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行》 第一章 鬼上身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章 鬼上身 “各坊各里,菜刀从速上缴,有私藏寸铁者,与谋逆等罪,阖里连坐啊——!”弓手苏先生带着七名小牢子,大声宣告,所过之处,鸡飞狗跳,遍地狼藉。(注1) 他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眼下虽然为生计所迫做了小吏,但像这等沿街吆喝的事情,还是不屑亲自去干的。因此,自管倒背着双手,在污水横流的小巷子里做闲庭信步状。麾下几个小牢子也体谅自家师父的脸皮,故意拖后几十步距离,将手中铜锣敲得震天般响,“铛——铛——,各坊各里,菜刀从速上缴,有私藏寸铁者,与谋逆等罪,阖里连坐啊——!铛——铛——” 话已经撂得很明白了,然而总有一两个不开眼的黔首,从又脏又破的柴门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脑袋,陪着笑脸打听,“苏先生,苏先生!前天不刚交完磨刀钱么?怎么又要把菜刀收上去?!”(注2) 遇到这些没眼力架的东西,苏先生则立刻皱起眉头,眼睛看着天边的晚霞大声回应,“这话你跟我说不着,嗄!有本事跟州尹大人问去?说不准,他看你直言敢谏的份上,就特许你个持刀的牌子,嗄,以后连磨刀钱都一并省了呢!” 被骂的人则立刻红了脸,低声下气地补充,“咱,咱不是随便问问么?您老何必,何必这么大火气?!行,行,您老别瞪眼睛。菜刀,菜刀已经给您拿出来了!您,您看看上面的编号!” “交给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苏先生依旧不肯拿正眼看对方,甩了下衣袖,继续迈动四方步昂首前行。 跟后边的七名小牢子中,立刻跑出满脸横肉的两个。劈手从挨骂的百姓手中夺过菜刀,看都不看就朝麻袋里头一丢,随即一脚将对方踹回门内,“哪那么多废话,没见我家先生正忙着么?天黑前梳理不完城西南这二十几个坊子,刘判官追究下来你给担着?!” 寻常百姓平素见了苏先生这种无品无级的弓手都得哈着腰,哪有跟正七品判官说话的福分?登时被吓得脸色煞白,躲在柴门后拼命作揖。直到苏先生和他的小徒弟的走得远了,才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低声骂道:“德行,不就是个弓手么,还是卖了自家妹子换回来的!装什么大头蒜?等哪天老子发达了” 骂到一半儿,抬头看看眼前东倒西歪的茅屋,忍不住又低声长叹,“唉——。这世道啊——” 这世道啊,可真是不让人活!大元朝先出了个叫伯颜的丞相,倒行逆施,横征暴敛,将老百姓家里头搜刮得留不下隔夜口粮。好不容易盼到伯颜倒台,换了他的侄儿脱脱辅政,天天变着法地印钞票。面值越印越大,能买的东西却越来越少。三年前一贯钞可换米二十斗,现在连一斗都换不到。而朝廷却对民间的悲声充耳不闻,印完了旧钞印新钞。 想那寻常百姓家,拼死拼活干上一整年,才能攒下几个钱啊?被朝廷这么来来回回一折腾,立刻家徒四壁。可那当官的,为吏的,还有像苏先生这种扒了门子混进官府的弓手、白员、小牢子,却个个利用朝廷的一次次折腾,捞了个膘肥体壮,满肚子流油。(注3) 难怪有人说,到衙门里随便拉出一个人来嘴巴中塞根草芯,就能点着了当火炬使。再朝屁股上插根棍子竖在这徐州城的十字路口,至少能让全城百姓亮堂三四个月!这话虽然损了点,却也基本附和事实。 至于官吏们那些捞钱的法子,更是花样百出。什么追节钱,撒花钱,生辰钱,常例钱,人情钱,赍发钱,公事钱,鹭鸶腿上劈肉,蚊子腹内刮油。 你就拿这寻常老百姓家里头的菜刀来说吧!伯颜丞相当政时,严禁汉人百姓家中拥有寸铁。可老百姓家总得切菜做饭吧,怎么办呢?“好心”的孔目麻哈麻大人就“替”百姓想了个通融法子,将全城的刀具都收归官府所有,铭上编号。准许老百姓租回家中使用,按照刀的新旧程度和大小长短,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租金每月收一次,曰:磨刀钱。只准用零散铜钱缴纳,不收大额的至正纸钞! 光是这一项,徐州城内七万多户人家,每月就能给官府贡献铜钱一千四五百吊。一州之长,蒙古人达鲁花赤分走三成、州尹、同知、判官等诸位大人再分走三成,再拿出两成去给诸位同僚和帮闲们分润,最后落到麻哈麻孔目手里,还能剩下两百八十多吊。比七品判官大人在账面上的俸禄都高!并且全是不会贬值的铜钱,绝非废纸都不如的交钞。 只要身在公门就能捞到充足的油水,所以像苏先生这种落魄读书人,虽然觉得有辱斯文,却也干劲儿十足。但也不是家家户户都任其搜刮,街巷口倒数第二家一处青砖院落,就走出一名身穿长袍的门房来,冲着苏先生把眼睛一瞪,大声呵斥道:“吵什么吵,就不知道小点儿声么?吓着我家三少爷,有你好看!” “二爷,二爷,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有胆子故意吓唬三公子!”苏先生立刻换了一幅眉眼,像哈巴狗一般晃着屁股凑上前,满脸堆笑,“这不是都是芝麻李那穷鬼给闹的么?不在家好好等死,居然敢煽动一群饿殍造反!判官大人这才命令小的” “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也不管是谁下的命令!”门房用眼皮夹了苏先生一下,撇着嘴吩咐,“动静给我小点儿。三少爷刚刚睡下,如果被谁吵醒了” “不敢,不敢!”没等门房说完,苏先生已经变戏法般,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颗亮晶晶的银豆子,快速塞进门房手里,“三公子的满月酒,我等俗人是没资格喝的。但这份心意,还请二爷帮忙带给张老爷。就说” “行了,行了,行了!”门房利落地一抬手腕,银豆子立刻不见了踪影,“你们也都不容易,以后注意点儿就是了!赶紧去下一坊吧,我这边还忙着呢!” 说罢,转身就朝大门里头迈。苏先生见状,赶紧伸手轻轻拉住了对方的一点衣角,“二爷——” “怎么着,我们家的菜刀,你也要收上去么?!”门房迅速扭过头来,怒目而视。 苏先生浑身上下的勇气登时被抽了干干净净,矮下身去,大声解释,“没有,没有,绝对没那个意思!二爷误会,误会了。我只是想问问,府上还有什么需要我等效劳的。比如说找人清清街道,通通下水渠什么的,只要二爷您一句话” “你倒是个聪明人!”门房上上下下重新打量苏先生,满脸不屑。“弓手苏明哲是吧?!我记下了!需要时一定会派人知会你。赶紧忙你的去吧,别在这里瞎耽误功夫!” “唉,唉,二爷您慢走,二爷您慢走!”苏先生又做了两个揖,倒退着走开了。一直退出了街巷口外,才抹了一把头上的油汗,喃喃地骂道:“德行!不就盐贩子家的一个门房么?充什么大老爷!有本事你去衙门里跟麻孔目支棱一下翅膀去,生撕了你!” 骂罢,继续迈起四方步,施施然向下一条巷子巡去了。 才走了三五步,忽然听到身背后一串刺耳的铜锣响,紧跟着,衙门里一名唤作李四狗的小帮闲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离着老远,就躬下了身子,单手扶着自家膝盖大声喊道:“苏先生,苏先生,了不得了。你赶紧去骡马巷,赶紧,朱,朱老蔫儿被鬼附身了!” “胡说!”苏先生迅速向临近的高墙大院看了看,小声斥责,“这太阳刚落山,哪里来得鬼?!到底是怎么回事?骡马巷那边不是归你二叔负责么,哪用得着我去!” “二叔,二叔被朱老蔫给劫持了,刀子就顶在这儿!”小帮闲李四狗用手朝自己咽喉处比了比,带着哭腔回应,“都见了血了!朱老蔫现在操着一口北方腔,我们谁都听不懂。所以才请您老出马!” “孽障!”苏先生低低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那个惹祸的朱老蔫,还是在骂拉自己下水的小帮闲,“报告给孔目大人了么?他怎么说?”(注4) 小帮闲李四狗跪了下去,用脑袋将铜锣撞得当当响,“已经向麻哈麻大人汇报了!他老人家正在调集人手!命令我来找您!您老会北方话,跟朱老蔫也认识。麻烦您老先去跟朱老蔫套套关系,稳住此人,别让他害了我二叔的性命!求求您了,救救我二叔吧!我这里给您磕头了!” “起来起来,你这是干什么?!”苏先生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从地上搀扶起李四狗,“我跟老李也是过命的交情,肯定不能看着他落难不管。可你得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杀猪的朱老蔫是个有名的窝囊废,三棍子都敲不出个屁来,怎么被你们叔侄两个逼到那个份上?!” “是,是因为一把杀猪刀!呜呜,呜呜!”小帮闲李四狗一边哭诉,一边拉着苏先生,大步流星朝骡马巷赶,“前天二叔手头紧,就一口气收了他三个月的磨刀钱!谁料想今天知州大人就下令收缴刀具。朱老蔫跟二叔讨人情,二叔没功夫搭理他,就用铁尺在他脑袋上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他就昏了过去,呜呜。然后二叔就让孙师兄去把刀子捡起来!还没等孙师兄弯下腰,他突然就被鬼给上了身。跳起来,一脚就把孙师兄给踹飞了。然后又是一把将二叔掠在了身前,用刀子直接架在了咽喉上!” 注1:弓手,旧时衙门里的小吏,负责维护治安和收缴税款之类的工作。类似于现在的城管队长。 注2:黔首,百姓,贱民,含贬义。 注3:白员,小牢子,都是编外小吏,协助弓手执行人物。属于临时工,协警。白员的地位比小牢子略高。 注4:孔目,衙门里高级小吏,类似办公室主任或者领导秘书。级别不高,但权力极大。有的甚至能干涉一个州的司法、行政运转和人才选拔。 ps:6月17日当天三更,为0点,12点,晚8点,欢迎大家投鲜花支持。网站准备了十重活动闹翻天,第一重就是送鲜花。6月17日7月17日,鲜花榜100的读者朋友,将获得网站提供的免费阅读卡一张,3的读者朋友将获得酒徒泰文版作品一本。 第一章 鬼上身 第二章 朱老蔫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二章 朱老蔫 “孽障!”苏先生轻轻皱了一下眉,再度低声喝骂。什么鬼上身?分明是自己的同行,负责城东那一片的李四十七,把朱老蔫给逼到了绝路上! 杀猪刀不比寻常百姓用的切菜刀,按照麻哈麻孔目给定下的规矩,每月的磨刀钱要整整六十文。那李先生一次性收了朱老蔫三个月磨刀钱,就是一百八十文。结果才用了三天就要把刀收回去。租金肯定不会退还不说,这场风波过后,想继续租刀子肯定还得重新再交一笔,也难怪朱老蔫要跟他拼命!就是换了任何人,恐怕也得跟李先生好好说道说道,不能让这么大一笔钱平白地打了水漂! 小帮闲李四狗被骂得一个激灵,哭声立刻就小了下去,红着眼睛辩解,“我,我二叔也不是存心想打晕他。是,是他死活拖着不肯交出刀子,我,我二叔才,才轻轻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是啊,轻轻敲了一下,就敲出了一个疯子来!”苏先生狠狠瞪了小帮闲一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对方口里的二叔李先生,在混进衙门口之前,是个远近闻明的泼皮,身手极为强悍。一铁戒尺敲下去,换个不结实点的,脑浆子都能给人打出来,还说什么只是轻轻敲了一下?那朱老蔫要不是被敲成了傻子,才不会冒着被株连九族的风险,抢了刀子跟给官府干活的人拼命! “真的,真的只是轻轻一下,我当时就站在我二叔旁边。亲眼看着的!”小帮闲也算良心未泯,红着脸,解释的声音越来越低。 “现在说这些有啥用!看看怎么才能救你二叔吧!”苏先生又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唉,这事难办了。按照大元律例,只要朱老蔫把刀子拿了起来了,结果就都是一样。好在,唉,好在他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牵连不到旁人!” 小帮闲闻听此言,对自家叔叔的担忧,也有几分转成了对肇事者的同情。一边小跑着,一边轻轻摇头。“这——,我叔叔没想害他,真的,真的没想!苏先生,你办法多,能,能留他一命么?” “留,怎么留?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唉,这都是命啊!别说了,赶紧去救你二叔吧!”想到朱老蔫最终难逃一死,苏先生的书呆子气又犯了,忍不住低声叹气。 拒不交出刀具,还挟持前来收缴刀具的差役,这都是实打实的罪名啊!在芝麻李带领反贼大兵压境的节骨眼儿上,几位官老爷们怎么可能不把刺头儿提前抓出来,杀鸡儆猴?! 更何况这朱老蔫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孤零零光棍一条。即便被冤枉了,也没人替他出头鸣不平,更没人会拿着钱去上一级衙门里头疏通打点,这节骨眼上,不拿他立威还要拿谁?! 总之,这全都是命。在这大元朝,汉人命贱,南方汉人尤甚!没办法事情,只能求早死早托生罢了! 正郁郁地想着,骡马巷已经到了。只见十多名衙门里的白员和帮闲像准备扑食的野狗般,将一个半露天的猪肉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铺子里,则背靠墙站着一名满脸油渍的彪形大汉,手里紧握着一把尺半长的杀猪刀。刀刃所对,正是徐州城另外一名弓手李老小的喉咙。 “朱老蔫,你赶紧把李先生放了。念在你初是初犯的份上,咱们向判官老爷求情,饶你不死!”众白员和帮闲都是本地人,操着不南不北的徐州话,翻来覆去地喝令。 “税死朱老蔫……?泥煤哲屑银管沙漠,瘪绕勒,栽绕若季勒!”朱老蔫则一改众人记忆中的窝囊模样,瞪圆了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大声回应。 他操着明显的北方腔调,口齿也非常含糊,仿佛舌头不听使唤一般。非但令围着他的那些白员和小牢子们满头雾水,连号称博学多闻的苏先生,也没能听懂一个字! 但此时苏先生者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仗着曾经跟朱老蔫已经去世的姐夫有过数面之缘的份上,挤到人群之后,探出半个脑袋,大声劝解:“朱,朱小舍,你别这么冲动。有话,有话好好说。你再闹下去,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整个坊子的邻居,少不得都被你牵连!” 话音刚落,四下登时哭声一片。周围的邻居们纷纷走出来,隔着帮闲们,冲朱老蔫跪倒,不断地磕头,“朱小舍,你行行好,放过李先生吧!大伙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您还真的忍心拉大伙一块给你陪葬么?” “朱校社?陪葬?”朱老蔫显然没听懂邻居们的哀求,瞪圆了猩红色的眼睛四望,目光中充满了困惑。 “小舍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猜出朱老蔫没听懂,却没猜到此人听不懂的原因,小帮闲李四狗大声解释,“按照咱们大元律例,一人谋逆,坊里连坐。这些都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街坊邻居,你杀官造反,不是活活害死了他们么?!”(注1) “做饭?”朱老蔫好像又听懂了几个字,目光中露出了几丝愤怒。“泥煤票呢,这都神墓饰带勒,嗨高筑廉?” 又是一串怪异的北方腔,比先前稍微清晰了点儿,但大伙还是听不懂。正惶急间,耳畔忽闻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响,有名横竖差不多长短的色目人带着十几名官府的兵丁杀到。先指挥着兵丁们用铁蒺藜和木栅栏将巷子口封了,然后用刀尖朝朱老蔫戟指,“兀那弥勒教的妖人,还不赶紧将李四四十七放了。否则,休怪本官下手无情!” “完了!”闻听此言,苏先生立刻将眼睛一闭,默默退到了一旁。 其余白员和帮闲们闻听,也慢慢地退开十几步,紧握着手中的铁尺、皮鞭和水火棍,与手持弓箭、利刃的兵丁们一道,重新组成一个大包围圈,将朱老蔫围得插翅难逃。 周围的百姓们见状,跪在地上,哭得愈发大声。整个徐州城里谁不知道,最会搂钱,也最心黑手狠的,就是骑在马背上这位孔目麻哈麻大人。他没带差役,而是直接从军营里请了兵丁帮忙,摆明了是要把这件案子当作谋逆要案来抓。再加上那句无中生有的“弥勒教妖人”,恐怕今天骡马巷里非但朱老蔫本人难逃一死,其他左邻右舍,也免不了要倾家荡产的下场。 唯独没什么变化是朱老蔫自己,两只眼睛继续茫然地看着众人,仿佛他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般。直到被他劫持的李先生已经尿了裤子,才抽了抽鼻子,皱着眉头问道:“难倒布斯筵席?田迪夏娜油咋么黄汤德式?啊!我命败了,握在嘬朦!” 这一回,他的口齿更加清晰,仿佛舌头已经慢慢适应了嘴巴。苏先生也终于听懂了他所说的最后几个字,急得直拍自家大腿,“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真的!朱老蔫,你真的被打傻了不成?赶紧放下刀子自首,免得连累别人!我会尽量跟牢头安排,让你上路之前,不受任何苦楚!” 说完了这句话,又鼓足了勇气跑到孔目大人麻哈麻的坐骑前,连连作揖,“大人,大人,这厮被李先生一戒尺打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周围的街坊邻里,平素也跟他没啥来往!” “真的,你敢替他担保么?我怎么听消息说,他是弥勒教大智分堂的副堂主,准备与芝麻李里应外合攻打徐州呢?!”孔目麻哈麻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直戳苏先生心底。 苏先生被戳得亡魂直冒,颤抖着身体连连后退,“属下,属下只是,只是觉得老李,老李挺可怜的。他,他为您鞍前马后忙活了那么多,那么多年。如果不想办法将朱老蔫稳住,老李,老李这回恐怕就,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大人开恩!”被朱老蔫劫持在手里的弓手李四十七仰起头,冲着麻哈麻大声哭嚎。 “大人开恩!”小帮闲李四狗也跪了下去,请求麻哈麻高抬贵手。 周围百姓更是恐慌,跪在地上,头如捣蒜。甘愿献出家中一切,只求麻哈麻别把朱老蔫当弥勒教的妖人来抓,免得自己遭受池鱼之殃。 “既然你们都是有家有产之人,想必跟那弥勒教没太大牵扯!”见众人态度“诚恳”,孔目麻哈麻也不愿意涸泽而渔,摸着颔下卷曲的黄胡子,大声宣布,“那就烦劳尔等自己去把他给我抓过来吧!抓了他们,自然就证明了尔等的清白。” 随即,又迅速将锅盖大的面孔转向朱老蔫,“你要是不想让他们死的话,就赶紧放了李四十七!本官念在你年少无知的份上,只取你一人性命,绝不会株连你的家人。” 众百姓闻听,先是愕然,然后个个脸上露出了不忍的表情。但是不忍归不忍,如果他们不想自己全家受到牵连,只能遵照麻哈麻的命令行事。 有一名老汉带头,其余邻居哆哆嗦嗦地跟上,从帮闲们手中接过铁尺、皮鞭和棍棒,咋咋呼呼朝朱老蔫身前凑。一边凑,一边还哭喊着解释道:“老蔫,老蔫,别怪大伙!孔目大人的话你也听见了,大伙也没办法,没办法啊!” “你们?”朱老蔫愣了愣,看着众人,满脸难以置信。 “救我,救我啊!”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被劫持的弓手李先生就拼命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刀刃,撒腿就往麻哈麻的身边跑。 “我草你马”朱老蔫先是微微一愣神,随后举着杀猪刀紧追不舍。 这句话,所有人都听懂了。众邻居不敢挡了李先生的逃生道路,赶紧侧着身子往两侧闪。朱老蔫则一边大骂着,一边手擎杀猪刀紧追不舍。刀尖直在李先生背后画影儿。 脚步刚刚冲出邻居们的包围,兵丁们手中的弓箭就射了过来。两支射在他旁边的百姓身上,另外一支,则插在了他的头发上,微微颤抖。 “补痛?”朱老蔫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停住了脚步。众白员和小牢子们见有机可乘,立刻蜂涌冲过去,试图将此人生擒活捉。 还没等众人冲到朱老蔫身边,后者突然一咧嘴,“不痛,果然是做梦,我操!” 一刀捅过去,将冲过来拦阻自己的李四狗捅了个透心凉。紧跟着,如同疯了般拔出血淋淋的刀刃,紧追着李先生的脚步,直扑正方形孔目麻哈麻。 周围的兵丁们赶紧放箭拦阻,奈何他们平素疏于训练,朝廷配给汉人兵丁的木弓质量又奇差无比。接连两轮箭,没射到朱老蔫,却把追在他身后白员们放翻了好几个,躺在地上,抱着伤口大声哀嚎。 还没等兵丁们第三次将木弓拉开,朱老蔫已经冲到他们身边,一刀一个,接连放翻两人在地。周围立刻“呼啦啦”一下,空出了老大一片。所有兵丁都吓得抱头鼠窜,再也不敢回头! 徐州孔目麻哈麻也吓得魂飞魄散,双腿拼命去夹战马的肚子,试图摆脱追杀。可怜的战马驮着三百多斤的他迈动四蹄,冲向巷子口。一不小心踩在先前士兵们安放的铁蒺藜上,悲鸣一声,软软栽倒。 麻哈麻被摔得眼冒金星,手忙脚乱往起爬。还没等他将自家身体的横竖分清楚,朱老蔫已经追到。刀尖在他水桶粗的脖子上狠狠一勒,“噗!”地一声,血浆窜起半丈多高。 再看朱老蔫,浑身都被血浆给染红了,却丝毫不觉得难受。伸出血淋淋的左手,在麻哈麻腰间来回乱翻,“装备呢,怎么只剩下钱?装备哪去了,怎么一件儿都没掉?!” 注1:坊,里,都是元代的城市户籍划分单位。某处有人犯下谋反重罪,则全里,甚至全坊连坐。 ps:相信大家看出来了,朱老蔫是个穿越的人,但酒徒保证这绝对不是烂俗的穿越剧,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另外网站为《男儿行》准备了十重活动,时间跨度会长达一年。目前第一重活动“送鲜花”刚刚开始,是截止7月17日鲜花榜100,网站给100张免费阅读卡。鉴于目前已有朋友投了不少鲜花,酒徒感怀,所以特地拿出三本书(泰文版,不好买,恕不能大家每人送一套),权当添个小彩头。 第二章 朱老蔫 第三章 我在哪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三章 我在哪 人在遭遇到突如其来的打击,或者难以理解的事情之后,往往会本能地自我麻痹。身处于一三五一年秋天朱大鹏就是如此。 睡觉前还在电脑旁打游戏,领着一群网络小弟大杀四方。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变成了什么朱老蔫儿!还被一名衣着古怪,浑身散发着汗臭味道的大老爷们朝脸上尿!这种事,叔可忍婶婶也不能忍! 然而当他凭着身体里遗留的本能抓起刀子,并将朝自己脸上撒尿的家伙拎在手里之后,整个世界瞬间就变了模样!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操着陌生古怪的方言,跟自己不断吱吱歪歪。有人恶声恶气,有人佯装可怜,但目的都是一个,让自己放掉被抓住的家伙。 并且这些陌生人连最基本的谈判技巧都不懂,居然放人的结果,还是难逃一死。更令人气愤的是,那个几乎长成了正方形的蓝眼睛死胖子,还拿其他陌生人的性命来威胁自己! 笑话,这简直是朱大鹏自打记事以来,见过最荒唐的事情!在陌生的世界里,这些人分明是一伙的,自己才是他们所有人的对立面儿,怎么可能被如此拙劣的手段威胁到? 当时他第一反应是,有人在恶作剧,设计了类似电影《楚门的世界》那种场景,准备看自己的笑话。然而在花费一些时间,发现所有陌生人都不像在演戏,周围布景也过于逼真之后,朱大鹏又自我麻醉地认为,自己是在做梦。眼前一切,都是梦境,只要自己找到梦境与真实的差别在哪,就立刻从梦境里边走出去。 作为资深技术宅,他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试试弓箭射在身上疼不疼。如果疼的话,则自己会被痛觉刺激醒。如果不疼的话,则说明自己的确是在做梦,照样能顺利醒来。 正如他事先预料,箭,射在身上,果然不疼。然而那些在梦里被杀掉的人,血液居然是耀眼的红! 梦是没有颜色的。除非梦里边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当一个人自我麻醉到极限程度,所有思路都会围着假设转。 于是梦境变成了游戏,其他所有人都变成npc。只是游戏里的那个boss,被杀后居然不掉装备! 不是玩笑,不是梦,也不是游戏,那自己到底在哪里?!还没等朱大鹏的脑细胞给他杜撰出第四个答案,身背后再度传来了喊杀声,“抓妖人!”“抓妖人给麻孔目报仇!”“妖人,还不放下兵器,速速送死?” 紧跟着,“蹦蹦蹦”连声脆响,三支羽箭从背后破空而来,两支插在了大胖子的尸体上,最后一支,却正中朱大鹏左肩膀。 “哎呀!”朱大鹏疼得跳了起来,一把将羽箭扯在了地上。出血了,好疼,头也开始发晕。口袋里居然没有红瓶子和蓝瓶子可吃!而对面,刚才被自己劫持的那个家伙和另外两名打扮跟他差不多的人,正在哆哆嗦嗦地拉弓。其他一群叫花子般的家伙则拿着木棒、皮鞭之类的东西,跟在弓箭手身后大放厥词。 “杀!”一瞬间,朱大鹏就顾不上思考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了。跳起来,直扑正在放箭的李先生、苏先生和另外一名衙门里的弓手。 武士对弓手,贴身近战乃为王道。多年玩游戏养成的习惯,在他的思维里已经形成了定式。 见到浑身是血的朱老蔫拎着杀猪刀扑将过来,呐喊助威的白员和小牢子们魂飞魄散,立刻丢了手里的皮鞭、木棒,落荒而逃。 三名弓手的胆子比他们略大一些,对准朱老蔫的胸口又放了一轮箭。然而弓手们的准头实在太差,仓促间射出的羽箭连朱老蔫的汗毛都没碰倒一根! “妖术!他用了弥勒教的妖术!”站在最左首的弓手王先生突然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般,大叫着丢下木弓,撒腿儿就跑。两行热尿顺着裤腿儿淋漓而下。 弥勒教,喝清水,吃青菜,念声佛号,刀枪不入。想想麻孔目生前硬栽给朱老蔫的罪名,弥勒教大智分堂副堂主!苏先生的也是浑身发软,把手中弓箭朝地上一丢,拔腿就步了王先生的后尘。 只剩一个李先生,还想着给自家侄儿报仇,继续哆嗦着朝弓臂上搭箭。已经彻底弄不清是游戏还是现实的朱大鹏哪肯给他更多的机会?!三步两步冲到近前,杀猪刀借着惯性朝此人胸口处一捅,“噗”,刀刃贴着肋骨的缝隙扎进去,直接把李先生穿了个透心凉。 “杀人啦,杀人啦,弥勒教的妖孽当街杀人了!”跑到远处偷偷回头张望的白员和小牢子们恰恰看到此景,扯开嗓子,声嘶力竭。 “快跑,快跑,朱老蔫把麻孔目和李先生都给捅了!” “快跑,快跑啊!朱老蔫是芝麻李的暗桩,杀官造反了!”先前试图帮助麻孔目捉拿朱老蔫归案的邻居们跑得更快,一边逃,一边将自己推测出来“事实”四下传播。 “轰!”如同油锅里放入了半碗冷水般,萧瑟寂静的暮色里,忽然跳出了无数人影。跌跌撞撞,没头苍蝇般四下乱窜。 仿佛与纷乱的叫嚷声相呼应,城东、城西、沿着朱雀大街两侧,猛地窜起了数道浓烟。火光从院子里跳了出来,带着妖异的红色,直冲云霄…… “芝麻李,芝麻李的兵将,打进城里来了!” “红巾军,红巾军。喝符水的红巾军,刀枪不入!” “杀啊,杀鞑子,迎李爷进城啊!” “杀贪官,均贫富!是爷们的跟我上啊!” 刹那间,无数人在大声呐喊,无数双粗糙的大手拎着削尖的木棒,从一栋栋低矮的茅屋中冲出来,汇成一股毁灭的洪流。 一个个拦路者被打倒,无分贫富贵贱。一扇扇院子门被撞开,无分华丽简陋。一栋栋房子被点燃,再也分不清哪个是茅草屋,哪个是青砖碧瓦。 毁灭的洪流,瞬间横扫一切。哭喊声,哀求声,怒骂声,刀枪碰撞声和房屋倒塌声,转眼成了傍晚的主旋律,令所有闻听到它的人,都迅速陷入疯狂。 暗红色的天空下,朱大鹏却对周围传来的嘈杂声充耳不闻。杀人了,并且一杀就是六七个。虽然以往的虚拟游戏中,他杀掉的敌人数以百万计。但是没有任何一次,给他的感觉如同今晚这般真实。 血是粘的,喷在脸上还带着体温。敌人会怕,杀掉带头的几个之后,其余的会一哄而散,而不是像以往游戏中那样继续冲上来给自己涨经验。每一名对手临死前的表情,都非常逼真,并且还会大小便失禁,恶臭的味道令人恨不能将自家肠子都吐出来。 但是,他现在却不能吐。他必须弄清自己身在何处?那个死去的胖子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什么弥勒教徒?这里跟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什么关系?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到一条通道把自己送回去? 所以稍稍一愣神之后,他就以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熟练动作,从李先生的尸体上拔出了那把惹祸的杀猪刀,拎着它,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用无比生硬的普通话喊道:“站住!不要跑!再跑,我就放大招了!” “果然是弥勒教的人!”不幸被他盯上的苏先生踉跄两步,两条腿捣腾的更快。“天可怜见,刚才我居然还替他说情。这下惨了,即便今晚逃得性命。日后官府追究起来,也说不清楚了。老天爷,我苏明哲到底造了什么孽,居然让我惹下这抄家灭族的麻烦!” 他跑得快,朱大鹏追得更快,一转眼,刀尖已经又瞄着后心画影儿。可怜的苏先生吓得魂飞魄散,脚一软,“噗通”摔了个狗啃屎。又哭泣着向前爬了两步,双手高高举起,“饶命——!” “饶命——!”这两个字和相应的动作,也是南北通用,四海皆准。朱大鹏猛刹了一下没刹住,差点从苏先生脊背上直接踩过去。好在他身体今晚的协调性,远远超过了平日。关键时刻腾空而起,掠过半丈多远距离,在距离苏先生头顶几寸处稳稳落地。旋即猛地一个转身,刀尖下压,指着苏先生的鼻子喝道:“别动!再动就真捅下去了!” “不动,不动!”苏先生头皮一阵阵发麻,高举着双手做僵尸状,“爷爷饶命,弥勒教的爷爷的饶命!” “弥勒教?”朱大鹏愣了愣,满头雾水。他的耳朵和舌头已经渐渐适应新的环境,很神奇地听懂了这里人所说的话,并且以类似的腔调与对方交流。但思路,却无论如何都跟不上趟。 “小的,小的先前不知道您是弥勒教的老爷!”苏先生以为自己的口音引起了误会,赶紧掰弯了舌头,学着大都、永平一带的腔调补充,“如果知道您是弥勒教的老爷,就是再借小人三个胆子” “少废话!这里是哪?你们又是干什么的?”朱大鹏听得不耐烦,刀尖向前点了点,继续追问。 “老爷饶命,我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没断奶的婴儿!”苏先生又给吓得一哆嗦,求饶的话脱口而出。说完了,才发现自己好像答非所问。赶紧又磕了一个响头,慌慌张张地补充道“小的是衙门里的弓手,大前年才买到的这个位置,从没干过,不对,是还没来得及干任何昧良心的事情!弥勒爷,饶命——!” “别废话,这是哪?快告诉我这是哪?”朱老蔫的眼睛越来越红,死死盯着苏先生,刀尖不断下压。 “这里是徐州城,大元朝河南江北行省归德府徐州城!”猛然间意识到朱老蔫现在是被弥勒佛上了身,未必清楚人间俗事,苏先生像倒豆子一般接连补充。“徐州城西南斜儿坊骡马巷啊!弥勒爷,您,您这是怎么了?爷,爷您的刀子,妈呀,饶命——!” “当啷!”已经捅到他眼皮底下的杀猪刀,忽然掉在了地上。再看朱老蔫,一瞬间就像被抽空了全身力气般,软软坐倒。两眼呆呆地看着正前方,嘴里喃喃说道:“徐州,我怎么会到了徐州?我昨天睡觉时还在邯郸的家中,不对,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一定是” ‘弥勒佛走了?!’苏先生愣了愣,在自己心里偷偷嘀咕。他以前看过别人请神,神一走,巫婆表现出来的状态,与朱老蔫儿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既然神走了,就别怪苏某不客气了!’心内瞬间转过了无数个主意,苏先生认定的最佳选择,还是趁机把朱老蔫给捅死,将功赎罪。又偷偷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朱老蔫,他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右手,手指慢慢向刀柄处伸,三寸,两寸,一寸 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惨叫,猛抬头,只见先前逃走的同僚王先生,被一名头裹红巾的壮汉,带着一群百姓如同追野狗一样追了过来,一砖头拍倒在地,棍棒齐下,转眼间就没了动静。 “父老乡亲们不要怕,红巾军只杀鞑子,杀贪官污吏,不杀百姓!”头裹红巾的壮汉骄傲地举起刚抢来的铁尺,振臂高呼。 “杀鞑子,杀贪官污吏,不杀百姓!”平素见了王先生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百姓们,此刻却像脱胎换骨一般,扯开嗓子,大声重复。随即,跟在壮汉身后,转向下一个街角。 “杀鞑子,杀贪官污吏,不杀百姓!”暮色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大声响应。无数火头在徐州城内点起来,将整座城市,照得如白昼般明亮。 “杀鞑子,不杀百姓!”一瞬间福灵心至,苏先生也大喊着撩开外袍,从半旧的红色小衣上撕下两条布,一条缠在自己头上,另外一条双手递给朱老蔫。 “杀鞑子,不杀百姓!”几名躲在百姓家门洞里避祸的白员和小牢子也都受到提醒,大喊着跳出来。或者撕开自家贴身穿的暗红色小衣,或者从死者的尸体身上撕下染血的布条,手忙脚乱地绑在头上。然后重新抓起铁尺、皮鞭和木棒,如得胜归来的士兵簇拥着自家将军一般,把朱老蔫护在队伍正中央,继续大声高呼,“杀鞑子,不杀百姓!”“杀鞑子,不杀百姓!”“杀鞑子,不杀百姓!” 公元一三五一年八月十六,芝麻李伙同兄弟八人,义民九千,攻克黄河南岸重镇徐州,天下震动! ps:继续求鲜花,花越多越开心。17k鲜花上限应该是24朵,大家多投投,放着每天也会清空,不如投给酒徒开心一下~ 第三章 我在哪 第四章 我是谁(盟主加更)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四章 我是谁(盟主加更) 接下来的事情,愈发像是在做梦。看到朱老蔫并没拒绝苏先生等人的投靠,先前躲得不知去向的左邻右舍们也纷纷找了红布包住头,拿着门闩走了出来,团团堵住了坊子口。 为了证明自己跟城里的其他红巾军是同伙,他们还毫不犹豫地将麻孔目、李先生和被杀的那几名兵丁的身体抬到了坊子口,直接挂在了附近的树枝上,以显“首义之功”。 这一招果然奏效,几支头裹红布的汉子杀到近前,看见挂在坊子口的尸体和手持兵器严阵以待的苏先生等人,立刻调转方向,朝其他坊子杀过去了。从始至终,都没人过问骡马巷这支“红巾军”的究竟。 能混进衙门里做编外差役的都不会是笨人,发现浑水摸鱼手段着实有效,众白员和小牢子们立刻开始分头溜出去接自己的亲戚朋友前来避难。骡马巷的街坊邻居们也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每个人难免都有几个亲朋故旧。为了让亲友们不受乱兵波及,也顶着红布跑出去,以弥勒教大智慧分堂朱堂主的名义“广施恩泽”。 待到“朱堂主”从震惊中多少恢复了几分神智之时,非但身后的骡马巷成了他的领地,临近的砖瓦巷、柴碳巷、苦水巷、草鞋巷、驴屎巷以及大半条匠户巷,也稀里糊涂地成了弥勒教大智分堂的“势力范围”。里边的五六百户居民,无论贫贱,几乎全都火线加入了弥勒教,成为忠实信众。追随在他朱堂主身后,口诵苏先生临时杜撰出来的弥勒转世经,发誓要一道“驱逐黑暗,迎接光明!” 那一夜,义军与官兵在街道上恶战,地痞无赖趁火打劫。混乱中,不知道多少茅草屋和青砖院落一起被点成了火炬,不知道无辜者稀里糊涂地失去了性命。柳条斜二坊骡马巷及其附近几条巷子,竟然出奇地太平。只有孔目麻哈麻和弓手李先生等七八具尸体,糊里糊涂地在树上挂着,警告那些试图发战乱财者远离此地,不要犯在朱堂主手里,平白丢了性命。 而被苏先生和临近街巷的百姓们推做护身符的朱老蔫,也始终没有找到跟义军说明事实真相的机会。待到天色微明,周围喊杀声渐渐平息,他已经不必跟任何人去说明了。芝麻李二麾下的红巾军将士,给足了他“朱堂主”面子。如果现在他来个翻脸不认账的话,嘿嘿,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朱大鹏本来神经就非常粗大,否则也不会在没弄清自己到底身处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情况下,就敢暴起伤人。发现自己冒充弥勒教大智堂副堂主之事已经骑虎难下之后,想了片刻,就干脆认了下来…… 但是,他却不肯就这样糊涂一辈子。先用吐沫清洗了一下肩膀上的箭伤,然后用手指点了点被百姓们自动视为除了自己之外第二号人物的苏先生,低声命令,“那个苏,苏先生是吧?!你坐过来,跟我好好说说,我到底是谁?!” 苏先生在死亡的威胁渐渐去远之后,也发现了今晚大多数事情都不对头。但是此人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系列误会的始做俑者,侧着身子朝自己认识的朱老蔫身边走了两步,挤着眼睛重申,“爷,您又说笑话了。这街坊四邻,谁不知道您是弥勒教大智堂的朱堂主。我们跟官府早就不是一条心了,所以才没人去向官府告发。不信您问问,问问他们几个!” 说着话,扭过头朝周围的白员和小牢子们使眼色。那些白员和小牢子,平素就对苏先生等弓手俯首帖耳,此刻变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更是唯命是从。居然纷纷点着头附和,“是啊,是啊!朱爷,您老忘了么?您老一直在家里烧香敬弥勒,我们大伙都知道。一直都替您遮掩着呢!” “放屁!”朱大鹏皱着眉头喝骂。“我要是弥勒教的堂主,你们就是我手下的香主,师爷,和红花双棍!” “谢朱堂主赐封!”苏先生又偷偷使了眼色,带领众白员和小牢子们跪了下去,五体投地。 “去你奶奶的!”朱大鹏气得火冒三丈,抬起一脚,将苏先生踢了个跟头。“你才是朱堂主,你们全家都是朱堂主!” “堂主大人饶命!”苏先生在地上打了个滚,立刻又跪了起来,头如捣蒜。“堂主大人饶命!小人没窥探您的位置的意思!小人真的没有!” “滚!”朱大鹏又踢了对方一脚,知道自己今天这个弥勒教的堂主是当定了。咬了咬牙,决定暂且放过这个话题,“老子不是问你什么堂主不堂主。老子是问,老子到底,到底是谁?!赶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麻溜着!” “您,您是大智堂堂主朱八十一啊!”苏先生抬起眼睛偷偷看了看朱老蔫儿的脸色,小声回应。眼见着对方的眉毛又要竖起来,立刻想起了此人曾经被衙门里的同行李四十七用铁尺活活砸晕了过去的事情,赶紧将身体向后挪了几尺远,连声解释,“大人息怒,小人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您是刚刚被弥勒佛上过身,心神消耗过大,所以忘了自己的俗世身份。待会儿小人去胡郎中家里给您抓一幅安神的药” “少啰嗦,赶紧说我是谁?!”朱大鹏很不喜欢苏先生绕来绕去的说话方式,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大声催促。 “是,是!!”苏先生又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补充,“您老的俗家名讳是朱八十一,至正初,初年,从北边逃难而来” 他啰啰嗦嗦解释了好半天,朱大鹏终于有点明白了。自己好像是中了二十一世纪的特等大彩,穿越车票一张。还是灵魂穿越,有去无回的那种。 “老天爷,你怎么这样玩我!”顶着朱老蔫躯壳的朱大鹏手按额头,眼前一阵阵发黑…… 作为经常看网络小说的技术宅,对穿越这回事,朱大鹏倒不拒绝接受。然而他实在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穿越后的待遇居然和其他穿越的同行相差了这么远。既没有跟皇帝拜把子,也没有当官员的老爹做后台,并且还穿越到了元末,红巾军刚刚开始造反的元末!宿主是个屠夫,既没读过一天书,也不会任何武功。除了一把租来的杀猪刀和半间马上倒闭的肉铺子之外,一无所有! 至于宿主的身份,则是贱到没法再贱的流民,十年前因为黄河决口失去家园和父母,与姐姐一道逃难至徐州。然后被官府收容,编号为八十一,所以名字就叫朱八十一,人送绰号朱老蔫。 朱八十一的姐姐则被编号为朱三十二,因为模样长得还算端正,被衙门里的一名五十多岁的李姓巡检看上,收进府中做了第五房小妾。托自家便宜姐夫的情面,朱老蔫从八岁开始就“幸运地”被送到一家屠户手下当不拿工钱的学徒。师父死后则继承了屠宰铺子,替人杀猪、宰羊,劁猪、阉牛,赖以养家糊口。 原本做屠户的日子也能过得下去,至少每天刀前刀后,什么血脖子、大肠头等下脚料能落下几两,胜过吃糠咽菜。然而朱老蔫的命格实在有些“贵得离谱”,用苏先生的话说就是,‘弥勒佛在俗世的替身,一般人遮盖不住’,先是在十三岁时克死了自家姐姐和没出世的外甥,去年他的那个便宜巡检姐夫,又在衙门里的酒宴上跟人比赛摔跤,被蒙古达鲁花赤的侍卫失手扭断了脖子,一命归西。 所以自从便宜姐夫过世之后,朱老蔫的日子就每况愈下。非但衙门口的李先生等人总是找借口欺负他,周围的地痞无赖,也经常到肉铺子这里捣乱。然而朱老蔫却“心胸宽广,不屑与俗人一般见识”(苏先生语)。逆来顺受,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直到昨天傍晚,因为多付了三个月的磨刀钱与李先生讨人情,被后者一铁尺打晕了过去。 随后的事情,就不用苏先生再多啰嗦了。朱大鹏自己恐怕是这世界上最明白其中来龙去脉的人。朱老蔫被李先生一铁尺给打死了,或者说灵魂给打出了窍。而自己,那个二十一世纪的理工科技术宅朱大鹏,却因为彻夜打游戏体力消耗过度,灵魂脱离了躯壳,在若干用科学解释不了的巧合因素影响下,来到了朱老蔫的脑袋里。然后因为弄不清自己到底身在现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奋起反抗,把徐州城最有钱的孔目,色目人麻哈麻当游戏里的小boss给宰了。虽然连绿装都没捞到一件,却不小心提前引发了城内红巾军暗桩的起义。早就潜伏在城外的红巾军主力也当机立断,立刻发起了总攻。 “带头的红巾领袖,我是外边那些义军,谁是他们的大当家?”想到自己早晚要跟城里红巾军打交道,朱大鹏按着自己因为短时间内超负荷运转,已经开始发烫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询问。 “您老,您老跟他们没”苏先生吃了一惊,本能地反问。话说到一半儿,又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纠正,“啊,我知道了,您老这还是因为弥勒佛上身的缘故,什么都记不得了。那芝麻李,李大当家,想必跟您是老相识。他以前经常来城中贩芝麻,有好几次到您那边买猪蹄子吃呢!” “芝麻李?”朱大鹏拼命揉着太阳穴,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无数小星星上下跳动。他知道有朱元璋,有彭和尚,还有张士诚,沈万三什么的,也知道最后是朱元璋得到了天下,其他人都做了死在沙滩上前浪。但朱元璋此刻应该在哪?是在当和尚还是已经投了明教?!那个会九阳真经的恋足癖张无忌呢,他在哪里?!屠狮大会已经召开了么?武穆遗书和九阴真经,现在落到谁手中?如果平行时空存在的话,目前自己所在的这个星球和地球之间的关系是 “他妈的,历史老师死得早!”在苏先生和一众百姓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朱大鹏,不,朱八十一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又一个打游戏把自己活活累死的!”二十一世纪地球,北京天坛医院,护士叹了口气,拉起白被单,盖住了一张年青而苍白的脸。 ps:非常感谢大家的盖章和贵宾票,酒徒惶恐不已。写书这么多年,酒徒从未让读者朋友们花过额外的钱,因为酒徒觉得大家百~万\小!说、看正版的书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本次17k网站为酒徒的新书设计了十重活动,第二重是“尊盟主”。本章为盟主“无上荣光”加更,并赠送签名书一套,外加线下见面会门票一张(因酒徒远在国外,所以签名书将在2015年5月份当面赠送/邮寄,盟主参加见面会事宜届时请联系我的编辑血酬)。 第四章 我是谁(盟主加更) 第五章 佛子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五章 佛子 第五章佛子 我是朱老蔫,杀猪的。从八岁起就跟着师父学杀猪,劁猪,给猪褪毛,洗猪肠子,一年四季不得停歇。干不好,就被师父打一顿。干得好了,也不过是饭菜里多一勺子大油 睡梦中,朱大鹏看见一个倔强的少年,姓朱,名八十一,绰号朱老蔫。 少年很粗壮,皮肤黝黑,表情木讷,但是朱大鹏却觉得自己好像跟此人认识了很多年一般,打心眼里儿感觉亲切。 与苏先生口中那个克死姐姐、外甥和姐夫的倒霉鬼不一样,这个名叫朱八十一的少年无比鲜活。 他的命运,亦无比坎坷。 师父是个酒鬼,无儿无女,对他这个唯一的徒弟也不甚喜欢。每天就是逼着他拼命干活,干活,稍不如意,立刻拳打脚踢。 砍柴、挑水、洗锅、捆猪,清理粪便和血迹,洗猪肠子。 洗猪肠子必须用冷水,热水会把猪粪味道留在肠子上,而冷水,却可以让肠子干净顺滑,并且带着内脏特有的清香。 必须用冷水,无论任何天气,任何季节。哪怕是寒冬腊月,也是一样。 所有记忆里,朱八十一记忆中唯一的温暖的,就是姐姐的手。 但是姐姐却被巡检大人强拉回府邸中做妾了。那个巡检已经五十多岁,比朱八十一被洪水冲走的爷爷年纪还大。 从此,他再也不能接受姐姐的抚摸。哪怕逢年过节,也只能走到巡检大人家的后门口,隔着门缝跟姐姐问个好。然后在家丁们鄙夷的目光中,接过姐姐给做的一双布鞋,几套足衣。 有一天,姐姐告诉自己,她怀了孕,可能是个男孩。 朱老蔫很开心,虽然巡检姐夫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但有了男孩,姐姐在巡检家的地位就保住了,至少,不会在年老时被赶出门外,衣食无着。 那段时间,他干什么都有力气,总想着自己能攒点钱,给未出世的小外甥买一件像样的礼物。做舅舅的被人瞧不起,但做外甥的一定会出人头地,活得有滋有味。 然而,没等自己把钱攒够,姐姐的尸体却被从巡检家送了出来。一尸两命,说是难产。但朱老蔫分明在姐姐的脖颈和手腕上,看到了一道道青紫色的伤痕。 死了,也就死了,除了一张草席之外,别无所有。 妾的地位,等同于家奴。 而对于朱八十一这种流民来说,巡检大人就是天。他无法给姐姐讨还公道,甚至连问一问姐姐的死因都不能。 好在老天有眼,去年那个巡检突然在摔跤时,扭断了脖子,死得凄惨无比。 姐姐没了,仇人也死了。朱八十一在这世界上,已经别无留恋。 每天买猪、杀猪、卖肉。然后再买猪,杀猪,卖肉,然后再继续循环,日出日落,无止无休。对他来说,躯壳早已成为牢笼,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任何遗憾。 小混混们拿了肉不给钱,没心思去争。 泼妇派遣孩子来偷肉骨头,睁一眼闭一只眼,几根骨头而已,谁吃不是吃呢。 直到有一天,少年的眼睛里出现一抹柔柔的绿色。 生活突然亮了起来,朱八十一开始拼命挣钱,存钱,希望有朝一日,将那抹绿色永远的留住。 然而,那抹绿色,却被李先生亲手送到达鲁花赤大人府邸。那是李先生的亲生女儿啊,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蒙古老头子,亏他下得了狠心。 成亲的那一天,朱老蔫跟着花轿,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 眼睁睁地看着花轿进了达鲁花赤大人的家,朱红色的门轰然紧闭,将门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回家的路上,衙门的小牢子们冲出来,将他打翻在地。朝他身上泼脏水,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不敢还手,不敢求饶。他痛恨自己,为什么只能是癞蛤蟆?为什么永远没有飞上云端的那一天。哪怕是短短一瞬,也胜过千年万年。 弓手李先生找上门来,百般刁难。 朱老蔫一忍再忍。 直到昨天傍晚,被李先生一铁尺砸在后脑勺上。 那一刻,朱八十一看到自己终于飞了起来,从此再不被红尘所束,再不理睬人间喧嚣。 飞起来的感觉,真好! 只是,傍晚的阳光怎么如此刺眼。什么东西逆着傍晚的阳光飞了过来,是传说中的太岁么。 太岁冲日,天翻地覆! 来自天空的白光,协裹着汽车、电脑、互联网和虚拟世界,与八十一的灵魂撞在一起,轰然炸开,然后,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黑暗,无边的黑暗。 两股来自不同世界的能量流,在黑暗中纠缠、碰撞、毁灭、融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几千万年。 一颗绿色的幼苗,突然从黑暗中钻出来,茁壮成长! 整个混沌世界,陡然明亮。 那颗幼苗,叫做梦想! 当朱大鹏再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正午。阳光透过淡绿色的纱窗照在涂了桐油的地板上,荡漾起一团团暖洋洋的绿意。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大,很糙,上面布满了老茧,指关节处明显比正常人粗出了一整圈,那是因为常年在冷水里劳作的缘故,里边的腱鞘已经变形。而在上个世界的记忆中,他的手指却是又细又长,除了钢琴之外,只敲过键盘。 粗糙就粗糙一点儿把,至少比上辈子那双手看起来更有力气。在乱世中,多一分力气就多一条活路。弹钢琴的手,只能活活饿死。本着随遇而安的想法,朱大鹏自己宽慰自己。 经历了梦境中的碰撞与融合,他已经慢慢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以及朱八十一那凄苦的命运。正欲用手支撑着身体爬起来,找个镜子看看自己的新躯壳整体是什么模样,无意间,却发现手腕处的衣袖,与两个世界的记忆都截然不同。 衣服是用一种非常细密的织物做的,朱大鹏分辨不出它的质地,却知道它的价值肯定不会便宜。再低头细看,身下的宽大木床,脑袋下的绸缎枕头,还有窗子旁那个边缘处雕刻着精致花纹的书桌,一件件,一样样,竟然从内往外透着股富贵气。 “难道又穿了?!”朱大鹏愣了愣,迅速跳下床,光着脚四下张望。“这回看样子待遇不错!至少是个富贵人家!” 正暗自庆幸间,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令人讨厌的面孔。苏先生满脸堆笑,媚媚地问道:“佛子大人醒来了,需要净面更衣么?小的,小的这就给您把丫鬟喊进来!秋菊——!” “等等!”朱大鹏迅速上前半步,一把拉住苏先生的衣领。 苏先生被吓了一跳,后半句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红着脸,摆着手,拼命朝后退去,“大人,大人开恩。小的,小的粗鄙之躯,实在,实在无福承受大人的怜惜。” “怜惜?!”朱大鹏又微微一愣,松开手,诧异地上下打量。实在弄不明白,眼前换了一身文士打扮的苏先生,到底粗鄙在什么地方。 那苏先生则以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利落跳开数步,屁股紧紧贴着墙,喘息着继续哀求,“小的不知道,不知道先前大人的喜好,所以,所以才没敢胡乱安排。小的,小的这就去,看看院子里有没有粉嫩的小厮,把他请过来伺候大人!” “小厮?我要小厮干什么?”朱大鹏先是满头雾水,旋即,方方正正的脸孔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才是玻璃,你们全家都是玻璃!不过是叫你问些事情罢了,你躲那么远干什么,赶紧给我滚过来!” “唉,唉!”苏先生虽然不懂得自己为什么全家都会变成玻璃,却从朱大鹏的脸色中,猜出刚才的确是一场误会。连忙小声答应着,一点一点儿朝床边蹭。屁股却始终对着墙壁,随时准备贴上去,宁死不从。 看到他一幅三贞九烈的模样,朱大鹏不禁哑然失笑。笑过了,怒气也就消了。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快步走到书桌旁。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嘴对嘴鲸吞。 “佛子大人,小心茶凉!”苏先生赶紧开口劝阻,又怕逆了眼前这位佛子的性。眼巴巴地看着朱大鹏把一壶凉茶给喝干净了,才双手接过茶壶,低声补充道:“大人如果想喝水的话,晃晃床头那个铃铛就行了。您是万金之躯体,出了事情,小的们可担待不起!” “万金之躯?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金贵了?佛子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口口声声叫我佛子”朱大鹏一边回味着茶水的清甜,一边低声重复。穿越以来,这是他最常用的说话方式。很多事情都无法习惯,只能一边被动接受,一边继续刨根究底。 “大人您莫非因为弥勒佛上了一回身,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苏先生眼神微微乱了乱,避开朱大鹏的目光,煞有介事地回应,“您是弥勒教大智堂的堂主,一直秘密潜伏在徐州城里发展教众,寻找机会,驱逐鞑虏。我和肖十三、孙三十一、吴二十二,还有牛大、周小铁他们,都是您麾下的教众。昨夜趁着红巾军抵达城外之机,佛子大人您断然请弥勒上身,率领我等在骡马巷起事。当街格杀带兵前来弹压的孔目麻哈麻,弓手李诚、王进,还有其余战兵五人、帮闲七人,还有趁火打劫的溃兵二十余” ps:第四章我是谁出了以后,有读者问主角是不是朱元璋,这个,回答了就是剧透。网站第三重活动叫“猜主角”,也是编辑看了文以后有的想法。咱们打个赌,在2014年9月17日之前,大家可以在书评区发帖,格式是猜主角,我认为主角是xxxxx。如果是有人能猜到主角的真实身份,酒徒包食宿,来北京一醉方休。 第五章 佛子 第六章 弥天大谎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六章 弥天大谎 第六章弥天大谎 “等等,再等等!”朱大鹏听对方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大声打断。 自己昨天稀里糊涂之中,把现实当成了虚拟世界,的确杀掉一个胖子,一个使木弓的小矮个,还有几条杂鱼。但全部加起来也就是五六个人的模样。怎么今天在苏先生嘴里,数量就凭空涨了五倍还多? 并且这个大智堂堂主,明显是昨晚那个胖子孔目为了杀良冒功,胡乱安在自己头上的。做为衙门里的人,苏先生对此应该心知肚明才是。怎么事情过去之后,依旧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果说昨夜姓苏的是为了避免被义军冲击,才胡乱指认自己为弥勒教堂主,借机浑水摸鱼。怎么今天城里已经安静下来了,他仍然不肯去找芝麻李说明真相?仍然要继续把自己这个假堂主摆在前面? 莫非,姓苏的另有图谋,要想拿着这个秘密永远的要挟自己,让自己永远地当他的傀儡?! 是这样,肯定是这样,姓苏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又当了这么多年二鬼子,坏上加坏,能安着好心肠才怪! 几乎在一瞬间,朱大鹏脑海里就闪过了无数设想。每一条,都将矛头指向了眼前的苏先生。 而苏先生兀自在喋喋不休,嘴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是,佛子大人!然后大人您就因为心神消耗过度,昏了过去。我等奉大人您的命令,持械护卫乡邻,使他们免于溃兵之殃。直到芝麻李,红巾军的李总管率领亲兵进城,下令封刀。才按照您事先的部署,把几条街巷完完整整地献给了他老人家!” “我命令你们持械护卫乡邻?我命令你们将几条街巷献给芝麻李?!”时令已经过了中秋,朱大鹏额头上却冷汗滚滚。 什么持械护卫乡邻!说白了,就是打着弥勒教大智堂的旗号与杀入城中的红巾军对峙,硬是从后者手里抢下了一块地盘! 什么把街巷完完整整地交给了芝麻李!说白了,就是制造既成事实,逼着芝麻李当众承认弥勒教大智堂拥有瓜分破城红利的资格! “姓苏的,你缺八辈子德了!”朱大鹏在上辈子虽然是宅男,却非一个纯粹的社交白痴!至少在跟网友们组队刷怪时,知道胡乱跑来抢怪者会落个什么下场。“你,你竟然打着我的旗号,去要挟那个芝麻李?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人家讨价还价?!你就不怕他被逼急了,直接下令剁了你?你这个老王八蛋,你这老玻璃,可是把我给害惨了!” 说着话,冲上前一把拎住苏先生的脖领子,直接将此人拎到了半空当中。 朱大鹏昨夜是怕红巾军的将士们杀红了眼,一怒之下将自己碎尸万段,才没敢将真相告诉对方。但是他心里却明白纸里头肯定包不住火。为了长远计,待城中的混乱状态一结束,他就应该找个合适机会向芝麻李或者芝麻李麾下说得算的人,主动承认自己这个堂主是冒牌货。相信芝麻李念在自己是出于无心的情况下,也不会过分追究。而自己在取得对方的谅解之后,就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或者买船出海,或者想方设法去投奔朱元璋,抱这个历史上最后胜利者的大粗腿。 可这下好了,姓苏的趁自己昏迷不醒时胡乱一番折腾,把个骗子的帽子,彻彻底底扣在了自己头上。此刻再想去找芝麻李说明真相,即便后者不追究自己蓄意欺骗的罪责,红巾军的其他将领也跟自己没完! 因为出离愤怒,他像上辈子那样,抓住苏先生的脖领子,破口大骂。谁料穿越后的躯壳,远比二十一世纪那个宅男强壮。转眼之间,就将苏先生给勒得翻了白眼。嘴巴里不断发出“呃,呃”的声音,一双手却始终紧紧捂在屁股上,宁死也不挪开分毫。 正在门外偷听动静的白员和小牢子们察觉事态不对,赶紧冲进来,试图将苏先生救下。朱大鹏哪肯再受他们的控制,抬起腿,一脚一个,全都踢翻在了地上。“别乱动,再敢乱动,老子直接勒死他!你们这帮缺德带冒烟的,居然敢联合起来糊弄老子!” “佛爷饶命!”白员和小牢子们甭看平素仗着官府威势四处横行,手底下的功夫却都稀松平常。挨了杀猪屠户朱老蔫的窝心脚,立刻手捂肚子,满地打滚,“佛爷饶命!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不是故意要欺骗您。我们,我们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啊!” “还说不是故意的!”看到众人这幅耸样,朱大鹏更加怒不可遏,单手拎着苏先生,用比自己上辈子大了三号的脚丫子朝这些家伙身上猛踹,“还说不是故意的!都把老子逼到这份上了,还说不是故意的。你们要是故意的,还不得把老子直接打成傻子,然后在脖颈上拴根绳儿,随着你等摆布?!” “不敢,不敢,佛爷,我们真的不敢!佛爷误会了,我们真的不敢啊!”众白员和小牢子们不敢还手,俯卧在地上,撅起屁股,苦苦哀求,“您昨晚被弥勒佛上了身,我们都是亲眼所见的。我们即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去摆布弥勒佛在人间的替身啊!” “你们不敢?你们还有不敢做的事情?”朱大鹏根本听不进去,继续朝着众人的肚子猛踹,“你们连芝麻李都敢糊弄,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不敢的。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德行,连老子都糊弄不过,还想去糊弄芝麻李?!” “那芝麻李,可比您好糊弄多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吃痛不过,张嘴就来了一句大实话。“他听说您是因为请神上身消耗过度才晕过去的,立刻命人把这座宅子腾了出来,还安排的最好的大夫来帮您诊治!” “你们这群”朱大鹏闻听此言,嘴巴瞬间张得老大,抬在半空中的脚也踹不下去了。 芝麻李居然这么容易就相信了眼前这群骗子的谎言,他可是堂堂红巾军的一方统帅!如此,如此粗心大意,也难怪,难怪做了沙滩上的前浪,在中学历史课本上没留下任何痕迹! 趁着朱大鹏被说愣了的功夫,众白员和小牢子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跪成两排,冲着他“咚咚”磕头,“佛爷,佛爷明鉴!我们,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啊!开头一直以为您就是大智堂的堂主,想跟在您身后求个平安。后来谎越撒越大,越撒越大,等到芝麻李进了城,就已经没法主动认错,只能咬着牙硬撑下去了!” “佛爷明鉴!我们真的是没办法啊!昨晚红巾军入城,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烧了多少条街。全城之中,也就是斜二坊这一片,因为打着您的旗号,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朱佛爷,您就开开恩,替我们大伙担待一下吧!天明时为了不让乱兵进入巷子烧杀,苏先生可是带着街坊们动了真家伙!如果您现在把这个谎儿给戳破了,死得可不光是您和我们,西南斜二坊,斜三坊和斜五坊,十几条街巷千余户人家,恐怕谁都落不下好啊!” 一边磕头,众人一边七嘴八舌地解释。把个朱大鹏听得越来越心凉,越来越心软,到最后,拎在苏先生脖领子上的手,不知不觉就松开了,任由后者软软地掉在了地上。 这哪里是弥勒教大智堂?是弥天教大谎堂才对。一个老骗子领着一群小骗子,把自己这个脑子被打坏了的傻蛋摆在牌位上,居然在昨夜的大混乱中,保住了上千户人家不受冲击!毫无疑问,那多出来的二十几具尸体,要么是苏先生指挥这群徒子徒孙们打死的,要么是她们到临近的街道上偷偷捡回来的。最后却一并算成了大伙的功劳,成了大伙跟芝麻李讨价还价的筹码! 想到自己居然抢了芝麻李的怪,朱大鹏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发虚。狠狠踢了趴在自己眼前装死的苏先生一脚,转回身去,重重地摔进椅子里,抱着脑袋呻——吟道:“你们这些王八蛋,可害惨我了!我根本不知道弥勒教是怎么一回事,拼命装,又能装得了几天?!况且如果真的有一个弥勒教的话,人家找上门来,看你们到时候怎么收场?!” “大人,咳咳,大人切莫着急!”苏先生捂着被勒紫的脖颈,一边咳嗽,一边低声开解,“小的,小的今天早晨已经想到了一条万全之策!” “吹牛!你那猪脑袋除了骗人之外,还能懂什么?!”朱大鹏狠狠瞪了苏先生一眼,抬起脚来又要往下踹。 苏先生一看,赶紧倒着向后爬了几步,然后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捂着脑袋,委委屈屈地补充,“小的,小的真能想出办法。小的以前跟在麻孔目身后,办过一个弥勒教的案子。里边的经文、教规和各种信物,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朱大鹏瞪圆了眼睛看着对方,真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苏先生被他看得发毛,赶紧又往远处躲了几步,连声说道:“今天早晨小的趁人不注意,打着您的旗号,跑回了衙门一趟。把当时封存的缴获,都给偷了出来。您看,这个就是弥勒教的大光明盾。持此牌者,就是一堂之主。任何地位在堂主以下的教众见到,都要听从他的号令。” 说着话,哆哆嗦地从腰间摸出一面拳头大小的盾牌来,双手举到了头顶上。 ps:希望大家没怪罪酒徒的这么多闲话,实在是编辑想出来的招,为新书准备了十重活动,而每个活动都在书章节后面放出,希望参加的是真正百~万\小!说的读者。今天放的是第四个活动,也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跑龙套”。大家有想要龙套的,可以自己设计个人物卡,姓名、年龄、地域、相貌、武器、阵营等等信息发在书评里:跑龙套。如果人太多,咱们再建个龙套楼。 第六章 弥天大谎 第七章 左军都督(盟主加更)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七章 左军都督(盟主加更) 那盾牌是青铜所铸,一面在正中央凸着个日头,周围的花纹呈阳光四射状。在另外一面的花纹,则是无边的火焰,汹涌澎湃。无论构图方面还是制造工艺方面,都极尽神秘古雅之能事。即便拿到二十一世纪去,也未必有人能在短短两三个小时之内就赶制出来。 朱大鹏见到此物,不觉对苏先生又高看了几分。皱了下眉头,叹气着说道:“有这东西在手又能怎么样?假的就是假的。说一句谎话,就得拿一万句谎话来填。如果芝麻李存心想弄个水落石出,几句话,就能让我现出原型。” 说到这儿,他心底又涌起了将苏先生狠揍一顿的冲动。站起来,挥拳就打。其余白员和小牢子们见状,赶紧上前托住他的拳头,嘴里同时苦苦哀求,“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苏先生也是为了大家。如果您没有这个堂主的身份,不可能护得周围近千户邻里的平安。我们几个,也早就死在了昨夜的乱军当中!” “你们这些王八蛋,一个比一个会说!”朱大鹏打不到苏先生,气哼哼地坐回椅子,“我能骗得了几时?证据好糊弄,具体细节怎么办?如果芝麻李突然要召见我,我怎么回答弥勒教的事情?!” “大人明鉴,属下以为,那芝麻李,李总管,应该不会向您询问太多关于弥勒教的事情!”苏先生逃过了一劫,悄悄向后挪了挪,跪在地上回应。 “为什么?!”朱大鹏被他说得有些发晕,手扶桌案,皱着眉头追问。 “这事情说来话长!”苏先生终于得到了一个难得的解释机会,整理了一下思路,低声汇报:“那芝麻李虽然号称是红巾军的徐州大总管,实际上,在起事之前,却不是白莲教弟子,至少,算不得是核心弟子,属下以前没听说过此人在白莲教中有任何职务。而弥勒教,却是始创于北魏,千余年来与白莲教互不同属。最近几年弥勒教虽然在教主彭和尚的带领下,与摩尼教、白莲教三家合一,共尊大光明神,可彼此之间,依旧是泾渭分明,根本没来得及完全整合在一起。如今彭和尚正带领着他门下几大弟子转战湖广,根本腾不出手来整理门中事务。江北这一片,又被红巾大元帅刘福通搅得天翻地覆” 到底是读书人,又在衙门里当了多年底层小吏,苏先生对几家被朝廷严令查禁的宗教,都了如指掌。按照他的说法,弥勒教与红巾军主帅刘福通所推崇白莲教,相互间并无统属关系。而以芝麻李起义前在白莲教中的地位,也没资格对弥勒教的一方堂主盘问过深。 朱大鹏则刚好可以钻这个空子,拿着徐州官府先前从弥勒教要员家中抄出来的大光明盾,继续招摇撞骗。反正弥勒教的前教主彭和尚战事繁忙,无暇分神整理教务。而徐州和彭和尚目前所在的湖广两地,又因为兵荒马乱,很难进行书信往来! 这一番剖析,倒也鞭辟入里。然而朱大鹏依旧愁眉不展,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问题是,即便芝麻李不往细了盘问,随便找些关于弥勒教肤浅话题聊几句,我也照样得露馅啊!” “您,您昨夜被弥勒佛上过身,这是很多人亲眼所见!”苏先生从地上抬起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提醒。 “胡扯,那不是弥勒佛上身!那是”朱大鹏立刻开口反驳,话说道一半儿,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解释,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地球的灵魂,穿越到元末屠户朱老蔫身上的事情。是脑电波叠加共振么?还是四维空间?十四世纪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波是什么,第四维是什么?况且自己既然能够知道七百年后发生的事情,那在他们眼里与弥勒佛转世,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悻然补充:“算了,不说了!反正跟你们说,你们也听不懂。” “是,小的们明白,天机不可泄露!”几个小牢子们互相看了看,神神秘秘的点头。朱老蔫不是弥勒教堂主这件事情,大伙早就心知肚明。可要说朱老蔫是个普通人,他们却谁都不信。 这年头,民就是民,官就是官。普通人见到官儿,哪怕是编外小吏,膝盖就先软了三分,哪有勇气持刀劫持差役,并且在昨晚那种情况下,还能杀出一条活路来的? 普通人若是中了箭,第二天伤口肯定肿得像包子般。而朱老蔫昨夜只是当着大伙的面儿,朝伤口上抹了几口吐沫。今早丫鬟给他换衣服时,伤口那里就已经结上了血痂,居然一点儿脓水都没有往外流。 更何况这朱老蔫,甭看长了幅凶神恶煞模样,在昨晚之前却是个远近闻名的窝囊废,谁见了谁欺负,从来不知道还手。而从被敲晕之后突然醒来,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性子。粗中有细,柔中带刚,并且天不怕,地不怕,说起任何人任何事情来,话语里都没有丝毫畏缩之意。哪怕是对冥冥中的西天诸佛,也像对待同辈人一般,不觉得自己比对方矮上多少。 可与神佛比肩的,只有神佛自己!在被异族统治者用屠刀阉割了七十多年的元朝人眼里,现代人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自信与自尊,绝对非人类所有! 因此朱老蔫昨夜即便不是被弥勒佛附体,至少也是被某位冥冥中的大神上了身。无论如何,都不是他们所能得罪。 见到众人这般模样,朱大鹏更没有解释的心情。又叹了几口气,心中暗道:这样其实也好,至少短时间内,除了苏先生这老王八蛋之外,其他人谁也不敢拿我当傀儡,也不敢轻易把我给卖掉。至于以后,谁知道他奶奶的以后怎么着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连芝麻李这一关都通不了,以后那些地图怎么开,还关我什么事情? 见他仍是愁眉不展,苏先生还以为他继续在为如何应付芝麻李的事情着急,想了想,再度压低了声音提醒,“您昨夜被弥勒佛上了身,心神消耗过度,所以很多事情都无法记得了!” “嗯?!”朱大鹏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看了苏先生一眼,低声沉吟。 苏先生的确有做狗头军师的潜质,不用催促,就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补充,“平素咱们大智堂的具体事务,都是我这个白纸扇帮您打理。所以在您心神消耗过度这几天,如果李总管想了解咱们堂的事情,您尽管推给小的,小的保证,保证能让他找不出任何漏洞来!” “你这老东西!”朱大鹏狠狠啐了他一口,无奈地点头。二十一世纪有个说法,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既然老东西最擅长撒谎骗人,就让他去骗芝麻李好了。反正自己连弥勒佛上身的事情都发生过了,得了失忆症也不足为奇。 “呵呵,呵呵!”见朱大鹏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提议,苏先生赶紧嬉皮笑脸地爬了起来,双手将大光明盾放在桌子上,“这个,还请大人您收好。青铜的呢,一看就是个稀罕物!” “稀罕个屁!掉脑袋的东西!”朱大鹏又骂了一句,“再稀罕,也不能拿这么多人的命来换。你就作吧!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等哪天弥勒教的大人物找上门来了,大伙全都得被你给害死!” “呵呵,呵呵!”孙先生摇摇头,一句话,又让朱大鹏目瞪口呆,“那就看大人您以后做得如何了。如果咱们能手握大兵数万,雄踞一方。弥勒教肯定会用尽一切方法证明您是他们的堂主,又怎么可能主动将您往外面推?!” “你这”一瞬间,朱大鹏如遭雷击。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苏先生,真想问一句,‘你是从哪里穿越来的?知道不知道今年世界杯的冠军是谁?’ 上一世他在论坛上闲逛,知道一个超级大牛,根本没有拿到学位,愣说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结果此公拿着假文凭回国一路招摇撞骗,最后居然混成了文化界的泰山北斗。哥伦比亚大学闻听之后,也只好顺水推舟地给他补了一个博士学位,以光耀自家门楣。 作为一名十四世纪中叶的土著,苏先生能无师自通地使出二十世纪初某文化界泰斗的绝招,怎么可能不让朱大鹏不对其刮目相看?然而理想虽然丰满,现实却骨感异常,某大师虽然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文凭是假的,肚子里头却有些真货。后来在二十世纪早期中国的文化界,也的确做出了一番作为。而自己呢,自己肚子里,除了打怪升级之外,还有什么? 就靠着眼前这些衙门里的帮闲,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城管,还是临时工那种,就想打造出一支规模上万大军出来,进而割据一方?做梦去吧!想成为一方诸侯,自己的士兵在哪里?自己的呃军粮在哪里?自己的军饷又在哪里?就算这三样都能变出来,在芝麻李眼皮底下招兵买马,不也是寿星老上吊,活腻歪了么? “大人还不知道吧,您现在是红巾军徐州总管府左军都督了,可以随便招募部曲!”见朱大鹏的脸色变来变去,始终阴晴不定。苏先生又向前凑了凑,再度低声汇报。 ps:本章为第二位盟主“小名林黛玉”加更,感谢厚爱。她也是《盛唐烟云》的盟主,一并感谢之。 第七章 左军都督(盟主加更) 第八章 因果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八章 因果 “咣当!”半空中落下一个带着冰渣的大馅饼,把朱大鹏直接砸趴在了地上。 这个消息,对他造成的冲击,比苏先生的口臭还要严重。令他立刻僵直了身体,瞪着一双牛铃铛般的眼睛追问,“左军都督,我什么时候成的左军都督?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早晨,今天早晨,您昨夜弥勒俯身,伤神过度昏了过去。小人奉您的命令护卫邻里,镇压溃兵。在城中开辟出一块安宁之地。然后又根据您的安排,把几个坊子都献给了芝麻李,李总管。李总管非常高兴,先当众褒奖了咱们大智堂功劳,并赐下了这座宅院给您居住。不久之后又派了前军都督毛贵带着郎中来探望您。当场留下了一张写着左军都督的告身和一方金印,还说,还说让您慢慢疗养,不着急起来向李总管报道。什么时候身体恢复了,再去总管府里走一下过场就行!”苏先生一边说,一边小跑墙边的柜子前,从里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纸和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印,双手捧给朱大鹏。 “等等,等等!一下子不要说得太多,我需要点儿时间!”朱大鹏猛推了苏先生一把,感觉到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 芝麻李的人居然一点儿都没起疑心,还派了心腹爱将来探视自己,就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还封自己做了什么左军都督!虽然只是个临时拍脑袋想出来的官职,印章好像也是木头刻的,上面刷了一层薄薄的金漆。可毕竟等同于正式承认了自己义军将领的身份,以后即便想算算今天早晨“抢怪”之账,也不好明着翻脸了! 可自己拿什么去当这个左军都督?!要人脉没人脉,要威望没威望,至于兵书战策,一个二十一世纪天天泡论坛打游戏的宅男,读兵书干什么?!要想装十三,也去读张爱玲、杜蕾丝之类,至少还能偏偏初中以下的小女生。 更关键一点是,在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中,居然找不到芝麻李这个人的名字。很显然,此人要么被元军给剿灭了,要么早早地死于起义军之间的火并。在他的帐下做什么左军都督,恐怕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要是去投朱元璋?!至少还能混个开国元勋当当。猛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朱大鹏面露狂喜。然后,很快这股狂喜,就被而来的冷水给吞没。据他从武侠小说和地摊上得来的那点儿可怜的“历史知识”,朱元璋可是个不能共富贵的主儿。先用一只蒸鹅逼死了开国大元帅徐达,然后把其他将领骗到庆功楼上,一炮全给轰上了天。给这位去当小弟,结局又比跟着芝麻李好在什么地方?!(注1) “毛,毛将军还,还说”见朱大鹏已经好半天没说话,苏先生先向远躲开数尺,然后试探着补充。 “住嘴,你先别说了!先回答我,现在年号是什么?谁做皇帝?”朱大鹏摆摆手,没头没脑的询问。 还没等苏先生给出具体答案,他又裂开嘴,大声长叹。知道年号又能怎么样,自己脑子里那些可怜的历史知识,大多数都是从武侠小说中看来的。知道了年号,也没本事推算出是公元多少年来。至于谁当皇帝,有区别么?难道自己还能去当二鞑子,帮助蒙元朝廷屠杀义军不成?问题是即便想当二鞑子,人家蒙元朝廷那边也得肯收啊!手中没有一兵一卒,还刚刚杀掉了一名色目官员,这种情况投奔过去,不是嫌自己活得长了么?! “今年的年号是至正十一年,皇帝好像,好像叫脱欢贴木尔!”苏先生是块天生的师爷料儿,尽管朱大鹏已经失去兴趣了,依旧尽职尽责地回应。“至于红巾军这边,红巾军这边,好像还没立国,所以暂时没确定年号。” “噢!”朱大鹏的愁思再度被打断,疲惫地点头。红巾军还没立国,估计距离被剿灭还有一段时间,自己还有机会偷偷逃走。跑到南海边上去弄条商船一路向南,估计马来西亚那边现在还处于蛮荒时代,够自己躲到朱元璋一统天下那一天。 正偷偷谋划着退路,耳畔又传来苏先生怯怯地提醒,“刚才,毛将军还,还说,除了这栋大宅,城西南那一片,四个坊子和二十多条街巷,芝麻,不,李总管都赏还给您了。里边的街坊都是您治下子民,,您可以随意,随意驱使他们!” “这么大块地盘?”朱大鹏给吓了一跳,偷渡去海外的美梦瞬间化成无数碎片飞向窗外。“你不是都交给芝麻李了么?他为什么又给赏了回来?!我要这么大块地盘干什么?你当时怎么不拒绝他?!” 答案其实很明显,甚至不用苏先生回答,朱大鹏自己也能猜到。这片地盘是弥勒教大智堂趁乱抢下来的,尽管苏先生又代表自己这个冒牌的堂主主动将它献给了芝麻李。但涉及到白莲教和弥勒教两家的关系,自己这个堂主在弥勒教中的地位,又远远高于芝麻李和他身边所有人在白莲教中的地位,所以,芝麻李在圆了面子之后,只能借着赏赐的名义,将地盘又还了回来。 “大人,是芝麻,是李总管的赏赐,我,我怎么敢替您推了啊!”苏先生却远没朱大鹏假想的那么聪明,扁了扁嘴,满脸委屈地回应。“再说了,您现在是左军都督,以后养兵、打造军械、招募豪杰投效的钱,都得自己出,我把赏赐替您推了,您到哪去弄钱啊?!” “我自己出钱,我这个左军都督,没军饷拿么?”朱大鹏又愣了愣,满脸迷茫。 对他这种关键时刻就犯糊涂的毛病,苏先生已经有点儿麻木了。咧了一下嘴,笑着解释,“好像没听说过。以前大元朝这边,也早就不发军饷了,全靠当官的自己想办法搂。况且那纸做的钞票,发下来有什么用啊!一麻袋钱都买不了一斗米,当柴烧没劲头,擦屁股又嫌硌得慌!” 很显然,这位以前的弓手老爷,也是吃足了朝廷滥发钞票的苦,心中对此非常不满。朱大鹏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心情竟然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左军都督就左军都督吧,好歹也是军官了,比冲锋陷阵的大头兵强。说不定哪天,老子真的能打出一块自己的地盘来呢!到那时,冒充弥勒教堂主的麻烦就迎刃而解了。接下来无论是买舟出海,还是带领着弟兄们去投靠朱元璋,都肯定比眼下一无所有强。 作为灵魂上的宅男,在任何环境下随遇而安几乎是朱大鹏的天性。很快就想到了当左军都督的诸多好处,眼神一点点恢复了明亮。 看到自家东主精神终于振作了些,苏先生赶紧低声说道:“其实按照李总管最初的承诺,只给了您这么一小块地盘,已经有失公道了。不过您以前跟他们往来不密切,眼下跟脚也有些弱,所以也只能将就些,不必再去争竟什么。” “这话怎么说,难道我还应该拿得更多么?”朱大鹏警觉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追问。 苏先生果然话里有话,压低了声音,继续补充,“小的听说,小的听说,李总管在兵进徐州之前,曾经向混入城内的死士许下重赏。谁杀了一位官员,那个官员的所有家产就全归他。麻哈麻孔目虽然只是一名不入流的小吏,可平素甚得达鲁花赤大人的欢心,又懂得如何弄钱。除了您脚下这座大宅院和外边的田产不算,差不多半个徐州城的商铺,都是他老人家的。以往州尹、同知,见到了他,都要拱手喊一声麻兄呢!” “等等!”一下子接触的消息太多,朱大鹏又觉得眼前开始乱冒星星,“你是说,我昨天晚上捅了徐州城的二号人物?!他那么大的官,怎么会去亲自出马对付我一个杀猪的?!” “按级别肯定算不上!”苏先生咧了下嘴,脸上居然涌起了几分自豪的表情,“但在咱们大元朝,看得不是谁级别高,而是谁靠山硬,口袋里钱多。麻哈麻孔目虽然是吏,却专门负责替达鲁花赤大人弄钱的人,每年过手银子铜钱不下百万,他自家又是色目人,级别位列第二。而那府尹、同知和判官几位,祖上却都是汉人,除了俸禄之外,还要指望从麻孔目手里分一点润,当然就不敢摆什么上官架子!” “至于昨天傍晚!”偷偷看了看朱大鹏的脸色,他又低声补充,“如果不是换了别人的话,他就不会亲自去了。但是您,他就必须办成大案,铁案!非但让您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还必须得把您姐夫全家都牵扯进来。换了别人出手,他未必能放心。” “为什么还要连累我姐夫?为什么?我姐夫跟他有仇么?”朱大鹏越听越迷糊,皱着眉头追问。 “唉,这个,怎说呢。小的当时也不明白,后来仔细想想,好生后怕!!”苏先生拍了拍自家胸口,做受惊吓状,“大人的姐夫李巡检,在咱们徐州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虽然年纪已经过了半百,但是说一句话出来,黑白两道依旧都得给几分面子。可就是因为他老人家威望高,办事仗义,才犯了麻孔目的忌。在去年给达鲁花赤的生日宴上,撺弄达鲁花赤身边的力士跟令姐夫摔跤。李巡检他拳脚功夫再硬,毕竟岁数不饶人。结果当场被力士折断了脖子,没等抬回家就咽了气。我们先前都以为是误伤,现在想起来,恐怕那力士,早就被麻哈麻给买通了。” 说着话,又偷偷观望朱大鹏的脸色。“所以,麻哈麻孔目昨晚听说您拒绝交刀子,就铁了心要把您打成谋逆大罪。结果他最后却死在了您刀下,唉,这也算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唉!”朱大鹏也轻轻叹了口气,内心深处,没有半点儿大仇得报的快意。 首先,在朱老蔫遗留下的零散记忆中,对李巡检只有仇恨,不共戴天的仇恨。要是知道此人死于麻哈麻的阴谋,感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想着去给便宜姐夫报仇? 其次,作为一个灵魂上的现代人,在他眼里,李巡检身为公务人员,却黑白两道通吃,绝对不是什么好鸟。而此人与麻哈麻孔目之间的冲突,十有七八是分赃不均黑吃黑,死得其实一点儿都不冤枉! 那苏先生却不知道眼前的朱大鹏,早就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兀自将头探过来,媚媚地讨好:“麻孔目死得突然,他的老婆,小妾,还有几个女儿都被义军堵在了院子里。我把她们全关到后花园的小楼中了。要不,待会儿吃过饭,我叫人把她们都给您绑房间里头来!” 注1:蒸鹅杀徐达和火烧庆功楼都不是史实。主角朱大鹏历史老师死得早,大伙别跟他计较。 ps:本章更完,应该够3万字了。三天三万多字,对酒徒来说是前所未有的速度了。不是酒徒的手速提高了,而是确确实实的每天花10来个小时在码字上面。虽然辛苦,但每每看到读者朋友们的热切期盼,酒徒就甩甩酸麻的手臂,继续开工了。打劫个鲜花来着,朱大鹏喊道! 第八章 因果 第九章 分女人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九章 分女人 “胡闹!”朱大鹏狠狠瞪了苏先生一眼,低声呵斥,“你把她们绑过来干什么?我跟麻孔目又没什么仇!” 说完,愣了愣,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即便是天大的仇恨,也不能霸人家产,淫人家妻女啊!那是禽兽才干的事情!” “是,是,大人高义,小的打心眼里头佩服!佩服!”苏先生和一众小牢子们拱了下手,大拍朱大鹏的马屁。 “找个机会把她们都放了吧!总关在后花园中,也不是个事情!”朱大鹏丝毫没察觉出众人的言不由衷,敲了几下桌子,顺口吩咐。 “大人高明!”苏先生再度带着众人拱手施礼,一个个满脸钦佩,“眼下兵荒马乱的,她们一群娇滴滴的小娘们,只要一走出徐州城,保证连骨头都剩不下。这样既给李巡检报了仇,又不会坏了您的名头!绝对比将她们关在家里为奴为婢强了百倍!!” “你说什么?她们一出徐州城就会死?!”朱大鹏眼睛立刻瞪了起来,面红耳赤。自己真的没有在乱世生存经验,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原本以为是施恩放过了麻孔目的妻女,结果却等同于借刀杀人。 “她们很有可能连徐州城都出不去!”苏先生点点头,满脸淫笑,“那麻哈麻平素仗着有达鲁花赤撑腰,到处敲诈勒索,动不动查抄别人的家产,灭人全族。十余年来,手头欠下了不知道多少人条命?如今他终于恶贯满盈了,妻子女儿走到大街上” “行了,别说了!”想到一群柔弱无力的女子被街上的闲汉拖进胡同深处,身上衣服扯个稀烂,朱大鹏就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把她们都留下,留下就行了。平素你派人给口吃的,别饿死了。等将来” “大人英明!”众白员、小牢子们高声拍着马屁,脸上在不知不觉间却露出了心照不宣的表情。还说不是禽兽?想独自霸占别人的妻子女儿,却还能找出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救人一命,救人一命。嘿!到底是佛子,可比禽兽高明多了! 看到众人的反应,朱大鹏一下子就猜到了他们心里的真实想法,气得挥拳欲打。然而转念又一想,这么多女人留在自己身边,的确也是一笔糊涂账。毁了自家名声不说,万一里边有个矢志给麻哈麻报仇的,趁着底下人不注意偷偷跑到厨房给自己下点鹤顶红什么的,自己可就又得再穿越一回了。 想到此节,他摇着头叹了口气,决定入乡随俗,“不用等将来了,你们一人领一个回家算了。看上了哪个,自己去后花园领。还有你”把目光转向跃跃欲试的苏先生,继续摇着头补充,“你也一样,可以领一个回家。不过,谁都不准强拉。如果人家不愿意跟你们走,就算了。反正以咱们现在的情况,也不差这几张嘴!” “大人英明!”众人喜出望外,冲着朱大鹏千恩万谢。麻孔目虽然长得像头猪,但娶的妻妾和妻妾所生的女儿,却个个水灵得如同一朵鲜花般。其中不少眼睛还带着淡淡的蓝色,别有一番妖娆。 这种档次的女人,大伙平素连看都没机会多看,如今却能每人分上一个暖被窝,岂能不感激涕零?到底是佛子大人,真是仗义,没让大伙白奉承了他一回! “现在就去挑吧,商量着来,别打架!”朱大鹏挥挥手,索然无味。起义了,就是为了抢房子,抢钱,分女人。这场景自己怎么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不正是高中课本里阿q正传里的场景么?那个姓鲁的家伙,可真够厉害的。一支笔,写尽了数百年世态炎凉。 “大人威武!”众白员、小牢子们可没读过什么阿q正传,听了朱大鹏的话,立刻齐齐欢呼一声,撒开双腿,腿直奔后花园而去。唯恐跑得慢了,只能捞到别人挑剩下的。 望着他们兴高采烈的背影,朱大鹏又长长地叹气。分明是救了几个女人的命,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自己变成了个人贩子,把好好的女孩子硬往流氓手里送。 “把最漂亮最年轻那个,给大人留着,谁也不准动!”苏先生却没有跟着大伙一起去分女人,冲到窗子口,大声提醒。 “不用了!”朱大鹏立刻摆手拒绝,“我不好这一口。” “大人不好这一口?!”苏先生愣了愣,目光从窗外转回来,偷偷往朱大鹏下身处瞄。这身材,这年纪,怎么可能不好这一口?他不是因为被弥勒佛上过身,真的不能再近女色吧?可在两腿之间,分明有一个硕大的凸起呈现于衣服下,看轮廓,还堪称雄壮。这么大一个家伙,怎么居然就是个废的?! 朱大鹏立刻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有异,尴尬地架起二郎腿,大声说道:“这是晨勃,晨勃你懂不懂?算了,你们这些古人,哪会懂这个?” 晨勃是怎么一回事,苏先生的确不太懂。但朱大鹏的后半句话,更令他满头雾水。古人,自己好好面对面给他出主意,怎么就突然间就变成了古人?!莫非古人两个字,还有什么特别意思? 想到对方才十八(九)岁的年纪,从早晨到现在已经好几次声明不喜欢女人。他忽然觉得自己屁股处一凉,赶紧后退了几步,再度将后背死死贴在了墙壁上。 朱大鹏被他三贞九烈的样子又给吓了一跳,费了好大力气,才想明白误会出在什么地方。禁不住被气得连连摇头,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笑着骂道,“你个老玻璃,就不会想点儿正经事情!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赶紧给我坐过来,本大人有话要问!” “是!大人!”苏先生连声答应着,死活不肯离开墙壁三尺之内。 朱大鹏无奈,只好由了他去。想了想,换了幅郑重表情说道:“你刚才的意思是,等我去觐见芝麻李,李总管时,就不要再提赏格的事情了?!” “大人说得极是!”见朱大鹏还记得自己刚才的谏言,苏先生立刻像吃了半斤蜂蜜一般,笑逐颜开,“昨夜的恶战持续了整整一宿,又有溃兵趁机杀人放火。李总管手中,除了城里了几处官仓之外,恐怕也没落下多少好处。咱们这伙人虽然有里应外合之功,却终究不是他从萧县带出来的旧班底。如果太不知道进退的话,难免,难免会生出什么嫌隙来。” 他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对于人心把握极其准确,几句话说得丝丝入扣。朱大鹏听了,少不得又轻轻点头。“这个我明白。即便是现在的这块地盘,我原本都没打算朝他要” “那可不行!”苏先生闻听,赶紧急火火地打断,“您得从这里边弄钱来养兵。另外,李总管刚刚把地盘赏给您,您又急匆匆给他送回去。让人再联系他先前的承诺,还以为您是不满意他的小气呢!非但讨好不了他,反而平白造出一场误会!” “呃!”朱大鹏竖起双手,在自己前额上反复揉搓。脑子不够用了,真的不够用了。一赏一推之间,居然有如此多的弯弯绕。好在自己身边还有苏先生这老东西,可以帮忙出出主意。可这老东西聪明是够聪明,忠诚度却十分可疑。至少,在老东西的眼中,看不到其他帮闲眼里对自己的那种畏惧。 “您如果想表达对他的敬意,完全可以采用其他方式!”苏先生的话从耳边传来,怎么听,怎么都好像包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然而朱大鹏如今对整个世界两眼一抹黑,就算不放心此人,也得耐着性子将他的主意听一听,“说吧,不用绕弯子了。我如果去拜见李总管,该给他拿点儿什么礼物才好?!” “这座宅院赐给您比较早!”说起送礼的学问,苏先生可是头头是道。“院子里的财货,红巾军只搬走了他们眼里看得着的,还有许多他们当时没看在眼里的,其实更值钱。您随便拿上一件,都称得上是厚礼!” “什么东西?”朱大鹏诧异地转过头,四下张望。自己睡觉这间屋子纱窗不错,床和桌椅也挺讲究,可这东西,能值几个钱啊?莫非,他目光扫过墙壁,最后停在一幅水墨画上 “大人果然有眼光!”苏先生挑起大拇指,低声称颂,“赵孟頫的二羊图,麻哈麻当年为了得到此画,硬生生害死了前任孙判官全家。如果拿到泉州那边去,光这幅画,至少就能换回两万贯铜钱回来!” “多少?”朱大鹏虽然不太清楚铜钱与后世人民币的兑换比,也被这个数字给吓了一大跳。都上万了,就这么两只羊?他娘的这个赵孟頫,他也真的忒会搂钱了! “两万贯!”苏先生笑了笑,非常自信地重复。“这还是粗略估计,如果找到识货的,再翻上一倍可能都不止。赵孟頫据说这辈子就画过两幅走兽图,另外一幅,被他的家人献给了当今皇帝!” “那就是它吧!”朱大鹏对艺术品没丝毫感觉,走到墙边,伸手就将水墨画给摘了下来。 苏先生心疼得只吸冷气,赶紧把画接过来,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拂掉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让属下来,让属下来,这种糙事还是让属下来!大人您尽管去做其他准备。” “还需要准备什么?”朱大鹏弄了个大红脸,讪讪地问道。 “大人,大人不需要找丫鬟尽量伺候您更衣么?”苏先生看了他一眼,低声提醒。 “噢,啊!好!”朱大鹏这才意识到,此刻自己身上穿的,是这个时代的睡衣,不能直接出去见人。又讪讪地笑了笑,拿起挂在床头的铜铃铛,“是这样用么?!”“叮当!叮当!” “让大人久等了!”铃声刚刚一响,先前静悄悄的门外,立刻传来年青女子的回应。紧跟着,屋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六名十二三岁的少女,捧着脸盆、毛巾、镜子、梳子还有放盐的白瓷罐、放漱口水的朱漆木杯,鱼贯而入。先侧身半蹲,冲着他施了一个礼。然后非常专业地忙碌了起来。 前世作为一个宅男,朱大鹏哪里享受过如此待遇?直紧张得浑身冒汗,手和脚根本找不到地方放。那些少女却唯恐服侍的不够周到,在帮他洗脸梳头的同时,还不停地用拳头和手指替他舒松筋骨。直到把朱大鹏弄得气都喘不均匀了,才收拾了家什,举着一面铜镜问道:“大人,您看看这样可合意?” “好了,好了!”朱大鹏恨不得立刻逃走,对着铜镜子连连摆手。忽然间,他的身体僵了僵,劈手将铜镜子抢了过来,紧贴在眼前,冷汗从头顶淋漓而下。“怎么会” 镜子里的面孔,分明是他高中时代某张照片的艺术处理版,脑袋轮廓和五官等比例稍稍放大了一些,肤色古铜化沁润了一些,其他,竟没有丝毫差别! ps:大家早点睡,嗯,投了鲜花以后~另外看完以后请顺手收藏一下,每个收藏的读者我在17k的作者后台都看的到名字,感觉很熟悉,很亲切。书评我也都在看,每一条,但是一直忙着码字所以没回。一个月后,一定和大家畅快的聊一次。官方粉丝qq群是:31174986 第九章 分女人 第十章 不适应(盟主加更)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十章 不适应(盟主加更) 汉服、小剧场、摄影协会。还有那个不厌其烦地将租来的假发,一缕缕替自己在头上梳拢整齐的学习委员。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朱大鹏本以为自己早已忘了个干干净净。却在见到镜子里那张面孔的一瞬间,于心中宛若潮涌 怪不得自己在梦里,总觉得朱八十一很熟悉。那分明就是另外一个自己,一个活在不同时空,被红尘磨去所有生机的自己! 到底朱八十一是朱大鹏的异位面投影?还是朱八十一灵魂在另外一个世界托生成了朱大鹏?下一个瞬间,朱大鹏又陷入了迷茫状态。两只眼睛发直,握着铜镜的手不断地颤抖,颤抖,颤抖 “咣当!”一记脸盆落地的声音,将他的灵魂从混乱状态,迅速扯了出来。紧跟着,少女们的哭泣声响成了一片,“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啊!奴婢不是故意的。”“大人开恩,奴婢这就收拾干净,给您重新梳洗!!” “不就是洒了盆水么,拿抹布擦干就是!又没泼到我身上,你们何必怕成这样子!”朱大鹏知道是自己刚才魂不守舍的模样吓到了少女们,笑了笑,主动替对方开脱。 他不开脱还好,一开脱,少女们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跪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把头磕得“咚!咚!咚!”做响。“大人开恩,奴婢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大人,饶过奴婢这次,奴婢这辈子都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朱大鹏愣了愣,被少女们的求饶声弄得晕头转向。眼看着对方额角上已经渗出了血迹,才终于灵机一动,用手狠狠拍了下桌案,大声断喝:“住嘴!都立刻给我站起来!我数一、二、三,还没站起来的,直接拖出去打死!一” 第一个数还没数完,少女们全都像上了发条般跳了起来。半弓着身子站在他面前,颤抖得就像筛糠。 ‘果真好人当不得!’朱大鹏心里偷偷叹了口气,强装出一幅恶棍模样,指了指距离自己最近的两名少女,“你,还有你,去找抹布,把地板擦干净了!其余四个,去给本大人我准备饭菜。奶奶的,折腾了一早晨,本大人都快饿死了!” “谢,谢大人,谢大人开恩!”众少女先是愣了一小会儿,然后才意识到朱大鹏真的不想追究洒了洗脸水的事情。齐齐地道了声谢,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外去了。 “你们这些古人!”望着少女们慌慌张张的背影,朱大鹏忍不住连连摇头。在二十一世纪那个宅男朱大鹏的白日梦里,可是不止一次幻想自己突然穿越到古代,做个有钱有势的阔少,买上五六个貌美如花的丫鬟贴身伺候着,白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了晚上则大被同眠。如今真的被五六个丫鬟伺候上了,才发现使奴唤婢的生活,好像并不怎么惬意。至少,自己无法适应一群美少女由于屁大点儿的事情就跪下磕头,更无法适应自己分明好言好语却被当成了别有居心的事实。 “大人果真是佛陀心肠!”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的苏先生突然放下画,带着几分感概说道。“要是麻哈麻,估计这几个丫头今天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他是禽兽,我不是!”朱大鹏扭头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应。刚才自己被几个少女哭得手足无措时,这厮不过来帮忙,反而在旁边看起了热闹。如今麻烦已经解决了,才又眼巴巴地赶上前拍马屁,真是无聊透顶。 “大人心肠好,她们几个以后算是转运了!”苏先生却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多无趣,笑了心笑,继续低声奉承。“小的以前做弓手的时候,每天都要带着徒弟们从街角往城外乱葬岗拖死尸。几乎个个都是她们这么大年纪!不是被主人家活活打死了,就是活着了无生趣,自己投了缳。最多时候,一早晨要拖走四五个。唉,真是造孽啊,造孽!” “奶奶的,他们还真下得了手!”朱大鹏又是一愣,瞪着眼睛问道,“你们怎么只负责丢尸体?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官府也不管管么?” “管?这种没油水可榨的事情,官府怎么可能去管!”苏先生深深地看了朱大鹏一眼,苦笑着摇头,“再说了,官府想管,也得有由头啊!这种富贵人家的丫鬟,都是牙行从小买来养着的。父母是谁早就弄不清楚了,身份也贱得跟牲畜一般。摊上个好主人算她们走运,运气不好被主人家给活活虐死了,也不过像打死了一只小猫小狗般。呵呵,从古至今,你见到官府让谁给小猫小狗偿命来着!” “该死!”除了低声咒骂之外,朱大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奴婢的地位不如家畜,在这个时代,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而蒙元官府,除了镇压叛乱之外,剩下的唯一职能就是搂钱了。记忆中,朱八十一姐姐就是被虐打至死的。朱八十一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却一直到生命最后,也没勇气堵在便宜姐夫的家门口,向那家人讨一个说法。 正感概间,先前被他指定的那两个少女,已经拎着抹布的木桶走了进来。先将地板上的水渍擦了个干干净净,然后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饭菜是给您端到卧房里么?还是奴婢扶着您去去前面正堂吃?!天有点凉,如果去正堂的话,奴婢想伺候您加件足衣!” “足衣?!”虽然已经将朱八十一的记忆融合得差不都了,朱大鹏还是对中世纪的汉语词汇有些不适应。迟疑了一下,一边走到桌子旁坐好,一边低声吩咐,“不用那么麻烦了,把饭菜给我端到这里来吧。多加一幅碗筷,让苏先生一起吃!” “不敢,不敢!”没等两个小丫鬟回应,苏先生已经像被砸了脚指头一样跳了起来,对着朱大鹏,手摇得如同风车,“小的何德何能,敢跟都督大人同席?!折杀了,折杀了,请大人务必收回成命!” “一顿饭而已,什么折杀不折杀的!”朱大鹏被弄得浑身不自在,皱了下眉头,低声补充,“我估计你从昨天夜里忙到现在,也没顾得上吃饭呢。刚好跟我一起吃了,然后咱俩再继续商量去拜见芝麻李的细节!” “不敢,不敢!”苏先生继续用力摆手,“大人您礼贤下士,可小的不能乱了规矩。否则,底下人争相效仿,咱们左军上下,就彻底乱套了。还有,在大人面前,小的可不敢再称先生。您是主,小的是仆,主仆之间” “让你吃你就是吃,哪那么多废话!”朱大鹏听得毫不耐烦,拍着桌子大吼。 说来也怪,他一发火,苏先生立刻什么说道都没有了。先低低的道了声谢,然后快步走到桌案边,欠着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诚惶诚恐。 “还不下去准备饭菜?!”朱大鹏又挥了挥手,将两名不知所措的少女赶出门外。然后竖起眼睛看着苏先生,恶声恶气地命令,“坐正!别跟个受气包一般!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骨头软得跟蚯蚓一般!” “是!大人”苏先生被瞪得浑身发毛,赶紧按照他的要求,把身体坐直。然后又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解释,“不是小的骨头软,是礼不可废。大人赐宴,是何等的荣耀?如果随随便便就能吃到,就不值钱了。今后您想再礼贤下士” “吃饭就是吃饭,没那么多讲究!”打了小半天交道,朱大鹏已经多少明白自己该用什么语气和方式跟苏先生这种人说话了。这家伙就是个贱骨头,你对他越凶他才越觉得心里头踏实,“让你吃饭,是怕你饿晕了头,胡乱给老子出主意,让老子过不了眼前这一关!另外,以后跟我说话,把你跟官府中那群王八蛋打交道的花样收起来。第一,我不喜欢这种调调。第二,你越拿这一道对付我,我越怀疑你别有用心!” “大人明鉴!”苏先生闻听,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再次“噗通”一声跪倒,“小的对大人您的忠心,日月可表。小的可以对天发誓,如果小的对您有任何不利的想法” “得了吧!”朱大鹏心里藏不住事儿,也懒得跟苏先生继续绕弯子,撇了撇嘴,冷笑着道:“就你今天早晨以我名义做的那些事情,我没看出哪件对我好来!无非是觉得我是个傻子,好摆布一些,所以把我推到前面做你的傀儡” “冤枉啊!冤枉!”苏先生一头砸在地上,将木地板砸得上下乱颤,“小的真没有拿您当傀儡的意思。小的,小的真的没有!小的当时的确没有其他办法可选。当时如果小的自己出面,就凭小的以前的身份,芝麻李肯定问都不问,直接下令把骡马巷给荡平平了。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他们几个也是衙门里头的,他们出面也是一样!” ps:本章为盟主虾米xl加更,感谢之。另,昨天更新忘记说了,所有盟主(及以上)都可以获得一套签名书,并受邀参加明年的“酒会”。呵呵,红酒,白酒还是啤酒、黄酒,看大家的喜好了。 第十章 不适应(盟主加更) 第十一章 读书人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十一章 读书人 后半句话,终于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不由得朱大鹏不信。 芝麻李所统率的,都是被官府逼到走投无路境地的穷苦百姓,而平素直接跟他们打交道,并且给他们印象最差最深刻的,就是苏先生、孙三十一、吴二十二这种古代“城管”。所以为了安全计,苏先生等他昨夜只能把昏迷过去的朱八十一推到前台当头领,而不是自己披挂上阵。虽然无论在人脉、能力和对机会把握方面,老家伙都超过了朱八十一不止一点半点。 “何苦呢,你们!”想明白了其中细节,朱大鹏对苏先生的印象稍稍改善了一点。伸出手,拉住对方一只胳膊,“起来吃饭吧!我又没说要把你怎么样!况且现在咱们俩已经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除了继续一起蹦达下去,还有别的路可选么?” 苏先生却挣扎了一下,长跪在地上不肯移动分毫,“大人如果不相信小的,等渡过了眼前这道难关,尽管赶小的离开就是了。小的绝对不会赖在你身边,天天让您寝食难安!但是,但是小的手下那些徒弟,徒孙,还请大人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他们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但罪不至死啊!” 说罢,又将头垂下去,对着地板“咚咚咚”狠磕。朱大鹏听得心中好生不忍,叹了口气,蹲下去搬住他的肩膀,“行了,有些话说开了就行了。否则憋在心里,我难受,你也未必舒服多少。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能不能过了芝麻李这关,还很难说呢!”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到现在为止,他对芝麻李的脾气秉性,个人喜好,以及能力、心胸、眼界等等都一无所知。而凭着那个弥天大谎,又硬生生从芝麻李的碗里抢出一块肉来。一旦被芝麻李瞧出任何破绽,恐怕都是人头落地的下场。依照这个时代的习惯,苏先生、孙三十一等从犯,估计也一样是在劫难逃。 “大人只要按照小的主意去做,肯定能让他找不到发作了理由!”提起继续联手骗人的事情,苏先生却远比朱大鹏有底气,立刻换了幅面孔,非常自信地说道:“想那芝麻李,先前不过是挑着担子沿街卖芝麻和香油的小贩子,能有什么眼光?不过是时机把握得好,趁着徐州城的兵马都被抽调去围剿刘福通,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而已。而您是弥勒佛的人间替身,又能虚心纳谏” “行了,行了,就跟你我有多了不起一般!不过一个傻傻脑,另一个骗人的经验多些罢了!”朱大鹏被夸得脸色通红,苦笑着打断,“起来,赶紧起来!一会儿丫鬟们端着饭菜进来了,被她们看到你现在这样子,你今后在府中,就彻底威严扫地了!” “是!大人!”苏先生最介意的就是身份等级,立刻借助朱大鹏的拉力,弹簧般跳起。“大人不仅胆识非同一般,胸襟气度也远非常人所” “行了,不是说过,不要拿你以前那一套马屁功夫对付我么?”朱大鹏敲了下桌子,低声打断,“坐下,跟我说说芝麻李那边其他人,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咱们既然决定继续骗,总得知己知彼才好!” 一句知己知彼,又让苏先生心中巨震。‘还说不是被神上了身!那朱八十一就是个杀猪的,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怎么可能说出如此高深的词汇来?更何况,如果换了原来的那个朱八十一,光是吓就早给吓傻了。又岂肯冒着被乱刀砍成肉酱的风险,继续跟老子撒谎骗人?’ 从下结论再找证据,远比从证据导出结论容易。带着几分迷惑,老家伙低低答应了一声“是!”然后整理了下思路,将城内这支红巾军的情况,娓娓道来。 芝麻李原本是萧县人,平素以贩卖芝麻、香油等物谋生。因为做生意实在,头脑又颇为灵敏,因此虽然深处乱世,倒也攒下了一些家底。然而朝廷却唯恐造反的人不够多,先是胡乱摊派,要他捐献什么修黄河的土石钱。然后又乱发钞票,将他多年的积蓄给变成了一堆白纸。芝麻李见再忍下去,自己就得沿街讨饭了。干脆把心一横,联合平素交好的一帮兄弟,扯旗造了反。 那萧县乃弹丸之地,原本就靠着二三十名衙役和帮闲弹压地方。并且衙役和帮闲们肚子里对朝廷也充满了怨气,不愿意替它认真卖命。芝麻李把义旗一竖,半天之内,就募集到了上万饥民。县城县衙俱是一鼓而下,大小官吏都被他拉到十字路口,一刀一个,宰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又因为萧县仓库空虚,养不起规模庞大的义军。所以芝麻李就将手中仅有的余粮磨了面,做了几大筐烧饼。让麾下将士们自己选择,要么吃两个烧饼,跟着自己去攻打徐州,死中求活;要么拿了一个烧饼跑路,以免留在县城,成为朝廷兵马泄愤的目标。 结果万余饥民中,居然只有不到两千老弱选择了离开。其余无论吃到没吃到烧饼,都宁愿跟在芝麻李身后,做殊死一搏。 芝麻李就根据与自己的关系远近,以及在攻打萧县战斗中的功劳表现,选出了七个心腹来。分别是彭大、赵君用、毛贵、潘癞子、张小二、张小五和张小七,命令他们各领一千兵马,齐头并进,自己则带领剩余的两千子弟,浩浩荡荡杀奔了徐州。 也恰巧徐州城的蒙汉驻军,都被调到颍州一带去与红巾军主力作战了,城内并没剩下多少兵卒。所以蒙古达鲁花赤听闻义军向徐州杀来的消息之后,只能下令紧闭四门,死守待援。然后命令州里的差役和帮闲们,收缴百姓手里的铁器,以防有人与芝麻李勾结,里应外合。 “说来也是巧了!”苏先生见丫鬟们已经端上了酒菜,就自己拿起壶,满满斟了一杯,双手捧给朱大鹏,“您把麻哈麻孔目给捅死的那会儿,芝麻李的帐下的先锋官毛贵刚刚抵达城外。提前潜入城内的李家军细作以为是他们的人抢先发了难,所以干脆一哄而起。就这样,误打误撞,徐州城就易了主!” “也不是凑巧!即便我不把麻孔目给捅死,估计得到毛贵已经抵达的消息,他们也会提前发动!至少,那样可以打官军一个措手不及!”朱大鹏很自然地接过酒盏抿了一口,然后也替苏先生把面前的酒盏斟满。 这个二十一世纪酒桌上很寻常的动作,立刻又把苏先生吓得站了起来,冲着朱大鹏连连作揖,“使不得,使不得。小的何德何能” “坐下!”朱大鹏用筷子一拍桌案,厉声命令。 “是!”苏先生就像应声虫一般,立刻端端正正坐回了椅子内。 “喝酒!”朱大鹏又板起脸命令。随即,自己便再也憋不住,笑得前仰后合,“我说老苏,你这样累不累啊!我看着都嫌你累。不就是替你倒了杯酒么?!咱们两个,现在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就俩合伙蒙人的大骗子,彼此还分高低尊卑干什么?!” 苏先生迅速将头转开,看周围是否有人偷听。见小丫鬟们早就主动退到了门外,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低声回应,“那,那可不一样!您,您是弥勒佛上过身的!再说了,咱们这场戏,又不是只做一天两天。要长长久久地做下去,平素一举一动,就得按照真的来!” “行,随便你。不觉得累就行!”朱大鹏抄起筷子夹了口菜,满不在乎地说道。既然决定继续装神弄鬼了,他倒不怎么怯场。只觉得倾尽全力把自己的角色演好,不要穿帮太快就行。 十四世纪的蔬菜,既没受过农药的荼毒,又没洒过什么生长剂之类,味道相当可口。麻哈麻平素又是个会享受的,家里的厨子水平也非同一般。因此这穿越以来的第一餐,朱大鹏倒也吃得畅快。一边吃,一边聊,等到肚子撑圆了,对芝麻李所部义军也有了初步的了解。又晃了几下铃铛,命令外边伺候着的丫鬟们将桌子收拾下去,顺便给自己沏了一壶茶,一边喝,一边低声跟苏先生商量:“按你这么说,芝麻李麾下的几员悍将,大多数都不识字,也都是些直心肠汉子喽!” “的确!”苏先生偷偷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桌子,带着几分佩服回应,“包括芝麻李自己,都不是个心机深的。需要您小心应对的,只有那个赵君用。他,他跟我一样,也曾经是个读书人!在萧县干的事情,也,也跟小的在徐州差不多!” “噢!”朱大鹏也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桌子,脸色微微发红。将近六分之五的饭菜,都被他扫进了肚子内。苏先生只消灭另外六分之一。这屠户朱八十一的肚子,的确比前世那个宅男强出太多。“昨夜忙碌了一夜,饿得有些狠了!” “大人您非俗物,当然,当然吃得也多一些!”苏先生笑了笑,主动替朱大鹏打圆场。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他对眼前这位“佛子”的说话做事风格也多少有些适应了。不再像先前那样手足无措。 “又拍马屁!”朱大鹏看了他一眼,笑着数落。 “不是,有本事的人都肚子大。老将廉颇当年,可是一顿饭要吃一斗米呢!”苏先生连连摆手,仿佛自己说得全是真心话一般,“那个汉高祖帐下的樊哙,要吃整整一个猪肘子,还有李嗣业、郑恩” “行了,别卖弄了。知道你读书多,可就是都没读到正地方去!”朱大鹏撇撇嘴,不屑地打断,“对了,老苏。那个赵,赵君用是读书人,你也是读书人。你们大元朝的读书人,怎么不去考状元呢?” “哎呀,我的大人啊!”苏先生眼睛都被说红了,站起身,拖长了声音回应,“自打大元立国,统共才开了几次考场啊!又不像前朝那样给读书人发口粮,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去衙门里当小吏,岂不活活饿死去?!” “噢,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你知道的,我脑袋被人打过!”朱大鹏指了指自己的头,带着几分歉意解释。 “朱老蔫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清楚么?要是打一下就能打得脱胎换骨,李先生那厮,早就被当作神仙供起来了!”苏先生耸耸肩,心中悄悄嘀咕。嘴巴上却不敢明说,拱拱手,继续补充道:“反正,您只要记得,读书人未必都是好玩意儿就行了。特别是那些读了书,却总觉得自己被曲了才的,十个里边,有八个是孬种。一个个嘴巴里念着孔孟文章,肚子里全是坏水。稍不如意,就想着法子去祸害人!” ps:朱大鹏说:每天不给花,就是在败家。苏先生悄悄的转过身,把百~万\小!说不给票的都记在了小黑本上,暗中盘算着等元兵来了,就派他们打头阵去。 第十一章 读书人 第十二章 愤愤相惜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十二章 愤愤相惜 “苏先生,你何苦如此做贱自己?!”朱大鹏越听越觉得愧疚,赶紧开口向苏先生道歉,“我刚才真的不是说你肚子里没墨水,我是不了解这大元朝的规矩!” “不是作践!”苏先生端起一杯茶水,狠狠喝了一大口,然后继续自我贬低,“俗话不是说吗,七医八娼九儒十丐,有些读书人,品行的确连妓女都不如。妓女还知道,拿了人家的钱就得使出浑身本事服侍人家的。有些读书人,刚拿了人家的钱,转头就会反咬一口。” “打住,打住,咱不说这些了。再说就离题万里了!”朱大鹏上辈子也算个读书人,听得心里头难受,再度站起来摆手。他算看出来了,苏先生这老家伙要放到后世去,肯定是个铁杆愤青,还是一直愤到老,死不悔改那种。不过这样也好,愤青基本上都比较有良心,这老家伙自己对那个蒙元朝廷也没多少好感,只要不到最危急时刻,老家伙就不会替蒙元朝廷从背后捅自己一刀。 二十一世纪泡论坛跟人打嘴架的,十个里边九个都是愤青。只是愤的程度不同,方向各异而已。即便是朱大鹏自己,也不能例外。所以在发现了苏先生这个古代愤青之后,对后者的戒备之心一下子就淡去了许多。 那苏先生原本就是个擅于察言观色的,见朱大鹏对自己越来越亲近,也抖擞精神,把对方去拜会芝麻李时可能遇到的问题和麻烦,一一假设出来,并且给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 谈谈说说,不知不觉中,太阳就已经西坠。苏先生看了看外边的天色,站起身,笑着提议:“基本上也就是这样子了。反正主公只要咬死了自己是弥勒教的堂主,芝麻李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治理一座城池并非件简单的事情,他今天一定会忙得焦头烂额。所以主公最好赶在晚餐之前去拜见他,然后千万不要留在他那边用饭,只推说要回来安抚辖区百姓。这样,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自然就不可能套从你的话里找到太多破绽!” “那我现在就去!”朱大鹏立刻起身,将已经卷好的名画,抱在了怀里。“问题是” 看了苏先生一眼,他又迟疑着坐回椅子,“问题是,芝麻李,芝麻李能清楚这幅画的价值么?” “主公尽管放心,芝麻李即便今天早晨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苏先生笑了笑,非常胸有成竹地回应。 “此话怎讲?”朱大鹏听不懂其中弯弯绕,主动发问。 苏先生又笑了笑,不屑地撇嘴,“昨天夜里红巾军入城,达鲁花赤和州尹大人的府邸,都是强行攻破的。那同知余大人,可是主动开门投了降。属下听说芝麻李也给他封了个大大的官职,让他继续帮助义军治理徐州。有他在芝麻李身边,还剩什么宝贝能看走了眼?!” “那他会不会主动揭发咱们?”朱大鹏吓了一跳,赶紧低声追问。 “不是会不会,而是根本不清楚咱们是什么来头!”苏先生撇嘴耸肩,满脸不屑,“他那个同知,以前就是个牌位。上面有达鲁花赤压着,下边还有麻哈麻挤着,,除了定时从衙门里头拿一份红利之外,根本管不了任何事情。至于这徐州城最底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更是两眼一抹黑!芝麻李请他来帮忙,可是向瞎子问路,白耽误功夫了!” “哦!”朱大鹏连连点头,信心一下子又增加了不少。“那你给我安排几个可靠的弟兄,让他们跟我一起去。我这里”用手指了指脑袋,“我这里对徐州的街面情况,现在还糊涂着呢!” “大人稍等,我这就去叫人。”苏先生很干脆地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走。 朱大鹏亲自将此人送到门口,然后返回桌案边耐心等待。他倒不是对苏先生百分之百信任,而是现在除了这个苏先生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可用。那些白员、小牢子们,看上去倒是比苏先生对他更敬畏一些。但到现在为止,朱大鹏依旧叫不出其中大多数的名字,对这帮人能力、学识和品行,也没有丝毫的了解。想要从中挑一个当臂膀,怎么可能来得及?! 前后也就是五分钟光景,苏先生就又折了回来。身后还带着七八个看起来颇为精干的汉子,每人都红布包头,青衫蔽体,腰间还横着一把带鞘的半新朴刀。为首两个,正是苏先生的得意门生,刚才抢着去后花园小楼挑女人的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 这两家伙其中一人双手捧了套崭新的官服,另外一人,则用朱漆托盘托着双薄底皂靴。进了屋子,先向朱大鹏见了礼。然后蹲下身体,亲手服侍后者更衣。 “我自己来,自己来!”朱大鹏享受不了这种人上人的待遇,赶紧摆手阻止。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听了,却立刻红了脸,蹲在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朝哪里搁! “大人是器重你们,不忍让你们做这种杂务!”苏先生倒是多少有点儿习惯了朱大鹏平等待人的风格,清了清嗓子,低声提醒。“还不把衣服和靴子放下,叫丫鬟进来伺候!大老爷们笨手笨脚的,多花点儿心思在为大人冲锋陷阵上,少在这里装什么殷勤。” “是!”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如蒙大赦,红着脸退开了。须臾后,先前打翻水盆的那六名少女又鱼贯而入,穿袜子的穿袜子,套衣服的套衣服,三下两下,将朱大鹏打扮得焕然一新。 “头发?”朱大鹏接过铜镜子照了照,指着自己的脑袋发问。 “弥勒教的堂主,是俗家弟子,可以不剃头。”苏先生早就留意到这些细节,想都不想,低声回应。“再说了,您当初为了蒙蔽官府,也不能把头发剔成个和尚样子。” “的确,一切以大局为重,无须在细枝末节上纠缠!”骗人的最高境界是先骗得自己也入了戏,朱大鹏点点头,嘴角微微上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小的们,头前带路,领本堂主去会会那个李总管!” “有!”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一挺胸脯,带领其余六名汉子拉开架势,护着朱大鹏蜂拥而出。 徐州城的达官显贵府邸,都集中于中轴偏北的地段。所以朱大鹏的临时住所,距离眼下芝麻李处理公务的州衙,也没多远。按照二十一世纪的计时方式,大概在十来分钟后,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目的地。先在距离州衙门口十多米的地方停住脚步,然后由孙三十一主动上前向值班的军官打招呼,“这位军爷请了!我家主人,弥勒教大智堂堂主,红巾军徐州大总管帐下左军都督,特地前来觐见总管大人。劳烦军爷代为通报!”说着话,从衣袖中顺出两个小银元宝,熟练地塞向对方手心。 “是朱将军么?请稍等!”对方回应得非常客气,却不肯接孙三十一的银元宝。甩了下袖子,小跑着入内汇报。 不多时,州衙正门大开,鼓乐齐鸣,有个身披大氅的壮汉,率众迎了出来,“是大智堂朱堂主么?你终于醒过来了!听闻你为了昨晚的战事伤了身子,哥哥我心里好生不安。” 朱大鹏见此人生得虎背熊腰,举手投足间豪气迫人,知道一定就是徐州大总管的芝麻李,赶紧上前几步,按照苏先生事先教导的方式,单手竖在胸前,躬身行礼,“弥勒真佛保佑,弟子已经安好了,有劳大总管挂念。” “弥勒真佛保佑,大总管应末世劫,行普渡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孙三十一等人也紧随朱大鹏身后,装神弄鬼,满脸慈悲。 这一手,可是有点出乎芝麻李的预料。先皱起了眉头,然后笑了笑,双手呈火焰状抱在胸前,以刚刚学会没几天的明教礼节相还,“光明神主在上,愿朱兄弟身体安康,此生无病无痛。愿世间光明永存,自此再无哀哭之声!” “愿世间光明永存,自此再无哀哭之声!””芝麻李和他身后的红巾将领们见状,也赶紧把手捏成火焰状行礼,一时间,与朱大鹏这边竟然是半斤对八两,旗鼓相当。 此时明教、白莲教和弥勒教已经公开宣布三教合一,共同尊奉大光明神。所以双方以宗教方式见了礼,就等同于确定了同门身份。彼此之间,非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得相攻相杀。朱大鹏事先与苏先生已经推演过无数次这个场景,见一切都如自己所准备,心中登时轻松了不少。收起弥勒教的礼节,再度双手抱拳,肃立躬身,“左军都督朱八十一,特地前来向大总管报道。此后赴汤蹈火,但凭大总管差遣!” “嗯?!”芝麻李没想对方在逼自己承认同门身份之后,立刻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愣了愣,哈哈大笑,“好,好一个朱八十一。今天早晨听人说你如何了得,我还有些不信。如今见了,果然是少年英雄,名不虚传!” ps:宋亡元兴,确实使中华断了读书的种子。十几万人投海,有多少文化的精英,民族的骨干就此葬身鱼腹。每念及此,即痛心不已。《指南录》未尽之情,尽皆投诸《男儿行》! 第十二章 愤愤相惜 第十三章 英雄不问出身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十三章 英雄不问出身 “不敢当大总管盛赞。末将只是一介蚍蜉,因缘际会,得附青龙尾翼而已!”与苏先生的预先演练的效果非常明显。如此绕嘴且肉麻的马屁,换在二十一世纪时,朱大鹏把自己杀掉都说不出来,现在却只觉得脸上微微热了热,就一鞠而就! 芝麻李闻听,又是微微一愣。随即判断出,这句话里的青龙指的是自己,而朱大鹏则将其自身比做了一只会飞的蚂蚁。因为落在了青龙尾巴上,才被带着一道冲上了云霄。不由脸色发红,咧着嘴巴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李某只是刘元帅马前的一名小卒而已,岂敢称什么青龙?类似的话以后千万不要再说了,否则,李某早晚得活活羞死!” “大总管何必自谦?要不是您运筹得当,提前在城里布置下了大批伏兵,徐州城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光复?!依末将之见,昨夜之战日后必将会被载入史册,末将等人,都是借了您的光,才得侥幸列名其中而已。” 这句话,又是一句结结实实的马屁,也亏得朱大鹏背得熟练。芝麻李听了,脸色看起来像喝了酒一样地红润,用力摇了几下头,笑着数落道:“你这小家伙,非但杀人的本事有一套,这说话的本领,在整个徐州城头恐怕也数一数二。行了,咱俩就别站在这里互相吹捧了,赶紧跟我进去叙话吧。我心里有很多不解的事情,正好需要找你问个明白!” “是!”朱大鹏心里猛地打了个哆嗦,脸上却硬装出一幅坦然表情,“末将遵命!” “什么遵命不遵命的,别弄这么客气,我听着别扭!”芝麻李又笑了笑,像个邻家大叔般拉住朱大鹏的胳膊,与他并肩走进州衙。 孙三十一因为捧着一份礼物,所以被允许跟在朱大鹏身后随行。其他七名壮汉,则被视作亲兵,由一名红巾军将领带进门口小花厅里,另行招呼。转眼之间,一行人就被分成了前后两波,彼此间彻底失去了联系。 朱大鹏察觉到身后脚步声变得稀稀落落,心中立刻打起了小鼓,只觉得身边树影婆娑,几乎每个阴影里,都藏着几十名刀斧手,随时都可能跳将出来,将自己剁成肉泥。 然而到了此时此刻,他即便想回头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咬紧牙关,一步不落地陪着芝麻李朝州衙深处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悄悄给自己打气道:“豁出去了,反正大不了被他给剁掉,说不定还能再穿越一回呢!” 那芝麻李却好像并没有立刻翻脸的意思,拉着他穿长廊过小桥,绕来绕去,最后绕道州衙后院的书房里。 州衙的原主人,蒙古达鲁花赤波罗特穆尔不识字,也不屑于弄一些典籍来附庸风雅。因此书房里连张纸片都没有,墙壁上到处挂着各种猛兽的牙齿、头骨和硝好的皮毛。 芝麻李拉着朱大鹏的胳膊,请他到一张铺着虎皮的椅子上就坐。后者虽然不太懂这个时代的礼节,却也看得出虎皮椅子旁边没有任何并列位置。赶紧停住脚步,啊按照苏先生事先的指点低声谦让道:“大总管先坐!末将站着回话就成。” 说到一半儿,又觉得自己今天八成要死在这里,又何必如此没骨气。干脆丢了“剧本”,狠狠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末将已经躺了一整天了,急需活动一下筋骨。硬要坐下去,反而会头晕脑胀!” 这明显不属于中世纪的语风,让芝麻李倍觉新鲜。回过头来仔仔细细看了朱大鹏好一会儿,终于笑着松开了手指,“好吧,那咱们就先站着说话。来,我给你引荐咱们徐州军的众位同僚!” 说罢,将手向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名虬髯大汉伸了伸,带着几分自豪介绍,“这是我的好兄弟彭大,现在出任咱们徐州军副总管,我拿他当左右手。” “见过彭总管!”朱大鹏立刻拱手躬身,以下属之礼相见。 “副的,副的!”彭大赶紧将身体侧开,反复强调。然后又憨笑还了个礼,大声说道:“昨天听弟兄们说,有人抢先发难,将那最爱刮地皮的色目人给捅了。我还以为是怎样一名好汉,原来,原来是你个小家伙!” “借了两位总管的势,杀了他个措手不及而已!”朱大鹏笑了笑,回答得非常谦虚。 “又拍马屁!我们当时距离徐州还有好几里路呢,怎么可能借势给你!”芝麻李看了他一眼,笑着打断,“来,等会儿你们哥俩再寒暄。先跟我见过这位,咱们徐州军的长史赵君用,读书人,当年差点中了状元的!” “久仰赵先生大名,今日得见,乃晚辈平生之幸!”朱大鹏预先在赵君用身上下得功夫最多,堆起一脸微笑,走上前施礼。 赵君用听他说得客气,心里很是舒服。笑了笑,轻轻摆手,“免礼,免礼。我只不过是读过几本书而已,可算不上是状元之才。倒是小兄弟你” 故意停顿了片刻,他用非常温语气和地问道,“小兄弟你不是平时都以杀猪为业么?怎么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举手投足间也书卷气十足,好像曾经进学多年一般?!” “这——”当即,朱大鹏就被问愣住了,脑门上隐隐冒出了冷汗。苏先生事先做了无数预案,但从没想到他在气质上会被人看出纰漏,所以根本没有做相应准备。而赵君用话说得虽然温和,目光却像两把小刀子般,直戳人的心底。 好在经常混论坛打嘴架的人,反应都不会太慢。朱大鹏下意识地避开了赵君用咄咄逼人的目光,讪笑着回答,“这个,说来惭愧。晚辈原本不是这般模样,但今天中午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就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一般。晚辈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都觉得别扭,但死活也改不回原样去了!” “你是说,你被弥勒附体之后,才变成的现在这般模样?!”赵君用慢慢向前挤了一步,继续盯着朱大鹏的眼睛追问。 “应该是吧!”豁出一次也是豁,两次也是豁,朱大鹏在记忆里找不到相关的应急预案,干脆自行发挥,“晚辈其实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弥勒附体。只觉得后脑勺上突然挨了一下子,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再醒来,已经是今天正午都过了。这一段时间到底都发生了那些事,还是别人告诉晚辈的呢,晚辈自己其实半点儿印象都没有!” 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一句谎话之后紧跟一百句大实话,让人找不到该从哪里下口。赵君用心中原本准备了无数杀招,可以当场揭穿朱大鹏的真面目,让此子身败名裂。然而此时此刻,竟然一招都用之不上。只能瞪圆了一双丹凤眼,不甘心地追问道:“你,你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了!包括你杀了麻哈麻,然后聚集信众,不准许我红巾军弟兄进入骡马巷附近那几个坊子的事情?!” “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既然现编谎话已经来不及,朱大鹏干脆继续实话实说。“如果期间曾经有得罪弟兄们的事情,还请大总管和长史海涵。毕竟昨夜兵荒马乱,万一有歹徒打着红巾军的名义残害无辜,传播出去,恐怕会影响咱们徐州军的名声。对咱们日后的抗元大业,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这话的确!”没等赵君用表态,他身后一名英气十足的青年将领,就大声附和。“昨天夜里,的确有很多不争气的家伙,到处趁火打劫。光是被我看到亲手剁了的,就不下二十个。你当时弄不清他们的真实身份和企图,不准许他们进坊子就对了。否则,那几个坊子肯定也跟别处一样,被乱兵祸害得惨不忍睹!” “毛将军!”赵君用气得回过头,狠狠瞪了抢话的年青将领一眼。但被后者这样一打岔,对朱大鹏的盘问便再也无法进行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气,低声总结道:“你护卫乡邻的心情,的确可以谅解。但擅自领兵攻击袍泽,却无论如何都该有个交代。否则,军中的其他弟兄们问起来,恐怕大总管和我也非常难办!” “虽然末将对此事已经没有了印象,但事实上毕竟发生过了。大总管无论如何责罚,末将都毫无怨言!”朱大鹏立刻转过头去,冲着芝麻李深深俯首。 “责罚什么,死了活该,伤了的,有胆子就自己站出来!老子先问问他,他还记得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才造了反?!”芝麻李将手一摆,非常霸气地回应,“这才把腰直起来几天?就忘记自己原来也是穷苦人了。这种货色,老子疯了才会给他们出头!” “大总管!”赵君用闻听大急,将头转向芝麻李,面红耳赤。 “老赵,你想替手下人出头的心情,我理解!”芝麻李又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但咱们扯旗造反,是为了给百姓出头。而不是赶走了鞑子,自己却又骑在他们身上作威作福。否则的话,既然是换汤不换药,老百姓凭什么要跟着咱们?!” 一番话虽然说得粗糙,却句句都站在了理儿上。非但赵君用被说得无言以对,朱大鹏闻听之后,也忍不住抬起头来,重新打量这位小牢子们口中非常容易糊弄的义军大佬。只见芝麻李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写满了凛然之气。已经花白的鬓发间,更是丝丝缕缕,都带着自己在前后两世都非常熟悉的烟火味道。 ps:进新书榜前十了,鲜花,收藏,点击都涨的很快,大伙儿很给力,酒徒拜个罗圈揖。要是大家不嫌麻烦的话,帮忙和其他书友推荐一下《男儿行》吧。 第十三章 英雄不问出身 第十四章 骗子遇上神棍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十四章 骗子遇上神棍 “看什么?!”芝麻李笑着横了他一眼,不满地数落,“是觉得我的话不对,还是觉得我不该在你面前驳了老赵的面子?!你小子,明明就是个杀猪的,从哪里学来这么多花花肠子?!老夫既然敞开大门把你迎到这里来,就没打算把你当成外人!” “大总管,大总管如此相待,末将,末将,末将感到惭愧!”半分钟前还一直提防着芝麻李摔杯为号,将自己当场拿下。忽然间却发现对方其实对自己一点儿恶意都没有,朱大鹏顿时心中一轻,紧跟着,原本古铜色的面孔红成了一只熟螃蟹。 芝麻李不知道他心中愧疚,还以为是年青人受了委屈后的自然反应。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笑着说道:“你也别太在乎老赵说什么,他那个人,向来是咋咋呼呼。你把他的弟兄给打退了好几次,还弄死了两个,伤了十七八个,他当然得跟你讨个说法。但话说开了,也就过去了。此事从现在起一笔勾销,今后谁也别再找谁的后账!” “啊!打,打退了好几次?真的?这怎么可能?!”朱大鹏本能地退开半步,嘴巴半晌都合不拢。他原本以为苏先生等人只是在自己昏迷之后,装模做样地咋呼了一番,吓走了红巾军中的不良份子。却没想到,双方之间还真交了手,并且自己麾下的乌合之众,居然还占了绝对的上风! “怎么,你居然不知道?”这回,轮到芝麻李发愣了。瞪圆了眼睛朝着朱大鹏看了又看,发现年青人的表现不像在说瞎话,又想了想,笑着摇头,“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也好,不知者不怪,老赵那边也好跟手底下交代了!” 说罢,又将目光转向赵君用,笑着补充,“行了,既然他根本不记得此事。你再计较下去也没啥意思!就按我刚才说的,一笔勾销算了!” “大总管有令,属下敢不从命!”赵君用拱了拱手,倒退着走开。目光却始终盯着朱大鹏的脸,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这世界上真有如此奇怪的事情。居然能在睡一觉起来之后,把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是个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因此对鬼神之说向来不屑一顾。只觉得眼前这位朱八十一年龄虽然小,城府却深得可怕。如人命关天的事情,居然轻飘飘的一句“什么都记不得了”就推了个一干二净。加以时日,谁知此子会长成什么模样?!非但是自己,恐怕整个徐州军,都得被他吞噬个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但芝麻李麾下的其他几名悍将,如潘癞子、张氏三兄弟,看向朱大鹏的目光,却都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一觉之后忘尽前尘,脱胎换骨,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事情,却切切实实发生在了大伙眼前。如果不是弥勒附了体,那又是什么?毕竟眼前这位朱八十一,气质和谈吐,都跟一名杀猪的屠夫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如果他不亲口承认,大伙只会以为他是个知书达理的富贵公子,绝不可能将今日的他与原来的那个他联系在一起。 芝麻李李自己,其实对鬼神之说也是将信将疑。但是他对朱大鹏昨夜冒着被自己怪罪的风险,也要卫护乡邻周全的举动,却十分欣赏。清清嗓子,继续向后者介绍帐下其他几名将领,“这是前军都督毛贵,昨天晚上,就是他率先冲进的城内。这座州衙,也是他带兵攻破的,将里边的鞑子官兵,被他杀了个屁滚尿流!” “久仰毛将军大名!”朱大鹏见是刚才打断赵君用的那位年青帅哥,心中好感大增,赶紧笑着向对方拱手。 前军都督毛贵也以平辈姿态还了个礼,然后笑着说道,“什么久仰不久仰的,我一个赶车的脚夫,哪来的什么大名?客气话就别说了,今后大伙并肩作战,彼此互相照应便是!” “那将是我的荣幸!”朱大鹏又拱了下手,非常诚恳地补充。 这又是一句本世纪不常见的话,听得毛贵脸色微红,摆摆手,接不上任何茬了。芝麻李见状,便又拉起朱大鹏,继续给他介绍了潘癞子、张氏三雄。这几个人都像苏先生事先说过的那样,是没什么心机的直爽汉子。而朱大鹏本身心机也不多,因此和四人相谈甚欢。只是几句话光景,就已经打成了一片。 介绍完了张氏三雄之后,芝麻李又拉着他走向了屋子里一名身穿道袍的男子。只见此人生得尖嘴猴腮,手骨嶙峋,一双眉毛也呈正八字型,明明年纪只有三十上下,却偏偏留起了一把稀稀落落的长胡子,再配上面孔上的数点黑斑,活脱一个游戏中的衰神模样,还是好长时间都没找到宿主的那种。 朱大鹏看到此人模样,心里就觉得一阵阵发寒。本能地就想将眼睛避开,不与对方的目光想接。而芝麻李的声音,却从像一把无形的大手,瞬间,就将他整个人推进了冰窟。“这位,估计你以前肯定没听说过。他是刘元帅给咱们派过来的大光明使,姓唐讳子豪,徐州城的一切虚实,都是他事先打探清楚的。在这次攻城战斗中,居功至伟!” 明教!刘福通!光明使!有股寒气从脚底直冲顶门,朱大鹏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转身逃走,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僵住了,根本不听使唤。同时,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该死的老玻璃,卖屁股的老杂种!老子这回彻底被你害死了!还说没有白莲教的高级神棍在场,连他娘的大光明使都到了,他级别不高,你还想怎么个高法?!”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大光明使唐子豪已经笑呵呵地走上前,伸手拉起他的另外一只手,非常客气地说道:“什么功劳,你别听大总管瞎说,他是捧我呢!我只是恰巧路过徐州,替他探听了一下城内的虚实而已。吃吃喝喝带闲逛,一点风险都没冒!!” 此人的掌心又湿又冷,接触起来就像一条冬眠的毒蛇。朱大鹏被恶心得胃肠一阵翻滚,瞬间就忘记了恐惧。迅速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在胸前笔直地竖起,““见,见过大光明使!末将,末将这厢有礼了。”” “不客气,不客气!”唐子豪笑着退开半步,仰头看着朱大鹏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好生令人玩味。 朱大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赶紧将头扬得更高些,避免与此人的目光接触。同时打起全部精神,准备接受此人的盘问。谁料唐子豪却只字没提教义方面的事情。反而又靠近了两步,再度亲热地拉起他的手,问起了他被弥勒附体前后的细节,“你昨晚都做了哪些事情,才赢得了弥勒尊者的青睐?据我所知,那可是一件非常难得的福分,咱们明教里很多长老,颂了一辈子的大光明经,都没得到过一次任何尊者的青睐呢!” “说来也奇怪得很!”朱大鹏如何懂得请神俯身啊!苦笑了几声,借助转身的动作将手抽出来,低下头,给对方看自己后脑勺上还没褪去的青疙瘩,“当时官府的人把我堵在墙角,叫嚷着要拿人。我堂中的那几个,又给隔在远处,无法上前支援。结果有个姓李的家伙,一铁尺就敲在了我后脑勺上。然后我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觉睡到了今天正午。” 类似的话,他刚才已经跟赵君用说过一遍,第二次说起来,便流利了许多。除了苏先生等人无法上前支援是假外,其他全是当时的真实场景,没做丝毫的添油加醋。 装神弄鬼这种事情,也向来是无招胜有招。那大光明使唐子豪奉红巾军大元帅刘福通的命令,负责联络天下英雄共同起事驱逐鞑虏,平素装神弄鬼的事情没少干。可像朱大鹏这种干得毫无作假痕迹,过后还一推二五六的情形,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好奇之下,不由得将头凑上去,对着朱大鹏手指的地方仔细观察。只见硕大的一个血包藏在后脑勺偏下靠近颈窝的位置,颜色已经有点发黑。如果不是年青人平时杀猪为业,身子骨打熬得绝对结实,就这一铁尺,命都已经去了大半条了,哪还有力气再跳起来大杀四方?! 想到这儿,他伸出又细又长,向血包摸去。只是轻轻摸了两下,就令朱大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恨不得立刻将此人踹翻在地,打他个哭爹喊娘。 那唐子豪却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撤开手指,将头转向了在场所有人,大声宣布:“想必是弥勒尊者看不下去人间疾苦,想借大总管之手涤荡腥膻。所以才借着朱兄弟被打晕的机会,亲自下来走了一趟。此事可遇不可求,小使这里,且为大总管贺!” 说罢,放开已经被恶心得处于暴走边缘的朱大鹏,手执火焰状,低声吟诵:“唯光明永存,涤荡一切苦难丑恶。唯光明永存,世间再不闻哀哭之声。明尊,弟子将永颂你之名,将火种洒遍天下,直至灵魂回归光明神国。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无量光,无量寿,无量神国!”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无量光,无量寿,无量神国!”芝麻李等人闻听,也少不得要按照明教的礼节,手持火焰,口中默诵经文。 这一下,朱大鹏可是彻底变成了丈二和尚。他原以为大光明使唐子豪即便不能当场戳破自己的身份,至少也要刁难一番,将把柄握在手里,以图将来。谁料对方只是几句话,就代表明教,彻底坐实了他曾经被弥勒上身的神迹。今后谁要是想再推翻这个结论,恐怕就得跑一趟明教总坛,请武侠小说中的杨逍、韦一笑同等级人物出面才行了。 想到这儿,他悬在嗓子眼处的心彻底落地。赶紧竖起手掌,跟着大伙一道滥竽充数。待一遍祷告词念完了,自己也初步融入了芝麻李的核心圈子当中。与毛贵、潘癞子等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聊越感觉投机。 芝麻李见状,少不得要留他一起吃晚饭。朱大鹏却牢牢急着苏先生的叮嘱,不给对方更多套问自己根底的机会,以免言多必失。 此刻徐州城大乱初定,芝麻李自己的确忙得焦头烂额。客气了几次都没结果之后,也就顺水推舟,准了朱大鹏的告辞请求。 “这是属下的一点心意,还请大总管笑纳!”临别前,朱大鹏从门外叫进已经急成热锅蚂蚁的孙三十一,双手捧起赵孟頫的二羊图,呈送到芝麻李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咱们义军如果也学那官府作为,当初又何必造反?!”芝麻李立刻竖起眼睛,大声斥责。脸色的表情,比听先前呵斥赵君用时,还要难看十分。 “末将不是献给大总管自己用的!”朱大鹏反应也足够快,立刻换了另外一套说辞,“这幅画是在麻哈麻的卧房里发现的,据说到泉州那边,能换回两万贯铜钱。末将不敢私藏,想请大总管派人去卖掉后,给弟兄们购买铠甲和军粮。毕竟咱们刚刚在徐州城站稳脚跟,今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末将能出一份力,就尽量出一些。” 注:唐子豪,由书友唐梓浩饰演。其他书友会根据名字和要求,陆续出现。欢迎继续报名“跑龙套”活动,发在17k书评区即可。 第十四章 骗子遇上神棍 第十五章 天机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十五章 天机 这番话,一半儿是出于随机应变,另外一半儿,却是出于他的本心。与芝麻李等人交谈的时间虽然不长,朱大鹏却着实地感觉到了,这伙人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古道热肠的铁血男儿。对如此投缘的汉子们以谎言相欺,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他都感觉到深深地负疚。 芝麻李却仍然不愿意白拿他的好处,略作沉吟之后,大声说道:“当初我答应谁杀了那些狗官,狗官的家产就尽数归谁。后来却因为麻哈麻家产实在太多,无法都兑现给你。这其实已经是食言在先,很对不住” “不敢当,不敢当。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末将完全是借了大总管的势,才侥幸得手!”没等他把话说完,朱大鹏赶紧红着脸打断。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正赶上红巾军攻城,自己即便真的有神明附体,也早被城里的元军射成一只刺猬了。哪还有机会活到现在?更甭说站在一群铁血男儿面前,跟他们平辈论交了。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否则以后攻城,谁还敢冲在前头?”芝麻李摇了摇头,继续重申,“这样吧,画我找人替你拿到南边去卖。得到的钱给中人一成做抽头,剩下的全归你。老赵,你等会派人去仓库,取五千贯铜钱给朱兄弟送过去,就算是这幅画的押金!” “是!”赵君用皱了下眉头,怏怏地答应了。 朱大鹏闻听,心里更加不安。赶紧又摆了摆手,大声推辞道,“大总管千万不要客气,那栋宅子里剩下的钱粮,还够我用好一阵子的。不瞒您说,昨天夜里的人马都是临时拉起来充数的,末将手底下,其实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十来名弟兄!” 话音刚落,他自己立刻在心里大叫不妙。坏了,怎么一冲动,嘴巴就没把门的了?!这下把全部老底都暴露出来了,芝麻李想要收拾自己,再不用任何忌惮了! “这么少?”芝麻李却没像他想象的那般立刻翻脸,只是瞬间将嘴巴张得老大。再看赵君用,则一张脸红得像猪肝般,简直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永远不再出来。 朱大鹏见到此景,后悔得恨不能以头抢地。赶紧第三次连连摆手,快速补充道,“昨天夜里情况特殊,因为保的是自己的老婆孩子,所以街坊邻居们,凡是能拿得动棍子砖头的,就都跑出来拼命了。全部加起来,恐怕有上千号人,黑灯瞎火的,看上去声势十分浩大。但以后真的上战场的,肯定不能指望他们。一则士气与昨夜完全没法比,二来,这些人的都有家有业,打起仗来难免瞻前顾后!” “原来有上千人,怪不得我麾下的弟兄会吃了大亏!”赵君用终于捞回了一点儿面子,撇了撇嘴,悻然说道。 “总之说明了一件事,咱们的兵,还需要认真炼!”芝麻李对于面子不面子,倒不太看中,想了想,回头对几个弟兄们强调。 “遵命!”毛贵带头,彭大、潘癞子和张氏三兄弟齐齐拱手,把昨夜的教训,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训导完了嫡系将领,芝麻李将头再度转向朱大鹏,“既然朱兄弟把话都说开了,我也就直来直去了。你是我的左军都督,麾下光带着三十来个人,肯定是不成的。这五千贯,你拿一千贯回去开销,其他四千贯,我替你招兵买马。城里人当兵,肯定不如乡下汉子好用。有家有业的乡下汉子,又远不如什么都没有的流民敢打敢拼。每人一贯铜钱的安家费,我招四千流民给你。半月之后,保你的左军能拉上战场!” “这——!”朱大鹏再度被芝麻李的热情感动,拱了拱手,大声回应,“好,我就不推辞了,多谢大总管厚爱!” “你们几个,每个人出一百名弟兄,先去给朱兄弟把门面撑起来!”芝麻李想了想,又对彭大、毛贵等人吩咐。“还有,西门外那座废弃的校场,从明天起就交给左军使用!米粮器械,按朱兄弟麾下实际兵力划拨。” “是!”众将再度齐齐拱手,望向朱大鹏的目光充满了羡慕。 “这,这——!”朱大鹏望着芝麻李,忽然间觉得无地自容。无论二十一世纪的他,还是穿越前的朱八十一,记忆中,除了自家血亲之外,没任何一个人,对他如此好过。包括后来的苏先生,都是互相利用的成分多一些,远远做不到推心置腹。 而芝麻李,却明明察觉到他的弥勒教堂主肯定有古怪,明明知道他手下没有任何依仗,却依旧把他当作自家兄弟。给他封官,给他分地盘,给他粮草,帮他招兵买马。如果这还不能让他感觉出善意的话,他的心脏肯定是坨冰疙瘩! 朱大鹏知道自己的心脏不是冰疙瘩,朱八十一的心脏也不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有股暖暖的东西,慢慢地在自己心脏里淌,慢慢地淌遍了全身,淌遍每一根毛细血管,每一个微小的细胞。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他用刚刚学会的军礼,向芝麻李端端正正地致意。然后转过身,大步离去。 芝麻李带领众将送他出了州衙大门,目送他的背影在街道拐角处转了弯子,才笑着点点头,转身回府。那赵君用却早已迫不及待,立刻拉了一把大光明使唐子豪,哑着嗓子质问:“怎么回事?你刚才怎么只问了简单几句,就替他说起了话来?!万一他那个堂主是假的,岂不误了咱们的大事?!” “不用多问,他这个堂主,至少有八成是假冒的!”唐子豪一改先前病歪歪的模样,耸耸肩膀,冷笑着回应,“我进出徐州这么多次,从没听说过弥勒教在本地还有个大智堂!” “那你还替他张目!”赵君用一听就怒了,手按刀柄,气急败坏,“我早就说,该一刀杀了他。这下好了,你帮他把大伙全骗了。今后再想动他,就彻底成了跟弥勒教过不去了!” “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唐子豪不屑地撇了他一眼,继续冷笑着补充,“他的弥勒教堂主身份,八成是那个姓苏的家伙,硬给他安到头上的。但他昨夜被弥勒尊者附体,却未必是假的。我今天装扮成道士,在那几个坊子摸过他的底。虽然众口纷纭,谁也说不清麻哈麻到底因何被杀。但至少有一点,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他昨晚的确是被神明附了体!” “装神弄鬼而已!”赵君用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继续低声嚷嚷,“乡下跳大神骗钱的多了,糊弄些愚夫愚妇可以,居然还敢朝咱们大总管眼里揉沙子。李兄,你不要生气,我今晚就带人悄悄摸过去,把他的人头给你提过来!” “那你可是真离祸事不远了!”没等芝麻李回应,唐子豪又冷笑着说道,“装神弄鬼,他早不装,晚不装,犯得着偏偏我等攻城时装么?他图的是什么?在城门被打开之前,谁敢保证,咱们一定就能把徐州拿下来?更何况了,装神弄鬼,你见过哪个神婆在火堆旁跳几下,就突然开了窍,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见过哪个神婆,连虚张声势都不屑做,一味推说自己昏了过去,对神明来没来过,推说一无所知?!” “那?”赵君用一下子就被问住了,半晌无言以对。不光是唐子豪悄悄调查过昨晚发生于骡马巷的事情,他今天为了给手下人出气,也没少朝那边撒眼线。可无论哪个眼线回来,汇报的事情都差不多。以往三棍子都砸不出个屁来的朱老蔫,昨夜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突破几十名兵丁和衙役的重重阻截,冲到麻哈麻的跟前,一刀抹断了此辈的脖子。而兵丁和衙役们手中的钢刀和羽箭,居然连朱老蔫的汗毛都碰不倒半根! “那个麻哈麻的尸体我看过,的确是被人从前面一刀抹断了喉咙。不是被很多人围住,乱棍打死的。”毛贵向来谨慎,看了看气急败坏的赵君用,又看了看老神在在的光明使唐子豪,低声说道。 “李先生的尸体,也是一刀捅穿了心脏!”潘癞子想了想,小声补充。“刀法非常熟练,一看就是经常杀生的主儿。” “他是杀猪的屠户,刀法当然熟练,无非是拿人当畜生捅了而已!”彭大看起来最粗豪,实际上却非常稳重。待大伙都说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开口,“我总觉得,这小子不像是个骗子。至少,他并没有存心欺骗咱们!否则,就不会老老实实告诉咱们,他手下只有三十来个弟兄了!” “那倒是!”张氏三兄弟想了想,纷纷点头。“有一千兄弟,咱们想动他还需要考虑考虑。就三十来个,呵呵,半炷香时间就解决完了。他如果按着坏心的话,活腻了,才非要自己把老底揭开给咱们看!” “反正是瞒不过,索性唱空城计而已!也不是什么新鲜招数!”赵君用见基本上没人支持自己,气得呼呼直喘。“反正我觉得,留着他肯定是个祸害。还不如早点解决,一劳永逸!你们如果担心损了名头,待会儿我自己去。反正我有很多兄弟坏在他们手中,这仇我报得名正言顺。” 撂下一句话,抬腿就要出门调遣兵马。先前一直默不作声的芝麻李却猛地伸出手,一把扳住了他的肩膀,“胡闹,我不是跟你说一笔勾销了么?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了?!” “李大哥?!”赵君用立刻不敢再挪步,原地跳着脚抗议,“你怎么这般糊涂啊。他既然能骗你一回,就能骗你第二回。万一他和他手下那帮小吏包藏着什么祸心” “真要包藏祸心,他就不敢连兵都让我替他招了!”芝麻李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呵斥,“况且他昨夜护卫乡里的功劳,也是有目共睹。就凭这一点,无论他是不是大智堂的堂主,我就不能动他。否则,你让别人怎么说咱爷们!怎么说咱们红巾军?!” “这?”赵君用再度被问住了,气喘如牛。芝麻李猜到他还没咽下昨晚的气,想了想,语重心长的说道:“咱们兄弟要想干大事,就得有容人之量。否则,光凭咱们几个,怎么可能打得过蒙元朝廷的百万大军?!咱们必须广交朋友,聚拢天下英雄,一块来干这件大事,才有希望活着看到成功的那一天!所以哪怕他曾经骗过咱们,曾经跟咱们有什么过节,只要他肯拎着刀子跟鞑子干,老子就绝不会在背后算计他!更不许老子手下的人去算计。你们几个,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彭大和毛贵等人互相看了看,满脸佩服。 唯独赵君用,心里仍旧像吃了一百只苍蝇般别扭,回答的声音宛若蚊蚋,“您是大总管,你的命令,我肯定不会违抗。可是”恨恨地瞪了一眼唐子豪,他又低声补充,“可就这样让他弄假成真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将来真相被弥勒教自己揭开,咱们爷们的脸往哪搁?!” “我敢保证,一年之内,弥勒教顾不上核实这件事。而一年之后,弥勒教就巴不得他是大智堂的堂主!”唐子豪耸耸肩,又恢复了他原来那幅老神在在的模样。“至于咱们这边,早晚会庆幸大总管今晚的决断!”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君用听得满头雾水,不高兴地追问。 “天机不可泄漏!”唐子豪抖了抖道袍袖子,满脸神秘,“现在肯定不是时候,时候到了,诸位自然明白了。总之,八这个数字虽然吉利,却绝不是圆满之数。而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八就变成了九。九啊,天道无常,逢九必变!诸位,小使节失陪了。昨夜又白虹横穿天河,这天象的变化结果,最近也该出来了!!” 第十五章 天机 第十六章 一个官儿迷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十六章 一个官儿迷 “哼!你昨天还说八是上上大吉之数呢!”望着唐子豪摇摇晃晃远去的背影,徐州军长史赵君用连连撇嘴。 “老赵,不得对明使无礼!”芝麻李闻听,又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无论明使唐子豪的言行靠不靠谱,此人都是红巾军天下兵马大元帅刘福通派来的心腹,地位超然。所以徐州军上下必须对他保持尊敬。 “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凡是装神弄鬼的家伙,没一个好东西!”赵君用低下头,指桑骂槐。不服归不服,他却不敢公然违背芝麻李的命令。第二天一大早,就从自己麾下挑了一百名老弱残兵,将西门外校场和校场周围废弃兵营的移交文书,还有足够上千人吃大半个月的糙米,一并运到朱大鹏家门口。 至于兵器铠甲,却是半件儿也无。负责押队的那名亲兵说得好,临来之前赵长史亲自交代过,徐州之战缴获的兵器铠甲有限,必须优先装备那些在战斗中立下大功的精锐。像左军这种新组建的队伍,不妨暂时削木为兵。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用不着左军出战,没必要再去跟别的弟兄争抢来之不易的辎重。 朱大鹏知道赵君用是在变着法子给自己小鞋穿,却只能苦笑着摇头。自古以来县官都不如现管,赵君用身为徐州军的长史,物资补给的发放刚好在此人的管辖范围。而这种时候,即便自己将官司打到芝麻李眼前去,恐怕长史大人也有的是借口搪塞!更何况根据昨晚从苏先生口中了解到的实情,眼下徐州军,的确大部分士兵都是赤手空拳。作为刚刚开始组建新队伍,左军的器械补给优先级别被赵君用排在了最后,也完全符合常情。 正琢磨着是不是给弟兄们每人先弄把菜刀将就一下的时候,其他几位将领也把昨晚答应的士兵派了过来。虽然不像赵君用那样,给的全是上不了战场的老弱病残,但也以最近几天才在萧县一带应募入伍的流民为主,大部分都面黄肌瘦,风吹得稍稍大一些身体就来回晃悠。 也不所个个都是如此,至少芝麻李亲自派来的二百弟兄,还有前军都督毛贵分给他的部曲,看起来是精挑细选过的。虽然因为长期吃不上饱饭的缘故,身材也非常瘦小,但年龄却都在二十岁上下,精神头还算充足。 “都督,这三百人可以留下做您的亲兵!”苏先生见了,喜出望外。晃着屁股跑上前,小声跟朱大鹏建议。“伙食吃双份儿,军饷也拿双份儿。以后打仗时,他们就护在您的将旗旁,共同进退。万一遇到什么麻烦,也能保得您平安脱身。” “等会儿再说吧,咱们先去西门外的校场!”朱大鹏皱了下眉,有气无力地回应。眼前的这千余名士卒,给他带来的打击有点儿重。让他一时半会儿间,很难提起精神谋划其他事情来。 “是!”苏先生大声答应着,转身向西门方向冲去。老家伙昨天听朱大鹏说了与芝麻李的详细会面经过之后,吓得整整一宿没敢合眼。听见点儿风吹草动,就拎起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宝剑,直接朝后门口冲。结果天亮之后,就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红着眼睛,做任何事情都跑得像只兔子。 朱大鹏知道老家伙是受惊吓过度,精神有些失常了,短时间内,很难恢复过来。所以也不怪此人咋咋呼呼。