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逃兵》 第一章 南下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章 南下 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五日,阴,时有小雨。冬季接近了,刚刚傍晚,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安亭,沪宁铁路上一个不见经传的江南水乡小镇,此刻却人流匆匆,骡马的嘈杂声混合着疲惫的喘息,伤痛的呻吟,不是热闹,反而是一种悲凉,是一种莫名的肃穆和哀伤,暮色下,泥流一般沿着沪宁铁路的两侧向西涌动,连绵至黑暗的尽头。匆匆的身影背后,黑暗的东方天际,不时爆发出冷冽的闪光,断续照亮着阴沉的云底,隐隐夹杂着隆隆的轰鸣,那里,就是上海,正在承受着日军舰炮的蹂躏,做最后的挣扎。 铁轨上的雨珠震颤着,承载着一列沉重的火车,正由西向东怪啸着疾驰。这是从华北战场南调增援淞沪的国民革命军67军107师,十多天前刚刚结束河北大城防线的艰苦鏖战,还没得到补给就收到了委员长的电令,匆匆踏上了南下的列车。他们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此刻的上海防线已经崩溃,他们是唯一一支沿沪宁线东进的部队,他们的任务是掩护几十万溃兵的大撤退,他们的任务是阻击,迎接他们的将是怎样的黑暗。 107师319旅638团1营3连七十多人挤在一节闷罐车里,尽管有冷风不断的从缝隙和通风口里吹进来,车厢里还是有些憋闷。地板上铺了一层枯草,大部士兵们或卧或蜷,伴随着车轮与铁轨清脆的碰撞声休憩着。车厢里有两盏煤油灯,一盏灯挂在顶棚中央,随着列车的行驶有节奏的晃动,洒出几片昏黄的光芒,在斑驳的车厢壁上有节奏的跳跃着;另一盏摆在车厢一端的地板上,七八个人盘腿围坐,还有十几个人站成一圈围观。 十几个银元散乱的摆在中间,二排长呲着大黄牙叼起一根烟,伸手提过地上的煤油灯,拧开顶端的遮盖,凑上脸过去吧嗒吧嗒点燃了烟,美美的深吸了一口,笑嘻嘻的催促坐在对面的汉子:“我说连长,你倒是快投啊?我这就是一对六,又不是三个六,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吗?” 三连连长,个头挺高身板挺壮,浓眉大眼四方脸一个东北汉子,此刻正输得满头大汗,抬手解开两颗胸前的纽扣。“老子最后的两块大洋都在这地上了,事先拜拜菩萨不行吗?你催个屁!”话毕双手合十叨咕了叨咕,把手心里的三粒骰子晃了又晃,猛地甩在地上的陶碗里,叮叮当当蹦了半天,一二五…… “不玩了不玩了,他娘的,你这个骗钱的,下了车老子就让你们二排打主力,我让你乐个够。”连长往后挪了挪,靠在车厢上,抓过地上的皱帽子直扇。 三排长姓王,又黑又瘦一脸褶子,三十多岁年纪看起来像是四十岁,是连里年纪最大的,据说有十几年的兵齢,性子和气,但有点吝啬,所以连里都叫他‘王老抠’。这次他没参赌,因为三天前他口袋里的钱就输光了,只好一旁围观,眼见连长输干净了,于是凑到连长身旁坐下,递上了一根烟。“连长,上车前我听说那个犯了错误的军官要下放到咱们连来当大头兵,这事是不是真的?” “哦?你个王老抠倒是耳清目明,是有这事。好像他还有伤没好,上车的时候进了轻伤员的车厢。”连长从衣兜里摸索着,掏出干瘪的火柴盒狠擦了一下,点燃了王老抠递来的烟抽了一口,眯了眯眼又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嘿嘿,连长啊,每次都是先补一排再补二排,就没轮到过三排,这个兵你总该补给我们三排了。” 连长看着王老抠一副受气诉苦的样,噗嗤乐了。“上车前不是刚刚给你三排补了一个人么,怎么又要?” 王老抠挤出一副冤枉脸:“啥?你说那个十四岁的娃娃?站着没枪高,吃的不比别人少,一排二排都不要,是你连长大人硬塞给我的好不,那能算补充么?这我得说道说道,眼下咱们连一排有四十二人,二排有二十五人,俺们三排呢?四个人!还得算上我这个排长和那个熊孩子,我连个班长都不如啊。” “我说王老抠,你个老兵油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咱们连自从入了关就一直不满编,上头一直也没给咱补充几头蒜,我能咋办?从入关的时候咱俩就是这个连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排的兵换了几茬了?一排长又换了多少?我这个连长是怎么当上的?要不让你和一排长调换一下?” 听到这里,王老抠抬眼扫视周围,见没人在意,讪讪道:“你看你看,跟你说几句话你就抬杠。我又不是小伙子,这身板弱,头昏眼花的不中用,哪能打上主力,边边角角支援一下还行。这次就补了这么一个人,放到一排二排也显不出这一个,给了我,那我就勉强凑够一个班了,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连长心里琢磨,你王老抠在华北也没嫌手底下人少,现在撸下来这么一个人,你倒上赶着来要。这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啊!上车前营长倒是说过,那小子是督战队的队长,在临洛关的时候放走了十几个逃兵,结果被撤职,开除出督战队,这次出发前上头决定将他补充到我这个连当兵,自己当时也没多问。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地方,难道就因为那小子曾经是督战队的?王老抠将来想当逃兵的时候利用利用关系?不可能啊!这老家伙真要是想逃跑,岂不是早就跑了,拖到现在图个啥?有点意思,老狐狸,甭管你是什么打算,既然是你主动上门来找我,那我怎么也得拔你几根毛啊。 打定了主意,连长掸掸身上的烟灰,嘻嘻笑道:“老抠啊,我记得前一阵子在战场上,你个老不死的摸到了一块怀表是吧,怎么样,当了没有?”…… 胡义倚靠在轻伤病员车厢的角落里,双腿伸展半躺在厚厚的干草上,盖了一块脏兮油腻的破毯子闭目养神。当年入关的时候坐过火车,刚上车的时候有股新鲜劲,等车开起来才知道坐火车也遭罪。军队乘坐的火车可不比旅客列车,有椅子有窗户有厕所,全是货运车厢;闷罐车算是好的,至少没有日晒雨淋,被分配到敞口货车甚至是装载辎重的平板货车上的最惨,光是一路吹风就能把人吹成葡萄干。上车前胡义接到通知要去新连队报道,经过一节专门安排轻伤员的闷罐车厢的时候,当即声称自己弹伤未愈旧伤复发,上车后就翻脸谢绝了军医的检查,赖在车厢里没再下来。事后得知自己要去的三连也是闷罐车,那也没后悔,至少这伤员车厢干草铺的厚实,安静,人也少,地方就宽敞,每人还能领一块军毯,虽然那毯子又小又破。 部队十月三十日从新乡启程,十一月二日抵达南京下关,稍事休整即东进上了沪宁铁路,今天是十一月五日。虽然行进的车轮与铁轨规律的撞击声和车厢吱吱嘎嘎的扭曲声以及风的呼啸声一直在车厢内回响,但是胡义还是敏锐的觉察到了隐藏在这些声音背后的隐隐轰鸣,这声音太熟悉了,就像魔咒,哪怕是自己熟睡的时候也能将它分辨出来并立刻警醒,并且带来莫名的麻木感和头疼。随着轰鸣声的渐渐清晰,胡义知道,战场接近了,就要下车了,虽然这里是江南,可是那声音在哪里听都一样。 哐当——随着沉重的车厢滑轨拉门被拉开,扑面而来的阴冷潮湿令车厢里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醒,阴霾的夜色下,昏暗的站台上不时飘过阵阵蒸汽机车释放出的白色水汽,大团大团的弥漫飘散在站台上。远处传来传令兵的嘶吼:“107师全体下车!原地待命!不得喧哗!原地待命……不得喧哗……” 王老抠扔掉烟屁股,狠狠伸了个懒腰,瞅瞅脚下湿漉漉的站台,向四周看了看,把手里的七九步枪反甩在肩后,从三连的人堆里走出来,到附近一个背风的矮墙上撕下一张旧海报,顺手叠了几叠摆在地上倚墙而坐,三个兵互相看了看也跟着过去倚墙背风。冰冷斑驳的墙壁映衬着四个军人的身影,这就是三排。三个兵里个子最高身体最壮的叫大个儿,老实勤快;不高不矮普普通通的叫赵勇,爱发牢骚:站着和枪一般高的是个十四岁的傻小子,在新乡火车站乞讨,为了吃口饭就跟着部队上了车。 “排长,你真把怀表给了连长啊?”大个儿眨巴着眼睛问王老抠。 “嗯,给他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玩意,留着没啥用处。” 听到排长这么说,另一边的赵勇噗嗤一声乐出来了,插嘴道:“我没听错吧?你可是无利不起早的王老抠!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呢。” “我年纪大了,看得开了,变了性子了,你懂个屁。” 赵勇看着王老抠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儿,砸吧砸吧嘴,琢磨了一下说:“排长,我就不明白了,他不就是个被撸下来的督战队长么,你居然舍得拿怀表换来。再说了,我又不是没见过,就督战队那些货色,除了立正稍息打逃兵,还能有个屁用?何况他曾经是个小屁官儿,难道你想求来个祖宗供着?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呃,这可不是我说的啊,连里都这么说。” 王老抠没搭理赵勇的话茬,只是定定的看着那些从站台外面匆匆经过的人影,每次东方闪光的时候,远处的那些人流就会猛然清晰一下,然后再陷入黑暗,变得影影绰绰,仿佛大片大片的灰色冤魂游荡在地狱里。 王老抠真的是糊涂了么?当然不是。肯咬着牙把怀表送出去,是因为王老抠知道那人是谁。胡义:从小就是个胡子(东北民间称呼土匪叫胡子),十七岁投了东北军,东大营讲武堂十一期甲级学员,入关后任师直属机枪连连长,少校军衔,津浦路阻击日军的时候重机枪连全连覆没,就活下来他一个,上级认为是他指挥布置不利导致重机枪连覆没,遂降级为上尉,调任督战队,结果又私自放跑了十几个战场上的逃兵,因此免除一切职务军衔,彻底变成个兵了。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王老抠的一个朋友就是机枪连的,过去喝酒的时候听朋友提起过他们胡连长的事,当然,这位朋友当时也随机枪连牺牲了。因为知道了这个人,后面的消息自然就多方面注意了。 王老抠不是坏人,也算不得好人,十几年从军经历的他只是个老兵痞。除了扛枪啥也不会,这年月真要是离开了军队肯定饿死。在平津的时候见过学生们呐喊国家民族,王老抠不懂,也不感兴趣,唯一的希望是战场上的子弹能离自己远一点,多活一天就是福分。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王老抠可不是个傻子,把胡义拉进自己的三排不是仰慕英雄也不是攀权借势,何况他胡义现在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但凤凰再落魄还是个凤凰,见识眼光经验等等绝对比自己高明得多,在战场上,在关键时候,这只落魄凤凰也许能救了自己的老命,这才是王老抠心里真正的小九九。 第一章 南下 第二章 五个身影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二章 五个身影 胡义下了车,紧紧衣领正了正帽子,腰里和肩膀上感觉空荡荡的很不习惯。督战队时候用的是一支花机关枪,离队的时候上交了,按照条例现在可以去军需处领一支枪,但胡义打消了这个念头,且不说军需处还有没有枪,就算能领到,破成什么样,能不能打响都是问题,不如根烧火棍,背着更累赘。直接开步走,挤开人群顺着站台寻找自己的新部队去报到。 站台一隅,三连长坐在弹药箱上翘着二郎腿,糙黑的大手摩挲着锡亮的表壳,轻轻一按机钮,啪地一声表壳跳起,借着站台上几盏昏暗灯光依然能看到表盘上的晶莹,嘀嗒嘀嗒精确地律动着。凑近认真端详了半天,不禁自语:“这他娘的是几点了?嗯……” “报告!士兵胡义前来三连报到。”声音低沉有力不卑不亢,打断了三连长的呓语。 晦暗的光线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微瘦汉子伫立近前,不知为啥,同样灰色的旧军装同样有褶皱,穿在这位身上却格外挺拔冷峻,在这雨后夜里的站台上,在邋遢的士兵们的背景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就像穿过一片黑暗荆棘的森林豁然入眼一面宁静的月光平湖。 三连长合上表攥在手心,抬眼看着胡义,这个倒霉家伙,都被撸成了大头兵了还这么有卖相,王老抠这个老狐狸倒是选了个好女婿。想到这里对着胡义嘿嘿一笑:“嗯,胡义。我听说你放走了十几个逃兵,没有打他们的后背枪,好。看来你是个性情中人,我喜欢。到了三连,今后就得跟咱们穿一条裤子,喝一碗水,踏踏实实的在我三连混。嗯,那个啥,我把你分到三排,现在你可以去那边的墙根底下找你的排长老丈人了。”在周围的一阵哄笑声中,胡义利落地甩了一个军礼,正式加入了三连。 这是一个典型的连长,胡义在心里给了这么一个评价,鲁莽,自私,不够灵活。虽然这么想,不代表胡义讨厌他,至少连长这种人很容易来往,不复杂,可是战场上的变化常常是复杂的,但愿三连不会为了这个连长枉赔太多的性命。想到这里,胡义突然发现也许是自己太复杂了,当年的机枪连阵地上,就是自己的复杂断送了全连的人命,一张张痛苦惊恐无助的脸,无尽的火光烈焰,连绵不绝的哀嚎猛然浮现脑海,令胡义眼前发黑。自己才是最不配当连长的人,哪有脸去品评他人! 王老抠攥住胡义的手就不肯撒开,任胡义一个见过场面的也不禁有点脸红,却又找不到机会放手。 “胡义,你可来了,伤好利索没有?” “没事就好,有事可不能硬撑着。” “我年纪肯定长你,我就卖个老叫你小胡了。” “我说小胡,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可不能见外啊。” “排长就是个屁,以后你就喊我王哥,要不你就是看不起我。” 一边的赵勇看得牙直发酸,老子入伍的时候怎么没让我喊王哥,这他娘的也太……大个儿和傻小子只是对着胡义憨厚地傻笑。还是那个冰冷斑驳的残墙断壁,变成了五个身影…… 进入了这样一个战斗集体,胡义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还是觉得悲哀。对于王老抠的热情,胡义并没有多想,但是对于这个三排总算有了基本认识。算上新来的自己,总共五个人,这规模,预备队是做不了的,充其量能算个连直属步兵班吧。这并不奇怪,补充兵员始终跟不上,某些连队甚至直接裁撤了单位,只留下一个排的连队胡义也听说过,军队的基层指挥还很落后,集中打,集中守,集中退,在这样简单的指挥下也确实没什么必要再拆分。如今的三连就是这个德行,一排主攻或主守,二排策应或做预备队,三排,可有可无。 这样也好,胡义这么想。如今的自己已经找不到什么寄托,从小被胡子带大,自然就是个小胡子,曾经憧憬武功盖世千里独行,青年时入了军旅梦想过叱咤风云建功立业,到如今,全都是虚幻的破灭。失去的故乡,破碎的山河,无数逝去的鲜活生命,和那面遮羞布一样令人恶心却又战无不胜的膏药旗。失败再失败,撤退再撤退,辗转再辗转,已经辗转到了江南,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故乡?远方的故乡东北已经没有了。为了国家?国家给过自己什么?为了爱人?很遗憾,没有爱过,更没有被爱过,爱又是什么?胡义真希望自己傻一点,蠢一点,不必再纠结这些恼人的东西,像三连长一样,专注于手心里的小玩意。因为已经厌倦了,所以不想再厌倦。所幸上天给了自己三排这个乐土,虽然还是无法远离硝烟,但是胡义很满足。 直到王老抠枯瘦的大手搭上胡义的肩膀,才将胡义从麻木的思绪中唤醒。 “哎,我说小胡,怎么没去领支枪?那个谁,傻小子,你个光吃饭不干活的,现在去军需处……” 胡义抬手打断了王老抠:“排长,别麻烦了,空着手轻快。” “你看,说过了让你叫哥,怎么还是排长。”随后王老抠又一拍脑门:“嗨,你看我这糊涂脑子,也是啊,军需处那枪是糊弄新兵的,你用我这把得了。”说罢抓过身后的七九步枪塞给胡义。 所有金属凸起的位置都磨的铮亮,微微泛着幽光,护木和枪托也因抓握得多而变得平滑贴手。枪这东西良莠不齐,不是随便抓过一把就能上手,往往要主人打过多发用过很久才能慢慢摸到规律而变得得心应手。 胡义把枪还给了王老抠:“排长,哦王哥,这枪是你自己喂出来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新用它肯定不顺手,你再换枪也不顺手,咱们遭这个罪干什么。” 王老抠是个老兵,当然明白胡义这话绝不是客套,也就不再勉强。 另一边的赵勇这时候插话:“我说排长,你看你这个矫情劲儿,怀表都舍得送了,一支枪算什么。”说着朝远处的溃兵一努嘴:“看到没有,枪有的是,买一把给他不就得了。” 听着赵勇酸溜溜的话音,胡义知道这话里是夹枪带棒说自己呢,苦笑一下并不介意。王老抠也知道赵勇在挖苦胡义,立刻有点恼了:“等老子有了钱肯定先买口棺材,给你这个没眼力界的留着,行不行?” 赵勇没了声音,王老抠也没再说话,交谈到这里暂告一段落,三排的五个身影继续蹲坐在墙根底下默默的看着‘西去的游魂’。 傻小子也没有枪,排长嫌他又小又矮,不让他拿,也没教他。当然,他自己对枪也没兴趣,本来就是混饭吃的,要枪干嘛,枪能吃么?可是如今看着好脾气的排长差点为枪恼了,傻小子觉得自己也得做点什么。拍拍屁股站起来,说了声去解手,一溜烟消失在夜色里。 溃兵们有散兵落单的,有三五成群的,有拉帮结伙的,也有整连整营建制的。有负伤搀扶的,有疲累饥饿挪动的,也有匆匆行军速度的,如同一条布满礁石的河流在流淌,有静慢也有奔腾。 傻小子跟随行进在人流中,盯上了前面的三个人。中间的人似乎负伤了,左右胳膊各环扶住一个人的脖颈,被两个战友架着,缓慢的前行。感觉后背被人猛然一推,三人踉跄了几步还是没能稳住,终于栽倒在地。伤者闷哼一声,两个搀扶的人还没爬起来转身就骂“操你姥姥是哪个瞎了眼的……”只见身后一个半大小子正愣愣的看着他们,忽然自己跌坐在泥地里嚎啕大哭:“地上的银元是我的啊,别抢我的银元啊,是我掉的啊,你们别捡啊,我的银元啊呜呜……”。 三人顿时愣在地上,连伤者也止住呻吟转头来看,呃——这是什么情况?前后左右的人闻声立止,更有多个身影急窜过来,扯开倒地的三人就找。又有几个身影靠过来,张嘴就骂:“你们这些孙子玩意,打鬼子的时候怂包,抢大洋的时候倒有能耐了。” “关你屁事,你哪个部分的?” “老子四十八军的,草你娘的输就输在你们这些渣滓手里。” “你奶奶的你是英雄,你是英雄怎么还跟着往西跑,想当英雄就滚回上海去。” “老子的拳头能打鬼子也能打狗你信不信?” “四十八军的杂碎你动我一下试试,鬼子来打我都没怕还怕你个球……” 夜色里也看不清谁是谁,谁和谁,反正终于动手了,先是三五七人的互相问候,然后是十八九人的撕扯拉拽,接着是几十人规模的拳打脚踢,随着后续跟上来的各自部队的战友同袍逐渐加入,正式演变成两个建制几百人的肉搏大混战。虽然都没动真家伙,俨然如战场,没有什么太多的废话,只是粗重的喘息和低吼声,混乱不堪的交织在一起,仿佛是在坚守最后的阵地。这些溃兵的情绪就是火药桶,他们悲伤得太久了,压抑得太久了,一旦被某一个偶然的小小因素点燃,立刻如决堤的洪水泛滥尽情宣泄,一发不可收。 傻小子还呆坐在地上没回过味来,最初的推倒的确是自己设计的,想要制造个小混乱,然后借机偷一支枪出来,过去当小叫花子做乞丐的时候,这种浑水摸鱼的伎俩没少用。可是如今……置身风暴中心的他也被这震撼的场面吓到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只是个小乞丐,我真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 第二章 五个身影 第三章 一挺捷克式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三章 一挺捷克式 四个人围成个半圈,大眼瞪小眼看着蹲在墙根儿底下的傻小子。大个儿擦了擦口水,瞪眼看着傻小子怀里抱着的家伙,喃喃道:“好家伙,捷克式啊!机枪啊!” 赵勇对着傻小子一竖大拇哥:“傻小子,你行!早知道你去解个手就能弄来这玩意,你倒是叫我一起啊,说不定还能弄个迫击炮呢。” 胡义没想到这个傻小子居然能干成这一票,虽然还算是个孩子,也不由得心里钦佩了一下,这是需要胆色和心机的,干得漂亮。 王老抠干咳了一声:“咳,你个不省心的吃货。你说,为啥弄这么个玩意回来?” “我见胡哥没枪,你为这事操心,就想帮忙。可是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楚,我也不知道哪个好,所以就挑了个大的拿了。”傻小子说完顺手用袖口擦了下已经凉透的鼻涕,仰望着排长。 看着傻小子的熊样,王老抠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过心里的想法是这枪不能留。且不说连长知道后能不能让这挺机枪留在三排,就算连长同意王老抠也不想留。骡子越壮,拉的车越沉,有了机枪的三排他娘的还是三排么! 大个儿和赵勇的意见可以直接无视,但胡义是个什么想法王老抠很想知道,毕竟是刚来的,不了解性格脾气,借机探探底也无妨,对于一支枪的态度,往往决定了一个士兵在战场上的行为。 王老抠上前一步从傻小子的怀里把机枪端起来掂了掂,一转手就塞给了身边的胡义。“傻小子都说了这枪是帮你弄的,你是怎么个想法?” 大个儿一见这个情形有点着急:“那个排,排长,我觉得咱们排只有我用才最合适啊,这东西重,行军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看哪个机枪手不都得是我这个身板?我这把枪给他不就得了。”说罢摘下肩上的步枪就要去换胡义手里的。 王老抠抬手推开凑过来的大个儿,“你个夯货给我滚一边去,小胡才是玩机枪的行家,轮不到你。” 大个儿还是不甘心,想继续争取。“啥?他是行家?他凭啥是行家?我……” 王老抠直接打断了大个儿:“就凭我是排长!” 触碰到机枪的一刹那,胡义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一种久违的感觉由枪身上麻酥酥的传来,令胡义握枪的双手不争气的微微颤抖。胡义旁若无人的靠墙盘腿坐下,迅速解开纽扣脱下上衣平铺在潮湿的地面上,把机枪平放在大腿上;拔出弹匣,左手压住卡铁,右手提起扳机座颈部,转动枪身,左手再提起枪管提把,两手同时向后抽出枪身;压下枪托底部的定位片,转动底板盖,取出附件盒、通条;拨动表尺座后的拨柄,打开受弹机盖,扳开导弹板,推出枪管固定栓,握住枪管提把,向前抽出枪管;用附件盒中的手锤和冲子,敲出机匣后的连接销,抽出枪尾,取出复进簧;利用装填拉柄向后抽出枪机框部件和枪机部件;从枪管上取下两脚架,将枪架翻转,拆下立轴螺帽的开口销,拧下立轴螺帽,松开方向紧定手柄,分开上下架,最后将弹匣中的二十发毛瑟步枪弹也一发发退出来,顺序排在一旁,这才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胡义那熟练而又流畅的动作,让四个人看得都有点发傻,短短的时间,却如同在戏台下看了三天的大戏。三连有一挺机枪,也是捷克式在一排,往日也见过一排的机枪手拆枪清理过,那也只是拔下弹匣,卸下枪管,简单拆了枪机,哪有拆到这么碎,何况是这黑灯瞎火的墙根底下! 看得大个儿的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这,这,这哪是行家,这是祖宗啊这是!” 赵勇砸吧砸吧嘴:“好好的一挺捷克式,这他娘的就算完蛋了么?” 虽然上身只剩一件脏兮兮的单薄衬衣,胡义不觉得冷,反而舒畅得后背微微冒汗,好久没有这么舒坦了。看着摆满上衣的零碎,自顾自的说:“这是广东41厂仿造的,磨损的厉害,如果换个枪管能好些,还能凑合用。” 王老抠总算是回过神来,这可不是绣花枕头,这是货真价实,这就是差距啊,一块怀表值了。看着胡义专注的神情,王老抠没来由的觉得心里有点难过,骏马就是骏马,就算把他关在牲口圈里,他还是匹骏马。算了算了,不就是一挺机枪么,他想留就留吧,回头看看怎么和连长争取这个事,叹了口气对胡义道:“我说小胡啊,怎么样,这枪趁手不?” 听到排长问,胡义才发现自己有点失神,沉默了一下,坚定的回答:“这枪不能留。” “啥?——” 几个人全都不相信耳朵听到的,大个儿一转脸对王老抠说:“排长,你听到了吧,这枪他不要,还给我用吧,我保证像对儿子一样把它用好。” 赵勇疑惑地搭茬:“是不是拆得太散,装不上了?” 王老抠一摆手:“都别吵吵了,听小胡说。” “我只是觉得,把它上交给连里分配更合适。”胡义只补充了这么一句话,没再多说。 大个儿一听这话就急了:“你不要我要啊!这是咱们傻小子淘来的,凭啥交上去。” “当过几天屁官这觉悟就是不一样,果然是大公无私。”赵勇在一边阴声怪气的帮腔。 王老抠定定的看着胡义好一会儿,似乎明白了胡义的想法。“咳,这事就这么定了。”撂下这句话反身去找连长。 胡义当然不是个大公无私的人,机枪谁不喜欢。可是,当过机枪连长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胡义知道,在战场上只要机枪一响,那就是万敌瞩目的目标。机枪手是最短命的,换得最勤的,不是胡义怕死,而是胡义不想连累三排。在一挺不停怒吼的机枪附近,敌人掷弹筒,迫击炮的招呼绝对少不了,狙击手和对方机枪的反压制也不会含糊,如果留下这挺机枪,那可真是把三排这几个人推在风口浪尖上,胡义不能这么做。至于最后这机枪到底是进一排还是二排那胡义不管,虽然同在三连同称弟兄,但胡义至少不认识他们,也不想认识。 “哎,王老抠,我正要喊你呢,让你那几头蒜别在墙根那边窝着了,赶紧过来。上头来了命令,准备向青浦开拔。”三连长对着正迎面走来的王老抠扯嗓子。 “得嘞,耽误不了。”王老抠笑嘻嘻的走近,摸出支烟递上,又捂手给连长点了火,等连长吐出了第一口烟才说道:“连长,我给你送来一笔好买卖。” “哦!跟你做买卖?拔你一根毛我得费多大劲啊?我没钱。没兴趣。” 王老抠自己也叼上根烟点了,眯着眼深吸一口,然后慢悠悠说道:“一挺捷克式。” 咳咳咳……一口烟呛进连长肺里,鼻涕眼泪都呛出来了。打仗打仗,从一个大头兵打成班长,排长死了补上当排长,连长死了再补上当连长,当了连长后这想法就和大头兵不一样。抗战打了一年多,小鬼子火力那叫一个猛,自己的后勤那叫一个穷,天天是防御,次次是阻击,全连才一挺机枪,愁的就是个火力。捷克式,一句话就戳到连长的心窝上了。 王老抠假模假式的帮连长捶背,还一边叨咕:“你看你看,这都当了连长了,身子骨反而不如我了呢,差成这样。唉。” “老不死的玩意,你要是敢逗我,我就敢调你到二排你信不信。” “我信,所以我没逗你啊!” “啊!你真有啊?哪搞来的?枪呢?” 看着连长的眼睛瞪得像个铃铛,王老抠心里闪过一阵快意:“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我为咱三连呕心沥血这么多,连里是不是得表示表示?” “我呸,表示个屁。赶紧把枪交了,你老小子别逼我抬军法!” “交,我肯定交。可是这枪身上是不是缺什么部件我可不知道,打不响可不是我的事。” “你——”三连长看着王老抠这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儿,还真没辙了。立刻转换口气:“嗯,老抠啊,你手底下不是少两条枪么,这样,全连的步枪随你挑选,看上眼的两支拿走。” 眼见连长终于低了头,王老抠心里暗笑,这回轮到老子拔毛了。“再加一块怀表!” “啥?呸!给你脸你就上树了是不是?” 发现连长有些神色不愉,王老抠也适当松线,“连长,别急啊,那怀表我揣了那么久一直没当,是因为我真挺喜欢那玩意,时不时攥在手里装个清高,不是图钱,是图个乐子。咱兄弟俩一起在这三连混这么多年了,算你照顾兄弟还给我的行不行?我也退一步,枪就选一支,咋样?” 听王老抠这么说,三连长没了火气,那块怀表对于三连长而言也没多大吸引力,无非是在意它能换几块大洋而已。本来就是借机拔他王老抠的毛得来的,算了,就当这事没发生。想到这里也不含糊,直接掏出来就扔给了王老抠。“王老抠你行,你是真抠。还你了。赶紧挑枪,一会开拔了。” 王老抠接过怀表揣起来道:“挑什么挑,费那事干什么,就你这支得了。”说着话就过来摘连长肩上的枪带。 “王老抠你——”连长本能的一闪身想躲避,还是被王老抠攥住了步枪背带。 王老抠一边用力掰开连长攥着枪身手指一边说道:“都当了连长了还挂个长枪干什么,没个长官的样子。你不是还有一把盒子炮么,有那个就够威风了。” 这是一支‘中正式’,民国二十五年巩县兵工厂制造,几乎是新枪。67军是东北军,不是老蒋的嫡系,所以只是象征性的少量装备,只分配给了小部分精锐连队和基层军官。如今,被王老抠摘走了…… 第三章 一挺捷克式 第四章 异乡的河流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四章 异乡的河流 日军第6师团、第18师团、第114师团以及第9旅团共计十万余人,在155艘舰船的掩护下,已经在杭州湾金山卫一线登陆,目的很明确,抢占淞江,继而向北截断沪宁铁路,彻底包围上海守军。这是日军对岌岌可危的上海战场进行的致命的最后一击。上海,危矣! 松沪战场右翼军总指挥张发奎致67军最新电令:“敌军于今日已在金山卫登陆,正向淞江前进,仰六十七军可即轻装向淞江急进,痛击敌人,以保我上海右翼之安全为要。”这,就是六十七军历史上接到的最后一封命令电报原文。 鉴于眼前的紧迫局势,六十七军军部趁夜在青浦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107师正在前往淞江,108师还没抵达青浦。日军登陆已经完成,目前肯定是由南向北在向淞江急进。淞江这个县城不大,连个最基本的城墙都没有,无险可守,外围也是一马平川,只能寄希望于淞江城南的黄浦江水网地区阻击抵抗。最后决定军部设在青浦,由副军长驻守;军长带参谋部前往淞江县城建立前线指挥所,令107师直奔淞江城南郊外黄浦江岸沿线布防,阻击迟滞来敌,108师后续进驻淞江城内固守。命令旋即下达。 夜深了,小雨时下时停,从横交错的水网沟渠,黝黑莫测的水田芦苇,泥泞冰冷的风雨中一支灰色的部队在艰难前进。东面的爆炸闪光开始变得显眼,此起彼伏如同新闻现场的镁光灯,惨白和猩红的光线不时的打在头顶的云底,将低低的乌云映衬得像一头电闪雷鸣中的怪物,狰狞而又颓废。不必执火把,仅凭头顶上乌云时明时暗的反光就能看得出道路。青浦早已经过了,部队却没停下来,反而加快了速度疾行,传令兵给先头部队带来了新的目的地‘淞江’。 雨滴顺着卷曲的帽檐慢慢滑下,爬过浓黑的眉毛,在刚毅如刀削般的脸颊上与汗水汇合流淌而下。湿透的军装已经变成了深灰色,紧贴着皮肤,皱起一条条圆润的横纹。中正步枪斜背在身后,不时撞击着牛皮腰带,绑腿已经裹满了泥,几乎成了靴子,迫使胡义每次发现身边有水渠的时候都去趟,以甩掉这些累赘的泥。 行进中,路边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胡义顺着水声跑出了队伍。出发前王老抠把中正步枪交给了胡义,同时淘换来一个牛皮腰带和一个破旧的行军水壶一并给了他。水壶已经空了,夜幕下只能辨别出这是一条小溪,至少这是流水,也顾不得是清水是浑水,摘下水壶就泡在溪里灌,而后又用这冰冷的溪水在脸上扑洗了几把,登时觉得畅快了不少。 站在溪边做了个深呼吸,挺胸回望,蜿蜒的队伍溪水一样在流淌,流进黑暗的远方,完美的融合进飘雨的夜幕。再一次闪光的瞬间,胡义突然发现后面队伍里一个特别的身影,瘦弱,矮小,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吸引了胡义的注意。胡义快步走回行进路线,就站在原地等着,直到那个小身影移动影到了自己的近前。 “站住!” 被这一声低喝吓得一个踉跄,仔细辨别了一下挡住自己的身影,傻小子呲着牙露出了微笑。 就凭沪宁线上那些川流不息的溃兵,胡义就知道这一仗不善,出发前胡义和王老抠商量了一下,没有带上傻小子,把他留在了安亭车站,告诉他如果队伍过几天回来再让他归队,如果不回来,那就让他另找饭辙去。可是这小子却一路偷偷跟着来了。 面对着傻小子的憨笑,胡义严肃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直接抬脚把傻小子蹬了个跟头,一屁股跌在泥水里。“给我滚回去!” 傻小子有点懵,胡大哥这凶神恶煞的是咋了?坐在泥水里没动,也没说话。 “赶紧滚!”胡义再次说话。 “我不当逃兵,我要回三排。” 这一句话差点把胡义气乐了,语气就稍微软下来些。“你压根儿就不是个兵,平时带着你行,现在这是去战场,去赌命。你懂不懂?” “你们能去,凭啥我就不能?就算回去当乞丐,早晚还是饿死,到处都是乞丐,你见哪个要到吃食了?反正都是死,为啥我就不能死在三排?” 看着满身泥污的傻小子瘦小倔强的身影,听着这番不像是十四岁孩子说出的话,胡义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悲哀还是无奈。一站一坐,一大一小,两个雨夜里的身影雕像一般对视良久…… 一路的小跑令王老抠上气不接下气,眼见一颗黑黢黢的不知什么树,孤零零的伫立在行进的路旁,索性来到树底一屁股坐下,背靠着树干喘几口粗气,回头望着队伍。胡义这小子哪去了,刚才还在身后,转眼不见了人。连我都能跟住,他那副强体格怎么能掉队,不会是趁黑逃兵了吧?他娘的,跑了也好,能活着就是福分啊。看着异乡这黑暗又湿漉漉的周围,王老抠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这可不是个好风水,老子宁可埋在家乡阳光明媚的高岗上,也不想在这个湿乎乎的鬼地方憋屈死。想到这里不禁连吐口水,呸呸呸!我这是想啥呢,晦气晦气。 停下的时间稍微一长,汗消了,阴冷的气息立刻穿透湿军装钻进身体,不禁寒颤。赶紧站起身来,收拾收拾自己重新回到行进的队伍。一个个麻木的身影挨着衔着,机械的跑着,不时有人趔趄着摔倒在泥地里再爬起来。王老抠适当的加紧了步伐,要追回三连,不经意间跑到了一个小个子背后,看着黑影眼熟,不会是傻小子这个吃货吧?不禁紧跑了几步跟上,抬手拍小身影的肩膀。 “哎呀妈呀——”傻小子正闷头跟着胡义跑,乌漆墨黑的突然觉得肩膀上多出一只枯手,当即吓了个魂飞天外,腿一软直接扑在泥里。回头仔细一瞧:“排长!” 胡义听到身后傻小子的怪叫停下转身,可不就是三排长王老抠么。 “哦,小胡!我还以为你……咳,傻小子,你个吃货怎么跟来了,我说你个熊孩子是真缺心眼还是没长心啊?” 胡义把傻小子从地上扯起来,帮他把肥大军装的衣袖重新向上挽了挽。对王老抠道:“这傻小子不想当逃兵,撵不走。” 唉——王老抠叹了口气:“傻小子,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胡义、王老抠、傻小子,三个人慢慢追上了三连的队末,回到了三排。五个身影重新融合进了成百上千个身影组成的背景里,变成一条灰色的奔腾河流,流淌在泥泞中,流过田野沟壑,流向异乡的黄浦江。 第四章 异乡的河流 第五章 雾色枪声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五章 雾色枪声 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六日,清晨,雨停了,无风。夜雨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形成大片大片的晨雾。 淞江城南,107师负责的黄浦江北岸防线有三个最主要的渡口,由西向东分别是金鹤浜、米市渡、得胜港。107师下辖319旅、321旅两个旅,319旅下辖637、638两个团,胡义所在的638团的任务是固守得胜港。 得胜港,位于淞江县城东南方向十里的黄浦江边,几百栋高低房舍紧密的簇拥在一起,一条小街南北向穿过镇子,北头一条土路通向淞江,小街的南端终点就是得胜港码头。镇子周围是大片大片错落的水田和纵横的沟渠,程半月形将得胜港拱卫在浑浊的黄浦江边。头天得到了日军登陆的消息,居民早已跑了,只留下一坐静谧的空城,沉睡在清晨的雾里尚未醒来。 前哨是个新兵,已经被连夜的雨中行军折腾得疲惫不堪,一身湿漉漉的灰军装横端着一把湿漉漉的步枪,湿漉漉的布鞋走在湿漉漉的小街上,发出啪叽啪叽的轻响。暮然驻足,目光穿过街上的雾气,发现街道的尽头似乎有人影晃动。 “谁!哪个部分的?”哨兵沙哑洪亮的声音在静悄悄的小街上回荡,消失在雾中。片刻的沉寂过后,啪——一声清脆的回应带着撕裂空气的破风声打破了静谧,穿透了哨兵的胸膛,余势不衰撞击在街边的砖墙上,溅起一片碎屑。是鬼子——枪声猛然一下喧嚣起来,呼啸的死神开始在雾蒙蒙的小街上穿梭往来,击碎瓦片,穿透窗棱,或者跳跃在碎石铺成的小街地面,偶尔擦发出火星,不时伴随着痛苦的闷哼,将沉睡中的小镇彻底惊醒。638团刚刚到达得胜港,正撞上鬼子刚刚登岸的第六师团某部先头部队下船,意外对意外,谁都没有准备,在双方错愕的神情里,战斗就这样毫无章法地打响了。 “报告,我们遭遇鬼子。” “老子又不是聋子,鬼子有多少?”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来报告个屁!让一营正面先顶住,二营火速进城抢占高点和要点,三营立即到镇子两侧的江岸布防。” “是!”传令兵带着团长的命令撒开腿消失在雾色里。 三连长按一营长的命令,提着驳壳枪,领着三连离开小街钻进了巷子。“快,都他娘的快点,二排顺巷子给我往前摸,一直给我摸到能见鬼子的距离就打;一排负责占房子,好位置必须在鬼子前头先占喽。” “啥位置算好位置?”一排长带着队伍边跑边回头朝连长扯嗓子问。 “我管你娘的啥位置,能打着鬼子的位置就是好位置!”三连长随口回复了一排长,一回头,王老抠领着三排正跟在自己腚后头,随即张口道:“嗯,你们三排……” 王老抠立即打断连长的话:“俺们三排负责保护连部。” 三连长想起昨晚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怀表逼着我还了不说,他娘的连老子的枪都给顺走了。如今你王老抠腆着个老脸居然要保护‘连部’?拢共我一个连长一个警卫员外加一个通信兵,哪来的连部?保护个鸟?抬手指着前面的一栋二层小楼:“看到没有,那就是你三排的阵地,给我守住喽。” 王老抠顺着连长的手指方向望去,一栋不大的小楼在雾气里时隐时现,虽然只有两层,可是伫立在一片低矮的民居中却是鹤立鸡群傲然四方。天杀的,这是要送老子上天啊…… 小街上的枪声变得越来越绵密,双方的机枪也开始响起了。王老抠一路不停的低声咒骂着什么,领着三排快速奔向小楼。随着距离缩短,小楼变得清晰起来,一楼和周围的普通房舍一样,是砖石结构的,只是在房顶又接起来一个木质结构的二楼,四面有窗,再设计一个南方特色的屋顶,楼上楼下面积都不大。加快脚步转过巷口就到了小楼一边的墙角,已经看到了小楼的门口。猛然从小楼另一侧的墙角窜出几个身影! 王老抠心里突地一沉,由于一直自顾自的跑着,无法止步,毅然顺势向前扑倒,直接滑到对面的矮墙后趴在地上。 大个儿、赵勇和傻小子一直跟着前头的排长低头猛跑,眼见排长到了墙拐角没拐弯就直接跌飞出去了,登时愣在拐角,一转脸才发现小楼的另一边有人影窜出,大个儿和赵勇戳在那就开始拉枪栓。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傻小子还没回过味来,就感觉腰后突然受力,猛地一疼,惊叫着跌飞出去滚落在王老抠身边。 其实在就快接近小楼拐角的时候,跑在队伍最后面的胡义就低声叫过王老抠,想提醒他停一下。这小楼离码头不远,虽然现在有雾,鬼子也可能会发现了这个制高点,也可能会来抢占。接近小楼之前胡义的枪栓就已经拉开了,可惜当时王老抠还魔障一样的咒骂着三连长,有点失神,没听到胡义在后面的招呼。 在前头的王老抠从拐角处跌倒的一瞬间,胡义就做了最坏的打算。王老抠那看似奇怪的大马趴式的跌倒方式,是一个老兵在危急时刻的本能反应,胡义看得出来。大个儿和赵勇虽然在津浦路也参加过几仗,但经验尚浅,根本就没明白,傻小子就更甭说了。 胡义在第一时间里就踹飞了前面发呆的傻小子,顺步拧身把左肩膀顶在墙角上,探出半个上身,枪托紧抵右肩贴上腮颊,枪口快速上抬同时呼出一口气。微眯的眼睛、凹型的望山,笔直的准星、对面的人影……似乎……也是灰军装……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在大个儿和赵勇还没拉开枪栓的时候,胡义右手食指下的扳机已经即将扣动到底…… “别开枪!别开枪!自己人,自己人。” 听到对面的叫声王老抠火大地从矮墙后跳出来:“我操你个一排的王八羔子,你们属鬼的么?” 最前面的一个人也被胡义的枪口和已经深陷下去的扳机吓出一身冷汗,惺惺道:“本想占这个二楼做个火力点,哪知道你们在这。” 王老抠没好气的回答:“这么关键的位置,连长让给我们三排负责了,你们赶紧滚蛋。” 傻小子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捂着后腰朝着胡义咧咧:“为啥你总是踢我,有种你去踢大个儿试试。” 赵勇想想刚才的场景不禁有些后怕,事后静下来想一想,刚才一瞬间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到了,王老抠个老不死的摔得那叫一个快,见机行事的本事真是不得了,能直接摔飞到死角里去,自己当时真以为他是踩了西瓜皮了,差点为他喊了个好,不愧是老油条;胡义这跑在最后的,不明情况的,居然是全场唯一一个即将开枪的,自己和大个儿包括对面一排的几头蒜还在抢着拉枪栓时候,那家伙已经要收人命了,机警迅速得像只狼啊,这个不是人的东西究竟怎么做到的?看来不会是督战队那么简单点背景,王老抠肯定知道更多的底。看着傻小子埋怨胡义,心想傻小子就是傻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宁愿刚才那一脚踢的是自己,事后还得上赶着说谢谢呢。 楼上楼下都仔细查看了一番,一楼的砖墙还算厚实,顶棚一角开了个四方口子,一边靠墙修了个木制楼梯连到口子通上二楼,二楼基本木结构,估计这房是两回建成的。胡义阻止了大个儿想要推开窗的想法,只是通过破碎的窗户一角向南面的码头方向观察。这里距离码头大约四百米,中间间隔大片屋舍,一片雾蒙蒙的看不清码头的细节。 王老抠让赵勇看住一楼的门,告诉傻小子找家具木板之类的去堵一楼窗口,随后爬上二楼隔着窗四下里观察了一下,而后坐在地上摸出支烟点燃。“位置是高了点,也就放放黑枪,至少不用在前边儿打巷战。如今雾气这么大,只能听枪响,根本看不见鬼子身影,这回连黑枪都省下了。”王老抠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征询胡义的意见。 胡义的眼睛始终没离开窗口的缝隙,仔细辨别着雾气里的枪声,像是回答王老抠又像是对自己说:“雾聚着不散就是雨,雾若散了就是晴。” 第五章 雾色枪声 第六章 第五颗手榴弹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六章 第五颗手榴弹 二排长大黄牙带着手下的二排弟兄在民居巷道里向前摸,糊里糊涂东拐西转也没注意摸了多远,心里有点犯嘀咕。连长让我摸到能看见鬼子的距离,这是多远了?鬼影子也没见到一个。他娘的一排钻了房子了,我这二排还在瞎转悠,真要撞到鬼子怀里咋办。一抬手挡住了跟进的弟兄,队伍暂时靠墙停下来。 回头问身后的兵:“知道不知道咱们前出多远了?” “可能——有二百米?还是三百米?” “他娘的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这时另一个兵凑过来:“排长你听东边这枪声,咱们是不是和小街上的鬼子齐头了?” 大黄牙竖起耳朵,可不,隔着几层房子的东边这枪声听得真真的,尤其是那歪把子的吼叫声格外清晰,哒哒哒哒蹦豆子一般不喘气,偶尔夹杂着鬼子叽里呱啦的叫唤。大黄牙心念一转,干脆抄到东边的小街,侧面敲鬼子一下,帮助正在小街上与鬼子对峙的一连缓解压力。一挥手,二排左转向东面的小街摸过去了。 仅仅一两分钟后,在二排刚才停留过的墙角,一个小队鬼子反向搜索过来…… 在小街上与鬼子正面交火的是一连,能见度太差,只能就地互相盲射。事起仓促只能临时找掩体,临街窗口,门框,廊柱,地面台阶,倚着靠着藏着趴着,对面的歪把子不停的扫,这边的捷克式嚎叫着回,距离稍远手榴弹用不上,鬼子倒是有掷弹筒,可是没有能见度看不到目标也是干着急。虽然是盲目射击,可是小街通直,只要顺着街向,蒙也蒙到了,交火到现在,一连已经死了十多个,伤的更多,除了机枪手还在干活,其余人基本都藏在街道两边不露头,只凭弹雨在身边呼啸。小街上算是僵住了,只能指望两翼民居巷道里的迂回巷战了。 大黄牙带着二排终于摸到了小街侧边,与小街上阻击的鬼子只有一房之隔。朝后一摆手,让二十多个弟兄贴墙蹲好,自己抬起耳朵仔细确定了一下房屋后面的机枪声音位置,嘿嘿,如果拔了小街上的守敌,这头功该算是我的吧,老子的二排总算也能出一回彩。转身招呼弟兄们悄悄围过来,低声吩咐道:“前边的你们三个,不,三个不够,你们五个,每人准备好一颗手榴弹,听到我命令就隔房扔过去。” “排,排长,我没有手榴弹!”新兵刘二蛋呆呆地插了一嘴。 “他娘的你不会朝身边的人要一个?笨死你得了。别打岔。哦,手榴弹一响,一班的从这房左边冲过去,二班绕右边冲,三班跟我穿窗户进房,都给我狠狠地打,谁都不许怂。都明白了没有?” 见弟兄们点头表示明白,大黄牙站起来背靠在后屋墙的窗边,端起手里的步枪,非常缓慢小心的拉开枪栓,不使它发出声响。“各就各位,准备!” 嗤啦——四颗手榴弹的引信被拉开,冒着烟儿飞过屋顶。 刘二蛋头一回使用手榴弹,心里突突的跳个不停,觉得口渴,腿也哆嗦。眼见身边的四个人都扔出去了,犹豫了一下,把头脸拧到一边,咬着牙也拽开了手榴弹引信,闭着眼把手榴弹朝屋顶一甩,第五颗也冒着烟儿飞了上去。 哐啷哐啷——咕噜噜——三颗冒着烟儿的木柄手榴弹在小街的碎石地面上欢快地蹦跶着,让十几个正在专注射击的鬼子目瞪口呆,趴在房檐下的歪把子机枪手和两个副射手听到这异响也停下射击扭过头来看。哗啦啦——第四颗手榴弹顺着房顶的瓦片棱隙也掉了下来,咣当一声正砸在机枪手的钢盔上。 轰轰轰轰——化学反应呈辐射状被完美地膨胀出来,伴随的是形状性感饱满的烟雾,伴随的是方圆十几米内的支离破碎,伴随的是夺人心魄的强烈震颤。当场的十几个鬼子几无幸免,机枪手的半截身子都消失了,效果完美。 手榴弹响了!上! 一二班沿房屋两侧冲出,大黄牙一枪托砸开身边后窗,单手扶住窗台一个跨越闯进房,三班的几个人随即跟上。 第五颗手榴弹,引信拉开最晚,抛投的弧度稍高,在空中打着旋慢悠悠的飞临最高点稍停了一下,然后拖着烟儿笔直的一头栽下来,砸碎了房瓦,穿过屋顶,正掉落在屋内大黄牙的脚前。 这就是宿命,无论你是谁,都逃不开的东西。在战场上,杀死你的人不一定总是敌人,有时候也许是你自己。 轰——整个的房屋都震颤了一下,像是打了个喷嚏。爆炸的冲击波撞碎了所有的门窗,浓烈的烟灰碎屑喷薄而出,将刚刚爬进后窗口的最后一个三班战士也一并送了出来。 屋内的爆炸让屋外两侧前进的一二班战士稍微一滞,有几个人被掀了跟头,但他们依旧冲出来了,这种时候没人去在意屋内的爆炸。伴随着爆炸后的烟雾,二排冲上了小街,满地是鬼子的尸体和鲜血,哪还有个活人,一时有点茫然。须臾,烟幕散尽,通向码头的小街上露出了几十个鬼子的身影…… 细节决定成败,鬼子在这小街上设了两道防线,前面放一挺歪把子,搭配一个步兵班;后面二三十米的二线才是小队主力。 眼见一线的十几个人转瞬间消失在爆炸声中,随后烟雾里又跳出来十几个敌人,距离就这么十几米,鬼子们一时也茫然了,本能的一挺刺刀就反冲上来。 啪啪啪……二排打站在原地就打出了一排枪,也只能打出这么一排枪,放倒了十多个鬼子,随后,闪着寒光的刺刀就来到眼前,变成了一场屠杀。 为什么是‘屠杀’?鬼子有刺刀,咱们不是也有么?很遗憾,咱们没有!枪上倒是有刺刀座,可是没刺刀。整个三连能与枪配套的刺刀总共只有几把,只发给善于拼刺的老手,其他的人只能去战场上拣,捡来的都是鬼子的三八式刺刀,没法挂在自己的步枪上,只能别在腰里。所以,不要以为刺刀人人有,在很多部队里刺刀也是紧俏品,现实就这么残酷。 刺刀真正到了眼前的时候,没有谁不会害怕,但是当它刺入了自己的身体,反而释然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可以抓住枪,不使它拔出来,然后拔出腰后的刀反捅回去,也可以抓过身边的随便什么东西狠狠的砸他狗娘养的,或者试图拽住对面的鬼子,抠挖他,挠他,咬住他,再也不松手,再也不松口。二排,湮没在了一片寒光中…… 第六章 第五颗手榴弹 第七章 四十八瓣儿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七章 四十八瓣儿 突然在前面传出连续爆炸声,而后是一阵七九步枪的射击声,接着是一阵冲杀声与嚎叫,鬼子对小街上的射击也暂时停了。一连长觉得前面的鬼子一定发生了变故,究竟是什么变故不知道。按照任务命令,二连在左翼的街巷里,三连应该在右翼的街巷里布防,都与自己的一连齐头形成一条防线。任务是暂时固守,等待二营和三营到达位置才会推进。凭感觉应该是某一支友军打到前面了,却不知道是谁?冲不冲?命令是暂守,况且前面的情况也不明,这……在一连长还在为情况纠结的时候,机会错过了。 一小队鬼子由南向北正在悄悄的前进,老鼠一样溜过小巷,穿过断墙,经过院落。他们本来是应该与二排正面遭遇,但二排在与他们遭遇前选择了左转向小街方向,错过了他们。 猫着腰小心行进在最前面的鬼子终于停下来,比比划划向后传递着信息,他们发现了一处敌人藏匿的建筑,人数不明,但看到了露出窗的枪口。五十多人的小队随即分成两拨,一拨就近钻房子找掩体建立射击位准备掩护,另一波悄悄接近目标建筑。两个鬼子悄悄爬到窗根儿底下,各自从挎包里摸出一颗九一式手雷,轻轻拔出保险销…… 九一式手榴弹与木柄手榴弹最大的不同,除了外形还有引信的发方式,木柄手榴弹是拉线引火点燃导火索引爆,这玩意是撞击型触发引信,延时七八秒,使用前必须得先敲击或者砸下顶端的罩帽,也可以装上底火用掷弹筒发射,虽然不及标准榴弹射程远,也能飞个二百多米,后来鬼子用九七式手雷代替了它。抗战期间国人俗称它‘四十八瓣儿’。 刘二蛋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雾蒙蒙的天空,又似乎,是红蒙蒙的。呆呆的看了好一会,终于想起了作为三班最后一个跳上窗口的自己经历了什么。身上覆满了灰尘,眼角嘴角和耳后流出的血已经开始凝固,黏糊糊的,掺杂着灰土,变成了褐色,在土灰色的稚嫩脸上和脖颈上形成一道道怪异的沟壑痕迹。 拄着步枪,挣扎着爬出灰尘的废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层灰色的土雾从身上滑下,在即将触及地面之前向四周荡漾开来,然后弥散。 我想回家,我只想回家,我要回家……爹可能还在田里干活,我得去帮他,不能让爹一个人做,爹腿脚不好,我必须得去,我得走了,否则要被娘骂了,虽然娘总是舍不得打我,我这就去……此刻的刘二蛋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执念,这份家的执念,使他忘记了伤痛,忘记了子弹的喧嚣,跌跌撞撞的越过了残缺的矮墙,仿佛越过了家乡的山岗,蹒跚着穿过小巷,仿佛走在家乡的田埂上…… 一直盯在窗口附近的胡义有些疑惑,这一阵手榴弹爆炸的声音实在有点蹊跷,应该就发生在鬼子布置在小街的防线上。除了散布在小楼周围的一排,前面只有二排了,他们的任务应该是侧翼前出刺探鬼子的侧翼位置,如果真是二排干的,怎么会打到小街上去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坏了。 王老抠也被刚才的爆炸声吸引到了窗前,四下里观察着。“小胡,你说不会是大黄牙这个冒失鬼拐了弯去敲小街了吧?可是街上的一连咋没动静呢?” “也可能是小街东面的二连干的,希望不是二排吧!”胡义叹了口气。 “是啊,可别是他们,否则鬼子啥时候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冒出来都不知道。” 胡义担心的不仅仅是二排转向会漏过鬼子,现在还不了解鬼子究竟上岸了多少,对面展开的鬼子又有多少,一切都是未知数。根据小街上的枪声判断,卡守小街的鬼子至少也是一个小队,哪怕只是一个小队也有五十多人,除非鬼子扎堆了,如果分散成两线或者三防线的话,就算二排能打他个措手不及,也是凶多吉少,除非一连能发起一个冲锋支援。既然一连没动静,现在看来——不乐观。 还是雾蒙蒙的一片,王老抠看得眼睛发酸,索性转身靠着窗根儿坐下来,从地上拾起刚刚因为爆炸声而掐灭的半截烟头重新点燃,发起牢骚:“狗日的大黄牙,就是个满脑袋升官发财的混货,论资历论能力,哪个也轮不到他干二排长,响当当的五块现大洋,就让连长瞎了眼。我看啊,这二排早晚让他带沟里去。” 赵勇在楼下听着王老抠的牢骚不禁朝上头问:“排长,你当初花了多少钱?以后我也想攒下点饷钱,好接你的班啊。” “老子当初……滚!哪都有你。等到你死也接不上老子的班。” 听着王老抠和赵勇的互掐大个儿和傻小子嘿嘿直乐。 “有情况!” 听到胡义的一声低喝,王老抠再次掐灭了烟头,哗啦一声利落地拉开枪栓,一转身贴上窗口,大个儿也把枪口摆上了窗台。小楼南窗向前看去,五十多米远的前方巷口,蹒跚走出一个灰蒙蒙的身影…… 墙根儿底下的鬼子刚刚拔出手雷的保险销,眼睁睁的就看见身边的墙角拐出来一个土人,拄着一支步枪,怔怔地看着他俩。 哐啷——后面掩护的窗口猛地推开,哒哒哒哒——歪把子轻机枪猛地开始嚎叫,负责掩护的鬼子毫不犹豫的开火了。 一蓬血雾、一蓬血雾又一蓬血雾,在一阵又一阵子弹的冲击中,刘二蛋不由自主地晃动着,直到被钉躺在地上,灰蒙蒙的双眼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我得去帮爹干活了…… 几乎在机枪响起的同时,啪啪,啪——三声枪响从小楼二楼上传出,大个儿的一枪打在窗棱,胡义的一枪打在地面,第三枪直接把攥着手雷趴在地上的一个鬼子给打了个透心凉。另一个鬼子终于从惊讶中反应过来,攥着手雷在地面上狠砸了一下,顾不得等待延迟时间,抬手就把手雷扔进头顶的窗口,一转身就窜进了旁边的杂物堆后。 七八个一排的兵藏在这间屋子里,三连长也在这,正挽着袖子抓着水壶仰脖喝水,猛然隔窗响起了刺耳的歪把子声音,伴随着特有的6。5毫米子弹呼啸声以及近在咫尺的子弹入地声,紧接着就是一发子弹击中身边的窗棱,一口水全喷了个当场。鬼子!猫下腰随手扔了水壶去摸腰里的枪的瞬间,眼见一颗手雷就顺窗飞了进来,砸在身后的墙上掉落脚边,还在滴溜溜的转。旁边一个和连长一起看到这一幕的兵当即呆住,瞪着惊恐的眼,跌坐地上抽筋一样连蹬带挪的后退着说不出话来。 “我操你娘的!”三连长一脚踩住还在转悠的手雷,一弯腰抄在手里,反身就甩出窗口。轰——“怂货,还他妈楞着干鸟,都给我打狗日的!”说罢重新猫下腰贴在窗口一侧,拔出了盒子炮。 第七章 四十八瓣儿 第八章 小楼弹雨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八章 小楼弹雨 继小街上的一连之后,小街西边的三连也全面与鬼子交火了。与小街的战斗不同,这边是屋舍院落砖墙窄巷,纯粹巷战,枪声是乱糟糟的混成一片此起彼伏,一个小队五十多个鬼子,没了二排的三连也是五十来号人,参差交错战斗在瓦砾间。 当枪声终于响起在自己的耳畔的时候,胡义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状态,暂时忘记了猩红的过去,也顾不得未知的下一刻。左脚马步抬起踩在前面的木墙缝隙上,身躯微微前倾躬起,掩藏在压低卷曲的灰色帽檐下那一双细狭的眼睛渐渐眯起,呼吸频率开始变得缓慢,本能,占据了主导,开始支配身体,支配思维,支配那支崭新的中正步枪。 退出第一枚弹壳再拉回枪栓,第一枪高的厉害,飞过目标落在地面了。见鬼!胡义发现自己疏忽了标尺设定,把距离从300米调低到100米,枪口重新抵近窗口缝隙。趴在地上扔手雷的两个鬼子已经消失了一个,另一个还攥着手雷趴在地上不动,直觉那是个死货,估计是王老抠干的,因为大个儿的枪声响在自己前头。有雾,五十多米距离看不清是否有血迹,更看不到中弹位置。老兵战场守则:不要以为敌人一枪就能打死。木质枪托上微眯的右眼,眼神穿过标尺设定100的缺口,穿过略微低垂的准星,抵达鬼子趴伏的后背中央,啪——带有微痛的一个巨震从肩膀上传递到全身,令胡义舒畅的微微一晃。 瞬闪的火舌带着一阵薄薄的青烟,带着淡淡的火药味弥散在小楼窗口。一颗七九二毫米步枪弹像个小精灵一般,呼啸着飞翔,转瞬间就飞过了它一生的历程,穿透了鬼子尸体的后背,不甘心地拼尽最后一股力量钻进地面。已经死去的鬼子又一次死去。 ‘弹道完美漂亮,你是个听话的好姑娘!’胡义在心里默默的夸赞手里微微发热的中正式。哗啦一声,右手机械地再次拉推那圆润光滑微微铮亮的枪栓,枪口微调,瞄准尸体附近墙后正在匍匐挪动的目标,有墙遮挡看不到要害躯干,只在准心里显露半边肩膀和钢盔。啪——嘡——子弹擦中钢盔的一角后跳飞,匍匐中的挪动令鬼子躲过一劫,钢盔上的跳弹令他大吃一惊,发现位置不妙,当即缩回墙角,猫腰转身就往回跑去寻找新的掩体位置。 哗啦——第三枚弹壳轻快地跳出枪膛,翻滚着抛出一个小弧线,落在胡义的脚旁。‘算你的命好!’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微摆枪口,把瞄准位置转向短墙的另一端等待,右手食指极其缓慢而又柔和的开始发力,扳机缓缓深陷,接近了击发的临界点。 啪——刚刚猫腰窜出墙角的身影被侧向飞来的外力撞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大腿上的弹洞让鬼子慌张了,挣扎着试图站起来,没能成功,立刻改用爬行,想要爬过这个死亡的墙角。 哗啦——第五颗子弹利落地滑进枪膛,尖锥型略带弧度的铜黄色弹体帅气又冷酷地站在起跑线上。‘以后你都不用跑了!’胡义在心里告诉这个鬼子。再次抬起还在冒着余烟的狰狞枪口,指向那个还在挣扎爬动的肮脏的灵魂。 啪——一颗子弹打在墙角挣扎的鬼子身边地面,溅起一蓬尘土。“我日……是不是有风啊?又没中?”大个儿在胡义右边窗口退下弹壳儿直咧咧。 啪——又一声枪响,那个挣扎中的鬼子彻底挺尸不动了,因为已经被这一枪掀掉了半个脑袋,白乎乎的脑浆搀和着鲜血洒了一地,黏糊糊的碎碎点点溅在墙上。“他娘的,本来瞄的是脖子,却打了脑袋,这个倒霉催的,怪不着老子。”左边窗口的王老抠悻悻地叨咕着。 在大个儿和王老抠的嘀咕声中,胡义无奈的松开了即将扣动的扳机,重新寻找目标,当目光扫过某一个敞开的窗口时,心里突地一沉,一阵凉意瞬间遍布全身。这是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虽然因为能见度的关系看得不够清晰,只能辨别出是一个敞开的黝黑窗口没有其他,但胡义能确定刚才观察的时候那窗应该是关闭的,直觉地知道那窗口里会是一挺机枪,高出周围一头的二层小楼终会被敌人注意到,敞开窗口是为了把机枪的两脚架搭上窗台,否则无法稳定射击,也许此刻,鬼子的机枪手已经完成了瞄准。 “隐蔽!”胡义高喝一声的同时,踩在木墙上的前脚用力猛蹬,使自己的身体倒飞着离开窗口,仰面摔倒在地板上。 哗啦哗啦——窗口一块一块地连续被撕碎,从一边开始横向被撕碎向另一边,噼噼啪啪,飞溅在室内空中的木屑和破碎玻璃划出纵横交错的路径飘舞着,声音转变成笃笃笃——弹道划过第一扇窗后继续沿着窗棱和木墙横向延伸,一个个弹洞跳跃着出现在木墙上,连续不停的漏进墙外的光,一直跳跃到第二扇窗,又恢复为噼噼啪啪,再到第三个窗,然后原路线返回,撕裂的声音打碎南墙穿过室内的空气再扑向北墙,透出一个又一个连续的弹孔,洒进来一注一注惨白的光,木质的二楼在持续的震颤着,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响,子弹在室内狂妄地啸叫,摧毁着经过的所有东西,不停地制造着碎片,穿透着阻挡的一切。片刻后,终于安静下来…… 屋外的交火仍然在持续,小楼里一时没有声音,死一般的寂静。 傻小子蜷缩在一楼的墙角,瞪着眼睛,仰头呆呆地看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口说不出话来。傻小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无法理解,只是听到楼上突然变得喧嚣颤抖,无数的灰尘从一楼的棚顶缝隙连续洒下来,好像楼上所有能被摔碎的东西都被摔碎了吧,是连续的摔碎,那声音很瘆人,让傻小子本能地感到恐惧。 一直守在一楼门口的赵勇终于反应过来,扔下枪就冲到楼梯上,连跌带摔地爬上楼梯。“排长!大个儿!排,排长!”声音颤抖着,不争气地带着哭腔。手脚也不听使唤,短短的十几级木梯愣是遥远得爬不到头。 当初刚来三排的时候赵勇觉得窝囊,打不上主力的三排,歪瓜裂枣的几头烂蒜,一个老不死的排长,实在灰心。慢慢的开始经历战场,看着廉价的人命草芥一般泯灭,看着所谓主力们像庄稼一样一茬一茬地换,有些面孔甚至还没等自己记清楚就消失在硝烟里,令赵勇的心里发凉。因为三排的人虽少却似乎活得久些,所以慢慢的好像只能记住三排,只能记住排长、大个儿等等这几个烂蒜,无论赵勇是否愿意,也无论是否喜欢,他的记忆里只有这些,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潜移默化中,三排已经成为他心底唯一的支撑,使他还能牢骚满腹,还能挖苦讽刺,没有因环境而变得麻木。 当楼顶被穿透的声音开始连续响起的时候,赵勇就呆住了。和傻小子不同,赵勇知道那声音是什么,甚至能够联想到排长、大个儿和胡义那个招人烦的家伙的惨状,突突突的机枪声穿透楼顶的同时,赵勇的心也被穿透了,一枪一枪的都穿透了赵勇的心,冰凉一片。 第八章 小楼弹雨 第九章 水火有情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九章 水火有情 一排长叫吴贵,虽然没啥文化也是大头兵打上来的,但为人谨慎,战场经验也不少。他将一排主力安排在三间距离不远的房子里,犄角形排列位置,距离不远互相能够掩护,两挺捷克式轻机枪放在两翼,三个主要防御点之间的房院再放几个游兵照应着,三排所在的小楼正在这个三角形的后方,加在一起就是个菱形。如果要展开防线进攻的话,这个布置太保守了,展开不便,可是如果打防守的话,倒是固若金汤。 在经过了最初的慌乱后,三连长和一排长终于使这个防御体系运转起来,两翼的机枪开始交叉掩护射击,散单游兵的手榴弹开始飞过墙头,冷枪不断。鬼子兵力不多,尝试性的短暂进攻无果,也不恋战,丢下十多具尸体,果断就撤出接触距离,退了。 “连长,连长,鬼子好像退了。” “我看着呢,瞎嚷嚷什么。”三连长在窗口探着头四下里扫视,见鬼子确实退了,缩回头反身靠着墙根儿坐下,摸出烟叼在嘴里。 “大黄牙这个扶不起的废物,拐带了二排不说,差点连老子也搭上。”甩甩手熄灭了点完烟的火柴,继续道:“不是说二营会上来么,人呢。鬼子都来过了,他们二营连鬼子都不如,还打个鸟。” 正说着话,营里的通信兵从后窗口爬了进来。 “报告,营长命令,一营全体固守现有阵位,注意观察,勿使敌人漏过,不得擅自行动。” 三连长听完了任务报告对这通信兵说:“哎,我刚才还叨咕呢,正好你来了,你小子是营长的尾巴,耳清目明的。我问你,不是说二营会上来么,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二营?哦,好像团里改了计划,团长说这支鬼子先头部队人数不会太多,正面打巷战不值当,让二营改道绕江边,和三营一起顺江岸抄码头去了。” 赵勇看着二楼木墙上一排排连续的弹洞和室内的一片狼藉,拍了拍大个儿的肩膀道:“我滴个乖乖,胡长官躺了地板,排长钻了床底,你这么老大个身板居然一直站在墙角没挨枪子儿。你到底拜的是哪路神仙,说说,我以后也拜他。” 大个儿脸一红,现在还在后怕。胡义那一声提醒过后,排长滋溜一下就钻了身边的破床底,自己反应慢了,还没搞明白是什么情况,震撼的一幕就已经开始在眼前上演。过去在战壕里在街巷中也被机枪压制过,没觉得有什么,一直以为自己胆大不怕死,可是当这一切发生在室内的时候,自己却被那诡异的场面吓得像个新兵,腿软了,直接瘫靠在身后的墙角上,除了瞳孔在迅速的扩大,什么动作都不能做。 王老抠坐在破床上抽着烟。“我说赵勇,你小子以后遇事先看准了行不行,一爬上楼就搂着傻大个儿哭丧,搞得老子都以为他死球了。” “他瞪眼咧嘴戳在那,和根木头似得,我哪知道……”赵勇收住话,到王老抠身边坐下,“排长,咱昨晚在雨里跑了一宿,你瞅瞅这衣服到现在还湿个透,又累又冷的。小鬼子眼下是退了,可是咱这房高啊,枪也开了,保不齐一会就有冷枪招呼咱,用掷弹筒也说不定。要我说,咱都下楼睡觉去得了,反正前面有一排。” 王老抠吐出一口烟,“死的就是你这样的,这一身湿,睡了你就得病倒爬不起来,缺医少药的,不出三天我就得找个坑埋了你,信不信?” 赵勇瘪着嘴不吱声了。王老抠心里也合计,赵勇倒是说对了一半,鬼子是退了,这小楼也暴露了火力,等雾一散非得挨家伙不可,连长这个缺德玩意,为了报复给了三排这个倒霉差事,愁人啊。 胡义将四颗子弹压进枪,将弹仓补满,然后将枪竖靠在身边的墙上,这才从地上站起来,挽了挽袖口,拍了拍手,顺着楼梯下了楼。 “傻小子,你不是当兵了么,当兵就得有个当兵的觉悟,现在起来干活。” 傻小子唯恐没人搭理他,现在听到胡义的招呼,赶紧从墙角里站起来,脏兮兮的脸上乐开了花,极不规范地比划了一个军礼:“是。胡大哥,你说让俺干啥俺就干啥,绝不含糊。” 胡义找了个水桶,走到水缸边舀水,头也不回地说:“把这方圆两条巷子的房子都给我搜一遍,凡是能吃的就带回来。” “啊?好嘞!我现在就去。”这个活傻小子在行,话音没落就出了门。 话音楼上也能听得到,赵勇一扭脸看着王老抠,“排长,听见没有,这就开始耍官威了吧。一个孩子他都不放过,枪都不会拿,要是撞到鬼子咋办?” 王老抠也不明白胡义葫芦里卖什么药,正纳闷儿,见胡义提着一桶水上来了。 胡义不喜欢怜悯,也不喜欢同情,从小就是胡子出身的他只相信‘道义’二字。昨夜里傻小子坐在泥里掷地有声的一番话,令胡义刮目相看,虽然小,照样是个爷们儿。是个爷们儿就得干爷们儿的事,跟年龄无关。自己八岁起就得拎着刀枪跟胡子们去劫道儿了,不去就没份儿吃饭,找谁说理去。况且这个傻小子挺机灵,躲猫猫找吃食的本事绝对比大个儿和赵勇强,就算真有鬼子在附近,胡义相信他能先躲开鬼子,鬼子可未必能发现他。 在王老抠赵勇和大个儿三人不解的眼神里,胡义抬起水桶就把水泼上了二楼木墙,哗啦一声,滴滴答答的又淌了一地。转身下楼再拎一桶上来继续泼水。 “他魔怔了,是不是刚才碰坏脑袋了?” 王老抠也坐不住了,把烟扔了,拍拍屁股站起来,“我说小胡,你这是搞啥呢?” “一会儿咱把那边木墙点着了,怕火烧得太快连过来,所以先把这边淋湿。” 赵勇一听胡义的话,下巴差点掉地上。“啥?你这是为了放火先泼水?疯了吧你?排长,他绝对是魔怔了。” 王老抠可不信胡义魔怔了,反而觉得胡义的话有意思,“那个,我说小胡,别急。你能不能细说说,是个什么主意,咱们好一块干。” 胡义放下桶,甩了甩手上的水,平淡地答道:“把这二楼的一边墙点了,鬼子见这楼起了火,只要没再放枪,就不会再惦记这目标。咱们借着这火,把衣裳都烘干。如果一会傻小子能弄到吃的,那就连早饭一块解决。指望炊事兵来送饭,说不定咱们得饿死。” “这,这,万一火太大,把这房都烧光了咋办?”大个儿呆头呆脑地插嘴。 王老抠茅塞顿开眼睛发亮,“嘿嘿……哈哈哈……我说大个儿,这又不是给你娶媳妇的房,你心疼啥。他娘的烧光了更好,咱就不用在这当靶子了。”上前在胡义的肩膀上捶了一拳,“小胡,真有你的,不服不行,我老王跟你差距太大了。”又一回头吩咐赵勇:“一会起了火,你去找连长汇报一声,就说是鬼子的枪打碎了煤油灯,一切正常,免得他紧张。” 说干就干,四个人在小楼上忙活起来,大个儿和赵勇接了胡义提水的活儿,连顶棚也泼上水,王老抠从破床上扯下破被褥堆在干燥一边的木墙角,用火柴点了。 眼见一个瘦弱的小火苗沿着破被褥的边缘慢慢爬行,一点点成长,逐渐扩大,终于爬上了木墙,开始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火光中,四张冷白疲惫的脸孔,渐渐变得温暖红润起来。 第九章 水火有情 第十章 烟雾与灰烬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十章 烟雾与灰烬 火越烧越大,终于爬满了二楼东边的整面墙,开始向顶棚房梁推进。 四个男人光着屁股,龟缩在西墙边的楼梯口附近。上衣、裤子、帽子、绑腿、布鞋、内衣等等,在他们周围摆着挂着,有的拿在手里呼扇着。 坐得稍靠前的王老抠终于顶不住了,一个劲儿朝后挪。“咳咳,咳,不行了不行了,这他娘的不只是热啊,咳咳,烟咋这么大?大个儿,你个夯货快别扇呼你那裤衩子了,赶紧再下去捣水上来止止火势。娘哎,借过借过,我得下楼梯喘口气凉快凉快。” 赵勇惬意地靠着墙,火在对面熊熊烧着,烤得这边的墙都是热的,把个赵勇舒坦得直哼哼。“嗯嗯,排长,凑那么近你不是找罪受么,我看现在这火头刚刚好,咳咳,一宿的寒气如今都冒出来了,唉幺唉幺——这叫一个通泰!咳咳。” “排长,那到底是现在浇水还是等等再浇?” “娘的你爱浇不浇,老子不管了。咳咳,我得喘口气儿先,哎呦,下了楼就凉快多了。” 见王老抠光着屁股下楼就不管了,大个儿不由自主的又问身边的胡义:“那个胡……胡哥,你说呢?” 大个儿和胡义看起来年龄相仿,本想叫胡义的名字来着,可是不知为什么,一面对胡义的时候,不由自主就矮了一截,像欠了胡义大洋似得没底气,自己都不知道为啥,出了口就改叫‘哥’了。 胡义一边抖落着已经半干的绑腿,抬头看看火势,“无所谓。排长不是说了么,烧光了也不要紧。” 听到了胡义的反馈,大个儿放下已经抬起的屁股,稳稳当当又坐下来,继续挥动着手里的裤衩,不时遮一遮滚烫的火光,满脸满身都是大汗,手里若是没个物件儿挡一挡真不行。铺挂在周围的衣物在熊熊火光的熏烤下,滋滋地冒着水汽袅袅升起,与弥漫在顶棚的黑烟汇合,然后顺着破碎的窗口和弹洞飘出。滚动成一个粗黑的烟柱,飘在得胜港的上空。 傻小子把附近搜摸了个底朝天,只找到了十二个山芋,在某一个空鸡窝里发现了两个鸡蛋,估计是人家逃走时没注意落下的。把鸡蛋揣进兜里,正琢磨是不是该去别的地方再转转,突然发现两条巷外的小楼冒出滚滚浓烟,火势已经窜出了一边的墙头上了房。立时慌了神,撒开腿就往回跑。刚进门感到铺面一阵热浪,就见楼梯上一个人,光着腚坐在楼梯上,满脸黑黢黢看不清个脸。吓得傻小子攥紧手里的山芋袋子,迅速紧退几步,靠住门框,随时准备逃之夭夭。 “看个屁啊看,你个小兔崽子,赶紧进来,把你的湿衣服烤干了先。” “排长?” 傻小子光着屁股抱着衣物也爬上二楼,嗬!这叫一个热,这叫一个呛。不自主的抬起胳膊想遮挡一下那烤烫的熊熊火光,顺嘴道:“咳咳,这也太烫了,把楼下的火灶点着烤不是更方便。咳。” 一语惊醒梦中人,三个大男人互相看看对方的黑鬼模样,不禁都傻笑起来。 须臾—— 傻小子:“胡大哥,这火星怎么从上头落下来了?” 大个儿:“火从房梁上烧过来了!当然从上头落下。咳咳。我日……” 胡义:“冷静点,把水递给我,快递水。快!” 赵勇:“哎呀我娘,我的头发……快让我先下去。” 王老抠:“糊涂!先把衣服都撤下来。” …… 雾散尽了,整个得胜港都变得清晰起来,久违的阳光也开始透出了云隙,带来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 接近晌午,码头的枪声终于稀落下来,渐渐归于平静。这支先头鬼子部队只有一个中队二百多人,由于一路没有受到阻挡,所以远远甩下了主力,轻装急行军前进。按理说他们到达黄浦江南岸后停下,提前负责收集渡船是最稳妥,但他们以为中国军队都在溃退,没带重武器,只有几挺歪把子和掷弹筒的他们,直接就过了黄浦江,想先占领北岸码头为后续部队提供方便,却没料到这个时候还有迎头上来的中国军队。二营三营到达江岸后,两面夹击一个冲锋就基本控制了局面,以接近同比例的损失肃清了残敌,得胜港目前完全属于638团了。 十二个山芋和两个鸡蛋是埋在小楼二楼的灰烬里烤熟的,王老抠和胡义各拿三个山芋,其余每人两个山芋,两个鸡蛋都归了傻小子。 小楼的二楼算是彻底烧光了,七枝八杈黑乎乎的全是灰烬,还在冒着余烟。要不是胡义和大个儿玩命的灭火,估计一楼也保不住,得跟着二楼一起烧光。胡义之所以领着大个儿使劲儿灭火,倒不是为了保护百姓财产和人民生活,而是希望能留下已经被火烘烤的热乎乎的一楼,在里面美美地睡一觉。 事后证明,胡义和大个儿的行为是值得的。此刻,三排的人已经吃饱喝足洗净了鬼脸,酣睡在温暖的一楼地面上,热乎乎暖烘烘的,就像是家里的热炕头,一枕上去就有亲切感,安全感,不想爬起来。三排卸下所有的疲惫与困倦,懒懒地翻着身,用一个梦,暂时忘却墙外这阴冷潮湿的江南。 王老抠舒畅地睡了一觉,醒了,发现大个儿赵勇和傻小子还在地上打鼾,胡义靠墙坐在门口正在擦着枪。 “小胡,睡好了么?” “睡好了,醒的早了些。” 沉默了一会,王老抠又问:“私放逃兵这事,你当初到底咋想的?” 胡义头也没抬地回答:“有啥想的,放了就放了。当时想放,就放了。” “虽说这事违了军法,可是我觉得你这事干的仁义。” 胡义停下手里的动作,沉默了一下,郑重地对王老抠说:“王哥,我胡义不怕违军法,但也没同情过他们。我放他们,只是因为我懒得朝他们开枪。你信不信?” 王老抠看着胡义郑重的表情,深邃而又淡然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猜不透胡义的心思,但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只好似懂非懂地回了一句:“我信。”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胡义继续擦着手里的枪,可是,与王老抠这寥寥几句对话,却再次打开了胡义记忆的闸门…… 第十章 烟雾与灰烬 第十一章 回忆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十一章 回忆 熠熠生辉的青天白日帽徽,镶嵌在挺拔有型的深灰色军帽上,卷曲的帽檐压得略低,遮住了一部分光线,形成一块带有弧度的阴影,遮盖了一部分古铜色英武的面孔。笔挺的灰军装,被束缚在宽厚结实的棕色腰带里,背带斜穿过胸前绕过肩膀,贴靠在红底金边的少校领章一旁,上面的金属卡扣闪闪发亮,与一尘不染的黑长靴形成强烈的颜色反差。一个挺拔的军官身影,出现在师指挥所的门口。 “报告!” 趴在地图上的参谋长抬起头:“嗯,胡义,你来了。”摘下眼镜甩在桌面的地图上,背起双手继续道:“师长连夜去了总指,目前由我全权代理指挥。” “坚决服从命令!请参谋长示下!” 参谋长稍微摆了下手,示意胡义稍息,继续说道:“昨天鬼子吃了个亏,经过这一夜,我估计他们的进攻准备已经完成了。你的直属机枪连是怎么布置的?” “八挺重机枪,两挺布置在姚马渡,两挺在正面左翼,三挺在右翼,都已划给所在阵地部队临时指挥,余下一挺由我居中调度。” 参谋长低头看了看地图,“都散布出去了?这样不好。我命令,机枪连立即收拢,进驻小山阵地布防。” “这……”胡义心里不解,小山阵地是正面前沿,是个不大的山包没有植被,如果把八挺重机枪扎堆摆在小山阵地,火力范围受限,射界过于重复,丧失了重机枪的射程优势不说,隐蔽性也太差了。 “别这啊那啊的,鬼子摆明了就是要打小山,我就是要小山不失。不把你机枪连摆上去,难道要我把炮连摆上去?执行命令!” “是。”…… 天快亮了,胡义站在小山阵地上看着四周,紧皱着眉头。副连长从后面跑上来,站在胡义一旁,摘下帽子抹了把头上的汗,然后用手里的帽子扇着。“我说连长,你确定你没听错命令么?把咱们摆在这儿,那不就是拿重机枪当轻机枪使唤么?” “工事准备的怎么样了?”胡义答非所问。 “按你说的,为了防炮,挖的都是u形战壕,尽量加深了。可是你看周围这几根荒草,重机枪还是藏不住啊,我是没辙了。” “山下前沿的步兵阵地打过招呼了没有?” “我去见过了,他们是642团的,在咱们前面的山脚布置了一个加强营,应该能抗住。” 胡义点点头,转身走向阵地。 “哎,连长,连长,别急着走啊,你看能不能再向上峰请示一下,现在还来得及……” 鬼子动了真格,一上来就摆开了一个大队,疯狂地冲击着小山下的前沿阵地,潮水般汹涌着。密集的炮火一遍又一遍的轰击着小山前沿下的加强营阵地。 八挺轮式马克沁重机枪几乎不间歇地工作着,配合前面的加强营,牢牢地把鬼子的进攻线压制在小山阵地前沿,留下大片尸体,却无法再推进一步。 当第三次尝试集群进攻失败后,气急败坏的鬼子终于延伸了视线,发现了小山上的火力支持。 一枚90毫米的九七式迫击炮弹,带着特有的啸声从头顶上砸下来,落在战壕外侧不远,掀起大片的泥雾,哗啦啦——落下的碎石和泥土扬了胡义一身。 胡义放下望远镜,坏了,该来的终于要来了。这单独一发炮弹是试射,是在正式炮击之前,提供射击诸元修定的参考。朝着正在阵地上指挥射击的副连长高喊:“停火隐蔽,准备防炮!” 十几秒后,弹雨如期而至。连续不断地轰鸣,肆意地延伸,把整个小山阵地笼罩在硝烟里。 炮火没停,鬼子的第四次冲锋开始了。失去了身后重机枪支援的加强营尽管顽强抵抗,终于被第一波鬼子涌入了前沿战壕。 望远镜里的白刃战令胡义心急如焚,如果加强营扛不住,后面的机枪连照样得跟着完蛋。从战壕里站起来,咬着牙嘶喊:“所有机枪,以前沿战壕为标定,延伸200米遮断射击。遮断射击!” 连绵不绝的炮火硝烟里,机枪手们重新爬出战壕,顶着随时撞过来的气浪,听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冒着持续洒落下来的碎石、沙土、弹片,重新操作机枪。操作手不停的被弹片撂倒,旁边的人立刻顶上,使得机枪的火舌能够持续,洒出一片又一片的弹幕,穿透此起彼伏的硝烟,低吼着越过正在搏杀的前沿堑壕,形成了一个死亡的弹幕遮断地带。后续跟进的鬼子终于被压制了,无奈地扑倒在地,惶恐地寻找石头,寻找浅坑,或者寻找尸体,躲避扑面而来的收割。冲入防守阵地的鬼子没有了后续支援,终于被堑壕里的步兵们拼光,第四次进攻无果。 炮击暂时停下了,副连长灰头土脸地冲到了胡义身边,哑着喉咙朝胡义喊:“连长,不能这么打了,差不多半个连的弟兄都给炮弹塞了牙缝,机枪也报销了两挺。他娘的这么打不值啊!” 胡义趴在战壕边,抓着望远镜持续观察着战场,仿佛压根儿就没听到旁边副连长的话。 胡义也在犹豫,不这么打还能怎么打?鬼子随时会发动新一轮冲击,现在转移阵地?太仓促,估计时间不够。战场态势比预先估计的要严峻得多,没料到鬼子一上来就是大队大队的往上填。如果失去了机枪连的支持,前面的加强营可能顶不住鬼子一波。继续这么打?估计再这么来一次机枪连就没了。左右都是要玩完。胡义后悔了,执行命令,执行个屁,当初在指挥所就该翻脸,和那个孙子参谋长把话说明白了,拒绝这个扯淡命令,大不了无官一身轻,老子不干了还不行。眼下再想这些,没用了。 见连长还是没动静,副连长苦下脸来,哀求着说:“连长,算我替弟兄们求你了,你也看到了,如果咱们连完蛋了,他前边的阵地照样不保。如果咱们转移到侧翼,给前边的支持会更有效果。” “你认为在咱们转移的时候,前面能顶住鬼子一波进攻么?”胡义的语气平平淡淡,没有感情色彩。 “也许他们能行,好歹是个加强营。说不定,他们能顶住。” 胡义沉默着考虑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告诉弟兄们,再坚持一波。这一波一结束就立刻向右翼转移阵地。另外派通信兵去前面,向加强营说清楚形势,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是!”副连长郑重地向胡义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就跑。 擅自脱离任务阵地,这也是违抗军法,是要负责地。不过,为了给机枪连的弟兄们留条活路,值得!胡义做了一个深呼吸,忽然轻松了许多。 战场的形势总是不会向着预想的方向发展,原以为很快就会到来的第五次进攻却迟迟没有出现。这令胡义心里十分懊恼,这么长的间歇时间,足够机枪连转移掩护阵地了,他娘的,坐失良机。鬼子这是搞什么?难道士气受挫停止进攻了?不可能。或者他们在偷偷进行包抄?侧翼部队没有动静。不可能。指挥系统有问题?不可能。弹药不足?不可能。提前开饭了?更不可能。胡义不停的在思考猜测,可是没有答案。 鬼子暂停了进攻,因为鬼子感到损失太大,不愿接受,所以鬼子呼叫了空中支援。他们在等飞机,等待飞机到来后配合炮兵先摧毁小山上的火力,才会发动冲锋。 炮击开始了。胡义心里终于踏实下来,无论怎样,都比宁静的煎熬要好。这次的炮击规模增加了,不只是迫击炮,九二式步兵炮也加入进来,一层一层地砍削着小山阵地,轰隆隆地响成一片,泼妇一般地撕咬着每一寸泥土。 当战壕不再颤抖的时候,胡义才知道炮击停止了。耳朵里一直是嗡嗡的回响,什么都听不清楚。抖落一身的尘土,重新爬上战壕边缘,远处的天边似乎出现了什么,缓缓的接近过来,逐渐变得清晰。 一颗航空炸弹松开了保险,坠落下来,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一个巨大的气浪在胡义头顶的战壕边缘猛地铺开,使战壕的一边整个坍塌下来几乎埋住了胡义的全身…… 第二批次空袭经过小山上空,这一次,是航空燃烧弹。光秃秃的小山,终于彻底变成了烈焰的地狱…… 67军内部通令:经核实,107师直属机枪连连长胡义,于小山战斗中,指挥布置失当,致机枪连全体殉国。现决定降级留用,以儆效尤…… 十几个身影仓惶地奔跑着,滴着血,冒着汗。摔倒着,挣扎着,艰难地翻过阵地后面的山顶。 哗啦哗啦——十几支花机关枪子弹上膛,列成一排。 逃兵们跌跌撞撞地停下来,麻木地看着眼前的督战队,一时默然。 “我是连长,是我下令撤退。跟他们无关。有种的朝老子来招呼。” 胡义的机关枪仍然挂在肩后头,一直都没摘下来。抬起头,平静地看了看面前的十几个逃兵,目光穿过他们,是山那边还在轰炸的飞机,嗡嗡的怪叫着盘旋着。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赶紧滚蛋!” “队长?这?” “我说让他们滚蛋!” …… 第十一章 回忆 第十二章 手谕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十二章 手谕 为掌握淞江战局,第三战区派专员于十一月六日抵达淞江保安司令部,同时带来了蒋委员长的手谕:“著该保安司令协同67军吴军长克仁,务必坚守淞江三日,违即军法严惩。” 三连长大咧咧地闯进了小楼一楼。“嗬!娘的,好一个三排,好享受啊!” 王老抠见是连长,赶紧坐起身来朝地上嚷嚷:“起了,起了。都起来,大个儿你他娘的别睡了,赶紧起来欢迎连长大驾莅临。”然后换上笑脸,拍了拍身边的墙根儿地面说:“连长,赶紧过来坐会儿,还热乎着呢,跟炕头儿似得。” 连长也没在意大个儿他们几个还惺忪的蠕动在地上不起,径直到王老抠身边靠墙就坐下。接了王老抠递上的烟,又被王老抠伺候着点上。“哎呀,别说啊,还真有个热乎劲儿,他娘的真是和炕头儿差不多哈?” 王老抠嘻嘻一笑:“那是,没诓你吧。” “我说王老抠,这楼不会是你老小子自己点着的吧?啊?”连长忽然瞪眼看着王老抠。 王老抠收起笑脸猛地严肃:“连长,可不带这么污蔑的。我老王当兵十几年,忠于党国善待百姓的觉悟那能差了么!好歹这是人百姓家的房,鬼子舍得烧,我可下不了手。” “我呸!你王老抠要是有觉悟,母猪都能上树了。” “你看你看,不信你问问弟兄们是不是?” 连长斜眼看着王老抠的认真劲儿,扑哧一笑:“得了得了,又没烧我家的房,你犯不着跟我起天立誓的。我来就是告诉你军部下来命令了,咱连负责镇西头,等下就过去构筑阵地。” 王老抠神色一紧:“军部的命令内容是啥?” 连长伸出三个指头在王老抠眼前:“坚守淞江三日。委员长的手谕,从淞江保安司令部转送到咱军部的。” 听完连长的话,一侧的胡义不禁皱起了眉头。但凡是限定了时间的任务,从来就没有好果子吃,更何况,又是委员长的‘手谕’!从这个命令来看,上海看来已经彻底完蛋了,唉—— 连长掐灭了烟,拍拍屁股站起来,又补充道:“对了,二排的弟兄都找到了,一个喘气儿的都没有,一连打扫战场,已经把他们一起埋了。大黄牙这个不省心的,唉——”叹着气出了门。 连长走了,王老抠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不是为了二排的命运,与胡义一样,也是被这个‘坚守三日’的命令闹的,只要任务里带着时限,关键时刻想撤都撤不了,只能扛着。摸出烟来给自己点上,见胡义的脸色也和自己一个德行,不禁问道:“小胡,想啥呢?” 胡义看着地上还没睡醒的赵勇大个儿他们,摇了摇头:“没想啥。” 来的时候就亲眼看着,所有的部队都在跑,都在逃。