了。 那日孔涟漪带回丁保“姑且尝试,但无把握”的回讯后,她心里其实已经不再抱什么希冀。 因为这件事她零零碎碎的尝试了近十年,各种法子几乎都试过,结果不仅毫无所获,甚至连一点点靠近成功的迹象都看不到。 这种极罕见的无助、沮丧,简直成了她事事追求极致完美的心中,一道挥之不去的魔障和梦魇。 当日之所以要借孔涟漪之口将此事委托请求丁保,除了情绪所致一时冲动外,最主要还是她寄希望于这位堪称神奇的宁公子曾耳闻目睹过,或是亲自做过类似尝试,不求一定能成,哪怕可以提供些新的思路都行。 但从回讯来观,丁保亦不像是进行过深入尝试之人,所以心内相当遗憾失望。 谁知才过了不到两日,突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那边竟捎信过来,约了明日午时整,城西踏歌亭前,展示“冰火同盟”奇观。 所以她这一日都不知是怎么过的,就觉得这一分一秒竟然都是这么的难熬,平生第一次真正领悟到了“度日如年”这个词的深刻含义…… 一宿没怎么睡,次日一大早,依然精神抖擞。郑而重之地梳洗打扮,然后便去唤孔涟漪准备马车,被打着哈欠的孔涟漪狠狠埋怨了一通,言时间尚早,拖着她吃食早点,然后打双陆,还第一次狠狠赢了她,喜得小姑娘哇哇大叫…… 算着点,二人乘车恰在午时前赶至绿意袅袅的踏歌亭。 孔词和孔涟漪联袂出行,无须吩咐,自有人提前清场,因此往日里迎来送往临别依依的踏歌亭前,仅停靠着一辆普普通通的朱漆马车。 “大哥哥他们已经到了。”孔涟漪一声欢呼,抢先自马车上跳了下来。 孔词未起身,只将车幔掀开了一个角,略略将斗笠前的沉纱撩开一道缝,露出一双璀璨明丽如中秋满月的宝石明眸,以及莹白如雪魄的肌肤,其上,晕染着点点玫色的诡艳晕霞。 两道浅浅弯弯的眉儿,淡漠,疏离,却极雅致,但竟也是纯白的。 “咦,怎么只有你,大哥哥呢?” “宁兄已经先行一步。今日之实验,皆由本少爷,咳,本哥哥来展示。” “呸,胡说!大哥哥还没跟我道别呢!”孔涟漪叉腰怒道,气势很凶地冲上马车,搜寻了一圈,再下来时,小嘴一瘪,竟似快要哭了。 孔连顺知道跟她纠缠不清,也不再废话,自车上搬出储冰柜,打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底层、四壁全是寒冰铺就的冰柜中间,码着三块光洁溜溜璀璨夺目的大冰镜。 实际上,这次为了有来有往,不欠人情,丁保也算是下大心思了。 首先是准备材料,为了保证晶莹剔透不起泡泡,他决定不用自然冰,自己制冰。 先用小炒锅煮水,煮沸后再放凉,充分排气泡后,搁埋在冰窖深处冻。冻成冰块之后,选择其中晶莹度、透明度高的,用刀子雕出一个冰凸透镜的粗型来,也就是中间厚,边缘薄。 随后,靠自己手的温度把冰透镜两个面磨融得更精细光滑,保证边缘薄薄、两面必须曲线平滑,形成一个完美的冰透镜,就像真的玻璃透镜一样。 即便认真细致到这种地步,成功率还是极低,柴火只有一次冒了烟。 尽管这一次已经差点把孔连顺给吓趴下,但丁保却是很不满意,又尝试了多次,这才发现同等精细度的情况下,透镜做得越大越好,这样一来它可以聚集到更多阳光,从而可以在融化前聚集足够多的热量点燃柴火。 而此时冰柜中的三块冰镜,正是丁保觉得完成度最高做得最精细完美的三块。 孔连顺三日来一直跟丁保形影不离,自然晓得这三块冰镜的重要与难得,等同于有三次完成的机会,所以尽管身边孔涟漪已经不再闹腾,吸引力全投在了这边,极为安静贤淑,他还是隐隐有些紧张。 深吸了口气,搁置好干柴木屑堆,取出其中一块大冰镜,调整角度,迎着太阳,在小柴堆上方移来移去,心里默念丁保教的法子,找寻最亮点,然后将最亮点处放在柴堆的深色部位。 没有多浪费一块来之不易堪称艺术品的冰镜,第一块冰镜融化变形前,那堆柴火已然开始冒烟,再然后,慢慢窜起火星燃烧……后在孔连顺的悉心照拂下,变成了一堆不大不小的篝火。 冰火同盟,就这样成功了!且是以这样一个直接凌厉毫无可辩之处的方式! 踏歌亭前,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一时间,竟连风声似乎都消弭了…… 距踏歌亭半里之遥的小林中,双骑并立,正是丁保和那位古古怪怪的老风。遥遥见到那边冒起烟来,丁保神情一松,笑道:“孔连顺这小子终于顶了一次用。咱们也启程吧。” “既然不放心,何不自己出手?”老风翻着白眼,咕哝道。 “有些人还是尽量不要照面的好,但有些事却是非做不可。昨个跟孔连顺聊过天,才知晓这‘衍圣草园’能借两个月是多大面子多难能可贵的一件事,姑娘家家的这个小念想若是不给弄妥了,哪还有脸上门去住……” 正说着,那边突然响起了女子的曼妙歌声,字字古语,其意不明,不似寻常女子的婉转缠绵,更如金戈铁马,飒沓流星,自有一股直冲胸臆的豪迈慨然之意。 丁保一愣:“她竟发现我了?” “错。天下谁人不知,孔圣公的这位爱女身边,时时跟有两位名列福不死百大的高手护卫,谁怀歹意,谁遭惨死。他们自然能发现你。” 丁保心中微凛,闭目听了会儿歌声,忽地朗声一笑,翻身下马,一拍马儿屁股,放之归山,“老风,放了马儿,咱二人比比脚程如何?我数到三,一起。” “好。”老风大喜,有样学样,下马放马。 “三。” “……” 老风瞪圆眼睛,张大嘴巴,扣了扣满嘴的尘土。好苦。 ≈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第九十六章 踏歌西行 第九十七章 猎豹蜂鸟接白雕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九十七章 猎豹蜂鸟接白雕 十日后,二人抵达衍圣草园。 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深刻感受到此园能列席天下三大园之一,绝非浪得虚名。 衍圣草园,坐落于终南山麓,紧邻大名鼎鼎的书教文化圣地“终南孔府”。 此园的前身,据说是孔家“先圣”孔老子教诲八百弟子的露天书院,距今已逾千载。后经历过无数代孔氏圣人的变更、补充、修建,方得如今规模模样。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农圣”孔思勰的农事试验场。 此君在原露天书院的基础上,结合周遭因战乱焚毁的寺庙、道观、花园等先代遗址,进行了一番大规模的整合扩建。除了增添不少精美雅致的建筑物外,还设有农器库、肥料库、蚕屋、花卉园、农夫住宅等,对夏河以北的农牧业生产分为“谷麦、蚕桑、蔬菜、果木、花卉、畜饲”六大类,详细研究总结。著书立传,通传天下,极大地提升了整个社会的农牧业发展水平。 当得起“圣”之一字。 而“衍圣草园”这四个字的名号,正是来自此时。 若说“农圣”孔思勰是造就了整个衍圣草园的初始大格局,那么“词圣”孔轼则是奠定了衍圣草园如今整体的风格概貌。 农事试验场萧条下来后,孔轼嫌这么大园子荒着可惜,便将其中部分区域休憩成园林模样,并定下了每年端午对外开放的规矩。 当时为准备开放衍圣草园,还将园内的围墙、亭阁、雀风堂等招牌建筑悉数加以修缮,并第一次增添一些小动物。尽管只是简单地修建了鸟笼、鹿棚、猴山和甬路,但亦是一种新的尝试,也为后来之格局概貌引了一个开端。 到如今,因为孔词喜好的缘故,衍圣草园内各种奇珍异兽的名气,倒是已经稳稳压过了草木花卉、园林风趣。 若不然,也不会有如今丁保的终南之行。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临近年关,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已经接连下了数日,整个衍圣草园内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草园内,熊虎山西南,紧靠畅观楼南侧,矗有一处雅趣别致的楼宇。 此正是衍圣草园的招牌建筑之一,雀风堂。亦是孔词为丁保和老风二人安排的借居之地。 雀风堂不大,主体建筑是六间房屋和一个庭院。因其屋顶结构系由两个房脊相连而成,故而也被称作双卷。前廊后厦,穿堂门,房屋四壁全部是高大的琉璃花窗,堂内地板由铜砖铺成,内摆有紫檀木、花梨木家具以及“词圣”、“书圣”等孔家先贤至圣的真迹书画作品共计一十六幅。 四周有假山环抱,并有人造瀑布,只是如今那小瀑布已然冻成了冰溜子。 假山之外,环绕着种植了芭蕉、梨树、杏树、桃树等作物,清雅幽静。 此时,雀风堂前廊之内,立着两个人。一人满头华发简单结了个髻,披着一件熊皮大氅,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正是老风。两个月没有颠沛流离,养尊处优之下,他整个人气色好了不少,只是那对眼睛依然灰白死寂如常,甚感诡异。 另一人则完全相反,大雪天的,上身仅着一短褂,一身匀称的腱子肉,犹如豹子般危险,正是丁保。 两个月辛苦的磨砺捶打,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书卷气消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男儿阳刚之美。之前他虽内里蕴有得自白虎的无上霸气,通过眼神语气也可偶露峥嵘,但相貌上却是拜此世的那位书呆子丁探花所赐,过于苍白文弱。直到此际,才算是真正的允文允武,刚柔并济。 “这么冷的天,还要去……晨跑?”老风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再瞅了眼对面朦朦胧胧的熊虎山,瑟缩着肩膀道。 “那自然。一日之计在于晨嘛。怎么,要一起?”丁保笑着将一大碗浆酒灌下,右臂一抄,将小半只麋鹿抡搁在肩膀上,挑眉道。 “不不不,老夫就算了。”老风面色一变,连连摆手。 心道,这事也就你这小怪物做得来!大雪天容易吗,也不让熊虎山上那几位可怜畜生消停一日?! 怨不得他心生此念,委实是丁保在“劲草”上展现的天赋和能力太惊人了,到此第一个月水平就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现如今更是已经达到了一极恐怖的程度,一个让他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凉的程度! 像他二人此时讨论的所谓“晨跑”,哪是什么寻常那种晨跑?这是丁保为了磨砺速度而自己想出的恐怖玩法,每日早间带着半片麋鹿上熊虎山。熊虎山上饲有十几头大老虎,各有领地,丁保早起跃封山栅栏而入,将麋鹿诱饵掷于一处,等老虎闻腥而来,叼走诱饵后,他开始施展“劲草”满山追赶,最后再虎口夺食,完整无缺地将半片麋鹿带下熊虎山来。 疾风知劲草。 风家的“劲草”本不善长力,善于方寸之间短距离内的极速爆发,但这条死枷锁,搁在丁保身上却几乎完全无效。 好几次天晴的时候,老风亲眼看到丁保风驰电掣般卷过,脸不发红,气不带喘,却将一头大老虎给撵得步履凌乱狼狈不堪,差点没一头撞在封山栅栏上撞死,当时那对眼神儿,哪还有一点点兽中之王的威风霸气…… 他不知晓的是,丁保之所以如此进步神速嚣张威猛,是因为这衍圣草园中,除了找到接白雕、蜂鸟外,还额外发现了猎豹。 接白雕、蜂鸟自不必说,一个视力,一个平衡协调及消弭惯性,再加上早已拥有的跳蚤弹跳能力,正好凑齐了“劲草”所需的三大天赋。“劲草”磨合一个多月后,终于大成。因为没有内力辅助,或许比不上风家那位号称“御风之主”的老祖宗,但硬实力上,比老风那位上了福不死百大的大哥肯定要强一些的。 而猎豹,作为陆地奔跑之王,全速奔跑起来,最高可达到时速120千米,不过它最多只能保持此状态3分钟,否则会因身体过热而死。 丁保因为有跳蚤超强爆发力、蜂鸟无视惯性、接白雕磐石双目的佐用,全速状态下倒是勉强可以撑到一炷香,也就大概五分钟,但这已经足够骇人了,起码老风就从未听说过他风家祖上有人每日早间起来要追着老虎满山跑几趟,且每次把这些吃人的畜生王者给撵上个半死的! 遇到老虎,闪转腾挪间利用速度避开虎爪,甚至直接击杀这倒听说过,但跑得过老虎还追得老两脚发软浑身乱颤,这倒是闻所未闻! 怪物啊怪物! 老风正半是惊叹半是感慨,回过神来时,丁保身形一动,已如猎豹般朝着雪幕窜了出去。 第九十七章 猎豹蜂鸟接白雕 第九十八章 虎口夺食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九十八章 虎口夺食 (祝大家元旦快乐。) 熊虎山是一座假山,原是一处丘陵土坡,聚山石垒建改造而成。 据说最早时此山是隔成两块的,山上饲养老虎,山脚另辟有一处栅穴,内有棕熊、冰熊各一头,有称“黑白双熊”。后棕熊病死,冰熊老去,一直未有新熊添入,久而久之,此山便成了一窝老虎的天下。 有粗铜栅栏封锁山道,熊虎山实则就相当于后世动物园内专门豢养老虎给游人参观的虎山虎洞,且清晰标明“切勿靠近”的那种,只不过这处地方却是要比那大上许多。 逆着呼啸扑卷密如冰雹的风雪,丁保轻轻一纵,越过粗铜栅栏,速度飚开,人如猎豹般朝山上窜去。人迹罕至的雪地上,很快便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随后又迅速被风雪覆盖遮掩。 熊虎上下,惟余莽莽。 逆风奔跑在风雪旋舞的雪山上,丁保方能深刻感受到得自接白雕,亦即金雕的视力是有多么的恐怖。 稳若磐石自不必说,任你风吹雪飘,毫无影响,其灵敏度和分辨率更是提升了数十倍,整个视野范围也比之前拓宽了不少。唯一可惜的就是因为先天条件,人的眼睛终究不能像鹰的眼睛那样几乎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无死角,始终会有视觉盲区存在。 即便如此,亦是相当可怕了,起码在这满目皆是白色的雪地里,他就完全不必担心因雪地反射紫外线伤害眼睛,而引起雪盲症什么的。 在这衍圣草园内住了一段时日后,切身感受到这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间蕴含的历史底蕴和沧桑风骨,丁保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位孔词姑娘究竟是有多豪爽大方,一诺千金。 她说借那便是真的借。 不仅书信安排了丁保和老风入住衍圣草园的招牌建筑“雀风堂”,更是将此段时间里草园内管事儿、农夫、园客、饲兽员等两百多人交由丁保指挥,完全就视为半个主人。而且自他进入之日起,衍圣草园真的再没有其他人再进来过,连孔家的小辈都从未有过一人! 而像丁保所需的接白雕、蜂鸟,都是他试着吩咐了下,自有园客和饲兽员将一切安排妥当,装上圈笼送来雀风堂,然后他再屏退左右,佯作极有兴趣地近距离观摩,实则大大方方地取血放入“超人腕”,轻而易举地进行激融异化。 唯有猎豹之血,他是谎称自己气柔血弱,让那位饲兽员直接取来的。 为了增加“晨跑”效果,他前日特意交待过负责熊虎山的那位饲兽员,这两日先莫要喂食,为的便是将这些豢养得有些失去兽性的老虎饿一饿,今早这一上山,果然道上老虎出没的痕迹比往日要多,且非常明显。 嗅感打开,循着密集的气息踪迹,尾随而去。 转过一处山坳,果然见雪穴旁立着一头气息沛然的成年老虎,毛发略染白霜,而极罕见的是,在它身遭不远处,还立着一头体格不下于它的斑斓巨虎。两虎之间的雪地上,冻毙有一只山雀。 两虎霸目怒视,虎息沉沉,低低的咆哮声,震得林间树上的小鸟扑腾扑腾地朝外飞去。 丁保见此情景,心中一喜,身形一转,嗖地闪至二虎中间,一下子便把地上那只山雀给抄在了手里。 “吼——” “吼——” 两声暴怒虎啸几乎同时响起,略染白霜之虎、斑斓巨虎几乎同时跃起,腥臭沛然的虎息喷涌而来,钢钳般的巨爪刨动雪地,扑棱棱的雪沫子犹如雪崩般卷盖而来。双虎蹬地那一瞬,仿佛整个熊虎山都震了一震,风雪卷掩中,两头几百斤重的庞然大物,一左一右朝着丁保急扑而来。 虎口夺食,说的就是丁保眼下所为。 而且,这还是两只巨虎。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还真是极有道理的,尽管熊虎山上这些老虎基本都是豢养长大,野性残失,但丁保每日早起撵了这么多次,还从未遇到过两只老虎直接照面的,所以方才乍一见到便是兴奋莫名,单对单撵一头说实话他已经玩够了,天赐良机,这下终于可以试试以一挑二了! 虎威虽盛,疾扑虽迅,吓吓一般人可以,但搁在眼下的丁保眼里,还是不够瞧的。 却见他不慌不忙,脚力一涌,扭腰闪身,像是弹簧般骤然向后弹出,电光火石间将将在两虎侧下方避过,这一下,倒成了两虎相伤相撞之局。不过这二虎也不简单,竟自半空中略作舒展,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交错跃扑而过。 “漂亮。”丁保刚赞了一句,突地发现这二虎竟如有默契般,扑过之后,也不转身,齐齐朝丁保后踹刨蹬而来,形如驴马尥蹶子。 虎爪犹如钢钳,若是被这一记给刨中,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然“劲草”最擅长的就是方寸间之移动,二虎这一刨虽厉害,也大出丁保预料,但丁保还是凭借蜂鸟无视惯性的特点,双腿发力,突然止住后避之势,一点缓冲都不用,直接改为朝前,再次躲过二虎这一击。 然而这还未完,他尚未稳住身形,二虎再次发难,两只铁棍般的虎尾交叉剪扫而来,卷扫得地上雪沫噗噗飞溅,几乎迷到了丁保的眼睛。 二虎似是已认出他就是那个最近搅得整个熊虎山鸡犬不宁的可恶人类,这一番配合起来,倒是相得益彰,凶狠无比! “来得好!”丁保冷笑一声,忽地扭身,双脚发力,如炮弹般“嗵”地一声弹起,以超过虎尾卷扫的速度自两根虎尾上跃过,半空中,手中“堪言”宝匕赏了二虎各一记。 这一记虽意在激发兽性,但“堪言”太过锋锐,二虎吃痛,齐齐跃开,分居左右,咆哮怒视丁保,意有踟蹰。 这时候,丁保带来的半片麋鹿肉就发挥了作用,只见他哈哈一笑,掀开披布,用“堪言”在尚未冻僵的鹿肉上切下两小片,分丢给左右二虎,道:“想吃饱。那就再好好加把劲罢。” 片刻后,雪山中虎啸人吼再起…… 这一阵斗得极为痛快,两虎跟一虎终究不同,这次他没能再将两虎撵得满山跑,但两虎也未在他这里占到半分便宜,除了他最初始给的,多一片都没吃到,而实际上若不是丁保不想使用“堪言”,早把二虎斩杀数遭了。 经此一役,他对“劲草”的领悟更上了一个台阶,他如今天赋和硬实力上都没问题,问题在于肌肉骨骼的应激反应速度还未彻底建立,导致很多时候基本还是人脑在反应指挥,有时反倒会落了下乘。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解决的,慢慢锤炼就好,除非能再找到…… “大哥哥,这么单,不冷吗?” 丁保边寻思着,边走路,刚走到雀风堂前甬道,忽地一团橘黄色的烟霞自一旁杏树下闪出,两月不见,声音少了丝稚气,多了些温切。 第九十八章 虎口夺食 第九十九章 拜灶王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九十九章 拜灶王 杏树下突然闪出的,正是孔涟漪。 头上戴了顶绒球小皮帽,苹果似的小脸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兴奋,晕着两抹熏熏的腮霞。整个娇俏弱小的身躯缩在一件厚厚的橘红狐狸皮氅里,几乎垂及地面。只隐隐露出一对霞红色的鹿皮小靴尖。 出来的急,未带伞具,小姑娘黑黑的睫毛上,挂落着几星雪花,她可爱地眨巴着慧黠的眼珠子,雪花很快垂落融开,化为浅浅霭气。 “本来锻炼得好好的,被你这一说,倒真觉得有些凉了。” 时隔两个多月再次见到这位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儿,丁保也是心情一悦,边朝雀风堂内走着,边拿手拂去她绒球小帽上的雪沫子。 “呀,别碰我帽子。丑死啦。” 距离一近,丁保身上蒸腾发散的汗血热意熏得孔涟漪脑袋一懵,小脸微热,皱起鼻子退了一步,两只带着皮手套的手,对着鼻子虚空唿扇了一会儿,忽地自侧后方一起用力去推丁保,佯作嫌弃道:“去去去,大哥哥又臭又丑,快去洗漱换衣服啦。” 丁保笑着向前,那边,孔连顺也迎了上来。 “宁兄。别来无恙。” 他虽跟丁保认识的最早,但因性子原因,却没有妹妹孔涟漪那么肆无忌惮,时而也会吹牛扯淡,但在大规矩上还是自有内心遵守的那一套,此番见礼,亦是一板一眼的。 丁保拿眼去瞧孔连顺,发觉他比之两月前,也有不少变化,最起码就是在跟妹妹孔涟漪站在一起时,那种被压制的感觉没有之前那么明显了。 这才对嘛。丁保最初认识的孔连顺,尽管内心刻板、迂气四溢,但外在行事上还是很有些洒脱桀骜的,要不然也不会为了寻求真理天天跟人叉腰吵架,谁知在西雁府那几天,对着妹妹孔涟漪时,却简直被压制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书呆子! “连顺,那日的‘冰火同盟’演示得不错。即便是我亲来,怕也不一定如你。”丁保拍了拍他的肩膀,心照不宣地笑道。 果然,孔连顺闻听此言,顿觉腰杆儿更直了,黑脸亮堂堂的直发光。实则,这件事正是他这两个月来在孔府地位变化扬眉吐气的真正原因,有孔词表姐撑着,别说妹妹孔涟漪不可随便捣蛋,便是亲爹孔知府孔大人也比平日里少骂了他一半。 “不敢不敢。宁兄太客气了。全仰仗宁兄师父教导有方。” 丁保咝了声,极不舒服地以手挖耳,似是要将什么脏东西给挖出来,不喜道:“要么宁兄,要么师父,你这宁兄师父算个什么玩意儿?” “非也。当日在来鑫客栈,小弟曾拿族语立誓,只要宁兄替小弟挡住孔涟漪,以后你就是小弟亲大哥,上刀山下火海不皱眉头,所以宁兄必是宁兄,此其一。其二,孔老子曾曰……” “打住!你说的极有道理,想叫什么便叫什么!”丁保摆手投降。 “是。宁兄师父。”孔连顺应道。 丁保转身在前,身后,孔涟漪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拿鹿皮小靴突然去绊孔连顺,没绊到,被自小到大吃过无数次苦头的孔连顺给轻巧躲开,嘟起脸,气鼓鼓道:“哼!马屁精,也不害臊!那‘冰火同盟’明明是大哥哥研究出来的,不过是假你之手演示给我二人看而已,神气什么!” “为何宁兄师父不假于你手呢?这,便是实力!你可以嫉妒我,挖苦我,甚至可以妄图否定我,恶语中伤我,但不能否定本少爷是第一个在孔词表姐面前成功展示‘冰火同盟’奇观之人这一事实!你不服,小意思,孔词表姐喜欢看就成!” “你?!那是表姐她爱屋及乌!大哥哥是大屋,你是那只臭乌鸦!” “谬!大谬!虽然宁兄师父帮助孔词表姐完成夙愿,还留了此间关窍要理说明书给表姐,表姐相当高兴。但据我观察,表姐对宁兄实则并无爱意,至多是一分佩服,一分好奇,一分尊敬,一分欣喜,一分雀跃,一分忽略,一分无奈,一分疑虑,一分踟蹰,外加一分莫可名状的希冀。而绝不似你说的爱屋及乌,所以,这个成语,你却是用错的了!” “……孔连顺!你,你无敌了!” “谢谢。孔词表姐她也这么说。” “……” 丁保被他兄妹二人在身后的拌嘴给搞得头大,刚转过甬道,就见前方小院子里停了一辆载满各类货物的马车,还有三四名仆从在老风的指挥下,忙忙碌碌热火朝天地朝屋里搬着东西,衣食住行、吃穿用戴,林林总总。 丁保止步,讶道:“你们这是?” 孔涟漪兴奋跑前一步,昂着脑袋,笑盈盈道:“给大哥哥你置办的年货啊。” 丁保刚巧看到一人自车上提下一只极精致的雕花烤瓷夜壶,面皮不禁一抽,无语道:“太……夸张了吧。我这只有一人,怎能用得完?” “谁说大哥哥仅有一人,不是还有那位……”孔涟漪不知老风如何称呼,只得拿手指去指点。 “老夫姓风。” 老风耳朵很机灵,赶紧探头探脑地凑过来应道。 “嗯,还有这位风伯伯。”孔涟漪喜滋滋地说完,昂起下巴,顾盼神飞道:“大哥哥还不知道吧,除了爹爹留在西雁,我娘带着我和哥哥一起过来终南。今年过年就在这边过了,正巧还可以帮助提前准备一下孔词表姐的碧玉之宴。甚好,孔府距离草园这边不太远,我和哥哥便可时常过来找大哥哥玩了。” 一旁孔连顺也忙点头附和。 看着兄妹二人一模一样的喜意,丁保但觉一阵头大,不过也明白此乃常理。 他二人的父亲西雁知府孔颖本不是孔家人,也不姓孔,其原是前代圣公的弟子,后来弟子成了姑爷女婿,按照族规,也就得跟着姓孔,自己也水涨船高,荣升成了世所公认的一等勋贵。 这种其实跟皇室白家的封姓是一个道理,之前黄金八姓都是具有封姓权的,白家登基后为了约束其他七姓,设计夺了七姓的封姓权,不过为免过犹不及,对于像孔颖这种打擦边球的,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说,二人的娘亲乃是当代圣公孔自儒的亲妹妹,孔词的亲姑姑,对于侄女十六岁生日的碧玉之宴,自然是要提前赶回娘家来帮忙谋划筹备一下的。 “大哥哥,灶屋在哪边?”孔涟漪忽然问道。 “你问灶屋作甚?难不成竟要给我煮饭?”丁保疑道。 “大哥哥瞎猜什么呢,今日是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孔涟漪笑眯眯地拎出一张画着灶王的年画,旁边,孔连顺也拿出对联来。 小年?是啊,小年这天是要贴对联送灶王的。丁保这一晃神儿的功夫,那边老风却已经抢先引着孔涟漪、孔连顺二人朝灶屋行去,这老货不太瞧得上孔连顺,但却似是极喜欢孔涟漪。 待丁保简单洗漱更衣后再赶到灶屋时,孔涟漪已经将灶王年画贴在了灶头,并置有糖瓜、糖饼等供品在前,除此之外,她还煞有介事地除下厚皮手套,用冻成小萝卜般的手指拿起熬化开的糖糊糊,不断涂抹在灶王爷的嘴上,细声细气道:“灶王爷爷,吃了我的蜜糖,去了玉皇大帝面前复命时,可就只能说大哥哥的好话了哦。” 而在她脸颊前的年画两侧,孔连顺也已经规规矩矩地贴好了一副对联: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横批:一家之主。 丁保被这兄妹二人搞得有些忍俊不禁,但同时心里又有些暖洋洋的,那厢,正在细声念叨的孔涟漪,见到丁保,眼睛一亮,立马过来一把将他拽了过去,急急催促道:“该你祈福啦,大哥哥,你这才是正主。” “拜灶王!” 此时,距西雁府二十里开外的一处破落山神庙里,风雪压塌的山门内侧,三位怪客呈品字形,沐雪而立,朝着北侧遥遥而拜。 “判官大人,咱是城隍爷的人,灶王可管不了咱,拜他作甚?”拜完之后,其中一位面色枣红的怪客,音色沙沙,面露不忿道。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华阳县衙被天兵老矢攻破当晚,立于华阳城楼上掠阵的那三人,为首一人是“判官”,说话的是“金枷”,另一位面色青绿的是“银锁”。 “金枷,话可不能这么说。” 判官巨眉一挑,似笑非笑道:“今次若不是那人病急乱投医,慕名之下恰巧先找到了灶王那里,咱可还不知道三年前在南明山还真有这么一条漏网之鱼,而且,他手里竟然还握着那样一件要命物事。你们不清楚,此件物事若是不巧落在某几位手里,对我‘永生’之大计,可就大大的不妙。到那时,直接负责南明山一役的城隍爷也脱不了干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二人说,就为此,又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我们是不是得诚心诚意地拜一拜灶王爷?” “理是这个理。”银锁抓了抓脑袋,很是不解道,“可那灶王当时为何不直接将其拿下?这大冬日的,还要劳烦我们哥三儿遭罪?” 第九十九章 拜灶王 第一百?章 风雪山神庙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章 风雪山神庙 “那人躲了这么多年,早成惊弓之鸟,但觉不妥,宁错勿耽,立马溜掉。灶王当日偏巧不在府上,闻讯赶回时,那人早已走掉,不知所踪。再者说,灶王爷的真实身份虽然没有人清楚,但一定是个官面上响当当的大人物,有些事情,自是不太方便做的。” 判官悠悠说着,忽地一声怪笑,“所以,你二人莫要再不满,今日小年,怎么说也是送灶王的日子,拜一拜还是很妥当的。万一惹恼了他,三言两语递将上去,像之前对待牛头、马面一样,全部投入刑部死狱,两片大刀下去,脑袋可就搬家喽!” “甚么?!牛爷,马爷竟是开罪灶王,被打入刑部死囚斩首了?!” 这下不仅是银锁震惊失声,便是比他沉稳的金枷亦是面色大变,手中握着的火折子噗地一抖,点着的火苗竟没对准柴草,生生熄了。 无怪二人惊慌失措,城隍六部将:牛头、马面;金枷、银锁;黑无常、白无常。 论座次资历,这牛头、马面二位爷,可是稳稳排在他二人之前的,他二人往常见了,也得恭上一声“牛爷”、“马爷”的。 怪不得最近没怎么再听过二人消息,却原来竟是被灶王爷给送到刑部死牢里,直接问斩了。 “判官大人,这灶王爷……究竟是何方神圣?说把人送进刑部死狱问斩,就能送进去问斩的?刑部死狱设在天封,那里,难道不是姓白的说了算的?”半响,银锁终是耐不住,吞了口唾沫,好奇道。 旁边金枷一听,也赶紧支棱起耳朵来。 判官巨眉一挑,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喝道:“休得胡乱猜测,白白惹祸上身。你二人加入‘永生’时日尚短,本判官今日就再提醒一次,上面那九位,莫要私下妄议。你们只要先想清楚,咱家城隍爷是个甚么级别的存在,而其他那八位又都是能跟城隍爷并驾齐驱的人物,岂是你我可以得罪得起的?言尽于此,自己心里好好掂量掂量罢。” 金枷、银锁闻言面色一变,狠狠吞了口唾沫,纷纷低头忙碌了起来,捡柴的捡柴,点火的点火。 “咳,你二人不想知道,此人手里的这件重要物事,究竟是何物?” 见二人东扯西扯了半响,就是不问这个问题,判官好生无趣,心里像是钻了一百几十只不断蠕动的肥大虫子一样难受,闷坐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道。 正在一堆枯枝草叶中扒拉干燥柴火的银锁身体一震,一张青绿脸瞬间更绿,抬头不确定道:“判官大人,这个问题,能……议吗?” “嗯。事不涉上面九位,便无妨。” 还是金枷识趣,边朝好不容易点起的火堆上添柴,边凑趣道:“判官大人,那究竟是何物?” “一截天兵的左臂。” 判官面色诡异,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哗啦啦,扑腾腾,捡拾柴火的银锁手臂一抖,所有干柴全部跌落在地。金枷更惨,添柴的手一抖,直接捣进了火堆里,烫得哇哇直蹦不说,还把好不容易燃起的火堆给捣腾灭了,一股子呛人的青烟袅袅冒起。 “判,判官大人,小的没听错吧。一截,一截天兵的左臂?!” “判官大人,这,这天兵……难道也会被截下胳膊?!” “桀桀桀桀……”判官突地仰天一阵怪笑,高耸怪异的斗篷颠簸如浪,笑音之诡异蛮横,震得屋檐瓦片上的白雪噗噗噗噗坠落,瓦楞下的溜冰纷纷崩断碎裂,山神庙外空场上寻食的鸟儿振翅惊飞,更有甚者,慌不择路之下,竟一头撞死在树干上。 “你二人莫不是装鬼装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鬼了不成!” 判官笑毕,忽地面露讥讽之色道。 言毕,继续道:“天兵又不是真的自天而来,当然会被人截掉胳膊,不怕告诉你们,不仅会掉胳膊掉腿,还会死。哦,当然,搁在我们‘永生’这边,要叫做‘陨落’。所以,日后再御领天兵外出行事时,都给我小心着点!” 金枷、银锁半响没回过神来,只能机械地点头称是。 判官兀自沉默了片刻,似在回想什么,悠悠道:“你们不知,南明山一役,其实是自天兵降世以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当日山上仅有七十九人,但皆是各行各业精英之辈,有名列福不死百大的一流好手、也有懂机簧火药的才绝之辈、就连那位白发苍苍的原礼部侍郎萧同萧侍郎,虽不动武,可拎着一把削铁如泥世所罕见的犀金宝器……可以说,山人虽寡,但无一庸人。那一役,上山四大天兵,鏖战一日夜,一陨落,两负伤。” 鏖战一日夜。一陨落,两负伤。 短短十一个字,将三年前那幕震惊天下的“南明悲歌”,描述得无比惨烈激荡,即便没有身临其境,也能体会之残酷冰冷。 “负伤的两大天兵中,一个是被连番重掌力震伤,另一个,则丢了一整只左臂。” “丢?”金枷神色一动。 “不错,丢了。按理说绝不可能,整个南明山聚会的七十九人尸首都在,一个不落,但那截左臂却就是这么不见了,事后翻遍整个南明山都没有找到,跟插翅膀飞走了一样。为这事,另一位直接负责的文判官,当晚便被城隍爷给一掌怒毙。三年多来,寻找无时无刻不在继续,但从未有过任何发现,以致于那几位曾经一度以为,或许是当日被什么厉害火器给直接炸碎了的……” 金枷、银锁二人听得心下骇然,这才知晓原来文判官是因为南明山一事被城隍爷击杀的,怪不得城隍爷旁边现在就只有这么一位武判官。 “如今这样也好。不怕地鼠露头,就怕地鼠不露头,一露头,自然天大地大再无容身之地!”判官说着,声音渐渐凝肃了下来,“说这么多,就是要告知你们,此行究竟是有多重要。稍有差池,人头难保。” 二人硬着头皮子连连称是,不用判官提点他二人也想得明白,这可不仅仅是一截手臂那么简单,这里边一定包含着解透天兵的秘密! 而坐拥天兵,无疑是组织“永生”当前最大的依仗,现阶段一切尚未就绪,冒然失去这个依仗,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这两日,又有何新发现?” 听判官问话,银锁收敛心神,恭声答道:“前些日子有‘小鬼’看到疑似那人在西雁城内出现过,不过后来不知所踪。” “啧啧,还真如灶王所猜,来了西雁。”判官咂了咂舌,忽道:“最近西雁这边可有什么大事?” “西雁这边没有,倒是终南山孔家那边有一桩,正月十一,孔自儒独女孔词十六周岁的破瓜碧玉之宴,据说盛况空前,黄金八姓齐至,连‘仙岛澹台’那边都亲自来人了……” “西孔词……她还不满十六?”判官啧啧道,“生女如此,孔自儒这老夯货不简单呢。不过那人应该不是要来找他。还有呢?” 银锁迟疑了下,慢吞吞道:“……三月初三,终南山扶摇峰,财神峰会。” 判官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就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直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这才停下,一脸诡笑道:“妙,甚妙。应该就是这遭了。那人含辛茹苦忍了这么些年,终于忍不住了想要冒头,结果怕是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他第一个选择相信的人居然是咱家灶王爷,好不容易才脱了险,这第二个选择相信的人,居然又是咱家财神爷!哈哈哈,世事之妙,莫过于此啊!” 金枷、银锁一听也是这个理,俱是面色一松。 那边,判官说着说着,面色忽地一沉:“巧了,本判官今次倒是想看看,这位一直游离不定难以捉摸的财神爷究竟会如何处置。哼,华阳县那事他倒是不含糊,为了一个小小的假探花破县尉,竟将逐马原流匪九百三十二人,加上家眷共计两千六百四十四人,在十二个时辰内悉数弄成残废,今生今世都只能在街头行乞,跟野狗夺食,比死了还难受百倍!哼,也不知他这是在维护他所谓‘财神客栈’的尊严呢,还是故意要给城隍爷和本判官脸色看?” 银锁听得脸色大变,想起他刚才亲自所言,“上面那九位,莫要私下妄议”,正要出言提醒,却被老成持重的金枷猛地拽住,遂自恍然,二人齐齐低下头颅,眼观鼻鼻观心,自顾自地忙碌起来。 “堂堂‘永生’里的财神,搞什么财神峰会、做什么财神客栈,待日后大业得成,天下财富还不尽是我等所有?简直不知所谓!总之一个字,本判官是决计跟他尿不到一个壶里的……” 金枷、银锁面色发苦,脑袋瞬间垂得更低。 银锁将怀里已经捡拾好的干燥柴火偷偷重放回去,郑而重之地再从头认真捡拾了一遍…… 金枷也不简单,一口唾沫唾在火折子上,这下好,低头摆弄着,再怎么打也打不着了…… 山神庙外,一片风雪凄迷。 第一百?章 风雪山神庙 第一百?一章 新版投壶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一章 新版投壶 协助丁保拜完灶神后,孔家兄妹并无离开之意,孔涟漪负责拉扯,孔连顺专职敲边鼓,二人簇拥着丁保绕雀风堂、熊虎山周遭转悠了一大圈。 西雁距离终南山不近,兄妹二人也是有许久没有到过衍圣草园,一路上倒也是兴致颇高,完全不顾天地惨愁,风雪凄迷。 中午,自有跟随二人一起过来的家丁仆役负责饭食。 因为并无外人,老风照例神神秘秘的不知躲去哪里睡觉了,三人踏雪回来后,简单清了清身上的雪,便携手入席。 室内的炭炉子烧得很旺。炉上,有青瓷瓦瓮烫热着孔涟漪自孔词那里顺来的葡萄佳酿,空气中,透着一种酸甜纯涩的酒香。自室外到室内,乍冷乍暖之下,三人的面庞都浮现些晕色。 有孔涟漪这个娇痴大胆的解语花在侧,丁保亦是谈吐幽默的席间豪客,孔连顺再时不时来句惊人之语,这一顿饭吃得甚为开怀。 待炉子上的果酿烫好,黑脸泛红兴致颇浓的孔连顺突然提议要来玩“投壶”,立马得到孔涟漪的拊掌叫好。兄妹二人极难得地终于有一次的意见可以短暂达成共识。 投壶,这个丁保自然知晓。 在华阳时,也曾跟白化威、罗知县他们玩过那么一次,具体规则跟之前世界的历史中差不多。 这玩意儿,与其说是一种竞技性的嬉戏,倒不如说是一种传统礼仪和宴饮游戏。这种玩法来源于“射礼”,由于庭院不够宽阔,不足以张侯置鹄;或者由于宾客众多,不足以备弓比耦;亦或者有的宾客的确不会射箭,故而以投壶代替弯弓,以乐嘉宾,以习礼仪。 最简单的玩法,就是弄一个长颈细口瓶子,人站在一定距离外,拿箭矢或者木棍朝内投掷。 一般是一人四支,按投中的次数算胜负,胜者罚负者喝酒。 当然,投壶的棍或者箭都跟平常使用的不一样,不是上下一般粗细,如果是那样的话,太有难度。一般都要处理得一头粗一头扁,重心在粗的那头,专门用来投壶。 他这边还正寻思回忆着玩法,毕竟就只有那么一次,委实说不上熟悉,而且也真心没觉得好玩点在哪里,而那边刚刚达成一致的兄妹二人已经再次关于规则玩法激烈争辩起来: “既玩投壶,自是要用四耳壶才好,四耳壶变幻莫测,跳跷、贯耳、带剑、依杆、狼壶、倒中……皆可算数!”这是孔涟漪的声音。 “非也,既是与宁兄师父玩,又在正宴间,怎可与乡野草民的市井玩法一样?自然是应以双耳壶为正统!前朝投壶宗师孔司马曾曰:每对客赋诗、谈文或投壶以娱宾,公以旧格不合礼意,更定新格。虽嬉戏之间,亦不忘于正也,此足以见公之志。可见,投壶是圣人用来教育诸人的修身治心之礼,所谓‘倾斜险波不足为善’,像跳跷、贯耳、带剑、依杆、狼壶、倒中这些繁杂戏法,多为奇巧侥幸的投法,不合礼制,大大的不妥!”这自是孔连顺的声音。 “你!” 孔涟漪恨得牙根儿疼,跺脚嗔道:“还提那个破司马,若不是他矫枉过正,自命清高,以投壶宗师自居,非要重订‘投壶新格’,硬生生把这些极富技巧的花样动作全部删掉,古古板板地讲究什么破古礼,也不至于让投壶脱离百姓,也脱离娱乐嬉戏之范畴,自此嬉戏玩乐之人越来越少,今竟渐渐变成了一种复礼活动!” “孔涟漪你大胆!孔司马怎么说也是我孔家先贤长者,你……你竟敢出言不逊?!”孔连顺黑脸发青,勃然怒叱道。 “孔连顺你吼甚么吼,我方才这番话全是听自孔词表姐的点评之辞,一字不差。你有本事,你去找孔词表姐凶啊,看她不一根小指头把你嫩死一千一万遍!”孔涟漪不甘示弱,叉腰怒回道。 “瞎扯!孔词表姐才不会……”孔连顺说着说着,忽而想起孔词那行事作风,顿时就有些色厉内荏。 “不会什么?没胆鬼!有本事去问啊?”孔涟漪得理不饶人。 “停。都莫要再吵了。规矩我来定。”丁保这一发声,二人果然都乖乖不说话了。 实则,他心中对于方才二人说的这些梗概典故,多少也有所了解。 投壶游戏最初的时候,为了防止木棍投进去弹出来,人们在壶里装上了小豆子。到以后,人们技艺提高后就不用小豆子了,将瓶子里的豆子倒了,而且改用竹棍投,竹棍的弹性好,可以跳出来再接住,只要未落地,接住后就可以继续投。 因此,水平高的人凭一支棍就能连着投几次甚至十几次,突破一人四支棍的局限。 这个最基本最常见的花样玩法就叫做“跳骁”,也叫“骁”。 再后来,随着人们水平越来越高,玩法也越来越多,壶也被改制成了与壶口平行有孔洞的,叫做“耳”,又分双耳、四耳。 耳越多,玩法就越复杂多变。 比如,投入左耳或右耳的箭,箭身斜倚在耳口形同腰间佩剑的情况,叫做“带剑”;箭身斜倚在壶口的叫做“倚竿”;投的箭“圆转于壶口”,停止后成为“倚竿”的,叫做“狼壶”;箭尾先入壶口的,叫做“倒中”,等等等等。 不过这种多变玩法,多存在于市井之间。 贵族高雅之士多重视投壶过程中所蕴含的礼仪文化,市井民间看重的则是竞技和斗酒的乐趣,投壶可谓雅俗共赏,贵族和平民各取所需,制定纷繁玩法只为竞技斗酒的是市井玩法,雅歌投壶只中壶心的则是贵族高雅玩法,一俗一雅,并行不悖。 再后来,就出现了孔连顺、孔涟漪二人口中争执的那位孔司马。 孔司马乃是前朝右丞相,本身也爱好投壶,并且很有研究,自诩投壶宗师。 这厮认为,当时流行的投壶玩法不合礼制,多为奇巧侥幸的投法,也就是蒙着投的。所以他对投壶进行了改革,写出《投壶新格》。此书对既往的投壶活动进行了总结,同时点出,投壶虽然是一种休闲活动,但也是圣人用来教育人们修身治心的“礼”,可以“养志游神”,也可以“合朋友之和”,“饰宾主之欢”。 最要命的是,孔司马自己罗列了一套规矩,对投壶的礼节、用具、规则重新做了规定。 比如,只能用双耳壶。至于带剑、依杆、狼壶、倒中这些繁杂戏法全是瞎蒙,不合礼仪,所以不给算数。因为他个人影响很大,这一番“任性”改革,结果导致投壶脱离了底层人民,也脱离了娱乐活动的这个大范畴,久而久之,渐渐变成为一种复礼活动了。 “壶就用双耳。至于花样玩法,唯有跳跷可以,其他不行,太过繁琐难计。”丁保盖棺定论道。 “竹棍用几扶?” 孔涟漪嘟嘴问道,小姑娘对于丁保的这个规则定得还算认可,若是真如孔连顺说的那样,连“跳骁”都不可以,只能干巴巴地用固定的四支竹棍投,那可就无聊死了! “七扶吧。” 丁保沉吟了下,道。 投壶所用竹棍的长度以“扶”为单位来计算,四指为一扶,按长短分为三种:分五扶、七扶、九扶,在不同的场合用不同的棍。一般情况下,在室内的时候,用五扶的,在宽敞的堂里玩的时候,用七扶的,在室外,用九扶的。 “好。” 孔涟漪拊掌大悦,七扶竹棍正好是她最擅长的,孔连顺也是一脸兴奋,摩拳擦掌,他能提出投壶,自然是自诩很擅长的。 就有丁仆拿来投壶用具,壶高三尺,盘腹修颈,饰以金银,文以雕刻。一看就是专门用于投壶游戏定制之壶。 按照规矩,三人各持四支竹棍,在规定距离外站定。 这时,丁保忽地一笑,摆手止住道:“罚喝葡萄美酒太过迂气,而且胜负之分太不明显,远远达不到赏罚惩戒之目的,要不,咱们换个新鲜玩法?” 哦?二人齐齐瞪大眼睛,出于对丁保的信任,丁保说是新鲜,那定然是极新鲜的了。 丁保眼睛抹过一丝精芒,遂将前世地球上“真心话大冒险”的规则给扼要讲述了一遍,至于名词,自然给换成了“诚词”和“罪罚”。 他讲述的时候,二人眼睛就开始发亮,显然是足够刺激新奇,他说完之后,顾忌到可能后果,孔连顺还稍显犹疑,孔涟漪则是兴奋得大叫大嚷,连连拊掌叫好。孔连顺一想,怎么着也不能落后于妹妹,自然也赶紧点头附和,更何况,他自己对此其实也是极有兴致的,而且也是极有信心的。 猜数之后,孔连顺先投,果然出手不凡,四支竹棍全部正中壶心,总数记为四算,自是一脸得意。 接下来该孔涟漪了,小姑娘见哥哥发挥的好,略有些紧张,第一棍投失。 不过她调整得很快,第二棍稳稳投中。 第三棍干脆玩了个花活,投时故意用力,等它弹出壶口时,小兔子般蹦过去,一把抓在手里,完成一次漂亮的“跳跷”。这样一来,总数加一不说,还赢得一次重投的机会,结果,凭借这支竹棍,竟然再次抓得一次漂亮的“跳跷”。 仅仅一支竹棍,就拿了三算的分数,只看得旁边孔连顺脸都歪了…… 最后,孔涟漪这一轮,凭借四支竹棍,一共拿了九算。 最后一轮是丁保,要想实现既定计划,压力山大啊! 第一百?一章 新版投壶 第一百?二章 诚词与罪罚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二章 诚词与罪罚 (求收藏入书架、求推荐票。) 依照投壶规则,壶与人之间的距离约为所用竹棍长度的二倍半。 所以,这个距离实则并不算远。难就难在壶口比较细,且是垂直向上,这个就很考验投射技巧了。 与出身名门自幼就在各种宴席间磨练熏陶的孔连顺、孔涟漪相比,生平就仅在华阳县玩过一次的丁保自然在技艺上逊色太多,但他也有两项二人拍马也赶不上的巨大优势。 其一,就是眼力。 投壶说到底,也只是一项射礼,既是射礼,眼力无疑就是最重要的一项。 古有纪昌学箭。 初见面,师父飞卫直接遣他回家,让其仰面躺在其妻的织布机之下,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其妻织布时不停地踩动着的踏脚板。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就这一个动作坚持了足足两年,从不间断。直到眼睛稳若磐石,即使锥子的尖端猛然刺到眼眶边,他的双眼也能一眨不眨。 练成这门“目不转睛”后,纪昌整理行装,离别妻子再次找到了师父飞卫。 这一次,飞卫却再次遣他回家。纪昌又一次回到家中,选一根最细的牦牛尾巴上的毛,一端系上一个小虱子,另一端悬挂在自家的窗口上,两眼注视着吊在窗口牦牛毛下端的小虱子。看着,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十日不到,那虱子似乎渐渐地变大了。纪昌仍然坚持不懈地刻苦练习。他继续看着,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 一直看了三年,直到眼中那个系在牦牛毛下端的小虱子大得仿佛像车轮一样。 而这时,纪昌再看其他的东西,已经全都变大了,大得竟像是巨大的山丘了。 再练成这门“全神贯注”后,师父飞卫认为其基本功已打好,且心智够坚,这才教习其射箭绝技,后纪昌终成一代神射。 这里的“目不转睛”,练习的是视点稳定;“全神贯注”,练习的则是视幅大小。 可不管是“视点”还是“视幅”,对于拥有接白雕双眼能力的丁保来说,简直就是浮云。 若比视点,普通人再怎么练,岂能比以三百公里时速自高空扑下却仍稳若磐石直视猎物的接白雕视点更稳?! 而若比视幅,普通人即便看虱子看到眼瞎,又能比可在最远十公里外的高空将地面老鼠大小的猎物行踪窥得一清二楚的接白雕视幅更大?! 其二,就是劲草。 通过这两个月来日日虎口夺食的刻苦锤炼,眼前这么近的距离,除非突然地动山摇,否则从壶口蹦出来的竹棍,无论它的方向角度有多离谱,丁保便是闭上眼睛,也可以轻松抓住,完成“跳骁”。 所以,当下最紧要的是便是找一下手腕上的力道和感觉。 站定,吸气,调匀呼吸。在孔连顺、孔涟漪兄妹二人的殷切注视下,丁保瞄着壶口,猿臂轻舒,第一支竹棍离手投了出去,“啪”的一声脆响,手腕用力过大,竹棍在壶口上飞过,直接跌落在了地面上。 孔连顺双拳一握,黑脸中闪过一丝喜色。 孔涟漪则情绪略显复杂,既松了一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落不甘,似是不愿相信心中跟孔词姐一般高大的大哥哥投壶之艺居然如此拙劣! 丁保则是面不改色,又拿出一支竹棍,简单做了下呼吸调整,瞄准壶口,猿臂轻舒,第二支竹棍离手…… “啪”的一声,这次却是用力稍小,竹棍钝端将将碰到了壶口边缘,但终于还是没能入口。 孔连顺、孔涟漪兄妹二人飞速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丁保继续站定,拿出第三支竹棍,随意瞄了下壶口,快速出手,这一次,竹棍不偏不倚,正入壶口,但因用力过匀过飘,下坠力不够,蹦了蹦,没能弹跳出来,无法完成“跳骁”,只能得到一算。 这样,前三支竹棍投完,丁保总共只得到了一算的分数。 而他手里,却已仅剩下了一支竹棍,以他方才展现出的实力来看…… 孔连顺、孔涟漪兄妹二人这时已经彻底放下心来,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合计着,待会儿丁保选“诚词”该怎么玩,选“罪罚”又该怎么玩。 孔连顺想法很简单,他一直对丁保的真实身份很好奇,若丁保输了选择“诚词”,他自然是要问这个问题的。而孔涟漪则是将一对漆墨眼珠咕噜噜转个不停,微鼓着腮帮子,小脸涨成一个红扑扑的大苹果,睫毛唰唰唰的,活像一只准备偷鸡的小狐狸。 就在这种气氛下,丁保的最后一只竹棍很快出手,准确入壶,也弹跳了出来,但角度很不好,斜斜地朝对面方向蹦去,随时可能落地。 兄妹二人顿时心中大定,但就在这时,二人突地感觉眼前一花,一阵冷风自脸前刮过,赶忙定睛去看,却见丁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壶的对面,手中,正抄着那最后一支竹棍。仪态潇洒,就彷佛他从未动过,原本就一直站在那处一样。 二人面面相觑,一个劲地揉眼睛。 “呵呵,总算抓到了。拿一次跳骁真不容易。” 丁保谦虚一笑,走了回来,站定,呼吸,伸臂再投。 在这之后,兄妹二人的嘴巴就再没合起过,就见丁保用这最后一支竹棍,投出,抓回,再投出,再抓回……一直这么“跳骁”下去,一算,二算,三算……一直到完成第九算,才终于跌落在地。 看着这支堪称神奇的竹棍终于清脆落地,孔涟漪晃了晃小脑袋,像是刚刚自河水中冒出头来,长出了一大口气,不过心里一算,丁保加起来一共十算,还是比自己多了一算,苹果小脸顿时又皱了起来,大哥哥这么诡计百出,不知又要如何作弄为难自己和哥哥? “诚词还是罪罚?”丁保好整以暇。 “诚词。”孔涟漪毫不犹豫。 “我也诚词。”孔连顺不假思索。 “好,你们两个要回答的问题相同。”丁保拿眼望向满脸紧张好奇的二人,轻轻一笑,“孔词衷意什么样的男人?” 嘶。二人齐齐瞪圆眼睛,嘴里倒吸冷气,似是没想到一开始就是这么猛的问题,孔词表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这问题能问吗? 能答吗? 敢答吗?! “不许妄图回避,不许不尽不实。不要逼我让你们用孔家族语立誓。” 丁保话刚说完,孔连顺居然就立马举手抢答道:“男女有别,交情不深,孔词表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小弟委实不知。不过像宁兄师父这样的惊采绝艳桀骜不驯的男子,就如漆黑中的萤火虫,凡夫俗子中的天之骄龙,孔词表姐一定会心生好感。” 尼玛,无耻啊无耻! 这回轮到丁保瞪大眼睛,额头黑线缭绕,孔涟漪则是小身躯骤然一晃,两只小手不停交叉搓着胳膊,似是有些发冷,脚下悄悄挪了挪身子,坚决要离这位无耻的哥哥远一点!再远一点! “涟漪,你呢?” 孔涟漪心里默默祷告,表姐啊表姐,情非得已,出卖莫怪,撇着嘴巴老实答道:“就三个字,不寻常。”说完之后,忽而醒起什么,瞪大眼睛,一脸审视讶异道:“大,大哥哥,你问这个作甚?难不成,你对孔词表姐竟心有……?” “有问题,等你先赢过我再问不迟。”丁保笑道。 “嘁!赢就赢!来吧,大哥哥,小妹长这么还从未怕过谁!”孔涟漪受他一激,鼓起嘴巴,捋起袖子,将白生生的小拳头捏得嘎嘣嘎嘣响,满脸的不服气。 三人再来。这一次,还是孔连顺猜先,这一轮他非常专注,发挥极好,四支竹棍共投了十一算,相当惊人的成绩。 接着是孔涟漪,憋着一口气的小姑娘爆发了惊人的潜力,一共投出了十九算,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不过还未等她高兴多久,丁保仅凭第一支竹棍就拿到了二十算,然后还握着竹棍,一脸茫然臭屁地问道:“胜负已分,不用继续了罢?” 气得孔涟漪只想蹦起来在他身上狠狠咬上一口。 “连顺,诚词还是罪罚?”丁保问。 “罪罚。”孔连顺这次学乖了,果断更换道。 “好。去将桌上那叠白萝卜吃干净。” “啊……”孔连顺惊呼绝倒。 噗嗤。孔涟漪听得捧腹大乐,大哥哥简直太坏了,明知哥哥自小最不爱吃白萝卜,而且一吃就放屁个不停,却还偏生这样故意作弄。只是,我为什么听得这么兴高采烈,难道不应该是跟哥哥一起同仇敌忾吗? “涟漪,诚词还是罪罚?” “诚词。”孔涟漪昂起脑袋,坚持己见道。 “好。跟我详细说一下,孔词的脚……”丁保话未说完,孔涟漪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猛地弹起,连连摆手求饶道:“大哥哥,我错了,我选罪罚!我真的选罪罚!” “确定?” “我确定!一百二十个确定!”孔涟漪小脑袋点得跟啄米一样,开玩笑,女儿家的脚是多私密的事情,她今日但凡要是敢吐露一个不应该吐露的字,孔词表姐真的会将她嫩死一千一万遍的! “那好,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丁保佯作为难,心里却是一乐,一字一字道:“孔词姑娘喜欢珍禽异兽,世所共知。给你的罪罚就是,在正月十一碧玉之宴结束前,将所有来宾的贺礼打探清楚,其中但凡有什么异域送来的珍禽异兽,一个不漏,第一时间将详情告于我知晓!” 第一百?二章 诚词与罪罚 第一百?三章 三问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三章 三问 “就这?” 孔涟漪抿着湿漉漉的小红樱唇,眉尖皱起,歪着脑袋,满面疑云,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参照哥哥孔连顺要吃生平最怕,吃一次能放屁一日不止的水白萝卜,怎么着也是要罚本姑娘背诵诗词文章,亦或是吃碗油腻腻颤悠悠的大肥肉吧?就这么简单?! “怎么,做不到?”丁保就笑。 将下阶段搜集特定基因的目标锁定在孔词的碧玉之宴上,这是他心中早已升起的念头。自从知道孔连顺为了弥补过失讨好孔词,居然“冒死”偷了小恶魔妹妹孔涟漪的压岁钱去给孔词购买一只接白雕,这个念头便一直在他心里根植不去。 试想,孔连顺这厮都知道孔词最好这口,天下其他那些有心人岂能不知道,到正月十一那日,寿宴现场变成珍禽异兽展示大会都有可能! 之所以选择把这个对自己极重要的事情交给孔涟漪,自是相信她的能力,毕竟以他身份不大可能直接接触这些,而这件对于孔连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办妥的事情,搁在这位古灵精怪的小丫头面前,差不多就是一件极寻常的乐子。 丁保甚至猜测,估计不用自己交待,以她鬼马大胆的性子,估计也会将所有来宾的贺礼偷偷窥个遍。 果不其然,孔涟漪一看他是说真的,生怕他反悔,赶紧上前抱着他胳膊,连连点头,眉飞色舞道:“自然做得到。大哥哥喜欢珍禽异兽小妹是知晓的,但大哥哥也莫要小瞧我……” 说着,又朝那边皱脸捏鼻苦吞死敌白萝卜的哥哥瞧了一眼,浑身一个冷战,昂起脑袋,小拳头一举,一脸仗义道:“好,既然大哥哥如此仗义,不为难小妹……那小妹也不能不投桃报李,大哥哥等着,别说详情告之,便是亲带大哥哥一一前去观摩,又有何难?” 就等你这句话呢!丁保心里偷乐,面上却没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朝她竖了竖大拇指。 孔连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吞完白萝卜,三人继续。 没有任何悬念,接下来丁保一直赢,孔连顺、孔涟漪两人一直输,任他二人再努力发挥得再超常,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有了前车之鉴,吃过些甜头的孔涟漪接下来全选“罪罚”,丁保自然又趁机半糊半诈地与她签订了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当然,小恶魔孔涟漪自是丧权辱国的那一方。 而跟她恰恰相反,之前吃过苦头的孔连顺再没选过“罪罚”,清一色的“诚词”。 丁保对他嘴里的真心话毫无兴趣,因为他这人比较好糊弄,便是不用玩这投壶的游戏,他自信也有一百种不重样的法子将他嘴里的秘密给掏出来,所以就只是存心作弄,知道他最害怕孔词,所以偏生问的几乎全是关于孔词的问题,结果不一会儿,孔连顺额头上的冷汗便擦了几遭,背上也被汗水浸湿了个透…… 又玩了几轮,等孔涟漪直接输了一张“如意令”给丁保后,小姑娘终于幡然醒悟,满面沮丧地掷掉手里的竹棍,不玩了。 这“如意令”是丁保的突生奇想,非真实存在的令牌,只是一种口头契约。意思很明显,如意如意,怎么样都保管如意,即是说,他有一次可随意向孔涟漪发号施令的机会,不得反抗,无条件遵守,哪怕是让她蹲下乖乖给丁保洗脚她也得捏着鼻子老老实实照做…… 输到这份上,这让一直占惯了上风的孔涟漪如何能接受,抱臂侧脸,气鼓鼓地坐在一旁,不知是在埋怨丁保,还是在埋怨自己。耳朵听到丁保这厢又在问哥哥关于孔词表姐的问题,问题之犀利,问得哥哥满头大汗,战战兢兢的,正准备起身去进行今日第十三次尿遁…… “大哥哥。”孔涟漪忽地怪声怪气的唤了声,歪着脑袋,漆墨的眼珠子闪啊闪的,贝齿啃着红嘟嘟的下唇,一脸狐疑、纠结,还带着一丝丝紧张道:“你问这么多……不会真的对孔词表姐……?” 丁保见她表情有趣,神情可爱,难得地竟有些紧张,便有心作弄,神情一正,不答反问道:“孔词可是女子?” “自然。” “可曾嫁人?” “不曾。” “可有许人?” “未有。” 丁保见她竟似越回答表情越认真,心里好笑,面上却是直接摊手,大喇喇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未娶,孔词未嫁,我便是真的心存爱慕,又有何不可?央土双璧,天之骄女,天下哪个青年男子敢说没有采撷之愿、连理之心……” “呀!大哥哥你……你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孔涟漪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烫到了,苹果小脸一下子红到通透。出生在她这种一等一的勋贵家庭,又是世间第一的书香门第,哪里听过这种直白浓烈的话,便是偶尔见到句寄情诗词,也是藏了一千层掖了一万遍,委婉曲折到简直看不懂……所以尽管这直白浓烈是对着别人,还是轰击得她心肝儿乱颤,羞恼万分,两只手都慌得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口中更是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完整话儿。 旁边孔连顺则是张大嘴巴,一脸敬服,只觉得什么央土四公子,天封三少的统统都弱爆了,宁兄师父这才叫男人!真汉子! 他刚才告白的对象时谁,是大鼎鼎的孔词,不是孔雀,也不是陶瓷,是曾在一月时间内让“圣公”舅舅为她草拟的十五位夫婿候选人,六个草草结婚、五个匆匆出家、四个急急消失离家出走至今不知所踪的神人啊! “怎么,瞧你们这表情,难道是我配不上?”丁保却是会错了意,心情不错,玩得兴起,故意把脸一板。 “那不可能。天大地大,唯有宁兄师父姐夫最配!”脑残粉孔连顺第一个站出来拥护,义正辞严,满脸悲壮。 孔涟漪见鬼似地望了哥哥一眼,狠狠动了动喉咙,其实在她小小的心里自然是觉得大哥哥和孔词表姐是一个级别的猛人,自然也是无比般配的,但作为女孩子,天生就比孔连顺敏感早熟些,总觉得这事哪里有些不通畅不对劲,便蹙起小眉头,绞着手指头,不说话。 “孔涟漪,问你话呢?”丁保恶狠狠地一笑,故意将右手虚握,握成一个令牌状。 如意令?! 孔涟漪立马会意,继而小脑袋一转,忽而想到,以大哥哥天马行空胆大妄为的行事作风,万一要用这如意令逼自己去做些别的什么不好的事情,比如偷来孔词表姐的生辰八字,或是偷拿些孔词表姐的贴身物事或换洗衣物…… 呸呸呸!孔涟漪你乱想到哪里去了,回去赶紧将床头那乱七八糟的言情话本儿给烧掉! 小姑娘心里乱糟糟的,耳垂都变得红扑扑的,赶紧连连点头,胡乱拍了两记马屁,然后像火烧眉毛一般,再不敢多做停留,急急起身告辞了。 …… 午后,终南孔府,孔雀苑书房内。 孔词刚接待完相邻苍舆县派来的求粮使,费神给他拟了个“生粮八策”,打发他高高兴兴千恩万谢地离开,还未闭目养一养神,就见一团红霞裹着雪沫寒意冲了进来,正是孔涟漪。 进来后二话不说,先拿着旁边杯子,咕嘟了两口茶,这才自袖间掏出一张宣纸来,呼啦,展开在孔词面前的书桌上。 “宁先生出题了?”孔词禁不住一喜,瞬间疲态尽去,隔着面罩沉纱飘出的声音中,也漾起了一抹明亮雀跃。 实则,孔涟漪带着哥哥去雀风堂找丁保,除了玩耍、送年货,还是带着孔词交待的“政治任务”的,不过这点小事她在饭前外面游荡时就已经搞定。丁保因为对孔词的豪爽大方很感激,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自不会吝啬,直接沐着风雪,掏出备纸,用自制的简易签字笔一蹴而就。 所以,此时展在孔词面前的这张纸上,墨迹凌乱,竟不知是用什么笔书写的,不过她更关心的还是上面的题目。 两月前在西雁,“双龙通天、空中飞火”、“阴阳潜舟”接连被丁保解掉,甚至连一直以来心里最大的遗憾“冰火同盟”都被丁保借着孔连顺的手给完美展示,那一瞬间,激动得她禁不住慨然高歌,一腔诚挚地为丁保送行…… 她不知那日宁先生为何不肯与她直接照面,虽有遗憾,甚至还有淡淡莫名的沮意,但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自己知晓自己情况,自己委实不是个可以与人照面的人,猛不丁的,怕是会吓到对方,但面对宁先生这样的高人,遮遮掩掩的又太不敬,因为高人通常意味着怪人,搞不好就会激怒对方,直接甩袖而去,这让觉得好不容易才遇到同行者同类人的她,心里着实有些小忐忑…… 两个月来一直待在西雁忙碌,闲暇时间,已经将丁保那日托孔连顺留给她的“冰火同盟”要诀道理领悟了七七八八,愈发觉得深入浅出、妙不可言,所以今日早起刚回到终南家中,一听闻孔连顺、孔涟漪嚷嚷着要去雀风堂,立马拉住孔涟漪交代了一番。 一直都是她在出题,这次,她想看看丁保的题目。 这种感觉,就像交了生平第一个笔友,必须得你一封我一封、你一问我一答地往来,心里才觉得明亮畅快…… 丁保出的题目极简单,仅有寥寥两行字: 蜡烛三问: 何时不吹也熄?何时吹也不熄?何时无翅自飞? 第一百?三章 三问 第一百?四章 丁芬奇密码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四章 丁芬奇密码 书房内极为安静,产自澹台家的凝神海香袅袅徐燃,淡淡烟霭,在略显昏暗的屋子里渐拢成一圈圈淡薄的香云。 孔涟漪无声做着鬼脸,张牙舞爪地用手去扑,想要抓散那静雅奇特的漫散香云。 而孔词自打目光投注在桌面纸张上,就再没移开过,斗笠下的沉纱面罩垂如静波,纹丝不动,仅有那只白皙到毫无血色,甚至隐泛透明的纤巧右手,中指和食指两根指节,在姑苏金丝楠木的桌面上,清晰而极富节奏地叩击着。 显示主人正在极力思考。 “涟漪,你怎么想?” 半响,垂垂沉纱轻漾,孔词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半是凝思半是明媚的兴奋。 “我想不出。” 孔涟漪早拿到题目,自是忍不住偷看过的,闻言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自张牙舞爪活蹦乱跳的姿态中溃败下来,一屁股蹲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肘部无力地撑着桌面,两只小手托着稚嫩的下巴,满脸沮丧道: “大哥哥太欺负人了。我请他出题,他就问,涟漪,你之前玩双龙通天时说自幼爱玩蜡烛是不是真的?我自然说是。然后大哥哥又说,那好,咱们就出个关于蜡烛的题目。我一想好啊,满怀欣喜,眼巴巴地瞅着,还以为会和双龙通天一样有趣神奇呢,没想到却是这个,太也失望!” 说着,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嘟起嘴巴,鼓起腮帮,哼哼道:“小表姐,你说大哥哥会不会是故意为难我们,我左思右想,这蜡烛既然‘不吹也熄’,那又何来‘吹也不熄’?分明就是前后矛盾!更遑论,什么无翅自飞的,难道要迫我将蜡烛绑在小鸟的翅膀上,点着蜡烛,小鸟吃痛,扑棱扑棱飞走了,这有甚么意思嘛……” 噗嗤。 听她娇憨慧黠,说的有趣,孔词禁不住轻笑出声,细柔的声音中染起一抹明显的愉亮,道:“你倒是真敢想。这无翅自飞也好,吹熄、吹不熄也罢,均不能简单以字面意思来理解。我想宁先生出这个题目,定是要考量对蜡烛火焰特性的通悟,是需要自行辅以相应条件和环境的。若是如你所说,仅从字面意思下手,无翅自飞可以将蜡烛绑系在鸟儿羽翼上带着飞,那前面不吹也熄直接拿水泼,吹也不熄干脆先用木板隔着蜡烛挡风……如此一来,这题目还有何意义?” 孔涟漪眼睛一亮,“难道小表姐你已有所悟?” “前两问还需进一步验证斟酌,但这最后一问,看似最难,实则最易。”孔词的声音明快而又自信,“涟漪你还记得以前我教你引放的孔明灯吗?” “孔明灯?呀,我明白了!将孔明灯内的燃油换成蜡烛,这不就是无翅自飞了吗?而且,这可要比绑在鸟翅上高明百倍,想来大哥哥也是极佩服的。”孔涟漪大呼小叫,拊掌大喜道。 “嗯。此法用到了蜡烛火焰特性,才算契合宁先生出题之义。” 孔涟漪听完撇了撇嘴,不自觉地咕哝道:“说话模样都跟大哥哥一样臭屁,活生生一对聪明到可怕的男女怪物……”正嘀咕着,忽而想起中午临过来前大哥哥那番真假难辨的言辞,小心脏腾的一下,赶紧住口不语。 “涟漪,你刚说甚么?”孔词观察力很强。 “没……没甚么。”孔涟漪支吾。 “老实交待。小耳垂都快变红虾子了。”孔词打趣道。 孔涟漪蹙眉、抿唇。 姑娘家远比男孩早熟,何况又是在这种十五六岁就可出嫁的年代,所以自不像孔连顺傻乎乎地只知道敬佩,她心里是很有些不安的,隐隐觉得大哥哥若真衷意小表姐,这其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将会很多很复杂,似乎,大哥哥并不是什么名门贵族的子弟嗳…… 况且,便是名门子弟,以圣公舅舅以及全家人对小表姐的疼爱,怕是也得过五关斩六将,活生生脱层皮才行…… 所以这个时候,她突然就也想听听小表姐的意思,若真是两情相悦,说不得,自己豁出去撒泼耍赖、坑蒙拐骗也是要帮上一帮的。 不得不说,看多了情逾金坚的话本儿戏说,小姑娘心里还是很有种“越是艰难阻碍,越要玉成美事”的浪漫主义情怀的。 孔涟漪下定决心,先是机警地打量了下四周,然后小跑着过去将门扉自内锁好,这才重新回来。弯下小腰,将椅子挪到孔词面前,端正最坐好,漆墨点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孔词,小脸一肃,似是存有事关生死的巨大秘密即将独家披露。 此番诡异举动,倒是把孔词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个,表姐。咳,大哥哥爱……爱慕你。” 孔涟漪涨红着小脸,忍着羞意将丁保的意思“准确”转述完,然后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孔词看。二人面对面坐得极近,斗笠上垂下的沉纱颜色虽晦,但尚算通透,距离极近的情况下,还是隐隐能看清楚眉目五官的。 “住口。孔涟漪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胡说甚么呢。羞不羞?”孔词惊呼出声,恼怒之下,禁不住拿手指狠点了一下孔涟漪的脑门儿。继而回过神儿来,愣了下,“谁,大哥哥……宁先生?” 瞬间更加羞恼,一向细柔的声音攸地尖亢起来:“孔涟漪!你以后再胡乱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儿,看我不告诉你娘亲!” “我说真的!”孔涟漪歪了歪脑袋,避过她再次袭来的手指,继续坐正,目光炯炯,寸土不让道:“大哥哥方才亲口说的,我哥哥也听到了。大哥哥不仅承认爱慕小表姐你,方才还借着游戏,向我和哥哥套问了关于小表姐你的各种喜好习惯……而且,他还作了一首诗的,我想想,叫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呀!”孔词瞬间有些不淡定了,低呼一声,疾疾起身,推着孔涟漪往外赶,“去去去,莫在这里胡言乱语了。表姐突地想起还有要事未做。” 孔词这突然间爆发出来的力气很大,孔涟漪迷迷瞪瞪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书房外了,砰的一声,书房门紧紧关上。 小脑袋瞬间有些凌乱,这算什么,这是接受还是不接受,难道是因为兹事体大,小表姐和大哥哥要瞒着自己,二人暗通曲款……一念及此,话本儿中各种有意思的深情浪漫桥段齐齐涌上,小脸又是一阵泛红,狠狠一捏拳头,皱起鼻子,哼,这种好玩的事也想瞒着本姑娘,休想! 书房内,孔词的表情很古怪,方才猝不及防下的那种怦然慌乱之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奇、好奇,还有一点点的羞意。 毕竟长这么大,顶着“圣公”独女的名号,又是出了名的天才疯女,加之身边随时跟着两位名列福不死百大的高手,自小到大,别说有人跟她说过这么胆大直接的话,连个敢表达点好感的都没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种诗都敢随便吟诵,好你个胆大妄为的宁宝!” 孔词咬牙切齿地说着,奇怪的是,声音里却不曾夹杂丝毫真的愤怒,反倒是有着明显的欣赏和新奇。忽而又想到了之前的那两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终南夜雨时”,他这是在期待与谁相会呢,终南,终南,为何偏生是终南? 当时听诗时,便觉得“终南”此处略显突兀,此刻再结合表妹孔涟漪方才所说,心下瞬间明悟,难道这诗本就是要咏给我的…… 沉纱波漾,孔词突然觉得有些慌乱躁意,赶紧拂正心绪,捡起桌面上的题目,认真端详了起来。 “奇怪,明明是类似题目,为何偏生要写成是不吹也熄、吹也不熄、无翅自飞这种顺序?” “为何要是蜡烛三问,而非蜡烛三说,或是蜡烛三猜?” “还是说,跟之前那两句诗一样,这题目中竟隐藏着一些……一些与我相关的更深层的含义?” “奇怪,究竟是甚么呢?” 于是一整个下午,一直到临睡前,聪明的孔词姑娘都沉浸在积极探索“丁保密码”的歧路上,且渐行渐远。 …… 丁保自不知道他沐着风雪随手而写的三道中学物理实验小题,阴差阳错之下,竟被这位孔词姑娘当做蕴含某种火辣告白的高端课题进行刻苦研究,俨然就成了异时空的“达芬奇密码”,不然只怕也是醉了。 过了小年,时日就愈发快了。 兴许是怕丁保胡乱使用“如意令”,随后的日子里,孔涟漪竟出奇地忍住没怎么过来,只在除夕当日陪哥哥孔连顺一起过来帮丁保贴了楹联、窗花,还燃放了鞭炮爆竹。 丁保则一如既往,每日都沉浸在对“劲草”的艰苦磨砺中,从无一时一刻放松。 时间就这么一日日过去,很快,正月十一,整个西南万众瞩目的孔词“碧玉之宴”就到了近前。 ≈ap;lt;/a≈ap;gt;≈ap;lt;a≈ap;gt;≈ap;lt;/a≈ap;gt; 第一百?四章 丁芬奇密码 第一百?五章 碧玉破瓜时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五章 碧玉破瓜时 碧玉,是古时女子年龄称谓。 女子十六岁,称为碧玉年华。亦即破瓜年华。又可称瓜字初分、风信之年。 以女子破身为破瓜,实为谬误。 所谓破瓜,乃是古时文人将旧体“瓜”字拆为两个八字以纪年,意为二八年华,即女子十六周岁。 孔词十六周岁的这次“碧玉之宴”,虽万众瞩目,甚至说是整个央土都在关注也不为过,但其实总体规模不算太大。虽然其他七姓都有人来,但几乎没有任何有名堂有地位的老一辈人士前来道贺,清一色的皆是年轻一辈崭露头角的男女俊彦。 甚至连她孔家自家的长辈都鲜有出席的。 因为她这生日过得本就有些逾礼,这时节讲究长幼有序,父母健在,做子女的绝对不能大肆庆生,这叫做没大没小! 所以她的这番恣意举动,在丁保看来,没有招致族内长辈喝斥,甚至于让天下执守古礼的耆老学究们群起而谴之,已经算是难能可贵的了。由此也能看得出来,这位素有“天才疯女”之称的孔词姑娘,还果真如孔连顺、孔涟漪兄妹口中所描述的,恣意不羁、任性妄为,决计不走寻常路! 从这点上看,孔家兄妹或多或少其实都有受到她的影响的。 还有点让他略感诧异的是,作为天下礼教、文化的执牛耳者,孔家现任家主“圣公”孔自儒居然会在这件事上支持自己的女儿,也算是相当难得和开明的了,这种气魄可不是一般人能具备的,若有机缘,还是可以见上一见的。 孔词的生日正期是正月十一,然而嘈杂热闹的气氛自初五之后便渐渐浓了起来。 这时节来往不便,尤其又是霜雪冬日,路上需要的具体日子很难确定,所以为免来期延误,很多远方之客都是宁早勿晚,早早便赶至了终南山。能来此道贺的,都非寻常人,丁仆、卫从、镖护、婢女……林林总总,加上车马箱轿,很是嘈杂凌乱。 这么些人,自然不能全部安排进终南孔府。实际上,终南孔府虽大,但真正有资格入住的年轻一辈也就那寥寥几位。所以这次孔词一视同仁,无论身份地位,全都安排在了衍圣草园这边。 有资格参加宴席的主客统一宿在原农事试验场“蚕桑阁”改建的“桑林雅苑”内。 至于跟随而来的那些人,则和车马轿厢一起,安排在荒废很久最近几年才稍有起色的“果木园林”内。园林内有农夫宿店,提前收拾一下,置上兽碳暖炉,倒也不虞霜雪严寒。 不管是桑林雅苑,还是果木园林,都在外围,孔词始终牢记承诺,并未放得一人进入草园之内,尤其是藏集各种禽鸟兽类的内园地带。 正月十一这日,丁保早早起床,照例至熊虎山追着老虎“晨跑”了一圈,这才沐浴更衣,施施然地穿过草园内门,来至草园前厅。 草园前厅,即今日碧玉之宴的主会场。实则就是以前农事试验场的“花卉房”,也是原农事六部中保存的最好的。 遥遥望去,一栋各色花藤爬满石墙的高耸建筑映入眼帘。因需照顾采光,这栋房子的建筑特色不太常见,整体有些类似西疆的神庙风格,占地面积广大,中厅宽敞,矗有若干石柱。而房顶又结合东海渔山民居,留置了一些隐匿天窗,晴日里可以保证充裕的采光。 是日天气甚朗,冷风也止,暖洋洋的。 前厅门前,张灯结彩,红毯铺地。今日前来赴宴的俱是年轻俊彦,此时分立门前左右,负责迎新的竟是孔连顺、孔涟漪兄妹二人。 二人俱是容光焕发、喜气洋洋。孔连顺头顶文士八宝冠,一袭瑞裘紫锦袍,衬得一张黑脸竟也英挺逼人。孔涟漪也是难得地解下往日的琐碎发辫,竖髻戴钗,一袭毛茸茸火红红的貂皮裘裳,愈发衬得肤白如玉,红润似霞。 丁保来得较迟,此时前厅门外除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孔家近卫,已经没有他人。孔连顺、孔涟漪兄妹二人也不再顾仪态,边跺着脚上的雪沫子,边抄袖哈热气,两双眼睛皆带着期待的眼神,不断朝这边打量着,似乎是专程侯在外面等待丁保。 果不其然,一见丁保自内门转出,孔连顺立马神情一展,举臂招呼。 孔涟漪则是悠忽一声蹦跳了起来,咯咯一声脆笑,就要撒开腿朝这边迎来,被孔连顺一把拉住。这才醒起自己今日的职责,赶紧吐了吐鲜红的小舌头,面上,却已是笑逐颜开。 感到二人发自内心的欣喜,丁保也是心头一暖,迈步走了过去。 “宁兄师父。”孔连顺一板一眼地躬身打招呼。那日投壶的玩笑后,丁保也是很费了一番口舌,才让他将后缀的“姐夫”二字去掉。 “大哥哥。” 孔涟漪则没那么多讲究,笑嘻嘻地一把拽住丁保的胳膊,神秘兮兮地将其拉至一旁,拽下毛茸茸的鹿皮手套,春葱般的小手自皮裘袋子里摸出一叠皱巴巴冒着热气的纸张来,极认真端肃地打开,眨巴着漆墨点睛,稚声稚气道:“呐,这是小妹搜集的贺礼情报。截至此时,一共有二十七份贺礼是奇珍异兽。小妹先简单给你介绍一下哈,金刚鹦鹉一只,产自西疆,半岁,喜学舌,擅人语,惟妙惟肖,可摹人语三百词……” “大眼霓鱼……” “金丝火猴儿……” 孔涟漪诵着,丁保聚精会神听着,不停地拿来与脑海里有些模糊的十四物种名单进行对照,一直听了十几种,都没有发现熟悉物种,不禁略有些急躁,问道:“涟漪,其间,就没有什么虫豸之类的?” “虫豸啊,似乎没有。稍等,我再看看哈。” 孔涟漪脆声应着,哦起樱桃小口,朝冻成小红萝卜般的指尖哈了两口热气,低下脑袋,急急忙忙地在下面记录的纸张内翻动着。 就在这时,丁保鼻翼一动,眼神忽地一凛,“噌”地伸出右手去抓孔涟漪,却是晚了。 一道香风兜过,孔涟漪“哎呦”一声痛呼,被人狠狠撞了一下,青稚的小身子受不住大力,重重跌落在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疼得眼眶瞬间便红了,漆墨的眼珠子湿漉漉的,染上了浓浓霜雾。小鼻子一抽一抽,委屈极了。 而吃此撞击,猝不及防之下,手中握着的纸张哗啦一下,纷飞飘扬,散落一地。 丁保面上一寒,任他想破脑袋也没料到居然有人敢在衍圣草园,孔家草厅的门口故意去撞孔涟漪,而且看这身法移动,功夫底子还相当不弱。不过此时不是计较之时,赶紧俯身,以极快速度半抱半扶地搀起了孔涟漪,细声问过并无大碍,这才忍着喷薄的戾气,抬头去看那个肇事的女人。 眉如远黛,目似鲛月,唇红齿白,极尽明艳。一袭宝蓝色镶嵌珍珠亮银的连帽狐裘,白绒拥颈,裹得整个人亭亭玉立,如雪之精魅。 好一个娇俏人儿。 唯一不足的是,唇瓣略有单薄,唇色微显轻淡,且时不时地绷抿着,显得整个人高傲且薄寡。再加上那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轻蔑眼神儿,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白裳裳,你做甚么!”孔连顺怒冲一步,捏紧拳头,黑脸涨得发青,勃然吼道。 “大胆!霓裳郡主的闺名岂是你能叫的?还不赶快跪下求饶!” “嗳嗳嗳,孙璞兄,放屁之前,麻烦先把眼睛瞪大,瞧清楚这位是谁。这位可是西雁知府家的公子,孔连顺少爷。去去去,一边雪地里撒尿去,这里自有郡主发话,你那鸟嘴嘎嘎乱叫个毛啊!” “唐公子说的极是,孙璞,郡主和这位孔少爷的事,不懂就别叽歪!” 丁保这才看到,那位骄傲如孔雀般的女子身边,众星捧月般地围绕着四五个年轻男子,皆是二十左右年纪,个个自命潇洒,一脸纨绔。除了一人腰配宝剑,其他四人寒冬腊月的,竟各摇着一把折扇,附庸风雅的。不过这一张嘴,瞬间全露了底儿。 “孔少爷,既是迎宾,自要有些规矩仪态,见到宾客熟视无睹不说,还堵着门厅去路故意不让本郡主入内,差点将本郡主绊倒在地,只怕就不符圣门孔家的待客之道了吧。你说是不是,涟漪小妹妹?” 傲娇女子昂着下巴,清言清语,以鼻孔看着孔涟漪,就差将“我故意找茬的”六个字写在脸上了。 下午接到通知,后天,也就是9号中午12点以后,本书就要上架了! 没有强推。 对此结果,心情有些复杂、失望,不过很快也就平复过来。 推荐什么的,虽很重要,但远不是最重要,你们的支持,才是最重要的! 细细回想,创作本书以来,本人在过程中收获了极大的满足和畅快,热情和信心至今仍然极高。而这些信心,就来自众多书友的不断支持和认可……这些,都是我继续下去的动力! 我本人从不认为我这本书写得差,说我写得慢可以,但说我写得不好、不认真,我绝不认同! 所以,我想证明给别人看,看看我认真写下去,倔强而完整地将心中的这个故事完全展现出来,到底会取得一个怎样的结果! 万里长征,这才是刚刚开始,笑到最后才是胜者! 后天中午通道开启之后,先上三章9000+保底,希望大家能继续给予支持! 好吧,说多了,这里也仅是先提前通知一下,具体的,等按编辑要求写上架感言时再细说。 第一百?五章 碧玉破瓜时 第一百?六章 天封之花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六章 天封之花 丁保眼睛微眯。 之前听围在傲娇少女白裳裳身边的那几人言语,他以为矛盾点是出在这位白裳裳和孔连顺之间,二人间似是存有什么瓜葛、误会。 但此时观其言语神态,竟似是直接冲着孔涟漪来的。 “白裳裳,今日是孔词表姐碧玉之宴,你远到是客,姑且不与你计较。但你也莫要欺人太甚,舍妹年纪尚幼,又不通武功,怎经得起你故意冲撞?当姐姐的,说声对不住,不难吧?” 孔连顺昂着脑袋,寸步不让,黝黑英挺的脸膛黑沉得能滴下水来。 白裳裳晒笑了声,勾了勾薄唇,施施然地,将头顶的狐裘帽领翻褪至颈间,顿时墨发如瀑、雪绒拥颈。顾盼神飞间,周遭围着的五位年轻男子瞬间眼睛一亮,呼吸微微发窒。 白裳裳似是对众人的这个反应很满意,挑着下巴,目视孔连顺,极轻蔑不屑道:“对不住。我说不出。” 这句有些嚣张的话,不知为何,竟引得周遭那几位男子齐齐哄声发笑。尤其是那位姓唐的佩剑男子,一脸促狭鄙夷,目光直视孔连顺,隐隐有些残忍,就似是在看着一个落在岸上垂死挣扎的小鱼儿。 “白裳裳。” 孔连顺身形一颤,一字一字喊出,声音低沉嘶哑,竟犹如受伤的怒兽在咆哮。 丁保面色微诧,有些吃惊地望着孔连顺。 这时,被他半拥半护在身侧的孔涟漪忽地咯咯一笑,自身后冲了出来,伸胳膊拉住濒临失态的哥哥,昂起苹果般的小脸,满是纯稚笑意,音若金铃道:“郡主姐姐,快莫在这门外耽搁了。天南海北的这些个年轻俊彦们之所以披风沐雪、远道而来,一半是为孔词表姐祝生,另一半自然是要目睹国之绝色。孔词表姐斗笠沉纱十年未摘,今日也不例外,而淳于梵音姐姐恰好有事出海未能赶至,这下子,大家伙,便只好等着观望郡主姐姐你了……郡主姐姐,快莫要让大家伙等急了哦。” 言下之意,央土双璧,一个看不到,一个没来,大家伙极其无奈之下,只好退而求此次,等着看你了。 白裳裳笑意顿凝,俏脸瞬间像是挂了严霜般,狠瞪了孔涟漪一眼,冷哼了声,猛地一甩狐裘,拧腰便走。 而她身边言笑晏晏的几位男子闻言也是神情一窒,有些谨慎不自然地朝厅内望了一眼,其中三位似是很担心心中女神白裳裳真的“羊入虎口”,赶紧举步紧紧缀上。 “嗳嗳嗳,我说孔少爷,过去就过去了。再扯东扯西夹杂不清的没啥子意思。男人嘛,脸,还是很重要滴。”姓唐的佩剑男子,走过孔连顺身旁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阴阳怪气地说道。 “嘿嘿,唐公子说得极是……哎呦!姓孔的你敢……哎呦!哎呦!” 另一个摇纸扇的油浮公子哥儿怪笑着就要附和,却被孔连顺突然暴起一脚给狠狠踹倒,刚想说话,孔连顺扑上去就是一阵噼噼啪啪暴揍。 那姓唐的佩剑男子来自北地冰峰,乃是八姓中“冰川红魔”镇北将军府唐家的子弟,跟孔连顺家有些姻亲,真要论起来还得叫一声兄长,所以他轻易发作不得,但尼玛的你姓孙的算是哪根葱哪根蒜,也敢在孔家的地盘上唧唧歪歪胡言乱语! “来人,把这厮给我丢出去!”孔连顺揍畅快之后,喘着粗气,呼喝守在不远处的孔家近卫道。 那位唐公子一愣,显是没想到孔连顺居然还有这么尿性的一面,不过他也毫无出手阻拦之意。这姓孙的小王八犊子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耀武扬威的死贴在白裳裳身边,苍蝇般赶都赶不走,偏生大手大脚惯了的白裳裳似乎还挺吃他这套,忒也烦人。 孔连顺若能把他丢出去,也算做了好事一桩。 “行了连顺。”丁保忽然开口道,说完,好似不经意地从地上蹲着的孙璞身边走过,似要去拦住发飙的孔连顺。 白裳裳已进去,在场没有高手。谁也没注意到他在行进过程中靠近孙璞时突然施展“劲草”,当事人孙璞只觉得有股子冷风嗖的卷了一脸雪沫子,完全没有看到丁保飞速近身又退去,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他身上放了一物,同时又取走一物。 孔连顺没想到丁保会出来劝阻,见他不似说笑,出于尊敬和信赖,吁了口气,散退郁结,点头挥退正感到有些为难的孔家近卫。 孔涟漪略有不满地鼓起腮帮子,若不是出言相劝的是丁保,怕是就要直接发飙了。 不过,转念想起方才自己跌倒时,大哥哥第一时间呵护关心,长臂一张,将自己紧紧拥护在身边,心里又觉暖暖的,很是受用,心情瞬间又复明朗起来。嘴角一翘,蹲下身子,在地上仔细捡拾起纸张来。 唐公子忍着心头失望,搀起地上两眼已变成熊猫的孙璞,若有所思地望了丁保一眼,再不迟疑,举步朝厅内走去。 “连顺,你跟这位白裳裳姑娘有过节?”外面仅剩三人时,丁保出声问道。 “不瞒宁兄师父,过节倒也说不上。就是,唉……”孔连顺长吁短叹,很有些意兴萧索。 “大哥哥,还是我来说罢。这白裳裳是皇室白家的,平寿亲王的小女儿,霓裳郡主。号称天封皇室第一美女,人称什么‘天封之花’。呸,论才智论韬略不配给孔词表姐提鞋,论武功论美貌又不远如淳于梵音,还整日一副天之骄女不可一世的架势,以为天下女子都得自惭形秽,天下男子俱得俯首帖耳,简直不知廉耻!” 小姑娘一边捡拾着纸片,一边怒气冲冲道。 说着,偷偷看了眼哥哥孔连顺,见他神情无恙,这才继续道:“说起来,也都怪我娘太多事,不知何时何地偶然见到了这位郡主,被她冷傲的外表所惑,惊为天人,回来后便一力主张地要给哥哥说媒,结果上了人家门,平寿亲王还没说话呢,这位郡主自己站出来拒绝。原本这事也没甚么,可这恶女人偏爱拿这事出去说,久而久之,倒像是我哥哥求着央着死皮赖脸地爱慕她一样,但实际上我哥哥根本就不知求亲说媒这件事,之前也从未见过她。更可气的是,哥哥有次去天封赴宴,恰好席间遇到她,便让她当众澄清这件事,谁知这恶女人众目睽睽之下,来了句:爱慕本郡主之人千千万,若都如你这般缠杂不清,本郡主岂不是要累坏了?如果你想要声道歉,对不住,我说不出……” 丁保瞬间恍然,怪不得方才白裳裳吐出“对不住,我说不出”这句话时,那伙人都在偷笑,而孔连顺暴怒得就像头受伤的野兽,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番故事。 忽而醒起一事,又道:“涟漪,那你呢,又是如何得罪她的,我看这位孔雀开屏姑娘今日的怨念倒多半是冲着你的?” “哼,冲便冲,本姑娘不惧。她那样羞辱我哥哥,我自气不过,去岁在平望山天师府给天师真人贺寿,我与她坐得近,便偷偷给她下了些药,一整个席间都放屁不止,还轰隆隆的,特别响,最后草草吃了几口,羞愤离席……哼,若非今日是小表姐生日,我还让她好看!” 孔涟漪捏着小拳头,凶巴巴道。 丁保听得愕然。而那边,孔连顺面上终于缓过劲来,浮起一抹笑意,望着妹妹的眼神,尽是温馨感激。 “连顺,给我交个底,你对这位白裳裳,究竟有没有心存爱慕?”丁保见他情绪恢复了过来,便认真问道。 “爱慕如何,不爱慕又如何?” 孔连顺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孔涟漪倒是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噌地窜了起来,昂着脑袋,快步凑到丁保身侧,拥着他的胳膊,急声问道。 丁保轻笑道:“人活在世,做人做事,需求念头通达、身心舒畅。要讲究有恩报恩,有怨偿怨。此事无关男女。”望了孔连顺一眼,继续道:“这位白裳裳姑娘如此欺你,这场子,自然是要找回来的。不过,不同情形,也得有不同的找法。你若是对她心存爱慕,那好,咱就拿出点血性脾气来,再苦再难,哪怕忍辱负重,也要把她给真个拿下来,不仅要拿下来,还要拿得她服服帖帖如温顺小猫儿,叫她蹲茅房她不敢上暖炕,隔三差五的,再带出去溜一圈儿,要面子有面子,要里子有里子,什么场子都找回来了……” 正说着,丁保忽而醒起旁边还有孔涟漪这个未成年的小丫头正昂着脖子在听,顿时略感讪然,揉了揉鼻子,侧过头问她:“……怎样,有没有觉得我现在突然头生犄角、体长毒鳞,瞬间变成了择人而噬的大恶魔?” “才不是呢。” 孔涟漪以手捧心,紧紧盯着丁保,漆墨的眼珠亮啊亮的,闪着恶魔的光辉,满是钦服崇拜,“大哥哥简直……英俊极了。” “……” 第一百?六章 天封之花 第一百?七章 所谓碧玉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七章 所谓碧玉 孔连顺认真地想了想,沉声道:“小弟虽与霓裳郡主有嫌隙怨憎,却也不能违心虚伪。霓裳郡主貌美如花、身姿窈窕,这点上,小弟心里自然是很有些欣赏的。但也仅此而已,她之秉性脾气、行事作风小弟委实看不过,所以,绝谈不上什么爱慕!” 丁保望了他一眼,知他所言非虚,略放下心来。 他之前说的轻松,好似这白裳裳就像泥人一样可以随便捏,但其实还是很担心孔连顺真的上了心。 像这种众星捧月惯了的傲娇少女,偏又出身高贵自小到大什么都不缺,以为天下人都得敬着爱着自己,任何人对她好都只是尽本分。除非她先入为主的对你有好感,否则你对她再好她也完全不萦于心,只会觉得本该如此、理当如此。其实是很难真正驯服的,必须要下大功夫找准死穴和切入点才行。 从这点上看,以孔连顺的秉性脾气能力,简直不可能! 所以,孔连顺若是真喜欢上了白裳裳,绝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悲哀! “那就好。这样的话,就不存在什么忍心不忍心的问题了,直接对症下药、见病开方即可。”丁保轻松笑道。 “大哥哥,怎么个对症下药、见病开方法?”孔涟漪瞪大眼睛,满是兴奋好奇,紧紧追问道。 丁保见小恶魔发问,不敢大意,目带审视:“你问这作甚?” “呵呵,技多不压身嘛。小妹听一听,学一学。日后可以拿来防身。”孔涟漪拽着丁保胳膊不丢手,一脸娇弱道。 “确定不是去坑人?” “偶尔还是要坑一坑的。大哥哥。小妹总结出,主动坑人。才是最好的防身之策。”孔涟漪点着下巴,一脸认真。 “小脑瓜子里想甚么呢。”丁保额头黑线缭绕,禁不住拿手弹了弹她脑袋上顶着的发髻,惹得小姑娘鼓起腮帮子,佯怒不理他。 这时,一直默默皱眉琢磨丁保之言的孔连顺,忽然开口道:“宁兄师父,小弟今后也想念头通达、身心舒畅。所以,该如何对症下药、见病开方。还请宁兄师父教我。” 孔涟漪先是一愣,继而一声欢呼,兴奋地拿拳头在孔连顺胸口上一擂,竖起拇指,赞道:“孔连顺,有前途!” 丁保神秘一笑:“打蛇要打七寸,对方最在意什么,你就从什么地方下手。对方真正疼了,你才解气。念头才能通达。” 孔涟漪恍然,竖起拇指,激动道:“大哥哥果然又高又狠!毁容这招,小妹怎么就没想出来的呢?横着三刀。竖又三刀,多棒!” “……” 前厅内,花团锦簇。绿意盎然。从冰天雪地一片萧索的莽莽外界初进入,仿若进入另一个世界。空气湿润而温暖。数不清的馥郁幽香萦绕鼻端,各种常见的不常见的常绿植物、花卉。将整个宽绰明朗的大厅内妆点得犹如一处童话世界。 丁保不得不赞叹,孔词把这处保存最好的“花卉房”选作设宴之地,算是极高明的一招,未见有多奢华浪费,但却足够漂亮宜人。 厅中,赴宴之人并不算太多,粗略估计,也就一百多人,但无一不是能叫得上号的卓越人物。即便不是如黄金八姓这种响当当的名门贵胄子弟,也一定是新晋冒起,在某些方面独有建树享誉央土的青年才俊。 丁保三人进来的最晚,寻了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坐下。 刚刚落座,便察觉到有数道不善的目光投来,举目迎去,正是白裳裳那一群人。好巧不巧地,就坐在距离三人不远处。 孔涟漪不肯示弱,嘟嘴鼓腮,狠狠瞪了回去,丁保则洒然一笑,拉了不自然捏起拳头的孔连顺一把,澹然坐定,不再留意那边,而是开始举目打量着厅中情况。 众宾客虽然坐得较乱,但总体还算挺好认的。丁保当先看到了苏家桌子,独独一伟昂男子端坐,也不知是苏戈的哪位哥哥。还有淳于家的,两男一女,皆是中上之姿,器宇不凡。同时也看到了最神秘的澹台家的桌子,一行四位,皆是妙龄女郎,云鬓广袖、轻纱覆面,单从眉眼、身段儿来看,无一不是一等一的神秀女子。 还有一桌是两人,似乎关系不是很恰,遥遥对坐,却谁也不看谁,一个留着小髯的高冠道士,一个面皮白净的却作文士装扮,应该就是平望山“酆都张家”的人…… “大哥哥,呐,重新整理好了。还有这几种,小妹方才没来及的介绍,你自己看。” 孔涟漪将从雪地里重新捡起的,记载有贺礼信息的纸张整理好后,直接递给了丁保。 “辛苦涟漪了。”丁保笑着赞了句,接过手,开始翻看起来。 不得不说,孔涟漪虽不喜读书,但这字写得还是相当娟秀的,刚翻到第二张纸,丁保便轻咦了声,禁不住抬头问道:“这对万岁龟,是甚么形貌特征?哪家送的?” 孔涟漪点着下巴,蹙起眉尖,极力思索道:“万岁龟啊,是澹台家送的,一公一母。公的据说已经一百二十几岁了,也不知有没有吹法螺,总之很大个儿,澹台家来的那几位小姐姐说它重一百八十二斤,母的也有八十几斤。形貌极丑,头似三角,色呈暗褐,两颊泛绿黄……然后,脑袋后面是扁扁的龟壳,龟壳上布满丑陋花纹,但澹台家的那几位姐姐说这却叫福寿纹……” 绿海龟?! 丁保脑海忽地一亮,如果这真是对绿海龟的话,那倒是遇到宝了! 超人腕十四物种基因中,便有这种绿海龟,取的是绿海龟超强的“闭气”能力。 绿海龟,因其身上的脂肪为绿色而得名,其天生具有“闭气”绝活,可以尽量放缓各项身体新陈代谢,长时间呆在水下。 据说,在体质康健、营养摄取充分,各方面条件都达标的情况下,其最长可以达到几个昼夜潜伏水下,而不需要露头呼吸。 这种本事,简直可以秒杀世间一切所谓的“龟息功”和“龟息”,绝对是水下潜伏作战和陆上逃脱高手追袭的必备绝技!与劲草身法、猎豹速度配合使用,更是如虎添翼,神鬼莫测! 丁保忍下心头喜意,耐着性子将剩余的其它几张纸翻完,未有其它发现,便将所有纸张整理好后,递回给了孔涟漪,笑道:“这对万岁龟有点意思,孔词什么时候会把它们放入衍圣内园?不妥,太慢,等不及了。这样,涟漪,宴后你寻机带我亲去观摩一下。” 他本想着孔涟漪自会点头答应,谁知小姑娘闻言后却是一脸苦色,皱着鼻翼,绞着手指,为难道:“大哥哥,这事,怕是不成……” “眼下不方便观摩啊。那成,我便等上几日,等着它们入园。” “大哥哥,这对万岁龟,应当也不会入园的……”孔涟漪又弱弱道。早就答应大哥哥的事,却偏生做不到,心里很是惭愧。 眼见妹妹词不达意,丁保又是一脸迷惑着急,孔连顺便接口道:“宁兄师父,我们俩也是刚刚知晓,不仅这对万岁龟不会入园,所有珍禽异兽都不会入园。非但如此,小表姐这次收到的生日贺礼,包括圣公舅舅、我爹娘等人送的,一件都不会留下。因为,她要在今天全部当场卖掉!” “卖掉?”丁保一愣,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什么。 “不错,统统卖掉。”孔连顺重重点了点头,沉声道:“小表姐说,今夏炎江洪涝,今冬夏河断流,三府十二县,共六十几万百姓受灾,皇室救灾不力,民间缺乏组织,她这次要当场卖掉所有生日贺礼,筹集善款,赈济灾民……” 丁保心中微动,疑道:“今夏洪涝?难道说,她从力排众议,非要举办此次碧玉之宴开始,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这个不清楚,小表姐的心思,旁人很难猜得透。但小表姐这半年来确实一直在忙着筹款赈灾,好多时候彻夜未眠,都清瘦好几斤了。”孔词忽然接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心疼,还有一缕说不清楚的崇敬。 丁保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一瞬间,孔词在他心目中,从一个聪慧机敏、喜欢猎奇、爱捣腾些小实验小戏法、心性变幻难测的任性女子,一下子变得立体丰满起来。 沉吟了下,好奇道:“那她待会儿,准备怎么个卖法?” “表姐的意思是,呈物竟价,价高者得。然后一手付钱,一手得物,当场兑现。所得善银,直接存入通宝钱庄,列为专款,稍后通宝钱庄在西雁的大掌柜会亲自过来。”孔连顺细细答道。 丁保瞬间明白,这哪是什么碧玉破瓜的生日宴,分明就是一古代版的“慈善拍卖会”,拿在场人赠送的贺礼,转手再卖给在场别的人。 先不说这法子本身有多聪明有效,这种事情即便做得再公允,当此之世也太过超前,单是贪婪敛财、有违礼教这一帽子就很难不被套上,以这位孔词姑娘展现出来的智慧,不应该想不到,然却是昂首阔步、勇往直前,竟似完全不放在心上。 见多识广如丁保,也不禁唏嘘暗赞,心怀家国百姓,且勇敢付诸于行,不畏人言袭耳,不惧风波加身,果然不是一般小女子啊!( 第一百?七章 所谓碧玉 第一百?八章 火星四溅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八章 火星四溅 (二更先献上,下午六点前还有第三更,求首订!) 说话间,草厅最里端,早已搭建好的一处两尺高台上,就有一行清丽小婢施施而入,轻轻袅袅的,分列两侧。 顿时,犹如一道清泉注入,整个阳盛阴衰几乎尽是男子的草厅内,立刻平衡活泛了起来。 再接着,通宝钱庄西雁分号的大掌柜等被孔词专程邀约而来的特殊宾客依次步出,就坐在靠近主台的一桌。 时至此时,整个宴席间的青年男子齐齐呼吸一窒,有些紧张起来。那种嘭嘭心跳,加好奇渴望的诡异气氛,让正皱眉思考问题的丁保都感觉到了,不禁敛起心神,举目朝台上望去。 一抹淡青色的柔淡云霭,轻轻袅袅,浮动了进来。 举止无声,落步凝息。腰若扶柳,不堪一握。 一袭式样简洁、长可及地的连帽披风,犹如一团暗青云色,将整个纤细柔弱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而那顶传说中十年未摘的沉纱斗笠,则掩盖住了整个面庞、脖颈,连满头秀发都未曾稍稍展露出来一根。 这是一个气质简洁、爽净、舒服,却偏又像谜一样的少女。 丁保之前从未想象过,一个人可以如此自然轻袅。 她的个头明明不矮,却偏生给人一种迎风扶柳随、时可沐风离尘般的娇小柔弱。同样是冬日薄袄长裘,连帽披氅,明明毫无半分余缀。比不得白裳裳的宝蓝珍珠亮银,也比不得澹台家几位妙龄女郎的广袖翩然。但在场所有女子中,她却是唯一不仅毫无一丝臃赘之感。反倒愈显清减纤细,窈窕中,自带着一种沁凉亮澈的那一个。 不用动作,无须言辞,甚至连脸都不用露,这位大名鼎鼎毁誉参半的孔词姑娘一出来,拢在白裳裳头顶的那些明艳光环,瞬间烟消云散分崩离析。 丁保不用看,也晓得那位郡主姑娘此时的脸色该有多难看。 同时心里也不禁暗自好奇。这还是不以气场容貌著称只讲才智韬略的西孔词,若是换做淳于家那位武功容貌双绝、气场迫人的东梵音,“月神”淳于梵音姑娘,又该是怎样一种惊采绝艳、国色无双! “你们说,这位孔雀开屏姑娘,明知不敌你表姐风采,自己心中也压抑不喜,为何还偏要来这里受挫?” “嘁!死要面子活受罪!大哥哥不知,这恶女人最烦别人说她‘天封之花’不及‘央土双璧’。更怕别人指她躲避二人风采,所以硬着头皮偏爱往上凑。可笑!难不成众人眼睛都是瞎的,不及就是不及,鸡子碰石头。碰一次碎一次,怎样也赢不了的!” 孔涟漪冷瞥着不远的白裳裳,哼哼道。 同时。春葱般娇嫩的手指头,在桌上横三道竖三道地凶猛比划着。弄得丁保眼皮一跳一跳的…… 孔词的声音也很好听,细细的。柔柔的,入耳却极清晰。 先是简单答谢了一番,继而便干脆直接地抛出了这次碧玉之宴的目的,具体内容、方式跟孔连顺方才说得差不多,最开始,厅中也响起了一阵惊呼议论,但在她娓娓道来情理交融的述说中,这些年轻人的压抑情绪不禁被安抚了下来,而且还被带入了义愤填膺热血激昂的世间大道大义中去…… 最开始,丁保只是低头在听,越听越是讶异,因为前世他就是干嘴皮子这一行的,可以说,孔词虽然没什么忽悠、蛊惑的技巧,也或许人家语出至诚根本没这个心思,但她在这方面的天赋却很惊人,而且,语气中情绪自主变化非常丰富,似拥有一种天生的语言和情绪魅力,能够轻松带动听者。 不禁抬头望去,沉纱垂垂,阻住了整张面孔,但在丁保的过人目力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是隐隐看到了些轮廓,娇俏可人的下巴,红菱般阖动的唇形…… 而对面,近日揣测“丁芬奇密码”揣测到崩溃恼火的孔词,其实自打进来,眼角余光就一直在留意孔连顺、孔涟漪身边的那位神奇古怪大胆妄为的“同行者”,不过因为要顾及整个宴会厅的人,还有接下来的筹款大事,所以无暇仔细瞩目。 此时,见一切已就绪,众人开始热情高涨,渐有水到渠成之势,心绪一松,不自觉地,便将目光朝那边投了过去…… 滋滋滋。滋滋滋。 这一刻,四目交汇。 不敢说电闪雷鸣,最起码也是火花四溅。 只一刹那,二人不约而同,齐齐移开目光,丁保看到了一双灵慧漂亮仿若蕴含天地灵气的眸子,也感到了其中的一丝羞恼、审视,这种感觉,就像是以前跟人相亲时,那姑娘先让自己闺蜜过来应战,而自己却偷偷躲在隔壁桌不断打量、审核时的感觉…… 偷瞧俺,嘛子意思?难道哥现在已经英俊潇洒到这种惨绝人寰灭绝人伦的地步了?! 孔词看到的是一双霸气、强势,侵略性极强的眼,那双眼,专注而热情,竟似能隔着沉纱看到自己的脸,看透自己的人……整个人不觉微微一滞。之前与他种种交集、情绪一一涌上心头,再一想到自己从进来,他定然就这样“深情款款、含情脉脉”地紧盯着自己,突然莫名地就有些慌躁,正说着的话语,不由微微一乱。 这微不可查的一乱,稍显不连贯,外人听不出来,但孔涟漪却是感觉极明显,禁不住“咦”了声,抬头打量打量远处的小表姐,又歪过脑袋来瞅瞅大哥哥,小脸上尽是疑神疑鬼,隐隐的,总觉得有甚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偷偷地发生过了…… 孔词很快讲完仪程,少顷,那列清丽小婢移步下来,每一桌旁,分列一位,专职伺候上菜、斟酒。 而这时,碧云之宴的拍卖环节也正式开始,由通宝钱庄的马大掌柜亲自主持。 作为主人,自然是要抛砖引玉,献出第一件贺礼,孔词倒也大方,直接将父亲、姑姑赠送的两件贺礼全都拿了出来,一副画仙黄飞扬的《珠玑霭云图》,一对流光溢彩的紫瑙蝉镯。 此二物一出,满室皆惊。 盖因,此二物,皆非凡品。 紫瑙蝉镯是西雁府珍宝阁的五件镇阁之宝之一,乃女子由衷心喜之物,自不必说,最厉害的,还是这副《珠玑霭云图》。 古往今来,画道高手何止万千,但能称仙者唯有这黄飞扬一人,便是孔家历代最杰出的画者孔道子,也仅能屈居其后,尊为“画圣”,由此可见,黄飞扬画技之超卓,名声之显赫。 而此画作,乃是画仙黄飞扬唯一存世的一张仕女图,而且数百年来,一直相传能为女子带来福荫,所以,就连当今太皇太后、以及“月神”淳于梵音,据说都曾表达过对此图存有喜爱之意。 孔自儒能为自己女儿孔词弄来这副稀世珍品作为碧玉年华的贺礼,也必是煞费苦心。 而孔词居然能忍痛拿出来售卖,而不虞父亲伤心怒火,也足可见其心之诚、其志之坚,在场所有人齐齐动容,再无半分疑虑。 丁保却是想到了更深一层,在这件事上,只怕父女俩已经达成共识,孔自儒一定也是很支持的。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位孔词姑娘还真心是令人肃然起敬! 东西自然是绝顶好东西,但底价却也是极贵,这两件物品绑定一起,起价就是六千六百两! 六千六百两在这里是什么概念,简单点说,就是一个人自出生开始,就做七品知县,不吃不喝,一直做到五十五岁,才能挣得的俸银! 再举个例子,丁保在华阳搞“天兵遗迹园”时,六日内,华阳镇来来往往差不多有数万豪客羁留。可以说,敢追查天兵的没有一个缺钱的,但丁保捆版着技术含量很高的《论战天兵三十六计》、天兵布偶一起售卖的一百两游园套餐,加之诸般营销策略下来,整整六日时间,也一共仅有不到四百人舍得掏钱购买! 所以可想而知,六千六百两,究竟意味着什么,即便在座都是些不缺钱的主,也不禁微微色变。 许久,都没有人吱声。 空气,就仿佛突然凝滞一般。 丁保暗自摇头,还是缺乏经验啊,这种事得循序渐进,由小及大,先将气氛炒热了,才好拎出终极大招来。再不然,提前找底托,以备不时之需,不然像现在这样硬来,虽然出发点是极好的,以身作则、大公无私,但妹子你这不是抛砖引玉,你这是抛玉惊砖,好家伙,一上来就吓得大家直接冷场,接下来还怎么玩下去?! 孔词这会儿也有些小慌神,会不会,定得太贵了些?可是,自己这也是辗转反侧了几夜,才忍痛割爱的!若是卖得低了,不仅心头不畅快,也委实救不了几个人啊!可是,眼下这情形,可怎么办才好,自己掏腰包,别说没这道理,眼下可也真没这钱…… “本公子,愿出七千两。” 就在这时,丁保忽然起身,石破天惊地喊了这么一句。( 第一百?八章 火星四溅 第一百?九章 最英俊的人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九章 最英俊的人 (感谢“命运的谜团”、“设计师空”、“天使是我的唯一”的打赏。) 一石激起千层浪。 瞬间,整个花团锦簇、明媚如春的草厅内,主角不再是袅袅浅坐的孔词,而变成了丁保。 所有人闻声瞩目,不仅一溜清丽小婢目泛异色,就连淳于、澹台等一干名门贵胄女子,也禁不住举目来投。当然,在座的大部分男子则是面色复杂,心里又羡又嫉,不过许多人心绪略平复下来后,却又渐生结交之念…… 就连那位下巴朝天鼻孔看人的霓裳郡主白裳裳,也禁不住朝他深深瞥了一眼,神色略显诧异。 有钱,果然就比较英俊,古今至理也! 丁保方才还在嘀咕,孔词拟的这种报价方式太简单太粗暴,前世的慈善拍卖都是按桌号举牌递价,中标后也仅是说几号桌的某某先生某某女士,不显姓名,不露痕迹,很是高端大气低调内敛! 然而此时,沐着各色目光,他却突然觉得,这种方式简单的好!粗暴的妙!简单粗暴得爽歪歪! 他站在那里暗爽着,殊不知,可把他旁边的兄妹二人给吓坏了。 这二位可是知道此次小表姐搞得有多正规,绝不能喊着玩玩的,一旦买定,必须现场交银,为示公允,在由通宝钱庄马大掌柜核实无误后,直接投入铜锁焊死的“仁义箱”中,绝不可有丝毫弄虚作假! 若敢虚报乱报,嘿嘿。小表姐最讨厌弄虚作假。尤其是如此严肃正义的场合。以她往日的作风,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这也是为何孔涟漪对丁保想要观摩绿海龟一事感到为难无解的最主要原因,若不然,以小姑娘自诩和丁保的交情,撒泼打赖、胡搅蛮缠也要当场替大哥哥把这对绿海龟给买下来,大不了日后再慢慢还钱便是,可是今日不行,在这件事上不行! 她最清楚小表姐脾性。别看平日不爱较真,可一旦较真起来,绝对疯狂!而今天,在这件事上,就是孔词小表姐最最较真的时候! 所以,尽管她觉得大哥哥此时英俊极了,比之前出馊主意鬼点子的时候还要英俊,但委实也太英俊了点! 六千六百两啊,本姑娘要再攒二十年的零花钱、压岁钱,也不定够啊! 孔涟漪心里哀嚎了声。小脸煞白煞白的,捏着小拳头。飞速跟面色同样严峻的哥哥孔连顺交换了一个眼神儿,二人瞬间达成共识,若是丁保此举最后激怒了小表姐,无论用任何法子,哪怕下跪央求“圣公”舅舅,也一定要护他周全! 殊不知,兄妹二人此时最担心的,仿佛随时可能张牙舞爪的孔词,心里却是骤地一松,待看清楚这人是谁后,突然涌起一丝古怪感觉,心尖处,似是有一根毫无重量的羽毛轻轻扫过,酥酥浅浅的欢喜,还有莫可名状的羞意…… 不知何故,聪慧如她,竟完全没有考虑过丁保会付不起银子这种情况! 或许,下意识中,作为自己唯一认可的同类人、同行者,兼唯一敢向自己大胆豪放示爱的爱慕者,应当就是无所不能的罢! “七千五百两。” 任何事都是这样,只要开了个头,后面就比较好开展了。没让丁保专美多久,一个黄鹂鸟般悦耳的声音自澹台家所在的那个桌子上响起,一位看起来是此行四人中领头人的妙龄女郎,袅袅起身道。 随着她这声喊出,由丁保带来的那种石破天惊的压抑气氛顿时一松,厅内开始窃窃私语、热烈议论起来。 澹台家遥居海外,且据传正宗传人都是女子,构架很有些类似母系氏族公社,若真是这样,对这两件专属女子的最高端贺礼感兴趣,买回去自己收藏,或是送给家主、宗主、长辈之类的,倒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孔连顺、孔涟漪兄妹二人齐齐长出了一口气,一左一右,拖着丁保就把他给拽坐了下来,尤其是孔涟漪,两只小胳膊死死绞缠住他的臂膀,怒瞪着漆墨点睛,竖起眉尖,气呼呼道:“大哥哥,可吓死我了!你便是再爱慕小表姐,再想讨好她,也不许再用这种不要命的法子!” “宁兄师父,此事非同儿戏,慎重。”孔连顺也附和道。 感觉到二人由衷关切,丁保笑着点了点头,也未解释甚么。 而此时,厅中情势再变,白裳裳不出所料地加入了战团,跟澹台家的那位黄衣女郎,交替递价,杀得难分难解! “八千两。” “八千五百两。” “八千八百两。” “九千两。” …… “九千五百两。” “九千六百两。” …… 二人从最开始的一次加价五百两,慢慢变成一次三百两、两百两……再到最后的一百两一百两往上加,可见其中的惨烈程度,但却始终僵持,没有任何一方甘愿退出。似乎都有非赢不可的理由。 厅内的气氛,也被二人这番短兵相接堪比白刃战的拼价搞得异常紧张,最开始时,每一次加价都会赢得一阵惊呼鼓掌,到得最后,每一次加价,却再无人发声,仅有紧蹙的呼吸声和嘭嘭的心跳声。 就连事不关己的孔涟漪,也被刺激得小脸通红,紧紧捏着拳头。 丁保这时倒像是没事人似的,好整以暇地吃着桌上果品、菜肴,偶尔还美滋滋地浅酌一杯,完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大厅内紧张到让人不能呼吸的形势,对他来说,却仿若浮云一般。 孔连顺瞧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好奇道:“宁兄师父,如此紧张时候。你为何竟如闲庭信步。半分都不为所动?” 孔涟漪也很纳闷。赶紧凑了脑袋过来,支起耳朵倾听。 丁保仰脖,将杯中纯酿饮尽,咋了咂嘴,道:“紧张甚么?正戏,这都还未开唱呢。” “正戏?”兄妹二人齐齐讶然。 “也好。差不多是时候了。”丁保侧耳听了一下,忽然伸双臂,一手搂过一个脑袋。三人聚成一团,这才正色道:“自现在起,你二人许看,许听,许想,但唯独不许问,更不许质疑。这是我给你们上的第一课,睁大眼睛瞧清楚了!”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但看得出丁保难得的严肃认真,俱都点了点头。一脸激动好奇。 而就在这时,白裳裳以一万一千六百两的价格。力压澹台家的那位黄衣女子,第一次将她逼坐下,占得最后上风。 不仅她本人趾高气扬,照例昂起了光洁的下巴,顾盼神飞、不可一世,就连跟在她身边的那几位寻芳蝴蝶,也俱是面泛光泽,与有荣焉。周遭不少人,已经开始起身向他们这桌道贺致敬,而以白裳裳为首的这几人,也俱是故作矜持,实则满目喜色,一一应下…… 草厅内众人终于长出了口气,缓下神来,再一琢磨,一万一千六百两啊,我滴个神呢! 孔词心情也是不错,能以这个价格出手,可以帮到不少人,也算是开门红了,不过隐隐的,却总有一丝潜伏在某处角落里的遗憾和期待,下意识地,便举目朝丁保那边望了过去,而丁保好似也很给面子,竟就在这时,昂然起身,大喇喇道: “本公子,出一万六千两。” 若不是丁保事先有言,态度神秘正经,估计那兄妹俩要被他吓昏过去了,饶是有铺垫在先,关心则乱下,也是紧张得瑟瑟发抖。 孔词心脏嘭地一声,像是骤然投进了春日的温泉里,蹦蹦跳跳间,有种说不出的熨帖舒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打旋,直接喊出一万六千两,是因为我今日十六岁,而这两件,恰是我最珍爱的十六岁贺礼吗? 最重要的是,她恰巧举目望去,丁保立马起身喊价,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知君所愿吗? 一瞬间,少女又有些胡思乱想、纠结不淡定了。 噗通,喀嚓,草厅内突然响起一阵噪杂慌乱的声音,继而,轰地一下,像是沸水浇入了耗子洞,喧哗议论声四起,很多人激动得满脸通红,稍微平复了些后,却俱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之前还在耀武扬威的白裳裳一桌—— 白裳裳娇躯一颤,就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耳光,攸地起身,猛回头,满脸不可置信地望向丁保。 那张精致娇俏的小脸上,阵青阵红,樱唇颤抖,本就白皙的脸庞,愈发苍白了几分,眼角,似乎都在隐隐颤抖。 她的这种失态羞恨的表情神态,是孔连顺、孔涟漪兄妹二人之前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 就连孔涟漪之前下药让她放屁不止时也未这样,因为那是坐在女桌,她尽管不自然,但远不像现在这样整个脸都快扭曲了。 女桌?男宾?孔涟漪结合丁保之前所说,忽而脑瓜子一亮,若有所思,“大哥哥说,打蛇要打七寸,还说要对症下药、见病开方,莫非是指白裳裳最在意自己在年轻男子和一众爱慕者面前的形象、尊严、高高在上和不可一世……要想刺痛她,就是得要让她在大厅广众之下,众多年轻俊彦以及一干爱慕者面前丢脸?” 孔连顺桌下狠狠一捏拳头,心中一股爽快勃然而起,冲散长久而来的那种压抑郁结,忽而心有所感,不禁对丁保愈发感激崇敬! 而这时,突然杀出,以一个超高价瞬间压垮白裳裳心里价位的始作俑者丁保,也已成功中标。 在众人的瞩目下,潇潇洒洒地走上了台。( 第一百?九章 最英俊的人 第一百一十章 借鸡生蛋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一十章 借鸡生蛋 一见丁保上台,兄妹俩攸地一下,再次紧张起来。 实则,此时厅内,还有相当一部分宾客冷静下来后,对丁保目带审视甚至心存怀疑。 毕竟,一万六千两白银可委实不是什么小数目,换做是澹台家的那位黄衣姑娘,或是白家的这位霓裳郡主,兴许是应当。但像丁保这样一位面生至极、名不见经不传的小后生,张口闭口却就是几千两几千两地往上加价,简直跟叫卖罗卜白菜一样,不免就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白裳裳这会儿也渐渐冷静了下来,重新坐定后,刀锋般冰冷的眼神,狠狠瞪了旁边鼻青脸肿外加面红耳赤的孙璞一眼,就像看着一个毫无用处的酒囊饭袋。 “……郡主,小生这次出来西雁,身上拢共就带了两万多银子,至少有一半要拿来交付货款的。一万一勉强可以付清,一万六的话,就实在是不能往上加了……” “闭嘴。”白裳裳淡淡哼出这么两个字,冷飕飕的如刀子,吹得孙璞再次低下头去。 方才若不是孙璞死活拽着她,不敢再让她往一万六上加,而她自己一瞬间也恰好被震到,怎会当众输给那个半路杀出的可恶家伙! 会掏银子是你孙璞唯一的优点,可现在你连银子都掏不过人家,还死乞白赖地跟在本郡主身边何用?一念及此,再看着台上丁保言笑晏晏的风光样子,与这厢耸头耷脑的孙璞一比,真恨不得一个耳光抽将过去! “郡主。这事也不能怪孙璞。大家好好的来祝生赴宴。谁晓得突然来这么一出,银子没带够也是正常。台上这小子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我瞧着,也未必真拿得出钱来,咱们且瞧着。再者,后边好东西多着呢,也不差这一两件!” 同桌的公子哥中。有人突生兔死狐悲之感,硬着头皮,替孙璞开解道。 白裳裳轻哼了声,不再说话,只将目光投向了台上,盯着丁保,忽明忽暗、若有所思。 于在场所有人的瞩目中,通宝钱庄的马大掌柜亲自核验了丁保拿出的银票。验票、清讫之后,交由在座的一位白须老人之手,由他老人家亲自上台。塞入了台子正中的“义举箱”中。 “哗”的一下,惊叹议论声终于四起。若说之前丁保头顶的光环还隐隐约约是虚的。那么此时,就是实实在在且金光万丈的了! 至此,这桩涉及一万六千两白银的交易再无任何疑窦,之前笼罩的所有疑云、猜测瞬间全部烟消云散。 因为这笔银款由御史台的这位铁老大人亲自塞入箱中,任何人都无法再在其上反悔、弄虚,别说孔词不行,便是圣公亲至,小皇帝驾临,这位素以铮言直谏认死理出名的铁老大人也不会卖他面子。真逼急了,分分钟敢拿脑袋去撞死在“义举箱”上。 而这,也正是孔词专程请老人家过来的缘由。 白裳裳面沉似水,眼神愈发捉摸不定。 孔连顺、孔涟漪兄妹则是面面相觑,讶得合不拢嘴。 孔连顺忽地想起他跟丁保初相识时,丁保随随便就是五百两白银替自己解围,不禁骇然,难道宁兄师父竟是某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隐门大族的子弟? 孔涟漪则是拿春葱般娇嫩的手指,抹了抹嘴角溢出的晶莹涎液,咕哝,吞了口口水,举着下巴,咕噜噜地望着丁保,漆墨的点睛亮啊亮的,就如天上繁星,但一颗一颗,全都是恶魔星…… 带着画仙黄飞扬的《珠玑霭云图》和那对珍宝阁的紫瑙蝉镯,丁保谢绝马大掌柜让他说几句的邀请,转身下台。 “别瞪了,再瞪眼珠子就要出来了。” 丁保笑了孔涟漪一声,将手里的两件物事随意往桌上一丢,“送你了。” “送,送,送我?!”孔涟漪尖叫一声,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慌不迭地坐定,摸了摸《珠玑霭云图》,又摸了摸紫瑙蝉镯,小脸激动得通红。忽地眼珠子一转,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撇着小嘴道:“嘁,说的大方,还不是想借我之手送回给小表姐?男人真是虚伪。大哥哥放心啦,《珠玑霭云图》小表姐有多心喜,我看得出,自会替你送给她。不过小妹也不能没有好处,这对紫瑙蝉镯我就留下了。嘻嘻,谢谢大哥哥!” 丁保苦笑摇头,真不知她这小脑瓜里整日在想些甚么,不过也未多解释。 方才这事,本就只是随性之举,主要还是对于孔词这个行为本身意义的认同,想帮她开个好头,于自己而言,也算力所能及,做件善事。 至于替孔连顺、孔涟漪兄妹俩小小出口恶气,则仅是捎带。 “多谢宁兄师父,小弟现已对‘念头通达、身心舒畅’有所领悟。只是,让宁兄师父如此破费,小弟,委实心里惭愧难安!”孔连顺忽然愧疚道。 “别惭愧,更别难安。帮你只是附带,主要还是想出点钱。赈济灾民乃是好事,有力自然要出力。你们这位小表姐,很让人钦佩啊。” “朝闻道夕死可矣。想宁兄师父、小表姐心怀天下,志在苍生,反观小弟却依然纠结于个人名声怨憎,唉,愈发惭愧难安……” “打住。再多酸一个字我就拿脚踹你!” 孔涟漪边喜滋滋地摆弄那对紫瑙蝉镯,边听着二人说话,听到这里,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问道:“小妹不懂什么家国大事、苍生百姓,只是纯粹好奇,大哥哥,一万六千两嗳,小妹刚粗算了下,我从生下来开始攒零花钱,得攒成八十岁的老婆婆才可能攒得够呢,你怎么能跟上街买个大郎炊饼似的,说花出去就花出去?竟一点都不感心疼?” “心疼甚么,又不是自己的钱。”丁保笑了笑。 “大哥哥你说甚么?”孔涟漪瞬间抓到要点,神情一紧,眼睛刹那瞪得滚圆,孔连顺也是一脸异色。 “是那位孙璞孙公子的钱。” “宁兄师父!你竟偷……” 孔连顺惊呼了一半,便被丁保拿只鸡腿塞住了嘴巴,然后恶狠狠地瞪着他,“借你一句话,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我这是替他用到正处,省得一股脑全葬在那位白郡主身上,化成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了……” “就是。大哥哥做得好!孔连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点上,好好跟大哥哥学!”孔涟漪仰脸怒叱哥哥,继而,双臂紧紧抱住丁保的胳膊,一脸赞同钦佩,还有讨好。 “大哥哥。” “嗯?” “嘻嘻,小妹也想学着替人将钱用到正处,这本事,可否教我?” “……” 说话间,这次别开生面的碧玉之宴已经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了下去。 兴许是丁保、白裳裳、澹台家那位黄衣女子共同参与的这第一轮竞价委实太高,虽将气氛炒得爆热,但也有些过热,导致接下来的很多轮都有些波澜不惊。不过有了珠玉在前,每一轮的最后成交价都还不错。 而随着大家对规则的熟悉,慢慢地,就发现了这件事背后所蕴藏的另一种意义和好处。 尽管除了第一轮孔词自己的那两件物品外,其余轮次的所有贺礼都不报送礼人姓名。但像有些贺礼特征比较明显,一看就知道是哪一家哪一人送的,这种时候,捧场、卖好、拉关系的意义就出来了。试问,这种名流贵胄云集的场合,谁人不想自己赠送的贺礼一经展出,就能够引起众人哄抬,最后再拍出一个漂漂亮亮的价钱出来? 最后拍下物品的这人,出的价钱,可能比起真实价格会溢价不少,但也绝不吃亏,最起码,这人情肯定是卖出去了。 而且,卖得既含蓄又漂亮。 我就是不知道这是谁家的,我就是单纯喜欢这物件,我就是想出这么高价,你耐我何,你咬我啊?! 丁保出了那次手后,便再未出过手,好整以暇地坐着,很随意跟兄妹二人聊聊天、说说话。他现在就一心只等那对绿海龟出来,然后买下来。想来,那种丑怪东西,应该不怎么会有人来抢吧。 不仅是他,白裳裳那桌,除花九百两买下一个乌木古簪外,也没再出手。 “两百二十两。” 丁保有些无聊,正低头寻思,绿海龟一事结束,自己是留下等着三月初三的财神峰会,借力站稳脚跟呢,还是直接启程去天封皇都的“皇茗园”继续搜集剩余基因时,忽然听到身边孔涟漪出声递价。 这还是小姑娘今日第一次喊价。 以她一年压岁、零花、月银七七八八加起来共两百两的收入,能喊出这个价,一定是看到了极喜爱的东西。 丁保只往台上看了一眼,立马便明白了她为何钟情此物。 现在展出的,是一支红灿灿的珊瑚簪,小巧精致、灿如烟霞,跟她今日穿的衣服非常搭配,个人气质也很合,很符合她一贯喜爱橙红、橙黄的审美。 而这支红珊瑚簪虽漂亮,但说实话略显稚小,不够大气,不太适合成熟点的女子,材质也不是非常高明,加之完全看不出原主人是何人,所以孔涟漪喊了一声后,就只有澹台家那桌中最小的那个少女弱弱递了次价,然后孔涟漪再咬牙加到两百八十两,那少女便不再吱声了,显然也不是非常看好。 然而,就在孔涟漪吁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拿下了时,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 “五百两。”( 第一百一十章 借鸡生蛋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进击的小恶魔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进击的小恶魔 吐声提价的,正是白裳裳。 孔涟漪小脸瞬间就沉了下来,漆墨的眸子中,涌动着怒火。 在场但凡有些眼力劲的人,俱都可以看得出来,台面上展出的那支红珊瑚簪根本就是适合小姑娘佩戴之物,跟白裳裳的挺拔高冷完全不搭边。更何况,她之前才刚刚以九百两的价格购下一支造型别致优雅、本身也更名贵些的乌木古簪,这会儿硬生生杀出来,针对孔涟漪要跟她别苗子的意图很明显。 一方是大名鼎鼎的“天封之花”白裳裳,一方是今日宴会主人西孔词的表妹,西雁知府家掌上明珠孔涟漪。 再加上孔涟漪是跟丁保坐在一桌的,看起来关系极近,而最开始时,志在必得的白裳裳正是被丁保的一万六千两给生生逼退…… 一时间,草厅中气氛有些复杂凝重。 就连台上坐着的孔词,也不禁蹙眉。 不过,既是筹集赈灾义款,就不应过问目的,你管人家买来何用,是不是故意别苗头,只好符合规矩,最后一两银子不少给,那就没办法干预。否则开了这个头,有失公允不说,接下来就不大好开展了。 “五百五十两。”孔涟漪不服。 “五百八十两。”白裳裳毫不迟疑。 “六百两。”孔涟漪咬牙。 “六百二十两。”白裳裳语无情绪。 丁保终于皱眉,暗忖这白裳裳堂堂郡主,王室之尊。气量也太狭小了吧。 方才他虽然嘴上跟孔连顺、孔涟漪说的是要替他们解气、教他们如何让白裳裳难堪。但实则也就是见兄妹二人心气不顺。故意借自己的惊人举动,替二人疏迂开解一下。顺便习惯性地口头卖个乖,刷点二人的感激感恩值。 若说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白裳裳有什么不满,顶多也只为孔涟漪门口被撞倒那一下。 所以自然谈不上甚么故意针对。 他是真心诚意要捐些钱的!当然,唯一不厚道的地方是,这些钱是他借花献佛,借鸡生蛋,以“劲草”身法。顺的那位孙璞孙公子的。 要不然,以他心性手腕,真要想坑白裳裳,就绝对不会一口价飙至一万六将其震退,而是利用她的虚荣和傲气,故意炒出火花戾气来,然后一百两一百两,甚至五十两五十两地往上磨,钝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令其不知不觉间跟着他的价往上走…… 等喊到一万五左右。自己突然不再加价,让她成功中标。 可是中标后呢。她身边那群人中明眼一看就知道只有孙璞这一个钱袋子,而孙璞的钱正在自己手里,她喊得是很痛快,跟得也很潇洒,最后大厅广众之下却根本没银子付钱…… 竞价输给丁保,只能说是受挫,但要是高调傲气地喊了半天,牛叉轰轰的,最后却连银子的零头都凑不出来,那可不就不仅仅是羞愤欲死丢人到家那么简单了,看孔词今天搞的这个阵仗,真要有人敢放空炮,激怒了孔词,只怕白裳裳她的麻烦还不小哩! 到那时,气吐血她都有可能! 但丁保没有这么做,只是借着自己要做的事,微微挫了她一下。 而且最重要的是,黄飞扬的《珠玑霭云图》和那对珍宝阁镇店之宝“紫瑙蝉镯”乃是世间独有一份之物,在座谁不想要?竞价败给丁保,在座大家最多也只会在心里暗骂丁保土豪,而不至于对白裳裳指指点点,影响到郡主姑娘的光辉形象! 