点手又把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叫到面前,命令他们二人负责整队,引领所有左军将士,拖拖拉拉朝西门外大校场开去。 才出了徐州城西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气。抬头张望,却见不远处,有座巨大的垃圾场横亘在那里。数以万计的乌鸦,正在垃圾堆中寻找虫子和蚯蚓果腹,听到有纷乱的脚步声从城门口传来,“呼啦啦”,拍打着翅膀飞上了半空,遮天蔽日! “都督,这,这就是城西大校场了!”第一个赶到的苏先生耷拉着脑袋,走到朱大鹏面前,有气无力地汇报。“原本,原本没这么脏。最近,最近几个月,朝廷的兵马开走了,就废弃了。属下,属下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那些房子呢,还能住人么?”朱大鹏强忍心中烦躁,指了指垃圾场附近的数排茅草屋,大声问道。 “里边,里边有不少流民!”苏先生虽然变得有些神神叨叨,但做事还是比较认真的。想了想,将自己刚刚打探到情况如实汇报,“都是从黄河东岸逃难过来的。前两天听说要打仗,已经跑了不少。但最近一两天,恐怕还会再折返回来!” “都督犯不着为这点儿小事操心!”孙三十一急于表现,从后面钻过来,大声提议。“给属下一百个弟兄,属下将流民全都赶走就是。军营重地,哪容流民随便窥探?!” 说着话,露胳膊挽袖子,就要去赶人。朱大鹏见状,轻轻皱了下眉头,低声吩咐,“算了,天马上就要冷下来了,你把他们赶走,他们岂不都得活活冻死?!随便他们住着吧,咱们自己再想办法!” “将军慈悲!”话音刚落,四下里赞颂声响成了一片。特别距离他比较近的那些兵卒,前几天自身的情况,与茅屋里的流民别无二致。此刻将自家都督的话听了个真切,一个个感动得眼含热泪,膝盖一弯就要往下拜。 “站起来,都给我站起来!”朱大鹏见状,赶紧伸手去扶。结果扶起了这个,跪下了那个。不一会儿,身边除了苏先生和孙三十一两人还站着,其他将士,稀里糊涂全跪了下去。 “起立,我数到三,不起立者慢抽鞭子!”实在扶不过来了,朱大鹏气得把眼一瞪,厉声断喝。最无法适应的,就是这个时代人膝盖太软。动不动就要跪倒磕头,仿佛躯壳里藏着的是一个鼻涕虫般。 “是,将军!”众兵丁没想到磕头还有磕错的时候,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跳起来,瞬间将身体站了个笔直。 朱大鹏见到了,忍不住又摇头叹气。费了好一阵儿功夫,才勉强重新振作精神,指着那一排排东倒西歪的茅屋说道,“房子给他们住了,你们就得自己动手重新盖。老苏,你等会儿把弟兄们中会做木匠和泥水匠的人都给我挑出来,带着他们就近找地方盖军营!需要钱的话,尽管回府里去拿!” “是!”听朱大鹏第一道将令就给了自己,苏先生心中大喜,扯开嗓子,吼得声嘶力竭。 “孙三十一,吴二十二,你们俩带着其余所有弟兄,去给我把垃圾清掉,能丢多远丢多远。以后再有新兵过来,也让他们一起干!”既然已经动起了手,朱大鹏索性好人当到底,指着校场内一座座垃圾山,大声命令。 “是!”被点了将的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两个也挺胸拔背,声嘶力竭地回应。唯恐叫嚷的声音小了,位置被别人顶了去。 “肖十三,牛大,你们两个各带五十名弟兄,回去搬粮食。今天中午和晚上咱们就在城外做饭,免得来回跑浪费时间!” “是!都督!”肖十三和牛大两个也从人群中跑出来,欢天喜地的去了。 朱大鹏看了看他们俩背影,又从人群中点出另外一张比较熟悉的面孔,“周小铁,你去那边挨家挨户通知,让他们无论男女老少,一起过来清垃圾。我这边管两顿饭,全是干的。只要认真干活,就可以敞开肚皮吃!” “遵命!大人!”周小铁在苏先生的所有徒子徒孙中,位置非常靠后。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出头的机会,激动得嗓子发颤,喊出来的回复南腔北调。 “还有你,你,你,你们几个!”朱大鹏看到众人如此在乎自己交给的任务,稍稍有些意外。旋即,手指连点,将最先投靠自己的白员和小牢子们,全都给点了出来,“你们,我就不一一叫名字了。从现在起,全都是我手下的百夫长。先由孙三十三和吴二十二带着,组织弟兄们去干活,等新兵到了,立刻走马上任!” “是!谢都督大人提拔!”话音刚落,身体周围又立刻跪下去了一大圈。被点到的古代城管们个个神情激动,将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都赶紧干活去吧!别玩这些虚的。”朱大鹏用力挥了下手,吩咐众人速速动手。“三天之内不把校场收拾出来,老子就拿你等开刀!” “大人尽管放心,谁不好好干,属下跟他玩命!!”众人又磕了个头,站起来。 队伍,直扑校场中的垃圾山。 没等他们去远,最先接到将令的苏先生,却又扭扭捏捏地走了回来。也不说话,抬头望着朱大鹏的脸,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想要什么你就直说!缺钱就回府里头取,昨晚不是交代过了么,府中的账本,由你来管!”朱大鹏被他看得直起鸡皮疙瘩,竖起眼睛,没好气地命令。 “是!”苏先生先毕恭毕敬地做了个揖,然后继续如初次相亲的大姑娘般扭扭捏捏,“孙,孙三十一他们都当百夫长了,我,我以后再指使他们干活,怕,怕他们觉得翅膀硬了” “嗯?!”朱大鹏费了好大力气,才明白老家伙是朝自己要官当来了!抬起脚先将此人踹了个趔趄,然后哭笑不得地数落,“你个官儿迷!活还没开始干呢,先到老子这里要待遇来了?!他们都是你的徒子徒孙,翅膀再硬,还能飞到你头顶上去?!” ps:和大伙儿预约一下鲜花,周一冲榜用,过了零点可以投。 第十六章 一个官儿迷 第十七章 三千城管(盟主加更)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十七章 三千城管(盟主加更) 数落完了,却也不能让老家伙冷了心。想了想,换了种相对温和的语气说道:“不过你担心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这样吧,在家中,你就是我的管家。在外边,你就是咱们左军的长史。待会弄个册子,把孙三十一他们的名姓,都登记到上面。明早之前必须弄好,点卯时我拿着去李总管那边报备!不过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名字登记造册,再想跟红巾军撇清关系,可就难上加难了。万一哪天被朝廷抓到,这可是抄家灭族的罪名!” “不撇,不撇!”苏先生重重地跪了下去,一边用力磕头,一边大声补充,“卑职昨天夜里就想清楚了,只要平安活过了这一宿儿,以后就死心塌地个跟着大人。汤里火里,绝不再敢辞!” 难得听他说话诚恳,朱大鹏犹豫了一下,伸手相搀,“我说老苏,你这是何苦呢?!咱们徐州红巾以后能走到哪一步?我自己都看不清楚。你在城里有家有业的” 闻听此言,苏先生立刻红了眼睛,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哽咽着回应,“大人,大人有所不知,凡是红巾军攻占过的地方,朝廷的兵马打回来,肯定会,肯定会屠城的。这半年多来,被他们屠了的城池已经有十好几座、小的即便不跟着您干,其实已经没活路了。如果逃走的话” 苦笑着抹了把泪,他转过头,用手指点了点不远处垃圾场旁茅草屋门口惊慌失措的人群,“用不了多久,就得跟他们一样,活着和死了没啥差别。还不如就此铁心跟了您,说不定能杀出条生路来!” “他们——!”朱大鹏顺着他的手指去看,只见一个个流民就像行尸走肉般,被周小铁带着人从茅屋中硬拉了出来。既不抱怨,也不反抗。天已经很开始凉了,这些人当中的大多数,却只在腰间围了块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布。裸露在风中的皮肤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周围还飞着成群的苍蝇。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对苍蝇置之不理。即便落在了自己的脑门儿上,也只是缓缓地抬一个胳膊,仿佛不是为了将苍蝇赶走,而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一般。 “他们——!”上辈子活了二十多岁,朱大鹏从来没见到这种情景。哪怕是从电视中的灾难镜头里,看到的面孔都比眼前这些人有生机一百倍。当即感觉眼前一黑,有股热辣辣的东西直冲顶门。留在城里要被屠杀,逃奔他乡就会活活饿死。这都是人啊,一个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啊,在这乱世当中,竟然连野草都不如! 又过了好一阵儿,他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了一点儿,用力将苏先生从地上扯起来,大声说道:“行,那你就跟着我吧!待会儿去跟大伙都说一声,让他们,愿意跟着的也全跟着。只要我不死,就一定带着你们往活路上走!” “谢都督!”苏先生立刻又跪了下去,冲着朱大鹏,真心实意地磕头。 朱大鹏这次却没有再往起拉他,将头转向大校场中的老弱残兵,心情沉重得像挂了一块铅。大话已经说出去了,但就凭自己一个宅男和麾下这群手无寸铁的流民,真的有可能走出一条活路来么?老天爷,为什么我看不到希望在哪? “大人是觉得他们不堪用么?”苏先生刚刚当上了左军长史,就急着想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听到东主叹气,从地上爬起来,小声发问。 “怎么说呢?!”朱大鹏既不想打击手下人的积极性,又无法散发心中的苦闷。叹了口气,喃喃地回应。 不是自己心胸狭隘,只看着自己认识的人顺眼。苏先生等古代城管虽然都属于歪瓜裂枣,至少平时能吃饱肚子,不至于走起路来都打晃。而其他分拨给左军的士兵,即便是芝麻李和毛贵两位给派来的那三百位“壮士”,按二十一世纪标准,都明显属于营养不良群体。甭说上阵厮杀了,就是日常训练,强度稍微大一些,朱大鹏都怀疑自己会不会将他们给活活累死! 想到这儿,他又轻轻叹了口气,斟酌着补充,“他们现在这般模样,肯定要好好训练一番,才能带上战场。而眼下我对周围的情况一无所知,朝廷的兵马会不会打过来?到底什么时候打过来?也弄不清楚!万一没等把他们训练好了,敌人却已经兵临城下,那样的话,嗨!” 说到此,又是长长地叹气。苏先生见状,也陪着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个主公倒不必着急,想那李总管,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明知道左军不堪大用,绝对不会拿咱们当主力使唤。至于练兵,我以前在州衙里当弓手的时候,倒是曾经偷看过朝廷的军队训练,有些速成的法子,不知道主公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你懂得练兵?!”朱大鹏闻言,精神立刻一振。赶紧扯了下苏先生的衣袖,连声追问,“赶紧跟我仔细说说,该怎么办才能速成。干得好了,我肯定向李总管给你请功!” “功劳就算了。属下愿意一辈子跟着大人!”苏先生先小心翼翼地将衣袖从朱大鹏手里扯出来,然后低声回应,“其实不过是精挑细选,然后给足了粮食和铜钱罢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说仔细点儿,大不了咱们再从府里头找几张古画脱手!”白来的钱财,朱大鹏花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心疼钱,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低声催促。 “大人首先,要把身强力壮的,全选出来,当作亲兵,享受一等待遇,粮饷加倍!,平素训练也加倍”苏先生整理了下思路,小声补充,“然后把那些稍差一些的,当作战兵,享受二等待遇,粮饷正常发放,训练出操正常。剩下的歪瓜裂枣,则当作辅兵,只管饭,没军饷拿,也不用出操训练。平时负责替亲兵和战兵收拾营房,整理铠甲军械,运送辎重。战时则负责运送伤员,打扫战场,割敌人首级。三个兵种不是一成不变,战兵表现的好,就可以升做亲兵。辅兵里头如果有胆子大,敢杀人的,也可以提拔他们当战兵。” 居然是一种内部竞争淘汰机制,古人的智慧,还真不能小瞧。朱大鹏听得有趣,再看向垃圾堆中那些单薄的身影,目光就多少有了点儿温度。然而转念一想,甭管自己多努力,历史上,徐州红巾军肯定是沙滩上的前浪。忍不住又幽幽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这个办法是好,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奏效的事情。也不知道,老天爷到底肯不肯多给咱们一点儿准备时间!” “给,肯定会给!!”苏先生对未来的信心,却比朱大鹏本人要强烈许多。想了想,大声安慰,“只要大人在,老天爷肯定不会亏待咱们徐州军!” “啊,我怎么不知道我跟老天爷是亲戚?”朱大鹏听他说得肯定,忍不住笑着摇头。 苏先生却收起笑容,满脸正经地强调:“大人您自己想想,前天麻哈麻要对付您,稀里糊涂就被您给宰了。昨天属下乱给您出主意,换了谁,恐怕到李总管那里,都不可能活着回来。而您不但活着回来了,还把兵权切切实实地抓在了手里。这不是大气运是什么?!属下之所以跟了您,就是相信您一定能赢到最后。反正已经没活路了,输了不过是全家一起死,万一要是赢了,至少子孙三代都不用再为前程发愁!” “你个老家伙!”朱大鹏听他说得如此实在,挥拳便打。手高高地举了起来,却又停在了半空当中。笑了笑,点头回应,“好,那咱们就一起赌个大的。希望将来想起今天,你他奶奶的不要后悔!” “主公在上,苏明哲愿意追随主公,九死无悔!”老家伙猛地后退半步,冲着朱大鹏恭恭敬敬施礼。 “主公个屁!现在连一兵一卒都没有呢!赶紧给我选地方盖房子去,偷懒的话,仔细你的皮!”见惯了此人神神叨叨的模样,朱大鹏很不习惯他突然变得一本正经,笑着推了他一把,大声命令。 “不过是几排茅草屋子么,有什么难的?!”听出朱大鹏话语里的信任之意,苏先生收起架势,笑着补充,“又不是盖王府,只要有木头,泥巴和稻草,几天就能盖起一大片来!” “别吹牛!现在可是军中!”见到老家伙如此自信,朱大鹏又笑了笑,低声打趣。 “属下可以立军令状!”老家伙再度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回应。见朱大鹏还是将信将疑,立刻红了脸,大声补充道:“卑职虽然本领低微,可以前也管过好几十号弟兄呢!带人起几排茅草屋子,有啥难的?眼下大人您的地盘上,有半条街,住的全是木匠铁匠,只要把他们拉出来当大工,再从队伍里挑出几百个稍微机灵点儿的弟兄打下手。每个大工带十个小工,按最后盖好的房子数量算钱,完成一排就结一排的帐。你看着,半个月之内,校场周围,肯定到处都是新房子!” 一席话,居然涵盖了工程组织,任务承包和项目进度考核三方面内容,不由得朱大鹏对他再度刮目相看。笑了笑,低声说道,“既然你懂,就尽管放手去干好了。也不用半个月,只要入冬之前,让弟兄们能住进去,我就向李总管给你请功!” “李总管那边不必,大人您自己将来记得我的功劳就行!”苏先生摇摇头,再度拒绝了朱大鹏的举荐。说着话,转身就往进城方向走。迫不及待地回去招募工匠,开展他的安居大业去了。 “这老家伙,倒也不是光会拍马屁!”望着苏先生雀跃的背影,朱大鹏轻轻点头。再将目光转向堆满垃圾的大校场,又欣慰的发现,一众古代城管们,居然已经将士兵们组织得井井有条,肩扛手端,开始轰轰烈烈的大扫除。 “这帮家伙!”朱大鹏又吃了一惊,喜出望外。旋即想起来一个自己始终没注意到的细节,这个时代的白员和小牢子,人品未必靠得住,但头脑肯定都不会太差。毕竟除了时断时续的科举之外,混进官府当小吏,几乎是民间才俊改变自身命运的唯一途径。因此这条路上挤满了像苏先生,赵君用这样的文化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给我三千城管、复我浩荡中华。剑指天山西、马踏黑海北;贝加尔湖面张弓、库页岛上赏雪”老天爷这是准备借自己的手,将无数愤青的理想付诸了实践么?!猛然想起穿越前网络上一首著名的段子,朱大鹏忍不住摇头大笑。“他奶奶的,谁说古人不行了!说不定老子真的凭借这群古代城管,做出一番事业来呢!”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睛就明亮了起来,过早发驮的脊背,慢慢挺了个笔直。 ps:本章为盟主血酬加更。相遇相知十年,幸甚!何止血酬,酒徒能写到今天,不为钱,不为名,只为与大伙儿们相遇相知,足矣。 第十七章 三千城管(盟主加更) 第十八章 半万熊兵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十八章 半万熊兵 接下来几天,朱大鹏都在西门大校场渡过。随着校场内的空地渐渐腾开,他手下的兵卒也越来越多,渐渐地,已经将左军的大致轮廓给撑了起来。 其中绝大部分兵卒,都是芝麻李代为招募的。基本上还是以流民为主,但从整体上而言,骨架和气色却比最初那一千兵马强了许多。至少朱大鹏不用总想着拿绳子将他们拴在一起,以免有人被风吹跑! 也有一小部分兵卒,来自居住在校场旁边的流民。见徐州左军不克扣粮食,当兵的每人都能吃一顿稀饭,两顿干饭,就主动要求入伍。 朱大鹏急于招兵买马,只要前来参军的流民不瞎不瘸,就尽数接纳。这部分人数量虽然比芝麻李分配来的那部分少了些,但因为几天前差点儿就变成了饿殍,全靠着朱大鹏准许他们卖力气换饭吃,才终于捡回了一条性命,故而在心里对朱大鹏这个左军都督的十分感激,干活时也格外地卖力气。 第三部分人,则来自那天晚上冒充弥勒教徒的街坊邻居。其中有一些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想给家里省点儿口粮。还有零星几个,则是跟苏先生抱着同样的想法。反正元军打过来免不了屠城,左右是个死,不如冒险赌上一把,以求将来捞个盆满钵圆。 对于这些街坊们,朱大鹏则暗中指使苏先生,尽量安排他们从事一些手艺上的劳动。毕竟这些人都属于古代的小市民阶层,勇气方面远不如早已无家可归的流民,但胜在长期生活在城市的底层,手脚相对灵活。当兵未必是好料子,当随军工匠用,将来从事一些修补铠甲,打造兵器的活计,却大多数都能胜任。 还有一种人,当初谁也没想到的一种,则是某些听闻朱大鹏被弥勒佛附体的传言后,主动跑来投效者。这种人数量不多,却显得格外“热情”。愿将包括自家性命在内的所有东西献上,只求弥勒尊者在凡间的肉身能收留自己,将来一起成就正果,白日飞升。 对于最后这种狂热信徒,朱大鹏只要听说,就立刻命人拿棍子打出去,永不录用。这个不合常理的举动,令狂信徒们哭天跄地。然而被徐州军长史赵君用听闻之后,再与议事厅相见时,对朱大鹏的态度就改善了许多。私下里跟心腹们提起,也说朱大鹏这厮还算知道见好就收,不敢再打着弥勒降世的幌子招摇撞骗。 谁料双方之间的关系才缓和了没几天,城里就又传开了一道流言。说弥勒尊者的人间化身之所以不将大伙收入门墙,是因为要考验信徒们的向佛之心是否虔诚。你没看么?他手下的佛兵都在清理垃圾,砍树盖房子,磨砺筋骨。如果大道轻易就得传的话,就不会是大道了。 于是乎,先前被赶走的那些“信徒”们,就又兴高采烈的转了回来。一个个在旧茅草屋里随便找了个能睡觉的铺位,每天鸡刚叫头遍就爬起来,对着校场方向长跪叩头。赵君用闻听,一口老血差点没当场吐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番小贼奸猾,大笔一挥,原本打算拨给左军的器械,又白白便宜了别人。 对于那些日日校场外长跪,请求被列入门墙的“虔诚”信徒们,苏先生非常同情。总是私下撺掇朱大鹏,不妨顺水推舟,将这些家伙重新收进左军。打仗时每人发张符往怀里一塞,然后就让他们带头冲锋陷阵,绝对是上等的人肉盾牌! 但是朱大鹏却坚决不肯采纳这个提议,宁可命人拿皮鞭将校场外的信徒们抽跑,也不愿意让他们跟自己一道装神弄鬼。 “大人这是拒绝纳谏!”见朱大鹏居然跟自己的提议反着来,苏先生气得两眼冒火,跳着脚嚷嚷。 老家伙自打当了左军的长史之后,脾气就顺风而涨。动不动就要跳一跳,抗议朱大鹏不能接受逆耳忠言。而他的那些忠言,则通常都为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比如每天两顿干饭太浪费粮食,不如减为两稀一干了。比如其他各营都没有早上的稀粥提供,左营也不该开这种先河,以免遭人嫉恨等等。此外,他还坚持认为,前来投奔的街坊邻居们都知根知底,头脑聪明,理应被当作都督大人的核心班底来培养。不能因为跟他们关系近了,反而要处处亏待他们,以彰显主将个人品行。 对于这些站不住脚的建议,朱大鹏则显出了前世作为宅男少有的固执。每每把个苏先生气得捶胸顿足,威胁要挂冠而去。但是转眼间,老家伙就彻底把他自己的威胁忘到了脑后,又拎着把不知道从那弄来的宝剑,在工地上咋咋呼呼起来。 看到苏先生现在这种样子,朱大鹏就忍不住想笑。老家伙未必是个合格的军师,却是个非常合格的包工头。带领手下的一众徒子徒孙,将军营修建和大校场的垃圾清理工作,组织得井井有条,成绩有目共睹。 此老甚至还打着左军都督府的旗号,把徐州城西小河旁的几块无主的牧场,也给圈了起来。并且以一天管两顿饭的代价,组织流民中身体相对强壮的妇女前去开荒,只待秋分一到,就立刻播种小麦。虽然第一年的产量未必会很高,但只要明年收割前徐州还控制在红巾军的手中,肯定也能将今年投入的成本翻上两、三倍收回来。 对于苏长史深入到骨子里的农民习性,朱大鹏听之任知。种地、开矿、招兵,这是他上辈子玩战略游戏时总结的三大取胜法宝。徐州城已经存在好几千年了,周围的金矿肯定早已被开采干净。但种地和招兵这两项,却可以放手实施。并且能让他回忆起前世很多快乐日子。有时根据上辈子当宅男时道听途说的经验,在农田附近指手画脚一番,无论听众肯不肯采纳,都觉得特别有成就感,并且心里头温暖无比。 然而当校场上的垃圾被完全清理干净之后,朱大鹏这个左军都督和苏明哲这位左军长史,就双双被打回了原型。后者的练兵方案提得虽然巧妙,却都是偷师来的,不涉及任何具体细节。落实下去,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而前者,咱们朱大都督全部带兵经验和理论,都来自即时战略游戏,即便参照大学新生军训的内容重新做了调整,也显得非常不伦不类。在实践中一应用,立刻笑料百出。 很简单的一个例子,游戏中你把兵造出来,用鼠标一圈一点,就可以随便移动。而但现实世界中的士兵,却不能用鼠标和接触屏来指挥。明明整好了队,让他们齐步向前走。不到三十步远,就彻底乱了套。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直把朱大鹏和苏明哲两人喊得嗓子都出了血,也起不到丝毫作用。 至于整队慢跑这种二十一世纪军训课中的热身活动,对朱大鹏麾下的将士们来说,更属于超高难度。短短五百多步距离,有人已经冲到终点,坐在地上扒掉草鞋扣脚指头缝儿了,有人居然还在半路上晃荡。更有甚者,居然跑着跑着就蹲在地上,手捂肚子,将早晨吃的稀粥吐了个干干净净。 唯一可以让朱大鹏和苏先生两人感到欣慰的是,这支队伍军官选拔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从千夫长、百夫长到底下的十夫长,都在最短时间,找到了“合适”人选。一些没当上军官的家伙,还经常故意跑到朱大鹏身边,将平得几乎要凹下去的胸肌,拍得“啪啪”做响。仿佛这样就能吸引到主将的注意力,能补上队伍继续扩张时出现的军官空缺一般。 “让所有十夫长以上的军官留下,其他人,你继续安排他们开荒种地去吧!”被现实给碰了的鼻青脸肿,朱大鹏只好放弃了他和苏先生两个费了好大力气才设计出来的内部竞争上岗方案。决定从培养基层军官开始,循序渐进打造自己的精锐之师。不奢求在两三个月内,能将整个左军拉上战场,替芝麻李开疆拓土。至少要努力保证,在日后的徐州保卫战中,自己麾下不至于无人可用。 这个无奈之下的选择,却又博得了苏先生的满脸崇拜,“好!都督大人的法子英明。当年蒙元开国皇帝,就是通过培养身边的怯薛,带出了横扫天下的百万大军。您现在把他的办法借鉴过来” “滚,开荒种地去,少在这里拍马屁!”朱大鹏被夸得满脸通红,抬起脚,一脚将苏长史挑出半丈远。“老子培养怯薛?老子知道狗屁怯薛是个什么东西?!” 赶走了苍蝇般烦人的苏长史,他又对着眼前攒动的人头发了愁。照抄了蒙元的一部分兵制,眼下徐州红巾军的队伍编组,也以简单明了的十进制为标准。具体的说,就是每十个士兵组成一什,由一个十夫长或者文雅点儿叫什长的基层军官带领。每十个什,则成为一百人队,由一名百夫长统率。每十个百人队,则组成一个千人队,带队的为千夫长。以此类推 芝麻李给左军规定的兵额为五千,眼下徐州军上下,也没有形成吃空饷的习惯。因此这五千兵额,就是实打实的五千。虽然暂时还没有满编,但架子已经搭起来了,各级军官一个不缺。再加上苏先生徇私提拔的一干随军文职,如明法、司仓、司库诸位参军等,大大小小的军官,全部加起来也有六百余。闹哄哄地挤成一大团,只待朱大鹏这个都督面授机宜。 “全都把左脚的鞋子给我拔下来,无论布鞋还是草鞋,全给我套在右手上!”被逼得实在没了办法,朱大鹏把心一横,干脆采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强化麾下军官们对左右的认识。“就这样,跟我学!” 唯恐众人听不明白,他也把苏先生刚刚帮他买了没几天的鹿皮战靴脱下了左边一只,套在了自己的右手上。“等会儿我喊一,大伙就迈没穿鞋子的那只教,同时把套着鞋子的手向前伸。我喊二,就迈穿鞋的那一只脚,抬没鞋子的那只手,以此类推!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见都督大人居然以身作则,光着一只脚走路。众军官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扯开嗓子,七嘴八舌地回应。 “看好了!一、二、一,一、二、一!就这样走,给你们一天时间,时间必须学会走路!学不会的,撤职去开荒种地!”朱大鹏深深地吸了口气,挺胸抬头,喊着号子,带头向前走去。 “哗啦,哗啦,噼里啪啦!”刚刚当上军官的流民们不愿意被撤职,跌跌撞撞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围着校场,一圈,又是一圈。最开始难免要摔几个跟头,崴几次脚腕子,走顺拐的时候也非常多。但走着走着,手和脚的动作,就渐渐协调了起来。 其中一些比较认真和比较机灵者,还学着朱大鹏的样子,骄傲地扬起了头,紧随节拍,“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走着走着,就走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ps:没投鲜花的请投,没收藏的请收,酒徒没有三千城管,也没有百万雄兵,冲榜就靠大伙了! 第十八章 半万熊兵 第十九章 走前人的路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十九章 走前人的路 虽然这辈子脚底上的老茧,比上一辈子那个宅男厚了五倍,然而一天路走下来,朱大鹏的左脚底板,依旧被磨得鲜血淋漓。 再看那些被当作军官种子培养的弟兄们,则一个个走路摇摇晃晃,非但脚底板子血肉模糊,整个人也累得几乎脱了形。轻轻用手一推,就能像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 不过累归累,这些军官种子心情却非常愉悦。因为他们忽然发现,原本被大伙视作比登天还难的跟随节拍走路,居然并不比下地除草难上多少。而自己仰头挺胸走了一整天之后,在回营房的路上,竟习惯性地把头抬了起来,跟人打招呼时,中气也好像比原先充足了许多。 更让他们喜出望外的是,因为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彻底分清楚了左右,朱都督居然要给大伙吃肉。虽然六百个人分吃一头猪,摊在每个人碗里不过是二三两的样子,一口就能吃完。,但那毕竟是肉啊!上一次吃到时候,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有些生来命苦的家伙,甚至长到这么大,连口肉汤都没喝过。这回终于开了荤,明天就去死都值得了! 死,朱大鹏肯定舍不得他们立刻去死的。这批军官种子的伙食是按照亲兵标准,又加了一倍制定的。如果培养战兵的话,就可以直接乘以四。换成辅兵,则乘以十都绰绰有余。为了解决骤然增加的口粮消耗,他把麻哈麻家中所藏的一幅柳公权的真迹,都偷偷拿出去给贱卖了,心疼了苏先生两天没吃下去晚饭。如果随便就让军官们去死的话,岂不是做了赔本儿买卖? 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持续练习了三天跟随口令走路之后,一干军官种子就发现,他们来到了本次整训的第二个重大关口前。以每百人一队,排成十行十列的正方形大阵,齐步行进。行平列直,谁也不准走得太快,也不准拖同行袍泽的后腿。 “每个百夫长等会儿过来领一根白蜡杆子,本队的十夫长伸出左手,一起抓住这根拉杆子,跟着向前走。千夫长负责监督,凡是走路不听口令,或者步幅跟本队其他人差太大的,直接那鞭子朝腿上抽。错一次两鞭子,第二次加倍,第三次再加倍,一天连犯四次以上,全队集体抽鞭子,并且取消晚上吃肉资格!到了晚上我亲自过来考核,麾下有三队以上还没学会控制步幅的,整个方阵所有人都没肉吃!”看着满脸畏惧的军官们,朱大鹏毫不怜悯地宣布了新的辅助训练手段,以及新的奖惩条例。 众人闻听,立刻发出“嗡”地一声。随即,所有人将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正在组织人手朝校场中搬白蜡杆子的第一千人队第四大队百夫长徐洪三。而作为朱大鹏的最早追随者徐洪三,则始终将目光看着地面,无论队伍里的叫骂声再大,都绝不抬头。 “我说徐老三啊,你就不怕半夜解手掉沟里淹死?!”同为苏先生的徒弟,千夫长孙三十一对徐洪三最为知根知底,双手叉在腰间,扯着嗓子质问。新出炉的训练方式,特别是那根白蜡杆子,明显是参考了牙行训练轿夫的经验。而放眼整个左军,能跟都督大人说得上话的,还做过轿夫的,除了徐洪三还有哪个?! 其他几名千夫长闻听,也恶狠狠地竖起了眼睛,恨不得将徐洪三立刻生吞活剥。朱大鹏见到此景,立刻将手中木棍举了起来,先朝着叫嚷最欢的孙三十一肩膀狠狠来了一下,然后冲着所有人大声宣布:“都给我闭嘴!仔细听好了,徐百夫长给我出了个好主意,从今天起,升为亲兵队的队长,级别还是百夫长,但是可以享受千夫长待遇,同时赏铜钱十贯。你们这些人如果有好主意,也可以私下向我进言。凡是采纳者,至少赏金十贯,官职也会酌情提升。” 他急于激励大伙上进,一不留神,就把后世官场文章,‘享受某某待遇’给抖了出来。众人虽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却也知道徐老三凭着一个祸害人的法子升了官,一个个张大嘴巴,满脸羡慕。 一个祸害人的提议,居然就能换个千夫长官职,并且还能出任亲兵队长,从此前途无法限量。这等美事儿,大伙怎么没摊上?!当即,众人看向徐洪三的目光就变得非常复杂,一个心中暗暗决定,下回有了类似机会,必须抢在别人前面去找都督大人进谏。哪怕不被采纳,至少也能给都督大人留下个深刻印象。日后升迁、获赏,都能排在别人前面。 而徐洪三本人,则把头垂得更低了。红着脸,带领麾下弟兄,将白蜡杆子一根接一根递到各位百夫长手上,然后自己手里也拿了一根,与麾下弟兄们一道,规规矩矩走到了第一千人队的末尾。 孙三十一虽然是他的老上司,哪敢在都督大人的亲兵队长面前托大。赶紧亲手将徐洪三拉出来,请他代替自己指挥训练。而自己,则取代了徐洪三原来的位置,老老实实地捧白蜡杆子去了。 “不用这样!”朱大鹏见状,再度出言干预。“徐队长先在你的麾下接受训练,等把亲兵队的架子搭起来,他再走马上任。今天训练结束之后,每名百人长回去,在麾下的弟兄里边,替我挑两名亲兵出来。要身子骨足够强壮,还得头脑机灵的。明天一早,让他们去徐队长麾下报道。跟着你们一起接受训练!” “诺!”众军官们闻听,又齐齐回答了一声。心中立刻暗暗盘算起来,眼下自己手中哪些弟兄能满足都督大人的要求,并且将来能跟自己互相扶持。给主将当亲兵,将来战死的风险大,但升官的机会也凭空翻了数倍。从现在起开始套交情,绝对比等后者飞黄腾达时,更容易,也更牢靠。 有道是,人朝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徐洪三“升官发财”的例子摆在前面,众军官种子们无论接受训练的积极性,还是参与左军内部事务的积极性,都提高了数倍。各种可以提高训练速度,并且增加训练乐趣的奇招,妙招,都脱颖而出。 如此又过一个多月过后,完全由军官种子组成的队伍,终于有了几分后世大学生接受军训时的模样。虽然其中大部分人的脸色,依旧黄中透黑,但走起路来却昂首挺胸,一个个精神抖擞。 芝麻李当初答应帮忙招募的士卒,也全部都到了位。朱大鹏和苏先生两个最初商定的那个三级划分,内部竞争,末位淘汰的训练制度,也终于可以在整个左军中尝试推行了。但左军的粮草和器械供应方面,却又出现了大麻烦。 前者还好说,朱大鹏亲自去找赵君用“沟通”了一回,并悄悄送上了一面珊瑚屏风,左军的粮食,基本上就能按照五千士兵的标准足额发放了。虽然距离左军的实际消耗量,还有一定差距。但朱大鹏再自己掏腰包补贴一部分,倒也不至于让弟兄们饿着肚子受训。 然而兵器方面,赵君用却死活不肯通融。到目前为止,总计才给了左军五十把钢刀,一百根长矛和八百五十根削尖了的木头杆子。刚好够武装一个千人队。至于这样武装起来的千人队,至于能不能上战场,上了战场之后是杀敌还是被敌人杀,则不属于长史大人的关心范围,所以赵大人也不会操那份闲心! 朱大鹏被逼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了苏先生的提议,私下去找城里幸存的张大户去募捐。后者在城破之夜,因为及时向红巾军捐献了一批金银而幸免于难。现在却被老熟人苏先生仗势欺人了一回。只好被逼无奈,咬牙切齿地凑出了五百斤生铁和一批铜盆,铜碗之类的金属物件,破财免灾。 但这五百斤生铁和几十件铜器,经工匠之手处理过后,也不过使得左军又多出了一百多把钢刀,和几身表面镀了铜水的铠甲。朱大鹏嫌那铠甲做得太花哨,防护力太差且沉重无比,不肯穿。苏长史和孙三十一、徐洪三等人,倒是一人挑了一件,每天不管多累都披挂整齐了,好像随时都准备上阵厮杀一般。 这样下去,大伙早晚都得白白地葬送在敌人屠刀之下。眼看着天气渐渐转冷,周围传过来的,有关朝廷大兵即将来袭的消息,也一天比一天似模似样。朱大鹏心里急得火烧火燎。 再向先前一样按部就班训练下去,无异于等死。他必须寻找一些前人都没发现的捷径。而他所知道的大部分捷径,都是从网络小说中得来的,比如某个姓武的家伙,因为懂得如何打造燧发枪,就在明初拉起了一支所向披靡的火器部队。再比如有个姓黄的家伙,因为发明了长枪兵向右旋刺技术,就以三个月一批的速度,爆出了数万精兵,直接将另外一个时空的满清铁骑赶回了深山老林当中。 还有一个姓李的家伙,穿越时候的条件,和朱大鹏自己现在差不多。却凭借一招‘支部建立在连上’,打得党项人退避三舍,假以时日,恐怕取代赵匡胤建立大宋朝的,必将是他。还有,还有另外一个姓李的,则在八国联军中左右逢源,进而推翻了某个时空中的满清,建立起来一个横跨太平洋的君主立宪制帝国。 这些穿越界的前辈,无论其故事是真的,还是虚构。在朱大鹏看来,都未必没有借鉴意义。而他现在迫切需要确认的只是,到底哪条路最适合自己目前的条件,哪条路能最快赐予徐州军自保能力而已。 ps:历史书比都市、玄幻在开篇上先天不足,所以争榜困难,大伙儿再努把劲,咱们还能往上一上。 第十九章 走前人的路 第二十章 老师死得早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二十章 老师死得早 第二十章老师死得早 有时候,路太多了,未必是好事儿!朱大鹏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没少看了架空穿越小说,但是在选择模仿对象时却犯了难。不过,这个难题随着苏老长史一次汇报,这个问题立刻迎刃而解。 “都督,都督,生铁的价钱又涨了!”老家伙满脸青黑,就像被人抢了棺材本儿一样气急败坏。“前天还八十文一斤呢,今天就一百文了。据咱们营的孙铁匠估计,看这架势过几天还得涨!” “多少?一百文?!”朱大鹏闻听,立刻被吓了一跳。两个灵魂融合的时间也不算短,他平素身边站的又是苏先生、孙三十一这种“人精”,早就不再是穿越时的那个小菜鸟。据他所知,这大元朝的纸钞虽然只能用来擦屁股,但铜钱在民间却一直坚挺。无论是大宋朝铸造的,还是契丹、女真人造的,只要成色和份量充足,就会被民间偷偷拿来当货币使用。眼下虽然是兵荒马乱,一百文足色铜钱,也可以在在市场上买到两斗米。拿来换生铁,却只是小小的一个黑疙瘩,那些偷偷朝徐州城贩运铁料的小贩们,可真是黑心透顶了! “要不,咱们晚上偷偷派几个人到东市上去?”苏先生甭看在朱大鹏面前毕恭毕敬,骨子里,却绝不是个什么良善之辈。见自家都督也被黑心商贩们气得变了脸色,悄悄上前半步,哑着嗓子比了个砍人的手势。 “胡闹,那以后谁还敢再往徐州这边运东西?”朱大鹏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呵斥。“这话不要再提,也别背着我偷偷去干。要是被大总管知道了,谁也保不住你!” “是!唉——!”想了想芝麻李入城后的种种安民举措,苏先生终于止住了杀人劫财的心思。这破规矩,也真是混蛋。老子以前当了小小的弓手,还能随便抢东西。现在都成了左军长史了,居然买东西必须付钱!早知道这样,还跟着你芝麻李造个什么反?真是糊涂透顶。 “你看府里还有什么能卖上价钱的么,有就拿去买了!”朱大鹏想了想,继续吩咐。 “是!唉——!”苏先生一边答应,一边继续长吁短叹。别人的管家都是拼命替家主往回搂钱,自己这个管家当的可是。这才几天啊,为了养左军那些大肚皮鬼,光是字画古玩就“扔”出十多件去了。并且到现在连个水泡都没能砸起来。 “如果咱们打了败仗,那东西留在府里,最后也是被别人抄去的命。还不如现在就卖了它!”知道老家伙也是为了自己好,朱大鹏又想了想,低声开解。“如果咱们真的能打出去,天底下那么多孔目,那么多达鲁花赤,你还愁抄不到更好的不成?!现在咬咬牙,早晚,咱们要连本带利全捞回来!” “嗯!现在咱们抄自己的家,以后就能抄别人的家!”苏先生立刻转忧为喜,兴奋地用力挥拳头。随即,又把声音压低了些,蚊子一般嗡嗡着道:“属下有个建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朱大鹏虽然缕缕拒谏,却从不因言罪人,点点头,低声回应。 苏先生四下看了看,继续低声补充,“铁料这么贵,您干嘛给弟兄们装备朴刀啊?!有打一把朴刀的铁,都能打三支矛头了。那长矛杆子,又不费什么钱。这徐州城外漫山遍野的木头,随便砍下一棵来,就能破出一打!” “这么简单?”朱大鹏眼睛微微一亮,这回没有拒绝他的建议,还是仔细问起详细制造过程来! “简单得很!”苏先生大受鼓舞,也顾不上怕被弟兄们背后捅刀子了,手指半空中比比划划,“反正不就是捅个人么?又不用做得太精致!砸出个尖头,套在木头杆子上就行了。如果您还想省钱的话,甚至连铁套都不用。另一端砸细了,直接插进木头里边去!用这个法子,半个月之内,我保证咱们左军人手一支!” “呃!”朱大鹏打了个嗝,想了一会儿,黯然长叹。再宏大的理想,也需要让位于现实。虽然眼下他既找不到合适的花枪教头,也不知道那个长枪右刺技术的具体细节。可这个长枪的价格优势,却令他不得不点头! 几十年后,太平时代的人们研究红巾军战史,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一支威名赫赫的百战雄师,居然八成以上装备都是长矛?结论千奇百怪,莫衷一是。无奈之下,只好辗转找到了已经过了九十高龄的苏先生询问。这辈子脸红次数屈指可数的老先生,居然难得又红了一次,犹豫半天,才用蚊蚋般的声音说出了两个字:“便宜!” “便宜,肯定装备得起”,这就是长矛成为兵器首选的最直接答案。当即,二人就做出了决定。以后左军自己只打造长枪,绝不再打造任何刀剑。但是私下里,朱大鹏却自掏腰包,悄悄地将火器研发提上了日程。 作为一个灵魂上的穿越客,他即便历史知识再匮乏,也知道热兵器是几百年后的主流,武功炼得再精,也比不上步枪一颗子弹。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抢先半步,哪怕把整个左都督府都败光了,也在所不惜! 而据他脑子残存的历史知识,姓武的所在明初,和自己所在的元末,好像差不了多少年。如此说来,两者的技术发展水平也应该非常接近才对。人家姓武的像玩一般就把定装燧发枪给造出来了,自己这个姓朱的水平再差,理论上弄个火绳枪出来应该差不太多吧?!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开始组织手下的铁匠们攻关火绳枪制造。结果现实永远比理想骨感,真正开始动手,才发现二者之间的差距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打造火绳枪,最关键的一项技术,就是制造枪管。而枪管的最简单制作方法,则是先打造出一根熟铁棍子出来,然后用金刚钻一点点地钻!可怎么样保证铁棍的粗细均匀,怎么样保证钻孔的笔直光滑,前后宽窄一致,却至少涉及到了物理、金属工艺和几何测量三门学问。可怜的是,这三项当中居然没有一项,属于上辈子宅男朱大鹏的精通范围。 “物理老师死得真早啊——!”抱着自己发烫的的脑袋瓜子,朱大鹏躺在刚刚建成的营房中,痛不欲生。早知道需要造火器,自己就说什么也把高中物理课好好学一学了。还有大学一年级的金属工艺,高中二年级的立体几何,天呐,这些老师怎么都英年早逝?! 此后几乎每天夜里,营地里都会传出一两声怪异的哀叹。或者死的是物理老师,或者死的是几何老师,或者死的是化学老师、金属材料老师。但是死得最多的,还是历史老师。朱大鹏甚至做梦都忘不了诅咒他几回,一边打着呼噜一边喊着他的名字。 “这个,历史应该就是青史罢。”十一月底的某个夜晚,徐州军长史赵君用,揉着自家太阳穴,眼前感觉一阵阵发黑。“物理应该就是格物。可化学是什么东西?金属材料呢,难道打铁的也能自成一门学问么?你们没听错吧?他真是这样说的!” “是!绝对是!我们亲耳听到的,不止一回!”两名穿着黑衣的中年汉子,小心翼翼地回应。他们都是赵君用借助分兵给左军的机会,安插到朱大鹏身边的眼线。其中有一人还混到了亲兵队伍中。然而,他们冒险收集回来的情报,却让赵君用除了头疼之外,一无所获。 “这怎么可能!”赵君用低头在墙壁上轻轻撞了一下,以保持思维的顺畅。“普通人家,请一个私塾先生给孩子开蒙,就得攒上七八年钱。而那朱八十一不过是个杀猪的,他哪来的那么多钱,居然能请得起七八个先生同时来授业?!” “他,他好像有个姐姐,嫁给了巡检做第五房小妾!”不忍见赵长史想得如此吃力,个子稍高的那名眼线犹豫了一下,小声提醒。 “荒唐!你们见过哪个大户人家,会在妾的弟弟身上花钱?”赵君用立刻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大声驳斥。“就是打着培养年青人,日后为家族所用的念头,也不会同时请这么多老师来偷着教导他!并且这厮居然命硬到如此地步,把授业恩师克死了一个又一个!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天底下哪有这等怪诞的事情,还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为了徐州军的整体安全,也为了报自己进城当日被辱之仇。他一直没放弃对朱大鹏的监视。然而,越是监视得紧,送回来的消息,越令他惊诧莫名。那个杀猪为生的少年,居然识字!居然会算账!居然还懂得如何练兵!懂得如何收买人心,令麾下士卒死心塌地替他卖命!此外,这厮胡乱鼓捣出来的那套亲兵、战兵、辅兵三级训练方案,连自己这个苦学多年的宿儒都为之赞叹。如果不是双方一直有隔阂,赵君用甚至想亲自登门去问一问,朱八十一是哪位隐世大贤的关门弟子,来徐州到底有何贵干?!然而翻遍整个大元朝,能教出如此出色弟子的大贤,却一个都找不到! “莫非他真是弥勒附体,用佛家妙法给他开了窍?!”唯一的解释,也是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个有关弥勒俯身的传说。按照目前三教合一后的解释,弥勒尊者是大光明神主帐下的首席弟子,通晓过去未来以及世间所有学问。用弥勒附体来解释朱八十一的渊博,恰恰能解释得通。但赵君用却死活不愿意相信这个解释,那么多人吃斋礼佛一辈子,都没得到弥勒尊者的青睐。他朱八十一天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孽无数,怎么可能被弥勒尊者选上,作为尊者在人间的替身? “除了练兵和找人在铁棍上钻眼儿之外,他最近还干了些什么?”越想不明白,赵君用越是好奇,越不肯放过朱八十一身边的所有蛛丝马迹。 “他,他最近还在疯狂收集硫磺和硝?但那两样东西,城里只有药店有卖。并且存货量都非常少!他花了双倍价钱,才每样买到了三斤多一点儿!”打入亲兵队里的眼线非常尽心,想都不想,低声汇报。 “硫磺和硝石,他弄那个做什么?!”赵君用听得微微一愣,顺口追问。 “好像是在鼓捣什么火药。但也可能火药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据属下所知,砒霜、巴豆、马蔸苓,桐油这些东西,他一样都没准备!”眼线想了想,低声回应。(注1) “不要砒霜、巴豆、马蔸苓,他的火药还能有啥作用?拿来弄个响声,吓唬战马么?可咱们徐州这边江河纵横,怎么可能出现大股的骑兵?”赵长史的脑袋越来越疼了,再度拿额头去撞墙。 火药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徐州城的武库里也有,蒙古人在军队中,早已利用了多年,有非常系统的施放办法和相应的武器。然而无论是其中哪一类武器,恐吓的效果,都大于实战。对马匹的作用,也强于步兵。 如果选对了天气和地形,利用火药中的有毒填料,如砒霜、巴豆、马蔸苓,还可能制造毒烟来打击敌军的士气。但那得天时、地利都占全了才行。到目前为止,赵君用从来没听说过,谁家曾经真的让毒烟发挥出克敌制胜的关键作用。 没有战马可供他惊吓,没有在火药里添加毒药,光凭着“嘭”的一声巨响和不到二十步的攻击距离,火药能起到什么作用?这朱八十一,既然渊博到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怎么连使用火药的常识都不懂?! “长史,属下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见赵君用已经沉默了很长时间,打入亲兵队伍里的那名眼线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询问。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不出格,我都可以答应!”赵君用看了此人一眼,装作很大度的模样吩咐。 “属下,属下奉命去监视,监视朱都督也有两、三个月了。属下,属下觉得此人虽然性子狂傲了一点,却未必真的对在咱们包藏着什么坏心!”眼线又想了片刻,硬着头皮回应。 赵君用立刻冷了脸,低声呵斥道:“你的任务是盯紧了他,不是告诉我该怎么做!你怎么知道他对咱们没恶意?他要是有恶意,会摆写在脑门儿上么?!” “长史大人息怒,长史大人息怒!”眼线赶紧磕了两个头,低声解释,“属下不是想要干涉长史的决定。属下,属下只是觉得。那朱八十一平素虽然和弟兄们同吃同住,却未必把自己当成了咱们一类人。他,他就像,就像个世外” 偷偷看了看赵君用的脸色,他不敢用世外高人这个词,换了种说法,继续补充,“就像置身事外的人一般。顶多是个看热闹看不下去了,想拉一下偏仗。却,却根本没想过,要站在其中某一方那边!” 注1:元代火药配方传承于宋,改进极小,远未达到最佳比值。通常配比为,硝百分之五十,硫磺百分之二十,木炭百分之二十,其他为各类刺鼻、发烟、有毒添加剂。巴豆、砒霜等。 注:抄家了,抄家了,苏先生挥舞着拳头。贵宾、鲜花,章章都拿出来。 第二十章 老师死得早 第二十一章 做个大炮仗吓死你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二十一章 做个大炮仗吓死你 “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他旁观什么?旁观咱们和朝廷鹬蚌相争么,他能得到什么?”赵君用头脑相当敏锐,立刻听出了眼线真正想说的意思。 “什么也不想得到。只是觉得他不属于这里,随时都准备走开!”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打入朱八十一亲兵队伍里的那个眼线也不愿再回避什么了,想了想,继续低声补充。 “胡说!他走,他能走哪去?他现在的名头,可一点儿不比咱们大总管小!”赵君用无法接受这个说法,冷笑着撇嘴。 提到“名头”两个字,他心底就又涌起一股浓烈的酸水。无论是当初萧县起义,还是后来的率众攻打徐州,他赵君用在里边都功不可没。包括把最后的粮食做成烧饼分发给流民,激励大伙背水一战,点子也是他出的,其他几位头领都是坐享其成而已。结果到了后来,整个义军上下居然只记得两个人,一个是芝麻李,另外一个就是凭空杀出来的朱八十一! 捡了这么大的便宜还想一走了之?那姓朱的能走到哪里去?如果蒙元朝廷的大军打过来,第一个要追杀的目标是芝麻李,第二目标就是姓朱的!咱老赵,只能排到第三,或者第四! 想到这儿,赵君用又撇了撇嘴,继续冷笑着说道:“他那是装神弄鬼装过了头,自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弥勒佛的肉身了!你发现的这个消息很有价值,我给你记在功劳簿上,将来一并升赏。回去继续你给我盯紧了他。如果他敢抛下左军自己逃走的话,不用请示,立刻将他给我就地正法!” 话说完了,才发现两个眼线已经吓得趴在了地上。赶紧将语气放缓了些,低声补救道:“当然,如果他是一心跟着咱们干,我肯定不会逼你们去做对他不利的事情。总之,你们两个要记住,咱们这样做也是为了徐州红巾,为了驱逐鞑虏,不是为了互相倾轧,更不是为了我老赵自己。听清楚没有!” “清楚了!”两个眼线吓得又是一哆嗦,磕了个头,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听清楚了就回去吧,继续盯紧了他,有情况随时过来向我汇报!”赵君用满意地挥了下手,命令二人离去。目送着俩眼线的背影融进黑夜当中,他又慢慢转过身,倒背着双手在屋子里踱步,“铁棍上钻孔,自己配火药?难道他被咱老赵逼急了,想另辟蹊径不成?可盏口炮是铜铸的啊,他怎么连这点儿常识都不懂,居然还想着去钻铁疙瘩?!” 盏口炮是蒙元军队中的制式火器,徐州城的敌楼上就架着十好几门,作为长史的赵君用没法子不熟悉!那东西长一尺,粗半尺,在身管正中央有一个大小约三寸左右的孔径,前宽后窄,呈倒立的锥子形。装满火药之后,可以将铁砂打出五十步之外,浓烟滚滚,声势甚为浩大。(注1) 然而除了在守城时用来吓唬人之外,赵长史实在想不出那东西还能起到什么作用。五十步的距离,哪怕是用一石力的弓,射出的箭只要命中要害部位,也能让对方瞬间倒地,失去继续作战的能力。而用盏口铳发射铁砂去轰,除非正好轰在了面门上,把对手的眼睛直接烫瞎。此外,只要有衣服遮挡,就连重一点儿的淤痕都砸不出来。更甭说像传言中那样轰破铠甲,将里边的人轰得筋断骨折了! “除非,除非还有一种可能。他知道铁火铳威力比铜火铳大许多,所以才不惜代价地去琢磨此物!”敌视归敌视,然而从二人第一次见面那一刻起,赵君用就再没小瞧过朱八十一。 对方既然能趁着红巾军攻打徐州的时候暴起发难,无论胆子、心思和对时机的把握能力,都达到了一个令人畏惧的高度。赵君用认为,这样一个阴险狡诈又野心勃勃的家伙,不可能把心思浪费在没用的东西上! 想到这儿,他断然做出决定,“来人,传本长史的令,让司库参军把武库里的火药全拿出来,明天一早,亲自分发到各军手中。城墙上的盏口铳,也都取下来,与火药一并分发到各军当中。让各军将士,提前熟悉此物的威力,以免战场之上乍一遇到,被吓得惊慌失措!” “是!”正在门口值守的心腹们答应一声,迅速跑下去传递命令。 ‘你不是折腾火器么!!老子成全你!’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去远,赵君用用力挥了下拳头,心中暗暗发狠,‘先拿一套实物给你做模子。咱老赵倒是要看看,你最终能折腾出何等神兵利器来!’ 他现在稳坐徐州军第二把交椅,说出的话来莫敢不从。第二天一大早,揣摩了一夜上意也没揣摩出任何结果的司库参军李慕白,就顶着两个黑眼圈,亲自带着心腹,把武库里已经板结成块的火药和城门楼中锈迹斑斑的盏口铳平均分成了数份,逐一派发到各位将领手中。 因为没有任何人暗中“关照”,左军手里也领到了足额的火药和火器。一共三支长满了绿锈的盏口铳,还有大约五百斤火药,百余颗铁制的“炮子”。满满装了一板车,直接推到了西门大校场里。 朱大鹏最近一段时间正闭门造车弄火绳枪,累得晕头转向。一见到武库拨发的实物,立刻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指挥着亲兵们把盏口铳擦拭干净,再拿武库发放的火药试射一轮。然而炮声过后,他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就被冻成了冰。 这哪里是火炮啊?连自己上一世玩过的大号‘二踢脚’都不如。大号二踢脚点着了引线放出去,隔着五十米远还能在人脑袋上砸个青包呢。这东西一炮轰出,却在三十步外的木头靶子上连个浅坑都没砸出来。 “换火药!到我房间里第二个柜子里去拿!”没等亲兵们试射第二轮,朱大鹏就咬着牙命令。 上一辈子的化学老师死得早不假,但能混到个理工本科文凭,他至少还记得黑火药的标准配方是一硫、二硝、三碳。虽然摩尔量比换算成质量比,又花费了他很大力气去推导,结果也未见得完全精确。但大方向却没有错,弄出来的东西绝非眼前这些土黄色像狗屎一样的“火药”能比。 谁料亲兵们听到之后,却没有立刻行动。直到朱大鹏把眼睛竖起来,才互相看了看,由亲兵队长徐洪三代表大伙出言提醒,“都督,您还没给李参军画押签收呢!” “啊?!”朱大鹏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司库参军李慕白还一直站在装火药的板车旁。自己太急于检测元代大炮的效果,居然把签收的事情都给忘掉了。赶紧将手上的火药沫子胡乱擦了擦,快步走回去,笑着向对方赔罪,“哎呀!看我这个急性子。失礼,失礼,让参军大人久等了!” “朱都督不必客气!”李慕白侧开半步,然后躬低身子,以下级拜见上级的礼节回应。“下官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刚好在旁边看个新鲜!” “你以前没看过火炮发射?”尽管心里巴不得此人立刻滚蛋,朱大鹏还是耐着性子搭讪。无他,这姓李的是赵君用的远方亲戚,不但管着没用的古代火药和火炮,还替赵君用管着各种武器的入库和发放。左军如果想尽快装备齐整,跟此人搞好关系一环就必不可少。 “没有,没有!”司库参军李慕白摆了摆手,大声回应,“下官今天早晨已经送了六家,除了前军的毛都督拉着下官,仔细询问了一番这火铳的用法之外,其余几家都督和将军,都看都没看,就下令把东西收了起来!” “哦!”朱大鹏闻听,轻轻点头。很显然,红巾军将领们看不上火器,这玩意儿到目前为止,也的确没有让人重视的价值。 装填麻烦,威力极差,更谈不上什么准头。一排排摆上几千门,同时发射,也许还能吓死不少人。单独拿一门出来,连流民家里头的烧火棍都不如。至少后者还有个长度优势呢,着急了可以抡起来朝敌人脑门儿上招呼。这铜火炮,就一尺长的炮身,粗细却超过半尺,吓唬完了人之后,只能抡起来当板砖用。还太沉重了些,远没板砖用起来顺手。 李慕白今天的谈性非常浓,一改他先前见了朱大鹏就公事公办模样。见后者只是“哦”了一声就不再言语,便堆起满脸笑容,试探着询问,“听说,听说都督大人,也在造火药?!” “瞎鼓捣了些,但没弄到足够的硝石和硫磺,所以只鼓捣出了两、三斤!”朱大鹏自己制造火药,是为了避免徐州红巾军像自己上辈子所了解的那样,稀里糊涂就不见了踪影。所以也没什么保密意识,想了想,顺口回应。 李慕白却得寸进尺,立刻要求留下来观摩左军的下一轮火炮试射。“那,那下官,下官能不能看看,看看将军大人的火药装到这盏口铳中,会是,会是什么效果?!” “嗯!”朱大鹏眉头紧皱,低声沉吟。姓李的家伙跟赵君用穿一条腿裤子,这一点他早就亲自领教过了。如果被此人发现自己新配的火药威力与武库下发的东西大相径庭,少不得会报告给赵君用。然后新配方就成了整个徐州军的共用配方,再也不是左军的秘密武器了。 然而想到自己动用了苏先生、孙三十一等所有地头蛇,都只弄到了几斤硝石。朱大鹏又忍不住连声苦笑。没原材料,光知道秘方有什么用?还不如痛快地交出去,看看姓赵的有没办法,买回足够的硝石来。至少那样,徐州军再对上蒙元朝廷的大军,不至于被迅速剿灭,甚至在历史书上连个痕迹都没能留下。 想到这儿,朱大鹏把心一横。不顾身后亲兵们的一连串咳嗽,笑着点头,“行,你留下吧。不过一会儿躲远点儿,那东西我也是才第二次用,非常没把握!” 说罢,转头去命令亲兵队长徐洪三去自己在校场旁边的房间里取火药。那徐洪三虽然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但主将有令,只好狠狠地瞪了李慕白无数眼,咬着牙去执行命令了。 须臾之后,火药取来,只是小小的一包,顶多也就七八两重。却由徐洪三、王大胖和左军自己的司库参军于常林三人,共同护卫而来。后两人见到了李慕白之后,也不拜见上官,一左一右,像门板一样将此人夹在了正中间。 朱大鹏能猜出手下们的小心思,也不戳破。笑了笑,大声吩咐,“保护着李参军走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对,二十步外,至少二十步外。就那,能看清楚就行了,千万别靠得太近!” 说罢,又估算了一下盏口铳的容量。想了想,低声对徐洪三吩咐,“等会儿别压得太紧。炮子的数量也别放太多。引火线留长一点儿,然后点了就跑,别站在原地等动静!” 接连吩咐两遍,他才算放了心。自己先拔腿走到赵君用的心腹李慕白身边,跟对方一起观摩新火药的试射效果。 二十步距离,换算成他上一世在通用计量单位,差不多就是三十米左右。已经看不太清楚徐洪三的具体操作细节了。可朱大鹏还是有点儿紧张,手指不停地开开合合。 他自己配制的那些东西,前天夜里曾经带着苏先生和几个心腹,跑到距离徐州城二十里远的没人地方,偷偷实验过。可比‘二踢脚’的威力大多了。才二两份量,就将装药的竹筒炸了个粉碎。那武库送来的盏口铳又脏又破,万一被火药给炸烂了,岂不是成了一颗土造手榴弹?! “至于么,你好歹也是杀过人的!”对他如此紧张戒备的模样,李慕白心里头十分不屑。不就是半斤火药么?又不是什么佛家的掌心雷。躲二十步远还嫌不够,你还以为能把天轰个窟窿呢! 正不屑地想着,忽然看见徐洪三撒开双腿,掉头就跑。“嗤!”李慕白不屑地耸耸肩,撇嘴冷笑。还没等他把肩膀放下来,耳畔猛地响起了一声惊雷,“轰隆!”天崩地裂,两条腿猛地一软,将他直接掼了出去,摔了个七晕八素! 注1:盏口铳,又名盏口炮,元代军队火器。具备了火炮的雏形。现存文物显示,该炮身长长353厘米,口径105厘米,尾底口径77厘米。重694公斤。倍径(炮身和炮管内径)比为3。因此威力相当有限。 注2:李慕白,由书友李剑白饰演。于常林,王大胖,也是书友的名字。之后还会陆续有书友的名字出现,让大伙一起去元末,做一回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 第二十一章 做个大炮仗吓死你 第二十二章 鞑子来了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二十二章 鞑子来了 第二十二章鞑子来了 “李参军小心!”朱大鹏也被火炮的动静给吓了一跳,不过他的灵魂毕竟经历过上世纪除夕夜爆竹海的洗礼,只是几秒钟之后,就完全恢复了正常。弯下腰,伸手去扶司仓参军。 却见李慕白双目和牙关紧闭,脸色灰白,早就吓得昏了过去。两腿之间的长袍上,湿淋淋冒出大股大股的白色雾气。 “李参军,李参军,赶紧醒醒,醒醒,弟兄们在旁边看着你呢!”见了李慕白被吓得如此狼狈,朱大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赶紧蹲了下去,伸手去掐这厮的人中。 他以前从来没有过急救经验,杀猪的手指头又远没上一辈子灵活。因此在李慕白的嘴唇上掐了又掐,直到将这厮的嘴巴都捏成了一朵菊花,才听到低低的抽泣声,“呜呜,呜呜,死了,死了,这次真的死了!阎王老爷,小民没有干过坏事啊!小民才当上几天的官,还没来得及捞呢!求求阎王老爷” “没死!离死远着呢!你睁开眼睛看看,赶紧睁开眼睛看看!?!”朱大鹏又好气又好笑,轻轻在李慕白脸上拍打了几下,大声说道。这大元朝的读书人怎么都这样?!苏先生如此,姓李的也如此,好像当官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贪污似的。 李慕白听着声音有点儿熟悉,偷偷地将眼睛张开了一条缝隙,随即又紧紧地闭了起来,“我,我这是在哪?弥勒,弥勒尊者饶命。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您,求您将放了去投胎吧!小的下辈子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做人,再也不敢” “放了你?”朱大鹏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原来姓李的以为他自己已经死了,灵魂被弥勒佛拘出了躯壳之外,所以才苦苦哀求自己放行! 没等他开口解释,李慕白已经放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打着滚说道:“小的,小的真的没想过对付您老啊!赵长史,赵君用那厮硬逼着小的挪用你的军械,小的,小的不敢不从啊。弥勒尊者,您就发发慈悲,放小的投胎去吧!” 十一月底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这厮居然也不嫌凉。在尿窝里滚来滚去,转眼就彻底变成了一头泥母猪。 朱大鹏被气得哭笑不得,站起身,拿大脚丫子朝李慕白身上猛踹,“放,放你个屁!疼不疼,疼不疼。人死了,就感觉不到疼。你要是不知道疼,我就接着踹。你们几个,也别看着,一起来替李参军醒醒神!” “遵命!”亲兵们王大胖和于常林两个早就看李慕白不顺眼了,大声答应着扑了上去,拳打脚踢,揍得此人大声求饶。“哎呀,哎呀!饶命,饶命!别打了,别打了。没死,没死,还活着呢!疼,疼死我了。都督大人,求您放了小的这一回!” “知道疼了?”朱大鹏冲着王、于二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停止对李慕白的惩罚。然后低头看着那厮的脸,冷笑着追问。 “知道了,知道了,谢都督大人不杀,不杀之恩!”李慕白的鼻子也被打歪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双手抱着脑袋,哭泣着回应。 “那我的军械?!”朱大鹏看了他一眼,继续冷笑着追问。 “有,有,小的回去之后,回去之后,就给您老先调拨一千根长矛过来!”李慕白知道自己今天如果不给个交代,肯定难以蒙混过关。赶紧点着头,大声答应。 许诺之后,他又再度双手抱住身上要害,哭丧着脸解释道:“小的,小的真是奉命行事啊。赵长史说,赵长史说,你的左军组建时间最晚,所以,所以军械调拨,不急,不急于一时!” 对这种早就心知肚明的猫腻,朱大鹏才没兴趣刨根究底。伸手将李慕白从地上扯起来,冷笑着说道:“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你发出多少兵器,那赵长史还能天天点数不成?!况且真的把老子逼急了,把官司打到大总管面前。你说人家赵长史会承认是他指使你对左军另眼相看呢,还是会拒不认账,借你的人头一用呢?!” 跟读书人说话就是省事儿,特别是李慕白这种胆小如鼠,又心怀鬼胎的读书人。那厮听在耳朵里,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再顾不上替自己狡辩,先做了个长揖,然后小声说道:“下官,下官知道错了,还请都督大人慈悲!以后只要赵长史不肯明着说禁止给左军下发兵器铠甲,下官那里,绝不会克扣分毫!” “你知道轻重就好!朱大鹏又冷笑着威胁了一句。丢下魂不守舍地李慕白,转身去查看火炮发射现场。还没等他走到地方,亲兵队长徐洪三已经双手捧着块烟熏火燎的铜壳子,快步走了上来,“都督请看!” “这是什么东西?!”朱大鹏停住脚步,凝神细看。只见徐洪三手里的东西上面裂着四五个三寸长的口子,四处透风,活脱一根烤过了头的西式肉肠! “盏口铳!烂了!”徐洪三咧了下嘴,苦着脸回应。 不用他说,朱大鹏也知道这东西是盏口铳留下的尸体。没想到居然被黑火药直接炸开了膛!看来这黑火药,也不是像自己上辈子在论坛上看得那样不中用。比起什么三硝基甲苯来,肯定差了一点儿,但比起大元朝生产的伪劣产品,还是强出了不知多少条街! 万幸的是,这门原始的火炮是纯铜打造,虽然被炸开了膛,却没出现太多破片,也未波及到周围的其他人。只是这样一来,朱大鹏的火器部队计划,又要无限期推迟了。 铁棍上钻孔的事情,徐州城最有名的铁匠黄老歪带着三个徒弟已经忙活了快两个月,到目前为止只弄出了一根成品。长短还不到一米,粗细却比得上他自己的铁匠胳膊。至于枪管的内径,则少说也有四厘米粗细。朱大鹏拎在手里试了试,即便不装枪托,照门等辅助部件,光枪管的重量,恐怕也不在十五斤之下。双手平端起来根本稳不住,更甭说指望这东西向敌人瞄准了! 火枪造不出来,刚刚拿到手的火炮又被炸成了烂香肠,光有黑火药一样,能起到什么作用?!正当他望着盏口铳的尸骸欲哭无泪的时候,赵君用帐下的司仓参军李慕白又捏斜着身体凑了过来,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低声商量道:“请教左都督,今天的事情,如果长史那边问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着拍赵君用的马屁?!朱大鹏闻听,立刻气不大一出来。竖起眼睛,大声断喝,“想怎么说你就怎么说!赶紧滚,老子今天不想再揍你!” “是,是!下官这就走,这就走!”李慕白被骂了个满脸通红,做了揖让,转身离开。才走出不到五不远,耳畔忽然又传来一阵闷雷声,“轰!轰!轰轰轰!” 紧跟着,竖在徐州城西门敌楼中央的牛皮战鼓,也被人用力敲响,“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坏了,紧急军情!”朱大鹏头皮瞬间一紧,再顾不上想什么火枪火炮,一把揪住亲兵队长徐洪三的绊甲丝绦,大声命令,“去找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让他们两个集结所有亲兵和战兵,带着武器到州衙门口的空地上待命!” 随即,又迅速将头转向自己的司仓于常林,急匆匆地吩咐,“你去找苏长史,命令他集结所有辅兵,护着附近的流民和百姓,速速退回城内。什么都不要收拾,鼓敲得这么急,八成是朝廷的兵马打过来了!” “是!”“是!”徐洪三和于常林两人答应着,撒腿就跑。朱大鹏再度转头,一把扯起已经从又吓得摊在地上的李慕白,“跟我一起进城,然后你回仓库,随时准备给弟兄们分发兵器。蒙古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不把兵器全发下去,你留着给谁啊?!” “小的,小的不是留,小的,小的必须”李慕白大声辩解着,被朱大鹏揪住手腕,倒拖着朝城里跑。 这个时代的徐州,虽然也称得上是个历史名城,但规模却比朱大鹏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纪,小了不止一点半点。顶多用了七八分钟左右,他就拖着李慕白跑到州衙门口。把后者的手腕子一松,分开人群,继续朝正堂冲去。 几乎与此同时,毛贵、赵君用、彭大、潘癞子和张氏三兄弟也赶到了,一个个跑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大堂上正襟危坐的芝麻李,满脸惶恐。 那芝麻李自己,倒是比其他所有人都能沉得住气。看看手下的核心将领差不多都到齐了,松开紧握着的拳头,板着脸说道:“实在对不住大伙,本以为还能在徐州城过个安稳年,结果鞑子朝廷却不想让咱们遂了心,专门派了个叫兀剌不花的家伙前来剿灭咱们,前锋五百骑兵已经到了北门之外,后续可能还有上万大军要陆续赶过来?!” “上万人,这么多?” “怎么会是北边?裴家哥俩不是才占了小沛么?怎么连个信都没报,就让鞑子从他们眼皮底下杀过来了?” “兀剌不花是谁?他很厉害么?” 登时,众人七嘴八舌地吵成了一片。谁都无法相信,蒙元朝廷的人马,居然这么快就杀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芝麻李被大伙吵得头疼,用力拍了下桌案,耐着性子解释道:“兀剌不花是朝廷的什么御史大夫,但也不完全是文官。你们应该知道,蒙古人里头,肯用心读书的很少。他能做了御史大夫,差不多就等于文武!” “嗤!老子还以为是什么名将呢,原来是个不中用的酸秀才!”没等芝麻李把情况介绍完,潘癞子搓着手掌,大声打断。 “是啊!读书人能有什么真本事?对不住,老赵,我们不是说你!”其他几位将领也立刻来了精神头,一个个跃跃欲试。 “据咱们的斥候探到的消息,他前天下午抵达的小沛!”芝麻李又用力敲了下桌案,大声提醒。 “前天下午才到小沛,那裴家哥俩呢,四万多弟兄总不会眨眼间就被”张小二性子最急,再度大声插嘴。话才说了一半儿,他却突然愣了愣,张开的嘴巴,再也无法合上! 注:关于更新,通常为中午一章,晚上一章。如果当日出现新的盟主,则为盟主多更一章。有大伙一路走到现在不容易,谢谢多年来的支持。 第二十二章 鞑子来了 第二十三章 鬼怪魍魉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二十三章 鬼怪魍魉 第二十三章鬼怪魍魉 其他各位将领,包括朱大鹏这个融合了两个灵魂的家伙在内,也终于明白了芝麻李想提醒什么,个个大惊失色。 前天下午前锋抵达了小沛,今天上午却又到了徐州。而小沛和徐州之间,却有一百六十多里的路要赶。也就是说,距离大伙最近的一支义军,由小沛裴五十六和裴七十二两兄弟带领的四万多弟兄,连一晚上都没坚持住,就被兀剌不花的兵马给全歼了。甚至连求援的信使,都没来得及向外派! 这是何等悬殊的战斗力差距?!就算裴家兄弟两个带的是四万只羊,那兀剌不花也得派人抓上小半夜才能抓得光吧?!然而,此人却前天晚上破了小沛,今天上午就赶到徐州城外!连打仗带行军,只用了一天两夜时间! 当即,就有人大声嚷嚷道,要赶紧去关闭北门,以免朝廷的骑兵趁虚而入。也有人大声提议,从现在开始坚壁清野,把朝廷的人马活活饿死在城外旷野中。还有人干脆提议,花重金招募一伙死士绕的黄河岸边去,一把火将浮桥烧个干净。压根儿不管这个季节,黄河已经到了枯水期,再过十几天,河面上就能冻出半尺厚的冰壳子来! 这些不算最离奇,最离奇的是,居然有人小声嘀咕,问能不能派人去接洽招安?据说朝廷对接受招安的义军首领都比较宽容,至今还没杀掉其中任何一个。 “北门我已经派人去驻守了,大伙放心,五百骑兵,谅他们还不敢直接冲进城里来!”芝麻李越听越失望,挥了下手,大声打断。然后,又看了提议招安的那几个弟兄,苦笑着摇摇头,大声说道:“裴七十二此刻在后堂包扎伤口。咱们派出去的斥候,在鞑子斥候的手里把他给抢了回来。要不然,我到现在为止,恐怕还以为鞑子的兵马要开了春儿才会到呢!” 众将闻听,又吵嚷成了一锅粥,“裴七十二在后堂?他什么时候到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咱们的斥候呢?居然跟鞑子的斥候交过手了,伤亡如何?” “赶紧把裴七十二抬出来,咱们需要了解敌情!” 芝麻李叹了口气,只好命人去后堂请裴七十二。不多时,亲兵们用担架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人走了进来,往大堂中央的空地上一放,大声汇报:“禀大总管,裴,裴将军抬过来了!已经用过了药,郎中说,性命暂时没大妨碍!” “裴兄弟,裴兄弟,你能听见我说话么?”芝麻李先冲着亲兵们点点头,然后站起身,亲自走到裴七十二的担架前,低声问道。 “大总管,报仇,报仇啊!”裴七十二先是没有任何回应,随即,突然伸出血淋淋的手,一把拉住了芝麻李的披风,“小沛,小沛城里城外十万军民,全都,全都被蒙古人给杀光了啊。大都督,一个没留,全杀了啊!” 说罢,抬起头,不断朝地上撞,一边撞,一边大声哭诉道:“我哥,我哥觉得鞑子兵太厉害,就想先假装投降骗过他们,然后寻找机会再举义旗。没想到,没想到兀剌不花那老狐狸,先是说既往不咎,把城门骗开之后,立刻拔刀乱砍。我哥,我哥连还手都没来得及,就被他给剁碎了。我,我是事先不同意投降,偷偷藏在了城里没出去。后来见鞑子开始屠城,才,才抢了匹马,带着百十名弟兄杀了出来。一路上,一路上被鞑子追杀,追杀,大总管,报仇啊,给小沛的十万冤魂报仇啊!” 空旷的大堂里,只有他的哭喊声在四下回荡。先前提议接受招安的人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双手捂着脸,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再看赵君用,毛贵等核心将领,一个个恨得两眼通红,双手握成拳头,关节处咯咯作响。 小沛义军是否想假装接受招安,裴七十二说得未必是实话。但小沛全城军民被屠杀殆尽,却是血淋淋的事实。而徐州军的大部分将领籍贯都在萧县一带,距离小沛不过是百十里路,算得上半个同乡。甚至有一些流民出身的将领,还有亲戚住在小沛那边,一夜间就彻底阴阳永隔。 “呜呜!”几名有亲人在小沛的将领,忍了半晌没能忍住,最终还是哭出了声音。众人扭头,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张开嘴,却也是泪流满脸。看看眼前义愤填膺的弟兄,再想想小沛那十万军民中,还有许多是老弱妇孺,芝麻李也再无法保持冷静。走到墙边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钢刀,朝着大堂中的红漆柱子一刀砍下,“从现在起,谁再敢提一个降字,就如此柱!” “当啷!”合抱粗的木头柱子,被看进去了半尺多身,钢刀也被卡在了里边,上下颤动。 “死战,死战!”屋子的众将都红着眼睛,挥舞胳膊,喊得声嘶力竭。 芝麻李扭头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松开被震麻了的手掌,大步走回帅案之后,“来人,把裴兄弟抬下去休息。把今天当值斥候队长小徐给我传上来,当众汇报军情!” “是!”亲兵们答应一声,快步上前抬走嚎啕不止的裴七十二,然后带上斥候队长徐成一。后者年龄虽然才二十出头,头脑却非常机敏。看看军中的几位主要将领都已经到场了,不用众人发问,就主动汇报道:“启禀诸位将军,小的今天奉大总管命令,带领麾下一百名斥候巡视城北五十里内范围。才过了黄河上的浮桥不到十里路,就看到鞑子的骑兵在追杀裴将军。小队立刻拨了二十人回来向大总管示警,自己则带着另外八十名弟兄上前迎敌。本以为可以凭着人多打鞑子个措手不及。谁料” 眼睛微微发红,他声音哽咽,“八十多名弟兄,被鞑子一个照面就给杀散了。然后鞑子还分出一半儿人来,追杀小的派出的那些报信弟兄。小的,小的,小的是见势头不妙,了裴将军一道绕路逃命,仗着对附近地形的熟悉,才活着把他带到了城门口。小的,小手下那些斥候,活着,活着回来不到十个人啊!” 说完了话,双手掩面,肩膀不断抽动。芝麻李已经听他汇报过了一次,此刻第二次听来,依旧悲愤莫名。抬起手来在自家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然后继续吩咐,“你先别忙着哭,你先把打探到情况和看到情况,汇报给大伙听!” “是!”徐成一慌忙放下捂子脸上的手,红着眼睛,大声补充,“据,据裴将军自己说,鞑子总计只有一万五千多人,其中骑兵和斥候加起来是七百左右,都是蒙古人。还有从北边一个叫什么金帐汗国专门请来的罗刹鬼兵,都是黄头发绿眼睛,身材特别高大,喜欢生吃人肉。总人数有三千多,全是步兵,马匹只用来驮兵器和铠甲。剩下的,就是辅兵了,都是高丽人。每人只发了一把短刀,鞑子也不怎么信任他们。但这些家伙,杀起人来却不是一般的狠!” “嘶!”众将领无论胆子大小,都忍不住倒吸冷气。谁也没想到,蒙元朝廷这次为了镇压义军,弄了一群鬼怪来助阵。怪不得裴老大连仗都没敢打,就想投降。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可能是妖魔鬼怪的对手? 虽然早就预料到蒙元朝廷不会放任义军慢吞吞地发展壮大下去,朱大鹏听了,也是惊诧莫名,金帐汗国?都这个时候了,金帐汗国居然还存在?那黄头发绿眼睛的罗刹鬼兵?,个子还特别大的,岂不是俄罗斯人?他们怎么千里迢迢跑到徐州来了?还有高丽人?怎么什么坏事都有高丽人搀和?这要事后世被他们的子孙知道了,岂不连徐州都变成了他们的?!(注1) 正诧异间,耳畔又传来芝麻李的声音,有点哑,也没刻意扯开嗓子去喊,但让人听了之后心神顿时安定不少,“什么鬼魅魍魉,大白天的,哪里来得鬼?况且即便他们真的是鬼,咱们死了,也一样是恶鬼。鬼和鬼,谁还会怕得谁来?” “哈哈哈哈”众将被他逗得含泪大笑,笑过之后,心里的畏惧之意也随之降低了不少。揉干了眼睛,七嘴八舌议论起该如何对敌来。 有人建议趁着敌军立足未稳,立刻杀出去,将那五百先锋给一股脑全歼了。也有人建议,小心慎重,紧闭四门,坚壁清野。反正已经入冬了,马上就会落雪。朝廷的兵马在城外没地方避风,早晚得活活冻跑。还有一些人在,则建议先请光明使出来,给城墙四周贴满符纸,以免那些鬼兵趁着夜间阴气盛,直接爬进城里来。 说来说去,除了毛贵、赵君用等少数人之外,其他大部分将领竟然都认可据城死守,将敌军生生耗走这个提议。朱大鹏听了,知道众人心里还是忌惮元军是鬼怪所变,于是清清嗓子,大声向芝麻李汇报道:“那金帐汗国的事情,末将恰巧知道一点儿。哪里是什么鬼怪,不过生得怪异了些的西域异族罢了!其实都跟咱们一样,一张嘴巴吃饭两条腿走路,拿刀子扎下去,照样得前后两个窟窿。” “哦?你居然知道?能不能跟大伙仔细说说!”芝麻李正愁没法振作士气,立刻把目光看向朱大鹏,带着几分鼓励的口吻交代。 “此事说来话长!”朱大鹏拼命搜刮着肚子中那点儿可怜的历史知识,大声补充,“蒙古人的祖宗发迹的时候,曾经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向南攻打咱们的祖先大宋,另外一部分则向西杀了过去。结果向南的这支,花了将近一百年,才终于将咱们的祖先打败。向西的那支,据说只有两万多人,却只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就把沿途的上百个国家全给灭了。这黄头发绿眼睛的家伙,当年也是被蒙古人灭掉的一波。只不过他们现在忘记了祖宗是谁,才死心塌地的替蒙古人卖命!” 注1:蒙元朝廷派高加索兵镇压红巾军的事情,史料中有明确记载,非杜撰。 第二十三章 鬼怪魍魉 第二十四章 阴云密布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二十四章 阴云密布 第二十四章阴云密布 这番话里边,至少有一大半儿是他上辈子泡论坛看到的东西,未必完全符合史实,逻辑上也有偷换概念之嫌。但知识大爆炸时代的垃圾,听到十四世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流民耳朵里,却丝毫不异于醍醐贯顶。身边的将领们听了,对敌军的畏惧心理,立刻呈直线下降状态。纷纷接过话茬,大声议论道,“唉!我还以为是多厉害的英雄呢,原来被人家两万兵马就给灭了国!” “十年都没坚持住,白瞎了那么大的个子!” “不是十年,你们没听朱兄弟说么,一百多个国家,总计才坚持了十年不到。平均一个月灭一国,奶奶的,就是一群猪,也不至于如此吧!” “估计是他们国家太小,每个就相当于咱们这边一个村子般!” “胡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小的国家?!” “怎么没有,高丽人的国家跟鸡蛋一样大,却总觉得自己是大元朝的子民,天天拿个根棒子咋咋呼呼!。” “要不怎么叫他们棒子呢!” 芝麻李耐着性子听了一会,见将领们虽然把话题越扯越远,但声调已经渐渐恢复了正常。轻轻向朱大鹏点了点头,然后拍了下桌案,大声命令:“好了,废话就别多说了。降,老子肯定是不会降的!即便战死,老子也要做个千秋雄鬼。但这仗该怎么打,我想先听听大伙的意思,然后咱们一起拿出个具体章程来!” “是!”众人的议论声立刻嘎然而止,互相看了看,大眼瞪起了小眼。既然决定打了,现在就把队伍拉出去,然后大伙一拥而上便是。怎么还有怎么打问题?大伙兵书没念过一本,大字也不识几个,有谁能弄得了这些? 芝麻李见此,只能主动点将,“老赵,你读书最多,你先来说说吧!” “遵命!”赵君用把胸口一挺,回答得格外响亮。“末将刚才已经听到了,敌军只有一万五千人,即便个个都是精锐,兵力上,也跟我军相差了七、八倍。所以末将以为,出城野战,乃是上上之策!” “哄!”底下立刻又炸开了锅,各级将领擦拳磨掌,跃跃欲试,一改先前的畏缩模样! “是啊,鬼兵再厉害,咱们十个打他一个,总也打得过了。” “赵军师说得对,咱们刚才都糊涂了,没想到在人头数上占尽了上风!” “野战,野战,让鞑子尝尝咱徐州爷们儿的厉害!” “野战,野战,杀光他们,给小沛的老少爷们报仇!” 听到四周激昂的附和声,赵君用满意地将手向下压了压,继续说道:“兵力上优势只是其一。其二,敌军远道而来,两夜一天走了一百六十余里路。虽然有马匹帮助驮运行李,但想必现在也是人困马乏。而咱们这两三个月,却一直蹲在城里养精蓄锐!” “军师说得对!” “军师高明!” 四下里赞颂声宛若潮涌,震得窗纱嗡嗡作响。见大伙如此支持自己,赵君用心中更为得意,又将手四下压了压,继续补充,“第三么,就涉及到咱们徐州军的日后发展了。如果手握十万大军却被一万多鞑子兵马堵在城里龟缩不出,今后咱们还有什么面目在其他红巾兄弟面前抬头?!而只要灭了这伙鞑子,咱们就可顺势杀过黄河去,一举收复沛县、济州,然后顺着运河一路北上,直捣大都!” “战,战,杀光鞑子!” “直捣大都,抓了皇帝来给老子洗马桶!” “战,将鞑子赶回漠北去!” 众将被他勾画出的美好蓝图煽动得热血,个个扯开嗓子,振臂高呼。唯独朱大鹏,情绪丝毫不受周围热烈的气氛所影响。既没有和大伙一道振臂高呼,也没有附和赵君用的任何一条分析。形单影只,就像一群醉鬼里站着一个滴酒未沾的人般。 他在上一辈子掌握的历史知识非常可怜,然而,在这点可怜的历史知识里头,却清晰地告诉他,最后得天下的是朱元璋。红巾军是否北伐过,北伐最后打到了什么位置,都是一片模糊。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打入大都城,给了蒙元王朝最后一击的,肯定不是芝麻李。 既然如此,那赵君用刚才的所有描述,就注定是一张画饼。非但无法实现,并且很可能将在座的豪杰们活活“饿死”在取饼的路上! 此刻他与周围环境如此格格不入,想不引起别人的关注都难。很快,就有数道目光先后扫了过来。其中最为严厉的一道必然属于赵君用,后者迈动双腿,三步两步压到了他的面前,眉毛竖了竖,冷笑着问道:“朱都督好像不太赞同本长史刚才所言之事啊,莫非,你还有不同见解么?或者说,你到现在还惦记着接受朝廷的招安,用大伙的人头给自己换个官做?!” 最后一句话,就居心太恶毒了,不由得朱大鹏不开口反击,“长史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来?末将如果想接受招安的话,刚才又何必揭开那些鬼兵的真实面目?!再者说了,眼下咱们徐州军中,蒙元朝廷绝对不会放过的人,恐怕除了咱们李总管之外就是末将了。赵长史这样的人都不愿接受招安,朱某怎么可能抢在赵长史的前面?!” “你——!”赵君的脸腾地一下,刹那红到了耳朵根儿。他的名头居然没有朱八十一响亮,这个事实早已成为了他心中一块隐疾。每次想起来,都愤恨得咬牙切齿。所针对左军的种种倾轧,大多数也是处于这个原因。 但隐疾之所以被称为隐疾,就是永远都不愿见光。然而朱大鹏今天,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心中的暗疮给掀了开来。这,让他怎能不恼羞成怒?! “我怎么了,莫非朱某刚才说错了?那朱某道歉!”朱大鹏三个多月来一直尽量避免跟赵君用直接起冲突,并非怕了此人,而是因为心里头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来户,不想在徐州军这个土著小团体里,惹起无谓的争端。此外,他也不想给芝麻李添麻烦,毕竟后者在明知道他那弥勒教堂主身份经不起推敲的情况下,依然给予了他无条件的信任。这份相待之恩,已经值得他倾尽自己所有去偿还了。 但是既然今天被赵君用逼得无路可退了,朱大鹏也就不愿继续忍让。冷笑几声,二十一世纪泡论坛修练出来的打嘴架功力瞬间开到最大值,“朱某当着大伙的面儿,像赵长史道歉。刚才的话说过了,赵长史其实是打心眼里头愿意接受招安,只是在大伙面前拉不下这张老脸来?这样更正,长史大人看看是否合适!” “你——!”赵君用自问口齿也够便给,然而几曾接触到如此迅猛的“火力”,又张了几下嘴巴都说不出反驳的话,猛地将手朝腰间一探,就准备拔刀跟朱八十一拼命。 这个时候,就显出朱八十一这个杀猪屠夫的身体素质来了。只是迅速后退了小半步,就躲出赵君用的攻击范围。随即将身体朝先前被芝麻李劈开数寸的柱子后一躲,探出半个头来,继续说道:“怎么?赵长史要杀我灭口么?那你还是最好再等一会儿,这里是咱们徐州军的议事大堂,不是你赵长史的私人地盘!” “够了!”眼见赵君用就要被朱大鹏给活活气吐血,先前一直冷眼旁观的芝麻李狠狠拍了下桌案,厉声喝止。“你们两个闹够没有?还不都给我停下!大敌当前,自己窝里斗算什么本事?!” “是!”赵君用和朱大鹏双双答应一声,先后归队。 芝麻李气得牙根儿都痒痒,将目光专门看向赵君用,大声呵斥道:“身为长史,连一点儿容忍之量都没有?你让弟兄们如何可能服你?!刀还拿在手里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起来,否则,休怪我今天拿你树规矩!” “大,大总管!”赵君用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芝麻李呵斥。立刻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很恨地将佩刀插回刀鞘,喘息着争辩,“是他不懂装懂,先故作高深状挑起事端的。否则,否则,末将哪有功夫刻意针对他?!” “那你也不该拔刀相对。这里是议事大堂,又不是外边的东西两市!”芝麻李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厉声数落。数落过之后,又念着对方的脸面和多年来的交情,不愿意让此人过于下不来台。将目光再度转向朱大鹏,沉声命令:“如果你觉得赵长史刚才的话,有欠妥当之处,直接说出来便是。何必做俯览状,难道我们这些人,不配和你做兄弟么?!” “没,没有!末将真的没有!”朱大鹏闻听,觉得心里好生委屈。如果不是敬重这些热血男儿,他早就拍屁股走人了,何必站在西门大校场里天天喝一肚子西北风?! 然而,还没等想出合适的话来替自己辩解,前军都督毛贵却突然看了他一眼,非常诚恳的说道:“朱兄弟,虽然你最近做事一直很努力,也的确对大伙都很热心。但你自己难道一点儿都没察觉么,你太傲气了,跟我们说话时,总像站在山顶上朝下看。除了大总管之外,你几乎瞧不起我们中间任何人!你总把自己摆在局外人的位置上,好像压根儿不想跟我们发生任何关联一般!我这话说得直,你别不爱听!但是,你可以问问,大伙是不是都有这种感觉!” “没有,真的没有。你胡说,你,你信口胡说!”朱大鹏甭看对付赵君用能火力全开,碰上毛贵这种实心眼儿的汉子,却立刻方寸大乱。 扪心自问,他三个月来,苦心积虑,竭尽全力地都想把徐州军往生路上带,让芝麻李、毛贵这些热血汉子,避免历史上籍籍无名的命运,避免成为沙滩上的前浪。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大伙都觉得他自命清高,为什么大伙都觉得他看不起徐州城里的任何人? 前军都督毛贵说:鲜花啊,贵宾票啊。你朱八十一瞧不起俺不是,为什么花花和票票这么少?甚至连个章章都不肯给盖? 第二十四章 阴云密布 第二十五章 初露锋芒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二十五章 初露锋芒 第二十五章初露锋芒 “岂止是瞧不上我等,就连大总管,恐怕也没被他放在眼里!”赵君用终于找到了盟友,狠狠瞪了朱大鹏一眼,落井下石。 再看朱大鹏,一时间,竟然被委屈得两眼通红。原本可以活活将赵君用气死的嘴巴里头,除了反复强调“我没有”这三个字之外,再说不出任何词来。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芝麻李又拍了下桌案,制止了赵君用的借题发挥。“没有就没有罢,况且即便有了,也很正常!谁年青时候不是这种鸟样子,比起我当年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德行来,朱兄弟已经稳重多了!” “呵呵呵!就是,就是。我们这么大的时候,天天觉得自己能上天摘星星!”彭大、潘癞子等人赶紧插科打诨,谁都不想让矛盾继续激化下去。 芝麻李却比在场任何人都磊落,先给替朱大鹏找足了台阶下。然后又清清嗓子,继续对他吩咐道,“你如果觉得赵长史的话里有纰漏,就赶紧说出来。事关几万人的命,千万不要有所避讳,,知道么?!” “是!”朱大鹏感激地看了芝麻李一眼,小声答应,“末将刚才的确觉得赵长史的话里,有很多不妥当的地方。怎么说呢,就是,就是太空洞。只顾着高屋建瓯了,却忘了打地基!” “哈哈哈哈”众人闻听,又是一阵不管不顾的大笑。都觉得这朱八十一是傲气也好,是不会做人也罢,至少,这小子有傲气的本钱。就像这种盖房子不打地基的比方,大伙可能一辈子都说不出来! “赵长史勿怪,小子说得也是一家之言,未必见得完全正确!”眼看着赵君用又要在笑声里暴走,朱大鹏汲取先前教训,低声出言安抚。 “哼!”赵君用以一记冷哼作答,强行压住心头邪火,避免再当众与此人冲突。 “小弟接下来的话有些刺耳,诸位兄长勿怪!”吃足了刚才差点犯众怒的亏,朱大鹏又四下拱了拱手,提前打起了预防针。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又锋芒毕露了,丝毫不给众人留任何脸面,“咱们徐州军全歼来犯的朝廷兵马,威震天下,固然是朱某所盼。沿运河北伐,直捣大都城,捉了狗皇帝来给大伙刷马桶,听起来也非常痛快。可要做到这些,首先咱们得击败城外来犯的鞑子。如果做不到这一条,今天在这里哪怕说出个花来,照样是在做白日梦!” “那倒也是!”有人觉得他说得在理,轻轻点头。 但大多数将领,心中先前被赵君用给鼓动起来的热情还没褪去,挥挥胳膊,豪气万丈地说道:“击败鞑子有什么难的?莫非带着十倍的兵力,还会打败仗不成?你小子也太涨别人志气了吧!” “不是小子涨别人志气。如果打仗人多一方必定会胜,自古以来,就没什么名将了。大伙都拼命招兵,到时候,站在面对面数人头就是!”朱大鹏毕竟是论坛上泡出来的,不管懂还是不懂,斗嘴却轻易不会输给任何人。笑呵呵一个比喻,就将大伙的错误想法,给放大了十倍,摆在了桌面上。 “这,这话也对!”众人无法反驳他,呲牙咧嘴,很不情愿地承认。 “还有!俗话人一过万,成堆成片。命令如何往下传达就是个麻烦。不信大伙自己想想,平时练兵时,最多可以让多少人听见你在喊什么?都说鸣鼓则进,鸣金则退,鼓敲一通是什么意思,敲两通是什么意思,大伙提前约定过么?底下的弟兄们又知道么?如果换成令旗的话,大总管这边怎么挥令旗,什么颜色的旗帜挥几下表示什么意思,大伙能看得懂么?” 二十一世纪论坛上打嘴仗,最为重要一点是,我自己虽然不懂,但却可以把你问得瞠目结舌。按照上辈子的习惯,朱大鹏今天火力全开,登时,令所有包括芝麻李、赵君用两个在内的所有将领,全都变成了哑巴。 “还有,临阵时谁冲在最前面?谁打第二波?谁侧面接应?谁绕道敌军背后去偷袭?都得有个说法吧?”既然已经把话题说到这份上了,朱大鹏索性一刀子捅到底,“还有,还有各兵种的协调配合。长枪兵站在什么位置,刀盾手站在什么位置,弓箭手又站在什么位置,也必须要有个安排。要知道两军交战,只要对方阵形不乱,咱们即便人再多,能于对方接触上的,也只有前面几排。连两个打一个都未必能做到,更甭说十来个人一拥而上了!” “这”众人开始越听越惊诧,越听心里越发虚,额头上的冷汗淋漓而下。包括赵君用自己,虽然眼神依旧尖锐得能杀死人,内心深处,却不得不叹息着承认,姓朱的小子想得的确比自己深一些,说得这些东西,也句句都敲在了点子上。 然而佩服归佩服,他却不能容忍被一个后生小子,当众拆了自己台。于是没等朱大鹏把话说完整,就撇了撇嘴,大声打断,“这个,大伙的确都不知道,事先也没做过相应训练。既然朱兄弟你提出来了,能教教我等,具体该怎么做么?!” “我也不清楚!”若论知识面的广博程度,融合了二十一世纪灵魂的朱八十一,绝对占据了先天优势。但一涉及到某个点的深入探讨,他便立刻现出了原型。想了片刻,无可奈何地承认,“末将今天将这些疑问提出来,只是希望能起到抛砖引玉作用。咱们大伙今天群策群力,总能将具体细节补充完整!” “嗤!我当你无所不能呢,原来也是个卖嘴的货!”赵君用立刻找到了机会,冷笑着嘲讽。 “行了,老赵,朱兄弟现在能把问题提出来,是件好事!”唯恐二人再起冲突,芝麻李及时出言打断。“咱们大伙现在就想,看看能不能临阵磨枪。那鞑子的大队人马即便今天赶到,也像你说得那样,早已筋疲力竭。不可能立刻就开始攻城。咱们就让他们多活几天,等把朱兄弟说的这些安排清楚了,再出城决一雌雄!” 后半句话,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众将闻听,又齐声称是。然而答应得虽然痛快,具体商量事情时,他们却变成了泥塑木雕。谁都指望同伴们替自己拿主意,谁都希望坐享其成。 随后的讨论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芝麻李、赵君用、朱大鹏三个人在说话,偶尔加上个毛贵,则是只言片语,只能起到锦上添花作用,无法和其他三人步调一致。但艰难归艰难,徐州军今后出战的大致阵形和各军位置,以及号角和令旗所代表的涵义,倒也讨论出来了个基本雏形。 其他,各兵种配合暂时不用考虑,眼下徐州军中最多的兵器是长枪和朴刀。弓箭不足三百,马匹也只在百位数。复杂的阵形变化也不用考虑,十几万兵马都没经过严格训练,能把队伍站整齐了就已经非常不易。此外,顶多再加一个各军主将的认旗识别,眼下算得上核心的将领只有十几位,把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按人头分派一下,倒也没多大麻烦。 在讨论过程中,赵君用的贡献,大伙有目共睹。此人虽然心胸有些狭窄,做事也有些眼高手低。但头脑的灵活程度,却绝对是一等一。朱大鹏提出来的那些问题,只要多花一点儿时间和精力,他总能找出个针对性的解决方案来。即便有些脱离实际,被朱大鹏再次挑出毛病之后,也能尽快找到修正办法。到后来,干脆二人一个只负责提出问题,一个只负责寻找解决办法,倒也配合得相得益彰。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下午未时,也就是朱大鹏在后世的两点左右。芝麻李看看手里厚厚的一叠子纸,伸了个懒腰,叹息着说道:“唉,早知道这样,真该把老赵和朱小舍早点弄到一起去,让他们俩互相搭配着干活。也不至于明天就要跟鞑子开战了,今天才发现这么多事情都没有干!行了,就这样吧,也不用弄得再细了。再细,我这个大总管都晕头转向了,更何况底下的弟兄们!” “嗯,再细,末将也无能为力了!”朱大鹏想了想,轻轻点头。 赵君用也累得脸色煞白,靠在椅子背儿上直喘粗气。半晌,才抬起头,有气无力地看了朱大鹏一眼,低声说道:“你小子是个有真本事的,老赵先前看错你了!今天先当着大伙的面儿先给你赔个罪,等打退了鞑子,再摆酒认错!” “不敢,不敢!”经历了一上午的磨合,朱大鹏对赵君用的印象已经改善了许多。此刻听对方说得诚恳,连忙站起来,用力摆手。 见二人又有了客气起来没完的趋势,芝麻李站起身,大声打断,“好了,这些废话以后再说,都是自家兄弟,偶尔红一次脸,谁都别往心里头去!” 随即,他又将手里的纸张拍了拍,冲着所有人说道:“这东西,我今天下午就找人誊写几十份出来。你们这些家伙,不管认不认字,都给我拿一份回去背熟了,谁也不准偷懒。不但这次杀鞑子用得上,今后再跟鞑子打仗,也一样缺不了!滚吧!现在都滚回各自的营房去激励弟兄们。老子今天不管你们的饭,改天杀光了鞑子,咱们再一起痛饮!!” “是!”众将齐声答应着,站起身,大步走出府衙。 因为劳累过度的缘故,朱大鹏和赵君用两人走在了最后。芝麻李将大伙的讨论结果交给了心腹请人去誊抄,自己也跟在后边送了出来。还没走到府衙门口,就听见外边传来一阵纷乱的嚷嚷声,“这是谁的兵,谁的兵,好生齐整?!”“是左军,没看排头兵举的旗子么,是朱八十一那小子手下的儿郎。这小子,真的有一手!” “坏了,光顾着讨论战事,把他们给忘了!”朱大鹏先是愣了愣,迅速想起来,自己跑到府衙议事前,曾经吩咐徐洪三去召集亲兵和战兵。自己在里边忙忙碌碌地跟赵君用等人讨论了两个半时辰,这些弟兄们,也在府衙门外站了整整两个半时辰! 怀着几分愧疚,他加快脚步往外赶。一出大门,就看见五百多名弟兄,行列分明地站在正对大门口的空地上。虽然其中大部分人手里只有一根长矛,身上没穿任何甲胄。却个个抬头挺胸,身体竖得如标枪一样笔直! 第二十五章 初露锋芒 第二十六章 仙家秘法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二十六章 仙家秘法 第二十六章仙家秘法 连续三个多月,他手下的亲兵队和战兵队,就练成了站军姿和队列行进这两项。其他阵列、格斗和小范围内相互配合之类,都还连门儿都没有摸到。拉上战场之后未必见得了真章。但乍看上去,却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当即,刚刚从大堂里议完了事的各级将领们就全走不动路了,一个个停在方阵之外,东瞅瞅,西看看,两只眼睛羡慕得直冒星星。 “这就是你用佛家,用,用秘法训练出来的弟兄?!”前军都督毛贵平素跟朱大鹏关系最近,回过头,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大声询问。 “肯定是了!朱兄弟这法子,可是,可是”还没等朱大鹏来得及回应,后军都督潘癞子也跑过来,满脸崇拜。 以前从西门校场外路过,他们两个也曾经观察过朱大鹏如何练兵。当时只是觉得弟兄们手抓着根长木头杆子,一板一眼地走路模样很有趣,却没给与太多的关注。如今看来,那一板一眼之间,却是大有学问。至少眼前这六百儿郎,放在战场上打别人两千都不会成太大问题。 “秘法?哪是什么秘法,都是闭门造车想出来的,说穿了一钱不值!”在朱大鹏眼里,二十一世纪大学生军训内容,绝对不是什么不传之秘。翻来覆去就那样几个花样,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能说个清清楚楚,跟佛家更是搭不上半点儿关系。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又凑过来了右军都督彭大,搓着蒲扇般的手掌,连声感慨,“朱兄弟甭看平时不声不响,这,这兵炼得,可真是,真是” 与毛贵、潘癞子两人一样,他从西门出入时,也曾经看到过左军将士如何训练。并且心里对此充满了好奇。但是大伙都是好兄弟,朱大鹏没主动说过要将此法公开传授,他也拉不下脸来偷师。如今回头再想想,其实早点儿厚起脸皮跟朱兄弟软磨硬泡一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不可能得传全套仙家秘法,对方手指头缝隙里多少漏一点儿出来,也够自己受用小半辈子了! “真的很简单,无非吃饱喝足,然后往死了炼罢了!”朱大鹏受不了彭大那近于崇拜的眼神,赶紧太高了声音补充。“先挑人,身子骨太单薄的不能要。悟性太瓷实,怎么教都教不会的那种也不要。然后天天糙米管饱,隔三差五的再给加顿肉菜!然后就没完没了地炼,一项接一项过关” 话音未落,芝麻李也从后边追了上来,瞪着闪闪发亮的大眼睛,低声问道:“真的只需要吃饱喝足就行了?不需要什么家传秘法?!我这几个月来,下发给各军的粮草可都是足额的,怎么别人都没炼出如此雄兵来?!” “是啊,是啊,我们手下的弟兄,跟这些弟兄一比,简直都成废物了!”其他各军主将可都围上前,又是佩服,又是羡慕。 “五千人里头,就挑出这些来。基本上是十里挑一!”看到大伙饿狼一般的眼神,朱大鹏赶紧继续低声补充,“他们从被挑出来那天起,每天就只训练站立和列队走路,一天至少坚持五个时辰。饭管饱吃,每晚还要再加上一大勺子肉汤。具体训练方法我已经命人记了下来,大总管如果感兴趣,下午就可以派人去拿!” “那,那得多少钱啊!”芝麻李先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咬牙切齿,“拿!你如果愿意给我看,我就派人去拿。不白拿你的,我用,用五匹好马加一把宝刀跟你换。下午就叫人给你带过去!” “宝刀就行了,马我不要。养不起,也不会骑!”朱大鹏笑着摆摆手,只接受了其中一部分回礼。 “那怎么行,你的东西,我怎么能白拿?!”芝麻李却不愿意白拿他的独家秘籍,想了想,坚持着说道:“如果你不要马,我给你弄五十口猪来吧。刚好,你练兵时需要给弟兄们打牙祭!” “那就多谢大总管!”知道芝麻李是个实在人,朱大鹏就不再推辞。转念想起毛贵等人都说自己不合群,便又笑了笑,低声说道:“这份练兵秘籍,大总管也可以誊抄给其他弟兄。只要大伙想学,都没关系。反正兵练好了,都是为了杀鞑子!” “那,那你岂不是太亏了?”非但芝麻李,一旁竖着耳朵两眼放光的赵君用、毛贵等人,也都悚然动容。要知道,这年头可不像朱大鹏穿越前的那个世界,互联网上,什么东西都可以共享,抄论文都可以抄得肆无忌惮。李鬼只要兄弟多了,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打上李逵门逼后者承认抄袭。这年头虽然经历了蒙古人七十年蹂躏,华夏百姓骨子里,还是有很强的物权概念。不经拥有者允许,偷师是要被挖眼睛的。哪怕毛贵等人于朱大鹏是袍泽,只要朱大鹏不点头,他的练兵秘方就是他自己的,其他人谁都没脸去偷学。 “五十头猪,可以赊欠,以后慢慢还!”朱大鹏是个讲究实际的人,听出赵君用和毛贵等人心里过意不去,立刻打蛇随棍上,“包教包会,并且随时可以派人亲临指导。” “贪心!”众将齐声笑骂,闹过之后,却又觉得跟朱大鹏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许多。至少,彼此之间已经能开开玩笑,而不是像前几个月那样,天天都公事公办。 “此外,我还有一份秘方,献给大总管。下午大总管派人取练兵之法时,可以一并取过来。眼下可惜得不到硝石,否则,说不定能起到一举锁定战局的效果!”朱大鹏既然大方了一回,干脆大方到底。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 “什么礼物?”听他说得神秘,芝麻李的兴趣立刻被勾了起来,皱着眉头,以同样低的声音询问。 “一份火药配方,比原来朝廷用的那种至少威力大三倍!”朱大鹏又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唯恐被太多人听到,走漏了消息,进而令蒙元官兵有所防备。 谁料芝麻李闻听,却远不如刚才对练兵方案那样感兴趣。只是不想让朱八十一冷了心,才强装出一幅惊喜的面孔回应,“啊,那么厉害。那你可得多做一些出来。秘方不要交给我了,你自己留着。需要什么配料,立刻给我列单子,我派人到鞑子的地盘上偷偷帮你弄!” “那东西也就听个响,威力大三倍有什么用?”除了赵君用之外,其他徐州军将领也是笑着摇头,都觉得朱兄弟这回有点儿故弄虚玄了。“我们都是粗人,自己摆弄不了那玩意。不如朱兄弟你牵头先造着,大伙需要时,再用猪肉,不,再用你需要的东西跟你换!” “那好吧!眼下,眼下最迫切需要的是,硫磺和硝石。特别是硝石,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我手里只有三斤左右,早已经用得一粒都不剩了!”好心献宝却遇到了个不识货的买主,朱大鹏有点儿受打击。想了想,有气无力地回应。 “买,我立刻派人去给你买!”芝麻李还沉浸在得到练兵秘法的狂喜中,对几包硝石和硫磺的小事儿不屑一顾。“每月各五百斤,不一千斤够了么?趁着仗还没打起来,我今天下午就派人出城去南边!” “够了,谢大总管支持!”朱大鹏无奈,只好先向芝麻李道谢。同时心中偷偷打定主意,一定要尽早把自己配制的火药用到战场上。用实战结果来扭转芝麻李等人的观点,进而把徐州红巾带上一条历史已经证明了的正确之路。 芝麻李猜不到他在想什么,见年青人脸上始终带着许多遗憾。四下看了看,恍然大悟般说道:“你的弟兄们怎么都没披甲?是老赵没发给你们么?老赵,这你可做得有点儿过分了!”左军虽然组建得晚,你也不能一件甲胄都不发给他们! “末将,末将最近事情多,忽略了,忽略了,大都督勿怪。朱兄弟勿怪!”赵君用立刻闹了个大红脸,讪笑着解释。 “我不管。你今天下午,无论是从别人身上扒,还是从库里挪,必须给朱兄弟手下这几百精锐披上甲。如果你弄不到,我就直接从亲兵身上扒给他们!”芝麻李以前对赵君用克扣左军器械的事情,早就有所耳闻。今天又看了赵君用和朱大鹏两人的争吵,再跟眼前的景象一对照,还能感觉不出问题出在哪里来?立刻狠狠横了赵君用一眼,极不高兴地吩咐。 “有,肯定有!”赵君用哪敢让芝麻李的亲兵没铠甲穿?连忙满口子答应。回头再看朱大鹏,心中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儿好感,顿时又被怒火冲了个干干净净。“我说你小子又献秘籍,又献火药的,想干什么呢?!原来就是为了在大总管面前给我下蛆!等着,这回忙着跟鞑子干仗,老子让你一回。等收拾掉了鞑子,咱们老账新账一起算!” 第二十六章 仙家秘法 第二十七章 与子同仇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二十七章 与子同仇 第二十七章与子同仇 心中恨归恨,他却不能连芝麻李的命令都不听。当天下午,便从武库里挑了一批刚刚赶制出来没多久的猪皮铠甲,送到了左军设在城内营房中。朱大鹏通过上午在府衙大堂内的亲自的观察,明显感觉到徐州军对战争的准备非常不充分。因此在领到铠甲的第一时间,就将它们全都发到了弟兄们手中。再加上原先苏先生扒门盗洞四处高价淘弄来的,一百亲兵和五百战兵,基本上每人刚好能分上一套。辅兵当中的百夫长和千夫长,也能凑合着分上半套,不至于像原先一样全靠朝衣服上钉红布条来识别身份和官职高低了。 “亲兵就住在我的府上,洪三,你去安排!战兵由孙千总带着,到城里找空房子住!抓紧时间休息,补充体力!”看大伙换上了新铠甲之后,多少有了几分精锐模样。朱大鹏用力一挥手,大声命令。 “是!”亲兵队长徐洪三和战兵千夫长孙三十一两人齐齐答应着,抱拳领命而去。 不待他们的背影走出门外,朱大鹏又看了一眼伺候在自己身边,满脸紧张的吴二十二,大声命令,“你从辅兵当中挑五百身强力壮的出来,带着他们去城里找空房子休息。明天带着他们上城墙协助防守!其他人,交给周小铁,我另有安排!” “是!”吴二十二也学着孙三十一的样子拱手,向外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将脸转了过来,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说道:“都督,那明天,明天需要末将给您,给您在府上备下马车么?” “马车?我要马车赶什么?”朱大鹏被问得愣了下神,旋即意识到,吴二十二知道自己不会骑马,所以想把提前把马车藏在府里。见势不妙,好立刻保护着自己出城逃命。气得狠狠拍了下桌子,大声呵斥,“别瞎耽误功夫了!四下里都是朝廷的地盘,跑,咱们能跑到哪去?况且明天这一仗,谁输谁赢,还一定呢!赶紧去带人下去休息,吃饱喝足了,养精蓄锐!” “是!”见朱大鹏说得斩钉截铁,吴二十二无奈地答应了一声,拱了下手,快步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一离开,苏先生立刻将头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哼哼唧唧地说道:“都督,其实,其实吴队长他,他也是一番好心。俗话说,留得青山在” “闭嘴!再乱我军心,就推出去斩首!”朱大鹏一听,气得两眼冒烟。又狠狠拍了下桌案,厉声威胁。 苏明哲天生了一个兔子胆儿,见朱大鹏好像动了真气,立刻吓得不再敢多废话了。然而一双丹凤眼却四下看来看去,目光中没带着丝毫的自信。 朱大鹏又四下扫视了一圈,发现自己麾下的其他将领,或者满脸凝重,或者面色灰白,鲜有人像平时那样咋咋呼呼。很显然,大伙都听说了元军大兵压境,并且屠了小沛的事情。 “鞑子的战兵只有三千多一点!加上主将的亲兵和斥候,也不过是四千来号人马。其他的都是上不了战场的辅兵!”知道手下这群古代城管都给吓破了胆子,朱大鹏深深地吸了口气,非常耐心地解释。“我今天上午在府衙,已经跟大总管商议出了破敌之策。最迟后天中午,大伙就能看到真章!” 与官兵的交战时间,至少得推后到后天中午,这是他和芝麻李、赵君用、毛贵四个人上午根据敌我双方的实际情况而得出的结论。官兵远道而来需要休息,不可能抵达后就立刻攻城。而徐州军这边,至少需要一整天时间来,熟悉刚刚制定的出战位置、次序,以及旗帜、信号等指挥规则。 解释过后,见众人依旧提不起什么精神头来,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并且,我这里还有一个绝招,关键时刻用出来,肯定能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真的?”众将领立刻喜上眉梢,七嘴八舌地追问。在他们心里一直弄不明白同样一个朱八十一,前后差别怎么如此之大。因此,也一直把融合了两个灵魂的朱大鹏,当作是某个大仙儿的化身,说不定就能使出什么仙家法宝来! “真的,但是需要你们一起动手帮忙!”事到如今了,朱大鹏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治了。先抓起一支令箭,交给苏先生,“你去把我自己配的那些火药,和武库早晨拨下来的火药,都给我运到府里来!” “是!”苏先生将信将疑,接过令箭,小跑着去执行任务。 朱大鹏随即抓起第二支令箭,直接扔给了左军的司仓参军于常林,“于参军,你带一百名辅兵,去街上的杂货铺里,给我买竹杆子和麻绳。要碗口粗细的大毛竹,越干越好!!” “诺!”于常林是个半吊子书生,走了苏先生的关系才混到了左军当中,因此非常注意表现。先拱手施了个礼,然后大步出门。 “牛大,你和王胖子两个,去从辅兵中,挑两百名手巧的来,到我府中候命。周小铁,你带着其他辅兵下去休息,这两天给我约束紧了他们,不准他们扰民。其他人,等会全留下待命!” “是!”众将见朱大鹏越安排越流畅,越安排越显得信心十足。精神头也多少振作了一些,齐齐躬身领命。 大约在一炷香时间后,苏先生等人陆续将火药、毛竹等物运了回来。牛大和王胖子两个精挑细选的灵巧辅兵,也被带进了左都督府。朱大鹏见到,也不耽误时间。立刻带领大伙一起动手,先把前院的长廊打扫干净了,地上扑了一层装粮食的草袋子。然后将自己手头仅有的标准黑火药,和武库里拨下来的那数百斤,分头倒在草袋子上面。“看好了,我先做个示范,你们大伙跟着学!” 说罢,先用锯子割了半尺长,一端带着竹节毛竹,掏干净了竹筒中的杂物,侧面打上个小孔。接着,用竹片铲了大约七八两火药,倒进竹筒内。再接着,则用纸包着火药搓了根长长引线,一段搭在竹筒内的药粉上,另外一端,则穿过竹筒壁上的小孔,用麻绳绑在外面。 随即,又在竹筒内的火药表层塞了一团纸做间隔,最后,则用干土,将竹筒死死地封了起来。 要是让二十一世纪的孩子看见,立刻能认出来,朱大鹏做了个特大号爆竹。只不过爆竹的外壳由纸筒改成了竹筒,引线也比市面上常见的爆竹略长了一些罢了。 “就这样,明天咱们出城作战时,就带上他!”没等众人发问,朱大鹏将做好的成品朝面前一摆,笑着说道。“今天早晨,那个铜炮最后被炸成了什么模样,估计你们当中很多人都看到了。鞑子的官兵再厉害,终究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比铜炮还结实!” 那个盏口铳的遗骸,在朱大鹏拖着李慕白离开之后,早就被在座将领们轮番观赏了个够。此刻听自家都督说起来,立刻会心而笑。都想着,都督果然不是一般人,办法信手就能拈来。这火药连铜铳都能炸得稀巴烂,点着了扔到鞑子头顶上,铁打的脑袋也炸成西瓜了,害怕他是什么妖怪? 当即,大伙一起动手,开始赶制爆竹。不到半个时辰,就将手头的火药用了个干干净净。朱大鹏先命令自己麾下的司仓参军余常林将土手榴弹的制造流程记录下来,誊抄了数份,分头送给徐州大总管芝麻李,长史赵君用、光明使唐子豪等,建议众人也如此炮制各自手中的火药。然后挥了几下手,命令苏长史带着大伙先去休息。 待所有人都散去之后,他自己坐在一排排大号爆竹前,摇头苦笑,“就靠你了!爆竹兄弟!炸不死人,至少能吓鞑子们一大跳!” 甭看当着众位弟兄的面儿,他显得信心十足。骨子里,却是一样的忐忑不安。因为他此刻比任何人都清楚徐州军的真实情况。虽然总兵力高达十二万有奇,训练程度却低得可怜。除了自己和毛贵两人之外,芝麻李、赵君用和其他将领,这三个月来把大部分钱粮都花在扩充队伍上了。真的上了战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未必能把自己一方的人数优势发挥出来。 而眼前这堆自己突发奇想带领大伙临时赶制出来的东西,除了亲手制造的四枚之外,其他里边装的全是垃圾火药。没经过任何实际测试,威力根本无法保证。 但有些话,他是不能如实说出来的。原本左军里这群由古代城管转职来的军官,就是勇气不足,机敏有余。若是大战当前,自己这个左军都督先露出了怯意,根本不用等到战场上见真章,估计今天夜里,就得有人偷偷溜出城外去逃之夭夭。 想到不能让逃兵动摇了整个徐州军的士气,他又强忍着身体上的疲劳,点起二十名亲兵,到城中四处巡视。一路上,逃兵倒是没抓到半个,却不断有其他将领借着各种由头跑过来,向他验证鬼兵的传闻。 每次,他都信誓旦旦地向对方保证,自己白天所言,百分之百为真。那些金头发,绿眼睛的家伙,真的不是妖怪。挨了刀子一样得死。但是到了后来,客人依旧络绎不绝。朱大鹏被烦得实在没办法,干脆直接让苏先生写了几张告示,在城中四下张贴,“鬼没有影子!是人是怪,阳光下便见分晓!” 前来打听消息的将士们当中也有几个识字的,把墙上的告示读了读,便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回去睡觉了。这句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整个徐州城。军民百姓都悄悄打定主意,第二天早晨,一定要找机会到城头上看看,那些传说中鬼兵到底怕不怕太阳,有没有影子! 第二天天才放亮,北门上当值的士兵,果然看到城外有大队大队的元军开了过来。这伙兵马并不急着对徐州城发起进攻,而是用刀子逼着沿途抓到的百姓,在距离城门两三里远的位置,背靠着黄河开始修建军营。同时洒出斥候,四下警戒。 那些百姓理论上都属于大元朝子民,没想到朝廷的军队会胡乱抓人,事先根本没刻意躲避。被兀剌不花麾下的高丽兵用棒子一逼,往往是全家老小,都被抓了劳役。因此数量极为庞大,七手八脚,就把一座硕大军营给盖了起来。 兀剌不花却不肯放他们离开,随即命令高丽兵押着百姓去四下里砍柴,生火做饭。待所有骑兵和战兵都被伺候得吃饱喝足了,马匹也得到了充分休息。已经都到了正午十分。老贼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忽然说出了一连串蒙古话。随即,便有两百多名骑兵冲进百姓的队伍,不分青红皂白,拉了同样数量的男女出来。 “他们要干什么?!”朱大鹏早早就上了敌楼,一直陪在芝麻李身边,观察敌军动向。见蒙古骑兵忽然拉出数百普通百姓朝城门口押了过来,愣了愣,大声询问。 “不知道?”芝麻李也被兀剌不花的举动弄得满头雾水,皱着眉头,低声回应。“按道理,这些人都是从黄河北岸强征到的,属于朝廷的子民啊!跟咱们没任何瓜葛” 话刚说了一半,他突然顿了顿,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不好,赶紧出城救人。毛贵,赶紧带领你部弟兄出城救人!” “是!”前军都督毛贵也发觉情况不对,答应一声,顺着马道就朝城墙下跑。才跑了几步,城门外突然传来一通鼓响,“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紧跟着,那些蒙古骑兵举起钢刀,一刀,就将各自马前的百姓给砍成两段! “啊——!”朱大鹏在敌楼上看得清楚,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双手按在了城垛上,寒气钻心。才猛然意识到,被杀的不是自己。 有股猩红色的火焰,瞬间从他的心脏处冲出来,只奔顶门。只觉得这一刻,天是红的,地是红的,远处的云是红的,云下的树、树下的人,还有人身后那尚未来得及封冻的滚滚黄河,全都是殷红一片! 无边无际的红色,像血一样涌过来,又浓,稠,堵在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让他无法叫喊,无法呼吸。而就在这红色的世界里,哀哭声不绝于耳,那些无辜被杀者的父母、妻儿,仿佛无法相信正在眼前发生的事实般,半晌,才终于冲出人群,踉踉跄跄地冲向血泊中的尸体。而人群周围的那些高丽人,则举起削尖的棒子,雪亮的钢刀,毫不犹豫地朝冲出来的百姓身体上戳,一戳下去,就又喷起一股鲜红色血雾。 “芝麻李听着——!”鲜红色的世界里,从杀人者的队伍中,策马跑出一名身材矮胖的蒙古武士。用长矛挑着个不肯瞑目的头颅,在距离城墙百余米左右的距离上,耀武扬威,“我家大人说了,要你一个时辰之内,出城投降。如果不从——”他狞笑了一声,奋力将头颅甩向敌楼,“就杀光城外你的这些族人!让他们去地狱替你开道!” “呯!”头颅被甩出了四十多米,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朱大鹏的身体哆嗦了一下,眼前的红色迅速退去,重新呈现出雪亮的钢刀和一张张哭不出声音的面孔。 “一个时辰之内,出城投降。如果不从就杀光城外你的这些族人!让他们去地狱替你开道!”那名蒙古武士继续在百米外策马驰奔,来来回回,将威胁传入城上每个人的耳朵。 族人?他们是我的族人?鞑子说了,他们都是我的族人!朱大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毛贵觉得他傲慢,总是喜欢站在高处俯览众生。而受了他很多恩惠的苏先生、孙三十一等人,平素对他也是敬畏有余,未见得如何亲密。原来大伙都能感觉到,他跟他们并不是一伙,一直都不是! 在二十一世纪,地球村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朱大鹏的朋友中就有很多少数民族,大伙平素在一起喝酒吃肉,谁也不会刻意去提祖先们之间的事情。不提那些征服于被征服,屠戮与被屠戮。 所以,在他眼里,芝麻李等人和城外的蒙古人、高丽人,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自两个灵魂融合以来,他虽然为了生存而努力挣扎,帮助了这里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情。但是,骨子里,他自己却一直还把这个世界的人当作游戏中的npc,根本没想过自己属于哪一方,根本没有把其中任何一方当作同族! 然而,城外的蒙古人,却用正在滴血的屠刀告诉他,他跟芝麻李,跟城下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一样,都是汉人,都是天生的奴隶。 反抗,是死!不反抗,死不死全看主人的心情! 我是徐州军的左军都督,我是起义者,我是汉人!汉人当中地位最为低贱的流民!两个灵魂融合以来,从没有任何一刻,朱大鹏对自己的身份认知如此的清晰。 有层看不见的膜,在他周围瞬间化作齑粉。 他不是朱大鹏,不是那个上辈子打了一辈子游戏,这辈子继续游戏人间的朱大鹏。他是朱八十一,朱老蔫儿,徐州城的杀猪汉朱老蔫儿。芝麻李帐下的左军都督。 他有个兄弟叫毛贵,有个兄弟叫潘癞子,有个兄弟叫赵君用,还有个兄弟叫苏明哲,叫张小七 他们是兄弟!是同族!他们个性迥异,能力参差,姓氏不一样,长得不一样,高矮胖瘦也不尽相同,但在异族的屠刀下和眼睛里,他们永远都是同族,没有任何差别。 不一起反抗,就要一起变成尸体! 他们是兄弟,是同族,无论任何时候,永远都是! 生,肩膀挨着肩膀,死,手臂挨着手臂! 第二十七章 与子同仇 第二十八章 睡醒的河(盟主加更)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二十八章 睡醒的河(盟主加更) 第二十八章睡醒的河 “放我下去,我要杀他,我要杀了他!”猛然间,朱八十一扭过头,冲着芝麻李大喊大叫。 “冷静!你这样子,杀不了任何人!”虽然此刻的朱八十一看起来如此狰狞,但是芝麻李却突然感觉到,小兄弟跟自己之间的关系又近了一些,近到已经难分彼此。 “你先歇着,让我来!”用力按了按朱八十一的肩膀,他大声命令。随即,把手探向身后亲兵,“拿那张三石力的硬弓来!” “是!”亲兵们红着眼睛,递上一张巨大的步弓,和一支狼牙箭。 芝麻李把箭按在弓臂上,深吸了一口气,瞬间将弓拉成了满月。城下耀武扬威的那名蒙古武士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临近,把马头向后一拨,撒腿就逃。 “嗖!”一支狼牙箭从天空中飞下来,正中他的后颈。将他从马背上推下来,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出城!杀鞑子!”芝麻李放下强弓,咬着牙,大声命令! “出城!杀鞑子!” “杀鞑子,杀鞑子!”城头上,响起一阵山崩海啸。所有亲眼目睹了蒙古人暴行的弟兄们,都抄起兵器,紧紧地跟在了自家主将身后。 “杀鞑子,杀鞑子!”徐州城北门大开,毛贵率领前军兄弟,穿过吊桥,在正对城门口两百步远的地方汇成一个巨大的方阵。 “杀鞑子,杀鞑子!”紧跟在前军后边是右军,两千余名弟兄高手持简陋的兵器,从吊桥上跑下来,义无反顾。 左军、中军、后军,还有风字营、火字营、林字营、山字营,以及其他一些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个根据《孙子兵法》中格言而命名的营头,都高举着战旗,从城门口鱼贯而出。密密麻麻,与先前杀出来的众兄弟们站在了一起。 “杀鞑子,杀鞑子!”他们当中大多数身上都没有铠甲可穿,手中的兵器,也只是一根简陋长矛。而他们,却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谁都不愿落后半步。 他们已经被当作牛羊一样屠戮了七十余年。 他们从参加义军到现在,还不到一百天。其中还有不少人是被协裹进来的。但是,已经习惯了站着习惯,却再也不愿意跪下去。 “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人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拥挤着,叫喊着,怒吼声伴着料峭寒风,响彻整个原野。 忽然间,远处已经临近结冰的黄河颤动了一下,腾起了惊涛骇浪。 金黄色的波涛“轰”地一声跳上半空,然后又咆哮着落下,且沉且浮,宛若一条刚刚被惊的巨龙,愤怒地舒展着沉重的身体。 这条龙,在沉睡了近百年后,终于醒来了。卷起万丈波涛,涤荡世间所有腥膻。 “轰隆!轰隆!轰隆!”听到来自背后的汹涌水流声,蒙元御史大夫、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兀剌不花眉头皱了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事物反常必为妖!作为勋贵里边难得一位的儒家子弟,他虽然不大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但对黄河在十一月底却突然水流量大增的事情,却也是多少有些忌惮。然而,当他看到对面正靠着护城河整理队形的义军,脸上立刻涌起了一缕轻蔑的笑容,心中的不安也在一瞬间又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怒不兴兵,芝麻李明显中了自己的激将法,没等他麾下的蚁贼们做好准备就冲了出来! 而那些蚁贼们,居然连最基本的列阵都会学会,人挨人,人挤人,乱得像晚秋的骡马市场一般,根本没有任何秩序可言! 早知道这样,自己再等上两三个月,待春回大地后再来讨伐这伙蚁贼也不为迟。在长达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无法成军,再多给芝麻李两个月,结果也是一样。虽然眼前那群蚂蚁的队伍里,已经出现简陋的令旗、认旗和其他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旗帜,旗帜下的蚁贼头目们,也在努力地约束部曲。但蚁贼就是蚁贼,你就是给他们一万年时间,再给他们充足的军粮和武器,他们照样无法变成真正的将卒。 “擂鼓,准备接战!”没兴趣看芝麻李如何整顿队伍,兀剌不花从身侧的亲兵背上抽出一根橙黄色的令旗,用力挥了几下,然后大声命令。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雷鸣般的鼓声,立刻中军位置响起。正在懒洋洋整理铠甲的罗刹兵们,立刻像吃了曼陀罗花一样跳了起来,快速与距离自己最近的同伙汇聚成排,然后一排接一排从刚刚建立起的兵营中走了出来,在正对着义军正中央五百步左右的位置,遥遥地列出了一个整整齐齐的横长形大阵。 “嗯!”兀剌不花满意地点点头,将橙黄色令旗丢给另外一名亲兵。随即,再度抽出一绿、一蓝两面旗帜,先后举过头顶轻轻摇晃。 “轰!”所有蒙古武士全部跳上了马背,风一般朝方型大阵左侧冲去。借着方阵东南角位置向后拉道个弧线,转眼间,就将长方形大阵变成了一把锐利的弯刀。 那些看到蓝色令旗的高丽仆从,则一分为二。半数装备着朴刀的家伙,快步走到“弯刀”西侧,汇聚成一个厚重的底座。另外一半儿手里仅有木棒的,则排着队逼向正在低声哭泣的百姓,将他们像赶羊一般,朝军营后方的黄河赶去。逼他们紧贴着堤坝站成十数个人疙瘩。然后画地为牢,不准他们再做丝毫移动。 前后不过是半柱香时间,蒙元兵马已经完成了全部战前准备工作。反观护城河畔,徐州军依旧忙碌地整理队形。所有排兵布阵规则几乎都是昨天上午才临时想出来的,到了下午,也只颁发到了千夫长一级的将领手里。而更低的百夫长、十夫长,则根本没得到过任何通知和训练。完全靠着各自顶头上司的吼声来指挥手下士卒,步调根本无法保持一致。 更令大伙尴尬的是,在昨天的议事中,高级将领们一致认为只需要战兵出马即可,各自麾下的辅兵只需要留在城墙内侧随时候命。然而他们却谁也没有过问其他人到底能拿出多少战兵。眼下沿着护城河开始列阵,才猛然发现,彼此手中的兵力差别,已经悬殊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人数最多的如后军都督潘癞子,麾下几乎没有战兵和辅兵之分,把额定的五千士卒,全都当作主力给拉了出来。 人数稍少些的如右军都督彭大,麾下战兵数量也高到了两千四百多名的地步,密密麻麻地挤成了个多边形,四周参差不齐。 其他各位将领麾下的战兵,包括芝麻李自己的中军在内,或是两千左右,或是三千出头,彼此之间差距也非常巨大。但是只要不跟左军站在一起,他们之间的人数差距就不那么令人感到震惊了。朱八十一所统率的左军,居然还是昨天上午那六百来人,没有因为即将开始的恶战多出一个! “把阵形再拉开些,靠着运河一字排开吧,各营之间留出半丈宽的通道,不用紧挨着,免得影响兵马调动!”望着对面已经严阵以待的官军,芝麻李觉得脸上有些发烫,皱了下眉头,很无奈地说道。 眼下的徐州军,可做不到像对面蒙元兵马那样,完全跟着令旗和战鼓来移动。立刻,有数名大嗓门的传令兵跳上战马,从中军位置向左右两个方向奔去,一边跑,一边扯开嗓子不断地重复,“一字排开,大总管有令,各营沿着运河一字排开,彼此之间留出半丈宽的通道,以供兵马调动!” “呼啦啦!”原本就不太整齐的队伍立刻变得更加混乱,好半天,才在千夫长和各营主将的约束下,重新把队形整理清楚,彼此间慢慢拉出一个明显的距离。 “嗯!”看着徐州军在距离自己数里远的位置忙碌,兀剌不花既没有命令大军立刻压上去趁火打劫,也没有派出弓箭手进行骚扰。而是饶有兴趣地分辨起观察起对面各营的临场表现来,不断地摇头或者点头。 “大帅,要不要末将带些人过去,教教他们怎么打仗?!”一名世袭的骑兵百户等得百无聊赖,凑到兀剌不花的身边,小声提议。 “没必要!”兀剌不花手捋胡须,笑着摇头,低声回应。“芝麻李的帅旗背对着吊桥,一旦发现势头不妙,随时都可能逃回城内!那样的话,尔等可能就要强行攻城了。不如多给他点儿时间,让他多一点信心。然后再打他个措手不及!” “大帅英明!”骑兵百户佩服得五体投地,手按胸口,在马背上恭恭敬敬地施礼。 “不过你也别闲着,去,替我向芝麻李传个话!让他不要着急,慢慢弄。什么时候把队伍理顺了,什么时候我再开过去割他的脑袋!” “诺!”世袭百户也吞莫哥答应了一声,拨转马头,兴高采烈地去了。 看了看麾下百户那骄傲自信的背影,兀剌不花又点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身边的随行幕僚,笑着吩咐,“诸君,跟着我去军阵背后吧,走得近些,一会也能看个热闹!这一仗,不存在任何悬念!” 注1:黄河在1194年到1855年间,都流经徐州境内。河道几乎紧贴着城市。 注2:本章为新盟主加更。1494928494加更。多谢支持。 第二十八章 睡醒的河(盟主加更) 第二十九章 毛贵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二十九章 毛贵 第二十九章毛贵 “大帅亲自出马,当然所向披靡!”众蒙汉幕僚们,多少都略通一点儿兵法。从徐州红巾的临阵表现当中,就看出这是一群严重缺乏训练的蚁民。所以个个都认为徐州已经唾手可得。 齐齐弯下腰去,大声称颂。 “嗯!”兀剌不花又笑着点下头,抖动缰绳,带头朝自家军阵背后靠了过去。他是成吉思汗帐下四狗之一,神箭手者别的嫡系后代。骨子里就传承着对战争的狂热,虽然读了几大车儒家典籍,每当带兵出战,依旧兴奋得不能自己。 众幕僚也在兀剌不花的亲兵保护下,骑着战马迅速向自家军阵靠近。然后凭借多年追随鞍前马后养成的默契,与兀剌不花一道,在距离军阵八十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如果换算成朱大鹏原来所在的时空,就是一百二十米。既不会影响前方将士们的行动,又能及时将命令发出去,调整战斗方案。 紧跟着,有亲兵从军营内推过来几辆特制的高车,略微调整了一下角度,熟练地将高车拼合在一起,组成一个五米见方,一丈多高的帅台。兀剌不花跳下坐骑,由亲兵搀扶着,从特制的台阶走了上去,亲手将赤红色的主将旗帜,插在了高台正中央的圆孔上。 “必胜!必胜!必胜!”亲兵们看到帅旗竖起,立刻扯开嗓子,大声呐喊。顷刻间,所有蒙元士兵都喊了起来,“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胜!”一个个张牙舞爪,信心十足。 奉命替兀剌不花传话的蒙古百户也吞脱哥,此刻也带着十名大嗓门手下来到了义军阵前。汲取了先前那个挑衅者被芝麻李给钉死在地上的教训,这回,他隔着大约一百五十步远,就自觉地带住了马头。然后扯开嗓子,反复叫嚣道:“芝麻李听着,我家大帅说了,让你不用着急。慢慢整队,什么时候把队伍整理完成了,什么时候再上前送死不迟!” “芝麻李听着,我家大帅说了,让你不用着急。慢慢整队,什么时候把队伍整理完成了,什么时候再上前送死不迟!”十名大嗓门蒙古骑兵跟在也吞脱哥身后,齐齐扯开嗓子,用非常流利的汉语大声重复。 “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胜!”众蒙元士兵听了,呐喊声立刻愈发狂热,仿佛对面占得全是牛羊般,马上就可以肆意宰割。 而徐州军的将士们听了,士气难免会有些受到打击。对面的罗刹鬼兵他们已经看清楚了,在阳光下的确都有影子。但鬼兵们的身材和军容,却令他们自惭形秽。同样是人,对方身高都在九尺开外,而他们这边即便是最为强壮的,如后军都督彭大和左军都督朱八十一,也不过是八尺半左右的个头,比对方最低的士兵,还要低上半个脑袋。 再往彼此身上看,鬼兵们每个人身上都披着半身镔铁甲,也不是何等巧匠所打造,整个前胸部分居然是完整的一块,在阳光下烨烨生辉。与护肩、护裆和护腿串连在一起,将身上所有的要害部位遮挡了个严严实实。就连硕大的脚掌上,都穿了双包了铁的大靴子,看上去又厚又重,随便就能将地面踩出了土坑来。 那些没有铠甲遮挡部队,如小臂、小腿等,则完全露在了空气中。十一月底的天儿,居然也不觉得冷。一寸多长的金色体毛根根倒竖,就像一只只穿着铠甲的刺猬。 而徐州军这边,大多数人却只穿了件厚布坎肩儿。即便是主将的亲兵和极少数精锐,也顶多穿了件猪皮甲。对流矢也许还能有一定防护力,遇到罗刹鬼兵手里的短刃,肯定就像纸糊一般。 “毛贵,给我出去刹一刹敌军的威风!”芝麻李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己这边的士气在快速下降,连忙抽出一根临时赶制的红色令旗,亲手交到前军都督毛贵手里,“杀了那个人,让兀剌不花看看我江淮男儿!” “诺!”前军都督毛贵躬身领命,拖着红缨枪,大步出列。一边朝正在叫嚣的蒙古百户走,一边笑着喊道:“兀那卖嘴的怂货,不要再嚷嚷了。有本事放马过来,让毛爷取你首级!” “你这!”也吞莫哥正喊的得意,没想到芝麻李随便派了个连马都没有的人向自己挑战。愣了愣,怒火从心头勃然而起,“找死,那老子就成全你!” 说罢,也向自家主帅请示,双腿一磕马镫,直接朝毛贵头顶上冲了过去。 “该死!”兀剌不花见两军阵前的情景看了个清清楚楚,忍不住又皱起眉头。芝麻李明显是想用阵斩敌方大将的方式,激励士气。也吞莫哥居然敢不向自己请示就擅自应战。然而此刻鸣金把也吞莫哥叫回来,肯定对士气会产生不利影响。因此,他稍作迟疑之后,就果断地命令,“擂鼓,给也吞莫哥助威!” “轰隆隆,轰隆隆!”雷鸣般的战鼓声再度响了起来。一众蒙元将士停止叫嚣,齐齐将目光看向也吞莫哥。两将单挑,这个场景可只有茶馆中的平话先生嘴里中才有。如果换到其他正规的战场上,大伙可没机会开这种眼界。 数千双充满期盼的眼睛中,一身精钢荷叶甲的也吞莫哥高举百炼长刀,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的猛鬼般,朝仅穿了半件披甲,手持木柄红缨枪的蚁贼扑去。人和马动作娴熟和谐,每一个动作都透出力量与美感。 再看与也吞莫哥对阵的那个蚁贼,明显已经未战先怯,手中的红缨枪晃来晃去,根本端不成一根直线。 前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也吞莫哥已经冲到了对手面前。嘴里发出一声爆喝,“嘿!”,百炼长刀借着马速凌空劈落,在阳光下劈出一条闪电。 “好!”众蒙元将士齐声喝彩,抬起眼睛,准备看人头带着血水飞上半空的美景。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半空中却迟迟不见任何血迹,反而是也吞莫哥自己,忽然像喝醉了一般,在马背上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任由坐骑把自己带出了几十步远,依旧没有拉住缰绳。 “啊!”喝彩声变成的惊呼,众蒙元将士拼命眨巴着眼睛,刨根究底。只见那名早就应该身首异处的蚁贼笑呵呵地抖了抖红色的抢樱,大步从后边追上去,伸手轻轻一推。 “噗通!”也吞莫哥的尸体像朽木一样掉下了马背,嘴里冒出了大股大股的污血。那蚁贼则一把拉住无主的战马,飞身跳了上去,手搭枪杆,遥遥地朝蒙元将士施礼,“谢御史大人派人送马!毛贵这厢有礼了!” “谢御史大人派人上门送马!谢御史大人派人上门送马!”徐州军将士哈哈大笑着,将毛贵的话一遍遍重复。刚刚被打落下去的士气,瞬间又涨到了极点。 “报仇!”也吞莫哥所带的那十名负责喊话的蒙古骑兵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同时催动坐骑冲过去,就想依多为胜。芝麻李帅旗下,也立刻扑出去十名身手最灵活的斥候,半路拦住他们,与他们在沙场中捉对厮杀。 胜负几乎是在几个弹指间就见出了分晓。那十名大嗓门蒙古骑兵轻敌大意在先,士气又因为也吞莫哥的死受到了极大打击。居然在第一次对冲当中,就被芝麻李麾下的斥候砍死四个。而斥候们这边,却只有两人落马,一人肩膀上飘起了耀眼的红。 “跟我来!”前军都督毛贵一抖缰绳,带着剩下的八名斥候,再度扑向战场中央的六名蒙古骑兵。那剩下的六名大嗓门骑兵已经被杀得胆丧,见对手当中居然又多出了一个杀星,吓得大叫一声,拨马就逃。 “嗯哼!”蒙元主帅兀剌不花皱了下眉头,大声冷哼。“传令,杀无赦!!” “呜————!”一声愤怒的号角声在帅台上响起。蒙古骑兵队伍中间,立刻扑出了三十多名壮汉。迎住逃回本阵来的大嗓门骑兵,不由分说就是兜头一刀。 “饶——啊——!!”惨叫声嘎然而止。六颗血淋淋的人头被砍下,由长矛挑着,在元军自己阵前来回展示。 众蒙元将士看了,一个个不寒而栗。谁也不想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畏缩不前,最后屈辱地死在军法之下。 那些帅台上的蒙汉幕僚们,则一个个把马屁拍得“啪啪”作响,“正所谓慈不掌兵,大帅如此行事,有古之孙、吴遗风。” “正是,正是,七禁五十四斩,岂能因人而异。杀得好,杀得好,如此胆小无能之辈,军中留他们不得!” “嗯哼!”兀剌不花眉头皱得像个老树皮一般,铁青着脸继续冷哼。 虽然早就料到也吞莫哥可能会因为轻敌大意而送命,却没想到此人把命送得如此痛快。居然一个照面都没过,就变成了一具尸体。让他更没想到的是,那十个大嗓门的家伙,居然敢临阵脱逃! 这对士气的打击也太沉重了,沉重到足以令此战的胜利失去颜色。不想再给蚁贼们更多耀武扬威机会,兀剌不花狠狠咬了下牙,把一支暗红色的令旗抄在了手里。“欺人太甚!安德鲁,带你的人前压,杀了那个人,给也吞莫哥报仇!” “安德鲁,带你的人前压,杀了那个人,给也吞莫哥报仇!”立刻有亲兵将令旗接了过去,策马送到罗刹千户安德鲁面前。 “诺!”早就按奈不及的罗刹领军千户安德鲁答应一声,立刻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短刃和精钢盾牌,“高加索一千人队,跟我上!” “高加索千人队,高加索千人队!”近千名罗刹鬼兵用生硬的汉语重复着,跟在安德鲁身后,一步步向前推去。总计只有四排纵深,气势却好像数万大军一般,浩浩荡荡。 他们手中的短刃,是高价从黑海另一侧订造的,虽然只有半米长,却接近一手掌宽窄,双侧开刃,锐利无比。他们手中的盾牌,也是由同一个地点订制,半寸厚的精钢为面,内部还趁着一层厚厚的枣木,即便是破甲锥都很难射穿,更甭提对面农民军手中的简陋长矛。再加上包裹住全部要害的精钢甲,每个人几乎都是一座移动堡垒。沿途遇到任何阻碍都有信心碾成齑粉,根本不必在乎彼此间人数的差距。 见敌军的先锋已经像辆战车一样朝自己碾压了过来,芝麻李知道见真章的时候到了。命令亲兵去叫回毛贵,随即一抖战马缰绳,就准备亲自带着中军迎战。然而徐州军长史赵君用,却侧身挡在了他的马头前,摆摆手,大声说道:“这只是试探,大总管不能亲自出马。且让” “大总管,我来!”山字营主将张小二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拍马从阵地的左前方跑回来,主动请缨。“让我去灭了他们,替弟兄们扒些铠甲回来!” “好!你小心些!我派人随时接应你!”芝麻李想了想,轻轻点头。 “弟兄们,跟我去扒铠甲啊。都是镔铁的,谁扒到手归谁!”张小二拨马跑回自家队伍前,高举着手臂大声动员。 “哈哈哈哈”众人刚刚目睹了毛贵一招刺死敌军大将的精彩表演,士气正处于爆棚状态。齐声哄笑着,跟在山字营统领张小二的身后,乱哄哄朝罗刹兵迎了过去。 注1:俺是前军大都督毛贵,诸位看得过瘾的,麻烦捧个人场!前军大都督从腰间解下一面小锣,奋力敲响。 第二十九章 毛贵 第三十章 与子同袍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三十章 与子同袍 第三十章与子同袍 他们这个营,被算作战兵的,有三千余名,人数已经超过了敌军的三倍,因此个个信心十足,脚步迈得飞快。短短十几个弹指之后,就与敌军迎面撞在了一起。 “轰!”半空中阳光忽然暗了暗,血雾拔地而起,扶摇直上。数十颗系着红色丝带的人头被血雾气托上了半空,一个个双眼圆睁,死不瞑目。山字营的队伍立刻凹下了一大块,冲在前面的弟兄迅速往后退,冲在后面的弟兄却收势不及,端着长矛继续往前涌。自己人挤自己人,簇拥成乱哄哄的一大团。而已经冲进阵中的罗刹士兵,则用精钢盾牌抵住距离自己最近的红巾军将士胸口,精钢短刀贴着盾牌的下边缘迅速前捅。 “啊——!”“娘——!”惨叫声不绝于耳,下一个瞬间,红巾军将士就又倒下了整整一层。对面的罗刹兵迈动包着铁靴子的大脚,从尸体中踏过去,继续挥动利刃。血,像瀑布一般,倒着喷向半空。一层,又是一层,层层叠叠,无止无休。 芝麻李在两军接触的瞬间,就察觉到势头不妙。立刻挥动令旗,将右军和中军的林字营,双双派了出去。五千余名将士早就被自家袍泽的鲜血刺激得两眼通红,毫不犹豫地跟在彭大和张小五身后,扑向敌军。 八对一,已经接近于敌我双方的总兵力对比,然而,结果依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期待。那一千名罗刹鬼兵就像刀枪不入的妖怪一般,在红巾军队伍中横冲直撞。每碾到哪个方向,就将那个位置的红巾军将士碾倒一整排,行进当中,竟然没有丝毫停滞。 “左军留在原地,前军、后军一起上去,淹死他们!”芝麻李看得双目俱裂,哑着嗓子,又投入了最为依仗的两个营。“是!”前军都督毛贵和后军都督潘癞子答应一声,立刻带领麾下战兵扑上。 又是七千余人,红巾军投入战斗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了敌军的十五倍。如此悬殊的兵力对比,终于扼制住了对手的攻势。那群罗刹鬼兵左冲,右突,好长时间不能再向前推进半步。忽然,他们仰头发出一阵咆哮,然后迅速聚集成一个团,互相掩护着,缓缓向后退去。 “给弟兄们报仇,别放跑了他们!”林字营统领张小五红着眼睛,大声嘶吼。刚才就在他眼前,自家哥哥被罗刹兵砍去了半边脑袋。整个最先出击的山字营,也几乎全军覆没。这个仇,他必须报!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林字营、前军、后军和右军的弟兄,也呼和酣战,谁也不肯放猎物离开。远处观战的兀剌不花看到此景,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冷笑,抽出一根黑色的令旗,迅速摇摆。 “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从他背后响起,将新的命令送遍整个战场。听到号角声,正在全军后撤的那伙罗刹兵,居然立刻停住了脚步。盾牌挨着盾牌,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铁球,任周围的红巾军将士如何攻打,都巍然不动。、 而另外两支罗刹兵千人队,和完全由蒙古人组成的骑兵,则缓缓压了上来。不疾不徐,仿佛战场中那一万三千多名红巾军勇士,都是待割的庄稼。 紧跟着,手持朴刀的高丽人也开始快速移动,一边跑着,一边将用刀身在自己胸口处猛拍,“啪啪,啪啪,啪啪!屠城,屠城,屠城。必胜,必胜,必胜!”,一个个口吐白沫,如疯似癫。 “左军、火字营留守待命,其他各营,跟我一起上!”听到高丽人那疯子般的叫嚣声,芝麻李再也无人保持冷静。把手中钢刀向前一指,带头扑向迎面压过来的敌军。 赵君用拉了一把马缰绳没拉住,也只好挥动长史旗,指挥着风字营、日字营、月字营和水字营紧紧跟上,万余条头裹红巾的汉子,拿着短刀、长矛,追随着他的将旗,义无反顾。 就在此刻,沙场中央的战斗,也到了白热化状态。一万三千多名红巾义军,围着七百多名罗刹鬼兵组成的圆阵,从各个方向,发起了一波又一波决死冲击。然而,双方无论在训练程度和武器装备方面,差距之大都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尽管弟兄们很勇敢,尽管他们一个个都把生死置之于度外,但是,他们手中的长矛捅在对方盾牌上,只能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儿。而罗刹兵的短刃只要挥起,就是一片血光。 战场上,几乎有一半红巾军,都被由罗刹兵组成的钢铁圆阵吸引了过去。再也无暇他顾。另外一半儿人,则由芝麻李、赵君用、张小七等人带着,从左右两侧越过这个巨大的战团,正面迎向了兀剌不花派过来的主力。眼看着敌我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已经只有短短二十步,与先前胶着在一起的那个战团,成为彼此不相干的两个战场。忽然间,兀剌不花的帅台上又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紧跟着,角声骤然停滞,走在最前方三排罗刹兵猛地从背后拔出一根短标枪,奋力掷向了正方。 嘶嘶的毒蛇吐信声,被寒风托着,送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整个天空瞬间变得阴暗无比,七百多根标枪,带着风,带着寒气,把死亡的阴影,送到了正在蜂涌而前的红巾军将士的头顶。 风字营统领张小七被三根标枪同时射中,从马背上栽下来,气绝身亡。与他并肩前进的风字营副统领徐十二,被一根标枪射在了胸口上。双手握着精铁打制的枪杆,用力向外拔。“嗬嗬,嗬嗬,嗬嗬”他嘴里发出难听的声音,像是哭,又像是在笑。忽然间,有口鲜红色的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整个人顿时软了下去,跌落尘埃。 “风”猩红色的将旗迎风招展,指引着弟兄们继续前进。手擎将旗的亲兵被一根标枪透胸而过,却踉跄着不肯倒地,鲜血顺着身上的伤口瀑布般向下淌。 “杀鞑子,给张统领报仇!”风字营千户魏子喜愣了愣,从张小七的亲兵手中夺过将旗,奋力挥动。被打散了的红巾军将士重新聚集起来,高举着短刀长矛,踏过同伴们的尸体,继续向罗刹兵冲过去。 刀山火海,义无反顾。 前三排罗刹鬼兵的脚步再度停住,又投出一排标枪。天空再度变得无比灰暗,数以百计的红巾将士被标枪射中,不甘心地将手伸向空中,试图抓住人世间最后一缕光明。 天空中的太阳却突然暗了下去,没有任何温度。呼啸的北风送战场上扫过,吹起重重血雾。血雾中,一个接一个红巾将士倒下,前仆后继。 双方将士终于绞杀在了一起。有名罗刹鬼兵的铠甲被长矛捅中,一滑而过。红巾义士微微一愣,电光石火间,罗刹鬼兵从盾牌后探出刀刃,一刀捅穿了他的肚子。 转眼间,与罗刹兵放对厮杀的红巾军就被屠戮了个干干净净。罗刹人用刀刃拍打着盾牌继续向前,宛若一道移动的铁墙。 一排红巾将士撞上去,粉身碎骨。 又一排红巾军将士撞上去,鲜血将盾牌染成粉红色,在阳光下妖异无比。 然后是第三排,第四排,宛若飞蛾扑火。 “呜呜,呜呜,呜呜呜——”催命般的号角声再度响起,第四、第五、第六排罗刹鬼兵迅速跟上前补位。猛然间,号角声又是一停,天空第三次变得无比灰暗,七百多根标枪,分成前后两波,飞掠过二十步的距离上,射在了红巾军将士毫无盔甲遮挡的身体上,将前行的队列砸成了数段。 血,像火焰一样跳起来,在战场上来回滚动,滚到哪里,就将死亡的阴影,带到哪里。带走一个个鲜活的灵魂,留下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罗刹鬼兵几乎踏着短标枪落地尾迹,冲进了红巾军队伍中,展开了又一轮血腥屠杀。他们手中的刀都是精钢打造,每一轮挥动,都能放倒一整排的红巾军。他们手中的盾牌沉重无比,不但可以挡住红巾军将士的攻击,还可以当作兵器使用。每一次前推,都能将对面的红巾军儿郎推得踉踉跄跄,脚步难稳,阵形也乱得百孔千疮。 那些红巾军将士,则在芝麻李、赵君用等人的带领下,殊死抵抗。刺不穿盾牌则刺铠甲,刺不穿铠甲则刺罗刹兵的小腿和手臂,宁可用五倍的代价,也换敌军躺在地上。双方在极近的距离上,挥舞着兵器,试图夺走对手的性命。每一眨眼,都有无数灵魂,悲鸣着飞上半空。 兀剌不花冷笑着挥动令旗,号角呜咽,宛若鬼哭。 最后三排罗刹兵大步向前,狞笑着从背后解下一把角弓。将狼牙箭搭在弓臂上,以四十五度角抛射。 羽箭黑压压地飞上天空,又猛然扑下来,夺走无数条生命。 然后,又是一波黑压压的羽箭,遮天蔽日。 天越来越暗,从黄河上吹过来的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将血雾在半空中凝结成霜,纷纷扬扬地四下飘洒。粉红色的冰晶,迅速将半边天空也染成了同样的颜色,明亮的冬日下,天地宛若变成了一块玛瑙。一边是灰色,一边是蓝色,另外一边则是红色,还有一边是耀眼的黄。 那是黄河,滔滔滚滚,浪花淘尽英雄。 望着眼前蒸腾翻滚的红色血雾,朱八十一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就涌满了泪水。不知道是因为麾下战兵数量最少的缘故,还是芝麻李想为徐州红巾多留一点火种,他奉命驻守在了原地。同时,也成了所有核心将领中,唯一一个可以观看到战场全貌的人。 他看到罗刹兵举着短刃和盾牌,像割草一样,将红巾军将士成排地格杀。他看到高丽人仆从从侧面杀入战场,手中朴刀乱挥,将护在芝麻李侧翼的赵君用等人,逼得节节后退,狼狈不堪。他看到红巾军将士在遭受了重大伤亡的情况下,兀自死战不退,用生命捍卫来之不易的自由。他看到芝麻李从肩窝里拔下标枪,反手丢向罗刹人脖颈。然后重新举起刀,呼喝酣战,手下无一合之将。 一阵风吹过,血雾遮挡住他的视线。当战场的景色渐渐清晰,他已经找不到芝麻李的身影。但是在人群中,徐州军的帅旗,却依旧高高地飘扬,高高地飘扬,旗杆笔直,就像芝麻李不肯曲下的双腿。 又一阵血雾滚过,红巾军战旗再度被吞没。当视野重新恢复清晰的时候,他看到兀剌不花在不停地挥舞令旗,将一个又一个等同于谋杀的指令,毫不间断地送到战场上的蒙元将领手里。他看到那些骑兵将领从传令兵手里接过令旗,催动马队,杀向了已经被芝麻李等人抛在身后的战团。 “不好!”看着蒙元一方的骑兵越冲越快,朱八十一惊呼失声。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做任何事情。那伙骑兵就像猛兽一边扑到了林字营统领张小五面前,瞬间,几将此人连同他的将旗一道,淹没在耀眼的刀光里。 战团被切去了厚厚的一角,血流成河。已经被磨得只剩下五百多人的罗刹高加索千人队,再度被释放了出来。他们就像出了笼的魔鬼,阵列由圆型,再度变成了长长的锥形。跟在蒙古骑兵身后,纵横穿插,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林子营的主将和几名千夫长先后战死,士卒转眼伤亡过半,侥幸没有死在罗刹人屠刀下的弟兄们再也坚持不住,转过身,退潮般从阵前败了下来。重新加起速度的蒙古骑兵,则像野狼一样,从背后扑向毛贵带领的前军。已经在跟罗刹人交战中伤亡超过了三成的前军,在巨大的压力下也迅速崩溃,除了少数百十个人还跟在毛贵身边死战不退之外,其他弟兄,丢下了战旗和兵器,四散奔逃。 战场上的局势急转直下。雪崩从一个点开始,迅速波及成面,然后继续向队伍内部延伸。败了,败了,罗刹鬼太厉害了。兀剌不花老奸巨猾。很快,恐惧和绝望,就蔓延到了全体徐州军将士心中,很多跟敌人尚未发生接触的士卒,也被最早退下来的那批吓破了胆子的家伙推搡着,丢下来之不易的兵器,扯下头上的红巾,加入逃命队伍,踉踉跄跄,就像一群失去灵魂的牛羊。 而蒙元骑兵和步兵,则像赶羊一般驱赶着他们,从背后压向芝麻李。将芝麻李压得进退失据,无法力挽狂澜。数支标枪再度从半空中飞来,将举着帅旗的亲兵推下马背。人群猛地向前一挤,又向后仓惶撤退,帅旗转眼间就被无数双大脚踩进了血染的泥浆中,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不能退,不能退,你们身后就是徐州啊!”朱八十一挥舞着钢刀,发了疯般大喊大叫。但是,他的声音,却被扑面而来的哭嚎声吞没。败兵宛若蚂蚁,成群结队地从他身边跑过,跑上吊桥,跑进四敞打开的北门,在门洞里挤成一团,自相践踏,死无全尸。 “不能退,回去,回去!”他举刀砍翻两名逃兵,逼着其他逃兵重新返回战场。但是,被吓破了胆子的逃兵当中,没有人再认他这个左军都督,也没有再认他这个佛子,在血淋淋的死亡面前,一切传说都苍白无力。 又一名溃兵从他身边跑过,朱八十一挥刀去砍。后者毫不犹豫地举刀招架。两口钢刀在半空中相遇,断为四截。朱八十一愣了愣,迅速从腰间拔出杀猪刀。那么溃兵则趁机逃远,不肯做丝毫的耽搁。 “呜呜,呜呜,呜呜”催命般的号角声再度响起,放倒了芝麻李的帅旗之后,蒙元一方的队伍再变。不再是齐齐整整的军阵,而是分成十余人,或者二十余人的小队,在高丽仆从的带领下,扑向那些仍在顽抗的红巾军勇士,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杀死。然后追向那些逃命者,驱赶着他们,不准他们停下脚步来思考,不给他们重新鼓起勇气的机会。 “都督,咱们也赶紧撤吧!趁着罗刹鬼没杀过来!”左军千夫长孙三十一吓得两股战战,抱住已经进入疯狂状态的朱八十一,大声祈求。 留守在原地的其他各营,已经被溃兵冲乱了套。将士们各不相顾,争先恐后奔向吊桥,奔向北门。而狭窄的吊桥和北门,根本无法接纳如此庞大的人流。很多将士跑着跑着,就被自己人挤进了护城河中,一转眼,就彻底失去了踪影。 “都督,咱们也赶紧撤吧!咱们从东门绕回去,小的在您家中藏了几辆马车,咱们收拾收拾,立刻出城!!”百夫长牛大也凑上前,哆哆嗦嗦地说道。 “跑,往哪跑?!四处都是大元朝的地盘,你还能跑到天上去?!”朱八十一忽然回过神来,面容狰狞得就像一头恶鬼。抬起脚,他先将牛大踹翻在地上。然后劈手从亲兵手里夺过自己的将旗,“左军——,跟我上!” “是!”军阵当中,响应者寥寥无几。大伙能坚持到现在不没趁乱逃走,已经给他这个大都督争足了面子,再也无法付出更多。 “你们——!”朱八十一愣了愣,脸上露出了白痴般的笑容。他把已经他们当了自己人,可是,他们却依旧愿意去做奴隶。他们已经被奴役了七十多年,早已没有了当初十万人蹈海的勇气! 好吧,是他自作多情了,殉国的血性?那些有血性者,早就死绝种了,根本活不到现在。想到这儿,他猛地把将旗举起来,狠狠塞进了面如土色的苏明哲手里,“姓苏的,我不要求你跟我一起去死,我要求你带着这群孬种,去西门。然后拿了府上的东西一起逃命!不要去挤北门,去那边,你们只会死得更快!” 说罢,他又将目光转向所有人,冲着大伙大笑着挥手,“再见了,我祝你们个个都长命百岁!” 扭过头,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不要再淌出来。拎着杀猪刀,逆着逃命的人流,直奔兀剌不花的帅旗冲去。他还有一口气,有四个用标准黑火药制作的竹壳手榴弹。他还有机会一命换一命,送那个屠夫上西天。 所有看到他的溃兵,都主动绕道而走,谁也没勇气阻挡他的脚步。身后不知道是哪个哑着嗓子喊了几声,也不知道喊的是什么内容。然后,又响起了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朱八十一知道有人跟上来了,他不知道是多少。他不愿意停下来等他们,这一刻,他的所有勇气都集中在两条腿上,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回头! 第三十章 与子同袍 第三十一章 与子偕行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三十一章 与子偕行 第三十一章与子偕行 杀戮还在继续,除非有奇迹出现,此战的结果已经无法更改。 除了芝麻李、赵君用和毛贵三人,还各自带着数百亲信且战且退之外,其余各营已经彻底被打散了架。兵找不到将,将顾不上兵。能挤上吊桥的,就顺着吊桥往城门洞处挤,挤不上吊桥的,就直接跳进冰冷的护城河。那些连跳河都来不及的,则沿着河岸向东西两个方向逃命,徐州城有四个大门,只要逃到东西两个城门口,他们就还有回家收拾细软的机会。 而兀剌不花麾下的蒙元官兵,则从背后追上至少五倍于己的红巾军将士,将他们一个挨一个戳死在地上,简单得如在割草。 一个十人队可以追杀一百名红巾军。一个百人队可以在战场上横扫千军。哪怕只有两三名罗刹兵,也照样可以追着数以十计的红巾军猛砍,丝毫不必担心后者敢于回头反击。 就连盔甲兵器和红巾军差不多档次的高丽棒子,都像喝了曼陀罗汁一样,兴奋地追着红巾军背影,一个个志得意满,杀气腾腾。 一名兴奋过度的高丽仆从,举着滴血的朴刀扑向朱八十一。他腰间已经挂了三颗不肯瞑目的头颅,马上就要收获第四颗。不过,这第四颗人头却不肯低下脖子让他砍,却忽然侧开了一步,然后手臂横着就扫了过来。 “噗!”那名高丽仆从听到一记熟悉的声响,然后双手捂住自己喉咙,诧异地睁圆了眼睛,到死,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家伙居然会反抗,居然还有如此利落的身手。 朱八十一抬起手背在自己脸上抹了抹,继续撒腿向前猛跑。距离兀剌不花的指挥台至少还有五六百米远,他必须在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前加快速度。 几名骑着高头大马的蒙古骑兵从他身边只有十米远的飞驰而过,却没有停下来追杀他的兴趣。战场上跑丢了方向的红巾军士卒太多了,这个只穿了件皮甲的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官,不值得骑兵浪费时间。 又一股高丽仆兵迎面扑来,朱八十一侧身绕了个圈子,避免与对方正面相撞。这些高丽兵和先前那几个蒙古兵同样不识货,对近在咫尺却跑得颇快的“大鱼”视而不见。 朱八十一继续在混乱的战场上逆着人流前行,就像一只孤独的飞鹰。 又有两波官兵被他避了过去,距离兀剌不花的帅台已经不到四百米。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狂跳,呼吸沉重得像是在拉风箱。 眼前的溃兵越来越少,敌军也越来越少,视野越来越清晰。 两名浑身是血的罗刹兵看到了他,愣了愣,狞笑着扑了过来。这两个人刚刚解决了一小队死战不退的红巾军,累得满头大汗,脚步也远远落在了同伙的后边。正愁追溃兵追起来太累,如今居然有傻子自己送脑袋上门,教他们如何不喜出望外?! 朱八十一绕了几步没能摆脱,最终被二人挡住了去路。一伸左手,他从腰间扯出一个竹筒,试图速战速决。然后将竹筒举起来之后,才猛然发现,自己居然事先忘记了点燃引火用的艾绒。 现掏火折子去点引线肯定来不及了。朱八十一想都不想,劈手将竹筒砸向已经近在咫尺的罗刹兵。然后右手举起杀猪刀,朝着此人的心脏狠狠刺了过去。 “啪!”竹筒被罗刹兵用短刀砍成了两瓣,黑火药失去约束,从半空纷纷扬扬落下来,洒了此人满头都是。没等他来得及用手去擦,杀猪刀已经刺到了胸口。“当!”地一声,溅出连串的火星。 “嗯!”罗刹兵被胸口处传来的巨大力道推得接连后退,然后挥动铁盾,拍向朱八十一的脑袋。朱八十一躲闪不及,只好奋力向前一扑,连人带刀,扑进了罗刹兵怀里。 铁盾砸空,罗刹兵右手利刃抬起,从斜下方刺向朱八十一小腹。朱八十一左手下压,握住了他的手腕。右手的杀猪刀再度举起,扎向罗刹兵的咽喉。 罗刹兵训练有素,立刻丢了盾牌,用左臂架住朱八十一的右胳膊。杀猪刀刺不下去,短刃也挑不起来。二人纠缠在一起,眼睛瞪着眼睛,鼻孔间的白烟清晰而见。 另外一名罗刹兵看到有便宜可占,立刻绕到了朱八十一身后,准备给他致命一击。电光石火间,朱八十一感觉到了危险临近,嘴巴大吼一声,双臂双腿腰肢同时发力。像推牲口一样,将对面罗刹兵推出了五米多远,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 背后的罗刹兵一刀刺空,抢步上前再刺。忽然有一双套着华丽铠甲的手臂从侧面探了过来,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杆。 两度攻击均已失败告终,这么罗刹兵恼怒异常。刀尖立刻调转方向,朝抱着自己的那个红巾军大将猛砍。一刀,然后又是一刀。 “啊——”那名身穿镀铜铠甲的红巾军大将疼得厉声惨叫,却宁死不肯松手。 朱八十一恰巧回过头来,看到刚才被自己踹了一脚的孙三十一像蔓藤一样挂在罗刹兵腰间,血从后背的伤口上喷泉般往外喷。 “啊——!”他张口发出一声大叫,不再管被自己撞翻在地的另外一名罗刹兵,跳起来,双腿凌空朝被孙三十一抱住的这个扑了过去。整个人像炮弹般,狠狠地砸在了此人的前胸上。 “嘭!”