如今的67军不退反进卡在这黄浦江边,连委员长的手谕都来了,这是干啥呢?还用想么,用67军的命换大多数人的命呗,有啥可想的。像赵勇大个儿和傻小子这样,吃饱睡好全家不愁,多好。胡义是真心羡慕眼前地面上的三个人了。 王老抠对胡义的回答有点不满意,沉吟了一下说:“我说小胡,虽然你到三排才一天,那也是上了船了。现如今,咱们的命都捆在一起了。我知道你是讲武堂出来的,但你可不能因为这就看不起咱们弟兄是粗人,要是有啥话想说,你可得直说。” 胡义能猜到王老抠的想法,虽然才接触一天,对自己这个排长也算了解了。王老抠是个惜命的人,正因为他惜命,所以遇事会琢磨,会权衡,会吝啬。对于107师,对于一营三连这个整体来说,王老抠是个自私的人,是个无关痛痒的老兵痞。但是对于三排来说,他是幸运,是三排的福气。胡义喜欢这样的兵,如果自己还是个军官的话。 胡义不愿多说想法,一方面是性格使然,另一方面是不想给还赖在地上的三头蒜带来压力,绝不是看不上谁。如今王老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并不是因为气愤,而是迫切想知道自己的看法,了解一下三排将要面临的危机,自己也没必要含糊。于是沉默了一下,随即平淡地开口:“这一仗,凶多吉少。” “啥?”赵勇突然爬起来了,但接下来的话却和胡义的话不搭边。“你是讲武堂出来的?你真是讲武堂出来的?哎呀我地乖乖,这,这不是天蓬元帅掉进猪圈里了么。” 王老抠差点被赵勇的搭茬呛着,“滚!你滚!你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他娘的只要一说正事你就跳出来搅合,你个猪脑子。”随即又转过脸对胡义道:“小胡,你接着说。” 对于赵勇的话,胡义波澜不惊,没什么反应,这种话在督战队里的时候就听过八百回了,变成八百零一回也没任何新鲜感。遂继续。 “来得时候都看到了,上海方面的守军昨天就开始撤退了。昨晚在安亭车站我注意了铁路上的标注,从安亭到上海也就三十多里,上海北面的左翼部队距离更近。没有与日军胶着在战线上的部队,我估计两天内就能撤光,剩下的就是掩护的,阻击的,断后的部队。” 听到这里,大个儿也爬起来了。呆头呆脑地问:“咱们现在是在南边的淞江啊,离着安亭几十里呢,那是北面的事,这和咱没啥关系吧?” 赵勇也应和大个儿的话:“是啊,刚才连长说咱的任务命令是三天,只要拖住南边来的鬼子三天,然后咱直接往西跑就得了,还管北面死活。” 王老抠认真听着,不禁心里唏嘘。同样都在安亭下车,同样的细节我是一个都没想到。和赵勇一样,自己更关心的是那个坚守三天的命令,可是胡义既然说了这些,肯定是有后话,所以也不插言,只是等着胡义继续解惑。 看着大个儿赵勇和王老抠认真听讲,同时发表见解的模样,胡义也愿意说得再多些,索性抓过一根烧焦的木棍,在地上潦草地画了一个概图。除了对话题不感兴趣还赖在地上的傻小子,其余三个人见状赶紧聚拢过来。 “给咱们的任务命令是三天,估计三天后北面撤退中的都是断后的部队了,敌人能追击到哪,战线在哪我判断不了。现在说咱们这南边,鬼子登陆了多少人?我不知道,那就只能猜。小鬼子从南边登陆的目的是什么?我只能想到两个,一是北进,切断我军退路,联合上海方向的部队围歼我军,最大化地制造我军损失。二是西进,协助北面的进攻部队两路向西威胁南京。无论是哪一个目的,需要的兵力都不会少,肯定比咱多得多。现在鬼子主力到了黄浦江了,忽然遇到拦路的咱们67军,如果你是鬼子指挥官,你咋办?” 大个儿第一个发言:“能咋办,打呗。” 赵勇拍了大个儿一下:“谁都知道得打,人家是问你咋打?” “这个,这我哪知道?胡哥你接着说。” “如果鬼子的目的是西进,那他们就可以不管我们,沿着黄浦江直接向西了。我们呢,没了西边退路,北边情况不明,早晚被包饺子,只能突围。如果鬼子的目的是北进,那他们的目标就是沪宁铁路,不是我们,他们着急,所以他们得用最快的速度打掉我们。怎样最快?不是硬碰硬,上游,下游,凡是没有防御的位置全线渡江,穿插分割最快。现在想想,今天早上那一个中队的鬼子就过了江,试图占码头,估计北进的可能更大。” 听到这里,王老抠终于深吸一口大气:“要是这样,等到三天后,咱们周围岂不到处都是鬼子?哪还有退路?” 胡义扔下手里的木炭,拍拍手,最后补充一句:“这不,委员长怕咱们67军被吓着,拖不住登陆的鬼子,连‘手谕’都送来了。”说罢重新靠着墙根儿坐下,看着王老抠、大个儿和赵勇互相发呆。 第十二章 手谕 第十三章 建立前哨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十三章 建立前哨 午后的阳光终于彻底挣脱了云层的羁绊,尽情地释放出它温暖的怜悯之光,洒落在得胜港。沐浴在阳光里的江南特色小镇,显得宁静安详,就连周围的田野也似乎恢复了生机,耀眼明亮起来。 小镇西侧边缘靠近江岸的十几栋房就是三连的负责地区,从这片房屋向西看,左边是黄埔江岸,右边一座低缓的矮丘,中间一片四百多米远的田野开阔地,视野良好,利于防守,鬼子从这里发动进攻的几率较小。三连在上午的战斗里失去了二排,目前不到五十人,是营里兵力最少的,所以营里把这位置给了三连。 当懒散的三排到达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迟到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最结实最隐蔽的房,是连长和一排长的‘司令部’;墙高砖厚的房,被一排布置了机枪班;视野开阔的房,被一排设了观察哨;位置靠后能避开正面火力的房,被一排安置了预备队;只剩下最靠前的两个破木屋和一个没有窗口的小草房,孤零零地摆在阳光里,就像荒地里的三口破棺材,静静等待三排的莅临甄选。 五个人戳在田边,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虽然太阳就在头顶上,却感觉冷风飒飒。 对于分给三排的那三间破屋,胡义只是大概看了看,就没再注意,转移开目光,眯着眼目测了一下任务防区,四百米远的开阔地,横宽约二百米,左边临江,右边是是矮丘。地形不复杂,只要有人有火力,防守压力相对较小,这是营里照顾三连了。 王老抠黑着脸,看了三间破屋好一会,带着四个弟兄就奔了三连‘司令部’。 “我说连长,那三间破房能当掩体么?你要是真打算卖了三排,也不能这个卖法吧?” “什么?哪三间啊?我刚从营长那边过来,阵地是一排安排的。吴贵,这是咋回事?” 一排长吴贵堆出个笑脸:“哦,连长,没事没事,是我疏忽了。你看我这个臭记性,都忘了咱连还有三排呢。”又转脸对王老抠笑嘻嘻地说:“嗨,我说王老抠,这么点小事,你说你直接来找我打个招呼不就得了。要不这样,后边那间屋是我一排的预备队,挺宽敞,你们过去也算预备队得了。” 吴贵这番话说得王老抠五味杂陈,太他娘的窝囊人了,有心黑下脸争一口气,可是,难道真要回那三间破屋里当靶子?一时憋得无言以对。 胡义一直在王老抠身后,有排长在前头,本来对这些烂事持无所谓态度,但一排长这番挖苦王老抠讽刺三排的话,令胡义不禁多看了吴贵一眼,本以为一排长会是个顶梁柱,原来一个小人而已。这孙子有点不地道,把自己当了连长了,把三排当了他一排的预备队了,这是当着三排的弟兄打王老抠的脸。 见王老抠憋得无语满头见汗,胡义还真怕王老抠当了韩信,受这胯下之辱,既然如此那就由自己出来圆了这个台阶吧。于是胡义稳稳地向前跨了一步,与王老抠并排,波澜不惊地开口:“报告连长,我们排长的意思是,请求向开阔地前出50米建立前哨,由三排负责。希望连长批准。” 胡义说得倒是轻描淡写,当场听了的人可是都掉了下巴。 王老抠心里当即一惊,胡义这是唱的哪一出?那三间破房都不是人守的,还要前出50米建立前哨?要作死啊?脸面再值钱也不如命值钱吧?正要说点什么,忽然觉得袖口被胡义悄悄地扯了两下。 吴贵合上嘴,定睛看着胡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应该就是那个新来的吧。嗬,不愧是撸下来的,这觉悟,不是一般的高,估计得把王老抠活活气死吧?呵呵,我看你王老抠怎么收场。 三连长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抬手一指胡义:“奥,你是那个叫……哦,对了,胡义是吧?那个……”连长开了口,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胡义的话连长是明白,但王老抠是什么人也清楚,有个前哨固然好,可是这命令不是闹着玩的,还是得问问王老抠。“王老抠,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被胡义扯了袖口提醒,王老抠心里还是有狐疑,现在连长问了,他娘的,那就压他胡义一注,目测他胡义没疯。“连长,对,就是这么个事。我要求前出,前出50米。”说罢又一指吴贵:“姓吴的,你给我看好了,他娘的看谁是孬种。” 三排一行五人出了屋子,直到离一排的人远了,王老抠终于忍不住凑到胡义身边:“我说小胡,我这条命可是押在你这张嘴上了。刚才咋回事,赶紧说说。” 赵勇和大个儿也紧几步贴上来。 胡义继续走着没停,对身边的王老抠道:“别的不管,咱先争取躲过头一劫再说吧。” “啥?啥头一劫?你想急死我是不是?” 胡义朝着王老抠淡淡一笑:“我说王哥,十几年混过来,你是当局者迷了。你想想,不管哪一仗,小鬼子第一招是啥?” “第一招?第一招……炮击?你等等,你的意思是……”王老抠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巴掌,紧走到前头,招呼着说:“那就赶紧的,都别磨蹭了,快点儿。”又朝身后一排的驻地嘀咕了一句:“吴贵你个王八羔子,老老实实的当你的乌龟吧。你个不是人的。” 来到开阔地边缘,胡义让大个儿和赵勇去破木屋里拿铁锹,刚才来的时候胡义就注意到了破屋里的这两把工具。 自己小跑着向开阔地里前进了六七十米,由于昨天的雨,到处都还有些泥泞。胡义转悠了两圈,选择了一处位置稍高点的田埂后停住,这里比周围干燥一点,胡义朝着地边上的王老抠挥了挥手。 见位置确定了,四个人跟着也跑进来,大个儿和赵勇一人一把铁锹,在胡义的指导下立即开始挖掘掩体。王老抠四下里观察着周围,熟记周围参照物的同时也警戒着开阔地的远方。傻小子按胡义的指示到周围收集枯草和灌木,准备用作隐蔽。 刺眼的阳光下,三排的五个身影,匆匆地忙碌在开阔地里。 房屋掩体里,一排的士兵们嬉笑着指指点点。 吴贵站在面朝开阔地的窗口,王老抠你这个没骨气的,学什么不好,非得学作死。 三连长还在狐疑着,这个无利不起早的老狐狸,到底搞的什么名堂? 第十三章 建立前哨 第十四章 出乎意料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十四章 出乎意料 胡义懒洋洋地躺在田埂上,双手枕着头,被阳光按摩得昏昏欲睡。这是个好天气,这也不是个好天气。如果能下个三天大雨就好了,防守压力会小的多,至少不会看见那该死的飞机。现在眼见着晴了,晒着挺舒服,可是…… 一个浅坑式的掩体基本完成了,现在在做收尾工作,掘出的土不能堆在这,得把它尽量的融合进周围的环境,不使这个掩体位置显得突出,掩体前就是一道横着的田埂,长有荒草,稍微布置一下就有了隐蔽效果。 大个儿随手把锹戳进地面,擦了擦头上的汗,征询胡义的意见:“胡哥,这堑壕是不是太浅了,刚刚够咱蹲下。万一炮弹砸过来,这么浅能保险么?” 胡义歪过头来看着大个儿,这家伙真是块干活的好料,身体棒力气大,这才没多久工事已经成型了。“咱这不用防炮,能藏人就行。要是炮弹真飞过来,挖深了也白搭。” 赵勇把大个儿挖出来的土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屁颠屁颠跑过来,一屁股坐在掩体里。“他娘的,一排把咱们当戏看了。我说胡长官,就算按你说的,咱躲了炮弹了,可是鬼子要真是从西边打过来咋办?咱们现在可是把自己卖在前头了。” 胡义依旧看着蓝天,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没办法,总不能好事都让咱占了吧。” “啊?感情你也是走一步算一步啊?好么,我差点把你当了诸葛亮。” 啪——一声枪响打破了宁静。 胡义激灵一下坐起来。这枪声——很明显是七九步枪,距离挺远,应该是城东传过来的。什么情况?哨兵示警?还是走火了?在胡义还在猜测的时候,后续的枪声终于不断传来。 王老抠一直在矮丘上警戒观察,听到枪响后也跑了回来,和胡义一起进了掩体。“听位置应该是东边的三营,看来是和鬼子接触了。娘的,这么快就来了。” 三排的五个人都缩进了开阔地上的掩体,在里面挤着靠着蹲着。赵勇蜷着腿,背倚着潮湿的泥土,感觉浑身不爽,把枪搂在怀里发牢骚:“非跑前头受这个罪,就算小鬼子放炮,我觉着呆在城里应该也不比这荒地里差吧,找个墙洞一钻,还能咋样?” 王老抠抬腿就蹬了赵勇一脚:“你懂个屁!你小子拢共才见了几回血?老实呆着。” 赵勇一歪头:“咋了,我又不是没挨过炮,小鬼子那山炮我也见过,只要炮弹没打进窗里或者房顶上,屋里照样躲得住。” 王老抠嘿嘿一笑:“当了俩月兵你还真把自己当个老鸟了,你觉着山炮就是大炮了?” 鬼子的主力到达了黄埔江岸,三个师团由西向东并列排开,第6师团当面就是107师。 适合辎重渡河的码头渡口位置都已经被107师提前布守,鬼子不想耽误时间,步兵轻装,迂回上游下游先期渡过,重火力暂时在黄浦江南岸展开,支援过了江的部队夺回码头和渡口。 从得胜港下游渡江而上的鬼子部队已经到达得胜港外围,并对得胜港东面的防御线进行了火力试探,胡义他们听到的枪声就是这个原因。 东面的火力接触使638团全体都进入了临战状态。三连长把防区内布置了防御的位置基本都走了一遍,除了前边野地里的三排。提醒下边的弟兄们注意警戒,查看有无纰漏,提示防炮。好歹是多年打出来的连长,这点意识肯定具备。 一排长吴贵人品虽然差点,可是在战场上绝对谨慎,否则也活不到今天。对于鬼子可能进行炮击这点不会忘,老早也对弟兄们打了招呼,尽量分散布置,尽量钻厚实的房子。三连长巡查了一遍,对吴贵的布置安排非常满意。 语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三连长和吴贵的防炮意识,是基于经验,把它当成每战之前的功课,是习惯使然,和赵勇的想法雷同。而胡义这次所说的防炮,是基于对目前所处情势的判断,鬼子心理急迫,那么火力就会加强,会猛烈,巴不得一蹴而就,拿下得胜港,所以胡义把这次的防炮称之为‘劫’。 可是这一次,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也超出了胡义的判断。 对得胜港的侦查以及火力测试得到的数据,被鬼子转变为空气中的电波,越过黄浦江,抵达南岸的火力支持部队。 展开大架,固定驻锄,高低机摇柄快速地旋转起来,吱吱呀呀——在一阵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冰冷的火炮身管缓缓地昂起,狰狞地朝向北方天际。哐当——150毫米炮弹进入炮膛就位。 这一次,第一波炮击,不是常常用到的75口径的山炮,也不是胡义猜测的105口径野炮,而是150口径重炮!有一点胡义说对了,鬼子更在意的是‘时间’,而不是手段。 轰——猛烈的震颤和炮弹脱离时的冲力卷起大片弥漫的灰尘,遮盖在炮兵阵位的上空。150口径的重炮炮弹带着侵略者邪恶的使命,挣脱束缚,怪啸着飞向天空,越过黄浦江,再狠狠地砸下来,砸向江边正沐浴在阳光下的小镇。 当第一朵蘑菇状的爆炸烟尘冲上了几十米的空中,似乎听不到声音,整个小镇都猛烈地一跳,全镇所有的窗玻璃全部碎裂,飞溅入房。 第二朵紧接着绽放,瓦片在房顶猛地跳起,漏进阳光。 然后是第三朵来临,结实的墙壁瞬间被扯裂,尘土如瀑布般顺墙而下…… 弥漫的尘土里,三连长看到对面的士兵似乎朝着自己大喊着什么,却没声音。试图扶着墙站起来,又被再一次的巨震颠翻在地上,地面的灰尘被震得持续飘荡起来,缭绕着,显现在透进来的光线下,卷起一阵阵怪异的图案。三连长试图重新回到墙角,猛然间,整面墙消失了大半,透进了光…… 小镇完全被笼罩在飞扬的灰尘里,搀和着洒下的阳光,变得一片昏黄。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是感到一次又一次摄魂夺魄的震撼,和不时冲上空中的蘑菇状烟云…… 第十四章 出乎意料 第十五章 被治愈的头痛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十五章 被治愈的头痛 尽管三排躲进了向外延伸的开阔地,幸运地脱离了风暴中心,但距离还是不够远,依然被炮火波及。弹着点的散布致使一些炮弹落在了小镇之外,三排的掩体周围已经被光顾几次了。不仅如此,最大的问题是城内的爆炸掀起的砖石碎块,被扬上天空后,不断飞向外围,变成了砖石雨。 胡义双臂环抱着头,蹲在掩体里,后背和手臂已经被砸得几处淤青。胡义不断的大声提示掩体里的三排,别趴下,蹲着,别趴下。因为这是重炮,如果趴下的话,万一炮弹落在附近的时候,因为身体与地面接触面积太大,会被震伤或者震死。很多新兵不知道这个道理,炮击中往往本能地趴在地面,结果事后很多被震伤了内脏尚不知,几天后还是会死亡,无法医治。 大个儿赵勇和傻小子基本被这场面吓傻了,不时有零星的砖块和碎石从天上掉进掩体,麻木的不知被砸中了几次,要不是因为有胡义和王老抠在身边不时的嘶喊着提醒,也许早就崩溃了,一心只想冲出这个掩体远远地跑出去,远离这个地狱般的煎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炮击结束了,没有人知道是多久,也许很短,但在每个人心里感觉就像半辈子。 三连在这场炮击里死了十几个,三连长也死了,他的尸体还被埋在坍塌的瓦砾下。活着的几乎人人带伤,有几个被砸断了腿或胳膊的,虽然活着,明显的也是没有战斗力了,得算战斗减员。 营长来过了,只撂下一句话:“三连伤亡算少的,别的不管,只要还有一个喘气的,就必须给我守住那片开阔地。至于连长的问题,你们自己看着办,现在我没功夫管。” 王老抠回到了三排的掩体,赵勇急切地问:“排长,连里情况咋样?” 王老抠叼上烟:“连长死了,一排没了一半。唉——这回最后一个老弟兄也没了。”徐徐吐出的香烟,似乎带着淡淡的忧伤。气氛一时沉默。 胡义把枪抱在怀里,枪栓打开,把兜里的四十多发子弹掏出来,一发一发地合膛。小时候喜欢玩儿刀,从了军喜欢玩枪,除了这两样也找不到别的事干,都是迫不得已的爱好。下午的炮击爆炸声音到现在还在脑袋里回响,一遍一遍的不消停。自从机枪连阵地消失在硝烟里的那一刻,胡义似乎就落下了病,对爆炸的声音敏感,每次出现这种声音就头疼的厉害,不由自主的想要暴躁,像紧箍咒一样。 胡义觉得自己病了,虽然知道自己活着,可是总感觉像个死人一样,没有了性格,没有了脾气,没有了兴趣和愿望,就像这开阔地里的一根枯草。 胡义后悔了,觉得自己不是个当兵的料,忽然开始怀念年少的土匪时光,虽然总被人唾骂,至少知道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性格有脾气,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该干什么,自由自在的像个鸟。 王老抠打破了沉默:“小胡,你能不能说说,咱究竟能不能撑住三天?” 虽然胡义来到三排刚刚一天,可是刚刚的震撼炮击脱险,令几个人彻底把胡义当成了主心骨,无一例外。大个儿和赵勇也瞪着眼盯着胡义,等待着胡义的话能带来希望。 胡义从麻木的思绪里恢复过来,停下手里的动作:“远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团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这话像是一桶冷水当头泼下来,几个人凉在当场。上午灭了一个中队鬼子,下午挨了一通炮击,尽管是重炮,可是还没有其他征兆出现。要是胡义早上这么说,没人会相信,但是现在,没人反驳。 几个人惊讶颓丧的表情都被胡义看在眼里,可是胡义就像这事与自己无关一样,继续说:“这一白天的功夫,鬼子们从东西两头至少渡过来几千人了,等到天黑,三面合围,一次猛烈的夜袭就能打进城。” 气氛又沉默下来,还能说什么呢?是啊,鬼子总不能呆在得胜港外边等着过年吧。眼下的638团才几百人,拿什么抗? 大个儿最先开了口:“排长,要不,咱把胡哥的说法往团里报告,也许咱团就撤了。” “报告个屁,咱们小胡能想到了,他们那些参谋长官的一大堆,哪会想不到。关键是命令摆在那,你以为咱团长敢私自撤退?” 这时赵勇赵勇咂咂嘴,低声道:“排长,要不,咱跑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赵勇这句话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激起了涟漪。 大个儿瞪眼看着赵勇:“跑?那不就是当逃兵么?是要被一排戳脊梁骨地!” 赵勇毫不客气地回答:“他娘的咱们三排有脊梁骨么?就算咱不跑,他们一排照样是天天戳。有啥区别?” 王老抠起初没说话,但见赵勇有点激动了,这才开口:“别胡说。三排就盛不下你赵勇一张嘴。” “我没胡说,我这就是大实话。”事到如今,被已知的绝望命运压迫得无奈,赵勇的情绪爆发了,索性口无遮拦。转过脸对胡义道:“他娘的,从你一来老子就看不上你!一个撸下来的屁官,像个他妈的活死人一样,要么你就一个屁都别放,让老子糊里糊涂死个踏踏实实没想法。你倒猪鼻子插大葱装了一个好洋相,啥话都让你说了,你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死在一边。显得你高明是吧,显得你无所畏惧是吧?现在我就奉送给你一句话,胡义,我操你姥姥!” “够了!”王老抠一声断喝,打断了赵勇的语言攻击。“赵勇,你小子再犯浑我就抽你信不信。” 赵勇的话一个字都没落下,全部砸进了胡义的耳朵。因为炮击而造成的头疼和耳鸣忽然消失了,周围的环境似乎重新涂上了颜色,有了生气,不再黑白。尤其最后一句,骂得胡义好不痛快,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匪窝,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当年…… 哗啦一声脆响,胡义利落地把子弹上膛,猛地一脚把当面的赵勇踹出了掩体,紧随着跳出来,一脚踩住还躺在地上几乎背了气的赵勇,把中正步枪那冰凉的枪口顶在赵勇的脑门上。“你他妈给我记住了,我胡义很希望你去看看我姥姥。现在我就遂了你的心愿。”…… 第十五章 被治愈的头痛 第十六章 忠孝仁义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十六章 忠孝仁义 大个儿和傻小子愣在当场,事情变化也太快了,怎么转眼工夫就成了这模样。 王老抠紧跟着也出了掩体,一把攥住胡义手里的枪:“小胡,冷静。这可使不得。” 胡义很清醒,情绪忽然爆发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胡义从赵勇的骂声里看到了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自己;二是胡义终于决心做回自己。用枪把赵勇抵在地上,是曾经的习惯使然。 三排五个人又重新蹲进了掩体,不过,气氛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胡义退掉枪膛里的子弹,随手横放在腿上,把每个人都扫视了一遍,终于开口:“我姓胡,因为我从小没爹没娘没名字,被胡子收养,所以姓胡。单名义,因为当了胡子,就是不忠,不孝,不仁,只剩一个‘义’字能守。咱们虽然只相处了一天,却算一份交情,有谁现在要走,我绝不拦着。现在我决定了,我也要走!但我胡义在东北军干了八年,就算要走,也得对107师有个交代。638团现在是大难临头,所以我会执行最后一个命令,不留亏欠,守着这片开阔地,不到最后时刻不离开。” 胡义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听在每个人的心里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大家沉默了。 王老抠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小胡,我没看错,你是条好汉。不怕你笑话,我干这个排长,纯粹是冲着比别人多出来的那一块大洋。眼下这个时候,是选命的时候,不能耽误了大家,别人去留我不管,我全听你的。” 大个儿也开了嗓子:“胡哥,我服你,我听你招呼。” 傻小子紧接着开口:“胡大哥,俺信你。俺跟你混,你说让俺干啥俺就干啥。” 赵勇一直低着头,胡义的话让他有点后悔刚才的偏激,于是只是低声回了一句:“算我一个。” 至此,一个新的三排形成了。人还是那些人,胡义正式成为了三排的指挥核心,虽然他不是排长。 夜幕终于降临,战斗首先在东面打响,因为那边有树林和灌木,最容易接近城里。先是迫击炮的轰鸣,一段时间后是掷弹筒和机枪声,渐渐的步枪的来往交火也掺杂进来,交织的火线和爆炸闪光演映在夜幕里,耀眼而美丽。 随后,得胜港北面防线战斗也打响,急促而猛烈。仅凭枪声判断,北面的战斗激烈程度超过了东边。638团判断东面是鬼子的主攻方向,所以东面是兵员最多的二营,三营负责北线,兵力最少的一营防守西侧。 接近午夜,西侧防线一直没有鬼子进攻迹象,北线已经告急,形势岌岌可危。团里考虑西侧地形较开阔,终于咬着牙,从西侧的一营里抽调了一个连增援北线。 胡义趴在田埂上的荒草后,紧盯着西方的夜幕。另外两个方向都打了快半宿了,这边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凭借多年经验,胡义直觉不妙,二连已经被调到北边去了,现在的西边只有不满编的一连和残废三连,如果这是鬼子的釜底抽薪战术,那么进攻应该就在眼前了。 王老抠猫着腰趴到胡义身边,低声道:“小胡,这都半夜了,咱这西边咋还没动静,你说,鬼子是不是不会打这边了?也许他们嫌这边太宽敞呢?要不就是他们只想要得胜港,西边给咱留口子让咱跑呢。” 胡义摇摇头:“不会,如果把咱放了,就是个后患,鬼子没那么傻。现在又不是白天,你看看这乌漆墨黑的,就算有开阔地,也看不清太远,他凭啥不来。” 说到这里,胡义心里猛地一惊。转头对王老抠道:“王哥,把你的火柴给我。”随即抱起白天收集来隐蔽掩体的枯枝乱草,猫腰向前跑了十几米放下,又折回头来继续抱。 王老抠不解地看着突然开始忙活的胡义,一头雾水。低声问:“小胡,你这是要干啥?” 胡义继续忙着,顺嘴回答:“让大个儿和赵勇赶紧起来警戒,做好战斗准备。他妈的小鬼子搞不好已经来了。” 傻小子缩在掩体里,王老抠、大个儿和赵勇趴在田埂后探出头,把枪摆好,三个人眼看着胡义在前头,一遍一遍地往来倒腾,把掩体周围的草枝灌木连扯带拽的都弄到前面堆在一起,堆得像个坟包,然后划着火柴把枯草点了,猫着腰快速跑回来跳进田埂后,也抓起自己的枪。 一个微弱的亮光在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忽闪着,然后逐渐扩大明亮起来,枯枝荒草的燃烧很迅速,转眼的功夫就有火焰腾起来,哔哔啵啵地吞噬着草堆,光源徐徐扩散开来,渐渐推开了周围的黑暗。 “排长你看,前边着火了!” 吴贵激灵一下爬起来探到窗口。就在三排的位置靠前,开阔地七八十米位置,一个火堆在燃烧,越来越旺。这是怎么回事?三排在干什么?又要作死么? 盯着渐渐扩散的火光范围,吴贵楞了一会,随后终于反应过来,不对,三排这是要用火光来查看周围情况,立即喝令:“所有人准备战斗,机枪立即就位。都给我仔细地看好喽,盯住喽。” 两挺轻机枪架在两翼的建筑内,窗口,房顶,墙头,十几支枪口分散地摆出来,统统指向火光中的开阔地。 三排的位置在前面,能看到的距离和细节就更多,随着火光冲天而起,光照范围逐步扩大,终于发现了西面距离不远的开阔地面上,有些不寻常。 远处一道微弱的闪光在胡义的眼里映了一下,旋即消失。胡义猜想,那该是一柄刺刀。远处地面几个黑乎乎的影子,随着火光范围的推移,渐渐明显起来。胡义判断着,那是钢盔。 终于无法藏匿了,那些趴伏在地上的模糊身影逐渐显露,开始蠕动着,试图匍匐着后退,躲进黑暗。 啪——王老抠的枪口跳出了第一个火焰,胡义也开火了,大个儿赵勇跟着扣动扳机,子弹射向远处的模糊物体。三排的枪响了,一排的枪跟着就响了起来,机枪快速地把一个又一个弹夹扫进黑暗的地平线。 西面的战斗,在一堆火光里打响。 第十六章 忠孝仁义 第十七章 无奈的夜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十七章 无奈的夜 这堆火确实起到了作用,它照亮了三连阵地前方一百多米范围的开阔地,使鬼子暂时被压制在火光的边缘,不能前进。 但进攻既然开始了,鬼子就没打算放弃,何况拥有人数优势呢。调来了掷弹筒,开始朝着火堆轰击。虽然知道这堆火早晚会熄灭,但鬼子不打算等。 接二连三的爆炸出现在火堆周围,终于有一枚榴弹打进了火堆,猛然间溅点火光,洋洋洒洒,平地里出现了一片焰火,如果不是身处战场,所有人都会觉得惊艳。 “火灭了!这咋办?”看着被炸散的满地火星,大个儿愣愣地说。 王老抠重新推上子弹:“有啥可看的,接着打。看到闪枪火的地方就照那位置回一枪,放完枪就赶紧缩,隔几吸再上来。” 没有了火光,周围霎时暗了下来。鬼子机枪的火舌开始向城里回敬,十几条曳光弹道不停的穿过开阔地。胡义瞄准了一个连续火舌位置,开了一枪,没反应,快速推上子弹,偏后一点瞄准,再一枪。机枪的火舌终于暂停了,不过转瞬又响起来,反而向胡义这边反扫过来,子弹胡乱地嵌进周围的地面,噗噗地响。 胡义无奈地把身体缩回田埂后面,十几挺机枪,至少四挺是重机枪。眼前这至少是鬼子一个中队,后面有多少还不知道。虽然这才是第一波进攻,鬼子还没接近过来,不过胡义觉得,三连扛不住,西线要失守。 吴贵靠在窗口边,听着墙后头噼噼啪啪不时被流弹击中的声音,心里十分无奈。这见鬼的夜幕,就是进攻最好的掩护,鬼子太多了,就凭三连的两挺捷克式瞎蒙着打,白搭,鬼子早晚得冲过来。巷战?就凭手里这二十来号人,分分钟的事吧。抬手指着旁边的通信兵:“赶紧去找营长,请求增援。他娘的快去!” 迫击炮弹和山炮炮弹不时的砸下来,照得巷道里忽明忽暗,时而伴随着烟尘,和哗啦哗啦碎石敲击瓦片的声音。通信兵不时跌倒,又爬起来,身上被弹片划伤了几处,阴湿了军装。喘着粗气终于看到了营部,却傻了眼。 营部所在的房子已经倒塌了一半,里面的火还熊熊地燃烧着,照亮着周围的残垣断壁。 通信兵随手扯住一个正在窜过身边的身影:“营长呢?营长在哪?三连需要支援!” “北边已经失守,营长带了一个排去打反击了。” 火光里,通信兵放开了攥住对方的手,木讷地转身,跑向三连的方向…… 轰——又一个爆炸声过后,左侧的机枪声消失了。房顶的灰土随着爆炸的晃动,哗啦啦地洒下来,落了吴贵满身。吴贵甩甩脑袋,顺手抹了把脸,大声喊:“机枪怎么停了!给我继续打!你们两个过去接替机枪!” 话说完了不见回音,回头一看,身后的两个兵已经倒在血泊里,没有动静。吴贵钻过被炸开的弹洞,穿过硝烟,来到左侧机枪位。机枪附近已经累积了七具尸体,最后派过来顶替的人也死在了机枪上。吴贵把尸体拽开,自己爬上位置,哒哒哒——重新喷吐出串串火舌。 西线的鬼子在炮火和机枪的掩护下,时而猫着腰,时而匍匐,逐渐地接近过来。 通过不时闪现的枪口火光,鬼子已经注意到了三排的掩体位置,一挺机枪瞄着这里,不停的压制射击,三排的五个人龟缩在田埂后的掩体里抬不起头。 “鬼子就要过来了,咱再不往回跑就来不及了!”赵勇先嚷嚷起来。 王老抠也一时没了主意:“这回真是火烧眉毛了,小胡,咱先撤回城再说吧。” 胡义的枪刚刚打空了,正在一发发地往枪膛里压子弹。“不能往回跑,这五六十米的距离,背后一通点射咱们就报销了。就算运气好跑进了城,也活不了。北边已经半天都没动静了,估计是完了。” “我的胡长官,那也比窝在这等死强啊?再不走可真是来不及了,你不是改了主意打算殉国吧?”赵勇焦急的问。 一直到第五颗子弹也压进枪膛,胡义才又开了口:“大个儿,记着把那两把锹带上,一会我带头,都跟住了,往南边的江边跑。傻小子,跑的时候你猫下腰,别害怕,要快,一定要跟住。” 傻小子二话不说就点头。 赵勇张大了嘴:“啥?横着跑?那不就是在鬼子眼前跑过去吗?那……” 胡义果断地一挥手:“别废话了,你想往回跑你就回去。都准备好了没有?” 夜色下,田埂后突然窜出五个身影,猫着腰快速奔向江岸。 前面的鬼子已经接近到掩体十几米距离了,猛然看到有模糊的人影窜出来,本能反应,哗啦一声趴下了一片,然后举枪就放。 幸亏这是横着跑,目标横向快速移动着,光线又暗,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前面的鬼子只能胡乱地打出一排枪,后面的机枪手不敢轻易射击,因为如果开火的话,弹道就要扫过前面的自己人,只能瞪眼傻看着,直到人影接近了岸边,出了自己人的区域,才扫射过来。 江边是个缓坡,位置低于开阔地,有些泥泞。胡义一口气跑到了坡底一个泥坑边才停下,随后赵勇冲下来了,接着是大个儿和傻小子,王老抠最后一个跌跌撞撞地几乎是翻滚下来。 胡义从大个儿手里拽过铁锹,低声命令道:“没时间磨蹭,你们四个赶紧趴这个泥坑里,快。” 四个人懵懵懂懂地爬进坑,胡义抓起锹就开始埋。其实也算不上埋,就是用泥浆在四个人身上糊了一层,把他们盖住了。 最后一个埋王老抠的时候,胡义的手臂忽然被王老抠一把攥住了:“咳咳,小胡,留个念想。”说着话王老抠把怀表塞进了胡义的口袋。 “王哥,你这是干啥?我是好水性,也许一会就回来了。”时间紧迫,胡义也没多耽误,随手快速地扬了几锹泥土,估计把王老抠也罩住了。顺手把锹扔进江水里,然后端起步枪,一步步淌进江水里,直到江水淹到了胸口,才转过身,端起枪,瞄向黑蒙蒙的江岸。 第十七章 无奈的夜 第十八章 事与愿违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十八章 事与愿违 傻小子侧歪着头,趴在泥坑里一动不敢动,虽然身上的泥土糊的不算厚,鼻孔嘴巴附近有空隙可以呼吸,仍然觉得沉重,像是被压在山底了。感觉有脚步声传来,像是十几个,距离越来越近,伴随着叽里呱啦的鸟语,这让傻小子的心不由自主地提起来,好像提到嗓子眼了,连呼吸都变得更加困难,而忘却了令人恶心的泥臭味道。 啪——中正步枪的射击声从江水里传来。 噗——闷哼声随后是一个身体从上面滚落下来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一片三八大盖的回击声,和越来越近散乱的脚步声。傻小子感觉到,一双靴子似乎已经站在自己的身边了,不足一尺远,也许半尺,也许……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只是个小乞丐,从没开过枪,更没杀过人…… 黑黢黢的江面上什么都看不到,江水里有人开了一枪之后就再也没了踪影。也许是被乱枪打中死在江里了,也许顺着江水漂向下游。十几个鬼子站在泥泞的江水边,犹豫了一会,终于挪动脚步,顺着江边向下游的码头方向前进,加入进攻行列,消失在夜色里。 得胜港的枪炮声依然在持续,身边的脚步声消失了很久了。赵勇终于耐不住满鼻子的臭味,挣扎着挺起头,看了看黑蒙蒙的四周,低声道:“鬼子走了。”随后抖落满身的泥土,从坑里爬出来。 大个儿和傻小子也蠕动着起来,挪出了泥坑,大口喘着气,旁边先出来的赵勇突然慌张地抓起步枪,瞄着江里。 “别慌,是我!” 先是一个低低的声音从水里传过来,随即一个黑影慢慢水里蹚了过来,是胡义。 赵勇放下枪:“我说胡长官,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正好你回来了,咱快走吧。” 胡义打着哆嗦,上了岸。水太冷,凉的脸色发青,不过,夜色里看不出来。“先顺着江边往上游走,绕过鬼子再转向北。嗯,排长呢?” 赵勇一扭头:“排长,排长,赶紧出来了,走了。” 喊了几声没见坑里有动静,是不是睡着了?大个儿带着疑问,回到坑里,摸到了排长的胳膊,拽了拽,也没反应,不禁愣在当场:“排长!你这是咋了?” 胡义随即下来,把王老抠从泥里扯了出来,可是,王老抠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胡义心里一凉,难道是自己埋的时候埋得太厚了?使劲力气把王老抠的尸体拽出了坑,摆在地上,在三个人呆滞的神情里,伸出手在尸体上仔细地搜摸着。终于,在摸到后背的时候,胡义的手指触摸到了一个清晰的弹孔,已经不再有血流出了。 王老抠死了,从掩体跑向江边的时候,一颗流弹击中了他的后背,他自己知道。但他害怕,怕自己一旦停下来就会真的死了,他希望自己能继续活着,也许只是擦伤,也许不是要害。他继续奔跑,用尽所有的力气奔跑,直到跌进泥坑里,才发现自己似乎彻底没有力气了。也许自己只是困倦了,在这坑里休息一下,等醒来的时候,也许狗日的鬼子就走了,说不定还能和107师一起撤离,离开这个鬼地方。 胡义、赵勇、大个儿和傻小子麻木地把王老抠重新放进泥坑里,在黑暗中草草地埋了。事与愿违,王老抠没能得到个好风水,更没能埋在阳光明媚的山岗上,他只能躺在这黑暗的,阴冷的,潮湿的,泥泞的黄浦江岸边,听着异乡的江水缓缓流淌,流向哭泣的上海,流向茫茫…… 露水凝结成滴,天快亮了。得胜港那面的枪声早已停歇许久,现在,鬼子们大概已经开始在码头上渡卸辎重了罢。 胡义躺靠在土埂下的一堆荒草后,怀抱着枪,把又脏又湿的手掌在衣襟上擦了擦,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了怀表,一按机钮,啪嗒——清脆的声音里,表壳轻盈的弹跳而起。光线依然很暗,看不清楚表盘,只能感觉到手心传来嘀嗒嘀嗒的精确律动,那规律而有节奏的极轻微震颤,让胡义感觉很舒服,像是一种魔法,能够平复心中的波澜,归于宁静。 一个黑影悄悄地从黑暗的荒草里爬了过来,是大个儿。 “胡哥,另外两边我都仔细看过了,比这边还多,肯定过不去。” 胡义合上怀表,攥在手心里。点点头没说话。 赵勇凑过来低声道:“天马上就快亮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前面那些鬼子挪窝,咱不能再等了。要我说咱赶紧顺原路摸回江边,先藏起来再说。” 四个人顺着江边穿过了鬼子的进攻线,接近了鬼子在西侧的渡江点,然后借着夜色掩护向北爬行,在即将脱离鬼子控制范围的时候,却遇到了鬼子的固定哨。 因为东边得胜港的战斗已经结束了,鬼子的一个战场巡逻班,有十三个人,就在胡义他们的脱离路线上停下来,点起了一堆篝火,原地休息。 从胡义他们停下的位置向北二百来米就可以进入树林,借着树林的掩护就不难溜出鬼子的控制范围。现在被这十三个鬼子挡住了,只好停下来等待,期望他们会离开。胡义让大个儿到两侧观察,看还有没有漏洞能让四个人溜过去,现在大个儿回来了,带来的消息却让人失望。 “不能回江边。天一亮,渡江的鬼子会更多,到时候搞不好江岸上都是鬼子,光天化日怎么藏?就算能躲过了白天,到了晚上,鬼子的战线会向北推进得更远,又怎么跑?” 赵勇听了胡义的话,沉默着不做声了。 大个儿深吸了一口气,神色一肃:“胡哥,千壶万桶咱都尿过来了,不差这最后一哆嗦。咱冲他娘的!冲过去算命大,冲不过去是活该。认了。” 胡义看着大个儿魁梧的身影,没说话。这是一个好兵,强壮,坚定,朴实,如果还能有机会继续历练在战场上,终究会出类拔萃,成为最优秀的军人。超过王老抠,超过自己。是啊,往往到了最后的时候,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也许就是最好的办法,胡义在这黑暗的黎明前,下定了决心。 第十八章 事与愿违 第十九章 十三个鬼子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十九章 十三个鬼子 静静的,一丝风都没有,露水凝结成滴状,覆满了荒草的叶面,压得草叶弯下腰来,大片大片的沉睡在黑蒙蒙的荒野里。东面,地平线的远方,隐隐出现了鱼肚白,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四个隐约的身影,趴伏在野地里,匍匐在荒草中。草叶擦过面颊,凉冰冰的,却无暇顾及这感觉,只是注意着正在慢慢接近的火光,屏住呼吸,避免发出声音,一寸一寸地往前挪。 一个鬼子横端着挂着刺刀的三八大盖,面朝北面树林方向,叉腿站着警戒。十二个鬼子围坐在篝火旁,火堆上支着钢盔,煮着粥。火光带来了温暖,米粥能驱除寒气。鬼子不是人,却也是人,他们在享受着黎明前的宁静。 距离火光不足二十米了,胡义悄悄停下来,轻轻地把步枪摆到前头,静静地开始瞄准左边第一个目标。该安排的都安排完了,该告诉的都告诉了,能不能成那是老天爷的安排。当兵的就得信命,因为不信命的早都死光了。 大个儿见旁边的胡义停下就位了,也跟着停下来,探出枪,瞄了几瞄,最终指向了叉腿警戒鬼子的后背。这是胡义提前安排好的,胡义负责左边,赵勇打右边,大个儿枪法最差,中间儿的鬼子挑好打的瞄。一排枪后应该能干掉三个,然后就起来冲,跑动中再次拉栓上膛,面对面近距离再打第二枪,应该再放倒三个,接着就没什么说的了,三对七,看命了,让傻小子趁乱自己先冲过去。 不到二十米距离,在火光的映衬下,鬼子的后背大得超出了准星的范围。大个儿微眯着眼,都说我枪法差,那能怪我么,总是有风,我有什么办法。正胡乱地想着,猛听到啪地一声,胡义开枪了。 子弹打进耳朵眼,穿过浆糊一般的什么东西,再从另一边耳朵眼飞出去,在这一瞬间,除了枪声和子弹飞出耳朵带出来些东西,似乎什么都没发生,那鬼子依然盘腿呆坐着,手里还捧着个热饭盒。 啪——赵勇的子弹穿透了右边的鬼子。 大个儿随即扣动扳机,警戒的鬼子心脏破碎,闷头栽倒。大个儿双手握枪猛地窜起来,朝火光冲过去,跑动中右手拽动枪栓,退出弹壳,再推进下一颗子弹。再举起枪的时候,鬼子们出于本能,已经全趴下了。 可是,距离也太近了,趴下已然没有任何意义,敌人近在咫尺,不得不试图再多做一个动作,重新站起来。啪啪啪——又三声枪响,就响在火堆旁。 距离最近的一个鬼子端着刺刀从地上爬起,迎面直冲大个儿当胸。他娘的,没机会再拉枪栓了,大个儿只好横起步枪,硬着头皮格挡。喀拉拉,两支枪纵横相刮,鬼子的刺刀偏离了预定冲刺方向,歪斜着擦过大个儿的脖颈,随后是砰地一声,鬼子的冲力太大,致使两个人身体直接撞在了一起。 撞击的力道很大,面前这个身影太强壮了,居然只是倒退了两步却不倒。尽管心里犯怵,但这是搏命的时刻,鬼子索性就抛了枪,猫下腰拦腰就把大个儿死死抱住不再撒手。 大个儿想举枪托砸他脑袋,却见第二支刺刀斜向里刺过来了,被个小鬼子拦腰抱着不撒手,想躲避不可能,只好把手里的枪抡过去,咔擦一声,砸在刺来的枪管上,力道极大,枪上的护木都被砸碎,鬼子直接被震得脱了手,摔倒在地上。 第三把刺刀紧接着从横向扎过来,为了隔开第二把刺刀,大个儿的枪已经抡在了身体另一侧,眼看着横向刺来的第三把刺刀,大个儿没有办法阻挡了。 在温暖的火光映照下,刺刀上泛着微微发黄的暖光,柔和得不像是凶器。当它迅疾地刺入了大个儿的肋下,大个儿没有感觉疼痛,只是觉得身体里的所有气流和力气都被瞬间抽离了身体,顺着刺刀流走,不再属于自己。 大个儿害怕了,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失去力气。如果没有力气,我就不再是大个儿了,如果我不再是大个儿了,那我就什么都不是了。这种恐惧的本能使大个儿一把攥住了还扎在身上的刺刀,死死地攥着,不使它离开,大个儿知道,如果它离开了,自己的力气就彻底消失了。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大个儿觉得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火光里一切都变得异常缓慢,慢得每一个细节都格外清晰。大个儿缓缓转头,看着火光的另一侧,胡义正用枪托倾力砸倒一个鬼子,然后反身格开一把刺刀后踉跄着躲开第二把刺刀,接着摔倒在地上,狼狈地翻滚着,第三把刺刀与他擦身而过,狠狠地扎进地面…… 大个儿继续缓缓地转头,看向北面,树林的方向,赵勇奔跑中的背影正在渐渐缩小,渐渐的消失,变得越来越模糊…… 拦腰抱住大个儿的鬼子觉得自己的挎包被人扯住了,过了一会,铛地一声,感觉自己的钢盔被砸了一下。不禁抬起头,看向身前的这个大块头,发现他手里已经攥着一颗手雷。再低下头看自己的挎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敞开了…… 轰——钢铁弹片猛地挣脱束缚,撒着欢儿地冲向四面八方。 胡义仰躺在地上,看着依旧黑蒙蒙的天空。我死了么?终于死了罢?为什么天还是黑的?为什么我的头还是这么疼?直到感觉有一只手触碰到自己的身体,胡义猛地翻身,一把扯住对方拽倒,双手直掐对方咽喉。 “咳,咳咳,胡大哥,胡大哥。” 是傻小子,胡义喘着粗气放开手:“不是让你趁乱跑过去么,为什么还在这等死?” “我跑了,跑到一半听这里爆炸了。我,我只是回来确认一下。我,我……” 胡义撒开傻小子:“确认个屁!老子死没死用不着确认。再有下回我他妈踢死你个熊孩子。赶紧起来跟我走,两边的鬼子马上就来了。” 远处已经隐约能够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正在接近这里。胡义不敢多耽搁,抓起落在地上的步枪,就奔向了北面的树林…… 第十九章 十三个鬼子 第二十章 苏青的任务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二十章 苏青的任务 午夜,上海城内,炮火连天,枪声响成一片,战斗持续的进行,黑夜与白天,黄昏与黎明,都被战斗忽略了,没有分别。大势已去,撤退的命令已经下达,负责殿后的部队在城内做最后的抵抗,为撤离争取时间。 远处的闪光不断照耀下,窗上的玻璃不停地颤动着,光线忽明忽暗地漏进窗口。一个曼妙的身影伫立在窗前,注视着门口的街道,似乎在焦急的等待着什么。屋内没有点灯,一个中年男子在空荡荡的地板上来回踱着步,一圈又一圈,终于停下来,对着窗口的女人道:“老陈是个守信的人,现在已经半夜了,我估计他可能出事了。不能再等了。” 女子依旧盯着外面,叹了口气:“那名单怎么办?如果不送出去,咱们这一年的工作就失去意义了。” “有什么办法,工作需要,一直是单线联系。如果老陈这条线断了,那咱们的工作就只能停止。” 沉默了一会,男人似乎做出了决定,再次开口:“现在鬼子还没完成包围,估计西面还能离开。我亲自送出去。” 女子闻言转过身:“不行。你是咱们这个小组的枢纽,下线们只能和你联系。如果你有闪失,损失更大。” “这……”男人无奈了,重新开始在房间内往来踱步。 又是一阵沉默,女人似乎下定了决心:“我去送。” “什么?我说苏青同志,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什么情况?枪林弹雨兵荒马乱难民如潮!你一个女同志怎么能行?况且如今老陈的情况不明,他的联络点也许失效了。绝对不行。” “只有我是合适的人选,我有信心。如果老陈的联络点失效,我就直接去南京。” …… 天快亮了,苏青匆匆的疾走在昏暗的小路上,齐颈的短发,靠近耳前的部分已经被汗水沾湿,粘在晕红的腮旁顾不得拢。事起仓促,穿着素灰色的长襟旗袍就出了门,因为数次在黑暗里跌倒,沾染几处大片的泥渍,白色长袜和黑布鞋已经统一成为泥灰色。 老陈的家在淞江县东边的一个小村,苏青曾经来过,凭感觉,前面不远应该就是了。刚才从南面传过来一阵枪声和一声爆炸,虽然距离很远,还是让苏青的心不由紧张,攥紧了手里的包,想再加快步伐,可是这崎岖不平的夜路却让她无可奈何。 小村里寂静漆黑没有人气,苏青放轻脚步,来到一个普通的大门前,倚靠在门旁的墙边,手抚胸口喘息了一会,才踮起脚仔细摸索着门框的顶部。 如果老陈出了意外,就会在大门框上摆一块砖,以警来访。苏青仔细摸了一遍,没有砖。意思是情况正常,那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接头地点?带着疑问,苏青尝试着推门,没栓,门开了。苏青从包里拿出了手枪,一把精致的勃朗宁,轻轻走了进去。 在漆黑中仔细的搜索了屋子,灶是冰凉的,看来老陈出去很久了,这里也没人留守。黑暗中坐在床边的苏青的心凉了半截,看来,这的确是个艰巨的任务了。 忽然传来了隐隐的脚步声,让苏青的心里一怵。这小村很小,几十户房子紧拢在一起,东边走路西边能听响,如今已经人去村空,除了自己还会有谁来?老陈? 攥紧了手枪,把枪机拉开,推开保险,苏青靠在屋门后的黑暗里,高耸的胸脯在急促的起伏着,心跳声不争气的越来越快。 脚步声经过了大门口,好像四处晃动了一会,时隐时现,随后响起在隔壁的人家,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后,再次出现在陈家的大门口。 苏青壮着胆子把眼睛贴在门缝上,院子里的光线晦暗,勉强能看出一个人影出现在大门口,个子不高,似乎贼头贼脑地四处观察着,随即向屋门走来。 可以断定,那绝对不是老陈,不是鬼子就是贼。刚刚到这里就遇到紧急情况,苏青不由有点悲观了,自己真的能完成任务么? 苏青开过枪,那是在过去训练的时候,打过几发,以后就只是贴身带着,再也没用过。此时此刻,手里这支枪是唯一的指望,苏青努力的强迫自己冷静,按着训练教授的,把枪握稳,端平,指向门口。可是手臂还是不由自主地哆嗦着,随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似乎快要撑破了胸膛。 吱呀——屋门开了。 呯——枪响了。在苏青睁大的瞳孔里,那个人影倒在了门口,蜷在地上,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然后再也不动了。 苏青大口喘着气,仍然端着手枪,指着地上的人影,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试图通过屋外漏进门口的昏暗光线分辨对方的身份。突然大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令苏青慌忙把枪举起来,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快速地掠过大门外。 呯呯呯呯呯——本能指挥了一切,苏青连续地扣动着扳机,浑然不觉人影早已消失,在子弹的冲撞下,只有门扇在慢悠悠地晃动着,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响。 苏青害怕了,周围是异样的安静,要不是那具尸体还蜷在屋门口,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正在发生。颤巍巍的枪口仍然指向屋外的大门口,惊恐睁大的乌黑眸子死死盯着外面,一动不动。 可是,直到苏青举枪的手臂开始酸麻,外面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难道是他经过大门的时候被我打中了?死在了门外?也许我出了大门就能看到他的尸体?不!我不能出去!不是不能,是不敢。天就快亮了,我宁可这样坚持到天亮,这间屋子是唯一能让我感觉安全的地方。 苏青开始小心翼翼的向后倒退着,不敢触动任何东西,慢慢地挪着脚步,一直退到后背挨着墙,才吐出一口大气,慢慢蹲坐在地上。手里的枪一直紧端着不敢放下,隔着敞开的屋门,瞄着大门口。 嘭——窗口的碎裂声猛然打破寂静,苏青的心陡地提到了嗓子眼,调转枪口对窗就打。 呯——咔嗒——最后一颗子弹已经飞出去了,苏青的手指还在扣动着扳机。 砸破窗飞进来的石头还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着,一个人影出现在屋门口,豹子一样迅疾地扑向了呆呆的苏青…… 第二十章 苏青的任务 第二十一章 噩梦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二十一章 噩梦 天终于亮了,太阳懒懒出现在遥远的东方,透过燃烧彻夜的烽烟,图腾似地站在地平线上。 村边的地头上,一个男人赤膊着上身,奋力挥舞铁锹,吭哧吭哧正在挖着坑。晨光照耀在他结实宽阔的的脊梁上,就着汗水,泛出古铜色的晕光,令凸起在皮肤上的一条条疤痕愈加刺眼。 傻小子死了,尸体裹在一张草席里,就摆在坑边。 坑挖得差不多了,胡义甩手把锹戳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挺起腰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跳出坑来,站在傻小子的尸体旁。 这个小吃货,到哪都不忘找吃食,现在终于死在了吃食上,遂了愿了。低头看着卷在草席里的傻小子,胡义不觉得悲伤,一丝都没有,反而羡慕。在三排,乃至所有曾经在胡义身边倒下的人里,傻小子虽然小,却是幸福的。有全尸,有人给他选风水挖坟下葬,这是大福分。相比躺在泥坑里的王老抠,曝尸荒野的大个儿,相比当年被挫骨扬灰的机枪连弟兄,傻小子的归宿很奢侈,很奇迹。看来,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有时候也会睁开眼。如果,下一刻,轮到自己的时候,能得到老天对傻小子的这番眷顾么?胡义黯然。 赤膊蹲在溪边洗去泥污,被清澈冰凉的溪水抚摸后,倦意消失了许多。一座新坟孑然静驻在身后,晨光里,胡义的身影走向小村…… 似乎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烤山芋。迷迷糊糊中,苏青醒了,睁开眼,是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想坐起来,却发现手脚都被束缚,捆在床上,口里也被东西塞住,合不上。苏青慌了,片刻后,才想起昏迷前的情形。 一个黑影扑向自己,脖颈猛地被一只大手卡住,不能呼吸,拼命试图抓挠蹬踏,随即被一个有力的臂膀环住,动弹不得,终于昏昏沉沉,陷入黑暗…… 苏青死命地扯动着手脚,试图挣断绳索,脱离困境,纤细白皙的手因为发力而攥紧成拳头,显现出淡淡的血红,除了使身下的床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动,没有任何效果。无意间抬起头,突然僵住动作,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 不是鬼子,这是一个中国军人,挺拔地伫立在门口,稳定得好像和门框融成了一幅人物画框。低帽檐遮不住浓黑的眉毛,细狭的眼睛深邃的盯着自己,让苏青觉得冷冰冰的,有种被穿透的感觉。刀削般的微瘦面颊被窗外的晨光映射,泛着古铜色的光,在那高高的鼻梁上分出一个清晰的明暗界限,不英俊,却散发着一股男人的坚毅和沉着。 男人在门口停了一小会,然后就慢慢走进来,随手扯过一把椅子,几乎是贴着床边摆下,然后正坐下来,沉默地扫视着仰躺在床上的苏青。 这让苏青感觉很不好,有危机感,却无力改变什么。试图说话,嘴里被堵住,只是呜呜的含混鸣叫,连自己都听不懂。只好本能地扭动身体,试图避开这令自己感觉尴尬慌张的近距离,反而促使旗袍的底摆滑在了一边,暴露出一片丰满圆润的白皙。 男人似乎还没注意到这些,目光最终停留在苏青的脸上,低沉的声音开口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但你杀死了我的弟兄,我觉得我有必要替兄弟做点什么。” 说完这句,男人停了一下,把结实的后背靠回椅子上,两膀抱在胸前。视线越过苏青,抬起头看向床里侧的窗外,像是自语又像是对苏青说:“他是个十四岁的爷们儿,是个幸运的好小子。我刚刚把他埋了,就埋在村子外面。这小子是饿死鬼投胎,一辈子都在找吃食,不停地找,直到今天早上,总算找到了枪口上。” 说到这里,男人不慌不忙地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把手枪,平放在手心里掂了掂,正是苏青的那一把贴身手枪。继续说道:“勃朗宁1900,枪牌撸子,这可不是穷人家的东西。” 说罢视线离开手里的枪,转向苏青:“特务?长官姨太?或者贵府千金?月黑风高,跑到这穷乡僻壤来打黑枪,怕也不是个善类吧。” 苏青终于搞清楚了天亮前的状况,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有生以来杀死的第一个人,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不禁心生愧疚。但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却一直在用平淡低沉的语气表述,看不到悲伤,看不到愤怒,反而让苏青坠入迷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何收场。无论怎样,一切都已经发生,而自己,现在是待宰的羔羊,除了无谓的挣扎,无法可想。 这个男人,就是胡义。黎明前冲出了鬼子的防线,带着傻小子向北疾奔,遇到小村停下休息,傻小子四下里搜翻吃食,终被苏青打倒在陈家门口。 人们相信缘分,说命运终会交织,有些人会为此傻傻地痴盼,期望未知的美好未来,而忘记了真实的冷酷无情。缘分,也许会带给你美好,同样也可能带给你灾难。眼下,傻小子所面对的,苏青所面对的,就是如此。 胡义沉默下来,犹豫着。给傻小子报仇么?对方虽然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却是个女的。男人可以杀女人么?好像,可以,但自己似乎下不了这个手。如果给她一把枪,重新来一次战斗,应该可以。但是,这现实么?如果自己可以,在黎明前掐住她的喉咙那一刻,就可以杀死她,当臂膀间紧触到了两团高耸的柔软,掐住她喉咙的手不也松开了么。这是为什么? 胡义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糊涂了,逻辑混乱,很奇怪,说不明白为什么。无论是当胡子还是当兵,总能听到大家说些男人女人的事情,胡义不感兴趣,因为不了解女人。当胡子的时候小,看到了也不懂,当了兵了,就与女人绝缘了。如今突然掉下来一个女人,胡义当然不知道如何应对,好像自己恪守的所有原则都被推倒了,无所适从。 胡义把手枪重新揣起来,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洒落在床上,异常的柔和,难道是因为她躺在这里的缘故?没有经历过女人,但是见到过很多。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年轻,却不算漂亮的,可是,似乎,看起来挺顺眼,尤其是她那一双丹凤眼,虽然此刻正因惊慌而睁大,却更突显了漂亮的黑眸,湿润清澈,仿佛能把胡义的心拽进深渊。 胡义出奇地感到了不自然,立即移开目光。然而,冲入眼帘的是两团急促起伏着的饱满,和暴露出来的一条丰满大腿上的白皙,似乎预示着一个美丽的神秘。为什么?她的身体比所有的女人还要突兀曼妙,那些曲线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魔障,彻底罩住了胡义的全部思想。一时忘记了村外的新坟,忘记了远方的轰鸣,忘记了这烽火连天的岁月…… 当面前这个男人突然像是魔障了一样地扑上了床,山一般地压住自己,尽管苏青还是个处子,也终于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一切。拼尽一切力量试图挣扎,反抗,躲避,哀鸣,流泪,也无法阻止这个噩梦的来临…… 第二十一章 噩梦 第二十二章 活下去的理由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二十二章 活下去的理由 正午,一棵香樟树孤零零地站在蜿蜒的小路旁,那写意的树冠张望着阳光,像是在等待什么。 命运的经历有时候会重合,在一天以前的雨夜,王老抠曾经坐在这里休憩,而现在它迎来了第二个光顾者。 胡义把背上的步枪转到胸前,解下背上的干粮袋扔在一旁,那里面是早上烤好的十多个山芋,靠着树干坐在地上,扭头看着来时的方向。炮火声还在持续猛烈地传来,鬼子开始进攻淞江了,那里是108师和军部,这是六十七军的任务第二天。 现在这一切都和自己没关系了,呆呆地看了一会,胡义转回脸,揪住自己胸前的名牌,猛地扯下来,随手甩在地面。 一阵微风吹过,带起了那块方形的白色布块,蓝色边框白底黑字中间红戳,第一〇七师第六三八团第一营第三连士兵胡义,在风的卷动下翻滚着,滑入沟渠,渐渐被浑浊的流水浸没,缓缓流走。 合上眼枕在樟树上,静静感受一会,就能闻到淡淡的樟木香。告别了军队,正式成为逃兵,似乎没能使自己觉得轻松。空荡荡的小路就在脚下,除了能预示活命的机会,什么都代表不了,因为,我没有未来。 那个女人……她此刻应该也离开那个村子了罢?她应该会走,我已经解开了她的绳索。那里早晚会被前进的鬼子席卷,她应该知道罢。我做错了么?自从事情发生后,自己仓惶离开那个房间的时候起,胡义心里不知道自问了多少次这个问题。我做错了么?起码她杀了傻小子,她应该付出代价,似乎这是唯一说得过去的理由。这真的算理由么? 一阵风轻轻吹过,掠过孤零零的香樟树,顺便带走了一阵淡香,飘向远方的硝烟。胡义重新走上小路,渐渐远去,变得渺小。 尽管天气晴朗了,地面还是大片大片的泥泞,因为这里本就不是路,是铁路两侧的荒野。如今荒草都被踩踏进泥里,全是杂乱重叠的脚印。相比几天前,沪宁铁路的沿线更加喧嚣嘈杂,不再仅仅是灰色的人流,现在掺杂进了五花八门的颜色,大批大批的难民也汇入这条涌动的‘人之河’,缓缓向西。 所有人的表情几乎都是麻木的,机械地前行着,有人坐在泥泞里哭泣,有人伏在荒草里喘息,这浩浩荡荡的人流貌似一个整体,同时也是无数颗冰冷的心,没有人关心周围。 被经过的骡马大车挤靠,苏青踉跄着跌倒在泥坑里,还是那件泥污的素灰色旗袍,现在上身多穿了一件村里找的破旧大外套。爬出泥坑重新站起来,却传来一阵刺痛,几乎再次跌倒,一截弯曲的树根別伤了苏青细嫩的脚踝。 这一切没能阻止她前进,抬起满是泥垢的纤手,拭去腮边的污汗,继续蹒跚着向前挪动。尽管身上带了十几块大洋,但情况和苏青想象的不同,在这里没有人会为了大洋而放弃食物,苏青不知道虚弱的自己还能向前走多远,也许能再坚持一天,然后像许多人一样,再也爬不起来,也成为泥泞里的一具尸体。 但是苏青没后悔,从加入组织的时候就有这个觉悟,准备好了牺牲。珍藏的贞洁被一个卑鄙无耻的逃兵夺走了,这在她心里刻下一道深深伤口,却没能击垮苏青的意志,反而激发了她倔强的性格。她还有信念,支撑着她前进,文件必须交给组织! 嗡——飞机的阴影出现在远方天空,嗡鸣声预示着瘟疫的来临。原本缓慢的人流猛地慌乱开来,不顾一切地冲撞着,踩踏着,尖叫着,哀嚎着,随即被爆炸声掩盖。 蹒跚的苏青再次被汹涌的惊慌人流撞倒,剧烈的疼痛使她没能再站起来,只能侧向蜷起双腿,坐在污泥里,不甘的回过头,看着低空里的钢铁怪物,怪啸着飞过来,两翼不停的闪着火舌,顺着人流打出两排连绵血雾,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惊恐的百姓根本不知道如何躲避这个会飞的死神,只是抱着头顺路向前猛跑。没经历过飞机扫射的士兵只是就地趴下卧倒,意识不到自己是否在飞机的飞行路径上。那两条死亡的飞行射击线肆意顺着人流延伸,收割着麻木的灵魂,得意地制造出一路惨嚎。 从听到飞机的声音那一刻起,胡义的头就猛地疼起来,周围又开始变得灰暗,失去了颜色,脑袋里就像翻江倒海。停下脚步,站在铁轨间的枕木上,盯着飞机接近。它会从路基下的人流头上飞过,所以胡义没有跟随人群慌张躲避,就站在高高的铁路路基上,麻木地看着周围这荒诞的灰色风景。 在一个瞬间,胡义的眼神定住了。泥泞的人流中,蜷坐着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美丽身影,那散乱的齐颈短发曾经顺滑,那沾染了泥污的清秀面容曾经白皙,那如水的黑色深瞳曾经在自己的眼前悲伤地哭泣,此刻却释放出倔强与不甘,静静望向死神来临的方向。隔着疾奔的人群缝隙,形成一幅不停闪烁的画面,断断续续地映入细狭的眼帘,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胡义的心。胡义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居然也会变得脆弱,变得不堪一击,再掺进一份愧疚,立刻就破碎了。 时间似乎静止了,胡义却在静止中清醒了,不再觉得麻木。原本漫无目的的心,终于看到了方向。无论她是谁,她都已经是我的女人,无论她愿不愿意,她已经是我的女人。我不只是一个逃兵,我也是一个男人。 人们说爱情是个很复杂的东西,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在命运多舛的烽火岁月,在这个冰冷麻木的灰色世界,在胡义这颗多年漂泊的心里,他以为这就是爱情,至少他那颗麻木的心已经碎了。也许是因为愧疚,也许是因为生理本能,无所谓,至少胡义为自己重新找到了一个应该活下去的理由。 第二十二章 活下去的理由 第二十三章 对话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二十三章 对话 心里有了新的任务目标,胡义重新专注起来,风一样冲下铁路路基,撞进奔逃的人流,冲向死亡线上的那个女人。无论挡在面前的是谁,无论高矮胖瘦还是老弱病残,在胡义的眼里都仅仅是与己无关的羁绊,被他无情地撕扯在旁,猛力推撞栽倒,狂奔着踩踏而过,生生在惊乱的人流中劈开了一条哀嚎的鸿沟。 苏青感觉自己突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抄起,还没来得急看清状况,就被重重地甩起来,腰腹抵住一个宽阔的肩膀,上身倒垂着贴靠在一个结实的后背上,颠簸着冲向人流外围。 苏青慌乱了,不由自主地想抓住对方的衣襟维持平衡,当手触及对方的上衣下摆口袋,却摸到了一把手枪的外形,随手扯出来,勃朗宁1900。 一瞬间,心中那尚未愈合的伤口猛地被重新撕开。这就是那个混蛋,这就是那个无耻之徒,卑鄙的逃兵。 第一架飞机连续射击的弹道正在经过刚刚离开的位置,噼噼啪啪激起两道连续飞溅的土雾,掺杂着被击中的嚎叫和一片片崩裂的血红。而此刻苏青却不在意这些,毫不犹豫地把手枪抵在他颠簸的后背上,扣下扳机。 咔嗒——弹夹早已被自己打空了,于是苏青就攥紧手枪,把它当成锤子来用,狠狠地砸那个只能看到的后背,拼尽全力死命地砸,一下又一下。砸到握枪的手都麻了,痛了,再也攥不住,脱手跌落了枪。于是拼力扭动身体,把脸贴上他的后腰,一口咬下去,狠狠咬住,隔着军装,渗出一圈猩红…… 胡义单手环住苏青的一双大腿,把她扛在肩上全力奔跑着,必须离开铁路,必须冲出密集的人群,胡义知道飞机会打向哪里,因为经历过太多了。突然觉得后背被东西抵住,脑海里瞬间传来了死亡的紧急预警,那是枪口! 但是胡义没有做出任何摆脱躲避动作,继续奔跑。自从成为一个军人以来,好像,这是第一次为了自己执行一个命令,那就必须执行到底,虽然代价好像有点大,但这是欠她的,好吧…… 咔嗒——原来是她那支撸子,胡义不禁庆幸,这个傻女人,已经忘记了她早已打光了子弹。 随即后背上就是一阵剧痛,那棱角分明的金属感觉,分明是手枪枪柄。然后剧烈的疼痛连续传来,使扛着苏青奔跑的胡义开始踉跄,但仍然咬着牙在奔跑,如果不是知道女人在背后砸自己,胡义几乎以为自己是中弹了。这个疯女人,就算老子十恶不赦,难道你也不想活了么? 最后,腰间传来一阵刻骨铭心的刺痛,持续不停,痛感从那一个点悚然蔓延开来。这个恶毒的女人!终于,胡义重重地摔倒了…… 夜晚,伴随着疲惫来临。即便是夜里,涌动的人流也不曾停止。胡义却停下来,因为胡义知道,赶夜路不会走得更远,合理的休息才能坚持到终点。 就在暗影涌动的铁路附近,选择一小块干燥的空地,点起一堆篝火。胡义脱下自己的上衣递给女人,被无情的沉默拒绝。从干粮袋里拿出两个山芋给她,她面无表情地接过,狼吞虎咽的吃下。不是胡义吝啬,山芋不多,本来是单人份,现在两个人,如果还要赶路,那就必须计划使用。晚饭本来应该一人一个山芋,但胡义连自己的那个也一起给了她。 从第一次见面直到现在,她从没说过一句话。当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的嘴被堵住了,想说也说不了。现在,她抱着并拢的双膝,坐在篝火前,只是定睛看着篝火熊熊,又似乎是篝火在定睛看着她,像个楚楚的雕像。一路上,胡义曾试着和她说话,但是得不到任何回应,在她的眼里,胡义连空气都不如。 胡义用树枝掀动着篝火,让火焰矮下来,燃烧的慢些,又添了几块收集来的粗枝进火里,隔着火堆,在对面坐下。 “我,107师逃兵,胡义。你是谁?” “……” “你的枪是怎么来的?” “……” “你不是富贵小姐,因为贵府千金吃不了这份苦。你不是军官姨太,因为你是……是个处子。你也不是特务,如果你是你就可以随时寻找军队帮助。那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带着枪?” “……”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对于杀人这件事,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听胡义说到这里,苏青终于抬起头,隔着火光鄙夷地看着胡义。“我欠那孩子的,但是我不欠你!” “……” “用这个当借口,糟蹋一个女人的清白,是讲义气还是下作?” “……” “你以为白天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涕零一笔勾销?你以为女人的清白就像路边的荒草一样贱么?” “……” “比起那些正在涂炭无辜的侵略者,你强多少?” “……” “你这个怕死的逃兵,卑鄙无耻的混蛋,你配做人么?” “……” “你说话!” 篝火映射在一双美丽冰冷的黑瞳里,熊熊燃烧,逼视着胡义,令胡义不敢直视,脊背发凉,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这是怎么了,从来也没这样过,除了曾经面对讲武堂里的军事教官的时候,胡义从来没有这么心虚过。 人们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他娘的纯粹是胡扯,对面这就摆着个女人,明明就像块燃烧的石头,哪来的水?胡义懊恼地垂着头,绝对不能相信士兵们相互鬼扯出来的那些女人故事。 “你这个懦夫!你说话啊!” “要怎样你才会原谅我?” “你想让我原谅你?我哭着求你放过我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那又怎样,反正老子已经做了,不后悔!” “你——” “你不是要杀了我么?现在我还你一条命,够不够?”说完这句话,胡义把身边的步枪扯过来,哗啦一声子弹上膛,隔着火堆就把枪反着塞进苏青的手里。 场面沉默下来,两个人隔着枪,隔着火堆,静静对视着。被火光映出的两个身影,又细又长地向反方向延伸,越来越远,仿佛没有尽头,一直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十三章 对话 第二十四章 禁闭室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二十四章 禁闭室 巍巍太行山,绵延八百余里,横亘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南麓的峰峦间,座落一个无名小村,此刻,正沐浴在初春的阳光里。 “报告。”苏青走进村中的团指挥所,清脆的声音令屋内的军人转过头来。 “哦,苏青同志,你来了,快坐。”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指着旁边的板凳招呼着,又找了个茶杯倒上开水,摆在桌上,随即绕到苏青对面坐下。他是八路军某独立团政委丁得一。 “嗯,苏青同志,你的身份已经经过上级核实了。师里下来了通知,要你去师部汇报工作,一会你就跟通信员出发。” “啊!太好了。那我现在就出发。”苏青激动地又站了起来。艰苦辗转漂泊了两个月,终于回归了组织,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得脸颊泛红,恨不能立刻开始工作。 丁政委看着急不可待的苏青,微微一笑:“呵呵,看把你急的,我还有个事得问你呢。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到底该怎么处理,临走前我得听听你的意见啊。” 对于自己的这件‘伤心事’,苏青并没有汇报,并且早就严重警告了胡义,如果敢提起这件事,就把他千刀万剐。现在政委问起了那个死皮赖脸的混蛋懦夫,苏青心里不禁又开始恨得慌。 “他是个见利忘义的国民党逃兵,路上艰难,为了保护文件,我花大洋雇佣他护送我回来的,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至于他该怎么处理,政委您就看着决定吧,毙了他我也没意见!政委,那我现在就出发了。” 这话说得政委心里一愣,就算是个见利忘义的国民党逃兵,好歹也有一份苦劳,我什么时候提过要毙了他?没听明白,打算再仔细问问苏青。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哭嚎声,只好对苏青挥挥手,“嗯,出发吧,路上要注意安全。” 苏青出了门,丁政委也站起来走到敞开着的门口。一个年轻的战士正被警卫员拦在院子当中,鼻涕一把泪一把,扯着个破锣嗓子哭嚎着:“我要见团长。我要见政委。我要还九连一个公道。” 政委迈出门槛,对警卫摆摆手示意放开他,皱起眉头道:“我说刘坚强,你小子能不能现实点,九连已经没有了。别说九连,四五六七八连都整编了,你看谁像你这个德行?咱们团现在兵员太少,整编成三个连是为了把全团攥成一个拳头,更好地战斗,更多地杀鬼子,懂不懂?” 刘坚强不为政委的话所动,继续哭号着说:“我不管,九连就是不能撤。连长死的时候说了,让我跑,就是为了九连留下一个种,证明九连还在。现在要撤销九连番号,我不干!要是这样,我还活着干什么,我凭什么活着,当初就该陪着九连一起死了。” 政委被刘坚强哭得脑仁儿疼,这小子钻了牛角尖了,怎么就这么拧呢? 这时大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是团长从训练场回来了,三步两步到了院子中间,黑着脸对刘坚强道:“八百里外都能听见你个怂货叫唤,长城都能让你哭倒了。你瞅瞅你这哭哭啼啼的娘们样儿,还是个八路军战士么!赶紧滚蛋。” 刘坚强似乎真是魔障了,团长这番声色俱厉也没能让他止住哭闹:“我不滚!不答应留住九连我就不滚,九连全连弟兄在天有灵都会支持我!” 团长是没耐心再陪这个刘坚强说胡话了,抬手一指警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个混账给我架回宿舍去。” 一个不大的小房间,四周土墙,正面一扇木板门,露着几道缝隙,门外面用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禁闭室’,北面有个唯一的小窗口,没窗没扇露着天,窗口下是室内唯一家具,破木床。胡义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枕着叠好的被褥,闭目养神。 已经到这十多天了,除了早午晚有人开门来送饭,就再也没被搭理过。门外倒是有个卫兵,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比胡义还冷,根本没法交流。想跑也很容易,头上的窗口连个窗扇都没有,随时都能爬出去,不过胡义没这念头。 现如今的自己,出去也无处可去,还折腾个什么劲儿。那个倔女人,她这回算是到家了吧。一路把她背到了南京,但她没能找到她要找的人,当时胡义就明白了,她是个共产党。无所谓,胡义不关心政治,反而窃喜,因为继续上路就意味着自己还有目标和方向,所以胡义义无反顾地陪着她继续路程,辗转北上来到这里,遗憾的是到现在胡义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是在心里烙上了一双美丽而又冰冷的丹凤眼。 墙外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声音极小,很轻微。胡义无奈了,这个烦人的缺德玩意儿,到底有完没完了,自从自己进了这间屋子第一天起,就不停地被它骚扰,要是再不给它点颜色看看,它就翻了天了。伸手在床边的地上抠起一块黏土,攥圆了握在手心,然后躺在床上继续假寐。 细微的声音直到窗根底下,过了一会,一个娇小阴影悄悄探出在窗口,扎着一对撅起的羊角辫,一对贼溜溜的大眼睛盯紧了床上假睡的胡义,露出了一个可爱的得意笑容,随后就把弹弓架上来,拉开,绷紧…… 啪—— 弹弓里的石子还没来得急射出,一块黏土就砸在细嫩的脑门上开了花。伴随着一声惊呼,小丫头片子从窗口上掉下去,摔了个头昏眼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理会额头上的泥,也不管摔了满身的土,迅速返回窗口边,再次架上弹弓。 “嗬!你个死丫头片子,突袭都失败了还要进攻?做梦吧你!”胡义一边嘲笑着又抠起一块黏土,甩手再飞向窗口。 小丫头片子这次有防备了,迅速撤头。可是胡义这一把土不是瞄的她,而是打她头上的窗墙,泥土在她头顶崩碎,溅了她满头满脸。 被胡义的火力猛烈压制,小丫头片子缩在窗根底下抬不起头,不禁愤怒:“姑奶奶我要是不端了你这个炮楼,誓不为人!”稚嫩的话音未落,她就从身后的布挎包里摸出来一颗手榴弹…… 第二十四章 禁闭室 第二十五章 红缨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二十五章 红缨 丁得一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块怀表,在粗糙的大手里把玩着。这是从那个逃兵身上搜出来的唯一物件。吱吱吱——拧动怀表的机钮,给它上满了弦,又掏出自己的表,比对着调整好时间,然后揣进口袋,出了指挥所。 无名村几百户人家,不大也不算小,除了指挥所是在村中租用了村民的一个院子,独立团几百人在村西头自己新建了几十间房,还开辟了一块操场,此刻还有训练声阵阵传来。丁得一各处区域都转了转,最后走向了禁闭室。 由于是从侧面走来,所以丁得一老远就看到禁闭室后窗下蹲着个女孩,再走近些,就见女孩正拿出了一颗手榴弹,当即大喝一声:“住手!你给我放下!” 在前面看门的哨兵闻声吓了一跳,一看是政委,慌忙敬了个礼。 “把岗撤了吧。” “嗯?” “我说把这个岗撤了,禁闭室不用看了。” “是。” 哨兵走了,丁得一来到女孩跟前站定。 女孩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丁大叔,我正在这玩儿呢,你怎么来了?嘿嘿。” 丁得一弯下腰从女孩手里拿过手榴弹,在手里掂了掂:“小红缨,你行啊!现在都敢自称姑奶奶了!玩儿?你这是要端了我的禁闭室吧?” “没有没有,我在玩过家家,顺便吓唬吓唬他。嘿嘿嘿……” 丁得一黑下脸来:“少给我嬉皮笑脸的。这手榴弹哪来的?” 女孩贼溜溜的大眼忽闪了两下:“我是从流鼻涕那……借的。” 丁得一努力黑着脸,以使自己保持住严肃姿态:“我说红缨同志,这是革命队伍,你以后能不能别乱给人取外号?借的?偷的吧你?现在就给我到指挥所面壁去!” 丁得一走进了禁闭室,外面的对话都听得到,胡义知道进来这位是个‘政委’,虽然不知道政委究竟是个什么干部,但肯定是长官。本能地想敬礼,忽然想起已经不是军人了,身上也早换了粗布民衣,遂只是起立站定,静静看着对方。 丁得一从红军时期就参加了队伍,既是个老党员,更是个老兵,阅人无数。虽然此刻胡义穿着一身普通的百姓衣裳,仍然从胡义的身上感到了一股杀伐之气,这种凛冽的气息可不是吹胡子瞪眼睛就能装出来的,得靠鲜血和死亡的堆积才能形成。见利忘义的国民党逃兵?没那么简单! “胡义,很抱歉让你在这里委屈了十多天,没办法,这是制度规定。情况已经基本核实,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听丁得一当面说完这句话,胡义没有感受到一丝自由的喜悦,反而忽然觉得失落。这意味着,自己为自己设立的护送女人的任务结束了,从现在起,又要重新开始无根的漂泊。自由了?去哪?不知道! 停了一下,丁得一又补充一句:“哦,对了,这是你的吧。”说着话从口袋里拿出怀表,递还给胡义。 白银材质的外壳,映着光,光滑如镜。胡义默默接过,咔嗒——清脆悦耳的金属声音里,表壳轻快地跳起。表盘一片晶莹,映着胡义迷惘的脸,一点四十五分。 “她怎么样了?”胡义看着表盘上的时间,头也没抬地问。 “嗯?哦,苏青啊。她现在不在这里,组织上可能要给她安排新的工作,还没确定。” 苏青!原来她叫苏青。她是自己的女人,她又不是自己的女人,这事情真是糟糕得像团麻。啪——胡义合上了表壳,重新抬起头看着丁得一:“长官,我想留下,行么?” 团长跟着前面带路的战士,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了村东面的山顶,可不,刘坚强正呆坐在一块石头上,步枪枪托戳着地,枪口支在下巴上,手指穿在扳机孔里。 “你个狗日的流鼻涕,你他娘的有完没完了?给我把枪放下!”团长铁青着脸朝刘坚强吼。 “我不管!我的命是九连留下的,九连没了,那我就把命还给九连!” “你个兔崽子怂货,我现在命令你放下枪!” 团长的强硬态度没有得到回应,刘坚强反而用另一只手把枪栓拉开了,子弹上膛。 “你——”团长气得无奈,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从后面又跑上来几个人。政委丁得一本来是在禁闭室和胡义说话,突然有士兵报告说刘坚强要到东山上寻短见,立刻也匆匆赶来了。 “老丁,正好你来了,你瞅瞅这个熊玩意。管不了了,留不得了。” 刘坚强参军一年,今年刚十八,还算个新兵,在残酷血腥的战场上,很多没有心理准备的新战士都会受到冲击,心理压力无法排解,而改变性格,或者变得偏执,像是魔怔,眼下的刘坚强应该就是这状况。 丁政委拍了拍团长的肩膀,示意他别急躁,然后慢悠悠走到刘坚强对面问:“刘坚强,就算不撤九连的番号,可是没有连长,怎么算是九连?” 刘坚强被问得一呆,憋了一会冲口道:“我就是连长。” “那好,就算团长和我都同意你当连长,可是没有士兵,你算什么连长?” 刘坚强一时无语,琢磨了一下:“我可以去找,要是我能找到兵,你和团长是不是就留下九连?” 政委微微一笑:“行,你去找吧。” 看着刘坚强年轻的背影匆匆下了山,团长问政委:“我说老丁,你还真由着他继续胡闹啊?” 丁得一叹了口气:“九连惨!这孩子受了刺激了。最近咱们可能没什么仗打,给他找个闲事做,免得他再闹。况且,他也找不到。你说是不是?” 一个年轻的战士来到禁闭室,个子不高,腿却很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朝着胡义腼腆地笑了笑:“你好,我叫马良,是通信员,政委走得急,来不及安排,命令我把你先安顿下来。”说完话抱起禁闭室床上的被褥,领着胡义出了门。 去往宿舍的路上,胡义顺口问起了那个小丫头的事。以后就要成为战友了,马良也就没什么遮拦,仔细回答了胡义。 小丫头十二岁,小名叫红缨,父母都是老红军。父亲当年在湘鄂赣反围剿的战斗中牺牲,母亲在强渡湘江的时候牺牲,长征之前部队想把她像其他孩子一样寄养在老乡家,但八岁的红缨硬是跑出来回到部队,经过长征到达陕北。部队改编为八路军后,团里要把她留在延安,与烈士遗孤一起上学,但小红缨在部队里野惯了,根本不能与同龄的孩子合群,撒泼打滚以死相挟用尽一切手段,又随部队来到太行山。 大致说了红缨的情况,马良又停下来补充道:“小红缨虽然没有父母,但团长说她是我们全团的孩子,都必须宠她,惯她。” 胡义无奈地笑了笑,是啊,这死丫头片子,已经被宠得上房揭瓦了,惯成姑奶奶了。 马良以为胡义不信,又道:“真的,你别看她小,有时候比我们这些新兵都厉害,那枪打的叫一个准!要不是团长政委看得紧,她说不定都溜上战场去了。” 这一点胡义深信不疑,这十多天来,禁闭室那个‘炮楼’几次差点失守,今天还险些被那小丫头片子给端了…… 第二十五章 红缨 第二十六章 流鼻涕的苦恼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二十六章 流鼻涕的苦恼 原本以为宿舍会是个长房间大通铺,没想到是一间低矮的小草房,有门有窗一张桌子一张床。