但她现在这是要干甚么! “就算涟漪之前在平望山有甚么不懂事的,做的过分的地方,可也没造成甚么恶劣影响不是,你一个身手不凡武功高明的皇室郡主,之前将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狠狠撞倒在冰天雪地里,这口气出得还不够吗?” “大爷我好心好意饶你一马,没对你下狠手,你这倒明火执仗地欺负起我涟漪妹子来了?!” 孔家兄妹对丁保怎么样,他心中自有杆秤,因此,他的念头瞬间就有些不大通达了。 “七百两。” 这时,孔涟漪死死咬着嘴唇,内心挣扎了好久,憋得小脸通红,终于艰涩地挤出来这么一个数字来。 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爱煞了此簪。 此价报出,白裳裳那边没再像之前那样果断应声,众人长吁了一口气,因为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小姑娘出价已经出到她能承受的极限了。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白裳裳要高抬贵手时—— “七百零五两。” 一个极其羞辱、挑衅的报价,像是冰块一样,自白裳裳的口中冷冷吐出。 孔连顺怒不可遏、捏拳欲起。 孔词沉纱摇动,已经自坐姿站了起来,似乎随时就要出声打断—— 丁保脸皮猛地一跳,眼睛眯了起来,拍了拍孔涟漪捏得发白的小拳头,沉声道:“往死里跟她玩。放心,多少钱,大哥哥我都出得起。” 这话说得极有底气,而且他自信在场没有任何人能比他更有底气。 因为天兵攻入华阳县衙那晚,罗知县、白白百户齐齐身死,藏在二人身上银票除了给尤刚招呼衙役青皮的那一些,其余的此时都在他身上。 等于说,他之前力主搞的那个“天兵遗迹”系列所挣得的全部钱款,阴差阳错之下,结果最后都进入他自己一人的腰包。 所以,连带他自己分得的那份,现下一共差不多有近六万银票搁在身上,就藏在怀里。 他心里,也不虞因巨额财产而可能招来的后续身份麻烦,因为现下又没有什么大头照、数据库之类的,唯一可参考的就是这个叫做“宁宝”的身份,而这个身份涉及到的路引、户宗等都是完全真实有效的,唯一经手人罗知县,唯一旁观知情者白百户,现在也都死了。 “八百两。” 得到丁保字字有力不容置喙的声援承诺,被白裳裳逼得泫然欲泣的孔涟漪,顿时就像狂风暴雨中即将被拍毁的小船儿,忽地看到了明亮灯塔,寻到了坚固港湾,眼眶顿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吸了吸鼻子,终于赶在孔词想要出声叫止破坏规则前,自信又骄傲地继续递上了价。 孔词隔在沉纱后的灵慧双眸不自觉地在丁保的脸上扫了一圈,心安理得地坐定了下去,心中下意识地泛起一个词儿:爱屋及乌…… 孔涟漪这一高调应战,局势很快失控,小姑娘的心思也不是盖的,一有底气,真狠起来,一百两一百两的,磨得白裳裳欲罢不能,很快,一个市值最多两百两的红珊瑚簪,被二人寸步不让火星四溅地给硬生生争到了五千两! “表哥,为何你的脸色如此难看?呀,手脚竟都在发抖?”某桌上,女子柔情蜜意,关切身边男子道。 “表,表妹,这,这支簪子正为兄送的贺礼!没想到,竟会如此值钱!” “甚么?!” “就在野合堂门口的地摊上。那老头当时说,此珊瑚簪乃是前朝诸葛皇室长公主之遗物,价值最少五千两,眼下缺钱用,加之不吉,就一百五十两贱卖了,为兄哪里肯信,当时差点一嘴巴就唿扇了过去……” 啪。话未说完,女子一个清脆耳光便直接唿扇了上去。 “五千五百两。” 白裳裳喊出这个价后,照例等着孔涟漪提价。 “我……” 孔涟漪一如既往地毫不犹豫接起,但就当所有人,包括丁保都以为她会继续喊出加价时,她却忽地咯咯一笑,“我不要了。” 丁保猛地一怔,待看到小姑娘两眼弯起,笑得像只得意的小狐狸时,这才恍然,原来她这是真恼了,要给白裳裳下套玩宫心计啊! “大哥哥,怎样,这手漂亮吧?!”孔涟漪凑过小脑袋,笑眯眯地邀功道。 “小恶魔。”丁保叹道,又有些好奇,“你就真舍得放弃这支簪子,我看你应是真心喜欢的。” “最起始自是不肯放弃,但后来又想,红珊瑚簪虽好,却也仅是赏心之物,若是已经不能赏心,强买何用?比起这个,小妹倒更想看看,这嚣张跋扈睚眦必报的恶女人,待会儿去哪里弄钱出来!”孔涟漪目泛精芒,凶巴巴道。 丁保微微动容,小小年纪,有这份自制、心机、审时度势的能力,假以时日,绝对会是一个让人招惹不起的存在! 而那厢,白裳裳虽觉孔涟漪的表现不大正常,但也未多想。总之竞价是竞赢了,好事。但冷静下来,回头一看这五千五百两的价格,忍不住心头就是一阵郁结,冲散了些许快意。转念一思及自有人巴巴掏钱,瞬间念头便又通达了。 要掏钱的人自然是孙璞,对他来说,五千多五百两虽多,还在承受范围内,而且,能让霓裳郡主重新对自己微笑,也是值当的。 可当他站起身来,把手摸向自己身上熟悉位置时,忽地像是被蝎子蛰住,身子猛地一颤,脸色大变。 继而,两只手齐出,扑扑腾腾地将周身摸了通透,后来干脆像是演猴戏一样,咔咔把两只靴子也脱下来,倒来倒去的。甚至还钻到了桌子地上,热锅上的蚂蚁般爬来爬去,最后,终于崩溃,像是淋了雨水的泥巴雕塑般,软塌塌的,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进击的小恶魔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错特错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错特错 孙璞,在场很少人认识。 但他却是跟白裳裳一起来,且就坐在白裳裳那桌的。 他这一番上蹿下跳、堪比耍猴戏的折腾,使得草厅内所有人齐齐瞩目,最难堪的自然还是跟他坐在一起的白裳裳几人。 “孙兄,你,你这是作甚?!” 事发突然,同桌相邻的一位公子哥呆滞了许久,感觉气氛不对,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出声相询。 “没了!没了!全没了!”孙璞如丧考妣,面如土色。 “甚么没了?”公子哥似乎想到什么,也是脸色一变,赶忙问道。 同桌的白裳裳几人也俱想到了一种可能,瞬间紧张起来,齐齐支楞起耳朵。 “钱。两万多两银票,连带钱袋子,全没了!”孙璞席地而坐,目光呆滞,说着说着,几乎已经哭了出来。 此言一出,白裳裳顿如石化,面色苍白到发青。方才购买乌木古簪的那九百两乃是她自己所出,原想是留待大头给孙璞的,却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情! 跟她坐在一桌的其余四人也都神情尴尬凝重。 盖因,确如丁保观察的,围在白裳裳四周打转随她一起过来的这五人中,尽管以孙璞的家世地位最低,但却是以孙璞最有钱,也是其中唯一可以承担起五千五百两巨款的一个! 像那位执剑的唐公子,虽是八家中的“冰川红魔”唐家的嫡系公子,地位最高,甚至白裳裳轻易也给不了他脸色。但作为跟苏家一样的军旅世家。又是一直驻守北塞苦寒之地。别说五千五百两银子,他身上恐怕现在连两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马了巴子的,瞅那尿性,再找找!”唐公子踹了孙璞一脚,喝骂道。 孙璞闷声不语,颤颤巍巍地起身,搜口袋,摸袖袍。靴子翻出来倾倒不说,最后干脆蹲在地上,竟自要当众解起袜子来…… 厅中众人,此时也约莫猜到这是出了甚么情况,其中有相信是带了钱但不巧掉了的,自然也有不少人不信,装你麻痹啊装,老子就不信有这么巧!喊价时傲气得跟月宫嫦娥似的,咄咄逼人,硬把人孔家小姑娘呛得快哭了。这会儿又来玩这个?! 还有一些成熟复杂点的,甚至想到了更深层次。 原本说要来的白弥勒迟迟没现身。这白裳裳作为白家的代表,方才当面吃相难看地硬呛孔家的孔涟漪,明摆着就是不给孔词面子,这会儿突然又玩这么一手,难道竟是要直接破坏规矩,想让这场赈灾筹款义举就此而止不能再继续下去? 这其实倒也说得通,因为孔词此举虽好,但深究起来明显欠妥。 好吧,你孔词大义凛然高风亮节,把自己十六周岁的碧玉年华之宴弄成赈灾筹钱的义举,甚至连父亲送予自己的《珠玑霭云图》也舍得拿出来卖,又千里迢迢请了御史台的“铁面无私”铁老大人作证,这事办得是漂亮,也极令人钦佩,想来事后必然引起举国轰动,朝野赞歌! 可筹款越多,助人越多,影响越大,就只会让皇室白家面上越难堪! 因为你个人做得越多,证明朝廷就做得越少;个人做得越好,就证明朝廷做得越差! 再者说,你说你代表个人就是代表个人了,你可是现任孔家家主的独女,这事背后蕴含的意义,可绝对没那么简单、那么容易掰扯的! 不管怎么说,对于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的白马王室来说,委实都不算是一件好事! 可是即便这样,白郡主你想要采用这种无赖方式来破坏,也未免太过简单粗暴不讲究了吧! 这些成熟复杂的人中,就有代表苏家来的苏戈三哥,代表张家来的那一道一俗,代表淳于家来的那两男一女,代表澹台家来的那位首领黄衣女郎…… 有了下半年苏家和皇室白家的一番纠葛暗战,八姓子弟,在这种事情上,确实会比较敏感。 “够了。”白裳裳起身,冷言喝止傻儿巴叽就要当众除袜的孙璞。 遥遥面向台上,淡然道:“孔词姑娘,保管银钱之人,不慎弄丢钱袋,暂无法当场清讫。不过此次竞价依然有效,此红珊瑚簪是本郡主以五千五百两之价购得,所欠银两,稍后自会补上。” “霓裳,这是在怪我之前没把规矩讲清楚?”孔词语声平静,但其间的冷冽愤怒不言而喻。 “那倒不是。一手银钱,一手贺礼,当场清讫,本郡主听的清楚。不过,孔词姑娘且安心,白家不会言而无信欠人钱财的……”白裳裳昂着下巴。 “狗屁不通!”孔词还未出声,铁老大人坐不住了,气得白胡子乱飘,瞪着眼睛,遥指白裳裳,“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娃懂得甚么,又如何代表得了白家?这话,怕是连白沉舟也不敢说吧!若不是朝廷说好拨出的一百八十万两赈灾款连两成都未兑现,老夫又何必千里迢迢跋涉到这里?老夫告诉你,你白家不仅言而无信欠人钱财了,还是欠六十几万灾民的……” “老匹夫,住口!”白裳裳怒叱出声,猛地踏前一步,“敢对本郡主不敬,敢妄议朝政得失,信不信现在就拔剑斩杀了你!” “来,就朝这里斩!”铁老大人比她还狂,直接扒开脖子,铁骨铮铮地逼了过来,愤怒咆哮,“口气不小,老夫当庭顶撞过太宗皇帝,御书房里骂过显宗皇帝,就连如今的小皇帝也被老夫训哭过鼻子!……蹲了两年刑部死狱,塞北流放三载,就连午门都被前后拉过去五次,其中有一次刽子手的刀都举起来了……何时怕过?何曾怕过?” “恐吓老夫?别说是你,便是你那亲王父亲在这里,便是白沉舟在这里,敢不付钱,敢不清讫,将赈灾大计视为儿戏,老夫也敢唾他一脸!一句话,无规矩不成方圆,此例绝不能开!” 铁老大人怒声说完,已经逼近到了白裳裳的面前,昂着脖子,寸步不让:“郡主,请罢。” “你!” 傲气冲天的白裳裳,被逼得硬是退了半步。 在座人都有些傻了,大家年纪都轻,尽管多少都听过些御史台那帮人的神奇之处,尤其是这位“铁面无私”铁老爷子,但哪曾真正见识过,此时见老人家这般据理力争、寸步不让,生生迫退白裳裳。再耳闻他之前那些堪称传奇的历历过往,不仅都有些震撼动容。 尤其是孔连顺,眼中瞬间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光彩。 就在白裳裳被逼得浑身发抖骑虎难下时,那位一直失魂呆滞的孙璞,不知哪里抽筋,试着在地上蹦了几蹦,居然成功自身上内衫里跌下一个钱袋出来,不禁大喜过望,也顾不得多看,一把抓在手里,高扬在上,涨红着脸大叫道:“郡主,郡主,钱袋又找到了!就夹在衣衫里!” 形势突变,大家不免就有些怔讼。 难不成是误会了,真的就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失而复得? 孔涟漪、孔连顺嗖地一下扭头,目露讶色地望着丁保,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不是已经“借用”了孙璞的银票吗?! 丁保未出声解释,只用目光示意二人继续往下看。 “老匹夫,休再聒噪!拿去!”白裳裳钱袋在手,天下我有,怒不可遏地抛给铁老大人,直接丢掷在了老人家的面门上。 铁老大人倒是拎的清,公理既已挣到,便未跟郡主再在小节上夹缠,满脸端肃地拿起钱袋,打开,一望,嘶的一下,倒吸一口冷气,然后白须白发气得横飞,冷笑着将钱袋倾倒了个底儿朝天,哗啦哗啦,一堆破烂铜板裹夹着些小额花钞落了下来,看样子,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两! “郡主,你这是在羞辱老夫,还是在羞辱自己!” 白裳裳面上血气上涌,整个人骤然一颤,双肩一摇,再退了半步。 攸地转身,啪一个耳光,唿扇得孙璞整个人翻卷如龙,木桩子般滚落在地。 “是你!” 就在这时,那位一直皱眉的唐公子忽然出声,遥遥一指丁保,冷喝道:“是你偷梁换柱,偷换了孙璞的银钱!” “唐乾元,休要血口喷人!今日人丢得还不够吗?”孔连顺似是从铁老爷子那里汲取了榜样的力量,拍案而起,怒而驳斥。 那叫唐乾元的提剑男子冷冷一笑,却不理他,目视丁保,呵呵笑道:“宁公子,真个好手段。爷们儿方才就在奇怪,你明明跟孔连顺、孔涟漪一伙的,为何门外却要相助孙璞。呵呵,现在却是想明白了,原来是要凑近了他,好偷梁换柱!啧啧,好手法,爷们儿站那么近,却也仅是感到冷风飚过,就像甚么事都没发生,委实高明啊,不错,有尿性!” 白裳裳面色微微一变,冷视丁保。 孔涟漪也急啊,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任性,倒是给丁保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来。 谁知,丁保闻言既不着急,也不作恼,只淡淡笑道:“唐公子,没银子不算错,没银子装作有银子也不是什么错,可是没银子偏要装作有银子,装不下去了还要诬赖别人想坑别人的银子,这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错特错 第一百一十三章 自取其辱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一十三章 自取其辱 唐乾元目光一凝,冷哼:“且嘴硬吧。” 转身,朝铁老大人躬身道:“铁大人,这位孙璞兄台,乃是河间首富孙家的少爷,此次来西雁,一为贺生,此外还肩负使命要替家中进一批货,所以身携逾两万两银钱,此事,现于西雁的供货一方可以作证,我唐乾元本人也可以作证。而这笔银钱,早起过来时还在孙兄身上。” 说着,双手持剑,剑尖朝下,一字一字,端肃吟道:“北风号怒,炎血何狂。” 众人齐齐动容,这八字乃是镇北将军府“冰川红魔”唐家的族语,这唐乾元敢以族语立誓,可见此事应当不离十,这位魔怔了般的孙璞身上原本确实是带有银票的。 只是,这也仅能说明你几人不是故意赖账搅乱,也不能证明人家那位宁公子的钱,就是偷梁换柱窃来的啊?! 唐乾元又道:“孙家的生意钱款往来,统一开具的是皇家‘同丰钱庄’的新版银票,面额极大、票号相近,极好辨认,若能打开‘义举箱’来细细察看……” “断无可能。”铁老大人厉声打断。 “老大人既然这样说了,那在下还有一法。方才在草厅外,本人亲眼所见这位宁公子寻机接近孙璞兄,而随后孙璞兄银钱便失。故,本人愿以个人荣辱,赌这位宁公子身上此时所有银钱加起来不足一万两,其中至少有七张是皇家‘同丰钱庄’一千两一张的大额银票。且,票为新版、票号相近。” 不得不说。这位唐乾元看起来粗中有细。还着实有些手腕本事。 同样是面对这位铁老大人。他就比白裳裳圆滑多了,铁老大人倔真公道的秉性,之于白裳裳是刺,之于他倒成了臂助。他这番有鼻子有眼的话,说得铁老大人也不禁暗自皱眉,扫了丁保一眼。 而之前,他原本对这位斯文儒雅,肯斥巨资支持赈灾的年轻人。还是很有好感的。 不过,他也未有过多表示。 因为唐乾元此番言辞虽然说得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但其实并无甚么确实证据,顶多只能算是推测,不过是让大家对这位宁公子心存怀疑而已。至于人家接不接招,愿不愿意为了澄清自己,跟你对赌,那就另说了。 “怎么个赌法?”丁保应道。 “输的磕头道歉,立马滚出去。”唐乾元冷笑道。 丁保顿时就有些火了,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像唐乾元这类自作聪明之人。 今日之事发展至此。说到底都是阴差阳错。 他丁保又不是未卜先知之人,哪里知晓今日这碧玉之宴实则是一场慈善拍卖。还要用到这么多钱? 所以在厅外借助“劲草”取走孙璞的钱袋,一是临时起意为了验证身法练习成效,二是想作弄下这帮人,因为他看出来他们这群人中孙璞是管吃管喝管玩的钱袋子,而这帮人刚欺负过孔连顺、孔涟漪,掐了他们的钱袋子,也让他们难受难受。 当时他是取一物,放一物。 取的自然是孙璞的钱袋,放的则是刚才铁老大人倒出的那堆零钱,那是他专门留下给孙璞零用的。 而随后他整个宴会过程中都一直留手,不曾想因为白裳裳逼迫、孔涟漪发飙,最后引出了这么多事,也自此激起了唐乾元的怀疑、指证。 他从不觉得他做得有多过分,事情有因有果,有来有往,钱财他也没自己留着,大部分已经捐了上去,剩下的待会儿也自然会溢价全捐。 你唐乾元怀疑、指证可以,但这磕头道歉可就太过了! “唐公子,你确定要如此?”丁保沉声。 “莫再虚张声势!你敢是不敢?”唐乾元越来越笃定。 在唐家自诩小诸葛的他,对自己观察和揣摩能力极其自信。 他从丁保一身打扮装束以及举止形貌,判断出他绝不是长于名门大族的子弟,所以很肯定他身上根本不会有太多钱。而孙璞的钱袋里差不多有两万三,用去一万六,还有七千,为此他断定丁保身上此时所有银钱加起来不足一万两,而多出的那三千两,就是他给自己预留的空间。 像丁保这种人,随随便便的,身上怎么可能带有三千两?! 所以,他自信自己绝不会输,而丁保则一直是在做贼心虚、虚张声势。 “好,我跟你赌。”丁保淡淡应道。 一看丁保真要作这意气之争,孔连顺、孔涟漪当下都有些慌,不过出于对他渐生的绝对信任,加之众目睽睽下也不敢有过多异样表露,俱瞪大眼睛关注,咬牙不敢作声。 尤其是孔涟漪,小姑娘一直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始作俑者,对不起大哥哥,要不是场合不对,估计就要抹眼泪了。 “宁公子,快别再磨磨蹭蹭,赶紧拿出银票来,让大家看看有没有一万两,是不是其中有七张是‘同丰钱庄’新版的……” “何必那么麻烦?” 丁保忽地一笑,直接自怀里摸出一叠银票,交给面露异色的铁老大人,“老大人,公道是非,还请老大人帮忙主持。” 草厅中所有人齐齐瞩目,铁老大人开始数钱,数到最后,抬头怒视了唐乾元一眼,总结了一句:“白银两万两,皆为通天票号。” “不可能,这不可能!”唐乾元就像是见到了鬼,猛退了几步,跌倒在座椅上。 丁保却不再理他,对着铁老大人拱了拱手,高风亮节、义薄云天道:“银票既已拿出,就断无还回之理。铁大人,这两万两,纯当是在下对于六十万受灾百姓的一点心意吧。也省得,再有屑小觊觎中伤。” 此言一出,本已喧闹起来的厅中骤地一静,随后,所有人都将鄙夷冷对的目光尽皆投向了唐乾元,就连白裳裳也觉得有些不堪,这种不堪,比之方才倒出铜板那一刻更甚。 人家是随随随便能丢出两万两来赈灾的大义士,你竟污蔑人家偷银子?! 人品之卑劣、智商之拙计,简直是人神共愤! “唐乾元,磕头赔罪。” 就在这时,一直未发话的孔词,突然出声道。 孔涟漪猛地抬头,因为,她自小表姐的言语中,听出了蕴含的霹雳之怒,是那种即将炸毛发飙的前奏。( 第一百一十三章 自取其辱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孔词发飙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孔词发飙 孔词是真怒了。 这是要作甚么,将这严肃正义的赈灾筹款当做儿戏了吗?! 先是白裳裳无礼硬呛孔涟漪,随后又闹出个无钱清讫,再接着,那位随行的孙璞公子耍猴一样当众脱衣除袜、丑态毕露……等到最后,居然又有随行的唐乾元干脆来了个血口喷人强行污蔑的闹剧! 而且,污蔑的对象还是宁先生。 一个如此真诚有爱心、如此才学兼备、如此低调内敛之人,岂容能你们这般当众羞辱? 先前之所以引而不发,是因为丁保在她未来得及消化怒火做出反应时,已经主动应允跟唐乾元对赌验证。这种对赌,显然对他自身是有失公允的,他对此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将唐乾元的这种无理指证和要求,交给孔词这个宴会主人来处理。 然而他却没有。 因此,丁保的这种单纯只是想亲自打脸顺便捐钱心安的行为,就被孔词想当然地解读为他是宁愿自己承受也不愿让她这个主人为难。 所以她忍着未加制止,一直到丁保碾压性地证明了自身清白,并当场捐出两万两巨款支持善举时,她感动、感激的同时,那些之前加之于丁保身上的羞辱委屈,顷刻间感同身受,排山倒海般无比强烈地涌来——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即便不提她与丁保间通过孔涟漪的那些智慧交集,虽未相识但胜似相识,便只是之于今日筹款本身。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让丁保这个目前为止最大的支持者出了钱,还要白白遭受委屈!她要为他出气,不管对方是谁! “唐乾元,磕头赔罪。” 孔词这七个字一出,满厅皆惊。 连自诩高冷傲气的白裳裳都忍不住瞠目。 这孔词不是气傻了吧,唐乾元一时戏言,还能当真?他这可是正八经的冰川红魔,镇北大将军王唐万壑的小儿子。上朝面见皇帝都不用下跪磕头的,你要迫让他在这里给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磕头赔罪? 唐乾元也是满脸难以置信,似是不相信孔词竟能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厉声道:“孔词,你这是何意?” “愿赌服输。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孔词的声音依旧很轻柔,但内里蕴含的霸道强势,极为明显,人人皆听得出来。 “好。你很好。不愧是人称疯女的!”唐乾元气极反笑,“呵呵,爷们儿今日就不该来参加这劳什子宴会。打着赈灾的名头,还不是为了贪财圈钱?你们以为你们做的很高明。啊呸,在爷们儿眼里根本就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晒!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姓宁的,居然动辄一万、两万的银票往外扔,这还不假?这还不是串通好的?” 见他激怒之下,竟如醉汉般无理取闹大放厥词,草厅内人人神色怪异,跟他一起来的几人包括那位孙璞都不禁低下了脑袋,羞愧啊! 尼玛大家眼睛又不是瞎的,脑子又不是傻的,是真是假还能看不出来? 看来,还是那位宁公子说得有道理,没钱不算啥,偶尔装装更不算啥,可装成你这样,明明装不下去了,还如疯狗般逮人就咬,没皮没脸丢人现眼,这可就太过了! 唐乾元还没闹完,说着话,起身怒进,满脸不屑地指着丁保,一脸狂笑:“姓宁的,爷们儿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号唐乾元。家住镇北大将军府,老爹名唤唐万壑。嘿嘿,爷们儿便是真给你磕头,借你个冬瓜做胆,你敢受吗?你受得起吗!” 笑完直接无视丁保,仰天大啸:“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诸位,既然主人家不欢迎,那爷们儿就不陪了,先走一步。” 转身,大步流星,竟自要扬长而去。 但他却未能如愿。草厅门口处,不知何时已然立了一位相貌拙朴的中年妇人。妇人慈眉善目的,身量也不高,就如一个刚从浣洗房里走出的勤劳仆妇。但此时,却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危险感觉。 “让开!” 唐乾元怒吼。但那妇人却不理他,猛地欺身而进,唐乾元但觉眼前一花,心中一凛,伸手就欲拔剑,却拔了个空。回过神来时,他的两只手已经在电光火石间,俱被制住。那妇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稳稳提留着他,朝丁保走去,轻轻巧巧,毫不费力,就像提溜着一个空麻袋。 这一下变故,兔起鹘落、电光火石。 在场习武之人众多,像苏戈三哥、白裳裳、淳于家那三位,甚至此时被她提在手里的唐乾元……都是有名有姓的年轻高手,但除了丁保这个半拉子,竟再无一人瞧清楚她是如何过去,又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制住唐乾元的。 一时间,齐齐色变。 丁保虽仗着金雕视力看清楚了过程,但自讨即便如今“劲草”身法已经练到一个较高的水准,又有猎豹的奔跑能力,但对上这位妇人也只有逃命的份。此外,还要算上这妇人根本未出全力这种可能,而且看来可能性极大。 心中不禁再次回想起了老风之前所说,孔词虽不通武功,但世人皆知,在她身边时刻跟着两位名列福不死百大的高手相护。 看来,这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就是其中的一位了。 果然厉害,看起来,竟比苏戈师父捕神都要强悍不少! 妇人无视唐乾元的各种威胁喝斥,拎小鸡一样将他拎到丁保跟前。到这时,大家都知道她这是准备要做什么了。 除了孔涟漪面带兴奋红潮,捏着拳头唯恐天下不乱,孔连顺略感解气外,其余众人纷纷面带异色地望向台上的孔词,这可是镇北大将军唐万壑的小儿子啊,难道非要如此不留退路吗? “孔词姑娘……” 白裳裳终于忍不出声。到这时,她对着孔词终于不再倨傲,也有些明白对方这“天才疯女”的名号是怎么闯出来的了。可她话未说完,就见台上沉纱覆面的孔词轻轻举了举手。 “啊——” 妇人铁钳般的双手齐出,将唐乾元如折叠木偶般摁了下去,噗通,膝盖狠狠着地,发出一声不甘的惨叫! 这还不够,脖子憋得通红死撑着不低头的唐乾元急得啊啊大叫,可也没顶甚么用,一个牛犊子般健壮的青年小伙子,就这样被妇人的双手,像揉捏泥巴、摆设积木一样,强摁着跪在地上,梆梆梆地磕着响头…… 草厅内气氛很安静,也很诡异。 没有人预料到事情会发生到这个地步,堂堂唐家的小公子居然有一天会被人强行摁着跪地磕头!更让人无法直视的是,对面那位仁兄居然也不闪不避,好整以暇地端坐着,手里捧着一杯清茗细细品咂着,竟似一副生受了的模样,看那架势,让人很怀疑他待会儿会不会一脸闲适,志得意满地对唐乾元摸出一个红包出来! 看来,孔词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不假,这位宁公子也是个不省心不寻常的人物啊! 一口气摁着磕了十七八个响头,妇人这才放开浑身颤抖、脸色青白的唐乾元。 唐乾元一经放松,噌地窜起,呛啷一声,拔剑而出,不取妇人,反倒是直刺面前的丁保,瞧那择人而噬的血红眼神,竟似是要将今日所受之辱之怒全部加之于丁保的身上了—— 丁保劲道贯腿,但却未动。 那妇人后发先至,铁钳般的粗手攸地伸出,抓住唐乾元的后背一拽、一拉,便重新将之掌握在了手中。然后默默屈指,悍然弹飞他手中亮闪闪的长剑。 “徐姨,帮他滚出去。”孔词磨着银牙道。 众人这才醒起,之前唐乾元叫嚣着要跟丁保对赌时,赌注除了“磕头道歉”,还有“立马滚出去”,啧啧,这孔词发起飙来还真是吓人! 再接着,唐乾元便被这位貌不惊人的“徐姨”,双手翻飞间,像滚白条死猪肉一般,贴地翻滚了出去,一路上,都有唐乾元的哀嚎声,遥遥传来,不绝于耳…… 而这次,白裳裳绷着脸,终于没再吱声。 丁保也是看得有些暗暗咂舌,这位孔词姑娘,还真如一本神奇的书,越往后翻越意外啊! 随后,在淳于家的一位公子出手,替白裳裳清讫五千五百两欠款后,赈灾拍卖继续进行。 比较奇怪的是,出了如此大损面子之事,那白裳裳竟未离开。而在那位跟她家有姻亲关系的淳于公子替她交完银子后,她只道了声谢,也未起身上台去取那支红珊瑚簪,就那样坐着,没有再出声竞价,但也就是不走,似是在等待什么…… 有了唐乾元这幕插曲后,后续义拍开展得就比较顺利了。 不过一直进展到中午时分,丁保也未等到那对雌雄绿海龟上台。 而这时,孔词宣布今日暂止,明日继续,随后一番感谢致词后,便安排中午正宴。 饭后,按计划稍稍休息后,整个下午,孔词要带着一众宾客去衍圣草园内院参观游玩。 丁保没有随同,独自起身离去。 回到雀风堂后,立马便感觉不对劲。(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孔词发飙 第一百一十五章 消失的老风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一十五章 消失的老风 老风居然不在。 这老头虽说日日浑浑噩噩的,嗜酒、嗜睡、逻辑混乱夹杂不清,一日里清醒的时间极有限,往往好几日正经话都跟丁保说不上两句。 但他活动范围一直非常规律,实际上自二人一起过来衍圣草园,整整两个多月时间,他之前从未走出过雀风堂一步。 然则此时,丁保寻遍雀风堂前前后后,甚至连他偶尔呆过的房顶都找了,也未见踪影。 大雪已停,阳光煦照,瓦檐下的冰凌子闪闪耀耀的,开始滴水融化,然而丁保的心情,却并不十分轻松。 他不像孔连顺那样善良简单一根筋。孔连顺见老风可怜,遂就一直管吃管喝带在马车上,途中老风装疯卖傻不肯下车,然后没办法,骂骂咧咧地还是一直捎他到了西雁府。半个多月朝夕相处的行程中,居然对之毫无一点疑惑和怀疑。 丁保一直觉得老风是个故事的人,也是个有秘密的人。甚至说,他是个有目的的人。 要不然,为何偏偏是孔连顺的马车?为何偏偏是西雁府? 或许遇到自己,教习自己“劲草”是个意外,但教习之后呢,毫无必要地跟着自己跋山涉水来到衍圣草园,一住就是两个多月。而且观其不急不躁的模样,倒是跟今日碧玉之宴后半段,白裳裳忍着羞恼不肯离去的感觉有些相像,似是在静静等待着甚么…… 对此,丁保没问过,也没打算问。老风之于他是安全的、无害的。这便够了。 人活在世。谁还能没有点秘密。更何况,这世间谁有他从地球穿越过来还带着“超人腕”的秘密更惊人?! 好在整个雀风堂内并无任何陌生人踏入的痕迹、气息,也无打斗纷争的迹象,这令丁保心情放松了不少。暗想,或许老头是憋得太久,看天气不错,又听前边草厅里很是热闹,出去走动了吧。 午憩醒来后。老风依然未见踪影,丁保心中便渐渐有些不安起来。 老风是极忌生人的,孔词带着那么一百多号人在园子里闲逛,加上护卫仆从什么的怕是不下两三百,这种情况下,以他性子,绝不可能长久待在外面不回的! 斟酌了片刻,丁保攸地起身,大步走进老风居住的卧房,打开嗅感。嗡地一下,一股长时间未洗澡的浓重体味扑面而来。差点将他熏得两眼泛白,晕厥在地。不过这样也好,更便于鼻子的闻嗅分辨。 记住味道后,丁保带上“堪言”,大步而出。 先绕着雀风堂四周仔细辨别了几圈,最后认准气息消失方向,展开身形,追蹑了下去。 不得不说,老风身上的气味果真不是盖的,大风大雪都湮灭不了,一路都很清晰。从雀风堂,穿过整个衍圣草园,一直延伸到草园直插终南山中的崖壁围墙,越过围墙,直直朝山中延展开去…… “老头这是要干嘛?” 丁保眉头紧皱,满心疑惑。 一路上他都在仔细分辨,并未发现有其它陌生体味,也就是说,老风应当是自行前来,而非被人威逼劫持。然则仔细想来,却又处处透露出一丝诡异和不寻常,此般怪异行为,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平日懒得跟条虫子一样的老风干得出来的! “还是说,其实是有人同行,但那人具有狐狸姐姐般可以掩藏气息和痕迹的本领?” 丁保稍作犹豫,弹身而起,翻过围墙,继续跟了下去。 衍圣草园跟终南山贴的很近,其实有相当一部分区域是没有围墙的,围墙直接就是悬崖山体。而老风选择跃出的这一处,恰好就是剩下的有围墙的一段。越过去之后,是一处久已干涸的小峡谷。 峡谷不深,约有三丈许,坡度很缓,但较为宽阔。 两侧遍生苍松翠柏,此际挂满了晶莹的霜雪,白皑皑的,撒眼望去,如一个个穿着白色铠甲的巨人,端的静谧漂亮。 峡谷河床内,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圆滑石砾。不知何故,连续数日的鹅毛大雪,竟没有将这些石砾尽数遮盖住,一片片狰狞地凸显嵌入在茫茫雪原里,如同一块块即将脱落的牛皮癣。入目后,有种说不出的压抑难受。 而奇怪的是,到了这里,老风那拉风的气息居然神奇消失了。 丁保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然后花了相当大的功夫,才重新自右侧谷坡柏林中,找到了老风的气息踪迹。 看来,并非是消失不见,而是出了草园,老风不知何故突然加速狂飙,而且移动幅度也大了不少。速度一快,带动空气对流加剧,气息气味自然不容易滞留,更何况,老风可也是“劲草”传人,天赋和硬实力或许不如丁保,但经验可是要丰富多了。 丁保不敢放松,不仅打开嗅感,得自金雕的视力也发挥到了极致,结合淡薄的气息和雪地里的微末痕迹,双管齐下,这才继续跟蹑了下去。 这一跟,就是一个多时辰。 期间,翻过三条峡谷一座山峰,越来越朝往终南山深处走去。 因为丁保之前从未将自己的鼻子当做猎犬来用,所以业务上很不熟悉,好几次差点跟丢,若不是有金雕视力相佐,可以互相印证,估计现在已经该要放弃打道回府了。 终于,在又转过一处山崖,进入一段平缓丘地后,发现了更多痕迹。 这里,有明显的打斗痕迹,甚至还留有一些明显的血迹,看起来战况还相当惨烈。同时,气味也多了起来。 经丁保仔细分辨,在场至少出现四种不同的体味气息,亦即是说,至少有四人一起出现在这里,参与了厮杀打斗。其中就有老风。 而现场留下的那些血迹,是老风,还有另外一人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保忍着略显焦躁的心绪,长吁了口气,不敢大意,擎出“堪言”在手,认准方位,再无保留,以猎豹极速朝前狂飙起来。 因有血气指引,方位非常明显易辨,一炷香后,就在丁保跑得身体燥热,最高速度再难保持下去时,突地听到远处一声异响。当下果断止住身形,双腿贯力,弹直旁边一株树垭上,手脚并用,噌噌噌如灵猿般攀爬至树顶,将目力发挥至极致,定睛朝响动处望去—— 待双目看清楚那边状况,饶是胆大如丁保,亦不禁瞳孔骤缩,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一百一十五章 消失的老风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白弥勒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白弥勒 茫茫雪原中,一尊白衣金刚,裸臂举天,吒然怒立。 说是金刚,实则就是一光头和尚。面貌古奇,浓眉藏锋。比之寻常庙里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的诵经小僧,多了几分霹雳霸气! 光秃秃的脑门,映在雪白世界里,闪闪发亮,而脑门儿之上,却并无受戒香疤。细看下去,整个头顶也并无乌青茬痕,竟似是天生光瓢! 此人年纪不大,约与丁保相仿,身量适中,比丁保略矮。穿着一身白底绣金的锦袍,款式新颖,质地讲究。单看衣着打扮,不像是出家僧人,倒像是一位出来寻花问柳的名门贵公子。 而此时,酣战之下,锦袍碎裂,内衫撕开,大半个胸膛,连带右臂裸露在外。 与印象中长期食素、单薄瘦削的僧侣不同,此子裸露在外的右臂筋肉鼓贲、雄壮有力。胸前肌肉发达、线条感十足。整个肤色隐呈古铜色,因汗浆浮体,犹如涂了橄榄油,愈发显得刚劲有力,蕴着一股子喷薄而出的爆发力。 但外观看去,却又并不显得过分夸张。 单看这匀称有力、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根本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倒像是前世地球上那种从健身房里走出来的选美先生。 尼玛,这货绝逼不是个和尚! 丁保看得眼热嫉妒,不过真正让他震骇莫名差点从树垭上跌下去的,却并非这位光头健美兄,而是与光头兄对战的二人。 直接与之近身相搏的乃是一少女,年纪不大。相貌平平。不是别人。正是丁保的老熟人,红鞋红袜红丝袄的天兵伍梅! 而另一人,则距离稍远,身后背着四个大箭匣,手中无弓无弩,直接双手发箭,嗡嗡嗡嗡,嘶鸣的破空声熟悉又恐怖。瞬间便把丁保重新拉回到了华阳县衙被破的那晚。头皮发麻、瞳孔微缩的感觉,倒有大半是被这种熟悉的声音带来的。 然而这人却不是那晚的天兵老矢。 年纪跟天兵老矢差相仿佛,不过却不像天兵老矢那样一看就知是兵卒,此人容貌不显,胡子拉碴的,衣衫也是乱七八糟,瞧之既像是市侩小贩,又像是刚自田里走出来老实巴交的农夫……但不管怎样,丁保只瞧一眼便可确信,这也是一个天兵! 而且是一个实力不亚于天兵老矢的天兵! 一个擅长近距离厮杀刀枪不入掌力惊人的天兵伍梅。一个虏箭如沙犹如死神般的挂箭天兵,一近攻。一远射,配合默契,这种情形下,这光头兄居然还能撑住硬没挂掉,这要搁在今日之前,丁保是绝不敢相信的,然则现在,事实就在眼前! 不仅如此,这光头兄尽管浑身创口,血迹淋淋,但依旧悍勇无匹,不急不躁。 雷目圆瞪,锋眉倒竖,犹如金刚暴怒、菩萨霹雳。 最让丁保感到吃惊的是,这位光头猛男面对天兵伍梅那一掌能拍死一匹奔马的小手,居然不闪不避,嘭嘭嘭嘭硬撼,直震得周边松柏积雪哗哗纷落,群鸟恐鸣惊散,而看起来竟并未处于明显下风。若不是有另一个天兵老在外围偷施冷箭,估计他还真能跟伍梅单挑个三五百合!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力出奇迹、一力降十会?!” 丁保瞧得目弛神摇,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心绪,仔细朝场中望去,这才发觉在光头猛男身后的雪窝子里,还有一人委顿于地,瞧那模样气质、那眉眼,加之身上极其拉风的体臭,不是老风是谁?! 老风似是受了极重的伤,半躺半卧在雪窝子里,前边酣战溅起的雪沫掩住了他的眼耳口鼻,他都没力气去拂开,兀自固执地瞪大眼睛,似有何事不肯瞑目,但灰蒙蒙死寂寂的眼睛里,神彩气色已所剩无几…… 丁保心中猛地一紧,顾不得琢磨此事的来龙去脉,他为何一人至此,为何同时遭两名天兵追杀,为何又有一个光头猛男兄悍勇相救……身形一动,就要冲出去相助—— 但就在这时,那光头猛男忽地凝眉怒目,单掌立于胸前,宣了声霹雳佛偈: “孽畜!受死!” 继而,身形突然快了一倍不止,虽然比起丁保目前来说还是差了不止一筹,但相对于不以身法移动见长的天兵伍梅来说,可就快了不少。 而且他的打法也在变化,从之前的拳拳硬碰,变成以巧对拙。身形快速移动,躲避伍梅双掌的同时,两只手俱是中指屈出,捏握成叩,两只强劲有力的胳膊抡砸起来,如同两条出海怒蛟,噼噼啪啪,疾风暴雨般疯狂叩击天兵伍梅的关节、窍穴…… 丁保眉头一皱,顿时止住身形。 他之前可是亲眼目睹过天兵伍梅防御如何强悍的,白化威的九尺银枪翻着旋劲、枪花,捅扎在上面最多一个白点,苏戈的腰刀双手劈斩,仅泛一条白线,绝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果不其然,光头猛男此举虽然看似大占上风,十招里倒有三四招能招呼到天兵伍梅,击打得她身体不停震颤,足下也断断续续后退,但实际上能造成的实质性伤害很有限,而这样以快打慢,疯狂进攻,又能坚持几合?! “不对。他不是不知厉害,而是受了内伤,不允许再有条不紊、以硬碰硬了!” 丁保想明白此节,眉头不仅皱得更紧,原本想着光头兄可以勉强跟伍梅打个平手,自己仗着身法、速度去救老风,顺便跟那位初次见面的挂箭天兵周旋一下,但现下看来,直接插手有些太过冒险。 怎么办? 丁保苦思良策,忽地脑海一亮,将接白雕的目力瞬间飙至极限,朝四面八方仔细巡视起来。 既然怀疑天兵是人为操纵,那这次身处局外这么好的机会,与其直接杀过去跟天兵那种无意识之物拼命死磕,倒不如围魏救赵,看能不能寻机将躲在背后的蝇营狗苟之辈给揪出来…… 距此二里地外的一处崖坡上,身材高大,两肩陡耸,粗眉横目的判官拔然而立。 “银锁,你说,又来人了?”他的声音,比这冰雪还要冷冽。 “判官大人,似乎是。”银锁低头。 “人在何处?”判官又问。 “属下,暂不能确定……”银锁头垂得更低。 “哼,风声鹤唳。那白家的白弥勒竟还不肯离去?” “不肯,缠斗一个多时辰了。明明是偶然相逢,他根本不认识这老东西,不知何故竟死战不去……” “废物!还不是你跟金枷一见白弥勒就如惊弓之鸟,立即引来天兵自保?像他这种自诩正义之徒,又是什么‘通佛之体、一身琉璃’的,一见天兵还不跟苍蝇见了血?”判官大袖一甩,啪地一掌正中银锁胸部,银锁身形未动,那张青绿青绿的脸却是骤然一白,唇角血丝渗出,不敢擦,也不敢辩驳,垂首不语。 打完之后,判官怒气稍消,但语气仍凝,“哼,拿着灶王爷给的风家密语密技,成功引蛇出洞,这种情形下,你二人居然都搞不定一个两眼昏花的老东西!若非如此,何至于会碰到白弥勒,又惹下现在这样的麻烦?” 银锁委屈啊,谁料想那老东西明明走路一瘸一拐的,偏还能跑那么快,性子又狡猾。 你老人家又千叮嘱万交代不让在衍圣草园附近动手,更不能伤其性命,我和金枷这引蛇出洞引得很辛苦啊,好几次差点被老东西给追上瞧出端倪,好不容易远离衍圣草园,寻了合适地方合适机会正要动手,居然好巧不巧地遇到了白家的白弥勒,若不是这次过来带有两个天兵以备不时之需,怕是我二人当场现形都是轻的,被擒下都有可能…… “判官大人,这老东着秘密不能杀,白弥勒身份特殊也不能杀,总不能就让两个天兵这么硬耗下去吧?” “那你说该如何?”判官横目。 “要不,将白弥勒打残击昏,连同老东西一起带回去,交给……”银锁小心提议。 “莫要支吾,说。”判官怒道。 “交给……统瘟天都。”银锁说到后四字时,生生打了个冷战,似是这四个字代表着某种极致的恐怖。 就连判官闻听后也是微微一窒,沉默许久,半响,才徐徐摇头道:“不成。天都大人虽也位列‘永生九神’,负责‘除瘟剪疟’,据说连天兵都是出自他手,但此人只是个传说。连城隍大人都从未遇到过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一概不知。去哪里寻他?” “何况,像白弥勒这种超级大麻烦,若是贸然带了回去,你觉得我们三人还有命在吗?好了,时候不早,你倒是提醒了我,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此地是终南山,除了山脚下的圣门孔家,山中还有许多没露头的隐士高人,这次或许只是风声鹤唳没有人来,但保不齐稍后就有,迟则生变。既然这白弥勒自己非要往上撞,那也就怨不得人了……”判官阴测测总结道。 银锁听出了些意思,抬头:“大人的意思是?” “告诉金枷,号令天兵全力出手。白弥勒不退,直接击杀。” 判官忽地嘿嘿一笑,“突然想明白过来,既然这里是终南山,那么让白弥勒横死在这里,似乎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万分抱歉,今日暂一更。发现后文细纲与前文有大的bug矛盾,需仔细更改梳理一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白弥勒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出手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出手 丁保隐在树垭上,运极目力,仔仔细细将周边观察了个遍。 虽不能真正做到像接白雕一样,数公里之内纤毫可见,但起码一里范围内还是没有问题的。但却甚么都未发现。 是对方有其他特殊隐匿手段,还是身处自己的视距范围之外? 难得遇到如此机会,丁保有些不甘心,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处近二十丈高的山崖,正想摸过去时,突然觉得周边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莫可名状,毫无征兆,仔细寻觅又毫无异象,但却异常清晰地反应到了丁保的脑海中。 侧耳倾听,除了噼噼啪啪的打斗声、时而嗡嗡呼啸的箭矢破空声、偶尔一两声林鸟惊飞噗噗作响,天地间一片静谧。 打开嗅感,清新的雪、涩苦的枝叶……隔得较远,除了老风的气息,光头猛男以及那二位天兵的气息几乎都闻嗅不到,并无任何异常。 目力所视,也没有他人他物闯入视线…… 不对! 视点近距离扫过自己身处的树垭,发觉眼前树枝上厚厚的积雪看似正常,实则在发生微微的振幅。振幅虽小,但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入目的光线深浅却发生细微变化,正是这种明暗间的细微变化,让丁保感觉到了异常。 然则此时明显无风,自己也未动。 而此树稍远些的一处枝桠上,一只栖息的大山蛾似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或者惊吓,挣扎着振翅欲飞。但却犹如无头苍蝇般胡乱扑腾。不停狠狠撞到树干…… 视幅放开。丁保骇然发现,这种隐隐的变化正发生在此地的每一株树上,每一片积雪……若非自己此时双目远超常人,敏感异常,根本就留意不到这种细微变化,这是一种强大、稳定声音的表征。 然而这种独特声音,却有着人耳所接收不到的特殊频率。 丁保骤然想到一种可能,莫非。这便是操控天兵的方法?可是,似乎也不对劲。天兵再古怪再厉害,终究也只是凡胎,自己的耳朵听不到,凭什么天兵的耳朵就可以听得到?还是说,他们其实并不是以耳朵来感知这种声波的? 没等他继续琢磨下去,第一个猜测已然得到证明。 随着这种人耳听不到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场中的两名天兵身躯骤然一颤,有些呆滞的眸中齐齐绽出一丝狰狞戾气。 天兵伍梅像是一头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完全停止躲闪避让。拼着让白弥勒叩击关节、窍穴,悍勇直进。一对小手掌掌不离白弥勒的光脑门儿,一副仗着防御强悍只攻不守死耗白弥勒的架势—— 如此一来,场中形势立转。 白弥勒哪能真跟她硬耗,对上这堪称铜筋铁骨的小怪物,自己击中她十下,估计也及不上她击中自己一下。 于是瞬间便被重新压制住了。无奈之下,只好拼着内伤,重新以拳拼掌,他很是知晓厉害,就是不敢让伍梅那对看起来轻飘飘的肉掌拍中自己身上除了拳头外的任何部位。 与此同时,那位一直游离在外的挂箭天兵,整个人的疯狂气势也拔然而起。 这种感觉丁保有些熟悉,如同那晚天兵老矢发现白化威现身时所突然爆发出来的杀机兽性。 紧接着,就见这挂箭天兵双臂伸后,拔出四支两尺长的黝黑箭矢,左右手各二。上扬的同时,两只手臂灌满力道,就像两只拉满的百石巨弓,至最顶点时,整个动作稍微一滞,力道之足,刹那间,时间彷佛都微微一止—— 嗡嗡嗡嗡。 下一瞬,手臂甩出,四支黝黑箭矢破空而出,因速度太快,曳动气流的声音如群蜂出巢,呼啸不绝。 极度专注之下,丁保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按说,听这嗡嗡鸣镝的破空之音,这位素未谋面的农夫天兵兄投箭的本事比起当日的天兵老矢只高不低,速度也只快不慢。 然则,不像那日在县衙里根根鎏金小箭如同催命鬼符,除了天兵老矢刚刚从箭匣里抽出的那一瞬,眼睛根本就捕捉不到任何箭矢运行之痕,回过神来时要么已经扎入墙壁,要么已经洞穿人身。似乎因为箭矢飞行的速度太快,从到终点,留下的就仅有让人头皮发麻、四肢酥软的嗡嗡绝音—— 但这次破空的四支黝黑箭矢,丁保居然瞧得很清楚。 箭体黑沉,似铁非铁,似木非木,比天兵老矢的鎏金小箭略长。 因速度太快,箭矢由前端的金属尖部开始震颤,带动着整个杆部曳曳而动。 实际上,箭矢依旧很快,比老虎的扑扫动作快多了,但经过两个多月潜移默化的虎口夺食训练,通过对接白雕目力的消化,这种曾经很要命听着声音就想逃的箭矢,搁在如今的丁保眼中,却是远没有之前感觉那么恐怖了!因为,他竟然可以清晰看到运行轨迹和路线! 说时长,其时短。 实际也就丁保念头一晃的功夫,四支箭矢已经距离白弥勒的后背不足五尺—— 而这时,天兵伍梅正煞气腾腾地挥着一对肉掌,逼得白弥勒险象环生、步步后退,完全是腹背受敌之困局。 变故太快,丁保根本来不及出手相助,而且不知为何,他下意识里觉得这位光头猛男不会这么容易就挂掉的,心里隐隐带着一丝好奇,想看看他濒临绝境之下,会不会突然爆种,来个华丽丽亮瞎眼的大招! 当此之时,天兵伍梅那对要命的肉掌再次轻袅袅拍来,丁保对这对小手印象太深刻了,当日在华阳县郊外,伍梅一掌一个血葫芦,连白化威坐骑白马都被她一掌给拍跪,瞬间白毛浆染成红毛…… 再加上身后呼啸而来劲道十足的上下左右四支黑箭…… 丁保怀疑,即便以自己目前身法速度只怕也未必能漂漂亮亮地躲开,但就在这时,光头猛男突然不见了,对,就是不见了! 因为他像是躲避空袭炸弹一样,骤然双脚朝后空一扔,一个极其漂亮的跳水姿势,五体投地匍匐于地。嘭。砸得雪沫子飙飞而起,卷扬而上,兜了天兵伍梅一脸一身。不仅如此,因为他突然趴下,整个形势突然变成了天兵伍梅直接要面对四支破空黑箭—— 黑箭呼啸如风,天兵伍梅也不敢硬来,双掌掌势一转,拍飞两支箭矢,身躯一震,同时快速侧身,仗着身形娇小,夹立于另两支箭矢之间。 后面箭矢紧贴后背攒射而过,划破了红丝袄,劲烈箭风激荡得棉絮纷飞,落如鹅雪。 前边的那一支箭矢刚好洞穿胸前那排襟扣,“刺啦”一声,强劲的冲击力,直接将红丝袄半扇撕裂,鸳鸯肚兜飞扬间,露出一对娇小挺立的乳鸽,其上,缀着一对深紫葡萄,颜色怪异,形状干瘪,不知是被冻得,还是另外别的什么原因…… 而那位剑眉星目、身材健美,怎么看怎么伟光正的光头猛男兄,在以一个漂亮的“狗啃屎”匍匐于地后,再接一个标准的“赖驴打滚”,潇洒地滚出一丈开外,反应之敏捷,动作之熟练,简直闪瞎了丁保的二十四k钛合金狗眼! 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一个一直演革命样板戏扮演各种正义伟大人物的明星,突然演了一个敲寡妇门扮金鱼佬一晚能撸完一卷纸的猥琐咸湿佬,且还带偷窥老大爷洗澡的那种……心中瞬间涌起一种深沉的想骂娘的冲动! 最难得的是,做完这一切,再起身时,居然依然是一身昂然正气,满脸“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圣僧模样! 一万头草字开头的神兽在丁保心中呼啸而过,最终,却只化为了一声赞许:“好小子,有前途!” 天兵伍梅前襟大开,冰天雪地里,红袄凌乱,乳鸽裸露,居然面色不改,毫无所觉,回过神来双掌翻飞,继续朝白弥勒追袭。 而那厢挂箭天兵也是毫不气馁,双手重新摸向后背箭匣,这次直接拔出六支黝黑箭矢来,从指缝间的握姿来看,这次明显连抄底防止白弥勒继续卧倒都准备好了。 白弥勒的表情终于凝重起来,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挣扎,不过很快重新稳定下来。 丁保撕下一块衣衫蒙面,眼睛眯起,力贯双腿,静静等着时机。 与之前一样,挂箭天兵双臂上扬,两只手臂蕴满力道,就像两只拉满的百石巨弓,而就在其扬至最顶点即将朝着白弥勒甩出箭矢时—— “嗵”地一声,一人粗的松柏古树遽然一震,簌簌雪落如雨。紧接着,一道人影自上破空而落,速度之快,劲道之猛,令见多识广的白弥勒都大感震骇,而那人影的目标,居然直取匿在雪窝子里的老风。 白弥勒眉头一皱,就要上前阻拦,却听那道人影传来一声:“自己人。你负责截住女天兵。” 果然不出丁保所料,他这朝老风凶猛地一扑,一下就吸引了两名天兵的注意力。 天兵伍梅毫不犹豫地放过光头猛男,转扑自己。 而那挂箭天兵的六支即将发出的黑箭也骤然一收,重新调整方向,重新蕴力,齐齐瞄向自己。(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出手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快哉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快哉 丁保方才在树上观察后就发现,别看跟两个天兵苦斗的是光头猛男,但实际猛男兄并不是天兵和天兵背后隐藏的那些人的目标。 老风才是。 而且不知因为何故,天兵并无任何击杀老风的意思,否则以挂箭天兵不逊天兵老矢的水准,便是再有两个光头猛男在此,也断然护不住老风! 他们这些人,是想要老风的活口! 看清此节,他马上便有了解决危局的切入口。即便现在出手,要冒上一些风险,他也断然不敢再等下去。因为若是一旦光头猛男被两个天兵合力击杀,到时仅凭他自己一人,无论如何也再没有机会救得下老风。 在真正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只是徒劳。 而白弥勒反应也极快,瞬间便做出了决定,身体一闪,阻住来援的红衣伍梅,双拳抡得霹雳作响,任她急得左冲右突,就是不放她过去。 无他,跟两个怪物缠斗一个多时辰了,眼看就要不支,突然听到熟悉的人语,白弥勒心中第一感觉就是亲近和信任。再加上他看丁保的这怪异的速度身法跟那位重伤的老先生有些相似,所以几乎没怎么犹豫,便选择了信任。 而实际上,他也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斟酌犹豫。 嗡嗡。挂箭天兵稍作调整,先是两支黑箭仓促甩出,意欲截击身在半空无法调整的丁保—— 然而丁保早非吴下阿蒙,身在空中,虽然因为没有翅膀而不能选择像蜂鸟一样直接悬止或者是倒退。但通过显著提升后远超常人的平衡、协调和消弭惯性能力。对身体做出适当的微调和扭转还是可以的。 尤其。又是在眼睛可以准确看清楚黑箭运行路线和轨迹的情况下。 所以向下坠落的速度微微一缓,这仓促而发的两支黑箭便告落空,擦着他的足底嗡嗡嘶鸣而过,直直飚飞了七八丈远,这才坠入雪地。 一直留意着他那边情况的白弥勒,见状精神大振,顿觉压力大减,全力一拳击出。跟天兵伍梅的掌力更好迎个正着。 嘭地一声闷响,二人足下的积雪像是被飓风刮到一样,翻卷着朝外崩离碎散。 顷刻间,二人脚下一尺之内,积雪尽除,露出灰白色的冰冻层。 因不再花费较大精力顾及放冷箭的那位,这还是今日自打遭遇以来,白弥勒首次能够全力以赴跟天兵伍梅硬撼。 天兵伍梅双肩一晃,白弥勒则是退了小半步,虽然仍处下风。但精神头却是大振,铁拳挥舞。愈发将天兵伍梅给缠得死死! 而那边,挂箭天兵先行两箭射失,后续四箭接踵而来。这四箭又有之前两箭不同,是重新调整好力量和角度的,分上下左右四个方位,罩向即将落地距离地面还有不足一丈的丁保。 嗡嗡嗡嗡。 丁保知道,真正考验“劲草”的时候到了。 因为这个时候既要考虑落地后的缓冲,又要顾及下坠极快已经很难调整的身体,且又是在空中无从借力,换做一般人绝对是要被洞穿。 但丁保不是一般人,他苦练的“劲草”最擅长的就是在方寸间进行爆发式的闪转腾挪。 也许幅度不大,但足够用了。 仔细看准四支箭矢的行进线路,调整身体在不可能的情况下连续扭动、微调,顷刻间,又将四支志在必得的箭矢给躲了开去。 那边正自为他狠狠捏了一把汗的白弥勒,被他这一幕的轻松写意给震得一愣,以为是眼花了,不自觉地摇了摇脑袋,竟差点被天兵伍梅偷袭得手,一掌拍在脑门儿上。吓的是一身冷汗,当下再不敢胡乱走神。 连续两击无效,挂箭天兵的动作终于有了些急躁,两只手重新摸向背后,这一次,抽出来就是八支箭矢。 然则就在他往后摸箭的时间里,丁保已然落地,一把扶住浑浑噩噩的老风,低呼一声:“老风,是我。”然后也不待他回应,揪住他枯槁的身体,双脚在雪地上踏实,弹力勃发,“嗵”地一声,犹如冲天箭般腾空而起—— 白弥勒瞧得直咽唾沫,差点又被天兵伍梅给一击得手,狠狠回了一拳后,却忍不住又朝那边望去。 就见丁保裹夹着老风,借着蹬地的那一下,飞快窜起两丈多高,目标明确地窜上一株成人腰部粗细的柏树。单手一搂,单脚一蹬,噌噌噌再往上升了丈许,随后,犹如登天梯般不断上攀,最后寻到距地六丈多高的一处枝桠,将老风稳稳安放了上去。 而就在他刚刚攀爬上来的路径上,嗖嗖嗖嗖……一排八支黑箭几乎不分先后地插在上面,间距跟量过一样,箭杆大半没入树干,徒留尾羽嗡嗡直颤。而最近的一支箭矢,距离老风藏匿的枝桠仅有不足一尺远。 “老风,醒醒。”丁保疾声喊道。 见他犹自迷迷瞪瞪的,啪啪两个大嘴巴子唿扇了上去,也不管他有没有好些,厉声道:“藏好。坚持住。容我下去刮了那破烂天兵!” 说完,拿出“堪言”,转身窜下。 “姥姥的,你们不是想要活的老风吗?有本事爬上来啊!让大爷看看你们这所谓天兵究竟能不能真的飞天遁地?!” 丁保骂骂咧咧地落地,在雪地里一滚,卸去冲力,重新站定。 果不其然,他这样混不吝地一招,骤然失去主要目标之下,顿时让两名天兵有些无所适从,直到雪地里异象再现,似乎又有人耳听不到的声音传来,发布了什么准确命令,两名天兵这才重新活泛了起来。 天兵伍梅和挂箭天兵不再搭理白弥勒和丁保,齐齐来到那株柏树下。 伍梅用掌,嘭嘭嘭嘭击打得柏树轰然震颤,雪沫子簌簌纷乱,坠击得满头满脸都是,而浑未在意,而那挂箭天兵则直接摸出两支粗大的黑箭,遥遥对准树干中断最纤细部位—— 这是要毁树抓老风吗?! 丁保自不能让他们如愿,对着正在喘息晃神儿的白弥勒喊道:“喂,光头,不能让他们得逞。这次换一下,你男的,我女的。” “为何?” “让你一个光头小和尚,直接面对一个坦胸露乳的小姑娘,确实有些太强人所难了。算了,还是为难我自己吧。”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快哉 第一百一十九章 突破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一十九章 突破 丁保选上天兵伍梅,是有他的深层考虑的。 他目前最大的依仗便是目力、速度和移动,而天兵伍梅最大的弱点便是移动不够灵活,尤其是纵向间的跳跃能力。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这才是胜战之道。 最重要的是,凡事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 这已经是第三次遭遇天兵,他隐忍得够了。所以他这次不仅想完完整整活蹦乱跳地活下来,还想挑个软柿子捏上一捏。 这个软柿子,选的就是天兵伍梅。 华阳县衙那一晚,“捕神”提刀近距离激战天兵老矢时,他看得很清楚,天兵老矢的身法移动远比天兵伍梅厉害,所以他不敢贸然单挑眼前这位各方面明显不比天兵老矢差的挂箭天兵。 对上天兵伍梅,他可以借助速度、移动的优势,尝试用“堪言”宝匕近身相搏,如果实在打不了还可以从容躲开。 但若是对上这位感觉极其危险的挂箭天兵的话,对方可远可近,自身移动又不慢,实在是太过被动,似乎除了逃跑躲避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也基本不可能有什么回击的能力。 这次是找寻信心,解不忿的一战,不容有失。 所以说完之后,不待白弥勒答应,“嗵”地一下,弹身而起,兜卷起一溜雪沫子,直扑天兵伍梅。 天兵伍梅正在双掌翻飞,发疯了般地击打树干。她的掌力太雄浑霸道,浑身似乎蕴有无穷无尽的体力,每一掌都发力很足。嘭嘭嘭嘭。拍击得柏树如遭雷击。枝干上挂零的白色积雪簌簌而落,顶上的朽坏枝节咔嚓咔嚓断裂,甚至还有一个脸盆大的乌鸦窝摔了下来…… 丁保很怀疑,若不是此树委实太过茁壮挺拔,估计早已被她弄毁了。 所以他丝毫不敢多做耽搁,毕竟以老风目前迷迷糊糊的状态,估计再要不了几下,即便不能真把树干给击毁。也能生生把他从枝桠树杈上给震下来。更何况,旁边还有正抽出两支黝黑巨箭引臂欲射的挂箭天兵。 天兵伍梅对于丁保犹如炮弹般的来袭根本不管不顾,毫无避让之意,注意力全在眼前的树干上,嘭嘭又是两掌击上。 丁保郁闷啊,居然被无视了,心中憋着火愈发高涨,隐在掌下的“堪言”滴溜溜一转,直接朝她腰背上捅去。 “大爷就不信,你还真是刀枪不入、铜皮铁骨不成?即便是真的铜皮铁骨。狐狸姐姐的这把削铁如泥的堪言宝刃,也要让你见见红!” 许是他移动太快。裹夹的风势劲道太足,再加上“堪言”的锐气过盛,距离伍梅还有约莫三尺时,天兵伍梅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猛地一个半转身,右掌软绵绵轻飘飘地便朝着丁保的脑门儿上拍来。 “尼玛,果然是拍脑狂魔。” 丁保见识过厉害,不敢大意,凭借超人的身体控制能力,身在半空,以不可能的方式轻巧一折,将将避过天兵伍梅的死亡一拍,同时去势未减,右臂使出全力,紧握“堪言”,对准天兵伍梅的腰背结合部位就狠狠捅了上去—— 钝。 很钝。 那感觉不像是在拿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刃,而就像是拿着一把没有开刃的生锈匕首在切砍野猪皮,而且还是野猪皮最韧最厚的部位。九成以上的力道都被束缚阻滞住,整个匕首的尖端顷刻间被那种厚滞韧滑的感觉给带滑开来,刃部擦削着肌肤一扫而过。 这种感觉很微妙,但丁保却有一点确信,这次既不是白点,也不是白线。 虽然钝、滞、涩、阻、滑……但确确实实是划破了天兵伍梅,而且还是一刀不算浅的刀口! 丁保又惊又喜,但接着就是深深的恨啊,直恨自己他妈的没有高深内力,力道也不够猛,若是有光头猛男那身野蛮浑力,这猝不及防的一刃狠狠捅下去,即便不能弄她个肠穿肚烂,起码也弄她个血溅三尺! 天兵伍梅似乎感到吃痛,又似乎仅是诡异愤怒,猛地转身,仰脖就是一阵呜呜咽叫。 这种声音让人很不舒服,就像是一个濒临暴怒却偏偏无从表达的哑女,又像是野兽被危险激怒后的疯狂回击! 挂箭天兵似有所感,搭好的两支硕大巨箭不收不敛,仅靠腰部拧转,就要朝丁保的方向甩射过去。 “孽障!休想!” 白弥勒尽管又惊又讶,根本不知道丁保施了什么法子竟将那掌力惊人的女天兵逼得像一头受伤的凶兽,但对己来说总归是好事。所以眼见这厢这位挂箭天兵想要去夹击偷袭丁保,自不肯让他轻易得逞,刹那间金刚怒目、霹雳暴吼。 暴吼同时,再无任何保留,双臂交环,气沉丹田,古铜色的筋肉瞬间贲涨如蛙,咔嚓嚓,剩下的那部分衣衫也撕裂开来,飘飘荡荡,坠搭在腰间。 当此之时,白弥勒除了下身裤衫尚完整,整个上半身全部裸露出来,犹如雕塑般的线条,古铜色的筋肉,密密麻麻不断滚晃的汗粒,浑如一尊刚从少林寺十八铜人阵里跑出来的罗汉。 在他肌肉虬结的宽阔脊背上,皮肤表面,浮有一座隐隐约约的莲花净台,蒲团大小,看色泽形貌,竟像是一块天生胎记。 左臂上的衣衫崩裂开后,露出一截亮白色的金属护腕,比一般江湖豪客的护腕厚实,也比一般的护腕要长不少,几乎已经延伸到了肘部。 白弥勒动作极快,也极流畅,凝气、崩衣、亮护腕一气呵成。 这还未完,亮白色的护腕一经亮出,噌,一声机括脆响。一截一尺来长的寒铁银枪头弹出。 红缨子。似血似火。 丁保看那边动静很大。忍不住一瞧,顿时瞠目:“好熟悉的玩意儿!这不是那什么白家拼命专用的‘碧血洗银枪’吗?好家伙,原来这光头健美小子竟是白家的!这枪玩的,一个字,浮夸!” 他这厢寻思间,白弥勒已然出手。 以足为轴,以身为基,整个左臂抡将起来。带上枪头一起差不多有四尺多,呼啸如龙,翻卷似蟒,整个就是一杆猎猎大枪,却又比白化威当日使出来的高明百倍。加上枪尖的寒铁材质,沉沉如风,看着就很吓人。一时间,倒是逼得挂箭天兵无法瞄准丁保。 什么叫如指臂使,这才叫如指臂使! 因为他根本就是拿着自己臂膀直接当枪杆子使! 而天兵伍梅在呜呜怒叫之后,双掌翻飞。带动胸前一对瘦削乳鸽抛飞荡动,疾步追袭丁保。 丁保一击得手。心中大定,见状谨慎但不慌乱,采取游击的战术,看似在避让,然则却是通过强悍无匹的移动奔跑能力,始终厮缠在天兵伍梅周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若即若离若击若退…… 于是白弥勒的嘴巴便合不拢了,因为他看到了极为神奇的一幕。 看起来似乎是天兵伍梅红鞋擦地,双掌翻飞,坦胸露乳,奋力击打追袭丁保。然则仔细分辨,却又像是丁保在死死纠缠着她不放,速度移动之快,身形变化之迅,简直闻所未闻,甚至眼睛盯得久了,在雪盲效应下,竟像是一大团骤聚骤散的黑影笼罩在天兵伍梅周围,任她如何挣扎竟也逃不出去,呜呜怒叫越来越频繁…… “怪物。” 白弥勒深感震撼的同时,也彻底安下心来,瞬间士气大涨,左臂的人肉大枪顿时使得是更加虎虎生风。 丁保之前曾不止一次设想过自己拿齐十四物种基因后,该如何碾杀天兵才痛快解气,但从未想过这一日来得竟如此快。当然,他现在这还远不能称之为碾杀,实际上,此时真要把他跟天兵伍梅关在一个密闭空间里,最后九成九死的还是他。 因为他空有可以伤害伍梅的兵刃“堪言”,却使不出能真正伤害她的力道,而且还是差得很远的那种。 之所以能稍占上风,全仗在开放空间下,他对于速度、身法、移动那堪称极致的利用。 但此际难得占到的上风,以及在天兵伍梅身上划下的一道道疤口,则无不证明他目前的这种思路和应对方式是对头的,也证明牛逼哄哄的所谓天兵,其实也是有弱点,也是可以击败甚至击杀的。 虽然说,弓沁父亲弓鹤云通过大量的研究判断出,天兵因人而异,各个不同。而这个观点丁保也认可。但无论如何不同,现在看来,总归是有迹可循。只要迈过了心里这道坎,以后自然会有水落石出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其实丁保一直认为,天兵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本身堪称变态无解的战力,而是其上笼罩着的神话色彩,以及这种神话色彩所带给人的恐惧恐慌。 在这个有神论普遍,唯心主义泛滥的时代,大部分人都是对天兵讳莫如深的。 华阳县的老百姓甚至连谈论提及都不敢,生怕稍微不敬,天上一个雷打来,自己就被收了。而就算之前那些个动辄被屠的惨烈个案传播开来,百姓谈起来也只会说是该,肯定是做了坏事遭天谴,被天收了。 在这种整体氛围下,即便部分人选择怀疑,尤其是一些见多识广的有志之士,或者像是苏戈、白化威这样的贵胄子弟,但不管有多怀疑,背后论论是一回事,当面遭遇则是另一回事。 像丁保这样深受唯物主义无神论洗礼之人,在华阳县中秋夜第二次遭逢天兵时,也是调整了很久才敢于跳出来帮助捕神拒敌,可想而知,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心理那一关是有多么的难迈。 见天兵未战先怯,实力打个对折都是轻的,敢当面应战的极少,能不磕头跪拜敢于在第一时间逃跑都算有骨气。 所以今日之突破收获,其实相当有意义。( 第一百一十九章 突破 第一百二十章 胡箭(上)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二十章 胡箭(上) 若是能直接除掉一个天兵,那笼罩于天兵身上的神话光环岂不就不解自破? 丁保有些兴奋意动。 但仔细想想,事情似乎也远没有这般简单。别说现在实力还不足,就算有本事当场击杀天兵伍梅,拖着她的尸体游街示众,高挂展牌,说这是自己在终南山中新鲜干掉的一个天兵,会有人信吗?只怕不被群情激奋的民众当街殴死,也会被当做残暴杀人的嫌犯扔进大牢,等待问斩! 所以这事还挺麻烦,即便有了干翻天兵的实力,也得寻得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场合,务必做到众目睽睽、无可辩驳方可。 一念及此,丁保心中不免有些发寒,对于天兵背后人物所图之大、所谋之深,不寒而栗。 说话间,丁保至此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落日余晖收敛,天色渐暗。灰蒙蒙的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再次飘扬了起来。 丁保开始喘息,口鼻间喷出大片大片白色的霭气,他的这种打法对身体消耗极大,而他偏偏丝毫不懂内力。若不是身体连番接受基因变异或多或少增强了体质,尤其是猎豹的奔跑能力对体能改进极大,只怕他已经撑不住了。 不过天兵伍梅也被他厮缠得极其狼狈,头发披散如疯,右侧脸颊上留下一道两寸长的刀疤,伤及真皮以下,渗出浅浅血丝,狰狞可怖。 绣着鸳鸯的红丝袄被割划得几无一处完整地方,微带着霉点的陈旧棉絮翻露在外,随着她每一次移动。飘飞跌落如秋败的蒲公英。 受制于自身实力。丁保的“堪言”虽然不能给予其真正致命的伤害。甚至因为伍梅本身防御太强,连一处喷血的创口都没能留下。但像她此时脸颊上这种伤及真皮以下,泛起血丝的疤口,全身上下还有很多。如果伍梅此时脱掉衣服的话,身上疤口之多之密,绝对会吓人一跳。 信心是可以叠加的,丁保虽未取得压倒性优势,但久占上风之下。脑子不免就活泛了起来。 天兵伍梅战力确实很强,掌力浑沛如山,防御能力堪比传说中的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具体打斗起来也基本能够做到随机应变。 这种随机明显是其自身所具备的能力,而绝非是被人控制的。事实上,也没有人可以用声波将人控制的如此精细,尤其是在临阵对敌之时,形势瞬息万变,两人间的攻防速度绝对要比外人看到形势发展、紧接着再传递命令信息的速度快得多。 若是天兵伍梅每一招每一式都等着外人指挥,估计丁保早把她割喉放倒了。 她如今展现的完全是其自身的能力。也即是说,掌力也好。防御也罢,这种战力是她这个身体本身就具备的素质。 这就非常奇怪了,据丁保所了解,伍梅原是华阳县卖豆腐花的一个普通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从未接触过高深武学,也没有接触过高深武学的可能性。这一点,华阳县很多百姓都可以作证。 还有天兵老矢也是,明明就是华阳县卫所一位啥本事没有的普通老卒,突然就虏箭如沙,化身魔神,中秋夜一人荡平了整个华阳县衙。 而根据弓鹤云卷宗上记载,之前出现的所有天兵皆是如此,原本只是底层普通人,突然间就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几无一合之敌…… 这也正是关于“天兵”最骇人最难以解释的一点,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让普通百姓闻之色变,越传越玄乎,上至庙堂下到江湖皆是一头雾水,犹疑不定。丁保毫不怀疑,关于“天兵神将”下凡一说,朝中深信不疑的官员没有八成也有五成!由此可见,天兵遗祸之巨! 作为从事高新科技领域的穿越者,又是高新科技的直接受益人,丁保自不相信鬼神,也不相信任何事物会无因有果、凭空发生。 他心中隐隐有一种猜测,眼前这个让街坊邻居都认不出破绽来的伍梅,其实并非是真的伍梅。因为什么都可以作假,容貌、身段、打扮等都可以扮得惟妙惟肖,唯独这身高明的武功以及出色的应变本能是骗不了人的。 丁保对此最是深有体会,他带着“超人腕”已经够变态够不劳而获了,然则在连续获得接白雕、蜂鸟、跳蚤、猎豹相关能力后,也是经过两个多月熊虎山上艰辛磨砺,才将“劲草”练到今天这个地步,练出身体筋肉某种情况下的自主反应。 像天兵伍梅此时展现出的种种战力和反应,绝对不可能是一朝一夕间就会出现的,除非这世上真的有鬼了! 但显然,世上没有鬼,有鬼永远只是人心。 所以便只剩下了一个合理解释,那就是“李代桃僵”,此伍梅,非彼伍梅。 不过这样顺着推测下去,幕后人的这番手笔未免就太大了,首先要去哪里找这么多相貌相同的人?然后再提前训练“替身”,磨砺十载或数十载,等待有朝一日取代正主化身天兵出去砍人、吓人?! 心中大抵有了一个方向,但却又有诸多问题想不通透,迷雾重重。 不过这时,他又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情,那就是天兵伍梅的脑子不太够使。起码要比正常人笨了不少。 发现这点,他忽地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可以尝试的妙招。 一边继续厮斗天兵伍梅,拿“堪言”在她身上划口子,激得她呜呜咽叫,一边引着她慢慢朝白弥勒和挂箭天兵那边靠近。 “喂,我引她背对你,你记得全力重击偷袭。”丁保边打,边小声交待道。天兵对人言没甚么反应,这是他早在县衙那晚就证实过的了,所以也不虞他们听到。 果不其然,天兵伍梅依旧一脸愤怒凶相,挂箭天兵照旧面无表情,二位打斗节奏一如既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完全置若罔闻。 白弥勒大骇,眼中犹疑不定,问道:“兄台,你好似对天兵极为熟悉?” 好家伙,这说话声音洪亮清晰的,能当播音员了。丁保回道:“当然熟悉。说了你可能不信,哥们儿这是第三次遇到天兵了。呐,就连现在跟我交手的这位凶辣辣的红衣小娘皮,也是第二次交手了。能不熟悉吗?” 白弥勒瞪大眼睛,犹如看到一头活鬼。以他身份家世能接触到的秘辛自然要比一般人多,印象中除了今年华阳县这次疑点重重的“天兵”事件,之前好似从未有过活口。这人之前连续两次遇到天兵都没被弄死,究竟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不过看他面对天兵面不改色、应对自如,而且好似处处克制天兵的路子,又不似作伪,难道世上真有这么猛的人? 但为什么之前竟从未听说过? 丁保却不管他在想甚么,引着天兵伍梅就靠近了白弥勒,等她背部露出给白弥勒时,突然止住身形,整个人毫不设防,完全暴露在天兵伍梅的攻击范围之下。不出他所料,被压制得呜呜乱叫的伍梅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双掌齐出,轻轻袅袅的,一拍脑门,一击前胸,完全是一副要将他活活毙掉的架势。 白弥勒瞧得眼皮子一跳,他没想到丁保说干就干,如此兵行险招地为自己创造偷袭机会,钦佩的同时,自不肯错过,左臂人肉大枪对着挂箭天兵虚晃一记,右拳紧握,丹田气发,筋肉虬结的右臂忽地一震,嘭,全力一击狠狠轰中伍梅的腰眼部位,直砸得她娇小的身躯巨震,侧着连踏了两步,这才稳住身形。 唇角,隐隐泛起红丝。 她受击侧退,丁保则凭腰部向另一侧弹离,相向逆动之下,两只凶神恶煞般的掌击宣告击空。 白弥勒望了自己的拳头一眼,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兴奋难言,印象中,这还是今日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发力,然后毫无一丝折扣地全力击中天兵,而且还击打得她退了两步,感觉真他娘的爽! “她受伤了!全力硬击有效。再来。” 丁保低呼一声,毫不迟疑,再转身形,佯攻伍梅,引得她紧紧逼上,从而再次将后背露给了伺机而动的白弥勒。 …… “不好。伍梅似是受伤了。”红脸金枷侧耳倾听了几下,忽然喊道。 “不会吧,就凭那只会跳跳的混帐蒙面人?他跟白弥勒相比差远了,白弥勒都奈何不了伍梅,他如何做得到?”银锁不信服道。 “绝对不会错。天兵轻易不发声,先是不断怒呼,这次又是痛叫,说明一直被压制,这下干脆受伤了。”金枷肯定道。 银锁一听马上就有些慌了,天兵的性命可比他二人宝贵多了,“那怎么办,什么手段竟能伤得了伍梅……”正念念着,忽地面色一变,惊呼道:“难道竟是犀金宝器?不对,听判官大人说,八年前之所以将天兵第一次试验之地,选择东海雷家,就是为了断绝雷家炼制犀金宝器之技。犀金宝器炼制极难,存世一共不足三十件,组织这些年陆陆续续已经毁掉了一半多,剩下的都在澹台和淳于两家,莫非这可恶奸猾的蒙面人,竟是这两家的核心子弟?!” “管不了这么多了。如今之计,唯有先唤回伍梅,全部释放胡箭之力了!”金枷幽幽道。( 第一百二十章 胡箭(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 胡箭(下)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二十一章 胡箭(下) “全部释放?不可。胡箭旧伤未愈……”银锁面色大变,惊道。 “莫非你还有别的法子?你要知道,若是老东西走脱,或是伍梅陨落,你我二人再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金枷冷笑。 银锁青绿面色闪烁,紧蹙眉头,似是拿不定主意。 金枷缓了缓,又道:“且放心,胡箭虽然在南明山一役中遭受重伤,至今未能完全康复,但毕竟是所有天兵中的五神将之一。白弥勒和那蒙面客虽然狡猾难缠,但对上全力出手的胡箭,却连一成胜算都不可能有。时候不早,赶快解决了这二人,也好抓回老东西。耽搁的时间太久,万一他提前嗝屁,没办法问出东西下落,怕又是你我二人的干系……” 银锁终于点头,却又迟疑,“要不,先请示一下判官大人?” 金枷皱眉欲言。这时,远远的又传来一声伍梅的呜呜咽鸣,这一声咽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 银锁再不敢迟疑,赶紧点头。 却见金枷掏出一物递给银锁,此物似陶殒又似茄笛,材质未明,上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孔洞细管,“我怕是有些撑不住了,这次换你来。” 银锁扫了一眼金枷,见他方才连续发令,已是满头大汗,身体似乎都在隐隐颤抖。心里自然明白这种方式对体力消耗之大、要求之高,遂点了点头,接过物件。 “你虽然吹习两载有余,但还未正式驭战过天兵。千万小心些,别弄错了符语。”金枷肃容交待道。 银锁点头。左右手齐出。摆好起势。啜着物件的吹口,深吸了一大口气,整个脸颊瞬间圆涨如蛤蟆,紧接着,稳稳吐气而出。 随着吐气,两只手十根手指犹如穿花蝴蝶般来回忙碌,极尽繁琐。 仅是这一下,他那张青绿脸的额头上已然泛出了细密汗水。脸颊憋得有点微微泛红,但物件却是什么声音都未发出,一切犹如平常。只有一股肉眼难见,人耳难闻的诡异声波稳定、垂直地朝前侧不断传出—— 雪原战场中,丁保和白弥勒配合默契,正在疯狂地暴揍天兵伍梅。 不过,不得不说,天兵伍梅这身体素质之强悍,还真不是盖的。白弥勒向以内力劲道著称,那醋钵大的拳头。对着伍梅几乎完全不设防的腰背部一连重击了四五下,击打得她唇角溢血。脚步踉跄,整个人移动起来略显虚浮,但也仅此而已,并没能把她给直接击倒! 二人深感骇然的同时,也愈发斗志昂扬,尤其是丁保。 对上别的天兵或许不成,但对上伍梅,他可是有别人万万及不上的成功经验。 “喂,光头兄,这样太费劲。附近哪里有深一点的雪坑雪窝子?”丁保边打边问。 “做甚么?我觉得,那位老先生现下藏在树上就最妥当。”白弥勒不解。 “不是老风,是对付这凶辣辣的小娘皮。你未发现吗,这小娘皮哪里都厉害,但就是不会跳!”丁保回道。 “不会跳?”白弥勒先是讶异,继而越想眼睛瞪得越大,马上恍然道:“我知了,你是想引她坠坑。怪哉,我与之交战时间最长,为何竟未发现这点?” “智慧。”丁保拿手点了点自己太阳穴,一脸深沉,“这里是用来思考的,绝非照明。” “……” “我先引她过去,你跟着,若是她到时机警不肯跳,你再从后面打她下去。” 白弥勒点头,略作回忆,指点了个方向。二人交流完大概方位,丁保不再恋战,拿刀刮了伍梅一记,掉头就朝那边跑去。伍梅被他耍得几欲发狂,自不肯放过他,呜呜咽叫,正是方才金枷、银锁听到的那一声,然后紧紧尾随。 白弥勒正要跟随,突地想起一个问题,女天兵吃了蒙面兄弟的大亏会跟着他跑,但这位挂箭的,可未见得会跟着自己跑啊,这样一来,等自己和蒙面兄弟离开了,他直接射断柏树掳走了那位老先生怎么办? “喂,兄台,不妥。守住老先生要紧。”白弥勒焦急喊道。 “守个毛啊守,你没看他伤成什么样子,再守一会儿他都成尸体了!机会难得,先坑一个是一个。若不然,再僵持下去就只能给他收尸了!” 那处雪坑不远,丁保眼睛已经看到了,自不肯错过这种大好机会,若是等天兵背后那些人先反应过来,怕是再难有这样的机会。 白弥勒一听似乎是这个理,此地距离雪坑又不远,快点坑下女天兵再赶回来,这位挂箭的也未必就能把这树给弄断,就算弄断,也未必有机会离开,到时候己方以二对一,是战是留,机会自然会大上不少。 于是也赶紧尾随伍梅而去。 对于他们的离去,挂箭天兵略显挣扎迟疑,但终是未跟去。扭转腰身,双臂蓄力,早已抽出的两支黝黑巨箭对准柏树中上断的纤细处,腰身一振,就要猛然甩出—— 眼看箭在弦上之时,却又突然毫无征兆地生生停住。 若是丁保还在此地,一定知道发生了甚么,掩在周边雪地里的种种细微变化下,那种人耳听不到的声波再次传来。 少顷,挂箭天兵身体一震,忽地抛箭收臂,解下身后背着的四个沉重大箭匣。直接将它们丢弃在了雪地里。 箭匣去除后,他整个人气势忽然一变,像是一颗明珠拂去了尘埃,又像是一匹千里宝驹终于脱开了缰绳,略显佝偻的腰身瞬间像枪杆子一样挺得笔直,形容枯槁、鸠皮百褶的沧桑面容依旧,但却多了一种嗜杀霸烈的异样味道,再跟丁保之前所判断出的小贩、农夫搭不上边了…… 脚步一抬,身形嗖地窜出,虽还比不得丁保快,但却绝对要胜过白弥勒。 对此一无所知的丁保正在奋力奔跑,眼看已经来到雪坑旁边,拿眼一瞧,好家伙,这哪里是雪坑,这分明是天坑好不好!一丈方圆的入口,下面至少十几丈深,黑咕隆咚的,阴风阵阵,也不知道是怎么生成的,单只瞧着,就让人感觉心里麻麻的。 不过眼下不是考究大自然神奇之时,能坑到伍梅才是正理。 暗想若伍梅坠进这里边,就算不真折了,只怕短时间内也休想再出来祸害别人。 踌躇满志地立于坑边站定,回过头,却惊讶地发现杀气腾腾的伍梅居然在他身后约莫两丈的地方停住了,目露一丝迟疑、迷茫。 “不会吧,莫非真是吃一堑长一智,华阳县外吃过亏后,她眼下已经能提前感觉到危险了?”丁保有些吃惊。 不过转念一想,似又不对,她要有这辨别能力,也不会只顾着要杀自己,而不断把后背露给白弥勒偷袭了,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击中同一部位。 看来,是她背后隐着的那些人反应过来了,感觉伍梅会有危险,就又弄出那什么音波下达命令了。只不过因为距离比方才远了一些,传播中有损耗折射,故而伍梅接受得不是很清晰,所以才会露出迟疑和迷茫。 “大事不妙!光头兄,她要逃了,快将她赶过来,咱们一起将她弄下去!” 听到丁保疾声大呼,白弥勒也发觉伍梅异常,丝毫不迟疑,怒吼一声,喀嚓,左臂上那段白色护臂内响出机簧之音,一尺来长的“碧血洗银枪”枪头重新收回护臂内,两只拳头齐齐蕴力,如怒龙咆哮,狠狠轰中因音波讯号听得不全而出现短暂呆滞迟疑的伍梅后背。 噔噔噔噔噔,伍梅受此重击,身体剧烈前倾,一连朝前匍着身子垫了五大步,这才将将稳住。 虽然极其狼狈,不过却还是没被击倒。 白弥勒骇然同时,心下一松,因为伍梅这一下虽没倒,但受伤不轻,而且距离坑边已经不足一丈了!再是一声暴吼,丹田气升,再次蕴力,双拳如龙,继续捣向伍梅后心—— “我靠!甚么玩意儿!光头,小心身后!” 丁保正在欣喜思量待会儿该以一个什么帅气的动作将伍梅给踹下坑去时,突地眼皮子一跳,指着白弥勒身后骇然惊呼。 白弥勒自身虽无所感,但也知如此要紧的时刻,丁保绝对不会开玩笑,根本不做迟疑,双拳一收,腿下卸力,拼命拧动腰身,不管不顾,以一个极难看别扭的姿势就往旁边的雪地里侧翻出去。 就是这竭尽所能的一跃,躲开了身后无声无息势在必得的一掌,却不幸被对方指尖扫中。 一股巨大澎湃远超伍梅的力道卷荡着碾来,根本无从抵消。 白弥勒健硕的身子像是断了线的纸鸢,跌飞出去七八尺远,落地前,他数次像如伍梅一般扎稳马步,却都未能,最后轰然倒下,一头拱进雪沫子里,前冲之势不止,又足足冲了三尺,犁起一地的积雪,雪沫、冰渣纷纷崩散开来—— 雪沫飘零之中,卸去了累赘后已经完全释放的天兵胡箭,犹如冷峻魔神般跨出,如捉小鸡般,一把便将伍梅提溜到了身后。 然后,一对冷峻肃杀的眸子,遥遥望着立在坑边的丁保。( 第一百二十一章 胡箭(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奔跑吧兄弟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奔跑吧兄弟 “光头!” “光头兄!” 对于突然变身,宛如修罗杀神般的天兵胡箭,丁保也仅是呆了下,立马疾声去呼唤貌似遭受重创的白弥勒。 尽管接触时间不长,但丁保对于这位白家的光头小子还是很有好感的。先不说明快的行事作风和硬朗的武功气质,单是为了素不相识的老风而敢于跟两名天兵直接动手,这一点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的。 换做丁保自己,怕是也不行。 一连唤了数声,埋在雪窝子里的那颗大光头才重新抬了起来。扑棱棱,甩了甩积雪冰晶,那张硬朗坚毅的脸在冰冻与摩擦下,变得有些泛红。刚毅的眼中也闪烁着一丝迷茫挣扎,想要快速站起来,尝试了一下,未能成功。不过看起来仅是有些晕眩,不似有大碍。 丁保松了口气,这才拿眼望向对面距他仅有一丈远的天兵胡箭。 华阳县中秋夜宴那晚,他曾亲眼目睹捕神借着圆桌不断磕飞箭矢,冒险逼近天兵老矢,跟天兵老矢近身硬搏了一记。虽然老矢因为一只脚是镔铁打造的义足而攻了捕神一个猝不及防,差点一击得手,最后还是丁保冒险救了捕神。 但其实在那兔起鹘落的一记交手中,天兵老矢已经展现出了相当不俗的战力。 因此丁保之前其实有预想过,这位胡箭如果抛下沉重箭矢装备而选择直接攻击,应该也相当难缠。但却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这样难缠! 白弥勒跟天兵伍梅硬碰硬对攻了那么多次都仅是稍处下风,没想到仅是被他指尖扫中。却是直接被击得翻飞出去。如喝醉酒了般一头拱进雪窝子里。狼狈得不能再狼狈。 “如此说来,这厮竟比伍梅高了不止一筹!最重要的是,速度、身法都在水准之上。这下不好办了!” 丁保心里略有着急,但并未先动,他想要等等看,看看对方接下来是战是退,是见好就收还是赶尽杀绝。 如非必要,他实在是不愿意跟这个仅是面对面站着都会让人手脚发冷的恐怖家伙爆发冲突! 但是让他失望了。天兵胡箭冷峻的眸子淡淡瞧了丁保一眼,肩头微微一沉—— 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早已蓄势待发的丁保双腿弹力爆发,“嗵”地一声,向后倒跃出去,瞬间跨过一丈多宽的雪坑,稳稳落在雪坑对面。整个过程中,也仅是双腿膝关节微微弯曲,其余部位尽皆保持不变,连面部都始终保持着朝向天兵胡箭的方向。 而除了弹起时那声震动。整个过程中迅捷轻盈的样子,宛如风中柳絮。稳当而轻盈。 今日连番生死激战之下,他这“劲草”也是越用越娴熟了。若是此幕被老风看到,绝对会热泪盈眶,浮一大白。 在他落地到雪坑对岸站稳之后,胡箭犹如恶狼般的身形才杀至,嘭,单拳全力轰击之下,雪坑另一边,丁保之前所站立的那块地方炸出一个三尺深的雪坑。这下不仅是积雪、冰晶炸飞,连掩在雪层、冰层下的黑色泥土都崩翻了起来,噼噼啪啪地,碎散开去。 一大部分翻卷入幽黑深邃的坑洞,坠落不见。 还有一小部分携着凌厉劲道兜头盖脸地拍击在天兵胡箭脸上、头上。那声响,听着就觉得疼。但他却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丁保立于另一侧雪坑边缘,望着杀神般的天兵胡箭,明知两人实力毫不对等,但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蓬勃之意,但觉热血,豪气冲天。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明白,单掌一横,再一拉,对着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做完之后,扭身拔腿便跑。 他双腿如弹簧,一步跨出,便是半丈,那边天兵胡箭完全释放后嗜血本能尽出,哪肯轻易放他离开,嗖地窜起,跃起到空中。 “可惜了,身手再厉害也改变不了作为提线木偶、废物笨蛋的本质!” 见天兵胡箭中计跳跃追袭,正急速朝前奔跑的丁保忽地止步、折身,以正常人万万无法做到的平衡、协调技巧,竟似毫无半点惯性般,生生折回坑边,“嗵”地一下,弹地跃起。 空中的腾空线路,与胡箭相反且平行,二人之间仅隔有大半步,但就是这大半步,使得半空中无处借力的天兵胡箭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与丁保擦身而过,二人形势位置顷刻间做了个彻头彻尾的变换。 丁保这样行险,首先自然是对于自己身法速度的自信。其次则是看得出来,虽然天兵锤炼砥砺的原理尚不清楚,但明显是力量和速度不可兼得的集中体现。其中伍梅最明显。而这位老兄虽然看起来高级了点,但身法速度也仅能做到一般般,不拉后腿而已,对上丁保这种集跳蚤、蜂鸟、接白雕、猎豹能力于一身的变态,单遛起来,还真不够看的。 若是他一人在此,他想逃脱分分钟的事,拍拍屁股就没影了,但这里还有位光头兄,更有一个生死未知看起来对对方尤为重要的老风。 鉴于此,他就不得不迂回点了。 脚步方一落地,立马全力而出,朝着置放老风的地方跑去,嘴里大喊:“光头兄,助我阻他一阻!我带老风先行!切勿逞强,保重!” 若说他之前连续躲避天兵胡箭的黑箭攒射、厮缠伍梅杀得她呜呜乱叫,用的是“劲草”在方寸间的变化和技巧,那么此时速度全力展开,跳蚤弹跳加成猎豹奔袭,顷刻间仿佛就化身成了一头矫健的黑豹,蹭蹭蹭蹭跑动间,带着一种极致速度的韵律和美感。 天兵伍梅下意识地伸手去阻,但手还未完全伸出,丁保便呼啸着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徒留一股子劲风,裹夹着半空中鹅毛般的雪片,犹如雹子般击打在她脸上,啪啦啪啦地响。脸上,眼中,迷茫之意更显。 刚刚摇头晃脑回过神来的白弥勒见状,差点又是一头栽倒在雪窝里,这,这速度,还是人吗?! 狠狠揉了揉眼,瞪着雪地里那一排间距相等、踩踏极深的脚印无语。世间所有轻功高手都是越厉害脚印越浅淡,偏偏这位机智果敢处处出人意表的蒙面兄竟是跑得越快脚印越深,还真是奇了怪哉! 要不是形势紧急,他估计就想要立刻追上去问问。 而这时,天兵胡箭跳落雪坑对岸后,愤怒咆哮了一声,急急转身,再次纵跃了过来。 “就是此时!” 白弥勒拔地而起,左臂一挥,铿地一声金石之音,一尺来长的“碧血洗银枪”再次弹出,不过这次弹出后,犹未止,而是直接呼啸如风,如弩箭般朝着尚在半空中的天兵胡箭激射了出去—— 他心里很清楚,在他和丁保二人都不愿意放弃救人的情况下,丁保能不能顺利把老先生带走,然后利用过人的速度逃离,将直接关系到他们三人的生死。因为这些孽障最看重的无非就是那位老先生,至于他和丁保的生死,对于对方而言反倒无关紧要。 所以这一出手,直接使出了危机关头的保命之策! 天兵胡箭不知是被丁保的狡猾刺激到了,还是接受了新的指令,“看穿”了白弥勒和丁保的意图,竟毫无避让减速之意,扬起右手便朝白弥勒那截用机簧之力激射而出的“碧血洗银枪”枪头抓去。 “孽障!找死!” 白弥勒当头大喝。他当然清楚仅凭这一枪头几乎不可能对这位爆种了的天兵造成杀伤性伤害,尽管左臂的这个护臂机关是出自沉舟王府,巅峰射力相当于五百石的强弓。但还是希望可以阻上一阻,哪怕稍微为丁保再多争取一点时间。 却没想到这厮居然不管不顾直接用手来抓! 而且,居然还真被他抓在了手里! 尽管,天兵胡箭为此也付出了小指断裂崩飞,身形微窒的代价。 白弥勒喝完之后,毫不停留,趁着天兵胡箭接完箭矢,身形微微倾斜滞空之机,自己完全不设防,只攻不守。重心完全前倾,右拳如蛟龙,竭尽丹田之力,凶猛捣出。 嘭—— 双拳相接,白弥勒瞬间自弓步直直跪了下去,嗤嗤嗤嗤,以这个姿势擦着雪地朝后滑行了七尺有余。背后推走的积雪越积越多,等到停止时,除了光脑袋,整个人差不多已经被埋成了一个雪人。 而在滑行过程中,他整个人犹如泥塑,右臂上强健的肌肉产生肉眼可见的震颤波动,那种震颤波动自手腕起,缭绕而上,直指五脏六腑。 噗。一大口鲜血喷出。 白的雪,红的血。异样刺目。 白弥勒健壮的身躯一晃,面上青白上涌,坚持着没有倒下。但却也无法如愿站起。 身在半空的天兵胡箭没有被震退,但尚处半空的前跃之势却是顿止,未能踏上边缘,直腾腾地朝深不见底的坑洞中坠去—— 白弥勒刚长出了一口气,突然留意到在雪坑边沿的白色积雪中,醒目地扣着四根手指,还染着丝丝血迹。还未回过神来,噌地一下,借着那四根手指之力,天兵胡箭自雪坑里一跃而出,稳稳落在岸边。 白弥勒无奈又无力地叹了口气,却见那跳出来的胡箭根本没有瞧他一眼,目光定定地望着丁保消失不见的方向,身形一展,追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奔跑吧兄弟 第一百二十三章 野火春风令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二十三章 野火春风令 暮色已深。但有皑皑白雪铺地,天色倒不算太晦。 安置老风的柏树与雪坑距离并不太远,丁保极速狂飙,一口气狂奔到树下。离树还有数尺,拔腿弹起,两只手不断在树干上攀爬,腿部连蹬,噌噌噌,矫健如猴猿,一口气便爬到了树顶枝桠上。 一看老风虽目似暝,但呼吸尚足。心中一定。 知晓天兵胡箭厉害,白家那小子定然阻挡不住,事关三人性命,不敢迟疑,夹起老风。双腿一蹬,“嗵”地一下,六丈多高,一人粗细的柏树被他踩踏得犹如一只被拉弯了的弓弦,摆动之剧,远超天兵伍梅在树下连续掌击之时。 借着这股巨大的弹力,丁保夹着老风如离弦之箭,嗖地朝前攒射而出—— 因弹力使得太狠,初始加速度过大,嘭的一下,丁保鞋袜崩飞炸碎,两条小腿如针扎般疼痛,脑袋也如缺氧般猛地一窒,面门迎风像是被寒冷的碎冰击中一般,火辣辣的疼。 终是咬牙撑过这一瞬,凭借这些时日苦练的“劲草”,如大鹏鸟般朝前滑翔而去,速度之快,宛如一头山间老隼! 噗噗噗噗噗…… 树下,摆平白弥勒急速杀至的天兵胡箭当机立断,左右手朝丢弃在地的箭匣里一抓,十几支黝黑箭矢在手,对着高处空中滑翔如鹰的丁保全力甩出。但因丁保此次是拼着受轻伤,双腿竭力弹出,速度之快。几乎已濒当前状态下的极致。比胡箭以前所面对过的任何人都快。加之距离又太高太远,所以这十几支箭矢无一例外,全部落空。 不仅是落空,实则距离空中的丁保还差有相当距离,他连施展“劲草”闪转腾挪都不需要…… 丁保身形自六丈许的高空中滑过,左手夹着瘦骨嶙峋的老风,右手则配合两只脚,不断在林间树杈上借力。 接白雕的超人目力。蜂鸟的超人协调、平衡能力,跳蚤的无敌弹跳配合默契,全力奔逃之下,一经进入松柏之林,根本就不落地。 起如鹰隼,落似苍猿。 嗖嗖嗖嗖的,留给后面的只有衣物破空声,以及被他攀援踩踏的树木落雪纷纷之音。 不远处的雪地里,一片看起来毫无异常的积雪忽然发生褶皱,继而掀起两大块凸起。再接着,两个人自地上爬起。 这两个人左边人一脸青绿。右边人一脸褐红,每人身上披了一大条布满积雪,混合着泥土的厚厚草毯,正是金枷与银锁。 二人此时齐齐抬头,望着远处半空中伴随着嗖嗖嗖、噗噗噗潇洒而去的丁保,瞠目结舌,完全失语。 尼玛!比起天兵胡箭和天兵伍梅,这货才是真正的天兵啊!这尼玛还是人吗?! 半响,还是经验丰富的金枷先反应过来,一看旁边握着操控物件的银锁还在傻儿巴叽地吞咽口水,又恐又气之下,一耳光就唿扇了过去,“看个球毛啊看,还不赶快让胡箭和伍梅去追!再看下去老子就要被你看死了!” 骂完再不停留,丢下身上披的雪毯,屁股尿流般地便朝判官大人所处的山头上跑去。 银锁被打骂醒,知道事情严重性,也不敢还口,拎起物件便鼓腮吹奏了起来。 …… 出了柏林,丁保确定对方并未快速跟来,寻了处山岩后,搁下老风,开始剧烈喘息。 这一晚奔跑厮杀连续下来,对于他的体能和体力是一个极大的考验。若非入住衍圣草园后他从未放松,风雨无阻每日早起挑战自己的极限,怕是此际早就不支倒下了。饶是如此,这一番喘息也是许久才平复下来。再站起来时,但觉肌肉酸痛,几乎脚下一软跌倒,被他生生忍住。 他知道,这还远不到放松之时。 最起码,回到衍圣草园才是最安全的。 天兵背后的人再胆大妄为,目前看来也不敢贸然招惹孔家。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费那么大劲把老风给引出来了。 蹲下身子,刚刚将老风扶上背去,一直浑浑噩噩的老人忽然醒了过来,眼睛依然没有焦距,涩哑着声音唤道:“宁……宁宝,是你?” 蒙着面的丁保身子微微一滞,答道:“是我。老风,坚持住。我带你回雀风堂……” “不成了。老夫这身子……回不去了。” 丁保鼻子微酸,“老风,你知道我的速度,很快很快的。” “老夫知道。你很快,但阎王爷怕是更快……寻个僻静地方,老夫有要事相嘱……” “老风……”丁保还想再劝。 “老夫姓风。不能死不瞑目。径直朝左走,七八里外的高崖上有处洞穴。他们这些怪物上不去的。”老风说着说着,神智渐渐清了起来。言语之流畅,思路之清晰,竟比相识以来任何时候都要好。 这种清晰,带着一种莫可名状的陌生感。 丁保知晓这意味着什么,不再赘言,负起老风,按照他的指点,朝那处洞穴奔去。 这次他行的不是特别快,一路上尽量用积雪掩埋了痕迹和气息,确保自己发现不了也闻不到,这次继续朝前。 终于来到洞穴,入口不大,里边倒相当宽敞,有一股干燥腐朽和动物鸟兽粪便的味道,隐隐传来。 丁保将老风放在洞内一处相对平整的崖壁前,让他靠着躺好,虽然有些好奇,但也并未开口问他为何知道这里有处洞穴,不料老风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当先解释道:“我们风家其实一直担任前朝密侦司的教习官,对于这些躲躲藏藏、隐匿行踪的事情最为在行。今次老夫被他们用风家密语诱出,发觉不对后,便想赶到这里躲藏,谁知却未来得及便遭围狙,若非白家那位白弥勒恰好自山中寺庙内访友经过,怕是早已被他们擒获……” “那家伙居然就是天封三英中的白弥勒?”丁保一惊。 老风却是未答,忽地一把抓住丁保的胳膊,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整个人都急惶起来,“宁小兄弟!老夫行将就木,却有两桩夙愿未了!还请小兄弟应我!” 丁保未挣脱,却也未应允,认真道:“老风,你我相识一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对我个人成就极大。一般的事情,别说一件两件,就是十件二十件,尽管说来,我皆可以答应。但有一点,我这人不喜为难别人,更不喜为难自己。若是有什么确定十死无生的事情,那还是不要说的好,因为你说了,我也不会应允。” 老风却未生气,反倒是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长出了一口气道:“老夫果然没看错人。你这人虽有些小自私,但却自私得很仗义、很磊落。放心,老夫这两件事干系虽大,也有凶险,换做别人未必做得成,但换做你却是不算甚难。” 丁保嗯了下,心情却未放松,骗鬼咧,都能惹到两个天兵同出围袭的事情,还能轻松到那里去?! “这第一件事,麻烦你帮老夫去救五百七十号人。”老风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丁保瞥了他一眼,知晓他必有下文,所以并未暴跳起来,静静等着他往下说。 老风看他年纪轻轻如此沉得住气,愈发觉得心里安慰,眸中赞许、希冀炽热起来,徐声解释道:“先前说了,我风家之前一直与前朝密侦司关联甚深。其实,又何止是‘关联甚深’四个字。实不相瞒,前朝密侦司根本就是我风家祖辈协助诸葛皇室一手创建的。” 丁保微讶,想不到老风家还有这么牛逼的过往,就听老人面带荣光,继续道:“整个密侦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骨干都是由我风家的人来充盈。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诸葛皇室覆灭。新朝初建,白马皇室苦苦追杀前朝余孽,密侦司不得已解散、化零,但其实核心的部分基本仍在,只是都消弭隐藏在普通百姓之中。而老夫,就是风家如今的家主,也是密侦司的话事人。” “你是家主?话事人?” 丁保满脸难以置信,心里不由默默为这五百七十号人感到悲哀,而这个听起来牛哄哄的前朝密侦司,瞬间在心里拉低了七八个档次。 “密侦司剩下的这些人繁衍生存至今,从白马建国时仅剩的两百多号人,到如今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编册五百七十人。外表看来,基本上已经全部与普通百姓无异。但实际上,他们作为我风家的死嫡,祖祖辈辈都会将传承、技艺继续下去,等待诏令出现之时。” “等等,白马建国到现在,八十年过去了,你这所谓的家主话事人说话还有用吗?”丁保郁闷道。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八十年算甚么!我风家死嫡当年因为七雄纷乱,曾隐忍了一百五十多年,还不是‘野火春风令’一诏,一个不少,尽皆来投!” 作为现代人,丁保难以理解这种愚忠和思想羁绊,咂舌道:“那你这是要我将这什么‘野火春风令’交予你风家的哪一位小辈?” 老风摇头,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丁保。 “风家现如今就只剩下老夫一人。这令牌,自然是要给你的。” (感谢大家的月票和打赏。)( 第一百二十三章 野火春风令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南明秘辛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南明秘辛 “给我?!” 丁保大讶。脑子瞬间转了七八十道弯,将个中厉害和可能琢磨了个遍,这才面带审视、犹疑道:“既然要给我令牌,那,方才又说让我去救这五百七十人,究竟是何意?” “要救人,自然需拿着‘野火春风令’去。不然,何人肯听你?”老风解释了句,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他们今日能用风家密语密技诱老夫出来,过程虽有些破绽,但也算极高明的了。能让老夫虽犹疑但依然中计,那么就自然能以此法对付我风家的那些死嫡。不过好在诸葛皇室覆灭后,先祖为稳妥起见,定下九月初九登高集会的规矩,余下时间里,除非用‘野火春风令’召集,否则就算是老夫也不可能寻得到他们!” “明白。你想让我用这劳什子令牌代你召集这些人,然后警示他们。这个,倒是可以应你。”丁保认真点头道。 老风却是笑着摇头,“令牌给你,倒并非此意。明年九月初九,东海羣家坞的孟兰芋会,你带令牌前去,代表风家出诏。” “出诏?” “出诏也叫认主,认完主,他们这五百七十人的生死富贵都交予你手了。” 丁保大惊,他万万想不到老风居然如此信得过自己,竟要将这般重担相托,正要出言,却被老风摆手止住,“莫要推辞,听老夫讲。”说着,叹了口气,无限萧索地继续道:“这个野火春风令,是家兄。也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位名列福不死百大的天才大哥。留下的。只可惜。老夫接手这三年多来,虽有家主之名,然一直亡命天涯,难有喘息之机,也不敢随随便便去东海出诏……” “老风,我最不理解的便是这个。不管你跟天兵那伙人有甚么冤仇,既然有这五百七十人的专业侦谍队伍藏在暗处,为甚么不早去出诏认主。敌势再大,这些人也总能帮得上忙的。何至于一个人隐姓埋名、落魄至此?” 老风摇头,漠声道:“老夫孑然一身、装疯卖傻、与乞丐为伍,跟野狗夺食,才得苟活到现在。风家老老少少三十几口,住在最隐蔽的村寨乡堡,外围有明哨暗哨无数,却未活得过一月。” 丁保未想到还有此节,心下骇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老风凄笑道:“嘿,老夫年轻时闯了祸。被父亲给赶出家门,不成想反倒因此留了一命。最后头竟还成了风家唯一存世之人,风家家主!嘿嘿,老父亲泉下有知,千载传承的风家最后倒需要我这个最让他丢脸最被他嫌弃的残废儿子来支撑,估计会活活气得自棺材板里蹦出来吧……” “这些事,莫非是跟前辈的那位天才大哥有关?”丁保神思一动道。 老风惊诧地望了丁保一眼,神色有些复杂,忍不住嗟叹道:“以前老夫一直以为他真是个天才。如今才知晓,他算个甚么天才。论天赋他比不上你,论脑瓜子他更是拍马难及你一成。若是他当年能有你一半的见识和滑头,也断不会为风家招来此般灭顶之灾!” 丁保无语,老人家,这听着不像好话啊! “这事,还得自当年的‘南明山群英会’说起,南明悲歌,你听说过吧?”老风问道。 丁保蹙眉,点头。 南明悲歌他自然听过。 南明山群英会,是由告老还乡的礼部侍郎萧同老大人组织发召,官商僧侣、侠客望族等一起参与的一个专门赈济灾民的临时组织。单炎江洪涝一宗灾情便拯救安置灾民数万,一时反响强烈,朝野称颂。 谁料才至第二年,便遇天兵降世,连带萧同老大人、弓沁父亲弓鹤云在内的七十九位热心侠义之辈尽被屠戮,人称“南明悲歌”。 “老夫那位天才大哥,名叫风步欢,也是南明山群英会的一员,而且还是元老骨干。天兵降临之日,他便正在南明山上。”老风顿了下,叹息道:“风步欢这人与老夫正相反,天赋好,人品佳,性子良善耿直,当年萧同老大人发起善举,他是第一个响应参与之人。而且协助萧老大人忙前忙后,不辞劳苦,这才使得那次救灾产生了那么大的影响,南明山群英会一时间朝野皆知、人人称颂。随后,第二年集会时从之前的二十一人变成了七十九人。只可惜啊,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上了南明山的这七十九位义士,最后没一人能再活着下来……” 丁保皱眉:“既然都是精英人物,七十九人中,就没一人能抗衡天兵的吗?” “这是赈灾集会,又非武林大会,哪有那么多高手。据老夫后来翻名册得知,不懂武的占了一半还多。倒是另有两位名列福不死百大的,不过跟风步欢一样,排名都相当靠后,又没你这样能将速度发挥到极致的天赋,最终也没能敌得过天兵。” 丁保听完点了点头,又道:“实不相瞒,我之前其实也认识有这七十九人中其中一人的后人,倒没听说有追杀屠族这一说……” “嘿。”一听丁保说这个,老风表情突然精彩了起来,“风步欢这人我不喜欢,除了天赋不错,一辈子就没干过几件能让我看得上的事。但唯独南明山这一件,他干得极其漂亮,而且相当大胆有魄力。先前同你讲过,我风家最擅长的是隐匿潜藏之道,然其中最厉害的不是人,最厉害的是物。藏物、寻物本事堪称天下魁首……” 丁保腹诽,甚么寻物、藏物,说得好听,还不就是偷东西外加匿脏、销赃? 那边老风继续道:“风步欢虽因实力有限,未能逃得下南明山,但却偷拿了天兵一物,而且用我风家的秘法藏在了一处任何人都想不到寻不到的地方。也不知他当时是如何考量的,也许是意识到此举会连累到整个风家吧,居然将‘野火春风令’连同那物一起藏起,却只留了一条线索给老夫一人。” 丁保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此是何物?”(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南明秘辛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二件事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二件事 老风神色一下凝重下来,摇头道:“老夫也不知。” “你也不知?”丁保难以置信道。 “不知。老夫当时拿到的是一个封锁的长匣,此匣出自天下第一巧手穆鲁子之手,原本是风步欢代替南明山群英会管理银钱账册的保险匣,不知被他塞了何物进去。只是,他当时不知何故并未给我留下开匣锁码,所以此匣一直到现在都从还未打开过。” 老风说着,瞧了丁保一眼,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苦笑道:“这几年里老夫私底下尝试了很多种法子,叫得上号的名刀名剑一一拜访,甚至连那几位名头正响的机簧大师都有登门请试,但却一无所获。其实,作为风家传人,说句不自谦的话,我本人就是开锁的个中高手,只是无奈这位穆鲁子乃是野路子出身,性情怪癖,制出的保险匣也如他本人一样,风格又野又蛮,竟非得用他亲自定制的法子、程序和锁码开启不可,否则一个不慎,会有匣物自毁之虞!” “解铃还须系铃人,何不去找这位穆鲁子?” 老风诧异地扫了丁保一眼,见他不是故意,倒像是真不知,瞪大眼睛,无语叹道:“你还真是老夫生平见过的最古怪之人。明明天赋无双、智计惊人,对人对物对世间道理的见解也极为老道,堪称妖孽。可偏偏又会对很多耳熟能详、蒙童皆知的轶闻常识一知半解,很像是刚从山里走出来初见天日的野夫。也不知你究竟是如何长大的,真是奇了怪哉!” 感慨完。这才促狭道:“那位穆鲁子是两百多年前的人物。早已化为腐朽尘土。哪里去寻他?” 丁保抹鼻。尴笑。 好在老风自己知晓自己事,明白时不我待,身体不等人,便也未在此事上过多纠缠,继续说道:“匣中所藏虽不知为何物,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那就是非常非常紧要。紧要到南明悲歌后不到一个月,我风家便被天兵那些人列为头等怀疑对象,随后满门不幸。不仅如此。其后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天兵以及其背后那伙人从无一日放松对此物的寻找,而且他们不知从哪里探听到风家还有一个老夫幸存在世的消息,竟一直疯狂寻觅,逼得我不得不隐姓埋名、装疯卖傻……” “我原本是藏得极好的,天大地大,一个人孑然独行,若铁了心想躲,任你通天手段也难以寻出。尤其是,老夫又姓风。只是。身体越来越差了,神智也时好时不好。一想到,风步欢以死相托的物事必然干系重大,说不定还会涉及到南明悲歌亦或天兵背后不为人知的重大秘密,已经不仅是我风家一家之事,断然不可随我湮于黄土。所以,多方尝试打不开此匣后,便不再尝试,也不愿再躲了。” “因为老夫突然想通了,我打不开别人兴许打得开,何况我即使打开了,又有甚么用?真要是干系大到事关天下苍生的程度,搁在老夫手里又顶个屁用?一经想通,老夫立马拟定了一个有本事有能力接受此匣的人物名册,其上皆是名动天下人人称颂的大人物。只是过程却远远没有想象中顺利,那些个顶个的大人物一听事关南明悲歌和天兵,老夫又被天兵追杀了数载,不是闭门远遁,就是个个顾左右而言他,竟无一人敢接下此匣……” 老风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无奈和讥讽,摇头道:“几个月的奔波劳苦,也只见足了世态炎凉、人间丑态。寸功未立不说,也不知其中哪位大人物不仅不出手相助,反倒还跟天兵那伙人狼狈为奸、通风报信,平白为老夫惹来了今日的杀机!” 丁保默然。抬头问道:“那你随我过来衍圣草园的本意是要?” “这便是老夫想要拜托你的第二件事了。” 丁保未等他说,果断摇头:“老风,虽然你信任我,赠予我‘野火春风令’,等于让我瞬间拥有了五百七十位绝对忠诚、素质过硬的嫡系,我很感激,也向你保证一定尽我所能保他们平安周全、富贵康健,最起码,绝不至于给你们风家蒙羞。但我不会代你接下此匣的。那些个大人物能成为大人物自然是有道理的,像他们这样沽名钓誉惯了的人,都不敢接不肯接的东西,我想我还是保持距离的为好。” 老风听完,非但不怒,笑容更胜,似是彻底放下了一桩心事,“老夫果然没看错人,你就是‘野火春风令’最合适的出诏人。这下子,我算是彻底放心了,九泉之下,也好对风步欢有个交代。放心,这第二件事并非让你替我接受保管此匣,你只需替我交给一人便好。” 丁保皱眉,“若是这人也不肯收呢?” 老风愣了下,无奈一笑,“怎么,怕老夫这是虚晃一枪,真正目的是要赖给你?唉,年轻人谨慎缜密到你这地步,还真是有些可怕!” 话虽如此说,神情中,却是惊奇赞许居多。 “老风,我尊重你。所以不会胡乱答应你,然后回过头再反悔。但也不希望被耍。你应该知晓我脾气,我是真会把这匣子丢进茅坑的。” 听到丁保难得的认真严肃,虽然他的话说得很决绝,但老风心里却是微微有些感动,重重点了点头,道:“老夫以风这个姓氏发誓,你只要将我先前说的据实以告,哪怕天下间所有人都不会接,这个人也一定会接的。” 丁保微讶,猜道:“莫非是圣公孔自儒?” 无怪乎他这样来猜,因为结合老风方才所说,先前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已经是相当明显了。他为何耍泼打赖、装疯卖傻赖上孔连顺的马车,从不抛头露面一直跟他到西雁府?然后又在自己即将离开西雁时突然出现,继续跟着自己一起来到了终南山衍圣草园? 更何况,若说真有人敢接事涉天兵之匣,放眼终南山,最有资格的也就是这位风评极佳、古道热肠的“圣公”了吧? 谁知老风却是毫不迟疑地摇头,接着目视丁保,眸中闪着一抹奇异色彩道:“三月初三,扶摇峰,财神峰会。” “难道是交给财神?” 丁保大讶,继而醒起一事,老风又是为何知晓自己有资格去扶摇峰参加财神峰会的?! 一念及此,头皮顿时有些发麻,噌地一下便弹了起来,若不是对面这是位奄奄一息回光返照的老人,他几乎就要拔出“堪言”了! 他现在使用的名字叫“宁宝”,身份是一个薄有田产的平凡读书人,自不可能跟财神峰会、财神客栈扯上什么牵连。唯一的可能就是,老风不知何故,居然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因为财神客栈出了位十二显童财神且名叫丁保的消息,早就如狂风般席卷了整个大江南北! “别紧张。嘿嘿,老夫这也是习惯了,不小心……看到了你贴身的那张财神贴,竟还是十二显童的,比淳于家那位无法无天的小祖宗还要高一等级。了不得啊!若不然,老夫又如何放心将‘野火春风令’托付于你?放心,此事只有我一人知晓。而且,马上就没人知晓啦!” 丁保一想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但是心里隐隐还是有些烦闷不舒服,瓮声瓮气道:“什么时候的事?” “算是有些时日了,约莫就在商队将到西雁的前一日。且放心,以你现在的能力,别说是老夫,便是我那位大哥风步欢在世,也断无一丝可能偷窥到你身上之物。” 听得老风这样说,丁保郁气稍减,点了点头,也不再隐瞒,大喇喇道:“你把令牌给我算是给对了,算上今日,我这已经是第三次跟天兵交手了。一次比一次轻松写意,天下应该没人可以比肩吧。就冲这个,说吧,要把匣子给谁,只要那人肯接,我一准替你送到。” 老风哈哈大笑,老怀甚慰,眼中尽是遮掩不住的欣赏之意,心中不免又有些惋惜,可惜时不我待,自己是无福看到此等风流人物他日风云化龙、翻天覆地了,不过能将五百七十名死嫡托付于他,助他一臂之力,也算是不负风家威名了! “老夫拜托你去扶摇峰参加财神峰会,却非是要将此匣交给财神。实际上,对于这位传得神乎其神的财神,老夫半点也不信任。” “哦?那又是交给谁?” “圣门十宗你可听过?” 丁保点头,当初怀疑狐狸姐姐身份由来,问计戚叔时,他当时便提到过圣门十宗,按他说的那些评语,好似不是什么正经势力。 “圣门十宗中,有一宗名老狐洞,老狐洞现任洞主,江湖人称小狐仙,她是八显童财神贴的持有者。你到时把匣子交予她即可。” “……老风,这又是老狐洞,又是小狐仙的,听着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物!你确定没有搞错?!” 丁保瞪大眼睛,像是听到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二件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 超声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二十六章 超声 老风摇头:“何为正经,何为不正经?还不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像老夫这几月来连续拜访的那些个大人物,上至朝堂重臣官声斐然、下至江湖豪客名铄四方……哪一位听起来不是一等一的凛然正经,一等一的侠气仗义,又有何用?” 丁保竟自无言以对。[ 老风又道:“你所有不知。这圣门十宗之所以名声不佳,沦为外道末流,固然跟他们己身发展路数、行事风格有关,但其实更多还是被历代朝廷给抹黑、逼迫的。有道是不遭人嫉是庸才,天下门派宗道不知凡几,能让历朝历代的朝廷都忌惮打压的,又岂会是邪魔外道四个字可以形容的?!” “其实说起来,这圣门十宗倒是跟我风家有些相似,不同的是,我风家跟朝堂的纠葛不算深,也就诸葛皇室一朝三百载而已,出身也没有十宗那么不凡。” 说到这里,老风嘿嘿一笑,满是不屑道:“现如今这甚么黄金八姓听起来极为厉害,但真要跟这圣门十宗论资排辈、比起传承历史来,除了澹台、张师两家或有一比,其余六家起码还都是孙子辈的!许多人被历代朝廷以及附庸其下的那些个文人墨客蒙蔽,却都不知道,这圣门十宗,实则就是当年央土第一帝嬴始皇的近卫十守。随同始皇帝扫、灭八荒一统天下,又岂会是邪魔外道?!” 丁保万未料到戚叔口中鸡鸣狗盗之辈的圣门十宗还有此等光辉的历史,听得是心下慨然。 在黑头山弓鹤云的书房里翻阅史书典籍时,他便对这位央土第一帝赢始皇所知不少。 这位赢始皇比前世地球上那位号称千古一帝的秦始皇还要牛逼。乃是央土万载历史中唯一真正一统天下中央集权的无上君主。而不是像如今白马皇室这样。虽登大宝。却处处还要受其他七姓掣肘,尾大不掉。 据那些书中所记,赢始皇兵锐过处,仅扫平的大小国家就有七十六个,更不说许多望族名门,纯粹是以武力成就不世霸业。所以才以此为引,造就后世武风昌盛、数千载不落,远的如三朝七雄。近的如诸葛皇朝、白马皇朝,这些王室本身都是武力霸道绝伦之辈。 而书中提到最多的就是这近卫十守。 赢始皇一生杀伐过剧,踏国灭族乃是家常便饭,所以各种被刺杀也是毫不为奇。最夸张的时候,据说吃一顿午饭,就能遭逢五六拨刺杀。而就是在这种疯狂刺杀下,赢始皇还能安然无恙,得享八十之寿,不得不说,这甚为传奇的近卫十守功劳最高。 其中声名最显赫的一战。就是当年天下第一高手西方失败连同天下第一刺客独孤求胜联袂刺杀,也被近卫十守给生生阻住。 虽然十守付出的代价据说极大。但西方失败和独孤求胜这两位绝代大宗师也是一死一废,至此,十守之名威震天下,甚至于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再无刺客冒出。 而赢始皇所建立的大赢帝国并未传承到第二世,就在他病去当日,这个仅靠霸蛮武力和个人威望勉力组合起来的庞大帝国便告分崩离析。随后,央土陷入了长达六百多年的诸雄战乱,威名赫赫的近卫十守也跟随赢始皇一起消失,自此杳无音讯。 丁保万万没想到,原来这圣门十宗就是当年的近卫十守。 怪不得随后的历朝历代都会防范,像这种厉害绝伦的在野势力,用之不易,毁之更难,便只好努力诋毁涂污,拿高帽子给它带,甚至有可能故意挑起事端让所谓正派正道与之交恶,驱虎吞狼,借力打压。 这可是连弓鹤云都不知道的秘辛啊,老风和风家不愧是世代搞偷匿侦谍的,还真有一套! 丁保瞬间对于九月初九即可收为己用的那五百七十名风家死嫡产生了莫大的期待和兴趣!不过,他还是很快便收敛了心绪,问出了此时最关心的核心问题: “老风,即便这位小狐仙洞主乃是十守之后,不像传说中那么不堪,但又依何判断她一定会接匣,而不是转头就把我卖给天兵?” 老风点头,咳嗽了两声,缓缓道:“天兵降世,第一年世人皆知,乃是东海冶兵第一名门,东海雷家。第二年是蜀中唐门,也是赫赫有名的暗器、毒药第一名门。然第三年却只是一处偏远渔村,此渔村拢共不过妇孺一百来号人物,与朝堂江湖毫无半分瓜葛,大部分都对此不解,以为是次错乱……” 听到这里,丁保心中一动,异道:“莫非是十宗中的老狐洞?” 老风目含赞许,点头道:“不错。圣门十宗脱胎于赢始皇的近卫十守,每一宗都对应一守,譬如医、相、兵、毒等等,各有自己的特长本事。这老狐洞据说乃是当年的‘相守’,知天文,懂地理,占卜星相奇门八卦都是个中高手,唯独武力不算甚强,不知因何走漏行藏,那一次却是被天兵屠杀殆尽,据说现今整个老狐洞就只剩下这么一位洞主了。你说她可不可能会跟天兵苟且?” 丁保总算放下心来,却听老风继续道:“而且,老狐洞传承独树一帜,整个门中,每代仅会有一位超级高手,那就是洞主。所以,这位小狐仙听着像是个春楼窑姐儿的名字,但其本人却是名列福不死第四十九位的超一流好手,自身又兼具奇门八卦、星象占卜之神术,你说,她可能会惧怕天兵吗?!” 丁保大讶,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到福不死江湖名人谱前五十位的高手,而且很快便会与自己有交集,顿时有些小兴奋。 对于这位小狐仙敢否接匣一事,却是不怎么质疑了。 老风聚了聚神,正要继续说话,丁保眉头一皱,噌地起身,摆手止住他,然后将目光投在洞穴入口处的一片冰雪初融的小水洼里。 他的目力极佳,能清晰地看到那片水洼的水面在某种不知名的内能引导下,隐隐在波动,而且波动状况甚剧。剧烈到液面的温度似乎在骤然升高,带动周边的冰雪开始一起消融,液面之上,隐隐有水蒸气蒸腾而上—— “空化作用?原来指挥天兵,用的是……超声波?” 丁保恍然自语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超声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眷尘土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眷尘土 频率高于人的听觉上限(约为20000hz)的声波,称为超声波。 超声波的波长很短,只有几厘米,甚至千分之几毫米,所以衍射本领很差,在均匀介质中能够定向直线传播。 除此之外,超声波还有一个奇异特性,就是“空化作用”: 由于超声波频很高,所以超声波与一般声波相比,它的功率是非常大的。 当超声波在液体中传播时,由于液体微粒的剧烈振动,会在液体内部产生小空洞。这些小空洞迅速胀大和闭合,会使液体微粒之间发生猛烈的撞击作用,从而产生几千到上万个大气压的压强。 微粒间这种剧烈的相互作用,会使液体的温度骤然升高。此外,还能起到很好的搅拌作用,从而使两种不相溶的液体,譬如油和水发生乳化,并且加速溶质的溶解,加速化学反应…… 而此时丁保面前的这片小水洼,除了水的成分外,其表面还浮着一层不知什么动物的油脂。从波动升温、到最后水油乳化,在只有他的目力所能够观察到的细微表征下,发生着符合“空化作用”的变化特征,让他一下子便分辨了出来。 之前形势紧迫,虽然发现疑似有人耳听不到的声波在遥控指挥天兵,但无暇静下心来仔细验证分析。 因为作为一个在生物工程行业浸淫多年的核心骨干,他很清楚,超出人耳听觉范围的声波。除了超声波外。还有次声波。 而这两种声波。各有特征,而且在生物界也各有动物可以发出和收听,所以短时间内并不好判断出来。 例如,蚊子、蝙蝠、猫、狗和家畜能听到超声波;大象以及鲸鱼、海豚之类的海生动物可以感受到次声波。所以究竟是以何种声波来控制天兵的,他并不能妄下结论。 而其实,当时他心中是比较倾向于次声波的。 因为次声波的波长很长,所以传播距离远,而且不容易被吸收。某种情况下。甚至于传播数百公里、数千公里、绕地球三两周都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虽然同为人耳听不到的声波,但某些频率的次声波和人体器官的振动频率相近甚至相同,可以和人体器官产生共振,前世地球的理疗上用“次声波诊疗仪”来检查人体器官工作是否正常。所以他揣测,会不会是用次声波协同共振来操控天兵的。 唯一难以解释的是,次声波多见于地震、海啸、极光、流星等等,并不容易发出,而且通过器官谐振来操控天兵虽然精细,但其实危险性很大。搞不好就把器官血管给弄破裂了,而且未免也太繁琐难以操控了。 然则。此时水洼中明显之至的“空化作用”却是证明了,操控天兵所用的是超声波。 这样反倒就比较简单容易理解了。 因为丁保知道,在欧洲苏格兰、爱尔兰一带,人们喜欢用一种叫做犬笛的口哨来呼唤指挥爱犬。犬笛吹出的就是超声波,周围的行人茫然无所知,而小狗已经按照犬笛中传出的口令行动了。 如此说来,其实个中道理没那么复杂,天兵就等同于小狗了,只是简单地接受特定的命令和口号。 只是不知,这些天兵究竟是通过什么方式“听”到超声波的。 洞穴中漆黑一片,幸好外有白雪覆地,不算甚晦。目力适应了,倒也勉强能够看到周遭三两步之内的景象。 