杀猪汉的块头,远远超过平素连肉都舍不得吃的孙三十一。强大的冲击力令罗刹兵身体向后一仰,重重地摔在了血泊中。 朱八十一也站立不稳,身体踉跄了几步,膝盖一弯,恰巧跪在了罗刹兵胸口上。这是他平素杀猪的最基本动作,从十二岁被酒鬼师父逼着拿刀,一直学到了酒鬼师傅死。期间不知道断送了多少牲畜的性命,每一个动作都早已演化成了本能。 只见他瞪着通红的眼睛,膝盖死死压住罗刹兵的胸口。刀尖贴着锁骨向颈窝一捅,“噗”,透过皮肤、肌肉毫无阻碍地直达心脏,然后行云流水般拔出来,带出一股半丈高的血泉。 被血泉淋了满头的朱八十一随即跳起,拎着杀猪刀扑向刚刚爬起来的另外一名罗刹兵。那名罗刹兵被他浑身上下冒出的杀气吓得两腿发软,钢刀和铁盾乱挥,死死护住身上的裸露部位。 有根简陋的长矛贴着地面扫过来,将此绊了个踉跄,正跪在朱八十一面前。朱八十一想都不想,凭着多年养成的本能又是一刀。“噗”,杀猪刀顺着颈窝位置捅穿了心脏,与上一刀毫厘不差。 “三十一,三十一!”苏先生丢下长矛,从血泊中扶起奄奄一息的千夫长孙三十一。 孙三十一的瞳孔已经发散,看着朱八十一,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脸,含恨而逝。 “长史——,长史——!!”徐洪三带领着百余名汉子混乱不堪的战场上钻了过来,一半为亲兵,另外一半儿则出自最早接受训练的那批军官,个个浑身是血。看到苏先生怀里的孙三十一,愣了愣,默默地低下了头。 “你们——?!”朱八十一没想到真的有这么多人会跟自己一起去死,并且其中还包括胆小如鼠的苏先生,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先生讪讪咧了下嘴,没有说一个字,放下孙三十一的尸体,从腰间解下一根冒着烟的艾绒,双手捧给了朱八十一。 朱八十一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伸左手接过艾绒。然后迅速将右手的杀猪刀别到了腰上,顺势扯下第二枚竹筒,“跟我来,咱们去炸鞑子!” “炸鞑子,炸鞑子!”苏先生和徐洪三、牛大、王胖子等人,或者平端长矛,或者举着一个竹筒,寸步不落。 此去必死无疑?!但大伙至少活过,像个人一样活过! 这一小股直立而行的人,立刻吸引了周围无数道目光。十来名高丽仆从匆匆忙忙跑上前阻拦,被大伙伸出长矛一通乱捅,全都给捅成了筛子。 一个罗刹兵牌子头带着另外两名罗刹兵也冲了过来,挥舞着短刀挡住大伙的去路。苏先生挥了下手,牛大立刻带着五名弟兄缠住了他们。其他弟兄们则继续跟在朱八十一身后,任背后传来的惨叫声如何凄厉,脚步都不做丝毫停留。 他们没有时间停留,也不敢跟任何拦路者做过多的纠缠。百余人的小队,不过洪流中的一个小水泡,随便一个大浪拍过来,就会令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有几名罗刹兵扑上前拦路,王胖子带头扑了出去。 又有一小队高丽兵从斜刺里冲了过来,读书人刘子云带领几名弟兄迎了过去,手持钢刀,就像一群不屈的刑天! 头断,还有手做眼。手断,还有心未死,志未丧。即便身体被钢刀砍成了碎片,每一块骨头都被野火烧成了灰,依旧有灵魂持干戈而舞。 生,为男儿。 死,亦为鬼雄。 第三十一章 与子偕行 第三十二章 与子偕作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三十二章 与子偕作 第三十二章与子偕作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元军主帅兀剌不花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一伙逆流而上的人,楞了愣,脸上露出了一抹赞赏的笑容。 居然还有人试图用行刺自己的办法来力挽狂澜,不得不承认,能想出这个主意的蚁贼是个奇才,是个脑袋被驴踢过一百次的奇才。且不用说只要帅台上吹响号角,立刻就能调回足够的骑兵,将他们活活踏成齑粉。就是将帅台附近的百余名亲卫,分一半儿过去,也能将他们顷刻间剁成一堆肉泥。 从行省衙门出来,沿途消灭了数十万红巾军,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有意思的事情。兀剌不花非常不愿意立刻就将那伙异想天开的家伙铲除。慢慢在帅台上踱了几步,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正在玩弄老鼠的猫:“帖木儿,看到那伙蚁贼没有?红巾军当中,居然也有如此勇士!” “末将这就过去,将他人头给大帅提过来!”亲兵百户帖木儿不屑地撇了撇嘴,大声请缨。 “不急,让他们再高兴一会儿!”兀剌不花笑着摇摇头,拒绝了帖木儿的请求。然后继续站在帅台边上,用看折子戏一般的目光,欣赏那些那伙异想天开的蚁贼继续向自己靠近。 他看到不断有人从蚁贼的队伍跑出来,以性命为代价,挡住自己麾下那些自发上前拦住蚁贼们去路的将士。他看到蚁贼的头领像疯了一般,根本不管那些替他开路的喽啰,只顾仰着头朝自己这边猛跑。他看到那支蚁贼的队伍越来越单薄,越来越单薄,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已经没啥看头了!兀剌不花意兴阑珊地咂了下嘴巴,冲着亲兵百户贴木尔轻轻挥手,“带五十个弟兄去,尽量抓活的。带头的那个小家伙,非常有意思!” “是!”帖木儿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了淫——贱的笑容。左丞大人喜欢年青的相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待会儿动手的时候,尽量别朝脸上招呼。否则扫了左丞大人的兴,就罪该万死了! 心中默默地谋划着,他点起五十名身穿铁甲的亲卫,快步杀向那伙不知死活的蚁贼。五十对五十,这已经看在对手敢拼死一搏的的份上,给足了他们尊重。只要双方发生接触,胜负在一眨眼之间,就能分出结果。 对面的蚁贼,也迅速发现了他们。这回,带头的粗壮汉子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采用分兵迎战的方式给他自己制造继续前进的机会,而是大喝一声,主动扑了过来! “小子,好胆色,就是长得难看了些!”帖木儿愣了愣,立刻将麾下亲兵调整成密集的三角阵,迎头顶了上去。连列阵都不懂的小家伙,真是自己找死!可惜了,这么胆大的一个后生。 他看到对手的面孔很年青,身子骨很结实,脚步也很坚定。而这些都不重要,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对手的目光,居然清澈得像雨后的天空一样,不带任何尘杂。 忽然间,他看到对手眼睛里,露出一抹笑意。随后,就看到此人用左手的艾绒,压到右手竹筒上面的纸线上。再接着,他看到此人忽然停住了脚步,将手中的竹筒径直向自己的怀中丢了过来。 “不好!”武将直觉告诉帖木儿,那个竹筒里包含着巨大的危险。迅速收住脚步,他抬起刀,格向竹筒。还没等刀刃和竹筒发生接触,“轰隆!”半空中忽然响起一道炸雷,刹那间,天崩地裂! “轰隆!”“轰隆!”“轰隆!”徐洪三等人丢出的竹筒,也在兀剌不花的亲兵头顶先后炸响。有的威力甚是可观,直接将临近的几名亲兵炸翻在地。有的却只是裂成了两半,将附近的亲兵炸得满脸是血。还有将近三分之一的竹筒,根本就没有炸开,被火药的力量推着,像个二踢脚般,在亲兵们的脸孔附近乱窜。每一道火焰从竹筒尾部喷出来,都燎出一股浓郁的焦臭味道。 “轰隆!”苏先生年龄最大,动作也最慢。别人丢出去的竹筒都炸完了,他的才落到地上。浓烟立刻夹着泥土扶摇而上,将附近的所有人,都吞没在烟雾当中。 “别恋战!去炸兀剌不花!”朱八十一对原始竹筒手雷的效果,根本没抱太大指望。从腰间迅速抽出最后两枚,用导火线捆在一起,高举着直扑帅台。其他左军勇士也快步跟上,右手举着竹筒,左手举着早已点燃的艾绒,舍死忘生。 站在帅台上看热闹的兀剌不花和他麾下的幕僚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到“轰隆隆”一串炸雷,火光伴着浓烟四处乱滚,然后目光里就再也找不到帖木儿等人的身影。待浓烟稍稍散去,本该被抓了当玩物的蚁贼头目,居然已经冲到了距离帅台不到二十步远地地方。而帖木儿和他带过去捉拿蚁贼的亲兵,则躺在地上,一个个被烧得像糊锅巴般,生死不明! “妖法!”有几个胆子特别小的,立刻扯开嗓子大声尖叫。同时迈动双腿,奔到高台边缘,毫不犹豫地就往下跳。 红巾军信大光明教,而刚才那巨响和火光,不是传说中的掌心雷,又是什么?连帖木儿那样像牛一般健壮的家伙,挨上一下都生死不知。大伙都是文官,万一被掌心雷凌空打个正着,岂不是连骨头渣子找不到! 在未知的事物面前,人会本能地选择盲从。而蒙古贵族当中,平素又向来信奉喇嘛教和萨满教,对怪力乱神,更有一种发自灵魂的恐惧。当即,就有十几名文职和幕僚,跟在尖叫着身后从高台上跳了下去,也不管一丈多的高度,跳下去后大腿是否还属于自己。 毕竟是文武双全的统帅,兀剌不花的反应远比幕僚们镇定。听到身边的声音不对,立刻抽出宝刀,先砍到了两名大喊大叫的幕僚,然后举起血淋淋的刀刃,指向快速朝自己奔来的众蚁贼,“布洛林,带着你的人,拦住他们!巴图,吹角,让骑兵立刻回来支援这里!” “是!”被点了名的罗刹百夫长布洛林用颤抖的声音回应着,带领剩下的五十多名亲兵,在帅台前组成一个更为密集的小方阵。不能让蚁贼中的巫师接近帅台,只要能拦住他小半柱香时间,正在追杀其他蚁贼的骑兵们,就能杀回来。正在追杀芝麻李的那支千人队,也可以迅速撤回,保护大帅的安全。 如果是对付冷兵器,布洛林的这个选择绝对是正确无比。然而朱八十一所拿的,却是最原始的手雷。看到兀剌不花的亲信正在吹响号角调兵回援,他心中大急。将两只竹筒上的引线同时点燃了,在手中停留了三五秒中,奋力朝方阵正中央扔了过去。 “轰隆!”一斤半黑火药,凌空爆炸的威力,丝毫不亚于电影中的榴弹炮。(注1) “轰隆,轰隆,轰隆!”闷雷般的爆炸声连串响起,左军的勇士们也将点燃了引线的原始手雷抛到了方阵当中,将对手炸得血肉横飞。 那五十多名手持盾牌钢刀,站队唯恐不密的亲兵,刹那间至少被放翻了一小半儿。距离爆炸点稍微远一点儿的的则摇摇晃晃,像醉鬼一样步履蹒跚了! “扔,把竹筒全点了,扔到台子上去!”朱八十一眼前被看到的情景吓了一大跳,但此刻心里想得都是如何跟敌方主帅拼命,哪里还顾得上考虑其他?只是稍微缓了一下神,就将艾绒指向了帅台上被震得站立不稳的一众蒙元高官,也不管哪个是兀剌不花! 哪里用得着他来命令?早已炸红了眼睛的徐洪三等人,都将手中点燃引线的竹筒奋力抛上了帅台。然后将腰间剩余的所有竹筒也一并抽了出来,混乱捆了捆,点燃引线,接二连三抛了上去。 这些人是存着必死之心而来,因此在出发追随朱八十一之前,把看得到的竹筒都抢过来绑在了腰间,每个人携带得唯恐不多。此刻没完没了地朝帅台上扔,即便是蒙元官府配制的伪劣产品,数量达到了一定程度,威力也十分骇人。转眼间,整个帅台就彻底被滚滚浓烟包围。爆炸声不绝于耳,火光,也从木制的台子边缘迅速涌起,将生死未明的兀剌不花等高官,全都给罩在了里边。 “大帅遇险,大帅遇险!”最先听到号角声的骑兵们,放弃追杀对手,策马就往回冲。还没等他们跑完一半儿的路程,只见整个帅台,已经变成了一支巨大的火炬。兀剌不花的羊毛大纛被火苗舔了舔,猛然跳了起来,凌空化成猩红色的一团。 “轰隆!”随着最后一声巨响,帅台灰飞烟灭。 “大帅死了,大帅被妖法劈死了!”有人在战场上大声哭喊,调转身形,没命般朝帅台靠拢…… “大帅死了,妖法,红巾军会妖法!”正在耀武扬威的高丽兵们反应最为迅速,回头看了看熊熊燃烧的帅台,齐齐地发出一声哀嚎,丢下武器,撒腿就逃。 “胡说,大帅早就撤下去了,早就撤下去了。跟我来,救大帅!”蒙古千户蛮杜尔策动坐骑,先砍翻了十几名乱跑乱撞的高丽兵,然后用刀尖朝帅台方向一指,大声喝令。 兀剌不花活着没活着他不知道,可是如果不能将害死兀剌不花的妖人抓住的话,按照军法,他们这些将领即便逃回去,也难免一死! “杀妖人,救大帅!”“杀妖人,救大帅!”一干百户和牌子头们心领神会,齐齐举起刀,继续策马朝帅台狂奔。那个谋杀了大帅一定还在帅台附近,谁都没看清楚他如何跑过去的,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趁乱逃走。 “轰隆!”还没等他们跑出五十步远,身背后又响起了剧烈的闷雷声。带队的蒙古千户惊诧地回头,只见有个身穿道袍,头顶火焰状金冠的妖人,一手举着火把,另外一只手拿着个青白色的竹筒子,正在朝罗刹兵里丢。而此人身后,则是数以千计的蚁贼,个个都高举火把,人手一只青白色竹筒。 “轰隆!”“轰隆!”“轰隆!”竹筒落地,就是一连串巨响,火光夹着浓烟乱窜,将小腿裸露在外的罗刹兵,烧得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唯光明故,可涤荡世间众恶。唯光明故,可知过去未来。唯光明故,诸邪辟易,唯光明故,无惧,无忧,无病,无逝,灵魂永生!”火光和硝烟当中,光明使唐子豪满脸慈悲,一手举着火把,一手举着装满了黑火药的竹筒,带领着千余名信徒,边走边扔。将沿途所遇到的罗刹鬼兵,全都超度到了光明神国。 “杀鞑子!”摆脱了追兵的压力,芝麻李带领亲信,掉头杀回了战场。 “杀鞑子!”前军都督毛贵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收拢手下残兵,咬着牙,冲进向芝麻李靠拢。 “杀鞑子!”风字营千夫长魏子喜从尸体堆中爬出来,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高丽仆从。那名高丽人吓得撒腿就跑,根本不管魏子喜此刻空着双手,而他自己却拿着明晃晃的朴刀。 “杀鞑子!”“杀鞑子!” 赵君用杀了回来! 彭大杀了回来! 那些还没来得及逃远的,还有已经受伤倒地的,只要还走得动路,也都纷纷举起兵器,冲向仓惶撤退的蒙元将士! 前一刻,他们还是一群失去勇气,任人屠戮的羔羊。这一刻,他们却又全都变回了狮子。 “杀鞑子,杀鞑子!”被高丽仆从逼着站在黄河畔坐以待毙的百姓们,看到战场上的情景,也都热血。弯腰捡起石头,土块,抓在手里,冲向忐忑不安的高丽人,将后者打得抱头鼠窜! “杀鞑子,杀鞑子!”徐州城四门洞开,战兵,辅兵,还有无数普通百姓,拎着菜刀、木棒、竹杆,争先恐后涌向战场。转眼间,就将剩余的蒙古兵和罗刹鬼们吞没在一片洪流当中。 注:美国南北战争期间,十二磅榴弹炮炮的炮弹,装的就是黑火药,药量五百克。 第三十二章 与子偕作 第三十三章 封神演义(盟主加更)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三十三章 封神演义(盟主加更) 第三十三章封神演义 “他叔,听说了吗?兀剌不花带领二十万精锐去打芝麻李,结果给芝麻李给揍了个全军覆没!”傍晚时分,卖炊饼的张老汉放下担子,冲着路边卖羊杂汤的王老汉低声询问,皱纹纵横的老脸上,这一刻竟然写满了畅快。 “怎么没听说?”卖羊杂汤的王老汉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回应,“这几天城里头到处都在嚷嚷这件事儿。大伙都说,那兀剌不花走一路屠一路,不知道杀了多少无辜。这回,也是报应来了!” “怎么说不是呢!听说那逃回来的高丽人哭诉,那兀剌不花原本都赢定了,半空中突然打下个霹雷。将兀剌不花和身边的亲兵全给劈了个粉身碎骨!”卖炊饼的张老汉点了点头,仿佛自己亲眼目睹了一般,笑得好生满足。 “不是一道,是五道。第一道先劈了兀剌不花老贼,后面四道,东南西北,将二十万大军杀了个干干净净!”卖羊杂汤的王老汉也笑了笑,认认真真地纠正。顺手拿出一个大木碗,用抹布随便擦了擦,从锅里舀了一大碗羊杂汤,又狠狠心,朝里边多放了几段肥肠。然后将碗朝桌子边上推了堆,故作大方地说道:“来,喝碗羊杂暖暖身子。这顿,老哥我请!” “那,那怎么好意思!”卖炊饼的张老汉咽着吐沫摆手,最终还是抗拒不了肥肠的诱惑,斜着身体坐到满是油污的桌案边。顺手拿出两个饼子,一个自己用手撕着朝碗里泡,另外一个推给王老汉,“这个,算我请客。咱们哥俩,今天为了” 不敢明说,将目光东南方向斜了斜,点头微笑。 “芝麻炊饼啊,好东西!”王老汉也不客气,自己端了碗清得可见底儿的羊汤,一边就着炊饼往肚子里倒,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跟你说啊,你这炊饼啊,以后可要出大名了。知道那芝麻李怎么起的事么,就是每人发一个炊饼,然后带大伙一起上!” “可惜咱们这边,没有那等英雄人物,否则,老汉我把这筐子炊饼全舍了,又值几个钱啊?!” “可不是么?咱真定府要是有谁敢学一学芝麻李,老汉我天天羊汤让他可着劲儿喝!” 两个黄土埋了半截的老汉,你一句,我一句,边吃边聊。越说声越高,越说声越高,热辣辣的话语吹破十二月的寒风,在空中飘飘荡荡。 “话说玉皇麾下托塔天尊李靖,兄弟九人驻守通天河,妖魔鬼怪到此一概止步。到底是哪九位仙爷?各位看官莫急,且听俺慢慢道来!除了李靖李元帅之外,这排在头一位的,名字叫做云里金刚彭大,手持一把开山巨斧,重一万四千多斤”大都城的茶馆里,说平话的先生一拍惊堂木,两眼紧闭,如醉如痴。 “得了吧,老九,一场通天河大战,你从早晨说道现在,我这厢茶水都灌下去四壶了,你那边正主还没出场呢!别灌了,别灌了,赶紧换一段过瘾的!”有名老茶客听得着急,从口袋里掏出几枚至大通宝,“当啷”一声扔进说书人身边的小竹筐里。 “好咧!”说书人赶紧把眼皮睁开,双目中精光四射。抬手之间,两枚元武宗在位时铸造的至大通宝已经不见了踪影。随即又是一拍醒木,“啪。这其他几位将军的来历,咱们且不细表。今天单说这第八位将军,四翼大鹏雷震子。” “好!”才报了个名字,周围喝茶的小贩、轿夫、还有一些落魄读书人,已经大声喝起了彩来,一个拍打桌椅,兴高采烈。 被大伙唤作老九的说书先生四下拱手,清了清嗓子,继续大声讲述,“话说那雷震子,乃天地雷电所孕,生后无人照管。恰恰周文王姬路过,捡来认为第八十一子,送与云中子老仙代为抚养。因为他相貌奇特,与文王的命格相冲。因为文王不敢让他随了父姓,就取了大周国的谐音,改姓朱” “好!”周围又响起了一片喝彩,众茶客拍案大笑,笑得满脸是泪。茶水把青衫溅湿了一大片,也不顾上去擦。 托塔天尊李靖指的是谁,大伙都心照不宣。四翼大鹏指的是哪个,更是呼之欲出。大都城乃天子脚下,朝廷的眼线多,有些“谣言”不敢胡乱传。但听个平话肯定不犯法,而说评书的先生和茶馆老板,只怕客人不够多,在自己这边坐的时间不够长,当然大伙喜欢什么就说什么。 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肯定瞒不住朝廷在民间的眼线。很快,有关秘奏就通过特殊途径送进了皇宫里头。蒙古帝国第十五任天可汗,蒙元王朝第十一任皇帝孛儿只斤·妥欢帖睦尔看过,气得飞起一脚,就把摆在身前的御案踹翻在地上。随后有从身边抄起一把平素做木匠活用的铁锤,“七里咔嚓”将他自己刚刚做好的自鸣宫漏砸了个粉身碎骨! 正在延春堂里伺候皇帝起居的太监宫女们,被吓得面如土色,趴到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谁都知道,眼前这位皇帝陛下脾气上来时,“天威”浩荡得厉害。这个节骨眼儿上往跟前凑,,脑袋肯定会像那个宫漏一样被锤子砸个稀巴烂,哪有机会把劝解的话说出来?! 大明殿门口当值的怯薛们,也都是聪明人。赶紧偷偷分了一个口齿伶俐的,跑到西侧的明仁殿去搬救兵。那明仁殿的第二皇后奇氏,乃为妥欢帖睦尔在幼年被驱逐到平壤时的高丽侍女,与妥欢帖木儿算得上共患难过的。听到怯薛的描述之后,立刻扔下手上的波斯猫,由随身太监朴不花搀扶着,大步流星朝延春阁走来。 蒙元王朝皇宫虽然建得颇为花心思,但论规模,比大唐和大宋的皇宫都小了不少,跟后世大明朝的皇宫,更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因此这位奇皇后并没花太长时间,就已经来到了延春堂门口,先吩咐朴不花撩开厚厚的毛绒外帘,趴在门缝上朝里头偷看了几眼,然后亲手将门推开,笑着说道:“大汗这又生谁的气呢?把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流水漏也给砸烂了。看看,这满地是水,大冬天的,也不怕寒了腿!” 哄完了妥欢帖木儿,扭过头,又对趴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们大声呵斥道:“一群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动手收拾干净了!难道还要等着大汗专门给尔等下一道圣旨么?” “是!”一干都快要被吓昏过去的太监宫女们,赶紧大声答应着。从地上跳起来,七手八脚地去收拾残局。奇氏轻轻摇了摇头,再度转过身,抢过妥欢帖木儿手中的锤子,像哄孩子般哄道:“大汗如果看这东西不顺眼了,叫底下人抬出去烧了便是。何必亲自动手去砸?!来,臣妾替你,接下来该砸哪?大汗只要吩咐一声,臣妾立刻去砸它个稀巴烂!” 说着话,将铁锤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做横眉怒目状。妥欢帖木儿累出了一身汗,肚子里的火气早就消了大半儿。此刻见到奇氏动作顽皮,忍不住就“噗哧”一下笑出了声音。笑过之后,心中剩下的怒火也熄了。摇摇头,叹息着说道:“已经烂到这种程度了,还何须你来动手砸。算了吧,来人,把宫漏抬出去烧了吧!” 说到这儿,他心里又突然涌起一股悲凉,摆摆手,对着刚刚跑进来的怯薛们吩咐,“不用了,留下它。朕,朕明天找东西修修,修修吧,唉!说不定,说不定还能让它好起来!” “诺!”众怯薛们听得满头雾水,只好答应一声,又倒着退出了门外。 “唉!”望着已经被自己砸得破烂不堪的宫漏,妥欢帖木儿继续长吁短叹。这大元帝国,眼下不就是一架烂宫漏么?先被权臣燕铁木儿胡乱给砸了一通,又被权臣伯颜给胡乱砸了第二通。等自己终于长大了,联合脱脱驱逐了伯颜,整个帝国已经烂得到处都是窟窿,想修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先下手了。 妥欢帖木儿自问不是个昏庸的皇帝,至少,比起他的父亲忽都笃可汗和叔叔札牙笃可汗可汗来,要机敏勤政得多。前两位可汗实际上都是权臣燕帖木儿的傀儡,非但皇帝当得稀里糊涂,死也死的稀里糊涂。而他,至少熬死燕帖木儿,并且设计驱逐了伯颜,将横贯东西的天下第一帝国,重新抓回了天可汗手中。 只是,抓回来之后,才知道这个帝国已经被燕帖木儿和伯颜给糟蹋成了甚么模样?朝廷治下,饿殍遍地,盗匪横行,当文官的只管变着法子捞钱,所属始参日拜见钱,无事白要曰撒花钱,逢节曰追节钱,生辰日生日钱,管事而索曰常例钱,送迎曰人情钱,勾追曰赍发钱,论诉曰公事钱。明目之多,冠绝古今,让他这个当皇帝的都叹为观止!、 而那些当武将的,当武将的,则吃空饷吃到帐下亲兵都没剩下几个,遇到上头查验时,居然要把家中的奴才和婢女,套上铠甲去滥竽充数。 至于西域诸汗国,就更不说了。当年若非自己的祖父曲律可汗狠狠去打了一通,早就纷纷自立门户了。即便如此,现在朝廷想要从各汗国手里调点了兵马来平叛,都难比登天。除了金帐汗国像羊拉屎般给挤出了万把人之外,其他各汗,都将自己的圣旨当成了耳旁风…… 可就这万把精锐,还被河南江北行省的右丞兀剌不花一仗就给葬送了大半儿。上至兀剌不花和他身边的文武幕僚,下到百夫长,牌子头,居然被一群蚁贼给杀了个干干净净。侥幸逃回来几个高丽人,全都是吓破了胆子的。只会说,打雷,打雷,天罚什么的,问及具体过程,则一个字都说不清。害得战斗都过去快两个月了,朝廷这边,连兀剌不花到底怎么打输的都没弄明白,更甭说根据徐州那边的敌情,重新调兵遣将前去平叛了。 注:为第六位盟主,小弟蚂蚁加更。 第三十三章 封神演义(盟主加更) 第三十四章 旁观者清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三十四章 旁观者清 第三十四章旁观者清 天罚之说,妥欢帖木儿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若论侍奉神佛之虔诚,谁还能比得过皇家?每年光是花在半法事上头的钱,就数以亿计。即便前几年两浙灾荒,黄河接连决口,国库里拿不出钱来赈灾,办佛事的钱皇家都没消减过。吃了皇家的好处,却帮着外人把皇家的御史大夫用天雷给劈了,这佛陀,不就跟皇家养的那些贪官一个德行了么? “罪过,罪过!嗡班则尔萨垛吽!”妥欢帖木儿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来的古怪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双手合十,朝着西方念诵经文。 佛肯定是公正的,否则也不会保佑自己以孤儿之身登上帝位。自己礼佛肯定是虔诚的,否则也不会感动佛陀,让自己先熬死了燕铁木儿,又联合伯颜一手养大的侄儿脱脱,解决掉了伯颜这个大权臣。既然佛陀和自己都没出问题,那问题肯定出在别人身上。那个所谓的晴天霹雳,十有七八是红巾贼们杜撰出来,然后故意四处传播,借以蛊惑无知百姓。 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据中书右丞相脱脱的推断,那扭转战局走向的惊天一击,应该来自一门射程非常远的盏口铳。可盏口铳那东西,妥欢帖木儿自己平素也没少摆弄。以他的制器本领,用了最好的铜料和泥范,铸出来的盏口铳不过是五尺长短,装满了火药之后,可以把三斤重的铁蛋射出两百步远。蚁贼们当中即便也有能工巧匠,造出同样的盏口铳来架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发射,距离能增加一倍也顶天了。而徐州城下还有一道颇为宽阔的护城河,两军在城外野战必然要先摆开阵形。兀剌不花即便再蠢,也不会把他的帅台就搭在护城河边上,让芝麻李一抬手就能打到他的鼻梁! 更何况,盏口铳的准头怎么可能精确到那种地步,第一次发射就能直接将数百步远的帅台给轰塌?那还是盏口铳么,还不如说是掌心雷呢?至少后者还让人多少可以想象。 苦思冥想,妥欢帖木儿也弄不明白,兀剌不花到底死在什么东西手里。心情不由得又开始烦躁,伸手就朝先前放铁锤的地方摸去。奇氏皇后一看,赶紧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一边忍受着手指处传来的剧痛,一边笑着说道:“大汗今天这是怎么了?老是唉声叹气的。您自己光犯愁有什么用啊?!俗话说,君王有事,臣子当分其忧。您派人把脱脱丞相叫来,听听他的说法,不比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强么?” “我不是生闷气,我是不明白”妥欢帖木儿猛地将奇氏的手推到一边,大声回应。猛然间,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儿对不住奇氏自幼相伴之情。长长吐了一口气,放缓了语 调解释道:“已经这么晚了,怎么好再宣丞相入宫!况且能替朕拿主意的时候,他早自作主张了。到现在还没替朕拿出个章程来,就是说他自己暂时也没想好!” “噢!”奇氏愣了愣,笑着点头。从丈夫的话语中,她能听出对中书右丞相脱脱严重的不满。这也难怪,除了脱脱,还有谁家兄弟两个同时入朝掌握大权的?假以时日,岂不又是另外一个燕铁木儿? 想到燕铁木儿连续弄死了两个皇帝,数位皇后的壮举,奇氏就对自家丈夫的担忧感同身受。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又低声建议道:“如果大汗不想这么晚了还去打扰脱脱的话,何不把遇到的事情跟臣妾说说。臣妾虽然愚钝,但有个人听您说话,总比您一个人闷着强!” “嗯!”妥欢帖木儿沉吟着抬起头,刚好看见奇氏温柔的面孔。后宫干政,同样是导致大元朝糜烂至此的重要原因之一。但奇氏应该和以前那些干政的女人不一样吧!奇氏毕竟是高丽人,不像其他蒙古女人那样,几乎每个身后,都站着一个庞大的家族。 “也好,你来听听,外面那些没用的东西都做了哪些混账事情!”想到奇氏的高丽人身份,妥欢帖木儿心情安定了不少。叹了口气,将两个月前那场稀里糊涂的战败,缓缓道来。末了,还不忘记加上当下民间广为流传的那些平话,并表示自己对此深恶痛绝。 “原来是一些无知草民趁机发国难财啊!”奇氏心里对战场争雄没有任何概念,对如何收拾那些升斗小民,却能提出一个非常清晰的思路,“大汗明天下一道圣旨,严禁民间再说那个什么‘武王伐纣平话’不就行了么?凡是有再借机宣泄对朝廷不满者,全都杀头抄家。把这本平话的最早著述者也派人抓了,男的砍头,女的拉去做营妓。看看谁还敢继续瞎嚼舌头根子!” 她生得柔柔弱弱,说话时的语气也斯斯文文,只是嘴巴里吐出来的字,却个个都带着血光。妥欢帖木儿先被吓了一跳,随即忍不住摇头苦笑,“怎么抓,眼下大都城里说平话为生的,十个里头有九个在说这本‘武王伐纣’,又都没落下什么字据,总不能全部抓起来杀光了。况且那最先著书的家伙,早已死了几十年了,坟头埋在什么的地方都不知道。朕怎么可能把他挖出来再杀一次?!” “早死了几十年的家伙,书中就提到过芝麻李等人?!”奇氏也是大吃一惊,忽闪着一双妩媚的丹凤眼追问。 “怎么可能,是最近有人又偷偷重新改了过的!”妥欢帖木儿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非常无奈。莫说找不到那个偷偷改编平话给朝廷添堵的家伙,即便将他找出来杀掉,又能怎么样呢?一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为胡编乱造的东西,却在两个月内传遍了大江南北。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在老百姓眼里,大元朝廷已经成了什么模样! “有人改过,那肯定是芝麻李的人!”到底是跟妥欢帖木儿一道经历过风浪的女人,奇氏眼珠一转,就想到问题的关键所在。“肯定是!把平话改成这样,能从中捞到最大好处的,就是芝麻李这个反贼!大汗派人暗中去摸,顺藤摸瓜,保证最后能摸到徐州反贼那边!” “嘶!”妥欢帖木儿又愣了愣,凛然变色。“对啊,朕怎么先前没想到这一点!光为民间那些愚夫愚妇生气了。却没想到,是有反贼从中推波助澜!” “大汗光明磊落,不屑耍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所以才一时没能想到!”奇氏先拍了一句自家丈夫的马匹,然后带着几分得意继续补充。“芝麻李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借此打击朝廷兵马的士气,拖延您下一次派人征剿他的时间。而大汗您,绝不能让他遂了意!” “朕当然不能让他遂意!”想明白其中关窍所在的妥欢帖木儿狠狠捶了一下柱子,信誓旦旦地说道。 然而看到自己迅速红起来的拳头,他的嘴巴里又开始发苦。打仗,是需要兵马钱粮的。后者还好办,自己多印几叠宝钞,逼着中书省的富户们拿实物来兑换就行了。但兵马呢,河南江北行省的人马,眼下正被平章巩卜班带着跟刘福通激战呢,根本拿不出更多兵来。否则两个月前,朝廷也不会让兀剌不花统率罗刹兵出征徐州了。 如今罗刹兵刚战死了一半儿,剩下的另外一半儿士气低落,短时间内肯定不能再往徐州附近派。除此之外,最便捷的方式,就是从中书省调兵了。而中书省的兵马如果有必胜的把握也好,要是也像两个月前一样全军覆没于徐州城下,万一芝麻李趁势发起北伐 沿着运河一路向北推进,途中几乎无任何阻挡!不能动,中书省的兵马绝对不能动!妥欢帖木儿将拳头又握了起来,指关节处咯咯作响。 “看你,想事情就想事情,何必跟自己为难?”奇氏心疼地将妥欢帖木儿的手拉到自己嘴边,对着红肿处轻轻吹气。“即便让芝麻李多得意几天又能怎么样?他不过是借了刘福通的势。等大反贼刘福通被剿灭了,回过头来再派兵对付他们这些疥癣之痒,也不过是举一下手的事情!” 这话,听起来着实让人心里头舒服。但妥欢帖木儿却依旧愁眉不展,“如果几个月前,的确像你说得这样,那芝麻李不过是借了反贼刘福通的势,趁火打劫而已。但眼下唉!” 说着话,便又是一声长叹,心里头仿佛压了一座山般沉重。 奇氏听了,少不得又要出言开解,“眼下又怎么了,前后不过几个月时间,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还能脱胎换骨不成?!” “芝麻李未必能脱胎换骨,但是别人,却说不准!”反正已经跟奇氏说了足够多了,妥欢帖木儿索性说得再详细些。万一又像刚才一样,奇氏能站在旁观者角度,一语点醒梦中人呢?总好过自己对着空荡荡的延春堂发愁。 “谁,哪个这么有本事,三两个月内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奇氏果然聪明,立刻就从丈夫的叹息声中,发现了新的症结所在。 “是那个叫朱八十一的!”妥欢帖木儿走回刚刚被太监们收拾好的桌案后,抓起毛笔,用嘴舔了舔,在纸上写下一个人的名字。“就是平话里那个文王第八十一子,绰号四翼大鹏的!据先前派往徐州的细作汇报,此人是瞬间顿悟,与先前偌判两人。” 第三十四章 旁观者清 第三十五章 画个圈圈诅咒你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三十五章 画个圈圈诅咒你 第三十五章画个圈圈诅咒你 平心而论,抛开暗中诅咒朝廷这层,眼下民间所流传的《武王伐纣平话》,的确是一本非常耐看的话本。虽然里边所描述的东西荒诞不经,但是胜在新颖有趣。脱欢贴木儿只是随便看了几眼怯薛们回忆出来的秘奏,就被里边的内容给吸引住了,因此对四翼大鹏这个绰号,印象极为深刻。 奇皇后基本上没有机会接触这些民间喜闻乐见的东西,但是看到妥欢帖木儿写得郑重,便凑上前,将纸张抄在手里,笑着说道,“臣妾听闻,大圣寿万安寺的白塔可镇压天下妖邪,不妨就将这个人的名字刻在石头上,然后放进白塔底部。再命高僧天天于塔前念‘金刚伏魔咒’,即便他真有什么妖邪附体,几万遍金刚伏魔咒听下来,也早就化成一堆污水了!” “胡闹!”妥欢帖木儿笑着骂了一句,却没有命令奇氏将写着“反贼”名字的纸张放下,也没禁止他去白塔寺去给高僧们添乱。“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妖邪?朕不清楚。可围绕着他发生的一些事情,却着实充满了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奇氏将写着朱八十一字样的纸,交给随身太监朴不花,示意后者拿在手里将墨迹风干。然后再度眨巴着妩媚的丹凤眼询问。 “这里都是关于他的事情!”脱欢帖木儿从桌案上抓起一摞奏章,挨个翻给奇氏看,“按照河南江北行省最早发给朕的说法,此人乃是杀猪的屠户,早就加入了弥勒邪教,并且成为一堂之主。趁着芝麻李攻打徐州的时候,在城内暴起发难,里应外合。因此被芝麻李封为左军都督,坐上了蚁贼中的第九把交椅!” “蚁贼就是蚁贼,得了座大城,却弄得跟山寨一般,还排座次分交椅,哼!”奇氏笑着撇了下嘴,低声奚落。 “朕原来也没把他们当一回事!自打朕即位以来,哪一年没蚁贼做乱?那芝麻李又不是头一个?!”妥欢帖木儿笑了笑,满脸悻然。“可兀剌不花这厮,把朕专门从金帐汗国雇来的精锐,一仗就给葬送掉了大半儿。那些侥幸逃回来的高丽人,又说不清楚兀剌不花到底为何吃了败仗。而蚁贼那边,却专门发了告示,宣称那一仗并没有什么法师出马。完全是徐州军凭着自己的实力打赢的,上赖大总管芝麻李指挥若定,下赖众将士万众一心。至于传言中的晴空霹雳,不过芝麻李帐下左军都督朱八十一率领死士冲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近距离击发射了数门盏口铳而已,更是与神迹一点关系都没有! “嘶!”奇氏一听,就倒吸了口冷气。一边偷偷派人撒布《武王伐纣》这种荒诞不经的东西,蛊惑人心。一边却又自己说自己这边没任何怪力乱神,取胜完全凭的是真本事!这,这徐州蚁贼,到底故意弄得是什么虚玄?!他们到底是想要老百姓相信他们是神明派下来解救苍生的使徒,还是仅仅想着扰乱一下朝廷视听?那个给芝麻李出这种主意的人,心思也忒地叵测? 正百思不解间,又听妥欢帖木儿说道:“当朕是那自幼养在深宫中,什么都不知道的糊涂帝王呢。那盏口铳重十四斤,扛在肩膀上再冲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发射,亏他们想得出来?!那东西又不能当大锤砸人,扛着十四斤重物,怎么可能还有力气跑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即便他们有的是力气,那兀剌不花又不是傻的,就任由他们扛着盏口铳往自己身边冲?!” “贼人肯定是在故意扰乱视听!”奇氏听了,立刻猜出了自家丈夫真正想说的内容。点点头,小声附和。 “朕当然知道他们是在故意扰乱视听,问题是,他们到底想掩饰什么?”妥欢帖木儿眉头紧皱,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汗没派人,没让丞相派细作去徐州打探一下么?!”奇氏想了想,很认真地给妥欢帖木儿出起了主意,“那徐州紧邻着运河,每天无数船只从城外经过。芝麻李除非是傻子,否则必然要从过往船只和商贩手中抽份子钱养他的贼兵。只要把细作混进商队里头” “怎么没派?自打听说兀剌不花全军覆没,光是中书省这边,就派了不止一百名细作过去!”她不提则已,一提起来,妥欢帖木儿更是满肚子郁闷无处可发,“结果那芝麻李却突然学精明了,对进城的人等严加盘问。前后一百多名细作,被他抓住砍了七十有余。剩下的,要么躲在外边不敢回来向脱脱覆命,要么,呵呵” 咧了一下子嘴,他满脸无奈,“要么,干脆直接投降了芝麻李,带着芝麻李的人,四处抓捕起以前的同行来!连跟河南行省那边一直有着书信往来的盐商张家,都被他们给卖了。从家主张金贵往下三百多口男女,一个都没留下!” 当皇帝当到他这个份上,的确也够郁闷的了。文官贪财,武将怕死,就连专门培养的细作,投降起蚁贼来都毫不迟疑。再这样下去,满朝文武,他还有还有哪个敢用?哪个又能保证,战场上遇到挫折之后,不会立刻改换门庭? “可恶!”奇氏伸出手,无比温柔地替妥欢帖木儿按摩后背,“那些细作的家人呢,脱脱就又大发慈悲了么?” “脱脱已经把他们都杀了!”妥欢帖木儿想都不想,顺口答应,仿佛只是宰了几百只鸡鸭一般。“连同掌管他们的千户,也一道杀了!” “该杀,一群背主的奴才,活该抄家灭族!”奇氏樱桃小口轻张,替自家丈夫在一旁张目。 “可光是杀了他们有什么用?!”妥欢帖木儿又叹了口气,愁眉不展,“徐州那边,还是任何有用的消息都探听不到。朕见到过的蚁贼也多了,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会像芝麻李这样,将自己捂得像口倒扣着的水缸一般严实!!” “他一个贩芝麻的,未必有此等见识。想是有人替他出的主意!”奇氏想了想,小声提醒。 “肯定是!”妥欢帖木儿不断点头。问题是,知道芝麻李身边出现了“高人”又能怎么样?细作派不进去,自然就找不出“高人”是谁?脱脱这边,肯定也拿不出相应的对付办法。 一时间,夫妻两个都犯了愁。枯坐在冷冰冰的延春堂中,谁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这皇帝啊,还不如不当呢。不当皇帝,也不用为整个帝国操心。而当皇帝当得比个庄主都不如,啥事都得亲自动手,也着实令人意兴阑珊。 “臣妾,臣妾有个主意,不知道妥当不妥当?!”奇氏也的确是想替自家丈夫分忧,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低声问道。 “说罢,反正今天这里就咱们夫妻俩!”妥欢帖木儿笑了笑,宠溺地回应。 妻子从来没过问过朝政,怎么可能抢在右丞相脱脱之前,拿出什么好主意来?!所谓主意,不过是女人家心思,变着法子想哄自己开心而已。 谁料奇氏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再度令他刮目相看,“臣妾又想起当年,咱们夫妻两个如何对付伯颜的事情来了!当初不也是摸不清伯颜的底细么?然后咱们夫妻俩就装得像一对傻子般,今天摸,明天摸,后天继续变着法子摸” 妥欢帖木儿闻听,心中登时一暖。当年为了不做傀儡,夫妻两个可是把脑袋都别在了裤带之上。万一被伯颜感觉到夫妻两个是在试探他的底细,恐怕即便自己这个皇帝不会立刻变成短命鬼,没有任何根底的奇氏,恐怕也逃不了一杯毒酒。 所幸是,伯颜只觉得两个傻瓜有趣,却没想到两个傻瓜在故意针对他。直到脱脱也占到了皇家这边,才如梦初醒。结果,当然是权臣被逐,皇帝陛下一鸣惊人的结局! “那芝麻李不是刚打了胜仗么?!”见丈夫终于展颜而笑,奇氏也拍了下手,雀跃着说道,“大汗您不妨从临近各行州府调些没用的杂兵去,一场一场跟他耗,一场一场探他的底细。一场不成,两场不成,三场、四场,只要不断有溃兵从战场上逃回,连续七八场战斗下来,自然就能探出他的深浅了!” “唔嗯!”妥欢帖木儿又倒吸了口冷气。这办法看似笨,却着实能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大元朝再羸弱,眼下也不会因为一万多兵马的损失,就伤筋动骨。自己和脱脱两个之所以迟迟不想再派第二支军队过去,就是因为摸不清楚徐州军的底细,怕再像先前那样,白白葬送掉一支精锐。而奇氏这一招,丑陋虽然丑陋了些,却令所有麻烦都迎刃而解。 此外,多派几波杂鱼过去,万一其中一支能创造奇迹,就是自己这个当皇帝的知人善任。即便全都打输了,也能起到疲兵作用,让芝麻李得不到任何喘息时间。待到通过杂鱼们的牺牲,弄清楚了兀剌不花战败的真实原因后。再派一名宿将亲领精锐之师攻到徐州城下,届时再想取众贼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么?! 注1:妥欢帖木儿这个皇帝比较奇葩。在位时间长达三十五年,几乎占了大元朝控制中国时间的一半儿。对奇氏的爱情也无比忠贞,拼着得罪大臣也要封后者为第二皇后,并且在明知道后者要联合儿子推翻自己的情况下,依旧对其宠爱有加。国库穷得跑耗子,老百姓姓没饭吃,却每年拿出大把大把的钱来到寺庙里施舍。治国打仗样样稀松,做东西的手艺却是大师级水平。亲手制造的水运宫漏(原始水钟)即便拿到现在也是叹为观止。 第三十五章 画个圈圈诅咒你 第三十六章 鬼才李四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三十六章 鬼才李四 第三十六章鬼才李四 妥欢帖木儿幼年曾经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权臣燕铁木儿派人毒死,少年时又日日提防着在权臣伯颜谋害自己,因此性格非常阴柔。与奇氏两个谈谈说说间,就将几万人的生死定了下来。 这种故意派人去送命的事情,当然不能拿到朝堂上公开讨论。因此第二天,妥欢帖木儿又命人把右相脱脱给宣进了宫中。在大明殿内,将自己的奇思妙想仔细跟对方陈述了一遍。 那中书右丞脱脱虽然号称儒门子弟,却非常推崇“慈不掌兵”的道理。听完了妥欢帖木儿的圣谕,想都不想,便大声回应道:“陛下此法甚得兵家之妙。臣先前之所以迟迟未敢有所动作,就是怕贸然派了兵马去,万一有个折损,非但涨了蚁贼的志气,还会在朝中引起很都没必要的非议。这回,即便涨也就涨了。只要陛下和臣都知道这是骄兵兼疲兵之计,谅朝廷中其他人也不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妥欢帖木儿闻听,立即明白脱脱是在借机提醒自己,不要过后不认账,反而借着“丧师辱国”的由头,再次削他的丞相之权。便笑了笑,非常大气地回应,“爱卿尽管放手去做,切莫有什么后顾之忧。朕与你是总角相交,还能信不过你么?!” “能得陛下如此信赖,臣岂敢不鞠躬尽瘁!”中书右丞脱脱将手按在胸口上,先俯身施了个蒙古人的传统礼,然后继续说道,“臣闻两淮的盐丁,素有善战之名,曾杀得蟊贼们见运盐大旗便望风而走。他们又是南方人,习惯了徐州一带阴湿的天气,不如就近调过去,征讨!” “甚善!”没等右丞脱脱把话说完,妥欢帖木儿便大笑着鼓掌。那两淮盐丁,就在前年差不多时候,还因为官府拖欠了他们熬盐的柴草钱,聚集起来闹过一次事。虽然被及时镇压了下去,却始终是个隐患。调他们去跟芝麻李拼个你死我活,一石两鸟,实是高明至极! 脱脱陪着妥欢帖木儿笑了几声,然后想了想,继续启奏,“至于领兵的主将么,礼部侍郎逯鲁曾任山北道廉访使,不但知兵,而且善于料民。派他统率盐丁征缴芝麻李,获胜之后,刚好留在徐州安抚地方!” “逯鲁曾?”妥欢帖木儿想了想,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逯鲁曾是天历二年(1329年)的进士,汉人,文章做的花团锦簇一般,平日处事也素有刚正之名。但是这个人就是个对朝廷忠心耿耿文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脱脱,后者竟然让他去送死?! “逯鲁曾才华横溢,朝中汉官,多唯他马首是瞻!”脱脱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妥欢帖木儿立刻下定了决心。 汉官是朝廷养来安抚天下读书人的,岂能让他们抱起团?既然那逯鲁曾自己找死,好吧,干脆朕就成全了他。想到这儿,妥欢帖木儿点点头,冷笑着说道:“朕记得上一任淮南宣慰使,好像死在反贼彭和尚手中了,就让逯鲁曾兼了它吧!你替朕拟个旨,让逯卿即刻起身赴任!” “臣,遵旨!”脱脱立刻又一躬身,大声回应。 “你啊,何必如此拘礼?!”妥欢帖木儿笑着摇头,嗔怪自己的右丞脱脱总是一本正经,“令弟也先帖木儿回来没有?朕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改天让他进宫来,陪朕一起做做木工!” “臣,臣替舍弟谢陛下厚恩!”脱脱再次躬身下去,感谢皇帝陛下的厚待。 也先帖木儿是他的亲弟弟,现任御史大夫之职,上任之后辣手肃贪,令朝野风气为之一振。但是因为手段过于激烈的缘故,他的做法也引起了一些文臣的反对。其中屡屡跟他唱反调的,就有先前被脱脱举荐去当替死鬼的逯鲁曾。 很显然,妥欢帖木儿心里头明白脱脱是在借机铲除异己,但是念在兄弟二人都劳苦功高的份上,故意装了糊涂。所以脱脱必须主动向皇帝承认,自己兄弟领了这份恩情,以后一定忠心耿耿,死而后已。 “什么厚恩不厚恩的,朕和令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至今宫中,还留着他当年亲手给朕做的木雕呢!”仿佛真的很重视彼此之间的有情般,妥欢帖木儿摆摆手,笑着补充。 君臣二人又聊了几句朝政方面的事情,然后脱脱施礼告辞。离开了皇宫,立刻把自己的心腹谋士李汉卿叫到身边,用极低的声音吩咐,“小四,朝廷马上要对徐州用兵,选了逯鲁曾为主将,带两淮盐丁进剿。你拿着我的本相的信物,去淮南那边走一趟。吩咐那边的几个达鲁花赤,派出的兵马一定要精挑细选。” 李汉卿三角眼一转,立刻明白了脱脱的本意。躬下身,大声回应,“明白,属下一定会帮逯鲁曾大人提前把人马准备好!” 他是脱脱的书童,行四,自幼被掠入丞相燕铁木儿的府邸,鞍前马后服侍脱脱。甚至连书都是陪着脱脱一起读的,还因此识得不少字,差一点被脱脱的老师吴直方列入门墙。虽然因为他出身低贱,此事终未能成。却也混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鬼才”之名。 后来脱脱见他做事认真,心思足够机敏。干脆顺水推舟让他脱了奴籍,还了原本的李姓,跟在自己身边听用。所以李四又给自己取了个非常大气的名字,唤作李汉卿。回到家里,继续给脱脱当奴才。在外边,则仗着脱脱的名头四处招摇。 正所谓宰相家的门房四品官,这自幼一起长大的书童,怎么着也得相当于一个侍郎。因此,有功名在身的官员见到了李四,皆要称他一声汉卿兄。那些没功名或者官职稍低一些的,少不得就得叫他一声,李老爷,或者四老爷,以显其身份尊贵。 这位李四老爷,也是极其不敢忘本的。无论在外边如何招摇,凡是脱脱吩咐下来的事情,哪怕是刀山火海,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长此以往,脱脱也就更倚重于他。凡是不方面自己直接出面的,或者根本就无法见光的事情,都会交给李四去做。李四也每每都做得滴水不漏,令脱脱满意得更是无以复加。 这次,显然又是件见不得光的勾当。因此脱脱也不多废话,抬起手,在李汉卿的头顶上梳理了几下,就给摸胯下骏马梳理鬃毛一般,继续笑着说道:“小四,派你做事,我最为放心。待逯鲁曾抵达淮南之后,你也随军一道去徐州。记住,无论此战结果如何,你必须活着回来,把看到所有情景,详详细细说给我听!” “是,大人!小四只要一口气在,绝不敢辜负大人的嘱托。”李汉卿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将腰挺了起来,回答得极为响亮。 当晚,他就带上十几个心腹随从,装做探亲访友的公子哥,骑着马赶向了淮南。沿途经过滕州的时候,还念念不忘停下来找个客栈投宿,顺便替脱脱打听一下,徐州红巾军的最新动向。那滕州距离沛县只隔着一个微山湖,对去年冬天兀剌不花屠城之事,恨得一直牙根儿痒痒。此刻听过路人问起徐州红巾的事情,多嘴的店小二立刻咬牙切齿地说道:“您是问杀了兀剌不花的李爷么?那可是响当当的好汉子。要不是他老人家有本事,咱们沛县十万男女老少的仇,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报呢!” “小六子,别多嘴。赶紧给客人去打热水洗脸!”掌柜的见多识广,被小二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拍了下柜台,大声呵斥。 “就去,就去!”小二一边答应着,一边继续大声补充,“我看您也不像个凡夫俗子,与其把大好头颅等着蒙古人来砍,不如也去投了芝麻李呢。他那边,绝对亏不了您这样的人物。小的也就是又蠢又笨,身上还没多少力气。要不然,也早去投奔他老人家了!” “小六子,你作死么?作死自己去死,别拖累我!”没等他把话说完,掌柜的已经拎着根鸡毛掸子从柜台后冲了出来,冲着他没头没脑地乱抽。“作死,作死。你也不想想你老子娘。你死了,让她今后指望谁去?!” 打走了多嘴的小二,他又赶紧向李四等人道歉,“这位爷,您别听听吓嚼舌头。这孩子小时候脑袋被马踩了,说话做事都疯疯癫癫。小老儿是念在街坊的份上,不忍心见他活活饿死。才硬着头皮收留了他。谁料到,这小子死性不改,早晚得把自己送到大牢里去!您别听他瞎嚼舌头。那芝麻李是个大反贼,我们都恨不得吃他肉,剥他的皮。您这边请,小老儿给您砌一壶好茶。您先漱漱口,润润喉咙!” “不必了!”原本想学着折子戏里的模样,暗中查探一番。谁料去没骗过开旅店的小老头儿。李四心中烦躁,丢下几个铜钱,大声吩咐,“你把马给我等用上好的精料喂上,我等到外边酒楼里去吃。记住的,一定要上等的精料,否则,爷爷饶不了你!” “唉,唉!”掌柜的连声答应着,亲自带人把马匹牵到了后院马厩中,用早春的草芽喂上。那李四,则倒背了手,像个公子哥般带着随从在街上闲逛。每遇到人多的地方,都免不了要挤进去,看看热闹。 此刻正月刚过,各类店铺的生意还没有完全回暖。因此街面上看起来颇为冷清。聊聊几处看起来颇为红火的买卖,则是专门收购土特杂货的铺面。几乎每个铺面门前都排着一条长队,进城贩货的挑夫一个个擦着脑袋上汗,满脸兴奋,仿佛担子里装得全是无价之宝一般。 凭着在俩任丞相府里炼出来的眼力价,李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很快,就跟开铺子的掌柜混了个脸熟。见对方大把大把地拿钱收购挑夫送来的半透明石头,便装作好奇的模样,笑着问道:“这是什么?最近行情很好么?” “这位小舍有所不知!”那收货的掌柜最近赚钱赚得手软,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这东西,叫做石硝,原本也不怎么值钱的。但最近行情一下子就涨了上来。小舍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大的货主。都是存了几万斤的,你吃下来,再想办法运到黄河南边。保准不会亏本儿!” “黄河南边,黄河南边谁要这东西?!”李四愣了愣,敏锐地感觉到此物可能与芝麻李有关,皱着眉头追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掌柜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装起了糊涂。“反正我就是个收货的地商。那些行商把货买了去,卖给谁,小的真的干涉不了。也从不过问!” 第三十六章 鬼才李四 第三十七章 献宝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三十七章 献宝 第三十七章献宝 见杂货铺子掌柜起了疑心,李四便笑了笑,起身告辞。随后又带着随从逛了另外几家收杂货的铺子,看到最大宗的交易依旧是石硝,次之的,便是市面上以前也很少被人问津的硫磺。至于每伙蚁贼都必然会重金求购的铁器、铁料,反而只排到了第三位。无论价格上涨幅度和交易量,都跟石硝和硫磺差得很远。 李四见此,心中立刻便明白了数分。走到僻静处,将两名最机灵的随从点手叫到身边,以极低的声音吩咐,“你们两个赶紧回大都去向左丞大人汇报,就说李四在滕州发现红巾贼正在大肆收购石硝和硫磺,那所谓的晴天霹雳,恐怕真的如红巾军自己对外宣称的那样,与火器有关!” “四爷是说,红巾军的告示上,原本就说的就是实话?!他们,他们脑袋被驴踩过么?居然实话实说?!”兀剌不花战败身死的事情在大都城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那两名随从就在右丞府当狗,自然早就知道徐州红巾军自己贴告示澄清没有天雷的事情,愣了愣,疑问的话脱口而出。 “让你们去汇报就赶紧回去汇报,哪那么多废话?!”李四先竖起眼睛来,大声喝骂了一句。随后,才冷笑着解释:“这就是撒谎的最高境界了,明明就是实话,却让你只愿朝反了去猜。快去,让右丞大人赶紧想办法,禁止这两样货物向徐州交易!否则一旦让芝麻李积攒起足够的火药,再想拿下他,朝廷需要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 “是!”两名随从不敢怠慢,答应一声,立刻小跑着回客栈取马。其他随从看见了,难免就小声追问道:“四老爷,四老爷,那石硝和硫磺,原本不就是禁止之物么?您怎么还要请右丞大人” “蠢货!”李四听得不耐烦,抬手给了问话者一个脖搂,“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咱们大元朝的禁令比牛毛还多呢!但只要是能赚到钱的,你看哪一条曾经认真执行过?!” “唉,唉,四老爷说得是,说得是!”挨了打的随从满脸赔笑,不敢再多问一个字。 这大元朝在立国之初,的确禁止过硝石和硫磺交易。可那些禁令只是对汉人和南人有效。换了蒙古人和色目人,则谁都不会拿它当回事。特别是后者,只要能赚钱,亲娘老子都能拿出来卖,岂会在乎禁令不禁令?因此久而久之,这些禁令就都彻底变成了废纸。除非朝廷再度重申,并以严刑峻法为后盾。否则,即便你把石硝卖到州衙门口,只要不踏上那几个石台阶,里边的大人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探出了一项重要情报,李四也没心情继续在滕州逗留了。找了家看起来颇为干净的酒楼简单吃了一顿,便回客栈结了账,带领手下随从继续向南奔行。 他着急替新任淮南宣慰使逯鲁曾去挖坑,当然不肯朝西走到运河上乘船。而是直接出了南门,沿着官道一路狂奔。谁料才奔出了十多里,前方道路忽然变得无比狭窄。十几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排成一条长队,挤在最窄处,将整条官道挤了个水泄不通。 “不长眼睛的东西!”跟在李四身后的随从王二十一骂了一句,就想用皮鞭头前开路。李四却猛地探出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别多事,这里不是大都。咱们从路边泥地上绕过去!” “凭什么?”那些随从在大都城内当螃蟹当惯了,到了外边,岂肯给一群乡巴佬让路?立刻齐齐将头转过来,七嘴八舌地抗议,“四爷您也太谨慎了吧。虽然这里不是大都,却也是大元朝的地界。谁还敢不给咱家主人面子!” “一群吃糠的蠢货,比猪还蠢!”李四狠狠瞪了众人几眼,以极低的声音回应,“这里距徐州,不过是三两天的路途。芝麻李在徐州折腾出那么大动静来,这边的黔首们居然一点都不慌,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要说这地方官府跟红巾贼之间没猫腻,有可能么?真正把当地的差役招了来,谁能保证他们站在哪一边?!” 众随从闻听此言,吓得连连倒吸冷气。刚才大伙的确都看到了,这滕州的地面上,的确宁静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好像压根儿就没感觉到蚁贼的巢穴近在咫尺。那城门也四敞大开着,也根本不怕步了徐州后尘! 这说明了什么?这只说明了一件事,腾州的官员和百姓,早就知道红巾贼不会攻打他们!甚至连派手下骚扰一番都不会。而能让芝麻李如此礼敬有加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由官府的人暗中跟芝麻李搭上关系,向徐州红巾贼缴纳一笔钱粮,买一时之苟安。 只是这地方上的官儿们,做得也太明目张胆了些?毕竟蚁贼不过是在一两个府里折腾,而朝廷治下像这样的府却有好几百个。 “你们懂什么,所谓千里做官,只为捞钱。”见一干随从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李四皱了下眉头,继续说道。“如果让蚁贼打到了城里,他即便把所有家产都拿出去打点,最后也逃不了全家流放千里的命儿。但是派手下去跟蚁贼勾搭,花得却不是自己的钱。即便哪天芝麻李被朝廷抓到,供出他的名姓来,也可是说是贼人死到临头胡乱攀咬。只要查无实据,朝廷为了安抚人心,也不能将他们怎么样!” “嘶!”众人听了,再度倒吸冷气。如果事实真的如同李四所猜测的话,此刻把官差招来,等待着众人的,恐怕就是被杀人灭口的命运了。在死亡的阴影下,众随从们不敢继续嚣张。老老实实地将坐骑拨离官道,在泥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往前绕。 此刻已经是二月初,冰消雪尽,春潮汹涌。而滕州又紧邻着微山湖和运河。因此官道两边,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烂泥坑。不小心一脚踩下去,人和马就会被淹到脖颈处。 鬼才李四骑在马上向前绕了二十几步,见脚下的泥地实在是陷阱重重,只好叹了口气,带着满身泥浆的随从们,再度回至了官道上。然后跳下坐骑,稍稍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快步走到挡住自己去路的车队旁,冲着一位看上去像管事模样的汉子微微拱手,“这位兄台请了。在下急着去南边走亲戚,能不能请您麾下的伙计挪出条通道来,让在下先过去?在下知道这是不情之请,但实在是亲戚那边催得急,您看” “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东家!”管事不高兴地翻了下眼皮,丢下一句硬梆梆的话,迈步挤进了车队当中。三绕两绕,便来到车队正中央的一群正在站着说话的人面前,压低了声音向对方请示。“朱大哥,来了,您看?” 被众人称为朱大哥的,不是朱八十一,又是哪个?只见他迅速扭头朝李四的脸上看了看,然后用仅仅能让身边几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悄悄吩咐。“六子,我给你挡着,你去偷偷认一认,是不是他们?” 店小二王六子立刻从朱八十一肩头旁探出半个脑袋,迅速看了看,然后又迅速将脑袋缩了回去,低声喊道,“是,就是他。一直在城里打听红巾军的消息?还把城里边收杂货的地方全都给转遍了!” “行了,老于,给六子拿两吊钱回去买点心孝敬老娘。其他”朱八十一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吩咐,“洪三,你带几个弟兄先从侧面过去,把他们的退路断了。然后等我的号令!” 说罢,立刻转过头,带着化妆成管事的吴二十二,就朝李四这边走了过来。 鬼才李四自幼跟在脱脱身后,与其他蒙古贵族们明争暗斗,到现在为止,手上至少沾了几十条人命。对危险的直觉,远非普通人能比。在先前拉着马返回官道上时,已经感觉到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后来又看到人群中好像有个熟悉的影子在偷看自己,立刻知道自己恐怕是被人盯上了。因此不待朱八十一带着“伙计们”走到自己身边,就主动向前迎了一步,长揖及地,“小可急着赶路,给兄台添没麻烦了,惭愧,惭愧!” “小舍不不必多礼!”朱八十一摆摆手,用非常别扭的流行称呼回应。“不小心堵了你的路,本来就是朱某的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敢问小舍贵姓?!您这是要到哪去?怎么都下午了,才从城里出发,就不怕路上遇到麻烦么?!” ‘不遇到你,就什么麻烦没有!’鬼才李四虽然不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传说中那个那个长了四个翅膀的朱八十一。却也对方的身上隐隐透出来的杀气中,感觉到了此人恐怕身份非同一般。心中偷偷骂了几句,然后陪着笑脸回应,“免贵,姓李,在族中排行第四,兄台叫我李四即可。此番去南边,是专程到舅舅家与表妹完婚。因为婚期就定在本月二十八,所以不敢在路上做太多耽搁!” 一番话,竟然答得滴水不漏。既体现出了这个时代一名汉族公子哥应有的家教,又丝毫没涉及半点儿真实有用的东西。 朱八十一听了,免不了又重新上下打量此人。只见李四生得唇红齿白,猿臂狼腰,的确如同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般。只是一双眼睛显得与长相太不协调些,隐隐约约总是有凶光在里边闪烁。 抬头看看徐洪三等人还没迂回到位,他便笑了笑,继续说道:“那你可得小心些,虽然婚期耽搁不得。可一过了黄河,就要进入芝麻李的地盘上。那红巾贼都是一群走投无路的流民,最恨的就是李兄你这种出身豪富的人!” “以讹传讹罢了!”鬼才李四肚子里直骂娘,嘴巴却做出一幅仗义执言的模样,“那红巾军将来想必是要和朝廷争天下的。如果见到穿着整齐一点儿的就出手滥杀的话,岂不是会寒了天下富户的心?!再说了,小弟只是为了迎亲,才穿得稍微像了点儿样子。实际上自己家中,不过是略有几亩薄田,能收些租子上来,确保每天衣食无忧而已!” “是么?”听李四答得如此圆滑老到,朱八十一愈发觉得此人身份可疑。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过,红巾军在外边居然有如此好的名声呢!若是芝麻李得知你这样夸他,肯定会亲自登门拜谢,将小舍引为知己!” “小弟也是胡乱猜测的,没真正见过义军是什么模样!”李四着急地抬头看了看,继续笑着回应,“但既然他们占了个“义”字,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就向行人动刀子。仁兄,你以为呢?!” “这”朱八十一还真被李四给问愣住了。按照他的本意,既然这个明显操着北方口音的家伙,在四处打听红巾军的事情,又专门去市井中留意过杂货的交易情况,为了保险起见,自己恰巧遇上了,就不该让此人和他的随从活着离开。但此人左一个“滥杀”右一个“义军”,字字句句都占在理儿上。让融合后世宅男思维的他,真的有些难以取舍。 不除掉此人吧,万一他是蒙元朝廷的奸细,通过硝石和硫磺价格暴涨的消息,其实不难推测到上次徐州之战中,红巾军反败为胜的真正原因。尽管赵君用和唐子豪两人,已经用欲盖弥彰的手段,将真相暴露的速度尽量向后拖延。 但没弄清对方的身份,就贸然动手的话。按着姓李的家伙所言,徐州义军的义字,就有些名不副实了。毕竟此地距离徐州还有上百里距离,红巾军的势力范围,暂时也没扩大到黄河以北。就因为此人曾经打听过红巾军的事情就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万一杀错了人,事情传扬出去,芝麻李数月来替徐州红巾苦心营造的义军形象,必然会一落千丈。 正进退两难间,却又听那李四打了个哈哈,笑着说道:“朱兄是不是怕徐州红巾不像传说中那样秋毫无犯?!这事情其实很简单,指望别人手下留情,不如先将自己变成谁也咬不动的刺猬。我这有个东西,朱兄一看就明白了!” 说罢,也不管朱八十一答应不答应,转过身,大步走向自己坐骑。从马鞍后解下一个三尺多长的木头盒子,笑着走回朱八十一面前,轻轻用拇指将盒盖上的锁扣向上一挑,“朱兄请看,这便是小弟的依仗所在!” “啪!”精致的木盒盖子迅速弹开,露出猩红的丝绒里衬出来。丝绒上,端端正正架着一个铜管,两尺多长,通体圆润笔直,只是在距离末端三寸处的地方,凸起了个球形。在球囊的正下方前后两个位置,各装了个木柄。球囊的上方,则打着一个半寸长的条形孔,里边嵌着一暗灰色的纸捻儿。正是他梦寐以求却始终无法造出来的东西,火枪! 第三十七章 献宝 第三十八章 火药时代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三十八章 火药时代 第三十八章火药时代 “啊!”朱八十一愣了愣,身子迅速后退。与此同时,心中一万只羊驼滚滚而过。 火枪!自己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无数钱财,至今还没弄出半点眉目的东西,居然就躺在眼前的木头盒子中。枪管、药室、手柄一应俱全,尾部还依稀铭刻着“至正某某年”字样! 虽然是最原始的那种,引线需要用手来点燃。却已经开始批量生产。那也就意味着一个火药时代的开始。大规模的战场应用,早晚都会提上日程。 天可怜见,老子还以为元朝人没掌握火铳的制造方法,还想着领先一步去虐古人!古人的火铳都发展到双手握柄式,并大规模量产了,老子还在组织着一大帮铁匠研究如何才能更快地在熟铁棍子上钻窟窿眼儿呢!(注1) 想到大批大批手持原始火铳的蒙元士兵跨过黄河,然后排成一字长蛇阵,将徐州义军给排队枪毙。朱八十一脑门上的白毛汗都渗出来了。不行,必须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可如何才能避免?杀掉眼前这个李四,将火铳据为己有么?眼前这个姓李的家伙,顶多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或者某个蒙元高官的心腹爪牙。杀了他,照样避免不了火枪走上战场。况且既然已经开始批量生产,杀了眼前这几个人,也根本阻止不了火铳的装备进度。眼下蒙元王朝暂时没将其大规模列装到军队当中,恐怕问题要么出在造价太高,要么还是出在火药威力上 一瞬间,就有十几个方案从他脑海里滚过。但任何一个,都无法将红巾军这边火器发展落后的劣势,从根本上扭转。那鬼才李四却好像压根儿没看到他的脸色变化般,笑着将盒子重新盖严了,然后故作惊诧状,“朱兄,朱兄莫非认识此物么?不瞒您说,小弟也是刚刚重金购得了十几柄,打算用在路上防身。其具体威力,真的没检验过!” “去你奶奶的,你要是没检验过,老子今天就随了你的姓!”朱八十一心里怒骂,却不得不装出一幅人畜无害的笑容。“哈哈,还真让贤弟猜中了。愚兄的确曾经见过此物。只是当时身上的钱不凑手,所以没能买一杆收藏。结果过后再去找,那卖火铳的人,已经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哎呀,那真是可惜了!我听人说,这东西打造起来可不容易呢!”鬼才李四咧了下嘴巴,满脸懊恼,好像没买到手铳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是啊,可惜了!”朱八十一继续唉声叹气,同时用眼睛不断朝李四的随从身边瞄。如果每个人都带着一杆火铳的话,十几个人,就是十几杆火铳。无论谁被十几杆火铳瞄上,心里都不会安生。更何况作为了一个融合了后世灵魂的人,他天生就对管状武器多了几分忌惮! 两个人面对面打着哈哈东拉西扯,都知道对方身份肯定有问题,却谁也不愿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人少的一方,虽然有火铳在手,真打起来,未必有机会杀出重围。而人多的一方,却因为弄不清铜火铳的威力和有效杀伤距离,迟迟不敢命令属下动手。 二人在官道上互相心存忌惮,可苦了其他赶路者。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堵住了好几家商队。一个个吹胡子瞪眼,在远处大声抗议,“兀那车队的东主,能让一下路么?你们兄弟两个想聊天,什么地方不能聊啊!把好好的大道给堵死了,让别人去爬泥坑么?!” 朱八十一听了,不由羞得脸色微红。正琢磨着如何找个借口挟持李四跟自己一同回徐州,却又听对方笑呵呵地提议,“小弟和朱兄今天一见如故,有心交个朋友。这支手铳飞龙手铳,就当见面礼送给朱兄如何。也算了了朱兄一桩心愿!” “嗯!”朱八十一毕竟两辈子跟人打交道的经验加在一起,也没李四一辈子多。因此在对方面前未免有些缚手缚脚。此刻听对方愿意主动让步,也就干脆顺水推舟,“如此,愚兄就交了贤弟这个朋友。愚兄姓朱,名字,名字就唤作重九。日后贤弟有空到这一带游山玩水,想到愚兄家里坐坐,就到黄河南岸找朱重九就是了!” “小弟李汉卿,见过重九兄!”李四立刻将手铳连同盒子一并放在地上,然后正式向朱八十一见礼。 朱八十一年龄其实远不及李四大,但这辈子生活坎坷,长得实在有些沧桑。因此干脆就托了大,侧开半步,以平辈之礼相还,“不敢当,不敢当。汉卿老弟,为兄也没什么东西回敬你。这把刀,是偶然机会得来的,干脆送了你吧!” 说着话,从腰间解下芝麻李赠的宝刀,双手递给了鬼才李四。 二人兄友弟恭,当着众位随从和赶路者的面儿,上演了好一折好温情的大戏。装够了,才收起各自得到了礼物,挥手告别。待李四混在路人中间,骑着马跑远了。先前奉命去抄后路的徐洪三才迂回到位。发觉目标已经不见踪影,赶紧跑到朱八十一面前,气喘吁吁地询问,“都督,那小子走了?!您,您怎么这样就放他走了?!” “我倒是想留下他,但留得住么?!”朱八十一到现在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指了指放在马车上的火铳盒子,无奈地回应。 “这是什么?”徐洪三愣了愣,伸手去掀盒子盖儿。向来对他宽厚有加的朱八十一却猛地朝他手背上打了一巴掌,大声呵斥,“别乱动,这是要命的东西。” 见徐洪三满脸委屈,想了想,他又低声补充,“没留下人,留下这个东西已经足够了。其实,既然对方手里有这东西,咱们辛苦隐藏的那些秘密,也不过是一层窗户纸!” 战斗结束之后两个多月来,他之所以处处配合赵君用,哪怕是后者在对外的公开文告上,把他力挽天河功劳一笔抹杀也毫无怨言,就是为了避免蒙元朝廷意识到火药的真正威力,将此物更有效的投入到战场。毕竟,徐州军到目前只控制了半府之地,加上被大伙视为敲诈勒索对象的几座州县,也不过是两个路的地盘。而蒙元王朝,却拥有一百八十多个路,三十三个府,五百多个州,上千个县。庞大的战争机器运转起来,即便还是用那种落后的垃圾火药,也足够将徐州红巾军活活堆死! 而现在,秘密肯定已经保不住了。并且蒙元朝廷手里,还掌握着大批的火枪。虽然不至于给每个士兵都发上一杆,但只要普及到一定程度,照样能令徐州红巾军目前所取得的优势,荡然无存。 正感概间,却听见自己的司仓参军于常林大声说道:“捅破就捅破吧,反正咱们也不可能瞒对手一辈子。只要咱们兵炼得比鞑子精,上阵之后别再像上回那样没头没脑地乱打。照样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也对!”朱八十一伸吸了一口气,轻轻点头。武器的优势,未必就能完全决定战争的胜负。当年李自成还领着一群农民呢,不也照样虐得晚明的军队望风而逃?!从最近两个月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大元朝到了末期,又能比大明朝强在哪里?! 想到这儿,他低落的心情终于再度振作了起来,挥了下手,大声吩咐,“洪三,你和老余两个,带三十名弟兄,押着货物走运河。二十二,你带上其余弟兄,骑着马跟我立刻返回徐州!” “是!”队伍里的骨干军官,都是当日跟他同生共死过一回的,因此彼此之间配合非常默契。大声答应了一句,便将所有“伙计”分成了两波。一波赶着马车跟随徐洪三、于常林二人去走运河。另外一波,则挑了最好的马匹,保护着朱八十一和被他视作无价之宝的木头盒子,沿着陆路,匆匆忙忙朝徐州赶。 离着徐州城还有十几里远,耳畔就传来了接连不断的雷鸣声,“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吓得胯下战马不断地打响鼻儿。抬头细看,只见黑黄色的烟尘将整座城池都个遮掩了起来,仿佛那一带隐藏着数十万妖魔鬼怪,正扎着堆儿,在阳光下喷云吐雾。 “他奶奶的,咱们辛辛苦苦四处给他们弄火药原料,他们也不知道节约一点用!”吴二十二作为苏先生的弟子,身上免不了也带着些小家子气,听周围的爆炸声一波接着一波,忍不住撇着嘴抱怨。 “是啊,是啊!虽然钱来得容易,也架不住他们这么糟蹋!”其他弟兄也撇着嘴,低声附和。 自打上一次战斗中,朱八十一带着他们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原始手雷,就成了各军的首选武器。非但朱八十一的左军成立了专门的掷弹兵千人队,其他各军,也恨不得把手雷给每个弟兄都配上一打儿。并且在唐子豪、苏先生和李慕白等人的一致努力下,手雷的花样,也从竹筒填火药,凭空增加了许多新鲜品种。 有铸铁壳子加了铁渣和火药的爆炸弹;有木头壳子加了硫磺、干锯末和火药的纵火弹。有熟铁壳子,上面打了三个孔,里边填充劣质火药,点燃引线后不会爆炸,只会一边喷云吐雾,一边发出刺耳声音的鬼哭弹;还有一种黄陶壳子填充了狼毒、蟾酥、巴豆、砒霜、茱萸和北元那种劣质火药的发烟弹,不用来炸人,专门用来熏战马的眼睛。点燃了引线之后用一个巨大的竹子弹弓朝着敌军骑兵阵地砸过去,非但能把战马给熏得喘不过气来,连马背上的骑兵,都给熏得涕泗横流,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要不是朱八十一早就跟他们这帮家伙打过交道,清楚彼此的底细,否则都会怀疑他们是不是个个都为穿越货。要不然,怎么连原始的催泪弹都能造得出来?并且事先没得到过任何人的指点! 注1:元代手铳确实已经开始量产。军事博物馆中有实物展示。通长435厘米,口径3厘米,重475千克。上有生产时间铭文。 第三十八章 火药时代 第三十九章 古人的智慧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三十九章 古人的智慧 第三十九章古人的智慧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每当想起两个月以来那些花样百出,功能各异,材质也不尽相同的另类手雷,朱八十一就对说出这几句话的那位哲人佩服的五体投地。虽然,他一直也没弄清楚这句话到底最早是出自何人之口。 事实上,在将新式火药配方和竹筒手雷制造流程上缴之后的头半个月,他已经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高明。除了那些花样和功能都在不断翻新的手雷之外,手雷的投掷方式,在苏明哲和李慕白等人的共同努力下,也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有专用的发射绳,可以绑在手雷上。使用者扬起胳膊甩几个圈子之后,再猛地松开手指将手雷和绳子一道甩出去,发射距离至少比徒手增加一倍以上。 有特制的竹弹弓,事先反弯成一个巨大的弧,然后把手雷安到末端的发射勺里头,扣动扳机发射出去。通过竹臂中蓄力的瞬间释放,可以将装了一斤黑火药铸铁手雷,发射出三百步远。非但取材方便,造价低廉,操作起来也非常简单易学,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上上之选。 还有一种特大号的发射器,则参考了蒙元军队中常见的回回炮。由配重、杠杆和支架等部件组成。发射时的程序虽然繁琐了些,需要首先固定杠杆,然后朝杠扬起一端的配重筐里装填沙土,最后才能扣动扳机,将杠杆另外一端发射斗里的,装填了整整四斤黑火药的特大号手雷砸出去。但最大射程却能到达一千多步,折合后世差不多有一千五百余米,无论是威力,还是射程,都甩了原来的回回炮不止二十条街。 最后这一种发射器,几乎完全由赵君用麾下的司库参军李慕白一个人单独研制。那厮在第一次旁观新配方黑火药发射时被吓尿了裤子之后,便彻底迷上这种“神授之物”。不但参与了各种“新式”手雷的研发改进工作,还废寝忘食地制造各种投掷器械。在朱八十一出门去收购硝石,顺便实地观测这个时代黄河两岸地形之前,那厮已经将回回炮改进出了城头专用、野战专用和精简便携三种型号。眼线正带着一群徒弟在根据实际发射情况,总结配重、炮弹重量、发射臂、发射距离四者之间的关系。期望能总计出一套完整的口诀来,以便在实战中,做到想让手雷落到谁头上就落到谁头上的目标。 无论这个宏伟的目标到底能不能实现,手雷都因为其巨大威力,都成为了各军武器的首选。相比之下,大刀、长矛、盾牌、铠甲等冷兵器和防御装备,就争夺得不像原来一般强烈了。拜此之赐,上次战斗中从罗刹兵身上扒下来的两千九百多副镔铁甲,倒是有一千两百多副落到了左军手里。 能一次性得到这么多制作精良的镔铁甲的原因主要有二,首先是因为左军在战斗中的确起到了逆转乾坤作用,事后多分一些战利品,其他各部也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来。其次么,则纯属赵君用私下里以前克扣左军器械行为,所做出的一点儿补偿。经历了城外一战之后,他再也无法拿朱八十一来历不明说事儿,勉强将后者真正当作了徐州红巾的一员。虽然在州衙里头议事时,还经常会给朱八十一甩脸色看。 对于赵君用这种小肚鸡肠行为,朱八十一郁闷了几次之后,倒也渐渐习惯了。五根手指还有长有短呢,他不可能要求整个徐州军上下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像芝麻李一样大肚能容。 在城头上亲眼目睹了那一场血淋淋的杀戮之后,他算彻底被推进了这个时代,彻底把自己当成了徐州军的一员。不管是主动也好,被动也罢,他总算明白了,在蒙元大部分上层人物眼里,他和芝麻李、赵君用等人其实没任何两样。 哪怕在脑袋上刺上两个大大的字,“顺民”,对方依旧会毫不犹豫地把刀砍过来。因为在对方眼里,他们和芝麻李、赵君用以及城内城外的所有汉人一样,都是被征服的奴隶,随时可以予杀予夺。尽管他与李、赵两个实际上在长相、生活习惯,说话穿衣方面,不刻意去找的话,已经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 朱八十一对做奴隶不感兴趣,无论是在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无论是给异族做奴隶还是给自己同族做奴隶,他都不感兴趣。所以既然已经被迫融进来了,他就不能再抱着原来的那种想法,找机会偷偷溜走去抱朱元璋的大腿。他就必须努力做一些改变,避免自己和徐州军一道,像上辈子所处那样时空一样,消失于历史的长河当中。 最简单的改变举措,向军队中引入火器,目前已经初见成效。经过城外一场恶战之后,整个徐州军上下对火器重视的程度,绝对已经属于这个时代之冠。掷弹兵这个称呼,也不知道提前了多少年,正式进入了历史舞台。每个军、每个营都有专门的掷弹兵,每天训练时消耗的各类手雷数量都数以万计算。“轰隆隆”地在城外就像打雷,把城池附近的空地炸得到处都是大坑。 “轰隆隆!”又是一连串巨响,将朱八十一从回忆中拉回现实。马上就要进城了,头顶上的烟尘厚度,与朱大鹏所处的二十一世纪帝都绝对有的一拼。如果把城门换成铁闸,把守城的士兵脸上都套个铁罩子的话,朱八十一都怀疑自己来到了电影魔戒中的世界,就差有人突然跳出来,叫自己一声白衣萨茹曼,或者索隆大魔王了。 不行,老子是正面角色,绝对正面!朱八十一被自己心里头突然冒出来的古怪想法吓了一跳,赶紧默默地纠正。融合了属于不同时空的两个灵魂,他心里经常会冒出一些神经质的想法。整个人看起来也神神叨叨的,动不动就自言自语一番。 城门口当值的士兵们,却不觉得朱大都督有什么不正常。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大英雄,就该特殊一些。如果言谈举止都和大家伙一样,那才是真正的不正常。因此,远远地看到朱八十一的马头,就抢先上前施礼,“都督回来了!都督路上辛苦!” “回来了,回来了!”朱八十一也习惯了被人以官职相称,骑在马背上拱手还礼,“弟兄们都安好吧!最近城里有事情么?大总管和长史两个安好?!” “都好,都好,城里最近没任何事情发生。除了一些不安分的苍蝇,总是想混进来打听火药的事情。被赵长史都给抓出来,一刀宰掉了!”众兵丁都知道他没什么架子,让开道路,七嘴八舌地回应。 “难免的事情!”朱八十一笑了笑,大声补充,“人家吃了败仗,总得找出个具体原因来。否则睡觉时怎么可能踏实?!” “哈哈哈哈!”众人被朱八十一的幽默话语逗得仰头大笑。岂止是睡不踏实?简直是闻风丧胆才对。在打败了兀剌不花之前,徐州军所能控制的地盘,不过是黄河以南,云龙山以北的一亩三分地儿。出了这个范围,非但蒙元地方官员们要喊打喊杀,就连一些规模稍大一点儿的寨子,也对李大总管的号令丝毫不当一回事情。而如今,这方圆两百里内的寨子,哪个不是主动送来了钱粮?蒙元朝廷的地方官们虽然不敢像各寨的土财主那样明着投怀送抱,暗地里,也没少派人前来递好话,偷偷送上成车的银子,只求能和芝麻李达成默契,不去抄他们的老巢! 笑够了,大伙又跟在他的战马屁股后,七嘴八舌地汇报,“那些苍蝇,十个里边至少有七个是冲着都督您来的。到处打探您被弥勒附身的事情。大光明使吩咐,要小的们随便吹,吹得越玄越好。所以小的们就说您是佛陀转世,左手握着闪电,右手握着霹雷。左右两手一张,指哪打哪!” ‘好在还没说我上嘴唇着天,下嘴唇着地!’朱八十一无奈,只能笑着冲大伙拱手,“呵呵,多谢弟兄,多谢弟兄给我助威了”。 在光明使唐子豪和长史赵君用两个人的一正一同努力下,朱八十一这个神棍是当定了。眼下即便他自己主动承认,自己压根儿不是什么弥勒教的大智堂堂主,对弥勒教的经文也一句话都记不得。也照样有人认为,这是佛子大人故意是使出的障眼法,意在考验世道人心。绝对不会相信他其实跟那个传说中的弥勒佛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然而弥勒佛只能用来蒙蔽敌人,不能真的帮忙打仗。冒险潜行到敌军主帅面前去扔手雷的事情,也只可用一次,根本无法复制第二回。眼下不光需要大规模引入火器,徐州军整体上还缺乏最基本的战术训练,但懂得基本战术的人,却一个都找不到! 想到这儿,朱八十一便又拉住了马头,转过身来,冲着大伙打听,“我不在这段时间,罗刹兵又闹事没有?又死了几个,还剩下几个活着的?!” “哈哈哈,他们?再借他们几个胆子!”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笑过之后,才带着几分快意回应。“没闹事儿,现在全都老实下来了,一群贱骨头!每天都被高丽人押着去掏阴沟,倒马桶,干得认真着呢!” 那天战场的形势逆转太快,罗刹兵们根本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淹没在一片洪流当中。徐州将士恨他们屠了小沛全城,因此下手绝不容情。即便是主动放下武器投降的,也是一棍子撂倒,再七手八脚拿着石头朝脑袋上猛拍。 因此,等到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个人想起来约束弟兄,禁止残杀俘虏的时候,除了朱八十一脚下那十几个被手雷震晕了的,还有一些自己跳进护城河里头的之外,其余早已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并且个个都被剥得像光猪一般,从头到脚连一根丝线都没有留下。 倒是高丽仆从,见势不妙就成批成批地跪在了地上,哭喊着投降。除了少数倒霉鬼被愤怒的徐州军将士当场斩杀之外,其余绝大部分,都安安心心做了俘虏,丝毫都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丢人的。 见到此景,赵君用心疼得直呲牙。赶紧命人拿着渔网,把护城河里挣扎的罗刹人都给捞上来,然后和那些被震晕了的家伙一起,关到州衙内的监狱中听候处置,。 他这样做倒不是心怀慈悲,打算放这些罗刹人一条生路。而是想找个机会,将俘虏们献到红巾军大帅刘福通面前去邀功。毕竟这年头,红巾军打败官军的事情已经不算新鲜。但打败了罗刹鬼兵,并且抓了大把俘虏的事情,却只有徐州红巾才能做得到。届时刘福通大帅一高兴,徐州红巾的地位肯定还能再上好几个台阶。从芝麻李到他,甚至到底下的普通一卒,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 赵君用的设想虽然美妙,但后来陆续发生的事情,却令他后悔不迭。所有活下来的罗刹俘虏加在一起只有八十来人,比起五千多名高丽俘虏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就这八十来头臭鱼烂虾,却给徐州城制造了无数麻烦。 他们根本不肯像高丽仆从那样,被抓到了就老老实实干体力活赎罪。在被从州衙监狱放出来转到俘虏营地的第一天,就试图抢夺看守的兵器,集体逃走。虽然被看守和高丽俘虏们齐心协力给镇压了下去,但没等大伙松一口气,这些家伙又悄悄地摸进设在州衙后院的火药制造作坊,试图偷新式火药的制造配方。要不是当晚正好是赵君用带队巡逻,看到了州衙后墙的瓦片掉了满地,差点儿就让这些家伙得了手。 大怒之下,赵君用痛下杀手。当场把试图偷火药配方的罗刹兵给斩杀了一半儿。剩下的四十来个,则全都套上手铐脚镣贬成掏粪工。每天由高丽俘虏押着,清理徐州城内所有阴沟。并与高丽俘虏们一道,将城里的各类粪便收集起装车,运到城外的麦田里堆肥! 高丽俘虏的认罪态度原本就远比罗刹人“积极”,此刻居然爬到了以前主人的头上,立刻对赵君用感激涕零。做起监工来非常卖力,只要罗刹人敢稍稍偷一下懒,立刻抡起棒子朝脑袋顶上招呼。如此又一个多月下来,四十多名罗刹俘虏便又死掉了一小半儿。最后剩下的这二十来个,也全都认命了。每天低着头像骡马一样干活,再也不敢起什么捣乱的心思! 第三十九章 古人的智慧 第四十章 国际佣兵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四十章 国际佣兵 第四十章国际佣兵 “都督,都督大人!有一件事儿”有名十夫长刚好带队巡逻经过,小跑几步,凑到战马前,低声汇报。 “说!”朱八十一用力拉了下战马的缰绳,大声命令。他这个人没什么架子,所以跟底层士兵之间的关系处得也相当融洽。无论是不是左军的弟兄,见了面都愿意跟他打个招呼,有什么新鲜消息也愿意第一时间通知他。 但是今天,这位名字叫路礼的十夫长,显然不是跑上前打招呼的。把嗓音压低了些,非常谨慎地补充,“前两天您不在时,有个,有个罗刹鬼,曾经叫嚷着要见您。后来,后来被高丽人直接拿棒子敲晕拖走了!” “罗刹人?找我?”朱八十一愣了愣,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自打那天战斗结束之后,自己就跟罗刹兵没有起过任何交集。这些家伙不好好地继续“劳动改造”,跑来找自己干什么? 正困惑间,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铁链曳地声。紧跟着,有股浓重的臭鸡蛋味道扑鼻而来。抬头再看,只见有只浑身是毛的大猩猩张牙舞爪地冲向自己,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凄厉的呼救声,“救,救命!主人救命?!” “主人?!”大猩猩说的汉语虽然不标准,朱八十一却也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又是微微一愣。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十夫长陆礼已经举止钢刀冲了上去,迎头就是一刀背,将长得像大猩猩般的家伙给砸爬在地上。 “抓住他,抓住他!”到了此时,两个负责监工的高丽人才追了上来,举起木棒,朝着“大猩猩”身上乱打,“跑!叫你跑!惊了将军大人的战马,咱家就活剥了你的皮。跑,你倒是再跑啊!今天直接打死了,省得咱家天天提心吊胆!” “住手!”朱八十一虽然对长得跟大猩猩般的罗刹人没什么好感,但是对高丽监工印象更差。眼看着大猩猩就要被活活打死,皱了下眉头,大声喝令。 话音落下,两个高丽监工立刻像被抽了大筋一般。“噗通,噗通”接连趴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大声求饶:“将军,将军开恩啊!不是小人监管不利,是这,是这罗刹人太狡猾,太狡猾了啊!” “行了!你们两个起来,站一边儿去!”朱八十一皱了下眉头,继续低声喝令。 两名高丽监工听令,赶紧手脚并用爬到路边,继续低头跪着,不敢立刻走开。那被打得口鼻冒血的“大猩猩”,却立刻又向前爬了几步,冲着朱八十一深深俯首,“谢谢主人恩典。伊万诺夫做苦力,浪费!伊万诺夫还有,还有大用。请主人开恩,准许伊万诺夫自赎!” 他此刻只穿了块兜档布,浑身上下连同束缚手脚的铁链上,到处都沾满了粪汁。一动起来,臭气熏天。朱八十一被熏得差点儿把昨天的晚饭都给出来,赶紧把马头拉到上风口,皱着眉头问道:“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主人?自赎,自赎又是什么意思!” “伊万诺夫输给了主人,当奴隶,服!”大猩猩连忙转过头,双手“叮叮当当”地比划着回应,“没输给别人!给别人当奴隶,不服!” “你愿意给我当奴隶?”朱八十一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对方想表达的意思拼凑完整。原来这家伙认为当天在战场上只输给了自己,所以只愿意给自己当奴隶。换了其他任何人,都不会心服口服。 “是!伊万诺夫愿意替主人作战!”大猩猩脸上立刻露出狂喜的表情,继续比比划划“替主人杀人,杀掉任何敌人。伊万诺夫是个佣兵,不是苦力。掏大粪,浪费了!” 都混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也怪不得天天挨打。朱八十一笑了笑,自动忽略了大猩猩话语里自吹自擂部分,直奔正题,“你是个雇佣兵?既然是雇佣兵,怎么不在本国那边卖命,却跑到徐州这边来了?!” “是,是金帐汗国的国王陛下出钱雇佣的我们!”大猩猩想了想,回答的话语渐渐流利,“他手下的蒙古人少,金贵,不想上战场。我们斯拉夫人多,便宜,忠诚,不怕打仗!” 原来是金帐汗国花钱雇了一伙佣兵,混在征募的士兵中间,送到了大都城的那个蒙元皇帝帐下当炮灰。怪不得这个长得跟大猩猩般的家伙居然会跑到徐州战场上来!一瞬间,朱八十一就弄清楚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正要向此人了解一些这时代欧洲方面的事情,不料却被对方抢了先,冲着他大声强调:“伊万诺夫已经当了二十年佣兵,跟诺曼底人,跟萨克森人,跟奥斯曼人,跟加泰罗尼亚人,都打过仗!伊万诺夫会打仗,经验,经验多得很!当苦力用,您亏钱了,您亏大钱了!” “吹牛,会打仗,你怎么别我们抓了俘虏?!”没等朱八十一回应,周围的红巾军将士们已经纷纷大声嘲笑了起来。 听到四下里的嘲笑声,伊万诺夫的脸色微微发红。又摆了几下手,大声辩解道:“不是被你们抓了。是被,是被将军,将军大人抓了。将军大人掌握了火药的秘密。伊万诺夫输得心服口服!” “去!煮熟的鸭子,嘴硬!” “都这时候了,还嘴硬呢!光挨揍不长记性!”众红巾将士继续不屑的奚落,声音却明显比先前小了许多。大伙心里都明白,眼前这个长得像只大马猴般的家伙说得是实话。当日如果没有朱都督的惊天一击,这会儿被套着铁链做苦力的,恐怕就是在场所有人! 朱八十一听对方说话头脑还算清晰,便将手向下压了压,继续笑着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继续掏阴沟了,想在我帐下当兵,发挥你的一技之长?!” “不是,不是当小兵!”大猩猩脸上分明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却晃着手继续讨价还价,“是当军官,至少要当千人长。伊万诺夫当过佣兵,佣兵队长。当小兵用,您亏大钱了!” “呸!贪心不足!” “得寸进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听此人居然还想当军官,众红巾将士又围上来,吐着吐沫大声奚落。 大猩猩伊万诺夫却不肯服软,将手腕上的铁链晃得当当作响,臭气以他自己为圆心,一波波向外扩散,“我懂打仗,至少比你们懂。你们就知道像蚂蚁一样往前冲。我,我们却懂得列队、配合,把你们像杀羊一样,一排接一排捅死!” “揍他!”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众红巾将士一拥而上,拳脚齐下,将大猩猩再度打翻在地,双手抱着脑袋打滚,“哎呀,哎呀!你们没权打我,我是,我是将军大人的俘虏。你们,你们没得到将军大人的同意!哎呀,将军大人,打死我,您就亏大钱了!亏大钱了!” “行了,给他留一口气儿!”朱八十一虽然也不满此人说话时的态度,却也明白,在战场组织方面,红巾军的确距离当日那伙罗刹人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因此,便先喝住了众位弟兄,然后对着已经被打得爬不起来“大猩猩”说道:“想当军官,就站起来跟我走!只要你能证明你真有本事,我不介意手下多一个斯拉夫人千夫长!” “哗啦啦!”先前还抱着脑袋做奄奄一息状的大猩猩伊万诺夫,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晃动着身上的铁链,向朱八十一躬身,“伊万,伊万诺维奇,伊万诺夫,愿意为您效劳!” “伊万,伊万诺维奇?”朱八十一四下看了看,没找到其他两个人在哪。众红巾将士也是满脸戒备,手按刀柄四处观望。对方来了三个,大伙却只看到了一个。万一剩下两个人对都督大人心里存着歹意,大伙可是百死都不能赎罪了。 “伊万·伊万诺维奇·彼得诺夫!”毕竟是个老兵油子了,大猩猩立刻明白了众人在警戒什么,指着自己的鼻子再度介绍。 “你个臭不要脸的,取个名字还这么长!”众红巾将士这才知道又闹了笑话,抡起刀鞘朝着伊万诺夫身上乱敲。伊万诺夫全当是给自己搔痒痒,晃了晃已经瘦得可以见到肋骨的躯干,继续大声说道:“佣兵!主人需要准许伊万自赎。一年,不两年。伊万为主人白干两年,不拿薪水。然后主人准许伊万自由离开!” “想得美!”看了他一眼,朱八十一低声冷笑。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别人穿越,要么自己做老大,要么跟的老大是李世民、汉高祖这类英雄人物。需要小弟时也是虎躯一震,关羽、张飞纳头便拜。轮到老子头上,跟了个老大在历史上籍籍无名不说,从死囚堆里翻出只大猩猩做小弟,对方还要讨价还价一番。这人和人啊,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想到这儿,他又撇了撇嘴,大声回应,“要么留下继续掏粪,要么跟我我走!什么时候放你自由,是我的事情,你没资格讨价还价。” “我,我”大猩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犹豫半晌,终究不愿意就这样死在臭水沟中。咬了咬牙,喃喃地回应,“我,我个您走。谢谢,谢谢主人恩典!” “这还差不多!”终于将肚子里的恶气找到了一个发泄地方,朱八十一又看了大猩猩一眼,冷冷地吩咐,“陆礼,把他的镣铐开了! “是!”十夫长陆礼答应一声,从高丽监工手里抢过钥匙,上前给伊万诺夫开了锁。然后把铁链和钥匙一块儿丢回高丽监工面前。 “回去跟管事的说,这个人左军带走了!”朱八十一抖了战马的缰绳,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那高丽监工哪敢阻拦?跪在路边不断地磕头。直到马蹄声去得远了,才将臭烘烘的锁链捡起来,小声嘀咕道:“带走就带走呗!一个罗刹奴隶,居然还当个宝?!哪如我们大高丽人,又能干,又听话,吃得还少!” 说到大高丽三个字,立刻又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儿。将铁链朝脖子上一搭,挥着木头棒子,大步流星地监督其他高丽俘虏干活去了!仿佛自己从出生之日起就是天下第二一般! 第四十章 国际佣兵 第四十一章 伊万诺夫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四十一章 伊万诺夫 第四十一章伊万诺夫 在自家大门口捡回来个老兵油子,朱八十一心情非常愉快。虽然从身背后传过来的气味儿实在有些难闻,熏得头晕脑胀。 老兵油子伊万诺夫却没将距离拉远一点儿的觉悟,一路上,不停地跟在马尾巴之后讨价还价,“主人是个贵族。贵族都是上帝的宠儿,心怀慈悲。抓了俘虏之后,会准许他们的家族支付赎金,赎回他们的自由。” “你们在沛县屠城的时候,给过当地人花钱赎命的机会么?!”实在被熏得无法忍受,朱八十一忍不住回过头来,瞪着一双牛铃铛般的大眼睛质问。 “那,那”伊万诺夫立刻被问住了,嘴唇濡嗫了半晌,才喃喃地辩解,“那,那是兀剌不花大人下的命令!他,他是主将。伊万,伊万当时只是个百夫长!没,没资格向他提出建议!” “你就没想过将刀子抬高几寸?!让他们趁机逃走?!”朱八十一又狠狠瞪了此人一眼,没好气地指责。 对于这些屠城凶手,他没有半点好印象。所以两个月以来,从没想过替任何人求情。鉴于眼下红巾军整体上严重缺乏战阵训练,所以他才不得不废物利用一番。后者想从他这里得到更多,却是难比登天。 伊万诺夫被问得哑口无言,跟在马背后又沉默了好一阵儿,才再次喃喃地说道:“我,我是个佣兵,只,只懂得打仗。将军说得这些,我,我当时的确没想过。也不会去想!” “那你就慢慢想,该在我帐下干多少年,才能赎回你乱杀无辜的罪行?!洪三,你把他带到西门外的军营里,先洗干净了,再带他去见我!”朱八十一丢下一句话,加快速度,先去远了。只留下亲兵队长徐洪三,看着失魂落魄的伊万诺夫,撇了撇嘴,低声数落:“你这个人怎么不知道好歹呢?!大人把你从苦力队里捞出来,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你居然还想着干满两年后就离开?!就两年时间,你对得起大人的活命之恩么?!况且这里距离你老家好几万里地,即便大人放你走,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活着走到家?!” “我,我”伊万诺夫双手抱着脑袋,无力地蹲了下去。他先前是看出来朱八十一心软好说话,所以才壮着胆子,试图替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至于两年时间够不够赎罪或者报恩,两年期满之后自己如何回家,却是想都没顾得上想。 徐洪三没有融合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对于屠城的血债,看得远不像朱八十一那样重。见伊万诺夫挺大个块头,却蹲在地上做烂泥状,忍不住撇了撇嘴,低声奚落道:“怪不得你叫懦夫,原来是个没骨头的!你一个人回不了家,不会想办法带着几百号弟兄一路杀回去?只要咱们一起赶走了鞑子,弟兄们就是再陪着你走一趟西域,又能如何?!” “我叫伊万诺夫,不是懦夫!”伊万诺夫立刻红着眼睛抬起头,大声抗议。然而想到来中国的路上所花费的时间和沿途遇到的风险,又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阵发软,叹了口气,着说道:“将蒙古人赶走,哪那么容易?!斯拉夫人,加泰罗尼亚人,大食人,还有西面那些异教徒,这些年一直在试。哪一次,不是被蒙古人杀得到处都是尸体?!不可能,你们不可能的。伊万之所以提出替大人干两年,就是知道你们不可能坚持更长时间。你们甚至连两年都坚持不了,火药虽然厉害,却只能靠近了扔。蒙古人离得老远便用弓箭,用强弩,只要不让你们靠近!不可能的,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很可能连半年都坚持不了!” “我打烂你的臭嘴!”徐洪三大怒,轮着带鞘的刀朝伊万诺夫脸上猛抽。 “我只是都督一个人的奴隶!”伊万诺夫原本就是兵痞,此刻手脚上都没有铁链约束,岂肯再忍气吞声。立刻挥舞着拳头冲上来,要跟徐洪三拼命 无奈已经整整两个月没吃过一顿饱饭,拳脚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气。而徐洪三原本身手就不弱,最近半年来又是顿顿敞开了肚皮吃。因此二人刚一交手,就立刻分出胜负。看上去足足别对方高了两头的伊万诺夫,被徐洪三瞬间放翻在地。刀鞘像敲木鱼儿一样在脑袋上敲个不停。 那伊万诺夫没机会爬起来反击,只好用手捂住脸,抽泣着哭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说得都是实话,实话。即便你们都督大人真的像传闻中一样,得到了上帝宠爱也不可能。以前每次反抗的时候,斯拉夫人都向上帝献祭,每个人胸前都带着十字架。可是照样,照样被蒙古人杀得到处都是尸体!” “但是我们毕竟在反抗!”徐洪三不知道十字架是什么,却知道伊万诺夫不看好红巾军的前途。一边继续轮着刀鞘朝对方身上乱打,一边不懈地数落,“毕竟我们活着的时候,没有再把脖子伸给人家砍。而你,还当过二十年的兵呢。就学会怎么给蒙古人舔屁股了!” “我没有!”这下,可是把伊万诺夫给刺激到了,又一个轱辘爬起来,冲着他怒目而视。“我打仗一直很勇敢。比,比瑞士人还勇敢。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抓了俘虏。还是,还是被你家将军弄出来的火药弹给炸晕了过去,才被你们捉到的!” “不服就跟着老子去找都督报到!勇敢不勇敢阵前见,别在这里拿嘴巴吹!”徐洪三又狠狠打了他几下,收起刀,飞身跳上坐骑。“走,先跟老子去洗澡,把你这一身臭气洗干净了。打不打得过蒙古人,你没试试怎么知道?!至少,我们试到现在还没输过!” “试试?!”伊万诺夫的眼睛亮了亮,小声重复。试试就试试吧,反正眼下也没地方可去。跟着姓朱的将军干,总比继续掏大粪强。说不定哪天真的能带一队弟兄打回老家去呢? 想到自己日后也许有一天,会以解放者的姿态,杀回故乡。将那些骑在父母兄弟头上作威作福的蒙古老爷们,一个个从宝座上扯下来,套上铁链去掏大粪。他的眼睛就愈发地明亮。试试就试试,反正即便吃了败仗,以自己的身手,也未必没机会从战场上逃之夭夭。 抱着先在红巾军里混一段日子的心思,他跟在徐洪三身后去洗了澡。然后又由徐洪三带着,到苏先生那里领了一套镔铁甲,包铁战靴。穿戴整齐了,才去朱八十一平素处理公务的议事厅报道。 朱八十一也洗过了澡,换过了衣服。正抱着本刚刚买来的孙子兵法死记硬背。看了伊万诺夫穿上盔甲之后的英武模样,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说道:“嗯,的确是块当兵的料子。你刚才的条件我自己考虑过了,十年,在我这里干满十年,我就可以放你离开。这十年里,我给你发千夫长的军饷,一文钱都不会克扣,管吃管穿。等合同期满了,你带着钱离开,回去后也能买个庄园养老!” 他是临时从二十一世纪的记忆里,找出了一个激励员工卖命的办法,以免伊万诺夫失去了希望,出工不出力。谁料伊万诺夫此刻也改了主意,想都不想,大声回应,“十年就十年,我不要军饷。但是你得给我一个千人队,这个队里边怎么训练,怎么打仗,让谁当军官,都我一个人说得算!” 平心而论,这个条件并不算十分过分。无论红巾军还是蒙元方面,将领对军队的控制都不是非常精细。各军主将除了亲兵之外,基本上也就管到千夫长一级。千夫长以下的军官任免和队伍训练,甚至军饷发放,都由千夫长本人负责。上面的将领根本不做任何干涉。 但是,融合了两个世界记忆的朱八十一,却不愿做得如此粗疏。早在兀剌不花兵临徐州城下之前,他就亲手抓了战兵的训练,并且将辅兵的基层将领选拔,控制到了百夫长一层。 经历了上一场恶战之后,他对军队的控制力更加牢固。所有百夫长以上的将领,无论战兵辅兵,都换成了最后陪着自己一道去炸兀剌不花那批弟兄。当日带领辅兵,并没到城外参战的军官,则全都降了一级,给新升上来的人当了当副手。而是当时凡畏缩不前的,无论最初是谁提拔起来的,一律降职做了小兵。至于少数几个当时脱离队伍逃走者,连做战兵的资格都被剥夺了,直接发到辅兵里边去干最苦最累的活,视以后的表现,再决定给不会改过自新的机会。 因此对于初来乍到的伊万诺夫,朱八十一是绝对不肯直接就派他单独领军的。一则此人当过红巾军的俘虏,威望不足以服众。二来他朱八十一可不是传说中的那些王霸之才,刚刚抓到的敌军将领,也敢放心地让对方给自己守寝帐的大门。故而在听完了对方的要求,便笑了笑,轻轻摇头,“军饷还是给你照着千夫长开,但是我不会派你下去带兵。” 见伊万诺夫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顿了顿,他又继续补充道:“你是被我俘虏来的,又长得和大伙都不一样。直接下去带兵,弟兄们肯定不会听你的话。不如就先留在我身边做,做参军,参赞军务。跟我一起想办法训练弟兄们,教他们如何打仗。如何在没有火药的情况下,也能打赢蒙古人?!” “不可能?!”伊万诺夫立刻摇头,不认为红巾军在同样武器条件下,有任何希望。然而看到徐洪三又朝自己瞪圆了眼睛,立刻慌慌张张地改口,“我,我可以试试。蒙古人,蒙古人其实也不像以前那么厉害了。他们,他们日子过得太好,已经,已经不像,不像他们的前辈那样有勇气了。那个,那个,他们的军队组织太粗糙了,千人队以下,就是百夫人队,百人队以下,直接就是十人队。间隔太大,指挥起来特别散乱。咱们,咱们可以从这里先,先改起来。等到了战场上,好有针对性地打他们的薄弱环节!” 第四十一章 伊万诺夫 第四十二章 外面的世界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四十二章 外面的世界 第四十二章外面的世界 “那倒是不急!”朱八十一笑了笑,轻轻摇头。前后几个月磨合下来,他也觉得红巾军目前的军队编伍方式并不太适合战场。然而红巾军的编伍方式照搬自北元,有着现成的例子可循。作为芝麻李麾下的一名将领,他要是擅自把另一个时空的三三制或者三四制给搬过来,能不能适应眼下的战争模式还不好说,一个擅改军制,居心叵测的帽子,肯定又是跑不了的。(酒徒注:如果喜欢的话,麻烦大家收藏一下,谢谢。) 有赵君用这个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徐州军长史天天盯着,即便此刻伊万诺夫说出花来,朱八十一也不会轻易去碰触军队编制。但是他又不想太打击老佣兵的积极性,想了想,又笑着补充:“你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情况。先缓两天,跟着徐百户多下去转转,待把咱们左军的情况摸清楚了,再给我出谋划策不迟!” “那——,遵命!”伊万诺夫打了小半辈子仗,先后伺候过的将主不下二十个。性子虽然桀骜了些,基本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学会了一点儿。见朱八十一两次都打断了自己的话头,就明白自己还没能完全取得对方的信任。便施了礼,闭上嘴巴不再乱出主意了。 “眼下欧罗巴那边是什么情况?!是这个名字吧,我说你家乡那边!”朱八十一把他收到帐下,却不仅仅是为了替自己练兵。想了想,继续问道。 “我家乡那边还不算欧罗巴!”一日之内,已经是第二次从朱八十一里听到自己熟悉的词语了。惊诧之余,令伊万诺夫倍感亲切,立刻高兴了起来,大声回应。“要翻过,翻过大高加索山才算。不过我最近十几年一直在欧罗巴那边打仗,直到前年夏天,才攒够了一笔买牧场的钱,回到家乡。” 说到回家,他的脸色又露出一片黯然。攒的那笔钱,按照他当年离开家乡时的价格,足够买一座肉眼看不到边的牧场。然而当他回到故乡之后,却发现牧场的价格已经翻了十倍,手头的钱只够买下巴掌大的一块了。并且还要给教堂缴税、给大公缴税,给金帐汗国派来的万户缴税。不得已,他只好接受了大公的雇佣,再度拿起了武器。然后与其他被征召的士兵一道被集中送到金帐汗国的都城,再迤逦向东走了四个多月,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过度。 在这里,除了语言需要重新学之外,其他方面各项条件,倒比在欧罗巴那边当兵优越得多。饭菜很好吃,气候四季分明,纪律要求也不算严格。并且还没什么缺德的教堂来收十一税。只可惜,第一次出战,就被“敌人”给抓了俘虏,以后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未知。 “不要着急,十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朱八十一能感觉到老兵油子心里的惆怅,拍了下此人的肩膀,笑着安慰,“况且你现在一文钱都没有,即便回到家乡去,不也没法过日子么?!” “我会帮人盖房子!”伊万诺夫立刻举起手,大声强调。一句话说完了,却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自己故乡那边原本就没多少人,这些年又被教堂和贵族们轮番盘剥,普通百姓家里都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闲钱翻盖房子?而那些有钱的财主老爷,可以到大城市去请手艺高超的工匠,有谁会瞧得起他这半桶水的老佣兵?! 一时间,竟然发现除了给眼前这位朱都督卖命之外,天下之大,自己居然无处容身。伊万诺夫不由得咧了下嘴,苦笑着说道:“都督说得对!我现在回去,即便不死在半路上,也得饿死在家里。还是跟着您干吧,至少还有个希望!” “行了,咱们不说这些!”朱八十一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话头拉回正题,“欧罗巴那边是什么样子?你能不能大致跟我介绍一下?我比较好奇?!” “很没意思,到处都在打仗。不打仗的地方,又在闹瘟疫,一座城市里的人,转眼间就死个精光!”伊万诺夫想了想,叹息着回应。“法兰西人和诺曼底人的后裔,已经打了整整十年,因为黑死病才暂时停了战。东面奥斯曼人在步步紧逼,马上就要打到君士坦丁堡了,但当地的农民还在忙着抗税,几个领主互相在算计,谁也顾不上管外边的事情” 一边说,他一边偷偷打量朱八十一的表情,很好奇这个年青的叛军都督,怎么会对欧罗巴的事情如此感兴趣?一点儿也不像自己以前见到的蒙元高官,总自以为住在整个世界的正中央! 朱八十一对欧洲这段时间的历史了解得极少,但这个少,却是相对于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来说的。相对于十四世纪中叶的中国人,无论是饱学鸿儒,还是普通白丁,他的那点儿可怜的世界历史知识,都称得上是渊博到了极点。一边听着伊万诺夫的介绍,一边对照着自己了解的内容,频频点头,遇到实在犯迷糊的地方,提出的几个问题,也都恰恰提到了点子上。如是聊了大约半柱香时间之后,伊万诺夫已经顾不上再偷看他的表情,而是张大了嘴巴,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伟大的先知,伊万诺夫不该怀疑您!伊万诺夫请您宽宏大量,原谅,原谅伊万诺夫的愚蠢。伊万诺夫愿意做您的奴仆,一辈子都追随您,用生命来捍卫您的安全,捍卫您的荣耀!” 说罢,按照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礼节,手脚和脑袋同时趴了下去,五体投地。 “起来,起来!”朱八十一不知道自己随口说出几个欧洲的国家名字和地名,居然能起到“虎躯一震”的效果,愣了愣,双手用力,将伊万诺夫从地上拉起。“我只是,只是读的书多,读过几本书而已,不是什么先知!” “您的奴仆来大元两年多了,从来没遇见过比您还渊博的人。也从来没听说哪一本书里,介绍了眼下欧罗巴的情况!”伊万诺夫不敢用力挣扎,却坚持不肯相信朱八十一的解释。 “噢,是吗。那我想想,应该,应该是前几年,一个过路的色目传教士跟我说起过欧罗巴的事情吧!”朱八十一最讨厌装神弄鬼,犹豫了一下,随口编道。 “即便是传教士,所走过的地方也极其有限,不可能知道得比您还多!”伊万诺夫坚决不信,继续低声驳斥。话刚一出口,穿着铁靴子的脚忽然被人徐洪三狠狠踩了一下。 “嗯!”虽然不疼,却也让他微微一愣,质疑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心里却偷偷暗道:“怪不得城里便边的人都说都督是天使在人间的化身。即便这传言有夸张的成分,都督至少是得到过神谕的。比教堂里的那些鸡奸犯距离上帝近得多!” 高加索人自打十一世纪起,就开始信奉东正教。最近几十年虽然受到了穆斯林教的极力侵袭,蒙古统治者对于上帝之说也不太感兴趣。但是在民间,东正教的影响力依旧非常庞大。即便平素从来不去教堂的人,也坚信上帝、先知和大天使长的存在。所以遇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本能地就会往神迹上靠。 朱八十一见了伊万诺夫的表情,便知道关于欧洲历史的探讨,短时间内甭想再进行不下去了。好在到了此时他已经了解得差不多,知道英法百年战争刚刚开始,西班牙和葡萄牙还没兴起,君士坦丁堡也还没陷落到奥斯曼帝国手中。当然短时间内也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大航海时代,更不会有什么八国联军了。 不存在八国联军,学某个二鬼子那样携洋自重的愿望也彻底落空,他能从此刻的欧洲得到的,除了眼前这个老佣兵所掌握的团队作战技巧之外,恐怕只有最简单的火器知识了。 想到这儿,他又从书桌上拿起火枪盒子,当着徐洪三和伊万诺夫的面儿将盒盖掀开,指着里边的铜手铳问道:“伊万,这东西,你以前在欧洲见过么?蒙元那边,我是说你在来到中国后,见到得多么?” “手铳!”伊万诺夫的眼睛登时一亮,从盒子中将火枪抓起来,端在手里,冲着窗外来回比划,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呯!呯!”的声音。 “不是让你玩儿的,大人问你话呢!”徐洪三立刻拍了他一巴掌,大声提醒。 “啊!”伊万诺夫夸张的惨叫,连忙将手铳放回盒子里,点头回应,“见过,眼下不但大元有,欧洲也有了,比这个大,模样都差不多。不过这东西不太好用,九十腕尺,也就是你们说的三十步距离之外,就打不穿铠甲了。装填也特别麻烦,还不如弓箭好用呢。唯一好处是不需要训练,是个人端起来就能用!”(注1) “才三十步?!”朱八十一闻听,立刻知道自己被李四给骗了。这手铳看起来做工精良,实际威力自己前一段时间炸坏的那门盏口铳差不多。只适合摆出来吓唬人。也就是自己这种融合了另一个世界记忆,谈枪色变的人会被李四那厮给糊弄住。当时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会上当! “又他奶奶的被网络给坑了!”想到这儿,朱八十一忍不住仰天长叹。谁说古代人好哄来着!自己怎么被古人摆了一道又一道?!纵观世界穿越历史,论倒霉程度,自己恐怕不算头一份,也能排到前三吧。咱朱某人,运气怎么这般差?! 注1:十四世纪欧洲,计量单位为腕尺。大约一腕尺在52到53厘米左右。误差很大。 第四十二章 外面的世界 第四十三章 那一扇门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四十三章 那一扇门 第四十三章那一扇门 伊万诺夫不知道朱八十一是因为上了古人的当而自怨自艾,见到自家主人面色灰败,还以为是嫌手铳威力太小的缘故。想了想,笑着讨好,“大人不用丧气。其实想把射程和威力提高一些也容易。无非是把铳管再做得长一些,孔径再做得粗一些。多装点儿火药进去,威力自然就大了!” “会炸膛!”徐洪三和朱八十一同时转过脸来,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大声否决。盏口铳的尸体现在还摆在左军大营的将作坊里,全军上下,现在有谁不知道火药不能无限量地朝盏口铳里头装?!也就是这个刚刚投降过来的大猩猩,还以为红巾军的火药与大元那边一样呢,点燃后只能用来听个动静呢! “炸膛?”伊万诺夫机械地重复了一句,旋即想起来自己最近看到手雷兵训练情景。那火药的威力,绝对不是以前在西方当雇佣兵时所看到的火药能相比。不由地沮丧地拍了自己脑袋一巴掌,大声忏悔道:“我,我居然忘记了您这边用的是新配方!这个,这个把铳壁加厚一倍还不行么?要不就加厚两倍,三倍,一直加厚下去,总会有不炸膛的时候?!” “说你蠢,你还不服气!”徐洪三圈起手指,在伊万诺夫的头盔上狠敲,“那是铜,知道吗?铜,知道么?一斤铜,可以铸两百多枚通宝的。就这样一杆手铳用的铜料,买猪,都能买差不多三头你一样重的了!你还想再加几倍?!再家几倍!你去挖铜去?还是画到纸上就能变出来?!” “啊,别打,别打!我以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伊万诺夫像旁边跳开一步,抱着脑袋求饶。虽然来蒙元两年多了,他到军营外闲逛的时间却屈指可数。所以脑海里一直还以为,东方的铜价也和西方差不多高低。此刻乍听闻一把小小手铳的用料就价值三头猪,眼睛立刻瞪了溜圆,“那我的千夫长军饷,大人是给铜钱,还是” “军饷,就知道军饷。没钱,给你发交钞,大元朝的交钞!”徐洪三闻听,曲起手指来又敲。直到把对方敲得蹲在了上,才冲朱八十一施了礼,大声安慰道:“都督别听这蠢货的。有那么多钱,咱们还不如多置办些火药做手雷呢!即便是拴了绳子往外甩,也不比火铳射程远!” “唉!”闻听此言,朱八十一只能无奈地叹气。经过了上一次实战之后,手雷作为一种新式武器,算是彻底被徐州红军视作克敌制胜的法宝了。仿佛无论遇到任何敌人,几百枚原始手雷扔过去,就能瞬间锁定胜局一般。 然而他却固执地相信,火枪兵才是军队今后发展的唯一正确道路。要不然在原本属于朱大鹏的那部分记忆里,怎么只有机枪大炮,专业掷弹兵却是昙花一现,就彻底失去了踪影呢?! “李参军最近做了一种可以两个人推着走的投弹机,能把二斤重的铁雷投出三百步远。临阵时三十几架投弹器一字排开,对方即便是一支铁军,也照样炸得尸横遍野!”见自家主将始终神情郁郁,徐洪三继续出言安慰。 “手雷扔得再远,也不会比标枪远,更比不上弓箭!”提到战场上的武器运用,伊万诺夫可是丝毫不惧任何人,听徐洪三说得过于肯定,立刻出言反驳。“一次两次能占到便宜,等大伙都知道了你这边有手雷,谁也不会傻傻地往前冲。先用强弩,床弩,把你的投弹器砸烂了。再用弓箭手骑在马上,边跑边射箭。你的手雷根本没机会往外扔。即便扔出去,也未必能炸得到正在奔跑的马上目标!” “不多嘴会死啊你?!”徐洪三辩他不过,气得抬起手来就要用拳头说话。 伊万诺夫被他给打怕了,抱着脑袋就往门外躲。一边躲,一边大声抗议道,“我只是都督一个人的奴隶,你没权力打我。你不经都督许可,打我就是打都督大人。” “行了,都别闹了!”见二人越闹越不知收敛,朱八十一皱了下眉头,低声呵斥。 徐洪三和伊万诺夫两个本意是想逗他开心,见招数失败,只好怏怏地答应了一声。都收了架势走了回来。才走了几步,伊万诺夫忽然又扬手拍了他自己脑袋上的铁盔一下,大声说道:“铜贵,可以用铁的,或者用青铜。青铜比铜便宜,比铜结实,并且比铁好融化!对,青铜!青铜!我出发前在金帐汗国,就看到过一种青铜制的手铳。样子和都督手里的这柄差不多!” “青铜,那东西真的比铜结实?!”朱八十一脑子里对青铜没任何概念。听了伊万诺夫咋咋呼呼的话,皱着眉头向徐洪三求证。 “肯定比铜结实!”徐洪三这回没有跟伊万诺夫抬杠,而是非常郑重地点头,“便宜不便宜属下不太清楚。但青铜肯定比铜结实。我以前当轿夫时,看过好多大户人家的马车。车轴装轮子的那一段,讲究一点儿都是套着青铜的!” “佛罗伦萨城邦那边,给教堂造的大钟,用的也是青铜!”伊万诺夫不甘落后,又飞快地插了一句。 这句话,算是彻底打动了朱八十一。后者在二十一世纪虽然是个宅男,却也知道古代大钟是什么模样。而古代大炮和古代大钟,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斜着放,一个倒吊起来放的区别。 当即,朱八十一立刻将铜手铳连同盒子一道抄起来夹在腋下,抬腿就往门外走,“走,跟我去将作坊,问问黄师傅,能不能仿照这把手铳,用青铜铸一个放大版的出来!” “唉!”徐洪三对自家都督嘴里总是往外蹦一些新词,早就见怪不怪了。伊万诺夫则是汉语刚刚入门,根本不知道“放大版”是什么概念。同时答应一声,快步跟在了朱八十一身后。 拜苏先生在徐州城被红巾军攻破之夜,打着弥勒教的旗号保护了居住在骡马巷周围的大批乡邻之举所赐,眼下整个徐州红巾中,左军的将作坊,无论在规模还是技术水平上,都稳稳排在了第一位。 特别是那些原本居住在匠户巷的工匠,对城破当夜另外半条巷子被乱兵洗劫一空的惨剧记忆犹新。因此即便别人开出双倍的价钱,也宁愿给左军干,而不肯改换门庭。在他们的齐心协力下,左军的将作坊,倒也办得红红火火。如今只要原材料跟得上,不但能替自家修理、打造各种兵器,还能前军和后军的活也招揽一些过来,给朱八十一这个大都督赚了不少意外之财。 朱八十一生性比较疏懒,平素将军队训练之外的日常杂事一股脑都推给苏先生,自己很少过问。上一回来将作坊还是好几个月前,安排人研究如何在铁棍上钻孔的时候。后来因为实验失败,又忙着替徐州军制造火药,就不再来了,也把将作坊的大致模样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回带着“新式武器”前来寻找“技术支持”,隔着老远,就被刺鼻的煤烟味道熏得直流眼泪。抬头再看,只见被苏先生专门开辟出来给工匠们当作坊的河滩上,有一座石块垒就的偌大院落横空出世。在院子上方和四周,浓烟滚滚,火星乱冒,灰黑色的泥土像雪沫一样,被早春的南风吹得四处飘扬。把周围的麦苗、树叶,还有即将盛开的油菜花,全都给染成了黑色。包括从院子门前流过的河水,也有一半变成了灰黑色,浓得像墨汁一般,拿笔随便沾一下就能写出字来! “我这回可真的成了索隆大魔王了!”朱八十一双手揉了几下眼睛,连声苦笑。不过是百十号人的铁匠作坊,居然就能把周围污染成这般模样?自己还指望着打造出跨时代的武器碾压元军呢,照这样下去,元军会不会被赶回漠北不说,徐州城,算是提前进入二十一世纪了。至少左军将作坊这边,空气的味道比后世差不了多少。 不过他也没时间去玩什么环保主义小清新。这两个月在徐州附近到处转悠,发现中国历史上最环保朝代恐怕就是蒙元。把人都杀光埋地里头,然后把地圈起来荒着长草,自然就山清水秀了。问题是,他自己做不成欣赏风景的那个,而是被杀掉埋起来那一批。 正感慨间,看见徐洪三揉着被熏红的眼睛,恨恨地抱怨,“这天杀的黄老歪,也不把知道炉子分散开点儿。这么大一片河滩呢,何必让大伙都挤在一个院子里?!” 三人中唯一对煤烟味道丝毫不介意的,只有伊万诺夫。只见他用力抽了一会儿鼻子,突然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向徐洪三询问:“队长大人,您,您的作坊里,是用泥炭来打铁么?” “不用泥炭用什么?!”徐洪三被问得一愣,没好气地回应,“这徐州城外,到处都是泥炭。特别是九里山那边,随便刨个坑就能挖出泥炭来。不用泥炭打铁,你让大伙去山上砍树么?”(注1) “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随便问问,问问!”伊万诺夫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下,讪讪地走开。 然而不一会儿,他却又转过头来,对着徐洪三,满脸神秘地追问,“那打盔甲呢,就用锤子敲。像我身上穿这种大叶子重甲,也是用锤子一片片敲出来的么?!” “当然,不用锤子敲,还有脑门撞啊!废话!”徐洪三受不了这个什么都问的好奇宝宝,又瞪了他一眼,用力挥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等会进了院子自己看。又没有人把你眼睛蒙上,老这问那问你不嫌烦啊!” 注1:徐州自古就是产煤之地。因为煤炭埋得极浅,容易挖掘,所以早在宋代,就开始用煤炭进行冶金。 第四十三章 那一扇门 第四十四章 黄老歪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四十四章 黄老歪 第四十四章黄老歪 “我就是随便,随便问问,问问!”伊万诺夫眨巴眨巴眼睛,又撒腿跑开了。 不多时,三人已经来到了院子大门口。负责警戒的士兵见是都督大人亲自莅临,赶紧将大门推开,然后派人跑进去通知将作坊的头领黄老歪出来迎接。 朱八十一心里着急,推开头前替自己开路的百夫长,大步流星朝里边走去。才走了几步路,黄老歪已经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黑乎乎的大手先朝自家衣服上抹了几把,然后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诚惶诚恐地说道:“下官,下官无能,劳烦大人您亲自跑到这种肮脏地方,死罪,死罪!” “死罪个屁!别装了,赶紧站起来!”朱八十一弯下腰,一把将黄老歪从地上扯起,“你不累,我还嫌累呢!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么,见了我不要行跪礼。我讨厌这一套,你自己也不要老把自己当什么官儿!” “下官,下官忘记了。死罪,死罪!”黄老歪闻听,吓得赶紧又要朝地上趴。朱八十一是杀猪的屠户出身,胳膊微微一用力,就托住了对方。然后皱起眉头,大声呵斥:“站着,别跟没长骨头一样。我这边需要大匠师,不需要奴才!” “唉,是,是!”黄老歪跪不下去了,只好用颤抖的声音回应。同时目光不停地朝徐洪三脸上扫,希望后者提醒自己一下,这个“大匠师”,是几品几级,跟自己目前的将作坊总管官职比起来,到底是升了,还是降了? 徐洪三也是第一次听到大匠师这个名词,给不出他任何帮助。只好用眼神朝朱八十一腋下撇了撇,暗示出都督大人此行真正目的在什么地方。 那黄老歪偷偷看了看,心里便多少有了些底气。犹豫了一下,低声汇报道:“启禀都督,最近,最近作坊里头一直忙着打造铁雷,所以,所以铁棍上钻孔的事情,就,就又耽搁了。到,到目前为止,只,只钻出了三根。内壁正在用装了铁棍子的沙石儿磨光,估计,估计再有十天左右,就能拿出第一根成品来!” “知道了!”朱八十一对以铁棍上钻孔的方式制造枪管,基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所以听黄老歪说没有完成,也不觉得太懊恼。点点头,继续问道:“你会炼青铜么?就是,就是” 想了想,他从腰间口袋里将当日苏先生给自己的大光明令拿了出来,顺手递给黄老歪,“就是这种东西!” 这个时代做铁匠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青铜?黄老歪立刻双手将大光明令接了过去,对着阳光仔细观看。数息之后,又笑着还了回来:“都督是要仿制这面铜牌么?还是要铸钟、铸鼎或者铸镜子面儿、镇宅钱之类的东西?” “有区别么?”朱八十一被问得满头雾水,迟疑着反问。 “当然!”提起炼铜打铁,黄老歪身上的市侩感尽去,弯曲的脊背子在不知不觉间也挺了个笔直,“铜里边掺了铅、锡等物,就都可以称为青铜。但怎么掺,掺多少却大有学问。如果造镜子的话,就要弄成白色,至少得掺一半儿的锡进去。要是铸造钟、鼎的话,就要掺一成半。这样出来的青铜实际上是橙黄色的,看上去跟黄铜没太大区别,并且远比黄铜结实。要是造车轴套,则需要坚韧耐磨,四成锡半成铅最好。要是” “要是铸钱的话,就铜五铅五,铸出来又好看,还结实。肯定能花掉,一般人都看不出假来!”其他工匠也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围了过前,七嘴八舌地帮腔。 在这个时代,做铜匠远比做铁匠赚钱,所以众人对炼铜相关技术,都倒背如流。朱八十一听了,心中好生欢喜。赶紧将腋下的盒子取出来打开,将里边的铜手铳递给了黄老歪,“如果让你照葫芦画瓢铸一把火铳,你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铸得出来?!” “这个?”黄老歪接过手铳,仔仔细细反复观看。花了好长时间,才红着脸,低声请罪,“启禀都督,这个,小的做不了,做不了这么精致。这,这是大都城军器监制造的,里边都是全国最顶尖的工匠,每隔几十年就在全国的匠户中挑选一次。小的学艺不精,没有被选上!” “噢!”朱八十一点点头,倒不觉得有多失望。跟蒙元朝廷的军器监比起来,他这个将作坊只能算个乡镇企业。一个刚刚组建了不到半年的乡镇企业,肯定不可能与存在了几十年的大国企比什么技术力量储备。 想到这儿,他又笑着点点头,低声跟黄老歪商量,“如果要你做个大号的呢?不像这把一样精致,放大,放大三倍吧,或者更大一些。也不追求好看,但是一定要结实。不能火药稍微放多一点儿就炸膛。你找几个人一起商量着做,只好能弄出来,我一定,一定不会吝啬赏钱!” “这个,这个,应该行吧!”黄老歪不敢打包票,犹豫着回应,“用青铜的话,肯定比黄铜更不容易炸膛。大不了将壁厚再增加一倍,外边多套几个铜箍!” “炼铜的时候,里边加一点点锌,不用太多,半成左右就行!”另外一名被大伙唤做连老黑的年青的工匠凑上前,大声提醒,“我以前给大户人家做铜酒壶,加了锌的,就比不加锌的结实,并且还比原来漂亮!” “什么都有你一嘴!干活去?今天的甲叶子打出来了么?”黄老歪横了年青工匠一眼,不高兴地数落。 “还没!”连老黑被吓得一缩脖子,赶紧低着头走开。 “算他一个吧!”没等他走出多远,朱八十一抢先开口把人留了下来,“你一个人弄太耗费时间,这次我要得急,能多一个人参与,就多一份力量。无论多少人参与了,头功都是你的。其他人你根据出力多少报上名姓,我到时候一并给予赏赐!” “是,大人!”黄老歪虽然心里非常不乐意,却不敢违抗自家都督的命令,只好答应一声,准许连老黑留在了身边。 唯恐黄老歪再继续一个人闭门造车,朱八十一想了想,再度强调,“再多拉几个人,把其他活计先放一放。按照不同的配方,多炼几种铜水出来。然后都铸成大号火铳,挨个装上火药实验。最后哪个装药多,打得远,并且不炸膛。就用哪个!” 这是另一个时空二十一世纪很普通的科研攻关方式,几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知道。但对于黄老歪这种父子相传的手艺人来说,却无异于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门。登时,就令此人的眼睛放出了灼灼精光,“那,行!就按都督说的办!以后再弄别的东西,也按照都督这个法子。几个摊子同时开工,谁弄得好,弄的快,就用谁的法子!” “我不管你在作坊内怎么给他们派活,但一个月之内,我希望看到样品!”朱八十一点点头,决定给黄老歪加一加压。免得这家伙又像上次做枪管一样,遇到困难就开始撂挑子! “这”黄老歪犹豫再三,硬着头皮回应,“都督,启禀都督,不是小的不肯尽力。是,是最近活计实在太多。您上次战场上缴获的那种大叶子镔铁甲,苏长史嫌不够多,特意,特意命令小的抓紧时间仿造一批出来。那镔铁叶子都是奇形怪状的,非常难打,一个师父带倆徒弟,忙活一整天,都弄不出一片来!” “那根本就不是用锤子敲出来的!”一直跟在朱八十一身后东瞅西看的伊万诺夫突然插了一句,然后又死死闭住了嘴巴。 “不是用锤子敲出来的?那用什么?”黄老歪大吃一惊,瞪着着伊万诺夫,好像要把后者生吞了一般。 伊万诺夫自知说漏了嘴,赶紧将脸侧到一旁,同时连连摆手,“我,我也不清楚。反正,反正肯定不是用手砸出来的。用手砸,一个月也做不出一套来。” “伊万,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朱八十一原本就觉得罗刹兵身上穿的那种,类似于后世电影中的板甲又不是板甲的大片镔铁荷叶铠,整齐得有些过分,不像是小作坊里用锤子一下一下敲出来的产品。瞪了伊万诺夫一眼,大声命令。 “是,大人!”伊万诺夫不敢违抗,很不情愿地解释道,“这种甲,都是用水锤敲出来的。水锤,你们知道么?就是在河边上修个水车,让水车把大锤子带起来,然后一下一下自己往下砸。每个锤子都至少能做到五百斤沉,把铁块烧红了套在模子里塞进锤子下,几个呼吸时间就能砸出一片甲叶子来!” “水锤是什么样,你画个图出来,让他们对着造!”朱八十一发现自己真的捡到宝了,立刻用力拍了伊万诺夫一把,大声命令。 “我,我也是在佛罗伦萨城邦那边,看过几眼。只能,只能画个大概!”伊万诺夫咧了下嘴巴,不情不愿地回应。看到徐洪三又把刀鞘举在了手里,赶紧连声补充,“可以画,但是不保证画出来的东西,就是原样!” 作为融合了两个灵魂的人,朱八十一立刻明白了此刻如何才能让伊万诺夫画得更与原样相符?笑了笑,随手抛出了个大甜枣,“两枚金锭,半斤一枚的,大元朝的镇库金锭。只要能把水车和水锤做出来,甭管谁做出来的,其中一枚金锭都归你,另外一枚给参与者平分!” “我画,我这就画!”伊万诺夫立刻高兴得一蹦老高,仿佛丝毫感觉不到铁甲的重量,“大人,我今天就留在这,跟他们一起做水锤。这边正好临着一条河,把上游的河道弄得窄一点,让水流急一些,肯定能把水锤推动起来!”(注1) 注1:原始的水力锻锤在十四世纪初已经出现,只是尚未普及。十五世纪中叶经达芬奇改进后,才于欧洲大面积推广。 第四十四章 黄老歪 第四十五章 窗户纸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四十五章 窗户纸 第四十五章窗户纸 “如果在其他地方,你还看到什么好法子,也可以一并说出来,只要有用,我还是一个法子给你一锭黄金!”朱八十一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用金子利诱。他记得在进入将作坊之前,伊万诺夫还问过一个关于炼铁方面的问题。也是只开了个头,就顾左右而言其他了。保不准,这厮在别处看到了更好的方法,却舍不得拿出来跟人分享,正捂在手里等着日后赚大钱呢! 果然,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老兵痞这辈子到处流浪,见识渊博程度远远超过了足不出户的工匠们。听朱八十一说还有更多金子可拿,立刻裂开长满了黄牙的大嘴巴,傻笑着说道:“当然有,当然有。那个,那个炼铁,不能直接用泥炭。你们,你们大元朝都城那边,早就用焦炭了。就是像炼木炭那样起一座窑,把泥炭堆在里边慢慢烧。然后闷上个七八天,灌水浇灭了,就能扒出大量焦炭来。用这东西炼铁,火又硬,炼出来的铁又结实。比用木炭强太多了!” “你个老东西!”朱八十一轻轻拍了一下伊万诺夫的后脑勺,笑着数落。“简直掉钱眼儿里去了,抱着几大锭金子,也不怕睡不着觉?!行了,金子你随时去找苏先生,就是今天你领铠甲的那地方领。从今天起,你就给我留在这里教大伙造水锤,烧焦炭!什么时候把这两样东西弄出来了,什么时候再去找我!” 说罢,又想到这个时代信息不畅,有很多有用的技术徐州这边的工匠不一定知道,也不一定能掌握。便将目光转向徐洪三,大声命令,“你一会儿去找苏先生,让他以我的名义,给整个左军下一道命令。无论谁知道有关打铁、造炮和造兵器的新办法,都可以到将作坊这边来找黄师父汇报。只要他汇报的东西,黄师傅这边能用得上。我就根据用途大小给他赏钱。用途越大赏金越高,最少一吊铜钱,上不封顶!” “是!”非但徐洪三回答得非常大声。其他各位铁匠师父们,眼睛也刹那间都亮了起来。干匠户的,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传下来,谁家没点儿压箱子底的绝活?以前大伙都跟黄老歪一样,怕祖传秘笈被人偷学了去,干活的时候总要留一手。现在都督大人许下了重赏,自己家里的那些绝活是继续留着传给儿子,还是拿出来换现钱,就值得重新考虑一番了。 抱着类似想法,很多工匠开始七嘴八舌给黄老歪出工艺改进方面的主意。还有一些肚子里没绝活的,则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青铜火铳的制造上,期待自己造出来的那杆能在最后的选择中胜出,得到都督大人的青睐与奖赏。 即便如此,等第一批青铜火铳赶制出来,时间也过去了整整半个月。第一架原始水锤也用了差不多时间,才架在了小河边,只待上游的河道收紧工作完成之后,就可以开始试车了。 朱八十一闻讯,喜出望外。立刻先命令苏先生拿出一笔钱,重赏了参与制造火铳和水锤的所有工匠。然后和工匠们一起抱着铜火铳走到野外僻静处,开始挨个填装火药,实验新火铳的威力和结实程度。 因为采用了不同配方的青铜,放大了不同倍数的火铳并排固定事先搭好的土墙上,被阳光一照,立刻五彩纷呈。然而朱八十一却没心思欣赏这种金属之美,待众人都退到安全距离之后,立刻下令点火。 耳畔只听“轰!”“轰!”“轰!”“轰!”数声,固定火铳的土墙被炸得烟尘滚滚,与此同时,架设在五十步外的木头靶子,也被弹丸砸的碎屑乱飞,再也看不出原来模样。 “赶紧过去瞅瞅,还有几杆没炸膛!”不待硝烟散尽,朱八十一第一个冲了过去,将土墙旁的火铳挨个捡起来看。只见七门火铳里他,有两门炸了膛,两门裂了缝隙,已经彻底宣告退出了竞争。另外三门,看上去一个比一个笨重的,则都完好无损,只是其中有一们火铳壁烫得厉害,手指头摸上去就立刻冒起了一股青烟。 这种时候,谁也顾不上手疼,赶紧用湿布子将火铳壁擦冷了,然后加大火药量再试。第二轮和第三轮齐射,三门火铳依旧都坚持了下来,难分高下。待到第四轮,火药量加到三两半重的时候,那门最烫手的火铳,也终于被从内部撕开了一条口子,再也无法参与后续实验了。 剩下的两门火铳,长度都差不多达到了七尺。口径则差不多是原来的三倍半,从一寸半,达到了四寸半,壁厚也高达四寸。按照另一个时空的标准,也就是十厘米上下。已经不能算做火铳,相当于一门小型青铜火炮了。 不过,这两门原始的青铜火炮,有效射程可是比大伙几个月前看到了盏口铳强出了好几倍。能将黄老歪特意为这两门火铳制造的大号铅弹丸打出三百步远,并且还能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不大不小深坑来。如果砸在人身上,即便穿着罗刹人那种大片荷叶甲,恐怕也要肠穿肚烂,当场一命呜呼。 欣喜之余,朱八十一命令大伙换上给几门小型火铳的准备的弹丸再试验。两门铜炮则每次可以发射二十四五粒弹丸,将一百步左右的门板打得全是麻子点。五十步距离可破皮甲,如果到了二十步以内,则铁甲也能一炮轰成筛子,神仙也挡不住了。 工匠门看到结果,都兴奋得大声欢呼。特地赶过来凑热闹的苏先生和于常林等人也又惊又喜,齐齐弯下腰去恭贺都督大人又造出两件克敌神器。朱八十一心中十分高兴,,先命苏先生拿出钱来,重赏了坚持到最后的两门“火铳”的制造者,黄老歪和连老黑。然后指着其中看起来稍微秀气的一门说道,“这门材料不用变,再缩小点,口径弄到两寸以下。弹丸和口径差不多大,装药量从五钱开始一点点试,试到炸膛为止,看最后能做出什么东西来!” 连老黑闻听,赶紧答应了一声,抱着自己制造的宝贝火铳和赏金,撒腿跑回作坊里干活去了。 朱八十一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后世步枪的大致模样,指点给作坊总管黄老歪,“他那门火铳如果能按照我的要求造出来,你就找了木头,按照这个样子将火铳嵌在木头上。至于你这杆火铳” 看了看那火铳壁的厚度,他无奈地接受现实,一边在地上画,一边吩咐,“干脆就再放大一倍,口径、管长和壁厚,都等比例放大。然后做个架子和轮子,把它放在上面推着走。如果能成功的话,就干脆叫火炮得了!记住千万别弄得太重,太重了,就只能用来守城了!” “唉,都督您放心,这一次我十天之内,肯定能让您看到火炮的样品!”黄老歪一拍胸脯,信心十足地说道。 “慢慢弄,别伤到人,时间稍微长一点儿,也不打紧!”两个灵魂已经融合小半年了,朱八十一已经基本上能接受这个时代比牛车还慢的生活节奏。点点头,再次笑着叮嘱。 “是!都督您等着听好消息吧!”黄老歪又是一拍胸脯,与众徒弟抬着自己的特大号火铳和赏金,也兴高采烈地回去继续做科技攻关去了。 “虽然弄出了两支四不像来,毕竟已经看到曙光,证明我这条路走得通。”一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朱八十一也跟着大伙一道往回返。走到河边看见正在试转的水锤,心中最后一丝遗憾也瞬间飞得无影无踪…… 这东西其实算不上什么新鲜玩意!前半部分水车,从自古中原地区就已经开始使用,黄河以南尤为常见。大元朝前一段时间兴修水利,也打造了不少水车用来排淤。所以将作坊里的很多老工匠,都亲眼看到过原物。大伙把自己所了解到的东西都拿出来一综合,再根据伊万诺夫画的水锤草图拼凑几下,便非常轻松地给做了出来。 这样综合了东西方特色的水车非但比原来任何一种漂亮,而且用了三个青铜齿轮咬合传动,功效也比原来任何一家都高出了不止一点半点。(注1) 至于锻锤拉起下落的机构,更是一层窗户纸。无非是杠杆、配重和锤头之间的协调配合而已。对于刚刚帮李司仓制造完回回炮的工匠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难度。把装配重的沙斗换成水桶,把炮弹发射斗换成特大号铁锤,然后将水车从河里拉上来的水,反复注入水桶就成。每当杠杆一侧的超大号水桶注满,就将杠杆压了下去,将另外一侧的铁锤拉了起来。当铁锤拉到一定高度后,触动机关,将水桶里的水瞬间放空。在杠杆效应的作用下,五百多斤的锤头迅速砸落,砸在烧红的铁块,红星四溅,三两下,就彻底砸成了板子状。 “这水车,能跟齿轮配合起来带动钻头么?”见工匠们既然原本就懂如何用齿轮传动,朱八十一心中的造枪之火再度被熊熊点燃,指着正准备开始运行水车,低声向工匠们询问。 “能!”工匠们眼睛亮了亮,七嘴八舌地回应,“这里放一个竖轮,这里放一个卧轮,然后再用一个卧轮带动皮弦。让水车取代金刚钻的弓子,拉着钻杆的后端来回转动,肯定比用手转得快。还出力均匀。都督,您果然是弥勒佛上过身的,什么都懂。这么简单招数,我们好几辈子都没想出来!” 注1:元代水车,用木制齿轮咬合传动。 第四十五章 窗户纸 第四十六章 第一次财政危机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四十六章 第一次财政危机 第四十六章第一次财政危机 “弥勒上身的话,不要再提!”朱八十一皱了下眉头,用力摆手“我也是从别处看过,才顺手抄来的,与神神鬼鬼没半点儿关系!”。 作为一个融合了二十一世纪灵魂的人,他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装神弄鬼。然而越是这样,大伙反倒越觉得他来历不俗。每当看到他做出一点儿新鲜的事情来,就理所当然地往弥勒佛身上套。 这回,结果也是一样。众工匠们听了他的话,立刻互相看了看,齐声答应,“是,都督说不提,小的们就不提!今后若是有人问起,小的们就说是自己琢磨出来的,绝不敢让此物跟都督产生任何关联!” “呼——!”朱八十一郁闷地长长吐气,却拿这些人无可奈何。只好尽力把大伙的注意力朝钻头上引。蹲在沙滩上,捡了根草棍慢慢画个图,低声说道:“钻孔的时候,铁棍本身,也不要专人扶着。时间长了,人手肯定会动,手一动,孔肯定就跟着歪了。你们在钻头底下做个带窟窿的木头凳子,把铁棍插进窟窿里,然后再用木条从四面夹紧,用钉子把木条钉牢。最后再拿钻头从上往下钻,多试几次,肯定能在铁棍上钻出个笔直的孔来!” “能,都督这个法子,肯定能!”众工匠们频频点头,被佛子大人冒死向人间泄漏“天机”的行为,感动得热泪盈眶。 朱八十一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可以与西方传说中普罗米修斯比肩的大能,觉得肚子里仅有的存货已经倒得差不多了,便一边往起站,一边大声吩咐:“那你们就在河边多造几辆水车,带着水锤和钻床一起弄。要是能钻出铁管的话,试试铁管内部磨光的活,能不能也用水车来推动。无论如何,半个月之内,我希望能弄出第一根成品来!” “是!都督大人,您老放心,五天之内,小的们就能让您看到第一根铁管儿!”众工匠都是老手艺人了,岂会被剩下的一点儿细节问题难倒?!立刻齐齐躬身,信誓旦旦地保证提前完成任务。 距离自己的火枪梦又近了一步,朱八十一心情非常愉快。朝众人挥了挥手,带领亲兵,回府等候喜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刚想再去作坊看看水锤和钻床的运行情况。亲兵队长徐洪三却进来汇报,说苏长史和于司仓前来求见。 “直接把他们两个带进来吧!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苏长史想见我随时都可以来,不用事先通禀!”朱八十一瞪了徐洪三一眼,很不高兴地重申。 “是!”徐洪三委委屈屈地答应,快步跑出去领人了。朱八十一见状,立刻明白了恐怕是苏先生自己执意要求徐洪三先进来通禀的,很无奈地笑了笑,亲自走到门口相迎。 苏先生虽然曾经算计过他,但当时只是为了保命。后来却鞍前马后替他效劳,用“忠心耿耿”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特别是在徐州城外的那场恶战当中,老骗子居然一改先前胆小怕死的毛病,拎着杆长矛紧紧地跟在了他身后,从始至终,也没说一个“退”字。 这让他在感动之余,心中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了许多敬意来。是以不再处处提防戒备,把苏长史真正当成了一个自己人看待。而苏长史也知道除了朱八十一之外,这辈子不会再有任何人会对他如此推心置腹,所以更加鞠躬尽瘁,暗暗发誓宁愿拼着粉身碎骨,也定要辅佐自家主公成就一番王霸之业! 不过今天,苏先生显然是带着一肚子怨气儿来的。一见了朱八十一的面儿,连礼都没施,就弯下腰,双手将一个账本举了到头顶,同时嘴里大声说道:“卑职才疏学浅,不敢再尸位素餐了。左军长史一职,还劳烦都督另请高明!” “这是哪里话来!”朱八十一闻听,立刻知道老家伙在撂挑子。赶紧双手托住苏长史的胳膊,“来,您老别着急,有什么事情坐下慢慢说。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合适的地方,你就当面指出来。咱们都是同生共死过的” 从朱八十一嘴里听到“同生共死”四个字,苏先生的眼睛立刻就红了。执拗地向后退了半步,甩开对方的搀扶,哽咽着说道:“都督知遇之恩,苏某这辈子即便死上十次,都是报不完的。但左军六千余将士的性命,却全着落在这个薄薄的账本上。所以苏某,苏某,不敢再尸位素餐,请,请大人另觅高明!苏某以后,以后就做个亲兵,替大人牵马坠蹬算了!” “胡说!”见老家伙委屈成如此模样,朱八十一又是好气。上前一把抢过账本,随手朝司仓于常林怀里一丢。然后双手扯住苏先生,直接将此人扔进了自己常坐的椅子里。“坐好,有事儿说事儿。再拿辞职要挟本都督,本都督就抄你的家,灭你的族!” “呃!”苏先生被吓了一哆嗦,立刻哭不出来了。朱八十一又瞪了他一眼,大声命令:“赶紧说,到底怎么了?!别跟我绕弯子,有那功夫跟你打哑谜,我还不如去校场跑几圈呢!” “卑职,卑职!”苏先生一张嘴,未语泪先流。站在旁边始终没说话的余常林见状,只好向朱八十一施了礼,大声禀告:“都督大人勿怪,长史的举动失礼了些,但也是为了替左军长远打算。眼下库里的钱粮,已经只够用十天的了。十天之后,左军将无一文铜钱可用,将士们恐怕也要饿肚子!” “什么?!”朱八十一被吓了一跳,顾不上再去安慰苏先生了,瞪圆了眼睛追问,“怎么会这样?赵长史那边,又克扣左军的粮饷了么?” “赵长史那边,倒是没有再克扣过咱们左军!”于常林摇摇头,如实汇报,“但是都督大人最近一段时间,又是给工匠发犒赏,又是拿铜料做管子,还花钱从其他人手艺人那里买各种不传之密,并且所定价格之高,前所未闻。故而左军的仓库,就” “那才几个钱?并且我又没让他们动粮食?!”不待于常林说完,朱八十一大声打断。最近急于把火器弄出来,抢在蒙元朝廷的军队装备火枪之前,先装备自己麾下的战兵身上。所以花钱是狠了点儿,但也不至于狠到那种地步,居然把左军的公款花了底掉! “大人您的确没有让任何人动粮食!”于常林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跟朱八十一算起了细账,“但赵长史那边划拨的军粮,是按每个战兵每天两干,辅兵一干一稀算的,偶尔能多出几石来,也屈指可数。但咱们左军,从上到下包括不用上战场的辅兵在内,可都是每天两干一稀。并且可以敞开肚皮吃,如此,日常粮食消耗就凭空多出了五成!以前手里有余钱,还能向商贩手里买一些。最近仓库里的余钱已经只剩下不到两百贯,而眼下正值青黄不接之时,粮价飙升数倍。两百贯铜钱所能买到的粮食,分到六千将士头上,每人连半斤都不到,一顿饭也就完了!” “要这么多?那上次李总管发给左军的赏钱的,除了分下去的,应该还剩一些吧?”朱八十一听得额头一阵阵发木,不甘心地追问。 “上次李总管颁给左军的犒赏,按照都督的命令,给战死的弟兄家里每家发了五贯烧埋钱,给重伤致残的弟兄每人发了四贯。剩下跟在你身后去杀低的将士,只要活下来的都是每人三贯。再加上这段时间打造手雷的开销,修理铠甲的开销和为将士们打造兵器的开销”于常林一边说,一边慢慢翻开账本。一行一行指给朱八十一看。 “行了!”无论是二十一世纪的宅男朱大鹏,还是十四世纪的杀猪汉朱老蔫儿,对账本儿都没什么兴趣,只草草扫了一眼,便觉得头晕脑胀。叹了口气,大声道:“没了就没了吧!老苏,你去我府里头看看,还有什么古玩字画能拿出来卖的,就都拿出来卖掉算了。那东西又不能吃又不都能穿” “徐州这一带的字画行情,都快让您给砸到底了!”苏先生立刻像装了弹簧般,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抗议,“再好的古玩字画,像您这样敞开了卖,也卖不上价钱啊。况且怕蒙古人打过来屠城,徐州一带的富户都抢着往别处搬家。哪还有心情再买什么古玩字画收藏?!” “那就找几名可靠的弟兄,带到其他地方试试。总不会到处都在打仗吧?!”朱八十无奈地挠了下脑袋,悻然说道,“要不然,你看看我名下的地?上次李大总管不是给我分了一万多亩呢么?你们到牙行挂个号,看有人买卖有?” 无论是芝麻李还是赵君用,对收集土地都有非常强烈的癖好。而在城破当日,徐州城最大的那批地主和牧场主,蒙古达鲁花赤和一众汉官们,被格杀殆尽。这些家伙多年来所抢占的田产,也就全都落在了红巾军手中。芝麻李不忍心让这么多田地都抛了荒,在开春之后,就干脆按照职位高低,给每名千夫长以上的将领分了一大块。而朱八十一又因为两次战斗中都居功至伟,所以一个人名下累计就高达两万多亩,把分给左军的所有高丽俘虏全押去种地,都种不过来!。 按朱八十一自己的想法,这些土地与其种不过来在自己手里荒着,还不如卖给别人。谁料他的话刚一冒头,就立刻被苏先生给打了回去,“徐州城外荒地有的是,大总管给流民们只定了两成的赋,谁开出了算谁的。眼下大伙开荒还开不完呢,谁会花钱买地!况且这时候买地,等朝廷的兵马打过来怎么办?那帮蒙古朝廷的官老爷,谁会认咱们红巾军治下做的交易?!” 古玩字画卖不上价钱,地没人买,这左军大都督的日子,也忒地难过! 第四十六章 第一次财政危机 第四十七章 赚钱的捷径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四十七章 赚钱的捷径 第四十七章赚钱的捷径 芝麻李和彭大等人都是农民出身,非常清楚这个时代底层老百姓最痛恨的是什么。因此把田赋直接降到了两成。并且贴出榜文来公开鼓励开荒,只要每个男丁所开垦的荒田不超过一百亩,按亩产两成缴纳田赋给义军,徐州大总管府就承认他对这片土地的拥有权。可以买卖,也可以自行留给子孙。 因此开春之后,徐州周边已经涌起了一股开荒种地的热潮。几乎所有流民,只要还拿得动锄头的,都下地开起了荒。各支部队里的辅兵,忙完了训练和公田里的事情,也都在月光下挥汗如雨。如此一来,原本就卖不上价钱的田产,价格愈发一路走低。相对应的,佃户们的身价,却因为大量新增耕地的出现而扶摇直上。 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朱八十一这个义军中的新贵却犯了愁。手里大片土地卖不出去,种又种不过来。而左军这边还在等米下锅直急得两眼冒火,狠狠拍了下桌案,大声抱怨:“这不成,那也不成,那你们两个说怎么办?!左军这么大的家业,总不能事事儿光让我一个人拿主意吧!” 苏先生闻听,就立刻又要跪下去辞职。朱八十一气得一把拎起了他,没好气地咆哮:“别拿辞职的话说事儿!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咆哮完了,又觉得此话歧义太大。便放缓了语气,低声说道:“我知道我最近花钱的确狠了些,也没跟你商量。但我也是为了咱们这些人的将来。上次的战斗你也参加了,知道蒙元的将士是什么样子?若不是在最后关头咱们偷袭得手,这徐州城上下,早就被给屠成一片白地了!有谁还能活到今天?!所以在军械上面,该花的钱无论如何都不能省!否则咱们兵不如人家精,粮不如人家足,眼下又没什么绝世名将带着。再不赶紧弄出一两件保命的利器来,不是纯等着挨剁么?!” 苏先生心里其实也知道朱八十一如此大把大把的花钱,是为了再弄出几件像手雷那般可以逆转乾坤的利器,以备不时之需。他先前之所以闹着撂挑子,主要是因为对方花钱的时候没跟自己做任何商量,心里头觉得失落。此刻听朱八十一说得坦诚,便叹了口气,低声回应道:“话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都督也应该量入而出。否则,没等您的神兵利器弄出来,左军先断了顿。兵都饿跑了,纵然有了利器,您又拿给谁用?!” “我不是最近没注意么?”朱八十一讪讪地笑了笑,主动承认错误。“最近的确花钱花得狠了,以后会注意一些。那个,府里的古玩字画,真的卖不出去了么?” “眼下行情太差,肯定卖不上价钱!”见自家主公如此从善如流,苏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回应,“我先让人带上幅字画去扬州那边看看,如果有行情的话,也许还能救几天急。不过” 抬头看了一眼朱八十一的表情,他继续说道:“不过这终不是长远之计。要想继续让弟兄们每天都能吃上两干一稀,都督最好再想想别的弄钱路子?!” “有什么路子,你们两个如果能想到,不妨说出来听听!”朱八十一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着想,点点头,虚心请教。 苏先生自己没有回应,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于常林,示意后者代为回答。左军的司仓于常林立刻领会了他的暗示,想了想,主动说道:“既然都督有问,属下就自不量力地替都督谋划一番。其实要弄钱,不外乎两个手段,一是开源,二是节流!” “节流就算了,你先说说如何开源!”朱八十一这辈子自己知道挨饿的滋味,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肯从弟兄们的口粮上省。想了想,示意于常林先说第一项。 于常林向点点头,继续回应,“开源有几种方式,其中最为稳健的,就是屯田。但正因为稳健,所以见效也慢。没有个三年五载,很难做到自给自足!” “那就算了!徐州正卡在运河上,随时都能切断北去的粮食物资供应。无论李总管会不会那样做,蒙元朝廷都绝对无法容忍将粮道置于他的嘴巴边上。我估计,朝廷的兵马很快就会再打过来,这田,咱们屯了也是白屯!”朱八十一想了想,断然否决了这个方案。 于常林原本也没打算向朱八十一兜售屯田养军之策,见朱八十一对此不感兴趣,立刻换到了第二个方案,“这第二么,无非就是从治下富户身上做文章。想办法让他们出钱给都督养兵,同时给他们一定好处。这个办法的优势在于,可以把治下乡绅与我军连结在一起,共同进退。缺点则是,吃人嘴短,今后难免会受制于他们!” “算了,徐州城富户总计才剩下几家?就是把财产全捐出来,也不够咱们左军自己吃上一年的!”朱八十一没等听对方把话说完,就知道此路不通,摇了摇头,笑着否决。 “那就只有第三条了!”于常林偷偷看了一眼苏先生,然后声音稍稍提高,“向李总管请一支将令,早点儿打出去,就粮于敌?!” “就粮于敌?!”朱八十一微微一愣,本能地反问。 “当然!”苏先生早有准备,立刻接过了话头,“都督没听人说过么,要想发财,最快莫过于明火执仗,第二才是当官。都督如今做红巾军的官,去抢蒙元那边的钱粮,最是天经地义不过。何必整天蹲在家里,眼巴巴地看着大总管分下来的那点儿?” “抢,对啊,我怎没想到?但是抢谁啊,咱们总得先找个目标吧!”朱八十一又愣了愣,忍不住哑然失笑。是啊,自己现在是义军了,手里有刀有枪,居然还想着卖房子卖地来养兵!没钱,出去抢就是了。即便打不下几座城市来,堵住门口要城里的北元官吏交“保安”费,他们敢不给么? “北边,单父、曹州!”于常林肃立拱手,大声补充,“那一带乃黄河旧道所在,溪流纵横,沃野千里。而这些的田产,要么属于单父和曹州两地的蒙古达鲁花赤,要么属于当地的几个豪强,跟老百姓没半点儿关系。城里那些汉官,平素又只知道敲骨吸髓地盘剥,根本不懂得如何安抚人心。这简直是敞开了大门,就等着都督去收拾他们!” “你们俩建议我带兵去打单州?!”朱八十一已经是第三次发愣了,狐疑地看着苏先生和于常林,不知道二人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很显然,二人是先商量好了说辞,然后才联袂而来的。据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拼命恶补的地理知识,单州和曹州也的确像二人说得那样,座落于黄河故道旁,灌溉便利,沃野千里。但是那两座州城眼下都位于新修好的黄河之北啊,而芝麻李和赵君用等人给徐州军自身制定的发展方向,却是向南。短时间内依托黄河天险,稳住北方,同时向西、向南大步扩张,攻打宿州、蒙城,争取早日与刘福通所部的红巾军主力汇合。 “正是!单、曹二州,乃天赐将军之物,不取,实非有智之举!”根本没看到朱八十一脸上的表情,拱了拱手,继续侃侃而谈。他和苏明哲、李慕白和赵君用这几个人一样,以前也是因为找不到豪门推荐,无法参加蒙元王朝的科举,所以才半生落魄。故而心里展露头角的愿望非常强烈,稍有机会,便想牢牢抓住,丝毫不感觉自己这样做是否太急切了些!“兀剌不花去年冬天刚屠了沛县,而单州和曹州,距离沛县不过是百十路程。即便是两地的富户,也少不了有亲戚住在沛县,被兀剌不花一股脑全给杀了。因此两地民心,早就不在蒙元朝廷那边,将军此刻带兵过去,吊民伐罪,百姓必将赢粮而景从!” “唔!”朱八十一继续低声沉吟。单州和曹州都没有私下向芝麻李交钱买平安,自己带兵过去打也就打了。以左军现在的士气,再加上新式火药之威,驻扎在当地的北元官兵,未必能挡得住大伙倾力一击。 问题是,这苏先生和于司仓两个的建议,怎么听,怎么都带着一股阴谋味道。当然不是针对自己,徐州城外一战之后,不客气的说,左军上下再也没人能挑战自己的位置。以二人平素的表现,也不是什么利令智昏之辈。 这个阴谋明显是针对的芝麻李,赵君用和整个徐州红巾的。一旦自己听从他们两个提议,把左军拉到黄河以北去。恐怕下一步,二人就会建议左军自立门户了! 宅男只是宅在家里懒得参加社交活动,却不是傻。相反,二十一世纪的大部分宅男的智商都颇高。朱八十一融合了两个灵魂,智力当然不会变成负数。笑了笑,摇着头说道:“真的要去抢一把的话,我带上战兵去就行了。谅那两个弹丸小城,也不敢让我空着手回来!至于把大队人马都拉过去打,还是算了吧。那地方毕竟是黄河以北,万一徐州这边遇到战事,左军未必能及时赶回来!” “哎呀我的都督!你怎么想不开呢?”苏先生一着急,立刻就顾不上装委屈了。扯住朱八十一的衣袖,用力摇晃,“咱们这支红巾军的根基在徐州,大总管却听了赵某人的话,要南下去打什么宿州和蒙城。万一宿州没打下来,又让鞑子把老窝给抄了。大伙就彻底变成了一股流寇,蒙元朝廷不用派兵,只要守住城门不让咱们进。等盛夏一到,咱们要么是活活晒死在外边,要么是活活饿死在外边。” “如果您带兵把单州给占了呢?!”用力喘了几口气,他继续大声补充,“就相当于在蒙元朝廷的进兵之路上打了一根钉子。他们敢打徐州,咱们从沛县绕过去抄他的后路。他如果从汴梁那边攻打颍州红巾军大营,咱们就可以从西边绕过去威逼汴梁。一粒子下去,满盘棋都活了。到时候您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还不用天天看那赵君用脸色。岂不是一举数得?!” 第四十七章 赚钱的捷径 第四十八章 苏先生的野望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四十八章 苏先生的野望 第四十八章苏先生的野望 “嗯~”朱八十一眉头紧皱,低声沉吟。徐州红巾向西南发展的战略是否正确他不能肯定,但能不再看赵君用的脸色,对他来说却的确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诱惑。毕竟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朱大鹏,就是因为不喜欢看老板脸色,才蹲在家里做起了宅男。而十四世纪的朱老蔫,虽然生活折磨得麻木不仁,骨子里却一样藏着年青人特有的不驯! “属下知道提督放不下李总管的相待之恩,属下也不是劝您脱离徐州红巾自立门户!”见朱八十一被自己说得有些心动,苏先生狠狠吸了一口气,继续趁热打铁。“但是都督您想想,是继续留在这里能帮到李总管多,还是到黄河对岸再打出一片天地来能帮到李总管多?!您留在这里,事事都受赵君用擎肘,即便有再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得。