倒不是特殊照顾,虽然政委同意胡义留下了,但还没确定如何安排他,把他安排到一连?二连还是三连?都不合适,于是马良就把他领到这个用于临时接待来人的房间了,苏青前脚刚走,正好空出来。 迎着下午的阳光,胡义在村里转悠了一圈,大致熟悉了一下环境。看着闲忙的村民和训练场上的士兵,胡义觉得心里很安静,很舒适,很久没有像这样停留下来了,因为是早春,周围的荒山是一片黄土色,胡义还是兴致满满地逛上了东边的山顶,一览荒凉。 该来的终究会来,山顶上的胡义知道,他身后不远的荒草里,有一对羊角辫。于是转过身,迎着西风对那片荒草朗声道:“你有完没完了!” 小红缨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从荒草里站起来,手里端着弹弓没说话,隔着十几米看着胡义。 胡义微微皱起眉头:“我和你有仇么?” “你不是好人!”小红缨撇着嘴回答。 “你凭什么这么说?” “苏青阿姨说你不是好人,是个败类!” 小红缨的话令胡义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苏青,苏青,唉,做了一件错事,难道一辈子都不能再安生了么! 看到胡义突然沉默下来,红缨不禁得意地仰起头:“嘿嘿,无话可说了罢!” 胡义无奈地叹了口气:“放我条生路行不行。” “胆小鬼,你做梦!” 是天下的女人都是这样蛮横么?还是只有八路军队伍里的女人都这样?胡义不禁费解。 “好吧,到底要我怎样你才满意?” “跪下求饶!” “死丫头片子!做梦吧你!” “那就无话可说了,接招吧!” 不知道为什么,胡义格外喜欢这个小丫头,也许是因为她有着与性别不相称的性格,也许是因为她有一颗与年龄不对称的顽强的心,也许是因为马良的话,也许只是因为她头上那一对可笑的羊角辫,说不清楚。出乎意料,每次她来招惹自己,都会不由自主地陪着她疯,忘了自己是个二十四岁的汉子,忘了自己曾经当了八年的兵,忘了硝烟与烈火中的麻木人生。 小红缨凝神静气,猛然发力,长长地拉开弹弓的皮筋。嗖——啪——胡义晃了一下,一颗小石子擦着额头飞过,带出一道血痕。死丫头,真不含糊啊。胡义沉下脸,猛地窜起来,冲向小红缨。同时说道:“第一枪最重要,你却如此轻易就开火了,那你完了。” 小红缨看着冲过来的胡义,沉着快速地再次装上一颗石子,麻利地举起弹弓,还嘴道:“姑奶奶还能打你一枪!” 嗖——啪——胡义保持着冲刺的速度,根本就不躲避,仓促射出的第二颗石子击中了胡义的肩膀弹飞,带来一阵刺痛,留下一点泥痕。胡义不为所动保持着速度,恶狠狠地嘲笑道:“最后的胜利由气势决定,而不是技巧。” 眼看着胡义即将冲到眼前,小红缨沉下脸来,把手伸进了身后的挎包。“我不信!”说完话就朝着胡义洒出一个纸包,随即试图后撤。 就在红缨伸手摸向挎包的时候,胡义敏锐地注意到了,保持着戒备的心态。那个小破包里,手榴弹都曾经有过,天知道里面还会有什么鬼东西。当一团白雾迎面洒来的时候,胡义没敢轻视,果断顺势扑倒在地。是石灰粉!这个小臭不要脸的…… 胡义伏在地上不敢睁眼,前面却传来了小丫头的惊呼声。这一声绝望的惊呼听在胡义的耳中,就像是冲锋号。咬着牙重新睁开眼,穿过石灰雾,冲到了断崖旁,一把攥住了峭壁边缘即将松脱的小手…… 刘坚强坐在村边的山脚下发呆。找了三天了,全村里来来往往转悠了几十遍,全是老弱妇孺,哪有个能当兵的?能当兵的早都进了一二三连了,这不活活愁死个人么,眼下只有坐在这里唉声叹气的份儿了。靠在石头上,闭眼晒着太阳,忍不住想再大哭一场。 突然被人踢了一脚,睁眼一瞧,小红缨提着个大篮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跟前,于是没好气地说:“政委不是关了你禁闭么?你怎么在这?” “禁闭室连个窗都不舍得装,我还是个小孩,出来透透气不行吗?”小红缨说完,随手把大篮子扔在一旁,又说:“流鼻涕,上次我给你出的主意不错吧,你的九连是不是保住了?你是不是该拿出点啥来感谢我啊?” “我不是已经给了你一颗手榴弹了么?” “那,那颗手榴弹让政委给没收了,不能算。” “啥?”刘坚强本来气就不顺,一听小红缨这话,腾地坐起来了:“我就剩那一颗手榴弹,已经给了你了,被没收关我啥事?再说了,我按你出那主意,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政委也没说一定留下九连,要我找人,现在我连个鬼都找不到,到头来这事还是得泡汤。我警告你啊,你别再烦我。” 小红缨一撇嘴:“哎呦呦!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流鼻涕,你敢警告我!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政委自首,说你寻死觅活都是我教的?” “你——”刘坚强无语了,重新靠在石头上,不再理她。 看着刘坚强被气得一副呆傻模样,小红缨晃着一对羊角辫,不禁娇笑起来。停了一会,贼溜溜的大眼转了转,重新说道:“哎,流鼻涕,我倒是能帮你找到一个。” 这句话把刘坚强重新钓起来了,几乎是鲤鱼打挺地坐起来:“你说什么?真的?你可不许诳我。” 小红缨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一排子弹。” “这?不行,我拢共就剩下一排子弹了,都给了你,那我的枪还咋打?不行。” “四发!不能再少了。” “啥?我剩一发子弹和没子弹有区别吗?不行!” 小红缨无所谓地点点头,重新拾起大篮子,做势欲走。 刘坚强苦恼地自问,为了九连,四发子弹都舍不得吗?可是子弹金贵啊,我只有五发。上次给这死丫头片子那颗手榴弹的时候,心里都在滴血啊,如今又来敲我的竹杠,自己不愿意出血,却又逃不出九连这个魔障,终于哭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 流鼻涕的苦恼 第二十七章 交易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二十七章 交易 吱呀一声,门开了。眼睛的疼痛减轻了一些,但仍然红的像兔子眼,胡义倚在床头,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进屋不敲门的人全团就那么一位。 小红缨放下篮子,走到胡义的床边,大咧咧地坐下。 “狐狸,眼睛好些了吗?我刚挖回来些野菜,能治眼睛的,中午让炊事班的牛大叔给你煮汤喝。” 狐狸?胡义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了外号,也不知道是该觉得荣幸还是无奈。自从把这个小丫头从悬崖边上拉回来,她就整天黏在这里,端水送饭的照顾胡义。这小丫头是个爱憎分明的脾气,是个难得的孩子,胡义非常庆幸自己在最后一刻攥住了她的小手,没让那对可笑的羊角辫落入深渊。 小红缨对胡义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不仅仅是因为胡义救了她的小命。她觉得胡义是个厉害的家伙,凡是厉害的人小红缨就喜欢。虽然面对的是弹弓不是枪,但那份一往无前的气势小红缨很熟悉,别看她小,可是生在硝烟里长在战火中,跟随着红军部队,经历的突围战遭遇战无数,虽然不是战士没有冲锋在前,但耳濡目染身在其中并经历了长征,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也形成了现在的独特性格。 能在弥漫的石灰雾中睁开眼冲出来,这可是绝少有人能做到,至少小红缨觉得自己就做不到。另外,小红缨知道胡义有一块怀表,这也成为了一个原因,全团只有两块怀表,团长有一块,政委有一块,这也是她唯一害怕的两个人,小红缨还是个孩子,孩子心性使她觉得有怀表的人肯定是大人物,大英雄,文武双全的象征。如今胡义也有一块,更加坚定了小红缨的想法。 胡义从床上坐起来,随口问道:“丫头,我听说你会打枪,这事是不是真的?” 这事问到小红缨的心坎上了,巴不得拿出来炫耀,羊角辫一晃:“那是,全团你打听打听,除了团长政委和炊事班的牛大叔,剩下那些新兵蛋子还有谁能比我准?” 哦,胡义来了兴趣:“你个小丫头片子,连个枪都没有,怎么可能呢?” 嘿嘿嘿……难得小红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犹豫了一下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笑话我,也不能到政委那告我的黑状!” 见胡义认真地点头了,继续道:“别看我没有枪,我要是想练枪的时候,那些新兵蛋子都排着队来给我枪用。咱们队伍里子弹金贵,谁把空枪借我一上午,我就送给谁一颗子弹,只要不被领导发现,空枪出手一上午就多了一发子弹,谁不眼馋。嘿嘿。” 胡义不禁有点糊涂:“你借空枪来,还人的时候还给人一发子弹,那你的子弹哪来的?” 小红缨的脸一红,大眼转了转,含糊着说:“攒的呗。” 攒的?你当子弹是路边的蘑菇啊,说采就采?胡义傻愣愣地看着小红缨那双贼溜溜的大眼,楞了半天,终于回过味来了。手榴弹都能有,子弹为啥不能有?这个小丫头片子的心思不能以常理推测,鬼知道这些年来她坑蒙拐骗了多少个新兵。 说好枪法是天生的?那是扯淡!说好枪法是吊块石头端出来的?那是糊弄新兵呢。胡义坚信一个真理,好枪法是靠无数子弹喂出来的,打掉的子弹越多,枪法越好。想想小红缨的独特性格和生活环境,胡义相信了,这小丫头应该没吹牛。 说到这里,小红缨忽然想起了刚刚到手的四发子弹,和刘坚强那撕心裂肺的哭嚎。赶紧搓了搓小手,问胡义:“狐狸,你还没分配单位呢吧?我给你介绍个地方咋样?” 看着那双贼溜溜的大眼重新闪烁放光芒,胡义心里一颤悠,这小丫头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呢。故作无所谓地答:“没什么兴趣,我还是安心养伤,等团长和政委安排吧。”说完话又重新躺下了。 胡义不接这茬,这可咋办?子弹我都收了,流鼻涕那个没出息的都哭成那个熊样了,我总不能再白白讹人家一回吧?小红缨一时抓耳挠腮,这只死狐狸,来得时间不长,实在找不到他什么弱点和把柄,情急之下想到了苏青。于是扯了扯胡义的裤腿:“喂,狐狸,你觉得苏青阿姨怎么样?” 胡义心里一动,表面还是不显山不露水:“她不是都告诉你了么,在她眼里我不是好人,是个败类。” “苏青阿姨那么漂亮,我都喜欢她,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胡义没反应。 “你肯定是个大好人,我的眼光绝对错不了。当初我娘也骂我爹是混蛋,最后不也嫁给我爹了。喂,你说是不是?” 胡义依然没反应。 “在咱们全团,我红缨的眼睛可是最亮的,门路也最广,翻翻手就能打听到她的消息和情况,怎么样?” 胡义终于坐起来了,只回答了两个字:“成交!” 团里召开的工作训练会议散了,各部门代表纷纷离开了团部,只剩下团长政委俩人坐在桌子旁呷开水。团长姓陆,也是从红军打出来的,为人豪爽,放下杯子对政委说:“老丁,前两天救了小丫头那个国民党逃兵,你不是见过了,咋样?” 丁得一喝了口水:“我觉得这小子不一般,有点来头。他有块表,会看时间,也许是个识字的,说不定是个人才。” 哦,团长一咧嘴:“那感情好啊,把他拨给一连得了。” 丁得一笑了笑:“老陆,先别急,毕竟他刚加入队伍,是个什么脾气秉性还摸不清,咱们团刚整编完成,思想觉悟改造这一块还是空白,我的想法是先观察观察。” 团长摘下帽子抓了抓头:“老丁啊,我是真佩服你这搞政治工作的,火烧眉毛不着急啊你。整编训练就够让我头疼了,今天下午那个不争气的流鼻涕又到操场来找我闹,愣说是找到了九连的兵,就是那个逃兵,又开始嚷嚷九连的事,那个不省心的小丫头也跟着起哄架秧子。本以为你的主意能拖一阵,哪知道这么快又翻出来了。闹心啊,你赶紧给我想个办法。” 丁得一琢磨了一下,一拍桌子:“那正好,把这些事捆在一块,一并解决了得了!” 第二十七章 交易 第二十八章 成立九班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二十八章 成立九班 为了息事宁人,团里终于做出了决定。原独立团九连,因兵员严重不足,不能继续沿用九连番号,但考虑到九连的英勇牺牲以及刘坚强的不厌其烦,保留部分建制,缩编为九班,刘坚强暂代班长,归团部直辖。 刘坚强虽然心有不甘,但团里已经让了一步,算是给了九连一个东山再起的希望,只能接受了。 胡义正式成为独立团战士,加入九班。但最令人惊奇的是,九班的名册里还多了另一个名字‘常红缨’,这令全团大哗。 这就是政委丁得一的一石三鸟之计。第一,刘坚强不用再折腾了。第二,胡义毕竟是个国民党逃兵,先安排在九班,给他一个过渡时期,慢慢适应八路军的节奏和环境,潜移默化地改造他的觉悟。第三,既然小红缨这孩子注定不会离开独立团了,那就不能再让她像匹野马一样整天疯,早晚会捅漏子,给她套上个紧箍咒才能省心。 在团长和政委心里,这个九班,既是个改造所,也是幼儿园。团长十分佩服政委这个想法,同时又替政委补充扩展了一下,将来但凡有刺头或者问题士兵,直接塞进九班,既方便管理,又省下了闹心,一劳永逸。 听到这个命令,胡义波澜不惊,早就知道会这样了,现在心里最关心的是‘我的女人究竟在哪里?’ 小红缨是最激动的,自从父母牺牲后,那双贼溜溜的大眼睛里第一次变得清澈,渐渐贮满了晶莹,奔流成欢快的小溪,哽噎着仰起稚嫩的脸,向团长和政委敬了一个幼稚而真诚的军礼,久久不放下。 消息传开后,独立团立刻,焦点不是九班,而是小红缨。 “你说啥?小红缨成了八路军战士?这,这团长和政委是咋想的?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 “孩子?咱们团要是论资历,牛大叔第一,团长政委第二三,接下来就是她小红缨,咱们在家里种地的时候,那小丫头在长征呢。你还别不服。” “团长政委英明,那个死丫头片子早就该拴起来了,太能祸害人了。” “都别吵吵了,如今小丫头当了战士,这可是大事,咱们赶紧找连长商量商量吧,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 村里的奶奶们为小红缨做了两双加厚的小布鞋,妇联的女人们为小红缨连夜赶裁了一身娇小军装,三连为她改制了一条精致小巧的牛皮腰带,二连送她缴获的崭新日军水壶,一连送她日式帆布挎包,政委给了她一支铅笔,牛大叔专门为她做了一碗长寿面,团长抓耳挠腮琢磨了大半天,送了她一颗手榴弹。 九班正式成立了,召开第一次班务会议,地点就在胡义的住处,场面么,可以形容为庄重而肃穆。三个人围坐在一张破木桌旁,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说话。 刘坚强黑着脸一声不吭,九班九班,上当了,这是哪门子九班?一个是黑心小丫头片子,一个是国民党逃兵,这不是存心寒颤人么,要是早知道他是个国民党的逃兵,打死我也不会找他来,可惜了我那四发子弹了。唉—— 胡义心里明白,这个九班,就是息事宁人带带孩子,这份差事挺好,惬意,舒坦,远离硝烟。如今我也是八路军了,下次再见到苏青,我是不是该称呼她叫‘同志’?她对我的态度会改观了吧?她那双丹凤眼如果能笑起来会是什么样?从没见过。唉—— 小丫头闷着头,不停地摆弄着一身可爱的新军装,又从帆布挎包里摸出手榴弹,摆弄一会再塞回去,停一下再摸出来,然后又装进去,终于还是闷不住了。“我说流鼻涕,你是死人啊?都当了班长了,为啥一句话都不说?你那哭哭啼啼的能耐都哪去了?” 刘坚强当即站起来,气呼呼地答:“我没空陪你在这玩过家家。”然后背上那支破旧的汉阳造步枪,瞧都不瞧胡义一眼,直接出门,找地方晒太阳去了。 歪着头看着刘坚强离开了,小丫头转回脸对胡义说:“走了更好,狐狸,咱俩开会。” 胡义从失神的状态里恢复过来:“嗯?开会?班长都走了,还开什么会?” 小丫头一撇嘴:“他一个新兵蛋子,当个破班长还有脾气了,九班的事咱俩说的就算。” 胡义一乐,伸了个懒腰,把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搭上桌面:“那我就先问问,你老人家什么时候能给我搞到消息啊?” “这才几天啊?哪有这么快。怎么也要等到通信员去师部的时候我才有办法啊。”停了一下,小丫头又道:“这回我也是战士了,狐狸你说,咱们是不是也该训练啊?你看人家都在操场上练,咱们还在这没事干,闷死人了。” 自己已经窝了十几天,浑身发酸,练练也好。团里的任务摆明了是要管好这个小丫头,免得她兴风作浪,孩子心性好动,是得给她找个事做。所以胡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得对,是得训练。” 见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胡义的响应,小丫头高兴地凑到了胡义一旁:“你说,咱们先练啥?刺杀?还是端枪瞄准?我可不想练队列,那太没劲。” 胡义看着那双急不可耐的大眼睛,心想为了这孩子好,那就真该教她点东西,不为让她杀人,只为能让她在这烽火世界里多一丝保命的机会。琢磨了一下说:“瞄准又不能打子弹,刺杀练得再好你也打不过大人,是不是。我倒是可以教你训练点别的,唉,只是怕你一个小孩吃不了那苦。算了算了。” 胡义摸到了小红缨的脾气,所以故意这么说,即勾起她孩子的好奇心,又用上了激将法。 小丫头果然中计,当即一拍桌子:“死狐狸你别小瞧人,全团你打听打听,有我红缨吃不了的苦吗?你快说,咱们练个啥?” 在这个无聊的下午,在这个荒唐的九班,在这张破旧的木桌旁,胡义一时兴起,设计了一个针对小红缨的训练计划,准备付诸实施。 第二十八章 成立九班 第二十九章 反向训练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二十九章 反向训练 清晨里,各连队纷纷集合,开始在操场上跑圈。胡义带着小红缨出发,没有进入操场,却跑上了东山顶。小红缨气喘吁吁地问胡义为啥不去操场反而来爬山。操场跑步是为了锻炼行军,爬山锻炼是为了将来逃避敌人追击,胡义找借口说是为了练得比操场上的人更快更强。 早饭后各连开始在操场上练队列,胡义带着小丫头在山上挖单兵坑,不使用工具,就用小刀,粗枝和石块挖,挖成了再重新填好,盖上伪装恢复地面本来模样。学会快速挖出单兵坑可以防炮,也能当做临时阵地躲避子弹,关键时刻如果伪装的好还能骗过敌人救自己一命。小丫头满嘴牢骚不理解这是在瞎忙活啥,胡义借口说利用单兵坑可以更好地偷袭敌人。 操场上传来阵阵拼刺训练的喊杀声,胡义领着小丫头在东山的峭壁下练习攀爬,附近山里峭壁多,这是脱离险境的方法,必须得练,虽然这里河流不多,等季节暖和了胡义还打算教她游泳。面对小丫头的发问,胡义的借口是:如果敌人在峭壁上,你是不是得爬上去才能打?先从低矮处练起。 午饭后新兵们开始蹲在操场上练瞄准,胡义在屋里头教小丫头如何拆解枪支,再重新组装,告诉她如何排除基本故障以及保养,讲解各种枪的优点和缺点。在战场上,如果关键时候枪打不响,那就会送命。这个训练小丫头非常感兴趣,听得不过瘾,索性借了各种枪来,汉阳造,三八式,驳壳枪,王八盒子等等,让胡义当面拆了再装,瞪着大眼仔细的学,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早把胡义当师父了。 下午各单位开始学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胡义教小丫头学看表,学习掌握时间,分针秒针时针,什么是小时,什么是分钟。教她基本距离单位,一尺多长,一里多远,一米多宽,一毫米多细微,这个村子有多大,外面的山有多高。小丫头对这些未知的领域充满了渴求,在她那双天真专注的大眼睛里,胡义的身影逐渐变得高大,变得强壮,像是个巨人,像是远处高耸的险峻山峰。 马良吃完了午饭,闲晃在村里没事干。通信员不止他一个,他又是个新兵,除了烧水扫地带个口讯,真正的送信任务轮不到他。无意间经过胡义的住处,听到了只言片语,好奇心起,禁不住慢慢凑到窗边,渐渐也跟着听入了迷。 “掷弹筒和迫击炮弹道很高,不好躲,不过它们的射程都不远,威力也小些。山炮野炮的弹道低一些,威力大,如果你躲在反斜面上,它们就打不到……” “狐狸,我又忘了反斜面是啥意思了,你再说说呗?” “拆枪的时候你不是挺好的记性,现在说这个你就犯困是吧?这样,我给你画个图,你就能看明白了……” 马良蹲在窗根底下听得心里像是猫挠一般,是啊,山前山后两面都是面,到底哪边算‘反斜面’?听胡义说要画个图?赶紧爬起来,伸长了脖子想要往里面探看。冷不丁被人在后面踢了一脚,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小红缨鬼一样地出现在身后,晃着一对羊角辫正盯着他看。赶紧笑嘻嘻地说:“哎呀,这不是红缨同志么,我去送了个口讯,刚好路过,路过。嘿嘿。” 小红缨撇撇嘴,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把小手一伸,摆在马良眼前。 马良有点糊涂,抓抓脑袋:“啥意思?” “这是我们九班的机密,你想听就听啊?交出一颗子弹我就放你走。” 其实胡义早就觉得窗外有人了,不过胡义装不知道,这个人既然愿意偷听,说明他是个好学的明白人,索性就不管他,继续教自己的。哪知道被小丫头发现后,直接出去当场捉贼。 “啥?机密?你这机密也太金贵了吧?要不咱找政委说理去?”马良可不打算入这个套。 这个机灵的小通信员不好忽悠,小丫头却不死心,眼睛转了转,重新换上一副嘴脸:“嘿嘿,马良哥,我们九班的狐狸可不是一般人哦,你也领教了吧。只要你交一颗子弹,以后你就可以随时来听,跟我一起听,但是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怎么样,够公平吧?” 马良低头考虑了一下,胡义讲述的那些知识是可遇不可求的,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一直生活在密闭房间里的傻小子,突然被打开了窗,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就再也舍不得关上窗口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把身后的驳壳枪从枪套里拽出来,拉开机匣,喀拉一声退出一颗子弹,拍在红缨的小手里。 独立团二连连长姓高,体格强壮力气大,尤其拼得一手好刺刀,团里人送绰号‘高一刀’。二连结束了训练,高一刀走在返回的路上,遇到了哭丧着脸的刘坚强,于是停下来,嬉笑着搭话:“哎呀,这不是咱们的九班长么。新官上任应该印堂发亮,你小子现在这德行也不应景儿啊?” 刘坚强继续撕扯着手里的一根黄草叶,叹了口气:“高连长,你就别再打击我了,我都快愁死了。” 高一刀在刘坚强一边挨着坐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说,到底啥事,总比你一个人闷着强吧?” “还能是啥事,丢人呗。拢共就俩兵,一个是小丫头,一个是国民党逃兵,我这算哪门子班长?” 高一刀闻言一愣:“啥?你说那个新来的是国民党逃兵?” 刘坚强把手里的碎草一把摔在地上:“可不,政委说他过去是六十七军的。” “他娘的狗屁六十七军,这种败类怎么能进咱们队伍?我现在就找团长去。” 看着高一刀突然怒气冲冲地离开,刘坚强反而纳闷了,这是说我的事呢,你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高一刀恨,恨国民党,更恨六十七军,自己有那么多弟兄都是死在他们手里的,现在说国共合作了,狗屁,老子就是和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如今居然都出现在身边了,这还了得。气冲冲地奔向团部…… 第二十九章 反向训练 第三十章 战场综合症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三十章 战场综合症 “啥?你要求把他清除革命队伍?”团长诧异地咧着嘴,定定看着高一刀。 “团长,你想想,他是国民党,是逃兵,他根本不可能是真心加入革命队伍,根本不可能真心打鬼子,这一颗老鼠屎早晚坏了咱们一锅汤。” 团长背起手走到了高一刀面前:“过去咱们也吸收过国民党,现在不也成为了优秀的革命同志,轮到他这怎么就不行了?高一刀,你小子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啊?” 一直坐在旁边的政委说话了:“高一刀,你就别兜圈子了,我看,你是因为他过去是六十七军的吧。” 高一刀去年才调来独立团,过去是留守团的,两年前,留守团与六十七军你死我活交过手,政委听他对团长发表完意见,立刻想明白了这里面的背景。 被政委一语道破要害,高一刀索性也不遮拦,激动地说道:“当年他狗日的六十七军进剿边区,害我们牺牲了多少同志,我……” “得得得。”团长抬手打断了高一刀的话:“我算明白了,高一刀,你这是公报私仇你懂不懂?好歹你也是二连连长,这么点觉悟都没有?赶紧给我哪凉快哪歇着去。” “我有意见!”高一刀仍然不死心。 “那就保留意见!”团长让他死了这份心。 独立团终于安静下来,过去哭天抹泪闹不停的刘坚强,如今整天摆个忧郁的造型在村头晒太阳,过去鸡飞狗跳的小红缨,如今整天跟在胡义的屁股后面训练,玩得不亦乐乎。团长和政委很欣慰,全团战士很高兴,皆大欢喜。 上午的阳光很明媚,懒洋洋地照耀着操场上被夯实的黄土,早春的风却不温柔,一遍又一遍地卷起地面的浮尘,折腾着正在训练刺杀的二连战士们。为避免意外,训练中战士们手持的都是削好的木棍,前端用棉布或者毛巾裹了,长短粗细如实枪。突刺时,动作要迅速、有力,力量要集中在刀尖上,身体要稳固,不要后仰。高一刀在队列中来回监督指导,喊着口令,抬头间,看到从东山上回来的胡义和小红缨,正在经过操场边。 每次看到胡义那张古铜色的脸,高一刀心里就不禁火大,狗日的,两年前还朝我们捅刀子,现在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来回晃荡,越想越窝火,越看越来气,不禁高喝一声:“站住!” 胡义和小红缨闻声都停下来,站在操场边,不约而同的歪头看着高一刀。 高一刀回头朝二连战士们下达了稍息的命令,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胡义面前站定,环抱起双膀:“你过去是六十七军的吧?” 听话听音,高一刀这一问,胡义立刻明白了,这口气,这架势,是要翻旧账。过去六十七军剿过共,胡义当然也参加了战斗,各为其主,执行命令,都是职责所在,与己无关,如今自己加入了八路军了,胡义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淡淡回道:“我是。” “今天天气这么好,难得咱们能相逢,切磋一下吧!” 切磋?胡义心说你想拿老子当出气筒吧:“没兴趣。” 高一刀轻蔑地笑了笑:“果不其然,六十七军就是个专出孬种的杂碎堆,一个逃兵也想当八路军?我呸!你也就配哄孩子了。” 如果是好说好商量,那胡义当然不会答应。但是这挖苦讽刺的话响亮地当众说出来,胡义这堆火被高一刀成功地点燃了,都是男人,就这么简单。胡义二话没说,沉默着走进操场,从士兵手里随手扯过一根木枪,掂了掂,比真枪稍轻,但基本相仿,顺手戳在地上:“来,今天老子就哄哄你!” “连长要和那个家伙拼刺刀了!”哄地一阵乱,操场上的二连战士们嘁嘁喳喳围拢上来,聚成个圈,围出个几十平方的场地。 “这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好像是九班那个新来的。” “他是国民党逃兵?看连长好好修理他个狗日的。” 风阵阵掠过,卷着飞尘,带着枯叶,打着旋,在黄土地上飘过。周围都是人,却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紧盯着当中的两个人。 胡义把军装袖口挽在结实的胳膊上,持着木枪,静下心,细狭的眼睛盯着对面的高一刀。对方的架势很严谨,基本没破绽,呼吸均匀,看来经验丰富,枪尖稳定没有晃动,这是高手,即便是鬼子也不会比他更厉害了。不过胡义的心里可没有害怕,反而开始兴奋起来,这气氛似乎让胡义有了点战场的感觉,本能地专注起来,渐渐淡忘了周围那些杂乱的呼吸声。 高一刀并没有轻视对面这个逃兵,自己也是战场上滚过的,从胡义那专注沉着的神色里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蔓延。不过,这个国民党逃兵的持枪架势并不严谨,从对方的细微动作能看出来,他不是故布疑阵,是真的不够严谨。基于此,高一刀判断自己的胜算是七分,心里有了底,就不再犹疑,瞅准一个空档,迅速进步发动一个突刺,直奔胡义咽喉。 快,太快了,胡义枪尖一挑再一压,试图拨开这一击,却没想到对方不只是快,力量也够大,只是被拨偏了一些,却没离开危险攻击范围。 高一刀见情势有利,顺势向下一压枪尖,再次上步,第二刺直奔胡义心口。 胡义无奈,横向摆动枪身,试图架开这一击,但动作还是稍慢了,对方的枪尖擦着自己的枪身滑了进来,虽然被架偏了少许,仍然狠狠地扎在胡义的肋下。 虽然枪尖上裹了棉布,但高一刀可卯足了力气,冲击力使胡义踉跄着后退几步,强忍着肋下的剧痛勉强重新站稳。 高一刀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容,该结束了,助跑几步跟着就冲上来,突刺,最后一击。 肋下的剧痛使胡义气血上涌,尚未站稳,就见新的危机来临。 那一刻,多年战场习惯养成的危机感终于爆发,周围猛地暗淡下来,失去了颜色,眼里看到的似乎不再是一支木枪,而是明晃晃的锋利刺刀正在袭来,想要无情地夺取自己的生命。 那一刻,胡义的脑海里破天荒地闪过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有女人了,我有牵挂,如果我倒下了,她可能就再也回不到家。 那一刻,胡义的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刺向胸口那把闪着寒光的刺刀,刀身的锋刃似乎已经割裂手掌,鲜血汩汩流出攥紧的缝隙,狂猛的冲击力使刺刀还在狰狞着前行,推着胡义的身躯向后滑,贪婪地渴望收割生命。 那一刻,胡义倾注全力地抡起了枪,要砸碎这危机的源头。 咔嚓——木枪在高一刀的额头上断成两截,一截被崩飞,另一节还死死攥在胡义的手里。 鲜血飞溅,高一刀心里很遗憾,只差一寸,我就可以刺进狗日的胸膛,但,我没能闪避这拼命的劈头一击,感觉眼前蒙住了一片红绸,随即是黑暗来临。 噗通——高一刀那强壮的身躯直挺挺地躺倒在操场上。 风还在吹过,尘土还在飞扬,胡义左手攥着高一刀的木枪枪尖,右手提着半截自己的木枪,麻木地伫立在操场上。 在一圈惊诧的眼神里,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这个狗日的打死了连长!打死他个国民党!” 轰——二连的战士们终于炸庙了,端着木枪就冲上来。 胡义还没来得及清醒过来,就觉得四周都是敌人,正在黑压压地涌向自己。 好吧,也许我能活着突围。为什么永远都是阻击?为什么永远都要突围?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好吧,我要突围!好吧…… 在‘战场综合症’的诱骗下,胡义全情地投入了自己臆想的世界里,细狭的眼神仍旧沉着而坚定,双手各执木枪,一头冲进了当面的汹涌。肩头被狠狠击中,很疼,但不强烈。似乎后背也被砸了,呼吸有点难,没有预料中那么困难,顾不得这些,似乎这里是敌人的薄弱部位,可能会有机会突围,狠狠抡下木棍,当面敌人招架的木枪被直接打断,被胡义直劈在头顶,瘫软躺倒,横向狠抡木枪,哗啦啦——逼退了一侧,来不及喘息,右边的棍棒如雨而至,挡不住了,那就顶着攻击,狠狠砸个最近的,咔嚓——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伴随着哀嚎,翻滚在地上,挣扎着,反而替胡义腾出个喘息的空档,嗡——似乎眩晕了一下,胡义判断是后脑被打中了,有点踉跄,不必回头看,直接把手里的武器反抡回去,咔嚓——伴随一声惨叫,果然击中了身后的敌人,左手的木枪终于也断裂了,不要紧,短一点更容易发力…… 在阵阵冷风中,在漫卷的灰尘里,在嘈杂着,哀嚎着,惨叫着,谩骂着的操场上,小红缨娇小的身影一直呆立着,呆望着,那双贮满泪水的大眼睛里,先是惊诧,接着是纠结,然后是迷惘,最后变成愤怒。 她终于伸出小手拾起了散落在脚旁的木枪,笨拙地端起来,哭着冲向风暴中心。她力气不大,但她不管,死命地抡着,抡成圈,试图打倒一切眼前的阻碍,打进战场,前进,劈打,再前进,继续哭着,继续愤怒着。 二连的战士没疯,他们要打死胡义,但他们怎么可能打小丫头,眼见小丫头发了疯一般地冲进来,无奈地纷纷躲避,形成一条通路,不敢阻止。 胡义不知道这是多少次被重击了,摇摇欲坠,眼下还没倒下,凭的仅仅是信念,要突围,一定要突围!忽然觉得后背没有再被击中,不禁产生了错觉,为什么感觉不到身后的打击了?看来我要死了,没有痛觉了罢?终于麻木地回过头。 小丫头就站在胡义的背后,背对着胡义,死命地挥舞着木枪,哭泣着,发疯似地阻挡着试图接近胡义的二连士兵。 那一对羊角辫,怎么还是那么可笑!胡义流血的嘴角微微挤出一个欣慰的弧度,麻木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抹娇小的色彩,随即陷入一片黑暗…… 第三十章 战场综合症 第三十一章 风中的花蕾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三十一章 风中的花蕾 胡义倒下了,趴在黄土垫成的操场中间,失去了知觉,二连的战士们仍然包围着他,但距离却拉开了很远,腾出了很大的一块圆形空地,不敢上前。 小红缨就地坐在胡义昏迷的身体旁,脸上的泪花还没干透,手里攥着团长送她的那颗手榴弹,弹盖已经拧开,引线栓在她的手里,警惕地看着四周。 “小红缨,你别胡闹!他打死了我们连长你也不是没看到,赶紧把手榴弹放下。” “他们那是比试,怨不着狐狸,你们以多欺少,都不是好东西!” “小红缨,你别犯糊涂。他是国民党你知道不,你忘了你爹娘不也死在国民党手里吗!” “你少诳我,我爹娘又不是他杀的,我为啥要把帐算在他身上。现在他是九班的,就是我战友,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谁敢过来试试!”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丫头片子,那我们就不是你战友了吗?我就不信你敢把我们也炸了!” 眼见说着话间二连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慢慢往前挪,小红缨大眼一竖,腾出一只小手,利落地摘下了二连送她的那个军用水壶,狠狠抛进二连人群:“这是你们二连送我的,现在就还给你们,我红缨从此与你们二连恩断义绝,两不相欠,看看姑奶奶我说的算不算!”厉声喊出这句话后,小红缨站了起来,一手高高地擎起手榴弹,另一手抓了引线慢慢拉直。 漫漫的风尘中,滚动的黄沙里,傲然挺立着一身娇小的灰色戎装,一对羊角辫从可爱的军帽后侧倔强地翘出来,在风里微微晃动着,显得不协调,却又无比完美,如同一座精巧的峥嵘雕塑耸立在操场。 小红缨的声色俱厉重新镇住了周围的蠢蠢欲动,二连的人没有再敢继续靠近,场面就这样僵持住。 场外终于响起了团长的厉喝:“全都给我散开,小丫头片子,你想造反了吗?马上给我放下!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受伤的送卫生队……” 团长政委现场做了调查,又到卫生队里过问了一遍,返回了团部。 政委坐在桌子前剥花生,团长抱着双膀在地上来回转悠,也不知转了多少圈,终于开了口:“老丁你说,咱们这才清净了几天啊?高一刀这个不争气的玩意,自己扯淡不说,现在连二连都给拉进来了。我看这个胡义也不是个好鸟,说了是比试切磋,他这出手可真够狠,那毕竟是一个团的战友同志,不是鬼子。他这什么毛病?” 政委继续剥着花生还没搭话,马良一溜小跑从外面进来了:“报告。” 团长赶紧问马良:“卫生队里情况咋样了?确定了没有?” “高连长没死,只是被打破了头,昏过去了。其余人有四个重伤,七个人骨折,轻伤十二个。” 呼——团长做了个深吸气:“瞧见没有,战斗还没开始呢,卫生队里先住满了,你说这叫什么事?丢人不丢人?” 政委放下花生问马良:“胡义怎么样了?” “没断骨头,瘀伤很多,但头上的伤好像挺重,到现在还在昏迷。” 政委搓了搓手,抖落手心里的花生皮,对团长道:“老陆啊,你也别上火了,好歹还没出人命,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我是政工干部,这件事,主要责任在我,没能提前估计到事情的严重性。”说完了自己心里也在唏嘘,胡义这小子看来也不是个省心的料,他这是把操场当战场了吧,唉—— 马良前脚刚出了团部,另一个通信员抹着满头大汗就跑了进来:“报告,师部急件!” 目前当面的鬼子行动部署有些异常,还无法确定鬼子的目的,鉴于此,师里决定部署一次行动,试探一下敌人虚实,同时起到干扰敌人行动目的的作用。命令独立团立即向北运动穿插,配合侧翼的友军,进行一次袭扰作战。 团长看完了命令顺手递给政委:“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什么事都赶一块了。”又朝通讯员命令:“全团集合,准备出发!” 政委看完了命令抬头插言:“老陆,二连和九班的事怎么办?” 团长抓了抓头:“还能怎么办,人都躺着呢,现在是任务要紧,回头再说吧。”于是又对通信员补充道:“让二连留下看家。”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太行山里的这个无名小村,比平时冷清了许多。独立团头天就出发了,只剩二连留守在这里,当然,还有九班。人们常说英雄惺惺相惜,不打不相识,一笑泯恩仇。这话有时候对,有时候就是扯淡,至少相对于二连与九班来说就是扯淡,当然,刘坚强不算在内。 高一刀没法戴帽子了,头上一圈又一圈地裹着厚厚的纱布,仍然站在操场上,监督着二连按时出操。眼下他就是这无名村里的最高长官,虽然成了一把手,心情却好不起来。堂堂的二连连长高一刀,团里第一的拼刺好手,让狗日的国民党逃兵当着全连的面给打趴下了,这是终身难忘的奇耻大辱。 二连的战士们也高兴不起来,自己的连长被个国民党逃兵犯规打倒了不说,又伤了十几个二连战士,还使得小丫头与二连反目成仇,如今连参加战斗任务的机会都失去了,恨。 小红缨高兴不起来,因为狐狸还昏迷着,她一直守在胡义的小草房里,给胡义喂水喂粥。她记起了胡义在东山上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最后的胜利由气势决定,而不是技巧。”当初她不信,现在相信了,就在昨天,就在村边的操场上,她和狐狸两个人,用气势战胜了二连,她觉得骄傲。 刘坚强仍然准时地出现在村头晒太阳,变得更加忧郁,二连与胡义和小红缨的冲突他也看到了,但刘坚强可不觉得这是荣耀,本来就是个国民党逃兵,如今又对二连的战友们下这么狠的手,这不就是一只白眼狼么,自己这个所谓的九班长今后如何面对二连的战友们?惭愧啊,这才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于是,无名小村变得比往日更加寂静,更加落寞,在风沙里,更加依稀…… 第三十一章 风中的花蕾 第三十二章 月色如刀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三十二章 月色如刀 从无名村向东几十里,有座黑风山,山势险峻,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山顶。自古以来,但凡是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肯定会有点什么,这黑风山也不例外,几十个山匪啸聚这里,在这安了窝,在鬼子控制区和八路军根据地之间的空隙里苟活着,偶尔祸害一下乡邻,适当鱼肉一下百姓,干着份内的事。 罗富贵很高大,很强壮,今年二十岁,身高已经一米八几,活脱脱一个黑铁塔。要是你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子,那就错了,这货看着人高马大,胆子却小的很。身材高大,吃的就多,爹娘死后,他养活不了自己了,为了不饿死,就上山落了草,土匪们看着他这好身板,高兴得不得了,二话没说就收了,却不成想这货除了能吃饭,干啥啥不行,给他端着把老套筒,他能让个半大孩子提着镰刀追得跳了崖。无奈之下,只能打发他去守进山的羊肠道去了。 羊肠道,名副其实,两面峭壁,中间夹着一条蜿蜒小路,土匪们在一侧峭壁上挖了个隐蔽的洞,俯瞰整条小路,这是进山的唯一路线,是重中之重,土匪将唯一的一挺捷克式机枪就安排在这洞里,从此高枕无忧矣。 洞穴不大,能容得下两个人,可是中间再摆上一挺机枪,就显得局促了,罗富贵又是个人高马大的货,坐在洞里还得窝着头,好不憋屈。早春的天气还是冷,尤其现在入了夜,又不能点火,虽然多套了两身衣服,也还打哆嗦。 听着山风在洞外的峭壁间不停的呼啸着,罗富贵满肚子委屈,今天的晚饭还是不给我管饱,又冷又饿的窝在这个窟窿里,都大半年了,啥时候是个头?老子上山来为的是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给地主扛活去了,姥姥的! 和罗富贵一起值守的是个小个子,人称瘦猴,这也是因为考虑了罗富贵的体积,所以只能搭配一个小的。夜越深,就越冷,瘦猴想着山里木屋中的火炉子,实在绷不住了,抹了把凉鼻涕道:“罗富贵,我肚子疼,得回山里看看去,你先自己守着。”说完了就往洞外爬。 “姥姥的,十天里你七天肚子疼,你咋没疼死呢。”罗富贵憨声憨气地嘀咕着。 “你他妈说啥?”瘦猴回头就踹了罗富贵一脚:“在他妈碎嘴我就踢死你个怂包你信不。”斜着眼看罗富贵没再嘀咕,就爬出去回山了。 等瘦猴离开了,罗富贵一脚踢开机枪,蜷缩着躺下,重新开始嘀咕:“半路摔死你个狗日的,烤火炉子烧死你个短命鬼,下辈子变一泡狗屎,再不得超生……” 西风明月,峭壁如刀。已经是午夜时分了,这次进剿任务要求是多路并进,长途奔袭,出其不意,看着月色下的险恶地貌,鬼子少佐心里犹豫着是不是先停下来休息,离开梅县县城西行了几十里,估计明天就能抵达八路的根据地范围,不必急在这一时。 前面开路的中尉此时跑过来汇报情况,夜风里有烟火味道,说明前面肯定有驻地。 少佐赶到了队伍前头,大路的一侧是两面峭壁,夹着一条蜿蜒小路,在月色下延伸向一座黑色大山,摊开地图打开手电,仔细对照,这里不该有村落。八路?游击队? 少佐把手电关了,叠起地图装好,无论这山里是什么,既然来了就不能错过。命令一个班的鬼子顺小路侦查前进,等拉开到月光下勉强能看到的距离,才朝着身后那一大片刺刀林立的队伍挥了挥手,跟随向前。 侦察班的十几个鬼子端着刺刀,谨慎地走在月光下,钢盔上反射着月光,远远看去像是十几个飘荡的鬼火,一路飘向黑风山。 在经过一处峭壁转角的时候,开路的鬼子猛地停下来,就地隐蔽。少佐借着月光看到了这一幕,立刻抬手示意,后面的主力队伍也立即停下,警惕地看着前方。 除了仍然在不停呼啸的山风,什么情况都没发生。开路的鬼子为什么停下了?因为他们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像是呼噜噜的声音,隔了一会又似乎变成了吹哨子的声音,再等一会又似乎是啪叽啪叽的怪声,时隐时现,夹杂在山风的呼啸里不是很清晰,也无法判断位置。 停留了几分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也许就是山风吹过峭壁造成的,开路的鬼子终于决定无视这个声音,继续前进。 当带队的少佐行经这里的时候,也听到了那声音,终于明白了侦察班在这里暂停的缘由。在这里犹疑地观察了一会,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堂皇的理由:大自然的千变万化与神秘莫测,果然能造就鬼斧神工,人类相对于自然,何其渺小。 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有一个隐蔽洞穴,罗富贵蜷在里面,像是个冬眠的熊,正在做着一个关于木屋,关于火炉,关于温暖的梦,酣睡在机枪边…… 月光下,几间木屋错落,烟囱里还冒着袅袅青烟。鬼子们扇形摆开,分成几队,各自摸向目标。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炉火的余烬昏暗地照耀着通铺上熟睡的山匪们,蹑手蹑脚走进木屋,高高地举起刺刀,然后倾力扎下…… 终于传出了一声刺耳的惨嚎,打破了寂静,随即就骤然响起一阵枪声,暴风骤雨一般,被山风夹带着,回荡在峭壁间,经久不息。 罗富贵终于醒了,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不明所以,大当家的又带队抢谁了这是?哦?不对吧,天还没亮呢?我这不是还在窟窿里么,咋会有枪声?揉着惺忪的眼爬出洞口,不禁呆住。 山上的木屋,正被火光笼罩,熊熊燃烧,影影绰绰的似乎满山都是晃动的人影,钢盔与刺刀正在火光里一片片的晃动掠过,猛烈火头被山风吹着,狰狞的火焰斜斜地冲上夜空,照得峭壁间惨白一片。 姥姥的,这,这鬼子是啥时候来的?娘哎,完了完了,全完了。罗富贵觉得腿发软,喘气儿也有点难,禁不住倒退着又缩回洞里,一把拽过机枪,一直缩到最里面的角落。夜,明明还是很冷,他的额角却在频频流汗,眼下的这挺机枪和坚固的洞壁也没能给罗富贵带来一丝安全感。 大口地喘息了一阵,终于压住了最初的惊慌,顾不得双腿还有点发颤,拖着枪,把自己高大的身躯重挪出了洞口,跌跌撞撞地滚到小路上,死命地冲向山外的西方,消失在月光下…… 第三十二章 月色如刀 第三十三章 无名村的危机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三十三章 无名村的危机 经过了一天一夜,胡义醒过来了。对于前天发生在操场上的经历,还能记起大部分,但觉得很不真实,听守在床边的小红缨重新叙述了一遍,才确信了,不是假的。 下死手打倒了高一刀,又伤了二连不少人,估计这梁子算结下了,无所谓,老子跟你们二连又不熟,管你们怎么想。胡义更在意的是自己的问题,那种伴随着头疼偶尔发作的幻觉,让胡义不禁开始担心,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是病了么?还是脑袋出了问题?难道是被机枪阵地上的轰炸崩坏了脑袋?他当然无法知道这是‘战场综合症’的症状,满心疑窦。 全身都疼,尤其是头疼得最厉害,胡义撑着床边坐了起来,试图站起来走动走动,被小红缨拦住了。 “狐狸,是不是很疼啊?我看你还是躺着吧。” “没事,都是瘀伤,躺着更难受,活动起来才舒服些。”胡义呲牙咧嘴地下了地,慢悠悠晃荡了几步,又道:“我这回算是捅了个大篓子,团里说没说要怎么处理?” 小红缨嘿嘿一笑:“团长政委前一天就带着全团出发了,哪有功夫处理你,现在就剩下二连在这呢。” 活动了一阵,觉得舒畅多了,胡义终于决定出去透透气。 操场还是那个操场,二连还是那个二连,胡义和小红缨又出现在了操场边。高一刀仍然在指导二连操练,抬眼间,又看到了场地边上的一大一小,不禁火大。这狗日的,居然活蹦乱跳又出来晃荡了,高喝一声:“站住!” 胡义和小红缨闻言停住,不约而同歪头看着高一刀走过来。 高一刀觉得很窝囊,凭技术,他胡义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输就输在他下了死手,不拼刺刀反而抡枪砸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无论如何得让他还了这笔账。黑着脸到胡义面前站定道:“再比一场,这次没规则!” 再比一场?上一场比试胡义都后悔了,这高一刀的技术的确不是盖的,要不是当时自己糊里糊涂跟他拼了命,指不定让他收拾成什么样呢。搞成现在这个处境,遭了这么大罪,得不偿失啊。于是淡淡道:“不用比了,你赢了,我打不过你。” 胡义这么说一方面是想息事宁人,另一方面也是实话,对方确实技术好,这么说没什么不对。 可是这话听在高一刀的耳中,那就变成了响当当的打脸,这是故意寒碜我啊。我赢了?我他娘的脑袋上都被纱布缠成个粽子了,我赢个鬼啊我!憋得满脸通红,直喘粗气,咬着牙道:“你行,你还真是个人物。我就明告诉你,这一场,你不比也得比,由不得你。” 小红缨看着高一刀咄咄逼人,忍不住靠过来,想与他理论。 看着眼前的高一刀顶着满脑袋纱布,瞪眼珠子喘粗气儿,胡义差点笑出来。瞅他这架势,躲是躲不过了,那就拖拖吧先。一把拉住了要说话的小红缨,对高一刀说:“行,行行,我比。可是现在不行,我头疼,走路还晕呢,你得容我养养伤吧。” 说完话也不等高一刀反应,拉着小红缨就走了,溜达着上了东山。 一座东山,一座西山,东山险峻,西山舒缓,山谷中一条小路穿过无名村,站在东山上可以俯瞰得清清楚楚。无名村被遮蔽在大山里,很不起眼,距离最近的鬼子占领区梅县县城也有百里以上路程,其间散布的村落中安了眼线,发现异常就会送来消息,所以一直都安然无事,只在村南村北的两个路头上放了岗哨。 来自梅县的鬼子这次长驱直入,沿途避开了无关的村落,连夜行军,头天半夜里扫荡了黑风山,本以为是八路军或者游击队,没成想只是几十个山匪,短暂休整后继续出发,直奔无名村方向而来。 一览众山俏,高处不胜寒,胡义站在山顶,一时忘了二连那些烦人事,头脑也轻松了些,风吹得久了,有阳光也开始发冷,准备回村了,忽然注意到村子南头似乎有些不寻常。 远远的,不很清晰,但能确定是十几个人影,正躲在南头小路岗哨的观察死角里,慢慢后退,悄悄溜走。 “喂,狐狸,你怎么不走了?”小红缨注意到胡义停下了,眯着眼睛盯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 “鬼子来了。” “啥?鬼子?”小红缨赶紧跑过来,站在胡义一边,也随着胡义的目光望南头观察。“在哪呢?我没看到。” 胡义知道,这应该是前出的鬼子侦察班,他们发现了无名村,也发现了村外的岗哨,现在要回头去向主力汇报侦查情况了吧。鬼子主力有多少?离这里还有多远?胡义四下里看着,连绵起伏的山峰阻碍了视野,可视范围内什么情况都没有。既然能够远道而来,不会少。抬手推了小红缨一把:“快走,不能再耽误了!” “啥?鬼子来了?”高一刀站在操场上不可思议地看着匆匆而至的胡义和小红缨。这个事还真不能含糊,高一刀赶紧命令身边的战士去村南哨位查明情况,又问其他人:“团部有人值守没有?” 一个战士答:“有,是马良在值守。” “现在就把他给我叫来。” 马良没能随队出发,他这个小新兵被命令留守团部,负责接收信件和消息。听了二连战士召唤,立即匆匆跑到操场来了。 不待马良站稳,高一刀冲口先问:“马良,这两天有没有收到眼线情报?或者游击队送的消息?” “没有。”马良立即回答。 “你确定?” “确定。” 负责外面巡哨的战士也匆匆跑回来了:“报告,哨位一切正常,没发现情况。” 高一刀点点头,沉默了一下,随即命令左右:“现在派出一个班,顺路向南前出五里侦查情况。” 胡义见高一刀还在犹豫,于是说道:“现在时间最重要,不能再耽误了,让村里人先疏散了,咱们立即往北撤,也许还来得及。” 高一刀抬起头看着胡义,这话要是别人说的,他肯定信,偏偏就是胡义说的,连同在山上的小红缨也说没看到,再加上旧仇私恨,高一刀心里这想法就更多了。这小子不会是给我灌迷魂汤呢吧?怕与我结了仇,想趁机再逃了吧?他那个狗脑袋前天刚被我们二连砸了,是不是看花了眼,犯迷糊呢? 于是不耐烦地对胡义说:“行了行了,别啰嗦了,等侦查情况确定了再说。”撂下话转身就走了。 小红缨虽然没看到鬼子,但胡义的话她是绝对相信,却没有胡义那么高的危机意识。看着二连长高一刀就这么走了,扯了扯胡义的衣角:“狐狸,高一刀他就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混蛋,等侦查回来了,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胡义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真等到侦查消息回来,只怕鬼子也把村子围了。” 胡义的话不只使小红缨听得心里一紧,旁边站着的马良也跟着一哆嗦。这,这可咋办啊? 第三十三章 无名村的危机 第三十四章 白眼狼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三十四章 白眼狼 马良这小子,不只是腿长,悟性也好,脑子活泛。与胡义接触了这些天,跟着小红缨一起听他讲山南海北,在他眼里,胡义绝对不是个空穴来风的绣花枕头,所以胡义的话他信。 但是与小红缨那种盲目的相信不同,马良的信任是有理由的。他整天混在团部里,时常能听到华北战场和淞沪战场的消息,那打得叫一个惨,他知道胡义是护送苏青从淞沪来的,就算胡义是个逃兵,那也是见过大场面,至少是老兵,爬过死人堆的。马良觉得,但凡涉及到战场生死的事,听老兵的话准没错。 再说,鬼子来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胡义他眼花看错了,大不了大家多出点汗白忙一场,可万一是真的,那可就是灭顶之灾,这点道理他马良一想就透。 眼见二连长高一刀没拿个主意就走了,把胡义、小红缨和自己晾在这,马良这心里是真着急,情不自禁把胡义当了主心骨,下意识地抓了胡义的袖口:“哥,你看他,这这。你快给拿个主意啊?” “该说的都说了,我又不是管事的,有什么办法?”胡义现在心里想的是,他二连牛上天去也跟我没关系,团长政委给我的任务是带孩子,其余的事老子不管了,是不是现在就领着小丫头赶紧离开村子再说? 胡义与二连结了仇马良也是一清二楚,但要说他胡义是个没主意的人,那马良可不信:“哥,那咱就不管二连的事,现在我马良听你的,你总得给我拿个主意吧?” 胡义看了看马良,与这小子第一回见的时候就挺投脾气,喜欢,总不能因为看高一刀不顺眼就耽误了大家。擅自行动,越权指挥,哪一条都是严重违纪行为吧?先不管了,反正债多不压身。拿定主意,对马良道:“你是团部的人,你的话大家信。现在你立即去通知全村百姓撤离,事情紧急什么都别收拾了,只带吃的。告诉大家翻过西山,往西跑,分散开去钻大山,越远越好。然后回团部去,把凡是带字的东西都烧了,再到东山顶上跟我汇合。要快!” “是!”马良本能地朝胡义敬了一个军礼,忽然一想这不对,哪能给他敬礼啊,不禁有点尴尬,脸一红,掉头就跑了。 小红缨的眼里注意不到这些细节,听完胡义对马良的安排,瞪着大眼问胡义:“狐狸,你说咱们要去东山?为啥不跟着村里人一起往西走?” 胡义的判断是,无名村是个南北山谷地形,鬼子很可能两头堵。让村民往西跑,一方面是因为西山相对较缓,容易爬,另一方面是因为鬼子应该是从东面来的,不往西跑往哪跑,再说东山陡峭,全村老弱病残的能跑过去几个? 胡义为什么不跟村民一起向西?这一点胡义是留了私心,首先,胡义不知道鬼子来了多少,也不知道二连会采取什么战斗措施,如果鬼子很多,二连快速崩溃,那鬼子接着就会追向西面,估计,跑不了多少。 其次,如果二连能顶住一段时间,给村民们留出更多的撤离时间,鬼子进村后,村民的撤离行迹难免败露,仍然会向西追击,这样倒是比前面的情况好一些,但也是被追击的份儿,能不能跑远,能不能藏住,能活下来多少,就看命了。 上面的两个判断结果,对于胡义自己和小红缨而言,都不是最好的,所以胡义要争取一个一劳永逸的选择,既然鬼子从东面来,那就迎头向东,两三个人容易隐蔽,只要能借着山峰地势混出鬼子的进攻线,就再没有后顾之忧,然后再想办法转向北面去寻找部队,所以胡义决定上东山。 这理由当然没法对小红缨解释,胡义以命令的口气回答小红缨:“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跟我走就行了。” 小红缨再怎么着也是孩子心性,她是知道鬼子要来了,也知道了胡义要带她走,其余的概念都没有,也就不再问这个,眨巴眨巴大眼,转而说道:“那个,狐狸,你在这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了,还不等胡义说话,撒腿就跑了。 胡义一愣,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儿,这都什么时候了,她个死丫头片子又唱的哪一出?有心拦下,可是已经远了,那就等这个姑奶奶吧。 马良甩开长腿,奔走如风,提着个破锣一路敲着,满村里喊着,动员着大家撤离。老老少少的纷纷出了家门,拉着携着奔向西山,村里乱作一团。眼看通知完成了,马良扔了破锣,反身跑向团部,迎面正遇到刘坚强。 “哎,马良,高连长不是说要等侦查确定消息么?你咋现在就嚷嚷着让大家跑了?你这不是谎报军情么?”刘坚强背着支只剩一发子弹的汉阳造,劈头就问。 马良大口喘着气,嗓子有点哑:“胡哥在东山上都看着鬼子了,早点跑才跑得脱啊。再说了,高连长也没说不让提前通知啊。” 刘坚强脸色一肃:“马良,你别狡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往那个国民党那里钻,他的话能信吗?他抽疯伤了多少自己的同志你没看到?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你说,是不是他……” 马良一看刘坚强这架势,心说你个流鼻涕是真轴啊,你就是哭丧鬼投胎来的,团长政委都能让你闹迷糊了,我更惹不起,赶紧摆手打断他的话:“得得得,刘班长,刘连长,您先忙,我有急事先走了。”说完话撒开长腿就往团部跑,用躲避瘟神一样的速度消失。 胡义双手抄在口袋里,在操场边踱着步,小红缨没等到,刘坚强却来到眼前。胡义不禁满头黑线,什么叫大驾光临,这就叫大驾光临,整天跟太阳住在一起的忧郁男人,八百年也看不到个影,关键时刻反而来了,光是看着他那副驴脸就闹心。 “胡义,是不是你指使马良让百姓跑的?” “嗯。是我。怎么着。” “早料到是你,你这是谎报军情外加无视法纪,我看下一步,你该也是准备要重操旧业当逃兵了吧?” “对。没错。你接着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我现在就要关你的禁闭,等待上级处理。” 呵呵,胡义乐了:“关我?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九班班长。” 胡义走到刘坚强面前,距离近到几乎鼻子贴鼻子:“我问的是你‘凭’什么,没问你是班长还是连长!” 看着面前比自己宽的胸膛,看着面前比自己厚的肩膀,看着近在咫尺的细狭双眼,似乎正在透露出危险的光,猛然想起二连同志们的下场,刘坚强吓得一激灵,总算回过味来。他哪是要和我说道理?他这是嘲笑我没有依仗啊。慌忙后退着拉开些距离:“姓胡的,你这个白眼狼,你这是要造反了!你这是要叛变投敌了!信不信我代表上级毙了你!”说着话,刘坚强就摘下了肩上的枪端起来。 胡义瞅着刘坚强这幅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胡搅蛮缠榆木脑袋一个,除了添乱啥都干不了的一个新兵蛋子,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是真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抬起脚就把还没拉开枪栓的刘坚强踹了个跟头。“流鼻涕,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白眼狼’。” 小红缨跑进了团部后院的小屋,这里是她的住处。进了屋直接到角落里,抠起地上的一块方砖,从下面的坑里拎出一个小帆布口袋,掂了掂,哗啦啦响。找个细绳把口袋束紧了,让体积小些,也不再发出声音,然后把它塞进身后的帆布挎包里,撑得鼓鼓囊囊的。拍拍手四下里扫了一眼,没什么需要带上的东西了,返身出门去找胡义。 急匆匆地转过了墙角,小红缨就是一愣。胡义两手抄在裤兜里,站在操场边的沟渠旁,一脚一脚地往沟里踢踩着什么,嘴里还在叨咕着:“哎呀,你还真轴啊,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尿性。还敢说?我让你说……” 沟里传来一阵阵的哀嚎:“啊……唉哟……白眼狼……白眼狼……我代表组织……啊呀……” “狐狸,你干啥呢?” 胡义一回头,小红缨挎着圆鼓鼓的挎包站在墙角了,赶紧收回脚,这事让小丫头看了不好,几步跑了过来,扯起小红缨就走:“没事,你可算回来了,赶紧走。” 虽然对胡义的话半信半疑,高一刀也不敢大意,领了一个排赶到了南边的哨位,命令就地准备工事以防万一,跑上跑下正忙着指挥,忽听村里面哐啷哐啷锣响,接着就见有村民开始乱糟糟地跑向西山。我还没说撤离呢,这怎么回事?谁下的命令?有心想回村看看是什么情况,身边的战士忽然说话了:“连长,侦察班回来了!” 这么快?我不是让他们前出五里么?这才多大功夫?回头往南一看,侦察班十多个人,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已经近了,老远就开始朝这边喊着:“鬼子!鬼子来了!连长,到处都是鬼子……” 第三十四章 白眼狼 第三十五章 是偶遇也是相逢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三十五章 是偶遇也是相逢 鬼子有一个大队一千多人,还带了几百伪军,顺南头小路正在压过来,分出一部人从东面迂回包抄,去堵截无名村北口。 缠着满头绷带的高一刀站在村南的小路旁,紧紧皱起眉头,盯着来路的方向。鬼子来了这是事实,不甘心接受也得接受,村民们已经翻了西山,这成了唯一的一件好事。凭二连这百十号人,能挡住鬼子多久?鬼子已经在绕东山包抄北路了,只要形成两面夹击二连就会立刻灰飞烟灭。跟着村民一起向西?总不能跑到百姓前头去吧?跟在村民后头跑不远。如果现在立刻就带着二连向北跑也许还来得及撤出去,问题是西山的百姓尚未跑远,二连走了他们难免遭殃,这道难题像一座大山压在高一刀心里,纠结得喘不过气来。 同样的局面,不同的指挥员因为脾气秉性不同,会采用不同的作战手段,高一刀性子刚烈,但又不是莽夫,属于粗中有细。就这么带着二连跑,他不忍心,卡在这里让鬼子把二连生吞活剥,他不甘心。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高一刀终于狠下了心。村民要救,这是原则问题,能救多少救多少。二连也不能覆灭,如果二连就这么断送了,高一刀不甘心,终于咬着牙下达命令。 一排放弃南头的路边阵地,缩进村子民居里打巷战死守,没有命里不许撤退。所有正在养伤的伤员全部划归一排指挥,能打枪的发枪,不能打枪的发颗手榴弹。二排三排到北面村外卡住小路防守,挡住绕东山包抄的鬼子,守住退路。 高一刀的想法很明显,为了拖延鬼子,一排的战士和伤员们注定将会成为炮灰,坚持到拖延不住的时候,自己带二排和三排直接向北面突围撤退,同时吸引鬼子追击。不得不说,在眼前这个局面下,高一刀的决定没有不妥,无可指摘。 胡义和小红缨爬上了东山山顶,没多久马良也上来了。 “哥,咱不跟着百姓往西跑,到这东山来干啥?” “咱们往东跑。” “啊?”马良探头看了看东面不远的峭壁:“这,这也下不去啊?” 胡义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草丛:“那有长绳,可以爬下去。”这根长绳是胡义训练小红缨攀爬时用的,平时就扔在这东山顶上。 马良不禁感慨,这胡哥真不愧是逃兵出身,这算是未雨绸缪吧?听老兵的话准没错,果然是真理。“哥,那咱还等啥,走吧。”说着话走向草丛,把一捆长绳拎起来。 胡义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揉着太阳穴,脑震荡后遗症还在一阵阵地疼。“现在不能走,鬼子现在应该正从这下面过,往北包抄呢。什么时候北面响了枪,咱们什么时候下去。” 鬼子通过先期侦查得知这村子南头应该有警戒,主力到这了却什么都没有,那就不含糊了,直接进村。迎头就遭了一排冷枪外加一波手榴弹,八路这是放弃外围直接打巷战,有点麻烦。匆匆架上机枪就开火,一片片弹雨扫进村子里,看不出有什么效果,至少是让八路的枪声变得稀落了,于是前头的步兵重新试图进攻,眼看就进去了,结果窗口墙缝房后没头没脑又抛出一波手榴弹,轰隆隆响成一片,外加冷枪。听着枪声八路不多,顶多一个加强排,制造的麻烦却不小,恨得鬼子直跺脚。 再把掷弹筒支上,基本不用瞄,朝着村子里乱轰就是了。噼里啪啦几十枚榴弹砸下去,轰隆隆杂七乱八的一通炸,榴弹威力虽然有限,也把个村子里轰得乌烟瘴气砖土横飞。 鬼子少佐放下望远镜,向北包抄的部队应该就要到位了,看来八路的人数不多,只要一封上口子,基本跑不了,没必要强冲硬打付出无谓牺牲,不如再加一把火,于是又命令把刚刚跟上来的炮兵也用上。这次是长途进剿,最大的火力就是90毫米迫击炮了,简单找了块阵地,组装摆开,估测风向,观瞄距离,忙活了一通,终于开始把炮弹填进炮口。 高一刀指挥着二排和三排,在北面的路口咬牙挡住了迂回鬼子的一波仓促进攻,牺牲了十几个战士,伤的更多,转头看着湮没在炮火中的无名村,默默地把雪亮刺刀挂上枪口,沉重地下达命令:“准备突围!” 马良第一个攀下了绳索,然后是小红缨,胡义站在东山顶上的断崖边,摸出怀表看着时间。战斗已经进行了半个小时,到现在北面的枪声还没停,二连的战斗力比自己估计的好得多,高一刀这货不是个莽夫,他尽力了。啪嗒一声合起表壳揣回兜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攥紧了绳索,最后一个消失在东山顶。 罗富贵扛着机枪走在山涧里,实在坚持不住了,终于甩手把机枪扔进沟里,像个病熊似得瘫坐在地上,扯起随身的破水壶仰脖就喝,可是水壶举了个底朝天,也没流出一滴水。傻愣愣地抬头看着空水壶,瞅了一会,一甩手也扔沟里去了。 姥姥的,从昨晚到现在粒米不粘牙,饿得前心贴后心,如今连水都没得喝,我罗富贵咋就这么苦命,再这么瞎转悠,早晚得饿死。看来还是得先找个村子落落脚,问题是,这附近村子本来就少,基本都让黑风山的土匪祸害过,尤其是自己这个高大的身板,哪个人见了都能记一辈子,进了村也未必能讨了好果子吃啊。 不行,机枪还不能扔,端着枪进村才能唬住人,转头又一想,某些村民可是很彪悍,万一他们不吃这一套,真跟我玩命咋办?要不,也许能把机枪卖了?换口饭吃也行啊?虽然机枪那个破玩意太沉了,眼下还不能扔。 休息了一会,罗富贵叹了口气,重新爬起来,下到沟里把机枪捡回来扛上,晃荡着高大的背影继续上路。 马上就要走出山涧,刚刚走到转角,突然迎面撞见三个人,在双方互相错愕的神情里,罗富贵惊慌地卸下肩上的机枪端在怀里:“姥姥的!都别动!不要乱来啊!老子手里这可是机枪!” 第三十五章 是偶遇也是相逢 第三十六章 骡子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三十六章 骡子 初春的山涧里还看不到生机的迹象,到处是岩石灰色,沙土黄色,夹杂着大片枯草随风摇晃,在并不温暖的阳光下刺眼而荒凉。 四个大活人僵持在这里,间隔十多米站成了四个点,如果把他们脚下的四个点用线连起来,那就是个完美的正方形。 罗富贵楼着机枪,左瞄一下右指一下,紧盯着面前两大一小三个人,急得脑门子直冒汗:“姥姥的,我警告你们啊,不要再动了,再动老子真开枪了啊!别以为你们分开站老子就怕了,老子这是机枪,机枪懂不懂?一扫一大片懂不懂?” 马良站在靠左的一边,举臂端着驳壳枪,枪口指着罗富贵:“不长眼的,你看仔细了,我这可是‘快慢机’,动动手指就能把你打成筛子。” 小红缨站在靠右的一边,拎着颗手榴弹比来晃去:“傻大个,你少吓唬人,有个破机枪了不起啊?我还有手榴弹呢。你要是敢开枪我就敢拽了线你信不信?” 罗富贵撇了一眼小红缨:“我呸!你个小丫头片子,长得还没个屁股垫高呢,瞎咋呼啥,滚一边去!” 哎呀!一听这话,小红缨气得小脸通红,小辫一晃:“傻大个,大草包,你敢瞧不起我!姑奶奶我现在就拽了手榴弹你信不信?”举起手榴弹作势欲拉绳。 罗富贵一瞅,这熊孩子要作死啊,憨声憨气地道:“臭丫头,你是不是缺心眼啊?你拽了手榴弹,你们也得一块玩完,小样儿吧!”把小红缨气得说不出话来。 胡义站在中间,手里空空啥都没有,抱着双膀眯着细眼,仔细观察着两面的山梁,空荡荡的没什么植被藏不住人,心安了许多。对面这个大个子看来是一个人,鞋子磨破了,裤腿上也撕出了口子,满身的尘土,联想到鬼子今天刚过去,这货不是山贼就是草寇,估计也是躲鬼子落了单。看着他端着枪瞎比划乱晃荡,嘴里吆五喝六嚷了半天,典型是装腔作势底气不足,根据他的神色气质,怀疑他就算是个匪,就算人高块头大,也没有勇气杀人,简单地说就是没煞气。 放心是放心了,问题是他这不规范的拿枪姿势还乱晃,可不是好事,万一走了火就了不得了,于是胡义清了清嗓子,朝小丫头摆摆手示意放下手榴弹,结束了她和罗富贵的抬杠行为,然后对罗富贵道:“兄弟,咱有话好好说行不行,能不能先把枪放下?你那机枪多沉,累不累?” 端了半天,罗富贵这手臂早都发酸了,巴不得歇会呢,可是马良的驳壳枪始终指着他,心里可不敢松懈。“他不放,老子就不放。” “马良,把枪放下。” “哥!” “没事,放下。” 看着胡义的镇定自若,马良持枪的手慢慢垂下,但是保持了随时击发的状态。 看着危机解除,罗富松了一口气,把机枪戳在地上拄着,又累又饿又渴,再端着这个铁疙瘩,还真持不住了。 胡义向前走了几步,直到罗富贵身前不远站定:“兄弟,看你这架势,是混山头的吧?是不是遭了鬼子剿了?” 罗富贵上下打量着胡义,暗想这个细眼睛的家伙还挺能蒙,这你也能蒙到?嘴上却回:“看你们这行头,是八路吧,鬼子找的就是你们,我猜你们这也是逃难了。” 胡义还真不藏着掖着,点点头:“没错,让鬼子把窝端了,如今正不知道往哪去呢,既然有缘遇到你了,麻烦你给指指路,行么?” 独立团刚到这里不久,除了在某些村里放了眼线,其他工作都还没展开,尤其是东面与梅县鬼子之间的地域,情况更复杂。胡义对这里不熟,马良虽然是通信员,跟随独立团到这里后却基本没离开过无名村,小红缨是个孩子更指望不上。出来得仓促没带吃的,虽然知道独立团主力在北方,但在哪里,有多远,目前是不是转移了位置,其间有没有鬼子阻隔一概不知。所以眼下第一要务是先搞到吃的,填饱肚子再作打算。 眼前这个傻大个是在这附近山里混的,必定熟悉这里,胡义从务实的角度出发,当然不耻下问。 罗富贵听胡义的话说得挺实在,神色语气里也没有一丝对于自己身份的鄙夷,心情好了不少。“那,你们要去哪?” “离这里最近的村子在哪,有多远?” 听胡义这么问,罗富贵心里不禁开始核计。他们要去最近的村子,这和我的想法一样啊,一个人走实在是没底气。八路军的情况不太了解,据说他们自从来了山里,除了打鬼子倒没做过出格的事,要是能和他们搭个伴,好歹能算是有点依仗。 打定了主意,罗富贵开口:“要不这样,咱们搭个伙,我领路带你们去,咋样?” 小红缨第一个不同意:“想得美,傻大个,一看你就不是个好定西,我看你就是个劫道儿的,你是想把我们引到贼窝里去吧?姑奶奶才不上你的当!” 看着罗富贵这幅德行,一边的马良也能瞧出这是个山匪,不禁满心疑虑地看着胡义。 匪?胡义从小就是个匪,没觉得土匪和别人有多大区别,好人坏人不是身份决定的,也不是外貌衡量的。这个大块头从头到尾,眼神里流露过恐惧,流露过慌张,流露过焦急,也流露过轻松,没再有其他。胡义能断定面前这小子不会是个合格的山贼,因为他不够狠,因为他没胆! 胡义盯着罗富贵的双眼半天没说话,那一双深邃的眼神看得罗富贵心里直发慌,好像全身的衣裳都给胡义扒去了一样,赤条条的感觉,好不难受。 幸好胡义的沉默没有持续的太久,终于说话了:“我叫胡义,你呢?” “罗富贵,我叫罗,罗富贵。”罗富贵还没缓过劲来,不自觉的有点含糊。 “行了,算你一个,天色不早,咱们得赶紧走了。” 太阳开始变得昏黄,逐渐接近了远方的尘霾,洒出一片余晖,将荒凉的崇山峻岭映照得金灿灿,无比凄美。已经暗下来的山谷中,四个渺小的身影在行走。 峭壁间回荡着袅袅的话音:“罗富贵!我呸!你就是个骡子!”“死丫头片子你要是再敢说我是骡子信不信我揍你!”“骡子,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第三十六章 骡子 第三十七章 粮食与娘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三十七章 粮食与娘 一轮明月又白又大,高高地挂在天上,好像半块大饼,半夜里也照得周围亮堂堂。宋家村不大,几十户民居参差错落在大山里,宁静安详地进入了梦乡。 赶了半宿的夜路,胡义等人进了村,说好的是顺路搭伙,如今到了地方,罗富贵有心想和胡义他们呆在一起,却又抹不开情面,故作有事在身的样子去了村子另一头。 胡义没太在意罗富贵的离开,心思都放在了这个陌生的村子里,前后左右观察了一番,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见光亮,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天大地大饿肚子事情最大,和马良小红缨简单合计了合计,三个人身无分文,只能试试讨要了,虽然是半夜了,也得硬着头皮去敲门。 胡义敲过了几扇门,别说要饭了,人面都见不到,压根儿就没反应,其中一家里明明还透着灯光,等胡义的敲门声一响,立刻就熄了灯,再没动静。生活在这里情况比较复杂,东面有鬼子,西面闹八路,三天两头的还能遇到山匪,半夜三更的陌生人敲门,谁会开?脑子坏了么?看来要等到天亮才行。胡义放弃了继续敲门的想法,回到出发前的空旷场地蹲在墙角边晒月亮,等着分头行动的马良和小红缨。 不多会,马良也耷拉着脑袋回来了,他比胡义敲得多,一样是空手而回。 小红缨最后出现,手里却多了一个黑乎乎的窝头。她倒是没挨家敲门,只是在几家后窗下可怜兮兮地喊着‘大叔大娘我饿了,给口饭吃。’听着小姑娘的哀求声,居然真就有一家人从窗口扔给了她这个窝头。 小红缨把窝头递给了胡义让他分,被胡义直接推回去了:“你都吃了吧,天一亮就会有办法,我和马良饿不着。” 看胡义态度坚决,小红缨抓着窝头闻了闻,犹豫了一下,装进口袋里了。 罗富贵晃荡着走到了村子东头,饿得心里直发慌,眼睛都快绿了。老子要是扛着枪饿死在这,那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砸了几次人家门,都没反应,文的不成,这可是你们逼着老子动武。挑了个看起来最不结实的屋门,抬起大脚一脚踹开,端着机枪就闯进去。 小屋里乌漆墨黑一片,啥都看不清,怕遭人闷棍,罗富贵进门两步就赶紧停住,端着枪朝黑暗里比划:“有喘气儿的没有?赶紧把灯点了,否则老子把这屋子都突突了!再不点灯老子可真要开枪了啊!” 昏黄如豆的灯火亮起来,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慌张地离开灯边,一头钻进了炕上蜷缩着的奶奶怀里。 呼——罗富贵松了一口气,一老一小,这我就放心了,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了屋内的情况,不理炕上的一对老小,然后就开始翻箱倒柜找吃的,叮叮当当胡乱翻了一遍,居然颗粒无收,丧气不! 高大的身躯戳在屋里喘了一会粗气,眼睛翻了几翻,罗富贵重新开始搜索。姥姥的,一口吃的都没有?不可能!怕是被你们藏了吧。这次不再找箱柜锅碗,而是专挑犄角旮旯,时不时还扣扣墙缝,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被他拽出半袋棒子面。 罗富贵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中,炕上却传来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你要还是个人,那你现在就把我这孤老太太和这孩子都杀了吧!” “老子只是混口饭吃,杀你们干什么?” “我儿横死,就凭我一个孤老太太养这孩子。你看看外头这是什么光景,什么季节?你拿了粮食和杀了我们娘俩有什么区别!我求你做件好事,现在就杀了我们,免得我们遭罪,算我老太婆子求你了,如果你也是娘生肉长的,如果你还有良心,现在就杀了我们吧!”老太太说着话,在炕上面朝着罗富贵颤巍巍地给跪下了。旁边的孩子瞪着大眼冷冰冰地看着罗富贵,一声不吭。 那一刻,罗富贵觉得拎在手里的米袋子不是米袋子,而是一座山,这种沉重的感觉压得他说不出话来。这感觉不是因为可怜这对老小,而是因为罗富贵猛然想起了自己的娘。 娘就是饿死的,自己从小就吃得多,娘永远都不嫌弃,娘总是笑着看自己吃,娘恨不能从她的牙缝里挤出吃的来给自己,娘总说她不饿,娘死的时候,身体轻得像一片鸿毛,那干瘪的尸体抱在怀里只能感觉到骨头,硌得自己胸口疼,疼了一辈子。娘永远不嫌弃自己,娘永远不饿,娘永远都说她吃过了…… 罗富贵重新站在了月光下,那半袋米他没敢拿,罗富贵很高大,可是那米袋子更重,他拿不动,他觉得胸口疼。 宋家村里大多人姓宋,穷人虽多,还是有那么一家富户,理所当然就叫宋大户,田多地多,比不上大地主,也算小有成就,起码围墙高厚,大门敞亮,三五个长工,还聘了个护院。 这位护院也姓宋,叫宋明,不知是哪里人氏,偶然流落至宋家村,因为身上掖了把枪,就被宋大户看上了,成了护院,也是宋家村这个小地方的唯一武装。 半夜三更传来了哐啷哐啷砸门声,让宋大户听得心惊肉跳,最近闹鬼子闹八路闹山匪,快闹成一锅粥了,这究竟是哪路妖怪,赶紧招呼宋明去看看情况。 隔着大门缝,月光下,一个人高马大的货色,似乎抱着一挺机枪站在大门外,嚷嚷着要吃的,破衣烂衫的绝对不是鬼子八路,八成就是个匪,左左右右仔细观察了半天,似乎就他这么一位。宋明心里有了底,才回到屋里跟宋大户回情况。 “人,好像就一个,估计是个山匪,因为端着挺机枪。” 宋大户正在和老婆忙着收拾细软,以防不测时从后门开溜,听了宋明的话,才镇定了点,停下手里的活:“一个人?你确定?” “确定。” “呼——那还好,不必急着跑了。他要干什么?” “他要吃的。” “那赶紧给他打发走啊!” “老爷,我担心他这是想诈开咱家大门啊。” 宋大户一想也对,半夜三更端着枪要饭吃?鬼扯。于是吩咐道:“让几个长工都起来帮忙,院子里点上灯,把四周院墙都看住喽。” 宋明领命出去安排。 罗富贵在大门外嚷嚷了半天没见回应,累得嗓子直发干,忽然见院子里亮了起来,墙里面挂起了灯笼。这是要搞什么?要过年吗?紧接着就听大门里有人喊话:“门外的,你听着。我们家没有吃的,天色不早了,您赶紧到别处忙去吧。” “姥姥的,瞅瞅你家大门这个高,你要是没吃的,那这宋家村早饿死八百年了。今天你要是不给吃的,老子可就要开枪了啊!看清楚喽,老子手里这可是机枪!机枪懂不懂!一扫一大片懂不懂!” 宋明从怀里拽出一把手枪,是大眼撸子,这枪可是很少见。隔着细窄的门缝瞄着门外,那个大块头来回晃悠,光线也不是很好,勉强寻找到一个机会,扣动了扳机。 啪——清脆的枪声响起在月色下,响起在宋家村。 第三十七章 粮食与娘 第三十八章 准备出发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三十八章 准备出发 子弹不长眼,幸亏子弹不长眼,子弹打穿了衣服,穿过了罗富贵的胳肢窝下,嵌进后面的土墙。这一枪差点把罗富贵吓掉了魂,这么个小破村子居然有枪?姥姥唉,栽了栽了,这要再不跑那就是傻子,风一般地从宋大户的大门口消失。 东面传来的枪声让胡义三人紧张了一下,接着陷入迷惑,什么情况?怎么响枪了?难道是那个姓罗的家伙?他拿的是机枪啊,声音明显不对。三个人闪在墙角后盯着东面,以备不测。没有多大一会,罗富贵那个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月光下,匆匆跑过来,直到发现了胡义三人,才靠着墙边停下,手扶着墙喘粗气。 胡义实在想不通是什么情况让机枪在手的罗富贵吓成这个德行:“谁打枪?” “东边那家大户,姥姥的,居然隔着门缝开枪打我,太缺德了,他娘的有种开门出来大战三百回合。” 这下胡义算听明白了,罗富贵这个混货估计是在人门前耍威风,险些被人阴了,呵呵,实在是无话可说,可惜了他这身材,可惜了一挺机枪啊。 小红缨在旁边一撇嘴:“骡子,你不是有机枪么?你不是一扫一大片么?胆小鬼。” 罗富贵朝小红缨一瞪眼:“死丫头片子,谁说我胆小?他们躲在门里不出来,难道老子还站门口当傻子啊?我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懂不懂?再说了,我都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哪还有力气,如果让我吃饱了,看老子不修理死他们。” 听着罗富贵的狡辩,小红缨懒得理他,目光转向罗富贵手里的机枪,盯着看了一会,一双大眼不禁又贼溜溜地亮了起来,转了几转,说道:“我这倒是有吃的,可惜路上还得保命,舍不得吃啊!唉——” 罗富贵一翻白眼:“小屁孩吹吧你。”话刚说完,就见小红缨手里多了一个窝头,放在她自己的小鼻子下闻来闻去。 罗富贵的眼睛瞬间直了,一天一宿没吃东西,那个黑乎乎的窝头此刻看在他眼里是金灿灿的放光芒。目不转睛地盯着窝头,咧咧嘴:“呃——那个,我说,小姑奶奶,你们仨毕竟还吃了早饭呢,我是昨晚熬到现在了,你看,能不能……” 小红缨不待罗富贵继续啰嗦,把空着的一只小手朝着罗富贵面前一伸,掌心向上摊开。 胡义和马良无奈地对视一眼,得,这个熊孩子,又开始闹这毛病了,早知道这样不如刚才就把窝头分了吃得了。 罗富贵傻呆呆地看着摆在眼前的小手:“这,啥意思?” 根据罗富贵流下的口水长度,小红缨暗想,这次可得好好黑他一笔,起码得要他五发,不,得要他八发子弹才行,于是一本正经地说:“拿子弹来换。” 罗富贵当即一愣,搞了半天这小丫头是图这个?早就看出这小丫头不是个聪明孩子,没想到傻成这样。子弹那玩意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水喝,她要拿去绣花吗?真是个缺心眼的,既然是交易那就不再含糊,从衣兜里摸索着掏出一个机枪备用弹夹,啪地一声拍在面前那只小手里。“拿去,把窝头给我。” 看着手里那沉甸甸的二十发满装机枪弹夹在月光下黑黝黝发光,那一刻,小红缨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思议,这孩子醉了,恍如梦中,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只井底的小青蛙,第一次明白了人不可貌相的含义,激动得不能自抑,嗫嚅着问:“我是要子弹,这,这个弹夹……” 罗富贵一把夺过小红缨手里的窝头就啃在嘴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混着回答:“不想要弹夹你就把子弹退出来,把弹夹扔了得了,带棱带角的破玩意,揣在兜里我都嫌硌得慌。” …… 看着这荒唐的一幕,不只是小红缨,这下连胡义和马良都醉倒了。月光下一个人高马大,一个娇小玲珑,都是人模人样的,却做成了这样一笔缺心眼的买卖,反差太大了,他们的对白是不是该互换才对?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世道?只有眼下这个乱世才会发生的罢?胡义和马良在一边呆呆地看着这俩货,又相互对望了一会,彻底无语。 从此,小红缨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看到罗富贵吞光了窝头噎得直瞪眼,不顾马良的白眼,硬是把马良的水壶扯过来递给罗富贵,让他咕嘟咕嘟地牛饮一气。 小红缨的转变不是因为她改变了对罗富贵的看法,而是发现这头骡子是个冤大头,由此她有了更伟大的理想,有了更远大的抱负,她那双贼溜溜的大眼开始频繁打量罗富贵手里的机枪了。 看着罗富贵满意地打了一个水嗝,小红缨赶紧凑近:“骡子,我一看你就是个好人,我红缨的眼光错不了,你说是不是?” 旁边的胡义听到这语气噗嗤一声笑出来,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小红缨白了一眼胡义,继续对罗富贵说:“骡子,你看你又不用打仗,一路还得扛着它,我看着都累得慌,是不是?要不,你把它也换给我得了。” 罗富贵一抬眼:“啥?就你这小身板,给你你也拿不动啊?” “那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就说你换不换啊?” “有啥不能换的,你有多少大洋?吃的够多也行。” 这,小红缨可都没有,别说自己没有,狐狸和马良也没有啊。一时抓耳挠腮想不出办法,却又不愿死心,继续商量:“大洋我没有,只有一个窝头已经给你了,你再好好想想,还能不能换别的啊?” 