丁保紧盯着眼前的水洼,单掌竖起,示意老风先不要出声。一直等到水洼渐渐平复,空化作用消失,趴在洞口运极目力扫去,未发现有天兵痕迹,疑似已经寻了过去,这才返身回来,却惊觉老风竟已昏迷了过去。 “老风,醒醒,还未告知我,匣子在何处?” 本已油尽灯枯的老风乍闻“匣子”二字,立马勉力睁开眼来,浑浊的眼神顷刻间爆发出一种落日余晖般的光彩,闪耀得让丁保心里酸楚难当,阖动着嘴唇道:“……匣子,并未在老夫身上。为免……让你担负不必要的凶险,此去扶摇峰,……你,仅需,仅需替我传一句口讯给那小狐仙。……她自会去取的。” 丁保默然点头,肃声允诺道:“放心,老风。我铁定将此事办妥。” 老风得他承诺,眼眸中的光彩亮了亮,又复暗淡下来,努力昂起脖子,凑在丁保的耳边,交待道:“那匣子……就放在……” “什么?!” 丁保拿手扣了扣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立马惊异道:“你确定没搞错?放在那种地方,小狐仙如何能够取得到?!” 老风想要得意大笑,却仅得几声剧咳。丁保赶紧替他拍打着后背,却听老风激声道:“咳咳……你想不到,敌人也想不到。……老夫猫了足足三个月,才……觅得机会将匣子藏在那里,算是一等一的妥帖之处了。……不过你莫担心,天下就算仅有两个人有本事摸到那里,其中一个也必是这位小狐仙……” 丁保点头,又奇道:“另一人呢?” “你。”老风毫不犹豫。 “……”丁保张了张嘴吧,却未说出话来。看着老风复杂却又无比信任的目光,心情沉重若铅,一双拳头捏得嘎嘣嘎嘣响。 “宁宝,快,快,时候到了。左胸……内袋,小银瓶。” 丁保正在怔忪难受时,老风忽然身子一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急切道。 丁保不明所以,但还是在他衣服里边一个很精致隐秘的内袋里,摸出一个小拇指大小的小银瓶。银瓶一摸出,丁保鼻子一动,立马面色大变道:“蚀骨化肌液!老风,你这是要……” “这是……每个风家人的……归宿。不留尸骨,不眷尘土。” 老风飘飘渺渺地说完,揪住丁保的手臂无力垂下,眼睛一闭,阖然长逝。 嘭!丁保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岩壁上,鲜血顺着指缝流下,而他却毫无所动,一张脸,阴沉肃然得可怕。 许久,他才自僵硬的身体中恢复过来,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小银瓶,扒开塞子,尽数倾倒在了老风枯槁的身子上,呲呲呲呲呲,嚣烟顿起,丁保却是未再看一眼,猛然起身,朝洞外行去。 刚行了两步,突然觉得脚下踩到软软一物。 低头,发现这是一只死去的小动物。 老鼠般大小,吻部像狐狸,外耳向前突出,很大。颈短,胸及肩部宽大,胸肉发达,而髋及腿部细长。全身覆盖着毛,背部呈浓淡不同的灰色,而腹侧颜色较浅。背生一对翼膜,隐呈浅褐色。 “蝙蝠?” 丁保惊道,心中一动,立马回身朝洞内走去。 如果他所记没错,蝙蝠正是使用超声波的高手。因为它不仅能接受,还能发射。 声音的反射和障碍物的长短粗细有关,频率越低的声音,波长越长,需要的发生反射的障碍物线度就越大。一堵大墙可以反射我们的喊声,但一根电线杆子就不能反射我们发出的声音。 蝙蝠可以发出一阵阵的超声波,波长极短,即使一根铁丝,一只蚊虫也能形成反射,这使蝙蝠能进行定位,躲开铁丝,捕捉蚊虫。 没走多远,他便看到了洞穴顶部倒挂着的那一列列蝙蝠。 按说蝙蝠是昼伏夜出的动物,此时正是夜晚,该是出去觅食时才对。但其实很多人不知道,蝙蝠还有冬眠的习性。 只不过它的冬眠不深,在冬眠期有时还会排泄和进食。只是将新陈代谢的能力降低,呼吸和心跳每分钟仅有几次,血流减慢,体温降低到与环境温度相一致。一旦惊醒后能立即恢复正常。 而此时,因为丁保带来的响动,已经有一部分蝙蝠清醒了过来,蹩脚地扑腾扑腾欲飞。 望着这些茫然惊慌的小动物,丁保的表情瞬间狰狞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眷尘土 地一百二十八章 我有上将蝙蝠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地一百二十八章 我有上将蝙蝠 夜幕低垂,灰蒙蒙的雪地里,大雪还在纷纷扬扬下着,一层层一片片,似乎永无尽头。 皑皑雪堆里,白弥勒探出光溜溜的脑袋,呲牙咧嘴地爬了出来,浑身上下如遭鞭笞般的疼痛。 他天生奇力、骨肉皮实,稍加磨练,就远胜寻常人。加之天生光头,背上还有一块莲台胎记,所以便被好事人称之为“通佛之体,一身琉璃”,说他是佛家的金刚护持、琉璃至尊。乱七八糟的他也听不太懂,总之是很牛逼便是了。 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跟人硬碰硬吃了这么大的亏。 天兵胡箭内里所蕴含的犹如爆炸般的力量,是一种极其高明古怪的内力。按照那股内力的丰沛程度来看,天兵胡箭绝非他表面上看起来四十来岁这般年纪。那种丰沛程度,正常情况下,也绝不是三二十年就可以练就的。 不过他自己的身体也确实与众不同,最初时胡箭那股带着旋紧的力道,沿着他右臂螺旋而上,那种痛感,让他以为自己整个右臂筋肉、血管已经全部被拧碎。随后力道不甘罢休,又冲入五脏六腑,绞得他生生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这也还是他生平第一次! 按照当时的状况,真的几乎晕厥不支。 但蹲在雪窝里调整了短短数息时间,便又支撑了过来,而且痛感劲道过去后,发现伤势虽有,但却远没有当时痛感所呈现的那么严重。 一切都跟以前一样,痛得很,伤得轻。 白弥勒走出雪窝。双腿有些酸软。两只胳膊更是酸疼无力。咬着牙,勉励攥起拳头,呼呼挥舞了几下,发觉一切都好。心情顿时不错。 就只是稍微有些担心那位蒙面兄弟和已经重伤的老先生。 在他看来,丁保无疑是崇高且伟大的。 首先本事厉害。那速度那身法简直了,最重要的是面对一对男女天兵,面不改色、气不发喘,犹如闲庭信步。不仅杀得那女天兵遍体鳞伤,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自两名天兵的手下逃走。不对,不应当说是逃走,是从容离去。 其次品格高尚。为了不让三个人都交待在这里,一个人提留着老先生就跑了,引得两个天兵弃自己不顾,统统追他去了。此种行为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出来的,一则让自己的道德感得以圆满,二则也算是间接救了自己的性命…… “白弥勒?” 他正昏头昏脑地寻思间,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猛地抬头,就见依然蒙面的丁保自树垭上飘身而下。轻盈得犹如一团雪花。 白弥勒没去纠结对方为何知道他名字,在丁保身边扫了一圈,疾声道:“兄台没事吧,那老先生何在?” 丁保默然,只摇了摇头。 白弥勒目露悲悯,叹了口气,闭目,合掌,嘴里念念有词。 丁保忽然开口:“你真是个和尚?” 白弥勒嘴里又念了一会儿,待一段词念完,这才苦笑摇头:“不是。只不过很我无论想不想做和尚,以后都是和尚。还留下一些典籍、串珠。我觉得挺有趣的。刚才这段《往生咒》只看一遍,我便记住了。” 丁保点了点头,又道:“你现在还能不能打?” 白弥勒一脸的柔和悲悯瞬间化为金刚霹雳,锋眉怒挑,筋肉虬结的双臂嘭嘭嘭撞了几下,犹不过瘾,又左右开弓,在鼓贲贲的发达胸肌上咣咣咣捶了数下,大光头一昂,喝道:“你说呢?!” 丁保张了张嘴,无语叹道:“我现在明白,当年那位有名的大和尚绝逼是瞎眼了。” 白弥勒豪气道:“怎么打?跟谁打?” “跟我打。” …… 松柏雪林之中,丁保、白弥勒啪啪啪啪对殴得呼啸声风,白弥勒“一力降十会”,丁保“唯快不破”,走的是不同的路数,但这番假意厮打起来,倒也是煞为好看。 尤其是白弥勒拳脚噗噗生风,丁保双脚跺地“嗵嗵”作响,不像是打斗,倒像是一场雪地交响乐。 “兄台,为何那天兵还不过来?”白弥勒一拳击空,悄声问道。 “莫急,肯定会来的。有声音,有气息,想躲都躲不掉。”丁保双腿弹地,窜起一丈来高,佯作踢了白弥勒一脚,道。 “实在想不通,你究竟能有何法子对付天兵?竟还说要生擒他们!这话也就出自你口,换个人,我是决计不信的。” 白弥勒方才乍一听到丁保的这个计划时,还以为他是在说梦话。别人兴许不知道天兵有多猛,他自己可是亲身体会的。若非这对男女天兵不知何故最开始时并未想对他痛下杀手,所以他才能一直纠缠,否则单以天兵胡箭那一瞬间爆发出的那股恐怖内力来看,只怕不等认识这位蒙面兄台,自己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若非丁保在他心中的形象还算崇高,他估计早就拂袖离去了,绝对不会陪他在这里跟一对傻逼一样地进行对殴。 “别担心,我有上将蝙蝠。你稍后便知。好了,我感觉到异常了,来,咱们再认真些,别让人看出破绽来。”丁保鼻翼一动,道。 “我担心伤了你。你看起来好似不懂内力。”白弥勒解释。 “鬼扯!天兵都拿大爷无奈,你个小和尚口气不小!你能摸得到我的衣裳角吗?”丁保挑衅。 “废话少说,看拳!”白弥勒知其意,大喝一声,挥拳猛上。 其实这片松柏之林,便是丁保设定的守株待兔、伏击之所。 打架是为了制造噪音声响,吸引天兵以及其背后的那些人发现并赶过来,因为通过今日连续几次的交手,他发现对方对于打斗声响还是很敏感的。 其次还有气息。丁保特意取了老风的一件臭烘烘的外袍过来,此时就系挂在其中一株最粗壮的柏树的顶端树垭上。 虽然目前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操控指令天兵的方法是超声波,但神智明显低能的天兵本身又是如何辨别敌我和特定目标的呢?丁保一直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那就是气息。他觉得气息即便不是主要辨别方式,也是很重要的一种辅助手段。 这种想法最早产生于华阳县衙遇袭那晚。因为他当时发现在场所有人身上都沾染了一种味道,而唯独苏戈身上没有。更奇怪的是,苏戈偏偏又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不管怎样露头都不曾遭遇天兵老矢攻击之人。两相印证之下,所以当时便有了怀疑。 此次,便想借机尝试验证一下。 此外,这里最重要的武器,当然还是取自洞穴内的蝙蝠。他将带来的那些蝙蝠分成四部分,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缠缚于对应树干上,使彼此之间形成一个正方形的超声波干扰区域。而此时,他跟白弥勒佯装对战的这个区域,就是此干扰区域的正中心。 显然这一次,他并非是真要对付天兵。或者说对付天兵只是一种小小的附带。 因为对于他来说,天兵再厉害,再凶残,说到底也终究仅是一些提线木偶,不管他们是怎么被锤炼成型的,原本都是一些可怜人无疑。跟这些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人较劲,既无意思,又无意义。 所以,他的真实目的是操控天兵的那些人,既然你时时躲在天兵背后,那么我就切断你和天兵之间的联系,然后直接去找你! 大爷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等的魑魅魍魉、屑小之辈?!(u 地一百二十八章 我有上将蝙蝠 第一百二十九章 金枷银锁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二十九章 金枷银锁 不得不说,丁保的法子很管用。, 二人在林间呼呼喝喝、活动筋骨没有太久,天兵胡箭便风卷而至。 初见时,天兵胡箭佝偻着身子,满脸鸠皮,沧桑之气甚浓。比起天兵老矢的短粗强壮,他比较单薄,看起来极不起眼,真如底层里辛苦恣睢了一辈子的小贩或者老农。丁保、白弥勒二人虽对之心存谨慎,很是提防他的远程攻击能力,但实则都未曾给予真正足够的重视。 然则此时再次相逢,别说曾在他手下吃过大亏的白弥勒,就是布下蝙蝠奇阵算是胸有成竹的丁保,也是感到一股肃杀威压。 此人着实强悍得有些可怕! 所幸只有他一人,迟迟未见那道红鞋红袜红丝袄的影子,看来那边是怕折损了伍梅,给召唤回去了。 眼见胡箭面如铁凝,踏步入林,在这风雪之夜里,犹如魔神一般,丁保、白弥勒二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打斗。 反正闹出声响就是为了吸引他过来,倒也不是什么苦肉计之类的。料想对天兵使什么苦肉计也是瞎子点蜡白费功夫。 白弥勒锋眉怒竖,满面肃然。眼中既有戒备,又有一股傲然和不服气。双拳紧紧捏握,整个人犹如一只拉满的弓弦,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状态,随时可以攻击。他现在等待的,便是丁保的指令。 丁保则是一边严阵以待,一边腾出心思来将目力和嗅感彻底释放,朝四周弥漫开去。密切关注其背后人的一举一动。 胡箭的头发有些斑白。长期营养不良。虽梳理得尚算整齐,但分叉很是严重,宛如杂草。他的眼神笃定而冷酷,腰杆儿挺得很直,踏步如流星,似乎世间没有什么事可以阻挡他。面对丁保、白弥勒二人,步步紧逼过去—— 白弥勒的光头上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来,非是害怕。而是焦急、紧张。 他想不通丁保为何还不发出指令。不管你有什么厉害后手,但距离这个怪物越近,就越冒险!万一后手不利,你倒是可以仗着鬼魅身法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但我岂不是连逃离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想起方才竭尽全力跟对方拼的那一记,嘴里不禁就是一阵发苦。那还是在对方身体处于凌空加之无心恋战的状态下,若是如现在脚踏实地,面对面全力而为,即便是以自己身体之强悍耐操,怕是没个三俩月也下不了床吧…… 就在这时。已经走到距离二人身前不足一丈的胡箭,突地停滞身体。平稳笃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戾气,暮地抬头,朝悬挂着老风破烂衣裳的那株粗大柏树顶端望去。 “成了。果然对气息敏感。” 眼见此状,丁保终于长吁了一口气,狠狠捏了捏拳头。 实际上,如此近距离地面对天兵胡箭,他压力也很大。一直未急着做出反应,便是想验证一下对于天兵的一些猜测:是否气息气味是他们自身判断认知目标的一个主要手段,或者是一个重要辅助手段。 此际看来,猜测不假,这便可以开始下一步行动了。下一步,就看蝙蝠上将的了。 “弥勒,你选左还是选右?”丁保拍了拍白弥勒的肩膀,抬着下巴道。 白弥勒那道犹如满弓般的身体一松,虽不明所以,但知道丁保第一步计划生效了。望了全神贯注目不斜视眼里只有那株粗大柏树的天兵胡箭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踏步朝左走去。 “别走太远。回头这猎物还得你来守着。”丁保嘱咐了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踏步出林,朝右侧走去。 而对于他二人的分头离开,天兵胡箭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眼神中甚至没有任何纠结,便又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挂着老风外袍的树顶。 很显然,在他凭借气味的认知里,这个才是首要目标,至于丁保和白弥勒则只是路上两块绊脚的石头,石头挡着路了,自然要踏碎踢开,但石头自己滚开了,那自然就没必要搭理了…… “银锁,怎么回事?胡箭发现那老东西了?” 掩藏在一处断崖上的雪堆里,金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丁保带着老东西消失不见的这段时间里,他二人可是吓坏了。驭领着天兵胡箭四处寻找,天兵不怕劳累,他二人真的快要撑不住了,所以此时,说话中带着股子逃出生天的喜意。 在他旁边,掩藏得跟个雪堆一样只露出双目的银锁没有立刻回答,喘着粗气继续观察了片刻,这才收起手里的“千里目”,有些疑虑道:“看起来像是。不过白弥勒和那蒙面小子也在。胡箭被吸引过去的时候,二人好似正在打架,但现在,这二人却一左一右分头离开。更奇怪的是,胡箭根本没有追出来……” 金枷闻言却是一喜,翻了个身,抄起脖间所戴的“千里目”,举目望去,口中道:“好事啊。胡箭没有追出来,定然是发现了老东西。毕竟,老东西才是标定目标,也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嘿嘿,还以为蒙面怪客和白弥勒真是什么仗义之辈呢,结果大难临头时不仅自己窝里斗,看到胡箭,生生吓得弃掉老东西逃了。所以我就说嘛,这世道,哪有什么好人!” 银锁隐隐觉得不妥,皱眉不语,金枷又道:“看到了。原来这厮故技重施,又将老东西放在柏树枝桠上了。哼,以为这样就能难得住我们吗?!银锁,快,胡箭发狂击树了,你指挥他轻点,别伤了老东西!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老东西还撑不撑得住!” 银锁掏出那间椭圆物件,放在嘴边鼓起腮帮子吹了片刻,一串极简单的命令,却是让他额头再次沁出了一层细汗。 御领天兵,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干的活。 “不对啊,胡箭都快把树给击折了。你是不是发错命令了?”通过“千里目”观察那边情景的金枷疑惑道。 “不可能。这么简单的指令怎么可能吹错。”银锁答道,心中不安愈发深了一层,重新吹奏了一遍。 这次金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操作指法,发现确实没错,皱眉道:“奇了怪了,会不会是距离太远?这鬼天气风雪肆虐的,呼呼乱叫,影响了指令?走,咱二人靠近了些。” 于是乎,两个掩藏极好混如雪原一体的人影开始朝前移动,这一移动,虽然还是很难分辨,但却是露出了不小的破绽来。 移动了四分之一的距离,二人停下,藏好,这次金枷亲自来吹,依然是没有任何效果。这时,连比较乐观的他也感到了一丝不安,因为风雪天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操控不住这种情况基本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好!那树顶上的不是老东西!只是一件外袍!上当了!”银锁透过“千里目”观察了一会儿,突然惊呼道,惊讶之下,连隐藏都不顾了,扑棱棱便要爬起来。 “你做甚么?!”金枷一把拉住他,“忘记规矩了,现下已是警戒距离,我们不能再往前了。” 银锁疾声道:“那也得过去!你有没有想过,那奸猾的蒙面小子为何要用老东西的外袍将胡箭吸引在这里?” 金枷沉声:“自然是想要金蝉脱壳,带着老东西逃了。这厮果然奸猾!” 银锁又道:“那胡箭突然号令不动又如何解释?” 金枷面色大变,“你是说,他不仅是要带着老东西逃,还布下了陷阱,专门针对天兵胡箭!怎么……可能?不成,你先撑住,我去禀告判官……” 就在这时,丁保的声音轻飘飘地自头顶传来,“二位,是自己起来,还是我把你们拉起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金枷银锁 第一百三十章 得失之间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三十章 得失之间 丁保的声音醇厚绵和,带着些磁性,本是极好听的。 然则此时此刻,此言词语,搁在金枷、银锁二位耳中,却无异于一声晴天霹雳! 得亏二人身为“城隍六将”中的老五老六,除了统御天兵狐假虎威,多少也有些本事,电光火石间对视了一眼,齐齐掏出一物丢掷而出。 轰隆—— 声音不大,其势不小。碧莹莹的鬼火爆起,味道极难闻的黄烟汩汩而出,顷刻间将此处渲染得犹如幽冥鬼境。其间,夹杂着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也不知二人是如何发出的。 而就在这骇人的鬼火、鬼烟、鬼声中,两道暗影分朝两个方向仓惶奔逃。 丁保“蹂躏”天兵伍梅时,金枷银锁二人通过“千里目”是看得很清楚的,所以发出这障眼烟火后,根本兴不起半分跟他交手敌对的念头,不管不顾,撒腿就跑。 “装神弄鬼,雕虫小技。” 蒙着面的丁保自旁边一株柏树上徐徐落下,拿手随意唿扇着黄烟,并不急着去追,先朝远处等待指令的白弥勒做了个约定好的手势,让他回之前柏树林中看好天兵胡箭。白弥勒此时心中只剩佩服,哪里还对丁保存有半分怀疑,回了个“小心”的手势,大步流星地朝天兵胡箭赶了过去。 丁保这才好整以暇地拿手指左右虚点,口中嘀咕道:“点兵点将,点到哪个,先追哪个……” 金枷生平第一次跑得这么狼狈。就连当初被“城隍爷”看中。拟挑选其作为帐下“金枷将军”时。他虽然害怕,也没有逃得如此拼命!因为那时候他知道自己不一定会死,而且就算会死,毕竟也还没见识过后来“城皇爷”、“判官大人”那些折磨人的手段,谈不上有多害怕! 但现在不是,做了这么些年鬼兵鬼卒,丧尽天良的破事干尽了后,他非常清楚这世上有许多法子是能让人欲死不能的。 按照“判官大人”的说法。死算什么,有些折磨与痛苦,是会让人失去来生投胎的勇气的…… 所以他现在很怕。 他用大拇脚趾也知道这次自己和银锁犯了多大罪愆。如此重要的任务失败不说,六大神将之一的天兵胡箭失去控制中了埋伏,另一个天兵伍梅给弄得遍体鳞伤……单单这些加起来,小命怕是难保啊!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此次行动是跟判官大人一起的,他多少可以为二人担待一二! 所以他绝对不敢让丁保给追上,因为他很清楚,作为“鬼”,是见不得阳光的。 一见阳光。就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 他本是落第秀才,属于半路才练功的。底子并不扎实,所以这一路跑得很辛苦,胸口如风箱般鼓荡,肺里如针扎般疼痛。额头上的汗水浸湿了整张脸颊,嘴角涩涩的,他下意识地拿手一抹,红褐如血,正是他脸上涂抹的颜料。此时慌不择路之下,却是被汗水给冲刷乱了。 胸肺的针扎疼痛、脸上汗水洗乱的颜料、灌铅般疼痛的双腿……让他突然清醒过来,原来他自己并不真是什么来自地府,可以随意收割人性命的“金枷将军”,而只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这些年来一幕幕的场景走马灯般地涌上心间,那些惨死在自己面前犹如虫豸鼠蚁般的人脸,此刻变得鲜活狰狞了起来…… 依稀间,他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头悬梁锥刺股的奋发少年,那个还未被人污蔑科场作弊革去功名、还未被人抢夺了娇妻、还未在脸上涂上血红染料的秀才郎…… 心,突然就有些疼。 嘭。 比心疼的,是脑袋。 金枷眼一黑,噗通一声,木桩子一样栽倒在了雪地里。 在他身后,丁保收起用以击昏金枷的“堪言”宝匕,咋了咂嘴,“第一次敲闷棍就敲得如此漂亮,我都有些禁不住要佩服我自己了!” 在他话音落后,因他飞速奔跑而带动气流卷腾过来的雪花这才兜卷过来,扑哧扑哧兜了他自己一头一脸。 呸呸了两声,丁保拿手去提溜地上的金枷,一只手居然没提起来。 骂了声死猪,蹲下身子,两只手拽起了他。北风呼呼的风雪夜里,乍一看到他那张乱七八糟的红褐色的脸,饶是胆大如丁保,也不禁吓得一哆嗦,骂道:“我靠,唱大戏啊!” 就是这一哆嗦,扑腾,自金枷的怀里跌下来一物,丁保反应超快,噌地一下便抄在了手里。 一看此物这似殒非殒的造型,以及非金非木的材质,便知晓这应该就是能吹奏出超声波的乐器,心中一喜,“好玩意儿。狐狸姐姐不是到处找那什么可以操控天兵下凡的青天殒吗?世间虽无真的青天殒,但此物倒也勉强顶得上一点用处。下次再见狐狸姐姐,送于她做礼物定然是极欢喜的。” 往自己怀里一塞,用布条将金枷缠缚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往身上一扛,折身朝逃向相反方向的银锁追去。 事实证明,胆小者也有胆小者的优点。 这银锁虽比金枷加入的时间短,资历也差的不少,平时基本上都是乖乖听话的份,今日更是第一次真正发号指挥统御天兵。但因为其胆小怕事,性子也谨慎,所以这一番玩命逃跑,倒是手段颇多,迂回、潜伏、陷阱……什么都用上了,足足费了丁保半个时辰时间才追上他。一刀柄将其击昏,犹不解气,咣咣咣踹了几脚,这才解恨。 不过这样一来,因为身上一直还扛着一个金枷,连番折腾下,便再没有力气同时带着二人一起回去。 想了想,先将二人身上钱袋物品尽收于自己身上,然后用二人各自衣物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五花大绑。犹不放心,自怀里取出外出敲闷棍、居家迷寡妇的必备良药“蒙汗散”,给二人各自喂服了一些。最后又用雪掩埋起来,只留口鼻,并做好标志。这才起身返回。 他此时,其实很有些担心白弥勒搞不定天兵胡箭。 因为那些蝙蝠慌乱之下虽然能发出超声波,扰乱切断这些人同胡箭的联系,但通过连续同天兵的交手的情况来看,天兵本身并非是完全无意识之物。除了主要听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发号施令外,其实本身还是保留一点点作为人的情绪和意志的。要不然,他也不可能把伍梅刺激得勃然发怒,死命追着他厮杀。 所以他有些担心胡箭把那株柏树砸断,寻到上面老风的衣裳后,发现不对,意图离去甚至攻击白弥勒,这就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因为尽管他很想亲手抓到一个天兵来好好研究一下,但要是折损了白弥勒这个难得入眼的新朋友,那可就非他所愿了!尤其是在今晚已经折损了老风的情况下。 一口气不停地奔到近前,远远地,鹰目扫过,柏林中除了断树之外,便没看到天兵胡箭的身影,也未听到任何打斗的声响。 丁保心里咯噔一下,不顾身体发热,猛将速度飙至极限,一口气奔至柏林边缘。一眼就看到盘膝于地面色青白的白弥勒,虽然整颗光头都是青幽幽的,嘴角泛血,鼓贲的胸前印着一个焦黄的大掌印,看来伤势不轻,但还好没挂掉,顿时长出了一大口气。 身心一松,不自觉停下身形。以手撑膝,弯下腰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长距离的无氧运动下,不得不用嘴巴辅助呼吸,汗涔涔的冷气未暖便直接入肺,直呛得眼角憋出水花来。 白弥勒闻声,勉励抬起眼皮,顿时感动道:“兄台,莫哭。……还没死。” 说完,哇地喷出一大口血,身体一晃,一脑袋栽倒在地。 (感谢“失落疯叶”的评价与打赏)( 第一百三十章 得失之间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追击者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追击者 丁保顾不得大喘气,上前将白弥勒扶起,鼻翼一动,嗅到一股子怪味儿,疑道:“万妙散功烟?难道竟不是天兵伤的你,还有别人?” 白弥勒呼吸急促、四肢无力,但却并未昏迷,闻言点头道:“那人……未瞧得清楚形貌,身高马大,魁梧至极。我还未反应过来,便……便中了他的毒。还被他当胸击了一掌,火辣辣的痛。……你要当心,此人武功路数甚为古怪。” 丁保皱眉,查看了下,嘱咐道:“别说话了。这人看来并未想取你性命,万妙散功烟的用量极少,短时间内用不得内力而已。” 说着,自怀里反翻腾捣鼓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小瓶子,扒开塞子,送至白弥勒嘴边,“解药,张嘴。” 白弥勒张嘴服下,眉头一皱,脸色古怪,吧砸着嘴巴疑惑道:“这浆液味道有些怪怪的,腥涩、咸苦。兄台,此是何物?” “童子尿。” 白弥勒怔了怔,便开始吐。 丁保也不理他,过了一会儿,见他渐渐无恙。似乎除了万妙散功烟的毒性,肌肉虬结的胸膛上那处焦黄色掌印似乎并未伤得到他,不禁暗自叹服这厮果真是皮糙肉厚金刚之躯,琢磨下,又问道:“那位天兵老兄呢?” 白弥勒抓起旁边的雪拼命往嘴里塞,嘎吱嘎吱地咀嚼着,权当漱口,闻言含含糊糊地答道:“嘎吱嘎吱,中毒后眼皮有些……沉,依稀间见那人靠近天兵。双手齐出。不知对天兵身上做了些什么……嘎吱嘎吱。然后天兵便跟着他走了……” “没见他拿出什么东西来吹?”丁保疑道。 白弥勒停止嚼雪,认真回想了下,很肯定道:“没有。只是靠近在天兵身上拍打。” 丁保点了点头。心道,看来这个藏在背后偷袭白弥勒的家伙才是领头的,比那两个红绿脸的草包要强多了,除了远程用超声波号令控制,这人还会近距离手动操作,这才是条大鱼啊。老风的死。该当算在他身上才是正理! “怎样,功力恢复了多少?” 趁着给白弥勒解毒的功夫,丁保也休息妥当,呼吸渐趋平稳,便不想再多做耽搁,问白弥勒道。 白弥勒试了下,回道:“五六成。” 丁保咂舌,果然怪物。点了点头,拿手在雪地上划拉出一个简单的地图,指点道:“我抓到了疑似可以操控天兵的两个装神弄鬼之徒。一个红脸,一个青脸。身份不详,特征不详。下了蒙汗散,缠了五花大绑,就掩埋在自处。这里有个这样的标记,你过去一看便知。” 白弥勒眼睛瞪圆,面色瞬间严肃了起来,他自然知道这意味这什么,也明白此举可能会有多大干系,认真听完,确定牢记无误,这才点头道:“兄台的意思是?” “这二人对于解开天兵之谜极为重要,务必寻一安稳妥帖之处。我看这样,你此行不是要去参加孔词的碧玉之宴吗,就带回衍圣草园吧。后续事宜,以你身份处理起来应该很简单的。” 白弥勒大讶道:“兄台如何知晓我要去参加碧玉之宴?莫非,兄台就是从那边过来的?” 丁保也不否认:“我姓宁。你若见到孔连顺、孔涟漪二人,一提,他们便知。” 白弥勒便不再说话,起身,肃然朝丁保抱了抱拳,铿声道:“宁兄尽管放心。弥勒必不辜负信任。另外,那人功夫强横怪异,之前从未见过。兄台量力而行,万万保重。” “你也保重。” 丁保点头,抱了抱拳,鼻翼一动,眼神微凛,“嗵”地一身,拔地而起,朝柏林边缘一处方位急速奔袭而出。 偷袭白弥勒又带走天兵胡箭的,自然是那位居高临下、置身事外的“判官”。 也许是这么多年来天兵所向披靡的赫赫战功让他有些麻痹大意,他之前从未想过同时出动一个天兵胡箭、一个天兵伍梅,居然会搞不定这样一个神经兮兮的老东西。即便后来白家那位名气很大的白弥勒恰好遇到一直纠缠,很是给他添了些麻烦,让他一直在杀与不杀间犹豫,但他也从不怀疑只要他下令全力出击,分分钟就能要了白弥勒的命。 因为白弥勒名气虽大,据说天赋也超高,但毕竟受制于年龄、经验,只是刚刚跻身福不死百大榜尾的后起之秀,决计不是胡箭的对手。 谁知等他终于不耐下令格杀白弥勒后,居然又窜跳出来一个蒙面人。 本来这也没什么,多来一人多一具死尸而已。他气定神闲地立在遥远的崖壁上,观白雪皑皑,赏千里冰封,静待金枷银锁将好消息传来。 谁知等待金枷屁股尿流传来的却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那位蒙面人救了白弥勒不说,还用疑似犀金宝器将天兵伍梅弄得遍体鳞伤,最后在天兵胡箭不顾旧伤卸掉箭匣全力施为的情况下,还带着老东西“像一头山间老隼一样飞走”…… 气得他啪啪两个大嘴巴子抽在金枷脸上,外加咚咚咚咚三四脚。 至此,再也坐不住了。 按照灶王爷的说法,这老东西很是奸猾谨慎,这引蛇出洞之计只能用一次。所以此次若是丢失了,以后再要寻找可是千难万难。此中干系之大,即便是他,也不一定能承担得起。 所以便责令金枷银锁驾驭天兵胡箭,自己亲自带着受伤的天兵伍梅分头寻找。 再然后,等自己收到金枷银锁的发现讯号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时,发现只有天兵胡箭和那白家小子,金枷银锁不知所踪,附近还有危机时刻使用的障眼烟火的味道,便知道情势不妙,金枷银锁有很大可能落在那位根据金枷描述身法快如闪电的蒙面人之手。 再加上他发现此时的天兵胡箭已经无法用“声殒”远程操控,顿时生生惊出一身冷汗,哪里还敢多做停留? 一把“万妙散功烟”搞倒白弥勒,再趁机补了一掌,赶紧用极耗内力的针刺之法,号令控制天兵胡箭跟随自己离开。 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不知晓对方是如何令“声殒”失效的,担心其还有其他针对天兵的厉害手段,所以当前最紧要任务,就是赶紧将这两尊天兵完好无损地送离此地。 因为老东西丢了,虽然干系重大,毕竟还有机会戴罪立功。当此世道,老东西想找一个敢接匣跟天兵直接作对的人没那么容易,而且只要他露头出来找,就绝对会露出马脚,到时候尚有的是机会揪住他。 然则天兵不同,这可是组织的无上瑰宝,万一一个不慎有所折损,绝对是要身处极刑的下场。 当年南明悲歌时因为轻敌导致天兵一死两伤的文判官,就是前车之鉴。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那文判官乃是城隍大人的至亲小舅子,这种姻亲都被他毫不犹豫一掌击毙,可见这天兵干系之大。 再者说,能将两尊天兵完好无损地送离此地,然后再将对方能使“声殒”失效一事添油加醋说上一说,有了这种事关天兵身死存亡的重大发现,也未必就不能算作大功一件。到时候再跟失去老东西的责任对冲抵消,应该就不至于再要担负什么罪愆了。 至于落入敌手的金枷银锁,嘿嘿,他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至少十几套将责任推脱给他们的说辞,反正见了光,这二位左右也是个死…… 丁保追得速度很快,因为他能感知到天兵伍梅和天兵胡箭的气息味道,但心里也隐隐有丝不安。 因为根据白弥勒描述,应该还有一位身材魁梧肩膀斗挺的高手随从才是,但是这人的气息却是难以捉摸。那种感觉不像是活人的味道,有种毒磷和烟火燃烧未充分的味道,而且极淡,若非丁保的嗅觉超强,还真发觉不了。 可是,这种味感让他很不踏实,隐隐觉得,似乎自己在追的只有天兵伍梅和天兵胡箭,那种磷烟之味只是他们中一个身上沾染的…… 迟疑的同时,不敢丝毫大意,嗅感提升到极致的同时,目力也提升到极致,还将整个人紧紧崩起,随时可以做出精确反应。 经过大半个时辰的追袭,雪花落在头顶染白了头发,再被汗水消融,化为淡淡热雾,丁保这时已追至一处山坳,却突然丢失了所有味道。 他朝前后左右各试行了数丈,还是毫无一丝味道,两尊天兵行至此处,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好。” 就在这时,丁保心中忽生警戒,这种感觉与他有一日晨间在熊虎山上休憩时遭到老虎背后偷袭时一模一样,猝不及防之下,凶险到头顶汗毛都立了起来。 与此同时,脚下雪地嘭地一下爆开,一双黑黢黢的大手,兜着刚劲的烈风,以极快的速度扣向了丁保的双腿。 因事发突发,毫无征兆,对方又是深藏于雪原下,丁保反应过来时,对方的双手已经基本扣住了自己的腿,两腿上的汗毛受近在咫尺的爪力侵袭,甚至已经开始簌簌折断——(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追击者 第一百三十二章 死亡游戏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三十二章 死亡游戏 不得不说,这一下算是掐准了丁保的七寸。 丁保现如今所有的依仗都是身法、速度,而这些的基础就是双腿所蕴含的超强弹力。 若是这下双腿被对方一把抓住,他本身又没有内力和武功,挣脱不开,便是身法再灵速度再快也施展不了,岂不是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危机关头,得自蜂鸟的平衡、协调以及消弭惯性的能力便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在脚下骤然踏空的情况下,仅凭腰腹力量,硬生生在电光火石间屈膝、收腿,将整个身体团成一团,于千钧一发之际,将将避过这双鬼手的悍然一抓。 岂料这对自雪下伸出的黑手也非泛泛,似是对此情况早有所备,一抓抓空,手臂陡然一震,再次伸长了半尺,继续朝着丁保抓去。 而随着双臂再伸,雪下,露出两个高耸的肩膀来。 若是换做一般人,身在虚空无处借力的情况下,能够做到屈膝团体已经算是极致了,此番再抓,铁定逃脱不过。 但丁保不是一般人。 屈膝团体的同时,整个人违背常识地侧翻过身子,继而猛地一震,凌空横移两尺有余,再次躲过那双鬼手的凛然一抓。然后身体跌落雪地,骨碌碌翻腾了几周,这才自地上跃起。 他这避开鬼爪的虚空横移之术,简直犹如鬼魅。正常人在身体完全腾空无从受力的情况下,哪里能够做到这样?! 只有丁保自己知道,这是在生死关头将得自蜂鸟的平衡协调能力运用到了极致。通过全身筋肉的微观震动。从而实现了整个人的宏观位移。而实际上。这短短的两尺多,已经是他目前所能够做到的极致。 这一下对他自身损耗也极大,从地上翻身起来时,面上一股嫣红腾起,身体气血一阵翻腾,久久不息。 手下一翻,“堪言”宝匕滴溜溜翻了出来,耍出一个刀花。横握在手。 “我靠!怪物!这尼玛还是人吗?!” 隐匿在雪地下志在必得的判官,连续两抓捞空,尤其是丁保躲避第二抓时那违背常识常理的虚空横移,惊得他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来。 经过今日连续这么多变故,他本以为自己对丁保的伎俩已经够熟悉的了,也对他离奇的身法速度保持了足够的重视。印象中已经许久没有藏在地下偷袭别人了,此次为了破丁保的弹跳速度,不顾严寒藏在雪下,就只为了能够一击凑效,抓住他的双腿。让他空有一身诡异本领再难施展。 然则此时看来,他对丁保显然还不够熟悉。对他离奇的身法速度显然还不够重视。 换句话说,他知道丁保身法离奇犹如鬼魅,但万万没想到居然已经离奇鬼魅到了这个份上,让他根据经验的必胜一抓,竟自无功而返。 丁保并未给他太多思考震撼的时间,积雪崩开、一对长臂大手捞空后,先是一对高耸怪异的双肩,继而露出一个大脑袋,五官又大又重,尤其一对眉毛巨粗,相貌很是怪异不寻常。单看这脑袋、肩膀和手臂,便可以确定,这人必然就是白弥勒所描述的那个魁梧高大的偷袭者。 眸中戾气一闪,“堪言”唰唰挽出几个亮闪闪的刀花,双脚踏地,“嗵”地一声,疾扑判官。 判官的手臂很长,手掌很大,指节上遍是老茧,一看就是横练的铁掌。他的招式很奇怪,不,不应该说是奇怪,而应该说是阴损。 明明本身实力就足够强悍,可攻伐之间,招招不离丁保的下三路,尤其是那处核心要害地带。掌风呼啸而过,带着股子莫名恶臭,好几次都唬得丁保一头冷汗,幸亏他的身法足够快速灵巧,不曾真个被判官碰到划到,不然弄破了表皮,再沾上点什么古怪毒物,连累到以后继续做伟男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受制于判官的阴损招数,还有不断噗噗崩飞的积雪冰晶障眼,丁保虽然极怒,但投鼠忌器之下,即便将身法速度施展到极致,也没占到半分便宜。 不过饶是如此,判官却也不好受。 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丁保的快超出了他的想象。不仅如此,丁保身体的协调与灵巧也是无与伦比,似乎武学中相传的那些关于身体动作的常识和局限,在他这里完全没有用,短短几个交手间便几乎完全被打破。你还在惊讶他方才怎么可以那么倒退移动,接着他便毫无惯性地从一个方向直接折到另一个相反方向去…… 尤其是,他手里还拎着一把明晃晃的“犀金宝器”,要知道,这玩意儿在组织内部可是号称天兵克星的…… 姥姥的,这架是没法打了。 判官越打越怒,越打越惊,怒起一掌,轰击在周边雪堆上,爆射起漫天犹如暗器般凌厉的雪花冰晶,继而,随手两个障眼烟火投出。 嘭嘭两声后,磷磷鬼火燃起,汩汩黄烟四蔓,而判官却是已经再次消失了踪迹。 丁保凝神屏息,以手挥散毒气,一对鹰目透过黄烟,扫视着左前方雪地上一溜快速滑向远方的凸起,冷冷一笑:“哼,那么大的个子,这钻雪窝子倒是钻得很在行。不过,跟我直接照了面,还露了气息,想逃,还逃得了吗?!” …… 两个人就这么一追一逃地纠缠起来。你要说判官是逃、丁保是追吧,也不尽然。 因为被丁保追得无奈被迫正面交锋时,丁保不是判官对手,只能仗着身法速度打游击,但判官却也奈何不了他。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判官正面交锋占得上风后,伺机再逃。等被丁保追上后,无奈继续打,打赢了再逃,逃不掉了再打…… 其实现在的这个攻守追逐的情况,倒很像是丁保入住衍圣草园的这段时间里,经常在熊虎山上玩得“虎口夺食”游戏。只不过其间不同的是,老虎对于他的伤害性和危险程度远远没有判官大。 跟老虎交锋,他得故意让着,不能用“堪言”宝匕伤害老虎,这个追逐消耗的游戏才能继续下去,而面对判官则完全不同。 他倒是很想结束这场追逐,直接拿“堪言”废掉判官,然而实际情况却是他正面抗衡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别说撂倒对方,若是没有这把削铁如泥切金断玉的犀金宝匕在手,只怕他连跟对方僵持都做不到。如今也只有依靠目力、嗅觉死死吊住他,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耗下去总会有机会的。 而判官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跟金枷银锁这种野路子不同,他出身于圣门十宗中的“城隍阁”,是城隍阁的武判官,自幼开始习练各种阁中技艺。最擅长的便是装神弄鬼、藏头露尾,各种障眼法可以说信手拈来。 但让他极为郁闷的是,无论是以往金蝉脱壳溜之大吉无往不利的“鬼磷过桥”,还是能吓得普通人哭爹喊娘直接昏倒的“双头无常”,都对丁保无效。丁保就像一头认准了猎物的猎犬一样,任凭他施展各种手段,装神弄鬼、障眼奇术,却都毫无用处,丁保最后铁定都能追上他,很是一通要命的纠缠。 丁保的想法很简单,他不知道天兵伍梅和天兵胡箭被藏去了哪里,但那两位毕竟形同提线木偶,现在有了判官这个负责提线的头目在,只要死死跟着他,一定可以有所收获。 两个人就这样,各自都有不能放弃的理由,遂以这黑暗雪夜为背景,以整个终南山为战场,开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死亡追逐。( 第一百三十二章 死亡游戏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将计就计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将计就计 有些事情可能判官自己都未必清楚,他出身之处的“城隍阁”,实则前身就是当年赢始皇近卫十守中的“鬼守”。 神仙鬼怪这种东西,举凡功业彪炳之帝王,都是极爱用也极擅用的。 举事而起的开国之帝需要讲究个顺应天意,要让老百姓信服自己才是结束前朝建立新朝的真龙天子,所以便要制造一些假象,再辅以鬼怪之说。像什么“鱼腹丹书”、“篝火狐鸣”,皆为此例。 而继承大宝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的守成者,则往往需要神仙鬼怪之说稳定民心,建立朴素、隐忍、服从的基础道德规范。譬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赢始皇踏国灭族犹如家常便饭,干的尽是前人未行之事,所有的礼教规范秩序皆被他以强横武力破坏殆尽,所以这事前假借鬼神异象宣传铺垫、事后再用神仙鬼怪弹压民心就是必备之举。 不用说,他那至今还广为流传的“龙帝转世”、“千古将血”的无敌传说也皆是出自这“鬼守”之说。 简而言之,所谓“鬼守”,就是皇家舆论宣传小分队。 基于本身这样子的一个定位,所以“鬼守”的武功在十守之中本来就不算突出。再加上这么些年零零落落地传承下来,装神弄鬼、障眼奇术是愈发精湛繁杂起来,而之于武功本身却是越来越差。 现如今。整个“城隍阁”内。也就阁主城隍爷一人能够列席福不死江湖名人谱百大。像判官作为城隍阁第二高手。却也仅得一身横练的硬功夫,双掌糙硬,足以开碑裂石,内力却是平平,距离晋身福不死百大还有一定的距离。 如此一来,对比丁保,他在体能和体力一项上,便不占优势了。 丁保得自猎豹的长距离奔跑能力。主要基于两点,一是爆发力,二是体能。 陆地动物内,能够在瞬时速度上媲美或者说接近猎豹的不能说没有,但搁在一分钟的时间内,或者更长些的三分钟时间内,却是没有一类可以与之抗衡。这便是因为猎豹在爆发力和体力上有一个相对恰当的平衡,体力耐力虽没有骆驼那么夸张,但其实也算相当不俗。 更何况,丁保毕竟是追击者。而判官是奔逃者。 奔逃者承担的心里负担和压力很重,因为你不知道那个速度变态的追击者何时何地就会突然杀出。然后拿着犀金宝器以一种什么样诡异的方式突然出手。而这种心理负担和压力,自然而然就造成了很大的体能流失。 所以此消彼长之下,经过两个多时辰的你追我逃、搏命厮杀后,两个人都累得快要不支了。 而其中,尤以判官的情况最为严重。 毕竟,他还需要拖着一个相当于丁保体重两倍的大身板摸爬滚打。 喘息如雷,步履蹒跚。大半夜的厮杀奔袭,虽然丁保没有给予他什么真正严重的伤害,但却渐渐有了这个趋势。 最开始时,正面相抗,他能稳占上风。但一个时辰后,慢慢地便开始互有攻防、渐成僵局。然后再到最近几次被丁保追上交手,自己体力已经渐趋不止,被丁保用那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好几处衣服,甚至其中有一处还渗出了血来。 自身体力流失之严重,超出他的预期,直到此时,他终于明白了对方的策略,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是要跟自己硬耗! 他必须要尽快摆脱丁保,他撑不下去了! 心下一横,咕咚一声,一个踉跄,像是体力不支,顺着斜坡雪原朝下滚落了下去。滚落途中,双手四肢还在不断挣扎,拼命想要攀住旁边的灌木、青草,演的是极为逼真。 果如其所料,他这厢奋力一演,余光环视之下,就见那位同样气喘吁吁的蒙面小子立马自身后闪了出来。似乎是觉得机不可失,双脚踏地,“嗵”地一声,身形窜起,身在半空中时,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已经扬了起来,似要一下将他捅个透心凉。 “来得好!” 判官目中闪过一丝狠厉,身体继续狼狈朝下滚落,但那只右手却一直掩在袖内,等待丁保靠近至一定距离时,突然扬手,嘭地一下,捏碎一个弹丸,紧接着,一抹无形无影无色的淡淡毒霭弥散开来。 “啊”的一声惨叫,身在半空的丁保捂着喉咙,两腿一阵胡乱踢腾,咕咚一声,被伐倒的木桩子一般直直坠落在地,倒地翻滚了几下,再无声息。 “啧啧,不愧是城隍爷赏的七星海棠粉,天下七大奇毒之一,果然厉害。” 施毒放倒丁保后,判官丝毫不敢大意,匍匐在雪地里,将口鼻尽数埋遮在雪下,一直等到毒烟散尽了,这才爬起来。背靠山石,大口喘息着,晃着大脑袋,啧啧叹道。 饶是如此,他也还是坐得远远的,不敢去靠近丁保。 倒不是担心丁保再突然暴起,而是害怕七星海棠粉的毒性太烈,万一一个不小心沾染上一星半点,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判官靠着山石又喘息了一阵,眼见地上丁保再无声息,阴笑了几声,猛然起身,像只大鹏鸟一般极速掠去。 少顷,又如鬼魅般现出,发觉丁保犹自不动,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骂道:“看来是真死了。唉,就是可惜了,咱也就这么一丸,原本还想着他日保命时才用的。真是晦气!” 骂完,拿出罗盘重新认准方位,甩袖而去。自始至终,不敢靠近丁保所在的区域。 等他这次走后数息,丁保才自地上懒洋洋地爬起,自鼻孔里摘下两个湿漉漉的棉絮,长出了一口气,不屑道:“你个傻大个子,就这点本事还要学人家用毒?!大爷一近你身就嗅出七星海棠的味道了,还琢磨着你何时会用,却原来仅是捏碎了抛出,真是暴殄天物!不知道七星海棠粉溶于蜡烛后,随着液态蜡雾燃烧才是不可抵挡的最佳用法吗?” 七星海棠粉正是他在黑头山弓鹤云的书房里辨识天下毒物时比较用心牢记的一种,所以性子很熟。 由七星海棠花晒干后研磨而成,此花原种产自海外异邦,叶与寻常海棠无异,花瓣紧贴枝干而生,花枝如铁,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 此花的根、茎、花、叶均剧毒无比,晒干研磨制成毒粉后无色无臭,无影无踪,令人防不胜防。但极难培植,需用品质上佳的陈酿美酒浇灌,使用时多溶于蜡烛,待蜡烛燃烧时毒气放出,从而致人死地,部分死者死后脸上还会带着满足微笑,是世间七大毒花之一…… 哼哼不屑了几句,这次倒是没有再急着去追。 反正判官的气味气息已经暴露出来,几个时辰内,任他怎么跑也跑不丢。 若说最开始殊死追逐判官还是因为老风之死所带给他的悲痛愤怒,需要一个发泄途径的话,那么经过近三个时辰追杀与反追杀的死亡游戏后,这番情绪已经消解了出去。此时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现在不想要判官的命了,因为他明白判官这水平也绝对不是幕后主使。 最重要的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判官是在何时,是在何地,又是以何种方式送走两位天兵的?这个问题可比简简单单弄死一个判官要重要多了!所以他要将计就计,令对方绝对自己已死,然后完全不设防地回至老巢,自己就可以凭着气味去看个究竟。 既然是追踪,那么距离太近也不太合适,所以就可以趁机休息一下。 休息了大概一刻钟,约莫判官已经跑远,丁保这才动身。 这一跟,就又是一个多时辰。丁保约莫他这一晚上前前后后加起来怕是已经穿过了大半个终南山,一直跟到天光微亮。 沿着石板山径穿过一片茂密树林,突地眼前骤然一宽,耸出一片丈余高墙,飞檐翘脊、壁染朱红,巍峨处竟丝毫不逊于圣门孔府。 丁保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禁一愣,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林间野地,怎能有这么气派宏伟的大院?! 那朱红宫墙沿着山腰间的平台向两侧延伸,左右眺望均不见尽头。远处似有一座门房似的突出耳房,却未悬挂灯笼,只是院中灯火通明,倒也不用灯笼来照。 丁保用嗅觉确认了一下,判官确实是入了此处,便不再犹豫,轻轻一纵,翻过墙檐,纵身跳入院中。 此处院落甚是广阔,地上遍铺大片的青石砖。 形制、用料可比华阳县县衙内堂的规格,甚至犹有过之。院中每隔几丈便竖有一盏八角青灯,是八角铜柱中置着一盏油灯,上覆防风的琉璃灯罩。糜廊砌起的高台下也是每隔几尺挖出一个方孔,与檐上对衬的瓦陇中俱都置入青灯。 与其说是明如白昼,倒不如说是走入出尘仙境,上下一片灯霭浮溢,美不胜收。 丁保刚跳入时给吓了一跳,闪身躲入一丛修剪齐整的山茶中,不禁暗自咋舌,这是哪位大官巨富的山间别墅,尼玛竟比孔词家还要铺张浪费?!(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将计就计 第一百三十四章 魑魅魍魉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三十四章 魑魅魍魉 此时晨曦初起,阴沉沉的天空,霭气沉重。 院中虽然灯火通明,廊间的厢房却都是一片漆黑,丁保琢磨了下,不敢贸然进入。沿着院墙往荒僻处走,远离大院之后,赫见一座谷仓似的木造建筑,独门独户,不与他处相邻。 那木屋左右是空旷的晾衣场,置着一座座空架子,屋外堆满木耙、扫帚之类,却无相邻的下人屋舍,门窗缝里透出些许微光。 丁保掩至窗下窥看,只见屋内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干草,四壁均高高堆着一束束草料,屋内连一副桌椅也无,壁上嵌着一盏旧旧的栈灯,便是光源所在。 连续五六个时辰的厮斗追袭,饶是以他这般经过基因改化后的过人体质,也是有些吃不消。 此时又累又疲,尤其是见到温暖光源之后,整个人的身体顿时酸软了下来,腹里也有些饥肠辘辘。 寻思着此地甚大,弄不好还是敌人的巢穴所在,定然极是凶险。有必要趁机恢复一下体力,不然万一遇到险境,这般疲惫怕是难以支撑太久。 拿眼睛、鼻子里里外外巡过几回,确定无人之后,这才推门而入。 进去后发现,这处草料仓外面看不出来,内里实则是复式小两层。其中二层挑空,仅沿墙筑了个“回”字型的踏板,宽约三尺,还不容一人平躺翻身,以一条木梯上下交通。待四面的草料堆高至顶,便可站在踏板上以铁耙翻动。 屋内门窗紧闭,隔断寒风。自是比外头温暖。 丁保特别翻来几捆草料。在藏身之处外叠了个交角。表面看来便似垒草成堆,任谁也猜不到里头还藏得有人。 卧躺在屋角的草料堆深处,长吁了口气,自怀里掏出干粮就着水壶填了填肚子,然后身心俱疲之下,此番一放松,昏昏沉沉地便睡了过去。 人的身体太过疲累时,反倒睡不踏实。朦朦胧胧、似睡非睡间,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以及一男一女刻意压低、却依然放肆的调笑。 “别……别在这儿……巨基哥,婶婶还找我呢!你怎么带我来这儿?” “嘿嘿,这儿只有我,可没有什么婶婶。” “哎呀,你……讨厌!” 糟糕!丁保乍然惊醒,还未做出反应来。咿呀一声,门扉被推了开来,两条交颈的长长斜影投映而入。女子吚吚呜呜地哼唧着,像条溺水的鱼儿。身子不住扭动,男子却有一脚已踏了进来。 丁保翻入交角最里处,仰躺着,匿好身形,“堪言”在手,不敢丝毫轻举妄动。 另外一只手,轻将干草拨了过来,密密覆在自己身上。 草料房门口处,那对男女在门畔温存一阵,女子轻轻吐了一口气,带着丝不甘和纠结,颤声道∶“巨基哥,你放我回去。婶婶快要醒来了,我陪婶婶上完早课,再……再来寻你。” 男子低笑道∶“嘿嘿,你若不回来,我便到你婶婶房中寻你。” “啪”的一声脆响,女子似是娇嗔着捶了他一记,笑道∶“死相。净耍嘴皮子!” 却又垂首,低声道∶“冬日里,婶婶会比往日晚起半个时辰……她那里,我……我晚些再过去。” 男子闻言大喜,一把将她拉了进来,反手紧闭门扉。 女子惊叫一声,不住咯咯娇笑,两人一路搂搂抱抱,亲亲摸摸,直似蜜里调油,如胶似漆。 丁保却是暗暗叫苦,姥姥的,老子前世今生还未看过活春宫,可你什么时候来不好,怎偏偏挑中这节骨眼?! 身旁垒起的草束突然“砰”地一摇,那位巨基哥竟将女子扑倒,便在先前丁保藏身的干草堆上,与他仅隔一道松松软软的干草墙。 女子娇声乱叫,轻喘道∶“巨基哥,这儿……这儿怎地有张现成的草床?” 男子低声笑道∶“三清四御在上,早算到了你今儿春情泛滥,在这儿给我俩备了洞房。” 女子不依不饶,佯作嗔怒道∶“呸,人家洞房才不要在草料房里?啊,啊……轻些,揉坏人家了呢……” 一阵呜呜唧唧、悉悉索索声响,蓦地“草墙”一晃,两件外衫接连披上草堆顶,可以想见外头那两人已经褪得只剩内衫。 男子咕哝吞了口口水,叹道∶“你这一身细皮白肉,真个是比豆腐更嫩更滑,偏又温香得紧。我当日在迎宾房中一见,便害了相思病啦!” 丁保闻言,禁不住从狭窄的草捆缝间望出去,依稀见得两具半裸的身躯正自交缠。 那女子腰肢纤细骨感,视野所及,连小半截的臀股曲线也无甚肉感,略显单薄,但屈着腿儿去夹男人时,隔着一层裤衫的股弯却也有一股未脱稚气的腴嫩,看起来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女。 男子的形容原也没错,少女面色白皙、皮肤光润,但要说有多丝滑柔腻,倒也不见得。 草墙之外,男子隔着肚兜,捉住少女一鸽似的小巧嫩乳,十指抓握恣意揉捏,少女闭目斜颈,“咿咿呀呀”地婉转娇啼,腿心被大大分了开来,屈着两条小小腿儿不住晃颤,忽然惊叫一声,伸手往腿间捉住一物,睁眼大发娇嗔,颤着嗓子道∶“还,还没润透呢……巨基哥,你这物事这般粗长,硬弄进来,还不疼死了我?” 男子淫笑∶“开玩笑,我天生巨基,岂是浪得虚名?!嘿嘿,死是自然要死的,只不过是让你魂飞天外,美了个欲死欲仙。” 少女羞道∶“我那日服侍婶婶,在房里见了你这……昂物,心儿便一直蹦蹦跳,恨不得……恨不得代替婶婶挨上一回,真是死了也甘心。” 丁保心说真是牲口啊。居然婶婶侄女通吃。同时好奇心起。凑近草缝一瞧,见少女双手在腿心交握着,支起的半裸大腿上露出一小截黢黑物事,其下俱为娇躯所掩,难窥全豹。摇了摇头,满是不屑,小姑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这样的小豆丁也能算是大了么? 遂再无兴致。别过头去,只隐匿呼吸,却不再看。 而那男子见佳人紧守雷池不肯放行,岂容到口的美肉飞了去?柔声哄道∶“好妹妹,你且忍耐一下,一会儿包管你欢喜得飞上天去,怕还不肯让我拿出来哩!” 少女怕得不肯,娇声求饶∶“巨基哥!你先……先将手放在我这儿。” 男子似是无奈,只好依着少女的指示将手放在某处,突地一声惊呼。声音也自之前的急色粗鄙,变成了阴沉寒冷:“你这是要作甚?!” 他阴沉。那少女却是更加阴沉,仿佛瞬间便从之前不经世事三言两语便可被哄骗的无知少女,一下成为了罗刹魔女,“宋巨基,我婶婶初遇你之时,你不过一介牛衣束发,饥冷于道,她为你解通秘本,更牺牲清白修为,助你练成功夫。还将你举荐到这里成为号房执事,你背着她勾三搭四朝秦暮楚便罢了,竟还将我女帝窟的至宝给骗走!我要作甚?我自然是要你给我个交待!” 丁保想不到一出很正常也很无趣的活春宫居然还有这样的变故,立马兴致大增,小心翼翼地透过草缝继续望去。 却见那道士模样的男子,阴沉地俯睨着少女,火光在面上一阵跳动,宛若峭崖投影。 而少女,则是用一种极其怪异的手法,紧紧锁住了他的两条手臂,有点类似巴西柔术中的地面技。 良久,男子阴恻恻一笑,缓道:“给你个交待?你算个什么东西!连你婶婶都只是我的玩物,别看她面上一本正经的,骨子里可臊着呢,最喜欢给我啜棒棒了……你跟她同出一脉,自然也是天生,别看你现在凶巴巴的,我一会儿就把你驯服成一只小母狗,让你摇着尾巴乖乖跪舔,享用玩了再丢给我那些师兄弟们一起……” 少女浑身一震,猛然抬头,怒叱道:“你敢!” 丁保但觉眼前人影一晃,刚刚还蜜里调油般的二人,竟自齐齐动手。 男子悍然挣脱少女束缚,并借着大力将她甩了出去。 而那少女也是不弱,滴溜溜一转,在墙壁上轻轻一踏,又复回来,而且是直接转到那男子身后。 男子冷哼了声,手足不动,少女身影一欺近他背门,身形凭空绕了个圈,反到少女身后,呼地一掌,劈向她微带着丝稚气的脑袋。 两人就这么来来回回、移形换影地厮斗了起来,刹那间,已从草料厅内转了一圈又回来,掌腿无形、趋避如魅,徒留满室翻滚的身影。看起来武功都还不弱。 再静止时,两人又停在原地,继续保持跟丁保一板之隔。 道士男子圈转双掌正欲发出,少女的匕尖抵正他心口,手腕一抖破衣刺入,双方高下立判。 男子一败涂地,面如死灰,嘴唇阖动了几下,低声道:“我原以为经过这几年的潜心磨砺,已足以自保,没想到你比你婶婶还厉害……” 双肩垂落,不再言语。 女子轻轻一笑,难掩得意:“那蠢妇加入女帝窟时已非元阴处子,所以自然难以大成。我年纪虽幼,但天赋可不低,而且一直紧持元阴之身。你应知道在我们女帝窟想要保持处子之身该有多难,所以近两年偶遇心悸男子,我都是狠下心肠一律杀掉!这才终使我跨越藩篱,练成帝窟绝学,又岂是那个不守妇道的荡妇可比的?!” “……原来如此。你还是元阴处子就好……” 男子低声喃喃,蓦地抬头狞笑:“老子这些年来,就等着尝尝传说中女帝窟的元阴之体究竟是何等美妙滋味!”( 第一百三十四章 魑魅魍魉 第一百三十五章 黄蜂尾后针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三十五章 黄蜂尾后针 少女察觉有异,心念一动,匕首直搠入男子心口。 谁知“笃”的一记闷响,刃尖如中败革,居然难进分许。 她这猛地一刺,那窄小匕身两端受力,弯如弓弧,终于铿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少女不禁色变,怒声道:“贴心甲袄!那妖妇居然连贴心甲袄都给你了?”欲再使出之前的轻功身法脱身,岂料娇躯一晃间,男子却是如影随形,更欺近几分:“走哪里去!”一掌轰得她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门扉对面的干草堆里。 她脊背一触地面,旋即撑地跃起,显然男子那声势颇大的一掌打在这娇滴滴的少女身上,非但未能取命,少女还留有余力。 男子面色大变,他这可是蓄积全力的一掌,若是这都伤不了对方,这也没必要打下去了。 而那少女撑地后,试了几试,未曾站起,面上一阵青白之气翻涌,最后颓然无奈盘腿而坐,只拿眼睛刀子般瞥着男子,兀自运功调息。 男子大喜,双臂一震,活动活动头颈,面上狞笑益盛,大踏步朝少女走了过来。 少女一动不动,男子却蹲下身来,伸手捏着她的下颚,端详片刻,眯起眼睛哼道:“小娘皮,以你这卖相老子还真心不稀罕。无非就是图个新鲜,想看看婶婶和侄女儿到底滋味儿如何个不同法,嘿嘿,待调教好了,丢到一张榻上,将你二人凑在一起来啜棒棒,应当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抬起少女的下巴。狰狞道:“很久。没有人敢对我如此无礼了。你们女帝窟的那些个淫货。看见老子全都水汪汪的走不动路了。你个小婊子居然妄图引我至此处来暗算我?还拿匕首来刺我?嘿嘿,待我收了你的元阴之体,赚了你的功力,再去央你婶婶,让她把你赏赐于我。以后,你就是老子的夜壶、便壶、马桶、茅房……” 丁保对这对男女均无好感,乐的看他们狗咬狗,但此时听闻男子这般恶毒说辞。还是有些隐隐皱眉。 然则就在这时,一直未言的少女面上青白灰气一旺,男子心中警觉大起,身形一转,就要往后退去,暮地一股裹夹着尘土嚣烟的狠辣劲风由下而上,直扑面门! 男子反应极快,下腰、撑地、转身一气呵成,堪堪避过尘土伤眼之厄,不敢再留。再不回顾,转身跨步。飞也似的朝门口掠去! 少女面色戾气一闪,也不见她如何运使,旁边的一盏栈灯嘭地碎开,火焰一分为四,灰黑黑的灯芯冒着大蓬的烟条火星,冷不防地击中男子的双腿膝弯,以及左肘后方的软麻筋处。 膝弯是人身最柔软的地方之一,被烧成霜灰的火芯击中,不下于烙铁加身,男子闷声倒地,剧痛中兀自护着头脸往门口滚去。 少女也不追击,冷冷瞥着他,就像瞥着一个死人。缓缓起身,拿腿儿在地上一扫、一圈、一弹,无数破碎的琉璃渣滓铺天盖地,刺得男子闷声惨呼,翻滚不绝,却始终够不着之前被他霸气关上的门扉。 少女并未上前,左掌迎风一招,男子忽觉左脚受制,整个人被拖过一地碎草、砖罅,摩擦得遍体鳞伤、肌肤迸血。 少女双手飞快缠卷,将他拖到身前,那男子如同见鬼,惊骇大呼道:“柒研心,这不是女帝窟的功夫!你使得这是什么妖术邪法?!” 丁保也是看得大惊,隐隐却又觉得这种手法有些熟悉。 急忙定睛去看,得益于现在超群目力,被他看到在男子的左侧脚踝上,隐隐有一条软滑纤薄的透明丝线。那丝线极细极韧,不知是何材质,看起来像是轻飘飘的,但从坠感来看,却又彷佛具有一定的重量,端的奇妙非凡。 少女不答话,冷冷道:“宋巨基,将我女帝窟的至宝拿出来,饶你不死。” 男子犹不知死活,耸了耸下体,淫笑:“柒妍心,还没尝过这滋味,你舍得吗?嘿嘿,还有你婶婶,你敢……” 少女笑了,左手捂住男子的嘴巴,右手腕一翻,一道匕首的寒光闪过,像是切菜切肉一样,一把将那坨秽物给割了下来。而她脸上,却依然是笑吟吟的,有一种超越这个年龄的冷酷,把小脸凑近痛得呜呜唧唧浑身筛糠一般直打摆子的男子,娇笑道:“巨基哥哥,这下,该告诉我了吧?” 男子不知哼了声什么,少女满意抬头,然后匕首一抹,送男子归了西。 就像刚刚捏死了一只蚂蚁。 丁保躲在挡板后看得是身心俱寒,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一对男女又都是什么人啊! 男的简直是畜生,畜生都不如!少女也是心机深沉毒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少女在男的怀里摸索了片刻,收走一物,把玩了片刻,似是有些喜意,往前踏了两步,刚想走脱,忽地身子一震,面上迅速腾起一抹酒醉般病态的嫣红,废了好大功夫,终于把那口瘀血给咽了下去,脚下却是一软,咕咚,直接朝旁边栽去。 刚好载倒在草垛上,触动了翻板,嘭噔一声,蒙面瞪眼的丁保显露了出来,跟那少女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直接对视,发现少女不算特别漂亮,但眉眼之间,有一种勾人的青涩媚气,倒是丝毫看不出半分狠毒,丁保心道,怪不得那位巨基哥哥阅便众女,最后却还是折在了她的手里。 二人对视了片刻,少女先说话,“胆子不小啊,小贼,敢摸到这里来偷东西?” 似是感觉不到丁保身上有内力,所以便把他当做寻常的小贼了,但隐隐的,却又感到一丝说不出的凶险。 “姥姥的,身上有银子吗?江湖救急!”丁保翻身而起,凶巴巴道。 少女不搭理他,盘膝坐下,揉着眉头,瞥了眼那边地上,冷冷道:“看看那边那人,不想跟他一样,就赶紧滚。” “姥姥的,就不看。看了我就不敢抢了。”丁保恶狠狠道。 心中却道,黄蜂尾后针,大爷才不上你当呢,你左手摁匕,右手藏丝,身手诡异凶残,不弱于判官,大爷要是贸贸然一转身,还不被你给偷袭了?! 少女扶眉,突地一笑,眉眼含春道:“你到底是想抢银子,还是抢女人……呐?” “银子。”丁保说着,似是禁不起诱惑,咕哝,吞了口口水,呐呐道:“女人,也要。” 少女嗤的一笑,点头道:“贪心呢,不过够坦诚,本姑娘喜欢。”说着,信手将内衫褪下了些,直起上身,屈膝斜坐,正色道:“坦承相对、公平互惠,一向是本姑娘与人合作的原则。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被那人给伤到了,而且他这人的掌力很古怪,十二个时辰之内若不根除,会纠缠筋脉脏腑,形影不去,犹如多年沉痼、难以拔除。所以你得助我,当然,我也有绝大的好处于你。” 丁保佯作心动,问道:“如何个助法?” 少女垂眉,似是隐现一抹羞意,却又咬着嘴唇,坚强道:“双修。” 装的真他妈像,丁保心里暗骂,面上却是讶然,“双修?这是什么?” 少女一怔,见他不似作伪,便将双修解释了一番,最后羞涩道:“人家还是黄花处子呢,便宜了贼哥哥你。而且,伤好之后,还有重金相酬。这样一来,银子、女人都有了,一举两得,如何?” “哦,原来双修就是娶媳妇儿啊。”丁保恍然,却自摇头:“不好。” 少女笑容一滞,“为何?” 丁保指了指少女胸前,气呼呼道:“你那里被刚才那个臭道士又亲又摸又揉的,已经脏了。要是我娶媳妇儿,绝对不娶你这种的。脏不拉及的,居然还想骗我的童男身,臭不要脸!” 少女听得微怔,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俯、花枝乱颤,罕见地没有了刻意的从容,笑声大胆而放肆,仿佛见到了什么稀奇无比的怪物。 丁保漠然回望,不发一言,直到她慢慢收了笑声,抬起一双炯炯放光的眸子,白皙的小脸上兀自挂着微笑,目光中却无笑意。 “你还真是个有趣的贼啊。” 少女盯着他的脸许久许久,才又微微低头,双手隐在袖中,将方才一瞬间涌现的尴尬、失望、愤怒、阴狠……俱都隐藏下来,仿佛从来不曾有过,又恢复成了那个天真无邪、微带着些娇羞春意的懵懂少女。 她笑吟吟的望着丁保,活像看着一头不自量力、却又不知死活的流浪猫崽,全因她的宽容溺爱才得以存活,自己却一点儿也不明白。 “就算我脏了,可银子不脏。你不想要吗?” 丁保心中暗凛,这都刺激不了你?让你主动出手就这么难?面上,却似是忽然想通,猛地往地上一躺,仰成大字型,一脸悲壮,“来吧,麻烦……且轻着点。” 少女双拳紧握,好不容易平复些的内伤猛然一剧,差点喷出血来,整个身躯都在颤抖。 就在这时,忽然“当”一声巨响,一瞬间,偌大的草料仓里空气仿佛全被压挤到了一处,然后才又迸碎开来。 远至梁柱仓门、近至脚下地面,仿佛无一物不在震动,巨大的共鸣从里到外震撼着丁保,似乎要将腔子里的脏腑舌头全都震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黄蜂尾后针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云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云 “这……这是什么声音?” 震耳欲聋的轰然撞击,却未随着丁保的心神平复而消失。很快的,第二声、第三声……丁保慢慢数着这骇人的撞击巨响,心中隐约有了模糊的轮廓,是……钟声。 只有百年古刹巨观的巨钟,才能发出如此宏亮的金铁声响。但这里……怎能真的是道观寺庙?! 少女微笑:“看来,你这小贼还不知道自己偷东西偷到了哪里。” 她见丁保默默无语,心里窃喜,又得了恢复体力凝聚杀机的良机,遂没等他回话,便自顾自地笑着接口:“如你所闻,方才乃是观里的晨钟声响。此钟声闻百里,震动终南,全终南山仅此一座,别无其他。” 丁保对她的心机路数很是忌惮,而且担心闹出太大动静,所以没有把握也不敢妄动,眼珠一转,道:“这里……怎能是道观?” 少女笑道:“其实你想说的是,既是道观,怎能有我这样的女子出入,还与男子躲入草料仓翻云覆雨,恣意偷欢?殊不知这寺里不仅有女人,还为数不少。实不相瞒,这位宋巨基本身就是道士。” “怎会如此?” 丁保大惊,“你……动手杀了道长?你不知残杀出家人,是万恶不赦之罪么?” 少女冷声道:“他算什么道长?我杀的,至多是一名无耻之徒世间一等一的败类罢了,也要去无间地狱么?”说完,笑了笑。又道:“放心吧小贼。有道是。终南无道。你安心偷你的银子便是,真道长假道长的,又何必认真?我告诉你,你偷上的这座山头,是终南山南麓的名峰刹那峰,山上宝观如林,都是奉了朝廷恩旨,为‘泽被教化’而设。此处道观。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座,名唤出云观。” 刹那峰紧邻宣化府,跟衍圣草园分扼终南山的南、西二角,峰峦挺秀,俯视江流,要走官道的话可不得七八日。丁保万万没想到自己从山中直插而过,仅仅一夜便跑到这里来了。 不过这出云观号称终南第一名观,大名自是如雷贯耳。 知道身在何处,丁保心中一定,暗忖。看来这所谓的终南第一观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先是判官躲了进来。继而又是这蝇营狗苟的一男一女,什么女帝窟之类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路数。不过也正是这样,才更有可能真的发现点什么,毕竟,天兵也不是好路数! 打定主意,不想再跟这歹毒危险的少女僵持下去,遂猛地一起身,一拍额头,“呀,时候不走了。再不溜就现形了。” 说着,径直朝外走去。 “且慢。”少女不知道他方才躲着听到了甚么秘辛,自不会真个放他走,眸底狠辣一闪而逝,嘴上,却是泫然欲泣地哀求道:“麻烦贼哥哥,就是不肯相救,至少也扶小妹起来。这不,我这怀中,还有些银票,就赠予贼哥哥了。” “这样啊。唉,善良是我最大的弱点。”丁保娑摩着下巴走了回来,径直走向她背后,伸手去搀扶少女,眼珠子,却不停地朝她怀里扫,似乎真在打量银票。 少女下巴一垂,眸中杀机顿现,两只手同时出动,但嘭的一声,却是丁保当先一刀柄狠狠砸在她的后脑上,直接软了下去。 而在方才的那一刹那间,丁保凭借过人身法,于方寸间险而又险地躲过了少女一只匕首、一蓬毒烟、还有一根几乎瞧不见的细丝。 尤其是那根细丝,真是玄而又玄,就擦着丁保的衣服射出,直接缚射在了后面的木柱上。 丁保凑近了,拿“堪言”试了试,一下,两下,居然滑开没切断,最后还是用另一只手绷紧了,这才勉强切断。 顿时不禁一阵后怕,幸亏没有贸贸然直接出手,要不然这女的那身诡异身法再施展开来,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呢。万一再被她逃去了,招呼来大批同党,那可就惨兮兮了! 坐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将少女缠缚起来,先将她从男子身上摸出的那个形同后世魔方般的奇怪金属物事取出,然后喂了她相当于五人份的蒙汗药,最后塞入挡板中。连带那男子的尸体,一并用草料盖住。 然后细细理了理头绪,觑了个无人的空子,推窗跃了出去。 丁保步出檐影,取下蒙面巾,脸上胡乱抹了些灰尘,然后若无其事地往门墙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迎面忽见三名青衣小道童并肩行来,均是十二、三岁的模样,衣着清洁、容貌清秀,眉弯细细,竟似描黛一般,细小的身子犹如细细袅袅的,十分巧致。三人低声说笑,神情、动作均不脱童稚气息,一直走到了丁保身前才发现他的存在,吓得掩口惊呼,停下脚步。 丁保倒是很镇定,顶礼道:“三位小道长早。” 又继续迈步向前走。 那三名青衣道童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忙将他唤住:“哎呀!居士,前头是慈航庵,你……你是男子,不能去的。” 脆嫩的童音无比动听,却把丁保唬得一愣,愕然道:“你……不是道童!” 那稚气小道姑噗哧一声,掩口笑道:“所以我才打慈航庵来。居士是堂堂男子,恰不能往慈航庵去。” 同行的女伴也给逗乐了,三人挤眉弄眼、你推我攘的,俱都笑作一团,却似春风催放,树垭上颤着三枚新嫩欲滴的小花蕾。 出云观是终南山首屈一指的道观,观中不但有道士与来路不明的女帝窟的女魔头偷欢,道姑竟还与道士同观而居……饶是丁保来自开放的二十一世纪,也不禁咂舌,难道网上说的是对的,道姑真的就是专门给道长准备的?! 正茫茫然不知所措,身后一人大叫:“喂,都让你们好好待着别乱跑,偏你这浑球听不懂人话!” 丁保差点跳起来,本想撒腿就跑,一想不对,听这货口吻,似把我当作了旁人! 出云观内迷雾重重,他要找到藏匿其中的判官,正缺一个堂而皇之的掩蔽身分,索性乖乖垂手而立,静观其变。 一名青年道士气呼呼地赶了过来,那三名小小道姑忙行礼,乖乖巧巧地齐声道:“清风师兄。” 被唤作“清风师兄”的青年道士原本便有满腹硝石火药,一遇这酥麻娇软的甜脆喉音,登时也软了手脚,红着脸干咳两声,讷讷道:“清语!你……你们别跟外人说话。若是被老律堂的师叔们瞧见了,只怕又要责骂。” 那先前与丁保说话的小道姑清语颈子一缩,吐了吐小舌头,笑道,“还好只有清风师兄瞧见。不说啦,我们走罢。” 拉着师妹一齐离去,青衣裹着的窄小臀股圆翘有肉,行走间一扭一扭的,背影竟也颇有风情。 那青年道士清风瞧得面红心跳,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起正事,扭头一瞪丁保:“你们这些个作死的乡下人!都说了不准到处乱闯,你居然敢闯到慈航庵去!” 仿佛连拉他、揍他都嫌弄脏了手,抬脚便往丁保身后连踹几下,犹不解恨,自己一个人又叫又跳,踢得一阵黄土飞扬。 丁保身强力壮,捱几下自是不痛不痒,让那清风像赶狗似的沿路驱赶,又回到了草料仓附近。 只见在草料仓的另一侧墙边,蹲了十几个人,年纪约莫在十几二十岁之间,俱都是少壮男子,只是个个衣衫邋遢、头脸肮脏,只比乞丐稍好一些。 丁保低头瞧瞧自己,顿时恍然大悟,心中不禁苦笑:“怪不得先前那少女柒妍心将我看做山野小贼,这厢这臭道士又骂我是乡巴佬,原来老子在山里摸爬滚打了一整夜,模样只怕比他们更加落魄。” 墙边一名头戴草笠、獐头鼠目的汉子手持赶驴的藤鞭,趿拉着一双破烂草鞋,不住地来回巡梭,一见他来便作势要打,却被清风喊住。 “好了,别做戏啦,张麻子。这些人是观里要的,身上鞭鞭条条的能看么?” 那汉子张麻子嘿嘿陪笑:“真人说得是!真人说得是!” 回头瞪了丁保一眼:“能来出云观干活儿,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再不安分些,小心三清祖师一道天雷劈死你这王八羔子!” 丁保唯唯称是,偷拿眼角观察,这十几人个个蓬头垢面,身上衣裤均条条碎碎的烂布也似,一字排开那是谁也认不出谁来,也难怪贩卖人口的张麻子与清风会错认他是其中一伙。 清风从袖中取出串铜钱,点了二十几枚给张麻子。 “下回你再找这种叫化子来,一个人头我便给你砍一半儿。这些个腌臜货乡巴佬要养到能见人,得花观里多少米粮!还不如去养猪,养肥了还剐下几斤肉来,养这些腌臜东西,老天都不过眼!” “是、是!道长说得极是!” 张麻子连连哈腰,忽然压低嗓音:“道长若要好的,我手上倒是有些外乡人,男的女的都有。人多了,蚂蚁窝里挑虱子,总能捡到一两只肥的……” 清风冷笑:“法会期间,镇南大将军也是座上嘉宾,犯了他老人家的禁徙令,正好满观抄斩。你张麻子要不也一起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云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隐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隐 张麻子面色煞白,忙不迭地搧了自己几耳光,连声告罪,捧了铜钱夹着尾巴便走了。 丁保却是听得大讶,镇南大将军,这不是苏戈的老爹苏靖吗? 继而忽然一想,是了,这出云观虽也在终南山,其实却是处在南国三府中宣化府的管辖范围。只是,苏大将军怎么会有空到这里听那劳什子法会?!再联系到这边厢判官、柒妍心这些个妖魔鬼怪竟齐聚此处,顿时心中疑虑更甚。 还未来得及多想,一行人跟着清风来到旁侧一处天井,遍铺青石的院里有一口爬满绿苔的古井。 原本廊厩的四面都各有几名小道或坐或倚,懒惫谈笑,一见清风到来才又慌忙起身,作揖行礼。清风也不理会,将一干乡人都赶到天井中,命令道:“把衣衫脱掉,一条布也不许留!” 丁保很老道地缀在最后面,一看架势不对,噌地一下,闪到草料仓旁,闪身而入。透过窗缝,观看外面形势。 剩下的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确定清风不是在说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脱得赤条条的。 清风向小道们使了个眼色,众小道嘻嘻哈哈地从地上抄起长逾一丈的青竹竿,哒哒几声脆响,竹竿横七竖八架上狭小的天井,俯视便如笔画复写的“井”字。 天井中的十几名乡人动弹不得,纷纷叫嚷起来。 “这……这是做甚?” “道长!俺又没犯事儿,干啥给俺上竹棍?” “快……快放开俺啊!” “噤声!” 清风把手一挥:“泼水!” 围在廊间的年轻小道们便提起水桶,一桶接一桶的往天井中泼洒。一旁有人不住从井中吊桶提水。源源供应。 其时新年刚过。正逢早春,院中难见天日,冰寒的井水泼在的身体上,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忍不住会哆嗦发颤,更何况这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瘦汉,所以一时间鬼哭狼嚎的。 更甚者,只要有人想闪躲、蹲下或逃跑,四面交错的竹竿便倏地夹紧。硬生生将人卡在当中,杯口粗细的硬竹往腰腹间一夹,当真是五内俱涌,早起胡乱吃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直要自喉头挤呕而出,苦不堪言。 简单粗暴地泼洗了一阵,清风命执役道人打来几桶清水,取出一大块油纸包裹的皂药投入桶中化开,以长柄勺舀着泼向众人。那药水色白如稀乳,气味刺鼻。肌肤一沾便微感刺疼,难以睁眼。只得闭目缩头、捂住口鼻,又惹得围观道人一阵轰笑。 丁保看得有些不忍,这种不人道的情景,他前世在地球上时只在一些影讯资料中看到过。现实生活中,也只是幼年乡村时,曾见猪牛羊以药水去虱,不禁暗自叹息,这些道人竟把普通百姓当成牲口对待! 一片鬼哭狼嚎、蹲地抱头后,药浴已毕,众道人又为这些乡民泼水冲去药汁。 片刻后,竹竿撤去,乡人们两腿一软,俱都双手抱胸,蹲在地上,嘶嘶吸冷气,哼哼呻吟,身体则不住簌簌发抖。 清风双手叉腰,站在阶台上俯视着乡人,一改之前见到漂亮小道姑清语时的温言轻语,大声喊道:“都给道爷我听好了!祈道法会在即,为迎接从天封来的道使钦差,观里人手不够,万不得已,才让你们入观里打打下手。要不,凭你们这些低三下四的腌臜东西,再投胎几辈子,也踏不得这三清道门、无上仙福之地!” 众人饥寒交迫,连抬头之力也无,心中纵有不愉,此刻也只剩下气馁而已,顿觉自己果真卑贱已极,便似落水狗一般。 丁保暗忖,这怕也正是清风强迫他们剥衣泼水的目的。 就见那清风居高临下,睥睨四周,寒声道:“这里没有你们心中的诸天神佛,若有,那也只有我!自今日起,就是你们的神,你们的仙,你们的天!从现在起,我叫你们站着,便不许坐下。说了让你们吃饭,才准张嘴。你们之中,有哪个作死的敢不听号令,我便把他从后山扔下去,看看你们信奉的诸天神佛,管不管得到这三清四御的道家宝地!” 隔着窗棂,丁保眼睛微眯,身体微微有些颤抖,既感错愕,又觉愤怒。 这他妈哪里是三清道门?简直连拦路杀人的恶徒都不如! 清风仿佛对脚下无知乡人的战栗十分满意,顿了一顿,确定无人敢稍稍仰头,朗声道:“当然,卖命干活儿的人,三清祖师也不会亏待他。你们在这里干一天的活儿,出云观管吃管住,管你们穿有暖衣、睡有热炕,一天还算足七十文的工钱给你们。干足一月,走的时候一次把资钱发给你们。此外,还加花红,给的是白花花的二两实银。” 去年东涝南旱,各地官、商奉旨捐输大量白银米粮赈灾,造成各地的银价、米价飞涨,原本朝廷规定一两银子兑一千文铜钱。 结果整个南国,除了镇南大将军府所在的霜桥府,因为苏家竭力维持物价平衡,涨幅还勉强压抑在一千两百文上下,其他地方银钱的汇兑早涨得不像话,物价也因此居高不下,民怨迭起。 这些贫苦乡人一辈子也没见过一块货真价实的银锭,听得出云观居然要以价高的银两充当酬劳,莫不欢欣鼓舞,适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丁保看着他们咧嘴傻笑、无限欣喜的模样,只觉心中酸涩,愈发觉得孔词搞得那个什么碧玉之宴很有必要,心中却又暗想,一月能拿足二两白银,可比寻常衙门差役高多了,究竟……要干什么活?! 却听清风说:“依观内的规矩,入门之人除了香客、居士,其余皆是出家道人。你们可不能这样干活儿。” 唤执役道人取了板凳、剃刀。还有厚厚一叠旧道袍。要为乡人们修发束冠。 一名满口黄牙的青年汉子嚅嗫道:“道……道爷!俺家里只俺一根孤苗。要传宗接代的。俺……俺可不能出家做了道长。” 清风冷笑道:“出家做道长,你配么?我呸!你们修法束冠、穿道袍不过做做样子,除了我或其他清字辈以上的弟子问话,通通都给我装哑吧,寺中香客、居士进进出出,哪个敢多说一句,我一样扔他下后山。” 众人依言,一个一个接下道袍穿好。齐齐坐下等待修法束冠。 丁保心中忽地一动,急忙回身,找出之前宋巨基进门时脱下的那一身道袍,然后穿好摸出草料房,身形一动,无声无息地又潜回了队伍里,反正这里边谁也不认识谁,大家又都不敢胡乱说话,倒也没人注意到。 修发竖冠完毕,丁保在井边取水。就着水面一看,差点连自己也不认得自己。不由大感满意,太好了,要在这出云观里胡乱溜达,哪里还有直接扮成道长更方便的?唉,就是,有些太过于玉树临风了些…… 众人收拾妥当后,清风随即分派工作,由执役道人们各自带去干活。 这“干活”二字却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语黑话,而是扎扎实实地干活儿。 从打扫庭院、修剪花木、清洗大殿乃至膳房帮厨,无所不包,工作既繁杂又沉重。饶是乡人们平日劳动惯了,也大感吃不消,只是一想到二两白银的月资,人人都咬牙苦撑,不敢懈怠。 托了被人使唤着东奔西跑之福,丁保也大约摸清了出云观的地理位置:出云观坐北朝南,分为中、东、西三路以及后院计四个部分。 主体殿宇位于中轴线上,也即中路,包括山门、灵官殿、玉皇殿、老律堂、丘祖殿、三清阁等建筑,配殿、廊庑分列中轴两旁。 西路,除了吕祖殿、八仙殿、元君殿、元辰殿、祠堂院等外,最主要的便是藏经楼,藏有数以万计的各种正统道藏和续道藏,以及历代观主之灵位,基本上算是禁地。 东路,原有南极殿、真武殿、火神殿、斋堂等建筑,因所奉神像早毁,现作为生活居住区。在之前建筑的基础上,结合后院的小园林,辟建出另一座富丽堂皇的庭舍,提供香客、居士留宿之用,名为“舍堂”。 而与舍堂以一片园林相隔,则是昨夜丁保翻墙而入的“慈航庵”,此地是专门留宿女众的地方。 丁保稍早遇见的三位娇俏的小道姑,便是出自此庵。 不知不觉间,丁保忙了一上午,他身手敏捷、力气又大,干什么都是又快又好,执役道人的头头爱他的利落,便唤他去中路的厨房帮忙。 这里边人太多,气息太杂,早已失去了判官的踪迹,他正乐的到处转转,所以便笑嘻嘻地接过道人递来的扁担,担着两束柴捆,沿着山路往上。 上午一同分配的乡人都在东西两路,只丁保一人来到中路。他性子活泛,好使唤,帮着洗菜生火之余,便与厨中的另一名道人闲聊起来。 “呵呵,道爷,您出家多久啦?” “没出家!” 那道人咧嘴一笑,挑了挑宽疏的眉头,“这年头想出家,非得家世好、有闲钱,才能打通关节,买得一张朝廷核发的度牒。我老家是给人种庄稼的,你说我这种出身,供得起道长么?况且,老子不像你,生得也不够体面。” 他的确生得矮小肥胖,皮肤黝黑,笑起来便像是一颗晒裂了的瓜葫芦。 那道人见丁保有些发愣,又笑道:“傻小子!道长们何其尊贵?有朝廷支持,又有富人供养,不会下厨来洗菜煮饭,或去打扫茅厕什么的,反正观里有的是钱,要厨子、长工,甚至要婢女服侍起居,买进寺里来便是。只消道袍一披、头发一束,看起来也都是道长道姑。” 丁保想起早上碰见的三个小道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 “老子跟你一样,都是来帮闲的。这里的人大多都是。” 道人说着,压低声音:“老子来了两年啦。这儿给钱又大方,一年还放我俩月的假回家瞧瞧,虽是辛苦下贱了些,也值啊!” 丁保无言拿起菜刀,也不多瞧,啪啪啪胡乱剁了几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翻涌,妈蛋,这个地方,绝逼有鬼!!!(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隐 第一百三十八章 剿寇宣抚使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三十八章 剿寇宣抚使 丁保正在厨房里梆梆梆切菜时,门外,忽然一人叫道:“来几个有力气的,快!” 声音熟悉,竟是清风。 “操蛋!”厨房里的火工头头一抹额汗,低骂了一声,随手点了几个人:“你!你!还有你!跟清风道长过去!” 提高嗓门儿哼唧道:“就这么多了!再少个人,午斋便等着晚上吃罢。” 言罢,铁铲“劈哩啪啦”地划拉着铁锅,仿佛在发泄着火气。 清风也不啰嗦,抄起布巾便往几人身上扔去:“把汗擦一擦!旧袍子脱掉,换上新的。待会抬东西的时候,不许龇牙咧嘴,走路步子要稳,个个都得给我宝相庄严、道胎怡然!谁给本观丢了脸,我照旧扔他下后山!” 走到丁保面前,瞥了一眼,哼道:“你这袍子够新,不用换了。” 丁保的袍子当然新了。他身上所着的,跟那些乡人分到的皆是破烂旧袍不同,他这是直接穿的那位宋巨基道长的。 清风领着含丁保在内的四人走进库房,命他们两两搭伙,分别以肩木扛起两只扎了大红花彩的朱漆木箱。 那木箱长约四尺,宽约尺半,深不过一掌余,人手却颇为沉重,不知装的什么宝贝。两人一前一后、对扛而起,连肩木都被压得微弯。 与丁保合挑的非是厨房内的杂役道士,而是一名面容憨厚挺拔单薄的小道士,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言行容貌与半路披袍子的帮闲杂役全然不像。应是观里正经八百的道士。 这小道士吃得满面油光。个头也挺高。看来伙食不错,但年纪太小,膀子却没什么气力,明明重量已多由丁保承担,还没迈步走出库房,他已扛得脸色煞白,气喘吁吁。 清风冷眼一瞥,哼道:“信义。你清吉师叔呢?怎到现在还没看到人?” 被唤作信义的小道士低声道:“回……回师伯的话,弟子不知。” 不知是不堪负重抑或畏惧师伯,短短两句应得支离破碎,上气不接下气。 清风冷笑:“同住一殿你也不知道?那没说的,只好劳烦你帮个忙,做一回挑夫了。” 信义不敢反口,低声道:“弟……弟子自当尽力。” 清风似有意再压他片刻,缓了缓,训诫四人:“这礼物的主儿,乃是本观二监院、老律堂首座真阳子道长。他老人家动一动指掌,全观怕要翻得几翻。他老人家的脸面。便是本观的脸面。谁要是让他老人家在贵客面前失了面子,几条命都不够赔!” 众人唯唯称是,抬着礼物出了库房,浩浩荡荡地来到中路山门。 山门之外,立着一名须发花白、面色冷肃的中年道人,身旁有五六名身穿道袍的弟子簇拥,益发凸显他的地位尊崇、不苟言笑。 这位道号真阳子的中年道人除了身穿道袍外,还披着一件紫色大褂,手拿拂尘,头顶金星冠,端的是一副得道高人模样。 他瞥了行礼的清风一眼,低声道:“清吉呢?” 声音沉如磨铁,音浪的余震仿佛都在喉间腹里滚动,有一种金石之音。兴许是执掌老律堂日久的缘故,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厉。丁保上次听到类似的声音,还是在苏戈师父捕神漏爷身上。 心中忽地一动,一个个都在问清吉,莫非就是那位宋巨基的道号?! “启禀师父,清吉师弟尚未出现。” 清风恭谨地回答,眉目间平平淡淡的不见喜怒。 “晚点再找找。” 真阳子铿声道。 “是。弟子遵命。” 这时,山门外一阵螺角声起,低呜呜地吹了进来。 真阳子眉毛一动:“贵客来了!” 拂尘一摆,大褂飘飘,当先跨出院门,率领众弟子一齐列队迎接。丁保也退到一旁,还未放下肩上的大红木匣,门外知客道人便扯开宏亮的嗓门悠悠唱名:“南国三府剿寇宣抚使白海亭白大人拜山,本观弟子恭迎大驾!” 南国三府道剿寇宣抚使?白海亭? 丁保心中一动,立马想起一事,那是在他离开华阳之后不久之事。 因为华阳县闹天兵一事多有蹊跷,皇室派下剿寇宣抚使,说是代天巡视、抚慰民情、兼督剿寇事宜,但其真实用意却是众说纷纭。 说是给苏家难堪吧,其实也就一正双副三员文吏,除了依律所配的护卫外,未带一兵一卒。可说是真宣抚吧,这种差事以往都是由镇南将军府苏家一力监办的,白马皇室这次生生派下这么几个人来,若说没有些什么小九九,还真是没人相信。 那位给苏家上眼药的宣抚使,莫不就是这位白海亭吧?! 丁保举目望去,但见锣鼓声中,一名身穿乌紫官服、佩挂金紫鱼袋的官员跨入院门,白面无须,清健如竹。 头带乌纱直脚幞头,足蹬粉底黑革官靴,文文气气的,别有一番文士威仪。 这位宣抚使白大人似乎不爱铺张,除了两员文质彬彬的贴身随从外,随身只带了六名插羽佩刀的衙门公人,算上山门外简陋的双抬便轿,至多十名随从而已。若非那一身乌紫官服异常耀眼,也不过就是等同于华阳县罗知县的排场。 然而丁保眼神自这位白大人身后的两员贴身随从脸上扫过时,却是心中一震,急忙低下了头。 张巡检! 华阳县中秋夜宴当晚,这位青年才俊张巡检因为爱慕苏戈,当众向他发难,还被苏戈当面羞辱驱赶。后来因为苏家、白家相继抬举丁保,甚至后来财神客栈也来凑热闹送来了十二显童财神贴,这才震住了他。 丁保犹记得当日场中原本对他不服着甚众,而在自己震慑全场之后。又是这位张巡检第一个调整好心态。走上前来向他服软敬酒祝贺。算是能屈能伸知道厉害的难得人才。所以丁保对他印象挺深。 只不过后来众人有样学样纷纷上来劝酒,丁保倒没注意到他何时离席的,这么说来,这人因为无颜逗留所以反倒拣了一条性命?! 还是说……另一种可能,丁保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此时心中众念纷纭,久久不得平静,不过有一点他敢肯定,这位张巡检对他印象肯定更深! 或许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因为那位传奇的“丁保县尉”已经身死,听说华阳县众连诵碑都给自己立起了,这位已经攀附上宣抚使大人的张巡检不会联想到过去那个人……那个曾在中秋夜宴时震慑全场、昂扬风发,而且怕是永远成为华阳传说的年轻县尉。 但现在丁保连一丝一毫的风险也不想冒。 “信义道长!” 他尽量压低声音,垂眉侧首,嘴唇轻轻阖动,从旁边看来,就像乘隙打了个哈欠,“这箱子交给我罢。我去后边……省力些。” 出云观内正传弟子地位较高,常遇执役杂工献殷勤。信义小道士正自肩酸腿软,忙不迭地与他调换位子。丁保比这位身量颇高的小道士略微矮了一点点。加上刻意低头,一到后列,登时被掩去大半面容,加上形貌装扮变化较大,倒是不容易发现。 那二监院真阳子见了白大人,立马迎上前去,拂尘一扬,高诺顶礼。 “无量天尊!宣抚使大人一路辛苦。贫道有失远迎,尚祈大人见谅。” “真人客气了。” 白海亭还足了礼,清朗一笑,“俗人俗务,多扰清听。眼看祈道法会之期将近,若是耽搁了观里的准备工作,倒是本官的不是了。” 两人推让一番,把臂相偕状甚亲热,并肩行入院中。白海亭忙着与真阳子说话,张巡检作为二位贴身随从之一,自然也有真阳子座下众弟子热络攀谈,双目无暇他顾,自也不会留意旁边齐齐低首的一众低阶道士。 丁保才刚松了口气,忽见清风的目光瞟了过来,下巴一抬,低声道:“快跟上!警醒点!” 四人忙抬起那两只大红木箱,亦步亦趋地走入老律堂。 老律堂原名真人殿,诸葛皇朝时,天下有名的高道常月真人曾奉旨在此主讲道法,开坛传授戒律,求戒弟子遍及大江南北,道门玄风为之一振。后世为纪念这一盛事,便将真人殿改称“老律堂”,即传授戒律之殿堂。 老律堂是出云观中最大的别院,历史也最悠久。除了院落面积大外,建筑面积也大,是观内道士举行宗教活动的地方。 每天早晚道士们都要来到这里上殿诵经,逢道教节日或祖师圣诞,要在这里设坛举行斋醮法会。 整个老律堂内,有皑皑白雪与苍茂松柏相称,散发出一股古老宁静的庄严与肃穆。 白海亭与真阳子边走边聊,张巡检也和其他几位道人相谈甚欢。清风领着四人远远跟着,隔着六名带刀护卫,保持着无法听清前边贵客交头接耳的距离。丁保落在队伍的最末尾,倒也安全,除非那张巡检脑袋抽抽了,突然回头,或是白海亭白大人一时兴起,非要想认识真阳子的徒子徒孙之类,否则倒也不虞穿帮。 他此时倒是愈发好奇,这个出云观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怎么一个个神神鬼鬼的都往这里跑?! 走着走着,队伍忽然停在了一座奇特的建筑之前。 那建筑是由切割方整的灰色大石砌叠成八卦状的台基,上头的屋舍等全是木构,只是木色油亮中泛出琥珀色,肌理透着丝丝金缕,显然年代久远,犹在院中其他建筑之上。 但最奇特处却非古旧,而是建筑的诡异结构。 这座堂子乃是由八间长方形的屋舍所组成,俯视如轮轴,每间屋舍仅有末端的边角相接,居中围成一个小小的正八边形。 每屋之外有三边围廊环绕,仔细一琢磨,才发现长屋与长屋之间尽管有外围廊庑相连,实际上却是相邻而不相接,八屋共计三十二面墙,竟无一面墙是由相邻的两屋所共有。 壮观雄伟,繁复精巧,令人瞠目。( 第一百三十八章 剿寇宣抚使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似是故人香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似是故人香 白海亭昂首驻足,欣赏了好一会儿,才顿首喃喃道:“真人,这座‘八仙殿’无论看过多少次,每回亲睹时的震撼却不曾稍减。叹前人的智慧何其高远,竟能造出如此奇巧壮阔之伟构!” 真阳子眉目不动,似无所感,但终究不好扫了宣抚使大人的兴头,低声,接口道:“这座八仙殿最妙之处,在于八间精堂不共一墙,相邻而不相接,所用壁板木料又异常结实,连一丝声息也不漏,是天下间最适合密议的场所。” “密议”二字似是触动了白海亭,一下将他从思古幽情拉回现实,微微一笑,转头问:“是了,那几位都到了么?” 真阳子答:“回大人的话,都到了,正在‘采和堂’里候着。” 八仙殿的八间长屋分别以道家八仙命名,里边也分别供有八仙神像,不过却是不怎么对外开放,“采和堂”是第七间长屋。 白海亭造访出云观的次数不少,每回议事均选在这八仙殿,对屋舍的配置十分熟稔,点头道:“这些人辰光宝贵,莫让他们久等。” 说罢,迳自往采和堂走去。 真阳子眉头一动,上前轻轻揽住,低声道:“大人且不忙,容贫道先行禀报一事。大人这边请。” 挽着白海亭的臂弯,引他走入距离最近的“铁拐堂”,清风见机极快,回头一瞪四人,低唤:“跟上!” 丁保四人抬着礼物上了台阶,便在“铁拐堂”的门廊内候着,静待真人召唤。 铁拐堂外。张巡检和另一名随从也跟着走了进去。那真阳子似有不满。但白海亭坚持,便也只有悻悻同意。 丁保心中着急啊,很想听听这些家伙鬼鬼祟祟的到底是在商议什么阴谋诡计。 这些堂房从外观看来,便知屋内空间不大。贸贸然闯入,丁保没一丝把握不被认出。虽然自诩逃掉应该问题不大,但后续可能带来的麻烦不小,而且这也有悖于他潜伏于此的初衷。 他悄然四望,抓紧时间思索妙计。忽地灵机一动,耸肩将抬木一顶,箱角正撞着前头信义小道士的膝弯处。 信义小道士痛得微一踉跄,及时掩口,硬生生捂住一声惨叫。但就是这一踉跄,抬木一不小心滑落肩膀,丁保忙探手弯腰,堪堪将木箱接住,没碰着廊间的木地板。 清风恶狠狠地回头,低声咒骂:“你作死么?没用的东西!” 信义小道士不敢接口。低头揉着伤处。 清风皱眉,左看右看不安心。低道:“算啦,都先将东西放下,乖乖站好。一会儿真人若唤,再将箱子抬进去。” 另外二人如获大赦,赶紧也将箱子轻放落地,四人仍是鱼贯而立,谁也不敢抬头。 丁保站在最后头,一见清风回过身去,立刻蹑手蹑脚地闪过屋角,“劲草”身法一动,一溜烟似的窜至廊底,纵身往两屋交角处的垂檐一跃,伸手攀住斜纹镂花窗格,猿猴般爬上檐底的照壁板。 照壁板是木造墙壁与屋梁间的镶板,最顶端有一条固定用的木格,与顶部尚有一小段空隙,只比横掌而入的高度略宽些,以供室内通风。 丁保仗着身法轻盈了得,吊在照壁下,靠着强横的臂力支起身子,双眼恰巧凑上那一小段空隙。 只见屋内只有白海亭、真阳子分作宾主位坐定,而未见张巡检和另一位贴身随从。 丁保心中顿时了然,这殿内必然还有外套房间,这位白大人故意带着贴身随从一起入内,却又避开二人,显是沽名钓誉之辈,做给外人看的。而内里,决计不似他外表上表现得这么清廉肃然。 二人进来后,没怎么客套,便开始直入正题,因为照壁缝隙的缘故,原本被密实木墙所隔的声音,也意外地清晰起来。 “真人,你找我来,总不会是为了叙旧罢?” 白海亭放落茶盅,从容一笑:“说罢,你想要什么?若论金银珠宝,别说本官那寒碜的临时衙门,只怕连‘采和堂’里坐着的那几位,手头的现银都不及你出云观阔绰。若想当官,你该找苏靖苏大将军的门路,而非本官这有名无实还到处惹人厌的剿寇宣抚使。再说,本官虽然姓白,但却是封姓亚白,非皇室子弟,所以,实在想不出,能帮你什么?” 真阳子哈哈大笑。 “同白大人说话,真是爽快得很,一点儿也不费劲。” 一离了人群,他的表情忽然生动起来,之前的肃然冷厉瞬间烟消云散,竟像是活生生剥下了一张人皮面具一样,真实表情极其丰富,挤眉弄眼的,每一句都说得很用力:“这回的祈道赐福论法大会,广邀天下各路道门,除了集道门众力为天下灾情祈福消难外,还会辩道论法。皇都天封那位圣上御笔亲赐的紫霄小真人,作为道使钦差,也会过来。一为一统南北道门,二位拔擢修为高深的道人入京。风闻,还有机会封官进爵。” 真阳子哈哈笑道:“贫道不才,想请大人代为引荐,与道使钦差紫霄真人大人私下论一论道法。” 丁保在外听得一乐,这真阳子若真想在道使钦差的面前一显能力,临会论道也就是了,又何须私下请托引见?明显便是想走后门! 白海亭眼睛一眯,呵呵一笑,不客气道:“怎么,二监院也懂大道么?” 言下之意,你一个类似大管家专门待人接物处理杂事的二号监院,叫你一声真人只是客气,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真人了?! 真阳子却一点也不生气,呵呵陪笑道:“大人此言差矣!众生皆有道,贫道有、大人有,连路旁的猫猫狗狗也有,哪个不懂道?” 说完,利利落落地起身推开房门,大喊:“都抬进来!” 丁保正在暗笑这老道真无耻,一见他起身向外呼喊,立马叫了声不好! 因为门外清风一旦回头唤人,便会发觉自己不见,若还保持双臂悬挂在这里,形迹便肯定会败露,剩下便只有逃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安危应当无虞,可是万一他们真要做什么,也必然打草惊蛇了。 他不敢用腿蹬墙助力,担心会有声响,仅凭臂力奋力摆荡身体,“劲草”使出,身形折展到极限,以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向上翻转了将近三百六十度,攀上檐顶。 但双脚一踏上檐顶,他便暗叫倒霉,因为他完全没有预料到斗拱上面竟如莲花般厚重繁复,一层层的,毫无规则,而且滑不溜溜的不容易找到重心,一脚踩上,重心便失。 而这时,前边一个动作已经用尽了所有变机,根本无从重新找回重心。 现下,他只有两种法子,一是顺势滑跌下去,保持回之前的攀援状态,但九成九会被寻过来的清风他们看到,二是双脚发力调整,但务必会发出声响…… 千钩一发之际,身下的照壁板忽被推开,一只青袖倏然卷出,缠住丁保的腰际,“嗖”一声将他整个人扯了进去。 丁保眼前一暗,身体却落在厚有数寸、软如棉花的积尘上。 那尘土怕积了有数百年之久,他身子一落下,只发出既轻又细的吱吱声响,连灰粉也没怎么扬起,尘土黏结压实,便似跌在了一条厚棉被上。 兔起鹘落间,清风的身影已晃过屋角,依稀听得他压低声音怒问:“……人呢?怎不见了?你们谁见他……” 信义小道士吭吭唧唧的嚅嗫回答不易听清,似提到茅房之类。 丁保心中一定,又觉好笑,苦苦忍着噗哧一声的冲动,挥去浮尘四下张望,才发现置身于一条横梁之上,那梁横过整幢“铁拐堂”。是将整株楠木刨成方柱,面宽三尺有余,跨坐着都嫌裆开难受,盘腿绰绰有余,还不必多费力保持平衡。 此时,他身前坐着一人,身穿青色的道袍缁衣,虽不算合体,但亦能感觉到身段之窈窕舒美。幽幽晦晦的梁壁间,虚空,悬一张俏生生的面颊,竟是位陌生的美貌道姑,不过此时,这美貌道姑却是瞪大眼睛直直盯着丁保,像是淋了雨的小鹌鹑,浑身都在颤抖。 那一对水汪汪流澹澹的眸子里,蕴含着震惊、喜悦、惶恐、惊疑、伤心、绝望、彷徨、愤怒、哀求、痴痴…… 最后,却皆化为了一片水雾朦胧。 丁保前世今生从未在一双眼睛里看到过这么复杂沉痛的东西,心中不由一悸,隐隐也觉得有些难过。难道这道姑认识我? 不由瞪大眼睛仔细看去,极力去想,不对啊,道姑虽然很漂亮,可是这眉眼显然不是自己认识的! 那美貌道姑似是自丁保迷茫陌生的眼神中得到了“他果真不是那人,那人已经死了”的残酷真相,倒是忘记了此时自己乃是易容,眸中的水雾刹那间化成了无尽的绝望和怒火,轰轰然直冲丁保,手一扬,便要对着丁保痛下杀手! 恰在这时,丁保鼻翼一动,闻到了一种熟悉的馥郁幽香,眼睛瞬间瞪大,一把抓向美貌道姑扬起的柔荑,无限喜悦道:“狐狸姐姐?”(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似是故人香 第一百四十章 紫霄之志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四十章 紫霄之志 狐狸姐姐?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比世间任何情话都动人,任何武功都高明,瞬间让杀气腾腾的美貌道姑石化,雪靥上一股醉酒般的嫣红一拥而上。 下一瞬,晶莹的眼泪珠儿一颗接着一颗,噗嗒噗嗒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淌个不停。 身躯一晃,差点晕跌了下去。 丁保赶紧伸手揽住她,凑近了,那种专属于她的,如罂粟般挠人勾心的馥郁幽香愈发明显。 此香如兰似麝,幽淑意远,虽不浓烈,但却如缠藤烟,似囚心笼,嗅过之后,便如有一千只轻袅猫儿在心尖上不停挠抓,战栗酥痒,神魂迷醉。 正是天下独一份的,狐狸姐姐的味道。 “狐狸姐姐,是我,安静的美男子。我没死。” 美人入怀,丁保瞬间便明白她何以见到自己后会有这般乍暖乍寒的奇异表现,肯定是之前听说自己已经死了,此番乍一见到长得这么像的小道士,结果偏又望着她一脸陌生…… 心中顿觉又爱又愧,只觉世间女子的一切美好可爱之处,都在怀里的泪人儿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女子不说话,只是抽噎,好一会儿,突然扭头,磨着贝齿狠狠咬在丁保的肩膀上。 丁保疼得龇牙,但却未躲,放任她撕咬,只是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二人纵有千言万语,此时却偏无从分说,唯有紧紧相拥。两颗心儿扑腾扑腾贴的很近。 透过缝隙。可见铁拐堂下面。清风正风风火火自脚下走过,行进间不住左顾右盼,口中低声咒骂,步子“蹬蹬蹬蹬蹬”重重踏在廊间的木地板上,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发散着暴躁又茫然不解的烟硝火气。 屋内,真阳子面色一沉,探头怒道:“拖拖拉拉的。成何体统?快抬进来!” “是……是!” 清风无奈一咬牙,只得与信义小道士一起挑起那只沉重的大红木箱,摇摇晃晃地抬进了“铁拐堂”。 真阳子拂尘一甩,冷哼一声,寒着脸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打开两只红箱,里头竟装满了黄澄澄的金锭。 “大人,继续头前说话,所谓众生皆有道,贫道有、大人有。连路旁的猫猫狗狗也有,便是这黄金之中也有大道。头一箱是贫道孝敬大人。另一箱。却要拿来与紫霄真人大人论一论道法。” 房梁上,看不见白海亭的表情,仍听他一声长笑,徐徐摇头,语态悠然: “真阳子,现下道教为国教,世间道门宗派不下四十,羽士何止万千,但能被各道各宗尊为‘真人’者,不超过两只手。而其中又能得皇帝亲封者,唯三四人耳。尤其是这位圣上亲封的‘紫霄真人’,年纪虽少,但却是诠真北宗首屈一指的大德高道,继承了金丹法脉,曾单枪匹马,舌战群道,以一人之力压服太一道、真大道、清微派,将这北疆三大宗兼容并蓄,纳入诠真北宗。连天师道的现任天师都推崇他是‘辅机极帝君转世’,他日成就,必不下于五祖七真。这样一位神仙圣人,你……竟要用一箱金子收买他?” 真阳子面上毫无异色,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受了讽刺,相反,却反倒像抓住了白海亭的语病,花白的眉峰一挑,好整以暇地拿金炳拂尘在背上搔了搔痒,呵呵笑道:“大人这话,一点也不懂道。我们诠真南宗有讲究,信徒供养道人须用无杀净肉。我这箱金子连条猪狗都没死,比净肉还干净,也正好让小道供养大道、低道供养高道。” 狐狸姐姐抿嘴一笑,硬生生忍住一声噗哧,黑暗中直如香花绽放,玉露逢春,说不出的秀美脱俗,目光中除了轻鄙,竟也隐有一丝佩服。 同时,心情一松,将柔荑紧紧反握住了丁保的手掌。 丁保拥紧她,同时心里也暗自咂舌,这老道固然脸皮奇厚,口才也的确不俗,狡辩中也有急智。属于那种能把谎话说得连自己都信了的人! 白海亭似是懒与争辩,摆了摆手,道:“你有所不知,除了你们诠真南宗,其他宗门各派却都是吃素,连无杀净肉也不能吃。罢了,你托我做这净人,欲求小真人何事?” 真阳子咂了咂嘴,呵呵两声,摇了摇拂尘: “贫道即便不说,大人也是水晶肚肠,清楚得很。敝观长丘真人来日无多,如蒙小真人惠允,上书举荐贫道接掌观主,他日小真人接掌诠真北宗、甚至坐上国师大位,在南国三府也有贫道于门前座下,长效犬马。” 天下各名门大观的观主、住持,皆由朝廷委派,如同各地官署。 真阳子乃是观中前三把手,也算是大权在握,可资历不够,道名不显。一旦长丘真人道殒,朝廷有很大可指会指派其他更有资历之人接任住持,甚至征召他宗名道高贤前来亦不无可能。真阳子汲汲营营,正是为了保住自家的地盘饭碗。 白海亭抿了口茶,笑道:“二监院,你若想讨好紫霄小真人,有一条门路远胜万两黄金。” 真阳子喜动颜色,急忙道:“请大人指点。” 白海亭道:“紫霄真人年纪不大,其志却巨。极力主张以道教修炼性命之说来撮合三裁,‘先以神性命脉诱其修炼,次以诸佛妙用广其神通,终以其知觉性遗其幻妄,而归于究竟空寂之本源’。誓将孔门儒家‘穷理尽性’,禅宗佛教‘顿悟圆通’引入道教的内丹炼养,主张融合三教,以明大丹妙旨。此次召集天下各道宗齐聚于此,未尝没有一统天下道门之念。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诠真道南宗北宗都统一不了,小真人要如何一统天下道门,进而三教合一,立万世道国?二监院到时若能鼎力相助,小真人必定青眼有加……” 真阳子面色一沉,原本丰富的表情倏然不见,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 “这个恕难从命,大人若指点贫道走这条路子,小僧不如送黄金算了。” 白海亭呵呵直笑,摇了摇头:“我非南三府出身,游宦至此,因缘际会之下,还不招苏大将军待见。可谓举步维艰,不知所以。幸有二监院教我。这两箱物事,无论如何我会为二监院送到,成或不成,还得看小真人的意思。” 两人颇有默契,真阳子顿了顿首,也跟着站起来,相偕走出“铁拐堂”。 丁保有些失望,但同时也松了口气,将怀中女子扶起,面面相对,正欲说话,不料狐狸姐姐却是摇摇头,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凝雪冰晶似的纤细指尖往身后暗处一比,檀口微启,香尖轻弹,无声地做了个嘴形:“想继续听,就随我来。” 然后一马当先,屈起修长饱满挠人魂魄的绝美双腿,俯在梁间翘起臀儿,缓缓地朝黑暗中爬去。( 第一百四十章 紫霄之志 第一百四十一章 情深意重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四十一章 情深意重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ft;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女子没有穿之前的那件招牌式的流苏黑袍,身上着了件不甚合尺码的青衣道袍,扮作道姑装扮。 此时一马当前,在三尺来宽的梁面上手脚并用,利索爬行。 尽管敏捷如豹,轻灵似妖,连一片积尘都未抖落,但匍匐弯腰在前,隆丘熟桃般的饱满臀儿,高高耸起。加之不太合体的道袍下摆在臀股间上下曳动,隔着贴身紧绷的衣裤,依稀都能感受到那曲线夸张处的结实崩弹、绵滑酥润。 从身后看来,她的小腿足胫十分纤细修长,脚上依然穿着那双有些古怪妖冶的黑丝网面袜鞋。 十只趾丫儿涂着丹蔻,如同初绽的小花瓣,与她那既敏捷又平衡、仿佛不多费一丝余力,轻盈而优美的动作相比,极为可爱。 从常理上说,这无疑是个极其危险分分钟要人命的女人,但丁保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她的危险。 那沾着灰尘的如花瓣般的小小脚儿,那翘臀而行、毫不设防的姿态,那充满女人味儿天下独一份的馥郁勾香……都是说不出的可爱。 丁保微微有些怔忪愣神,一时竟忘了跟上。 女子自见到丁保,整个心神儿都记挂在他身上,虽在前行,但耳中却无时无刻不在听着身后。闻不到他动静,一回过头,便对上他灼热爱怜的目光,突地省起自己正如牝犬般耸臀爬行,羞死个人儿了…… 这种无心使媚,却又不得不然的窘迫,让她罕见地大羞起来,两朵红云倏地飞上雪靥。 心里嘭嘭嘭直跳,咬唇瞪他一眼,模样却娇软软的一点也不吓人。兀自细声斥道:“色狼小书生!再看,姐姐挖了你的眼珠子!” 负气似的拧过头,三两下爬到尽处。拢着道袍底部按梁一撑,双腿悬空摆荡。又轻轻巧巧坐上横梁。 丁保如梦初醒,微有尬色。不过他素来脸皮奇厚,只揉了揉鼻子,便也跟着爬了过去。 梁间空隙很小,不容一名成人起身,只能趴跪着一路爬行。 丁保背对着“铁拐堂”里的些微光线,爬到女子身旁时,双眼已渐渐熟悉黑暗。不觉一愣:“这是什么地方?” 举目只见横梁的尽头,乃是一根巨大的通心柱,须三人合围方能抱起,很有些前世《狄仁杰之通天帝国》中通天塔通心柱的味道,但却没有那么粗。此通心柱之上,如轮轴般接着八条粗大结实的横梁,四面八方发散,恰恰伸往“八仙殿”的八间长堂! 其中,自然也包括他们过来的“铁拐堂”。 “这梁顶……竟是相通的?” 丁保眼睛一亮,低声道。 “嗯。我也是钻进了梁间,才发现这‘八仙殿’的奇妙构造。” 女子定了定神,雪靥红潮渐褪。打量着四周,轻笑道:“这根通心柱,与八堂各自的欂柱共同分担屋顶的重量,才能稳稳支撑起层层相叠、如此庞大而繁复的脊式结构。而这‘八仙殿’的八间长方形堂屋便像车轮里的轴辐一样,以我们脚底下这个八边形的小小空间为轴心,向外发散出去,虽然无一面墙相与共,然屋顶却是彼此相通。” “姐姐真厉害,建筑木工学问竟也精通如斯。”丁保点头赞道。 “呸。又来灌汤。就不信你这滑头小书生会看不出来?” 女子不上他当,白了他一眼。笑吟吟地一指前边,娇声道:“你瞧那里。” 丁保扶着通心柱环视一周。发现每间屋内或因方位互异,从顶上空隙处透入的日照也各自不同,但大体上都保持着某种宁静幽暗的气氛,故有人活动的房间必须点上灯烛。 由通心柱往八个方位一一扫视,哪间房里透出灯光,就代表其中有人。 而此时,除了适才白海亭、真阳子所待的“铁拐堂”外,还有一处堂子也透着光,而且还更加明亮。隐隐听到其内有人声传来,似乎还不是一两人,应该就是之前白海亭要去的那个“采和堂”了,只是不知里边又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丁保忽地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轻笑道:“原来这所谓天下间最适合密议的场所,偏恰恰防不了梁上君子。” 女子莞尔,抿唇,道:“倒也不能这么说。这八仙殿建得极为讲究,不管身在其内任一堂屋中,都听不到其他七间屋子里说什么。就算在屋子外以耳贴壁,加上你有传说中那位捕神的白衣神耳,也难以听入四寸有余的厚墙。但偏偏的,唯独只有在这儿,却能清清楚楚听见所有八间堂屋里的动静,谁也提防不了。” “莫非,这是刻意设计的机关?”丁保神思一动。 女子摇头笑道:“若有心要窥人,机关该设在底下这八边形的空间里,八面墙上各置视孔、听道,八间动静俱在掌握之中,又何苦爬上梁来?” 丁保一想也对,脚下安置通心柱的八边形空间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只怕自建成以来都不曾有人至此,况且出入无门,要当作密室使用委实也太过困难,这梁上传声的破绽,应当纯粹是无心所致。 不过眼下看来,狐狸姐姐果然如她之前所说,自幼出来闯荡,这江湖经验确实胜出自己不止一筹啊。 “小书生,你如何认出……我的?” 黑暗中,女子歪着瑧首,抿起姣好的唇瓣,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喜意,突地问道。 丁保望了她一眼,故意垂下眼帘,默声摇头道:“我其实,并未真个认出姐姐你来。” 女子瞪大了眼睛,唇瓣微涩,目中失落沮丧怎么也遮掩不住。 却听丁保继续道:“姐姐改变了形貌,我自认不出来,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姐姐你。所以便在三清祖师面前给自己定下规矩,每日早课喊三百遍,午课喊三百遍,临睡前再喊三百遍,梦中另外补上一百遍,每日共计是一千遍……方才是我心有所思,正在例行早课,刚喊到第一百七十七遍,狐狸姐姐你就真出现了……” 噗嗤。女子听到一半,黑长垂直的睫毛便漾如春柳,似水秋波明若瀚海,红菱般的唇角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忍不住被他逗得笑出声来。 “还早课午课呢,穿上道袍就真以为自己是小道士了?”尽管知道丁保是在说笑,但女子还是听得很是欢欣喜乐。 丁保忽道:“姐姐怎么在这里呢?” 女子拿起一根尖细纤美的如玉食指,拢了拢耳边的秀发,垂首,轻声道:“我是不信你会在夕流河淹死的。能欺负住我的人,应当是长命百岁祸害千年的存在。所以,方才看到一个鬼头鬼脑的小道士有些相似,便忍不住动念,兴许,就是那个杀千刀的小滑头呢……” 她……一直跟着我过来的。 今天遇到一个相似的忍不住跟了过来,不惜钻木梁、爬灰堆求证,不用说,以前肯定也遇到过不止一次两次…… 原来,狐狸姐姐才是那个一天会念上我一千遍的人…… 丁保会过意来,心里顿觉满满的,尽是怜爱,上前一把将正自轻声细语的女子紧紧揽在了怀里,几乎要揉进身体里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情深意重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会咬人的狗不叫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会咬人的狗不叫 丁保原本想问的并非是这个,而是她为何恰也出现在这个鱼龙混杂、邪里邪气的出云观中? 不过女子不知是有意撇开,还是会错意下的这番回答,却是语出至诚,让他心中一柔,前边问题,却是无论如何也问不下去了。 管她呢,反正狐狸姐姐不会坑害自己就够了。 一时间,二人均没有说话,拥了片刻,女子轻轻推了他的肩膀一下,眨眼道:“去那边瞧瞧?” 丁保知她指的是去窥听“采和堂”里众人的谈话,点了点头。 女子单手一撑,拧腰跃起,两条修挺笔直、浑圆饱满的腿儿凌空交错,如蝴蝶般轻袅袅地飘落在通往“采和堂”的那根横梁上,依旧是悬脚横坐的姿态。虽没有穿着之前那袭长可及地的黑色袍子,但此番动作之间,依然是如烟似霭、飘逸鬼魅。 丁保虽无她飘逸诡叵,但却足够干脆迅捷,身形一动,稳稳落在其后。 女子眼睛一亮,悄悄竖了竖大拇指,目中尽是赞许和惊喜,为丁保的巨大进步由衷高兴。 转过身,正要继续朝前爬,陡地想起方才如牝犬般耸臀爬行的窘迫,玉靥一红,板着俏睑故作无事,低声道:“这次……换你先。” 丁保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嘿嘿一笑,扶着梁顶,从她身上跨将过去,两人腰腿相贴、隔衣厮磨,俱都沉默不语。狭小空间里热流滚沸,无比迫人,回荡着“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久久不绝于耳。 女子无处闪躲。一阵面红耳热。没来由地烦躁了起来,咬着唇一拧丁保的小腿。 丁保吃痛回头,却见她俏脸生寒,纤纤柔荑一比,正对着他的心口,又在耳畔作势吵嚷,竖指抵唇,要他安静一些。 丁保既觉可爱。又觉无奈,双掌夸张地用力按住自己左胸,果然鼓动声略微平息,却听另一处兀自“噗通噗通”响着,忍不住抬起头,同时女子也垂落目光,四只眼睛都集中到她高耸挺翘的浑圆胸丘…… 采和堂内。 圆桌之上,早已备妥酒菜。除了白海亭、真阳子外,还有差不多七八人之多。 白海亭、真阳子二人未至时,先来的这些人便小酌开来。打发时间。 主客既来,众人分坐停当。一齐举杯。 白海亭当先开口,朗声道:“此番朝廷遣使南来,欲为天下苍生祈福,并弘扬诠真大道,着鄙人筹备祈道赐福论法大会,用度均由我这宣抚使临时衙门支应。幸有苏大将军指点提携,诸位慷慨解囊,筹备工作方能顺利进行。鄙人此杯借花献佛,向诸位聊表谢意。” 众人皆称不敢,一饮而尽。 丁保听了一阵,终于摸清在座诸人的身份,来的都是宣化府内各大行会商帮的领袖,换句话说,都是本地一等一的超级大土豪! 整个南国道三府,以蚕桑、果木、种植业为主,商业并不算发达。 勉强来算,也只有东西两个商业中心地带。 其一,自然是靠东的镇南大将军所驻的霜桥府。以霜桥为中心,以雀州、粤州等距离较近的大中城市为辐射的这一区域。这一区域因为有镇南大将军府和镇南军的存在,算是整个南三府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占据先天优势,以此笼聚起大批渴望安定有保障的传统手工业者,兴起了大批的大小作坊。 有“吃在霜桥、穿在雀州、玩在粤州”之说,闻名天下。 其二,则就是这靠西的宣化商帮。因为宣化城乃是夏河、岷川、双子湖的主、支汇流地,又紧挨终南山,交通、港口优势发达,自古便是舟马集中的良港、要道。抛却政治因素,若单论商业前景和商业发展成熟程度,自然不是“霜桥雀州粤州”经济带可比的。 所以宣化商帮在整个央土之内,都是鼎鼎有名如雷贯耳的存在! 宣化城商贾分工细密、吞吐量惊人,各帮各行均有严密的行会组织,所以行会首领势力极大,连本地的州府衙门都不得不礼敬三分,客客气气地与他们协调联络,而非以父母官自居,一味威逼镇压,予取予求。 所以尽管白海亭这个钦差大人在,在座这几位商界领袖虽然客气,却也并无多少拘束之感。 而此时,采和堂内,还有一处主位空着,显然还有重要宾客未到。众人言谈间也多是闲聊,显然这个人未至,其余几位首领也不谈正事,与白海亭打起了你推我闪的浑水太极,尽拣些雪月风花来说。 白海亭碰了几回软钉子,便微笑举杯,静听众人闲聊,间或说上几句点睛妙语,面上看不出有丝毫不豫。 丁保不禁有些佩服,无怪乎朝廷敢放他一人过来做这犹如在火上烤的劳什子剿寇宣抚使,感情这位白海亭白大人还真是能屈能伸之人。作为朝廷送给苏家的眼药水儿,不用说,他在这南三府的地盘上肯定是举步维艰,苏家那厢受气便算了,在这边遇到一些地头蛇的行会商人,竟也得憋着忍着,这样做官,未免也太辛苦了些? 同时又不免好奇,到底是何人这么牛掰,竟然让这几位看起来财大气粗到不得了的土豪甘心等候…… 正琢磨间,忽地门扉轻叩,裂开一线,屋外的道人稽首道:“启禀二监院,司马总管到。” 真阳子花白的眉毛一挑,起身应道:“快请!” 一时间,屋内诸人俱都离座相迎。 一名留着五缕长须、身形高瘦、略显佝偻的中年富商拱手而入,幞头粉靴、衣锦饰繁,面上带着温和笑意。 此人肩膀宽阔,身量极高。但却有些微微驼背。走路也不大正常。似有足疾。 丁保身旁女子本欲开口,樱唇方动,忽又噤声,眯着美眸一端详,用指尖在梁间尘上书写:“此人外功甚佳,耳力不弱,勿出声息。” 不用她提醒,丁保也看出来了。眼神在此人身上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但苍茫间却又瞧不出来,便只点了点头,注意力又回到房内。 白海亭似是不识来人,真阳子忙与他介绍:“大人,这位便是司马家的大帐房、大总管司马云涛,两位亲近亲近。” 白海亭便笑道:“宣化第一总管!久仰、久仰!” 那司马云涛满面堆笑,拱手道:“区区贱名,敢扰大人清听!什么第一总管的都是朋友玩笑话。实在是折煞我也。云涛说到底,这只是个安安生生本本分分的小买卖人。适才让白大人这一喊,一下还不知是说谁哩!” 众人尽皆大笑。 白海亭笑道:“云涛总管说笑啦。鄙人在天封便听过‘宣化商帮,司马第一’,放眼南三府各水陆码头,谁人不知司马家的云涛大总管?而且,鄙人来之前,苏大将军可是亲口嘱咐叮咛过我,说司马家乃是夏河漕运中最大的一家,势力横跨盐、漕、渔、铁等,无处不在,便是他老人家行兵打仗的钱财粮草,也得多多依仗呢。苏大将军还说,近些年老家主深居简出,司马家事无大小,都靠云涛大总管一手打理,里里外外无不妥适,商务发展得好生兴旺,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这话说得就有些意思了,作为南三府的两大经济带,彼此关系不可能太过和谐。 尤其是东线霜桥区域是镇南大将军府苏家的地盘,这些年来各种政策上的倾斜、优惠也是常有的,在座诸人自然心里不可能太舒服,所以这一下,齐齐色变。 什么意思,莫不是苏大将军还嫌厚此薄彼对宣化商帮打压得不够,连司马家的漕运都看上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还得了?! 丁保微微一凛,扫了这位和和气气的白海亭一眼,心道,果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白海亭话音落下,众人都神色诡异地看着司马云涛,倒是这位司马云涛总管毫不在意,轻轻一笑,摆了摆手,示意诸位落座。 