包括上次造的火药和手雷,如果不是在大战中力挽狂澜,整个徐州军上下,有谁会拿那东西当个宝?!” “是啊,都督,申生留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赵长史心胸狭窄,您留在徐州,早晚会被他所害。还不如打过黄河去,杀出一片属于自己天地来!到那时,您想造什么利器就造什么利器,想怎么练兵就怎么练兵,完全按照子的意图来!何必困在这里,处处受制于人?!卑职言尽于此,请都督大人三思!”于常林再度躬下身体,劝谏得话说得格外大声。 “卑职言尽于此,请都督大人三思!”苏先生也退开半步,以属下之礼请求朱八十一接纳自己的谏言。 “这——”一时间,朱八十一好生委决不下。说不动心,那连自己都骗不了。赵君用跟他的关系虽然没有势同水火,但随着徐州军的不断发展壮大,二人在做事风格和思维理念上的不断冲突,早晚会有碰撞出火花的那一天。 而下一次,恐怕就不是唇枪舌剑那么简单了。真的发展成武力冲突,即便自己能全身而退,徐州军也必然会面临一场大的分裂,弄不好,土崩瓦解也有可能。 但就这样转身而去的话,他又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芝麻李。毕竟从第一次见面时起,芝麻李就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弥勒佛在人间的肉身。但是芝麻李依旧对自己信任有加,并且极力把自己拉入了徐州红巾的决策圈之内,无论在官职、薪俸还是麾下士卒配备方面,都未曾有过半点儿亏欠。 正犹豫间,有听见苏先生叹了口气,大声说道:“最近几日,都督从臭水沟里捡回来的那个伊万,一直在跟属下念叨说红巾军的编伍过于粗疏,需要如何如何改进之类。想必都督把他留在身边,并且授与了参赞军务之权,打的也是借‘他山之石’来攻玉的主意。然而都督却始终心存顾忌,不敢放手施为!您是不想给赵君用借机生事借口,属下也能明白您的苦衷。可咱们左军上下如今却有近六千弟兄啊!为了不给赵君用生事的借口,您就什么都畏首畏脚。等哪天蒙元朝廷的大兵打过来,万一战事不利,不等于是您将这六千弟兄,全都送到朝廷的刀口下了么?!” “行了,别说了!”朱八十一突然大怒,铁青着脸打断。“你们两个的意思我明白,但现在时间不对。先放一放,待时间合适了,我自然会做出决定!” 说完,也不想再听二人任何劝谏。迈动双腿,大步出了门,直奔河边将作坊而去。那左军司仓于常林看到了,难免又摇着头叹气,将目光转向苏先生,非常失望地说道:“如此优柔寡断,如何能成得了大事!哲公,你我恐怕要空欢喜一场了!” 谁料那苏先生虽然自己总是在朱八十面前撒疯卖泼,却容不得其他人说自家东主半点错处。立刻竖起眼睛,厉声反驳道:“你一个连大门都没出过几次的书呆子,知道什么是成大事者模样?!英雄未必都无情!如果就因为你我今天几句话,便说得他立刻领兵北去,那才真是祸事来了!” “呃!”于常林被他噎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当场昏过去。苏先生却毫无同情,拍了拍衣袖,一边慢慢向外走,一边低声补充道:“这世道已经乱了。他今天要是能对芝麻李翻脸无情,将来对你我,就会有情有义么?那样的话,你我就是辅佐他成就了王霸之业,自己到最后不过也是子胥、文种一样的下场。还有什么忙活头?!没事儿别傻站着,赶紧带些弟兄去武库,点两千颗两斤半重的铁雷出来,装了车给后军那边送去!我已经跟后军的韩长史说好了价钱,每颗手雷换三斗米,你到时候在旁边盯着,别让他们用小斗给糊弄了!”(注1) “原来您老早就有办法弄到粮食!”于常林被气得直翻白眼,却不得不肃立拱手,“遵命!” “你当我天天又帮这个弄火药,又帮那个弄投石机,是白忙活么?!”苏先生又甩了两下长袍衣袖,倒背着手,施施然朝门外踱去,“既然是用投石机扔,当然是威力最大的铁雷才好。眼下这徐州城大大半数铁匠都在左军的作坊里,嗯,他们想要造铁雷,哪有从老子这里买的方便?!” “你个老不死的老狐狸!”于常林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又在屋子里发了好半天傻,才在亲兵们充满狐疑的目光中,灰头土脸地拿铁雷换粮食去了。 两千颗铁雷,数量听起来不多。装到车上,却是整整五大车。运到了彭大的后军再换成粮食,规模愈发可观。足足花了三个时辰,于常林才指挥着辅兵们将它运回来,小心翼翼地入了库。 午饭时间已经过了,他却不觉得十分饿。随便灌了几口茶汤,就拿着当日的入库明细,去找苏长史去做相关交割。 到了目的地,要找的人却不在屋子里。问过院子内当值的亲兵,才知道老狐狸上午就没回来,追着大都督的脚步一起去河边看工匠们打铁去了。 “好端端的一个都督,一个长史,既不整军习武,也不探讨兵书战策,却一个接一个朝铁匠堆里钻,这成何体统?!”上午被苏长史给拉去当枪头使的气还没有消,此刻又听闻对方不务正业,于常林立刻觉得前途一片黑暗,抬起脚就朝河畔追了过去。 还没走到将作坊的院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乌央乌央一大堆人,围在两架高大的水车旁,欢呼雀跃。待稍微靠得近了些,则分辨出其中一架水车带的是都督大人花了两锭金子才造出的水锤,正在慢悠悠地一下接一下砸着铁块。每次起落,会引得周围的人大声欢呼。 第二架水车,则是第一架水车的仿制品,实际上架在河道的另外一侧,与水锤相对而列。用几个大大小小的青铜齿轮带着皮弦、钻头,正在一块白亮亮的铁板上打孔。那铁板看上去少说也有四分后,却像是豆腐做的一般,每次放到钻头下面,就立刻被一插到底! “用水车来带动锤子和钻头,这倒也省了工匠们不少力气!”虽然不满意朱八十一和苏明哲两个不务正业,于常林依旧被眼前看到的奇景所打动,在心中暗自嘀咕。 正感慨间,忽然听到朱八十一特有的大嗓门在水锤下高喊,“钻好了没有,钻好了立刻送过来,别磨磨蹭蹭!” “唉,钻好了,钻好了!马上给您!”将作坊总管黄老歪在河对面跳着脚回应,随即,抱着两块白亮白亮的铁板跳上了小船,三下两下,都划回了河岸的这一边。 “快,老黄,你用皮线把铁甲连起来,然后看看是什么样子!老苏,你带着他们继续打,趁着天亮,再打出几套来!”朱八十一亲手上前把黄老歪扶下了船,然后像个工头般大声吩咐。 “唉!”黄老歪和苏长史两个大声答应着,各自带了几个人动手干活。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脏得像个庄稼汉一般,身上也没有半点官员模样。 于司仓看得连连叹气,将身体向人群中央挤了挤,凑到近前去看到底是什么宝贝,让苏长史连斯文都不要了。只见黄老歪十根比萝卜还粗的手指就像穿花蝴蝶般,上下舞动,顷刻间,就用皮索透过事先打好的孔洞,将两块铁板连接成了一体。 一前一后,彼此相扣。上方开了个大大圆孔,两侧也各有一个稍小一些圆孔,就像庄户人家夏天穿的短褂一般,要多怪异有多怪异。既不防寒,又不透气,套在身上还沉甸甸的,能活活把人压死! “好了!”没等他开口询问对方在做什么东西,黄老歪已经兴高采烈地开始表功,“大概是十八斤上下,比罗刹人穿的那种大叶子甲轻了至少十斤,还没有甲叶子之间缝隙。战场之上,肯定更容易保住性命!!” “先别吹,咱们拿到靶子上去试!”朱八十一也搓着黑呼呼的大手站了起来,从黄老歪手里接过刚刚做好的无袖铁甲,分开人群,大步流星朝远处的空地上走去。 “这是铠甲?!”于常林觉得自己的脑袋一阵阵发蒙,质疑的话脱口而出。前一段时间接受战利品,从罗刹人身上扒下来的那种大叶子镔铁甲,就够怪异的了,没想到都督大人还能做出更怪异的来。 罗刹人的大荷叶甲,上半身好歹还能付出护胸、护腹、肋甲、护肩和护背,五大部分来。而眼下拎在都督大人手里的铁甲,分明就是两大块铁板扣在了一起,各部位之间没有任何过度和区分。 “半身板甲!最适合骑兵用。如果重装步兵的话,还要再加上下半身的护腿和护胫。”朱八十一正忙在兴头上,头也不回,随口解释。 注1:子胥、文种,子胥战国时的谋臣。前者辅佐吴王击败楚国,成就霸业。后者辅佐勾践灭了吴国。这二人都是一代名臣,但都死于其主君之手。 第四十八章 苏先生的野望 第四十九章 朱重九卖甲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四十九章 朱重九卖甲 第四十九章朱重九卖甲 早晨时被苏长史和于司仓两个逼着开源节流,朱八十一给逼得没了办法。带着满肚子邪火跑到将河边散心,一眼看到了刚刚投入运行的水锤,就立刻把朱大鹏记忆中关于板甲的部分给勾了出来! 这东西在二十一世纪的网络游戏世界中,可是以性价比最高而著称。防护力丝毫不亚于东方的鱼鳞甲和明光铠,工艺在有了水锤之后却又变得极其简单。更关键,也是最最关键的一点是,在朱大鹏那乱七八糟的记忆中,这东西用料远比明光铠、猴子铠等东方的重型铠甲省料,正好符合眼下左军窘迫的经济状况。 至于朱大鹏原来那个时空的地球上,西方人在十四世纪中叶是否已经造出了板甲,朱八十一就没空管了。反正罗刹兵原来身上穿的那种,严格意义上肯定不能算做板甲。那样,自己开发出来的,就是整个东方,乃至全世界的第一件板甲。无论穿在身上去显摆,还是高价卖掉,都是非常拉风的事情。 说干就干,当即,朱大鹏就命令正在用水锤打甲叶子的工匠们停了下来,重新准备炭炉、铁锭和铁砧和各种模具,就在水锤旁边,一边画设计草图,一边尝试着造起了西式板甲。 有了五百斤重的水锤帮忙,将铁锭砸成铁板,已经变成了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无论是把铁锭放进炭炉里烧红后热锻,还是直接冷锻,所差别的,只是锻造时间长短问题。然而将铁板按照人的躯干形状,敲出相应的弧度,却费了一番力气。好在将作坊里的能工巧匠多,又都愿意在朱都督面前有所表现,大伙群策群力,反复实验了几十次,也就将难题一个接一个给克服了。 决定好了铁板大致形状,朱八十一又开始琢磨改进板甲的外观,并且进一步减轻此物的重量,以节约来之不易的铁料。长史大人苏先生不甘寂寞,也凑上前指手画脚。于是乎,大伙又花了些时间去做优化和美化,又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才最终把第一件成品给打了出来。 只见此物,明晃晃,亮闪闪,表面光滑的就像块镜子一般可以照出人影。右胸口,还按照朱八十一的个人趣味,专门錾出了一头直立的雄狮。张牙舞爪,随时准备择人而噬。在小腹处原本挂护心镜的位置,则刻意用铜水镀出了一团金色的火焰,仿佛如果有人敢用武器砍上去,就会被烈火给烧成灰烬一般。 “弄个木桩,包上麻袋片子,多包几层,绑得像个人形!”朱八十一显然对于自己的大作非常满意,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命令,将亲兵们和铁匠们指挥得脚不沾地。“洪三,你去找一把角弓来,再找几支狼牙箭和破甲锥。老黑,你去院子里边找一根长矛,和两把大刀。小李子,你拿了尺子给我量距离,不要估测,要量出完完整整五十步和一百步。其他人,一会儿都给我站远点儿,别被流矢误伤到!” “是!”“是!”“是哪,都督大人!”亲兵和工匠们没口子答应着,手忙脚乱。不一会儿,就按照朱八十一的吩咐,布置好了靶场,并且将新式板甲套在了裹着麻布的木头桩子上。 朱八十一先带着大伙走到距离木桩一百步远的位置,指了指木桩上的板甲,笑着向徐洪三询问,“射得到么?射得到就给我射上几轮?” “末将,末将试试!”徐洪三脸色微红,接过角弓,慢慢将狼牙箭搭上弓臂。 他的射艺原本只能算做普通,但当了亲兵队长之后每天都勤学苦练,几个月下来,倒也大有长进。深吸一口气,将角弓拉成半月状。手指一松,狼牙箭便脱弦飞了出去。 “叮!”足足穿透双层皮甲的狼牙利箭,只是在板甲上擦出了几点火星就被弹开了,一头扎进泥沙中,尾羽上下乱颤。 “好!”众工匠齐声喝彩,神情比拿了大笔的赏金还要兴奋。 周围看热闹的亲兵们也是喜出望外,纷纷凑上前,请求让自己也射一轮过过瘾。朱八十一却笑着摆摆手,低声道:“都别添乱,闪远点。要先试出这东西的防护力来,才能让大伙吃上饱饭!” 众将士不明白板甲的防护力与大伙的饭碗有什么关系,困惑地退到了一旁。朱八十一也顾不上解释,看了意犹未尽的徐洪三一眼,继续吩咐,“换破甲锥,这个距离上,我估计破甲锥也够呛。” “是!”徐洪三答应一声,从箭壶里抽出三棱头的破甲锥。拉弓如满月,放箭如流星。又是“叮”脆响,专门用来针对铁甲的破甲锥,居然也只在板甲上砸出数点火星,便黯然落地了。 “好!好甲!”这下,不但工匠和亲兵们欢呼雀跃了,连先前对自家都督不务正业的行为颇有微辞的于常林于大司仓,都忍不住用力拍起了了巴掌。要知道,即便是文官,有时候也免不了要上战场。万一被涂了马粪的流矢射中,还能不能活下来就要赌运气了。而要是上阵时身上穿了这样一件板甲,至少将活命的机会提高了五成。并且美观大气,远远地一看就知道板甲的主人身份非同一般。 “十步十步的靠近,继续射,射穿为止!”对于大伙眼里的宝甲,朱八十一可是丝毫不肯珍惜。想了想,毫不犹豫地命令。 “啊——是,都督!”徐洪三先咧了下大嘴,然后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中,开始了焚琴煮鹤的败家子行为。每向前靠近十步一次试射,从九十步,八十步“叮叮当当”地一直射到了五十步距离,破甲锥才终于发挥了作用。将板甲正胸口处钻出了一个小洞,箭簇却卡在洞口上,再也无法继续深入了。 “行了!”朱八十一得到了确切答案,摆摆手,命令徐洪三停止了射击。随即,叫过一名亲兵,要他拿着长矛面对面朝板甲猛刺。 能被选做亲兵的,身手肯定都不会太差。然而长矛刺在那板甲上,却连续两次都滑了开去,只留下了两道深深的擦痕。直到第三次,那亲兵发了狠,先退开了数步,然后再借助跑动的冲击力扑上。板甲的正前方才终于被刺破了窟窿。但那长矛的木杆也被卡在了板甲里,再也拔不出来了! “好甲,好甲!”众人见此,欢呼得愈发大声。战阵当中,谁会傻到站在原地被别人连刺三次?一次失手,胜负已经分了。身上穿着这样一件板甲的人,等于凭空多出了两条命来! 朱八十一却觉得仍然不够过瘾,在众人幽怨的目光中,用手朝板甲上指了指,再度大声吩咐,“伊万,去,拿刀子用力砍几下,直到砍穿为止!” “是!”伊万诺夫是个破坏狂,兴高采烈地拎着一把朴刀,冲到了木桩前。冲着板甲上火焰位置,分心便刺。 “叮”刀尖被滑开,在板甲上留了一道长长的擦痕。但是非常浅,距离刺穿,还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嘿!”伊万诺夫不甘心,将刀横过来,冲着板甲胸口部位猛扫。“铛啷”,火星飞溅,刀刃在板甲上留下了一条非常丑陋的痕迹,但是只砍透了手指长短一小段,根本不可能造成致命伤。 “不可能!”伊万诺夫气得大叫,跳起来,兜头便剁。“喀嚓”这回,他终于得手了。朴刀砍在板甲的肩膀,深入数寸,然后“当啷”一声断成了两截。 “好甲,好甲!”众人拍手鼓掌,欢呼声犹如山崩海啸。 朱八十一也没料到这板甲的防御力居然到达了如此变态地步,心中也兴奋至极。然而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其中关翘。大伙从将作坊拿出来的大刀、长矛,都是水锤没造出来之前,由铁匠们纯手工打制的。为了尽快能装备部队,那些刀矛甭说百炼、千炼,恐怕连十炼都没有。再加上先前炼铁用的是褐煤而不是焦炭,做出来的刀矛攻击力能强才怪?! 不过眼下蒙元士卒手中的装备,同样也不可能是百炼千炼。因此这板甲拿到战场上,绝对能让士兵的生存能力提高一倍。想到这儿,他上前推开伊万诺夫,笑着说道:“好了,就试到这儿。待会儿新甲打出来,你和洪三每人先去领一身穿上。” “谢,谢谢都督!谢谢都督!”伊万诺夫喜出望外,像小巴狗一样跟在朱八十一身后,两眼恋恋不舍地盯着已经砍坏的板甲,分毫不肯离开。 朱八十一笑了笑,举起板甲,对着阳光仔细观察。因为弧状造型的关系,腹部和胸部的防护力,已经远远超过了罗刹人身上穿的那种大叶子甲。但肩膀上方,却因为暂时找不到有效的卸力手段,所以效果稍差了一些。不过这对工匠们来说,改进起并不困难。立刻去拿了两块今天早晨用水锤冷锻的窄铁板出来,一左一右,搭在了板甲的肩膀部位,算是做了双层防护措施。 “把这两块护肩,镀上青铜,怎么漂亮怎么镀!”朱八十一指了指护肩,笑着对连老黑吩咐。“现在就去弄,然后等苏先生那边把第二套做好,和头盔,颈甲放在一起,看看最后是什么模样!” “是!”连老黑兴奋地答应着,拎起护肩去做处理。其他工匠和士兵们,则簇拥着朱八十一,捧着被砍坏的宝贝板甲,又朝河边的水锤走了过去。 有了打造第一套板甲的流程记录和最后定型设计方案,仿制起来非常便捷。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新一套板甲已经又呈现在了大伙面前。比第一套看起来更漂亮,更光滑,并且还配上了一个同样是用水锤冷锻出来的镔铁头盔,一片可以将脖颈前方和左右两侧包住四分之三的颈甲。还有镀了铜和护肩,錾了花的护裆、护腿、护胫,也以流水般的速度,一一用锻锤下砸了出来。 “徐洪三,你来!”朱八十一叫过自己的亲兵队长,命令他将所有甲胄都穿戴整齐。然后推着他在人群中转了几个圈子,连连点头,“嗯,就这样!一看就是人民币玩家。出去就能吓住趴下一大堆!” 众工匠和亲兵们不知道人民币玩家是什么意思,但早就习惯了朱大都督满嘴冒各种怪异的名词,自动忽略掉了这部分内容。围着徐洪三这摸摸,那摸摸,羡慕得两眼冒光。“好甲,好甲,真的是好甲!到底是人要衣装,马靠金装。徐千户穿了这身甲胄,做新郎官都不寒酸了!” “做铠甲就做铠甲好了,何必弄得如此花哨!”作为有气节的读书人,于常林的思维永远要保持冷静。摇摇头,心中暗暗嘀咕。“如果不弄那么花哨,却也算为将士们做了件好事。这又是镀金,又是錾花的,分明是骄奢淫逸的兆头。不行,找个机会,一定要再跟都督直谏一回,遏制住这种不良苗头!哪怕是为此失去了都督的欢心,至少我对得起他的一番知遇之恩!嗯,就这样!嗯?谁叫我?哎呀!” 他想得太入神,结果接连被朱八十一叫了两声名字,都充耳不闻。直到被苏先生在后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才跳起来,大声嚷嚷,“什么事情?老苏,你好端端的拍我干什么?” “都督问你话呢!”苏先生横了他一眼,低声提醒。 “啊!”于常林这才完全从白日梦中醒来,惭愧地冲着朱八十一拱手,“都督,刚才,刚才属下” “没关系,你上午去换粮食的事情,老苏跟我说过了!估计你是太累了,所以站着站着就睡了过去!”朱八十一还是向以前那样随和,一点儿也不责怪于常林的失礼,“你来估算一下,这种板甲,姑且叫他板甲吧,如果卖给运河上往来的商贩,他们肯出多少钱?!” “这个?”于常林想了想,咬着牙报出一个让自己觉得丧尽天良的价格,“全加起来,怕是有三十多斤铁呢,还都是好料。再加上工钱,火耗,这甲,怎么着也能卖二十贯吧!” 眼前因为战乱的关系,徐州附近的物价高企,特别是生铁和熟铁的价格,更是向上翻了无数倍。然后即便如此,一斤熟铁也卖不到两百文。于常林按照两百文算,把头盔、胸甲和护腿等所有部件加起来,乘以重量。然后再翻倍,才终于报出了二十贯,也就是两万个铜钱的昧良心价钱,然后红着低下头,准备接受大伙的指责。 谁料,话刚出口,立刻就受到一片斥责之声。 “二十贯,那牛皮扎甲还卖十五贯呢?” “就是,前几天在城里,一件镔铁扎甲卖到了三十贯,转眼功夫就落到了后军的刘千户手里,价都没还!” “扎甲算什么,北岸吴家庄的吴庄主,前年买了一件精钢鱼鳞甲给人送礼,据说花了整整一百贯呢!咱这甲,比鱼鳞甲差在哪里?凭啥就卖二十贯?!” “这,这?”于常林一下就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镔铁扎甲和鱼鳞甲的确卖得很贵,他虽然是个读书人,几个月来到处替红巾军收购硝石、铁料和兵器,早就对市场行情了然于胸。但镔铁扎甲和鱼鳞甲,都是用铁锤一片片敲出来的,非常耗时耗力。特别是后者,四百多片鱼鳞一样的甲叶敲打出来,再用铜线连缀,即便是能工巧匠也得干上四五个月才能出得一件。而眼前这板甲,做一件不过是两三个时辰的事情,怎能卖得和鱼鳞甲一样贵? 正尴尬间,又听朱八十大声说道,别吵,别吵,就按于参军说的办,“胸甲只卖二十贯!” “卑职,卑职”于常林闻听,愈发觉得脸红,双手抱拳,对着朱八十一不断赔罪。“卑职妄言了,还请,还请都督恕罪,恕罪” 他以为是自己乱出了主意,让都督大人下不来台了,所以才赌气把板甲贱卖。谁料朱八十一却摆摆手,继续大声说道:“恕什么罪啊,我问你的,你回答了,即便说错了有什么关系?!况且你也没错,这胸甲,我就卖二十贯!” 说罢,也不管工匠们抗议不抗议,将头立刻转向苏先生,“老苏,明天你派人去城里开个铺子,把咱们今天冷锻出来的矛头、宝剑、朴刀什么的,也和铠甲摆在一起卖。门口专门摆一套,让客人可以先试,再买。胸甲只要二十贯。剩下的” 迅速朝盔甲的各部件上扫了几眼,他随口补充,“头盔十五贯、护腿十二贯、颈甲、臂甲和护胫都作价十贯。至于那两个护肩板,不卖。谁买齐了全套,就白送他两只护肩。每天无论打出多少套来,都只卖三套。事不过三,多要的话,让他们自己找你谈定做,每套再加收一贯赶工费用,先付款,后提货,概不赊欠!” “啊!”不光是于常林愣住了,包括苏先生和周围所有工匠和士兵,全都愣在了当场。先还以为都督大人要价低了,这哪里是低了,简直是大街上抢钱的架势!即便抢钱,光天化日之下,也没见过谁抢得如此理直气壮! 朱八十一却丝毫没有抢劫的觉悟,晃晃满是汗渍的脑袋,继续说道:“把缴获来的那些罗刹大叶子甲,全都融了,做这种板甲。凡是咱们自己留着用的,都不要弄得太花哨,里边趁上麻布,穿着舒服就行。凡是往外卖的,则越华丽越好,什么青铜、黄铜,该镀得全镀上。有什么便宜的珍珠、玛瑙之类,头盔上也多少镶一些。一定要然这甲看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你们得想想,愿意花二十贯买胸甲的主儿,肯定不介意再多花几十贯配头盔和护腿。每天只要能卖出三套铠甲去,弟兄们饭钱就有着落了!” 第四十九章 朱重九卖甲 第五十章 打草谷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五十章 打草谷 第五十章打草谷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附和都督大人的观点吧,都觉得脸上热得发烧。想出言反驳几句,叫都督大人做买卖不要那么黑心吧,都督大人的出发点却是为了给大伙弄饭吃,纯正到了已经无以复加的地步,谁要是反驳的话,简直对不起左军全体将士。一时间,除了伊万诺夫之外,竟个个都把脸都憋得像只红柿子般,随便一捏就能流出血来! “太高明了,简直高明了,如果早认识都督大人几年,我一定会成为全欧罗巴最富有的人!”大猩猩的字典里,可没什么“温良恭谦让”,独自一人挥舞着胳膊,大声喝彩。“都督,您将来即便不带兵,一定也能成为大财主。伊万诺夫愿意追随您,这辈子都护卫在您的作用。” “行了,别拍了!”朱八十一瞪了老兵痞一眼,低声打断。趁着大伙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他索性把朱大鹏记忆里的,关于游戏里装备销售的概念全都给倒了如来,如滔滔洪水般,灌进弟兄们的耳朵内。 “这个客户上门呢,千万不要催着他们买,也不要轻易和他们讨价还价,。要摆出一幅爱买不买,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态度来!但是在购买了咱们的盔甲之后呢,就一定给他们一点甜头。比如说,第二套,就可是给他打点儿折扣,第三套,则在第二套的基础上多给一点儿甜头。以此类推,但是也不能太多,要让他不断看到诱惑,不断追加投入。如果他自己买了之后,还能再介绍别的客人上门,就把所介绍的客人购货的款项,返一些到他的头上。对于那些实在没有钱,却又特别想买的客人,也不要给他脸色看。要鼓励他想其他办法,比如拿生铁、熟铁还有粮食来换,或者通过不断介绍其他客人上门,换取提成。当然,这个铁料和粮食的兑换比率呢,一定不能比折合成铜钱差得太多。可以稍稍便宜一点儿,毕竟拿到铜钱后咱们还得去买粮食和铁,不如直接拿了实物省事儿” 这种放到二十一世纪都不算落伍的营销概念,一群十四世纪的古人如何能听得懂。只觉得都督大人越说越高深,越说越玄妙,最后所有佩服和惊诧都在心里化成了浓墨重彩的两个字,“奸商!”,永远都无法抹掉。 无论对朱八十一所灌输的理念接受多少,众人却谁也没出言劝阻他的“异想天开”行为。反正这种板甲,无论质量还是外观,都远远超过了大伙曾经见到过的任何甲胄。即便不能像都督大人所说的那样,卖成个惊人价格,至少,不会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大不了,就算漫天要价,着地还钱一番,最后也不可能低于三十贯,照样是赚得盆满钵圆。 并且这板甲还有一大好处是省料,罗刹人身上扒下来的大叶子镔铁甲,化成铁水重新做成板甲,至少能省出五六斤铁料来。而这时代罗刹人的个头远比红巾将士大,他们身上扒下来的大叶子甲,弟兄们穿着并不合体。既然早晚都得重做,还不如借机全炼化了,让左军的战兵也能搭个顺风车! 所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大伙都对去城里开兵器铺子的提议表示了赞同。兵器铺子开张的第一天,事实也正如他们的判断。所有看到摆在外边随便人用刀砍箭射的那套甲胄之后,都对此物大赞神奇。然而从苏先生雇来的许掌柜嘴里听到了板甲的古怪卖法和惊人价格,一个个都撇着嘴,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第二天,情况依旧如此。看的人和摸的人络绎不绝,但肯花钱买的人却一个都没有。“我就知道都督没做过生意,办法都是胡乱想出来的!!”司仓参军于常林得到了消息,忍不住都偷偷摇头,对朱八十一的经营理念,愈发地不屑一顾。 然而就在兵器铺子开张的第三天,他的两只眼睛就全掉到了地上。先是一位远道而来向徐州贩马的客人,试过了板甲的对朴刀、长矛和弓箭的防御力之后,当场命人取了两大锭金子,将铺子里的三套甲胄买走了两套。剩下的零钱也没用找,而是把铺子里价格明显比其他地方高出至少两成的刀剑、矛头,零零总总买了一大堆,于铠甲一道装上了马车。 这下,苏记兵器铺子一下子可就热闹了起来。前来试验甲胄防护力的,前来跟掌柜套问货源的,还有试图讨价还价的,络绎不绝。到了快打烊时,第三套铠甲也被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急匆匆地用银锭给换了去。连带着店铺里的各类兵器,也被散客林林总总地买走了一大堆,着实赚了个盆满钵溢。 第四天,行情愈发火爆。还没等天过正午,三套铠甲已经都找到了买主,来的稍迟一些的客人,只能站在铺子里扼腕长叹。直到听掌柜说以后每天都有三套甲胄供应,并且能量身定做,才丢下一贯钱的订金,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于参军读了几大车圣贤书,却从没在书本中看到如此情况。晚上关门后实在按奈不住好奇,便偷偷向许掌柜打听,到底为了那般,某些人居然如此败家,把甲胄当成小孩子的竹马来买?那些许老掌柜闻听,气得连连摇头。遗憾了好半天,才叹息地说道:“真不知道苏先生哪根筋歪了,怎么会推荐了你去都督大人管账?您老莫非不知道么,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敢跑到徐州来赚巨额利润的都是些什么人?!这帮爷爷们,哪个在外边手上没沾过血?谁这辈子,没结过三五十个仇家?买上这么一套铠甲穿在身上,就不用担心挨冷箭,坐船骑马心里都觉得踏实。” “那,那铠甲是稀罕,可那刀子和矛头呢,他们买那东西有啥用?!”于常林如梦方醒,结结巴巴地追问。 “你想想啊,既然能把铠甲做到如此结实的地步,咱们都督造的刀子和矛头,能差得了么?从徐州这边买出去,到了颍州那边一倒手,弄不好就是双倍的价钱。不但连本带利都赚回来了,在回去的路上,还不至于空了马车,不又是一笔好生意?!!” “那是,那是!”于常林终于开了窍,晚上回了家,就把这几天学到的生意经记到本子上,反复揣摩。到了晚年,终成为新一代陶朱公。这是后话,这里暂且不提。 单说那些买了铠甲和兵器的,也不是人人都为了防身或者倒手。其中有五、六个商贩,在称了称新式铠甲的铁料重量之后,立刻察觉到,此物的利润恐怕有些惊人。 要知道,徐州本地就盛产生铁,只是因为战乱和红巾军需求量过大的关系,价格才一再飙升。然而只要出了这一带,铁料的价格就立刻随着距离拉远而直线回落。到了一些小的铁矿附近,每斤铁料的价格,不过才二十几文,有时候甚至还不到二十文,只相当于徐州城里的六、七分之一。按这价格计算,那板甲总计用料不过三十余斤,再加上皮弦,内衬等物,折合起来总成本绝对不到一贯钱。在徐州城内全卖到了七十多贯的天价,利润高达百倍,令人如何能不动心。 正如徐州城的许掌柜所言,这个节骨眼上,敢到徐州贩货的,没一个会是老实本分的商人。看到一百多倍的利润后,个别商贩立刻找了个距离徐州最近城市,悄悄地将甲胄拆分开来,请了请工匠用锤子敲平了,着手仿制。然而无论他们花多大价钱请了高明工匠来帮忙,在尝试了几天之后,铁匠们都惭愧地退了工钱,自行求去。光凭着手中的铁锤铁剪和金刚钻,谁也造不出同样的甲胄来。即便是仿个八分相似,一个师父带着四个徒弟,也得耗费四五个月时间。即便依旧有利润可赚,每年只能做出两、三套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敢偷偷仿制板甲的奸商也不笨,立刻就想到了红巾左军手里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新式工具。但是再派人去徐州城内偷师,却惊诧的发现,该死的苏先生早就用土墙和木栅栏,把左军的武器作坊附近数十亩河滩,连同河道一起圈了起来。周围还有士兵拎着明晃晃的刀枪来回巡逻,敢半夜偷偷翻墙或者硬往里闯者,结果和擅闯徐州军的其他制造手雷的秘密工坊一样,当场格杀,绝不姑息。 “奸商!”仿制不出来,偷师也偷不到,一些利令智昏的家伙大骂了几声之后,只好另辟蹊径,想通过犒军的方式,跟左军的主将去拉关系,然后徐徐图之。七拐八拐终于找到熟人代为引荐,谁料却得来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左军都督朱八十一不在城中,五天前就带着麾下战兵五百和辅兵若干出征去了。至于去了哪个方向,征讨目标是谁,却是一概不知。 “还能有谁?这徐州附近,碍了芝麻李眼的,无外乎就那么几处地方!”大小的奸商们稍加琢磨,就将左军的目的地推测了个七七八八。随后赶紧派出人手打听,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那徐州大总管帐下的左军都督朱八十一,居然率部渡过了黄河,直扑黄河北岸,背靠山阳湖的吴家庄而去,誓要把吴家庄荡为平地。 “五百披甲,、就想能荡平吴家庄?他芝麻李也太托大了吧!”所有得知这个消息的人,都立刻瞪圆了眼睛。 那吴家庄虽说只是个庄子,自保能力却丝毫不比滕州、单州这些县城来得弱。庄主吴有财的祖上也算是一员虎将,曾经伴着李庭芝大帅驻守扬州,打的元军数年不能寸进。后来伯颜绕路攻破临安,谢太后带着满朝文武投了降,李庭芝无粮无援,兵败赴水自杀。吴家的这位先祖才随着副将孙贵、胡惟两人投了蒙元,并且还被升了一级,做了新附军万户。不久又逢忽必烈下旨裁撤新附军,他便带着嫡系部曲到山阳湖畔开荒种地,上下齐心,很快便建起一座庄子,活得自在逍遥。 山阳湖中原本也没什么特产,所以吴家庄也和周围什么李家庄,祝家庄一样,只能算一个结寨而居的地方土豪,在这个时代随处可见。可到了吴有财这辈儿,却鸿运高照。某日于湖中一座小岛避风时,居然在沙滩上捡到了一大块紫铜来。随后又回家带着几个儿子上岛去挖,才发现岛上居然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黄铜矿。虽然开采起来需要费很多力气,却也发了一笔天降之财。 吴有财为人豪气,郊游广阔。回家之后立刻花钱打点了官府,买下了整座湖心岛。然后又勾结官府,领取执照,开矿炼铜。一边召集人手来做帮佣,一边招募三山五岳的豪杰到庄子上做打手。几十年下来,把个吴家庄经营得风生水起,一跃成为周围几百里数一数二的大堡寨。非但官府要买几分薄面,江湖上的绿林好汉路过吴家,也只会远远地停下来在庄外讨杯水酒喝,然后再继续到别处打家劫舍。对吴家庄和吴家的产业,却是绝对不敢打半点主意。 也不是江湖好汉们多给吴老爷面子,而是这个庄子太硬,他们根本啃不动。凭着铜矿是上的产出,眼下吴家,光是不要务农的家丁、教头,就有两三百号。再算上庄客、佃户、长工和奴仆,全部成年男子恐怕有四五千人。并且都是一等一的壮汉,可以把打铁的锤子舞得虎虎生风。 万一庄子遇袭,众人就会纷纷拿了武器守卫庄墙。再点燃报警烽火,请四周的其他庄子火速来援。届时到吴家庄打草谷的绿林好汉,非但讨不到任何便宜,连全身而退都有可能成为奢望! 注1:早期的板甲,在欧洲出现于十四世纪初。之所以普及性不强是因为高炉炼铁和水煅两个瓶颈。而小型炼铁高炉在中国却已经出现了快一千年了。水力锻锤则在意大利的城邦中也有了雏形。到了十四世纪中晚期叶,也就是书中的1352以后几十年,板甲开始在欧洲装备部队。并且在英法百年战争中逐渐成为长弓手的噩梦。 第五十章 打草谷 第五十一章 吴家庄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五十一章 吴家庄 第五十一章吴家庄 就这样一座令绿林好汉们垂涎三尺却始终不敢触碰一下的大庄园,芝麻李居然仅仅派出一千五百人就想将其打下来,真的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当即,因为仿制板甲憋了一肚子怨气的奸商们就起了歹心,悄悄派手下骑着快马去给吴家庄送信,准备看攻守双方如何斗得两败俱伤。 根本用不着他们提醒,朱八十一带着人马刚一过黄河,吴家庄的庄主吴有财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立刻,老庄主就将三个儿子和族中宿老,以及管家、帐房、西席、枪棒教头和江湖死士们全叫到了一起,群策群力商量起了应对办法。 “来得是朱八十一!”吴老庄主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围着八仙桌来回踱步。“麾下大概带了一千五百多人,其中应该有三分之一是战兵。另外还有斥候三十多个,每人都是双骑。武器么,应该还是长矛居多。比较特殊的是,他们这次推了很多鸡公车,估计是怕将庄子攻破之后,东西多得带不走,所以专门” “欺人太甚!”没等庄主吴有财介绍完,底下人已经义愤填膺。所有闻听者都觉得红巾军太目中无人了,简直把吴家庄当成了寻常草市一般,居然敢推着鸡公车前来随便搬东西! “来得是朱八十一!”吴有财将手松开,举在身体两侧向下压了下压,示意大伙稍安勿躁,“就是去年冬天逆着数万大军杀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将后者用盏口铳轰飞的那个。如果红巾军的告示属实的话,此子,恐怕勇武不在关张之下!” “嗡!”底下的议论声立刻小了一半儿。自从兀剌不花兵败身死之后,这朱八十一的名字,简直已经将大伙的耳朵都给磨了老茧出来。乱纷纷的江湖传闻当中,说此人是弥勒转世,随手可发掌心雷者有之。说此人豹头环眼,万夫难敌者有之。甚至还有传闻说,此人自幼得了名师传授,学了唐代空空儿的绝技,可以隔着几百步远飞剑取人首级。指哪打哪,绝不落空。 跟这样半人半妖的家伙为敌,大伙可是谁都心里敲小鼓儿。人家根本连招都不跟你过,隔着几里地远拿手一招,你的脑袋瓜子就不翼而飞了。你即便武艺再好,身边的士兵再多,有个什么用? 当即,几个江湖死士就惨白了脸,目光躲躲闪闪往地面上看,仿佛地面上能长出金子一般。几个吴姓的本家宿老,也手捋着花白的胡子,开始叹息着摇头,“他大伯,既然来得是朱八十一。要不,咱们将芝麻李要的钱粮如数给他?!趁着姓朱的那厮还没杀到家门口,好歹还能有个商量。这要是真打了起来” “四叔、六叔、七叔,你们这话就差了!”没等吴有财开口回应,他的长子吴良谋已经竖起了眉毛,大声反驳道:“他朱八十一固然厉害,咱们吴家庄的儿郎也不是吃素的。凭什么把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钱粮,让他们随便送一张纸来,就白白地拿走?!眼下世道越来越乱,今天来了芝麻李,明天说不定还会来芝麻张、芝麻王、芝麻赵,要是随便一个土匪头子就从咱们吴家庄搬走大家伙的血汗钱,咱们吴家庄即便有一座金山,又经得起人家几搬啊?!” “那,那”被后生晚辈当众给折了面子,几个宿老的脸色腾地一下就涨了个通红,“那朱八十一又怎么能跟普通流寇一概而论?他可是会用掌心雷” “不是掌心雷!”吴家庄大公子吴良谋摇摇头,低声回应。作为下一任庄主的继承人,在危急时刻,他显得远比庄子里的大多数长辈镇定,“应该用的是手雷。咱们派往徐州卖生铁的伙计们都打听到清楚了,眼下红巾贼天天都在城外训练扔的就是那玩意儿!” “即便是手雷,也得靠近了才能扔吧?!在一万大军的重重保护下,杀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扔手雷,这,这,当年平话里的头常山赵子龙,其勇也不过如此!”吴有财的叔伯兄弟,吴家庄的宿老吴有德气冲冲地看了侄子一眼,急得火烧火燎。 都怪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那芝麻李派人来要“保安费”,给他便是。反正即便不给芝麻李,每年打点官府的花销也不会太少!可自己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侄儿,居然说芝麻李要得太多,建议大伙先拖延些日子,找机会讨价还价一番。自己身边这些爱财如命的叔伯兄弟们,居然听了一个毛孩子的意见,真的拖延了起来! 这下好了,讨价还价还没开始呢,朱八十一已经带着兵马杀到家门口了。万一他真的像传说那样,比赵子龙还勇猛,这阖庄上下五千余户男女老少,还能有活路么?! “即便是赵子龙,也是因为曹操不让放箭,才侥幸杀出了重围。”吴良谋晃晃手里的蒲扇,对吴有德的担忧不屑一顾。“兀剌不花之所以着了他的道,是因为事先不知道有手雷这种东西存在。而咱们,却早就做好了相应准备。” “准备,准备了什么。就你平素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真的遇到事情,他们敢去捋芝麻李的虎须?!”听自家侄儿说得越不当一回事,吴有德越是心中觉得恐慌。自己年青时候,可不像这般张扬。走在路上通常都低着头。要是自己年轻时候也跟侄儿这般两眼上翻,估计早就摔死在路上了,怎么可能跟着哥哥一道攒起偌大个家业来! 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后悔,不该当年不该听了老妻的话,把下一代庄主的职位,让给了这个读了一肚子书的侄儿。这下好了,读了一肚子书的人,傲气也攒了一肚子。在这大乱之世,却不懂得处处低头,这不是存心要给吴家庄带来灭顶之灾么? 正值满腔邪火无从发泄之际,却又听吴良谋说道:“若是侄儿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不顶事,咱们怎么可能这般早就得到红巾贼要来的消息?那朱贼再勇猛,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眼下咱们庄子中,光是强弩就不下三十具。躲在高墙后用弩箭射,他即便真的是什么佛陀转世,也照样超度了他!” “这?”吴有德接不上茬了。平心而论,他也不认为自己的庄子那么容易被人从外面攻破。只是从没真正和别人打过仗,本能地感到恐慌而已。 趁着他发愣的时候,大公子吴良谋又笑着说道:“二叔您不要着急。您刚才没听我爹说么?这朱八十一只带了五百多甲兵,一千多辅兵来打咱们吴家庄。很明显,芝麻李那厮刚刚打了一个胜仗,有些得意忘形了。就这一千五百多乌合之众,侄儿只要稍稍动动计谋,就让他来得去不得!” “怎么个来得去不得?”“良谋,你的办法靠谱么?”“良谋,钱财是小。你可别把祸事招到庄子里头来!”吴家庄的宿老们听得心底寒气直冒,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用颤抖的声音询问。 “半路伏击!”吴良谋想都不想,干脆利落地抛出答案,“那朱贼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咱们只要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然后趁其不备,乱箭齐发。即便他本事再大,也早射成刺猬了。还用怕他什么靠近了扔手雷?!” “不行!”没等吴有德做出任何回应,吴家长房里最小的儿子,老三吴良方已经跳了出来,大声反驳。“绝对不行,如果那样做了,咱们吴家庄肯定要大祸临头!” “老三,你什么意思?!”吴良谋舌战群雄战得正快意,却被亲弟弟兜头敲了一棒子,翻翻眼皮,十分不满地质问。 “大哥,大哥这个计谋肯定,肯定是好的!”吴良方被吓得一缩脖子,然后用非常小声音回应,“但是,但是有点不合时宜。那,那朱八十一的确只带了一千五百人,大哥半路设伏,肯定也能打他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能将这一千五百人全都灭了。可是,可是那样,咱们吴家庄就跟芝麻李结了死仇。芝麻李听到消息后,肯定会把所有兵马都拉出来,向咱们讨还血债。咱们,咱们的庄丁虽然英勇,可用三、四千庄丁去挡芝麻李十万大军,恐怕,恐怕淹,也被人家给淹死了!” “是啊,是啊!良谋,你这真不是好好主意!” “小谋子啊,不是叔叔说你。你这孩子,太好高骛远了!” “嗨,读书多,把心眼读死了!只想着打,打,打,却没想到自己有多少斤两!” “是啊,只想着借朱八十一的人头成名,却没想想,打了孩子,会把人家的娘给招出来!” “先前我说给了吧,你非要跟人家讨价还价。这回好了,打打不得,跑跑不得,咱们爷几个,除了伸长脖子等着挨宰,还能干什么?!” 众宿老们顿时都来的精神,跟在吴良方身后,对吴良谋口诛笔伐。仿佛他才是带兵来打吴家庄的主将一般,朱八十一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喽啰而已。 “你们?”少庄主吴良谋听了,气得两眼冒火,额头上青筋突突乱跳。还没等开战呢,庄子里的人心居然就乱成了这般模样?也不怪那芝麻李没把吴家庄当一回事!!人的脸都是自己挣的,自己都不要了,又如何能奢求别人?! “嗯,哼!”正恨不得拿出针线来把众人的嘴巴都缝起来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自家父亲,吴家庄老庄主吴有财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像先前那样四平八稳,不疾不徐,“嗯哼,嗯哼!那个他二叔、三叔,各位兄弟,良谋他还是个孩子,自然不会想你们大伙想得那么周全。但眼下咱们的第一目标是群策群力渡过眼前这道难关,而不是教训孩子!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这?”众人脸色一红,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吴有财对着自家大儿子和小儿子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你们两兄弟的观点虽然不一样,目的却全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庄子。所以无论说得对不对,我这个当爹的心里都觉得好生欣慰。接着说,把自己想说的话全说出来!别管你那些叔叔们怎么评价,他们同样也是为了大伙,为了这个庄子里的所有人!”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里头都觉得热乎乎的,彼此之间目光相遇,也不再是火花四溅了。 低头想了片刻之后,吴良谋又把头抬了起来,看着自家的父亲眼睛承认,“刚才孩儿的主意,的确是急噪了些。没考虑芝麻李的后续手段。所以还是先听听三弟的想法吧,他向来比我这个当哥哥的稳重。” “是啊,是啊!老三,你继续说吧!你一向稳重,你来说说,咱们该怎么办?!”听见吴良谋主动认错,吴有德,吴有义,吴有富等族中宿老都笑呵呵地将目光看向吴良方,同时大声给后者鼓劲儿。 “那我可就说了!”盛情难却,三公子吴良方又站了起来,冲着叔叔们轻轻拱手,“其实啊,情况也没大伙想得那么糟!” “什么意思!”众宿老没想到能听见这么一个答案,愣了愣,诧异地追问。 吴良方轻轻将手向下压了压,学着自家父亲的样子,笑呵呵地补充,“咱家先前只是想跟芝麻李讨价还价一番,并没说过一文钱都不给他。双方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之所以派兵过来,无非是想拿咱家立威,杀鸡儆猴,让其他庄子乖乖交钱而已。” “那,那就给他。赶紧派人去跟朱,朱将军说,钱,咱们加倍给。请他速速罢兵回徐州去吧!”吴有德等人精神立刻振作了起来,站起来七嘴八舌地嚷嚷,“快去,快去。别用你哥手下的人。他手下那些,都是跟他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的。” “现在再主动去投降,估计就不是加倍的事情了!”吴良方有将手向下压了压,镇定自若。“人家走得虽然慢,一天才二十里路,也马上就要到咱们家门口了。这沿途的粮草消耗,少不得也需要咱们家出。” “出,出,要多少就给他多少。只要他肯罢兵!”众宿老又跳了起来,没口子答应。 “不能这样!”吴良方轻轻摇头,微笑着向大伙解释,。“这个节骨眼上,咱们不能主动去迎降。第一,对方见咱们服软,肯定会漫天要价。第二,芝麻李的人马打到咱们家门口,又掉头走了。明显是跟咱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万一将来朝廷想要追究,咱们家得花多少钱上下打点,才能满足那些贪官的胃口?!” “那,那可怎么办,怎么办啊?!”闻听此言,吴有德、吴有义等人立刻又成了霜打后的茄子,把脑袋耷拉到了地面上。虽然守着一座铜矿,可那每年炼出来的铜,有一大半儿都拿出去喂了贪官了。这还是吴家庄没有任何把柄被人家抓在手里的情况下。如果有了真实把柄,岂不是整座铜矿,还有整个吴家庄,都得被贪官们一口给吞了去?! “只能先打一打,边打边谈!”吴良方轻轻叹了口气,把头转向自家父亲和大哥,低声说道。 “嗯,那就死守不出!只要咱们能守住三天以上,滕州的官兵,就是爬也爬过来了!”吴良谋汲取先前教训,笑着给弟弟拾遗捡漏。 “滕州的官兵?”吴良方看了看自己的哥哥,耸肩而笑,“就是咱们守上一个月,官兵也不见得能爬过来!那芝麻李打败了兀剌不花之后,三个月来,没向黄河以北发一兵一卒。滕州的官兵也没封锁黄河渡口,这里边有什么勾当,大哥你还不明白么?” “啊!”吴良谋又闹了个大脸红,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儿,期期艾艾地质疑,“老三,你是说,你是说滕州的达鲁花赤勾结芝麻李?怎么可能,他可是地道的蒙古人!?” “蒙古人,也不都是一根筋。打又打不过,丢了城池的话,还要被中枢问罪?他何必不破财免灾呢,况且又不用花他自己的钱。以避祸之名向州里的富户募捐,说不定除了给芝麻李的,自己还能剩下不少。大哥你想想,没有滕州那位达鲁花赤老爷默许,芝麻李的人,能大摇大摆地过来向各个庄子讨要钱粮么?” 这下,吴良谋终于没话可说了。他在书本里学的都是君正臣直,将士用命。可惜到了地方上,却完全跟书本里走的是两条路子。 “那,那咱们为什么还要打?”吴有德、吴有义等人在旁边听得着急,红着眼睛追问。 “为了更好的讨价还价!”吴良方叹了口气,低声解释,“芝麻李的兵也不是撒豆子变出来的。也舍不得在咱们一个小小的庄子上损耗太多。只要咱们不是主动出击,红巾贼在攻打庄子时死了人,就不能怪罪在咱们头上。当他们发现咱家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之后,阿爹再派人出去跟他们谈条件,就容易多了。一则,红巾贼的要价就不会向先前一样离谱,二来,万一过后朝廷问起来,咱家也可以说,是红巾贼久攻不下,知难而退了。这样,双方就都有了退路,谁也不会真的发狠死拼到底!” “这?”吴有德、吴有义等宿老低声沉吟,不知道三公子的方法是否妥当。然而比起大公子先前的主动迎击之策来,此招至少不会给吴家庄带来灭顶之灾。想了片刻,他们将目光转向庄主吴有财、低声询问,“大哥,您看呢?老三的法子是否可行!” “虽然稚嫩,却也不无可取之处!”吴有财老怀甚慰,拍着座椅扶手大声回答。“你们呢,你们大伙还有什么补充的没有?” 后半句话,是针对管家、西席、枪棒教头和江湖死士们问的。这些人端得都是吴家的饭碗,当然轻易不会跟几个公子唱反调。沉吟了片刻,陆续回应道:“这个,三公子的办法,应该,应该就可行吧!” “是战是和,庄主您做决定好了。我等誓死追随您!” “你呢,老二!”从众人嘴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吴有财又笑着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二儿子,一直没说话的吴有田。“你哥哥也说过了,弟弟也说过了,你的意思呢!” “打,真的要打的话,我要去把庄子里的黑狗和黑猫都抓到院墙上。再收集一些粪便和骑马布等至阴之物。待红巾贼亮出手雷时,立刻泼将下去”吴良田想了想,挥动着拳头说道。双目之间,充满了降魔除妖的狂热。 第五十一章 吴家庄 第五十二章 初试啼声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五十二章 初试啼声 第五十二章初试啼声 “胡闹!”话音未落,吴家老大和老三异口同声呵斥。随后这个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个一句“用那污秽之物克敌,纯属儿戏!”把吴良田训了个体无完肤。 老庄主吴有财听了,却依旧嘉许地点头,挥了挥手,打断了老大和老三的话,叫三兄弟各自下去准备,到时候一起到庄墙上展示身手。吴良谋和吴良方两人听了,心中‘暗叫父亲大人糊涂’,却终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怏怏地去了。 其他族中宿老和西席、教头、死士们,见基本上已经没自己什么事情了,也都纷纷起身告辞。待屋子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管家吴福先提着灯笼去外边巡视了一圈,然后又慢吞吞地转了回来,看了看坐在桌子边喝茶的吴有财,先挂起灯笼,然后笑呵呵的拱手,“恭喜东翁,家中麒麟已生头角!”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你不用过分夸他!”吴有财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拎起茶壶,亲手给管家斟了一盏,“他福叔,坐下喝口水吧,是金子还是黄铁,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东翁”管家吴福愣了愣,欠着屁股坐了半边椅子,然后端起茶杯慢品,“希望成色不会太差吧,否则,庄主您这回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些!” “不放到火上,怎么能试出成色?!”吴有财笑了笑,两只眼睛眯缝起来,活脱一只年过百岁的老狐狸,“世道马上就要乱了。岛上的铜矿,估计也没几年好挖了!老二、老四他们,又都不是什么省心的。我不在这个时候赶紧想办法,留着家里的钱财,等着给别人来拿么?!” “东翁看得长远!”管家吴福又笑着拍了一句马屁,然后继续说道:“其实大公子今天所言,未必没有道理!但跟三公子比起来” “他们哥俩儿能都把心思放在一致对外上,总比我那些兄弟总想着对付我强!”吴有财又了喝了一口茶,看着洁白的杯子说道,“铜有铜的用法,铁有铁的用法,只是看落在谁人手里罢了。回去睡了,反正该做的我已经都做了,希望成色别太让我失望才好!” 说罢,一口将杯子里的茶水喝干,于管家两人,各自分头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庄子大门口左侧望楼上的大铜钟,便被值班的庄丁用力撞响,“当当当——当当当——当当——”,随即,惊慌的呼喊声响遍了全庄,“红巾贼来了!”“红巾军来了!”“红巾贼杀到大门口了!” “别慌,别慌,都,都给我上院墙!”一宿都没合上眼睛的吴有德拎着把上面镶嵌了七颗大宝石的“干将”冲出房门,冲着慌乱不堪的庄丁们大声招呼,“打退了红巾贼,今年的红包加倍。要是让红巾贼杀进来,大伙即便逃得了性命,过后也得活活饿死!” 说着话,竖起宝剑,用镶嵌着宝石的侧面朝庄丁的后背上乱拍。那些庄丁都是受了吴氏父子供养多年的,挨了几下之后,也渐渐恢复了秩序。纷纷返回房间拿出大刀长矛,乱哄哄地顺着马道朝庄墙上爬去。 “不用急,不用急。先看看红巾贼从哪个门攻过来。就一千多号人,总不可能把四面墙全给围了!”大伙都快爬一半儿了,老庄主吴有财方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一边让仆人给自己披甲,一边大声吩咐。 “是!庄主!”庄丁和江湖死士们闻听,心里头登时踏实了一大半儿。开始在院墙内按照平素训练时的次序整队,然后一波借一波沿着马道往城墙上走。 不多时,吴家三个少爷,吴良谋、吴良田和吴良方,也全身披挂整齐来到了院墙下。先跟自家老爹打了个招呼,然后急匆匆爬上墙顶,手搭凉棚向外观看。 只见正南方的大路上,远远走来一票兵马。人数不多,队形却甚为齐整。三人一排,三人一排,迤逦拖出半里之远,就像一条刚刚睡醒的长龙,沿着大路的右侧缓缓向前蠕动。大路的左侧,却完全空了出来,仿佛还有人敢跟他们逆向而行一般。 “这就是良谋嘴里的乌合之众?!”吴有德第一个变了脸色,悻然说道。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以往绿林綹子和朝廷官兵从庄外“路过”时,他没少跟在庄主吴有财身后跟这些人打交道。然而无论绿林豪杰也罢,朝廷精锐也好,走路时都像蝗虫一般,乌央乌央一大片。谁能做到外边的红巾贼这样,即便是行军之中,也是秩序井然,根本不见丝毫混乱的痕迹?! “他们只有二十多名骑兵!”吴良谋却仿佛根本没听见自家二叔的嘲弄,望着迤逦而来长龙,喃喃自语,“估计只是用来做斥候。走在前面那十几排,应该就是战兵了。最后边那些推着鸡公车的,大概辎重兵,那中间既没有推鸡公车,又在背上背了个包裹的,算是什么兵种?看上去好生怪异!” “就是辎重兵,也比咱们这边庄丁强!”吴有德又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红巾军,满脸懊悔,“希望那朱八十一是个肯讲道理的,能给咱们一个说话的机会。大伙都给我听着,等会儿没我大哥的命令,你们谁都不准放箭!听到没有?如果谁敢乱放箭的话,我就把他交出去!” 最后半句话,却是向周围的庄丁和教头们吼的。几个正蹲在院墙顶上摆弄强弩的教头,则纷纷抬起头来,大声保证,“二庄主尽管放心,咱们心里有谱。今天是只图自保,不会主动伤人!” “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吴有德叹了口气,轻轻点头。红巾贼已经杀到家门口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只能努力挣扎一番,看看能不能凭借自身实力让对方有所忌惮,然后再坐下来慢慢谈“和解”条件。 “他们,他们从大路上下来了,下来了!”有庄丁嘴里发出大声的喊叫,手指远处的敌人,惊慌失色。 吴有德继续手打凉棚朝远处看,只见那些红巾军在一面将旗的指引下,缓缓离开了大路。顺着通往庄子正门的小径上走了一小段,然后停了下来,重新整理队形,由纵变横。紧跟着,队伍中忽然响起一声悠长的画角“呜呜——呜呜——呜呜——” 跟在队伍末尾的辎重兵立刻分头向后退去,一列接着一列,绕成了一个大圈子。紧跟着,将鸡公车的车头车尾络绎相连。居然就在庄丁们的眼皮底下,将一座大营的雏形摆了出来。 “嘶!”见到此景,庄墙上的众人齐齐倒吸了口冷气。那鸡公车在黄河两岸是最为常见之物。一个木头轮子外加两根棍子,推起来就可以走。特别适合于乡间小道上运送粪土、干柴、稻谷等东西。几乎是个成年男子都能玩得团团转。但是,千几百年来,却是谁也没把它用到军队的安营扎寨上。 还没等他们把一口冷气吸完,远处的队伍里又是一声悠长的画角,紧跟着,那些身上背着包的士兵也以列为单位,依次行动了起来。先鱼贯进入鸡公车刚刚围出来的营地中,互相帮忙将身后的背包解下。然后打开背包,将一件件黑色的铠甲套在了身上。 “铁甲军,他们居然背的是铁甲!”吴家庄的院墙上,又发出一连串慌乱的惊呼。每名杂兵都有一套铁甲穿,那些负责冲在最前方的战兵,还不得用铁壳子套起来?! 仿佛为了验证他们的猜想,穿好的铁甲的红巾军士兵,每人从鸡公车上取下一根长矛,又有条不紊地从临时营地中走了出来,到了队伍左侧重新站好,顷刻间,就排出了一道钢铁丛林。 丛林右侧,那些原来被猜做战兵的红巾军将士,也开始缓缓移动。依旧以列为单位,一列跟着一列退到鸡公车拦起的围墙内。顶盔掼甲,罩袍束带,再走出来时,则全都变成了披着红色披风的铁壳子,手中的长矛短剑,一把把散发出耀眼的寒光。 五百出头,他们只有五百出头,绝对不到六百人。却像一朵钢铁打造的牡丹一般,在粉红色的晨曦中,缓缓绽放。每一个花瓣,都倒映着刺眼的日光。 那最明亮处,是主将和包围在主将身侧的三四十名亲卫,每个人都穿着全身的铁甲,从头到脚,露在外边的只有眼睛和双手。而那上半身的铁甲,居然是完完整整的一大块,磨得像镜子一般光滑,被初升的朝阳一照,立刻跳起一团团骄傲的火焰。 “他们,他们”吴有德只觉得自己嗓子开始发干,两腿开始发软,扶在墙垛上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铁甲军,一千铁甲军。谁说芝麻李托大来着。托大,他还派了一千铁甲军来攻打一个庄子,要是不托大,他岂不是要请来天兵天将,把个吴家庄直接推到地狱十八层去! 他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身边的重金礼聘来的枪棒教头和江湖死士们也是一样。双唇颤抖,两股战战,苍白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半分血色。 “大哥,大哥,赶紧派人出去讲和吧!这仗,打不得,打不得啊!”七庄主吴有义胆子最小,哭泣着爬到自家平素总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大哥吴有财脚边,抱着对方的护胫央求。 再看老庄主吴有财,虽然也是脸色发白,却兀自直挺挺地站在墙上,就像一根标枪般,任七庄主如何用力也晃动不了分毫。直到被吴有义哭得实在不耐烦了,才用脚将此人轻轻踢开,然后对心腹家丁命令,“把老七抬回柴房去歇歇,没我的命令,不要放他出来!” “是!”那名家丁巴不得早点儿离开庄墙,答应一声,扛起烂泥一般的吴良义,飞一般跑了。 吴有财叹了口气,又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三个儿子,“你们,如果怕的话,也去陪着你七叔吧!今天这里,有我一个人在就行了!” “不怕!孩儿不怕!”哥仨儿分明小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却扯开嗓子,大声回应。 “嗯!”吴有财满意地点头,然后又笑着问道:“良谋,院子外那支兵马,你看如何?” “这,这”吴良谋声音有些发颤,却强咬着牙关回应,“应该,应该算得上是一支强兵吧!至少队形是罕见的整齐。换了咱们家的庄丁,哪怕是一日一操,也得大半年才能操练出七八分形似来!” “嗯!有道理!”吴有财再度轻轻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老三吴良方,“老三,你看呢?” “队伍排得整齐,却未必打得了仗!”吴良方的声音也在打颤,却不肯服输,故意将嗓门提得老高,“排队走路最简单不过,真正打起来,他们还能保持队形如此整齐,才真的能算作精锐!” 啊,铁甲军都来了,居然还想打?众庄丁们闻听,立刻齐齐打了个哆嗦,脸色刹那一片死灰。正当众人欲哭无泪间,庄子外的号角声再度响起。这次,动的是那些先前推鸡公车的辎重兵。只见他们当中分出一百多人,井然有序地从临时营地深处,推出来十几辆看上去比鸡公车稍稍大了一些,上面盖着麻布的双轮车,从队伍的右侧绕了个圈子,缓缓地推到了主将的认旗下。 带队的百夫长跑到主将面前抱拳施礼,大声说了些什么。随后,那名主将用力挥了一下胳膊。号角声陡然响起,旋律变得无比激越。伴着激越的号角声,所有披着铁甲的士兵,开始缓缓向前推进。几辆盖着麻布的双轮车,则始终推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仿佛车子上面载的是什么神兵利器一般,亮出来后便能瞬间锁定胜局。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连绵不断,滚过寂静的院墙,令院墙上的观望者不寒而栗。那车上装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红巾贼的主将,居然准许车子走在他的前面?!那紧跟着车子前进的黑脸汉子们,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他们既没有穿铠甲,也没有拿着武器,却好像拿着大力降魔杵一样趾高气扬。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回答他们的只有一连串的号角声,搅得人心脏抽搐,胃肠一阵阵翻滚。吴有德觉得自己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浑身上下,除了心脏和肠胃之外,其他已经都不属于自己。就连心脏和肠胃也完全不受控制,一个疯狂地在跳动,随时都要跳出喉咙之外。另外一个,则在努力挤压,试图把根本不存在的早餐给挤压出来。 就在他紧张得就要吐出来的时候,号角声嘎然而止。缓缓前推的铁甲军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给拦住了一般,在距离吴家庄前门一百五十步处,停了个整整齐齐。带队的主将猛地拉开面甲,露出一张年青的面孔。随即,此人将一个铁皮卷成的筒子放倒了嘴边上,大声高喊道:“里边的人听着,马上放下武器出来投降,顽抗到底是没有出路的。红巾军的政策你们应该也知道,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一定会给你们宽大处理” 注:吴氏一门,由书友吴宇林同学提供,并客串吴良谋一角,特此致谢,欢迎其他同学继续加入进来,一起来唱响这曲男儿行。 第五十二章 初试啼声 第五十三章 狗血淋头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五十三章 狗血淋头 第五十三章狗血淋头 “哄!”庄墙上立刻响起一片嘈杂声,庄丁们原本已经濒临崩溃的士气,瞬间恢复了一小半儿。 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这年头,即便绿林綹子打家劫舍,都会提前请个教书先生写一篇“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花样文章,事先背熟了然后再当众背诵出来。然后再跟庄子的主人谈条件,实在谈不拢时才会选择动手。而外边的那个举着铁皮筒子的家伙,居然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命令大伙放下武器投降!这朱八十一,他到底会不会当强盗啊?! 当即,就有人手指一哆嗦,将一直搭在弓臂上的羽箭射了下来。只可惜距离铁皮筒子太远了些,大部分羽箭只飞了一半,就一头扎在了地上。零星两三支勉强飞到了目标附近,也早已失了力道,被铁皮筒子旁边的士兵拔出刀来一磕,立刻断成了两截! “不准放箭,不准放箭,谁叫你们放箭的!”吴有德大急,抡起七星宝剑朝着庄丁身上乱拍,“没有庄主的命令,谁都不准放箭!” “不要放箭!”庄主吴有财对门外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个家伙也好生头疼,用脚踢了踢一名教头的大腿,制止了此人偷偷用强弩向铁皮筒子瞄准的行为,“这么远的距离,即便能射得到他,也未必穿得透他身上的铁甲!先把弩箭放下,让我来问问他的来意?!” 说罢,将手扶在墙垛上,探出半个身子,冲着手举铁皮筒子的年青人喊道:“门外可是朱将军,在下吴家庄庄主吴有财,这厢有礼了!” “嗯?!这矿老板居然比我还有文化?”朱八十一愣了愣,将铁皮筒子再度举到嘴巴边上,大声喊道:“对,我就是朱八十一!吴庄主是吧?赶紧带着你的人出来投降!否则真的动起手来,结果就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了!” ‘还真是大言不惭!’吴有财虽然没想跟红巾军把关系弄得太僵,闻听朱八十一如此狂妄,心中不由得涌起了几分怒意。咬了咬牙,继续冲门外喊道:“朱将军,我吴家庄与你徐州红巾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因为一时手头紧,凑不齐李总管要的钱粮,你就带着兵马打上门来。这样做,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吧?!” “对,对对!朱将军,我们又没说不给,就是手头有点紧,凑得慢了些。您真的没必要带着兵来!”吴有德也从墙垛后探出半个脑袋,大声替哥哥帮腔。 “嗯?!”朱八十一又愣了愣,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要跟自己理论一番谁是谁非。这方面的准备,他之前可是丝毫没做。前后两个世界的记忆里,能找出来作为借鉴的,也只有这一句,“里边的人听着,赶紧放下武器,争取宽大处理” 正着急间,听见自己的亲兵队长徐洪三低声说道:“都督!这个时候,您应该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吴家庄带头抗拒按时缴纳供奉,不得已,你才带着人马亲自来取!” “这么复杂?”朱八十一扭过头,满脸不可思议。“这不都是骗鬼的话么?难道我这么说了,他就会立刻把钱和粮食送出来不成?” “江湖规矩就是这样!”徐洪三被问得有些发傻,想了想,硬着头皮解释,“既然他们不愿意痛快地给,肯定要打上一打,称称彼此的斤两。但开打之前,却要把场面做足了!这样,打起来之后才都不会下死手。伤亡几个人,称出了彼此的斤两之后,两家才好再坐下来继续讨价还价!” “噗!”朱八十一听着新鲜,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来。随即,他又板起脸,举着出发前让铁匠们临时赶制出来铁皮喇叭,冲着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吴有财等人喊道:“吴庄主,咱们别再浪费口舌了,你累,我也累。给你弄点儿实在的。你看过之后,再决定这仗是否还值得打!” 说罢,也不听吴家庄的人如何回答。径自把铁皮喇叭朝徐洪三怀里一丢,然后冲着身边跃跃欲试的连老黑和黄老歪等人,大声命令:“老黑,等会你先试你的大抬枪。老黄,让你的徒弟把火炮都亮出来,如果他们还不投降的话,直接朝寨墙上射一轮儿!” “是!都督!”连老黑和黄老歪两人大声答应着,带领起十几个铁匠徒弟,将双轮手推车上麻布给扯了下来,然后七手八脚,开始准备秘密武器。 那连老黑的手推车上,放的正是前一段时间按照朱八十一的要求,重新缩小了的火铳。说是缩小了,青铜制的枪管也足足有五尺多长,再加上枣木制的枪身、准星、罩门等物,总重量高达四十多斤。所以根本不能由一个人单独使用,只能用预先做好木头架子支起来,或者两个人抬着发射。因此朱八十一见了此物第一眼,就直接给出了一个无比恰当名字,大抬枪。 那黄老歪的放大版火铳,倒是做得美轮美奂。铳长也在五尺上下,青铜所制,口径高达五寸,铳壁则厚到了四寸有余。整个火铳,重量高达五百七十多斤。明晃晃,金灿灿,阳光下令人耀眼生花。 这件黄氏火铳,朱八十一第一眼看到后,也迅速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大将军炮。还特地命令黄老歪立刻赶制出了另外两门,和第一门一道推着,到战场上检测其真实威力。 大伙只管在吴家庄大门口埋头摆弄刚制造出来的神秘武器,那吴家庄的院墙上,众庄客们可就等得不高兴了。一个个扯开嗓子,用颤抖的声音喊道:“你们,你们到底讲不讲道理啊?还自称是义军呢,连句场面话都不肯说!”“打就打,谁怕谁啊。一会挨了刀子,可别喊疼!”“赶紧躲远远的,要不然我们放箭了!” 喊着喊着,就又射出了一阵羽箭。其中还有两三支硬弩,示威般扎在了炮车前方,吓得正在朝炮口里填火药的黄老歪等人抱头鼠窜。 “来人,护住黄师傅!”朱八十一皱了皱眉头,挥手叫过来几名战兵,让他们排成一排,手举着大盾将黄老歪和他的徒弟们护在了身后。随即,又举起铁皮喇叭向庄子内的人喊道:“吴庄主,你看左面望楼上的铜钟!!” “啊!”吴有财和他的三个儿子们满头雾水,一起将目光转向铜钟。只见平素报警用的大铜钟静静地吊挂在望楼里,哪里有丝毫异样? 正困惑间,又见朱八十一用手指了指铜钟,冲着一个正在摆弄铜管子的家伙问道:“老黑,能打得到么,给我把铜钟敲起来!!” “您瞧好吧!”连老黑这几天每逢扎营的时候,就把自己亲手制造的宝贝抬枪反复摆弄,对于基本射击要领早已了熟于心。大咧咧地答应一声,立刻将手里的艾绒触在了引火线上。然后双手牢牢地握住枪柄,将枪口稳稳地指向一百五十外的铜钟。只能“嘭”地一声巨响,火光闪动。随即,挂在望楼里的铜钟“当啷!”一声,被砸出了个拳头大的窟窿来,像着了魔一般在半空中来回摇荡! “嗡嗡——嗡嗡——嗡嗡——”破损的钟壁颤动不止,将刺耳的声音传入了庄墙上每个人的心底。所有人,包括见多识广的吴有财,一瞬间都呆若木鸡。 一百五十步,从低向高仰射,即便是把守城用的床子弩拉过来,也不可能将纯铜铸造的大钟,硬生生给凿出了窟窿来!那朱老蔫究竟使了什么妖法?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居然一击而中,并且谁也没看清楚射出来的是什么? “快跟我去端黑狗血!”关键时刻,平素最没出息的二公子吴有田,反而第一个回过神,拉起两名庄丁,撒腿就往墙下跑。“我准备了好几桶呢,都是热乎的。赶紧泼到院墙上,不然,他再使几次妖法,墙都得给砸塌了!谁能挡得住他?!” “妖法,妖法?”众庄丁机械地重复,跟在吴有田身后小跑着去端粪汁和黑狗血。正乱哄哄间,门外的朱八十一再度举起了铁皮喇叭,“吴庄主,赶紧让你的人从钟楼上撤开。躲远点儿,我在给你看个新鲜!” 说罢,也不管对方如何准备,躬下身,于黄老歪一道摆弄起了铜炮。 因为是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的关系,在确定火炮发射角度和固定炮身时,就又多花费了一些功夫。为了安全起见,还在每一门铜炮的尾部,堆起了一个土堆,以免后坐力太大,导致炮车在后退过程中撞伤人。待一切都摆弄好了,庄子内骚乱也停了下来。墙上墙下,都齐齐地将眼睛转向钟楼,看他如何施展。 “一号、二号将军炮放实弹。三号将军炮放加了火药的开花弹!给我瞄准了打!”朱八十一退开数步,大声命令。 “是!”黄老歪和他徒弟们兴奋地回答,将弹丸从马车上拿起来,塞入相应的炮口。然后点燃引线,捂着耳朵跑出老远! “轰!”“轰!”“轰!”排在最左侧的一号炮抢先开火,然后是二号、三号。两枚四斤重的铁弹丸呼啸着脱离炮口,一枚正好砸于还在摇晃的大钟上,将后者直接推了出去,重重地落进了院子内“咚——”,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另外一枚实弹,则稍微射偏了些,砸在了望楼旁边的墙垛上。将青砖垒就的墙垛直接砸塌了一大半儿,砖屑飞溅,落在庄丁的脸上和身上,就是一道道血口子。 但是众庄丁们却谁也没顾上喊疼,齐齐地转过身,盯着落在院墙内的第三枚铁弹丸。只见那只弹丸一边冒着烟,一边不停地在院子中旋转,旋转,突然“轰”地一声,火光闪耀,将刚刚端过来的狗血人粪连同若干传说中的至阴之物一并送上了天空。然后像下雹子一般落下来,溅得吴家三兄弟和他们身边的庄丁们满头满脸。 这下,味道可就美了。三兄弟和众庄丁们兀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本能抬起手,在脸上头上胡乱抹了几下,然后互相看了看,趴在院墙上大吐特吐。 其他身上没被狗血和粪便淋到的庄丁、教头和江湖大侠们,也都被熏得胃肠一阵阵翻滚。以手掩住鼻子,拼命朝院墙两侧躲。 正乱得不可开交之际,门外的朱八十一却又喊了起来,“里边的人听着,马上放下武器出来投降,顽抗到底是没有出路的。红巾军的政策你们应该也知道,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一定会给你们宽大处理” “开门,跟我出去投降!”老庄主吴有财叹了一口气,咬着牙命令。刹那间,整个人就矮了下去,宛若风雪后的一株残荷。 “还没开打呢?”大公子吴良谋扬起满是狗血的脸,大声提醒了一句。然后又迅速低下头,“还没,哇!哇!”,狂吐不止。 “打什么打,开门吧!希望他能给咱们吴家留条活路!”吴有财仿佛老了二十岁,缓缓挪动脚步,带头朝院墙下走去。走了几步,就在粪便上滑了一跤,然后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往院墙下走。 对方的成色,他的确试出来了。只是,这个代价,唉!不说也罢! 第五十三章 狗血淋头 第五十四章 老姜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五十四章 老姜 第五十四章老姜 三月,朱八十一兵临吴家庄,一鼓破之。 至于这一鼓具体敲了多长时间,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远近坞堡派来的那些偷偷摸摸打探消息者,无论到的早,还是到得晚,看见的都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大门和坑坑洼洼的砖墙。吴家庄已经破了,庄主吴有财连个求救的信使都没来得及向外派! 消息传开之后,黄河以北距离徐州两百里内的那些曾经拒绝向徐州红巾缴纳钱粮的坞堡,立刻就改变了主意。按照徐州军索取的数量,将铜钱和粮食加倍装了车,星夜送往芝麻李的大营。同时派出心腹携带厚礼,快马加鞭赶往吴家庄,向朱八十一表示祝贺。以免后者打顺了手,回头就把自己的坞堡也给一勺烩掉。 然而令那些堡主、寨主们非常忐忑的是,他们派出去的心腹无论拿出多厚的礼物,都根本见不到朱八十一本人。只是被一个叫做徐洪三的亲兵给挡了驾,让大伙把礼物放下,然后各自回家听候处置。至于朱将军会不会来打,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大伙,以及吴家庄的庄主吴有财和他的几个儿子下场如何,一概不予回应。 “应该没全杀了吧!”距离吴家庄四十里的刘家庄,枪棒教头刘二一边擦着头上的尘土,一边忐忑不安地向寨主刘老泉汇报,“小的今天在吴家庄门口,特地多看了几眼。大门左首的望楼塌了,大门两侧的院墙上,各有五六处被炸塌了地方。但墙上和墙下,并没见到什么血迹。进了院子之后,血腥气闻起来也不太浓。 不太浓,那就是有血腥气!有血腥气,肯定就意味着是杀过人的!否则,如何显示徐州军的天威?!况且这土匪打破了庄子,怎么可能会给苦主卧薪尝胆图谋报复的机会?!想到这儿,刘家庄的庄主刘老泉长叹了一声,摇着头说道:“唉——!我那吴老哥,这辈子活得太顺风顺水了,就不知道该低头时得低头。这回,死了恐怕以后坟前连个上香的人都没有!唉——!” “唉,谁说不是呢。”枪棒教头刘二陪着庄主叹了口气,低声附和,“他要是赶在红巾贼登门之前就服了软,也不至于如此!可惜那数万贯家财了,这一回,全都落入了那姓朱的手中!” “恐怕姓朱的,根本就不想给他服软的机会吧!”刘老泉又叹了口气,继续轻轻摇头,“北岸这些堡寨里,就数吴家庄最富。那红巾贼的头目又都是穷鬼出身,正愁找不到借口来洗呢。吴庄主带头不缴纳钱粮给他们,岂不是正合了他们的意?!唉,可惜了,一场兵灾过后,那庄子里的炼铜和炼铁炉子,能剩下两成就不错了。想恢复往日规模,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说到这儿,他又猛然想起一件事来,看着风尘仆仆的枪棒教头刘二,用极低的声音询问,“你去的时候,看到吴家庄后面还有烟囱冒烟么?我是说那些炼铜和炼铁的炉子,红巾贼没将它们全都毁光了吧?!” “这——?”刘二眉头紧锁,冥思苦想。白天去吴家庄探听红巾贼下一步动向时,他还真没去留意庄子后面那些又粗又大的炉子是否还在继续冒烟?然而此刻家主问起来,又不能如实汇报说自己没注意。沉吟了片刻,也用极低的声音回答,“应该,应该还有炉子在冒烟。您老也知道,吴家庄那一带最大的特色就是一年四季都烟尘滚滚。要是炼铜和炼铁的炉子都不冒烟了,才会让人一眼就发现差异!” “那就怪了,莫非朱贼要自己占了吴家庄,要自己在那里开炉炼矿?!”刘老泉听得微微一愣,脸上立刻露出了迷茫的表情。“自己炼,哪如抢得方便?!况且眼下只有他一支孤军悬在河北,既然滕州的官府不敢惹他,哪天朝廷的兵马路过,也容不得他继续在吴家庄招摇啊?难道说,他们打破了庄子,抓到了吴家父子,然后又把父子四人放了出来,逼着吴家庄继续替他们炼铜炼铁?!!” “不可能!”枪棒教头刘二立刻出言否认,“咱们被逼无奈,暗中给芝麻李输送钱粮是一回事。毕竟连官府自己都这么干,以后朝廷即便知道,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明着替红巾军干活,朝廷无论如何都不会容忍,搞不好,就是下一个沛县之祸。那吴家父子为了求一时活命,把整个宗族和庄子里的几千男女全都搭上,岂不是太鼠目寸光了些!” “谁知道呢?!”刘老泉用力摇头,怎么摇,也摇不出个结果来。以他的人生经验,宁愿被红巾军所杀,也不能得罪大元朝廷。被红巾军杀了,顶多只是父子兄弟几个,一家一姓。而得罪了大元朝廷,则连族诛都是幸运,一弄不好,左邻右舍,整个庄子,乃至四邻八乡所有跟吴家庄有关联的,就都是死路一条。 而刘家庄与吴家庄,以前却是结过亲的。自己的二儿子刘勇,娶得就是吴家二房的长女吴英姑!想到这儿,刘家庄再度长长的叹气,抓起手边铃铛摇了摇,唤进门外一直伺候着的亲随,“去,找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到老二那边,把老二家的暂时送进祠堂旁的小院子里安置。等吴家庄的确切消息传过来,再送她回老二身边。” “这——?是!”亲随们脸上露出几分不忍之色,低声答应着去了。谁都知道,所谓的安置,其实就是先软禁起来等候风声。如果吴家父子被红巾贼杀掉了则罢,二少奶奶还能算是忠烈之后,在刘家依旧能有碗饭吃。如果吴家父子真的投了红巾军,恐怕二少奶奶就要被送回吴家,或者永远关在祠堂边的小院子里,再也无法出头了! “这么大一个庄子,几千口性命呢!我能有什么办法!”也许是为了解释给刘二听,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刘老泉般自言自语。 “要不,小的再去吴家庄附近转转。反正红巾贼又没有把路封了,小的多去转转,也许就能探听到更多的消息来!”枪棒教头刘二心中也非常不忍,凑到刘老泉身边,低声提议。 “去吧!先去帐上支十吊钱,带在路上防身。如果有了消息,立刻回来通知我!”刘老泉思考了片刻,点头答应。“对了,如果看到红巾军朝着咱家这边来,无论如何提前送个信给我。咱刘家,可不能步了吴家的后尘!” “是了,小的明白!”刘二行了礼,倒退着走出书房之外。随即到帐房支取了一笔铜钱,骑着马,又风风火火地出去打探消息了。 说来也怪,这一次,他在吴家庄附近一转就是三天。三天来,那吴家庄的炼矿炉子该冒烟冒烟,该开炉开炉,居然一刻都没有停过。连同那庄子周围的农田,居然也有人赶着水牛继续下地,仿佛庄子里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 枪棒教头刘二越看心里越惊奇,最后实在按耐不住了,打着胆子凑到一个正在下地的农夫身边,压低了声音打听,“喂,我那老哥!您是这庄子了的人么?” “怎么不是?”那农夫抬起头,狠狠白了他一眼,大声回应,“您不是刘家庄的刘教头么?怎么到了庄子门口了不进去坐?整天在这野外蹲着,您不嫌虫子咬得慌吗?!” 没想到对方居然认识自己,刘二被说得脸色一红,讪讪地解释,“我,我们家庄主担心吴,吴庄主的安危,派我,派我过来打听他老人家的消息。请问,请问老哥,吴庄主还活着么?” “你这后生,怎么说话呢你?”农夫闻言大怒,瞪圆了眼睛呵斥,“吴庄主当然活着呢,他老人家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可能是个短命的?倒是某些人,哼哼,见死不救还说风凉话,早晚会遭报应!” “嗯!”刘二被骂得脸红脖子粗,为了自家庄子的安危,却不得不忍气吞声,“老哥,老哥,留点口德,留点儿口德。我们,我们家庄主,没等把人马派过来,就听说吴家庄已经被红巾贼打破了。怎么?红巾军没难为吴老庄主?那朱八十一,怎么会突然发起了善心?!” “怎么没难为?不难为人,你当他们是活菩萨么?!”那农夫仿佛早就知道刘二会有此一问,按照事先准备好的答案,大声回应,“我们庄主力战被擒,原本准备以死明志的。谁料那朱老蔫忒地奸猾,抢了庄主家所有积蓄不算。还拿全庄老少的性命威胁庄主,让庄主跟他签定城下之盟。每年要交,交一大笔铜和铁给他们。否则,就杀光全庄子的人!” “可恶!”刘二感同身受,大声痛骂。骂过之后,又觉得此事有点儿不太对劲儿。用全庄上万口男女老少的性命逼着吴庄主投降,那吴庄主向红巾贼服了软,倒是情有可原了。朝廷日后过问了起来,也不能追究得太狠。只是,只是一个城下之盟能管什么用?红巾贼走后,吴家就是不继续缴纳铜和铁给他们,他们又能怎么样? 正迷惑间,又听那农夫大声说道,“非但如此,那恶贼还将大公子掠去做了人质。说如果两个月后收不到第二波铜和铁,就要把大公子一刀两断!唉,可怜我们庄主这辈子积德行善,到了老来,却,却落到如此下场!唉!” 居然还掠了吴家庄的下一任庄主吴良谋为人质,这朱八十一,手段果真恶毒!刘二闻听了,心中顿时对吴家充满了同情。不过这样也好,吴家对朝廷有了交代,红巾军也没有将吴家满门杀了个鸡犬不留。那些吴家嫁在外边的女儿,也不会因为娘家于红巾贼有了瓜葛,被夫家休掉,或者关押起来随时准备交给官府,大家各取所需,倒落得天下一片太平。 比以往那些被匪徒洗掉的庄子,吴家庄现在的结局,倒不算最差。又陪着农夫叹了一会儿气,刘二终于跳上马背,飞一般跑回去向自家庄主汇报了。 “蠢猪!”那农夫看到他的背影去远,也立刻弃了水牛,一溜小跑回了庄子。与其他特意出来散布消息的农夫们一道,找管家吴福汇报结果,顺便领取事先说好的赏金。 “老爷早就知道他们为何而来!”那管家吴福听完了农夫们的汇报,撇撇嘴,不屑地说道。随即命令帐房给农夫们立刻发放赏钱,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跑回书房,向家主吴有财汇报消息。 进了书房,却发现大公子吴良谋、二公子吴良田和三公子吴良方都在,哥三个眼睛都是红红的,脸上泪痕宛然。再看那老庄主吴有财,也是刚刚擦干净了老泪,见到管家进来,挥了下手,强笑着吩咐,“老三,赶紧给福叔搬把椅子。这几天的事情,多亏了你福叔极力帮衬着,咱们家才过了此关。” “不敢,不敢!”吴福立刻将手摆得像风车一般,“小人,小人都是按照老爷的吩咐再做。老爷,您和少爷如果有事,小人,小人一会进来!” “不必了!”吴有财站起来,一把扯住吴福衣袖,“他福叔,你坐这儿吧!今天的事情,我们父子要请你做个见证!” “啊!”管家吴福听吴有财说得郑重,愣了愣,欠着屁股坐了半边椅子。那吴有财冲他笑了笑,突然挺直了身体,大声说道:“咱们吴家,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分过家。算算,总计也有七十多年了。今天我把老大送给朱都督做人质,实际上打的是开枝散叶的主意!” “啊——!”管家没想到自己听到事关家族兴衰的大秘密,愣了愣,猛然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坐下!”吴有财看了他一眼,不容拒绝地命令,“这些事情,其实我不说,也不可能瞒得过你。之所以要老大去,而让老三留下接我的家主之位。不是在我这当爹的心里,就觉得老三比他大哥强。福叔,你要把这些话记在心里,哪天一旦我不在了,随时提醒老二和老三!让他们,让他们永远记得,老大当初被交出去,也是为了这个家!” “是,是”管家吴福不敢再走,站在原地,两眼发红,汗流浃背。 “之所以让老大去做人质,是因为老大是个鲁莽的性子,适合进取,不适合守成。而老三的性格,跟老大正好反过来,守成有余,进取之心不足。老大,你跟了朱将军,虽然说是做人质,家族为了自保,过后也少不得要将你除名。但看在老夫将来要陆续给他送去的两万多斤铜上,那朱八十一也不能真的把你当人质对待。而你跟了他,万一哪天一飞冲霄了。也别忘了,别忘了,在这儿山阳湖边,还有你两个兄弟!” 第五十四章 老姜 第五十五章 无德轮回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五十五章 无德轮回 第五十五章无德轮回 “是!”吴良谋长跪于地,红着眼睛答应。然后重重地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孩儿不孝,以后不能侍奉大人膝下了,请父亲大人每日多餐少忧,日后,日后” 说到一半儿,他已经哽咽得无法出声。虽然被家族除名这档子事情,只是做戏给朝廷看。但是对他们父子二人来说,此一去,恐怕就是生离死别,这辈子都难再见了。 “痴儿!起来,你这又是何必!”吴有财抬手擦去腮边的眼泪,笑着扯住长子子的胳膊。“这世上,那些传承过百年的大家族,哪个不是如此。太平时节,就得有人去当官,有人去经商。然后官护着商,商养着官,一家人抱成团儿努力向上。若遇上乱世,则就得有人去保朝廷,有人去投反贼。最后无论是朝廷赢了,还是反贼赢了,家族的实力也不会下跌太多。咱吴家,自从你曾祖父那辈起,就没再出过为官的了。所以这朝廷船,是搭不上了。但反贼这边,总得留一丝机会!所以细算起来,把你送出去,是我这当爹的对不住你,而不是你不孝辜负了老爹!” 话音落下,父子四人再度抱头痛哭。那管家吴福听得心里头宛若刀搅,咬咬牙,低声说道:“庄主何必如此?那朱八十一所凭,不过是几件古怪的火器罢了。如今他把火器就摆在庄子前面的晒谷场上,手下士兵又分散住在周围的民房里。咱们趁着黑夜召集人手,先抢了他的火器,然后再” “一派胡言!”吴有财立刻抬起泪眼,冲着吴德怒目而视。“你也是年过不惑的人了,怎么目光比小孩子还短浅?那几件火器,的确就摆在打谷场上。可你如何保证他手中没有藏着别的神兵利器?!况且在他到来之前,咱们吴家已经炼了十几年铜了,这期间,钟鼎铙钵不知道铸了多少。几曾想过,这铜钟横过来,装上火药就变成了神兵利器?!” “这?”不光是管家吴福,吴良谋、良田和良方三兄弟,也被老父的话问住了,一个个瞪着泪眼,面面相觑。 “我之所以舍了你去跟了朱将军,也正是因为如此!”吴有财笑了笑,继续对长子道:“他虽然把咱们家多年积蓄洗劫一空。可他进了庄子这些天来,没纵容属下乱杀过一个人,没辱过一名妇女。他手下的人虽然大多也是刚刚放下锄头没多久的庄稼汉,却也被训练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令行禁止。再加上那些层出不穷的火器,这样的人,在这乱世当中,成就岂会太小?日后此子即便不能坐拥江山,恐怕也是马援、李靖一般人物。你跟了他,相当于附上了青龙尾翼。只要侥幸不死在半路上,最后恐怕也少不了一场大富贵在等着。所以,切记,一定不要把他拿光咱家钱财事情放在心上,并且一定要尽全力辅佐他,把他当做你的主公对待!。有多大力气用多大力气。宁可让他觉得你本领不够,也不可让他觉得你不肯忠心侍奉他。眼下他身边谋臣良将半个也无,你现在就跟了他,即便日后他麾下尽是韩信、张良之辈,冲霄之日,恐怕也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是!孩儿记下了!”吴良谋被父亲说得心中火热,又红着眼睛磕了个头,缓缓站了起来。 “好了,都去睡吧。明天早晨,他就要返回徐州了。你尽管跟他走,家中的事情,有福叔和你的两个弟兄帮我照应,不用老惦记着!”吴有财笑着将儿子们挨个揽进怀里,用力抱了抱,然后直接推出门外。 三兄弟含着泪在父亲门外站了一会儿,见老父书房门始终没有再打开。只好冲着房门又施了礼,各自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朱八十一果然带着麾下弟兄们,推起装满了金银细软和铜锭铁块的鸡公车,拔营回返。走得和来时一样干脆利落。只是来的五百多辆半空的鸡公车,回去时却变成了一千三百多辆,并且每一辆都装得满满当当,木头制的轮子在泥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那吴良谋也跟被家族送给朱八十一的百余名庄丁一道,洒泪拜别了老父,加入了徐州左军的队伍当中。一路上,每走几里就回头看上一看,真的是肝肠寸断,哽咽不止。 亲兵队长徐洪三被他哭得心烦,忍不住低声安慰道:“行了,差不多就行了。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眼泪怎么就那么不值钱呢?!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离开家去轿行当学徒了。每天扛着磨盘练习走路,还连饭都吃不饱!要像你现在这样,还不早就哭死了?!” “你那是被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吴良谋立刻竖起眼睛,低声反驳。 “你好,你有饭吃!”徐洪三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瞪了他一眼,不屑地提醒,“又不是咱们都督非要带你走,而是要做场戏给鞑子官府看,你明白么?!你要是敢继续待在家里头,等鞑子的大军赶过来,全家都得给人砍了脑袋!” “我家又没请你们过来!”吴良谋闻听,愈发觉得委屈。咬了咬牙,恨恨地回应。随后将头扭在一边,不想再和仇人多浪费任何口舌。 “呀,你还牛上了!”徐洪三扬起刀鞘来想打,抬头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努力学习骑马的朱八十一,又迟疑着放下了胳膊。自家主将不喝兵血,也没有虐待士卒的习惯。他这个当亲兵队长的,当然不能做得太过分。然而被一个人质给窝了脖子,这口气也实在难以下咽!因此想了想,又换了一幅笑脸说道:“你家当然没请我们来。可你爹拖着我们徐州军的钱粮迟迟不交,我们当然要过来催一催了。如果换了我们是朝廷那边,不也一样得派了官吏找上门么?不信你家能剩得比现在还多!” “朝廷是朝廷,你们是你们。给朝廷缴税纳赋,那是我家份内之事。而你们”吴良谋偷偷看了一眼朱八十一,发现后者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压低声音,不屑地说道:“一群草寇而已,怎么能跟朝廷比!” “吆——哈!”徐洪三又被气了个火冒三丈,咬着牙,盯着吴良谋的眼睛反问,“我们怎么就不能跟朝廷比了?朝廷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饿死不管,我们红巾军打下了徐州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仓放粮。朝廷收税收到老百姓卖儿卖女的地步,我们徐州红巾把地分给老百姓却只收两成。朝廷只给有钱有势的人撑腰,没钱没势的哪怕被当街打死了,官府都假装看不到。我们徐州红巾却规定杀人者偿命,无论你官职高低,有钱没钱,是蒙古人还是汉人。你说,到底是朝廷更像个朝廷,还是我们这群草寇更像朝廷?” 他造反前是个轿夫头目,属于下九流中有名的碎嘴职业。给朱八十一当了亲兵队长之后虽然刻意收敛了些,但跟人争辩起来却依旧轻易不肯认输。此刻在行军途中百无聊赖,又难得遇上个好对手,当即谈性倍增。旁征博引,将质问的话连珠箭般射了出去。 那吴良谋登时被问得接不上话来,愣了好一阵儿,才硬着头皮回了一句,“那你们也没有向我家征钱粮的权力!朝廷虽然做得不好,但人家是天下正朔。要是朝廷做得稍有不好,大伙就都像你们一样拎着刀子造反。这天下还不是要乱了套?” “你先弄清一件事,不是我们要造反,是朝廷逼着我们造反,不造反就得活活饿死!”徐洪三耸耸肩,连声冷笑,“换了你,连观音土都吃不上了,你肯蹲在家里乖乖等着饿死么?至于正朔,什么叫正朔?现在的皇上是个鞑子吧!咱们好好的汉家江山,他一个鞑子朝廷怎么就成了正朔?!” “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吴良谋说他不过,只好又掉起了书包。 “有德?你说鞑子朝廷有德?哈哈哈,你说鞑子朝廷有德?!”徐洪三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摇头大笑,“你知道鞑子当年打到这边来,杀了多少人么?告诉你吧,我祖爷爷那辈兄弟七个,就跑出来他一个。其余六个,全被鞑子给砍死在了逃命的路上了。这样的朝廷你居然敢说他有德?缺大德吧你?” “你,你”蒙元得天下时杀戮之惨,吴良谋从自家已经过世多年的祖父口中也听说过。然而五德轮回,是这个时代儒家的一个重要理论支撑。虽然儒者口中的“德”,与市井百姓嘴里的“德”,是完全不同两种概念。但一个完全靠杀戮建立起来的朝廷,硬说它符合天道,又实在需要足够厚的脸皮。 吴有谋只是有些书呆子气,却不是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厚脸皮。嘴唇濡嗫了半晌,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那徐洪三在辩论中站了上风,心中好生得意,口齿也变得愈发清晰,“既然谁更会杀人,谁就该坐江山。给我们红巾军缴纳钱粮,你还有什么委屈的?我们红巾军,肯定比滕州府的官兵更懂得杀人吧?这话太糙,咱再换一种说法。谁的军队能打,谁就该抢了江山做皇上。我们红巾军现在也没输给鞑子朝廷吧?你怎么知道,将来不是我们红巾军坐江山?!你那个德,不会落到我家都督头上?!” “就他?”吴良谋将头转向正在跟战马较劲儿的朱八十一,怎么看,都无法将这个身上没半点斯文气儿的屠夫,与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联系到一起。但是他又牢记着父亲的吩咐,不敢表现出对朱八十一本人的丝毫不满来,挣扎了一下,低声说道:“就凭你们?也就是凭着火药之利,暂时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罢了。等哪天朝廷反应过来,鹿死谁手,还未必可知呢?!” 这个典故有点儿深,远超出了徐洪三的理解范畴。后者立刻皱起眉毛,低声追问,“什么,你说什么未必可知?鹿,这跟鹿有什么关系?” “秦人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吴良谋立刻抬起头,举目四望,满脸高深,“这鹿,就是江山。最后落到谁手里,谁就当了,当了” 话说到一半儿,他的舌头突然打了结。两眼紧紧盯着西北方向飘来的一团黄褐色的云,原本白净的脸孔瞬间变得一片乌青,“不好,那边,那是战马踩起来的烟尘,有骑兵,大股的骑兵!” “骑兵,骑兵!”仿佛在验证他的乌鸦嘴,两名红巾军斥候拼命打着马,从西北方向疾奔而至。“骑兵,打着黑十字旗的色目骑兵。从运河,从运河那边杀过来了!” 第五十五章 无德轮回 第五十六章 吴良谋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五十六章 吴良谋 第五十六章吴良谋 朱八十一带领大伙,要去的就是运河方向。准备将从吴家庄搬出来的细软和铜料装上货船,从水路运回徐州。此刻听斥候说有一支色目骑兵迎面杀到,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催马迎住斥候,大声追问,“什么?色目骑兵,多少人?是路过还是专门奔咱们来的?” 两名斥候滚下马背,喘着粗气大声汇报,“是,是绿眼回回,长得,长得跟伊万差不多。打着黑色的旗子,上面画了个白十字。有三千出头,属下,属下不知道他们是路过,还是专门来打咱们的!” “是阿速军!”伊万诺夫小跑着跟了上来,大声向朱八十一解释,“打黑色十字旗的,肯定是阿速军。你们皇帝的私人卫队,里边全是清一色的阿速人。赶紧找个高一点儿的地方备战,别上骑兵直接冲过来!” “那边有一座小山,山后就是一条河!”此处距离吴家庄只有十几里路,因此吴良谋对周围的地形极为熟悉,跑到朱八十一马前,用手指着两百步外,大声提醒。 朱八十一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座葱茏的丘陵。大概比地面高出了一百米左右,正面的坡度非常平缓。这个时候,他也没功夫再找更合适的地点了,立刻将手向山头处一指,大声命令:“上山,把鸡公车都推过去,横在前面当寨墙。马上!” “上山,把鸡公车也推过去当寨墙!”“上山,把鸡公车也推过去当寨墙!”徐洪三立刻带领十多名亲兵,将主将的命令一遍遍重复。 “是!”吴二十二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然后直起腰,向身后挥舞手臂,“弟兄们,跟着我上山。” “弟兄们,别慌,跟着我来!”其他将领也推着鸡公车,大声招呼。 他们都是从上次战斗中跟在朱八十一身后去炸兀剌不花的那批勇士里头提拔起来的,作战经验和临阵指挥能力方面,或许有所欠缺。但是在胆气方面,却个个都属于人中翘楚。即便此刻心里头再着急,脸上也不带出一点惊慌的表情来。用力迈动的双腿,更是一步一个脚印,努力控制住整个队伍的行进节奏。 此番跟在朱八十一出来“打草谷”的亲兵、战兵和辅兵,也都是平素训练中表现最为出色的一群。从去年八月中旬到今年三月下旬,前后七个多月的军容和队列训练,已经将服从和纪律,牢牢地刻进了每个人的骨子里头。因此一个个都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慌乱,在各级将领的带动下,秩序井然地推着鸡公车朝二百步的山坡上走去,连一块铜板,都没有因为紧张而遗落在地上。 “伊万,你先去山上指挥着大伙搭车墙!尽量宽一些,别让骑兵能直接跳过去。” “洪三,你去协助伊万。叫大伙都按他说的办,对付骑兵,他比咱们经验多!” “老黄,你把你的铜炮给架到高处。等会儿越过大伙头顶,直接朝鞑子队伍里轰!” “老黑,你也去把你的抬枪架起来。准备专门朝着当官的身上招呼!” 朱八十一在十几名亲兵的保护下,走在整个队伍最后。一边走,一边将命令流水般的传了出去。经历了去年冬天那场恶战,他的本事也大有长进。虽然下命令时的语气还略带着些紧张,但至少条理非常清晰,能让弟兄们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 “是!”众人答应着,撒腿朝荒山上跑去。朱八十一回头看了一眼骑兵云,估算了一下敌军跟自己之间的距离,然后又低声朝着紧跟在自己身边吴良谋吩咐,“你带着你的庄丁,一会直接从山那边下去,然后自管回家。如果官府问起来,你就说趁着我跟阿速人交战的时候逃回去的。这样,他们就应该不会再难为你们吴家了!” “我?”吴良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八十一居然会在最危急关头放自己离开,还准许自己带走所有庄丁。愣了愣,两眼瞬间瞪得老大,嘴巴也瞬间张成了一个鸡蛋型。 “走吧,带你出来,是为了让你爹给官府有个交代。现在交代有了,你就不必留下来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待会儿打起来了,我未必还顾得上你!” “我——”吴良谋心中先是觉得一热,随即,便涌起了无穷无尽的屈辱。然而,感动也罢,屈辱也罢,短短数息之后,却全部让位于理智。 很显然,这个节骨眼儿上最理智的做法,是速速离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阿速军发起狠来,可不会管谁是怎么来的,是不是红巾军的人质!况且这红巾军,刚刚洗了吴家,跟他仇深似海。他即便再年轻气盛,也没必要留下来与对方同生共死。 想到这儿,吴良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冲着朱八十一拱手施礼。“如此,在下就先谢过都督高义了。祝都督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回去告诉你爹,能躲就尽量带着乡亲们躲一躲,那鞑子眼里,可未必肯区分是谁是义军,谁是顺民!”朱八十一微笑着点了点头,跳下战马,开始帮弟兄们推鸡公车。从那一刻起,再也没多看过吴良谋一眼。 有股被轻视的感觉,瞬间再度占据了吴良谋的心脏。他真想冲过去,大声告诉对方,自己身手不比对方麾下任何一个人差。自己是将门之后,临阵指挥肯定不会输给红巾军里的大老粗!然而,理智却牢牢地抓紧了他的双脚,让他停在原地不能移动分毫。这种时候,争这一口气有什么用呢?自己与他们不是一种人!自己读了许多书,师出名门,有殷实的家业和大好的前程,而他们,只是一群土匪而已,还刚刚将自己的家洗劫一空。 “听伊万的,他比咱们懂得怎么打仗!” “车和车之间留出几条过人的通道来,只要能挡住战马就行了。别把咱们自己的路挡死,一旦色目人逃了,咱们还得追杀他们呢!” “车子放下后,王胖子带着辅兵去挖陷马坑。战兵和掷弹兵,赶紧都把甲穿上,然后坐在车墙后恢复体力!” “老黄,你行不行,不行就把铜炮交给别人,你带着你的徒弟从山后边先走一步!” “” 朱八十一爽利的声音陆续传来,字字句句,仿佛都充满了诱惑。吴良谋呆立在原地听了一会儿,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冲着正在等待自己做决定的庄丁们说道:“走吧,从侧面绕过去。有红巾军挡着,阿速人顾不上追咱们。” 说罢,从距离自己最近的庄丁手中夺下一根红缨枪,当拐棍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开了。 众庄丁也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办才对。按道理,他们已经被庄主送给朱都督了,应该留下跟红巾军并肩作战才对。然而远处杀来的鞑子兵马遮天蔽日,姓朱的手中只有区区一千多号人,大伙即便留下来,恐怕最终结果也难逃一死。并且一旦被鞑子发现是吴家庄来的,肯定还会牵连到庄子里的父母和家人。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想帮忙啊?!想帮忙就自己留下。不想帮忙就赶紧跟我走!”吴良谋向前走了一小段儿,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上。又回过头来,恶声恶气地喝道。 “唉!哎!大少爷,您慢走!我们这就过来,这就过来!”众庄丁如梦初醒,拿起离家前庄子给大伙专门配置的兵器,背起简陋的行李卷,跟在吴良谋身后,如逃兵一般跌跌撞撞。 ‘红巾军走不了了!”“他们带了太多东西!他们必须留下来跟鞑子拼命!”“两条腿儿跑不过四条腿儿!他们走也是白走,还不如留下来!”一边走,大伙一边回头张望,看着那群模样的肤色跟自己差不多人,在半山腰上,用装满货物的鸡公车,垒起一道又宽又长,曲曲弯弯的简陋城墙。看着那群刚刚放下锄头一年不到的汉子们,有条不紊地披上铠甲,把利刃、盾牌和长矛抓在手里。看着那群比自己高大挺拔的男儿,不慌不忙地拿出干粮和冷水,坐在地上慢慢品尝。仿佛吃得是龙肝凤髓,饮得是玉液琼浆。 当视野里再也看不到那些与自己长得差不多的面孔之后,终于有庄丁忍受不了队伍中的压抑气氛,凑到吴良谋身边,祈求般问道:“他们,他们能打赢,对吧?!大少爷,他们手里有那个铜炮,铜炮!” “对!他们手里有铜炮,打出去的铁弹丸还会爆炸。轰地一下,鞑子就得炸死一大片!”,没等吴良谋回应,周围已经响起了一片肯定的附和声。那些红巾贼刚刚洗劫了吴家庄,但是,在庄主宣布投降之后,没杀掉庄子里任何人,没砸毁任何一座炼铜炉。唯一打烂的,就是吴家庄的院墙和大门,还是庄主主动要求他们做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希望吧!”不忍扫了大伙的兴,吴良谋回头朝山上望了几眼,喃喃地回应。“他们,他们走路,走得挺整齐的。身上的铁甲,看上去也,也非常结实。” 注1:阿速军,由波斯的斯基泰-萨尔马提亚人组成的一支部队。持波斯语,信奉东正教。在窝阔台时期,举族归顺蒙古。在北元攻打南宋的战斗中,曾经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元朝末年分为左右两个军,驻扎于现古北口一带。后来在南下红巾军战斗中,被刘福通部全歼。 第五十六章 吴良谋 第五十七章 阿速军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五十七章 阿速军 第五十七章阿速军 “嗯,军容倒也称得上整齐,临阵机变也还过得去!怪不得兀剌不花会死在他们手里!”枢密院同知,阿速左军达鲁花赤赫厮拉住坐骑,一边手打凉棚朝着五百步外的小山观看,一边品头论足。 从双方斥候在运河畔遭遇,到自己率领骑兵追到这里,前后不过是半个时辰光景。而红巾贼们却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选了一个对步兵相对有利的地形,并且用那种丑陋到了极点的鸡公车沿着半山腰摆出一道胸墙,着实难能可贵。 “那朱八十一既然敢号称弥勒佛转世,想必多少看过几本书,对军略也多少有所涉猎!!”阿速左军副都指挥使朵儿黑凑上前,笑呵呵地附和。 “正是,正是!十万蚁贼里边,总能找到一两个知兵的!”队伍中的两名千户秃鲁、鲍里厮也带住坐骑,对着远处小山上的义军轻轻点头。 沿着运河奔袭了百里,终于将这支胆敢流窜到黄河以北打草谷的蚁贼给逮住了,让他们如何能不感到欣慰?要知道,阿速左军上下,全是一人双马的骑兵。最适合野外发起冲杀。如果要是让这支贼兵退到黄河以南那泥泞不堪的土地上去。将其一举全歼的难度将凭空增大数倍,从徐州城内杀出来的贼方援军,也会令大伙防不胜防。 但是现在就简单多了,虽然贼军的头领朱八十一将队伍带到了小山坡上。但那山坡的陡峭程度,只能对战马的冲刺速度造成一些影响,却远远没达到让战马无法跑上去的地步。而此地距离徐州还有十里路,中间还隔着一条黄河。即便芝麻李得到消息,带兵前来救援也得在一两天之后了,有这两天时间,足够阿速左军将朱八十一和他手下的蚁贼们全歼二十次,并且每次方式都不会重样! 其他阿速左军的百夫长、牌子头们,也都是行军打仗的老手。见敌军在土山上摆出了胸墙,不用上司们命令,就带着各自手下的弟兄跳下坐骑。从备用的战马鞍子后取下包裹,拿出做工精良的镔铁扎甲,慢慢套在身上。然后牵着坐骑,在帅旗附近小范围内缓缓走动,舒活因为长时间骑马而僵硬的筋骨,同时给战马积蓄体力。 一些特别怜惜牲口的士兵,则趁着这个机会从行囊里掏出炒熟的黄豆,捧到坐骑嘴边,让后者慢慢享用。他们都是天生的战士,从曾曾祖父那辈起,就在窝阔台汗的帐下效力。然后追随着蒙哥大汗征四川,陪着忽必烈大汗征阿里不哥、征李璮,追随丞相伯颜下江南、征临安、扬州。最远还有一部分人的祖先跟在张弘范身侧,将大宋最后一个皇位继承人逼进了大海。可谓战功赫赫,历史辉煌。 最近二十年,虽然阿速军的主要力气都花在了蒙古贵胄们之间的互相倾轧上,但战斗力在整个大元帝国内,依旧排得上前五位。只是将士数量实在单薄了些,左右两个军加在一起才六千多人,无法单独完成一场大的战役。所以朝廷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愿动用这支力量。要是动,也会把好钢用在刀刃上,让他们给十几万大军充当先锋。 作为左军的达鲁花赤,赫厮也非常珍惜自家祖辈用血水换回来的荣誉。轻易不愿意带领部下冒险,除非有上头的严命,或者绝对的把握。 今天的情况,就属于后面一种。阿速左军原本是奉了朝廷的命令,沿着运河南下,从邳州转往汴梁,与等候于那里的二十万大军汇合,由丞相脱脱的弟弟,也先帖木儿带领一道去征讨刘福通。但是在途经鱼台时,达鲁花赤赫厮却忽然听当地汉人官员汇报,说有一支人数不满两千的红巾贼,正大摇大摆地在山阳湖畔征集物资,便加快速度赶了过来。 用三千骑兵去剿灭不到两千的蚁贼,达鲁花赤赫厮没看到任何风险。此外,促使他下定决心的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因素,那就是,眼前这支红巾蚁贼刚刚洗劫了拥有一座矿场的吴家庄,并且还“敲诈勒索”了周围十几个富庶的坞堡。到手的金银细软多得已经拿不下,需要用车队推着才能往回返! 黑吃黑这种事情,不仅仅是绿林好汉们擅长。作为阿速左军的达鲁花赤赫厮亦精熟此道。并且在剿灭了这伙人数单薄的蚁贼之后,他还能带着人头大张旗鼓地到受害的坞堡里转一转。相信那些苦主们,会感恩戴德地再送上一份厚礼,让他一下子就得到双倍的收获。 既没有什么风险,又能获得巨额利润,这等美事,傻子才会拒绝?!所以赫厮在发现蚁贼的踪迹之后,立刻将运送粮草物资的大船和随军出征的四千辅兵,留在了运河码头上。然后带领麾下骑兵风驰电掣地追了上去。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如事先估计的同样完美。蚁贼们果然舍不得丢下抢到的金银细软四散逃命,而是被朱八十一带到了一座不太高的荒山上,试图负隅顽抗。而从留在地上的车辙印记可以判断,大部分鸡公车,负载都非常沉重。装得绝对不可能是粮食、皮革等轻贱之物。随便抢下十几辆,就能将这次出征的成本,翻倍地收回来。 “大人,要不要属下带两个百人队,迂回到山后,把红巾贼的退路也给堵死?!”正当赫厮在兴致勃勃地估算此战的最后收益时,左千户秃鲁凑到他的耳边,笑着提议。 红巾贼的数量只有阿速左军的一半儿,并且还是野战中以步对骑,溃败是早晚的事情。如果提前迂回到他们的身后,堵住退路,便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对于炫耀阿速左军的兵威,对于领军出战的各位将领今后的仕途,都会有许多好处。 但是达鲁花赤赫厮,对这个能够锦上添花的建议却不是非常感兴趣。看了千户秃鲁一眼,轻轻摇头,“不用,给他们留一丝希望,他们才不会跟咱们死战到底。两条腿跑得再快,能快到什么地步?况且这周围的堡寨刚刚受过他们的勒索,见到逃兵之后,岂有不借机报仇的道理?!” “溃兵如果去袭击堡寨?” “蠢,溃兵去袭击堡寨,咱们正好跟过去剿灭他们,救民于水火!” “大人英明!”左千户秃鲁千户大声拍了一句马屁,催动坐骑,去检视自己麾下的兵卒去了。达鲁花赤赫厮则跳下战马,徒步在帅旗附近慢慢走动。将士们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把体力调整到最佳状态。借着这个机会,他也可以再仔细观察一遍对手的营地,寻找更多的薄弱点出来,以便确定进攻的方略。 才走了几步,他就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危险气息。迅速挪动双腿,以与肥胖的体形极其不相称地速度,将自己藏在了坐骑的屁股后。 “保护大人!”亲兵队长莫尔蒙立刻大喊了一句,带着十几名铁甲武士,高举着盾牌扑过来,将赫厮与他的大食宝马遮挡了风雨不透。然而非常尴尬令人的是,根本没有任何弩箭飞过来,也没有任何重物落地的声音。对面山坡上的蚁贼,只是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哄笑,然后就该休息的继续休息,该喝水的继续喝水,仿佛正在观赏江湖艺人耍猴子一般,声音里充满了戏谑。 “都散开吧,即便是床子弩,也打不了五百步!”达鲁花赤赫厮被笑得面红耳赤,推开众人,自己从盾牌后走了出来。 刚才显然是虚惊一场,红巾贼此番来黄河以北仅仅是为了打草谷,根本不可能带着床弩这种笨重的武器。不过车墙后的那个长长的东西是什么?赫厮的目光最后落到红巾军营地中,那个闪闪发光的管状物体上。刚才让自己感到危险的,肯定就是这个东西。与床子弩没任何类似,如此细的手臂,也不可能是投石机。 “可惜,距离太远了!”红巾军的营地内,朱八十一轻轻放下大抬枪,遗憾地摇头。这件花费了他好几个月心血和数十两黄金的神兵利器,最远有效射程大概在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之间。再远,即便能打中目标也破不了铁甲,就只能吓对方一跳了。 “将军,您不能总把获胜的希望,寄托在一两件特别的武器上!”见朱八十一在积蓄体力的时候,总是围着抬枪和火炮打转,伊万诺夫忍不住出言提醒。 这厮最近一段时间,依靠把以前看到过的各种先进工艺卖给徐州左军,赚到手的黄金已经按斤计算。因此对朱八十一本人的忠诚度,也随着黄金重量的增加成比例升高。总希望能陪着后者走得更远一些,赚到的黄金能在欧洲买一个有领地的侯爵当才好。 “嗯,你说得对。决定胜利的关键,是掌握武器的人,而不是一两件武器。”朱八十一快速接了一句,然后扔下被惊得目瞪口呆的老兵痞和徐洪三等人,大步朝铜炮走去。 好歹也背了小半年兵书了,从《孙子》到《卫公问对》再到《三略》、《六韬》,市面上凡是能买到的兵书,无论是真作也好,伪作也罢,他都囫囵吞枣翻了个遍。再加上二十一世纪泡论坛打嘴架的功夫,随口抛出一句,都堪称兵家至理。问题是,怎么才能把纸上的东西应用到实际?!老实说,除了凭着先进武器碾轧之外,朱八十一根本不懂其他任何招数!并且唯一会的这招还是学自战略游戏,到底在现实世界中效果如何,他自己也不清楚。 不管身后掉了一地的眼珠子,他迅速矫正三门铜炮的位置,同时嘴巴像爆豆子一样吩咐,“这两门用散弹,最高处那门用实心弹。骑兵移动太快,用散弹的话,肯定比用实弹容易打到目标。洪三,一会儿多派几个人过来,用盾牌把铜炮两侧遮住。免得阿速鞑子用弓箭伤到黄师傅他们。黄师傅和他这几个儿子都是没上过战场的,一会儿真打起来时一定要先护得他们父子周全” 第五十七章 阿速军 第五十八章 想飞的菜鸟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五十八章 想飞的菜鸟 第五十八章想飞的菜鸟 伊万诺夫见他如此,只好摇了摇头,继续去前面检视车墙。在米兰附近当佣兵时,他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当时佣兵们就是用装稻草的车子挡住了对手的战马,然后点燃稻草,藏在车身组成的圈子后用长枪和利斧击败了敌人。不过那次敌军是多少来着?好像有七十多人吧,看上去黑压压好大一波!这次,这次对面来了,来了三千!奶奶的,东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三千铁甲骑兵,都够推平整个法兰西了!” “咚咚咚咚咚咚!”忽然间,山下传来一通震耳欲聋的鼓声,将他的心神强行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阿速军动了,一个千人队留守在帅旗下,另外两个千人队,则迅速分为正面和左侧两个部分。正面的那支下了马,举着盾牌、短刀和角弓,徒步缓缓向红巾军的车墙迫近。左侧的那支则牵着马继续向更远的位置迂回,与目标、自家队友之间,在行进中组成了一个怪异的三角。 “先不用管左边,他们要走到二百步以内,才会跳上坐骑,然后斜着往上冲。只有这样做,才能充分利用战马的速度!”老兵痞伊万诺夫迅速跑回朱八十一身边,大声向自家主将解释。 “噢,明白了!”朱八十一的心境被山下的鼓声催得有点紧张,但在老兵痞的提醒下,很快就弄清楚了敌军的意图。立体几何是高中时代的必修课,数学老师虽然也“英年早逝”,但好歹把一些基本概念刻强填进了朱大鹏的脑子里。从侧面斜向上切,距离虽然拉长了,单位距离内需要克服的高度差却大幅降低,多出来的路途,刚好给战马提供加速空间! “等会儿步兵走到两百三十腕尺,就是八十步左右,会先用轻箭发起一轮试探。这时候让弟兄们拿盾牌护住面部就行了,不用急着还击。这种箭,穿不破我们罗刹人的镔铁甲,也更不可能穿破您监制的那种铁壳子!”老兵痞的声音继续传来,有一点点紧张,但是更多的是临战前的兴奋。多年佣兵生涯,已经把一些后天培养出来的东西,变成了人体的先天本能。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在开始战斗之前,他心跳都会加快一半儿,听觉、视觉和各种乱七八糟的感觉,也加倍的灵敏。 “关键是在一百五十腕尺,就是五十步左右。该死,为什么没人给统一一下。”老佣兵伊万一边大声抱怨着,一边继续喋喋不休,“五十步左右,他们会换重箭,就是你们说的破甲锥。这时候咱们要抢先下手,先拿你那三门火炮喷他们一轮,然后让弓箭手立刻反击。接着前排用刀盾兵顶住,后排长枪兵赶紧压上去,把长枪探到车墙上,防备敌军骑兵趁机发起冲锋。” “知道!我马上就去安排!”此时此刻,在肾上腺的作用下,朱八十一的头脑和视觉也越来越清晰。 “你去把连老黑替下来,让他到后边躲着!”用力推了徐洪三一把,他突然低声命令。 “都督,我是您的亲兵!”徐洪三愣了一下,大声抗议。亲兵队长的任务是尽一切可能保护主将,而不是去摆弄那个被叫做抬枪的铜管子。尽管在这之前,他曾经对此物爱不释手。 “我这里用不到你!”朱八十一拍了一下腰间的杀猪刀状短刃,大声补充。“有此物在,一般人伤不了我。你的箭法好,手也比连老黑稳当。一会儿等敌军到了近前,给我瞄着当官儿的打!” 不是他自吹自擂,一把杀猪刀在手,普通北元士兵还真奈何不了他。毕竟在十四世纪这个普遍营养不良的时代,像朱老蔫这种每天以猪下水或者猪油佐餐,并且一吃就是十好几年的人并不多见。更何况杀猪也好,杀牛也罢,提刀子捅人也罢,讲究得都是“稳、准、狠”三个字。十多年的屠夫生涯,上千条牲畜的性命,早就把朱老蔫的神经磨得无比粗大。根本不会受到血腥气的影响,抓起刀子来,闭上眼睛也会朝心脏处捅。 徐洪三在平素训练时,也跟朱八十一交过手,知道自家提督绝对有能力自保。看了一眼后者那杀猪刀模样的独门兵器,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是”,撒腿跑开了。 铁匠师父连老黑正双手抱着架在木头支撑上的抬枪打哆嗦。看见到徐洪三向自己跑了过来,立刻喜出望外,“千户大人” “藏我身后,一会儿替我装火药!”徐洪三一把推开此人,端平大抬枪,用枪口搜索对面阿速人的前胸。四百步、三百八十、三百七、三百,奶奶的,你倒是走得快一点儿啊,都他奶奶的缠了小脚么,这么半天才走了不到两百步,你们是出来闲逛的么?! “稳住,他们是故意的,在跟咱们比耐心!不要慌,慌就先输了!”朱八十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了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又快速走向别的将士。伸出手去,逐个在大伙肩膀上轻拍。“别紧张,跟我学,深呼吸,然后,慢慢吐气,吐气。对,就这样!这伙鞑子只有三千人,咱们每个人杀掉两个就够了!刘子云,带好你的掷弹兵,待会儿别把手雷丢到自己人脑袋上!” “哈哈哈——!”已经紧张得有些四肢发僵的弟兄们,发出一阵干涩的哄笑声。刘子云曾经跟在朱都督身后去杀鞑子,半途中留下来吸引敌军注意力。当时大伙都已经他死定了,谁料打扫战场时,他又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按道理,此人的身手和胆气都是一等一。可就是这样一个艺高胆大的家伙,在当了掷弹兵的千夫长之后,却缕缕犯错。好几次在战术演练当中,都指挥着手下弟兄们,把木头做的手雷扔到了正在冲锋的自家队伍里,将弟兄们砸了个鼻青脸肿。 “我,我”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居然被都督大人掀了老底,千夫长刘子云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嘴巴濡嗫半晌,却一句让人放心的话都说不出。 见到他窘迫成如此模样,周围的弟兄们笑得愈发大声。笑着,笑着,心中的紧张劲儿就减弱了一大半儿,原本干涩的嗓子,也突然变得湿润了起来。 “好了,我相信你!”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朱八十一拍了拍刘子云的肩膀,走向下一群目标。他不是什么将门之后,也不是什么天纵英才。但是他却知道这个时刻自己的心态如何,知道此时此刻,队伍中的大多数人,心态肯定都跟自己一样紧张。 紧张怎么半,想办法放松呗!放松自己,同时也放松别人。 一个菜鸟将军带着一群菜鸟兵,想要不被人抓去下汤锅,就得努力拍动翅膀。朱八十一强行压制住狂乱的心跳,继续慢慢在队伍中走动,每走几步,就弯下腰去,跟这个说几句,跟那个聊几句。在缓解自己的情绪同时,想尽一切办法去帮助身边的人。哪怕他能想出的办法是如此的笨拙。 我不怕,你们也别紧张。三千人,每人捅两下的事情。走着走着,他的口齿就变得清晰起来,脚步也越来越沉稳。走着,走着,将士们脸上就露出会心的笑容,同时用力握稳手中的短刃长矛。 作为半个穿越者,朱八十一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懂得学习。那些“英年早逝”的老师们,非但在他的大脑里,填进去了各种各样的有用没有的知识。还通过潜移默化,教会了他如何自学,如何在周边的人群中汲取营养。仅凭着最后这一点,他就足以令他在这个时代成为翘楚。周围环境的影响,只是将脱颖而出的速度延缓,或者加速而已! “都督当时是个菜鸟,很菜很菜的那种!”许多许多年后,终于圆了自己侯爵美梦的伊万诺夫,举着一杯葡萄酒,对着来访者如是回忆。“但是这个菜鸟,却知道如何弥补自己的不足,如何带着大伙一起成长。所以我们徐州左军,即便遭受再大的打击,也能很快爬起来。并且越战越强,越战越强,直到把所有对手踏在脚下!” “你说那一仗啊!都督可是带着我们露大脸了。知道不?当时我们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上阵。知道不?对面的是阿速军,鞑子皇帝的亲兵。”同样是很多很多年后,白发苍苍的连老黑抽着旱烟,得意洋洋地炫耀。无论朱八十一后来如何风云叱咤,这帮老兄弟,却总爱称他一声都督。并且视此为少数人的绝对特权,绝对不准后来者染指。“都督带着我们一群菜鸟,跟鞑子皇帝的亲兵干上了!知道不,那才是我们真正的第一仗!从那之后,就再也没人敢轻视过我们!” “都督当时不会打仗,我们谁都不会!”帝国十大元帅之一,开国楚公刘子云笑了笑,得意洋洋,“但是我们可以学,跟书本学,跟老伊万学,跟鞑子学。谁天生就是会打仗的?学着学着,我们就都会了!” 第五十八章 想飞的菜鸟 第五十九章 暴风雨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五十九章 暴风雨 第五十九章暴风雨 当然,上述内容都是很多年后,众人在回首往事之时带着几分炫耀意味总结出来的。眼下的他们,可没时间总结这些。只是赶在阿速军的第一波羽箭落下之前,学着朱八十一的模样,鼓动笨拙的唇舌,尽力去安抚各自麾下的弟兄们。告诉大伙,他们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士兵,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任何强敌。尽管,此刻他们自己,腿肚子也一直在打着哆嗦。 从去年八月到今年三月,长达七个多月的严格训练,此刻再度发挥了作用。尽管每一名战兵和辅兵都很紧张,个别人甚至在护裆下面,已经隐隐见到了水渍。但这一次,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再像去年十一月在徐州城下那样,主动脱离队伍。他们按照主将的要求或坐或站,紧紧握住手中的兵器,大声说着俏皮话,或者一边擦着眼泪和冷汗大声互相调侃,腰杆,却始终挺得笔直,仿佛肩膀上扛着一座巍峨的高山。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单调的鼓声再度响起,敲得人头皮发乍。正面徒步进攻的阿速千人队忽然停住脚步,阵列从不规则的多边型重新汇集成齐齐整整的方阵。前七排士兵将一面圆盾举在胸前,开始加速小跑。从第八排士兵则停在了原地,一边快速整理队形,一边从背上取下制作精良的角弓。 “甲队、乙队,举盾,站起来举盾——!”朱八十一早就得到过老兵痞伊万的提醒,见到此景,立刻快步冲向车墙,同时伸出手去在几个百夫长的背甲上猛拍,“丙、丁、戊队,蹲到乙队身后,把长矛竖起来,竖起来!掷弹兵,后退十步,与戊队拉开距离。弓箭手,距离车墙二十五步列阵,准备反击!!” “甲队、乙队,举盾,站起来举盾——!丙队、丁队、戊队竖矛——!”二十几名亲兵举着铁盾寸步不离跟在他身侧,将命令大声重复。“掷弹兵,后退十步,与戊队拉开距离。弓箭手,距离车墙二十五步列阵,准备反击!!” 剩余的其他亲兵则在王十三、薛六子等牌子头的带领下,将三门火炮连同火炮后边的黄老歪等人护在中间,以免他们受到敌军弓箭手的偷袭。 战兵中的刀盾手平素每天训练举盾的动作不下百次,听到命令,立刻条件反射侧转身体,将从罗刹人手里缴获来的铁面枣木盾牌举到了与盔缨齐平高度,同时将腰部稍稍向右弯曲。其他三个战兵百人队,则快步蹲到了刀盾手身后,手中长矛如竹子一样笔直伸向了天空。 掷弹兵在刘子云的带领下,占据了戊队身后一处稍微高些的位置,将拴着手雷的抛索拎在右手里,左手紧紧握住一根点着了的艾绒。弓箭手百人队则在掷弹兵身后单独横成了长长的一排,按照平素训练时的老兵痞的教导,把弓箭一根接一根插在面前的泥土中。 没等大伙来得及把所有准备动作完成,敌军中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鼓声。紧跟着,一片灰白色的阴云就飞到了大伙头顶。尾部粘着羽毛的狼牙箭如冰雹一般凌空砸下,落在盾牌表面上,发出连绵不断的“叮当”声。少量射高了的羽箭则与竖在半空中的矛杆相撞,“噼啪”“噼啪”响个不停。还有零星十几根羽箭,狡猾地从矛丛之间穿过,“噗!”地一下,扎在了战兵与掷弹兵队伍之间的空地上,尾羽不甘心地来回摆动。 “右弓二,上前五步,射!”阿速左军右翼千户鲍里厮不满意地摇摇头,舞动长剑,指挥下一个弓箭手百人队继续对目标区域进行覆盖攒射。第二波羽箭瞬间腾空而起,然后化作一道道闪电从半空中落下,砸在红巾军的盾墙上,砸出一团团耀眼的火花。 “唔!”鲍里厮的眉毛向上跳了跳,低声沉吟。敌军的防御力有点强得出乎预料,大部分人身上,居然都穿着明显带有欧洲风格的大叶片铠甲,手中盾牌也是标准的金帐汗国制式。这都是兀剌不花那蠢货干的好事,居然把三个罗刹千人队全都葬送在了徐州城下!这下好了,蚁贼的装备与官军一下子就拉平了。今天不付出一些代价,甭想突破他们的防线。 不过,与蚁贼们手里那上千车四下劫掠而来的财富相比,几千支羽箭的代价微不足道,几百人的伤亡也属于可以接受范围之内。想到此战带来的巨大收益,鲍里厮狠狠吸了一口气,再度举起手中长剑,“右弓三,上前十步,射!” “嗖——!”“嗖——!”“嗖——!”又是一阵单调的羽箭破空声,第三波羽箭再度腾空,砸进目标区域,狂暴得宛若雨打芭蕉。 初次经历箭雨洗礼的左军的将士们则藏在盾牌后,咬紧牙关,苦苦支撑。由于盾牌和铁甲的保护,除了两名被流矢正射在面门上的掷弹兵以外,这三波羽箭并没有给左军造成其他任何损失。然而,在大伙心头造成的压力,却宛若雷霆万钧。 “弓箭手!正前方七十步,射!”在百夫长许达的指挥下,红巾军的弓箭手也开始反击。每次弯下腰去,便利落地将一支羽箭搭在弓臂上,然后随着直腰动作将弓臂拉满,手指快速松开,整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 一百支雕翎羽箭迎面朝着正在向车墙发起冲锋的阿速士兵射了过去。其中绝大多数都落在了目标区域之内,只有十几支被山风吹歪,不知去向。然而,双方之间的距离毕竟太远了,阿速人身上又穿着结实的扎甲,即便中了箭也不会致命。反而举着钢刀和盾牌越跑越快。 “右弓一,右弓二,右弓三,举弓,轮番速射!”发现红巾军中居然有弓箭手,并且射击动作还颇为流畅。右翼千夫长鲍里厮皱了皱眉头,命令麾下弓箭手加快进攻频率。 一排又一排羽箭像夏日的风暴一样,飞上半空中,然后对着车墙后的红巾军将士倾泻而落。没完没了地折磨着大伙的神经。转眼之间,很多顶在前排的红巾军战兵握盾的左手就变成青灰色,嘴唇也因为紧张,被他们自己咬破,血迹顺着嘴角缓缓地淌了下来。他们对此却浑然不觉,继续咬紧牙关,将耳朵贴在盾牌内侧的枣木衬里上,心中默默地数数,“第十一波、第十二波、第十三波” 第十四波、第十五波、第十六波,阿速人的羽箭好像用不完一般,无止无休。在三百名弓箭手的轮番掩护下,前七排战兵也骤然加快脚步,涌潮一般,从一百步距离转眼间就推进到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 “弓箭手!正前方四十步,射!”红巾军的弓箭手全力反击,也将羽箭一波一波射向对方战兵头顶。从六十步一直射到了四十步。终于,有几名阿速战兵的扎甲被羽箭穿透,惨叫着倒了下去。其他阿速战兵却对伤者看都不看,就向向车墙猛扑。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阵低沉的鼓声从战场上滚过。忽然,阿速人的箭雨停了下来。大伙头顶的天空也骤然一亮。很多红巾军刀盾兵不明所以,本能地将盾牌放低,盾牌上边缘探出半个脑袋观看敌军动静。“小心——!”“举盾!”朱八十一和伊万诺夫两人齐声大喊,但是已经来不及。就在这一瞬间,跑在最前面那两个阿速军百人队,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把角弓,将锐利的破甲锥迅速搭在了弓臂之上。 “啊——!”三十步的距离,阿速人选择了快速平射。尖头泛着乌光的破甲锥瞬间就飞到了近前,将露在盾牌外边的几顶头盔射得倒着向后飞落,血光溅处,露出一双双无法瞑目的眼睛。 “啪!”“啪!”“啪”“啪!”更多的羽箭落在盾墙上,力道大得出奇,将毫无经验的刀盾手们推得手臂发软,身体摇摇晃晃。 暴雨般的打击只是短短的一瞬,便停了下来。就在大伙以为灾难已经结束的时候,第二波破甲锥又在二十多步远的位置凌空而至,就像长了眼睛一般,顺着几个头部中箭的刀盾兵倒地而产生的空档射进人群,射在附近其他刀盾手和长矛手的胸口上,深入数寸。 “啊!”又有十余名挡在最前方的刀盾手闷哼一声,缓缓栽倒。更多的破甲锥从他们原来站立的地方再次射进来,将空档附近射得血光飞溅。“乙队,补位,上前补位啊!”千夫长吴二十二从血泊中捡起一面盾牌,带头冲向空档位置。有支破甲锥贴着他的耳边擦过,正中乙队一名士兵的鼻梁。乌黑的锥尖从后脑与颈部的连接处透出两寸多长,那名士兵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仰面朝天倒地而死。 “补位,补位,把盾举起来,向自己正前方补位!!”伊万诺夫像一条疯狗般,举着盾牌在乙队弟兄身后快速跑动,每看到空档,就将用脚将身边手足无措士兵向前踹去。跟在他身后的朱八十一则一边用盾牌遮挡着羽箭,一边向自己的亲兵发号施令,“毛头,你顶这里。狗蛋,你给我顶上去,举着盾牌顶上去。齐二秃子,别跟着我,自己上去补位。老子身上的铁甲足够结实,你身上的也足够。” 身上穿着板甲亲兵们在他的催促下,举着盾牌充当乙队的替补。他们身上的新式板甲,的确对破甲锥的防御力远胜过缴获来的罗刹铁甲。然而,二十几名穿了板甲的亲兵在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空档处,却是杯水车薪。在骤然的打击面前,甲乙两个刀盾手百人队,完全失去了镇定。要么在某处聚集成团,要么对近在咫尺的空档视而不见,平素训练中水平,发挥不出来十分之一。 “掷弹兵!”就在这岌岌可危时候,朱八十一突然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自从上次血战以后,那是整个徐州军的杀手锏。虽然他在内心深处,并不赞同这种把赌注全压在一个兵种身上的行为。然而在不知不觉间,却已经被周围的人给潜移默化。 “甲子队,点火,扔!”早就紧张到快哭出来的刘子云根本顾不上思考,听见自家主将喊出了熟悉的三个字,立刻将左手的艾绒按在手雷的捻子上,然后右臂猛地向前抡了一整圈,将点燃捻子的手雷连同抛索一道扔了出去。 “嗖!”七十余颗手雷带着抛索飞上天空,景色蔚为壮观。随即,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距离车墙只有二十步的左右的位置响了起来。黑烟滚滚滚,泥土夹着木棍、草屑扶摇直上。正在拉弓平射的阿速军百人队被近在咫尺的爆炸吓了一跳,本能地停止了射击,快速后退,与跟在身后的自家战兵撞在一起,人仰马翻。 “谁让你现在就扔——?”朱八十一回头冲着刘子云大叫,但是下一瞬间,他脸上的愤怒就被狂喜所代替。就像左军的将士们无法适应对方破甲锥近距离攒射战术一样,阿速人面对从未接触过的手雷,也是慌乱莫名。虽然那些装了半斤火药的铁壳手雷,很多根本就没有爆炸,即便爆炸的,大部分只能炸成两半儿,威力只能覆盖落点两步左右的范围。 “开炮啊,黄老歪,你吓傻了么?都督平时给了你那么多金子,还不如直接养条狗么?!”趁着敌军攻势停顿的瞬间,伊万诺夫迅速跑向炮位,冲着黄老歪和他的儿子、徒弟们破口大骂。 “啊!”嘴巴上全是白沫的黄老歪猛然恢复了神智,推开替自己遮挡羽箭的亲兵,哆哆嗦嗦地,将点燃了艾绒探向留在火炮外边的药捻。“嗤啦——”药捻迅速跳起一团红星,像小蛇一样,带着众人的期盼向铜炮内部钻了进去。然后,悄然无息! 第五十九章 暴风雨 第六十章 血与火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六十章 血与火 第六十章血与火 “你这个蠢货!连装个捻子都不会”吴二十二用短剑指着黄老歪,怒不可遏。话刚说了一半儿,忽然看见炮口处红光一闪,紧跟着,有股滚烫的热流贴着从他的盔尖掠了过去,将盔缨带得四下乱飞。 再看二十步外的那些阿速战兵,瞬间被放倒了三、四个。每一个人身上至少都挨了四五颗弹丸,黑血顺着铁甲上的弹孔汩汩外冒。 一下子,所有阿速人就全被打懵了。齐齐瞪圆了眼睛地看向还在冒烟的炮口,满脸迷茫。就在此时,黄老歪之子黄大憨负责的火炮也打响了,轰地一声,从炮口喷出了三十多颗板栗大小的铅蛋,砸在敌军正中央稍微靠右正在引弓的三名战兵身上,将他们连人带铁甲都射成了筛子。 “甲丑队,正前方三十步、投——!”趁着敌军发愣的功夫,刘子云指挥着第二个掷弹兵百人队,将点燃了引线的手雷连同抛索一道,向阿速人的头顶砸了过去。 “轰!”“轰!”“轰!”火光接连不断。因为引线的质量无法保证一致的缘故,将近三成半手雷根本就没有爆炸,剩下六成半,则东一枚,西一枚,毫无次序地炸了个不停。 “啊——!”四十多名阿速战兵被手雷送上了天空,然后再惨叫着落下来,面孔焦黑,身体上血流如注。周围没被手雷波及到的阿速兵见到此景,惨叫一声,潮水般向后退去。 “放箭,放箭射那些扔,扔雷球的家伙!”带队的几个阿速百夫长抽出刀来,逼迫士兵们重新投入战斗。那些阿速战兵却躲开他,继续向后逃去。在未知的恐惧面前,这群骄横跋扈的职业强盗的表现不比经历了严格训练的义军菜鸟好上多少。 “鞑子退了,鞑子退了,黄二狗,点火,快点火!追着他们的屁股再来一炮!再来一炮,让他们逃得快一些!”没想到如此轻松就打退了阿速人的第一轮进攻,吴二十二、刘子云等人兴奋得大喊大叫。不停地催促摆放在临时营地最高处,第三门装了实心弹丸的火炮快速点火。然而手握着艾绒的黄家老二却好像彻底被吓傻了,头扭向车阵右边,眼睛呆呆的望着营地外某个位置,双腿不断战栗。 “刀盾兵,举——盾!长矛兵,把长矛架在刀盾兵肩膀上,向外伸,尽力向外伸!”朱八十一迅速反应过来,不待伊万诺夫提醒,就扯开嗓子大声命令。 “刀盾兵,举——盾!长矛兵,把长矛架在刀盾兵肩膀上,向外伸,尽力向外伸!你他奶奶的快向外伸啊!”伊万诺夫贴着车墙,低着头快速奔跑。同时不断将瑟瑟发抖的士兵们推回到他们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轰轰轰,轰轰轰!”剧烈的马蹄落地声,将他们二人的呐喊迅速吞没。阿速军左千户秃鲁麾下的马队冲上来了。此人与右千户鲍里厮配合了多年,彼此之间早已形成了默契。见后者指挥士兵发起的第一波攻击受挫,立刻果断地发起了第二波。 一千匹战马奔跑时的气势,如同惊涛骇浪。还没等靠近车墙,马蹄敲打地面所引发的颤动,已经震得车墙后的红巾军将士摇摇晃晃。伊万诺夫见势不妙,立刻催促朱八十一把队伍中仅有的一百名弓箭手再次投入了战斗。只见大伙齐齐地拉开角弓,将一整排雕翎羽箭朝飞奔而来的马群射去。 “噗!”闪着寒光的羽箭砸进近千骑兵的队伍前半段,仅仅溅起零星几点血花,就宣告销声匿迹。战马飞奔的速度太快,骑兵之间的距离也拉得足够开,骑兵身上的锁子甲还足够结实,在七十多年的那场野蛮毁灭文明的战斗中,阿速人的祖先,已经总结出足够的骑兵对抗弓箭经验。此刻被子孙辈拿出来照葫芦画瓢,依旧成效斐然。 “射马,朝着马身上射,不要停顿!”老兵痞伊万诺夫顶着满脑袋的汗水冲到弓箭手们身边,大声指点。“骑弓的距离短,他们不可能拿你们当目标,你们尽管不停射!” 然后又快速将头转向黄二狗,扯着嗓子叫嚷,“赶紧点火啊,赶紧啊!打不到人,至少能吓到战马!” 负责保护黄二狗的亲兵徐子鱼朝此人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黄二狗被打了个趔趄,手中艾绒迅速举起来,按在了火炮的引线上。“嗤啦——!”药捻拖着红星,迅速窜入引火孔。青铜铸造的原始火炮猛地向后一缩,“轰”地一声,将一枚三斤多重的铁球射到了半空中。 “嘶——”弹丸撕破空气的声音跟四周如潮的马蹄敲地声相比,几乎微不足道。然而所有红巾军将士,都清晰地听到了它的初鸣。火药爆燃的能量,令炮弹以四百余米每秒的初速度在半空中滑出一条隐约的弧线,然后一头扎进疾奔而来马群当中,溅起数道耀眼的红光。 有匹身材高大的阿拉伯马,被弹丸直接命中了前腿,筋断骨折。去势未尽的炮弹先落在地上,然后快速弹起来,扫过第二匹战马的肚子、第三匹战马的脖颈和第四匹马的屁股。被擦中的战马立刻轰然而倒,伤口处露出洁白的骨头茬子,血水狂喷。马背上的几名阿速骑兵被直接甩飞了一丈多远,然后被数十个碗口大的马蹄踩过,转眼之间,就彻底变成了一团包裹在铁片当中的肉泥。 阿速骑兵的奔驰速度稍稍一滞,然后又迅速提到了最高。列队冲锋,停下来等于自己找死。所以他们除了继续跟着大队前冲之外,别无选择。 “举稳盾牌、举稳盾牌,小心他们放箭!”按照伊万诺夫先前的提醒,朱八十一扯着已经喊出血的嗓子,大声命令。 阿速骑兵的冲击方向,于车墙的外缘有一段非常清晰的间距。很显然,这些家伙不会直接拿战马往长矛尖上撞。那样的话,他的战术可能就是朱大鹏在二十一世纪的网络论坛上看到过的那种,蒙古人成名绝技,奔马弛射。 仿佛与他的话语相印证,冲在最前方的五六名阿速骑兵,同时直起腰,将手伸向了马鞍。但是,他们从马鞍后扯出来的,却不是一把骑弓,而是个带着铁链和尖刺的铁球。就在朱八十一微微愣神的瞬间,几名骑兵同时将胳膊抡了一个圆圈,松开五指,将带刺的铁球连同链子,一并砸向了红巾军头顶。 “轰!”在马速和骑兵抛掷力量的叠加作用下,铁球的撞击力大得惊人。一枚砸在车墙上,溅起无数雪白的木头渣子。另一枚飞到长矛兵身后空地上,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土坑。第三、第四枚,则砸在盾牌上,将两名站在车墙后刀盾兵,连人带盾给砸得向后倒去,盾牌内侧枣木衬里拍在自家脸上,血流如注。 另外两名被第五、第六枚铁球砸中头盔的刀盾兵,可就没有前者这样幸运了。铁球上的精铁尖刺,直接刺破了头盔,贯入了头颅深处。在剧痛的作用下,这两名红巾军战士举着盾牌,疯狂地在原地旋转,旋转,直到呼吸完全停止,才踉跄了数步,贴着自家袍泽的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盾牌举高,举高!”朱八十一看得双目迸裂,扯开嗓子大声命令。不用他提醒,甲队和乙队的弟兄们,已经牢牢地用盾牌护住了自家头顶。但是,更多带着尖刺的铁球却越过盾牌砸了进来,所落之处,血肉横飞。 “掷弹兵,掷弹兵!”这次,朱八十一不再是焦急之下随口乱喊了,而是准确地发出了自己此刻能想到的最恰当命令,“车阵前二十步,连续投掷!” “甲子队,点火,阵前二十步,投!”刘子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扯开嗓子大喊。他身后第一个掷弹兵百人队用艾绒迅速点燃拴着皮索手雷,拎在手里甩了几圈,奋力朝车墙外二十步的区域砸了过去。 “轰!”第一枚手雷在战马的腹下爆炸,将战马和骑兵同时掀翻在地。紧跟着,是第二枚,第三枚和第四枚、第五枚,陆续爆炸的手雷,将正在准备投掷刺锤的四十余名骑兵,炸得人仰马翻。数道又黑又浓烟雾迅速从马群中钻出来,笼罩了整个战场,后续冲到车墙附近的战马扬起前蹄,大声悲鸣。将背上的骑手接二连三摔在地上。 更远方位置,一些正在冲锋的战马试图放慢脚步,逃避那些未知的风险。然而,下腹处传来的刺痛,又令它们狂躁莫名。如何让坐骑克服对异常声音的恐惧,阿速人的祖先在当初辅佐伯颜毁灭南宋时,就已经总结出了一整套经验,并且将平素训练战马和临战控制坐骑的手段,一代代地传了下来。那时候的宋人所使用的火器威力虽然不如眼前这些铁疙瘩,发出的爆鸣声却一模一样。 “轰!轰!轰——!”十几枚引线太长的手雷,在尸体间炸开,徒劳地扬起一股股烟尘。没等烟尘落下,另一个阿速骑兵百人队已经疾驰而至,马蹄毫不犹豫地踩过自家同伙的身体,引发了一阵鬼哭狼嚎。马背上阿速武士对来自脚下的哀嚎充耳不闻,按照平素的训练,挥舞手臂,将又一轮带刺的铁球,砸进红巾军的队伍。 他们的攻击目标还是距离车墙最近的刀盾手和长矛手,一轮投掷之后,立刻拨偏马头,以最快速度远离被攻击对象。刘子云组织掷弹兵反击,造成的杀伤效果却小得出人预料。仓促投掷出来的大部分手雷,没等引线燃尽,就被战马跳了过去。紧跟在马尾巴后,徒劳地掀起一股又一股浓烟。 又一支阿速骑兵百人队从阵地右侧冲了上来,隔着老远就将链锤甩进红巾军的阵地里。然后加快马速,向山坡左下远飙。 然后,又是下一支。 “咚!咚!咚!”沉闷的金属与铠甲撞击声,不绝于耳。“轰!”“轰!”“轰轰!”手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十几名刀盾兵相继倒下,吐血身亡,车墙外,则留下了双倍数量的阿速人尸体。红巾军将士的血,顺着山坡淌了下去,淌过一具又一具尸骸,与阿速人的血浆混在一起,汩汩成溪。 “呯!”紧握大抬枪的徐洪三调整枪口,将一名阿速人百夫长身体打了个对穿。在战马奔腾声和手雷爆炸声中,这一枪的威力,像先前几枪一样,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注意得到。所有将士,目光都落在半空中不停飞来飞去的铁弹丸上面,或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被砸得筋断骨折,或者眼睁睁看着敌军被炸得人仰马翻,救不了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办法将死亡的阴影,从自家袍泽的头上驱散分毫。 “轰!”黄老歪手中的铜炮,终于完成了炮膛清理、火药装填、弹丸装填和复位、瞄准、点火等一系列复杂的动作,第二次喷出二十余枚铅弹。两名向红巾军头上扔完了链锤正在脱离接触的阿速骑兵被铅弹从身后追上,脊梁骨附近出现了数个巨大的血洞,惨叫着落马。其他投掷完铁球的阿速人惊恐地朝火炮看了一眼,伏低身体,加速远飚。 紧跟过来的一小队阿速人,却奋力将刺球砸向了黄老歪。奉命保护炮手的亲兵们,纷纷举起铁盾,将刺球隔离在外。“咚咚,咚咚,咚咚”因为距离的关系,这十枚铁球未能伤到任何人,却把黄老歪吓得四肢发软,哆嗦着,半晌也无法将抹布塞进炮口。 “轰!”黄家老大及时地射出一枚实弹,砸中一名骑兵的胸口,将此人砸的飞了起来,肠子肚子落了满地。但是,这枚弹丸却未能向先前那枚一样,形成跳弹效应。随着骑兵的尸体一起落在了地上,然后了无声息。 又一队阿速骑兵飞奔而来,隔着十多步远,奋力投掷出手中链球。砸进车墙后的红巾军队伍里,溅起一团团血花。 又一波手雷拖着披索从红巾军的临时阵地后飞出,追着阿速骑兵的脚步,将数匹战马放翻在血泊当中,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阿速人捂着伤口,翻滚哀嚎。 不知是因为慌乱没点燃引线,还是因为落地时的冲击力将引线震得脱离了铁壳,这一轮,竟然有一小半儿手雷根本没有爆炸,滚了几下,静静地躺在了血泊当中,上面占满了红色的污泥。 受伤的阿速人吓得魂飞魄散,哀嚎着滚动身体,远离手雷。 他们躲过了手雷的爆炸,却没躲躲地府夜叉的追魂索。新一波阿速战士策马冲过,在向红巾军投掷链球的同时,也将自家受伤的同伙踩成了肉酱。 哀嚎声很快又响了起来,红巾军的长矛手,在朱八十一的指挥下,有两个什的长矛手,将长矛当做标枪,掷向了飞奔而来的阿速兵。将其中几个连人带马穿在一起,栽倒于血泊当中。 十几枚链球迅速砸向那几个空了手的长矛兵,大半落在了地上,徒劳无功。另外一小半砸中了两名长矛手的胸口,将护胸的铁甲砸的向内凹了进去,把肋骨、内脏挤了个稀烂。 “哇!”深受重伤的长矛手大口大口地吐血,从腰间拔出备用短刃,摇摇晃晃走向车墙的间隙。 他们准备用自己的性命,去换更多敌人的性命,然而才走出了五六步,就一头栽倒于地,气绝身亡。 更多的阿速骑兵急冲而至,切着车墙的边缘,疾驰而过。用链球带走一到两名红巾军将士的性命,然后再付出同样乃至翻倍的代价,策马远遁。 下一个梯队踩着血泊和肉酱而来,重复先前的动作,重复先前的结果。 “轰!”黄老歪指挥这两个徒弟将炮车推到被敌人砸出来的防御缺口处,顶在车墙上射出了一排散弹。一支恰恰冲过来的马队被打了个正着,五六匹战马被打得浑身都是血洞,悲鸣着逃走,将后续的队伍搅得一片混乱。 “掷弹兵,投!!”刘子云抓起一个截短了引线的手雷,向前助跑了几步,奋力投出了车墙。 “嗖——!”几十名胆子最大的掷弹兵学着他的模样,让手雷的引线先燃烧了数秒,随即助跑几步,徒手投弹。 “轰!轰!轰!轰!”这一次,手雷爆炸率超过了八成,并且有近半儿是凌空炸裂。冲过来的阿速骑兵被炸得人仰马翻,连手中的链球都没顾上投,就仓惶逃了开去。 马蹄声先是快速减弱,随即嘎然而止。车墙外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低沉的角鼓,再也没有战马的悲鸣,只有料峭的山风吹过,将浓烟吹得丝丝缕缕,飘飘荡荡,露出车墙前血淋淋的尸体和弹坑,宛若鬼域。 “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千夫长吴二十二抹了把脸上血,跳了起来,若痴若狂。 周围的战兵、弓箭手、掷弹兵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欢呼声宛若山崩海啸,“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 唯一没有陪着大伙一道欢呼的,只有老兵痞伊万诺夫。只见此人他先跑到最高处,手搭凉棚向外看了几眼,然后快速跑到朱八十一身边,用力推了兴奋不已的后者一把,铁青着脸提醒,“这一轮只是为了摸清彼此的本钱,真正的进攻,还没开始!” 第六十章 血与火 第六十一章 扼杀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六十一章 扼杀 第六十一章扼杀 “卑职无能,请大人恕罪!”五百步远的山坡下,左千户秃鲁与右千户鲍里厮双双跳下坐骑,向达鲁花赤赫厮躬身。彼此的脸上的神色却截然不同。 “唔!”达鲁花赤赫厮点了点头,算是还礼。然后朝着撤下来的左右两个千人队分别扫了一眼,沉声脸问道:“秃鲁,左翼伤亡如何?!” 左千户秃鲁被吓了一跳,赶紧收起脸上的自得,装作十分沉痛地回应,“禀告达鲁花赤大人,左翼千人队阵亡一百三十二、重伤三十四,还有” 回头看了看硝烟刚刚散去的战场,他的声音听起来愈发低沉,“还有大约二十多名兄弟,没有撤下来,至今生死不明!” “唔!”达鲁花赤赫厮又沉吟了一声,将目光转向满脸烟熏火燎的左军将士,隐约有一些心痛。“伤亡接近两成?那红巾贼的火器,真的有那么厉害么?!” “我军初次遇到此物,确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左千户秃鲁想了片刻,非常认真地回应,“但也并非没有破解之道。那火雷虽然威力巨大,但攻击范围不过是落地之处三尺之内,并且十有七八不会立刻炸开。只要末将在下次进攻时,将战马的距离拉得再大一些,将每波参与进攻的将士减少,每个波次进攻的间隙拉到足够长,应该能大幅度减小我军伤亡。” 说着话,他微微躬身,低下头,静待达鲁花赤赫厮决断。 “嗯,听起来颇有一番道理!”达鲁花赤赫厮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夸奖了一句,然后迅速将目光转向了右千户鲍里厮,“你那边伤亡如何?” “末将,末将的右翼千人队,方才,方寸阵亡了四十三人,轻伤十四人。没有,没有重伤!”明明右翼的战损率远远小于左翼,鲍里厮这个千夫长却吓得满头大汗,弯着腰,结结巴巴地回应。 “才伤亡不到六十人就退下来了?当时谁带的队?你自己又站在哪里?”达鲁花赤赫厮立刻竖起了眉毛,质问的话一句比一句阴冷。 “是,末将,是副,副千户巴尔博带,带队!”鲍里厮被吓得一哆嗦,只好将自己的副手推出去顶缸,“当时,当时末将在后边指挥弓箭手,还没等做出反应来,前面,前面的几个百人队已经退下来了!” “来人,把巴尔博和当时带队的几名百夫长,全给我拖出来,斩了!”没等他把话说完,达鲁花赤赫厮已经眼睛里已经射出了寒光,胳膊一挥,就命令亲兵队去执行军法。 “是!”一群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冲进右翼千人队,不由分说将副千户巴尔博、百夫长布哈、迈登、葫芦赤等六人拖出来,绳捆索绑。 “饶命啊,大人!”巴尔博、布哈、迈登、葫芦赤等六人不敢反抗,跪在地上,用力磕头。“饶命啊,大人!请大人给我等一个戴罪立功机会!我等愿意战死阵前,免得祖宗蒙羞,家人今后也受到拖累!” “大人,请给他们一个待罪立功机会!”鲍里厮见状,也赶紧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他们当时都是步战,队伍站得密。不能像骑兵那样一冲而过,又是第一次见到火雷” “怎么才七个人,少了的两个百夫长呢?”达鲁花赤赫厮根本不听他的解释,皱起了眉头,冲着自家亲兵追问。 “马苏斯和季平当场就被炸死了。所以那两个百人队才乱了阵脚,在退下来时,冲散了其他几个百人队的阵形!”右翼千户鲍里厮回头快速扫了一眼,然后继续替自己的下属们求情。一次被处死五个百夫长,今后自己这个千夫长也不用再当了。非但弟兄们不会再替自己拼命,接下来的战斗组织也成了问题。“如今马苏斯和季平已经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了代价,请大人念在弟兄们以前的功劳份上,免了其他人的死罪吧!大人,鲍里厮求您了,大人!” “大人,的确是马苏斯和季平两个的百人队先崩溃的。我们跟在这两个百人队后面,被冲得稳不住阵脚”得到鲍里厮的提示,巴尔博、布哈、迈登、葫芦赤等六人也连忙将责任朝被炸死的两个百夫长身上推。 达鲁花赤赫厮听闻,眉头又是轻轻一跳,断然做出决定,“未战先溃,当斩全军。念在你等是被溃兵冲动的份上,百夫长每人打二十军棍,先记下来,战后当众行刑。至于你么” 他把眼睛一瞪,目光再度变得阴冷无比,“副千户巴尔博,统兵无方,临阵弃军。推下去,斩!首级挑起来传示全军!” “饶命,大人饶命啊——!”右翼副千户巴尔博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以头抢地,哭喊着请求饶命。 达鲁花赤赫厮急着杀鸡儆猴,哪里肯给再他听他哭喊?侧开头轻轻一皱眉,众亲兵立刻如虎似狼般扑上去,从地上拖起倒霉蛋巴尔博,向后便走。离开主将旗四十多步,当着两千七百多名将士的面儿,一刀砍了。然后用长矛将头颅挑起来,高举着让大伙看清楚。 众将士看得心头发寒,一个个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再多出一口。达鲁花赤赫厮骑在马上,目光随着滴血的头颅转动。直到头颅围着三个千人队,被完完整整地展示了一圈儿,才叹了口气,沉声吩咐,“收起来,和尸体一起裹好放在旁边。等打完了眼前这仗,把随军神父从运河边请过来,与阵亡的其他弟兄一起行覆油礼吧。希望天上的君王能宽恕他生前的懦弱,阿门!” 说罢,似模似样地在额头、胸前、右肩、左肩点了几下,以示哀悼。 “阿门!”众将士齐齐按照额头、胸前、右肩、左肩的顺序,画起了十字,为所有阵亡的同伙低声祷告。 “行了,天上的君王在看着我们!”达鲁花赤赫厮将手平伸,向下压了压,然后大声吩咐,“左千户秃鲁——” “末将在!”左千户秃鲁赶紧向前走了半步,躬身听命。 “你带着左翼千人队和右翼千人队的七百战兵,一起去刚才发起进攻的位置。等我这边鼓声一响,就按你刚才说得办法,以小股、多波次、持续地给我向车墙中的叛军发起攻击。记住,从左到右,然后迅速退下来,再回左边重新投入进攻。不要停,直到把他们压垮了为止!!” “是!”左千户秃鲁又惊又喜,回头快速看了满脸死灰的右千户鲍里厮一眼,上前接过将令。 不等他转身离开,达鲁花赤赫厮,又举起另外一支令箭,“鲍里厮,你带着右翼剩下的弓箭手,从正面压上去。将队形分散开,用弓箭伺机狙杀敌人!这次不求你能克敌制胜,只要你能不断地朝车墙内放箭,打乱他们的反击动作,就算功过相抵!” “末将遵命!”右千户鲍里厮无可奈何地答应一声,上前接过令箭,然后回自家队伍里调配弓箭手去了。达鲁花赤赫厮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将第三支令箭抽出来,交到了副指挥使朵儿黑手中,“你带五百骑兵,跟在鲍里厮后边。如果他那边有谁再敢转身后退,就给我直接斩了他。咱们阿速军的荣誉,不容亵渎!” “是!”副都指挥使朵儿黑愣了愣,将令箭紧紧抓在了手中。这些年四处平叛,哪怕是当年对上燕帖木儿家族的死士,他都没见到达鲁花赤大人的神情如此郑重过,不由得心中暗暗吃惊。 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达鲁花赤用马鞭向远方的红巾军阵地指了指,低声说道:“这不是一般的蚁贼,也难怪去年冬天兀剌不花会死在他们手里。一千多只链球,即便唐其势那厮统率的铁甲军,也早崩溃了。而区区蚁贼,居然始终站在那里,没有向后退上半步。” “大人目光如炬!”副都指挥使朵儿黑伸长脖子向红巾军的车墙后看了几眼,佩服地点头。“那个姓朱的屠户,居然趁着这个机会在重新调整部署,准备继续跟咱们硬撼到底。果然是个知兵的,弄不好,是汉军的将门之后也有可能!” 唐其势乃为权臣燕帖木儿之子,父亲死后,因为不满另一个权臣伯颜跋扈,起兵作乱。带着家臣和一般旧部和伯颜派出的平叛人马打了个难解难分。当时赫厮和朵儿黑都参加了平叛战斗,虽然都还没坐到现在的位置上,却也亲眼目睹了在关键几次战斗中,阿速军如何将唐其势麾下的铁甲一鼓而破。两相比较起来,眼前的红巾蚁贼,无论军容、士气还是韧性方面,都已经比唐其势帐下的精锐强出了许多。 “如果一会儿你看到机会的话,不用请示,直接正面强攻!”盯着远处的红巾军车墙又仔细看了片刻,达鲁花赤赫厮继续吩咐,“我自己也会带着剩下的人马顶到三百步左右,随时为你等提供接应!记住,必须全歼了这伙蚁贼。那个朱八十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再给他翅膀长硬的机会。否则,万一被他逃掉,早晚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第六十一章 扼杀 第六十二章 苦战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六十二章 苦战 第六十二章苦战 “这次来的鞑子的确很厉害,据伊万说是鞑子皇帝的亲卫,如果打赢了他们,天底下就没有任何敌人再是咱们的对手!”就在赫厮发誓要将眼前这支红巾军扼杀在幼苗状态的时候,朱八十一也把自己麾下的千夫长和百夫长们召集到一起,做最后的动员。 大伙能想到的战术调整,都群策群力调整过了。阵亡者的尸体和受伤的轻重彩号,也都拖到了后山交给辅兵们去安置。连同先前基本上没起到作用的陷马坑,都根据骑兵的进攻和撤离路线,派遣辅兵重新挖了一次。这次,陷阱挖得更细,更深,同时还在阵地前拣了一些破烂的弹片和兵器残骸,丢在了马蹄痕迹最密集的位置。以期能给敌军一个意外的惊喜。 “是!”吴二十二、刘子云、徐洪三、许达、王大胖等人肃立抱拳,齐声回应。然而,大伙的士气却不是很高。特别是战兵千夫长吴二十二,声音里明显带着心虚的味道。刚刚那一轮战斗中,他麾下的刀盾兵伤亡超过了两成半,跟在刀盾兵身后的长矛手,也减员超过两成。而对手留在阵地前的尸体,总数加起来不过是一百七十多人。仅比红巾军这边稍微多出了一点点,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相当于一命换一命。 山脚下的敌军有三千多人,车墙后的自家袍泽只有一千五。并且其中还有四百多人是五天才训练一次的辅兵,战斗力基本等于零。 即便把辅兵也都算上,按照敌我双方目前的伤亡交换比例,红巾军前景也不太光明。所有将士都拼光了,敌军至少还能剩下一千余,依旧可以把大伙辛辛苦苦征集来的金银细软,铜锭铁块全部推走。 “阿速人,阿速人远道而来,没有辅兵跟着,也没有携带作战物资!”见众将脸色不对,伊万诺夫跳起来,用非常生硬的话语强调,“他们手里那些链球,很快就会扔完。然后他们能做的,只能是跳下马,徒步强攻车墙。一旦把他们拖到那个时候,咱们就赢定了。阵形太稀疏,强攻等于找死。阵形太密集的话,咱们的手雷一炸就是一大片!” “呵呵呵”见老兵痞张牙舞爪的模样,众将脸上阴云终于消散了一些,裂开嘴巴,放声大笑。但是,很快,他们的笑声就又被憋回了嗓子里,“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沉闷的鼓声贴着地面,震得大伙脚下微微颤抖。鞑子又开始进攻了,这回,他们投入了更多的士兵,更多的战马。 “准备战斗!”朱八十一没有时间再鼓舞士气,捡了把被砸扁的盾牌跳起来,率先冲向车墙。“打完了这仗,我把徐州城里最好的酒馆包下来请你们,咱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吴二十二扯开嗓子回应了一声,抄起盾牌,快步挡在了朱八十一正前方。与亲兵齐秃子、张狗蛋等人一道,阻止自家主将继续向车墙靠拢。 “不醉不归!”刘子云、徐洪三、许达、王大胖也跳起来,奔向各自应该在的位置。匆匆忙忙,如同赶着去吃一顿平生从没见过的奢华酒席。 朱八十一绕了两次没能绕过人墙,只好摇了摇头,转身向长矛兵队伍走去。就在这个时候,伊万诺夫却偷偷跟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说道:“都督,派人,派几个人去后面的小溪上,把浮桥修起来吧!” “什么?!”外边传来的鼓声越来越高,越来越揪人心肺,导致朱八十一没能听清楚对方的话,愣了愣,诧异地回头。 “修一道浮桥,万一”老兵痞难得脸红了一次,低着头,蚊蚋一般。 “你刚才不是说,只要耗到鞑子下马强攻,咱们就赢定了么?!”朱八十一又愣了愣,手慢慢伸向腰间刀柄。 老兵痞伊万立刻向后退了两步,急头白脸地解释,“我,我意思是以防万一。万一,万一弟兄们撑不到那时候,” “滚!”朱八十一用刀尖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喝令,“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如果你敢再乱我军心” “不敢,不敢,不敢!敌军,敌军进攻开始了,都督你自己小心!”老兵痞像兔子一般向后又窜了几步,撒腿朝掷弹兵那边跑去,再也不肯回头。 “该死!”朱八十一心里涌起一团阴影,恨恨地骂了一句。抬腿向高处跑了几步,转过身,俯览整个战场。 敌军的骑兵已经开始加速,依旧从车墙右侧两百步左右的位置开始,呈弧线向车墙正前方靠拢。但是,这次他们的队伍拉个更散,每个波次的间隔距离更长。每一波的参战骑兵,也从一个百人队,变成了三十人左右的小组,骑兵们彼此间都隔着小半丈远,将战马的速度越催越急,越催越急。 “轰!”敌军的骑兵距离车墙还有一百步,黄二狗掌控的火炮,抢先射出铁弹丸,像旋风一样从几匹战马的腹下扫过,带起一道道耀眼的红光。 又是一枚跳弹,这个黄家二小子动作远比其父兄缓慢,运气却好得出奇。这次形成的跳弹,直接放翻了三匹战马,将后续跟过来的整波骑兵搅得一片混乱。 “掷弹车!射!”趁着这个机会,刘子云迅速下压短剑。五辆临时组装起来的小型投石机,五枚铁壳手雷迎着骑兵冲来的方向砸了出去。 投石机的攻击范围,比掷弹兵的手臂远了至少五倍。那一波骑兵刚刚重新加起速度,就被手雷砸了个正着。“轰!”“轰!”两枚手雷凌空炸开,另外两枚因为落地时震荡过于剧烈而哑火,还有一枚,则在骑兵们被轰得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在他们的脚下爆炸。四个破片朝着四个方向高速飞射,将另外两匹战马肚子上刺出了个血淋淋的大窟窿,哀鸣一声,当场身死。 