罗富贵靠着墙边坐下来,还真就琢磨开了。这机枪还真就是个累赘,巴不得早点换了呢,如今小丫头提出了建议,正是自己希望的,可是他们没大洋没粮食,还能换啥?琢磨了一会,又想起了东边的大户,姥姥的,要是能打开他们家大门,岂不是要啥有啥,顺便还报了一枪之仇。一路上发现胡义和马良对这个缺心眼的小丫头关爱有加,她虽然是个小孩,看来说话也能有影响,那就试试。 想好了主意,罗富贵像是对小红缨说,又像是对所有人说:“只要你们能打开那家大户的门,这机枪就是你们的。如何?” 还不等胡义和马良表态,小红缨噌地跳起来:“成交!” 马良立刻反对:“小红缨,傻了么你?别胡说八道,咱们是八路军,不能犯纪律。” 小红缨此时可顾不得那些,狡辩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背的比你熟,这可不是老百姓的事,他是大户,是地主,他家连枪都有,能是好人吗,肯定是土豪,当年在老区都打了土豪,现在咋就不能打?” 马良不愿意和小丫头争这些没用的,还是摇着头:“小红缨,小姑奶奶,你就省省心吧,这事要是让团里知道了,非扒了咱们的皮不可,你可别犯浑了行不行。” 小红缨又来了混不吝的脾气:“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砸了他家门,把他粮食给村里人分了不就行了,这是劫富济贫,凭啥不能做?” 马良是没脾气了,扭头看向胡义,这时候也就胡义有能力镇住这个刁蛮丫头了,期待胡义能阻止小红缨的胡搅蛮缠。 看马良不再说话等着胡义发话,小红缨也看着一直淡定中的胡义:“好狐狸,你是我的大英雄,你说我说的对不?” 罗富贵也跟着看向胡义,这事成不成看来就是他一句话了。 胡义在三个人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伸个懒腰:“劫富济贫!这话说得好!丫头,你有长进啊。准备出发!” 第三十八章 准备出发 第三十九章 匪患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三十九章 匪患 罗富贵领着胡义等人,来到了宋大户的院墙外。胡义在月光下看着高墙大院,很满意,一挺机枪外加粮食问题,就着落在这院子里了。打土豪吃大户,虽然现在是个军人了,但是曾经干过太多这种勾当,经验可不是罗富贵这货能比的。 当土匪和当兵是两回事,甭管是什么匪,最重要的不是有多少人多少支枪,凭的是心理优势,甭管是什么人,知道了对手是匪,那心里就矮一截。匪的目的是钱粮,杀人放火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不是爱好,匪也是人,一样不愿见血光,能简单做成的事绝对不会搞得更复杂,弄得人心惶惶。 围着院子转了一圈,胡义发现这院子后面有个不起眼的小后门,如果是为了求财,那就该在后门外布个口袋,等着捉鳖。可是眼下是三个人还带个孩子,人手少,另外胡义对钱财也没兴趣,那就让这后门给他们当个生路,都跑了更省心。 重新回到宋大户的大门前,罗富贵怕遭冷枪,赶紧提醒胡义避开门缝,胡义没在乎,躲什么躲,是匪就得有个匪气,大马金刀就站在大门前正中间,放开喉咙就朝院子里大喊:“院里的人听着,咱们是正经买卖人,如今路过贵府是缘分,少不得叨扰一番做笔买卖。限一刻内打开大门,让咱们和气生财!” 这几句话喊得是中气十足,荡气回肠,传遍宋家村方圆,寂静的夜色里还带着悠悠回响。 小红缨和马良看不懂胡义这是搞什么名堂,罗富贵却清楚,胡义这是报号呢,是敲山震虎,是下马威。别看话说得好听,半夜三更里越好听的话越让人怵得慌。不禁扯了扯身边的马良,诧异说道:“我说兄弟,你们八路军真行啊!我服了,感情你们八路军也会这个!行家啊!”说完还伸出大拇哥来比划着,却遭了马良一个狠狠的白眼,让罗富贵一时不明就里。 胡义报号就是心理战术,给他们带上个紧箍咒,让他们心理紧张起来,才会生出逃走的心,另一方面也是为下一步要做的留出时间。多年没这样过了,如今喊了满嗓子,一时觉得心旷神怡意气风发,好不畅快。随即招呼马良和罗富贵,让他俩到附近一个柴草堆里搬柴草过来,直接把大门堆住,堆满,堆得高高的。 原以为就一个流匪已经给走了,哪知道没过多久就听大门外报号了,字字句句估计整个宋家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听得屋里的宋大户肝胆发颤,全家人心惶惶。这下可了不得了,这是实实在在要遭匪了,慌忙让一个下人去观察后门情况,领着媳妇孩子立刻重新开始打包细软。 宋明一直在院子里来着,那一枪虽然没打中,却把对方给吓跑了,也算小小得意了一把。现如今外面来报号了,一颗心重新提了起来,赶紧跑到大门口,隔着门缝正看到一个人大马金刀四平八稳站门前,观察不到周围更多情况。这宋明也算见过世面历过生死的,这一次他还真就没敢隔着门缝再打一枪。 先前那个家伙虽然有机枪,但一看就是虚张声势,所以宋明不含糊。现在这位抱着两膀赤手空拳,虽然看不清容貌细节,却让门缝后的宋明感到了一丝寒意,感受到了一股煞气。宋明断定这是真遭匪了,如果打他一个黑枪,万一山匪一会打进来,还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啊?他宋大户是东家,可不是自己的亲爹,老子图个啥? 宋大户一看宋明从前院回来了,赶紧问他:“情况咋样?” “真是山匪来了,不知道有多少。” 宋大户闻言一屁股坐在炕上:“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就因为今天没拜菩萨么?” 那个去后门的下人这时回来了:“老爷,后门好像没人。” 宋大户还在这里犹疑不定呢,忽然就听院子里的长工大喊:“起火了,起火了!”慌慌张张和宋明一起到屋门口往前院看,大门外一股大火正在冲天而起,这回院子里都省下点灯了,给照得红彤彤一片。 宋大户下定了决心,返回屋里就催促老小们赶紧收拾,准备从后门走人,看到宋明还在腚后头跟着,再想想满屋子家当,立刻对宋明道:“宋明,你带长工们给我尽力守住院子,如果能成老爷我重赏二十……不,四十大洋。” 宋明还以为能跟着一块走后门呢,哪想到这个宋大户到此时还惦记着要保住家产,可是自己的确是护院,也不好说不干吧,正犹豫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忽然手被宋大户一把抓住,哗啦一声,十五个大洋响当当被拍在自己手里。 “先交你十五大洋,要是能保住院子,我回来再给你二十五。” 有钱能使鬼推磨,宋明把到嘴边的借口重新咽回去了,揣进兜里就返回了前院。 大火熊熊,烧燎的两扇大门也开始哔哔啵啵地响,马良把最后一抱柴草投进火堆,感觉被炙烤得皮肤发疼,拍了拍胸前的杂草灰尘,跑到胡义身边,一本正经地说:“哥,我可得先说明白,将来这事真要是让团里知道了,你可不许怀疑我!” 胡义看着面前这个被烟火熏黑的专注面孔,发自内心的笑了,一拳捶在了马良的肩头:“这事就是老子一个人干的,明白了么。” 宋明看着大门外的火光,朝院子里六神无主的几个长工大喊:“怕什么!土匪进不来!还不赶紧灭火!”说完了话自己率先拎起个水桶,奔到院中的大水缸里舀水就去泼大门。长工们总算回过了魂,几个人慌里慌张也跟着宋明忙活起来,拼命地往大门里泼水。 院里忙着泼水的声音大门外也听得到,门外是大火门里是水,水从门缝下大片地流出来,湿了底层的柴,滋滋啦啦响着,腾起大片大片水雾,夹杂着滚滚黑烟,交相辉映好不壮观。 火势减弱,大门外层被烧焦,但里层保住了,所以依然还是道屏障。罗富贵见状有点着急,看看旁边的胡义还在看着,却不采取行动,赶紧凑过来问:“胡老大,你看这,这火烧不上去了,大门还没烧开呢,咱得想点办法啊?” 胡老大这个称谓罗富贵是冲口而出,原因是受了胡义先报号而后雷厉风行就点火的影响,这跟黑风山大当家是一个风格,罗富贵顺理成章就入戏了。 胡义不为所动:“让他们浇,火不灭咱也进不去不是,等着就行了。” 罗富贵瘪瘪嘴,搞不清这狐狸究竟是啥心思,得,那就等着吧。 经过宋明等人的倾力奉献,火终于熄灭了,大门还在,几个人被折腾得乌漆墨黑精疲力竭,扔了水桶,狼狈地坐在院子里休息。 看着最后一颗火星熄灭,而后化作一缕青烟,胡义走到小红缨身边,一伸手:“把手榴弹给我。” 小红缨眨巴眨巴眼睛,二话没说就把手榴弹摸出来递在胡义的手心。在她的眼里,胡义和独立团其他的战士不一样,不是战友同志那么简单,他像是自己的师父,所以小红缨没啥可犹豫的。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先报号,再放火,最后是临门一脚,这是最简单的套路,没啥可炫耀的。胡义把手榴弹贴着两扇大门中缝竖在地上,嗤啦一声就把引线拽了。 好奇害死猫,火已经灭了,大门外似乎又有人靠近,这宋明心里没底,赶紧爬起来跑到大门后,趴在门缝上试图搞清楚外面的情况。 到处是烟熏火燎的气息,不过鼻子底下好像多了一股硝烟味,宋明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猛然轰地一声,已经被大火折腾得酥脆的两扇大门瞬间碎裂,碎屑飞灰伴随一个强烈的闪光,席卷了这几十个平方的范围。 借着皎洁的月光和院内的灯笼,宋明的尸体清清楚楚地摆在大门口,全身嵌满了大大小小的木屑和碎门板,这一幕终使院内的几个人崩溃了,疯狂地冲向了后门。 第三十九章 匪患 第四十章 搜索队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四十章 搜索队 天终于亮了,宋家村里所有人都彻夜无眠。直到村里开始传出嘈杂声,老妇人和那孩子才小心地打开昨夜里被踢坏的屋门,发现四大袋子粮食被码放在门边,不禁欣喜。孩子跑到大门外,看到村里人们正在前往宋大户家,或者背着粮食从那已经消失的大门口出来,面色欣悦络绎不绝。看来,有时候遭一遭匪也不是坏事。 胡义等人早已行走在群山里,昨夜他们进了宋大户的家,拿光了厨房里所有的盐和吃食,打开了粮仓,用长布口袋卷了几十斤粮食背上,从宋明尸体上搜出一把大眼撸子二十多发子弹,外加十五块大洋。而后连夜离开宋家村,找个背风山谷露天里凑合睡了一觉,天一亮又向北方出发。 罗富贵背了满身粮食还不甘心,愣是在宋大户的后院里又抓了两只鸡,用绳捆了拴在腰上,有心还想换身衣服,无奈都太小,他穿不下,只好放弃这想法。他还是没有离开胡义三人,因为他和胡义类似,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能干啥,没有理想只为混口饭吃,反正他们仨都不反对,那就跟着八路混得了。 捷克式轻机枪如今抗在了胡义的肩膀上,今夕不同往日,现在这挺机枪胡义可真不愿再撒手,一为喜欢二为保命,用处不同了。胡义仔细检查过了,土匪这机枪压根就没打过几回,虽然因为疏于养护外观发旧,但枪管枪机基本没什么磨损,外旧内新,满意,非常满意,抗在肩上,不觉得沉重,反而比空着手还轻快。 小红缨紧跟在胡义屁股后头,一直在把玩着手里的大眼撸子。她根本不想要这枪,是胡义硬塞给她的,因为小红缨一直觉得驳壳枪才最好。这大眼撸子外观太难看,枪柄太厚,自己这小手不好抓,要两只手握才行;弹夹才能装七发子弹,好少;打得又不远,七八十步顶天了。 胡义在讲武堂学习的时候接触过这枪,国人都叫它‘大眼撸子’,是美国货1911,国内很少见,所以子弹不好搞,这是唯一缺点。但这枪可是好枪,皮实可靠,点45大口径那可真是一枪毙命不含糊,近战火力最猛的手枪估计就是这玩意了。把它给小丫头,以防紧要关头自己照顾不到她的时候,让她保命用。 对于打土豪这件事,马良一直是持保留意见的,出于对胡义的信任和尊重,他毫不犹豫地参与了,却也不后悔。虽然炸了人家大门还死了一个护院,但全村的穷苦百姓有粮食了,现在这个季节,粮食就是命啊,值了。十五块大洋当时就被胡义分派了,罗富贵四块小红缨四块马良四块,胡义留三块。此时马良攥着兜里的四块大洋,合计着什么时候也要买本子,买笔,要识字。 接近响午,太阳高高地挂起,一支队伍由北向南,走在山谷中的小路上。一行人两种服装,鬼子一个班带队,伪军一个排跟着,美其名曰‘搜索队’,其实就是抢粮小分队。 最近鬼子在山里搞清剿,补给压力大,派出很多搜索队,四处收集粮食。搜索队一律是轻装,放弃机枪和掷弹筒,多带几条麻袋以方便行事。有伪军说此路向南有个宋家村,所以这支搜索队顺路就来了。 这一带的山都是光秃秃的,为了能够随机应变,所以胡义让四个人离开谷中小路,走在一边的山梁上,让马良这个腿快机灵的远远走在头里探路。就快要走出山谷北头了,忽见马良急匆匆跑了回来。 “哥,前头路上有鬼子。四五十个,正往南头来呢。” “没事,大不了躲在山背面等他们过去,先去看清楚情况再说。”胡义安抚住了身边三人的紧张情绪,领着三人跑向前面的山包。 趴在山头上观察了一会,那支队伍近了些,终于能看明白一些细节。前头十四个鬼子带队,后面紧跟的是三十二个伪军,一色轻武器,好像每个伪军身上都挂着麻袋。 胡义大仗打得多,对于眼前这支鬼子队伍还真摸不清目的来路,罗富贵在旁边看了会却明白了,开口道:“嗨,这是搜索队,在黑风山附近我都见过好些回了。没事,咱就躲在这等他们过去就行。” 马良脱口问:“搜索队?是干啥的?” “干啥的,抢粮的呗,没看那些伪军身上都挂着麻袋呢,就是用来抗粮食的。姥姥的,瞅这架势是是要去宋家村吧。” 马良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啥?抢粮的?这,这,咱们前脚刚给宋家村开了大户粮仓,后脚就要便宜了鬼子他们?”说完一扭头看着胡义:“哥,咱们不能白做一回好事啊,你快给想个办法!” 小红缨随声附和:“对,不能便宜他们。” 不等胡义说话,罗富贵先开口:“这傻丫头缺心眼,你马良也跟着缺心眼吗?你数数自己有几根手指头,再看看人家有多少人?不想活了你?” 马良被罗富贵的话噎住,却又不甘心:“他们人多,那咱现在不是有机枪吗,就算打不过,也得让他们脱层皮吧?” 罗富贵一咧嘴:“机枪?拢共两梭子子弹,都扫出去能打倒几个?然后就得活活被他们撵着跑,懂不懂?你小子赶紧凉快会吧。” 马良没话说了,小红缨剜了罗富贵一眼:“骡子,你就是个怕死鬼。我们八路军就不怕这个,大不了姑奶奶我……” 罗富贵朝小红缨一抬手:“得得得,你就是个胡搅蛮缠的神仙,你厉害行不。” 胡义一直在纠结,就这么躲过去当然是最安全的,可是自从当了兵后头一回劫富济贫可能就要变成劫富济鬼子了,这事看着可真够牙疼,但多年战争经历的他可不会因此丧失理智。抓了抓手里的机枪,不禁叹了口气:“不能打,子弹太少了,压不住他们。一旦被他们黏住,附近这都是光秃秃的山,无遮无拦,咱们很难再跑掉。” 胡义的话既有分量又有道理,马良无语了。罗富贵立即附和:“听到没有,老大这话就是道理,咱赶紧躲了才是正事。” 小红缨本来因为自己第一次参与的‘打土豪’行动而兴奋不已,如今即将泡汤,满肚子不乐意,愤愤地看了罗富贵一眼,咬了咬牙,对胡义说:“狐狸,我这还有子弹,你看够不够打?” 说完话小红缨就打开一直随身的挎包,从里面扯出一个帆布口袋打开放在地上。 嗬,好家伙,这小丫头片子真有货啊!胡义三人愣在当场。那个敞开的帆布口袋里装满了五花八门的各式子弹,在太阳底下闪闪发着铜光。 胡义早就猜到小丫头包里是有私货,却没想到她此刻居然舍得拿出来。看着小红缨那一对大眼里充满了祈求的目光,一对小辫在山风里倔犟地晃动,胡义心里出奇地产生了一种希望满足她的冲动。 伸手摸了摸小红缨的头:“丫头,把792型的步枪弹都挑出来。” 听着胡义的话,这是同意打了?不只是小红缨,连马良也猛地兴奋起来,立刻过来帮忙挑子弹。 罗富贵的眼皮却耷拉下来,心道:就算她是你亲闺女,也不至于这么扯淡吧。唉,完了完了,老子是不是先找个借口躲躲。身上背了这么多粮食,还挂着两只鸡呢,看看四周这些光秃秃的黄土,我他娘的往哪躲啊我。 第四十章 搜索队 第四十一章 不对称的战斗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四十一章 不对称的战斗 胡义终于决定打搜索队了,使他下定这个决心的理由不只是面前多出来的子弹,也不只是因为小红缨的哀求,更重要的其实是胡义自己的内心。从长城口打到黄浦江,直到现在,从来都是被鬼子打,被鬼子追。今天这个机会虽然己方仍然处于人数劣势,却终于成为了‘我要打你’!而不是‘我被你打’!胡义的潜意识里,被这个主动进攻的概念吸引了。 对方没有重火力,机枪又是胡义的拿手活,只要子弹够用,这个险就值得冒。胡义判断自己可以打掉他们一半人,鬼子争取要先打掉,剩下一半都是伪军那战斗力就差得多,或者直接溃逃也说不定。 马良和小红缨已经把子弹挑出来了,792型子弹有93发,加上原有的两个弹夹总共133发子弹,勉强达到了胡义期望的要求数量。要充分利用这一挺机枪的优势,最关键就是要打得快,打得紧凑连续,争取在前一阶段敌人慌乱不能形成反击的时候制造最大杀伤。所以胡义把战斗位置选在的山谷的南段临近出口位置,那里的视野和距离最适合压制。 细节决定成败,敌人会纵向一排从山谷下的小路行进,机枪位置在侧面谷顶,只要枪一响,敌人定会根据枪声方向朝小路两边卧倒隐蔽,虽然都还在射击范围内,但个个都是把脑袋肩膀对着自己,目标就小了,所以这第一枪至关重要,不能由自己开,如果能让鬼子第一时间都横着趴在机枪范围里就最好了。 于是胡义给马良下了第一个命令:“你隐蔽在谷底小路的南端等着,第一枪必须你开。注意观察,鬼子前头距离你六七十米位置你就开枪,打一枪就跑,一定要藏好,算好距离,别慌。” 马良重重地点点头:“嗯。哥,可是我就打一枪吗?” 如果马良能卡在路头上持续射击当然好,能减轻自己的压力。可是胡义不忍心这么做,怕送了马良的小命。“对,打一枪就跑。”马良立刻从坡上一溜烟冲下去找位置了。 接着胡义把备用弹夹里的二十发子弹都退出来,摆在神色诧异的小红缨和罗富贵面前。“你俩现在装子弹,每人装十发给我看看,要快。” 第一枪很重要,火力的持续性更重要。子弹虽然是有一百多发了,可是弹夹只有两个,一个在枪上,备用就只有一个,所以胡义需要一个弹药手,只能是罗富贵与小红缨二选一,那就得看看他俩谁快。 小红缨抓起弹夹噼里啪啦就俐落地填进去十发,罗富贵接过来刚装三四发就被胡义打断了。“丫头,你就趴在我旁边这坡后头,我卸下空弹夹你就装,装得越快越好,而且要随时记住装进去了多少发子弹,每次递给我的时候要报数。你能做到么?” 小红缨满脸的兴奋,努力地点了好几下小脑袋。“我行!” 胡义笑了笑:“记住,就在坡后头,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许露头。现在把弹夹填满。” 罗富贵听胡义对小红缨安排完,心里这个后悔啊。这可是个好活,躲在坡后头装子弹就行了,都不用露头,这不就是个最安全的任务么。姥姥的,老子这手咋就不如个丫头片子灵巧。叹了口气,嗫嚅着问胡义:“那个,我可不是怂啊,我可真真是刀头舔血的!可不是盖的。问题是你看这,我身上背着这么多东西,再说我也没枪啊,是不是?” 胡义瞅瞅罗富贵这个大草包,心里压根也没指望他能做什么,不过还是脱口回答:“把你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卸下来。” 这话把罗富贵吓了一跳:“啥?这我,你还真让我赤手空拳去打?我……” 胡义平淡地打断罗富贵:“如果我死了,你就立刻背着丫头跑,什么都别管。行么?” 罗富贵本来还准备做些辩解,一听胡义这话忽然反应过来。姥姥的,还有啥说的,这任务更好啊,啥都不用干,直接躲着就行了。面上却摆出一副坚毅不屈的做派:“胡老大,我知道这小丫头在你心里份量最重,这么紧要的事你交给我是瞧得起我,没得说,刀山火海我也得把小丫头背出去。” 罗富贵的慷慨激昂如果放在别的时候,小红缨会听得忍不住笑出来。但是此刻,小丫头刚才那股子兴奋劲瞬间消失了。满心希望打鬼子,高兴得昏了头,打仗就会死人,小丫头虽小,却懂得战场是生死存亡的地方。可是如今,身边这只狐狸是唯一一个愿意陪自己玩,陪自己说话,不把自己当孩子的家伙。如果狐狸死了咋办?就算打死千万个鬼子,也换不回这只狐狸了,怪自己太任性,也许会因此害死狐狸。 小丫头动摇了,觉得打鬼子索然无味了。扯了扯胡义的裤腿:“狐狸,要不,咱别打了,咱让他们过去吧?” 胡义从小红缨那一双担心的大眼睛里读懂了她的心思,半途而废不是胡义的做派,任务决定了就要进行到底,这是多年从军形成的心理惯性。而且马良已经在山谷里就位了,没法通知,现在中断就会害了马良。 所以胡义故意摆出一副冰冷的面孔:“死丫头片子,平时怎么和你说的!现在这是战场,你是九班的战士,你是我的弹药手,执行命令!” 马良趴在小路拐角处的一丛枯草后,紧紧盯着小路上越来越近的人影,估算着距离,手里的驳壳枪已经子弹上膛,心脏也越跳越快。马良没有参加过战斗,更没杀过人,手心里一阵阵的冒虚汗,嗓子发干想喝水,但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动,不能打草惊蛇坏了事,不能紧张,不能慌。从今天起我马良不再是小通信员了,我会成为战士,我要争取干掉一个敌人。 罗富贵躲在距离胡义机枪位十几米远的坡后头,身上的东西卸了个一干二净,大气不敢喘,偷偷从矮草后看着不到百米远的谷中小路,一溜敌人正在挨排经过。姥姥的,四十六个,机枪那玩意自己也打过,虽没伤着人,也算一知半解,枪一响就浑身乱颤子弹满天飞,吓人是真吓人,想打人可不容易。如今就靠这一挺机枪和两个弹夹,能成么?够呛!唉——可惜了这些粮食了,还有两只鸡呢,背着小丫头是真不能再带上了,算了算了,越想越亏得慌。 前面的目标已经经过枪口了,整队敌人即将进入最佳射击位置,机枪早已是待击发状态,胡义的眼神淡然而冰冷,思想专注于即将开始的射击方案中。为了最大限度地制造敌人的混乱,第一个弹夹必须连射,而后的射击速度和持续性就取决于小红缨的供弹速度了,敌人会在多久后开始向自己这位置射击,难说,人算不如天算,只能边打边看了。 小红缨蹲坐在胡义右侧的坡后,按胡义的指示把73发子弹排好放在地上,弹头摆放成相同朝向,以利于快速装填。总想真正近距离经历战场,现在真正近距离经历了,小红缨没觉得兴奋,破天荒地开始用她的一颗童心开始考虑生死的问题。 距离六七十米开枪,现在这是多远了?百步左右?胡义对自己和小红缨讲过,百步左右也就是六七十米,那就说明敌人都进入范围了。马良不敢再犹豫,认真地瞄准了前头第一个,扣动扳机。 啪——脆生生的一声枪响,荡漾在山谷中,让所有人的脑袋里都是一紧。这是马良参加的第一次战斗,打出的第一枪,枪把被他攥得太紧,手指肌肉太僵硬,在扣动扳机的时候用力过大,导致枪口晃动了。 子弹慌张地掠过了被瞄准的第一个人,又错过了第二个人,却打进了第三个人的肩膀。 稀里哗啦——鬼子和伪军不约而同地趴下一片,卧倒隐蔽在小路两旁,从侧面的山谷上看下来,就像一串巡游的鱼儿一条条摆在下面。 哒哒哒哒哒……胡义尽量控制着全身的肌肉,以适应机枪的跳动,跟随震颤的节奏把自己的身体与机枪融合在一起,变成同一个生命,同一个思想,变成一只怪兽,开始了收割的使命。 弹道以第一个鬼子为,稳定连续地顺次向后扫过,在地面上打出一串连续绽开的烟花,间隔均匀,做着小弧度的变轨,把趴在地上的一个个躯体串联成一条不规则的弧线,直到接近队末才戛然而止。 快速地拔下打空的弹夹,甩手扔给右边的小红缨,接着就插上第二个弹夹。无法仔细观察第一个弹夹的效果,胡义心里判断自己击中了七个,实际结果是五死六伤。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第二个弹夹胡义变为点射,一方面是为了精度杀伤,一方面也是为小红缨多留点时间装填。 这次的重点是照顾前头那十几个鬼子,只要在动的就是优先照顾目标。枪声打成了类似音乐节奏的小节拍,三声两声地响,伴随着一片片血雾的飞溅,欢快地律动。 最后一发子弹出膛,胡义随口喊了一声“装填!”,同时快速拔出空弹夹扔给小红缨。小红缨闻声立即递过还没填满的前一个弹夹,回答“十八!”,然后接过空弹夹再装。 第二个弹夹的效果胡义心里判断打中了七个,实际结果是七死二伤,四次三发点射和四次两发点射全中。 第三波点射立即开始,这次敌人已经渡过了最初的惊慌期,反应过来了,终于开始有人调整姿势注意侧面的坡顶,开始举枪还击。所以胡义这次射击的重点是打举枪面向自己的敌人,不构成威胁的一概不看。 一部分敌人身体转向胡义这边后,目标一下就变得小多了,杀伤精度下降,那也没办法,胡义必须尽最大限度地选择危险目标射击,否则自己随时可能完蛋。 弹夹再次空了,“装填!”“十五!”。弹夹越装子弹数量越少,没办法,打得快,装填可没那么快,拢共才两个弹夹交替使用,想让更多人装填也不可能。为了火力最大限度地持续,这就是最好的办法,是胡义从战场上滚出来的经验。 这次胡义认为自己打中了五个,实际结果是三死三伤。 第四次射击十五发子弹,胡义打了五个三连发,立即把机枪改成单发模式。没办法,为了持续性压制不中断,三连发点射方式也不能再用了,因为下次装填供弹数量会更少,胡义果断换模式。心里判断应该有三个目标不能动了,实际结果死了五个。 “装填!”“十一发!” 哒、哒、哒、哒……终于机枪变步枪了,不过好歹也比步枪射速高得多,到了这时候,下面的敌人居然只是零星地打上来几枪还击,弹着点散落在胡义附近,跳起几蓬土雾。胡义连眼都没眨,坚定地一发一发射击着。不是胡义不怕死,而是他不能停,一旦停下也许就前功尽弃了,敌人还击的精度和密度都不够,必须持续压制的势头,最大化扩大优势,所以胡义还没有缩下来的念头。 到这时候,四十六个敌人伤亡了一大半,鬼子更是一个都没幸免,毫发无伤的只剩下十来个伪军,其他的都在地上呻吟哀嚎呢,哪来的斗志。真蒙了,偶尔还击的几枪也是恐惧中的下意识反应,何谈精度效果。 马良还在他开第一枪的那个位置上没动,他没按胡义计划的初衷逃跑,这小子心里虽然有害怕但同时也有兴奋,他想伺机而动,他想力所能及的帮助胡义减轻压力,他想成为真正的战士,所以他一直紧盯着敌人却没走,眼见面前山谷中的形势越来越好,他的紧张感反而淡了。此时,他重新举起驳壳枪,一发,两发,三发地跟着打出去,越打手越稳,越打心里越安定,终于专注在射击中。 罗富贵傻眼了,十几米外正在专注射击的胡义给他上了印象深刻的一堂课。我的姥姥唉,机枪原来是可以打成这样的?这是四十多个敌人不是面口袋,两个弹夹居然做到了几乎无间歇?在我手里是烧火棍,在人家那就是青龙偃月刀啊?跑?这还用跑么?眼看着几分钟的功夫下面的山谷里还剩几头烂蒜了?该是他们要跑了罢? 罗富贵扭着脖子呆呆地看着胡义那副冰冷的脸,和他身边正在玩命装填子弹的两个羊角辫,彻底无语了,似乎再也听不到枪声,再也想不起恐惧,只是看着这一副不对称的完美画面,呆呆地看着…… 第四十一章 不对称的战斗 第四十二章 战斗结束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四十二章 战斗结束 山谷中这条小路变成了血色小路,死亡小路。大部分人都不会再动了,只有十多个受伤的还在路边惨叫哀嚎,翻来滚去。毫发无伤的最后一个伪军躲在身边的尸体后,已经尿了裤子,他早就崩溃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经过得太快,就这么几分钟,当他终于决定不顾一切的要逃跑时,他都不知道现在他是唯一一个还没中弹的人。 他把麻袋扔了,他把枪也扔了,全都扔了,恨不能使自己轻快得像一片羽毛,立即被风吹走。他不管敌人的枪口在哪里,也不管敌人有多少个,他直接就站起来,他什么都不看,只是盯着来时的小路,开始没命地跑。 他当了皇协军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为了吃饱,为了吃好,他和千千万万麻木的人们一样只是为了活着,这不是他想要的战斗,也不是他的理想。就因为害怕死亡他才参加了搜索队,躲避上战场的机会,却因此撞在枪口上了。 哒——那个催命的枪声又响起来了,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身边飞过,打在脚畔的路边,灰土飞溅。 移动目标不容易打,虽然坡顶的胡义距离下面的小路也就百米左右距离,这一枪却偏了,没中。 胡义机械地重新瞄准那个慌张奔跑的人影,再次扣动扳机。咔嗒——卡壳了!这枚问题子弹的底火没能被撞针击发,卡在了弹膛里。哗啦哗啦哗啦——胡义迅速反复拉动枪机,试图让这颗哑弹松脱出来。正在忙着,忽然下面传来啪啪两声枪响,在马良的驳壳枪准心里,最后一个还能跑的目标也消失了。 胡义把机枪交到罗富贵手里,让他和小红缨继续留在坡顶上,自己下了山谷。 马良站在小路上,拎着驳壳枪,看着近在咫尺的场面有点呆。我们做到了?战斗结束了?这是真的?看着重伤的敌人还在不远处呻吟蠕动,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战斗还没结束,把你的枪端起来!”听到胡义的厉声提醒,马良才回过神,发现胡义已经下了坡,来到这条血红的小路上。 马良不明所以,却也听话地重新抬起枪口。不只是马良,山上的罗富贵和小红缨也不理解,这不是打完了么,枪都停了,只剩下几个受伤的还在那蠕动,根本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威胁了,还等啥?尤其是罗富贵,这心里都长了草了,姥姥的,赶紧打扫战场啊,满地的枪支弹药不说,那些短命鬼的口袋里兴许还有不少大洋呢,居然不让我下去,你胡义这是要闹哪样?自己先捞一遍吗?急死人不? 马良身在现场,眼看着胡义从地上抄起一支挂着刺刀的三八大盖,拉开枪栓看了看弹仓里的子弹,然后推弹上膛,四下里观察一遍,漫步走到战场一端,竖起刺刀,噗地一声刺入第一个尸体要害,然后拔出,再刺下一个,挨着顺序一个个地来。 终于轮到了第一个伤者,是个伪军,右肩膀被子弹打碎了,仰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却看到正在频频滴血的刺刀挪到了自己的胸口。“哦,啊,饶命,我我我不是鬼子,我只是帮着抗东西的,饶了我啊,不要,不,我……啊——” 马良的眼皮看得直发跳,浑身发麻,胡义冷着的脸上毫无变化,对那凄惨的垂死哀求声置若罔闻,若无其事地把刺刀从已经静止的胸膛里拽出来,任鲜血从刀口里喷出,继续扎向下一个。不紧不慢地一步步往前挪,一个个地顺序进行,无论死活,不是胸口就是后背,刀刀心脏。他不像是在战场,不像军人,更像是一个工厂作坊里的工人,机械往复地重复着一个平淡乏味的工作。 当胡义第四十五次拔出了刺刀,最后一个受伤的伪军已经爬出去了几十米,离开了这片正在汩汩流血的地狱一段距离,他的腹部中枪了,无法再站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恶魔不留活口地使用着刺刀,这血淋淋的场面使他哭了,他不想死,可是他站不起来,于是他就用尽力气地爬,一边哭着一边爬,他以为爬的越远就越安全,他以为只要自己爬得够远,就能逃离那个恶魔手里血淋淋的刺刀。 胡义停住了,他没有去追那个已经爬出几十米远的躯体。此刻,不只是马良,连坡上的小红缨和罗富贵都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瞬间放下了一直紧紧揪着的心。明明知道那都是敌人,但是他们三个观众潜意识里却开始同情这些人,也许是因为觉得胡义太狠,太麻木,也许是因为那些垂死的哀求和哭声触动了他们的心,不管什么原因,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感到庆幸,庆幸胡义的停下,可怜那个边哭边爬的家伙。 啪——枪声猛然敲醒了马良三人恍惚的神经,一颗子弹击中了那个伪军的后背,穿过了他的心脏,消失在地面,哭声戛然而止,只留下僵硬的爬行姿势。 枪口的硝烟还没散尽,胡义摘下了枪上那把血红的刺刀,将刀身在一具尸体的后背上仔细抹了抹,擦去血迹,使它重新绽放出幽幽的金属寒芒。又扯下了尸体上的刺刀鞘拴在自己腰后,将刀入鞘。这才向坡上喊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下来打扫战场。” 原来这才算是战斗结束罢!射击的时候马良只是觉得紧张,觉得全身僵硬,没有其他感觉,可是看完了胡义在眼前上演这屠戮一幕,和遍地血红,马良觉得腿软了,五内翻腾,不由自主弯下腰就跪伏在地上,哇地一口就开始吐,再也止不住。 胡义都喊了话了,罗富贵愣是还没动。姥姥的,他不是人,他绝对不是人,他没长心,他是个恶鬼,十恶不赦。老子不下去,天知道他是不是魔障了,万一他眼睛一花给我也来一刺刀咋办?活生生的捅啊,血淋淋的扎啊,看得老子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他还没事人一样。老子就是不下去,不明情况坚决不下去。 小红缨有一颗孩子的心,她的心思不复杂,这血腥的场面的确使她惊恐和迷惘了,可是当胡义的喊声想起的时候,她第一个感到了欣喜。我们赢了!狐狸没死!敌人都死了!我们把敌人都杀了!我有一只勇敢的狐狸,一只凶狠的狐狸,一只天下无敌的狐狸! 一对羊角辫迎风飘摆,屁颠屁颠地冲下了山坡…… 第四十二章 战斗结束 第四十三章 收获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四十三章 收获 这是一个连胡义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战斗结果,他的初衷是把这支四十多人的搜索队击溃就算胜利,却没想到竟然打成了一场小规模的歼灭战。主因固然是地形优势和细节安排,以及胡义精纯的机枪操作技术,但也有很大的运气成分,鬼子数量少伪军居多也是原因之一,如果对方全是鬼子,胡义可能也不会同意打这一场,鬼子的单兵作战素养和伪军相比,那是有倍数级的差异的。 收获,这个词不仅对农民意味着幸福,对所有人都意味着幸福。当胡义他们四人搜遍所有尸体,把战利品归拢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像秋天的农民站在麦田边,觉得天空格外的蓝,觉得黄土特别的厚,早将还未散去的血腥味忘到九霄云外。 十四支三八大盖步枪,十四把刺刀,三十二支汉阳造,八百多发六五型子弹,六百多发七九二型子弹,木柄手榴弹十二颗,九七手雷三十颗,十四顶钢盔,水壶挎包腰带子弹盒等等一堆。 马良在忙着挑选挎包,然后往里面猛塞手榴弹;小红缨捧着一把把的子弹在犯愁,这么多也太沉了;罗富贵不甘心地把尸体又重翻了一遍,怕漏过任何一枚大洋。 胡义没急着去看枪支弹药,在尸体堆里转悠了一会,终于找到了一双合脚的日式翻毛军鞋,厚实耐磨,直接就穿在脚上,系紧,把自己那双磨破的布鞋直接扔掉。在战场上,一双脚是头等大事,高于一切,这就是老兵和新兵的选择差异,看着不起眼,有时候却能决定生死。 等胡义换好鞋回来,看着还在闷头忙得不知所措的三个人,无奈地摇摇头,走到了马良跟前,提着马良的脖领让他站起来。“行了行了,你小子快别扯淡了,站着别动,我给你安排。” 马良听话地松开那个装满手榴弹的沉重挎包,笔直站好。胡义摘了马良腰间的破腰带,给他换上了一条日式军用皮带,皮带前面左右各挂一个三十发容量的弹药盒,后面挂个六十发弹药盒和刺刀鞘,从小红缨那挑出一百二十发六五口径子弹桥夹,一排排地装满马良的子弹盒,挑一把干净的三八式长刺刀给马良入鞘,然后把驳壳枪盒重新给他斜挎上,找两个空的军用挎包两侧交叉挂好,再挎上水壶,从地上捡了四颗木柄手榴弹,挨个拧开弹盖查看了一下,重新拧紧弹盖塞进马良身上的挎包。“四个就够了,装多了会成为累赘。” 胡义犹豫了一下,又拿起两颗日式九七手雷,摆在马良眼前说:“鬼子这玩意除了比咱的手榴弹轻快点,就没啥好处了,杀伤范围小,没烟,最关键的是时间不准,长了是五秒,短了是三秒,你用的时候千万要留神,别拖延。” 看着胡义把这两颗手雷也塞进自己的挎包,马良使劲地点点头:“哥,我记住了。” 最后胡义挑了一把成色最新的三八大盖步枪,交在马良手里:“你小子好跑动,记住,以后要学会首先照顾自己的脚,有脚才有命,现在就去找一双合脚的鬼子鞋换了,然后到高处警戒。” 看着胡义井井有条地帮自己拾掇完,此时此刻,马良心潮澎湃,莫名的激动。我马良是真正的战士了,全副武装的战士,瞬间觉得自己强大了,威武了,英俊了,不自觉地向胡义立正敬礼。在无名村的时候马良曾经向胡义敬过军礼,那是个偶然,可是这一次马良虽然激动却没糊涂,他愿意向胡义敬这个礼。 马良前脚刚离开,小红缨就在一边喊胡义:“狐狸,你快来啊,你看这可咋办啊?这也太沉了!” 胡义转头一瞧,这小丫头正坐在地上,皱着个眉头,跟前连手榴弹带子弹乱七八糟塞满了几个挎包,水壶腰带等等也挑出一堆来试图打包。 每次看这小丫头胡义都想笑,真是无奈啊。“我就纳闷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总搂着那么多弹药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子弹我才能偷偷地练习打枪啊!” “那你现在都是个战士了,枪也有了,还用得着偷鸡摸狗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我都是九班战士了,当然可以光明正大啊。唉,习惯了习惯了,小眉头不禁舒展开了。可是转瞬又皱起来:“那个难看的大眼撸子才二十多发子弹,我哪舍得打!我也想打三八大盖,就是,枪太高了,我背着累。” 胡义抄起一把三八大盖挂在肩上:“这样,这把枪算你的,我背着,你想用枪的时候随时取用,不就得了。姑奶奶,你赶紧挑着能带走的东西收拾吧,可别继续在这摆摊了行不行?” 当胡义的手拍在罗富贵那宽厚的肩膀上时,这个大块头正在忙着往衣兜里藏一枚刚刚找到的银戒指,着实被胡义吓了一大跳。 “我看你忙活半天了,收获如何?”胡义笑着问他。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罗富贵看到胡义就觉得怵得慌:“啊?哦,嗨,这些的短命鬼真是够穷,搜罗到现在也没几分油水,拢共才三四块,不,五六块大洋。” 看着罗富贵的闪烁其词,要是换个人早就严肃了,偏偏胡义是东北军出来的,对战场上的这些猫腻根本不以为然,刚刚参加八路军,对八路军的战场要求也没概念。这个罗富贵身高体壮的,偏偏就不爱拿枪,性格差异真是匪夷所思。小红缨给他取个外号叫‘骡子’,胡义细想想还真是贴切,人高马大却是吃草的,真刀真枪的时候这个家伙靠不住,干活背东西倒是一个人顶仨。 钱财这东西胡义不看重,再说就现在这环境,有钱也未必有地方花,也可以换个说法,有钱也未必有命花。既然这头骡子有这么个简单爱好,那就不难为他了。 “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以后更是兄弟了,不必藏着掖着。小丫头用不着,我没兴趣,但是马良那你得适当给匀点。” 罗富贵心里正担心呢,看胡义那深邃的眼神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要是这个恶鬼煞星要搜身可就完蛋了,不说他对胡义的害怕,就论这场战斗,自己也是唯一一个没出力的,光捡现成了。万万没想到胡义不是个计较的人,反而撂下这么一句实实在在的话,罗富贵的脸腾地红了。 “那个,其实,我说得少了,还有……” 胡义一摆手打断了罗富贵的嗫嚅:“别说没用的了,赶紧跟我过来干活。” “啊?哎!我这身板那绝对不是盖的,你瞧好吧就。”罗富贵瞬间咧开了大嘴,笑嘻嘻地跟着胡义去收拾战场。 第四十三章 收获 第四十四章 愁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四十四章 愁 月光下,群山变成了黑黝黝的轮廓线,连绵起伏在周围,一处隐蔽背风的小山谷中,篝火的光随着偶尔划过的夜风在跳动,拥抱着三个身影,带给他们温暖。 小红缨坐在篝火边,啃光了最后一块鸡腿骨头,随手丢进火堆,吮净了手指不满地对罗富贵说:“骡子,你这么有力气,当初咋就不再多带几只鸡出来?这两只鸡你一个人就吃了差不多一只,咱们四个人哪够啊?笨死你得了。” “啥?死丫头你说话要凭良心啊。抓这两只的时候你还嫌累赘笑话我呢,要不是被你们心急火燎催着走,那后院的鸡我本打算抓光呢!”罗富贵瞪着牛眼忿忿不平。 马良也刚刚吃完了,还在抹嘴,按理说现在他该去山顶,替换胡义放哨,却没着急起身,笑嘻嘻地对小红缨说:“红缨同志,跟你商量个事如何?” 小红缨歪着头看了看马良,这幅嘴脸是自己最常用的吧,笑得那么不自然,眼神不真诚,动作不发自内心,比自己的演技差远了。眨巴眨巴大眼:“商量吧!” “如今你有枪了,子弹又那么多,那些驳壳枪的子弹你也用不到,能不能匀给我啊?你也知道,我这驳壳枪就一匣子弹,在无名村还给了你一颗,剩下十九发白天那战斗里都打光了。” 哦,这个事。小红缨大眼转了转,马良说得倒是不差,给他也无所谓,可要是就这么平白无故地给他,就觉得不舒服,心理习惯使然,哪能雁过不拔毛?但是如今马良全身上下也没啥值得自己搜刮的东西了,还能要啥? 琢磨了一下,总算想出一个条件:“这样吧,你加入九班,我就给你子弹。” “啊?为啥非得加入九班?”马良就知道这死丫头没长一颗慈悲心,却不料是这样的条件。 小红缨把两个羊角辫一晃:“谁不知道我红缨觉悟高,为战友肯定是两肋插刀,你来九班,那咱们就是战友。” “啊?你这……咱们现在不算战友?” “二连也说他们是我战友,你看他们哪个对我客气了?” 马良无语了,在小红缨这个孩子的心里,对‘战友’一词的理解实在是太狭隘,非得边边框框画成一个小圈子才是‘战友’。这九班压根就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番号,再加上流鼻涕当班长,更是荒唐。反过来一想,这通信员当得也没啥意思,除了跑腿啥也捞不着,哪能像今天这么爽,加不加入九班也无所谓了。 “就算我同意加入九班,那也得团长政委同意才行啊?” “他流鼻涕都能闹出个班长,你马良还不如他?你就说你加不加吧?” “加,我加。” 马良话音刚落,小红缨就翻开随身的挎包拎出那个帆布口袋,借着篝火的光线仔细地在里面挑拣着。总共找出二十多发驳壳枪子弹,一股脑都给了马良。 交易完成,小红缨似乎突然想到什么,重新说话了:“马良,咱们队伍的规定是战场缴获要归公是吧?” “嗯,是。” “那要是回到团里,你现在这一身行头……?”小红缨边说着,边看着马良手里的三八大盖,和腰间鼓鼓的子弹盒。 “我这只是个人的一身装备,团里应该不会计较吧?” “那我这些子弹和手榴弹呢?”这些白天缴获来的战利品,理所当然地被小红缨当成自己的私有物品了。 呵呵,马良笑了笑:“估计肯定得交公。” 唉——小红缨居然叹了口气,抬起小手搓了搓小鼻子,垂头丧气地看着篝火,犯愁了。 看着小丫可爱的愁模样,马良心里不禁闪过一丝快意。你个落井下石的缺德小丫头,原来你也有这时候啊,看你那些子弹还能搂多久,也该轮到你体会体会这滋味了,我再给你加把火。于是又说道:“不光这个,连这挺机枪可能都要重新分配呢。” 啊?本来就是倾盆雨,如今又遭雷击,小丫头差点晕过去。 马良见自己的话见效了,立刻起身:“得嘞,我得去山上放哨了。走喽!”身影随即消失在月色中。 小红缨面对篝火一直发着呆,罗富贵在对面佝偻起宽大的身躯,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迷糊一会,冷不丁从对面飞过来一个石块砸在身上。不禁有点恼:“哎!死丫头片子,你扔我干啥?没看我要睡了?” 小红缨翘着两个羊角辫,竖起一对大眼,隔着篝火瞪着罗富贵:“机枪都要没了,睡什么睡?” “机枪早都给了你了,跟老子有屁关系?” “你也得加入九班!” “只要管饭,加哪个班有啥分别!” “到时候你就说机枪是你的,不把机枪留在九班你就不加入八路军!” “我不管这破事!” “哎呦——”又一个石块击中了罗富贵,这次砸得有点疼,忍不住叫了出来。“疯了你,使这么大劲!” “姑奶奶一辈子的家当都在这,要是保不住,谁都别想好过!” “屁大点个岁数,哪来的一辈子!” “我说的话你记住没有?” “老子不管!” “信不信一会狐狸回来我让他修理你!” “老子好好的在这睡觉,他凭啥!” “……” “老子睡觉了!” 哗啦啦——罗富贵刚躺下,就觉得身上又被击中了。这死丫头片子真是疯了,慌忙爬起来以防万一,却发现这次从篝火对面扔过来的不是石头,居然是大洋!四块大洋散落在身边,被月光和篝火映照得明晃晃,亮灿灿,就是宋大户家里分给小红缨那四块。 罗富贵把四块大洋捡在手里,掂了掂,攥紧了。一本正经地对小红缨道:“丫头,我罗富贵绝对是个讲义气的。你求我这事,那是看得起我,没得说,义不容辞地帮你办,你就瞧好吧!” 小红缨瞪着大眼看着罗富贵在对面大言不惭,气得肝儿疼:“呸——要是办砸了我就让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篝火依然在燃烧,映照着小丫头紧皱的小眉头。机枪的问题算是有了安排,可是这些子弹和手榴弹咋办呢?愁! 第四十四章 愁 第四十五章 浑水河畔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四十五章 浑水河畔 从无名村向北两天的路程,有个大北庄,面积人口都比无名村要大得多,被群山环绕,在附近这方圆内算是个大村子了,一条浑水河绕村流过,给这里带来更多的生机感。 现在终于明白,鬼子的战役目的是一次多路进剿,但间隙很大,八路军各部中断了任务命令的进行,改为周旋隐蔽,独立团如今就暂驻在这大北庄。 独立团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偶然避开了鬼子的主力,同样也有不幸,那就是留在无名村的二连生死未卜。 目前的独立团严重缺编,兵员严重不足,虽然是个团,全员才四百多人,不得已之下,取消营级建制,归拢成三个连,现在二连估计是凶多吉少,更是雪上加霜。第一要务是休养生息,大北庄这个地方很合适,团长和政委都看中了这里,决心在这里另起炉灶重新安家。 又是一个新的开始,征兵工作,建设工作,训练工作等等,让整个独立团忙碌起来,使这个大北庄变得一片喧嚣好不热闹。 一个老八路坐在村边的浑水河畔,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不时地咳嗽着。满脸的褶皱,将近五十岁年纪,原本是个老老实实的农民,民国十七年参加红军的时候就三十多岁了,多次战斗负伤,年龄又大,上级想提他做干部或者政工,但他知道自己的老实性格和能力干不来那个,果断拒绝,甘心当兵。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就安排他做了炊事班的班长,直到如今,他就是牛大叔。 牛大叔孤身一个没有亲人,小红缨双亲去世后,几乎就是被牛大叔一人带大的。自从得到了无名村被鬼子突袭的消息,他的皱纹更多了,更深了,深得如刀刻般,看起来更加苍老。他坐在这浑水河边拼命地抽烟,眯着眼望着南面的远山。 年纪大了,生死见得多了,不应该这样,可牛大叔还是没有放弃幻想,幻想那一对羊角辫会在某个时候忽然出现在远方,出现在风里,一直晃啊晃的,晃下山,晃过河,一直晃到自己的身边,说她饿了。河水静静的流,一声不响,似乎也能感受到河边那个老兵的哀伤,听到他喃喃低语的心声。唉——苦命的丫头,大叔手笨,只会教你扎两个羊角辫,虽然扎得丑,可是在大叔眼里,扎在你头上最好看,比咱团的军旗都漂亮。大叔知道你不会死,阎王爷舍不得找你,你只是野惯了,等你疯够了就会回来,是不?大叔偷偷给你攒了点面,等你回来了,大叔给你做面条吃…… 一个炊事班的战士匆匆跑向河边,边跑边喊:“牛大叔,牛大叔,你快去看看,二连,二连回来了,二连回来了!” 牛大叔腾地站起来,顾不得熄灭烟袋锅里的火星,甩开大步就奔向村里。 团长和政委得知二连的消息,急匆匆地来到村边,正赶上二连进村。十七八个战士伤痕累累的走来,中间抬着一副担架,高一刀昏迷在担架上。从无名村突围的时候,二连还有三四十人,为了最大限度给西面的村民争取时间,二连突围后并没急着走,而是引着鬼子追他们,这给二连带来了更大的伤亡,险些再次被围,高一刀也在追击战里身受重伤,被战士们抢了出来,向北逃出,一直抬到现在。 团长故意挤出满面笑容,打破了低沉的气氛:“好。好。都是好样的!都别愣着了,赶紧帮忙!”说完话指挥大家赶紧安顿二连。 政委丁得一找二连战士仔细了解了无名村的情况,发现刘坚强站在二连的队末,于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丫头呢?” 刘坚强在无名村被胡义揍了一顿后,去找高一刀给他撑腰,结果正赶上战斗开始,于是就跟随二连参加了战斗,突围,一路活了下来。和二连幸存的十几个战士闷头跑了两天两夜,粒米未粘牙,军装已经破烂不堪,接近崩溃的边缘,最后遇到了独立团布置在外围的暗哨,来到了大北庄。 如今政委的手往自己的肩上一放,刘坚强忍不住先哭了。“呜呜——”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这哭声也让丁得一心里陡地一沉,战争就是这么现实,这么残酷,不会因为年龄性别等因素而偏袒任何一个人,不愿接受也得接受。沉声道:“她怎么死的?” 刘坚强抹了一把鼻涕:“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个回答可是令丁得一有点不满意了,看着哭哭啼啼的刘坚强,皱起眉头:“行了行了,你能不能先别哭了?你是班长,小丫头是你的兵,你给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刘坚强勉强止住哭声,恨恨地说:“都是那个国民党逃兵害的!他越权指挥,擅自行动,不听指挥,殴打干部,临阵脱逃!” 这让丁得一哪能听得明白,赶紧提示刘坚强:“先把事情经过说明白了,注意用词。” “他胡义指使马良,不经过二连长允许,冒充团部的名义向百姓传达消息,我说他违反纪律,要制止他,结果他就打我,把我踢进坑里,等我起来的时候,他早跑没影了,所以我就去找二连参加战斗了。” 在刘坚强说这番话的时候,牛大叔正好也赶到了现场,听到了这些话,不顾团长和政委都在一边,几步走过来,当面问刘坚强:“你先别说没用的,小丫头呢?她咋样了?她到底在哪?” “我是要参加战斗的,哪管得了这么多?她整天跟着那个逃兵,要么是他们一起临阵脱逃了,要不就是跟着老百姓跑了!要不就是……” 牛大叔是个老实性格,好脾气,从不与人红脸,此刻看着刘坚强振振有词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几天来的愁苦和担忧终于爆发,一时忘了团长政委都在旁,一把揪住了刘坚强的衣领,就抡起大手,啪——及其沉重的一巴掌打得刘坚强滚倒在地,眼冒金星,嘴角流血。 “你,你是丫头的班长啊!她是你的兵啊!你咋能丢下她!你咋能舍得啊!你知不知道我们为啥舍得让她成为战士啊!我现在就打死你这个不长心的东西!”牛大叔越说越气,越说越激动,再次扑向还没爬起来的刘坚强。 第四十五章 浑水河畔 第四十六章 回娘家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四十六章 回娘家 正午的阳光下,浑水河依然在静静流淌,波光粼粼,虽然名叫浑水河,其实河水很清,很静,很美,只有在多雨的时节,它才会变得浑浊,变得咆哮奔腾,因为它是从峥嵘的群山中蜿蜒出来的。 牛大叔依然坐在河边抽烟,虽然是午饭时间,是炊事班最忙碌的时候,但也不会影响炊事班的工作,因为牛大叔并不像别的炊事班班长那样事事亲为,尤其是这几天,但凡独立团的老兵谁都知道牛大叔心情不好,昨天还把那倒霉的流鼻涕给打了个半死,头回见这个老红军动手打自己人啊,也不知道为什么,连在场的团长和政委都没制止,愣是眼睁睁地看着流鼻涕被打得满地哭嚎,别的人谁还敢说话,只好跟着一起眼睁睁地看。 一连的两个哨兵隐蔽在小路旁,仔细观察着正在接近的几个人影。 “哎,我咋瞅着那个好像是小红缨呢?” “嗯,好像,没错,肯定是,穿那么小的军装还扎羊角辫的,这太行山里还有第二个么?” “我娘哎,真是这缺德小丫头回来了?这这,这算好事吧?” “……” 就在两个哨兵还爬在草丛里,犹豫着是该先回村里报告,还是该先站起来迎接的时候,一双贼溜溜的大眼已经来到了他们的头顶,盯着这两个趴在地上的兵。 俩人赶紧惺惺地爬起来,尴尬地笑笑:“嘿嘿,嘿嘿,原来是红缨同志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前边的暗哨咋没给消息呢?我现在就去报告团长。” “站住,不许报告,你俩就当啥也没看到,一边凉快去。”小丫头说了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就心事重重地走过去了。 接着是胡义,这家伙是二连克星,独立团也出了名了,哪个能不认识,面无表情地掠过面前,把俩人当了空气,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过去了。然后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黑大个,没见过,虚情假意地朝两个人笑嘻嘻道:“辛苦辛苦,以后是一家人,有事就来找我,绝对没得说!”然后过去了。最后是马良来到俩人跟前,指了指前面的小红缨:“她心情不好,别介意。”说完了话故意朝俩人晃了晃手里崭新的三八大盖,也过去了。 两个哨兵满脑袋黑线,呆呆看着走向大北庄的四个身影,感觉冷风飒飒,浑身鸡皮疙瘩,这什么情况? 炊事班的位置在村中的一个坐北朝南大院,院中摆了几张破烂长条桌凳,算是露天食堂,面积不够大,各部门单位的午饭都送出去了,眼下在院子里吃饭的是新招到的百十个新兵。 王小三是炊事班战士,双手捧着一摞饭碗正走在嘈杂用餐的院子里,忽然看到大门缝后面探出了一对羊角辫,一双贼溜溜的大眼正往院子里扫视着。大门外似乎有说话的声音:“丫头,咱不去团部报到,找炊事班来干什么?” 王小三猛地呆住了,娘哎,这不是梦吧?不知不觉的忘记了手里捧着的饭碗,哗啦啦——当场撒手摔碎了满地。 饭碗的碎裂声使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循声看向呆呆的王小三,然后再顺着他的呆滞目光看向大门口。 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一身娇俏的八路军军装,一对歪歪扭扭的羊角辫,一双貌似天真的大眼,交叉背挎着两个圆鼓鼓的沉重挎包,一身娇汗,旁若无人,屁颠屁颠地就进了大门,让满院子的新兵不明所以。 吱呀——大门被推开了半扇,稳步迈步进来一个军人,细狭的双眼深邃冰冷,古铜色的皮肤散发着男人的坚毅,与别人的戴法不同,他的帽檐压得很低,看得出那帽檐的弯曲弧度应该被他细致处理过,精致得如同一轮上弦明月,半遮了浓黑的眉,一身戎装挂满征尘却仍然笔挺,尤其是那一双日式军鞋上的绑腿,打得非常别致。 对于军装的穿戴整洁是胡义在讲武堂里养成的习惯,尤其是打绑腿的方式,不同于一般士兵的打法,胡义的绑腿打法需要两副绑腿,先在小腿的下半段打上一副,然后再用另一副绑腿从下到上包裹着打起来,更舒适,更美观,当然也更复杂,很少人会。 哐啷——两扇大门都被推开,这次进来了一个黑大个子,壮得像头熊,扛着一挺机枪,瞪着一对牛眼四下里乱看。没戴帽子,穿了一身血渍斑斑的伪军军装,明显地不合身,被那副壮身板绷得有些紧短,背上背了两个大口袋,身上挎了三个明显沉重的挎包和两个水壶,腰带后还挂着四个鼓鼓囊囊的干粮袋,如果大门再小点估计就得把他卡在门外了。 最后一个年轻帅气的小八路出现在门口,一双长腿使他看起来显瘦,却更精神,真真的全副武装,背着崭新修长的一支三八大盖,还挂着一支驳壳枪,满身的日式子弹盒像他的精神一样饱满。 满院子正在吃饭的新兵全看傻了,他们是这附近才征召来的,完全不认识这四位是什么人,被这一幕演的有点呆。 小红缨在一片呆滞的目光中径直走到王小三跟前,伸出小手在王小三目瞪口呆的脸前左右比划了一下:“喂喂,王小三,你这是咋了?你可别吓我?” “嗯,嗯?哦,你你,我我不是做梦呢吧,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回来了!我的天,我现在就去找牛大叔,他可想死你了!” 这时屋里干活的炊事班战士们也出来了,哗啦一下围拢上前来兴奋地招呼小丫头。 小红缨赶紧摆摆小手:“停停,都别吵吵,我得先办正事。”继续问王小三:“大叔住哪屋?” 王小三往身后的屋门一指:“东屋。东屋。我现在就去找他。”说完话就一阵风地冲过院子,冲出大门。 小红缨把自己身上的两个挎包放在牛大叔屋里的破柜子里,让罗富贵把他身上的三个挎包也塞进去,其余的东西就放在屋里一角,然后才回到院子里。 罗富贵一看这满院子的锅碗瓢盆,这两条腿就迈不动了,有心想找个位置坐了蹭口饭吃先,可是各桌都满满当当的没位置,舔着个脸找个缝隙就想挤着坐。 正在吃饭的新兵们可就不太乐意了:“哎哎,你这么大个身板,哪里容得下?你坐进来我们还咋吃?能不能有个先来后到?” 胡义看着罗富贵那饿鬼德行很无语,有心想过去把他这个没出息的拽出来先去团部,却见小丫头先过去了。 “骡子,你就坐这吃,咱们九班都在这吃。”又回头朝炊事班战士撒娇地喊:“我饿了!这一张桌子我都要!” 几个炊事班战士一听小丫头这话,赶紧就过来了,七拉八扯地把这一张长桌子边的新兵们都扯起来。 “赶紧起来,麻利儿的,你们换别地儿吃去。” “哪有地方了?让我们上哪吃?” “那我不管,要不你们去旁边蹲着吃得了,别废话了,赶紧闪开。” “啥?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凭啥?” “炊事班就是她的娘家,我们都是她娘家人,懂不懂?别废话,赶紧把桌子腾了!” “这,这,你们炊事班这是搞军阀作风,没天理了!我找首长告你们去!” “嘿嘿,告?小子,以后你还想不想吃饭了?爱上哪告上哪告!” “……” 稀里哗啦一阵乱,整整一张够十几人吃饭的大长条桌子都给腾空了,胡义、小红缨、马良和罗富贵四个人坐这,在满院子新兵们的诅咒中,吃上了炊事班临时给安排的一顿丰盛午餐。 第四十六章 回娘家 第四十七章 祖传的机枪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四十七章 祖传的机枪 牛大叔匆匆推开大门的那一刻,皱了多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一张老脸在阳光下露出了神采,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小丫头跟前。“死丫头片子,你咋才回来呢?快起来让大叔看看。”说着话把小红缨拽离了板凳,围着她整整转了两圈,确定毫发无伤这才彻底放了心。 “你这个不省心的,咋没跟二连一起?你想气死人是不是?”牛大叔话似埋怨,脸上却开心地笑着。 “狐狸说跟二连走太危险,怕我受伤,就领着我翻东山了。嘿嘿。” 二连的情况牛大叔也都看到了,全连就出来了十几个人,几乎个个是伤兵,如果小丫头当初真跟着二连走,就难说生死了。听了小丫头这话,不禁转脸看向胡义,没说话,却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感激笑容。 这笑容看得胡义有点麻酥酥的,于是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对牛大叔说:“这丫头是个战士,是她自己救了自己,跟我没啥关系。” 牛大叔想对胡义说点什么,可是嘴笨,也不知道该说啥,还没来得及组织起言辞,就被丫头的小手拽着进了屋。 看着小丫头这幅神秘兮兮的德行,牛大叔不明所以地问:“死丫头,你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小丫头贼兮兮地低声道:“大叔,我在你这柜子里放了几个包,你可得给我看住喽,谁也不许碰。” “啥?你这又偷了谁家的啥了?” 小红缨筋着鼻子竖起手指向牛大叔示意:“你小点声,我哪有?这是我的战利品,我们打死了四十多个敌人得来的。”无论什么事,小红缨唯独对牛大叔从不藏着掖着,因为是牛大叔把自己养活的,也最宠自己。 牛大叔笑了:“呵呵,死丫头,这才出去几天啊,学会吹牛了,赶紧老实交代,到底是从哪坑来的?” 小红缨瞪着两个大眼看着牛大叔:“你不信?” “我不信。” 这时小丫头忽然不说话了,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在考虑什么…… 团长和政委正在团部里研究独立团下一步的工作,二连昨天回来了,虽然损失惨重,但框架还在,目前的征兵工作顺利,几天功夫居然在这附近征召了百人多。眼下最犯愁的就是政工干部稀缺,严格来说就是没有,一二三连只有连长都没指导员,全团上下就是政委丁得一这么一位政工干部,眼看着新兵们来了,思想工作却没法展开。为此独立团已经向师里打了几次报告,要求调派人手,到现在还没个回音。 团长政委俩人坐这正愁这事呢,忽然士兵进来报告:“团长,小红缨他们回来了!” 团长政委俩人闻言腾地站起来:“什么?人呢?都有谁?” “现在炊事班吃饭呢。还有马良和胡义,另外一个人不认识。” “老丁,走,咱赶紧看看去。”和政委俩人连忙就出了团部,直奔炊事班。 无名村的事情团长和政委已经基本调查清楚了,多亏了胡义提前报警,使得很多百姓逃离,如今小丫头也脱险了,估计也是被他带出来的,团长对胡义的作为是持肯定态度的,在去往炊事班的路上问政委:“老丁,我看胡义这小子倒是个有胆魄的,值得培养。” 丁得一边走边回:“说的是,可是通过这次的事情,也看出他毛病不少,主观倾向严重,不敲打敲打不行,我的意见是先抑后扬。” 团长点了点头:“是啊,典型的旧军队习气,那就按你说的办。” 院子里的战士们一见团长政委来了,哗啦啦地起立。小红缨在屋里闻声,也赶紧跑出来,和胡义三人站在一起,笑嘻嘻地看着团长和政委。 一见到小丫头,团长政委俩人心情就是一阵好,再一看他们几个满面红光精气神十足的外表,心里更是高兴,感觉与昨天二连的场景是截然相反。 不过,这团长和政委的脸色也是与见到二连截然相反,政委一直是波澜不惊面无表情,团长背着手黑着脸围着小红缨转了一圈,没说话,然后直接站到胡义面前:“胡义,在无名村是你先看到的鬼子吧?” “是。” “是你擅自以团部名义通知百姓撤离的吧?” “是。” “是你拒绝执行班长刘坚强的处置吧?” “是。” “是你打了刘坚强吧?” “是。” “那就好。二连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我就先关你的禁闭,等待处理。” “是。” 团长回头朝警卫员道:“还愣着干什么?现在就把他带走!” 全场鸦雀无声,哪想到首长来了不是慰问,居然先算账啊。 胡义面无表情二话不说就跟着警卫员走了,心情没受任何影响,为什么?因为胡义是老兵,听话听音,哪一条都是自己干的,全没差,但是团长所列举的这几条都不是大问题,或者是值得商榷的问题,并且没说捆了自己,反而是关禁闭,说明团长这是故意避重就轻,网开一面了,为了明证军纪做给新兵们看呢,不是坏事,这叫从轻发落。有意见是傻子。 小红缨也没出声,她为什么没出声替胡义辩解?原因有二,首先,小红缨最后听团长说是要关禁闭,在她的概念里,禁闭室和宿舍有啥区别?没区别!关几天就关几天呗,狐狸刚来的时候就被关过半个月呢,自己也经常被关,不算事。 其次,小红缨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保住自己的战利品,这才是她那小心眼里的大事,可不能因为胡义关禁闭这点小事给耽误了,所以她没吱声。 胡义被带走了,接着团长又来到马良面前,摸了摸他手里的新枪,拽了拽他腰间的子弹盒:“嗬!你小子行啊,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这是要当吕蒙么?” 这时候,小红缨抢在即将张口的马良前面说话了:“团长大叔,哦,不对,报告团长,我们在路上打鬼子了!” 被小红缨这句话吸引,团长背着手故作镇定地来到小丫头面前:“哦?我们的红缨同志居然也能打鬼子了?那你说说,什么情况?” 小丫头特意把一对大眼贼溜溜地转了转,然后装模作样伸出小手数了数手指头:“狐狸领着我们伏击了一伙鬼子,打死了好多呢,有,有一百多个!” 团长强忍住笑,低头问:“哦?好家伙,你们可真够厉害,你们这战斗力都赶得上一个营了,我说红缨同志,你确定你数对了数目了?” 小丫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那个,我数错了数错了,好像,差不多,有四十多个?”说完这话故意心虚地眨巴着大眼看团长。 团长一看她这副小模样,心说这是我问你啊还是你问我啊?“臭丫头,你再吹,使劲吹。现在你也是八路军了,再不说实话我让你也关禁闭去你信不信?” 小丫头终于红着脸低下头,一双小手撕扯着自己的衣角:“我们在路上打死了两个鬼子哨兵。” 团长终于笑了,摸了摸小红缨的头:“臭丫头,都已经成为战士了,以后不许胡闹,要实事求是。别小看自己,打死两个鬼子也是个大胜利!” 话听到这里,旁边的马良差点给小红缨跪下。这个缺德孩子,说瞎话说到你小红缨这个程度就能当神仙了,为了那些战利品,你打算连我也拉下水啊?这算不算谎报军情?这算不算私吞公共财物?宋家村已经压着一件事了,如今还得再加上一件啊?我算是真真的上了贼船了。 罗富贵咧着大嘴呆在当场合不上,服了,真心服了,死丫头片子真是人才,她究竟是啥玩意托生的?要提防,以后一定要提防,这是说瞎话的小祖宗啊这是!正愣着呢,发现团长来到自己面前了,赶紧道了声:“长官好!我叫罗富贵,要参加八路军。” 团长微笑着点点头:“呵呵,你是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说说,有什么想法?” 罗富贵一看这首长对自己这么和气,心情挺好:“没啥想法,吃饭管饱就行。”冷不丁觉得脚被踩了一下,一瞥眼正看到小丫头投来的一对寒光,赶紧补充说:“哦,对了,这机枪是我的,我要求加入九班,机枪也得留在九班,否则这八路军我就不干!” “哦?这要求有点意思,为什么?” 罗富贵被问得有点懵,这还要理由啊?这我得咋说?只能临时编一个得了,于是随口道:“因为,因为,这机枪是我家祖传的!” 在场人都笑出来了,团长也乐了。 其实小红缨的小动作被团长看在了眼里,立刻就猜到这里面有点猫腻,不过那不重要。眼前这个黑大个团长看着就喜欢,九班再孬也是独立团的,先把人和枪收进来再说。于是拍了拍罗富贵高大的肩膀,爽快地回答:“没问题,既然是你祖上传下来的,那可就太金贵了,我同意了。”又对马良命令道:“马良,你现在就带他去安置一下。” 不料马良没动,反而向团长打了一个立正:“报告团长,我有两件事汇报。” 这话让小红缨心里一紧,马良不会是要实话实说吧?死马良,你要是敢坏了姑奶奶的大事,我就让你一辈子不得安生! “说吧。” “第一,在无名村以团部名义私自传达命令的是我,不是胡义。第二,我要求加入九班。请首长批准。” 第四十七章 祖传的机枪 第四十八章 禁闭第五天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四十八章 禁闭第五天 咔嗒——随着清脆的金属声音响起,银质表壳轻快地跳起,晶莹的表盘呈现在眼前,映着胡义古铜色的脸,而胡义却觉得,眼前这块晶莹白璧就像她的脸,冷冰冰的百看不厌。 大北庄的禁闭室好像和无名村的禁闭室没什么区别,除了房屋不同,居然也是一模一样的格局,同样有一扇洞开的窗。让胡义以为八路军的禁闭室都是同一规格,其实不然,仅仅巧合而已。 禁闭第一天,小红缨来到窗口,告诉胡义要与她串通口供,四十六个敌人的歼灭战变成了打死两个哨兵,然后喋喋不休地讲述她目前的生活是多么艰难辛苦,为了守着她的家当夜不能寐,期望胡义早日出狱替她分忧,临走前才留下一个唯一值得胡义关心的消息,苏青现在是师里的政工干事,有可能调来独立团。 禁闭第二天,马良来到窗口,告诉胡义他也是九班的一员了,然后痛诉小红缨的无耻行为,将他也连累下水,没能带回来的枪支和装备还埋在那个山谷小路附近,无法报告给团里了,这成了马良的心里负担,期望胡义能够早日出狱给他做个主心骨。 禁闭第三天,罗富贵来到窗口,抱怨九班狗屁都不是,连个宿舍都没有,他被临时安排进新兵宿舍,遭了新兵白眼受了新兵欺负,期望胡义早日出狱,救他出苦海,替他撑腰。 禁闭第四天,刘坚强居然出现在窗口,什么都没说,冷着驴脸咬牙切齿地看了胡义半天,心里咒他一辈子关在这里见不着太阳,然后自己去晒太阳了。 今天是第五天,胡义躺在破床上,倚靠着被褥,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怀表。胡义忽然觉得这个简陋的禁闭室使他惬意,使他平静,带给他安全感,像是一个世外桃源,能让他忘记鲜血,忘记死亡,忘记硝烟,甚至忘记了那常常令他痛不欲生的脑海中的黑白色轰鸣。 又到了换岗的时间,禁闭室的破门外传来了哨兵的对话声。“哎,应该是小丙来接我的班啊,你怎么来了?” “他拉肚子,要我临时替他。哥,里边关的这个黑眉细眼的家伙是谁啊?” “嘘!你小子小点声,他是‘二连克星’,你可得留点神。” “啥?他就是二连嘴里天天骂的那个?” “嘘!你个新兵蛋子,告诉你小点声没听到么?里边关的这位可不是善茬,不想活了你?” “啊?哥,你给我说明白再走呗?” “嗯,好吧,我告诉你啊,想当初在无名村大操场上,这个煞星手持一对镔铁锏,与二连猛将高一刀大战了三百回合,最后将高一刀斩于马下,然后单枪匹马七进七出,把二连杀了个尸山血海啊,那叫一个狠!” “我娘哎,怪不得二连恨成那个样?” “嘿嘿,小子,长见识了吧,你看门的时候可要机灵着点,小心被他……啊,政委来了!首长好!” “嗯,你俩跟门口这嘀咕什么呢?” “没,没什么,我们在换岗。” “行了,不用换了,把岗撤了吧。” “是。” 丁得一推开禁闭室的门,胡义下床立正敬礼。 丁得一径直到胡义面前,对视着那双细狭深邃的眼:“对于这个处理有没有什么意见?” 胡义对视着那双饱经沧桑的眼:“感谢首长从轻发落。” 面对胡义的坦然,丁得一微微笑了:“要是我说八路军是人民的军队,是百姓的军队,你可能不理解,不过,经过了这些天,你应该也看到了,我们的环境很差,我们的装备很差,我们是真真正正的靠着这些穷苦百姓们养活着,我们的战士都来自他们的孩子,如果没有他们,独立团就得饿死。在我的眼里,百姓们比我的战士更金贵,因为他们是衣食父母,是独立团的天,所以,要说感谢的人是我,感谢你救了无名村的百姓。” 丁得一的话说得很朴实,不像墙上的标语那样空洞,所以,字字句句的都被胡义听在心里,深有感触。 “你说你过去在六十七军是个普通士兵,我不信,我不是想要强迫你说什么,但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你不会只是个平凡的逃兵。”说完这句,丁得一停下来,静静看着胡义的眼。 胡义知道,政委想要真正的答案,但胡义不愿意再提及过去,只要一想起那些硝烟中的曾经,就会头疼,甚至不由自主地产生幻觉,满脑袋都被爆炸的冲击波填满,胸口那张六十七军的名牌已经在松沪战场随水流走,胡义希望六十七军的血色记忆也一起流走,永远被自己这个逃兵忘记,所以胡义选择了沉默。 丁得一看到,胡义原本深邃的眼神因自己的话而开始变得复杂,变得忧伤,变得孤独,似乎从那双细狭的眼中读懂了些什么,于是主动打破了沉默:“这次我过来,不只是告诉你禁闭解除,还要宣布一个任命,撤除刘坚强的班长职务,从现在起,由你暂代九班班长。” 这个决定是丁得一和团长考虑后共同作出的,通过无名村战斗看得出来,刘坚强这个新兵蛋子完全没有大局观,一点基础领导能力都没有,过去九班只有他和胡义俩人带个小丫头,给他个草头班长当当无所谓。可是现在的情况可不太一样了,又加入了新兵罗富贵和马良,还多出一挺轻机枪,已经形成了战斗班的框架,可不能再儿戏了,所以团长政委俩人决定将错就错,把这个初衷是息事宁人的九班扶正,变成一个正式单位。 在团长眼里,胡义虽然貌似战场经验丰富的家伙,但相对于独立团来说,也算新兵,而且需要改造的毛病不少,又不能与战友融洽相处,所以想从别的连队调个人到九班任班长。政委丁得一说服了团长,直接让胡义出任班长,一方面因为他发现胡义这个煞星能压得住那些问题人物,一方面也能培养胡义这个外来的老兵。 这话让胡义从失神中恢复过来,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不合适。” 胡义可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对权力没兴趣不说,自己的身份也不合适,六十七军逃兵过来的,刚加入八路军没几天,又和二连打破了脑袋,无名村又犯了纪律,再当这个‘九班’班长,还嫌自己不够闹心么? “哦?呵呵。”丁得一笑了笑,立即猜到了胡义的心思:“我的二连你都敢往死里打,现在给你个班长反倒不敢当?很遗憾,这是命令。你不干也得干!” 第四十八章 禁闭第五天 第四十九章 狭路相逢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四十九章 狭路相逢 九班成立以来的第二次班务会,在大北庄禁闭室召开,因为九班目前没有固定住处,所以会址临时选在这里,也许,对于九班而言,禁闭室这里的风水不差。胡义半倚着被褥坐在床头,把玩着那块怀表,小红缨翘着二郎小腿坐在床尾,不时地在随身的挎包里鼓捣东西,马良抱着膀倚在门边看天花板,罗富贵站在地当中正在唧唧歪歪。 “老子算是让你们给坑了,这啥九班啊?连个窝都没有,我这么大个身板,居然还得去挤新兵连,个个给我白眼不说,连个囫囵觉都不能睡,一睡着就有人踢我,一睡着就有人踢我,你们看看我都熬成啥样了?” 小红缨搭茬:“他们踢你你不会踢回去吗?你的力气是白长的?” “我哪知道是谁踢的?他们总是赶我睡着的时候下手,有啥办法?要是被我知道是谁,你看我不……” 小红缨一撇嘴:“切,你就是个大草包,还找什么借口。” 马良也插嘴了:“骡子,你那呼噜声也太……隔了两间屋我都能听到,有时候我都想过去踢你!” “哎,我说,当初可是你们求着我加入九班的,现在卸磨杀驴啊?胡老大,你现在是班长了,你可得给我做主!” 独立团刚到这,宿舍都还没建好呢,都是借用的老乡家,住得紧张。政委只耍嘴皮子,给自己安上了班长头衔,别的啥都不管就走了,自己该住哪都不知道呢。不过,胡义毕竟不是刘坚强,就算不情愿当这个班长,也不会做甩手掌柜的穷对付。 胡义合上了手里的怀表:“说得对,是该有个住处才行,马良,今天下午你就给我把这事办了。” 马良一瞪眼“我的亲哥,全团就这么点地方,哪还有房,你让我咋办啊?” 胡义眼皮都没抬地说:“用钱办,去租。最好找个独门独院两间屋的,咱们一间,给丫头和她的宝贝家当单独一间。”然后看着罗富贵说:“骡子,钱由你出。” “啥?老子参加八路,这睡觉还得花钱吗?有天理没有?我凭啥……”罗富贵正要坚决反对,忽然发现胡义那双眼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不禁打了个寒颤,慌忙苦着脸改口道:“我出,我出还不行么。” 马良的眉头舒展开了,班长这办法好,住处有了,小丫头的问题也解决了,罗富贵也不用再唧唧歪歪了,条件还比其他单位都好,立刻连连点头:“哥,没问题,保证给你办妥。”停了停又说:“不过,山谷里埋着的那些东西到底该咋办?真瞒着啊?这可不是小事,得算谎报军情了。” 小丫头一听,立刻从床上跳在地上:“别瞎说,哪有谎报军情?我已经据实报告了,是团长自己不信,有啥办法,怪得了谁?” 马良朝她一皱眉头:“死丫头片子,你是人小不怕闯祸大,这事要是捅出去咱们得吃不了兜着走,你就作吧!” 胡义看了看小丫头,想法和马良不同,事情反正都这样了,再糟还能糟糕到哪去,总不至于把九班都拉出去毙了吧,只要小丫头高兴,无所谓了。于是说道:“那就先埋着吧,什么时候有办法什么时候再说。得了,咱们吃饭去。” 高一刀的确有一副好身体,和顽强的意志,他的伤还没好,却拒绝了卫生员的阻拦,坚持着下地走动了,他是二连的脊梁,是二连的主心骨,是二连的魂。他咬着牙站立起来,带伤回到二连这个集体,终于使幸存的十几个二连战士扫去了无名村的阴霾,重新振作起来。 哐啷一声,炊事班大院的大门被推开,前面的两个二连战士扳着门扇敞开大门立让在两旁,随后迈步进来一个高大强壮的军人,头上肩膀手臂还缠着带血渍的绷带,虽然是个伤员,却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进了院子,身后呼啦啦地随着进来十几个二连战士,其中不少人也缠着绷带,却显得更加意志昂扬。 这份气势让满院子正在吃午饭的新兵们汗颜,大气不敢喘地忽然安静下来。王小三一瞅,好家伙,居然是二连来了,那可不能含糊,赶紧招呼旁边一张长桌子上的新兵们:“二连到了,你们赶紧给让个地方。”然后紧几步到高一刀身边:“高连长,伤还没好你咋就出来了,快过来坐,我这就给你们备饭。” 这张桌子上的新兵们一听,二话没敢说,赶紧稀里哗啦地起身让开。无名村的事都听说了,为了给百姓争取时间,二连打得不含糊,打得血性,打得惨,无愧独立团尖刀连之称。如今在这炊事班大院里目睹二连这份血腥气势,牛!哪个敢不服。 高一刀也不矫情,二话不说,大马金刀就在当间坐了,十几个兵哗啦啦地围坐周围,刚刚好坐满一桌子。 二连才坐下,这时大门又响了。吱呀一声,黑眉细眼的那个家伙推门进来了,冷冰冰地旁若无人就往里走,屁股后头紧跟着那个缺德小丫头,随后是草包大个儿和机灵马良。 胡义注意到了高一刀和二连的人,却假装没看到,懒得搭理他们。小红缨看到了高一刀和二连的人,边走边故意朝他们挤挤鼻子瞪瞪眼睛,巴不得气死他们。罗富贵不认识二连,空气掠过。马良起初想打一声招呼,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加入了九班,只好改成了目不斜视。 当这四位停在了二连旁边的一张桌子边时,这张桌子上的新兵们没等谁说话,稀里哗啦主动就赶紧闪了。这个缺德九班,是炊事班娘家人,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正好今天二连也来了,你们和二连那些破事我们都听说了,就给你们让了这块好地方,让你们好好对对眼,不用催,主动给你们让。 胡义这边也不说话,四个人大言不惭就坐下。 满院子人,满院子静悄悄,落针可闻。正午的阳光就从头顶洒下来,可是罗富贵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冷飕飕地直冒凉气。姥姥的,这是咋地了?什么情况?满院子人都鬼上身了么? 第四十九章 狭路相逢 第五十章 寂静的战线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五十章 寂静的战线 很多时候,环境和气氛能够决定一个人的行为方式。如今二连和九班两张桌子相邻近在咫尺,如果周围那些吃饭的新兵们各行其是,该干嘛干嘛,那也就没什么问题,其实高一刀和二连也懒得搭理胡义他们。偏偏这些新兵都抱了看戏的心态,饭不吃话不说全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两桌人,幸灾乐祸地盼着发生点什么,你说这烦人不烦人,尴尬不尴尬?能认怂么? 罗富贵是真不知道情况,九班谁都没和他说过这事,新兵们更看他不顺眼,被这气氛搞得满头雾水。不禁扯了扯身边的马良:“马良,这到底是咋回事?到底是嫌咱少穿衣服了还是嫌咱没洗脸啊?这些王八羔子看得我直瘆的慌!” 罗富贵与新兵们不愉快,经常顺嘴脏话,他这话里说的是满院子新兵,并没特指谁。虽然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可是在这么安静的环境下,被周围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还不等马良张嘴,只听啪地一声,一个二连战士狠狠一拍桌子就站起来,脸红脖子粗伸手指向罗富贵:“你说谁是王八羔子?” 噗通一声,罗富贵被这一声拍桌子怒喝吓得没坐稳,当场出溜桌子底下去了。姥姥的,明明静得要死,猛然来这么一下,这不是有病么!这是人干的事么? 马良站起来了,他觉得有必要解释这个误会,以免节外生枝。“他不是那个意思,别误会。他是想说……”马良忽然语塞了,这还真不好解释,咋说?说他没说你们二连,说新兵呢?说新兵们是王八羔子也不合适吧?满院子百十个新兵都在瞪眼看呢,谁想当王八羔子?不禁心里暗恨,罗富贵你个破车嘴就不能有个把门的么? “马良,你小子少在这装葱假好人,给个国民党逃兵当了走狗,你有什么资格说话。滚一边去!”那个二连战士把矛头直接转向马良。 这话说得马良的脸腾地红了,禁不住有点火大:“姓刘的,你嘴巴能不能干净点!” “想让我的嘴干净?那得先把你们九班的屁股擦干净再说!” 是军人都有荣誉感,尤其是集体荣誉感,在战场上,独立团就是集体荣誉,没人会含糊,可是在其他时候,军人们更看重连队小集体荣誉。对方语言攻击罗富贵或者自己,马良还能忍耐,但现在的攻击范围扩大为‘九班’,这可真让马良觉得挂不住了,儿不嫌母丑,狗不弃家贫,九班再差也是自己的集体,这是军人原则问题。 于是马良的脸也黑下来了:“我们九班好歹还有屁股能擦,你们二连的屁股早让绷带给裹了,想擦你还擦不到呢!” 这话是暗骂二连伤兵满营的现状,把那姓刘的气得直翻白眼。另一个二连战士噌地站起来:“你个狗腿子马良,我看你欠修理了是不是?” 这边小红缨也噌地站起来,羊角辫一翘,大眼一竖,抬起小手一指刚说话的这位,响起清澈稚嫩的童声:“姑奶奶我就不信,你动一下试试!我们还就骂了!你们二连就是王八羔子,你们二连就是没长屁股!” 二连战士被这缺德丫头气得直攥拳头,真恨不能上去揍这胡搅蛮缠的丫头片子一顿,没大没小没轻没重蛮不讲理的熊孩子,可是不能真去打她吧,真要和她一般见识那得丢多大人?被小红缨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愣在当场,进退两难。 从开始到现在,高一刀一直没说话。高一刀稳稳地坐在二连当中,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的胡义,就算你穿着八路军的军装,就算你当了个狗屁的草头班长,老子照样和你不共戴天,虽然有伤在身,虽然还挂着绷带,可我高一刀是军人,只要有了合适的契机,我照样不介意对你这个六十七军的杂碎逃兵动手!一股看不到的凌厉的气势在高一刀周身蔓延着。 从开始到现在,胡义也一直没说话。胡义懒散地翘着二郎腿,一直盯着桌面上的一根筷子发闲呆。不用看也知道,这个倒霉的高一刀那双眼神,快能把自己的衣服烫出洞来了。树欲静而风不止,老子是个男人,如果你非要和老子没完没了,对不起,那我也不在乎你是伤兵还是患者,照样不留手。一阵无形的凛冽气息在胡义周身酝酿形成。 整个大院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王小三慌张地跑进了厨房,到了还在稳稳当当和面的牛大叔身边:“牛大叔,你咋还在弄这个,赶紧出去看看吧,这院子里马上就要变天了。” 牛大叔仍然不紧不慢地干着手里的活,院子里的事不用看,光在屋里听着就已经一清二楚了。头也不抬地回答王小三:“都是当兵的,都是有血性的,都觉着自己能耐,磕磕碰碰不算事。只要他们没抄家伙,谁都不许管。” 牛大叔的话差点让王小三掉了下巴:“啥?这还不算事啊?那,那就算他们不抄家伙,粗拳大脚也不长眼呐,伤了小丫头咋办?” 牛大叔还是不着急:“那也不管,死丫头片子,她自己惹的破事,那就让她自己兜着。你也别跟我这废话了,赶紧给他们上饭去。” “啊?都这情况了,还给上饭啊?”王小三发现牛大叔斜瞄了自己一眼,赶紧补充:“行行,我给他们上饭去,我这就给他们上饭去。”转身就去准备,嘴上不敢说,心里暗暗再加一句:让他们好好吃,吃饱了更有劲儿打,把炊事班直接拆了得了。 “饭来喽——哎,我说你们都站着干什么,赶紧坐,都坐,坐了吃饭。”王小三的一句话打破了僵持中的双方,窝头咸菜米汤被端上来,这算是给双方个台阶下,站着的人都坐下了,可是气氛并没有多大改观,双方还在虎视眈眈,谁都不动碗筷,恨不能用眼神活活把对方给看死。 罗富贵也从桌子底下爬了上来,到这时候,他总算是明白了点什么。感情只有老子我是个糊涂蛋,满院子新兵都是观众,主角是二连和九班啊?瞅这架势,随时都可能形成暴风雨,这要是真打起来,人家二连可有十几个呢,心里不禁有点突突,要不要再躲回桌子底下去?再一看胡老大的若无其事,小丫头的傲慢和马良的不屈,又想到了山谷小路的歼灭战,终于有了一些底气,胡老大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鬼,看他这德行应该有谱,二连那么多人不也没敢过来,那我还怕个鸟,吃他姥姥的饭先! 第五十章 寂静的战线 第五十一章 千钧一发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五十一章 千钧一发 临阵脱逃的国民党居然当了班长,自己跟着二连浴血奋战却平白又挨一顿揍,刘坚强想不通,正午温暖的阳光照在他倒霉的苦脸上,却温暖不了他执拗的内心。使他更想不通的是,这么扯淡的九班,咋还能有人上赶着加入,一个魁梧大个儿带着机枪,一个团部当通信员的马良,他们的脑袋都让门给挤了么? 这些问题让刘坚强的脑袋里一团浆糊理不清,有点失神。