正主已到。白海亭察言观色,起身拱手:“不瞒诸位,今日鄙人邀诸位前来,为的还是祈道赐福论法大会。鄙人此次来之前,苏大将军派人下了一道急令,要在出云观附近兴建一座临时行馆,让我们妥善觅地,尽快动工……” 他话未说完,在座一名珠光宝气的肥胖妇人“哼”了一声,低声道:“我道怎地,原来又是问咱们要钱。” 白海亭来之前便知道这妇人出了名的难缠,只笑笑不接口,从袖中取出一份数折图纸,原封不动,屈指缓缓推至桌心。 “鄙人携来行馆蓝图一份,乃是苏大将军连夜亲定,请各位过目。” 在座之中,自然也有木植、土木的行首。像李家,就是专门经营南来北往的木料生意,而家主李克农自身也是土木间架的大行家,据说连这处“八仙殿”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见众人投来目光,也当仁不让,拱手道:“白大人,草民有僭了。” “李大家请。” 李克农展开图纸,来回端详几遍,目光一凛,表情微有些僵,沉吟片刻,才谨慎开口:“那个,白大人,依草民看,这座行馆的间架结构似乎有些过于……铺张了些。临时用的行馆,需要盖这么大的屋舍么?” 肥胖妇人闻言,伸长脖子细看了图中标注的尺寸,不禁变色,唾沫横飞道:“白大人?!莫非你当我们是有钱的傻子,银两多到花不完么?只住一回的行馆,需要盖得这般富丽堂皇、巍峨壮观?你这简直是抢……” 这时,司马云涛抿了口酒,微微举起手来,制止了肥胖妇人继续大放厥词。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会咬人的狗不叫 第一百四十三章 借刀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四十三章 借刀 宣化商帮,司马第一。 论资历论财势,肥胖妇人只得乖乖闭嘴,老大没趣的坐下来。 “白大人,这场祈道法会既是苏大将军的脸面,那自然也是大人,以及我南国万民的脸面。哪怕是就地起一座宫邺,只要苏大将军令至,我等也绝不推辞。况且,世间以银钱计量之事,若有我宣化商帮办不到的,料想普天之下能再办到的,也不足一掌之数!” 司马云涛眯着眼睛,怡然道:“敢问大人,这间行馆须得几时完成?我等皆十分关心紫霄真人抵达宣化的时间,早些知道,也好早做准备。” 白海亭微微一笑,试图掩去瞬间掠过的尴尬之色。 “鄙人……并不知道小真人的行程。” 肥胖妇人抱胸冷笑,余人面上亦微露不满。白海亭面色镇定,续道:“不止鄙人不知道,将军大人也不知。为防有变,将军下令行馆须农历三月初一之前竣工,不得有误。” 此话一出,就连一直面色澹然、和气温吞的司马云涛,也为之色变。 肥胖妇人直接拍桌而起:“欺人太甚!现如今距离三月初一尚不足五十日,这么大的一处宅邸房舍从无到有,还得要弄得金碧辉煌,眼下连地都还没有,居然要限我们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 白海亭恍若不知,喃喃解释道:“将军大人……” “休再提你那什么将军大人!嘿嘿,他老人家大公无私,却把咱们都当成凯子!这么些年来,咱们宣化商帮忍得也够多了,怎么着,这是蹬鼻子上脸不给人活路了?!”肥胖妇人怒声冷笑道。 “这……” 见白海亭面色难堪。一声不吭,肥胖妇人益发张狂,拍桌冷哼道:“镇南大将军镇戍南国、功高业大。又名列黄金八姓,咱们自然是钦佩有加。不过凡事不过个‘理’字。自苏靖大将军继任苏家家主后,为了抬高‘霜桥雀州粤州’区域的商业核心地位,对我宣化商帮施行种种新规,编造名目消耗我宣化商帮的财力、物力、人力,我们都忍了!怎么着,这次干脆是要罗列罪名,准备以逾期抗旨之罪,借刀杀人。好一举吃下这宣化城里所有富户么?” 白海亭被质问得讷讷无语,叹了口气,举杯饮尽,垂首摇头,似在遮掩窘态。 但眼底,却有一道喜意一闪而逝。 这一幕,被一直在观察着他的丁保和女子看个正着,二人不禁面面相觑,暗道这位白大人还真是个装腔作势吃人不吐骨头的行家里手! “够了!” 司马云涛抬起头,笑容可掬、和气温吞的眼皮底下迸出锐光。在场静得仿佛连针落地都能听见,“你少说两句。苏大将军对朝廷的贡献,对南国三府的重要性。岂是你这个妇道人家可以私议的?再说,这几年旱涝灾情不断,将军府出的钱,比你们家也只多不少!” “谁让他是镇南大将军来着……”肥胖妇人瞪了司马云涛一眼,哼哼唧唧,气呼呼的撩衣坐下。 司马云涛皱了皱眉,平静地望着对桌的白海亭,缓缓开口:“白大人,说句不自谦的话。这差事虽难,但银钱使得够了。也不是办不到的事。但银钱虽然好使,却也不是这般使法儿。” 司马云涛简单一句话。引得在座诸人齐齐点头、渐生同忾之心,他接着淡淡一笑,道:“云涛斗胆一问,将军何以要这么大的行馆?” “这是将军之命。鄙人也只是如实转达而已。” 白海亭从容而又简短地回道。 司马云涛打量了他几眼,淡淡一笑,恍似不经意地开口道:“方才大人曾说,这是一座临时行馆。云涛斗胆猜测,莫非,不是苏将军欲建来自住,而是要招待某位天封过来的王公贵族?” 白海亭神色微凛,但也不过是一瞬之间,旋即回复如常,淡然道:“关于这点,鄙人还未接到朝廷的正式文书,只是将军的使者有约略提到。将军府那厢也是近日才接获消息,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诸位都知道,朝廷大力推行道教,此番圣上亲封的紫霄真人南下弘法,欲整合诠真南北二宗,继而统合天下道门,更是百年来从未有过之盛事。当今圣上笃信诠真北宗道法真理,更蒙紫霄真人点破,其乃是南宗五祖中的‘杏林翠玄真人’转世,今世为护持道法而降,专为与紫霄真人一起统合南北道门分裂。因此,圣上对此非常重视。” 司马云涛笑容可掬道:“是了,不知圣上要派遣哪一位亲王郡主为使,南下代天?弥勒亲王、霓裳郡主?这二位据说正在孔家做客,距离较近,而且跟圣上关系极亲,由这二位代替圣上,应当是极合适的……” 白海亭摇了摇头,沉声道:“大总管想错了。据鄙人接获的消息,欲来南国护道弘法、代天巡狩的不是旁人,正是沉舟王爷!” “沉舟王爷”这四个字一出,在座诸人齐齐瞠目,更有甚者,激动之下,直接打翻了桌上酒盏。 盖因当今圣上年幼,八岁登基,如今也只有十岁,白沉舟作为圣上的亲叔叔,有辅政之职,其实是当之无愧的大权在握万人之上! 若非有以丞相金圣为首的“封姓文人派”,以及以户部右侍郎廖凌杰为首的“无封无黥派”极力撑着,估计整个朝堂已经成为了他的一言堂! 所以对于在座诸人来说,白沉舟虽不是皇帝,但却胜似皇帝,便是白海亭说圣上御驾亲至,大家也不一定会露出如此震惊的模样来! 实则自白马王朝开国以来,南国三府还从未迎接过白沉舟这种级别的超卓人物自天封来巡。 太宗皇帝在位时,为清平吏治、安定人心,据说曾巡视过央土全境,其事迹多流传于茶楼酒馆的说书人口中。近年还出现了许多野史文集讲述太宗皇帝如何率领一干本领高强的侍卫,与一干文胆智囊巡视地方。铲除贪官污吏的故事,颇受到广大百姓的欢迎。 但在座这些人却都清楚,事实上。太宗的巡视仅及于南三府边界,连霜桥都未至。以镇南大将军作为南三府代表的接待做结。 而这往来不到四个月的行程,朝廷上上下下却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准备,各项工作千丝万缕,盘根错节,耗费无数财力、物力,绝不像说书里的那般轻巧、写意。好似轻车简行,折扇一摇,三五个随从。潇潇洒洒地便行了过来。 紫霄小真人于今岁四月十八,北极紫微大帝寿诞之日,在出云观召开祈道法会一事,皇都天封、宣化府衙门等已筹备了半年有余。 笃信道法的小皇帝固然是背后最有力的推手,大家甚至猜测这位小盆友会不会觉得好玩而御驾亲至,但却从不曾想过一直稳坐天封的白沉舟竟会亲自过来! 这位威名远扬大权在握的沉舟王爷,可是要比一个有名无实的小皇帝难伺候一百倍都不止!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慌神儿。 “沉舟王爷……” 肥胖妇人微显呆滞,喃喃道:“竟会亲自南巡宣化么?” “这沿途是由谁担任护卫?现下……有没有已经出发?” “这临时行馆便是王爷的驻跸之所么?那要盖成什么样?” “沉舟王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都静一静!” 司马云涛拿手敲了敲桌子,满屋子炸了锅似的七嘴八舌顿时一停。彷佛通通自罅隙间被吸了出去。 “白大人,云涛琢磨了下,四十几日内盖好的房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当作王爷千岁栖居之所,这是掉脑袋的事,不开玩笑。我司马家在宣化城外有座避暑别墅,占地广阔、林园齐备,去岁年底才大略完工,尚未迁住。若有幸做为沉舟王爷千岁居停之所,当为我司马一家满门几世修来的福气。” 在座诸人闻言,齐齐变色,不约而同朝之投以敬色。 要知道。司马家这栋别墅足足盖了六年,占地千顷。其中有山有湖,规模可比皇家林园。不知耗费了多少银两。买地起一座临时行馆的代价,或许还比不上园子里的处小旮旯。他能在瞬间便做出此等干系重大之决断,殊为不易! 白海亭似是也知道此节,连忙起身道:“大总管果决睿智,鄙人深感佩服。” 拱手为礼,深深一揖。 司马云涛微微一笑,一脚高一脚低地起身,还礼道:“大人客气。” 他一离座,众人也都站起。 “但大总管的好意,怕无用武之地。” 司马云涛眉头微挑,终于露出一丝愕然,“这是为何?” “沉舟王爷传有口谕,此行不得铺张,不得扰民,一切以清平朴实为要,须彰显圣上尊道弘法的宽仁德化。王爷本想直接寄居在出云观中,但苏大将军以安全为由不肯让步,几经交涉,最后才决定在出云观附近觅地,简单盖一座临时行馆,好与参加祈道论法大会的宾客有所区隔,也便于陈兵保护。” 众人面色难看,但也想不出理由驳斥接口,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丁保听得心头微寒,这厮还真是狠呢,看似是与苏戈老爹一方,处处在为苏大将军辩解,但实则这钉子一根一根地往众人的心里狠砸啊!这会儿,可不知大家心里对苏大将军该有多不满了!这样看来,白沉舟此次极其突兀地亲自过来,怕是要对苏家大大不利啊! 兴建临时别馆的决议已定,白海亭任务达成,不再逗留,于是起身告辞。 众人欲送出门去,白海亭坚辞不受,便只由真阳子代表送行。 采和堂的门扉闭起,外头的脚步声便即不见,肥胖妇人也不管人是不是走远了,抄起酒杯一饮而尽,“哐”的一声重重放落,哼道:“这个狗屁的苏靖,算什么大将军,一逮到机会,便来打抽风!这下可好,却把白沉舟也招来啦,要怎生收尾?!” 李克农低声道:“吃你的酒罢!少说两句行不行?” 肥胖妇人哼了一声,“人苏大将军为了讨好沉舟王爷,又是安全考虑,又是彰显隆重的,可苦了我们这些出钱出力的,搞不好,稍有耽搁,还真得家破人亡呢。司马大哥,小妹到时先预定几张船票啊!呀,也不对,到时候你司马家的漕运也不定还是自己的呢……” 一时间,众人齐齐色变,低头喝着闷酒,皆是心事重重。 第一百四十三章 借刀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男女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男女 “采和堂”内宣化商帮众人,一片沉默之时。 之前“铁拐堂”已紧闭的门扉,却随即打开。 真阳子与白海亭又回到了放置那两只贮满黄金的大红木箱之处,白海亭唤从人抬了木箱出去,低声嘱咐:“沉舟王爷亲临祈道论法大会,除苏将军之外,终南孔府的孔圣公、酆都张师的老天师等人,也将齐聚出云观,食住起居的筹备,还要请二监院多费心。外面那位小张参军,就留下不走了。一应事宜,尽可以与之相商。若有疑难,他自会亲与我联系。” 真阳子呵呵笑道:“贫道理会得。小真人那厢,还望大人为贫道做个净人。” 亲热把臂、亦步亦趋,将白海亭送出房门。 梁间丁保闻言一凛,心思飞转,这位小张参军,应该就是那位认得自己的张巡检了?看这情形,不仅是升官了,而且还大受白海亭的重用,竟要让其代替他留下来监督食住起居的筹备工作! 只是不知,这其间又存有怎样的机缘和因由? 正值思量之间,那真阳子却又回到了头前“采和堂”内,白海亭这个外人离开之后,众人再无顾忌,先是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通娘,然后议好兴建临时行馆的分工事宜,吃喝一阵后,纷纷起身告辞,自又由真阳子一路送出山门。 过不多时,右手边一间屋内突然亮起烛光,算算次序,应当是“湘子堂”。 丁保好奇心起,欲绕过通心柱爬前窥看,狐狸姐姐侧耳倾听后,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背。摇了摇头。 她的掌心温热柔腻,肤触之细致,简直难以形容。 丁保近距离间嗅着她的发香温泽。好不容易抑下心猿意马,却听房里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柔柔笑道:“方才闲人甚多。不好说些知心话,郎君莫见怪。” 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整个会晤期间如同吃了呛药般一直在跟白海亭作对,一言一行对苏靖大将军极其不满的肥胖女人的声音! 丁保既是惊讶又是好奇,心道,能让这言辞难听的肥胖恶女人柔得跟小猫儿一样呼唤郎君之人,该是一位怎样功高卓著、心宽如海的前辈高人?! 就听一人和声笑道:“嫣儿,你我虽未结发。胜似结发,何必客套?” 这声音不是别人,却是适才听熟了的,一进来就让丁保感到浑身不对劲的司马家的那位大总管司马云涛。 肥胖女人轻轻嗯了声,继而有桌凳平移、衣服摩擦的声音,似乎是女人情动,靠在了司马云涛的怀里。 丁保想象着那种画面,心头顿时一阵恶寒,这位看起来深不可测的司马大总管,口味好重啊! “郎君。妾身今日表现如何?”肥胖妇人像是变了个人,从之前月经不调加更年期的炮筒子,突然变成了向爱人邀功的小女生。 司马云涛赞许道:“很好。”拿手在肥胖妇人身上重重揉了一记。又道:“哼,那位白大人自以为得计,欲挑拨宣化商帮和苏靖的关系,岂不知正合我意。听不了两句话就知道他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政客,也好,既然他想种刺,那我便故意给他搭台挖土,嘿嘿,还有我家嫣儿这等奇才帮他把每一根刺的锋锐部分都给暴露出来。直接扎入这些富商豪绅的心里。他满意,你我也满意。嘿嘿。指不定,他这会儿也在某处偷着乐呢……” 肥胖妇人细声道:“郎君。莫不是我们要跟他联合?” 司马云涛断然否定道:“白家的人,永远不会!只不过,现阶段,敌人的敌人,可以暂且当做盟友。” 说着,忽然又道:“嫣儿,白海亭那厢,你都打点好了么?” 肥胖女子再无之前半分戾气,细声道:“真阳老道自己送的,看他步履轻快的样子,应当是有些作用。依妾身说,黄澄澄的金锭子,哪有不衷爱的?人家说这白海亭是个大大的清官,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价码开得不够,小气家家。郎君且放心,待白海亭为真阳老道引见紫霄小真人后,妾身便再指示真阳老道多送上几箱,等那位食古不化的长丘老道一死,这观主之位除了真阳子,保管不落入别人之手。攥在我们的手心里,飞也飞不去。” “嫣儿,着实辛苦你了。” 司马云涛笑了笑,拿手在肥胖女人身上胡乱揉摸了几下,肥胖女人气息便有些断断续续。 “云涛哥哥……”肥胖妇人的声音犹如浸在水里的棉絮,湿湿的,腻腻的,尽是缭绕鼻音儿。 司马云涛道:“嫣儿,有件事我可要提醒你,诸事未定前,千万别弄死了你家那位!怎么说他也有半个官身,且是在整个宣化商帮里排名前十的头面人物。不然朝廷饬令一颁,行会里那些宿老一蛊动,牛家那些后生晚辈一起鼓噪做反,你区区妇人,便是平日里再嚣张跋扈威名远扬,也绝对讨不了便宜。这事儿说到天边也没你的道理。到时候这牛家的财权落在了他人手里,便可要后悔莫及啦。” “嫣儿你要清楚,你现下之所以可以为所欲为将整个牛家踩在脚下,银钱随意支取,正是因为这姓牛的作为家主在前面顶着,因而绝不能妄动之!非但如此,算算这姓牛的也五十多啦,身体也不好,须得备有一些吊命的物事,紧要关头才能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 肥胖妇人滞了滞,窃笑道:“郎君……那倒不需要!姓牛的身体好得很,能吃能睡,再活个十几年我看不成问题。便是有些老糊涂啦,人有些痴呆,坐在那儿一整天都不说话,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喂他什么便吃什么,连馊水生肉也辨不出。” 听她的口气,不只真这么试过,还觉得十分有趣。 司马云涛有些讶异道:“嫣儿,照你之说,便是时机成熟、诸事已定,可以拿下牛家财权时,也还要等上许久不是?” “郎君放心,等郎君说的时机成熟,我便拿个枕头闷死了他,说是夜半暴毙,突然嗝屁。”肥胖妇人得意道,“外头风声传了许久,都说这姓牛的久病难愈,妾身也故意阻着不让他们相见,众人越传越玄乎,很多人都猜测仅剩下一口气了,所以,突然死了也不奇怪。” 丁保顿时心中一阵恶寒,尼玛又一个潘金莲!也不对,潘金莲要长这样,武大郎也遭不了殃了,这位姓牛的敢情比武大郎还要惨! 忽听司马云涛压低了嗓音,小声问道:“真阳老道有没有说,舍堂那厢,近日可有甚么动静?” 肥胖妇人也小声回答:“没甚么动静。妾身吩咐他,着人日日监看,据他所述,实在是看不出什么门路。” “越是如此,越有古怪。否则,我想不透那帮古古怪怪的女人为何突然出现在这,还龟缩在那里死活不出。” 听到女人二字,肥胖妇人的声音急促了些,狠声道:“郎君若是不放心、不舒坦,妾身今日便回去准备,回头一把火烧了那舍堂,管她们有什么古怪,通通烧成一把炭!岂不干净?!” 说的是别人,但其实看起来倒像是她自己心里不放心、不舒坦。 “万万不可!” 司马云涛低声喝止:“那帮女人虽然看起来很不正经,柔柔弱弱的,似乎风尘气息很浓。但皆是一顶一的黄蜂尾后针。不仅心思歹毒、功夫也相当古怪,留心观察动静便好,值此要紧时节,千万别惹出什么别的事端来。” 言罢,又不放心地交待道:“嫣儿,我身边亲近人中,就属你办事最为稳当,最信得过,所以这才安排你直接负责出云观这条线,你千万别让我失望。我们离成功便只一步,更要忍得,知道么?” “郎君放心。妾身……说说罢了,绝对不敢误了郎君大事。”肥胖妇人一下便被掐住了七寸,郑重许诺道。 司马云涛语气一柔,叹息道:“嫣儿,这些年着实委屈你了。为了我,甘愿嫁入牛家伺候那个老色鬼……” “云涛哥哥,嫣儿连半个指头也未让他碰过!”肥胖妇人凄声解释道。 “嫣儿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嫁过去牛家后,你为了守贞于我,不让他升起染指之心,不惜自毁容貌,还一日十餐,硬生生将自己从一个美貌无双的娇娇女郎,变成了现如今……唉,每每想起你的深情厚谊,我都……我都心如刀割,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啊!”司马云涛情真意切道。 “云涛哥哥,千万别这么说!”妇人动情道:“为了云涛哥哥的大业,嫣儿做什么牺牲都是心甘情愿的!再说,花容月貌有没有无所谓,别人喜不喜欢也无所谓,只要云涛哥哥不在意,喜爱我一如往昔就成!” “嫣儿!” “云涛哥哥!妾身,妾身还是喜欢听你叫人家小甜甜呢啊。” “小……甜……甜。” “嗳,郎君,咱二人许久未见,妾身已备好衾被香榻,想让郎君好好疼疼呢……” “……呃,不了,家里还有急事。” 司马云涛触电般弹起,声音拉远,却带着一丝苦笑:“有时候,我觉得老头子放手让我抓权其实没安什么好心。‘操劳过度’这四字,我算是尝到了厉害。” 说完,再不给“小甜甜”任何说话挽留的机会,腿脚也不瘸了,噌噌噌地窜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男女 第一百四十五章 湘子堂内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四十五章 湘子堂内 肥胖妇人呆呆坐了会儿,就在梁上丁保觉得她是不是要羞恼发飙时,却听她忽地幽幽叹了口气,“许是元涛哥哥真忙哩。” 很熟练地给对方,也给自己找到了借口,瞬间便重新荣光焕发起来,简单收拾了下,起身离去。 丁保摇了摇头,朝身边狐狸姐姐望去,发现她粉面含霜、目露杀机,一副择人而噬的架势,顿时吓了一跳,急忙道:“姐姐,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女的嫁到牛家根本没安好心,一日夫妻百日恩,对自己丈夫尚且要杀要剐的,自然也别想得到别人真心喜爱……” 狐狸姐姐哼了声,气势顿收,撇过脸儿来,眼波流转,瞧不出喜怒,“还不是被你们这些臭男人给哄骗利用的!” 丁保立马举手,做出止住手势,义正辞严道:“姐姐可莫要一竿子打死所有人。反正,除了我之外,谁若是敢妄图染指你,小弟我就……” “呸!谁个让你染指了?”狐狸姐姐被他弄得脸颊微红,嗔怒道:“就什么?” “我就把他们全家老老少少全阉割了!一寸丁丁也不留下!”丁保恶狠狠道。 狐狸姐姐眼波荡漾如水,娇咻咻道:“那,就如方才二人那种情形,迫于你的某种大业,需要虚与委蛇权宜之计呢……” “那也不成!我丁保的女人,哪里需要做这个!”丁保大声道。 “你说的哦。”狐狸姐姐娇声一笑,忽而醒起一事,脸颊顿时泛晕,羞怒道:“呸呸呸,不害臊的小书生,谁是你的女人?你知道我姓甚名谁吗?” “姐姐小瞧我了。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的名字,四个字!”丁保抱臂而笑。 狐狸姐姐惊讶出声,瞪大眼珠子。抿唇道:“你,你如何知晓的?” 丁保哪里知道。只是诈她,没想到竟然还真是四个字,眼珠子一转,答道:“丁家娘子。不正是四个字吗?” 狐狸姐姐对他的惫懒无赖完全无语,心里既觉轻松,又感惆怅,忽地小手一撑,忽如蜻蜓点水、蝴蝶沾花。轻轻巧巧地掠至“湘子堂”的梁上,道袍“唰”的一声,整个身子如乳燕投林,又似一阵烟雾,顺着横梁一溜烟地滑入房中。 “喂……喂!你——” 丁保唤之不及,忙手脚并用飞荡过去,也跟着跳进“湘子堂”。 此间房间里没有铺设地板,却以空心木台叠高,上铺厚厚的禾草席垫。 草垫表层,泛着一层油黄色泽。犹如琥珀蜜里带着一丝青碧,虽然色浓而旧,却干干净净的不见足迹污渍。显是长年脱鞋入屋所致。 席上不用桌椅,只一张方几、几只蒲团,几上置有酒菜,几畔除了几坛子酒,还有一只白瓷水盆,内有清水棉巾,供宾客食前净手之用。 看来之前这位叫“嫣儿”的痴心妇人还是早有所备的,此“湘子堂”内布设得虽简单,却极有情调。 狐狸姐姐笑吟吟地并腿斜坐。拧了布巾擦净头面双手,又从几上取一只干净的瓷碗打水。拿起一块尚未用过的棉巾,湿了水。然后褪下布满尘屑的黑丝袜鞋,擦起了的娇小脚掌。 她乌浓的长发整束拢在左胸一侧,低垂粉颈,细细擦拭着香滑的小脚。 那如玉颗般浑圆晶莹、微带透明的足趾拭去尘灰,逐一显露出原本的可爱模样,十趾粉莹,染着丹蔻,像是娇嫩的花瓣儿。 幼嫩的脚底板儿没有一丝粗皮硬茧,白晳中,透出一股近乎粉橘的淡淡酥红。 丁保本来以为她有什么重要发现呢,谁知却只是女儿家爱洁,不禁有些好笑。不过近距离观摩着她这无与伦比的从容美态,尤其还是一个严格意义上属于自己的女人,倒也是一种至尊级别的享受。 女子尽管从小到大受惯了别人的注视目光,早已八风不动波澜不惊,但面对丁保此时这种温柔而单纯的欣赏,却是有些遭受不住,遂将巾子洗净拧干,扔了给他,“喏,擦擦头面。梁间灰尘很多,脏也脏死了。” 气哼哼地一指他脚下:“把鞋袜也脱啦。你不想留下满屋子的脚印,告诉那些贼道士有人来过罢?” 丁保稍一迟疑,没有拒绝,乖乖褪了鞋袜,拿巾子抹净头脸,才至几旁坐下。 矮几上,一碟五香酱驴肉、一碟桂花烧鸡,加上一碟红油爆螺片,都是下酒的菜,虽然切盘精细,却不是什么拿得出来的飨客美食,倒像自家人夜中兴起,于灶边随手切来佐酒一般,完全比不上之前“采和堂”里的那一桌豪华盛宴。 但却更显亲近之意。 丁保估计,这兴许就是那位痴情的“嫣儿”亲手做的,只可惜呀,眼睛没瞎,心却瞎了! 那司马云涛是被吓走的,走得匆忙,桌上的碗筷根本不曾动过,连酒坛的封泥都没打开。 饮酒不用杯子,只摆着两只朝天海碗,其中一只给狐狸姐姐拿来盛水洗了小脚儿,她随手揭开酒坛封泥,斟满了另一只碗,又夹了一块桂花烧鸡到小碗里,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得津津有味。 丁保本来还有些犹疑,想着你以前不是挺小心谨慎的吗,怎么这陌生地方的陌生饭菜,你居然坐下来就吃?!正想打开嗅感检查一遍,但他一整天下来什么也没吃,还未有下一步行动,这时,腹中突来一阵打鼓似的咕噜噜声响。 狐狸姐姐噗哧一笑,连夹几筷扔他碗里,笑啐:“放心吃吧,小书生。姐姐作为一个女子看得最清楚,那位痴情的胖姑娘傻透气了,别说主动伤害那臭男人,就是有只蚂蚁咬了那臭男人一口,她也会拿浆水灌了蚂蚁窝。所以呢,不吃白不吃。你不吃饱了,待会儿怎么受得住姐姐我的严刑逼供?怎么帮姐姐我办成大事?” “谁逼供谁还不定呢。” 丁保相信她的判断,不再迟疑,拿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 狐狸姐姐咬着筷尖笑嘻嘻的,似觉有趣,斟满海碗端了过去,抿嘴道:“呀,小书生,吃慢些!姐姐又不跟你抢,别噎着啦。” 丁保是饿坏了,也不理她,骨碌地灌了一大口,捶着胸膛将食物全咽了下去,继续埋头大嚼。 他见狐狸姐姐净拣那桂花烧鸡落箸,刻意留了整只片成四、五段的肥鸡腿给她。 所幸另一盘五香酱驴肉又香又嫩、极是入味,份量又多,一阵秋风扫落叶,顿给他扫了个净光。 酒足饭饱,抬眼便见狐狸姐姐笑意盈盈,夹了一片桂花鸡腿细嚼慢咽,那神情、动作越看越觉得熟悉,心中一个不断涌起的念头终于清晰了起来,忍不住问道:“姐姐,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柒妍心的小姑娘?” 狐狸姐姐惊讶,点头道:“我这两日在这里新收的小徒弟啊,不过还正在观察,这孩子悟性是有,就是被她那窟主婶婶教得有些歹毒……怎么啦,你跟她照面了?你没被她……不对,应当是她没被你给修理惨吧?” 丁保翻了个白眼,心道果然,我说一见那小姑娘就觉得套路有些熟悉,似乎在极力模仿谁,原来正是你的粉丝小徒弟! 便把草料库里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又一个杀千刀的臭男人!杀得好!” 狐狸姐姐冷哼了声,搁下鸡腿,直接起身,“小书生,你先呆在这里莫动,等我一下,我去草料库转移一趟,莫让她被这里这些乱七八糟的臭道士给发现了。唉,这也是个可怜孩子,本性不坏,只是走错了路子。” 丁保点头,道:“这里安全吗?” “据姐姐这两日的观察,算是整个出云观最安全的地方。”狐狸姐姐点头,忽而一笑,带着些喜乐骄傲道:“再说,以你现在的轻功本事,姐姐我可也未必及得上你,还谦虚甚么?” “不准乱跑,一定要等我!” 女子郑重交代完,门扉轻晃,咿呀一声重又闭起时,人已消失不见。 丁保独坐其间,一边饮着酒,一边捋着心中的问题和信息,思索着待会儿该如何跟狐狸姐姐开诚布公地谈一次,虽说她令自己感到很安全和放心,但对她终归还是了解得太少,她是谁,她在做甚么,她想甚么,自己能帮她甚么…… 还有,她似乎一直在疯狂追逐天兵,自己已经掌握了那么多的天兵秘辛,倒是也可以跟她交流一下,互通有无…… 他在房中等了一会儿,觉得不踏实,因为房间内外互不通音,便重新上了梁上,没多久,便听见屋外一阵脚步细碎。 屋外廊间,似有许多人往来奔走,他侧耳倾听,总觉人人落脚之时,一足的步子都比另一足稍重,纵使不知有多少人接连跑过,他却听得清清楚楚,无一例外,转念立时醒悟,是了,他们手里提着器械东西! 忽听脚步声停在“湘子堂”前,房门嘭的一声,撞了开来,几名高冠道士提着齐眉棍冲进房内,探头四望。 丁保不禁暗呼侥幸,幸亏有先见之明上了房梁,不然根本听不到外面动静,等人家冲进来时,虽能逃走,但也露了相! 这时,外头有人叫道∶“有没有?有没有?” 房中一人回头应道∶“也不在这里!” 丁保越听外头那人的声音越觉耳熟,陡然想起,靠,这不正是那位耀武扬威的清风道长! 第一百四十五章 湘子堂内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是你师公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是你师公 顺着翻板缝隙朝外望去,只见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晦。 几人又提棍奔出,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至,屋外炬焰燎天,似都聚集到了八仙殿前的廊下广场。 丁保冒险踩着横梁走到屋前,就着最近的阑额缝隙凑眼一瞧,广场上黑压压的聚集了几十名道士,人人手提棍棒,看起来都是身穿新制洁净道袍的正传弟子,无一名是粗陋伪装的执役假道。 那清风背对着,站在阶台上居高临下,大声道:“各位师兄弟,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那杀千刀的飞贼害死了清吉师弟,下手极是毒辣,就在那草料仓内,我们今夜一定要将这厮逮住,免再牵连无辜!” 众人纷纷附和。 丁保悚然一惊,糟糕,清吉,不就是那位宋巨基?他的尸体被发现了!那狐狸姐姐…… 忽听一名弟子大声道:“清风师兄怎知是外贼?说不定是那些个自山下募来的贱役所为。” 清风冷笑:“我早已料到,这几日都是点齐了人头之后,拿铁链锁死了役所门窗,没有我脖子上的钥匙,哪个还能进出!” 众人皆道:“清风师兄高见!如此说来,定是外贼所为了!” 清风大声道:“外围铃索触动,我已派人沿着院墙搜索,贼人插翅难飞。我等从观中逐院搜查,来个内外夹攻,哼,今夜定教他来得去不得!” 将弟子们编成数队,分路而出,片刻火炬焰影便散得乾乾净净,八仙殿外又是一片夜幕低垂。 风中,偶有夹着几声鸦鸟乱啼,除此之外。连一点声息也无。 狐狸姐姐的判断极为准确,这八仙殿果然是出云观中最僻静的角落之一。 周遭别无其他建筑,看情况。除非那位二监院真阳子吩咐,否则无论侩俗都没有靠近此地的理由。不像丁保翻墙而入的草料仓那厢。即使院落无人居住,为稳妥起见,还是要点上满院栈灯,明如白昼。 众人离去后,丁保又呆了片刻,眼见狐狸姐姐久去未归,不免有些担心。 他不敢确定清风口中的飞贼是不是狐狸姐姐,但肯定不是指的自己。因为听起来这飞贼扰观一事已发生了好一阵子,起码不是昨天露的徽兆,而自己却是昨夜才至。 继而一琢磨,应当也不是指的狐狸姐姐。 一则她行事如烟似霭,缜密机智,如果不是故意,很难让人发现行藏;二是以她的脾性、武功和习惯,如果暴露行藏,谁发现她谁准保就被灭口,绝无侥幸。更不可能引发如许骚动。 看来只是那宋巨基的尸体凑巧被发现,让那飞贼平白背了黑锅,罪状再添一条而已。 既然他们没提到柒妍心。看来是狐狸姐姐先到,只是,既然先到,为何到现在还未过来呢?路上,又出了什么状况? 他有心出去看看,但却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忌就是没头苍蝇一样互相去找,很容易就此错过。而且以狐狸姐姐的智计武功,遇到再危险的情况。即便有所耽搁,脱身应当不是难事。她既然让自己在这里等,那还是再等等的好! 不过理智是这么想。但心里却是安静不下。 干等着太辛苦,总得找点什么事做才好。 遂起身上梁,绕着八仙殿的八个堂内转悠了一遭,当走到之前众人会晤的那个“采和堂”时,突地神思一动,将鼻子的嗅感尽数释放了开来。 虽说现如今丁保对于鼻子嗅觉的利用已经相当熟悉,收发由心,对于众多气味中的分辨寻找也很得心应手,但在人多的时候,他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的。 因为想要具体分辨寻找,自然就要首先接受所有味道,可很多时候,不同人身上的体味才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夸张点说,个别人身上散发味道之古怪难闻,简直超乎想象,比之茅厕还让人不舒服。 他此时选择在这里停下来,打开嗅感分辨,是因为他心里总觉得方才在梁上时有些事情被自己忽略了,可是偏又想不起来,希冀嗅感气息可以有所帮助。 很快,他的脸色便变了。 因为他闻到了他苦追了一夜的判官的味道,那是一种很不明显,但却夹杂着火硝、烟气的味道,这样的味道,不大容易消失。 也就是说,判官曾在这个屋里出现过,而且根据这个气味的滞留程度,跟方才那些人是差不多时间的,很大可能,判官当时就在那群人中…… 是谁呢? 丁保眼睛一亮,瞬间想到了一个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笑容可掬,右脚微微有些发瘸,那右脚,不正是自己拿“堪言”刺伤的吗?! 原来判官的真实身份就是他! “宣化第一总管”司马云涛! 这个发现,让丁保顿时大受鼓舞,为确定猜测,快速转身,回到之前司马云涛待过的“湘子堂”,轻轻推开“湘子堂”的门,闪身而入,嗅感通灵之下,立马便分辨出司马云涛的气味来,顿时心中大喜! 继而闻到一股熟悉至极的馥郁清香,一转脸,就见狐狸姐姐从梁间一跃而下,沉着俏脸道∶“你上哪儿去了?再晚些回来,我便准备出去大开杀戒了……” 丁保却没理她,鼻子一动,猛地上前一步,搀扶住她,寒声道:“你受伤了?是谁!” 狐狸姐姐摇头,“倒不是我,是她。” 顺手一指,丁保朝暗沉沉的屋角处一望,发现那里匍匐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气息有些熟悉,正是柒妍心,而血腥味的来源,正是从她那边传来的,顿时心里一松,却又不禁疑道:“她怎么受伤的?我见她跟人动手时的言行举止处处在模仿你,先前只是捆缚下药,并未动手……” “我知道。”狐狸姐姐神情一柔,未多说话。朝墙角的柒妍心走去,丁保则很有默契地点燃了烛台。 借着烛火一照,好家伙。柒妍心那张还算秀气的小脸此时鼻青脸肿的,身上衣衫破败。被爪痕抓得遍体鳞伤,有些伤口明明已经结痂,但此际又迸裂开来,汨汨缢出鲜血,整个人其状极惨,也不知是何人竟对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下得如此毒手! 而狐狸姐姐,则早已换过一身簇新的衣裳,虽仍是青色女式道袍。尺寸却明显合身许多,内襟里还露出白色的棉制单衣,脚上也套着一双雪白的罗袜,鞋子也是普通的鞋子。 却不知那双标志性的很魅惑的黑丝袜鞋被她收去了哪里。 她撕下裙里的单衣下摆,先浸了盆中清水抹净柒妍心的伤口,再拿干净的棉巾吸干血水,处理金创的手法甚是娴熟。 柒妍心闭合着眼,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疲累已极,一身衣褥浸满汗血污渍。被扯得破破烂烂的,所幸下半身尚算完整。 头脸手脚也沾满泥巴,看来是经过一番搏命苦捱。咬牙硬拖着伤体蹭脱敌手的,这搁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来说,也算是相当坚韧硬气! 从这一点上来看,丁保倒是能够理解狐狸姐姐为何会同意收她为徒了。 “小书生,帮我照看她一小会儿,我去去就来。” 狐狸姐姐给丁保说着话,那柒妍心恢复了些神智,听到堂内还有别人,强撑着睁开眼睛。一看到丁保正笑眯眯地站在自己师父身后,顿时面色大变。急怒攻心,挣扎着便要起身。指着丁保,口中疾声唤道:“师父……小心……” 狐狸姐姐身形一动,把她摁了回去,蹙眉教训道:“别动,伤口又崩了!” 柒妍心看着让自己生平第一次挨了一闷棍的丁保,眼神中尽是惶急、疑虑,结结巴巴道:“师父……你,他……” “妍心是吧,先前是个小误会,所谓不打不相识,都是自己人。你可以叫我师公……”丁保大喇喇地自我介绍道。 “别瞎说!这里是道教三圣地之一,小心三清道祖责怪!”狐狸姐姐蹙眉回首,疾声打断丁保。语声是罕见的严厉、担忧。 丁保知她误会了,道门的祖师爷叫做师公,也不作恼,笑嘻嘻道:“我的意识是,师父的老公……” “说甚么呢!”狐狸姐姐恼道,不过脸颊却是微微泛红。 地上躺着的柒妍心瞪大了眼睛,像是见到了鬼,满是不可思议,她见师父被占便宜后不仅没有杀了这个奸猾小贼,居然还破天荒地脸红,顿时觉得浑身身伤口也不疼了,两只眼睛咕噜噜在丁保和师父身上转来转去,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狐狸姐姐交待了丁保一句后,转身离开。 屋内,只剩下了二人。 烛火噗噗作响,室内气氛有些僵。 柒妍心眼睛直盯盯地瞪着房顶,空洞而飘渺,不知在想些什么。 “喂,先说开,可不要记恨于我。之前是你想杀我,我被迫还手,而且,我简直是以德报怨,只打昏你捆缚双手填了迷药。要不然,若按我以前行走江湖的规矩,一般都是先奸后杀,再杀再奸!”丁保沉默了会儿,道。 柒妍心的拳头开始捏起,眼皮子气得噗噗直跳,还说,要不是你那能把大象都药翻的迷药,本姑娘至于在那恶魔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吗?! “你!” “不礼貌哦,要叫师公。” “师……公!”这两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柒妍心怒火攻心之下,气得伤口又快要崩裂了。 好在狐狸姐姐回来的很快,回来时不但带了金创药、跌打酒,干净的棉布和一套全新的女式道袍,竟还打了两大盆清水。 “姐姐,小弟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简直跟八爪章鱼没两样。那水……是用头顶回来的么?” 丁保望着好整以暇、轻松从容的狐狸姐姐,吞着唾沫,瞠目结舌道。 狐狸姐姐噗嗤一笑,再也板不起脸儿,顿如冰消瓦解、春风拂过,彷佛整间房里都亮了起来。 地上的柒妍心暗暗撇嘴,这人摆明了故作惊讶,幼稚至极,哪有半分好笑的,师父这是吃了什么药? 狐狸姐姐笑了一阵,又忍不住蹙眉摇头,盯着地上躺着的柒妍心,肃声叹息∶“你们女帝窟的这些个人啊,明明是女儿身,本事也未见得多高,还偏偏个个脾气乖戾好勇斗狠,动手之前,怎不先秤秤自己的斤两?” 动手撕开她左边袖管,赫见肘关节瘀肿如球,肌肤都胀成了青紫色,给风轻轻一吹,柒妍心便疼得皱起眉头。 “那人,竟还卸了你的手肘?” 狐狸姐姐以指尖搭着检查,见她露出痛苦之色,俏脸微寒,不觉动了一丝杀机。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是你师公 第一百四十七章 勇气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四十七章 勇气 柒妍心感觉到了师父的关切,小小心中,微感异样,兀自咬牙强笑:“又……接上了。《+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那人似是别有目的,不过是想让我吃点零碎苦头,倒非是真要打残我……” 狐狸姐姐瞪她一眼,没有再说甚么。 检视过的确没伤到骨骼,这才放心下来,寒着脸,拿起跌打酒替她擦抹化瘀。 柒妍心见师父不悦,不敢怠慢,瞥了丁保一眼,见他竟毫无闪避开来让自己师徒说说贴己话的觉悟,便只好咬着牙解释起来。 原来“女帝窟”的技艺颇杂,作为全部由女性构成的帮派势力,防蒙汗药乃是必备的基础技能。 不过饶是如此,面对丁保三倍的大剂量,虽很快脱开束缚自草料仓内脱困,却还是感到昏昏沉沉四肢无力。 正欲避开观中道士返回舍堂驻地,却在西路后园里遇到了一位蒙面怪客。 那蒙面怪客见了她的面,二话不说,就是一通狂风暴雨般突如其来的狠揍。 先是一记沉重有力的膝锤便将她撞得离地而起,旋又回过一脚勾她侧腰,柒妍心眼前一黑,整个人便飞下了十几级的阶台…… 蒙面怪客边笑着,边狠狠痛殴她一顿,就好像被揍的柒妍心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娇弱少女,而是一个跟其又杀父夺妻之仇的大仇人!亦或只是一个平时供练拳用的沙袋木桩一样! 柒妍心虽然自幼孤苦,婶婶对她算不上好,同门也多排挤白眼,喝斥辱骂倒是常有的,但这一生却还从没有被人这样打过,拳头、膝盖、手肘……蒙面怪客用这些被他锻炼到不逊于铜槌铁瓜的可怕凶器。无情地痛打着她全身上下最柔软脆弱的部位。 那蒙面怪客似乎精通刑术,深谙如何制造人体痛苦的最大极限,而又不伤及筋骨。到后来即便桀骜狠辣、硬气无畏如柒妍心,也只能以双手保护头部。像一团烂泥般在地上翻滚弹动,从喉管中不受控制地压挤而出各种惨叫哀嚎…… 那种类似受伤野兽般的可怕声音,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小姑娘,嘿嘿,你叫得像只快要被薄皮抽筋丢入烹锅的死狗!” 蒙面怪客安安静静地评论,一边加紧踹着她弯如熟虾的稚嫩身体,一下一下,又一下。皆在最痛处。 “你为……何……素不相识……” 柒妍心颤着声音,抱着头,侧着身子,试图阻止他暴虐而疯狂的踢打。生平第一次,她居然试图想要跟对方讲道理。 蒙面怪客果然停了下来,嘿嘿哑着声音笑着,笑声听来竟十分敦厚: “你跟我当然素不相识了。初次见面,我这不是为了加深印象,正在对你做自我介绍吗?” “你……为……为什么要……是我……” 柒妍心费尽千辛万苦,才能从溢满鼻腔喉内的鲜血中发出声音。让它听起来像有意义。 蒙面怪客完全了解她痛苦,也明白她想要表达的,而且还心平气和、有问必答道∶“想跟你认识。是因为我方才跟了你片刻,发现你身法不错,人长得也挺机灵,不由心生好感。打你吗,除了加深印象,还想让你知道,谁是这出云观的主宰。小姑娘你的命,你的疼痛恐惧,你可怜的、小小的哀求……这一切。通通都归我管。” 他笑着说∶“意思就是,没有我点头。你会一直痛下去,还会越来越痛。痛到你撕心裂肺。每回你以为到了尽头,我都能再打破疼痛的极限,让你讶异于原来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痛楚。除非我准了你,要不,嘿嘿,你连死都不能。” 喀嚓一声,他卸脱了柒妍心的左肘关节,以最疼痛最残暴的方法。 蒙面怪客足足折磨了柒妍心将近半个时辰,用重手法卸开她左肩、左肘、左腕,以及左手小指的两处指节,然后再一节一节装回去。 重新装上关节的疼痛,有时还在卸下关节之上,即使柒妍心自小投机,不放过一切可以习武的机会,身体较常人强健许多,心智也是出奇的坚韧倔强,但那样的疼痛也使她濒临崩溃,几乎支持不住。 疼痛会使人恍惚,恍恍惚惚间,她甚至开始相信,蒙面怪客这么对待自己是正确的…… 世上,再也没有比痛苦更有效的控制手段了。 经过这样惨无人道的折磨,蒙面怪客觉得无论是谁,一定会乖乖听话,绝对不会逃走。 因为极度的、超过心理承受阙值的恐惧和疼痛会使人放弃希望,放弃抵抗,只想依从单一纯粹的命令,远比黄金或毒药的控制更为彻底。 所幸,柒妍心最近新拜了一位身手超卓的师父,而这位师父传授了她一门极高超的自我麻醉和保护精神的法门,虽然刚刚入门,但在对待的痛苦刑罚时却是相当管用,甚至于,使得她一度有些游离,觉得自己似正居高临下,看着蒙面怪客恣意刑虐地上那团蜷起痉挛的瘫软肉球,一点都不觉得那团肉球就是自己…… 柒妍心慢慢讲着,边讲身子边在颤抖,似乎还沉浸在那种地狱般的回忆中。 狐狸姐姐面如寒霜,不过奇怪的是,却没有最开始那般出离愤怒了,但那种隐含的杀机却是越来越重,犹如实质一般。 丁保的面色也很难看,无论这位柒妍心之前是个怎样的人,但她毕竟是狐狸姐姐的徒弟,也是自己的晚辈。相信以她的狡诈机敏,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大剂量蒙汗药的缘故,也未必这么不小心会那蒙面怪客给逮住折磨成这样。 这并不是说他后悔之前对柒妍心做的,就算重来一次他还会毫不犹豫放倒她,说不定还更狠更果决。 但是一码归一码,这位蒙面怪客对待一位这般年纪的小姑娘,犹如对待砧板上鱼肉一般的凶残和毫无人性,还是让他有些愤懑难平。 “是男的女的?”狐狸姐姐吁了口气。沉声问道。 “男的……岁数不小。”柒妍心打了个哆嗦,眼眸里怒火喷薄,很肯定道:“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 “后来呢?” “他将我……带到观主长丘真人的房舍前。逼……我进去。” “去做什么?偷东西?” “不是的。就让我进去待了约莫盏茶的时间,便出来了。” 狐狸姐姐蹙眉沉吟。又问道:“其后呢?” “后来……我出来后,他二话不说又打了我一顿,然后,大笑而去,还让我明日子时,还到这个地方来。”柒妍心眼中愤怒依然,但情绪却是渐渐平复了许多,又道:“再后来我便昏过去了。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才慢慢醒转,拖着伤疲之躯挣扎起身,想要摸回去,所幸……遇到师父之前沿途皆僻,并未被他人撞见。” 丁保瞬间便想到了之前听到的真阳子与白海亭的对话,以及司马云涛和那位嫣儿的对话,想到真阳子正是司马云涛通过嫣儿掌控出云观的一步要棋,而且对于他们来说,观主长丘真人正是一个无法控制的变量存在。会不会是他们这伙人想要提前施毒计了结长丘真人?! 正在想着,要不要趁此机会将关于司马云涛真实身份和天兵的事情告知狐狸姐姐,忽然见她开始清褪柒妍心的衣服。赶紧转过身去。 狐狸姐姐眼角余光一直在留意着他,见此嘴角一勾,眸中波敛。 她出手很快,顷刻间将柒妍心褪得一丝不挂,用湿布给她擦洗全身,替身前、身后的伤口裹好金创药后,再于瘀青处点上跌打酒,细细搓揉。柒妍心撇过脸去,眼角晶莹湿润一直不断。 狐狸姐姐边替她上药。边沉吟道∶“你们两个都不要瞎胡猜了,从这武功路数上来看。我约莫知道他是谁了。说起来,也是半个老熟人了。哼。就知道这种事他不会不参一脚的,却是没想到,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居然下作卑鄙到欺负折磨小姑娘这种地步了!” 隔了一会儿,冷笑道∶“研心你莫担心,明个师父同你一块儿去,新账老账一起算……” 柒妍心却是断然摇了摇头。 “师父,徒儿虽然本事低微,但眼力尚可……之前虽然一直挨打,但却默默观察衡量,这人武功极好,即便不如师父你,也是差相仿佛……师父你此地还有另外一位更厉害的对头避不过去,就千万莫再这上面浪费气力了。而且……师父你不觉得,这出云观里,到处都藏着秘密?会不会,跟你要做的大事有关?” 柒妍心移开目光,枕着靠垫望着房顶,像是在对狐狸姐姐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明晚,我自己去。他暂时不会杀我的。若……明晚解不开谜团,后天晚上我还会去,一直到我觉得可以了为止。” 说这话时,她的身体正簌簌发抖着。 丁保耸然动容。 抛却难以苟同的个人的行为准则和价值观来说,他终于发现了这个小姑娘身上最闪光和最与众不同的地方了。兴许,这才是如狐狸姐姐这般孑然独行谁都不信的人,会答应收她为徒的原因。 她之所以这般坚持,那是因为恐惧。 蒙面怪客的恐怖手段,像蛊毒一样侵蚀着少女的神经,逃避只会留下永难磨灭的巨大创口,一生都再也无法痊愈,除了面对、并将其打败,没有其他的办法。 现在的柒妍心非常害怕,或许她的人生至今,从未如此刻般觉得自己弱小不堪,连保护自己甚至挣扎一下的能力都没有。 或许她之前曾面对过比蒙面怪客还要强大而恐怖的敌人,但那种挫败并不能毁灭她的自我认同,但此蒙面怪客却是玩弄、摧毁人心,制造奴隶傀儡的好手,他控制痛苦的手段与武功高低无关,而是关乎人性。 惨遭凌虐、难以想像的疼痛等,从今夜开始,将成为柒妍心的永恒之梦,每一晚都会令她从恶梦中惊起,冷汗直流、彷徨无措,直到她自己可以正眼相对,视之如常为止。 不知道害怕,那不叫勇气。 知道害怕,不断挣扎,而仍然敢于挑战,能战胜自己,才是真正的勇气。 有感于这份超人的勇气,丁保站了出来,对狐狸姐姐道:“姐姐,安心做你的事,明晚,她师公我亲自去给她掠阵。放心,有我在,那厮若是起了半分杀心,算他倒了八辈子血霉!” 狐狸姐姐愣了下,笑着点头。对于丁保,她倒是放心的紧。 “不过。” 丁保没有回头,肃声问柒妍心道∶“小姑娘,依我看,就算明晚你去,这人还是二话不说要先毒打你一顿,程度估计还要甚于今日。这种以痛苦控制他人的手段就像放蛊喂毒一样,必须逐次增加剂量,才能获致效果。你……还能遭受得住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勇气 第一百四十八章 狐狸姐姐的真实身份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四十八章 狐狸姐姐的真实身份 听到丁保的话,柒妍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体微微颤抖着。《+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 她是身体先作反应之后,心中才涌起害怕的感觉。 意识到这点时,少女不由得面色惨白。 这充分说明那蒙面怪客的手段非常有效,若非柒妍心以狐狸姐姐新教习的保护精神、抵御痛苦之法门强行抽离意识,抵抗崩溃,说不定现在已经丧失自我,真的成为任那蒙面怪客予取予求、不需以锁链缚之也绝不敢逃跑的傀儡。 当然,这其中也有她自身性格坚韧强悍的作用。 “受得住……我有师父教的守心法子。” 她勉力止住颤抖,苍白一笑,“不仅能够保护精神不受侵袭,这守心的法子也可以暂时忘却疼痛。若非如此,说不定……我早就疯了。” 狐狸姐姐目中闪过一丝欣慰,静静蹲下在她身边,抚着她那缠满白巾的身体,低声道∶“研心,说得好。不只如此,我教你的法子还能通过睡眠入定,辅助身体加速自我恢复,锻链你的身心内息。好了,我给你涂完药了,你现在就开始休息入定,师父保证你明日再面对那人时,只会比今日更加强大,更不易被击倒。” 柒妍心这个小魔头显然被她这个大魔头吃得死死的,对她是一百二十个的信服,闻言立马闭目运功,很快便响起了深沉均匀的鼻鼾。 狐狸姐姐用衣衫、褥子将她盖好,轻言,“可以转过来啦”。 丁保回身,将屋内的兽碳炉子搬了过来,放置在饱受摧残后终于沉沉睡去的柒妍心身边。 一边拿铁条拨着炉子里的炭火,一边问道:“姐姐。小弟该怎么称呼你?” 炉火将狐狸姐姐的雪靥映照得有些通红,她的眸子像是水滴一般明晃晃的,面对丁保的问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清清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姓澹台,名王图。” 澹台王图。 丁保默念了几遍,看来戚叔当日分析得极有道理,可以拥有犀金宝器的,要么是淳于家的,要么是澹台家的。 狐狸姐姐托着下巴,目视炭火,歪着脑袋。慧黠笑道:“小书生,这虽是我的真实名字,但却没什么人知晓。我倒是另外有几个赫赫有名的身份,不过呢,这得小书生你自己发现。你此时看到我的形貌,便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身份,算是发现了一半,怎么样,要不,猜一猜?猜中有奖哦!” 丁保注视着她。突地灵机一现,问道:“姐姐这身份,莫不是与圣门十宗有关?” 狐狸姐姐澹台王图肩头一抖。笑容顿凝,瞪大明晃晃的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你竟知道圣门十宗?!” 看她表情和身体语言,若不是对面坐着的是丁保,估计就要痛下杀手了。 丁保心中也升起一股很怪异的感觉,心里有种淡淡的荒诞升起,忍不住又道:“不是吧,还真是!难不成。你就是那小狐仙?” 狐狸姐姐终于坐不住了,拿起圃垫。脚尖点地,滴溜溜一转。烟霭般闪至丁保身侧,一胳膊拐住他的脖颈,又惊又喜道:“快说,你怎知道的?”她已经完全无语了,每次遇到自己这位貌不惊人的克星小弟弟,都会被带来很多震撼,像他这两日展现出来的超卓轻功,还有他对于自己身份的认知。 “咳,我瞎猜的。” 丁保心中也感觉极为荒诞,面对狐狸姐姐的问题,只好实话实说道。 眼见狐狸姐姐犹自满脸不信服,他便将关于老风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老风有一件自南明山上取下的重要物件是要留给她的。 狐狸姐姐澹台王图听完后,心情似是极好,起身遥遥对着老风归去化尘的方向拜了几拜,然后施施然回来,笑吟吟的,“小书生弟弟,这次可是真的太感谢你了。” 丁保奇道:“老风把那匣子藏在天封皇城的金銮大殿上,你……要怎么去取?” 澹台王图抿唇一笑,眼睛斜望着丁保,“自然是用手取啊。”言下之意,这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丁保知道这肯定又涉及另外一个身份,她不说,定然是要让自己去发现,便不再问,却又忍不住疑道:“狐狸姐姐,你真是在福不死江湖名人谱上排名第四十九的高手么?” 澹台王图却是摇头,“那是真的小狐仙,姐姐这个呢,是冒充的。自然没那么厉害。” “冒充?这,这也可以?” “小狐仙前辈对姐姐我恩重如山,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当年狐仙洞众人惨遭天兵洗劫后,她老人家一直下落不明。我冒充她,一则想找她,二则也是想要替她老人家讨回公道。”澹台王图解释道。 丁保了然,至此也大概知道了她与天兵的纠葛,瞬间想起一事,自怀里摸出那件自金枷身上搜出来的吹奏器物,递给了澹台王图。 澹台王图凑着炭火之光望去,见那物黑亮黑亮的,既非陶笛,又非古殒,上面密密麻麻十几个大小孔洞,先是疑惑,待接到手里后,整个人忽地面色大变,噌地站起,激动道:“小书生,这,这,莫不是青天殒?” 丁保翻了个白眼,摇头道:“姐姐,小弟先前已经说过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可操控天兵天兵下凡的青天殒?此物虽然可以奏出人耳听不到的声音,用这些声音向那些天兵发号施令,但本身却绝无半分神怪鬼力。”说着,将她拉坐下,遂原原本本将自己与天兵交战的所得所想一一讲述了一遍,包括其中声波的原理也尽量简明扼要地说了说。 当然,涉及到自身异能的事一概不提。 在他娓娓道来的过程中,澹台王图的表情不断变化,或惊讶,或担忧,或开怀。或苦思冥想,或不可思议……哪里还有平日里智计百出杀伐果决的狐狸姐姐半分模样,分明就是一个被心仪男子风仪折服的小姑娘。一直到丁保全部讲完了,她还犹自未觉。托着下巴,直盯盯地望着丁保的脸,似乎那上面长着花儿呢。 直到丁保促狭一笑,她这才羞恼地回过神来,但丁保话间给予她的冲击还是非常之大的。 此时在她心目中,丁保俨然已经成为了半个“天兵终结者”,再加上还是自己的男人,那地位可不是一般的高。 “那。这个东西你是要?”澹台王图摸着手里物件,面带震骇,神思复杂道。 “送给姐姐你的。”丁保拿出堪言宝匕唰唰唰一挥,嘻笑道:“毕竟,上次山洞里,咱俩的定情信物有些不对等……” 丁保说的自然是上次阴差阳错风流一夜后,澹台王图留下“堪言”宝匕给他,而自己无奈之下却只能带走了一张处子落红图的事。 “你还说?!”澹台王图脸颊瞬间红透,眼波水汪汪的,嗔恼道。但眉宇间的羞喜却是一览无余。很快便把器物收了起来。 丁保认真道:“姐姐,这礼物你先收下,小弟这也只算是送了一半。他日必将指挥天兵的法门给弄通透。到时候,再给姐姐弄七八个天兵来保护,姐姐想找谁报仇便找谁报仇,想找谁麻烦便找谁麻烦,便是你以前说的那三件大事还有那惹不起的大人物也完全不成问题。而且吧,累了乏了,还可以让他们洗衣做饭、捏肩捶背……” 噗嗤。澹台王图被他逗得直乐,盈盈垂首,柔荑却是主动握住了丁保温暖的大手。细声道:“难为你了,我的事。你都还记得……” 丁保笑了笑,反握她柔若无骨的滑腻小手。用了用力,没说甚么。 “对了,你说你是追蹑其中一人才至此地的?怎样,有没有甚么发现?”此时无声胜有声了片刻,澹台王图突然正色道。 “有,而且是很大的发现。那位脱逃的天兵操控者,就是司马云涛。”丁保很肯定道。 “竟是他?!”澹台王图惊呼了声,细眉蹙起,像是遇到了极纠葛的难题,站起身来,在室内来来回回踱步,一直走了十几个来回,忽地止步,疾声问道:“小书生,麻烦你把这三位操控者的形貌特征再详细形容一下,越详细越好。” 丁保便极力回忆,尽自己所能,仔细描述起来,还未等他说完,澹台王图忽地拊掌,冷哼道:“原来竟是这伙鬼祟之辈!我说呢,那个老东西好好的,干嘛一直非跟我过不去,原来如此!是真以为我是小狐仙了,急于杀我灭口!” 丁保喜道:“姐姐你认出他们身份了?” 澹台王图点头道:“你让白弥勒抓回孔家的那两个,红脸的绰号金枷,绿脸的绰号银锁,被你追蹑至此扮作司马云涛的这位,绰号判官,这三个乃是圣门十宗中‘城隍阁’阁主城隍爷座下六大鬼将其中的三位。如你那位朋友老风所言,这‘城隍阁’原是近卫十守中的‘鬼守’。” 结合她此时的话,丁保顿时明白,方才柒妍心口中所说的狐狸姐姐避不过去的大对头,应该就是这‘城隍阁’的阁主城隍爷了。 难不成,他现在也在这出云观中? 澹台王图知其所想,神色也有些凝重,点了点头,“不只城隍阁的人在,女帝窟的人也已到来,实际上除了狐仙洞外的其余九宗近日估计都会陆陆续续赶来,我不知道他们接到了什么样的讯息,要来做什么,但一定非常非常重要,所以才急于过来看看。可如今看来,这圣门九宗,只怕要卷入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里边……” “听方才那些人所言,紫霄真人祈道法会那日,白沉舟、苏大将军、圣公孔自儒、当代老天师等人皆会赶来赴会,而这法会组织者真阳子是判官司马云涛的人,临时驻地又是判官司马云涛亲自牵头修建布置,加上九宗恰在此时秘密聚集于此,莫不是要……?”丁保也是惊骇道。 澹台王图果断摇头:“这点倒是可以放心。受于祖训,不管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来此,但凡有半点涉及朝堂朝廷的事,圣门十宗都绝不会参与……” 丁保却是摇头打断道:“别的几宗小弟不知道,不过眼下看来,这个跟天兵瓜葛颇深的城隍阁显然除外!” 澹台王图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 二人又商议了片刻,也推测不出任何头绪。 只能暂时定下,由澹台王图伺机去会一会那位不断追逐挑衅的城隍爷,而丁保于第二日晚给柒妍心压阵,去见识见识那位蒙面怪客,若是能够跟踪一下,说不定会有些意外发现。 因为据澹台王图推测,这人很可能就是圣门十宗中“修罗狱”的高手,“修罗狱”正是脱胎于近卫十守中的刑守,刑讯逼供折磨人乃是看家本事。 第一百四十八章 狐狸姐姐的真实身份 第一百四十九章 授功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四十九章 授功 二人敞开心扉,相拥而坐,聊了很久。《+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 不知不觉间,天光已曦,柒妍心发出的动静惊扰到了二人。 狐狸姐姐敛裙而起,一夜未眠,竟毫无半分疲态,反倒是荣光焕发,艳丽不可方物。柒妍心面带犹疑地望着丁保,暗道这厮倒也下本钱,为了讨好师父,给师父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珍馐瑰宝? 丁保同时也在暗自咂舌,不知狐狸姐姐在柒妍心身上涂抹的是什么珍稀膏药,小姑娘痊愈的速度令人不可思议。 短短一夜功夫,裸露在外的手臂、腿脚等创口,除了极少数较严重处,其余部位已大致化瘀,连脖颈处那几个诡异可怕的五爪伤痕都收了口子,痂皮脱落,露出淡淡的五条粉色疤痕。 而她不仅已经能够自己坐起,甚至还可以起身走动。 这也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想,那人并不想要她性命,只是想让她吃些苦头,想要单纯用疼痛来收服她! 不过饶是这样,这种痊愈速度也够骇人的了! 固然是因为澹台王图得自“圣岛澹台”的妙药药力惊人,但她那特殊的定神法门也起到了很大的辅助效果。 查看了一下柒妍心的伤情后,澹台王图将二人一起叫到身边,针对如何运用身体机能关窍护体、化解内外冲击的法门,特别为柒妍心进行讲解,连同丁保一起传授,并亲自示范演练。 “小书生,你来搭个手!” 她眨了眨眼睛,作势拉高袍袖,将半截鹤颈似的雪白皓腕搁在几上,狡黠一笑∶“咱们来扳扳腕子,比一比气力。研心。你在旁边注意看。” 丁保望着她修长滑润的腕臂线条,只觉美不可言,除了以指尖轻柔细抚、感受雪肤上的娇匀酥颤之外。就连粗鲁地多碰一碰都是亵渎,更别说蛮力相向。简直就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狐狸姐姐,你别小看我,我力气很大的。有句话说得好,瘦虽瘦,有肌肉,就是专门形容小弟我的。” 他昂着下巴,露出自信和怜惜的笑意,“你武功虽然高。但身子骨毕竟是女孩儿家家,比这个不好。太粗鲁了,一个不小心,会弄伤你的。” 澹台王图咬着唇,娇嫩的雪靥红彤彤的,神情既是狡狯,又似有些羞喜。 “你舍不得了,是不是?” 她瞟了他一眼,噗嗤一笑,“小书生弟弟。莫要太自信哦。你若是你能扳倒了我,再加上你的无敌身法,差不多能在福不死江湖名人谱上排到前七十啦。只管使劲罢。姐姐我若真是让你扳动了一丝半点,我‘小狐仙’三字从此倒过来写!” “这个花红也不好。” 丁保挠头,佯作苦恼道∶“姐姐你的人好看,名字就算倒了过来,还是极好听的。” 澹台王图咯咯直笑。 柒妍心在旁边听得额头黑线缭绕,忍不住以手扶额,对丁保那是一百二十个鄙视,无耻啊无耻,这话都好意思说得出来!同时对师父遇到这厮后智商明显下降、笑点明显降低表示了谨慎的担忧。 然而。结果却大出丁保的意料。 纵使他得自数种生物异能加成后,不说天生神力、力大无穷。也有超乎常人的爆发力,但澹台王图那纤细的雪白腕子却像铜浇铁铸一般。彷佛在几上生了根,任凭他扳得额际冒汗,最后用上了两只手,那只线条柔媚的雪腻皓腕仍一动也不动。 旁边柒妍心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她知道自己这位师父厉害,但万万没想到居然这么厉害! 澹台王图冰雪般聪明的人儿,自然要顾及丁保的颜面,适可而止,扫了二人一眼,指着丁保搁在几上的手肘,点着下巴道:“喏,小书生,你这儿有块骨头,便是你支撑在几上的支点,你摸摸是不是?” 丁保依言而为,果然如此。 她再拉着他的手,摸摸她自己的肘子。 “但我这儿,却有两块骨头,再加上通过练习挪移而来的肌肉,肘上共有三处支点,稳如鼎足。你所使的每分气力,都被我原原本本导至方几四脚,再均匀地送至地面。就算你拥有霸王之力,可力拔山兮,能把地面压出一个坑来,我的腕子仍是稳稳地立于几面,不是你气力不够,而是它根本不会倒。” 丁保仔细一瞧,果然她的手肘支撑处,正是整张方几的正中心。 擦,三角形具有稳定性都被狐狸姐姐给用到了! “人体的肌肉、骨骼、筋脉,有很多是你一生中极少用到,甚至不会用到的,但它们并非没有作用。有些特殊的运功法门,能让你将全身上下大部分的肌肉、骨骼都练到随心所欲,能任意挪移,想怎么用便怎么用。譬如我教给妍心的‘身心通明’。” 澹台王图瞥了柒妍心一眼,正色道∶“但要挪动哪一块骨头才能不被敌人打倒,要运用哪一束肌肉才能夺走敌人的支点重心,则属于武功招式的范畴,‘身心通明’的心诀无法教会这些。须得累积足够的临敌经验,扎扎实实地与人交手过招,体会过够多的武功招式之后,‘身心通明’所赋予的自在如意之躯才能发挥最大功效。” “师父的意思是……如果我懂得方法,他便卸不了我的关节要害?” 柒妍心恍然出声道。 “或在他动手之前,你自己先将关节卸了,随时能再接回来,伸缩张弛,如意自在。等你全身的肌肉骨骼皆可任意挪移之时,他便想弄痛你,你也能将疼痛处移动隐藏,让他流上半天的汗,全是白费功夫。” 说着,与丁保搭手,将擒拿手法的诀窍一一传授于二人。 “我本想指点你一路小擒拿手,但若习练不够纯熟,临敌时反是自误。” 澹台王图对柒妍心道:“你把关节拆卸的擒拿原理记熟,稍晚练功时多挪移相关的肌肉骨骼,今晚便能派上用场。” 柒妍心自小就是武痴,方才看澹台王图和丁保拆招,早就迫不及待了,闻言点了点头,赶紧迫不及待地跑去旁边角落里练习去了。 澹台王图又将“身心通明”的心诀教给了丁保,有了柒妍心之前的经历,丁保深知此心诀之利害,所以听得极用心,澹台王图只说了两遍,他便全部记了下来,而且理解接受得也相当充分,惹得狐狸姐姐又是一阵惊喜交加的啧啧赞叹。 趁着二人各自练功熟悉的当口,澹台王图出去溜达了一圈,弄来清水、早点。 她回来时,丁保已经将心诀牢牢记住,也有了些初步体会,有一两处稍有困惑,本想向她问询,忽见她又换过一袭干净的女式道袍,身上还有洗浴过的淡淡皂香,发梢湿濡,整个人便像水做的一般玉雪可爱,诧异道∶“狐狸姐姐,这么短的时间,你又洗过澡了?” 澹台王图点着下巴说∶“是呀,一晚上没睡,身上汗腻腻的,便去慈航庵洗了个澡,神清气爽,还找了小道姑的新衣裳穿。” 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又递来一个热腾腾的纸包:“喏,出云观厨房里热气腾腾的大馒头。托姐姐我的福,你算是抢了第一笼的头香,连观主长丘真人跟那位二监院真阳子都排在小弟弟你之后,须吃你捡剩下的馒头。” 丁保听她说的有趣,心中既觉温馨,又觉感动,拿起一个剥成两半,小心撕去底皮,将半个软绵绵的馒头心子给了她。 狐狸姐姐双手接过,小口小口吃着,晕红的双颊活脱脱便是一朵沾着露水的娇艳桃花,一双水汪汪的明眸杏眼滴溜溜地转着,神情似笑非笑,泛着抑制不住的欢喜之意…… 三人吃过早点后,澹台王图提议转移根据地,此地虽妙,但保不齐那真阳子又有什么密会要开,她另有更安全的地方藏身。 丁保和柒妍心自无异议。 临走之前,在澹台王图和柒妍心这一对狐狸师徒慎之又慎地处理了现场痕迹之后,丁保凭借目力和嗅感,毫不费力地又点出了一十三处疏漏之处,惹得一对大小狐狸面面相觑。 澹台王图自然是惊喜莫名,柒妍心则顷刻间便对丁保这位“师公”收起了轻慢之心。 澹台王图新选的地方是“舍堂”。 舍堂,紧挨慈航庵,是出云观中用来安置重要香客居士之地。 “我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住在这里,真的没问题么?” 丁保环视屋内简单雅致的摆设,早起的阳光从窗格洒落一角,光线中连一丝浮尘也无,斜架着如玉柱般剔莹莹的一束。 澹台王图眨眨眼睛,带着一脸笑意,“我乃堂堂宣化大营步卒参军张王李之妻,以纹银三百两供养羽士,来观里替亡故的公公婆婆诵法祈福,也是扎扎实实添了香油的,谁能拿我怎地?” 丁保顿悟。 出云观所在山脚的宣化城外,设有宣化大营,是镇南大将军府在宣化府的重要驻地,也是南国四大营之一。 这宣化大营驻军数万,乱七八糟的参军没有五百也有三百,而张又是此地最大姓,只要这香油钱给的扎实,谁有这闲工夫去查一查是不是恰好真有个叫张王李的? 他瞄了眼铜镜中自己新粘上的英俊伟岸的大胡子,扶了扶须,得意道:“咳咳,娘子此言甚是。这么说,本人就是张王李张参军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授功 第一百五十章 一切鬼魅之克星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五十章 一切鬼魅之克星 呸。《+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狐狸姐姐澹台王图嗔啐一口,也不答他,扭过身去,给长距离行动后略显吃力的徒儿柒妍心搭了把手。 丁保瞧她表情有趣,故意皱眉道:“只是,这张王李是谁?” 澹台王图自不示弱,一本正经地回答:“已故的张公之子。他过世四五年啦,讳名便只一个三字。” “那这个张三又是谁?” 丁保扶须问道。 “我也不认识。” 澹台王图耸了耸肩,一派天真烂漫:“山脚下宣化大营驻军数万,怕没有几十、几百位参军罢?说不定便恰有个叫张王李的,死去的爹爹也刚好也叫张三。” “啧啧,咱宣化大营的媳妇里,你算是很敢说的了。佩服佩服。”丁保抬手笑道。 原来,澹台王图夜里摸进观中主事房,在香客居士簿上添了一笔,这房顿时有主。 反正院里人来人去,每天都有香客寄宿,管事的男女道士近十人,谁知哪一条是何人所记? 澹台王图心思机敏,香油的数目、挑选的房间、连捏造的假名都不显眼,簿中相类俯拾皆是,毫不起眼。 果然到了中午时分,居然还有年轻美貌的小道姑过来敲门添茶水,殷勤询问所需。 澹台王图戴了面纱,故意穿上一件臃肿不堪的厚绵袄子遮掩身段,扯住小道姑很是絮絮叨叨了一阵,最后眼见小道姑不耐,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发了去。 小道姑离去时哈欠连天、满脸无聊,看那死里逃生般的眼神儿,怕是被澹台王图的难缠絮叨给惊住了,往后几天多半是虚应故事,能不来沾边就不来沾边。 丁保由衷佩服道∶“狐狸姐姐。小弟这下是真服了,你明明是个言谈有趣的人,也难为你能把话说得这么无聊。” 澹台王图白了他一眼。笑道∶“姐姐我的看家本领还没使出来呢!保准你顶不住无趣昏睡过去几遭,咱们不走。这小道姑以后不敢踏足附近十尺之内。” 丁保面露骇然。 少顷,二人相视而笑。 而当此之时,以白弥勒、孔词、孔涟漪、孔连顺为首的搜寻者,已经在衍圣草园附近的山麓里搜寻了整整一日夜。 白弥勒带着金枷、银锁直入孔府,因涉天兵,直接惊动了“圣公”孔自儒。 当听说有一位堪称“天兵终结者”的义士在山中生死不知,而这位叫宁宝的义士又是女儿的朋友、侄女侄儿的老师,此次碧玉之宴的贵宾。孔自儒当机立断,下发了“衍圣令”。 衍圣令下,西雁府范围内,整个环终南山麓的人士都快速行动了起来,上至官府胥吏,下到贩夫走卒,不顾严寒,尽皆入山。 由此可见,圣门孔家在当地的威望之隆。 非止于此,西雁府虽无朝廷兵卒大营驻守。但孔家本身却有近卫千五,无一不是训练有素之辈。 这次因为事涉天兵,为免出现重大伤亡事故。孔自儒除留下五百守家之外,令一千孔府近卫以及一干供奉高手,带着猎犬、鹰隼,配合白弥勒、孔词等人入山寻人,此时一日一夜过去了,却是毫无所获,一点点踪迹痕迹都没有发现。 不过这四人皆是聪慧之人,明白在这种恶劣情况下,如果不是直接找到人。没有血迹踪迹便是相当有利的消息。 所以,这场堪称近十年来西雁府最大规模的搜寻活动还在持续开展。且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响应“衍圣令”之召加入,渐有愈演愈烈之势…… 丁保知道孔词、孔连顺他们肯定会找自己。但却绝对想不到孔家出动了如此大的规模。他这一日时间基本都待在房间里,跟狐狸姐姐澹台王图说说话,但更多的时间,却是在揣摩消化新学习的“身心通明”心诀。越琢磨越觉得不凡,暗道,他日等自己凑齐十四物种基因,再加上这可以身心交融、完美操控身体的法门,绝对能起到数倍的效果! 跟澹台王图这个智计百出、妙趣无双的解语花一起,时间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晚间柒妍心和蒙面怪客约定之时。 为了方便、保险,丁保撕下大胡子,重新换回了青色道袍,柒妍心先出门,隔了一段时间,他随后跟上。 “小书生……一定要小心。若事不可为,自顾为上。”临出门前,澹台王图忍不住交待道,意思很明显,如果事情真到了很糟糕的地步,她宁肯这个徒弟不要了,也绝不肯让丁保轻易涉险。 “姐姐,那判官身手不凡,城隍定也不俗,而且保不齐还有天兵在侧,你也要小心。他若敢随便动手欺你,小弟定拆了他的城隍阁!把他那什么城隍六鬼将一一擒来,统统卖到天封城烟花六巷里当兔爷。还是不收钱的那种。”丁保拉着澹台王图的手,极认真道。 澹台王图噗嗤一笑,心中喜乐,轻推了丁保一把,“知道啦。放心,这世上,除了你,能让我吃亏的还没出世呢。” 夜间目力不太好用,丁保用嗅感遥遥缀着柒妍心,保持适当距离一直跟到了约定地点,出云观观主长丘真人的屋舍前。 那里,蒙面怪客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兴许是眼见柒妍心乖乖到来的缘故,那蒙面怪客今次没有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暴揍柒妍心,而是简单几句训话后,照旧让她进入长丘真人的房舍内。 因怕打草惊蛇,丁保不敢靠的太近,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那蒙面怪客似乎是跟柒妍心规定了进去的时间,然后便再无声息了。 丁保是匿身在附近一株大树上的,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再冒险靠近一些时,忽见眼前黑影一闪,一抹模糊的人形轮廓闪过,从依稀淡薄的气息来看,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位等着柒妍心的蒙面怪客。 丁保仔细打量,看到这人果然如柒妍心描述的那样,身量不低。显然不是女子身形,待他走过一段距离后。几乎没有迟疑,追蹑而上。 他很是好奇,这厮逼着柒妍心进了长丘真人的房舍,自己不在外面看着,反倒鬼鬼祟祟的,想要溜去哪里? 一路跟着,就见那人鬼鬼祟祟摸到了八仙殿前,似是对此地不太熟悉。摸了半响,“咿呀”一声推开门扇,无声无入了“钟离堂”。 丁保一时好奇心起,打开“仙姑堂”的门,顺房梁窜上通心柱,未及,却听“钟离堂”的门扉又“咿呀”地小声闭起,“果老堂”的门旋即被推开。 一看这是一间一间搜的架势,加之忌于蒙面怪客的功夫,丁保在通心柱上不敢乱动。决定守株待兔。 紧接着,依次是“洞宾堂”、“铁拐堂”、“国舅堂”、“湘子堂”、“采和堂”…… 要不多时,那蒙面怪客果然又来到了“仙姑堂”里。 丁保从横梁上运极目力往下望。眼见那人身形果然敦实,身披黑氅,以黑巾蒙住头面,却侬稀能见得内里乱糟糟的发型。 房内没有光线,门窗又是紧紧闭起,所幸丁保本身目力非凡,且进来已久,双眼已熟悉黑暗,凝目细看。赫然发现这蒙面怪客脚上趿着一双观中道士穿的丝履,黑氅下露出小半截的道袍下摆。不禁心中暗笑,原来这厮也是跟咱一个路数。掩人耳目的假道士一枚! 只是不知,他是否就是前日清风口中的那个替柒妍心背了杀害宋巨基黑锅的飞贼? 蒙面怪客跟之前几间房一样,走来走去,随意翻找,有几分漫无目的的感觉,不知道在寻些什么。 丁保看得出来,这里他今日是第一次来,应当是刚刚发现此地,心中不禁暗叹狐狸姐姐不愧是老江湖,这份预感预判的能力就不是盖的,要是三人再在这厢多待一日,怕是就与这人直接照了面。 “仙姑堂”里,除了神龛牌位,就只有一张方几、几只蒲团,一眼便能看完。 黑暗中,传来几声急促呼吸,似是蒙面怪客在皱鼻闻嗅。 丁保知道他在闻什么,他刚一上来就闻到了。这房中有股子混合了精液、汗水与淫汁的奇特气味还未完全散去,根据他的判断,应该就是这三两日内发生的事,只是不知这道门清静之地里,又是何人胆敢匿在这里当着何仙姑大士的神龛,行这苟且之事! 蒙面怪客很快放弃闻嗅,逐个拿起蒲团翻来覆去的检查,感到除了触手微湿,还留有些许未干的体液汗渍之外,全无异状。轻哼一声,推开门缝眺望一会儿,敏捷地闪出房去。 出去这一遭,却是比进来时利索熟悉了许多,看来是个做贼的老手。 只是不知,他这到底是在找什么?而那边驱赶柒妍心进入长丘真人的房里,又是作何?而且,他又是如何准确得知长丘真人此时不在房里的? 丁保想不明白,等他走出了一段距离,这才自梁上下来,重新缀上。 夜间的老律堂,与日间所见已全然不同。 没了阳光,满院覆盖白雪的老松突然变得高大阴森,荫遮极密。 若是夜里头一次来此,在任两座建筑遥遥相对的距离之间,肯定会以为是误闯了什么山野荒林,何时从树影里跳出一头豺狼也不奇怪。 蒙面怪客身法飘忽诡异,似是能一眨眼便不见踪迹,加之很是善于利用环境隐匿,寻常人绝对跟不上他。但今次他却是恰好碰上了丁保这样一个追蹑的高手,堪称一切鬼魅之克星的存在,不仅身法速度还在他之上,而且鼻灵目聪,根本不给他任何摆脱和发觉的可能,一路追到了一幢灯火通明的精舍之前。 这精舍,恐怕是整座老律堂中最明亮之处,蒙面怪客一到了光下,身形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第一百五十章 一切鬼魅之克星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买卖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买卖 丁保躲在树丛里,眼见那人一溜烟地绕到了精舍之后,传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嗒”声响,似是推开窗格进了屋子。《+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靠近一些,或者干脆逼过去时,却见那位这两日出镜率极高的清风,率着几名弟子,匆匆奔至精舍前,隔着门扉躬身喊道:“启禀师父,弟子是清风。” 虽放开了嗓子,神态却十分恭谨。 丁保顿时收住身形,心中一凛,原来这里便是那位二监院兼老律堂首座真阳子的住处! 他见清风在外面连唤了几声,屋内却悄无动静,不禁暗自琢磨,这清风道士若是现在察觉不妙带人冲了进去,绝对要跟那位蒙面怪客照面,说不定分分钟就被秒掉。这人虽然跋扈不讲究,外加狗眼看人低,但罪不至死,到时候自己要不要假冒飞贼弄出点动静来惊走蒙面怪客救他们一命? 同时又暗觉奇怪……怎么蒙面怪客进去后毫无动静,难道真阳子并不在屋里,还是已为他所害? 正转着心思,忽听屋里传来一把低沉的粗哑嗓音:“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听起来倒的确像是那真阳子的声音,只是有些模糊黏滞、涩哑低沉,彷佛是刚刚睡醒。 清风方才连喊数声都未有响应,越喊越觉不对,本已想推门进去,此时赶紧将手掌缩了回来,垂首道:“弟……弟子打扰,请师父恕罪。”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又传出真阳子的声音:“你有什么禀报?” 口气里似有一丝不耐。 清风心知来得不巧,小心道:“回禀师父,那飞贼昨日晚间已显了形,弟子也已加派人手四处巡逻。务必早日擒住那飞贼,请师父安心歇息。弟……弟子告退。” 真阳子“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清风自讨没趣。领着弟子们匆匆离开,炬焰下只见他面色青白难看。似是懊恼不已。 众人前脚才刚踏出老律堂的院门,没过多久,屋后又是“咔嗒”一声,犹如一抹鬼影似的蒙面怪客自精舍的另一头滑了开去,一溜烟窜入前方树林。 丁保见四下无人,贴着墙角追了过去,心中思量:瞧不出来,这厮居然粗中有细。除了心狠手辣善于折磨人外,竟还有这模仿人声音的本事?方才听来,这声音与语调跟那真阳子至少有七八分相似,竟连真阳子的徒弟清风都给忽悠了过去,可见逼真程度之高! 只是不知道,这厮究竟是在搜寻甚么? 那厢安排柒妍心进入长丘真人的屋舍,难道也是搜寻此物? 还有,这个时间点,那观主长丘真人和二监院真阳子却都不在自己房舍,怎会如此巧合? 正自苦思不得其解时。丁保却突然停下脚步。 风里,已经没有之前蒙面怪客跑动时衣服摩擦、踏碎枯叶的声响。而鼻端属于对方的微弱气息也骤然消散,仿佛顷刻间。蒙面怪客的形迹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籍着淡淡的微光,丁保发觉自己置身在一座古老破败的院落之前,同样是石砌高台,同样是原木所造,这幢阁子却与先前的八仙殿不同,岁月施加在它身上的痕迹,似是已超过千年不朽的金丝楠所能承受的极限,不可避免地现出了龙钟老态。 就连院前的青石砖也远较他处古老,接缝中填满了松叶尘沙。还有尚未化尽的皑皑白雪,彷佛是一道道染着白癜风的鱼尾皱纹。 阁子的大门紧闭。门楣上悬挂额匾之处是空的,隐隐的。似有刀剑砍杀的古旧痕迹。 院落四周的松树植得特别紧密,环着最外围的青石砖种了好几重,树影交错地掩去了古院楼阁的轮廓。 若非丁保摒除视线、耳力,只凭鼻息嗅感追踪,很可能会以为此地是一片接山松林,根本走不到这里。 当然,至此时节,他已经明白自己暴露了,或者说是疑似暴露了。 那蒙面怪客未必真能发现自己在跟踪,但以他一路表现出来的谨慎小心,以及爱故弄玄虚兜圈子的风格,看来又是一次下意识的试探。 只不过,因为自己的经验不足,加之先前一路跟踪得很轻松导致有些大意,结果这基本上已经是最后一次的试探,却偏偏试探成功了。 念头刚落,鼻子一动,那微薄的气息再次出现,同时,风里再度传出了踏碎松针的细微轻响。 丁保霍然转身,赫见那蒙面怪客正站在自己身后两丈处,双脚并立,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垂落,包头覆面的黑巾下露出的双眼犹如野兽一般绽放冷冽精芒,嘴角,似还有一丝掩不住的残忍笑意。 只一瞬间,丁保便做出了示弱守拙的主意。 反正,以他现在的速度和身法,任何时候想走都可以!与其这样,倒不如陪他玩一玩! 那蒙面怪客右手平伸,掌心向上,由胸前滑到了身侧,向他遥遥做了个“请”的动作,包头覆面黑巾下似乎挤出一抹微笑的唇形,优雅而缓慢的姿态在夜空下说不出的诡异,犹如一只活了过来的傀儡偶人。 感觉到危险,丁保眼睛微微一眯,双腿下意识爆发出的超人弹力瞬间卸去,装作还未回过神来,静待着那道鬼影却一晃即至—— 蒙面怪客双手屈作龙爪,“唰”地一声在丁保的胸口衣衫处撕了几道口子,几乎触碰到丁保皮肤的指尖随意一甩,整个手臂仿若暴涨,右手五指已追扣向他的咽喉。 蒙面怪客指劲如刀,本拟五爪一收,便能将这小道士的脑袋齐颈割下,谁知手掌一触喉头,小道士的颈间肌肉竟晃颤起来,仿佛每束肌肉都成了一条条又滑又韧、带着黏滑汁液的老鱼皮,既像固体又似液体,形质变换之间,整个脖颈似乎也在瞬间发生某种位移。 爪势顿时一滞,竟没有扣住小道士的脖颈! 丁保也是心头大骇,方才这一接手,虽然是有意示弱守拙,放弃主动、隐藏实力,但却也委实是自学会“劲草”之后最为凶险的一次。 连之前那位牛叉轰轰的判官都从未逼得他这样凶险过! 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整个人也隐隐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方才这是有心算无心,故意行险隐藏实力,而搁在对面那蒙面怪客眼里,则是在电光石火间,这小道士左臂上格、仰头缩腹,硬生生摆脱了断颈之厄,紧跟着脚跟一踏,右臂如弹弓一般抡扫而出,居然还有余力来还击,想要拍击他的胸膛! 蒙面怪客“咦”的一声缩胸避过,顺势飘退,如鬼影般无声落在一丈开外,直似纸鹞落地,连泥尘都不掀半点。 丁保却装作好似用力过猛,一拳打空,脚步一阵踉跄,继而捏着拳头,严阵以待。 蒙面怪客双手抱胸,打量着他的架势,冷哼一声∶“你这是什么狗屁功夫?” 他语声低沉沙哑,其实不易辨别,只能说他的声音与真阳子是同一类人,都如铁沙磨地。但丁保估计正常人若故意吼破了嗓子,再压低声音说话,听起来应当也相差不多,所以无法做为辨别的依据。 “你……你是甚么人?” 丁保满脸端肃,怒指对方道,“黑……黑夜擅闯本寺老律堂重地,你……你想做甚么?” 若清风此时亲眼看到这一幕,想必会感动得要死。在荒山禁地独对这样一名鬼影似的恐怖刺客,整个出云观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能如此正气凛然、认真负责,死到临头还不忘维护出云观威严的正义小道士。 蒙面怪客低头看着青石地面,森寒的眸里掠过一抹残忍笑意,戴着黑丝指套的五只指爪捏握变幻,发出“咔嚓咔嚓”的关节碎响,像是一个小孩在熟练地玩着魔方,“小道士,你挺眼生呢。是瑞阳的弟子,还是妙阳的?” 这口气听来,又像是真阳子说的了。 但丁保根本不知瑞阳、妙阳是谁,甚至不确定出云观里是真有这两个人,还是只是这狡猾至极的蒙面怪客在随口试探,灵机一动,故意露出害怕的神色,颤声道∶“你……你跑不掉啦,清风师兄带了人,不多时便要找到这儿。你……你害死了清吉师兄,定要拿你去见官!” 蒙面怪客兀自低头将指爪上的关节弄得噼噼啪啪响,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有人来。 丁保眼睛微眯,忽觉不对,却听那蒙面怪客嘿嘿两声,低笑如夜枭一般,抬起一双异光闪烁的眸子来。 他的眼珠子竟是妖艳的血红色,泛着些许浑浊,比前世舍友在网吧连续通宵一个星期后的情况还要夸张! 一瞬间,丁保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发现还是这个欲求不满的鸟样,却听那蒙面怪客冷笑道∶“有一点你弄错了,出云观拿了人,决计不会去见官的!还有,你这方才的狗屁拳法虽一窍不通,但速度反应倒是诡异的紧,决计不是这出云观的路数!嘿嘿,你小子不错,差一点就骗到我了。” 说完,蒙面怪客冷笑∶“喂,小子,你便是那名飞贼么?” 见丁保闭口不语,自顾自点头道:“嗯,不错,能喊得出清风与清吉,想来跟老子一样,也在这臭道士观里潜伏了许久。怎样,小子,有没有兴趣,做一笔大买卖?”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买卖 第一百五十二章 藏经楼前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五十二章 藏经楼前 丁保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 面上的审视之色很逼真。 蒙面怪客将他这些表情尽收眼底,自以为得计,也不作恼,那只所有关节都能噼噼啪啪作响的手,朝他身后一指。 “这秀木深掩的老宅子里,有一样我要的东西。你替我找了来。” “让小爷找,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找?” 蒙面怪客眼睛一闪,这次丁保总算是瞧清楚了,他的那双眼珠子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比之老风的那对都可怕。就像是前世的焊接工电焊时不小心闪伤了眼睛,红艳艳的,很是诡异吓人。 不禁怀疑他这对招子看着唬人,但究竟还好不好用。 “因为里头有机关,弄不好会死人的。” 丁保几乎可以想像他说这话时咧嘴一笑的模样,血一般的口中露出白森森的犬牙。 我去年买了个表。既然会死人的,还让老子进去? 丁保暗暗翻了个白眼,不过,忽地一瞬间明白这蒙面怪客的意思,他这是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他砧板上的鱼肉,在赤果果地威胁自己,若是拒绝了这个交易,便让自己当场便血溅五步! 要死在利爪抑或是楼内机关下,现在就必须做出决定。 丁保眼珠子一转,将计就计地道:“小爷若死在里边,你要的东西便拿不到了。” “放心,小子,我会教你进入里边的方法。起码在你拿到东西之前,不会这么简单送了你的小命。” 蒙面怪客见自己得逞,锐眼中似又掠过一抹残忍笑意。 丁保打定主意一窥虚实,便又问:“你要找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若非时间地点人物不对,丁保差点破口大骂了。郁闷道:“不……不知道?” “不知道。应当是一本具有一定年月的道藏典籍吧。不过,也不要轻易放过任何具有字迹之物。” 蒙面怪客说着,冷冷道:“重点是。我在找的东西上头,可能会有‘碧霞护世弘济’或者“保生真人宏德”类似字样。只要出现这些字的物事。你通通都拿出来给我,我自会分辨。” 丁保极目望去,发现这座书院虽不甚大,但好歹也有四层阁楼,里头不知能放多少东西。 等等,这里莫不就是出云观的藏经楼?好家伙,这里边据说珍藏着数以万计的道藏典籍,所有的东西都要翻上一遍。还要一一核对是否有那些字头,便是翻上一夜也翻不完。 蒙面怪客似是看穿他的心思,嘿嘿笑道:“你这小贼倒也有些见识,这里确是藏经楼不假,却是旧的,已经弃用久矣。放心,新藏经楼我已翻遍,确认不在那边,这里仅剩下三成道藏仍在,就交给你了。今夜翻不完。咱们明夜继续,若明夜还找不到,后天继续。总有一天。能把这里边都翻上几翻。” 丁保心想,这厮仅是以死要胁,并未像之前对待柒妍心那样妄图用疼痛控制自己,却偏偏如此有把握让我每夜都前来此地,莫非,他偷偷在空气里释放了什么毒?但也不对,今晚嗅感一直在开着,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古怪之处。 自从黑头山弓鹤云书房里一番磨砺之后,天下能逃得过自己鼻子嗅感的毒。应当还不存在! 那蒙面怪客见他鼻子闻来闻去,东张西望的一脸犹疑。似是明白他这种小贼的典型心思,嘿嘿笑道:“放心。我并未对你施毒,但这藏金楼里有些地方却是其毒无比,而且是专门针对你之毒。嘿嘿,你一进去,保管便即中毒,就算我不唤你,你夜夜都会想来。” 丁保虽不甚明白,不过也听出来不是危及生命的东西,倒像是酒色财气之类的精神毒物,便假意不解,冷道:“反正小爷若死在里头,你什么都别想拿到。” 蒙面怪客道:“这藏经楼的一楼全是机关,你若睁开眼睛,不但将受机关迷惑,绝对无法抵达二楼,更会受机关所害,毁了你的双眼。须闭着眼睛,按照我教你的口诀来做,上了二楼之后才能睁开。” 顿了一顿,森然道∶“你若不听,我的双眼便是榜样。” 他眼中交错闪烁着红艳艳黄蒙蒙的稠密血丝,便似被强烈光线炽瞎了眼的妖怪一般。 不过丁保倒是不怕,他有金鹰稳定至极的双目,单纯是光线强烈或者变化太剧的话,根本不可能伤得到他。而这个人的眼睛,看起来并未瞎掉,最多只是受了重创,而且这种表现,跟电焊工被闪到的现象很像,只不过更严重些而已。 蒙面怪客说完,自地上拾起一根松枝,在青砖上画了个简易的工程图权充藏经楼,标明窗门楼梯各处位置,一边传授入楼口诀。 这口诀听起来像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并不通顺,但很简洁,并不像这世上的其它口诀一样,全是各种文锋掩盖,不熟悉的人,根本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一共就十六句,每句长短不一,前八句是进去,后八句则是出来,把方位、数字、高低等,用极其简单直接的方式讲述出来。 丁保记性很好,只一遍便牢牢记下,而且前世又是工科生,对他这简易结构图一目了然,往往蒙面怪客一句说完,还未讲解,他的目光已移往地面上潦草绘制的简图,方位丝毫无错,彷佛未卜先知。 蒙面怪客念完口诀,冷冷斜瞥:“你倒是有点见识,是哪家弟子?” 冷不防探爪而出,“唰”地一声,朝丁保臂上抓落。 这一下快如闪电,蒙面怪客原本以为丁保该躲不过,谁知这四成功力的一抓居然落空,只扯下一截布条,不禁“咦”的一声,红艳艳黄蒙蒙的诡异眼眸里闪过一丝残忍笑意,还有淡淡惊诧。 殊不知,若不是丁保故意示弱,他便是十成功力,也没可能捞下一根布头! 丁保向后一跃,捋起袖头,随手摆开乱七八糟王八拳的架势,一副飞贼架势,怒道:“喂,有你这么做买卖的么?不想合作就算啦,划下道来,咱们分个高低。出手暗算人的是什么东西?” 蒙面怪客扔掉手中布条,冷冷笑道:“小子,这藏经楼里的机关,比这个还要厉害百十倍。你若连我这爪都避不过,横竖也是个死,不如让老子一爪毙了干净。” 目中似蕴着邪邪一笑,嘿嘿道:“你站在藏经楼前,先闭眼再开门。门扇一开,须按口诀行事,到走完阶台才能睁眼。出阁时先喊一声,同样是出来之后关妥门户,才能打开眼睛。” 丁保深吸一口气,依言走到藏经楼门前,闭上眼睛,故意粗着嗓子大喊:“喂,你可别又出手偷袭,若不然,小爷跟你没完!” 蒙面怪客冷哼一声,并未接口,声音比方才更加遥远,似是他很畏惧藏经楼机关,早已避了开来。 此时,丁保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正要说话,忽生感应,瞬间将利用身法和“堪言”干掉对方的三个机会放弃,只微微挪了挪脖颈,便感觉到一只钢铁般冷峻的手掌立在距离他脖颈五分之处,蒙面怪客低哑的语声震动耳廓:“小子,你若想乘机逃跑,又或揣了东西便想一走了之,折断你的脖子便只需要这点时间。” 丁保心中不屑,老子现在从从容容转身,一刀插你个透明窟窿,然后脖子连根汗毛也折不断一根,你信不信?! 面上,却是装作色厉内荏,勉力一笑:“呸!小爷说一是一,又不是你!” 说着,转身又站到了藏经楼前,伸手虚空摸了几摸,却是始终没有推下去。 蒙面怪客厉声不耐道:“你怎么还不进去?” “我想起来了……我有幽闭恐惧症。” “幽闭……恐惧症,那是个什么鬼东西?” 丁保道:“就是,这种孤零零的老宅子里,我一个人不敢待在里边,否则会躁动发疯,撕书毁书也不一定。要不,你跟我一起进入,或者,再找个人陪我一起,哪怕他只在门口里待着,只我一个人上去找就行?” 蒙面怪客眼泛妖红,却未发怒,似是听过类似情况,短暂沉默,忽然道:“女的,行吗?” “行,行,只要是个会出气儿的活人就行。” 丁保连忙答道。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既然答应了要帮狐狸姐姐看顾柒妍心,自然要带在身边还是好一些。 他现在基本已经确定,蒙面怪客让柒妍心去长丘真人房里找的,应该跟自己一样。第一次之所以没有吩咐柒妍心具体行动,只让她进去待了一会儿,是因为还未确定有没有折服她,直到今晚柒妍心准时出现,蒙面怪客这才给出了具体任务指示。 如今看来,他自己和柒妍心在蒙面怪客的眼里应当都只是可堪利用之人,类似于甲乙丙丁,没有了还可以换别人。 只不过自己这个贪财小贼眼下看起来心理弱点明显,身手又相对棘手了些,所以他才没有动手折磨。 但他不敢保证有了自己这个新加入的明显比柒妍心高出一筹的“合伙人”,柒妍心会不会因为失去利用价值,而又知道他的秘密,而被杀人灭口!所以他要想办法带在身边,而且那小姑娘机灵坚韧,见识也不错,遇到某些时候,应当也能帮上不小的忙。 第一百五十二章 藏经楼前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女帝窟秘闻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女帝窟秘闻 蒙面怪客很快便带了柒妍心过来。《+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 柒妍心一见丁保也在这里,还以为他也被对方给擒住了,心里咯噔一下,为掩饰惊容,赶紧低头。 身体却在隐隐发抖。 蒙面怪客自然想不到二人实则就是一伙,猛一推搡柒妍心,冷笑道:“小子,我待你不薄,这丫头姿容尚可,难得还是元阴之体。你可要好好替我寻找哦,否则的话,嘿嘿……” “那是自然。小爷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信字。一个字落地砸出一个大坑,说的就是我。” 丁保大喇喇地拉过柒妍心,低头就着刚才蒙面怪客给他讲解入门之法时所绘的简易结构图,给柒妍心讲解起入门口诀来。 但在讲解之前,先偷偷使了个安心的眼色,柒妍心这才半信半疑地收回恐惧之心来,身体也没那么颤抖了。 心一活泛过来,立马留意到丁保身上似乎并无被痛殴的痕迹,再一琢磨他方才跟那蒙面怪客说话的语气,似乎还在讨价还价,顿时便瞪大了眼睛,很是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一念及连那么了不得犹如神仙妃子般的师父都被这人给忽悠得服服帖帖的,心中便告释然,同时略略放松了一些,对蒙面怪客那种深入骨髓的惧怕之感也消散了不少。 片刻后,在蒙面怪客的催促下,二人并排立于藏经楼前,柒妍心不动,丁保伸手推开楼门,双双踏了进去。 谨慎起见,反手便又将门扉闭起,连半点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 与想象中一样,这古朴陈旧半废掉的藏经楼内。既没有毒烟陷坑,也没有万箭穿心。 静谧的屋里,有种疏淡的陈旧的气味。像在阳光下曝晒许久的香樟木之类,静静散发着浓郁而干燥的香气。 丁保原以为藏经楼内应该灰尘极重。因为即使是之前老律堂八仙殿那从未有人去过的通心柱梁间压成了厚厚云母状的尘毯,嗅来仍带有浓重的土腥味。 然而这里却没有类似的味道。 香樟木的气息干燥而清爽,并不刺鼻。 “跟着我,别走错。” 机关轴心中的铁件一定会有的铁锈和油味,室内也完全闻不到,但这也许是因为许久无人触动的缘故。出于对蒙面怪客的不信任,丁保虽然没有闻嗅到任何铁锈、簧油之味,但仍是丝毫不敢大意。肃声交待柒妍心道。 柒妍心没有吱声,却是把脚步跟得紧了些。 丁保默背着口诀,按照句子中所隐藏的指示迈步,转身,低头爬行……由于闭着眼睛会让时间变得相对漫长,所以缓慢复杂的动作也比想像中吃力许多。 柒妍心最开始还能跟得上,后来干脆直接伸手抓住了丁保的衣衫下摆,丁保皱了皱眉,但是没挣开。 他全神贯注、手扶栏杆,滴着汗水弯腰走上十几级的台阶。伸手往上一顶,推开两扇外翻的暗门,终于可以直立起来。再走完剩下的七八阶……转身、蹲下,摸索着暗门上嵌入的凹槽暗扣,待柒妍心也上来后,便将暗门重新关了起来。 “好了。” 他提醒了身后的柒妍心一声,当先睁开眼睛。 并没有想像中从四面八方射出的怪异光芒袭击双眼,待眼中旋闪的一点迷离消失,瞳仁渐渐熟悉了黑暗,丁保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没有任何隔间的阔大空间里,那种极致的静谧。彷佛连呼吸都有回音。 这里的空气虽然与楼下同样干燥,却有一股独特的蠹腐之气。 这样的气味丁保非常熟悉。他华阳县自己家的小书房里、县衙账房内、黑头山弓鹤云的庞大地库书屋下……所有堆放大量文书的地方,都会弥漫着类似的味道。 取出蒙面怪客交予他的竹管火绒吹亮。丁保点着了角落里的青旧栈灯,古朴的灯盅里还有小半碗的清澈灯油,油面上连一只蚊蝇的尸体也不见,与想象中一处荒废时久的荒山古楼完全不同。 丁保没有听到柒妍心的声息脚步,回过头去,发现她整个人犹如泥塑,痴痴发呆。 而丁保自己,也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有些晃神儿。 藏经楼的这个整个二层之内,洋洋洒洒的,全部都是书。 以支撑横梁的间架柱子为轴线,这二楼放满了书架,一排又一排的,整整齐齐陈列,书架上堆满一卷卷的书与轴幅。 而四面墙上却未设置书架,而是围起一圈雅致的围栏,由上往下看来,整个平面就像是一个“回”字。 四面的围栏里设有数级高台,每一级都整齐排设着木雕的慈航道人。千手千眼,跨乘金毛吼。每尊约莫半人高,比例无不相同,但姿态神情却没有一尊是一样的。 当青旧栈灯被点亮时,置身其中,彷佛被数百尊慈航道人居高临下包围着。 虽无三千之数,但普照众生的胸怀已不言而喻,众慈航大士眉眼垂落,法相庄严,等高齐列的雄伟壮观,令人油然生畏。 此情此境,无怪乎柒妍心会震骇莫名,犹如泥塑,若非丁保来自于前世,是见识过秦始皇陵兵马俑的人,估计也未必会比她好到哪里去。 丁保随手抽了一本翻阅,字迹古朴,书香扑面,果然是道藏典籍。 “我……我有话要说。” 这个时候,柒妍心忽然开口道。 丁保将手中典籍放回,重新又抽了一本,并未搭理她。 柒妍心咬唇,又道:“师……师公。” “说吧,什么事?”丁保和颜悦色,语带鼓励道。 柒妍心忍着想要发飙的意念,带着丝敬畏环视了一眼周边上百尊千手千眼的慈航雕像,平复了下心绪,试问道:“师公,那……人让你进来找什么?是不是说,这东西上,可能会有‘碧霞护世弘济’或者‘保生真人宏德’类似字样?” 丁保咦了一声,回头疑惑道:“你竟知道这东西是甚么?” 柒妍心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有一次我在婶婶屋里……休息时,婶婶和一位长老的说话我恰好听到,说的内容,恰是关于这个的。” 丁保心里暗笑,什么叫你在你婶婶的屋里休息,定然是偷偷摸摸潜藏进去的,却未说破,只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说这个前,有些事要先说开,师公应当听师父说过我的来历吧,我婶婶就是当今女帝窟的窟主,女帝窟其实就是圣门十宗之一。” “这个我倒是听过。”丁保点头。 狐狸姐姐简单告诉过他,女帝窟就是赢始皇近卫十守中的女守,行得就是那些以色诱人、黄蜂尾收针的勾当。 “女帝窟在世上风评很差,人人以娼妓视之,实际上个中因由虽有差别,但形式上也却是大抵如此,也没甚不好说的。但师公可知,这女帝窟虽然历代均是由女子掌权,但实则也曾出过男性窟主?” 丁保讶道:“这倒是闻所未闻。女帝窟既是女守,难不成还有男性子弟?” 柒妍心不知道近卫十守,不明他所提“女守”为何意,只针对最后一个问题,解释道:“女帝窟虽名女帝,其实也有男性子弟,只不过因为窟中的嫡传武学,须纯血女性方有机会练到最高境界,所以便一直以女子为尊。男子最高可做到长老,且不得以真面目显身,若要继承窟主的大位,唯纯血女子而已。” “原来如此。”丁保琢磨着,心中一动,忽道:“这些男子,是否,需要担负繁衍生息的职责?” “不错。不过数百年来,修习女帝窟绝学有一个很大的弊病,就是生儿育女极难,且夭折率极高。基本上十女里边至多两三人能够孕育,而在这能够孕育的两三人中,产下康健孩儿的十不存二,久而久之,纯血的后代越来越少,纯血的女性更是凤毛麟角,窟中便有人兴起了除旧迎新的念头,欲强行打破数百年来祖宗传下的规矩。” “这领头之人,莫非是男子?不对,应当就是你叔叔吧?” 柒妍心一愣,由衷叹道:“师公好聪明。我叔叔自幼天赋异禀,武功极高,单打独斗,窟中任谁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做事公道仗义,很多人心服,虽然除旧迎新之举遭到了很大的阻力,也流了很多血,但总体来说算是成功了。” “只怕不然,即便你叔叔做了窟主,本人再英明神武,也解决不了这个近亲生子再生子的基因学无解难题。”丁保摇头叹息道。 “近亲生子?基因学?” 柒妍心一头雾水,不知丁保在说些什么,片刻,才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时好几个长老的纯血女儿不服,闹了几次不肯消停,竟然提议摆擂台,以武论尊,胜者可成为窟主。我叔叔功夫全窟无敌手,自然不惧,虽觉有异,但也认为这是最快、也最无可争议的法子,最后便也只好答应。”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目含冷光道:“后来发生的事,谁也料不到。我叔叔眼看就要取胜之时,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用窟中至宝要挟我叔叔不准动,然后只用一招,便击败了我叔叔,并且……当场格杀!” 丁保没有说话。 不用说,这个无敌狠辣的女人就是她婶婶了。 只是有一个疑问不断盘旋,忍不住开口道:“不要跟我扯什么真爱无敌,究竟是什么样的至宝,竟能让你叔叔甘愿束手不动?”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女帝窟秘闻 第一百五十四章 《碧霞篆录》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五十四章 《碧霞篆录》 柒妍心用极古怪的眼神望了丁保一眼,这才缓缓道:“此宝名为‘碧霞露’,乃是女帝窟的至宝。《+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我前边已说过,女帝窟繁衍生息极难,基本上可以说十仅存一,但这还是女子服用‘碧霞露’之后经过药效提成后的效果。若是没有这‘碧霞露’的话,只怕百中无一,甚至,可以说近乎于绝嗣!” 她说完,发现丁保面无异色,禁不住好奇道:“师公,那个,师父她老人家要这‘碧霞露’作甚?” “什么,她要‘碧霞露’……” 丁保初始不解,继而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他在草料仓初遇柒妍心和宋巨基时,二人正在抢夺一物,最后那物件被自己顺手揣在了怀里,记得好似是一个魔方大小的盒子,莫非,那里边盛装的就是这能大大提高孕育几率的“碧霞露”? 是了,定然就是如此! 怪不得她醒来后看到自己不吭不声,也不讨要,却原来是以为自己取走“碧霞露”是狐狸姐姐澹台王图的意思! 心中一捋顺,立马圆圜道:“这个嘛,你师父跟我的关系,这个,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有些事情还是要两手准备有备无患的好。” 他说的含糊,柒妍心却是恍然,神思复杂道:“呵呵,那先恭喜师公了。”心中却是不忿的成分居多,明显觉得师父她老人家这是鲜花插在牛粪上,明珠暗投了。 东西虽然暂时看来无用,但丁保也不想归还,所以不再跟她在这个话题上深谈,便又道:“碧霞露,碧霞。碧霞,又是碧霞……这玩意儿,莫不是跟外面这厮让我们寻找的那什么‘碧霞护世弘济’、‘保生真人宏德’有关?” 柒妍心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他。直到此时,她终于是稍微有些钦服丁保了。便点头道:“正是。师公可能不知道,繁衍继嗣难题,不仅仅是困扰女帝窟一家,实则整个圣门十宗,就像是受了鬼神诅咒般,千百年来皆是深受这个问题所困,不要说发展壮大,便是想要保存传承和实力。都是千难万难!” 丁保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秘密,顿时觉得心中原本有些凌乱的线头开始缓缓串联在了一起。 怪不得赢始皇当年那么牛叉的近卫十守,却是一直销声匿迹,游离在朝野和主流视线之外,且渐朝魑魅魍魉的下三滥路子上滑去,却原来是遇到繁殖无力这一难题! “这么些年来,十宗都是靠‘碧霞露’勉强维系吗?” “那倒不是。大家各寻办法,苦苦挣扎,勉力支撑。据我所知,各家法子各不相同。成效也不相同,其中‘碧霞露’是效果相对显著的一种,一直也没少被其他九宗觊觎抢夺过。所以才说是女帝窟的至宝。然则时至今日,各种路子差不多都已走到极致,像‘碧霞露’在不断勾兑下也是越来越稀,功效越来越微,别的宗门更加不堪,听婶婶提过,好像‘修罗狱’现如今仅剩下了两名真传,若有人有法子能够让他们避免绝嗣,估计让他们去杀天封的小皇帝他们也敢干!” 听完柒妍心的话。丁保心中骇然,如果情势真如柒妍心所说的这样。若是真有人寻到了可以使圣门十宗正常繁衍生息的法子,岂不等于说是可以控制拿捏住整个圣门十宗?! 继而回过神来。修罗狱,狐狸姐姐不是正怀疑外面那个家伙出自这里吗? 看来是不假了,整个门派就剩下两个光棍儿真传,马上就要绝种了,怪不得急得眼都红了,整个人几乎完全处于疯癫状态! “这么说,外面这厮要找的东西,是跟生儿育女有关?”丁保皱眉深思道。 柒妍心抬头,带着敬仰之意望了四周宝相庄严的慈航真人木像一眼,垂目点头道:“话回最初,上次我躲在婶婶的房里休息,听闻她跟一位长老密谈,这才知晓‘碧霞露’其实并非窟中姐妹相传的那样是天然生成的琼浆仙露,实则仅仅是几枚丹药浸泡融化后的药水,而这种丹药是可以人工炼制的。炼制这丹药的秘法,以及其他几个宗门赖以继嗣的残缺法门,皆是出自一本道门宝典,这本道门宝典的名字,就叫做《碧霞篆录》。” 说着,她的眼中开始闪烁亮彩,“世人皆知,世间主宰生儿育女的神祗乃是碧霞元君,道家称‘天仙玉女碧霞护世弘济真人’、‘天仙玉女保生真人宏德碧霞元君’,而这《碧霞篆录》便是碧霞元君得道前亲笔所书,据说可医一切孕育之症!” 丁保虽敢肯定这世上无神无仙,但却不敢绝对否定这本书的存在。 因为华夏的历史历来都是神话,像诸葛亮、关羽之流,被堆垒了别人的功业不说,还被传得呼风唤雨莫可匹敌的。 保不齐这所谓《碧霞篆录》其实就只是一本治疗不孕不育的医书,被人假以碧霞元君之名呢? 不过有一点他能肯定的是,如果真有这本书,如果这本书真有这么灵,那么一定不能让他落在居心不良的人手中,嗯,最合适的,就是落在自己手中! “《碧霞篆录》的事,你师父她知道吗?”丁保问。 他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这么重要的信息,狐狸姐姐怎么不告诉自己? 柒妍心犹疑了下,不确定道:“应当也是知道的。师父是狐仙洞的小狐仙,虽说现在狐仙洞因为天兵屠戮已经不再迫切需要繁衍……但之前,也还是有存续之危的。” 丁保顿时了然,那就是不知道了,因为澹台王图的这个小狐仙是冒牌的。 心中郁气顿舒,起身道:“既然如此重要,赶快分头开始吧,绝对不能让它落入外面那个红着眼睛的家伙手里!如果你先找到……” “我会宁死护住,交给师父。”柒妍心坚定道。 “那倒不用,有师公在这里,死绝对跟你没关系。外面那红眼狼不用怕,惹恼了师公,分分钟教他做人。” 丁保笑了笑,起身朝最前一排书架走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碧霞篆录》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木生拓脉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木生拓脉 二人拟定章程,分头寻找,为免外面那厮中途进来胡来,伤到柒妍心,丁保让柒妍心直接上三楼寻找。《+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 自己一人守在二楼寻找。 二楼书库中,书架的两侧多挂画轴,图中绘着各式道家神仙真人,随手一算也有二、三十帧。 这些画作即便是搁在丁保这个后世人的眼中,也是栩栩如生,极有韵味。 所幸画中并无落款,也无题跋之类,否则要一张一张去找“碧霞护世弘济”、“保生真人宏德”、“天降玉女”之类的字样,也委实算是一件苦差。 书库里书香四溢、环境幽谧,本事极好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偌大的整个二层里只在四角放置有四盏栈灯,就算全点起来,也只看得见慈航道人的群像在幽微昏暗的焰影中摇晃,最关键是,也不知道这瓷盅里的半盏清油还能燃多久。 谨慎起见,丁保索性吹灭了三盏,只留最靠近暗门的一处,从第一座书架的最上层搬下一叠书,盘腿坐在栈灯前翻阅。 有了之前黑头山书库泡着的经历,他翻阅书册的速度很快,只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大致把第一座书架上的书翻完,拣出三四本题记上有相符字样的道藏典籍,其余都归还原位。 别说他如今已从柒妍心那里得知《碧霞篆录》之事,即使他依旧对此一无所知,也知道这几本都是极其普通的道藏,其中决计不会有什么秘密讯息,也跟那《碧霞篆录》根本没有一毛钱关系,蒙面怪客的信息,看来未必靠谱啊!再者说,谁说这《碧霞篆录》就一定是一种有字之物。一本书、一副画呢?! 更奇怪的是……那厮为何如此肯定,还断定我今夜以后还会想再回到这里? 他带着疑惑将这几本书籍放回书架,突然发现乌檀制的书架上刻满了细小的花纹。仔细一端详,似乎是某种文字。却是一字也不识。 翻过手掌,惊见掌中也印满了类似的凸纹,想起适才翻书无聊,一手撑在木地板上,赶紧趴下身去凝眸细看,果然地板上也刻着极细极小的怪异文字,梁柱、柜板,就连慈航道人木雕后面……到处都是。简直就像符咒一般。 还有更惊人的发现。 书架、木柜、围栏等,甚至是慈航道人座下金毛吼与书架背轮上的铜件,乍看色泽与一般黄铜无异,但以“堪言”宝匕轻轻一刮,登时便留下一条锐利而明显的刮痕,其中闪动着耀眼的澄黄辉芒…… 竟然是黄金! 在这个宽广的房间里,所有的木制品都被刻上不知来路的怪异文字,而所有的铜件,却都是黄金所制! “原来如此,难怪他这么有把握!” 若丁保真是“飞贼”。此地便活脱脱是一座宝库,光是要把所有的黄金镶件剥取下来,恐怕就需要好几晚的工夫才能完成。就算蒙面怪客不说。作为夜行取财的“飞贼”,丁保又岂能不要?! 红眼兄,你今次算是栽到家了,丁保讥讽一笑,毫不迟疑,继续翻阅起来……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连续七八个书架过去,毫无一丝征兆,这让他对于《碧霞篆录》的存在形式有了更深的怀疑。有鉴于此。他不再迟疑,运极得自金雕的目力。除了书画之外,也开始留心其周边一切物事起来。 耗完了第一盏油灯。燃起第二盏,他又从第九座书架上搬来了道藏,正想着要先查书还是先四下探访一番,眼角忽然瞥见了一幅女冠像。 那并非是接邻的书架上所悬挂,也非是真的画,而是书架阵列里的某一座书架的侧面柜门上,只是于他随意一站之处,刚好从书架与书架的缝隙间看到了。 出现在木质柜门上的女冠像很淡很淡,如非丁保拥有得自金雕的超卓视力,但凡换个人来,便是大白天凑到他眼前也绝对发现不了! 此女冠像似被其他书架的影子遮去下半部,因照明有限,幽暗中只见那女冠睁着一对蔼蔼慈目,一指捻点而出,或许是灯焰晃动之故,丁保竟觉这一指气势逼人,凝眸望去,忽有股被指劲贯穿额头的错觉,而那指风穿脑而过,直指身后的慈航道人围栏,直没壁中。 丁保灵机一动,日,莫非这是暗示?还是说,有什么线索……藏在壁中?! 他兴奋转身,欲从前、中、后三排慈航道人的木制雕像间,找出墙壁或阶台的异状,也想过要跨进围栏或挪开那些木像。 整座二层里,书架很多,还有不少其他淡淡隐刻在柜门上的女冠像……每帧女冠像所指,是不是藏有更多线索? 经过几番仔细端详,丁保骇然发现每帧女冠像手指脚踢,都对着一尊千手千眼的慈航道人木雕,无一例外。 由于前世职业缘故,他原本便是十分精细的性子,擅于平淡处发掘蹊跷,便低头拣了其中最近的一尊研究,终于破解秘密! 女冠像所指的千手千眼慈航道人,身后三十对共六十条手臂,是由六种不同的木质雕刻而成,乍看与本体同是裸露木纹的油黄色,但用上金雕的绝佳目力之后,仔细端详才发现有若干色差。 这些女冠像标示的慈航道人,左侧三十只手并非全是左臂,而是十五对完整的双臂,相同木质雕成的一对便是一式。 左侧十五式、右侧十五式,每尊千手慈航道人雕像左右三十式合将起来,即成一路完整的功法。 那慈航道人的手雕得精细,掌中有眼,或睁或闭,目向即为敌踪。五指如莲瓣开合,只有手肘以上的动作,才能藏在同一侧的手臂中。若是一般裨阖纵横、霸气无双的拳掌套路,硬做成了千手慈航之臂,看来必定极为怪异。 丁保端详的这一尊,指掌如拂尘摆扫,手背挥洒、腕肘顶出,掌中之眼却都刻成霹雳形状,指纹深刻、指丘贲起,显是柔中带刚,一副霸然开拓之气。 丁保从未修习过高深武功,如今对敌全仗着身法速度和匕首锋利。 而眼前这尊慈航道人雕像所展示的功法,一看便觉非凡,繁复精奥无比,比之狐狸姐姐之前传授的“身心通明”心法还要复杂数倍,顿时见猎心喜,情不自禁地便对照着琢磨了起来。他的悟性极高,参详通透之后,对照着眼前这尊雕像便比划了起来。 殊不知这一下,却是惹出了祸端。 这嵌藏在书架木柜内的女冠像非是别人,正是碧霞元君娘娘,别人是眼睛看不到,丁保却是看到了不认识。 而这些遍布屋内的木质雕像虽然千手千眼,男女同身,却并非是慈航道人,而是碧霞元君娘娘的供奉法身。如果是熟悉诠真道南北未分宗前那段秘史的,就该知道,这个传说中的慈航道人乃是道宗的叛徒,试想,这样一个先道后佛的叛徒异类,即便法力再高深,作为道家正统、执牛耳者的诠真道又如何能将之供奉在藏经楼中? 只可惜,因为朝代更迭、出云观数度遭逢战火,诠真南北二宗分分合合,这段历史早已无人知晓。 阴差阳错之下,倒是让丁保这个后来者发现,还给自己惹来了大麻烦。 因为这些木雕展示的并非是擒拿或者招式,而是古时的内家导引吐纳术,类似于“五禽戏”、“八段锦”之类的存在,不过却是比之高明多了。说白了,就是通过导引动作而引导内息产生的一套高明内功。 丁保以为是擒拿,随便捡了一招便开始练习,而这一招好巧不巧,正是这套“碧霞神功”中的“木生拓脉”。 好家伙,这一招三十式按顺序走完,丁保便觉不妙,全身被一些初初升起的纷乱窜流的气息侵占,似将爆体,耳膜眼中涨出骇人血丝,一瞬间,视力、听力似都失去作用……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体内有真气,但却偏生是这般疯狂乱象。 由于整个身体还是未开垦的处女地,这股产自全身各处的“拓脉”之气虽弱,但却如在草原上恣意奔驰的骏马,轻松得以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积小成多、顷刻间转化成一股极其纯粹的能量! 这股子气息能量说实话不大,便是换做柒妍心也能压服下去,但可惜这是从未修习内力经验的丁保。 这股不算特别强大的拓脉气息一经在丁保体内产生,便彷佛是巨汉爬进了小屋,虽是熟悉的自家房舍,总是不舒适也不合住,索性按照”拓脉”之本源,直接动手扩建起来,直到能容下自己这庞然之躯为止…… 好比水管子的容量不敷使用,便使口径变粗变大,即使长度未变,也能容下更多的水。 此刻初生的内息所为,正是如此。 但内息毕竟不具智识,丁保又毫无引导经验,这部分“极具开拓精神”的内息粗暴地灌入体内,硬生生将筋脉撑挤开来,与其说开拓,倒不如说是破坏,那种痛苦犹入万针入体,又戳上软麻痛筋,丁保几乎疼晕过去,偏偏意识又闭之不起。 朦胧间,忽地福至心灵,运起狐狸姐姐新教的“身心通明”,抱持着虚静之心,首先关闭痛感,继而,再尝试着以极其蹩脚又笨拙的法子对纷乱滋生的气息进行疏导……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木生拓脉 第一百五十六章 对殴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五十六章 对殴 其实对于正常习武之人来说,若有易筋拓脉之机,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赐良缘,百分百的是福非祸。《+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 因为经脉粗壮,就意味着能容留更多的能量和内息,意味着可以将功夫练到一个更高的境界……但那是在有正确功法加以引导,或者有高手从旁护持的情况下。 丁保这样误打误撞之下,凭借“身心通明”下意识地引导纷乱的内息前进、转化,居然也取得了相当不俗的效果,在内息疯狂撑挤筋络的同时,也一点一点将其抚平消化。 起初进境缓慢,越到后来彼消我长,运用也愈发熟练,化消的速度越快,半个时辰后,不但已将内息能量大部分都压服,更有相当一部分内息能量直接转度回哺入丁保体内,成为他可以利用的“碧霞真息”。 这算是因祸得福,然则祸根却未完全根除。 这招“木生拓脉”自主诱导身体产生的内息能量,助他易筋拓脉是本源之识,但毕竟不是有知有识之物,待他想起“身心通明”并尝试着引导时,已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了大半程。 导致他全身的筋脉有七八成发生剧变,便在这七八成筋络之中,也不是每条都平均拓展,而是杂乱无章,拓脉内息到哪儿,便撑挤到哪儿……如果不是丁保身受数种猛兽猛禽基因的洗礼,但凡换了筋骨稍弱之人,早已吐血而亡。 只是,本来是绝顶好事的“易筋拓脉”阴差阳错之下,进行得七零八落,丁保虽勉力压服住了乱窜的内息能量,还硬生生转化了一部分为己所用,但危机非但未解。反而更加严重。 从未存留过内息内力的丹田内,一下子涌入了这么多的醇厚内力,而且其它未转化的内息能量也仿若找到了归宿。一股脑地窜涌了过来…… 顷刻间,整个人便如同沸滚已极的盖锅热水。随时都有丹田涌爆的危险。 他知道,他现在别的不需要,就需要发泄!狠狠他娘的发泄! 千钧一发之际,丁保稳住神智,当机立断,大喝一声,苍鹰般自藏经楼的二楼窗户翻卷而下,几个来回。便奔到了藏经楼的正面,正是之前跟蒙面怪客站立的地方。 三楼翻书翻得眼花的柒妍心听到丁保大喝,不知发生何事,急忙凑过窗子,一看丁保这一副干架吃人的架势,而且直冲藏经楼正面,顿时面色惨变,张了张嘴,硬是没敢喊出声音来。 实则她虽面上表现得还算正常,内心里对这蒙面怪客的惧怕已经深入骨髓。犹如蛤蟆遇到大蛇,无关理智与实力,乃是天敌般的恐惧。 丁保身形方才落下。那拥有红艳艳电焊眼的蒙面怪客从树顶一跃而下,声如夜枭: “怎么小子,以为我不在,这是想要逃吗?嘿嘿,我瞅着皮痒痒了!” 丁保未搭理他,脚步一停,真气难泄,纷乱的碧霞拓脉之息走遍全身,却在各处遭参差错落的筋脉管壁所阻。失控如洪水的真息肆虐开来,居然持续冲击、刨刮着造成阻碍的窄小脉结…… 易筋拓脉的工作仍在自发持续进行。这是“木生拓脉”这一招的本识、也是身体的自保本能,全不受丁保控制。并带来更巨大的痛苦。 他勉力支撑着清醒意识,红着眼睛,低嚎着,脚板一踏地面,脚下青砖“咔嚓嚓”便碎裂开来。 意外的是,这种踏地发力居然让他有些舒服,顿时胡乱踉跄一阵疯狂跺脚,顷刻间,周身三尺之内已无一块完整的青石。 而踏碎石板的力量反馈回来,丁保本能运劲化去,便又稍稍减轻真息鼓溢的痛苦。 三楼窗后,柒妍心看得暗自咂舌,双拳捏握在了一起,但仍旧不敢出声为自己这位完全看不透的“师公”加油助威,更遑论杀出去助阵。 蒙面怪客邪眸微凛,冷笑道:“呦呵,这是要示威么?” 身形一动,忽至丁保身前,按着他的脑门往下一撞,“砰”的一声头脸着地,上半身陷入青石砖碎,激荡起无数尘埃碎屑—— 尘埃未落,蒙面怪客骤起一脚,踢得丁保凌空侧翻几圈,如破布袋般飞了出去,他却点足纵身,如箭一般抢先占住了落点,“呼”地一声膝锤上顶,紧接着又双肘槌落,丁保轰然陷入地面,这一回可是以头脸肉身硬生生压裂了好几块砖。 蒙面怪客拍了拍手,似是志得意满,嘿嘿两声,蹲下来提起他的脑袋,五只枯瘦的修长指头犹如鸟爪。 “小子,这样,可舒坦些了么?” “不……不舒……坦……” 丁保眼睛都没睁开,如此重击下,面上倒是无恙,只是微微有些擦伤,嘴角泛起一抹微弧,竟像在微笑。 他没躲开,一是因为抵抗痛感意识半闭,反应远比平时慢;二是主动挨揍,方才跺地踩踏青砖的事告诉他,这样会减轻身体的危险程度! 果不其然,这样一番被揍,真息鼓溢的感觉又是大为减轻,反馈的力量再次被他本能地化去。 顿时精神大振,挑衅笑道: “红眼狼,你他妈是个娘们儿吗?想要小爷舒坦,得再……使力些……” “混帐!” 蒙面怪客怒不可遏,双眼迸出红芒,一脚将他踢飞出去。 丁保双手抱头,像一个皮球般在地上翻滚弹动。蒙面怪客也是真怒了,身形一分为多,野兽般的残影在周围飞来窜去,宛若群狼分食,每一掠必打得他身子离地,拳、腿、指、爪已难区分。 丁保看起来很惨,毫无还手之力,但有“劲草”身法瞬移间护住要害,还有乱窜的碧霞真息护体,却没怎么真正受伤,最多是一些皮外擦伤。连血都没流下半滴,口中兀自笑声不绝,大叫道:“舒……舒坦。真舒坦!比他妈天封城烟花三巷的小娘皮揉捏吞吐得还要舒坦,红眼狼。你真有前途!哈哈哈哈……” 他这倒不全是刻意激将,而是蒙面怪客的拳腿打在身上,奔腾的拓脉真息得到宣泄,比之皮肉上些许碰撞受苦,这样的宣泄委实太舒服。 正所谓“外侵内壮”,身体一受到打击,这些拓脉真息毕竟是产自丁保自己体内,一遇生存难题。自发护主,顿时没工夫再去拓脉。另外,除了产生防御之外,也逐渐找到运行的规律,不再横冲直撞,痛苦顿时减轻许多。 如果说丁保此时整个人如同一块年糕,那么蒙面怪客就是一柄臼捶,越狠砸年糕越结实,越用力年糕越韧劲儿…… 蒙面怪客呼哧呼哧喘气,越打越怒。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真红了,顷刻间杀机四溢,右手五指屈成兽爪。直接往丁保脑门插落—— 丁保自不会让他得逞,利用“劲草”,上半身于不可能的状态下微微一移,同时忽地两肘交错,指掌回旋,凭空树起一面肘墙指盾。 这是第一次出手格挡,便以极快的速度,将蒙面怪客的凶猛兽爪格挡住,而且还不是一般硬碰硬的格挡。而是极巧妙地卸去力道。 蒙面怪客势在必得的一爪落空,“咦”的一声。立时变招,也跟着肘腕一靠。旋指而出,继续凶狠攻击丁保头部。 “红眼狼你够了!该小爷揍回去了!” 丁保经过这小半个时辰的疯狂挨揍,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整个状态也安全安稳了很多,身体说不出来的有劲,便不再给对方猖狂的机会,冷笑一声,“劲草”身法施展到极致,背部当做腿脚用,弹地而出,呼的一声,从不可能的角度弹射而出,挥手便朝蒙面怪客扑将过去! 