马背上的骑兵被摔了个七晕八素,还没等爬起来,下一波阿速人又如飞而至。马蹄踏过他们的胸口,将他们直接送进了鬼门关。 “轰!”黄家老大掌控的火炮,也射出了一枚实心弹。狠狠地砸在一名骑兵的胸口上,将此人直接洞穿。趋势未尽的弹丸带着内脏碎片,再度砸中一匹马的前腿。将这匹马砸得悲鸣一声,带着身上的主人一道摔出半丈多远。随即,被无数只马蹄踩过,变成一堆软软了红泥! “就这样!炸!炸他!狠狠地炸死他们!”临时阵地后方没有奉命参战的辅兵们,在王大胖的组织下,扯开嗓子大声替自家弟兄助威。然而,让他们略微赶到失望的是,无论是黄家兄弟操纵的火炮,还是刘子云指挥的掷弹车,操作起来都非常麻烦。没等第二轮弹丸装填就位,前后两波骑兵已经汇合在一处,丢下被炸死和炸伤的同伙,再度加速朝车墙扑来。 “右前方六十步,破甲锥——射!”弓箭兵百夫长许达的声音响起,明显比上一轮战斗干脆得多。听到他的命令,建制还基本完整的弓箭手们举起弓,将破甲锥以六十度角射上了半空。 “嗖——!”“嗖——!”“嗖——!”白色的羽箭掠过九十米距离,猛然迎着敌军的脑袋扑落。将冲在最前方的七名阿速人,同时推下了坐骑。 冲在第二排的一匹战马连同其背上的主人,至少中了六支破甲锥。人和马都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摇摇晃晃。猛地被更后面冲上来的战马一带,转了个圈子,轰然而倒。旋即被马蹄踏了个血肉横飞。 “右前方四十步,破甲锥——射!”弓箭步百夫长许达看都不看,仅凭着耳朵中的马蹄声,就判断出敌军骑兵最密集位置。指挥着麾下弓箭手,发起了第二轮羽箭阻截。 “嗖——!”“嗖——!”“嗖——!”又是九十余支破甲锥,撕破空气,撕破扎甲,撕破人和马的皮肤,将死亡的阴影,直接送进目标的心脏当中。 两波纠集在一起冲过来的骑兵被又放翻了十多个,剩下的愣了愣,立刻在同伴的尸体前侧转马头。放着这么好的目标不去攻击,黄老歪就是傻子。当即将艾绒按在了火炮引线上,“轰!”地一声,迎着乱成一团的敌军,喷出了炙热的弹丸。 “啊——!”惨叫声瞬间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压过了低沉的战鼓。被弹丸射中的阿速人无不肠穿肚烂,却偏偏无法立刻死去,歪在战马的背上,声嘶力竭地哀嚎,求救,身后留下一道道红色的血迹。 “举——盾!”还没等黄老歪发出得意的笑声,老兵痞伊万突然从背后冲过来,用盾牌遮住黄老歪的脑袋。“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弓箭与盾牌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阿速人的弓箭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摸上来了,在自家骑兵的必经路线之外,射出了数百支锐利的雕翎。 得益于老兵痞伊万的及时提醒,前排的刀盾兵大多数都抢先调整了盾牌的高度和角度,将射过来的弓箭挡在了盾面上。但是,也有二十几支弓箭掠过了盾墙,落在了掷弹兵身上,溅起数串血花。 “辅兵,辅兵过来,把彩号抬走!”刘子云扯开嗓子,招呼辅兵过来处理伤员。不能让彩号和尸体躺在战兵身边,影响士气。这是趁阿速人的进攻间歇,大伙总结出来的经验。所以在开战之后,没有任何人再是旁观者,每个人都必须为整体的生存而竭尽全力。 一小队辅兵扛着木杆子和绳索跑了过来,将两名面部受伤的掷弹兵绑在杆子上,抬了就跑。剩下的三名被流矢射入了铠甲缝隙的掷弹兵看到此景,打了个哆嗦。立刻狠狠咬了咬牙,自己将弓箭拔了出来。然后重新忍着伤口的剧痛着走向山后,再也不敢劳烦辅兵们的大驾。 “右前方——六十步——射!”百夫长许达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指挥着弓箭手,向新一波冲过来的阿速骑兵发起了拦截射击。 羽箭落处,血光飞溅。没有被射中的阿速骑兵仰起头,将一个拖在链子的铁球拎在手中,用力甩着圈子。 火炮还是没有装填完毕,掷弹车又射出了一排弹丸,却因为引线过慢,大部分都炸在了敌军马后,徒劳无功。几排掷弹兵徒手抓着手雷,点燃了掷出车墙外,刚一转身,就被敌军的弓箭从背后找上,瞬间铠甲插满了雕翎。 在阿速弓箭手的配合下,第三波冲上来的骑兵,在又付出了五个人的代价之后,如愿冲到了车墙近前。猛地一松手,将三十余枚链球砸进了红巾军的阵地里。大部分链球被盾牌挡住,徒劳无功。两三枚最为沉重者,却越过了盾牌阻拦,直接砸在了后方长矛手的头盔上,当即夺走了目标的性命。 红巾军的阵形登时一乱,长矛手们将手中兵器当作标枪,接二连三向正在远遁的骑兵别和掷去,却徒劳地落在地上,就像长了一丛丛丑陋的蒿草。车墙外的阿速弓箭手趁此机会,有射过来两排雕翎。三名长矛手脸部重箭,蹲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悲鸣。其他长矛手的身体上也被射中了三、四箭,亏了罗刹大叶甲足够结实,才逃过了一死。但每个中箭者都吓得脸色煞白,两腿不停地打哆嗦。 几乎在转眼之间,红巾军依靠火炮和掷弹车取得的优势就荡然无存。更多的敌军骑兵冲上来,将沉重的链锤成排成排地扔进红巾军的阵地。将盾牌手们砸得东倒西歪,露出无数致命的缝隙。 阿速人的弓箭顺着缝隙射进来,或者射在长矛手的铠甲上,溅起一串串火花。或者贴着铠甲的缝隙钻进人体,引起一连串厉声哀嚎。 “甲卯队,正前方二十步,投!”刘子云急得眼睛都红了,指挥者掷弹兵们,向冲到车墙前的敌军展开追杀。 完全靠引火线击发的手雷,性能非常不可靠。几乎每一次抛射,都有将近一小半儿无法爆炸。并且爆炸的延迟时间也长短不一,有的还没等飞到目标上方,已经凌空炸成了两瓣。有的却冒着黑烟在地上打滚,直到敌军的战马都跑出十余米外了,才轰隆一声巨响,徒劳地掀起一大团泥土。 早已发现这个弱点的阿速骑兵,则开始在飞驰中不断拉开彼此间的距离。,看到手雷落到自家冲锋的必经之路上,就立刻拨偏马头。只要跳开半丈左右,就脱离了爆炸的波及范围。然后再将马头兜回来,将链锤借着惯性砸入盾墙,再用力一抖缰绳,顺着车墙的另外一侧扬长而去。 第六十二章 苦战 第六十三章 死局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六十三章 死局 第六十三章死局 阿速骑兵像潮水一样疾驰到车墙前,抛出链锤,然后又像潮水般从车阵左侧遁去,一浪接着一浪,无止无休。 每逢浪起,便有二十多枚链锤带着呼啸砸入车墙,溅起一串串凄厉的血花。 每逢浪落,便是阿速弓箭手逞威之机,只见他们分成小股,东一簇,西一簇,在距离车墙六十余步的正面,将雕翎沿着链锤砸出了缝隙,不停地射入车阵。将红巾军士兵射得防不胜防,疲惫不堪。 罗刹人的大叶子铁甲和朱八十一用水锤锻造的板甲,都有非常好的防御力。但再好的甲胄也不可能将人的全身上下遮挡的全无缝隙。随着时间一寸寸推移,很多身穿罗刹甲长矛手胸前都扎了五六根雕翎,走路时像刺猬一般摇摇晃晃。虽然不足以立刻致命,但血流得太多太久,依旧令人头晕目眩。 身穿板甲的亲兵,则更多死于链锤之下。因为板甲防御力强,他们都被朱八十一推到第一线去填补空档。所以无论阿速军中的弓箭手,还是冒着被手里炸翻的骑兵,都把他们当成了第一打击目标,只要看到,就齐心协力痛下杀手。 亲兵什长张狗蛋从面甲和颈甲的衔接处,扯下一支箭,狠狠扔在地上,然后顺手从地上的袍泽尸体旁捡起一根长矛,奋力投向车墙外的一名阿速骑兵,将后者推下马背,牢牢钉在了地上。 下一个瞬间,一枚凌空而至的链球,正中他的面门。张狗蛋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轰然倒地。 “狗蛋——!”与张狗蛋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齐二秃子跑上前搀扶,却只扶起了一具头颅破碎的尸骸。他大声哭喊着,从血泊中捡起另外一根长矛,奋力掷出。然后不管不顾地跑到另外一具袍泽的尸体旁,从后者手中夺过另外一根长矛,举起来,身体后仰,当作标枪再度投向敌军的战马。 数枚链球同时砸中他的身体,以防御力而著称的新式板甲挡住了链锤的尖刺,却无法卸掉链锤上面的力道。齐二秃子张开嘴,喷出数片破碎的内脏。然后挥舞着短刃冲出车墙,挡在了一群高速本来的战马前,宛若一个身穿银甲的天神,顶天立地。 这一刻,他的身影永远的凝固在青史当中。 “二哥——!”看到齐二秃子战没,众长矛兵双目欲裂。举起手中的长矛,接二连三朝车墙外的骑兵掷去。 六名阿速骑兵被长矛射中,惨叫着落马。更多的链球从下一波骑兵手中飞出去,砸到车墙后红巾军长矛手身上,造成同样数量的伤亡。 仗打到这种地步,已经完全成了意志力的比拼。一方凭着祖一辈,父一辈做强盗做出来的骄傲,不肯轻易放弃。另一方则凭着求生的本能和七个月的严苛训练,苦苦支撑。 站在紧贴着车墙处的两百名刀盾手,伤亡已经逼近三分之一,先前整齐的队形,早已千疮百孔。 紧贴在刀盾手身后的三百长矛兵,伤亡率也超过了两成。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死亡或者重伤,即便是轻伤,也波及了内脏和骨骼,今后能重返战场的机会无限接近于零。 然而,他们却没有像去年在徐州城外那次一样,仓惶后退。 队伍中的牌子头没退,百夫长没退,千夫长没退,都督大人也始终站在了第一线。作为士兵,他们有什么后退的理由。 况且两条腿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即便投降,也有沛县的先例在眼前摆着,同样是死,为什么不像齐秃子那样,死得像个男人?! 又一波阿速骑兵疾驰而来,高高地扬起手臂。 “掷!”伊万诺夫亲自带领十名臂力出众的士兵,将手中长矛迎面向他们投了过去。 一丈四尺长的长矛刺破空气,发出尖利的呼啸声。像穿豆腐一样穿破铁甲,将四名阿速骑兵牢牢地钉在了战马的脊背上。 受了伤的战马连蹦带跳,将骑兵小队的阵形搅得七零八落。即便如此,仍然有三名阿速骑兵将链球投进了车墙后,将一名躲避不及的长矛兵砸得当场气绝。 “轰!”黄二狗掌控的火炮,再次射出铁弹丸,将数匹疾奔而来的战马,挨个扫倒。又是一枚跳弹,后续的蒙元骑兵惊恐地看着在地上继续打转的血球,犹豫着将坐骑放缓。 又一波骑兵从更远的地方冲来,推着他们,继续向车墙迫近。“找死么?巴尔博的脑袋还在那挂着呢!”马背上,百夫长破口大骂。同时拔出刀来,冲着被自己追上的士兵乱砍。 已经心生畏惧的阿速骑兵,“嗡”地一声,像苍蝇一般再度发起冲刺。前进,可能被炮弹打死,被手雷炸死,被弓箭射死。但好歹还有活下来的希望。如果后退的话,连右翼副千户巴尔博都被达鲁花赤大人毫不犹豫地砍了,他们这些小兵谁肯怜惜? “轰!”“轰!”“轰!”“轰!”数枚手雷凌空爆炸,将四名骑兵推下战马。但其他骑兵却拼命磕打马镫,继续向寨墙迫近,迫近,迫近。 一排的羽箭飞来,将另外五名骑兵成了刺猬,剩余了骑兵依旧拼命磕打马镫,将坐骑的体力压榨到最大。 又飞来一波手雷,落在马蹄下,“嗤——嗤——”冒着白烟。阿速骑兵或者被炸死,或者纵马从手雷上跳了过去,扬起手臂,摔动罪恶的链锤。 从车墙后投出来的长矛,抢在链锤脱手之前,将数名骑兵射翻。 依旧有十余枚链锤落入了车墙后,又溅起了一片血光。 敌我双方已经彻底陷入了苦斗当中,以二比一甚至一比一的交换比,不断加大了双方的伤亡。只有阵地中的三门铜炮偶尔射出一颗铁球,才能将这个比例迅速提高到三比一甚至四比一。然而三门铜炮的发射速度却又缓慢得令人发指,往往敌军已经冲过来五、六波了,才能突然发威一次。并且大多数情况下都形不成跳弹,无法一炮克敌。 “蓬!”弓箭兵百夫长许达手中的角弓断了弦,反抽回来,打在他的脸上溅起一团血花。 “嘎嘎嘎、当!”一辆精心打造的掷弹车也支架破裂,像个力尽而死的勇士般,缓缓摊倒。 两名盾牌手转过头,试图从车墙后逃走,被吴二十二从背后追上,一刀一个,砍下了脑袋。 几名长矛兵挤在一起,既没力气再投掷长矛打击敌军,又没勇气逃走,满脸是泪,身体抖得就像筛糠。 “都督,派辅兵去山后搭一座浮桥吧!”当又一波阿速骑兵被打退之后,老伊万倒拖着跑到朱八十一面前,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伤亡超过三分之一就会崩溃,这是他在数十次战斗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而挡在车墙后的战兵伤亡率,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万一突然发生溃败情况,阵地中的掷弹兵和辅兵们,将无一幸免。 刚刚赚到的金子还没来得及花,他不想死,也不想让朱八十一这么好的主顾现在就死。壮士断腕,是现在的最佳选择。留下一个忠心的部将,如吴二十二领着剩余的战兵继续抵抗,其他人迅速从后山撤走。如果阿速人舍不得鸡公车上的财物,也许就不会派太多力量来尾随追杀。 “回去!”开战以来一指对他言听计从的朱八十一,却突然翻了脸。拔出特制的杀猪刀,用刀尖直着他的鼻子大声命令,“回去,指挥长矛手继续还击!今天要么死在这儿,要么打退这群阿速人,没有第三条道路可选!” “你疯了!”老兵痞一边快步后退,一边大声嚷嚷,“阿速人还有一个千人队没有动,到现在为止,上来的全是骑兵。你看看你脚下,已经死了多少人?即便一个换别人两个,等骑兵退下去之后,你手中还能剩下几个能站着的?” 周围跑上前给战兵运送备用长矛的辅兵们,纷纷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老伊万。后者说得是实话,敌军数量是自己这边的两倍,即便伤亡是这边的两倍,也足以将阵地内的人换光。况且眼前发生的事实也证明了,自家这边的掷弹兵,战斗力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手雷只要不是当场爆炸,基本上就能被敌军骑兵迅速躲过。而万一战兵阵列被敌军突破,在近距离内,掷弹兵非但攻击不了敌人,甚至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朱八十一也知道老兵痞伊万诺夫说得是实话,作为左军的主将,他将麾下每一名士兵的伤亡,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两个刀盾手百人队,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也知道如果不是战兵中的牌子头,百夫长都是根据战斗中表现提拔起来的悍勇之辈,至今没有一人带头逃跑。眼前剩余的三百多名弟兄,早就已经分崩离析。 他甚至还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带一部分弟兄撤离战场的话,也许一刻钟之后,左军就要全部葬送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能逃脱阿速骑兵的屠杀。但是他却不甘心现在就承认失败,不甘心接受眼前这样的结果,更不甘心,把自己花费了无数心血,几乎是用金子堆出来的三门火炮,全都拱手交给阿速人,交给蒙元朝廷! 徐州军上下,依旧沉浸在前一次战斗自己制造出来的奇迹当中。对手雷的宠爱,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至今没有任何人知道,掷弹兵在战场上,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生存能力也非常难以保证。至今还没有人能够接受火炮的诞生,就像他们以前拒绝接受新式火药一样,对这种造价高昂且射速缓慢的东西嗤之以鼻。 没有人相信,火炮和火枪将是未来战争发展的方向。除了他这个融合了两世灵魂的穿越者。但是,如果这三门火炮落到蒙元朝廷手里,凭着广袤的领土和丰厚的物资储备,凭着原始火枪已经列装的事实,凭着自己刚才从吴家庄抢来的数百车铜锭。一支装备着大量火炮的部队,将应运而生。 万一元军将火炮推到徐州城下,自己就成了导致芝麻李、毛贵等人消失于历史洪流中的罪魁祸首。而朱元璋、常遇春、徐达这些重塑了华夏的英雄豪杰,会不会成为炮口下的牺牲品,还不得而知! 经历了一场诡异的穿越与融合,朱八十一不在乎成为煽动飓风的那只蝴蝶。却无法不在乎因为自己的到来,导致整个华夏文明彻底陷入沉沦。 崖山战后,有十万军民蹈海,所以日本人说崖山之后无中国。 宋代朝臣站在皇帝面前论政,可以争得面红耳赤。到了蒙元之后,就只能跪在地上,像一只只没有骨头的磕头虫。 伯颜当政,要杀光张、王、李、赵四大姓,只因为汉人当中这四个姓氏的人口最多。 汉人在冲突中打死蒙古人要诛九族,蒙古人杀了汉人却只需要赔汉人的主人一头驴! 这些,不需要多深的历史知识,在二十一世纪,只要识字的人,都能清晰地看见! 这些文字原本在二十一世纪的朱大鹏眼里,只是被当作论坛上与人辩论的依据,冰冷而又陌生。但是在徐州的城墙上亲眼目睹了一场大屠杀之后,朱八十一却清楚地意识到,那不是故事,不是史料,是自己正在经历的,血淋淋的现实。 他朱八十一即便不能亲手结束这段屈辱的历史,至少也不能让这段历史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向下无限期的继续延续。 “去前边,去给我继续组织反击!”像发了疯一般,他把刀尖顶在了伊万诺夫的鼻子上,一寸一寸慢慢向前推进,“要么打退阿速人,要么让我亲手杀了你。你自己选!” “你,你疯了!”老兵痞瞪圆了眼睛,绝望地看着他,弄不清楚他的脑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疯了,的确疯了!”朱八十一继续将刀尖向前推,同时扭过头来,冲着辅兵们大声喊叫,“给我把兵器都拿起来,找到你们能用的,都给我拿起来。今天这里,没有战兵和辅兵之分!” “是!”辅兵们习惯性地答应着,却不知道如何去执行。不像顶在最前方的战兵,他们平素大部分时间都在种地、盖房子、干杂活。平均五天才集中起来操练一次,大部分根本不能熟练使用兵器。叫他们顶上去,无异于叫他们集体自杀。 “这里有三门火炮,二十车手雷,还有五台投雷机!”不管阵地前方传来的马蹄声和手雷爆炸声,朱八十一举起杀猪刀,冲着所有人大声叫喊,“是用他们打败敌人,还是让那个敌人拿着他们去攻打徐州,去杀你们的老婆孩子,你们自己选!” “这里有三万斤铜,可以铸六十门火炮。当鞑子把六十门火炮架在徐州城下,城内的弟兄们能支持多久,城破之后,里边会剩下几个活人?!” “今天,要么战死在这里,要么回去对你家老婆孩子说,我亲手把火炮送给了鞑子,让他们来杀光你们!” “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他真疯了,连这种话都敢说出来!’不在被置身于刀尖之下,老兵痞身体迅速晃了晃,躲开一支羽箭,顺手捡起一个链锤,砸向高速跑来的战马。“万一他说的话成为现实,即便他今天被阿速人杀死了,也得被人从坟墓里挖出来,拆得七零八落。’ 然而,周围的情况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当听说自家老婆孩子即将死于手雷之下的时候,几乎所有辅兵都红了眼睛。手中的长矛不再递给前方的战兵,而是高高地举了起来,随着朱八十一的声音用力舞动。 “阿速人也不是铁打的,他们已经反复向咱们头上扔了好几轮铁锤子,他们早已精疲力竭!”朱八十一深深吸了口气,冲着辅兵们继续喊道:“把长矛举起来,准备出击!既然守不住,咱们就杀出去。即便今天大伙死在这里,至少也要死得像个男人!” “出击!”“出击!” “去死,死得像个男人!”徐洪三丢下操作复杂,几乎无法瞄准任何目标的大抬枪,挥舞着利刃,向朱八十一挤了过来。 “去死,死出个人样来!”王大胖子放下担架,从伤兵腰间解下朴刀,快步走向了辅兵队伍的正前方。 “去死,死得像个男人!”辅兵们一个接一个从安全处走出来,将原本该送到战兵手中的长矛紧紧地握在手中,慢慢走向朱八十一身后。 “刘老四带着甲卯队留下,许达带着弓箭兵留下。如果战事不利,就给我炸了所有火炮,顺便把所有手雷一了,别落下一枚到鞑子手里!其他人,准备出击!”千夫长刘子云也吸了口气,拔出从罗刹兵手里缴获来的短剑,带头跟在了辅兵身后。 “去死,死出个人样来!”四个建制完整辅掷弹兵百人队按灭艾绒,从腰间抽出利刃,加入了准备出击的队伍当中。 “轰!”黄老歪打出最后一枚实弹,将发烫的火炮推给徒弟,从脚下捡起一柄铁锤。笑着跟在了队伍末尾。 活了大半辈子,就最近七八个月,活得像个人样。那就不妨像个人一样死去,总好过继续给鞑子当奴隶! 第六十三章 死局 第六十四章 抗命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六十四章 抗命 第六十四章抗命 “都督大人且慢!”岩浆般的队伍前,忽然扑过来一个冰块般的汉子,双手抱拳,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你,你敢抗命?!”朱八十一毫不犹豫地将刀尖顶在了对方的下颏之上,只待对方再哆嗦一句,就顺着铠甲的缝隙捅进去,严正军法。 “许达,许达,你疯了么?!快退下,退下!”掷弹兵千夫长刘子云冲到朱八十一身边,扯开嗓子大声咆哮。拦路的汉子是弓箭兵百夫长许达,按编制也隶属于他的麾下。如果因为对方贪生怕死影响了整个左军的士气,他这个千夫长也难辞其咎。 “大人,许达没疯!”百夫长许达抬起头看着朱八十一的眼睛,身体紧张得直打哆嗦,脚步却半寸也不肯后退,“大人说过,只要把敌军拖到下马步战,我军就已经锁定了胜局。大人说过,步兵在野战中与骑兵遭遇,必须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地形和阵形。大人还说过,将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拉上战场,等同于谋杀了他们。大人还说” “闭嘴!你这个胆小鬼,不想跟鞑子拼命就明说,别给自己找借口!”没等他把话说完,王大胖、黄老歪等人已经跳起来,破口大骂。许达提起的那几句话,一部分的确出自朱八十一之口,另外一部分即便不是朱八十一亲口所说,至少也得到了他本人的确认。但那些话都是针对正常情况说的,而眼下,左军只剩下了拼命这唯一的选择! “姓许的,平时看你还人模狗样,关键时刻,却是个孬种!”站在前排的一名辅兵,弯腰捡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了许达的胸口。 “姓许的,赶紧滚蛋。念在是老乡的份上,咱不想亲手杀了你!”另外一名平素跟许达关系不错的弓箭手,将已经拉断的角弓丢过来,砸在百夫长许达的头盔上,叮当作响。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个孬种!”已经被朱八十鼓动得热血的掷弹兵和辅兵们,也纷纷扯开嗓子,要求拿这个拦路的懦夫祭旗。 听到朱八十一背后山崩海啸般的呐喊声,百夫长许达忽然双腿一弯,重重跪了下去,“大人,咱们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咱们还有取胜的希望!阿速人这一轮进攻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前后加起来有六十余波,就算把三千人全投进来,差不多也都轮了个遍了!他们此番根本没有带辅兵,哪来的那么多链锤可以扔?!” 仿佛在与他的话相互验证,几支短短的羽箭冲车墙外射了进来,落在长矛手身后的泥地微微颤抖。 “是马箭!”老伊万眼尖,迅速躬身将比正常羽箭短了一大截的箭矢捡起来,冲着朱八十一用力挥舞,“马箭,都督,是马箭。阿速人的链锤用完了!” 话音未落,一枚链锤呼啸而来,正砸在他的左肩上。将老兵痞砸得一个踉跄栽倒于地,磕了个满脸是血。 “都督!”趁着大伙都一愣神儿的机会,百夫长许达抬起手,摸了一把脸上的血,继续大声提醒,“您说过,鞑子也不是铁打的,也有支撑不住的时候。他们现在想必已经筋疲力竭,就跟咱们拼谁能撑到最后了。再撑一刻钟,末将请都督再命令大伙多撑一刻钟。如果一刻钟之后鞑子还不退,末将,末将愿领军法!” “怎么撑?”注意到对方脸上那道被弓弦抽出来的血口子,朱八十一心中微软,低下头,看着对方的眼睛沉声追问。 这是他成为左军都督之后,第一次被属下顶撞。并且还是在危急关头,当着所有人的面儿顶撞!因此,肚子里始终有一股邪火在不停地翻滚,随时都想将刀子捅过去,以维护自己作为主将的威严。然而,对方脸上的伤口和因为拉弓拉脱了皮的手掌,都让他无法将短刀再向前伸出分毫。更何况,老兵痞伊万手中,此刻还举着一支标准的骑弓用箭。 “把前面的刀盾兵和长矛手都撤下来,撤到您目前所在位置!”弓箭兵百夫长许达迅速回了一下头,然后毫无停顿地回应。“先前大人将刀盾手安排在紧靠车墙的位置,是为了防止敌军的强弓硬弩。从第二轮攻击开始到现在,鞑子至少向车墙内部射出了五十轮箭,即便是三排轮射,每个人也足足拉了十五次弓。此刻咱们这边一大半儿弓箭兵手都累得抬不起来了,鞑子那边的弓箭手未必比咱们的弓箭手强到哪去。把车墙让出来,让那些骑兵随便砸。反正他们的战马无法跳过车墙,剩下多少链球都是白扔!” “要是他们跳下马往里冲呢?!”朱八十一也迅速朝车墙处望了一眼,迫不及待地追问。 二十几步外,阿速人的骑兵依旧保持着先前的节奏,轮番向车墙发起冲击。但是,他们扔出来的链球,已经减少了许多。至少有一少半儿的骑兵都拿起短弓,改用蒙元士兵成名的“弛射”绝技。而从阵地正前方射过来的雕翎羽箭,也正如许达所说的那样,越来越稀疏,越来却稀疏。 “要是鞑子跳下马步战,就正如都督大人和伊万大人先前所说,他们必输无疑!”许达毫不犹豫地接了一句,血肉模糊的脸上,写满了骄傲和自信。 “去传令,让刀盾兵和长矛手撤下来休整,把车墙让给鞑子!”根本来不及多想,朱八十一推了亲兵队长徐洪三一把,让他依照许达的说法调整部署。 “大人——?”徐洪三根本不相信许达的判断,愣了愣,脚步慢慢向后挪动。 “快去!”朱八十一瞪了他一眼,大声断喝,“许兄弟说得对,让开车墙,放鞑子进来。反正咱们自己早晚都要冲出去,何必不先放他们进来多杀几个?!” “是!”徐洪三扯开嗓子回答了一声,撒腿跑向战兵千夫长吴二十二。朱八十一吸了口气,把心一横,将目光再度转向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许达,“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可以一起说出来!” “末将请求,末将请求带一百名弟兄,从侧面绕过去,绕到鞑子的帅旗前,给他们致命一击!”许达知道即便敌军不像自己预料得那样很快就停止这一轮进攻,都督大人也不会治自己的罪了,却没有就此满足,将血肉模糊的双手抱在身前行了个礼,继续大声说道,“若是鞑子决定下马步战,必求一鼓作气将我等击溃。届时,其主帅身边未必能留下多少名护卫。末将请求效仿大人徐州之战中的壮举,带着一个百人队去炸了他的帅旗!” “你,你想效仿我上一次的做法?”朱八十一再次愣住了,为许达的胆大,也为此人所想方法的简单,“我已经用过了一次,赵长史还把当时的情况写成了公告,张贴得到处都是!!” “只要有效,就是好办法,无论用过多少次!”百夫长许达非常执拗,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回应。“只要帅旗一倒,都督这边趁势发起反击,鞑子必然全线崩溃!即便末将不能成功,亦可令鞑子对大伙这边的进攻放缓一些,给都督更多的时间组织反击!” “鞑子吃过一次亏,不可能不在战场上多放斥候!”知道这样做许达将面临多大的风险,朱八十一将声音压低了些,犹豫着回应。 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小的百夫长有勇有谋,并且观察力非常强悍。激战中许多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都被此人注意到了,并且一一牢记在心。这样的人才,在普遍不识字的红巾军中绝对罕见。如果假以时日,未必不是一代名将。 朱八十一起了爱才之心,所以不愿意让对方轻易陷入死地。谁料百夫长许达却不领情,又拱了一下手,大声说道:“末将今日当众顶撞都督,按律当斩!若是都督采纳了末将之计,结果还是让鞑子攻到了都督帅旗前,末将亦当斩。混战当中,刀箭无眼,末将更不敢奢求能侥幸活到最后。既然早晚都是个死,都督何不让末将死得更值得些?若是侥幸得手,则末将死罪可赎,都督和弟兄们也得以脱离险境。此乃末将一念之私,请都督务必成全!” “你,你”朱八十一将杀猪刀插在地上,双手拉起百夫长许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对方的确当着所有弟兄的面顶撞了他,但是对方这份磊落之心,却令他说不出任何拒绝之词。 吴二十二带着战兵们从车墙附近撤了过来,在几个百夫长的帮助下,紧贴着帅旗重新整队。 冲到车墙前的阿速人明显没有预料到这一招,手中链锤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犹豫着晃了两个圈子,最后“轰”地一下,砸在了大伙身前的泥地中。 那些擎着骑弓的阿速人更是尴尬,想要松开弓弦,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目标。骑弓只有三十步的有效杀伤距离,甭说射穿红巾军战兵身上的铠甲,在逆着山坡的情况下,就连飞到大伙脚下都成了问题。只能胡乱射出一箭,然后打着马跑远了。 见到此景,刚刚撤下来的战兵们立刻松了一口气,举起已经变了形的盾牌,冲着阿速骑兵大声起哄,“噢——!噢——!有种你跳进来,跳进来,老子在这里等你!跳进来,有种就跳进来!” “都督!”百夫长许达对周围的哄闹声充耳不闻,又躬了下身子,大声催促。 “除了刚撤下来的战兵之外,一百个人,我随你挑。还需要什么,也可以直接说出来!”朱八十一犹豫再三,艰难地做出决定。 许达的计策很冒险,弄不好就是白白出去送死!但如果自己努力创造机会的话,待阿速人下马冲进车墙之内,大伙一样要面临全军覆灭的危险。 “先前护着火炮的那些大人的亲兵,请都派给末将。还有,甲寅队的掷弹兵,也请大人全交给末将。”许达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客气,听朱八十一答应了自己的请缨,立刻狮子大开口。 “可以!洪三,你把王十三、薛六子他们叫过来,让他们两个连同各自麾下的弟兄,从现在起,听从许队长指挥。”既然采纳了百夫长许达的建议,朱八十一就决定给与后者一切尽可能的支持,“大刘,把甲寅队补满兵员,也归许队长指挥。” “是!”徐洪三和刘子云两个嫉妒地看了许达一眼,小跑着去执行命令。 “你还需要什么?尽管说!”趁着阿速军还没来得及调整战术的时候,朱八十一继续追问。 “没有了!”百夫长许达想都不想,轻轻摇头,“大人给末将的,已经足够多。如果” 缓缓从腰间解下一个木制的腰牌,他双手捧起,郑重地交到朱八十一面前,“如果末将今天醉卧沙场,就请都督为末将收尸时,把这面腰牌改一个字。末将姓徐,双人徐,不是言午许。苏长史当日做腰牌时写错了,一直忘记给末将更正回来。” 第六十四章 抗命 第六十五章 蓄势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六十五章 蓄势 第六十五章蓄势 “你叫徐达?!”朱八十一身体晃了晃,差点儿没一头栽到地上。 眼前这个精壮的百夫长是当日追随他去炸兀剌不花的勇士之一,加入红巾军之前给人放牛为生。平素话不多,训练中表现也只是中等偏上。他一直跟弟兄们一道,大许、许大地叫着,谁料对方居然是姓徐,而不是许!并且极有可能是历史课本中朱大鹏少数几个能记住名字的元末豪杰之一! “是末将的错!”站在他对面的徐达根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讪讪地咧了下嘴,继续补充道:“是末将的错。末将说话口齿不清楚,苏长史登记名字时,估计是听岔了。后来发腰牌时,就稀里糊涂变成了言午许!末将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急着去请他老人家更正!” 不是没什么大事,这个年代,人把祖宗看得比性命都重要,怎么会不是大事儿。只是他是个放牛出身的百夫长,而苏先生却是左军的长史,日理万机。所以说过之后,也没顾得上给他改回来,就这样一错便是三、四个月! “我记住了,无论偷袭是否得手,你务必给我活着回来!”朱八十一本人,比他麾下那刚愎自用的苏长史平易得多,居然双手接过腰牌,郑重叮嘱。 无论此徐达是不是彼徐达,眼下他都没时间去弄清楚了。对于历史上那个抗元名将徐达,除了姓名和蒸鹅赐死的传闻之外,朱大鹏的记忆里一无所有!想核实,也无从核实得起!但是,就凭对方敢冒死去炸鞑子主将,就凭此人能在激战当中,清楚地记得元军扔了多少波链锤,射了多少波箭,就值得他将此人当作名将来对待。 他朱重九不是朱重八,虎躯震断了,也未必能让历史上的那些英豪纳头便拜。但是他可以自己培养,自己挖掘,自己打造一个不同于时代的文武班底。英雄莫问出身!假以时日,此徐达成就未必比另一个徐达低! “如此,末将就去了!!”百夫长徐达感动地点点头,又给朱八十一行了个礼,转身大步走向刚刚奉命集结起来的将士,“诸位兄弟,徐某奉大都督之命,带领尔等去炸鞑子主帅。有胆怯者,尽管自行留下!徐某绝不会” “黄老歪、黄大、黄二,你们爷仨把火炮都推到这里来!”带着嘉许的表情看了几眼正在做鼓舞士气的徐达,朱八十一也转过身,快步走向临时营地最高处。“弓箭手都过来帮忙推炮车,李子鱼带五十名掷弹兵留下保护火炮和掷弹机,其他掷弹兵原地拉开,按照所在的百人队,排成三排,彼此间相隔五步。长矛兵,手里有矛的辅兵,到掷弹兵身前列阵。刀盾手合并成一个百人队,到队伍最前排待命!连老黑,去管好你的大抬枪,待会儿即便用不上,也别让他落在鞑子手中” “是!”知道最后决战的时刻即将到来,众弟兄都按照他的吩咐,快速整理队形。沿着山坡,在临时营地内排成一个整整齐齐的长方形。 一百出头刀盾手,两百出头长矛兵,三百七十多名掷弹兵,还有四百多名刚刚从鸡公车上拿出长矛的辅兵,再加上负责保护火炮并为黄家父子装填弹药的弓箭手,一千出头红巾将士,面对着山脚下两倍于己的敌军,缓缓举起手中兵器。就像一头受了伤的凤凰,在阳光下,缓缓张开了骄傲的火焰翅膀。 阿速人又上来了,毕竟是职业强盗,他们对阵前战术调整这种事情驾轻就熟。发现红巾军主动放弃了车墙之后,很快就停止了没有意义的朝空地上投掷链球行为。重新在车墙左前方二百步远位置集结,然后以非常缓慢的步伐,向车墙正前方压了过来。 “红巾贼完了!”看到三百步外车墙后矛影晃动,赫厮阿速左军达鲁花赤赫厮悄悄松了一口气,笑着摇头。 这一仗,赢得实在有点艰难。 为了向车墙内的红巾军将士持续施加压力,他已经将身边备用的五个百人队也派上去了三个。如果在一刻钟内还未能砸烂红巾军的防线的话,将面临没有任何备用力量可派的尴尬局面。 好在那伙红巾贼先撑不住了,毕竟是一群刚刚放下锄头没多久的农夫,虽然有红巾军中难得一见的勇将坐镇,也终究输在了韧性不足上。不知不觉间,在阿速左军达鲁花赤赫厮的心中,朱八十一已经从读过几本兵书的蟊贼,汉军将门之后,上升到了罕见的勇将级别。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还有继续向上飙升的趋势。 对付一名少见的勇将,当然什么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想到这儿,阿速左军达鲁花赤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个足以让他自己后悔一辈子的命令,“通知秃鲁,让他把队伍停在距离敌军百步之外,保持对车墙内的威慑力。给副都指挥使朵儿黑下令,让他带着麾下的五个百人队,还有那三个右翼的弓箭手,立刻冲上去,打开车墙!!他麾下带的是生力军,没有理由放在别人后面!” “是!”亲兵们大声答应着,用战鼓和彩旗,将最新命令传遍全军,“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正在发愁接下来该派哪支队伍上前接受红巾贼的垂死一搏的左千户秃鲁听到,立刻拉住了马头。转过身,冲着麾下所有人喊道:“停下,整顿队形,距车墙一百步内替朵儿黑大人掠阵!!” “停下,停下,左千户有令,我等停在这里,替朵儿黑大人掠阵!”众亲兵闻听,铁青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策动坐骑,将这个英明体贴的命令以最快速度传了出去。 先前的战斗中,秃鲁指挥的左右两翼骑兵和后续派上来的三个援军百人队,伤亡也接近七百人,相当于总人数三分之一。完全是依赖严苛的军法和骨子里作为职业强盗的骄傲在苦撑。此刻听闻最后一击交给别人先来进行,将士们非但不觉得沮丧,反而一个个都把悬在嗓子眼儿出的心脏放回了肚子里。在马背上坐直身体,一边用靴底儿擦拭着弯刀,一边紧张地观起战来! 只见车墙正前方一百步左右,所有士兵都在副都指挥使朵儿黑的命令下,翻身跳到了地上。一只手拔出弯刀,另外一只手,则用力拉住了战马的缰绳。 这是一个标准的骑兵步战动作,牵在手里的坐骑,可以为骑兵驮着长枪、盾牌和弓箭等武器,以便随时替换。此外,战马的身体也可以充当肉盾来阻挡对方的羽箭漫射,为自己的主人创造躲避之机。 先前分散成簇的弓箭手们,则缓缓集结成排。汲取上次被车墙内怪异武器当靶子打的教训,他们彼此之间不敢靠得太近。在距离车墙五十步的位置上,就重新分散成左右两部,给后面的骑兵让开最中央的通道。然后随着百夫长的一声令下,举起角弓,将随身携带的最后几支羽箭,一个不落地射向了红巾军的头顶。 “举——盾!”“摆——矛!”“低——头!”对于远距离射过来的普通羽箭,红巾军的各位百夫长经过长达一个多时辰的打击,已经总结出了一套非常完整的应对经验。纷纷扯开嗓子,抢在羽箭抵达之前,将对不同兵种的不同命令喊了出来。 挡在所有他前方的刀盾手立刻侧着身体,将盾牌举过了头顶。紧跟着,长矛手将矛举直,以左右四十五度角来回晃动。位置稍稍靠后的掷弹兵则低下头,用铁盔的顶部对准斜前方。 “叮叮当当”越过七十多步的远的羽箭,与盾牌、枪矛和盔甲相撞,发出雨打芭蕉一般的声音。阿速弓箭手在此之前每人至少都开了十四、五次弓,手臂已经没有力气将弓臂再度拉到全满。射出的羽箭与盾牌、矛杆或者盔甲相撞,立刻软软地落在了地上。偶尔有一、两支撞大运般射中了铠甲的缝隙,也没有力气扎得太深。受伤的红巾将士咬紧牙关,站在队伍里一动不动…… “鞑子没力气了!”“鞑子软了!”“这种箭,给老子挠痒痒还差不多!”什么将带什么兵,朱八十一是个大咧咧的性子,麾下的士卒们也以没心没肺者居多。察觉到迎面射过过来的羽箭威力大不如前,纷纷扯开嗓子,自己给自己打起气来! “哈斯,带着你的百人队,上去把车墙搬开!”被自家弓箭手的表现气得两眼冒火,副都指挥使朵儿黑摆摆手中阔刃短剑,大声命令。 “弟兄们,跟我上!!”百夫长哈斯立刻松开战马的缰绳,从马鞍后取下一面圆盾抓在左手中,弯下腰,快速朝车墙冲了过去。 “冲啊!冲上去,杀光他们!”整整一百名阿速人学着百夫长哈斯的模样,一手举着圆盾,一手举着短剑,呈分散队形涌向车墙。 红巾军中有弓箭手,有那种会喷弹丸的铜管子,所以阿速士兵们彼此之间都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并且用盾牌死死护住自己没有铠甲遮挡的面部。然而,事实证明,这些动作纯属多余。正在全心应对羽箭攒射的红巾军将士,根本没功夫理睬他们的冲锋。就站在原地,任由这一个百人队完完整整地扑到车墙上。 “红巾贼吓傻了,每个什一辆车,立刻推开!”百夫长哈斯心中大喜,举着盾牌,向麾下士卒招呼。 “呯!”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连老黑手中的抬枪喷出一股黑烟。紧跟着,百夫长哈斯的脑袋像烂西瓜一样炸来,红的白的落了满地! 注1:关于徐达。正史上的徐达,原本就是个战争中成长起来的统帅。早年只是个放牛娃,同乡朱元璋回乡招兵,才加入了红巾军。然后逐渐从战斗中脱颖而出。 注2:剧透一下,重九和重八,肯定不是一个人。但两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第六十五章 蓄势 第六十六章 爆发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六十六章 爆发 第六十六章爆发 “啊——”阿速人吓了一跳,立刻举着盾牌藏到了鸡公车下面。两股战战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第二次轰鸣声。几个胆大的探出半个脑袋偷看,只见先前喷出黑烟的那个细长管子,被其主人倒过来竖在地上,正拿着一根棍子朝管口处来来回回地猛捅。 “赶紧推车,那个东西需要擦干净了才能用第二次!”几个牌子头像发现了惊天秘密般,高喊着,命令麾下士兵继续执行任务。百户大人稀里糊涂就被打爆了脑袋,如果完成了任务,他们这个几个牌子头还有机会向上补位。如果完不成任务就逃回去,按照军律,几个牌子头都该被处斩,脑袋要在旗杆上悬挂三天才能跟尸体缝在一起。 “推,一二,用劲儿!”在己方的弓箭手的掩护下,阿速士兵们丢开圆盾和短剑,齐心协力推动鸡公车。这种在中原百姓手里就像玩具一样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却重如泰山。十个人对付一辆车,累得咬牙切齿,才勉强将装满了铜锭和铁块的鸡公车移开四五尺距离。 “甲子队,车墙正前方,投弹!”刘子云看到机会,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早已等待多时的掷弹兵立刻点燃引线,将手雷奋力朝车墙丢了过去。还没等手雷落地,弯腰推车的阿速士兵已经发现不妙,调转身体,撒腿就逃。 “轰!”“轰!”“轰!”“轰!”三十多枚手雷贴着车墙前后爆炸,将逃得最慢的十几名阿速人送上了西天。另外三十多枚手雷则像示威一般,慢吞吞在地上冒着烟,打着转,东炸一个,西炸一个,没完没了! “蠢货,废物!”近距离观看了属下所有举动的副都指挥使朵儿黑被气得七窍生烟,抡起短剑,一剑一个,将带队逃回来的牌子头接连砍倒了仨,才勉强恢复了冷静。用血淋淋的刀尖朝车墙后一指,大声咆哮,“蛮都、胡力赤、汉斯,你们三个带着各自的百人队直接冲进去,将红巾贼杀散。其他人,全给我压上去推车!” 说罢,松开了战马的缰绳,身先士卒,朝车墙扑了过去。 正所谓一将拼命,三军振奋。见到副都指挥使大人亲自带着侍卫冲上去了,几个被点了将的百夫长不敢怠慢,立刻带领着各自的队伍朝车墙猛扑。转眼间,就扑到了目标附近,或者翻身跳上车墙,或者从红巾军预先留下的通道鱼贯而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朱八十一的帅旗。 整个过程中,朱八十一都没有下令反击,也没有命令掷弹兵做出任何干扰动作。只是将杀猪刀握在掌心,手指不停地曲曲伸伸。 他在计算时间,尽量给徐达创造将对方主将斩首的机会。如果偷袭不成,也要把握好最佳反击点,打敌军个措手不及。 近了,近了,眼看着带队的一名百夫长距离自己已经不足十步。猛地一挥手,他将杀猪刀向前指去,“放!” “轰!”“轰!”“轰!”三门填了散弹的铜炮,同时喷出一团死亡之焰。十步的距离,相当于顶着前冲而来的阿速士兵胸口开了火。冲在最前方的百夫长蛮都和与他并行的十几名最勇敢的阿速武士,被打得直接倒飞了回去。胸前的铁甲千疮百孔,血浆和内脏碎片同时喷涌而出! “啊!”谁也没想到一炮之威,竟锐利如斯。正在顺着通道往车阵里钻的,和正在努力翻越车墙的阿速士兵全都愣住了,两眼盯着尚在冒烟的炮口,一时间竟茫然不知所措。 朱八十一要的就是这一个瞬间,立刻迈动双腿,带头扑了下去,“杀鞑子!” “杀鞑子,杀鞑子!”所有刀盾兵、长矛手、掷弹兵和刚刚拿起武器的辅兵,就像山洪一样突然爆发。紧跟在朱八十一身后,呼啸着扑向正在发愣的阿速军。转眼间,就把跑在最前排的数十人捅翻在地,然后直接踏成了一堆肉泥。 剩余冲进车墙里的阿速人,在一名百夫长的指挥下,背靠着车墙列阵。给其头顶上的同伙,创造继续翻越进来助战的机会。朱八十一踢开挡在面前的尸体,怒吼着冲了上去,刀尖处寒光闪烁,直奔百夫长的左胸。 百夫长胡力赤被吓了一跳,旋即从来人招数中看到了无数破绽。侧转身,左手盾牌用力一推,就将刺过来的杀猪刀挡了开去,随即右手利刃快速横扫,“铛——!” 预料中的血肉横飞情况没出现,利刃扫在朱八十一的板甲上,砍出了一条深深的口子。随即被内部的软牛皮衬里挡住了,无法再深入分毫。就在他用力往回抽刀的瞬间,朱八十一手中被格歪的杀猪刀突然以一个非常诡异的角度转了回来,从后背只奔他的颈窝。 “噗!”锋利的刀尖直达心脏,血一下子喷出来半丈高。朱八十一迅速推开百夫长的尸体,扑向车墙上的一条大腿。刀刃贴着大腿的根部快速向上,“嗤——!”。 那名刚刚爬上车墙的阿速武士根本来不及躲闪,裆部猛地一凉。紧跟着,丢下盾牌和短剑,双手捂住下体厉声惨嚎,“啊——” 朱八十一看都不看,甩掉挂刀刃上的两个圆圆的肉团,抬腿冲向进入车墙的通道。狭窄的通道中只能容下一个人进出,迎面而来的阿速士兵单手举盾,另外一只手将短剑向前猛捅。朱八十一侧开身子,用往日夹猪的力气,夹住此人刺过来的胳膊。猛地一拧腰,“咔嚓!”白色的骨头茬从对手的臂甲下倒着刺了出来,阿速士兵嘴里发出一声惨叫,两眼翻白,立刻昏了过去。 一只短剑迎面刺来,被他用杀猪刀猛地向上一磕,“叮”的一声,冒着火花飞上了天空。失去的兵器的阿速人迅速后退,将背后跟过来的同伙挤得站立不稳,踉踉跄跄。朱八十一抬起包着铁皮的靴子,向前狠狠一踹。 “轰!”以往捆猪时,这一下要求连二百多斤重的生猪都必须踹翻。那名阿速士兵虽然体形高大,重量也达不到二百斤,被踹得喷着鲜血向后便倒!朱八十一箭步跟上,屈膝压住此人胸口,杀猪刀顺着颈窝向下一探,又是“噗”地一声,血逆着刀身喷出来,喷得他满脸都是红。 没等他从尸体上站起身,两把短剑已经砍到。一左一右,直取他的脖颈。“铛!”徐洪三从后边冲上来,用盾牌隔开左边来的一把。“中!”老兵痞大喝一声,手里的长矛飞了出去,将另外一名阿速士兵直接钉在泥地上。 “都督,回车墙!”徐洪三用盾牌推开不断扑上来的敌军,扭过头,冲着朱八十一大喊。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都杀到车墙之外。左、右、前三个方向都是阿速人,只有身后还留着一条血淋淋的通道。 “杀鞑子!”朱八十一对徐洪三的提醒充耳不闻,杀猪刀贴着徐洪三的肋骨捅过去,将一名身穿扎甲的阿速人捅了个透心凉。随即,抬起大腿,狠狠踹在了另外一名阿速士兵的裤裆上,将对方踹得躺在地上,哀嚎着来回打滚! “杀鞑子!”他举起血淋淋的杀猪刀,回头招呼了一声,然后猛地撞进另外几个阿速人之间。前胸、左臂和大腿同时中刀,伤口处钻心地疼。已经杀红了眼睛的他根本顾不上检视,捅穿一名阿速武士的喉咙,砍断另外一人的胳膊,又从背后追上第三个,将此人的脖子大筋齐根抹断。 “杀鞑子,杀鞑子”吴二十二举着一根长矛,从另外一条通道中冲了出来。三下两下,捅开挡路的敌军,拼命朝朱八十一身边靠拢。通道中的红巾军战兵鱼贯而出,借着山势,宛若洪流。 周围的阿速士兵被打得节节败退,转眼就被杀出了一块空档来。与已经跳上车墙的同伙彼此不能相顾。 朱八十一快速抬头看了看,敌军的帅旗没有动,徐达所带的百人队,显然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将刀尖朝距离自己最近的那面将旗一指,他继续大声招呼,“杀鞑子,别管车墙,先随我杀了那个当官的!” “来人,跟我去杀了那个红巾贼头!”亲眼见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本族将士被一群刚刚放下锄头农夫撞了个四分五裂,阿速左军副都指挥使朵儿黑也火冒三丈。阔背短剑向前一挥,亲自带着数十名精锐冲了上来。 两支规模差不多的队伍一上一下,高速靠近,谁也不肯停下脚步。猛然间,“轰”地一声,像海浪般撞在了一起,血流成河。 迎面对冲的双方士兵,瞬间都倒了下了十多个。剩下的则红着眼睛,举着血淋淋的刀枪,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用尽各种手段,努力夺取对方的性命。 一名使用短斧的亲兵牌子头,咆哮着扑到朱八十一面前,冲着他的肩膀用力猛剁。朱八十一侧身跳开,然后一刀砍在了此人的肩胛处,将整条胳膊卸了下来。失去了手臂的牌子头厉声惨叫,跪在地上,试图用另外一只手去捡短斧。朱八十一又一刀砍了下去,干净利落地砍断了此人的喉咙。 另外一名身穿铁甲的家伙持剑而上,压低剑锋去刺他的胸甲和腿甲衔接处。朱八十一双腿拔地而起,像撞车一样撞在此人的脑门上。将此人脖子撞得后仰成直角,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更多的阿速士兵涌到他身边,试图夺走他的性命。朱八十一砍掉一只胳膊,顺手将此人的短剑抄在左手。然后东一刀、西一剑,剁猪肉馅一般乱砍乱剁。身体上的伤口在流血,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一阵阵发木。但是,眼前的敌军动作却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清晰。游戏中的砍怪炼级不过如此,他感觉到一种简单的快乐。对手都是差了至少十级的npc,没有一个boss在里边,杀掉他们没有任何危险,只有经验高速增加。哪怕是万马军中一人独行!他们一个接一个,只管冲上来送死,送金钱和经验给你,让你不停地杀,不停地杀,杀得天昏地暗,直到彻底迷失于其中,忘掉哪里幻境,哪里是现实。 脚下猛地一绊,朱八十一跪了下去,浑身上下无处不疼。本能地伸手朝腰间掏了一把,却没有红瓶和蓝瓶可吃!他怒吼着又站了起来,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敌人。那是一个身穿黑色铠甲的家伙,甲叶每一片都像巴掌大小,不带任何光泽。朱八十一第一刀砍在此人臂甲上,只溅出了一串金色的火花。与此同时,他看到一把手掌宽的短剑砍了过来,直奔自己前胸。 “开!”几乎出于本能,朱八十一将左手的短剑挡在了自己胸前,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敌军的兵器砍成了两段。双腿迅速向后退了两步,他躲开了此人剑锋的攻击范围。然后左手猛地一抡,将半截短剑朝此人的头顶砸了过去。 “当啷!”来人的头盔和铠甲一样结实,半截短剑只砸出了一溜火星。但撞击产生的余波,却令此人如喝醉了酒一般,步履踉跄。“去死!”朱八十一借助山势冲了下去,刀尖刺在此人的胸口,崩断,但是也将此人推翻在地。紧跟着,他用膝盖紧紧压住此人的上半身,半截杀猪刀熟练地下捅,“噗!”地一声,顺着颈窝上护肩的缝隙,直没到柄! “敌将死了,都督杀了个当大官的!”“敌将死了,都督杀了那个当大官的!”四周响起一片欢呼声,似梦似真。朱八十一将半截杀猪刀抽了出来,丢在地上,顺手捡起此人的阔背断剑。仍觉得不解气,又一剑将脑袋从尸体上砍了下来,拎着耳朵,高高举在了左手中。 “都督威武,都督威武!”众红巾将士潮水般涌来,围在在朱八十一身边又叫又跳。浑然不顾,就在他们右下方二十几步,已经有上千骑兵促动坐骑涌了过来。 “掷弹兵,攻击前进!”忽然间,刘子云扯开嗓子大叫一声,将点燃手雷的引线,用力向下抛去。 “掷弹兵,攻击前进!”无数人大声响应,举起冒着烟的手雷,徒步冲向了蜂涌而来的战马,义无反顾! 第六十六章 爆发 第六十七章 涅?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六十七章 涅? 第六十七章涅槃 “掷弹兵,攻击前进!”听到从斜对面高处传来的呐喊,阿速左军左千户秃鲁的心脏猛地哆嗦了一下,正在磕打坐骑的双腿也瞬间僵硬在马镫之上。 疯了,那些红巾贼全都疯了,居然在濒临崩溃之际,突然主动从车墙后冲了出来。在短短几个呼吸时间击垮了副都指挥使朵儿黑统率的五个百人队,然后将朵儿黑本人也淹没在了疯狂的洪流当中。 当左千户秃鲁接到来自达鲁花赤赫厮的命令,率领骑兵全军押上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没等战马冲起速度,副都指挥使朵儿黑的人头,已经被一个浑身是血的大高个子举了起来。然后,那些杀红了眼睛的蚁贼们就愈发疯狂,居然迎着骑兵的马头发起了反冲锋。 二十几步的距离,又是逆着山势,战马根本无法将速度提到最快。然而那些杀红了眼睛的蚁贼们,却顺着山坡飞奔而下,手臂向一挥,就把上百个冒着烟的铁疙瘩砸进了马群当中。 “轰!”“轰!”“轰!”“轰!”正在努力加速的阿速骑兵队伍,登时凹下去了一大块。数以十计的战马倒在血泊当中,翻滚哀嚎。而地面上,还有手雷冒着烟,不停地向下滚动,滚动,滚着滚着,就又“轰隆”一声,抛起一具人和马的尸体。 “绕,绕过去,绕过去!”谁也确定不了地面上剩余的铁疙瘩会不会爆炸,什么时候爆炸?避开红巾贼的正面,从侧翼迂回包抄,就成了此刻最佳选择。不待左千户秃鲁做出决定,右千户鲍里厮已经高喊着拉偏了马头。带着隶属与自己的几百骑兵,直接队伍中分了出去,从更远的地方,朝红巾军后背迂回。 “该死!”看到骑兵队伍被一分为二,左千户秃鲁恨不得追上去,从背后将鲍里厮一刀枭首。即便再不服气屈居自己之下,对方也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捣乱。红巾贼的气势宛若山洪咆哮,这个节骨眼儿上,任何避其锋樱的行为,都将极大地助涨他们的嚣张气焰,进而造成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他的判断非常准确,果然,在看到阿速骑兵突然分成左右两股的一瞬间,顺着山坡冲下来的红巾军将士就猛地将脚步又加快了一倍。冒着被自家手雷炸死的危险,像一把钢刀一样,插到两支骑兵的中央,然后手臂又是一扬。下一个瞬间,雷声滚滚,浓烟卷着血光,染红了整个天空。 “杀鞑子,杀鞑子!”身上有甲的战兵和身上无甲辅兵们一道,高声呐喊着,顺着敌军让开的道路,长驱直入。沿途看到躲避不及的骑兵,便是兜头一刀。看到试图躲避的战马,也是兜头一刀。 所有人都陷入了战斗的狂热当中,此刻他们个个都是无敌猛将。既感觉不到恐惧,也感觉不到疼痛和疲倦。除了战斗,战斗,一刻不停的战斗之外,别无所求。而那些先前看起来高大凶猛的阿速人,先前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战马,此刻在大伙眼睛里,都变成了土偶木梗。你只要探出刀去,就能砍断他们的大腿。然后将他们掀翻在地上,又一刀割去头颅。 靠近红巾军将士的阿速士兵被杀得肝胆俱裂,拉扯着缰绳努力避让。从侧面迂回上来的其他阿速骑兵,则被这些胆小鬼挡住,好不容易冲起一点儿的马速,不得不再度放慢,以免与自己人撞在一起,活活被马蹄踩成肉酱。 转眼之间,九百多名红巾军将士,已经杀入了阿速骑兵的深处。就像一头冲进羊群的老虎,四下张开血淋淋的大口,每一次牙齿开合,都引起一片绝望的哀嚎。 “避开,避开,往上绕,绕到他们身后!”左千户秃鲁气得全身血浆都涌到了脑门上,撞开挡在自己前面的骑兵,大声命令。 “避开,避开红巾贼,绕到他们身后,绕到他们身后去!”周围的亲信扯开嗓子,将这个正确无比的命令传遍全军。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突然有四枚冒着烟的特大号木头壳子手雷,从红巾军遗弃的临时阵内飞了出来,落在众人的马前,“轰隆隆”,炸出了四团又湿又浓的黄烟。 “咳咳,咳咳,咳咳呜呜” “唏唏唏——吁吁吁——奈奈——” 黄烟过处,响起一片人和马的悲鸣。加了巴豆、砒霜、花椒和茱萸的发烟雷,味道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了的。眼泪,鼻涕和唾液,顺着被波及者的双目、鼻孔和嘴巴同时往外淌。甭说是奉命向红巾军侧后方迂回了,就是连现在的队形都无法保持。一个个被发了疯的坐骑带着,横冲直撞,将自己同伙撞得东倒西歪。 “推上火炮,去帮都督杀鞑子!”奉命留下保护火炮和掷弹车的掷弹兵百夫长李子鱼将冒着烟的艾绒丢进了掷弹车下火药堆中,红着眼睛喊道。 “嗤!”烈焰腾空而起,将摇摇欲坠掷弹车瞬间烧成了一架巨大的火把。留守在临时阵地内的弓箭兵、掷弹兵们弯腰推起三门铜炮,与黄氏父子一道,顺着山坡,将炮车向阿速骑兵头顶推了过去。 “等等我,等等我!过来几个人帮我扛抬枪啊!”正在操作着抬枪瞄准儿的连老黑大急,想要像李子鱼那样果断地将抬枪毁掉,心中却好生舍不得。想要扛着抬枪跟在炮车之后,这东西失去了支架,单人根本无法操作。接连叫了几声,见大伙都不肯将脚步停下,只好咬着牙,继续转动枪口寻找新的目标。 距离车阵五十余步的位置,红巾军已经与阿速骑兵战成了一团。以他的准头,可不敢保证一枪过去打到谁的脑袋上!顶着满脑子的汗珠瞄了半天,将枪口转了转,又瞄向了三百步远的阿速人帅旗。 帅旗下,蒙元达鲁花赤赫厮正气得七窍生烟。一千五六百骑兵,五百多一直在养精蓄锐步卒,还有三百多弓箭手,居然被不到一千的红巾贼打得节节败退,还把副都指挥使朵儿黑的人头被人给砍了下去。这一仗,即便最后赢了下来,也足以让阿速人的祖先颜面无光。 “不行,无论如何都得尽快结束战斗,尽快把那个姓朱的家伙碎尸万段!”目光盯着战团中那个往来冲杀的杀猪的屠户,他握着刀柄的手指攥得“咯咯”直响。“阿斯兰,带着这两个百人队——” 咬着牙关,他准备把身边最后的备用力量也投了出去。还没等百夫长阿斯兰接过令箭,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呐喊,“杀鞑子啊!” 紧跟着,就在他背后四十几步处的灌木丛中,有名手持长缨的少年跳了出来,带领百余名无盔无甲的乌合之众,直扑阿速左军的帅旗。 “给我杀光他们!”达鲁花赤赫厮立刻将原本指向红巾军帅旗的刀尖,指向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莽撞少年。太可恶了,太卑鄙了,那个愚蠢的朱八十一,居然想用同样的招数来对付本大人!以为本大人是兀剌不花那蠢驴么?!即便是蠢驴,也不可能连上两次同样的当!给我杀,先杀光他们,再去砍朱八十一的脑袋。 “是!”亲兵百夫长阿斯兰带着两百骑兵,立刻将马头转向手持长缨的吴良谋。这下,可把吴良谋给吓傻了,拎着红缨枪,继续向前冲也不是,掉头跑也不是,停住脚步,双腿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眼看着阿斯兰就要将他踩在马下,忽然间,左侧又传来一声呐喊,“杀鞑子,杀鞑子!”弓箭兵百夫长徐达,带着朱八十一的亲兵和一个掷弹兵百人队冲了出来,前排弟兄的腰间,赫然挂着数颗人头,正是赫厮随意撒在阵地左侧的几个斥候。 “保护大人!”亲兵队长阿斯兰吓得魂飞天外,顾不上再去砍吴良谋的脑袋,拨转坐骑,直取徐达。马头刚刚转过一半儿角度,耳畔忽然又传来“呯!”地一声巨响,猛回头,看见赫厮的战马猛然跳了跳,脖子上冒出一股老血,将达鲁花赤大人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按照蒙古军法,主将战死,所有保护他的亲兵如果抢不回他的尸体,都要被斩首示众。亲兵队长阿斯兰这回彻底吓傻了,想都不想,立刻再度调转马头,飞奔回去抢救自家主子赫厮。 “杀鞑子!”如此好的机会,百夫长徐达岂肯轻易让他溜走?手中钢刀向前一指,紧追在阿斯兰等人的马尾巴后,去砍赫厮。包着铁皮的战靴双腿迈动起来,踩得地面上下起伏。 “鞑子主帅死了,鞑子主帅死了!!”刚刚在鬼门关打了个转的吴良谋瞬间回过神来,跳着脚大声嚷嚷。“跟我一起喊,鞑子主帅死了。鞑子主帅死了!快喊,用最大力气喊!” 吴家庄的庄丁闻听,立刻齐齐扯开了嗓子,“鞑子主帅死了,鞑子主帅死了!!快看啊,鞑子主将死了!” “胡说,我没死!”达鲁花赤赫厮顶着一脑袋血水,从地上站起来,大声反驳。猛然间,他看到了紧跟在阿斯兰身后,高举着手雷扑过来的掷弹兵。愣了愣,一把将冲过来保护自己的亲兵队长阿斯兰从马背上推落,翻身跳了上去,掉头边走,“阿卜、阿卜,掌心雷来了,快走,快走!”(注1) 众亲兵见状,哪里还敢掉头迎战?跟在达鲁花赤赫厮背后狼奔豕突,将象征着阿速军祖一辈父一辈的荣誉羊毛大纛旗撞翻了踩在马蹄下,转眼之间就踩了个稀巴烂! 注1:关于达鲁花赤赫厮的战绩,可见新元史,原文为:二月,与赫厮、虎赤等进讨。赫厮、虎赤见红军阵大,扬鞭麾其众曰:“阿卜!”阿卜者,华言走也。于是所部皆溃 ps: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为期一月的送鲜花得包月活动(见第一章)到今晚凌晨就结束了。明天我的编辑血酬会在书评区发布100的名单,在名单上的朋友可以免费阅读17k所有小说一个月。3的朋友可以加官方粉丝群31174986把自己的收件地址告知血酬,他会把国内买不到的泰文版《盛唐烟云》寄一本过去。感谢大家这一个月来的支持。 第六十七章 涅? 第六十八章 报复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六十八章 报复 第六十八章报复 “荣誉——!”左千户秃鲁率领一百多名骑兵,终于迂回到了红巾军侧后方,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马剑。 身背后,原本该传过来的呐喊却悄然无息,他愕然扭过头去,看见所有骑兵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山坡下。原本竖立着阿速左军帅旗的位置,此刻已经变得空空荡荡。更远的地方,身穿鎏金铠甲的达鲁花赤赫厮,为了捍卫阿速军荣誉将副千户巴尔博斩首示众的赫厮大人,此刻居然被一群布衣草鞋的农夫赶着,像丧家的野狗一般落荒而逃。 “呜!”刹那间,秃鲁嘴巴一张,大口的血喷到了马脖子上。“荣誉,为了阿速人的荣誉!”他咬了咬通红的牙齿,流着泪高呼,试图唤醒周围人的自尊。但是已经没有用了,所有看到帅旗倒下的阿速人,都瞬间愣在了当场。任周围的红巾军将冒着烟的手雷扔到了脚下,也想不起来拉动马头避上一避…… “轰!”一门火炮在距离秃鲁仅有三十步的地方喷出浓烟,成片的散弹扫了过来,将他侧的五名亲信全都打成了筛子。下一个瞬间,所有正在发愣的阿速骑兵都被炮声唤醒,猛地一拉缰绳,拨转转马头,冲着山脚下亡命奔逃! “摆正,摆正,瞄准了,放稳了,对,就这样,点火!”黄老歪挥舞着打铁的锤子,像个无敌大将军般,指挥着自家两个儿子调整炮口,冲着阿速骑兵的马屁股喷出弹丸,“轰!”“轰!” 正在转身逃命的阿速骑兵,如同被雹子打了的庄稼一般,整整齐齐倒下两大排。剩下将头贴在马脖子上,继续用双脚拼命磕打马腹,谁也不敢回头。尽管只要他们当中随便冲上几个人来,就能将黄家父子连同火炮旁边筋疲力竭的红巾军士兵剁成肉酱。 “鞑子跑了!鞑子跑了!追上去,杀光他们!”战团中的红巾军将士,也迅速发现了情况的最新变化。撒开双腿,一边追着阿速骑兵的马屁股乱砍,一边大声招呼。 “杀马,杀马,杀了马他们就逃不掉了!”有人头脑清醒,提出最为可行的建议。当即,所有刺向阿速骑兵的武器,就都对准战马的屁股和小腹。可怜的畜生还没等加起速度,身上就出现了无数个血窟窿,悲鸣一声,将鞍子上的主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没等落地者挣扎着爬起来,数根长矛已经捅了过去。阿速骑兵吃痛不过,手抓着矛杆凄厉地哀嚎“啊——!”“啊——!” 周围的阿速同伙非但不敢停下来马来相救,反而将速度加得更快。不指望一定能逃脱红巾军的追杀,但是一定要快过身边的同伴。两条腿儿肯定追不上四条腿儿,只要红巾军把时间耽误在杀死落马者身上,其他阿速人就有了更多机会活命。 “荣誉,阿速人的荣誉!祖辈遗留给阿速人的荣誉——!”整个战场上唯一没有掉头逃走的阿速人,就剩下了左千户秃鲁自己。只见他挥舞着把又宽又长的马剑,嘴角淌着血,不停地在战场上奔走呼号。没有任何人理睬他,阿速骑兵自己不理,正在忙着追亡逐北的红巾军也忽略了这个连逃命都不会的疯子。任由他一个人骑在马背上,不停地奔走呼号,奔走呼号。声音越来越哑,越来越凄厉,最后猛地又喷了两口血,头一歪,软软地掉了下去。 “都别抢,都别抢,这个是我的!”在旁边已经歪着头等了好一阵的伊万诺夫立刻大叫着跑上前,先弯下腰一刀抹断了左千户秃鲁的脖子。再一抬手拉住了战马的缰绳,四下快速望了望,从人群中找到了浑身是血的朱八十一,满脸堆笑地跑了过去,“都督,都督大人,请上马,这匹马是大食良驹,您看看它的眼睛,它的鼻子,还有它的毛色和肩高,简直是专门为您送上门来” “行了!”朱八十一喘得像只风箱一般,根本没功夫听老兵痞东拉西扯。“肩膀上的伤重不重?如果你不太重的话,就骑上马去传令,让大伙别追得太远。敌军的辅兵说不定会跟上来,小心乐极生悲!” “不重,不重!”老兵痞闻听,明白朱八十一不会再追究自己先前提议弃军逃走的罪责了。连声答应着跳上了坐骑,一抖缰绳,如飞而去! “这老滑头!”朱八十一冲着此人的背影骂了一句,笑着摇头。老兵痞对他的忠诚,到目前为止还完全依靠金子来维系。所以对此人在危急关头的表现,他也不觉得有多失望。唯一遗憾的是,老兵痞在此战中表现出来的能力,看起来也就是个千夫长水平。距离他自己先前期望的高级参谋型人才,差得可能不止是一点半点。 “好在又找到了一个徐达!虽然很大可能只是重名重姓!”想到曾经顶撞过自己,最后又带头去执行斩首行动的那个年青汉子,朱八十一心里多少感觉到了一丝安慰。“重名重姓也没关系,朱元璋的本名是朱六十四,徐达的本名十有七八是徐大,还有什么胡大海,张九十四,这些人的名字一听,就知道都是草莽之辈。到最后还不就是他们将蒙古人赶回了漠北?!凭什么彼徐达跟着朱元璋就能成为无敌统帅,此徐达跟着自己就注定一生平庸?” 抬起头,他试图从战场上寻找徐达的身影。却只看到弟兄们在东一搓,西一簇继续追杀敌军,根本无法分辨出谁跑到了什么位置。而先前那群如狼似虎的阿速骑兵,则像进了屠宰场的牲畜一样,只顾低着头四处乱窜。既没有勇气负隅顽抗,也找不到正确逃命方向。只要被拎着长矛的红巾士兵追上或者迎面堵住,就立刻丢下兵器哭喊求饶。 朱八十一看见有个身材瘦削的辅兵,像猴子般跳了一匹战马的背上,扯住铠甲上的皮索,将阿速人单手扯下了坐骑。然后拨转马头,用马蹄朝着落地者脸上猛踩,一下,两下,三下。那阿速士兵明明手里拿着短剑,却忽然间忘了如何使用。躺在血泊中,努力躲避着马蹄的践踏,嘴里发出连声的哀嚎! 职业强盗被击溃了之后,表现不比职业农夫强多少!朱八十一不忍心继续看,将头转到另外一个方向。却发现吴良谋带着几十名庄丁,像赶羊一般将数量与他们自己差不多的阿速骑兵押了回来。他们都是徒步,对手全骑着高头大马。但徒步者却个个昂首挺胸,威风不可一世。骑在马背上者则耷拉着脑袋,眼睛盯着地面,宛若一群没有灵魂的土偶木梗。 战场上其他地方的情况大抵也是如此。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阿速人,要么被红巾军士兵推下马来当场斩杀,要么被数量远远少于自己的红巾军士兵像赶羊一样驱赶回来,没收掉武器铠甲,集中看押。还有很多身上带着伤的,则被愤怒的红巾军士兵当场斩首,脑袋像葫芦一样挂在腰间,以便过后统计战功。 “嘶——!”朱八十一被周围的血光晃得有些头晕,走了几步,慢慢弯下了腰。弟兄们在报复,报复刚才阿速人对他们的疯狂进攻。但这报复的手段,也忒酷烈了些!他们这样做,与蒙元的士兵,还有什么分别?! 朱八十一虽然不会幼稚到想把后世解放军的军纪搬过来,可看到自家弟兄与蒙元朝廷的士兵一样凶残时,依旧觉得很难适应。据他所知,一支所向披靡的现代化军队,必然对武力的使用非常克制。而越是喜欢滥杀者,在遇到挫折时表现越差。哪怕他们拿着超过对手整整两个时代的武器,哪怕他们打着各种道义的大旗。 正愤懑间,亲兵队长徐洪三从侧面传过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狂喜。“都督,属下保护不周,都督大人恕罪!” “罪什么?刚才大伙都打乱了套,谁还顾得上谁?!”朱八十一迅速扭过头,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看见,笑着说道。 “多谢,多谢都督不究,不究之恩!”徐洪三将砍豁了的朴刀丢在地上,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粗气。他的脸上和手背上各有一道血口子,身上的板甲也到处都是凹进去的伤痕。鲜红的血水,正顺着伤痕深处往外涌,淅淅沥沥流了满地。 “你受伤了?!”朱八十一看得心中一惊,赶紧伸手去搀扶。 “没事,没事!都督折杀小人了!”徐洪三立刻跳开半步,用手在板甲上混乱抹了几下,继续大口大口地喘粗气,“不全是属下的血,是,是阿速人的。属下身上的都是皮肉伤。亏了这身铠甲结实,否则,否则属下今天就真看不到主公了!” 说着话,他又向前踉跄了几步,抬头看了看浑身红彤彤的朱八十一,关心地问道:“主公您” “应该也没事吧!”朱八十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胸和小腹,忽然感觉到好几处地方传来钻心的疼。“嘶——” “来人,快来人,帮都督,帮都督大人裹——,帮都督大人卸甲!”徐洪三立刻直起腰来,冲着附近正在给阿速身上伤兵补刀的辅兵们大喊大叫,“帮都督大人卸甲,然后围在这里,免得大人受风!” 为了避免造成军心扰动,他尽量把命令说得委婉。周围的辅兵们闻听,皱了皱眉头,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都督——!” 看到像刚刚从血泊里捞出来的朱八十一,所有人都立刻闭上了嘴巴。太恐怖了,那原本像镜面般光洁的板甲上,大大小小的刀痕竟然有十多条!刚才大伙都忙着跟敌军拼命,谁也没顾上保护自家主帅。此刻看在了眼里,才知道刚才的战斗有多么危险!如果不是敌军主将突然弃军逃走了,而是都督大人提前一步倒下,也许此刻躺在地上等着被补刀的,就是大伙自己。 “没事儿,皮外伤,都是皮外伤!”强忍住失血过多引起的晕眩感,朱八十一微笑笑着向大伙摆手,“这位兄弟,你过来帮忙脱掉头盔。这位,你过来搭把手,帮忙把腋下的带子解开。洪三,你别在那哭丧着脸,就跟天塌下来了一般。赶紧去传个令,让弟兄们别再杀人了。受伤不重和没受伤,只要放下武器的就留一条命,咱们是义军,不是鞑子!” “是!”徐洪三答应着,迈动双腿慢慢去传递命令。只走出了自家主将的视线之外,就又懒懒地停住了脚步。不杀鞑子,如果这一仗鞑子赢了,会对弟兄们手下留情么?!凭什么鞑子们可以对手无寸铁的百姓肆意举起屠刀,红巾将士打垮了他们之后就要大发慈悲?!留下他们,又不会种地,又不像高丽人那样听话。徐州城里哪来的那么多粮食,养这群绿眼睛大爷?! 一边腹诽着自家主将的妇人之仁,他一边重新检视身上的伤口。一低头,刚好看到脚边有具尸体动了动,缓缓地向自己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啊!”徐洪三被吓了一跳,本能地闪开数步,又快速捡了把阿速人的短剑走了回来,准备给伤者一个痛快。 那是一个非常年青的阿速兵,充其量也就在十六岁左右。生着双水绿色的大眼睛,嘴角上还带着一圈软软的绒毛。看到徐洪三拎着短剑走向自己,他的眼睛中立刻写满了恐惧。一边用力摆手,一边拼命滚动身体,“饶,饶命!大叔,饶命!我没杀过你们的人。我,我愿意给您当奴隶!我愿意写信让我爹娘出钱来赎人!我,我会养马!会擦靴子!会——啊——!” “谁叫你来打我们的?!”徐洪三根本不愿意听,一刀下去,正戳在此人心窝上。因为体力消耗过大的缘故,刀尖被少年身上的扎甲挡歪了些,未能直接命中心脏。那少年双手握住刀刃,拼命挣扎,挣扎,碧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怨。 “谁叫你来打我们的?!谁叫你来打我们的?!”徐洪三被少年哀怨的目光看得难受,松开刀柄,大声嚷嚷着快速后退。他以为对方临死前会大声诅咒自己,谁料少年人却忽然喷出一口血,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他无比熟悉的一个词,“妈——!” 注1:妈,作为母亲的意思,在古中国并不普及。却可以追溯到三国时代。所以这几乎是个全世界所有语言都通用的词,不分民族和种族。 第六十八章 报复 第六十九章 交易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六十九章 交易 第六十九章交易 战场上,对敌军伤兵和俘虏的杀戮,很快就宣告一段落。大部分红巾军将士在起义之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夫。对阿速骑兵的恨,也是由于曾经亲眼目睹了自家袍泽倒在了暴雨般的链锤之下。然而随着将不敢反抗的敌军伤号一个接一个捅死,他们心中的愤怒就像晚春时节阴沟里的积雪般迅速融化,转眼间,作为华夏人宽容的本能,就又占据了上风。 不待徐洪三上前传令,就有人果断地将刀剑插回了鞘中。然后从血迹斑斑的地面上扶起受伤的自家袍泽,将后者扶到山坡高处稍微干净的地方,互相帮忙处理伤口。 对于那些逃过一劫的阿速伤号,则有专人押着没受伤的俘虏将他们抬到一起,画地为牢,命令他们自己救治自己。 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阿速官兵们,此刻身上再无半点先前的骄横之气。让抬彩号就抬彩号,让背死尸就背死尸,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般,唯唯诺诺。偶尔有三、两只试图反抗者,则被他们自己人抢先一步牢牢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看到俘虏乖觉成了这般模样,徐洪三愈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蹒跚着在敌人和自己人的尸体之间又转了半圈,便又转身找自家主将的位置走了过去。 前后不过小半柱香功夫,朱八十一身边已经围上了一大堆将士。大伙七手八脚地架起铁锅,烧了加了盐的开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兑凉了,用干净的布子蘸着,替都督大人清理伤口。 盐水抹进伤口里,疼得朱八十一眼前阵阵发黑。但是他却不得不咬紧牙关忍着。在这个没有任何抗生素的时代,浓盐水几乎是唯一灭菌手段。万一伤口感染,他少不得就又要穿越一回! 好不容易捱到了伤口清洗完毕,亲兵又拿出了一瓶绿色的药膏。将刀尖凑到火堆上烤了一会儿,挑起药膏,就将油汁朝伤口里滴,“滋——” “啊——!”这下,朱八十一可是彻底受不了了。双腿一直,弹簧般跳起老高。徐洪三见状,赶紧和其他几名亲兵一起跑上前,将都督大人牢牢抱住,“大人,忍忍,就几滴,就几滴,滴过就好了。您这都是皮外伤,用不了太多油膏!” “嗯——!”朱八十一疼得额头汗珠滚滚,咬着牙回应。就在这时,吴良谋快步跑了过来,从腰间摸出一个拳头大的瓷瓶,“都督!用这个!” “这个”第一次主动接近对方,少年人的脸色非常不自然。不待众人发问,就又指了指自己手背上一处浅浅的伤口,语无伦次地补充,“金玉续断粉,我们吴家秘传的。止血、去疽、化毒,对刀伤最好不过!我自己刚刚抹过一点,望都督大人不要嫌弃!” 最后一句解释,则纯粹为了证明自己没恶意才说的。朱八十一听了,便笑着点点头。用刚刚拿火药烧过的匕首挑开瓷罐塞子,沾了一些罐子里的药粉,轻轻撒在了另外一条刚刚拿盐水洗过的伤口上。 比起红巾军自己配制的油膏来,药粉的效果,竟是出人预料的好使。几乎刚刚撒在伤口上,血流的速度就迅速变慢,然后渐渐终止。 有股热辣辣的感觉取代了疼痛,让朱八十一忍不住轻轻皱眉。“这,这东西很管用!你还有么?多拿一些出来,给受伤的弟兄们都抹上!” “这——?”吴良谋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秘传之所以被称为秘传,就是因为其使用范围有限,取材也非常艰难。如果随随便便是个人都能用上,并且可以大规模制造的话,就跟军中普通金创药没任何区别了,吴家日后又拿什么来遗泽子孙?! “没有啊,没有就算了!”朱八十一两世为人,反应非常灵敏。发现吴良谋的脸色不对,又笑了笑,主动收回了自己先前的要求。 他是个随意的性子,从来不愿意逼迫自己人。可周围的其他红巾军将士却不高兴了,一个个抱起肩膀看着吴良谋,仿佛对方是鞑子的帮凶一般。 吴良谋好不容易才凭借着冒死偷袭阿速左军达鲁花赤赫厮的行动树立起自己的光辉形象,怎甘心再度被大伙排除在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也不是没有!这东西需要的药材都不是常见物,很难搜罗得齐。因此末将家里也只储备了很少一部分。如果都督需要的话,末将这就可以派人回家去拿!” “这样啊?!”朱八十一抽了抽鼻子,勉强能从药粉中分辨出依稀的海产品味道。对于这个时代的内陆地区来说,的确药材不太好弄。“这样吧,反正此处距离你家不远。你派个人回去跟吴老庄主说,我向他买这种金创药。用,用” 四下看了看,除了刚刚从吴家庄搬来的铜锭之外,他却发现自己没任何东西可以顶账。犹豫再三,忽然压低了声音跟吴良谋商量,“你干脆亲自回去一趟,问问他老人家,我拿阿速俘虏和彩号顶账,他愿不愿意?这帮家伙被我押回徐州去,估计也不肯老老实实干活赎罪。干脆,让你爹联合附近的其他几个庄主,把他们买回去,然后再转手献给鞑子朝廷。为了今后长远打算,我觉得,即便朝廷以后发现你在我这里,也会选择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了!” “啊——!”这个提议的确太朝前了些,吓得吴良谋接连后退了几步,差点儿没坐在地上。然而毕竟是个装了一肚子书的人尖子,虽然明显缺乏历练,心思转得却远比普通人迅速。很快,他就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提议,对吴家有百利而无一害。立刻一边擦着汗,一边语无伦次地答应:“药粉,药粉我的行李中还有一些,我,立刻派人去拿。其他,其他,末将,末将这,这就回去跟家里人商量。请,请都督,都督大人借给末将一匹战马。然后,然后静待末将佳音!” “好,我借给你五匹马。你带四个庄丁一起回去,以免路上碰见落了单儿的阿速人!”朱八十一点了点头,痛快地答应。 用被俘虏的阿速士兵,换可以救弟兄一命的金玉续断散。这笔买卖在他看来,没有一点亏本儿的地方。况且买卖做成之后,徐州军和以吴家为首的黄河沿岸土豪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又近了一层。不再是简单的威逼与屈服,而是可以互通有无!甚至慢慢达到,互相传递消息,互相扶植,最后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休戚与共。 当然,最后一种对现在的徐州军来说,还纯粹属于幻想。那些黄河两岸的堡主、庄主们,即便是其中像吴有财这样心思活络者,眼下也只敢偷偷地派一两名子弟加入徐州军,以期起到有备无患作用。事实上,真正看好红巾军未来的,根本没有任何一个 但事情总在人为。这次北岸之行,让朱八十一隐隐感觉到,眼下红巾军的形象,在普通百姓心目中,并不是怎么正面。特别是在那些地方士绅心目中,完全被视作的土匪流寇的同类。虽然芝麻李在占领徐州之后,对弟兄们约束越来越严格,除了最开始那几天之外,其余大部分时间里,都可以用秋毫无犯四个字来形容。 然而士绅们给北元朝廷缴赋纳税缴得心甘情愿,让他们给红巾军一点儿钱粮方面的支持,就推三阻四。后世朱大鹏眼中的民族大义,此刻在他们心中好像没有丝毫概念。虽然北元官兵屠掉的沛县就近在咫尺,北元朝廷那些歧视汉人的政策,就明明白白写在纸面上。 信念上无法取得对方的支持,则退而诱之以利。目睹过后世互联网上天天高喊这主,那义,其实背地里全是生意的的灵魂,不会单纯地认为任何事情理所当然。比起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朱八十一绝对能做到最懂得变通,最懂得站在对面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为了得到一个稳定的铜铁来源,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答应吴庄主把儿子安插在自己军中,可以毫不犹豫地帮忙砸烂吴家庄的大门和城墙。当然也可以做得更多一些,把黄河两岸这些堡主、寨主、土豪劣绅们,统统视作自己的生意伙伴。一件事一件事情单独地跟他们讨价还价。 这种务实的举动,很快就得到了对方的积极回应。大约在下午申时,红巾军将士刚刚押着俘虏掩埋了战场上最后一具尸体,吴良谋就带着一大票陌生的面孔和五辆马车赶了回来。远远地便停下了装满货物的马车,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大太阳底下,等待都督大人的接见。 “都督。附近的刘家、韩家、李家、孙家都把管家派过来了。还有运河上的船帮的副瓢把子,常三石常副帮主也来了。他们都想拜见您!”唯恐弟兄们多心,吴良谋一溜小跑来到朱八十一面前,大声汇报,“末将刚到家没一会儿,他们就都赶到末将家里了。末将不敢擅自做决定,所以就将他们全都带了过来!” “那就让他们一起上山来吧!”朱八十一对这个时代土豪劣绅们的敏锐嗅觉感到非常吃惊,皱了皱眉,笑着叮嘱。 “谢都督!”吴良谋替大伙道了声谢,立刻小跑着下山去请人。须臾之后,便领着五个中年汉子走了上来。“这就是我家都督,大伙赶紧施礼!” “不知道都督虎驾莅临,草民有失远迎,死罪,死罪!”六名看上去颇为精明的中年汉子同时跪到在地,冲着朱八十一轻轻磕头。 “行了,都起来说话吧。地上都是血,沾在衣服上很难洗掉!”好歹也当了七个多月左军都督了,硬要装的话,朱八十一还是能摆出几分官架子来,坐在手雷箱子临时堆成的椅子上,摆摆手,笑着示意。 “谢都督!”五名汉子像预先排练过的一般,又磕了个头,同时站起身。然后又异口同声说道:“为了表示敬畏之心,草民们略备了一份薄礼” 即便他们不说,朱八十一也能猜到马车上装的是礼物,又笑着摆了摆手,低声打断,“那我就愧领了。诸位别客气,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如果有什么能帮到诸位的地方,请尽管直说!” “这——?”众人非常不习惯朱八十一这种上来就直奔主题的说话方式,齐齐用目光向吴良谋探询。见后者亦是满脸茫然,只好互相看了看,然后推举出一名年龄最大的汉子,代表大伙说道:“我们韩家、刘家、李家、孙家和吴大少爷所在的吴家,感念都督好生之德,愿意,愿意替官府出现买下,买下这批,这批俘虏!但是” “不妨,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咱们商量着办!”朱八十一非常体贴地一摆手,抢着说道。 “那,那就多谢都督了!”年龄最大的韩府管家脸色微红,犹豫再三,吭吭哧哧地补充,“都督,都督的好心,草民们都明白。但是草民,草民毕竟不是官府。替官府出些钱粮可以,但人,人却不敢领回自家庄子去!” “嗯?!”朱八十一有点不理解对方的意思,皱了下眉头,笑着问道,“那你们的意思是” “不敢,不敢!”韩管家用衣袖擦着汗,连连躬身,“草民们不敢跟都督提条件,草民只是希望,都督先养俘虏们几天。草民们回去之后,立刻把都督的善意,知会给运河对面的丰县官府。他们,他们知道草民们愿意替朝廷出这笔钱粮,肯定,肯定会派人过来跟都督商量接收俘虏事宜!” “这么复杂?”朱八十一又皱了下眉头,有些担心长期滞留于黄河北岸的风险。刚刚那场大战,红巾军虽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自身损失也非常惨重,光是阵亡和重伤,就高达四百余人。还有三百多轻伤的彩号,如果再遇到敌军来袭,根本不可能立刻走上战场。 “都督尽管放心!”刘府的代表刘二推开韩管家,大声补充,“附近就有一座庄园,属于我等名下。弟兄们马上就可以开进去休息。无论留在这里多少天,粮草都有我们几家共同承担。彩号们需要的伤药,还有替彩号们诊治的郎中,也由我们几家一起派过来!” “最近朝廷忙着在汴梁附近跟刘福通作战,这附近已经没有任何可犯都督虎威的兵马。如果有,我等也会提前向都督通风报信,请您早做提防!”孙府管家不甘居于人后,也凑上前,大声补充。 “这样啊!”朱八十一又愣了愣,对乡亲们热情好生感动,“这样,官府过后不会找你们麻烦么?” “多谢都督挂怀!”韩管家瞪了刘二一眼,拱起手来回应,“都督没打败阿速军之前,的确会有一些麻烦!如今阿速军都被您给击溃了,我等能自己出钱出粮,劝得您老停步,不去一鼓作气攻打丰县县城。当官的们感激我等都来不及,哪还会再多生出别的心思?!” ps:鲜花送包月的活动奖励已经发了,大家没收到的去群里敲血酬的小窗。后面还是需要大家继续投鲜花、帮忙和没看过的书友推荐,酒徒多更新以作回报。 第六十九章 交易 第七十章 砍价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七十章 砍价 第七十章“砍”价 以前蒙元朝廷刀子快,谁敢不俯首帖耳就杀谁全家!所以黄河两岸的豪强们都乖乖缴赋纳税,即便被官府逼得卖房子卖地,也绝不敢多哼一声。遇到敢反抗的,甚至与朝廷一道将他碎尸万段。 如今朱八十一打赢了朝廷的兵马,并且是以少胜多,以步胜骑。用辉煌战绩证明了他的刀子比朝廷派来的阿速军还快,所以短时间内,他就是黄河以北,沛县、丰县、鱼台这一带唯一的江湖总瓢把子!非但豪强们“愿意”助粮助饷,蒙元的地方官吏,也会看他的脸色行事。 这就是规矩!非常简单实用的规矩。谁刀子快,谁就手握大义。从女真灭北宋、蒙元灭南宋再到现在,几百年来,黄河两岸的豪强世家早总结出一套完整的生存之道。根本不用任何人来教,没学会的,早就屠成一片白地了!至于什么五德轮回,什么正朔反朔,在豪强们眼里,那都是杀完了人之后擦刀子的抹布,根本不具备任何价值! 在二十一世纪的网络上,连撅着屁股给小鬼子洗地的大学教授,朱大鹏都见过好几个,怎么可能理解不了几家豪强的此刻的心态?!轻轻笑了笑,大声回应,“也好,我正愁没地方给弟兄们治伤呢。待会儿你们留几个人给我带路,我今晚就住到庄子上去。不过” 陡然把脸一沉,他冷笑着强调:“我这个人只对自己的同族好说话,如果发现诸位故意下套给我,心甘情愿去做二鞑子,哼哼。要么就做干净些,别让我麾下弟兄跑出一个去。要么的话,将二鞑子斩草除根,我红巾军可是没任何下不了手的!” “不敢,不敢!”话音未落,几个管家已经又跪在了地上,连声赌咒发誓,“您就是借小的们一百个胆子,小的们也不敢啊!那徐州城距离这儿不过是百十里路程,芝麻李,不李大总管的兵马旦夕可至。小的们要是敢出卖您,李大总管能放过小的们么?!” “起来吧,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朱八十一早已不指望豪强们能明白什么叫民族大义,既然对方只认刀子快不快,自己就先按对方的规矩来。“我刚才的话,只是给几位提个醒儿而已。希望几位回去之后,能把我这话传出去,让大伙都能明白我徐州军上下都非滥杀之辈。好了,既然诸位以前没做过任何对红巾军不利的事情,朱某也不会故意与你等为难。说吧,还有什么需要商量的,赶紧一起说出来!” “回,回大都督的话。还有,还有就是,就是”韩府管家用衣袖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结结巴巴地回应,“这些阿速人的价格” “大都督开个价,我们尽量凑就是!”刘二赶紧抢过话头,大声补充。 “对,大都督尽管开价,我们尽量凑就是!绝不敢跟您多说废话!”孙府管家也狠狠白了韩府管家一眼,大声向朱八十一表忠心。 ‘刀都快压脖子上了,居然还真跟姓朱的讨价还价?嫌全庄上下活得命长么?’其他几个庄子的管家们也纷纷跟进,一边用纯白色的眼球鄙夷着短视的韩府管家,一边承诺答应任何条件。 然而让大伙非常郁闷的是,朱八十一居然不接受大伙的好意。而是亲自上前把韩府管家从地上扯了起来,和颜悦色地询问:“老丈请起,既然做生意么?当然价格由买卖双方说得算。晚辈很少来北岸这边,不清楚这一带奴仆是什么价格,老丈可否指点一二?!” “不敢,不敢,折杀了,折杀了!”韩府管家立刻又吓得跪了下去,脑门磕在地面上咚咚作响。 “起来,让你报价你就报价!别说其他废话!”朱八十一无奈,只好又装作一幅蛮不讲理的模样,大声命令。 这回,韩府管家不敢再多啰嗦了,又重重磕了个头,用颤抖的声音回应,“既然,既然都督有问,小人,小人不敢不答。这年头,这年头兵荒马乱,人价不值钱。家里头买个干体力活的小厮,只需要两吊钱。要是买黄花大姑娘当丫鬟或者小妾,才会稍微贵一些。但是五吊也足够了。” “这么便宜,铜钱还是交钞?!”没想到人价便宜到如此地步,朱八十一愣了愣,顺口追问。 “铜钱!交钞朝廷自己都不收,小人当然不敢拿那东西糊弄大都督!”韩府管家做生意做惯了,答应得干脆利落。随即,又将头贴到地面上,不敢抬起眼睛与朱八十一对视。 “那些,那些阿速人都是练过武的,可以算成家将和护院。每个,每个我等可以出十二贯!”唯恐价格太低惹朱八十一生气,刘二用膝盖向前爬了半步,大声补充。 “是啊,算家将,家将!大都督如果嫌低,我等还可以再多出一些!”其他几个管家七嘴八舌地说道。 “不必!”朱八十一卖俘虏,只是为了建立与两岸豪强的联系,以图将来。并没打算只做一锤子买卖。摆摆手,笑着回应,“不能算是家将,那太坑人了。咱们今后打交道日子长着呢,绝不止是这一回!嗯,按小厮算,好像也不太合适!这样吧,北岸这一带买头驴什么价钱?你们能不能跟我说说?” “驴?”管家们都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朱八十一的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运河船帮的副总瓢靶子常三石在旁边听得有趣,笑了笑,接过大伙的话头说道:“敢叫都督知晓,咱们这一带河道纵横,运货都用船,很少拉车。所以基本上见不到驴子。再往北很远的地方,大约在中书省河间一带,驴子才会渐渐多起来,但价钱也只比猪贵一点。一头正当年的叫驴,也不过是七八百文的样子!比买小厮要便宜一半呢!” “那就按八百文算。普通士兵八百文,牌子头一千,百夫长两千,副千户及以上我不买了,要留着向李大哥献俘!”朱八十一用力一拍大腿,断然做出决定。 “这,这”众管家们又愣住了,谁也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临来之前,他们都做好了被朱八十一硬讹一笔的打算,谁也没料到,一个阿速兵才要他们出八百文,比买个小厮还便宜一大半儿。 “都督的意思是,既然蒙古人打死汉人只赔一头驴。他就以牙还牙,把这伙被俘的阿速人当驴子处理了!”还是运河上船帮的副帮主见多识广,眼睛微微一转,就立刻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意思。赶紧笑着在旁边向大伙解释!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众管家愣了愣,然后连声干笑。见过不靠谱的,却没见过如此不靠谱的。堂堂左军大都督,居然只为了争一口闲气,就把几百名阿速俘虏当驴子给卖了!只是这口闲气的代价,也忒地大! 他们打破脑袋也无法理解朱八十一的恶作剧,船帮的常副帮主的眼睛却咄咄放出了精光。作为这个时代见闻最广博的一群,在随着船队南来北往的时候,他们接触过无数英雄豪杰,奇人异士。但那些英雄豪杰也好,奇人异士也罢,包括眼下声名最为响亮的彭和尚,刘福通、徐寿辉等,所提不过是“天下苦于贫富不均,吾欲为大伙均之!”谁也没像朱八十一这样,把刀尖直接指向了蒙元上层。 蒙古人杀汉人,赔一头驴。既然如此,那朝廷的将士,在我眼里就只值一头驴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把人当驴子的家伙,亦被人当驴子待之。礼尚往来,天公地道! 不理睬那些满头雾水,眨巴着眼睛琢磨该不该主动提价的管家们。常三石又向前走了半步,长揖及地,“运河船帮副帮主常某,给朱都督施礼了!祝都督所向披靡,百战百胜!” 这一次,却不是跪礼,而是自北宋之后就渐渐于民间消失的长揖。朱八十一眉头轻轻一跳,立刻猜出对方必有下文。笑着站了起来,以平辈之礼相还,“多谢常帮主吉言,百战百胜,朱某不敢奢求。只愿每战必尽全力,不敢让蒙元朝廷小瞧了我汉家男儿罢了!” “这——!”常三石没想到朱八十一竟与自己平辈论交,愣了愣,身体迅速侧开,“折杀了,折杀了。都督请上坐,请上坐。” “不坐了,坐累了,我正想下来活动活动筋骨!常帮主大老远跑到我这里,不会也是想买些俘虏回去装点门面吧?!” “那些人,既不会撑船,又不会扛大包,我要他们何用?!”见朱八十一如此平易近人,常三石也摇摇头,大声说了句笑话。 紧跟着,不待任何人发问,他就快速补充,“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运河上的阿速军辅兵,突然一哄而散了。把十几艘官船,和船上的所有物资粮草,全都丢在了河道当中。在下是草民,不敢动朝廷的东西。也招惹不起那位将阿速左军打得落花流水的英雄。所以就将这二十几艘船派人先看管了起来,朝廷的兵马先折回来就交给朝廷,某位英雄的兵马先开过去,就只好先归了那位英雄。唉,做船行难啊!每天在不同的地面上走,见了谁都得叫声爷!一旦被人家把刀子架到脖子上了,人家让把船往哪边开,还不都得乖乖依着?!” 第七十章 砍价 第七十一章 旁观者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七十一章 旁观者 第七十一章旁观者 一番话,说得像童养媳一般委委屈屈,却把阿速左军遗留在运河商上的粮草物资,转手就全借花献了佛! 对于送上门来的厚礼,朱八十一当然不能拒绝。想了想,立刻把头转向了亲兵队长徐洪三,“你点五十名弟兄,等会儿跟着常帮主去接收官船。如果有人敢阻拦,直接杀散了便是!” “是!”徐洪三不顾身上的疲惫,大声答应着上前接令。 “接收了官船之后,立刻起锚沿着运河返回徐州。所需人手直接从船帮征用,到了徐州城外,把官船当作脚力钱,全部折给船帮!”朱八十一冲他点了点头,继续大声吩咐。 “使不得,使不得!”常三石立刻跳起来,两手摆得如同风车,“百十里的路,可不敢收朱爷您这么厚的船资。再说,那是官船,我等草民哪里敢用?!还请都督务必收回成命,收回成命!” “那可就麻烦了!”朱八十一想了想,故作为难地说道。“我们红巾军讲究的是秋毫无犯,不能白用你的人手。把船折给你抵账你又不肯,要钱的话” “不用钱,小的哪敢收都督的钱!”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常三石也很快弄明白了朱八十一的意思,一边客套着,一边顺着杆子往上爬,“只是船帮行走于运河之上,难免要从徐州城外经过。马上就又要到夏天了,很多南边的珍稀物件都要往北方运,在途中多耽搁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大都督如果能在李总管面前给美言几句,让红巾军的通关手续稍微简单一些,船帮上下两万多口,永远不敢忘记都督大恩!” “这件事啊——!”难得在这个时代找到一个头脑异常活络的人,朱八十一在兴奋之余,便存了帮对方一把的心思。又想了片刻,笑着回应,“这样吧,此事我不方便现在就答复你。你回头找几个出色的帮手,带着他们到徐州去谈。咱们两家当面锣,对面鼓,一道拿出个章程来。既不耽误你们船帮的生意,也不至于给我们徐州军造成太大损失。常兄,你意下如何?!” “常某,常某感激不尽!”常三石又愣了愣,再度长揖及地。作为下九流行业,船帮规模虽然庞大,但走到哪,都要看别人脸色。即便送上大把的贿赂,蒙元朝廷的那些色目官吏,也是随便抛出一个规矩,让船帮照着去执行而已。从来没有任何惹人,任何一方势力,肯坐下来跟他们谈一谈具体条件。哪怕是装模做样一番。 自从芝麻李起兵以来,运河上的生意就更是雪上加霜。虽然红巾军从没试图掐断航运,但那些做大生意的财东们,谁敢保证蚁贼不见钱眼开?因此,只要货物的本价稍微贵一些,很多人就宁可冒险把它交给方国珍兄弟从海路上北上,也不敢再交给船帮走运河了。而一些价格便宜的日常用度之物,如果时鲜、果蔬、南北土产等,在经过徐州城下的关卡时,又因为手续繁杂耽搁时间颇多,在路上就变了质。一来二去,令船帮的生意愈发日渐冷清。 如今芝麻李面前最红的朱都督居然肯答应跟船帮商量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通关章程,常三石岂能不喜出望外?!想到多耽搁一天就是上千吊的损失,他就连半刻钟都多待不下去了。朝朱八十一又说了几句拍胸脯子的场面话,立刻起身告辞,带领徐洪三及刚刚挑出来的五十名红巾军精锐,骑着缴获来的骏马,风驰电掣般跑回了运河码头。 码头上,那船帮大当家江十一正等得心焦,见常三石带了五十名骑着快马的铁甲壮士回来,立刻命人点起了几堆大火,然后做出一幅慌慌张张模样,带领着帮众们撒腿逃命。暗地里,却又派另外一个副帮主龙二,将徐洪三等人引到了无主的官船上,以最快速度拔锚启航。 待徐洪三等人和负责摇橹引水的船帮子弟都去远了,他才偷偷把常三石叫到一边,低声责怪道:“我说三弟,你平素也是个稳重人,怎么这么大张旗鼓地就把红巾贼带到码头上了?万一被官府那边知晓” “官府那边,眼下应付朝廷的责难还应付不过来呢,哪还有功夫注意咱们?!大哥,二哥,你们两个可是不知道啊,那朱都督今天光是阿速骑兵,就活捉三百多个”常三石立刻就张开大嘴,兴致勃勃地回应。随即,也不待对方发问,主动将自己在红巾军营地看到和听到的情景,如实地描述给江大当家和龙二当家听。 “这么说,那朱都督倒是个难得的豪杰了?!”听他话语里充满对朱八十一的推崇,船帮大当家江十一笑了笑,手敲着桌案打断。 “是啊!老三,我从来没见你佩服过任何人!”龙二帮主也好生奇怪,笑呵呵地在旁边帮腔。 “大哥,二哥,恐怕豪杰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他!”常三石想都不想,便出言纠正。 “此话怎讲?”从没见自家结拜兄弟如此崇敬一个人,江十二诧异地抬起头,低声追问。 “大哥,二哥!你们两个当时没看到!”常三石又抱了下拳,再度向两位结义兄弟补充,“我去的时候,红巾军正押着俘虏打扫战场。三百多名阿速人,当初他们沿着运河急匆匆往南赶时,是何等的威风?!这会儿在朱都督哪里,居然乖巧的如同三百只绵羊一般。根本不用鞭子抽,鞭梢指向哪里,他们就走向哪里!” “那是,不肯听话得早杀掉了!”副帮主龙二晃了晃手中羽扇,七个不服八个不忿。“那朱八十一用了几倍兵力,拿下阿速军的?莫非真的像外界传言一般,只用了区区四五千么?” 他加入船帮之前,是个屡屡落第的白衣秀才,心中最佩服的人为诸葛武侯。因此即便再冷的天,也要拿着把鹅毛扇子。动不动就学着折子戏里的诸葛孔明一般摇晃几下,以显示自己的英明睿智。 不过,今天鹅毛扇子扇起的凉风,却带着点儿出奇的热。只听三当家常三石的话顺着风飘来,字字句句都像是火烤过一般,“几倍?二哥,是阿速军的一半儿不到好不好。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并且之前还从吴家庄的大少爷吴良谋嘴里听说过一次。朱八十一此番来黄河北岸,目的仅仅是向几个不开眼的坞堡催缴钱粮?!所以怎么可能带太多人马?就一千四百出头,其中还有一小半儿是根本上不了战场的辅兵!” “真的?!”不但是龙二,素来沉稳的大当家江十一也愣住了,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我去拜会朱都督时,偷偷数过的!”常三石被问得心中烦躁,挥舞着手臂嚷嚷,“都是一家人,我骗你们两个做什么?我到达战场时,他们刚刚把队伍收拢起来。虽然分不清哪支是战兵,哪支是辅兵。但全加在一起,也不过千把人左右。如果战死的弟兄是活下来的两倍以上,他们自己早就崩溃了,怎么可能把阿速左军打得落荒而逃?!” “那倒是!”江十一和龙二互相看了看,轻轻点头。“看来,这朱八十一,果真如传说中那样,勇不下关张啊!你刚才说,他准备把阿速人怎么着?明码标价卖给地方官府?” “与其说是卖,不如说是故意羞辱!”见话头终于又回到了正题,常三石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补充,“八百文,他以每个人士卒一头驴的价钱,将俘虏卖给了附近的几个庄子。让大伙再转手交给丰县官府!” “噢!怪不得老三你如此佩服他!原来看出他是想走方谷子的老路!”副帮主龙二如梦初醒,撇着嘴冷笑。 方谷子,是蒙元定海尉方国珍的绰号。此公早在四年之前就造了反,带领一票弟兄雄踞于舟山一带,专门对往来的色目货船下手。色目商人不堪其扰,买通的蒙元朝廷,派出水军去征讨他。结果水军却被他打了个大败,连领兵的主帅朵儿只班都给此人给活捉了去! 那方国珍抓到了朵儿只班后,却不枭首示众。而是好酒好菜招待一番,再送上盘缠,请求对方替自己给朝廷带话,愿意接受招安。 蒙元朝廷的兵马不擅长水战,便只好招降了他,委了一个定海尉的官职,想把他骗上岸后再徐徐图之。方国珍接到了蒙元朝廷的招安文书,却不肯上当。先把官服穿在了身上,打着蒙元朝廷的旗号继续对过往商船敲诈勒索。待钱粮都捞足了,便再度扯旗造反,顺手把温州城又给打了下来。 此后三年,这位方谷子与朝廷屡屡交手。每次打赢了,都要求升官受招安。每次招安后,不久便又造反入海。如此反来反去,如今已经成了东南沿海第一大势力。朝廷、水上讨生活的绿林豪杰、还有远道跑来大元做生意的色目船队,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最近有消息说,蒙元朝廷已经再度拿出了漕运万户的职位去接洽了,就等方谷子大侠的回话。如果方谷子大侠嫌万户的职位也低,双方甚至还可以再商量。只求他能够消停下来,让大都城中的阔佬和阔佬们的色目盟友们,能继续安安稳稳地赚取海贸上的巨额红利。 能把蒙元朝廷逼到这个份上,这方谷子也算给江湖豪杰们争足脸了。眼下徐州军的驻地正卡在了运河上,想以方谷子为前车之鉴也不足为奇。谁料龙二帮主刚刚笑了两声,就被常三石用鄙夷的话语噎了回去,“嗤!方谷子又算什么东西?!与这位朱都督比起来,不过是夜猫子与大鹏鸟,他看中的那两只死老鼠,人家根本不会用眼皮夹一下?!” “老三,你这话什么意思?!”龙二被说得脸上发烫,用扇子顶部指着常三石大声质问。 “如果只是想着讨好朝廷,他又何必定下那种羞辱人的价格?!眼下他手头又不缺钱花,八百文和白送有什么区别?!之所以要定这样一个价钱,是因为跟我打听到,市面上八百文可以买一头驴。大哥,二哥,你们两个想想,敢提刀杀官造反的豪杰,这两年咱们三个也见过不少了。谁想过如此狠狠地扇那狗朝廷的脸?!这把天下人分四等,是忽必烈下江南时定下的国策,七十多年来大伙都习惯了,包括这天下的读书人,谁曾经敢质问过它合理不合理?!而朱八十一这么一弄,这徐州红巾,便不再是群杀富济贫的草寇。无论穷的,富的,大字不识的,还有学富五车的,只要还记得朝廷那条蒙古法的人,有谁不会挑起大拇指来替他,替那徐州红巾叫一声彩!” “然后呢,就引得朝廷以倾国之力来攻?气是出了,徐州红巾也被他摆到火炉子上!”龙二狠狠瞪常三石一眼,撇着嘴反问。 “是啊!这朱都督所做之事,听起来的确痛快。不过”船帮大当家江十一在赞赏之余,也觉得朱八十一此举未免有失稳重,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也彻底把自己摆到了一个最明显位置上。那朝廷闻听之后,恐怕拼着将运河砸烂了,也得先除了他们!唉——!” “唉,老三,让我们怎么说你才好!”龙二也陪着叹了口气,鹅毛扇下阴风阵阵。 自己这个三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冲动了。那朱八十一所做之事听起来的确过瘾,但岂是智者所为?这个时候的智者,就该把头缩起来,看着朝廷的兵马去打别人。然后躲在一边慢慢发展壮大,以待将来之机。 “那徐州军卡在运河之上,即便不打出驱逐蒙元的旗号,朝廷能放过他们?!”常三石的情绪立刻变得非常激动,看着两位结拜兄长的眼睛,大声嚷嚷。“既然早晚都得打,还不如做得干脆一些,把旗帜挑明了,以战求生!只要他们能保持今天这种战斗力,朝廷的兵马再多又能如何?大不了弃掉徐州,转战他处。只要他肯继续给汉家儿郎争这口气,肯定有仁人志士成群结队地追随过来!” 注1:在罗贯中之前,三国演义已经以平话的方式于民间流传。早期的名字便是《全相三国志平话》,刘关张和诸葛亮等人物的艺术形象基本已经确定。 第七十一章 旁观者 第七十二章 投效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七十二章 投效 第七十二章投效 一番话,说得大当家江十一连连点头。“倒也是!反正朝廷绝对不肯让他们永远卡在运河上。既然早晚都要打,不如摆明旗鼓打个痛快,即便败了,亦有后来者重拾战旗!” “所以老三你就迫不及待地将官船交给了他们?也好!如果他们能替汉家儿郎出一口恶气,也不枉了咱们今天的支持!”副帮主龙二虽然依旧不看好徐州红巾军的前途,却也认可了常三石先前的作为,不再指责他急匆匆把红巾军引到码头的举动过于草率了。 谁料常三石看法,却比其他二人深刻得多,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只是举起了一个让人解气的旗号,我也不会如此急着往回赶!大哥,二哥,我问你们,咱们船帮规模和实力虽然都不算差,从官府到江湖,有人曾经拿正眼看过咱们么?” “这——,唉!!”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其他两位当家又是相对着长吁短叹。俗话说,车船店脚牙,不死也该杀。这下九流的行当里,操车弄船和出卖苦力的,是最被人瞧得轻贱不过。甭看船帮上下把持着一条运河,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却唯独没有什么江湖地位。 在官府眼里,他们不过是一群卖力气吃饭的苦哈哈。在运河上往来商贩眼里,他们除了是苦力之外,还多出来的另一种身份不务正业的地痞无赖。在真正的江湖大佬,绿林强盗眼中,他们却又成了一群可以帮助大伙销赃出货,打探消息的小混混。总之,走到哪里都上不了台面,没人真正拿他们当一回事! “可那朱八十一,却答应回徐州后,跟咱们面对面谈如何在运河上通红巾军的关!”常三石越说越激动,眼睛里隐隐竟有了泪光。“大哥,二哥,当年你们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帮助彭和尚躲避官府的追捕,他彭和尚除了有求于你们的那些日子之外,拿正眼儿瞧过你们么?前些年黄河泛滥,咱们船帮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帮助官府把漕粮平安运往大都。那些官老爷们,肯在收税的时候,跟咱们商量到底该怎么个收法,怎么才能让船队走得更顺畅一些么?可那朱八十一,却是真正拿咱们当了人看。就凭这一点,我也愿意出全力帮他!” “嗯!”大当家江十一手捋胡须,低声沉吟。把持着关卡的官老爷,跟通关的船队商量如何收钱,如何加速过关,这对他来说,的确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举动。但就此认为红巾军对船帮高看了一眼,则未免有些太一厢情愿了。毕竟,具体规则和税率,还要双方商量。眼下刀子在人家手里,船帮又岂敢说话声音太高?! “英雄豪杰在起事之初,刻意将身段放低一些,广交江湖朋友,也是自然的!”副帮主龙二也觉得朱八十一对船帮释放的善意有些过于沉重,令他们有些消受不起,带着几分遗憾地味道大发感慨。 “不是刻意将身段放低!”常三石用力摇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能让两位结义兄长知道朱八十一的与众不同,“是本来就低!不对,不对,是既不高也不低。不对,还是不对。二哥,要不然过几天你自己去徐州走一遭吧。一方面跟红巾军把通关和收税的事情商量出个章程来,另外,也去亲眼看一看那位朱都督。怎么说呢,我感觉,他从来没看轻过任何人,也没打算对任何人低三下四。不光对咱们,对那些堡寨派来的管家,他也是一样。有商有量,没把对方当作什么下贱之辈!他,他给我的感觉真的像佛经上所说那样,在他眼里,众生皆为平等之物。皇帝也好,草民也罢,谁都不比谁矮上分毫!” “胡说!”副帮主龙二哭笑不得,晃着羽扇反驳,“佛经上的众生平等,说得是佛性,而不是外相。如果众生真的平等起来,当官的和草民平辈论交,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你这常老三,就是不肯好好读书!” 反驳完了,心中不由得也涌起了几分憧憬。要是真的是众生平等的话,自己当年考科举时,就不会因为举荐人不够硬,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名落孙山了。这船帮上下两万子弟,也将少受许多白眼。只是,如此一来,谁还肯努力读书做官?!岂不是人人都成了蠢笨的懒汉么?! 正矛盾不堪地想着,忽听大当家江十一大声说道:“无论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姓朱的既然如此给咱们船帮面子,咱们也不能让江湖通道笑话了。老二,你去准备一下,等听到朱都督返回徐州的消息,便立刻乘了船去找他谈说好了的事情!” 龙二闻听,先是本能地想躲避。随即心里却又涌起了一股浓烈的不甘。朝大当家江十一拱了下手,朗声回应,“这,也好,龙某就去会会这位佛子!” “老三!”江十一冲他点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了常三石,“你从弟兄们里头,挑一百个无家世所累,身子骨结实的,明天一早就给朱都督送过去。若是姓朱的真如你说的那样,是个不世英雄,这一百弟子跟了他,早晚能出落出几个像样的来。届时只要其中有一两个不忘本的,咱们船帮也多少能吐口气!” 常三石之所以急匆匆地赶回来,除了向江十一报喜之外,就是想劝说对方尽力与朱八十一搭上关系。此刻听大当家决定送子弟去投徐州红巾军,立刻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是!”随即,又非常认真地补充道:“不过,大哥,一百个恐怕少了些。我看那吴家庄,把他家大少以做人质的名义送进了红巾军,随身也带了一百个庄丁。咱们船帮上下两万多条汉子” “人不在多,关键是在精!”毕竟是个老江湖,江十一眼睛转了转,便给出了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回应,“你先前说那朱都督此刻手里只有千把人,咱们送弟兄多了,一旦报起团儿来,岂不是令他难做?!况且凡是造反,就有个成与不成。万一天命不在红巾军那边,咱们送了太多弟子去,过后官府岂能不找上门来?!你去跟朱都督说,这一百名弟子先让他试试看,如果好用的话,将来随时都可以到运河上来招兵买马。如此,即能让他明白了咱们的心意,又不会留下太大的隐患。日后若是他朱都督真的扶摇而上了,需要扩充队伍,第一个肯定就会想到咱们船帮。而他万一真的运气不佳的话,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向咱们张嘴!” “帮主——”常三石心里好生失望,却找不出好的反驳理由,只得又做了揖让,怏怏地回应道:“帮主的法子,自然是最稳当不过。事不宜迟,小弟我这就下去挑人了。失礼之处,还望帮主海涵则个!” “去吧,去吧,你真是个急性子!”江十一大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常三石可以自行离开。目送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码头上,又转过脸来,对着另一个副帮主龙二幽幽的叹气,“咱们家老三哪,我看,这心思恐怕已经无法再回到运河上了!” “老三原本就比你我两个年青,又是个冲动性子。被朱屠户几句大话糊弄住了,也属于正常!”副帮主龙二晃了晃羽扇,凉风习习,“不过呢,俗话说的话,日久见人心。等他跟姓朱的打交道多了,自然就明白对方说的是不是实话了。那时候,想必心思还会落到运河上来!” “嗯,但愿如此罢!唉!”江十一又叹了口气,心中好生不是滋味。 他跟常三石交往这么多年,什么好事都没落下过对方。谁料到多年的解衣推食相待,居然还比不上别人的几句豪言壮语。这事儿,无论落到谁头上,恐怕都无法看得太开。 不过,人各有志,另外还有多年的交情在那摆着,他也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两眼盯着烟熏火燎的码头闷闷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又叹了口气,低声吩咐,“先别管老三如何,有件要紧事情,还得着落在你的头上。” “大当家尽管吩咐!”副帮主龙二退开半步,将手搭在羽扇上做躬身受命状。 “前些日子南边的兄弟传消息过来,说是有个姓逯的高官,在淮南那边招了三万多盐丁,据说要带着去打徐州。粮草、辎重什么的,据说已经在高邮那边装了船。我估摸着,再过个十天半月的,他们就是爬也该爬到徐州城下了。要是这消息不小心被芝麻李手下的探子得了去,你说,他会不会赢得更干净利落一点儿!” “这”副帮主龙二犹豫了一下,立刻笑成了一只刚刚偷吃完了鸡的狐狸,“那是当然。我听说芝麻李手下的探子非常厉害,这徐州城外方圆五百里,就没有什么事情能逃过他们的耳目!唉,传言这东西,也不知道当不当得真?!” 第七十二章 投效 第七十三章 门庭若市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七十三章 门庭若市 第七十三章门庭若市 二人都是老江湖了,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绝对不敢让船帮跟红巾军之间瓜葛太深。然而,如果能跟徐州红巾就船队通关和收税两项达成协议的话,芝麻李在徐州生存得越久,对船帮则越有利可图。因此,在不承担任何风险的情况下,能偷偷给朝廷兵马下绊子的事情,江十一和龙二哥俩是绝对不吝啬去做的。并且还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让任何人都怀疑不到船帮头上来! 兄弟中的老三常三石,却远没有其两个结义兄长那么精明。回去后整整忙碌了一夜,才赶在黎明之前,从附近的几个船帮分舵里,将一百名无任何牵挂,又敢打敢拼的弟子挑了出来。第二天匆匆用过早饭,每人发了两吊钱的壮行费,就带上大伙,急急忙忙朝朱八十一临时居住的庄子赶了过去。 都道自己起的早,谁料还有起得更早的人!才离开运河没多远,就看见另外两票人马,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常三石怕给船帮惹来祸事,赶紧将队伍停住,定睛细看。结果不看则已,一看,却乐得差点儿从马背上掉下来。 南边来的那支,是孙家庄的庄丁,由他昨天刚认识的孙管家带队。北边的那支,带队则是韩家庄的老管家。两支队伍规模都在一百人上下,赶着猪、牵着羊,好不热闹。 不小心在路上遇到了常三石这个熟人,韩府管家韩仁立刻红了脸,讪讪地解释道:“唉,昨天朱都督虽然开了个低价,但毕竟人家是红巾军,咱们当老百姓的,怎么敢占人家的便宜!唉,这不,我回去之后跟老庄主商量了一下,在赎金之余,另外又给朱都督凑一些犒师的东西。好歹把他糊弄住了,别再拿附近当战场了吧!” “是啊,是啊!”孙府管家孙义也红着脸,大声附和,“可不是么?老是在家门口打仗,咱们日子也过不安生。为了让那姓朱的早点儿离开,我们庄主干脆派了一百庄丁过来,帮着他推推车,牵牵马什么的,一路送过黄河去!早走了早安生!”。“对,早走了早安生!”韩仁在旁边大声重申。 他们两个像唱戏般说得利落,那些负责帮忙“推车”庄丁们,扮相却相当不靠谱。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件兵器,背在身后的行囊也塞得满满当当。说是帮忙推车肯定没人信,说是去某个山头去打家劫舍,倒是严丝合缝。 其中还有两个骑着马的,明显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鞍子下还挂着角弓、箭壶之类,马剑之类,显然这一去,短时间内就不打算回头了! “怎么着,常三爷,您也是带人帮忙去推车?!”看常三石笑得诡异,韩家庄的管家韩仁又及时地补了一句。 “对,推车,推车!”常三石笑着揉了揉鼻子,连连点头。“没办法,官府吃了败仗,咱们做小老百姓的,除了尽力满足红巾军的要求,还能怎么着呢?你们两位说,是不是这道理?!” “是啊,是啊!咱们都是被逼的!被逼的!”两位管家心有灵犀,异口同声地附和。 三位被逼无奈的“可怜人”,带着三百多名被逼无奈的“推车汉”,拖拖拉拉走了一个半时辰,才终于来到了刘家专门为红巾军腾空的一处堡寨门口。远远地,就看见堡寨外人喊马嘶,不知道来了多少“推车汉”,一个看起来比一个精壮。 “那不是砀山的邱当家么,他怎么也来了?!”孙义眼尖,老远就认出了一个头上裹着红布的汉子,皱着眉头说道。 “岂止是砀山的那个贼痞来了?他旁边的那个是艾山的大当家赵四虎,,左下手的是江河上给专门请人吃板刀面的太叔堂,还有那个抱着把刀子戳树下的,估计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韩仁翘起脚来向上看了看,低声嘀咕。 “那个是陈一百零八,独行大盗,前两年都说他已经死了。谁想到居然又在这里冒了出来!”常三石也带住坐骑,皱着眉头议论。 三人再抬起头四下细看,发现了更多的熟面孔,差不多丰、沛一带,再加上滕州、单二州,方圆三百里内稍微上了点规模的土匪綹子和排得上号的江湖人物全到了。这个举着胳膊高声呐喊,要拜在朱都督帐下听候调遣。那个拿出刀子在自己胸口笔画,要把一条命交给朱都督,刀山火海,绝不敢辞。乱哄哄,熙攘攘,比过年还要热闹。 还有一群捧着香炉,头缠麻布者,则是去年沛县被屠时逃出来的无辜百姓。一个个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请求朱八十一收下他们,带大伙兵发大都,杀了鞑子皇帝,为自家妻儿老小报仇。 暂时借住在庄园里的红巾军将士显然被弄了个措手不及,紧闭了大门,不许任何人随便进入。待常三石和韩、刘两位管家上前说明了来意,当值的一位百夫长才又带人将木头大门推开了半扇,指着庄园里的打谷场说道:“三位先把东西放在那里吧,都督正在跟几位将军商议大事。要过上半个时辰左右才能腾出时间来当面道谢。抱歉,实在是抱歉!” 说着话,又向三人轻轻作揖。常三石和两位管家哪敢托大,立刻侧了身子,一边还礼一边说道:“不敢,不敢!都督他老人家军务繁忙,我们几个等一会儿是应该的。反正住得地方距离这边都不算远,即便等得更晚些,都不打紧!” 说完了客套话,赶紧回头去组织人手进门。唯恐动作慢了,给当值的红巾军百夫长招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谁料队伍刚刚走了一小半儿,周围已经有江湖豪杰气愤不过。跳上前,冲着那名百夫长大声抗议道:“都是前来投效朱爷的,凭什么他们就能先进去,我们就得在门外等着?!姓徐的,难道朱爷就是叫你这么对待江湖豪杰的么?” “这位大哥误会了!”徐姓百夫长的口齿非常伶俐,拱了拱手,笑呵呵地解释道:“他们三家都不是前来投效的,而是昨天跟我们朱都督谈了一笔生意,今天赶着过来兑现的。至于诸位的事情,在下已经报上去了。但是都督此刻正在议事,估计暂时无法亲自出来迎接,请诸位暂且稍待,稍带!!” “你——”挑头闹事的江湖豪杰被说得没了脾气,只好做了个揖,悻悻退到一边去了。抱着膀子看了一会儿,见运河上来的汉子们根本没带什么猪、羊之物,却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刀枪,便又走上前,怒不可遏地嚷嚷:“姓徐的,你骗人!他如果是来做生意,为什么只带了兵器?!分明是你收了人家的贿赂,先放了他们进去,故意冷落我们这些老实人!” “就是,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都是前来投奔朱都督的,凭什么他们来了就能进,我们却要在大太阳底下等着?!” “就是,就是!姓徐的,你莫要背着你家都督,败坏红巾军的名声!”其他老实人也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抗议自己被冷落。 “几位大哥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姓徐的百夫长又团团做了个揖,不慌不忙的回应,“大白天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即便是想收贿赂,也得有机会藏起来吧?!真的是他们昨天就跟我家都督有约在先的,所以我才敢放他们进庄子。否则,我岂能随随便便给人开门,岂不是自己找着被军法处置么?!” “呸!官字两张口,还不都是你说得算?!” “走了,咱们不干了,走了!既然朱都督架子这么大,咱们投别人去!就不信离了他朱屠夫,大伙就得吃带毛猪!”众豪杰却不肯继续听徐百夫长分辨,继续挥舞着胳膊,义愤填膺。 正纠缠不清的时候,大门内又跑来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军官,见到门口秩序混乱,皱了下眉头,大声喊道:“徐一,你干什么呢?连个门的守不好,平素跟我顶嘴的本事都哪去了?!” “报告千户大人!”被唤作徐一的百夫长见状,赶紧肃立拱手,“是昨天来过的客人,所以我才放了他们进来。其他客人都等不及了,非说我收了人家贿赂!” “有贿赂么?有贿赂你就直接收下来是了,正好让伙房给大伙加几个菜!”胖千夫长先是笑着还了礼,然后将身子侧着挤出门外,冲着嚷嚷得最起劲儿的几名江湖豪杰吼道:“安静!军营重地,岂能容尔等胡闹!都给老子站一边去,再折腾,就军法从事!” 甭看他长得像个弥勒佛一般,发起火来,两只眼睛里头凶光四射。先前那几名江湖豪杰欺负徐一正欺负得起劲儿,忽然被他吼了一嗓子,气焰立刻矮了半截。赶紧退开了十几步,然后躬着身子行礼,“这位将军,我等并非存心鼓噪。只是,只是前来投军报效朱都督,却不得门而入。所以,所以” “投军是吧!”辅兵千夫长王大胖四下张望了一番,圆圆的脸上露出两个酒窝,“我家都督肯定欢迎。但是咱们事先说好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战兵。身子骨不够结实,胆子不够大,不能做到令行禁止的,恐怕要先在辅兵营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第七十三章 门庭若市 第七十四章 挑肥拣瘦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七十四章 挑肥拣瘦 第七十四章挑肥拣瘦 “晓得,晓得!军中的规矩我们都晓得!”江湖豪杰的队伍里,大小喽啰们也要分成专门负责抢劫的战兵和专门用来干活的杂兵两种,所以丝毫都不觉得王大胖所言过分。一边大声答应着,一边蜷胳膊压大腿,示意自己附合战兵要求。还有几个干脆就从马背上将长枪、大刀取出来,当众练起的把式,倒也虎虎生风,转眼间赢了一个满堂彩。 “干什么,干什么,没听见我刚才的话么?”千夫长王大胖立刻把眼睛一瞪,冲着几个耍把式的江湖汉子怒喝。 虽说是辅兵的千夫长,但也是战场上见过血的。眉头竖起来后,自有一股难言的威势。几个江湖把式立刻就被镇住了,赶紧收起刀枪,红着脸解释,“王将军,王将军,您刚才不是说,只收身子骨结实,胆子够大的么?我们只是想让您老先看看,这身手” “我刚才还说了第三条,要做到令行禁止,你们没听见么?!”王大胖又恶狠狠地瞪了几个人一眼,再度大声强调。 “是,是将军!”几个耍把式的江湖人赶紧将头低下,唯恐被眼前这个笑面虎记住自己的模样,待会儿招人时故意将自己拒之门外。 见他们都服了软,王大胖也为己甚,想了想,再度将声音提高了些,向所有来投军的人强调,“我家都督说过,令行禁止,是军队和百姓的最大区别。打起来时,不是看某个人功夫够不够好,也不是看某个人胆子够不够大。而是看一群人,能不能做到互相配合,互相掩护,严格按照军令行事。兄弟我读书不多,不知道这个道理对不对。可我们这些人去年八月份时还都在逃荒,见了朝廷的衙役都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的主儿。昨天去顶住了比自己多两倍的阿速骑兵。要是关键时刻该冲锋的有人不跟着冲,该列阵防守的时候有人自己跑出去逞能,估计早就被阿速骑兵杀光了,今天根本不会站在大伙面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些话,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未做任何夸大,说起来却自豪无比。周围的江湖豪杰们听了,也都觉得心潮澎湃,一个个抱着拳,大声回应:“王将军说得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红巾军要成大事儿,就得先立下规矩,凡事都按着规矩来!” “王将军说得对,我们听您的。您说怎么办,大伙就怎么办!” “我家都督还没说要不要你们,但是我个人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冷了大伙的心!”王胖子又笑了笑,眯缝着一对肉肉的小眼睛说道,“所以呢,我想请大伙先试试,自己够不够进这个门的斤两!” “怎么试,您老尽管说!” “是啊,王将军一看就是带兵的人,我们听您的!”众人听了,心中顿时一喜,回答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第一件事呢,就是不能弄得到处都是屎厥子,也不能尿在路边的树根底下!”王胖子要的就是这句话,竖起一根粗粗的手指头,大声说道。 “轰——”群雄们闻听,立刻红着脸笑成了一团。笑过之后,环顾自己左右,却全都把头低了下去。 算上那些想从军给自家被杀亲人报仇的,这庄园门外,此刻至少汇集了两千三四百号人。并且还分成了大大小小几十股,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统属关系。因此甭说是牲畜拉的粪便没人去管,就人内急了,也是走开几步便就地解决。弄得到处都是黄白之物,稍不留神就会踩得满脚都是。 “谁干的好事,等会儿自己去打扫了去。”王胖子却不肯给大伙留脸面,继续笑着数落,“都是二十大几的老爷们了,别跟个长不大的孩子般,敢做不敢当。如果连这点儿小事都嫌麻烦,谁敢相信尔等入营后能守规矩。” “王将军房放心,我们这就去收拾!” “王将军您别埋汰人了,我们都知道错了!”众豪杰红着脸,七嘴八舌地发誓改正。 “先别忙,我再说第二条!”王胖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用力摆手,“等会儿打扫完了战场之后,麻烦大伙早那边” 又伸出一根短粗的手指,隔空他向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点了点,“到那边去整队。甭管你们原来是哪个山头的,彼此认不认识。每百人一队。五人一排,每队二十排五列。自己手下的人多出来的,就拉出去单列。自己手下弟兄不够的,也可以邀请外边的人加入。给你们一个时辰解决,等会儿再出来时,没有队伍的,请自行打道回府。我们徐州左军庙小,供不起您这尊大佛!” 说罢,也不给众人讨价还价的机会。转过身,拔腿就走。众豪杰听得面面相觑,想再多问几句,却见庄园的大门又关上了。只剩下两名全身披挂的士兵站在门外,手按着刀柄准备看大伙的笑话。 “不就是站个队么,有啥难的?”黄河上水匪头子太叔堂被红巾士兵的目光看得心头冒火,扯开嗓子嚷嚷了一句。 “是啊,姓王的家伙太瞧不起人,咱们做给他看看。不用一个时辰,一刻钟后,咱们大伙一起寒碜他!”艾山的大当家赵四虎也跳上个石头,大声忽悠。 “走,咱们先把地方收拾干净了。然后去整队!” “先收拾,谁弄的谁打扫!” 其他人一边乱轰轰地回应着,一边折了树枝、芦杆做工具,开始收拾地上的黄白之物。然而很多事情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异常的麻烦。光是地上的人马粪便,就花了大伙差不多整整一刻钟,才收拾干净。并且有不少是谁也不肯认账的,完全靠太叔堂和赵四虎两个麾下的喽啰,骂骂咧咧地代劳。 待开始整队的时候,情况愈发混乱。一些山寨的大当家,带领全山弟兄来投,麾下兄弟有两三百号。而一些小的綹子,则只有十几个,二十几人。加入大的綹子中,怕待会儿无法被朱都督注意到,误了前程。单独列队的话,又违反了王胖子先前说的规矩,连红巾军的门儿都进不了。结果这样也不行,那样也难做,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却仍然闹哄哄得像赶集一般,根本将队伍排出个模样来! 正闹得焦头烂额之时,庄园的门忽然打开,百夫长徐一又大步走了出来,冲着所有人笑了笑,大声数落,“喂,我说,你们到底是不是来投军的啊!” “徐大哥,您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我们小丘寨的,凭什么要跟在他们黄河帮的后面?!”立刻有人像看到救星般迎过来,冲着百夫长徐一大倒苦水。 “喂,我说丘黒闼,你别给脸不要。我黄河帮来了三百六十多人,让你加入其中一队,有什么容不下你的?”黄河帮的帮主太叔堂立刻不高兴了,竖起眼睛来反击。 “你,你”丘黒闼立刻涨红了脸,冲着太叔堂怒目而视,“你个老不死,不要捡便宜卖乖。当年你就想着凭着麾下自己人多势众,吞并我们小丘寨,结果却被我爹带人给打了回去。如今老子前来投军,你居然还想骑在老子头上。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那你就自己单干!凭你手下那几头臭鱼烂虾,看朱都督能给你个百夫长做不?”太叔堂被人当众揭了老底,也恼羞成怒,等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反击。 这下,徐一总算听明白了。原来这两波人彼此之间还有旧怨未了,所以到了红巾军家门口,还要继续互相防范,互相算计。 回头再看看其他几个闹腾得最不成样子的地方,情况大抵也差不太多。都是两个带头的寨主、帮主,各自领着一票兄弟,互相对峙。谁也不肯屈居别人之下,哪怕是暂时屈居也无法忍受。 “唉,你们这又是何必?!”看明白了问题所在,徐一忍不住连连摇头,“王千户只是出一道难题考考你们,又未曾答应当场授予你们官职!按照我们徐州左军的老规矩,无论以前是从哪里来,属于谁的兵马,到了我们红巾军中,肯定要打散了重编的。百夫长以上的官职,也要凭着战功来领,没有战功的,最多能从牌子头开始做起。训练时还得要表现出色,否则,甭说是牌子头,就连普通战兵,恐怕都当不得。直接给你发回辅兵那边种地去!” “啊——”几个折腾的最欢的江湖豪杰闻听,立刻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大伙之所以带着麾下兄弟来投奔,除了一部分是因为不愿意继续忍受蒙古人的野蛮统治之外,另外一个,也是最大的原因,就是想依附于朱都督的尾翼,尽快出人头地。结果,好好的山寨头领,到了红巾军中却只能做个十夫长?还出人头地呢,恐怕没等被朱都督看见,就已经成了战场上的一具死尸了吧! 正愤愤不平的想着,却又听百夫长徐一笑着补充道:“所以呢,我劝大伙再仔细考虑考虑,还加入不加入我们朱都督麾下。您要是现在走了,没准儿到别人那里,还能要个将军当当,肯定比在我们这边做个牌子头强。要是情愿从牌子头做起呢,也就没必要争那么多了。这会儿麾下带着十个人,和麾下带着几百人,还不都一个样?!” 第七十四章 挑肥拣瘦 第七十五章 山寨招聘会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七十五章 山寨招聘会 第七十五章山寨招聘会 几句话说完,四下里立刻哀鸣一片。几乎所有绿林豪杰的头目心里都凉了大半截。再看向红巾军营地的目光,也彻底热烈不起来了。 特别是那些手下带着几百号兄弟的,本以为到了朱都督麾下,至少能封个将军,从此鲜衣怒马,运筹帷幄。结果却要做个牌子头,与麾下的喽啰们一样,从底层一级一级重新往上爬?!如此大的落差,让人怎么忍受得了!当即,有人便扯开嗓子,再度大声鼓噪了起来。 “朱都督怎能这样?我等虽然不争气,在绿林道上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到了这里却只给做个牌子头,也太折辱人了!” “是啊!我等是慕都督大名而来,没想到却受到如此羞辱。不干了,不干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小兄弟,你确定这是你家都督的意思?不是你故意拿这话来考验我的诚意吧?!如果是的话,小兄弟你可是做得太过了。万一毁了你家都督在江湖上的口碑,小兄弟你承担得起么?!” “是啊!小兄弟,刚才是有人对你说了几句不太尊敬的话,可你也不能拿此等大事开玩笑!赶紧回去找个能说的算的出来,我们排好了队等着他挑便是!” 一堆人,有的唱红脸,有的唱白脸,只是劝让徐一收回他先前的话。谁料百夫长徐一却丝毫不为大伙的言语所动,笑了笑,四下继续拱手,“左军原来的规矩的确一直就是这样,在下只是实话是说而已。不信,诸位可以自己去徐州那边打听。但都督这次会不会为诸位破例,在下还真不敢保证。反正在下只是想提前给大伙打个招呼,免得到时候有人觉得太失望而已。” “这”群豪互相看了看,在彼此的眼睛中都看到了深深的犹豫。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讲究吐口吐沫砸个坑。说是为诚心为辅佐朱都督杀鞑子而来,一会儿朱都督这边没许给合适的官职,就立刻拔腿走人,实在有些拉不下那个脸来。还不如现在就走,彼此间留下个日后再相见的余地。 可现在就选择离开的话,万一姓徐的刚才那番话只是在试探大伙的诚意,以后再回头恐怕就来不及了。毕竟眼下朱都督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正缺人手补充,大伙现在带着兵马来投奔他等同于雪中送炭。而等他麾下兵强马壮的时候,想锦上添花人家也未必稀罕了。 思前想后,实在委决不下。有人就将目光转向群雄中年龄最老的水匪头目太叔堂,低声询问,“老龙王,您看今天这事儿” “唉!”黄河水匪头目太叔堂长长地叹了口气,摇着头回应,“我还能怎么看?!即便我放得下身段,也得考虑手下这帮兄弟的前途啊!也罢,也罢!既然人家朱都督这边门槛儿高,小老二和那布王三昔日也有数面之交,干脆带着弟兄去他那里去休!”(注1) 说罢,把自己手下的三百多水寇叫到一起,带着他们扬长而去。 其他几个规模较大的綹子见状,也都乱哄哄的声言要离开。一边走,却一边侧过头来拿眼睛的余光向百夫长徐一的偷瞄。本以为就此能吓得对方服软,谁料那徐一却真的摆出一幅无所谓的表情,站在原地,微笑着拱手相送。 “看来这朱都督,真的不想留我等!”其他几支麾下部众较多的绿林头领见状,心中好生失望,叹了口气,也带领各自的喽啰怏怏而去。但那些麾下人手比较少的,还有原本就是单纯想杀鞑子给亲人报仇,压根儿不在乎当不当官的,则更坚定地留了下来。 没有那些所谓的绿林大豪在头上挡着,他们能在选拔中脱颖而出的机会无形中就提高了好几倍,今后在军中的前途,想必也要宽广了许多。 “还有要走的没有,没有的话,等入了军营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目送着几支规模较大的江湖綹子相继去远,百夫长徐一耸了耸肩,笑着向留下来的一千出头豪杰追问。 “徐爷您就赶紧去请人出来挑兵吧,我们原本就不是奔当官来的!” “是啊,徐百户!我们只求一个给家人报仇的机会,不在乎当兵还是当官!” “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啊。就像方谷子那样,何必到朱都督这里来!” 坚持留来下的众豪杰们笑了笑,七嘴八舌地回应。 “那就好,大伙从现在起,重新整队。还是五个人一排,每二十排算一个百人队!”百夫长徐一点点头,扯开嗓子,大声命令。 平心而论,他刚才之所以提前把徐州左军的一些看似非常不近人情的规矩透漏给江湖好汉们,目的就是将一部分赶走。以他这七个月来的军旅经验,那些绿林人物虽然看上去一个个英雄了得,真正招到军中,反而容易会成为害群之马。 给他们的官小了,他们嫌受了轻慢。给他们个千夫长做,他们又烂泥扶不上墙。手底下的喽啰训练时不肯认真,骚扰百姓时却一个顶俩。与袍泽之间发生了矛盾,则喜欢拉帮结伙,打架斗殴成了家常便饭。唯一的优点不过是胆子大,然而在两军阵前,需要的是整体配合以及对命令的绝对服从,那些胆子大喜欢出风头的家伙,往往是死得最快的一群。并且经常给整个队伍带来灾难! 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料,那些大规模的绿林綹子自己主动离开了,接下来的整理队伍的事情就变得容易了无数倍。三四小股前来投军的豪杰随便一组合,一个百人队的架子就搭了起来。即便偶尔多出五六个人,直接拨到临近兵额不满的百人队里,也听不到什么抱怨之声。反正大伙即便和原来的同伴聚在一起,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打散了重编就重编,没什么不能适应的。 大伙这厢刚刚整完了队,那边庄园的大门就“吱呀”一声重新从里边推开了。长得弥勒佛一般的辅兵千户王大胖带着十多名和徐一装束差不多的军官快步走出,见到来投奔者散掉了一大半儿,先是愣了愣,然后笑着数落,“我说小徐,你可真够败家的。我交代你预先替我筛选一下,你居然一刀下去,就给我砍掉了六成!” “那些大佛,咱们这边怎么伺候得起!”百夫长徐一笑了笑,摇着头说道。 “行了,你继续去执勤吧!”王大胖也不是真心觉得遗憾,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大声吩咐,“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我就不信这一千多条汉子,挑不出几百好兵来!” 随即,又对身后的军官们吩咐,“刚刚都督的话大伙也都听到了,按照各自的需要,自己画个地盘出来,然后让对面的人到你那报名!” “知道了!”众军官笑着答应一声,迅速在门口分散成相互间隔五步左右的横排。然后由队伍右手的那名年龄大的黑脸军官率先开始喊道:“左军将作坊招人,左军将作坊招人。在下黄老歪,负责给左右弟兄打造铠甲兵器。想要加入我这边的速来报名,要求很简单,能吃得了苦,人还不算太笨就行。” “轰!”留下来的一众豪杰们几曾见过如此稀罕的招兵情景,立刻大声议论了起来。“将作坊,那不是打铁么?怎么将作坊的工头,也穿上了一身那么好的铠甲?!” “那是官衣,当官的都有!你没看,他和徐百户穿的一模一样么?就是不知道具体算什么级别?!” “既然和徐百户一样,当然也是百户!” “那可不一定,你看他肩膀上那两块铜板。徐百户肩膀上是黄铜,他的是红铜,和王千户肩膀上的一样!” “其他几个,其他几个基本上也是黄铜!就他和他身边的那个人红铜的!” 正好奇间,又听辅兵千夫长王大胖扯开嗓子宣布道,“都先别动,先让他们把各自的要求说完。然后大伙觉得自己去当什么兵,就去那报名。一个地方选不上,还可以试试下一个地方。要是哪个地方都不适合你。毅然愿意留下来吃粮的,就到我这边,从辅兵先干起。只要平素好好干活,积极参加训练,半年之后,老子亲自送你去当战兵!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王将军!” “谢谢王将军!”众豪杰立刻大声道谢,然后闭紧嘴巴,竖起耳朵倾听下一个军官的要求。 “俺叫刘子云,是掷弹兵的千夫长!”第二个肩膀上带着两块红色铜板的军官,扯开嗓子宣告。“俺这边需要力气大,胳膊长的人。看到俺手里这个铁疙瘩没有,等会到俺这里,能把它扔二十步远的,就符合要求。入伍之后,立刻给发两吊钱的安家费,然后开始接受三个月的训练。训练期间每月给半吊军饷,训练完成后,只要合格,以后每个月就有一吊钱的军饷可拿!” “我这里也有一吊每月,如果你能打出都督需要的东西来,还有额外的花红!”黄老歪闻听,也赶紧大声补充。 “有军饷?!”众豪杰们以前当喽啰时,可是只管饭,从没听闻过军饷一说。偶尔宰到一只肥羊,才会分到些许油水。但大头也被几个寨主拿走了,落到底下小喽啰们手里的数量非常可怜。此刻听说当选了战兵就有两吊安家费,今后每月还有一吊钱可以拿,立刻就激动了起来,相互推搡着向前挤去。 “别动,都先别动。再乱挤,直接拖出来赶走!”王大胖早就准备,立刻把手臂一张,威风凛凛地挡在了大伙面前。“都给我继续听着,说不定还有更适合你的呢。都去当掷弹兵,其他人那里怎么办?” “我这里需要长矛手!”上午刚被提拔成百夫长周大孬清了清嗓子,第三个说出招兵条件,“个子,个子不能太低,至少不能比我低。腰要有力气,双手一矛刺出去,能刺穿,刺穿靶子身上的木板!” “我这里需要刀盾手。刀盾手第一要胆子大,第二要机灵,第三要听话。昨天跟阿速人作战,我们刀盾手顶在了最前排。战死了一个百夫长,三个牌子头,大伙硬是坚持着没有后退半步!”刀盾兵百夫长李九儿怕合适人选都被别人抢走,干脆直接把以往的战绩给摆了出来。 “弓箭兵,弓箭兵要求眼神好,臂力足。能把一石半弓连续拉满五次就算合格!然后就可以去接受新兵训练!”接替徐达做弓箭兵百夫长的朱晨泽站起来,大声说道。 “炮兵,炮兵是最新兵种。都督说了,火炮,火炮将来必然是战场之神!我这边的要求,也是力气大,眼神好。能推着装了五百斤粮食的鸡公车走一千步不停脚,就算合格!!”黄老歪之子,黄二狗也紧随其后,哑着嗓子动员大伙加入他的队伍。 “火铳兵,火铳兵,你们以前听说过么?俺这边比任何地方都厉害,杀鞑子时,根本不让他们近身。隔着一百多步瞄准了,“嘭”地一声,就把他脑袋打开花!”连老黑干脆把他的大抬枪给举了起来,献宝一样向众人展示。“看好了,就是这东西。都督说了,他回去后,就给俺打一百支出来。以后战场上,只要有了咱们,就没弓箭手什么事情了!” “会骑马,有会骑马的么?会骑马的人过来报名当斥候。只要你能跳上马背,就是块顽铁,老子也把你敲出好钢来!” “身手好的,身手好的,我这边奉都督之命招枪棒教头。不用上阵打仗,军饷比照千夫长发。但前提是,你得有真本事,江湖花架子就算了。没本事的别瞎装,这个最后真刀真枪考较的,受了伤不是闹着玩的!” 其他几名百夫长也扯开嗓子,大声喊出各自的招兵要求。三月底的天,已经有些热了,但是他们却全将铠甲穿的整整齐齐。特别是昨夜才临时赶制出来的肩牌,都被大伙擦得一尘不染,在阳光下闪着骄傲的光芒。”有会写字,有会写字,会画画的么?我这里,我这里招参谋!”最后一个开口说话的是伊万诺夫,只见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油汗,结结巴巴地背道:“参谋,就是专门帮都督出谋划策的那种人。当然,一开始也干不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开始先试着画,画地图,就是舆图,摆沙盘,就是拿沙子和木棍搭战场出来。还有,还有情报分析。我也不知道情报分析是什么,这都是刚才都督说的。都督说,以后,以后他想起来,再慢慢跟大伙解释。反正,反正到了我这里,就是都督身边的参军,肯定前途,前途无量!有报名没,不来,你迟早有后悔的时候!” 注1:布王三,红巾起义领袖,在1351年底起义,曾经攻下南阳、洛阳等重镇。1352年底被元将答失八都鲁、咬住等联手镇压。 第七十五章 山寨招聘会 第七十六章 时间紧迫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七十六章 时间紧迫 第七十六章时间紧迫 “嗡!”被挡在王大胖身后的队伍里,又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议论声。蒙元帝国领土辽阔,市井中出现几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夷人不足为怪,但夷人跑来给汉人当下属的情况就比较稀罕了。况且当得还是参军之类的文职,与伊万诺夫人高马大的形象之间,落差不止一点半点! 然而议论归议论,真正开始报名之时,却是谁也不肯往伊万诺夫身边凑。原因很简单,读书识字这一条,对于在场九成九以上的人来说,都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剩下的那寥寥几个,则觉得画地图,摆沙盘,这种琐碎复杂的事情,与自己心目中的“运筹帷幄”形象严重不符。与其日日被这些琐事所累,还不如去其他将领那边碰碰运气,弄不好脱颖而出的机会反倒更多一些。 “唉——!”看到门外的情景,一直躲在院子中偷眼旁观朱八十一忍不住轻轻摇头。人才,不光在二十一世纪最为金贵,拿到十四世纪中叶也是一样。而现在他手里,甭说是刘伯温、李善长那种传说中的大牛,即便能识字的人,全部加在一起都凑不满二十个。 苏先生、于常林、刘子云,还有吴二十二等原来的一部分古代城管,再加上吴良谋等刚刚由黄河沿岸各豪强坞堡送来的长线人力投资,就是他麾下的全部“知识分子”班底。而王大胖、朱晨泽、李子鱼、黄老歪、连老黑这些人,这些逐渐在战争和武器制造行当中展露出头角的“后起之秀”,居然都只认得他们自己的名字! 更令他懊恼得几乎想撞墙的是,刚才召集麾下将领议事时,他发现被自己寄予了厚望的新任千夫长徐达,居然也是个半文盲!所认识的字据他本人亲口汇报,只有寥寥两百多个,居然还全是做了红巾军百夫长之后自学的,并且其中很多字不能保证读得对,完全是在按照偏旁部首胡猜! “老天爷,求求您别玩了好不好,这可是一代名帅啊!”看着满脸尴尬的千夫长徐达,朱八十一当时忍了又忍,才没把一口老血喷到桌案上。于是,干脆军议也不继续开了。直接把后世的人才招聘会给山寨了出来。然后也不管底下将领们的惊愕不惊愕,直接吩咐相关人等按照自己说的方案去执行! 好在整个左军上下已经被他肆意蹂躏了七个多月,对自家都督嘴巴里时不时冒出来的新鲜想法,早已经见怪不怪。当即本着“理解也要执行,不理解在执行中加强理解的”原则,上前接过了令箭。然后稍微准备了一下,就小跑着来到了庄园大门口,将一场别开生面的“人才招聘会”,展示在了前来投军的众位英雄好汉们面前。 至于效果,除了朱大都督自己之外,在场的人中间,谁脑海里都没有相关参照物,当然也说不出效果的好坏来。不过从整体而言,这个新颖的募兵方案,还是比较受前来应募者欢迎的。不一会儿功夫,除了伊万诺夫、黄二狗和连老黑三个倒霉蛋之外,其他将领身后就站满了人。有些条件相对简单的,如刀盾手和长矛手那里,居然迅速就凑满了两个百人队。由辅兵千夫长王大胖带着,走进了庄园内,继续进行下一轮筛选。 除了传统的刀盾手和长矛手比较热门之外,黄老歪负责的将作坊,也吸引了很多前来投军者的追捧。毕竟能在乱世中活下来的人,把吃苦已经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而当工匠既不用冒险去打仗,还能拿到和战兵一样的军饷,这个条件,也足够诱人。 比较冷门的,则是刚刚诞生的几个兵种。由黄家老二负责的炮兵队伍,总计只有二十来人报名。而连老黑手中那根黄灿灿的铜管子,看着就令人觉得怪异,报名使用者更是寥寥无几。当然,其中最为冷门的,还属伊万诺夫所负责的参谋部,从开始到现在,居然没有任何人问津。 “吴佑图,你出去帮帮伊万。告诉当参谋不需要能做一手好文章,能识两千个字以上的,粗通算学的都可以过去报名试试,嗯,会打一手好算盘的也行!”见伊万诺夫身边迟迟招不到人,朱八十一只好将条件放宽,并派出吴良谋去给此人当助手。 “诺!”被点了将的吴良谋先是愣了愣,随即脸色涨成了一片紫红。 佑图是他的名,良谋是他的字。按照士绅间的称呼习惯,叫别人的字,是一种基本礼貌。而连姓氏一起直呼其名的话,已经等同于羞辱了。不过想想都督大人是个杀猪汉出身,他也不能过于计较。狠狠地吸了口气,转过身,小跑着出门帮忙。 “你们几个,也别都在这里愣着。去外边看看,哪里能帮上忙就帮一把!咱们左军没那么多规矩,唯一的一条就是,谁也不能吃闲饭!”朱八十一却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言行有辱斯文,回头看了看另外几个刚刚被各自家族派来“进修”的年青少爷,不耐烦地吩咐。 “是!都督!”有吴良谋这个榜样摆在前面,其他几个豪强阔少也只好答应一声,硬着头皮往大门外走。至于出了门之后是帮忙还是扯后腿,就不得而知了。 “人才,老子需要人才!!”望着大门外热热闹闹的人群,朱八十一继续咬牙切齿。 并不是说他对读书人有什么特别的偏爱,也不是说读书人一定就见识长远,而是要维系一支军队的正常运转,保证每一道命令都正常下达,队伍中的读书人数量就不能太少。 此外,想要把手中这些原始的火炮、火枪和手雷继续改进,改进到能让麾下弟兄们不凭借地形和车墙,也能与蒙元骑兵在野战中抗衡的地步,则更需要借助于知识的力量。很显然,仅凭着左军目前的知识和人才储备,已经无法突破眼下所面临的技术瓶颈了。如果不借助外力的话,就意味着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火炮和火枪的射击,都要维持在平均两分钟左右一发的水平。而原始的火药引线手雷和开花弹,投射出去后能不能爆炸,炸开后能裂成几瓣儿,就要继续听天由命了!(注1) 如果此刻怀的还是以前那种找到机会就开溜,准备去抱朱元璋大腿的心态,朱八一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事情,已经足以报答芝麻李的一番厚待之恩了。然而经过七个多月的磨合,特别是上次徐州保卫战时亲眼目的了蒙元将士的残暴举动之后,他已经被命运推着,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渐渐把自己当作了徐州军的一分子。再也回不到原来那个局外人状态,再也无法把自己当作两千年后的朱大鹏了。 如此,他就必须尽一切可能保住徐州军这个整体。只有让徐州军这个整体不像历史上那样悄无声息地被时代吞没,才能保住左军,保住身边这群热心热血的兄弟,保住他朱八十一自己。 而昨天常三石跟他商讨运河徐州段通关事宜时,却无意间让他认识到了先前始终没有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徐州军的位置,恰恰卡在大运河畔,卡在这个古代南北沟通的大动脉上! 沿着运河向上,越往北走,所经过的各地区受蒙古人统治的时间越长。用朱八十一这七个多月来在徐州附近亲眼看到的情况推测,蒙古人对某地统治的时间越长,则意味着这个地方的经济被摧残得越严重。 城市外,大片的农田变成了蒙古老爷的私人牧场。城市内,几乎所有商业活动都由色目二老爷把持。而蒙元朝廷像印冥纸一样印钞票的行为,无异于对治下普通百姓敲骨吸髓。如此全方位盘剥下来,北方各地的经济应该早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如果长时间得不到运河上从南方各地输送来的新鲜养分,大都城内的那位蒙古皇帝屁股下面的椅子,坐不坐得安稳都要两说。 所以,蒙元朝廷无论如何不会准许徐州军继续存在下去。所以,在朱大鹏生活的那个时空的历史上,芝麻李等人的消失,就几乎成了历史的必然。庞大的蒙元帝国如同一头垂危的洪荒巨兽,虽然已经气息奄奄,把体内最后的力量集中起来,依旧能踩死几只前来挑衅的幼虎。而徐州军,显然是首当其冲那一只。 所以,朱八十一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徐州军这头乳虎长得更结实,牙齿更锋利。抢在北元朝廷以倾国之力来进攻之前,让这头乳虎生出翅膀。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也许就是明天,后天,或者下周,下个月。早晚有一天,他多迎战的将是蒙元倾国之兵! 所以,他已经没法再谨慎,无法再等着黄老歪,连老黑这些古代工匠们一点点去摸索出改进火器的方案,没法再停下来等着整个时代跟上自己的脚步。他必须将自己知道的那些可以借鉴的手段全部拿出来,哪怕其中某些是饮鸩止渴! “都督此刻可有什么烦心事?!”前来辞行的常三石见朱八十一脸上始终带着浓浓的焦躁气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如果有草民能够帮忙的地方,请都督尽管说出来,草民当尽全力!” “啊,没事儿,没事儿!”朱八十一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外人在场,愣了愣,讪笑着回应。“常兄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怎么好再给你添麻烦!” 对于眼前这个船帮三当家,朱八十一心里头可是充满了敬意,且不说昨天下午已经运往徐州的那十几船粮草辎重,就凭此人今天带过来的那一百条汉子,就绝对值得他以礼相待。不同于外边正熙熙攘攘报名投军的江湖好汉,也不同于几位坞堡管家送来效力的庄丁,常三石所送来的那一百条汉子,个个都称得上是个好兵毛坯。 首先,这群兄弟在身材和精神面貌方面,就高出其他人一大截。其次,因为在日常谋生时需要和同伴们互相配合,船帮出身的这群伙计,对命令和纪律的理解,也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在原本的基础上,稍加雕琢,几乎就能当战兵使用。 相比之下,各坞堡送来的庄丁和门外的江湖好汉们,素质就有些参差不齐了。经过挑选之后,适合做战兵进行训练的,也许还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而训练过程中,肯定还要继续淘汰掉一部分。最后能带着上战场的,恐怕连两成都没有! “其实也没什么麻烦的。就凭都督敢把阿速兵当驴子卖,常某也愿意为都督略尽薄绵!”正当朱八十一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解释自己先前的失态举动之时,常三石又笑了笑,非常真诚地说道。 “是啊,是啊,都督,您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地方,请尽管提。能替都督分忧,是草民,草民等人的三生之幸!”其他几位正准备告辞离开的坞堡管家,也唯恐自己送来的礼物不能让朱八十一满意,一起走上前,大声补充。 “这,这样不太好吧?!”朱八十一闻听,原本已经有些绝望心脏里,又重新燃起了几点火星。犹豫了片刻,讪讪地说道。 “无妨,无妨,都督,都督尽管说!”几位管家先是被吓了一哆嗦,然后咬着牙死撑。 送礼都送到这份上了,与其落不到好,还不如一鼓作气满足对方的胃口。反正只要红巾军不打上门,自己好歹替庄子保住了今后挣扎着重新站起来的本钱。 正惶恐间,却听见朱八十一又叹了气,非常不好意思地说道,“除了,除了你们几家送来的公子之外,能不能再帮我找一些读书人来。如果没有读书人,铁匠,木匠和帐房先生也凑合。我这里需要用的读书人多,只是从流民里招,恐怕很难招到!” 注1:关于火器,这里啰嗦两句。元末明初的民族战争中,火器发展突飞猛进。朱元璋在攻入南京之前,就曾经册封一位进献火铳的工匠做将军。他麾下的胡大海与张士诚的战斗中,双方都有大规模使用火铳的记载。朱元璋与陈友谅的决战中,出现的火器居然有小将军筒、大小铁炮、大小火枪、火蒺藜、燃烧弹等十几种。而到了徐达北伐时,火炮和原始开花弹已经普及到了相当程度,至今还有文物陆续出土。 ps:看到了啸狂的千元大章,酒徒惶恐。群里大家的聊天和支持,酒徒都看到了,万分感激。但不好意思的说声,现在手还抖着,所以明天凌晨的盟主加更有可能延迟,俺尽力去写。这一个月28万字的更新确实把俺给累惨了。看历史书的读者少,早上才在大家的鲜花支持下在新书榜首露了个小脸,现在又下来了,不过再要加快更新,俺是做不到了,抱歉抱歉。 第七十六章 时间紧迫 第七十七章 英雄不读诗书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七十七章 英雄不读诗书 第七十七章英雄不读诗书 “哎呀,都督,不是我等不尽力,这年头,哪有几个人读得起书啊!”话音刚落,几个管家立刻大声叫起了苦来。 “什么,读不起?!”朱八十一被弄得一愣,原本属于朱老蔫的许多记忆,一下子就涌上心头。读不起书,朱老蔫是真的读不起!父母失散,唯一的姐姐还被人抢去做了小妾,地位等同于家奴,拿不出任何钱来照顾他这个拖油瓶的弟弟。他当然不可能去读书!可那些中等人家呢?这蒙元朝治下,虽然赤地千里,每百户人家当中,总有一两户是能吃饱饭的。按照华夏人父母饿着肚子也要供孩子读书的习惯 “的确读不起。况且读了书,也没啥出路,所以读书人就越来越少!”常三石敏锐地看出了朱八十一的困惑,小声在一旁解释。 知道朱八十一终日忙于军务,顿了顿,他又继续耐心地补充,“大元朝科举向来是时断时续,并且即便开了,也一直分为左右两榜。右榜考试的题目简单,考中了就能做官,但只有蒙古人和色目人才能上榜。左榜全是汉人,题目难度是右榜的几倍,考中了只是有候补的资格,要想当官,还得看背后的推荐人的份量够不够,有没有钱上下打点” 在他不厌其烦的解释中,朱八十一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眼下读书人如此稀少。原来这蒙元帝国是凭借弓马取天下,对书本文化向来持鄙夷态度。再加上权臣们的力量也出奇的强大,在忽必烈之后,就能左右大部分官员的任命。其所推荐出仕的子弟和幕僚,朝廷不得不优先考虑。所以,科举能起到的人才选拔作用已经微乎其微,很多情况下是开了也白开,于是干脆直接一省了之。 直到了当今皇帝妥欢帖木儿上位,几个权臣在相互倾轧的过程中,或者身败名裂,或者元气大伤。朝廷才重新把科举从废纸堆里捡出来。但碍于蒙古人和色目人的颜面,也不能让所有考生答相同的试卷。 对于一等蒙古老爷和二等色目财主,则题目务求简单。对于北方汉人和南方汉人,则难度成倍增加。并且参加考试手续也复杂了许多,首先得有名人或者地方官员推荐,才能参加省一级考试。省一级别考试名列前茅者,才有参加全国会试的资格。最后会试上中了甲等,也不能像蒙古和色目考生那样直接取得官职,还要继续上下打点,托关系走后门,才能获得一个补任低级官员空缺的机会。像尚书、御史、宪司这些能经常见到皇帝的重要岗位,汉人不在底层熬上十年二十年,是想都不用想的。 如此一来,读书参加科举,就成了既消耗时间,又见不到收益的事情。非但小门小户不愿意再让自家孩子浪费时间和金钱,即便一些中产之家,只要族中在朝廷里没有过硬的靠山,也不愿意培养出一个只能浪费粮食,其他事情都干不了的“书呆子”来。久而久之,中原大地上的读书人就越来越少,相反,浑身上下散发着戾气,以敲诈勒索为生的地痞流氓,反而成为很多孩子的人生目标。 “就拿我们常家来说吧,我们常家从祖辈开始,就在运河上谋生,按道理吃穿是不发愁的。但上一辈儿和我这一辈的人中,男丁不过是开了蒙后,能看得懂账目就不再继续念了。既然读多了也是白读,谁还花那么大力气去背什么四书五书,朱子蔡子?!”看着朱八十一一点点冷下去的眼睛,常三石以自己家族为例,做最后的补刀。 “这唉!”又被古人给上了一场生动的民族主义教育课,朱八十一无奈地长叹。所谓崖山之后无中华,恐怕说得不是血统上的变化,精神和文化的巨大倒退,才是其真正含义。 整整七十年的野蛮破坏,恐怕花费三倍到五倍的时间,都无法恢复元气。而两百多年后,就又到了明代末年,又一个以劫掠为生的民族在白山黑水间崛起,将中国文明推进了更深的深渊。 “都督如果要求不太苛刻的话,倒是可以派人去扬州、集庆、江宁那边去招募一些!”见朱八十一满脸失望,韩家庄的管家韩仁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提醒,“那边原本就文气比较兴盛,市井间又相对富裕。肯拿出钱来供儿郎读书的人家多,一些科举无着落的读书人,也会流落在市井间以给倡优写戏词为生。即便腹中没多少才华,替都督写个文告,读读号令什么的,也应该能够胜任!” “扬州、集庆和杭州?”朱八十一点点头,嘴里喃喃地重复。前后两个地名就不用说了,集庆据他所知,应该就是后世南京一带。这三个地方,后世高考的录取分数线,一直在国内排得上号。眼下估计也正如韩管家所说的那样,民间的送孩子去读书传统尚未断绝。 可眼下徐州军的势力,向南不过才到了嵇山一带,距离扬州还有五六百里,更甭提过了江的集庆和杭州!即便现在自己就立刻提兵南下,待打到长江边上,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怎么可能救得了眼前之急?! “不如这样吧,都督回头写一份招募贤才的文告,找人多誊抄几份,交给草民带回去,让弟子们沿着运河两岸去偷偷散发。以都督此战竖立起来的赫赫威名,应该会有志士冒险前来投奔!”常三石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勉强过得去的方案。 “好!那就有劳常兄多等片刻,我这就派人去写!”朱八十一无可奈何,只好笑着点头。 不是办法的办法,总好过没有办法。想到这儿,他又快速追加了一句,“一客不烦二主,常兄如果能见到找东家收留的工匠,帐房先生,还有无处可去的武林中人,也可以让他们老找我。只要本事不太差,我这里一概有他们的位置!” “武林中人,都督找这些人干什么?都督不是刚刚派人赶走了一堆绿林大豪么?”常三石微微一愣,质疑的话脱口而出。红巾军招募前两种人的目的他能猜得到,无非是想借助这些人的手,打造更精良器械,同时将粮草账目管得更明白些。而后一种,除了帮会火并时用来壮胆之外,不具备任何招募价值! “这个,这个,嗨!”朱八十一脸色微微发红,讪讪地回应,“我这军中枪棒教头,一直找不到太合适的。原本希望战兵列阵接敌时,能一步步逼近过去,将敌人杀得溃不成军。可现在看起来,总觉得和希望中的模样还差了许多距离!” 他希望中的战兵,就是朱大鹏在网络小说中看到的那种,一个长枪方阵横扫天下。可练兵已经炼了七八个月了,照理说时间已经不能算短。结果却始终与理想相差甚远。现在所谓的枪阵,还是靠着伊万诺夫帮忙建立起来的四不像。用来防守还勉强凑合,作为一个单独的兵种用来投入进攻,基本等同于自己去找死。 “这个,都督的要求,恐怕寻常的武林中人都无法胜任!”常三石终日沿着运河走南闯北,见识比较广,眼界也有一定水准。稍加琢磨,就猜到朱八十一对战兵的期待,是传闻中岳家军,种家军那种,而不是拿出来江湖决斗,或者单纯为了唬人的花架子,“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十个里边有九个的功夫是专门用来给人看的,甭说是都督手下的兵,就是草民手下的伙计,发起狠来都能打得他们抱着脑袋跑!