他心无旁笃地推开炊事班的大门,萎靡不振地走进院子,浑然不觉此刻大院里的诡异寂静,和无数看向他的诧异眼神。直到他停到了两张桌子之间时,才发现了不寻常。 一边坐满了这些天和自己住在一起的二连战士,另一边空荡荡的四个人正是自己那个扯淡的九班。可是,他们大眼瞪小眼的不吃饭,都盯着自己干什么?这么冷冰冰的? 这些刺眼的目光使刘坚强有点发晕,慌忙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全身上下,好像,没有蹭到过猫屎狗尿吧。赶紧再提提裤子扯扯腰带,拢拢裤子前面的鸡架门,好像,关得挺严实。你们这是啥毛病? 小红缨看见刘坚强就气不打一处来,哭哭啼啼的一根死木头,除了晒太阳啥都干不了的废物,明明是九班的却整天混在二连屁股后头。如果是平时,眼不见心不烦,懒得理他,可现在九班跟二连杠上了,就绝对不能眼看着他这个窝囊废吃里扒外,当众丢九班的脸。“流鼻涕,你赶紧给我过来!” 刘坚强的出现,那就是现成的给九班上眼药,二连里立刻也有人出声招呼:“刘坚强,坐这吃饭。”说完了还给闪出个空位。 本来最近就是和二连挤在一起住的,小丫头那冷鼻子冷脸刘坚强看着就烦,你个毛都没长齐全的屁孩子,轮得到你对我吆五喝六么?转身就想往二连那边坐。 小红缨一看刘坚强这不争气的样,腾地又站起来:“流鼻涕,你长没长心?你忘了九连吗?今天你要是敢过去,那你就一辈子都别回来!” 九连,是啊,我是九连的人,是九连让我活到了今天,这咋能忘。可惜刘坚强就不是个会看风向的人,也没搞清楚院子里的诡异状况,否则也不会这么倒霉了,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是九连的人,这跟吃饭有啥关系?” 小红缨是个好胜的脾气,眼看着连激将法都对流鼻涕没作用,这个二货木头还要去二连坐,当即气急败坏地踢了身边正在没心没肺喝汤的罗富贵一脚:“骡子,你现在就把这个废物给我拽回来!拽不回来以后你也不用进这个院子了!” 噗——咳咳,罗富贵差点让嘴里的米汤给呛死,别的事他可以不在乎,关键是小丫头的臭脾气和她与炊事班的关系,决定了她能做到让罗富贵吃不饱,吃不好,这可不是吹。民以食为天,这是罗富贵的人生原则,一句话就被小丫头点中了穴道。姥姥的,就为了面子上的这点破事,鸡毛鸭血的值得么?非要连我也拉下水,唉!罗富贵是满肚子不乐意,嘴上却说:“丫头,没得说,以后我也是炊事班的娘家人了,你瞧好吧就。” 罗富贵这头熊呼哧就站起来了,身高体宽挤得整条桌子都跟着晃荡,连碗带筷子被震得哗啦啦地响,不了解他的人看了他这大身板都得心里发怵。跨过板凳两大步就到了即将在二连落座的刘坚强身后,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了刘坚强的后脖领,扯住他就往九班这边拖。 刘坚强我行我素没把小丫头那话放在心上,屁股刚要沾上板凳,突然觉得脖子一紧,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就离开了位置,本能地开始挣扎,却根本无法对抗那股力量,语无伦次地喊着:“我不,帮,帮我啊。” 旁边的一个二连战士下意识反应,一把就拽住了刘坚强的一条腿,试图拉住他,却不料那头熊的力气实在太大,结果连自己也被拖倒在地上,因为拽着刘坚强的腿没撒手,结果在地上也跟着往那边出溜。另一边的战士一看也急了,跟上来一把拽住了刘坚强的另一条腿,死命地想拉住他,却仍然没能阻止那头熊的前进,摆的是个后拽的姿势,鞋底却不生根地跟着往对面滑。第三个战士噌地蹦出来,一把抱住第二个战士的腰,咬牙切齿地用上全部力量帮忙,使被拖动的速度慢下来了,却还在向九班方向靠拢。于是第四个战士紧跟着加入进来,场面终于变成了静止状态。 刘坚强仰望着湛蓝的天空,被明媚的阳光照耀得睁不开眼,却又无法避开,因为他的脖子基本无法扭动,被绷紧的衣领勒住呼吸困难,说不出话来,两个方向相反的巨大力量使他的身体已经腾空悬起,全身的关节都在吱吱嘎嘎地怪响,让他痛不欲生。他知道此刻他只有一件事可做,于是,他哭了,泪水禁不住涌出眼角,从两耳鬓串串跌落,虽然哭得很难看,却哭得很伤心。 啪——高一刀的大手狠狠拍在桌面上,桌上的碗筷都跟着跳起,震得高一刀自己的手一阵剧痛,猛地站起来,不去看旁边一头熊和五个人搭起来的造型,狠狠盯住对面的胡义,大喝一声:“欺人太甚!” 胡义也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挂上了一层淡黑,终于抬起头迎着高一刀的目光,毫无感情色彩地回答:“九班的家务事,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哗啦啦,二连的其余战士全站起来了,昂首挺胸地冷看对面,看来,是时候一雪前耻了,静静等待着连长的一声令下,冲锋就会毫无犹豫地开始。 小红缨紧紧站在胡义的身边,一双大眼里又开始变得清澈,开始闪着光。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使她激动兴奋,她在期待着风暴的来临。也许,这熊孩子天生就是个战争贩子! 马良也站起来了,看来,又要触犯军规了罢。不过,现在我不再是个新兵跑腿通信员了,跟随着胡义,使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战士。胡义,他是我的偶像,我希望我能成为像他一样的军人,因为敬佩,所以义无反顾! 王小三缓缓地出现在了小红缨的身后,唉,该来的躲不过,牛大叔说不许管,可是真要是丫头受了伤,他能不心疼么,我不想掺合,可是我得保着小丫头。 满院子新兵们静悄悄地站起来,轻轻离开座位,没有人敢发出声音,都在慢慢后退,尽量拉开与风暴中心的距离。听说过二连和九班的战斗,以为是大家说得玄乎,现在是现场,战斗还没开始,却感觉阳光下的地面都已经结冰了,不由自主地让新兵们感觉害怕。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什么是战场上走下来的军人!什么是士气! 吱呀——木质大门的机杼摩擦声传来。 在风暴来临前的寂静中,这突兀的声音差点让所有人的心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无数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大门口,然后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掉落了下巴。 一身整洁的军装,却无法束缚住一身的曼妙,如同巍巍远山的美丽连绵曲线,隐约在阳光下,齐颈的短发柔顺地垂下,仿佛山岗上的田垄,包围着一副素雅白皙的惊讶面容。 在那一瞬间,胡义蓄谋已久的一身煞气陡然消失,忘记了二连,忘记了高一刀,忘记了一切。呆呆地望着大门口那一双丹凤眼,那一对深渊般的黑瞳,觉得那么遥远,却又那么接近,觉得那么陌生,却又那么亲切。她,不是我的女人,但她是我的女人。她,不是我的过去,但她是我的未来。 嗤啦——衣服撕裂的声音猛地响起。 噗通噗通——哗啦啦——跌落摔倒的声音紧随而来。 一只熊和五个人摆搭的造型在此刻崩塌了,刘坚强的裤子和上衣终于受力到达极限,瞬间都被扯裂开来,光着屁股就掉落在地上,罗富贵和二连几人当场人仰马翻摔倒一片好不狼狈。 哐当——大门立刻又被关上,那个倩影随之消失,让全场人恍若一梦,似乎一切都没发生…… 第五十一章 千钧一发 第五十二章 谣传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五十二章 谣传 苏青是今天上午来到独立团的,任职政工干事,她的住处被安排在卫生队,独立团的卫生队没有医生,要知道这年月医生是珍贵职业,全师才有一个医生,在师部直属的战地医院里。独立团卫生队有三男两女五个医务兵,住得紧张,苏青就被安排和两个女兵住在一起。 推开炊事班大门的时候,她看到了令她惊讶的荒诞一幕,同时也看到了那张令她愤恨的古铜色面孔。他居然加入了队伍,他怎么能有脸加入八路军,八路军怎么能吸纳他这种败类!多日来渐渐平复的心境随着那一幕又起了波澜,这顿午饭她没法吃了,她径直离开,回到卫生队。 宿舍里很简朴,没什么家具更没什么摆饰,苏青沉默着把一扇窗使劲擦了又擦,把一块地狠命扫了又扫,把本已经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行李都扯散,重新狠狠地叠,刚叠完了又扯乱再叠,一遍又一遍,仍然无法抚平旧伤复发的痛。 直到一对羊角辫贼溜溜地探露在宿舍门口,苏青才停下了对自己行李的折磨,草草捋了一下散乱在额角的发,抹了一把腮边的细汗,勉强挤出一个苦笑:“丫头,快进来。” 当初在无名村停留的时候,就认识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了,苏青喜欢这小丫头,每个人喜欢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的原因不会相同。苏青喜欢小丫头,因为她是红军的孩子,因为她有个令人心酸而又不平凡的童年,在苏青眼里,小红缨是红旗下的一朵娇艳花蕾。而胡义喜欢小丫头,是因为她率真,顽强,不屈,在胡义眼里,小红缨是一把闪光的钥匙,总能在不经意中打开胡义那未泯的心扉。 小红缨嬉皮笑脸地从门缝里挤进来:“苏青阿姨,刚才我看到你了,想和你说话,可是你走得太快,所以我就找到这来了。” 此刻苏青一颗波动的心虽然有些缓解,却还未彻底平复,被小红缨嘴里的这一声‘阿姨’又触动了些什么,不禁对小红缨说:“丫头,以后不许管我叫阿姨了!” “嗯?不是一直叫阿姨的么?为啥要改?”小红缨眨巴着眼睛不解。 苏青不客气地用手指刮了一下小红缨的鼻子:“我才比你大十岁,哪有那么老,少问那么多,以后就叫姐。” 小红缨哪有可能揣摩这些细节,爽快地点了点头:“行,那我以后叫你苏青姐。” 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苏青的心情好多了,扯起了小红缨的手:“过来,你瞅你这一身脏,哪还有个女孩子样?我先给你收拾收拾。”接着就打水帮小丫头仔细地洗脸洗头,然后坐在床边帮她梳头扎小辫。 “行啊你这小丫头,没想到现在你也成为八路军小战士了。”苏青边细心地替小红缨梳头边说。 “嘿嘿,那当然,都嫌我小,其实独立团挨个拎出来比比,我红缨比他们差多少。你说是不是?” 苏青笑了笑:“是,是,你厉害。对了,我问你,你们中午在炊事班院子里是怎么回事?” “我们和二连那帮混蛋……”小红缨随口刚要说,猛然想起了苏青是调来独立团做政工干事的,虽然小,可是从小在军队里泡大的,这政工干事小红缨可知道是干什么的,于是立刻改口:“我们和二连抓老鼠呢。” 苏青抬手就轻轻敲了小红缨一个脑瓜崩:“臭丫头,你再编,我看你再瞎编。” “我哪有,我们真的在抓老鼠。”小红缨坚决死硬到底。 “抓老鼠?为什么那么多人围着看?” “他们是胆小鬼,害怕老鼠呗。” “抓老鼠?为什么当中还拽着一个人,连他的裤子都……那啥了?” “老鼠钻进他裤子里了呗。” 噗——苏青终于笑了。 团部是借用老乡家的院子,正中堂屋两侧厢房,堂屋中间一张方桌七八个板凳,迎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关公画像,虽然八路军不搞这些迷信崇拜,但屋子毕竟是借的,画像也就一直挂着没撤。 胡义和高一刀两个人,隔着方桌面对关公画像,目不斜视笔直地站着。方桌侧面一边,政委丁得一坐板凳上闷头在剥花生,边剥边吃,好像立正站着的这俩货根本不存在,团长背着手在他俩身后来回晃荡踱着步。 高一刀缠着绷带吊着一个肩膀,定睛看着那幅关二爷的画像。关羽您是豪杰,是英雄,一柄青龙偃月刀天下无敌,您能不能显显圣,主持个公道,现在就从画里跳出来,一刀把我身边这个姓胡的劈死得了。 胡义也定睛看着那幅画像,却失神地看成了另一幅风景,从来没有想到,穿上了军装后的她,原本冰冷美丽的丹凤眼额外又添加了昂扬的神采,她就像一轮明月,虽然清冷,却白皙,亮丽,能够驱散黑暗。 团长晃悠了一会,终于开口了:“我说二位,怎么都没动静了?怎么着,是不是嫌我这团部地方不够大,容不下你们二位大神发威啊?无名村的帐还没找你们算呢,刚到这大北庄又要开始扯淡是不是?高一刀,好歹你也是个连长,你说,你们在炊事班究竟要干什么?” 高一刀立刻朗声回答:“报告团长,我们并没有起纷争,那是新兵们的谣传,二连当时盛情邀请刘坚强吃饭,却被九班无情谢绝。这就是事情经过。” 事情差点发生,但是并没有发生,高一刀不是傻子,没发生的事情谁去承认?没事找事么? “哦?你们二连盛情邀请?好。”团长又问胡义:“胡义,你怎么说?” 高一刀的说辞胡义也听得一清二楚,从无名村的战斗中就能看出来,高一刀这货不是莽夫,是个杀伐决断的狠角色,有过人之处,这理由编的不错,必须赞同。于是回答:“报告团长,的确是新兵们在谣传。九班当时盛情邀请刘坚强回来吃饭,却被二连无情谢绝。这就是事情经过。” 团长停在他俩背后,嘿嘿一笑:“哎呀,没想到,二位都这么盛情?盛情得刘坚强都没裤子穿了?盛情得刘坚强都光了屁股了?到这了还嘴硬装好人是吧,行,你们最好别让我揪住小辫子。高一刀,我看你们二连这精神头,伤也别养了,明天开始就帮三连盖房子去。胡义,你九班也不用晃荡了,明天开始就跟着新兵连去修操场。是好人就得干点好人的事,现在滚蛋!” 胡义和高一刀两人一起出了团部的大门,高一刀用眼神告诉胡义:你小子等着,咱没完!胡义用眼神回答高一刀:老子等着,爱咋咋地!然后两人各奔东西。 第五十二章 谣传 第五十三章 流鼻涕的眼泪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五十三章 流鼻涕的眼泪 就算是想花钱租房子,也没那么容易,很多老乡因为给独立团让房子,都合住到了别人家,导致房源紧张。马良一双长腿把庄里转悠个遍,打听再打听,询问又询问,终于寻到一处。四围残破的土墙,两扇摇摇欲坠的木板大门,院子面积倒是很大,可惜空荡荒凉,只在院角生长着一棵高大的皂荚树,主干遒劲,应该有好多年树龄,坐北朝南一屋两间,西头还连着一个狭小的厨房。 房主是孙寡妇,过去她家是富户,前些年男人意外死了,逐渐破落。听马良说要出钱来租,开价一块大洋一年,在大北庄这穷乡僻壤哪有人会租房子,这价码可真是开的高了,马良却没含糊,还价成两块大洋一年,把孙寡妇差点没乐晕过去,当即拍板成交,揣着两块大洋就回了娘家。 马良不是傻子,他这么做一方面是为和房东搞好关系将来少麻烦,另一方面因为反正这钱又不用他出,所以他根本不在乎罗富贵是否已经哭晕在墙角。 进门就是一间屋,左边通向厨房,右边墙上开一个门洞挂了帘子通向里间屋。胡义很满意,领着马良就把房子简单收拾了直接入住,小红缨领着罗富贵把她的家当从炊事班低调地背回来,在里面那间屋安了自己的小窝,高兴得像一只得到了树洞的松鼠,蹦跶个不停。 屋子收拾停当,胡义坐在破桌子边,把机枪和自己从山谷带回来的那支三八大盖摆在桌上,拆解了开始做维护保养,一边吩咐马良去把刘坚强找回来。 马良本来也想坐下来擦自己的枪,一听胡义说要他去找流鼻涕,有点不想去:“哥,找他干啥?那根死木头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咱九班的人,没有他咱们更省心。” 胡义一直忙着手里的活,头也不抬地说:“如果他还是班长,我管不着他,他也管不着我,眼不见心不烦。但是现在我是班长,就容不得他继续扯淡!别啰嗦了,现在就去。” 无名村的时候流鼻涕这个废物就胡搅蛮缠,今天中午在炊事班又吃里扒外丢人现眼,现在自己被迫成为了草头班长,那就必须得修理修理这个没心没肺的新兵蛋子。 马良无奈,起身出门了。 胡义又对躺在破床上喘粗气的罗富贵说:“你也别闲着了,去给我找根绳子来。” 罗富贵却自顾自地说:“马良就是个缺心眼带冒烟的混球,明明那孙寡妇是要一块大洋,这个败家马良生生给人两块,崽卖爷田心不疼啊,他这不是成心恶心我么。胡老大,你为啥不管?” 胡义扭头看了看哭丧着脸的罗富贵:“你有完没完了?要不,我给你一块大洋?” 罗富贵一听这话,再一看胡义似乎面色不虞,赶紧坐起来了,嘴上说:“我找绳子去,我去找绳子去还不行么。”心里暗暗嘀咕:找绳子干屁,用绳子擦枪么?这九班里除了老子压根就没有个正常人! 刘坚强一如既往地靠在某个墙角晒太阳,已经换上了一条重新领取的裤子,可是心里却是冰凉冰凉的,这回当众被撕了裤子光了屁股,以后彻底没法做人了,正在忧伤地悲叹人生的荒凉,却被突然出现的马良无情打断,连拉带扯,没头没脑地把他拽进了一个院子,推进了一个陌生的屋门。 进门后才知道,这是九班的窝。刘坚强还不太明白这是要干什么,坐桌子边正在擦枪的胡义头也不抬地命令:“骡子,把这废物给我绑了!” 罗富贵起初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绑他干什么?仔细地瞧了一眼若无其事的胡义。站在门口的马良也是云里雾里。 “看什么看?我说绑了他!” 罗富贵对于动手打架上战场这类事情是既胆小又害怕,因为他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要是过去,他是绝对没底气做这些事的,纯粹一个人高马大的受气包。今天中午在炊事班与二连拉扯刘坚强,破例开了一个先河,一方面是被小红缨要挟,一方面是有胡义在身后,所以他动了力气,事中事后并没有像过去那样感到恐慌,反而觉得浑身舒爽,被一群惊诧的眼神看得得意洋洋,食髓知味,看来以后有必要在安全的情况下经常显摆显摆自己这身力气。 租房子多花了一块大洋这火还在心里压着呢,当然更乐得看别人倒霉,罗富贵不再犹豫,一把扯住同样糊里糊涂的刘坚强,轻轻松松就把他按在地上开始捆。 “啊,你,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要告你们,我要告你们去!我……”刘坚强这才慌了,想挣扎,没用,罗富贵的力量太大,片刻功夫就被捆成个粽子,躺在地上动不了。胡义顺手扔了一块抹布给罗富贵,让他把刘坚强的嘴也堵了,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谁都不知道胡义这是怎么了,小红缨也从里屋跑了出来,惊讶地看着这幅场面没说话。 胡义不去理会他们几人的询问目光,稳稳当当把擦完的部件重新组装起来,将两支枪铮亮地在桌面上摆好,这才站起来,抓了块抹布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到刘坚强身边。对小红缨道:“丫头,你到大门外放哨去。别愣着了,快去。” 胡义想干什么?他要修理修理刘坚强。胡义当了八年的兵,从大头兵做起,班长排长连长一路上来,进了讲武堂,最后军衔晋级为少校,新兵蛋子该怎么修理这种事还用问么。八路军的纪律严禁这种事,可惜胡义没那么高的觉悟,也没那么多闲心磨嘴皮子,我是九班班长,那规矩就得我来订,军队就是军队,几千年历史下来,换汤不换药,这就是当兵的潜规则。其实根本没必要让人放哨,只是胡义不愿意让小丫头看这个,借口支她出去而已。 马良这下也看懂了,焦急地说:“哥,不行不行,你可不能这么干,这是真要被处分的,团里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撸下你这个班长啊!” 胡义微微一笑,在马良的肩膀上戳了一拳:“这流鼻涕要是有你一半的机灵,我都懒得操这个心。你说对了,我还就是不想当这班长。” 小丫头出了门,可没去大门外,相处了这么久,她已经摸清了这只狐狸的脾气,每当他面无表情眼角挂黑的时候,就有暴力倾向,看来流鼻涕又要倒霉了。小丫头蹑手蹑脚地蹲在窗根底下,偷偷听着屋里的动静。 果不其然,不多会屋里就开始传来一阵阵呜呜的低呼声,那是刘坚强被堵了嘴,只能用鼻音释放痛苦的哀鸣,那沉闷的声音听起来比张开嘴的嚎叫还要凄惨痛苦,持续不断,听得小丫头的心也跟着揪起来,越揪越紧,最后使得小丫头忍不住伸出小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马良坐在板凳上,背对着胡义和地上的刘坚强,看着墙壁,筋着鼻子皱着眉头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罗富贵坐在床边瞪着大眼不敢眨,大气不敢喘,张着嘴也无法缓解呼吸的困难,仿佛那块抹布是堵的自己,浑身发麻。 胡义又抬起一脚狠狠地把刘坚强踹得滚到墙角,抬衣袖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做了个深呼吸,使自己平静了一些。自己好像真的病了,一阵一阵的,鬼上身一般恍惚,对刘坚强的殴打好像让自己有舒爽的感觉,越打越不想停手,自从机枪连覆灭以后,好像自己越来越有这种冲动。胡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刘坚强那正在痛苦蜷缩的身体边蹲下来。 “流鼻涕,别难过,你这个黄嘴丫子废物应该觉得幸运,你的身体没有被无法摆脱的熊熊烈火燃烧,你的身体没有被刺刀穿透然后在里面旋转,你的身体没有被爆炸的冲击撕成一片一片,飘飘洒洒的,像秋天的树叶一样落得满地,沾上战友满身满脸……”胡义低声地对地上的刘坚强说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却让屋里屋外的听众都觉得一阵阵麻木。 “你是幸运的,你还活着,你总不要脸地说你要把命还给九连,其实你就是个屁,拎着破枪放了几个响就以为你自己是条汉子了?我现在就让你去见见九连,看看你有没有脸去!”胡义说着话,一把就死死捏住了刘坚强的鼻子。 窒息,空气消失后的绝望感缓缓笼罩,恶心,眩晕,失去光线,痉挛,抽搐,直到失禁。刘坚强的心悚然跌落进极度的恐惧深渊,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但他的心脏几乎被自己的绝望撕碎了,仅仅留下孤独的不甘。 缓缓地,似乎又有了光,又有了空气,刘坚强想猛烈地咳,贪婪地吸,用尽全身的力气争取那生机和希望,此刻无论是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逃离那片无尽的黑暗深渊,刘坚强不介意卑微,不介意出卖,不介意背叛,不介意一切地争取…… 胡义在最后一刻松开了手,扯出了那块抹布。“废物,如果你觉得没脸去找九连,那就给我腆着脸回到九班,以后在老子面前夹起你那狗尾巴,懂了么?” 刘坚强哭了,但是很奇怪,这次他不只是伤心地哭,还掺杂着幸福地哭,哭得很复杂,哭得不能被人理解,连他自己都不理解。他在哭声里回答了两个字:“懂了!” 第五十三章 流鼻涕的眼泪 第五十四章 战俘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五十四章 战俘 大北庄正在逐渐变大,新建的屋舍在增加,一块黄土堆出来的新操场也逐渐成型,独立团的工作正在慢慢步入正轨。政工人员的确严重不足,丁得一又善于当甩手掌柜,所以苏青一个人干着多个人的活,档案工作,审核工作,思想工作,党的工作,情报工作,周边根据地的发展工作,甚至妇联工作等等。为此,团部把院子角落的一间屋子腾出来,给她单独建立了办公地点,挂牌政工科。 政工科室内不大,一门一窗,对门摆了一张旧书桌,桌前一个板凳,桌后一把椅子,椅子后靠着一个带锁的破柜子,简洁干净。 独立团的人员资料和档案刚刚整理完毕,整齐地叠罗在桌边,还有两个人的档案不健全,一个是罗富贵,另一个就是那应该千刀万剐的胡义,于是苏青派了通信员去找这两个人。此刻的她坐靠在椅子里,一边摆弄着桌面上的破旧钢笔,一边失神地望着窗外的湛蓝。 “报告!”两个人走进室内,立正站定。 苏青微微皱起细眉:“我让你进来了么?外面站着去!” 俩人赶紧掉头出去,却听到身后又传来那冰冷的声音:“罗富贵,我没说你,你回来。” 我的姥姥哎,来之前就听马良和小丫头说,这政工干部可不好惹,得小心应对,现在这一进门就是下马威啊?这比团长摆的谱都大!罗富贵脑门上有点见汗,赶紧掉头又进了屋,老老实实地竖在门口。 苏青尽量放松面部表情,让那一层冷霜消失,离开椅子靠背把姿势坐正,指了指书桌前的板凳:“坐吧。” 罗富贵连连摇手:“不用不用,我站着就行。” “别拘束,让你坐你就坐。” “哎。”罗富贵这才赶紧来到书桌前,扯过板凳隔着书桌与苏青对面坐下。 “今天叫你来,是为了帮你把档案补全,我问你问题,你照实说就行了,不用紧张。” “那绝对没的说,苏干事,我罗富贵就是个敞亮人,你尽管问,往死里问我都不含糊。” “罗富贵,你有亲人么?” “我爹死的时候我不记事,十五岁那年我娘就饿死了,就我一个。” “我听说你当过山匪,当了多久?” “在黑风山干了两年,可是我可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苏干事,你可以四里八乡打听打听,我罗富贵的人品,那,那是没得说啊,我是早就一心要投咱八路军的,主要是一直没找到咱们队伍,不信你问问……” 苏青平淡地打断了罗富贵:“嗯,我知道了,现在我问你,你为什么加入八路军?” “那当然是为了……”罗富贵差点脱口说是为了混口饭吃,猛然想到来这里之前小红缨对自己的指导,赶紧改了口:“苏干事,这下你算问着了,我罗富贵虽然是个粗人,但思想上可真不含糊,我参加咱队伍,那是为了穷苦人翻身,为了揍那个什么阶级,为了布,布,布匹什么克,哦,对了,还有个姓苏的,他和你是本家,叫苏啥玩意来着?” “布尔什维克,苏维埃。” “对对对,老子就是为了他。” 苏青用膝盖猜都能猜出来这是哪位大神教出来的,红军时期的宗旨都能搬到现在来,心里笑了笑,表情却没变化:“行了,你可以回去了,以后改改你那说脏话的习惯。” “哎,没的说,坚决改。那,我就回去了?” 苏青点点头,然后开始在罗富贵的档案表里写下娟秀的字迹。 罗富贵,男,民国七年生,出身贫苦,黑风山从匪两年,未证实有劣迹,民国二十七年主动要求加入八路军独立团。 苏青曾有过多年地下工作经验,深知档案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所以她尽力写得客观简单。档案这东西,想增加内容很简单,但是如果写的太多,再要删改可就难了,很可能会改变一个人的未来。罗富贵这个人在苏青眼里毛病很多,但苏青觉得他不会是个太坏的人,所以,笔下留情。 胡义笔直地站在书桌对面,凝神专注地看着对面的人。苏青的秀面重新被冰霜覆盖,连头都不抬,直接提起笔,铺开胡义的档案准备记录。冷冰冰地开口:“姓名?” 罗富贵能坐着,轮到自己只能站着,胡义不觉得尴尬,这叫现世报,一报还一报,挺好。连声音带表情都是冷若冰霜,正常,在江南就已经看习惯了,意料之中,如今开口头一句就问姓名,也不觉得问题荒唐,这是她对待我的标准方式,冷冰冰的女声听在他耳朵里似乎有薄荷叶那样的清凉效果。“胡义。” 苏青写下胡义这两个字的时候,不自觉地就下了狠力,钢笔尖戳破了纸面,笔画的尽头被扎出了孔。 “年龄?” “民国三年生。” “有亲人没有?” “没有。” “连个亲人都没有,那你怎么还活着?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 “我是被土匪养大的。”不知道为什么,在别人面前的时候胡义十分不愿提及自己的过去,可是在苏青这里,什么阻碍都没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任何犹豫。 “这就对了!好人养不出你这个败类来。”苏青咬牙切齿地对胡义说完这句话,然后在档案上记录:生于匪,长于匪,劣迹斑斑,无恶不作。 “发什么呆,说你的从军经历!” “民国十九年加入东北军第七旅,民国二十一年改编为六十七军,民国二十六年出逃。” 苏青在档案上记录:旧军阀军队六十七军里混迹八年,沾染各种恶习,曾参与围剿我西北边区战斗,民国二十六年因贪生怕死逃离淞沪战场。 停住笔,苏青觉得这样写似乎还是轻了,琢磨着是不是该再多写几句,无意间发现胡义那双细狭的眼正在看向笔下的字迹,这个败类不会也认识字吧?不管他认不认识,特长和优点项一律留空。慌忙用手臂遮了一下档案,冷声道:“看什么看?现在说说,你是怎么混进八路军的?” 从小的匪窝里就有个识字的,教了胡义,后来从军进了讲武堂,又经过深造,苏青写在自己档案里那些记录,已经被胡义看了个八九不离十,自己已经被描述得十恶不赦了吧。胡义想笑,但是不敢,一直努力保持住平淡的表情,他忽然觉得苏青不只是冰冷,而且很可爱,可是胡义又觉得,‘冰冷’和‘可爱’这两个词很难融合在一起,这种感觉让人很矛盾,是‘冰冷的可爱’?还是‘可爱的冰冷’?一时失神了。 “你哑巴了?说话!” “哦,你说什么?”胡义这才反应过来,可是根本不知道上一个问题是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要混进八路军队伍?” 这个问题更简单,胡义坚定地直视着苏青,毫不犹豫地回答:“为你!” “滚!” 胡义的身影消失了,苏青两肘抵在桌面上,双手挤住两侧太阳穴,静静沉默了很久,才从悲伤的记忆里恢复过来。胡义的档案还摆在眼前,参军目的一项还是空的,必须要填写。 她重新抓起钢笔,紧紧攥在手里,用尽力气写下娟秀的最后一行字:民国二十七年被俘参加八路军。 第五十四章 战俘 第五十五章 晨曦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五十五章 晨曦 出于安全考虑,独立团的情报工作是不与其他外部机构直接关联的,必要时,独立团会派人主动出去接触,或者通过固定的信息传递位置取得联系,例如某山某庙某块石头下压纸条,定期会有人隐秘获取,并以接力方式带回等等,以避免被敌人掌握独立团行踪。 如今,一封联络信被转到独立团,内容大意为:八路军与日伪控制地带之间的几个村子,有人建立了一个新的地下党组织,希望能与独立团建立联络,分享消息,并希望独立团能够派代表参加主持这个新组织的成立会议,同时留下了寻找他们的方式和时间。 现在的独立团刚刚稳定下来,周边的扩展控制工作才开始,与日伪控制区的交界地带更是一片空白,所以政委丁得一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如果真能在间隙地区得到一个情报机构的支持,对独立团有很大裨益。苏青过去做了很久的地下情报工作,在这方面得算独立团的专家,所以政委丁得一没有草率决定,而是先征求苏青的意见。 苏青把信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与政委的想法不同,这封信带来的消息没能让苏青产生多大兴趣。在苏青看来,情报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两个字‘严谨’!就算这封信的内容是确凿可靠的,可是这个组织是新成立,有太多不健全的地方,他们首先应该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考验成员检查疏漏,安心等待组织骨干形成,而不是急着搞什么成立会议。不过,看着政委的兴趣满满,再考虑到这个组织所在位置是交界地带,并不是形势险恶的日伪控制区,所以苏青也没反对,表示自己可以代表独立团去看看。 会议地点是青山村,从大北庄向东五十里远,又不是进入敌占区,苏青的意思是带个通信员同路就行。政委琢磨了一下,危险系数不高,可是苏青是个女同志,还是多去几个人踏实。一连负责外围警戒不在庄里,三连一直负责建设工程忙得没工夫,二连十几个人一大半有伤没好,警卫排……独立团兵员少,整编的时候连警卫排也撤了,仅留下几个警卫员,所以,这个旅游看风景的任务就只能交给闲的蛋疼的九班了。 知道九班第二天要出任务,炊事班头天晚上就给他们备好了干粮,胡义让他们按每人三天份准备,让炊事班有点纳闷,五十多里路,最多一天就回来了,带那么多干什么?心里不解,手上没含糊,就照三天份量给备了。这是胡义在战场上打出来的习惯,意外情况随时可能发生,挨饿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但凡有机会,老兵们都愿意多搜罗吃的,以备万一。当初在无名村逃出来就是因为事起仓促挨了饿,结果把人宋大户给端了,胡义事后曾为此自责,以后可不能疏忽。 天还没亮,九班全体起床,罗富贵有心在被窝里继续多赖一会,却被有机会出任务而兴奋不已的小红缨泼了冰凉的满脸水,只好骂骂咧咧地无奈爬起,连洗脸都省下了。 自从那天挨了胡义的一番毒打折磨后,刘坚强也离开二连住进了九班的窝。九连牺牲以来,他一直是孤独的,他像一个孤魂野鬼,虽然过去一直不愿进入九班这个混乱的小集体,但胡义那一番狠辣让他有种叶落归根的感觉,如今的刘坚强虽然比过去更加沉默了,但他没有了孤独感,也不必一个人再去晒太阳,这让他觉得充实。原来对胡义仅仅是讨厌,现在又得再加上一份感觉,变成了既讨厌,又害怕。他没敢去告状,既是因为害怕,也是因为他看得出来,胡义是真心不在乎这个草头班长的头衔,也许,他这个魔鬼连这身军装都不在乎。 胡义背着那支三八大盖,腰后是满装六十发弹盒,腰侧是三十发弹盒,加上枪膛里的五发有九十五发六五型子弹,挎包里揣了八颗九七手雷。罗富贵扛着机枪,不算弹夹里的,七九二型子弹在挎包里带了二百发,除了自己的那份口粮,小红缨和苏青的那份也挂在他身上。 胡义把自己收拾停当后,在屋里翻出一把破油纸伞,用绳扎好了,也给挎在罗富贵的背后。 “胡老大,你,你这是干啥?这玩意也要带?这时节哪会下雨啊?再说了,就算下雨,你好意思让我们都淋着啊?”罗富贵瞪着个大眼珠子,不解地发着牢骚。 “啰嗦个屁,不下雨最好,如果下雨,你的第二个任务就是帮苏干事打着伞。” 胡义的话让罗富贵无语了,姥姥的,老子还真就成了一头骡子,总是背东西不说还得伺候人么,这和去地主家扛活有啥分别。他当然不懂胡义的心思,只是以为胡义要拍苏干事的马屁而已。 一边的小红缨可是听明白了,眨巴眨巴眼,酸溜溜地说:“那我呢?我咋办?” 胡义斜了这个故意起哄的小丫头一眼:“你要是个战士,那就跟我一起淋着,你要是个小屁孩,那这伞就归你了。” “我……”小丫头被胡义这个无耻的选择题给套住了:“那我淋着得了。” 胡义随即摆摆手:“行了,差不多了,准备出发。”无意间看到刘坚强正盯着全副武装的马良,羡慕地发着呆。一直没留意,流鼻涕这小子这些天应该还背着个没子弹的汉阳造呢,于是又对小红缨说:“丫头,再拿出四颗木柄手榴弹和两排七九二型子弹来。” 小红缨闻言跑进里屋,隔了一会才出来,把东西交在胡义手里说:“你不是说不用再多带了么?” 胡义没答话,转手就把四颗手榴弹和十发子弹塞给刘坚强,然后第一个出了屋门。 子弹只给了刘坚强十发,是因为胡义要把七九二型子弹更多的攒下来,留给机枪使用。 小红缨经过刘坚强身边的时候,握着小拳头,竖着小鼻子,对刘坚强补充了一句:“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你也能富得和马良一样,否则,哼哼……” 苏青走出卫生队宿舍的时候,九班高矮悬殊的五个身影已经等候在门外,全副武装意气昂扬地站在蒙蒙晨曦中。原本还想和小丫头打个招呼,可是那双细狭深邃的眼神让她打消了念头,沉默着直接出发,迎着晨曦,走向黎明。 第五十五章 晨曦 第五十六章 无法取消的会议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五十六章 无法取消的会议 中午时分,距离青山村两三里,远远地已经可以望得清楚,一个村子坐落在山坡上。苏青叫停了队伍,她不希望招摇进村,要求九班在村外等她,准备自己一个人去联络地点。 胡义了解苏青的脾气,这个倔女人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不过胡义也知道,苏青是个行事严谨的人,她要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未必只是因为看自己不顺眼,所以没反对,但是要求苏青把小丫头带着。赶了这么远的路,虽然有时候由罗富贵负责背一段,也把这小丫头累得够呛,外头有风又冷,所以胡义是让小丫头进村歇歇。这提议苏青没反对,领着小红缨就进了村。 村子在山坡上,所以胡义领着三人就直接上了山顶,来时的那条小路由西端进村,穿过村子再延伸向东方。在山顶可以清楚地俯瞰村子东西两边的通路,马良放哨监视情况,其他人在山顶找了块背风的位置吃午饭。 村子不大人不多,挺安静,只是偶尔遇到几个闲人,对这一大一小两身八路军装投来诧异的目光,只是看看,也不多问。一个大门上只在单边倒贴了一个门神纸画,这是信上指明的地点,苏青左右观察了一下未见有人,随即叩门,不多会门就打开了半边,探出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孔,看到一身八路军装的苏青,立刻堆上了满面笑容,敞开了大门把人迎进来。 “呵呵,太好了,你是独立团的同志吧!我是老罗,可把你盼到了,快进来快进来。哎,这后边还一个小丫头呢,一起进来。” 这位老罗大大咧咧的热情迎接让苏青很无语,我还没说话呢,仅凭一身军装就认定目标了,万一我要是个问路的呢,如果我是个假扮的呢。苏青没急着进屋,停在院子里低声问老罗:“你在梅县还有亲人么?” 这个问题是梅县地下组织的特殊印证暗语,苏青临时问起来,就是要印证这个老罗的身份。信里说这个组织的负责人姓罗,是从梅县县城地下组织延伸发展出来的,那么他就应该知道如何回答。 苏青的问题让老罗楞了一下,怎么着,这是信不着我啊,这又不是敌占区,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么。不过人问了,那就回答吧:“有个亲娘舅,可是也姓罗。” 院子不大屋子也不大,里外两间,外间屋没人,里间屋一张破方桌围坐了四个男人,抽烟抽得满屋里乌烟瘴气。眼看一个白净利落的女八路军带着严肃的气质进来了,慌忙都站立起来定睛看着。 老罗把苏青和小红缨引进里屋后首先开了口:“这位就是独立团派来的同志,负责指导咱们的会议和今后的工作方向,大家欢迎。”说完话把正首座位上的人给推开到下边位置,重新摆正板凳,示意苏青落座。 苏青刻意地摆了一下手,阻止了这几人即将鼓掌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直接就到上首坐下,把桌边的每个人都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平淡开口:“我姓常,名叫常红,是独立团的基层干部。现在,各位先做个自我介绍吧,要尽量细致全面。” 小红缨则一声不发地溜到不起眼的门边墙角,靠着墙角蹲下,从挎包里摸出半块饼就啃,蹭得连嘴角带腮边都是渣。 苏青直观地对这个组织不看好,他们太没有经验了,根本不可能安全地进行工作,所以苏青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愿表露,顺嘴就把小红缨的半个名字拿来用。 这位老罗是梅县党组织发展出来的成员,年纪不小入党不久,被派到这梅县北部乡村地区开展工作。老罗这人做事倒是快,但是过于急功近利,没几天功夫就在这周边地区发展了几个人,大张旗鼓地就准备开展工作,为了给自己这个小组壮壮声势,连独立团都被他通知到了。 桌边的其余四人分别是来自附近四个村的代表,除了老罗这个小组领导者,他们之间相互也是头回见。通知今天开会,说是由八路军代表主持,一个个早早赶到这青山村来,原以为八路军派来的代表怎么也得是英雄威武,或者热情待人的,哪想到进来的会是一个冰冷严肃的白脸小女子,连个相互寒暄握手占便宜的机会都不给不说,直接就摆出领导的架子挨个把几人盯着看过了一遍,看着年纪轻轻孩子居然都这么大了?生这孩子的时候她自己多大?能有奶么?参加会议居然还好意思把自己的屁孩子给领来了,这不扯淡么,也太不拿工作当回事了吧? 几个人不禁对苏青的冷淡态度有牢骚,自我介绍,让老罗介绍一遍不就得了,摆什么官威。可是牢骚只能放在肚子里,话该说还得说。 “我是某某村的某某某,年龄某某,家里还有某某某……经老罗同志介绍加入组织,坚决要为抗日工作出力,把小日本赶出梅县地界去云云……”除老罗外的四个人雷同地介绍了各自的情况。 话都说得像模像样,其实味同嚼蜡,每个人的自我介绍苏青都仔细认真地听着,看着。她不是摆官威,而是要对这几个人加深一下印象,掌握更多细节,这人是腼腆还是外向,粗糙还是细致,有没有闪烁其词,是否适合吸收进来,能否胜任要进行的工作等等。 老罗也对这个常红的表现颇有微词,这小娘们太斤斤计较了吧,净扯这些没用的干啥,让你来主持,是要你给定个主意,咋和你们独立团的部队建立长期联系,配合工作,其他的事情那就我安排行了。可是大神是自己请来的,那就得供着了。 桌边的四个人把自我介绍都说完了,老罗赶紧笑了笑说:“这个,常红同志,现在大家都认识了,我看,就直接进入正题吧,咱们先来商量一下联络的问题。” 苏青微微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却忽然问道:“老罗同志,今天要开会的人都到齐了吧?就这些人么?” 老罗心里诧异,说你是个事妈你还真是个事妈,这个也要你操心么?这会议还能不能愉快地开始了?面上却笑了笑回答:“哦,还有个绿水铺的老刘头没来,我估计他可能是因为身体不好。缺他一个不要紧,等会后我直接去找他传达一下得了。” 苏青闻言神色一肃:“会前通知到他了?他说过会来了?” “通知了!他是说要来。这事你不用管了,还是开会要紧,咱们能不能继续说说那个联络的……” 苏青双手按桌面直立而起,严肃地打断了老罗的话:“我宣布,会议取消,现在撤离!” 什么?所有人的下巴都掉在地上了。这不神经病么,大老远的凑到一块,被你这个早婚早育的小娘们一句话就散了?你当我们是来陪你哄孩子玩的?谁都没动,只是定定的看着严肃站立的那个女八路。 苏青过去是专业干这行的,这种会议如果有人缺席,无论是谁,知道原因的话可以考虑继续进行,如果是不明原因的缺席,就必须立刻取消会议,绝对不能含糊。原因很简单,如果缺席那人是被捕了呢?如果缺席那人叛变了呢?眼前这个草头班子成员在苏青眼里都是不入门的新人,苏青知道他们不理解自己的做法,但是这种时候没时间细说这些,于是只简单补充一句:“这是为大家的安全考虑,现在散会,赶紧走。” 苏青的话音刚落,紧接着却在屋里响起另一个声音:“谁都不能走!谁敢动一下试试!” 第五十六章 无法取消的会议 第五十七章 魔鬼的獠牙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五十七章 魔鬼的獠牙 在日伪控制区域的村里乡间,偶尔会遇到一些身着便装,怀揣短枪的人成群结队地晃荡,日伪称之为‘便衣队’,他们是由各种闲散人员组成,流氓土匪恶霸无赖汉奸等等三教九流,五毒俱全,他们活跃在农村地区,任务就是针对游击队和地下抗日组织,百姓们也称之为‘汉奸队’。虽然谈不上有什么战斗力,可是也为汉奸事业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今天就是他们立功的时候,前段时间掌握了一个抗日地下组织的行踪,并且成功派员打入其内部,一直没有收网,就是为了等到今天能捞一条大鱼,如果能挖出独立团的线索,岂不飞黄腾达。 为了不惊动鱼儿入瓮,他们没有在青山村附近埋伏,过去有过太多这种失败的案例,这次有内应,会议地点和时间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们临时躲在青山村以东五里外的路边,估算会议时间,事后入场,要来个出其不意。 “哥,好像有麻烦了!” 听到十几米外草丛里的马良说话,胡义放下嘴边的水壶把盖子拧紧,猫着腰来到马良身边,顺着马良手指的方向望去。村东的小路上,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二三十个百姓服色人影,正在接近青山村。 “应该是便衣队,我看,今天这会肯定是走漏风声了,要不然也不会一次来这么多。”马良边盯着远方的目标,一边补充着说。 胡义没说话,也没紧张,目标距离还有一里多地,虽然没和便衣队打过,却听过不少,战斗力是渣,又都是短枪,自己现在山坡顶上,挡住这支便衣队没什么问题,关键是要先通知村里的苏青立刻撤出来,最快的方式就是明抢示警。 胡义摘下三八大盖推弹上膛,端起枪来瞄向那些模糊的目标,五百多米这个距离根本都看不清,只能靠蒙,本着节约精神,鸣枪也要争取让子弹飞向敌人。 嘭—— 枪声响了,却不是胡义打响的,胡义的扳机还没扣动,扭过头愣神地望向坡下的青山村。枪声来自村里,那声音比驳壳枪的声音更沉闷,比一般手枪的声音更大,应该是大眼撸子,这是小丫头!她为什么开枪?就凭小丫头对枪的熟练程度和胡义孜孜不倦的教授,胡义绝对不会认为小丫头会犯走火这种低级错误。他的心随着这声枪响沉到底了,苏青和丫头,她们都在那,她们都是我的心头肉,我为什么不坚决地跟在她们身边!我是蠢货! 胡义什么都不顾了,提着步枪就向山下冲出,狂奔向青山村,内心里不停地咒骂着自己,像一阵寒风般飞向枪声。 马良呆呆地看着山坡下的狂奔身影,一时也慌了神,不过他依然趴在位置上没动,胡义什么话都没说一个人闷头就冲下去了,这我该咋办?我也下去帮忙?不行,便衣队正接近呢,都走了谁挡着?再一看刘坚强也在不知所措,罗富贵却正在收拾东西,摆明了架势要跑,于是马良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朝他俩大声呵斥:“慌什么!赶紧过来准备战斗!” 罗富贵可不吃这一套,装好干粮夸好了水壶扛上枪:“姥姥的,胡老大都撒鸭子跑了,你看他那个快,咱还在这逞什么能,赶紧走了是正事!” 马良一看自己镇不住这头骡子,立刻对还在发愣的刘坚强大声道:“流鼻涕,这头骡子要临阵脱逃,他要丢九班的人,要丢八路军的脸!你该咋办!” 刘坚强虽然是个木头脑袋,但只要事情上纲上线涉及到原则问题的时候,那绝对是一轴到底不含糊,团长政委面前都照样敢黑脸,一听马良这话,立刻恢复状态,当即就把手里那支破汉阳造给端起来,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姓罗的,你要是敢跑我就代表独立团毙了你!” 我的亲姥姥唉,罗富贵看着流鼻涕那一副倒霉的认真样,无语了,一屁股在原地坐下来,叹了口气开始嘀咕:“老子算是看出来了,流鼻涕,你是真缺心眼,绝对不是假的,你就跟着马良一块在这作死吧。” 嘭——第二声枪响传来。 胡义已经冲到了村边,这第二声枪响使他的心更紧,更疼,但也使他奔跑得更快,更坚定了,依然是大眼撸子的枪声,这说明小丫头还活着,还在僵持,还在等待着自己。胡义向着枪声的位置飞奔,不知道具体位置,只知道应该有个半边倒贴门神的大门。 嘭——第三声枪响传来。 胡义已经进了村,正奔跑在一块枪声的区域里,边奔跑边地扫视着所有出现在视线里的大门,像一只无头苍蝇乱撞。这第三声枪响使他进一步确定位置,却也使他即将崩断的神经频临疯狂,苏青身上没带枪,自从她杀了傻小子后她就不愿意再拿枪,小丫头的大眼撸子只有一个弹夹,弹夹里只有七发子弹,如今打出三枪了,看来她应该是被堵住了,她应该是在顽抗,因为她是个不会屈服的孩子,那对可爱羊角辫一定是在哭泣着等待自己这只狐狸的出现。 嘭——第四声枪响传来。 胡义已经看到了那张该死的倒贴门神,他奔跑不停,直接借助冲力翻过一人高的院墙,第四声枪响的时候,他已经进了院子,清清楚楚地听到屋子里传出的枪声,胡义直接冲到了屋门边,背靠门与窗之间的屋墙停住,他没蠢到直接从门或窗冲进去,里面的情况未知,所以他必须先停在这,攥紧了手里的步枪,朝着屋里大声喊了一声:“丫头!” 从第一声枪响之前直到现在的第四声枪响,只是短短几分钟时间,现在放下胡义对枪声的猜测和判断,回溯到几分钟之前的屋内会场。 “谁都不能走!谁敢动一下试试!” 说话的是参会四人中的一个,此刻他已经离开座位几步,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驳壳枪,逼住了满屋子人。 老罗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人:“你这是要干什么?你疯了?” 苏青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看来事情比自己估计的还要严重,以为他们将来会出问题,没想到早已经出问题了! “呵呵,姓罗的,闭上你的狗嘴。实话告诉你,老子是便衣队的,窝在你手下听你吆五喝六这么久,就是为了钓独立团的大鱼。今天这事本来不需要我操心,奈何这小娘们想坏老子的好事,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说完话看向苏青,狞笑着把她从上到下地扫视了一个遍。 老罗终于颓然沉默,到了这时候才开始有了一丝后悔。自己蠢,蠢到把一只狼当成羊来养着,这就叫睁眼瞎,现在全完了。看来便衣队肯定要到了,要不是这位常红突然要求散会,估计大家要在会议进行中被包围了才会明白。 嘭——猛然枪响了,响在屋子里,震耳欲聋,所有人都被这声突然枪响震的一颤,一个胆子小的当场瘫在了地上,苏青甚至随着那声枪响发出了一声刺耳尖叫。 那个端着驳壳枪的男人楞在了当场,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胸前多了一个窟窿,有鲜红正在汩汩流出,把那周围染变了颜色,慢慢扩大了渍迹。他重新抬起头,扫视着当场的每一个人,他们都空着手,正惊恐地看着自己,娘的,奇了怪了,这是谁打我?视线开始有点模糊,直到即将陷入黑暗之前,才无意间看到门边那个不起眼的墙角,站着一个长着俩羊角辫的丫头片子,嘴角和腮边还粘着吃剩的饼渣,冰冷地竖着一对闪亮的大眼直视自己,双手平端一把沉重的大手枪,枪口余烟袅袅。 噗通——他变成了一具尸体,仰面跌在地上。 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仍然发呆地看着已经变成尸体的人,不敢置信地忘记了去寻找枪声的来源。 只有内心纯洁的人才更适合犯罪,不要质疑这句话,事实总能证明这句话是真理。一把枪如果放在一个心思复杂的成年人手里,做出开枪的决定往往要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可是如果放在一个单纯的孩子手里,这个决定就会变得异常简单,并且不会产生内疚和任何负罪感。 小红缨开过很多枪,但是开枪杀人是第一次,她没觉得这有什么困难,不过,这使她进入了亢奋状态。我把坏人给打死了?好家伙,狐狸没骗我,这枪劲儿太大了,险些脱手了。他死了么?他真的死了么?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呢?狐狸说永远不要相信敌人已经死了,如果有功夫的话就该让敌人再死一次,狐狸不是乱说的,在那条山谷间的小路上他就那么做的。我红缨可不是新兵蛋子,我也是战士,是狐狸那样的战士。 嘭——第二声枪响了。 这第二声枪响将当场所有人都震醒过来,所有人都猛然惊慌地看向自己的身体,然后再看向别人,最后大家发现,第二枪仍然打进了地上的尸体的胸膛,第一个弹洞的旁边又多了一个弹洞,而打响的枪就在被大家忽视的门边角落,端在被大家忽视的那个小丫头片子手里,诡异而又荒唐! 苏青惊讶地看着小红缨,那孩子清澈的眼神里是满满的坚定,这一瞬间,苏青觉得她娇小的身躯居然显得比现场所有人都高大。 老罗也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说:“我天,小丫头,这是你干的?他已经死了,你咋还打?快把枪放下,小心走了火。” 却不料小丫头对老罗的话置若罔闻,重新调整了枪口方向,用稚嫩的声音厉声喝道:“你也不许动!谁都不许动!都把手举起来!” 这下现场的人都迷糊了,这孩子怎么回事?疯了么?要不就是被自己开枪杀人吓到了? 苏青挪步靠近小红缨,想过去劝她赶紧把枪放下,被小红缨余光看到了,立刻对苏青说:“苏青姐,你别过来,你会影响我瞄准!你快到一边去,离他们远点。” 这,苏青还真没敢再接近小红缨,因为苏青终于察觉了这孩子状态很不冷静,她还在亢奋中,怕她再走火伤人,所以苏青停下了动作,和声说:“丫头,冷静点,坏人已经死了,现在没事了,听话,把枪放下吧。” 小红缨双手持枪目不斜视,仍然紧盯着老罗和另外三个人,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行!刚才他们还都是好人呢,如果我放下枪,又变出来一个坏人怎么办?狐狸不来,我就不放下!” 太不像话了,这熊孩子肯定是被自己开枪吓魔怔了,狐狸不来就不放下?这方圆百里有狐狸么?这典型开始说胡话了。除了苏青能听明白,其余人全是这一个想法。其中一个人已经被刚才的跌宕起伏搞得心神不宁,现在一看这小丫头开始胡搅蛮缠,心里不觉有气,摆出一副严肃吓人的嘴脸,一边向小丫头靠近一边说:“你个熊孩子,有完没完了?再不走便衣队就要到了!赶紧把枪给我放下!现在就放下!再不听话信不信我……” 嘭——第三声枪响了。 这一次全场人才被彻底震惊了,震惊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前两枪。因为刚才说话的这位,话还没说完,就被枪声打断,他被一股力量推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身后的墙边地上,满眼的不可思议,口里艰难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响,却没力气再站起来,因为他的胸口上也多了一个弹洞。他也即将与生命告别了,点四五英寸的大口径子弹几乎打碎了他的半个肺 在一片惊恐的寂静中,那个稚嫩的厉喝再次响起:“把手举起来!姑奶奶只说最后一遍!” 尽管那是个孩子,尽管她比桌子高不了多少,但是她的第三枪把所有人的侥幸和轻视都无情地给毙了,这是真正无情的震慑,无论枪口后面那个身影有多么娇小可爱,此刻都变成了一个荒唐的魔鬼,并且露出了獠牙。 老罗和另外两个人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双手,呆呆看着那个娇小的魔鬼,一动不敢动,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但愿方圆百里内真能有一只狐狸出现,并且还要路过这个青山村,不小心迷路到这个院子里。 当所有人以为这就是结束的时候,嘭——第四枪猛然响起,震耳欲聋,余音袅袅。还在墙边地上咕噜咕噜地发出怪响的那个人彻底没了动静,因为他的半边脖子被第四枪给打碎了,头颅像一截折断的树枝一样弯曲挂在一边,形成一幅抽象的艺术风景。 枪声的余音未绝,屋外响起一个声音:“丫头!” 第五十七章 魔鬼的獠牙 第五十八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五十八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马良趴在山顶的一丛草后,歪着头无奈地看着侧后方的罗富贵:“我说骡子,现在你是机枪手,你趴在个坑里能打到个屁啊!” “老子这不是在隐蔽呢么,爬的高了会被敌人看见,那还叫隐蔽么!”罗富贵像只狗熊一样地趴在一个浅坑底部,抱着机枪小声地嘀咕着。 马良叹了口气:“咱本来就是要挡着便衣队进村,又不是躲着他们,隐哪门子蔽?再说了,那便衣队又没有长枪,这四五百米远呢,他们就是看到了咱也打不到啊!你到底行不行?要不你把那机枪给我!” 罗富贵一听,琢磨了琢磨问:“他们那短枪能打多远?” “也就百来米吧。” “百米是多远?” “差不多,有一百五十步。” 罗富贵听马良说清楚了,小心地挪出了坑,从坑边缓缓探出头,望向东边的小路,二三十个模糊的人影晃动在将近一里远处,了解了情况,这心里就踏实多了,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对马良说:“小子,不懂就不要乱说,我刚才说是隐蔽,其实是休息,那叫养精蓄锐懂不懂?老子当年可是刀头舔过血的,眼下这点事还能叫个事么!这机枪可不是一般人随便就能玩的懂不懂!现在我就让你开开眼!” 罗富贵说完了话,就不再看马良那满脑袋黑线,直接把机枪摆正架好,二话不说就拉开枪机,直接扣动手指里那个弯勾勾。 哒哒哒哒哒—— 一个弹夹二十发子弹没头没脑地就冲出去了,一点都不含糊,那气势真叫一个铺天盖地扬扬洒洒威震四方。 便衣队正在小跑着接近青山村,村里的枪响也被他们听到了,情况可能有变化,这二三十个人都加紧了步伐,拽出了枪,驳壳枪王八盒子等等都拎在手里。猛然就听山顶传来一通机枪响,随即就是连续不断的破风声飞临,咻咻咻咻—— 便衣队其实就是个流氓汉奸队,平日里以多欺少抓几个人还行,如今被这机枪扫射的阵势差点吓掉了魂,稀里哗啦连拱带摔全趴下了,蒙头捂脸还有喊妈妈的。可是,这些子弹似乎压根就没瞧得起他们,气势汹汹地飞过了他们的上空,似乎飞得很高,似乎飞的很远,似乎飞得很尽兴,很帅气,除了带来那些穿透空气的啸叫,连个土沫都没沾到。 罗富贵架设机枪前连枪口位置都没看,枪口正下方恰好是个松散的干土堆,一梭子打出去,枪口焰卷动着气流,把这些灰土全给吹起来了,乌烟瘴气迷迷蒙蒙好不壮观,被风带动着,迎头洒了三个人满头满脸。 土雾徐徐散去,罗富贵甩脑袋抖落帽子上的土,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瞪着大眼望着远处,咧开嘴露出了幸福的笑容:“瞧见没有!瞧见没有!全让老子给打趴下了,一个直着的都没有。姥姥的,这就叫威武!” 咳咳,咳,马良揉着眼重新抬起头,呆呆地望着远处。经过上一次在山谷小路的战斗后,马良很想再寻找机会进行战斗,这次碰到了便衣队,风险不大,正好可以试试手里这支崭新的三八大盖,让马良心里兴奋不已。距离四百多米外很难打到人,所以马良本想放便衣队离得再近些,到二三百米位置再开火,即能产生杀伤又能达到效果,哪想到罗富贵这个草包一上来就打草惊蛇,那支废物便衣队趴那里就再也不敢起来了,这对兴奋满满的马良而言不啻当头冷水。 马良的脸难得也黑下来了,不过他的脸上还被呛了不少灰土,所以看不出来,他歪着头定定看了正在得意洋洋的罗富贵一会,一声不吭,扔下枪猛地窜起来,狠狠扑过去,一把搂住那头熊的壮硕身躯,使两个人纠缠着滚落回坑里就开始胡乱地厮打。 刘坚强灰头土脸地趴在另一边,惊讶地看着这俩货,根本就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胡义沉默着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事情的经过老罗和丫头已经给他简单叙述了。小丫头开枪杀了两个人,头一个是死有余辜,没问题,可是第二个打死的人应该是无辜的,他死于拒绝服从小丫头的话。 胡义转头看了看一边的苏青,这女人从胡义进来后就没说一句话,胡义知道她懒得搭理自己,并且眼神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地看着胡义怎么收拾眼下这个尴尬的局面。 苏青的幸灾乐祸并不针对小丫头,而是纯粹针对胡义,第二个人明明是误杀,可是小红缨还是个孩子,做法偏激草率,但是她救了所有人也是事实,如果胡义没出现,那苏青就会主动出面解决这个难题,她的想法是功过相抵,法不责幼,宽慰一下老罗他们争取谅解,然后责罚一下小丫头让她认识错误以后避免。可是你胡义现在来了,小丫头是你负责的,那你就自己擦屁股去! 老罗和另外两个人看着后来的这个肃穆军人,常红从他进来后就不说话了,直觉的认为他是个管事的,他们也并不打算为了误杀的人较真,那孩子好歹是救了大家,所以老罗开口:“这也是命,他虽然冤,可是这孩子救了更多的人,我们没啥意见。不过,以后可真得好好管管这小丫头了,这是血的教训啊,绝对不能再让一个孩子拿着枪。” 小红缨此刻也从最初的亢奋中恢复出来,她仍然站在门边的那个墙角,一只小手垂着,还拎着那把已经关闭保险的大眼撸子,另一只小手撕扯着衣角,低着头,心虚地用小脚尖不停轻踢着脚下的地面。她的小心灵里现在是一团乱,她不知道该想什么,她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是想赶快离开这间屋子。 胡义静静听老罗说完了,没说话,走到第一具尸体旁把那把驳壳枪捡起来,在手里端详了一下,然后塞进夸包,又到第二具尸体边蹲下搜了搜,也找到了一把驳壳枪,放在手里看了看也装进挎包,然后径直来到小红缨面前。 “丫头,干得漂亮!四枪都是要害,没给我丢人。” 胡义的话让所有人都不理解,让你教育教育她,你这话怎么反而是夸赞呢? 小丫头也抬起头来,嗫嚅着说:“可是,可是第二个人,我也……” “做得对,这种情况就是不能含糊,必须坚决,下一次也要这么干!他要是个好人,听话不动不就没事了。要记住:凡是自己作死的人,那就让他去死。” 胡义的话是由衷的说出,第二个人的确是冤死,但胡义只在意自己关心的人,没有什么善恶无辜之想。这种情况下,小丫头和苏青的安全是第一位,如果第二个死者也是居心叵测呢?如果恰好第二个人也是敌人呢?如果小红缨没有开枪的决心,那死的就会是她自己。胡义就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死人是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不认识的人死去多少个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可是如果丫头和苏青出事,胡义的心会疼,会碎,会失去颜色。所以,胡义的概念里认为,第二个人的死,应该由死者他自己负责,怪不着别人,因为他轻视一个孩子,如果把小红缨替换成胡义端着枪,他还会轻视地采取动作么? 小丫头的稚嫩眉头终于开始舒展了,她仰起小脸天真地注视着那张古铜色的面颊,因为得到了这个意外的认可而说不出话来。 胡义不仅支持小红缨的做法,而且他还要替她解开心里的疙瘩,毕竟是小丫头第一次杀人,所以要尽量使她的受到的事后冲击减小,为此要编个谎,给她一个心理安慰,哪怕纰漏百出也无所谓,所以又补充说:“我刚才查看了,你干掉的两个都是坏人,他们都有枪,而且枪号相近,说明他们是一伙的,死有余辜。” 小丫头的心结是解开了不少,可是其他人的脸都绿了。苏青恨恨地咬着牙,你这个败类毁了我不说,难道你还要毁了这个孩子么?老罗他们吃惊地看着胡义,你太没人情味了吧?你还是个八路军么?你还要不要脸了? 大家正愣在当场心绪激烈的时候,村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连续的机枪声。哒哒哒哒哒…… 第五十八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第五十九章 政变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五十九章 政变 “你俩别没完没了了,赶紧上来。”一直监视情况的刘坚强说话了。 马良和罗富贵这才互相松开撕扯对方的手,不约而同地问道:“咋了,是不是便衣队上来了?” “不是,好像苏干事和班长他们到了村西头了,朝咱们这摆手呢。”刘坚强盯着下面的村子头也不回地说。 罗富贵一把推开了马良:“现在该撤退了吧?现在不叫逃跑了吧?现在不用毙了我吧?”然后爬出坑来四下看了看情况,拎起机枪就跑了下去。 马良也爬出坑来,看了看仍然趴在一里远不敢挪窝的便衣队,恨恨地叹了口气,跟着刘坚强也一起跑下了山,去村西和胡义他们汇合。 老罗三人没有和胡义他们一起,他们都是这附近各村的,所以各自单独走了,九班等人汇合在了一起,沿着来时的小路,匆匆向西开始归途。 一个小时后,他们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山岗上停下来休息。那个女人在望着荒凉的风景,自从胡义对小红缨说了那番鼓励的话,她的脸上温度就降到了零摄氏度以下。自己在她的眼里本来就是个恶人,是个败类,所以胡义也不去在意今天是否又要多出一项罪状,若无其事地安排马良去高处放哨,然后端起水壶灌了几口后,随口问罗富贵:“骡子,那一梭子是你打的?” “那当然,你这个当家的不在,这么重要的活儿自然就得我来,别人谁行?”罗富贵摆了一个舍我其谁的姿态回答。 这一路上马良和罗富贵还在为山顶上的事唧唧歪歪,胡义不用细问他们都已经听得八九不离十了。不过胡义不打算责备罗富贵,这个吃草怕死的骡子,最缺少的是勇气,不管怎么说,能对着敌人毫不顾忌地开火,对于罗富贵来说就是个进步,所以胡义笑了笑:“嗯,挺好,效果怎么样?” 罗富贵仔细观察了一下胡义这个难得的笑容,感觉不是假的,立刻有了底气:“那绝对没得说,我这一梭子下去,把那些狗娘养的全给打趴下了,哪个还敢再往前一步。” 这时马良突然从高处匆匆跑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胡义跟前:“哥,不好了,便衣队还在后面!” “什么?”不只是胡义,所有人都随着吃了一惊。“你确定是便衣队?他们怎么可能跟了这么远?” 马良坚定地点点头:“是便衣队,他们好像带了条狗。” 便衣队有时候执行任务的时候,会向宪兵队借军犬出来,让被追捕的目标无所遁形,这一次也带了一条。在青山村外他们被机枪吓住了,心惊胆颤本想取消任务计划撤退,可是借来军犬的同时还有个日军的训犬员,也是穿的便装,他可不干了,要求便衣队必须继续执行任务,否则事后就会把情况反应给宪兵队。这便衣队长无奈,只好派人去最近的军营向皇军请求增援,同时督促着手下的怕死鬼们继续前进,在军犬的带领下咬住目标踪迹追击,所以一路就向西追了上来,离胡义他们的位置已经没多远了,要不是临时休息马良爬高去瞭望发现,搞不好会浑然不知地将这个尾巴带进独立团的地面,后果不堪设想。 胡义一时沉默下来,他在思索对策。便衣队胆子不大,他们既然敢追到这里,那就肯定是通知鬼子来增援了,他们带了狗,甩不掉,不能往独立团方向再走,可是换方向走也用处不大,仍然是被跟。掉头打他们?也许能杀伤些人,可是不解决根本问题,还要浪费些时间,便衣队逃跑的本事不差,跑出一段距离然后还会回头再跟踪,他们会拖延,像一群恶心人的豺狗一样粘着,远远缀着,直到鬼子增援赶来为止。 马良的话苏青当然也听得一清二楚,此事不仅涉及几个人的安危,也涉及独立团的安危,这使得苏青的神经立即绷紧,她见胡义在沉默,心中立即衍生更多想法。 他是个自私的逃兵,为了活命他可以自私得不顾一切,在青山村里他对小红缨的话更印证了他自私到了不要脸的地步,在这种关键的时候,绝对不能再让这个自私的败类领导这个集体,说不定他会为了活命出卖独立团,出卖所有人。 苏青说话了:“我宣布,从现在起,九班的指挥权由我全权负责!”她的话声音不大,足够每个人都能听清楚,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冰冷的眼神扫视着在场所有人。 刘坚强第一个表态:“我同意!坚决服从苏干事的命令!”苏干事是党员,党就是组织,高于一切,他胡义一个逃兵能比么,他没资格。虽然对胡义有一点害怕,但刘坚强心里还是瞧不上他,毫不犹豫就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马良攥了攥拳头,内心里激烈地挣扎。苏干事是政工人员,要说级别肯定是要高于一个小班长的,她的确有权力接管九班的指挥权。可是马良也知道,现在这时候可不是谈思想觉悟的时候,可能随时要有战斗,无疑是胡义最权威,否则政委都当团长得了,指导员都当连长得了,这个苏青刚来独立团没几天,一个耍笔杆子的弱女子,能行么?所以刘坚强的表态促使马良下了决心。“我反对!我认为还是由班长继续指挥妥当。” 小红缨眨巴着眼睛看着现在的场面,有点迷糊,她有小聪明,但是只针对于她感兴趣的方面。她不会像马良那样考虑更多,只凭好恶决定自己的行为。苏青姐和狐狸都很好,两个人她都喜欢,谁指挥都无所谓,反正轮不到我指挥,于是她说出了一个八百年也难得从她嘴里说出的借口:“我是小孩,你们咋办都行!” 刘坚强和马良把目光同时转向了罗富贵。 姥姥的,转瞬的功夫这是咋地了?我也得表个态度么?一个是政工干部,那是领导,不愿得罪。一个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不敢得罪。罗富贵有心想猫在一边装死不出声,却被刘坚强和马良的目光看得一身鸡皮疙瘩无处遁形,无奈地开口:“这个,我是个粗人,要论打仗那是没得说,绝对不含糊。指挥这个事么,要我说啊,他俩一块指挥得了,俗话说得好,男女搭配……” 注意到苏青的脸色因为罗富贵的话正在由黑变绿,胡义立刻站起来,直接用自己的话打断了罗富贵的胡说八道:“我同意!九班由苏干事指挥!” 第五十九章 政变 第六十章 尖兵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六十章 尖兵 九班的指挥权临时归了苏青了,可是这并没有使她的情绪好起来,她是个党员,是个优秀的情报工作者,可是指挥战斗制定计划这种事她完全外行。她自己也明白,在这方面她和胡义完全没法比。通过在江南的经历,她也知道胡义有无畏的一面,不完全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可是苏青也能看出来胡义的无畏不是建立在国家民族信念上的,他是个自私的人,他只顾他自己,或者只顾他在意的东西,在苏青的眼里,胡义这个败类是个没有灵魂的人。 敌人可能甩不掉了,苏青能做到为了独立团而牺牲自己,他胡义能么?苏青绝不相信胡义有这个觉悟,再加上自己主观上对胡义的憎恶感,所以她明知道自己是外行也要控制局面,要带着九班改变方向远离独立团的范围,宁可饿死在这荒山里,也要保证独立团的隐蔽和安全。 此刻,九班的几个人都在静静看着她,等待她这个新任指挥做出决定。细节考虑针对计划等等这些苏青都没有,也想不到,她只知道必须改变方向,独立团在西面,所以她抬起手指向北方:“向北,现在出发!” 来时的一路,行进时马良是尖兵,停留时马良是哨兵,俨然一个香饽饽的感觉,刘坚强心里对胡义的这个安排十分不满,也曾向胡义要求过由自己做尖兵,被胡义直接拒绝。现在苏干事是领导了,怎么也该轮到自己表现表现,所以刘坚强赶紧开口提出要求:“苏干事,我要求做尖兵。” 苏青一愣,尖兵?什么意思?苏青哪知道这些。 刘坚强发现苏青似乎没明白,又补充说:“由我在头前开路。” 苏青对这个刘坚强的看法很好,既有觉悟又是最坚决支持自己的人,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刘坚强的要求。 胡义看着糊里糊涂的苏青,心里既想笑又无奈,这个笨女人,为了她的组织,为了独立团,看来真是不惜牺牲她自己和九班。在木头脑袋刘坚强的概念里,尖兵就是个头前开路的,感觉好不威风。他哪里知道,作为一个尖兵不仅是开路,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路线选择,安全距离掌握,危险区域辨别,危机意识,随机应变能力等等诸多要求,一般会成为尖兵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深得指挥员信任的机灵鬼或者老兵油子,另一种就是活该送死的炮灰! 这些细节胡义都曾对马良仔细地教导过,马良这小子悟性好人机灵反应快腿又长,天生就是这块料,所以尖兵和哨兵的活基本都是胡义和马良交替来做,除非确认前面是雷区或者危机重重的难得情况,胡义才有可能考虑让流鼻涕这样的‘人才’成为尖兵,去前面蹚一蹚。 队伍重新出发了,刘坚强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尖兵,学着马良的模样远远跑前头去引着,胡义最后一个出发,缀在了队伍的最后。 同意苏青指挥九班,胡义有自己的想法,眼前的情况,无论往哪个方向走,或者打不打身后的便衣队都无所谓,只要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就能解决。眼前这个困局的关键是什么?就是那条狗!所以胡义准备找个合适的位置停下,把后面那条狗给解决了,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这个任务不复杂,自己一个人干就够了,所以苏青愿意指挥九班转悠,那就让这笨女人先领着转悠吧,没什么大碍。 马良引路,喜欢尽量走高,这样能最大化地扩大视野,同时便于反应,左边有危险就能立刻翻到右边,右边有问题就立刻翻在左边,也方便逃脱。刘坚强引路就另一回事了,他是只管挑着好走的地方走,哪里方便走就往哪里走,哪里背风就往哪里走,其结果是越走越低,最后就成了钻山沟,带着队伍行进在谷底,走得倒是舒坦又顺畅。 一行几人走在了一处平坦的峡谷底部,在即将拐角的位置,落在最后的胡义停下了脚步,环顾着四周。这位置横宽二三十米,地势平坦,两侧山势虽然不是峭壁,坡度也很大,想攀爬上去不容易,是个打狗的好位置。 谁都没留意一直远在队末的胡义停下,马良在倒数第二的位置,拐弯的时候他注意到胡义停住了,不过他也没在意,因为那是胡义,胡义不是个需要照顾的人,马良只当胡义也许是要方便一下,所以径自跟着队伍没停,也消失在了转角。 决心下定,胡义就卡在了山谷拐角的土坡后,开始构筑一个简单掩体,做伪装。 十几分钟后,苏青被后面追上来的马良叫住了。“苏干事,停一下,班长还没跟上来。” 苏青闻言回头看着空荡荡的来路,心里不禁有气:“他人呢?干什么去了?” “刚才在拐角的时候,班长可能是要方便,我没留意。咱等等吧。” 方便?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不见了人,这个逃兵是不是又要重操旧业了?现在便衣队在后面咬着不放,他还有胆在后面方便?如果他真要是跑了,就凭他那逃跑的能耐,现在回头也不可能找到他了。 苏青的眉头皱了起来,沉默着。她根本不在乎胡义的死活,她是在琢磨胡义有没有可能会被敌人抓了,被抓了会不会叛变投敌出卖独立团。最后苏青给了自己一个不必再考虑这个问题的理由:就凭从江南回来的一路经历判断,便衣队没有抓到胡义的能力。于是顺口说:“管他死活,让狗吃了最好!继续前进!” 这话说得马良一愣,他哪知道胡义和苏青的问题,只是认为这苏干事也太没人情味了吧?我们班长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话怎么说得这么狠?有心想自己停下来等等,可是看着苏青正黑着俏脸盯着自己呢,心里叹了口气,暗想班长你最好快点把屎拉完,随手捡起两块不起眼的石头,按照胡义教过的方法摆在脚边,然后继续出发。 第六十章 尖兵 第六十一章 计划没有变化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六十一章 计划没有变化快 有山谷,位置很好,有阳光,光线很好,可惜有风,这会增加难度。胡义的枪法不是格外出众,也算优秀,他趴在山谷拐角处的隐蔽位置,架好了那支三八大盖步枪,子弹早就上了膛,静静地瞄着开阔的谷底来路。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那条带路的狗出现,远远地给这畜生一颗子弹,然后就反身跑过拐角撤出,麻烦就烟消云散。 前头一人牵着一条狗,身后二三十人排成一溜,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距离四百多米,目标太虚了,胡义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在这个距离上打中什么,不急不躁,安下心来继续等着。 距离三百多米,目标能够确定,可是,胡义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疏忽了一个细节,不该以打人的计算方法来打狗,因为狗的躯体小于人体,大概只有人体目标的三分之一面积,这个距离射击的话,胡义觉得只能靠人品,也许能蒙到,严格来说就是也没机会。无奈,继续瞄着,再把目标放近一些。 距离二百多米,目标开始清晰,胡义觉得有很大几率能够打中那个牵着狗的人,可是要打狗么,感觉还是牵强,如果再加上风的影响,希望不大。胡义心里不禁开始自责,扛了这么多年枪,总提醒别人要注意细节,今天却轮到自己疏忽了,狗比人小得多,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会被自己忽略。早知道这样的话,应该选择一个高位来打,一枪不中也许还能有机会打第二枪和第三枪,而不该在这路头上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那就再放近些。 距离一百多米,目标就在准心悠闲地里晃动着,可是新的问题出现了,胡义能够预判一个人的动作,却很难预判一只狗的动作,那狗时而小跑几步,时而急停,时而左面低头闻一下,时而向右仰起头竖耳朵,很难抓到稳定的射击窗口期。这个距离上,如果交火,对方的短枪已经可以对自己造成威胁了,原本以为自己打了狗还可以安全撤离,现在看来未必。胡义心里反而发了狠,既然都这样了,那就必须一击必杀,老子就让你再近点,无论如何也得要你个一枪死! 距离五十多米,那狗正小跑着。胡义屏住呼吸,细狭的眼里终于闪出一片坚定,不再犹豫,不再考虑所有问题,这个距离上,哪怕是风的影响也可以忽略了,右手食指终于扳落到底。 呯—— 伴随着枪响,胡义却叹了一口气。焦虑的心态使他又忽略了一个细节,狗这动物不只是嗅觉灵敏,听觉也是人类无法企及的,随着距离的接近,就在胡义扣动扳机前的一瞬,这只狗猛地停住了,高竖起双耳直视胡义的隐蔽位置,它发现胡义了。它本能急停的动作幸运地让它躲过一劫,一颗六五型子弹擦着这条狗的脖颈飞过,带走了几根皮毛,然后打穿了后方某个人的腿。 小路上的一溜人哗啦啦地立即散开卧倒就近寻找掩体,一个倒霉鬼搂着自己的腿躺在地上哭嚎,那条狗却猛地呲出獠牙,准备冲向胡义。 胡义直视着那只幸运的畜生,快速地拉动枪栓让第二发子弹上膛,老子必须宰了你,你个畜生要冲过来更好,看看是你的狗嘴厉害还是我的刺刀硬。 忽然旁边的石头后传出了一声口哨,使狗镇定下来,那是训犬员的呼唤,那狗循声跐溜一下就窜石头后去了。正准备打它第二枪,目标却消失在五十米远的石头后了,这让胡义的心恨到了底,瞪眼没脾气。 找到掩体位置的便衣队立即开始拔枪还击,也不探头,直接把手枪伸出去,大概地指向胡义那位置附近,没头没脑地开打。虽然什么精度威胁都谈不上,可是二三十把枪噼里啪啦地加在一起,那也形成了一片火力覆盖,直接把胡义压得抬不起头来。 胡义无奈了,计划彻底失败,继续呆在这就是傻子,顺手从包里摸出两颗手雷,拉开保险销在眼前的地面上磕了,然后甩出去,他还想尽量把手雷甩向那块石头后,也许能炸到那只畜生,可惜他是趴着,使不出大力气,也没有冒险迎着弹雨探出头,就更谈不上投掷精度,两颗手雷先后滚落在三四十米远的无关位置,轰轰——两声爆炸响起的同时,胡义的身影急速消失在拐角,狂奔逃离。 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然后就响成一片,须臾,传来两声爆炸后归于沉寂。正走在一处山涧的苏青等人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回头望着来路。 小红缨立刻跑到马良跟前,抬起小脸冷声问:“你不是说狐狸去拉屎了么?后面为啥打枪了?那肯定是狐狸!你为啥要骗我?” 这,马良无奈地苦着脸不做声,他也说不清楚情况。 “我要回去帮狐狸!”小红缨说完了话,根本不顾其他人,掉头就准备往回跑,被苏青一把拉住了。 “丫头,不许胡闹!” “我不管!我要回去找狐狸。”小红缨使劲挣扎着,试图摆脱苏青的拉拽。 这小丫头又要胡搅蛮缠了,苏青让自己的表情重新严肃起来,试图镇住这孩子:“现在我命里你停止胡闹!否则将来回到独立团我就取消你的战士资格!如果你还想当个八路军战士,那就必须服从命令!” 罗富贵这时候也过来帮腔:“我说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连响枪带爆炸的你没听到么,还不赶紧走?再瞎耽误工夫连你的小命都得没!” 小红缨根本不吃这一套:“我是不是战士你们说的不算!狐狸说的才算!我一个人回去帮狐狸!不要你们管!” 马良站出来对苏青说:“苏干事,要不这样,我回去看看情况,你们继续前进,我很快就能再赶上你们。” 苏青被这突如其来的麻烦搅得直闹心,一手扯着还在挣扎的小红缨,犹豫着马良的建议是否采纳,忽然瞥见远在前头的刘坚强这时候居然也跑回来了。 刘坚强一口气跑到了苏青面前站定,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说出了一句让大家意料之外的话:“苏干事,咱们往回走吧!” 苏青一愣,一路上这刘坚强对自己的决定是言听计从的,这个时候怎么也同意回头呢。 马良和罗富贵相互对望了一眼,心说这流鼻涕觉悟真不是一般的高啊,让胡义打成那个德行居然没记仇,关键时刻还能以德报怨,看来以后真要改变一下对他的看法了。 接着就听刘坚强又补充道:“前面的路走不通,是个死胡同!” …… 第六十一章 计划没有变化快 第六十二章 风中的羊角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六十二章 风中的羊角辫 便衣队并没有衔后紧追,胡义急速地奔跑了十多分钟,已经拉开到足够安全距离,早把便衣队甩在了视线外的位置,才喘着粗气放缓了速度,改跑为走,想要恢复一些体力,却发现四大一小五个熟悉的人影正从前面的涧口迎面走出来。 直到最前头的马良靠近了,胡义脱口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流鼻涕领的一条好路,把我们带沟里去了,死胡同!能不回来么!”回答了胡义的问题,马良还想问刚才到底发生什么,发现苏青已经铁青着脸出现在身侧,只好往边上挪了挪,没再出声。 “为什么私自脱离队伍?刚才为什么响枪?”苏青径直到了胡义面前,直奔主题。 “我想宰了后面那条狗。” “你知不知道……”苏青本来想组织些语言来好好责备羞辱胡义一番,慢了半拍才听明白胡义的话。宰了后面那条狗?是啊,如果没有那条狗,问题就全没有了,这是关键啊!顾不得先前准备好的说辞,立刻改了口焦急地问:“你把狗打死了?” “没打中,不过还要打。不灭了那只畜生不算完。”简单地回答了苏青的问题,胡义似乎忘记了现在苏青是指挥员的事,四下里看了看,指着右侧的一个矮丘,直接就朝马良命令道:“马良,现在你带流鼻涕给我躲到那后面去,藏住喽,都给我瞄着那条狗,我的机枪不响谁都不许开火。”然后朝苏青后面的罗富贵招呼:“骡子,把机枪给我!” 这条狗就是眼里的沙子,是危机的根源,刚才的狙击失败让胡义觉得十分牙碜,你这畜生不是不好打么,不是好运气么,可是你还得继续跟着来吧!这回老子给你一梭子,就算是靠蒙也得把你这钉子给拔了不可,他的心里现在想的全是这个。 胡义一时忘了这回事,马良和罗富贵可没忘,胡义的话说完后他俩立即转头看向苏青。看着他俩并没有立即执行命令而是转移视线,胡义这才醒悟,现在苏青是最高指挥了,九班虽小也是军队,军队做出的决定可没有闹着玩一说,正要重新对苏青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不料苏青却在他解释之前先开口了。 “我同意这个安排!这次战斗由胡班长全权指挥,直到战斗结束。”苏青对胡义有私恨,但她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夹带个人情绪,明白了那条狗是关键,指挥战斗自己是外行,所以她不必等胡义再解释什么,明智地甩手。 小红缨这时候跳出来:“狐狸,那我干啥?” “你和苏干事在后面躲着就行。” 胡义的回答让这丫头满心不乐意,但是她知道胡义这家伙吃软不吃硬,自己撒泼耍赖的一套对胡义没用,所以立刻把一副小脸挤出个委屈至极的表情,两个大眼瞬间变得清澈透明水汪汪的,用稚嫩的声音可怜兮兮地哀求:“好狐狸,我都把你当班长了,你也把我当战士好不好?只是要打那条狗,危险不大,是不是?我保证,如果敌人离得近了,我就乖乖地跑到后面安全的地方,一定不让你担心,好不好?好狐狸,我求求你了!” 苏青诧异地看着小丫头这难得一见的德行,到处都是撒泼打滚耍无赖,怎么到胡义这就成了乖乖小宝贝了?这丫头片子想酸倒多少人?更让苏青没想到的是,胡义听完了小红缨的话,二话没说就把他那支三八大盖递到了小红缨的手上,然后说了句:“跟我来!” 马良和刘坚强藏在右边的矮丘后,罗富贵和苏青躲在大后方,胡义和小红缨趴在左边的一个土坎上,隔着几从荒草监视着来路方向。胡义同意了小丫头的请求不是因为她的酸德行,而是她说的没错,面对便衣队这一仗风险不大,让她适应适应战斗环境没坏处,温室里的花朵最容易夭折,这年月躲在哪里都未必安全,尽快适应环境的才能多活几天。 荒草后传来小红缨和胡义的低语。 “狐狸,你的枪法那么好,怎么没打到?” “傻丫头,狗比人小,不好瞄。” “所以你现在打算给那只小狗来一梭子?” “对,那狗必须死,否则咱就得领着他们没完没了的跑。” “狐狸,呆会儿等那只狗来了,让我先开枪好不好?” “不行,你一枪打不着的话,它就躲了,后面我还咋打?” “喂,狐狸,要不这样,如果我这一枪打不到的话,我就一辈子听你的话,再也不顶嘴。咋样?” “……” “你说话啊?” “姑奶奶,这是战斗,不是过家家!” “切,小气鬼!”随着小红缨的这声嘀咕,场面恢复了寂静。 小红缨总是大言不惭自称枪法好,说独立团除了牛大叔和团长政委,就属她能耐,但是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她开枪,因为她都是偷偷溜到僻静的远山野岭打实弹,连胡义都没见过,当然在青山村开会这次除外。 小红缨喜欢枪,甚至最早学会的几个阿拉伯数字,就是看步枪表尺学会的,尤其三八大盖这枪小丫头格外喜欢,虽然这枪比别的枪还要长些,可是因为口径小,后坐力就小,不会像其他长枪那样震得小丫头肩膀疼。 现在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开火,令她的心里兴奋不已,自顾自地拉开枪栓确定弹膛里的子弹数量,而后又摩挲着枪身,再次低声开口问胡义:“狐狸,这枪有脾气么?” 很多步枪因为磨损或者质量问题,可能导致弹道偏差,或偏左右,或有高低,这把枪从山谷小路被胡义背回来后,小丫头从没用过,所以有此一问。 “没问题,很准,我校过了。” “那就好。” 目标终于远远出现在视野里,看样子有一里路远,一人牵着一条狗在前,二三十人随后,与十几分钟前不同的是,这次他们边走边四下里张望着,谨慎程度是大大提高了。 胡义的目光透过机枪的准星盯着目标,暗暗告诉自己这次要沉住气,基于小丫头在身边,不想把敌人放得太近,但为了增加命中几率,决定把开火距离定位在一百米至二百米区间。 小丫头自然也看到目标了,枪身架在土坎上的荒草里,扭了几扭把自己的姿势摆正,抬起小手费力地拉动枪栓,咔——嚓——哐——因为她的胳膊短,力气小,所以枪栓拉动得非常缓慢清晰,发出的声音不像成人那样干脆,而是被分解步骤拖长了。 这与众不同的枪栓拉动声使胡义不禁扭头看着,小丫头那笨拙的拉栓动作让胡义心里忍俊不禁,差点忘了此刻置身何处。 子弹终于上膛,小丫头随后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放在一边,使两个羊角辫脱离了束缚翘立在风里,微微晃动着。然后向前伸直了右手臂,竖起大拇指,眯起左眼,隔了一下又睁开左眼闭起右眼,一副老神在在。 这下胡义心里可有点惊奇了,这屁孩子居然会测距?有点意思。可是她摘帽子是为什么?特殊爱好? 目标五百米左右,小丫头收回手臂,把三八大盖的表尺啪地一声就给扳立起来,直接确定使用四百米固定v槽。 胡义的心里再添诧异,三八大盖的瞄准表尺和一般的步枪不同,有三个瞄准凹槽,三百米以内是用闭合状态的固定槽,竖立起表尺后有个四百米固定槽,四百米以上使用表尺游标凹槽。看小丫头这架势,不是要扯淡吧? 小丫头终于把头低下来,她的瞄准姿势也与众不同,小脑袋向右侧枪托方向扭歪得厉害,导致扎在左边那个小辫高高地翘了起来,竖在了空中,随着风的吹拂摇摆晃动着。 这回胡义突然明白这熊孩子为什么摘帽子了,她把她自己那羊角辫直接用来测风向风力!这让胡义彻底无语了,看着小丫头已经眯起了左眼,调匀了呼吸,胡义有点沉迷于这幅画面,他忽然很期待结果,他决心改变决定,哪怕她失手了,也该让她把这个过程画上一个句号。胡义知道这样做不理智,可是这小丫头就是把钥匙,总能毫无理由地打开胡义的心门而为所欲为。 “丫头,第一枪你来开!” “真的?” “嗯。” 胡义的话使得小丫头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放进了扳机孔,这个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小丫头此刻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专注于目标。 距离接近四百米,那狗看起来确实太小了,可是与胡义瞄准不同,小丫头并没有直接去瞄那只狗,而是把准心提前指向狗前面要经过的枯树等待,眼看着狗经过了,于是立即把准心再向前瞄着下一个会经过的大石块或者树根等待。 细节决定成败,胡义注意到的细节是理智的细节,而这个整天在独立团招猫逗狗的疯丫头,注意的细节恰恰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狗有爱撒尿的天性! 撒尿害死狗!这只真正的狗终于在一颗枯树边停住,忍不住翘起了一条后腿。 头上的小辫实时传递着风的信息,使小丫头直觉地将准心逆风向偏开,指向目标的边缘外侧,扳机被压到了最低。 呯—— 胡义这个多年扛枪的人,此刻突然发现,一颗子弹飞过四百米距离居然需要这么久!这么漫长!胡义一直定定地看着远处那个枯树边的小黑影,好像已经过了很久,那个目标却再也没动过,似乎变成了一块石头…… 第六十二章 风中的羊角辫 第六十三章 友军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六十三章 友军 小红缨这一枪打得很俏,打得很娇,打得很完美。四百米远有横风,目标一条狗,这种枪法胡义过去也见过,不过不是从自己这边打过去,而是从鬼子那边打过来的,让胡义恨得牙疼。鬼子的枪好,单兵素质也好,四百米距离的精准射击有很多鬼子老兵都能做得到,但是,六十七军里极少有这种好手,独立团来的时间短,也没听说。 小丫头总是自诩独立团枪法第四,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熊孩子应该排得上第一了。胡义过去总以为枪法是子弹喂出来的,不相信天赋这回事,此刻信了,单论她的枪法,胡义觉得比自己强得不多,可是她对距离的把握感,对风的直觉感,以及射击时机的选择,以及射击的专注性和果断性,就比自己强得太多了,这真是天赋,不是单凭战斗射击经验就能完成的,或者换一句话来说:羊角辫不是每个人都能扎! 马良在右侧矮丘后把枪摆了又摆,瞄了又瞄,终于叹了口气,没舍得把子弹打出去,况且便衣队的人又已经藏了。刘坚强更甭说了,他手里那支汉阳造一百米外的射击纯粹靠人品,他哪会在这个距离上尝试开枪。没有人知道这是小红缨的作为,所有人都以为是胡义打的。 好像有四百米,班长不是说要用机枪么?怎么改步枪了,虽然这一枪很准,很销魂,把那狗给灭了,可是,究竟还能不能让我愉快地放几枪了?想开枪就这么难吗?马良愤愤地暗想着。 “狐狸,你说用不用再补一枪?” “丫头,谁教给你测距的?”胡义答非所问。 “牛大叔呗,他过去用迫击炮可准呢!” 胡义终于释然,感情这位老炊事班长是炮兵出身。 “咦!狐狸你看,好像又有人来了!” 视线尽头又添新目标,影影绰绰的,隔了一会变得清晰起来,一个小队鬼子出现在便衣队位置后方。他们就是接到便衣队通知后,循着便衣队一路上留下的标记匆匆赶来的增援。 胡义心里不禁庆幸,这条狗死的时间恰好,如果再晚一阵,也许真没机会了。朝矮丘那边招呼了一声,随即提起机枪,扯着小丫头就退下了土坎,跑到后方的洼地对苏青和罗富贵一摆手:“任务完成!鬼子来了,赶紧走!” 独立团东北方,青山村正北方向,是另外一支八路军友军部队的控制范围。王连长是个年近三十的汉子,红军到达陕北初期参军,有过一些与国民党军队交手的作战经验,部队一直在忙着扩编,刚刚组建了一个新的连队,有经验的老兵稀缺,王连长这个有过战斗经验的自然就成了连长。 最近有百姓反映,这一带有小股山匪作恶,所以就派出了这支新连队出来剿匪,顺便锻炼一下这支新队伍。一百三四十人在这附近的荒山里转悠了两天,连个匪影子都没摸到,让王连长丧气至极。好容易当上个连长,连个表现自己经验老道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甘心空手而回,于是带着队伍就奔了青山村方向,那里是交界地带,既然打不着匪了,就去青山村混一圈,搞不好遇到个便衣队之类的过过瘾也行。 队伍排成一字长蛇,行进在小路上,忽然远处传来几声隐约枪响,这声枪响并没有使王连长觉得紧张,反而有种机会来临的喜悦,毫不犹豫就带着队伍改变路线,直奔枪声方向而走。 闷头正在赶路,猛听得附近高处传来一声高喝:“站住!你们哪部分的?” 这声音让队伍一下僵在当场,王连长站在头前一个,顺着声音位置搜寻也没看到人影,却满头雾水地回答了番号。 “说一个你们团部通信员的名字!” 这个问题王连长也回答了,随后,山坡荒草后爬起来一个年轻的八路军战士,收起三八大盖步枪,反身朝后面挥挥手,隔了一会又有四大一小五个身影从山坡后出现。 一个女八路军带头匆匆来到王连长面前:“你好,我们是独立团的。我叫苏青。” 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和四个差距分明的兵,让王连长心里不禁嘀咕,这叫个什么组合?独立团?游击队还差不多! 不管心里怎么想,独立团也是自己人,王连长立即摆出笑容:“辛苦了。你们怎么到了这里?刚才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鬼子在一路追赶我们,幸好遇到你们了。”看着王连长和他身后的一百多个战士,苏青的心里终于镇定了许多。 鬼子和便衣队可是两码事,他们到达便衣队的位置后,了解了情况,立即就开始拼命追赶胡义他们,这季节的山区里植被不多,远远就能看到人影,所以鬼子一直就咬在他们后面一里多远,偶尔还向他们放个冷枪,现在虽然终于把他们甩在视线外了,可是还被衔着,并没有彻底安全。 鬼子!苏青带来的这个消息令王连长精神一震,过去和是打过一些战斗,最近才新调来这边,亟需做出点成绩给所有人看看。一直没和鬼子碰过,没想到今天居然有了开荤的机会,不禁急切地问道:“鬼子有多少?距离有多远?” “五六十个鬼子,还有二三十个便衣队。可能还在二里路远的后面。” 好家伙,一个小队的鬼子,还有二三十个便衣队,这是大鱼小鱼都摆在眼前了。自己这个连队有一百三十多人,整整比敌人多一倍,要是不收了这一票那就没天理了。新兵蛋子的战斗力虽然差些,打不成歼灭战也要让鬼子死一大片。 王连长把右手拳头砸在左手掌心里,抬头看了看四周地势,转身就吩咐左右:“全体准备战斗!”然后用手一指旁边的一处秃山,那里算是附近的最高点:“现在立刻去占领阵地,要快!就在那打狗日的!” 眼见一场我方占据优势的新战斗就要开始了,苏青的心里也禁不住有点澎湃。在王连长发布完命令后,立刻主动对王连长提出要求:“我们也要协助战斗。”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的另一个发言:“我不同意!” 第六十三章 友军 第六十四章 谁有资格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六十四章 谁有资格 不用想都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苏青差点当场就被气炸了肺,此时此刻,当着友军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让苏青觉得丢了军人的骨气,也丢了独立团的脸面。冰寒着脸回过头:“九班现在是由我指挥,轮不到你说话!” “九班的任务是保证你的安全,我有权力执行我的任务!”胡义的回答波澜不惊。 “你——”苏青被胡义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 王连长也是一愣,不禁多看了那人一眼,粗眉细眼古铜肤色,一身普通的八路军装居然让他穿出了一份挺拔感,看起来有气势有个性,似乎还带着一股莫名的阴寒。王连长心想,这也印证了一句话,不可以貌取人,这小子看起来有模有样,可惜胆子却是泥捏的。注视着胡义开口道:“呃,这位是……?” 胡义也看向了王连长:“独立团九班班长胡义。” 独立团九班?王连长头回听到这么稀奇的番号,从这番号上分析,这个九班就是直属团部下辖了,数字居然还能排出个‘九’来,你们独立团究竟是穷疯了,还是闲的蛋疼?居然用一个最小的部队建制单独成军,这不扯淡呢么!王连长心里不仅对胡义,连对独立团的看法也降了一个档次。再说眼下这场战斗,自己的队伍就足矣,面前这个独立团九班,人没几个,连女人带孩子的,真要打起来那就都是累赘,巴不得他们少添乱呢。 “呵呵,班长也是长!革命分工不分高低,谁都有权力发表意见。我觉得胡义同志说得没错,战斗你们就不要参加了,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一躲,我现在要去指挥战斗了。”王连长脸上一副笑呵呵,话说得不疼不痒,语气里却透着一丝轻蔑,随后转身就带着自己的队伍前往阵地。 六个人还站在山坡下,谁都没动,因为苏青没动,她铁青着脸狠狠地盯着胡义,她为胡义给独立团带来的耻辱而愤怒。 胡义没动,静静地直视苏青的愤怒目光,看得出这个女人处于爆发的边缘,所以胡义在等待风雨来临。 小红缨、马良、罗富贵和刘坚强也都没动,他们站在几步远的一边,呆呆看着场中的两个主角,下午的气温不算太低,可是现在他们都觉得有点冷。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终于开始从苏青的秀唇里传出第一句话。 “你不配做班长!你不配做独立团的战士!你不配做八路军!你甚至不配做一个中国人!” “……” “你只配做一个贪生怕死的逃兵!你只配做一个没有人格尊严的逃兵!你只配做一个没有灵魂的逃兵!一辈子被人唾弃!” “……” “你为什么不说话?还是你也懂得你没脸说话?” “……” “你是个混蛋!你是个懦夫!你是个流氓!你是个败类!你是个王八蛋!你哪里还有脸!” 苏青的这番话让旁边的四个观众震惊了,他们并不知道苏青与胡义的事情,所以都被惊掉了下巴。这话说得也太狠了吧,虽然班长拒绝了参加友军的战斗,这事看起来确实很没面子,让四个人也想不通,可是这事也不至于让班长做不成中国人吧?也不至于变成了流氓王八蛋吧?苏干事可是政工干部,能骂到这个份上得有多大仇?到底什么情况? 四位观众还在稀里糊涂的琢磨着滋味,胡义的声音淡淡响起了。 “我的故乡很冷,但是我喜欢我的故乡。为此,我的刺刀曾经折断在长城的方砖上,我的鲜血曾经流淌在长城的缝隙中,我没你那么高尚,不是为国家民族大义,只是因为长城那外面就是我生长的故乡,所以我舍不得离开长城,一旦离开,我怕再也见不到了她了,所以我愿意死在那,哪怕是死去了也要看着她。” “长城上的风很冷,比这里冷得多,可是我没死,但是失去了我的故乡,心却死了。那时候你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扯起标语高举口号,悠闲地站在大街上,慷慨激昂大骂东北军是卖国贼,说我们是懦夫,朝我们吐口水!可是你们有谁的心像我一样碎了么?” “我战斗在中原,战斗在津浦路,我每时每刻都前行在弹雨硝烟里,身边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倒下,哀嚎,然后痛苦死去,我装作看不到。我不怕死在那里,因为我渴望复仇,为此我不介意损失一切,包括我自己的生命,也包括我身边的人。可是我没死,我身边的人却都死了,我再也看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一个都没有,除了孤独我什么都没再剩下,也什么都没有得到,复仇的心仅仅使我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让我觉得我错了。” “那时候你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忙着把一个微不足道的胜利夸耀成一次大捷,印成漂亮的传单撒遍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欢欣雀跃地庆祝着,早已忘记了战场上的血河。究竟是你更冷漠还是我更冷漠!” 话说到这里,胡义的指尖不由开始微微颤抖,语气也在不由自主地持续上扬。 “没错,我是一个逃兵,可是我想知道,有谁敢站出来说他杀过的鬼子比我更多?我这个逃兵有没有资格做一个中国人?我想知道,凭我所失去的,为什么还要被人唾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有资格唾弃我?” “什么人才有资格成为八路军?”胡义激动地抬手一指秃山的方向:“那个指使新兵送死的王连长吗?在你的眼里他那样的废物才有资格是不是?” 胡义的话不仅深深触动了四个观众,也第一次真正触动了苏青的心,她对胡义的恶劣态度纯粹是主观仇恨导致的,口不择言就发泄出来。当胡义这番发自肺腑的声音进入苏青心里后,苏青的情绪终于有了变动,但是心底暗藏的那份恨意在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听,他说的都是借口,不要听,他说的都是借口,他对我所做的就是值得被唾弃的!却又找不到话语来反驳,总不能把这件事也放出来说罢? 等胡义说到这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反驳的机会。但是语气和表情却完全没有了最初的那股狠劲,反而带着一种狡辩的意味,她想要把焦点转移一下,重新掌握话语的主导权,结束这场由自己引发的尴尬境地。 “你当逃兵的倒成了英雄,王连长要打鬼子的是废物。你还要不要脸了?” “如果自不量力催着新兵去送死是英雄,那我宁愿不要这个脸!” “你凭什么说他们是送死?你有什么资格?” “就凭我从长城打到江南!”说完了这句话,胡义那逐渐激动的情绪猛地缓解了,刚才被苏青的恶语相向搅乱了心绪,所以有感而发地进入状态,可是一提到‘江南’,终于想起来,好像,苏青还真是一个有资格唾弃自己的人!她——有资格。 第六十四章 谁有资格 第六十五章 进攻的节奏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六十五章 进攻的节奏 这一场胡义与苏青的针锋相对,在双方各自的暗中退让中结束了。 胡义的话,使苏青对胡义的主观仇视加入了一丝客观承认,我可以恨他,厌恶他,铭记这个卑劣的逃兵对我的侮辱,但我不该忽略他曾浴血的事实,虽然他是个逃兵,但他所做过的,远胜于只会夸夸其谈的大多国人,鲜血书写的历史必须被承认。所以苏青沉默下来了,也冷静下来了,没有心情再去介意那个荒唐的指挥权力问题。 胡义知道自己愧对苏青,这是有生以来唯一愧对的一个人,虽然自己没有为此后悔,却由此欠下了苏青一份深深的债,也许,要一辈子才能偿还。所以胡义沉默下来了,也冷静下来了,不过他并没有按照预想的,带领苏青和九班借此机会立即逃离,以彻底摆脱危险。而是带领他们来到秃山侧后方,在一处矮丘上隐蔽观察战场,借着王连长的斗志满满,胡义想要苏青和九班看清楚,鬼子究竟是笨蛋还是恶魔,只有让他们亲眼目睹知道了对手是什么,以后才有更多的机会生存在对手的枪口下。 虽然还没有打过鬼子,可是王连长的战斗经验也不少,这座秃山植被太少,隐蔽性差,可是这里是附近的最高点,无论对面的敌人做出什么反应都可以一览无余。 王连长的想法是,不变应万变,我人多枪多,有高地优势,即便是隐蔽不当被你发觉,阵地战亏的也是你,迂回包抄各种偷鸡摸狗的小动作你都别想,全在我眼里看着呢,你若跑,我就顺势打下去,一个冲锋就让你变逃为溃,好好收一收你的过路费。 鬼子出现了,这是个标准小队配置,三个步兵班,三挺歪把子,一个掷弹筒班,三具掷弹筒,一个主官一个副官将近六十人。一个班的鬼子领着二三十个便衣队在头前开路,其余鬼子衔在一百多米后跟进。 “连长,现在打不打?”旁边的一个新兵紧张兮兮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鬼子,小声询问着王连长。 王连长也一直盯着目标,估计前头的鬼子有三百米远了,这个距离,摆在两翼的两挺轻机枪倒是没问题,可是手底下的步枪很难有效果,况且后面的鬼子更远呢。“慌什么,再等等。” 王连长的话音刚落,就发现前头的鬼子和便衣队忽然猫下腰,急匆匆地开始乱窜,如同发现了猫的一群老鼠,两三吸间的功夫就消失在视线里,藏石头跳浅坑各自钻了隐蔽位置,后面的鬼子随即也纷纷卧倒匍匐。 位置高光线好又无遮拦,一个山头上挤了一百多人,新兵紧张好出纰漏,三百米远就暴露了。这倒也在王连长的意料中,暴露是早晚的事,大不了就是阵地战,可是目前这个距离实在让王连长有点头疼,三百多米远,精度谈不上了,有心想让两边的机枪先开火,可是敌人都缩了,打是能打,子弹不是大风刮来的,总不能白白招呼吧?有点尴尬,王连长犹豫了。 山顶没开枪,鬼子也没开枪,他们就趴在原地没了动静,一时间场面有点诡异。 “哥,这是咋回事?都没动静了呢?”马良看着场面一头雾水,张口就问身边的胡义。 “鬼子虽然发现了王连长他们,但是他们地势不利,也不知道对手人数,周围其他位置还有没有伏兵,所以他们是在确认形势和情况。至于王连长怎么想的,我不知道。”胡义目不转睛地回答了马良的问题。 场面僵持了几分钟后,突前的一个班鬼子似乎收到了后方给出的信号,开始纷纷探出头架上枪,零星朝山顶射击。 呯呯,呯…… 十几声枪响过后,两个战士的脑袋被打穿了,看得附近的新兵直哆嗦。王连长一拳捶在土里,这还等什么,那就打吧:“开火!” 瞬时枪声就噼里啪啦响成一大片,两翼机枪也加入进来,一片弹幕稀里哗啦就压向了头前的鬼子和便衣队。 便衣队这些货色打仗肯定是废物,可是他们也有长处,那就是藏得好,一个个恨不能挖地三尺当蚯蚓,所以山顶飞下来的这一番气势汹汹火力压制,根本没法伤到他们。 自从山顶的射击开始响起,这一个班的鬼子就不慌不忙又缩起来,偶尔再顶着钢盔探出来回一枪,同时随班携带的歪把子也已经找好了位置,逆着山上的弹雨,间歇着向上反压制。 “停止射击!”王连长无奈地下达了这个命令,几波弹雨下去,貌似根本没有什么效果,反而又有三个战士被下面的零星反击给撂倒了。这么打不行,枪没鬼子好,兵员素质也没鬼子好,鬼子目标也少,三百米距离上这么打纯属浪费子弹。 “一排和两翼机枪留守,二三排撤下来,不许探头。”王连长反应也够快,虽然后知后觉,立刻采取措施。我不跟你小鬼子玩远射,有种你们就一直趴着,我看你能趴到什么时候!我就把你压在这,你要是敢起来往回跑,我就让机枪招呼你! 突前一班的火力试探产生了效果,鬼子基本掌握了山顶对手的情况,大约一个连的兵力,两挺轻机枪在两翼,看这个打法不是伏击战,而是遭遇战,鬼子放下了心,终于开始了行动部署。 出乎王连长的意料,鬼子非但没有撤退的想法,反而要进攻。中间突前的一个班没有变化,仍然卡在那零星向山顶射击,主官带一个班和两个掷弹筒,开始向秃山左翼运动,副官带一个班和一具掷弹筒向右翼运动。 山顶上看得一清二楚,后面的鬼子分两拨向山下左右移动,让王连长差点惊掉了大牙,究竟是你小鬼子蠢到了家,还是我眼睛瞎了?你这是要进攻的节奏吗? 马良的诧异声又响起来了:“哥,我就真看不明白了,鬼子兵力才有王连长的一半,他们咋还要攻山呢?还分成三面进攻,这怎么可能,这不就是送死么?” 胡义摇摇头:“没错,鬼子是要攻山,他们觉得他们有这个能力,他们也确实有这个能力。可是他们不会分成三面进攻。他们人少,肯定是要攻一个方向。” “那后面的鬼子为啥还要分走两翼?”马良还是不明白。 “分走两翼的目的是要转移山上两翼机枪的视线,进而压制山上两翼的机枪,造成杀伤的同时寻找薄弱攻击位置。”对于鬼子的这种打法,胡义自己有切肤之痛,所以,一看就能明白。 马良低头想了想:“哦,我好想明白了,他们要是都走一路,山上的两挺机枪两边交叉瞄着,二打一火力强。他们现在左中右分开了,那就只能一挺机枪对一面,一打一,还有一面打不了,火力自然就弱了,是不是这意思?” 胡义终于扭过头看了看马良,这小子一点就透,就这点最招人喜欢。 两侧的机枪声都响起来了,分走两翼的鬼子,各自在侧翼三百米左右距离建立了机枪位,歪把子与对面的捷克式开始互相压制射击。在机枪掩护下,步兵和掷弹兵开始交替匍匐前进,利用坑洼,利用石块,利用机枪的射击间隙前进,直到距离山顶二百米左右停止,就地建立临时阵地。 这些的还真敢腆着脸来进攻,来得好,越近越好。王连长回头再次命令:“二排去左面,三排去右边。我倒要看看这些王八蛋怎么爬上来!” 可是爬在前面的鬼子步枪兵并没有再继续前进,他们就在二百米距离上开始构筑简临时阵地了。这是鬼子打出来的经验,他们知道自己的优势,尤其是射程和精度,多次战斗证明二百米这个距离上的对射效果最好,能够充分发挥精度优势,给中国军队造成最大杀伤,而中国军队的还击却效果有限。 随着两翼对射的开始,王连长的噩梦开始了。他端稳了破旧的汉阳造,拼命地拉动枪栓,瞄准二百米处的钢盔,扣动扳机,然后发现子弹总是很难飞向它本该飞向的地方。不管,继续射击,终于有一发子弹击中了目标,却又被钢盔弹向了另一个方向。王连长终于感觉到气馁,当他放下枪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好些战士虽然还趴在位置上,却再也不能动了。 不能这么打了,这是白白的用人命填窟窿。此刻王连长才明白了鬼子为什么敢如此明目张胆,这和自己过去参加的那些战斗是两回事,这是武器优势和训练优势的一边倒,让王连长不知道究竟该如何面对了。他慌了。 王连长还在发着楞,山顶的上空却开始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那黑点在高处停了一停,然后就一头掉下来。 轰—— 机枪位置附近猛地冲起一阵土雾,偏了十几米,没有伤到机枪手,却带走了另外两个战士的生命。然后就是第二颗榴弹,第三颗榴弹飞临。鬼子的掷弹筒开始工作了,掷弹兵躲在步兵附近的遮蔽物后面,他们的目标是摧毁机枪。 接二连三的十几声爆炸,让两翼的机枪彻底哑了火,也让某些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蛋子开始哭哭啼啼,或者捂着伤口滚在地上哀嚎。没有了机枪压制,三挺歪把子,从三个方向不停地狂妄啸叫,像三个挣脱束缚的魔鬼,如雨弹幕在山顶汇合后交叉飞过,开始拼命收割生命。 硝烟中,灰头土脸的王连长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就是一只井底的癞蛤蟆,犯下了愚蠢的错误,他决定下达撤退的命令,可是当他回过头时,才发现好像不需要命令了,因为新兵们已经开始有人狂奔着冲下了秃山的后坡,三五个在前,然后是十几个居中,最后就连成了一片…… 第六十五章 进攻的节奏 第六十六章 自首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六十六章 自首 青山村一行发生的事情,以鬼子改为追击友军连队而告结束,苏青原原本本地向团长和政委做了汇报。他们能够平安回来,团长政委就很满意了,并没打算过多追究细节,因为苏青刚来不久,她并不知道,在团长和政委眼里,这个九班即是个新兵班,也是个‘特殊班’,并没有对他们有过高期望。但是苏青坚持认为,小红缨误伤人命这件事必须要给九班敲个警钟,引起重视才能以后避免。政委考虑了一下,小红缨毕竟是个孩子,胡义的做法他能明白,应该是出于减轻孩子压力的想法,斟酌再三,对小红缨提出口头批评,而胡义作为班长,自然就要扛下主要责任,没啥说的,禁闭室思过! 胡义如愿以偿,又住进了禁闭室这个世外桃源,开始闭关修炼。而九班的几头烂蒜,此刻正窝在租来的房子里,唧唧歪歪。 马良站在地当间,指着小红缨的鼻子:“我说小姑奶奶,你可真行啊!感情你四枪两命,好人坏人全杀了!要不是听苏干事汇报,我都不知道你这精明人还能干出这么荒唐的事!” 事发当初,这事情对小红缨也产生了一定的心理冲击,但现在事后了,她的年龄和性格决定了她没有像苏青那样,有深深自责,早就恢复了本性。 “狐狸都说了,他们都是一伙的!枪号都连着呢。”小红缨没忘了狡辩。 “政委批评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 “政委是领导,我那是照顾政委大叔的面子。” “你——”马良一看小红缨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反身就去墙边,摘下了胡义的挎包,从里面拿出那两把驳壳枪,哐当一声就摆在桌上。“你自己看看,一新一旧,枪号差着八百年呢,哪来的一伙!” 小丫头瞥了一眼桌上的枪,没词儿了。低下头撕扯着衣角,不甘心地答道:“当时我哪知道他是好人坏人,再说了,他又不是你熟人,你朝我发这么多牢骚干什么?” “我来气!你就是个惹祸精,咱九班出去一回,回来班长就关一次禁闭,再出去一回,回来又关一次禁闭,独立团里都笑掉大牙了。” “就算这次是我不对,那上一次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好意思说!就为了让你搂着那些子弹过家家,埋在山谷的那些枪到现在都拿不回来。你知不知道,现在咱团新兵训练快结束了,缺枪缺得厉害。这事到最后,班长还得替你背着黑锅,指不定要被团长怎么修理呢。”这句话道出了马良的真正烦恼。 马良的话让坐在桌边喝开水看笑话的刘坚强吃了一惊,噗——一口水全喷桌子上了。好家伙,早就知道缺德丫头有私货,可是没想到连枪都有?没头没脑就插言进来:“枪?什么枪?我那支枪实在太难使唤了,能不能帮我换……” “你闭嘴!敢走漏风声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小丫头挤眉瞪眼直接打断了刘坚强。 马良没搭理刘坚强和小红缨的题外话,这些枪是他的心病,不解决这件事心里就不踏实,班长实在太惯着这丫头,要解决这件事还是得着落在小丫头身上。打定了主意,朝床上眯眼打盹的罗富贵招呼:“骡子,你能不能别在那养蛆了,光天化日你孵鸡蛋呢?赶紧起来。” “从一大清早就听你唧唧歪歪,叨叨叨,叨叨叨,全都是鸡毛蒜皮的破事。难得班长入了牢,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去了,老子打个盹都消停不了吗?再说这又关老子屁事?”罗富贵动都没动,拒绝合作。 “行行,你爱躺着就躺着,能说话就行。”马良没心思和罗富贵继续斗嘴。“我宣布,咱们现在就召开班务会,枪的问题必须解决。” 班务会?三个人都是一愣,连罗富贵也扭过头看着马良问:“班长都没有,你开哪门子班务会?你那脑袋让驴踢了还是让门给挤了?” “谁说没有班长就不能开班务会了?那我换个说法,开个民主会行不行?我提个想法,你们就举个手说同意不同意行不行?能累死你不能?” 刘坚强对这件事有兴趣,非常想知道细节,所以立刻同意。 小红缨当然也想摆脱那些枪的麻烦,听马良说有想法,非常想知道会是个什么主意,也同意了。 至于罗富贵,他所考虑的是举个手的确不算麻烦,也能终结马良的絮絮叨叨,何乐而不为。 于是,一次简单的会议在马良的倡议和主持下开始了…… 片刻后,屋内传出小红缨的大叫:“我反对!” 然后是刘坚强的声音:“我同意!” 接着是罗富贵的回答:“我不管!” 最后是马良的总结发言:“我也同意!两票同意,一票反对,一票弃权。这事就这么定了!” 小红缨终于摆出了混不吝的姿态,开始翘辫子:“就算你们都同意也没用,姑奶奶就是不干!” “红缨同志,这可是大家民主表决的结果,你现在是战士,是九班一员,那就得尊重会议决定吧!”马良试图以理服人。 “亏你想得出来,居然让我去找政委自首!这算什么狗屁主意!我不去!” 这小丫头就不是个能讲理的人,满屋子里又没有个能镇得住她的,还是得从别的方面动脑筋,所以马良决定采取迂回策略。 “丫头,咱独立团缺枪,你也是咱团的老人了,你忍心看着那些新兵手里天天端着根木头么?你肯定也不想这样?” “你想保着你那些子弹,但是也不能为了子弹,就让那些枪白白生锈烂掉吧?你是个喜欢枪的,你说可惜不可惜?再说了,你自首的时候,不提子弹的事,也许能混过去呢,是不是?” “班长是真心疼你,护你,惯着你,他愿意替你背黑锅。可是你想过没有,纸里包不住火,这个事如果将来被发现,那可就不是关禁闭那么简单啊,搞不好班长会被开除。你是个讲义气的,你说,这个黑锅你愿意让他背么?你能忍心么?” “如果你还是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就当今天这个会议无效,咱们就继续瞒着。唉,但愿能让班长多在咱独立团待些时日吧……” 团部门口的警卫员发现了一对羊角辫,已经在大门口晃悠了半天,就是不进来,终于首先开了口:“喂,我说红缨同志,你在外面找啥呢,要不要我帮忙?” “要你管!”小红缨没好气地答了一声,随后又问:“政委大叔在不在?” 这熊孩子吃枪药了么?我着你惹你了?问政委在不在?团部都赶上你的半个家了,这事你还要问我么?自己不会进去看? 小红缨被马良的话说动心了,尤其是胡义的因素占了很大比重。她在团部大门外徘徊,犹豫,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解决困境,那就来个痛快的,自首就自首!大不了十二年后还是个姑奶奶! 她的小巧黑布鞋终于轻轻迈进了团部的门槛,团长闷头伏在桌子上,抓着红蓝铅笔忙着在地图上标标点点,政委坐在另一边,捧着一本书正在仔细的看。 “哎呀,这不是我们的红缨同志么?什么时候进来的?”政委放下手里的书,看着门边的小丫头,露出了笑容。 团长闻声也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发现小丫头静静站在门边撕衣角,那对小辫子并没有像平常那样高高翘着,反而有点娇羞的微颔,不禁诧异:“嗬,究竟是我眼睛花了,还是你这丫头变性子了?这么会功夫不见,居然也成了乖乖女啊!” “团长大叔,政委大叔,那个,我,我,我是来……” “报告。”小红缨还没来得及说出自首那两个字,就被大步迈进门的高一刀给打断了。 团长和政委也随着这一声报告而转移了视线。“什么事?” “我有意见!” 团长扔下手里的铅笔,直起腰来抓了抓脑袋:“我说高一刀,我算发现了,只要你一来,就是有意见,你能不能给我争口气,没意见一回让我看看?” “一百多个新兵名额,为啥只给我们二连二十个?现在就属我们二连人最少,为啥不能给我们多补?论战斗经验,我比一连三连都强。再说了,那一连再补充的话,都快二百人了,还不如让他一连长当营长了。”高一刀忿忿不平地陈词。 “这是为了均衡配置,人是有了,枪不够,一连在外线,时有战斗,自然要优先考虑。难道把一百人都给你二连,让他们端着烧火棍在你二连里扯淡?你着哪门子急?哪凉快哪歇着去!” “我们二连……”高一刀还想力争,却被团长果断一抬手给打断了。 “说什么都没用,我没空听你叨叨这些没用的。我就给你四个字,保留意见。”团长一瞪眼:“发生么愣,现在赶紧滚蛋!” 高一刀嚼着满嘴黄连,灰溜溜地转身出去了。团长看着高一刀的背影,自言自语地嘀咕着:“除了在战场上,这货就没给我省过心。”随即转回头,看着小红缨道:“丫头,刚才你要说什么来着?” 小红缨此刻却忽然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嘿嘿,没事没事,我就是想念你们二老了,路过,顺便看看。”说完话就一阵风似地直接消失。只留下团长政委俩人愣在当场。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六十六章 自首 第六十七章 李代桃僵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六十七章 李代桃僵 被小红缨当面拦住了去路,让高一刀非常诧异。“呦呵!死丫头片子,摆这么大个谱,你这是几个意思?想打劫?还是要决斗?” 小红缨一对大眼四下里贼溜溜看了看,确定附近无人,才开了口:“找你商量个事。” 高一刀装模作样抬头看了看天:“我说今天的太阳好像不是打西边升起来的吧,你是良心发现了,还是吃错药了?你确定你没找错人?” 小红缨不去在意高一刀的冷嘲热讽,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和你谈一笔买卖,不斗嘴。” “和我做买卖?”高一刀乐了。“别说是你,就是把你们整个九班都揉吧在一块,也没有我能看上眼的东西。你拿什么和我做买卖?没兴趣!” “枪。” “我有枪。” “三十二支汉阳造。” “呵呵,吹牛之前先打个草稿行不行。” “外加十二支三八大盖,带刺刀。”小红缨正经的表情不变,继续加码。 高一刀看着小红缨煞有介事的德行,要说是这缺德丫头胡说八道,那她图个什么?“我说你能不能……” “十四顶钢盔,四十三条皮腰带,四十三个水壶,十二套弹药盒,外加三十多条麻袋。”小红缨不理会高一刀的废话,自顾自的继续报品名。 “……” “哦,对了,还有十个鬼子饭盒。” “钢盔十四个,饭盒为什么只有十个?还有另外两支三八大盖哪去了?” 高一刀被小红缨这一通报数给搞得有点迷糊,但他开始相信了。不只是因为小丫头严肃正经的派头,主要是高一刀通过这些物品和数量,迅速就判断出,这是鬼子一个班加上伪军一个排的配备,如果是小丫头吹牛胡说,那这个牛吹得可就太靠谱了,可真得事先打草稿才行。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就说你要不要?”小丫头要的是做买卖,哪有心思去扯这些细节,所以直奔主题。 低头想了想,高一刀似乎明白了。姓胡的那个王八蛋领着小丫头他们从无名村回来的时候,多了两支三八大盖,他们有四个人,看来饭盒也每人揣了一个,这样就对上数了。可是,当初他们说是路上打死两个鬼子哨兵,那么现在这些东西哪来的?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谎报军情了!于是新的问题又来了,凭他们四个怎么可能打掉这么多敌人?高一刀凭经验觉得不可能,但是又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小红缨看高一刀发着呆不答话,还以为他是被这么多东西给震住了,继续催促道:“说话啊!你到底要不要?” 高一刀闻声,从专注的思绪里恢复,不过,表情却变了,挂上了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呵呵,我问你,你这些货是哪来的?” 小红缨注意到了高一刀的表情变化,心里也有点纳闷,这么一大票货,他高一刀居然还不动心?不可能吧?这可都是他做梦也想要的才对呢,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哪来的不用你操心,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要不要?不要那咱就就一拍两散各回各家!” 这批货高一刀当然心动,而且非常心动。可是他也想明白了,九班谎报军情这一条肯定也坐实了,到处想找那姓胡的小辫子找不到,今天却被这个缺德丫头主动送上门来,我要是不揪住,那还有天理么。这事情往团里一捅,那你姓胡的也许就得卷铺盖滚蛋。 于是,高一刀的表情又忽然转冷,声调也明显提高:“死丫头,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八路军的纪律了,嗯?战场缴获要归公,你们是不是犯了!谎报军情欺骗组织,你们是不是犯了!瞒着上级想搞私下交易,你们是不是犯了?我看,你们这个军阀作风的九班,也是时候该裁了!” “……” 这回轮到小丫头无语了,总算琢磨出滋味来,没想到高一刀这个混蛋把仇恨摆在了利益前面!这觉悟也太差劲了吧!与自己相比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太臭不要脸了! “高一刀,少说废话,你就说说你是什么意思!”小红缨也把小脸黑下来,要是买卖不成,那仁义就是个屁,别指望姑奶奶吃素。 “我是八路军,是连长,你以为我会像那个姓胡的一样龌龊吗?丫头,你小不懂事,这一切肯定都是那姓胡的指使,你不能再犯错误了知不知道!你说,那些赃物都藏哪了?” 哎呀,转眼就把这些说成赃物了,小丫头心里立即反应过来,你高一刀既想白拿东西,又想去告密领功坑狐狸,一箭双雕,这想法都美到天上去了。不过,这也同时让小丫头意识到,高一刀同样惦记着他所谓的‘赃物’,这是好消息,只要你有这份心,姑奶奶就敢和你玩愣头青! “我呸——高一刀,你少来这一套,你当姑奶奶是被吓大的么!你敢耍威风,那我照样敢竖大旗!谁怕谁!” 高一刀见对面的两个羊角辫被自己气得直晃荡,心中好笑又带着得意。“怎么着,藏不住了就要耍无赖么?又要寻死觅活拽手榴弹么?死丫头,我告诉你,这没用,这事大了,谁都盖不住!” “谁说我要拽手榴弹了?谁说我要盖这事了?我也告诉你,今天我敢找你来做这笔买卖,就不怕你惦记,我用不着你去告,我现在就去找政委自首交代去,顺便告你一个知情讹诈,咱们谁都别想好过了。枪藏得远着呢,自然有外面的一连派人去拿,到时候我看你这个残废二连能分到一根毛不能!你想要枪?做梦去吧!” 小红缨一副大无畏的姿态,说完了话,迈开小步就往团部方向开拔,没有犹豫,没有含糊,既是要震慑高一刀,也带一半真心,因为她本来就有过自首的心思。 在高一刀心里,这么大一批装备的诱惑肯定要大于胡义的私仇,至于遵守纪律的觉悟,那是教育别人的,吓唬小红缨的,否则他就不是高一刀了。这缺德丫头性子不是一般的烈,是个敢说就敢做的神仙。事情如果真捅到团里,姓胡的究竟会怎么处分是个未知数,可是那些装备也真就轮不上二连的份,自然就截在一连手里了。 唉——高一刀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镇不住这死丫头,一箭双雕不可能了,那么,还是谈谈交易吧。 低头猛走的小丫头被高一刀拦住了。“死丫头,算你狠!” “要不要?”小丫头也不废话。 “要!开条件吧!” “全部装备都归你,但是全部责任也得你抗。这些东西怎么来的,以后和九班没有关系,这个坑你们二连自己去埋!” 小红缨的想法就是转嫁责任,把二连也拉下水,让二连去想办法解决麻烦,即便将来这事情再穿了帮,可是法不责众,团部又能咋样! 高一刀低头想了想,这是要我们二连给他九班擦屁股,圆了这件事,感觉有点窝囊,不过,直接就能到手一个全装排的配备,超值! “你不怕我拿了货然后再去团部告你们九班?” “怕。所以我要你以军人的名誉对我发誓。”高一刀这个货,可不是个容易拿捏的家伙,但是小红缨知道,他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发誓,这个最古老却又最不保险的方法,偏偏对高一刀是最有效。 “成交!” “三天内我会给你一幅地图,标明位置。” 随即两人再无二话,转头各奔东西。 第六十七章 李代桃僵 第六十八章 新兵名额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六十八章 新兵名额 独立团三连连长姓郝,叫郝平,其貌不扬,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但是根正苗红,自觉性好觉悟高。三连在庄里负责盖房子做工程,他这个连长相对清闲,所以,新兵连连长这个职位也由他兼任了,负责训练那些刚入伍还未分配的新兵训练工作。 这一批的新兵训练接近尾声,分配名额已经确定了,总共约一百人,一连分四十,三连分四十,二连分二十,但真正进入各连队还要等过几天训练彻底结束。 训练考核刚刚结束,新兵们就在操场边开始了叽叽喳喳。 “唉,过几天就要进连队了,不知道我能分到几连去呢?” “你想去几连?” “我想去二连,可惜才二十个名额,机会太小。” “二连现在才十七八个人,有啥好的?” “你懂个屁,我跟他们老兵打听过,咱独立团有一句顺口溜:铁一连,红三连,一把尖刀是二连!” “这是啥意思?” “一连长人谨慎,而且整天黑着脸不爱说话,纪律抓得那叫一个严厉,把一连管成了铁板一块滴水不漏,所以叫‘铁一连’。三连长觉悟高,照顾百姓关心战士热心革命,所以叫‘红三连’。二连长最能打,尤其是近战和刺刀更厉害,所以是‘尖刀连’。” “我娘哎,原来是这样!一连管的太严厉,二连是玩命的,但愿能把我分到三连才好。” “想得美,三连你没戏了。” “为啥?” “猪脑子,三连长现在不就是咱新兵连长么,管分配的就是他,他三连想要的人他心里早有数了,训练成绩优秀的,出身好觉悟高热心助人的,肯定被他留下,凭哪样能轮到你这货!” “……” 训练考核是结束了,可是操场中间还并排站着几新兵,三连长郝平皱着眉头背着手,站在几个新兵面前。 这几个货是最让三连长头疼的,有的偷奸耍滑不安心训练,有的好吃懒做没精神训练,有的真真就是笨蛋,教上八百年也没长进。眼看就要结束训练等分派了,基础训练课目还是不过关,用尽各种手段也不见起色。为此,三连长琢磨出来个新的激励办法,请示团长批准后,准备试行。 “咱们八路军没有体罚,也不打骂,所以你们几个就蹬鼻子上脸是不是?别人全都合格了,你们凭什么就不过关!你们以为练好练坏一个样,早晚分进一二三连是不是?呵呵,估计你们要打错算盘了,今天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再不合格的话,对不起,一二三连都没戏。” 其中一个新兵咧咧嘴,禁不住问道:“那,那让我们去哪?” 三连长把嗓子一亮:“九班!” 噗通——当场就有一个新兵没站住,直接摔地上了。操场周围休息的新兵们也被三连长这嘹亮的声音吸引了目光,惊掉下巴一片。 虽然不完全明白团长和政委成立九班的初衷,但在三连长郝平心里,九班就是个幼儿园,是个垃圾厂,是个吃闲饭的落后集体,为此他特意请示了团长,是否可以利用九班做个反面教材,激励这些不争气的新兵。也搞不清团长是怎么想的,不但同意了,让郝平自己看着办,还给了九班一个名额。政委当时也在旁,居然也没表态反对这种做法。 九班单独住宿,训练自主,与新兵们极少有交集,所以,新兵们对于九班的认识全都建立在流言蜚语上。 刚才在操场边说话的那几个新兵,此时听明白了三连长的意思,惊讶之余立刻又打开了话匣子。 “我娘哎,他们惨了!” “惨?不至于吧?九班人少点,还有个小丫头片子,除了脸面上不太好看,还能咋样?” “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炊事班院子里那回你忘了?那个流鼻涕是他们九班自己人吧,据说他们是嫌他是个废物,光天化日之下就要给五马分尸。要不是二连拦着,后被苏干事打断,就是一条人命。” “对对,还有,那个班长号称二连克星,专打自己人,据说他把二连都杀了个尸山血海!新人要想进九班,得先被他剥一层皮!” “啥?这可能吗?难道团长就不管他?” “这你就不懂了吧,传说那个缺德小丫头就是团长的亲生女儿,那个煞星救过小丫头的命,明白了没?” “这,这,居然是这样?” “你以为咋样?前几天他们从外边回来,据说又毙了一个自己人,好像是青山村那边的,就是那缺德小丫头开的枪,连开四十枪,无缘无故啊,就给打成筛子了!就为这,那个煞星现在还被关着呢。” “你想想,他们为啥单独住出去,就是因为他们九班太狠毒,团长怕他们伤了自己人!咱们这些新兵蛋子如果去了九班,好得了么?那是地狱!” …… 三连长哪里清楚新兵们的扯淡谣传,看着面前这几个新兵惊呆的程度,心里对效果感觉很满意,毕竟人要脸树要皮,他们还有上进心,这点很好。岂不知新兵们不是因为羞耻心,而是因为神秘的恐惧感。 这几个新兵真正紧张起来了,实在没想到会有这种安排,无论如何不能去九班,早知道这样平日就该多练练,现在真后悔了,这最后的机会必须把握,用尽力气。 额头带着汗,努力回忆究竟哪一面是左手边,然后向右转,队列考核通过。咬着牙把枪端稳端平,精神专注,三点一线口诀不停地默念,瞄准考核通过。刀尖要稳,进步要疾,努力回忆姿势要领,刺杀考核通过。 所有项目补考结束,操场边早被新兵们围满,他们也替场中的同期们捏着一把汗,静静地看。 效果出奇地好,五人补考,四个当场通过,唯独一个叫吴石头的,各项依然不及格。 三连长无奈地看着吴石头,摇摇头。这个吴石头是最笨的,他不是偷奸耍滑,也不是好吃懒做,他是真笨,或者说他都有点傻,脑袋里缺根筋,新兵们给他的外号就叫‘傻子’。教了他一千遍,他也没明白三点一线究竟啥意思,在他左脚上用粉笔画上记号,他仍然把右脚当了左,身板倒是挺结实,力气也有,拼刺对练,根本学不会不说,还被他弄伤了好几个,因为他手上没轻没重,真打假打都分不清。 三连长曾经为此大骂招收新兵的人,这样的人如何能当兵?也曾主动劝说吴石头,给他遣返费用让他走,可是这个脑袋里缺根筋的吴石头硬是赖着不动,凭谁说破大天也没反应。这样的兵,三连长自己肯定是不会要的,就算把他硬塞进一连或者二连,估计也得给退回来,给他子弹都是浪费,枪都用不了,这个兵有啥用? 原本三连长想把吴石头送去卫生队抬担架,可是现在九班被团长派了一个名额,正好,哄孩子收垃圾的地方,很适合他。 “吴石头,你去九班吧。不用再参加训练了,也不用等分配了,现在就可以去。”三连长当场宣布了结果。 吴石头不聪明,所以他不像其他新兵那样对九班有恐惧感,甚至在他那个缺根筋的脑袋里对九班没有任何看法,因为他没长心思。可是他有一个唯一可见的优点,就是听话,只要让他留在八路军,其他的安排咋样都行。所以他重重地对三连长点点头,转身就去收拾行李了。 三连长看着吴石头的背影,不禁唏嘘:刚刚考完,立正敬礼说是就给忘了…… 第六十八章 新兵名额 第六十九章 不会打井的打井人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六十九章 不会打井的打井人 破旧拥挤的新兵宿舍里,吴石头默默地打好了一副破行李,背在肩膀后,然后就一直戳在原地,再也没动过。 新兵们围在周围,看着吴石头一直发呆不肯挪动脚步,不禁都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同情。虽然平日里说他是傻子,耻笑他挖苦他,偶尔还会坑他一把,但是现在,大家没这个心思,人非草木,哪能无情。谁能想到这次还会有九班的名额,可怜的傻子吴石头,尽管傻,也在为自己的苦难命运犹豫吧? 站得大家的腿都酸了,也不见吴石头动,终于有个新兵走过去,拍了拍吴石头的肩膀,伤感地安慰道:“傻子,我能理解你,但是该来的躲不过,你必须得面对现实,出发吧,否则花儿都要开了。” 吴石头终于木讷地开了口:“俺想走,可是俺不知道九班在哪。” 一群新兵的脑袋全黑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同情感瞬间烟消云散,恨不能现在就揍扁这个傻缺。 “咳咳,咳……我他娘的……”那个新兵抬起了拍在吴石头肩膀上的手,就想给他一个大脖溜,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下得去手。平静了一下,重新说道:“那个,傻子,我告诉你啊,咱们全团,除了团长和政委,就属九班最好找。你们班长基本长期住在禁闭室,你就到那去,一找一个准。” 站在禁闭室门口的哨兵是小丙,表情上是一丝不苟,心情却格外的好,他是隶属团部的警卫,上一次胡义关禁闭的时候,小红缨就暗地送给站岗的他和另一个倒班战士每人一颗子弹,使这个原本最枯燥受罪的差事变成了肥缺,所以胡义这次又进来,小丙和那个战士立刻主动请缨,再次承揽这个没人愿意干的禁闭室门卫差事,自然又是每人一颗子弹到手。 小丙的心思里还在盼望着胡义能经常犯些错,发现禁闭室前走来一个战士。十八九岁年纪,个头不高,身体敦实,黑不溜啾像个黑土豆似的,背着一副破行李,目不斜视直勾勾地就过来了。 “站住,干什么的?” “俺找俺班长。” 九班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一号?心中有疑问,不过看在子弹的面子上,小丙也没多管,左右看了看无人,抬手朝后一指:“到后边窗口去。” 胡义把两只胳膊担在窗台上,皱着眉头,把窗外这个黑土豆从上到下看了好几遍,都不用说话,单凭那正在注视自己的直勾勾目光就知道,这个货智商高不了,撑死了就和这窗台差不多高。 “谁让你来的?” “俺连长让俺来的。” 明明应该劝退的一个货,非要塞进我的九班,这三连长的觉悟还真够高,他不是爱兵如子么,怎么不把这货拿回自己的三连去好好爱一爱?摆明了就是拿他寒颤我。 “为啥要当兵?” “俺不会打井。”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吴石头毫无关联的回答,还是让胡义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听他说话费脑子。 “为啥要打井?” “打井才有饭吃。” “那你为啥不会打井?” “俺爹说俺找不着水。” “你爹呢?” “打井的时候埋了。” “你娘呢?” “挖俺爹的时候埋了。” “你当时干啥了?” “俺把俺娘挖出来了,把俺爹也挖出来了,可俺还是没挖到水。” “你挖了多深?” “十一丈又三尺。” 胡义彻底明白了,这傻小子一家都是靠给人打井过活,他爹娘为打井死了,剩下这个傻小子,虽然也会打井,但不会判断水眼位置,就吃不上饭了。令胡义惊诧的是,这小子居然可以挖到将近四十米深,而且还能精确掌握深度。 “你叫什么?” “傻子。” “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吴石头。” “在新兵连都学会什么了?” “都没学会。” “瞄准也不会?那你打井怎么能打直了?” “吊线就直了。” “……” 胡义无语了,不聪明倒也算了,枪也用不了。不过,在军事方面,胡义的见识可不是三连长能比的,这傻子学不会打枪,让胡义有点遗憾,可是也没觉得这是必须技能。这个吴石头既然拿不了枪了,干活总该没问题,锹镐应该是他趁手的吧,凑合当工兵使唤得了。 眼看着小红缨扭着两个小辫晃悠进了门槛,马良等三人大眼瞪小眼,不禁有点纳闷,这才放屁个功夫,她怎么就回来了?春风满面得意洋洋,这是自首后该有的表情么? 小丫头没理会三个人的呆头呆脑,径自到桌边,端起水碗咕噜噜就灌了一气,然后嚷嚷:“别愣着了,赶紧给我找些纸来,我要用。” 马良带着满脑袋迷糊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团长和政委就没把你扣下?要纸干什么?写检讨?” 小红缨辫子得意的一翘:“写哪门子检讨,实话告诉你们,我把那些东西卖给二连了!” 什嘛?卖给二连?哎呀我去,这个没长心的缺德丫头,谎报军情一个错还没埋上呢,又要连上一个私下交易么?马良的头瞬间大了,正要开口说话,不料罗富贵却第一个拍桌子跳起来了。 “什么?干得漂亮!卖了多少?丫头,咱可得先说明白,这批货也有我的份呢,你可不能一个人全吃了!” 马良当场抬脚就把罗富贵蹬了个趔趄:“你个没心没肺的死一边去。”然后朝小丫头瞪圆了眼睛:“我的亲姑奶奶,算我求你了,咱别再继续作了,行不行?你还嫌事不够大么?” 小丫头却不慌不忙地就在桌边坐下来,嘿嘿一笑:“本来啊,我是去自首了,可是呢,遇到了倒霉的高一刀,然后……” 片刻后,听小丫头仔细叙述了事情经过,马良松了一口气。相对于坦白自首,小丫头这个办法也不赖,不论如何,那些东西能回到独立团,不会白白浪费在外面,就让马良没有了心理上的压力。 “可是,谁会画地图?” “狐狸呗!难道还能指望你们三个笨蛋!” “得!那就都别愣着了,赶紧找纸笔,给班长送去。” 第六十九章 不会打井的打井人 第七十章 擦屁股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七十章 擦屁股 朝霞映照着巍峨的陡峭,伴随着早春的清冷,让群山更显瑰丽苍凉。荒草和枯枝频频晃动摇曳着,被十八个匆匆的疲惫身影连续擦碰掠过,偶尔发出哗啦啦的抖动声,似乎很不满意这些行进者的突兀打扰。 队伍在一处山梁上停住了,带头的高大身影扯起水壶猛灌了几口,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质地图,比对着开始向四周扫视观察。 “没错,应该是这里了。” “连长,那缺德丫头的话能信么,我怎么觉得像扯淡呢。会不会是他们九班故意坑咱呢?” “少废话。你到对面梁上放哨去,这边梁上也留一个眼,其余的跟我下去找记号。” 这些人就是高一刀带领的二连,他拿到了小红缨如约交付的地图,然后向团长申请,要带领二连去无名村侦查鬼子的进剿是否结束,同时查看二连牺牲的战士遗体是否被妥善处理。尽管二连还有几个轻伤员没好,但团长还是同意了这个理由充分的请求。 侦查是借口,给二连收尸没有假意。昨天夜里他们到达了无名村,这个令二连折戟的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空无一人,大部分战士遗体已经在鬼子打扫战场的时候埋掉了,他们把鬼子遗漏的少数二连战士遗体埋进了一座大坟,随后就连夜赶往地图所注位置,宋家村以北的山谷小路。 高一刀走在小路上,仔细观察着四周,虽然经历多日的风沙遮蔽,仍然被他发现了多处大片的干涸血迹。这里应该就是战场,没有尸体,应该是事后被鬼子收拾过了。高一刀狐疑着,既然这里就是战场,东西也埋在这,难道真是他们四个人做的? “连长,找到了!”一个战士在小路附近的隐蔽处发现了记号,朝高一刀喊了一嗓子,然后就和身边的几个人开始掏挖。 装备装在麻袋里,枪支被麻袋裹着,都埋在这个坑里,数目一如缺德丫头所说。让这十几个二连战士越挖越兴奋,越挖越激动,早忘了连夜赶路的疲惫和困倦。发了,这回发了,咱二连要翻身了,哈哈! 自从无名村之后,二连就和九班一样成了独立团的闲人了,尤其是三连长郝平,每次一见面就摆出个同情的嘴脸,又是安慰又是唏嘘的,其实潜台词就是说二连是昨日黄花,现在他三连才是独立团最强,让高一刀感觉像是吃了满嘴沙子,还得说谢谢人家理解。如今这一个全装排的配备摆在了眼前,就是尖刀二连东山再起的依仗,高一刀这个二连连长,比任何人都兴奋。 不过,高兴归高兴,高一刀还没忘了这是做买卖得来的,货没问题,可是屁股还得擦。一支三八大盖在手里摩挲了一阵,高一刀又把它放下了。“行了行了,都别瞎比划了,把东西重新埋起来,现在不能带着。” “为啥?”有战士不理解。 “你说为啥!就这么背回去,说是大风刮来的吗?”杜撰战斗的想法高一刀是做不出来,但是战利品数量多说些的话,可以接受,所以高一刀要为此打一仗,兑现约定的承诺。 鬼子倒是不难找,梅县县城里就有,可是,把全独立团都拉出来也打不了;山里也有,可是,那是一个清剿大队,还带着伪军,无名村的时候就差点把二连给活活捏死,此刻估计正在山里犯愁找不到八路军呢,哪敢再去找这个庞然大物送死;高一刀思来想去,就凭自己这十几个兵,唯一有机会做到的,也许就是端个炮楼了。 由宋家村向东三十里,就出了山区,进入平原,再走三十里就是梅县县城。距离最近的炮楼,就在山区和平原的交界处,卡着进山出山的通路。由于鬼子占领梅县的时日还不长,所以炮楼的建设还没有林立成网,只在一些关键要隘位置有修建。这个炮楼也是临时建成不久,砖土结构,还没来得及在周围挖壕,十米来高分三层,鬼子一个班伪军一个班将近三十人在里面驻守。 十几个战士蜷缩在背风的山后睡觉,高一刀和一个放哨的趴在山顶,观察着远处的炮楼。他已经趴在这山顶上仔细地看了一个下午了,眉头深深皱着,情况不乐观。 这个砖土结构的炮楼不大,可是自己手里只有步枪和手榴弹,从外面绝对无法撼动,必须接近到炮楼底下才有机会。炮楼底部周围倒是还没挖壕沟,可是,周围一百米距离内却被铲平了,连一根杂草都没留下,即便是利用夜色接近,但是最近有月亮,估计也就能接近到距离一百米,然后就得靠冲,如果没有火力压制,或者其他办法转移敌人注意,这一百米就可能是个死亡距离。加上自己这个连长拢共十八个人,就算不计牺牲,机会也不大。 高一刀把身体往后缩了缩,翻了个身,变趴为躺,仰望着天空叹了口气。 旁边的哨兵看到连长在犯愁,于是宽慰道:“连长,我觉着咱能打下来,只要让咱冲到他脚底下,手榴弹煮饺子,让他们过个好年。” 高一刀摇摇头:“你们这十几个,就是咱二连的底,咱拼不起。最大的问题是火力不足,他娘的,哪怕有一挺机枪也好啊。” 哨兵不做声了,静了一会,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重新开口道:“连长,九班不就有一挺机枪么,咱们二连好歹是替他的九班擦屁股,凭什么他们一分力都不出?要我说就该把他们也拉过来。” 高一刀沉默了一会,猛地坐了起来:“说得对!这不算毁约。快腿儿,这事就交给你了,你现在就立刻回去,告诉九班,他们的屁股太大,二连擦不过来,让他们火速赶过来,否则这笔买卖就不做了。” 当朝霞再次出现的时候,大北庄外,独立团哨兵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疲惫身影,大汗淋漓地跑来。 “喂,快腿儿,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咳,咳,我身体不舒服,连长让我先回来了。”快腿儿嘴里答着话,脚下却没停,径直奔向庄里,去向九班住处。 哨兵诧异地看着那个背影,好家伙,不舒服还能这个跑法,不愧是二连啊…… 第七十章 擦屁股 第七十一章 不需要信任的合作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七十一章 不需要信任的合作 一大清早,马良就出现在禁闭室的窗口外,叫醒了胡义,向他叙述了快腿儿带来的口信。 “哥,你真不能再惯着那丫头了,想一出是一出,越搞事越麻烦,现在二连开始耍无赖,小丫头和那个快腿儿在家里吵吵到现在了,这咋办?” 胡义弯着腰伏在脸盆前,快速地扑洗了几把,甩了甩肥皂沫,然后扯过毛巾一边擦拭着,一边问道:“他说没说他们二连要干什么?” “说了,他们要端炮楼。” 胡义把水渍仔细地擦干抹净了,挂好毛巾,穿上外套,一边系扣子一边踱步到窗口:“看来,高一刀这货是来借火力的。倒不算大事。” “哥,你不会是同意去吧?可是,你这还关着禁闭呢,你咋去?私自离开禁闭室可是大罪过。” 自从与二连结了仇以后,胡义也看不上高一刀,不过,要论战斗,这货有一手。这么远的路程,居然派人来叫九班,说明他心里应该有谱。另外从这件事上来说,帮他二连也算帮九班自己,所以胡义不打算拒绝。 可是,自己现在还在禁闭期间,不到万不得已,还真不能私自离开。到现在胡义算是看明白了,禁闭室为啥连个窗都懒得安?摆明了就是要你‘自律’,要你长‘觉悟’,这效果比门窗紧闭更好,放眼整个独立团,到目前为止,有胆子从这个窗口爬出去的人只有一位,那就是缺德丫头。至于胡义自己么,不是没这个胆,而是惹不起这个麻烦。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离开这?”胡义自己是想不出办法,索性直接问马良。 “这,这哪有办法?就算我现在去找团长政委求情,可是我也没那么大面子吧?” “那你就别闲着了,赶紧给我想办法去。要是实在想不出来,那我就直接爬出去得了。”凭马良的机灵,胡义不信他找不到办法,直接抬出激将法。 “啊?我的亲哥,你能不能……”马良还要叫屈,却发现胡义一副若无其事,反身就回到破床上闭目养神去了,只好无奈地叹口气,离开窗口往回走。 还没走出多远,迎面碰上了前来换岗的小丙。 “哎,马良,这么早就来看你班长啊?”马良过去在团部干过通信员,与小丙早就熟,所以小丙见面就笑嘻嘻地打招呼。 此刻马良正闹心呢,没心思搭理小丙,点点头就直接过去了,走了几步却又猛地停住。小丙就是禁闭室的门卫,有什么办法能离开禁闭室,他应该最有资格出主意吧? “小丙,你等等!” “嗯?” 马良返身走回小丙面前:“我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班长离开禁闭室?” 这话正问到小丙的心坎里去了,他巴不得胡义赶紧出去,好结束自己的枯燥站岗任务,下一次也能早点进来。所以毫不犹豫地开了口:“那还不简单,后面又没安窗,直接爬出来就得了!” “这办法用你教么?少扯没用的,我说的是光明正大地出来。”马良不耐烦地说。 小丙嘿嘿一笑,随即把视线盯在马良鼓鼓囊囊的子弹盒上了:“办法么,不是没有,可是……” 马良一瞧小丙这副德行,立刻全明白了:“我说小丙哎,你肩膀上那是汉阳造,我这是六五子弹,给你也用不了!” 小丙可不在乎这些,自从马良这小子进了九班,就富得流油,要是不趁机卡他一下可太对不起自己了。“那你就别操心了,我事后找人换去。” 马良满脑袋黑线,却也不再含糊,当即抠出一颗子弹拍在小丙手里。 小丙高兴满满地把子弹攥在手心里,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声道:“想要提前从禁闭室里出来,只有两种情况:一,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二,老百姓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只能说这么多,你自己看着办吧。” 马良听完小丙的话,就没再注意他是否已经离开去换岗,低下头就开始琢磨。紧急情况?这一条是可遇不可求的,指望不上。老百姓需要帮助?这一条有戏,可是,哪家老百姓能指望着九班的帮助?冥思苦想了半天,和九班有交集的老百姓就一个,房东孙寡妇。 孙寡妇回了娘家,她娘家住在大北庄以西三十里的杏花村,去找她串通一下是不可能了,那就只好临时杜撰。片刻后,一个理由形成:房东孙寡妇娘家的房子塌了,托人捎来口信要九班去帮忙。这下,连九班出发的理由也一勺烩了。 当朝霞再次洒满山峦的时候,二连驻扎了一天两夜的山谷里,多出了七个人,快腿儿和九班。 大家分开两边横鼻子竖眼睛,冷冰冰对着看,谁都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小红缨头一个跳出来:“高一刀,亏你还是个连长,当初咱们怎么说的?你忘了誓言么?” 高一刀撇撇嘴:“死丫头片子,你瞎咋呼个屁,我发誓说我不泄露这件事,没说不能把你们拉进来。” “不要脸,你这是强词夺理……”小丫头辫子直翘。 高一刀鼻子里一哼:“话说反了吧?不要脸的该是你们!” 胡义无奈地摇摇头,来都已经来了,要是再听这俩货扯这些没用的,黄花菜都得凉。于是适时开口,不咸不淡地对高一刀说:“谈正事吧!” 小丫头一听胡义说话了,把自己准备反击的说辞憋了回去,不再做声。 高一刀听到胡义开门见山,也就懒得再和小红缨扯淡,改为直视胡义:“事情简单,端炮楼。” “叫我们来是什么目的?” “你们做火力组,压制。” “谁指挥?” “我!” “我不接受!” “我是连长,你一个狗屁班长凭什么不接受?” “就算我是狗屁班长,也是团部直属,你是营长也跟我没关系。” “你——”高一刀被胡义呛得差点又要发作,可是转念一想,本来就针尖对麦芒,互相仇视看不顺眼,想压他是压不住的,赶紧把这狗屁买卖完成了才要紧。于是停了一下,没好气地重新问道:“你什么意思?” “九班以友军身份参加战斗!”胡义的意思很明确,要做友军,而不成为下属,你管你的二连,我管我的九班,计划你来制定,我们配合协助,战术上的细节你得和我商量,而不是命令。 呵呵,高一刀轻蔑地笑了笑:“友军?我看你这个怕死的废物,是要给自己逃跑的时候留借口吧?我凭什么信任你?” 呵呵,胡义也笑了笑:“你我之间,需要信任么?” 是啊,注定尿不到一个壶里的两个人,谈信任?扯淡!高一刀也决定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行!你是友军!你是友军!现在先去看战场,然后说细节。”话毕转身,甩开大步就往山顶走。 指挥权力的问题这就算确立了,胡义也不再含糊,随着高一刀走向山顶,去勘察战场,留下二连和九班在原地,继续互相横鼻子竖眼睛。 第七十一章 不需要信任的合作 第七十二章 吸引与压制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七十二章 吸引与压制 胡义趴在山顶,仔细观察着炮楼周围的地形,高一刀伏在一边,给胡义说明情况。 “鬼子一个班伪军一个班,应该不到三十人,机枪两挺,一挺歪把子,一挺是捷克式。” “你确定是两挺机枪?”胡义边观察边问。 “昨天夜里我派了一个战士到那附近放冷枪,火力测试结果应该没错。” “最近的增援在哪?有多远?” “能增援到这里的,只能是梅县县城,距离三十里。估计要一个小时以后才会过来。” 胡义考虑了一下:“不会那么久。” 涉及战斗计划的事情,高一刀不会傻到还带着个人感情,所以胡义的话让他有点纳闷,但没有冷嘲热讽,而是一本正经地反问:“为什么?” “下面的路宽,有车辙,如果是从县城里来增援,肯定是摩托和汽车,时间会短得多。三十里,我估计增援应该半个小时后就能到。” 这个杂碎居然这么细致,高一刀抓了抓后脑勺,半个小时,他娘的,看来得修改一下计划,要打得够快才行。 胡义这时才扭头看着正在低头重新考虑计划的高一刀,又补充了一句:“另外我得告诉你,我的机枪只有两个弹夹,这次战斗有风险,我不会找人给我当弹药手。” 胡义的话让高一刀感觉十分不爽:“姓胡的,说这么多没用的有什么意思,是不是怕死,想让我打退堂鼓?我告诉你,今天这个炮楼是非打不可!” 胡义懒得和高一刀斗嘴,直奔主题:“那就说计划吧。” 高一刀随手在身边折了一截枯枝,然后退下山头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在地上简单画个草图,胡义也跟着下来,在一边看着。 “计划分三步,首先,我的二连和你的九班,同时从西侧隐蔽接近到距离炮楼三百米内,你们九班就停在这里,做掩护压制准备,然后我的二连继续向前摸,一直摸到能够发起冲锋的位置为止。如果在二连向前接近的过程中被敌人发现,那就变成了硬仗,九班立刻开始压制射击,二连直接硬冲。” 胡义点了点头,如果是这种情况,二连估计就惨了,但是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因为他们位置在前,就算往回跑也照样是挨打。高一刀见胡义明白了,然后继续说计划。 “如果二连顺利到达隐蔽位置,而没有被敌人发现,那就进行第二步,二连就地隐蔽等待,你们九班离开西侧掩护位置,向北侧迂回,到炮楼北侧建立射击阵地,距离多远你自己掌握,但是必须是有效射击距离。如果你们九班在迂回过程中被敌人发现,那你们就地停止,进行还击,吸引火力,然后二连就冲。” 胡义再次点了点头,如果是这种情况,九班就惨了,不过,几率不大,毕竟九班人少距离远,被发现的可能很小。 “如果,二连和九班都能顺利到达位置,那就进行最后一步,由你们九班在北侧率先开火,把炮楼上的火力引向你们北面,然后二连在西侧突然发起冲锋,直接到炮楼底下开打。只要能让我们二连靠上去,后面的事就不用你这个‘友军’操心了。” 高一刀说完了计划,甩手扔掉了枯枝,直起身来:“姓胡的,计划就是这样,要是有屁,你就现在赶紧放,别等到关键时候恶心我。” 高一刀这个计划够细致,可行性非常高,尤其难能可贵的是,高一刀这个货在每一个步骤上都做了两手准备,把最坏情况考虑进去。所以胡义的回答很简单:“没屁!现在我下去睡觉了。” 一轮弯月,高悬在繁星璀璨的浩空,一边是隐约的山峦,一边是黑漆漆的平原,被一条勉强还能辨别出来的土路东西串联起来,一座黑黝黝的碉楼,孤零零伫立在路旁,从几眼射击孔里,透露出昏黄的灯光。 二十六个人影,像一条水流,无声无息地滑下了西侧山坡,然后又汇成一滩,慢慢地向那座碉楼浸湿过去。 距离四百米左右,胡义摆了摆手,小红缨、罗富贵和吴石头三个人悄悄停下来,趴在了土坡后向前观望,因为胡义不让他们参加战斗。 猫着腰前进到二三百米距离,高一刀摆了摆手,胡义、马良和刘坚强三个人悄悄停下来,各自找隐蔽位置卧倒,架好枪,瞄向炮楼透露出的光。 匍匐前进到一百米距离,月光下,已经可以勉强辨认炮楼上黑洞洞的射击孔,前面的地面寸草不生,二连到位了,第一步骤完成。 胡义把机枪枪托撤离肩膀,重新爬起来,猫着腰拍了拍马良和刘坚强的肩膀,然后向炮楼北侧迂回。虽然有月亮,但炮楼顶上的哨兵视野仍然严重受限,第二步骤完成。 胡义领着马良和刘坚强,在地面上悄悄爬行着,为了稳妥,胡义不敢靠得太近,但是也不打算在远处放空枪,所以他一直前进到炮楼北侧二百米以内才停下来,爬进了一个浅坑,悄悄架好机枪。马良和刘坚强按照胡义白天交代好的,横向与胡义的位置拉开三四十米远的距离隐蔽。 咔嗒——表壳轻快地跳起,晶莹的表盘上泛着清冷的月光,凌晨一点二十分。 胡义合上怀表装起来,摸出一颗手雷,拔了保险销,砸在地面,甩手抛出。 轰—— 手雷在炮楼北面距离一百多米外的地方爆炸了,在静夜里,在空旷的四周,这声音出人意料的巨大,如同霹雳,让炮楼里外的所有人都是心里一震,放哨的敌人当场吓了个跟头,直接摔在地上。 胡义不紧不慢地再摸出第二颗手雷,击发引信抛出去,然后再扔第三颗。 轰——轰—— 火力组是干什么的?即是火力压制,也是火力吸引。尤其是这一仗,必须充分吸引住敌人的注意,负责突击的二连才能更无顾忌。九班要怎么打,都是胡义自己安排,高一刀不知道,也管不着,反正是能拉住敌人的注意就行了。 没头没脑的爆炸声,将炮楼里所有的敌人都调动起来了,连西面正在隐蔽等待的高一刀和二连也吓了一跳,他娘的,姓胡的摆这谱可不小啊,开门就是大动静! 三声爆炸过后,马良和刘坚强开始扣动扳机。 呯呯——呯——呯—— 他俩也被胡义提前指导过了,不要精度,只要射速,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拼命拉动枪栓,根本不去仔细瞄准那些看不清的射击孔,直接往那黑黝黝的炮楼外墙上招呼就行,转眼就把两支步枪里的十发子弹全泄出去,然后迅速撤下头来开始装填。 哒哒哒哒哒—— 紧接着就是清脆欢快的机枪声响起,胡义开始工作了。 咻咻咻……噼里啪啦……叮叮当当……炮楼的北侧外墙上连续传来各种声音,让伪军们全慌了,让鬼子们全冲上北面的射击孔了。 胡义的第一个弹夹还没打空,炮楼里的两挺机枪就毫不含糊地招呼过来了,胡义扯着机枪缩进坑里,头顶的坑边上噼里啪啦如雨落地。 看到胡义被压制了,马良和刘坚强同样按照先前被交代的,再次探出头来举枪,朝着炮楼噼里啪啦就是一通步枪速射,然后立刻再缩起来。 炮楼机枪的火力马上暂停,调转方向再去照顾马良他们。 胡义立刻再探上来,对着炮楼火舌的位置,把弹夹直接打到空。 双方你来我往的交火声紧凑激烈,任谁都不会觉得这能是小规模战斗。炮楼里的鬼子和伪军无法判断对方规模,于是不再犹豫,咻——一颗红色的信号弹高高地飞上了夜空。 高一刀和二连的战士们也傻了,这是三个人打的吗?这阵仗也太大了吧?要不是事先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团里又派人来增援了呢! 八路军弹药少,所以即便是要压制,也尽力瞄准了打,能点射绝对不连射,舍不得浪费子弹,尽力杀伤有生目标。胡义的习惯是讲武堂学来的,专业又是机枪,所以火力压制这个概念和高一刀他们自然不同,不管是压制,还是吸引火力,那就必须往死里填子弹,要战术效果,根本不去考虑杀伤效率,一个人都伤不到也无所谓。 高一刀耳中听着北面的热火朝天,眼里看着正在飞上高空的信号弹,喃喃道:“他娘的,是狗就改不了吃shi,典型的国民党做派!真舍得糟蹋啊!” 第七十二章 吸引与压制 第七十三章 变故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七十三章 变故 负责监视西侧的一个伪军,正趴在射击孔上向外看着,一百米左右的视线里猛地站起来十几黑影,疾速向炮楼扑过来。 “这,这边有人!”他扯开公鸭嗓就嚎了一声,然后慌张地把步枪架在射击孔上,瞄都没瞄就朝外面放了一枪。一边慌张地再次拉动枪栓,一边回头扫了一眼,却没发现有人搭理他的话。鬼子听不懂,继续忙着向北开火,伪军倒是能听懂,可是两挺机枪在炮楼里扯着嗓子叫唤,震耳欲聋,嘈杂成一片乱,导致他的话被无意识过滤了。 当高一刀带领二连冲过了一百米距离的时候,炮楼上居然只向他们打出了两枪,一枪打在天上,一枪打在地上。 最先冲到炮楼下的两个战士,扯出手榴弹就抛上了炮楼顶层。轰轰——随着顶层瞭望台传来两声巨响,后面跟上来的战士也到了炮楼下,分成两边把炮楼底部包抄起来,每个底层射击孔下都停留一个战士。 高一刀背倚在一个射击孔侧面,高喊:“一,二,三。”然后把手里的手榴弹引信扯了,等待了两秒,一伸胳膊,就把手榴弹狠狠甩进射击孔。 七八颗冒着烟的手榴弹从底层四面八方的射击孔滚落进来,还没蹦跶两下就开了花,参差交错,此起彼伏,全方位撕扯拉拽着有限空间,让整座建筑都颤动着,在外壁上瞬间形成一层淡淡的土雾,飘飘然滑落。 虽然身处外面,高一刀的双耳中仍然被震得嗡嗡直响,甩甩头抖落建筑上落下的灰土,咔擦一声把明亮的刺刀挂上枪口,指着身边两个提着驳壳枪的战士:“你俩紧跟我,一个负责楼梯口,一个负责掩护,其余人随后。”然后端起刺刀就冲向了狭小的炮楼入口。 炮楼坚固是有好处的,机枪打不穿,步枪更打不透,可是,当其内部发生爆炸时,爆炸的冲击波压力也因为坚固的外壁保护而得到加强效果,底层直接没了喘气的,连二层也被震倒一大片。 高一刀冲进带着保护转角的狭窄入口时,负责看门的两个敌人早已躺在地上,耳鼻流血。一支驳壳枪指向楼梯口,啪啪啪……另一支驳壳枪对着地上倒着的人影点名。高一刀再次扯一颗手榴弹出来,从楼梯口甩进二楼,轰——爆炸声过后,他端着刺刀头一个冲上楼梯…… 当所有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都归于沉寂,炮楼里又亮起了昏黄的灯光。趴在土坡后的小红缨,兴奋地攥起小拳头,一把捶在身边的土里:“嘿嘿,哈哈,炮楼让咱给端了!给端了!” 旁边的罗富贵可高兴不起来,不知道这炮楼里能搜罗出多少块大洋,可惜,人二连在里面呢,自己是没机会揩油了,看着小丫头在身边大呼小叫,不禁阴声怪气地说:“你瞎高兴个屁啊,炮楼是端了,可是二连现在就在里边呢,那么多战利品,全是他们的了,咱们大老远跑到这,估计连个屁也捞不到。” 一语惊醒梦中人,小丫头瞬间一愣,是啊,就凭二连和九班的深厚感情,他们能给九班分东西么?小丫头的兴奋劲儿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嫉妒和焦急,噌地窜起来:“你俩现在就跟我上!”说完话就往炮楼方向跑。 战利品的诱惑对于小红缨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她甩开两条小腿,屁颠屁颠地往前冲,一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也没能让她减慢了速度,一口气冲到了炮楼入口的拐角,却被门口站着的一个二连战士挡在外面。 关于战利品,高一刀压根就没想给九班留,所以他安排了一个战士堵在门口,目的就是防止九班进来抢东西。 小红缨一看这架势,真让罗富贵的破嘴给说中了,立刻就急了:“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打扫战场的事轮不到你们操心,一边凉快去!”堵门的战士毫不客气地回答。 小红缨猫下腰就想往里拱,可是这炮楼入口很狭窄,并且是u型小回廊,那战士往门口一站,根本就钻不过去,试了几次都被堵门的二连战士给挡回来,气得小丫头辫子直翘,朝着炮楼里大骂:“高一刀,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你是个王八蛋!你是全独立团最大的王八蛋,你们二连都是王八蛋……” 高一刀在炮楼里忙上忙下指挥手下收集战利品,炮楼外面的叫骂声听得一清二楚,他全不理会,继续催促着手下人:“动作都麻利点,给我搜干刮净了,衣服扣子也不能留下一颗!”说着话把刺刀攥在手里,弯下腰就开始挑割脚边尸体衣服上的扣子。 大声叫骂没能得到高一刀的任何回应,却把胡义给招来了,他本来在外面位置上没动,二连进入炮楼后,他领着马良和刘坚强开始监视梅县方向的道路,听到小丫头开始在炮楼门口大骂,他把马良二人留下继续监视,自己来到了炮楼门口。 罗富贵倚在炮楼外面看月亮,吴石头挨着罗富贵傻站着,咧嘴瞪眼瞅着小丫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胡义来到小红缨身后拍了拍她的小肩膀:“丫头,算了吧。”胡义没什么兴致为这个和二连闹。 “不行!他们二连太欺负人了,今天我和他们没完,谁都别拦着我!” 胡义的话没能让小丫头放弃想法,她见骂人也没回应,怒火更盛,索性就一头冲向堵门的战士怀里,抓住对方的胳膊,狠狠一口就咬了下去。 堵门的战士没想到,这个缺德丫头先前只是‘动口’,如今居然真的变成了‘动口’,疼得大叫一声,本能地使劲一甩胳膊,把小丫头给推开。 咕咚—— 光线昏暗,看不清楚细节,但是,小丫头猛地摔倒了,她的头似乎撞到了什么,也许是地面,也许是小回廊里的坚硬墙壁,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眼前这一幕,令胡义的脑海里嗡地一声,他麻木地冲过来,一把抱起了那个娇小的身躯,紧紧搂在怀里,摇晃着,可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一对羊角辫静静地垂着,仿佛没有了生机。托在小丫头脑后的那只手掌,渐渐感受到了一股温热,虽然昏暗,但是那种熟悉的粘稠感,让胡义的心底渐渐蒙上了一层血红,眼中开始失去色彩,周围变成一片黑白…… 第七十三章 变故 第七十四章 瞒天过海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七十四章 瞒天过海 胡义的世界里,原本是一片无边的漆黑暗夜,是一片冷漠的冰雪荒原,他就是一个没有方向的行者,在一片漆黑里摸索,在冰雪中艰难前行,孤独漂泊在自己的世界里。后来,出现了一轮皎洁的月,虽然不能带给他温暖,却使他的世界里有了光;后来,出现了漫天的星,闪烁着,点缀了天空,虽然渺小,却使他的世界里有了颜色。 不知道为什么,人们都喜欢看流星雨,当无数光芒坠落的时候,人们都不去在意,那是星的生命在消逝,那是绝望的最后艳丽,是星的泪痕。 此刻,胡义那荒凉冰冷的世界里,正在下着流星雨,那些原本可爱顽皮的璀璨,正在大片大片地坠落,变成消逝的光芒,然后再变成寂静的黑暗,灰烬,轻飘飘落进胡义的怀里,紧贴在他悲伤的胸膛。 门口的二连战士懵住了,下意识重复喃喃着:“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炮楼底层,一盏油灯昏黄,光线照在墙壁上,一部分反射进晦暗的入口回廊。隐约中,那个身影轻轻放下了紧抱在怀里的羊角辫,慢慢地站立起来,隐约的光线中,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脸,但是门口那个二连战士,开始颤抖着后退,因为他看到了狰狞! 尽管也历经战场,尽管也历经生死,但是此刻,这个战士仍然被震慑了,这感觉不是生死那么简单,因为他觉得他所面对的不是人。当那个狰狞的恶鬼狠狠冲过来的时候,他只来得及大喊一声“救命啊!”,然后就被当胸踹得飞起来,重重摔进炮楼里面,直接撞倒了一个正在清点物品的战士。 这一声凄厉的救命声,和两个人沉重摔倒声,惊呆了炮楼里所有的二连战士,他们惶恐地扭过头的时候,狰狞的胡义正怪物一样冲进来,扑向地上那个正在痛苦呻吟的战士,古铜色的大手狠狠扼向他的喉咙。 “我x他娘的!又是他!上啊!” 炮楼里的二连战士并不知道门口发生了什么,底层的几个只看到胡义恶鬼一样地冲进来,扑向倒地的二连战友,脑海里立刻反应的,是无名村的操场一幕,毫不犹豫就冲了过去。 胡义的双手刚刚扼住地上呻吟的那个喉咙,后背上就猛地传来一股力量,将他踹得向前滚倒出去,借着冲力疾速翻身爬起来,另一只拳头就打到了胸前。没必要再格挡了,迎着拳头狠狠回过去一拳,嘭嘭——,两只拳头分别打在两个胸口,胡义踉跄,对面的倒下。反身,正被一条腿踹中,那就扯住这条来不及收回的腿,狠狠地抡他,直接抡向墙壁,后背被人猛地抱住,想也不想,反手用肘狠狠地砸,然后带着他一起狠狠往墙上撞…… 咚咚咚——伴随着急速跑下木质楼梯的声音,高一刀终于从上面冲了下来,原本在底层的七八个战士,已经躺下了四五个,剩下两三人正和胡义狠命地撕扯在一起,低喘着搏斗。 高一刀怒了,当场血灌瞳仁,六十七军的杂碎,你反了,老子今天就灭了你!狂风一般地冲了过去,利用强大冲力,把一侧肩膀摆在前面,直接撞向胡义的身体。 嘭——噗通—— 胡义被撞得离了地,倒退着重重摔了出去,连撕扯中的两个二连战士也一并被冲力带倒,滚成一团。 一阵眩晕,呼吸几乎停滞了,胡义撑着身边的墙壁艰难站起来,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再次直扑自己。 嘭——高一刀的拳头重重捶在胡义胸口。 嗡——胡义的视线瞬间恍惚,全身痉挛的一紧,痛苦地弯下了腰。 嘭——高一刀第二拳重击在背上,噗通——胡义趴下了。 高一刀抬起腿准备踏下,一个敦实的黑影从侧面的入口回廊疾冲过来,一把抄住了高一刀的腰,强大的惯性推动着两个人,直接撞在墙壁上。嘭——哗啦啦——高一刀躺在地上眼冒金星,那个仍然死死抱着他的,是傻子吴石头。 吴石头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到现在他也没看懂,但是,吴石头知道胡义是自己的班长。班长打别人,或者打自己,可以,因为他是班长;别人打班长,或者自己打班长,不行,因为他是班长。 