蒙面怪客本能地想要拆解,不料丁保动作飞快,快得超乎他的想象,两只手的格挡刚落空,丁保便如苍鹰捕兔一样,有样学样,拍中他肩膀,这还不算,以手化爪,生生在他肩上扯下一片带血衣布! 这种主动揍人的内息发泄方式,自然比不得被人揍来得酣畅,但此时身体状况已稳,需要慢慢适应拥有内息、筋脉拓展的新身体,这样反倒是最合适最稳妥的途径了。 一瞬间,丁保便利用身法和内息,对蒙面怪客展开了极其狂野、毫无花巧,堪称残忍粗暴的疯狂攻击! 因为速度差得太多,加之丁保目前又是个蕴满内力的橡皮球,力道惊人,先前还很嚣张的蒙面怪客完全处于下风。 他一闪丁保便追击,一挡丁保便破坏,以速度拼速度、力量拼力量,瞬间便变成了衍圣草园熊虎山上每天早上被丁保满山追殴的老虎! 饶是他实战经验很足,但在这种非常规的情况下,也是一筹莫展,不多时已被攻击得门户全溃、招不成招。 最关键的是,丁保缠斗经验太丰富,那是跟十几头老虎生死相搏拼下来的,所以导致蒙面怪客现在想走都走不了! 一个主动,一个被动,两人便似一对街角斗殴的地痞流氓,只是动作更快,破坏力更强,原始地撕扯在夜色下,时不时的蒙面怪客有血雾迸出,绽放出一种妖异难言的残酷之美。 “痛快!哈哈哈哈,真他娘的痛快!” 丁保以堪称变态的速度和频率持续攻击了一刻钟之久,鼻端嗅着混合沙土松木气息的血味,耳中听着对方闷钝的哼痛,而自己体内气息稳定,力道澎湃,豪情万丈,忍不住出声喊道。 自穿越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在直接战斗中感觉到这种全身战栗的兴奋美妙! 拥有“超人腕”强化基因,再拥有内力的感觉,真他娘的爽! 三楼窗内,柒妍心的嘴巴已经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了,两只手难以置信地拼命揉眼睛,揉得红通通的,都快要揉出眼泪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对殴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扁鹊集会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扁鹊集会 那蒙面怪客也是非凡,丁保最终没能杀得了他,被他拼着连喷两大口血给逃掉。《+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 因为担心柒妍心一个人在这里出了事不好跟狐狸姐姐交待,加上身体状况不稳,所以丁保并没追赶,何况还有更要紧的事在藏经楼上。 回到楼内,无视柒妍心的震惊钦佩,丁保让她继续在三楼寻找,自己一人留在二楼。耗尽了整个后半夜的功夫,另找出三十五尊慈航道人木雕。因为前车之鉴,将这三十五式全部牢记在心中,未敢再轻易尝试。 天明时分,丁保和柒妍心一起回到藏身之处,澹台王图早已等得满脸焦急。 若非出于对丁保的信任,担心贸然过去打草惊蛇,早杀过去了。 柒妍心不想婶婶疑心,需回“女帝窟”驻地几日,丁保便趁此机会把事情前后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澹台王图,包括自己记忆的武功心法,以及柒妍心讲述的关于《碧霞篆录》的事。 比起《碧霞篆录》,澹台王图更感兴趣的倒是丁保记下的这身奇怪功夫,不过即便见识卓绝如她,也不知晓这套神奇功法的来路。 不过她倒是很肯定那《碧霞篆录》绝对不在藏经楼内,也不在出云观,倒疑似是在“圣岛澹台”家。 接下来一日一夜,狐狸姐姐便再未离开,一直守护在侧,帮助丁保将这套“碧霞神功”的三十六式从头到尾揣摩修习了一遍,等这一遍完全修完,丁保整个人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那是一种真正强者的感觉。 以前给人的感觉是滑不溜秋不好对付,这次则是隐隐透着一种神秘与强悍。 狐狸姐姐望之,自又是一番非人类的感概,不过更多的还是替他高兴。 因“祈福论法大会”是在四月份。时日尚早,这边关于判官、城隍的事情又有狐狸姐姐操心,丁保心念圣门孔家那两头绿海龟。以及还有没有出现其它用得着的基因原液,便想先赶回孔府那边。待一切处理完了再过来。 澹台王图让他稍安勿躁,这两日间,可能还有一个忙需要他帮一下。 次日早间,餐后,澹台王图出门,丁保一人在房内揣摩“碧霞神功”和“身心通明”。 门正虚掩着,窗外忽响起一把清脆、稚嫩的女声:“小道士,快出来帮个忙?” 丁保微凛。怎么今日竟有人上门来了? 装作打扫收拾的模样,闷声道∶“来了来了。” 开了门,看到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站在面前,生得唇红齿白,虽着男装,但一眼便知是个女娃儿。 细小的身子才刚发育,臀股也新开始显现女子特征,小胸脯鼓囊囊的,隆起两包,显出一种俏嫩稚气。再加上身板正在抽高,既有少女的腴嫩,又有女子的曲线雏形。正值含苞待放之前。吐露枝头现芽尖儿的美好时节。 她从头到脚都作男子装束,但细节上的突兀却更突显出她的女儿身。 围腹束腰,武靴束腿,裹得细小的身子曲线毕露。 若然改穿女装,说不定只觉是个乳臭未干、偷穿母亲姐姐衣裳的奶娃儿,然而一穿上男装,反倒一眼便觉是个水灵水灵的半熟少女。 “看什么看,贼道士,信不信我扣了你的眼珠子!” 少女的模样是够可爱的了。但桀骜不驯的表情一点也不可爱。 这一着急说话,喉音尖细。难辨雌雄,愈发衬得初初发育的少女青春稚嫩。 丁保却是皱了皱眉。鼻翼微动,忍不住朝前靠了一步。那少女一蹙眉尖,扬手便打,怒叱:“贼道士找死!” “狐狸姐姐,别玩了。你这是?” 丁保通过虽经掩饰但却依旧淡淡的独特体香,终于确定,这就是狐狸姐姐澹台王图。忍不住揉着鼻子道。 少女“咦”了一声,瞬间从眼神到气质发生了质的变化,虽然外貌还是十三四的少女模样,但属于狐狸姐姐那种独特的挠人韵味却是显现了出来,信手摸出一把铜镜照了照,无限惊奇道:“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难不成竟有破绽,快些指给我看!” 这一吐口,竟是嗓音也发生了变化。 她吃惊,丁保更吃惊。 他从未想象过世间竟会有如此奇妙的易容术,如果说眼神可以作伪、嗓音可以模拟、气质可以收敛,那么体型呢,狐狸姐姐眼前的这个外形除了身高跟之前彷佛,根本与之前熟透如水蜜桃般的风韵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说之前是个熟透的水蜜桃,那么现在充其量只是个青涩涩的小甜果儿。 这,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似是看出了他的惊讶,狐狸姐姐转了个身,笑吟吟道:“别瞪眼了,好啦,瞧你模样就知道不是我有破绽,而是你太精明!这个,是狐仙洞历任洞主的绝学,也是小狐仙当初授予我的,所以她老人家也算是我的半个师父。其实说白了很简单,我教你的‘身心通明’好好练习,等练到一定程度,可以自由控制全身筋肉关节时,再施以一定技巧,便能做到身形上的调整,不过保持的时间不会太长。” 丁保恍然,揉了揉鼻子,也诚恳笑道:“倒不是小弟精明,而是鼻子天生灵敏,姐姐身上的好闻香味,天下独一无二,我一嗅便知。绝不会错。” 狐狸姐姐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弯成了一弯新月,歪着脑袋望着丁保,明明是青稚少女的外貌表情,眼神儿间却透着成熟女子的风韵、迷人,那种冲击之感,让丁保微微有些呼吸发窒。 “原来你也会发窘呢。” 狐狸姐姐似是很高兴,伸手拉住丁保,像一个青春少女般,蹦蹦跳跳地朝前行去。 “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现在名叫姬小月。乃是圣门十宗中‘扁鹊堂’的少堂主。可不要认错了哦。” “姐姐,不对,姬小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丁保有些摸不着头脑道。 “去偷窥扁鹊堂的集会。之前不是说让你帮个忙吗,就是此际。走。路上慢慢跟你说。” 瞬息间,狐狸姐姐便重新转换成了一个少女形态。 路上丁保才知晓,“扁鹊堂”就是近卫十守中的医守,因为传人多行医,算是十宗中声名相对较好的一支,势力也保存得较好。 这“扁鹊堂”向来不屑于跟其他九宗来往,也很少参与事端,往常什么十宗大会从不参加。所以澹台王图发现扁鹊堂这次居然劳师动众地出现在这里时。便隐隐觉得这是一个最佳的突破口。 几日前瞅准机会,截住了瞒着家人任性前来的姬小月。 从小姑娘口中得知,因宗派成色日薄,总堂与下面四族“望色”、“听声”、“写影”和“切脉”之间来往不多,加之姬小月五六年前离开总堂学艺,所以今次过来的四位族君对长大后的她并不很熟悉。 再加上扁鹊堂堂主姬华今次因病未至,总堂除了她再没人过来,正是冒充的好机会。 澹台王图通过一日的学习揣摩,成功冒充,成为了如今在此地的扁鹊堂诸人皆都笃信不疑的少堂主。 二人一路周折。到了舍堂中最大最华美的一座别院,四周并无其他精舍建筑,格局独立。不受打扰,乃专门招待贵客之用。 “呀,大会要开始啦,走,上去。” 澹台王图拉着丁保,走到院前时,忽地低唤了声,蹬着窗花攀跃而上,脚尖往墙檐一借力。带他一起窜上了院中的一株老槐树。 老树枝极茂盛,大腿粗细的分枚遥指大堂房顶。居高临下,恰能望见堂内景况。 丁保不明白她明明到了这里。作为少堂主,怎么不光明正大地进去,但也知她自有用意,便未多问。 定睛望去,只见别院内的大堂上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多数是站着,除了居间主座,坐着的只有三人。 一黑须中年,一黄衣女子,以及另一名中年美妇。 二女中,黄衣女子面容清秀、姿容中上,但气质澹雅、惹人怜爱。 中年美妇最为显眼,全身黑白,身姿凹凸有致,风韵非同一般。 主位上尚有一人,腰部以上被檐角窗花所掩,连手都瞧不见,只知是男子。在他身后左右,隐隐各立着一位蒙面随从。 “那中年妇人是‘写影’一族的族君,名叫罗玉凤,是仅位于姬华之下的扁鹊堂副堂主,也是姬小月的亲姨,姬华没来,这帮人目前是她说了算。那黑须中年是‘切脉’一族的孙族君,黄衣女子是‘望色’一族的河族君,另有一位‘听声’的族君是个老人家,脾气很爆,今日暂时没看到。” 狐狸姐姐在耳边指点介绍道,完了,似乎知道丁保心存疑惑,便道:“放心,他们对我这个冒牌姬小月还是不错的,也很信任,兴许是这次会晤存有凶险,所以自上而下瞒着我。越是如此,越得来看看,我觉得他们跟我之前听说的扁鹊堂人不一样,每个人都忧心忡忡的,定然有鬼!” 说话之间,堂内集会已然开始。 中年美妇罗玉凤抬手一举,原本低呜呜的场中鸦雀无声。 她袅袅娜娜起身,对着正主位上那人敛衽施礼,朗声道:“使节大人,今年的一百七十七味草药,除了‘魇颈草’和‘金戈豆花’尚未足量外,其余皆已备齐。妾身派出之人已在西疆一处峡谷发现这两味药草,最多半月,必可凑足分量。还请禀告元君大人,宽恕则个。” 丁保观了观这美妇,再看看堂中所有站立的扁鹊堂人,感觉都是教养良好、脾气不错的人,便不禁有些纳闷,这样的门派,为何也在十宗之列?跟之前见到的女帝窟、修罗狱、城隍阁差别也太大了吧?! 便在这时,那位主位上的男子,轻轻一笑,振衣而起,朗声道∶“罗副堂主是吧,药没凑齐,再凑就是啦。今日初次见面,又是这一年一度的欢聚之日,不说这些事情。来!我代表元君大人敬诸位一杯,诸位今年辛苦了!” 举起手中杯子敬了众人,仰头一饮而尽。 丁保听得差点晕倒,这位声音不是别人,竟是那位张巡检!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扁鹊集会 第一百五十八章 继嗣妙丸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五十八章 继嗣妙丸 (二更献上,新年快乐!) 澹台王图察觉丁保神情有异,便问:“怎么,这人你认识?” 丁保皱眉点头,把关于这位张巡检的认知,包括华阳县的纠纷,到前几日见到他跟着白海亭一起过来讲述了一遍。《+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 澹台王图也不禁蹙眉,点着下巴道:“如此看来,叫你过来还真是正确。这人自称张凌桥,前两日过来找过罗玉凤一次,我当时恰好也在,看着便觉怪异,那罗玉凤好似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客气得如同下属见了上官。再看看罢,不知那个元君是个什么人物,好似这扁鹊堂为其所命一般,真是怪哉!” 言毕,又道:“我起初倒不是为这姓张的而来,是为他身后那两个蒙面人,我总觉得,其中有一人很像是城隍阁的那位城隍爷。呐,你待会儿可要小心些……” 丁保心中一凛,这张凌桥若真是白家的狗,明面上暂代白海亭负责此次“祈道论法大会”相关筹备事宜,暗地里身后还站着城隍爷当护卫,而那城隍爷又跟天兵有关,那么,这事情可就有些大条了! 忙运极目力,仔细望去,见众人手里虽握酒杯,却没有一人爽快畅饮。 罗玉凤也依礼回敬,动作仍旧是优雅合宜。 那位黄衣女子河族君望了旁边的黑须中年孙族君一眼,见他喝了些,也举杯抿了一小口。 余人皆无动作,神色不善,不知是没资格与张凌桥对饮,抑或打从心里不乐意,故而未动。 张凌桥从容一笑,振衣落座。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望色’的河族君,今年是第二年领药了罢?这一年来,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那位黄衣女子河族君低垂眼帘。轻声道:“谢使节大人关心,暂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本使这是第一回见着河族君。不甚荣幸。不知,族君今年贵庚?” 河族君微皱了皱眉,转眸一瞥身边的孙族君,轻道:“虚岁二十了。” 张凌桥一拍大腿,大笑道∶“好!好!真是青春年少啊!好!”过了一会儿,又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她,嘿嘿笑道:“二十岁也不算小啦,许人了没?” 河族君面色微变。正欲抬头,身旁孙族君的厚实大手已轻轻按住她的肩头。 河族君肩头一松,又垂眸不语,似是在想该怎么回答。 这时,罗玉凤放下酒杯,曼声接口,替她解围道:“今年扁鹊堂献给元君大人的药女,妾身此行也带来啦。全都是不足十八岁的处子,血统纯正,还请使节大人过目。” 轻轻击掌。九名身材高挑的苗条女郎从内堂走了出来,果然无一不美。 张凌桥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按往年惯例,八名便够了,她这边多献出来一名,意思很明显,就是有一个是孝敬自己的了!而且还是任自己先挑选,还真会做人! 心情大好之下,便收回了望向河族君的温黏目光。 虽说来之前已经搞得很清楚,元君大人早已把这帮人捏得死死的,他们断然不敢违抗。但自己毕竟不是元君本人,狐假虎威适当欺负欺负可以。但若要硬打这河族君的主意,还须担上许多风险。也难保扁鹊堂,亦或“望色”一族中没有些少根筋的鲁莽浑人、忠义之士。拼着不顾大局来替这位女族君雪恨,算算的确不值。 这位河族君再对自己胃口,除开做为胯下玩物的乐趣,也不过是一个女人。 而且,处不处还不一定。 他现在不用多做什么,眼下便有九名纯血处女任他挑选一个享用,何必再冒险挤压扁鹊堂众人对于元君大人的忠诚? 而且他可是知道,这九名处子不仅是孝敬,主要还是用来借种的,意思不仅可以随便狎玩,还要一直玩到大肚子为止!不仅如此,若是能把肚子弄大,这扁鹊堂众人不仅不恨,保不齐还会心怀感激! 一念及此,张凌桥小腹之处不仅就有一股子热意涌上心间,一万个佩服元君大人,玩了人家美貌黄花闺女,搞大了肚子,人家还得磕头感恩,想想都他妈的刺激! “咳咳,罗副堂主客气了,来!拿出今年的功过簿册来,看谁能如愿,获得元君大人赐予的‘继嗣妙丸’……” 丁保、澹台王图二人在堂外树上观察许久,终于约略明白张凌桥以及他所代表的元君大人与这扁鹊堂的关系。 那“继嗣妙丸”是控制众人的药物,一年一服,听名字的字面意思,再结合先前柒妍心说的十宗难以生育之秘,不难猜出,这“继嗣妙丸”应当类同于女帝窟的“碧霞露”,也是可以大大提升生育几率的东西。 不过这样看起来合理,也有不小的漏洞。 繁衍生息固然重要,但还远不足以让人奴颜婢膝,变成别人的棋子,不仅任其驱策,更要献出堂内族中的处子美女供这位元君大人淫乐,连贵为副堂主的罗玉凤,以及两位族君,都必须忍受那位元君大人的高压欺凌,甚至连张凌桥这种狐假虎威的小货色也不敢得罪…… 除非,还有更加厉害的把柄! 还是说,这“继嗣妙丸”实则本身也是一种毒药,在促进生育几率的同时,必须一年一服,否则痛苦难忍,死无葬身之地?! “待会儿我会下去搞破坏。你协助配合便是。”狐狸姐姐道。 “搞破坏?不好吧,这扁鹊堂的人看起来挺可怜的……” “那真的姬小月本来就是过来搞破坏的,我只是顺势而为罢了。再说,我这究竟是破坏还是搭救,还得看结果才得分晓。”狐狸姐姐说着,意有所指地看来丁保一眼,笑得像只想要算计人的狐狸精。 丁保眼皮一跳,不知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料想这会儿问也不会说,反正不是害自己便是,便再次举目望去。 而这时,堂中的论功赐药,也差不多到了尽头。 “是了,今日怎么不见‘听声’的马老族君?他老人家不在么?” 张凌桥把玩着手里最后一枚荔枝核大小的丸药,白色的滑亮药壳隐隐泛光。 这是来之前元君大人特意交待的,说是这位马老族君最不服管教,次次给难堪,这次若是还不见人,绝不赐药!眼前诸般大事在即,需要绝对忠诚,没工夫再跟这老东西别扭,必要时甚至可以杀一儆百! 众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无人接口。 罗玉凤轻咳一声,曼声道:“马老族君身子不适,他年纪大了,性子又孤僻,一晃眼便不见踪影,这两日都没看见。请使节大人赐下妙丸,妾身先代老族君谢过。” 她知道马老族君先前连续数年的表现可能已经引起了元君的杀机,担心这次一旦对面硬呛诱发恶果,所以先把他给藏了起来。 “呵呵,那倒也不忙,待老族君回来,我再当面交给他。” 罗玉凤也没想如此轻易到手,正要起身率众人致谢,张凌桥却举手制止,“元君大人说了,今年诸事繁杂,还多有借重各位之处,为免毒发意外,烦将‘继嗣妙丸’置入酒中,与我同饮这一杯!” 罗玉凤暗呼不妙,她原本安排了几人取药不服,宁可牺牲性命,要把保留下来的药丸让给马老族君。 这些年扁鹊堂的日子很难,众人都懂了“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道理,果然在够格领取药丸的人里,真有不惧牺牲之士,而且不止一人。 尤其为防张凌桥他们识破,好几个都并非是‘听声’一族的族人,分散在‘望色’、‘写影’、‘切脉’三族中,这几人都不当场吞服,先保留起来,之后再牺牲其一以救马老族君。 而张凌桥的这一着,恰恰是料敌机先。 当场服药,以张凌桥背后那两位黑衣人的修为和目力,很难当着他的面动手脚。 果然,在饮酒之前,身后黑衣人嘴唇微动,凑在张凌桥耳边说了些什么,张凌桥重重一哼,冷笑着接连点破数人,称不愿服药送回过来便是。众人无奈,只得投药饮酒,预布的暗桩全被拔了起来。 “我知晓那位马老族君藏在哪里了。而那张凌桥也知道我藏在哪里了。小书生,准备配合我,姬大小姐该出场摸鱼了。” 狐狸姐姐忽地目露恍然,笑吟吟道。 丁保正想发问,堂中,罗玉凤忽地一声暗叹,面上却不动声色,忽道:“是啦,妾身尚有一事禀报使节大人。” “说。” “我‘写影’有一名忠忱之士,新近练成了嫡传绝学,恳请使节赐妙丸解药,从此忠心侍主,绝无二志。” 轻轻击掌,后堂走出一名中年男子,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形貌普通。 张凌桥未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微微迟疑,身后黑衣人再次附耳密语,他终于了解到这罗玉凤竟是要抱着牺牲此人的目的,也要为那位马老族君换取一枚至关重要的“继嗣妙丸”,顿时怒不可遏,冷笑道: “比起这位兄弟,本使节认为有一个人更有资格接受妙丸解药,从此忠心侍主。” 他从容笑着,谁也看不出在他正气凛然的外表之下,正转着毒蛇般冷厉的念头。 “呵呵,前日那位姬小月姬少堂主,今日怎地没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继嗣妙丸 第一百五十九章 跋扈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五十九章 跋扈 罗玉凤面色一凝,乌纱衣袖轻轻晃动着。《+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 她自己没有子女,对于姬小月这个姐姐的独女,还是非常疼爱的。 虽然这些年来因为扁鹊堂内部事务跟姐夫姬华有些纷争,来往也甚少,但心理上,仍是对姬小月视若己出。所以自然不肯将她牵扯进来。 “还是小孩儿呢,整天闹着玩。元君的‘继嗣妙丸’如此珍贵,可不能无端浪费在孩子身上。” 一旁,河族君与孙族君交换眼色,不禁微凛。 罗玉凤履行副堂主职责,强行为马老族君出头,终于惹祸上身。她现在已不再是为了道义责任、出手拯救下属的超然角色,火势越过了她,直接延烧到了那位少不更事的少堂主身上。 “呵呵,本使觉得少堂主……已不是孩子了。说不定在这一点上,少堂主倒是会赞同我多些。” 张凌桥冷冷一笑,突然对着堂外扬声道∶“少堂主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畏首畏尾的见不得光,那是鼠辈的行径,直教满厅叔伯长辈瞧扁啦!以后还拿什么来统领扁鹊堂?” 罗玉凤经过这几日接触,知道自己这位外甥女的德性,所以闻言面色大变,眉锋一挑,锋锐的视线竟如实剑,直奔槐树而来! “待会儿我个这姬小月跋扈起来,你要注意自保。配合是配合,可莫让我真伤了你脸面哦。” 狐狸姐姐凑在丁保耳边说完,故意无视罗玉凤的示警,大喇喇地啐了一口,尖着嗓子咕哝咒骂道:“倒霉!这都能被逮到,关我什么事来?” 说着,一拍树干。拎着丁保的衣领跃下槐树,尖着童音细嗓,叉腰怒叫道:“张凌桥。你嘴巴放干净点!别人怕你,还有那劳什子元君。我姬小月可不!” 她这少女身材苗条,提着丁保这样一名健壮男子弯腰跃下,似是忘记自己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双脚尚未踏实,丁保已五体投地,头面直接掩按在土里,还抢在她的靴底之前。 丁保得她警示,早已明了。她这是担心他被张凌桥认出,故意替他掩饰面部,心中暗赞反应真快。 同时积极配合,用出“身心通明”,控制脸部肌肉,脸皮将将挨着地面,在尘土间一滚,一时倒也难辨面目。 再加上一身小道士的装扮,张凌桥不仅没认出他来,连朝他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只道是哪个倒霉的小道士冲撞了这位脾气明显不好的少堂主,就像乳狗落入三岁顽童手里,折颈断腿也不奇怪。 澹台王图扮演的“姬小月”拎着丁保的领子一路拖行。上阶台时也任他头手不住磕碰,看的人都觉得疼,但在她和丁保的密切配合下,其实倒只是虚张声势。丁保不善装疼,为免露出破绽,直接扮作被磕得晕死过去。 就这样,一个小女孩拖着一名晕死的小道士,旁若无人地走入大堂,这画面委实太过诡异。扁鹊堂众人瞠目结舌,一时都忘了言语。 不得不说。少堂主这初一亮相,给人的印象便是极其深刻!不少扁鹊堂人见她这般耍横跋扈地走过来。竟自禁不住后退半步! 中年美妇罗玉凤心里着急,面上,却是皱起眉头,轻斥道:“胡闹!你这是什么样子?” “姬小月”噘着小嘴,扭头道:“凤姨,你手底下人太也脓包,这贼道士在墙外偷听哩!居然没人发现,四面望风的都死了么?” 无视于众人的错愕,随手将丁保一扔,起脚踢得连滚了几圈,嘭的一声,撞上黄衣女子河族君的椅脚。 河族君低呼一声,小巧的莲足往旁边一让,按着扶手便要起身搀扶。 “姬小月”冲她摆摆手,大喇喇地嚣张道:“河族君甭客气,你只管坐!没相干的!” 俨然一副主上派头。 河族君转头望了罗玉凤一眼,罗玉凤华容一沉,轻声斥责:“什么没相干的?” 吩咐侍从:“把那位小道长带下去,好生照料伤口。出云观的羽士身份不同一般,人一苏醒便来唤我,我要亲自向小师父赔罪。” 澹台王图闻言微不可查地一笑,暗想,早就听说这罗玉凤求道甚诚,每年一出来,途中总不忘拜访名山古刹,供养道士,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嘻嘻,这样最好,你要是真看得下去我蹂躏小书生,我这出戏可就真不好往下唱了! 眼珠子一转,瞅着罗玉凤身畔的健妇侍从,恶狠狠道:“婆娘,你敢动他,我便要你好看!” 那名随身健妇向来只听罗玉凤一人使唤,自然不理她,木着一张脸,径直朝丁保走去。 “姬小月”一闪身拦在那名健妇面前,脚尖虚点,蓦地掠起一道弯月似的白弧,唰地一下,烟尘兜卷,迸散在那名健妇左斜覆额的刘海之前,小小的靴尖仍虚点在地面上。 若非那道高过头顶的烟弧未散,在空气中留下淡细轨迹,夹杂着几丝被利刃划断似的发毛,任谁也料不到这小女孩出腿竟如此迅捷狠辣。 那名健妇先是愕然,继而薄怒上脸,簌簌落尘扑白了她的大片头发,若非碍于姬小月的身份,早扑上去收拾她了! 张凌桥唯恐天下不乱,眼神浮出一丝嘲意,口中,却是抚掌大赞:“少堂主,好俊的腿功!果不愧是扁鹊总堂的绝学!” “姬小月”似是看不出他不怀好意,得意洋洋回道:“哼,算你还识货!” 见那健妇腰腿微动,正欲起脚,谁知乌影一晃,那健妇已到了她背后,身法如鬼如魅,从容拖起丁保,走向后堂。 “你找死……” “姬小月”气得浑身发抖,目中杀机隐现,点足起脚,身子横空飞至,两条浑圆结实的细直腿子交错而出,叠浪似的蹴向那健妇背心! 感应杀气直奔背门,那名健妇霍然转身,面上虽表情不多,也未直接动手,周身体态却充满警戒。 张凌桥抱胸抚颔,饶有兴致地观察“姬小月”的胡搅蛮缠、跋扈不讲理,满脸的幸灾乐祸。 危急间黑白影像一摇,罗玉凤翩然而至,伸手轻飘飘地将两人隔开,轻声斥责“姬小月”:“小月,够啦,你不要再胡闹了。” 对那名贴身健妇使了个眼色。健妇微一躬身,抱着丁保,倏地转头钻入内室,动作之快几乎难以看清。 “姬小月”面色变了几变,跺脚不依道:“凤姨,连你都欺侮我!我要找马爷爷,我要找马爷爷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扁鹊堂众人俱都色变。 第一百五十九章 跋扈 第一百六十章 惹事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六十章 惹事 “姬小月”口中的马爷爷,自然就是那位跟元君、跟张凌桥闹别扭的马老族君了。《+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 她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罗玉凤面色从容,一扯“姬小月”细细的胳膊,淡然道:“快坐好,别再胡说了。” “姬小月”面色倏白,弓腰软股,两膝微颤着向内弯,死咬着牙不发一声,任谁也看出是在罗玉凤手里得了小教训。 张凌桥拍了拍手,亲切道:“呵呵,罗堂主,小孩儿顽皮些,说两句也就是了,何必如此生气?” 说着,略作示意,身后右侧的那名黑袍侍从走出,似是要劝架,袍袖无风自动,啪啦一声,鼓如风帆,轻描淡写地朝罗玉凤臂上拂去,看似劝解,但也可能是蕴含着令扁鹊堂中人见之丧胆的元君霸劲。 因为,这两位黑袍侍从之前就是跟随在元君身侧的,而且扁鹊堂一些不服造反者基本上也是尽毁于他二人之手的。 罗玉凤不敢怠慢,因为元君霸劲极其刁钻霸道,就算打在罗玉凤身上,也极有可能透过掌臂相交钻入“姬小月”体内,她自不愿让“姬小月”遭了暗算,轻轻将她往旁边一推,敛衽施礼:“甥女小月顽劣,妾身管教无方,倒教使节大人见笑啦。” 身体有意无意拦在两人之间,以防黑袍侍从暴起伤人。 “姬小月”踉跄退至门边,抬头见之前带走丁保的贴身健妇正从内堂掀帘而出,丁保已不在臂间,眼珠子一转,大喊一声,朝她扑了过去,一边扬声大叫:“河族君。助我斩她左颈!” 那健妇正摆出迎敌的架势,突听此言,不知真假。神思有些恍然挣扎,整个动作慢了半拍。“姬小月”冷笑一声,突然改踢为斩,一记手刀趁机朝健妇颈间斩落。 总算那健妇自幼跟随罗玉凤,武功不凡,应变极快,双臂交叉一架,堪堪接住手刀,但掌缘的劲风飕地削落她耳边头发。 “姬小月”一招得势。未多纠缠,身形一转,自她身边一溜烟窜过,交错时不忘起脚一勾,扫得她一个踉跄,侧着一边身子撞上门框,闷声咬牙跪倒。 罗玉凤本要出手拦住“姬小月”胡闹,这时却轮到张凌桥冷冷一笑,先前那黑袍侍从微一闪身,巧妙地阻挡罗玉凤的去路。 便只这么一耽搁。“姬小月”已窜入内堂,开始翻箱倒柜地搜着小道士丁保。 “人呢?人呢?” 她回头冲那吃了暗亏面色阴沉的健妇大吼:“你把我的小道士藏到哪里去啦?孙族君!河族君!她不说,你二人就帮我把她衣裳剥了。绑出去游街示众!” 孙族君、河族君二人面面相觑,对于这位少堂主,二人真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堂内的其余扁鹊堂诸人,也都是神色复杂、哭笑不得,部分人眉宇间隐有薄怒,但碍于身份,偏生发作不得。 “姬小月”不管不顾,把内堂翻得乱七八糟,始终不见那小道士的踪影。似乎愈发怒气腾腾,忽听一旁有人道:“呵呵。少堂主,都翻成这样了还找不着。除非是飞天遁地去啦。如果有个什么暗门之类,倒也还说得通。” 却正是那张凌桥。 “姬小月”似是猛地被点醒,见内外堂间仅仅隔着一面墙,内堂墙内设有一座神龛,深度、位置却颇不自然,得意大笑:“哦呵呵,原来是在这里!” 猛地起脚一蹴,“喀啦”一声木片碎裂,墙后果然露出一个刻意隔出的隐密空间,其中却空空如也,既没有小道士的踪迹,也不见马老族君。 “贱人!你把小道士藏……” 她咬牙切齿地转头搜寻那名健妇的身影,忽见罗玉凤面容阴沉,全不是这几日纵容她顽皮胡闹、束手无策的神情,而是咬牙切齿,恨得目中直欲喷火,心中顿时明白自己这把火是烧对了! 嘿嘿,等着他们撕破脸吧! 而面上,却装作像是陡然想起了什么不妙之事,终于明白自己闯下大祸,兀自背手强辩:“反……反正……也不在这里嘛!又有……有什么干系……” 这话等于认了故意藏起马老族君不与使节大人照面一事,话毕,张凌桥还未开口,众人均已色变。 罗玉凤面容冷峭,身躯气得微微颤抖,若是自己的女儿,估计已经提掌劈死了她。 却听张凌桥哈哈一笑,随手扯落被踢裂的神龛暗门,低头钻入小小的空间中,笑道:“像出云观这等千年古观,本有许多收藏道家典藏妙宝的暗壁,不知经过多少代人的修缮粉饰,只怕连寺中道士都找不着,何况是外人?” 暗壁内的地面并无尘灰,显然经过悉心打扫,自与张凌桥所说不符。 他面上杀气开始升腾,此番过来,元君大人交待的首要任务便是折服马老族君,大事之前务必保证扁鹊堂再无二心。 实在折不服,那就把他给当众掰断! 张凌桥自身武功不行,很有自知之明,因此,边低头打量着神龛,边不动声色地暗示两位黑袍侍从伺机动手。 他看着这神龛内四角,见壁面与外堂墙间至少还有三尺以上的落差,那木板隔成的神龛空间不过是掩饰,藏在青石砖壁之后的,怕才是真正的密室所在。 其出入口的隐密程度绝非神龛能比,整面内壁除了细细的砌石缝之外,什么都没有,光洁一片。 心下顿悟,贴壁抚摩一阵,回头笑道:“这墙壁里若还藏有隐密空间,也算是巧夺天工啦。整面实墙也不见什么门环锁链,那自是有门也打不开。” 说着,摇头转身。 堂内众人都松了口气,谁知张凌桥刚一转身,那两名功力深不可测的黑袍侍从,一起出手,“啪啪啪啪”对着此处墙壁连拍四掌,巨大的力道,拍得墙上粉尘扑簌簌地掉落,青石砖上留下四处深浅不一的凹陷掌印,呈整整齐齐的方形分布,大小形状便如一扇暗门的四角。 掌痕凹处,迸裂的青砖却未化成碎粉,反而扭曲变形,宛如铜件被烤软了塞进缝里。 原来这扇密门设计巧妙,将开合的铰链机关做成青石砖的模样,再上贴一层薄薄的同色石皮做为掩饰。 两名黑袍侍从的掌力所至,竟硬生生将精钢铸就的门轴铰链与开合机关打成废铁,融烂的钢铁死死嵌进石缝间,本来是用来开门的机括,竟摇身一变成了咬死暗门的死锁。 张凌桥再不用琢磨着该如何打开密室、逼出藏在里头的人,这下不管是谁在里面,除非将整面石墙挖开,否则休想再出来。 姓马的老不死,我第一次代元君大人行使,你们便敢如此欺我,真以为我张凌桥是好说话的?! 嘿嘿,罗玉凤,等会儿我索性大大方方给你一粒纠缠了一早上的“继嗣妙丸”,却要看看你还能拿给谁服用?! “呵呵,这墙……真是太结实!我这两个随从一时手痒,想试一试掌力,谁知却连一块砖也打不碎,惭愧、惭愧!哎呀,这出云观处处不凡,真不愧是天下三大观之一啊!” 笑声里,张凌桥一振披风,大步行出外堂,又唤人看座上酒。 孙族君与河族君面面相觑,总算孙族君久历江湖,临危不乱,锐利的目光穿透簌簌飘落的石层粉尘,望向罗玉凤腰畔那柄细直仪剑。同一时间,一起进堂的几位扁鹊堂人不约而同地摸住了随身兵刃。 罗玉凤以眼神制止了众人,下颔轻轻一抬,示意众人出去。 黑须中年孙族君会过意来,低声道:“就算眼下急着劈开门轴,也只是便宜了张凌桥那厮,于老族君没半点好处。我们先出去罢。” 说罢,当众而出。 “姬小月”走过那名健妇身畔时,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贱人,下回再动我的东西,瞧我踢断你几条肋骨!” 健妇垂眉不语,面色木然地静静立在一旁。走在前头的河族君听见了,回头蹙眉道:“你马爷爷那个老糊涂,真是白疼你了!” “姬小月”冷笑:“这事儿不归婊子管,姓河的,管好你自个儿罢!” 说着大踏步而出,与河族君错身之时,还故意用肩头撞了她一记,生生将她撞退了一小步。 河族君面色瞬变,一脸愕然。她不明白这个之前跟自己关系还不错的小姑娘怎么跟吃火药了一样。 殊不知,澹台王图是在为丁保担心,故心里有些郁闷、怒火。 她原本的计划进展很顺利,算准自己欺负一个此地的小道士,罗玉凤肯定会管,然后自己再藉此胡搅蛮缠进去寻找小道士,故意将今日矛盾的核心马老族君给暴露出来,让扁鹊堂和张凌桥一方的矛盾不可调和地爆发,自己和丁保好渔翁得利、收拾残局,从中获得最大利益。 谁知道罗玉凤那名随从健妇实在是好心得过头了,竟然将丁保跟那位马老族君藏在了一处。 这下倒好,暗门也被张凌桥的手下给拍实了。一时半会儿虽无危险,但也解救不得,倒是连累小书生吃些苦头了。 一念及此,她便把满腔怒火全都算在了这位狐假虎威的张凌桥身上。 第一百六十章 惹事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生非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生非 那张凌桥犹自不知已被世间一等一的危险人物给盯上了,自觉干了一件极漂亮的事情,手握酒盅,上下打量着“姬小月”,不住含笑点头,似是在感谢她的配合和指点。《+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 澹台王图扮作的“姬小月”双手叉腰,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冷哼一声:“看什么?贼眼溜溜的。” 罗玉凤暗叹一声,垂眸轻声斥骂:“胡闹,不许对使节大人这般说话!” 张凌桥摆手笑道:“无妨”。 说罢,笑望“姬小月”,啧啧叹道:“呵呵,这才几日不见,少堂主看着也似个小大人啦!方才这一进一退果真是好生厉害,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姬小月”冷笑:“姓张的,你少来这套。我姬小月厉不厉害,有多大本事,自己个儿心里有分寸。你以为你这话是拍马屁,我听着却有些刺耳……” “乱来!”罗玉凤斥道:“这孩子,谁让你说话这么没规矩的……” “无妨。”张凌桥笑道:“呵呵,正所谓英雄出少年,少堂主正当年少,本就该有些逼人锐气。盖世英才理当如此,岂可以俗人俗礼羁绊?是了,少堂主今年几岁啦?“ 败类!连个不分是非的小姑娘都诈! 澹台王图心中冷笑,杀意滚滚,面上,却佯作不知是计,哼了一声,双臂抱胸,斜瞥道:“我十六啦,你以为我是小孩子么?” 她今日这一言一行,固然是存有挑事的目的,但其实九成以上都是模仿那位真的姬小月。 甚至于,放那个真的姬小月出来,未必不比她更会惹是生非,也不知道这扁鹊堂的姬华堂主是怎么教出来的女儿! 张凌桥目露得色。含笑点头:“是啦,少堂主自然不是小孩儿。以少堂主的武功修为,或可为她破例。提前领受‘继嗣妙丸’。” 罗玉凤身子一颤,可以看出她极力克制心中震骇。发上簪端的步摇不住轻晃,赶忙起身说道:“启禀使节大人,小月年纪还小,技艺又粗疏,只恐白费了元君大人的灵丹妙药。待妾身带回总堂后责令其父严加管教,过得两年,满得十八岁,再让她服药。” 张凌桥笑道:“罗堂主太客气。也太谦虚啦。依我瞧,少堂主的功夫起码已有五六成的火候,放眼当今江湖,也可算是一流好手了,何来粗疏之说?” “姬小月”却是趁机抢白道:“呸,谁跟你五六成的火候,跟谁比去?张凌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有种就别给我种什么毒物、服什么丸药,过两年待我神功大成,再与你那元君主人。还有你旁边这两条黑狗分个高下!” 一旁黑须中年孙族君都快晕倒了,心里暗叹:你凤姨拼了命想推你离火坑,你倒铁了心往下跳!想你父亲姬华是天下一等一的老狐狸。当年不声不响地以小搏大,生生抢了堂主的位置,怎地竟生出了这种女儿?! 罗玉凤气得面色煞白,上前要拉她,张凌桥笑着起身劝阻:“罗堂主勿恼!不过就是小孩儿顽皮,口没遮拦,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背向“姬小月”,身后露出偌大空门。 “姬小月”斜眼一瞟,忽露出一丝诡笑。啪的一声,扫腿而出。向张凌桥暗施偷袭—— 这下,连阅历不多的黄衣女子河族君都看出是诱敌之计。低呼:“不好!” 张凌桥武功不高,但胆量颇大,若不然也不会入得元君的法眼,成为使节。 他现在自诩已经摸清了姬小月的脾性,所以见了她背后偷袭健妇的刁钻腿法,故意露出一模一样的破绽。方位、角度无不妥贴,简直是为受她那一脚而设。 而“姬小月”果真上当,顾不得利害关系,便想给他来这么一下。 张凌桥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站着未动,身后左侧身量较矮的黑袍侍从身形一移,护在他身后,且身、掌倏至正位,蓄势待发。而身在半空的“姬小月”则形势俱失,倒像自己把腰腿送到那黑袍侍从手里。看那侍从掌势,分明就是霸道至极的“元君霸劲”! 罗玉凤岂能眼睁睁看她受掌?万不得已而动,手按剑柄,足尖踏前,忽觉不对。 角度一换,她才发现那矮个黑袍侍从的手掌在腰间微晃,这一击可至八方,未必非“姬小月”不可。 而论方位论距离,眼下有另一个比“姬小月”更好的目标——她自己! 张凌桥背心破绽是诱敌,矮个黑袍侍从的这一掌仍是诱敌,更何况,旁边还有另一位蓄势待发深藏不露的高个黑袍侍从。 罗玉凤迟疑纠结,而身处“最危险境地”的澹台王图则在细心观察,观察那一高一矮两名黑袍随从的武功路数。只要这两人中没有城隍爷在,她分分钟就敢让人五人六惹人厌的张凌桥横尸在此—— 而最终,罗玉凤未上当,澹台王图也未真个出手。 那矮个黑袍侍从一掌拍落,打中的却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刚毅青年。 此人速度极快,他从何处窜来、又是如何突入战团中,在场竟无一人看清。 矮个侍从的这一掌意在制服罗玉凤,只用了两三成劲道,刚毅青年被打得倒退两步,手里的布包“唰”的一声,直指矮个侍从。 那矮个侍从左手两指一合,将布包尖端牢牢箝在面前,距离鼻尖仅仅一寸之遥,鼻端的蒙面纱巾“刺啦”,迸裂了几道细纹,不觉笑赞:“好刀!”他的声音很洪亮,粗粗的,闻之让人耳膜鼓鸣。 澹台王图目光一动,瞬间便排除了他,眼神不看,注意力却放在了旁边另一个气定神闲纹丝不动的瘦高黑袍侍从身上。 却见矮个侍从指尖用劲,嗤嗤几声裂帛急响,绸布包巾鼓胀爆碎、四分五裂,露出一柄形制殊异的弯刀来。 刀刃如雪,令人不寒而栗。 刚毅青年唇畔咬着一抹鲜血,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白的渗青,身子如墨梅铁干般晃也不晃,刀尖凝立不动,低声道:“足够杀你。” 罗玉凤早已将“姬小月”扯退了几步,以身子遮护住她,这才扬声道:“霞客,不得无礼!” 矮个侍从指劲一收,毫不惧弯刀前搠,取了自己性命。 彷佛回应他的自负与胆色,刚毅青年收刀于臂后,按着伤处缓缓倒退,任谁看了都不怀疑他能突然止步出刀,于一击间杀敌。 矮个侍从抚掌大笑,赞道:“好男儿!中了元君霸劲还能自行说话,还能站立行走的,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头一个。” 他这掌不到三成劲力,说这话固是有意吹捧,但在场众人很多都是挨过“元君霸劲”的,对霸劲贯体时的剧烈痛苦可说是刻骨铭心,有人甚至捱不过那样的折磨、当场便咬舌自尽,因此无不佩服刚毅男子的忍耐工夫。 罗玉凤双手连挥,轻拍他几处大穴,踟蹰了下,朝张凌桥袅袅下拜:“这孩子不通世故,并非有意顶撞。恳请使节宽宏大量,解除霸劲贯体之苦。” 张凌桥对此很是受用,笑道:“这个自然。是了,他叫什么名字?” 罗玉凤道:“回使节大人的话,这孩子叫李霞客,其父于两年前身故,他孝期未满……妾身原想等明年行过大礼,再正式引荐给元君大人的,请使节大人赐药解苦。” 张凌桥点头:“今年几岁啦?” 罗玉凤只道他有意拖延,欲延长李霞客受霸劲折磨的时间,面上不动声色,恭顺道:“今年二十一了。” 张凌桥取出一枚“继嗣妙丸”把玩着,好半晌,才好整以暇道:“如此栋梁,本使自然不忍看其受苦。再者,也到了该娶妻生子之时。” 言罢,将药丸一抛,李霞客反手接住,却不稍动。 谁都明白,马老族君的生死就看这丸丹药了。 罗玉凤瞬间转过无数念头,终于明白今日之局无可挽回,不能失了马老族君之救,再平白赔上一名全力培养的后起之秀李霞客,当机立断,吩咐道:“霞客,快把妙丸服了,谢过使节大人。” 李霞客依言服药,低声道:“多谢使节大人。” 见他乖乖服了妙丸,张凌桥这才点头,矮个黑袍侍从走上前去,帮李霞客止住了体内肆虐乱窜的霸劲。 张凌桥又坐了一会儿,交代了关于草药的事宜,吩咐停当,便起身离开。 众人一路送出院门,那九名精心挑选的童贞美女自然随着张凌桥一起离去。 澹台王图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名一直不发话的高个黑袍侍从的背影,犹豫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下了没有敢直接动手将张凌桥弄死在这里。 送走张凌桥后,罗玉凤打发众人下去,只领着河族君、孙族君等亲信回来。 一见澹台王图,气不打一处来,脸色一寒,素手一扬,一耳光便朝她脸上扇去。 这一巴掌出手极重,速度也极快,但却没能如愿打到澹台王图,被她以一个看似无意的踉跄给妙到豪巅地躲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生非 第一百六十二章 密室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六十二章 密室 实际上,就冲罗玉凤这个无礼举动,若非之前还算多有维护满腔好意,搁澹台王图的脾气,分分钟能打残了她! 罗玉凤也是被这外甥女给气急了,一掌落空,面色一寒,反掌举起,就要再上,孙族君忙拦在澹台王图身前,劝道:“罗堂主息怒!事已至此,应别作良图。《+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再者,那张凌桥此来居心不良,纵无少堂主……料想也还要寻别的事端。” “还是孙族君有见识。我不闹,他便不会寻衅,便会放过马老族君了吗?” 澹台王图冷笑着,慢条斯理道。 堂中几人都在生气,倒是不曾留意到她言辞间的变化。 罗玉凤气得全身发抖,半响才叹道:“都为你这小祸害,害了你马爷爷性命!” “已经死了吗?还没死吧。等会儿扒拉出来便是。”澹台王图低头,懒洋洋地扣着指甲道。 罗玉凤怒道:“你还敢说?!你知不知道,为了培养霞客,大伙儿花了多少心血?为了不让元君发现他的武艺,扁鹊堂又冒了多么大的风险?再过得几年,待他练成堂内绝学中的顶尖武功,咱们手里便多了一名奇兵,必要时杀元君个措手不及,重夺主动,不但救众人脱离苦海,更能继续延续本门宗苗!” “而你今天,却让你父亲,你母亲,让所有人的心血都白费了,霞客不仅被那姓张的盯上,身受‘元君霸劲’折磨,还无奈服下了‘继嗣妙丸’。自己自此被要挟控制身受‘继嗣妙丸’荼毒不说,你要知道,霞客服下的可是要拿来救你马爷爷的最后一枚妙丸!我跟你说,你马爷爷若有个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虽然表面上看是张凌桥那厮欺我年幼占了上风。但实际上他今日要来杀鸡儆猴的主意却未成功。因为起码到目前为止,扁鹊堂第一高手马老族君还未死,难道不是?” 澹台王图懒洋洋地说着这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她说完。扫了若有所思、惊疑不定的的众人一眼,冷哼道:“好了,与其有功夫在这里扯来扯去,还不如赶快破墙,把老人家扒拉出来,再徐图治疗。人没当场被张凌桥打死,总归是多谢希望不是?” 她口中说的简单轻巧,心中却是不住祷告。小书生啊小书生,姐姐这路就暂时只能给你铺到这里了,至于你那套新学的功法凑不凑效,能不能生生抢了那位元君的买卖,将这扁鹊堂众人的生死命脉转握在你自个儿手里,就看你的本事和机缘啦! …… 却说丁保佯作昏迷,被那好心健妇抱进内堂。 那健妇先是将他搁在蒲团上,想要离去,继而似是又担心澹台王图扮作的“姬小月”不依不饶继续过来找这小道士的麻烦,踟蹰了一下。便又重新走了回来。 丁保不知她要作甚,眯眼窥见她一拍墙上暗格,拉开神龛暗门后钻了进去。再开启青砖石门,弯腰将他放入密室。 入了密室,那健妇将他轻轻放下,运指如风,连点他身上数处大穴,以防这小道士中途醒转。 丁保却早有准备,狐狸姐姐教的“身心通明”之法运上,极力控制身体,再加上一股新得的碧霞真气于全身流转。无须仰赖耳听目视,每每在那健妇落指之前。相应穴位便会耸起一片鸡皮疙瘩似的战栗,丁保得以抢先挪偏分许。 一轮下来。那健妇的所有指法全都点在肌肉骨骼之上而不自知。 那健妇点完穴道,迅速关闭暗门,起身离开,走出堂去正好遇上“姬小月”继续挑衅,不依不饶地闯进内堂大闹,才有后来张凌桥带着一高一矮两位黑袍侍从掌毁门砖等事端。 此处密室颇为狭长,宽不到三尺,连转身都很麻烦上有枚铜钱大小的岘孔,丁保坐起身来凑近一瞧,视线差不多便在众人腰背以下,落座时能看见客席之人的面孔,果然是专为窥视而设的秘密机关。 “龌龊!这出云观是道家净地,天下三大观之一,诠真南宗的圣地,怎地处处有窥人的设置?” 丁保暗自不屑,一边运足内力,一边观察堂上动静。 听到狐狸姐姐在堂内将“姬小月”演得如此生动跋扈,不断挑起双方间的事端,丁保不禁暗乐。 之前在院外槐树上藏匿时,他听澹台王图提过这位真实姬小月的操行,因此知道狐狸姐姐现在除了达成既定目标外,言行举止算是有六七分真实的模拟,心里不禁暗暗替那位扁鹊堂的姬华堂主捏了把汗,生出个这样奇葩的女儿,得是上辈子做了多大的孽啊! 他也隐隐猜到澹台王图的用意,就是藉此让扁鹊堂众人和张凌桥一方彻底结成死结,如果是一个弹簧,就让它被压到极致,然后自己二人出面解救收获。可是问题来了,眼前的这个事情最大的问题在于那叫什么“继嗣妙丸”的控制力,如果解决不了这个事情,前边做得再多,也都是无用功! 一边琢磨着,一边透过岘孔向外望,只能看到狐狸姐姐扮作的“姬小月”的下半身。 见她起脚之际,两条大腿浑圆结实,将滑亮的黑绸裤布绷得紧紧的,臀股又翘又圆,一样肌肉紧绷,动静间鼓成一球一球的,张弛迈劲,不禁有些口干舌燥。 澹台王图扮演姬小月,求神似而不求形同,她是按照自己的理解,用“身心通明”之法将一个年龄很小但却久练腰身的少女形象扮得惟妙惟肖。 刻意在肩背颈腕处,保持充满幼儿般的腴嫩肉感,说是“少女”都还不能够,看来便如总角女童。 而腰腿部位,因姬小月自小练功之故,保持其是紧致发达的肌肉,双腿修长,线条细直结实,更无一丝余赘。 别人不知道,丁保却是知道,如今这样一个看似的身体里,到底藏着一个怎样成熟妩媚的绝世妖娆! 这种内外参差强烈的冲击感很大,要知道,他可是曾经尝试过狐狸姐姐的好的,那一晚永生难忘。 此次重逢后因为连续发生很多事情,所以没来得及用下半身思考,此际隐在密室空间里,再无任何事羁绊萦怀,丁保一时间有些欲念勃兴。 “真难为她了,模样是清清小女孩,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妖娆尤物……” 他叹息的话音刚落,窄小的密室对面黑影一动,陡地亮起两点精光,一把难听嘶哑的声音晃悠回荡: “你这个无耻的小贼道士,竟敢打老夫孙女的主意!” 语声未落、风声已至,一只干枯黝黑的指爪伸向丁保喉头。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继嗣妙丸”毒性爆发的“听风”族君马走日! 马走日深受“继嗣妙丸”一年一次的毒性发作之苦,原本动弹不得,盘膝坐在密室一角,苦苦压抑体内巨患。 但这名号称扁鹊堂第一高手的前辈耆宿性子很烈,眼底容不下一点斑痕污垢,要不然也不会与那位元君产生如此大的龃龉,导致对方甚至产生了杀心! 所以一听丁保之言,便知他说的是少堂主姬小月,他们扁鹊堂的人生儿育女极难,马走日也是无嗣之人,因此对姬小月是相当疼爱,真是直如亲孙女儿对待,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也不顾身子状况,出手便是狠招。 马走日这一手锁喉擒拿招数精妙,只是他重伤无力,速度、劲道俱不及全盛时的三两成,丁保虽因关闭嗅感,全未所备,但此时早非昔日吴下阿蒙,听风辨位,轻易间便随手隔开。 脾气暴躁的马走日冷哼一声,不等两臂相触,左手已穿入中宫,拿的仍是喉头。 密室之中最大的缺点,就是毫无腾挪闪躲的空间,等于说是丁保最大的优势被压制住了。 要不然,以他的无敌速度和身法,再加上新学的“碧霞神功”,病猫般的马走日绝对不是对手! 但此际,却是得硬碰硬,右腕一滚,以手掌压着马走日左手背腕相交之处,硬生生将这雷霆万钧的一锁按了下去…… 因空间太狭,两人均是盘膝端坐,全身各处没有太大动作,基本上只以四条手臂穿插翻格,越打越快,顷刻间已换过数十招,马走日始终锁拿不到丁保的喉头,而丁保却也轻易摆脱不了他的双手。 “有本事!” 马走日冷冷一哼,不觉激起了好胜之心,索性不用内力,纯粹与丁保较量擒拿招数。 没了劲力不足、真气难继、毒性压制不住的种种顾虑,出招越见迅捷狠辣,妙着层出不穷,确有伤前六七成的水准。 他手上不附内力,即使被击实了也只是皮肉之伤,临敌搏命时如此,简直就是儿戏。 丁保则纯粹是以“碧霞神功”的繁琐三十六式对敌,本身不算特别熟练,在马走日的一轮猛攻之下,防御圈骤然被破,顿时只能以“劲草”辅助对敌,心里能清楚地感觉老人争强好胜的企图,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那姬小月性子便是像极了你,才会是此般胡闹跋扈的性格。” 第一百六十二章 密室 第一百六十三章 乱战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六十三章 乱战 漆黑的斗室里伸手不见五指,连想起身不碰头、转身不磨肩都难,二人四臂不住推移腾挪、互相对殴。《+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 马走日不愧是号称“扁鹊堂”第一高手的存在,出招极其精繁刁钻,比之那位“修罗狱”的蒙面怪客也不遑多让,全力施为之下竟似有千百条手臂一般,简直莫可匹敌。 丁保幸亏有之前跟蒙面怪客厮斗的经验,要不然在没有充分空间给他闪转腾挪进行移动的情况下,准保一上来就要吃亏。 总算有了之前的这些生死经验支撑,再加上“劲草”绝技,算是勉强抵住了最开始的狂风暴雨,心中顿时大定,继而再无旁骛,当做一场极难得的实战演习,开始专心酣斗起来…… 原本是马走日压倒性地掌握优势,渐渐丁保凭借速度和反应,开始有来有往。 斗得越久,丁保对“碧霞神功”古怪三十六式的体会越多,领悟也越加透彻,顿觉其中处处妙着,势中有势、招里藏招,这不仅是一套高明的导引吐纳内功,还是一套极其纷繁精妙的擒拿之法。 马走日的错愕却远在他之上。 原本以为自己毒发无力,身体苦痛难忍,索性纯以招数取胜这位不守清规、出言无状的小贼道士,结果越打却越是心惊。 这小道士现下所使,分明是一路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的绝世擒拿绝学! 以致于二人拆解到后来,只见丁保双肘微黏,两臂交错,十指如捧青花……明明动作极小,然则无论自己如何出手、如何取巧横进,却都不脱这小道士交叠如电的臂间。 实际上。若非丁保对这路手法尚未纯熟,不时打着打着忽露迷惑、再打片刻才又恍然大悟,一脸心痒难搔、喜不自胜的模样。恐怕早已压制住马走日赖以成名的擒拿攻势了。 马走日被激起了好胜心,咬着一口烟硝火气:“日他姥姥的。老夫马走日若被一名轻浮小贼道士所败,还配做什么‘听风’族君?还敢称作是以小擒拿称雄扁鹊堂的第一高手?!岂不是要被姬华的小子耻笑惨了!” 一念及此,顿时不再压制内力,指掌运劲,嗤嗤有声。 丁保还未会意,体内新得的“碧霞真气”先感应杀机,自行发动,他在不知不觉间便以道门化劲拆解。 马走日强横无匹的指劲接连被卸开。纵横迸射,四壁石屑粉飞。 丁保虽无意识下自发卸开了指劲,但那厢马走日打出了真火,一运真气十指如铁,硬碰硬也十分难当,不自觉地加紧催发自己和狐狸姐姐到目前都搞不通透的“碧霞真气”,想将马走日震开。 二人都在无意识之间加强劲力,想要一举压倒对方,蓦地马走日一阵哆嗦,忽然矮着头向前扑倒。仿佛中风瘫痪,浑身抽搐。 丁保格开他的双臂,才发现马走日竟自软绵绵地活像一滩烂泥。一股逼人的霸道劲力却由相接处透了过来,激荡得他全身发麻,还未反应过来,马走日已一头撞上他胸口要穴,并发出痛苦呻吟。 随着被撞,丁保顿觉眼前一白,痛苦无比,似要被对方体内那股子霸道至极的劲道鼓爆躯体,炸成灰烬。偏偏又叫喊不出,全身涌汗如浆。 便在此时。体内的“碧霞真气”像是被小兽惹怒了的睡虎,咆哮而出。虽不甚大,却是昂扬山林,扑上去就是一通撕咬,将马走日体内传来的那股子“元君霸劲”像是盘中美餐一般轻而易举地吞噬殆尽。 不仅如此,继而还像是发现了世间最大的美味一般,顺着二人相接处,自马走日头顶“百汇”一涌而入,犹如饿虎入羊群,疯狂追袭吞噬着他体内那些已经跟“继嗣妙丸”毒性裹缠纠葛在一起互相促进、互相影响的“元君霸劲”…… …… 堂内,“姬小月”的话让大家深思,而她前后迥然相反的表现,也让所有人有些不知所措。 一时间,气氛有些怪异。 河族君深深望了“姬小月”一眼,出言道:“罗堂主,小月说得有理,妙丸没了,须先将老神君救出石室,再图治疗。” 罗玉凤叹道:“霞客,把族刀给我。” 刚毅青年李霞客解下身上所配的“写影”一族的族刀,双手捧过。 众人来到内堂,罗玉凤握刀在手,劲贯族刀,“铿”地一声巨响,通往密室前的青石砖墙削落,砸出一片耀眼刺目的亮红火星。 这把弯刀“月影”乃削铁如泥的宗族圣器,刀刃过处,墙上滑落一片巴掌大小、厚约半寸的青石片来,切口平滑齐整,竟如锉刀研磨一般。 孙族君捡起狭长的断片检视,又小心察看了墙上的缺损,不禁摇头。 “怎么?” 罗玉凤也觉不对:“到底还是太勉强了么?” 孙族君摇头:“是形状不合适。以‘月影’弯刀之锋锐,砍破砖墙只是时间问题,但这墙造得异常结实,无法使之自行崩塌,得硬生生砍出一个能伸手拉人、容肩膀通过的洞穴出来。咱们轮流为之,起码也要一个多时辰,而且刀身过于细长,砍斩石墙委实有些冒险。唉,可惜啊,‘月影’不是一柄巨型锥凿……” 罗玉凤叹了口气,持刀道:“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我先来好了。少时若有不支,再请孙族君接手。” 孙族君道:“堂内还有数名堪称一流的刀客,使刀的功夫是极好的,内力也算浑厚,可唤来相助。” 罗玉凤摇头:“马老族君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今天受的教训还不够么?” 说完便运使内功,出刀如雨,接连削落石片,半个时辰后才由孙族君接手。 孙族君外功甚佳,但内力比之罗玉凤逊色不少,只支持了一刻,再换黄衣女子河族君。 三人中,黄衣女子河族君年纪最小,但内力反倒最为深湛。 她“切脉”一族本就以内力见长,自幼修习内家真气,把练武当作读书、写字一般的案头工夫来看待,心志之专、用功之勤,居然被她练出了一身绵密柔韧的深湛内力,连族中一干早生数十年的宿老俱都瞠乎其后,远远不及。 她虽内向文静,却善解人意,十分懂事,有主若此,谁不怜惜? 与其说“切脉”一族的族人将这位双亲早逝的聪慧少主当成了天仙化人,倒不如说是全族所共同抚养的小女儿。 在赞叹她天资过人,又有毅力肯下功夫之余,谁都不忍心再督促她舞刀弄枪,锻炼生死搏命的技艺。 久而久之,居然养出了这么一个内力极高,却偏偏满腹诗书、文质彬彬,一点也不能真打实拼的怪胎族君来。 因此,河族君虽有长力,却连刀也拿不好,双手握着乱砍一阵,直削落满地石层粉灰。 罗玉凤勉强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河族君忙活得香汗淋漓,却丝毫不显疲累,仍是一般的手忙脚乱,心想,“月影”虽是神兵,由不通刀法的人来使,难保不损刀刃。 一念及此,再也按捺不住,轻声道:“河族君,你先歇会儿罢!我来。” 上前接过弯刀,抚着河族君纤薄细滑的背部以示嘉勉。 河族君如何不知自己狼狈?红着小脸一抹额汗,细声道:“罗堂主,是……是我没用。” 罗玉凤笑道:“怎么会?以你的内力修为,我在你这年纪时拍马也赶不上哩!” 抚着刀痕错落的石墙,屈指轻叩几下,眯眼道:“快了,厚度只剩三分不到。再砍薄一寸,便能以掌力震开。” 听到能以蛮力处理,河族君红着脸小声道:“那……少时让我试试好了。” 罗玉凤微笑不语,运劲砍出,“铿”地一声火星四溅,刀刃竟没入墙中。 正自欣喜,忽听石墙之内传出一声惊天狂吼,震得梁顶粉尘簌落,似连地面都在动摇。 罗玉凤猝不及防,几乎被音波震伤,拔刀点足飞退,运劲护住心脉,骇然想:“这……这是怎么回事?谁有这等功力?” 先前那名贴身健妇被震得单膝跪地,抱头捣耳,喘息道:“这不……不像是马老族君的声音,难道……是小道士?” 澹台王图听得是丁保的喊声,心下焦急,再顾不上隐藏功夫,窜起一脚“嗵”地一声狠狠踢在石墙最薄处,轰隆一响,被砍至寸余厚薄的石墙爆碎开来,紧接着,一条人影飞跃而出,高髻道袍,神情苦楚,看表情活像是正自憋着一大泡尿,正是刚刚将马走日体内“元君霸劲”和“继嗣妙丸”余毒吞噬殆尽的丁保! 变生肘腋,罗玉凤一时难分敌我,却不能任他扬长而去,刀收臂后,“呼”的一掌击出,攻向丁保的背心。 河族君也惊叫一声,不假思索,体内没处使的无形劲气运至双掌,很直接地应手而出。 两人一前一后,双掌齐至,几乎在同一时间击向丁保,谁知却偏偏打空。关键时刻,丁保被澹台王图一拉,躲过二人仓促合击。 “住……住手。” 就在这时,石穴内传来马老族君的呼唤之音。 第一百六十三章 乱战 第一百六十四章 拯救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六十四章 拯救 罗玉凤闻言醒过神来,不再去管丁保,举袖挥开满室的石灰卷尘,赫见墙洞之中,马走日正盘膝而坐,神情虽极是委顿,然而原先面上满布的肆虐毒意全都消失不见,因“元君霸劲”贯体而暴起如蚯蚓般的青筋也尽复如常。《+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 一搭脉门,结果却更令她不敢置信。 “老,老族君!你的霸劲之伤和妙丸之毒……都没有了!” 马走日勉力开口,油尽灯枯似的干瘪嘴角微微颤动,半响,竟凝成一抹扭曲的微笑。若非体力耗尽,丹田中空空如也,他几乎要大笑起来:“玉凤,那……那小道士,吸……吸走了我体内霸劲和丸毒。点……点滴不剩。” 老人说着,奋起余力,突然哑着嗓子大叫:“一定……一定要留下他!” 黄浊的眼瞳中绽出光芒,回映着众人的错愕:“那……那个小道士……是咱们……对……对付元君那恶魔的唯一希望!” 罗玉凤大惊,顾不得照顾搀扶马走日,飞身而出,却见丁保的身形已经如同大鹏展翅而去,去势迅疾远超想象,大喊道:“给我追!” 轰轰隆隆,整个扁鹊堂所有自诩轻功还不错的都飞身而去,死追过去。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这什么!意味着可以重得自由,意味着可以不用再遭受元君欺压,意味着甚至可以十倍百倍地报复回来! 转眼间,堂内就仅剩下了一个人,澹台王图。 她最开始时听到丁保大吼,本来是有些担心的,所以一脚踹开石洞,但发现丁保竟然还有暇给自己使眼色。顿时便心中大定,知道情况并不算太严重。接下来闻听马走日的话后,顿时心中狂喜。 当日她刚一接触丁保的“碧霞神功”。便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禁不住想要带他来尝试。结果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不禁效果绝佳,还直接治好了如今扁鹊堂内辈分最高、说话最有话语权、也是第一高手的马走日! 这结果简直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 剩下的,就要看这种治疗所需付出的代价,以及能不能快速有效推广开来了…… 但等她在约定的地点找到丁保时,却是被他的严重状况给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把脉。 “每回我稍一不在身边,你便要闯祸!” 澹台王图把脉确定丁保并无致命之危后。舒了口气,顿觉又好气又好笑,嘴上兀自叨念:“男人呢,就是不安分,麻烦精!让你老老实实配合,看看有没有可能当救世主,你……你竟不管不顾直接把老家伙一身的‘元君霸劲’和‘继嗣妙丸’之毒吸干净了,不要命了么?” “我……意外……纯属……” “好了,别说话。睡一会儿。扁鹊堂的人正跟臭苍蝇一样四处找你,虽然是咱们故意引诱的。可眼下不便相见。得换个地方先。” 澹台王图运指如飞,连点他身上几处睡穴,从指尖强横的反震力道便知状况比较糟糕。虽不致命,却也得赶快处理才好,遂赶紧加紧速度掠向目的地。 丁保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回过神时,澹台王图已挟着他跃入一处广间,室内似是极为宽阔,空气冰凉。 “再忍耐一下,我待会便为你打通筋脉。” 澹台王图随手熟练地按了几处机簧,宁静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阵喀啦啦的机关开启之声。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掀起偌大回音,不但显出空间之广。也表示机关许久无人使用,机括润滑渐失。牵引起来格外辛苦。 丁保被她扶着跃入另一处空间,声音回荡的空旷感倏然消失,但肌肤残留的冰凉触感还在,与之前小密室里的感觉相类。 丁保只觉体内彷佛有只烘热的火炉,浑身上下痛苦难当。 澹台王图闭起机关,让他盘膝而坐,一手按着他头顶百会穴,一手按着胸口的膻中穴,运起内力徐徐灌入,导引着丁保混乱澎湃的内息,顺势冲开筋脉里的崎岖阻碍,接续完成那夜“木生拓脉”未竟的易筋拓脉之浩大工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保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置身一座石室,相比之下,之前跟马走日厮斗的那间密室不过是只衣橱。 这石室的规模与八仙殿的单个仙堂相若,四壁设有青瓷灯盏,俱都点亮。 地面经过悉心打扫,一尘不染,角落里堆放着干净的被褥蒲团,还有肉脯、干粮、白酒等,连盛满清水的圆瓮都有两大坛,看来澹台王图准备周到,几日内是不打算离开了。 “唉,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的心魔居然会恰在这个时候来到。” 见他神智清醒,澹台王图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像是看到一头怪物一般,咬唇道:“说起来也是我疏忽了,你之前从未练习过内功,初次练习便是那一式‘木生拓脉’,结果当天还没拓干净,结果导致心魔比别人来的都要早得多。要知道,心魔便意味着突破,很多人三四年才会有小成,甚至七八十来年才来的都有,像你这种第一天就强行拓脉还没死,结果三两日便遭遇心魔要突破的人,简直闻所未闻!” 说着,故意狠声道:“幸亏是你,要换个人敢如此妖孽,我一早斩杀永绝后患了!” 丁保知她在夸张说笑,笑了笑,正色道:“我练习的那套诡异功法,果真是恰能克制‘继嗣妙丸’之毒吗?” “非但如此。” 一提这茬,澹台王图整个人立马喜笑颜开道,“那‘继嗣妙丸’既是毒也是药,是可以大大提高扁鹊堂人生育几率的宝药。所以他们为了繁衍和生存,不得不被那位元君控制。而正是因为可以有效繁衍,所以任凭元君如何压迫,轻易也不愿翻脸!你的内力既然可以有效化解妙丸之毒,就有九成的把握可以直接做药,有效缓治他们身体内繁衍率低下的病症!你说,我们这次是不是要发达了?” 丁保点了点头,又道:“元君霸劲呢?” 澹台王图本还面带笑容,听到这四个字突然俏脸一沉:“你知不知道,贸然让元君霸劲导入体内,很可能会让你五内俱焚,全身爆血而亡?你若就这样死了,岂非荒谬得紧?” 丁保见她难得严肃,声音中还微有颤抖,顿觉心中有愧,低声诚恳道:“姐姐,这次是意外,不会再有下次。” 澹台王图听他这样一说,登时软了心肠,原本想教训他的话全吞了回去,轻哼道:“那‘元君霸劲’是个什么路数我也不清楚,总之非常危险,而且居然可以寄居存留在人的体内,直接受‘继嗣妙丸’毒性的影响!看来这位元君可不是一般的狠角色,‘元君霸劲’残存体内一年发作一次,而‘继嗣妙丸’的毒性偏偏可以压制它的发作,再加上这‘继嗣妙丸’的药性可以让人提高生育……双拳齐下、恩威并施,怪不得扁鹊堂那些人老实乖巧不敢作反!” 说完嘻嘻一笑,“可惜他遇到了小书生弟弟你这个大怪胎,不仅能洗了妙丸之毒,还能把这劳什子元君霸劲给直接吞噬掉。” 丁保动了动身子,只觉浑身不畅,不觉疑道:“哪有姐姐你说的这么轻松,我现在怎么感觉就剩半条命了?” 澹台王图解释道:“原本应当是没什么大恙的,不过不巧的是你这心魔刚好来到,便生生捣了大乱。到现在,我也不知究竟彻底打通了魔障没。你的筋脉固有拓展,但拓得参差不齐,偏生又吸化了马走日体内那股汹沛的元君霸劲,真个是水道未浚,再遇洪滂。不过这样正好,你方才吓人的模样被罗玉凤他们看个正着,也好让他们知道救人并未那么容易,是拿着性命在玩。想找你出手,就得多拿出点诚意来。” “待价而沽。”丁保总结道。 澹台王图嗤的一笑,佯恼道:“呸,说得那么难听,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呢。这两天你我索性坐关不出,把你的筋脉悉数打通,直到能承受你眼下的内力为止。过了心魔的关口,以后根基便稳定下来了,马走日你都治好了,其他的想必更加容易。不过,扁鹊堂那边,这几日我们还是要晾他们一晾的。” 丁保点头:“明白。囤积居奇、饥饿营销。” 澹台王图恼得拿指尖狠戳了他的脑袋一下,恨恨道:“明明是羽扇纶巾的潇洒卓然人物,偏生整日爱扮作一脑子铜臭嘴脸!” 丁保笑笑不语,环视四周,又问道:“狐狸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澹台王图神秘一笑,指着石壁:“你自己瞧瞧。” 壁上有道横缝,长有尺许,宽约一指,丁保心想,狐狸姐姐弄的这处透气孔洞未免做得太张狂,别说被人瞧见,万一烛光透出去,岂非露了行藏? 凑近一瞧,不禁愕然。 气孔外是一整片宽广的青石地板,除了红柱青灯之外,竟是别无所有。 开阔的空间里照明充足,丝毫不觉已是夜晚。 丁保对占地广衾的出云观建筑群不算熟,然则这里却是帮厨时曾走过的,脑中忽地灵光一闪,禁不住道:“这里……莫非是玉皇正殿?” 第一百六十四章 拯救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有灵犀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有灵犀 澹台王图笑道:“如假包换,正是玉皇正殿!” 玉皇正殿是出云观中路的主殿之一,挑高四层,雄伟壮阔,单论主殿规模,不仅是出云观第一,也堪称是南国第一。《+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大殿居中供着一座巨大的玉皇大帝坐像,身着九章法服,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手捧玉笏,端坐龙椅。 左右两侧立着六尊铜像,即是玉帝阶前的四位天师和二侍童。 玉皇大帝坐像背后则紧贴着青石砌墙,连接大殿后进的厢房院舍。 丁保从孔洞处往下瞧,仅能看见神龛前的蒲团香烛,以及两边垂挂的“百寿幡”,显然密室基座甚高,才能有这样的视野。四下眺望纵横尺距,讶然道:“这么大面积的密室,岂能藏在墙壁夹层里?” 澹台王图掩嘴轻笑,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得意洋洋:“聪明的小书生!我们现下不在墙壁夹层,是在玉皇大帝的肚子里!” 丁保恍然大悟。 难怪密室较神坛神龛为高,那道横向的窥孔就藏在玉皇大帝的胸腹间,就算开得再宽,底下的信众道徒也看不见。 “狐狸姐姐,你怎知玉皇正殿的玉皇大帝像肚里有密室?” “这学问可就大啦。” 澹台王图笑道:“诠真教乃天下第一大道门,几百年来分分合合,虽供奉的神仙老祖相同,但理念差异很大。期间,倒是分开的时间更长。这出云观名列天下三大道家圣地,实际上乃是诠真南宗的祖庭。你看这尊玉皇大帝像与他处有何不同?” 丁保是穿越者,对于此间的历史其实并非太过熟悉,仅凭着心思缜密,苦思良久。击掌道∶“是了!这尊玉皇大帝身下,坐有龙椅!” “没错。” 澹台王图带着嘉许的目光,点头道:“赢始皇被称为万古一帝。留下来的影响一直持续至今。自他之后,历代皇室对于皇家避讳管得很严。哪怕是佛、道两家供奉的神仙道祖也不准攀龙附凤,更遑论坐龙椅了。所以这坐龙椅的玉皇大帝像,多半是建在赢始皇前后,距今已近千年。而那个时候,诠真教南北宗还从未统一过,实际上那时的诠真南宗,还叫做金丹南宗。” 丁保怔然道:“这玉皇大帝像是金丹南宗所建,距今已近千年……那又如何?” “你可知道。金丹南宗那时对于道家神仙并不特别推崇,反倒更信奉丹法与己身?” 澹台王图笑道:“更有说法是,他们都认为最大的丹药便是己身,每个人都是一个鼎炉,可以练出内丹元婴,若修至大境,可以容纳天下、包囊四海,白日飞升、羽化成仙。法力越高,内丹越阔。而这每个人的内丹之穴,就在肚中丹田之处。” 丁保心念一动。忽然明白过来,匪夷所思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在玉皇大帝的鼎炉内丹之中?而因为他的法力很高。所以当年信徒修建时,就特别留了一个特别大特别阔的配得上的内丹空间?” “孺子可教也!” 澹台王图拍手道:“这出云观中,凡近千年的神仙雕像多半设有内丹机关。我在望月楼,也就是新藏经楼的一个破旧角落里发现一处藏于照壁间、大小如书橱般的隐密空间,蛛网密布,灰尘千载,空间小得连个人也塞不进去,说是机关,更像一组试验用的模型。” “我观察那模型的间架结构。感觉便如这玉皇正殿的缩影一般,具体而微。显然是试验用的模型,便前来一试。果不其然。机关位置相同,闲启的方式相同,就连机括隐藏的地方也差不多,我便这么摸进了玉皇大帝的肚子里。” “这两处机关……” 丁保忍不住问:“观中竟无人知晓么?” “从我扫出来的灰尘判断,最少有几百年没人进来过啦!你真该看看那绒毯厚的千年积尘,怕能当成被褥来盖。我拼了命打扫,也足足花了两夜。” 澹台王图微笑道:“况且,几经战乱分和,说是南北宗统一,其实倒不如说是北宗吞并影响了南宗。现在的诠真南宗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再跟之前的金丹南宗没有一丁点干系了,能够区分其间差别继续传承金丹大道的道士,只怕早已死绝了。剩下都与那真阳子是一路货,就算说给他们听,这些个草包也不信。” 她说得轻松自若,丁保却知要做出如此推断,对诠真道宗、土木工程,甚至整个央土的文史典章均有广泛的涉猎,更须具备第一流的胆识手眼,才能解破谜底,不禁由衷赞叹道:“狐狸姐姐,你不只人美武功好,连学问也不简单哪!小弟以前读书时,对于‘胆大心细’、‘文武兼备’这些词一直不太理解,今日从你身上观之,算是全明白啦!” 澹台王图笑啐一口,双颊晕红。 “呸,谁要你来讨好?明明是个小书生,净学些油腔滑调!” 丁保也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正色道:“狐狸姐姐,那个城隍爷我之前没见过,所以不好判断。但昨日跟在张凌桥旁边的两个黑袍侍从中,那位矮个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殴打折磨柒妍心的那人!” “不会吧?那武功路数不像是修罗狱的?”澹台王图惊道。 丁保很确定道:“武功路数可以伪装。但眼睛颜色、牙齿形状不好伪装,最重要的是,身上真正的气息没办法伪装。” 澹台王图诧异地望了他一眼,表情突然有些严肃,蹙眉想了会儿,郑重道:“小书生,你给姐姐听清楚了,往后两日之中,你哪里都不许去,除开每日外出解手两次,便只能乖乖待在这里,一直要心魔彻底过去方可。这两日不只对你极为重要,不出意外,出云观内更将掀起一场风波,躲在这里正好,不必去蹚他人的浑水。等到一切事了,我们再讨论扁鹊堂以及你离去事宜。” 丁保听出蹊跷,浓眉一抖:“是什么风波,狐狸姐姐?” 澹台王图叹了口气,摇头苦笑:“不说给你听,只怕你是不肯罢休啦。乳臭未干,怎么这么好事!” 她说这话之时,脸上却带着一丝莫可奈何的情状,丁保觉得无比亲切,愈发死皮赖脸起来,缠着她要听。 澹台王图不置可否,从襟里取出一条布娟,薄罗上温温甜甜的,似还透着她襟怀里那腻润爽人的体香。 丁保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华阳县山洞里被她割走的那块“处子落红图”,禁不住拿眼一瞟,抖着肩膀,嘿嘿直乐。 澹台王图不知怎地也就明白了,忽觉空气燥热起来,不用抬眼,便知他此际心头正掠过的旖旎画面,大羞之余,急急脱口:“不是那块……我贴身藏着呢!” 说完才觉失言,更是羞不可抑,索性板着脸儿转过头去。 丁保没想她竟然也想到了这茬,若非浑身无力,只怕便要扑上前去,剥开她的怀襟一探奥秘。 二人相对无言,密室里回荡着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澹台王图将手绢摊平,绢上拓着一枚印刻的压印虎符,寥寥几笔,似是前世电影电视剧里常见的模样。本是指挥兵马的刚阳物件,不知怎的被黑泥一透,衬得鬼气森森,极是不祥。 “这是……” “你可曾听过十宗之一的‘阴兵路’?” 澹台王图敛起红晕,罕见地严肃起来。 “‘阴兵路’据说是赢始皇近卫十守中的兵守,每一个都是一等一的死士。据说当年赢始皇驾崩后已经全部殉葬,但不知为何千百年来化为‘阴兵’,时有出现,不知是人是鬼。每次出现都是一阵腥风血雨,乃是十宗中最凶残势力最大的一支,能止孩童夜啼,令闻者丧胆!其手段之狞恶残毒,连十宗中人都视之如妖魔,不愿与他们往来!” “阴符开道,法王驾临。这阴兵虎符的记号,便是阴兵之主‘阴阳法王’驾临的前导。一股腥风血雨,已然吹向出云观来啦。” 阴阳法王?阴兵路?阴兵? 妈蛋,又是一群装神弄鬼吓唬人的破烂玩意儿! 丁保禁不住揉着脑袋,头疼道:“这些个魑魅魍魉为什么也要来这里?这可是天下三大道家圣地之一啊,有满天神仙庇佑,不怕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吗?难道也是为那什么能够生儿育女的《碧霞篆录》?” “别的事我兴许还有些兴趣,但惟独关于这帮不通人性的鬼崽子。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澹台王图摇摇头,严肃地望着丁保:“我只知当务之急是要帮你打通心魔关窍。你也不许胡乱好奇。在做到这个之前,这里谁死谁活,什么都不干我们的事!” …… 距丁保这个小道士破墙而出,冲出扁鹊堂包围圈,倏忽便过了两日。 这段期间,罗玉凤派出扁鹊堂众人在出云观内洒下天罗地网,暗地搜索,连只留道姑的慈航庵里里外外也翻了好几遍,始终找不到那名不知真假的小道士。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有灵犀 第一百六十六章 阴兵流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六十六章 阴兵流 “麻姑、李霞客!你们两个是亲眼见过那小道士的,这样还找不着,岂不笑掉旁人大牙?” 马走日冷冷哼道。《+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妇人惶恐。” 麻姑,便是先前那个将丁保带进小密室的健妇,也是罗玉凤的随身侍从,闻言赶忙垂首回答道。 她面孔本就木然,而李霞客拿刀的手掌还裹着厚厚的药布,脸上亦没什么血色,不过,两人都看不出有什么惶恐的样子。 黑须中年孙族君躬身道:“老族君息怒。” 悄悄使个眼色,麻姑、李霞客二人联袂退出内室。 马走日无论如何不好拂了孙族君的面子,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休息两日,经过充分调养,内力已恢复旧时的六、七成。 没有了元君霸劲、继嗣妙丸的禁制,再休息三五个月,不仅能尽复旧观,说不定还能突破界限,迎来睽违已久的提升。但此事万不能被张凌桥以及他身后的元君知晓。因此马走日深居简出、专心调养,除了其他三位族君与李霞客等少数亲信,众人皆以为马老族君仍负伤在逃,不知何时才会再现身。 正与孙族君、河族君闲聊,一抹修长身影掀帘而入,众人尽皆起身,正是扁鹊堂副堂主、“写影”族君罗玉凤。 “老族君感觉如何?” “生龙活虎!” 马走日嘿的一笑,大喇喇地活动着臂膀:“再教老夫调养一年,便能迎战元君那个装神弄鬼的王八蛋!” 罗玉凤忍不住露出微笑。 “是了,关于那小道士的底细,不知老族君有什么想法儿?” 马走日沉吟道:“看不出来路,但身上的内外功夫都很有点鬼门道。能得此人相助。霸劲之祸、妙丸之毒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罗玉凤点了点头,忽又蹙起眉头:“能除霸劲、能解丸毒固然是大妙,可若仅是如此。对于继嗣生育无助,也得再斟酌斟酌……”她作为副堂主。自然需要考虑得更加深远。 马走日却是摆了摆手,道:“话不是这么说。一则他刚巧救的是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对继嗣生育有没有帮助还下不得定论,不过我觉得他这身内力邪门的很,似是专门为对付元君而生,八成有希望!二则便是没有帮助,我们也可以选择让他救治一批像老夫这样没有生儿育女之能的老头子,关键时刻。也能突然暴起,摆脱元君的欺压控制,指不定能够直接抢回原属于我们的‘继嗣妙丸’配方!总之,找到他相助,百利而无一害!” 罗玉凤听他说得有理,眉头才又轻轻舒展开来。 “若能找出他人来,我自有办法快速知道是不是对继嗣生育有所帮助。” 马走日疏眉一轩,饶富兴致,罗玉凤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从袖里取出一块大红方巾。上头以黑青膏泥拓印着一只阴刻虎符,交给马走日过目。 “虎符开道,法王降临!” 马走日身子一抖。目绽精光,猛然抬头:“这布片在哪儿找到的?” “约莫一刻钟前,以黑色小箭射在院门上。我已经安排一组人在附近探查,充作警戒。” 罗玉凤回答。 马走日勃然色变,扼腕道:“迟了,平白赔上几条性命!请玉凤堂主即刻下令,让李霞客、麻姑等各自入屋戒备,切莫分散,勿在外头走动。夜里是魑魅魍魉横行之刻。咱们是人,月下斗不过那些毫无人性的妖祟邪物。” 罗玉凤从未见过他如此凝重。瞬目即决,回头吩咐手下:“传令下去。便照老族君之言。另把姬少堂主一并带来,不得有误!” 手下领命退出,不多时便带了绷着一张小脸的“姬小月”回来。 这个姬小月,自然又是澹台王图假扮的,丁保的心魔已除,澹台王图自然又要打回到敌人内部了。 不对,不是敌人,是稍后可以利用丁保本事谈笔大买卖的“金主”。 因为马走日最终因祸得福、身体好转,勉强算是她间接治好的,再加上她那日事后的反常表现,让扁鹊堂众人包括罗玉凤这个亲姨都有些看不懂她。虽不至于多有好感,但也不再恼她。只是一直杜绝让她直接跟马走日见面,担心她再抽抽胡来,又生生搞出什么事端来。 “姬小月”一见马走日,一把拽着他的胳膊,摇晃欢叫道:“爷爷!” 姬小月的父亲姬华,乃是马走日早年收的义子,虽然后来因为扁鹊堂的大位闹过一些意气之争。 但也不算什么你死我活不相往来的大事,所以他对于这个唯一的义孙女,可不是一般的亲。 马走日哈哈笑道:“少时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出去。” 抬望着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李霞客,眯起一双怪眼:“小子!你还能使刀么?” 李霞客回答:“能。” “很好!” 马走日冷笑道:“待会无论是什么东西闯进内堂,你便出全力将它格杀,不许有一丝迟疑。” 老族君说着,怪眼一翻,看着斯文秀美的黄衣女子河族君,冷冷道:“你也一样。不许离开内堂一步,有人闯入,便使十成功力打它,绝不能留手。” 他吩咐停当,冲罗玉凤一欠身,“贵客来时,就由我陪玉凤堂主出去迎接。” 罗玉凤了解老人的性格,但仍有些放心不下,轻启朱唇:“老族君……便只你我二人,这不像是要迎战哪!” 马走日冷笑:“若要寻衅,阴兵流不会发黑箭小书来。只不过那帮人是禽兽、是恶鬼,是邪魔外道,天生嗜血、毫无人性,就算本来无意,一见势弱,当场翻脸也不奇怪。与其仓促迎战,不如示以空城,教他们摸不清底细,不敢动手。” 老人咧嘴一笑,目光炯炯。 便在这时,忽听堂外一声怪叫,一把尖锐刺耳、犹如鸦枭般的声音喊道:“天地颤颤,日月栗栗,流星赶退,群魔真现。阴兵之主,阴阳法王驾临,尔等凡俗,满身罪业,还不速速回避!” 抑扬顿挫便如扯开嗓子扮戏文一般,回荡在山间静夜之中,只觉诡异非常。 罗玉凤微微一凛,扶剑款摆而出,气度雍容。 马走日紧跟在后,目中精芒隐现。 而在院中最高一处,突破心魔后实力大涨的丁保隐匿其上,按狐狸姐姐的话说,今日就是来摘鲜果子的,收成如何,得看人为。 此际闲来无事,便也很是好奇地朝外探头观望着。 黑夜里,一盏淡绿色的幽幽灯笼悬在半空,飘飘忽忽地晃了过来。 走得近了,才发现灯笼悬在一杆一丈来长的白骨杖上,擎着骨杖的却是一名披甲执仗,满脸肃杀的高大阴兵,面孔及裸露在外的肌肤全涂成碧油油的一片,明知是活人所扮,仍教人不寒而栗。 碧幽幽的灯笼一路晃来,周围次第亮起青色的磷磷鬼火,由远而近、此起彼落,每一团鬼火之后都现出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身上破破烂烂的,但看得出来,都是些兵卒所穿的铠甲。不仅破,还沾染着很多湿漉漉的泥巴,活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样,甚是吓人。 队伍最前边还停着几辆高架马车,但是就是看不到赶车的人,只是看见每辆车上的一盏幽绿的灯,每辆车上都堆满了疑似人头的东西。 寒气森森,犹如小山。 队伍无声无息间,众阴兵簇拥着一匹瘦骨磷绚、宛若骸骨的泥马。 马鞍上跨着一名铠甲稍微齐整些,没有那么破烂的鬼将。 跟其他碧幽幽的阴兵不一样,这位鬼将戴着一个硕大的骷髅头套,头套之上,稀疏雪白的乱发飞扬,面上数颗獠牙翻转,极为狰狞逼真! 丁保在房顶上瞧得目瞪口呆,尼玛,这spy水平一流啊! 罗玉凤低声问:“那骑马的鬼将,便是阴兵之主——阴阳法王么?” 马走日冷笑道:“模样没错,只不知躲在头套里头的是不是同一个。” 这时,那打着白骨灯笼的阴兵先锋尖声喊道:“法王驾临!尔等报上俗名!” 语气拖得又长又怪,却偏又断在令人浑身不自在处。 马走日“嘿”的一声,翻着怪眼冷笑:“谭阴阳,二十几年不见,你却认不得老夫了么?还是老夫当年所见,是你的师父或祖爷爷?” 众阴兵顿时咆哮起来,纷纷尖叫: “放肆!” “大胆!” “无礼!” 马走日正欲还口,罗玉凤却轻轻拦住,上前一步,微一欠身,脆声道:“妾身乃扁鹊堂副堂主罗玉凤,见过法王。” 马背上的骷髅鬼将大袖一挥,众阴兵止住喧哗。 只听他开口道∶“本王……圣驾……来此,带领阴兵借道此间。不欲与贵派为难,特来拜山。此后各行各路,无……犯……秋……毫……” 那戏文般的嗓子吊得极好,余音般缭绕悠转,然则,原本做作得近乎可笑的腔调,黑夜里听来却令人浑身战栗。 马走日呸了一口,以他性子,本想掏出一把铜钱砸个响场,又或鼓掌叫好挖苦对方一阵。 末了,却不由自主地潜运内力,蓄势待发,彷佛这样才能稍稍抵御那尖嗓的逼迫侵袭,以及带给心间的烦窒之感。 第一百六十六章 阴兵流 第一百六十七章 法王与枕头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六十七章 法王与枕头 罗玉凤暗叹,看来,那元君的帖子也发到了阴兵流的手里。《+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往后的时日里,还不知有多少邪魔外道要聚集到这出云观来,恐怕这片道家祖庭之地,将再无宁日! 她思索几日,实不知元君到处发帖,以《碧霞篆录》诱惑十宗到的此地,究竟是何意,只是万万想不到紧接在女帝窟、扁鹊堂之后来的,竟会是消失已久、人神共愤的阴兵流。 她定了定神,敛衽道:“法王,贵我同属圣门十宗,在贴会来临、《碧霞篆录》出现之前,自当和平共处。” 阴阳法王点了点头,笑道:“为表诚意,本王备有一份薄礼,请罗副堂主笑纳。” 这几句不用戏曲花腔,依然令人牙酸耳刺。 说完,他手一挥,六枚熟瓜似的浑圆物事用草绳串成一串,嗖地一声,飞入堂内,在地上滚得几滚。 马走日点足停住,竟是六颗扁鹊堂堂众的首级! 罗玉凤虽有准备,一瞧仍是悲怒交迸,咬牙沉声:“谭阴阳!你这是来向我扁鹊堂下战帖么?” “不,本王是来赔礼的。” 晃着骷髅大脑袋的阴兵之主摇了摇头,冷笑道:“意图窥视本王者,死!妄图阻挡阴兵过道者,死!你派这几个凡俗罪业前来,本就是一条死路。是你亲自手指冥途,借本王之手超度了这几个凡俗罪业,非是本王想杀。” 阴阳法王阴阴一笑,继续道: “然则,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身边这些阴兵,你随意拣六个杀了去。待会儿本王在观中办的事,不希望再有扁鹊堂的人马前来捣乱。” 阴阳法王说完,掉转马头。随着鬼火慢慢走入黑暗:“你记好了,罗玉凤,你不是姬华。所以这个面子本王实际上已经给大了。但本王不会每日每时每刻都有这般好兴致。你让手底下人安生待在舍堂别院里,可免杀劫罪业!” “且慢!” 罗玉凤淡淡一笑。挑眉道:“法王绝迹江湖久矣,兴许不知,姬华堂主身体有恙,着妾身统领扁鹊堂事务。而妾身也好,扁鹊堂也罢,一向不管他门他派之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便是阴兵流在出云观之中翻天覆地。亦或是直接杀上皇都天封,也与本门无关。但法王千错万错,独独不该杀了我手底下的兄弟。” 语声温婉,吐露的声音却是一派宗主的威严,丝毫不容轻慢。 阴阳法王勒马回头,阴眸微眯,寒光森然,片刻方冷笑道:“罗玉凤,本王已说啦,杀人偿命。最是容易不过。” 哗啦啦,带着溃烂腐朽铠甲的大袖一舞:“杀人者谁?” 身后,六盏碧油油的幽冥鬼火飘出行伍。提灯之阴兵,衣衫褴褛、铠甲污泥,唯独面上阴测测的,毫无半分多余表情。 阴阳法王看也不看一眼,随口道:“你六人且将性命,还于罗副堂主!” 六名阴兵一齐抽刀,横颈抹去,鲜血仰天喷出,随风飘落如红雾。六盏白骨提灯内的碧磷鬼火旋即熄灭。随着主人一同倒落尘土。 丁保瞪大眼睛,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这种极其强烈的冲击,瞬间让他胸膛中有种想要疯狂呕吐的感觉! 首当其冲的罗玉凤也不好受。死士她见得多了,便是扁鹊堂也有相当一批密训出来准备跟元君鱼死网破的死士,危急时亦能慷慨一死,绝不退缩。但要死得如这六名阴兵般整齐划一、波澜不惊,连瞬息间的犹豫也无,恐怕是人都不易做到。 “那是阴兵流中最霸道狠辣的阴兵,名唤‘至阴真兵’。” 马走日微凑近她耳畔,低道:“夺五感、去心欲,将人折磨到了极处,意志崩溃麻木不仁,便成这等不死不活的怪物,供其奴役驱策。” 说罢,踏前一步,纵声长笑:“这种东西再死一百个、一千个,也不抵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谭阴阳,你这‘阴兵之主、阴阳法王’比起你那不知是师父、父兄还是祖爷爷的先人来,可说是小气家家。打肿脸充胖子,却端出这等寒碜菜色,岂非笑煞人也?!” 众阴兵听他对法王出言不逊,纷纷鼓噪起来,夜风里一阵嘶呱尖啸,此起彼落,宛若魍魉夜行。 马走日连元君都敢不鸟,何况一个不知真假的“阴阳法王”,怪眼一吊,抱胸冷笑,只等对方应对。 瘦泥马背上,那法王却只一笑,耸了耸双肩,又是哗啦啦一阵铠甲声响,淡然道:“马老族君此言差矣!千百年来,世上便只有一个‘阴阳法王’谭阴阳,超脱六道,不入轮回,及至老族君与罗副堂主、包括你们家那位爱佯病装死的老狐狸姬华百年归尘后,‘阴阳法王’谭阴阳仍长存于世,不死不灭。” 残铠袍袖一舞:“二位暂别!来日贴召之日,本王恭候大驾!” 说完,数不清的幽碧鬼火簇拥着瘦骨嶙峋的骨架泥马朝院外行去,将穿出洞门的一瞬间,忽听一声爆响,一道极长极快的锐利风压扫过,当前六名阴兵脚下一踉跄,还来不及开口,斗大的头颅迎风一歪,扑簌簌地滚落地面。 长风呼啸着荡过大半个院落,所经处群鬼辟易,碧磷鬼火摇散一地,十分狼狈。 风索似的长鞭余势不停,鳞角相叠的鞭梢噗噗怪响,昂奋如蛇,朝坐在马背上的“阴阳法王”卷去! 长逾两丈的乌骨蛇鞭完全展开,居高临下一扫,势极重而劲极锐,鞭梢所带怕没有百余斤的巨力,鞭风偏又锋利无匹。一旦击实了,连健马都能拦腰扫成两截,更何况是人? 马走日料不到顷刻之间已至这等逼命时刻,阻之不及,暗中提劲运功,待长鞭一击中的,便要抢先狙杀阴阳法王身旁的八大阴兵! 余光一瞥,见罗玉凤身姿不动,手却悄悄按上腰间佩剑上,冷笑之余,亦不免微露赞许:“事到临头,这柔弱妇人竟也有敢吞鬼之心!” 内堂中一人悄悄穿出,闪至门边,手按剑柄蓄势待发,却是那刚毅青年李霞客。 眼看避无可避,连人带马将被鞭风扫成两截时,阴阳法王不慌不忙,掣着腰间的寒森软刃横里挥出,迎风一击,凭空“啪啦啪啦”一响,震得众人气血翻涌,功力稍低的都不禁退了一步,还有自口唇、耳鼻中溢出血珠的。 乌骨蛇鞭被那软刃一抽,竟尔倒甩回去,当中毫无转折消停,千钧巨力瞬间消弭于无形,嗖嗖一阵旋绕疾响,才又缠回主人臂间。 一人卓然立在屋脊上,冷然道:“索命求偿,应由敝门亲取,不劳法王费心!” 阴阳法王还剑于腰,驻马抬头,忽然开口:“你是何人?” 那人冷道:“扁鹊堂,“切脉”三使之一,寇志。” 阴阳法王点头:“寇志,好本事!本王记住你了。” 遥遥冲罗玉凤一颔首,笑道:“罗副堂主座下,果无虚士!待此间事了,本王再行领教。请。” 众阴兵拾起鬼火青灯,簇拥着阴阳法王策马而出,转头一阵山风忽来,不只是前头引路的骷髅灯笼应声熄灭,就连浮在虚空中的碧磷鬼火也都消失不见,黑暗中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留,仿佛适才的阴兵过道只是一场骇人恶梦,真假难分。 那寇志跃下房顶,是一个面色青白的瘦脸汉子,神色淡漠,低着头径直朝“切脉”诸人处走来,模样极不显眼,当真是稍一闪神便要错失其所在。若非亲眼目睹,谁也料不到方才是此人露了一手绝技,为扁鹊堂挽回颜面。 孙族君皱了皱眉,凑近河族君耳边,提醒道:“此际须好生慰问,切莫寒了寇使之心。” 河族君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并未接口。 寇志走到她和“姬小月”跟前,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按膝,低道:“少堂主,族君,小人未得二位指示,擅自出手,请少堂主与族君责罚。” 根本不看罗玉凤和马走日二人一眼,仿佛满堂之上,只有姬小月这个姬华的亲生女儿,以及腼腆不爱吭声的河族君称得上是自己的主人。 罗玉凤神色自若,仍是一派优雅,面上看不出喜怒,倒是撤入内堂的几名贴身女卫,包括之前那位麻姑,忿忿不平,怒上眉梢。 和事老孙族君方才就觉得不妥,浑没料到寇志不吭不响的,竟有这么一着,赶紧上前一扯他衣袖,低声道:“快快起来!罗堂主在此,莫要添乱。” 寇志面无表情,竟来个相应不理。 澹台王图眼睛一亮,她正愁待会儿找不到切入点、没有说服力呢,没想到刚感觉到瞌睡,这厢就开始送枕头来了。 这位寇志之所以如此故意表达不满,个中情由她早已知晓。 其实早在罗玉凤因姬华病重统揽扁鹊堂所有事务开始,便饱受“得位不正”的流蜚所苦,四族在台面下斗得乌烟瘴气,这才给了那元君可乘之机。 元君欺压到头上来了之后,罗玉凤代表的“写影”一族也拿不出解决的法子,只能带头“忍辱负重”。 像寇志这样心有不服者,四族中所在多有。 平日早已不满至极,闷了许多时日,今日却还偏要遭受那阴兵流当头欺侮,终于彻底爆发。 第一百六十七章 法王与枕头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反转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反转 和事老孙族君暗叹:“在这当口,你闹什么意气!” 心知劝他不住,面上不动声色,悄悄抬头望了马老族君一眼。《+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须知元君那伙人贪得无厌,别说是每年八名血统纯正的美貌处子,便是再献上八十、九十名对方也不嫌多。 自己用不完还可以赐给手下,何乐而不为? 也就是忌惮扁鹊堂出神入化的医道水平,担心中招,如若不然,依照对方的好色残忍,只怕罗玉凤、河族君这种身份高贵的族君早就被惦记上了。 像之前“写影”一族的一位跟寇志地位相当的女性使者,本是从夫守节、规规矩矩的嫁妇,因为美貌,加之当时双方正在对峙,元君杀鸡儆猴,硬是用强霸占了她,扁鹊堂上上下下的一众高手也只能眼巴巴看着,谁也阻止不了。 所以眼下倘若得罪狠了罗玉凤,难保她不会献出河族君,做为巩固其代堂主宝座的祭品,换取元君的加倍信赖。 虽说此例一开,全扁鹊堂所有女性,乃至于罗玉凤自身都有危险,然则证诸其过往的厉害手段,这点却不能不防。 能在人才济济的四族中杀出一条血路,取得代堂主之位的,可不仅仅是姬华的小姨子一个理由便能解释的,谁他娘的都不是善茬! 大敌当前,决计不能内斗! 这就是和事老孙族君牢牢把持的原则,一贯如此。 只可惜眼前这位寇志之怒气,便与他鞭梢、脸面的冷厉同样极端,无可遏抑。 马走日垂着稀疏的银眉,正要开口缓和,忽听一把尖细的清脆喉音。泼辣辣道:“寇志,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雌雄难辨。不紧不慢,竟是“姬小月”。此时说话的神情语气,竟与前几日之跋扈难缠完全不同。 寇志一愣,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一次:“小人未得少堂主、族君指示,擅自出手……” “并非这样。” 见寇志愕然抬头,“姬小月”顿了一顿,正色道:“寇志,你的忠义。无庸置疑。但你鞭挥阴阳法王之时,可有想过万一得手,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众人忽然一怔,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摒息以待。 “姬小月”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儿似的,众目睽睽之下,气定神闲,不徐不疾道:“呐,依我猜想,纵使失去首脑。阴兵流的那些阴兵也一定不会一哄而散,为了替法王报仇,势必奋力反攻。而倘若阴阳法王侥幸未死。也将拼命还击……无论结果如何,紧接下来,必定是一场恶战。” 众人尽皆无语。 寇志口唇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睁大双眼,惨白的面色愈发青冷。 “姬小月”又道:“那劳什子阴阳法王离去之后,我才发现只有凤姨、马爷爷,还有李霞客三人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连我自己这么胆大跋扈之人。都傻了好久,被吓得不知所措。倘若阴阳法王不幸中你一鞭。恶战骤起,本门最终是赢是输。又或要牺牲多少人马,实难逆料。这,才是你所犯的最大错误。” 寇志听得汗流浃背,俯首贴地:“少,堂主。小人……小人知错。” “姬小月”点了点头,缓缓道:“念在你总算是回护了本门的脸面,又是为凤姨心爱的族人们复仇心切,出发点是好的,事情结果也不算差。本该罚你回族中面壁三年,但你马上便将为本门立一大功,两相折抵,便改罚一年。” 说着,回顾孙族君道:“孙叔叔,堂规你最清楚。以你之见,这样,会不会罚得太轻了?我见堂规戒律上说‘逾际者服’,是指逾越本分的人最多罚禁三年,便与守孝服丧一般,是么?” 孙族君愣了愣,禁不住微微躬身道:“少堂主审刑量度,有本有据,便如令尊。属下等心悦诚服。” “姬小月”展颜一笑,不觉缩了缩脖子,故意泄出一丝少女的天真,旋即收敛,袅袅趋前施礼:“凤姨,因我先前一直恣意胡来,起了不好示范,故才导致寇使糊涂任性,几酿大祸,请您责罚。” 罗玉凤擦了擦眼角,由衷笑道:“你处置的好,何罪之有?是了,方才说寇志将为本门立一大功,是指什么?” “姬小月”道:“寇志武学修为精湛,与阴阳法王对过这一招,应当大概可知其武功特性、功力深浅。若再与马爷爷相互映证,便知这位谭阴阳是不是冒牌货,是不是真的阴阳法王,修为到了何种境地,下次相遇,也好有个准备。” 马走日喜道:“如此甚好!寇志,你若能助老夫透析那谭阴阳的武功深浅,合该是大功一件。” 见“姬小月”浅浅一笑,眸中掠过一丝慧黠灵光,忽然醒悟:“莫非她早已看穿,我有意激那谭阴阳出手未果?这个丫头,还真没白疼!年纪轻轻便有了她父亲姬华几分风采!哼,平日里老听下边那些人埋怨她胡来不着调,这哪是不着调?这分明是大智若愚啊!” 他的心思若是被澹台王图知晓,绝对会呸他一脸,若说狡猾,姬华那个只会装病躲避锋芒、尽量保存实力的家伙,跟她提鞋都不配! 不过她方才这一番言辞,算是一石数鸟。 既引起了罗玉凤、马走日、孙族君的充分重视,又替不善言辞的河族君解了围,更是点醒也挽救了寇志不至于闯下更大祸端! 之所以要形象反转,都是为之后介绍丁保这个终极大杀器出来,增添话语权和说服力。 寇志听了马走日的话,领命起身,将适才一交击间所测得的感悟细说分明,并向马走日出示收鞭而回时,臂上被余劲震出的瘀痕。 罗玉凤见马老族君神色出奇凝重,未敢惊扰,半晌才问:“怎么?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马走日沉吟道:“方才那一剑,他用的是阴兵流镇门神功《阴阳路》里的一招,这招二十多年前我在当时的谭阴阳手里见识过。以掌法施展,威力绝对胜过这腰缠软刃,显然他等了整晚,便是在等这个机会,要极力向老夫证明他是货真价实的‘阴阳法王’谭阴阳。” “这就叫欲盖弥彰。” 罗玉凤淡然一笑:“这么说,这个阴兵之主是假的?” “不,恐怕是真的。” 马走日指着寇志臂上的瘀痕,解释道:“《阴阳路》是刚柔并济,但却至刚至柔的奇异武功,刚起来,至阳至烈、毫无花巧。柔起来,比之西子捧心还要婉转。变幻莫测,忽阴忽阳,才能镇得住阴兵流里的那些个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威加于群邪之上。他这一招乃是至刚劲道,一把软刃,轻飘飘荡回百余斤的鞭劲,修为就算不及当年的‘阴阳法王’谭阴阳,起码也有六七成的火候。若是单打独斗,玉凤堂主与老夫都未必能讨得了好。” 罗玉凤知他姜桂之性,好胜要强,绝对不会无端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由得沉吟起来,片刻才道:“这谭阴阳既然是真的,加之手下那些非人非鬼的玩意儿,可就相当难对付了。万一……万一教这些个妖魔鬼怪盯上了,那才叫冤枉。” 马走日“哼”了一声,却未反驳,只说:“非是此时之敌也,未必便不能敌。” “老族君高见。” 罗玉凤顺着他的话头,凝着一双凤眼环视众人,朗声清道:“打今日起,没有我的号令,不许任何人出这舍堂别院一步。各族人马须妥善编制,至少两人一组,切莫单独行动。遇阴兵流徒众,须先行回避,勿惹事端。如有违者,绝不轻饶!” 瞥了河族君一眼,森然道:“便是各族组长、敕使,都不能例外。”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竟鸦雀无声,现场好不尴尬。 在很多人心里,那“阴阳法王”谭阴阳的镇门神功《阴阳路》再厉害,也不过便与寇志斗了个旗鼓相当。 寇志固然是扁鹊堂说得着的高手,论武功却还不及四位族君之能,真要杀将起来,扁鹊堂未必就真输给了那阴兵流,同为圣门十宗,地位相当,岂有一味龟缩忍让的道理? 漱玉节神色自若,含笑不语,望了周围一匝,朗声道:“你们都是这样看的?我扁鹊堂怕了阴兵流群鬼,这才龟缩不出,是么?” 众人无语。 她收回了冷冽的目光,回头微笑:“小月,你也是这么想的?” 幼稚!居然来考我! 澹台王图心中不屑,面上,却是佯作细细思量了一番,这才摇头道:“非也,谭阴阳若真有十是的把握对付我扁鹊堂,根本用不着杀人还头,无端端打草惊蛇。他今夜前来,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模样越是张狂,代表心中越不踏实,杀人威吓不过是假象。这算是……兵法中的‘示假引真’,疑兵之计。” “凤姨命众人将计就计,严守不出,那谭阴阳以为计谋得逞,必定开始松懈。届时,我们便能轻易探知阴兵流的实力虚实,进可轻取、退足自保,这便是兵法中所谓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依我看,凤姨这是上上的妙策。” 众人恍然大悟,尽皆叹服。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反转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丁保逞威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丁保逞威 罗玉凤微微一笑,命四族之人认真分配停当,各自散去,好生歇息。《+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寇志硬接了那阴阳法王一记至刚至猛的反击,鞭劲悉数反弹回来,震伤了五脏六腑,起身时脚下微一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齿缝间及时咬住一口鲜血。 蓦地,一条结实的臂膀横里伸来,稳稳将他搀住,来人面冷如铁、波澜不兴,黝黑的肌肤亦如冷铁一般,正是孙族君。 “啧,管什么闲事!” 面色青白的瘦削汉子挥臂一挣,拨开扶持,一抹殷红溢出嘴角,曝雪般的倒三角脸上愈发白惨:“好生陪罗堂主、姬少堂主走去!你是上过几日学堂的,又是族君,不比我们这些粗鄙之人。咱们用性命侍奉少堂主,你得用脑子。” 二人虽身份地位有别,实际乃是亲师兄弟。 加上寇志性格使然,言谈间也就不甚客气。 孙族君面无表情,语气仍是一贯的不卑不亢:“我的脑子,已比不上少堂主啦。也该是时候,用性命来侍奉少堂主了。” “是么?啧啧。目光如炬、手腕灵活的孙如晦,不想也有这一天哪!” 两人并肩而望,姬小月纤细的背影正与罗玉凤、马走日、河族君相偕,一齐步入后进,左右侍从只敢远远环绕四人,不敢走近到足以听清四人谈话的距离,那是族君、少堂主与族人之间无可逾越的差距,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寇志眯眼看着这一幕,忽然一笑。 “怎么,被罚面壁一年很欢喜么?”孙族君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不,是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直到今天才得明白过来。” 寇志“呸”的吐出一大口血污,伸手一抹嘴角,大笑道:“原来扁鹊堂早已有了一位称职的少堂主。我却还老当她是个顽劣不堪、只会闯祸的小女孩儿,之前打骂的心思都有了。你和我、扁鹊四族……这几年的辛苦憋屈。总算不枉啦!” …… “什么?你竟认识那小道士?” 罗玉凤被“姬小月”的话给吓了一跳,马走日、河族君,走近了的孙族君也都给震得合不拢嘴。 罗玉凤一把拉住她的手,惊疑不定道:“那先前你怎么不说?” “姬小月”撇嘴道,“凤姨你们这几日不让我靠近马爷爷,我怎知马爷爷伤患已经痊愈?又怎知你们是在找他?” 四人一听有理,顿时都有些赧颜,马走日琢磨了下意思。急忙道:“这么说,你与他早就相识,那日是故意带过来的?” “嗯,担心张凌桥留心到他,才撒泼耍赖说他是贼道士的。不过也算不得早就相识,是他纠缠着我不放而已。还吹嘘他有多厉害,说是曾经治愈过身中元君霸劲的将死之人,我看他确实有些邪门本事,便想着带过来给马爷爷、凤姨你们试试,总好过没有希望不是。如果他是在说谎。一掌拍死便是。倒没想到他还真没有吹牛!” “姬小月”扣着指甲,慢吞吞道。 四位族君相识无语,这岂止是没吹牛。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不仅元君霸劲能搞定,连继嗣妙丸的毒也难不倒他。 大家伙一听原来“姬小月”从总堂家里逃出来,千里迢迢过来是为了救大家,顿时好感更甚,罗玉凤抚摸着她的脑袋,感慨道:“难为你了,好孩子。那小道士现在呢?” “这几日没见着人,好像帮马爷爷治伤后,受伤不轻。” 四人沉默。心中愈发深信不疑。若是毫无恙患,那才叫不正常呢。 “呀。我想起来了,他倒是约了我今日见面的。又想起纠缠我了。看来应该是没有大问题了。” “姬小月”忽然抚着脑袋,喊道。 “果真?几时?在哪里?”罗玉凤被她弄得心情跟风暴中的小船儿似的,七上八下的,赶紧一把抓住她的手道。 “姬小月”却没有回答,竟径直走到院内,两只手掌聚拢在嘴边,凶巴巴地喊道:“小屁道士,约了本姑娘在这里见面!时辰早过了,还不乖乖滚出来!” 四人大惊起身,然后就见小道士丁保灰溜溜地自院落最高处跳了下来,嬉皮笑脸、讨好卖乖地跑到“姬小月”身边,而“姬小月”对他百般卖好还不带搭理的。 此般情形,让四人面面相觑,看来这小道士虽然厉害古怪,却还有小月这个死穴,被小月吃得死死的,这就好办! 顿时心中大定。 再接下来的事就比较简单了,按照澹台王图和丁保二人之前商议的,丁保不情不愿地展露了一下“皇图霸势”,其实也就是学老虎叫,果然惊住了四人,以为他竟是那位神人的弟子,遂再无半分怀疑。 而丁保借口武功正修炼到紧要关头,近期不敢太过费耗,所以只当着他们的面,给李霞客以及另外一位年轻弟子彻底解除了霸劲和丸毒。 继而,便按照先前计划,佯作有内伤复发之兆,不敢再多用功。 饶是如此,这招“画饼充饥”也是让四位族君大感振奋,尤其罗玉凤和马走日这二位,更是激动难言。毕竟,这几年忍辱负重带领大家压力简直太大了。此时真恨不得把族君之位让给丁保坐,只要他肯帮大家所有人都把霸劲和丸毒解掉,彻底摆脱元君的压迫。 在“姬小月”的威逼利诱下,丁保自然满口应允,不过却说得先等自己修行过了这道坎再来。 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定可全力施为。 四人自然没有异议,一则今年的“继嗣妙丸”刚服过,孝敬也刚缴过,一年之内应该没什么危机。二则大家都看得出来丁保对“姬小月”那是由衷的喜爱,从眼神动作都丝毫做不得假的。有了小月在,就不怕他不尽心尽力。 临行前,应罗玉凤提议,丁保居然用“碧霞真气”将一个不举的男子治愈,更是让大家喜出望外、尊为天神。 因为这就意味着他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在治好霸劲、丸毒的情况下,全面提升扁鹊堂人的生育能力!彻底取代“继嗣妙丸”之效! 丁保离开时,罗玉凤和马走日挤眉弄眼,怂恿着“姬小月”去送。 澹台王图装作少女爱面子,死活不依,最后还是河族君、孙族君一起加入进来,四个人求爷爷告奶奶许了她一大堆好处,这才不情不愿地送了出来。 出了别院,二人相视大笑,直差点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方才二人说了成堆的假话,但有一点没说错,丁保的武功确实又到了紧要的关头。 连澹台王图都没料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能连续提升的,一次心魔后面竟然紧跟着二次心魔,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内力又有提升! 澹台王图刚知晓时简直要疯了,这还是人吗? 不过不管怎样,二次肯定比一次凶险得多,必须得全神贯注来过,容不得半点懈怠。 …… 玉皇大帝塑像腹中,丁保与澹台王图二人正盘膝而坐、四掌相抵,用功到了紧要之处。 澹台王图催动功力,持续帮助丁保易经拓脉,打通二次心魔,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 两人全身气脉相接,澹台王图的内息如温水般淌过丁保周身经脉。 丁保的“碧霞神功”便是她一招一招拆解后教于他的,所以她算是了如指掌,加上修为更远远胜过了丁保,此番二次打通关障,可说是循序渐进,一切都在澹台王图的掌控之下。 丁保只觉浑身气滚如沸,汗出如浆,衣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精神却越来越畅旺,丝毫不显疲惫。 也不知过了多久,澹台王图缓缓撤去内力,低声道:“歇会儿。” 丁保会意,将内息逐一收聚丹田之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 澹台王图幼嫩软滑的右掌心仍与他的左掌相贴,左手捏了个如意法诀,随意搁在膝上,闭目垂颈、娇躯放松,宛若假寐。 丁保知她为助自己,损耗很大,不敢惊扰,觉得她的动作极有意思,便也学她捏诀盘膝。 半个时辰之后,澹台王图才睁开美眸,促狭似的一笑,勾着白嫩的尾指,轻刮脸蛋儿道:“学人精!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乱学一气。”说完,忽地粲然一笑,勾了勾小指,“来,教你个乖。” 澹台王图笑着说:“你可知道,要精进拳掌器械等外门功夫,什么法子最快最有效?” 丁保笑道:“我有一位朋友跟我说过,多砍多练也就是了。” “是那个千里迢迢赠你‘如意八宝点’的苏捕头吗?”澹台王图突地,笑颜如花道。 丁保哪料到她还记得这茬,揉了揉鼻子,讪然不答。 澹台王图噗嗤一乐,咕哝了句“风流胚子”,继而摇头:“这么老实巴交的说法,也只有那位一板一眼的苏捕头能总结得出来。错!” 丁保连猜几次,她都大摇螓首,挥手道:“错了、错了,小书生你是故意的吧!答案忒也无趣,听得人差点打起瞌睡来。” 稍顿了一顿,笑得神神秘秘的:“练拳脚器械、攻守拆解,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想’。” “想……想?” 丁保不由得一愣。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丁保逞威 第一百七十章 偷天换日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七十章 偷天换日 “对,用脑子想。《+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澹台王图伸出纤细修长的左手食指,轻点了点额际。 “寻常门派修习内功,除了打坐吐纳等入门基础,首先要学的便是‘存想’,想像‘气息’在体内诸穴诸经脉间运行。想得久了,便能生出感应,真正察觉到体内之气。” “你学的这套碧霞神功来路不明,但从它能滋养治愈人体伤患,让人生育能力增强来看,是一等一的内家至宝。且收效极快,短短数日间便能连续突破二次心魔,换了别家的内功,最快也要存想个三年五载,才能察觉体内气息的流动,更别说直接突破一次二次心魔了。内息如此玄奥之物,都须依赖存想才能练得,外家的拳脚武功如何不能?” “存想”的功夫丁保非是初闻,他跟着澹台王图学习“身心通明”心诀,便是存想、内控的极高之境。 只是万料不到,坐着冥想苦思也能增进拳脚外门,听狐狸姐姐之意,收效竟还在日夜勤练之上,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澹台王图道:“你可会梦见自己整夜被人追赶,明明是梦,醒来后却是全身酸痛,仿佛真跑了一夜?” 丁保点头。 澹台王图笑道:“那你可知道,人在睡眠中发梦,无论梦境多么漫长,实际不过是眼珠子转得几转,片刻即逝?” 这个丁保作为穿越者,自然明白,不过还是很配合地摇了摇头。 “四肢百骸,由心主之。这里的心,便是指你思考、感觉、发梦之处。心间一瞬,足以令你在梦中跑上一整夜。明明你彻夜未动,肌肉骨骼所累积的酸楚、所锻炼的程度,却胜过你踏踏实实跑上整夜。有这样的捷径可走。你为何不要?” 丁保听她说得似模似样,仍觉得有几分不真实。毕竟是唯物主义熏陶出来的孩子,便忍不住问:“按狐狸姐姐你之说,若有一个不懂武艺的人,整天想像自己修习武功,想得时日久了,难道也能想出一身高明的功夫?“ 澹台王图笑道:“对,也不对。常人无法靠空想练就武艺,是因为想的东西不对。身体就算依想像发生了改变,那也是无用之变。倘若你将拳脚套路练熟了,并且一一记起拆解对练的感觉,于‘身心通明’之间存想一遍,身体就会依招式所演发生改变。这样的变化,即是有用之变。” 顿了顿,又道:“如一名居住在高山上的人,不断存想自己潜入深海,倘若他有过入水的经验,熟知身体在水中的五感变化。如此存想了十余年之后,纵使他不会再碰一碰海水,也能练就一身高明的深潜之术。盖因身体为存想所改变。犹胜过讨海十数年的渔人。但若他对泅水一无所知,所想根本与真正的潜水背道而驰,那么,纵使身体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改变,当然还是不懂水性。这种以内修外的法门,便是佛道两门所推崇的冥想。” 丁保很清楚这就是所谓的唯心主义,但又觉得蛮有道理的,而且狐狸姐姐专门说于自己的,必然是经过她亲身实践有效的密门宝典。绝不会作伪。 似乎这个世界的某些东西,却是跟地球那边有些不太一样。 一念及此。顿时心里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一时无语。 澹台王图望了他一眼。续道:“真正的高手练到了极处,往往难觅一名旗鼓相当的好对手。正所谓不进则退,为了维持巅峰、突破境界,便以这种冥想之法自我修习。对敌不限时光、场域,一身可战万马千军,往来极冷极热之境,出入极险极恶之间。毕生所敌随时能再现,拳掌器械、内息外功……均可于方寸间反覆为之。如此,才能精益求精,更上层楼。” 这番唯心主义言辞听得丁保既神往,又觉难受。 寻思了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见窥孔外灯火一暗,攸地刮进一阵森冷阴风。 偌大的玉皇正殿里碧磷磷的一片,无数鬼火拥着一杆白骨魔灯飘荡如魂,回荡着闷脆如春雷的马蹄响。 一名穿着破烂盔甲,满身泥污,头上顶着硕大骷髅脑袋的鬼将策马入殿,腰缠一柄银光溜溜的软刃,晃摇的模样充满着森森鬼气,令人不寒而栗。 “狐狸姐姐!是那阴阳法王!” 丁保转头低呼,澹台王图玉指抵唇,示意他噤声,姣好的樱唇无声阖动:“且看看阴兵流这些魑魅魍魉,跑到这里,要做甚么!” 殿外传来一阵嘶嘎怪叫,一把令人牙酸的刺耳嗓音道:“天地颤颤,日月栗栗,流星赶退,群魔真现。阴兵之主,阴阳法王驾临,尔等凡俗,满身罪业,还不远速来见!” “咦,怎么跟先前喊的口号不同,先前记得最后一句是‘还不速速回避’……” 丁保正自疑惑间,数不清的鬼火已涌入殿中,在玉皇大帝前分列左右。 这种场面极其诡异,就仿若地狱攻陷了天庭! 蓦地,绿焰冲天,原本拳头大小的幽冥鬼火都成了燎天之炬,碧莹莹的诡丽焰色不改,愈发璀璨,将整座大殿里照得青芒熠熠,一众阴兵俱都现出了身形。 “阴阳法王”谭阴阳驻马居间,威风凛凛,哗啦啦,宽大的破甲袍袖一舞,喝道:“因果业报,森罗殿前。白鬼剑下,儆恶除奸——” 牵着瘦骨嶙峋草泥马的大头阴兵上前两步,扯开嗓门大喊:“法——王——升殿,罪——魂——拘前!” 澹台王图冷笑:“好好的阴兵之主,不乖乖走你的阴阳路,却学人家城隍搞什么森罗殿?这是摆明了要挑衅吗?” 丁保想想好像是这个理儿,升“森罗殿”,搞“因果业报”,“拘拿罪魂”应该是城隍爷的业务范围才对! 这位spy法王刚挑战过扁鹊堂,就又过来撩拨城隍阁,抢人家的业务,可真是有够忙的啊! 之前静悄悄的阴兵们呜呜嗷嗷怪叫起来,贴身八位阴兵之中的一个,跳脚而出,展开手中图卷,摇头晃脑、大声唱名,众阴兵们用整串铁炼拉着一干道人鱼贯入殿。这些道人个个神情茫然,如中迷烟,连步履都踩不甚稳,却都是老律堂里的弟子,为首的正是那位清风。 只听那执卷阴兵喊道:“尔等罪魂,自报前愆,如有隐瞒,尸骨无存!” 一旁另一阴兵一抖手中红罗,似有烟雾窜出,清风道人便摇头晃脑,梦呓似的喃喃自语起来,目光呆滞,宛若活尸。 丁保毕竟识得清风,初时见他落入阴兵流之手,多少有些不忍,甚至动过出手相救的念头,岂料越听越是心惊。 清风所说,都是某年某月诱奸宣化城某富商之妻、如何与师兄弟们“赐子”前来祈孕的妇人等等,显然这是观中行之有年的勾当,清字辈弟子人人有份,司空见惯。 偶尔抖红罗的阴兵会打断他的喃喃低语,或问他现居何职、如何行事等细节,清风如失魂魄,一一回答,毫不隐瞒。 等他交代完毕,阴阳法王哗啦啦一挥破甲袍袖,冷道:“道士敢犯淫罪,当处剥衣亭寒冰地狱之刑!” 当即又两个阴兵齐声唱喏,抬来一只覆满厚霜的钉铁木箱,啪啦啦翻开箱盖,箱中滚出一大蓬浓烈霜气,殿中气温骤寒。 澹台王图摇头轻笑:“好大的阵仗,这下不止城隍阁,竟连修罗狱的生意也给抢了。怪不得人都传说阴兵流、城隍阁、修罗狱三宗甚为不合,一直想要争出个谁大谁小来,看来所言不虚。而这位不知真假的法王阁下,竟欲将城隍阁、修罗狱一起接管,志向不小啊!” 她说话间,二位阴兵押着清风凑近那木箱,寒气扑面而至,什么迷烟迷香也都解了。 清风摇了摇混沌的脑袋,突然发现情况不对,惊叫:“你们做甚……” 话没说完,面孔已被按入箱中。 只听“嘶”的一声寒烟飞窜,阴兵们双双松手,清风猛抬起头来,惊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这是何处……” 冰渣子散去,赫见他整张脸皮早已不见,露出血汨汩的鲜红肌肉。 原本挺直的鼻梁处,只余两枚血肉模糊的孔洞。失去眼睑的眼窝里,骨碌碌地转着两颗黄白眼球,说话之间面颊的肌束还不住抽动着! 我去年买了个表! 丁保看得心尖一抽,几欲作呕,却见执卷阴兵把手一招,唤来一名布条裹脸、头戴笠帽的阴兵。 那阴兵脱下毡笠,解去面上的雪白布条,同样露出一张无皮之脸,只是伤口痊愈已久,被剥去脸皮的裸肌呈现一片凹凸斑剥的黯淡红褐,恍若夹霉微腐的陈年咸肉。 无脸阴兵走到木箱前,双手扶着边缘一埋头,又是“嘶”的一声冰销烟窜,再抬头时却已覆上一张新鲜面皮,虽然神情呆板、肌色微青,却依稀是清风的模样。 而真正的清风这时才开始疼痛起来,不禁跪地惨叫。 大头阴兵随手一拧,喀嚓,将他的脖颈扭断,命人拖到殿后丢弃。 丁保看得不寒而栗,忽然心念一动,低声问:“他们……为什么要夺走清风的脸皮?” 澹台王图嘴角微抿,冷笑道:“还能怎地?移花接木,换日偷天,欲行不轨。” 第一百七十章 偷天换日 第一百七十一章 群魔乱舞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七十一章 群魔乱舞 大殿之上,阴阳法王的“审问”持续进行。《+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这批老律堂弟子的下场全都一样,被夺走面皮,身份便由那些没有脸皮的戴笠阴兵顶替。 其中几人被剥去脸皮之后并未惨呼,而是直接晕死了过去,反倒因此保住一命,被阴兵们抬入偏殿。 丁保本想开口询问,蓦地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晕过去的人,说不定是抬去炮制成之前见到的‘至阴真兵’,用以补充新血。” 眼看老律堂的道人弟子全由阴兵顶替,大半都成了断颈的无脸尸,阴兵们终于用七八条杯口粗的铁炼拉进最后一人。 来人须发花白、面色冷肃。不是别人,正是老律堂首座真阳子。 丁保和澹台王图齐齐精神一振,二人瞬间明白,真正的戏肉来了。 因为这真阳子背后站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城隍阁的二当家,被丁保追杀到这里的判官。 而城隍阁,不出意外,可是手里握有天兵的恐怖存在。 真阳子眉目低垂,似也中了迷物,盘膝坐在青石地板上,浑身上下均被异常粗大的铁炼捆得严实。看来应当武功不低。 执卷阴兵转身行礼,恭恭敬敬呈禀:“大王,此夯货是老律堂首座,奸淫妇女、横征暴敛之事,自是这厮领的头,这便不用问了罢?” “慢!” 谭阴阳挥舞破甲袖袍,沉声道:“此人本王要亲自审问。你等且先退下。” 扶着鞍头一跃下马,大喇喇走到了真阳子面前。 法王有令,众阴兵不敢违背,纷纷退出殿门,连大头阴兵也牵着如骨架般枯瘦的泥马。两个粗壮阴兵抬着冰狱铁箱,俱都出得玉皇正殿。锁着真阳子的七八条铁炼被牢牢固定在柱上,每条都绷成笔直一线。 谭阴阳慢慢趋近。躬身低问:“本王问你,出云观中可有隐密的囚牢地窖?” 真阳子面无表情。片刻才摇头:“没……没有。” 谭阴阳咄咄逼人:“是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真阳子顿了一顿,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谭阴阳冷哼一声,显然对这样的答复极不满意,但考虑到在自己的奇效之下,断无敷衍塞责、刻意隐瞒之理,一定是自己的问题问得方式不恰当。略一思索,继续问道:“就你所知。出云观内可曾囚禁过什么人,又或是限制过什么人的行动,令其不得自由?” 真阳子摇头晃脑,便如酒醉一般,嘴里咕哝一阵,才道:“有……有一个人。” 玉皇腹中,丁保与澹台王图对望一眼,心念一同:“奇了!难道这法王不找《碧霞篆录》,不找天兵,竟是来寻人的?” 