而真正懂得杀人之技的,几乎没一个不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平素未必遇得到!” “噢——!”朱八十一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几个月来重金礼聘的枪棒教头,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嘴把式。原来根子就在杀没杀过人上。 自己手下的战兵,经过了昨天那一场恶斗,好歹算是有了经验值。而寻常所谓武林中人,只要日子还能过得下去,没事儿干谁会去干杀人夺命勾当?!让他们来教战兵练武,不是纯粹外行教导内行么? “其实常某有个远房长辈,倒是非常不错的人选!”不想让朱八十一太失望,常三石沉吟了片刻,又低声补充道。“他学的是岳家枪,那是专门杀人之枪,不是街头卖艺的把式。前两年因为替人抱打不平,杀了个色目小吏。当时怀远城的官员调了驻屯军去追捕他,却被他一口气杀了十几个,直接溃围而出了。如果能联系得上他的话,想是能助都督一臂之力!” “怎么联系?快去,你尽管派人去找,需要多少开销,都从我这里拿?”朱八十一闻听,眼睛顿时一亮。扯住常三石衣袖,大声催促。 “草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就知道他占山为王了,上一次到高邮湖上销赃,还是一年前的事情!唉!既然都督不嫌他粗鄙,草民尽量去找便是。希望他有这个运气,能追随都督旗下!” ps:晚上零点有一章,盟主加更的。编辑已经在为明年的酒会做准备了,会邀请所有的盟主参加,并且赠送一套签名书(以简繁体隋唐三部曲为主),其他长期支持的粉丝也会有门票赠送,具体活动规则会陆续发布。酒会的时间大约在2015年5月份,那时候酒徒会回国参加17k作者年会,地点大家可以建议下。 第七十七章 英雄不读诗书 第七十八章 不明觉厉(盟主加更)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七十八章 不明觉厉(盟主加更) 第七十八章不明觉厉(盟主加更) ‘原来是个失踪人口!’朱八十一心中好生失望,抱着有没有枣先打一杆子的心态,松开常三石的胳膊,笑着摆手。“常兄这是哪里说来!这等英雄,我求还求不得呢,怎么会嫌弃他粗鄙?!” “如此,我就代这位长辈谢谢朱都督了!”常三石却好像得了多大的恩情般,深深地俯下身去,长揖及地。 “何必,常兄何必如此客气!”朱八十一赶紧伸出手去,将对方一把从地上扯起,“切莫说你那个长辈未必肯来帮我,即便他肯来,也只有我谢常兄的份儿。怎么能让你倒过来谢我?!” “都督是做大事的人。他四处打家劫舍,终不是条出路!”常三石也不做作,顺着朱八十一的拉扯站起身,叹息着回应。 自从昨天亲眼目睹朱八十一将那些被俘的阿速士兵当驴子给卖掉之后,他就认定了朱八十一与其他所有义军领袖都截然不同。如此,他那位擅使杀人之枪的同族投靠过来,就算走了正路。哪怕是死,也死得不辱没祖宗。而继续在绿林道上打家劫舍的话,就算最后平安老死床榻,到头来却连常家的祖坟都不能入。 “我,做大事?!”朱八十一又是一愣,旋即意识到,是刚才自己故意逼走黄河水寇的举动,让常三石起了误会。便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大事不大事咱们以后再说,眼下朱某不敢收留那些手下带着几百弟兄的绿林当家,却是手里的确没合适位置安排他们。细算下来,朱某不过是一个左军都督,手下有数的几个千户职位,却不能给他们这些人的。而今天他们为了官职来投朱某,他日亦能为了官职弃朱某而去。左右最后要分道扬镳,还不如今天就不硬往一起凑合。” “都督这话是正理!”常三石点点头,深以为然。转念之后,却又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只是他们这一走,恐怕用不了多久,江湖上便传言都督这里门坎儿高,容不得天下英雄了?!” “说就说,朱某忙着做自己的事情,哪管别人说些什么!”朱八十一耸耸肩,冷笑着回应。 无论上一辈子的朱大鹏,还是这一个世界上的朱老蔫,心中对绿林豪杰都没多少好感。所以两个灵魂融合之后,他对后一种人的态度愈发的是敬而远之。 这种笑骂由人的态度,看在常三石眼里,又平添几分魅力。忍不住笑了笑,轻轻点头,“都督说的是,鲲鹏扶摇九霄之上,怎么会在乎几只夜枭的噪呱。常某眼界窄,想得多了!” 说罢,不待朱八十一解释,忽然将头向门外一歪,用下巴朝正在围着连老黑手中大抬枪转圈的一个年青汉子点了点,以极低的声音提议,“都督如果想让手下人多学些杀人的招数,此子也是个上佳之选。就是不知道都督眼里,看得看不上他!” “谁?!”朱八十一迅速扭头,顺着常三石的下颏所指看去。只见一个满脸严肃的家伙,像问道血腥味道的鲨鱼一般,围着连老黑手中的大抬枪不停地转来转去。如果不是连老黑盯得紧,后来出去帮忙的几个左军士卒也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恐怕早已将大抬枪上抢在手里了。 “那厮是个有名杀手!真名叫什么我不清楚,江湖绰号叫陈一百零八!”常三石皱了皱眉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幅度提醒,“都督如果不想用他,要么早点打发他离开,要么直接拿下他。让他隐姓埋名的留在身边,早晚是个隐患!” “杀手?他的武功很高么?”朱八十一吓了一跳,迅速收回目光,用同样低的声音追问。 在朱大鹏那个时空里,他可是没少看到有关武林高手的传说。两条腿跑得比火箭还快,隔着几十米远遥遥一指,就能点中人的穴道,然后为所欲为。今天终于见了一个活的,岂能不兴奋异常?! 常三石显然对门外那个匪号叫陈一百零八家伙有些忌惮,偷偷看了看,继续小声回应,“都督说的武功,就是指武艺吧。他能做杀手,武艺当然不可能太差。不过这事情,终究讲究个历练。武艺再差的,两军阵前杀上几个来回没死,身上的杀气也非常人能及。与江湖汉子一对一动手,照样能把后者一刀扎个透心凉!” “这话的确有道理!”朱八十一两次阵前冲杀,也觉得自己的杀猪刀越用越娴熟,对于危险的感应,也越来越敏锐。有时候根本没等敌人的刀枪刺过来,自己身体就本能地开始躲避。就像能提前预知到对方要刺哪个位置一般,令他过后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但是作为二十一世纪曾经的武侠小说爱好者,他对武功的痴迷程度,远超过了十四世纪人的预料。想了想,又不甘心地追问:“那他会轻功么,就是一跳七八仗远,或者能徒步追上奔马的那种功夫?金钟罩铁布衫呢,就是用刀子怎么捅也捅不死的功夫?” “常某也算是半个武林中人,从没听说过如此神奇的功夫?!”常三石被朱八十一突如其来的一连串问题,问得满头雾水,想了又想,非常诚实地回应。 “噢!”朱八十一脸上微微流露出一点儿失望,随即又不甘心地问道,“那点穴呢,就是打人穴道上,让人全身麻木那种。常兄,你知道的人里头,有会点穴的么?” “穴道是大夫用的东西,从没听说过谁会专门去打那些位置。人体倒是有三十六处致命的大穴,但人又不是木头,谁会老实站在那里让你扎。与其费劲去刺那些穴道,还不如直接朝喉咙、胸口和小腹处戳一刀。左右不过是杀人,费那么大劲不嫌啰嗦么?!”常三石实在弄不明白朱八十一怎么突然冒出如此多荒诞不经的想法,又愣了愣,迟疑着回应。 “都督说的,是平话里的武艺吧?!就像空空儿,聂线娘一类!”刘家庄的枪棒教头刘二在旁边听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自己能插上嘴的话头,笑了笑,大声补充。 “对,对!”朱八十一立刻找到了知音,将头转过去,笑着回应。“就是空空儿,他还有个师弟叫精精儿,跑起来快得别人都看不清楚!” “那都是说书艺人顺嘴胡编出来的,今天你说某人能拎起八十斤的铁锤冲锋陷阵,明天他就会编出个一百二十斤来。”谁料刘二却一点儿也不给面子,立刻摇晃着脑袋,大泼冷水,“就是都督您,说书先生还说您左手一个铜锤,右手一个凿子。双手一合,就是一道闪电呢!要真是那样,小人们怎么还有胆子在您面前说话?!” “这——!”朱八十一早就知道,自己被赵君用和唐子豪两个故意编成了传说中的雷震子模样。却没想到连普通坞堡里的一个教头,都听得如此详细!忍不住苦笑了几声,摇着头道:“我若是有那本事,又何必让弟兄们跟鞑子拼命。自己飞到天上去,轰轰两下,不就全都结束了么?!” “所以江湖传言不能尽信!”常三石赶紧接过话头,非常认真地劝谏,仿佛自己一句话今天说不到位,朱八十一就会从此走上邪路一般,“那个姓陈的杀手之所以有名,不过是会些盯梢、藏身的手段,总能杀目标一个出其不意罢了。真的光明正大动手,恐怕也就是个五人敌或者十人敌,人数再多一点儿,他就只有逃走的份儿!要不然,这几年也不会被官差追得四处躲藏了!” “噢!”朱八十一到了此刻,心中的武侠之魂才终于极不甘的黯淡了下去。抬头看了看,准备派徐洪三带着几个亲兵出去,将陈姓杀手赶走。还没等把命令说出口,忽然看到那个姓陈的家伙跳了起来,指着连老黑的鼻子大声喊道:“你刚才说招火铳兵的时候,可没跟俺说这些条件。如今俺已经过来报了名,你却又嫌俺身材矮小,又嫌俺眼神没有光泽。你这不是变着法子想赶俺走么?告诉你,今天俺就冲着这特大号火铳来的,你不让俺留下,俺也得赖在这里!” “嚷嚷什么,瞎嚷嚷什么?!”王大胖刚好送了一波壮士去参加长矛手选拔回来,听到有人大声喧哗,立刻挤上前,竖起眼睛喝问。 “将军,将军,俺要当火铳兵,俺想要当火铳兵!”姓陈的杀手又赶紧换了一幅可怜巴巴地面孔,对着辅兵千夫长王大胖苦苦哀求。“您刚才让他说招人的条件时,他可是一个条件都没说。如今俺过来报名了,他却不想要俺!” “你,当火铳兵?!”王大胖先看了看陈姓杀手藏在衣服下那精壮的身体,又看了看此人抱在怀里的的那把怪异的大剑,想了想,有些诧异的追问,“你不是习惯用剑么,怎么不去报名当刀盾手?那边岂不更适合你!” “刀,刀和剑一样,杀人都要走到跟前才行!”姓陈的杀手倒也诚实,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而火铳却不一样了,俺来之前,在路上听到几个逃走的阿速人说,红巾军的火铳,能打五百步远。这东西落到别人手里都是糟蹋,而给俺使,俺保证每次作战,都专门打敌军主帅的脑瓜壳儿!” “吹牛!”连老黑怕此人将王大胖说动,赶紧在一旁插嘴。“王千户,您别听他的。我早就注意到了,他今天就是冲着大抬枪来的。真的把他招进来了,没准哪天,连人带枪就一起不见了!” “你,你胡说,俺,俺哪里是那种人?!”十有七八是被人揭破了心事,陈姓杀手的脸色立刻变得通红,挥舞着没抱剑的胳膊,大声抗议,“俺胆子就是再大,也不敢偷朱都督他老人家的东西。俺,俺只是,只是觉得这杆,这杆大火铳给别人使都瞎了。真不如交给俺,不信,不信您就让俺试试!” “这——”王大胖沉吟了片刻,有些犹豫不决。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红着脸的家伙,对大抬枪情有独钟。可此人虽然一直尽力表现得像个乡下汉子,不经意间,双目中却寒光四射。看情形未必是好来路,把大抬枪交到他手里,指不定会当场惹出什么祸事来! “留下他!”正犹豫间,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转过头,看到徐洪三带着七八个亲兵,缓缓从大门里走了出来,“都督说,这个人可以留下当火铳兵,只要他敢跟着我进去见都督。” ps:本章为第七个盟主啸狂加更。新书一个月,更新了二十多万字,人气也在逐渐的恢复,离不开大家的捧场,酒徒谢谢大伙支持。 第七十八章 不明觉厉(盟主加更) 第七十九章 业余刺客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七十九章 业余刺客 第七十九章业余刺客 “你家都督?见我?”正在王大胖面前装老实人的陈一百零八愣了愣,旋即明白有人识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过这厮倒也光棍儿得很,见眼前几个士兵的手都按在刀柄上,随时都可能白刃相向,干脆把心一横,继续大声补充道:“那有什么不敢的!有劳将军头前带路!” “请!”徐洪三立刻做了请了手势,快步走在了最前方。几个与他同来的亲兵们则左右包抄,将陈一百零八隐隐地夹在队伍中间,跟上徐洪三的脚步,快速朝庄园大门走去。 “好了,好了,这位是个江湖上有名的豪杰,故意考我们几个眼力来着!”王大胖随即转过头,向周围所有忐忑不安的报名者解释。 他人长得长得富态,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一般,所以特别有亲和力。众报名当火铳手的汉子们听了,立刻都松了口气,纷纷笑着回应道,“怪不得这厮说话怪模怪样的,原来是故意装出来的。” “这厮真是闲的。既然有大本事,直接露两手不得了,还愁都督身边没他一个地方?非要装成个土鳖,偏偏又装不像!” “可不是么?闲得蛋疼!” “好了,好了!”王大胖手臂轻轻下压,打断了大伙的议论。“还有其他人报名当火铳手没有?没有的话,大伙就整队跟我进去参加第二轮选拔。火铳手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最起码,眼神要好使,手指头也不能太笨。” “您放心吧,将军,我们的眼神都好使着呢!”众人轰然答应了一声,在连老黑的组织下,排成一个松松垮垮的小队,跟随着王大胖,兴高采烈地进入了庄园正门。 正门内,自有另外几名负责测试选拔的牌子头迎上,将大伙引向指定位置。辅兵千夫长王大胖与后者交接完毕,却不急着再去门外领人。而是迅速四下瞅了瞅,小跑着朝庄园正中央一座宅院冲去。 此刻宅院内,陈一百零八已经重新报过了身份。这回,此人再也不故意装成一幅土里土气模样,而是端足了江湖豪杰架势,冷笑着向朱八十一质问,“陈某在来投奔都督之前,的确是个拿钱卖命的杀手。但是陈某杀得都是贪官和奸商,非到万不得已,很少向无辜下手。敢问都督,陈某这样做,有何令尊驾难容之处?!都督今天专门派人将陈某押到尊驾面前,,莫非是想替鞑子朝廷捉拿陈某归案不成?!” “放肆!” “大胆!” “姓陈的,你怎么敢如此跟都督说话?!”不待朱八十一开口回应,徐洪三等人已经纷纷呵斥了起来。腰间的钢刀,也都抽出了小半截。只待自家都督一声令下,就将这来历不明的江湖刺客碎尸万段。 “无妨!”朱八十一摆摆手,示意亲兵们不要轻举妄动。他先前之所以命令大伙将陈八十一领到临时中军所在的院子,而不是于大门口就拿下了,就是因为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个非常胆大的设想。因此,对些许言语上的冲撞丝毫不以为意。笑了笑,继续和颜悦色地说道:“朱某与蒙元朝廷不共戴天,怎么会管他们那边的闲事?!不过陈兄既然是来投奔我,总不该连真名都不愿跟朱某报一个吧。若不是朱某的一个朋友恰恰与陈兄照过面儿,只是安排你做个小卒,岂不是让人笑话某家有眼无珠?!” “我说怎么无缘无故会被都督请到这里呢,原来是有人出卖了陈某。哪个眼光敏锐的江湖同道,有胆子出来跟陈某打声招呼!”陈八十一根本不解释,扯开嗓子,厉声断喝! “放肆!” “大胆狂徒,你也不看看这里是社么地方?!” 徐洪三立刻又带着亲兵们围上去,试图将陈八十一按翻在地。后者却迅速晃了晃身子,鬼魅般躲开了按向自己肩膀的几双胳膊,然后将宝剑连鞘横在胸前,继续大声断喝,“敢问都督,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这是我的中军!”朱八十一不急不慢地回了一句,然后用手势示意徐洪三等人暂且退到一边。“念在你是外人,朱某不跟你计较。至于是谁提醒了朱某?陈兄大可宽心,他对你没有任何恶意。只是觉得,像陈兄这样的豪杰,若只是做个普通一卒的话,未免埋没了人才!!” “那是陈某自己的事情,何劳他来担心。况且都督既然知道陈某的身手非同一般,又如何认定陈某做了小卒之后,就无法快速出人头地?!莫非都督帐下的各级将佐,都是睁眼瞎子,或者嫉贤妒能之辈么?!” 几句话,问得这叫一个理直气壮!不由得朱八十一点头,“如此,倒是朱某的不是了!不该打扰陈兄在军中的历练。不过” 顿了顿,他又笑着追问,“朱某依旧很好奇,以陈兄的身手,做刀盾手也好,做长矛兵也罢,都不难在战场上脱颖而出。怎么放着可以展现自家长处的兵种不去应募,偏偏要做个以前从没听说过的火铳手?” “这”陈八十一最无法解释清楚的便是这一点,脸色立刻又微微发红。用目光迅速测了一下与周围所有人的距离,他笑着向前走了两步,一边走,一边用极低的声音解释道:“这主要是因为,陈某觉得,都督造的那个大火铳,特别,特别适合用来” 陡然,他纵身而起,在半空中大喝出后半句,“用来行刺!”。话说出口,人已经如同鹞子般朝朱八十一扑了下去,手中剑鞘于半空中脱落,露出三尺冷森森的青锋。 “保护都督!”徐洪三等人早有防备,立刻举着钢刀上前阻截。陈一百零八的身手却果然名副其实,宝剑竖起来左右一拨,已经将仓促挡过来的亲兵像葫芦般拍飞了出去。随即单脚在地上垫了一步,剑锋再度凌空指向朱八十一的咽喉,。 “贼子可恶!”一直隐藏在树后常三石大急,也扑将出来,手举宝剑上前阻挡。陈八十一等得就是他!立刻放弃了对朱八十一的追杀,三尺青锋像毒蛇般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子,径直刺向常三石的双眼。 能做到船帮的副帮主,常三石自然也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将宝剑竖起来挡在面前,双腿迅速后退。那陈八十一却跗骨之蛆,追着他不停地攒刺。掌中青锋叮叮当当,与常三石手中的宝剑在半空中溅出无数火星。 “原来是你!”一边刺,他还一边恨恨地骂道,“怪不得陈某先前一直觉得被人盯着,原来是你这不讲道义的无耻小人。陈某原来还以为船帮上下,都是清一色的英雄好汉。” “朱都督身负天下英雄所望,常某岂容你隐藏在他身边,伺机图谋不轨?!”常三石被骂得面红耳赤,一边招架,一边努力将陈一百零八朝远离朱八十一的方向引。 “你胡说?你怎么知道陈某图谋不轨?陈某若是想要图谋不轨的话,何必故意隐姓埋名去做一个小兵?!” “既然不是图谋不轨,为何还要藏头露尾,好好的报上名字,难道还怕都督埋没了你?!” “那是陈某自己的事情,不劳你来干涉!” “既然你来到了都督身边,就不再是你自己的事情!” 二人一边说,一边斗,转眼间已经斗了几十招,却谁也奈何不了谁。趁着这个机会,徐洪三赶紧派了一名亲兵去召集人马,自己则带了其他几名亲兵,像墙一样挡在了朱八十一身前,以免刺客再度暴起发难,真的伤到了自家都督。 “不要急,他如果想要行刺的话,刚才就不会掉头去追常帮主了!”朱八十一看得却非常清楚,笑了笑,低声向徐洪三等人表示安慰。 “那厮忒地无礼!”徐洪三到了此刻才终于明白一点儿过味道来,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愤愤不平。 陈姓刺客的确对朱八十一没有恶意,刚才突然出手,只是为了逼常三石现身。然而此地毕竟是中军所在,并非什么地主家的宅院,或者江湖武斗场。此人说亮剑就亮剑,也的确失礼至极。 正犹豫着是否带领亲兵们上前,助常三石一臂之力的时候。又听见自家都督在背后喝到:“行了!都住手吧!陈大侠,你没半个时辰,未必占到上风。朱某这里,却不能由着你继续胡闹下去!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我分开!” “是!”听到动静涌进来的亲兵们冲上前,先把交手的二人围在中间。然后刀枪齐举,将陈一百零八硬生生从常三石面前逼开。 “在都督面前亮剑,不得已之处,还请都督原谅则个!”常三石抬手擦了把汗,将宝剑插回了腰间的皮鞘当中。 “常兄客气了!”朱八十一笑着点了点头,目前却继续盯在陈一百零八的脸上,看他如何给自己一个说法。 陈某人虽然不服气,却终究不敢在中军砍伤了朱八十一的亲兵。恨恨地将青锋插进土里,大声说道:“都督,陈某可以对天发誓,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我知道,我知道!”朱八十一终于过了一回现场观摩古代武侠比剑的瘾,心情大好。又笑着点点头,大声回应,“你今天根本不是冲朱某来的。你感兴趣的只是朱某麾下手中的大抬枪。陈兄,不知道朱某猜得对也不对?” 第七十九章 业余刺客 第八十章 血海深仇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八十章 血海深仇 第八十章血海深仇 “在下,在下没,在下,在下原本只是想着,在下,在下”连续两次被人揭穿了老底,陈一百零八脸色红得像一只煮熟了螃蟹般。狡辩不是,不狡辩也不是,喃喃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行了,大伙散了吧。此人没有恶意!”朱八十一摆摆手,示意亲兵将包围先撤开些,没必要过度紧张。然后笑着打趣,“我说陈兄,有道是隔行如隔山,你放着好好的刺客不做,却跑到我这里来做骗子,当然很容易就一眼被人看穿了!甭说我能猜到,你问问常兄,还有刚才领你进门来的这几位,有谁不是早就看出你在打那杆大抬枪的主意!” “哈哈哈!”周围立刻响起了一阵哄笑,众人纷纷将眼睛转向陈八十一,目光中充满了戏谑。 那陈八十一被笑得脸色更红,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手足无措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心一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说道:“没错,陈某今天是冲着都督的大抬枪来的。如果都督肯将此物借给陈某用一个月,陈某这条命以后就是都督的。刀山火海,绝不敢辞!” 说罢,将头磕下去,“咚”地一声,额角就冒出了血来! “这——!”徐洪三等人看得心中一凛,目光立刻由戏谑变成了不忍。这姓陈的虽然为偷枪而来,毕竟并未曾得手就被大伙给识破了。并且此人刚才逼常三石现身之时,对跟他交手的几个亲兵也都留了情,所以大伙也不太愿意看到他现在血流满面的模样。 “怎么,你需要用这杆抬枪去杀人么?”朱八十一也被对方这可头磕得有些发愣,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 “不敢隐瞒都督,陈某有个仇家,出入非常谨慎,每次身边的侍卫都不会少于五十人。陈某盯了他好几年,都没找到下手机会。”陈一百零八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咬着牙回应,“因此昨天听阿速溃兵议论,说您手中有一神物,隔着三百步远能将马头打个稀烂。所以就大着胆子找上了门来!冒犯之处,陈某愿意领任何责罚。只求都督务必将此物借陈某用上一个月。陈某今后即便做了鬼,也愿意结草衔环,回报都督的厚恩!” 说罢,再度俯身下去,重重地磕头。 “起来,你先起来再说!”朱八十一看得心中好生不舒服,分开亲兵走上前,双臂用力,将陈一百零八从地上硬生生扯起,“你那仇家,恐怕是个当官的吧?!出入至少带着五十名侍卫,估计官儿还不太小?抬枪不是不能借你,只是朱某想问一句,借到了此物之后,你就一定能杀掉他么?杀掉他之后,你可有把握将抬枪完完整整地给朱某交还回来!” 几句话问出,陈一百零八身体立即僵住了。求肯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又过了好半晌,才长叹一声,诚实地回应道:“如果都督所造的神物,真的能像传说中那样打三百步远的话,陈某自然就有了报仇的机会。只是,只是报了仇之后能不能活着回来,陈某却没想过。自然也无法保证将抬枪物归原主!也罢,是陈某的要求过分了,不该让都督为难。陈某,这厢谢罪!” 随即,便要跪在地上磕头认错。朱八十一虽然不会任何武功,以前整天杀猪捆猪,却练就出了两膀子好力气。双臂微微一曲,便令陈一百零八再也跪不下去。“站着说话,朱某不喜欢向别人下跪,也不喜欢被人跪。实话跟你说吧,那抬枪朱某这里只有一杆,造起来非常不易。而万一让它被鞑子捡了去,凭着眼下朝廷的力量,却能轻而易举地仿制出几百杆,或者上千杆出来。所以不是朱某吝啬,而是眼下此物无论如何都不能流落到鞑子手里” 他身体内有一半儿灵魂在二十一世纪看武侠小说看着了迷,所以对陈一百零八这种身手敏捷,又不喜欢伤害无辜的人物,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欣赏。故而即便不愿意借武器给对方,也会给出一个充足的理由。 陈八十一听在耳朵里,心中却愈发觉得此生报仇无望。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眼泪瞬间和着血淌了满脸,“都督说得对,此物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鞑子手中。陈某,陈某这次做得太莽撞了,愿意领受任何责罚。只请都督给陈某留一口气,如果这辈子看不到仇人身败名裂,陈某,陈某就是死了也不甘心!” “你那仇人是谁?在哪里当官,能跟我说说么?!”见一条八尺长的汉子,在自己眼前哭成了这般模样,朱八十一心中好不落忍。松开对方的手臂,搬住此人肩膀,,低声问道。 “是啊!陈兄,只知道你这两年杀人无算,常某却不知道你背负着血海深仇。能不能跟常某说说,也许,也许我们船帮,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呢!” “帮不上,帮不上,距离这里太远了,你们谁都帮不上忙!”陈一百零八闻听,又抽泣着用力摇头。“多谢都督和常兄好意,陈某再想其他办法就是!” “那可不一定。我这里天天跟鞑子开仗,说不准哪天战场上就遇上了!”朱八十一笑了笑,继续出言开解。 “是啊,你把他的名字说出来,至少我们船帮也可以偷偷打听一下他的日常动静!”猜到朱八十一对陈一百零八生了爱才之心,常三石再度开口相劝。 在江湖上飘得久了,陈一百零八原本就寂寞得厉害。此刻发觉报仇的日子遥遥无期,心神激荡,便再也防范不住。抬起手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哽咽着回应,“都督对陈某诚心相待,陈某也不敢欺瞒都督。一百零八,只是陈某随便给自己取了一个绰号,并非真名。陈某真名本为陈德,字至善。祖籍凤阳,家父是湖广汉军万户陈守信,当年率军击败了道州蚁贼唐大二、蒋仁五的那位,也就是大伙经常诅咒的那位陈剃头!” “啊!”话没等说完,常三石已经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已经放松的右手,不知不觉地就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 那陈剃头的名号,在数年之前,可不是一般的响亮。此人是如假包换的将门之后,号称文武双全。至正三年,唐大二、蒋仁五两位豪杰在道州起义,半年间连下数县,震动整个西南。就是此人带领汉军将起义镇压了下去,并且将唐、蒋两个义军领袖押送到了大都城,当街碎尸万段。 但也许是因为杀孽太重,或者别的什么缘故,这位陈剃头却在唐、蒋两位义军首领被处死之后不久,就在回家途中掉下了马背,生生摔断了脖子,一命呜呼。紧跟着,他的两个儿子也先后病死,如今家中只剩下了几房夫人,守着一个空荡荡宅院,凄清度日。 江湖中一直传言说,是唐大二和蒋仁五两个死后冤魂不散,找陈剃头寻了仇。谁料到,已经死去七八年的陈家两个儿子之一,居然还活在世上,并且成了一位声名鹊起的江湖杀手! “常兄不必如此小心。陈某这辈子,与鞑子朝廷不共戴天!”察觉到常三石的紧张,陈至善尴尬地叹了口气,继续补充,“陈某的父亲,就是死在鞑子的湖广平章巩卜班之手。陈某的哥哥,也是去官府询问父亲落马的经过时,喝了一杯茶,回家后便毒发身亡。要不是陈某的见机快,找了个忠心的家丁换了衣服,自己偷偷逃出了城外。陈家就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再无一个男丁了。却不是被唐大二和蒋仁五两个的冤魂索命,而是被湖广平章巩卜班给杀绝了种!” “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令尊,令尊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巩卜班么?还是在征讨唐、蒋两位豪杰时,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赃物没及时上缴?!”常三石虽然说是见多识广,却也没听说过如此离奇之事。忍不住看着陈至善,愣愣地追问。 “要是真的如此,家父死得也不算冤枉!”陈至善咧了下嘴巴,悲怆地摇头,“家父是汉军万户,那巩卜班却是蒙古平章。平素拍姓巩的马屁还来不及,怎么有胆子得罪于他。至于缴获,每次从义军手里收复一个州县,缴获物都要蒙古兵挑完了,剩下的才归汉军。家父的手里,怎么会有巩卜班看上眼的东西!” “那他为什么要下如此毒手?!”常三石瞪圆的眼睛,无论如何都想不出陈剃头到底做错了什么,居然令巩卜班要将陈家斩草除根。要知道,汉军万户,可是堂堂正三品武官,差不多已经是汉人能做到的最高级别了。随随便便就让一个汉军万户家破人亡,那巩卜班也冒了相当大的险,至少鞑子朝廷问起来,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遮掩过去。 谁料陈至善对此也是满头雾水,又摇了摇头,咬牙切齿地回应道:“正是因为不知道姓巩的为何要下此毒手,陈某这辈子,才一定要报此血海深仇!” “恐怕,我能猜到一二!”就在此时,一直默默倾听的朱八十一突然开口。看向陈至善的目光里,也充满了悲悯。 “都督知道?!”陈至善愣了愣,满脸难以置信。常三石也把头迅速转向了他,双目中充满了困惑。 当事人之子和老江湖都猜不到陈剃头为何而死?对外界俗务原本有些生疏的朱八十一,居然能猜出一二。这情况,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他们两个怎么会知晓,朱八十一身体内有一半儿的灵魂来自后世,对殖民者的心态恰巧在网上看过几篇分析文章。而另外一半儿灵魂,却来自一个杀猪的汉子,对屠户待牲畜的态度,也是清晰无比。 不待二人继续发问,朱八十一长长地叹了口气,沉声解释道:“我当年跟着师父学杀猪,杀牛。如果接了一批大活,当日干不完。就一定要把牲畜里头最强壮的那头猪或者最强壮的那头牛先拉出来,当着所有待宰畜生的面儿,一刀捅死!然后,其他牲畜便认了命,再也生不起逃走或者反抗的心思了!” “对不住,陈兄,这个比方不好听。”又看了满脸羞愤的陈至善一眼,他低声道歉,“但是,却是一个事实。在蒙元朝廷眼里,令尊恐怕就是那头最强壮的牲口。他越是骁勇善战,越是要想方设法早点儿弄死!” “啊?!这,这,这不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陈至善听了,面孔的颜色由赤红迅速转向黑紫,双手在胸前摆动着,两腿不停地后退。“不可能,不可能。我父亲替朝廷平定了道、贺两州。朝廷刚刚下旨嘉奖过他,还把我哥哥封了千户。这不可能,你骗我,你说得肯定不是真的!” 执着于父亲的惨死,这些年来,他到处偷偷查访当年跟着父亲一道征战的故人,想从他们嘴里探听出些线索,以便有朝一日报了仇之后公之于众,让其父死得明明白白。但是那些父亲生前交好的汉军将领要么偷偷给些财帛,打发他尽早离开。要么干脆就带了士兵出来,试图替巩卜班杀人灭口。却是谁也不肯告诉他导致其父送命的真正原因,也不肯帮忙向蒙元朝廷递一份奏折,请求鞑子皇帝派人前来彻查此事。 上述种种作为,在陈至善看在眼里,还以为是巩卜班在湖广一手遮天,那些汉军将领不敢得罪于他。到了今天才明白,自家父亲的死纯粹是自找。鞑子皇帝和湖广平章巩卜班需要的是一头猎狗,万一这头猎狗长成了豹子,让主人觉得难以控制,就立刻要下汤锅! 如此冷酷的事实,让先前还执着刺杀巩卜班一人给全家报仇的陈至善如何能够接受得了?!所以宁愿继续相信是巩卜班想独占平定道、贺两州的功劳,才谋害了自己的父亲。也不愿相信朱八十一给出的事实! 朱八十一却不想再让他继续自欺欺人,笑了笑,又继续说道:“你不相信,我也不能强迫你相信。大抬枪我不能借给你,那种可以炸死人的手雷,我却可以给你几枚。你如果只恨巩卜班一人的话,绑在腰上点燃了,然后冲到他身边就是。只要你能冲到他五步之内,保证能跟他同归于尽。只是,当日想杀你父亲的,的确是巩卜班一个么?如果是的话,你现在就可以领了手雷离开。朱某在这里,提前祝你大仇得报之喜!” 说着话,便命徐洪三带陈至善去拿手雷。那陈至善却站在了原地,双腿僵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待徐洪三催了又催,忽然仰起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随即,身体晃了晃,喷出一口血,仰面便倒。 注1:关于大抬枪原型,参见明代的斑鸠脚铳。斑其铳身长五点五尺、内径零点六寸、用药一点三两、铅子重一点五至一点六两;需有脚架支撑以便瞄准,遂称之脚铳。有效射程是二百二十米。最大射程不详。 第八十章 血海深仇 第八十一章 变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八十一章 变 第八十一章变 “陈兄!”常三石手疾,纵身冲上去,抢在后脑勺着地之前,用胳膊将陈至善牢牢托住。 再看那陈至善,脸色黄得像草纸一般,领口,前胸、大腿等处,到处都是殷红色的血迹。额头和嘴角,却仍有新鲜的血浆不住汩汩地往外冒。 “先抬下去吧!给他安排在伤兵营里头,找郎中细心调养。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别缺了他的!”朱八十一却知道吐血属于情绪过于激动引起的胃黏膜破裂,通常都不会致命。想了想,扭头冲徐洪三等人吩咐。 “都督!”常三石不满地抗议了一声,却终是不愿意当着很多人的面让朱八十一下不来台,叹了口气,将怀中的陈至善交给亲兵们抬下去找郎中救治了。 “他的伤不妨事!”难得能遇上一个性子跟自己合得来,还大抵上能平等论交的,朱八十一也不愿引起什么误会。待亲兵们抬着陈至善走出了院子,犹豫了一下,主动向常三石解释道,“让他继续逃避下去,才是大麻烦。从他刚才的行止上常兄还没看出来么?此人在家族突遭大难之前,是个如假包换的公子哥,根本没经历过什么磨砺!今天要是不让他把心中的郁郁之气一次全发泄干净了,以后不知道会出现什么问题!” “草民知道都督是想解开他的心结!只是,只是”常三石是个老江湖,早在陈至善被抬走之前,已经隐约猜出了朱八十一是想将此人收归己用,所以才下了一剂猛药。只是他却有点儿接受不了,药的份量竟猛烈如斯。好像在朱八十一心里,就根本没在乎过后者的死活一般。 这与昨天他认识的那个朱八十一,好像有很大的不同。常三石不知道哪个才是对方的真实模样,却觉得有些不适应。犹豫再三,才缓缓补充道:“他的武艺比草民强得多,刚才只是急于取胜,所以才被草民逼了个平手。都督日后如果想用他,则尽量避免把他逼得太紧了,那样的话,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那是自然!”朱八十一笑了笑,轻轻点头。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手段的确激烈了些,但蒙元朝廷的倾国之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到徐州城下来。他的确没有时间慢慢去开导陈至善,慢慢为此人打开心结。 况且,亲眼看到了陈至善和常三石两人的打斗之后,他心中已经对此人的日后发展,有了一个清晰的定位。绝不肯放任此人再去做一个刺客,哪怕此人想要刺杀的第一目标是湖广平章政事巩卜班。 毕竟,巩卜班只是湖广一省的平章政事,而类似的行省,蒙元治下有十一个。可以随时拉出来填补平章政事空缺的官员,更是车载斗量。 “如此,就是常某多嘴了!”见朱八十一好像根本没听进去自己的提醒,常三石在心中偷偷地叹了口气,笑着起身告辞。“都督还有正事要忙,草民就不多打扰了。日后有用到船帮和草民本人的地方,都督尽管派人送一封信到附近的码头上” “常兄还要回去?!”朱八十一原本以为常三石会留下来跟自己一起干,愣了愣,满脸诧异。 “草民可是船帮的三当家!”常三石也装出一幅很错愕的模样,微笑着提醒。临来之前,他心里的确有一种留在军中再也不回去的冲动。但看到陈至善被刺激得吐血的瞬间,这种冲动就突然淡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这样选择,将来会不会后悔。但至少是现在,他确信自己还更适合做一个江湖人,而不是朱都督麾下的一个将军。 “如此,倒是我想差了!”朱八十一哪里知道常三石肚子里竟然转了这么多曲曲弯弯,听了对方的提醒,才意识到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和魅力,的确还没有到让天下英雄一见之后纳头便拜的地步。于是也笑了笑,摇着头补充,“忙倒不是太忙,只是眼前的事情千头万绪,有些不知道该从哪着手的感觉。算了,以后再去想它。既然常兄急着离开,我就送送常兄!” 说罢,便吩咐亲兵去给自己牵马。那常三石听了,自然要推辞一番。但终究拗不过朱八十一的热情,只好连说了几声惭愧,任由对方将自己送出了庄园大门。 “有几件事情,常兄能不能帮忙探听一下?!”走出两三里之后,朱八十一带住了坐骑,笑着跟对方商量。 “什么事情,常某只要做得到,一定会尽全力!”虽然已经暂时不打算为朱八十一效力了,但常三石心中对此人依旧欣赏有加。笑了笑,用力点头。 “常兄经常在运河上往来,消息应该比较灵通。所以朱某想请常兄帮忙探听一下,这大元帝国,眼下到底有多少蒙古人?其中当兵的是多少?此外,全国上下还有多少探马赤军,多少汉军?自打去年追随李总管以来,朱某一直想弄清楚这些。但麾下的斥候走不了那么远,眼界也不似常兄这么开阔?!” “多少蒙古人?!”常三石登时就被问愣住了,眉头迅速皱成一个川字。朱八十一的志向不小,这一点他昨天就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但现在就开始关注天底下有多少蒙古人,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不过这个问题也的确有趣得紧!自他常某人记事儿时起,就知道见了蒙古老爷要躲着走,蒙古老爷拿了自己什么都是对自己的恩典。蒙古老爷发作起来,可以随随便便让一座城市变成废墟!蒙古老爷骑在马背上,无人能敌。可平素见到一等蒙古老爷的次数却非常稀少,甚至比见到二等色目人的机会还要少上许多! “怎么?弄清楚这些,对常兄来说很困难么?!”见常三石半晌没有回应,朱八十一犹豫了一下,不甘心地询问。 “难到不是很难。但可能需要多花一点时间。”常三石迅速从沉思中回转心神,笑着解释,“朱都督想必也清楚,这大元朝廷懒惰得很,很少清点丁口,即便清点了,也不会把数目传播给民间知晓!” “不急,只要常兄能给我个答案就好!”对方跟自己没有隶属关系,朱八十一当然也没理由逼人家尽快做到。又笑了笑,非常客气地补充。 “朱都督尽管放心,三个月内,我一定能够给你个差不多的答案!”常三石却又拘谨起来,非常认真地承诺。 二人又随口聊了几句题外话,便挥手告辞。目送常三石的背影去远了,朱八十一才很惋惜地收回目光,拨转坐骑,在亲兵的保护下返回庄园大门。 让一个性情练达、视野宽阔,又精通武艺的人才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要说心中不遗憾,纯属自欺欺人。然而他毕竟只是朱八十一,即使性格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许多,依旧想不起那句“人才不为我用,则必为我杀”的狗屁道理来。所以遗憾归遗憾,却依旧希望跟常三当家今后能像个普通朋友那样继续交往下去,而不是从此就视为陌路或者寇仇。 正郁郁寡欢的走着的时候,冷不防对面却跑过一个高大的身影。隔着老远,就肃立抱拳,“报告都督,参军伊万诺夫有事向您汇报!” “你?!”朱八十一迅速抬起头,露出一幅和气的笑脸,“有事儿就说,别装模做样的!”。 老兵痞虽然贪财怕死,能力也不过是千夫长之资,却是整个徐州军中见识最为广博的人,缕缕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所以,朱八十一虽然不太看好此人的才能,却依旧对其信任有加。 果然,这次老伊万一开口,就又让他刮目相看,“都督,刚才末将奉命在大门口招参谋,总计却只有三个人报名。其中一个还是滥竽充数的,被吴良谋那小子随便问了几句,就红着脸自己走了!” “嗯!”朱八十一事先已经看到了伊万诺夫身边空荡荡的情景,所以眼下已经不觉得太失望,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是!”老兵痞又拱了下手,尽力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满脸郑重地补充,“后来,后来末将就想。既然都督连末将都能用,为何不从俘虏里再挑一挑,说不定能找出几个可以当参谋的来。然后末将就去俘虏营里走了一圈,还真发现个合适的人选!” “谁?他自己愿意为咱们徐州军效力么?”朱八十一听得眼睛一亮,笑着追问。 “是一个叫阿斯兰家伙,曾经做过被您打跑的那名敌将的亲兵队长。据吴良谋说,他是亲眼看着此人去救援敌将时,却被敌将一把扯了下马背,抢走了坐骑自行逃走的!”伊万诺夫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啰哩啰唆的补充,“至于他愿意不愿意替都督效力,就由不得他了。末将愿意花一千文将他买下来。从此以后他就是末将的奴隶,而末将又跟都督有十年的契约。细算下来,他就是都督的奴隶的奴隶。敢不用心做事,末将就拿鞭子抽死他!” 第八十一章 变 第八十二章 长远问题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八十二章 长远问题 第八十二章长远问题 “让一个心怀恨意的人进参谋部,我看你才真欠拿鞭子抽!”朱八十一被老兵痞的话逗得展颜而笑,心中最后几丝遗憾也一扫而空。 笑过之后,却又想了想,很认真地强调:“伊万,说老实话,我从没拿你当过奴隶看!不光是我,整个徐州左军上下,也没人曾经拿你当作奴隶看!” “能遇到主人,是上帝对伊万的恩典!”伊万诺夫郑重地在额头与胸前画了个十字,大咧咧地回应。 他对“奴隶”两个字,倒不像朱八十一这般敏感。眼下非但他的故乡金帐汗国,蓄养奴隶是一种非常自然的现象。就算他曾经游历过的欧洲,眼下也是蓄奴成风。非但从就近的埃及一带大肆抓捕黑人做奴隶,大街上因为欠债和赌博而甘愿卖身为奴的白种人亦随处可见。 “当奴隶为主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而你却有军饷可拿。我现在跟你之间的关系,更像掌柜和伙计。我出钱雇了你,你替我干活,如此而已!”见伊万诺夫根本没把自己的解释当一回事儿,朱八十一想了想,继续补充。 受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那部分灵魂的影响,他对人和人之间互相奴役,有一种本能的反感。所以即便明知道徒劳,也试图矫正这种观念。 “噢!”伊万诺夫却眨巴了几下眼睛,听得似懂非懂。但很快,老家伙的思维就顺势来的个三级跳。抬起头看着朱八十一的眼睛,涎着脸询问,“那,那我可以随时辞职不干么?” “滚!”朱八十一在马背上作势欲踢。猛然间看到老兵痞隐藏在眼睛里的渴望,又想了想,笑着回应,“五年!五年之内不准辞职。五年之后,你随时都可以辞职离开!如果你五年之内也想走的话,就按照你现在俸禄的双倍和剩下的年头,赔给我违约金就是了。只要交割清楚,我立刻准许你离开!” “真的?!”老兵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伸出十根手指,开始计算自己到底要赔偿都督多少钱。然而他的算数水平实在不怎么灵光,十根手指都用上了,也没算清楚具体数量。低头向下看了看,又开始弯下腰去扒靴子。 “甭算了,把你身上的全部金子都拿出来,都未必够!”徐洪三在旁边看不下去,抬脚在老兵痞的屁股下踢了一下,气呼呼地呵斥。“走,走,就想着走!你个喂不熟的白眼狼,都督哪点对不住你?你这么着急离开?!” “呃!”老兵痞伊万被踢了个趔趄,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大声解释,“我只是算算,算算!又没说现在就走!都督,为什么是五年,五年之内,您就有把握打败蒙古人么?” “为什么是五年?!”朱八十一刚才就是顺口一说,哪里解释得清楚为什么是五年?!此刻听老兵痞问得认真,沉思了片刻,笑着解释道:“能不能在五年之内打败蒙古人我没把握,但五年之后,形势肯定比现在要明朗得多。到时候,说不定我拿鞭子抽你,你都哭着喊着不肯离开!” “怎么可能!”老兵痞现在兜里有了几个钱,归心似箭,根本不相信自己会留恋在徐州军的日子。 他是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可是惹得徐洪三等亲兵着了恼,一个个围拢过来,用手指朝着老兵痞的头盔上猛敲,“怎么不可能?!你说怎么不可能?!都督带着咱们,连两倍的阿速人都给打跑了。假以时日,怎么不可能打败鞑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老兵痞最怕的人就是徐洪三,不敢还手,抱着脑袋大声解释,“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怎么会喜欢待在这里?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我喜欢这里,有了钱之后,也一定要回家炫耀一番,否则,钱就都白赚了!真的,我刚才真的就是这个意思,我发誓!” “算你改得快!”徐洪三等人这才停止敲打,揉着发红的指关节威胁。 回过头,却又带着几分期盼向朱八十一证实,“五年之内,咱们一定能打败鞑子朝廷。都督,您说是吧?!” “我不确定!”朱八十一努力回忆了一下历史知识,却怎么也想不出此刻距离大明建立还有多少年。没办法,那个死宅朱大鹏太懒了,灵魂穿越前根本没做任何准备。否则,怎么着也得把历史、冶金、化学、政治和机械制造都读到博士,也省得自己这七个多月来天天都累得都像死狗一样,却连个稳定的根据地都没建立起来。 “不过,我可以确定,蒙古人一定会被赶走!”不忍心让徐洪三等人失望,他又信誓旦旦地补充。“即便五年之内做不到,十年,或者十五年,也肯定做到了!” “威武!都督威武”徐洪三等人立刻兴奋地大叫了起来,一个个手舞足蹈。 伊万诺夫却因为在蒙元军中服过役,深知这个帝国的强大。偷偷把头扭到一边去,以免被徐洪三等人看到自己眼睛里的怀疑,再次屈打成招。 “其实道理很简单!”朱八十一敏锐地看到了伊万诺夫的反应,笑了笑,大声向身边所有人解释,“蒙古人占领中原这么多年了,却没有一天把自己真正当作是这个国家的主人!除了没完没了的盘剥之外,几乎没干过任何一件让老百姓得到好处的事情。所以,除了他们自己的同族之外,其他人对这个朝廷的忠心,恐怕都不太多!” “那倒是!”伊万诺夫自己对蒙元朝廷就没任何忠诚度可言,推己及人,非常痛快地点头承认。 “很多人屈服于他们,是迫于他们的武力。而现在,咱们也跟蒙古人正正经经地交过两次手了!你们说,蒙古人的实力,真的如传说般那样强大么?!”朱八十一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继续侃侃而谈。 这些话,有一部分是他在后世网络上看到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根据自己半年多来的观察与实战总结出来的。因此,非常容易被周围的人接受。非但徐洪三等亲兵听了,频频点头。就连原本对徐州军前途不太看好的老伊万诺夫,也收起疲懒的笑容,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临时营地,若有所思。 所谓蒙古人的强悍,大多是来自于祖先们的记忆。当年两万多蒙古人赶着牛羊,横扫了大半个欧亚。罗刹人的祖先以十倍的兵力迎战,却连三天都没坚持住,就被杀了个尸横遍野。所以到现在为止,住在城堡里的蒙古老爷随便传出一道命令来,整个罗刹草原都莫敢不从。 至于蒙古人的后代是否还和他们的祖先一样善战,整个罗刹草原却从没人认真考虑过。也不敢去考虑,唯恐再次遭受当年一样的灭顶之灾。而在四个多月前的那场徐州攻防战中,老伊万却亲眼看到平素威风不可一世的蒙古骑兵,在发现主帅兀剌不花被炸死之后,像受了惊的绵羊一样四散奔逃。崩溃的速度至少比他们这些罗刹兵快了两倍,并且在逃命的同时非常可耻地丢下了头盔和武器,唯恐这些东西影响他们的速度。 仿佛有一座山,在他面前慢慢裂开了一条缝隙。而朱八十一的声音却像闪电般,一下又一下地劈在这座山上,将缝隙劈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蒙古人早就不像他们的祖先那样强悍了。之所以没那么多人起来反抗,是因为发现这件事的人眼下还太少!如果咱们能一次又一次像昨天那样打败朝廷派来的兵马,不管来的是阿速人、蒙古人,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一次次打败。早晚,大伙就都能看出蒙古人虚弱。到那时,天下就到处都是像咱们一样的起义者,蒙元朝廷,根本就剿灭不过来!” “轰隆隆!”伊万诺夫仿佛看到一座大山在自己面前四分五裂,身体晃了晃,瞬间哆嗦得犹如筛糠。蒙古人不行了,早就不行了。躲在城堡里发号施令的都是一群又胖又蠢的窝囊废,根本不可能再像他们的祖先那样将罗刹人杀得血流成河。 恍惚间,他又听见徐洪三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都督,到那时您就会带着大伙北伐,一直打到大都城里去么?您会么?您会把鞑子皇帝也抓起来,当猪一样卖掉是么?!都督,您是不是一直就打算这样做?!” “肯定有人会带着大伙北伐,但是不是我,我不敢保证!”朱八十一也被自己所描绘的前景烧得热血澎湃,想了想,按照脑海里对正史的印象回答。 正史上明军哪一年北伐他没记住,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北伐檄文中最酣畅的一句,“逐胡虏,除暴乱,雪中国之耻”。并深深地为其感到激动和自豪。哪怕,这几句话将来未必出自他的笔下。 “一定会是都督!”徐洪三等人却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强调。“除了都督,天底下谁也没有这个资格!” “对,除了都督,天底下谁还有这个资格?!” “我们就服都督一人,别人都不服!” 其他亲兵在心神激荡之下,也纷纷叫嚷了起来。 老兵痞伊万诺夫的反应,总是与他人不合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之后,便愣愣地看着朱八十一,仿佛后者头上顶着一圈圣光一般。直到徐洪三等人的激动劲儿过了,才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都督,到时候,您自己会当皇帝么?” 第八十二章 长远问题 第八十三章 第一步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八十三章 第一步 第八十三章第一步 “废话,都督不当皇上,谁来当皇上?!”徐洪三立刻把眼睛竖起来,大声质问。 “就是!除了咱们都督之外,哪个配当皇上!”其他几个亲兵四下看了看,也满脸鄙夷。真他奶奶的,都说这罗刹人傻,看人家这机会找的!抢在大伙不注意,抽冷子就把拥戴之功抓手里了。他傻?谁信谁才是纯傻帽! 没想到众人突然就把话题拐到该谁当皇帝上来,朱八十一猝不及防,好半晌才做出正常反应,“你们说啥?扯那么远干什么?要当,也是李总管来当。别乱嚼舌头根子!” 也不怪他反应慢,无论是上辈子的那个朱大鹏,还是这辈子的朱老蔫,都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主儿。前者大学毕业之后,连个正经工作都没干几天就辞职做宅男了,后者更干脆,大多数时候跟外人连话都不敢说。这样两个灵魂融合之后,能立刻就脱胎换骨,心中生出问鼎逐鹿的壮志,才怪! 所以在徐州保卫战之前,朱八十一想得最多的,就是找机会偷偷溜走,去抱朱元璋这个历史上最后胜利者的大粗腿。随着接连两次恶战的获胜,他的野心稍稍变大了一些,对徐州军的感情也日益加深,但是关于未来的构想,也不过是在驱逐蒙元的战争中多尽一些力,不让自己和徐州军这个整体一道默默地消失于历史长河中而已。 至于将来如何与朱元璋相处,是逼着对方给自己安全保证之后交出军权,还是像传说中虬髯客那样驾驶扁舟出走海外,却是还没来得及去想。 他没来得及仔细规划未来,却不代表手底下人都不去想。特别是昨天以只有对方半数的兵力击溃了阿速左军之后,军中几个核心将领对未来的期待像春笋拔节一样快速上涨。只是大伙都摸不透他的心思,谁也没敢像老兵痞这样口无遮拦而已。 “李大总管好固然是好,但跟我等的距离毕竟远了些!!”也许是听朱八十一的呵斥话语说得不是很坚决,也许是急于给自家主公留下一个好印象。亲兵队长徐洪三想了想,继续小声说道,“况且李总管给末将等的感觉,与其他人都差不多。但是都督,都督却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就是穿越带来的“福利”了!两个灵魂融合之后,朱八十一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该叫朱老蔫,还是叫朱大鹏?!但有一点改变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朱大鹏的灵魂中,那种对所有人都平等相待的特质一天比一天显露得明显。就像他刚才不想让让伊万诺夫和某个不知名的俘虏做自己的奴隶一样,他自己也不想做任何人的奴隶。 二十一世纪只要一个人格稍微正常些的男子,即便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见到了国家最高领导者,也不过是激动上一阵子,过后引此为谈资而已。绝不会立刻跪下去,三叩九拜,从此觉得自家祖坟都冒了青烟。而融合了朱大鹏的灵魂之后,朱八十一看任何人都无法做仰视状,哪怕强迫自己装都装不像! 受他的影响,徐州左军上下,自然也就成了一群骄兵悍将。平素走在路上见到比自己官职高出几级的其他红巾军将领,能装看不见就装作看不见。实在没法装了,也不过是肃立抱拳,施一个军礼而已。如果哪个敢给大伙摆官架子看,则立刻把眼睛一瞪,大声回敬道:“我家都督都不要我等下跪,你算哪根葱,敢受我等的大礼?!” 因此,眼下在徐州军这个整体中,朱八十一麾下的左军,早已经成为一伙另类。虽然他刻意不标新立异,但是在不知不觉中,这支队伍的风格与做派,已经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也是苏明哲、于常林等人总想劝朱八十一另立山头的重要原因之一。既然与周围的其他队伍越行越远,还不如早点选择离开。总好过某一天彼此都无法忍受下去了,拔出兵器来自相残杀! 不过这一次,徐洪三的煽风点火举动,显然又以失败而告终了。听了他说自己跟芝麻李等人不一样,朱八十一先是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摇着头回应道:“人和人当然不能完全一样。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更何况我跟李总管他们,以前彼此间根本就不认识!” 说罢,见徐洪三还想继续啰嗦。便将眉头一皱,低声呵斥道:“行了,饭没等做熟呢,就先为了抢分饭的勺子打起来。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有那功夫,跟徐达学学,自己去多认几个字。免得下次我升帐议事时,连个做记录的人都找不到!” “是!”徐洪三脸色一红,怏怏地闭上了嘴巴。今天早晨在中军议事时,大伙可是窘态百出。因为此番出战,苏长史和于司仓两个没跟过来。结果二十几名千户、百户,居然连个能把大伙商议的结果记录在案的人都没有。不得己,朱八十一只好派人将吴良谋临时喊了进去,委以记室参军之职,才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我不是为难你等!”不得己揭了属下们的短,朱八十一心里稍微有点儿过意不去,想了想,低声安抚道:“咱们左军不可能一直是这四五千人规模,你们这些最早跟在我身边的,早晚有要去独当一方那天。到那时,连我发给你们的军令都不会读,打了胜仗也不懂得向我汇报,让我在后方怎么能做出正确判断?!回去后,传我的命令。要求在非战时,所有百夫长以上每天晚上都必须抽出一个时辰来学习认字和算账。让” 犹豫了一下,他毅然做出决定,“认字的事情让吴良谋先教你们,算账我亲自来教。以后人多了,我再给你们指派别的先生。此为定例,从今晚就开始执行。从戌时到亥时,百夫长以上,不当值的都必须来听。定期考试,三次考试不过者,官降一级!” “是!末将遵命!”徐洪三先是愁眉苦脸的听着,但是很快,脸上的愁苦表情就彻底被狂喜所取代。都督居然要亲自教导大伙!都督这是开始正式培养自己的嫡系班底了!临行前苏长史反复交代给自己的事情,终于有了一点眉目。回去后见了他老人家,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每次都被他骂得灰溜溜贴着墙根儿走了! “回去后,让苏先生立刻想办法到扬州和苏杭一带,礼聘些读书人过来。不要学问太深,能说会道就行。请他们在军中开一个学校,让所有牌子头,每天也都轮流去学一个时辰。”朱八十一却不知道自己突发奇想的扫盲举动,又引起了徐洪三等人的误会。兀自皱着眉头,继续吩咐,“等读书人请来了之后,就在军中制定出一个标准,牌子头必须学会一百个字。百夫长一千个,千夫长三千个。达不到标准,无论立多大战功,官职都不能继续往上升。参军,普通参军的标准等同于千夫长。中兵、咨议、司功、明法和司仓这些有职位的参军,年内至少要认够五千!” “啊——!”老伊万先前还像事不关已一样,在旁边乐呵呵地听着。突然得知自己必须认满五千个汉字,汗水瞬间就从头盔边缘淌了出来。 “你不用着急,我先教你个绝招,只要你肯下力气照着做,一年认五千个汉字很轻松!”终于可以让外国人考汉语四、六级了,朱八十一心里没来由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其实秘诀只有四个字,听、说、读、写,而已!” 说话间,众人已经进了作为临时军营的庄园。朱八十一抬头四下看了看,跳下坐骑,把缰绳交给亲兵,举步朝关押俘虏的粮仓走去。 被俘虏的阿速兵卒,早已从看守他们的红巾军将士口中,得知自己会被当地乡绅们花钱赎回去交给地方官府。因此也不愿多生事端,一个个安安分分地在粮仓里边蹲着,静待官府前来领人。 所有百夫长以上的被俘阿速军官,则被与普通兵卒分隔开,关在附近的另外一座粮仓内。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传来,众人立刻满怀希望地将目光投了过去。待看清楚来的人是红巾军的主将朱八十一,则赶紧以最快速度将头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大气也不敢多出。 就是门口这个满脸横肉的黑胖子,昨天居然带着千把步卒,朝一倍于己的阿速骑兵发起了反冲锋。虽然说是借助了山势和武器之利,但此人的身后和胆色,也绝对令大伙说不出什么多余的废话来! 唯一不愿意低头的,只有亲兵百夫长阿斯兰。只见此人岔开双腿,满脸倨傲地萁坐于地,冲着门口用力撇嘴,“哼!要杀就杀,何必玩什么猫捉老鼠那一套?!利索点,要是皱一下眉毛,爷爷就随了你的姓!” 注1:临时有事儿,晚上那章可能会很晚,不要等,谢谢大家支持。 第八十三章 第一步 第八十四章 慈悲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八十四章 慈悲 第八十四章慈悲 他昨天被自家舍命保护的主将扯下了战马,进而成了一群庄丁的俘虏,受到的打击不可谓不重。因此心如死灰,根本不在乎惹恼了朱八一后会落得什么结果。然而其他被俘的几名百夫长却舍不得陪他一起去死,不等亲兵们动手,就一拥而上,将此人按翻在地上,老拳伺候。 一边打,众人一边破口大骂道:“你这个不知道好歹的东西。朱都督在战场上抓住了咱们,一不打,二不骂,还答应尽快放咱们回去。这是何等的大仁大义?!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对他老人家瞎叫唤。打死你,打死你这个缺心眼的东西!” 骂够了,却又齐齐转过身来,向朱八十一躬身施礼:“仁慈的朱将军,阿速人将永远记得您的宽宏。我等对着圣经发誓,回去后,再也不会与您为敌!” “我等发誓,今后如果再敢跟都督做对,就叫,就叫我等被火雷炸成八块!” “我等发誓,即便朝廷拿刀子逼着,也再不敢到南边来了!” 誓言这东西如果能信的话,人类早就跑步进入大同社会了。朱八十一听了,笑着点了点头。快步走到被打得满脸是血的阿斯兰面前,和颜悦色的问道:“你这厮好生奇怪!不过是个区区百夫长而已,怎么把自己看得这么高?!这间仓库里还关着一个千户,三个副千户呢,有那份兴趣,我去捉弄他们一番岂不是更开心,何必把精力花在你这个小小的兵头将尾身上?!” “你?!”阿斯兰气得火冒三丈,一个轱辘爬起来,就要跟朱八十一拼命。结果还没等他将身体站直,其他几个百夫长又扑了上去,再度将其牢牢地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好了,别打了,打坏了就没法跟货主交代了!”朱八十一冷冷地吩咐了一声,故意装作对阿斯兰不屑一顾的模样,扭头走向角落里几个手脚上锁着铁链的阿速高级将领,“你们几个,谁官儿最大,站起来跟我说话!” “哗啦,哗啦”角落里立刻响起了一阵铁链撞击声,几个被俘的副千户都尽力将身体朝后缩去,只留出右翼千夫长鲍里厮。 鲍里厮原本就不是个硬骨头,昨天先是差点被达鲁花赤赫厮给砍了脑袋,随后又因为率部迂回得太远,来不及逃走,被打疯了的红巾军硬给从马背上拖了下来揍了个半死。醒来之后,一肚子雄心壮志早就灰飞烟灭了。此刻见避无可避,干脆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头,结结巴巴地说道:“败将鲍里厮,掰见朱都督!昨天输在都督的手里,罪将心服口服!” “服气也罢,不服气也罢,反正你成了我的俘虏了!想翻盘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朱八十一看着此人奴颜婢膝的模样就觉得有点恶心,皱了下眉头,冷笑着打击。 “败将不敢,不敢!都督虎威,败将这辈子都不敢再来冒犯了!”鲍里厮的脸色瞬间羞得几乎滴出血来,嘴里却继续大拍朱八十一马屁。只希望能借此打动对方,将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当驴子卖掉。 “朱某把你的手下都卖给了当地乡绅,你可知道?!”朱八十一懒得在他身上浪费太多精力,笑了笑,大声问道。 “知道,知道!都督大人是真正的圣徒。上帝会见证您今天的仁慈!”虽然不知道朱八十一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但鲍里厮却相信说好话肯定不会挨打。因此毫不犹豫地就把圣徒的称号献给了对方。 “那你可知道我给他们每个人的定价是多少?!对这个价格可有异议?!”对着这么一个乖觉的家伙,朱八十一还真不好意思太凶残。笑了笑,换了相对温和的语气继续追问。 “知道,知道!”鲍里厮再度向他行俯首拜礼,带动手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都督慈悲,给他们每个人都定了能够支付得起的价钱。他们回去之后,必定会感念都督的善举。从此再也不愿拿起武器前来冒犯!” “没骨头的家伙,你怎么不把儿直接撅起来?!”百夫长阿斯兰被自家长官的奴颜婢膝举止羞得无地自容,扑上前,一把将鲍里厮推了个趔趄。 “蠢货!你自己想死别拖累别人!”其他几个百夫长再度追上前,和角落里的三个副千户一道,将阿斯兰牢牢按住,再也不准他移动分毫。 “荣誉——!鲍里厮,请记住咱们阿速人祖先的荣誉!”百夫长阿斯兰从扬起满是血水和泥浆的脸,喊得声嘶力竭。 “闭嘴!我是千夫长,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我大喊大叫!”鲍里厮一口吐沫吐在他的脸上,大声呵斥,“你自己想死,别拉着其他弟兄。那可是三百多条命呢,咱们阿速族,一共才有多少男丁?!” “他,他把咱们当驴子卖,卖了!”阿斯兰倔强地仰着头,泪水和着血水从脸上滚滚下淌。 众千户和百户们将头侧到一边,谁都不愿意接他的茬。看守仓库的红巾军士卒可没学过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什么的,得知自家都督把阿速人定价等同于驴子之后,立刻就当做一种羞辱手段,反复说给了俘虏们听。所以仓库里的每个阿速军官都对此事都清清楚楚! 然而,这种羞辱再令人难堪,比起直接砍了脑袋示众,手段还是宽厚得多。所以一众阿速军官虽然羞恼,内心里却依旧愿意接受这种结果。不想任何人去惹恼了朱屠户,以免后者突然反悔。 谁料一件糟糕的事情发生后,肯定会朝最糟糕方向发展。众俘虏不想惹恼朱八十一,后者却突然变了脸色。再度将头转向阿斯兰,恶狠狠地问道,“怎么,你对这个价格不满意?!” “满意,满意!”鲍里厮立刻用手堵住阿斯兰的嘴巴,然后仰起头,大声回应,“都督,您老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昨天刚从马背上摔下来过,这里,这里摔坏了!” 说着话,竖起手指点向自己的脑袋,表示阿斯兰已经被摔成了傻子,不值得朱八十一跟他计较。 “本来,你们几个千户,朱某也打算找个合适价钱让人赎走的!”朱八十一笑着耸耸肩,继续说道,“既然这位百夫长觉得价钱太低了,是一种侮辱,这事儿,还真不好办了!” “阿斯兰,你个蠢猪。老子即便下地狱,也一定会在里边诅咒你!”三个副千户闻听,立刻乱了方寸。举起受上的铁链,冲着阿斯兰的头上猛砸。 “住手!”朱八十一见状,赶紧大声喝止,“他是本都督的俘虏,打死了,你们赔得起么?” “哗啦!”几串高举起来的铁链,同时停在了半空当中。众俘虏们看着阿斯兰,目光里充满了怨毒。 “他妈的好人做不得!”朱八十一悻悻地骂了一句,继续挑拨离间,“伊万,出去跟乡绅们说一声。所有百夫长的价格涨十倍,否则,对不起他们的身份。至于这几个千户和副千户,鞑子官府愿意出多少钱,老子都不准许他们赎回去了。免得他们觉得又受了侮辱!” “是!”老兵痞伊万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反正乡绅们给的钱和粮食,远远超过了俘虏的身价。即便基本百夫长都卖到百贯以上,还绰绰有余。所以涨十倍就涨十倍,除了听起来响亮一点儿之外,没任何实际意义。 “都督慈悲!”几分被俘的百夫长哪里知道得这么清楚,立刻扑到地上,哭泣着求肯。“我等,我等都没有觉得被都督侮辱啊?!我等,我等愿意被都督侮辱,真的,我等可以把手按在圣经上发誓。发誓!” 每个百夫长原来的定价是两千文铜钱,涨了十倍后,就是两万。已经够普通人家攒上十年的了,谁也不敢保证乡绅们在低价赎回了所有被俘士兵之后,还肯再花这突然多出来的一大笔! “都督慈悲!”几个副千户也顾不得再找阿斯兰麻烦,同时趴在地上,用头去碰朱八十一的靴子。“都督,我等可以自己赎回自己。只要都督肯开价,我等立刻写了信回家中,让他们凑钱来赎人。无论多少钱,都愿意出!” “罪将,罪将愿意出一万贯!不,都督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罪将不敢还价。罪将原本一文不值。但不出一笔钱,不足以表达罪将对伤害红巾军弟兄们的歉疚!”到底是做了千夫长的人,鲍里厮反应最灵敏,爬过去,双手抱住朱八十一的靴子,大声央求。 一时间,再也没人去顾得上按百夫长阿斯兰了,更没人记得去堵他的嘴巴。但是百夫长阿斯兰却愣愣地趴在那里,浑身上下不停地颤抖,颤抖,颤抖得就像秋风中的残荷。 “不卖了,不卖了,好心没好报。朱某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朱八十一厌恶地将鲍里厮等人用脚踢开,转身欲走。 “都督慈悲!”百夫长阿斯兰见状,再也强撑不下去。抬起头,一边哭,一边大声求肯,“是,是小人心思糊涂,误解了都督的好意。一切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的错!请都督,请都督务必给大伙一个赎罪的机会!!” 第八十四章 慈悲 第八十五章 收心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八十五章 收心 第八十五章收心 “怎么着,你想明白了?!”朱八十一忽然笑得像个恶魔,转过身,蹲在阿斯兰面前追问。 百夫长阿斯兰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将眼前这个满脸横肉的屠夫干掉,然而想到身后和其他谷仓里关押着的那些袍泽,忍了又忍,低下头去回应,“罪将想明白了。是罪将不识好歹。求都督大发慈悲!” “想明白了就好。你可愿意为刚才的鲁莽谢罪?!”朱八十一又笑了笑,继续追问。 “谢罪!阿斯兰,赶紧向都督谢罪!”千夫长鲍里厮、副千户史丁,还有其他几个副千户和百夫长们,齐齐将头看向阿斯兰,大声命令着,目光锐利如刀。 如果继续硬扛的话,阿斯兰可以保证等朱屠户一走,自己将立刻死在其他几个百户和副千户手中!想到这儿,他只好叹了口气,忍气吞声地回应,“愿意!罪将愿意接受任何处置,只求都督放过其他人!” “你这又是何苦来呢!”朱八十一狞笑着站起身,转头向徐洪三吩咐,“去,把伊万追回来,告诉他,除了此人之外,其他几位百夫长的赎身价格都不涨了!至于这几个副千户” 扭头看了看几个副千户惶恐的眼神,顿了顿,他笑着说道:“好歹是当官的,作价太低就侮辱了人家,每位就一千贯铜钱吧,让单县官府拿着钱来领人。” “都督慈悲!”几位副千户又惊又喜,拜倒下去,连连叩首。不经意间扫向阿斯兰的目光,却充满的怨恨。 一千贯铜钱不是个小数目,一个从五品的千户,十年的俸禄加在一起也就是这个数。而如果不是阿斯兰先前嫌朱屠户给大伙的身价定得太低,侮辱了人格的话。按照最初那个标准,最多五贯钱就能解决问题。 将五贯钱的赎身费给推涨了二十倍,虽然这笔钱用不着几个副千户自己出,可众人依旧把肇事者恨到了骨头里。百夫长阿斯兰也知道自己这回把同僚们都得罪遍了,叹了口气,将头扎在地上一言不发。 朱八十一当然不会就此放过他,走过来用脚尖点了点,回头冲亲兵们命令,“至于这厮,既然他不知道好歹,就不卖了,老子要关他一辈子。来人,给我拖出去绑在树上,给外边所有人看看,这就是不知好歹的下场!” “是!”亲兵们强忍住笑,冲上前,架起百夫长阿斯兰的胳膊。 到了此刻,百夫长阿斯兰已经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勇气,逼上眼睛,像尸体一样任由朱八十一的亲兵们将自己拖走。 “还有你!”最后看了一眼满脸期待千夫长鲍里厮,朱八十一大声强调,“你的身价是一万贯铜钱,或者等价金子。让他们捎信给你家里,或者给鞑子朝廷。什么时候把赎金送到徐州,什么时候就会放你离开。在此期间,只要你不自己找死,我保证没人会砍你的脑袋!” “谢,谢大都督!”千夫长鲍里厮赶紧跪下磕头。心中却把账全算到了阿斯兰头上。“蠢货,你最好被朱屠户关一辈子。否则,今后只要让老子见到你,立刻碎尸万段!” 朱八十一没功夫理睬这些人怎么想,与老伊万一样,一大堆被俘的阿速军官当中,除了百夫长阿斯兰之外,其他软骨头都不入他的法眼。转身出了仓库,又快速跟亲兵们吩咐,“把那个臭嘴巴的百夫长给我拖下去,洗干净了再换身衣服,然后带到中军来见我!” “是,都督!”亲兵们笑呵呵地答应着,快速去执行命令。不多时,便将阿斯兰收拾停当,押到了临时充当中军的地主宅院内。 朱八十一自己也刚换了衣服,正捧着杯热茶跟兵书死磕。听到亲兵们在门外的报告声,将书本倒扣在桌案上,笑着吩咐,“进来吧,给阿斯兰将军也去倒一杯茶来!” 百夫长阿斯兰在被亲兵们押着去洗澡换衣服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今天的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儿。此刻又听朱屠户叫自己将军,愈发坚信了先前了判断。从亲兵手里接过茶水,咕咚咕咚先灌了几口,然后用手抹了一把胡子上的水渍,瞪圆了眼睛问道:“都督到底想做什么?尽管说出来吧。但想要某家效忠与你的话,就不必提了。某家宁死,也不受这种侮辱!” “你这厮好生奇怪!”朱八十一微微一笑,立刻让阿斯兰心脏打了个哆嗦,“先前口口声声说朱某侮辱你,这回又说朱某侮辱你。朱某到底怎么侮辱你了?你倒是说出来听听!” “你,你,你你,”阿里兰吓得大步后退,手里剩下了茶水全洒在了自己身上。刚才因为说错了话,被自家袍泽当作眼中钉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果被朱屠户如法炮制第二回,他不敢保证自己的家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说不出来了,是吧?!”朱八十一笑了笑,满脸玩味,“你先前嫌朱某给你们订的价格低,朱某立刻就答应涨价了。结果你们自己又突然反悔,要求朱某把价格便会原来的模样。朱某也给了你们这个面子,丝毫没有为难你们。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这厮居然还不知道感激!居然还觉得受了侮辱!难道非要逼着朱某大开杀戒,你才觉得满意么?!” “你,你,都督,都督慈悲!”阿斯兰终于明白自己今天落进了一个魔鬼手里,“噗通”一声跪倒,连连叩头。 “行了,朱某既然说过要放了他们,就不会食言而肥!”朱八十一低头看了他一眼,冷笑着补充。“至于你效忠不效忠,朱某也不勉强。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如果朱某现在就放了你。你有本事继续活下去么?” “我,我”阿斯兰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眼泪又淌了满脸。活下去,怎么可能?!且不说自己今天的行为,已经彻底让几个千夫长和百夫长们恨到了骨头里。就是为了掩盖抢马逃命的丑行,达鲁花赤赫厮,也会让自己以最快速度消失掉。 可以说,以自己目前这种情况,留在红巾军中,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除此之外,天下之大,竟然无处容身!想到这儿,百夫长阿斯兰的眼泪愈发停不住。先给朱八十一磕了个头,然后猛地站起来,纵身朝着墙壁上撞了过去。 “你给我站住!”朱八十一早就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见此人突然将头转向了墙壁,立刻探出一只胳膊,像拉猪一样将此人硬给拉了回来,“正教当中,允许自杀了么?朱某怎么没听说过?!” “这?呜呜,呜呜——”阿斯兰挣扎了几下,然后捂着脸,无力地蹲了下去。阿速人信奉的是东正教,而自杀在东正教的教义里,却是十恶不赦的罪行。非但财产要被没收,尸体要被抛弃到荒野中,任由野兽撕咬践踏,以赎死者渎神之罪。 看到他这幅模样,朱八十一知道此人不会再去自杀了,笑了笑,低声奚落,“你说你这个人,莫非真的从马背上掉下来把脑袋摔坏了?!先前本都督说让乡绅们将你赎回去,你嫌价钱低。如今好吃好喝招待着,你又要去撞墙。你到底想干什么,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一说?!” “呜呜,呜呜”此时此刻,除了放声大哭之外,阿斯兰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回家的路子断了,自杀的路子也走不通。而投降红巾军,则侮辱了阿速人祖辈留下来的尊严 “行了,差不多就行了,挺大的老爷们。大姑娘出嫁,也没你这么嚎的!”朱八十一又笑着奚落了一句,转过身,走到桌案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了下去。“我这里缺个骑兵教头,每月薪水五吊,管吃管住,你愿意不愿意干?愿意干的话,就赶紧答应一声!” “你,你侮辱”阿斯兰的哭声立刻嘎然而止,瞪着朱八十一,满脸愤怒。“都督还是尽早杀了某家。某家宁死,也不会玷污阿速人的荣誉!” 说罢,就又站了起来,把双手背在身后,随时等着被推出门去斩首示众。 “你们的教义不准许自杀,所以就到我这里来找死了是不?!我又不欠你的,凭什么帮你这个忙?!”朱八十一撇了撇嘴,断然拒绝。 “某家,某家不是,某家,某家是。”阿斯兰立刻又闹了个大红脸,倒背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才好。“某家不能玷污阿速人的荣誉!阿速人祖祖辈辈,就没出过一个向敌人投降的懦夫!” “这话有意思!”朱八十一的脸上立刻写满了笑意,看着阿斯兰的眼睛说道:“那我问你一句,你们阿速人,怎么成了蒙古人的部下的?!你别告诉我,像你们这种黄头发绿眼睛的,原本跟蒙古人就是一家子!” “这,这”阿斯兰的脸立刻变得更红,简直随时都要滴出血来。阿速人祖辈是被蒙古人打败了,所以才举族投降了对方,从此成为对方旗帜下的一群猎犬。这都是阿速人的族谱里写得很清楚的,并且一直以祖先们的选择为荣。今天他自己却说阿速人的祖祖辈辈没出过一个向敌人投降的懦夫,真的是自己在抽自己的大嘴巴! 正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时候,又听见朱八十一恶魔般大笑了几声,继续蛊惑道:“至于玷污荣誉,好像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来做。朱某没看出来,抢了自己亲兵的战马,弃军逃走的那个家伙,有什么荣誉可言。朱某也没看出来,刚才为了活命,恨不得将自家袍泽当场打死的那几个副千户,把你们阿速人的荣誉放在了什么地方?!你看到了么,看到了麻烦指给我也欣赏欣赏!” 第八十五章 收心 第八十六章 腾渊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八十六章 腾渊 第八十六章腾渊 几句话,简直字字诛心。百夫长阿斯兰忽然就发现,自己一直所坚持的那些信条,全都变成了非常可笑的东西。荣誉,这东西阿速人的祖先们真的有过么?如果从不向敌人屈服的话,他们又怎么会变成了蒙古人爪牙?怎么会不远万里来到中国? 此外,当达鲁花赤把祖先的荣誉当狗屎踩,当千夫长的把祖先的荣誉当猪尿泡踢,自己区区一个百夫长去坚守,能守得住什么?真的还有这个必要么?如果阿速人真的有荣誉可言的话,也早就要赫厮、鲍里厮那些家伙给败光了,自己区区一个百夫长,还能从泥坑里捞出什么来?! 心神激荡之下,他眼睛里再也没有泪水可淌,脸色也从朱红变成了死灰。只觉得天地间一片黑暗,而自己就成了黑暗中一片枯叶,被风吹着,飘飘荡荡无处可落! 见到阿斯兰失魂落魄的模样,朱八十一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站起来倒了一杯热茶,亲手递到了此人手里,“我这里缺个骑兵教头,你再考虑考虑,不用急着答复我!如果你要走的话,我也不会强留你。今后不要在战场上让我再碰到就是!” “某家,某家”阿斯兰麻木地接过热茶,喃喃地回应。嘴唇濡嗫了半天,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至于帮你自杀就算了。你应该清楚,我这个人不喜欢杀人。虽然把你的那些被俘虏的族人定了个驴子价钱,却总比砍了他们的脑袋要好!”朱八十一友善了地笑了笑,继续补充,“至于为什么要定成驴子价?是因为在蒙古法里,汉人的命价就等同于驴子。我这个人讲究礼尚往来,你们把我当驴子看,也就别指望我会把你们当成人!大家都一样,谁也不比谁高多少!” “都督,都督说得是!”阿斯兰的身体又晃了晃,无奈地承认。在被俘虏之前,他的确未曾把中原的汉人当作同类。不光是他,整个蒙元帝国的蒙古人和色目人,也从没把治下的汉人当作可平等交往的伙伴看待过。虽然后者中间,有些机灵者已经进入了朝堂,名义上的官职比他们还高出许多。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是走是留,明天早晨跟伊万说一声就行!来人,带他去伤兵营那边去上药!”朱八十一挥挥手,吩咐亲兵们带着阿斯兰离开。 “是!”徐洪三在外边答应一声,走进门,示意阿斯兰跟着自己去找郎中。后者却仿佛根本没看到他的示意一般,手握着滚烫的茶碗,双腿迟迟不肯挪动。直到徐洪三等不及了,开始用手去推他的肩膀。才像刚刚做了一场大梦般,抬起头,带着满脸的期盼向朱八十一询问,“都督,都督如果将来打赢,打赢了朝廷,会,会拿我们这些阿速人怎么样?!全部赶走,还是会反过来,像蒙古人对待汉人那样,拿我等当驴子?!” “怎么可能!”朱八十一愣了愣,咧嘴而笑。他虽然还没想过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但对待已经进入中国多年的各少数族群,却也没想过赶尽杀绝。当然,要是想让他像后世某些政治家一样,唯恐天下不够乱,专门给某些族群“两少一宽”的特殊地位,也绝无可能。 “我这个人不喜欢欺负别人,也不喜欢挨欺负。”深深地吸了口气,他非常郑重的补充,“都是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何必非要分什么高低贵贱?!如果哪天彻底打败了鞑子,我希望在这片土地上,无论汉人、色目人、蒙古人,还是什么苗人、契丹、女直人,都遵守同样的法律,享受同样的待遇。每个人获得尊敬,不是依赖于他的模样和眼睛颜色,而是取决于他本人的能力和努力情况。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这”这个理念,即便二十一世纪,也有很多人接受不了。更何况阿斯兰一个十四世纪的骑兵头目?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各民族一律平等相待会是什么模样。唯独可以肯定的就是,他自己的族人,待遇并没有因为蒙古人被击败而降低分毫。 于是,百夫长阿斯兰便不再犹豫,将茶碗随手朝徐洪三手里一丢,躬身朝朱八十一拜了下去,“罪将阿斯兰,愿做都督掌中之剑!从此之后,都督指向哪里,阿斯兰就会砍向哪里。此誓,上帝可以听见!” “好!”朱八十一站直身体受了阿斯兰的躬身礼,然后双手托住对方胳膊,“我不敬鬼神,所以也不立什么誓言。只能在这里许诺你,只要你为我效力,你的功劳就不会被别人吞没。此外,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命令你向你的族人举刀。此诺,天地为证!” “谢都督!”听到最后两句话,阿斯兰的眼睛立刻又红了起来,挣脱朱八十一的搀扶,再度躬身下拜。 “起来,起来!”朱八十一又向前走了几步,笑着将他搀扶住。“没什么好谢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中国人老祖宗就这样教诲过!一会下去之后,找一下伊万,就是那个罗刹大个子。让他把红巾军这边的规矩跟你仔细说一说,你们都是色目人,相互之间交流也许会方便些!” “是!”阿斯兰规规矩矩答应了一声,直起腰,跟着徐洪三去找伊万诺夫请教去了。 “这人倒天生是块好兵料子!”朱八十一笑着目送二人离开,然后在心中默默核计,“不知道把骑兵交给他训练,最后会训练出个什么结果来?!” 他之所以在阿斯兰身上花了这么多力气,皆因为昨天的战斗中,阿速人骑着战马,一波一波冲过来的模样,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说实话,如果不是关键时刻对方的主将被徐达吓跑的话,再纠缠一段时间,朱八十一真的不敢保证,此战最后的胜利究竟属于哪一方?!毕竟,当时徐州左军在战场上,也是全凭着心中一口气做最后的搏杀。万一那口气没坚持住或者耗尽了,恐怕立刻就会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所以吃一堑长一智,用纯步兵与骑兵对抗的事情,短时间内,朱八十一是绝对不肯来第二回了。这年头,在没有岳飞、戚继光那种绝世名将的情况下,想要克制敌军的骑兵,恐怕最佳选择还是自己这边也拥有一定数量的骑兵。 而昨天阿速人在溃退时,把所有备用战马都丢下了。再加上那些失去主人的坐骑,最后被徐州左军收拢起来的,总数竟然有四千多匹。就算上缴一大半儿给芝麻李来重新分配,朱八十一手里最后也能落下千匹以上。组建三支骑兵百人队和一个斥候百人队足够了,所差的,只剩下一个合格的骑兵教头而已。 让阿斯兰去做骑兵教头,让老兵痞去做刀盾兵教头,让陈德去教导长枪兵!天可怜见,从去年八月到近年三月底,在组建了整整七个月之后,左军终于把白刃战的教头找全了!至于剩下的火铳兵、掷弹兵和原始炮兵,朱八十一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去训练。反正后三个兵种,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眼下还属于全新的事物。外边请教头来,也不可能比他本人高明太多! 想到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麾下的队伍塑造出一个基本轮廓。朱八十一心中难免又有些暗自得意。朱元璋也好,常遇春也罢,即便他们都是天纵之才,总不会比自己还了解这世界军队武器的发展方向吧?!虽然咱老人家也是一知半解,但照着葫芦去画瓢,总比连个参照物都没有画得更快一些! 正自我得意地想着,忽然间,门外又传来了徐洪三的声音,“报!启禀都督,斥候汇报,他们看到,看到芝麻李,李大总管和赵长史两个,亲自带着大军来接应您了。人马已经停在了五里之外,正带着亲兵朝营地这边赶!” “啊!赶紧备马,通知所有不当值的千户,跟着我一道去迎接李总管!”朱八十一闻听,立刻就不顾上得意了。推开屋门,大步流星往院子外走。 徐洪三在汇报之前,就已经分派人手去备马并通知左军的几个核心将领。此刻听到朱八十一的命令,立刻追上前,大声回应,“都督的坐骑立刻就能牵过来!吴千户、徐千户、王千户、伊万和黄老歪也都通知到了。掷弹兵千夫长刘子云今天当值” “派个人去通知他,让他留下来整队,一会儿带领所有将士,在营门口恭迎李总管!”朱八十一快速丢下一句话,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缰绳,飞身跳上坐骑。 身体还没等在马鞍上停稳,耳畔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吴二十二、徐达、王大胖、伊万诺夫和黄老歪,已经全身披挂,骑着刚刚分配到各自手里的良驹赶到。四个人在马背上先朝朱八十一施了个军礼,随即抖动缰绳,和后者一道冲出了营门。 “上马!跟上都督!”徐洪三大喝一声,也带领亲兵们跳上坐骑,从营门口疾驰而出。行进间,自动分成左右两队,将朱八十一和吴二十二等人,牢牢护卫在中央。 总计四十余人,身上都穿着新打造的板甲,手里拿着新打造的兵器,再加上胯下新缴获的,百里挑一的良驹。整个队伍,就像一条刚刚从峡谷里飞出来的幼龙一般,漂浮在金灿灿的油菜花海中,摇头摆尾,麟爪飞扬! “呜呜呜呜——”营地里的号角声响了,宛若虎啸龙吟。整个天空陡然一亮,树木、山川,云朵,好像全都活了起来,全都被这声最新,最稚嫩的龙吟唤醒,抖擞精神,去见证一个全新的时代! 第八十六章 腾渊 第八十七章 赵君用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八十七章 赵君用 第八十七章赵君用 不多时,前方已经看到了芝麻李的帅旗。朱八十一立刻跳下了战马,带领着左军的几个核心将领和众亲兵们站成齐齐的一排,冲着旌旗到来的方向抱拳施礼,“末将朱八十一,参见大总管!” “自家兄弟,这么客气干什么?!”芝麻李大笑着飞身下马,小跑几步,双手托住朱八十一的胳膊,目光在脸上身上来回打量,“又受伤了?!伤得重不重?!我昨天傍晚听斥候跑回来汇报,说北边大批的百姓朝黄河岸边逃了过来。心里就立刻知道坏了,他奶奶的,莫非是朱兄弟遇到鞑子了?赶紧点齐兵马,与军师一道出来接你。后来在半路上又碰到你派回来报捷的亲兵,才知道老子他奶奶的又白担心了一回!狗日的几千鞑子,怎么肯能奈何了我家兄弟?!” 一番话虽然说得粗俗不堪,但脸上的关切和身上的灰尘,却是不可能装得出来的。朱八十一听得心里发暖,笑了笑,大声回应,“多谢大总管关心,末将的伤口不妨事!昨天鞑子来得实在突然,全赖总管虎威,将士用命,才勉强击败了他们!” “仗是你带着弟兄们拼了命才打赢的,关我的虎威不虎威屁事!”芝麻李白了他一眼,用力摇头,“咱们兄弟别整这一套!没劲!昨天伤亡如何?军中的草药还够用么?” “当场阵亡的和昨夜重伤不治的,有二百七十五人,今天上午还有四十三人因为伤重不治也过去了。此外,还有二十几个勉强挺过来的,估计今后即便养好了伤,也上不了战场了!”说起弟兄们的伤亡情况,朱八十一的神情立刻变得有些黯然。在这个除了浓盐水之外没有任何消毒手段的时代,重伤的意思基本上和死亡差不多。虽然吴良谋从家里拿来了大量的秘制金创药,依旧阻止不了那些伤势过重的弟兄,一个接一个在痛苦中死去。 “啊,这么惨?!”芝麻李也愣了愣,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不见,“光是战没和重伤,都快到三成了,真不知道你们昨天是怎么撑下来的?!这事儿都怪我,让你带了这么少的兵马,就来北岸催缴粮饷!” 朱八十一没有将责任推给别人的习惯,用力摇了摇头,低声请罪,“是末将的斥候派得太近了,本该更早地!” “是我的错!不关你的事情!”芝麻李却不肯接受他的检讨,摆了几下手,大声打断,“是我太大意了。明知道北岸是鞑子的地盘,还只派了你一支兵马!这样吧,无论伤亡多少,等会儿都从我手下拨出人马给你补齐了。放心,保证都是按照你的秘法训练的战兵,虽然比不上你麾下原来的那些,至少旗鼓、号令都分得清楚!” 朱八十一闻听,立刻出言拒绝。“不可,大总管不可!属下回去再从辅兵抽调就是,不能削弱你麾下中军的实力!” “削弱个屁。秘法是你给我的,仗也都归你们打。我的中军,留那么多精锐干什么?!就这么定了,老何,你这就回营给我挑人,凑起了五百,给朱都督送过来!” “是!”被唤作老何的亲兵百夫长答应一声,拨转马头就准备去执行命令。朱八十一见状,赶紧又大声阻止道:“大总管,大总管且慢。大总管的好意,末将心领。但是真的不用,今天附近个庄子为了表示忠心,给我送来了好几百庄丁。临近也有不少绿林好汉,带着麾下喽啰前来投奔。末将现在麾下的兵马,至少比昨天还要多出三成,已经不需要再从您的中军调人了!” “庄丁?他们送庄丁给你?”芝麻李又是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周围的地主豪强是见到朱八十一打赢了朝廷的兵马,所以才主动上门攀交情。 这种情况,对徐州军整体而言没任何坏处。故而他又笑了笑,低声道:“庄丁虽然比流民强一些,但一时半会儿也做不了战兵。这样吧,我拨二百精锐给你。不准推辞,再推辞我就生气了!” “我也给朱兄弟一百精锐,聊表心意!”没等朱八十一想好该怎么拒绝,赵君用也凑上前,笑着说道。 “我也出一百!朱兄弟的练兵秘法的确好用,我正愁没办法答谢他呢,这回,就算两清了!”毛贵不甘落后,也笑呵呵说道。 “那我也出一百吧!你们都出了,我怎么着也不能太小气!”彭大笑呵呵地上前,跟大伙一道凑份子。 “我出一百!” “我出五十!” 转眼间,左军昨天的损失,就被大伙齐心协力给补充齐整了,并且还比原来还多出不少。朱八十一没法再拒绝,只觉得心里头一阵阵滚烫。将双手抱在胸前,向大伙郑重施礼,“那,那朱某就多谢大总管,多谢赵长史和几位哥哥了。朱某无以为报,昨天缴获的战马和军械,除了上缴给大总管入库的之外,剩下的部分,诸位哥哥尽管挑着拿就是!” “你小子不说,我们也不会跟你客气!”前军都督毛贵又向前走了几步,揽着他的肩膀嚷嚷。“怎么着,听报捷的斥候说,你打赢了双倍的敌人!还都是骑兵?怎么做到的,能不能跟哥哥说说!” “是啊,你小子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赶紧跟我们说说,是怎么打赢的?老子从昨天半夜琢磨到现在,心里都快长出小树来了!”彭大和毛贵最近一段时间向来是秤不离砣,只要前者做的事情,他肯定要跟着搀和一番。 “两位哥哥客气了,小弟在此战中收获颇多,正要跟大总管、长史还有几位哥哥汇报一番!”朱八十一想了想,笑着回应。“不过站在野地里听我汇报,总不如回到营中,先给几位哥哥倒上茶,边喝边听。大总管,长史,还有几位哥哥意下如何?!” “去你那,去你那!”芝麻李立刻挥了下胳膊,大声吩咐。“都上马,别在野地里站着了。朱兄弟身上还带着伤呢,被风吹多了没什么好处!” 说罢,自己带头先跳上了坐骑。赵君用、毛贵、彭大等人听了大总管的决定,也纷纷认镫上马。在朱八十一和左军几个将领的簇拥下,缓缓走向临时充作营地的地主庄园。 留守在庄园内的掷弹兵千夫长刘子云早已整理出五百精锐,按照朱八十一的吩咐,在大门口列队相迎。因为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缘故,这些弟兄们脸上的都带着自豪,腰杆挺得一个比一个直。赵君用见了,立刻大声夸赞道:“好兵,真的是好兵。原本以为得了朱兄弟的秘法,赵某也能训练出一等一的精锐来。此刻亲眼看到了,才明白距离真正的精锐究竟差了有多远!” “左军这些弟兄都是刚刚在战场上见过血的,当然比咱们麾下那些没见过血的要强一些!”毛贵听了,笑着在一旁接茬。 “倒也是!”赵君用扭头瞟了毛贵一眼,笑着改口,“见过血的,与没见过血的肯定不一样。反正这河也过了,要不然,咱们改天也带着弟兄们去见见血?借着朱兄弟的大胜之威,附近几个县城,势必一鼓而下!大总管,你意下如何?” “这附近无险可凭,打下来咱们也守不住,白白让老百姓根扎遭罪!”芝麻李想了想,笑着摇头。“再说,咱们目前的主要发展方向,还是西南。老赵你要是手痒痒了,干脆回去后就跟我一道去把宿州给拔了。免得刘福通刘大帅那边,整日派人来催!” 赵君用没得到任何支持,只好笑了笑,轻轻拱手,“大总管说得极是,是末将见识短了!咱们徐州红巾,眼下主要目标还是去跟刘元帅汇合!” “这些事情,咱们进去说,进去说!天马上就要黑了,别让弟兄们在风里干站着!”芝麻李也不想让任何人难堪,笑着挥了下胳膊,策马率先进去军营之内。 赵君用等人尾随而入,进了门后,入眼则又是一番利落景象。粮草、辎重、缴获、战马,还有一辆辆装满的铜锭和铁锭的鸡公车,都按照事先规划好的区域,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个区域之间都留出了宽敞的通道,有当值的士兵,扛着长矛,背着弓箭,迈着整齐的步伐,沿着通道来回巡视。没有主将的命令,其他人连根劈柴都无法从各区域里偷走。 仓促之间,没有足够的麻布遮盖。因此被夕阳一照,那些露在外边的铜锭和铁锭表面,都反射出非常迷人的光泽。赵君用见到,立刻又想起了徐州军眼下日渐干瘪的库房来。跳下马在一辆鸡公车翻了翻,大笑着说道:“哈,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吴家庄,居然富到如此地步。去年咱们在徐州城的府库里,也没找到这么多铜锭。这要是都铸成铜钱的话,咱们徐州军下半年的开销,估计就不用再发愁了!” 第八十七章 赵君用 第八十八章 推销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八十八章 推销 第八十八章推销 “一共有三万斤红铜,五万斤熟铁。”朱八十一原本就是想把这批物资如数上缴,所以也不隐瞒,如数家珍般向芝麻李汇报。“但是,末将却不建议将这批铜料全都铸了钱。末将这次战斗中,发现手雷的问题很多,威力也不像原来想得那么大。而铜炮,就是末将出发前曾经跟大总管介绍过的那种大型火铳,却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是么?!比手雷还好用?怎么个好用法?!”芝麻李闻听,兴趣立刻被勾了起来,将目光从鸡公车上移开,大声追问。 “大总管、长史,还有几位哥哥,请随我来!”朱八十一打了个手势,将众人带到了一个干净的稻草棚子旁。跳下坐骑,指着里边的三门青铜火炮,卖力地推销,“这东西,如果用实心铅弹的话,五百步内,无论对手穿多厚的铠甲,砸上就都是个死。五十步左右,则可换成板栗大小的铅弹,每次装三十发,一炮轰出去,连人带甲都能打个稀烂!” “嘶!”芝麻李闻听,立刻轻轻地吸了口冷气,将头转向赵君用,郑重问道:“军师,咱们手里那种投弹机,能把二斤重的开花雷投出多远?!” “最远也差不多也有五百步!”赵君用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地回应,“但投弹车的规模,可比这个铜钟大得太多了。只是,这一口钟,至少也得用五百斤铜料,铸造的时候恐怕还有浪费” “铸造时候浪费的铜水,可以回收起来重新融化了炼铜!”朱八十一闻听,立刻出言补充。“大总管,长史,各位哥哥,你们再看看这个” 说着话,他又从铜炮旁边的木头箱子里,亲手取出了几件烂得不成样子的精钢扎甲,一件一件挨个摆放在夕阳下,“这件,是被实心弹砸中过的。您看,当初砸的是这个位置。所有甲片都向里折进去了,导致穿着这件甲的阿速人内脏全碎,全从嘴里喷了出来。这件,则是用小号铅弹近距离喷射所致,你看,上面全是窟窿,整个人当场就成了筛子!还有这件,这件是钢链编织的马甲,铅弹落地之后,跳起来扫过侧面” 为了促使徐州军上下尽快接受火器,他在命令亲兵们去敌军的尸体上收集铠甲时,严禁擦掉上面的血迹和肉末。一天一夜之后,铠甲的味道已经开始发臭。芝麻李被熏得一阵阵犯恶心,却坚持着把所有铠甲都看完了,然后断然说道:“好,就听你的。回去后,这三万斤熟铜,就交给你们左军的作坊来造火炮。除了铜锭之外,还缺什么?你尽管列个单子,派人找老赵去领。老赵,这件事咱们必须全力支持朱兄弟。毕竟,他是目前为止,咱们中间唯一跟鞑子骑兵野战过的。” “是!”既然芝麻李已经做出了决定,赵君用当然不能跟他硬顶。点点头,小声答应。再看向朱八十一的目光,则又开始变得冰冷了起来。 专门用来投掷手雷的各种型号投弹车,都是他的心腹李慕白和左军长史苏先生二人共同开发的。并且主要功劳都得算在李慕白身上,苏先生只能算给前者打下手。结果几百辆投弹车还没等在战场上发挥作用,却马上就要面临被铜炮给取代的命运,这结果,让他怎能愿意接受?! 况且随着铜炮的装备,原本在徐州军中地位已经非常超然的左军,恐怕更要高出其他各营一头。长远来讲,这对徐州军,对芝麻李本人,都未必是一件好事儿!如果朱八十一永远像现在这样没什么野心也罢,万一日后随着实力的增长,此子野心越来越大 正郁郁地想着,却又听见朱八十一大声说道,“这批铁料,末将也有一个建议。末将前一段时间一直让人琢磨用熟铁打造火铳。临出发之前,已经得到了几件样品,只是射程有点短,操作起来也非常麻烦,所以才没带出来。这次跟阿速人相遇,末将发现他们的骑兵和弓箭兵都非常强悍,要想单纯地用步卒与其对抗的话,恐怕长矛配合火铳,才是最佳选择。” “射程短,短到什么地步?”芝麻李已经有点习惯了不断从朱八十一嘴里听到新鲜东西,想了想,笑着询问。 “最远能打到一百五十多步,但想要破开铁甲的话,就得五十步以内才行。准头上,超过五十步也无法保证!”朱八十一回忆了一下出发前看到了铁火铳实物,,如实回答。 比起连老黑手中的青铜大抬枪,用铁棍上钻孔方式开发出来的火铳,绝对是一块鸡肋。朱八十一自己都一度想将此物先抛弃掉。但经历了昨天的实战之后,他却又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必须以最快速度给麾下的战兵们配备火枪。以免在防御战时,只能戳在那里被对方的骑兵当靶子乱砸。 而装备青铜大抬枪,造价实在有些超出了徐州军目前的承受力。大抬枪需要两个人才能操作的特性,也严重限制了此物的发展前途。所以,以目前的条件,就只能从垃圾堆里,将原始的铁管火铳再捡出来! “那还不如弓箭呢!”芝麻李听了朱八十一的介绍,觉得有些失望,皱了皱眉,低声回应。 “是啊,咱们有那么多铁,多造点儿箭簇不好么?!”赵君用立刻接过话头,大声补充。“你们左军那个,那个水锤我看过了。用它来打箭簇,一次可以成型十几只!” “训练弓箭手,时间要比训练火铳手长许多吧!”朱八十一无法跟对方说,他是了解到日后武器的发展趋势,才提出了火枪取代弓箭的概念,只能含含糊糊解释。 “那可未必!”赵君用终于找到了可以打压他的机会,摇摇头,笑着否定,“朱兄弟你这回可是真想差了。你那火铳我虽然没见过,估计也跟鞑子们用的那种手铳差不多。每次都得装药、压蛋、点火,然后才能瞄准。有开一次火的时间,都足够弓箭手射五箭出去了!并且弓箭手在战场上,大多数时间根本不需要瞄准。按照军令,将羽箭抛射到制定区域就行了。你那个火铳,却是只能平射,并且还很难瞄得准!” “是啊,是啊!朱兄弟,我们使弓箭都使习惯了。你那火铳,还是跟火炮一样,先自己家用熟了,再教给我们用吧!”毛贵也凑过来,笑呵呵地给赵君用帮腔。 “是啊,弓箭多好,容易学,还省料!” “这次朱兄弟不又缴获了一批弓箭么?回去后大家分一分,多组织几支弓箭队出来。加强训练,不就成了么?!” 其他徐州军的高级将领们,心里头原本对火铳没任何概念。听毛贵和赵君用都不看好此物的前途,也跟着笑呵呵地泼起了冷水。 芝麻李闻听,便笑着说道:“这样把,还是老规矩。朱兄弟的左军从现在就开始配装火铳。打造火铳所需要的铁料,尽管到库里边领。赵长史这边敞开了供应。其他兄弟,暂时还是先用弓箭。等左军什么时候把火铳用熟了,总结出一个具体章程来,什么时候大伙再慢慢学着用也不迟!” “是!”众将笑呵呵地一起躬身领命。 “那,好吧!”朱八十一无可奈何,只能接受了这一折中办法。反正铁火铳目前产量也上不去,利用的水力钻床之后,每天也不过十来根的模样。并且还得反复实验,确定装药量和弹丸大小,以免出现频繁炸膛、弹丸杀伤力不够等情况。短时间内,能够给左军装备几个百人队出来已经不错了,的确无法敞开了向整个徐州军供应。 见他的表情有点郁闷,芝麻李向四下看了看,故意岔开话题,“朱兄弟这座营地布置得好生整齐,什么东西摆在什么地方,进来之后都能一目了然。并且还不耽误大伙在里边走路。不像我那边,看起来总像个菜市场!” “是啊,是啊,朱兄弟这又是什么秘诀,能不能教教我们?!” “教一教,赶紧教一教,不准藏私!”毛贵、彭大等人,也笑着大声夸赞。 朱八十一却不肯贪功,想了想,笑着回应道:“这都是末将麾下的那个伊万诺夫想的办法。他以前在朝廷那边做过百夫长,照着葫芦画瓢,就将一些好的东西搬了过来!!” “搬得好!搬得好!鞑子朝廷那边的规矩,也不全是坏的。有些合用的规矩,咱们能学就跟着学一些,没啥坏处!”芝麻李扭头看了眼满脸堆笑的老兵痞伊万,大声鼓励。 “多谢大总管夸赞!末将一定竭尽所能,辅佐都督,辅佐您,成就一番大业!”伊万诺夫立刻像吃了二百斤蜂蜜一般,兴奋地回应。 “你有这份心思就好。虽然长得和我们不太一样,但古人好像说过一句,入华夏者则为华夏。只要跟大伙一条心,大伙也不会拿你当外人!”芝麻李已经见过他很多次了,知道他就是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又挥了挥手,笑着补充。 第八十八章 推销 第八十九章 何谓英雄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八十九章 何谓英雄 第八十九章何谓英雄 “是啊,伊万,你这法子,能不能也教教我们?!”毛贵、彭大等人对伊万诺夫的印象都不错,异口同声地和后者商量。 “行,没问题。只要我家都督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伊万诺夫先用眼神向朱八十一请教了一下,然后没口子答应。 众人谈谈说说,转眼就来到临时充当中军的大院内。朱八十一命令亲兵将大伙的战马牵去喂食喂水,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将芝麻李等客人迎进了正房当中。 立刻有亲兵小跑着打来洗脸水,伺候芝麻李等人除掉铠甲,洗去脸上和手上的征尘。待都忙碌停当了,伙房那边将茶水和点心也都送了上来。芝麻李先招呼大家都落座,然后端了盏热茶,一边喝,一边说道:“这支阿速骑兵来得很突然!看情形,应该是在前往汴梁途中,听到了朱兄弟正在附近的消息,所以想趁机过来捡个顺手便宜!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最后便宜没捞着,最后把自己反倒给赔了进去!” “的确如此!”朱八十一想了想,佩服地点头,“末将审问了几个俘虏,都招认说,他们是从鱼台县那边,突然转头沿运河南下的。为了怕我跑掉,连辅兵和辎重,都留在了附近的码头上。” “那辅兵和辎重呢,可不能给阿速人重整旗鼓的机会!”赵君用闻听,立刻急切地提醒。 “辅兵早就逃光了。”朱八十一笑了笑,低声汇报,“我派徐洪三带五十名弟兄去接收了辎重船,然后请船帮出马,立刻将辎重沿运河送往了徐州。徐洪三亲自护送船队到了黄河边上,然后才把任务交给了别人,自己又骑着马连夜赶了回来。” “没碰上,估计是恰好走两岔去了!”赵君用搔了下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涩然。 “行了,长史,粮食辎重的事情,您老回头再去清点。咱们先听听朱兄弟是怎么把这仗拿下来的,我这边都急得心里长大树了!”彭大听赵君用在杂事上说个没完,跳起来,大声打断。 “你个老彭,除了打仗,还关心过什么?!”赵君用笑着数落了他一句,将目光转向朱八十一,静待后者的下文。 朱八十一向芝麻李看了看,见此人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整理了下思绪,慢慢说道:“当时敌军来得突然,末将已经来不及仔细选战场,所以就根据吴家庄大公子的提议,就近找了个土丘把弟兄们拉了上去,将鸡公车摆在前面和侧面,阻挡战马的直接冲击” 他有一半儿的工科灵魂,因此说出来的话虽然未经任何修饰,却条理分明,角度面面俱到。芝麻李等人听了,立刻犹如身临其境一般,不停地倒吸冷气。 弓箭漫射,破甲锥近距离平射,掩护步卒冲击车墙。步卒攻击失利,骑兵立刻跟上,一扣接一扣,宛若行云流水。如此猛烈的攻击,左军居然挺了下来。如果换做自己当时在场毛贵、彭大等人以目互视,都从彼此眼睛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 待听闻阿速人利用战马的速度,没完没了地朝左军兄弟身上扔链锤,砸得弟兄们无法还手之时,便忍不住大声骂道:“可恶,太可恶了。有本事下了马来面对面厮杀,打了就跑,算什么英雄!” 待听到徐达主动请缨,去偷袭敌军主帅,又忍不住摇着头否定,“冒险,这也太冒险了。万一阿速军主将在身边多留一些亲兵,周围再派足了斥候的话,他简直就是去送死!” “多亏吴良谋先在旁边跳了出来,吸引走了赫厮的亲兵!然后徐达才趁机冲了上去,吓得赫厮落荒而逃!”朱八十一点点头,笑着补充。对他来说,吴良谋显然是个了不得的福将。虽然阅历差了些,做起事情也有些虎头蛇尾。但昨天此子所起到的作用,却是谁也无法抹杀。 “原来主将是个窝囊废!可惜了这群骑兵了!”众人闻听,又开始大骂阿速军主帅赫厮无耻,并且对因为主帅落荒而逃才全军溃败的阿速将士,表示出了深切的同情。 其后,就是打扫战场,清点缴获,收容俘虏的事情了。朱八十一用非常简单的语言,一带而过。最后,又将自己把俘虏卖了个驴子价钱,和答应不让千夫长鲍里厮死的事情,也如实汇报给了芝麻李知晓。 “人都是你抓来的,你看着处置就行!”芝麻李非常大气地一挥手,笑着吩咐。“说不定,那个鲍里厮,哪天也会像伊万一样,能派上大用场呢!他是阿速人,不是鞑子,没必要赶尽杀绝。即便他是鞑子,只要肯为咱们所用的话,放他一马又能如何?天底下这么多蒙古人,总不能都杀光了?!只要他肯遵守咱们徐州的规矩,不再仗着血脉身份欺负别人,老子才懒得管他是不是异族!” “大总管宽宏!”没等别人开口,伊万诺夫抢先躬下身去,向芝麻李表示敬意。 “什么宽宏不宽宏的!”芝麻李不肯受他的马屁,大笑着摇头,“老子一开始起兵的时候,恨不得将天下鞑子和二鞑子,还有你们这些色目人,全都杀光了。可是后来老子仔细一琢磨,如果老子那样干了,岂不跟鞑子当年一个德行了么?!那老子还起这个兵干什么?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总管,大总管说得是!”众将闻听,先是微微一愣。然后都大笑着回应。 “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总之就一句,咱们起兵,是为了给汉家儿郎争条活路,不是为了杀人放火。”芝麻李又一挥手,大声总结。随即,将手掌放下来,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大声问道:“朱兄弟,什么时候能开饭?!跑了一天一夜,哥哥我都快饿死了!” “大总管先在这里歇息片刻,末将这就下去让人准备!”朱八十一也对芝麻李的理智和豁达非常佩服,躬了下身子,快步出去找人安排酒宴。 “诸位将军如果累了的话,尽管到里边的房间去休息!都是刚刚打扫出来的,床榻上的被褥也专门换过!”千夫长刘子云心细,见毛贵等人都满脸疲惫,走上前,笑着建议。 “那我们?”毛贵用目光向芝麻李请示了一下,然后笑着回应,“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诸位哥哥,你们自己请便!” 说着话,先撩开门帘,三步两步冲进了对面的卧房。 其他几名将领也累得快散了架,此刻见一时没事情可干,也都跟芝麻李打了个招呼,被刘子云、伊万诺夫等人带着,分散到院子中的其他房间更衣洗漱。 看看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左军的弟兄,赵君用悄悄走到芝麻李身边,低声嗔怪道:“大总管对朱兄弟也太纵容了些!他凡事都自作主张” “老赵,你别总针对他行不行?!”芝麻李扭头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道。“不就是三万斤铜么?全铸成钱,能花到几时?可要是铸造成了他说的那种火炮,往徐州城的城墙上一摆。再来多少鞑子,都休想靠近城墙半步!” “那倒是!”想想那火炮隔着五百步远,就能把人砸得肠穿肚烂的威力,赵君用轻轻点头。随着经验的增加,他也敏锐地发现,徐州是个四战之地,非常容易遭到攻击。而如果火炮真的如朱八十一所介绍的那般威力巨大的话,在城墙上一口气摆上几十门,绝对能令徐州城固若金汤…… 但是,他对朱八十一的反感,却不仅仅因为对方擅自决定了铜料的用途。想了想,继续说道:“铜他想怎么用,我不拦着。不过他问都不问,就把俘虏全给放掉,也实在太过分了些。那些阿速人,祖一辈父一辈都在军中服役,放回去后养上几天,难免又会骑着马杀过来!” “那就再捉他们一次!”芝麻李又看了赵君用一眼,毫不在乎地说道。“能捉他们一次,就能活捉他们第二次。我就不信,第三次,他们还有脸过来!” 见赵君用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想了想,继续说道,“老赵,你别总是盯着他不放。我的确对他欣赏有加。但我欣赏他,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会造火器,还特别能打仗!”赵君用叹了口气,悻悻地回应。 “不光是这些!”芝麻李又笑了笑,轻轻摇头。“老赵,你知道么?第一眼看到这小子,我就确信他不是什么佛子。但,但这小子,跟咱们,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破城那一夜,咱们都忙着杀人,很多弟兄都杀红了眼,根本忘记了自己以前其实也是苦出身,和平头百姓没啥两样。而他当时的所作所为,却全是为了活人。包括现在,他之所以将阿速人卖了个驴子价钱,其实也不光是为了泄愤。主要原因,还是不愿意杀人。” “妇人之仁!”赵君用撇撇嘴,大声冷笑。 “妇人之仁不妇人之仁我不知道,那是你们读书人的说法。我就知道”芝麻李找了张椅子慢慢坐下去,缓缓说道,“这年头,杀人真的很容易。杀得越多,越有人怕你,越是拿你当英雄。而活人,却比杀人难得多。你和我,还有毛贵、彭大,咱们都是杀人的人。而朱兄弟,却是咱们当中,唯一一个能活人的人!!” 第八十九章 何谓英雄 第九十章 分兵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九十章 分兵 第九十章分兵 当天傍晚,朱八十一在庄园里摆开宴席,与芝麻李、赵君用、毛贵等人喝了个痛快。第二天一大早,则将充作中军的院落腾了出来,请芝麻李入驻。 都是自家兄弟,芝麻李也不过多客气。立刻命人在院子里竖了根旗杆,将徐州红巾的帅旗扯了起来。随即,传下一道道将令,召集驻扎在五里之外的各哨人马向左军靠拢,以庄园为依托,重新竖起了一座连营。 他前天担心朱八十一的安危,几乎把徐州军的全部家底都带了出来。此时此刻,战兵、辅兵和各级将领的亲兵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三万余众。这个规模,看上去可就有些吓人了。因此新营盘刚刚立好没多久,就有一股赶着马车,举着白旗的家伙连滚带爬地走到了营门附近,隔着几百步远就跪倒在地,一边口称死罪,一边哭喊着向营门磕头。 当值的百夫长路礼看得好生纳罕,连忙带着几名机灵的红巾军士兵走过去询问究竟。那群磕头虫当中,立刻爬出一个圆滚滚的肉球,双手抱住路礼的靴子,大声哭诉道:“军爷,军爷饶命啊。并非我等有意怠慢,是,是城里的色目主簿眼浅,舍不得些许钱粮。我等昨天已经一拥而上,将那色目主簿阿里抓了,丢进了大牢之中。就等着朱都督一声令下,便将其斩首示众。今年,今年的钱粮,也都已经装在了另外的马车上,随后就到,随后就到。请军爷一定禀告朱都督一声,请他老人家开恩,开恩呐!” “请军爷一定替我等禀告朱都督,请他老人家开恩,开恩呐!”肉球身后的其他磕头虫,也向事先排练过无数次一样,齐声哭喊。 “等等,等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到底是要求见朱都督,还是求见李大总管?!”路礼听得晕头转向,用脚踢了肉球一下,低声喝令。 “李,李大总管他老人家也在?”肉球向后打了个滚,瞪圆了泪汪汪的眼睛询问。见路礼脸上一幅信不信随你的表情,立刻又爬了回来,继续放声大哭:“军爷,军爷开恩。李总管吊民伐罪,我等早就该赢粮影从。然而那丰县城里,权柄都由色目主簿把持,我等” “闭嘴!不准哭,有话说话!”路礼越听越迷糊,又狠狠踢了肉球一脚,大声命令。 “是,军爷!”肉球的眼泪立刻就像被堵住了水管儿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跪直了身体,继续说道,“军爷容禀,小的们都是丰县的衙役。听朱都督将令,说让达鲁花赤,不,让鞑子保柱派人将被他老人家活捉的阿速人领回去,就” 这回,路礼总算弄明白了。原来这伙人是奉丰县达鲁花赤保柱的命令,前来接走那些被乡绅们购买的阿速俘虏的。马车上装的,全是丰县乡绅们临时凑集出来,回报朱都督“善意”的礼物。 当然,在见到了大军的规模之后,眼前这个胖球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马车上的礼物,远远不够表达丰县父老对红巾军的敬意。特别是听闻李大总管也亲自到了黄河北岸之后,丰县父老的敬意更是瞬间翻了数倍。只是目前都存在县城的仓库中,需要点儿时间才能陆续送过来。只求李总管开恩,巡视丰县之前通知他们一声,以便他们提前打开城门迎接,避免有无知狂悖之徒,冒犯了李大总管的虎威。 至于什么以前蓄意拖欠该送往徐州的钱粮,赶走徐州信使,以及射伤红巾军斥候的罪行,则都是色目主簿授意。如今丰县的官员们,包括达鲁花赤保柱在内,已经将一手遮天色目主簿拿下,随时准备砍头云云。路礼全当胖子在放屁!反正这年头稍微像样一点的城市里面,市集肯定常年由色目人把持着。借着红巾军的由头将色目主簿抄了家,对地方官员来说,绝对是一桩有赚不赔的好买卖。 “你等着,我去替你向大总管汇报。至于他老人家有没有空见你,那可是得另说!”既然已经弄明白了对方的来意,路礼就没兴趣继续看他们表演哭戏了。丢下一句话,转身回营。 “不敢,不敢!小的是什么人啊,怎敢奢求李总管赐见。只求他老人家开口赏一句话,这丰县他要不要?几时要?就千恩万谢了!”肉球赶紧又磕了个头,冲着路礼的背影大声强调。 芝麻李正在议事厅内和朱八十一等人探讨给红巾军各级将领的铠甲上添加标记,以便战时识别身份的统一指挥的问题,听到路礼汇报,立刻皱了皱眉头,低声吩咐,“让他带着俘虏滚蛋,老子没工夫搭理他。至于丰县,让他们把色目主簿的脑袋砍掉后,连同他们认为合适的赎城物资尽快送到徐州。只要他们的诚意足,老子不在乎让他们在目前的官位上多干几个月!” “是!”路礼干脆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去打发丰县官吏去了。不一会儿,却又小跑着回来,躬身汇报,“启禀大总管,邳州和峄州也派人来了,请求向您进献劳军物资!” “老赵,你派人去把物资都收了,人打发走!给的少的,就吓唬他们一番,让他们加倍缴纳。给得差不多的,就让他们尽管安心,说咱们眼下没功夫去搭理他们!”芝麻李微微一愣,随即不耐烦地吩咐。 “行,我这就去安排!”赵君用闻听,笑呵呵站起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笑着补充,“这群贱骨头,巴掌不打在身上,不知道疼。要我看啊,以后还得派朱兄弟经常过河来几趟。像前天那样的战斗再打赢几次,咱们徐州军明年的粮草就都不用发愁了!” “哈哈哈哈哈”在座众将被都得开怀大笑,看向朱八十一的目光,充满了友善。前天那场遭遇战虽然害得左军伤筋动骨,却着实打响了徐州红巾的名头。照今天上午这态势,恐怕不用芝麻李再派人去威胁,周围方圆几百里内那些以前不肯向徐州军表达“敬意”的州县和坞堡,都会主动派人前来服软。 果然,又过了没多久,当值的百夫长路礼就第三次跑来汇报,稍远的单州、砀山和虞城,也有信使骑着快马赶到,请求向李总管和朱都督送上礼物,表达敬意。 对于这些送上门来的礼物,芝麻李当然是来者不拒。但对于这些州县的训示,则不像先前那样客气了。仅仅命路礼出去通知对方,回去听候处置。至于李总管会不会派人接管县城,还有待考虑。 待路礼奉命退出去之后,芝麻李回头看了看满脸迷惑的众将,笑着解释道:“不是我小肚鸡肠,非跟他们计较。而是此事涉及到咱们徐州军的未来进军方向,所以马虎不得。来人,给我把舆图取来!” “是!”立刻有亲兵答应一声,从旁边的屋子里取出一卷地图。展开了,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墙上。 芝麻李站起身,快步走到地图旁,指着上面的几处城池说道:“前日刘福通大帅派人送来捷报,他已经又拿下了汝宁,项城和郾城,不日即将领兵去光复汴梁。命令咱们务必早日南下,拔掉宿州、蒙城等地,将颍州红巾和徐州红巾的地盘连成一片。我昨夜酒醒之后琢磨,咱们徐州军老是养在家中总不是个事情,的确也该让弟兄们出去见见血了。于是就决定,这次回去后,立刻亲自领着大军南下” “我去,大哥,您坐镇徐州就行!” “让我去,我们前军好久没打仗了,正憋得难受!” “我去,大哥,我们后军照着朱兄弟的秘法,已经练了三个半月了,刚好拉出去称称斤两!”彭大、毛贵、魏子喜,还有其他将领露胳膊挽袖子,争相请缨。 “咱们徐州军除了里应外合拿下徐州那仗,从没攻过城。所以这次南下,一定不能疏忽大意。”芝麻李摆摆手,笑着说道,“因此,我决定,除了赵长史和朱兄弟两个之外,其他的人都跟我一起去。至于赵长史和朱兄弟” 侧转头,他看了看略微有些惊诧的朱八十一,笑着继续补充,“一个带着本部兵马留在徐州坐镇,另外一个,回去后把人手和粮草带齐了,立刻向西北进发,去把砀山和虞城和下邑三座县城拿下来。威逼睢阳,做出要与刘福通大帅一道,南北夹击汴梁的姿态。如此,鞑子必定弄不清我徐州军的真正动向,进退失据。另外,在新黄河和旧黄河之间拿下一块地盘来,也能监督北岸的动静,随时给徐州城示警!” 一番安排,做得井井有条,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众将闻听,纷纷抱拳称是。唯独朱八十一,答应了一声之后,脸上的表情愈发迷茫了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就在差不多一个月之前,苏长史和于参军两个,还曾联袂鼓动自己向芝麻李请缨去攻打砀山、虞城和单州,然后脱离徐州军单飞。自己当时立刻就表示了拒绝,谁料到,今天芝麻李却鬼使神差般,把一个极为相似的任务亲手交给了自己。 莫非是姓苏的又偷偷地在芝麻李身边使了办法?!对于自己麾下的那位苏先生本事,朱八十一可是非常清楚。老家伙甭看整天没个正经模样,走起歪门邪道来却一个顶俩。特别是在他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上,绝对敢不择手段,并且将所有人蒙在鼓里。 正困惑间,却又听芝麻李笑着说道:“我们大伙都往南边去,把北路全都交给朱兄弟你,这担子对朱兄弟你来说,的确是太重了些。但你刚刚打出自己的威名,周围的贪官污吏都怕你怕得厉害。砀山、虞城和下邑三县,又都不是什么易守难攻之地,应该挡不住你的全力一击。至于睢阳,你摆出架势来吓唬他们一下就行。等我打完了蒙城,立刻会沿着涡水北上与你汇合!” 第九十章 分兵 第九十一章 遇敌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九十一章 遇敌 第九十一章遇敌 接下来,大军又在黄河北岸停留了五天。待俘虏们都被丰县官府领了回去,周围各州县堡寨答应缴纳的粮饷缴纳得差不多齐了。便拔营起寨,掉头返回徐州。 那吴家庄距离徐州城,实际上只有一百里上下。返程时人手充足,又不用担心半路遇到敌军,因此队伍走得极快。才一天功夫,黄河就已经遥遥在望。芝麻李看看天色已晚,走浮桥难免会遇到危险。便命令弟兄们寻了个地势稍高的位置扎下了营盘,吃饭歇息。只待明天的太阳一出来,就全军渡过黄河。 谁料才吃过晚饭,长史赵君用就拿着一份密报,急匆匆跑进了中军帐。紧跟着,低沉的鼓声就在中军帐外响了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得人头皮直发乍。朱八十一闻听,立刻放下手里的兵书,大声命令,“伊万,你通知全体战兵披甲待命。大总管点将,我先去他那,马上就会回来!” 说罢,带着徐洪三等亲兵一溜小跑,来到中军帐外。只见军帐门口人喊马嘶挤成了一片,毛贵、彭大、魏子喜等人也都急匆匆地赶来了。有的嘴巴上还带着饭粒儿,有的明显刚刚喝过酒,脸红得像一只醉虾般。互相用目光打着招呼,每个人眼里都充满了困惑。 “管他什么事情呢,先进去再说!”彭大在众将当中年龄最长,威望也仅仅次于芝麻李。丢下一句话,率先推开了帐门。 “进去,进去说话!”众人紧随其后,陆续入帐。只见芝麻李手里捏着一封信,满脸冷笑。赵君用则在旁边撇着个嘴,面沉似水。好像是谁刚刚偷了他家的牛一般,随时都会跳起来做跟人拼命状。 “有个姓逯的狗官,带着三万盐丁,趁着咱们不在家的时候,杀向了徐州。今天早晨刚刚经过的张家集市码头,如果不是有乡绅给咱们报信,等明天咱们过河时,他刚好给咱们来个半渡而击。”看看众将差不多都到齐了,芝麻李冷笑着将手里的密信拍在了帅案上,大声介绍。 “奶奶的,他找死。老子这就带领弟兄杀过河去,先把他的脑袋给大伙拎过来!”彭大闻听,立刻火冒三丈,向前走了几步,大声请缨。 “该死,带着一伙盐丁居然就敢打咱们徐州军的主意!大总管,咱们连夜摸杀过河去,打他个措手不及!”魏子喜也挥舞着胳膊,咬牙切齿地说道。 其他将领中的绝大多数也都义愤填膺,谁都无法接受被一伙盐丁打上门来的事实。只有前军都督毛贵、左军都督朱八十一和他们身边的少数几个,互相商量了一下,然后由毛贵站出来问道,“大总管,长史,这个消息确实么?末将记得,就在五天前,邳州的达鲁花赤还派信使向您输诚。当时答应的粮草和钱财,也是昨天上午刚刚送到。” “已经核实过了,消息确凿无疑!”赵君用想都不想,大声回应,“那邳州的达鲁花赤保力格,显然早就知道盐丁会来。他之所以假意向咱们输诚,图的就是为了迷惑咱们,给姓逯的狗官制造偷袭徐州的机会!” “盐丁是不是乘船而来?!”毛贵点点头,继续低声追问。 “半数乘船,另外一半儿从南岸步行。粮草辎重,也都装在船上!”赵君用想了想,飞快地回应。 这些都是在密报中写得清清楚楚的内容,他素有过目不忘之才,因此听到毛贵询问,就能丝毫不差地背诵出来。后者听到答案之后,便皱了几下眉头,低声说道,“粮草辎重都用船拉的话,就要沿着黄河逆流而上。三万人马的消耗不是个小数目。以每人每天一斤粮食算,十天的粮食至少都要三十万斤。用那种载重三万斤的大船拉,在黄河上逆流而行,一个时辰最多走十二里路。张家集距离徐州渡口的水路大概是七十里,即便停下来休息,拼命往前赶,姓逯的至少也得走上五六个时辰!” “你是说,姓逯的狗官此刻还在半路上?!”芝麻李的眼睛顿时一亮,用手拍了一下桌案,大声问道。 “末将不敢保证!”毛贵想了想,轻轻摇头。“如果末将是姓禄的,得知大总管这几天就要过河,肯定会先派一部分精锐,或者换轻舟,或者步行,以最快速度去埋伏在对岸桥头处!” “军师,咱们下午派过河去的斥候还没回来么?”芝麻李闻听,立刻又将头转向赵君用。 “没有,前后派出了三波斥候过河,至今没一个人赶回来!”赵君用想了想,用力摇头。同时看向毛贵的目光,也露出了几分钦佩之意。 其他正在吵嚷的将领们,也都纷纷将叹服的目光看向了毛贵。同样都是带兵打仗的,自己听到有敌军来袭,就只想到冲过河去跟对方拼命。而看人家毛兄弟,居然转眼之间,就推测出这么多的事情来。这人和人啊,有时候还真没法比。 前军都督毛贵被大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咳嗽了几声,笑着解释道,“不是我一个人想到的,张兄弟,续兄弟,还有周兄弟,都想到了这一点。” “谁想到的一会儿再说!”芝麻李用力拍了下桌案,将话头迅速拉回正题,“毛兄弟,你的意思是说,姓逯的狗官,眼下应该已经到对岸了,正带着一部分精锐埋伏在浮桥另外一端?” “如果他多少懂得一些兵法的话,应该是这样!”毛贵笑了笑,轻轻点头。“但人数不会太多。淮南那边的盐丁虽然个个都吃苦耐劳,但一天跑上六七十里路,还能拿得起刀枪来的,五个里边顶多能挑出一个!所以末将大胆的估计,姓逯的狗官此刻身边也就带着五千余精锐。再加上五六百可能骑着战马赶路的,六千部众,已经是顶天了!” “六千,那也不能算少了!咱们这边扣掉辅兵不算,所有人麾下的战兵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万出头!”芝麻李点点头,脸上隐隐带出了几分担忧。 眼下正是三月底,四月初的时候。黄河的水流颇急。真的被姓禄的狗官堵在北岸,大伙很难强攻过去。而眼下留在徐州城的,只有后军都督潘癞子所带的一万多老弱。并且潘癞子本人在去年徐州保卫战中身负重伤,至今还有一条胳膊不太听使唤,根本无法像以往那样亲自带队冲在第一线。 万一徐州城被姓逯的狗官给抢了去,被堵在北岸的这三万多人,可就变成了一伙流寇了。到那时,甭说蒙元士兵会像闻到血腥味道的狼一样扑过来,就是以前那些已经输诚的地方官吏和堡主寨主们,也会带着各自的手下上前分一杯羹。 “六千,的确不算少了。但那得看谁领着!”见芝麻李脸色阴沉,前军都督毛贵想了想,突然又将声音提高了数分,“如果只大总管或者朱兄弟这样的勇将领着,六千人,足以将浮桥和渡口都堵得紧紧的,将咱们活活饿死在北岸这边。可如果换了别人,呵呵” 说着话,他连声冷笑。同时目光高高地挑起,仿佛天下再无值得他平视的人一般。 众将领听了,心情顿时就觉得一松。对啊,有一把宝刀在手,还得看主人是谁呢?!姓禄的狗官大伙以前从没听说过,未必是个什么了不起人物。凭什么他往对岸一站,就能让大伙急成这般模样?大不了明天早晨先派千把让人杀过河去称称他的斤两呗!万一他是个草包呢,大伙今晚岂不白担心了一回?! 听了毛贵的话,芝麻李也觉得情况未必如同自己想象得那样严重。笑了笑,歪着头向毛贵询问,“那你有什么办法么?还是你们几个,刚才已经商量出了一个办法?” “办法,还没来得及商量!”毛贵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但是末将想,那姓禄的跑了一整天,眼下想必也累坏了。咱们直接走浮桥,他肯定不答应。可如果派一支奇兵从上游找地方悄悄过河,明天早晨,未必不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怎么过河?这方圆两百里内,可就这么一座浮桥?!!”赵君用听得一惊,质疑的话脱口而出。 “找个岸势平缓的地方,脱了衣服游过去!”毛贵又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牙齿。“咱们萧县和徐州的儿郎,从记事儿起,过得就是年年发大水的日子。要说不会游泳的,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半夜?!”赵君用又是一惊,苍白着脸确认。 “半夜,天亮了就来不及了!”毛贵继续笑着点头,好像是在谈论地里的收成一般,“砍了木头抱着,腰间用绳子互相串连起来。悄悄地过河。明天一大早,大总管和长史你们尽管继续走浮桥,我估计姓禄的一定会玩什么半渡而击的勾当。只要他一露头,我立刻带着弟兄们去捅的他屁股!看他这只傻黄雀儿能扑棱到几时?!” 第九十一章 遇敌 第九十二章 齐心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九十二章 齐心 第九十二章齐心 半夜强渡,每人只抱着一段木头杆子,这简直就是九死一生的勾当。众将领闻听,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看向毛贵的眼神里再度充满了钦佩。 那毛贵却好像根本不知道危险是何物一般,想了想,继续说道:“此事不需要人多,有我们前军就足够了。大总管和诸位哥哥今夜只管休息,明天早晨咱们齐心协力,让姓禄的狗官知道知道咱们徐州军的厉害!” “这”芝麻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毛贵,嘴角上下抽动。半晌,才将大手用力向下挥了挥,沉声说道:“好兄弟,你尽管去。做哥哥的明天在对岸等着你!” “毛贵,需要什么东西,你尽管说。只要我们能拿得出来的,全都给你!”彭大、魏子喜等人激动地围上前,愿意把自己手中的任何物资与毛贵分享。 “诸位哥哥的好意在下领了!”毛贵笑着拱起手,四下里做了个罗圈揖。“既然是偷偷地渡河,东西带多了反而是个累赘。这笔账先记下来,等明日灭了那姓禄的狗官之后,毛某再派人登门向诸位哥哥讨要!” “你倒是不傻!”众将哄笑,挨个走上前,或者在毛贵肩膀上捶打两下,或者张开双臂跟他抱一抱,以壮行色。 “我军中还有些酒水,全拿给你。临下河前给弟兄们喝上一口,好歹能暖暖身子!”轮到朱八十一,他轻轻在毛贵胸口捶了一下,低声说道。 这季节虽然已经是春末,黄河水依旧冷得厉害。徐州和萧县一带出生的子弟虽然个个都有一身好水性,但此去泅渡,恐怕也有许多人要活活冻僵在黄河当中。所以只要有可能让更多的弟兄们平安到达对岸,朱八十一宁愿倾尽自己所有。 前军都督毛贵听到了,立刻将手伸过来,在朱八十一肩膀上搂了一下,笑呵呵地说道:“那敢情是好,我麾下许多弟兄就好这一口。回头我就派人去拿,有多少我都包了!” “我那也有!” “我那有茱萸和生姜!” “不劳哥哥去取,我回头找人给你送过去!” 其他将领得到提醒,也纷纷开口表态。愿意尽最大努力为毛贵提供支持。 “你走的时候,跟大总管约个时间。差不多你那边开始泅渡时,我派人在这里也发起佯攻。一则吸引逯某人的注意力,免得他发现了你。二来,也能疲他的兵,让他的人明天早晨提不起精神!”长史赵君用心思最细,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开始着手完善整个渡河计划。 “我去,打胜仗俺老彭未必会,糊弄一下那姓禄的,总不至干得太差!”右军都督彭大立刻走上前,瓮声瓮气地说道。 “俺们,俺们风字营一直闲着。俺们风字营愿意替毛都督分忧!”风字营新任统领魏子喜也走上前,主动请缨。 “都不用,赵某亲自去。你们大伙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一早,跟姓禄的狗官决战!”赵君用摇了摇头,决定亲自动手布置疑兵。 看众人脸上都写满了失望,他想了想,继续说道:“诸位要是有心,就把各自麾下最精锐的弟兄连夜挑出来。河上的浮桥太窄,所以明天第一波过河的人,必须是精锐中的精锐。一定要扛得住禄某人的狂攻,给后续的弟兄砍出一块过河的空间。如此,才能与毛兄弟配合到一处,打姓禄的一个措手不及!” “那”众人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却非常不甘心。嘴唇濡嗫着,迟迟不愿意领命。 芝麻李见了,便又挥了一下胳膊,大声说道:“军师说得对,咱们的力量要留在明天早上。马上散了,给我回去挑人、睡觉。明天早晨辰时,每个人带着五百精锐,给老子去浮桥那集合。老子冲第一波,其他人,按照左军,右军,中军和山、火、林、风这个次序,依次往对岸冲!” “是!”众将答应着,躬身领命。然后又依次走上前跟毛贵抱了抱,快速退下去做临战前的准备。每个人心中都暗暗发誓,决不让前军兄弟的性命白白牺牲掉。 朱八十一也跟着大伙一道出了中军帐,回到自家的左军营地之后,命令战兵立刻解散,各自回帐篷养精蓄锐。而他自己,却躺在羊皮铺成的临时床榻上,辗转反侧。 他有个兄弟叫毛贵,为了给大伙创造过桥机会,连夜带领手下弟兄泅渡黄河去了。他有个兄弟叫芝麻李,明天过桥时,会带领亲兵冲在最前方。他还有个兄弟叫做彭大,平素话不多,却愿意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他还有个兄弟叫赵君用,小心眼,爱算计,今夜却要带着麾下弟兄在浮桥上折腾一整夜,只为让大伙都能睡个安稳觉,明天早上打仗时能鼓足了精神。 而他,却在纵容自己的属下,悄悄地算计这些人,利用这些人。芝麻李派左军在攻略砀山、虞城和下邑等地,明显与苏先生当日的建议有着惊人的巧合。要说苏先生在这里边没起到任何作用,朱八十一打死也不敢相信。虽然,他到现在也没琢磨明白,苏先生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 “上次我拒绝苏先生的提议时,态度就该更坚决一些!”想到当日的情景,他心里愈发觉得不舒服。当日他肯定没有答应苏先生和于司仓的提议,但若说当日他没有动心,他自己都觉得脸红。独立门户的诱惑是实实在在的,左军与徐州红巾这个大家庭的疏离感,也是实实在在的。这种感觉,其实不光苏先生、于司仓等人有。即便是朱八十一自己,也同样能清清楚楚地意识得到。 特别是在武器配备和军容军纪两方面,双方之间的距离一直在逐渐拉大,而不是慢慢缩短。就像两列并头而行的马车,一个已经换上了全钢的车轮和车轴,另外一个却保持这木头与铆钉的古朴,这两者之间,能长久地齐头并进下去,才怪。 迷迷糊糊地想着,他就觉得自己从床榻上飘了起来。飘飘荡荡地离开了营地,来到了汹涌澎湃的黄河岸边。看到前军都督毛贵精赤了上身,抓起盛酒的水袋灌了几大口,然后将其抛给别人,将自己的钢刀用绳子拴了挂在脖子上,一纵身跳进黄河。 巨大的浪头拍过来,毛贵的身影立刻消失不见。但其他弟兄却好像根本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一般,一个接一个喝了酒,以与毛贵同样的姿势,扑进了滚滚浊流当中。黑夜里,没人敢点起火把,只有头顶上的星星,照亮他们明澈的眼睛。那一双双眼睛在河水中瞪得老大,排成长长的一串,向着对岸移动,移动,缓缓移动。而远处的河岸,却像长了腿一般,不断后退,后退,快速后退。又一个巨浪拍过来,整条黄河都消失在长夜当中。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雄壮的鼓声响起,将他的灵魂迅速从梦境里拉回现实。“都督,请贯甲!”徐洪三带着几名亲兵跑进来,从床榻上拉起他,七手八脚将两片板甲朝他身体上扣。 “天亮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朱八十一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低声追问。 “寅时三刻,大都督命令全体用餐,一刻钟后,在浮桥前集合!”徐洪三一边帮他系着绊甲丝绦,一边快速回答。 “去给我拿早饭!清淡些,不要肉食!”朱八十一挣扎着推开他,低声命令,“其他琐碎事情,我自己来!叫伊万速去整队,要一个刀盾兵百人队,两个长矛兵百人队。再加一个弓箭手百人队和一队掷弹兵。火炮就先不用了,浮桥太窄,推着它们容易堵住桥面。再让王大胖子去弄绳子和羊皮筏子,岸边候命,随时准备从河道里头捞人!” “是!”徐洪三记性着实了得,将一连串颠三倒四的命令刻在心口上,大声答应着跑出了帐篷。 “给我水!”朱八十一从另外一名亲兵手里抢过水袋,狠狠地灌了自己几大口。冰冷的泉水,立刻顺着喉咙直抵肚脐。这下,他终于彻底醒了过来。在其他亲兵的伺候下,迅速戴好头盔,将上次战斗中缴获来的宽刃大剑挂在腰间。然后快步走到了帐篷门口。 早有人端来了他的战饭,两个饼子和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朱八十一三口两口把饭倒进肚子里,然后跳上一匹缴获来的黑色战马。聪明的阿拉伯马平稳地迈开四蹄,带着他朝左军营地内最空旷处跑去。那里,接到命令五百战兵已经排成了长队,每个人的面孔,都被朝霞染成了金红色。 太阳还没出来,但天光已经大亮。略带寒意的晨风中,无数旌旗在猎猎作响。右军、中军,还有隶属于中军的几个二级营头,都已经集结完毕。很多熟悉的面孔站在各自的队伍前,或者大声说着脏话,或者用力挥舞手臂,以各自习惯的方式鼓舞士气。 朱八十一策马在自家兄弟面前兜了一个圈子,想也说上几句,半晌,却发现此刻任何言辞都非常多余,干脆将代表左军的羊毛大纛从亲兵手里抢了过来,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跟着我,杀二鞑子!” “杀二鞑子!”“杀二鞑子!”身后立刻涌起了一阵激烈的呼喝。所有被选出来的战兵,迈动双腿,盔甲铿锵,像一头睡醒的猛兽般,缓缓走向了军营大门。 “杀二鞑子!”“杀二鞑子!”不远处,无数人扯开嗓子响应。各支参战兵马纷纷出动,按照芝麻李昨晚安排的进攻顺序,依次跟在了左军之后。唯一选择超越过去的,则是芝麻李本人和他的五百亲兵,一个个挺胸抬头,仿佛胜利唾手可得。 芝麻李本人,则走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骑着匹枣红色的骏马,身上穿着苏先生特意为他锻造的全身甲。为了让大伙在战斗中,更好地辨别出主将所在位置,工匠们特地在铠甲的表面镀了一层薄薄的纯铜。此刻被云彩缝隙里透过来的霞光一照,人和马都仿佛驾着火一样,跳动起伏。 芝麻李麾下的亲兵们,大多数都穿着从罗刹人手里缴获来的那批大叶子铁甲。走起路来甲叶碰撞,发出震耳的铿锵声。最靠近芝麻李和他的帅旗附近,则有二十多名亲兵已经换上了新式板甲,都和徐洪三等人一样,将甲面擦拭得一尘不染。倒映着清晨的霞光,令人耀眼生花。 赵君用麾下的弟兄,则逆着大伙往营门口走。在河边折腾了整整一夜,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精疲力竭。但是,每个人的脸上,却都带着得意的笑容。 “看你们的了,我们让对岸那些熬盐的家伙,一宿没敢合眼!”与大伙擦肩而过时,他们大声炫耀。用这种方式,提醒刚刚醒来的袍泽,对岸的确有敌军存在。同时握紧了拳头,上下挥动,为大伙加油打气。 “放心,不会让你们白忙活!”有人在队伍中大声回应,包着铁皮的靴子同时用力下跺。“轰轰,轰轰,轰轰!”无数人用同样的方式附和,整个队伍踏着步前进,将脚下的大地踩得摇摇晃晃。 没有人出言呵斥,命令大伙珍惜体力。狭路相逢,士气才是最重要的,体力只能退居其次。就在这支“隆隆”前行的队伍不远处,有一道单薄的浮桥慢慢现出了身影。完全是用船只和木板搭建的,最宽处只有半丈左右。仅仅够三个人并肩而行。一些年久失修的位置,则只有三尺宽窄,断裂的木板下面,露出了滚滚浊流。 数不清的敌军站在浮桥的另外一侧,排成倒雁翅行队列,严阵以待。在靠近他们那边的桥面上,则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雕翎羽箭。显然是昨夜稀里糊涂浪费掉的,除了留在那里供大伙嘲笑之外,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领军的敌方主将则气急败坏,挥舞着一把宝剑,坐在滑竿上不定地嚷嚷。至于此人嚷嚷的是什么,在河岸这一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滚滚而来的黄河水,将那些废话全都吞了下去,转眼间,就清洗得干干净净! 第九十二章 齐心 第九十三章 渡河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九十三章 渡河 第九十三章渡河 风大,浪急,波涛起伏间,水声宛若奔雷。 逯鲁曾今年已经五十二岁,昨天赶了一整天路,夜里又被赵君用用疑兵之计耍弄了大半宿,嗓子早已沙哑。被隆隆的水声一震,登时有些气短。 朝阳恰恰这个时候从云层里跳出来,将一片耀眼的光芒照在北岸的红巾军将士身上。整个红巾军的队伍登时变成了一座钢铁丛林,明晃晃,亮堂堂,从内到外散发着冷硬与傲慢。 “天哪!蚁贼居然每人穿了一件铁甲!”南岸的盐丁队伍中,立刻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蚁贼每人一袭铁甲,而他们这边牌子头以上才有一件皮甲护身!眼下大部分人穿的都是布甲,甚至有人从头到脚没有任何甲胄。 那,到底谁是蚁贼?谁才是官军?! “振作,振作,皇上在看着”淮南安抚使逯鲁曾敏锐地感觉到身后盐丁们的士气在快速下降,再度扯开已经出了血的嗓子,声嘶力竭地叫喊。 他的话再度被吞没在一片轰隆隆的雷声当中。不是来自水面,而是长长的浮桥。 对岸一刹那的气夺,对芝麻李来说已经足够。只见他飞身跳下枣红马,顺势从马背上抄起一面盾牌,一把鬼头大刀,快步走上了桥面。 五百亲兵紧随其后,竟然在行进中自动排成了三列纵队,像一头初次跃出水面的银龙一般,每一片鳞甲上都洒满了朝霞的颜色。 紧跟在芝麻李和他麾下五百亲兵身后的,则是朱八十一率领的左军精锐。同样每人身穿一袭铁甲,在朝阳下泛着淡淡的红光。 跟在左军之后的是右军,由彭大率领,同样是五百甲士。 再往后,是中军风字营,规模还是五百。 再往后,还有五百甲士。 再往后,还有 一队又一队身穿铁甲的红巾军将士,肩并肩走上浮桥。踏过滚滚水波,让银色的幼龙的躯体迅速长大,迅速成长为壮年,凌波飞渡,麟爪飞扬。 没有人击鼓,整个红巾军的阵地后,都变得静悄悄的,一声鼓角都没有响。 但隆隆的水流声,却代替了战鼓的节拍,陪伴着勇士的双腿,大步前进。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宛若大地的心跳。 逯鲁曾的身体,顿时就又是一僵。他想再喊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却发现自己的嘴巴张了张,发出的叫喊根本无法穿过滚滚水声。他想将手中的宝剑举得高一些,让身后的盐丁们都看清自己必死之心,胳膊却软软的使不上什么力气。他想回过头,点起一群勇士上桥迎击,却不知道谁才配得上对面领兵者的身份。愣了半晌,嗓子眼里才最终憋出了一句,“擂鼓,擂鼓示威!” “擂鼓,擂鼓示威!”的确有人在扯开嗓子大喊,命令队伍后的鼓手敲响巨大的牛皮战鼓,振作全军士气。但命令却不是发自逯鲁曾之口,而是跟他一道前来观摩红巾军状况的丞相府管家李四。紧跟着,十多面架在高台上的战鼓同时响了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声震耳欲聋,被河面上的风声和水声一带,却立刻变得无比单薄。仿佛一缕无根的晨雾,飘飘荡荡,随时都可以消散在朝霞当中。 河道中的水流却变得更急,“轰隆隆,轰隆隆”,惊涛翻卷,白雾蒸腾。不停地撞击着人的眼睛和心脏。 “弩手准备!”鬼才李四强压着心脏的狂跳,越俎代庖地发出第二道命令。太疯狂了,芝麻李真的太疯狂了。居然没做任何试探,就带领大队人马顺着桥面直接冲了过来。而浮桥的这一边,淮南宣慰使逯鲁曾,却带着六千大军严阵以待。 仿佛对岸是六千草偶木梗,芝麻李和他身后的弟兄们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继续大步向前。一百五十丈的河面,居然转眼间就被他们走过了一半儿,并且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步履间不见丝毫的停顿。 芝麻李根本没做任何试探,也没有做丝毫掩饰,他甚至连战败之后如何后撤的准备都没做。就像一头怒龙般,直接从河面上冲了过来。一去,就没准备回头。 他是个卖芝麻火烧的小贩,没读过一本兵书,所识的字也非常有限。而对面的敌军主将,却是进士及第,翰林院编修,太常博士,用学富五车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 双方的学识和见识,都不在一个等级上。 所以,芝麻李的招数只有一个,亲自带队,直捣逯鲁曾帅旗。 一力降十慧。 跟聪明人过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使用蛮力。无论对方使出多少招数,都是直接奔帅旗冲过去,不做任何其他回应。 近了,近了,脚下的桥面已经承受的重量太大,已经开始左右摇摆。河面上的波涛亦被风声所激,跳起来狠狠地拍向了人的战靴。包着战靴的双腿,却丝毫不做迟疑。向前,向前,全速向前。再前一步,就是河岸。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河岸上,牛皮大鼓被敲得地动山摇。芝麻李感觉道自己的嗓子有一点点发甜,呼吸有一点发堵。他扬起胳膊,举起盾牌,将憋在胸口的气团奋力吐了出去,嘴里发出一声怒喝,“杀——!” “杀!”凌波飞度的巨龙发出第一声怒吼,登时令鼓声为之一滞。 然而很快,牛皮战鼓就再度疯狂地被敲响。已经回过神来的逯鲁曾迅速从李四手里抢回原本属于他自己的指挥权,用颤抖的声音发出第一道命令,“蹶张弩,射!” “嗡!”军阵中立刻响起一阵轻微的嘶鸣,数百支白亮亮的弩箭从左右两翼,带着日光飞向浮桥。芝麻李手中的盾牌瞬间就被撞击了四五下,令他不得不将身体先停下来,调整重心,以免被弩箭直接推进河道当中。身后紧跟着的亲兵们立刻快速冲上,竖起盾牌将他夹在了浮桥中央,簇拥着他继续大步前进。 更多的弩箭飞过来,如秋天旷野里的蝗虫。十几名举盾动作稍高一些的亲兵,顿时栽进了黄河当中。被滚滚水流一卷,立刻变成了一串红色的涟漪,瞬间飘向了远方。 紧跟着,又是十几名。狭窄的桥面上,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只要盾牌没能将疾飞而至的弩箭拦下,再结实的铁甲,也如同纸糊的一般,被锋利的弩簇直穿而过。连同包裹在铁甲中的人,一道推进滔滔滚滚的浊流当中。 黄色的河水,一瞬间就变成了暗红色。根本无处躲避的红巾军将士,接二连三地掉落于水面。身体打个旋子,就消失不见。而伤口里的血浆,却又从水下一团团涌了上来,像一团团火焰般,将河水烧得更红! 骤然的打击下,冲在在最前方红巾军将士约略有些慌乱。然而,他们的脚步却根本无法后退。跟在第二波的左军很快就追了上来,用盾牌推着那些迟疑者奋力前行。“别停下,停下来就是活靶子!冲过去,冲上岸砍了他们。他们连铠甲都穿不起!” 皮甲和布甲,绝对不是精锐的穿着。接连两场胜利,已经让红巾军上下养成了一股骄傲之气。穿着铁甲的他们,如果被一群穿着皮甲和布甲的杂兵打败,那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当即,所有迟疑者再度迈开了双腿,嘴里发出愤怒的呐喊,“啊——” “啊——!”几百人同时回应,仿佛怒龙在咆哮。整个队伍速度骤然加快,所有人互相推搡着,鼓励着,迈动双腿向前飞奔。叮叮当当的弩箭打在盾牌上,宛若欢宴上的鼓乐。很多人在冲着冲着,就一头掉进了黄河当中,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但身后的人迅速补上了他的位置,竖起盾牌尽力挡住身上的要害,继续跟在芝麻李身后向岸边猛扑。 “芝麻李真是个疯子!”奉脱脱之命观战的李四看到此景,忍不住轻轻摇头。带着几百甲士冒着蹶张弩的攒射猛冲,这简直是疯子才会干的事情。且不说那道窄窄的浮桥,注定会让他们成为弩箭的活靶子。即便他最后能带着一部分人冲到岸上过来,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六千条长矛的反击?! 六千列阵相待的盐丁从左右两侧挤过去,一次推进,就能将芝麻李和他麾下的红巾贼硬生生推黄河里。然后堵在桥头乱枪攒刺,桥面上无论冲下多少人,都是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芝麻李的确是个疯子!他一直在向前冲,毫不迟疑地向前冲。身边的侍卫一换过了一波,头顶的战旗也被弩箭射得千疮百孔。然而他却依旧稳稳地举着盾牌,身上的铠甲如火焰般照亮所有人的眼睛。 “嘶!那家伙想找死么?还是想意吸引人的注意力?他,他不会在河岸这边安排了一哨奇兵吧!”鬼使神差,李四忽然没头没脑地从嘴里冒出了一句。然后,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惊愕转头四下观望。 就在同一个瞬间,有一面猩红色的战旗,忽然从他背后的一个树林里挑了出来,战旗下,有位精赤着上身的汉子,钢刀前指“杀二鞑子——!” “杀二鞑子!”一千六百多名同样精赤着上身的徐州军将士,跟在毛贵身后,嘴里发出疯狂的呐喊。 两个千人队夜半泅渡,最后上岸的却只有一千六百五十七人。其余三百多名弟兄,都长眠在滚滚黄河当中。 但是,他们来了。他们没有失约。 他们在弟兄们最需要的时刻,出现在了敌军身后。 他们来了,他们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失约。 第九十三章 渡河 第九十四章 破阵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九十四章 破阵 第九十四章破阵 正在全神贯注对付前面浮桥上的蛟龙,身背后不远处却突然又跳出了一头猛虎,盐丁们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们可不是后世的军队,早已把纪律和荣誉渗透到了骨髓里。他们只是一群刚刚武装起来不到两个月的黑社会打手,其中大部分还是被强征入伙,受尽了欺凌。能吃饱饭的次数伸出五根手指就能数得清清清楚,该发到手的军饷更是完全属于传说。 让他们为了根本拿不到手传说去拼命,那是痴人说梦。当即,便有弩手停止了射击,开始东张西望寻找逃命机会。也有些长矛手本能地将矛尖垂向了地面,只待时候一到,便立刻丢下武器远遁。 “不要慌,不要慌,给我顶住!”逯鲁曾也算是个知兵之人,从滑竿上探下宝剑,先砍倒了两个东张西望的牌子头。然后又将血淋淋的剑尖指向从背后冲过了的那群光膀子,“赵指挥,带领左翼顶上去,把他们拦住!” “是!”指挥使赵楚立刻拨转马头,带领麾下亲兵,驱赶着雁翅阵左翼的三个千人队开始乱轰轰的转身。将旗、认旗,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旗帜一通乱晃,队伍没等迎上去,自家人先将自家人撞了个东倒西歪。 “该死!逯鲁曾脑袋被驴踢过!”鬼才李四见了此景,恨得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一千来个光着膀子的汉子,何必要调动整个左翼去堵截。随便派出两个千人队就足够将他们拦在河滩之外。而左翼这一动,射向芝麻李弩箭就立刻少了一半儿。红巾贼们需要防御的侧面,也从双向变成了单向,真是愁他们杀过来的还不够快! 想到这儿,他赶紧策动战马,去提醒逯鲁曾调整将令。然而,哪里还来得及?!没等他追到逯鲁曾的滑竿旁,浮桥上的芝麻李已经又将奔跑的速度提高了一倍。顶着突然变稀的弩箭,三步两步冲到距离桥头四五尺远的地方,嘴里突然发出一声断喝,“跳!” “跳!”护卫在芝麻李身侧和身后的亲兵们齐声重复,跟着自家主将一道,纵身从浮桥右侧跳进了滚滚黄河。稍稍往后的十几排亲兵也来不及做任何考虑,借助惯性向前又冲了五、六步,也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滚滚浊流当中。 桥面最前方,突然就空出了两丈多长的一段儿。正在提着宝剑鼓舞士气的逯鲁曾不禁微微一愣,就在这一瞬间,芝麻李的身影突然又从浮桥右侧的河水里站了起来,一手擎刀,一手持盾,大步踏向了河滩。 河水还有齐腰深,冲得芝麻李和他身边的亲兵摇摇晃晃。然而,他们的双脚却宛若蛟龙的爪子般,牢牢地抓紧了河床。一步,两步,三步,就在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一步步冲到了岸上! “射,对准他们,射啊,赶紧跑过去,跑过去,给我射!跑过去,堵着河岸射!”坐在滑竿上的逯鲁曾如梦方醒,冲着弩兵们大喊大叫。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冲上河岸的芝麻李立刻与他的亲兵们汇聚在了一起,在快速跑动中组成了一个窄窄的小队,刀光闪烁,直奔他的帅旗推了过来。 “挡住,挡住他们!”又有人越俎代庖,替逯鲁曾做出了正确决断。两个盐丁百人队手持长矛冲了过去,冲着芝麻李等人乱枪攒刺。但芝麻李只是用左手中盾牌横着一拍,就将挡在正前方的三名盐丁拍得倒飞了出去。紧跟着,右手鬼头刀迅速抡起,“噗!”地一声,砍飞了一颗带血的头颅。 更多的长枪刺了过去,却根本奈何不了芝麻分毫。身穿赤红色铠甲的他,宛若一个下了凡的神明。左冲右突,手下无一合之敌。 最先登岸的几十名亲兵们则紧紧地跟在芝麻李身后,用盾牌隔开攒刺而来的长枪,短刀。刀刃横扫,砍掉一双双手臂和大腿。两支盐丁百人队,转眼就被冲了个对穿。芝麻李浑身散发着红光,将鬼头刀高高地举起,“四列纵队,跟着我去杀二鞑子!” “四列纵队,跟上大总管!” “四列纵队,跟上大总管!” “四列纵队,跟上大总管!”距离芝麻李最近的十余名亲兵,同时举起刀,将命令一遍遍重复。 不是楔形,不是锋矢,更不是什么复杂的鱼鳞、龙蟠、虎翼。徐州军上下没有懂得兵法的高人,所以他们只能学习他们自己所能接触到的,简单且容易接受的东西。而最最简单的,就是朱八十一所交出的练兵秘籍中的四列纵队。在上次徐州保卫战之后,各军各营内所进行的第一套队列训练,就是此种! 从去年十一月末到今年四月初,整整四个月时间,即便一块顽铁,也磨成绣花针了。更何况能充当主将亲兵的,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人选!几乎凭着骨子里已经形成的本能反应,他们就在跑动中,于芝麻李身后重新组成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四列纵队。然后紧跟在芝麻李的脚步,一头扎进了正在发傻的元军弩手当中。 刀光闪烁,十几条胳膊整整齐齐被切下。受伤的弩手丢下蹶张弩,用另外一只手捂住伤口,厉声惨叫。芝麻李却根本没有时间去追杀他们,刀尖一指,带着亲兵们扑向另外一个弩手百人队,顷刻之间,就将这队近战中没有任何防御力的家伙,杀了个抱头鼠窜。 射向桥面的弩箭嘎然而止,骤然受到打击的弩手们顾不得再向红巾军将士放箭,倒拖着笨重的蹶张弩,跌跌撞撞地朝刀盾兵和长矛兵身后躲。而那些刀盾兵和长矛兵,在骤然冲过来的银鳞巨龙面前,表现丝毫不比没有防御力的弩手们强多少。转眼间就丢下兵器,落荒而逃。 更多的红巾军士兵从桥面或者水里冲上了岸,或者挥动钢刀,或者手擎长枪,向芝麻李身后聚集。原本只有三丈多长的银甲巨龙,瞬间就长大到十几丈。所过之处,蒙元士兵纷纷倒地。就像被怪兽碾压过的庄稼般,一片狼藉。 “顶住,顶住!给我压上去,顶住!王普,你这个废物!刘葫芦,你这个混蛋!”逯鲁曾看到此景,眼睛立刻变得一片血红,用宝剑敲打着屁股下滑竿,疯狂地调兵遣将。 “别敲了,让开河滩,赶紧重新整队!!”追过来的鬼才李四气得火冒三丈,狠狠给了逯鲁曾一个脖搂,大声提醒。 “你——!”逯鲁曾被打得眼冒金星,举起宝剑,指向李四的鼻子。然而,他却没有勇气将此人一剑枭首。宰相家的门房四品官,这李四老爷,可是右相脱脱的书童出身,专程代表右相脱脱本人前来监军的。杀了此人,纵使立下天大的功劳,也救不了他禄某人自己的性命。 “重新整队,让开河滩。别给芝麻李把队伍彻底冲散的机会。否则,他杀散了弩手,下一个目标,肯定是你!”鬼才李四一把将剑刃拍歪,气急败坏的补充。 “整队,传老夫的将令”逯鲁曾正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听李四说得声音大,赶紧照本宣科。 然而没等他把将令传下去,芝麻李的目光已经转向了他的帅旗。血淋淋的鬼头刀朝前一指,“弟兄们,跟我去杀鞑子头!” “杀鞑子头!”已经杀出士气来的红巾军将士齐声重复,追随着自家主帅脚步,冲向元军主帅的大纛旗。 “挡住,给我挡住啊!”逯鲁曾见状,吓得眼泪都快淌出来了。挥舞着宝剑,如疯似癫。 的确有人试图挡住芝麻李,其中以禄府的家丁居多,偶尔夹杂着几个被逯鲁曾临时提拔起来的盐丁头目。然而,他们的抵抗,在呼啸而来的银甲巨龙面前,是那样单薄无力!芝麻李鬼头刀一挥,就将一名家丁的脑袋连着肩膀一道劈了下来。然后侧转身体横扫,刀刃如闪电一般,扫过一名盐丁的胸口和另外一名家丁的小腹,血流如瀑,两名拦路者惨叫着摔倒。 另外一名姓禄的家将持着长枪猛刺,被芝麻李用盾牌挡住,连人带枪推歪向一旁。没等他将身体的重心调整到位。两把短刀同时从小腹侧下方刺了过来,将他的皮甲像纸一样撕破,连同皮甲下的肚子、内脏,一并碎成了数片。 “啊!”姓禄的家将惨叫着死去,其他家丁和盐丁们纷纷闪避。拦路者的队伍,瞬间四分五裂。芝麻李却还嫌推进速度还不够快,举起刀来,再度大声断喝,“中军跟着我,左军去接应毛贵,右军和其他各军,各自分头前进,别跑了姓禄的!” “中军跟上,左军去接应毛都督。其他各军各营,分头包抄!”亲兵们扯开嗓子,再度将芝麻李的最新命令传了出去。 银甲巨龙突然分裂成数段,然后化作七八条一模一样的小龙,张牙舞爪,扑向各自的目标。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朱八十一所率领的左军距离自己的目标最远,任务也最沉重。为了及时给毛贵接应,避免前军遭受更大的损失。他必须带领战兵们从乱哄哄的敌军中央穿过去,然后去击溃另外三支看上去目前还算齐整的盐丁千人队。 而沿途那些乱成一锅粥的盐丁们却不知道他的目的,见到有身穿铁甲的红巾军将士朝自己冲过来,立刻吓得腿脚发软,手中兵器在身前乱晃。“让开!”朱八十一不耐烦地用盾牌推倒了一个,然后又侧转剑刃,拍飞了另外一个。第三个盐丁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大小,两只眼睛里全是恐惧。见到有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冲到了自己面前,双腿一软,立刻跪倒,“饶命——!” “一边跪着去!”朱八十一伸腿将此人撩飞到一边,以免其被跟上来的弟兄们活活踩成肉酱,“让开,不想死的,就给我让开!” “让开,不想死的,就给我家都督让开。”跟在他身侧的吴良谋大声叫嚷,手中长枪猛抖,将两名躲闪不及的盐丁捅翻在地。“让开,不想死的让开。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 后半句话,比先前所有呐喊都好使。挡在前面的盐丁们忽然“哗啦”一声,丢下刀枪,转身便走。一边跑,一边大声哭嚎道:“朱屠户,朱屠户来了!朱屠户来摘人心肝了!” “轰隆!”“轰隆”,数声炸雷,打断了溃兵的哭喊。跟上来的李子鱼挥动抛索,将点燃了的手雷一个接一个向前投去。经历了上一场战斗之后,他的投弹技巧突飞猛进甩出去的手雷竟然有一半儿以上是凌空爆炸,将来不及逃走和试图顽抗的盐丁们,炸得尸横遍地。 “掌心雷,掌心雷!”更多的尖叫声,在盐丁当中响了起来。经过赵君用和唐子豪两人的刻意夸大,如今江淮各地,朱屠户的恶名已经家喻户晓。非但可以止婴儿夜哭,那些蒙元地方官兵和差役,对喜欢生吃人心肝,双手还能掌心雷的朱屠户,也是怕到了骨子里。 如今听到那标志性的雷声,还有哪个盐丁愿意留在原地等死?!纷纷弃了刀枪,让开左军的去路。转眼间,朱八十一面前就再无任何阻挡,双目所及之处,正是另外一个盐丁千人队的后背。 那个盐丁千人队,正和另外两个千人队一道,与毛贵所统率的千军兄弟做最后的纠缠。仗着人多势众,手中的兵器又略占优势,他们居然与毛贵和前军兄弟们打了个平分秋色! 朱八十一看到一名光着上身的弟兄,被一名骑着马的盐丁头目一刀砍掉了半边肩膀。然后又看到另外一名光着上身的兄弟,倒在了盐丁头目的马腿下,生死不明。“给我杀了他!”他气得两眼冒火,用手指着那名盐丁头目命令。根本没去想,此人距离自己至少还有二十多步。 “是!”