吴石头试图把高一刀压在地上,不让他起来,可是,他和高一刀的身板不是一个级别的,根本压不住,所以他横下一颗傻心,死死搂住不撒手,迫使两人纠缠在地上。 高一刀用拳头狠砸他,试图摆脱这个累赘,没反应,第二拳,第三拳,仍然没反应,第四次举拳的时候,高一刀被一双大手猛地扼住了咽喉,一副狰狞的面孔浮现在高一刀眼前,麻木地看着他。 呼吸的停止,迫使高一刀本能地收回拳头,攥住脖子上的两支手,用尽毕生力量想要扯开它们,可是,那双魔爪的力量竟然出奇的大,虽然被自己拼命地扯松了一丝缝隙,却再也掰不开。 被胡义打倒的二连战士缓过劲来了,其余的战士也从楼上赶下来了。连长躺在地上,被傻子搂住了腰,压住了腿,上半身被胡义那个恶魔压住,喉咙正被扼着,脸色青紫。全都惊呆了一下,然后立即一窝蜂冲过来,拳脚相加,撕扯拖拽,暴风骤雨。 胡义和吴石头两个人,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两叶扁舟,被风浪冲击,在风浪中摇晃,随风浪颠簸。他们仍然都没撒手,但是,高一刀的咽喉却在风浪肆虐中,透进了救命的气息。 罗富贵一直站在门口回廊里看着。起初,他看到小丫头倒下了,他茫茫然,手足无措;后来,他看到胡义魔障了,变成了恶鬼,肆虐二连,他庆幸,自己没有身处其中;后来,他看到恶鬼倒下了,他惊讶,原来他也是血肉之躯;后来,他看到傻子冲进去了,恶鬼重新站起来了,高一刀即将殒命了,他居然从心底冒出一丝快意;后来,他看到二连的人变成一团风暴,席卷那不肯放弃的两个九班人,一个亡命的恶鬼,一个执着的傻子,他就再也说不清楚感觉了。 “姥姥的!来就来吧!”一声大喝的同时,一只熊也冲进了风浪中,十几个人,终于全堆在一起了。 高一刀呼吸到空气了,但他却看不到光线,因为他被压在了最底层;胡义的手失去了想要攻击的目标,只能奋力撑着自己的躯体,因为有十几只手在扯着他,背上也不知道被多少人压着,他根本动不了,罗富贵有心要冲开人团,把胡义和傻子捞出来,但他纵有力量,也终于笨拙地跌倒在人海中,再也没爬起来…… 马良和刘坚强在炮楼远处的位置警戒,炮楼里的响动听不清楚,他听到了有人似乎喊了声救命,然后里面变得有点嘈杂,这让他有点纳闷,不过并没多想,因为里面人多着呢,也没有枪声和爆炸,也许是有伪军幸存了喊的吧,班长让自己放哨,任务在身不能管闲事,有好奇心也得忍着,继续监视。 直到远处的黑暗中,开始隐约晃动着几柱光线,他才警觉起来,敌人的增援来了,应该是车灯。可是扭头往炮楼方向一看,里面仍然有点嘈杂声,却不见一个人出来。二连在顶层肯定也该有观察哨吧,应该比外边的我看得更清楚,为什么还没反应? “流鼻涕,你继续盯住了,我去通知班长!”马良撂下话就跑向炮楼。 匆匆跑进入口,马良就懵了,十几个人撕扯拉拽地纠缠成了一大堆,呼哧呼哧地全是喘息声,鼻青脸肿地搅合在一起,根本就没人理会他的到来。什么情况?叠罗汉? 情况紧急,顾不得管这场面了,马良扯开嗓子大喊一声:“鬼子来了!” 这一声大喊终于惊醒了这群昏头昏脑的人,稀里哗啦地全都跳起来散开。高一刀终于见到了光线,正要挣扎出来指挥撤退,猛然间,那双挣脱束缚的魔抓再次出现在眼前,直奔咽喉。 那双细狭的眼仍然麻木冰冷,仿佛无视一切地直视着自己,这一次有了准备,高一刀慌忙中攥住了对方的手,让两人形成僵持,然后愤怒地朝胡义吼道:“疯子!杂碎!敌人来了!你有完没完!” 胡义的回应却淡然冰冷:“谁都不能走!” 全场人都愣住了,这不是疯了么? “为什么?”高一刀额暴青筋,咬牙切齿,已经准备好命令二连人当场毙了这个杂碎疯子了。 “因为你们二连杀死了小丫头。” “什……”高一刀惊了。 全场都惊了,好像这座炮楼猛地就被冰封住了,寂静得可怕。 虽然二连恨胡义,与九班不睦,也因此对小红缨多了一点隔阂,但是,小红缨依然是小红缨,依然是被独立团捧在手心里的大人物。这件事太大了,相当于捅破了独立团的天,二连扛不起,绝对扛不起,高一刀瞬间就傻了,二连战士全傻了,瞬间变成了一群僵尸,比麻木中的胡义更麻木。 咚咚咚……传来连续急促的楼梯踩踏声,打破了诡异的寂静,吸引了僵尸们的目光。 一个娇小的身影,挎着两个鼓囊囊的帆布包,冲下楼梯后停住,一对羊角辫下,草草裹了几层纱布,一对贼溜溜的大眼,映着昏黄的灯光,朝着被施了定身术的胡义眨巴眨巴,然后在一群僵尸的目瞪口呆中,撒开小细腿就冲出了炮楼。 第七十四章 瞒天过海 第七十五章 各取所需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七十五章 各取所需 天亮了,太阳慢慢从远山的缝隙里疲惫地爬出来,走进蔚蓝,继续它不能停止的行程。 随着山势起伏的小路上,罗富贵满头大汗,步履变得有点缓。 “骡子,你就不能快点么?就属你吃得多,反倒走的最慢,丢不丢人!”小红缨不满地催促着罗富贵。 听到小红缨的的牢骚,罗富贵气得鼻子里直喘粗气:“你有完没完了?一路上光听你叨叨了!老子都背着你走了半宿了,你能不能自己下来走一会儿?” “我是伤员哎!我后脑勺现在还疼呢!” “伤员个屁!走路用脚,跟后脑勺有哪门子关系?老子也是伤员,全身都疼,都是你造的孽。缺德玩意儿,怎么没把你疼死呢!该!”罗富贵心里此刻正在后悔,怪自己嘴太贱,早知道这样,昨晚就不该怂恿小丫头进炮楼,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麻烦,搞得自己鼻青脸肿,全身上下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脚,最后还得当牛做马,背着她赶路。 “哎呀!死骡子,我让你说!我让你再说!”小红缨趴在罗富贵那宽大的后背上就开始抡小拳头。 胡义从没有认真考虑过幸福是什么,他觉得幸福这两个字跟自己基本没关系,但是,当他看到了那对羊角辫晃荡着冲下楼梯的时候,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者说是没有任何感觉,很怪异,也许这就是幸福。那一瞬间,没有任何意识,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被瞬间遗忘了,忘记了过去,也忘记了现在,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别人。由此,胡义似乎懂了:幸福,就是忘记。 小丫头借着摔倒而装死,让胡义乱了心智,制造了一场荒唐的混乱,在所有当事人的眼皮子底下,她从容地进入炮楼,而被所有人忽视,就为了一种东西:子弹!胡义实在不理解,拼命收集子弹的行为,究竟该算小丫头的嗜好?还是习惯?一个孩子,为什么会为了子弹如此执着? 离开炮楼后,胡义什么都没说,更没有责备谁,小丫头没事,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是幸福,还有什么可说的。至于二连,自己出手是狠了,可是他们的反击也没含糊,至少没酿成大祸,谁都怪不着谁。 转过头,注意到队末的罗富贵速度有些慢了,胡义直接下达了九班原地休息的命令。 二连也行走在这条小路上,他们背负着炮楼里搜刮来的战利品,与走在前面的九班隔了几百米距离。 高一刀黑着脸,走在队伍前面,脖子上泛着一圈紫色勒痕,像是围了一条纱巾。真正让他郁闷的不是脖子上的纪念品,而是子弹。缺德冒烟的九班,山谷小路上埋的那批货里面就没有子弹,不用想,肯定是他们自己留了。这回帮他们擦屁股,炮楼打得倒是出奇顺利,可是,子弹又被他们抄走了一大半。那些子弹都是高一刀亲自整理的,装了三个挎包,放在炮楼二层,愣是被诈死的缺德丫头背走了两个,让高一刀心里一阵阵地痛。 枪再多,没有子弹也是烧火棍,看到前面的九班停下休息了,高一刀咬了咬牙,催促队伍加快速度,来到休息的九班附近,命令二连也停下休息,然后来到坐在一块石头上的胡义面前。 “姓胡的,我有话说。” 高一刀走过来的时候,胡义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在瞟小丫头那两个挎包,立刻就猜到了高一刀的来意,甩手扔掉了正在手心里摆弄的小石头,拍了拍手上的灰:“说。” “咱们谈谈子弹的问题。”高一刀黑着脸,说完这句话,又看向了小丫头那两个挎包。 小红缨闻言,下意识就捂住了身边的两个包,朝高一刀喊:“你做梦!”说完了这句话,发现鼻青脸肿的胡义也皱着眉头在看着自己,不由心虚地眨巴眨巴眼,沉默下来,不再做声。 胡义站了起来,重新看着高一刀:“怎么个谈法?” “交易。”高一刀心想,打归打,恨归恨,这事情是背着团里的,摆不上台面,自然没地方说理。你们九班能找我们做交易,那我们二连自然也能找你们做交易,子弹是实惠东西,犯不着装清高。 胡义看了看二连那边带着的战利品,明白了,点点头问:“行!说个方法?” 方法很简单,高一刀来找胡义之前就想好了:“你们挑东西,我们报子弹数量,合适就成交。” 胡义明白了,他二连要摆小摊,我们九班用子弹当钱使,公平买卖,这主意不赖,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高一刀返回到二连那边,立刻下达命令:“你们四个去外围高处放哨,剩下的人,除了子弹手榴弹和那挺歪把子机枪,把其余的战利品都给我集中起来,一会让杂碎九班过来挑。” 机枪本来是有两挺,但是那挺捷克式在战斗中被手榴弹炸坏了,没法用,所以高一刀只说了一挺歪把子。 二连战士们被连长的话说得有点懵,后半夜里还和九班那些杂碎你死我活打成一锅粥呢,现在给他们挑东西?全都不理解地看着高一刀,楞成一片说不出话。 “还楞个屁!要他们拿子弹来换!懂不懂!执行命令!”高一刀不耐烦地催促着。 好家伙,感情是要和那些杂碎做买卖啊!战士们这回明白了,稀里哗啦地全起来了,忙着把各自身上背负的战利品都卸下来,整齐码放在一起。 高一刀又把快腿儿给单独叫出来:“快腿儿,你小子机灵,又和他们打过交道,这报数讲价格的事就由你负责。记住,子弹可不能给我少要了!” 快腿儿心里有点没底,慌忙问道:“连长,这,这我有点,还是您亲自当掌柜得了。” “少废话,老子看见他们就来气!还怎么谈?” 快腿儿无奈了,得,那就当小贩吧,转身就跑向了摊位。 胡义见二连那边已经开始忙活了,扭头问身边的小红缨:“丫头,现在要给咱九班置办东西,这样你没意见了吧?” 小红缨以为高一刀过来是要耍无赖的,没想到变成了又一笔买卖,况且胡义等人的鼻青脸肿,浑身瘀伤也都由自己而起,哪能再有意见,反而有点迫不及待,想知道二连都搜刮了些什么。直接把一个挎包捧给胡义,自己挎上一个,屁颠屁颠当先就朝二连那边过去了。 看着摆放满地的东西,胡义是真服了,别说是衣服扣子,就连射击后的子弹壳都给二连拾起来装包了,搜刮得真叫一个细致。最吸引胡义的自然就是那挺捷克式机枪,胡义把它拎起来,枪机被炸得变了形,枪托也废了,可是枪管应该还好,胡义仔细地瞄测着。 确定了枪管确实完好,胡义对快腿儿道:“这个我要了。” 快腿儿一听胡义说要这挺残废机枪,琢磨了一下,连长要求不能少要,可是,要多少是多呢?没这经验啊?别说自己了,全独立团也没这经验吧?直接蒙一个数得了:“一百发子弹。”然后狐疑地看着胡义,这个残废机枪,要是自己的话,绝对不可能用一百发子弹换这个废铁。 胡义没什么反应,他心里也没打算和二连太计较这些,所以直接问道:“包括另外两个弹夹?” 快腿儿怕胡义不满意价格,立刻回答:“对对,包括。” 胡义再没二话,扯开挎包就开始数子弹,然后交给快腿儿,接着就把三个弹夹塞进自己包里,当场就把机枪枪管拆了下来,别在腰后,心中很满意,自己的机枪终于有了真正的持续力。 快腿儿看着被拆散的机枪,不解地问道:“剩下这些零件……你不要了?”得到胡义肯定的回答后,赶紧收拾起来再拿回来,好歹这也是钢铁啊,回到独立团,能找供给处换东西呢。 其实快腿儿并没觉得连长这个主意能捞回来多少子弹,九班总共才六个人,他们能挑几个东西啊?没想到的是,已经残废的机枪被卖了不说,紧接着胡义就连续的往外拿东西。 三八大盖一支,皮带加弹药盒一套,这是要给刘坚强装备的。 三八式刺刀带刀鞘三套,短工兵锹三把,刘坚强,罗富贵和吴石头每人一把。 工兵镐一把,吴石头专用。 帆布背囊六个,九班全体配备。 十年式单发信号手枪一支,红绿白三色信号弹共二十发,这东西准备给马良带着。 日式单兵饭盒两个,九班要一视同仁,刘坚强和吴石头也得给配上。 其中一块行军毯很干净,被胡义挑出来叠好了,让罗富贵带上,使用的人是小红缨。 胡义眼看着挑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和目瞪口呆的快腿儿商量结账,发现小丫头在另一边蹲着,轻轻抓起了地上摆放的半盒奶糖,放在小鼻子底下,眯着眼仔细地嗅了一阵,犹豫着,又小心地放下了。 于是胡义朝那半盒糖一指:“把那个也加上。” 话音刚落,罗富贵手里捧着两盒日式牛肉罐头,舔着个脸笑嘻嘻地凑了过来:“胡老大,这个,我是真没尝过,你看能不能,那个啥……” 胡义白了罗富贵一眼,朝快腿儿道:“这个我也留了,算账吧。” 第七十五章 各取所需 第七十六章 阴魂不散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七十六章 阴魂不散 谎言,常常也会成为事实,与真正的事实不同的是,它是因为撒谎者为了圆谎,而变成事后发生。事实,是已经发生,而后描述;谎言呢,就是先被描述,而后制造。所以,被制造的谎言,其实也是事实,只不过是被提前描述罢了。 杏花村孙寡妇娘家的房子塌了,这是九班为离开独立团编造的谎言,现在,九班也想圆了这个谎,当然不可能拆了人家再重搭,至少要与孙寡妇商量一下,哪怕帮她修个羊圈也行,能证明九班确实来过就好。 在荒山里与二连交易过后,九班就与他们分道扬镳了,二连还要转去山谷小路,把埋在那里的东西也带上才会返回独立团,而九班,要直接赶往杏花村,去孙寡妇娘家找点活干。 每走一段路,小丫头都会把那半盒奶糖从包里拿出来,仔细地嗅一会,然后重新装好,发一通牢骚:“太黑了,二连的混蛋实在太黑了,居然按糖块数量算子弹,一块糖就要一颗子弹,这还让我怎么吃!狐狸,我都说了不要,你咋不听呢?” 胡义闷头走着,不理会小丫头的抱怨。就算在鬼子那边,这也是奢侈品,森永奶糖,当年六十七军在战场上缴获到这东西的时候,恨不能打破头地互相抢夺,既能用来贿赂长官,又能用来嫖妓而不必付钱,因为这东西是有钱买不到的。一颗子弹换一块森永奶糖,在胡义心里,这价格便宜到家了。八路军的生活作风与旧军队的习气截然不同,决定了这东西只能被当成糖果,倒也不是坏事,至少恢复了它本身的存在价值。 胡义不搭茬,罗富贵却闲不住,他把小红缨的话尾巴给拾起来了:“臭丫头,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俗话说民以吃为天!胡老大这就叫上应天意,下随民心,真正的好领导,懂不懂?”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中午两盒牛肉罐头,你一个人就吃了一盒,现在我就让你吐出来!” “你们吃的慢,怪得了谁!” 小红缨和罗富贵比比划划地开始斗嘴,冷不丁发现前面的胡义突然停住了,两个人停住嘴,歪着头再朝前一看,前边远处,马良的身影急匆匆地正在往回猛跑。 一口气冲到了胡义的跟前,马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鬼子,我看见鬼子了!” 胡义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有多少?距离多远?他们往哪个方向?” “数不清,在前面的山梁后,跟咱们一样,往杏花村方向。” 这里怎么会有鬼子?带着不解,胡义立刻率领九班快速跑向前面的山梁,隐蔽着爬到山梁上。 迎着夕阳的余晖,山梁西侧的山谷中,蜿蜒行进着一支长长的队伍,每隔一段距离,掺杂着一面明晃晃的膏药旗。 “姥姥的,咋这么多?天上掉下来的吗?”山谷里的场面,看得罗富贵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了。 胡义仔细地看着山下远处的队伍规模,一个大队近千鬼子,伪军几百,估计是一个营,总算明白了,在无名村遇到的就是他们,不禁低语道:“阴魂不散!” 马良瞅着下面的队伍,也有了熟悉的感觉:“哥,你是说,是他们?”看到胡义点头,焦急道:“难道他们又是冲着独立团来的?这,那咱赶紧回大北庄去报告吧?” 胡义眼睛依然盯着山谷下面,嘴里问马良:“离杏花村还有多远?” “差不多有三十里。” 胡义琢磨,杏花村在大北庄以西,这条山谷一直蜿蜒向北,直通杏花村,如果鬼子已经知道了独立团在大北庄,那他们就不该继续向北走,而该离开山谷,转向东北方向,直扑大北庄才对,看着下面的队伍依然不紧不慢,说明他们不知道独立团在哪,也许就是随兴而来。 胡义猜对了,这就是从梅县出发的那支进剿部队,剿了黑风山,摧毁了无名村,被二连摆脱后,就开始在山里乱撞,却再也没寻到八路军的踪迹,于是就改变了进剿目的,开始抢村烧寨,四处搜刮,无意间向北而来,今天,他们目的地就是杏花村。 “他们应该还不知道独立团位置,但是估计会去杏花村。”胡义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然后立刻下达命令:“骡子把丫头背上,你们几个现在就直接回大北庄,跟团里报告情况,要快!” 马良一愣:“哥,那你呢?” 胡义把腰后别着的机枪枪管递给了马良,然后把三八大盖在身后背紧,一边退下山梁一边答道:“我去杏花村。” 杏花村距离大北庄只有三十里,已经被独立团发展成了根据地的一部分,有妇联有民兵队,如果被鬼子突袭,那下场可想而知,必定是一场屠戮,而不会像那些不知情的村庄,只被刮走粮食那么简单。所以,必须赶在鬼子前面,去通知杏花村撤离。 马良明白了胡义的想法,点点头,然后领着九班人就下了山坡,改朝东北方向跑走。而胡义则顺着山梁的背面,向北方的杏花村开始疾奔。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消失在天际的时候,山脚下的杏花村出现在胡义的视野中。胡义右手捂着肋下,大口地喘着气,后背上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继续艰难地跑动着,跑山野和跑平路是两回事,任胡义的强硬身躯也几乎变成了落汤鸡。 冷不防从侧面跳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端了一支火铳:“站住!什么人?”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放哨的民兵,胡义终于停住了,双手撑在了膝盖上,深喘了几口才抬起头:“独立团胡义。鬼子来了,赶紧去通知村里撤离。快!” “什么!”两个民兵一惊。一个人当即对另一个道:“你赶紧去报告郝连长。快!”然后跑到胡义身边,扶了胡义一把:“怎么样?要不要我帮忙。” 胡义摆了摆手:“没事,歇一会就缓过来了。对了,郝连长是谁?” 杏花村是有民兵队,为首的肯定应该是队长,那这个连长又是谁?胡义纳闷,顺嘴就问。 “就是你们独立团的三连长,郝平。” 胡义不解:“他怎么来了?” “三连今天下午来我们杏花村拉支援粮,刚装好了粮食,现在村里还没走呢。” 哦,胡义总算明白了,点了点头,然后听这个民兵又补充说道:“苏干事也来了,指导妇联工作,刚才就从这里经过,去了西南边的树下村。” 噗通—— 胡义终于摔倒了…… 第七十六章 阴魂不散 第七十七章 树下村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七十七章 树下村 “鬼子来了?”郝平惊讶地看着跑来报告的民兵,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有多少?在哪?” “我不知道。是你们独立团的人说的,他说他叫胡义,在后边呢。” 九班来杏花村盖房子的事,只有批准的团长和政委知道,郝平不了解,听民兵说这个人是独立团的胡义,让郝平满头雾水,叫胡义的只有一个,九班班长,他应该在大北庄里呢,怎么跑这来了?正在郝平理不出头绪的时候,眼前又奔跑过来一个民兵。 “郝连长,鬼子,鬼子来了!” “胡义呢?他在哪?”郝平劈头盖脸直接问。 “他,他去树下村了。他让我告诉你,鬼子一个大队,近千人,伪军一个营好几百,从南面山谷正往杏花村来呢,两个小时前距此三十里。你,你快给拿个主意吧!” 后来的这个民兵,就是在村外与胡义说话的那位。当胡义听他说苏青去了西南边的树下村,直接被吓了个跟头,把情况快速地告诉这个民兵,让他回来转告郝平,然后向他问清了树下村的距离方位,掉头直接就奔向树下村。 这个消息让郝平寒毛直竖,顾不得再去管胡义为什么凭空从天上掉下来,开始快速思考眼下的处境。 敌人太多了,想阻挡是扯淡,两个小时前距此三十里,估计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反应时间。百姓必须转移,这个仗不打也得打,因为杏花村距离大北庄太近了,即便敌人不知道独立团在大北庄,可是当他们发现杏花村人去村空后,极有可能再去大北庄,想避免这种情况就得打,目的是引着敌人远离。 郝平重新抬起头,开始发布命令:“通信员,你立即返回团部报告情况,三连要与敌人接触,然后把他们往西引走。为增加吸引力度,民兵队现在归入三连指挥,参加战斗。全村百姓现在赶紧带上粮食,往大北庄转移。时间不多,要快!” 三连通信员撒开腿就直接出发,奔向大北庄;民兵队十几个人紧急集合,然后并入了百人多的三连,跟着郝平就出了村,向南迎头去找鬼子;百姓们匆匆收拾一下,带上粮食,然后扶老携幼地顺路往东面的大北庄跑。杏花村,空了。 天边的最后一点余晖终于散尽,山谷中的光线彻底暗了下来。队伍仍然在前进,少佐停在了山谷中的一个岔口处,拿出地图展开,身边的卫兵立刻打开手电,照亮地图。 进山一个多月了,战果很不理想。但是不能白白出来一回,找不到八路军,那我就刮粮食,把这山里刮一个遍,让你这地方再也发展不起来,这就是少佐现在的想法。 仔细地在地图上观察了一会,发现距离这山谷西面不远有个树下村,标注很小,说明这小村子不大,既然路过了,就没有放过的道理。少佐朝左右吩咐了一下,片刻后一支搜索队离开了正在行进的队伍,走进山谷岔路。 树下村很小,几十幢破矮房拢在一块,紧凑地座落在山坡上。苏青和身后的警卫员在一个破旧的大门口停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拢拢头发,敲响了门。 吱呀——一个妇女在黑暗中探出头来,仔细辨认了一下,然后敞开大门:“苏干事,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苏青迈步进门,边走边答:“下午到杏花村开会,顺路来的,看看你这有没有什么难处。” 其实苏青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大北庄和杏花村的群众工作都已经完成了,所以保密性有保证。这树下村的群众工作才刚刚开始,为独立团的安全性着想,还是低调点比较好,所以苏青选择天黑后才来。 土夯的院墙一人高,院子不大,低矮的土坯房分成两间,进门是个黑漆漆的破厨房,里间屋只有一扇朝南的窗。 女人把苏青和警卫员让进了里间,到厨房里寻了两个碗拿进来放在桌上,一边往碗里倒开水,一边向苏青说:“俺们这个村子小,人也少,都是老实了几辈子的人,不复杂,不难发展。要说难处只有一个,就是俺的能耐有限,实在不知道该咋开这个头。” 苏青小心地把水碗接过来,放在身前的桌边,开始给女人指导工作经验,可是话还没说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了阵阵嘈杂声,让屋里的三个人立即警觉起来。 女人赶紧起身出了屋门,来到院子里仔细听了一下四周的喧嚣,再匆匆跑回屋里,一口吹熄了油灯,声音里带着颤抖地说:“鬼子来了!” 警卫员直接拔出了枪,朝苏青招呼:“赶紧走!” 这里怎么会出现鬼子?苏青带着不解,跟着警卫员和女人慌张地冲到了院子里,就听到大门被枪托砸得乱响,颤巍巍地直晃荡。 “咣咣咣——屋里的人赶紧出来,都给我到村中间集合去!再不出来老子开枪了啊!”伪军的吆喝声嚎响在大门外。脚步声和吆喝声在四周杂乱地响着,有火把也被点燃了起来,无规律晃动的昏黄光影,让原本黑漆漆的院墙顶上显露出轮廓,渐渐清晰。 来不及跑出去了,慌乱中的女人一眼看到了墙根底下的柴草堆,赶紧推了身边的警卫员一把,然后抬手一指。 苏青和警卫员从惊慌中醒悟过来,立刻跑过去就往里钻。女人在后面把柴草重新遮盖摆放几下,然后捂着胸口平复了一下呼吸的速度,一边慢步往大门口挪,一边故意说道:“来了,来了。老总,俺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你们这是要干啥啊?” “少废话,再不开门老子拆了啊!” 门栓刚刚被扯开,大门就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女人被撞了一个趔趄,门外直接冲进来两个伪军:“屋里还有人没有?” “没,没有了。” 听到了回答,一个伪军往大门外推了女人一把:“赶紧出去,跟着外边人去集合。”另外一个伪军往昏暗的院子里扫了几眼,端起枪就走向屋门…… 第七十七章 树下村 第七十八章 月夜来临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七十八章 月夜来临 山高月小,冷风飒飒。 郝平的脊背上感觉一片冰凉,一方面是因为来路上汗湿了衣裳,另一方面,是因为坡下的山谷中,那一连串刺刀映月的寒光,像一条波光粼粼的冷河,蜿蜒无尽。 在独立团的三个连长中,郝平的战斗经验是相对最少的,不过,与鬼子也打过一些战斗,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多少。尤其看不上高一刀,整日里以独立团第一猛将自居,目中无人,在郝平眼里,高一刀不过是一个莽夫而已。 这么多鬼子摆在眼前,对郝平而言是凭生头一遭,从来没见过。此时此刻,郝平的心里破天荒地对高一刀产生了一点钦佩,不愧是莽夫,在无名村敢带着二连和这样的对手打硬仗,胆子得有多大? 郝平僵硬地趴在山坡上,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表现得沉着冷静,脸上故作波澜不惊,因为他注意到身边的战士在发抖,那绝对不是被冷风吹的。自己是连长,是全连的定心丸,要是也显露出惊慌,那队伍就有可能崩了。 “都不用慌,鬼子远着呢,等一会近了,注意我的号令,每人打出两发子弹,然后向西撤退。月黑风高的,他伤不着咱!” 连长的话轻声传入战士们的耳中,压抑的气氛登时缓解不少。是啊,又不是挡着他们,打两枪就跑了,鬼子再多,他们也没长三条腿不是。 冰冷的月光下,鬼子的先头队伍影影绰绰接近了坡底,估计得有三四百米远,如果想全身而退,那就不能再等了,郝平犹豫了一下,终于喊了一嗓子:“打!” 猛地枪声大作,撕碎了山谷的静谧,回响成一片。先头的鬼子猝不及防,被山坡顶上的一阵乱枪蒙倒了五六个,慌忙散开隐蔽,第二阵弹雨就到了,带着破风声,打得四下里噼噼啪啪地乱响,却没有人再受伤。队伍里的少佐先是一惊,随后就有一丝兴奋爬上了面容。到处找你找不到,现在终于露脸了,正要指挥左右,让后面的队伍展开部署,枪声却停了。 鬼子们一头雾水,左右属官有心想带队追击,但少佐一直盯着那个山坡,沉着脸迟迟不说话,所以就没采取行动,只是静静等着。 少佐满腹狐疑,这是什么情况?两阵远射就跑了?看规模应该有百人多,是一个连,八路为躲避鬼子的进剿,各部都比较分散,一个连的兵力在少佐眼里也可以算得上是八路的主力,至少是主力一部,可是他们为什么接触了一下就跑呢? 遭遇战?不可能,是遭遇为什么他们不躲起来,反而先开火。有埋伏?不可能,要埋伏就在这里埋伏就行了,还需要往别处引么。就算把梅县附近的八路军都拢在一起,也就一两个团兵力,他凭什么敢埋伏我一个大队。那就剩下一种可能,这伙八路的目的应该是吸引和牵扯,前面马上就要到杏花村了,他们却突然冒出来,更加坚定了少佐的想法:杏花村里一定有什么,也许是八路的主力,也许是八路的指挥部,也许有八路的屯粮,各种可能都有。今天这杏花村我是去定了! 在月黑风高的大山里追八路,机会不大,但是本着宁可错杀不能错过的想法,少佐终于下达了命令。一个中队鬼子搭配一个连伪军,往西面的山坡方向去追击,能追到就追,追不到也无所谓。主力加快行军速度,继续向杏花村开进。 近百个树下村的村民,挨着挤着被拢在小村中间的一块空地上,惊恐地不敢发出声音。四周有几个火把,擎在伪军手里,被夜风吹得扑啦啦地响,十来个鬼子端着刺刀,警戒在一旁,伪军排长站在鬼子军曹的旁边,扯着破锣嗓子对村民们进行着例常训话:“老乡们,不要紧张,我们来这没有恶意,只为两件事。第一,收点粮食;第二,打听一下八路的踪迹。哪个有线索的,报告一下,立刻重赏……” 村里到处都在稀里哗啦地乱响,三十多个伪军正在各门各户里翻箱倒柜,抓鸡打狗。村中间的喊话声,藏在柴草堆后的苏青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她现在没心思顾及那些废话,因为一个伪军正在眼前的院子里转悠,犄角旮旯翻腾差不多了,终于朝着这堆柴草晃悠过来,一步,两步,三步,距离越来越近,让苏青觉得头皮开始一阵阵发麻。 另一个伪军还在屋里翻腾,自己在院子里搜了个遍,鸡毛也没找到一根,让这个伪军感到气馁。山里穷人都有藏粮食的习惯,所以这个伪军最后把注意力放在墙角那个黑漆漆的柴草堆上了,他端着步枪走近,开始用枪口胡乱地向两侧拨动柴草,弄得哗啦啦直响,然后猛地惊呆。 黑暗的墙角里,模糊地蹲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人的手里似乎端着什么,在这个伪军本能地要张大嘴呼喊的瞬间,呯——他眼中瞬间闪亮了一团火光,耳际传来巨响,感觉身体好像被推了一下,倒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这声枪响清脆地划破了夜空,让全村各处正在闹腾的伪军们全愣住了,正在喊话的伪军排长和他周围的鬼子也愣住了,聚拢在一起的村民也愣住了。苏青还蹲在墙角下,本能捂住耳朵的双手还没放下来,另一个伪军就端着枪从屋里冲了出来。 呯呯——警卫员手里的驳壳枪再次响起来,震得近在咫尺的苏青再次狠狠捂着耳朵,闭起眼睛。噗通——她仍然听到了门口伪军的倒地声,可是紧接着院子里又响起了另一声枪响,啪—— 苏青睁开眼,目瞪口呆地看着院子里躺着那个最早被打倒的伪军,此刻正掉落手里的步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枪口余烟未绝。 驳壳枪杀伤力不够大,没能当场击毙那个搜柴草堆的伪军,他躺在地上,向警卫员开了一枪,才归了西。 噗通——警卫员直接歪倒在黑暗的墙角,也没了声息。 一连四声枪响,让刚才那位喊话的伪军排长慌了神,大喊一声:“有八路!”然后扯出手枪,领着那些正在惊慌出门的伪军就往枪声位置跑。 鬼子军曹也反应过来了,扭回头看看还呆愣成一堆的村民,果断地朝四周十几个鬼子一挥手,啪啪啪……枪声,哭嚎声,惨叫声,慌乱的奔跑声终于掺杂在一起,连绵不绝,响彻树下村的夜空…… 第七十八章 月夜来临 第七十九章 绝境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七十九章 绝境 杂乱的脚步声从四周隐隐传来,正奔向这个院子。惊骇的苏青从呆滞中恢复过来,拾起警卫员手里的驳壳枪,仓惶地跑进黑漆漆的屋门,踉跄着冲到了对门里面的墙根处,在黑暗中背倚着墙瘫坐下来,饱满胸口急促地起伏着,颤抖的一双秀手慢慢托起驳壳枪,指向了敞开着的屋门口,因漆黑环境而急速扩大的黑瞳,惶恐地瞄着月光下那两扇没有闭合的大门。 这是苏青第二次端着枪,仍然是孤独的一个人,仍然是躲在漆黑的屋内,仍然是面对着敞开的屋门,仍然是瞄着院子大门口。但是此刻,惊恐的苏青无法注意到这个惊人巧合的局面,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眼里仅仅只有一个黑暗的,空荡荡的屋门轮廓,和轮廓中间的另一扇门,在暗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清晰得像一幅对比分明的,毫无生机的素色画。 片刻后,一个模糊的人影掠过了大门外,呯呯呯呯——苏青拼命地扣动着扳机,匆匆飞翔的子弹们,带着苏青的惊慌,击中了大门边框,击中了院墙,击中了门板,撞得门板吱吱嘎嘎地摇晃。 门扇的摇晃还未停止,大门外就传来了毫不遮掩的对话声。 “排长,他在屋里呢!” “把门给我看好喽!后面去人了没有?” “我看了,后面没窗,是死墙。” 话音落下,大门边的院墙头上探出了几个头影。呯呯呯呯呯——苏青惊慌地继续连抠扳机,打得门边的墙头上火星直冒,碎土飞溅,伴随着慌乱的子弹呼啸,那些头影也慌乱地消失在墙后。紧跟着又有几个人影仓惶地经过大门外,苏青把枪口慌忙再指向大门,呯呯呯——咔嗒——咔——咔—— 弹仓已经打空了,苏青还在狠命地抠着扳机,全然不顾指尖下的扳机已经变得僵硬,早已无法再扳动到底,但扳机的无力扭动声还是让她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绝望,是一种很简单,却又很复杂的感觉。绝望,会使人变得极端盲目,同时又会使人变得极端冷静;绝望,能让一瞬变成永恒;绝望,也能让一生化为一瞬。 直到此时此刻,苏青彻底绝望了,她蜷着双腿倚着墙,缓缓放下了擎枪的双臂,静静地缩在黑暗中,心跳,好像不那么匆忙了,呼吸,好像不那么急促了,茫然地注视着屋门形成的黑暗画框。安静下来的她,终于发现了熟悉的感觉,想起了一只野兽的身影,和一双细狭麻木的眼。 苏青不知道,真正绝望中的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他。 也许,是因为发现了似曾经历的处境;也许,是因为意识到相同的噩梦将要再次来临;也许,是因为恨之入骨而念念不忘。此刻,苏青甚至开始荒唐地觉得,被那个逃兵夺走了贞洁,反而是一种幸运! 终于,在苏青茫然的眼中,大门口出现了一个鬼祟的身影,紧端着步枪,开始小心翼翼地向院子里挪动。 一步,两步,三步。 啪—— 一声突兀的枪声猛地响彻院子,瞬间震慑了所有人的心。一颗六五型子弹狰狞地冲出枪口,无情地穿透了鬼祟身影的胸膛,牵拉出大丛血雾,然后嚣张地撞穿了身影后的门板,推出几块碎屑,最后恶狠狠地镶嵌在大门外的土墙上,土雾飞溅,隐隐露出一个深坑。 噗通——刚刚进门的身影僵硬地跌到在月色下,让门外两侧准备跟进的人影们惊恐地重新缩了回去,失声哑喊着:“还有一个!” 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让苏青眼中的茫然变成了新的茫然,而后,一个身影豹子般迅捷地冲进了屋门口,屋内的黑暗让他停滞了一下,定定地望向苏青蜷缩的位置,然后迅速转身,把苏青挡在后背,单膝跪地,利落地把枪托抵上肩膀,枪口直指大门,巍然不动。 仍然是那个屋门的漆黑画框,但是却看不到画中荒凉的大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巍然的漆黑背影,让苏青感到了一阵扑面的熟悉气息,山一般座落面前,阻隔了近在咫尺的危机。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罢,或者是我绝望中的幻觉。苏青终于感觉到了疲惫与无力,虽然明知此时此地仍然是绝境,心里却忽然被注满了安全感,将头也倚在墙上,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曾经扛起过自己的宽阔后背,在黑暗中,有泪静静溢出了自己的眼,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怨恨,也不是因为感动,只因为自己是个女人,所以没有理由。 胡义疲惫地赶到树下村外的时候,看到了村中的火把亮光,这让他的心紧紧揪在了一起。他急匆匆溜进村子外围的时候,听到了对村民的训话声,这让他感到了一丝欣慰,却变得纠结,因为不知道苏青是否还在村里,她在逃离?还是在躲藏?他下定决心,借着伪军们搜索粮食的黑暗盲区混进了村的时候,听到了连续的四声枪响,三声驳壳枪,一声是七九步枪,这让他变得焦急,变得绝望,在混乱的黑暗中狂奔向枪声方向。 随后在村中响起了屠戮的枪声与无辜的惨嚎,胡义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大脑选择性地将这些干扰都过滤掉了,因为他的心不在他的躯体中,早已飞向了最初的枪声位置。 当驳壳枪的声音再次连续响起来的时候,胡义终于完全锁定了位置,同时确定了苏青还活着,因为这种乱七八糟的射击频率绝对不是警卫员和伪军打出来的,只能是那个笨女人,让胡义听到了希望。 她做什么事都那么谨慎,偏偏就拿不得枪,在江南她就是这么打自己的,她永远也不知道她的枪膛里是否还有子弹。这个笨女人!蠢女人!冷冰冰的倔女人!为什么总是搞不懂,子弹的数量可能就是她能活下来的时间。那一阵阵胡乱的连续射击声,打得胡义的心跟着一片片地碎落。 胡义终于冲到了昏暗的院子侧边,四周有脚步声正在赶往这里,两个猫腰蹲在侧面院墙下的黑影把胡义当了自己人,还朝他摆着手示意,却不料冲过来那个人影直接把刺刀送进了一个人的胸膛,然后在黑暗中抽出,又扎穿了另一个目瞪口呆的脖子。在苏青打出最后一颗子弹的时候,胡义爬进了侧面的墙头,为了自己的笨女人,胡义心甘情愿地进入了绝境。 第七十九章 绝境 第八十章 简单的事情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八十章 简单的事情 一轮细月,幽幽泛着冷光,阵阵夜风,裹挟着浓浓的血腥,飘过树下村民的尸体,偶尔翻动几下浸血的衣角,吹向黑暗。 鬼子军曹带着手下,终于也到了大门外。 躲在昏暗院墙下的伪军排长一见主心骨来了,赶紧比比划划地对军曹介绍情况:“两个人,肯定是八路。一把短枪一支长枪,短枪好像没子弹了,长枪打了一枪。” 军曹多少也懂些汉语,基本听明白了,点了点头。本来只是到这个穷地方搜刮点粮食,却歪打正着堵住了两个八路军。整个大队转悠了这么久,成果非常不理想,在鬼子眼里,八路军已经成为了珍惜动物,倘若能活捉,这份战功就大了。 看着龟缩在院墙周围的伪军们,军曹撇了撇嘴,这些废物也就能用来搜搜粮食,围围院子了,真动手的时候不敢指望。军曹蹲下身来,挪到大门边,隔着门轴和门框的缝隙往里观察,院子不大,漆黑的屋门敞开着,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那支长枪肯定正对着大门口。 军曹把头缩了回来,考虑了一下,想要死的,很简单,手雷手榴弹就能解决;想要活的,就得费点周折,至少也得让他把枪放空了再说。打定了主意,一把扯过身边的一个伪军,伸手指了指大门外的另一侧,用生硬的汉语说:“过去!” 这伪军一听,吓得直哆嗦,但是又不敢对皇军抗命,惶恐地点点头,硬着头皮咬着牙,扑棱棱就蹿了过去。 啪—— 枪声如约而来,一颗子弹怪叫着冲出了漆黑的屋门,穿过院子飞过大门,险险地掠过仓惶伪军的身后,镶进了大门外的土墙。 哗啦——黑暗中的胡义快速地拉动枪栓,将下一颗子弹推进枪膛,再次把步枪端平,静静地变成了雕像。 又一个人影快速地闪现在大门外。 啪——胡义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凭感觉,这一枪也没打中。 不过胡义也看明白了,这是引着我开枪,等我空膛呢。行!老子让你等。哗啦一声再次拉动枪栓后,胡义伸手,把一支驳壳枪从挎包里拽出来,打开枪机,别在腰后,然后再次把步枪端平。 第三个人影飞快地掠过大门外,却没听到枪声,然后第四个也跑过,胡义仍然不开枪。 这鬼子军曹也是个有经验的,发现屋里不开枪了,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枪栓拉动声音后,似乎没有别的声音。应该没装填,还有两发子弹吧,既然你嫌移动目标不好打,那我就给你个固定的。抬手就把自己的钢盔给摘下来,挑在刺刀上,缓慢地从大门边的院墙后升上去。 一个黑影一点点地出现在墙头,立刻被胡义注意到了,枪口微摆,指向目标。黑影逐渐扩大在准心里,当扩大到足够命中的范围后,胡义毫不犹豫再次扣动扳机。 啪——铛啷啷—— 钢盔直接被子弹崩落在地上,发出清晰的脆响。军曹把钢盔拾起来,在月光下看了看,正中间赫然一个弹孔。这八路的枪法不差,现在这一招也穿了帮,估计再用钢盔也不会有效果了。皇军的性命是珍贵的,军曹可不希望自己的手下有任何闪失,既然你就剩一发子弹了,那咱们就速战速决,我送你一个靶子,猛地抬起脚,把旁边一个靠墙站着的伪军踹向了大门口。 “啊——”一个人影带着惊叫,一头扑在大门框上。 啪—— 一颗子弹紧接着就穿透了这个倒霉鬼的胸膛,使他瞬间没了声息,软趴趴地顺着门框渐渐滑了下去。 军曹坚定地向前一挥手,身后的十多个鬼子立刻端起枪,跟着军曹哗啦啦地迅速冲进大门。 呯呯呯呯呯…… 驳壳枪声猛地响彻夜空,响彻院落,响彻屋内,急速并且带着稳定的节奏,一团又一团枪口焰,在漆黑的屋内形成一次又一次连续的瞬闪,形成一帧又一帧惨白的室内画面,诡异而又艳丽。在一次又一次的刺眼强光中,那个跪蹲着的巍然背影,被一次又一次地晃得越发漆黑,越发深邃,一遍又一遍地映入苏青泛泪的黑瞳,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苏青空白的心。那连续爆发在枪口的震撼,一遍又一遍地膨胀在屋内,一遍又一遍地回荡。让苏青错误地以为,那不是枪声,而是野兽的暴唳怒吼…… 仿佛是经过了很久很久,枪声终于停了,坐靠在大门边院墙外的伪军排长,终于麻木地松开了捂住耳朵的双手,睁开了惊诧的眼,狠狠踢了拱在自己屁股下的伪军一脚:“打的又不是你,你怕个屁!都给老子起来!” 昏暗墙根下的伪军们,悉悉索索地重新直起腰。伪军排长有心想趴门缝边看看院子里的情况,犹豫着下不了决心,于是先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咔嗒——咔嗒——咔嗒——哗啦——隐约中,伪军排长听到了子弹被压入枪膛的声音,随后是枪栓拉动。 呼哧——呼哧——墙后头好像有痛苦的喘息声。 啪——枪响声把伪军排长吓得一哆嗦,然后喘息声就消失了。 紧接着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就在大门里边,距离门口越来越近,让伪军排长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慌忙端起手枪,瞄着身边的大门口。 冰冷的月光下,一只手贴着地面从大门里伸了出来,死死抠着地面,颤抖着扯动着后面的身体,磨蹭得地面也跟着沙沙响,一个带着钢盔的脑袋终于艰难地贴着地面,缓缓探露出大门外。 啪——枪声再次从屋内响起,于是,那具艰难蠕动的身躯就停在了大门口,归于寂静。 院墙外的伪军们大眼瞪小眼,看得心里直发毛。伪军排长瞪着眼瞅了大门口这具鬼子尸体一会,总算搞清楚状况了。好家伙,战无不胜的皇军都归了西?老子不是做梦吧!这十来个货死得也太爽快了点。一共两个八路,挺简单个事,他娘的愣是让你们给打成个坟茔地,实在是不容易啊! 伪军排长心里正在暗自感叹,却被身后的伪军扯了扯。 “排长,皇军,好像,完了?” 呵呵,伪军排长忽然一笑:“一群缺心眼的,完了就完了呗!完了更好!他娘的,这功劳彻底算是咱们的了。” “啥?”这伪军被排长的话吓了一跳:“还要冲啊?” 伪军排长劈头给了这个伪军一个大脖溜:“冲个屁!瓮中捉鳖,还用动手么?” 说完了这句话,伪军排长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吩咐左右,把院子四周看紧了,然后清了清嗓子:“咳——屋里的人听着!你们被包围了!劝你们乖乖把枪扔出来投降,咱们凡事好商量。否则,可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一把火烧你成灰!” 第八十章 简单的事情 第八十一章 不看老兵笑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八十一章 不看老兵笑 一个班的鬼子,死于对军曹的信赖,死于对命令的坚决,死于轻视对手,死于无遮无拦的空荡院子。又或者因为他们习惯了杀死温顺愚昧的中国人,习惯了屠宰羊群,所以不相信这片土地上会有狼,以至遭了报应。 鬼子是凶狠的,是训练有素的,是骄傲的;伪军是猥琐的,是端枪凑数的,是被看不起的。在某些特定环境下,最难缠的反而不是鬼子,而是伪军。再凶狠,也要摆在对手面前,但是猥琐,却能让对手无所施展。 大门外的喊话声说明,敌人不会盲目地进来,同时也说明,不会再有生的希望。 黑暗中蹲跪着的胡义,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步枪,侧着头,问向身后的黑暗:“你怎么样?” “没事。”苏青在黑暗中平静地回答。 胡义呼出了一口气,顺势改为歪坐在地上,开始在挎包里摸索纱布。他本来可以卧倒射击,安全性会更高,但是他没那么做,因为女人就蜷在他咫尺身后,如果自己趴下了,那她的身前就无遮拦。胡义也知道,鬼子手里的步枪在这么近的距离上,肯定会射穿自己,照样能打中女人,明知会如此,那也要挡。 在胡义开始连续射击后,猝不及防的鬼子也在院中向黑暗的屋门仓促回了几枪,其中三枪勉强蒙中了胡义,造成擦伤,见了血。 胡义看不清黑暗中的苏青,但苏青借着屋门口的光线对比能够看到胡义的身影,他在给自己缠裹纱布。 “你——受伤了!”苏青犹豫着轻声开口。 “没有。”在胡义的概念里,这不能被称之为受伤。如果这就算受伤的话,那胡义伤不起。 苏青沉默下来,静静地在黑暗中看着那个身影。在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了继续恨他的动力,无论怎样,两个人都会死去,死在这月夜里。等到明天天亮以后,也许两个人已经变成了院中的两具僵硬尸体,也许已经变成了屋中的两堆飞灰。无论他做过什么,无论他为什么来到这里,现在,都不重要了。 静了一会,苏青再次轻声开口:“你希望我原谅你么?” 胡义猛地停住手里的动作,扭头呆呆地望向黑暗中的女人轮廓不说话。 “如果你想让我原谅你,那就答应我一件事。”苏青的语气异常平静:“杀了我!” 胡义的漆黑身影僵在了黑暗中,数次经历过生死的边缘,烈火中的拼死阻击,硝烟中的搏命突围,自己都是以一颗麻木的心应对,但是此刻,苏青的一句话,仿佛一把利刃,猛地刺进了胡义的心,让胡义感觉到一阵难以名状的剧痛,让胡义终于发现,自己的心里还有热血,还在跳动。 静默良久,胡义终于低沉开口,语气坚定,透着不容置疑:“我不需要你原谅,因为我不后悔!你不会死,因为我还没死!” 在苏青静静的沉默中,胡义重新转回身,果断将伤口位置的纱布打了结。要突围,突围才能活着,至少有机会活着,至少有机会让她活着,至少我希望她能活着。 胡义的心里很清楚,只要冲出这个院子,就会面对四面八方的几十支枪,就算是在月夜下,也终究会被打成筛子。胡义决定了,要突围,要冲出去,自己就从正面与侧面院墙的拐角处冲出去。胡义还有五颗手雷,把它们从挎包里一一拿出来,装进敞开的衣袋,在爬过院墙之前,胡义会把它们由远及近顺次投出侧边院墙,让这个侧面墙外变成火力真空,然后自己爬出墙拐角,争取多活一会,拖住大门外的火力,掩护让苏青从屋子侧边的院墙爬出去,向屋后方向冲逃。胡义要尽量在院墙拐角外坚持多活一会,苏青活着逃离的机会才更多。即便如此,苏青能不能活着冲出去也是个未知数,但这是唯一可行的突围方案,结果只能交给命运来决定。 胡义在黑暗中把步枪枪膛里的子弹填满,将枪口的刺刀挂紧。胡义有两支驳壳枪,一支刚才打空了,此时拿出另一支,递给黑暗中的苏青:“接住这支枪,枪里有二十发子弹,以后开枪的时候记着数。” 黑暗中苏青被枪身触碰,用手接了,却不明白胡义此举用意。 随后听到胡义继续低声说:“等一下我们要离开屋子,你顺窗根到院墙边藏住,动作要轻,不能被发觉。听到墙外五次爆炸声后,你就踩着墙根的杂物爬出去,然后往房后的方向冲,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记住!不要停!” 苏青愣住了,原来胡义是想突围。虽然不懂战斗,但是苏青也没傻到搞不清状况,不由低声反问道:“可是,大门外和另一侧的敌人……” “估计大门外敌人最多,我设法引开他们,但是房后的敌人,就得靠你自己了。要快跑,千万不能停。”胡义这个突围计划是死中求生,用胡义的死换苏青的生。苏青要面临两个关键问题,一个是屋后少数敌人的仓促射击,胡义觉得横向跑动的苏青有机会躲过;另一个问题是她随后要面临的敌人追击,这个最不乐观,苏青是女人,以她的奔跑速度和体力,摆脱的几率太小了。至少这是唯一机会,结果只能交给命运。 胡义说要引开大门外的敌人,苏青想不出来要怎样才能引开,再问胡义:“你怎么引?” 胡义没再说话,虽然黑暗中看不清胡义的面孔,也没听到声音,但苏青直觉地感到胡义好像笑了。 胡义确实笑了,在黑暗中微笑着。 凡是经历过战火硝烟的军队中,往往会流传着一句谚语:宁见老兵哭,不看老兵笑。久经战场的老兵在面对死仗硬仗的时候,经常会在上级面前哭闹,讨价还价不愿意执行;但是这没什么,仗该怎么打还是会怎么打。可是,如果在危机之前看到老兵笑着,就坏了,因为这是老兵看不到生机,而流露出来的死心。 苏青不会明白这些,她以为是自己的感觉错了。 胡义微笑着看着黑暗中的模糊轮廓,却仿佛无比清晰,那唇,那眼,那瞳,都在胡义明亮的心里,如月。胡义没有再回答,静静转身,猫下腰,开始轻轻挪向屋门外…… 第八十一章 不看老兵笑 第八十二章 双赢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八十二章 双赢 月色下,马良背着满身的汗水与尘土,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了团部。 “报,报,报告!” 团长一看马良这狼狈的架势,登时有种不祥预感,九班不是去了杏花村么,怎么跑路跑成这样?腾地离开板凳站了起来,愣愣瞅着刚进门口门的马良。 马良大口喘了几息:“鬼子,一个大队,还有几百伪军,从南往北去了杏花村,估计这会儿,已经到了!” “什么?”政委也离开座位站起来了,焦急问道:“杏花村通知了没有?” “班长去了杏花村通知。” 嘭——团长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坏了,不用想都知道,一个大队带伪军,就是那支鬼子的进剿主力部队,现如今又撞到了独立团的家门口。无名村丢得就够心疼了,大北庄才刚刚有了气候,难道又要放手?三连倒是可能还在杏花村,如果提前得到消息,也有可能会把鬼子引走,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可能’两个字上,不足为凭。 团长一把抓起桌上的帽子,匆匆戴在头上,转脸对政委道:“老丁,我现在就去把一连拢起来,赶奔杏花村,家里的事全交给你了。” 丁得一明白团长的想法,他是舍不得这个刚刚发展起来的大北庄,要去杏花村吸引鬼子。军事上的事情肯定是团长决断,丁得一很少干预,但是眼下团长要亲自出马,丁得一还是开了口。 “老陆,你是主官,我的意见是,让一连去就行了,你还是留下坐镇。” 团长一边利落地把腰带扎紧,一边从墙上摘了枪挎在身上,叹了口气:“二连还没回来,三连情况不明,就算我蹲在家里,也是个光杆司令。老丁,你就别劝了。”说完话就领着警卫员匆匆出了门。 丁得一站在门口,看着团长的身影消失在月下,深深皱起了眉头,你不想当光杆司令,我倒成了光杆司令了。 独立团,说是一个团,战斗员只有三个连,拢在一起也就是一个营,如今一连再出去,可是彻底空了。炊事班有两个,一连人多,单独有一个;剩下的全由牛大叔的炊事班供着,十来个人,有一支短枪,在牛大叔手里;卫生队五个人,三男二女,没枪;供给处有三四个人,有一支短枪,在负责人手里;新成立了政工科,苏青一个人,眼下不在,在也没意义;一百个新兵倒是还没分下去,仍然在庄里宿舍,可惜全都空着手呢,要撤离的话,搬东西的问题倒是不用操心了;最后是团部,通信员两个,两支短枪,警卫员编制一个班,总共九人,五支短枪四支长枪,苏青带走了一个,团长又带走了一个,还剩七个。眼下,这就是大北庄的全部兵力。 丁得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外围警戒的一连已经走了,大北庄不能不设防,就算人不够,至少也得防眼前,做预警。于是朝着院子里的警卫员下达第一个命令:团部就留一个,其余六人到大北庄四面一里外设监视暗哨。然后对通信员下达命令:通知各部门全体人员做好随时撤离准备,包括大北庄的全体村民也要通知到,行李物品提前打好,随时等待通知。 最后,丁得一把目光转向了站在身边的马良,实在无兵可派,矬子里面拔将军,这个九班,不想用也得用了:“马良。” “有。” “你们九班抓紧时间,赶紧先到炊事班去吃顿饭,然后向杏花村方向前出十五里监视,注意隐蔽,注意安全,一有动静立即回来报告。” “是。”马良利落地敬了个礼,撒腿就跑进了月色中。 丁得一和团长的心思一样,也舍不得草率放弃大北庄,如果敌人能被引走最好,如果不行,再撤不迟。 独立团一连连长姓吴,叫吴严,在三个连长中年龄最大,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瘦骨嶙峋,不爱说话,好抽烟。此刻,他正带着队伍,跑在团长身边。 出了大北庄不久,就迎面遇到了从杏花村跑来的三连通信员,得知三连已经采取行动,要把鬼子引向西边,团长心安了不少,但是仍未减慢行军速度,继续向杏花村方向,逆着杏花村逃向大北庄的村民前进,就算三连能把鬼子全部引走,团长也要亲到达杏花村,至少得在杏花村蹲守几天,心里才能踏实。 一个小时后,昏暗的月色下,一连的战士们趴伏在杏花村北面的山顶。山下的杏花村里,人影丛丛,火把通明,有的在搜门查院,有的在埋火造饭,摆明了今夜要在杏花村里扎营。 昏暗的山顶,团长一把折断了攥在手里的树枝:“他郝平这是怎么给我引的?咱们要是不来,搞不好明早就得让再鬼子端了大北庄!吴严,你把一连给我摆开,狠狠打他一个场面,必须把鬼子都拉出来!” 吴严趴在团长侧边,也一直在盯着山下不远的村里,火光中那来往的影影绰绰,看得吴严也是眉头紧锁,敌人太多了,这仗可难打。打得太紧吧,就可能被敌人黏住,伤亡就大了;打得太松吧,浪费子弹不说,敌人还未必能拉得出来。 吴严犹豫了一下,低声对身边的团长说:“团长,反正咱是来引鬼子的,你看,在打之前,我先钓他一下行不行?” 这吴严平时话不多,难得发表一回意见,现在这情况,倒是不必赶时间,如果能有办法减少伤亡达到吸引目的,团长巴不得呢,当即在吴严肩膀上捶了一把:“那还不赶紧的。” 吴严没再说话,向前爬出了十几米,直到碎石遍布的陡坡前停住,摘下了身上的水壶拧开盖子,将水都倒光了拎在手里,然后静静等着。过了一会,鬼子布置在村外的巡逻哨经过山脚,吴严一甩手就把空水壶顺山坡扔了下去。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空水壶顺着陡坡,擦撞着碎石,欢快地滚转跳动,直奔山脚。 巡逻的鬼子们被这声音惊到了,立刻关闭手电筒,哗啦一下散开隐蔽,端枪瞄向黑暗静谧的山顶,啪啪啪—— 少佐正在村中的一间屋子中皱眉踱步,墙上有标语,各处有宣传字画,说明自己的判断没错。没八路,没粮食,连村民都没有,整个一空村,到底迟到了一步。从山谷中与八路短暂交火到现在,根本没多少时间,他们肯定还在附近。除了南面,只有东西北三个方向,如果是白天,可以向三个方向撒开了搜索,但是晚上,这不现实,只能无奈在村里临时驻扎,盼着天早点亮。可是,一夜的时间,就足够那些八路和村民逃远。 猛地从北面村外响起枪声,打断了少佐的愁思,他一把抓起了军刀,冲出了房间,循声而去。 一个鬼子军官匆匆跑到站在火堆旁的少佐面前,递上了一个空水壶:“北面山上滚落下来的。是巡逻兵开枪,没发现异常。” 少佐接过来,在火光中仔细看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望着漆黑中的北山,下达了搜索命令。 一个小队鬼子,在昏暗月色下,打着几只手电,快速向北山顶上搜过来。 吴严见鬼子搜上来了,也朝一连战士下达了命令:“谁都不许开枪!等会鬼子上来以后,边撤边打,把枪打得散一点,一排先打,二排三排等我命令再开枪,全体开火以后机枪再打。” 少佐定定地望着北山,隔了一会,传来几声稀落的枪声,然后渐渐有枪声加入,越来越绵密,最后响成了一锅粥,同时在远离。 机不可失,少佐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赌上这一票。除了伤员和病号,全军分为三路,中路全速追击,左右两路分别向西北和东北方向拉开五里平行追击。 团长带着一连,终于达成了心愿,成功拉动了鬼子的主力,扯着他们远离大北庄,开始了逃离的征程。鬼子少佐其实也达成了心愿,成功咬住了独立团的主力,甚至还有独立团的团长,发狠地向北铺开推进。 这一仗,如果不考虑将来的结果,其实双方都赢了,没有输家。 第八十二章 双赢 第八十三章 竞选班长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八十三章 竞选班长 马良刚刚进了屋门,立刻就被焦急的小红缨一把扯住了衣角:“怎么样?怎么样?团长和政委怎么说?” “团长要带一连去引鬼子,政委让咱们抓紧时间吃饭,然后往杏花村路上警戒。”马良因为能够领到任务而感到兴奋。 小红缨不耐烦地一跺脚:“谁问你这些没用的!我问的是咱们去杏花村的借口,露馅了没有?”在小丫头这个孩子心里,鬼子来不来她不觉得有多严重,九班暗地行动才是天大的事。 马良因为一路上急着报告消息,一时忘了这茬,现在听小红缨追问,才反应过来。立刻摸着额头想了一下,然后道:“除了鬼子的事,团长啥都没问,政委……也没问别的!不过……好像听团长说三连在杏花村。” “啊?”小丫头立刻愣在当场。 马良疲惫地在桌边坐下,叹了口气:“现在团长政委正在着急上火,想不起这事,但是事后,可就难说了。” 看着马良和小丫头变成了泥菩萨,罗富贵终于开口了:“我说二位神仙,能不能别愣着了?你们不饿我可是饿得慌,政委都命令咱去吃饭了,还不赶紧去?” 小红缨让罗富贵催得不禁火大:“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长没长心!” 罗富贵一撇嘴:“本来就是没影的事,全是嘴里说出来的,关键还是得和房东通个气,只要她愿意帮咱瞒,三连在不在杏花村又能咋样!咱说去别的地方修房子了行不行!” 马良和小红缨同时看着罗富贵,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反正是编瞎话,怎么能圆就怎么编呗,现在想再多也没用,那就吃饭去。 房东孙寡妇,叫孙翠,其实年纪也不大,乡下人成婚早,她今年也才二十八九岁,有几分姿色。娘家虽然在杏花村,可是双亲也已过世,只在杏花村留了间房。八路军到了大北庄后,对村民做了思想工作,可是这个孙翠,仍然属于落后分子,觉悟不高。 杏花村的百姓现在都奔了大北庄,孙翠挎个小包袱也在其中,即将进庄的时候,迎面就遇到了饭后刚出发的九班,本来月色昏暗,看不清细节,但是罗富贵那个五大憨粗的身板格外显眼,让孙翠立即就确定了来人,打了招呼。 想瞌睡天上就掉下个枕头,马良一见是孙翠,立刻来了精神,赶紧迎了:“孙姐,是你啊!还好吧?” 马良这小伙长得精神,人又利索,尤其是当初租房谈价格更让孙翠喜欢,所以立即绽出满面笑:“杏花村遭了鬼子,免不得我要回来凑合住几天,不耽误你们吧?” “本来就是孙姐你的房,说这么见外干什么,你和我们这丫头住一屋就行。那个,孙姐,我现在正有个事要找你商量。”马良将孙翠引到路边,低声说明了希望孙翠帮助的想法。 听马良说完,孙翠全明白了,咯咯一笑:“我当是多大个事呢,这个忙姐姐我帮你了!三连是到过杏花村不假,这样,就说我让你们去南边亲戚家帮忙干活去了,不就得了。” 马良见房东孙翠如此爽快,登时觉得满天乌云散:“孙姐,这可实在是太……让我咋谢你才好!” 孙翠故作一嗔:“马良,跟姐姐见外了不是,说什么谢不谢的,你赶紧忙你的去得了!” 马良一笑:“行。孙姐,那我出任务去了,你直接回家里就行。” 孙翠看着马良的身影重新回到九班,然后渐渐消失在月色下,不禁低声笑了笑。八路军的纪律可是很严明,你们九班今天和我串通这口供,相当于把你们的小辫子送在我手里了,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我可得仔细想想,该怎么用一用才好呢? 天亮了,绚丽的霞光渐渐映红了天边,渐渐映红了连绵的荒山,映得紫气一片,俞显清冷。一条小路,无遮无拦地蜿蜒在低谷中,通向霞光之底。 路边一侧的矮丘上,马良揉了揉猩红的眼,终于改趴为坐,夹紧了肩膀,使劲搓着冰冷双手。自己趴在这路边矮丘上监视了一夜,居然没有一个人上来换岗,这都是什么觉悟?哪怕是上来嘘寒问暖一下也行啊? 矮丘后几十米远的低处,有个人工挖掘的深坑,虽然此时天色已经亮了,仍然能隐约听到坑里面传出的阵阵鼾声。让马良越听越气,抓起身边的土坷垃,甩手就往后面的坑里一通狠扔。 哗啦哗啦——阵阵碎土顺着坡滚落下来,然后掉进坑里,几个横蜷竖卧在坑底的人被碎土砸得静不住了,终于惺忪地醒来,一个个从坑里爬了出来。 “我个姥姥的,到底还能不能让老子睡个囫囵觉了!死丫头片子踢了我一宿,刚才好容易睡着了,你又折腾个啥?”罗富贵不满地揉着眼,一边走向坡顶一边朝马良发牢骚。 看着几个人晃悠着上来了,马良没好气地说:“我是该你们的还是欠你们的?全指望我一个啊?能不能换一班岗?” “班长又不在,换哪门子岗?” 罗富贵的理由差点把马良活活气死:“换岗和班长有哪门子关系?要照你这么说,我凭啥在这上头看一宿?”接着马良又把脸转向刚上来的刘坚强:“流鼻涕,你不是觉悟高么,这一宿,你那觉悟都哪去了?” 刘坚强随便找了块平处,一屁股坐了,把枪靠在怀里,双手抄进袖口:“马良,你少装大瓣蒜,你凭什么管我?” 平日里,马良俨然是胡义的香饽饽,这让刘坚强十分不忿,你不是能耐么,冻你一宿也是活该。 马良被呛得无语了,如今班长不在,九班就是一盘散沙,一个都指望不上。平时没事倒也无所谓,可现在是在出任务,真有情况的时候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马良瞪眼看了刘坚强半天,总算把火给憋住了:“行行。我谁都管不着!现在我提议,开个民主会,临时选个班长行不行?” 马良在说这话之前,其实已经考虑好了,为了不让九班一盘散沙,就必须得选出一个代理班长,这个人选,马良当然觉得自己最适合。民主选举的话,估计只会在两个人中产生,一个是自己,一个就是刘坚强,因为他毕竟名正言顺当过前任班长。但是如果投票,罗富贵是自私鬼,肯定是弃权,吴石头没长脑子,应该也是弃权,关键点就是小红缨,她肯定是看不上刘坚强,所以,赢的机会很大。就算小红缨也弃权,那就还是平局,无关痛痒,起码得争取这个机会。 几个人一听马良这个提议,互相呆头呆脑地看了看,闲着也是闲着,那就选!四大一小五个人当即围拢在一起。 马良头一个发言:“我选我自己,我觉得我最适合代理班长。”在九班这几头烂蒜面前,马良一点都不觉得这话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事实么。 刘坚强一撇嘴:“切——我也选我自己,原来我就是班长,从哪方面说,都是我最适合!” 罗富贵打了个哈欠:“我看你们就是闲得蛋疼,爱谁谁,老子不管。” 吴石头发现大家忽然都在看着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啥。班长不是不在吗?为啥还要选班长?憋了半天才冒出来一句:“俺听班长的。”理所当然,这算弃权了。 马良和刘坚强立刻将视线转向了小红缨,这是最后一票了,也是关键一票。 小红缨将仍然裹在身上的行军毯紧了紧,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瞪着大眼瞅了瞅刘坚强:烦人!再扭着小辫朝马良眨巴眨巴眼:上一次就想用狗屁的民主会坑我,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想当班长?做你的大梦! “我选我自己!” 马良一愣,你也要当班长?这不是预期的结果啊?不过,也差不多。于是开口发言:“没办法,三人参选,每人一票,选不出来了,那就……” “谁说每人一票?”小红缨立刻打断了马良。 马良和刘坚强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看着小红缨,不明就里。 只见小丫头紧裹着军毯扭歪了几下,似乎在里面掏摸什么,然后探出小手来,甩手就把一个东西扔进罗富贵怀里。 罗富贵慌忙接住了,抬手一瞧,一块森永奶糖,正在鼻子底下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头都不抬地喊:“我同意丫头当班长!” 噗通噗通——马良和刘坚强同时晕倒在清晨的霞光中…… 第八十三章 竞选班长 第八十四章 空城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八十四章 空城 马良平生第一次产生了后悔,后悔召开了这次民主班务会。班长现在不在,原本是想名正言顺地成为九班的主心骨,把九班这几头烂蒜拢起来,拧成一股绳,以便更好地执行任务,避免纰漏。但是结果完全出乎马良的意料,惹祸成性的缺德丫头居然当选班长!这对马良的打击太大了,这个结果对九班来说,比没有班长的一盘散沙更加糟糕。马良深深地自责,觉得自己对不起班长胡义,更对不起独立团,所以马良心里不可能承认这次选举。 刘坚强愤怒了,这还是八路军么?这还叫民主么?班长这个神圣的军人职位彻底被缺德丫头玷污了。当着大家的面,赤裸裸地收买了罗富贵那个自私的混蛋,这是对民主的无情践踏,简直是奇耻大辱,荒唐透顶,传出去会被笑掉大牙!气得满脸通红,但是刘坚强没有发作,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小丫头如果胡搅蛮缠开来,谁也比不过,所以忍了。可是,想指望我承认你小红缨这个扯淡班长,不可能! 小红缨是个孩子心,对班长这个名头没什么兴趣,存心就是要气死刘坚强,恶心马良,一时好胜心起,就把这班长给当上了。她的小心思里非常清楚,马良和刘坚强不可能承认她,那不要紧,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既然现在成了九班班长,要是不过过当官的瘾哪行。 马良拍拍屁股重新爬上了坡顶去看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刘坚强憋得满脸通红,靠在一块石头上晒朝霞,旁若无人;罗富贵吧唧着大嘴,还没嚼上三五口就把那块奶糖吞进了肚,得意洋洋在喝西北风;看来,想过过官瘾,只能着落在吴石头身上了。 小丫头扯开军毯,扔给罗富贵,晃荡着两个羊角辫就站了起来,扯着稚嫩的细嗓,故意咳两声:“咳,从现在起,我就是九班班长了!都听到没有!” 没人回应,小丫头也不在乎,直接朝傻愣着的吴石头招呼:“傻子,跟我来!”然后扭歪着小碎步就上了坡顶。 吴石头可没那么多想法,闷声不吭就跟着走。 马良选的这个监视位置很不错,坐南朝北的一个小山包,正当住了小路的走向,让小路呈半圆形绕过三面山脚,山不太高,坡也不算陡峭,荒草灌木相对不少,山顶距离下面山脚的路也就三四百米。 “就在这挖!”小丫头对吴石头下达了命令。 “这山上打不出水来!”吴石头以为新任班长要他打井呢。 小丫头不耐烦地一翘辫子:“废什么话!让你挖,你就挖,至于挖成什么样,你听我指挥。” 吴石头立刻没话了,把背在身后的军镐军铲抽了出来,往掌心里吐上两口唾沫,然后就抡镐如飞。 隐蔽在山顶附近的马良一看这架势,十分无语,缺德丫头这就开始作了!忍不住开口说话:“小姑奶奶,我在这隐蔽警戒呢,你能不能到后边折腾去?” “你是班长我是班长?一边凉快去!”马良的劝告直接被小丫头无视。 吴石头的挖掘能力可非常人能比的,在小丫头指导下,片刻功夫就停了手,一个精致的小型射击掩体完成。 小红缨背着小手围着转了一圈,然后爬进射击坑里,往四下里观察着。马良终于忍不住离开了隐蔽位置,往这边走了过来,看了看还蹲在坑里装模作样的小红缨,开口问:“这是要干啥?” “机枪掩体啊!狐狸没教过你吧!嘿嘿,下来感受感受啊?” 马良当即满头黑线:“咱们是观察哨,不是打阻击,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小红缨一听马良的话,立即不高兴了,正要摆出新任班长的架子,好好修理修理马良,不料马良一把扯住了旁边的吴石头,直接窜进了坑里,然后把头靠在土石堆砌的垛口前,紧紧盯着小路的远方。 远远的人影,开始模糊地出现,渐渐能够分辨,二十多个人,好像走得很慢,正在接近。 “是鬼子!”那些黑乎乎的半个头影,肯定是钢盔,让马良确认了目标。“傻子,赶紧去把坡后面那俩货叫上来!” 三个鬼子端枪行走在前,然后是八个鬼子顺次抬着四副担架,担架上躺着四个不能行走的伤兵,随后是几个裹着绷带的伤员,和几个满脸憔悴的病患,队尾跟了一个医务兵。 这就是昨晚被大队留在杏花村里的鬼子伤兵和病号,为了不耽误追击,他们不能随队伍行进。所以天一亮,他们就向东启程,要抄近路离开山区,返回山外的梅县县城。 “姥姥的,不是说团长领一连要把鬼子引走么?那这又是啥?”刚刚挤进掩体的罗富贵愣愣地看着远方人影,诧异地嘀咕着。 马良目不转睛地看着目标,对身边道:“二十多个,抬着担架,走得这么慢,肯定是伤病员。看来团长真把鬼子引走了!”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现在咱赶紧回去报告才是正事!”罗富贵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准备从后面爬出坑去。 “站住!我看谁敢走!”冷不丁传来小红缨的稚嫩喝声。 这一声不止把罗富贵吓了一跳,连坑里的其他人也跟着吓了一跳。 “别忘了,现在我是九班班长!要走要留,那得由我下命令。服不服都没用,现在这是战场,谁敢不听,站出来我看看!”小红缨是个孩子不假,可是从她在娘胎里起,就身在军队中了。命令与纪律的严肃性,她耳濡目染,比在场的任何一个大人都明白。此番话一出口,立即惊呆了在场人。 罗富贵愣着大眼,吧唧吧唧嘴:“我说,丫头,咱不带这么玩的啊,鬼子就要来了,你可别胡搅蛮缠,老子现在是真没工夫陪你扯淡!” 刘坚强也出声了:“死丫头片子,别说你还是个小屁孩,就算你是大人,你那选票也是收买来的,你还真敢把自己当班长了?” 马良一看眼下这架势,果不其然,这丫头就是个敢抓着鸡毛当令箭的,不闹出点事来那就不是她了。于是朝着小红缨道:“丫头,别胡闹!现在不是时候。”然后又对罗富贵说:“骡子,你也别光顾着你自己,把丫头背上,咱准备撤。” 罗富贵连忙点头,伸出大手就要来扯小红缨。 话说得这么上纲上线,居然还被他们当胡闹,归根结底就是欺负自己小。小红缨终于怒了,一对小辫子气得直翘,猛地一把拽出那把大眼撸子,啪啦一声拉动枪机,把正要伸手的罗富贵吓了一个跟头,直接坐坑里了。 “一群新兵蛋子,敢把命令当儿戏!知不知道战场抗命是什么下场!”小红缨的声音虽然稚嫩,但语气却显得格外铿锵,她抬起小手一指马良:“我问你,咱们庄里现在还有几把枪?就算回去报告了,又有几个人能派上用场?难道就让这些病怏怏的鬼子,逼着团部和老乡去逃荒,让他们发现大北庄有操场?那团长和一连去引鬼子,还有啥用?” 不该是孩子说出的一番话,偏偏出自孩子的口。正因为小丫头整天在独立团招猫逗狗,所以她对独立团的家底随时都掌握得门清;正因为小丫头跟随着红军整天反围剿,整天被追击,直到被迫长征,所以她对‘撤退’这两个字有着超出自身年龄的警觉认知。 马良惭愧了,惭愧得冷汗直流,不是因为小丫头拔枪威慑,而是因为她最后的话。执行命令是军人天职,自己满脑袋都是政委交付的命令,因此忽略了最简单的事实。如果九班按照命令,直接回去报告,那么接下来要做的肯定就是被迫撤离,大北庄就得放弃。除了九班,就剩下团部的几个警卫员,即便是在庄头上打一场,那就必须全歼鬼子,一个不留,否则大北庄也暴露了。 “我愿意服从代理班长的命令!”马良紧皱着眉头,终于说出了这句他不想说出的话…… 第八十四章 空城 第八十五章 一盘散沙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八十五章 一盘散沙 大北庄是个空城,当这个事实被小红缨摆在九班眼前的时候,马良不得不承认了小红缨的班长地位。刘坚强虽然瞧不上小红缨,但是独立团的利益大于一切,凭他的高尚觉悟,这个仗是非打不可的,所以他选择沉默。 吴石头是空气,直接被罗富贵忽视,他听马良如此说了,再看刘坚强,也没反应,心里不由叫苦。胡老大要是在这,那没的说,他胡义一个恶鬼能抵十个,抵百个,咋打都有底,眼下九班没了他,能成么?罗富贵是真心不愿意,枪子儿不长眼,打仗可不是开玩笑,小命最要紧,所以他立刻表明态度:“老子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马良和刘坚强撇着嘴瞧着开口说话的罗富贵,一点都不惊讶,他要是同意,才算怪事呢。 “政委他老人家怎么说的?让咱回去报告就行了!咱还在这装什么大瓣蒜?我现在就回去报告政委,我这可是执行命令,不跟你们扯淡了!”罗富贵把话说完,转身又要往外爬走。 收拾别人不容易,收拾你这头骡子还不简单?小红缨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头,甩手狠扔过去,正砸在罗富贵撅着的屁股上,打得罗富贵一声怪叫,然后冷哼一声:“骡子,你可想清楚了,如果让狐狸知道,你把我扔在这跑了,你猜猜,他会怎样呢?嗯?如果,我一不小心受了伤……嘿嘿……你猜猜……” 罗富贵一听这话,正在捂屁股的手猛地停住了,心里一激灵,光想着跑,倒把这茬给忘了。为了这缺德孩子,高一刀在炮楼里差点让他给活活掐死,要是胡老大回来,得知自己在战场上扔下丫头跑了,非要了老子的亲命不可。罗富贵无语了,想走,不敢;想留下,不愿意;一拳头夯在地上,没了动静。 这回意见算是统一了,马良立刻说话:“行了,鬼子快过来了,赶紧拿个章程!” 小红缨拍拍小手,晃着辫子一叉腰:“咳,政委的命令要执行,鬼子也要打。现在本班长命令,傻子,你现在就回团里去报告情况,其余的就在这打鬼子。” 吴石头一点头,撒腿就往坡后头跑下去了。马良继续问:“怎么打?” 小丫头低头琢磨了一下,什么都没琢磨出来,她哪知道怎么打?让她耍小聪明行,一个能顶仨,让她指挥打仗,不会。即便如此,她也不觉得脸红,索性一抬头,理直气壮地说:“这我哪知道?你们看着打就行了!” “啥?”马良和刘坚强的眼珠子差点掉地上,感情你红口白牙大义凛然地说了半天,好不容易让人刮目相看了,最后还是个大马趴! 罗富贵抬起头来看着呆若木鸡的马良和刘坚强,从牙缝里狠狠挤出来一个字:“该!”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我说话吗?”小红缨不管那么多,朝三个货催促着:“骡子过来,把机枪摆上。你俩赶紧出去,离这远点。” 一个只会过家家的屁孩子,非要当班长,根本不会指挥打仗不说,现在连这个掩体也不让呆了,刘坚强立即怒道:“凭啥让我们出去?” “我这是机枪位,不是战壕!你俩蹲这干什么,挤在一块当活靶子吗?赶紧出去自己找地方去!”胡义曾经手把手地教导过小丫头,修掩体,挖单兵坑,建机枪位等等工事;同时教给她如何隐蔽,位置选择,射界判断,安全间隔等等知识,她都记着呢,所以现在要把他们赶出去,就是为了避免被敌人集中火力。 马良心里觉得窝囊,但是现在火烧眉毛,不是后悔的时候。也不再说话,扯了脸红脖子粗的刘坚强一把,两个人就离开了掩体,猫下腰快速地挪出了二三十米远,各自找个位置趴了。 鬼子由于走的慢,距离还很远。刘坚强趴在一堆荒草后的土坎上,朝附近不远的马良发着牢骚:“全是让骡子给害的!一块糖就买了当班长,现在倒好,看着打就行了,这叫什么话?打仗变成了过家家,看着打?敌人多远开始打?谁先打?打前打后?敌人反击该咋办?这班长压根就不能让个孩子当……” 刘坚强在附近絮叨这些话,跟马良心里所想完全一样,指望那个疯丫头是不可能,现在就得靠自己了,马良打断了刘坚强的絮叨:“流鼻涕,你说的没错,现在到了关键时候,那个缺德丫头指望不上了,所以咱俩必须得一条心,才有成功的机会。” 难得,在两人之间能有了共同语言,马良一番话正说进了刘坚强的心里,不禁让他暗想,以后要改变一下对马良的看法了,果然是患难见真情,于是立即问马良:“说说,你是咋想的?” 马良不假思索地说:“这还用说,有指挥才会有战斗力,一会你听我的安排就行。” “啥?”刘坚强刚刚有点热乎起来的心,瞬间就凉了半截。原来你小子所谓的‘一条心’就是让我听你的命令!好歹我也是前任班长啊,论资历论觉悟,怎么都说不过去吧?这也太目中无人了,不禁没好气道:“马良,你啥意思?” 马良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刘坚强没听清楚,补充了一遍:“一会你听我的。” “那我要是说,让你听我的,你干不干?” 马良总算听出刘坚强的话不对味,不再观察远方的鬼子,皱着眉头看向刘坚强。暗想流鼻涕这个木头脑袋是真烦人,都到了这时候了,还要搂着他的自尊心不撒手,完全不知道他自己是几斤几两沉,真要是让他指挥,非给坑死不可,有心想反驳他几句,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吧?无奈地叹了口气:“当我没说。行不行?” 刘坚强黑着脸,不再看马良,把枪摆稳,指向远方。 马良也不再看刘坚强,继续皱着眉头,紧紧盯住远方。此刻,他的心里忽然很想念胡义。哥,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你知不知道,九班这盘散沙,要完蛋了…… 第八十五章 一盘散沙 第八十六章 后坐力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八十六章 后坐力 由于战斗环境的不同,八路军进行的大多是小规模战斗,运动中战斗,所以极少使用掩体和工事,也导致很多战士不善于建造和利用掩体,只是随机地有坑钻坑,没坑趴坡。胡义是精通此道的,并且悉心教授给小丫头,掩体这东西看着不起眼,却能极大地增加战斗幸存几率,减少伤亡,他教会小丫头这个,是出于关爱,让她多个保命的手段,如今,小丫头直接把所学应用到战斗中了。 掩体位置选在了山顶北侧的凸出部,这位置有点显眼,但能使射界最大化,可以覆盖三个方向,正好监视了绕山而过的三面小路。掩体面积不大,是个蹲式射击位,一米半见方的一个浅坑,三面用土石堆高,并简单留出凹型垛口,坑后适当延长一段,四周适当做了隐蔽,使其融入周围环境。 此刻,小丫头蹲在掩体里,看着渐行渐近的鬼子,完全没有马良的那份忧愁,反而是兴奋满满。 “骡子,你能不能把机枪架好?” “那不是架着呢么?” “枪是在这架着呢,你人还趴在坑里算怎么回事?赶紧给我上来!你上不上来?”小红缨开始朝罗富贵瞪眼睛了。 罗富贵扭歪了半天,终于不情愿地在垛口上探出了脑袋,嘴里发着牢骚:“政委都说了让咱报告就行,咱还在这扯什么蛋。现在还来得及,要不咱们……” “少废话!给我瞄着,让你打你就打。”小红缨直接打断罗富贵的唧唧歪歪,扭回头重新注意目标。 看来是非打不可了,罗富贵叹了口粗气,抓住了机枪,把枪托抵在了宽厚的肩膀上。 过了一会,敌人又近了,罗富贵心里开始犯嘀咕:这是多远了?和青山村那次差不多了吧?那次是便衣队,是短枪,这回可是真真的鬼子,长枪。鬼子可厉害得紧,胡老大领着在秃山后头看过,三五十个鬼子愣是把那个王连长百人多给打了个落花流水,了得么。 罗富贵不敢再犹豫了,哗啦一声拽动了枪机。既然要打,那就得趁早,安全第一,接着就狠狠扣下了扳机。 捷克式猛地咆哮起来,猛烈地震颤着,将子弹们连续地推出枪口,呼啸着飞向山下小路。 在青山村的时候,罗富贵那一梭子全打高了,事后他为此问过胡义,得到的答案是姿势不正确,并指导了他正确的持枪方法。这回再打,他倒是没忘了这事,虽然没练习,但是依样画葫芦,像模像样。 果不其然,弹道散布性好了许多,子弹基本都飞向了目标区域。 噼噼啪啪——四周不断响起啸叫,跳起碎土,蹦起石子。是机枪!鬼子们被打得猛然惊慌一下,然后就地寻找隐蔽。劈头盖脸的二十发子弹过后,周围安静下来,无人伤亡。 小红缨翘着辫子,瞪着大眼呆呆看着四百多米外停住的鬼子,再扭头瞅瞅若无其事的罗富贵,肺都快气炸了,抬起小脚就开始狠狠地踹他。 “我还没说打你就打?我让你打!我让你打!……” “胡老大说这叫火力压制,懂不懂?哎呦……你……” “怕死鬼,我让你狡辩!再狡辩……” “哎呦……死丫头片子……再踢老子就不打了……” “打你个头!滚一边去,姑奶奶用不着你了!” 整整放空了一个弹夹,接着就从掩体里传来了踹骂声。附近隐蔽中的马良和刘坚强互相呆看着对方,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肯定是罗富贵干的好事,老远就打草惊蛇,估计没伤到敌人不说,想打个伏击也彻底没指望了。本来人就少,现在的局面更糟糕。 鬼子们被打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枪声来自前面的山头,这么老远就胡乱地放了一梭子,什么情况?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打法,伏击不可能,就算是阻击也不会这么打,就凭弹着点分散成这德行,鬼子们甚至觉得根本不可能是八路军,顶天是游击队所为,人只少不多。 医务兵的想法是返回杏花村,换条路走,但是伤兵们急于修复自尊心,证明自己还能报效伟大天皇,眼前不就是最好的机会么,所以队伍没撤。 三个警戒的鬼子和八个抬担架的鬼子不是伤员,他们九个人把枪端起来作为主力,六个可以持枪行走的伤员端起枪来负责掩护和协助,其余的人原地隐蔽,鬼子们要先试探一下对手虚实。 小红缨拆卸过机枪,但是从没用过,把罗富贵给踢开了,趴到了机枪后。自己的身体小,所以她不得不费力地重新调整机枪位置,连搬带拽累得小脸通红,然后重新装上个新弹夹,把空的扔给了罗富贵。 “给我装满!” 罗富贵接了弹夹在手,慢慢腾腾地开始往里填子弹,嘴里也没闲着:“切,熊孩子,把你给能的。这是机枪,不是你能玩的,懂不懂?” 小红缨根本不搭理罗富贵的话,一个弹夹二十发,就算四百多米远了点,他居然一个敌人也没伤着,这得多废物,懒得再说。 敌人开始采取行动了,九个鬼子间隔着散开,时而匍匐,时而猫着腰冲几步,交替着慢慢往前挪。隔了一会,又有六个鬼子在后面拉开距离小心跟进。 什么枪都打过,就是没打过机枪,现在这个机会让小丫头兴奋不已,所有孩子心思都放在机枪上了,这兴奋劲儿几乎让她忘记了现在是真刀真枪的战场。狐狸的机枪打得那么好,打得好看又好听,轻快里还带着凶狠;现在轮到我了,就凭我小红缨的能耐,估计也差不到哪去。 摘了帽子塞进衣兜,然后费力地伸长小胳膊,咔——嚓——枪机拉动声很缓慢,枪身太重了,只好把左肘支在土里,用左手托住枪托底部加强支撑,深呼一口气,然后左面的小辫子就缓缓地翘了起来。 一旁装子弹的罗富贵瞧在眼里,心中暗笑,这家伙,小姿势整的还挺别致,不禁好奇她能打成什么样,于是停了手里的活,在一边探出头来看向小路。 一切准备就绪了,小红缨瞄在准星里的那只大眼睛,开始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澈,越来越纯洁,透着坚定与执着,漂亮如一颗璀璨的星;她娇巧的手指开始缓缓扣下,扳机匀速而稳定地向后行进。 阻铁终于被拉开,撞针立刻击中了底火,弹壳内的火药瞬间爆炸,猛地将弹头推离,送进促狭的枪管,在弹头飞离枪口前,猛烈的膨胀气压在枪管内被灌进了导气孔,然后向后推动了活塞,撞得枪机猛地后退,同时抛出了一枚弹壳,然后再被复进机反向送回来,让第二颗子弹进入了枪膛…… 哒哒哒哒哒…… 机枪狂猛地震颤着,反冲力一阵一阵连绵传来,通过厚重的枪托,狠狠地砸着小红缨那稚嫩的小肩膀,一次又一次,推着她娇小的身躯一点点的后退,推着她慢慢地滑下垛口…… 当弹夹内的最后一颗子弹被狠狠推出枪口时,小丫头几乎已经彻底滑进了坑里,枪口也撅上了天,气喘吁吁地冒着袅袅余烟,同时伴随着一声稚嫩的怒喝:“这是啥破枪啊!疼死我啦!”然后被风吹走…… 罗富贵在这一瞬间,居然彻底忘记了远处的鬼子,忘记了胆怯,他捂着肚子也滑进了坑里,因为他笑岔气了。 前进中的鬼子全趴下了,又是整整一个弹夹二十发,不过这次更离谱,除了前面两三发子弹险险擦着一个人落了地,后面的全上了天,而且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叹为观止…… 鬼子们看明白了,对手虽然有一挺机枪,但绝对不是八路军,可能连游击队都不是,因为他压根就不是个会打枪的人。