果然谭阴阳闻言大喜。又急急迫问:“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知……知道。” “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那人在……在老律堂。他是……”越说越迷糊,语声逐渐低了下去。 “你说什么?” 谭阴阳倾耳去听,撩衣又趋近了一些。冷不防真阳子一声断喝,猛将七八条缚身的粗铁链一齐震断,瘦削却苍劲的手臂夹着破裂的道袍、迸碎的铁链,“哗啦啦”抡扫而出—— 谭阴阳腰间软刃来不及拔出,双掌忙往身前一并,被扫得倒飞出去,直至飞两丈开外方才落地。 真阳子上身,霍然而起,腕间还缠着半截残链。身量不高,也不壮。但此际花发飞扬,也是神威凛凛。 “那个人。就是被老子给软禁起来的长丘老不死!他老得脑子都糊涂啦,整日张嘴呆坐,淌着口水,便是喂上狗屎、馊水也照吃不误,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 他全身罡气流转,麦色的肤色下隐隐透出红光,放声狞笑:“你要找的,就是这等痴呆老东西么?” 殿外众阴兵见状,便要蜂拥而入,却被谭阴阳挥手阻止。 他低头,吐出一口血唾,哗啦啦,破甲袍袖一抹嘴角,白色的骷髅头套森森牙槽处,被抹花成一片,覆上一层血染残红。 法王咧嘴一笑,泣血的骷髅头套也随着笑了起来,失了神秘诡异,却多了几分狠厉。 “好霸道的硬功!” 他将残甲破袖捋至肘间,冲着真阳子一竖大拇指: “人说西域六匪之中,以茶马古原的冷慈海的武功最高,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内外兼修,号称‘云海哥舒外,无敌手’。若非因此激怒了黄金八姓的哥舒家,哥舒老狼带着几个小狼崽亲自出兵镇压,肥沃的茶马古原到今日仍不免为冷慈海所盘据,奸淫掳掠、烧杀搜刮等无所不为,是为茶马第一恶。” 真阳子狞笑道:“老子从西域逃到南国,亡命南国十余年,改头换面,躲避官军追杀。不想今日,竟能再听到冷慈海三个字。既然漏了底,说不得,只好通通将你们杀了,以绝后患。” 口里说得无奈,神情却是跃跃欲试,竟颇有几分瘾头发作、终得纡解的兴奋模样。 谭阴阳不觉失笑:“我阴兵流倾巢而出,精锐尽皆在此,你……想要‘通通杀了’?” 真阳子哈哈大笑:“你既查了老子的底细,可会听过,冷慈海在当日逃出哥舒家围杀一役,独自一人斩杀了一百一十二名哥舒悍卒?单打独斗,你还不够老子过把瘾!” 说着,呼的一拳,直捣谭阴阳面门! 他这一拳来得毫无征兆,虽是偷袭,却是全力施为,比起震断铁链的潜劲运化,不知强上多少倍。 丁保隔着窥孔望出去,即使相隔甚远,都觉劲风压面,暗自心惊,这厮平日里油头滑脑的,完全看不出来,竟是这般棘手的狠角色! 谁知谭阴阳却不闪不避,仿佛为报适才一击之仇,也是一只右拳正击而出。 两人拳面相接,“啪”地一声劲风爆裂,真阳子突然一震,面露痛苦之色,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捧了个四仰八叉,抱着右掌蜷缩颤抖,再也无力起身。 “冷慈海,你既然被城隍阁收留了,改名叫‘牛头’,还奉命诈死躲在这里……那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 阴阳法王甩了甩手掌,傲然一笑,冷冷说道:“我乃阴兵之主,未来势必会一统阴兵流、城隍阁、修罗狱三宗的‘阴阳法王’谭阴阳!” 他方才这式镇派神功《阴阳路》的绝招,虽是以掌法使出,以拳头使将出来,依然刚猛无双,难以抵挡。 真阳子虽猛,却也不是敌手,整条臂骨被震得粉碎,绵烂如软虫,傲视茶马古原的护身硬功“十三太保横练”被他一拳击破。余劲所及,连丹田气海也被毁去,就算不死,此生也成了武功全失的废人。 谭阴阳看着他颤抖呻吟的惨状,有如看着一条挣扎的蛆虫。 “牛头啊牛头,贵为城隍阁的三号人物,你们阁主城隍大人就是这样忽悠你的,让你龟缩在这里陪妇人聊天打屁?混两个香油钱?嘿嘿,你既然无法提供我要的情报,留你何用?” 缓缓提掌,运起“阴阳路”的至阳罡气,似欲将冷慈海直接击毙。 “且慢!” 一条黑衣劲装、黑巾包头的鬼魅人影由梁间跃下,谭阴阳不由凛起:“此人何时到来,我竟无有知觉!” 心知来人乃平生罕见的大敌,连忙撤去镇门神功“阴阳路”的先天罡劲,小心打量着对面的蒙面怪客,手摸腰间软刃,冷笑:“你是何人?竟敢在本法王面前喊阻?” 蒙面怪客双手抱胸,冷冷一笑:“除了牛头和冷慈海的身份外,此人身上还藏有若干秘密,杀了未免可惜。留他一命,慢慢拷问,才能发挥此人最大的价值。” 说着缓缓抬头,射来两道如刀似剑的怪异目光,几乎令人无法逼视。 “况且,他对你并非毫无贡献。他终于还是带你找到了我。” 谭阴阳强自定了定神,悍然回望,这才发现蒙面怪客有双妖异的眼眸,眸色红灿灿的,闪烁着狞恶的光芒,仿佛充满了恶意的讥笑与嘲弄,又有一丝野兽般的冷静和残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禁失声脱口: “原来是你,修罗狱之主,木沧海!” 玉皇腹中,丁保终于恍然,怪不得一看到这人就感觉熟悉,像是先前交过手的那位修罗狱高手,可是气息明明差别很大,而且眼前的这个蒙面怪客比之先前的那位要厉害好多,原来都是一路人马,只不过这个是修罗狱的头头! 澹台王图却似不怎么意外,掠了掠几络鬓额垂落的发丝,愈发衬得面颊白晰柔嫩,如玉莹然,悄声解释道: “你先前遇到的那个应该是木沧海的亲弟弟木秋涛,修罗狱据说真传只剩下这兄弟两个了。不过这两兄弟却是圣门十宗中最令人头疼的人物。一个比一个残忍嗜杀,为恶之甚,简直是罄竹难书。” 她对丁保眨了眨眼,抿嘴轻道:“你当日还不懂内力,就敢与这等人物周旋。面对修罗狱第二高手,木家兄弟中的木秋涛,不仅能全身而退,武功还越练越高,最后更是打得木秋涛呕血败退,要传到江湖上去,任谁都不能不写个‘服’字。” 第一百七十一章 群魔乱舞 第一百七十二章 鬼打鬼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七十二章 鬼打鬼 丁保苦笑,见她神色自若,微感诧异:“狐狸姐姐早看穿了木秋涛的身份么?” “也说不上个早字。《+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澹台王图微微一笑,摇头道:“江湖传闻,修罗狱的木家兄弟,练有一门修罗魔眼,不但夜里视物如白昼,视界甚远,兼有夺魄的异能,堪称独步天下。我曾经有一晚夜出打水,与那木秋涛在出云观中狭路相逢过,我二人互相追逐角力,他轻功身法远不及我,却能紧咬不放,不免令人生疑。又见那血红血红的奇异瞳色,便猜想是此人。” 顿了顿,蹙眉道:“只是没想到木沧海居然也来了观中,而且看起来兄弟二人还不是一路的,这倒是奇了怪哉!” 回见大殿之上,众阴兵蜂拥而入,谭阴阳袍袖一挥,喝止道:“不得无礼!都退出去!” 心有不甘的众阴兵胡乱嘶呱一阵,抓耳挠腮的又退出去。 谭阴阳左手迎风一招,干冷的夜半空气中忽然刮过一声刺耳烈响,宛若夜枭怪啼。 丁保在密室中听见,便是隔着厚重的玉皇大腹,亦不禁浑身一震,几欲掩耳,心想:“那是什么声音?” 紧接着,散在殿外的一众阴兵循声而入,搬来三张王座也似的诡异长背扶椅,竟全由雪白的长骨接成,扶手便是两条完整的带掌臂骨。 长背边缘缀满打磨光洁的巨大鲨齿,顶端两侧的挂牙部分,则以两枚浑圆的颅骨装饰。 那白骨王座形体庞大,气象迫人,重量却看似很轻盈。 一众阴兵将三个白骨王座遥遥排作“品”字,放定。然后悉数退至主位之后,垂首而立,宛若傀儡。 而那自称是木沧海的蒙面怪客始终抱臂冷眼。动也不动,血红闪烁的邪眸中似有一丝冷冽讥诮。 谭阴阳架势很足。横栏一振,拂膝坐上了背向玉皇雕像的主位,翘起左脚的破败沾泥军靴叠腿,挥手道:“老狱主和令弟的修罗魔眼独步天下,料想世间再无第三人,本王这便不看老狱主的修罗令,验明正身了。请!” 木沧海嘿的一笑,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枯瘦细长的焦褐指尖轻抚扶手的光洁白骨,半晌,才低笑道:“嘿,转眼都近十年啦!说是极长,却到底也捱了过来。上回坐这张白骨王座,就好像是昨儿个的事。” 笑意轻妄,淡淡的语气中却不无萧索。 “这也正是本王,前来迎回二位宗主的原因。” 谭阴阳道:“这近十年来,城隍阁隐世不出,修罗狱人间蒸发。而我阴兵流也因故蛰伏。整个圣门十宗扛鼎的三大宗不在,你看看他们现在混的?世人多不知我地狱三宗威名,竟说十宗之中。以菩提寺、扁鹊堂居首,何其可笑?!如今本王执掌门户,率精锐重入南国三府,先并圣门十宗,再平黄金八姓。压服东南西北四境之后,天下雄图,指日可待!如此大业,正须狱主、城隍二位鼎力相助。” 说到激昂处,不由得慨然踏足。扶座欲起。 但任他说得唾沫横飞,木沧海恍若不觉。兀自抚摩着白骨王座,似沉湎于旧日回忆。难以自己。 谭阴阳等不到回应,干咳几声,终于还是接下了话头,续道:“是了,狱主既出,不知城隍何在?” 连问几声,木沧海皆是装聋作哑,垂首低回。 谭阴阳隐隐觉得不对,暗提至阳罡气,扬声喝道:“百里屠城!本王既已亲自前来,你何不爽快现身一见,共商天下大计?还是要动用本王的阴阳至尊令,方能请出你来!” 尖亢的语声在大殿中轰然回荡、久久不绝,隐有一股金铁交鸣般的杀伐阳刚,玉皇大帝腹中的丁保都觉得五内翻涌,心神悸动,暗道好厉害。 谭阴阳连喊几声,不见有人相应,忽见木沧海抬起头来,阴阴一笑:“喂,省点力气,百里屠城应当不在这里。说说吧,谭阴阳是你的师父呢,还是你的父亲?我瞧你的年岁,该是谭老鬼的弟子吧?” 他口中的“谭老鬼”自是前代的阴阳法王。 他这样倚老卖老,显是没把眼前这个“阴阳法王”放在眼里。 谭阴阳一掸膝腿,森然道:“木沧海,你应知阴兵流的冥主,数百年来便只有一位“阴阳法王”谭阴阳。而自古执掌阴阳至尊令者,便可节制阴兵流、城隍阁、修罗狱。眼下,本王既已掌握阴阳至尊令,便对三宗负有节制之权责,乃是真正的地狱冥主。除非你想背叛宗门,不然一生一世都须受本王的节制。” 木沧海听完,魔眼中掠过一抹冷蔑笑意。 “看来,你那死鬼师父什么都没同你说,是不是?” 他嘿嘿两声,以手支头,屈起一条左腿斜倚王座,冷声道:“百里屠城若在此,我保证你今天绝不能生出此地。你那死鬼师父害我和小弟木秋涛分离十载不得相逢,据说还害得百里屠城坐了十年黑牢,受尽折磨,眼下成了别人家的狗,这梁子可大喽!嘿嘿,你那坑完别人坑自己的老鬼师父若非想害死你,便是自己死得突然,留下你这二楞子徒弟自作聪明,巴巴的跑来出云观送死,真真笑煞人也!” “放肆!” 谭阴阳忍无可忍,拍座疾起,大喝道:“今日教你知晓,谁才是地狱三宗的主人,谁才是阴阳至尊令的掌令者!” 抽出阴阳至尊令,运起镇门神功《阴阳路》的至阳罡气,那令牌也不知是何材质所制,竟然发出辉光来。 他两手将令牌高举过顶,便如升起一座艳艳光塔,殿外众阴兵莫不低首哀鸣、蜷作一团。 连木沧海也单膝跪地,捣眼低头,似乎极为痛苦。 谭阴阳笑道:“木沧海!阴阳至尊令加上《阴阳路》,专克阴邪,凡修练三宗武功者,尽皆受制!事已至此,你服是不服?” 说着踏前一步,手中罡华遍照,硬逼着蒙面怪客木沧海俯首跪地,难以迎视。 “住……住手!城隍……在……” 木沧海痛苦抱头,语声慢慢低了下去,终不可闻。 谭阴阳耳朵一动,神情微凛:“你说什么?” 手一翻,伸手去拿抓他肩头。 澹台王图摇头冷笑:“这人江湖经验太差,一晚上同一个地方,竟要连栽两次跟头!这要真是谭阴阳,老东西大几十年也真是白活了!” 她话音未落,果然嗖的一声劲响,木沧海双掌翻飞,由下而上,直取谭阴阳的咽喉! 总算谭阴阳见机得快,猛地下腰后仰,头脸几乎触地,堪堪避过了杀着。 而那木沧海得理不饶人,双掌一并、十指如捧莲,翻花似的一轮猛攻,跟那晚丁保与木秋涛搏斗时木秋涛使出的精妙招数雷同,但威力却是强横了许多。 如鬼如魅,直将谭阴阳整个上半身都裹入了一团翻花指影,犹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 三十余合眨眼即过,错失先着的“阴阳法王”谭阴阳竟匀不出手来递还一招,莲花指影紧黏着他头、脸、肩膊争团竞簇,煞是好看。 谭阴阳狼狈不堪,拼命挥掌、护住要害,被逼得连退几步,脚后跟喀嚓一声撞上了白骨王座,几乎踉跄坐倒。 眼看胜机将至,木沧海突然“嘿”的一声,撤招跃出战团,大笑道:“年轻人,你这本事没到家啊,忒也无聊,不打了!” 谭阴阳缓过一口气来,怒喝:“老匹夫,你用的是什么武功!跟本不是修罗狱的功夫!” 不甘受辱,提运至阳罡气,凌空飞跃、居高临下,刚猛无匹的掌势如神龙探爪,两人尚未交击,罡风已压得木沧海衣袂猎猎,膝腿微弯,仿佛千钧盖顶,竟无一丝腾挪闪躲的空隙。 他目中精光暴绽,终于有了一丝认真之色,脱口赞道:“好!这才有点意思!” 双手倏地分开,不再结成莲指,招式突然变得大开大阉,犹如风云卷动、刀剑横扫,由下而上,声势竟是丝毫不逊。 谭阴阳虽诧异,却看出对方虽然也至刚至阳,但比起自己还是差那么半筹,自己才是最后的胜利者。眼见木沧海招式用老、刚力催尽,仍敌不住《阴阳路》的惊天之威,却兀自闭目垂首,喃喃如诵经一般,不觉大笑:“你个夯货老匹夫!死前才抱佛脚,不嫌迟么!” 然在这时,木沧海却是猛一抬头,双拳击出。 拳掌交击,两人身形一顿、轰然迸退,双双跌入白骨王座之中。 谭阴阳背脊撞上牙刺嶙峋的骨座长背,一口鲜血咬在齿间,心中的骇异却远远超过的痛楚:“怎么……怎么可能?修罗狱、城隍阁、阴兵流这地狱三宗之人,岂有能抵挡《阴阳路》的至阳神功者! 木沧海也不好受,一抹深渍晕出覆面的黑巾,缓缓淌下襟口,显然受创不轻。 然而,挡下三宗中人人畏如猛虎的无上克星《阴阳路》的至阳罡气,却令黑衣蒙面的木沧海意气昂扬,仰头大笑:“痛快,真痛快!小毛头,现而今,你还觉得自己杀得了我么?” 第一百七十二章 鬼打鬼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年之前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年之前 堂堂阴兵之主,手握阴阳至尊令之人,岂容如此挑衅? 谭阴阳深吸一口气,手按腰畔的护身软刃,缓缓坐直身躯,便要豁命一战,守护尊严。《+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木沧海好不容易收了笑声,摆了摆手,阴阴说道:“年轻人,若你明白了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那我们便可以好好谈一谈了。还是你要再白花力气,无端拼个死活,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谭阴阳盛怒未平,闻言却不禁一凛,强自抑下怒火,逐渐冷静。 他接掌宗主之位的时间不长,明白自己修为尚不及老法王,自也不是木沧海、百里屠城的对手,所恃者只有得自阴阳至尊令上的镇门神功《阴阳路》而已。 《阴阳路》的至阳罡气是阴兵流、城隍阁、修罗狱这地狱三宗的克星,就算三宗宗主也无法抵挡。 谁知这失踪近十年的修罗狱老狱主木沧海,竟练成了一身同样刚猛无邪的奇特武学。 《阴阳路》丧失了以正克邪的绝大好处,硬碰硬的结果,至阳罡气的威力略胜一筹,但招式却颇不及木沧海所使的怪异手法,谁也讨不了好。 谭阴阳略作思索,心中已拿定主意,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王座之后,数十名阴兵一齐躬身,鱼贯而出。殿外众阴兵也退至阶台下,偌大的玉皇正殿内,只剩下白骨王座之上,遥遥相对的两人。 木沧海笑道:“很好。能识时务、不拘小节,才做得了大事。老鬼是你师父,还是亲生老子?” 谭阴阳冷道:“这个问题,你要拿脸上那条黑巾做交换。让我一见你的庐山真面目。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木沧海嘿的一笑,随手拉开一边面巾。 密室中丁保和澹台王图都见到了,他这张老脸除了眼睛怪异外。倒也相当普通。 木沧海重新戴好黑巾,哼笑道:“如何。你满意了么?” 谭阴阳微微点头,肃然道:“先门主乃家师,我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弟子。” 木沧海道:“我猜也是。老鬼死了罢?我料想不是他指点你来出云观的。” “这个问题,老狱主须以城隍的下落交换。”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老实说,近十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匿藏之地出来,更是第一次重新踏足这出云观。” 或许是想起过往的梁子,木沧海口气转冷。哼道:“我不占你便宜。你且说你前来出云观的目的,我告诉你十年之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谭阴阳考虑片刻,点了点头。 “一名自称元君之人,传帖十宗诸门,说要在这里相聚,共究生死存延之秘。先门主离世之前,曾经约略提及,当年最后一次与老狱主、城隍会面的地点,便是这终南山出云观。我推测两者或有关连,于是前来赴约。顺便追访二位的下落。” 从内袋里取出一封请柬,扬手掷出,平平飞至木沧海手上。 木沧海打开观视。又里里外外检查几回,将信笺掷还谭阴阳。 “这元君是什么来头?” “之前闻所未闻。但是据说跟扁鹊堂那帮小人走得很近,自号‘碧霞元君’,简直是大言不惭!不过有一点倒是跟诡异,这人好像还真有些门道,扁鹊堂这几年自从靠上这厮之后,繁衍速度剧增,三年间新增一百几十名婴童,这速度太过骇人!” “果真如此?!” 木沧海第一次显露惊容。繁衍一直是他修罗狱最大的问题,要不然。也不会至今弄到十宗最惨,只剩下他兄弟二人。而且尽皆无后! 谭阴阳点头:“自然是真。这在扁鹊堂不是秘密。” 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因由,还有一个,这人竟然知道我师父临终遗言,称‘门主欲统合十宗,光大贵派,还须走一趟出云观,料想令师临终之前,应有此说’。我是听了这话才最终下定决心要来,瞧瞧那厮弄什么玄虚。” 木沧海一听,蹙起稀疏的灰眉,不觉陷入沉思。 世人皆视阴兵流、城隍阁、修罗狱为妖魔鬼怪。凭者无它,不过“诡秘”二字罢了。 敢在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面前玩弄诡秘伎俩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木沧海沉吟片刻,抬起一双血红魔眼:“这会,可是谁人都能参加?” “不,只有十宗之主才有资格,还得以帖子为凭。” 木沧海微微一怔,忽然会过意来,不由哼笑:“十宗之主?呸!老夫不在,他又从哪里找来的家伙冒充我这修罗狱主?” 冷笑几声,摇了摇头,斜瞥道:“怎么,传说中的《碧霞篆录》又现世了么?事隔近十年,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这事上头。” 怎么十年前地狱三宗一起消失的旧事,也与《碧霞篆录》有关? 丁保和澹台王图一听得“碧霞篆录”四字,忙抖擞精神,竖起耳朵细听。 眼见谭阴阳目中微露诧异,木沧海嘿嘿一笑,抱臂道:“当年,我地狱三宗人数还都算得上昌盛,也是分庭抗礼,你师父的《阴阳路》因为是半路出家,与原本修习的阴寒功体相冲突,拿来唬别人可以,要对付我和城隍却差远了。我们三人谁也不服谁,明争暗斗,都想置另两人于死地。” “有一天,老鬼突然约我二人见面,说些三宗同出一脉,不可无主的废话。老子听不过,本想打完一架便走人,你师父却说,他若有能耐光大圣门十宗,十五年之内,彻底压过甚至消灭黄金八姓,便让我二人奉他为主!老子还以为老鬼得了失心疯,不料他却一本正经地说,让圣门十宗苦寻近千年的《碧霞篆录》即将被他找到,若有《碧霞篆录》在手,以我十宗之能,一旦摆脱繁衍的藩篱,经过十五年繁衍生息,天下何人可敌?到那时,黄金八姓又算什么鸟东西?” “他说,《碧霞篆录》的线索,便藏在某处。待他调查清楚,便通知我俩前往会合。拿到《碧霞篆录》之日,便是我等奉他为主之时。三人击掌为誓,那时我当他脑子不清楚了,暗里进行布置,打算一举吞并阴兵流的势力,以图壮大。料想城隍那厮也应是如此。” “谁知一个月之后,老鬼遣人捎来了口信,要我前来出云观会合。我兄弟二人,当年还有几十个徒子徒孙,便在山下布置妥当,就算真要一战而决也不怕,然后才二人一起上得山来,瞧瞧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谭阴阳摇头:“先门主生前,从未与我提过《碧霞篆录》四字。” 木沧海冷笑:“只怕他因此吓破了胆,这辈子连提都不敢再提。” 他言多轻蔑,谭阴阳心中不满,却因事关重大,只得按捺性子听下去。 木沧海顿了一顿,冷笑道:“我兄弟二人施展轻功潜入出云观,花了几天工夫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连个屁也没找着。这出云观里除了乱七八糟的破烂经书,连副春宫图、小黄册也不见一本,哪有什么专门教人生儿育女的《碧霞篆录》?我二人只差没将地皮掀开,当下直觉是上了老鬼的当。他想要调虎离山,却没料到我兄弟二人竟然倾巢而出,来个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谭阴阳冷笑几声,一竖拇指:“老狱主真是铁打的算盘,一点亏也不肯吃。” 密室内,澹台王图撇了撇嘴,不屑点评道:“这木沧海说得冠冕堂皇,若非想独占《碧霞篆录》,何须兼程赶路,较约定时间提早上山?一旦在观中遍寻不着,又想设下埋伏,趁机消灭谭阴阳的阴兵流……啧啧,这妖魔鬼怪三宗之人行事,果然跟扁鹊堂、女帝窟他们不同,阴损卑鄙,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丁保正暗自点头,却听她末了又道:“不过那种情形若换做我,怕是也得这么做,才觉妥帖。” 丁保顿时无语。 大殿内,木沧海对于谭阴阳的讥讽,丝毫不以为意,嘿嘿笑道:“我算什么?比起你那死鬼师父,老子可差得远啦!” “我在观中待了几天,百无聊赖,正想找点什么乐子,某夜却发现一桩妙事。两拨人马分作两路,其中一路从山下的水泊边杀将上来,另一路却从山上缠斗而下,双方显然无甚关连,却在出云观附近撞了个对面。” “山下来的,是一伙十余人围杀一名使单刀的少年。那少年年纪不大,相当悍勇,原本在山脚下时追兵尚有二十来人,每绕过一坳便教他杀去几名,一条山路弯弯曲曲且战且走,杀到半山腰的出云观时竟只剩下了一半。” “从山上杀下去的这一拨,却是一名青袍白面、书生模样的高瘦青年,持剑追杀两名江湖客。那青年剑法不俗,出手狠厉,只是看不出来历。他追杀的那两人都是宣化城的有名的江湖耳目,天下排名前五的包打听,据说还做官府的生意,属于黑白两道都有人,一般人不敢也不肯得罪的那种人!” “我一看,敢杀江湖耳目,这太有趣啦!于是让我小弟守在观里,自己施展轻功潜至左近,听他们到底闹些什么。” 木沧海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忽然自嘲一笑,摇头道:“那时,我便应该察觉不对。只是他们的武功太低啦,我全没放在心上。唉,现在看来,混迹江湖,最忌‘托大’二字。”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年之前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兵之始(一)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兵之始(一) 木沧海垂眉耷眼,指叩白骨王座,十年之前的那段骇人秘辛,娓娓道来…… 宣化城被追的那两个江湖耳目、包打听,乃是吃四方饭的情报贩子,本不以武功见长。《+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二人被青袍书生一路追杀,无不披创沥血、伤痕累累,好不容易夺路逃入林间一小块空地,突然见四周密丛环阻,竟已无路。 这二人中落在最后的那一个受伤最重,眼见自己逃脱困难,为了不全部挂在这里,不顾一切反身扑上前去,想要阻挡一下。青年书生反手一剑,穿心而过,才又血淋淋地拔将出来。 余下的那一人左腿本已受创,尽管兄弟舍命为他拖延,毕竟未能及远。 他拖着伤腿奔出数丈,终于还是脱力坐倒,挣扎几下,再也起身不得,就着皎洁月光与青年书生遥遥对峙,满是血污的脸上恨火炽烈,咬牙投来一双溢血红瞳。 月下,青年书生剑尖指地,一路滴血而来。 木沧海这时才看到,这青年书生模样生得相当不凡,端端正正,隐隐还有一股出尘之气。 年龄倒是看不出来,二十几到四十几之间皆有可能,这种感觉,让人非常奇怪。 余下那人悲愤怒嚎道:“你……你出身天下一等一的名门,行事却如此毒辣!我兄弟二人与你往日无仇,今日无冤。买卖完毕、银货两讫,何须杀人灭口?” 青年书生冷笑:“你们是卖消息的,能卖给我,自然也能卖给其他人。我还须借你们二人首级一用,不把你们‘宣化三鼠’中那位龟缩不出的猫老大引将出来,我这货买得终究不安心。” 余下那人悲极怒极,仰头大笑:“你前前后后共向我们兄弟三人买了一百多条杂乱消息。每一条看起来都很普通,而且彼此全无任何联系,你便是让我们再卖也得有人肯买啊!还是你每回向人打听消息。便要将这人灭口,反复不休?我兄弟三人与黑白两道无数人做买卖。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府也没少打交道,却无一如你……如你这般冷血残毒!” 木沧海藏身林间,细听他二人对话,暗自揣想,看来这青年书生找的东西相当不凡啊,为了保密,不仅将消息化整为零,分为上百份。还细细掩饰,弄成普通消息,而且,为此,身为一等一的名门子弟居然不惜灭口杀人…… 难不成,是跟《碧霞篆录》有关? 嘿嘿,争什么?凭你们这几手见不得人的玩意儿,争来争去,最后还不都是老子的?”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袭来。林间群鸦扑簌簌地拍翅惊起,木沧海感应杀气,心头一阵不祥。见一条人影大步而来,以他夜间视物如白昼的修罗魔眼,竟不知此人是何时到来,又从何而来。 来人衣衫破烂、长发披面,模样虽狼狈不堪,依稀能看出原本装扮浮夸,大腹便便,不是惯常飘泊的江湖客,倒像是员外富家翁。 他走路的姿势也十分怪异。每一步跨出的距离相当,节奏很稳。但是略显僵硬,似是手脚不灵。便如僵尸一般。 却听余下委顿在地的那人一声惊呼:“老大!”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撑地而起,一跛一拐的,奋力朝那人奔去! 木沧海心中一凛:“原来是猫老大!与他做了几回的买卖,今日才知是竟是这样一个胆大仗义的主儿。赤手空拳的,也敢回来搭救自己的二位兄弟。” 青袍书生持剑不动,好整以暇,冷冷笑道:“好啊,猫老大,有种!我还没去寻你,你倒自己途上门来啦!也好,今日咱们做个了断。” 余下那人一边拖命前行,一边回头大叫:“老、老大快走!这厮武功奇高,先前都是骗我们的……” 话未说完,忽地“嘭”地一声,整个人身体周边迸出一层血雾,像是被抽筋扒皮碾碎骨头一样,烂泥般软了下去,整个人化作一滩被炸碎的稀烂血肉,死得不能再死。 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缓缓而来,肥胖员外般的猫老大。 猫老大慢腾腾地收回右掌,毫无焦距的冷飕目光,扫在了木沧海和青年书生脸上。 木沧海嗜血残毒,平生杀人无算,引令修罗狱,摸爬打滚了大半辈子,对莫名危险极具灵感,瞬息间一股寒意掠过心头,却是自他艺成出道以来末会有过、压迫至极的逼命之感,竟生出了暂避其锋的念头。 而那青袍书生看起来年纪不大,修为、历练均不及他,但迟疑不过一瞬,突然点足倒退,飞也似的掠出林间空地! “好明快的决断……可恶!” 木沧海本还在迟疑,见他二话不说立即走人,吃惊之余也跟着要离开,岂料原本动作僵硬的猫老大倏然抬头,披面乱发中射出两道青荧冷芒,空洞的目光犹如鬼魅,仿佛盯上了他,步履平缓,足尖擦擦磨着地面,一滑七八尺,保持一个独特的节奏,径直朝木沧海而来! 修罗狱主木沧海是当时外道上一等一的万儿,而那猫老大不过是个土财主出身、走报机密的情报贩子,两人武功天差地远,若在平日,恐怕连让木沧海弹弹手指头的资格也没有。 然则,此时赫见猫老大缓缓走来,木沧海心中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打……打不赢!这个家伙……老子不是他的对手!” 纵横邪道十余年、大小会历百余战的喋血生涯,将木沧海瞬间萌生的求生本能与经验判断浓缩成一个字,足以决定生死关键的一个字。 逃。 此生头一次,凭名能让婴孩止哭、用手能将活人折磨成走肉的木沧海,选择了不战而逃。 这个决定拯救了他的性命,却无法拯救其他人。 好巧不巧地,从山下追杀少年的那拨悍匪,恰恰在此时闯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另一拨援兵,人数在黑夜中难以算清。 一遭遇直冲直走的猫老大,但见他双手连挥,嘭嘭嘭嘭,一个个血葫芦般软下,手下无一合之将,顿时掀起一场一边倒的恐怖屠杀…… 木沧海苍老低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伴着呢喃似的缓慢语调,很难想像老人所描述的简直是一幅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在那个充斥鲜血哀嚎、没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夜里,出乎意料地有着皎洁的月色,仿佛是一出刻意为之的讽刺剧,一切荒谬的情境似都满溢恶意,令人不寒而栗。 谭阴阳身子微微前倾,双掌交叠,垫着骷髅下颔,仿佛被木沧海话中的魔力所慑,喃喃道:“那……是什么?是什么东西,改变了猫老大?” “十年来,我几乎夜夜都梦见那一晚,又回到那个的月下林地,不断思考你这个问题。” 木沧海低声道:“没人告诉我那是什么,我也再没有机会问一问你那死鬼师父。” 老人淡淡一笑,垂落稀疏银眉:“说不定,不是什么东西改变了猫老大,而是猫老大变成了什么。” 密室之内,丁保和澹台王图听得面面相觑,他们二人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天兵不是八年前才第一次出现的! 就在十年前,出云观旁边,已经有天兵出现了! 而且,这个天兵听起来似乎跟现在有些不太一样,但能吓退木沧海,比之天兵老矢、天兵胡箭、天兵伍梅看来都要恐怖厉害得多!只是,怎么从未听说过有此事! 二人默默不语,消化这事带来的冲击时,木沧海继续往下讲述了起来: “那夜非常诡异。我施展轻功,原本已逃离了现场,让追杀持刀少年的那一伙去面对猫老大那个怪物。但不知为何,后来我又忍不住折了回去,才发现那抢先逃走的青袍书生也回到现场。” “他提着鲜血淋漓的长剑,躲在树丛之后窥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迸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光芒,原本有些出尘之意的面孔扭曲狰狞,便如恶鬼上身一般。你如身在现场,或许会发现我当时的表情也与他一样,因为极有可能,我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上。倘若……倘若能控制这种力量,制造出一群如猫老大那样的鬼东西,还要什么劳什子《碧霞篆录》来繁衍生息,还要等什么鬼十年二十年?当下就能轻轻松松一统十宗、灭杀八姓,就算要打天下、做皇帝,哪有什么办不到的?想那猫老大不过一乡绅土霸、钻营之徒,武功稀松平常,但这时却宛如化身天兵天将,无敌战神,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完全无视对方攻击,一掌拍烂一个,就跟砸西瓜一样,两拨二、三十人就这样成了一滩稀烂血肉,无一生还。” “只是,我和那书生都想错了另一件事。” 木沧海冷笑:“那猫老大并非战神,而是杀神。杀神掌下,绝无活口!” 那场惨烈的屠杀,转眼便到了尽头。 除了那身手娇健、应变奇快的持刀少年之外,意外闯入林地的数十人全都完蛋大吉。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兵之始(一)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兵之始(二)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兵之始(二) 持刀少年充分发挥了他对付追兵的灵活游击战术,藉由地形与尸体的双重掩护,在猫老大恐怖直接的追击下苟延残喘,居然暂保一命。《+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继而,疯狂的杀神转头寻找新目标,木沧海才惊觉一切都迟了,自己已与最后一线生机失之交臂。 面对刀枪不入金刚不坏的猫老大,纵有百般本事却也无从施展。没办法,连同那名勇猛绝伦的持刀少年,还有不知在琢磨什么的青袍书生,三人在极其荒谬的情况下,不得不并肩作战,一起夺路而逃。 被逼到一处山隘前时,俱已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嚓嚓嚓,催命似的,猫老大一步近丈,加快了节奏,逼将过来,不时如兽一般仰头嚎叫,似挣扎,又似发狠,宛若恶鬼附身。 危急之际,持刀少年狂气发作,不要命似的猛冲上前,一人一刀硬敌住猫老大,疯狂凶狠的程度一瞬间竟压倒了双掌如雷锤般的杀神,竟自相持不下。青袍书生这时,抛下断剑,纵身一跃,跳下断崖。 木沧海愕然:“这小子心计深沉,怎会轻易寻短?” 探头一望,才发现他抓着一段粗藤跳落,非是求死,而是求生,不禁气骂:“你姥姥的熊!这小子有一套!” 见持刀少年兀自顽抗,真个是勇悍绝伦,想起一路多亏他奋力抵挡,不则三人决计支撑不到崖边,忽生爱才之心,手臂暴长,抓住少年背心往崖下一扔,旋即一跃而下! 呼呼风啸之间,只听崖顶的猫老大仰头狂嚎。似是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对月嘶吼。 崖下约四五丈处凸出一小块岩台,木沧海等三人摔在岩台上。尽皆晕厥。 木沧海毕竟修为最深,最早苏醒。检查周身伤势,所幸并未伤及筋骨。抬头朝上一看,杀神般的猫老大已不知去向。 以木沧海的轻功,当时要离开岩台是轻而易举,但他心里痒痒的,想要弄清楚青袍书生到底找的是什么稀缺宝物、又与猫老大的变身发狂有何关连,最不济,究竟是不是《碧霞篆录》……却需要更多的耐心与刺探。 木沧海不动声色。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假装伤重昏迷。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袍书生终于醒来。他的断剑已然失落,便拾了一根尖锐粗枝聊作防身、撑持之用,一拐一拐摸近木沧海身边,不敢贸然来搭脉搏,只观察胸膛起伏的规律,冷不防举起尖枝,朝木沧海心口插落! “住手!” 喝阻的是那名持刀少年。 之前一直没听他说过话,此时一听。木沧海竟觉得这少年嗓音磁厚,绝对不是少年的声音,应当在三十岁以上。顿时心中大讶。怎么这两个小家伙一个比一个古怪,若不是正在闭目装昏,真想睁开眼好好看看他究竟是少年还是壮年! 持刀少年落崖时握紧钢刀,并未脱手,此时随意往地上的藤蔓一劈,青袍书生顿时不敢妄动,慢慢放下高举的粗枝。 持刀少年冷然道:“你与这人有仇?” 青袍书生冷笑回道:“怎么,你与他有亲?” “我不认识。”少年淡然道,“你杀人还要不要第三个理由?” “天真!”青袍书生冷哼一声:“黑衣夜行。会是什么善类?此人的武功远高于你我,一旦苏醒。我俩便任他宰割。你不想要命,我还舍不得死。” 说着举起尖枝瞄准木沧海颈侧。又要刺下。 “我说住手。”持刀少年道。 青袍书生“啧”的一声,手上用劲,忽觉颈项冰凉。 身后,持刀少年手持钢刀架着他:“若非此人,你我已死在那怪物的掌下。你若要杀,改天再杀罢,今日你动他不得。” 青袍书生冷笑了声,放下树枝,缓缓亮出双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 “你要记住,今天这面子只卖于你,非为旁的。” “我还不知你我有这等交情,你是与我手里的这位兄弟相熟罢?” 持刀少年收起钢刀,冷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贵我两家还算是仇寇。若非看在今夜并肩作战的份上,我不介意多砍你一枚脑袋。” 只听青袍书生笑道:“是么?比起我来,你们家的那些个衣冠楚楚的叔伯兄弟更想要你的命。今晚领头杀你的那个,是你三哥手下的第一号疯狗,你三哥带兵,他就在兵营附近当匪,相得益彰、配合默契。嘿嘿,你们家这在官场上的清誉,原来就是这么来的。唉,挺不容易啊你,过刚易折,你这般才情抱负、文武兼备,偏生又爱出淤泥而不染,最是招人忌恨,啧啧。” 持刀少年沉默不语。 被猫老大掌缘击碎的左肩早已痛得没有知觉,但这人的话语却仿佛是冷锐的钢针,不费力气便刺中了他坚硬镗甲之下的滚热心肠。 “唉,我也差不多。从小到大,顶上有个出类拔萃、剑艺超卓的优秀师兄压着,师父又是老而不死,昏聩糊涂。软硬一夹,一世人都甭想出头。嘿嘿,好不容易等师兄练功出了岔子,结果你猜怎么着!老不死居然选了师兄的儿子做家主!老子算什么?天赋第一智计第一的家主小师叔?给人擦屁股当保镖的奶妈子?我去你妈的!”青袍书生狠狠骂道。 “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一样。”持刀少年断然摇头。 “别不承认。你家的那些尸位素餐的伪君子也好,我师父、师兄也罢,他们都是一类货色,胸无大志,贪生怕死,卑鄙胆怯,只懂得守成而不知变通,所以畏惧我们!自己却不敢承认这一点。所以你会被自家尊长派人暗杀,我合该被师父师兄三番五次打压,永无出头之日。” 青袍书生突然激动起来,猛地回头,冲着夜风卷动的黝黑崖底一振袖,尖声怒吼:“你服气么?你甘心么?为什么像你我这种天之娇子,生死存活、富贵荣辱,却要由这些肮脏糊涂的人来决定?你看不惯家人骨子里的虚伪肮脏、鱼肉百姓而连说的权力都没有?我他妈门中天赋第一智慧第一却从来没有被考虑过家主的位子!这是谁的安排,这他妈是什么道理?!” 持刀少年依旧沉默着,背后的刀创、肩头的伤患却开始隐隐作痛。 青袍书生转过身来,目里迸出精芒,定定望着他:“我有一条破旧立新、掌握命运的奇险富贵,你想不想一试?” 持刀少年抱臂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炯炯有神的双眸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你我连朋友都说不上,为什么找我?” “若说是有缘,你信么?”青袍书生一笑,“好歹今夜,我俩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一回了,你说是不?” 持刀少年笑了,笑容便如他的快刀一般飒烈豪迈:“得了吧,你不是这种人。” 青袍书生闻言,仰头哈哈大笑。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止住笑声,看着面冷似铁、抱臂如铸的少年。 那张黝黑的年轻面孔一丝笑意也无,只是冷冷看着他。 “因为你和我,原本便是同一种人。” 青袍书生低声道:“你我是非凡之人,本就该做一番大事业,可惜却生错了时代,注定要在那些位高权重、但又平庸无能的人底下折腾,年年销磨、岁岁兜转,最后成为一柄生锈的钝铁,谁也不会记得,你是一柄耀眼锋锐的神兵。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就算赌上这条命,我也决心要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贯至尊恶道,为天下万民计!” 持刀少年蹙眉道:“你的恶道是指?” “如果我说是绥平四海、开创太平盛世,你信不信?” 持刀少年脱口道:“这也算是‘恶道’?” “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个太平之世,不是从断垣残壁间建立起来的,每一位终结乱世、开创太平的帝王将相,双手均染满血腥。你以为太平盛世到来了么?在我看来,太平之世从来都没降临过。它一直在门口徘徊,只差一步,伸手便能触及……这看似不费吹灰之力的咫尺距离,看近而实远。随着光阴逝去,停滞不前的目标其实就是越来越远。” 持刀少年皱眉:“我承认,这世间蝇营狗苟之辈或许不少,但如今天下已有七十几年未动刀兵,勉强算的上太平吧。” “通通都是假象!你可知南北屯重兵,每年须耗用多少军费?唐家盘据北疆、苏家占据南国,岁岁无一两白银贡献,反而向朝廷拿钱养兵?东海诸府,澹台、淳于,各怀异心,一朝生变,要牺牲多少军队才能弭平?更不用说西方还有那头哥舒狼,白马建国以来已经先后造反三次,白家杀之不绝,便只好以钱帛抚慰,你可知道,单只每年的这笔抚慰之资,便要毁掉多少家庭,累死多少百姓?这事杀的人,造的孽,丝毫不逊开疆辟土,兴兵打仗!” 青袍书生振衣而起,尖声喊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兵之始(二)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兵之始(三)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兵之始(三) “要杜绝这些忧患,没有一件不需要流血。《+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有时甚至得用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才能换来成果,你不愿杀人,那便什么也办不成。街头巷尾的说书人不会告诉你,太平盛世其实是用鲜血换来的,但不管你知不知道,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持刀少年皱眉:“你心中的太平盛世,究竟是何模样?” “很简单。” 青袍书生神态自若,从容道:“兵出西域,踏平异族,令南苏、北唐撤除封号、缴出玺印、纳归兵权,所在府大小官员改由朝廷指派,一如其余各府,统归朝廷管辖。黄金八姓降为白身,打破四种姓制度,与庶民同等。最重要的是,天下武林诸门派各自解散,狩刀缴剑,盐铁收归国家专管专卖,平民百姓除了农具,不许持有或铸造武器兵刃,违者不赦!” “到了这一步,天下再不需要世袭罔替的镇国将军,须予以拔除。任内效忠朝廷者,使归故里,做一田舍翁,骄悍不驯者,借其首脑一用,以儆效尤!兵权复归皇帝陛下,四方无患,令大部分将士卸甲归农,致力生产。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 他想也不想,一口气说完。 持刀少年无比震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若你和我生错了时代,咱们便让这个时代反转一下,如何?” 持刀少年闻言,电目微抬,眸中射出精光。 青袍书生笑着,泼啦一声,似从怀里抖出了什么物事,迎风道:“你可会听过,什么是‘金刚不坏、撒豆成兵’?” 木沧海想起先前那位包打听死前的零星话语。再与青袍书生之说相印证,更加确信自己猜测,这厮知晓的秘密定然与猫老大的怪状有关?最不济。也是跟《碧霞篆录》相关!甚至有可能,这两者根本就是紧密相连的一回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手中此刻拿着的,应该就是藏宝图之类的重要讯息了! 一念及此,木沧海翻身跃起,伸手喝道:“拿来!” 红灿灿的邪眼一睨,不禁微怔。 青袍书生与持刀少年早已摆好接敌的架势,而青袍书生手中所扬,不过是一条陈旧的搭膊而已。 “早跟你说了。”他转头对持刀少年一笑,“这人不是简单人物。一有机会便该下手。眼下可就麻烦啦!” 木沧海出道十余年,向来只有他阴人,不料今日却被一名江湖小辈算计,怒极反笑:“你不容易啊!乖乖将那物事交出来,老子留你一条全尸。” 谁知青袍书生只一耸肩,竟是毫不在乎,笑顾少年道:“这样也好。杀了这人,当作咱一起入伙的投名状,我把这个倒转时代的惊天秘密与你共享,从今而后。由我们来亲手开创自己的时代!” 木沧海忍不住可怜起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来。 如他俩非是第一天出江湖混的傻鸟,听到“修罗狱主木沧海”七个字的一瞬间,应该会开始后悔自己打娘胎生出来。 纵横邪道十余载、足令天下武人闻风丧胆的木沧海一向不会错过这样的场面。 “……自我木沧海出江湖以来。这是头一回,有人要拿我的脑袋做投名状。” 他抱臂冷笑,潜运阴寒内劲,皮肤下隐隐透出一股青气,浑身肌肉一束,骨骼喀啦作响,整个人看起来突然变瘦变长。 皮肉绷紧之后,毛发似也随之根根竖起,宛若钢片尖针。 明明面目未变。五官却因贴肉露骨,口鼻更加突出尖长。眼尾斜开,眼瞳里闪烁着橙红异芒。半人半鬼,犹如修罗厉魔。 这下,也不用问是哪一位木沧海了,普天之下只有修罗狱的大狱主运功到极致,会是这种德性! 就连他那位亲弟弟木秋涛,也仅能骨爪锋利,激发不出毛发如钢针! 青袍书生与持刀少年对望一眼,俱都变色。 想像指爪入肉的那股温热黏滑,木沧海的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异样的兴奋。 他的指头因长期分裂骨肉、刀甲等,指甲弯如鹰爪,厚黄滑亮的角质增生,与指肉嵌合得异常紧密,第一指节长得吓人,指尖扁如铲、尖如钩。指头摩擦之间,竟发出骨角一般的嚓嚓声响,令人不寒而栗。 “在老夫‘修罗白骨爪’之下,无有全尸!” 他说话如咀嚼,滋滋有声,口涎自牙间不住淌出,绷紧的嘴角面颊依稀浮出一丝扭曲残忍的笑意,橙红交闪的瞳眸狰狞如异兽:“这是我给你们的唯一好处,报上名来!便是尸骨无存,衣冠冢上也好写两条姓字。” 青袍书生面色苍白,全身微微发抖,木沧海本以为他吓傻了,岂料书生突然纵声大笑,久久不绝,片刻才道:“名字么?本大爷叫赵钱孙李,你记好了。” 持刀少年扛刀上肩,似觉无聊,冷笑:“我叫王二麻子。这样可以了吗?” 说着,啧的一声,迎风舞刀:“枉你是邪道上成名人物,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木沧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错愕之余,一时竟忘了动手。却听青袍书生冷道:“你是必死之人,便将姓字说与你听,又有何用?” 转头笑顾持刀少年:“你还说这不是天意?这厮是当世恶人,本领强得很,杀他不单是替天行道,也代表你我合当如此,大事必成!” “夸口!” 木沧海狂怒已极,十指如钩,“唰”地一声,直取青袍书生咽喉! 他毕竟身负惊人艺业,非是两名初生之犊可比,那持刀少年虽是扛刀斜眼,模样轻狂,视线却始终不离半人半鬼的修罗狱主,一见他眼神倏变,立时回刀出手。却仍是慢了一步。 全身青皮刺发、突吻如兽的木沧海扼着青袍书生的脖颈,一瞬间越过少年身畔,直直向前劈出的钢刀顿时落空。斩砍得地上凸岩一阵火星飞溅—— 持刀少年的刀艺曾得高人指点,眼见这一刀全力施为却骤失目标。劈空的刹那间体势用老,持刀的右臂竟“喀啦”一声,暴长寸许,单膝跪地、霍然回转,强大的腰力甩着刀臂飕地旋扫而回,以不可思议的方位与速度,挥向木沧海的背门! 可惜人终究快不过鬼怪。 木沧海去路不变,头也未回。钢刀明晃晃的刀口只来得及贴背掠过,削下的衣布里混着无数粗硬刚毛,却未能稍阻木沧海之势。 青袍书生失了断剑,手无寸铁,一手抓着扼在颈间的狼爪,另一只手里揪紧那条陈旧的灰布搭膊,被叉得双脚离地,一路被推途至岩台的边缘,“泼啦”踢落几块松动土石,身子竟已悬空。 持刀少年的回旋刀式牵动伤处。创口爆裂,背上渗出大片乌渍,勉强咬牙拄刀。发是朝二人奔去,大喊道:“放……放开他!” 木沧海放声大笑,回头狰狞:“你确定?” 正欲松手,蓦地右臂一阵激痛,忍不住仰头嚎叫,双膝跪倒于地,手掌一沉,却被书生的重量拖倒,半身直被拖出岩台。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好不容易回神。穿过雨帘般汨汩而出的冷汗望去,木沧海发现自己的右前臂被一支泛着黄铜暗芒的奇形铜钱锥贯穿。 那铜钱锥形似钴杵。横剖面是四边凹陷的四角菱,形似方孔铜钱,锥身却像织布机的梭子,两端尖细、中段圆鼓,入肉时无比锋快,一经搠入便紧卡着伤口不出,凹陷的方孔铜钱菱面,以难以想像的速度放血—— 不过须臾间,木沧海已被放掉近一只海碗的血,全身精力飞快流失,青气褪去的唇面一片惨淡蜡白。 疲痛交煎之际,木沧海忽然明白:原来这柄铜钱怪锥始终藏在那灰布搭膊里,以青袍书生的心机城府,能不加思索便扔去断剑,必有更好的武器防身。 此时他大半身子滑出岩台,又被青袍的重量一拖,眼看要跌下断崖,蓦地踝间一紧,持刀少年及时扑至,双手牢牢抓住。 “先杀了他!” 崖下,青袍书生大叫:“莫教他爬将上去,你我只是个死!” 持刀少年双手死死握住木沧海的脚踝,背上金创迸裂,肩头碎骨渣破肤,鲜血汩出,依然阻不住下坠之势,脚跟抵地,三人缓缓往崖边滑行,松动的土石不住滚落。 “我匀不出手来!” 持刀少年低吼着:“要……要掉下去啦!” 青袍书生怒道:“一刀将他钉在地上!既能杀人,亦能攀附!” 持刀少年猛地会意,压低重心屈坐在地,以单臂牢牢钳住木沧海的脚踝,左手回过身去,往地上摸索着钢刀。 青袍书生正欲催促,木沧海忽然睁开眼睛,眸中橙红异光一闪,面上青气大盛,狞笑道:“你道这样,便能杀得死修罗狱主木沧海?” 缓缓提起被怪锥贯穿的伤臂,仿佛不复有痛觉,将青袍书生的头脸提高些许。 饶是青袍书生心狠手辣,也不禁看得呆了,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般坚忍之人,猛地一咬压,冒险转动杵锥,听伤处血肉唧唧作响,狠笑倒:“鼎鼎大名的修罗狱主木沧海,自然不能就这么平白死去。我本想给你爽快一刀,是你自个儿要尝这些个零碎苦头。” 木沧海却恍若不觉,肌肉绷束成团,缓缓提臂过顶,直至两人四目相对,才冷蔑一笑:“你若没有别招,老子便要拧断你的脖子了。” 青袍书生咬牙道:“这招如何?” 一按握柄机簧,“嚓、嚓”两声,两条尖刀突出木沧海的上臂,刃上稠黏腻滑,竟分不出是血是肉。 他本拟这魔头就算没当场痛死,也该痛晕过去,岂料木沧海只是冷冷一笑,眸中红瞳森冷,狞笑着说:“你可知道,我修罗狱绝学练到极致,不但能练成这一双稀世魔眼,运功更可抵御刀剑拳掌、疼痛毒患,甚至于令伤口加速痊愈,还能拥有强韧如野兽厉鬼般的生命力?我这辈子不知道受过多少次穿胸破肚的伤了,伤我的人俱都死去,老子还好好的活在世上!” 仿佛为了炫耀自己还有一臂得自由,张爪重新掐住青袍书生之颈,却未运劲将他捏死。 青袍书生双手分别攀着狼爪、杵锥不敢放,视线越过眼前的煞星木沧海,朝他身后疵目大叫:“快……快!一刀钉死了他,快!” 木沧海心中一凛:“莫非那使刀小子还有余力?” 急急回头,但见持刀少年正抓着他的脚踝苦苦支撑,哪里还能造次? 猛然醒觉:“不好,又中计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兵之始(三)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兵之始(四)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兵之始(四) 木沧海醒觉之时,一大蓬炽烈的火星瞬间吞噬了他的头脸,也不知青袍书生做了什么手脚,想来自与那柄怪锥脱不了干系。《+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木沧海顿时闭目惨嚎,身子不住扭动。 青袍书生想藉机攀上岩台,木沧海暴怒之下,拼命往崖下猛一挥臂,青袍书生的背脊重重撞上岩壁,口喷鲜血、单手松脱,身子宛若失控的纸鸢般向下滑落,一路朝下,直铲得壁上飞沙碎石喷溅而下,连木沧海也跟着滑出断崖。 至此,支撑着三人重量的持刀少年再也承受不住,仰坐着被一路拖到了岩台边,背上肩上的裂创在地面上拖出一条殷红血线,还不及松手,已被惊人的下坠之势扯落悬崖。 顷刻间,藤碎尘卷之间,三人接连坠落,无一幸免…… 谭阴阳静静聆听着,密室中的丁保、澹台王图二人亦然。 亲口将这惊险一幕娓娓道来的木沧海,并不是什么幽魂鬼怪,显然当年坠崖并未要了他的命,那两名年轻人也可能还活在世上。 谭阴阳十指交叉,垫在硕大骷髅头套的下巴处,半晌,才收起了微微前倾的身子,喟然道:“老狱主固是本领绝高,险中求生,那两个人却也极是不易。” 这话他冲口而出,并未细想,说完才觉不妥,其中有许多能拿来大做文章之处,难免落人话柄。 木沧海却只一笑,淡然道:“是不容易。没能收拾这两人的性命,十年来我时时扼腕,说不定……现而今要杀他们,已是大大不易。” 丁保心里琢磨,十年的光阴弹指即过。那志向颇大的青袍书生和持刀少年,最终都如愿成为呼风唤雨的人物了么?他们是不是活着起出了那个足以倒转天地的大秘密,开创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时代?! 却听木沧海续道:“那片断崖却不比岩台。扎扎实实有二十来丈高,我一路翻滚而下。头颅撞上一块尖石,立时晕厥。待我苏醒,已然置身崖底,周围乱石叠垒、杂草丛生,那两名后生摔在一大片厚厚的草团上,身下血污汩溢,眼见是不能活了。我勉强挪动手指,只觉浑身筋骨剧痛。差点又晕死过去,知道是受了足以致命的重创,连忙运起了《修罗功》的十成功力,奋力催发,一刻之间,身上的外伤便已止血收口,生出新皮,摔裂的骨骼也逐渐开始愈合。” 丁保听得骇然,禁不住道:“狐狸姐姐,这《修罗功》究竟是什么武功?直是……直是比大罗金仙还要神奇!” 澹台王图不屑一笑:“什么鬼大罗金仙!我之前听我家中长辈提起过。《修罗功》那骇人听闻的瞬强体魄和自愈能力不过是寅食卯粮的邪术,功法本身具有致命缺陷,说到了底。还不如那双能明察秋毫的子夜魔眼来得神奇奥妙!” 谭阴阳似是也明白此节,出奇的没有争强斗胜,只淡淡一笑:“老狱主神功,久闻其名!果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木沧海却嘿的一声,默然良久,才摇头冷笑道:“我当年真是这样以为。如今想来,只能说是井底之蛙,可悲可笑。” “那时,我正运起《修罗功》疗伤。忽见不远处那两名后生动了一动,那持刀少年发出一声微弱呻吟。青袍书生却挪了挪指头,颤着手往地面岩缝间摸索。我福至心灵。伸手往衣内一摸,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觉动了杀机,等不了伤势愈合,以手代脚爬将过去,要将那青袍书生立毙于爪下。” 丁保好奇心大盛,连身负《修罗功》号称最不怕身体发肤之伤的木沧海都摔断了腿,那两个年轻人也真是命大,居然还有一口气在。 不觉喃喃自语:“都已摔掉了大半条命,还要贪图什么物事?木沧海又何以动了杀机?” 忽听一声银铃轻笑,澹台王图一抹小巧细额上的盈润汗珠,低道:“正是去了大半条命,那青袍书生才要拼死取得岩缝中的物事,木沧海也因此动念杀人。这样,还猜不出是什么?” 大殿中,谭阴阳思索片刻,抚着白骨扶手,沉吟道:“我见那青袍书生不是糊涂人,垂死之际仍欲得手的,必是救命之物。莫非……是老狱主的——” 木沧海挥手打断了他,冷笑道:“就算得手,难道立时便能救命?说到了底,此人乃是天生的贪婪,死到临头,仍旧是贪。我爬到他身前,一把揪起他的顶髻,冷笑着对他说:你不容易啊,都到了这份上,还舍不下这些。” 那青袍书生摔得只剩一口气了,满头满脸都是血,呼吸都吐出血唾沫子来,勉强开口道:“我……死……你……什么……都没……” 木沧海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忽又冷笑起来:“命悬一线时,你看人、看事,还能不能如此犀利准确?我是在乌龟窝里苦苦龟缩到了这第十个年头,终于有勇气重新踏足江湖了,才终于承认自己并不如他。我,当年却输给了一个决计不会超过三十岁的年轻人,而那时我一点儿也没察觉。” “为睹你那死鬼师父的压箱宝,我千里追踪,专程赶到出云观,所以决计不能空手而回……” 想起猫老大那魔神附体般的杀神之威,想起号令天下的可能,便再也下不了杀手。 “我剥去他喉管上的皮,掐着血腻腻的肌束肉筋,笑道:你若爽快招来,我便给你个痛快。修罗狱的苦刑号称森罗大千,此地纵无刑具,也能试上百八十种,识相的话,你也少受点零碎苦头。” 谭阴阳笑道:“据说这‘箫声咽’的苦刑十分难当,剥皮挑筋、掐肉束息,教人痛不欲生,偏又无损于声带,便是在用刑之际,当者仍能说话哀嚎。老狱主痛下杀着,想必是无有不招,尽得其秘了?” “看来,你那死鬼师父当真是什么都没跟你说。” 木沧海冷哼了声,继续道:“那青袍书生硬气得很,虽是惨叫不绝,却足足支持了一刻有余,一屁也没吭。老子火了,随手捏断他一条助骨,正要来个‘弹琵琶’时,忽听一把苍老的有些酸腐气的声音喊道:够了,到此为止。”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兵之始(四)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兵之始(五)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兵之始(五) “我虽无百里屠城‘杀尽天下穷酸腐儒’的骚情,平生也没少杀了啰里啰唆的文士,转身一爪,谁知竟尔落空。《+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回头才见那两名年轻人滑出一丈开外,两人均盘膝而坐、五心朝天,一名头戴文士巾的穷酸文士抵着他俩背门,三人头顶白雾氤氲,已至疗伤的紧要关头。” 木沧海会过无数高手,但那穷酸文士的动作之快,实是平生仅见,就算木沧海全盛之际,也明白自己绝无胜算,一时恶胆横生: “不趁此时杀之,哪天再撞着这名腐儒穷酸,岂非便是老子的末日?!” 顿时伸手往地面一撑,凌空探爪,径直朝着穷酸文士的天灵盖插落! 运功疗伤最忌横遭惊扰,轻则入魔走火,重则施受双亡,丁保听他一说,不由得心头火起:这厮真是坏得无可救药!那文士与他素不相识,这也要取人性命?还有那城隍阁的阁主、号称城隍爷的百里屠城,竟立誓要杀尽穷酸腐儒……这帮恶徒,实在是无法无天! 却听大殿之中,木沧海继续道: “……其时,我的‘修罗白骨爪’业已大成,连你师父那老鬼都忌惮三分,不然也不必订下这出云观之约了。谁知这一抓居然落空,我却连穷酸文士动了什么手脚也没看清,他兀自端坐不动。当此时节,只吓得老子脑中一片空白,三十六路白骨爪唰唰而出,进招连绵,直将那老穷酸当作了沙包拳靶,不敢轻易松手。” “越打,我却越是心惊,那穷酸文士一双肉掌抵住二人。运功疗伤,两腿正盘端坐,那么究竟是谁与我攻守拆解。有来有往?” “到后来,我索性连想都不敢再想。打算引得穷酸文士分心,白骨爪净往两名年轻人身上招呼,却仍伤不了他们一根毫毛。” “当时那场面,现在想来真是滑稽得很。在场四人席地而坐,下盘不动,其中三人专心疗伤,却只有我一人与一只……不,说不定是几十只、甚至几百只看不清的鬼手缠斗不休。斗得精疲力竭……而《修罗功》的寒阴功体逐渐受一股绵里藏刀的韧劲压制。” “嘿嘿,万万想不到,原来在交手之际,穷酸文士的内力已不知不觉透入我的四肢百骸,一面克制修罗阴功,一面……替我疗伤。” 大殿之中,“阴阳法王”谭阴阳不觉一凛:“什么?!” “那是我平生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木沧海冷笑,橙红交闪的异眸中掠过一丝疲惫:“就算是你现在问我,只要有一点机会,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活下去’。然而。被敌手以这等手法拯救性命,当下不禁有种‘恨不得死了好’的屈辱。然而,我当时却并没有任何别的选择。因为我连敌人是如何与自己交手都弄不清。在这场战斗之中,我并没有任意喊停的权利,只能身不由己持续着最初由自己所引发的无聊搏斗,犹如一具荒谬可笑的扯线傀儡……” …… 很快的,《修罗功》的致命缺点即将剥夺木沧海的行动能力,再也无法与那只看不见的鬼手维持攻守之间的平衡。 木沧海突然抽搐起来,整个人如风干的蝙蝠般缩成一团,倒在地上不停发抖。青皮刺发的奇特异相迅速消退,的身子显得既苍白又瘦弱。仿佛突然瘦了一圈。 诚如澹台王图的家中长辈所述,《修罗功》是一部寅食卯粮的邪术。 它惊人的爆发力与恢复力。乃是凝缩体内精元于一时一地,倏然迸发。不可长亦不可久。 使用过后,必须补充大量的食物,通常是新鲜的动物血肉,并佐以特殊的龟息深眠,才能恢复被凝缩挪用的生命精元。 历来修习《修罗功》者,无不残忍嗜血,这不只是因为心性改变,同时也是练功所需,难以割舍。 木沧海为迅速修补坠崖受创的身体,不惜超用体力,全身精元耗尽,生命飞快流逝,必须补充大量的营养。他整个人缩成干瘪瘪的一团,全身肌肤焦黄黯淡、皮皱形萎,嘶声呻吟:“血……给我……给我血肉……” 穷酸文士轻叹一声,垂首道:“练这种功夫,又是何苦?” 木沧海蜷着身子,痛苦万分,意识仅余一丝清明,忽觉身子轻飘飘一晃,周围景物竟已瞬变,原本崖底的那一大片荒林乱石俱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刺入骨髓的阴湿寒冷。 头顶上漆黑如夜,似有无数石钟乳垂落,栉比鳞次,蔚为奇观。 身下却是一洼碧莹莹的青绿水塘,水中荡漾着细小的幽亮蓝藻,衬与粼粼波映,仿佛天地倒转,光源却是自底下透出。 穷酸文士是活生生的人,非是什么鬼怪,自是他施展了绝顶轻功,眨眼将三人携来此间。 他先将两名年轻人浸入水塘,只露出口鼻呼吸,回头又提起木沧海的后领,也将之沉入水中。 那池水出乎意料的黏稠,略一搅动便发出唧唧声响。木沧海直没至顶,咕噜噜地吞进了大把腻滑的发光藻浆,正欲挣扎,忽觉藻粒入口如肉角,外脆内韧,一咬便迸出浓汁也似的浆液来,咀嚼起来有血膻之气,咽下后腹中饱足,如食生肉活血,体力竟隐隐恢复。 “这真是……天助我也!” 木沧海绝处逢生,大口大口吞食藻浆,一面潜运内力、活动筋骨,才发现这种奇特的青绿异藻不仅能提供大量的给养,恢复体力的效果甚于生肉鲜血,对伤处亦有神奇的疗效。 他浸得片刻,吞了满腹藻粒,竟尔沉沉睡去。 再恢复意识时,只觉腿骨已愈合大半,在池中悄悄踢动,似已无碍。 定睛一瞧,穷酸文士正盘腿坐在池塘边,双手按着青袍书生与持刀少年的脑门,三人身上不住窜出云霭似的滚滚白雾,显然还在疗伤。 木沧海心中骇异:“我不知睡了多久,连身上的伤口都将痊愈,决计不是一时半刻之间。这穷酸王八蛋若一路运功为他二人疗伤,不曾歇止,这……这是何其可怕的修为?!” 这是他平生仅见的高人,正寻思脱身之法,忽听一声朗笑,笑声中充满威严,明明口气平缓,依旧令整座岩窟隐隐震动,绿藻池上波纹潋滟,泛起阵阵涟漪:“兄台别来无恙,今日这一局,该算是我赢了罢?” 闻其声不见其人,木沧海心中暗自叫苦:“这人的修为绝不在穷酸文士之下。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楣,哪来忒多绝顶高手?” 穷酸文士叹了口气,淡淡道:“将军与令兄镇守边关,身系天下安危,却为老衲擅离职守,是我之罪过。” 那威严的声音沉默片刻,说道:“有家兄在,便不怕异族乘虚而入,兄台勿忧。” 大殿中,谭阴阳突然愕道:“等等,十年之前,与兄长一起镇守边关?那人……莫非是‘冰川红魔’唐家的第一高手,当代家主唐傲风的二弟唐惊天?” 木沧海冷笑:“你师父连这都没告诉你么?当日的那个人,如假包换,正是号称“血袍剑皇”的唐惊天!是不是唐家第一高手不知道,但这人当年确实是名列福不死江湖名人谱第十一名的悍勇存在!” 江湖名人谱十大高手,无一不是数十年来不倒的绝顶宗师级人物!而这位唐惊天能名列十一,绝对不是简单“高手”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实际上,在当世用剑人心目中,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宗师级存在。 谭阴阳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用剑的,所以饶是他自负武功,也不以为自己能够得着这位用剑大宗师的身手,摇头道:“老狱主当日的运气,可说坏到家啦,居然撞上“血袍剑皇”唐惊天这样的煞星。” 他这话倒非存心挖苦,是真的感叹木沧海运气不佳,偏就遇上了嫉恶如仇、杀伐果决的“血袍剑皇”。 谁知木沧海只是一声冷笑,半晌才道:“这算什么运气坏到了家了?真正杀千刀的坏运气,岂止是遇到唐惊天而已?!我沉在藻池里假装昏迷,心中盘算着如何全身而退。这死穷酸既与血袍剑皇论交,除了内力深厚,本事定然也不差,最不济也是福不死名人谱前二十的怪物,决不可硬拼!正好,他爱救人,拼着修为不要,猛灌内力救人,待他油尽灯枯之际,便是老子突围而出之时。” “果然要不了多久,死穷酸身子一斜,撤下手掌,脑袋从幽影中软软垂落,露出一张焦黄憔悴的老脸来,生得也没甚特别,倒是神气委顿,两只眼窝乌黑深陷,活像是中了什么成瘾的邪毒,与他那道貌岸然的口吻全不相称。甚至于比起我来,他倒更像是一个修炼邪功,吞食血肉的妖魅存在!而看他浮肿的眼皮,茫然无神的双眼,居然似乎还是个瞎子!” “我一看,心中可乐坏啦。任这死穷酸武功再高,内力耗竭,不过就一干瘪老头,加上双目俱盲,还不手到擒来?而‘血袍剑皇’唐惊天似是有求于他,与之订了个赌局什么的,投鼠忌器,自不敢轻举妄动。”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兵之始(五)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兵之始(六)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兵之始(六) 那场景想来极其诡异。《+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未名岩窟中,一洼绽着青绿幽芒的黏滑藻池,两位高人分据对面,俱都藏身于暗影之内。 池里,泡着三个半死不活的伤患,其中两名昏迷不醒,另一人却是暗藏鬼胎…… 唐惊天问老穷酸:“兄台不惜耗费真力,这两位可与你有亲?” “素昧平生。” 老穷酸回答:“倘若将军于道中遇见,救是不救?” 唐惊天沉默半晌,把手一扬,池中泼啦一声,持刀少年、青袍书生仿佛被一条无形索拉出水面,“噗通”一声,落入藻池另一头。 仔细一瞧,几支缝衣针大小的无柄针剑,分连着二人的头顶百会、背门大椎等要穴,不多时周身便窜出氤氲白雾,竟比先前还浓。 老穷酸微笑道:“唐兄文武兼备,不想更是医道国手,连唐家据说早已失传的‘剑丝诊脉之术’都学会啦。我看,这一局也不用再比了。” 唐惊天道:“兄台见笑了。剑丝诊脉失传已久,惊天自也不会。有兄台你打好基奠,我才能勉力救之一救。这二人日后若是知晓,有剑祖的‘三尺水’洗身、洗神,怕是还不知道怎么兴奋法呢?” 老穷酸摇头一笑,兴致缺缺道:“早与唐兄说了,我并不认识什么剑祖!” 唐惊天手中疗伤,口中不停道:“兄台若不是剑祖,那如何能够先后两次在剑术中与我平分秋色?而且,惊天一直感觉兄台并未尽全力,所以千里迢迢追来,誓要与兄台真真正正赌斗一局!兄台如今内伤严重,我可以照护你痊愈。你我再战!” 老穷酸叹了口气,并未接口,不知是内力耗尽。还是兴趣缺缺。 木沧海听到这里,一颗心已沉到了谷底。 “三尺水?剑祖?这老穷酸莫非是……是天下剑道第一人。名列福不死江湖名人谱第五名的‘剑祖’宁无名!” 不禁摇头,差点笑出声来:“老子今日倒霉的程度,堪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怕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一下遇到了当世用剑的第一人和第二人!” 心一横,“泼啦”一声,窜出水面,白骨爪扣住那老穷酸的咽喉,另一手顺势拿住胸口膻中穴。将他遮在身前,厉声道:“唐惊天,识相的就别动!老子行出百里,自会将这老穷酸放回。你要胆敢追上来,老子便撕开老穷酸的喉管,将血放个清光,还你一条风干腊肉!” 唐惊天坐于水塘那头,尽管隔着一池碧莹清波,幽映粼粼,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只依稀见得半身浸于池水中的少年与书生身后,存有一条模糊不清的身影轮廓。 唐惊天静默良久,连老穷酸也没说话。若非单薄的胸膛犹有起伏,木沧海几乎以为自己抢了具干尸为质,心底掠过一丝不祥:“莫非老子走眼了,这老穷酸宁无名,对唐惊天来说并不是什么要紧货?” 忽听一声长叹,唐惊天叹息道:“像地狱三宗这般匪徒,杀了也就是了,兄台一念之仁,却将自己推入了险地。” 说着。袍袖一扬,扔破布似的掷出一条身长八尺有余的昂藏巨汉。那人身穿锦绿团袍、朴头官靴,脸上绘满油彩。面目难辨。巨汉落地滚得几匝,更不稍动,似被人封住要穴,昏迷不醒。 而在他脚下,还有一人,一身破破烂烂的盔甲袍衫,脑袋上顶着个硕大恐怖的骷髅头套,头顶白毛飞扬,模样十分骇人。 木沧海浑身僵硬,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两人他非常熟悉,却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那满脸油彩身穿锦袍的巨汉,正是城隍阁的阁主百里屠城,而骷髅头套白毛乱飞的自是阴兵流的冥主“阴阳法王”谭阴阳。 二人沦落至此,整个地狱三宗算是完了。 木沧海掌心冒汗,眼前一片漆黑,便是能生离此地,未来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老穷酸仍旧不发一语,唐惊天等了片刻,又道:“你我第一次论剑,我承诺未赢当输,所以我输了,说好的彩头你未取!第二次论剑我依然不胜,彩头你又不要!这一次,我闭关三年重新出来,定然要赢你!但在赢你之前,须得还回当年彩头,知道兄台最近一直在留心这三个败类,我便顺手替你捉了两个过来,是死是活归你处置,也算还了前两次论剑的彩头债!只是不曾想到,独独漏走的那一个,倒让兄台你身陷险地!” “你说今生不再拿剑,每次跟我比斗都是凭着口说意动,虽然高雅精彩,但未免也忒不痛快!怎样,若你撤去誓命,则天下无处不可作剑,像姓木的这种货色,眨眨眼也能砍成七八块!这样一来,既能保全兄台自己,又能让你我尽力一战,岂非两全其妙?” 木沧海听得冷汗直流,暗忖:“世间用剑的祖宗,剑道第一高手宁无名居然发誓不再提剑……这是天般大的秘密,足以震动天下武林,唐惊天你这么慷慨地说将出来,是存心要杀人灭口了。老子今儿,也真是太倒霉了!” 老穷酸默默无言,并不接口。 木沧海在十宗中辈份甚高,熟知武林掌故,心中一凛:“这宁无名也不知遭了什么变故,一点斗志也无,就像软柿子般可以随便捏!嘿嘿,若能探得他的剑祖绝学,就算成不了下一个宁无名,最起码那剑谱功法倒也是一等一的奇货可居。” 收紧指爪,在老穷酸鸡皮似的枯颈间刺出几滴饱腻血珠,邪笑:“无名兄,你随便与唐二将军问候几句,咱们这便上路啦!有什么话,路上再说罢。” 唐惊天缓道:“姓木的,你莫要逼我出手。” 木沧海冷笑:“我怕甚来?宁无名都在我手里,你动我,他先死。没了宁无名,你一个人独孤求败,岂不是寂寞如雪?嘿嘿,老虎既拔了牙,还有什么好怕?” 唐惊天淡然一笑,随手往青袍书生脑门一拍,“噗通”一声,将他压入池底,一指入水,依旧抵着书生天灵盖。 奇怪的是,那青袍书生齐顶而没,池面上却连一丝气泡也无,竟似不用呼吸。 要知道,藻池之水黏腻浓稠、浮力甚大,而唐惊天仅以一指压顶,青袍书生亦丝纹不动,绝不上浮,仿佛入定。 木沧海看出蹊跷,蓦然省觉:“他以一指渡入剑意真气,令这青袍书生闭窍敛息,毋须呼吸吞吐。” 冷笑:“好俊的剑意真气,因势利导、无孔不入,不愧是血袍剑皇。” 唐惊天疏朗一笑:“邪魔外道,也算有见识了。可惜此非什么普普通通的剑意真气,而是人称唐家剑法至绝至微、专克天下阴邪功体的《天山光明剑指》。佐以唐某数十年的内力修为,你所练的《修罗功》邪功,我一指便能破去,你不妨一试。” 从暗影中露出小半幅形容,身量高大,威武不凡,偏做一身布衣的装扮,只是剑眉斜飞,五络须鬓飘飘出尘,掩不住那股子凌然之气。 木沧海当然知道《天山光明剑指》据说与地狱三宗镇门神功《阴阳路》中的“阳功”一样,同属至阳至刚的武学,专克阴体,百余年来不会听闻有人练成。这唐惊天看似四十出头,若练得《天山光明剑指》,看来确确实实可说是“冰川红魔”唐家百年来首屈一指的奇才。 这唐家第一高手一说,看来也并非浪得虚名啊! 眸中的犹豫仅露一瞬,却逃不过唐惊天的眼睛,他淡然一笑:“木沧海,你放了宁兄,我保你今日全身而退。如若不然,今日之后,你们圣门十宗,就只剩下七宗啦!” 木沧海先是暴怒,差点鱼死网破,不过他何等城府,听得几句,登时心底雪亮:“这唐惊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非要逼老穷酸废去昔日誓言,愿意重拾手中剑跟他悍然一战,这才愿意相救,故意挤兑老子,好教老穷酸吃点苦头。” 哈哈大笑:“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拉剑祖宁无名垫背,死了也值!” 指爪用劲,便要撕开老穷酸的喉管! 逼命一瞬,唐惊天丝毫不乱,幽影中一双锋锐如剑的炯炯目光望向木沧海,赌的是他决计不会毁掉这张保命符。 而木沧海的赌注则更为简单。 唐惊天人不动的瞬间,他挟着老穷酸抽身疾退,飞也似的朝光源退去! 唐惊天仍是不动。 木沧海正觉有异,忽听老穷酸一声长叹:“唐兄是真的要与我一战么?这一次,你能出得起什么彩头来?” 说话间,枯指摸上木沧海的腕子,指尖的触感冰凉干燥。 木沧海骤然脱力,诡异的酸麻感一路蜿蜒而上,刹那间走遍全身。那种感觉,就像有数万枚针尖大小的小剑攒射而入,瞬间撕毁所有经络。回过神时,已单膝跪地、动弹不得,而身前那眼睛不太好使的老穷酸,也仅仅是触摸了他的右腕而已。 唐惊天眼睛大亮,哈哈大笑:“兄台,我早说啦,誓言什么的,也都是避战之辞。其实就是在耍赖!这下好了,痛快!”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兵之始(六) 第一百八十章 天兵之始(七)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八十章 天兵之始(七) 大殿中,谭阴阳兴致颇高道:“二人谁胜谁负?” 密室内,丁保和澹台王图也支棱起耳朵来。《+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木沧海却是摇头:“我并未亲见。” 谭阴阳奇道:“并未亲见。难道?” 木沧海点头:“就在唐惊天言语完毕,那一直扮作痴傻懦弱的老穷酸双掌一翻,铙钹般灌风合起,“呼”地一声,扣住老子的双耳脑后,叹息道:语恶、视恶、行恶,执迷之深,唯此可解!说完,掌中忽绽豪光。老子当时只觉炽热难当,脑袋仿佛被一只烧红的铁箍罩着,又似有数支锋锐无匹的宝剑在捅插切割,老穷酸炙烫的五根指掌像是五柄利剑,黏着我的头颅嘶嘶作响,刹那间五感俱失,痛苦难以言喻,惨叫声中,眼前只余一片沸滚的如血赤红……” 谭阴阳恍然道:“这位剑祖做事倒也谨慎,不过如此一来,胜负倒也无从知晓了……” “谁说无从知晓?” 木沧海冷笑:“你未免也太小瞧老子了!宁无名虽强,可我木沧海也绝非浪得虚名之辈。若是换做下手毫不留情的唐惊天,或许我就跟百里屠城和你那死鬼师父一样被制住了。但宁无名这老穷酸下不了狠手,即便我是他眼中的大恶人,也还留了一线,所以他的这一手想要杀我或许容易,但想要制住而不重伤我却是万难!” “除了《修罗功》,老子早年偷学过扁鹊堂的“渡鸦术”,所以浑浑噩噩了许久,待迷迷糊糊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跌落藻池中……” 谭阴阳眼睛一亮,拊掌赞道:“老狱主果然厉害。这么说,看到这惊世一战了?” 木沧海摇头:“那倒不曾。不过我迷迷瞪瞪间清醒过来时,二人对战已经结束。整个现场并未发现对战的明显痕迹。但结果却是很明显,唐惊天败了。而且败得很惨!我甚至怀疑,他连宁无名的一招都没有接下!” “什么?” 谭阴阳大惊失色,满脸难以置信。要知道,他早年学剑,“血袍剑皇”唐惊天可是心中笃定的目标和偶像。 就连密室中的丁保和澹台王图,同样觉得很不可思议。 只听木沧海继续道:“真正的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就是一招半式,绝对不会像一般人那样你来我往几百回合。像什么传说中的抢夺武林盟主大战三天三夜不分胜负。更是瞎扯!要么是在饮酒,要么是在睡觉。我猜测唐惊天的剑术很高,高到几乎天下无敌,但他站在一个门槛前,而宁无名却偏偏抢先踏进去了半步。而就是这半步,天差地别!根本无从比试!” 说完,他又道:“之所以我判断唐惊天惨败,除了他神情动作外,还因为他把自己作为彩头,输给了宁无名二十年。依稀间。我听那宁无名提到什么永生九神,还说自此以后,二十年内唐惊天就是九神中的‘菩萨’……之后还提到那青袍书生做‘统瘟天君’、持刀少年做‘灶王’……” 听到这里。密室内的丁保和澹台王图面面相觑! 永生九神! 菩萨、统瘟天君、灶王……莫非,这位控制扁鹊堂的碧霞元君也是这一伙的?还有谁?财神客栈的财神?城隍阁的城隍? 二人隐隐约约间,感觉都已摸到了天兵之秘的边缘,预感木沧海下面还有大秘密,赶紧支棱起耳朵来。 果然,那木沧海目中闪了几闪,似是在排除恐惧,最后才道:“……我当时精神并不是很清醒,所以对于时间并无概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商量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迷迷瞪瞪间。岩窟外渐渐有人过来,还不止一人。我勉力将脑袋伸出藻池水面之外,谁知,第一个看到的便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不是别人,正是那状若神魔的猫老大!” 他此般幽幽说来,甚为诡异,大殿之中,除了炬火的噼噼啪啪声,再无余响。 谭阴阳,包括躲在密室内的丁保、澹台王图二人都有些头皮发麻。 “那猫老大一身是血,举止僵硬,然而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要杀要剐,疯狂暴戾,反倒是像只温顺的小猫儿,进来后,就乖乖站在一边。而紧接着,跟在他后面的,还有男女老少陆陆续续走入,这些人不言不语,举止都很奇怪,我闯荡江湖多年,只一眼就分辨出来,这些人,统统是跟猫老大一样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怪物!” 谭阴阳紧紧攥着白骨扶手,许久后,才道:“……有多少?” 木沧海眼神幽幽:“没仔细数,怕是不下二十几个。随后,那宁无名道:他弃剑不用,这些人便是他的剑。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剑。还言目前这些剑操控起来还有诸多问题,希冀能得唐惊天帮助一一解决,最好是开发远程攻击能力,配上弩箭剑诀之类的……” 木沧海说着,最后还来了一句:“宁无名说到最后,吟了一句:天兵照雪光出匣,虏箭如沙射白马!” “竟是天兵?!” 听及此处,谭阴阳再也坐不住,哗啦啦,猛地从白骨王座上坐起,骷髅头套上白毛飞扬,可见此时心情之震撼激荡! 木沧海就笑:“老子当时还不知道什么天兵不天兵的,只从他们谈话间得知,就是这二十几个怪物,刚刚实验操控时,把我修罗狱、城隍阁、阴兵流埋伏在出云观外的数百精英如同土鸡瓦狗般屠杀殆尽!正吓得要死,再一听这一句,射白马?尼玛,这是要造反啊!顿时不敢再停留,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扁鹊堂的‘渡鸦术’除了装死,还可以觅活,所以感觉到这藻池之下有地河暗流,一口气逃了出去,连续逃了十天十夜,寻了一山村,这一窝便是十年!” “老狱主听了这么大的秘密,他们定然不会放过的!” “当然不会放过。所以我此后百般打听,再没有我那双胞胎小弟木秋涛的任何消息。猜着,应该是恰被他们当做我囚了起来!” 谭阴阳忽问:“老狱主莫非觉得,十年来,令弟便被囚在这出云观中?可是,说句不自谦的话,我地狱三宗虽然干不过那剑祖、剑皇,但也绝不是可以随便揉捏的软柿子。令弟也是十宗中的翘楚人物,《修罗功》当世第二人,除非是以险窟浇铁囚之,而这出云观显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又没有这等囚牢存在,何以竟能关了他整整十年?” 木沧海冷冷一笑,淡然道:“你太小瞧这剑祖、剑皇二人的手段啦!当日那剑祖老穷酸以一招‘五祖剑铭’暗算我,我虽然借助扁鹊堂的‘渡鸦术’死撑着逃走,但自此之后,老子体内阳气大盛,那股子‘五祖剑铭’不住侵蚀我所练的《修罗功》神功。十年间从来不得消停,有些之前不当做一回事的普通物件,居然惧之如魔鬼!简直是邪了门儿!所幸天不亡我,为了对抗这如骨附蛆的‘五祖剑铭’,十年间,我竟然阴差阳错地练成了《修罗功》的最后一层,自此阴阳同源。你那《阴阳路》的神功再怎么厉害,却只能克制阴邪功体,岂奈我何?” “所以我猜,若是那老穷酸抓到了小弟木秋涛,以为是我,担心他再逃,肯定下手更重。既然我都受不住,秋涛肯定也受不住。再寻一处挂满那些惧之如魔物件的屋里,不要任何机关,便可以将他生生困住!说不定其间《修罗功》的阴寒功体得不到血肉营养,最后全被那老穷酸的纯阳气劲毁去,一身功力付诸东流,形同废人。” 谭阴阳恍然大悟。 木沧海的一双橙红邪眼捕捉着他骷髅头套下的神情变化,冷笑道:“你那死鬼师父从没向你提过当年之事?” “闻所未闻。” “所以,你也不知你那死鬼师父究竟是落在何人之手,又是如何逃脱?” 谭阴阳摇头。黑衣蒙面的木沧海细抚白骨王座的光洁扶手,翘着二郎腿单手支颐,半晌,才轻声哼笑:“这就妙了。” “老狱主的话,本王不明白。” “剑祖宁无名江湖名人谱第五,血袍剑皇唐惊天江湖名人谱第十一,一个剑道第一,一个剑道第二,武功高得很,可我地狱三宗也不是吃闲饭的。单打独斗,我三人纵不能胜,难道还逃不了么?” 谭阴阳先是一愣,继而微微一笑:“老狱主以一敌二,酣斗剑祖加剑皇,失手被擒,那是他们胜之不武,无损老狱主的威名。” 木沧海冷笑:“你说话不必夹尖带刺。城隍阁阁主、修罗狱狱主、阴兵流冥主一齐约定到此,不约而同单独行动,在出云观的附近分别埋伏、又分别遭了暗算……这事里透着一股蹊跷。更别提那青袍书生、持刀少年、劳什子天兵,还有剑祖、剑皇三度聚首等巧合。” “所以老子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这出云观只是一处精心布置的戏台?台上来来去去的戏子,那三个江湖包打听、那俩青年人,甚至什么剑祖剑皇比斗,都是有人精心设计,为了某种目的,被引到终南山出云观,不知不觉合演了几处好戏。” 第一百八十章 天兵之始(七)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五祖剑铭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五祖剑铭 “老狱主的意思是……” “我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巧合。《+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所以我躲在小山村里苦苦想了十年,只得一个结论:在我们三人之中,必有一个是内贼。” 木沧海冷冷道:“老子非是运气不好,一家伙撞上了两个武功超卓、剑术邪门儿的混帐老王八。这一切都是某人精心设计的结果,引得我们各自落单,却恰恰遭遇难以想像的对手。” 谭阴阳总算明白过来,一拂膝上哗啦啦响动的破烂铠甲,冷然道:“出云观之约乃是家师所订,老狱主之意,是怀疑先门主卖了老狱主与城隍?” 木沧海嘿的一声,随手轻掸膝腿:“那倒不是。我只确定这事儿决计不是我自己干的,十年来,我对你那死鬼师父与百里屠城老二的怀疑无分轩轾。他二人中无辜的那一个,想来也未必信得过我。说到底,起头之人,未必便是设下圈套之人。” 他嘿嘿笑道:“一直到你今夜出现,我才终于肯定: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师父搞的鬼。他,就是那个背叛同僚、出卖宗门,只为一己之私,夹着尾巴十年,甘做他人走狗的无耻下作之徒!” “放肆!” 谭阴阳一拍扶手,按剑起身:“木沧海,你莫以为《阴阳路》不能处置你,便含血喷人,恣意污辱我阴兵流先门主!” 木沧海也不示弱,斜瞥着一双橙红邪眼,蔑笑道:“你若不是木头蠢驴,又或摔坏了脑子,便知老子所言非虚。这十年来,老子兄弟二人、还有那百里屠城绝迹江湖,修罗狱、城隍阁两宗几乎灰飞湮灭。为何只你阴兵流一宗得以远走高飞,保存部分实力?” 丁保和澹台王图却知道这二人显然是搞错了,城隍阁哪里是灰飞烟灭。只不过是换了个皮重生而已,只怕影响比之前更大更狠!像那位判官居然都混成了宣化府第一管家。连白海亭都不鸟的人物,城隍爷又能差到哪里去?! 而且这些人明显又跟天兵瓜葛很深! 如此看来,这位百里屠城才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说不定,第一个被宁无名搞定收服的就是他! 只可惜大殿中二人不知道这些,面对木沧海质问,谭阴阳一时语塞,竟也答不上来。 木沧海得理不饶人。撑着白骨扶手振衣而起,咄咄逼人:“你师父是如何逃脱,那剑祖、剑皇又为何弃之不理,任你师父在暗中发展势力?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早已与你师父串通好了!他们为你师父铲除异己、令地狱三宗复归于一,你师父为他们隐世十年,甘做走狗!” 谭阴阳怒不可遏,偏又难以辩白,盛怒之下连跨几步,戟指驳斥:“你……胡说八道!” 密室之中。丁保看得一凛:“糟糕!他怎么老中同一条计?” 果然木沧海趁他气昏了头,骤雨般的“修罗白骨爪”自袍下翻出,谭阴阳先前招架不住。这下仓促遇袭,更为不利,眨眼没入一片弥天指影,周身嗤嗤有声,不住迸出碎绸血雾,铠甲未能覆盖之处,俱成了剜肉凌迟的破绽痛脚。 谭阴阳抑着喉间一口温血,正欲抽身,蓦地气息一窒。脖颈已陷白骨爪。 木沧海邪眼一翻,将法王那硕大的骷髅脑袋提至眼前。蓦地鼻尖阖动几下,微感错愕:“咦!这是……” 陡然间会过意来。露出黄森森的尖牙,邪笑道:“有趣!谭阴阳那老鬼,居然收了个——” 本拟将喉管捏碎,心念电转之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千钧指力凝而未发。 谭阴阳死里逃生,不思脱身反击,居然扯下铠甲之外的破烂斗篷,往他头上一罩,形如儿戏。 此举比街角的泼皮打架还不如,木沧海存了猫戏老鼠之心,也不放开咽喉,随手扯烂斗蓬,狞笑道:“就这点能耐……” 话未说完,眼前倏地一花,抱着脑袋翻倒在地,不住打滚哀嚎。 “拿……拿开!快……快……快拿开!痛死老子……呜哇!疼、疼死老子啦!” 谭阴阳抚着脖颈,信手拈住空中飘落的一张黄纸,正是从撕裂的斗蓬夹层中抖出的。 他将黄纸往身前一亮,笑道:“老狱主,你怎么啦?不过是一页诠真道南宗五祖的真言草像而已,有甚好怕?” 木沧海痛得浑身痉挛,四肢扭曲,整个人蜷成了一团,难以自制地发抖着,犹不敢睁眼。 阴狠、狡诈、机变百出的修罗狱主竟像是患了麻疯癫痫,连起身的力气也无,若非亲眼目睹,直教人不敢相信。 谭阴阳一抹唇畔血渍,故作恍然:“本王明白啦,这可不是一般的真言草像,而是黄金八姓中‘酆都张师’的当代天师所写所画,而且画的又是南宗五祖。最利驱鬼除魔,看来,老狱主你还真是鬼魔之身啊!” 手中黄页微扬,仿佛风再大些便要脆散成无数纸蝶,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恐怖的威力。 然而,木沧海依旧抽搐不止,丝毫不似伪装作态。 密室里的丁保看得一头雾水,与澹台王图交换眼色,只见她螓首微点,表示这张天师的‘驱鬼除魔符’也并非是阴阳法王的信口胡言,确有此说。 “但我也不明白为何有如此效果。” 澹台王图微启朱唇,无声说道。 二人满腹疑窦,却听木沧海悠然道:“老狱主方才说的故事,本王从未听闻,但先师曾与我说,他老人家昔年与老狱主分道前,亲睹老狱主中了一种神妙的道门绝学,名唤‘五祖剑铭’。” “这武功不仅差点毁了老狱主毕生修练的《修罗功》功体,更将一样禁制深深烙进老狱主的脑中,只消一看见寻常人家逢年过节买来的那种‘驱鬼除魔符’或者是‘五祖画像’,那位高人在老狱主颅内所篆刻下的印记便会随之发动,痛楚将一如中招之初,无论经历多久都不会消散。看得久了。老狱主的脑子便会烧炖成一团沸滚的鱼白粥糊,任大罗金仙也解救不了。” “只要在四壁贴满这种符篆、草图,就算是一幢茅顶土屋。木沧海的精绝眼力也能将它变成铜墙铁壁,碰都没法碰一下。” “我记得先师……” 谭阴阳淡淡一笑:“便是这么说的。” “叛……叛徒……叛徒……” 木沧海抱头痛苦呻吟着。蜷得活像一尾熟虾。 谭阴阳从半截斗蓬中取出一叠黄旧的符篆、图像,迎风一抖,扑簌簌地盖满了木沧海一身,大殿内的青石地板上仿佛凭空隆起一座圆包孤孤坟,飘散着无数薄碎黄纸符、粗糙画像,一地凋荒,倍显凄凉。 丁保瞄着黄纸翻飞之间、那残页上的奇异图像文字,只觉有些眼熟。心念一动,取出从老藏经楼内削下的那一小块木片对照,再与密室中镂刻的细小怪字怪纹相比,果然是风格极为近似之物。 “我……我懂了!” 对同样中了“五祖剑铭”的木秋涛来说,老藏经楼底的确是“机关重重”处处“充满致命的危险”的! 但这机关却非什么弩箭飞石、刀坑地陷,而是刻满墙壁梁柱、甚至是器物桌床的道家符篆和五祖画像。 木秋涛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进出阁楼的口诀,却无法冒着沸滚脑浆的危险,在刻满符篆、图像的架上找东西,才不得不与柒妍心、丁保合作。 而进入阁楼搜索,却未必非丁保不可。 这世上除了身中绝学“五祖剑铭”之人。谁都可以进入藏经楼。 这也解释了何以丁保那两夜入阁时,瓷灯里的灯油都是满的,也不见有蚊蝇灰尘掉落。 尽管偏僻废弃。老藏经楼终究还是有人打扫。 唯一不能进去的,也只有木秋涛而已。 现在看来,还有一个木沧海! 看着身覆陈黄纸页的木沧海,丁保忽生感慨:“这人凶残狠毒,精于玩弄人心,常常以修罗魔鬼自居,练得武功也是装神弄鬼。而现在几页市面上随处可见的符篆、五祖画像,竟能令他辗转哀嚎、生不如死,剑祖宁无名这手‘五祖剑铭’虽是不杀。却也讽刺。” 空旷寂静的大殿中,回荡着木沧海痛苦的呻吟。吐咽粗浓,气息悠断。 胜负已分。谭阴阳踌躇满志,“铿”的一声拔出腰畔的软刃,明晃晃的剑尖抵着木沧海的背脊,双手交握剑柄,厉声道:“木沧海!本王本着爱才之心,前来召你,是你不识好歹,莫怨本王!” 只待运劲一注,便要替他完纳劫数。 死生一线,木沧海奋力昂首,嘶声道:“碧霞……篆录……还未……莫杀……” 抱头蜷缩,簌簌颤抖,难以成句。 谭阴阳却犹豫起来,思忖之间,软刃剑尖嗤嗤点落,在木沧海的背上刺出几枚血洞,以刚劲封了他的穴道。 澹台王图摇头,细声道:“十年前青袍书生使的伎俩,看来今日依然有效。这木沧海以敌为师,当真是厉害。” 谭阴阳还剑入鞘,袖中的铁笛迎风一招,迸出一声凄厉尖啸,殿外的阴兵阴将们闻声而动,以那条撕烂的长斗蓬连人带符篆残页,将木沧海扎扎实实捆成了一只肉粽子。 “木沧海,本王姑且饶你一命,但愿你值得。” 法王一挥手,众阴兵纷纷涌进殿来,依旧是月灯引路,牵马扛座,片刻便去得干干净净,宛若天明之际阴阳路闭起,那些个借道而行的魑魅魍魉全都随着夜幕返回无间,阳世中不留半点。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五祖剑铭 第一百八十二章 拨步床、鸡翅椅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八十二章 拨步床、鸡翅椅 密室内,澹台王图松了口气,笑道:“总算送走了这些煞星,真个是有惊无险。《+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见丁保兀自凑在窥孔前眺望,促狭道:“怎么,你见鬼也见上了瘾么?这般不舍。” 丁保沉默片刻,忽然皱眉道:“狐狸姐姐……要不,我们跟过去瞧瞧?” 澹台王图面上不动声色,随手轻拂膝裙,淡然道:“你不是好管闲事的性子,只怕是为了天兵?怎么,你觉得木沧海那边还有关于天兵的讯息未经说出?” 丁保点头道:“很有可能!姐姐你也看到了,这厮简直是个滚刀肉,阴险狡诈,不尽不实,剑祖和剑皇手下他也能逃脱,再忽悠蒙骗,从这江湖经验明显不足的谭阴阳手里溜走也很正常!可如今,除了那什么永生九神自己,当世最了解天兵的除了你我二人,就属这位木沧海!这般好的两相验证机会,不可平白错过!他或许掌握了更多天兵的来龙去脉,这条线索……绝不能断。” “你便不说,我也正有此意。你送我的礼物,我可还不会吹奏呢。正好去问问这木沧海老儿,当年剑祖是如何玩的。” 澹台王图看见了丁保眼中不可动摇的钢铁意志,便笑道。 说完,斜乜一双如水明眸,狡黠一笑:“我有言在先,若非木沧海已被制住不是畏惧,我决计不会让你去的。谭阴阳的武功虽高,却非是我的对手。” 说着盈盈起身,随手扭开了出入机括,挽着丁保一跃而出,轻笑道:“发什么愣呀?再不追,便追不上啦!” 两人联袂施展轻功。循着地上的泥马蹄印子,一路追到了老律堂里。 丁保恍然醒悟:“那真阳子被阴兵流关押起来,一众老律堂弟子也都被剥了面皮。被阴兵以“偷天换日”的法子顶替,哪还有比他的寝居更安全严密的?换了是我。也选在老律堂落脚。” 仔细观察,发现众阴兵散在院中,四下巡逻戒备,然而真阳子的精舍十丈方圆之内,却只有那些偷天换日得了面皮之后的“至阴真兵”能近。 这些不惧疼痛、只遵命令的“至阴真兵”背对精舍,将房子围得铁桶也似。 谭阴阳手扶腰缠软刃,走上五级阶台,推门而入。 精舍内本透着通明灯火。窗纸上也似有人影摇曳,约莫是贴身服侍法王的婢仆亲信。 澹台王图忍笑道:“说是阴兵流,乃至地狱三宗的玄冥之主,到底还是得吃饭更衣、便溺洗浴,不能没有从人服侍。走,咱们瞧瞧他卸下骷髅头套之后,生得是个什么模样。” 拉着丁保掠过整排茂密树顶,跃上房脊。 “至阴真兵”麻木不仁,若无阴阳法王袖中的铁笛指挥,便如泥却木雕一般。站着动也不动。 澹台王图的轻功已臻化境,丁保身怀“劲草”绝学更不用说,二人跟踪起来。法王谭阴阳自己尚且不能察觉,更何况是这班血肉活偶? “这谭阴阳对自己的武功过于自信,这阵仗不像是防着外人,倒像是摆给自己人看的。” 澹台王图抿唇轻笑,随意指点着。 两人窥准空隙,推开照壁板翻了进去,掠上精舍的横梁,躲入屋角隐蔽处。 本以为谭阴阳讲究排场,随身仆役必多。以阴兵流的声名之坏,就算捆着十几名强抢而来、供法王淫乐的美貌闺女也不奇怪。谁知偌大的屋里仅有一名灰发老妪。生得方头大耳,鼻若鹰钩。轮廓极深,粗糙的脸上长满怪疣,眼尾、颧骨处还有麻皮也似的大片暗褐细斑,模样十分丑陋。 身子虽有些佝偻,肩背臂膀却厚实得紧,骨架甚是粗大,背影几与男子无异。 仔细一瞧,她的发色并非是白中掺灰,而是极淡极淡的褐色,颇为罕见。 老妪步履敏捷,手脚利落,却不似身有武功,见谭阴阳进门,端着清水瓷盆迎上前。 谭阴阳蹙眉挥手:“搁着罢,我想直接沐浴,今儿累了。” 老妪依言放落,又指着屏风咿咿呀呀一阵,干瘪的嘴中缺了几枚牙齿,本该露出舌头的地方竟空空如也,只余一团短短的肉根。 丁保瞧得不忍,心想:“‘阴阳法王’百世一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服侍他的人若是口舌便给,岂能守住秘密?” 比起炮制至阴真兵的惨无人道,或许拔掉舌头在阴兵流的人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灭绝人性之甚,直是令人发指。 屏风之后,冒出滚滚白烟,香汤与炭火的气味随着水蒸气充盈室内,根本毋须老妪提醒。 谭阴阳挥了挥手:“行了,这里不用你了。歇息去罢。” 随手解下腰畔的护身软刃,忽又想起了什么,嘴角绽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诡异弧线,回头道:“是了,给我备好……” 才发现老妪低着头径直走向屋角,啧的一声,提剑往前递去。 “我日!这样……这样也要杀人!” 丁保义愤填膺,正要跃下,却被澹台王图挽住:“别忙!先瞧着。” 谭阴阳以剑鞘拍她右肩两下,老妪慢吞吞回头。 他比了个手势,径直提剑走入屏风,窸窸窣窣一阵,哗啦啦,那件破烂的泥污铠甲袍挥开水雾,搭上了屏风顶,却不见那把缠在腰间的软刃递出,显是解在手边。 澹台王图低声道:“这人谁也信不过,宁可不要人服侍,宝剑不离身,甚至连号令至阴真兵的铁笛都不离身。” 在丁保意识中,天下至邪至恶阴兵流的首领,信不过旁人也是理所当然之事,闻言不禁奇道:“狐狸姐姐,身居高位自寂寞,这很奇怪么?” 澹台王图只是微蹙蛾眉,并未接口。 那老妪从衣箱底取出一只鼠灰色的软草皮囊,放在小几上头,将那盆没用过的清水移至几边,又拧了几条雪白的巾子搁在铜盘里,才褪鞋蜷卧在屋角的一张小床上,背对着屋内,面壁而眠。 丁保恍然大悟:“原来她不只是哑巴,也是聋子,只能读唇语而已。只消背床而眠,就算谭阴阳露出了真面目也不怕,唤她时拍背即可。” 须知天生耳聋之人,多半口亦不能语,老妪的舌头被人以利刃割去,恐怕双耳缺陷也非天生,而是受人残害所致。 谭阴阳进入屏风,随侍的聋哑老婆子又面壁蜷卧,整间屋子形同空置,丁保、澹台王图二人终于有余裕四下打量,仔细端详。 老律堂首座的精舍雕梁画栋,自不消说。 居中,更置着一张金顶垂纱的拨步大床。 所谓“拨步床”,乃是将一顶四柱架子床放在木制平台上,四面加装木栏镂版,犹如置身一座小小门廊之中,华贵非凡。 那拨步床宽逾七尺、长约一丈,这还没算上平台的部分。 台下共有十二足支撑,平台的前方饰有雕花镂空的门围子,床顶四周饰有同款花样的镂空眉板,前后十柱相衔,材质更是红木贴金、嵌珠饰贝,哪还有一点儿像道士修行的地方?简直就是大户人家里妻妾同床、拥被淫乐之处! 拨步床之外,另有一架鸡翅木制的斜背躺椅,长长的椅背低斜后倒,较一名成年男子的上半身还略长一些,弧状的扶手弯如葫腰,每边均是前后两截相接,梯田似的分作上下两层,却不知有什么用途。 椅座下另有一密合的小方凳,拖将出来,即是具体而微的便床。 躺椅两边共四截扶手都绑着红绳,饶是澹台王图见多识广,也不禁蹙眉:“这是什么东西?” 忽觉颈后吐息滚烫,回见丁保眼睛发亮、呼吸浓重,奇道:“你知道那是做什么的?” 作为前世仔细研究过《金瓶梅》、《肉蒲团》、《灯草和尚》之类的资深人士,丁保自然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 闻言嘿嘿直乐,却不说话。 澹台王图好奇心起,唇抿着一抹明媚狡黠,咬牙轻道:“再不老实招来,姑娘一脚踢你下去。” 丁保极力组织语言,似乎解释起来还是长篇大论,澹台王图勾着他的襟口拉近些个,凑上香喷喷的娇艳雪颊,低道:“近些说,小声些,莫教谭阴阳发现啦!” 丁保嗅着她的温热香息,鼻尖几乎碰上滑腻晶莹的玉靥,裆里直硬得发疼,若非顾忌着梁下还有阴阳法王在,便要将她一把扑倒,剥衣滋润一番……微定了定神,斟酌措辞,小声道:“那是行……行房用的。女子仰躺在椅上,以红绳将腕子绑在两侧上层的扶手处,男子跪在方凳上……十分省力。” 澹台王图粉脸一红,却机敏地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那下层扶手的红绳呢?总不会也是绑手的罢?” 丁保翻了个白眼,老老实实摇头,低声道:“那是用来绑脚的。” 那下层扶手虽长,却不及女子腿长,除非将一双腿儿大大分开,分跨两边,红绳才能缚住脚踝。 澹台王图本想反驳“谁忒无聊”,一双妙目居高临下,扫过那只鸡翅木离的斜背长椅,脑海中忽然泛起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且跟当日在华阳县山洞内的场面渐渐融合……顿时大羞起来,用力拧了丁保一把,咬牙: “下流小书生!谁教你这些肮脏活儿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拨步床、鸡翅椅 第一百八十三章 哥舒夜带刀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八十三章 哥舒夜带刀 面对狐狸姐姐的羞恼诘问,丁保当然不能说自己前世博览群书,乃是阅尽《金瓶梅》、《肉蒲团》、《灯草和尚》的神人! 而且自己其中一任女朋友就是开情趣酒店的,那姑娘很喜欢这个调调,每次都会在类似这种复古玩意儿上嗨得死去活来。《+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他脑海中电光火石间翻转起来,佯作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南国第一匪弓鹤云的黑头山老巢中,我见过这样的椅子。” 心里却是暗自祷告:弓先生,对不住啦,应急应急,九泉之下,原谅则个! 澹台王图并未听过弓鹤云的名号,但既然是南国第一匪,自然是声名狼籍,居城里随处乱摆淫具,想想似也成理,这才放了他一马。 两人在梁上等了两刻有余,屏风后的热气渐渐消散,丁保纳闷道:“狐狸姐姐,这谭阴阳堂堂老爷们儿,这澡也洗得太久了!莫非,钻入了什么秘道夹层?” 澹台王图却一点也不着急,神情似笑非笑,透着一股莫名的笃定。 他正想开口,忽见一人挥开水雾,从屏风后方转了出来,全身上下一丝不挂,竟是一名女子! 丁保此时有得自接白雕的天赋异能,双目灵敏、远胜常人,修习碧霞神功略有小成,更是如虎添翼,让他耳朵也变得灵敏起来。 沿路追来时,十几丈外便能觉察到阴兵鬼卒的呼吸交谈、所处方位、人数多寡,甚至连衣衫摩擦的声响,男女老幼亦分辨觉察得一清二楚。单论耳目之力,实已臻江湖超一流好手之境。 然而自进屋以来,他凭借耳力,只辨出谭阴阳与老妪二人的声息。 这女子若始终都在屏风之后。这是多么骇人的修为! 这来路不明的女子若与谭阴阳联手,只怕刚耗费内力为自己打通二关、气力未复的澹台王图亦不能胜! 因此,丁保一动也不敢动。唯恐行踪暴露,让自己二人陷入险境。 凝神摒息之际。悄悄打量起女子的身形样貌来—— 这女子肩膀宽阔,胸背很厚,却非寻常女子般的软嫩沃腴,而是天生骨架粗大,腰枝结实,背影是线条利落的狭长倒三角,颇有几分伟丈夫的意味。 女子的肤色,呈现一种极其特异的白。澹台王图肤如凝脂,苏戈玉质通透,两人俱是白晰美肌的极品,肌肤之美难绘难描。 但眼前这女子之白却是玉上涂白,白得连一点光都不透,矮几上的象牙梳子与她的雪臂一映,只觉温黄盈润,毫不显白。 她骨架虽大,却有两瓣丰腴肥美的臀儿,肉呼呼、雪酥酥的。衬与异常白晰的肤质,犹如一只大白桃,极是可口诱人…… 她背向丁保、澹台王图二人藏身处。将从屏风后提出来的、裹着湿布的一大包物事扔在几上,踮着的尖尖玉足,并腿坐上了躺椅,拿一幅宽大的棉布白巾抹发。除了那一大把翻来覆去的湿濡褐发,人与布竟似一体,浑无二色。 女子擦了半天,随手将布扔在床上,螓首微晃,摇散一头半红半褐的及腰浓发。发梢又粗又卷,浑然不似南国三府人士。 转过头来。丁保才发现她脸上戴着一张骷髅鬼面,跟谭阴阳那硕大的骷髅头套容貌极为相像。生生遮住了原本的容貌,面具边缘贴着白肌赤发,渗出些许热气水珠,显是沐浴起身后才戴上的。 “我日!难道……擦!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简直他妹的绝无可能!” 丁保欲驱散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不经意瞟了女子手背一眼,见右手指背微微渗血,她几度握拳放开、活动手掌,面具下“啧”的一声,这一声,与指节的浑圆青白都让丁保感觉熟悉。 还有与真阳子的“十三太保横练”拳面对击之后,留下的伤口也是。 一念及此,丁保霍然抬头,眼前澹台王图却只一笑,间接证实了他的猜想! 此世的阴兵流冥主,亟欲一统地狱三宗的“阴阳法王”谭阴阳……竟是女人! “失策啊失策!原本以为脏兮兮臭烘烘的谭阴阳,说不定还带着尸体的腥臭,所以也懒得用鼻子去闻嗅记忆,谁料想转身却是个香喷喷的大美女!早知如此,早点用上嗅感,也不至于又让狐狸姐姐占了上风!” 丁保摇着脑袋,暗自纳闷道。 不过这也说明,并不是他耳目失灵。 屏风之后,自始至终只有一人。 走进去的是一名身穿破烂盔甲、头顶骷髅脑袋,外加白毛飞扬的阴阳法王,出来的却是卷发雪肤、长腿沃乳的美人。 谭阴阳。 无论雌雄贵贱,接掌了阴兵流冥主的大位,她此时便只能是谭阴阳! 她身子微倾,一双雪色的大白兔坠成了挺凸饱满的鹅卵形,又似一对吊藤圆瓜,份量一览无遗,腋间的雪肌还留有布条勒紧的红印子,也难为她披挂之时,须裹住这般硕大浑圆的妙物。 “嬷嬷!” 她双手撑在膝畔,懒洋洋地叫唤,面具下的嗓音湿湿闷闷的:“拿小衣来!你又忘——” 抬眼望见老妪的背脊正缓缓起伏,才想起她听不见,啧的一声,揭下面具一摔,拈起几上的软皮革囊把玩。 降服修罗狱主木沧海、踌躇满志的新任阴阳法王,竟有张浓眉鹰鼻的异邦面孔。 她是天生的瓜子脸,鼻梁高挺,略显鹰钩。 比起中原本土的美人儿,谭阴阳五官更为立体,轮廓深邃,泛红的深褐色眉毛既粗又浓,格外精神。 眉下压着一双大得吓人的浅褐明眸,生成了两端尖尖、中间圆饱的杏核儿模样,上下相交的睫毛极浓,仿佛用眉笔重描了一圈黛青眼线,睁大之时眸光锐利,难以逼视,眯眼斜倚时又有着猫儿似的庸懒。 此外,她的嘴唇也极是丰润,微噘的上唇饱满如炊熟了的菱实,下唇珠更是酥腻腻的一团,唇瓣上不见干裂细纹,色如烂嚼樱茸,再被密不透光的乳肌一衬,倍显艳红。 卷发色目,乃是西境毛族的特征。 女子的样貌特征丁保并不太陌生,完全就是典型的前世俄罗斯毛妹的形象。 然而在这个时代,在这个世界上,别说东海、南国这几府没有这样的人,便是北疆边关内外的百姓也已罕见这样的形貌,只有在极西边境处游离的外戎才可能生成这般模样。 丁保本以为她要更年长一些。 毕竟统领群鬼、剥皮换脸……这些,都不是年轻女郎应该习以为常之事。 但眼前的这位谭阴阳看来至多二十一二,经常露出的不耐,以及啧啧脱口的坏毛病,说明了实际的年龄可能还要再年轻个三、两岁,身体却成熟已极,毫不显青涩,堪与蜜桃般成熟的澹台王图相比,甚至略胜身量不低的苏戈一筹。 她轮廓虽深,五官上仍保有央土女子的柔媚,肌肤也比异邦女子来得细腻,明显是因为混血之故,不致像她们那样粗糙干燥,易于早衰。 做为美人,谭阴阳的美貌自然不及才貌双全的澹台王图。 但除了浓浓的异国风情,真正使她攫人目光的,却是那种既矛盾又协调的奇妙特质—— 男装与女体、肥美与结实,央土口音与异邦面孔,自以为是的行事风格与成熟冷艳的,残毒的手段与将熟未熟的年纪,时而精明、时而鲁莽…… 丁保心中若有所思,正欲以眼色相询,澹台王图却轻扯他衣袖,屋里的谭阴阳又做出惊人之举。 “我擦!活春宫!这妹子她……居然在自渎!” 丁保瞧得眼红心跳,正欲继续看,澹台王图却是哼了声,瞅准那女子魂飞天外的刹那,飞快揭开照板,拉着丁保无声无息掠出。 两人跃上最近的一蓬树冠,丁保讪讪一抹额汗,似有几分余悸:“呵呵,没想到……阴阳法王谭阴阳,居然是个女的。” 澹台王图皱眉,沉思道:“是个女的倒不稀奇!稀奇的是,她居然还是来自云海镜明城的!” “云海镜明城?云海哥舒……她是黄金八姓中哥舒家的?”丁保惊讶道。 “哥舒家的直系儿女,肩胛骨上都会缀有狼首胎记,这女的两边都有,还是最高贵的红狼之首!只怕还是哥舒家相当金贵的一位公主!” “原来是哥舒狼家的狼女,怪不得长这个样子!生性还如此淫荡!” “模样长得奇怪倒是真的,但生性淫荡倒是谈不上。” 澹台王图幽幽叹了口气。“想想她也挺难。以女儿身接掌冥主,又不能让手下人知晓,阴兵流是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的地方,弱肉强食、无日无之,大位本就不好坐。连身边那名异邦老女奴也信不过,这事还能向谁说去?” 丁保摇头,不赞同道:“狐狸姐姐,世上若要选一处毋须同情,我会先考虑阴兵流。” “说得也是。” 澹台王图点了点头,寻思道:“木沧海不在这儿。谭阴阳那妮子自身就是个大麻烦,守着秘密唯恐人知,夜里若想睡得安枕,断不会把他安置在左近。换成是我,就把他囚禁在……” 两人忽然齐声低道:“……旧藏经楼!” 第一百八十三章 哥舒夜带刀 第一百八十四章 保胎大计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八十四章 保胎大计 语罢,二人相视一笑。《+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澹台王图道:“这样,我去找木沧海。这活儿一来要闯,二来要救,就算找到了人,总得活着带出来才行。我比你合适。” 这话说得半点没错,无从反驳,丁保问道:“那我呢?我做什么?” 澹台王图眼眸滴溜溜一转,神情似笑非笑:“你的活儿才是真重要,你得替我绊住这位谭阴阳姑娘。阴兵流、城隍阁、修罗狱终是同宗一忾,事到临头,难保法王、狱主不会连成一气,以我现下的武功,应付他二人联手可不成。” 丁保皱了皱眉,直指她话中蹊跷:“狐狸姐姐,以我现下的身法轻功,谭阴阳伤不了我倒是真的。可要说绊住她,恐怕很难做得到?” 继而念头一转,忽而明悟,忍不住瞪大眼睛,结巴道:“狐狸姐姐,你……我……” 这种时候可万万马虎不得,丁保当下便欲剖心明志,以示自己对那美艳的混血女郎无非分之想。 澹台王图噗哧一笑,轻轻打了他一记,拿眼角瞟他:“呆子小书生!你想哪里去了?我也是刚刚明白过来,之前是我们猜错了!这女子刚刚那不是在自渎!疑似是今日连番迎战强敌,动了胎气!” 丁保恍然:“竟是有孕在身!怪不得呢,脾气如此暴躁!” “怎么,失望啦!”澹台王图白了他一眼,继而偎着他的胸膛,柔声道:“你聪慧程度远超于我,但身手太弱。这一次,跟我学擒拿手,学‘身心通明’。又自学成才‘碧霞神功’,还得要再学一样,我才放心让你独自行走江湖。不吃别人的亏。以后,想打便打。想走便走,再也不至于像夕流河时那般,需要死遁才能解围!” 丁保闻言一愣,热血上涌:“她竟如此为我着想!” 紧了紧双臂,将玉人搂个满怀,低声道:“狐狸姐姐,你说的话我都听。你让我学什么,我便学什么去。绝不辜负你。” 澹台王图在他颊畔轻轻一吻,推开他的胸膛坐直身子,正色道:“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她这次的胎气动得还相当严重。如果你不施以援手的话,恐怕她很难保住胎儿。小书生,眼下你的‘碧霞神功’基本是唯一可以保住她腹中胎儿的法子!” 丁保皱眉,说实话他不想进去帮助这个引领一帮恶鬼邪兵的恶魔女人,但他也明白狐狸姐姐的打算。 如今他们这方势单力薄,需要尽可能地团结一切力量对抗天兵,尽量弄清楚即将发生在出云观的涉及到苏家、白家、孔家、张家。甚至整个央土天下的大阴谋,最不济也要占据一定的有利地位。 之前对待扁鹊堂是这个道理,如今进去救助谭阴阳。给她保胎也是这个道理。 而且,如果能顺利将阴兵流、扁鹊堂这两个目前圣门十宗里势力最强大的两个宗派拉拢到自己这边,拿捏住,基本上已经不至于太吃亏了。 所以他忍住没有直接出言反对,只问道:“保胎这事我可以考虑。但狐狸姐姐,你方才说让我学到一样,又是何指?” 澹台王图认真道:“合和采补。” 丁保大吃一惊:“采补……那不是江湖上人人所不齿的淫秽邪术么?” “臭小书生,你脑袋瓜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让你进去跟她……那个,她愿意。我澹台王图愿意吗?!” 澹台王图拿手狠狠崩了丁保的脑壳一下,气呼呼道:“谁跟你说合和采补就一定要做那种苟且之事了?不懂就不要乱说!还有。这阴阳采补之术,道家古今皆有。南北七真五祖这些高人,皆是此道高手,你说是正是邪?” 丁保哑口无言,澹台王图训罢,目光一变,忽又柔情似水,好言抚慰:“这阴阳之意,乃是阴阳二气,正经八百的东西。偏给一些走偏科的邪魔外道给故意曲解成了男女之体,导致天下人闻之色变,极为不耻。我知道你虽然口花花,但其实也是守正的君子,所以自然不会,也不敢拿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污你视听。我还怕万一,你因此恼了我,嫌了我,那该怎么办……” 丁保心道:姐姐你想多了,小弟虽然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但那样起来完全不是人的! 但嘴上,却是感激动情道:“谢谢姐姐体谅。小弟绝不会辜负姐姐厚爱。” 经过澹台王图一番解释,丁保才明白过来,原来怀孕的女子身体内阴阳之气最为旺盛,也最为变幻莫测。 因为胎儿是母体先天阴阳二气的集中体现,足以阴生阳、以阳生阴。 丁保的“碧霞神功”太过特殊,简直就是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盖世异宝,但是“碧霞神功”偏又只能由完全没有任何内力之人修习,即便如此,成功率也是万中无一。那些成名的高手自然不会冒险卸去自己一身内力,所以肯定会有人想到用一些外道邪功来窃取。 但世间任何盗人功力的外道邪功,说到底都不外乎利用阴阳二气互生互衍来进行采补益生,所以她便想要丁保趁着给谭阴阳安胎的当口,充分感受一下最充沛最精纯的阴阳流转之道,趁机采补吸收一些细细揣摩更好。即便不能精进功力,最起码以后也可以做到有效防范。 毕竟,初孕胎儿在道家一些宗派里,可是有“人丹”之说的。 丁保听她对自己充满关怀,心中感激,凝重的脸色也跟着和缓下来。 澹台王图道:“我知道江湖之险恶,远超你想象。你现在是香饽饽,就连那扁鹊堂的人,也不得不防。所以,这件事必须要去做,而且最好还要采补些母体的人丹之气。至于具体做法,‘身心通明’里已经有了,但法门易懂,难在运用。须找一名内功极其具有根底的女子,又无无需顾忌她本体的损耗,才能让你尽情摸索修练。” 言罢,一指屋内:“我知你性子虽跳脱,但实则良善,必不忍如此。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她直视丁保,明媚的剪水瞳眸里迸出利光:“你将来是要做伟业的人,务必防患于未然。然则,世上若非得有一个这样的人供你采补,你选哪个?” 丁保沉默无语。 澹台王图拉着他揭板而入,重回梁上的隐蔽处。 丁保张了张嘴,还要再说话,澹台王图柳眉一竖,低声笑骂:“烦死啦,忒婆妈!” 裙底飞起一只纤纤玉足,猝不及防将他踢了下去! 谭阴阳感觉到肚子里的胎儿有些异样,正一脸严肃地进行检查,其实她也是在瞎忙活,她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感觉下体隐隐在流血,正急不可耐时,忽闻一物自梁上滚落,猛地弹了起来。 她信手将几上布包一翻,连剑带鞘擎出了贴身软刃,银色的贴身软甲遮护胸前,忙乱中,裹住破烂铠甲脏袍子猛被一扯,铁笛、骷髅头套等细琐物事,“哗啦”一声,四散开来,一时难以召唤禁卫,咬牙沉声道:“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本……” 想起自己裸身素面,不能以“阴阳法王”身份示人,改口道:“胆敢闯入禁室!谁人指使你的?” 丁保清楚自己的使命,最好不要来硬的,心念电转,指着她颤声道:“女施主,这儿是我家首座的精舍,你……你不能来!” 一喊之下灵思泉涌,入戏非常,抓着头发满场乱转:“无量天尊!衣服……衣服!你得先穿衣服……死了死了,这回完蛋啦……” 谭阴阳回过神来:不好,万一惊动其他人,着实不妙! 垂落宝剑,随手往窗外一比:“莫吵,你那首座来啦!” 丁保心笑,你这法子可比我的还烂。 但又非中计不可,运一口碧霞神功,外加“身心通明”,护住心脉,依言转头:“啊,是首座!” 果然,颈后指劲如风,谭阴阳灵蛇般一窜而至,连点他几处大穴,手眼身法俱是一流的水准。 殊不知尽管她出指如电,“身心通明”引着碧霞神功,仍在指劲着体前生出感应,丁保浑身筋骨松绵已极,抢先将穴道挪开分许。她这几指用上了真力,透劲人体、隐隐生疼,可惜全戳在肌肉骨骼上,白费了功夫。 丁保做戏做全套,“咕咚”一声翻身栽倒,谭阴阳眼明手快,拎住他后领借力一掷,“砰”一声,将他掼入椅中,贴身软刃抵着他的脖颈,厉声道:“说!你是何人,又为何在此?全观的臭小道士我都识得,若有半句虚言,教你血溅当场!” 丁保早已想好对策,结巴道:“贫道……贫道清吉,乃真阳子座下弟子。晨间打扫时架梯上梁,谁知……谁知我师兄兴起捉弄,悄悄撤了梯子。我不敢惊动首座,只待明日晨扫架梯,才能下去。” 真正的清吉就是宋巨基,早被柒妍心给弄死了,尸身是这两日才发现的,还未下葬,剥皮时自然也不会出现。 这件事最妙的地方就在于,清吉乃是真阳子的得意弟子,坏事都少不了他一份,之前玉皇大殿中,清风等人中迷药时,所供出的肮脏事里经常出现“清吉”二字,殿中却始终不见其人。 谭阴阳肯定也是有所耳闻,这样一来,必不生疑。 第一百八十四章 保胎大计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好人有好报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好人有好报 果不其然,谭阴阳一听,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坏事干尽、鸡鸣狗盗的清吉就是你啊!你被人骗上横梁,居然捡回了一条命。哼哼,既然遇上了,本王索性玩你一把,天明时若还有气,直接拿去炮制‘至阴真兵’便得了!” 打定主意,嘻嘻一笑,眯眼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呀?” “小……小道不知。” “你那师父,真阳子老道,不是常诱拐美貌闺女,藏在这儿奸淫蹂躏么?我就是给他抓回来的,关着干了好几回。你那老东西师父可喜欢我啦,最爱逮着大白兔又搓又揉,拿他那根丑物捅来捅去的。” 她虽是哥舒家的孩子,但因缘际会,自小出身天下至邪阴兵流,从小到大不知看过多少残酷可怕之事,强暴、施虐、活吃生人……都已是司空见惯。 先代“阴阳法王”也从未将这名秘密传人当作女子,而是以“一统地狱三宗之主、君临圣门十宗之雄”为目标施以英才教育,耳濡目染之下,谭阴阳一点也不觉得那些污言秽语有什么。 她拿这小道士如猫抓老鼠般戏耍,殊不知自己这样一个雪肤花颜、修长美丽的混血女郎口出“又揉又搓”、“捅来捅去”等粗言,衬与妩媚笑容与成熟,是何等的香艳刺激! 丁保看得几眼,腹间隐有一股热流,唇焦舌燥地干咽了几口,立马眼观鼻鼻观心,心中不停地合计接下来该怎么办! 谭阴阳却以为他是害羞了,益发笑得不怀好意:“小道士,莫非你也想摸我的大白兔,捅插捅插本姑娘?” 一时间。丁保扭头便走的心都有了,无奈心里谨记着狐狸姐姐交待的事,除了自己需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磨练外。更重要的是还要替狐狸姐姐绊住谭阴阳,只好故作结巴道:“无量天尊!女……女施主。贫道劝你莫要……” “啪”的一声利落脆响,若不是他闪躲得快,谭阴阳这记敲击在梁柱上,击得梁柱嘭嘭乱颤的大耳光,就直接甩在了他的脸上! “居然敢躲?!女施二字拿掉,你该叫我主人……” “啪”!谭阴阳话未落,怒不可遏的丁保直接甩了她一耳光,打得她雪白的面颊瞬间肿胀渗血…… 面对这喜怒无常不按常理出牌的魔头。他决定放弃虚与委蛇的念头,她简单粗暴,他要比她更简单粗暴,拍击着她受伤面颊,眯眼冷声道:“贱货!道爷我才是主人!从现在开始,你每一次开口说话,都要先喊‘主人’。听到了没有?” 谭阴阳傻了,痛得眼角迸泪,杀气冲天道:“狗道你敢……” “啪”!还未说完,丁保反手便是更狠一记! 谭阴阳彻底懵了。但在懵的同时,又感觉到一种莫名窜起的悸动和刺激,下意识地点头道:“听到……” “啪”!还未说完。丁保反手又狠扇了一记! 这下,总算她明白过来,连忙改口:“主人,听到了——” 啪!又是一抽,打得她晕头转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玩对了还要挨打? 丁保恼怒她先前伤害了那么多小道士,自己此时却还要来为她保胎,心里念头不通达,所以下手毫不留情。冷冷一笑:“我不想听这个了。你说‘谢谢主人打我’。” 他那厢在泄私愤,谭阴阳却是玩得正嗨。正欲照说,蓦然醒悟:“这是陷阱!该先说‘主人’才对。” 只是还没能开口。又重重挨了一下。 “主人的吩咐,连迟疑也不许!”丁保冷冷道。 这“言必称主人”的把戏玩了一刻有余,就连丁保也没想到居然会受到如此大的奇效。 其实也算是机缘巧合,谭阴阳童年时,先代法王教过她不少类似的折磨人的法子,所以她对此的熟悉感和接受度是很高的。 她今天连番苦战,动了胎气而不自觉,下体一直在流血,整个人早已处于半晕眩状态。加上,晚上又亲手料理了师父都当年都没搞定的木沧海,现在整个人是既虚弱又亢奋,很容易被拿捏住。 再有就是,丁保的学习能力是无与伦比的,木秋涛折磨柒妍心的法子他时刻铭记在心,修罗狱作为刑讯逼供天下第一的存在,就连打人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他跟木秋涛可是贴身生死肉搏过的,充分领教过木秋涛的手法,也学到了几分,因此此番出手务求痛苦的最大极限,伤害却要介于“致命”与“可愈”之间,一下子便挠到了谭阴阳的痒处。 种种机缘巧合之下,竟让她有些欲罢不能! 玩得很嗨! 丁保却没有半分耐心跟她玩这个,啪啪啪又是几巴掌甩过去:“贱货!披上衣服,躺好!主人不发话,不准乱动!明白吗?” “明……明白了……” “要叫‘主人’!你这下贱的贱货!” 丁保重重打了她几巴掌,待她依言披上袍衫,听话地躺在鸡翅椅上,睁着迷蒙的褐色眼睛短暂失神时,出手飞快,乘机将她的双手双脚均以椅上的红绳缚紧。 谭阴阳之所以毫无防范地跟丁保玩这个,主要还是因为她自诩见识过他的那些个师父师兄,觉得一只手也能把这个小道士给拍死七八回。而且眼下让他打几下无所谓,等到这个法子玩够了,自然会有千倍百倍的残酷手段讨回来,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小道士居然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 喘息稍定,浅褐色的大眼眸里微一聚焦,终于弄清了状况,奋力挣扎:“你……你放开我!你这下贱的贼道士!你胆敢……快点放开我!” 无奈她早已处于虚弱的半晕眩状态,这会腹痛已经很明显,红绳又绑得结实,越挣扎反而越紧,全然动弹不得。 丁保已然看出她的情况不妙,皱了皱眉,没有跟她继续夹缠斗嘴,按照狐狸姐姐教的法子,先将自己上衣外套褪去。 谭阴阳还以为他要欲行不轨,疯狂挣扎起来,咬牙恨声道:“下贱的贼道……你敢这么对我……杀杀杀……一定将你千刀万刚……啊啊啊啊啊——” 丁保也不还口,双掌运气“碧霞神功”,生生不息的真气,隔着一层衣物,摁在了谭阴阳的小腹上。 那种突如其来的温暖和舒适,让谭阴阳一声闷哼,整个人差点晕眩过去,神智也终于清醒了些,无比讶异道:“你……你这是?” “少废话。你跟木沧海厮斗动了胎气,想要保住胎儿的话,就老实些。” “胎……胎儿!你怎知?” 谭阴阳褐色的眼睛瞪得滚圆,俨然一副假鬼遇到真鬼的表情! 要知道,谭阴阳习武的过程,与历代的阴阳法王大不相同。 想要一统地狱三道,继而整合圣门十宗,除了手段残毒之外,还须有高强的实力做后盾。 