伊万诺夫立刻答应一声,从背后抽出一杆小标枪,助跑了几步,奋力前掷。“呜——!”尖端包裹着精钢的标枪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一头扎进了那名盐丁头目胸口,将此人直接钉在了战马的背上! 第九十四章 破阵 第九十五章 水太凉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九十五章 水太凉 第九十五章水太凉 “让开,不想死的让开。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吴良谋趁机大喝一声,狐假虎威。 正在与毛贵对峙的众盐丁们,登时就是一乱。特别是挡在朱八十一正前方的那些,调转身形,纷纷朝两侧闪避。唯恐躲了得慢了,迎头挨上一记掌心雷。 “妖人受死!”正当朱八十一准备冲过去与毛贵汇合之际,耳畔忽然响起一声断喝。有名身穿皮甲的黑脸百夫长,带着四十多名盐丁,放弃了自己的对手,大步流星向他冲了过来。 “弓箭手,阻敌!”千夫长徐达第一个发现事态不妙,抢先发出命令。他身后的弓箭手百人队立刻拉开步弓,朝来人射出一排羽箭。奈何双方都是在跑动当中,箭射得又过于仓促,九十多支羽箭,竟大半都飞得不知去向。剩下的少半数,也只是将黑脸百夫长身后盐丁射翻了四、五个,未能起到任何阻敌作用。 说时迟,那时快,前后不过是五、六息的功夫,黑脸大汉已经冲到了朱八十一眼前。手中钢叉猛地一挺,直刺他的咽喉。 朱八十一的瞳孔猛然收缩,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侧着身体闪了半步,随即将宽剑贴着钢叉的铁柄向前猛扫。 “嗤啦啦!”剑刃在钢叉的铁柄上蹭出了一流耀眼的火星,却没能如愿切下对方的手指。那名黑脸壮汉的反应比朱八十一以前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都敏捷,叉柄只是奋力向外一推,就将剑刃隔了出去,随即抢步转身,三股叉尖仿佛三条毒蛇,再度刺向朱八十一小腹。 “当!”朱八十一竖起宽剑挡了一下,被推着连连后退。完全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撑着,才勉强没有坐倒。 对方的力气与他不相上下,但明显是个练家子,招数变换宛若行云流水。一刺不中,钢叉迅速回抽,电光石火之间挑开吴良谋从侧面捅过来的红缨枪,随即又是一个上步挑刺,叉尖再指朱八十一胸口。 朱八十一左右都是自家兄弟,躲无可躲,只能又竖起宽剑硬接了一记。头皮如被电了一般酥酥发麻,两眼之间的位置也热得仿佛要冒出烟来。 超强度的肾上腺分泌,令他各种感觉提高了不止一倍。对手的每个动作都好像慢了起来,但每个动作都流畅无比。他左格、右挡、上挑、下压,凭着直觉和求生的本能,苦苦支撑。对手的钢叉却像毒蛇一样死死缠着他,同时还能分出精力去应付吴良谋和伊万诺夫两人的左右夹击。 “干掉那些盐丁,干掉那些盐丁。把他带来的盐丁先干掉!”关键时刻,又是徐达扯开嗓子嚷嚷了一句。周围急得满头大汗却根本插不上手的徐洪三等人如梦初醒,越过战团,呐喊着冲向跟过来的盐丁,如饿虎扑兔。 只穿了一件布甲遮挡流矢的盐丁,却没有黑脸百夫长那样的好身手。被徐洪三等人结队一冲,惨叫着纷纷倒地。使钢叉的黑脸壮汉闻听,立刻弃了对朱八十一的追杀,转头去救自家袍泽。 “哪里走!”亲兵队长徐洪三不依不饶,刀尖瞄着此人的后心画影。那黑脸汉子却仿佛后脑时上生着眼睛一般,猛地来了个回马叉。“当!”地一声,将徐洪三手中的钢刀挑飞出去,随即又是一叉刺向他的小腹。 “完了!”徐洪三根本来不及再做任何躲闪,本能地闭上了双眼。预料中的痛楚却迟迟没有传来,耳畔却响起了对方的怒吼声,“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 “两军阵前,谁跟你讲究偷袭不偷袭!”长枪兵教头陈德冷笑着回应,用一根丈八蛇矛,将壮汉的刺向他的钢叉尽数接下。再看那黑脸壮汉,左肩膀上皮甲被挑飞了一片,红鲜鲜的血肉从伤口处挤了出来,将半边身体瞬间染了个通红。 “哪里走,看枪!”陈德厉声大喝,再度挺枪猛刺。他是汉军将门之后,自幼请教头传授武艺,马上步下兵器无一不精。然而对上黑脸汉子,依旧占不到丝毫上风。吴良谋、伊万诺夫见状,也各自拎着一根长矛冲过来,围着黑脸汉子乱捅。三个人转眼就各自刺了十几枪,除了最初陈德偷袭得手那一下之外,竟然再也无法奈何黑脸汉子分毫。 “洪三,你带着二十名亲兵留在这里帮忙,其他人,跟我过去与毛都督汇合!”朱八十一擦了一把冷汗,大声命令。 两军阵前,他可没兴趣围观陈德、伊万诺夫和吴良谋三人围殴一名敌将。胜负不是靠个人勇武分出来的,只要前军和左军完成汇合,眼前这两千多名盐丁就大势已去。黑脸汉子即便再武艺高明,也挽回不了败局。 被陈德等人围住厮杀的黑脸壮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嘴巴里不停地发出怒吼,左冲右突,欲冲过去将朱八十一再度挡住。然而陈德、伊万诺夫和吴良谋三人岂肯让他如愿?三条长枪从三个方向不停地攒刺,就是不给此人退突围之机。 “老胡!”另外一名白脸的盐丁头目听到黑脸汉子焦躁的怒吼,带领这几名同伴过来营救。他的身手也非常矫健,沿途遇到三波左军士卒的阻拦,都透阵而过。手中的钢刀也砍卷了刃,豁得像支锯子般,上面挂满了血肉。 “该死!”朱八十一大怒,不得不又将脚步停下来,迎面堵住此人。从阿速军副指挥使手里缴获来的宽剑高高举起,借着前冲之力,朝来人头上猛砍。那名脸色苍白的盐丁头目举起锯子挡了一下,然后迅速展开反击。朱八十一侧身避开他的横扫,又一剑剁下去,“当啷!”一声,将此人手中的锯子砍成了两段。 “啊——!”来人微微一愣,将半截锯子朝朱八十一脸上丢了过来。朱八十一举盾挡了一下,然后上步抬腿,狠狠撞在了此人胸口上。“咚”地一声,将此人撞翻在地。然后一个跪地下压,用膝盖顶住对方胸口。宽剑习惯性地举过耳边,直奔肩窝于脖颈相接处! “啊——!”被压住的白脸汉子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嚎,用尽全身力气将脖子歪了歪,让斜捅过来的剑锋刺在了地上。饶是如此,他的肩膀处也被开了个大口子,鲜血瞬间飞溅起了半尺高。 “耿五!”不远处被陈德等三人围着的黑汉子也厉声悲鸣,猛地将钢叉举过头顶,朝着朱八十一后心掷了过来。众亲兵迅速举起盾牌,“当啷”一声,将钢叉磕飞出去。再看那黑脸汉子,被陈德照着后心处狠狠抽了一矛杆,踉跄几步,一头栽倒。 “投降,我不杀你!”朱八十一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一刀没能捅进对手肩窝,双目中的杀机立刻尽数散去,将宽剑侧过来压在白脸汉子的脖子上,大声命令。 “老胡,老胡——!”那汉子只是疯了般大叫,两眼当中,血水和泪水一起往下淌。朱八十一没有功夫在此人身上耽搁,抬手一剑拍在这厮的脸上,将他直接抽昏了过去。然后迅速站起身,带领弟兄们再度冲向毛贵。 光着膀子的毛贵,此刻已经杀得浑身都是血,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别人的。看到朱八十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猛地一脚踢飞对手,然后举起钢刀来大叫,“左军来了,左军来接应咱们了。弟兄们,加把劲儿,不能让姓朱的把功劳全立了!” “加把劲!加把劲!别让朱都督把功劳全抢了去!”已经杀疯了的前军将士大喊大叫,争先恐后,将兵器刺向对手。唯恐动作慢了,被前来接应的左军袍泽看了笑话。 “挡住,挡住。回去后每人发双饷!”带队的一名盐丁千夫长兀自不甘心失败,骑着战马来回跑动。正赶过来的徐达见此,停稳身躯,弯弓搭箭,“嗖”地一声,将此人的太阳穴射了个对穿。 “柳千户死了!” “柳千户死了!” 与毛贵等人面对面厮杀的那些盐丁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猛然间看到领兵的千户惨死,顿时再也支撑不下去。纷纷丢了兵器,四散奔逃。 “跟着我追,别跑了姓禄的狗官!”毛贵哈哈大笑,又一举钢刀,高声命令。 “追啊,别跑了姓禄的狗官!”所有光着膀子汉子从背后追上对手,一刀一个,将他们砍翻在地。然后双脚从血泊上踏过去,跟在毛贵身后,冲向盐丁主帅的大纛旗。 大纛旗下,逯鲁曾看到漫山遍野的溃兵,心中好生悲凉。举起宝剑,就横在了自家脖子上。右手微微一用力,却觉得痛彻心扉,十几年寒窗苦读的日子,瞬间便涌上了心头来! “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鬼才李四冲着逯鲁曾大吼了一嗓子,调转马头,率先逃命。脖子上已经见了血的逯鲁曾闻听此言,宝剑就再也抹不下去,叹了口气,冲着身下抬滑竿的仆人大声喊道,“快,跟着李四爷的战马跑。老夫,老夫还有话,要请他带给脱脱丞相!” “是!”几个抬滑竿的仆人甚为忠心,见自家老爷死志已消,立刻撒开双腿,跟着人流一起逃命。奈何他们这个目标实在过于明显。才跑出五六百步,毛贵、彭大和魏子喜三个,已经各自带领一伙红巾军弟兄分三个方向围了过来。 “狗官,投降免死!” “狗官,你往哪里逃!” “狗官,赶紧下来给老子磕头!”众红巾将士大声断喝,命令逯鲁曾束手就擒。 老进士逯鲁曾岂肯向这些目不识丁的蚁贼投降?咬了咬牙,纵身从滑竿上跳下来,连滚带爬地冲向了黄河。 “老爷——!”抬滑竿的仆人动作稍慢没拦住,眼睁睁地看着他半边身体没入了河水里。老进士逯鲁曾一边抬手抹着脖子上的血迹,一边快步继续往河道深处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冰冷的河水从腰间淌过,凉得他直吸冷气,“嘶嘶,嘶嘶,嘶嘶——”,继续向走了几步,吸气声忽然停了下来,变成了放声嚎啕,“万岁爷,非老臣不肯尽忠,实在是水太凉了哇——哇!” 冷,真的好冷,比当年雪夜读书,形单影只时还冷上百倍。地狱里的冰窖也不过如此吧!红巾军的刀锋也不过如此吧!左右是个死,何必死后还要被河水冲走,尸体冻得像一至死鱼?!猛然间一个浪头拍过,打得逯鲁曾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赶紧停止哭泣,。转过头,双手掩面,以最快速度逃回了岸上。 注:今天有事,晚上可能不能及时更新。大家不要等,明天早晨起来肯定就能看到了! 第九十五章 水太凉 第九十六章 斯文扫地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九十六章 斯文扫地 第九十六章斯文扫地 “哈哈哈”毛贵等人将逯鲁曾的言行看在了眼里,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那些抬轿子的家仆,也觉得自家老爷的做派实在有些丢人。红着脸从滑竿上取下大食细绒毛毯,一边给逯鲁曾裹在身上御寒,一边结结巴巴地辩解道,“我,我们,我们家老爷是读书人,身子骨当然会单薄,单薄一些!却不是,不是怕,怕死!” 说着话,他几个自己也打起了冷战。一个个抖得如同筛糠。 “读书人,读书人就不拉人屎么?”几名光着膀子的红巾军士兵被禄氏家丁的态度激怒,走上前,用刀背朝着四个人身上乱敲。 那家丁被打得抱着脑袋蹲了下去,嘴里还念念不忘地叫嚷,“斯文,这真是斯文扫地。我家老爷是左榜进士,在崇天门下唱过名的。你等敢打他的家仆,等同于打我家老爷的脸,天上文曲星君看见” “我叫你文,我叫你文。做了一肚子学问就是帮着鞑子祸害百姓,你文个屁!”众红巾军士兵听了,下手越重,转眼间,就把几个家丁打得躺在了地上,鬼哭狼嚎。 “行了,别难为他们!”前军都督毛贵不愿意跟这些狗腿子一般见识,摆了摆血淋淋的刀刃,大声喝止。然后快步上前,从地上扶起已经抖成了一滩烂泥的逯鲁曾,看着此人的眼睛厉声问道:“狗官,你把老营扎在什么地方?!” “老营,什么是,老,老营?!”逯鲁曾激灵灵打了一个哆嗦,结结巴巴地重复。见毛贵眼睛里射出了凶光,又咬了咬牙,哆哆嗦嗦地补充,“老夫,老夫手下的弟兄全,全在这里了。要杀,要杀便杀。休想,休想从老夫手中得到任何东西!啊——” “我再问一遍!”毛贵将血淋淋的刀刃在逯鲁曾的脸上蹭了蹭,继续说道,“你的粮草辎重,还有运送粮草的船队,以及其他盐丁都驻扎在哪里?!赶紧说,不然老子就先在你脸上画几刀,让死了以后连鬼都没脸去见!” “啊——,啊——!”逯鲁曾闭上眼睛,大声叫嚷。接连喊了十几嗓子,却没感觉到任何疼痛。挣扎着将眼睛张了一条小缝儿,有气无力地强调,“老夫,老夫对朝廷忠心耿耿。岂,岂能受你这反贼要挟?!大队,大队人马和两船就停在三十里外的许家集,你要是敢对老夫无礼,待,待大军杀到,必,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你个老泼皮!”毛贵气得破口大骂,骂到一半儿,才意识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已经全都问出来了,将双目紧闭的逯鲁曾朝地上一丢,大声吩咐,“老续,押着这老泼皮去见大总管。顺便跟大总管说一声,我去下游的许家集掏逯鲁曾的老营,片刻就回。” “是!”前军右千户续继祖答应一声,带领十几名光着膀子的壮汉上前扯起逯鲁曾和此人的家仆,倒拖着去向芝麻李献俘。毛贵本人则快步跑向先前一直在旁边抱着膀子看热闹的彭大和魏子喜,大声发出邀请,“彭大哥,魏统领,敢不敢跟我一道去掏逯鲁曾的老营?!” “乐意至极!”右军都督彭大和中军风字营统领魏子喜两个满口答应,各自点起麾下的过得河来的战兵,与前军将士合在一处,快步杀向下游三十里外的许家集。 此刻战场的厮杀已经基本宣告结束,除了一部分骑着马的二鞑子将领正沿着河畔的土路疯狂逃命之外,其余的盐丁,或者被砍翻,或者跪在地上祈求投降,再无一人敢做困兽之斗。 而红巾军将士,则骄傲地停止了对投降者的屠杀。在百夫长和牌子头们的组织下,将俘虏们集合起来,成群结队地押着去清理地面上的尸体。 见到大多数盐丁们身上只有一件布甲或者根本没有铠甲,而押着他们的那些红巾军将士全个个一袭铁衣,逯鲁曾忍不住悲从心来。停下脚步,冲着北方再度哭诉道,“万岁,老臣,老臣已经尽全力了!老臣,老臣奉旨南下以来,终日苦思竭虑,怎奈地方官员处处擎肘,各路屯军” “嚎什么嚎?老子此前哭了二十多年,你那个鞑子皇帝都没听见。你站在这里嚎上两句,他就听见了?!”续继祖不能陪着毛贵去掏盐丁的老营,正觉得沮丧。听逯鲁曾哭得可笑,狠狠推了此人一把,大声呵斥。 “你,你以前不过是,是个,草”逯鲁曾踉跄了几步,本能回过头来试图强调彼此间身份的差异。不小心看见了逯鲁曾手里血淋淋的刀锋,又赶紧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怎么,就你们读书人金贵?草民就不是人么?!”续继祖又用力推了他一把,冷笑着质问。“没有我们这些草民种地,你们读书人都去吃屎!” “呃!”逯鲁曾又被推了个趔趄,再也不敢还嘴。将脖子缩进大食细绒毛毯里,踉跄着将脚步加快了一倍。 先前替他抬滑竿地几个家奴见状,赶紧也加快了速度,用脊背将他护在了中间。以免自家老爷再遭到续继祖这个粗人的羞辱。一行人跌跌撞撞,才走了二十几步。却又被续继祖勒令停了下来。 “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此刻大总管去了什么地方?!土宝,看着他们!谁要是敢乱跑乱动,当场斩杀!”留下冷冰冰的一句话,续继祖小跑着迎向另外一支押送俘虏的队伍,跟领头者大声打听,“徐三哥,您知道大总管在哪么?我们家都督把姓禄的狗官抓到了!” 被问到的,正是朱八十一的亲兵徐洪三。与续继祖原本是老轿行的相识,听说后者抓到了敌军主帅,非常羡慕地将目光扫过来,大声回应,“大总管肩膀上受了点儿伤,回北岸上药去了!现在打扫战场的事情,都归我们家都督负责。他在前面那个树林旁专门开出了一片空地,专门用来看押那些大鱼。你来得正好,跟我一起过去见他就是!” “大总管受伤了?”续继祖被吓了一跳,本能地追问,“重不重?谁伤了他,老子去将此人千刀万剐!” “刚才停下来分派任务时,被一个盐丁抽冷子射了一弩箭!正扎在肩膀子上!”徐洪三笑了笑,很不在乎地回应,“不妨事,大总管那身铠甲,是我们苏长史专门给他订做的。弩箭只进去半寸就被卡住了。回去上点儿药,估计两三天就能收口!” “那盐丁呢,大伙就饶了他?!” “怎么可能,当场就被剁成饺子馅了!”徐洪三笑了笑,皱着眉头回应。 “那你,三哥,你这胳膊是怎么回事?”续继祖立刻发觉他脸色不太对劲儿,目光下移,迅速找到原因所在,“三哥,你左膀子怎么了。这么厚的铁甲,居然也被人开了口子?!” “唉,甭提了!”徐洪三摇摇头,满脸惭愧。“要不是这件铁甲够结实,我这条膀子就给人废了!” 说罢,又是一阵恼上心头。指着被五名士兵专门押着的一个被捆得像个粽子般的黑大个,大声说道,“就是这厮,身手好生厉害!我们那边好几个人联手,才终于把他给活捉了!” “哦?竟然有这种事情?!”续继祖眉头跳了跳,目光对着黑大个上下打量。只见此人,身高足足有九尺开外,虎背熊腰,肩宽腿壮。一张脸被烈日晒得像锅底般黑,两只眼睛,却亮得如同灯笼般,目光里充满不甘! “通甫,德甫,是你们么?你们两个居然也没逃得掉?!”还没等续继祖看仔细,身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绝望的哭喊。再回头,却看见老进士逯鲁曾用颤颤巍巍的手指指着黑大个和他旁边另外一个白面孔俘虏,满脸难以置信。 听了此人的呼唤,先前满脸桀骜的黑大个和他身边的白面孔立刻惭愧地垂下头,双双向前挣扎了几步,跪在地上说道:“善公,我等无能,辜负您老厚爱了。知遇之恩,只能待来世再报。” 说着话,深深地向逯鲁曾俯首。 逯鲁曾闻听此言,立刻又哭出了声音来,“通甫,德甫,是老夫,是老夫无能,害了你们。本以为此番前来剿灭徐州红巾,可以替你和得甫两人谋个出身。谁料这才第一次交手,就全军覆没了。呜呜,呜呜——” 听逯鲁曾哭了个稀里哗啦,黑大个心里愈发难受。又磕了个头,挣扎着站起来说道:“善公莫哭,不过是个死而已!有我和德甫两人陪着您,到了阎王老子那边,也没人敢欺负您老!” “呜呜,呜呜——!”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逯鲁曾哭得愈发伤心了。鼻涕、眼泪,顺着花白的胡子往下淌。 “善公何必做妇人状?我等打了败仗,当然该跟麾下弟兄们一起去死!”白面孔将领也站起来,很不高兴地对着逯鲁曾说道,“您老是崇天门下唱过名的,全天下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可不能辱没了斯文!”(注1) “那,那是自然!”逯鲁曾被说得脸色微红,抬手胡乱抹了几把,哀哀地回应,“只是,只是临来之前,还答应我那孙女赠诗一首,送她出阁。这回这回” “唉!”白脸汉子也低头叹气。逯鲁曾提起的孙女,他自己何尝没有儿子?!只是此番马上取功名不成,却把大好头颅给葬送在这里 正悲愤莫名间,冷不防却被徐洪三拿刀鞘抽了一记,大声呵斥道:“你们三个有完没完?什么话,留着以后慢慢说!我家都督抓了色目人都一个没杀,吃饱了撑的,去杀你们这些家伙。赶紧走,把你们几个押过去之后,老子还得去押别的俘虏!” “当真?”逯鲁曾立刻人也不哆嗦了,话也不结巴了,抬起头,满脸期盼。 “我说的是他们俩,他们俩是我们左军俘虏的,怎么处置,当然我们左军说得算!”徐洪三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冷笑着吓唬,“至于你,你是毛都督俘虏的,最后怎么处置是大总管和毛都督的事情,我管不着!!” “嗯!噗!!”逯鲁曾骤然在绝望看到了希望,然后又瞬间跌入绝望的深渊,一时无法适应。喷出口老血,仰天而倒。 注1:崇天门,元代皇宫正门。某人考中进士之后,名字会在此处被公开宣布。 第九十六章 斯文扫地 第九十七章 无题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九十七章 无题 第九十七章无题 “善公!”黑大个和白脸汉子叫着逯鲁曾的尊称欲扑上前抢救,却被身后的红巾军士兵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过来几个人,赶紧帮忙给他撅撅!有水吗?谁的袋子里还有水?!”没想到老进士说倒就倒,续继祖赶紧蹲下身去,一边替此人捶胸抚背,一边大声向徐洪三抱怨,“没事儿干你吓唬他做什么?!这回好了,等我们家都督回来,看你怎么跟他交代!” 徐洪三也没想到逯鲁曾居然如此不经吓,抬手在自家头盔上拍了一记,讪讪地辩解:“我只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他自己想歪了,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放屁!你们家朱都督不喜欢杀人,我们家毛都督就是个屠夫不成?!”续继祖白了他一眼,继续大声数落。“这书呆子一看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刚才为了活命,将老营的位置都亲口告诉了我家都督。你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放屁!善公怎么是贪生怕死之人!”一句话没等说完,黑大个已经挣扎着仰起头,破口大骂,“恶贼,你要杀就杀便是。别污了善公的清名!” “善公,善公醒来!”白脸汉子则伸长脖颈,冲着逯鲁曾大声喊魂儿。 “你才放屁!他刚才招认的时候,几百只耳朵一起听见的。你敢不敢去问?我跟你赌脑袋!”续继祖恨黑大个不知道好歹,扭过头,恶狠狠地说道。 “赌就赌,老子落到你们这群贼人手里,原本就没想再活着回去!”明知道续继祖说的话,十有七八是真。绝望之余,黑大个干脆想一死了之。 “你是我们左军的俘虏,死不死由我家都督说得算!”徐洪三刚刚吃了一个瘪,没好气地插嘴。 正乱得不可开交间,逯鲁曾却被折腾醒了。嘴巴里长长地喷出一口热气,放声大哭,“通甫,德甫,老夫身后之事,就托付你们二位了!” “行了,行了,行了!嚎什么嚎,你且死不了呢!”续继祖被哭得好生烦躁,双手将逯鲁曾抱起来,递给此人的家仆,“只要你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哪个有兴趣杀你这书呆子!” “我家老爷是监察御史,监察御史。专门监察百官的,自己绝不会干什么坏事!”几个家仆闻听,心中大喜。一边将逯鲁曾往滑竿的椅子上抬,一边迫不及待地声明。 “我就不信鞑子皇帝手下,还有没干过坏事的狗官!”续继祖瞪了几个家仆一眼,不屑地撇嘴。话说完了,又怕活活将逯鲁曾给吓死,惹得毛贵事后责怪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语调放平缓了补充,“狗官,你也别太害怕。就凭你刚才交代出老营位置的功劳,我家都督也不会再杀你。顶多罚你出些钱粮,等你家人送过来,就会放你走!” “老夫,老夫”逯鲁曾本想出言替分辩几句,以维护自家清誉。却又怕惹恼了对方,把已经可以赎命的功劳再一笔抹杀,犹豫再三,任何话都说不出口。只是摇着花白的头发,不断落泪。 “抬上,抬上,直接抬到俘虏营那边。老子快被你们恶心死了!”续继祖看不惯他这般窝囊模样,挥挥手,示意禄府的家仆将滑竿抬起。早点儿将老进士送到俘虏营,也好眼不见为净。 那黑大个和白脸汉子听说逯鲁曾还有活命的机会,便不再挣扎,任由徐洪三带着亲兵们将自己从地上拉起来,与其他人一道押往临时俘虏营。只是看向逯鲁曾的目光里,却再也找不到先前的崇拜。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困惑与迷茫。 俘虏营就设立在距离战场不远处的一处干净的野地上,逯鲁曾一行人走得虽然慢,半盏茶时间也蹭到地方了。见到被抓的是敌军主帅,朱八十一非常高兴。赶紧命人在营地中央腾出一个地方,把老进士和他的家仆一道押了过去。然后又看了看徐洪三的肩膀,关心地问道,“伤得如何?上过金创药没有!我这边上次用的,还剩了一些!你尽管拿去用!” 说着话,便转身去找金创药。徐洪三闻听,赶紧行了个礼,大声说道:“多谢都督挂怀,伤口已经上过药了。只是皮外伤,没碰到骨头!” “那就好,那就好!”朱八十一庆幸地用手抚额,“刚才的情形太凶险了,还好你伤得不厉害!那个黑大个”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被绑得粽子一般的黑大个身上,“你叫什么名字,可愿意投降于我?!” “休想!”黑大个立刻暴怒,扯开嗓子大喊道,“胡某忠义传家,岂会跟你们这些反贼同流合污。要杀便杀,胡某啊!” 却是几个亲兵气愤不过,用刀柄在他肚子上狠狠捅了几下。将他打翻在地上,身体缩卷得如同一只河虾。 “行了,一个糊涂蛋而已,别跟他一般见识!”朱八十一摆摆手,示意亲兵们不要再打。受后世武侠小说的影响,对于地上这个能凭一己之力抵住陈德、伊万诺夫和吴良谋三人围攻的黑脸汉子,他心里非常感兴趣。但是对此人脑袋里的所谓忠义传家,却是鄙夷万分。想了想,又低下头补充道:“如果忠义传家的话,七十多年前,令祖应该跟陆秀夫一起投了海。敢问这位胡兄,令祖是当年陆秀夫身边哪一位英雄?!” 这句话,问得可是有点损了。黑大个缩卷在地上,挣扎了好一阵儿也没脸把头抬起来。只是咬紧了后槽牙,低声死撑道:“胡某祖上便是汉军,跟南宋官家没丝毫瓜葛!” “那你祖上的祖上呢,既然占了个‘汉’字,想必不是蒙古人吧?!这个忠义传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出来的?!”朱八十一又笑了笑,不屑地追问。 后世在论坛上打嘴架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挡得住的。更何况两个灵魂融合以来,朱八十一天天几乎手不释卷,拼命恶补了许多朱大鹏当年交还给历史老师的知识。所以随便抛出几句,就又把黑大个问了个无言以对。 “入夷则夷,入夏则夏!当年宋室气运已尽,我等祖上,自然要择主而事!”白脸汉子显然读书更多些,见黑大个被朱八十一给问倒。也挣扎着上前,大声抗辩。(注1) “这话是谁说的?”朱八十一微微一愣,迟疑地回应,“我以前还真没听过。不过,你们把蒙古皇帝当中国人,他自己答应了么?如果答应了,怎么治下百姓还分为四等?对了,二位老兄是第几等啊。不知道哪天被蒙古老爷当街打死了,会不会有人给你们偿命?” “这?!”白脸汉子虽然读过不少书,却无论如何解释不清楚,大元朝将百姓分为四等的理由。况且他祖上虽然做过汉军的将领,顶多也只能列到第三等百姓里头,跟蒙古老爷相差了还有整整两层。哪天起了冲突被后者打死了,同样也是赔一头驴子钱。 “还有这个择主而事!”正被憋得间,又听朱八十一冷笑着说道,“其实不就是谁刀子硬,你们就跟谁么?现在老子的刀子比鞑子硬,按照这道理,你们应该对老子纳头便拜才对!怎么反而跟老子装起了大尾巴鹰?!” 大尾巴鹰是什么东西,黑脸汉子和白脸汉子都不明白。但二人却如何都接受不了,良臣择主而事,被朱八十一曲解成了抱大粗腿。愣了愣,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反驳,“你,你胡搅蛮缠。择主而事,说的是君主贤明有道。哪里是说什么刀子硬不硬?!” “噢,是这样!”朱八十一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笑着回应,“那二位老兄跟我说说,这个蒙古皇帝贤明在什么地方?老百姓饿得都造了反,他却还整天忙着给庙里的泥像换金身。发下的钞票一天一个价儿,他自己都不肯收,却逼着百姓扛一麻袋钞票去换一个烧饼,这又是什么狗屁道理?!总不能他养了几个所谓的大儒,就成了一代明君吧。莫非几个文人的喝酒嫖妓勾当,就比几千万老百姓的小命还值钱么?!二位看样子都是明白人,但明白人算账,不能总光顾着自己的那点儿好处吧!!” “你?!”黑大个和白脸汉子几曾跟人打过这么激烈的嘴架?瞬间被憋得喘不过齐来,脸色红得如同醉虾。 朱八十一却不愿意就此罢手,笑了笑,再度大声奚落道:“你们两个口口声声说老子是反贼,朱某倒是奇怪,到底什么人是贼?!是带着官帽刮地三尺,让老百姓活活饿死的,还是像我徐州红巾这样把地分给百姓种,每年只缴赋两成的?是打下一地,动辄屠城的?还是像我红巾这样,抓俘虏大多数放走,不滥杀无辜的?是把治下百姓分为四等,带着一群大小头目坐地分赃的,还是将所有百姓一视同仁,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的?老子读书少,你们两个可别糊弄我?” “你,你”黑大个和白脸汉子恨恨地看着朱八十一,脸色已经渐渐开始发乌。对方今天所说的话,跟他们两个先前读过的所有书本,以及被长辈们灌输的人生理念,几乎没一处相同的地方。但偏偏每一句都如巨雷落地,震得他们身外整个世界都摇晃起来,头顶的天空随时都可能垮塌。 “算了,两利欲熏心的官儿迷而已!”甭管对方服不服气,朱八十一自己算是骂痛快了。摆摆手,示意徐洪三将二人带走,“押到姓禄的狗官身边去,等着大总管处置。对了,二位既然愿意替蒙元朝廷卖命,不妨顺便问问禄狗官,当年湖广汉军万户陈守信,就是击败了道州唐大二的那位陈剃头,到底怎么死的?!” 第九十七章 无题 第九十八章 一塌糊涂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九十八章 一塌糊涂 第九十八章一塌糊涂 徐洪三在旁边听得心里这叫一个痛快,走上前,先抽刀割断了割断了黑大个和白脸汉子身上的绳索,然后笑着命令,“走吧,二位!还等着我们抬你啊?!” 黑大个和白脸汉子虽然身手个个一等一,此刻却像丢了三魂六魄般,耷拉脑袋,任凭他押着向临时俘虏营中央走去,从始至终没做任何反抗。 营地中央专门给逯鲁曾腾出来的位置,此刻已经点起了一堆篝火。老进士抱着毛毯在火堆前打了会儿哆嗦,感觉身体中渐渐有了几分暖意。侧过头来,冲着垂头丧气的黑大个和白脸汉子安慰道:“通甫,德甫,你们两个不要跟他们争。且忍一时之辱,只要咱们能平安脱身,这笔帐,早晚有机会跟他们再算!” “唉!”黑大个长长地叹了口气,盯着火堆,一言不发。白脸汉子却抬起头,带着几分试探的语气问道:“善公,我刚才听他们提起湖广汉军万户陈守信。说他死得不明不白。善公,您老久在中枢,听说过这件事情么?!” “胡说,那陈守信当年是喝醉了酒,从战马上掉下来摔折了脖子!”逯鲁曾立刻板起脸来,低声呵斥,“你别听贼人乱嚼舌头。他们这些白莲教妖人,最擅长蛊惑人心。” “嗨!我只是随便问问!不会轻易相信他们的挑拨!”白脸汉子勉强笑了笑,也将目光转向了火堆。 身为武将,反应速度和对肢体的控制能力都远超常人。即便喝得再多,也不太可能从马背上掉下来生生把脖子摔断!况且那陈守信还是个手握重兵的万户,平素出入,身边的亲兵不可能低于二十个。即便他自己故意从马背上往下掉,有四十多只眼睛盯着,他也不可能活活摔死! 那么答案只可能有一个,这位陈万户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被后者生生害死了。并且死得稀里糊涂,连朝廷都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事儿,也许另有隐情!”自己也知道刚才的瞎话骗不了人,逯鲁曾想了想,笑着补充道,“但陈家一直没有人上告,而陈守信麾下的几个千户,估计平素跟他的关系也非常一般。竟没有一个人替他喊冤。所以朝廷也没怎么注意这件事。否则,陛下重瞳亲照,什么冤屈都能替他讨回来!” “嗯!善公说得极是!”白脸汉子又勉强笑了笑,继续看着火堆去发呆。 他们和黑大个二人,都是逯鲁曾征召来的汉军将门之后。凭着各自的身手,被委了百户之职。但百户只是个兵头将尾,距离正三品万户差着何止十万八千里远!堂堂手握重兵的正三品万户,说被人杀了就杀了,朝廷都懒得去管。他和胡通甫这种一没背景二没靠山的小角色,哪天被人捏死还不像被捏死个臭虫一般!指望大都城的皇上重瞳亲照?狗屁,皇上每天忙着拜佛还拜不过来呢,哪顾得上理睬你一个汉人?! “你们两个今日当面呵斥贼人的模样,老夫都看在了眼里!”逯鲁曾敏锐地感觉到周围气氛有异,想了想,絮絮地承诺,“如果此番能平安脱离险地,老夫一定会将你们两个的事迹上奏于陛下知晓。陛下向来知人善任,下次对贼人用兵的时候” “善公,这些话等咱们离开后再说吧!”黑大个儿忽然看了逯鲁曾一眼,没好气地回应,“能不能脱身,还不一定呢!” “怎么,怎么会呢?那,那个贼人分明说过,他们,他们不会难为,难为咱们!”逯鲁曾立刻又慌了神,看着黑大个儿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确认。 “唉——!”黑大个儿无奈地叹气。“您都说过他们喜欢乱嚼舌头了,怎么还相信他们会轻易就放咱们离开?!算了,不说这些,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罢,也不管逯鲁曾的眼神如何无助。扭过头,继续对着火堆发呆。 此番从军,他的确是报着“学会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的心思。作为淮南军主帅的逯鲁曾,对他和耿德甫两个,也的确颇为倚重。但朱八十一刚才那番质问,却令他对自己先前的志向彻底发生了动摇。 这大元朝,真的值得自己替他卖命么?一等蒙古人和二等色目人都不来打仗,自己一个三等北方汉人,替朝廷操的哪门子心?! 即便不论同族不同族,遍地饿殍四个字,说得也是事实。一个老百姓都吃不上饭了,皇帝还大把大把往寺庙里撒钱的朝廷,究竟还有几年的气数? 还有,还有那个陈守信,堂堂一个正三品万户,手握重兵的,居然说死就死了。朝廷分明知道他死得冤枉,却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如此,自己取了功名又有什么用?!即便将来当了万户,做到了汉人武将的巅峰。也不说是另外一个陈守信而已,随时都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正郁郁地想着,耳畔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喂,那个黑大个?!火堆旁边的那个。说你呢,别发傻了。这里有盐水和金创药,自己过来把伤口处理一下。赶紧着,老子可没功夫伺候你!” “是你?!”黑大个转过头,诧异地发现,给自己送药的居然是当初围攻自己的红巾军将领之一。那个擅长使红缨枪,经常像尾巴一样跟在朱八十一身边的年青人。眉头忍不住跳了跳,警惕地站了起来。 “快点儿,这个水桶也先借给你。一会儿用完了,麻烦自己将剩下的盐水倒掉!”吴良谋不屑地看了黑大个一眼,没好气地补充。随即,丢下一个盛着盐水的木桶、一片抹着药膏的木板和一块干净白布,带领着麾下士兵,去给其他俘虏分发盐水去了。 “老胡,别跟他们生气。先把伤口洗了才是正经!”白脸汉子耿德甫叹息着起身,从木桶的横梁上取下白布。先在盐水里洗干净了,然后开始帮助黑大个儿胡通甫处理伤口。 “嘶——!”盐水与伤口处的血肉一接触,立刻疼得黑大个儿胡通甫直吸冷气。看到他如此难受的模样,白脸汉子耿德甫愣了愣,用手指沾了些盐水,放在舌头上轻舔。 “呸,呸!”有股又咸又苦的味道,迅速顺着舌尖钻进嗓子眼里。耿德甫用力吐了两口,诧异地说道,“居然真放了盐,红巾军够下本钱的!” “估计是为了拉拢你们两个!”逯鲁曾见状,免不了要不阴不阳地打击一句。然而,让他无法相信的是,后面还有大批的红巾军无甲辅兵,带着没受伤的盐丁走过来。将盛满了冷水的木桶和一个个盐包分发下去,并且手把手地指点那些没挂彩的盐丁,帮助身上挂了彩的盐丁清洗伤口。 “收买人心!芝麻李果真是一代枭雄,为了收买人心,居然将本钱下到了如此地步!”逯鲁曾依旧不阴不阳,但说出来的话,却明显失去了说服力。 自汉代以来,盐就属于国家专卖品。虽然免不了有大规模走私发生,但价格却始终居高不下。即便是在浙东,淮东这些产盐区,一斤粗盐也要卖到两百多个铜钱的地步。而红巾军却把大包大包的粗盐拿出来,给被俘虏的盐丁清洗伤口。这番举动,即便单纯是为了收买人心,其手笔之大,也令人无法不佩服! 不单是逯鲁曾自己被震惊得矫舌不下,那些受了伤的盐丁,一个个也感动得眼睛发红。命如草芥的他们,平素虽然天天跟盐打交道,但是谁舍得拿这东西来当水糟蹋?!即便是此番没当俘虏,在自家营地里,受了伤后也未必享受得了如此待遇。而红巾军,却不计前嫌地拿他们当了人看! 立刻,便有人趴在地上,对着负责分发盐包的红巾军将领大礼参拜。一边拜,还一边流着泪喊道:“大人活命之恩,小人百死难报。请大人收下小的,小的愿意替大人效犬马之劳!” “住口,朝廷待尔等不薄。尔等,尔等却被贼人几包盐就收买了去。真是,真是忘恩负义!”逯鲁曾在旁边听得大怒,站起来,指着吴良谋跪拜的一个盐丁头目呵斥。 “不薄?!哈哈哈!”那个盐丁头目回过头看了看他,大声惨笑,“大人,您是说八倍的盐课么?据说以后还要继续涨!大人,您知道小的烧一锅盐,需要花费多大力气么?到最后,却连柴禾钱都赚不回来,还得替你们这些狗官打红巾军。小的,小的,犯贱,才会继续替朝廷卖命!” “是啊!人家好歹给了我们一个盐包,大人,您答应的军饷,我们见到了么?” “是啊。朝廷是待我等不薄,连铁锅都要给搬走!煮盐的天天连盐都吃不上!” “这位将军,姓禄的是朝廷的大官。这次来打徐州,就是他带的头。您可一定别放过他!”众盐丁七嘴八舌,对逯鲁曾的说法嗤之以鼻。 “孽障,孽障,你们这群目不识丁的蠢货!都被,都被红巾贼给骗了。跟着他们,尔等早晚,早晚死无葬身之地!早晚!!”逯鲁曾又羞又气,顿着脚叫嚷。 然而此处不是他的中军帐,盐丁们也不再拿他当一回事。只管围拢过来,撇着嘴乱骂。“狗官,死到临头了你还看不起我们。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现在什么德行!” “打死他,打死他。李总管不愿意脏了手,咱们替大总管把这事儿做了!”有人趁机大声鼓动,立刻,便将盐丁们的气焰煽到了最高。 好在吴良谋反应够快,发现情况不妙,立刻命令麾下士兵将逯鲁曾和周围的盐丁隔离开来。然后冲着愤怒的盐丁们呵斥道:“都给我坐下!杀不杀他,自有大总管来决定。你们现在瞎嚷嚷什么?再胡闹下去,老子这就抬了盐包走!” “将军,将军,我等知错了!” “将军说得是,我等不该胡闹。这厮该怎么处置,自有李大总管说得算!”盐丁们立刻服软,一边倒退着散开,一边大声回应。 “不想死就别惹事儿!”吴良谋回头瞪了逯鲁曾一眼,不高兴地吩咐。“枉你还考中了进士,居然连句人话都不会说!” “你——!”逯鲁曾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然而却不敢顶嘴。唯恐惹恼了眼前这位年青的反贼将领,把自己丢给盐丁们活活打成肉饼。 “唉!!”看到他如此窝囊模样,吴良谋轻轻摇了摇头头,带着红巾军辅兵和被征集来帮忙的盐丁,继续向远处走了去。从此刻起,对大元朝功名的热衷,丝毫也无。 那黑大个儿和白脸汉子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也相对着轻轻叹气。叹过之后,又用目光互相交流了一下,将蘸满了盐水的白布在水桶横梁上放好,站起身来,双双向逯鲁曾行礼,“善公,前一段时间相待之恩。我们两个这厢谢过了!” “通甫,德甫,你们两个这是什么意思?!”逯鲁曾的心脏立刻打了个突,上前扯住黑大个和白脸汉子一人一个衣袖,结结巴巴地追问。“你们两个可都是良家子,岂能,岂能被红巾贼几句话就给骗倒?!” “善公!”黑大个胡通甫低下头,像看小孩子一样看着逯鲁曾,“骗不骗,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是啊,善公。您老扪心自问,红巾军说的,都是骗人话么?!”白脸耿德甫也低下头,笑着对逯鲁曾说道。 “这,这”被二人明澈的目光看得满头是汗,逯鲁曾松开手,带着几分威胁说道:“你,你们可都有家人在南边啊!通甫、德甫,你们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家人想想。” “如果您老不提,大元朝廷上下,谁会注意到我们两个百夫长的家在何处?”白脸耿德甫反应极其迅速,立刻板起脸,冷笑着说道。“善公,即便朝廷追究。我想你一定会保全我们两个的家人,是不是!您老可是崇天门唱过名的,全天下都知道!” 说罢,也不待逯鲁曾答应。摇摇头,与黑大个胡通甫一道,转身向吴良谋的背影追了过去。 第九十八章 一塌糊涂 第九十九章 胡大海居然识字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九十九章 胡大海居然识字 第九十九章胡大海居然识字 “什么,你叫胡大海?!”朱八十一猛地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药粉全扣在地上。牛人,这可是真正的牛人。朱元璋麾下的第一福将,勇胜程咬金,智盖罗士信。善使用一柄开山大斧,三斧子劈完,撒腿就跑(注1) 这都是朱大鹏记忆里头,关于绝世“名将”胡大海的描述。不过,怎么看都跟眼前这位身高一米九几的黑脸壮汉对不上号。正惊异间,却又听胡大海笑着补充道:“不敢隐瞒都督,罪将原名就是胡大海。上个月刚行个冠礼。禄安抚使给罪将赐了个表字,唤作通甫。所以,弟兄们才一直叫罪将胡通甫。” “罪将的表字德甫,也是禄,禄安抚使赐下的。罪将敬他是个饱学的大儒,当时就拜领了。如果都督觉得不妥,罪将以后可以不用!”耿再成也赶紧接过话头,小心翼翼地解释自己名字的由来。 他二人哪里知道朱八十一记忆中,还有另外一个胡大海?!还以为对方是因为自己报上的名字和先前不同而奇怪,所以才小心翼翼地解释一番。不料这番话被朱八十一听在耳朵里,头脑登时又是一阵恍惚。 华夏人二十而称弱冠,胡大海既有名字,又又表字。显然不可能是朱大鹏记忆里那个使斧子的莽夫。况且从跟自己交手的经历上看,眼前这个胡大海武艺相当精熟。若不是当时被他身边的耿再成拖累,陈德、伊万诺夫和吴良谋三个人联手,都未必制他得住。 好在先前麾下已经有了一个不识字的徐达,再遇上一个重名重姓的胡大海,朱八十一也不至于太受打击。笑了笑,鬼使神差地说道,“不必,这两个表字取得都挺好的。既然二位都行过冠礼,想必都是读过书的吧?!是将门之后么?据我所知,眼下精熟武艺,同时还读得起书的人可是不多。” “都督猜的极是!”胡大海被问得有些发愣,却依旧拱了拱手,耐心地回应,“罪将和耿五两个都是汉军将门之后。家道虽然破败了,但也咬着牙送我们两个去私塾开了蒙。眼下应付一般书信往来不成问题。” “读得不多,只能勉强算识字而已。”耿再成心思比胡大海细腻得多,怕话说得太满了,引起朱八十一的不快。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补充。“并且罪将二人的家族,也早就多年没人再替朝廷效力了。全仗着还有几亩薄田,勉强供着各自的家人糊口!” “噢!二位能识字就好。我这边,眼下最缺的就是读过书的!”察觉到了耿再成话语里的不安,朱八十一连忙笑着表态。同时心中,又有几十万只羊驼滚滚而过。 老天爷,你到底玩够没有?!传说中的无敌统帅,朱元璋麾下如同诸葛亮、李靖一样的大牛,到了我这边,就彻底成了一个半文盲!传说中讨过饭,卖过私盐,只会使用三板斧的胡大海,反而成了文武双全的将门之后。即便是同名同姓,这同名同姓的概率也忒大了吧!现实与传说中的差距,也忒他奶奶的多了些! “胡大哥还没上药吧!我这里有自家制的金创药,比营里郎中给的那种效果稍好一些。如果胡大哥不嫌弃的话,尽管拿一些去试试!”见朱八十一今天的表现始终不太对劲儿,吴良谋赶紧走上前,替自家主将打马虎眼。 “对,我手里拿的,正是吴将军家里秘制的金玉续断粉。效果相当不错!”朱八十一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把自己正在往身上涂抹的金创药递过来,推荐给胡大海一起试用。 那小半罐子略带鱼腥味道的药粉,他先前自己刚刚用过。此刻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新伤旧伤血迹宛然。胡大海见了,心中登时觉得暖融融的。先前朱八十一言行上的失态,也瞬间被理解成了失血过多而引发的一时糊涂。赶紧双手将金玉续断粉接过去,大声说道:“谢都督赐药。罪将是个粗鄙武夫,不会说话。日后但有差遣,风里火里,罪将绝不敢辞!” “好说,好说。你也赶紧上药吧。我这边医疗条件差,别耽搁了。耿德甫是吧?你也别客气,赶紧过来帮帮他!”朱八十一笑了笑,大声吩咐。 头晕脑胀,精神恍惚,说出的话来干干巴巴,不合时代节拍的词一大堆,,好在还不至于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抬手扶住自己的额头,他努力装出一幅歉然的模样,“不瞒二位,朱某前几天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今天又厮杀了一早晨,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二位将军先在我左军安心住下,熟悉一下情况。然后朱某再根据二位的能力,委以重任。真的抱歉,朱某现在头晕得很,就先失陪了。佑图,俘虏营全交给你。洪三,去把徐千户请过来,让他先替我陪着胡、耿两位将军去用午餐。” 说罢,又向胡大海和耿再成两个抱了下拳,逃命一般匆忙地离开了。 吴良谋和徐洪三赶紧答应一声,各自躬身领命。四目交互间,却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困惑。都督今天到底怎么了?以前口口声声说,喜欢武艺高强的人前来投奔。今天好不容易招揽到了两个真正的好手,怎么又如此慢待人家? 困惑归困惑,他们两个却不想冷了胡大海和耿再成的心。想了想,双双开口补救,“在下吴佑图(徐洪三),见过两位英雄!” “不敢,不敢!”胡大海和耿再成二人,立即跳开半步,拱手还礼,“我们两个待罪之身,岂敢在两位将军面前妄称英雄?!折杀了,真的是折杀了!” “两位英雄不必客气!”吴良谋好歹也算是个将门之后,知道怎么跟对方打交道。因此主动承担起重任,“方才在疆场之上,两位英雄的身手吴某可是亲自领教过。佩服,吴某真心佩服!” “吴兄弟的身手也相当不错!”胡大海和耿再成二人果然吃这一套,立刻笑了起来,先后大声回应,“还有这位徐将军,当时可真杀得我们两个手忙脚乱。” “是啊,要不是两位将军后来手下留情。老胡跟我早就交代了!” “哪里的话,要交代,也是我跟徐三哥先交代!”吴良谋也装出一幅武夫模样,大笑着摇头。“当时我们三个人打一个,都差点不是胡大哥对手。算了,咱们不提这些。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在下就是黄河北面的吴家庄人,贱名良谋,表字佑图。今后战场之上,还请两位哥哥多照应。” 说着话,又是恭恭敬敬的长揖及地。 “在下胡大海,字通甫!虹县人!” “在下耿再成,字德甫!凤阳人!” 胡大海和耿再成见此,也跟着重新做自我介绍。三个人互相见了礼,直起腰,目光再度相对,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淡淡的善意。 “吴兄弟还没行冠礼吧,怎么这么早就有了表字?!” “嗨,甭提!家父原本想让小弟读书考科举,就送去紫阳书院读了两年,所以就早早请恩师赐了表字。只可惜小弟不是那块材料,一直没读出什么名堂来。” “怎么会没有名堂?!若没有名堂,朱都督岂肯想就不想,就将这俘虏营完全托付给你?!但不知令师是哪位大贤,能教出吴兄弟这文武皆通的全才?!” “嗨,说起来令师门蒙羞了。吴某的授业恩师乃是枫林先生。只是吴某学艺不精,不敢冒称是他老人家弟子” “原来是枫林先生门下,怪不得!” 三个将门之后,倒也能找到许多共同话题。谈谈说说,就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那胡大海貌似粗豪,实际上是个心思极其仔细的。看看跟吴良谋混得熟了,便又向对方施了个礼,非常恭敬地说道:“吴兄弟,哥哥初来乍到,不懂红巾军的规矩,其他很多事情都两眼一抹黑。往后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妥当之处,还请吴兄弟多多指点一二!” “胡大哥这是什么话?!”吴良谋微微一愣,旋即笑着回应,“咱们三个一见如故,还用如此客气么?况且红巾军这边,规矩其实简单得很。归结起来大体上只有三条,不滥杀无辜,不劫掠妇女,不夺人财物。只要这三条不犯,其他都没什么关系。特别是咱们左军,朱都督待人最宽厚不过。平素你跟他说几句混话,或者偶然遇见了,忘记给他行礼,他都不会跟你较真儿。更不会动不动跟你论什么长幼尊卑!” “不杀,不掠,不夺!想当年,高祖入咸阳后的约法三章,也不外如此!”胡大海听闻,微笑着轻轻点头。“胡某也知道朱都督是个大度人,否则,就凭我跟耿五两个今天早晨试图下手杀他,他也早就砍了我们两个的脑袋。” “是啊!为了让老胡安心,他还把自己刚刚涂过的药粉,交给老胡一起用。所谓解衣推食,也不过如此!”耿再成反应也不慢,察觉到胡大海在套吴良谋的话,连忙笑着于一旁帮腔。 “这二位可是理解差了!”吴良谋摇了摇头,笑着否认,“朱都督把他的药粉给胡大哥用,绝没有故意安抚你的意思。他这个人,大事上极为有眼光,小事儿上却总是稀里糊涂。他把药粉递给胡大哥,仅仅是觉得药粉好用而已。当时肯定没想到其他任何事情。不信以后你们两个可以悄悄找别人核实,咱们家都督,是不是像我说的这样一个人?!” “胡兄,耿兄,你们两个真的别想太多!”见胡大海和耿再成满脸愕然的模样,吴良谋心中得意,笑了笑,继续补充,“咱们家都督,跟你以前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你越是小心翼翼跟他相处,他越是拿你当外人。相反,你放得开一些,拿他当个兄长来对待。他保证也拿你当弟弟,绝不会横挑鼻子竖挑眼。这一点我刚来时也很不习惯。但处得久了,才发现越简单越舒服这个道理!” 注1:关于胡大海的形象,民间流传最广的便是评书《明英烈》里的那个福将。武艺极烂,运气好到爆棚。基本上与隋唐演义中的程咬金等同。朱大鹏历史学得差,所以拿总是评书当正史。大伙别鄙视他! 第九十九章 胡大海居然识字 第一百章 腹黑耿再成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章 腹黑耿再成 第一百章腹黑耿再成 他是怕胡大海和耿再成两个因为朱八十一的意外失态而冷了心,所以尽力把自家都督的形象往好里头说。胡、耿二将虽然不尽相信,但是,至少也从吴良谋全力维护自家都督的举动上,得出了朱八十一素得麾下将士拥戴的结论。 一个既能身先士卒,又素得麾下弟兄将士的统帅,吃败仗的机率肯定会大幅减小。作为汉军将门后代,胡大海和耿再成两个对此点坚信不移。这同时也就意味着,他们两个今天的选择,并不算太差。至少,短时间内还找不到值得后悔的地方。 于是乎,二人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便慢慢平缓下来,开始真正地跟吴良谋去了解有关红巾军的一些现实细节。 那吴良谋只比胡、耿二将早加入左军七、八天的样子,其实对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但是年青人特有的虚荣心,让他不愿意向二人坦承自己也是个新人。便根据自己最近几天的观察和臆测到的东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好教两位哥哥知晓,咱们徐州红巾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各军下面,又根据将主级别和偏好,下设若干营头。其中人数最多的就是大总管所领的中军,下面设有风、火、林、山、雷、霆、雨、露八个营。其他各军,也有五到六个营头不等。而人数最少的,就是咱们左军了。下面只设了亲兵、战兵、火器、辅兵和将作五个营,并且除了辅兵营有五千多人之外,其他各营都是几百人规模。全部弟兄加起来,还没不到八千人!” “嗯,兵贵精不在多。”“大都督这样做,深得养兵之道!”胡大海和耿再成点点头,笑着附和。 在他们二人各自的家学传承里,将麾下士卒分级对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临阵之时,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也是各级将领手中的亲兵和战兵。辅兵们的通常用途只是替亲兵和战兵运送武器辎重,摇旗呐喊,以及战后割敌人首级。多几千少几千,基本上没什么差别。 “不过咱们左军人数虽然单薄,但论及战力,恐怕在天下红巾军中,也是首屈一指!”吴良谋四下看了看,继续得意地吹嘘。 “这个胡某绝对相信!”胡大海也跟着笑了笑,连连点头。“今天早晨我们原本已经取得了上风,结果都督带着左军一杀过来来,形势立刻逆转!” “可不是么!”对于胡大海的说法,耿再成深表赞同。“我带着一个百人队去接应老胡,才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身边就剩下四五个人了。其他,被都督手下那些亲兵给杀得落荒而逃!” 他二人对朱八十一麾下亲兵的战斗力,是由衷地感到钦佩,哪知吴良谋听了之后,却连连摇头,“那些不亲兵。咱们都督这次,亲兵只带了四十多人。穿得都跟我这样” 用手朝身上指了指,他带着几分得意补充,“穿得都是这种前后只分两大片的镔铁板甲。剩下那些穿着大叶子铁甲的,都是战兵。还有一些只用铁甲护住上半身的,则是掷弹兵和弓箭兵。两位哥哥如果当时有机会看仔细的话,一眼就能分辩出来!” “啊,居然是这样,我们还真没注意到!”胡大海愣了愣,再度轻轻点头。随即,目光就落在吴良谋引以为傲的全身扳甲上,“这是什么甲?好像是一整片铁打出来的。穿在身上不累么?” “不累,比常见的扎甲还要轻好几斤呢!”吴良谋用手在胸前拍了几下,发出得意的“咚咚”声,“听听,这里边是空的,还垫着一层水牛皮。比扎甲可结实多了!” 这话,胡大海和耿再成两个,倒是毫不迟疑地信了。早晨他们跟左军将士交手时,长枪好几次都刺在了对方的甲板上,结果要么被瞬间滑歪了,要么只刺进寸许就被牢牢地卡住。白白丧失了一次夺命之机。否则,二人给左军造成的损失还会大上许多,弄不好,双双杀到朱八十一面前,将后者斩杀在战场上都有可能。 当然,最后那种情况,二人如今只能在心里想一想,嘴巴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来的。因此二人一边继续满脸羡慕地欣赏吴良谋的板甲,一边笑呵呵地打听,“这种镔铁,镔铁板甲,是咱们徐州军自己打造的么?造价高不高,我们两个在外面,可是从来都没见到过!” “当然!”吴良谋闻听,脸上的表情愈发得意,“是咱们左军的匠作营打造的,全天下独一份!其他人,都得从咱们左军买,或者拿来铁料,求咱们左军的匠作营为他量身定做!至于造价么?外边人要买的话,至少得花这个数!” 竖起一根食指,他在胡大海和耿再成二人眼前得意地摇晃。后二人立刻向后仰了下头,满脸诧异地道,“一,一百贯?这也忒贵了些。怪不得军中装备如此之少!” “一百贯是对外卖,咱们自己和徐州军内部,则是另外一个价钱!”吴良谋炫耀成功,非常高兴地解释。“我听说,等咱们这回返回徐州后。大部分战兵都能换上一身这样的板甲。至于那种笨重的大叶子罗刹甲和扎甲,以后只有辅兵才会穿!” 胡、耿二人听了,禁不住又赞叹出声。目光顺着板甲向上看,似乎在无意间,便落在了吴良谋肩头的两块铜板上。 “嗯哼!那个,请教吴兄弟。你这两块护肩板怎么是淡青色的。其他人,我看有的是黄色,有的却是红色!”耿再成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随口询问。 即便他不问,以吴良谋的少年心性,肯定也会炫耀一番。因此便笑了笑,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解释,“你说这个啊?这个是我家都督独创的,叫做什么军衔。就跟朝廷那边的勋职差不多。只不过没有九转十二级那么复杂。目前牌子头是白色,百夫长是黄色,千夫长是红色。千夫长以上是红色加星。像我这种青铜色,则是参谋,就是参军专用颜色。” “不愧是枫林先生的弟子,如此年青,居然就做了参军。将来前途肯定不可限量!”耿再成有意跟吴良谋交好,便故作出钦佩模样,大声夸赞。 参军这个职务,属于主将幕府专有。因为与主将关系近的缘故,通常上升的空间都非常大。比如唐代的名将封常清,最初便是高仙芝的参军,后来便在高仙芝的举荐下,做了安西节度使。而另外一个被视作文官偶像的高适,则做过哥舒翰的参军。后来凭着在军中积累的人脉,出任了山南道节度使,也成了一方诸侯。 所以耿再成夸赞吴良谋前途似锦,也不算太过于拍对方马屁。但是吴良谋却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笑着否认,“德甫兄有所不知。咱们大都督的幕府,和以往任何人的幕府都不太一样。参军一职,只借了以往的名称,具体管的事情却大相径庭。像兄弟我这个记室参军,实际上只管替主将起草命令和议事时记录相关内容。其他事情都不管。而早晨跟你们交手的那个大个子罗刹鬼,才是真正负责替都督出谋划策的,在我们这里叫做参谋长。” “嗯?!”胡大海和耿再成互相看了看,都觉得让一个罗刹鬼来担任军师之职,有些不可思议。谁知那吴良谋却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另外,咱们左军有一个规矩,无战功者不得担任实职。所以很多新来的人,只要有一些本事,都会先从参军开始做起。像早晨伤到通甫兄的那个陈德陈至善,他现在就是战训参谋,负责统一安排士卒的训练。还有个前几天才被都督抓来的一个阿速人,眼下则做了骑军参谋,具体职责是训练骑兵和斥候。如果兄弟我没猜错的话,二位有可能也会从参军开始做起。至于具体是什么参军,兄弟我就猜不到了。反正咱们家都督肚子里有的是稀奇古怪的名字!” “噢,原来是这样!”胡大海和耿再成两个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内容,微笑着附和。“我们两个初来乍到,寸功未立,能在都督帐下做个亲兵就满足了,真没奢望和吴兄弟比肩!” “二位哥哥不要自谦,其实我也是”差一点说出自己也是刚刚入伍没几天,吴良谋讪讪地笑了几声,赶紧转移话题,“其实我也是仗着识得几个字,才被都督破格留在了身边。” “噢!?”耿再成又从他的话里找到了感兴趣的内容,笑呵呵的继续追问,“都督他老人家,对读书人重视么?给我感觉,他,他不像传说中那样,之前只是个屠户!” “瞎说,都督怎么可能只是个寻常屠户!”吴良谋立刻愤怒了起来,竖着眼睛替朱八十一辩解,“不瞒二位兄长,都督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是我敢肯定他是某位大贤的嫡传弟子。寻常杀猪屠户,哪个像他一样,识文断字,并且天天手不释卷的?!况且咱们左军和徐州军眼下所有的种种神兵利器,全是在都督的点拨下才打造出来的。你们说,如果是个目不识丁的屠户,能做到这种地步么?!” “当然不能!”胡大海和耿再成两个回应得异口同声。对知识和读书人的尊重,其实一直渗透在每个华夏人的骨子里。他们两个虽然是汉军将门出身,在不知不觉间,却也深受传统影响。所以宁愿相信吴良谋的主观臆测,也不肯相信朱八十一是个大字不识的白丁。 更何况,朱八十一给他们两个的印象,就是一个能文能武的智将。虽然此人长得满脸横肉,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子无法掩饰的杀气。 “所以说,传言根本不足为信!”吴良谋难得被人佩服了一回,笑了笑,继续卖力地吹嘘。“你们两个以后就知道了,咱们都督肚子里的学问,绝对不比那些所谓的大儒来得少!” “嗯!”耿再成用力点头,“耿某感觉也是如此。并且觉得都督对读书人,好像还不是一般的器重!” “那是自然!都督还让全军将佐,从现在开始,都必须读书识字呢!”吴良谋迅速接过话头,大声补充,“自古以来,你们听说过哪个将军曾经提出过如此要求?!” “绝对没有!”耿再成立刻顺着吴良谋的话点头。“只是,只是军中有那么多教书先生么?同时教导几百人识字,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肯定没有,但都督已经派人去寻了!”吴良谋毕竟年少,心机有限,笑呵呵地回应,“眼下只好先由兄弟我和几个读过书的人先对付着教。都督说,等教书先生请到之后,连牌子头,都必须能识得字,读得懂将令!” “哦,那可是一件大功德!凭此,都督就足以流芳百世!”耿再成又点了点头,满脸叹服。“其实,教书先生根本不用远处找,眼下就有个绝对合格的人选。那可是当世大儒,崇天门下唱过名的!” “德甫!”没等吴良谋接茬,胡大海已经大声喝止。“禄大人虽然将大伙带进了死地,但毕竟曾经对你我不薄!” “老胡,我这也是为了禄大人好!”耿再成被说得脸色微红,转过头,讪讪地解释,“禄大人一介文职,却稀里糊涂被派到淮南来召集盐丁讨伐徐州。而除了一个安抚使的头衔之外,粮草、器械和领军将佐,朝廷居然什么都没给他。并且明知道罗刹军和阿速军都不是李总管的对手,还天天催促他早日进兵。这不明摆着是借刀杀人么?!他今天侥幸能跟徐州军打个平手还好,谁料一下子就把三万盐丁全葬送了出去。消息传出去后,朝廷能饶得了他?!我估计,等他回到高邮那边之日,就是朝廷要他老命之时。不信,你我便等着瞧!” 注:明天有事,第一更也会拖后。具体时间不得而知。转眼间,本书已经一百章了。特地在此讨几朵鲜花。请大伙不吝支持。谢谢! 第一百章 腹黑耿再成 第一百零一章 我本有心向明月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零一章 我本有心向明月 第一百零一章我本有心向明月 与胡大海的慷慨豪迈不一样,耿再成这个人恩怨极为分明。胡大海是他的朋友,所以在两军阵前他宁可舍了命,也不会丢下胡大海不顾。而逯鲁曾竟然敢隐约地拿他的家人来要挟,那对不起,咱老耿即便不要你的命,也得拉着你一起做反贼! 只是心里的弯弯绕到了嘴巴上,则变成了另外一种说辞。有情有义,并且还用心良苦。那胡大海明知道他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得。半晌,才咬着牙又说了一句,“眼下禄大人的家眷都住在大都城里,他要是留在不归,朝廷岂不是会拿他全家做法?!” 耿再成却又摇了摇头,非常自信地说道,“他要是留在徐州城内做了红巾军的官,朝廷自然不会放过他的家人。而他要是被扣下成了一个囚徒,朝廷那边即便再不讲道理,也得想想下次谁还肯带兵过来吧!” 说着话,就拿眼神朝吴良谋那边瞟。哪知道这回吴良谋却好像突然变警觉了。笑了笑,摇着头回应:“假如姓禄的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恐怕我们徐州军还真的不会伤害他。至于留下不留下,得看他老人家自己的意思。毕竟他在二十多年前就于崇天门下唱过名的,如今也算天底下数得着的大儒了。无缘无故把他扣在军中,岂不是将天下读书人都推到了朝廷那边?!” 大元朝以弓马取天下,以屠刀治天下。对科举原本就视为可有可无。一直到了统治中原四十多年后,才正式开了第一届科举。并且在此后时断时续,全然没个固定章程。因此想要榜上留名,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久而久之,凡是能考中进士的,无不在儒林中留下了赫赫名头。 而逯鲁曾这厮,天历二年的进士。并且名字位列在左榜的第七,随即授翰林国史院编修之职,此后仕途上一直平步青云。如此既会读书又会做官的全才,当然被儒家子弟们视为争相效仿的楷模。无数人愿意拜于门墙之,成为他的徒子徒孙。细算起来,即便是吴良谋的授业恩师枫林先生,见了此人都得自称一声晚辈,并且以师礼侍之。 就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在吴良谋看来,如果红巾军一开始就没想杀他,不如尽快送走了事。勉强将其留在徐州,才是自讨苦吃。且不说这老头儿带兵打仗的本事跟白痴差不多,留下来对红巾军也起不到任何帮助作用。万一哪天老人家住得不高兴了,发上几句牢骚。传扬出去,在天下读书人那几张嘴里头,红巾军就真的成妖孽了。以后恐怕几千年都洗不清楚。 想到此节,吴良谋又笑了笑,低声给胡大海和耿再成两个支招。“依我看,这位禄老夫子恐怕不是个轻易举舍得死的人。二位不妨拿德甫兄刚才的话说给他听。如果他愿意主动留下来辅佐李总管,想必徐州军也不会硬赶他走!” “倒是!”胡大海和耿再成两个轻轻点头。跟吴良谋告了个假,转身便回去找逯鲁曾。谁料刚刚把利害关系分析完毕,先前还怕死怕得不成模样的逯鲁曾,突然又变得大义凛然了起来,“一派胡言!你们两个自甘堕落,就尽管去。老夫只当最初看错了人,不会拦着你们!可是要想拖老夫跟尔等同流合污,却是门都没有!老夫受四代陛下知遇之恩,这条命,早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即便回去后被朝廷按律治罪,也甘之如饴!”(注2) “大人——!”一番好心全被当成了驴肝肺,胡大海气得真想抡起巴掌来把逯鲁曾给打醒。耿再成却笑着拉住的衣袖,摇着头说道,“正所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这样的禄大人,才是你我先前所敬服的禄大人。若是像你我一样见异思迁,反倒是失了本心了!!” “你也休要拿话来激我!”不着是烤火烤热乎了的缘故,或者打了败仗不甘心。逯鲁曾烦躁地瞪了胡大海和耿再成两个一眼,大声说道:“老夫回去后,朝廷不问则已。若要问起来,就说麾下将领差不多都当场阵亡了。具体名姓则见出征前留在淮南的名册。只望你们两个今后在这里好自为之,不要真的做了那害民之贼!否则,老夫即便做了鬼,也要日日缠着你们!” “多谢大人成全!”胡大海和耿再成两个闻听,赶紧躬身施礼。逯鲁曾却懒得再看二人,从火堆里抽了根一端烧焦了的树枝,直接在地上写起狂草来。端的是笔走龙蛇,翩若惊鸿。 不多时,徐洪三把千夫长徐达也给找了过来,安安静静地站在火堆旁,陪着胡大海、耿再成两个一道看逯鲁曾展示书法。只见逯鲁曾越写越流畅,越写越自信,与先前那幅贪生怕死的猥琐模样偌判两人。写着写着,竟旁若无人的大声朗读起来,用得是汴梁一带的方言,徐达等人虽然一个字都没听懂,却知道老夫子在吟诗言志,因此愈发不敢打扰他,满脸都是佩服。 一首言志诗吟唱已罢,老夫丢下木棍,倒背着手围着自己的墨宝观赏了一圈,有几分得意地说道:“呵呵,老夫平生临张长史的帖,总是得其形而不得其神,今日受此大挫,却终于窥得了其中门径!”(注1) 说罢,又可惜手头没有纸张供自己继续发挥。侧转头,冲着满脸佩服的徐达问道,“我记得你。你是徐州红巾的头目,箭射得颇准。你可识得老夫所写的字?!” 徐达做了军官之后,一直以曾经目不识丁为耻,所以最不喜欢听别人问自己到底识不识字。但面对逯鲁曾这个成名二十余年的老进士,却一点脾气都发作不起来。拱了下手,认真认真地回应道:“让夫子见笑了!徐某幼时家贫,无钱读书。最近这半年才请人开了蒙。所以您老写的字,徐某只能认出其中三两个!” “家贫没钱读书?”逯鲁曾愣了愣,仿佛第一次听到居然有人穷到如此地步一般,“倒是可惜了。不过既然你已经做了武夫了,怎么又想起请人开蒙来?” “回老先生的话!”徐达又施了个礼,把自己的想法坦诚相告,“徐某之所以造反,是因为饿得活不下去了。但老天爷不可能一直眼睁睁地看着人都饿死,这天下早晚得有重新安宁之日。到那时,却不能用刀子来治国,也不能用刀子来教导自家的儿孙!” “这?”这回,轮到逯鲁曾钦佩了。瞪圆了眼睛,对着徐达看了又看。最后叹了口气,低声道,“可惜,老夫遇见你遇到得晚了。否则,倒是也可以将你收入门下。唉,现在,说这些反倒是显得禄某势利,想借你之手活命了!罢了,罢了,红巾军中有你这等人物,老夫今天早晨输得也不算冤枉!” 随即,又摇了几下头,伸出脚,将地面上的狂草擦了个干干净净。 胡大海和耿再成见此,便知道禄老夫子是真的拿定了主意,宁愿去给大元朝廷做一个忠鬼,也不会投靠徐州红巾。因此,劝告的话,便不想再多啰嗦。徐达敬重老夫子的名声和学问,也不想勉强此人。于是四下看了看,又叫过几个熟悉的面孔,命令他们专门负责伺候禄老夫子,别让老人家受到半点儿委屈。 此时此刻,逯鲁曾的心境与先前已经截然不同。向徐达道过谢之后,便安安心心做起孤忠楚囚来,从此再也不给任何人添任何麻烦。 又过了大约两个多时辰,红巾军全体将士连同辎重都过了河。芝麻李派出一支精锐去接应毛贵、彭大和魏子喜。其他人,则匆匆用了一些战饭。然后再度迈动脚步,踏上了返回徐州城的归途。 留守徐州的潘癞子早已得知大军得胜的消息,亲自带领城中的将士们接出了五里之外。待把缴获的辎重粮草入了库,伤员都安顿好了,天色也就彻底发了黑。 在行军长史赵君用的特别关照下,逯鲁曾被非常礼貌地安排进了一处色目人遗留的院落。除了不能随意出入之外,其他一切由他自己说了算。吃穿用度,笔墨纸砚,徐州军也一概供应无缺。 如此又过了两日,毛贵和彭大、魏子喜三人取了淮南军老营里头的粮草辎重返回。对俘虏的处理也提上了日程。 正如当初续继祖等人所说,芝麻李同样对屠杀俘虏不感兴趣。随便训了几句后,就吩咐将被俘的盐丁们全部释放。愿意留在徐州这边的,可以选择从军当辅兵或者领一把锄头自行去开荒。不愿意留在徐州的,则每人发了两百个铜钱做路费,让他们自行回家。 俘虏们听了,立刻欢声雷动。五千余人里边,居然有四千多人选择了留下。只有不到一千人家里还有牵挂,才从司仓参军李慕白手里拿了铜钱,然后千恩万谢的走了。 逯鲁曾见此,心神愈发安宁。每日在软禁自己的宅院里吟诗作画,日子过得竟是当官以来最为悠闲的一段。这天正在窗下继续揣摩草圣张旭的神韵,伺候他的四个家仆之一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俯身下去,双手捧起一个名帖,“老爷,红,红巾军二当家,赵,赵君用来访。此刻就在门房里喝茶,请问老爷您,您有没有空见他一见?” 注1:张长史,草圣张旭,做过金吾长史,所以后世尊称其为张长史。 注2:因为权臣和外戚把持朝堂,元代后期的皇帝都非常短命。逯鲁曾1329年中的进士,到了文中所述的1352年,已经换了四个皇帝。 注3:今天就一更了。明天继续,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第一百零一章 我本有心向明月 第一百零二章 杀人放火受招安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零二章 杀人放火受招安 第一百零二章杀人放火受招安 “赵君用?他来干什么?”逯鲁曾愣了愣,诧异的追问。 红巾军虽然把他软禁在了这所宅院当中,对他麾下的四个抬滑竿的家仆,却没有做任何行动范围上的限制。所以通过仆人的代劳,他已经将徐州红巾军的内部结构和造反以来的所作所为都打听了个清清楚楚。早就知道赵君用乃为徐州红巾的行军长史,是徐州红巾军内除了芝麻李之外的第一号实权人物。 这样一个手握重兵的二当家,不去操演兵马继续攻城掠地,跑到老夫这里来做什么?!演一出礼贤下士,骗老夫投降么?好,老夫就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当面斥贼,以卫臣节?! 想到这儿,逯鲁曾也没心思继续练他的狂草了。把毛笔朝砚台上一撂,大声吩咐,“你去跟他说,且到正堂看茶。老夫腿脚不便,无法亲自出门迎接,请他见谅!” “老爷,他,他可是是!”家仆的嘴角动了动,却不敢再劝。只好小心翼翼地去门房传话。谁料那赵君用对禄老夫子的无礼举动,一点都不生气。听了家仆故意婉转了无数倍的传话之后,笑着站起来,低声吩咐,“那就有劳小兄弟你头前领个路。禄夫子是儒林长者,赵某可不敢让他久等。” “是,是!唉——唉!”原本已经替自家主人准备承接怒火的家仆再一次惊得两眼溜圆,答应了一声,赶紧小跑着头前带路。赵君用则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儒衫,迈开四方步跟在了他身后。 不多时,来到了正堂门外,没等家仆进去汇报,赵君用就清清嗓子,朗声说道:“末学后辈萧县赵生,拜见善公。久闻善公大名,今日得以当面聆听教诲,实乃晚辈的三生之幸!” “你,你是读书人?”逯鲁曾闻听,当即又是一愣。快步拉开了屋门,大声问道。 “曾经在县学里读过三个月书,后来县学裁撤,就自谋生路了!”赵君用叹了口气,带着几分遗憾回应。 当隔着窗子看到赵君用一身儒衫的刹那,逯鲁曾心里其实已经猜测他曾经是一个读书人。此刻再听赵君用亲口证实,便叹了口气,苦笑着回应,“禄某现在是阶下之囚,教诲一词,就不要再提了。当年朝廷下令裁撤各地县学,禄某也曾据理力争过。但国库空虚,四处需要用钱的事情又耽搁不得。所以,所以” 说后半段,他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烫。于是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经微不可闻。 为了让治下百姓更好地明白“君臣之义”,大元朝廷,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把学校开到了县一级。甚至在个别地区,还开办了社学这一基层“教化”机构。然而像大元朝其他政令一样,很快,这项善政就无疾而终了。大多数县学都关了门,甚至府、路两级的学校规模,也因为财政和出路等问题,一撤再撤。 作为儒林的头面人物之一,逯鲁曾当然对朝廷裁撤学校的举动,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不过蒙元朝廷要他们这些人存在的意义,就是做样子给天下读书人看,免得后者因为绝望而造反。所以反对意见每次都无任何效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元朝治下的学校越来越少,官办的寺庙却越来越多。 科举时开时废,学校也越办越少。这全天下的读书人,找不到出路的情况下,自然对朝廷的怨气越来越深。想到此节,逯鲁曾原本准备在肚子里的斥骂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补充道:“前些年朝庭待读书人的确轻慢了些,一些举措也有失长远。然而自打脱脱右相复位以来,这种情况已经渐有改观。只是,有些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老夫亦不可能逼得太急!” “晚辈在民间,也曾听闻善公多次为我儒家子弟仗义执言的壮举。心中钦佩有加,因此一抽出空闲,立刻赶过来登门拜访。不知道善公可愿准许晚辈入内一叙,以成全了晚辈多年倾慕之心?!”赵君用立刻又笑了笑,一边恭维着对方,一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逯鲁曾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堵在门口,尴尬地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快进,快进。这原本就是你们徐州红巾的地方,禄某鹊巢鸠占,怎有将原主人挡在门外的道理?!” “如此,晚辈就多谢了!”赵君用又做了个揖,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拎起长袍,抬腿迈过了门坎。 逯鲁曾见他言谈举止虽然生硬了些,却处处透着一股子浓浓的儒林味道。一些伤和气的话就愈发不好意思当面说出口了。先分宾主跟对方落座上茶,又随便客套了几句,接着就主动问道:“赵生既然入过县学,想必也有表字吧?!禄某是朝廷的淮南宣慰使,而你是徐州红巾的长史,彼此招呼起来都别扭。不如以表字相称如何?!” “不敢,不敢,善公乃儒林前辈,后学无论如何不敢僭越!”赵君用闻听,立刻又站了起来。一边重新向对方施礼,一边大声补充,“晚辈的表字就是君用。原本有个名字叫士良。但已经很久没人叫了,晚辈自己差一点儿都忘了。” “士良?君用?”逯鲁曾嘴里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和字,眼睛顿时就开始发亮。这一名一字,可是从里到外透着对大元朝的忠心啊!非是被逼不得已,怎么会走到邪路上去?! 正满怀激动地想着,却又听见赵君用笑着说道:“当年晚辈也曾经想过,学得一身本事,有朝一日像善公那样唱名崇天门下。怎奈造化弄人,稀里糊涂间,便成了这徐州军的二当家!” 闻听此言,逯鲁曾的眼神愈发显得明亮,赶紧站起来,双手将赵君用的胳膊托住,客客气气地扶回座位。然后以儒林长者的姿态教训道:“崇天门下唱名,不过是我辈儒者展示心中所学的一种手段。实际上没什么好羡慕的。倒是君用在这徐州红巾当中,能约束得了麾下众人,让他们少做杀孽,多行善举,暗合我儒林所奉行的仁恕之道。令老夫闻听之后,都甚感佩服!” “不敢当善公盛赞!”赵君用连忙又站了起来,讪讪地摆手。“不杀无辜,善待百姓,乃是我徐州红巾上下起兵之初就奉行的圭臬。晚辈以为只有如此,我徐州义军才当得起一个“义”字。日后史家提起我等所为,才不会将我等归入盗拓,黄巢之流。” “君用亦畏史家之言乎?!”逯鲁曾眉头微微上跳,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两道炙烈的光芒。 “史笔如刀,岂能不畏?!晚辈此生已成蹉跎,怎敢身后再留下千秋骂名?!”赵君用慢慢退后半步,叹息着回应。 这两军话说得虽然都极为短暂,却将彼此的心态,透露了个清清楚楚。逯鲁曾立刻觉得心脏一阵狂跳,努力压制了几次,才哆嗦着退回自己的座位,缓缓说道:“如此,君用今天,肯定不是为了侮辱老夫而来!” “善公身负盛名,君用岂敢做那无聊之事,与天下儒者为敌?!”赵君用笑了笑,轻轻摇头。“况且善公又岂是那肯为威逼利诱所动之人?!晚辈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来见善公,就是因为心中一直没权衡清楚,不想早早地过来自讨欺辱而已。” “如今,君用可权衡清楚了?!”逯鲁曾慢慢地端起茶碗,试图往嘴里倒,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根本无法将茶水端平。 “善公何必明知故问!”赵君用的回答声,却非常地平静。好像为这一刻,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一般。“晚辈非但自己权衡清楚了。并且已经说动了赵总管,愿意放下兵器,听候朝廷处置!” “哗——啦!”逯鲁曾手里的茶杯终是没有端住,大半杯水,一下子全倒到了自己怀里。他却丝毫不觉得烫,从椅子上跳下来,盯着赵君用的眼睛追问,“此话当真?” “大人想必也知晓,我等原本就是因为不愿成为饿殍,才做出此忤逆之事!”赵君用又后退半步,恭恭敬敬地施礼,“如果朝廷肯给与宽大处置。我等愿意交出兵器,回家务农!此愿,望前辈能如实上达天听。赵某和徐州红巾上下八万子弟,必将视前辈为再生父母,永不辜负活命大恩!” “这,且容老夫想想。且容老夫仔细想个章程出来!”逯鲁曾再也顾不上装大义凛然状,围着桌案不停地转圈儿。 被俘之后,念及自己的家人都住在大都,族中长辈也都生活在朝廷的统治范围之内。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宁愿拼上一死,也不接受红巾军的招揽,祸及家人。但是在内心深处,求生的愿望却和当初从水里爬出来时一样的强烈!无论默念多少儒家典籍,写多长的诗词来表明必死之志,都无法将这个愿望压制得下! 如今,一个两全其美的选择终于送上门了!自己活着回去,并非是贪生怕死,而是欲替朝廷早日平定徐州红巾。不但再也不会拖累家人,功过相抵,先前打了败仗的事情,应该也不会受到任何惩处! 而打不赢就招安的事情,朝廷不是没有先例在。方谷子屡降屡叛,为祸东南多少年了?眼下,朝廷不照样要封他做领军万户?!芝麻李占的地盘比方谷子大,麾下部众比方谷子多,授他一个汉军指挥使做,又有何不可?!倘若将这八万雄兵抓在手中,什么颍州刘福通,什么蕲州徐寿辉,平定下去的最后时间指日可待!而自己因为替朝廷招安了一支劲旅的大功 想到这儿,逯鲁曾心里一片火热。快走几步,再度双手拉住赵某人的胳膊,“君用!若此事得成,日后这归德路中,必然有你一个位置。事不宜迟,你尽快将徐州红巾的要求写下来,老夫,老夫定然全力替尔等玉成此事!” 第一百零二章 杀人放火受招安 第一百零三章 赵君用拜师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零三章 赵君用拜师 第一百零三章赵君用拜师 “好教善公得知,我徐州红巾的要求其实很简单!”赵君用再次退后,脱离逯鲁曾的掌握。然后半躬着身体,像晚辈回答长辈问话般恭敬地汇报,“目前只有招安、授官、过往之事一笔勾销三条。因为目前只是大总管和晚辈等几个人的决定,不敢让更多弟兄知晓。所以,也不敢落于纸面上。此节,还请善公见谅!”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逯鲁曾尴尬地笑了笑,连连点头。 如果赵君用想都不想就开始提笔拉清单儿,逯鲁曾绝对会认为其中必定隐藏着什么阴谋。而赵君用嘴上说得痛快,却死活不肯将要求落在纸面上,暂时也没有任何细节方面的东西。在逯鲁曾看来,则恰恰说明他和芝麻李二人真的想如同方国珍那样,用手中的红巾将士换一场个人富贵。招安之心,反而确凿无疑! 而赵君用显然怕他自己的推脱举动惹得逯鲁曾起疑,不肯替他将招安请求转达给朝廷。又拱了拱手,信誓旦旦地说道:“老大人有所不知,学生在起兵之初,就一直跟芝麻李说,一定不能把事情做绝,断了自家后路。所以我徐州红巾,至今也没切断运河水道。并且活动范围仅仅限于黄河以南,上次为了救人,才提大军到北岸走了一趟。也是去去就回,没试图攻打任何州县!” “嗯,这点,老夫自然会向万岁当面说明!”逯鲁曾向北拱了拱手,大声保证。 的确与其他红巾势力急着四下攻城掠地不同,徐州红巾造反到现在也有八个月了,势力却没有迅速向周边地区扩张。对于近在咫尺的运河,也只是接管了原本就存在的关卡,照常收税而已,根本没试图切断南北航运。以前朝廷上下没有人曾经考虑过这两件事情背后的深层含义,如今看来,却是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个早就在向朝廷示好了,奈何明月照沟渠,满朝文武,除了天天叫嚷着要将徐州红巾上下杀光之外,谁也没意识到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个的良苦用心。 正感慨间,又听赵君用急切地补充,“还有,半月前在黄河以北,我徐州红巾悍将朱八十一,以少击多,大败途中偶遇的阿速左军。最后却把俘虏全都让当地士绅花钱赎了回去,不曾乱杀一个。此番与大人会猎于南岸,所俘盐丁只要愿意离开的,徐州红巾也将他们都尽数遣返,并且各自发给了川资,以免他们骚扰沿途百姓!大人,我等为何这样做,难道您老还看不明白么?!” “明白,明白!君用,你尽管放心,一切都包在老夫身上!”逯鲁曾闻听此言,眼前顿时就出现了一伙被逼上梁山,却天天盼着替天子效力的义士形象。想都不想,大声承诺。 此时民间杂剧中,出现得最多的人物,就是根据《大宋宣和遗事》所演绎出来的梁山一百零八条好汉。并且每一位好汉都怀着忠义之心,只是为奸臣所迫才落草为寇。最后则一道选择受了招安,为朝廷四处征战,百死不悔。 逯鲁曾博闻强记,对民间这些喜闻乐见的折子戏,自然是了熟于心。平素跟那些蒙古、色目官员应酬,有限的几项共同爱好里边,坐在一起听戏便是其中之一。因此根本不用细想,便给芝麻李和赵君用等人纷纷定了位。那英勇善战的芝麻李,瞬间就化作了托塔天王晁盖。而眼前苦苦哀求要自己向朝廷转达善意的赵君用,不是及时雨宋江,又是哪个?! 至于毛贵、彭大和朱八十一等,在逯鲁曾眼里,也都迅速与传说中的燕青、李逵、卢俊义对上了号。包括刚刚投降徐州红巾的胡通甫和耿德甫,也都隐隐与索超、呼延灼等人暗合,只是未曾像后者那样曾经被朝廷重用而已。 而他自己,则成了如假包换的宿太尉。一百零八名忠义之士的引荐人,大宋徽宗皇帝身边唯一一个忠直之士,贪官污吏和权臣的死对头。名字日后必将随着宋江、李逵等人的事迹一道,传唱千古。(注1) “大人,大人!除此之外,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赵君用的话清晰地传来,将逯鲁曾迅速从折子戏里,拉回现实。 “但说无妨,但说无妨!”逯鲁曾不知不觉间就用上了戏台上的动作,左手胸前轻摆,右手捋着湿漉漉的胡须说道。 “此番招安,只是李总管和晚辈两个,只是我们两个人想为徐州红巾上下八万子弟寻一条出路。此番苦心,未必能被所有弟兄们知晓。因此,事成之后,晚辈请求拜入老大人门下,以便日日聆听教诲。如果能得偿所愿,晚辈将感激不尽!” 说罢,又是长揖及地。 逯鲁曾听了,心中怎能不一片滚烫?!赶紧伸出手去,将赵君用拉起来,正色说道:“好,好。事了拂衣去,恰是我辈君子所为。老夫,老夫应下了。老夫现在就可以收下你!” “善公且慢!此刻招安之事未成,晚辈不敢以戴罪之身侮辱了师门!”赵君用却又挣扎着拜了下去,哽咽着说道。 “好,好!”感觉到对方的良苦用心,逯鲁曾连连点头,“就依你,依你。为师这就起身,替你去大都城跑一趟。即便拼着被天下人误会,也一定要将你徐州上下这八万子弟,重新引回正途!” “白日出行,恐怕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晚辈与李总管已经商议过了,今夜亥时,亲自送老大人去运河上。晚辈在那里,已经悄悄借商贾之手为大人买下了一艘轻舟。船上的水手都是商贩代为出面雇的,谁也不知道您老的真实身份。连夜出发的话,明日上午,您老就能抵达济州!”赵君用又摇了摇头,非常谨慎地提议。 “好,依你,依你!”此刻逯鲁曾心里,完全已经被自己勾勒出来的形象占据,根本无暇去思考赵君用所言的真伪。无论后者说什么,都连连的点头。 赵君用则趁热打铁,把一些其他将领期望得到的官职,也统统说了出来。并且小心翼翼地提醒逯鲁曾,其中哪几个将领对招安之事抱着厚望,哪几个其实认为招安可有可无,随时都可能变卦。总之,事不宜迟,朝廷越早做出决定,越容易令徐州军上下归心。千万别犹豫来犹豫去,导致将士们性子都变得野了,连自己这个长史都无法左右。 逯鲁曾的当然知道打铁要趁热的道理,立刻亲自动手,将所有要求和提醒,都誊写在了纸上。并且主动向赵君用表示,自己离开之后,他和芝麻李两个依旧可以对外界摆出一幅进攻姿态。只要不攻克宿州、濠州这些大的城市,朝廷就不会追究。以免在朝廷考虑招安与否的这段时间内,被军中的狂悖之徒钻了空子。 对于老夫子如此体贴的安排,赵君用当然满怀感激的答应了下来。然后师徒二人又坐在一起说了许多贴心的话,看看天色已晚,才依依不舍拱手告别。 到了夜晚亥时,赵君用果然带着一小队士卒,拿着芝麻李的手令,将逯鲁曾和他的家仆送出了徐州城外。码头上,也果然有一艘小舟等在那里。船舱之内,床榻桌椅,笔墨纸砚,脸盆水壶,一应设施都购置齐全。连同蚊帐被褥都是崭新的,边角上还缝着扬州某家大商号的标记,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除了生活用品之外,赵君用还趁着家仆和随从们谁都没留意,悄悄地塞给了逯鲁曾一把钥匙。告诉后者,床底下的箱子里,另有一些压舱之物。等到了安全地点之后,老大人就可以取出来,作为在京师里头为徐州军上下奔走的开销。如果不够用的话,只要派遣一名心腹带着信来徐州,自己这边立刻就会再送上一笔过去,绝对不会让师门为此倒贴! “君用,君用太仔细了!”逯鲁曾感动得眼睛发酸,拉着赵君用的手,低声致谢。后者却摇了摇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这些都是从贪官家里抄来的不义之财,晚辈借善公之手归还给朝廷,也算物有所用。此地不宜久留,善公速速动身为好。待事成之后,晚辈再于徐州城中,谢善公拯救之恩!” 说着话,快步走到船头,将身体轻轻一纵,幽灵般落到了码头上。随即又向逯鲁曾躬身施了礼,转过头,大步流星的去了! “船家,快起锚,快起锚!”不待岸上的人影融入黑暗中,几个家仆已经大声催促了起来。“哎,客官坐好了!开船喽——!”随着伙计们的答应声,轻舟微微晃了晃,如同树叶般,从水面上向北滑了过去。转眼间,就将徐州城遥遥地抛在了身后。 “啊!”逯鲁曾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确信眼前一切不是做梦。立刻铺开纸张,给朝廷写起奏折来。先为自己丧师辱国之举,狠狠地请了一番罪。然后又鼓动生花妙笔,将自己如何临危不惧,舌战徐州群雄。终于唤醒了对方的忠义之心,决定接受招安的事情,一一奏明。为了促成朝廷接受此事,在奏折末尾,还特地强调,徐州红巾接受招安之后,自己可以带着他们去攻打刘福通、布王三、徐寿辉等贼人。五年之内,一定还朝廷一个四海清平,再不闻兵戈之声! 一夜当中,数易其稿。直到天光放亮,才终于满意地放下了笔,准备上床休息。谁料还没等把外边的长衫脱下来,脚下船板忽然猛地一顿,将他整个人甩到了舱门口,登时摔了个七晕八素。 “怎么开的船?!哎呀,疼死老!”逯鲁曾大怒,揉着屁股跳起来,吹胡子瞪眼。没等一句话说完,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号角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惊愕地抬起头,他看见有一支规模浩大的运输船队,已经塞满了正前方的河面。运河两岸,旗号遮天蔽日。数不清的将士滚滚而来,直扑自己眼前。 “知枢密院事”“月阔察儿”两面写满的八思巴文的战旗,高高地挑在右岸队伍的正前方。战旗下,有位浑身金甲的蒙古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威风不可一世。 注1:在施耐庵动手整理之前,水浒一百零八将故事,已经在民间传诵。很多折子戏,都以这一百零八人的事迹为蓝本。 第一百零三章 赵君用拜师 第一百零四章 官贼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零四章 官贼 第一百零四章官贼 那些蒙古将士极为凶悍,见到岸上来不及逃走的商贩了脚夫,立刻策马围拢上去,不由分说先捆到一边。见到拉货的马车、牛车,也是立刻用长矛短刀在上面乱捅。登时间,将运河两岸祸害得血流满地,哭声震天。 河道中的大小船只,也全都被拦下来接受检查。提着刀的高丽仆从兵们口口声声说是严防有红巾军细作向徐州报信,实际上两只眼睛却盯着船老大的荷包。能凡是能拿出令官兵们满意的买路钱者,一律当作顺民对待。那些掏钱稍微不爽利者,则一刀劈下水去,全船财货都被当作贼赃充公。 逯鲁曾亲眼看着就在自己前方不到五十步远的位置,有艘与自己所乘一模一样的轻舟,被发了狂的蒙古兵掀了个底朝天。穿上的乘客无论老幼,无一全都吃了“板刀面”。顿时也不敢细想,立刻扯开嗓子,冲着岸上大声叫嚷道:“沧海老弟,我是淮南宣慰使逯善止!沧海老弟,咱们三个月前还在一起吃过酒,难道你忘了么?” “我家大人是淮南宣慰使!我家大人是淮南宣慰使!与你家大帅是一起喝过酒!与你家大帅是一起喝酒听戏的好兄弟!”几个家仆也吓得魂飞魄散,齐齐扯着嗓子呐喊。 那些正乘着小舟“检查”过往船只的高丽仆兵听不懂汉语,听到有人大声求救,立刻齐齐地扑了过来。两岸边正在烧杀劫掠的蒙古马队,也各自分出十几名骑兵,对准停在运河中央的轻舟,弯弓搭箭。 眼看着自己就稀里糊涂地被乱箭穿身,逯鲁曾忽然福灵心至。扯开嗓子,用非常不标准的蒙古语喊了一句,“月阔察儿,你个有娘没爹的带犊子!你有种今天就杀了老子,否则,老子这辈子跟你没完!” “月阔察儿,你个有娘没爹的带犊子!你有种今天就杀了老子,否则,老子这辈子跟你没完!”船上的家仆和伙计根本不知道逯鲁曾喊的是什么,为了活命,也齐齐扯开嗓子,学着对方的强调一遍遍重复。 这下,那些正在弯弓搭箭的蒙古骑兵全都傻了眼,谁也不知道船上的白胡子汉人老头到底仗了哪个的势,居然敢操着蒙古话当着上万人的面儿骂月阔察儿是野种。 当即,有名百夫长赶紧策马跑到月阔察儿身边,提醒他河面上出现了一个特殊的人物。月阔察儿正看手下兵卒杀人放火看得热闹,闻听百夫长的汇报,皱了皱眉头,不屑地回应道:“苦哈哈在河面上讨生活的,怎么可能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怕是吓疯了,顺口乱嚷嚷吧!杀了,杀了,老子才没功夫管他是什么来头!” “是,大人!”百夫长响亮地回答了一声,却没敢立刻去执行命令。而是偷偷看了看逯鲁曾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用蒙古语继续提醒,“但是,但是他会说,会说咱们的话。还,还敢骂您!” “敢骂我!他活得不耐烦了!给我拉上岸来,绑到马尾巴后拖死!”逯鲁曾闻听,立刻火冒三丈。瞪圆了一双肉眼泡,大声断喝。 “是!”百夫长答应了一声,还是不敢轻举妄动。这年头,汉人的命普遍不值钱,但某些特别的汉人,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杀掉的。对方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骂逯鲁曾,保不准是朝中另外一派高官的家奴。如果问都不问清楚就砍了他,少不得要给自己惹一堆麻烦。 “怎么还不去!莫非你觉得他骂得不够过瘾么?!”逯鲁曾根本不理解手下的良苦用心,举起鞭子,厉声质问。 话音未落,又有一个百夫长策马跑了过来。远远地施了个礼,大声喊道,“报!平章大人,那老头手里有个金印。好像的确是个当大官的!” “大官儿?乘一个巴掌大的小船儿赶路?咱们大元朝的官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讲究了?!”月阔察儿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手下人的汇报。铁青着脸,森声追问,“你没看错?!他叫什么?在哪里任职?!” “启禀平章大人,他,他会说咱们的话。自称,自称叫什么辘轳。还说跟您在一起喝过酒!”第二名赶来汇报的百夫长的心思明显比第一个仔细,想了想,继续大声补充。 “辘轳?!”月阔察儿愣了愣,随即伸出胖胖的手掌在自己头上猛地拍了一下,“嗨呀!我知道了,是逯鲁曾这老头?!你们没把他怎么着吧?!那老头早就该死了,但是不该死在咱们手里!” 说着话,满脸的怒火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双脚用力一点马镫,风驰电掣般冲到河岸边,朝着正围在逯鲁曾座船四周的高丽仆兵喊道:“奶奶的,全都给我住手。敢碰到禄大人一根汗毛,老子将你们全都拖死!” 骂完了高丽仆兵,他又赶紧换了幅笑脸,冲着已经吓瘫在船板上的逯鲁曾喊道:“禄大人,禄大人。小弟对手下约束不严,让你受惊了!该打,该打!” “月阔察儿——!”逯鲁曾手扶着一名驾船的伙计,努力站了起来,冲着岸上大声咆哮,“纵兵劫掠,滥杀无辜。你,你难道以为沿岸的地方官和监察御史们,都是聋子和瞎子么?!” “纵兵劫掠?哪呢?!”月阔察儿将头四下转了转,然后满脸无辜地回应,“谁纵兵劫掠了?小弟刚刚杀退了一伙红巾贼,帮助百姓将货物从贼人手里抢回来才是!禄大人您老眼昏花,恐怕是没看清楚吧?!” “你——!”逯鲁曾气得两眼冒火,却拿对方无可奈何。大元朝的监察御史,听起来位高权重,甚至可以将奏折直接送到皇帝的手边上。而实际上,却纯粹属于摆设。那些蒙古和色目大臣们无论如何贪赃枉法,欺凌百姓,只要后台不倒,就根本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而一旦大臣们的后台倒了,或者在派系争斗中失败,即便从没受到过御史的弹劾,罪名也能一抓一大堆。反正这年头,只要当了官的,就没一个屁股底下是干净的。否则,早就被踢出官员队伍了,根本不可能爬到比较高的位置。 “行了,我的禄老哥!”见对方气得脸色发黑,月阔察儿拱拱手,做出一幅讨饶的样子说道,“不就是几个平头百姓么?误杀了也就误杀了,难道你还让我手底下的将士们偿命不成?!好了,好了,你别生气,我约束他们,约束他们。让他们别再胡闹了!来人,传老夫的将令,把河道上的民船全放了。岸上刚抓到的那些力棒,也都放了他们吧。我禄老哥生气了,我得给他点儿面子!” “是!”亲兵们答应一声,立刻策马去四下传令。须臾之后,被军船堵死的河道中央就让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所有被堵在水面上的民船、商船如蒙大赦,立刻篙桨并用,以最快速度逃了个无影无踪。 河岸上,原本被蒙古兵抓了准备做苦力使用的商贩和百姓们,也侥幸逃过了一劫。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之后,带着满腹的困惑四散奔逃。看看命令已经执行得差不多了,月阔察儿跳下坐骑,亲自来到岸边,以汉人的礼节,冲着逯鲁曾轻轻抱拳:“这下行了吧。老禄,兄弟我今天可是给足了你的面子。等会儿咱哥俩儿怎么喝,你自己看着办吧!” “嗯——!”对着这样一个混不吝,逯鲁曾是干生气,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接连咬了几次牙,才把一口老血重新咽回肚子里。叹了口气,低声道:“此处距离徐州,不过五六十里的路程。你不思替朝廷收拾民心,却如此纵容属下?!你,你还怕造反的人不够多么?” “弟兄们赶路不是赶累了么,总得让他们找些乐子!”月阔察儿眼里,运河两岸的普通百姓,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同类。所以对逯鲁曾的指责也嗤之以鼻。“况且这些人能平安通过徐州红巾的地盘,谁知道他们到底跟芝麻李有没有勾结?!我派人随便杀上几刀,至少也让他们知道,往后不能跟红巾军走得太近!” “你,你,你”逯鲁曾气得眼前又是一黑,手指着月阔察儿,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而后者却毫不为意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对了,我的禄老哥。不是听说你给红巾军抓去了么?怎么,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把你给放了?!是你许给了他们什么特别的好处,还是你家里人见机得早,提前就预备好了赎金?!” “你,你,休得胡说!”逯鲁曾闻听,立刻再顾不上跟月阔察儿计较什么纵兵残害百姓之罪。咬着牙,瞪着眼睛嚷嚷,“老夫能脱身,自然有老夫的理由!眼下不方便让你知晓。倒是你,月沧海,你带着这几万兵马,又要到什么地方去乱抢乱杀?!” “什么叫乱抢乱杀啊,我的禄老哥。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这是赶着去徐州救你啊!”月阔察儿闻听,立刻用力摆手。“本来我是奉命去汴梁那边,与也先帖木儿会师,然后跟他一道去征剿刘福通的。结果才走到半路上,就听说你给徐州红巾抓了去。然后就接到了圣旨,叫我火速杀往徐州!剿了芝麻李,将老哥你囫囵个给陛下带回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一百零四章 官贼 第一百零五章 血色黎明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零五章 血色黎明 第一百零五章血色黎明 “万岁——!”逯鲁曾噗通一声跪在甲板上,面向北方,涕泗交流。“老臣无能,丧师辱国,还害得万岁您为老臣担心。老臣——呜呜——罪该万死——呜呜——!” “嗯?!”月阔察儿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着摇头,“行了,我说老禄!这里离着大都城好几千里地呢!你在这儿哭,皇上怎么可能看得见。赶紧起来,赶紧起来。河上风大,小心吹坏了身子!” “呜呜——呜呜——呜呜——”逯鲁曾根本不肯听他的劝,只是长跪在甲板上,放声嚎啕。仿佛要把这些天来所受到的惊吓和委屈,全都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你们都是死人啊,赶紧把船撑到岸边,把老爷子给我扶上来!”月阔察儿被他哭得心烦,于是干脆把头转向船上的家仆和伙计。瞪着后者,大声喝令。 “是,这就划,这就划!”伙计头目陈小二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撑起竹篙,将逯鲁曾的座舟给靠了岸。四个禄府的忠心家仆搀胳膊的搀胳膊,抬大腿的抬大腿。在撑船伙计们的帮帮助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禄老夫子弄上了岸。抬到一匹临时空出来的骏马背上,让他与月阔察儿并辔而行。 见逯鲁曾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月阔察儿笑了笑,决定使出一记狠招。“我说老禄啊,你就先别哭了!赶紧好好想想吧,怎么把这一仗失败的原因解释清楚?我听大都城里的朋友说,眼下可是有不少人正在劝皇上砍你的头呢!” “呜——!”像被堵了马粪一般,逯鲁曾的哭声嘎然而止。蒙元皇帝下旨给月阔察儿,让一定把他给带回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没说过宽恕了他丧师辱国之罪。而光从损失军队的总数量上算,他此番战败之惨,远远超过了近十年来朝廷的任何一次失利。被判个抄家灭门都不为过!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促成徐州红巾招安一事,将功抵过。而月阔察儿的大军已经马上就抵达黄河渡口了,即便走得再慢,距离徐州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天半的路程,此刻想要让他把大军停下来,难度可比登天! 正呆呆地想着,却又听见月阔察儿嗤嗤地笑着说道:“老禄,不是我说你。你一个文官,搀和这剿匪的事情干什么啊?!三万盐丁,听起来人数的确不少。可那跟三万只羊有什么区别?!带着他们去征缴芝麻李那种大寇,从一开始,你不就是找着送死么?!” “这——?”逯鲁曾痛苦地了一声,心乱如麻。一开始组建淮南军的时候,他也觉得朝廷此举有失考量。然而男儿何不带吴钩的雄心,又烧得他硬着头皮将队伍拉了起来,并且一步步向徐州靠近。现在经月阔察儿一点拨,才赫然发现,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你虽然是个文官。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总应该懂吧?!那可是你们汉人写在书里边的,不是我们蒙古人的说法!”月阔察儿的声音继续从耳畔传来,像毒蛇一样吞噬着他的心脏。“你去淮南征召盐丁成军,粮草、辎重、军饷,这三样,有人替你张罗么?就淮南那个穷地方,朝廷不给你钱粮,你凭什么让盐丁替你拼命?!人家也有老婆孩子一大堆,死了谁管啊?!” “这——?”逯鲁曾继续痛苦地,额头上,冷汗淋漓而下。连月阔察儿这个猪一样的莽夫都能看出来的圈套,自己居然一头就钻了进去。逯鲁曾啊,逯鲁曾,你一大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么?! “走吧!?有些话,咱们哥俩扎营后再细说!”偷偷看了看逯鲁曾的脸色,月阔察儿非常“体贴”地补充。 甭看他长得又矮又胖,言谈举止都像一头蠢猪。实际上,此人心机深沉异常。自打见到逯鲁曾第一眼开始,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将后者绑在自己的马尾巴上。所以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并非无的放矢。 逯鲁曾为什么会被派去组织盐丁?具体原因在蒙元顶级贵族的圈子里,几乎人人心知肚明!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脱脱一样,巴不得逯鲁曾早死。中书添设右丞哈麻、哈麻的弟弟雪雪,还有监察御史袁赛因不花等人,就暗中一直在蒙元皇帝妥欢帖木儿身边游说,劝其谨慎处置此事。 那妥欢帖木儿幼时亲眼目睹自家母亲死于权臣之手,继位后又被伯颜操控多年。所以最忌惮大权旁落。而眼下脱脱兄弟一人在中枢为相,一人在外统领大军,已经隐隐有了第二个伯颜家族的趋势。因此妥欢帖木儿在倚重脱脱兄弟之余,也在悄悄扶持哈麻、雪雪、月阔察儿等人,试图让后者与前者分庭抗礼。 所以本着政敌想要做的,我一定要反对的原则。月阔察儿就不愿让逯鲁曾轻易地死掉。此外,逯鲁曾这个汉臣虽然在朝堂中影响力有限,却素负刚正敢言之名。把他拉到自己这一边,日后再想对付脱脱,此人就是跳出来点火的不二之选。输了对哈麻、雪雪、月阔察儿他们这一派来说不会伤筋动骨,万一幸运地一口咬到了关键处,就可以一劳永逸地将脱脱、也先贴木儿兄弟打翻于地,永远甭想再翻身! 此刻逯鲁曾心乱如麻,哪里想得到猪头一样的月阔察儿,正试图将自己绑上他那一派的战车?!骑在马上,失魂落魄的走着,一边走,一边不断地抹泪,叹气,直到中午扎营吃饭的时候,才终于恢复了几分精神,试探着跟月阔察儿探讨起招安徐州红巾军的可能性来! 月阔察儿正用刀子挑着一块羊背肉大嚼,听到逯鲁曾吞吞吐吐的暗示,吓得猛然一哆嗦,差点把刀尖直接捅进自己的喉咙里头!“我说老禄,你没被吓糊涂了吧!红巾贼抓了你,却又可怜巴巴地请你帮他上奏朝廷,愿意接受招安。这不是明摆着利用你来行缓兵之计么?!!” “不,不是缓兵之计!”逯鲁曾脸色一下子就红到耳根儿上,摇着头否定,“他们用心颇诚,接连两次大获全胜,都把主动把被俘的官军释放了。明显就是在给自己留后路。此外,当年方国珍擒了朵儿只班,不也是这样做的么?我记得朝廷当即就答允了他,并且再三原谅了他的背信!” “方国珍是方国珍,芝麻李是芝麻李!”月阔察儿从羊肉上抽出刀子,用刀尖剔着牙齿慢慢回应。 “有何不同?”此刻逯鲁曾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只能耐心地向对方求教。 “这不明显的么?芝麻李手下的人太多,是方国珍的十几倍!”月阔察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解释。“方国珍再背信弃义,能波及的也不过是一县之地。而芝麻李万一翅膀硬起来的话,糜烂的就是半个河南江北行省!” “呃——!”逯鲁曾被噎住了,半晌都无言以对。芝麻李的实力太大,所以被招安了,朝廷也无法放心。不像方国珍,手下就几千海贼,再怎么折腾,也成不了多大的气候。 道理是这个道理,作为崇天门下唱过名的进士,逯鲁曾一点都透。可如果不促成芝麻李的招安,他就无法洗清自己的罪责。再者说了,如果能把徐州红巾牢牢地抓于手中,今后汉臣在朝堂上,说话的底气就要硬得多。无论是脱脱一派,还是哈麻一派,都不会再把大伙当成摆设。 想到那个光明美好的未来,逯鲁曾咬了咬牙,继续做最后的努力,“芝麻李麾下的长史赵君用答应老夫,如果朝廷像对待方国珍那样招安他们,他们愿意替朝廷去攻打颍州红巾。另外,凡是替他们奔走的人,他们都会将半年来在徐州所得,分一半儿奉上。绝不敢让大伙替他白做人情!” “嘶!”月阔察儿一听,眼神立刻就明亮了起来。徐州紧邻着运河,且不说城破时从达鲁花赤和其他官员府里抄到的钱款,单单算半年来运河上设卡收费所得,就不会是太小的数目。不过,只是短短一瞬之后,他眼神就重新黯淡了下去,笑了笑,摇着头说道,“唉,老禄啊,有这等好事,你怎么不早点跟兄弟我说?!眼下兄弟我这都马上到黄河边上了,你再劝兄弟我把刀子插回鞘中,不是太晚了么?” “这个——?!”逯鲁曾想了想,红着脸点头,“是稍微晚了些。但是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更显得平章您智勇双全,声威盖世么?” “这不是曲不曲的问题!”月阔察儿将刀子朝面前一甩,入案盈寸。“实话跟你说吧,老禄,兄弟我真没法帮你这个忙!你把你自己换在我这个位置上想想,兵马都到了黄河边上了,却为了一个无法确定的招安之请顿足不前。万一那芝麻李过后不认账,错失战机这个责任,谁能背负得起?!” 看到逯鲁曾被问得面如死灰,笑了笑,他继续撇着嘴巴补充:“再说了,我现在手中兵强马壮,弟兄们士气如虹。那芝麻李却接连打了两仗,师老兵疲。明明再向前几步就唾手可得的战功,兄弟我为什么要冒险等着你回去弄什么招安?!万一朝廷不愿意招安这帮红巾贼,你一来一去至少小半个月。有这半个月时间,芝麻李早缓过气来了。我再过河去打他,哪还会像现在一样赢得轻松?!” 一连串的问话,令逯鲁曾满头是汗,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月阔察儿见此,突然伸出一支胳膊,将逯鲁曾搂在腋下,推心置腹地说道:“老禄,兄弟我知道你需要一场功劳自保。就凭咱们俩多年的交情,兄弟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别人害死。这样吧,你就在我军中住着,哪也别去。等打下了徐州,我就把功劳分你一份。说你用招安的手段麻痹住了芝麻李,所以我才能顺利杀到徐州城下。你说,兄弟我仗义不仗义?!” 麻痹?如果芝麻李真的想寻求招安的话,绝对就预料不到,自己前脚刚走,朝廷的大军就杀到徐州城下来!想到赵君用昨夜迫切的面孔,再想到自己于被俘之后受到的那些善待,逯鲁曾心里好生难过。 然而,难过归难过,作为朝廷的忠臣,他也绝不可能派人去给徐州军通风报信,让后者赶紧做好迎战准备。更不可能冒着将月阔察儿这一派也彻底得罪掉的风险,跟后者硬拗。思前想后,终是发出了一声长叹。把自己昨天赶了一夜的奏折揉成了团,顺手丢进了火堆当中。 吃过了午饭,他继续失魂落魄地跟着月阔察儿向南开进。傍晚酉时,就再度抵达了黄河渡口。那守卫渡口的徐州红巾士兵,显然被打了个搓手不及。稍稍抵抗了一下,就放弃了浮桥,落荒而逃。 月阔察儿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立刻派遣出一万高丽仆从兵马,冒着被徐州红巾半渡而击的风险。从浮桥上冲到了黄河南岸,建立起了一个稳固的阵地。随即又将麾下一万蒙古骑兵分为两波,一波渡过河去,加强防御。以免芝麻李趁夜来抢夺浮桥。另外一半,则与剩下的万余高丽仆从一起,驻扎在了黄河北岸,保护大船上的粮草辎重。只待明天日出之后,就杀过桥去,继续向徐州城下推进。 待安排好了一切,天色就彻底黑了下来。月阔察儿在北岸的中军帐里摆下酒宴,替老朋友逯鲁曾压惊洗尘。逯鲁曾心里觉得对不住徐州红巾,只喝了两巡,就醉成了一团烂泥。具体酒宴何时结束,自己又是如何离开的中军大帐的,一概不得而知。 黎明时分,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与脱脱、月阔察儿等人一道,攻破了徐州城。将城中的八万红巾将士,还有十多万居民,不分男女老幼,杀了干干净净。那又热又浓的人血,顺着城门淌了出来,一直淌进了滚滚黄河当中。到后来,整个黄河水都变成了血一般颜色,燃烧着,燃烧着,烧得天地之间,一片耀眼的红! 天庭失火了,神仙们忙得焦头烂额。人间的惨剧,他们顾不上管,也没有能力管! 第一百零五章 血色黎明 第一百零六章 火 火 火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零六章 火 火 火 第一百零六章火火火 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火焰烧得极烈,就连现实中的逯鲁曾,都隐约感觉到了它的炙热。正迷迷糊糊间,忽然又感觉到了一阵凉风,紧跟着,就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惊慌地喊道:“大人,大人,快醒醒,走水了,走水了——!” “烧,烧吧!全都烧干净了才好!”逯鲁曾紧闭着眼睛,于半梦半醒间咬牙切齿地说道。读书、考功名、辅佐明君,建立太平盛世。年少时的梦想,到老来回头再看,却发现根本就是一个笑话!在朝堂上当了一辈子摆设不算,眼睁睁地看着十余万百姓被屠杀殆尽,自己却连个屁都没敢放!那可是十几万活生生的人,与他有一样的肤色,一样的头发,操着一样的语言,穿着一样的衣服!活生生的十几万人,不是十几万棵野草! 虽然他们被称作草民,但从他们躯体里淌出来的是红色的血,而不是绿色的汁液。十几万人的血,足够汇成一条大河! “大人,快醒醒!赶紧醒醒啊!水寨,水寨起火了。粮食,粮食还有辎重全都被烧了!”家仆急得满头大汗,抱住逯鲁曾的肩膀子就一通乱摇。 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老夫子从噩梦中重新拉回现实。睁开眼睛顺着四敞大开的帐篷门口向外看了看,逯鲁曾嘴里登时发出一声惊叫,“啊——!你说哪里着火了!水寨,水寨怎么会着火?!大军还没杀进徐州城里去吗!” “哎呀我的大人啊,您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啊!”家仆被问得一愣再愣,哭笑不得地解释。“昨天晚上咱们在北岸扎的营,这天还没亮呢,怎么可能就杀进了徐州城里头?这回惨了,几万大军的粮草辎重全都烧了!还去剿人家芝麻李呢,不被芝麻李剿了就不错了!” “什么?你说粮草,粮草辎重都在船上?!”逯鲁曾用力晃了晃脑袋,继续迷迷糊糊地追问。不知道为何,心里却突然觉得一阵轻松。 粮草辎重都烧了,月阔察儿当然不可能再去饿着肚子攻打徐州。等地方官把新的军粮运送过来,自己已经乘着轻舟到了大都,把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人的招安请求送到陛下案头上。届时,梦里的徐州之屠就不会再发生,自己也不会背负上十几万人的血债,永世不得安宁! “不在船上,还能放哪去?!”忠心的家仆拿自己的糊涂老爷没办法,只好清清嗓子,耐心地解释,“昨天到达渡口时,天色太晚了。月阔察儿大人怕受到芝麻李的夜袭,就让运送粮草和辎重的大船都停在了北岸。还单独立了一个水营,禁止任何人靠近!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刚才小的听见外边一片大乱,爬起来一看,水寨那边就已经——!” “坏了,哎呀!”话才说了一半儿,他又尖声大叫,“大人,您的座船。您的座船也泊在水寨那边。船上,船上的箱子,船上的箱子一个都没卸下来!” “我的座船?!”逯鲁曾在地用力地晃动脑袋,花白的头发四处飞舞。自打昨天遇到月阔察儿之后,他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根本没心思去管自己的座船被后者安置到了什么地方?更没心思去管赵君用赠送给自己的财物到底该怎么处理?! 此刻被忠心的家仆一提,立刻追悔莫及。那可是整整大半船财物啊,除了床底下箱子里的珠宝字画,下面压舱的,还有不少金银和铜钱。原本打算带回大都城中,替赵君用上下打点。这回,全都跟着月阔察儿的军粮一起烧了个精光! 正懊恼得眼前阵阵发黑的时候,耳畔却又传来了其他三个家仆们惋惜地声音,“哎呀!完了,完了,完了!陈,陈小二他们几个,也都睡在船上呢!这回完了,整个水寨都烧了,他们跑都没地方跑!” “伙计们也在船上?!”逯鲁曾瞪圆了眼睛追问,满脸愕然。军营重地,肯定不能随便放身份不明的人进入。可他逯鲁曾麾下的家仆和船夫则除外。毕竟他是大元朝堂堂淮南宣慰使,月阔察儿即便再瞧不起人,没有圣旨的情况下,也不会公开去搜查他的座船,拷问他的仆从! 猛然间,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处涌起来,直窜入逯鲁曾心窝。水营,没有外人能够出入。蒙古骑兵不喜欢乘船,运送粮草辎重的货船上,每艘顶多留下十几个高丽仆从。而跟赵君用赠送给他的轻舟相比,那些载重超过了四百石的粮草辎重船,无异于一座座静止的靶子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叶轻舟像游鱼般,借着夜色的掩护,在粮船和辎重船之间往来穿梭。每经过一艘大船,都迅速将一桶灯油泼在大船上,然后丢下一根火把! “快救火,快跟老夫去救火!”不敢继续往下想,逯鲁曾一个箭步窜出帐篷,以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敏捷奔向河岸。“快救火,船都在水里。直接把水汲上来就能灭火,用水龙汲水就能灭火!” “大人,大人,您慢一些。小心脚下!月阔察儿大人已经带着人马过去了。您去了什么忙都帮不上!”家仆们抱着被子和长衫冲出来,追在逯鲁曾身后大声提醒。 逯鲁曾却对来自身后的呼喊充耳不闻。眼前闪动的,始终是一艘飘忽的船影。最轻便最灵活的座舟,里边还有十几个看上去极其机灵的伙计。带队的伙计头目叫陈小二,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在路上把自己伺候的舒舒服服,根本没想起来去检查底舱 如果事实真的如自己所猜,恐怕自己的命要搭上,修武禄氏全族上下三百余口,也得被朝廷杀个干干净净!正急得焦头烂额间,就看见有一艘冒着烈焰的大船,摇摇晃晃地从水寨里冲了出来。轰隆一声撞在岸边上,转眼就散做了一堆冒着烟的碎片。 “砍断,把连着船的锁链砍断。快,快上去砍啊!你们这群废物!谁救下一艘船来,老子给他千夫长做!”月阔察儿跳着脚,冲着麾下的蒙古兵和高丽仆从大喊大叫。 差不多整个北岸大营的将士,都冲到水寨周围来救火了。浮桥上,还有无数高丽人拎着水桶,急匆匆地朝北岸这边冲。在重赏和官爵的双重刺激下,很多人用水浇湿了衣服,不顾一切朝正在燃烧着的大船上冲。而那些装满了粮草和辎重的大船,昨夜却为了避免风浪而用绳索和铁链串在了一起,短时间内,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没有小船,一艘都没有!包括被月阔察儿的手下在运河上劫掠来的几艘小型民船,被统统地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它们被挪到了什么地方。被烈焰照的如同白昼的水面上,如今只剩下了被绳索和铁链串在一起的大船。外侧的几艘已经彻底烧成了一个个火炬,,位于内侧的大部分船只却刚刚才开始冒起青烟。然而,手忙脚乱的蒙古人和高句丽人,却谁也无法将已经着了火的大船和还没烧起来的大船分离开,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旺,从水寨外围向内侧蔓延。 “浇水,往没烧起来的船上浇水!”逯鲁曾急中生智,大声替所有人出主意。“先把没烧起来的船都浇湿了,阻止火势蔓延。然后再想办法把船分开!。” “浇水,往没烧起来的船上浇水!别救那些着火的,保住一艘算一艘!”四个追过来的家仆也扯开嗓子,将逯鲁曾的叫嚷声一遍遍重复。 “浇水,往没烧起来的船上浇水!按禄大人的吩咐做,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月阔察儿正急得六神无主,听了逯鲁曾的话,立刻毫不犹豫地吩咐麾下将士遵照执行。很快,便有几百名浑身被打湿的高丽人,在蒙古将领的逼迫下,冒死冲进了火场。将装满了水的木桶倒扣在还未完全烧起来的船只上,转眼间,就令火势的蔓延速度降了下来。 “割绳子,先集中力气割那些没着火的,把没着火的船自己先分开!”逯鲁曾当仁不让地接过指挥权,继续跳着脚大喊。 到底是崇天门下唱过名的进士,他的见识和眼光,都远非常人能及。一队队高丽士兵拎着朴刀、斧子冲进火场,在绳索和铁链上乱砍乱剁。很快,便有几艘没着火的大船和其他船只分离开,艰难地在水寨中开始移动。 “向下撞,顺着水流向下撞,撞出一条通道来!别怕,把挡路的船全撞沉了,火自然就熄了!先撞出一条通道来,先撞出一条通道来!!”逯鲁曾完全投入了角色,将一道又一道恰当的命令接二连三地发了出去。 几艘没着火的大船调整方向,顺着水流向下挤压。已经着了火的大船上,则发出刺耳的吱吱咯咯声。烧红的铁链和冒着烟的绳索纷纷断裂,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 “加把劲儿,加把劲儿!禄老头,今天真多亏了你!”月阔察儿兴奋得大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逯鲁曾身边,用力朝后者肩膀上猛拍。 然而,一直在发号施令的逯鲁曾,却突然就变成了泥塑木雕。两眼死死地盯着河道上游,任由他怎么拍,都不做任何回应。 “怎么了?老禄,你在看什么?”月阔察儿被吓了一跳,转过头,顺着逯鲁曾的目光向上游看去。只见十几艘冒着火的小舟,顺流而下。仿佛一只只刚刚孵化出来的凤凰般,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水寨当中。推着正在燃烧的大船一道,将整个河面烧得一片通红! 天庭没有失火,这团火来自人间。眼下还略显单薄,有朝一日,必将驱散世上所有黑暗。 第一百零六章 火 火 火 第一百零七章 巨龙的咆哮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零七章 巨龙的咆哮 第一百零七章巨龙的咆哮 “轰隆!”一艘小船突然炸开,将数万点橘红色的星星溅落在周围的几艘大船上。那些明明已经浇了水的大船,立刻被点起了无数火头。每一个火头都跳跃着,发出妖异的光芒,如同地府里冲出来的数万只幽灵,在甲板上翩翩起舞。 它们的确是幽灵,表面是亮红色,内部却是呈现蓝绿色。水浇上去,非但无法将它们扑灭,反而令火苗跳得更高,更为狂野。几名高丽士兵躲避不及,立刻被狂野的火苗星沾到身上。那火苗瞬间就变成了一条小蛇,贴着湿淋淋的衣服向上爬去,烧得高丽兵们鬼哭狼嚎! “妖法!”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原本已经乱成一锅粥的高丽人立刻顾不上再继续救火,丢下水桶,争先恐后地往岸上逃。而通往岸边的过道,却只有窄窄几条。数千人你推我搡,立刻令所有通道都失去的作用,不断有人失足,下饺子一般朝水里掉去。随即被滚滚黄河水一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不是妖法,是猛火油,色目人从海上运过来的猛火油!”逯鲁曾忽然间又恢复了清醒,跺着脚大声叫嚷。(注1) 猛火油,肯定是猛火油。只有猛火油的火焰,才会呈现这种妖异的蓝绿色。但徐州军从哪买到的这么多猛火油,装了满满十几船!一定是色目人卖给他们的!那些该死的色目人,为了钱,居然什么都敢卖给他们! 没人回应他的声音,船上岸下,刹那间,所有蒙元将士都失魂落魄。如果只是普通走水的话,这场火灾还有机会扑灭。而既然火灾的起因是红巾军人为造成,那么,后者绝对不肯放任他们从容地救火,并且随时都可能从暗处杀过来,给他们致命一击。 果然,就在水寨中的蒙古士兵和高丽士兵正向岸边逃命的时候,第二波小舟,又从上游黑暗处飘了下来。依旧是十几艘,每一艘船上都跳着妖异的火焰。撞进水寨当中,炸开,或者与大船紧紧地贴在一起,将死亡的烈焰四处扩散。 没有人再敢提“救火”两个字,留在船上的蒙元将士,纷纷纵身跳进了黄河。虽然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不通水性。然而跳进河里还有一分重新爬上岸的机会,继续留在船上,则肯定会变成一堆烤肉。 没有人愿意做烤肉,哪怕上司们拿刀逼着,也没有人愿意!而灾难却不仅仅来自水上,在黑暗中,有一声高亢的龙吟忽然响起,“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贴着地面,把恐惧送进所有北元将士的心中。 “整队,赶紧整队——!”月阔察儿猛地跳了起来,喊得声嘶力竭。龙吟声来自背后,来自黄河北岸,他的军营两侧。徐州红巾早就埋伏在了那里,等着他跳入陷阱。而他,却信了逯鲁曾的话,还想着去徐州打芝麻李一个措手不及! “整队,整队备战!整队备战!”所有蒙古将领,齐齐喊了起来。快步冲向军营,去取自己的铠甲和战马。 他们都是骑兵,习惯了马背上和敌人一决生死。没有坐骑,战斗力至少会下降了三分之二!然而,徐州红巾却不想给他们整军备战的机会,很快,就在黑暗中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几百匹高头大马,忽然从黑暗中冲了出来。马背上的汉子们纷纷放平了长枪,像梳子般从军营门口掠过,将正在朝营门狂奔的蒙元将士,成排地挑在长枪上,然后像死鱼一样甩了出去。 战马奔腾的速度宛若闪电,转眼间,便又消失在另外一侧的黑暗当中。军营大门处,只留下了上百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和一条宽阔的血河。“河”岸南边,蒙古人和高丽人的脚步噶然而止,两股战战,半晌不敢再向前移动分毫。 “冲啊,赶紧回营去取战马!他们没有多少骑兵!”月阔察儿披头散发地冲后面跑过来,用刀锋逼着将士们继续前进。 徐州红巾崛起时间短,黄河以南各地也不适合养马。所以,芝麻李麾下,骑兵数量肯定非常有限。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血淋淋的尸体在前面摆着,却是谁也不敢保证,那伙刚刚远处的骑兵,什么时候会再掉头杀回来?!谁也不肯,主动往徐州红巾的枪尖上撞。 正犹豫间,高亢的龙吟声却再度于众人两侧响了起来。黑暗中,缓缓亮起了数点繁星。伴着龙吟和闷雷,一点点向军营靠近,靠近。“快,快回去取兵器!芝麻李的大队人马杀过来了!”月阔察儿推开挡在身前慌作一团的士卒,带头向军营里头冲了过去。所有蒙古和高丽人如梦初醒,尖叫着,互相推搡着,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逃命的蝗虫般,朝着军营里猛挤。 远处亮起的不是繁星,而是徐州红巾的刀尖反光。黑夜里,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兵马,排着整齐的阵列,大步朝蒙元将士们推了过来。每一步落下,都震得地动山摇。 “挡住他们,跟我挡住他们!”一名蒙古千夫长嘴里发出绝望的咆哮,带领着身边的百十名勇士,迎面向星光海洋冲了过去。迎接他的是数千支羽箭,带着风声从半空中扑了下来,将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钉死在逆冲的途中。千夫长一个人身上就了十几支,像一只刺猬般,在地面上旋转着,旋转着,嘴里发出凄厉的哀嚎,“啊——啊——啊——” 一杆标枪飞了过来,彻底结束了他的痛苦。数百名徐州红巾,紧跟着标枪从黑暗中现出了身影。每个人身上都穿着齐整的铁甲,从头一直包到脚,手里的兵器倒映着点点火光。 不快,也不慢。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稳稳地推向乱成一团的北元将士。在他们身后,还有十几队同样规模的红巾军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大部分都穿着铁甲,少部分,则挽着强弓。冰冷羽箭一排排射向天空,每一次起落,都夺走无数条性命。 “顶上去,顶上去,他们没多少人!”月阔察儿的副手普贤奴挺身而出,组织麾下的蒙古兵上前迎战,给自家主帅争取缓冲时间。他平素驭下颇为宽厚,因此很多蒙古兵都愿意替他效死力。然而,效死力也只是上前送死而已。在列阵而来的红巾铁甲面前,手里只有水桶和水瓢的蒙古兵,一波波冲上去,一波波像风暴中的麦子一样被对手砍倒。 “顶上去,顶上去!平章大人待我等不薄!”有名高丽将领也带着麾下数百仆从军,发了疯般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支红巾军队伍。 隔着五六十步远,他们就被红巾军中的弓箭手给盯上了。冰雹般的羽箭从半空中落下来,将许多高丽人射得像一只只刺猬般,躺在地上大声哀嚎。却仍有一二十名运气好者,成功躲过了箭雨,挥舞着木头勺子继续向前猛冲,就像一只只愤怒的螳螂,试图阻止滚滚而来的车轮。 螳臂当车,注定就是一个笑话。朱八十一带着麾下的弟兄们向前推了数步,就将拦路的二十几名高丽人统统砍翻在地上,然后毫不犹豫地从尸体上踩过去,推向了下一个目标。 那个目标是一个蒙古指挥使,挥舞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大刀,嘴里唔哩哇啦地发出他无法听懂的声音。许多赤手空拳的蒙古士兵则围拢在此人的身边,既不向前反扑,也不肯立刻转身逃走,仿佛站在原地不动,就能将红巾军将士活活吓退一般。 “丙队,前方十五步,投!”把刀尖向前一指,朱八十一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攻击命令。走在队伍第三排的丙队士卒,立刻把长矛交在了左手,右手从身后抽出一根四尺长的短标枪。轮动手臂,“嗖”地一声,将短标枪送上了天空。 这是罗刹兵的成名绝技,伊万诺夫手把手教了好几个月,最近一两天才初见成效。近百根标枪呼啸着掠过十五步左右距离,一头从半空中扎了下来,扎进了原地发愣的蒙古武士队伍当中。整个队伍立刻被砸得四分五裂,尽半数蒙古武士被标枪穿透,当场气绝。还有一少半则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嗥,跟在那名指挥使身后,发起了绝地反扑。 连铠甲都没顾得上穿的他们,只是在朱八十一面前溅起了几串血花,就全倒了下去。左军甲队战兵的钢刀上,则都粘满了红。淅淅沥沥,顺着刀刃往地下淌。 “的的,的的,的的”明亮的军营大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响。几十名最先逃回大营的蒙古将士成功取到了战马,骑在上面,试图凭借一次反击扭转战局。 然而过短的距离,令战马根本无法冲起速度。已经积累了足够作战经验的红巾军将士,却对骑兵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畏惧。在前军都督毛贵的指挥下,迅速分出两个长枪兵百人队。迎着战马前来的方向蹲下去,长矛尾端顶住地面,矛锋斜向前指。转眼之间,就在战马冲刺的必经之路上组成了一道钢铁丛林。 面对密密麻麻的数排长矛,没冲起速度来的战马,本能地选择了逃避。偏转身体,试图从长矛阵的两侧绕路。这个动作,令原本就不是很快的速度,变得更加缓慢。“点火,掷!”毛贵心腹爱将续继祖当机立断,带头将手雷甩到了马肚下。“轰、轰、轰、轰”爆炸声震耳欲聋。火光起处,十几名蒙古武士连人带马,被炸了个四分五裂! “掌心雷,掌心雷!”侥幸没被炸到的蒙古骑兵,吓得魂飞天外。将坐骑向后一拉,拨马便逃。 “堵住大门,堵住敌营大门!”毛贵和续继祖两人,却根本无暇分兵去追。组织着麾下的长枪兵和掷弹兵,将月阔察儿的军营正门堵了个水泄不通。见到有人敢策马往外冲,就弓箭和手雷一起招呼。 不到一半的爆炸率和长短不等的延迟时间,在红巾军自己看来,绝对是致命缺陷。然而被堵在军营中的蒙古骑兵们,则被连绵起伏的爆炸声吓得两股战战。第一次接触到此物的他们,谁也不知道“掌心雷”下一刻会在哪里爆炸?!谁也判断不了“掌心雷”什么时候会爆炸?!见到一个个冒着火星的铁葫芦朝自己马腿下滚来,立刻乱纷纷向后退去,任月阔察儿如何逼迫,都不敢继续硬着头皮朝营门外冲。 “靠过去接应平章大人!只要平章大人的骑兵能冲出来,这仗咱们就赢定了!”月阔察儿的副手普贤奴心急如焚,组织起另外几伙士气尚存的蒙古兵,拼命向毛贵的身后挤。赵君用则带领着五百多名红巾军战兵,牢牢将毛贵的前军护住。不停地丢出手雷和标枪,逼得普贤奴和他麾下的蒙元将士节节败退。 芝麻李率领着红巾军刚刚组建起来没几天的骑兵,再度整理好了队形,从远处兜了回来。钢刀之下,蒙古和高丽士兵被杀得血流成河。很快,北岸的元军就出现了崩溃迹象,一些远离战团的高丽人悄悄地丢下木桶和水瓢,撒腿奔向了黎明前的黑暗当中。 在高丽人的带动下,不少蒙古武士也丢掉武器或者救火的水桶,加入了逃命队伍。普贤奴急得两眼冒火,挥动着钢刀,接连砍了五、六名逃命的士兵,却始终无法阻止颓势。 正束手无策间,却听见逯鲁曾大声提醒道,“调兵,赶紧从南岸调兵,南岸没有红巾军!” “吹角,从南岸调兵,赶紧吹角,向南岸求援,快啊,你他奶奶的快啊!”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般,普贤奴踹了自己的亲兵一脚,大声命令。 “呜呜,呜呜,呜呜”喑哑的号角声从他身边响起,就像一只被了无数次的母驴,发出最后的悲鸣。 “呜呜,呜呜,呜呜”大营里,也有委屈的号角声相合。月阔察儿无法组织骑兵冲出去跟自家大队人马汇合,只能把希望也寄托在南岸的队伍上。期待他们能尽快杀过浮桥来,从背后给徐州红巾致命一击。 不用角声召唤,留下南岸的那些蒙古兵和高丽兵,也在副指挥使阔絀的指挥下,努力向北岸挺进。然而浮桥太窄了,一下子挤上桥来的兵马又太多,根本加不起速度。正急得火烧火燎间,远处的河面上,又传来几声高亢的龙吟,“呜呜——呜呜——呜呜——” 紧跟着,一艘四百石的大船,缓缓地从黑暗中驶了出来,绕过已经彻底烧成一团篝火的水营,从河道贴近南岸的位置,缓缓扑向了浮桥。 “把长矛伸出去,把长矛伸出去,挡住它,挡住它,别让他们撞上浮桥。”副指挥使阔絀不顾一切地跑向岸边,冲着浮桥上的北元将士大喊大叫。浮桥只有一处,如果那艘四百石的大船上,也装满了猛火油的话。万一它被点燃了撞到浮桥上,元军将彻底被且为两截。 北岸的士气尽丧,南岸的没有粮草和辎重补充。用不了多久,就得面临全军覆没的结局! 浮桥上的蒙古和高丽士兵,顾不上继续向前走,纷纷将手里的长兵器探到上游一侧,试图在最后关头,给顺流而下的大船制造一点障碍。令他们惊喜万分的是,那艘由运粮船改造的大船,居然没有继续向浮桥靠近。而是在船帆和船桨的配合下,逆着水流,缓缓地停在了距离浮桥五十步远的位置。 他们要干什么?黄河北岸,老进士逯鲁曾也被大船的怪异动作弄得满头雾水。愣在河滩上,两眼牢牢地盯住船头。 这艘船,分明是数天前他麾下的一只。当时被用来运送辎重,而现在,却被改装成了战舰。 而战舰需要的灵活性,这艘船完全不具备。战舰所需要的女墙和撞角和拍杆等陈设,这艘船也压根儿都没装。只是在船首处,加装了一个怪异的龙头,瞪圆了两只黑洞洞的眼睛,骄傲地盯着浮桥上的蒙元将士。仿佛后者已经成了猎物一般,目光里不带丝毫怜悯。 有人站在浮桥上向大船射出的狼牙箭,叮叮当当,令大船身上顿时生出了一层白白的羽毛。巨大的船身晃了晃,仿佛巨龙在抖动身体。紧跟着,龙的左眼处猛然闪起了一道红光,数百枚铁弹丸呼啸着喷射出来,将浮桥上的蒙古人和高丽人割庄稼般扫翻了一大片。 “轰!”紧跟着,巨龙的右眼也闪起了红光。数百只板栗大小的弹丸飞出来,在五十步外的浮桥上,“清理”出一片血淋淋的空档。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黄河的水面猛地向上一跳,也跟着发出了愤怒的咆哮。惊涛拍上桥面,将更多的北元将士拍下去,转眼间冲得无影无踪。 巨龙发怒了。 在醒来多日之后,这条被无数华夏人视为母亲的巨龙,终于发出了自己的第一声怒吼。伴着火炮的轰鸣,将强盗和帮凶们一并扫进了滚滚洪流之中! 注1:猛火油,古代人对石油的称呼。宋代后开始在战争中大规模应用。北宋曾公亮在《武经总要》中记载过一种“猛火油柜”。以火药引燃石油,专门用来向敌军进行火攻。 第一百零七章 巨龙的咆哮 第一百零八章 烧饼歌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零八章 烧饼歌 第一百零八章烧饼歌 “妖法——!”浮桥上的蒙元将士大叫着,拼了命朝两侧桥头挤去。然而狭窄的桥面和过密的人头数量,再一次限制了他们的移动速度和范围。几乎是眼睁睁地,他们看着大船上的红巾士兵,将两口袋黑乎乎的东西依次从龙眼睛中倒了进去,然后拿起一根粗大的木头棍子朝里边捣了几下,再然后,开始慢慢调整船头。 转动,转动,笨重的运粮船逆着水流,缓缓地转动身躯。每挪动一寸,所耗费的时间都有一万年般漫长。被自家袍泽堵在桥面上的蒙古和高丽士兵,则将身体拼命后仰去,左右摆动,尽最大努力避开巨龙的眼睛。哪怕是将身边的同伙挤进水里淹死,也在所不惜。 一万年时间终究还是会有个尽头。角度向左下方调整了大约八分之一个圆之后,龙头终于又停了下来。紧跟着,左眼猛地一闪,再度将百余粒弹丸喷向了桥面。 “啊——!”被打中的蒙元士兵嘴里发出凄厉的哀嚎。侥幸没有被弹丸波及的,却鬼使神差般长出了一口气。“轰!”,还没等他们把嘴里的气吐干净,巨龙的右眼再度闪了一下,又是百余粒弹丸,将正对龙头方向的十几名蒙古兵,统统打成了筛子! 大船又开始挪动,还是像先前意一样笨拙。妖异的火光下,十几名红巾军士兵在龙头附近跑来跑去。他们的动作很慢,几乎与巨龙一样笨拙。然而浮桥上的蒙古士兵,却再也没有勇气去等待龙眼的下一次闪动了。或者举起弯刀,冲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高丽仆从乱砍乱剁。或者直接纵身跃进了黄河,把命运交给了滚滚洪流。 “不要跑,不要跑。继续过河,继续过河!”副指挥使阔絀挥动钢刀,堵在浮桥的南侧,将仓惶后退的蒙元士兵一个接一个砍翻在地。有杆长枪从侧面挑过来,挡住了他的刀锋。另外一面盾牌狠狠地推在他的肚子上,将他推得踉踉跄跄。几个身材短粗的蒙古武士被后面的同伙推搡着,与他撞在一起,将他撞翻于地。紧跟着,数百双大脚从他的胸口踩了过去,每一双都毫不犹豫。 “指挥使大人,指挥使大人摔倒了!不要挤,不要挤。指挥使大人摔倒了!”阔絀的亲兵们连忙冲上前施救,却被人流冲得东倒西歪。河面上那只怪异的大船,令所有人都丧失了勇气。唯恐躲得稍微慢一些,成为龙眼的下一次“青睐”目标。 “红巾军,红巾军!”不知道谁的嘴里发出惊呼,迅速将恐惧蔓延到所有人的心头。一支打着火把的队伍,从南岸某处突然杀了出来。规模之大,宛若天河决口。 压垮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 对于士气已经面临崩溃的蒙元将士来说,此刻哪怕从南边再杀过来几百名红巾军,都足以令他们魂飞胆丧。更何况,打着火把杀过来的队伍,规模数以万计! 登时,再也没人管北岸的战况如何了。所有留在南岸和刚刚从浮桥上跑下来的蒙元将士,惨叫一声,撒腿便逃。只恨爷娘没给自己生出第五条腿! 那些打着火把杀过来的红巾军将士,则跟在溃兵身后紧追不舍。每个人都是一身布衣,手里拿着的,除了火把之外,也仅仅是一把短刀,或者一根木棒。然而,在逃命者眼里,即便是短刀和木棒,也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威力。谁也不敢回头抵抗,任由红巾将士从身后追上来,用木棒和刀柄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敲翻在地。 “呜——呜,呜——呜,呜——呜——呜!”北岸的求救号角还在响着,但是声音里已经充满了绝望。孤零零的战旗附近,普贤奴拎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钢刀,在十几名亲兵的保护下,做最后的挣扎。 风字营统领魏子喜则带领三个战兵百人队,将他们牢牢地围困了起来。每一名红巾军士兵眼睛里,此刻都充满了怜悯。 是的,他们在怜悯自己的敌人,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因为他们突然发现,原来传说中每个都能打一百个的蒙古老爷,其实和自己没啥两样。居然也知道怕,也知道疼,在发现大势已去之后,也一样地茫然无措。 这些传说中武艺高强,甚至空手可以撕裂虎豹的蒙古老爷,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还不如大伙。至少大伙被逼入绝境之时,还懂得跳起来拼命。而这些蒙古老爷们,握着刀的手却一直在哆嗦,两条看上去极为粗壮的大腿,此刻也软得如同面条一般,从对面都能看见膝盖的弯度。 “投降,饶你不死!”对于已经掉进陷阱的猎物,魏子喜没兴趣将他们全部杀掉。按照徐州左军创下的先例,俘虏敌人,功劳和斩首一模一样。并且俘虏过后还可以交给北岸的士绅们花钱赎走,给大伙带来一笔可以预期的分红。 “不——!”普贤奴显然能听得懂汉语,嘴里发出一声悲鸣。只见他高高地举起刀,踉跄着向前扑了数步。胸口几乎撞到了对面明晃晃的枪尖,却又没有勇气承受乱枪攒刺之苦。于是又踉跄着向后退去,退三步,前进两步,退三步,前进两步。最后,丢下宝刀,坐在地上,放声嚎啕。 “呜——!”亲兵们和号手也都丢下各自的兵器,绝望地蹲在了地上,双手掩面。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走上战场。关于汉人如何孱弱和蒙古人如何强大的说法,还是来自已经死去多年的祖父甚至曾祖父。当发现一切都跟祖辈们说得截然相反时,心中的恐慌和失落可想而知! 北岸的其他位置,战况亦完全呈现一边倒的趋势。蒙古兵和高丽兵或者被俘,或者被杀,几乎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甚至有些建制还算齐整的蒙古百人队,居然不懂得趁乱突围或者逃走,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岸边,眼睁睁地看着身穿铁甲的红巾军向自己推了过来。然后或者在绝望中被砍死,或者跪地投降。 而士气高昂的红巾军战兵,则在号角和战鼓声的指挥下,分成了一个个百人队。由勇敢百夫长们带着,四下追杀残敌。遇到成建制的抵抗,则几个临近的百人队迅速汇集起来,将负隅顽抗的敌军困住,然后一个接一个杀死。遇到零散的逃命者或者失魂落魄者,则勒令对方丢下武器,双手抱头,等待红巾军辅兵的收容。 在不知不觉间,东方已经开始放亮,战场上的情景,变得越来越清晰。正在逃命和手足无措挤成一团的蒙元士兵,人数远在身披铁甲的红巾军之上。然而,他们却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被后者像赶羊一样躯赶着,两眼里写满了恐慌。 当职业强盗失去了勇气,表现并不比职业农夫好多少。更何况,这伙职业强盗早已经不闻兵戈声多年,而职业农夫们,却已经被组织了起来,每个人至少都经过了三个半月的专门训练。 服从、荣誉和纪律,在每天枯燥无味的队形演练和军容整训中,已经慢慢渗透进了每个红巾军战兵的骨头里。即便遇到再凶悍的敌人,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保持队形,与自己的队友并肩迎战。而不是像去年十一月份时那样,丢下兵器转身逃走。 呆立在河滩上的逯鲁曾,几乎目不转睛地看完了徐州红巾将蒙元将士分割包抄,一一击溃,进而追亡逐北的整个过程。他忽然发现,自己昨夜做的那个噩梦好生荒唐!这样一支盔明甲亮,号令整齐的队伍,怎么可能放下武器任由别人来屠杀?!即便没有那滚入马腹下中乱炸“掌心雷”和那神秘的龙舟助战,他们照样能击败成倍的敌人。哪怕是战局急转直下,或者敌军的规模变为他们的十倍乃至百倍,他们依旧会顽强的搏斗下去,只到最后一人倒地,最后一滴血流干。而不是乖乖地放下兵器,把自己和父母妻儿的性命都交到敌人的之手! 他们变了,变得那样的高大,那样的陌生。 他们不再是任人践踏的野草,有一股全新的,书本上从没记载过的生机,正在他们身体里慢慢孕育出来,慢慢地向四下散发。他们一个个骄傲地昂着头,直着腰,将比自己粗壮了将近一倍,规模更是自己数倍的俘虏,从四面八方押过来,押向早已空无一人的军营。他们骄傲地从逯鲁曾身前走过,不屑于上前俘虏一个满头白发的糟老头子,或者压根儿就没注意到禄某人的存在。 有一股被侮辱了的感觉,再度涌上了逯鲁曾心头。初升的朝阳将万道金光洒下,照亮了老进士脸上每一根愤怒的皱纹。“让赵君用过来见我?!”迈步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红巾军百夫长,他大声叫嚷。“老夫要见赵君用!老夫以一片诚心相待,他居然胆敢利用老夫!让他出来,老夫今天要问个明白!” 那名百夫长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军营,示意他自己主动去当俘虏。想见赵长史,哪那么容易?赵长史是咱们红巾军的二当家,要是随便一个人想见就能见到,咱们徐州红巾军的帅帐成了什么地方?! “老夫要见赵君用,老夫要见赵君用!”逯鲁曾勃然大怒,跳着脚,高声嚷嚷。身边四个家仆怎么劝都劝不住。附近的红巾军将士纷纷将头侧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个发了疯的老头子,双目之中充满了怜悯。 今天在战场上发了疯的,可不止是大伙眼前这个白头发老者一个。许多蒙古和高丽将领,在被迫放下武器投降之后,都变得痴痴呆呆的,仿佛魂魄已经不在躯壳里头了一般。他们习惯了征服,习惯了屠杀和胜利,习惯了听祖辈父辈嘴里关于蒙古武士蹂躏整个中原的传说。当发现那些荣耀和武功都像梦一样远去之后,他们不知道自己活着还剩下了什么意义?! 逯鲁曾显然疯得比任何人都厉害。发现附近的红巾军将士不肯理睬自己,他就迈动双腿,一边朝军营里边走,一边继续大喊大叫。几乎让每一个经过营门的红巾军将领,都看到了他的疯狂。每一双悲悯的耳朵,都听到了他的存在。 终于,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走了过来,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善公,善公醒醒!我是通甫,我是通甫,你还记得我吗?善公不要害怕!这个计谋不是针对你的。红巾军上下,没有人想对付你!” “通甫——!”逯鲁曾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十指紧紧扣住胡大海的臂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快,快带我去见赵君用,快带我去见他。他没空的话,你家朱都督也行!告诉他们别再追了,一定要放月阔察儿走!放走他,对你们徐州红巾只有好处,绝对没任何坏处!” “啊——?”胡大海愣了愣,弄不明白老进士到底发哪门子疯,都落到如此地步了,居然还试图替月阔察儿求情。 谁料逯鲁曾却急得两眼冒火,以老年人少有的力气,晃着他的胳膊,继续大声嚷嚷道:“脱脱用的是疲兵之计。他现在忙着去对付颍州红巾,没有多余的精力对付你们,所以才想到这种主意!让你们天天忙着打仗,腾不出任何时间休整!等对付完了颍州红巾,他就会亲自带着大军来对付你们!月阔察儿在朝廷上是另外一派,你们必须留着他,留着他在背后给脱脱捅刀子!” “啊?!啊——!啊!,我知道了,您老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找我们家都督!”胡大海吓得目瞪口呆,接连惊呼了几声,才回过神来。一边叫人上前保护逯鲁曾,一边撒腿朝军营深处跑去。 老进士逯鲁曾终于如愿以偿,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粗气。一队队押着俘虏的红巾军将士从他身边快步走过,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骄傲和喜悦。这份骄傲和喜悦暂时不属于他逯鲁曾,但是老人家却不介意。他年纪活得长了,性子早已不像年青人一样急。今后还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再与大伙慢慢分享。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有胜利归来的将士大声唱起了民谣,调子很怪异,歌词也与高雅搭不上半点儿边儿。但是逯鲁曾却听在耳朵里,却觉得韵味十足。并且听着听着,就跟大伙一道哼了起来。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顶天立地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手持钢刀九十九,荡尽腥膻才罢手。 男儿不死雄魂在,滔滔长河万古流。 男儿不死雄魂在,滔滔长河万古流 这首歌,顺着黄河两岸四下传去。飞跃一座座城市,飞跃森林、高山、农田,旷野,转眼间传遍了整个中原,传遍了整个天空和大地。 那条沉睡了近百年的巨龙真的醒来了,在歌声中跃上天空,瑞彩万道,麟爪飞扬! 第一卷烧饼歌卷终 注1:烧饼歌,据传是刘伯温所做。事实上,乃为元末红巾军的战歌。最初作词作曲已经不可考,除了第一句之外,网上版本皆为杜撰。 第一百零八章 烧饼歌 第一百零九章 改名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零九章 改名 第一百零九章改名 “甲子队,前方十五步,掷!”随着百夫长李子鱼一声令下,一百名掷弹兵伸腰展臂,将装满了沙子的训练手雷掷向了十五步到十八步的目标区域,动作整齐得就像一排人形投石车。 “甲丑队,前方十五步,掷!”百夫长栗重彬紧跟着拆开嗓子,带领另外一伙掷弹兵,将训练弹向前投出,砸得目标区域烟尘滚滚。 “甲寅队,前方十五步,掷!” “甲辰队,前方十五步” 呼喝声此起彼伏,一身短打掷弹兵们在各自百夫长的指挥下,于训练场上挥汗如雨。 这群掷弹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壮汉,个个身高力大。经历了连番几次战斗之后,无论是对命令的响应速度,还是对投掷的距离和区域的把握,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然而,掷弹兵千夫长刘子云在旁边却看得兴趣缺缺,总是不停地走来走去,目光大部分时间都盯着自己的铁皮战靴。 “大刘,你是怎么了?谁惹你不痛快了!”校场另一侧正在指点新兵和辅兵训练的王大胖敏锐地发现了刘子云的状态有异,抽了个空子跑过来,小声追问。 “没事儿!”刘子云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好生疲惫。“我在想,咱们左军什么时候出发?!” “那着什么急啊!你没听于参军说么,都督让他至少准备三个月的军粮。咱们这次打出去,估计不到秋收时不可能收回来了。”王大胖想了想,大咧咧地安慰。 也难怪刘子云提不起精神!歼灭月阔察儿那场战役,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随着芝麻李南征的部队,也在五天前就誓师出发了。如今整个徐州城内,除了长史赵君用麾下的几个嫡系营头,就剩下朱八十一的左军。眼看着前方捷报频传,自己这边却憋着一身劲儿没地方使,当然让人心里头不会太痛快! 然而,王大胖的安慰,却没起到多少作用。掷弹兵千夫长刘子云依旧耷拉着脑袋,用靴子将地面上的石头子四下乱踢。 “唉!我说大刘,你那个,你那个不是也舍不得家里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吧!”王大胖担心好朋友的状态,想了想,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追问。“那你可得仔细想想了,咱们左军将来的成就肯定不止现在这样。你要是现在就满足了,将来肯定得把肠子都悔出来!” “滚!你才舍不得老婆孩子了呢!”刘子云抬起腿,作势欲踢。“没事儿干就炼你的兵去,老子这边万一受了损失,还得找你要补充呢!” “你那儿?”王大胖向后跳了几步,不屑地撇嘴。“等着去吧!老子这里出去的人,吴二十二和徐达两个还抢不过来呢,哪里轮得上你?!” “不给就不给,谁稀罕!老子自己去辅兵里头招。就按照都督说的那个,以老带新,也照样能把队伍补起来!”刘子云很受打击,立刻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大声嚷嚷。 “喂,你今天吃火药了?!还是昨天晚上让娘们从炕上给踹下来了?!”没想到刘子云说翻脸就翻脸,王大胖愣了愣,竖起眉头来追问。 回答他的只是一声叹气。掷弹兵刘子云不肯将目光与他的目光相接,扭过头,讪讪地走远。从背后望去,这一刻的身影显得格外萧索。 “唉,大刘。到底怎么了,我不是跟你开个玩笑么?你这人怎么一点儿也不经逗啊!”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王大胖仿佛明白了一些,赶紧从背后追上去,轻轻按住此人的肩膀。“我真是跟你开玩笑的。我这边刚出锅的战兵,哪回不是先送到都督那边分配?什么时候轮到我自己做主儿了!你别着急,掷弹兵早晚有大放异彩的那一天!” “唉!”刘子云继续低声长叹,精神头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连续三场大战,掷弹兵发挥的作用都远不如大伙对他们的期望,并且还呈现明显降低的趋势。居高不下的哑火率,无法预料的爆炸时间,还有低得可以忽略的自卫能力,让这个刚刚建立没多久的兵种,越来越呈现鸡肋的嫌疑。而为了保证每个人随身携带的手雷数量和身体的灵活性,掷弹兵配备铁甲的时间,还被无限期的后延。在战场上,万一单独面对敌军,基本上就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了,根本无法独自生存。 “唉!我觉得啊,有些事情不能怪你们!”王大胖也陪着他叹了口气,晃着脑袋低声开解,“那手雷全靠药捻子来引发,捻子的长短粗细又全靠工匠的手指头。能保证一半儿当场爆炸,已经很是难得了!要是纯靠投石车来发射,摔哑火的还得更多。更对敌军构不成威胁!” 不得不说,他安慰人的水平实在烂到了极点。刘子云听了,非但无法恢复起精神,脑袋反而耷拉得更低。 同是最早追随都督去炸鞑子的老兄弟,别人的前途看起来一天比一天光明,包括眼前这个喝凉水都长肉的胖子,因为辅兵和新兵训练任务干得出色,都总是被都督挂在嘴边上。而自己这个掷弹兵千夫长,无论平时还是战后,几乎都是被遗忘的角色。指挥能力比不上徐达,上前肉搏的机会也根本等同于无。每次都站在后排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立功受赏,这心里头,甭提有多不是滋味了! “我说你啊,有功夫在这儿瞎琢磨,不如把训练交给手下,自己多往黄老歪的作坊里边跑跑呢!”见自己的安慰发挥不了作用,王大胖转了几下眼睛,又低声给刘子云支招。“没瞧见连老黑那厮么,头天把赏额定出来,说谁帮他解决了火枪的药捻子问题,就送一两黄金。结果第二天就有了办法,让他手里那把大抬枪的点火时间,一下子就缩短了大半儿。你现在手里又不缺钱,扔给作坊里的工匠们几个,就算替你当年做小牢子时欺负他的事情赔罪了。都乡里乡亲的,他们能不好好替你想主意?!” “嘶!这倒也是!”刘子云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狠狠给了王大胖一巴掌,大声抱怨,“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几天头发都快愁白了!” “嗨,嗨嗨!好心替你出主意,你居然还敢拍我?!”王大胖竖起眼睛,做抗议状,“那个,啥!以后甭指望哥哥我再帮你!” “哥,你是我亲哥,你是我亲哥还不行么?!”刘子云理亏,冲着王胖子又是作揖,又是打躬。“今晚记得别吃饭,申时去临风楼,想吃什么随便你点!” “算了吧,有好菜不让喝酒,还不如拿去喂狗!!”王大胖看了他一眼,不屑地撇嘴。“偷着喝几杯,你有没有那个胆儿” “顶风作案,你嫌我最近还不够背么?”刘子云又拍了他一下,低声打断,“除了陪你偷偷地喝酒之外,其他事情,你要王胖子开口,我刘某人绝对不含糊!” “老子现在活得有滋有味,哪里需要你来帮忙?!”王胖子将胸口向上一挺,志得意满。“不过,,,,,,,”轻轻扶了一下自己头上的皮盔,他又讪笑着补充,“有空帮我起个名呗!你看你们哥几个,这个子,那个辅的。有名有姓还有字,一听就是个富贵人。就我跟老吴两个,还靠当年的编号混呢!” “取名的事情,你不去找禄老头,找我哪成?!”刘子云愣了愣,有些自卑地摇头。 自打逯鲁曾加入徐州军,并主动承担起替左军教导军官们念书识字的任务之后,周围的一干老兄弟立刻就都变得文雅了起来。李子鱼变成了李知宇,徐洪三变成了徐万象。就连匠作营的千户黄老歪,都有了个响亮的名字,叫做黄直黄行俭。 只有千夫长吴二十二和王胖子两个,因为看不惯老禄头那一幅施恩于人的做派,至今还顶着一串儿数字厮混。看起来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跟他没交情!”王胖子撇撇嘴,满脸不屑。“让他给取了名字,老子就成了他的弟子们生!这天下,除了咱们都督之外,谁配做我师父?!” 这就是王胖子的鸡贼之处了。逯鲁曾才名远播,又是如假包换的进士出身,眼下不光在左军当中,放眼整个徐州城内,都甚受推崇。为了表示歉意,赵君用不但补办了拜师礼,还特别花钱买通了黄河上的水寇太叔堂,抢在朝廷将禄家满门捉拿的圣旨到达前,到北岸的修武城中,把老夫子的嫡系亲属全给偷运了出来。结果老夫子现在于徐州红巾中地位超然,隐隐已经成了所有读书识字人的天生首领。 王胖子虽然不懂什么官场手段,权力倾轧,但是敏锐地感觉到禄老头有些太不知道进退了。所以宁愿继续做他的王十三,也不肯像别人那样,以被禄老夫子赐名为荣! 作为当年苏先生麾下仅有的几个识字帮闲之一,刘子云心思转得也不慢。稍一愣神儿,就理解了王胖子到底在回避些什么事情。于是伸出根手指在对方的头盔上点了点,笑着说道:“行啊你,胖子,这身肥肉没白长。行,念在你足够聪明的份上,哥哥就帮你一把。王十三,王十三。十三,十三,上下都不沾!干脆你就叫王别,不,王弼算了。姓王名弼,字辅臣。比哥哥我的刘雄好听一百倍!!” 注:好了,从本卷起,农民军领袖就都开始有正式名字,不再保持元末底层的姓氏编号的基本特色了。向参与进来,于朱八十一一道驱逐蒙元的,尽管报名。姓氏名字,不要太现代化。酒徒会尽量安排大家出场。 第一百零九章 改名 第一百一十章 焦玉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一十章 焦玉 第一百一十章焦玉 “你可真是我亲兄弟!”王大胖高兴拍打着巴掌,一蹦三尺高。“,这个名字好。比老禄的那个通什么,德什么强太多了。要我说,兄弟你才是当状元的料子,那老禄头只配给你提鞋。” “胡说!人家是进士,我连个秀才都没捞到!”刘子云被夸得非常不好意思,甩甩胳膊,转身准备离开。王大胖却又从身后一把拉住了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要去就赶紧去,别磨磨蹭蹭的。我听人说,咱们都督这几天一直扎在将作坊里弄那个什么枪管儿。他不是个听不进去弟兄们话的人,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跟他说,比自己闷在肚子里强!” “谢谢辅臣兄!”刘子云想了想,郑重地向王大胖作揖。今年开春以来,徐州红巾的势力在不断膨胀,左军的势力也跟着水涨船高。但无论怎么涨,他、王大胖、吴二十二、苏先生、于司仓这些人都是一体的。大伙只要继续抱成团,在左军中的地位就无人能够撼动。 “快去,快去,快去!自己人,别婆婆妈妈的!”王大胖挥挥布满老茧的手掌,笑呵呵地催促。 危机感不仅仅刘子云有,他这个以心宽而著称的胖子,平素里付出辛苦,其实一点儿都不比别人少。非但下了极大力气在新兵和辅兵的训练上,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也日渐严格。每天两臂各劈五百次刀,是基本任务。以至于原本又厚又软的肉掌,现在硬得像铁板一样。稍微一用力,就能把铁教鞭握成钩子状。 刘子云又向王大胖道了个谢,跑回自己的队伍前,把训练事项跟几个百夫长粗略交代了一番。然后迈动双腿,大步流星朝将作坊赶去。 最先竖起水车和水锤那一带,已经被苏先生用土墙完全围了起来,包括进出的河道,都打上了两重木头栅栏,严防有人偷偷潜入。因为质量远超过其他各营的同类产品,眼下红巾军的大部分铠甲、兵器和手雷,都被左军的将作坊接了下来。每天院子门口都挤满了来提货的各营司仓们,唯恐稍慢了一步,原本该给自己的货物被友邻抢先提走。 知道刘子云是最早跟了朱八十一那批衙门帮闲之一,所以没等他走到门口,已经有七八张堆满了笑容的面孔迎了上来,每张面孔都像跟他无比熟络一般,客套地打着招呼,“哎呀!刘千户,今天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大刘哥,今天你是来提手雷么?能不能跟黄老说说,让把我们右军的货抓紧一些。弟兄们在前头等着用呢!” “刘哥,刘哥。您千万帮我问问铁甲的事情。别人那边铁板甲都装备到百夫长一级了。我们后军千夫长还没份呢!” “是你们潘都督铁料运来得晚成不?怪不得别人!” “我们潘都督前一段时间不是病着么?你们右军的铁料,还不是从大总管那赖到的!” “” 没等刘子云接茬,几个年青的司仓就互相拆起了台。谁也不肯放过这个交好左军核心人物的机会,谁都想为自己所在营头争取更多的便利。 听到众人的吵吵闹闹,刘子云心中好生得意。这就是左军,整个徐州红巾里独一无二的左军。打仗的时候,战斗力首推第一。不打仗的时候,依旧谁也离不开咱们。 “一定,一定!”一边顺口胡乱答应着,刘子云一边掏出腰牌,交给门口当值的士兵检验。然后逃一般进了院子,把所有可怜巴巴的目光抛在了大门外。 才走到小河边上,耳边就听到一阵兴奋的欢呼声。抬起头,他恰恰看到朱八十一举着一根长长的铁管,举在左眼前反复检测。 “还行,还行!焦师父这个法子,比原来要好得多!”此刻的朱八十一,身上哪有半分大都督的模样?!光着膀子,满脸油汗,不仔细看的话,跟周围的工匠们没有任何差别。 被他口头夸赞了那个铁匠师父,则局促地搓着手,低声回应,“成不成,要装了火药试过才能定!这管子上面焊得缝隙太长了,怕是容易炸膛!” “管它焊缝结不结实,先试试再说!”朱八十一摆了黑油乎乎的大手,笑着鼓励。“钻管子很难做得这么长,钻头稍微歪一些,就彻底废了。不像你这根,完全是套着根棍子敲出来的,又长又直!” “都督说得对,成不成,咱们先试试再说!”作坊里的其他工匠,也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大声嚷嚷。 最近一段时间,大伙都快被钻铳管的事情给折磨疯了。虽然有水钻和钻台帮忙,但十根管子,往往只有两到三根合用。并且长度只能保证在两尺半左右,再长,前功尽弃的风险就成倍的增加。 而眼下作坊还承担了整个徐州军的兵器打造任务。每个工匠几乎都忙得都脚不沾地,实在无法忍受大量动辄返工的事情发生。 