但修罗狱、城隍阁、阴兵流本身的武学清一色是至阴邪功,如木沧海、木秋涛的“修罗功”、“修罗白骨爪”等,就算练到了极致,也还是地道的阴寒功体。 以阴寒功体压服十宗、三道,待掌权之后再来参研刚柔并济,既可以至阳也可以至阴的《阴阳路》不啻是事倍功半,甚至须冒走火入魔、功体尽废的奇险,也未必能有所成。因此城隍阁、修罗狱、阴兵流三宗之主素来谁也不服谁,谭阴阳之师、先代“阴阳法王”纵使练有《阴阳路》神功,也没有克制木家兄弟与百里屠城的把握,彼此忌惮,勾心斗角,终在出云观栽了大跟斗。 谭阴阳却不同。 她虽是女儿身,投入其师门下时,阴兵流的祖制早已不存,先代阴阳法王率领残部远遁他方,独揽大权,再不用提防百里屠城和木家兄弟。他的徒弟自不用从阴兵流的那些个基本功法练起,辛苦练了一身冥邪阴功,然后与城隍阁、修罗狱培育的继承人争夺三宗冥主宝座,得胜后再舍弃半生阴功修为,从头练过至阴至阳的《阴阳路》。 所以,谭阴阳从小只练《阴阳路》,内力极纯。 丁保按照“身心通明”中的采补合和之道,借用“碧霞真气”贯入她体内,在调理她阴阳二气,安胎救人的同时,也没忘记占便宜。 念头稍一动,使出“汲”字诀,谭阴阳浑身猛地一阵,竟舒服温暖地晕厥了过去,紧接着,一股暖流自手掌小腹接触处,溢入丁保体内,细细绵绵的,却又温润滑腻,与碧霞真气稍一碰撞,便如糖膏般相互交融。 《阴阳路》的真气虽绵密,毕竟是后天之功,在先天胎息之前就像一只筛子,任它筛眼再细也拦不住水流,转眼就被丝丝渗透,真气结构被转化改变,瞬间走遍丁保全身,成为碧霞真气的一部份,越滚越强,如鼎之沸。 《阴阳路》是极高深的内家绝学,本就有护体之能,内力不致轻易泄出,“身心通明”的阴阳和合之法纵然神奇,至多是势均力敌,双方原该有些拉锯。 谁知内力一入丁保体内,就被无比神奇的“碧霞神功”吸纳同化,吸力渐渐大过了拉力,谭阴阳的体内犹如打开了一处缺口,功力源源不绝送出……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好人有好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功胎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八十六章 功胎 谭阴阳所知的一切字汇,都无法形容此时身体里的感觉。 丁保用两只手掌隔小衣贴着她的小腹,释入缕缕“碧霞神功”来帮她安胎,再抽空汲取她一点阴阳交融的内力。 很正常的举动,甚至还有些不地道,然则“碧霞神功”的异样内息到了她的体内,却如同无上郡王莅临垂幸。 美丽白皙的“法王姑娘”在感觉到极其受用、浑身充满生命力、刺激抚慰得魂儿乱飘的同时,却又在功力流失下,仿佛被撕裂了灵魂,张大唇瓣却发不出声音。 浑身冒着冷汗,剧烈颤抖,苦练十年的内力一如失控的渠水,不多时已漏出近三成的元功。 若非她天赋异禀,筋骨远较常人强健,只怕早已脱力而死。 丁保汲出谭阴阳的三成功力,体力精神暂时也到了尽头,缓缓收心吐气,只觉体内真气异常畅旺,如洪水奔流,唯恐三关心魔又像之前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狐狸姐姐又不在身边,顾不得搭理谭阴阳,就地盘膝坐下、调息导引。 他一边用功,一边留神着谭阴阳动静,见她好似睡着了般,这才放心。 一直过了两刻有余,头顶冒出氤氲白雾,将内力一一收束,无不妥适,隐约察觉所得竟还多过了原先自谭阴阳处所汲取的内力,脉象却十分稳定,不禁暗自揣摩: “看来这开了外挂的‘碧霞神功’各关之问,相差不只是倍数而已,便是吸了谭阴阳三成的元功。还探不到二关的底。狐狸姐姐说一年之内若能突破五关。堪抵内家正宗十年的苦练。单凭内力也可以稳居福不死百大高手,看来一点也没夸大。” 起身拿布巾抹干汗水,回见谭阴阳兀自昏厥,气若游丝,身上只披了件绣着金线蝴蝶的黑绸短兜,像是雪蛤一样大字型仰在那里,光洁如雪的皮肤外露,妖魅引人的红绳系于手脚腕间。褐发蓝眸,甚为诱人。 丁保这时才感觉她姿势的不雅,想了想,感觉此时自己收拾住她应该不成问题,便上前替她解开红绳。 谭阴阳的腕间、踝上都勒出了微泛青紫的血痕,可见方才受到“碧霞神功”刺激挣扎之剧烈,连弄伤了自己也毫无感觉。 不知道为何,虽然前世今生没做过儿科医生,也没当过父亲,但凭着直觉。凭着对于“碧霞神功”的领悟越来越多,丁保感觉她肚子里的胎儿有些奇怪。不似寻常妇道人家肚子里的那种婴孩,正想再凑近了些查看一下。 忽见她口唇阖动,低声道:“主人……小嫣儿……还……还要……” 苍白的雪靥上,浮现两朵红艳艳的彤云,形状姣好的嘴唇却没什么血色。 丁保给她这神态语言吓了一跳,赶紧回头查看,确认澹台王图没有恰好赶回来,进而误会。 同时,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去你奶奶的,劳资人称“坐怀不乱真君子,童叟无欺伟丈夫”,你现在这神态,这样子,这模棱两可的话,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劳资刚做过禽兽呢?! 又看了一会儿,见她再没动静,闭着双眼,浓睫振颤如蜓,唇瓣微噘,抛却戾气和伪装,明明就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姑娘。 错了,一个胎儿有些奇怪、尚不知死活的年轻妈妈! 唉,妈妈万岁!看在胎儿的份上! 丁保终于还是没忍住心软,将她横抱上床,一把打开她又要伸出来纠缠的手,“不能要了!再要一回,你会死的。” “小嫣儿……小嫣儿……要……还要……” 她蹙着眉头奋力开口,仿佛用尽了仅存的力气,眼泪却从紧闭的眼角扑簌簌地流下来。 丁保微微一征,这……这还是那个剥皮换脸,夸口要一统圣门十宗的阴阳法王么? 突然觉得狐狸姐姐没准判断的对,这姑娘也并不如何淫冶放荡,只是楚楚可怜。 她体力耗尽、元功折损,连挪动指头的力气也无,按说只要捆绑严实,再制服面壁而眠的老番婆,丁保便可扬长而去,可始终是有些好奇,也放心不下,她肚子里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怪胎儿,为何自己甫一接触,心中那异样感觉居然这么深! 须知圣门十宗极难繁衍,武功练得越高,越是绝嗣的厉害。 可想而知,谭阴阳作为阴兵流一门之主,邪功练到这般地步还能怀孕,有多么的不容易! 狐狸姐姐交待自己要无论如何替谭阴阳暂时保住胎儿,算准的便是希望可以跟之前扁鹊堂一样,进可以结此善缘,退可以拿捏要挟。 “主人……小嫣儿……要……要抱抱……” 丁保低头凝去,雪肤娇靥的混血美人五官深邃,湿润的杏眸眯成了细细两弯,手脚修长、肩膀宽阔,熟透了的美艳胴体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超龄的危险魅力,乃是一等一的世间绝色。但此刻她却只执着地伸臂索拥,犹如一名天真的小女孩。 “算啦,世间妈妈最伟大。” 丁保叹了口气,提防有诈……虽然怎么想她都没那个力气了……暗含一口碧霞真气,俯身将她轻轻拥住。 “……好快活……小嫣儿好快活……” 单只一个拥抱,谭阴阳却发出甜美的叫声,浑然忘我,嗓音虽未大变,口气却充满稚嫩童真,伸臂将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 我擦!有你丫的这么乱喊乱叫的吗?幸亏左近无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本正人君子在欺凌暗室呢! 一瞬间,丁保差点将怀里这个异域女子给甩出去,不过对方抱得很紧,就像小孩子梦中依赖大人一般,实在是难以狠下心来! 丁保发现她自称“小嫣儿”时,便似换了个人,原本的剽悍残毒、甚至是狂妄野心俱都不见,如此成熟美艳、火热性感的动人女郎,摇身一变,忽成了个无助娇弱的小小女孩儿。其中反差之大,却又与她浑身上下所散发的矛盾特质隐隐相合,更添奇异魅力。 “原来……你只是想要人抱么?难道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给过你拥抱?” 丁保感慨的话音未落,谁知颈间突然一束,竟是谭阴阳双腕并起,死死扼住他的喉管! “尼玛蛋!果然有诈!” 丁保看似放松警惕,实际上他因为对谭阴阳印象极差,所以一直保留有一份警惕,所以怒骂了一声,撑着床榻亟欲起身。而那谭阴阳却疯了般,奋起余力,搂着他的颈子不放,白皙的双臂蟹钳似的牢牢攀住,身子被拉得离床数寸,悬空滴下汗来。 二人此际,身体拥叠间,看似,却弥漫着致命杀机。 丁保膂力过人,又有碧霞神功护持,谭阴阳大动胎气,痛失三成珍贵元功,彼长我消之下,按理绝对制不住丁保。 她方才元功一失,却拜体内极度的虚耗所赐,神智终于稍稍恢复,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奇怪的暖梦,这小道士不仅知道她身体内孕育有千辛万苦种下的“功胎”,居然还隔体破了《阴阳路》神功的护身气门,夺走她辛苦修练的元功内力! 单论危机,远大过与木沧海交锋之时,稍有不慎便是脱力散功的下场。 而就算没有散功,万一走漏消息,让百里屠城、木沧海之流知道她不仅是女的,还成功种下传说中的“功胎”!绝对会让两个老家伙疯狂掉的!只怕以后再无宁日! 这才装作神智涣散,凝聚体力,伺机反扑。 她现下不仅要自保,还要尽力格杀了丁保,确保秘密不会泄露! 但她此时终究是太过虚弱,娇躯倦乏,残余的力气决计扼不死丁保——思绪方起,她已张嘴凑近丁保浮凸鼓动的颈侧,洁白的贝齿几乎碰上肌肤,浓烈如麝的香息滚烫灼人,喷得他颈后汗毛竖起! 瞬息问,丁保便明白过来,此刻死缠在他怀里、张口迫近颈动脉的,不是娇怯怯的哥舒家公主“小嫣儿”,而是杀人如麻的阴阳法王谭阴阳! 人的牙齿咬合力道之强,甚至远胜臂力,谭阴阳虽然全身酸软、虚弱不堪,仍能一口咬破丁保的颈动脉。 这也就是她扼颈的真正原因——她残存的气力无法徒手掐死丁保,却足够将他的脉管扼得浮凸而起,以方便落口! “娘的,不收拾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丁保怒了,眼下已不及将她扯下,仰头又被缠得死紧,根本无从躲避,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省悟过来,双掌交叠撑在她的小腹上,“碧霞神功”轰地一下,全无保留,尽数往她体内灌去—— “啊!” 不知为何,谭阴阳对于“碧霞神功”有种异乎寻常的敏感,像先前一样,完全无力抵挡神功带来的刺激,像是被电流击到一样,昂颈尖叫,双手脱力,整个人向后仰倒,“砰”地一声,重新摔回床上。 发怒的丁保这次没再当她是“可怜的母亲”,“碧霞神功”联合“身心通明”,阴阳合和的吸力再出,这次的目标,直接换成了她腹中的那个奇怪又强大的胎儿——(未完待续,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一百八十六章 功胎 第一百八十七章 法王姑娘的大误会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八十七章 法王姑娘的大误会 在碧霞神功的晕陶下,谭阴阳疲软的身子仿佛连呼吸都困难,但仍然觉察到了丁保的意图,咬牙喘道:“你……做甚么!你敢这么对我,本……本王定要……将你碎……你……你做甚么?” 喉音一紧,终于绷出了一丝惊惶。 “这样,舒不舒坦?” 丁保冷笑着,抵在她腹部的双手微微一抖,碧霞真气打着旋儿缭绕在那团胎气周围,“小嫣儿?” 谭阴阳身子一颤,原本碧霞真气带给她的熨帖、刺激似是陡然间又翻了一倍,如雪般的肌肤表面,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层战战栗栗的细微颗粒,原本的咬牙苦忍却成了失控的大叫:“不……不许你这么叫……叫我!你、你……啊、啊……你这下……下贱的小贼道士!” 丁保恼极了她方才的骤下杀机,所以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下定决心要狠狠给她些苦头吃吃,所以“碧霞真气”一转,朝她腹中那团感觉非常奇怪而危险的胎气逼去,方一直接接触,“轰”地一下—— 他还没使出汲字诀,谭阴阳浑身巨震,继而,她的护身气门就像被刺破了一个极细极细的针孔,内力源源不绝地逸失,顿时陷入昏迷,忽地喉头一抽搐,嘴角溢出一抹鲜血来。 “这绝对不是胎儿!这团类似胎儿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丁保大惊,不禁暗道:若是狐狸姐姐在旁边,估计应该就知道了。 不过他能确定的一点是,这团胎气是跟谭阴阳的生命相关联,如果他再用碧霞真气强行直接触碰这团胎气,就算不用“汲”字诀,也无法阻止谭阴阳功力的逸失。按照这样的流失速度。一刻之内美丽的“法王姑娘”将油尽灯枯,大罗金仙也无救。 他虽看不惯阴兵流的残毒作风,但暂时却从没想过要她的命。 至少不是在床第之间。还是以这种的姿势。 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再加上狐狸姐姐的嘱咐。所以事不宜迟,丁保定了定神,忙运起“汲”字诀吸纳元功,一边转化成更精纯的碧霞真气,一边将拇指压她胸前的“膻中穴”,将运化后的功力,由“少商穴”重新注入谭阴阳体内。 神奇的“碧霞神功”一经注入,顿时发挥固本培元之效。谭阴阳的元功不再流失,隐隐有凝聚之势。 只是方才触碰那奇怪胎气仅仅一下,谭阴阳竟然又折了一成元功,眼下仅剩下之前六成的功力,不过总算检回了一条命。 丁保察觉她体内的变化,不再灌注真力,改以内息推动、活络她体内的气血,脉象渐趋稳定,内息虽不似原先那般澎湃充盈,却更致密精纯。小腹丹田中隐约有股跃动之力,白皙的混血女郎终于“啊”的一声苏醒过来,心脏重新怦怦有声。仿佛一瞬间从静止冰封的状态之下被人解放,血色涌上娇靥、浓息喷出鼻端,自唇瓣处迸出带着些微血味的兰麝香唾。 “唔……” 丁保压紧她,低喝道:“不许动!” 谭阴阳却仿佛重新注满了活力,仰躺在榻上,拼命挣扎。 她这番醒来,感觉到自己小腹丹田处火辣辣的,酸疼酸疼,因为丹田位于脐下三分。临近会阴,顿时脑中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咬碎银牙,破口大骂道:“下……下贱的臭贼道士!瞧……瞧本王收拾你……唔。好酸好疼……你、你竟敢真的插本王……本王……还没被人插过呢……本王……本王……一定要弄死你……狠狠地弄死你!” 丁保一怔,脸色顿时有些古怪,尼玛,闹了半天原来还是个雏儿! 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喂!麻烦你低头看看,劳资插你哪里了?” “罗……罗唆!” 美丽的混血女郎正被腹中纯粹的碧霞神功滋养得浑身乱颤,偶一回神,兀自倔强不肯松口:“你敢偷偷干本王,干得还这么狠,这么疼……瞧本王……把你这贼道士剁碎了喂狗……” “小嫣儿,主人好心好意救你,可你不老实啊!” 知道身下女子还是个冰清玉洁的雏儿后,丁保心中的恶感稍减,而他此时也略感疲惫,笑嘻嘻地随手摸过红绳,老实不客气地捆起她的双腕。然后“啪”地一下,一巴掌狠狠拍在她的大腿上,凑近她耳畔,戏谑笑道:“……是不是喜欢主人这样对你,啊,小嫣儿?” 谭阴阳又疼又刺激,眼角迸泪:“别……别叫我小嫣儿!不……不许你叫!” “你让我喊你小嫣儿……我便放了你,好不?” “不……不要!不准……” “那你让我喊你小嫣儿,我便帮你把你肚子里的胎儿保住,好不?” “不准碰我……我的功胎!贼小道士!” 功胎? 丁保心中一惊,倒是想起了先前在黑头山弓鹤云书房里看到一则卷宗。 那上面便提到所谓的“功胎”,其实就是一种类似佛教灌顶传功的法子,是老一辈的高手,将自己毕生的内力修为以一种极其特殊成功率万中无一的法子贮存到受功人的体内,而且这个受功人必须是女性传人。然后就像孕育胎儿一样地在体内孕育着,结合自己的修行,慢慢消化汲取老一辈高手留下来的全部内力。 是为“功胎”。 怪不得这谭阴阳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居然内力如此深厚,可以跟木沧海这种成名数十年的人物硬拼,原来是成功种下了“功胎”! 而据那卷宗上所述,“功胎”还有一个好处,可以大大提升孕育几率,而这也是阴兵流所亟需的。 怪不得这位法王姑娘对之珍若生命,这东西基本上已经是她目前以及今后想要一统十宗所能依仗的一切了! 一念及此,丁保“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拍在她的身上,趁着她这会儿迷瞪瞪的,神智不太清醒,凑在耳边洗脑道:“小嫣儿,你的功胎几乎被木沧海毁了,是主人我帮你救回来的,可要记住哦。” “功胎……主人救的。呸……才不是,臭贼小道士才不是主人……” 丁保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小嫣儿,乖,好好说,不要淘气!” “呜呜呜呜……”女郎不知为何突然哭了起来,边哭边骂:“主人……本王……这辈子还没干过人……却反被人给干了……” 丁保被女郎混乱的逻辑给弄得额头黑烟缭绕,便索性解开了她腕间的红绳,不再说话了。 过了半刻种,美丽的阴兵流之主终于彻底吸收了体内的那缕救命的“碧霞真气”,清醒了过来,偏偏身体还是全无力气,无力地仰躺在榻上,仰头颤抖吐气,咬牙低道:“你……杀了我吧。要不哪天你落在我的手里,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丁保蛮不在乎地笑了笑:“小嫣儿,主人替你保住了功胎,你居然还这样责怪主人?” “小嫣儿”三个字让女郎浑身颤抖,面上酡霞再飞,缠着睫毛,闭上了眼睛。 似是尝试过后,知道丁保所言不虚,自己先前的那种虚弱腹痛、功胎不稳的情况居然消失了,但面对这位“强行夺取她贞洁的男子”,当然不肯认输服软,昂着颈子微微颤抖,口中兀自逞强:“你叫甚名字……你是谁派来的?是木沧海的同伙么?你……他让你来救他的?你又是怎么进来的?还有……” 叨叨絮絮问了一阵,渐渐深浓的疲惫攫取了她,玉人轻鼾悠细,竟沉沉睡去。 丁保苦笑摇头,你妹的,这算什么事儿啊!没吃到鱼还惹了一身腥!白白的让这位糊涂透顶的阴兵流之主把自己当成了天字第一号流氓! 最关键的是,他突然想到了那个“禽兽和禽兽不如”故事,顿时心情更加郁闷,起身把谭阴阳塞进被子用绳索缚好,然后将那柄脱鞘的贴身软刃插在圆桌的中央,待她恢复力气醒来,能挪动身子取剑,便可重获自由。 窗外,隐约浮露鱼肚白。 丁保也不知道自己这纠结的一夜,到底有没有达成狐狸姐姐交予的战略目的。 “不管了,先离此地,再去找狐狸姐姐。” 一跃上了房顶,推开壁板无声窜出,掠至大树桠间,回见房中美人拥被翻了个身,暗红色的粗浓卷发自雪白的肩头滑落。 美丽的混血女郎好梦正酣,微噘的樱唇,轻轻阖动,梦里不知正唤着谁。 他一路飞檐走壁,径直朝往老藏经楼奔去。只隔了短短两日,丁保的内力已不可同日而语,奔跑的速度更快,声息却如风过林摇一般。 几个打扫的小道士偶一抬头,连影子也没瞧见,只以为是大雁飞过,又或苍鹰般旋,继续倚着竹扫帚,低头猛打哈欠。 天未大亮,丁保小心摸近了老藏经楼。 四周环绕的那片林里东倒西歪横着巡逻戍卫的阴兵小卒,均是一指毙命,血都没多流半点,完完全全是澹台王图的作风。 她侵入这片林里只怕像风一样,杀人、救人皆是转眼来回,不费吹灰之力。 但……为何都到了这时,狐狸姐姐还迟迟没去精舍接应自己? 丁保心中掠过一丝不祥,悄悄摸上阶台,推开阁门。 第一百八十七章 法王姑娘的大误会 第一百八十八章 飓风营救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八十八章 飓风营救 谭阴阳说的半点也没错。 木沧海畏之如猛虎的“机关”其实就是刻满藏经楼中每个角落的五祖绘像、符篆真言。 除此之外,就是一座再普通也不过的,放满了道藏典籍的藏经楼,但以木沧海能傲视天下的精绝眼力,这里却是处处杀机。 丁保抚着楼梯上密密麻麻的字刻、绘像,脑海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既然木沧海和木秋涛兄弟二人都中了剑祖的‘五祖剑铭’,惧怕这些东西欲死!然而木秋涛那晚却明明对于二楼以上的情景知之甚深,疑似是这么些年来一直被困在这藏经楼二楼之内,新近才逃出……奇怪!二楼也到处刻满了符篆真言,连碧霞元君雕像上都有,那木秋涛怎地不怕?” 一股寒意,从脚底一路爬上了脑门。 除非……二楼的刻字伤不了他! 虽然不知个中究竟,但谭阴阳和澹台王图不约而同接收了一个错误的讯息——木沧海畏惧五祖绘像和道家符篆真言,在刻满图字的老藏经楼里他将无法睁眼、动弹不得,否则将引发旧创,死得痛苦不堪! 然而这推测的前半截无误,后半截却错得离谱! 木沧海跟木秋涛一样……不怕二楼的字刻!能阻止他进出的图字只存于一楼! 当然,木秋涛在偷学道家部分典藏之前一直逃不出这里,或许是二楼只在窗棂、楼梯盖板等地刻了五祖图字,因此他既不能看、也不能接近。如果是这样的话,褐开盖板、潜入二楼的狐狸姐姐,恰恰便是那木沧海最好的偷袭对象! 一念及此,丁保不敢再想,一撑扶手跃上梯台。以肩膀撞开盖板,在地上连滚两圈,闪入一堵书柜墙后。 他无须眨眼适应黑暗。因为背向阁门的镂花窗格已被打碎了几扇,将明未明的朦胧天光照入楼内。四下书柜倒落,道藏典籍散得一地。庄严的碧霞元君雕像断手碎头,与破裂的围栏横七竖八,教人不忍卒赌。 两座倒落相叠的书柜底下,伸出一只白生生的修长手臂,线条优美如鹤颈,肘关节却以极不自然的角度向下折,看来既诡丽又恐怖。 丁保瞬间只觉得全身血液仿佛被人抽干。怔望了片刻,才如梦初醒,低唤着飞奔过去:“狐狸……姐姐!” 发了疯似的欲抬起书柜,呜呜使力的低咆声,宛如野兽,带着悔恨与痛苦的哽噎—— 心中只有一种声音鼓鸣回荡: “都是我的错。”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早点想起来就好了!” 他嘶吼着抬起几百斤重的紫檀橱架,奋力一掀,砰的一声书架翻了身,几乎在结实的木地板上砸出坑来。橱下的女子被压烂了面孔,颈上只余头颅的轮廓。五官一团破碎。 丁保满脸是泪,跪在地上将尸体拖出,赫见女子身段看似玲珑。却较澹台王图纤瘦许多,与她那既腴润又结实、兼具温婉与野性的修长婀娜相差甚远。女尸的腰肢硬直骨感,穿着一身有些破烂的、带着碎片铠甲的袍子,微风吹来,哗啦啦作响,分外醒目。 他对这身装扮记忆犹新。 这是阴兵流的人!女阴兵! 丁保抹去了脸上的灰尘泪水,不禁松了口气,忽觉自己无比可笑,若非不欲惊动他人。几乎要往地上一瘫,放声大笑起来。 定了定神。才又恢复了一贯的细密冷静,目光四下巡梭。 像这样的尸体还有两具。不过那两具都是男阴兵。 毫不犹豫,立马将狗的嗅感、鹰的视觉全部打开,一条蛛丝马迹,一点气息线索地进行追蹑。 除了这三个气味怪异的阴兵高手,藏经楼的二楼里边,还进来过三个人,木秋涛、木沧海,另一人男性但陌生。 唯独没有狐狸姐姐的澹台王图的! 丁保心里一沉,马上意识到狐狸姐姐这是故意的!她肯定是见对方势力太过强大,知道自己的鼻子好使,故意掩去气息,不想让自己卷入到这莫大的危险中来!她既然知道自己现在的本事,轻功非凡、内力也不俗,但仍旧出此下策,可见敌人之强大蛮横! 是了,不出意外,另一人就是狐狸姐姐所说的那位老对头——“城隍阁主”百里屠城了! “城隍阁主”百里屠城、“修罗狱主”木家兄弟,这三大高手蛰伏于此,肯定是将计就计准备伏击“阴阳法王”谭阴阳的,谁知狐狸姐姐却刚巧撞入,碰不到谭阴阳,碰到“狐仙洞主”小狐仙,三人自然也是不肯放过的! 狐狸姐姐危矣! 一念及此,丁保头皮发麻,血脉喷张、怒发冲冠! 好在最近连过两关心魔,心智大增,他强抑心中焦躁,细细将藏经楼搜索了一遍,毫无意外地并未发现大家的踪迹,看起来百里屠城、木家兄弟三人也不想惊动太大,刻意隐藏了踪迹行藏。 丁保毫不气馁,终于在某处角落的木雕碎片上,察觉到了木秋涛的味道气息,顺着这里,淡淡的,一直朝着外面某处。 “操!你们谁个敢伤我狐狸姐姐一根毫毛,劳资把你们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顺着气息将猎豹速度飙到极致,宛如一团幻影,犹如箭矢,顷刻间便窜出出云观,直朝终南山下的宣传城畔跑去—— 一口气不停跑了半个多时辰,跑得浑身滚烫,上衣直接甩掉,光着膀子,犹如魔神般继续朝前,一直跑过宣化城,沿着田野,朝终南山靠近孔家的方向跑去,就在这时,他突然在空气中发现了狐狸姐姐的味道。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受重伤了,她的体力已经支持不住她再隐藏气息气味! 丁保眼睛都急红了,发了疯般地继续朝前冲,突然,在冲过一处山坳密林时,气息突然又不见了。 这什么情况?一经隐藏不住,自然不可能再有力气隐藏的,除非…… 丁保瞪大眼睛,回头寻找了起来,终于,给他发现了一处掩藏极好的天然洞穴,黑幽幽的,深不见底,淡淡的几乎微不可查的狐狸姐姐的气息,便从这洞穴内缓缓飘出。 第一百八十八章 飓风营救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争渡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争渡 看来,狐狸姐姐是慌不择路,失足掉下去了,恰好此处密林山坳,所以暂时摆脱了三大高手的纠缠。 丁保毫不迟疑,纵身而下。 也幸亏是他,绝对黑暗之中,这处十几丈高的洞穴肯定会要了大部分人的命! 触地之后,便感觉到软绵绵的一团,正是熟悉的狐狸姐姐的气息。 丁保飞快抱起澹台王图一探脉门,不由目眦欲裂:“怎地脉象如此衰弱,竟似死人一般?” 赶紧以碧霞真气徐徐渡入。 片刻之后,澹台王图“啊”的一声启唇吐声,沃腴挺拔的胸脯才又上下起伏,娇躯轻摇,终于回魂过来。 丁保不要命般地持续灌注真气,只觉她体内空空如也,内力十不存一,当真是靠着渡入的这一点真气续命,一断供输,芳魂便归离恨。 “王八蛋!劳资跟你们三个杀千刀的畜生没完!” 丁保咬牙切齿,见她浓睫瞬颤,原本娇艳妩媚的俏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微噘的唇瓣白如敷粉,仍是出气多、进气少,知道这个境况太奇怪,自己搞不清楚,必须得让她指点,轻声低唤:“狐狸姐姐,狐狸姐姐……” 丁保唤得几声,澹台王图娇躯一颤,杏眼微睁,惊喜无限,嘴唇轻阖:“小……书……生,弟弟,……逃……快……” 喉间一抽搐,大口吸气,胸臆几被塞断,眸光又湿润朦胧起来。 丁保心都快碎了,都到了这个份上,她最关注的还是要让自己逃命,此般深情,何以为报?! 当下咬碎钢牙。咬得嘴唇、牙龈全部渗血,拼命保持理智,微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如今狐狸姐姐的情况,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她的功力被人以霸道至极的法子吸走了。所以完全察觉不到;二是狐狸姐姐的得自圣岛澹台家的内力相当古怪,或许因为她受伤太剧烈进而产生自我保护,缩在了身体某处。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对方三人根本没有拿住过她,可见第一个可能不成立,最大的可能便是第二种。 这样的话还好,找个法子将她的内力释放出来,以她的高深修为。自然可以慢慢自愈的。 “狐狸姐姐,你给我撑住,我还要等着你给我生一堆小娃娃呢!”他凑近她耳畔,轻声道:“不过这里不安全,我们先离开这儿。马上就是终南孔家的地盘了,他们最近正在找我,高手如云,还有个福不死排名前十的怪物坐镇,即便那三个混蛋也不敢擅闯!你支持住,我一定能救你……你说过的。普天之下,唯有碧霞神功能治愈一切!” 丁保将澹台王图小心抱入怀中,噌噌噌连续蹬踏山壁往上窜。幸亏得自谭阴阳的三成内力,要不然,换做两日前的他,抱着一个人,很难爬的上去的,就算那三人找不回来,饿也能把他们俩给饿死! 出了山洞之后,丁保认准去孔家最近的距离,抢了附近路过之人的一匹马。抱着怀中玉人一路急驰狂奔。 行进之间,他的左掌始终按住她的胸口膻中穴。又以胸膛与她的背部相贴,保持真气的供输不断。 要不多时。在丁保方才救出澹台王图来的山洞附近,十余骑蜂拥而至,停留片刻,似乎确认了一些东西。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修罗狱主木沧海。 “嘿嘿,看来还是我运道好,选的这条路子最对。百里屠城,为抓着杀千刀的狐仙小妖妇,秋涛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老子也挨了一记!哼,等我先抓到她,到时候你再无话说,除了解释清楚十年前那桩公案,就等着以我为尊吧!” 说完,摆了摆手,然后忽地分作二路,一路继续追赶上去,另一拨人却钻进了丘陵边上的林子里,显是要抄小路。 丁保早就感觉到身后有追兵了,不仅于此,他连对方兵分两路想要抄截也感觉到了,暗忖道:“不好!这厮没想到也对地理位置如此熟悉!竟然抢先堵往老子要去的渡头去了,要不我随便转个方向,那帮人怎知上哪截击?” 眼看追兵气息越来越近,心急如焚,脑海中突然灵光闪现:“夏河这出口的沿岸多少支流,难道还少了舟船渡口?” 念头一起,碧霞真气随之发动感应,隐约嗅得空气中的一丝水气,拨转马头奔入道旁林地,越走越偏,片刻便失去踪影。 后头带队的木沧海,遥遥见丁保无预警地脱离驰道,不由一凛:“这光着膀子不知从哪里杀出的野汉,他在打什么主意?” 纵马入林,才发现树丛高低错落,颠簸崎岖,骑马还不如走路,恨得咬牙:“王八蛋贼小子,忒多花样!”身后引自城隍阁的随从们纷纷勒马顿止步,以免被横生的枝节撞下鞍来,只木沧海一人骂了声“城隍阁人果然脓包”。 然后飞身下马,“嗖”的一声,施展轻功一路飞进,毫无转折停顿。 他的座骑全速冲入树林,突然失去御者,竟不知自停,接连撞断几条臂儿粗的横枝,“轰隆”一声折腿倒地,数百斤重的庞大身躯连滚几匝,一头撞上树干,横死在林径中央。 木沧海百忙中回头,看百里屠城分拨给他的劲装侍卫正徒步越过马尸,眼看追不上了,一想到今日三大高手伏击、追袭一个女人,竟然连连受挫,小弟木秋涛更是差点挂掉,怒极反笑:“狐媚子!今日再教你逃出生天,我木沧海枉自为人!” 提运十成功力,一声长啸,身后大氅迎风猎猎,宛若火枭扑击! 丁保跟他功力差距甚远,怀抱美人,更是双重负担。好不容易奔出林子,眼前果是一条潺潺流水,芦苇丛中系么一条篷顶小舟,一名白发舟子正收拾长篙,准备下船。 “老丈,烦请行舟!” 他隔着老远,便纵声大喊,两个起落间跃上船头,将澹台王图抱入船舱,随即钻了出来,对那老船夫道:“老丈,开船!”说着,徒手将系索扯断,跃上滩头推舟入水。 老船夫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跳下船,抓住丁保:“年轻人,你这……” 丁保情急生智,眼唰地一下便淌了下来,忙道:“出云观饲养的恶奴打手要抓我媳妇儿!我若不能救她,还算什么男儿汉!”听背后劲风猎猎,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压迫倏忽而至,宛若洪流泥滚、山石崩坍。 身旁老人呆呆抬望,黄浊眸里,映出一团从天而降的黑影,从米粒大的黑影刹那间满满占据了整个眼瞳,彷佛怪鸟扑至。 若是丁保自己一个人,木沧海威名再盛,武功再高,丁保留去自由,他绝对追蹑不上。 但此际身旁还有对自己重逾性命的澹台王图,他不能躲也不能闪,更不能逃,虚空硬接了一记,“嘭”的一声,丁保闷哼过后,重重跌坐在船舱里。这才知道,原来木沧海的功夫比他那位小弟木秋涛高了数倍不止! 木沧海一击而退,微有讶色,不过继而却一派轻松,黑布蒙面的脸上微泛冷笑:“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年纪轻轻有这本事也算不容易啦。可你连我看上的东西都敢抢,老夫今日就让把你挫骨扬灰、撕成碎片!” 陡地杀气大盛,满面狰狞,呼的一掌直劈丁保的面门! 丁保不敢离开小船片刻,等于算是小鸟折断了双翅,很是被动,不过他早就料到有可能会跟木家兄弟照面,所以身上藏了一大卷“五祖绘像”、“道藏符篆”之类的,迎着木沧海兜头兜面地便甩了过去,同时手里还存留了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竖子!你敢?!” 木沧海又惊又怒,他不知这少年为何竟知自己死穴!顿时杀机更甚!不过投鼠忌器之下,顿时转为守势,被逼离江边,慢慢退回岸上。 丁保深知目前困境,看似压制了木沧海,其实却根本没有伤他的能力,心知不妙。正因要退,反而逼战,猛地甩出一大把图字,迫得木沧海拉开距离。然后瞧准空隙,便要抽身。 谁知木沧海双臂一振,竟穿过漫天图字,彷佛先前的退让全是假象,一爪便抓向了丁保的后脑勺。 谁知他厉害,丁保也不弱,竟似背后生有眼睛一样,脑袋不可思议发生了瞬移,然后身体骤然折叠成了倒弓形,一把锋锐无匹的匕首突然自不可思议的角度,对着木沧海的胸腹划出,此情此景,倒像是他主动扑上来要给自己开肠破肚一般…… “不可能!” 木沧海须发皆逆,大喊大叫,但面对犀金宝器的锋芒,他也不敢不退,大吼一声,扭身朝外弹去,因为这次用的是逆力,落地之后,连退了三步,眼皮一阵哆嗦。 “这是怎么回事?你刚刚,使的……是什么身法?” 大喊过后,正欲纵身上船,忽然“唰”地一根长篙打落,却是老船夫涉水而来,口里怒骂道: “天杀的出云观贼匪,你们这些个天杀的假道士腌臜货!强抢民女,原来真有此事……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我打死你们这些强抢民女的王八蛋!”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争渡 第一百九十章 帝窟至宝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九十章 帝窟至宝 木沧海见那老船夫头发灰白,腰悬鱼篓、斜背竹笠,短褐草履,果然是附近渔夫的模样,不觉烦躁,一扯长篙,便要将他捅死。 老船夫死抓着竹篙不放,兀自“假道士”、“腌臜货”、“王八蛋”地骂不停,木沧海一夺不下,顺势前推,竹篙“啪”的一声断在手边尺许处,老人的背脊撞上船头,居然将小舟撞离芦苇滩。 船体一入水中,便即顺流而去,眨眼滑出一丈有余。 可怜那仗义老人“扑通”入水,便再没有浮起,水面上连一丝气泡也无,就算没有撞碎头颅,只怕也已灭顶。 丁保猛地自船舷挣扎而起,心中只恨自己为了保住澹台王图而不能去救这热心老丈,气得是浑身发抖,怒不可遏道:“老匹夫……你滥杀无辜!我对天发誓,老丈这条命,他日我必将亲手向你来讨回!” 木沧海本想以竹篙借力上船,岂料断的只剩两尺余,随手一扔,冷笑道:“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你逃得了今日么?” 言罢,长身飞起,整个人如猫鹰扑击,居然横过两丈来长的水面,便要站上小舟! 丁保目光如电、咬牙振起,遂将内力激发到极致,运气“劲草”身法,手中“堪言”宝匕唰唰飞舞,疯狂攻击他的下盘。 木沧海的《修罗功》也非泛泛,激怒之下,浑身筋肉骨骼膨胀,毛发如钢针般竖起,速度瞬间飚快数倍,足尖一点匕面,身子并不落下。 二人此际完全是以快打快,瞬息万变。 一似鱼鹰击水。既是攻击又是借力,魔神般的身躯恍如匕尖上打滚,任凭渔舟箭快。身子始终不离舷头。一如灵蛇盘穴,时而阻挡、时而扑救、时而抢攻。犀金宝匕浑似天瀑飞悬,无视来人招狠,死守船舱,寸步不让。 木沧海内力虽然蛮横悠长,然身在半空,终不可久,一个足蹬匕尖失误,身子骤然沉坠。整个人忽然“唰”没入水中,翻涌起水花万千。 只一眨眼工夫,小船便远远离开芦苇滩,连岸边激涌的漩流骚动亦不复见。 这小舟十分简陋,舟上没有桨舵,失了撑篙,只能随波逐流。 暂离险境,丁保心中一松,顿觉腹部一股痛感排山倒海而来,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不过他记挂着澹台王图,咬着牙爬进船舱里,说是“舱”。其实也就是以竹篾席子拱在船体中央,两侧各挂一条布帘便算舱门。澹台王图躺在潮湿的舱底,雪靥弯睫平静无波,仍旧昏迷不醒。真气的供应只中断片刻,胸前的起伏已经相当微弱。 “狐狸姐姐……” 他挣扎爬近,紧紧握着她微凉滑软的小手,运功为她输送真气,突然脐间一阵剧烈的痛楚,一股莫名的灼热感自丹田中迅速膨胀。一瞬间彷佛胀得无比巨大,所有的筋络血脉被撑挤、拉长、扩张……别说真气。连容纳血液空气的余裕也没有。 而膨胀的感觉仍在继续,似乎永无休止…… 苦守着灵台一丝清明。丁保清楚知道身体不可能像吹气一样无限胀大,但自体内鼓缢而出的诡异热流如果可以计量的话,只怕是已经超过肉身所能承受。 他拼命控制自己不向“持续膨胀”的幻觉屈服,但耳膜似也被撑得又紧又薄,能加倍听清心跳的声响。 “咚咚!” “咚咚!” “咚咚……” 单调而剧烈的撞击声,听来像是荡在极巨大的空问里,他感觉身体已快被那股莫名的热源充爆,但热流还在持续累积释放着。 这诡异的感觉,其实与藏经楼当晚误练“碧霞神功”的那一式“木生拓脉”后的感觉十分相似,只不过身体里的异物一下多了几倍、甚至上十几倍。 所幸,“热流”似乎比无形的内家真气更精粹、更细小,同时也更加虚无飘渺,否则以它每一霎间所释放的骇人巨量,说不定真的会令丁保爆体而亡。 试图扭转澎湃的洪水流向是不可能的,“木生拓脉”法门也无法将筋脉瞬间扩张成足以容纳洪水的程度。 “身心通明”或能一点一点将热流转化成碧霞真气,以其所含的惊人生命能量,丁保等于凭空得到了数十年、乃至于上百年的精纯内力。 然则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要化纳如此巨幅的能量,没准也要几十年光阴,在此之前,只怕丁保已被热流冲爆,化成一滩浓血! 到得此刻,学成后似乎无所不能无所不可,一向无往而不利,被狐狸姐姐称作“天下内家第一神技”的碧火神功,终于束手无策。 或许是总量太过悬殊的缘故,在这股莫名的热流精元之前,碧霞神功似乎是终于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丝毫占不了上风。 这是丁保今日之内,第二次感到恐惧。 头一次是在老藏经楼看到疑似狐狸姐姐的死亡女子时,忽然间血液凝固,几乎失去了站立的力量和信心。而此刻更多的却是有种淡淡的绝望,狐狸姐姐生命垂危亟待拯救,时间不断流逝,而身体偏又万般痛苦,不仅一点力使不上,情况怕是比狐狸姐姐还要糟糕…… “不成!我不能死,我得救活狐狸姐姐!” 他强撑意志,勉强收束心神,依“身心通明”的“静”字诀,遁入虚静,这是狐狸姐姐教习柒妍心应对木秋涛拷打折磨时他从旁偷学的。一方面可以暂时忘却痛苦,另一方面在虚静中对时间流逝的感觉与外界不同,往往瞬目即一梦,一梦或百年,以争取解决困境的时间。 一入虚静,意识短暂抽离,痛感麻木,得以静下心来检视体内的状态,发现热流的源头正在肚脐丹田方位,拳头大小,不知是何物。 他本猜想是不是最开始跟那木沧海对拼了一掌后被对方的《修罗魔功》硬创所致,但此际热流之旺盛,早已超过他内息数倍不止,木沧海再厉害,区区一掌,也决计无此威力。 热源释放能量的频率,与他的呼吸脉搏节奏相符,适才听见的巨大心跳声并非幻觉,而是能量释放的瞬息间,与心室的跳动产生共鸣。 而热流的传递也是透过血液,就像蛭虫寄生在人身上一样。 “我擦!这物事……似乎是活的!有生命的!” 丁保对这个荒唐的结论大惊失色,但也没时间深究这个惊人的假想了,再不阻止热流肆虐,一盏茶的时间内就会丧命。 他当机立断,以虚空意识强行凌驾于肉身之上,依序断去体内真气运行、断去碧霞真气的感应、断去呼吸吞吐,最后则是暂停了心室的跳动。呼吸、心跳均是人身不可控制的活动,这是为了延续生命所致,是造化为保生而做的设计,然而虚空意识抽离了五感六识,乃是夺造化之功的法门,故其不受限制,能任意暂止人身不可控制之动。 “劳资‘杀掉’宿主,蛭虫便不能活了!” 此举极端冒险,丁保以虚空意识强行暂停自己的身体机能,造成假死的现象,能维持的时间不过几瞬而已。假死不同于龟息,是极端接近死亡、几无差别的状态,稍有不慎就是真死了,连救都没得救。 此时为了赶快脱离困境拯救澹台王图,他也是真拼了! “来呀,草泥马,你再赖着不走,连你也要一块儿陪死!” 丁保怒骂道。遁入虚静使他暂时不再感到痛苦,然而一旦身体真正死亡,虚空意识也会随之消逝。 “操!还……还不走么?尼玛快离开啊!” 然则,出乎意料的是,占据腹中的热源并未因此脱离宿主,失控的热流一瞬间被吸回脐内,然后再度放出。 这一回却非是毫无节制地释放能量,无数的热流化成细线窜进丁保的四肢百骸之内,渗入血管中的驱动血液、钻进骨髓中的联系筋络……而随血管蔓延至心室里的那部分,则一齐绽放能量,沈寂的心脏猛被敲了一记,立时又跳动起来—— 丁保“啊”的一声睁眼苏醒,才知道自己被强制解除了虚静之态,全身机能又重新运作起来,这一次,那脐间的热源竟与他连成了一体! 他挣扎起身,赫然发现的上身与裤子联接处,巴掌宽的软布腰带显出了空洞,一枚比荔枝稍大的正六边形物事正紧贴肚皮,凑挤在他的肚脐中央,那古怪东西上浮露出青筋血络的色泽,似乎还一跳一跳的收缩膨胀着,自是与他的脉搏一致。 那东西似乎已经与他的身体相连循环,想拿也拿不起来,就像从体内长出来的一样。 “我操!原来是你这个破玩意儿!女帝窟的劳什子镇窟之宝!” 一念及此,丁保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当初只是好玩顺手从柒妍心和宋巨基手下抢走了这个玩意儿,然后一直携带在身上。 柒妍心以为是澹台王图授意他夺的,就没再讨要。而他因为最近破事太多,碧霞神功一关二关心魔接着来,忘记了跟狐狸姐姐探讨这事儿。方才使出猎豹速度玩命追踪,身体发烫太严重,就脱了上衣,发现这玩意儿后来不及看随手就别在了腰间。 谁知道竟然惹出这样的弥天大祸来。 好家伙,片刻功夫,原本拳头大小类似魔方状的东西已经变成了荔枝大小,再过一会儿,岂不是要变成一颗筛子了? 第一百九十章 帝窟至宝 第一百九十一章 法子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九十一章 法子 丁保不知这是什么玩意儿,潜运内力,只见那荔枝大小的正六边形物事突然绽放光华,一点、一点地缩小,直到化为一颗骰子大小的圆珠,没入腹中。 那感觉非常诡异,脐上却未破皮流血。 片刻,整颗珠子没于脐眼再也不见,丁保只觉通体舒泰,周身内息充盈,所有的疲惫不适一扫而空,彷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他还紧紧握着澹台王图的小手,气脉相连,无意之间便将真气渡了过去。 只听澹台王图“啊”的一声醒转,雪白的玉靥涌上血色,更显娇艳。 她恍惚之间,肌肉精神还处于紧绷状态,噌地一下,扶着舱篷坐起身来,兴许是血液一下流得太快,又抚额软软侧倒。 丁保赶紧将她搂住,按着脉门的手绝不敢放。 澹台王图靠着他的胸膛定了定神,睁眼道:“小书生弟弟,这儿……是哪里?” 声音虽不大,中气却颇为充足。 丁保暗自心惊:这劳什子女帝窟至宝吸纳入体后,我的内力怎变得如此浑厚悠长?用在狐狸姐姐身上,效果忒也惊人! 温言道:“狐狸姐姐,我带你逃出来啦。我们现在江上漂流。” 澹台王图茫然道:“逃……逃出来了?” 丁保见她重伤之后竟露出罕见的踟蹰茫然,心里难受,轻声道:“狐狸姐姐,没事了,有我在呢,你别担心。” 澹台王图神智逐渐清醒。猛地一把抓住丁保,关切激动道:“百里屠城、木沧海、木秋涛呢?他们没有伤到你吧!三个杀千刀的老匹夫!” “我没事。”丁保紧握着她的手,将她重新揽入怀里,安慰道:“狐狸姐姐,你别胡思乱想。先将身子休养好了。放心。这三个王八蛋老不死的,咱一个也不会放过。” 澹台王图闭目片刻,点头道:“我想起来啦。三人在藏经楼内埋伏,我拼死击倒木秋涛,打了木沧海一掌,夺路而逃。身后挨了木沧海、百里屠城好几掌,都是全力而发,本该是没命的……” 睁开雾蒙蒙的杏眼一瞥,见丁保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心底一片雪亮。既觉温暖,又感伤怀,笑道:“傻瓜小书生……是你渡真气替我续命,是不是?姐姐可真是小瞧你啦,能一边渡真气、一边儿开口说话,让我这个废人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就快死了,你的本事越来越大了……姐姐就放心了。” “狐狸姐姐,不许你这么说。”丁保见她虚弱而萧索。重伤之下整个人毫无先前烟视媚行、精明强干的色彩,忍着心疼,道:“我可以告诉你。你的伤是有救的。不仅如此,因重伤损失掉的功力也可慢慢修补回来,不会变成废人的。” 澹台王图一震,抬眸凝视着他:“你的意思是……” “嗯,我有七成的把握。”丁保遂将他跟谭阴阳在屋里一夜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道出了之前未发现的碧霞神功的神奇之处。 澹台王图心思灵巧。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你想用同样的法子,双手放在我丹田。阴阳和合,采补于我。激发复原我的内力,甚至让我更强,是不是? 丁保迟疑了下,点了点头,揉着鼻子道:“不过狐狸姐姐,你的伤势太重,体内真气十不存一,我用体外的法子怕是难以激起你内力的回应,所以,这个,我们……” “让我来猜一猜。”澹台王图似是倦了,闭目仰头,倚着他的胸膛道:“我伤势太重,必须用苟合之法才能修补……你怕说了,姐姐会当你乘人之危,抵死不从,一意捍卫我的清白之躯?” 她萧索一笑。 “小书生弟弟,你想太多了。我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恢复内力,如果能变得更强,就算再不堪我也不在乎。你不知道,我的眼泪,在很久以前就流干了。更何况,这个要救我的人还是你!你忘了么,姐姐我的清白,那日山洞里,也早已给了你。” 丁保哑口无言,总觉得怎么每次跟狐狸在一起,最后都要想着法子占便宜呢?!而且还都是以救人为名! 心虚地瞟她一眼,才发现澹台王图也偷偷抬眼看他,四目交会,可惜都是鬼鬼祟祟的歪斜。 澹台王图噗哧一声,索性放怀大笑,咯咯笑得花枝乱颤,胸前崩雪似的一片滔天乳浪。 丁保也不禁笑起来,片刻才收了笑声,正色道:“狐狸姐姐,正如你说,你的清白给了我,你就是我的人。这次你伤重,暂且饶了你,以后再这么胡言乱语,看我不家法伺候,决不轻饶!” 澹台王图呸了一口,雪靥微红,难得地不作媚态,只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于是两个坐在一起交流切磋行功的道理,因为涉及很多私密之事,丁保说没几句,自己倒先有些讪讪了起来。 反是澹台王图一派镇定,不忘挖苦他:“算啦算啦,不如就别说了罢。弄得我都有些害臊起来。” 雪润的小脸是真的飞起两片红云,一边嘻嘻笑着,目光却瞟向别处。 丁保挠头道:“按理说,咱们不应当这样啊,毕竟也算老夫老妻了……” 澹台王图“呸”的一声,说道:“谁跟你那个啥啥啥了,都让你别说啦,还说……” 晕红却一路爬下胸颈,原本自在的模样也变得有些扭捏。 丁保前世也是御女无数的人物,然而他此时觉得有些对不住澹台王图,每次相逢最后都要弄得自己跟窃玉偷香的小贼一样,便想堂堂正正一次。谁知,他越想将此事办得正正经经,澹台王图便越不自在,原本还能轻松以对,如今却由尴尬变扭捏,扭捏之余,又突然大羞起来,外表的从容全是装出来的。 明明之前跟对方已有过经验,而且此际想来是“一下子就好”的事,两人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 丁保大着胆子去搂她,轻唤道:“狐狸姐姐……” 他上身精光,露出一身健康结实的肌肉。 澹台王图不敢多瞧,手掌轻按酥胸,心儿怦怦直跳:“我……我是怎么啦?这,这臭屁小书生……有什么好怕的?” 眼见丁保过来,更加心慌意乱,急中生智,只好嚷道:“你……你去船舷边掬水洗洗,我怕汗的味儿。” 第一百九十一章 法子 第一百九十二章 出人意料的碰面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九十二章 出人意料的碰面 时过晌午,日影渐斜,早春的江水还冷得紧。 所幸这一段江流平缓,也没有其他舟楫往来,丁保低头,掬水将身子洗净,元功所至,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寒冷。哗啦啦冲淋一阵,从毛孔中逼出热气将水珠蒸散,连抹身的巾帕也不用。 丁保低头审视双手,身体与那劳什子帝窟至宝融合似乎改变了些什么,他自己还说不上来,但必定是十分惊人的转变。 正要掀开船舱吊帘钻入,风吹帘晃,却见舱里的澹台王图揪着衣衫襟口,浓睫垂颤,罕见地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这才会过意来:“原来狐狸姐姐竟是如此忐忑、害怕!” 定了定神,掀帘而入。 澹台王图一见他来,捏着襟口的小手一时忘了放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洗好了,那……换我洗啦!”转身往舱口爬去。 丁保却不让路,舱里不容起身而立,他直挺挺的高跪着,一双精亮的眼睛紧盯着她,不容她有任何恐惧逃避的想法。 “我要你。” 他对她说。 ……舱里回荡着两人浓重的喷息,疯狂交缠在一起的,情之所至,不住亲吻、撕咬着对方,无休无止…… 丁保以极大的毅力将自己从滔天的快感中分离出来,按心诀逆运行气,将真气压缩成一点,欲种入她的丹田之中,却惊奇地发现在狐狸姐姐体内早有一枚极其细小的气核存在,质地之坚、浓缩之纯,不逊于碧霞神功所生,应该正是她目前内力的潜藏点。 渡入其中的真气反被气核所吸收。成为气核的一部分,而有了外气的滋扰,隐隐开始有活力起来。 丁保顿时放下心来,随后毋须再定时为她补充真气,澹台王图的脸色也越来越红润。 在太阳下山之前。两人不停不休共做了四次之多。 奇怪的是,非但不累,反倒越来越精神奕奕,恢复得也是相当快。澹台王图体内气核消散了一半,内力恢复了六成,看情况。假以时日,恐怕不仅以前的功力全部能找回来,还会比之前再强上两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短短的过晌贪欢,两人在之前本就情根深种的基础上。已是情状亲昵,再无隔阂,俨然一对浓情爱侣。 丁保偶尔担心百里屠城、木沧海、木秋涛他们会追来,转念又想:连自己都不知究竟漂流到了何地,那三个杀千刀的王八蛋,纵有三头六臂,却往哪里找去? 心中重担一落,更加恣意宣泄。彷佛要藉此发泄一整天的紧绷情绪。 入夜后江上渔火点点,船也慢慢变多。 所幸水声甚急,澹台王图的呻吟又甚短促。泄身时偶尔还会绷紧身子、颤抖着不出一声,倒也没人特别注意这条晃动剧烈的无篙流船。 舟楫一多,代表附近可能有港浦码头,打听一下便知身在何处。 丁保、澹台王图二人均是衣不蔽体,他原本打算找个地方泊岸暂宿,待天明时再找衣衫来更换。但偏又心生不舍,只觉这阴湿的小小船舱堪称天堂。除此之外,无一处更值酣睡。 “嘭”地一声。漫无目的的小船似乎碰到了某座大船,巨震之后,停了下来。 在江上轻轻晃摇,舱外传来舷板摩擦的咿呀声响。 突然船头一晃,似是有人从旁边大船跌落,丁保不及穿衣,“堪言”宝匕已拿在手中。 “喂,有没有人呢?” 居然是女子喉音。 此地也不知道是哪家城池,但但凡有水的地方,大小河道,往往就能常见画舫游河,丁保心想:“莫不是遇上了烟花女子的船?” 想想还是别惹麻烦,隔着舱门吊帘粗声粗气道:“妈的!老子喝醉啦,哪里来的小娘皮,别管闲事!” 帘外一阵窃窃私语:“好像是醉汉呢!” “那还是别管了,就跟小姐这么说罢。走了,走了。” 丁保心中稍安,忽听一人低呼道:“呀,是……是女子的衣裳!被撕烂的!” 澹台王图的外衣在几度欢好之间,早被撕得条条碎碎,不意飞出船舱掉落甲板,却被那几名女子发现。 丁保暗叫不好,我擦,看来遇到了不怕事的热心人,要把老子当偷香窃玉的小贼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船首又是一摇,却比之前要轻得多,一抹纤瘦窈窕,带着斗笠的倒影逆光映在布帘上,跟随她而来的是一个高大健妇,那健妇不知深浅,不敢怠慢,“铿啷”一声长剑出鞘,剑尖巧妙地挑起布帘一角,抢前闪身而入。 而健妇身后那纤瘦窈窕、面带沉纱的女子,恰与丁保直面相对。 两人四目相交,俱是一愕,一时无语。 外头的少女久候不耐,其中一人探头进来:“小姐!怎么……呀!”一见船舱里两人裸里交合,红着脸缩了回去。 被武功高强的健妇护着步入舱中的女子纤瘦窈窕,弱不禁风,淡雅得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之吹走似的。原本喜爱轻纱曼裳,但自开始寻找遭遇天兵生死不知的“宁宝”以来,就改穿一袭苏木红的窄袖襦衫,下着银红间色细长裙,红靴红带,很有几分飒爽之气。 不过相同的,还是头顶那亘古不变的沉纱斗笠。 不是别人,正是名动天下,有“西孔词、东梵音”之称的衍圣公独女——孔词姑娘。 …… 到底是大船平稳舒适,澹台王图心想。 舱顶悬灯不甚摇晃,灯焰从水精制的八角灯罩晕染而出,彷佛头顶窝着一弯溶月,和光浸透了舱房,一点也不刺眼。 这舱房布置典雅,以屏风分隔里外:外头摆着几张几椅,便于会客议事,还有一张书桌,桌上垒着几盒匣装的兵法韬略,还有一些古古怪怪看不懂的奇异文字的书籍,几卷小册随意摊卷,似是信手搁下,却又不甚杂乱。 看来这位人称“西孔词”的孔词姑娘,非浪得虚名,闺房里的书案不光是摆设。 屏风之内,却是偌大的纱帐绣榻,织锦的被褥上平摊着十数件簇新衣裳,从长罗裙、对襟窄袖到贴身的肚兜无一不备,里外均有三五式供她挑选,清一色的都是红装。 “真对不住,外出行走时,我爱穿红衣,姑娘若觉不合意,我再让她们拿去。” 离开寝间之前,孔词如是说。 “不妨。”澹台王图微笑,随口应道:“我也爱穿红。” 孔词默然矗立,斗笠沉纱一片漾动,片刻,才挤出一抹笑容。 “那就不打扰啦,姑娘自便。” 微一颔首,纤细若断的腰肢一折,风一般卷了出去。 澹台王图玲珑心窍,立时醒悟:“不好!这孔家小姑娘心思不浅,她定以为我向她示威呢!” 孔词在船中发现了二人后,命人回船取两件大氅给二人裹身,一并接上去,还让出自己的舱房暂作安置,将衣箱、屉柜里的衣裳通通翻出来任澹台王图拣用,丝毫不吝惜。 澹台王图的身段比她高挑,丰润处更是过之,裙腰甚不合身。 从上舱到现在,整艘船上触目所及,俱是含苞待放的二八少女,一个个柳腰窄臀、宛若风中的稚草,以澹台王图的傲人身段,硬要挤进她们小小的衣襟里,忒也难为了些。孔词固然表现得慷慨大方,亦有几分不得不然的无奈。 澹台王图挑了件滚金边儿的柳红绫罗小兜搭配,肩臂再裹一条金红薄纱披帛,对镜梳了个蓬松俏皮的堕马髻。 虽已刻意放慢速度,外室依然悄静静的,丁保既未离舱,也没再见孔词进来。 澹台王图小坐了一会儿,揽镜自照,幽幽暗叹:“小姑娘年纪轻轻、挺有心思啊。宁肯站在门外枯等,也非得等着我先出去不可?得了,谁让我遭到了这个乱惹桃花的贼小书生,毕竟,能得这位孔词垂青也算不小的本事啦!不过这事儿关键还得靠小书生你自己,这回姐姐我帮不了你太多啦。” 放落牙梳,袅袅而起,自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丁保正皱眉坐着,眼前一花,乍见一名裹金饰红的雪肤丽人款摆而出。 澹台王图本就艳若桃李,容貌身段气质俱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存在,被束腰金裙一衬,焕发一股前所未见的优雅,彷佛洗净铅华,格外显露出莹然玉质。 他上下打量,只觉玉人婷婷而立,说不出的可爱,怦然之余,脱口道:“狐狸姐姐,你这样打扮……真好看!” “是么?” 澹台王图被他一赞,又羞又喜,心肝儿怦怦直跳,双颊晕红。总算她见机极快,听出门缝溢入一丝若有似无的轻响,暗自凛起:“傻…… 傻瓜!你说这话,还想不想让人小姑娘不再伤心难过?” 挤了挤眼,低声道:“先别说啦。” 杏眸微也,作势瞟了瞟舱门。 丁保皱眉是在苦苦整理天兵、剑祖、唐惊天的事,只是觉得孔词神情怪异,似乎对自己有些冷淡,但也没多想,所以自然不知澹台王图挤眉弄眼的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轻咳,门板“咿呀”推了开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出人意料的碰面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东梵音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东梵音 孔词当先而入,身后跟着一名浓发雪履、体态完美的素装丽人,一袭葱白绸衫外罩黑纱,只用一根黑绸,束出一把圆润瓠腰。 女郎年纪约莫二十,生得高挑修长,跟苏戈差不多高,打扮虽然朴素,却有股难言的出尘若仙之感。 孔词进得门来,忽然一愣,呆望澹台王图片刻,身形微僵,好不容易回神,匆匆让至一旁,对身后女郎介绍道:“梵音姐姐,这位便是连顺、涟漪的老师宁宝先生。前几日天兵出现在衍圣草园左近时,多得他仗义,弥勒郡王方逃过一劫。抓到的两个驱兵之人,也是宁先生的功劳。” 女郎淡淡一笑,敛衽施礼。 “淳于梵音,见过宁先生。蒙宁先生援手,表弟弥勒不致毁于天兵之下,我心内十分感激。能抓到驱策天兵之人,更是八年来首例,先生居功至伟。先前上孔府欲与先生道谢,可惜缘铿一面。不想今日水道相逢,合是天意。” 檀口轻启,磁酥酥的嗓音动人心魄,飘散着如兰如麝的旅檀幽香。 “我擦!她……便是十八岁时便在福不死江湖名人谱上抢到前三十位的‘月神’淳于梵音!这么说,这是姑苏淳于家的船了?” 边想着,身下不停,起身抱拳:“不敢当,宁宝见过月神姑娘。” 淳于梵音名动天下,行事却没什么架子,见他神态恭谨,微微一抿,轻抬柔荑:“天兵乱世,大家都是央土热血儿女。自当同气连枝,算来都是自己人,宁先生不必客气。来!都坐下说话罢,柒姑娘也坐。” 说着提起裙膝,袅娜落座。 孔词轻纱垂垂。木然坐在淳于梵音身畔。 舱里共有四把酸枝木的太师椅,两两相对,比邻的两椅间另有成套的小几案,以置放茶水点心等。 几椅四脚均固定在舱板上,以防颠簸移位。 船舱不比照堂,坐向顺流改变。时时不同,毋须严分宾主之位。澹台王图本想成全丁保好事,主动坐到淳于梵音身旁,空出丁保手边的座位,让给那位目测正躲在轻纱后面嘟着嘴巴生闷气的孔词姑娘。 然则淳于梵音不知是否有意。却趁着招呼之便,移至内侧的左首上座,原本让至一旁的孔词,便顺理成章地挨着她,坐上了靠近舱门的左首次座。 丁保是主客,自当坐上右侧首位,与淳于梵音相对。 反倒是从屏后转出的澹台王图,得提着郁金裙幅越过大半个舱房。坐在右侧靠门的次位上。 淳于梵音含笑看她落座,率先捧起瓷盅相敬,掀盖抿了一小口香茗。徐徐咽下,才笑道:“柒姑娘不只人长得漂亮,连身姿仪态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不知是哪家名门出身?” 圣岛澹台虽然绝迹江湖已久,岛上的情况外人无从知悉,但这个姓本就太惹人。轻易用不得。而小狐仙没有人知道她姓什么,澹台王图便用了自己徒弟柒妍心的姓。不过也只交代了自己姓柒,其余一概不提。淳于梵音故有此问。 其实不只淳于梵音留上了心,丁保亦看得咂舌不已。 在华阳县家里相逢逼得自己痛不欲生的黑袍女子是催命魔女,在出云观里再遇时是智计百出、文武全才、杀伐果决的狐仙洞小狐仙;而在流船篷底与他翻云覆雨、抵死缠绵的狐狸姐姐,则是将身心俱都交付自己的可心小妇人…… 但他没看过这样的澹台王图。 动作轻细,拎着裙幅的五指纤长,乳一般的手背细白滑腻,指节绷出一抹粉橘,分外可爱。刚失去四成内力、又饱经男儿采撷的娇躯有些倦乏,步子轻轻软软的,说不出的秀气惹怜。 这样的风情让对面孔词的一双手捏得发白了起来。 或许只是衣裳好看的缘故罢?孔才女咬着嘴唇,暗想。 却见澹台王图双颊晕红,摇头道:“淳于姑娘莫取笑我啦。我家住城中僻巷,一处破落门户罢了,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有些不习惯。” 丁保为她种入丹气续命,堪可起死回生,却无法在一日之内为她尽复功力。澹台王图聪明机灵,又是面对淳于梵音这样的顶尖一流高手,所以不用他交待,索性装作不懂武功,以免节外生枝。 淳于梵音点了点头,笑问:“是了,宁先生说是追蹑天兵去了出云观,柒姑娘姑娘又是怎生与宁先生结识的?” 澹台王图不慌不忙,低垂蜂首:“那出云观乃是藏污纳垢之处,我被歹人所掳,差点清白不保。所幸……所幸宁先生仗义援手,及时将我救出贼窟,跳上了那条船。要不……我这辈子都没脸见人啦。” 说着眼眶一红,险险掉下泪来。 丁保瞠目结舌,不由打从心底佩服:“狐狸姐姐若有心骗我,几个丁保都给卖啦。” 淳于梵音怡然笑道:“是么?宁先生果然英雄侠义,佩服佩服。以柒姑娘之温淑美貌,与宁先生甚是般配,我跟宁先生一见如故,欲替他做个现成媒人。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旁边孔词娇躯一震,倏然转头,轻纱漾漾,终究没能出口。 须知丁保、澹台王图二人赤身露体之事,早晚是要传开的,淳于梵音这艘船上俱是青春少女,咬起耳朵来效率惊人。她的提议至少从表面看来,最能解二人之窘,且不论双方种种心思,倒不失为上策。 丁保却差点掀桌子了,尼玛,世上还有这种狂妄自大的女人,劳资今天才第一次见你,你就敢充老大,替劳资说媒?! 澹台王图低垂粉颈,小手揪紧膝裙,身子轻颤,咬牙道:“我非是不知廉耻的女子,贼人如此辱我,本也想投江自尽,落得清白名声。实是许郎……先夫见弃,英年早逝,家里还有公婆要奉养。待……待两位老人家百年之后,我也……不苟且恋栈,必追随先夫于……呜呜呜……” 哽咽之问,眼泪扑簌簌落下,双肩不住颤抖,揪紧裙布的玉手却透着一股火烈烈的倔强。 丁保瞧得目瞪口呆,最开始时,只差没起立鼓掌,大声喝起彩来。 听到最后,心中不禁怅然,暗忖:“狐狸姐姐,你所说的,便是你心中所想、所痛么?三件大事之后,对世间当真再无半点眷恋?” 见她肩头抖动,几乎想伸手去环。 这一下,轮到对面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了。 孔词正要开口,淳于梵音却轻按住她手背,接口道:“原来柒姑娘已有婆家,自当尽心奉养。佛家有云‘孝事父母,当愿众生,一切护视,便成佛道。’以后的路还长,姑娘切莫悲伤。” 转头殷嘱:“孔词妹妹,我唤人在后舱烧了热水,你先带柒姑娘沐浴洗身,用点饭菜。我有要事与宁先生谈完,稍后便至。” “小妹省得。” 孔词袅袅起身,临走前瞥了丁保一眼,同样一触便即转开,面无表情地领着澹台王图离开舱房。 偌大的船舱之中,又只剩下两个人。 淳于梵音放落瓷盅,抬头一笑,如浸乳脂的纤长十指几与骨瓷同色:“宁先生,你可知,我孔词妹妹是什么人?” “当代衍圣公的千金。” “不止。” 她笑起来,挥完膝头,又捏着袖口轻挥裙腿。 裙布上裹出大腿的曲线,既笔挺又结实,被葱白亮绸一衬,起伏有致的润弧更是充满肉感,几能想像其绵软弹滑,如卧云端。 “衍圣公恣意妄为、不拘小节,重人才而不重家世,你若想娶他的爱女,以你目前展现出来的文韬武略,假以时日,未必不是衍圣孔府的乘龙快婿。” 淳于梵音口吻淡然,动听的磁性嗓音如低语呢喃,却似暴雨将至,令人悚栗。 丁保一愣,皱眉摆手道:“等等!淳于姑娘,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什么时候要娶孔词了?!” 淳于梵音却是笃定一笑:“你不用装了。孔词跟我自小便如亲姐妹,她甚么话都跟我说的。” “但孔词妹妹也是我叔叔最最属意的儿媳妇儿,天下都以为我是未来的淳于家家主,其实我不过代叔叔管管帐、看看家罢了。虽无明令,但我知他老人家是想把淳于家交给我宗嗣弟弟的。你可知,你对孔词妹妹所做之事,一旦流传天下,将掀起何等风波?” 丁保完全有些傻了,不知道这哪跟哪儿,郁闷道:“敢问,你叔叔是?” “淳于风云,姑苏淳于当代家主,福不死江湖名人谱排名第二。” 丁保舌根有些发涩,尼玛,这么说就是天下第二了?! “敢问,你那宗嗣弟弟是?” “淳于宗嗣,财神客栈十显童财神贴持有者,人称‘小祖宗’。东海首富,年初刚买下半个扬州城。” 丁保暗自咂舌,原来是个嚣张二世祖!一个武功天下第二的家主老爹,再加一个看起来牛哄哄的二世祖,等等,什么叫我“对孔词妹妹所做之事”?我他妈有对她做过什么? 顿时脸色大变,站起身来:“你到底在说什么,把话说清楚!”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东梵音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交锋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交锋 淳于梵音静静望着丁保,似乎想确认他是不是在装腔作势。 片刻才淡淡一笑,低垂眼睑:“你不用对着我喊。我只问你,你可是有对孔词妹妹出过一个蜡烛三问的题目:何时不吹也熄?何时吹也不熄?何时无翅自飞?” 丁保想了半天才想了起来,年前倒是跟孔涟漪提过一次,可这也就是寻常往来,逗个闷子,还是孔词先给自己出了三道题,然后自己才回敬的!但这又与淳于风云、淳于宗嗣有个毛的关系,说得跟自己把孔词给偷偷啪啪啪了一样?! 淳于梵音观察着他,见他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你有这层觉悟,便好办多啦。此事仅得我、孔词、连顺、涟漪、你五人知晓。这几日来我始终留心坊间耳语,看来你口风甚紧,未到处吹嘘。” 丁保微微一怔,心想:“这种事我有神马好说的?说了谁明白?” 淳于梵音终于露出放心的神情,从腰畔摘下一柄青钢剑,置于几案,手按剑柄,一边垂首低诵,宽大的右袖覆着大腿,袖中不住轻轻滚动。 丁保看了半天,才知她正数着小巧的翠玉念珠。 那念珠从袖底小露半截,每颗玉珠约莫豆蔻大小,通体浑圆、色泽莹碧,更无一丝驳杂。 即使最大的两枚达磨珠也不过龙眼核儿似大小,做工十分细致。珠串中,缀有一把鹅黄流苏,同样做得小巧可爱,似是日常随身之物。 丁保虽仍有满腹犹疑,总觉得两人理解的或者所说的不像是一回事。但见此状,却也不便惊扰,片刻淳于梵音睁眼抬头,淡然道:“自我艺成行走世间以来,从来不曾杀人。今日迫不得已出手。内心实属不安。我佛慈悲!” 左腕一翻,擎出剑来,持剑如玉瓶,剑尖吞吐不定。 裙下探出一只尖尖雪履,踏前之际,剑气轰散! 那青钢剑是柄凡铁。比起外面走廊上侍奉的那些寻常女侍所佩尚且不如,在她手里却似活物。 淳于梵音皓腕微振,如洒甘露,游星般的剑芒“嗡”地一颤,倏又凝于一点。 玉人一声轻叱。踏地而出,势若山倾、发袂齐飞,但舱里除了异样的压迫感之外,连一丝异响劲风也无。 丁保被压得动弹不得,身子深陷椅中,随着剑芒迫近,压力还在持续增加……“喀啦”一阵裂响,酸枝椅的扶手已迸出碎粉! “我日!这美貌小娘皮好强……好强大的剑罡!” 丁保来这世界之后所遇高手。气势最强者当属修罗狱主木沧海。 芦苇滩一会,殊死争渡之时,二人的第一回合相击。丁保吃了大亏,被木沧海追袭而来的一掌撂翻在船舱上。实际上他虽然跟木沧海内力相差不小,但一个有根一个无根,两相冲抵,起码不至于如此狼狈! 主要还是因为那一刻,他还未及回头。心中实际上已经小怯,非是胆气不豪。而是木沧海苦修数十年的杀气挟着浑厚的内力扑至,真气感应危机。自然生出反应—— 恐惧,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正是身体发出的警讯。 淳于梵音这一剑却不同。 剑尖瞬颤,青芒如萤,足尖踏地,娇躯飞倾。 这一切的“动”都充满了混沌不明,如山移萍飘,挟绵厚的纯阴内劲,于递剑一瞬转成极端之“静”。 动静忽易、极发而凝,终于成就这式“雨花青灯”再由“静”转为“动”之时,这一式的大杀着、大威力便即爆发,咫尺间绝难抵挡,然而丁保所通晓的一切招数,无法再拆解如此简单的一剑。 唯一的方法就是运足全身内力,以“碧霞神功”的三十二式诡异杀招硬撼剑式,拼它个强胜弱败,二者存一…… 眨眼玉人已至,他端坐不动,紧握扶手,直到剑尖停在胸口,双眼始终不离淳于梵音的端雅面庞。 “是世人变得太多,人都不怕死了,还是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人?” 淳于梵音长剑不动,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十六岁我在家中雨花台观灯之后,创制这一式‘雨花青灯’时,叔叔说我能放不能收,像内家掌力多过剑法,不予‘剑’字为名。我苦练五年,近来方踏入收发由心之境,莫非是天意?” 本欲撒剑,剑尖忽地一颤,如陷漩流,发出嗡嗡急响。 “这是……?” 淳于梵音运劲一夺,“哗啦”一声,丁保身下的酸枝椅应声爆碎,却见他腰带中绽出异光,一股无形气劲轰然迸散! 她横剑挥出,青钢剑被气劲“铮”地一撞,刃弯欲折。 原来淳于梵音的剑势虽凌厉,丁保体内的碧霞神功却未感应杀气。若丁保出手格挡,反将虚招逼实了,以“雨花青灯”之威,定是二者存一,甚至两败俱伤。他冒险一搏,索性全不反抗,料定淳于梵音不会痛下杀手,果然中的。 然而,与他融为一体的那帝窟至宝却无此灵识,剑罡临门,那玩意儿感应危机,护体的碧霞神功忽又撒去,为保宿主,登时大放异能,涌出巨量奇力! “不好!” 丁保担心被自己吸入腹中的那女帝窟至宝释放出邪魔外道的气息,进而被眼前这个武功奇高但脑子明显不够使的女郎发现,自此产生更大的误会,暗道一声不好,直接握拳大喝,腹间异光又缩回去,随劲鼓出的飘尘顿失依托,如细雨般簌簌而落。 两人各退一步,淳于梵音倒剑入鞘,拂袖扫去落尘。 丁保因压制那东西突然爆发的莫名奇力,已用上十成功劲,此际压力一松,通体酥乏,踉跄几步这才站稳,模样稍显狼狈。 淳于梵音收起轻视之心,不由一凛:“这股气劲之浑厚,若与‘雨花青灯’硬对,说不定是我要吃亏……他硬生生撒回内力,岂非五内破裂,碎蓝如糜?不好!” 正要救人,发现丁保竟稳住了身形,竟似毫发无损一般。 淳于梵音见他毫发无伤,心下骇然:“如此修为,怎么可能?!” 更加印证了心中设想,反手“锵”一声抽出青钢剑,飞刺丁保颈间! 变生肘腋,丁保脖颈微偏,食、中二指夹住剑刃,锋颤倏停,难进分许,如陷铁钳。 他这一着应变快绝,足以跻身高手之林,可惜淳于梵音非是等闲之敌,柔劲一吐,嗡嗡颤动的剑身忽变为左右扭转,丁保的手指毕竟不是铁铸,劈啪两声,被击打得生疼。 他吃痛撒手,淳于梵音身形落地,剑刃牢牢架上他的脖颈。 “淳于姑娘!你这是……” “宁先生,对不住了,只要为了我在乎的人好,我不惜杀人。我信你不过。” 她持剑的手势十分好看,不但俐落而且优雅。“除非,你能给我一个不杀的理由。” “那个,上……上天有好生之德……” 淳于梵音“嗤”的一声,白皙的笑靥宛若吐蕊的山百合,纯净不带一丝驳杂。 “你说话也未免太有趣了,宁先生。这个理由不够好。我为一己之私杀人,你只能拿众生大义来驳我。” 丁保冷笑反问:“那麻烦你给我一个杀我的理由?” 淳于梵音淡然道:“我叔叔看中的未来儿媳妇、我宗嗣弟弟最喜爱的女子、我本人最心疼的妹妹孔词,她说跟你三问留情、私定终身了!她说你是世上唯一一个她难不倒但你却能把她难倒的人!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丁保恨得牙痒痒,孔连顺说得没错,孔词你果然是个大魔头!你既然是淳于风云的准儿媳妇儿,淳于宗嗣的准媳妇儿,你拉我下水干什么?!劳资找你惹你了?! “她说这话,你信吗?” 淳于梵音答道:“本来不信的。但既然柒姑娘那样的女子钟情于你,便信了一半。然后你方才展现的实力,再增两分。” 丁保郁闷,怎么这世上还有这种自大狂妄一根筋的女人,明明看起来很聪明,但从头到尾都是自说自话,认准的事情别人怎么说都当放屁,说话沟通好费劲的感觉! 淳于梵音见他不说话,继续之前的话道:“你给我个不杀的理由,譬如你肩负消灭天兵的大任,我若杀你,便断了所有希望。” “你……你为何知道?”丁保讥讽道。 “弥勒表弟告诉我的。他是弥勒佛子,乃是砗磲古佛的唯一弟子。” 淳于梵音无视他的讥讽和嘲弄,柔嫩的脸庞近在咫尺,每一开口,唇瓣间便吐出檀香似的醉人温息。 丁保终于明白女子的樱桃小嘴何以又叫“檀口”,这两字用在淳于梵音身上,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丁保默然了一下,诛心笑道:“淳于姑娘兜兜转转,要杀不杀的,非要让我说个理由,到头来还是为了天兵。在下只想知道,你们淳于家把此事弄清了,图的是什么?难道如‘姑苏淳于’这种三代铁帽子王的极尊姓氏,果然是坊间所传,也有号令天兵神将、逐鹿天下的野心么?” 淳于梵音微微一怔,似觉此问谬甚,忍不住微微一笑,颦若春花。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交锋 第一百九十五章 谅解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九十五章 谅解 丁保恼火:“淳于姑娘何故发笑?” 淳于梵音摇了摇头,微眯的杏眸中水光潋浩,盈盈如波,却没什么敌意:“你在出云观中知晓的,你自个儿揣摩出来的……可是号令天兵、逐鹿天下的法子么?” 她雪靥娇红,微捏着右手玉指,以指背轻拭眼角,侧颈笑问。 丁保心里正火,沉声便回道:“那自是消灭天兵、拯救黎民百姓的法子,我宁宝大好儿郎,岂能与妖魔邪祟同流合污?” 淳于梵音笑道:“对啊!那我逼问你号令天兵神将、逐鹿天下之法,岂非缘木求鱼?” 说着又噗嗤掩口,眼角眉梢掩不住桃花似的婉媚。 自会面以来,她始终保持端庄的形象,纵是和颜笑语,亦合礼守分,带有一层隔阂。 直到此时才笑逐颜开,可见丁保逗得她开怀,终是忍俊不住。 丁保这才醒过自己这是气昏了头,讪讪道:“这……淳于姑娘说得也是。” 淳于梵音轻咳一声,敛起妩媚欢颜,又恢复成为身披玄素的‘月神’淳于梵音,正色道:“我弥勒表弟所知,已悉数说与我听,你可信我如信他。至于你问我所图为何,其实简单得很,天兵祸世,消灭其踪乃我央土热血儿女之职责,与家世无关、与性别无关、与年龄无关,正当追先辈之余烈,扫荡魔氛!岂可置身其外,故作无事?” 这番话以她酥颤醉人的嗓音说来,竟也激昂慷慨,丁保胸中血沸。几乎要鼓掌叫好: “这才是所谓的正道,此话当真是掷地有声!这美貌小娘皮虽然自大狂妄,但这份心思却是不输儿郎,果然大家底蕴!” 却听她话锋一转:“宁兄也不是外人,我也不怕说于你听。这央土黄金八姓立场各不相同。就拿这终南之隅来说,真要有天兵涌至,‘圣门孔家’或肯仗义援手,‘铁血苏家’也有可能,其余则关心‘祈道赐福论法大会’远甚于此,甚至连皇室白家、我姑苏淳于家也不例外。” “其他几家。‘云海哥舒’自不必说,屡次造反,野心勃勃、自私自利,不趁乱起兵就行,绝难以倚靠;圣岛澹台、酆都张师一向独善其身、闭门不出;孔家虽然最近屡有动作。但终究是书香门第、无兵无权,衍圣公又风烛残年,虽有奋发之举,但又似有保留,我心中甚感疑惑。若真有关于天兵、关于那背后组织‘永生’的秘密由来,合该交于谁?又有谁来号令天下正义之士?” 这个问题在午夜梦回、披汗惊起时,丁保也问了自己无数次。 淳于梵音撒开长剑,随手还入鞘中。低头轻抚剑柄,忽然一笑: “或许,谁都不用给。只须公诸于世即可。” “公……公诸于世?” “是。” 淳于梵音微笑道:“降魔除妖。人人有责!秘而不宣,必遭有心人觊觎,唯有昭告天下,才能使宵小断念,使正义之士有依。退一步说,现在天下知道宁兄窥得天兵弱点之人已不在少数。你若将之当作私物,则黑白两道、敌我双方不分利害。总要一窥秘奥才甘心,最好是自家独占。莫教他人知晓,此即‘奇货可居’的道理。你亡命许久,还追逐了大半个终南山,当有很深的体悟。” 丁保若有所思,片刻才道:“不瞒淳于姑娘,我本想先面见衍圣公,将所知告诉他老人家,由他来主持铲除天兵大计。” 抛却让人难受的强烈的个人风格外,丁保还是很佩服她的胸怀见识的,遂不再隐瞒,将自己的计划说出,也算承认了自己对于天兵、对于永生确实知之不少一事。 淳于梵音淡淡一笑:“无妨。我只希望你见过衍圣公之后,也能同样说一遍与我听。天兵现世八载,三次在东海,屠杀百姓妇孺七百有余,恶行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闻之恻然!尤其是那南明山之祸,我有数位内心无比尊敬的兄长前辈葬身于那端,所以,抛开淳于家的立场不谈,我个人与天兵不死不休、势不两立,必为生民除此大害!你若有心,当知谁可托付,莫让我觉得今日走了眼,看错了人。” 她虽然狂妄依然,但却也光明磊落,而且想知道秘密却也并不一味逼迫,丁保心中的好感又多添几分,便点头道:“之前听涟漪和连顺说衍圣公外出游学不在终南,连孔词姑娘都不知其踪迹,不过祈道赐福论法大会在即,听说衍圣公也会参加,我想到时在出云观等他。” 淳于梵音垂敛弯睫,淡淡的笑容里似有一丝狡黠,随手轻抚剑锷。 “那暂时与我们一道罢,彼此也有照应。出得此间,你我之议不预他人,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相信你能明白。” 一拂裙腿,袅袅转身,优雅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走吧!我们去用点斋菜,莫让你的柒姑娘久等啦。” 这艘巨舰“月神”乃是姑苏淳于家的五艘家主级座舰,跟“天下第二淳于风云”、“东海小祖宗淳于宗嗣”那都是一个型号的,造得极其巨大,腹尖面阔、昂首翘尾,甲板上层垒如楼,两侧设有护板,可抵风浪,吃水亦深。 全船由底舱算起共分五层: 最底层装载石磨土囊压舱,第二层供水手舵工居住,第三层的甲板乃升帆操桨之处,也是全船指挥的中枢。 第四、第五层则是女侍女仆从们的居所,进出都有人持实剑把守,不让男子越雷池一步。 “月神”舰堪称是姑苏淳于家富可敌国实力的极致展现。 淳于家的船坞向来是央土朝廷水师的供应方,建造能力,除了传说中神乎其技的“圣岛澹台”外,当属第一。 据说,按照淳于家船坞的超强建造能力,这艘“月神”,光是安放龙骨就花了一整年的时间。 全舰历时三年才竣工,此番是头一回离开雨花台水域,前后不过二十几天的光景,既平稳又舒适,船上众女兵女侍一点也不觉气闷,四、五层甲板终日都是莺啾燕啭,笑闹不绝。 除巨舰“月神”之外,还有两艘小型的平底快船“映月”、“照月”随行。 淳于梵音召集的这些个女兵女侍,皆是东海女子,最小就还湖海之畔长成,除了水性,摇桨撑篙也不含糊。 映月、照月体积小巧,每艘只需三人便能操纵,不像“月神”巨舰须聘用专门为朝廷水师培养的舵工水手,于是将四、五名干练女兵侍从编作一船,轻装简载,当成旗舰的前导备援。 丁保、澹台王图的流筏,即是在冲撞“月神”舰后,被灵活包抄的快船“映月”拦下。 淳于梵音早已吩咐在甲板指挥室中摆下素斋,领着丁保一路前往,头上的两层舱房里,没有一扇窗是阖紧的,也不知有多少只秀丽妙目沿路争睹,叽叽喳喳彷佛一群麻雀。 饶是脸皮奇厚,众目睽睽之下也是有些老大不自在: “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不如直接探头算了。女孩子真是奇怪。” “淳于梵音也是的,明明年纪轻轻,说话穿衣故作老成,还要整这么一船的小女孩子来充兵卫侍从,可够矛盾的了!” 殊不知衍圣草园外酣斗男女天兵一战,他奋力营救淳于家上上下下都很喜欢的表少爷白弥勒,还破天荒地抓到了两位疑似操控天兵之人,而且据白弥勒后来所述,他还差点抓到了一个活天兵!因此,早已成为许多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江湖中传言的,自是说得无比英勇,天上有地下无。 所以这些个好不容易能遇见的,一定要把握机会,要一见这位的“宁英雄”的豪勇风采。 “……我觉得宗嗣少爷俊多了。” “你懂什么?” 另一人反唇相讥:“宗嗣少爷脸蛋白惨惨的怪怕人,还是宁先生阳光帅气、允文允武。而且……我觉得宁先生的体格比较好,挺结实的。” “你见过?” “见过!”少女可得意了,羞得咯咯直笑:“在底下的流船里,光溜溜像铁杆似的……” 丁保简直快疯了。 他头一次如此怨恨“碧霞神功”带来的灵敏感应,恨不得在甲板挖个洞钻进去,或直接跳入江里更省事。 这段狭窄的舱道彷佛永远都走不完,所幸这只是错觉,廊道尽头,孔词与澹台王图在指挥室里并肩而坐,桌上的菜肴却用得不多。 丁保与淳于梵音的加入,并未使席上的气氛更活络,孔词不发一语,不知是乱拉人下水做贼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持续回避着他的目光。 淳于梵音与澹台王图倒是有来有往,一个插针见缝,一个不着痕迹,两名聪明女子高来高去,丁保却突然疲惫起来,自顾自低头扒饭。 淳于梵音长年茹素,随身的婆子擅做斋菜,微苦的炒鞭笋、点了麻油的生切莴苣,冰盆藕丝、鲜菱耳蕈汤等,均是时鲜美味,但丁保吃惯油荤,下箸只觉沉重。 如果还要再过几天像这样的日子,他宁冒险与狐狸姐姐想法子潜回岸上。 第一百九十五章 谅解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夜泊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夜泊 彷佛听见他的心语,淳于梵音放下牙箸,取巾帕轻按嘴角,洗净双手之后,殷勤笑问:“宁兄吃饱了么?我长年吃斋,没什么好招待,莫怪莫怪。” 说得好听,关键是我怪了有用吗?! 丁保翻着白眼,有气无力地摇手道:“淳于姑娘言重了,这菜肴,香得很呢。” 淳于梵音笑道:“既然吃饱了,我想领宁兄去见一个人。柒姑娘折腾了一日,不妨先回房歇息,养足精神,明儿一睁开眼睛,包管还柒姑娘一个完整无缺的宁宝先生。” 澹台王图便笑:“淳于姑娘莫取笑我啦。小女子告退。” 起身行礼,孔词也跟着离席。 于情于理,澹台王图本不欲与他分开,但淳于梵音越是出言挤兑,越代表其中不无试探。她决断明快,眼看没有抗拒的理由,索性返回舱房,毫不拖泥带水。 三个天下一等一的绝世大美女陪着一起吃饭,但却吃得是相当郁闷! 丁保叹着气,闷闷地随着淳于梵音出了指挥室,来到船尾。 淳于梵音命水手放下一条小筏,与丁保槌着绳索登船,自己却拿起了长篙,回头笑道:“我亲自为宁兄撑船,这可是长这么大头一遭。” 夜风吹动她的长发,飘扬的裙袂黑纱裹出一抹娇润曲线,裙下雪履尖尖,宛若谪仙。 其时“月神”主舰业已下锚,该处城浦的浦湾绵延极长,越靠近城区水位越浅,像“月神”这样的庞然大物驶不进人工运河。只能泊于外浦。远处的城影之上一片浮霭,正是未央之夜,灯影歌声不绝,光晕依稀勾勒出箭垛女墙的轮廓,以及水面上大大小小的舟帆。 淳于梵音挽起衣袖。露出两条酥白藕臂,长篙一点,小舟便飘离巨舰的船尾。 丁保坐在船头,饱含水气的夜风迎面而来,沁人脾肺,胸臆里的郁气一扫而空。回头道:“淳于姑娘,不若让我来撑罢?” 淳于梵音笑道:“你看看这江上,有没有男子撑篙的?” 这个时节讲究个夜不行船,盐、漕、渔舟一旦入港,非平明不能离开。夜里还在江上撑舟载运的。不是连接城、浦交通的关驳,便是招徕销金客的游女。丁保闻言吓了一跳,害怕对方再次拔剑相向,摇手道:“淳于……姑娘,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你是玉洁冰清、大有身分之人,岂能与游女相比?” 淳于梵音不以为意,笑道:“无妨。别管我会不会生气,我只问你。你会看不起那些游女么?” 丁保摇头道:“不会。” 淳于梵音微微一笑:“倘若……我是说‘倘若’,你自己的女儿操持贱业,你便许可了?” 丁保冲口答道:“自是不许。” 见她笑容益深。想了一想,又道:“若是我的女儿,便是要我做牛做马,也舍不得她受这种苦。但万一她不幸做了这行,仍旧是我女儿,亲情疼爱是无法割舍的。再说。游女赚的虽是皮肉钱,但不偷不抢不害人。为什么要看不起她们?” 淳于梵音眸中一亮,含笑点头。露出赞许之色:“宁兄说得不错。人的心思,决定了所见之美丑、好坏、喜恶,是心思有了这些忖度,而非物之本然,这便是‘分别心’了。我不恶游女,旁人纵以游女视之,何由恶我?宁兄甚有佛缘,怪不得能与我那弥勒表弟生死相交,他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呢。” “生死相交你一脸!白弥勒你这个死秃驴,劳资什么时候跟你生死相交了?说得别人还以为我跟你基情燃烧呢!”丁保郁闷得真想一头扎进这江水里。 言谈之间,小舟游近一艘平底浅舱的漕舫。 她灵活操控长篙,将小舟轻轻巧巧泊在舷畔,往舷板敲了几下,片刻,一捆绳梯放落,漕舫的宽阔船头亮起灯火。 “宁兄,上去罢。” 淳于梵音不避嫌疑,当先爬了上去。 丁保虽已尽力回避,仍见裙底凸出两瓣桃儿似的腴臀,垂坠的裙布间浮出双腿轮廓,膝弯圆窝若隐若现,小腿细直如鲜藕,风中刮落一抹檀麝温香,分外诱人。 他长吁了口气,定了定神,待她翻过船舷,才低着头爬上去。 船舷虽高,轻功自能一跃而上,淳于梵音规规矩矩爬绳梯,自非是为了便宜丁保的眼贼,而是碍于水道上人群熙攘,不想引来注目。 这艘漕舫的规模远不如“月神”巨舰,模样像极了老旧的已经退役的官府粮船。 熏成紫酱色的大红灯笼上,依稀可见“某某号官船”的字样,那是官船下锚用的灯号,如今倒拿来照明了。以淳于梵音的身份,肯定不用回避官府,他实在想不出夜问撑船而来,她要引见的是哪位达官贵人。 漕舫的甲板只有一层舱房,舱门前站着两名佩剑青年,并未穿着衙门公服,见她前来,齐声道:“见过淳于姑娘。” 打灯笼的老舵工冲淳于梵音点了点头,径自往舱后走去。 淳于梵音并未举步,只对丁保说:“去罢!我在这儿等你。” 丁保望了她一眼,快步追上舵工。 眯眼一瞧,船尾及另一侧的舷边都有武装侍卫站岗,小小的旧粮船竟挤了八名以上的高手保镖,显示此地的主人,正受到严密的保护。 后舱的垂帘只是掩饰,遮着一堵结实的铁梨门扇,镂空处被门里不透光的厚茧绸所遮,铰链焕发着铄亮的铜色,兴许比整艘船都来得坚固。 老舵工叩了几下,门里传来一把闷钝的语声:“进来。” 茧绸吸去喉音的起伏顿挫,几难尽听。 丁保推门而入,舱里灯火通明,船舱四壁都是书橱,堆满经卷,明明橱架是极其坚固的铁梨木,却有种“快被压垮”的错觉。 房间的主人坐在一张大书案之后,周身堆着半人多高的卷册文书,层层叠叠的十分吓人,却不显杂乱,彷佛自有条理。 老人埋首于陈旧的轴幅,只抬头瞥了一眼,继续振笔,手势不像书写,倒像在标点记号。 丁保看不清他的容貌。灰白的额发在书缝间乍隐倏现,脑后的髻子横插荆钗,覆在书上的袍袖墨迹斑斑。老人虽端坐不动,却一刻也闲不下来,卷起地图,又随手摊开三本图册,批注的朱笔未曾停下。 “说吧?”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 不知为何,丁保知他问的就是天兵、就是‘永生’。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老人又接口道:“不知道从何说起,是不是?” 丁保微微一滞。老人翻开书籍,头也不抬,淡然道:“除了那些同道中人,很少人知道我的亲弟弟武功卓绝,单打独斗,我这辈子没认识几个比他能打的。听说,那福家那个福不死弄了个什么榜,他还是前十!就这样,他也照样没灭得了天兵,也刨不出来那‘永生’,所以,没什么不好说的。” 他叹了口气。 丁保忽然明白过来,愣愣道:“你……我……淳于……怎么……” “我本以为你会跟传说中一样的机灵!” 老人不耐起来,终于搁下手札,猛然抬头。“你这句疑问,我给你四个答案。我本该在东海之外,听说了你的事,所以回来终南;梵音与我道中相遇,才知我在此间;我对你知之有限,若你不说,我不知你究竟要告诉我什么。” 丁保只觉那双锋锐的目光如实剑一般,几乎穿颅而过,被凝得隐隐生疼。 “还有,”彷佛觉得时间浪费够了,老人又拈起朱笔,勾点着札中条陈:“如你所料,我是孔自儒。” 丁保不由得想起他编撰的《央土本纪》这部传抄天下五道、被视为当今显学,洋洋洒洒二十卷的史家巨著以‘严谨’着称,无论叙事、记闻、品评月旦,均一丝不苟。就连最具创见的神兽图腾变化之说,也以破邪见、立言说为本,消除神怪妖异的色彩,将神话之中的人物,还原成身死而终的普通人。 而此刻伏踞于书案之后的老人,活脱脱便是这二十巨册《央土本纪》的化身。 也只有像衍圣公孔自儒这样的人,才写出那样卷帙浩繁的大作来! 不过丁保盯着他瞧了半响,也没从他相貌中推测出孔词应该是个什么模样来。 “衍圣公有所不知,我那日抓了两名用特制器具,指挥天兵之人,交予白弥勒,个中详情问这二人怕是比我知道的详细多了!” “你才有所不知!” 孔自儒连头也没抬,一边振笔一边说道:“那两人白小子带回孔府后,一经苏醒,立马服鸩自尽,毒物就藏在牙齿里,救都来不及。而且,我孔府近卫在运送尸体去酆都张师府上剖解、甄辨的途中,遭遇十宗妖人,被生生抢了!” 丁保听得一凛:“十宗妖人?是城隍阁么?” 出口便知不对,却已迟了。 “是扁鹊堂。” 孔自儒抬头,犀利的目光如实剑一般: “你与城隍阁相熟么?怎这么快便想到了城隍阁?据我所知,城隍阁已有近十年未履东海,行踪杳如黄鹤。时人若说‘圣门十宗’,头一个想起的该是扁鹊堂,或女帝窟。”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夜泊 第一百九十七章 衍圣公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九十七章 衍圣公 丁保自己当然没有理由认得出来是城隍阁,一旦如实解释必定会牵扯到狐狸姐姐来,狐狸姐姐自己弄了那么多重身份,想必是绝不愿被人知晓的,便只好道:“在下追蹑指示天兵的妖人至出云观附近,遭遇一批自称是城隍阁的匪徒阻拦,听衍圣公一说,便想到了他们。” 孔自儒沉吟:“连城隍阁都出现了,倒是棘手得很。” 随手翻至手札后页空白,将此一变数也记录下来。 丁保见他不再逼问细节,松了口气,喃喃道:“没想到,竟是扁鹊堂先动了手。如此大张旗鼓,难道不怕白马王室、黄金八姓追究么?” 其实心里隐隐有了一种揣测,扁鹊堂之前既然被那什么‘碧霞元君’捏在手里,逼他们出手抢夺两具尸体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姬华那老狐狸身在圣门,偏偏独善其身,不与他人同流合污,想来野心素巨,由来已久,只是万万料不到他这么快便动手,看来是掌握了什么筹码,有恃无恐。” 孔自儒摇了摇头,一比旁边的长背椅。“坐。你说罢,我听着。” 丁保依言坐定,深吸一口气,将当日衍圣草园后山遭遇天兵追蹑到出云观的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包括谭阴阳和木沧海之间的对话也一字不漏,只略去得到“碧霞神功”、助谭阴阳安胎和关于狐狸姐姐的一切未提。倒非是短短几句的交谈间,让他对孔自儒有了更多的信任,而是这些话他原本就打算稍后告诉淳于梵音的,此际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过程出乎意料地短暂。 孔自儒只是静静聆听。不发一语,手上的工作始终没有停下,偶尔抬头蹙眉,锋锐的眼神表示出些许兴趣,也仅是如此而已。 丁保之前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却也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说到了头,似有些交代不过去,彷佛自己千里迢迢历尽险阻,只为说上这么一小段,未免无聊,又着重把谭阴阳、木沧海对话里涉及到的部分概略说了。重点在于其中涉及到的四个人物: 剑祖宁无名;血袍剑皇唐惊天;持刀少年;青袍书生。 不出意料,这四人应该就是如今“永生九神”的四尊! 言谈间,那老舵工又叩门几次,呈上腊丸、鸽信等,孔自儒总是立刻展读。有时交办几句,有时则直接挥手示意他离开。 若非如此,只怕丁保更早便已词穷,两人隔着书案经卷相对无话,平添尴尬。 “照你说,这唐家的唐惊天比斗输给了宁无名,答应帮宁无名训练完善天兵,乃是十足的恶人。教他潜伏在镇北大将军身边,绝非好事。我着人去知会一下唐家家主唐傲风,信不信再说。还有那青袍书生、持刀少年。既然都是一等一的名门之后,倒也算些线索,我找人调查一下这两人可能的来历。” 沈默片刻,老人终于放落朱笔阖上手札,抬头道:“还有没有其他要说的?” 丁保一怔,心里既觉无奈。又有些郁闷,便只摇了摇头。 “那好。”老人又继续埋首工作。“辛苦你啦。你回去罢。” “回……回去?” 丁保一下反应不过来。 “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这里没你的事了,其他的我来处置。” “这……” 孔自儒忽想起了什么。抬头道:“我之前听梵音提了一下,孔词好像也正在她的‘月神’巨舰上。她这孩子心气儿很高,从小也寂寞,就爱玩弄些玄玄乎乎的东西,难得遇到个智力学识相当、能比拼一二的,你有空就多帮着疏导疏导……” “衍圣公,关于天兵……” “我自会料理。” 老人打断他,“唐家的唐傲风虽然难缠,倒也非不识大礼,如果他亲弟弟真的参与了天兵一事,他自会给天下个交待。至于那什么剑祖宁无名,亡命之徒罢了,个人再勇武,还能上得了天不成?真要查证属实,我亲自去请高人,直接砍了那厮狗头,一了百了。” “那剑祖宁无名武功高绝,福不死江湖名人谱排在前五……” “终究不是天下第一,对吧?” 孔自儒这下连抬头也懒了,淡然一笑:“区区一名江湖武人,还不值当太放在眼里。就算真的单打独斗,白家有白天下第一,淳于家有淳于风云,这二人随随便便站出来一个,也能杀得他片甲不留。此外,张家的张天师、澹台家的大宫主二宫主,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好手,不见得会次于他!一切由我处……” “且慢!” 丁保怒从心头起,大喝一声,老人抬头搁笔,饶富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即使如此,那中人如伤的视线仍难以迎视。究竟是何等风霜岁月,才能淬链出这霜刃一般的犀利眼神? “你若还有保留,一次说将出来罢,别浪费你我的辰光。” 孔自儒十指交握,放在腹间,做好了专注聆听的准备。这是打从丁保进入这间舱房以来,老人头一次放落了书笔,心无旁骛地面对他。 “你还有许多光阴可待,老夫的时日却不多了,一刻也放不得。” 书案上置着一组小巧的漏刻,阶梯型的三层玉架分别托着三只酒杯大小的白玉方盅,玉阶最底则有一只玉雕的执槌小人,身前嵌着拇指大小的銮金铜磬。 孔自儒说着话,拨了拨最顶端的玉盅,无数米粒大小的玉颗‘沙沙’倾落,倒进下一阶的白玉盅里。 当玉颗依次倒到最末一只玉盅,便会触动小人身上的机括,弯腰一槌击在磬上。 “我给你一刻的时间。说罢,我听着。” 丁保这才发现自己进退维谷,他并不准备坦白一切,甚至不知能否相信眼前这名身容严峻、脾气古怪的老人,但他无法就此离去。 他勉强定了定神,灵光一闪,忙道:“启禀衍圣公,我本人因缘际会,从前人遗书以及通过自身实践知晓天兵的许多习性和应对策略等,我自己本人也屡次从天兵手下死里逃生,也亲眼见证过很多友人葬身天兵掌下,所以希望能够贡献棉力,以防无辜百姓再遭屠戮。在下心想,衍圣公或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不必。” “什么?” “在对付天兵这件事上,任何人也不是非他不可。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 老人露出索然之色,原本的兴致勃勃一扫而空,随手从架上抽出一卷图册扔给丁保。 那本黄旧图册中,不但记载着八年来每宗天兵血案的经过,部分已暴露的天兵的特性、武功高低、擅长兵器,正常人时的详细档案,疑似被操控的方法,可能存在的弱点……甚至连他们的模样都绘有详细图形。 不仅如此,往后翻,甚至远在二十年前发生的疑似跟实验天兵有关联的疑案都详细记录在册,丁保特意翻了翻,十年前出云观外的那起事关天兵之事也被记录在册,现场留下的天兵痕迹详细程度令人惊叹,甚至比丁保听来的更详,就彷佛木沧海当夜口述,除了他自己被宁无名抓走那段外,其他还是从这本札记里看来的。 “这……这是……” 丁保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八年来,走遍四海八荒,研究天兵的心得笔记。这本不过是摘要而已,如天兵所造成的每桩杀戮,都有详细的查察卷宗,包括周边人的口供、庭证等,洋洋洒洒数百卷,藏于孔府的书室之中。 “所有受害人的遗体、残肢,经防腐工序,亦辟有专库收藏,有不同天兵造成的残肢断面,也有剔去肌肉脏腑的净骨,与作工的勘验文书相对照,能清楚掌握已经出现的每个天兵的特性,还有推断出来的但尚未证实的准确操控方法。” 老人淡然道。 “有了这本札记,再团结天下菁英,必能消灭天兵!” 一瞬间,丁保不由萌生此念。 “知、力合一,必能降服天兵。” 孔自儒道:“我这八年来倾尽心血研究天兵,于‘知’一道可说穷究所有,现下我需要的是‘力’。降服天兵魔祟之力,非是一、二人能提供,也非是一两家可以成就,必须得天下最顶尖的厉害人物一起捐弃成见、携手合作,天兵之乱才得以平靖。这,便是我现下最需要的‘力’。” “所以,你可以回去了。我不需要你。” 老人饶富深意地看他一眼,淡淡一笑:“天兵之祸虽巨,巨不过人心叵测,有些事不是你能掺合。年轻人,你能三遇天兵活到现在,还越活越精神,足见是人才,莫在江湖风浪中白白牺牲,须在正确的位置上做正确的事,方为正途。” “叮!” 一声脆响,小玉人一槌落下,一刻转眼即过,更不稍停。 “去罢!回到小词身边,好生待她。其他之事与你无关。” 老人随手一指椅边的小几,以低头握笔做为谈话的结束。 “把书搁在那儿就好,恕我不送。” 丁保不知该如何反应,彷佛肩上重担被人一把拿走,心中的执念被人一下掏空,轻得有些空虚失措。 “难道,就……就这样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衍圣公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心绪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心绪 丁保挪动重如千斤的脚步,将手札放落几案,忽觉荒谬: “如此,弓鹤云、白化威、罗知县、老风……那些人又是为何而死?老风临死前传我‘野火春风令’……还有何意义?甚至于说,南明悲歌当日,孔自儒如果也在南明山的话,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以他之“知”,再结合那些好手之‘力’,岂会容忍天兵如此为所欲为?” “弓沁父亲弓鹤云的性命、被疯狂屠杀的狐仙洞满门、奋力抵抗的南明山众豪侠、华阳县衙内所有自己认识的人……这一切的牺牲,是否根本就不会发生?” 穿越以来情绪一直都很平稳的丁保,毫无来由地被满腔的不甘和愤怒侵袭,霍然转身,咬牙道:“衍圣公若是成竹在胸,用不着旁人,为何不及早出手,少添冤魂?” “因为我做不到。” 孔自儒干瘪的嘴角一动,整张脸突然皱起来。 “年老”这个字眼,初次在忙碌不堪的老人身上显现威力,彷佛一瞬间抽走了旺盛的生命之力,只留下风干沧桑的衰老皮囊。 他双手平平推送,缓缓自案后滑了出来。 孔自儒坐的不是寻常的纱帽椅,木椅下方并非挑空的四支椅脚,而是四面封板,宛若木箱,其中设有机括轴辅,两侧分别支起牛车似的两只覆革木轮。孔自儒下身盖着薄毯,灰旧的绒毯下露出干瘪的黑布鞋尖,搁在椅底的踏板之上,死板板的。不带半点烟火生气。 老人淡淡一笑,笑容既无奈又痛苦,更多的却是无力回天的麻木: “怪只怪天兵出现毫无预兆,一旦现世,偏又来得太快。早些年没有什么线索经验。终于等到现在有那么点把握了,可双腿又废。对一名残废来说,着实应变不易。” 孔自儒说着,掸了掸腿,手劲不弱,薄毡下的干瘪大腿却一点反应也无。恍若泥塑木雕。 “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只是个又老又病的瘫子。” 孔自儒出现中风迹象已逾三载,最近一年更是无法行走,在他的授意下,身边刻意封锁消息。加上他平日里要么深居简出。要么如闲云野鹤般周游四海,除了少数替身随从,连孔词也不知晓他的病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他见丁保错愕之余,露出懊悔内疚的神情,啧的一声,淡然挥手:“我虽老病,还轮不到你来同情,真要动起手来。三五招之内便能教你趴下。你信不信?” 丁保望着他锋锐的眼神,分析不出老人究竟是强势惯了还是真有这份实力,但是看他目露神光。似乎又不似胡言。 心生出几分敬畏,垂首道:“是在下唐突了,请衍圣公恕罪。” 孔自儒坐在轮椅上,打量了他几眼,正要开口,忽听‘叩叩’几声。门外老舵工道:“圣公,大人到啦。” 孔自儒扬声应道:“带进来罢。” “咿呀”一声门扉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生人,是一个丁保绝对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物。 油紫章服、佩挂金紫鱼袋。头戴乌纱扑头,足蹬粉底官靴,五络长须飘飘,容色虽疲惫憔悴,却难掩风采,依旧予人清脑拔群之感,正是白家派到南国三府给“铁血蓝军”苏家上眼药的那位剿寇宣抚使白海亭白大人。 因为他身边那位张巡检对扁鹊堂众人所做的事,丁保对于这位白海亭大人观感也很一般,甚至曾经怀疑过他就是那什么“元君”。 所以厚着脸皮没走。想看看这二人是什么关系。 白海亭不认得丁保,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以双手食中二指贴额,小心取下头顶的乌纱直脚朴头,冲孔自儒深深一揖,恭敬道:“学生参见恩师。公务缠身,叩见来迟,望恩师恕罪。” 孔自儒似不在意,挥手道:“你也辛苦啦,别说这些官样文章,坐。” 回望丁保一眼,眸中精光粲然,颔首道:“来,你也坐。” 轮椅缓缓滑向书案之后,又回到原处。 他中风严重、腿脚动弹不得的消息被严密封锁,连朝廷、自家女儿都不知道,白海亭却是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加上‘恩师’、‘学生’的称呼,两人关系显然非同一般的亲近。 白海亭、丁保二人坐下后,孔自儒又拈笔翻书,勾点起来,头也不抬,与白海亭关于“祈道赐福论法大会”筹备的事情很是询问了一番。 最后,孔自儒仿若不经意地问道:“你曾跟唐家的唐惊天有过往来,你对那人知道多少?” 随口便将丁保自木沧海、谭阴阳谈论间听得的那段骇人秘闻给说了。 白海亭沉吟道:“唐惊天虽然嗜剑如命、为人粗豪,这十年来也鲜有他的消息,但唐家祖训极严,时代镇守北关,从无出错。我想他倒不至于真的跟那天兵一事有所牵连。必然是那十宗妖人木沧海故意泼污,想要混淆视听、搅乱天下。” 说着话,见书案边搁着一只摩掌光滑的旧木盘,虽中一盅姜丝鱼汤、一碟咸豆、一碗煮豆腐,另盛有半碗白饭,饭菜看似不曾用过,兴许是搁凉了,其上并无热气,蹙眉劝道:“恩师,市俚有云:‘人是铁,饭是钢。’时间也不早了,学生不打扰恩师用晚膳,明儿再来请安。” 孔自儒点头:“你去罢。” 白海亭起身行礼,抱着乌纱扑头退出舱房。 兴许是被得意门生所感动,老人本欲提笔,犹豫一瞬又放落,端起饭碗吃了几口,鱼汤却只尝一小匙便即搁下。 丁保前世在地球上自力更生惯了,这些事情倒是很会做,察言观色,上前端起鱼汤:“圣公。鱼汤凉了难免腥,我让人再热一热罢。” 孔自儒夹起豉汁煮豆腐佐冷饭,一边摇头:“中午搁到现在,鱼都馊啦,倒掉罢。” 丁保一愣。这才会过意来,敢情这不是他的晚膳,而是午膳?! 心中五味杂陈,点了点头道:“是。”遂将变味的鱼汤端出舱去。守在舱外的老舵工一言不发接过,彷佛习以为常。 回到舱里,孔自儒已将小半碗冷饭吃完。咸豆是下饭菜,盐下得很重,只吃了几颗,那一大碗豉汁煮豆腐倒吃得干干净净。 老人以手巾抹口,斟了杯茶。抬头瞥他一眼:“你还没走?” 也顺手替他斟了一杯,推到桌缘,又转头继续工作。 “茶也是冷的,将就点。喝完就走罢。” 丁保默默上前,端茶就口,不禁蹙眉。 那茶水何止是冷的?茶叶粗涩不说,都快泡出茶硷来了。舱板上那大得惊人的瓦制茶壶只怕是前一晚便已冲满了的,让衍圣公一路喝到今天。中途不必烧水加添,以免扰了工作。 如这般名满天下、在江湖、朝堂、士林都享有绝对盛誉的人物,为何甘于如此清苦的生活? 是因为把全副心神都放在诛灭天兵、拯救黎民之上。所以才食不知味,无所用心么? 原本满腔的躁动不平忽然寂落,丁保叹了口气,冲着书案后的老人抱拳一揖,沈默转身,低着头推门而出。 甲板之上。淳于梵音正倚舷斜坐,夜风吹得她衣袂飘飘。一头如瀑浓发披在腰后,宛若天上谪仙、月宫神女。 她一见丁保出来便即起身。带着淡淡笑意,丁保情绪不高,低声道:“有劳淳于姑娘久候。” “不碍事。” 淳于梵音笑道:“适才与白大人聊了一阵,故旧相逢,也是巧极。顺便介绍了一下你。” 见他神色复杂,妙目一凝,伸手掠了掠发鬓,低声问道:“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丁保摇头,沈默片刻,忽然开口:“淳于姑娘,我想自己一人走走,稍晚便回,不会乱跑的。” 淳于梵音耸了耸肩,彷佛被风拂动似的,颔首娴雅一笑:“我送你上岸去罢,晚一点再来接你。” “多谢淳于姑娘。” 两人又登上小筏,淳于梵音撑篙徐行,送他到前方不远的一处砌石岸,那里游人寡少,夹岸遍植柳树,往前约莫十数丈有间简陋的小酒肆,草棚檐下悬着陈旧的红灯酒招,店里却没什么人。 “宁兄应该不想请我吃酒罢?” 淳于梵音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小布囊扔给他。那布囊自她襟中内袋取出,触手犹温,散发着一股幽幽乳甜,中人欲醉。 她让丁保上了石岸,长篙一点,小舟又划水倒退,宛若涟漪上的一叶浮柳。 “宁兄莫吃醉啦。” 动听的磁性嗓音自水风里悠悠传来:“少时再见。” 丁保打开布囊,里头盛满碎银,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不由感激起淳于梵音的细心体贴。其实他一点也不想饮酒,甚至不想跟人说话,目送小舟消失浮映之间,索性在岸边坐了下来,顶着湿凉微飕的冷风,怔怔发呆。 穿越过来到现在,他一直在各种忙碌着,其实原本只是想要凑齐十四种基因原液,但却偏偏阴差阳错地不断跟天兵纠葛在了一起。 那些他认识的,他交往过的,欣赏他的,对他好的……很多人都丧生在了天兵魔爪下。 渐渐地,撂翻天兵已经成了他心中勇往直前的一个潜在目标。 因为这个目标,他也终于跟这个时代感觉有了些血肉交融,不再浮萍一般随意游荡。 然而孔自儒今日的一席话,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便解除了他肩头的重担,将他打落到原来位置。 那部手札记载之内容,远比目前他自己所总结出来的更加详尽有用。其中,甚至连包括天兵伍梅在内的部分天兵不能下到低处的细节都有——书中说:“低于两尺之坑穴,其不敢下,恐难以跃出,又恐入窠巢陷构矣。” 虽然超声波操控的原理札记上没记载,但关于蝙蝠等可以混淆视听、助人脱困,倒是也有提到过。 “或许,衍生公他老人家是对的,这里用不上我。” 他双手撑着寒凉的铺石,对星空喃喃自语:“我还是帮狐狸姐姐完成夙愿,然后带着她,顺便勾搭上苏戈妹子,一起逍遥自在去吧!” 苏戈那厢的事情虽然极为麻烦,怕是光是六个哥哥就够他喝一壶的了,但以狐狸姐姐的精细手腕、过人才智,定然可以帮自己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三人和乐融融,共享齐人之福。 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想念苏戈了。 那个清丽绝伦、正直认真,始终攥着一把腰刀、火气一来便寻人晦气的对他单纯眷爱的女孩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心绪 第一百九十九章 弓沁的身份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一百九十九章 弓沁的身份 想到苏戈,丁保一跃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彷佛连吸进胸中的湿润凉息都变得清爽起来,正要迈步,忽听一声长笑:“宁先生若要吃酒,能否请在下一杯?” 远处的柳树上跃下一人,背光而立,但见青衫磊磊、身形颁长,手里抱了个小酒坛似的瓷瓮,容貌却看不真切。 若非心烦意乱,以两人相距,那人的声息决计逃不过碧霞神功的感应。 丁保不敢大意,暗自提防,扬声道:“我不吃酒。阁下备了酒坛,自饮便是,何必打秋风?” 那人将瓷坛放在树下,拍了拍手,双掌一摊,笑道:“现下我两手空空啦,与宁先生讨杯酒吃。” 戴月襟风潇洒前行,修长的身躯迈出树影,露出一张英挺面庞,两片薄唇略缺血色,粗硬的髭根爬满唇上颔下。明明不修边幅,沧桑中却更显俊秀,令人难以移目。 丁保不识此人,然而见其形貌、听其言语,胸中陡地涌起一阵熟悉亲近之感,颤声道:“你……你莫过来!再来,我便要出手啦。” 英挺青年‘哼’的一声,拂袖道:“行如宵小,莫非有鬼?” 飞步上前,伸手拽他臂膀。丁保不明所以,身体自生反应,左臂一勾一转,顿将青年震退两步,所使正是“碧霞神功”的招数。 “来得好!” 英挺青年冷笑,食中二指一并,“呼!” 迳刺他右肩,指劲宛若实剑,方位更是古怪! 丁保双臂一圈。浑厚的碧霞真气轰然迸出,英挺青年的剑指登时溃散。却见他左脚跟跟枪似的一点,仰天一翻,脑袋竟从衣底钻出,青色身影衣影‘涮’地一声。倒旋如风车,剑指已贴地削来—— 此一变招之刁,实是他平生仅见。 丁保既有真气护体,又复有眼鼻感应,指劲难伤,左踏一步。青年袍下飞起足影,‘啪、啪、啪’纷至杳来,竟无一记是虚招! 他以狐狸姐姐教的“小擒拿手”悉数挡下,心中骇然:“这家伙踢是一脚,站是一脚。踢在我肘间共一十五脚……便是两只蜘蛛齐至,也还比他少了一只!” 两人飞快换招,青年内力不如碧霞神功,进招又难越鬼手一步,胜在出手方位难防,丁保一时失去先机,空有号称天下繁复第一的招式,连一招也难递还。 英挺青年打不痛他。他也逼不退对手,两人便在臂影呼啸问僵持,与当日对战马老族君的情况相类。 但青年本领的剑指比马老族君的要高明。稍有闪神,丁保便愈发被动,差点被戳中,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以为是碧霞神功所致,横肘封住腰侧。心有所感,一拳正中青年的左肩! 青年吃痛踉跄。丁保这一下方位虽对了,拳头却没起什么作用。就是蛮力一击,打得他面色苍白而已,旋又揉身欺近,再次施展那奇诡的指剑招数。 丁保越打越是迷惘:只消顺着那股熟悉的感应,便能跟上青年的路数,一一拆解来招。 他换过手刀、掌法配合,作用和拳头差不多,腕下始终用得不对,每次对招都差了一点。 青年久战无功,蓦地凌空跃起,剑指戟出,如乌云盖顶般向下疾刺。丁保全身笼罩在指劲之下,除了硬拼此招之外,已别无选择! 恶招临门,丁保福至心灵,一个空心筋斗向后倒翻,头下脚上,胸口贴地昂起,右手顺势并指,锋锐的剑气‘嗤’冲天刺出—— 青年易指为掌,二人‘碰’的一声双掌相击,分跃了开来。青年一掸衣摆、双手负后,朗笑道:“丁保先生,果然是你!” 丁保先是大惊,端详片刻,突地福至心灵,呼道:“你……认识弓沁?”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些奇怪的剑指法门了,对方自始至终使的都是弓沁在黑头山上练习的弓家绝学!而他因为当初躲避狐狸姐姐在上面待了好些时日,天天看着弓沁小姑娘练武,慢慢地就学会了不少。 而自己在华阳县死遁离开时,送给过弓沁一个浴火凤凰的木雕,以小姑娘的聪明劲,自然知晓自己没死! 只是不知道,眼下这青年跟她又有甚么关系? 那青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踏前一步,精亮的双眸直勾勾盯着他,道:“小姑姑所料果然不错,自白弥勒遇到一个会打天兵的宁宝先生的事情传出后,她第一时间便猜到那是丁保先生你的化名,并让我代她先行过来,一定要寻到你!” “小姑姑?”丁保疑道。 青年脸上略有尴尬之色,但很严肃道:“你心中的那位弓鹤云前辈,实则姓张,乃是……我本人的亲爷爷,所以……我来自平望山,我叫张令亭。” “等等,弓先生姓张?是你的亲爷爷,那弓沁就是?原来如此!” 丁保瞪大眼睛,没想明白原来半年多不见,竟然发生了这么大事,突地又想到一件事,咂舌道:“你是酆都张家的张令亭,巴蜀三侠之一?这么说,弓沁小姑娘还是黄金八姓中酆都张家的人,而且辈分还不低?” “是……是的。”青年脸皮开始抽搐,自己的小姑姑,却是人家口中的小姑娘! “本代张天师,跟弓沁怎么称呼?” “本代天师是我三伯父,跟小姑姑自然是……兄妹相称了。” 青年张令亭这会儿额头冒汗,已经开始想要转身离开了。咬了咬牙,想要扳回一城道:“丁先生,小姑姑当年在黑头山上所习,皆是我酆都张师最核心的不传之秘,你偷学得手,是否应当物归原主?” 丁保抱臂而立,懒洋洋道:“怎么个物归原主法?” “跟我去一趟平望山。天师三伯自有法子。” “还是算了吧。你敢把我骗去平望山,只会有两种结果,一是你被你那天师三伯揍一顿,二是你被你小姑姑揍一顿。” 丁保说着,哈哈大笑,就要去抱树下的那个瓷坛,发现张令亭面色大变,疑道:“小张子,这坛子里不是酒?” 张令亭脸皮抽了抽,摇了摇头:“是先祖鹤云的骨灰。上次接回小姑姑走得匆忙,因为不是良辰吉日,不便妄动,所以戚叔一直还留在黑头山,这次我奉命出山,便先去接了先祖鹤云先生的骨灰,然后才绕道过来终南,昨日听淳于姑娘说宁宝先生找回来了。便想着按照小姑姑教的法子见面一试,不曾想还真是丁先生你。” 丁保一听是弓鹤云的遗骨,整理服装仪容,肃然道:“张兄,可否让我拜一拜鹤云前辈?我从华阳到现在,多历险阻,亏得他老人家之遗惠,方能化险为夷。” “张兄万不敢当。叫我令亭便可。” 张令亭说着,将瓷坛放在柳树根处,让至一旁,双手“唰”一振横摆下摆,扑通跪了下来。当先恭恭敬敬对着骨灰坛子磕了三个响头,两眼泪水滚滚,砰砰有声,额间渗红。 丁保鞠了几个躬,伸手将张令亭搀起。 张令亭省起失态,困窘欲避,丁保却是鼻酸大笑∶“张兄!我在黑头山上看过令祖鹤云先生专著,他老人家一生狂歌狂哭、潇洒自任,一向不理世人白眼。乃是一等一的正直潇洒人物。你既然是他的后人,这一点,可不能不像。” 张令亭大哭一阵积郁尽出,顿觉星月疏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见丁保也是眼眶红红,不由相视一笑。 经此事一闹,丁保先前的彷徨情绪也得释放,拿手一扯张令亭,笑道:“令亭,走!咱们喝一杯去,同令祖父鹤云先生喝!” 迳拉他往小酒肆走。 张令亭不嗜杯中物,本欲推辞,听他说“同令祖父鹤云先生喝”忽觉意兴遍飞,热血上涌,遂放开脚步,与丁保并肩而入。 张令亭似乎与这家酒肆的老板相熟,二人进去时,当炉的中年汉子微微颔首,就当打了招呼,更无别话。不等客人吩咐,少时,端来一坛酱香白酒,还有一只汤滚味浓的瓦盅火锅,将食具、生料、蘸佐等摆布妥当,又回到店外茅棚下打盹。 丁保拍开坛口泥封,倒了满满两碗,酒色微黄,液缘挂杯如稀蜜一般,柔润的酱香经久不散,滴在桌上,木桌便发酒香。 “咣”—— 两人举碗相敬,仰头痛饮,张令亭只觉酒液入腹,一股暖流直冲上来,至喉头方觉些许刺辣,张嘴吐出一口烘热,失声道∶“好……好酒!” 丁保看出他并不善饮,也未取笑,将陈旧的木箸以手巾抹过,递了给他。 张令亭一碗酒下肚,人也活泛了起来,似乎丁保是小姑姑老师的身份所带来的压力也消弭了些,笑道:“丁先生,不但有好酒,还有好菜……” 丁保摆手道:“咱们一见如故,各论各的,我叫你令亭,你叫我丁兄、宁兄随便,如何?” 张令亭晃了晃神儿,“那我暂时还是叫你宁兄吧!”说着,神秘一笑:“宁兄你可知道,这儿为何生意不好?” 第一百九十九章 弓沁的身份 第二百章 有蛇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百章 有蛇 “这家店不让客人点菜,自己只管上?” “非也。” 张令亭拿起木杓往浓白喷香的滚汤里一捞,除了肉片、刺参、干鱿、熟鸡之外,主料竟是烹熟了的猪肚和猪肠。 原来这火锅的汤底是西山口味,当地土人管叫“猪杂肝”滋味腥浓而油腻,多与泡馍硬饼同煮,也算是市俚粗食。 酒肆的主人别出心裁,以洗净剁碎的赌骨与肥母鸡煨汤,捞去汤上的浮沫,直到汤色转成乳般的浓白为止,再加入花椒、八角、茴香、桂皮等调味。 熟肚肠在浓鸡汤中煨得软烂,肉嫩汤鲜,肥而不腻;在碗底搁上一匙猪油,再舀了满杓的鲜汤熟肉浇下,佐以糖蒜、泡菜、辣酱等腌菜,寒夜中吃上一碗,当真是人间至美。 “我大师兄是西山府出身,我在他家尝过这一道菜,知其味美。” 张令亭道:“但这宣华府附近的人靠着三四条河道,嗜食河鲜,谁肯花钱来吃一锅猪杂?居然埋没了这般好手艺。” 那猪大骨与肥鸡煨出的鲜浓白汤,拿来涮鱼脍也极美味。两人边吃边聊,倒了一大碗陈酒搁在北侧的空位前,当是弓鹤云同座,不时相敬。 喝着喝着,丁保突然想到一事,低声问道:“令亭,令祖父鹤云先生既是张家的前辈,为何会漂流在外,改名换姓落户黑头山?” “早年这些秘辛,我也不太知道。” 张令亭蹙眉摇头:“大抵总离不开倾轧内斗吧?平望山酆都城可不是一派一系那么简单,有”峡、峪、峰、谷、坪”五大支系,我这一支是黄云谷的。像天师三伯就是天风坪的,涉及到天师大位,虽然不至于流血大乱,但总没那么平稳。我祖父鹤云先生当年据说是张家百年难得一遇的盖世奇才,后来不知触犯了什么发条族规。被废去武功,革剥张姓,赶出家门……” 他叹了口气,酒碗举至唇边,却迟迟未饮。 丁保低道:“那你小姑姑这次回去,岂不危险?” “这倒不会!南明山牺牲之后。祖父的事在家里已经不再是禁忌。此次接回小姑姑,乃是宗族所有长辈的意思。而且,我父亲如今是平望山的掌刑人,也是第二高手。还有我那大师兄,奸猾似鬼、卑鄙下流、无血无泪、无耻至极……咳。总之,是厉害得不得了。有他二人在平望山,天塌了也不怕。” 说完,仰头干了,又斟一碗。 两人“匡当”一碰碗,仰头俱干。 同说同笑,同食同饮,不觉到了深夜。双双醉趴在桌上,兀自不肯离去。丁保穿越以来,从未如此豪饮。一下喝高了,舌头不怎么灵便,胡乱抬手拉他,乜着眼问:“你……为、为什么……跳出来,请我喝酒?我……我平日不……不同人喝酒的!” 张令亭也醉得摇头晃脑,砰的一声趴在桌上。闭眼笑道:“你我……明明年岁相仿。……偏是小姑姑的……师父,让人好生气闷……算下来岂不是我的爷爷辈了……灌倒了你。总算扳回一城……” …… 翌日清醒,丁保头痛欲裂。口中干得发苦,若非身下垫褥温软,宛若置身于一朵香云,还不如死了干净。面对穿越过来后的头一回宿醉,丁保很不适应,抱着头挣扎起身,小心翼翼挪动身体,力量稍用实了,颅中便是一阵巨浪滔天,分不清是船摇还是脑子摇。 捧着脑袋凯坐片刻,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发现周围的纱帐绣榻十分眼熟,连被褥上的薰香都毫不陌生……一抹灵光掠过脑海,他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地。 “我晕……劳资怎么会睡在孔词的舱房里?” 强忍着不适,伸手往身畔一摸,好在被里没有一具白皙软滑、喷香弹手的结实,一下子不知该庆幸或惋惜。 正想摸索着下床,屏风外的门扉“咿呀”一声推了开来,门轴的声响一经碧霞真气感应,陡被放大了几百倍,在肿胀的脑子里不停撞击反弹。好在赶在他弯腰呕吐之前,来人已将一只小瓷盆凑至颔下,一边替他揉背顺气,动作既轻柔又体贴。 丁保吐得鼻涕横流,感觉五脏六腑全呕进小瓷盆里了,吐完倒是清醒许多。 那人手掌绵软,指触细滑,幽幽的处子体香稍一贴近便能嗅得,自是女子无疑。少女将盛装秽物的瓷盆端至舱外,拧了温水毛巾替他揩抹,先拭去口唇鼻下的秽渍,再取净水新巾为他抹面。 丁保睁眼一瞧,见少女年纪十六七岁,模样十分可人,举止自有一股小姊姊般的成熟稳重,相貌却是不识。 “我叫平儿。” 少女不避污秽,边伺候他梳洗,一边自我介绍:“是梵音小姐的贴身丫头,宁先生先用了这碗醒酒汤,婢子再服侍先生更衣。” “梵音……梵音姑娘?” 丁保听得一愣∶“那我为……为什么在这里?这明明是孔词的……” 平儿笑眯了眼,白皙的圆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这儿是孔词小姐的舱房呀!昨儿宁先生与那位平望山的张公子喝多啦,是梵音小姐带二位回来的。张公子更加不堪,直接倒在了舱后的指挥室里,孔词小姐特别让出了房间给宁先生,与柒姑娘一起睡到梵音小姐的房里去了。” 丁保听得惭愧:“我居然喝得人事不知,还要麻烦淳于梵音携回。”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干净清爽,毫无垢腻,连酒气都不甚浓,一摸胸前背后触手滑软,这一袭雪白的绸缎中单绝非他原先所穿,不觉错愕∶“这……又是谁的衣裳?我原本的衣衫呢?” 平儿抿嘴忍笑,俏脸胀如一只小红桃,一本正经回答:“先生一上船来便吐了一身,所幸昨儿梵音小姐已先派人进城采办衣衫,这才有得换。是婢子服侍大人除衣洗浴,再换上中单的。” 靠,喝吐了淳于梵音、孔词、狐狸姐姐都在旁边看着不说,还要劳烦让人家小姑娘帮着换衣服,饶是丁保脸皮厚如城墙,也是窘迫得不行,差点没找个地洞钻进去。 平儿倒是一派自然,眯眼笑道:“婢子十二岁以前,都在扬州的大户人家做婢女,经常服侍老爷、少爷洗浴,也没什么。” 这时,舱门推开,另一名少女提着一大桶热水进来。年纪看似比平儿略小,身材却较平儿高挑,有些英气勃勃。 “先生醒了么?” 进来的少女一抹额汗,卷高的袖子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胳膊,叉腰说话的模样却是大咧咧的,有股说不出的娇憨。 她一开口才发现丁保已坐起,吐了吐舌尖,掠发赧道:“哎哟,原来先生起身啦!该不是我吵醒的罢?” 哈哈一笑,提着热水大方地走了进来,毫不扭捏。 “她叫圆儿,也是跟着梵音小姐的。” 平儿笑着说:“昨儿便是她与我一道服侍先生洗浴的。梵音小姐说啦,先生在船上的生活起居,都由我二人照拂,先生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圆儿听她说到服侍洗浴,俏脸微红,顺手打了她一下,哈哈大笑:“哎哟,真是羞死人啦,你干嘛还说一遍!” 笑声倒是中气十足,清脆爽朗,看不太出来是怎么个“羞”法。 丁保正用香汤漱口,闻言差点喷了出来。更可怕的还在后头,平儿拿出一套簇新的衫裤,眯眼笑道:“大人,婢子伺候您更衣。” 伸手就去解他的中单系绳。丁保吓了一跳,面对两名娇滴滴的小姑娘又不敢施展武功,一身功力形同被废,只好尴尬道:“呃,两位小妹妹,不不,小姐姐,这便不用脱了罢?我……我自己穿上外衣便是。” 圆儿起初见二人推来搪去颇觉有趣,“嗤”的抿嘴窃笑、作壁上观,还惹来平儿娇娇的一抹白眼。 看不一会儿渐感不耐,随手拿起绣榻上的衫裤一抖,差点没往他脸上扔去,又气又好笑:“宁先生!你穿的是睡褛,外袍披上去一束,襟里还要挤出大把布来,成何体统?真是的,我们俩是女子都不怕了,你在那儿瞎缠夹什么!” 不由分说,一把扑上去加入战团,“唰涮”几声分襟剥裤,果然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就在这时,圆儿突然尖叫一声连退几步,背门“砰”撞上屏风,掩口瞠目,半晌才道:“有……有蛇!” 丁保匆匆拉上裤头,弯腰遮丑,见圆儿视线四下寻梭,一副要找东西打“蛇”的模样,赶紧摇手喝止:“等……等一下!圆儿姑娘,那……那不是蛇,是男子……男子晨起阳旺,身子自有的反应。” “你骗人!昨晚我见过的,才没……才没这么大,样子也不一样!” 圆儿可精了,气得腮帮子鼓鼓的,谁也别想唬弄她。 丁保欲哭无泪,前世今生也没遇到过这种尴尬局面,而且,他一点也不想与两位初初谋面的妙龄少女讨论此事,迫于无奈,只得耐着性子解释:“是这样。男子某些时候……会与平常大不相同,昨晚姑娘所见,是……是平常的模样。” 第二百章 有蛇 第二百?一章 秘术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百?一章 秘术 圆儿蹙眉认真道:“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丁保吸着冷气,尴尬道:“早上起床的时候会变成这样的,跟我想不想也没什么干系。” 圆儿见他支支吾吾,料想其中必有蹊跷,小手环着玲珑浑圆的小胸脯,一脸的不信邪。 到底是平儿年纪稍长,见过些世面,轻咳两声定了定神,细声道:“先生,我见你那儿……大得颇不寻常,色泽深浓似瘀,会……会不会是夜里不小心压着了,血塞不通,故尔肿胀?” 丁保几欲晕倒,妹子,我这可是马岛缟狸加成过的神器!什么叫血塞不通,什么叫深浓似瘀?! “那个……平儿你不是在东海大户人家待过么?难道从没见过男子如此?” 平儿摇了摇头,她年纪不大,做事一向谨慎小心,绝不说空话。 “就没见过这么大的。” 她蹙着眉头,细声道:“颜色也不对,我瞧像是压久了生疮,得请大夫来瞧瞧,化瘀去肿,拖下去只怕更是伤身。” 丁保说也说不清,简直是秀才遇上了兵,费心劝解:“这倒不必了,两位小姊姊先出去,我自己更衣便是了,不会有事的。” 不料平儿极有责任心,坚持不允。 圆儿蹙眉片刻,不耐烦挥手:“啊呀,别吵啦,我请小姐来瞧瞧!她精通医理,说是病,你就得乖乖给大夫看!” 想起这副丑态还得让淳于梵音过目,丁保差点没晕死过去,信不信她怒起来一剑给砍成三截?偏生淳于梵音的美态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那细圆有致的瓠腰。胸口小露的一抹雪润肤色,还有充满磁性的低柔嗓音…… 想像飞驰间,下身益发弯挺起来,裆间的裤部一跳一跳的,彷佛里头塞了只大老鼠。 “还敢说没病?!” 圆儿尖叫起来。踏起脚尖死靠着屏风,伸手一指:“它……它自己会动,还……还会变大!明明……明明就是一条蛇!” 这下连平儿也觉得事态严重,凝着俏丽的圆脸站了起来。 丁保正犹豫着要不要先点了她们的穴道,忽听舱门上“叩叩”两声,一把甜美动听的嗓音道:“我能进来么?” 却是澹台王图。 丁保瞬间如遇救星。大声道:“狐……柒姑娘快进来!” 澹台王图推门而入,娉娉婷婷摇进了屏风里,还是昨天那身压银郁金裙、柳红绫罗兜,外罩一件金红色的薄纱小袖上衣,只将腰带挪了个地方。原本是系于腰间,今日却是系在胸腋之下,腰带裹出两团堆雪似的浑圆沃挺,才又在左胸下打了个俏皮的双环结子,更添风致。 两个小婢女昨天都看过她穿这身衣裳,没想到她只改了腰带的位置,看起来却是风情两样,宛若新衣。都禁不住双目一亮,若非担心宁先生的“病情严重”,早已上前喁喁请益。细细交流一番。 澹台王图见他衣不蔽体,眼波一晃,忙掩口扭头,故作羞赧:“哎,怎……怎么这样?” 平儿比较懂事,为维护丁保的颜面。一心想将她请了出去,客客气气道:“柒姑娘。先生身子不适,柒姑娘还是先让大人歇息罢。少时好转些了。再请姑娘吃茶。” 澹台王图诧道:“先生生病了?” 圆儿不耐挥手:“哎呀,他那儿肿得跟条大蛇似的,怕是血路淤塞,要烂掉啦!” 澹台王图“噗哧”一声,慌忙掩口,胸前顿时颤晃如奔兔,几乎要窜出紧绷的红绫兜子。 好不容易止住抽搐,抬起一张酡红娇靥,掠了掠发鬓,正色道:“二位姑娘有所不知,这病很丢人的,一般大夫也不肯医治。先夫在世时,恰巧也罹此顽疾,我公婆家传有一门按摩秘术,稍按背心一阵,便能消复如常。” 两个小婢女交换眼色,半信半疑。平儿眯眼微抿,温颜道:“真有这门奇技,小妹倒想一开眼界。” 侧身稍让些个,拈袖抬臂:“柒姑娘,请。” 澹台王图面露难色,轻咬唇珠,神色迟疑:“那个,这……我公公曾说,家门方技,虽是雕虫小艺,却一向是传子不传女。先夫虽逝,我却也不敢作主外传,还请两位暂且回避,约莫一刻即可……” 这说法倒是合情合理。 两个小婢女对望一眼,圆儿笑道:“不妨的,咱们一向是跟着梵音小姐,梵音小姐练武时也是这样,门户所规,不与预闻。” 平儿敛衽施礼,垂眸微笑:“那我们先出去啦!我与圆儿妹妹在舱门外候着,柒姑娘有什么交代,喊一声便是。” 使个眼色,与圆儿并肩行出,随手带上了门。 二婢一出,澹台王图终于憋不住了,抱着肚子笑弯了腰,唯恐惊动门外双婢,兀自咬紧牙关不漏声息,彤艳艳的俏脸直如红丹,倒在榻上不住踢腿拧腰,堪称是世上最最美艳的一尾活虾。 丁保有些拉不下脸来,背转身子怒道:“你笑什么?再晚来片刻,她们都要唤淳于梵音来啦!” 澹台王图笑得直打跌,一口气差点换不过来,小手拍着白皙沃腴的胸口,眼角生生地迸出泪来。 “哎哟,我的小书生弟弟,谁教你一大早便这么精神!” 总算她十分克制,好不容易止住抽搐,笑骂道:“你个小书生,还敢生气!昨儿喝得烂醉如泥,你倒是挺开心的,逼得我不得不与淳于梵音,还有你那体若柔柳、心有千结的孔词姑娘同睡一舱,那淳于梵音城府甚深,言谈间总有意无意的刺探什么,累得我一夜提心吊胆,没个好觉。” 丁保咳了下,刻意不理“你那体若柔柳、心有千结的孔词姑娘”那句,蹙着眉头道:“怎么,淳于梵音起了疑心么?她都问了些什么?” 澹台王图耸耸肩:“要说到你懂,须费偌大唇舌,我现下可没气力。待会儿出去还得应付她呢,你行行好放了我行不?” 低头以指尖轻抚锁骨,片刻叹了口气,正色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那么鬼灵精,会看不出来孔词姑娘其实是衷意你的,你要心里也欢喜她,还是别装哑巴为好。昨儿淳于梵音有意无意对我说:柒姑娘眼光真好。这身衣裳是我送给孔词妹妹的,她一次也没穿过,此次沿河搜寻宁宝先生,她便给带了来。” 见丁保愣愣回头,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的模样,澹台王图“噗哧”一声,娇娇地也他一眼:“呆小书生!以往的伶俐劲儿哪里去了?这套兜裙在孔词的衣裳里可有多扎眼,可见她平日绝不作此娇娆妆扮,你道她随身带着是准备穿给谁看?穿个方才那平儿、圆儿么?” 丁保恍然大悟。 澹台王图嘻嘻笑道:“可惜呢,你运气不好,姐姐我挑这身衣裳,纯是因为觉得这衣服不是她风格,放着也是浪费,正好适合我。结果一瞧她看我的那个神光,才知大事不妙。姐姐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啦,拼了命地撇清,这下子可好,闹出个‘按摩秘术’的勾当,洗也洗不清喽……” “你跟我,到现在还想洗得清楚吗?!” 丁保温言笑道:“兴许你的分析是对的,但我跟她眼下还什么关系也没有,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处处照拂我为我着想。如此深情,叫我何以堪报?” 澹台王图本想再调侃几句,见他正经八百的,没来由地害羞起来,便如当日舟中合体时一般,俏脸霎红,故意装出凶霸霸的模样:“谢什么?姐姐我是怕你讨不到媳妇儿,到时候摊上人家,甩也甩不掉!你去江湖上打听打听,本狐仙不勾搭贼小书生的……” 噗哧一声,两人相视而笑。 丁保心上颤涌,温情触动,又想起她为自己奔走,双手轻轻握着她腴软的上臂,低道:“我是说真的。多谢你啦,我的小狐仙儿。” 澹台王图羞红了艳丽的粉脸,只觉两人之间连空气都是滚热一片,直如鼎沸,心尖儿坪坪直跳,几乎撞出胸膛。 她讨厌这突如其来、简直是莫名其妙的羞赧心动,故意别开视线,忽起童心,一把捉住他腿间昂扬之物,乜着水汪汪的杏眼坏笑:“宁先生的病好些了没?该不会真要姐姐我施展家传的‘按摩秘术’罢?” 丁保心思正转到别处,晨起的坚挺本已略见消软,陡被滑软的小手捉住,又硬翘起来,烘热火劲透体而出,彷佛要灼了她的手。 澹台王图吓得缩回,两人四目相对,丁保嘿嘿一笑,一个苍鹰扑兔…… 过程中,响动略微夸张,约莫惊动了外面二婢,平儿隔门问道:“柒姑娘!一刻将至,宁先生情况可好?我姊妹俩要进门去啦。” 澹台王图玉靥红透,瞪着耿照,语声却温柔从容:“请二位稍候。宁先生这病不是普通的严重,若再晚片刻,整个下半身切掉都没得治,乃是俗称的烂花柳、败德病,坏人患的比好人多。还须再按摩一刻,方能拔除病根。” 第二百?一章 秘术 第二百?二章 开谈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百?二章 开谈 门外沈默片刻,平儿道:“那便不打扰姑娘啦。” 就听双婢一阵窃窃私语,依稀听得“看不出他这么坏”、“男人都是这样啦”之类,听得丁保泪流满面。 澹台王图出了一口恶气,见他一脸无辜,心头一软,俯身一番恣意温存…… 刚解火消停下去,舱门外叩叩几声,传来淳于梵音温雅动听的低磁嗓音:“宁兄,听说你生病啦!我略通医道,可否让我瞧一瞧?” 我日! 丁保心头一揪还未放下,又有一人风风火火奔来,张令亭急道:“我听说宁兄病了,昨儿不是好好的么?” 脚步声戛然而止,如遭阻拦。一把清脆动听的嗓音道:“张三侠莫着急。他是月神舰的客,先让我们两个瞧瞧罢。” 寥寥几句,淡然的口吻却无转圆,竟是孔词。 丁保欲哭无泪,分不清那平儿是去唤人了呢,还是敲了开饭钟,怎地一干人等全来到了舱门外。淳于梵音连唤几声,略微侧耳,房中却没甚动静,凝神扬声道:“宁兄,我进来啦!” 不待门中呼应,运劲一推。 众人涌入舱中,只见屏风推开,丁保穿得一身雪白中单,盘腿坐在榻上,手拿湿布巾揩抹口鼻,一脸灰白,似是刚呕吐过的模样。澹台王图跪在他身后,仔细为他摩掌背心。两人均是衣着完好,的确不像有什么私情。 张令亭一看,心中的大石登时落了地,笑道:“宁兄,你昨夜喝高啦。这是宿醉。听说头疼个半天,再吐过几回,也就好啦。我不常喝酒,没想到倒是有几分酒量,不如。咱们今晚再去喝!” 孔词瞥他一眼,沉纱波漾,虽然看到表情,但也知道颇为不善。 巴蜀三侠张令亭何其乖觉,立时含笑闭嘴。 淳于梵音为他号过脉,唤圆儿让厨房再熬醒酒汤。那平儿细心周到,本想留她服侍丁保,眼角一掠过孔词的面庞,心思已转过数匝,面上却不动声色。温柔笑道:“多亏得有柒姑娘照拂。我见姑娘手法娴熟,可是出身杏林世家?” 澹台王图于医药一道,所知不脱习武范畴,又不是打穴截脉,哪有什么特别手法?却不得不顺着胡说八道:“淳于姑娘见笑啦。我公公曾做过跌打郎中,我也只是胡乱学些,不能见人的。” 淳于梵音微笑道:“大隐隐于市,柒姑娘家学渊源。我等便不打扰啦。待宁兄身子好些,再来探望。” 率先起身,行出舱去。 她一走。平儿、圆儿也跟着离开。 孔词愤然转身,踩着一双长腰细裹的蛮靴,看都不看二人一眼,张令亭亦随之退出舱房。 舱门掩上,丁保精神一松,颓然坐倒。 澹台王图啧啧叹道:“完了。一场白忙!孔词姑娘可上心啦。淳于梵音这女人倒是挺狠的,赶尽杀绝。一点余地也不留。我觉得吧,你若真有心。趁早找个机会,向孔词姑娘表明心迹罢,省得夜长梦多。” 丁保虽然经验算是丰富,但终究没有她懂得女子心事,纳闷道:“我跟她只见过一次面,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咬定了……” “咬定了孔词欢喜你,是不是?” 澹台王图噗嗤一笑,故意逗他:“傻子才看不出啊,我的小书生。你信不信,就那鬼头鬼脑的张令亭看了几眼,现下他多半也知道啦!你想想,若非搁在心尖儿上,放也放不下,谁理你跟哪个女人同一张床?” 说着咯咯笑起来。 丁保说她不过,闭起嘴巴起身穿衣。 澹台王图平素牙尖嘴利,此际倒也不追打落水狗,双手叠在膝上安静闲坐,片刻才拣了条素雅的绸带子替他系腰,动作轻柔俐落,说不出的动人。 丁保见她双颊晕红、胸颈白哲,模样像极了一名柔顺的小妻子,低声道:“狐狸姐姐,我知你是为我好。但也太委屈了。” “谁为你好了?” 澹台王图也不抬头,似是专心为他理平衣褶,菱儿似的姣好唇抿一勾,自言自语:“这么心软,最招女儿家喜欢。但若真要讨到知心美眷,心肠得硬些。” 说着俏皮一笑,隔衣拍了拍他结实的胸膛。 丁保也笑起来,叹息道:“姐姐,你这么好,我以后娶了你,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澹台王图娇娇地瞪他一眼,笑啐道:“呸,谁要你来卖好?谁……谁要嫁给你了?你想我给你烧饭洗衣、伺候你穿衣裳洗脸么?作梦!我要是嫁人,只会是因他又乖又听话,什么事都只会‘之乎者也’穷摇脑袋,傻气得很,怎么欺负他也不生气,可不是给他那人婆子婢女!” 两人说笑片刻,稍事整理,连袂而出。 孔词的舱房位于第五层甲板,自是男宾止步,一出房门,便见平儿守在转角廊间,远远见得二人,眯着弯月儿似的杏眼迎上:“宁先生好些了么?” “呃,好得多啦,多劳平儿姑娘费心。” “又不是我们费心!” 转角处圆儿突然冒了出来,没好气的一瞪,翻着眼睛催道:“小姐来请宁先生过去用早饭。” 瞧她的神情,十之八九已知适才之谬。平儿用手肘轻轻碰她一下,圆儿怒道:“你撞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没事儿骗人。” 气呼呼的转身,分不清是赌气还是带路。 丁保摸了摸鼻子,倒是澹台王图一派从容,径自敛眸垂颈,安静跟在后头。 淳于梵音在第三层甲板后进的指挥室摆布早膳,命厨工以切细的鱼脍煮成热腾腾的鲜鱼粥。 那鱼生极是新鲜,切成细脍后直接铺碗底,撒上姜丝葱珠,再以熬得细滑的晶莹滚粥一烫,清香四溢、生熟合度,最是适口。她长年茹素,自己碗里便只盛白粥。 桌上摆着五、六碟小菜,同座的还有张令亭、孔词。 生鱼粥十分糯滑可口,宣化城这边是南国第一大河港、漕运中枢,这里的鱼货若还说不上鲜,普天下再无鲜鱼可言。 澹台王图的座位被安排在丁保身边,孔词却恰恰在他的对面。 丁保尝试了几次跟孔词搭腔,姑娘就是不理,席上唯二不交谈、不对眼,宛若分置两界的人偏偏直面相对,当真是尴尬到了极处。 好在张令亭敏锐察觉,索性东拉西扯,与众人攀谈,席间迭出妙语,未有一刻冷场。 昨日初遇丁保他虽然表现生涩,但那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跟一个年龄与自己差不多的爷爷辈儿人物相处,故而尴尬。但实则他作为张家这一辈的佼佼者,巴蜀三侠之一,见识渊博,熟知天下各家的掌故,阅历极是丰富。 丁保心中感激,张令亭与他交换眼色,潇洒一笑,心照不宣。 孔词放落筷子,低声道∶“我吃饱了。诸位慢用。” 便要起身,碗里的粥还剩下大半,鱼片更是连动也没动。 淳于梵音取绢儿按了按嘴角,怡然道:“妹妹先坐会儿。待用餐完毕,宁兄有要事与众人说。” 孔词肩头微动,又木然还坐,宛若一只莹然俏美的玉观音。当然,头戴沉纱的那种。 张令亭持羹入口,目光扫过席间诸人,暗忖:“这淳于梵音姑娘若非不谙风月,也未免太过无情。孔词姑娘咬牙按捺、宁兄如坐针毡,两人都尴尬至极,何必硬凑一桌?” 正要发话,忽听澹台王图细声道:“我也吃饱啦。天下大事,奴家不敢与闻,请先容我告退。” 便要起身。 “柒姑娘怎知我等要议的,是天下大事?” 淳于梵音淡然一笑,仿若随口问道。 澹台王图俏脸微红:“几位都是……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大人物,奴家一介小女子,无论各位议什么,我……我都是不懂的。” 语声虽是怯生生的,应对却是不慌不忙。 淳于梵音便笑道:“姑娘客气啦。平儿,带柒姑娘去孔词妹妹房里歇息。” 孔词身子一颤,面上冷冷的没甚反应。澹台王图气得暗自咬牙,总不好说“我还是去你淳于梵音房里更好”,这记闷棍算是严严实实吃了下来,既无见缝插针、寻隙反击的机会,索性敛衽施礼,随平儿退了出去。 淳于梵音命圆儿收拾桌面,摒退闲杂人等,对丁保道:“宁兄,张令亭张三侠与孔词妹妹你都熟识,他二位忠忱可表,张三侠的人品、武功,孔词妹妹的韬略、智慧,也都是挺身抵抗天兵肆虐的上上之选。你答应告诉我的事,我想让他们也听一听。” 丁保没有说什么,想起衍圣公之言虽觉气馁,仍勉强打起精神,将对孔自儒说的源源本本再说一遍。 当然,因为孔词在的缘故,按照衍圣公的嘱托,没有说是他父亲,而只是提到是一位八姓中辈分极遵的长者。 张令亭听完,不由皱眉:“那位长者的意思,我不明白。昨晚我与宁兄交过手,要说他的武功造诣帮不上忙,那肯定就也用不上我了,降妖除魔的力量不是越多越好么?” 淳于梵音含颦不语,凝神片刻,才轻声道:“或许这位长者的意思是,天兵作乱并非什么怪力乱神的天降魔物,而是一桩阴谋。拔出这桩阴谋也并非难事,难的是比妖魔还要可怕千百倍的人心!” 第二百?二章 开谈 第二百?三章 同盟会与六君子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百?三章 同盟会与六君子 “对付妖物,就好比是猎人打虎,利械深壑备齐了,一拥而上便是,人多自是助力,总是不错的。对付阴谋家却不然,稍有差池,人心被阴谋家利用,自相残杀所造成的伤害,只怕还远在尖牙利爪之上。这位长者要的非是伏虎屠龙的盖世英雄,而是想让八姓一心。” 淳于梵音话音落下,场中一片箴默。 她、孔词、张令亭均是出自黄金八姓子弟,古往今来各种会盟见得多了,不过是空口白话。各家既有成见,利害纠葛,倾轧又深,林林总总,不背后掏刀子就行了,岂能于一时三刻间放下? 四人又聊了片刻,不得要领,但彼此拔除天兵的心意却是了然,最后,淳于梵音提议道:“如此,我拟邀请宁兄、孔词妹妹、张令亭张三侠,还有表弟白弥勒,苏家的苏二哥,以及我本人,共组同盟会!” “噗!”正在闷头喝茶的丁保差点一口水喷了出去,哎呀妈,这是要揭竿而起的吗?!就凭你们这群超级富二代? 张令亭张三侠自是大受鼓舞,义正辞严道:“淳于姑娘所言极是。但大凡会盟,必要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我看看,今年恰是戊戌年……” 丁保顿时呆住,心底划过一丝很不妙的赶脚。 “我们一共是六人,就叫‘戊戌六君子’吧?!”张令亭拊掌提议道。 至此,丁保再也不能装淡定了,尼玛,这一出一出的。全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节奏啊!太危险了! 连忙起身道:“那个,三位,我稍后想出门一趟,送……送柒姑娘返家。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原不该涉入这些事情。” 张令亭、淳于梵音闻言微怔。都觉此时说这话不适当,孔词沉纱漾晃,直挺挺的僵坐不动,转头望向舷窗之外,整个人似乎凝于虚空中。 总算淳于梵音反应机敏,颔首微笑:“如此甚好。我唤平儿登岸雇车马。陪两位走一趟。” 丁保这是不蹚浑水溜之大吉的节奏,哪敢让人跟着,便道:“呵呵,不必客气!我来即可,毋须劳烦平儿妹妹。” 眼神儿四处乱飘。说是无事,任谁也不信。 淳于梵音不动声色,微笑道:“那我让她们雇好车马,供宁兄使用。是了,不知柒姑娘家住何处?若是路程远些,须雇一辆结实大车,跑的路才能长些。” 丁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不答又显得太过奇怪。只好说:“说是在终南山出云观附近的一个小镇集,柒姑娘认识路的。” “宁兄何时回来?还是…便不回来了?” 淳于梵音问。 丁保面不改色道:“约莫十日罢。途中若遇相熟人马,我会派人回报二位姑娘。再约期拜望。” 淳于梵音含笑点头:“还是宁兄设想周到。” 命平儿登岸雇用车马。 丁保执意要自行驾车,连车夫都没要。 两人登岸之际,几乎全“月神”巨舰上的少女都趴在船舷上围观。 当初孤男寡女同乘一船、在江上漂流之事已够引人遐想了,虽在孔词的严令之下,“两人均是赤身”的流言到今晨才慢慢传开,再加上“平儿圆儿撞见大蛇”的轶闻。少女们都认定“斗天兵英雄”——宁先生救了美貌的柒姑娘后,柒姑娘以身相许。两人情难自己,私订终身。纷纷来争睹这对历劫鸳鸯,人群中独不见孔词来送。 张令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宁兄,等你回来,我们再去吃酒。” “好。” 见他一如昨夜,丁保松了口气,挤出一丝笑容。 丁保、澹台王图二人午后出发,半个时辰就转上起伏平缓的丘陵山道。白日里人流不少,车行极缓,两人乘坐一辆篷顶骡车,能遮阳阻风,丁保在车座上持缰驾驶,澹台王图便卷起遮帘,坐在他身后聊天,倒也不甚难捱,一路走入终南山深处…… 本来二人是要去参加扶摇峰的财神峰会的,但是目前已经没有必要了!老风托丁保捎的口信已经捎到。 而且澹台王图现在有伤,丁保也亟需找个地方稳固一下内力,毕竟,四月初的“祈道赐福论法大会”才是重头戏,二人在此之前必须得尽量让自己保持在一个最佳状态。因此他们一出发,便拟定,寻处山坳避世一段时间。 春暖花开,百紫千红,转眼间到了三月中旬。 黄昏里,终南山某处,荒郊林野外,一辆摇摇晃晃旧马车缓缓走出。 半响,里边传来一声夹杂着舒服的叹息: “有声音。” 丁保抱着澹台王图温暖娇润的,闭目倾耳,半晌才道:“我听见刀剑入肉,热血汨出的声响……还有血的味道。前头出事了!” 近三个月的苦练,碧霞神功大大增强了丁保的五感。篷车里逼命似的偷欢方起了个头,丁保欲火稍解,碧霞神功的微妙感应一攫取他的注意力,顿觉危机四伏,自是欲焰全消。澹台王图在马岛缟狸狂暴版的肆虐下,却已小丢了两回,紧绷的娇躯一放松,登时手足酸软。 偏偏她极是好强,咬牙整好衣发,也不吭声,撑坐之际身子一软,才意外露出娇疲。 丁保正系着裤腰,及时伸手搂住,心疼怀中玉人,低声道:“狐狸姐姐,下回我再轻些。若还弄疼了你,姐姐一定要同我说。” 澹台王图又羞又喜,咬唇垂眸,声音轻细细的,烘暖的吐息带着兰花似的温香: “我受得住。狠……狠些也挺美的。” 丁保凑上樱唇深深一吻,低声道:“我们去瞧瞧。” 澹台王图本想劝他别管闲事,陡被吻得心尖儿一抽,浑身晕陶陶的,不由叹息,莫可奈何道:“小心点!莫惹麻烦。” “嗯。” 山边斜阳几已隐没,抬头能见半空星子,约莫再迟一刻,夜幕便尽垂阔野。 也不见丁保低头搜寻轮辙血迹,或使用地听、嗅风之类的追迹法,信缰而行,漫无目的。 澹台王图正自狐疑,他突然“吁”的停车跃下,闪身钻入杂草矮树间。 澹台王图功力尽复,更胜往日,忍着骨酥体乏跳出篷车,快步跟上,突然“啊”的掩口惊呼,圆睁杏眼,讶色仅只一剎便即沉凝,冷静打量着地上的黝黑物事。 那是三具无头尸。 死者俱是男子,身穿夜行衣,颈部的断口平滑,宛若生剖的带骨牛腿肉。 三人倒地后,动脉的血才鼓动喷出,均是横向喷溅,溅渍离地不过一尺,不知是刀法绝伦,抑或宝刀锋快。 鲜血在三尸当中流汇成池,土地不及吸收,恍如一洼深色小潭,稍一接近便感其温,似是刚死不久。 澹台王图胆子虽大,但生性好洁,嫌其腥秽,环抱酥胸远远站着,视线四下巡梭,忽低唤道:“是那儿了!” 绣鞋尖儿一点,旋在三丈外的草丛驻足,寻树枝挑起了一团浑圆物事,却是枚覆着黑巾的头颅,包头的布上印有牛足泥印子,应是断首后被凶手踢出,沿着飞出的轨迹,依稀可见点点喷渍。 就着余晖悉心找寻,不多时便找到其余二首,以树枝挑回陈尸处,并排着勾开黑巾,三人俱是三十开外,眉眼端正,被斩首一瞬的诧异神情被生动地留在首级上,而非是吐舌暴眼的扭曲死状。 “好快的刀!” 澹台王图眼中精芒一闪,道。 丁保将尸体一一翻过,扎紧的腰带、襟袖里空空如也,不像被搜过的样子。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口袋,除了这身夜行衣与手中钢刀,三人并未比初生时拥有更多。他低头沉默了会儿,片刻才道:“狐狸姐姐,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澹台王图沉吟:“天未黑便守在此处,应是埋伏杀人,可惜点子太硬,踩盘不成,枉送了性命。这三个人断首之后,倒落地面才开始出血,这刀快得不可思议。手底下忒硬的主儿,只派三人未免儿戏,我猜他们是斥候,后头尚有伏兵。” “还有,身上没有通牒文书,无法进出宣化城,若是来自外地,也应该有埋伏地点的路观图。我猜若非有人接应,便是将衣衫牒书等杂物藏在某处,待任务完成之后再起出更换。” 丁保由衷赞叹:“小狐仙不愧是小狐仙,姐姐你可真精细!看得几眼,便瞧出忒多事来。” 澹台王图心中欢喜,娇艳无方的佾脸晕红,嘴上却不肯让,咬唇抿笑,水汪汪的明艳眸中满是衅意:“任你夸上了天也没用,有这么好混赖么?来来来,小书生弟弟,换你说说瞧出了什么。” 丁保指着左首那具尸身:“他右手背的四指骨节全碎,像是被石磨、铁盾之类的重物所砸。” 澹台王图眼角瞥去,果然那人指背瘀肿一片、红中泛紫,柳眉一挑:“约莫以拳头殴击铜牌铁盾之类,自个儿撞碎了骨节罢?” 丁保摇头:“既然有刀,若要杀人,何必用拳头?可见挥拳所向,并非是此行的目标。这人掌中生有刀茧,擅使刀而非拳脚,更无对盾牌挥拳的道理。拳头是用来打人的,所向处必是肉身。” 第二百?三章 同盟会与六君子 第二百?四章 路遇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百?四章 路遇 丁保说着,迈开步伐绕行现场,一边以手臂为度量,比划方位距离: “敌人有两名以上,而且不是预期的目标。其中一人持有那柄锋锐无匹的快刀,另一人则是空手,练有金钟罩之类的横练功夫。” “双方遭遇之后,左首这人想赶走不远之客,但刀锋染血后无处擦拭,势必影响任务,于是改用拳头。这一拳用上了全力,不料对手练有极厉害的硬功,或穿有铁衣之类,反而撞碎了他的手骨。此时——” 手刀一挥,比出镰割之势:“另一名不远之客拔出宝刀,一口气割下三人之头,蹴鞠似的将头颅踢出去。” 澹台王图在心中试演一遍,只觉陈尸的方位、颅飞的轨迹无不妥贴,毋须闭目,便能想象那电光石火之间、五人交手的惊心动魄,犹如亲见,不禁叹息道:“江湖仇杀,无日无之,哪一天哪一处不死几个?我们也不能一一都管了,是不是?” 丁保牵着她棉花似的温软小手返回道上,指着泥土地。“你再瞧。” 陈尸现场外的道路上蹄印紊乱,踩坏了原本的印迹,但纷杂凌乱的马蹄印子漩涡般转得几转,最后两两并列而去。这是最后、最清楚的印迹,可以判断是那两名不远之客在此下马,杀人后扬长而去。 其下被踩坏的印子较难辨认,澹台王图武功虽高,却也没有丁保的鹰眼,丁保点了火把,她才依稀辨出两道清浅的轮辙与驴蹄印子,还有更浅的细碎脚印——从步幅与大小判断。步行之人应是女子。 澹台王图抬起头来,脸色丕变。 驴子拉着的是女车,随车步行的自是侍女婆子之类,看来便是寻常的进香女客,刚由山中参拜回来。不小心走上了远路。问题是:这条看似寻常的荒僻小路上,至少有一路夜行伏杀的黑衣刺客,磨刀霍霍,更遑论那两名恣意逞凶、把断首当球踢的拦路煞星! 两人交换眼色,心念俱同,携手一跃上车。奋力追赶。 “砍头的那两人最是危险!” 澹台王图半身探出车厢,小手攀住车座侧柱,迎风叫道。 “嗯!” 丁保用力点头,拼命鞭策拉车的骡子。 纵使是江湖仇杀,一刀断头的作风也不多见。“留人全尸”这条通则对黑白两道一体适用。只有阴兵流那种凶狠至极的残毒邪派,又或悬红买命的杀手,才干断头的勾当。 “我们要找的,是两个年轻人!” 丁保无暇回头,逆风大叫:“一个体格粗壮,另一个则带着宝刀。两人两骑,并辔而行!” 澹台王图是玲珑心窍,一点就明。连问都没多问一句。树林里的三人都是三十出头,什么样的对手最容易使人大意轻忽?老人、小孩、女子,除此之外。就是比自己年轻很多的人。 如无意外,年岁大约等同修为,小着十几二十岁的对手,意味着比自己少练了这么多年的武功,最易诱人轻敌。那刺客拳捣来人的鲁莽行径,就是最好的证明。 骡车行出数里。前头炬焰闪烁,两骑分持火把。一前一后夹着一辆小小驴车。 前座的老车夫举火呼喝,像是壮着胆子回护众女客。可惜他年纪太大,身子骨也单薄,实在没什么效果。一名仆妇缩靠在车门外几欲昏厥,窄小的驴车被推得不住晃动。风吹帘卷,只容一人的车厢似挤了两名女子,贴鬓并头,可能是在遇贼之际,车中女主也让丫鬟躲了进去。 骑马包抄的那两人,一个精壮结实,方头阔面,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长相却有些温吞,全不似拦路悍匪,眼如丹凤、眉似卧蚕。频频举掌安抚那老车夫,被火光照亮的额头一片油亮。 另一人也不像路匪,一脚跨鞍,一脚跷起盘坐,尖瘦的脸庞有些青白,柳叶形的倒三角眼宛如枣核尖儿,乱发黄燥。他神经质地抖着脚,头也未抬,彷佛一切全与他无关,皮褂毡靴的打扮活像猎户,背了把皮鞘大刀,鞍侧还挂着弓胎箭壶。 二人年纪与丁保相近,方头阔面、乡下人似的壮汉兴许还要大上几岁,应有二十出头,老成的气质也像。黄猴子似的那人则年少得多,至多不会超过十八。 丁保与澹台王图对望一眼,感觉古怪难言。 所有的推测均对应成真,双骑的形貌、被追赶的驴车……无一落空,若有人听得两人之言,怕要当丁保是铁口直断的半仙。虽说如此,但又与原先的预期有着难以书喻的微妙差异。 那老车夫吼得声嘶力竭,丁保唯恐他脱力伤身,一勒缰绳,牵着澹台王图跃下车来,扬声道:“老丈!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与澹台王图并肩上前。那拦在驴车之后的壮硕青年掉转马头,蚕眉皱得更紧,就着鞍上抱拳拱手:“这位兄台请了。车里是我家主母,在下正要护送主母回城,请勿多心。” 车座上的老人回过头来,操着一口雀州一代的方言,嘶吼:“胡说,滚你妈的!你们这帮拦路匪,再不让开,老子劈了你们!” 丁保三月来往来出入雀州城,按照澹台王图的意思,特意挂了把腰刀,闻言拍了拍刀柄,刻意让那壮硕青年瞧见,偕澹台王图绕过他的马前,于两骑之间停步,冲着车厢侧的青布吊帘一拱手,朗声道:“夫人请了。在下有官职在身,乃六品录事参军,不是什么坏人。请夫人说一句,这两位若非府上家人,谁也不能强要夫人上哪儿去。” 说着递出金字腰牌,给靠在厢门上发抖的中年仆妇。 这自是澹台王图的杰作,而且是如假包换的真品,三个月中,丁保出山入宣化城采购货品补给都是靠的此牌,相当管用。 那仆妇如溺者见了浮草,死命抓着丁保不放,彷佛一松开便要晕倒。车厢里窸窣一阵,传出一把清丽喉音:“嬷嬷,拿来我瞧瞧。” 声音微颤,却十分温柔动人,自有大家闺秀的娴雅端庄。 被唤作“嬷嬷”的妇人好不容易松开丁保,颤着手将腰牌递入,片刻伸出一只白生生的柔荑,让嬷嬷归还金字腰牌,皓腕如玉,臂似鹅颈,腕间一只翠玉镯子,更衬得五指纤长,掌心柔腻,说不出的可人。 光看这掌臂便知车中女子定然美貌,非是庸脂俗粉可比。 车中的女子揭起吊帘一角,颔首道:“确是宣化大营录事参军的金字腰牌没错。旁边这位,是大人的亲眷么?” 炬焰投影中,但见她下颔尖细、唇珠小巧,嘴型斯文秀美,编贝也似的皓齿宛若玉颗。未见全貌,端的是人间绝色。 丁保听她语带保留,心想,我夜里带着一名姑娘上路,恐难取信于她。 回答道:“夫人,这位是内子。我俩准备上出云观参拜,正在寻客店投宿。” 澹台王图何等乖觉,羞赧一笑,怯怯低头,确是新婚小妻子的模样。 那女子隔着布帘打量片刻,似是下定决心,道:“既然如此,我等便与贤伉俪一路。这两位自称是我夫君手下,但我从未见过他二人,并不相识。” 言下之意,是拒绝与二少同行了。 那温和的壮硕青年神情错愕,翻身下马,抱拳道:“夫人……” 车中女子截住了他的话头,语声虽轻柔宜人,口吻却很坚决:“莫再说啦。你若是我夫君的手下,便说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他专心处理公务便了,无须挂虑。我见到他之后,自会为你求情。” 隐有几分落寞。 窸窣片刻,帘下递出一根金钗,钗上伏了头敛耳舒腿的掐金雪兔,錾工超群。 那金兔线条利落、造型洗练,双眼处嵌着两粒血红宝石,模样娇巧生动。 “嬷嬷,把钗给了这位壮士。” “使不得呀,夫人!” 仆妇死揪着金兔钗儿,叫道:“这两个拦路蟊贼,杀一百次头也不够,拿了夫人的钗,这钗就当扔水里啦,使不得使不得!” 车中女子道:“他俩若真是大人的手下,没带信物回去,大人要砍头的。人命关天,抵不过一支钗儿么?” 对青年道:“你二人拿钗回去复命罢。你们所说若是真,就说我回娘家啦,与兄嫂家人相谈甚欢,不肯回去。若不是真,便拿钗儿兑了金银,做点安生的买卖。大好身躯相貌堂堂,别做这辱没父母的勾当。” 仆妇不敢违拗,又没胆子上前,索性将金钗扔青年脚下。 青年一愣,叹了口气,弯腰拾起雪兔金钗。 还待开口,老车夫回过头来,连珠炮似的破口大骂:“滚你妈的小蟊贼!好手好脚的,却来当路匪!你两个生儿子没屁眼的……” 车前的枯发少年突然抬头,彷佛被吵醒了似的,无神的细目中迸出骇人精光,大吼:“吵死啦!” 语声未落身已离鞍,“铿”的一声大刀出鞘,刀光划出一道耀目银弧。 “住手!” 丁保匆忙间,拔出腰间佩刀扑过去,然他速度虽极快,但相距甚远,怕在格住刀锋之前,刀芒已先扫过老人的咽喉—— 第二百?四章 路遇 第二百?五章 遭遇阴兵流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百?五章 遭遇阴兵流 就在这时,“嘭、嘭”两声,少年与丁保双双刀落,两柄锐锋分斩于一人的左右臂,竟是那名壮硕青年! 丁保与少年一齐收刀,青年的双臂却未齐腕而断,仅被劈开衣袖,留下两道血痕,创口虽长,入肉却轻浅,不过皮肉伤罢了。 丁保心下骇然,这柄腰刀虽非绝代神品,但也是狐狸姐姐摸来的,能入得她法眼的东西,自然不是一般器物!怎么也能算得上是宝刀一流!他曾经试过一次,普通铁器都能一击削断,中人岂能只是皮肉之伤? 不过在青年举臂挡刀的瞬间,破裂的袖中掠过一抹奇异的暗金辉芒,旋即刀刃偏开,如中打磨光滑的青石。但他袖中并无护腕内甲之类,刀过肉裂,立时渗出鲜血。 丁保想不起曾于何处见过这种霸道的横练武功,心中一凛。 那青年不顾手臂渗血,回头喝止同伴:“跟你说了几回?下次先问过我!” “连这种也要问?” 少年咂了咂嘴,横刀就口,伸出血红色的舌头“唧溜”滑过刀板,一反先前痴呆,“咯咯”笑道:“你那一口,也是好杀人的刀!” 却是冲着丁保说的。 血丝密布的双眼直直盯着丁保,整个人彷佛活了过来,周身邪气逼人,如兽欲噬。 壮硕青年撕下衣摆裹伤,正欲发话,忽听远方“呜呜”连响,犹如秋猎时吹动号角,铺天盖地而来,风咆不能掩。闻之惊心动魄。旷野中听来,宛若狼嚎。 壮硕青年与同伴对望一眼,翻上马背,对车中女子道:“夫人!这是大人急号,前方定然有事。请恕小人先行一步!夫人请在此等候,我等稍后即回!” 看了丁保一眼,掉头纵缰急驰,片刻与少年没入夜色,再不复见。 老车夫与仆妇都松了口气。吊帘掀起,露出一张白皙的瓜子脸蛋。年纪不过二十许人,还比澹台王图小些,对丁保、澹台王图二人敛眸颔首道:“多谢大人仗义。请教大人高姓大名,待我回禀夫君,定有重酬。” 果然相貌极美。难得的是斯文有礼,令人大生好感。 丁保抱拳道:“夫人客气。在下丁保,忝任宣化大营录事参军一职,因错过了入城的时辰,想在附近寻店投宿,夫人若不嫌弃,同道也好有个照应。是了,敢问夫人是哪位大人的府上?” 三个月过去。女帝窟至宝的“方寸灵芝”被他吸收殆尽,现如今他碧霞神功大成,“劲草”身法更是练到了濒临极致。已经无需再隐瞒身份了。便索性用回了本名。 女子迟疑片刻,淡淡一笑:“我娘家姓勾,在城里做些买卖,许久未回宣化,竟已不识路途。我家夫君的职讳,恕我不便擅称。请丁大人见谅。” 丁保也不在意,拱手道:“不妨。夫人莫放心上。” 勾氏放下心来,露出微笑。犹豫了一会儿,似是鼓起勇气,对丁保说:“实不相瞒,方才那两人我虽不识,狼角却是我夫君平日所用,号角声急,怕是出了什么事。我见大人武艺高强,人又仗义,能否护送我前去看一看,我担心……担心夫君安危。” 一瞥他身旁的澹台王图,又道:“大人若不愿亲眷涉险,尊夫人可与我的丫头奶妈在此等候,不会很久的。” 双手合握,眸光盈盈,引颈企盼的模样令人难以拒绝。 丁保心想:“荒郊黑夜,总不能教她们一车的老弱妇孺自生自灭。” 担心狐狸姐姐恼自己,正要相询,她却转过小手,反握他粗厚宽大的手掌,甜甜一笑:“夫人,无论去哪儿,我与我夫婿绝不分开。夫人若放心不下,我们陪夫人走一程。” 丁保低道:“多谢你啦,狐狸姐姐。” 嘴唇阖动,并未发出声音。 勾氏一怔,微微出神,喃喃道:“绝不分开么?真……真教人羡慕呢。” 车内小婢伸手轻推,勾氏骤然回神,连粉颈都红了,低道:“如……如此,有劳二位啦!” 事不宜迟,众人分作两车,循着号角的方向驰去。 驴车窄小,那小婢与嬷嬷只得坐来骡车这厢,丁保、澹台王图既是“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的,同挤车座自是不妨。驰出里许,听得杀伐声大作,野地里熏烟四起,烟雾中只见火光点点、刀剑铿然,不时传出惨嚎,竟是有男有女。 丁保远远停车,草丛突然里扑出一条黑影,生生朝他撞来。 他早非吴下阿蒙,临危不惧,“碧霞神功”结合狐狸姐姐所授“小擒拿功”劲力所至,来人顿飞出去。 定睛一瞧,周围鬼火荧荧,无数人影“飘”了过来,被他抛飞的那人面色惨白,穿着一身便是污泥的破烂盔甲,仿佛刚从潮湿坟墓里爬出来一般,竟是一名阴曹流兵! 车内的小婢、嬷嬷双双惊叫,吓得晕死过去。 驴车那厢则无此运气,老车夫被一名阴兵扯下车座,横刀割喉了帐,另几名阴兵则拉开厢门,欲将花容失色、浑身瘫软的勾氏抱出车来。 丁保纵身扑救,一边回头道:“小心,是阴兵流!” 澹台王图微微颔首,出手点倒一名小鬼。她因为这个月来时时与丁保阴阳和合,功力不仅全保恢复,而且更增三成,这几日恰好正值“心关”将来之即,一身丰沛内力只敢用上两三成,但饶是这两三成,也是非凡,阴兵流的小卒自不是她的对手,三两下车边便倒得一地。 丁保更是干脆,一拳一个打晕了事,将勾氏抢了过来,抱回骡车与澹台王图会合。 他轻捏勾氏的人中,按住她的腕脉渡过真气,勾氏“嘤”的一声悠悠醒转。 丁保环顾了下四周,皱眉低道:“夫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 澹台王图便要驱车。 勾氏清醒过来,抓着他的手:“丁参军!那儿……有个人我……我认得,是我夫君的贴身侍卫。我夫君他……必在此地!”颤抖着伸出手指。丁保顺势望去,驴车边倒卧着一名武人装束的青年男子,身上不见有伤口,面孔略呈青紫,周围未染血污,确是清晰可辨。 “我擦!难道阴兵流的目标,竟是勾氏的夫君?” 阴兵流自非什么善男信女,将老律堂全员剥除面皮,来个偷天换日,玄异邪乎,是他们的作风。 然则袭击朝廷命官却殊为不智,尤在这“祈道赐福论法大会”即将召开的当口,还是在这出云观附近,若引来公门注意,不仅惹上宣化府衙门,怕连镇南大将军也要出手,以一宗一派之力对抗数万精兵,还有名震天下的苏家内卫“寒门铁衣”,就算白天下第一和淳于梵音一起来了,估计都不顶用! 况且,宣化城旁边就是宣化大营,这些邪魔外道更应小心行事,如此大张旗鼓,却是要杀何人? 丁保忽然有股冲动,想杀入阵中找那位“小嫣儿”问个明白,这时,前方又有一团混战卷至。 匹练似的刀光如龙卷扫动,所到之处,断首残肢冲天飞起。 持刀之人脚踏泥泞血污,大笑奔杀,若非砍飞的都是些白面阴沉的鬼首,都弄不清谁更像阴兵流的阴曹本家。 “是之前那白眼猴儿!” 丁保鹰眼一闪,立马认出,持刀的正是那枯发吊眼的疯癫少年。与他同行的壮硕青年也看到丁保等人,铸铁似的臂膀抡扫,清出一条道路,施展轻功奔了过来。 “参军大人!” 他面上溅满血污,均是敌人所出,连宝刀亦砍之不伤,凡兵于他,实与软铅薄铜无异,随手抓来拧作一团,不费吹灰之力:“大人怎会来此?我家主母呢,她……她可好?” 说着话,一瞥不远处车夫之尸,脸都白了。 丁保点了点头。 却听车中勾氏颤声道:“壮士……真是我家夫君麾下?” “是!小人姓李,名青桥,使刀的那位名叫王小狼。” 青年不敢直视,唯恐于礼有僭,低头抱拳:“我等奉命前来迎接主母,往城外客栈与大人会合,途遇数名刺客,要对大人不利,才想赶到前头示警。冒犯夫人之处,小人万死难赎,恳请夫人勿疑!” 勾氏闭目片刻,才道:“是我太多疑,误会了你们。大人……大人现在何处?” 那青年李青桥道:“贼人似是包围了此地,按说大人应在其中,据险而守。我与小狼正要杀进去,探得虚实,再杀出来回报夫人。” 远处挥刀冲来杀去的少年王小狼福至心灵,回头大笑:“喂!你还进不进去?这儿都快杀完啦,我换别处杀。” 反手一刀如虎爪扑剪,一具阴兵尸体应声旋起,犹如踢上天的鸡毛毽子,无头的身躯兀自奔前几步,失了方向般前后踉跆一阵,“砰”地一声,倒地之后始得涌血,汨汨有声。 勾氏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娇躯簌簌发抖,雪靥上连一丝血色也无,兀自咬牙振作,忍着不晕过去,低声问:“大……大人身边,为何只有这么少的护卫?衙司呢?怎无人出城来迎接?” 第二百?五章 遭遇阴兵流 第二百?六章 夫妻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百?六章 夫妻 李春桥一愣,摇头:“小人不知。大人只吩咐来接夫人。” 勾氏闭目摇头,片刻才说:“我……我也没说是今儿来。” 叹了口气,睁眼道:“丁参军,多谢你和尊夫人为我冒险,你们赶快离开罢,我与这两位壮士一同进入。” 不止丁保为之失色,李春桥更是摇头:“这……这太危险了!请夫人先与这位参军大人避至安全处,待小人们探了内中虚实,再……” 勾氏果断挥手打断他,转头对丁保道:“我夫君是为了等我,才到这里来的。他知我厌恶军戎兵甲,也不擅官场逢迎,才没多带官兵,联络衙司。是我不好,口里不说,心中却偷偷与他呕气,才害他……害他身陷险境。” 说着泪水涌入眼眶,姣好的樱唇却泛起笑容,双手掩口,含泪注视着澹台王图:“多谢你,丁夫人。是你点醒了我,夫妻无论是生是死,都不能够分开,我要回到夫君身边去。你真有福气,嫁了个你对他好、他也对你好的人。” 眯眼一笑,泪水终于滑落面庞。 澹台王图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掌轻轻抚摩,笑道:“夫人的夫君也很有福气,能娶到夫人这样好的女子。” 勾氏忍住哽咽,伸手抹泪,定了定神,挺胸坐直身子,对李春桥道:“李壮士,劳烦你带我走一趟。” 李春桥不愿冒险,还待劝解,忽听顶上风声呼啸,一股沛然掌力兜头盖下:“想走么?作梦!” 众人被压得动弹不得。只觉气息将窒,脑门发疼,肩背如负千斤。 丁保料不到亲身放对之时,《阴阳路》携带的纯阳之力竟如此难当,不由得佩服起谭阴阳来。心想这与自己夹杂不清的姑娘若在此间,那么战团之中或更安全些,两袖运劲一拂,将勾氏与澹台王图推向李青桥,沉声一喝:“走!” 碧霞神功力分为二,回身硬接了这倾天一掌。他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所以故意只使了六分力道,蹬蹬蹬连退几步,却也将来人震退开来,豪笑道:“好俊的一手“阴阳路”!” 来人一身破烂兵袍。硕大的骷髅脑袋,头顶白毛乱飞,霍然收掌旋身,带起一阵烟飞叶卷,正是阴兵流之主“阴阳法王”谭阴阳! 谭阴阳虽是女身,身量却与丁保差不多,骨架又大,下蹬破烂军靴。上顶硕大脑袋,如此一来,倒显得足足比他还高了小半个头。 她刻意压低嗓音。除了丁保、澹台王图与那名异邦老妪之外,恐怕无人知晓“阴阳法王”谭阴阳是女儿身。丁保却变得不多,头顶的道髻变成了一顶毡帽,身上道袍换成了一袭寻常武士服,仍一眼便能认出。 谭阴阳微窒了窒,“哼”的一声。沉声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卑鄙下流无耻臭小道士!” 丁保一听她的声音。低沉中自有一股磁媚,想起当夜帮她保住腹中“功胎”时未曾旖旎也的个中滋味。灵光乍现,便依样画葫芦:“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淫……” 末尾的“妇”字尚未落下,谭阴阳已咆哮一声,挥掌而来! 正所谓怒急攻心,盛怒之中,或可一时气力暴增,远胜平日。然心脉交煎,对运使内家真气大大不利,故高手过招,最忌心浮气躁,与莽夫恃怒暴起的道理全然不同。 当日谭阴阳被丁保以“碧霞神功”结合“身心通明”,采走了近一半功力,元气大伤,虽得“功胎”补益,又过了三月,但功力却仍无法尽数复原到当日水准。 而与她三月前一别之后,丁保却又有连番奇遇,内力进境一日千里不说,三月中更得澹台王图手把手的教习擒拿、刀法、腿功、掌法……内外修为远比当时要强,此际激得她贸然出手,他却好整以暇,继续运起六成的碧霞神功,并以其精妙招式相应。 “砰砰砰砰”一轮对掌,他一步也末退,谭阴阳心急力损,果然《阴阳路》神功徒具其形,不复惊天动地的威能,还不如伺机而动,凝力一击。两人有攻有守,形势顿成胶着。 这正是丁保的目的。 “你靠得这么近……” 他一边抢攻一边笑道:“我们终于可以小声说话啦!要不扯开喉咙嚷嚷,对谁都没好处。” “你——” 谭阴阳给他气得半死,出手如电,招招声势煊赫,可惜威力只得原先三五成不到。 丁保好整以暇接敌,速度丝毫不让,看在旁人眼里,二人四臂只余残影,鼓风捣尘,偏又丝丝入扣。过招如此迅捷,却无一拳中的或捣空。旁边一众阴兵矫舌不下,若非碍于阴阳法王平日威严,几乎要喝采起来。 谭阴阳越打越是心惊,只觉这“强行坏了自己贞洁、干了自己身子”的臭小道士招数精妙,与木沧海似是一路,咬牙道:“你是木沧海,还是木秋涛的徒弟?” “呸!那两个混账王八蛋,我恨不得卵蛋给他们挤出来!我与他兄弟只有梁子,无甚瓜葛。” 丁保学着她的说话风格,边打边劝:“喂,告诉你,祈道赐福论法大会在即,你在宣化城外袭击朝廷命官,若教镇南大将军知晓,十个阴兵流也都剿了。还是快快离开,那个狗屁碧霞元君搞得捞什子集会也莫去啦。” 谭阴阳七窍生烟:臭小道士怎似什么都知道,偏又没知道个十成十?越打越上火,怒道:“关你屁事?你莫以为跟我……呸!就来管东管西。早晚落在我手里,将你千刀万剐!活活干回来!” 丁保心想:打斗中尚能开口,看来并无大碍,这三月来“功胎”消化很好,恢复得也不错。 不欲跟她缠斗,用掌力将她震退几步,弯腰抄起一截粗堪合围的枯干,仰头咆哮,飞沙走石地狂舞起来,打得地动树摇,阴兵小卒们纷纷走避。接着双手一松,残干笔直朝谭阴阳飞去,方位却低了些。 谭阴阳想也不想,点足踏上飞株,三两下便纵跃而来,随手打出一式《阴阳路》里的绝招来。 丁保作势接掌,整个人倒飞出去,连翻带滚的足有一丈之远,作势一抹鲜血,抚胸叫道:“哎呀,好……好厉害!” 转身一拐一拐奔逃,速度却是快极。 谭阴阳都看傻了,一下忘了追赶,低头翻了翻手掌:“怪了!我这下分明没用劲,怎地他叫得忒惨?” 周围阴兵小卒们却不管这些,轰然怪叫,忙不迭地颂扬大王神威,顿时士气大振。 丁保一路飞窜,无人可挡,见包围圈里地形错综,林树起伏,杂有墙圮梁塌的痕迹,此地似曾有一处小小聚落,只是久无人迹,远观便似荒丘。丘壑间还有零星的战斗,随地可见陈尸断兵。 转得几转,前方豁然开朗,一座土包上矗着几幢倾塌建筑物,只有居中之处屋形犹在,小土丘下堆满了木石杂物,显是将所有能拆能丢的都扔出来,堆成阻却进攻的工事,附近尸体尤多,约莫有一、二十具,大多是黑衣模样,形貌服色在夜幕下有些难辨。 中屋里炬焰摇曳,人影幢幢,澹台王图焦急立在门前,一见他来才得笑开,挥手大喊:“夫君,来这边!” 丁保不禁露出笑容,张开双臂,任她纵体入怀。 两人相拥片刻,才携手入内。 李青桥拱手道:“参军大人武艺超群,挡住阴阳法王不说,一人一刀便杀了进来,实在是令人佩服。” 王小狼“咯咯”笑道:“我一人一刀也杀得进。喂,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李青桥摇头:“现下不行。” 王小狼搓手踱步,“咯咯咯咯”地怪笑一阵,突然安静下来。 这屋也只剩半边有顶,格局倒像是衙门公厅,丁保在丘下见得一块写有“驿”字的破旧残匾,豁然开朗:“原来是旧时邮驿。车马道废弃了,屋舍施设等便成了草场土包。” 屋中只有五、六人,簇拥着一名褐衣貂裘、书生模样的苍白男子,男子眉目如画,并未蓄胡,连唇上颔下的青渣都刮得十分干净,相貌端雅,宛若从图中走出来似的。 此时早春已过,纵使夜露寒重,至多加件大氅便已足够,根本毋须穿到貂袍御寒。 男子面色苍白,薄有病容,显是身子骨单薄,须小心保暖。 他坐在一只石墩上,靠着柱子,秀气的双手迭在腹间,微微闭目,并不言语。丁保多看了几眼,见他鬓发额间在火光下银丝闪闪,鼻翼、嘴角的痕迹也有些深刻,依然无损其俊美。 勾氏伴在男子身旁,双手交握垂首而立。 她一直起身子,果然形似斜柳、腰如约素,虽作妇人装扮,其实年纪还很轻,没有了婢仆环绕烘托,小动作透着一丝少女稚气,文秀中更添甜美。 丁保暗暗点头:这位夫人与她的夫君可真是一对璧人,两个都生得忒好看! 嗯,不错,仅次于我跟狐狸姐姐! 这时,勾氏咬咬嘴唇,细声道:“夫君,是我不好……” 第二百?六章 夫妻 第二百?七章 玉疆战姬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百?七章 玉疆战姬 男子举起玉琢似的白皙右手,凝思片刻,闭目道:“解钰,放出炮号,让秦教头他们回来。” 一名侍卫恭敬应答:“是。” 扶刀而出,不久便响起烟花炮仗的声响。 男子等了许久,缓缓睁眼,那姣美如妇人般的凤眼一开,顿时逸出精光来。他只望了妻子一眼,便即转开,但勾氏已觉难当,身子微颤,伸手去扶梁柱。澹台王图上前搀住,勾氏软软靠在她身上,脸色有些苍白。 “你怎么来了?” 男子口气平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甚至有些冷漠。 勾氏眼眶儿一红,险些掉下泪来,咬着唇缓过气来,淡淡道:“就是来了。” 赌气似的不再说话。 男子转向李青桥:“你师父呢?” “启禀大人,家师受了伤,身子不适,遣我与小狼前来接应。” “喔?谁能伤他?” 男子微露诧异,思索片刻,挥手道:“一会儿听我的号令行事,别死了。” 抬望丁保:“你是何人?” 这一望直要穿透他似的,若说孔自儒的目光锐利如剑,十分难当,男子的凝视便是水银,从眼洞直钻颅中,剎那间充溢全身,将血肉剔得点滴不剩。单只这一望,丁保便知他应是大有身分之人,领有爵禄封衔,身边的卫士虽作江湖装扮,应对均有爵府宿将的家臣习气,非寻常的江湖客能模仿。 丁保自然不惧怕其目光,不过目前还是低调为上,一触即避。略略躬身道:“卑职姓丁名保,乃宣化大营六品录事参军,叩见大人。” 李青桥愕然回头:“你叫……丁保?” 王小狼“咯咯”一笑,缓缓抬头,横刀在膝。整个人彷佛又活了过来。李青桥低喝道:“不是这儿。现在不行!” 王小狼拱起瘦背,抱着刀摇动膝盖,失望道:“又不行?” 身子发抖,一双血丝密布的细眼盯着虚空处,彷佛犯了酒瘾,磨牙抖腿、晃脑摇头。一刻也静不下来。 众人皆觉怪异,男子泰然处之,只在丁保自报姓名时略有失神,但瞬息间便复,对丁保淡淡颔首:“居然是宣化大营陆中原的人。妙了。一会儿听我号令行事,莫轻易便死,不然我向你家将军交代起来麻烦。” 但他那短暂打量,却是没能逃得出丁保的感知,不禁诧异,难道之前竟有跟我同名同姓的家伙干了什么坏事?! 随侍在旁的一名虬髯大汉禀道:“大人,秦教头迟迟未回,还是让我前去接应罢?” 男子道:“莫轻举妄动。兵临城下。仍有一搏。” 檐外传来一把清冽的女声:“坐困愁城,不如早降!” 嗖嗖几声,飞入五、六颗人头。勾氏惊叫一声,晕死过去。澹台王图不便动武,便抱着她挪至后墙,以防突袭。 众卫士挥刀拍落,才发现全是同袍的首级,皆目欲裂。 那蚪髯大汉振臂怒起。遮护着男子,吼道:“兀那妖女!你将秦教头怎么了?” 语声未毕。一杆烂银红缨枪“咻”射入庙中,“笃”的一声钉上破壁。缠了藤条的白蜡杆弹性奇佳。不住上下剧摇,枪尖挂了枚首级,是一名扬眉怒目的老者,缠在枪上的正是其发髻。 “秦教头!” 虬髯大汉虎吼一声,檐瓦为之震动。丁保发现他双臂套满铜环,一数竟有十二对之多,从腕间叠至手肘,本以为是一大块铜护腕之类,直到他怒极振臂,铜环铿啷一阵响,方知非铸死之物。 “妖女!你敢杀秦教头,是没把粤州十三太保放在眼里了么?” 檐外之人冷道:“马图!你等十三太保自居一隅之地,不敢渡过宣化来,当天下便只有粤州城么?井底之蛙,何以观天!” 马图是眼下在场辈份最高、名声最大的武林人物,自当发声领群,他强抑怒火踏前一步,大声道:“妖女!快快现身来见。要打要杀,爷爷奉陪!” 话才说完,身旁一阵狂风掠过,王小狼“咯咯”尖笑,甩鞘跃出:“这个总行了吧?这个总行了吧?哈哈哈哈——” 人刀合一,狂笑声中,一团雪耀刀光窜出屋檐,朝发话的女子扑去! “不可!” 李青桥失声惊呼,情急之下忘了吩咐,略一运气,双臂绽出暗金辉芒,纵身追了出去!澹台王图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檐外刀风呼啸、喝叫连连,片刻“砰、砰”两声,竟是二少被倒轰回来,背脊狼狈着地。王小狼的虎口迸裂,李青桥嘴角溢血,两人把臂而起,目光阴沉,膝弯肘臂都有些颤。 马图蔑笑:“我道那老师的徒儿是三头六臂的人物,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王小狼吐出一口血唾,冲他咧嘴一笑,牙上染满红渍,转头问:“这个可以么?” 李青桥摇头:“不行。” “又不行?呸!” 他拄刀而立,不住舔舐嘴唇,赤红混浊的双眼紧盯门外,彷佛又犯上了什么瘾头,兀自苦苦忍耐。 却听门外之人正色道:“你这话说得不尽不实。他二人比姓秦的更经打,真要较量起来,你也未必是对手。” 马图勃然大怒,喝道:“放——” 檐前劲风压至,泼啦一声,所有的炬焰一平,他这个“屁”字再也说不出口,硬生生被塞回肚子里,凝神戒备。 一条修长的腿跨进高槛来,露趾的硬底鞋撞上青石地板,“叩”的一声,清亮激响。 在摇曳的火光下看来,这条腿肤质滑腻、酥白耀眼,小腿的肌肉结实有力,大腿却极丰润,充满女性魅力,且长得不可思议。 不仅是比例,而是这条腿子本身便十分匀长,腿根几与马图的腰际相齐,腿的主人却只较他略高一些,一眼便全望到了她腿上。 身材高大的女子,肌肤通常较为粗糙,这名身披镂甲的高挑女郎却无此缺陷,肌肤吹弹可破,直如鲜切的水梨,肤质爽润,通透处竟似有沁水之感,剔莹白净。 她才迈入一条白生生的右腿,众人便为之摒息,现场声闻俱失,只余一片心跳怦然。 女子趾尖稍一用力,重心前移,小腿随之虬紧,膝弯腿筋拉直,若隐若现的大腿亦绷出结实的肌肉线条,宛若雌羚飞蹬……之所以如此清楚,乃因全无遮掩,女子惯着的裈裤、裙袜等,在她身上全部没有,粉雕玉琢的长腿近乎裸裎。 然而,她并非什么都没穿。 女子之鞋十分殊异,鞋底如一只娇巧的船形硬台,跟高而前低,脚掌平置台上,仅以侧带系起。 虽穿了“鞋”,雪白的玉趾、饱满的脚背、浑圆的踝骨,乃至脚跟无一不露,形同裸足。 小腿腔上覆有一片金甲,长至膝下,同样环以侧带,腿背悉数镂空。虽负重甲,小腿仍与无异,曲线肌肤一览无遗,令人难以喘息。 随着女子手持金杖跨过高槛,动人的娇躯终于完全暴露在火光之下。 她全身装扮,大抵与那双金甲凉鞋相类,全是仅仅只护住最最要害处的金甲鳞片。 女子的衣着太过眩人,容貌反倒失色。 其实她生得堪称秀雅,鼻梁挺直、凤目斜飞,只下颚骨略方,颧额稍平,再加上细眉凤眼,五官便不够突出,仍是美人胚子,并未刻意卖弄风情,甚且有些严肃。 她手中的金杖长逾头顶,顶端有着圆盘也似的九足虫刻,杖底做成尖锋。说是棍杖,更像重戟大枪。 “我晕!这不是那雅典娜女神?!” 饶是丁保一向自诩胆大,也不禁傻眼,暗自昨舌:“这甲与镂空的亵衣有何不同?是哪来的妖女,敢扮演雅典娜女神,做这等迷惑人心的装扮?!” 澹台王图紧蹙眉头,似是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而澹台王图怀中勾氏方悠悠醒转,睁眼一见,又晕厥过去。 男子不为所动,目光冷冽,连汗也没多沁分许。 女子以杖拄地,肃然道:“今日我只取一物,拿了便走。大人若爱惜性命,趁早献出,雷千岩担保大人平安离开。” 却是对男子所说。 他则低头敛目,毫无反应,猜不透在想什么。 马图回过神,兀自胀红头脸脖颈,怒道:“玉疆战姬!可知你今日所劫,将导致天鹰涧满门俱绝?识相的就快些离去,免得日后追悔无门!” 丁保一凛:“原来这位是圣门十宗中天鹰涧的涧主,‘玉疆战姬’雷千岩!” 他耳朵一动,接着鹰眼一开,看见檐外垂落丝索,身穿黑衣水靠、腰缠各色彩绸的妙龄女子攀缘而下,密密麻麻的怕没有一、两百人,想起先前在小丘下所见之尸,怕亦是天鹰涧折损的攻坚部曲。 雷千岩见男子不予理会,也不生气,一拄金杖冷冷扬声:“大人凭区区二十几名手下,据地坚守,从黄昏战至入夜,若非自行打开阵地,命姓秦的引开我的人马,好放这几个人进来,不定还能多守几个时辰,我很佩服。不过行军布阵,只能到此而已,想要生路,须凭江湖的手段。” 马图冷笑:“江湖事江湖了么?好!一句话,撤了你那些淫毒娃儿,你我堂堂一决,我若取胜,便任我等自由离开,不许留难!如何?” 第二百?七章 玉疆战姬 第二百?八章 辅国侯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百?八章 辅国侯 雷千岩又等了片刻,终于明白男子不会与自己对话,目光移来,冷厉开口:“堂堂一决?不必。你要是能让我后退一步,‘玉疆战姬’四字,从此自江湖除名!” 马图竟不甚恼怒,咧嘴一笑,扬眉道:“好!君子一言……” 雷千岩接口:“……快马一鞭!” 两人正要动手,蓦地一声清叱:“慢!” 一个穿颅刺耳的破锣嗓音,怪腔怪调念道:“天地颤颤,日月栗栗,流星赶退,群魔真现。阴兵之主,阴阳法王驾临,尔等凡俗,满身罪业,还不速速回避!” 大片碧磷鬼火穿过包围,由小丘一侧涌至。 谭阴阳飘然现身,由十数名没有脸面五官的“至阴真兵”簇拥,自鬼火中漫步而出,冷哼道:“雷千岩!本王未去找妳,你倒抢上门来啦。你天鹰涧已有法子继嗣繁衍,虽然见不得光,但有没有这牌子又有甚分别?” 雷千岩缓缓转头,斜乜着此世的新任法王,漠然道:“在我看来,那书的主人只能有一个,显然不会是你。所以,这牌子我要定了!” 谭阴阳哈哈大笑:“婆娘!以为是上街买菜,喊了就算么?这里够资格一战的,只你我而已,其它不过跳梁小丑罢了,莫管闲事。” 有意无意瞥了丁保一眼,又道:“来,你我划下道儿,一决胜负!还是你再拿出些像样彩头来,咱们俩新仇旧恨一并了结,也不须等到碧霞集会啦。” 丁保听的满头雾水,心想:“她们俩在说什么书?又是什么牌子。什么书和牌子需要动这么大阵仗来抢?!难道是圣旨、免死金牌?” 谭阴阳见他露出迷茫神色,忽然明白这小道士对眼前的一切浑无所知,冷笑道:“本王接获密报,说记载有《碧霞篆录》线索的‘路线牌’前几日被宣化大营的陆中原得到,已献给了镇南大将军府过来宣化的人。本王今日前来阻截。便是为了‘路线牌’,谁知这不知廉耻的淫窟黑寡妇,也来蹚浑水!” 丁保先是一惊,继而益发不解,茫然蹙眉:“镇南大将军府过来的人?” 身份地位能压过宣化大营陆将军的人,肯定是苏戈的六位哥哥之一。而在他固有印象里。苏戈的几位哥哥似乎都是一等一的虎贲悍将……放眼这破屋里,并没有这样的人物。一定是弄错了。 谭阴阳这会儿很想把他的脑袋剖开来看看,何以他知道忒多秘密,却连这种简单的问题也弄不清?人站到面前他都不认识,还跑来同人家搅和什么?!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之所向,稳稳落在那名貂裘男子身上,正迎着他抬起面庞,神态从容,姣好的凤目绽出锐光。 世无绝路,唯我运筹。 那是统率万军的大将才有的眼神。 “就是他。以区区不到三十人的三流武士近卫,在这儿抵挡了一个多时辰,还差点让他逃掉。本王带了百多名阴兵。天鹰涧的淫毒婊子只怕还倍数于我……十倍的人马,却怎么也攻不进,本王今日算开了眼界。你走运啦。小道士,还不来见见镇南大将军王的二子、未来‘铁血蓝军’苏家家主指定继承人、号称南国三府第一雄才……” 谭阴阳望着那苍白赢弱、病容却冷漠自若的男子,嘲讽在不经意间已成了丝丝敬意:“辅国侯,苏辅国!” “原来这位就是未来二舅子!我在华阳假死后的谥号还是他封的,怪不得刚才我自称丁保时他有些印象,不过还好。人死如灯灭,他又没见过我。自不会多想!这么说,开始救的那夫人就是苏戈的二嫂了!妙哉!” 丁保微讶。不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在华阳的时候,他听过很多关于这位辅国侯的传说,执掌“璇玑阁”,猛将如云、谋士似海,声威之隆半点也不亚于其父苏靖大将军,据说还是天下三大内卫之“寒门铁衣”现今的总教头…… 这样一个人物,在他心目中,就算不是三头六臂铁角铜额,好歹也是未来“铁血蓝军”苏家的家主第一人选,谁知武臣身上惯见的金盔铁甲、绣衫抱肚,竟都没有。单以气色论,半瘫的衍圣公孔自儒怕还比他神采奕奕得多。 这白衣秀士不仅身子骨单薄,丁保一见其容光眸采,便知此人决计不懂内功。 “这货……真的是辅国侯苏辅国?苏家年轻一辈第一人!对了,淳于梵音提议搞那什么同盟会时,说了六个人,其中就有这位苏辅国苏二哥!就这么个德性?” 丁保心里不住地犯嘀咕。不过不管怎么嘀咕,既是苏戈二哥,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给保下来。 男子端坐不动,眯眼静静观视,既不心焦,似也不打算开口,与其说冷静沉着,不如说是漠不关心。 先前调动人手、隔空布局之时,他看来还有生气得多,闭目凝神如下盲棋,连与妻子说话都顾不上。此际天鹰涧、阴兵流的人马杀至眼前,他反倒意兴阑珊起来,目光神色里读不出心思,宛若旁观。 但雷千岩说他是辅国侯、谭阴阳也说他是辅国侯,连马图、勾夫人都说是,此人多半真是辅国侯苏辅国了。 就算受困荒郊废驿、手无缚鸡之力,辅国侯就是辅国侯,铁血蓝军就是铁血蓝军,杀不杀得了他是一回事,担不担得起杀他的后果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丁保怔然片刻,旋即恢复冷静,见雷千岩慢慢转头、对谭阴阳蹙起秀眉,想起她现身以来,对苏辅国说话尚知进退,态度虽强硬,言谈间却以“大人”呼之,心中顿时明白过来:“打劫归打劫,‘辅国侯苏辅国’这块招牌她毕竟招惹不起,本想含混带过,不想却被谭阴阳这个小嫣儿叫破。她天鹰涧明火执仗地来打劫辅国侯,事后苏辅国若未加清算,于面子上也挂不住。” 阴兵流隐于黑暗、形迹无定,想寻这帮妖邪鬼物的晦气亦无从着手,谭阴阳自是一点儿也不怕。 天鹰涧却是有分坛有总舵,在武林中打着万儿做香料、绸缎买卖的,同样是对辅国侯出手,状况却全然不同。 谭阴阳哈哈一笑:“九足婆娘!你眼儿瞪得比铜铃还大,当心‘骨碌’一声滚了出来。抢都抢了,还怕人秋后算帐?” 忽听马图道:“一块牌子不能交两拨人,玉疆战姬,牌子若给了你,你的保证依然有效么?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他绝口不提“辅国侯”三个字,所虑应与雷千岩同。一旦实心实眼扯了个直,今日便是鱼死网破。为防苏辅国,甚或苏家人事后报复,这帮邪徒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恐怕今天不仅是赶尽杀绝,估计还要毁尸灭迹的多! 众阴兵小卒不明所以,听他只对“玉疆战姬”说话,大有贬低法王之意,不由呱呱乱叫,群情汹涌。谭阴阳辨出他话中仔细,手按腰间软刃,左袖一绕一搭,丁步而立,笑嘻嘻的也不作声,只瞧雷千岩要如何应对。 雷千岩却不理会马图,冷眸睨视,缓缓开口: “谭阴阳,待我取得牌子之后,这笔帐再与你一并清算。大敌当前,不必无谓相斗。” 谭阴阳笑道:“谁跟你大敌当前?阴兵流万不敢与铁血蓝军、辅国侯为敌,只消牌子还在侯爷手里,本王便只路过看看,绝不出手。我等江湖草莽,岂能与朝廷相斗?” 袍袖一振:“众家小兵!咱们出去!” 阴兵小卒们怪叫着涌出,将屋子团团包围起来。 雷千岩知他是落井下石,蛾眉一蹙,也不还口,目光终于落到马图身上。 马图是老江湖了,看出他二人颇有嫌隙,本想藉机挑拨,趁隙保护将军突围 他在苏辅国麾下“璇玑阁”武部的地位不高,远不是心腹,此间遇险,对他而言正是一展长才的机会,将一门的前程全押上了今夜之战。 他踏前一步,提声大喝:“玉疆战姬,马某领教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语声方落,身边嗖嗖两声,一钩一挝已曳索而出,如银龙娇矢,“呼”一声,径直朝雷千岩脑门抓落! 屋内檐低,本不利钩索等飞器施展,但这一钩一挝似生了眼睛,不见主人如何抛甩,却狠厉快绝。形如鬼爪的铁挝盖下时,五枚尖锐利爪突然合拢,眼看便要插入雷千岩发顶。另一只银钩却越过了头顶往下沉,蓦地倒拖而回,雷千岩若向后挪闪,欲避头顶之灾,钩尖立时刺入肩胛! 上下二路俱已被封,雷千岩不闪不避,金杖挥出,“咣当”一声钝响,钩、挝双双抛高,势头却慢得有些怪异。 蓦地一串劈啪劲响,钩挝的连索应声爆开,贯穿索筋的气劲如游蛇般一路窜回! 马图脸皮子一哆嗦,回头大喝:“撒手!你们……” 说话时已经晚了,赫见两名弟子口吐鲜血,脏腑已被杖劲击伤,余劲波至,一时无力松脱。 第二百?八章 辅国侯 第二百?九章 心机百出终是无用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百?九章 心机百出终是无用 马图双臂一振,分握住两条银索,索上游劲如浪贯至,他臂上十二对铜环喀啦啦一撞,迸出无数粉尘,已将劲力悉数散去。 他本次南下携行的弟子中,属这一钩一挝两人功夫最高,这套合击之法在门中更是少有人敌,却难当雷千岩一击。 两位弟子不仅失了兵刃,还委顿倒地,面色一片白惨。 雷千岩面无表情,蹙眉道:“奇淫机巧,却无气力!这便是你粤州十三太保教出来的弟子?” 听似挖苦,口吻却出奇的严肃,似感见面不如闻名,难掩失望之情。 马图扔下断索,双拳对撞,腕臂上的铜环铿啷作响:“玉疆战姬,飞器之能,你还不算真正领教。仗着那柄杖子护身,说什么大话!” 仿佛呼应其言,被磕飞的铁挝银钩双双坠地,牙刃四分五裂,就算雷千岩劲力沉雄,也须有一柄无坚不摧的重兵配合,才能凌空击碎百炼精钢。 “那好。” 雷千岩将那柄虫首金身的奇形长兵往下一朔,杖尾的尖锥贯穿青石板,没地两尺余。她上前一步,信手解开披风,左手叉腰昂立,身形之顺长高大,异常迫人,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段虽散发无比魅力,在场诸人却觉威压沉重,直如暗潮没顶。 马图首当其冲,气息微窒,暗忖:“这婆娘好强的威势!” 却听她平平说道:“姓马的,有什么招数,尽管使来!我若动兵刃,也算是输。” 话本是狂妄至极。但与她的口气却不相称,仿佛不觉话中有衅,说的是件既平淡又无趣的条陈琐事,照本宣科而已,免生误会。 马图腹中暗笑:“婆娘恁地托大。一会儿有你苦头吃了!” 腕臂一抖,两环已擎在手中,扬声喝道:“我今日所使的是‘明器’,不占你耳目便宜。留神啦!” 嗖嗖两声掷环而出,也不见有什么花巧。 雷千岩蹙眉道:“就这样?” 螓首偏转,毫不费力地避过。正要发话。忽听脑后铿的一声清击,双环一左一右在身后对撞,陡地弹回,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铜环虽快,毕竟非是逼命杀着。雷千岩踩着露趾的金甲凉靴跨步一扭,双环贴着美背肚脐掠过,又回到马图手中。 “按照约定,是后退一步算输。” 虬髯大汉马图瞬间信心大增,咧嘴一笑,挑起浓眉:“雷涧主这一回,咱便不予计较啦。留神!” 手腕微振,双环再度掷出。 马图嘴上占她便宜。雷千岩却并未如预想中暴跳如雷,只是眉头微蹙,似觉这把戏十分乏味。但马图二度出手。却比他的口头逞威更加无聊,同样是双环一左一右、身后互击,旋又倒飞回头,这回雷千岩早有准备,蛇腰微扭,袅袅娜娜让过。皱眉道:“马老儿,你若只有点这微末本事。我可要出手啦!” 马图笑道:“可惜你错过了出手的机会!” 褪下两环擎在手中,照定飞回的双环一撞。掌中铜环同时掷出,四环分从四个截然不同的方位奔袭雷千岩,一反先前的温吞盘旋,破空声咻然大作! 两人相距不远,四环突然变速、几乎同时飘至,雷千岩本要跃起,心中一动:“若然双脚离地,这厮又有话说!” 双掌拨风搅尘,一股螺旋气劲轰然迸散,及时震开两环。另外两枚一走大弧、一似乱蝶,轨迹难辨,至身前时已不及闪避,眼看要撞上坚挺的酥胸,雷千岩手甲交叉,“铿、铿”两声将铜环弹开,余劲震得臂间隐隐生疼,不由微诧:“这环……好沉的劲力!” 四环被她格开,本应力尽坠地,忽见“嗡嗡嗡嗡”四道流光分出,一阵金铁交鸣,马图竟又掷出四环,八环空中对撞,先前四枚骤尔反弹,急向雷千岩旋去。其余四枚弹向梁柱、墙阶等,一撞借力,亦“嗖”地射向雷千岩! “我靠,这完全不亚于《西游降魔篇》中舒淇的无定飞环!” 丁保心中暗惊之际,在场众人也都讶然。 至此,大家才明白马图的子母鸳鸯环何以能居诸般飞器之首,他这个人又何以跻身粤州十三太保之列! 飞挝、飞钩等均须绳索操控,马图却能以高超的巧劲与计算,令铜环盘旋伤敌而不落,堪称“无练之练”,难怪能卓然于其他飞器之上。 一样的腾挪空间,陡地挤进八环,纵使雷千岩腰臀如蛇、闪躲伶俐,也知铜环空中一撞,倏又奔杀回头,徒然压缩应变的时间罢了,把心一横:“通通将你打落,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以手甲为栀牌,接连打落四环,低头拧腰避过两枚,一枚接入手中。最后一枚不及相应,肩膀微侧,生生以后甲挡下。 马图得理不饶,嘿嘿一笑,抖环连掷,满室铜光飞绕,嗖嗖嗖嗖不绝于耳。 每有铜环飞离常轨,他便新掷一环,藉由撞击加以修正。掷得几枚,偶又将一、两枚铜环斜斜撞回,手里始终不空。 这位马图貌不惊人,言语粗鄙,便如市井之徒,谁也料不到竟身负这般“无练之环”的奇技。 丁保看得矫舌不下,暗忖:“这他妹可不是电影特技,这是真家伙!一般人纵使练得掷环巧劲,临阵若不能准确预测铜环的飞行轨迹,出则无回,便有百枚、千枚也不够使啊!” 与澹台王图遥遥对望,均露一丝佩服之色。 雷千岩身陷铜环阵,面色凝肃,双掌周天划圆,左揽右旋,不住磕飞铜环,却无法瓦解如有灵性的飞环阵势。 铜环来势劲急,经常是前后左右、数枚齐至,她双臂难以一一应付,总有一两枚须以身上金甲承受。撞击声闷钝异常,既显环势猛恶,又见金甲之坚,绝非凡物。 丁保见她仍将接下的那环抓在掌中,心想:“格开铜环绝非上策!且不论这个马图计算之精。何以能够,格挡不过是助长飞旋之势罢了,不如抓下弃置,才能避免被飞环所困。” 这时,忽听马图大喝,臂间四环齐出。铿啷啷的撞进阵中,所触之环于瞬息间一齐转向,二十四枚铜环嗖嗖嗖嗖嗖一起地射向雷千岩! 这“百鸟朝凤势”乃子母鸳鸯环的杀着,眼看雷千岩避无可避,众人皆失声道:“危险!” 尽管是敌非友。但心头掠过那张白晰雪靥被十几枚铜环击中,颅骨凹碎、血肉模糊的画面,也不觉攒紧拳头,掌心一阵湿痒。 千钧一发之际,雷千岩娇声清叱:“给我落!” 双臂划圆一收,所有铜环突然慢了下来,犹如射入一块软腴饱水的巨大鱼胶。 飞环一凝,雷千岩的动作却骤然变快。两条大长胳膊如纺轮飞转,手甲缫成了一团金绿残影,三尺方圆内的散尘粉灰被抽成一条条无形丝线。嗖嗖嗖嗖卷入双臂之间。 众人目瞪口呆,这凝物抽丝的奇景却仅一瞬。 雷千岩旋臂一扯,廿四枚铜环上所附的劲力如丝抽离,点滴无存,飞环于原处空旋几下,铿啷啷掉落一地。 “是天鹰洗丝手!” 丁保蓦然醒觉。想起狐狸姐姐给自己讲解圣门十宗时,曾谈过这部武功。 天鹰涧出身是原赢始皇近卫十守中的“洗”守。负责洗衣、制服、做饭、清洁等等后勤保障,以及特殊时候专门处理现场消灭痕迹的。 天鹰洗丝手是天鹰涧的入门武学。门中人人皆习,不仅仅是卸劲擒拿而已,练至极处,临敌能将对手的劲力硬生生缫出,如煮茧抽丝,不容小觑。 雷千岩以拙对巧,早在接住那枚铜环时便知格挡无用,唯有釜底抽薪方能奏效,等他将铜环悉数打出,才以“天鹰洗丝手”一举破之,不唯技高,更显沉着。 雷千岩破得子母鸳鸯环,眼眸一扫脚边地面,心中暗数:“廿二、廿四……尽缴了你的兵刃,教你败得心服口服!” 挥开尘雾,扬声娇叱:“马老儿!你兵器俱已丢失,还有什么把戏?” “有——” 一条壮硕的乌影穿破飞灰,布鞋“啪嚓”踏裂青砖,马图在大笑声中,一拳击出:“雷千岩,这才是老子的杀着!” 拳劲如涛,搅动四方气流,原本飞散的粉灰漩涡般附拳而至,猝不及防之下,直捣雷千岩胸口! “我日,这厮他居然是一名内家高手!” 丁保瞠目之际,谁也料不到以飞器着称的马图竟练有如此深厚的内家硬气功,这一拳踏地而出,拳劲旋扭,若中人身,只怕要硬生生破体而出。天鹰涧手下众多,若失群领,只怕汹涌之情难以节制,李青桥急得踏前一步,大喝:“马师傅,拳下留人!” 苏辅国的贴身侍卫解钰亦按刀而出,叫道:“马老师莫杀……” “轰隆”的一声,旋扭如矛尖的粉尘应声撞碎,仿佛前方有堵看不见的无形城垒。 下一瞬间,溃散的轻尘微微一凝,倏如涟漪般四向迸开,滚出火舌浓烟也似的惊人波形。 强大的反馈沿着手臂叠至,马图脚下青砖“喀啦”一声迸碎开来,两腿一软、单膝跪地,一抹殷红溢出嘴角。 抬头,才见接住拳头的,非是想象中那高耸坚挺的饱满胸部,甚至不是鎏金嵌碧的异邦金甲,而是一只温软的掌心。 “心机百出,终是无用!” 雷千岩捏住他的拳头,微蹙秀眉,似颇不以为然,淡淡道:“这么大岁数,你难道不知,江湖上混饭吃,唯有‘实力’二字方能说话?” 运劲一送,马图摔了个四仰八叉,再也站不起来。 第二百?九章 心机百出终是无用 第二百一十章 三国大乱斗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百一十章 三国大乱斗 雷千岩弯腰拾起一枚铜环,随手往金杖敲去,劲力所至,铜环崩去一截,却见环中硬芯是黑黝黝的乌深铁色,竟连一丝反光也无。 澹台王图眉头一皱,一脸不屑,低声脱口:“竟是‘连心铜’!” 雷千岩瞩目而来:“什么是‘连心铜’?” 澹台王图自知身份,现在扮演的是丁保的娘子,不好僭越,回头望向丁保。丁保又望向居中的白衣秀士。 苏辅国浑不着意,淡然挥手:“丁参军,让你家娘子说罢,我也想知道何谓‘连心铜’。” “是。” 澹台王图矮身一揖,恭恭敬敬禀覆:“这‘连心铜’乃是一门镶嵌工法,以玄铁或磁石等做芯,再包以铜衣。连心铜多用于机关芯材,或制成彼此相吸追逐的子母滚盘珠等玩意儿,要做成这么大一枚,技艺却也不简单。” 如些来,子母鸳鸯环的谜团便解开了。 马图利用连心铜环彼此相吸、相斥的原理,使飞环不坠,撞击之后反而加速射出,虽然要控制如此沉重的铁芯环,内力手劲亦非泛泛,但比起纯以铜环为之,到底还是取巧。 王小狼咧嘴一笑:“他妈的,原来竟是个郎中!” 李青桥瞪他一眼,低斥道:“噤声!” 雷千岩将铜环一掷,冷道:“你的内功不坏,若不做这些无聊想头,倒也算是人才。” 马图捂着心口,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喉头略一抽搐,涌上大口鲜血。兀自咬在嘴里,苦苦维持尊严,额间豆汗涔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瞪着她的铜铃大眼不知是怨恨恚怒。抑或惭愧。 雷千岩的目光越过了委顿在地的虬髯汉子,迳投居间的白衣书生,扬声道:“大人!事已至此,请速将山河牌交出,以免自误。” 满以为一掌废了他的护卫高手,便能与苏辅国对话。谁知他只是淡淡一笑,依旧毫不理睬。 一身金甲灿然的高挑女郎终于动怒。 自四岁入得天鹰涧以来,她因为天赋绝伦,一直被当作未来的涧主候选第一顺位教育长成,所受的对待。所衣所食、所学所用,无不是门中至高。雷千岩非是跋扈飞扬的性子,对比她在天鹰涧之内如同女皇的尊贵地位,这位年方廿四的女郎算得上是稳重端方、不恃骄矜的了,继位前后并无不同,于门中甚孚人望。 今日拦路取牌,原也无意伤人,不过想以重兵围之。稍加恫吓罢了。 岂料那之前的秦教头秦老儿二话不说便拧枪杀人,挑了做为使者的两名天鹰涧迎宾副使,同行的弟子无一得回。这才爆发激战。苏辅国毕竟是堂堂侯爷,铁血蓝军苏家的未来家主,随行护卫均是千中选一的精兵,弓马娴熟,能征惯战,再加上他自己的调度指挥。任弓矢用尽、弃马据险之前,天鹰涧已蒙受重大伤亡。 “早知道……便杀进车队里劫了苏辅国出来。也不用死这么多人!”” 雷千岩柳眉一轩,叱道:“忒多人流血送命。你端的什么架子!是男儿汉,就别躲在人堆里头,出来应战!” 露出雪趾的金甲凉靴喀喀叩地,长腿交错,纵身飞跃而起,挥掌拍向苏辅国! 李青桥、王小狼与解钰三人拦在苏辅国身前,正要阻挡,蓦地一条乌影横里杀出,接下了那令人眼花撩乱的“天鹰洗丝手”,双臂划圆,浑厚的内力鼓荡而出,两人四臂黏缠,斗了个旗鼓相当,正是丁保! 雷千岩看出苏慕豪不谙武艺,甚至连“粗通骑射”也说不上,这三名护卫她又全没看在眼里,只用了六成不到的内功,招式亦非通力施为。骤遇强敌,料不到他一个籍籍无名的宣化大营六品武官竟有如此能耐,刹时竟是着着失先,尽落下风。 她惊怒交迸,咬牙皆目:“闪开!” 便要变换路数。 她的“天鹰洗丝手”向以变化著称于世,然此时遇到了变化莫测的老祖宗“碧霞三十二式”,顿时被压制得死死的,连变了五六种手法,连完整的一招也没能使出,无不中道遭阻,胎死腹中,饶是雷千岩性子沉稳,也被逼得怒火腾腾。 她抡臂急扫,如挽枪花,暴喝道:“闪开!” 这一下却非是“天鹰洗丝手”的路子,劲沉而招猛,宛若扫穴犁庭,掌气掀飞青石,推卷黄土如叠浪,猝不及防之下,六成的碧霞神功竟不能挡,丁保猛被轰得气血翻腾,整个人倒飞出去! 他身在半空,余劲却未稍止,忙揽臂一粘,贴着墙面斜斜滑开,那墙却被轰塌半堵,砖碎柱倾,粉灰如烟尘滚动。 “这女人好刚猛的招式!” 丁保大讶。 雷千岩的错愕却不下于他,玉手挥开尘灰,厉道:“这疑似是本门的‘天鹰劲草’!你……你与风处玉是什么关系?” 长腿飞跨,穿雾跃出,忽听脑后霹震劲响,雄浑的掌风破空而至,一人笑道:“黑寡妇!这小道士是本王的,你闪开些!” 两人“砰”对了一掌,谭阴阳凌空倒翻开来,稳稳落在地面,雷千岩却连半步也未退,双方功力高下立判。 丁保挥去雾粉,依旧拦在苏辅国之前,与阴阳法王、玉疆战姬分据三角,形如鼎峙。 雷千岩一缓之下,心绪渐宁,强抑怒火望向谭阴阳,慢条斯理道:“法王适才说了,只要山河牌还在大人手里,今日便只路过,作壁上观。难道法王现在是要出尔反尔么?” “呸!” 谭阴阳啐了一口,指着丁保笑道:“别的我不管,这小道士的性命,我阴兵流定下啦。你爱抢什么破牌子那是你家的事,他要死在别人手里,本王与那人没完!” 雷千岩沉吟半晌,实在想不透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不欲缠夹,对丁保道:“让开!” 作势提掌,左腿迈出一步,卷尘扬灰,气势迫人。谭阴阳啪的一振袖,身上破铠甲哗啦啦一阵响,厉声狠笑:“黑寡妇!你当本王说笑么?退回去!” 丁保沉默以对,暗自凝神戒备。 雷千岩冷冷道:“法王若要此人性命,我取下与你便了。你我各取所需,两不相误!” 雪趾一点,迳向丁保扑去。 谭阴阳勃然大怒:“要你多事!” 《阴阳路》神功对上“天鹰洗丝手”,破铠、金甲飞旋转绕、乍分倏合,斗得异常灿烂。 谭阴阳初对时勇猛为先,屡抢先手,勉强斗了个平分秋色。然雷千岩根基深厚,临敌经验又较她丰富,先头已有了丁保的前例,出手直如羚羊挂角,难觅其踪,片刻谭阴阳微露败象,百忙中提声叫道:“小道士闪开!这儿没你的事,逞什么能?” 丁保顿时明白:她这是在担心我……担心我打不过玉疆战姬么? 正转心思,那厢谭阴阳已招架不住凌厉指力,左支右绌,终于小退了半步。雷千岩无意恋战,出指将她逼退,转头便朝丁保而来。 岂料谭阴阳才缓过一口气,提运内力点足飞跃,霎时越过了雷千岩,一掌拍向丁保:“罢了!与其让她,本王先打死你!” 丁保哭笑不得:“你又来添什么乱?” 小擒拿连圈带转,引她打向一旁掠至的雷千岩。三人六臂相格,你推我攘,两朵娇花夹着绿叶上演三国大乱斗,你打我、我打她的,又成混战局面。 雷千岩自从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掌之后,又用回天鹰涧的普通武学,指劲、掌风虽凌厉,但力分两头,左右均须留心对敌,威力大打折扣。谭阴阳内力没有完全恢复,《阴阳路》神功难以尽展,所恃不过掌法精妙,一会儿攻一会儿守,立场暧昧不明,威胁亦不深。 三者之中,唯有丁保目的单纯,无论谁来,俱是一意坚守,反倒从容。 时间一长,碧霞神功连绵不绝、越打越强的长处尽皆显露,雷千岩、谭阴阳二女顿感压力,不觉收起争胜之心,不约而同将矛头指向丁保,形成以二对一的形势。 澹台王图看出不对,顾不得引人注目,叫道:“堂堂圣门十宗两大君主,联手夹杀一名少年后辈,你们要脸不要?” 谭阴阳陡然省觉:“对啊!我怎地与黑寡妇走到了一路?” 与丁保虚晃两招,一式“阴阳路”的刚阳掌法轰然出手,迳取身边的雷千岩! 雷千岩正全心突破丁保的防御,被攻了个措手不及,柔荑连挥,抽丝般缫去掌势,怒极转头:“谭阴阳!你——” 谭阴阳见她微露狼狈,大感快意,笑道:“你什么?原本便是三国大乱斗,你不长眼能怪谁?留神了!” 拳脚齐施,逼得雷千岩全力防守,丁保乘机松了口气。 打着打着,谭阴阳忽地心念一动,提声骂道:“喂!你是他的什么人?要你这小婊子多事!” 却是对着屋角的澹台王图说去。 丁保闻言蹙眉,低道:“你没事骂人做甚?好没道理!” 澹台王图听她出言不逊,也老实不客气回嘴:“他是我夫君,你骂谁婊子!” “夫……夫君?” 谭阴阳一下反应不过来,片刻才圆睁杏眼,勃然大怒:“她……她居然是你老婆!你这杀千刀的小道士!” 第二百一十章 三国大乱斗 第二百一十一章 诡计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百一十一章 诡计 谭阴阳眼底直欲喷红,暴喝一声,刚掌“呼”地转向,破烂铠甲哗啦啦响,断袖影如暴雨梨花、怒海疯浪,将丁保往死里打,招招取命。 雷千岩不明所以,不禁侧目,暗忖:“真不愧为阴兵流之主!方才他与我二人对敌,竟是未尽全力,此刻才拿出看家本领,果不容小觑!” 一扭蛇腰,便要突破丁保的防守圈,欺至苏辅国身前。 丁保别无他法,运起碧霞神功,以肩侧硬捱了谭阴阳一掌,“呼”地一声,伸手去拿雷千岩的背心! “咣”的一阵裂响,两面窗棂迸碎,窜入十余条黑影,却非天鹰涧的那些天鹰女郎们,而是手持钢刀、黑巾蒙面的夜行客,从身形看来,清一色都是男子! 丁保腹背受敌,无暇细看,澹台王图却认出是林中三名刺客的服色,尖叫:“有刺客呀!” 李青桥、王小狼警醒过来,各自接敌。 他二人武功远胜刺客,尤其是那王小狼一得允可,乐得挥刀大杀,连丁保相隔一丈之遥,仍觉身后热血飞溅,温黏披颈。谭阴阳怒气未平,杀红了眼,还不怎的,雷千岩却皱起了眉头,面上露出一丝不忍,可见屠杀之惨烈。 解钰护着苏辅国退至屋角,以免被鲜血残肢波及,行进之间亦砍倒了两人。 不多时刺客悉数倒地,一人笑道:“不愧是辅国侯。身边多有能人!” 话才说完,一抹乌影从破窗间翻了进来,但见银光一闪,王小狼手中那柄锋锐奇刀铿然落地。 王小狼怪叫着倒翻出去,左掌紧握右腕。跪地喘息,指缝间汨汨溢血、状甚稠浓,看样子不是伤及手筋,便是动脉破裂,再无行动之力。 李青桥不禁色变,运起“金钟横练”上前。脚未落地,眼前忽起银光。 来人钢刀连搠,眨眼已于他眼皮、咽喉,心口、肚脐四处各扎一刀,戳得淡金暗芒萤飞点点。刀尖却损之不入,如中败革,啧啧称奇:“世间竟有如此硬功!” 银芒闪动,迳取他腿间阴私。 李青桥这时才来得及挪避,正待反击,来人转过刀背,瞬息间拍递他周身一十八处大穴,终于有三处劲贯穴道。李青桥一口真气换不过来,呕血跪地,手臂却怎么也抬不起。 那人怡然自他身边走过。见解钰按刀的架势,笑道:“原来是霜桥解家的人!不想辅国侯座下的‘寒门铁衣’中,也收霜桥的权贵子弟。” 解钰咬牙道:“大胆狂徒,退下!” 抽刀一掠,如惊雁走沙,倏将来人劈成两半!正自惊喜。蓦地眼前一花,那人又好端端站在身前。刀背停在他腕骨之上,一阵剧痛如电流般走遍全身。年轻的护卫闷声倒地,蜷着身子不停抽搐。 这一切不过须臾顷刻,以李青桥、王小狼二少的能为,连雷千岩都无法在一照面间将他两人击倒,丁保心知来人是平生仅见的高手,武功决计不在木沧海、百里屠城之下,却无法摆脱玉疆战姬、阴阳法王二人的纠缠,急得大叫:“狐狸姐姐——” 那人遥遥听见,仰头哈哈一笑,正欲说话,语声忽变,丁保但觉脑后劲风迫近,忙运起九成功力,一掌将谭阴阳、雷千岩逼退,及时拔出腰间宝刀一格。 “铿——” 挡住了断首一刀,却被刀劲震得踉跄几步,气血翻涌,几难遏抑。 来人轻巧落地,亦是一袭夜行黑衣、中等身材,说不上有什么特征,连手里的青钢朴刀都与其余刺客相似。 唯一不同,是他脸上戴着一张童玩似的纸糊面具,纸面具绘着碧霞元君的慈祥笑脸,笔法粗劣,在黑夜火光下看来格外诡异。 他望了澹台王图一眼,面具后的闷钝语声似还带着笑意:“看来是我失算啦。这荒郊野地里,竟也有精通这等奥妙精神攻击的高人。” 澹台王图冷冷一笑,也不接口。此际说得越多,越没好处。保持莫测高深的神秘,才能尽力延长得来不易的战果。 她要是正常情况下,绝对可以与这黑衣人悍然一战。但这几天正值心关不稳,以她现下的仅存的三两成功力,根本使不出太高明的杀人精神术,不过如黑衣神秘客这等内外兼修的绝顶高手,对杀气的感应格外灵敏。 她现在的精、气不稳,但“神”仍略具雏形,冒险一试,果然唬住了黑衣人。 这厢雷千岩、谭阴阳二人好不容易罢斗,才有开口的余裕,不约而同叫道:“碧霞元君!” 谭阴阳哼的一声,冷笑:“你让我来抢那破木牌,又把消息放给这淫窟黑寡妇,弄了半天,原来是你自己想要。” 雷千岩却蹙起蛾眉,沉声道:“元君明着让我等来索山河牌,只为乘机刺杀苏大人?” 丁保心中一动:“我日,原来这厮便是控制扁鹊堂的碧霞元君!” 却听“碧霞元君”笑道:“二位言重啦。收回山河木牌与刺杀这厮,都是为了我等碧霞大会、十宗结盟的千秋大业!此人若是不死,必将联合黄金八姓对付圣门十宗,赶尽杀绝,除之后快。碧霞大会之日,诸位须携我赠予的碧霞贴与会,而在下欲献之物,便是这辅国侯苏辅国的狗头!” 此话一出,再无转圜的余地。 果然苏辅国一抬头,微眯的凤目迸出精光,沉声道:“所谓‘十宗同盟’,便是你们这帮外道的盟会?千秋大业……哼,好大的抱负啊!” 哼笑几声,口气之阴冷刻骨,连丁保也不禁一颤,几欲回头。 即使粗疏如谭阴阳,总算明白了碧霞元君的心计:苏辅国的性子苛猛,眼底实难容颗粒,如山铁证未必能唆使他杀人,心底的一丁点猜疑却是以成为火种,不定何时便能燎原。“十宗同盟”四字正中他心头大忌,比朋结党素为乱源,无论于庙堂、江湖皆然,碧霞元君口出“十宗结盟”之际,苏辅国心中已动杀机,远比今夜这场围杀更加有效。 雷千岩恼他信口开河,俏脸微沉,娇斥:“胡说什么,碧霞大会尚未召开,同盟何来?你——” 突然一怔,闭口不语,面色极不好看。 第二百一十一章 诡计 第二第百一十二章 解危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第百一十二章 解危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野兽探花》更多支持!碧霞元君呵呵而笑,仍是一派从容。 苏辅国目光阴沉,电一般扫过雷千岩的面庞,一言不发,心意难以测度。 无论如何,雷千岩脱口而出之语,已认了圣门十宗之间有一场大会将开,要说服辅国侯此会不过是众多邪派首脑喝喝茶、嗑嗑牙,酒足饭饱之后一哄而散、最多商议商议繁衍生殖问题、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的话,也未免太小看了苏辅国。 雷千岩是实心眼儿的脾性,平生最恨他人缠夹,偏生言语又不太会说,正待分辩,忽听谭阴阳道:“罢了!事已至此,你还想全身而退么?错过今日,要待何时才能铲除苏辅国!” 袍袖一舞,大喝:“众家小卒听了,此间生人,不留活口!” “铿”的一声拔出贴身软刃,纵身扑向屋角的苏辅国夫妇! 丁保挥刀将她格住,怒道:“你疯啦?苏辅国岂能杀得?” 谭阴阳冷笑:“你说杀不得,本王偏杀给你看!” 身后无数阴兵小卒蜂拥而入,王小狼拾起那柄锋锐无匹的宝刀,左掌握着稠血泥泞的右腕挥刀杀人,依旧悍猛无双。李青桥与解钰亦挣扎而起,拖着伤体应战,余下数人奋力自保,蹒跚退守,情况极是不妙。 雷千岩拔起金杖抡开,扫倒几名不长眼的阴兵小卒。“铿”的一声,接过谭阴阳的贴身软刃,怒道:“谭阴阳!快快节制你的手下,以免酿成大祸!” 谭阴阳哈哈大笑:“这时退缩,以为苏辅国便能饶过你么?愚蠢的淫妇!” 两人剑杖相磕。迸出耀眼火星,以贴身软刃之锋利,那金杖连一丝毫毛也损伤,显然亦非凡物。 丁保观得空隙,回身欲奔苏辅国处,眼前乌影一晃。碧霞元君笑道:“参军大人哪里去?” 七字未完,丁保臂上、肩头等已有无处汗毛被切断了许多,银灿灿的刀芒才掠过眼前,丁保身形倏挪,堪堪闪过咽喉、下阴处的致命两刀。 “咦。好快啊!” 碧霞元君啧啧称奇:“年纪轻轻,殊为不易!” 刀板劈啪一振,丁保肌肤上汗毛再断,这一次更加凶险,差点直接见红。 自从习练“劲草”身法以来,从没遇到如此被动凶险的时候。所幸碧霞神功感应气机,总能在刀刃着体之前挪开分许,虽然跟上碧霞元君的速度非常吃力。但也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候避开,只是刀锋刮擦得疼痛难当,不似刀劈。倒像是牙锯入体一般。 危急之间,远方忽传狼号,呜呜呜的号角声响铺天盖地而来,与先前所闻如出一辙。 李青桥精神一振,扬眉道:“老大来啦!” 王小狼半身染血,咯咯傻笑:“我杀出去接他!” 唇面皆白浑无血色。膝弯一软,拄刀跪地。谁知反手又标去一枚阴兵小卒首级,仿佛全身上下只剩杀人本能。无论失血再多都未稍减。 自现身以来一派从容的碧霞元君,终于露出一丝浮躁,“啧”的一声:“参军大人请让路。要不,就留下命来!” 刀芒闪现,丁保闪避不及,左臂鲜血四溅,结结实实吃了一记。他这刀却不白挨,挣得间不容发的一丝空隙,手中腰刀倏然失形,咫尺之间,一团耀目锋芒顿时炸开,对付快刀,唯有快刀! 这是狐狸姐姐教的快刀绝技,危机可以救命对敌,也可以掩藏自身的武功路数。 他刀法使出之时,却听面具下“嗤”的一声,碧霞元君竟为之失笑,手里的钢刀骤然消失,潮浪般的刀芒涌至。碧霞元君所用,并非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无双快斩,他的刀势虽铺天卷地而来,所指并非是无的空处,不因快而乱、不因重而拙……瞬间将丁保连人带刀一并吞没! 在刀浪吞没丁保的瞬时,丁保正欲“虎吼”加“跳蚤弹跳”一起用上搏命,忽见一道金光回旋而至。 刀浪轰然迸散。 仿佛要吞噬一切生机的绵密刀网刹那崩溃,手持软刃仓促来救的谭阴阳被轰得倒飞出去,背脊重重撞上破墙,一口呕红染花了她的骷髅大脑袋。丁保的刀法溃不成军,难以想像的巨力将他扫了出去,宝刀几乎脱手飞出。 唯一及时抽身的只有碧霞元君而已,但他手中之刀片片碎裂,四向射开,不少阴兵小卒哼也没哼便翻身倒地,被指甲大小的残刀夺走了性命。 而雷千岩仅仅是出了一杖。 四人同出绝招,她却一艳压三采,一杖便瓦解了阴阳路、快刀绝技,以及碧霞元君那惊人的不世刀招。 这无与伦比的撼地之力丁保非是初见,稍早交手时,她便以类似的招数逼出丁保的“劲草”身法,改以金杖施展之后,威力更是远远胜过空手施为,仿佛长兵器才是这门武学的正路。 “那是……某种枪法或棍法?” 丁保诧异之际,雷千岩收起那柄金光灿然的金杖,眉宇间隐有一丝懊恼,但眼下已不容她踌躇,杖尾尖锥一拄地面,咬牙道:“碧霞元君!今日之事,你须给我个交代!” 碧霞元君扔下半只空柄,含笑作揖:“碧霞大会之上,涧主自能得到满意答覆。” 意态从容,信步往破窗走去。 破屋外火光大作,无数焰炬随着呜呜号角,自四面八方围向小丘,将此地团团包围。 来人辨不清有多少数目,只听蹄声轰隆,远近接天,将丘下挤得水泄不通。行伍却颇为齐整,显然训练有素。 为首的旗手擎着两杆长幅大绸,均作黑底红旄,宛若军帜。 旗下一骑白马卷尘而来,马上骑士头戴羽翅金冠、身穿抱肚绣衫。武靴玉带,威风凛凛。年纪似也不甚大,自有一股统军大将的气派。 骑士来到丘下,勒缰举手,猛地一挥,黑夜中嗖嗖劲响。连珠不断,直如飞蝗过境,入耳心怵。 不过眨眼功夫,盘据丘上的阴兵流、天鹰涧人马只觉满天星斗仿佛一股脑儿坠下,点点亮芒挟着狞恶的破空声响。钉得一地狼牙羽箭!闪躲不及者无不洞胸穿腹,死状极惨,岭上一片哀鸿,但第二波的羽箭又至! “那是——” 雷千岩心急眺望,认出了旗号,喃喃道:“铁血王孙,宣化黥苏……是苏娄才的人马!” “没错。” 她闻声回头,见那碧霞元君扶着破窗顶棂。笑道:“涧主切记,苏辅国是未来要执掌南国之人,一旦占了势头。绝不少造杀业,眼下便是教训。涧主持身甚正,我很佩服,然而一念之仁,却害了谁?” 翻身一跃,衣影消失在窗外黑夜中。 谭阴阳扶壁而起。一抹血渍,对丁保叫道:“喂。小道士,我知道你的底细啦。咱们走着瞧!” 吹起尖哨,至阴真兵涌入接应,她领众阴兵小卒由后进杀下山丘,夺路而逃。 雷千岩皱起姣好的柳眉,眉心深如刻划,望向诸多中箭女尸的眼里却透着一丝茫然,仿佛还未从碧霞元君的话语中清醒,直到一名天鹰使者带着箭伤匆匆赶至,俯首道:“启禀涧主,山下人马杀上来啦!来人十分棘手,不同寻常官军,门人们多披箭创,难以抵挡。要否死战,请涧主裁示。” 高挑的年轻女郎回过神来,模样却不慌张:“众人随我从屋后撤下,伤患先行,由本座断后!” 天鹰使者领命而去。雷千岩目光扫过屋内众人,终于不再理会苏辅国如何反应,看了丁保一眼,冷道:“关于老风,我会再找你,宣化大营的小丁参军。后会有期!” 呼的一声拔起金杖,如拖重枪,曳着披风跨出高槛。 屋外的杀伐声随之而去,渐行渐远,终至不可再闻。 要不多时,山下卷尘飘至,一条雄健衣影滚落马鞍,金冠耀眼、赭袍飒动,正是领军的苏娄才。 这位宣化黥苏的主人约莫二十出头,至多不超过廿五岁,浓眉大眼,肌若古铜,额间一点殷红的朱砂痣,眉头一动,眉心便深刻如镌。身长膀阔,猿臂通肩,英伟之余更显娇健。 他靴一沾地,身若离弦,倏地掠过高槛,兼有大将剽悍与书生斯文,宽大的袍袖猎猎舞风,胜似振翅鹰飞,煞是好看。 苏娄才一掠而至,单膝落在苏辅国身前,俯首道:“迎驾来迟,惊动二公子,娄才罪该万死!” 苏辅国手掌轻挥,淡淡说道:“你之驻地距此逾数十里,你算来得快啦,起来罢。你那师父怎样?」 “尚未拜见,不得而知。使者绝口不提,只说远来接应二公子。” 丁保心中一动,回想前度李青桥所言,心道,这三人的那师父到底是何方高人,能教出这样厉害的三个徒弟,又会被何人所伤?! “娄才,这位是宣化大营的六品录事参军,丁保丁参军。你来见见。” 苏辅国顾盼从容,与受邪派围困时浑无二致,信口道:“亏得有他,今夜得保不失,不则便是撑到你来,后果亦不堪设想。” 凤目微睨,透出一股寒意。 马图面如白纸,瘫坐着抚胸低头,不敢吭声,不知是内伤沉重,抑或心中有愧。 第二第百一十二章 解危 第二第百一十三章 杀心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第百一十三章 杀心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野兽探花》更多支持!苏娄才急忙抱拳拱手:“在下苏娄才,多谢丁参军仗义援手。” 不卑不亢,颇有大将气度。 澹台王图搀着勾夫人袅袅而至,侯爷夫人似受了极大惊吓,粉面煞白,偎在澹台王图腴软的胸怀间,勉强支持。苏辅国斜乜了她一眼,忽道:“多谢你照拂我的夫人。你是……” 勾夫人低回道:“她是小丁参军的妻子。他俩感情好得很。” 苏辅国本有些话要问,一听她如是说,面色微沉,索性闭口。 王小狼的伤势很重,碧霞元君本拟一刀挑了他的手筋,但王小狼拥有野兽般的灵敏反应,那一刀虽快逾耳目,他仍在刀锋着体的瞬间侧转手腕,避去筋脉被废的危险,被砍中腕间动脉,大量出血。 他受伤后仍冲杀不止,悍猛绝伦,血染半身衣袍,深浓如泥墨,待得敌退才脱力仰倒,倚在李青桥臂间荷荷喘气,唇面自如烁雪,更衬得眼袋乌青浮肿,眉发焦黄。 “老……老大……” 他瞳光涣散,嘴唇扭曲,兀自咯咯笑道:“这回……我有听他吩咐……杀的……都是能杀的人。你……你问……问问他……” 皮靴在地面上无力踢动几下,反手揪住李青桥的衣襟。 “知道了,你闭嘴吧。” 苏娄才点了他周身大穴,取出一只玉瓶倾药入口。唾在他右腕伤处,撕下衣摆紧紧扎起,缠了一匝又一匝,抬头吩咐:“待会儿骑快马带他入城,压紧伤口不许放。知道么?” 李青桥沉默颔首。 这时,门外马鸣萧萧,十几条大汉跨马而至,劈啪作响的炬焰照亮阶台。苏娄才振衣起身,扬声问道:“伤亡如何?” 众骑士未敢下马,散作半圆遮护门前。人人均弓刀在手、背向厅门,不顾行礼问候,乃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劲旅。 一人应道:“无人伤亡!可要继续追击?” 苏娄才道:“不必!分做四队,两队戒备,一队斥候。一队伐些树木来做担架,携出此间伤患。” 一声令下,骑士们各自行动。 苏辅国静静看他发号施令,完毕后才问:“你带了多少人来?” “回二公子的话,两名旗令、三十名马弓手,共三十二人。”苏娄才恭敬回答。 丁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鹰涧、阴兵流加起来将近四百人,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便是扣掉伤亡。也远超过三百之数。苏娄才如何能以低于敌方十分之一的人马突击,令其仓皇撤退?方才那阵凌厉箭雨,至少也需百名弓手才能办到…… 对了。这人姓苏又称呼苏辅国为二公子,看来应该是苏家的外戚,介于封姓和刺黥之间的存在。 这么说,他带来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寒门铁衣”?! 苏娄才似是读出了他心中所想,转头一笑: “丁参军有所不知,我这次所带均是射手。此番南来,随身的铁衣弟兄们无不擅发连珠箭。在马上能挽百二十斤的强弓。适才三十位弟兄每人三箭连珠,九十支箭作一波。兼且遍插火炬,依序点燃,用以欺敌,幸而邪派草莽不晓军事,这才侥幸得手。” 丁保暗自咂舌,马背上只有鞍可供借力,能挽得一百二十斤的铁胎弓,下马踏地,弓力必然更为强劲。本朝军制,能挽弓百二十斤以上者,称为“虎力”,是难得的射手。 他随身三十名寒门铁衣,竟个个都是虎力劲弓,无怪乎几轮便射得外道抱头鼠窜,以为黑夜里掩来大批官军。 苏辅国点了点头,罕有地露出一丝笑容,赞许道:“你练兵练得不错,确有祖上之风。” 苏娄才抱拳躬身:“能有二公子的百十分之一,娄才便心满意足啦。” 口中谦逊,神色却十分欢喜。 大敌既去,寒门铁衣卫士砍来粗枝捆作担架,将伤患固定在架上,运下小丘,亦带走了几具黑衣刺客的尸体。 原本弃于战图外围的两辆篷车亦未损坏,连勾夫人的贴身小婢与那婆子嬷嬷也逃过一劫。 丁保让出车辆给苏辅国夫妇乘坐,另一辆车载运婢女与伤患,他自己则与澹台王图同骑一匹马。 苏辅国一行的目的地是宣化驿馆,丁保当然不愿意同行,便向苏辅国辞行。谁知辅国侯大人只冷冷一瞥,淡然道:“小丁参军,你且与我一道。他陆中原有什么话,尽管找我便是,不干你事。” 眼角稍掠过身旁的妻子,不再言语。 勾志香面露喜色,拉着澹台王图的手道:“丁夫人,我还没谢过二位的恩情呢!请两位一同进城,至少让我做个东道,与贤伉俪敬一杯,好不?” 明明是少妇装扮,神态却是不折不扣的天真少女,软语企求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令人难以拒绝。 澹台王图轻抚她的手背,笑道:“侯爷夫人盛意拳拳,小妹便却之不恭啦。” 丁保先扶她上了鞍,才跟着一蹬而上,稳稳坐在她身后,双手持缰,将雪酥酥的温软玉人拥在臂间。 大队开拔,一路向城头而去。 丁保策马缓行,他这一骑载了两人,走得慢些也不奇怪,渐渐落在队伍后头。 押队的那名寒门铁衣正是破屋前应答之人,似是苏娄才的亲信,名叫易大海,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生得豹头燕髭、矮壮结实,两侧太阳穴高高鼓起,下马上鞍身手娇健,绝非寻常军户。 他拍马上前。与丁保并驾,低头抱拳:“丁大人!我这匹黄骠马是西北望朔之地的名种,脚力甚健。夫人若嫌颠簸,不妨将马换与小人,也能走得舒这些。” 西北的望州、朔州为著名的产马之地。名震天下的云海哥舒狼,其赖以冲锋陷阵的良马即取自二州。 易大海的坐骑远较常马高壮,膘肥腿长、毛色滑亮,一看便知是名种。对戎武之人来说,好的马匹可能比一口神兵更加名贵,战阵之上。神兵固可杀敌无算、克建殊功,良马却是立身保命的依凭,不能轻易予人。 丁保拱手谢过:“多谢兄台美意。拙荆随我一路北上,惯乘车马,此间道路尚称平缓。亦没甚妨碍。” 易大海笑道:“如此甚好。小人便在后头,丁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喊我一声便是。” “易兄客气啦。” 易大海“吁”的掉头,又回到队伍之后。要不多时,另一名身背铁胎巨弓的中年汉子策马行来,与丁保错身时仅微微颔首,不发一语,迳自到队伍的最末与易大海并行。两人亦未交谈。 此人也是卫士中直接受命于苏娄才者,身份不同一般,丁保记得他姓钱。似是叫钱二召,所用之弓几与一人同高,弓身非是竹木角材中夹入铁脊,通体黑黝黝地回映着钝光,竟全是铁制,拿来当兵器也使得。若无两三百斤的膂力。等闲拉不动此弓。 苏娄才把易、钱二人调至队末,用意不言自明。 丁保暗叹一口气。低道:“看来狐狸姐姐你又猜对啦。方才这李青桥使得是《修罗魔功》中的金刚横练、刀枪不入;那王小狼的刀法更是《修罗魔功》的魔刀之法,他们和这苏娄才是一个师父。不用说。那师父自然就是那位躲避天兵十年的木沧海了!一直躲在苏家,怪不得他说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一会儿我找个机会,放倒那背大弓的钱二召,咱们骑马逃跑,最好引得易大海追来,再夺他的黄骠快马。” 澹台王图依偎在他怀里,咬唇娇娇一笑:“你拒绝那厮的提议,便是不让他起疑心、暗生提防么?” 丁保拥得满怀温香,轻磨她白腻的颈背,笑道:“狐狸姐姐好聪明。” 澹台王图缩颈呵笑,娇躯乍软,唯恐马上失态,着他臂上一拧,佯嗔道:“别乱来!我是‘拙荆’,木柴一根,参军大人太过谬赞,拙荆可担待不起。” 丁保为之失笑,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 心中柔情忽动,双臂一紧,贴着澹台王图的面颊,飘动的鬓丝挠得他鼻尖有些痒,在她耳边道:“我知道姐姐你这辈子没吃过上次那么大的亏,差点性命难保!心里一定想要将木沧海、百里屠城、木秋涛三人诛杀殆尽!不怕告诉你,上次吓死我了,所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不能让你犯险,教你再有任何闪失……连一丁点风险我都不敢冒。我们一定要先避一下,决计不能进城。” 澹台王图摇了摇头: “我这辈子从没怕过。” “在得知我淹死在夕流桥后,也没怕吗?” 丁保低声道:“等你身子大好了,不用你说,我一定陪你回来诛杀木贼。那厮命再大,再狡猾,再难缠,也是血肉之躯,只消布置停当,一定能杀死他!我会让你亲手刺他最后一刀,再平平安安带你离开。不必为此赌命,木沧海的死活,与你我的人生无涉。” 澹台王图娇躯一颤,突然没了言语。 丁保环着她见不着神情,正要贴颊细看,忽听澹台王图低道:“我想……趁着那厮有伤。一有机会,便立马杀了他!” 声如碎珠迸玉,切齿之至,可见决心。 第二第百一十三章 杀心 第二第百一十四章 入虎穴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第百一十四章 入虎穴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野兽探花》更多支持!丁保听得头大,还未加劝,她又续道:“你莫以为姐姐我昏了头。我不傻,莫说平白冒险毫无价值,光是落入修罗狱主木沧海手里,绝非是‘生不如死’四字而已。像上次那样耗尽全部心血才得逃脱不死的好运气,也并非什么时候都可以有。但你可知,木沧海有多惧怕那人?” 下颔微抬,遥指前队里的驴车。 这点丁保也觉奇怪。 本以为苏戈这位传奇的二哥——大名鼎鼎的辅国侯苏辅国必然是勇武奇英、疾风怒涛似的人物,身负绝世武功,所到之处精甲罗列,刀兵簇拥,才能压服魔神幽狼般的修罗狱主木沧海。谁知废驿中一见,竟一副弱不禁风的病容,看来连白海亭都比他身子强健,精神饱满得多。 木沧海可是能在宁无名、唐惊天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人,苏辅国却又是凭什么压服于他? 以他身边军士武人的能为,一百个苏辅国都教木沧海给杀了,说木沧海是迫于形势依附苏家,被逼无奈、忍耐图谋,勉强有些道理,“惧怕”云云委实太过,难以让人信服。 “不,不是图谋忍耐,他应该是打自内心地畏服那人。” 澹台王图轻道:“这点连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据我侧面观察,结合他这三个徒弟的言行态度,木沧海超乎想像地畏惧着苏辅国。他是真的尽心竭力为这位辅国侯爷办事,如犬狗讨好主人。如非万不得已,他决计不敢不来。” “你的意思是……” “他不会在辅国侯面前弄虚,必定伤得很重。谁能伤他?怎能伤他?又将他伤得如何……这些,难道你不好奇么?” 她斜颈嫣然。微勾的嘴角抿着一抹淘气:“再者,有辅国侯在场,木沧海必定乖得猫儿也似,这是深入虎穴的大好机会。他决计不敢教苏辅国知晓出云观里他兄弟二人跟那百里屠城坑瀣一气之事,我若突然现身驿馆,且看是谁吓得魂飞魄散!” 丁保迟疑起来:“万一……” “没有万一。便有万一。也坏不过现在。” 澹台王图怡然笑道:“你道那易大海平白无故,干嘛换马给你?我幼时在木宫岛有匹小马,也是西北名种,我爹请了位驯马西席,不管小马跑出多远。一声长哨,它便即回头,哆嗦都不多打一下。此乃‘请君入瓮’之计。苏辅国不但没理由对付你,说不定还有些喜欢你。木沧海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不能与苏辅国之意相抵触,那只好让辅国侯自己,把矛头指向你啦。” 丁保登时恍然大悟。 现在他对苏辅国夫妇有恩,以谗言谤之。恐怕被苏辅国看穿,若是丁保自己中途逃跑,以苏辅国之多疑。便有机会能颠倒黑白,反客为主。 大队甫动,不会与人通过消息,木沧海也不可能预见今晚诸事,此计必是出自苏娄才。 丁保喃喃道:“我见他豪迈磊落、指挥若定,端是青年英杰。不想却如此工于心计!可是他又是怎么认出你我跟他师父有仇的?” “只怕三个月来,他们对你我的追杀从未停过!” 澹台王图笑道:“好啦。一切都是我家老爷心如朗月,一片光明。猜不透小人心机,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这等卑鄙下流的心思,就交给‘拙荆’好啦!” 丁保被逗笑了,搂了搂怀中玉人,感叹道:“狐狸姐姐,你真是聪明。若没你在,我险险中了他人算计。” 澹台王图双颊晕红,心里甜丝丝的十分受用,故意板起面孔,轻拧他手臂,咬牙狠道:“知道就好!你要再说拙荆什么的,下回人家问:哎呀,丁大人如此英明神武英雄了得,是你什么人哪?我便回答:没什么没什么,家中贱夫而已。听见了没?” 丁保“噗哧”失笑,背脊弓如活虾,抖得差点从马背滚下,兀自咬牙忍耐。 澹台王图自己亦“咭”的一声,连忙双手掩口,雪绵似的温软娇躯倚着他厚实的胸膛不住轻颤,两人贴面并头,远望便似一对新婚的小夫妻,蜜里调油、如胶似漆,再也自然不过。 驴车上的勾志香远远望见,不禁幽幽叹了口气,放落布帘,垂首不语。苏辅国缩在车厢一角,环着厚重的貂裘,正自闭目养神。两人自上车以来莫说交谈,就连目光也未曾稍对。人前人后,均是一般的冷淡疏离。 寒门铁衣卫护着车辆抵达宣化城下,苏娄才持了侯爷手谕,唤醒城将开门。 那轮值的军官一见辅国侯的朱印,吓得差点晕死过去,慌忙开门放行,只差没伏地送远。其时夜已深沉,经过整天的折腾,苏辅国面上难掩倦色,骑队迳往驿馆驰去。 驿馆的乌漆大门映入眼帘时,丁保这才有了‘深入虎穴’之感——无论真伤或伪诈,木沧海就在此间,到得此际,已是无路回头。 澹台王图的掌心亦沁出薄汗,上次被三人追杀大半日无数次濒临死境的恐惧感并未完全消除,这也是她一定要过来杀掉木沧海的原因。 她目前正值心关魔障,如不尽快迈过这道心坎,去除这丝惧怕,只怕还得困囿很长一段时日。蓦地小手一紧,原来是被丁保的手掌所覆,她倚着他结实的胸膛,任由马匹缓步载入。身后咿的一声牙酸漫响,厚重的乌漆木门重又闭起,漆黑一片。 车马一入驿馆,苏娄才便派钱二召领一队接管前后门户,划出辅国侯起居范围,撤去原有的婢仆侍卫,全由寒门铁衣取代。有擅入禁区者。不问身份一律格杀。 毕竟辅国侯遭刺客埋伏,此事非同小可。 寒门铁衣的卫士人数不多,无法涵盖叠屋重院的偌大馆区,居中的明间大堂既是接见宾客的主要场合,自须优先划入卫禁。苏辅国与勾志香夫妇和衣于堂内稍事歇息,以便集中人力保护。易大海率一队武装卫士,领着小婢、嬷嬷至后进整理厢房,沿途所经处亦留人把守,堪称滴水不漏。 丁保见苏娄才调度井然,手下办事利落。不禁大感佩服:“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木沧海那厮一介布衣,阴险歹毒,不涉军旅,看来这苏娄才的戎事之师,应该就是辅国侯苏辅国了。” 苏娄才命人取出自携的粮食酒水。均是干饭、肉脯一类,呈上苏辅国夫妇:“侯爷,此际夜深,难以外出采买新鲜的菜蔬,埋锅造饭,请二位先以干粮果腹。馆内的食物并不安全,娄才认为还是莫食用为好。” 苏辅国点头道:“你考虑得极是。” 随手撕了一条盐腌的干肉送入口中细嚼,和水徐徐咽下。神情看似半点食欲也无,仍勉力吃喝,只是不动酒囊。勾志香见盛着食物酒水的木盘端至眼前。低道:“我不饿。” 靠着椅背垂敛弯睫,娇靥写满了旅途风霜,体力已至极限。 丁保“夫妇”是侯爷的座上嘉宾,自也分到了干肉食水做为款待。 丁保出于谨慎,正斟酌着出言婉拒,腹中却“呱”的一声号鸣起来。才想起自己整日未食。勾志香被逗得噗哧一声,精神都来了。苏辅国亦微微一笑,淡然道:“两位请用。不必客气。” 澹台王图美眸滴溜溜一转,笑吟吟地福了半幅,垂颈道:“多谢侯爷。” 从盘中撕下肉脯与丁保分食,正是苏辅国取剩的那一块。丁保恍然:“就算木沧海亲来,也不敢对苏辅国下毒。” 接过入口,又取苏辅国用过的水囊斟了满杯,与澹台王图一同享用。 须臾问,那侯爷的贴身刀卫解钰扶刀而入,躬身禀道:“侯爷,木老师求见。” 李青桥搀着王小狼起身,苏娄才也迎了出去。丁保与澹台王图闻言一震,四目相望:“来了!” 不由全身紧绷。 苏辅国拈袖轻挥,抬颔道:“快请。” 一振栏袍,霍然起身。侯爷离座,丁保、澹台王图二人也跟着站起来,手掌交握,汗触既湿又冷。全场只有勾志香一人端坐不动,这会儿倒是向从人招了招手,从木盘中取了小片肉脯入口,又饮了杯清水,精神远较前度健旺。 门外泼啦一声,乌翼般的黑氅鼓风猎猎,一条高瘦如枪的影子跨入高槛,瞬间仿佛厅外炬焰皆绝,不知是被身形所阻,抑或被黑霾似的绒氅吞噬。 眼前乍黑的错觉不过一霎,木沧海进得厅来,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有失远迎,请二公子恕罪!” 声音宏亮,震得众人气血翻腾,哪有半点受伤的模样?丁保与澹台王图交换眼色,面上俱是一肃:“哪有受伤?莫非……这是陷阱?!” 反手按住腰刀,以防木沧海暴起伤人,精神绷至极限。 “起来罢。” 苏辅国细细打量了几眼,迳自坐下:“听说木老师身子不适,我瞧不像啊!” 木沧海自行起身,似乎不觉尴尬,旁人亦习以为常。 他目光一睨,精光自丁保、澹台二人面上扫过,诧异不过转瞬之间,嘴角旋即绽出一抹狠笑,抱拳向苏辅国禀报:“属下前日巡城之际,遭遇一名江湖异人袭击,受了点伤,现已无甚大碍。多谢二公子关怀。” 苏辅国似是饶富兴致,俯身道:“普天之下,还有谁能伤到木老师?” 第二第百一十四章 入虎穴 第二第百一十五章 机锋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第百一十五章 机锋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野兽探花》更多支持!木沧海道:“天下之大,奇人异士所在多有。我也不知那人是何来历,一时不察遭受暗算,这才吃了亏。” 苏辅国点点头,淡然道:“坐罢。我在城外遭遇刺客,木老师亦同时受到袭击,看来这幕后之人也算有心了。幸有宣化大营小丁参军夫妇相助,此番才能脱险。” 木沧海坐到丁保、澹台王图对面,虎目迸光,微笑道:“之前有位小丁县尉在华阳力撼天兵,为国捐躯。如今又有位小丁参军年轻有为、仪表堂堂,今日救了敝上。你们老丁家与镇南大将军王府真是有缘呐。这位……便是丁夫人么?” 丁保淡然道:“木老师客气。这位正是内人。” 木沧海阴测测笑道:“果真是郎才女貌啊!丁参军艳福不浅,木某好生羡慕。” 阶台之上,勾志香闻言蹙眉,投来责备的视线,似怪他出言无状,好生无礼。 木沧海淡淡一笑,拱手道:“属下是江湖粗人,言语不当处,还请夫人海涵。” 勾志香面无笑容,平平道:“不怪木老师。但丁夫人于我有救命之恩,丁大人亦有官职皇命在身,木老师说话时,可得谨慎些。” “属下明白。” 苏辅国忽道:“解钰,今日遇袭之事,你且与木老师说一说。” 年轻的刀卫俯首道:“属下遵命。” 便将遭天鹰涧、阴兵流围困,又遇碧霞元君率黑衣刺客偷袭之事说了。这段苏娄才也是头一回听到。苏辅国让解钰公开说明的用意,自也是为了让他知晓。 果然苏娄才听完,眼角余光不由得瞟向木沧海,虽只一瞬,却逃不过辅国侯苏辅国的锐利鹰眼。 苏辅国摩挲着光滑的枣木扶手。妇人般姣好的弯睫低垂,淡然道:“这十宗外道不惜犯险,率众包围本侯,只为索要那什么山河木牌。我心中甚疑,那山河牌应该在我手里么?” 木沧海不慌不忙,起身拱手: “启禀二公子。山河牌偶为属下所得,正要献给二公子。贼人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此事,竟尔惊扰了二公子行驾,实乃属下之过,请二公子责罚。” 苏辅国淡淡一笑。低头细抚扶手,看似浑不着意: “原来山河牌在木老师手里。” “是。属下得此神物,末敢私藏,本想待二公子来此,再呈献给二公子。兴许是消息走漏,为十宗外道所知晓,料想属下必不纳为己有,推测山河牌已献与二公子。故尔大胆拦驾。属下未得事先防范,亦是大过。” 丁保差点笑出声来,心道无耻啊无耻。你倒会说话!合着十宗针对苏辅国而来,还是听说了你木沧海忠心可表? 却见苏辅国伸手一招,厅外一名胖大身形匍匐而入,浑身的肌肤黑如锅底。这黑锅侍从呈上一只紫檀琴盒,约有梳妆匣大小。 “这便是山河木牌?” “是。” 待黑侍匍匐而出,木沧海才躬身道:“属下自得此匣。连匣上铁锁亦未轻动,欲以完璧献与二公子。属下绝无二心。尚祈二公子明察。” “是么?” 苏辅国斜乜着阶下的匣子,并未起身探视。随口问道:“木老师是几时得到这只匣子的?” 木沧海浑身一震,不敢轻易回答。 丁保突然明白过来:苏辅国驻于宣化外八十里的鳌山营已有数日,木沧海曾多次晋见,若无私吞之心,何以只字未提? 殊不知这下真是冤枉了木沧海,正是考虑到山河木牌易招人觊觎,放在二公子身边徒增困扰,还不如藏在出云观的密室里安全。然而此间既由苏辅国先提了出来,原本的答案便难释其疑,老练如苏娄才,惊觉二公子不知山河牌之事时,才会露出“大事不妙”的神情,不由自主瞟了师傅一眼。 他远在数十里外,与木沧海之间的讯息往来,均倚靠鹰书鸽信。 连苏娄才都知山河牌之事,木沧海绝不可能是这几日间才新得山河牌,何以在鳌山营时却隐匿不报? 苏娄才这才想到自己无意一瞥,竟将师傅推入进退维谷的险境,不觉冷汗涔涔,一时无语。 却听木沧海躬身道:“启禀二公子,属下三月前曾夺得山河牌,其后不幸又失,直到前几日才重新入手,故不曾向二公子禀报。” 苏辅国道:“木老师是在夺刀之时,被人给打伤的?” 木沧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算是吧。不过属下是在回程的路上遭人暗算,这才受了伤。” 丁保心中一动,三个月前拿到,后来又丢了,再抢回来,还受了伤,难道是跟城隍阁的百里屠城撕破脸火并了?! 那厢,苏辅国却不再问,轻吐了口气,细细抚摩枣木扶手,片刻微微一笑,垂眸道:“丁参军,你知道如木老师这般英雄了得之人,何以对我如此惧怕?” 丁保摇了摇头。 “因为我天生具有一种异能。” 苏辅国笑起来:“只消是我出口所问,世间无人能在我面前说谎。无论是何人,只要是我问的问题,都必须据实回答,不则我一眼便能看出,绝无例外。大将军王仁民爱物,最不喜欢见血,过往刑讯时总派我出马,连板子皮鞭都不用动。只要我问对了问题,没有得不到的情报。” 他口中的“大将军王”,便是他父亲镇南大将军王苏靖,在整个南国三府拥有极高的威望。 说起“大将军王”四字,苏辅国难掩孺慕尊敬之色,连口吻于刹那间都温和许多,仿佛跌入怀面思忆之中。 “木老师说的,都是实话。” 苏辅国回过神来,眸冷依旧,随口做下结论,举重若轻。 “这几日你夫妻权且住下,待陆中原入城,你再去见他。” 他瞟了门外一眼,一见妻子微露喜色,又将目光转开。 丁保却摇头道:“多谢侯爷美意。我内人家住城中,久未与亲人相见,正欲返家省亲。待明日一早,我再携内人来晋见侯爷与夫人。” 他这话倒也不是扯谎,宣化城里,目前还真有一位澹台王图的“至亲之人”。 第二第百一十五章 机锋 第二第百一十六章 伤患 野兽探花 作者:解饮 第二第百一十六章 伤患 果然苏辅国细细看望片刻,点了点头。 “这也是人情之常,你们去罢。” 苏辅国想了想,又道:“明日早些来,吃了晚饭再回去。我有些关于十宗的事想问你,让你夫人陪着拙荆四出散心。” 勾志香原本微露失望之色,听得双眼一亮,拉着澹台王图的手低声道:“姊姊也是宣化人氏,那真是太好啦。明儿陪我到处走走。” 澹台王图笑道:“小妹自当从命。” 丁保好不容易寻得脱身的机会,镇定地拜别苏辅国,拉着澹台王图的手便要离去。忽听一人沉声道:“且慢!” 却是木沧海。 “启禀二公子,为免有个什么意外,还是请几位护送丁参军夫妇离去。” 他阴沉一笑:“又或请参军大人交代一下去处,倘若二公子或夫人一时有事寻找,难不能教下人将偌大的宣化翻了过来?” 苏辅国本想说“不必了”,一见丁保目光凝起,心意忽变,点头:“也好。丁参军,你夫人府上何处?翁家姓谁名甚?” 丁保自是答不出,但心知眼下是脱身关键,切不能慌张,俯首道:“在下泰山姓柒,居处须问内人。宣化我也是头一次来。” 澹台王图代替小狐仙活着,小狐仙正是姓柒,也算是她的真姓,短短三句里没半个虚字,自不怕被苏辅国看穿,却未实答。 这下轮到澹台王图接口了。 她心中犹豫:“世上真有‘每问必实’的异能么?也不知是不是虚张声势。” 须知一旦透露去处,以木沧海的脾性,只怕她二人前脚刚出驿馆。杀机随后便至,全无防备,岂非糟糕至极?若然扯谎隐瞒,万一被苏辅国看穿,又势难生出此地。 这……该怎办才好?这个险。到底该冒不该冒? 澹台王图手里捏了把冷汗,却无法考虑太久——瞬间的迟疑,是以教苏辅国在心中做出判定,将情况一下子推到最糟的境地。 她咬着樱唇正欲开口,突然堂中“呃”的一声,木沧海单膝跪地。竟呕出大口鲜血,高瘦苍劲犹如枯松般的身躯倏然倒落,模样极是骇人。 “师傅!” 苏娄才、李青桥双双抢上,将他扶入太师椅中,木沧海吐血不止。溅得胸口、脚边大片殷红。他呕出的血量极为惊人,若是换了余子,恐怕早已气绝。饶是如此,木沧海亦呕得面色煞白,手是瘫软,气息奄奄。 “快去请大夫来!” 苏娄才回头虎吼,见那跟着木沧海一起过来的昆仑奴伏在门外,锅炭似的大脸咧开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心头火起,一个箭步窜出厅门,单手揪领。将昆仑奴几百斤的胖大身躯重重撞在木门板,怒道:“这是怎么回事?说了!” 昆仑奴被扼得青筋暴露、双眼翻白,张着腥红色的血盆大口荷荷喘气,但不知是错觉抑或其他,扭曲的肥厚嘴唇看来还是在笑。 “他……受……受伤……每天……血……一个时辰……哈、哈、哈……” 苏娄才神智稍复,想起侯爷及夫人都在场。自己更是身负“寒门铁衣”的指挥大任,松手摔开。整了整衣襟,吩咐道:“派人去请大夫!馆内若有驻医也先唤来。速备清水布巾。快去!” 易大海领命而去。 李青桥接连点了几处穴道,见师傅仍呕血不止,宽阔的额头沁出油汗,回头道:“老大,没……没用!我拿补心丹……” 伸手往襟里掏。 苏娄才喝止道:“不成!呕血不止,恐将噎息!” 李青桥陡然醒觉,顿时手是无措。 苏辅国撩袍奔至,目光一睨昆仑奴,森然道:“这是怎么回事?说!” 昆仑奴抚着半颈似的肥厚喉管,贪婪地吞息着,咧嘴道:“主……主人受了伤,很怪的伤。每天有一个时辰会吐血不止,吃药、点穴都没用。这两天主人都将自己反锁在屋里,吐……吐完了才肯出来见人。” 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愕然。太师椅上,木沧海面色煞白,呕出的鲜血已不如初时汹涌,却难以顿止。他以手掩口,血水不住从指缝间溢出,眼袋鸟清浮肿,满布血丝的双眼阴沉得怕人,宛若伤兽。 要不多时,请来的大夫揉着惺忪睡眼,手提医囊匆匆赶至,号了半天的脉却号不出个所以然来,木沧海呕血依旧,难以开口。 苏娄才皱眉:“大夫!家师究竟受了什么伤?这般喀血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挺不住。” 那大夫一抹额汗,面色惨然,嚅嗫道:“这……小人实是不知。令师既无风寒暑湿燥火之邪症,亦非喜怒忧思七情惊扰;不见火灼血热,下注于胃,肝、脾又未有损伤……小人行医已久,从不会见过这种情形。倒像是……像是……” 抖着手以绸巾拭汗,嘴唇发颤,未敢直视主位上的辅国侯大人。 他被人从府里拉出来时,并不知道要看的病人乃是辅国侯的幕府首席,早知如此,就算推诿不得,也必先与家中老小挥泪诀别、妥善交代后事。迄今还能支持着不晕死过去,纯是担心一己之失祸连满门,无端端害死了父母妻儿。 苏娄才看出他吓得魂飞魄散,强抑怒气,温言道:“大夫但说无妨。” 大夫道:“倘若用错了针,误伤了心脉,阴血妄动,也可能会如此。” 苏娄才不觉沉吟起来。 适才一阵慌乱,他也曾为师尊搭过腕脉,并不觉得师傅有内伤的迹象。况且,以木沧海《修罗魔功》的强横造诣,当世能用内力将他伤到喀血不止、难以自制的人,恐怕今时今日四海宇内一只手都数的出来。有无内伤,木师自己还不清楚么? 但若无内外伤,这般吐血吐个不休的病征,也算邪门至极了。 他本以为是毒物,但木沧海亲口对弟子说过,他少年时有奇遇,对毒物的抗力远胜常人,药倒他绝非易事。 经大夫一说,苏娄才又觉有几分道理,师傅可能是中了半毛针之类的暗算,故身无外伤,针尖却残留在体内,使阴血妄动,五脏六腑皆禀气而逆,胃血登时一发不可收拾。 “师傅!” 他凑近木沧海耳畔,低声问:“您可有什么地方疼痛不适?” 木沧海面如淡金,捂着口鼻的指缝间仍不时汨汨渗血,围着脖颈下颔的白棉巾子洗了又拧、拧了又洗,始终赶不上血渍晕染的速度。他闭目摇头,掌中捂着一丝黯哑闷声:“没……没有。” 苏娄才皱眉起身,转头问那大夫:“依大夫之见,该如何是好?” 大夫手是无措,片刻才道:“小……小人想,先由中脘、脾俞、是三里等几处穴道用针,倘若不成,再试内庭、曲池、内关、血海……” 一旁王小狼突然睁眼怪笑了一阵,舐唇道:“倘若你只有一次的机会,要扎哪里?” 大夫闻言一怔,愕然道:“怎……怎只有一次机会?” 王小狼苍白的薄唇微微扭曲,咧嘴笑道:“你的脑袋没了,还晓得扎针么?” 大夫这才会过意来,双腿一软,坐倒在地簌簌发抖。王小狼撑着扶手摇晃欲起,捆满白布的右臂细如枯枝,既像蛛虫长肢,又有几分僵尸模样,咧着白唇血口,歪斜低俯:“说呀!只有一次机会的话,你扎哪里?” “小狼!” 李青桥皱眉上前,低声道:“躺好!莫添乱。” 王小狼如傀儡一般的任他挟回原处,咯咯笑道:“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扎哪儿,难不成一针一针试?这能做大夫我也会!咯咯咯咯……” 李青桥与苏娄才面面相视,知他所说是实。大夫为了活命,硬着头皮乱扎一气,徒然断送师傅的性命而已,这个险决计冒不得。 正自发愁,忽听木沧海道:“找……找扁鹊堂的医鬼那刹海来。让……让他瞧瞧。” 语声略见中气,众人转过头去,见他坐起身来,面上血色略复,居然一瞬间便好转许多。 苏娄才微微一怔:“师尊……” 立时会意,点了点头,并未接口。 “医鬼”那刹海名列央土三医之一,是当今扁鹊堂堂主的师叔,扁鹊堂辈分最高的人物,乃当今一等一的医道大国手,尤精外科,以“神锋、续断、死不知”三绝闻名于世,人称医鬼。 木沧海指明要找医鬼那刹海,显然受的非是内伤。苏娄才熟知江湖掌故,了然于心,盘算着要如何派人往扁鹊堂,将这位传说中的古怪神医请来为师傅疗伤。 却见木沧海朝上座一拱手,勉力道:“启……启禀二公子,属下每……每日便只发作一次,发作时虽然严重,时间却极短暂。有娄才辅助,不会碍着祈祷赐福论法之事,请二公子不……不必挂心。” 苏辅国蹙眉静听,片刻才点了点头,挥手道:“其他的事,明儿再说罢。娄才,送你师傅回去歇息。” 苏娄才躬身领命,唤来软榻,抬木沧海离开大堂,李青桥、王小狼二人也随之离去。 经过连番折腾,苏辅国与勾志香已疲惫不堪,丁保二人乘机告辞,苏辅国并未留难。 两人并肩走出驿馆大门,挽着手信步转过一条巷子,交换眼色,不约而同地施展轻功狂奔! 第二第百一十六章 伤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