刘子云这才发现,今天朱都督手里拿的铳管,和前一段时间作坊里造出来的样品不太相同。管径比原来粗了一倍,上面还带着一圈圈明显的焊接痕迹。赶紧跑上前去,大声喊道:“都督且慢!这种管子用不得!” “怎么?大刘,你也懂得造铳管?”朱八十一被吓了一跳,看了他一眼,诧异地询问。 “末将,末将以前替人调停过,调停过官司!以前在苏先生手下的时候,替人调停过一件压水井的官司!”刘子云摆了摆手,快速地解释。“原本压水井的管子,就是一截截铸出来,然后再锻接成形的。偏偏有人偷懒,要用这种卷管法。结果新井装好之后没用几天,管子就自己裂开了。官司打到苏先生那里,是末将,末将亲自替他们调停的。那管子虽然远比这根粗,但是,但是道理是一样的!” “压水井?!你居然见过压水井?!你在哪里见到的?!”朱八十一大吃一惊,皱着眉头重复。压水井那东西,他可是一点儿都不陌生。朱大鹏小时候去农村走亲戚,就经常见到此物。利用了简单的抽真空原理,将井水通过特制的管道抽到地面,使用起来极为方便。老百姓家通常称其为洋井,意思为此物乃西方泊来品。谁料想,早在元朝末年,居然中国就有了同样的东西! “当然是在徐州城里啊!好多大户人家原来都有!使用方便,还能避免小猫小狗掉进井里弄脏了水!”刘子云想都不想,干脆地答应。 周围的工匠们则纷纷点头,主动替刘子云作证。压水井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在场很多人都会打造。除了用料比较贵,锻接管子比较麻烦之外,没任何操作难度。 ‘弄不好就跟水车一样,是个没推广开的区域性发明!’自打两个灵魂融合以来,朱八十一已经不止一次被古人的智慧给震惊到了,因此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笑了笑,继续说道:“那种管子,可能需要十几尺长吧。和咱们用的铳管,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这样吧,焦玉师父,你先在管子上开孔,连着把你前几天弄的那个药锅也焊上去,咱们先装点儿火药试试再说!” “其实,其实还可以把两根管子套在一起,然后烧红了,套在铁棍上,再慢慢敲打,把彼此之间的缝隙都敲没了。”跟盐丁们一道被俘虏来的工匠焦玉又搓了几下手,红着脸地提议,“刘将军说的那种压水井,我们老家那边也有。管子也是套在铁棍上敲出来的,不过是内两层叠套在一起。焊缝” 用刚刚从朱八十一嘴里学到的词汇,他继续小心翼翼地补充,“里外两根铁管的焊缝尽量不要对齐。只要两根铁管用的铁皮宽度不一样就行了,宽度不一样,就无法让焊缝对齐。然后一根正着放,一根反着套。内外两条焊缝就成了相对交叉型,永远不可能重叠起来!” 唯恐朱八十一听不懂,他说着说着,就蹲下去,用手指在沙地上画了起来。对于朱八十一体内那个工科宅男的灵魂来说,理解正反旋线相对交叉的道理,极为常容易。几乎一闭眼睛,就能推测出其具体模样。因此非常高兴地将焦玉从地上扯起来,大声说道:“不用画了,你说的办法肯定能行。赶紧去再打一根管子,套起来看。把你前几天发明的那个药锅也焊上,以后用的时候,直接用艾绒点药锅里的火药就行了,根本不用再塞捻子!火绳枪,这种东西才他奶奶的能叫做火绳枪。你要是今天就能把它给我造出来,老子就让你也做大匠师。跟黄老歪拿一样的工钱!” “嘶——!”众工匠们齐齐吸气,看向焦玉的目光充满了羡慕。 按照朱八十一给作坊制定的薪俸标准,一个大匠师的工钱,是匠师的三倍,普通工匠的九倍。学徒工的二十七倍!比刘子云这个领兵的千户还要高出一大截!而这个焦玉焦师父,从跟着盐丁们一道被红巾军俘虏到现在,也不过是二十几天光景!前后的待遇,简直是天翻地覆! 谁料那焦玉却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根本不清楚大匠的待遇如何。居然又蹲了下去,用手指继续在沙滩上画起了草图,“那个,那个,都督您看,还可以在铳管后边做个夹子头,用铜簧拉起来,把点燃了的艾绒夹在上面。需要用时,只要手指一拨机关,夹子就能放倒,刚刚让艾绒点着药锅里头火药!” 注1:焦玉,明初巧匠。第一个像朱元璋献上火铳的就为此人。因此被朱元璋封为大将。是历史上唯一有明确记载的,做了将军的工匠。朱元璋和陈友谅鄱阳湖大战时,他监制的火器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明代中晚期,有人假托他和刘伯温两人的名字,著述了火龙经。里边详细描述了火绳枪、水雷、地雷等物。 注2:套管法,是戚家军的造火绳枪的方式。原文说单管卷成的极易炸裂,三段接合的工艺太复杂,只有两管卷成之后用长钻把中间的小孔钻成枪膛的最耐用精度也最高,号称“铳腹光棱可玩”,“弹出有力且直”。 第一百一十章 焦玉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迷团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迷团 第一百一十一章迷团 “好,好!赶紧去做,需要什么尽管说,今天这里所有人员和物资,今天都归你调遣!”朱八十一连连点头,鼻子间因为过于兴奋而隐隐有点发酸。 有铜簧做的机关,有艾绒做的火绳。虽然扳机和勾连部件暂时都是挂在侧面,没有像后世步枪一样置于枪身内部和枪身底侧。但整体上,一把真正可以被称作火枪的东西,终于在自己眼前定型了。而这一天,距离最初两个灵魂融合那一刻,已经足足过了九个多月,并且中间经历了无数波折。 然而焦玉接下来的动作,却看得他的双目间隐隐有些发麻。只见此人熟练地用铁钳夹起一片大约三、四毫米厚度的熟铁皮,先放在炭炉上烧红了,然后卷在一根事先打好的铁棍子上。紧跟着,用小锤指挥着两名拎大锤的学徒,像奏乐一般“叮叮当当”在铁皮上敲了起来,只用了半柱香功夫,便敲出了另外一根铁管的雏形。 随即就是用青铜条进行热融钎焊的过程,也像行云流水般娴熟无比。再接着,内外两根枪管正反相套的过程稍微费了些力气,中间不断要拿锉刀调整内管粗细。待两个管子嵌套完毕,再重新加热之后,剩下的锻合工作就可以交给一台百十斤力气的小型水锤来进行,也差不多是一炷香左右时间,就走完了整个过程。 再接下来,就是重新打磨枪膛了。以前工匠们用钻管法做火铳时,对此事最为头疼。即便有了水力钻台帮忙,废品率也一直居高不下。而新来的焦玉师父,显然并不看好水钻的用途。只见他先找了个长长的木头凳子,把半成品枪管架在了凳子左侧半段。然后再将一根冷锻出来的精钢钻头,架在了凳子右半段。拿着木块和竹条,反复调整。通过肉眼观察令枪管和钻头基本上保持了同轴。随即,在钻头后半段用皮索连上了一个带着摇柄的铁轮,拿手用力一摇,钻头就“嗡嗡嗡嗡”地向枪管内部推了进去。 “你,你以前做过火铳?!”朱八十一两只眼睛瞪得比牛铃铛还大,倒退了几步,哑着嗓子问道。 “没有啊!”焦玉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控制钻头进程上,用力转着手轮,头也不抬地回应。 “那,怎么会用这个东西?!”朱八十一却不敢相信,强压住心头的百般滋味,用颤抖的声音追问。 卧式钻床,皮带传动。虽然两样都只是个小小改进,但整个徐州城内,却无一人能想得出。包括他这个融合了后世灵魂的朱八十一,还有那个足迹贯穿东西的伊万诺夫,也没想到这两项简单的技术。 这已经不是突破,而是飞跃了。飞跃的跨度,丝毫不亚于原始黑火药到朱八十一带来的标准配方火药!而眼前的这位焦玉,看起来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元末“土著”。从言谈举止到打扮神情,都与他这个融合了两个灵魂的朱八十一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正惊愕间,却听见焦玉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当然是师父教的了。小人不是世袭的匠户,小时候家里吃不起饭,就送小人去当道士。结果在道观里头,除了扫地打水做饭擦桌子,就是给小人的那个道士师父打下手!” “你师父,他,他教你用这个,这个钻床的?!”朱八十一听了,心中越发觉得惊诧,不知不觉间,就有两行冷汗顺着鬓角淌了下来。 大伙都盯着看焦玉打磨枪管,因此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失态。醉心于手头工作中的焦玉也没听出自家都督声音的变化,兀自低着头,顺嘴回应道:“他没教,小人自己在旁边看会的。他整天摆弄这些东西,根本没功夫教我!” “你师父的道号是什么?他的道观在什么地方?” “归来子吧,好像就是这个。他的道观就在小人老家那边的山上。非常小的一座,后来被雷劈坏了,就废弃了!” “你老家哪的?你师父呢?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朱八十一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下,好让自己能始终保持清醒。 穿越者,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穿越者。比自己早来了很多年,并且熟练地掌握了一些基础的机械制造工艺。除了这个答案之外,他找不出任何理由,解释眼前两项工艺的来源。 而焦玉显然是个一心沉迷于机械制造的匠人,根本不清楚他的师父到底从何而来。听到朱八十一问,想都不想,就继续顺口回应,“没了!道观被雷劈那天,他打发小人下山去买东西。才走到山脚下,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再回头,整个道观都被劈塌了,火苗子窜起了三丈多高。等小的喊了大人一起回去救,师父他老人家早就飞升了。最后只在废墟里扒出一大堆废铜烂铁,抬到集市上卖了。然后村子中每家分了一点儿钱,倒也吃上了两三个月饱饭!” 说着话,焦玉开始倒着摇动手轮。将钻头一分分从枪管里退出来,然后将枪管举到眼睛上,对着亮处仔细检查,“再磨一遍就差不多了。主要的是焊缝上起了棱,都是铜和锡铅,软,比铁好磨。” “我来,我来,焦师父,你先歇歇!”黄老歪见猎心喜,一把推开焦玉,将半成品枪管夹在原始卧式钻床上,摇动手柄继续进行内部磨光。 其他工匠也纷纷蹲下身,这摸摸,那摸摸,对着钻床和皮带传动手钻啧啧赞叹。反倒把焦玉给挡在了人群外围,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伸出黑黝黝地大手在自家头皮上猛挠。 此时此刻,朱八十一哪里还有兴趣继续观察工匠们如何学习使用钻床?几乎全部心思都在焦玉的那个死去的师父身上,虚弱地笑了笑,继续追问道:“那你从你师父哪里,还学了些什么东西?他留过图样给你么?造东西的图样?!” “没了!”焦玉想了想,憨憨地摇头,“基本上没有了。师父也做过一个类似的水车,就像咱们这里的差不多。不过不是自己用,是给村子里磨面,里边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飞轮儿。他飞升那会儿,我年龄还小,不太会修。结果没多长时间,水车也坏了。被村里人劈开当柴烧掉了!” “暴殄天物,绝对是暴殄天物!”朱八十一心里不停地狂叫,恨不能将焦玉的脑袋劈开,看看里边到底还藏着什么有用的记忆。 有很多飞轮儿的水车,就是利用了多个齿轮传动的水力机械。眼下将作坊里的水车内部只有三到四个齿轮,效率和可操控性就已经把外边常见的水车远远甩出了一大截。而焦玉师父的水车,居然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齿轮。那怎么可能仅仅是个水力磨坊?!那分明是一台工业母机! “都督,都督?您老这是怎么了?需要,需要小的把黄师父叫起来么?”见朱大都督一幅马上就要发疯的模样,焦玉愣了愣,低声呼唤。此时此刻,他所想的却和朱八十一完全不一样。 师父死的时候他还小,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就很淡的师徒之情,早就被岁月磨得丝毫不剩。记忆里唯一觉得弥足珍贵的,就是那两年在道观里,自己每天都能吃上饱饭,并且偶尔还能喝上几口师父剩下的肉汤。 “哦?!”毕竟已经在生死之间走过好几遭了,眼下的朱八十一,自我控制能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微微愣了愣,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笑着冲焦玉摇头,“不用,让他折腾去吧。他和你一样,摆弄起活计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嗯,是!”焦玉又笑着挠了自己脑袋几下,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只要你留下跟着我干,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尽管没能从对方手里得到更多的东西。朱八十一还是将焦玉当成了宝贝,笑了笑,大声鼓励! 这番惜才之心,明显超出了整个时代。把焦玉吓得一哆嗦,赶紧拼命摆手,“不,不敢,小的真心不敢!都督肯赏小的一口饭吃。小的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还敢跟您老人家提条件。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说!别吞吞吐吐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朱八十一经常跟工匠们打交道,知道最直接有效的沟通办法。 果然,焦玉的口齿瞬间就流利了起来,以连珠箭般的速度说道,“那,那都督您刚才说的,说封小人做大,大匠师的事情” “该记的你记不住,就记住这个了!”朱八十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在对方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的,大声承诺,“成!大匠师,兼将作坊副管事。黄老歪不在的时候,这里就由你说的算!” 说罢,看看呆若木鸡的焦玉,又狠狠在此人肩膀上拍了一下,大声补充:“以后火枪和火炮的事情,也都归你统一负责。我这就去跟黄老歪交代。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让他全力支持你!” 注1:元末明初,中国的火器制造,明显有一个惊人的飞跃期。笔者考证不出到底是什么引发了这种飞跃,就简单归咎于穿越者带来的余波。当然,这是小说家言,博大伙一笑尔!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迷团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火绳枪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火绳枪 第一百一十二章火绳枪 此时的朱八十一,在工匠们眼里的形象半点儿都不亚于后世的私营企业老板。因此说出的话从来不会有人敢质疑,哪怕是对新来的工匠焦玉再不服气,大伙都只能捏着鼻子接受此人一步登天的现实。 而那大匠焦玉,也天生就是一块做技术主管的料子。在朱八十一和黄老歪两个的全力支持下,拎着一根火筷子,将周围的工匠们指挥得团团转。很快,就将一把配备了药锅、绳夹和扳机的火枪给造了出来。虽然模样与朱八十一期待中的火绳枪还有一定的距离,但跟最初连老黑所造的那支大抬枪比起来,已经完全可以用“脱胎换骨”四个字来形容了。至少,在朱八十一眼里,此物已经完全可以被称作火枪! 按照规矩,第一次试射肯定要焦玉亲自动手。但是朱八十一却舍不得让自己刚捡到的宝贝死于一场武器实验事故,因此不顾焦玉的满脸激愤,强行命令众人将火枪绑在了一个木头架子上。然后又在扳机处系了一根绳子,剩下工作则交给徐洪三这个有过大抬枪操作经验的人来完成。 徐洪三巴不得多在自家都督面前有所表现,当即爽利地答应一声,快步上前。先取了一根长长的艾绒,凑到火炉上点燃了,夹在火绳夹上面。然后按照最近几天的观摩,用木头勺子从火药袋里舀出一小勺,大约三钱左右火药倒进抢口。再将一粒事先准备好的铅弹用锉刀磨圆,从枪口塞了进去,接着再用一根通条推着铅弹入内,连同里边的火药一并压实。然后再次用勺子舀了一点点火药,轻手轻脚倒进与枪管经小孔相连的药锅里 一系列动作忙活下来,他手脚虽然麻利,所花费的时间也足够普通人拉五次角弓了。而他此刻却依旧不能立刻开火,把火枪重新摆平了,枪口对准靶子。然后才快速向后退了五六步,拉着绳子,回头向朱八十一请示。 “开火!”朱八十一挥了一下胳膊,随即将眼睛死死地盯在了枪管后半段。 那里是火药被压实后集中存放的地方,如果发生炸膛,也是同样的位置,所以最吸引大伙的目光。不但朱八十一在眼皮都不眨地盯着,黄老歪,连老黑和其他工匠们,也都屏住了呼吸,一起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处。 “嗤!”徐洪三轻轻一拉绳子,末端点燃了的艾绒被火绳夹夹着,快速下压。药锅里火药立刻被点燃了,白烟跳起了足足有三寸高。紧跟着,绑在木头架子上的火枪猛地抖了一下,“呯”地一声,将弹丸喷在了五十步外的靶子上。 “呼啦啦!”也不管朱八十一会不会生气,黄老歪带着一干工匠们,全都冲了上去。将火绳枪从木头架子上接下来,反复查验。 “没炸膛,没炸膛。连变形的迹象都没有!” “铳口也没任何变化,就是里边好像有一点儿脏。用通条裹了布擦擦就好!” “扳机放在侧面,容易把火铳扳歪,不如挪到下面去。然后在木头枪托上掏个洞,把机关都从洞里穿过来,跟夹火绳的夹子连上。这样,点火时肯定更稳当!” “胡扯,机关全都挪进去,那得掏多大的窟窿。枪身立刻就不结实了。不如只挪扳机,把其他零碎东西还留在侧面。” “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看,扳机这样伸进去,再这样横着拉出个轴来,然后再这样再连一个小齿轮,这样横着拉一个铜簧,上端!” “夹子,这个夹子的形状还可以改一改。不能完全是直上直下的,前头拐个弯,再横过来。这样下压时,更容易找正药锅!” “药锅上面弄个盖子,大风天,省得吹散了引火药!” 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了,一扇窗户被推开之后,剩下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再操心。很快,大伙就群策群力,拿出了一整套的改进方案。 “焦玉,火枪是你造出来的,你自己看着弄!等一会弄完了,咱们继续试!”朱八十一心里也非常兴奋,丢下一句话,快步走向远处靶子。 “都督,入木半寸。不如连哥那杆大抬枪威力大,但五十步距离,穿破皮甲应该没啥问题!”黄家老大机灵,先一步跑上去,用铁钩子挖着陷在靶子上的弹丸说道。 “等会儿加大用药量,再试。你负责把每次用药量给我拿小秤称一下,最低精确到分!”朱八十一有意培养这个机灵的小伙子,笑着吩咐。 “唉,唉!我这就去,小的这就去找药秤!”黄老大连声答应着,飞速跑开了。须臾之后取来一杆非常干净的药秤,擦拳磨掌,准备大干一场。 众工匠也在焦玉的统一指挥下,按照大伙都认可的方案,重新去改进火枪。又忙碌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再度将火绳枪绑在了先前的木头支架上。 这回,火绳枪就愈发接近朱八十一期待中的模样了,虽然传动装置仍然留在枪的右侧,看起来有点儿扎眼,但扳机却完全挪到了枪杆下方,并且在外围打上了防护圈,即便不用眼睛去看,单凭一只右手,也能准确地将食指送到扳机位置。 “还是用绳子,慢慢加大装药量,每次增加二分为宜!”见焦玉又亲自站到了火绳枪后,朱八十一赶紧出言阻止。 “是!”焦大匠无奈,只好怏怏地后退。但是这次,他却无论如何不肯再将试射交给徐洪三来完成了,而是把拉动扳机的绳子头紧紧地攥在了自己手里。 徐洪三也不跟他争,和善地笑了笑,与黄老大一起开始精确测量用药量,并负责调整枪口方向。刘子云见状,也赶紧去找了纸笔,亲自负责记录。四个人齐心协力,很快就开了第二枪,第三枪、第四枪和第五枪。用药量从三钱一直增加四钱,才恋恋不舍地停止了射击,开始用湿布缠了通条去清理枪膛。 “枪管太烫了,再打下去,三枪之内,肯定得炸膛!”黄老歪摸了一下枪管的温度,立刻得出了结论。 “的确太烫了,都发红了!”焦玉也飞快地摸了一下,然后看着手指间上被烫黄的皮肤,大声承认。 “再做个套子,里边装满水,就能让枪管热得慢一些!” “那得多沉啊。还不如每人带一块棉布呢。用的时候沾满水,随时都可以在外边擦枪管散热!” “胡扯,战场之上,仓促间哪里找水去?!” “水袋里的水呗。实在不行,就自己撒尿。味道差一些,总比把枪管打废了强!” 工匠们又凑在一起议论了起来,群策群力,试图将这第一杆火枪调整到最佳状态。被聘请到左军将作坊之后的这七八个月,是他们这辈子拿钱拿得最多,最开心的日子,也是最受人尊敬的日子。一个工匠头拿比千夫长还高的薪俸,穿和对方一样的甲胄。这种日子以前有谁敢想过么?所以,大伙宁愿舍了老命,也得把朱都督亲自抓了这么多天的事情给办瓷实了! 朱八十一却没有参与大伙的讨论,而是带着刘子云和黄老大、徐洪三等人,一起走到了靶子旁。杨木做的靶子,此刻已经彻底面目全非了。有两颗弹丸至少打进去了有一寸半深,差一点,就将靶子打了个对穿。 “已经超过破甲锥了,即便是咱们自己的板甲,也能打过去,直接伤到穿板甲的人。唉,就是这使用起来的麻烦劲儿”凭着以前使用弓箭的经验,徐洪三准确地判断出,火绳枪的威力超过了常用的弓箭。只是在操作复杂程度上,依旧令人不敢恭维。 “拿厚纸糊成筒子,事先将火药和弹丸都装在里边。然后作战时,将筒子一端拿刀子割开,把火药和弹丸一起倒进去,然后再拿通条压!”这种时候,就体现出穿越者的优势了。朱八十一虽然不懂得如何造火绳枪,却知道火器发展的大体正确走向。“甚至不需要刀子,在枪柄上方专门钉个铁片儿。中间打出个豁口来,一方面可以用来瞄准目标,另外一方面,就用来割火药包。反正药包也是纸糊的,很容易割漏!” “还有这里!”他蹲在地上,画了个枪管的草图,然后在顶端狠狠点了一下,“这里给我做个铁圈当准星。以后开火之前,必须用这个铁圈和后面的那个缺口铁片儿将人套在里边,像木匠画线一样,三点一线!” “都督英明!”黄老大喝了一声彩,撒腿跑回去,把都督大人的最新指示,传达给自己的父亲和正在摆弄火枪的工匠们。 “高明,都督高明!” “当然,都督可是佛子,佛子转世的!” 众工匠们立刻马屁如潮,把朱八十一直接捧到了天上。 “胡说些什么?!”朱八十一红着脸,像喝了二斤酒一般醉醺醺地说道:“枪管冷下来没有?冷下来后就继续试。其他人也别闲着,赶紧照着刚才的样子,再打出几根枪管来。然后按照刚才的过程,多试验几轮。把靶子也不断地向远了挪。三天之内,无论如何也要将最大装药量、最远射程和最大使用次数给我试出来。拿到结果之后,我请你们所有人去临风楼,酒菜管够!”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火绳枪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时代的序幕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时代的序幕 第一百一十三章时代的序幕 “折杀了,折杀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等什么身份,敢去吃都督的酒?!”众工匠立刻纷纷拜倒下去,红着眼睛推辞。 这年头,匠户的地位极低。忙忙碌碌一整天能混出隔夜之粮已经需要感恩,谁曾经指望过像现在这样,每天两干一稀,顿顿有菜,并且还有大笔的工钱可以托人带回家?!如果再不知足,还想跟朱都督一起到酒楼里吃酒,那不是等着被人戳脊梁骨么?! 这人哪,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不能别人给你点儿好颜色看,你就想着如何去开染坊?! “什么使不得的。就这样定了!老黄,你先派几个徒弟去外边定些酒菜了,大伙这几天辛苦了,咱们今晚先在作坊里头加餐。等所有事情都忙活完了,再一起去外边快活!”朱八十一心里,想得却是后世甲方赶工期的不二法宝,请相关技术人员喝酒吃饭。只要一顿酒喝过后,无论再牛气的工程师,都没脸皮再半途退场。 结果朱大鹏同学的一位师兄,就因为没有脸皮退场,一口气在施工现场蹲了整整一百六十八小时。设备试运行结束之后,完全靠着几个工友抬着,才活着离开了工程师平台。 在朱八十一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朱大鹏看来,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那几十年,中华民族之所以能迎头赶上世界文明的发展进程,正是因为有这些爱面子,敢拼命的工程技术人员。而不是那些天天在互联网上高喊各种口号的键盘政治家。虽然,后者的言辞听起来更有诱惑性,拥有的粉丝更多。 而眼前这些满脸谦卑的匠户们,不就是这个时代的顶尖工程技术人员么?!并且还是手底下能出活的那种,不是纸上谈兵的键盘党。既然如此,他又何吝啬几顿酒肉?!只要能把徐州军尽快推进火器时代,就是砸锅卖铁也值得! 火器的出现,才避免了文明一次又一次被野蛮征服。朱八十一记不得这句话是谁说的,却越来越认为这句话说得有道理至极。按照后世的游戏世界划分标准,大多数中原百姓都只能被归入职业农夫这一类。而来自北方大漠和丛林之间的某些征服者,却有点类似于职业强盗。前者与后者用冷兵器搏杀,肯定会吃大亏。虽然前者总是能建造起辉煌的城市,美丽的楼阁。而后者只懂得将繁华变成废墟,将书院变成瓦砾堆。 他不知道冥冥中哪位大能,误点了鼠标,让朱大鹏的灵魂穿越过来,和朱老蔫的灵魂融合到了一起。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对这个世界认识的增加,某种使命感和紧迫感,却在他的心头越来越清晰。 我来了,我看到了,我便不能准许无辜的生命再被践踏,不准许野蛮再度毁灭文明,不能容忍某些悲剧再度发生。哪怕在原来的世界里,这些都是命中注定! 既然朱八十一能够出现在这里,那些所谓的已经写就的命运,就注定是个笑话! 九个多月来,不但手下的弟兄们在变,他自己也在变。在适应,在努力,在不断开拓着自己的视野,提高着自己的目标。特别是连续几次作战胜利之后,他将目标定得更高,也更清晰。 现在,他已经不再想着去找朱元璋,去抱这个历史上胜利者的粗腿。而是带领身边关爱着自己,自己也关爱者的人,走出一条于完全属于自己这伙人的道路。不必去迎合历史,也不必去迎合所谓的命运! “我再强调一遍!”望着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的大伙,他笑了笑,非常郑重地说道,“只要出了这个军营门,我就是朱屠户,朱老蔫儿,而不是什么朱都督。朱老蔫请自己的邻居吃饭,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去,三天后,朱屠户在临风楼等着你们。谁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 说罢,又用力一挥手,大声命令,“好了,现在都起来去干活!老子最烦看到有人磕头。老子这里需要的是匠师和大匠师,不是一群磕头虫!” “还不快起来干活!”黄老歪红着眼睛吼了一嗓子,带头冲向了岸边的水车。“谁再当孬种,以后就别说是咱们都督的乡亲!” “干活了,干活了,干完活后,才有脸去喝都督的酒!”连老黑,焦玉等人也红着眼睛响应。 在他们几个的组织下,众工匠和学徒们,该继续试枪的继续试枪,该继续造枪管的继续造枪管,很快,就让将作坊里重新飘满了清脆悦耳的叮叮当当声。 有了水车、水锤、钻床和手摇钻机这些器械的帮助,第二支双卷法制造的枪管,也很快捧到了朱八十一面前。比第一支边设计边制造的那根看起来更工艺精良,表面和内部两道已经磨平的焊缝,也更加美观均匀。 朱八十一毫不犹豫地命人将这一根枪管也安装上了木柄、扳机、火绳夹、片状弹簧等附件。制成了第二支真正意义上的火绳枪。然后安排人手和第一支一起,继续进行各项性能指标测试。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当黄老歪安排人将灯笼挑起来的时候,第三、第四支火绳枪也都在工匠们手中诞生了。而与此同时,第一支火绳枪在经历了反复射击,冷却,再射击,再冷却的多次折腾之后,终于遗憾地炸了膛。但是并没有像朱八十一预料的那样爆炸,而是沿着外层套管的焊缝,裂开一条三寸长的口子。从口子向内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内层枪管在不同的位置,也裂开了长长的一条。因为内外两条焊缝螺旋方向恰恰相反的缘故,火药燃烧产生的高温气体,无法在第一时间放出。所以无法产生爆炸效果,也没有出现能够杀死人的破片。 “要是在两层枪管之间再镀一层锡或铜的话,可能炸膛的机会更小!”焦玉惋惜地看着自己亲手打造,又亲手毁掉的枪管,小声跟朱八十一商量。“就是重量会再增加三成左右,制造起来会多花一点儿时间!” “一共射击了多少次?!”朱八十一关注点却不是如何提高枪管的耐久度,而是目前制造工艺下,枪管的具体性能。 “二十三次!”刘子云走上前,盯着记录在纸上的字迹回应。“最后五次的用药量分别是七钱,七钱一分、七钱二分和七钱二分五厘!当时焦大匠已经察觉到枪管有些变形了,就没敢像原来那样两分两分地增加装药量!” “威力如何?!射程呢?!”朱八十一想了想,继续追问。 刘子云快速在记录纸上看了几眼,有些惭愧地回应,“装五钱药时,八十步能破甲。射程最大能到一百六十步。然后就基本上没法测了,无论装多少药,都很难打得中更远的靶子!” “嗯!”朱八十一低声沉吟着,在自己心里默默地换算。八十步,迈腿一次为一跬,迈腿两次为一步。这个时代的八十步,基本上就是后世的一百二十米。一百二十米的有效射程,二百四十米的最大射程,恐怕已经是滑膛枪的极限了。再远的话,可能就需要来复枪。而来复枪是什么原理,膛线该怎么刻,从朱大鹏的记忆里他找不到任何相关内容,所以只能作为长远目标,留待以后慢慢研究。 “其实,其实末将觉得,四钱半药最好!”偷偷看了看朱八十一的脸色,刘子云硬着头皮说道。“四钱半火药,基本上能让四钱重的弹丸,在六十步上有破甲能力!再远,除了徐队长和陈德这种练家子外,一般人都瞄不准了。而蒙古人的普通羽箭,根本破不了硬铠,更甭说是咱们的板甲了。真正有杀伤力的破甲锥和重箭,必须走到五十步以内平射。咱们火绳枪以六十步破甲为目的,刚好把他们给吃得死死的!” “嗯!”朱八十一笑了笑,对着刘子云轻轻点头。不追求过分华丽的技术指标,只追求永远比竞争对手领先半步,这大刘,还真有一个难得的清醒头脑。 想到这儿,他将目光转向焦玉,继续问道:“如果就按目前的工艺,把全部工匠都集中起来,你估计每天能造多少支枪?!” 这个问题有点儿复杂,焦玉瞪圆了眼睛在灯笼下算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启禀都督。按照小的这样,一个大工带俩徒弟算,每人每天不停地干,可以打四到六根枪管出来。前提是得保证铁板供应得上,那个一百二十斤重的小型水锤,也都轮得到。不过咱们这里,铁板都是用那个五百斤中的大号水锤砸出来的,小号水锤也只有两台” “按最保守,就是最少了算。你估计目前情况下,作坊每天能造几支火绳枪出来!”朱八十一滚烫的头脑立刻就恢复了冷静,疲倦地笑了笑,轻轻摆手。 “呵呵,呵呵!”焦玉憨厚地抓了自己的后脖子几下,笑着补充,“那就不需要全部工匠都上了。留下四到六个活细的,带着徒弟干,其他人还是该忙活什么就忙活什么去吧。每人每天四根,再扣除后来加工废了的。二十支火枪顶天了。再多,都督您就得换地方开作坊了。这个作坊里,也摆不下更多的水车了!” 注:关于枪管制造速度,古代工匠纯手打的话,大概要一个月左右出一根。而使用了简单的机械之后,每个工匠组每天制造两到三根合格铁管不成问题。具体可参见八路军的马厂兵工厂。依靠纯手工,没有任何电力和水力机械,靠手摇钻铁棍的方式,每月为八路军提供步枪五百支,并且能保证一定质量。以至于小鬼子在战场上捡到了马厂造,并仔细测试之后,都不得不承认土八路有了自行研发和制造轻兵器的能力,专门派轰炸机来重点打击它。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时代的序幕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逯鲁曾之邀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逯鲁曾之邀 第一百一十四章逯鲁曾之邀 “那就先按每天十五支火绳枪的速度造,十天之后,先给我拿出一百五十支火绳枪来,不惜工本!”朱八十一挥了一下手,非常豪气地吩咐。 连续三场胜利,给徐州军带来了丰富的物资缴获。作为其中功勋最卓著的左军,自然每次瓜分战利品的时候,都能拿到最多的一份。而左军的总兵力,偏偏又是各部兵马当中最少的一支。所以朱八十一眼下颇有财大气粗的感觉,舍得不计血本儿地把钱投入到自己认为正确的武器发展方向上。 “是,都督!”焦玉大声答应着,脸上的表情却隐隐透出一丝失望。 “你那个中间夹锡的枪管,也可以继续弄。需要材料和钱,就去老黄那领,我让他必须全力支持你!”朱八十一稍加琢磨,就明白了焦玉的失望原因,笑了笑,继续补充。“夹锡、夹铜、加银粉都行。只要你能造出能打一百发以上都不炸膛的枪管来!” “是,都督!您尽管放心等着瞧好吧!”焦玉兴奋地大叫一声,抄起手里被炸烂了的枪管,冲向了溪边的火炉。 “整一个科学怪人!”朱八十一用谁也听不懂的话嘀咕了一句,然后将头转向亲兵队长徐洪三,“等会从亲兵队里调四个人过来,贴身保护焦大匠!” “是,都督!”徐洪三大声答应着,随即两眼瞪成了一对牛铃铛,“保护,保护焦大匠?!他,他” 一个工匠头儿,走到哪都有四名亲兵跟随着。这派头,比红巾军的千夫长都大!以徐洪三的眼界和人生经验,想破脑袋也接受不了这种古怪安排。 “让你去你就去,别啰嗦!”朱八十一瞪了他一眼,低声补充,“这个人的作用,至少能顶三个千人队。去吧,顺便给黄大匠也派四个亲兵过来,免得老家伙心里嫉妒。另外,再从王大胖那边调一个刚训练好的百人队来,专门负责保护将作坊。没有我和苏先生的两个的手令,咱们左军之外,连个苍蝇都别给我往里头放!” “是!”徐洪三听得心中一凛,不敢再问,小跑去执行任务了。 望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朱八十一有些得意地摇头。人才,不光二十一世纪最重要,十四世纪也是一样!他有一种预感,这被跟盐丁一起俘虏来的焦玉,绝对配得起四个亲兵的待遇。 武器研发和实际列装不一样。实际列装,刘子云刚才的建议最好,能领先对手半步。既节约了火绳枪的造价,又能保证火绳枪尽快装备到位。而研发,却需要走得更远,更有前瞻性。无疑,大匠师焦玉,是整个将作坊里最合适的研发项目带头人。在别的工匠都为火绳枪终于可以定型投产而欢呼的时候,只有此人还在念念不忘如何去继续改进枪管。而科技的进步,往往就是因为这种不肯满足的心思在推动着,并且推动着整个人类一步步走向更高。 “都督,末将,末将这几天也想留在作坊里!”站在一旁的刘子云也心有所感,想了想,斟酌着请示。 “怎么,你想让手下兄弟优先装备火绳枪?!”朱八十一迅速察觉到对方的小心思,笑着追问。 刘子云被问得脸色微微发红,拱了拱手,坦然承认,“不敢有瞒都督,末将的确觉得这火枪兵大有可为。末将,末将原本带的掷弹兵,就是前所未有的新兵种。这大半年多来总算有了一些心得” “行!”对于麾下将领们的力争向上想法,朱八十一向来持一种鼓励态度。笑了笑,点头答应,“那你就也去调一个百人队过来吧,一边熟悉武器的使用,一边把感觉不对劲儿的地方指出来,跟工匠们一道琢磨如何改进。” “哎!”刘子云立刻喜笑颜开,向自家都督行了个礼,飞一般朝作坊大门口跑去了。掷弹兵因为手雷的性能问题,几乎成了鸡肋。但是在火枪兵身上,他却又看到了浓浓的希望。这是一个全新的兵种,虽然开枪速度慢了些,但杀伤威力和距离两项,却是压倒性的。在成排的火绳枪面前,蒙元武士手中弓箭,绝对就是摆设。 五十步外羽箭根本破不了甲,而在五十步到六十步段距离上,火绳枪手可以将弓箭手当靶子打,对方穿上铁甲都无济于事! 如果让火绳枪手也穿上左军亲兵和将领们一样的全身板甲,或者让他们站到刀盾兵身后的话,则可以让敌军弓箭手走到二十步,甚至十五步内才能发挥作用。从六十步到十五步这段距离,对敌军的弓箭手来说,就是一段死地。火绳枪手可以从容地将枪口对准他们的前胸,把他们当作靶子来一一射杀! 六十步外用羽箭漫射,六十步到十五步内用火枪,十五步到十步这个距离,则用手雷和标枪的伺候。几个兵种只要搭配得当,看天下还有谁能靠近徐州左军的五步之内?! 而这样装备起来的徐州左军,有三千战兵,足以在纵横两淮。有一万战兵,打到汴梁,收复北宋旧都也不成问题。倘若假以时日,能扩张到十万乃至更多,便足以横扫天下。什么探马赤军,什么蒙古铁骑,在此之前都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千户,千户大人!小心——!”他实在想得太激动了,以至于身后亲兵们的喊声根本就没听见。跑着跑着,一头就跟迎面过来的苏先生装了个满怀! “哎呀——!”苏先生老胳膊老腿儿,最近又一直追求文官形象,哪经得起身穿铠甲的他正面相撞?当即一个跟头滚出了五六步远,半晌都没喘过气来! “军师,军师!”众亲兵赶紧抢上去,扶起苏先生又拍又敲。折腾了好一阵儿,老先生才终于恢复了清醒,指着刘子云,大声呵斥道:“都多大个人了,就没个正形?!走路也不看道,要是撞到了别人身上,你看老子怎么揭你的皮!” 刘子云原本就出自苏先生门下,此刻虽然做了千夫长,依旧对老先生尊敬有加。因此挨了骂也不敢还嘴,弯下腰,讪讪地赔罪道:“该打,该打!您老没事儿吧,要不要去找个郎中过来?!” “你还嫌动静不够大啊,还找郎中?!”苏先生没好气儿地瞪了他一眼,继续数落,“算老子倒霉,遇上你这么一个二愣子!都做千夫长的人了,还整天蝎蝎螫螫的。你跟人家徐达学学,那才叫有大将之风!” “是,是您老说得是!我改,我改还不行么?!”刘子云低下头,摆出一幅躬身受教状,“您老这是准备去哪,怎么没坐轿子?!” “那破玩意儿,又闷又颠,老子坐不惯!”苏先生撇了撇嘴,满脸不屑,“只有暴发户,才弄个轿子穷得瑟!拉我起来!你刚才是不是从作坊里头出来的?!咱们家都督呢,他是不是还在里边?!” “在!他刚才还说起您老来呢!您老找他有事情么?!”刘子云一边扶住苏先生腋下往起拉,一边大声回应。 “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挺大个左军都督,天天跟工匠们混一起,也不嫌寒碜!”苏先生摆出一幅前辈长者模样,絮絮叨叨地抱怨。 这是他老人家的一项业余爱好,借以彰显自己在左军中的超然地位。刘子云早就习惯了,所以也没好意思反驳。笑了笑,低声道:“还不是为了给大伙弄几样新兵器么?咱们徐州军有手雷的事情,这几仗下来,恐怕已经弄得人尽皆知了。都督不再弄些新玩意儿出来,以后怎么还能一直按着朝廷的脑袋打?!” “打,打,打,就知道打。他是左军都督,又不是匠作营里的大匠!”苏先生明明知道刘子云说的是事实,却兀自摆出一幅非常不满意地模样,继续低声唠叨。“你也不劝劝他,还跟着他一起胡闹!这做大事有做大事规矩,上下得有个序,各司其职,各安其位才好。他一个左军主帅都去抡锤子打铁了,让你们这个千户、百户们该怎么办?!” “对,您老说得对。您老赶紧过去,亲自劝劝他。我们的话,未必如您老的话管用!”刘子云不愿跟苏先生争辩,只管顺着对方的话头敷衍。 “什么事情都由我一个人去说,要你们这帮家伙何用?!”苏先生闻听此言,免不了又狠狠瞪了他几眼。瞪过之后,却又长长的叹气,满脸无奈,“唉——!算了吧!反正最近也没啥大事儿,就由着他去折腾吧!哪天我老人家两腿儿一蹬,就眼不见为净!” “那怎么行?兄弟们还都等着您老提携呢!”刘子云赶紧接过话头,笑着安慰。然后又帮苏先生拍了几下身上的尘土,继续说道:“您老找都督有事情么?要不要我跟您一起进去?!” “不用了,你自己忙去吧。”苏先生这才心满意足,摆摆手,示意刘子云可以自行离开了,“有人给咱们都督送了一份请柬过来,邀他明天晚上过府饮宴。我就不明白了,这不逢年也不过节的,姓禄的是请哪门子客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逯鲁曾之邀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歪批楚汉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歪批楚汉 第一百一十五章歪批楚汉 “那老匹夫,他还想收咱们都督做徒弟不成?!”听闻请客的人是逯鲁曾,刘子云的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冷着脸骂道。 老进士逯鲁曾虽然是个外来户,但是名气大,学问大,又做了徐州军长史赵君用的老师,因此在整个徐州军内,根本没人能把他当作俘虏看。特别是在一些读过书的人眼里,简直比芝麻李、彭大等人威望还高。能够跟老家伙随便说上几句话,请教上几句诗文,就足够兴奋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 但在刘子云、余常林这些红巾军将领眼里,老进士的不知进退举止,无疑非常惹人讨厌。徐州军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大伙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关诗词歌赋屁事儿!更何况老进士逯鲁曾在第一次被俘虏时,还摆出过一幅宁死不降模样。最后是被赵君用使计逼得走投无路了,才不得已阵后倒戈,实际上对徐州军未必有多少忠心。 “嗨,子云,这就是你不对了。咱们徐州军将来要取天下,自然就要容得了前来投奔的任何人。”苏明哲自己对逯鲁曾也不是很感冒,但看到刘子云满脸不高兴,他还是装作很大气地劝告:“千金买马骨的典故你没听说过么?这老禄头儿,就是那块臭马骨头。哪怕他从前跟咱们曾经在战场上生死相见过!咱们也得把他当个宝贝给供起来。这样,天下豪杰才会蜂拥来投!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赶紧去忙你的吧,我亲自把请柬给都督送过去。免得他到时候忘了去赴宴,让外边那帮无聊家伙觉得他故意怠慢读书人!” “也是!那老匹夫,甭看干啥啥不灵,名气却真的不小!”刘子云苦笑了几声,无奈地摇着头走了。 这年头虽然蒙元朝廷不拿读书人当一回事情!但两宋三百年尊贤礼士的影响,却不是蒙元统治者短短几十年内就能消除得掉的。所以但凡能考取功名的人,在民间号召力都极其巨大。更何况这逯鲁曾,还是成名多年,做过一任国史院编修的饱学鸿儒! 故而即便心里头再不待见此人,大伙也不会阻止自家都督前去赴宴。以免给外界造成朱八十一轻慢士子的印象,影响左军的未来发展。 当然,作为左军的长史,苏先生还会做得更近一步,将禄老头主动邀请自家都督过府的事情,大肆宣扬出去。充分利用这次机会,把自家都督的形象从杀猪汉、神棍,朝风流倜傥的儒将上头靠。 朱八十一本人,对逯鲁曾也没什么好的印象。受朱大鹏那一半儿灵魂的影响,他早就自动把逯鲁曾归类到后世的所谓“砖家教授”里头。干啥啥不灵,帮倒忙一个顶俩。嘴巴上还整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仿佛不按照自己那一套办,天就会塌掉一般。 不过,念在老头好歹学历没造过假的份上。他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跟此人周旋一番。就算给赵君用面子了,免得自己跟老赵刚刚缓和起来关系,再度变得剑拔弩张。 于是乎,在苏先生的努力撺掇下。第二天傍晚,朱八十一就停下了手头的所有事情,带着徐洪三等十几名亲兵,大张旗鼓地来到了逯鲁曾的府邸。 那禄家已经提前一步敞开了大门,府中所有男性都在禄老头的带领下,出迎到了大门口。先依照辈分次序上前跟大都督见了礼,说了一大车没营养的客套话。然后前呼后拥,将朱八十一请进了正堂。 待正式开席,却只有逯鲁曾自己相陪。宾主二人各自跪坐在一张两尺来高的矮几之后,相对而饮,每一道菜上来,都是一式两份儿。由两个干净利索的仆妇从托盘里端了,分别摆到宾主给自桌案上。 那菜,自然也是里里外外透着斯文。每个碟子只有巴掌大小,还只装了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则全是精雕细琢的装饰。或者是鹊登枝头,或者是大鹏展翅,或者是松鹤延年,看得朱八十一目不暇给,嘴巴和舌头却大半时间都空闲着,只能不停地往嗓子眼儿里倒酒疗饥。 自打两个灵魂融合以来,他跟苏先生等人一直都是同一张桌子上胡吃海塞,几曾见过如此讲究的酒宴?!因此怎么吃都觉得别扭,两条跪坐在一起的腿,也像生了恶疮一样痒得难受。 好在逯鲁曾请他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品尝美食。酒过三巡之后,就轻轻放下银盏,笑着自谦道:“老夫福薄,不得已举家迁至徐州避祸。仓促间也置办不起像样的菜肴,只好拿些粗茶淡酒宴客,怠慢之处,还望都督海涵!” “老先生这是哪里话来?!”朱八十一非常不适应对方的说话方式,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客套,“朱某就是一个屠户,吃穿哪有多少讲究。像今晚这样精细的美食,说实话,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呢!怎敢胡乱挑剔!” “屠户?!”逯鲁曾眉头轻轻皱了皱,也有点儿不习惯朱八十一身居高位了,竟然还总是以屠户自居。“都督过谦了!都督侧身贱业是许久以前的事情。眼下这徐州城中,谁还敢对都督等闲视之!” “不过是个月之前的事情,算不上久!”朱八十一耸耸肩,对逯鲁曾的说法不以为然:“并且朱某觉得,当屠户自食其力,也没有什么不好。至于别人怎么看我,我不都还是我么?” “这?”逯鲁曾被噎得一口酒憋在嗓子里,好半天才勉强咽下去,抚掌大笑,“爽快,都督真是个爽快人。如此,倒是显得禄某见识短了。的确,当屠户也没什么不好。想当年,汉大将军哙就是屠狗之辈。谁曾料到他后来能青史名垂?!” “汉大将军哙?!”朱八十一轻轻皱眉,旋即在属于朱大鹏的那份记忆里,找到关于樊哙的掌故。摇了摇头,笑着回应,“您老说的是鸿门宴上吃了一个生猪肘子,然后陪着刘邦借尿道逃跑的那个樊哙么?老实说,那事儿他们哥两个做得可不是很地道!” “噗——!”逯鲁曾刚刚端起酒盏来慢品,不小心呛了一下,大半盏酒都喷到了衣服上。这下,他无论如何都再也斯文不起来了,摇着头,大笑着说道,“这对君臣的确不地道,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古成大事者,都不拘于小节。樊哙和刘邦要是当时不尿遁,恐怕后来就没两汉四百年江山了!” “那可未必。项羽原本就没起杀心。否则,第二天不会再提兵打过去么?以楚霸王的当时的军力,真是想要刘邦的命,直接带领人马拍过去就是,又怎么会在乎刘邦跑到什么地方?”朱八十一也举起酒盏抿了一口,继续满嘴跑舌头。 不得不说,后世饱受诟病的填鸭式教育,虽然达不到什么深度。但是广度方面,却可以令几百年前的公私学校都望尘莫及。再加上网络论战的一点儿最基本的胡搅蛮缠技巧,登时,令老进士逯鲁曾也频频点头,“都督说得是!两军交战,实力才是第一位的。项羽当时如果真的有杀人之心,恐怕刘邦逃到天上去,也得被他追回来。所谓逼得高祖尿遁,不过是让彼此都有个台阶下罢了!” “主要是做戏给范增看!”朱八十一在将作坊里摆弄了一下午火钳子和铁锤,早就饿得两眼发花了。来到禄府之后就没能吃上几口“硬菜”,光是往肚子了倒酒。因此这会儿便有些酒精上头,用筷子敲了一下空荡荡的菜盘,借题发挥道:“亚父么,虽然没啥真本事,但辈分在哪摆着呢。惹了他会影响自家军心。所以项羽虽然不屑采纳他的诡计,却得哄着他老人家点儿。呵呵,酒宴上杀人,算得什么英雄?当时杀了刘邦,就能保证后来没有张邦、李邦、王邦再起来跟项羽来争夺天下,我看未必!” “嗯?!”逯鲁曾被朱八十一突然放浪形骸的举动吓了一跳,愣了愣,伸手在桌案上轻拍,“善,此言甚善!霸王当时不施仁义,又无故谋害的义帝。即便听从亚父的话杀了刘邦,恐怕也不能长久。唉,亚父之谋,现在看起来的确短了些!” “岂止是短了一些?”朱八十一用醉眼涅斜着逯鲁曾,冷笑着继续说道,“如果朱某没记错的话,他最初是辅佐项梁的吧?!项梁的结局是什么?还不是中途就死在了秦军手里?!” 没等逯鲁曾瞪圆的眼睛眨一下,他又冷笑着说道,“明明自己根本就不是当谋士那块料,还总觉得比诸葛亮,不,诸葛亮是后人,咱们往前算!比那个吕不韦本事都大。人家吕不韦虽然做了秦始皇的便宜老子,却也给秦国打下了雄厚的家底儿。接班的人只要不胡乱糟蹋,按部就班的来,也能把六国给平了!” “他姓范的呢,既没给大楚建立一个稳定的根据地,又没替项羽挖掘出任何人才来!稍微干的不合意,还说撂挑子就撂挑子。结果活活把自己给气死了不算,还害得项羽落下个不能容人的恶名!这种骄傲自大,目光短浅。还总把自家那点脸面置于楚国整体之上的家伙,怎么好意思做人家的谋士?!呵呵,拉倒吧,早点洗洗睡了才是正经!” 这番话,连同里边的历史知识,十有七八来自后世的网络。虽然非常不靠谱,可短时间内,还真难找到逻辑上的破绽。逯鲁曾听在耳朵里,再对比自家最近的经历,不觉顾影神伤。叹了口气,拱着手说道:“都督高见,禄某受教了!想禄某当初,也是自视甚高,却不知” “哎,老禄,我可不是说你!”朱八十一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指桑骂槐之嫌。而他今晚前来赴宴,是为了跟逯鲁曾所代表的文人阶层搞好关系,而不是为了当面打脸。赶紧笑了笑,用力摆手,“真的不是说你!你能上了一本线,我是说,你能考中进士,还是前十名,学问肯定没得挑。至于打了败仗的事情,那主要怪鞑子朝廷气数已尽。换了岳飞和戚继光下来帮他” “不,又说错了!唉,头晕,头晕!”朱八十一卷起手指,轻轻敲打自己的脑袋。灵魂融合的后遗症之一,就是老弄不清哪个是古人,哪个对朱大鹏来说是古人,但是对朱老蔫来说却是晚辈的晚辈的晚辈,“换了岳飞和金兀术联手来帮他,也救不了他的急。偶尔赢一仗两仗没问题,到最后,照样还得流窜漠北!” “嗯?!”逯鲁曾虽然已经投靠徐州军了,却依旧不敢看轻蒙元的实力。愣了愣,有些诧异地追问,“都督何出此言?!莫非连番大胜之后,已经令都督目空如斯么?!” “别掉文,我是粗人,说话太斯文了我听着别扭!”朱八十一笑了笑,大声回应,“这不很简单的事情么?天下老百姓都饿得起来造反了,他却还忙着给佛像镀金求保佑!不是舍本逐末么?我就不信一个金塑的佛像,就挡得住几百万人的诅咒!况且就算那佛像有灵的话,他岂敢为了几两金粉,就跟全天下人都对着干?!那今后谁还敢信佛啊!没了信徒,再跟什么天主教、真主、玉皇大帝这人同行打起来,他释迦摩尼拿什么跟人争啊!” “这?!”逯鲁曾是儒家信徒,向来讲究不语怪力乱神。可对于佛教、天主教、伊斯兰教和道教,却都多少了解一些。听朱八十一将这漫天神佛比作人间诸侯,顿时觉得非常不适应。而不问苍生问鬼神,也的确是当今蒙元皇帝妥欢帖木儿的真切写照。依靠求神拜佛来获取国泰民安,也的确是缘木求鱼! “再说了,那妥欢帖木儿是蒙古人的皇帝,凭什么骑在我汉家男儿的头上?!我汉家无人了么?还是汉家男儿个个都犯贱,非愿意给人当驴子骑?!即便老禄你是儒家,也讲究一个什么左衽右祍的区别吧!你们孔老圣人当年,可是没说过,谁他奶奶的刀子快,就叫门下七十二弟子赶紧去抱粗腿!”朱八十一明显是酒劲儿上来了,想收都收不住。随便一发挥,就又把孔夫子给拐带了进来。 那华夷之辨,一直是蒙元儒者无法面对的难题。虽然有一大堆无良败类,曲解春秋,愣把“入夷则夷,入夏则夏”的话按到了孔夫子头上。可真正有点学问的人,谁都知道那纯粹是胡搅蛮缠,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 而逯鲁曾虽然不是什么硬骨头,节操却依旧比后世的某些“砖家叫兽”强了一点儿,至少做不出对着白纸黑字信口雌黄的事情来。听朱八十一说得激愤,不觉又红了脸,讪讪地回应,“都督说得是。夫人虽然不耻管仲小器,却也曾经说过,‘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是我们这些后辈子弟不争气,有辱圣人门楣!”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歪批楚汉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徐州对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徐州对 第一百一十六章徐州对 “还有,我记得你们孟老夫子也曰过,那些率兽食人的,不配统治一个国家!”人的大脑被酒精刺激到一定程度之后,会以某种非常兴奋的状态高速运转。朱八十一目前显然就处于这种状态,说出得话根本不经考虑,但乍听起来绝对能唬得人两眼发直,“他老人家是不是还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老人家好像还说过,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老禄你学问多,你告诉我,大元朝皇帝现在的做法,算不算率兽食人?他把老百姓逼得都没活路了,老百姓该不该造他的反。还有,老禄,你别躲。直接回答我,诛商纣王不算杀君,是不是也是你们儒家的观点?!”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这些话都是出于亚圣孟子之口,自诞生之日起,就像夜空中恒星一样照亮了整个华夏文明史!身为儒家子弟的逯鲁曾,如何能不记得?!只是身为饱学鸿儒的他,从前每每读到以上文字,都只是佩服亚圣当年胆大,什么话都敢公然宣之于口。而今天听了,却发现以上词句字字诛心,不知不觉间,冷汗顺着脊梁骨淋漓而下。 率兽食人,率兽食人。这大元朝从立国到现在,哪一天不是在率兽食人?!而自己身为儒门子弟,不思为民请命,却施施然与猛兽为伍,这不是为虎作伥,又是在干什么?!按照孟子之言,眼下红巾军所做所为又有什么错?难道饭都吃不上了,还不起来造反,还要乖乖待在家里等着饿死么? 正深省间,却见朱八十一突然坐在了地上,用手拍打着自家大腿,继续说道:“诚然,蒙元朝廷是个庞然大物,像徐州这样大小的地方,恐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蒙古皇帝有的是本钱,再败个十次二十次,都未必伤筋动骨。” “而万一他真的把全国的力量集中起来,毁掉我徐州军也是易如反掌之事。但老禄你别忘了,天下也不止我徐州一地。到处都有活不下去的百姓,有知耻男儿!” “有颍、徐二州的例子为鼓舞,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和我等一样揭竿而起。待全天下反抗之火都烧起来,你且看蒙元朝庭拿什么来扑?!” “到那时,即便朱某,即便李总管、赵长史、毛都督和朱某等人都已经不在了,焉知没有个芝麻张、芝麻王、芝麻赵。大伙前仆后继,总有把蒙古人赶回老家的那一天。” “而数百年之后,华夏子孙提起这一段历史,有谁不会挑起大拇指,赞李总管和朱某等人一声,铁血男儿?!而届时,谁还会在意哪个曾经中过蒙古人的状元,当了多大个官儿?!” 说罢,用手在面前矮几上一撑,摇摇晃晃站起,“行了,老禄。谢谢你的酒和菜。这一顿吃得不错!朱某已经喝过量了,就不再给你填堵了!告辞!咱们改天再见!” “都督且慢——!”逯鲁曾这才如梦方醒,推开面前的矮几,连滚带爬地去拉客人的衣角。 “老禄,你这是干什么?你也喝多了?!”朱八十一虽然醉得步履蹒跚,却也不忍心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在自己脚边爬。赶紧蹲下身去,双手将逯鲁曾从地上扯起。“有话就说,别来这一套。就凭你是赵君用的师父,这徐州城还有谁敢让你受委屈?!” “不,不!都督误会了,误会了!”逯鲁曾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反手扯住朱八十一的衣袖,死死不放,“禄某并非有事要求都督。今日请客,是,是有一策,想当面献给都督!” “你,献策给我?!干什么不直接去献给赵长史,他才是我们徐州军的二当家?!”朱八十一有点反应不过来,看了一眼满脸惶急的逯鲁曾,诧异地质问。 “禄某虽然与赵长史有师徒之情,但此策,却非都督不能懂!”逯鲁曾想都不想,就大声回应。 这才是他请朱八十一的真正目的。先前品评人物也好,指点江山也罢,其实都不过是一种铺垫手段。而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朱八十一竟然丝毫不解风情。大放了一番厥词之后,竟然拔腿就走! 如果让朱八十一稀里糊涂地走掉了,他最近半个月来的所有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因此,老进士也顾不上再考虑什么礼貌不礼貌了,继续拉着客人的衣袖,苦苦挽留道:“都督莫笑,君用的学识不算太差,但胸襟气度,却稍嫌小了些。而禄某此策,却非有志涤荡天下者不能为之!” “噢?还有这么一说?!”朱八十一愣愣地看着逯鲁曾,有点儿想不起来类似情节在哪个故事中曾经见过。他原本以为是小说家胡诌,现在看来,古时也许真有当街揪着人献策的传统。 “都督,且坐,且上坐。”唯恐朱八十一逃走般,逯鲁曾拉着他的衣袖,大声吩咐,“来人,把酒菜撤了,给都督上茶。上汴梁龙凤团。” “是!”外边伺候的男女仆人闻听,赶紧答应着跑进来,七手八脚抬走矮几,收拾了残羹冷炙。然后重新摆了一张方桌,两把高背胡床,请自家老爷和贵客入座。再接着,就用银壶装着早就烧好的茶汤,给二人各自斟了大半碗。然后重新施了个礼,倒退着走了出去。 朱八十一脱身不得,只好耐着性喝了几口用七八种香料调制出来的茶汤。然后将美轮美奂的茶盏轻轻放下,笑着说道:“好了,醒酒茶也喝过了。您老人家有什么锦囊妙计,赶紧拿出来吧!” “都督既然知道楚汉之事,可否告知禄某,以昔日项羽霸王举鼎之力,最后怎么反为汉高所擒?!”老进士却又不慌不忙地卖起了关子,盯着盏中的茶汤说道。 “您老是想提醒我,徐州非龙兴之地吧!”朱八十一天天为徐州红巾的生存而苦心积虑,立刻从逯鲁曾的话语里,听出了对方的真正意思。 “都督果然见识高远!”逯鲁曾又是微微一愣,然后带着几分佩服夸道。“禄某来徐州有半个多月了,几乎日日听到直捣黄龙的豪言壮语。都督却是唯一一个,在眼前形势下,还能居安思危之人。仅凭此一条,就不枉禄某在都督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 “行了,老禄,你既然诚心给徐州军帮忙。就别讲究那么多了。有什么好的计策,赶紧拿出来吧!”朱八十一受不了对方的说话方式,摆了摆手,大声催促。“徐州军上下,认识到这一点的,肯定不止是我一个。只是大伙都习惯闷头做事,不习惯坐而论道而已!” “都督之言有理。徐州军上下,的确不乏明白人。众将的确在努力做事,但是做得却远远不够,或者空有努力,却不得其法?!”到底是给蒙古皇帝做过御史的人,说起话来,逯鲁曾头头是道。 朱八十一却不太吃他这一套,皱了下眉头,继续催促道:“如此,朱某愿闻其详。请您老尽量说白话,朱某读书少,听不懂太多典故!” “读书少,能将楚汉旧事如数家珍?!读书少,能将春秋和孟子信手拈来?!”逯鲁曾却没有满足他的要求,而是笑呵呵地点了一句。 “这”朱八十一登时语塞。他当然不能告诉对方,后世有一种叫做中学语文的宝书,《鸿门宴》是其中必背的名篇之一。更不能告诉对方,后世还有一种叫做互联网的东西,最适合东拼西凑装高深不过。憋了好一阵,才继续说道:“徐州四下无险可守,所以无法当作大后方。我的意思您老明白么?就是无法让老百姓安心的种地、打铁、做买卖。而老百姓生活无法安定下来,对军队的支持力就有限。所以项羽当年几乎百战百胜,打了一场败仗,就无法翻身了。而刘邦输得次数再多,却背靠着四川天府。只要自己不死,就总有翻本的机会!禄老,我这话说得对是不对?!” “然!”逯鲁曾用力抚掌,“都督果是天纵之才。如此,我徐州有何应对之策?!” “打出去,和颍州红巾连为一体!给徐州军夺取更大的战略纵深!”既然逯鲁曾诚心帮忙,朱八十一也不瞒着他。将目前芝麻李所做,和自己即将要做的选择,如实道来。 而那逯鲁曾听了,先是微微冷笑。将朱八十一笑得将脸色沉下来之后,才忽然换了一幅惋惜的表情,长叹着说道:“类似的话,君用也跟老夫说过。李总管和朱都督的做法,看上去亦未尝不可。然而都督和李总管想过没有,徐州红巾和颍州红巾,能否真正结为一体,互为唇齿?若是真的可以做到亲密无间的话,为何只见徐州红巾朝颍州方向打,却没见颍州红军向徐州方向派来一兵一卒?!”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徐州对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徐州对(下)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徐州对(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徐州对(下) “你这老”朱八十一闻听,立刻火冒三丈。芭斗大的拳头举了起来,欲直接朝老进士的脸上砸。可看到老家伙明明两条大腿直打哆嗦,却死命抬着脑袋不闪不避的模样,心中的如焚怒火又迅速变成了一片冰凉。 禄老头贪生怕死,那是如假包换的。否则此老也不至于当初丢光盐丁被徐州军活捉,随后又在红巾军大破月阔察儿的战役中,选择了当场投降。 让一个如此怕死的人,冒着全家被杀的风险替鞑子朝廷离间徐州红巾和颍州红巾的关系,显然是不可能的。而既然禄某人不是兵书上所说的死间,那他说出先前一番话理由只能有两种,第一,的确通过各种观察发现了颍州红巾和徐州红巾之间的裂痕。第二,他老人家急于有所表现,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 很显然,后一种的可能性最大。否则,老禄头又何必又是宴请过府,又是婉转迂回什么的,直接把刚才那番话跟赵君用去说就行了。相信以赵君用的小心眼儿,绝对是一挑拨一个准! “老贼是么?老而不死便为贼!老夫已经年近古稀,叫一声老贼半点儿没错!”见朱八十一的拳头迟迟没有打下来,逯鲁曾摇了摇头,冷笑着补充。“正因为是个黑了心肠的老贼,所以才不敢把别人想得太好!都督且莫羞恼,容老夫再问一句。如今全天下红巾,真的能算做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么?” 这句,就比先前那句更欠揍了,杀伤力也更大。朱八十一现在已经不是去年灵魂刚刚融合那会儿,对天下局势两眼一抹黑。自打成为左军都督以来,他几乎是手不释卷。两只耳朵,也在不停地收集着周围的所有信息。 而据他所了解,如今天下打着红巾军旗号的义军,恐怕不下二十余家。其中规模与徐州红巾不相上下的或者远在徐州红巾之上的,就有四、五家之多。近一点儿如韩林儿、刘福通所部颍州红巾就甭提了,那是芝麻李一再努力想前去汇合的对象。远一点儿的,还有占据了邓州、南阳一带的布王三、张椿,自号北锁红巾;占据了襄阳、巩县、秭归一带的孟海马,号称南锁红巾。还有一个不远不近,像巨石一样压在刘福通部身后的,便是以徐寿辉、彭莹玉二人为首的淮西红巾,已经自己建立起了天完政权,年号治平。向东已经兵临安庆,池州,甚至连苏杭一带,也有人开始起兵响应。 如果这四家红巾军能联合起来,齐心协力对付蒙元朝廷,恐怕整个河南江北行省,早就已经见不到一个元兵了!然而,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永远的冰冷的。到目前为止,除了芝麻李在一直努力试图打通和刘福通等人的联络之外,其他各路红巾,都老死不相往来。甚至徐寿辉的天完政权,已经隐隐有了要和韩林儿、刘福通两个兵戎相见的趋势。准备在驱逐蒙元之前,先争一争到底谁是天命所在! 以上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朱八十一想否认都否认不了。当然更没脸用拳头来逼逯鲁曾闭上眼睛假装没看见。咬牙切齿地喘息了好一阵儿,才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恨恨地说道:“管他有几个人想当皇帝呢,只要他们肯跟鞑子拼命,老子就当他们是自己人!你想挑拨老子跟他们分道扬镳,呵呵,老子虽然笨一点儿,但是,老禄你还是别费力气了吧!” “老夫不敢!”逯鲁曾今晚绝对是豁出去被活活打死了,摇了摇头,继续冷笑。“老夫全家都搬到徐州来了,徐州红巾若是遭遇什么不测,老夫岂能独善其身?!老夫今天之所以把都督请来说这样一番话,是想告诉都督,想跟别人联手抗元,首先,你得保证自己有和别人联手的家底!” “你这是什么意思?!”朱八十一又愣了愣,松开拳头,瞪圆了眼睛追问。 姓禄的老匹夫今晚没说过几句人话,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跟徐州军已经绑在了一起,却是不争的事实。万一徐州军被剿灭,蒙元朝廷屠城之时,恐怕不会放过他姓禄的全家任何一个人。非但如此,就冲着他接连葬送了两支大军的“奇功”,恐怕把他绑到大都城去,当众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刚才都督也说了,徐州是四战之地,很难被经营做老巢!”逯鲁曾终于如愿引起了对方的重视,收起冷笑,正色说道。“而李总管和朱都督两个都出征在外,万一徐州有失,你二人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水之鱼。纵使别人不对你二人起歹心,恐怕粮草、辎重和兵源三方面的补给,也要处处受制于人。时间久了,难免会和主人家生出嫌隙!” “你怎么就认定赵长史守不住徐州?!”朱八十一听得心中一紧,却硬着头皮反问。 禄老头儿说得没错,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万一失去了徐州,芝麻李和自己二人即便能如愿跟刘福通汇合,恐怕也是客将身份,处处要受对方擎肘。倘若那刘福通是个心胸宽广,目光远大的还好,定然不会做出什么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历史上那位刘福通如真的能高瞻远瞩的话,恐怕最后驱逐蒙元的重任,也不会落到朱元璋头上! 正郁郁地想着,却又听见逯鲁曾笑了笑,继续说道:“君用是老夫的弟子,老夫自然会全力帮他,守住徐州军的根本。然徐州恰恰卡在运河之上,威胁南北航运。朝廷即便失败的次数再多,只要能凑齐了一哨兵马,肯定还会持续不断地朝此地用兵。君用和老夫能顶住一次两次,接连不断地打下去,可未必能御敌于百里之外了。而凭城据守的话,即便最后能耗走敌军,城外的农田,矿山,恐怕也都成了一片白地。如此三番五次下来,这徐州守得住和守不住,又有什么分别?!” “这——!”朱八十一再度语塞,两眼死死盯着逯鲁曾,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 禄老头儿最后说的这些,也是他一直担心的。然而他只担心自己带兵打出去之后,赵君用疏忽误事。却没想到,即便赵君用尽心尽力替大伙守老家,只要不能做到像前几次那样没等敌军靠近就将其击溃,徐州城还是起不到根据地作用。只要元军能成功兵临城下,附近的农田、矿山就得全部化作废墟。连带着左军自己放在城外的作坊,为了不落入蒙古人手里,恐怕都得逼着黄老歪等人自己将其付之一炬。 知道他已经被打动了,逯鲁曾低头抓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品味。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高深莫测。 朱八十一被老家伙的悠闲姿态撩拨得心头火起,一把将茶杯夺下来,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老匹夫,别卖关子。到底该怎么办,你要是有好主意就赶紧拿出来!刚才你自己也说过,万一徐州不保,你一家老小也得死在这里!” “都督平素就是这样向人问计的么?”逯鲁曾冲他翻翻眼皮,继续做死猪不怕开水烫状,“莫非老夫在都督眼里,连个抡锤子打铁的工匠都比不上?!” “你就是比不上!”朱八十一心中大骂,嘴巴上却不敢把自己想法直接说出来,“工匠是我左军所聘,朱某自然能随便给予犒赏。而您老是赵长史的恩师,朱某何德何能,敢在您老面前提赏赐二字?!” 这话,说得就有点儿水平了。既给足了逯鲁曾面子,又杜绝了对方要挟自己的希望。而逯鲁曾果然就吃这一套,立刻大笑着以手拍案,“好,好一个赵长史的恩师。老夫无奈之下收了个弟子,如今看来,反倒让老夫被拴在了此子身上。也罢,想必都督也有都督的难处,老夫自己不敢向你讨要什么赏赐。如果老夫之策都督听了之后觉得还算有点用途的话,就请都督答应,将来遨游九天之时,对老夫的后人多少看顾一二。都督,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看顾你的后人?!”朱八十一又诧异地反问了一句,不明白老进士为什么如此看好自己的前程。说实话,将来能走到哪一步,他自己都没把握。凭什么答应照顾别人家的后辈?! 然而既然对方不在乎他开空头支票,朱八十一当然也不会一点希望都不给老进士留。想了片刻,又点点头,微笑着补充,“好,那朱某就答应你。今后禄家有需要朱某看顾的地方,朱某绝不敢辞!” “多谢都督!”逯鲁曾闻听此言,立刻走到朱八十一正面,长揖及地。 “喂喂喂,老禄,你这是干什么?!”朱八十一被老人郑重其事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又伸手搀扶。“就凭你给我们献计,用月阔察儿去捅脱脱的刀子,徐州军将来还能亏待了你的后人么?别这样,千万别这样,您那么大岁数,朱某承受不起!” “老夫已经年近古稀了。即便没投靠徐州,又能多活几年?”逯鲁曾突然又执拗起来,坚持把一个揖做完了,才抬起头,满脸苍凉地说道。“只所以苟延残喘到现在,就是想于乱世当中,给子孙寻条活路。而都督有勇有谋,又心怀慈悲,今后成就必不会小。所以,老夫才厚着脸皮请你过府,只图将此策卖个好价钱!” 说着话,又一揖拜下去,帽子几乎触到了地面。 朱八十一愣愣地站在桌子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又一个赌他将来必然成大气候的,并且一下子就压上了全家。这,让他怎能不觉得肩头一片沉重?!而眼下,他不过是徐州军的一个左军都督,往高里算,也就和北元那边的管军万户等同。又凭什么,让大伙如此寄予厚望?! “老夫虽然不知兵,对这天下之势,却多少也知道一点儿!”而逯鲁曾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令他目瞪口呆,“徐州乃四战之地,易攻难守。自楚霸王之后,便无一人以此为根基。而此地却能借运河与黄河两条水道,上接汴洛,下连淮泗,即便是古宋的苏杭二州,舟师顺流而下的话,也不过是半个月的水程。”(注1) “嘶——!”朱八十一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的倒吸冷气声。往南东南发展的事情,他不是没考虑过。但把徐州抛弃不要,渡江去攻取苏杭,却是打死都不敢想。且不说路途遥远,后勤补给难以为继。就是后勤补给充足,凭着区区一千多战兵和四五千辅兵,就想把苏杭一带席卷而下,那是不是神仙么?三国时代的孙策也未必能做得到! 逯鲁曾却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继续指点江山,“而李总管交代都督的,不过是兵临归德,令睢州一带的元军不敢轻易东下。牵制敌军,哪里用得到都督亲自出马?!挟我徐州接连三度大胜之威,遣一勇将,带一支偏师,打着都督的旗号就已经足够了。左右不是虚张声势而已,除非奉了朝廷的严令,谁敢轻易过来试探此军的虚实?”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朱八十一之所以慢吞吞地督造火绳枪,慢吞吞地做出征准备,就是因为芝麻李给他的任务没什么压力。几个巴掌大的县城,并且当地官府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估计没等红巾军开到城下,主政的蒙古人和色目人就自己跑了。根本不用再费什么力气去强攻。 但是公然与芝麻李的军令背道而行,却不是朱八十一所愿。更何况,逯鲁曾的建议实在是过于异想天开,半点儿成功的把握都没有! “老夫不是劝都督现在就去取苏杭。老夫好歹也是考中过进士的,不会如此不知轻重!”偷偷看了看朱八十一脸上的表情,逯鲁曾又非常自信地补充,“那只是以后都督要做的的事情。以都督眼下的实力,还吃不下那么大的地盘。眼下,都督只需要借舟船之便,向东南走三百里水路就是了。如果将士们全部登舟,不在岸上耽误时间的话,不过是三天的路程。” 这还算一个靠谱的主意,朱八十一约略有些心动,“三百里,您老想让我去打哪?!” “淮安!”逯鲁曾快速抬起头,大声回答,“此乃天下官盐中转发运之地,府库充盈,金银铜钱堆积如山。而其城北临黄河,西接洪泽,有一支水师在握,配以徐州军当晚在黄河上所用的神兵利器,朝廷即便来了百万大军,恐怕也奈何都督不得。万一风云际会,则借运河南下,克扬州、拔镇江,将东南苏杭二州纳入囊中。届时,天下财税,三成之二尽入都督之手。朝廷兵马再多,无粮无饷,又能奈都督何?!” 注1:一直到清代后期,古黄河上的水运事业依旧非常繁荣。特别是下段,从汴梁到扬州,借助黄河与隋代运河,货船穿梭如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徐州对(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定计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定计 第一百一十八章定计 偏师向西威逼睢州,主力趁机顺流而下攻取淮安。然后以此为踏板,伺机窥探吴越。到底是崇天门下唱过名的进士,这份眼光,比苏先生、于常林等人开阔了十倍都不止! 只是如此一来,将置徐州于何地?况且淮安也同样是卡在南北漕运的大动脉之上,蒙元朝廷既然不肯放弃徐州,自然也不会放弃淮安!万一其取倾国之力来攻的话,左军是先顾自己还是先顾整个徐州红巾的老巢?! 用手轻轻扣打着桌案,朱八十一好生犹豫不下。逯鲁曾见此,笑着用手指在茶杯里沾了沾,一边在桌子上慢慢勾画,一边低声问道:“都督可是担心在你走后徐州城之安危?!都督天纵之才,能看得懂此图乎?” “你画的是?”朱八十一瞪大了眼睛,目光随着逯鲁曾的手指慢慢移动。两条水道,一个大湖,还有数十条大大小小的小河纵横其中。毫无疑问,这是两淮地区的舆图。他手里原本就有一份,比禄老夫子现在画得这幅还要详细百倍! “此乃淮安、此乃是徐州、此处,就是李总管正在攻打的宿州!”逯鲁曾拿了三个茶杯,轻轻地放在他自己用茶水勾勒的草图上。“宿州南北各有一河。其南,水流平缓,可乘二十石的轻舟顺流而下,入清河,转往淮安,航程不会超过三天。其北,水流湍急,可乘两百到四百石的大舰直入黄河,然后无论向东前往淮安,还是向西前往徐州,都不过是一天的水程!” “嘶——!”朱八十一看得立刻又倒吸了一口冷气。为了早日达到传说中的名将标准,手中的两淮舆图已经被他翻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几乎把每道河流和每座丘陵都刻在了脑子里。然而他却从没想到,将舆图去繁就简之后,得出得景象会如此直观。 徐州、宿州、淮安,地图上呈等腰三角形分布的三个点,被四条大大小小的河流,完美地连接在了一起。要知道,这可是十四世纪中叶,而不是朱大鹏所在的二十一世纪。既没有什么货运铁路,也没有飞机和汽车。行军打仗,往往一个战兵所需要的铠甲、兵器、干粮,需要两名辅兵替他来运送。即便有驮马或者骡子等大牲口帮忙,每一匹驮马所能背负的粮食,也不过是三百斤上下。其中还有将近一半儿要给牲口当作精料,否则没等走出多远,运送辎重的牲口就会因为营养不足而活活累死的路上。 而借助河道来行军的话,即便是先前逯鲁曾所说的那种轻舟,载重量也能达到二十石,两千四百余斤。足足是驮马的八倍,并且船只本身不需要消耗任何粮食! 至于行军速度,陆地和水上更是没法比。陆地行军,不光要考虑士卒们的体力问题,还要考虑沿途的地形,地貌,要朝四下不停地派遣斥候,以免遭到敌军的伏击。稍微谨慎一点的话,每天行军三十里便是极限。即便不怕任何陷阱,大步前进,一天跑下来,最多也就是八十里上下,再多,就要出现大批士卒掉队的现象。而借助水运顺流而下,一天却能走二百余里。逆流而上虽然艰难些,如果雇佣到经验丰富的船老大,每天至少也能走五、六十里路,并且士卒下了船后基本就立刻可以投入战斗,根本不需要通过长时间休息来恢复体力! “淮安为南北襟喉,江、淮要冲。除了盐利丰厚,钱粮充足之外”见朱八十一差不多已经被自己说动,逯鲁曾决定再添一把火,“其民间作坊云集,光是在其东信城内,大小金铁作坊就不下百家。日夜红星乱飞,炉口腾起的紫烟,站在淮安城墙上都能看得见!都督如果得了淮安,便可以将左军的作坊直接挪到那韩信城中,而后以韩信城为兵城” “嗯——?!”朱八十一的眉头迅速向上跳了跳,转过头,目光锐利如电。将作坊是左军的核心所在,眼下徐州红巾的大半铠甲兵器都出于此。而在他的心目中,此地也是必须严加保护的重中之重,必要时即便毁掉,也不能让他落到元军之手。 而在芝麻李、赵君用等人看来,他的这种举止就有点舍本逐末了。虽然将作坊提供的手雷、铠甲和冷锻兵器,让徐州红巾各部都受益匪浅,但几百年养成的传统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匠户的地位低下,是民间的传统认知。芝麻李、赵君用等人的眼光,也无法跳出时代的局限。 而逯鲁曾不过才到了徐州半个多月,就敏锐地发现了将作坊对整个徐州红巾的重要性,不可谓眼光不够毒辣!如果他把这种观点灌输给赵君用,并且怂恿后者来染指将作坊 想到这儿,朱八十一的手缓缓地向腰间摸去,五指牢牢握住杀猪刀柄,双眉之间散发出逼人的寒气。 逯鲁曾被他身上突然爆发出来的杀机吓了一大跳,赶紧摆了几下手,大声解释:“都督息怒!都督息怒!老夫没有窥探将作坊的意思!老夫见你麾下的左军,也只有两成不到才穿上那种整块铁打造的宝甲,所以才想提醒你一条获取工匠的捷径。除此,老夫别无他意。老夫,老夫可以对天发誓!” “发誓就算了!”看把老进士吓成如此模样,朱八十一心里有些负疚,握在刀柄上的手指缓缓松开。“朱某向来不相信什么誓言!只要善公不起对我左军不利的心思,朱某也不会故意找你的麻烦!” “不敢,老夫绝对不敢!都督可以去查,老夫来徐州之后,可曾跟任何人探听过你左军的秘密?”逯鲁曾抬起袖子抹了一下额头,用颤抖的声音反复保证。他万万也没想到,当朱八十一动了杀机之后,气场居然如此可怕。就像一把从地狱里拔出来的刀子一般,没等见血,已经令人魂飞魄散! “善公见谅!”朱八十一又轻轻拱了拱手,算作道歉,“非朱某刚才有意要吓唬您老。实在是将作坊对于朱某和左军,至关重要!所以乍一闻听有人关注此地,自然而然地会做出一些本能反应!” “应该的,应该的!”逯鲁曾笑了笑,惨白着脸继续擦汗。“换了老夫,也是一样。谁心里还没几样别人碰不得的东西?只是老夫刚才的谏言” “朱某回去之后,会仔细考虑。只是淮安城那么多作坊,其铁料从何而来?”朱八十一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咨询。 “都督所忧极是!淮东一带多水少山,罕见有金铁出产!”逯鲁曾想了想,非常仔细地汇报,“但徐州、宿州与清河上游的怀远,皆盛产石炭与生铁。三地与淮安有河道相连,以下游之盐,易上游之金铁,往来皆可得巨利。昔日官府重刑亦不能禁,都督只要下令废盐铁之禁,何愁商船不络绎而至?!届时甭说为徐州红巾打造兵器铠甲,为天下红巾供应兵器铠甲,亦不愁无铁可用!” “这老头子,居然劝我搞自由贸易?!”朱八十一心中偷偷笑了笑,对逯鲁曾的评价再度快速飙升,“禄公以前在蒙元那边为官,可知淮安城的虚实如何?” 这句话,逯鲁曾老先生都等了一整晚了。当即,从口袋中摸出一叠带着体温的文稿,双手捧到了他的面前,“都督请看!此为淮安城的布防详情。老夫这半月来,花了无数心思,才替都督打探清楚。那淮安乃为淮东路治所,城内屯有蒙古兵五百,汉军三千,管事的蒙古达鲁花赤者逗挠是个糊涂蛋,天天喝酒摔跤,不干任何正事儿。他的副手褚布哈倒是个将才,却跟者逗挠脾气不合,无缘染指兵权。还有一个叫刘甲,绰号刘铁头。此人,都督需要小心提防些。他通常居住在韩信城内,都督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城外,将韩信城和淮安府城分隔开。杀他便易如反掌!” “此外,下面的盐城、安东等地,还屯有盐丁数万,皆是当地官员的苦力,经常聚众闹事,对朝廷无任何忠敬之心。都督若是兵临淮安,只要对付蒙古兵和那三千汉军就足够了,无需考虑周围各地的盐丁!” “哦!”朱八十一双手接过逯鲁曾的心血,继续低声请教,“敢问善公,若是我军沿河而下,途中还有邳州和宿迁两城,朱某该做如何处置?!” “宿迁位于黄河南岸,朝廷未派任何兵马把守。城内只有地方官员招募的数千民壮,给自己壮胆可以,绝对不敢出城。至于邳州,上次都督打到北岸去,城里的官员都不敢出来捋都督虎须,如今都督从水上经过,他们岂敢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都督不必管这两个地方,自顾往淮安去。待取了淮安,掉过头来,宿迁便不战而克了。至于黄河北岸的邳州,有余力就发兵去毁了此城,无余力的话,就留在那里。一群吓破了胆子的窝囊废而已,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注:抱歉,今天只有这一更了。明天继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定计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逯德山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逯德山 第一百一十九章逯德山 “叮当!!”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金属撞击声,将屋子内探讨氛围瞬间破坏得支离破碎。 “谁?!要听就滚进来听!”逯鲁曾气得立刻板了脸,冲着门口大声呵斥。“藏头露尾,老夫家中何时有了不可见光之人?!” “老爷,是,是奴婢!奴婢奉小姐的命过来给您送参汤,结果,结果不小心把一个杯子掉在了地上!”有名双手端着托盘年青少女,惶恐地从门外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冲着老进士连声赔罪。 “毛手毛脚,去后院找管家婆子自己领五板子!”逯鲁曾瞪了莽撞的小婢女一眼,没好气地吩咐。 小婢女吓了一跳,泪水立刻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然而当着客人的面儿,也不敢求饶。只好放下端参汤的托盘,站起身,倒退着走了出去。 逯鲁曾瞪圆了眼睛盯着她离开,然后换上一幅笑脸,很是无奈地解释,“这丫头自幼跟老夫的孙女一起长大,所以有些恃宠而骄!唉,老夫治家无方,让都督见笑了!” “善公待下人宽宏,是她们的福气!”朱八十一笑了笑,低声劝道:“想她也是无心之失,五板子就免了吧!否则,就那么瘦瘦的身子骨,真的打出点儿毛病来,反而坏了你逯家的名声!” “既然都督求情,老夫就饶他这一次!免得老夫那孙女知道后又要跟老夫折腾!”逯鲁曾原本也没打算真的跟一个婢女较真儿,立刻顺水推舟,“来人,通知管家婆子,五板子先寄下,下次再犯,加倍惩罚!” “是!”门外立刻响起了仆人们的回应,随即,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冲着后院追了过去。 “嗯——!”逯鲁曾无奈地摇头。然后再度将目光转向朱八十一,“都督,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唉,年纪大了,有时候记性真的令人尴尬!” “善公刚才说道,如果我军兵发淮安,沿途定然不会受到任何拦阻!”朱八十一想了想,笑着回应。 “对!老夫想起来了!刚才就说道这里!”逯鲁曾抬起手,在自己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继续补充,“不过,都督最好还是偃旗息鼓,悄悄地把船队开到淮安城下去,也好打那边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好!”朱八十一自己也正在做偷袭的打算,立刻站起身,郑重向逯鲁曾做了个揖,低声说道:“多谢善公指点,令朱某茅塞顿开!如果我军兵临淮安的话” “不敢,不敢!”逯鲁曾赶紧侧身避开,不肯受朱八十一的道谢。“都督是天纵之才,禄某怎敢在都督面前提指点二字。不过都督如果下定决心对淮安用兵的话,除了手上这份册子之外,再找一个对淮安城附近地利水文比较了解人在一旁协助,想必旗开得胜的把握会更大一些!” “您老准备跟朱某一起去?!”朱八十一闻言大乐,立刻鼓掌表示欢迎。“太感谢了,太感谢了。朱某的左军当中,正缺一个如善公这样的智者!” “这个,这个”这回,逯鲁曾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扭捏。犹豫再三,才红着脸,讪讪地解释道:“非老夫不肯应都督之募,实在是老夫,老夫非用兵之才。给,给都督出些谋略,纸上谈兵还可以。真的到了两军阵前,只要听到鼓角之声,老夫,老夫就立刻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啊?!我明白了,原来您老就是天生当军师的命儿!”想起老先生前两次在战场上的表现,朱八十一恍然大悟。与今晚老进士运筹帷幄的状态比起来,前两次被红巾活捉了的那个逯鲁曾,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 原来根子在这里,老人家属于传说中那种典型的谋士,只适合给主帅出主意,定计划,却不适合亲临战场。换种朱大鹏那个年代的说法解释,就是心理素质严重不过关,适合在战场外慢条斯理地想主意,一听到喊杀之声就会紧张得大脑里头一片空白。 “唉!”逯鲁曾叹了口气,摇头苦笑。“真要是能给都督做个军师,也算这把年纪没白活。老夫——!老夫恐怕连军师都做不了。毕竟军师还要一直站在主帅身边,老夫,老夫却——,唉!” “您老也不用难过,至少,您老今晚给咱们徐州红巾献了一个良策!”朱八十一见状,少不得又要出言安慰几句。以免把老进士给郁闷出什么毛病来,让徐州红巾少了这一重宝!“至于领兵打仗,原本就是我们这些武夫的事情。您老能制定出大方略,已经足够了!” “都说都督待人宽厚,今天见了,果然如此!”逯鲁曾笑了笑,继续轻轻摇头,“行了,都督不必宽慰老夫了。人怕的是不能自知,而不是知不足。况且老夫都一大把年纪了,即便没这些毛病,上了战场也是给别人添麻烦!老夫刚才想给都督推荐的人,不是自己,而是” 说着话,他回头向门外大声喊道:“德山——!德山在外边么?来人,把德山给老夫喊来。老夫让他认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英雄!” “您老可别这么夸我!”朱八十一被吓了一跳,立刻学着逯鲁曾先前的模样笑着摇头,“英雄两个字,朱某可当不起。真的当不起!” “都督志在涤荡宇内,又怎当不起这英雄二字?!”摆出一幅汉末遗风的姿态,逯鲁曾笑着品评。 双方又笑着闲扯了几句,不多时,家仆带了一个满脸不忿的年青人进来。逯鲁曾立刻走到门口拉起他的手,郑重向朱八十一介绍道:“这是老夫劣孙德山,都督先前在大门口见到过的。已经行过冠礼了,但文不成,武不就。唯独对各地山水名胜,风土人情还多少有点儿涉猎。都督既然要向陌生之地用兵,带着他,也许偶尔能派上一点儿用场!”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有了吴良谋等一干北岸少年做铺垫,朱八十一岂能不明白逯鲁曾的意思?!当即笑了笑,同意了对方将孙子塞到左军做长线投资的请求。 “唉,不是老夫想给都督添麻烦。只是人越老,越是隔代亲啊!”逯鲁曾却好像又有些舍不得自家骨肉,笑了笑,叹息着补充。“老夫厚着脸皮苟活于世,就是因为他,还有他的亲妹妹。小字叫做双儿,去年方才及笄!若是老夫当日死了,朝廷肯定会把他们全都没为官奴。唉,没办法哪,真的是没办法!” “那鞑子皇帝对您老又不是真心。您老早该弃了他们,归隐山林。况且打了败仗的责任也不能全算在你头上,他们都明摆着要杀你顶缸了,难道你不跑,还乖乖地伸着脖子给他们杀么?没这道理!”朱八十一闻听,少不得又出言劝解。 谁料逯鲁曾却被出动的心病,抓着他的手,继续嘀嘀咕咕地说道:“双儿当日,也是这样跟老夫说的!老夫这个孙女,可是比劣孙强太多了。要才学有才学,要见识有见识,要女红有女红。平素还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下,朱八十一可是没法再接口了。人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夸自家孙女好,他总不能说一句,‘拿出来让我也看看’吧?!只能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听老人家把这个时代公认的女人美德,全都大言不惭地安到自家孙女身上。 好不容易等老进士停下来喘气儿,他才终于找到进会,立刻将话题往别禄德山身上岔,“德山兄何时行的冠礼,可有表字?!” 逯德山看了他一眼,撇嘴冷笑,根本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小畜生,都督问你话呢!”老进士立刻像发了神经一般,冲着自家孙子大喝。随即又堆了满脸的笑容,低声解释:“都督别跟他一般见识。他第一次见到像都督这么魁伟的豪杰,心里怕得厉害了,所以不敢说话!” “回都督的话,在下今年春天行的冠礼。德山便是在下的表字,至于名字么,是单单一个粱。”就在此时,先前一直冷笑不语的陆德山终于有了回应。慢条斯理,好像舌头上拴着根金链子一般。 “梁就是梁,还单单一个梁字,你不会说话么?!”逯鲁曾闻听,又是大声数落。随即再次将头转向朱八十一,陪着笑脸说道:“他文不成,武不就,唯独一手颜体字还过得去。都督如果需要人抄抄写写什么的,尽管交给他就行了!” “那就直接到我的参谋部里,先做一个参军吧!具体职责,以后慢慢再定。明天先去军营里熟悉一下,跟同僚们打个招呼!”朱八十一当然不能跟一个书呆子一般见识,笑了笑,低声吩咐。 “还不快谢过都督!”逯鲁曾狠狠拍了自家孙儿一巴掌,逼着他向朱八十一道谢。 “谢都督!”禄德山依旧是一幅老子不愿意屈才的模样,撇撇嘴,小声回应。 看出少年人依旧是不情不愿,朱八十一少不得又将左军的参谋部的性质与职能,跟逯鲁曾交代了一遍,以免老进士觉得自己慢待了他的宝贝孙儿。然后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便主动起身告辞。 逯鲁曾又带着家中所有男丁,将他恭恭敬敬送到大门外。待他和亲兵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里后,立刻把所有儿孙都叫到正堂里,轻敲着桌案说道:“总算把德山硬塞给他了,老夫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德馨和德厚两个,老夫也会抓紧时间安排。至于你们俩” 目光看向两个儿子,他又低声补充,“待淮安被左军攻克之后,立刻找个说辞,把各自的家眷全搬过去。咱们禄家已经遭过一次难了,无论如何都遭不起第二次了!” “是!”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年纪较小的孙子,齐声答应,对老人家的未雨绸缪,不敢表示任何异议。 先前被老人推荐给朱八十一的逯德山,却是非常不服气。鼻口中轻轻“哼”了一声,低声嘟囔道:“您老也太看得起他了。不过是一个有些匹夫之勇的土匪罢了!这徐州城安居不得,到了淮安就万事大吉了?!依孙儿之见,他能不能把淮安打下来,还要两说呢!” “放屁!”逯鲁曾突然也变成了一个粗胚,指着自家孙儿破口大骂,“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刚才在琢磨什么?你那点儿小心思,还能瞒得了老夫?!他是匹夫,他要是匹夫,这徐州城内外,就没一个明白人!包括你,甭看肚子里装着几本书,跟人家比起来,简直就是目不识丁!” “爹,您别生气。德山他见识少,所以难免会看错了人。您老慢慢教他就是了,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两个儿子赶紧上前,一边替老进士捶背,一边婉言替逯德山说情。 “他不是见识少,他是有眼无珠!”老进士狠狠地瞪了逯德山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照着双儿差得远了。至少双儿能看出来,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说罢,又用手在桌子上用力敲了一下,大声喝到:“双儿,听够没有,听够了就赶紧给我滚出来!再敢躲,爷爷就豁出这张老脸,直接把你用轿子送到他家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逯德山 第一百二十章 东床坦腹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二十章 东床坦腹 第一百二十章东床坦腹 “哗啦!”门口的梅瓶被碰翻在地上,瞬间摔了个粉碎。紧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顺着门口向后院逃去,转眼就消失得踪迹全无。 “这妮子!”老进士笑着摇头,然后很无奈地又将目光转回自家的两个儿子“老大,老二,你们两个怎么看?” “除非他事先就知道您老要跟他说什么,找师爷写好了答案。否则能将史记上的典故和圣人之言信手拈来,并且丝毫不见生硬的,没十年苦读之功绝无如此可能!”逯鲁曾的长子逯鲲想了想,低声回应。 老二逯鹏听了,也轻轻点头,“是啊!依孩儿之见,他平素那幅粗胚模样,十有七八是装出来给人看的。实际上,说是满腹经纶也不为过!” 他父子三人都是饱读诗书的鸿儒,自然而然,就容易把自己的情况往别人身上套。所以,越想,越觉得朱八十一的学问非同一般。 只有逯鲁曾的孙儿逯梁还不服气,听祖父和父亲如此推崇朱八十一,撇了撇嘴,笑着反驳,“谁知道他是不是恰巧就懂这么几句,然后全都卖了出来。爷爷刚才您跟他谈得不深,若往深了谈,他肯定当场露馅儿!” “住嘴!” “胡说!” “退下!恰巧就懂这么几句,改天你也给我恰巧懂一次看看!” 逯鲁曾和他的两个儿子立刻板起脸,冲着禄梁禄德山大声呵斥。恰巧就会这么几句,那怎么可能?现行的史记有一百三十篇,春秋二十篇,孟子七篇,恰巧就读过其中三篇并且一晚上全用上了,那得多大的运气?!即便朱某人家里是开书铺子的,早就知道明目,他也得挑上一阵子吧!更何况今晚逯老进士的很多话都是即兴而来,事先根本没打过任何腹稿! “退就退下!”逯德山委委屈屈地嘟囔了几声,向自家祖父、父亲和叔叔施了个礼,梗着脖子朝门外走去。 逯鲁曾见状,气得一拍桌案,大声呵斥:“站住!今晚收拾一下你的行礼,明天你就搬到左军的营房里去住。除非你立下了大功,或者被人家开革了,否则,不准再回来!” “爷爷您——?!”逯德山的眼睛都红了起来,大声自家祖父抗议。 看到自家孙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逯鲁曾忍不住又是一阵心软。叹了口气,柔声补充道:“去吧,以后你就会明白,祖父全是为了你好!就你这种性子,即便是太平时节,考中了状元,在官场上也得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更何况眼下已经是大争之世?!去跟了朱八十一,给他做个幕僚。将来他若是真的成了霸业,就是凭着资格,你也少不了州府之位。即便爷爷我今晚真的看走了眼,他将来成不了大事。只要他自己活着一天,也绝对不会让手下人吃什么亏。最后这点,祖父我绝对可以保证!” “是!”逯德山还是不甘心,却不敢跟自家长辈硬顶。又答应了一声,耷拉着脑袋走了。 “唉——!”望着他的背影,逯鲁曾忍不住低声叹气。叹过之后,却又强迫自己振作起精神,笑着对自家大儿子说道:“老大,你也别舍不得。咱家读书人太多了,所以孩子们一个比一个文弱。乱世当中,这绝不是福兆!让德山去军中染些兵戈之气,趁着他性子还没完全定型,也许还能给咱们逯家打磨一个顶梁柱出来!” “父亲的苦心,孩儿明白!”逯鲲笑了笑,轻轻点头。“只是德山心里明显不服朱都督,到了人家的幕府中之后” “无妨!”逯鲁曾摆了摆手,笑着打断。“这些日子,老夫通过多人之口,打探过咱们这位朱都督的作为。他那人虽然在战场上颇负凶名,对手下人却是最宽厚不过。只要犯得不是杀人、抢劫这些伤天害理的大罪,顶多是命人拉下去打一顿板子而已。并且从左军开衙到现在,被他亲自下令打了板子的,好像还不到三个人!” “那倒是德山之福!”逯鲲闻听,心里立刻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笑了笑,低声说道。 “非但如此,朱都督心胸,也非常人能比!”仿佛是为了安慰自家长子,又仿佛是为了给家人一个解释,逯鲁曾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补充,“他手下有一个罗刹人和一个阿速人,都甚得倚重。而这两个,却全都是曾经在战场上跟左军生死搏杀过的!连曾经的仇人他都敢放心大胆启用,咱家德山那点儿小孩子脾气,在他眼里还算个事儿?!” “也是!”禄家老大再度点头。“德山也不是个完全不知道轻重的,至少在大事儿上,不会故意扯他的后腿!” “扯后腿,他哪有机会啊!”逯鲁曾抬起头,得意地大笑,“参军,参军。你还以为他立刻就能参赞军务啊!实际上,咱们这位朱都督身边,像德山这种参军有一二十个!都是别人硬塞给他求照顾,他不好意思拒绝的。说明白了,那就是个养闲人的地方。如果德山自己不努力表现,这辈子都甭想拖任何人的后腿!” “原来如此!那德山可是有的熬了!”逯家老大和老二摇头苦笑,都对逯德山的今后的日子深表同情。 逯鲁曾却又收起笑容,将目光落在老二逯鹏脸上,郑重问道:“老二,除了学问之外,你对朱都督其他方面的感觉如何?!咱家双儿也不小了,为父我刚才,说得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您,您真的要把双儿许配给他?”逯家老二吓了一大跳,瞪圆了眼睛反问。他虽然认定了朱八十一不是个白丁,但刚刚认识就准备做此人的岳父,却觉得实在是快了一些。快到根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不是许配,是先问问你和双儿两个的意思!”逯鲁曾摆摆手,笑着补充,“双儿已经不小了。为父我原本打算在大都给他找个合适人家,然而那边的官宦人家胡化得厉害。嫁入门的媳妇,要么使出手段,将丈夫和家人治得服服帖帖,要么被丈夫和家人欺负得死去活来!所以老夫就一直犹豫,不敢轻易做出决定。而现在” 想到失落在大都城内的老妻和另外几个儿子,他心里就又是一阵阵难过。凡是住在修武,没肯跟着黄河水匪们抢先离开的亲戚们,都被朝廷那边以附逆之罪杀了个干干净净。以此推断,大都城里的老妻和年龄稍小的几个儿子们,想必此刻也不可能还留在人间。所以剩下的这几个,他都必须赶在自己跟老妻去谢罪之前,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只有那样,九泉之下见了老妻,他才不至于用袍子蒙上脸,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勇气说! 见到自家父亲突然老泪纵横,逯鹏原本想说几句反对的话,也不忍心说出口了。叹了口气,低声回应,“若说学问,在义军将领当中,朱都督肯定排得上号。比赵师弟,恐怕也要强上几分。只是,只是不知道他的性情,性情如何。毕竟他是个领兵打仗的将领,刀头舔血的时候多,花前月下的时候少!” “我听说,徐州城破之后。李总管论功行赏,把城内回回孔目的妻妾女儿,全都赏给了他。结果他一个都没留,全都让手下的将领们领走了!”老大禄鲲猛然抬起头,急切地提醒。“而他在城中的那座府邸,据说现在也是左军的长史派人管着。他自己,他自己日日都住在军营中,从来,从来不近任何女色!” “这?”逯鹏立刻皱起了眉头,满脸担忧。这年头可不是后世,对男人的下半身管得那么清楚。这年头大户人家的孩子,讲究从十四五岁时,就由贴身丫鬟进行启蒙。而到了十岁还不近女色的话,长辈们就要为他的传宗接代能力,或者性取向而担心了。特别是在有头脸的人之间,龙阳之癖,可算不得什么好名声。 “你们俩瞎担心个什么,双儿是老夫的心头肉,老夫能不仔细替她打听清楚么?!”逯鲁曾用衣袖在脸上抹了两下,低声呵斥,“这小子家世贫寒,在跟着芝麻李起兵之前,吃住都在猪肉铺子里,哪有心思想那男女之事?!而起义之后,身边都是芝麻李、彭大这种粗胚,更没人替他操心这些。况且他虽然长得老相,实际上今年还未到弱冠” “啊——!”没等芝麻李说完,逯鲲和逯鹏两个已经惊呼出声。刚才在门口见面儿,他们两个都觉得朱八十一至少到了而立之年。特别是那一双眼睛,仿佛已经活了两辈子一般,比自家父亲逯鲁曾的看起来都要深邃! 谁料想,那个看上去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却还是个半大娃娃,比自家德山还要小上许多。这如何能不让人感到吃惊。少年老成的事情,虽然二人也都听说过,可谁曾见到如此老成法?! “穷人家的孩子,风吹日晒的,所以看起来就长得着急了些!”在逯鲁曾眼里,朱八十一却是怎么看怎么顺溜,甚至连脸上的横肉都泛着玉器的光泽。“不过你们看他那眉眼,还有嘴角,分明还带着几分稚气。唉!越是这种从小没人疼的孩子,越是珍惜亲情。你们两个想想,为父说得有没有道理?!” “父亲说得及是!”老人家都认准朱八十一了,逯鹏岂敢硬顶着来?笑了笑,低声补充,“孩儿看那朱都督,倒也还算顺眼。只是不知道双儿自己是什么意思!她娘去得早,您老这些年又事事都由着她,孩儿这个当父亲的,恐怕未必能做得了她的主!” “说得对,她的终身大事,当然得去问问她本人!”逯鲁曾伸手在椅子上又拍了一下,大声喊道,“来人,把小颦给老夫找来!” “是!”仆人们大声答应着,去传逯家小姐的贴身婢女小颦。不一会儿,先前差点儿被逯鲁曾下令打了板子的那名丫鬟,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冲着老进士蹲身施礼,“老爷,小颦来了,您老有事尽管吩咐!” “去,问问你家小姐。今晚这个朱八十一,她看得是否入眼!”贴身丫头将来注定是要陪嫁的,所以逯鲁曾也不瞒她,点点头,笑着吩咐。 “是!”小颦又给逯鲁曾施了个礼,却没有立即转身离开。而是咬了咬嘴唇,以极低的声音补充道:“其实,其实婢子临来之前,小姐,小姐已经猜到了老爷的意图。所以,所以小姐” “啊?!”逯鲁曾一愣,坐直身体,焦急地打断,“那,那她怎么说?!” 婢女小颦立刻红了脸,用蚊蚋般的声音回应,“小姐她说,她说了四个字,东床坦腹。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婢子,婢子一点儿都不懂!” 第一百二十章 东床坦腹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夺城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夺城 第一百二十一章夺城 东床坦腹,说的是东晋时代的一段逸事。 晋代郗太傅与和王丞相家联姻,派了个门客拿着自己的亲笔信到王家商量。王丞相见了信之后,就对门客说,我把家中适龄的男子今天都安排到东厢房,你自己随便挑就成。结果王家的适龄男子们都开始梳洗收拾,唯恐不够干净利索。只有王羲之躺在床上,露着肚皮睡觉。门客觉得此人无礼,回去向郗太傅汇报。结果郗太傅却觉得王羲之不做作,便把女儿嫁给了他。 逯鲁曾父子三人都是饱学鸿儒,当然知道这个典故。立刻笑着挥了挥手,吩咐婢女小颦退下。随即,三人又互相看了看,摇头而笑。 “双儿大了!”唯恐自家弟弟太失落,逯鲲笑着表示安慰。 “也罢,此子虽然是个武夫,学问却未必太差。如此安排,我也算对得起双儿娘亲了!”逯鹏也很勉强笑了笑,叹息着回应。 “乱世当中,你们两个还想怎么挑!”逯鲁曾也跟着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低声补充,“找个像你我父子这样的读书人,刀子砍过来时,能护得住她么?!就这么定了吧!明天我就去找君用,让他先探探朱八十一那边的口风。然后再给找个合适的媒人,让他代替朱八十一到咱家来提亲。唉,麻烦!老夫怎么就像给自家孙子张罗媳妇一样?!” “愿听父亲大人安排!”逯家老大和老二无奈地笑了笑,齐声回应。 是啊,还能怎么挑呢。逯家已经被朝廷视为反贼的同党了,荣华富贵都成了过眼云烟。而红巾军这边的新贵当中,如今哪个不是家中妻妾一大堆。唯独朱八十一,至今还是孤零零一个,双儿嫁过去不用挨别的女人欺负。而逯家,从此也又得到了一个强援。 大户人家的女儿,生下来就注定要给家族编织关系网的。而逯家,此时此刻在红巾军这边,最缺的就是靠得住的关系。从这种角度上说,逯双双与朱八十一,也算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只是这个时代婚嫁,可不像朱大鹏那个时代一般简单。两个人看对了眼睛,带着户口本去民政部门登记就行。这个时代,即便是早已定下来的事情。男方也得走一个三书六礼的过场,仿佛弄得越麻烦,越能显示双方对此事的重视一般。 徐州军长史赵君用是逯鲁曾的关门弟子,按辈分,算是逯双双的师叔。如果朱八十一娶了逯双双,他就能顺理成章做了朱八十一的长辈。这样非但能极大地缓和双方间原本不太和睦的关系,对他日后在徐州红巾中的地位巩固,也颇有助益。因此,接到逯鲁曾的请求之后,赵君用立刻答应全力玉成此事。 不过答应虽然答应了,赵君用却不能直接就去找朱八十一,问问对方愿意不愿意娶逯鲁曾的孙女为妻。正像逯鲁曾即便再想把孙女托付给朱八十一,都不能亲自出面一样。作为女方的名义师叔,他也不能亲自去张罗这件事儿。那会给外人逯家的女儿嫁不出去感觉,有损女方的名声。此外,万一朱八十一这个愣头青真的像外界传言那样,有龙阳之癖的话,他直接被对方拒绝了,也实在是没意思。 于是乎,赵君用只能把这件事再托付给自己的心腹李慕白。然后由李慕白先去联系左军的长史苏明哲。先通过苏老先生先给朱八十一敲足了边鼓,接下来大伙再想办法将此事向更深一步推进。 结果绕来绕去,还没等苏明哲把朱八十一的口风探出来呢,左军将作坊的第一批一百五十杆火绳枪已经装备到位了。朱八十一大喜,立刻将麾下兵马分成了两路。一路交给吴二十二和王弼,由他两个带领两百战兵和一千名辅兵,打起自己的旗号,向砀山、虞城一线发起佯攻,摆出一幅不破睢阳誓不罢休的姿态。另外一路,却是一百亲兵,八百战兵和四千辅兵,坐上了从逯鲁曾手里缴获来的和偷偷跟船帮租借来的四百石大船,偃旗息鼓,顺流杀向了淮安。 一石米折合后世计量单位的话,差不多刚好是六十公斤。载重四百石的大船,就是两万四千公斤。下舱装辎重,上舱载人,四千来号弟兄连同辎重,不过是二十几艘船,便轻松装下了。 芝麻李占领徐州之后,仅仅是设卡抽税,并没有试图掐断南北航运。最近跟船帮暗中接触之后,又大幅提高了通关效率。因此眼下黄河上,来往船只穿梭不停,大小桅杆耸立如林。二十几艘常见的运粮船,破晓前出发,彼此间再故意拉开一段距离,外人不仔细追着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是一支运兵的舰队。 左军当中,原本就有一些曾经在水上讨生活的汉子。一个多月前在北岸击败阿速人后,船帮又送来过整整一百名伙计。这些人都是操船的好手,特别是顺流而下时,个个都娴熟无比。 如此,船队便稳稳当地长了路。待大伙将那竹篾编织的硬帆完全张开之后,速度顿时高得惊人,一日功夫就抵达了宿迁附近。当天晚上在骆马湖里找个了隐蔽处,集结起来休息。第二天破晓前,又是悄悄地分散入过往的商船群当中,风驰电掣般奔向目的地。 宿迁距离淮安,就只剩下两百多里路了。如果不考虑偷袭的成功率,再走一个白天和小半个晚上,就可以抢滩登岸。朱八十一却没敢弄险,而是按照队伍中船帮伙计头目朱强的提议,日落之后,借助夜色的掩护,在距离二十余里处的一个叫清河口的位置,将舰队重新集结了起来。 到了这里,朱八十一才终于明白了,舆图上自己看过无数遍,并且数天前跟逯鲁曾两个提起过无数遍的清河,就是后世淮河的一部分。只不过此河眼下上游叫做淮水,下游与黄河相连这段,才叫清河而已。而现在滔滔滚滚的黄河末段,到了后世则只剩下了一条巴掌宽的小水沟,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想象不出其往日的恢弘气势了! 不过现在,朱八十一却没有时间怀古伤今。赶紧让让大伙烧水做饭,恢复体力。左军的弟兄们都是徐州一代土生土长,自幼见惯了水患,倒也没几个人晕船。因此一宿足睡之后,个个都变得生龙活虎。 第三天早晨起来,却没有将船队再次分散。而是打出陈家商行的旗号,从清河口出发,大摇大摆地继续赶路。在上午辰时,就抵达了韩信城下。 那韩信城北门码头上,早已密密麻麻汇集了上百艘从各地赶来的大小船只。全都下了锚,准备接受官府的搜捡和盘剥。只有在这里被官府的差役们搜捡完了,然后缴纳上一笔高额的税金,才能转入城西的运河水道,去淮安府西侧的码头上,卸下运来的货物。然后再装上食盐、芒硝、瓷器、和其他各种两淮特产,返回各自的出发地赚取丰厚的利润。 凭着船帮伙计头目朱强的指引,舰队熟门熟路地找了了码头边缘位置下了锚,然后摆出一幅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模样,放出跳板,开始一车又一车地往岸上推粮食袋子。 “你,你们干什么?!”正在码头中央位置勒索商贩孝敬官府巡检李良一看,立刻带领二十多名二十多名手下扑来,“不懂规矩么?这韩信城码头,什么时候成了卸货的地方?!” “哎呀,这位大老爷,临来我们家大掌柜真的没说,真的没说过!您老通融一下,我们这几袋子粮食,是城里商铺要的。等给他送过去,我们立刻就离开,立刻就离开!”一身大管事打扮的陈德见状,立刻带着胡大海和吴良谋两个,快步迎了上去。一边冲着巡检李良打躬作揖,一边将悄悄地将几张大额交钞塞到了此人手中。 他不给贿赂还好,一看贿赂居然是连擦屁股都嫌硬的交钞,巡检李强立刻勃然大怒,抬起手来,先狠狠抽了陈德一铁尺,然后冲着身后的衙役们喊道,“去你奶奶的通融,来人,给老子把船扣了,老子怀疑这几艘船上藏着,藏着兵器!” “是!”众盐丁听令,朝着木棍铁链就要往船上冲。陈德哪里肯让,先用肩膀又硬扛了一铁尺,然后顺手抓住巡检李良的胳膊向下狠拉,“喀嚓”一声,就将此人的右臂给卸脱了臼。 随即,他左脚轻勾,肩膀下压,迅速将对方摔在身前。一只脚狠狠地踏在后背上,用抢过来的铁尺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你奶奶的个不长眼睛的!连咱们陈家的船队都敢搜。老子看你是活腻歪了。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别打,他是我们巡检!”众盐丁欺负人欺负惯了,哪里见过如此阵仗?一个个把铁链木棍举起来,就是不敢继续往前冲。 “干什么?替你们家老爷教训教训这个不长眼睛的。刘铁头在不在?让他出来跟我们管事说话!”胡大海上前一步,挡在陈德的身前。恶狠狠地看着众盐丁,大声骂道。 刘铁头是判官刘甲的诨号,按照大元朝的标准,淮安府的判官乃从三品显职,连下面的州尹见了,都要抢先施礼,恭恭敬敬称一声刘公,谁敢当众叫他铁头?众盐丁登时就被胡大海等人的气势给镇住了,丢下几句狠话,连滚带爬地跑进城里去搬救兵。 到了此刻,周围的其他商贩和伙计们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全都吓得缩进各自船舱里,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等了一会儿见周围没有别的动静,才有几个好事者悄悄替探出半个脑袋,冲着陈德喊道:“喂,我说那位新来的管事?!你赶紧开船去别处躲一躲吧!这刘老爷平素可就住在韩信城里边,等会儿他来了,你要是拿不出过硬的关系。不死,今天恐怕也得脱层皮!” “他算个什么东西啊!从三品判官,我呸!”陈德摆出一幅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冲着正在自己脚底下的李良脸上,狠狠吐了一口吐沫。“得罪了我们家老爷,说把他的判官撸了,就一撸到底!连个吃饭的木头碗都不给他留!” “你,你小子有,有种!”几个好事者闻听,剩下的劝解话也不再说了。赶紧钻回自家船舱,招呼着伙计们拔锚启航。将陈氏船队周围的水面全部让开,以免一会儿遭了池鱼之殃。 那陈德却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一边用左脚的靴子尖折磨着李良,一边继续不屑地叫嚣,“奶奶的,几天没来淮安府办事,连个兔子也敢自称老爷了。想当年,我们陈家子弟横扫两淮的时候,家主也没这么嚣张过。还什么刘铁头,我呸,待会儿老子就去摸一摸,看看他的头到底是不是铁做的!” “好,那老夫就让你摸一摸!”话音刚落,城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断喝。紧跟着,有名满脸横肉的武将,带着五十多名膀大腰圆的士卒,气势汹汹地杀过出来。三步两步走到陈德面前,双手抱拳,“这位小兄弟,下官就是就是刘甲。不知道这位小兄弟的家主是哪位老大人,居然屈尊派了船队来到刘某的地头上?!” “你就是刘甲?!”陈德一脚踢开已经进气多出气少的巡检李良,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来人。 见他死到临头居然还如此嚣张,判官刘甲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如果对方的后台是个汉官,绝对不会启用如此不知死活的商队管事。当然,自己即便将此人立刻就打死了,也不用担心落下什么麻烦。 可从对方的嚣张架势上看,他的后台很有可能是个色目人或者蒙古老爷,这问题可就复杂了。至少,不值得自己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巡检,跟他们直接产生冲突。 想到此节,淮安府从三品判官刘甲强压住怒气,再度轻轻拱手,“正是!小兄弟是从何而来?刘某手下人眼拙,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你还知道你手下的人眼拙啊!”陈德在家中遭难之前,就是个纨绔子弟。因此装做豪门家奴,根本没有任何破绽,“连我们陈家的旗号都认不出来。你自己看,这个东西,你认识么?!” 说着话,从腰间摸出一面青铜盾牌,随手递给胡大海。“老胡,那过去给刘大人开开眼界!” “是!”胡大海装作一幅豪门恶仆模样,接过令牌,大摇大摆走向刘甲,“你自己看吧,我们东家到底是哪位?!” “嗯,多谢!”三品判官刘甲不敢怠慢,双手接过令牌,举在眼前仔细观看。只见令牌正面凸着铸了个日头,阳光四射,另外一侧,则是无边无际的火焰,汹涌澎湃,仿佛要烧光整个世界。 “这是,这是大光明盾!”刘甲心里猛地打了个哆嗦,立刻大声命令,“快来人——” “晚了!”胡大海抡起左胳膊,一肘子砸在了他的颈窝处。随即右手从他腰间抽出钢刀,顺势来了一记铁锁横江。刀光过处,血流成河! 注:元代淮安和现代淮安并非一处。元代淮安位置在现代的淮安市淮安区一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夺城 第一百二十二章 混战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二十二章 混战 第一百二十二章混战 肘锤,夺刀,横扫,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宛若行云流水。那跟在刘铁头身后的士卒虽然也都是精锐,却因为先入为主地把胡大海当成了某个蒙古太君爪牙,一点防备都没做。仓促之间,立刻被他突了进去,杀了个人头滚滚! 再看刘铁头,挨了一肘锤之后还想努力稳住身形。可惜此刻他的脑袋瓜子距离陈德已经不到三尺远,而那陈德又做过多年的杀手,焉能把握不住如此好的机会?当即快速向前冲了半步,双手锁住刘铁头的脖子,全身猛地发力。 只听“喀嚓!”一声,直接将刘铁头的脖子折得跟后脊梁骨贴在了一处。七窍出血,气绝身亡! “杀人了,他们杀了刘大人!他们杀了刘大人!”几个绕过胡大海阻拦冒死前来相救的亲兵没想到刘甲刘铁头连一招都没坚持住就死于非命,愣了愣,扯开嗓子大叫。 这个失误足以致命!记室参军吴良谋拎着一把匕首冲上来,转眼间就将他们捅翻了三个。其他几人这才如梦方醒,不敢恋战,惨叫着向城门口逃去。 “别恋战,夺门!”伊万诺夫扯开嗓子大吼一声,腾身而起,率先跳上了码头,手中盾牌和短刀舞得像风车一般,将拦在自己面前的元兵砸得东倒西歪。那些元兵纷纷挥刀反击,刀刃砍在盾牌上,“叮叮当当”火星四溅。伊万诺夫的脚步却丝毫不做停留,直接从人群里闯过去,迈开大步直奔城门。 “不想死的给老子闪开!”胡大海作战经验没有伊万诺夫丰富,反应速度却非常的快。见到后者丢下元兵闷头朝城门口冲,也将手中宝刀舞成了一团球形闪电。凡被闪电沾上一点的元兵,全都惨叫着倒在地上。 “各队按预定次序登岸!!”朱八十一的身影也很快出在了了码头上,举着个铁皮喇嘛,大声指挥。“盾牌兵跟着吴良谋,长枪兵跟着陈至善,弓箭兵跟着阿斯兰,火枪兵跟着刘子云,其他人,统一跟着徐达。先上先走,不要等,快!” “登岸,登岸!上了岸后立刻往城里冲,咱们在城门里头集结!”在李子鱼、朱晨泽、徐一等百夫长们的指挥下,全副武装的左军的战兵像一群钢铁怪兽般,轰隆隆地跑过跳板,沿着窄窄的码头,直接向城门口涌了过去。 见到如此多的铁甲武士碾压过来,再看看自己身上单薄的皮甲。码头上,原本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的守军士兵再也坚持不住,丢下兵器和受伤的同伴,四散奔逃。 “别恋战,别恋战,跟上距离你最近的百夫长!”朱八十一高举这铁皮喇叭,一边跟着人流朝城门口跑,一边大声命令。“跟上距离你最近的百夫长,跟上距离你最近的黄肩牌儿,一起朝城里头冲!” “跟上距离你最近的百夫长,跟上距离你最近的黄肩牌儿,一起朝城里冲!”徐洪三带着已经冲到码头上的亲兵们,将自家都督的命令一遍遍重复。 有些乱,但比预想中的最糟糕情况要好得多!毕竟平素训练的时候,大伙已经做过类似的演习。万一找不到自家百夫长,就紧跟距离最近的黄护肩。而金黄色的铜护肩,在辰时的阳光下,被照得格外醒目。就像一根根定海神针,将混乱的人流聚集在自己周围,然后滚滚向城门口涌去。 城门口的十几名当值的蒙元士兵,已经被抢先冲进来的胡大海和伊万诺夫给联手杀散。二人一左一右,立刻顺着马道冲向敌楼。那里边有城池的最基本防御设施,铁门闸的机关,万一被敌军放下来,后果不敢设想。 正如二人所料,敌楼里当值的汉军牌子头见势不妙,立刻扑向了内门铁闸的绞盘。一旦让他将将卡住绞盘的机关搬开,城内外的红巾军就要被硬生生隔成两段。关键时刻,阿斯兰飞奔而至。一边沿着马道向上跑,一边转身张开了角弓,“嗖!”的一箭,将扑向绞盘的百夫长射了个透心凉。 “放箭!冲着绞盘放箭!咱们的人穿着铁甲!”吴良谋突然大吼了一嗓子,越俎代庖地指挥起了弓箭兵。 二十几名刚刚跑到城门口的弓箭兵闻听,根本来不及分辨这个命令的对错。纷纷拉开的角弓,冲着敌楼中绞盘附近区域,就来了个无差别漫射。 正在冲向绞盘的三名元军士卒被乱箭射中,倒在了敌楼中,大声惨嚎。第四个冲上来的就是胡大海,肩膀上挨了两箭,被藏在外袍下的铁甲挡住,发出刺耳“叮当”声。紧跟着冲上来的是伊万诺夫,冒着被自家羽箭误伤的危险,大步流星扑到绞盘下,将手中铁盾狠狠地卡到了机关当中。 “嘎嘎——嘎!”控制护城铁闸的机关着,颤抖着,晃来晃去,最终回归了平静。伊万诺夫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擦了把脸上的血水和汗水,冲着城门外大声骂道:“别射了,再射老子就成刺猬了!进城,赶紧进城!” “进城,进城,进城后重新集结!”吴良谋偷偷吐了下舌头,带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战兵们,连滚带爬向城门里钻去。刚从城门洞子里钻出来,斜下就射过来一排羽箭。他赶紧用训练中跟老兵们学到的保命技巧,将头低下,用盔缨对准羽箭来临方向。一阵珠落玉盘般的脆响传入耳畔,肩膀、胸口、小腹、头顶等处,一瞬间至少挨了七八支箭,却被冷锻的板甲全都弹了开去,像枯柴一样落在了地上。 “没事儿!果然没事儿!”吴良谋大喜,带领最先冲进城门的三十余名刀盾兵,冲向门口一座房子后刚刚冒出来的元军弓箭手。“杀光他们,让他们知道知道咱红巾军的厉害!”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三十多名刀盾兵齐声呐喊,在跑动中形成一个完整的横队,迅速推向元军弓箭手。 那些元军弓箭手又不甘心的射了两轮,却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用五百斤水锤冷锻出来铁甲,二十步外,连破甲锥都能挡得住,更何况他们仓促射出的羽箭?!只听“叮叮当当”的金铁撞击声不绝于耳,刀盾兵们的推进速度却没有下降分毫。 “宝甲,他们穿的是宝甲!”弓箭兵们立刻慌了神,纷纷将角弓扔下,抽出腰间朴刀迎战。“来得好!”一马当先冲过来的吴良谋哈哈大笑,掌心处的匕首就像吐信的毒蛇,“噗!”“噗”两下,捅死了一名蒙元弓箭兵。然后将对方的朴刀高高地举了起来,力劈华山! “喀嚓!”距离他最近的那名蒙元牌子头的肩膀连着脑袋一道被砍飞了出去,血水从剩下的半边躯体里窜起三尺高。吴良谋将匕首甩向另外一名的敌军的鼻梁,手中朴刀倒抡起来,海底捞月。第三名元军士卒躲避不及,被他砍掉了半边大腿,倒在血泊里翻滚哀嚎。吴良谋对此视而不见,从身后扑向一名正在和刀盾兵放对的蒙元士卒,干净利落地砍断了此人的脊梁骨。 陈德带着百余名集结起来的长枪兵冲上,围着剩下的蒙元弓箭手四下攒刺。论杀人的效率,长枪兵无疑远远超过了刀盾兵。剩余的弓箭手转眼被屠杀殆尽。长枪兵总教头陈德用力一歪脑袋,冲着吴良谋大喊,“向前推,沿着街道向前推!这是附城,只有一条主街。沿着主街推过去,别管两侧和身后!” “刀盾兵跟我来!”吴良谋虽然以前没打过仗,却知道陈德说得绝对有道理。举起胳膊,大声招呼。 “刀盾兵跟着陈参军,刀盾兵跟着陈参军!”刚刚从辅兵队调到战兵队充任百夫长的徐一急于表现,扯开嗓子大声命令。 已经杀入城内的刀盾兵迅速涌过来,跟着他和吴良谋两个,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快速向前推去。见到敢于挡路的敌军,就乱刀砍成肉酱。 “长枪兵,长枪兵跟着我。五列纵队,五列纵队,一边向前推进一边整队!!”故意跟吴良谋等人拉开十几步距离,陈德举起一把从血泊中捡来的长矛,大声命令。 最近一个月时间,长枪兵都是被他手把手的指点武艺。因此对这个年龄不大,身手却数一数二的陈教头,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刻听到他的叫喊,立刻从四下里涌了过来,在他的身后快速集结成五列纵队,像长龙一样沿着街道朝前碾压。 前后不过是十几息功夫,吴良谋那边已经被一伙仓促赶来的汉军挡住。看人数,足足有他们的三倍。只是铠甲和兵器方面都差得太远,训练程度也低了不止一截。双方胶着在两个铺子之间的街面上,刀来枪往,杀得难解难分。 “前三排,举标枪,正前方十五步,投!”擅长把握战机的陈德,可没心思等着吴良谋和敌人分出结果。立刻扯开嗓子,命令麾下长枪兵们使出杀手锏。 “嗖!”十五支平素被长枪兵们背在身后的短标枪腾空而起,掠过自家弟兄的头顶,扑进敌军当中。给所有躲避不及的蒙元士兵来了个透心凉! 第一百二十二章 混战 第一百二十三章 铁甲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二十三章 铁甲 第一百二十三章铁甲 韩信城只是淮安的卫城,主街前半段最宽处也不过是六、七步模样。十五根标枪顺着街道走向掷出去,几乎没有一根落空。登时,就把守军的队伍砸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痕,前后裂成血淋淋的两段。 那陈至善却还不肯罢休,继续扯着嗓子命令道:“前三排蹲下,第四、五、六排,举标枪,正前方二十步,掷!” “嗖嗖嗖!”又是十五杆雪亮的标枪,带着凄厉的风声腾空而起,在半空中顿了顿,一头扎进了元兵当中。 “啊——”惨叫声不绝于耳,根本没地方躲避的蒙元守军登时又被射翻了好几个,双手抱着透体而过的枪杆,在血泊当中来回打滚。 再没有比亲眼看到同伴躺于自己面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更打击士气了,正蜂涌着向前挤的元军士卒本能地停住脚步,倒退着向后缩去。而那些已经跟红巾军刀盾兵交上手的,则再也得不到身后的任何支援和补充,很快,就被吴良谋等人给屠杀殆尽。 “把盾牌举起来,跟着我!齐步,推!”吴良谋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里透出几分疯狂。太过瘾了,太痛快了,原来沙场争雄竟是如此痛快的一件事。怪不得古人会说,醉卧沙场君莫笑?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打仗的滋味,居然如饮琼浆!把刀柄握在手里,就可以随意剥夺敌人的性命。而那些笨拙的家伙,却根本来不及招架或者反击。即便偶尔慌慌张张地砍过来一刀,也因为力道不足,或者发力方式不对,徒劳地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串火星。而那火星却远不如血光耀眼,只要你一刀剁下去,就能看到一个惊慌的灵魂跳跃着逃出躯壳,像野火一样在半空中凄厉地燃烧,燃烧,燃烧殆尽! “咚!”有杆长矛砸过来,被他用盾牌随手挡了一下就倒飞出去,不知去向。 两名不甘心的元军牌子头各带几名手下,借着临街的屋檐掩护冲上前,试图给他来个左右夹击。跟在吴良谋身后的刀盾兵们立刻顶了上去,与自家记室参军并肩迎敌。入城后这短短半柱香时间里,带着两片青色护肩的吴参军,已经依靠不输给任何人的武艺和勇气,彻底赢得了大家伙的尊重。刀盾兵们愿意跟他站在一起,彼此护住对方的空档,同生共死,齐头并进! “推,用盾牌推!咱们这边人多!”吴良谋与六名刀盾兵肩并肩站在一排,大声给所有袍泽出主意。街道宽度有限,任何阵形都难以发挥出作用。而将手中盾牌并在一起,如墙而进,却是一个非常切合实际的办法。敌军只要无法突破盾墙,彼此间就无法做战术配合。而面对面你一刀我一刀地硬砍,穿着铁甲者却没有输给穿皮甲者的道理。 果然,当盾墙一结起来,两小股扑上前的元军立刻就抓了瞎。他们当兵吃粮的时间长,个人勇武和作战经验,也许远远超过了吴良谋和他身旁的红巾军。然而,在武器、甲胄和整体配合方面,却远远的不如。朴刀、长矛与盾墙接触,只能在盾牌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儿。而盾墙后的钢刀刺出来,却能轻易地刺穿他们的铠甲、皮肤和肌肉,将他们一个挨一个放翻在地上,再踏上无数只铁靴子,筋断骨折。 “结盾墙,结盾墙!”更多的红巾军刀盾兵追上来,以吴良谋为中轴,将盾墙变得更宽。转眼间就完全堵死了街道的正面,就像一头刚刚醒来的洪荒巨兽,每一片鳞甲都闪着寒光。 “顶上去,刀盾兵全顶上去,顶住吴参军他们的后背!”跟上来的陈德大声帮忙。虽然他也是个初次上战场的生手,然而从小在军营中的耳濡目染,却让他知道这个时候什么是最佳选择。 “顶上去,护住吴参军的后背!”刀盾兵百夫长易锤子大声叫嚷着,举起铁面枣木盾,推在前排袍泽的脊背上,助对方一臂之力。 层层叠叠的盾墙迅速成形,笨重,却坚实无比。羽箭、长矛和钢刀,都对这面由盾牌组成的铁墙无可奈何。而吴良谋等人只要并肩向前推,就能令挡路的蒙元士兵节节败退。冷不防再从盾牌后刺出一刀,则收获一具尸体。 单个人能起到的作用瞬间被压缩到最低,而配合与纪律,却一跃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几名被推着接连后退的蒙元士兵,不小心踩在自家袍泽的尸体上,踉跄着倒地。正在缓缓向前移动的盾墙,则毫无停顿地从他们的身体上推了过去,然后继续缓缓向前,看不出受到了任何影响。 死亡,突然也变成了极为简单的事情。简单得连个临终前的悲鸣都无法被人听见。那缓缓前推的盾墙,冰冷得不带任何生气。不断从盾墙后透出来的刀光,则变成了猛兽的牙齿。每一次闪亮,都是血肉横飞。 人血顺着盾墙表面淅沥淅沥下淌,被上午的阳光一晒,很快就腾起一层层粉红色的雾气。盈盈绕绕,忽浓忽淡,仿佛一团团忧伤的灵魂,挣扎着不愿意从人世间离开。 在这妖异的雾气深处,则不断有标枪投射出来。遇到大股的元兵,则将他们砸个七零八落。遇到小股的冥顽不灵者,则先将其中最勇敢的那个射翻于地。然后将剩余的人交给盾墙,倒推着他们踉跄着后退,或者转身逃走,或者倒下被铁靴子踩成肉酱! 只是半柱香的功夫,六百八十步的长街,就被硬生生推平了二分之一。鲜血沿着街道两侧像小溪般流淌。仓促集结起来的守军,则一波接一波被推垮,一波接一波地仓惶后退,谁也奈何不了盾墙分毫。 一直到城中央的市易署衙门附近,守军的颓势才稍稍缓解。这里的街道陡然加宽了数倍,为了显示官府威仪和方便将税金装车而特意修建出来的市易署前庭,为守军提供了更大的施展空间。倒退回来的蒙元将士,在一名汉军千夫长的指挥下,重新集结,排列成一个硕大的方阵。上百名弓箭手爬上府衙两侧房顶,居高临下,向缓缓推进的盾墙射出一波波箭雨。 “叮、叮、当、当”吴良谋的头盔和肩膀上,至少又挨了五箭。虽然没能破甲,却让他紧张得脸色发白。他身边和周围的弟兄们,也都被从天而降的羽箭射得烦躁无比。不得不将盾牌斜着举高,以防有流矢正好射在自己毫无遮挡的眼睛处,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这下,盾墙的推进速度终于出现了停滞。而被盾墙推得节节后退的守军士兵,则在羽箭的掩护下,迅速跟红巾军脱离接触。把长街的前半段完全让出来,自己则小跑着去跟市易署前的蒙元大部队汇合。 “两列横队!”偷眼向前瞅了瞅,吴良谋果断地发出变阵命令。 他现在越来越有当将军的感觉了,随口发出一道命令,周围的人就能毫不犹豫的执行,并且执行得有模有样。这样的军队,试问哪个人指挥起来不过瘾?!就是造价贵了些,一天一操,三餐管饱。而蒙元皇帝的宿卫,也不过是三天一小操,半个月一大操,并且还要自带干粮! 正得意间,却忽然听见陈德在身后不远处高声喊道:“吴参军,吴参军,赶紧停下来,赶紧把队伍停下来。对面有铁甲军,对面也有铁甲军!” “铁甲军?!”吴良谋高高地将已经砍出豁口的钢刀举向半空,示意身边的弟兄在原地结阵,不要继续向前。同时从盾牌下探出一道目光,仔细观看。 只见对面的敌军正中央位置,缓缓迎上来一队全身被铁甲包裹起来的壮汉。每个都足足有八尺半高,手里拎着把寒光闪闪的长柄斧子,宛若凶神恶煞。 “变阵,六列方队!六列方队!”吴良谋的头皮登时一麻,声嘶力竭地叫喊了起来。重甲斧兵,小小的韩信城中,居然隐藏着一支重甲斧兵。那是传说中可以正面对抗蒙古铁骑的存在,今天,居然从韩信城市易署里头冒了出来。 “长矛手押上,护住刀盾兵两翼!”关键时刻,长矛兵百夫长徐一果断下达了命令。光凭着区区几十名刀盾兵,肯定顶不住迎面杀过来的重甲斧兵。虽然对方人数也只有七八十左右,跟左军刀盾兵的规模不相上下。 “吴参军退后,第一排交给俺!”刀盾兵百夫长易锤子从后排挤上前,用屁股将吴良谋生生地顶到了第二排。他不喜欢争权,所以先前打顺风仗时,不介意吴良谋替自己指挥刀盾兵。而眼下到了真正需要拼命的时刻,则当仁不让地站在了整个百人队的最前方。这,是百夫长的荣誉,也是整个左军的传统。 “吴参军退后!” “吴参军您后面指挥就行!” “吴参军是文官!拼命的事情交给俺们!” 抢在跟对面的重甲斧兵正式交手之前,刀盾兵中的牌子头们用肩膀和屁股,将吴良谋一层层地向后挤去。每个人的力气都非常巨大,每一个人都挤得理直气壮。 “你,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吴良谋红着眼睛大声抗议,但是无济于事。先前对他言听计从的弟兄们,都变得不安分起来,谁也不肯让他站在自己的前方。 直到他的身体被完全挤到了最后一排,才有人冲他笑了笑,低声安慰道:“您就站这儿吧,别搭理他们。他们都是粗人,不会说话。咱们都督曾经交代过,打仗的时候,读书人必须放在队伍最后!” 第一百二十三章 铁甲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徐达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徐达 第一百二十四章徐达 “我不是读书人!”吴良谋挥舞这钢刀,大声抗议。平生第一次,他没因为自己读书比别人多而感到骄傲。相反,有一种被歧视的屈辱涌上心头,让他的脸色比盾牌上的血迹还红。 然而,他的抗议却淹没在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中。市易署前庭上的蒙元士兵都发起了反击,跟在重甲斧兵之后,像蝗虫一样压了上来。高高举起的钢刀倒映着上午的阳光,让人心底一阵阵发寒。 “弓箭手,弓箭手清理房顶!”朱八十一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穿透凄厉的号角。阿斯兰带着九十多名弓箭手以六列纵队,沿着街道快速冲上,仰面朝房顶上的元军弓箭手射出一排箭雨。 虽然来得仓促,他们射出的箭矢却比敌军整齐得多。登时,就将二十多名元军弓箭手从房顶上射了下来,摔得筋断骨折。 其余蒙元弓箭手顾不上再向吴良谋等人放箭,纷纷逃向屋脊的另一侧,寻找合适位置隐蔽。阿斯兰立刻又将第二支羽箭搭在弓臂上,一边拉,一边大声喊道“正前方四十步,抛射!” “嗖!”又是九十多支雕翎羽箭,越过吴良谋、易锤子等人的头顶,砸向迎面走来的铁甲斧兵。 “叮叮当当”,羽箭砸在铁甲上,溅出一串串凄厉的火星。迎面压过来的蒙元斧兵队伍顿了顿,继续向前推进。每一步踏下去,都令地面来回晃动。 “标枪,斜前方十步,掷!”陈德咬了咬牙,果断地发出了一道命令。护在刀盾手两翼的枪兵们将最后一支短标枪举起,成排地向斜前方压过来蒙元重甲辅兵投射。只有五、六名敌军受伤倒地,其他人继续缓缓前压,能将战马射个对穿的标枪,居然奈何不了对手身上的重甲,只是让他们队形稍微显得凌乱了一些,脚步也不再像先前一样整齐。 “刀盾兵,跟我来!”易锤子毫不犹豫地举起刀,发出一声咆哮。排成六列方阵的红巾军刀盾兵们齐齐回答了一声“杀!”,迎着敌军的重斧大步向前冲去。整个队伍中,没有一人回头。 “轰!”两支身穿铁甲的队伍,迎面撞在了一处。整个韩信城,都为之轻轻一颤。滚滚红雾从队伍相接处溅起,分不清那些来自蒙元重甲,哪些来自徐州红巾。利刃和盾牌碰撞,刀锋和铁甲相交,轰鸣声和摩擦声交汇在一起,淹没伤者的惨叫和垂死者的悲鸣,令闻者心脏抽搐,两股紧绷,有种又酸又冷的感觉从下腹直抵两腿中间,随时都可能喷射而出。 百夫长易锤子用盾牌抵住来自对面的斧杆,刀刃像毒蛇一样沿着盾牌边缘朝前捅去。这是伊万诺夫手把手教给他的绝招,屡试不爽。然而这次,他却只收获了一声刺耳的摩擦。用五百斤水锤反复冷锻出来的钢刀,居然被对手身上的甲叶给挡住了,任他使出全身力气,都无法再前推进分毫。 有股滚烫的血浆喷在他的脸上,将他眼前的世界烧得通红一片。紧跟在他左侧的战兵肖老二,头颅被一把大斧齐根儿斩下,右手还紧紧握着半截钢刀,至死不肯放松。 “老肖!”牌子头苏大咆哮着上前补位,用盾牌砸向对面斧兵的脸,钢刀由下向上猛撩。“咚!”他的盾牌被对手用斧子直接拍飞回来,砸在自己的脸上,头破血流。手中的刀刃也带起一团鲜红的肉块。对面的重甲斧兵惨叫着丢下斧头,双手捂住裆部,身体来回摇晃。 “去死!”苏大看准机会,跳起来,一刀砍在此人头盔和护颈连接处,深入数寸。紧跟着,他自己也被一把斜向砍过来的利斧劈中,胸甲上开了条巨大的口子,当场气绝。 “去死!”百夫长易锤子一步扑进对手怀里,用盾牌顶住此人的胸口,推着此人连连后退。右手中的钢刀上下左右,像纳鞋底儿一样向前乱捅。一次,两次,三次,接连三次都被铠甲挡住,没有任何效果。被他用盾牌顶住的重甲斧兵咆哮着反击,却因为斧柄太长,无法使上力道,只是拍得易锤子的背甲向下塌陷,嘴巴里喷出几口鲜红。 “去死,去死,去死!”易锤子强忍来自背后的剧痛,继续用刀乱捅。终于,他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刀刃在两片铁甲的连接处扎了进去,将对手刺了个肠穿肚烂。 “顶上去刺!顶上去刺!”易锤子抽出钢刀,大声朝身边的弟兄们招呼。临近的红巾军将士纷纷响应,冒着被巨斧一劈两半的危险,冲入对手的怀里。用盾牌顶住对方的胸口,刀刃寻找铠甲的缝隙。 有人成功,大部分人失败。敌我双方的队伍犬牙交错,再也分不清彼此。在刀盾手和重甲兵的两侧,则是双方的长枪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胶着在一起,谁也不肯退让分毫。 “弓箭手,弓箭手朝两侧迂回,向重甲兵身后抛射,打散他们的队伍次序!!”朱八十一举着铁皮喇叭,焦急地发布命令。太乱了,战场上的情况太乱了,乱到他根本无法及时做出调整。而更多的敌军,却从韩信城的另外一个门涌了进来,千方百计向市易署的前庭位置靠拢。 “给我!给我腾一个位置!让火枪兵上,让火枪兵上!!”负责指挥火枪兵的刘子云干着急却帮不上忙,急得两眼直冒火。 前后左右都是自己人,他找不到任何攻击目标。而火绳枪可不比弓箭,弹道走的完全是直线,根本没有抛射的可能。 “笨蛋,你不会带人上房顶啊!”刚刚冲过来的徐达,扯开嗓子喊了一句。随即,把头转向自己身后的掷弹兵和辅兵。“李子鱼,带着掷弹兵上城墙。把对面敌楼抢下来,顺着城门往下扔手雷,断敌军后路!” “是!掷弹兵跟我来!”正愁发挥不了作用的副千户李子鱼答应一声,带领三个完整的百人队,调头冲向了大伙进攻路上那座城门两侧的马道。 “辅一队,辅二队,从左右两侧向前迂回,有挡路的院墙,直接推倒!”徐达抬头四下看了看,果断地发出第二道命令。 “辅三去清理街道,给炮车腾地方。” “辅四,辅五,搭人梯,送火枪兵上房顶!” “辅六,给我把市易署的院墙凿塌。其他人整队,等院墙一倒,立刻推着炮车,朝市易署大门口压!” 他是个临危不乱的性子,越是关键时刻,越能沉得住气。所发出的命令听起来虽然杂乱无章,但是辅兵们在他的指挥下,却都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以百人为单位,分头行动。很快,通往前方的道路就多出了两三条,每一条都能给正在战斗的红巾军袍泽提供支援。 刘子云带着十几名身手最矫健的火枪兵,也借助人梯爬上了房顶。不理睬近在咫尺,目瞪口呆的守军弓箭手,将火绳枪从肩膀上取下来,迅速开始装填。 按照朱八十一的提醒,每一粒铅弹都用纸筒和四钱半火药卷在了一起,成排地摆放在一个猪皮背包中。刘子云迅速取出其中一个纸卷儿,利落地在枪管后方的瞄准缺口上一蹭。 厚厚的纸卷立刻被割出了一道二分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的黑色火药。刘子云屏住呼吸,哆哆嗦嗦地朝药锅中倒了一点儿火药,然后按照最近几天刚刚摸索出来的经验,将剩下的火药倒进枪膛。最后,则将弹丸塞在枪口上,用通条用力向里顶去。 一下,两下,前方喊杀声不绝于耳,他却强迫自己不分神去看。直到枪管里的火药已经被压实了,才吐出肺里的气,然后趴在房檐上,将枪口对准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重甲斧兵。 “嗖!”有支从屋脊另外一侧飞来的羽箭,贴着他的后脖颈飞过,带起几根断发。是敌军的残存弓箭手,他们虽然不知道房顶上的红巾军将士手里端的是什么,却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滚!”刘子云非常霸气地朝羽箭射来方向吼了一句,用力吹燃铜夹子上的艾绒。目光通过缺口、准星对正二十步外那名重甲斧兵的脑袋,狠狠扣动了扳机。 “嗤!”艾绒被铜夹子带着压进药锅,点起一股白烟。紧跟着,枪口处火光猛闪,“乒”地一声,将目标的头颅打了个粉碎。 “呯!”“呯!“呯!”“呯!”又有十几杆火绳枪陆续喷出铅弹,或者击中目标,或者不知去向。 四名正在呼和酣战的重甲斧兵胸前冒出一股红光,仰面而倒。红巾军的刀盾兵趁机从他们留下的缝隙挤进去,用盾牌抵住各自对手的胸口,钢刀继续寻找铠甲的缝隙。 “妖法!妖法!”有几名重甲斧兵大叫,顾不上攻击近在咫尺的对手,目光四下乱扫。重达六十四斤,连长枪都很难刺透的步人甲,居然稀里糊涂地就从里边冒出了血来。而敌军使用的兵器,他们却看都没有看见。如此怪异的情景,让他们怎能不震惊?! 更令人震惊的事情还在后边,从市易署的大门里,忽然探出来两个金灿灿的铜钟。钟口迅速翘起,迅速调整方向,对准重甲斧兵后面的援军。 紧跟着,钟口处有火光一闪,天地间响起两声闷雷。再看钟口所指,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瞬间塌下了一大块,三十多具尸体出现在那里,血流成河!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徐达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成长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成长 第一百二十五章成长 “妖法!”正在与红巾军交战的蒙元士卒先是愣了片刻,随即扯开嗓子尖叫了起来。 妖法,一定是妖法!铜钟会喷火,一下子就能劈死几十个人!这,不是妖法又是什么?红巾军是拜大光明王的,大光明王就是火焰之神 在未知的危险面前,人的想象力会变得无比丰富。很快,恐惧就沿着尸体周围向四下蔓延开去,蒙元将士们互相推搡着,争先恐后逃离炮口所指。 “不要慌,不要慌!”千夫长赵万栋挥动钢刀,将敢在自己眼皮底下转身逃走的士兵挨个砍死。“不要慌,给我压上去,压上去毁了他们的法器。妖人施法需要时间,毁了法器,他们什么都干不成!” “不要怕,冲上去,冲上去把法器毁掉!刘二,你忘了大人平素如何待你了么?!” “跟我来,跟我去抢法器!”家丁头目刘二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用颤抖的声音招呼。别人都可以逃,他不能。他是刘判官的家丁,自改了姓的那一刻起,这条命就卖给了刘家。如果今天转身逃了,这辈子都无法再抬着头做人。 “抢法器,抢法器!”其他家丁大呼小叫着,跟在刘二身后朝市易署大门口冲了过去。判官刘甲平素对家丁们不错,所以他们都愿意豁出性命去给自家大人报仇。 只可惜,他们今天对上的是徐达。早就预料到敌军有可能冲过来抢夺火炮,在两门铜炮发射过后,徐达立即调了一队手持长矛的辅兵堵住了市易署大门口。居高临下用长矛乱捅,逼得刘二等人根本无法冲上台阶。 “呯!”“呯!“呯!”“呯!”更多的火枪手爬上了周围的房顶,射出了十几粒弹丸和四五根通条。 总计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他们几乎是顶着对手的脑袋在开火。身上包裹着步人甲的重斧兵们,登时又被射倒了五、六个。剩余的不敢在原地等死,呼啦一下,大步向后退去。将跟在自己身后的其他蒙元士兵挤了个东倒西歪。 六十四斤重的步人甲,二十五斤的大斧子,再加上披甲者自身的体重,每个斧兵的总重量,都高达三百斤以上。倒退着从自家袍泽脚上踩过去,立刻踩得四下里一片哀嚎。 后排的元军士卒纷纷闪避,谁也不肯被重甲斧兵给踩成残废。战场上的胶着状态立刻被打了个粉碎,易锤子和吴良谋两个带领着红巾军的刀盾手顺势向前猛推,陈德和徐一二人指挥着长枪兵侧翼呼应,将八百多名元军将士推得不断后撤,脚步踉踉跄跄。 “不准退,不准退!”千夫长赵万栋挥舞钢刀,试图通过杀戮的手段,逼迫麾下士卒重新稳住阵脚。好不容易才爬上房顶的连老黑迅速从敌军中间发现了此人,将左军之中第一杆,也是唯一一杆大抬枪架在烟囱上,瞄准此人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轰——!”一两三钱的火药,一两半的弹丸,发射时的动静,丝毫不亚于火炮。三十步外的汉军千户赵万栋被打得整个人都倒飞了起来,胸前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窟窿,鲜血和碎肉噼里啪啦从天上往下掉。 “赵千户死了!” “赵千户被妖人用雷劈死了——!” 周围的蒙元士兵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和碎肉,撒开腿,尖叫着逃向城门。把沿着街道冲过来接应的其他蒙元将士,撞了个人仰马翻。 “呯!”“呯!“呯!”“呯!”刘子云等人终于完成了第二次装填,扣动扳机,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目标开火。 这次,他们的准头可比先前好得多。七、八名兀自死战不退的元军悍卒,几乎在同一时间倒在了地上,两眼呆呆地看着天空,死不瞑目。 “让开,让开!大炮来了!”市易署门口,再度传来徐达的叫嚷。挡在前面的辅兵们迅速露出两条通道。黄家老二指挥着炮车,挤到门坎儿边缘,将炮口对准敌军最密集的位置,用沙包固定住底座。 “轰!”“轰!”没等惊慌的敌军来得及躲避,两门铜炮再度喷出了近百颗散弹。 三十几步的距离,冷兵器作战的密集阵型,对上火炮等同于送死。当即,就又有二三十人被散弹击中,或者立刻气绝,或者手捂伤口,在血泊中翻滚哀嚎。 这下,所有挤在市易署前庭上的蒙元士兵,都再也没勇气坚持下去了。推开身边的同伴,撒腿朝城门口跑去。而顺着城门涌进来的援军还在努力向市易署前庭位置靠拢,双方在狭窄的街道上挤成一锅粥,谁也无法再移动半步。 “投弹,自由投弹!”刚刚顺着城墙跑到另外一侧敌楼中的李子鱼见到机会,立刻下达了攻击命令。“哪人多朝哪扔,把手雷点燃了朝人多的地方扔!” “嗤——嗤嗤——!”上百颗手雷冒着白烟,从敌楼和城墙上扔下来,砸进了街道上的蒙元士卒队伍。两成以上被摔熄火,七成半左右当场炸开。“轰轰!”“轰轰!”“轰轰!”浓烟卷着血肉和残肢腾空而起,将韩信城上的半边天空都给染了个通红。 “掌心雷,掌心雷,红巾贼带了掌心雷!”没想到来自身后头顶位置的攻击如此激烈,已经涌入城中的蒙元将士们立刻慌了神儿。丢下同伴们的身体,争先恐后向城外逃去。 掷弹兵副千户李子鱼哪肯给他们逃走的机会?指挥着身边的士兵们,居高临下狂轰滥炸。把城门口附近区域炸得像地狱一般,到处布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和大大小小的深坑。 “王德,李奇,赶紧去头前开道!赶紧带人把敌楼给我抢回来!”元军副万户宝音魂飞魄散,一边朝亲兵身后躲,一边用刀子逼着麾下的汉族将领去夺城门上敌楼。 两名汉军百户被逼无奈,只好答应一声,各自带了一批心腹冲向城门左右的马道。十余颗手雷冒着烟滚到他们的脚下,却因为引线燃得太慢,只炸翻了队伍末段的数名士兵。剩余的蒙元将士大喜过望,高举着钢刀,以最快速度扑向城墙。 “来得好!”胡大海和冉再成两个正愁帮不上忙,并肩堵住左侧的马道,钢刀横扫。汉军百户王德只是一个照面儿就成了刀下之鬼。所统带的二十几名死士被胡大海和冉再成两人从城墙与马道的连接位置,一直追砍到地面上,所过之处,人头滚滚。 伊万诺夫和一个名叫周肖的掷弹兵百夫长,则联手挡在了另外一条马道中央。刀砍盾砸,打得对方不得寸进。掷弹兵副千户李子鱼见状,立刻带着十几名弟兄跑过来帮忙。居高临下一通乱砍,将汉军百夫长李奇等人砍得招架不住,连滚带爬地从马道上逃了下去。 “放铁闸,放下铁闸关门打狗!”胡大海忽然灵机一动,从马道上回过头,冲着敌楼中的弟兄们大声提醒。 “我来!”数名距离绞盘最近的红巾军士兵快速扑上,合力扳动机关。“轰隆隆!”由绳索和绞车控制的包铁门闸,带着刺耳的呼啸声从半空中坠落,瞬间,将城门内外隔做了两个世界。 “李千户,能不能将你的人分成两波,一波专门对付城外,另外一波对付城里?!”胡大海快步跑回敌楼,冲着正沿马道往回折返的李子鱼大声提议。 这个提议相当及时,李子鱼立刻醒悟过来,大声发布命令,“周肖,你带一个百人队堵在左右两侧马道。张宝,你带一个百人队对付城外敌军,不准他们破坏城门。王九成,你带着其余人,继续朝大街上扔手雷。凡是够得着的元兵,全给我往死里头炸!” “是!”三个掷弹兵百夫长齐声答应,各自点起麾下的弟兄,分头去执行任务。很快,城门内外两侧,就彻底成了禁地。凡是敢于靠近的敌军,全都被手雷送上了西天。 挤在街道上的蒙元将士,不得不再度掉头朝市易署方向杀去。过了市易署之后,街道另一头还有一座城门,他们还没完全丧失突围的希望! 然而已经渐渐熟悉了战场节奏的朱八十一,岂肯坐视煮熟的鸭子飞走?在徐达的提议下,将铜炮、火枪、刀盾兵、长矛兵在市易署的前庭上,呈偃月型摆开。两门黑洞洞的炮口,对准迎面逃过来的敌军,毫不犹豫地喷出了成排的散弹。 发射散弹的铜炮谈不上什么准头。但是五十步之内,绝对是一打一整片。最先从自己人当中杀出一条血路,冲上前来的蒙元精锐,还没等靠近红巾军的本阵,就被火炮扫翻在地上,血流成河。以坚实和昂贵而著称的猴子甲,像废纸一般被散弹撕了个四分五裂。 “弓箭手,七十外,覆盖射击!” “火枪兵,五十之内,瞄准了打!” “刀盾手两翼待命!随时掩护火枪兵!” “长矛兵列阵,准备迎击敌军!” 朱八十一将铁皮喇叭举到嘴边,每一道命令听起来都中气十足。 “诺!”将士们扯开嗓子,轰然响应。然后在阿斯兰、刘子云、朱晨泽和黄老二等将领的带领下,将羽箭、弹丸,散弹,一波波打向沿着街道涌来的敌军。 没有人是天生的名将,但是在这个钢刀与火炮交替的时代,注定要有无数颗将星以敌军的尸骨为助力,冉冉升上天空。 也许叫徐达,也许叫常遇春,也许叫什么张三李四,胡五赵六。不信豪杰生斗牛,且看风起否?!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成长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意 男儿行 作者:酒徒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意 第一百二十六章生意 “轰!”一门铜炮冲着对面的街口喷出数十颗炙热的铁弹丸,然后被黄老二指挥着十名红巾军士兵围住,七手八脚地用沾了水的抹布清理炮膛,顺便给炮壁降温。 “冲过去,冲过去,砸烂妖人的法器!”一名汉军百夫长大声叫嚷着,将扎满羽箭的盾牌斜挡在头顶上,带领麾下士卒扑向火炮。 迎接他的一串清脆的火枪声。一百支火枪居高临下,对准人群同时开火。将汉军百夫长周小树和他身后的士卒放翻了大半儿,剩下的,则失魂落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向前还是向后。 “轰!”第二门铜炮发出愤怒的咆哮,板栗大小的弹丸挟着巨大的动能,扫过呆立者的躯体,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打成了烂筛子。 “嗖嗖嗖——!”弓箭兵们在阿斯兰的指挥下,发出一排羽箭,砸在后续冲过来敌军当中,溅起一串串血花。 敌军的反扑节奏瞬间被打断,整个队伍在狭长的街道上分成了几截。有人试图继续向前,有人却努力将身体往后缩,还有的,则开始拿刀砍临街百姓家的大门,企图冲进里边去,凭借院墙负隅顽抗。 “不要慌,跟着我”一名身穿细麟铠甲的蒙古千户跳出来,试图重新组织反扑。鼓舞士气的话刚刚说了一半儿,连老黑的大抬枪已经找上了他。“轰”地一声,将他打了个对穿。肠子、肚子淌了满地。 “土不花,土不花千户死了!被妖人拿法宝轰死了!”周围的蒙元将士哭喊着,四下躲避。唯恐动作稍慢些,成为法宝的下一个打击目标。 “咯吱咯吱,咯吱!”正当蒙元将士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又一门装在鸡公车上的铜炮被辅兵们从红巾军控制的街道推过来,对准前方街口处的敌人,炮尾处开始挡固定沙包。 “还有?!”冒着羽箭冲过来的元军副万户宝音愣了愣,举着宝刀仓惶后退。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传说中的法宝,居然变成了野地里的荠菜。红巾军那边,随便划拉划拉就是一大把。而他这边,却只剩下了六百多条血肉之躯。 “轰!”炮口处火光一闪,有枚滚烫的铁球擦着宝音的胳膊飞了过去,在他身后砸出一条血肉模糊的通道。通道中央,凡是被炮弹沾上的人,全都支离破碎,死得惨不忍睹。 “咯吱咯吱,咯吱!”第四门火炮,被辅兵们从红巾军控制的街道上推了过来,摆在阵前,开始做发射准备。 “大人,快躲,快朝墙根儿躲!”几名蒙古亲兵扑上前,将副万户宝音塞进临街一户百姓家的门洞子里。除了躲避之外,在高速飞来的弹丸之前,他们拿不出任何办法。 “轰!”又一枚实弹呼啸着砸在宝音原来站立的地方,在青石路面上弹起来,高速地旋转着,于人群中开出一条血肉胡同。 残破的铁甲,断裂的肢体,还有变了形的兵器,接二连三飞上半空,将恐惧在蒙元将士们的头顶上迅速蔓延。 “抢城门,抢城门!”有人大叫着调转身体,重新去夺被胡大海等人控制的城门。还没等他们靠近城门口儿,上百枚冒着烟的手雷已经从城墙和敌楼上丢了下来。炸得他们血肉横飞,鬼哭狼嚎。 侥幸被被手雷炸死的蒙元将士,再度将身体缩回长街。望着市易署前庭上排成一排的四门火炮,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荷叶。 “咯吱咯吱,咯吱!”仿佛唯恐他们不绝望,第五门火炮也快速出现,推过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血泊,木制的车轮压在青石路面上,留下两道殷红的轨迹。 “天啊!”副万户宝音再也顾不上催促麾下士兵上前抢红巾军的法器了,双手抱住脑袋,蹲在老百姓家的城门洞子里,身体颤抖得如同筛糠。 “咯吱吱,咯吱吱,咯吱!”当耿再成带领辅兵将第六门火炮推到两军阵前之后,对面狭长的街道中,所有蒙元士兵都停止了挣扎。无论是蒙古兵、色目兵,还是汉军,都拼命将身体贴向临街的墙壁,仿佛只有这样,他们才可能逃过一劫。 不用再想着从城市另一侧突围了。红巾军能一口气摆出六件钟形法宝,就能摆出第七件,第八件、第九件!天,这年头,法宝居然也烂大街了,居然像荠菜一样随便就可以在野地里挖! “等等,先不要开火!”朱八十一打了个手势,命令黄老二等人暂时停止射击。然后将铁皮喇叭举至嘴边,带着几分得意大声喊道,“投降,我们是徐州红巾!徐州红巾不杀俘虏!识相的赶紧投降!” “投降吧!再不投降,老子就一炮接一炮轰,看你们能支撑到几时!”黄老歪的二儿子跳着脚,像个暴发户般,冲着瑟瑟发抖的敌军叫嚣。“你们挡不住的,我家都督是有好生之德,才给你们一个投降的机会。如果你们自己不知道好歹的话,老子就继续洪,一直轰到你们知道为止!” “投降,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我家都督从不杀俘虏!”掷弹兵副千户徐一带着麾下弟兄,站在元军身后的敌楼上,朝自家主帅的形象上反复贴金,“投降,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我家都督从不杀俘虏!”“投降,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你们去打听打听,我家都督从没杀害过过俘虏!” 正所谓,人的名,树得影儿。韩信城中的蒙元兵将虽然没跟徐州红巾交过手,却从前几次被释放的盐丁和蒙古兵、阿速兵嘴里,听说朱八十一的仁慈。当即,顽抗之心便消失了个七七八八,纷纷扯开嗓子,大声回应道:“投降,我等愿意投降!” “别打了,别打了,我等愿意投降!” “朱都督,别打了,小的不知道是您老人家。知道是您老人家,早就把刀子丢下了!” “把兵器丢下,用手抱着脑袋走过来!!老黑,你站在高处看瞄准了,谁要是敢阻拦大伙投降,就直接给我轰飞了他!”朱八十一清楚地听到了敌军的回应,继续举着铁皮喇嘛命令。 “是!”连老黑得意地转动大抬枪,黑洞洞的枪口在对面人脸上打转。每转向一处,被枪口指到的元军将士就本能地躲闪。 “当啷,当啷!”站在街道最靠近火炮位置的二十几名蒙元士兵带头丢下武器,双手抱着脑袋朝红巾军这边跑了过来。 “这边,这边,不准挡住火炮!”吴良谋立刻带领十几名刀盾手迎上去,将俘虏推向战场两侧。以免后面的有不甘心的蒙元将士垂死挣扎,让这些俘虏成为挡弹丸的肉盾。 猜测中的垂死反击却没有发生,更多的汉军士卒丢下兵器,双手抱着脑袋跑向红巾军的战场两侧。既然形势已经无法挽回,谁也不愿意留下给刘铁头殉葬。 队伍中的色目军官互相看了看,也纷纷将兵器丢在了脚边。低头耷拉脑袋朝红巾军走去。他们都是天生的商人,最懂得如何权衡利害。 躲在门洞里的副万户宝音气得脸色青黑,手拉着刀柄想要冲出去执行军法,却被亲兵们死死地按在了门板上。 “打不赢!”一名跟随他至少有十年的亲兵大声提醒。 “朱都督不俘虏,不管是不是蒙古人!!咱们都可以拿钱自赎。今天先忍了这口气,留住性命,将来才有机会把场子找回来!”另外一名忠心耿耿的亲兵头目压低声音,快速劝谏。 “自赎?!”副万户宝音愣了愣,喃喃地回应。 “对,自赎自身!”亲兵们七嘴八舌,将街头巷尾的传闻快速转述给他听。“那朱八十一是佛子转世,受戒律的约束,不能滥杀。所以每次打了胜仗,他都让俘虏自己交钱赎命。一个半月前就有好几百阿速人被单县官府赎了回去。月阔察儿大人之所以能逃脱重围,据说也是偷偷支付了大笔赎金,才让徐州人帮他撒谎糊弄皇上!” “这狗娘养的!”副万户宝音低低骂了一句,咬牙切齿。然而看到亲兵们那祈求的眼神,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了想,挣扎着从门洞里钻出来,把手搭在嘴巴上,冲着街口外面大声喊道,“喂——!我是淮安路的副万户宝音。我要拿钱自赎,姓朱的,你可敢当众答应?!” “我们要自赎,朱都督,我家将军要求自赎。朱都督,你答应过,不杀任何俘虏!”唯恐宝音的语气太冲,给他自己带来灾难。忠心耿耿亲兵们将他挡在身后,扯开嗓子,大声补充。 “丢下武器走出来,本都督答应你们!”受朱大鹏这个穿越灵魂影响,朱八十一对杀俘没半点儿兴趣。想都不想,大声回应。 “放下兵器滚出来!我家都督才没兴趣杀你们!”徐洪三带领亲兵,大声重复朱八十一的承诺。 副万户宝音又叹了口气,丢下钢刀和角弓,带领身边还剩下的三十多名蒙古亲兵,缓缓走向了市易署的前庭。 徐洪三立刻带领同样数量的亲兵迎上前,将他们搜捡之后,用绳索牢牢捆起。副万户宝音也不反抗,一边任由对方推着自己向战场边缘走,一边大声喊道:“我是淮安路的统军副万户,要多少赎身费,你等随便开。那些都是我的亲兵,不要苛待他们,身价怎么定,也随便你们!” “放心,我家都督看不上这点儿小钱儿!”徐洪三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回应。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又传来几声沙哑的呼喊,“在下,在下淮安城的汉军百户,在下,在下没钱!没钱自我赎命!” “是啊,小的们没钱!小的们真的没钱啊!”不但街道中未出来投降的士卒大声叫嚷了起来,已经被拉到战场两边的俘虏们,也有人哭泣着讨价还价! 没想到先前与自己杀得旗鼓相当的敌人,居然疲懒如斯。徐洪三、吴良谋、冉再成等将领纷纷将头转向朱八十一,期待自家都督做出一个决断。 “没钱?”朱八十一也是第一次碰到有人跟自己在这种事情上讨价还价,愣了愣,哑然失笑,“没钱就拿手里的兵器和身上的铠甲抵账。只要丢下铠甲和兵器,就全算你们自己赎过了!赶紧的,别耽误功夫!” “谢都督!” “谢都督洪恩!”对面狭长的街道上,残存的五百多名蒙元将士,一边道着谢,一边开始脱铠甲。转眼之间,一个个就脱得只剩下中衣,双手抱着脑袋,连滚带爬地跑向了红巾军的两翼。 “德甫,带一个辅兵百人队,先将他们押到市易署里去关起来!”朱八十一轻轻摇了摇头,满脸无奈地吩咐。 敌军的前后表现落差太大,让他一时半会儿很难适应。总觉得好像一锤子砸在了棉花上,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舒服。 “是,都督!”冉再成对敌军当俘虏还要讨价还价的行为也非常不耻,答应着点起一个辅兵百人队,像赶羊一般将俘虏们朝市易署里驱赶。 “等等,等等!”先前带头跟朱八十一讨价还价的百夫长李奇却不肯挪动脚步,直挺挺仰着脖子,朝朱八十一大声叫嚷,“都督稍等,小人,小人还有话说!” “说个屁,说个屁,给脸不要脸的玩意,都督哪有功夫听你啰嗦!!”冉再成勃然大怒,举着拖布把,朝李奇身上狠抽。 “德甫,让他说!”朱八十一却迅速制止了他,看了满脸市侩气的李奇一眼,皱着眉头命令,“说吧,我听着呢!” “启禀都督,小的,小的和我家副万户,平素就驻扎在韩信城外的军营里头。今天听见动静就冲了进来!不是,不是来自淮安城。您刚才灭掉的,只是刘铁头帐下的税丁,和,和我们这一个驻防千人队。淮安城,淮安城距离韩信城有整整八里地,从城里来的援兵,这会儿估计还在路上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