他们重新端着枪爬起来,不再猥琐试探,开始了大胆推进…… 第八十六章 后坐力 第八十七章 意料之外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八十七章 意料之外 掩体内的周围都是土斜面,小丫头个子矮,身体轻,力气小,既没经验又没有心理准备,所以她不但没能压住机枪,反而被机枪的一次次猛烈后座给砸了下来,小肩膀上的阵阵疼痛让她直咧嘴。 鬼子们变得胆气更壮,呈分散队形加快了前进速度,已经离开了小路,推进到了山脚,距离拉近到了三百来米。 马良和刘坚强各自隐蔽着仍然没开枪,虽然手里也都是三八大盖,但是王连长的战斗让他俩印象深刻,打得不如鬼子准,那就越远越吃亏,所以你们来吧,再近点,什么时候觉得有把握打中你,什么时候才开枪。 罗富贵收住了笑,朝小丫头道:“熊孩子,现在知道了吧!这枪就不是你能玩的,这仗也不是咱能打的。别龇牙咧嘴了,赶紧的,现在我背上你跑,让那俩货断后。”说完话就凑过来扶小红缨。 “闪一边去!要跑你自己跑。”小红缨一把推开了罗富贵,换上了第三个弹夹,费力地重新把机枪推出掩体,摆正。“姑奶奶我就不信了!”说着话再次拉开了枪机。 姥姥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老子当然愿意自己跑,那样跑的更快更轻松。要不是看胡老大的面子,我管你那么多?胡老大的‘面子’,自然就是胡老大的‘报复’。罗富贵看着小丫头黑着小脸,倔犟地准备再次射击,彻底无奈了。 打不了连的,姑奶奶我这回就给你来单的。小丫头抬起小手,利落地切换了射击模式,重新调整了表尺,再次撅起小辫子,把大眼睛摆上了瞄准线。刚才那次连射,其实前两发子弹她是应该能打中目标的,没击中的原因在于,这捷克式轻机枪的瞄准基线与小丫头习惯的步枪基线位置不同,不是在枪身的正上方,为了避开弹夹的阻挡,而是歪在枪身的左边,这让第一次上手的小丫头感觉非常不习惯,目标又是规避移动着,导致前两发也偏了。 小丫头将心思专注在准心上,周围的环境逐渐被她忽视掉了,倔强的大眼睛里只剩下准心中的那一小块范围,稳定的做着微调,框住了一个目标。他猫着腰,一手提枪,一手撑地,摇晃着身体正在往山坡上挪。这姿势看不清胸膛,所以小丫头将准心摆在那顶晃动的钢盔上,扣下扳机。 哒——随着枪声的响起,那钢盔恰好晃出了弹道,于是子弹纵向贯进了目标的一侧肩膀,撞得他猛烈地一晃。 哒——小丫头再扣扳机,第二颗子弹紧跟着飞出去,似乎镶进了目标的腿。这个目标终于倒在准心里。 准心立即横移,迅速框住了附近的第二个目标,他因为前面的两声紧凑枪响,刚刚匍匐在地,匆匆把步枪摆在身前,试图观察隐蔽在山顶的射击位。小丫头将准心对准了他的下巴位置,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哒——子弹呼啸而至,却打得低了一点,击中了目标身前的步枪枪机,嘡——随着金属擦碰的火花一闪,子弹跳起来撞进了目标的眼,随后目标就捂住了鲜血淋漓的眼睛,开始疯狂地扭动翻滚着。哒——下一颗子弹立刻击中了他翻露出来的后背,让惨嚎声戛然而止。 准心继续横移,再框住第三个目标,这鬼子正压低身体横向跑动着,即将冲向附近的一块大石。小丫头没时间细瞄,粗估了一下位置,果断地开火,子弹隔空掠过,没有击中。目标一个前冲趴在了大石后,藏住了身体,哒——枪声跟着又响起来,啪啦一声,擦着目标的脚边跳起一蓬土雾,吓得鬼子立刻将露在石头外边的一只脚收回来,冷汗直冒,三百米,一只脚你也想打? 哒,哒,哒…… 一枪跟着一枪,险险击中了凸起的背囊,幸运地穿透了腰间的水壶,呼啸擦过探露的钢盔……紧凑清晰的二十声枪响过后,前进中的鬼子们彻底停在了原地,老老实实地躲了,变成了蚯蚓。虽然连射变成了单点射,但是这一阵射击可了不得,与前两次的荒唐扫射完全是两回事,太吓人了,真准啊。 起初鬼子们还想就地还击压制一下,可是山顶那个射击位置应该是被处理过的,很隐蔽,距离远,位置好,又在高处,虽然能锁定位置,但无法精确看到目标,只能概略地还击,而且只要探出头来一开枪,上面立刻就准确地还回来,打的是单发,可是射速依然绝对优势,近在咫尺的弹道落点让鬼子心惊肉跳。这肯定不是游击队,八路军有这样的好手么,要不是因为现在已经天光大亮,加上明明白白的捷克式枪声,鬼子们甚至得怀疑是不是遇到了自己的友军大神。 形势陡然逆转,战况瞬间变成了僵持,隐蔽中的马良和刘坚强再次呆呆地互相看着,怕死鬼罗富贵远远打了第一梭子,缺德丫头又放了荒唐透顶的第二梭子,那刚刚这阵销魂的单点射是谁打的?班长回来了?做梦呢吧? 罗富贵佝偻着熊腰,小心翼翼地从垛口缩回头,愣眼看着旁边正在换上第四个弹夹的小红缨,喃喃道:“姥姥哎,小鬼子全没动静了!都他娘的死了吧?” 小红缨晃荡着小辫,重新抬起了枪托,呲牙咧嘴地顶在仍然发疼的小肩膀上,又开始瞄向山下,嘴里对罗富贵回了句:“死了俩,伤了俩,剩下的都没打着。以后别管我叫姥姥,叫奶奶就行!” 此刻罗富贵没心思介意小丫头占他话里的便宜,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他怀疑这缺德孩子也许真是胡老大亲生的。鬼子被压在山下了,最高兴的人就是罗富贵,要照这样下去,那就不用惦记着跑了,搞不好得是鬼子要跑吧,那样正好,九班没外人,老子又可以放心地搜刮一下。 “死骡子,发什么愣!装子弹啊!没看到就剩一个弹夹了吗?” “啊?奥,得嘞,瞧好吧你,我罗富贵装子弹那可不是盖的!” 小红缨不像别人那样紧张于这场战斗,可不仅仅是因为她大胆泼辣的性格,指挥战斗她是白搭,但是权衡利弊的小聪明她可一点不少。这伙鬼子人不多,一大半又是伤病员,没掷弹筒又没重武器;自己有掩体有位置有机枪,胡义规定罗富贵,但凡九班出门,他身上肯定要背二百发子弹,马良和流鼻涕那枪也都是百发多,这仗有什么不敢打?谁怕谁?姑奶奶我就卡在这山上了,鬼子你能咋样? 山脚的鬼子被压住了,没料到那机枪忽然改了脾气,冷不防被打了个二死二伤,被挫了锐气,却不气馁。打到现在只有一挺机枪响,估计就是一两个人在山头上,如果开打之前说撤就撤了,但是现在已经有了伤亡,你人又少,那咱们就不能算完,非拔了你不可,否则战无不胜的皇军军威何在?有何脸面返回军营? 为首的鬼子下定决心,既然你是个会使枪的,那我就得动真格了,必须留下你的小命,血债血偿! 第八十七章 意料之外 第八十八章 生搬硬套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八十八章 生搬硬套 一阵叽里呱啦的鸟语过后,山下的鬼子分为了两组,位置靠前的一半就地与机枪僵持,不时向山顶猥琐的打冷枪,吸引山上的火力;位置靠后的一半鬼子,利用前面的火力吸引,小心翼翼地交替向后撤出去,撤出威胁射程后,他们爬上小路侧边的山梁,迂回向山顶的南面。战术简单而有效,你要是一直压着西,那南边一会就上去了,你要是调转枪口朝南,那西面就往上挪,你死定了。 一直在隐蔽观察的马良注意到这个情况,立刻意识到不妙,这才是鬼子的标准打法,九班终于被鬼子们重视起来了,掩体里的机枪一直在压着西边,根本没空往南照顾,这活儿必须得由自己和刘坚强来做。 马良四下里快速观察了一下,发现东边不远有个小矮丘,鬼子如果想从南边上山,那个矮丘的位置刚好可以打他们侧面,效果应该比在这山顶上硬抗要好,立刻朝刘坚强道:“流鼻涕,鬼子想从南边抄咱们,你跟我到那个矮丘上去,在那里把鬼子拖住。” “我不去!阵地就在这,不管鬼子从哪来,我就在这打,你少扯没用的。”刘坚强的回答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你——”看着刘坚强的木头样,马良恨不能冲过去踢他一脚:“这南坡不比其他三面,地势崎岖不平坦,不好打,卡在这早晚得让鬼子爬上来!” “马良,你小子要是怕死你就直说,别跟我来这些弯弯绕。就算鬼子上来,这还有我呢,人在阵地在!” 马良气得直翻白眼,跟这个木头说不清道理:“行行,你是英雄,我是胆小鬼,你比鬼子厉害!”说完了话,马良提枪爬起来,猫着腰,甩开长腿就奔向南坡侧边的矮丘。 南边迂回的鬼子有六个,已经到了半山坡,距离山顶不到二百米;鬼子选择这个方向的理由正如马良所说,崎岖不平更方便往山顶上摸。 啪——冷不丁从侧面响起了枪,一个正在猫腰爬坡的鬼子被击中了,捂着后腰倒在地上,疼得直蹬腿。其余五个鬼子立刻隐蔽,把目光投向东面不远的小矮丘。啪——又一枪飞来,那个正在地上蹬腿的鬼子不能动了。 五个鬼子确定了矮丘上的射击位置,立刻举枪还击,噼噼啪啪的一阵乱响,打得马良紧缩在石头后不敢出来。 鬼子们冷静下来,没想到侧边藏了一个,但是并不打算调转进攻方向,因为山顶的机枪位才是关键,西边的队友还被压着呢,必须先拔,于是果断留下两个人,瞄着矮丘的偷袭位置,交替着压制射击,掩护另外三个鬼子继续前进。 藏身的石头边缘被子弹打得一蓬一蓬跳着土灰,五声枪响过后,马良试图探头回击,另一支枪却响了,把马良打得再次缩回来。两个鬼子交替射击交替装填,配合默契熟练,一点机会都不给他留。 马良被打得无奈了,躲在石头后咬着牙一拳砸在地上,心中大骂刘坚强不长脑袋,如果是两个人在这边拉开位置交替射击的话,也许能杀伤更多,怎么可能被两个鬼子就压住,恨啊。 没有了侧翼的威胁,三个鬼子加快速度,终于接近了山顶。 刘坚强适当地挪动了一点位置,躲进个土坑里,改为监视南坡。马良从侧翼跟鬼子开火的时候,他看到了,马良好像干掉了一个鬼子,随后就被打得抬不起头。但是他没开枪,虽然如今手里不再是那支破旧的汉阳造,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枪法不咋样,距离远,障碍多,角度又不好,估计打了也是白打,平白暴露自己的目标,不值。 刘坚强是个木头脑袋不假,但是他同样有自己的主意,如果班长在这,他会毫不犹豫服从命令,现在班长不在,九班这几头烂蒜没有一个他能看上眼的,自然是我想怎么打我就怎么打,谁也管不着。 刘坚强不像马良那样能够判断形势,懂得捕捉战机,可是他也不会草率地乱打一通,他过去整天和高一刀的二连厮混在一起,也在高一刀的指挥下参加了无名村的战斗,所以,不知不觉间,他学会了一些二连的战斗风格,近战。 此刻,刘坚强努力的回忆着,高一刀对二连的那些战斗指挥,总结起来,似乎有三步:排子枪,手榴弹,拼刺刀。木头脑袋的刘坚强决定生搬硬套,把二连的战法运用到眼前的战斗中来,所以,他一直静静躲在坑里,偷偷观察距离,一直不开枪。 目标一百米了,刘坚强把四颗手榴弹扯出来,拧开盖子,在跟前仔细摆好;二连的战士都这么做,那现在我也这么做。 目标五十米了,刘坚强将枪栓拉开推弹上膛,做好了准备起身的姿势;高连长说过,鬼子的枪再好,咱和他打个脸贴脸,那就谁都好不了! 目标三十米,木头脑袋的刘坚强横下一条心,对自己大声地喊了一声:“打!”噌地猛站起来,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坑,肩膀顶住枪托,枪口直指最近的一个鬼子,太近了,几乎不用瞄准了,鬼子那吃惊的表情都清晰可辨;也不知道鬼子究竟是吃惊于那一声‘打’,还是吃惊于眼前猛地窜出一个人。 啪——刘坚强枪响弹出,不去考虑那鬼子究竟死了没有,猛地再缩回身,蹲进坑里,回忆着旁边那两个鬼子的卧倒位置,抓起颗手榴弹果断地扯线,不探头,凭着感觉就往那位置扔出去,然后再快速地抛出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高连长说过,手榴弹不是靠瞄的,而是凭感觉,谁要是探出头去扔手榴弹,谁就是傻子! 轰——轰轰轰——连续四声猛烈的爆炸,伴随着四股膨胀浓烟,震颤着山头。爆炸掀起的碎石高高扬起,连蹲在坑里的刘坚强自己都被扬了一身。 最后一步,上刺刀!其实这个步骤,对于现在的刘坚强来说,完全没有必要;一方面他防守有利,另一方面他也不是二连战士,刺刀技术着实不怎么样;可是这个木头脑袋既然生搬硬套了,如果不按部就班地全部进行完毕,他还真不知道接下来他该干什么。 雪亮刺刀被刘坚强拽出了刺刀鞘,此刻他握刀的手有点莫名的颤抖;刺刀这东西很怪,它被拔出的时候总能让使用者产生各种感觉,很复杂。咔擦——刘坚强将手中刺刀紧紧挂进枪口刺刀座,然后将枪身端紧了,不再犹豫,猛地冲出了坑。 硝烟还未散尽,最前面的鬼子胸口一个弹洞,变成了尸体;后面几米趴伏着另一具尸体,被手榴弹崩得血肉模糊;再向后几米,一个鬼子躲在石头后,幸运地避开了爆炸冲击波,被震得有点发蒙,此时踉跄着爬起身,迎面就看到硝烟中一个人影,端着雪亮刺刀直冲过来。 尽管形势是一对一,可是这险被炸晕的鬼子居然还能记得他们的《步兵操典》,本能地端起枪,抓住枪机后部的保险旋钮,顺时针关闭。就是这一个习惯性的拼刺规定动作,让这鬼子丧失了先机,当他再将枪身端起的时候,刘坚强的刺刀已经送到了他的身前,逼得他只能试图格开。 喀拉一声,两枪相错,刘坚强这既不够精准也不够迅速的冲刺被格开了,但是他冲的倒是够猛,导致两人的身体随即就狠撞在一起,强大惯性推着两个人滚出了十来米,摔飞了枪,挂掉了帽子。搏命关头,两人再不作他想,立即朝对方伸出双手,疯狂地撕扯扭打在一起…… 第八十八章 生搬硬套 第八十九章 攻坚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八十九章 攻坚 苏青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是无尽的黑暗空间,面前的黑暗中有一个魔鬼,狰狞地向她扑来,任她如何挣扎呼救,也无法逃出这个空间,终于倒在魔鬼身下;猛然,魔鬼在黑暗中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映在黑暗背景下的细狭血红,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遥遥无际,让苏青感到一丝熟悉,居然莫名地安静下来,中了魔咒一般,在梦里的黑暗中,复又安然睡去…… 山坳的背风处,蜷卧在一层荒草上的苏青悠悠醒了,入眼一片清晨霞光,身处荒凉中的陌生嶙峋,让迷糊的她不禁错愕坐起来,直到看到高远处那个迎风的持枪背影,才记起了现在的处境。 昨天夜里,树下村,被包围的院落中,苏青惊惶地蹲在院墙下,她听到黑暗墙角处传出了咔嗒轻响,好像是胡义在墙上磕砸了什么,然后抛出墙外;紧接着墙外就传来巨震,让身边的墙体也跟着摇晃。一声,两声,三声,四声,苏青做好了准备,第五声响过后,她就必须爬出墙去,迎接命运的选择。 然而第四声爆炸过后,周围猛地响起一片枪声,伴随着伪军们的慌乱喊叫,与杂乱的脚步声混成一片…… 是西逃中的三连,途经树下村,被村中的枪声吸引,于是趁夜直冲进村,恰在第四颗手雷爆炸后,与院外的伪军交了火,当场毙伤伪军大半,余者在混乱中逃离。 郝平没想到,一场快速的遭遇战斗结束后,走出院子的会是胡义和苏青。不过他没有时间过问细节,鬼子还在后头不远,必定会衔声尾随,三连还要继续引着跑,所以他让胡义苏青两人到附近躲了,避过追兵后返回团里,自己则带着三连重新上路。 胡义带着苏青,避开追击三连的鬼子后,连夜向东,在经过杏花村附近时,又听到枪响,让胡义满腹狐疑。情况不明,为防止误撞鬼子,决定在山坳里休息,天亮再行更稳妥,所以,他放了一夜的哨。 清凉的晨风阵阵掠过,撼不动那支横端的步枪,只好掀动了背囊上的布带,啪啦啦地飘摆,站在高位观察远方的胡义,听到了身后接近的细碎脚步声,微微测过了头。 “你醒了。” 苏青只顾看着自己脚下的路,并不回答,一直走过了胡义的位置,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话:“现在出发。” 胡义看着已经闷头走在前边的苏青,并没有挪动:“呃,等等!” 苏青闻言停住,冷冰冰地扭回头:“怎么?想让我说谢谢么?” 胡义明白苏青所指,是昨晚树下村的事,无奈回道:“呃,我是说,咱们不该往那个方向走。” 苏青抬起头,四下看了看,这才醒悟,刚才自己一直是闷头向北;抬手草草捋了一下耳畔的发,狠狠剜了胡义一眼,没好气地说:“那你望这边傻看什么?故意的么?”说完了话便转身,改朝东面迈开细步。 胡义被苏青这一眼剜得有点呆,她这算是……在和我交流?她对我一向是惜字如金啊,当然,咒骂的时候是例外。 胡义还愣着神,苏青那冷冰冰的声音再次传来:“聋了吗?我说出发!” 这声音在胡义听来却格外悦耳,如同九天仙乐,慌忙应道:“呃!好吧,出发。” “忘了你是军人吗?忘了你是在和领导说话吗?” “是!出发!”坚定而低沉的回答过后,一个深深的笑容,浅浅地挂上了胡义的嘴角。她,终于愿意承认,我是个军人…… 通往大北庄的小路上,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的九班,偏偏和人数优势的鬼子再次打成了僵持。小红缨和罗富贵,依仗掩体架着机枪,与西面的几个鬼子持续对峙,偶尔互相放一两个冷枪。 南坡中间,两个鬼子压着马良不松口,马良偶尔从另一边探探头,或者故意露出枪托吸引一下,就是不离开位置往后跑,让对面的两个鬼子陷入尴尬。上去的三个人估计是报销了,有心想再上去,怕马良的背后抢,想撤下坡,也怕挨黑枪;想去进攻马良所在的矮丘,可是距离不近,关键中间隔了个山坳,过去就变成仰攻,没有地利优势,对方又随时可以后撤逃跑,只好就这么压在这。 南坡顶上,刘坚强抱着那个幸存的鬼子滚落进一个土坑,俩人互相挖眼睛,撕头发,拼牙齿;彻底打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不缠绵,好不悱恻,几乎变成了两个血葫芦,还都顽强地战斗着。 为首的鬼子沉默了,刚才山顶有爆炸声,着实让他高兴了一下,以为南边得手了,事后才发现不对,爆炸位置不是机枪掩体,也不是手雷的声音,而是木柄手榴弹,这可就不乐观了。虽然南坡上还能听到枪响,可是似乎一直是停留在山腰的位置上,再也没动过。 虽然对方有机枪,虽然己方有几个是伤员,但绝对不该是这结果。八路军都是打运动战,都是埋伏,都是冷枪,什么时候精通阵地战了?再说了,如果是八路军,他咋这么多子弹?浪费得一点都不含糊啊!这肯定不是八路军!鬼子心里这个恨啊,撵着八路跑撵习惯了,对方有机枪也没放在眼里,就没想到那机枪偏偏这么准,老远就能压住人,此时此刻,要是有个掷弹筒就简单了,直接把机枪轰成哑巴。 后悔再多也没用,困境必须解决。为首鬼子再次对附近几人下达命令,既然南坡进攻失败,那就再加一路,他决定亲自从北面上,为避免被察觉,就他自己一个人。 猛然间,五六个鬼子同时探出头来,对着山顶就是一通速射。虽然三百多米远,掩体又较隐蔽,但五六支步枪同时射击的效果还是很可观。一时打得掩体附近噼噼啪啪乱响,头顶也时有啸叫飞过,小丫头只能老老实实地缩回头,等着他们空膛后再出去还以颜色。 借着这一阵猛烈的步枪压制,为首鬼子猛地横向冲出来,拼命跑向山脚北面,直到枪声开始变得稀落,他立即改为匍匐,爬进低洼。 哒,哒,哒…… 小丫头再次开始还击,将射击的鬼子们再打成乌龟,老老实实藏起来。可是,鬼子的掩护成功了,小红缨并没发现向北迂回的目标。 隐蔽匍匐到了北面山脚,这鬼子终于开始往山上爬,小心翼翼,轻手轻脚,躲躲藏藏,过了半山腰,悄悄接近到山顶。清晰地看到了掩体的北侧垛口,听到了里面有人往弹夹里填子弹的声音。 该结束了,你这个杀害大日本皇军的凶手!鬼子轻轻抓出一颗手雷,缓慢地拔下保险销,然后果断地将引火罩帽砸在身边的石头上…… 第八十九章 攻坚 第九十章 汇合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九十章 汇合 远处的枪声一直在稀落地持续,胡义加快了步伐,急匆匆地爬上了眼前的山顶,终于看到了战场。几个鬼子躲在小路边的坑里,好像是伤兵,其中三个还躺在担架上;从他们的位置向前一百多米的山脚,分散躲着五六个鬼子,朝东边的山顶上猥琐地放枪;一个鬼子匍匐在低洼处,正在隐蔽地向对面高地的北侧迂回移动。 后面满头细汗的苏青也上来了,小心地隐蔽在胡义侧面,气喘吁吁地问:“怎么回事?鬼子在打谁?” “不知道,也许是一连的人。”胡义一边仔细地看着形势,一边回答。 苏青有点焦急:“那你还不赶紧打!” 胡义基本看明白了,那几个鬼子忌惮对面山上的机枪,被压在了山脚,但是向北迂回匍匐的那个,似乎没有被山顶的人观察到,这才是关键点。 “距离太远,在这里打没多大效果。”胡义把枪重新提起来,扭头对着苏青说:“你就给我乖乖呆在这里,不许乱开枪,不许乱跑。” 苏青被胡义这句哄孩子一般的话说得一呆,俏脸一冰,立即低声怒道:“你跟谁说话呢?你……”却发现胡义直接转身,猫下腰就跑,顺着北面这道山梁,快速地奔向东边。 为了不使自己被鬼子察觉,胡义只能在山梁北面兜过去,一直跑到了机枪所在山头正对着的北面山梁位置,胡义才匆匆探上来,不料那鬼子速度也不算太慢,已经从北面隐蔽地攀过了对面山腰,距离胡义这个位置还是太远了。 胡义没时间犹豫,随即就冲下山坡,一口气冲过了山下小路,当他发现鬼子已经接近山顶,并且停下来的时候,果断地端起了手里步枪,精瞄细对。 啪—— 在鬼子砸下手雷引信的同时,感到浑身一震,脊背发凉,肺里的空气瞬间被抽空了,猛然间失去了力气。这一刻,鬼子没有心思和力气再去注意手里那颗已经击发引信的手雷,也没有心思和力气再去猜想击中自己的子弹究竟从哪冒出来的,他只是觉得自己很窝囊,这场不起眼的战斗很窝囊,战无不胜的皇军很窝囊。 轰—— “我的姥姥哎!这什么情况?哎呀我这心……”掩体北边近处突然传来爆炸声,一阵碎石被扬进了掩体,砸得罗富贵直捂脑袋。 小丫头也被吓了一大跳,却没离开射击位:“还叫唤啥,赶紧去看看啊?” 罗富贵抖落头上的灰土碎石,小心翼翼地趴上北侧垛口,爆炸产生的硝烟灰尘刚刚散了,就看到北面山坡下一个人影晃动。 “小鬼子果然厉害!这么老远都能把手雷扔上来?完了完了,这还了得?”罗富贵紧张又慌乱,根本没注意到爆炸位置上的鬼子尸体,也没考虑清楚自己的想法究竟科学不科学,满脑袋里就剩下一个念头,要是再让他扔几下,小命就不保啊。扭身到小丫头边上,一把扯过她面前的机枪,返身就摆在北边,顶上枪托,瞄准,抠扳机。 哒哒哒哒哒…… 试图偷袭的鬼子被击毙了,既然已经到了山脚,胡义打算上去看看,究竟是哪支友军。还没走几步,猛地机枪响了,子弹劈头盖脸呼啸而至,击飞了碎石,摧折了灌木,削扬起尘土,气势汹汹虎虎生风。一阵扫射打得胡义心惊肉跳,仗着机敏反应,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窜进附近的隐蔽位置躲避,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直流。 小丫头也离开了西面位置,凑到罗富贵这边跟着探出头往下看:“骡子,咋回事?” 罗富贵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还能咋回事,鬼子想偷咱们呗!姥姥的,这回我看他还敢再来?” 小丫头不禁诧异,她探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急促翻滚的身影,被罗富贵的连射弹道追着打进了一个隐蔽位置,可是就在掩体十来米外,还趴着另一具鬼子尸体,于是抬手指着问:“这个是咋回事?” 经小丫头一问,罗富贵这才注意到了,瞪着俩大眼珠子楞了楞,立刻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老子灭的!” “可是我也没见你把枪口往那指啊?” 罗富贵吧嗒吧嗒嘴,正琢磨着该怎么把这事说圆了,忽听山脚下传来了喊声:“山上的人听着,我是自己人。” 罗富贵闻言,扭头朝小丫头道:“瞧见没有,小鬼子多狡猾,让老子打怕了,就说他是自己人,这得多不要脸!”然后再朝山下扯嗓子喊:“小鬼子,我x你姥姥!少跟老子来这套,再敢跟老子扯淡,信不信老子下去活剥了你的皮!” 旁边的小丫头却觉得纳闷,鬼子不是应该说鬼子话么,怎么说开中国话了?而且,这声音听起来,好像耳熟呢?于是等罗富贵话落,也扯着小嗓子,脆生生地朝下喊:“你是谁呀?” 这声音带着娇气,带着稚嫩,像个活泼的精灵,幻化成一只长着翅膀的鸟儿,飞下了山,一头扎进了胡义的耳朵,让胡义的眼睛忽然发亮,猛地躬起身,大喊一声:“丫头!” 小丫头瞬间僵住了,是狐狸!这是狐狸! 旁边的罗富贵还没别过劲来呢,扭着脑袋呆呆地看着小红缨:“小鬼子咋认识你的?嗯……” 却见小丫头的一对大眼渐渐竖了起来,一对小辫仿佛也越翘越高,终于猛地抬起小脚,恶狠狠地踹在罗富贵的膝盖窝后面,让这只猝不及防的蠢熊直接摔了个跟头,跌倒在地。小丫头不依不饶,继续连蹬带踏:“瞎了眼的!大草包!蠢骡子!你想杀了狐狸吗?我让你打!我让你打……” 罗富贵是个五大三粗皮糙肉厚的,虽然冷不防摔了一跤,但小丫头那狠命的踢打对他而言如同挠痒痒,起初他佝偻着熊腰,躺在掩体里直纳闷,这熊孩子搞什么,发了羊癫疯吗?当听到小丫头说是狐狸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任小丫头还在踢踏着自己,却咧着大嘴笑了。 嘿嘿嘿……原来是胡老大回来了……小鬼子,这回你们完了…… 第九十章 汇合 第九十一章 以牙还牙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九十一章 以牙还牙 胡义黑着脸,快速地进入了山顶掩体,即使掩体内的小丫头和罗富贵都笑嘻嘻地瞅着他进来,胡义的脸色仍然没变,还是一副冷峻严肃;不是因为挨了自己人的一梭子,也不是故作姿态,只是胡义自己的战场习惯使然。 沉默着向掩体外的四周观察了一遍,西面的鬼子还呆在三百多米远没动静,南边的情况看不到,仍然从山腰上偶尔传来枪声。胡义这才缩下身体,仔细地看了看这个掩体工事,低沉地开口:“你们怎么在这?” “本来政委说……”罗富贵咧嘴就准备答话。 小丫头知道胡义轻易不愿让自己参加战斗,于是赶紧抢答:“政委命令九班卡在这挡鬼子。” 罗富贵见话头被小丫头抢了,楞眼看了看小丫头,随即反应过来,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胡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还在笑嘻嘻小丫头,又看了看罗富贵,微微点点头,又问:“这掩体是谁挖的?” 由于胡义一直黑着脸没表情,小丫头也看不出来他对这掩体是不是不满意,索性一推六二五:“傻子挖的,我就说他不行,要是我来挖,肯定比这好。” 胡义再点点头,低头看着散落在掩体内地面的大片弹壳,数目着实不少,随手捡起了一颗,在指尖翻弄着,再问:“机枪是谁打的?” 罗富贵心里一慌,这才想起来刚才那一梭子,该来的躲不过啊,这煞星看来是要算账了,感觉腿有点软,嗫嚅着说:“那个,我,胡老大,你,可不能下死手,好歹我……” “我问的不是这个。”胡义打断了罗富贵:“我问的是谁一直对鬼子压制射击?” 小丫头立刻又跳出来,抬起小手一指罗富贵:“他!全是他打的,我一直乖乖躲在后面没敢露头。刚才可吓死我了。”耍小聪明是小丫头的强项,她知道胡义最在意她的安全,她可不想在胡义面前出这个风头,否则,搞不好以后胡义都不会再让她胡闹了,所以此刻必须装乖乖女。 “你——”罗富贵一听小丫头说得这么不要脸,瞪着眼睛正欲翻脸,忽又一想,这个可以认啊,这个不是坏事啊!赶紧一拍胸脯,立即改口道:“那是!你胡老大不在,九班这个大梁谁能挑?只有我罗富贵了,没得说!” 胡义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反差强烈的大小两个人,情况基本都清楚了,一甩手把手里的空弹壳扔了,在面前两个疑惑的眼神里爬出掩体,把外面那具鬼子尸体边的钢盔捡了,再返回来,将钢盔扣在小丫头头上,抬起手指在钢盔上敲了敲,对丫头说:“现在不需要你打那么准,小心点,压着他们上不来就行。另外,掩体挖得不错,但是你没挖转移通道和备用掩体,所以还是不及格。”然后又对罗富贵命令:“从现在起,你不只要装子弹,同时要时刻观察侧背另外三个方向,哪怕其他方向上有自己人掩护,也得留意,不许留死角。如果你不想死得太早,以后就要养成这个习惯,听明白了么?” “哎,我记着了!”罗富贵赶紧点头,只要是涉及活命的问题,他可是相当专心。 胡义拎起自己的步枪:“现在就位,继续战斗。”说完话就爬出掩体,猫腰奔向南坡。 胡义以为马良和刘坚强两个人应该是在一起的,向南奔出几十米后,就看到了两具鬼子尸体,并且听到隐约的敲砸声。南边的枪声应该是在山腰,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胡义将步伐减缓下来,把手中的步枪端稳了,指向声音方向,凝神静气,谨慎地挪过去,绕过一个巨石转角,然后猛地横向移出。 巨石后的土坑里,刘坚强满脸是血,全身土色,军装褴褛,正骑在一具仰躺的鬼子尸体上,手里抓着一块石头,不停地砸那个尸体早已碎了半边的的头颅,一下又一下,粘稠碎烂的脑浆被砸得与地上的泥土搀和起来,白的灰的黄的红的紫的黑的,黏糊成了一大滩,连胡义出现在身边也不知道,继续咬着牙,发着狠。 这种场景,胡义在战场上经历过太多,刘坚强现在是一种无意识的失神状态,胡义不打算触霉头,于是抬起脚,蹬在刘坚强的肩膀上,把他蹬了个跟头,脱手掉了黏糊糊的石块,摔在坑里。刘坚强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坑边的人,呲着牙就跳起来,张开血淋淋的手指抓向胡义。 这次胡义使了力气,抬起一脚,狠狠踹在刘坚强扑来的胸膛上,噗通——刘坚强被踹得跌翻回坑里,五内翻腾,大口地咳嗽着,缓缓地抬起血脸,终于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楞了一会,一咧嘴,露出了血红的牙齿,低声地开始呜咽。 胡义低头看着坑里沙哑哭泣的刘坚强,平静地说:“战斗还没结束,去把你的枪捡回来,跟我走。” 马良是铁了心要和这俩鬼子纠缠到底了,否则山上的人就得遭殃。这个位置探不出头,那就撤后一段,换个位置再伸头还你一枪,等你调转枪口招呼我,那我再换个位置。三个人在南半坡和矮丘之间,就这样你来我往地打远射,互相无可奈何。 啪——冷不丁从山上面传来枪声,躲在东边矮丘上的马良一愣,自从响过四声手榴弹爆炸过后,山上除了偶尔的机枪响,就再没别的声音,让马良以为刘坚强与上去那三个鬼子同归于尽了;隔了这么久居然又响起了枪,老天保佑!看来流鼻涕没死,这个木头脑袋终于开窍了,他这应该是下来帮忙了吧? 啪,啪——枪声再次传来,马良赶紧小心翼翼地探探头,仔细地往山顶方向观察,居然有两个人!那个是谁?骡子?身材不够他那么大啊?顾不得那么多了,把枪摆上,反击的时候来了,两边交叉,这回我看你俩怎么活! 十几声枪响过后,目标没有了反应,胡义重新把步枪子弹压满,朝侧边十来米外的刘坚强摆了摆手,然后猫腰起身,借着地形掩护躲闪着下了坡。 到了目标位置,发现两个鬼子已经死透了,这位置是用来打东边马良的,山上方向突然打过来,根本没法躲,头几枪就当场打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试图转移位置,反而被两个方向的交叉打击给毙在途中。 马良提着枪,大步大步地飞跑着,直到近了,看得清了,不禁兴奋地喊着:“哥,你,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 胡义看着气喘吁吁跑到身前的马良,没等他说完就直接开口:“我都知道了,现在跟我从这边抄过去,鬼子怎么打的咱们,咱们就怎么打他们,以牙还牙!” 第九十一章 以牙还牙 第九十二章 验尸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九十二章 验尸 高高升起的太阳变得明晃晃,苍凉的山峦变得越加耀眼,显得如洗碧空越加湛蓝。荒草中,有绿色生机破土,垛口边的遮蔽枝桠上,已经吐出几点嫩芽,悄悄露出点点新绿,小小的春意,摇曳在风里。 山顶掩体中,翘首下望的小红缨没心思留意咫尺的春意,她摘了钢盔扔下,双手撑在垛口上,让娇小身躯耸出掩体,一对小辫子高高晃在风里,一对大眼忽闪着,紧盯西面山脚下,看着那三个人影。 战斗刚刚结束了,胡义带着马良和刘坚强从南面抄到了山脚鬼子侧后,让那五六个进退维谷的鬼子变成了活靶子;随后,从西边远处鬼子伤兵躲藏的位置传出一声爆炸,不能参加战斗的鬼子伤兵里,有人自己引爆了手雷;现在,胡义三人正在下面确认,该死的是不是都死了。 刘坚强呆坐在地上给自己草草裹了纱布,收拾着满身满脸的血污,他没有战斗胜利的兴奋和喜悦,只是觉得自己很累很累,似乎被这一场战斗耗尽了毕生的精力,什么都不愿意再记起。他拼命地搓着黏糊糊的手心,好像没有效果,于是他就在自己的褴褛衣服上搓,狠命地搓,仍然觉得手心里还是发黏,不禁气馁,却不愿停下动作,也许,这感觉,一辈子也搓不去了。 胡义看着一直在执着于双手的刘坚强,知道他在干什么,尽管他还是个木头脑袋,尽管他还是执拗地坚守自己的狭隘,但是,从现在起,他不再是个新兵了。也许他自己还不知道,在胡义眼里,他已经成正式为了一个‘兵’,从此以后,他将一往无前,直到麻木地倒在硝烟中。 这一次,胡义没有亲自过问事后战场,他把这个活儿交给了马良。马良将步枪背在身后,单手提着驳壳枪,小心翼翼地翻看着鬼子尸体。中了三枪,两枪在要害,血都已经流光了,这是西边山脚的最后一个尸体。马良直起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走到胡义身边。 “哥,山脚这六个我都看过了,全是死的。” 胡义黑着脸,瞅了瞅马良拎在手里的驳壳枪:“为什么不用刺刀?” “短枪拿着轻快方便,就算是有没死透,或者装死的,我一样能反应过来。哥,你放心,我可是都仔细地验了,保证没差。”虽然是尸体,但是马良还是不愿意像胡义那样,端着刺刀死活不论各来一刀,有点下不了手,于是就采用了自己的方法,挨个验看一遍,只要是达到了目的不就行了。 胡义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再抬起来,看着马良,淡淡道:“我问你,验这六个尸体,你用了多少时间?” 马良一愣,快速琢磨一下:“差不多……有两三分钟吧?” 胡义接着就把自己的步枪从肩上摘下来,挂上刺刀,甩开大步走向那些尸体,嘁哩喀喳,每具尸体上都扎一个通透,再把刺刀上的血迹在尸体上抹了,重新回来站在马良跟前。 “你觉得我用了多长时间?” “这……”马良哑然,胡义这一去一回也就半分多钟的事。 “如果这要是躺着六十个让你来验,那我们几个是不是得回山上去吃顿饭再来打扫战场?你知不知道,战场上,时间拖延越多,意外的危机就越多?” 这一点马良还真没想到,抬起手来抓了抓后脑勺,不觉红了脸。 马良是挺机灵,但是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照样会害人害己,所以胡义必须点醒他。 “另外,你这验法,只能一个个仔细地看,那你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再去警惕周围?没死的敌人或者装死的敌人会等到你去扯他,才朝你开枪么?” 这下马良彻底低下了脑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许这不起眼的于心不忍,可能就会害了自己,或者附近战友的命。一直以为在山谷小路那次,胡义的所作所为只是出于对敌人心狠手辣,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是老兵的战场经验。 胡义冷脸瞅着正在后悔的马良,知道他是醒悟了,继续道:“现在把步枪给我摘下来,挂紧刺刀,子弹上膛。”然后抬手一指西边百米远外的鬼子担架位置:“去把那边给我验了!” “是!”马良收了驳壳枪,摘步枪上刺刀,哗啦一声推弹上膛,然后一溜小跑奔过去。 胡义这才抬起头,举起手臂,朝苏青藏匿的位置,和山顶掩体位置摆了摆手,示意战斗结束。 几个鬼子尸体歪趴竖躺地倒在三个担架旁边,他们本来是重伤员,因为无法持枪或者无法移动,而躲在小路后方不能参加战斗。当他们看到前面的人被歼灭后,绝望了。 死亡,是真实而冰冷的,鬼子再缺德,也只有一个脑袋一颗心,就算是畜生,也懂得害怕和恐惧;并非每个鬼子都真正崇尚武士道精神,并非每个鬼子都视死如归愿意切腹谢天皇,否则,好多鬼子自杀前,非得往嘴里灌那么多马尿干什么?无非是因为恐惧,害怕死亡,只好借着撒酒疯,把自己糊里糊涂给弄死;但是,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觉得自己不是爹生妈养的,于是他就扯出个手雷,让大家一起变成了鬼子的荣耀。 马良压根就没用过刺刀,整天挂在腰间,就是个象征和摆设,此时终于挂上枪口了,虽然只是为了刺尸体,也让他手心里直冒汗。像拼刺练习的姿势那样端着枪,感觉好像不太自然,因为目标都在地上呢;于是马良犹豫着,把枪身反过来握,刀尖向下,这样似乎好一些;一咬牙,一闭眼,噗——锋刃轻易就扯开了羁绊,推进脚下的身躯,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几次的重复动作后,马良终于有一点适应了,他抬脚来到最后一个目标前,地上的鬼子身躯仰还躺在担架上,被满是血渍的纱布缠得像个粽子;马良举起刺刀,却迟迟没有扎落。过来的时候,他好像应该是睁着眼睛,现在为什么是闭着的?我眼睛花了? 马良攥紧了枪身,没敢放下刺刀,他狐疑地抬起一只脚,轻踏在鬼子胸膛上,感觉到了起伏。 马良重新把刺刀举起来,僵立了一会,还是没能扎下去,深呼了一口气,终于无奈地向后喊:“哥,这有个活的!”…… 第九十二章 验尸 第九十三章 失败的滋味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九十三章 失败的滋味 罗富贵悄悄回过头,看到胡义马良和苏青三人,仍然还站在鬼子伤兵那边,好像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再瞥一眼刘坚强,发现他一直没动过地方,还在失魂落魄地晒太阳;只有小丫头,翘着辫子,在附近窜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罗富贵终于放下了心,继续在尸体上仔细地搜摸。 扯开上衣口袋,摸出一个浅绿色表面的本本,应该是证件,为防这里面夹着好东西,罗富贵把它打开了,果然,有东西滑落;好奇地伸出糙黑大手,拾起来放在眼下端详,不禁瞪大了眼睛,嘀咕道:“我去你姥姥!咋能画的这么真?”然后随手抛弃。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一张被血沾红了边缘的黑白相片,翻飞跌落在风里。 把手伸进下面衣袋,摸出一个扁圆的小油纸盒,让罗富贵有点高兴了。这是个啥?能吃吧?打开盒盖,就散发出一种古怪的味道,好奇地用手指抠起一点,放在大嘴里吧唧吧唧,呸呸呸……小丫头此刻正好拖着个鼓囊囊的挎包从他旁边经过,瞥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说:“该!那是鞋油。” 罗富贵随手扔了纸盒,抬起脏黑的衣袖抹抹嘴,再把手伸进尸体的裤子口袋,总算是咧开了嘴笑了,是钱。可是扯出来放在眼前看了看,又迷茫了,花花绿绿的几张票子,就认得一张法币,其他的是什么玩意? 虽然山区里相对落后偏远,但是几年前为了替换回收大洋,民国政府发行的法币也流通过来了,所以罗富贵自然认识法币,这纸钱轻飘飘不如大洋实在,也不如大洋贵,但也是钱。罗富贵把那张法币仔细地收好了,手里攥着那些不认识的纸票,凑到了同样在搜罗尸体的小红缨身边。 “哎,丫头,我没见过这些啊,你给看看,这是钱不是?” 小红缨接在手里,装模作样地横端竖比,瞪着俩大眼瞅了半天,又塞还给罗富贵,撂下一句:“不知道!”然后就继续忙自己的。 与罗富贵的爱好不同,小丫头喜欢的是各种弹药,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此时她身前,正是那具鬼子医务兵的尸体。她端起鬼子的小药箱,打开看了看,然后合起来,心里挺高兴,这回卫生队的两个姐姐可要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了,嘿嘿嘿。 两个羊角辫得意地晃悠着,不经意间又停下来,她发现尸体身上还背着一个不起眼的小挎包,被压住了。伸出小手费力地翻转尸体,用小手捏了捏那个包,有软有硬,不知道包里是个什么;于是直接把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扯出来,小丫头一时愣住了,这是啥? 圆溜溜的两个镜片,紧镶在一块黄绿色面皮上,四周牵连着几条细致的帆布系带,面皮下端连着一根间隔褶皱的胶皮管子,另一端连接着一个绿色铁盒。 此刻,小红缨的孩子心性终于被吊起来了,不再去管其他的,小心思全都放在了这上面。镜片是透明的,端起来贴在眼前往四下里看看,有意思;摆弄着琢磨了一会,总算看出些眉目来。这是面具啊!鬼子为啥带个小孩玩具呢?这面具做得真好,带上肯定像个鬼一样,多好看!太漂亮了!这不正是我喜欢的风格么!今天算是捡了个好宝贝!随即就扣在脸上,把帆布系带套在脑后,扎紧了,正好在间隔缝隙中还能无遮无拦翘出小辫子,这应该是专门给女孩准备的吧,哈哈!好像,喘气有点费事,这点不太好,凑合着戴上玩了。 罗富贵正在专注于手里的物件,冷不丁觉得有人拍肩膀,赶紧仓惶地把手攥紧,摆在衣襟下,一扭头:“哎呀我姥姥!”吓了个跟头。 滴流圆的两个大玻璃眼黑洞洞的扣在一副怪异驴脸上,嘴前还连着根管子,要不是两边还撅着俩羊角辫,真会以为是见鬼了。“你,你个缺德孩子,这啥玩意?” 咯咯咯……面具后的小丫头连笑声都变得沉闷,这效果让她非常满意:“骡子,咋样?我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罗富贵心说你该问我,难看不难看才对吧?你这品味也太与众不同了吧?“好看个屁!本来你就够难看了,再带上这个,将来甭指望嫁人了!赶紧起开,别耽误老子干正事!”罗富贵唧唧歪歪说完了这句话,就不再搭理她。 马良的一只脚仍然踩在伤兵鬼子的胸膛上,刺刀还在指着,满头是汗,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好久了,站得胳膊发酸腿发麻。当时回头喊胡义,说是有个活的,然后胡义过来了,恰好苏青也到这了,结果马良就成了倒霉的泥菩萨,再也没动过。此刻,马良心里正在后悔,当初如果狠下心,果断一点,何必受现在的罪! 胡义黑着脸朝马良道:“九班枪下没有俘虏!执行命令!” 苏青满面寒冰对马良说:“你是八路军,不是侩子手!把枪给我放下!” 马良被两个人夹在当间呼喝了半天了,终于忍不住,抬起委屈的苦脸:“哥,姐,你们都对……我,我……我错了!” 胡义一看马良这架势,看来是指望不上了,一脚踢开了支支吾吾的马良:“废物!闪开!”然后就端起了自己的刺刀指向鬼子。 “你敢!”苏青一看胡义要杀俘,立刻把胡义给她的那支驳壳枪抽出来了,冷眼一竖:“别忘了,我是政工干部!有权执行军法!” 胡义看着眼前那美丽的冰寒,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对苏青说:“你开枪吧!”然后就朝着地上的鬼子高高举起了刺刀。 鬼子俘虏很难抓,人们常说鬼子重视军人气节,宁死不降,所以抓不到;其实不尽然,原因不止这一方面。首先鬼子常常是进攻方,作为防守或撤退中的我方,没什么机会抓俘虏。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方基层官兵不愿意抓,他们没那么多心思去在意政治意义;鬼子害我生灵涂炭,国破家亡,恨不能生食其肉,热饮其血,凭什么要活的?巴不得他们死绝!虽然上级一再要求一再强调,可是战斗还是由基层官兵进行的,明明能留活口的,也直接弄死,事后汇报说鬼子顽强不降,祭了武士道精神,上级又能怎样? 苏青也恨鬼子,就在昨天夜里,树下村的无辜村民那惨叫声犹在耳畔;但苏青是做政工的,抓到鬼子俘虏的意义太大了,所以她迫使自己放下仇恨,把眼前的事情当成工作,必须这么做。苏青也知道胡义的话不是随便说说,他是烽火硝烟中与鬼子你死我活搏出来的,在鬼子面前他是真正的恶鬼,他会说到做到。 真的朝他开枪么?即便是恨过他,也不能为留鬼子一命朝他开枪吧?苏青自问下不了这个手。但是,那刺刀已经举起了,再不阻拦,就没机会,于是顾不得多想,横下一条心,弯下娇躯,一头朝胡义冲了过去。 胡义刚刚举起刺刀,就见对面的苏青狠狠正扑过来,瞬间一愣神,赶紧把手中的步枪向一侧猛地甩开,怕那坚硬枪身伤到苏青,又不敢躲避,怕苏青摔倒。 嘭——噗通—— 结果撞了个满怀,胡义躺下了,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地面上,被震得一阵眩晕,因为他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 胸前感受到了一对柔软饱满的起伏,胡义睁开眼;近在咫尺,看到了一张美丽白皙的脸;那流瀑般的黑发,丝丝地垂下,撩拨着胡义的面颊;一阵馨香的异性气息,弥漫在胡义的鼻尖;一对惊慌不知所措的咫尺黑瞳,瞬间揪住了胡义的心。 谁是俘虏?我才是俘虏!胡义静静看着胸前呆楞中的女人,无奈道:“好吧,你赢了!”…… 第九十三章 失败的滋味 第九十四章 美丽的湛蓝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九十四章 美丽的湛蓝 胡义仍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眯着细狭的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拜苏青所赐,胡义的刺刀下破天荒地幸存了一个鬼子。此时胡义顾不得这些,他还沉醉在刚才的一幕中,虽然这仅仅是个意外,虽然不是第一次亲密接触,虽然这一次极其短暂,但这一次胡义是在用心看,看得极其仔细,极其认真,极其清晰,使这短短一瞬,变成了一幅深深烙印,让胡义醉了。直到女人惊惶地跳开,恢复美丽的冰冷,故作镇静地逃离,胡义也没能醒过来。 天空格外的湛蓝,湛蓝得格外美丽,美丽得如同她的双眼;风格外的柔和,柔和得格外温柔,温柔得如同她的发丝;原来,不经意间,已经是春天了。 “哥,你没事吧?你咋了?哥,你别吓我,你说话啊?”马良目瞪口呆的脸孔遮住了湛蓝。 “闪开!” 马良的表情一愣,随即喜悦:“哥,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滚!” 美丽的湛蓝终于再次映入眼帘,胡义试图强迫自己重新沉醉其中,可是,一个扎着两支羊角辫的防毒面具又出现在咫尺眼前。 “喂!狐狸,你看我好看不好看?” 美好的感觉总是那么短暂,胡义终于无奈了:“……” “少装死!快说话啊!”防毒面具后继续传来了古怪的瓮声瓮气。 “好看!好看!” 胡义的话让那对小辫子高兴得直晃荡:“咯咯咯……还是我的狐狸有眼光!” “……” 罗富贵正在搜罗尸体,忽然瞥见苏青走过来了,赶紧把手里的法币暗藏了,然后堆上一脸丑笑:“呵呵,苏,苏干事好,我这个……打扫战场呢。” 苏青漫步走过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仔细点,财物都要点清,回去交给供给处就行了。” “哎!没得说,我罗富贵可不是个含糊人。”罗富贵大言不惭地应着话,想起了手里那些不认识的纸票,于是赶紧起身走到苏青跟前,把手一递:“那个,苏干事,你给看看,这是啥?能当钱不?” 苏青接在手里,诧异了一下,这些纸币她也没见过,但苏青识字,又见多识广,她仔细地观察着这些钞票,然后分成两类。一种票面上印有‘军用手票’字样,还写着大日本帝国政府,数量比较多,苏青猜测这应该是鬼子的军票;另一种纸币与市面上流通的法币类似,法币是中央银行的,但这上面写着‘中国联合准备银行’发行,这联合准备银行是什么?苏青没听说过,判断这应该是日伪占领区新发行的货币,因为票面上的发行时间都是近期。 苏青把手里的钞票分两叠还给了罗富贵:“这个应该是军票,是鬼子抢咱中国钱用的;这个可能是伪币,估计到敌占区能用。” 罗富贵接回钱揣起来,故意悻悻地说:“这些小鬼子也太穷了,出门在外的,大洋没有,法币不带,全是这些玩意,我想给咱独立团做点贡献的机会都没有,愁死人不。” 苏青笑了笑:“别气馁,这也是缴获,供给处会有办法处理的。” 丁得一把最后的七个警卫员全带出来了,加上报信的吴石头,九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在小路上。 费了半天劲儿,才从吴石头的外国话里听明白,一小撮鬼子被九班拦在路上。原意是让九班放哨报信就行了,没想到他们打开了阻击,这么做倒是没错,可是凭九班这几个新兵蛋子,能是鬼子对手么?丁得一下达了大北庄全体撤离躲避的命令,然后就亲自出来了,九班必须得救,能救出几个是几个。 刚才前方还有枪声,现在已经静了半天了,再没回响,让丁得一的心里变得越来越沉重,不停地催促着:快!再快点! 眼见着绕过了一个山脚,豁然入眼几个人影,丁得一楞了一下,终于把枪揣回枪套里。 看着地上的鬼子尸体,丁得一还是觉得不可置信,沉声问跟前的胡义:“伤了几个?” “没有。”胡义简单作答。 “刘坚强是怎么回事?”丁得一过来以后,发现刘坚强仍然没动静,缠着血淋淋的纱布在远处呆呆地晒太阳。 “我看过了,都是皮外伤。他没事。” 丁得一收回目光,看了看胡义身上的几处带血纱布位置:“那你这是……” “昨晚在树下村,被子弹划了几下,没有影响。” 丁得一深呼一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过来以后,胡义就首先向丁得一汇报了战斗的基本情况,同时说了三连已经向西引走一部分鬼子的事。现在丁得一终于暂时放下了心,独立团彻底空了,再也伤不起了,只要人没事,比什么都强,至于三连和团长带着的一连,只能期望他们还平安。 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娇小身影,扣着面具,翘着俩辫子,猫着腰,正鬼鬼祟祟地试图绕过附近。 看到这个活宝,让丁得一不禁一笑:“喂,丫头,装神弄鬼的,看到我也不过来打个招呼,太不给领导面子了吧?” 小红缨无奈地停住了脚步,直起了小身板:“政委大叔,那个,我,我要去方便,憋不住了!”然后又朝吴石头喊:“傻子,快跟我走,快点!”说完话撒开小腿就往山头上跑。 “你不是要去方便么?叫他干什么?”丁得一诧异。 “叫他帮我挖坑!”小红缨头也不回地答。 几个警卫员当即笑了,丁得一也笑了。胡义斜眼看了看那个贼溜溜的娇小背影,立刻明白了什么。这丫头怕政委检查战场,看出端倪,所以要去山顶掩体,处理掉那些散落在掩体里的大片弹壳。 一旁的苏青,见胡义把情况基本对政委说完了,于是跨前一步,对丁得一敬了个礼:“报告政委,这次抓到一个活的!” “活的?什么活的?”丁得一没明白。 “一个鬼子伤兵,没死,我让马良在那边看着呢!”苏青补充说。 “什么?”丁得一立刻瞪大了眼睛,这消息让他更加兴奋:“快!快过去看看!”说着话就迈开大步,快速走向独立团成立以来抓到的第一个鬼子俘虏。 第九十四章 美丽的湛蓝 第九十五章 脱缰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九十五章 脱缰 一连和三连彻底引走了鬼子,大北庄暂时安全了,政委带着警卫员和九班,抬了鬼子伤员回到大北庄;刚刚撤出的人们也接到通知,重新返回庄里;二连带着缴获的战利品,恰好也在此时回来了。这一切,让丁得一终于有了一些底气。 此刻高一刀正在团部里,向政委汇报二连那些战利品的由来。 “……我见这个炮楼孤悬,防备又不完善,所以就带二连下了手,没想到里面居然囤了这么多枪。”高一刀把话说完了,心虚地看着政委,脑袋里还在回想着,刚才的话里有无纰漏。 目前的独立团非常空虚,几乎没有任何警戒防御能力,二连在此时回来,又得了这么多枪支战利品,正解了燃眉之急,所以丁得一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那些战斗细节上。 “高一刀,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吧!擅自做主,拐那么老远去打炮楼,万一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你这不是拿二连的性命开玩笑么。我看你就是好胜心作怪,满脑袋山头主义。” 高一刀见政委虽然话这么说,但脸色并不难看,巴不得转移话题重点,赶紧点点头:“因为给二连的名额少,我当时的确有情绪,就冒了险。现在我知道错了,政委,您说得对,要打要罚我都认!” “罚?”丁得一平静地看了看高一刀:“怎么罚?你高一刀现在已经成了独立团的顶梁柱了,手里就剩下你二连这一支战斗力量,我罚得起么?” 高一刀低下头不说话,不过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事算是翻过去了。 丁得一看着一副心虚受教的高一刀,心里有点纳闷,这小子怎么变了性子了,平时说他一句,他能还十句,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这回怎么这么有出息?不过也没多想,既然态度不错,那就不多说了。 “计划没有变化快,高一刀,这回便宜你了。现在就把缴获的枪支到新兵连发下去,有多少支枪,你就挑多少个人,归你二连。给我尽快形成战斗力,把大北庄附近警戒起来!” “是!”高一刀觉得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正砸在自己头上了,如此一来,二连立刻恢复成了七八十人的规模,接近满编,可以重新挺起腰杆。 胡义接到通知,要他去团部见政委,什么原因不知道,只好戴了帽子就出门,走到团部大门口,迎面遇到高一刀从里面出来,两个人的眼神针尖对麦芒,在空气中撞击了一下。 胡义脚步不停,打算把对方当空气,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料到高一刀却忽然开了口。 “站住!” 胡义停住,两个人反面相向,肩膀挨着肩膀,却都目视前方,不看对方。 “听说你抓了个‘活’的!”高一刀故意把话音拖得很长。 “碰巧而已。”胡义的回答简短清淡。 “怎么着,为了立功受奖,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吧?” “姓胡。” “这以后,我是不是得尊称你胡大善人了?” “不敢当!” “那你给我当孙子得了!” “示范一下给我看看!” 正在火药味越来越浓烈的时候,丁得一的身影出现在敞开的屋门口,看着堵在大门口一正一反挨着的两个人,不禁皱起眉头:“你俩又扯什么蛋呢,能不能大点声,让我也饱饱耳福?” 高一刀立刻迈开大步就出了大门,胡义立刻迈开大步就进了大门。 胡义进门两步站定:“政委,您找我?” 丁得一摆了摆手:“坐。”然后提起暖瓶倒上一杯热水,摆在桌边,自己又到对面坐了,笑道:“这一次,你们九班立了大功一件,我这个政委没什么可以犒劳的,送你杯水喝。” 胡义苦笑一下:“政委,立功的不是我,是苏干事。是她救下了……” “我说的不是俘虏,而是这次战斗。”丁得一打断了胡义的话:“要不是半路打了这些鬼子,估计咱们独立团又要挪窝了。” 见胡义看着桌上的水杯没说话,丁得一继续:“这次战斗虽小,但打得漂亮,出乎我意料。我想,那个掩体,也是你教的吧?” 胡义点点头,没说话。 “当兵多少年了?”丁得一忽然换了话题。 “八年多。” 呵呵,丁得一笑了笑:“别看我年龄比你大,可是要论兵齢,比你还少一年。对了,这个借给你看看,也算我这个穷政委对你这个九班长的奖励。”说话间,丁得一回身从墙上的挂包里抽出一本小册子,递给胡义。 胡义双手接过来,看着简单的封面,《论抗日游击战争的基本战术——袭击》作者,不禁眼睛一亮,立即被吸引住。 丁得一看着胡义正在摩挲书册的手,继续道:“眼下,咱们独立团是风雨飘摇之际,你这个九班长也要担起更多的责任来,有什么困难或者想法,可以随时跟我讲。” 胡义抬起头,他明白丁得一的意思,是希望他将九班带入正轨,形成真正的战斗力,为多灾多难的独立团分忧。 沉默了一会,胡义犹豫着开口:“政委,我想让丫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丁得一打断了胡义,他知道胡义出于安全考虑,是想把小丫头调离九班:“这个问题我也认真考虑过了,小丫头不同于其他孩子,性子不是一般的烈,当初要把她留在延安的时候,差点就出了人命。就算把她放在个安全地方,也挡不住她背地里我行我素;与其被她偷偷溜上战场,还不如栓在你身边让我放心。况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既然已经是个八路军战士了,就该被公平对待,否则就是对她的歧视。现在,我希望你,把她照顾好。” 温室里的花朵反而更易夭折,这个烽火硝烟的世界里没有安全之地;小红缨注定是一匹野马,栅栏不可能囚禁住她。胡义静静看着丁得一严肃而诚挚的目光,沉默着没说话。 但是丁得一从面前那坚定的眼神里读懂了,胡义可以用生命守护那朵花蕾…… 第九十五章 脱缰 第九十六章 关系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九十六章 关系 听连长高一刀长复述了政委的命令,二连十几个战士的脸上都乐开了花。 “连长,你说真的?咱翻身了!咱二连翻身了!” “好家伙,这一回,咱基本满编了。连长,现在是不是给弟兄们把排长班长分派分派啊?” 高一刀看着眼前十几个喜滋滋的战士,清了清嗓子:“编制三个排。” “吼——”十几个战士立即兴奋地出声,三个排长九个班长,外加副职,就说明现在这十几个老弟兄全有份,能不高兴么。 高一刀抬手指出了两个战士:“你为一排长,你出任二排。全部新兵均分两半归你们一二排,给我狠狠地带,郝平训出来的新兵蛋子我信不着。” 战士们一下没动静了,愣着眼睛互相看看,新兵分两半进一二排?那兵头的份额岂不一下子就没了一大半了? “连长,你不是说,编制三个排吗?” 看着不解的战士,高一刀把两个健硕的臂膀环抱在胸前,皱了皱眉:“剩下的你们,自然就是三排,不设排长不设班长,由本连长亲自带。” 战士们傻眼了,脑袋瞬间耷拉下来。 高一刀环视一遍,心里当然知道战士们心里所想,于是严肃地放开了嗓子:“瞅瞅你们这熊样!忘本了吗?二连是啥?二连是杀人的刺刀!如果没有了刀尖,那还能杀人吗?老子可不搞‘老带新’那一套,战场才是检验标准!只有死过的人,才有资格由我指挥!在我高一刀眼里,你们十几个才是真正的二连战士,你们就是刀尖,各各都是排长!” 话语直白,声音有力,铿锵,还带着淡淡回响。场面瞬间就寂静了,十几个兵静静看着他们的高大强壮的连长,一扫阴霾,全部挺起了胸膛,忘记了脚下的黄土,忘记了耳畔的凉风,肮脏破旧的灰色军装,被无形的昂扬气息撑得愈加坚挺,他们骄傲了! 大北庄早已组织了妇女会,唯一一个没有被接纳的,就是孙翠;所有的房子都是百姓们主动借给独立团住的,唯一一个靠租房收钱的,也是孙翠。窥一斑可见全豹,孙翠不被妇女会接纳的原因不言自明。 虽然与九班的几个人并不熟悉,但是很快孙翠就都看明白了,这里面有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是阴风阵阵的九班班长,一个是那不起眼的小疯丫头。 九班回来了,简单寒暄过后,胡义就被匆匆叫去了团部,看着场面有点尴尬,孙翠赶紧主动开口:“啊,对了,马良,瞧你这军装破了个口子,得空换下来,让姐姐我给你补补。” 马良低头看了一眼衣服上的小口子,连连摇手:“不用不用,这不碍事,不用麻烦孙姐。” 罗富贵在一旁,听完孙翠的话,扭着大脸看了看马良,又瞪眼珠子看了看衣衫褴褛的刘坚强,扑哧一声笑了。 孙翠知道罗富贵笑的什么,不过她也不在意,看谁顺眼,自然就应承谁,看着不顺眼的,自然不管你死活。“跟姐姐见外不是,说定了,要不就是你看不起姐姐!” 把马良说红了脸,孙翠又故意坐得与小红缨近些:“你这丫头,咋这么漂亮!快叫我声姐姐!” 小红缨瞪着个不解的大眼睛看着笑嘻嘻的孙翠:“我,应该叫你阿姨的吧?”心里纳闷,怎么最近都喜欢当姐姐?苏青是,这位也是? 孙翠故意笑嗔:“你看你,都这么大个漂亮丫头了,哪有那么小,叫姐!” 这话正说在小红缨心里了,她最烦的就是别人嫌她小,当她是孩子,孙翠的话让小丫头脸一红,嘴上可没犹豫:“孙姐!” “哎,早就听说独立团里有个侠肝义胆的小美人,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现在是我妹妹了,真是姐姐的福气!” 平生头一遭听到如此贴心评价,小红缨不禁高兴得撅着小辫站了起来:“真的吗?这都被你知道了啊?”随即又造作地低了头,开始撕扯她那小衣角:“那个,孙姐,你看你说得人家不好意思了。” 哎呀我了个亲姥姥的,罗富贵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头栽倒在床上,以为自己就够不要脸了,居然还有更不要脸的,这都是些什么人? 孙翠趁着热络,一把攥住了小丫头的手:“对了,妹妹,姐姐我是个闲不住的,这两天也没啥事做,呆在这反而碍着你们的事,所以想去炊事班帮帮忙,你看咋样?” 小红缨已经美得云里雾里了,不假思索地一翘辫子:“炊事班是我娘家,你到那提我就行,看他们谁敢说个不字!” “好妹妹,快来让姐姐香一个!”孙翠真就说到做到,当着正在痴傻呆捏的其他人,抓着小红缨就在那小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站起身:“那就不耽误你们几个了,快忙吧。”随即出了门。 马良看着孙翠的身影匆匆消失在门口,终于从刚才香艳的一幕中恢复过来,这孙姐一开口,目标就是炊事班,她这不会是事先就打听了什么吧?似乎有种阴谋的感觉呢?不由朝着还在自我陶醉的小丫头开了口:“你先别臭美了,刚才,是不是太草率了?” 小红缨难得陶醉一回,还没过足瘾呢,就被马良泼了一盆水,不由来气:“说谁草率?我就草率了,管得着么?你倒是不草率,却把狐狸给坑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马良纳了闷,怎么反说到我头上了:“我啥时候坑班长了?” “都怪你!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团都在背地里嚼舌根,说狐狸吃里扒外,对鬼子发善心。气死我了!”小红缨在屋里朝马良大声嚷嚷着。 马良没精打采地低下头:“不就是抓了个活的么,至于这样么?” 罗富贵刚才看着孙翠对马良热情,对包括自己的其他人却不闻不问,心里就有了点嫉妒。现在见小丫头让马良吃了瘪,所以放下了看热闹的角色,也腆着脸搀和进来,语重心长地对马良说:“我说马良,你这态度可就太差劲了,平时看你人模狗样的,现在我才发现,你比流……”余光忽然瞥见刘坚强正狠狠盯过来,于是赶紧改口:“比那个谁,傻子还缺心眼!” 马良不禁开始有气,连这个货都跳出来指责自己,情何以堪?没好气地朝罗富贵说:“哪都有你!你好意思说我么?再说了,当时是苏干事拦着,我能有啥办法?班长不也是没辙么?” “你看你看,说两句你就急,心虚了吧?”罗富贵可不想让马良这么轻松就撇清责任:“你听我给你分析哈,这由头是你不是?是你放着鬼子不舍得捅,结果被苏干事拦下了吧,你当时为啥不捅死他?结果呢,咱们就得把这鬼子抬回来,让他住上单间,给他安排上岗哨,伺候他吃细粮,为他治病,给他用药;听说过一阵,还要专程派人抬到师里去,继续供着;结果呢,咱们胡老大还给扣了一脑门子屎,是不是?你说你干的这是人事么?” “我……”马良咧着嘴无语了。 第九十六章 关系 第九十七章 福分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九十七章 福分 咔嗒——表壳轻快跳起,隔着晶莹透明,展现律动的表盘,隐约映着细狭双眼。 胡义摆弄着手里的怀表,静静听着九班烂蒜们复述战斗经过。 “……我见鬼子不远了,担心丫头安全,就给他们来了一梭子,把他们全压在山下了。” 罗富贵话音刚落,马良就说话了:“骡子,你这个‘不远了’是多远?明明四百来米呢,你这怕死鬼就开了枪,老早就暴露目标,一个人没打着不说,把第一波偷袭杀伤的机会都给打没了,你还好意思说?” 罗富贵脸不红心不跳,一斜眼:“小鬼子那么多,真要是放近了,咱能打得过么?我这是为大家着想,懂不懂?再说了,西边那些,不是一直被老子打得上不来?” 看着罗富贵的大言不惭,马良是好气又好笑:“瞎话能让你说成花,我跟流鼻涕都听着了,除了那不要脸的第一梭子,剩下的都是丫头打的。”话到此处,马良看着小红缨问:“丫头,你说是你不是?” 小丫头坐在床边,晃荡着小腿,抬起眼睛看房顶,心说虽然后来狐狸允许自己用枪了,那也得低调点,于是淡淡回答:“骡子说的没差。” “啥?你,你们这……”马良有点傻眼。 此时,胡义开了口:“西边的情况我知道了,你和流鼻涕是怎么打的?” “哥,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马良听胡义发问,赶紧把脸转回来:“当时鬼子要从南边抄上山,明明东边的矮丘位置最适合卡住鬼子,他流鼻涕却不听劝,死脑筋,非在山头上硬挡;我这一条枪,只毙了一个,拖住俩,当时他要是跟我下来,那几个鬼子肯定都拖住了。” “马良,你少装明白人!”话说到自己身上,刘坚强也开口了:“战斗就是战斗,容不得耍花枪,坚守阵地是本分!再说了,你才毙了一个,我杀了三个,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马良一拍桌子:“我说流鼻涕,说你是木头脑袋你不信,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能守住本来就是运气,没我在山腰拖着,你面前可就不止三个了!” “行了!”胡义适时地泼了一盆水,浇灭了场面的火药味:“现在说说,对这次战斗有什么看法?骡子,你先说。” 罗富贵听胡义点到自己了,抬起大手在脑袋上抓了抓:“啊,这个,我觉着吧,这一回我罗富贵打得可真叫不含糊!一挺机枪挡住百万兵啊。呃,对,丫头在我身边,受我影响,打得也不差。至于说马良和流鼻涕他俩,那就太不让人省心了,一会嚷嚷选班长,一会嚷嚷撤回大北庄,纯粹是两根搅屎棍子。哦,当然,要论首功嘛,还是你胡老大!嘿嘿。” 马良和刘坚强怔怔看着罗富贵,恨不能用眼神活活把这个不要脸的给烧死。 刘坚强黑着脸直接站起来了:“我认为这次战斗最大的问题是作风!九班的作风有问题,民主选举上公然行贿受贿,战场上无组织无纪律,某些人贪生怕死,这些歪风必须处理!” 胡义听了刘坚强的上纲上线,表情没什么变化,继续问:“马良,你说呢?” 马良的回答倒是简单:“哥,你不在的时候九班就是一盘散沙,我看你还是指定一个副班长吧。” 当初在山头上开民主会,马良想当班长,不料被小丫头给搅了;现在,马良再次抛出这个话题,一方面确实是根本问题;另一方面,马良需要胡义给自己一把尚方宝剑,以便将来再有相同状况时,能够名正言顺地把九班拢起来。 胡义点点头:“是啊,你这话算说到根儿上了。”咔嗒一声合上了手里的怀表,抬起头看了看安静下来的几人:“这次战斗,靠的是运气,鬼子只要有一具掷弹筒,明年的今天,我就得给你们几个烧纸了!马良说得没错,该有个班副。一直以来,咱们九班就是混日子的,可是从今天起,就得准备尽一个兵的本分了,那咱们就首先说说班副的问题。” 罗富贵知道,甭管是民主选举还是什么方式,自己都是个看客,于是大咧咧地就开了口:“胡老大,咱就别来墨迹的,整天民主民主,我都嫌烦了,你直接发个话就行。” 唯一一个心有不甘的人自然就是刘坚强,不是因为想当这个班副,而是他不知不觉中与马良暗地杠上了,凡事总想比个高低,现在胡义打算决定班副人选,毫无疑问就是马良。即便是采用民主投票,刘坚强觉得自己机会同样不大,九班就这几头蒜,山头上选的时候就没啥机会,何况班长胡义手里还有一票呢。 但是,刘坚强有一颗执拗的心,明知没有机会,他也要争取,所以他站起来了:“报告班长,我要求发言!” “说。” “过去,我是九连的兵,可是九连没了,只剩下我;我舍不得九连,所以我闹,才有了九班。我知道你们都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们,可是九班是我的,不管到啥时候,我刘坚强都舍不得害了九班,因为九班就是九连的影子,是九连的希望。现在要设副班长,不管是选举,还是班长你指定,我都没意见。我就是想说,我想当九班副班长。我说完了。” 刘坚强的最大缺点其实也是最大优点,就是直白不拐弯,正因为如此,胡义当初才非要狠揍他一顿,把他重新拉回九班里来。 直到刘坚强说完,重新坐下,胡义才收回了直视刘坚强的目光,重新低下头,轻轻翻转着手里的精致怀表,沉默了一会,再次抬起头来,把每个人扫视一遍:“既然该说的都说了,那就不再废话了。现在我宣布,九班副班长,由罗富贵出任!” 噗通——有人当场栽倒了,屋内随即陷入一片寂静。 小红缨眨巴着两个大眼睛,看着胡义的一脸严肃,心想,看来狐狸不是开玩笑。再看看呆若木鸡的马良,终于忍不住用一双小手捂住了正在加大弧度的俏嘴。 咯咯咯…… 刘坚强愣了半天才记起来罗富贵是谁,不可思议地机械转头,看向还躺在地上的那头自私的笨熊。虽然,这不是预想的结果,但是,比预想的结果更好?还是更坏?刘坚强再次迷惘在问题中。 马良脑海里一片空白,呆呆看着班长胡义,他没有了任何想法,只是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 至于吴石头,当然,他还是吴石头…… 胡义一直就波澜不惊,到现在也是面无表情:“以后,但凡我不在,或者我死了,九班全体即由罗富贵全权代理指挥,谁想反对,现在站出来让我看看!”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胡义特意强调了语气,开始泛出一丝冰冷。 某些人本来是想提出疑问的,终于被这股寒意压住了念头,屋里就再次静下来。 咔嗒——表壳轻快地跳起来,胡义低下头静静看着,不知不觉中,似乎看到了王老抠的丑陋老脸……王哥,虽然你只当了我一天的排长,却救了我的一条烂命,遇到你,是我胡义的福分…… 第九十七章 福分 第九十八章 丫头快跑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九十八章 丫头快跑 上午的阳光,带着春天的暖意,懒懒地照耀着;阵阵微风,夹着丝丝微凉,轻轻舞动点点嫩绿。 山顶,胡义坐靠在石边,聚精会神地端翻着手中的书页……袭击是攻击的一种,游击战争不注重正规的阵地攻击这种形式,而注重突然袭击,或名奇袭的这种形式,这是因为游击战争是战略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非如此不能达到目的…… 这本书的作者在胡义心里本身就是个传奇,看到了开篇的内容,更让胡义醍醐灌顶。与以往所学所历截然不同的战术理论,仿佛一面明镜,让胡义不禁开始重新反思自己的硝烟经历,用新的角度来看待战争。 罗富贵随手将工兵锹甩立在掩体内的胸墙上,抹着头上的汗,看了看正在与石头融为一体的胡义:“胡老大,能不能换个人?算我求你了行不!你倒是说句话啊?” 胡义正专注在字里行间,似乎把罗富贵的话当成了耳畔微风。 “真不知道您老究竟咋想的,那马良和流鼻涕,一个有觉悟,一个有主意,干班副再合适不过了,你非逼着我上这个架干什么。哎,胡老大,胡班长,胡英雄,胡老爷……”罗富贵从昨晚到现在一直为当班副这事上火,本来就对权力和荣誉不感冒,当了这个破班副的话,什么都得不到不说,一旦将来有点屁事,还得承担更大责任,累死不讨好,犯错罪更大,罗富贵可不想犯这个傻。 胡义总算把手里的书合了起来,慢悠悠起身走过来,黑下脸看着罗富贵一言不发。 罗富贵忽然觉得有点凉,刚才挖掩体出的那些汗转瞬就消失不见了:“呃,那个,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啊。” “接着挖!”胡义终于说话了。 “挖完了,你看,这不是按你说的。” 胡义扫视了一遍掩体,皱了皱眉头:“我怎么教你的?坑底为什么是平的?” “嘿嘿,平的得劲儿啊,斜的不舒坦,踩在脚底下别扭。” 站在坑边的胡义猛地抬起脚,把坑里的罗富贵蹬了个跟头:“那斜面是方便手雷和手榴弹滚落的,你弄个平底,那飞进来的手雷还怎么能掉进防弹坑?活腻歪了是不是?” 佝偻在坑里的罗富贵闻言一愣:“啊?这,嗨,我还以为后边这坑是方便在掩体里拉屎用的呢!” 马良小心翼翼地匍匐着前进,直到一排灌木后停住,朝身后挥挥手。隔了一小会,刘坚强和吴石头也悄悄爬了过来,三个人都躲在了灌木后。 “前边这开阔地有三四十米,只能冲了。咱俩拉开距离交替着上,敌人打哪边,哪边就卧倒隐蔽,另一边的再冲。”马良低声对刘坚强嘀咕着。 “你知不知道啥叫冲锋?冲锋靠的是气势,必须一往无前!”刘坚强没有赞同马良的方法。 “我说流鼻涕,你那和送死有啥区别?咱们的任务是端掉目标,不是逞英雄!” “你以为你那方法就不是送死?你以为就你一个明白人?你瞅瞅前边,无遮无拦的,趴下了照样也得挨打,一口气直冲过去才有机会。”刘坚强说完了话就拎起枪来,改趴为蹲,准备跳过灌木了。 马良一伸手扯住了刘坚强的裤子:“流鼻涕,能不能别犯浑!你想白白送死,那不连我也给坑了么!那我一个人还咋冲?” 刘坚强抬手就把马良的手给扯开了,表情一肃:“要么你现在就跟我一口气冲过去,要么你就在这凉快着,少整那些没用的。” 马良终于无奈了:“行行行,流鼻涕,我服你了,一起冲。” 猛地从灌木后跳出两个人影,挺枪就冲进了开阔地。 嗖——呼啸声传来,全速奔跑中的马良听到了刘坚强中弹的闷哼声。 该!你这根缺心眼的死木头,马良心中暗恨,同时改变了自己的步伐频率,尽量猫下腰,转而冲向身边的低洼处,试图躲避。 嗖——呼啸声再次传来,就在马良即将卧倒时,感觉到肋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使马良踉跄了几步,终于跌倒,嘴里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死丫头片子,你来真的啊?知不知道有多疼!唉哟……” “现在我是鬼子,听不懂你说啥!两个大草包,嘿嘿嘿……”草丛后传出得意洋洋的娇笑声。 刘坚强躺在开阔地上不起来,仰望着天空,觉得自己牺牲得很英勇,缓缓闭上双眼,被阳光晒得懒懒的,不愿再动。 马良重新爬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土,一边朝灌木后面喊:“傻子,出来吧,咱们输了。” “为啥?”灌木后的吴石头不明所以。 “因为我和流鼻涕都中弹了。” 灌木后没有反应,马良只好走了过去,见吴石头仍然老老实实趴在灌木后,一动不动,抬脚在吴石头屁股上轻踢了一下:“我说话你听到没?” “俺没中弹。”吴石头不为所动,继续趴着。 呵呵,马良不禁一笑:“那你光这么趴着有啥用,趴到天黑你也赢不了啊。” “咋样算赢?” “把手榴弹扔到敌人身边就算赢。” “俺没手榴弹。” “咱这是假打,当然不给你真手榴弹,用这个。”马良把自己兜里的那块土疙瘩递在吴石头手里,这傻子是一根筋,所以马良心想赶紧让他也中一弹结束得了。 这是一场演习,也不算是演习,因为这年代还没人有‘演习’这个概念。胡义想给他们讲解步兵班的进攻战术,但是文化水平限制了他们的理解能力,光靠一张嘴来说,基本没效果,无奈之下,胡义只好采取这种寓教于乐的方法,让他们切身感受,使他们融会贯通。 吴石头终于明白了自己该干什么,他把土疙瘩拎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开始探出头来,试图观察目标位置。 嗖——哗啦啦——一颗小石子击中了吴石头旁边的灌木,打得枯枝乱颤。 吴石头吓得一缩脖,又趴下了。 站在旁边的马良也吓了一跳,赶紧往边上退几步,朝三四十米外的荒草处喊:“我说丫头,这么远你也打?伤了眼睛咋办?” “知道危险还不赶紧投降!姑奶奶可不管你们那么多!” 马良无奈了,这小丫头疯开了就没边,只好朝地上趴着的吴石头说:“傻子,别打了,投降。” 吴石头早已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马良的话置若罔闻。他见探头也挨打,随手就把背在身后的工兵锹给抽出来了,小心翼翼地把锹头朝上竖起来,慢慢将锹头探出灌木一截。 嗖——铛——石子立即飞来,狠狠打在了铁锹上,然后轻快地被弹飞。 吴石头没受影响,慢慢躬起身来,把头伸到了带着弧度的铁锹后,隔着工兵锹上的两个微小观察孔,仔细看着开阔地对面的草丛。 马良好奇地看着吴石头,实在没想到他会把这个活学活用。九班有三把工兵锹,刘坚强罗富贵和吴石头各有一把,起初大家都对鬼子这工兵锹面上的两个小孔不解,问了班长胡义,才知道这是两个观察孔,间距正是人眼的瞳孔距离。吴石头虽然傻点,但是对工具这类东西异常上心,由此深深记住了,在别人都忘了这事的时候,他不会忘。 当小丫头再次抬起头,拉开弹弓射击的时候,吴石头看到了,一顶绿色鬼子钢盔,下面罩着一张丑陋怪异的驴脸,长着两个圆溜溜的大玻璃眼,嘴上还挂着一根管子,好不狰狞,好不猥琐。 从小就跟着爹打井,蹲在井底的时候比站在外面还多,唯一的乐趣就是休息时偶尔往井口外甩石头玩,这可是技术活,扔不好掉下来就得砸自己脑袋,差不得分毫。 目标位置确定了,距离不近,也不算太远,吴石头狠狠一甩手,那块土疙瘩就斜斜飞上了天空。 马良呆呆地看着那优美的抛物线,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猛地开口大喊:“丫头快跑!” 本来这块土疙瘩是偏了一点,高了一点,小红缨听到马良这一喊,反而本能地重新探出头,晃荡着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哐啷——哗啦啦—— 正中钢盔,摔得粉碎,打得小红缨耳朵里嗡嗡响,眼前冒金星,噗通一声栽倒在草丛中没了身影。 马良呆住了,刘坚强也吃惊地爬起来,一起望着那片悄无声息的荒草位置。 隔了一会,终于从草丛后传出稚嫩的怒喝声:“姑奶奶要杀你全家——” 第九十八章 丫头快跑 第九十九章 通知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九十九章 通知 操场上喊杀声阵阵,偶尔夹杂着高一刀的呵斥声,连坐在团部里的丁得一也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经过短短几天的重新调教,那些分给二连的新兵们,似乎终于被高一刀骂出了一些气势,有了点长进。当然,丁得一也知道,有时候高一刀甚至在训练中对新兵动了手,但装作不知,每支队伍就像每个人一样,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脾气;二连有二连的风格,只要是对战斗力的提高有益,丁得一不想管得太宽,如果手段过分,或者有新兵来告状,自然另当别论。 丁得一踱步到窗前,抱起双膀看着远山,隐隐约约的几个渺小灰点,那就是九班。这个胡义挺有意思,自从谈话过后,也开始了九班的日常训练,不过与二连完全反着,听不着动静见不到人,每天都领着手下的几个烂蒜往山里钻。丁得一做了多年政工,思想相对开明,梅花兰花都是花,有个性才能娇艳;所以尽管有人对九班的训练不理解,但丁得一不打算干涉。 “政委,你找我?”一个整洁端庄的秀美身影出现在门口。 “啊,苏青,快坐。”丁得一离开了窗口,随手提起暖瓶倒了杯热水,递在桌边:“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工作上有没有什么难处和意见。” “工作上没什么问题,只是我觉得,咱们团还是该增加政治干部,各连都还没有指导员,这是最大缺口。”凡是涉及工作或者任务上的事情,苏青没有客套话。 呵呵,丁得一苦笑了一下,在苏青对面坐了:“这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去年底我就天天往上打报告,好不容易才派下你来。我也头疼这事呢,昨天又给师里送了报告,等等看吧。” 丁得一停了一下,随即又道:“没有政治干部确实不行,就比如这次,要不是你在,哪能抓到俘虏,你可是给咱独立团立了大功一件啊!” 苏青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政委,那是九班抓的,我没出力。” 丁得一笑了笑:“胡义说是你抓的,你现在又说是九班抓的,那这功劳到底该谁领?” “是九班,确实没我太多关系。”苏青实在不愿提及胡义的名字。 “好,先不说这个了。有个事我想问问你,毕竟你和胡义是一起从南边回来的,你觉得他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越不想提什么,反而越是来什么,政委的问题让苏青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真的回答不了。胡义这两个字,曾经代表了深深的伤痛,和深深的恨;现如今,伤口变成了伤疤,恨意似乎淡了些,但苏青仍然没有勇气去坦然评价这个人。对自己而言,他曾经是个魔鬼,可是对敌人而言,他也是个魔鬼,他是一个逃兵,他又不该是一个逃兵,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他却可以为了自私而死;苏青事后终于想明白了,树下村那天夜里,如果没有三连,胡义会成为一个吸引火力的活靶子。 苏青刻意地拢了拢耳边秀发,以掩饰住自己的不自然:“呃,其实,当时只是,雇佣关系,我,也不了解。” 丁得一发现苏青的表情有点怪,以为是她误会了,赶紧解释道:“咱们独立团正在多事之秋,有经验的指挥员更少,胡义虽然是旧军队出身,但我觉得值得培养,所以想多了解一些。”然后转换话题道:“对了,那个鬼子俘虏怎么样了?” 苏青这心总算放下了,重新抬起头:“没事了,正在好转,过些日子就能送往师里。” “报告!师部急件!”一个通信员满头大汗地进了门…… 山顶高处,胡义双膀横抱在胸前,正在看着远处的风景。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罗富贵的喊声:“胡老大,我安排完了,你看看咋样?” 胡义慢悠悠转回身,见十几米外的罗富贵架着机枪,正趴在掩体里,小红缨在他身后,贼头贼脑四下观望;横向间隔几十米远,马良刘坚强和吴石头三个人蹲在另一个临时掩体中,也像模像样地端着枪乱瞄。 这次有长进了,知道分散成两拨了,胡义点点头,大声道:“山下五百米位置发现敌人掷弹筒!” 罗富贵一听,赶紧张口喊:“撤!” 身后的小丫头一听,抬腿就踹了罗富贵一脚:“撤撤撤,你就知道撤,那么老远呢你怕个屁,再说不是还有旁边的备用掩体么!” “呃,对对对!”罗富贵明白过来了,赶紧扯嗓子朝马良他们那边喊:“机枪位置转移!”然后提起机枪就领着小丫头猫腰跑向备用掩体。 马良和刘坚强赶紧探出头来,故作射击状。 胡义皱了皱眉,心想刚给你们讲完,五百米距离鬼子不大可能使用掷弹筒,射程太远不说,精度也彻底没有了,根本不必躲,转眼就忘了。行,更换机枪阵地,也算安全做法,就当合格了。 然后胡义再次开口喊:“三分钟后,敌人掷弹筒并未前进,也未射击!” 罗富贵一听,立即摆出个光辉伟大的造型,张口就回了一句:“弟兄们,给老子狠狠地打!” 另一边位置上的刘坚强看得直拍脑门,心说这活脱脱是败类国民党作风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不纯粹是扯淡过家家么!看看人家二连,那才叫训练,那才叫八路军军威,唉—— “胡老大,咋样?你看我这派头够足不够?”罗富贵美美地喊完了那一嗓子,就问胡义。 胡义瞅了瞅得意洋洋的罗富贵:“还不错,声音挺洪亮,只可惜啊,我又得给你们烧纸了!” “为啥?”罗富贵不明白,小丫头也不明白,马良他们那边也不明白,都竖着耳朵等胡义回答。 “你一挺机枪跟这打了三分钟,鬼子掷弹筒不打你,也不往前挪,说明什么?说明鬼子有迫击炮!” “啊?不带这样的!胡老大,我都说了这班副我干不了,要不你……” 罗富贵的牢骚还没发完,就看到团部的通信员匆匆跑了上来:“胡班长,胡班长,政委让你赶紧去团部报到,有任务!” 第九十九章 通知 第一百章 迟到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章 迟到 交通员带着一批要送往师里的重要货物,即将经过梅县境内,师里已经派出了接应人员,接应地点位于梅县县城北门外二十里的三岔路口,接应时间是后天傍晚;梅县地界属于独立团活动范围,因此师里提醒独立团注意配合,以使货物平安抵达师部。 这个命令来得很不是时候,正赶在独立团缺兵短将的档口,丁得一手里只有两张牌可打,底牌是二连,闲牌是九班。毕竟独立团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慎重考虑再三,还是不敢把二连打出去,家穷不怕面子薄,派出九班实在寒碜了点,聊表心意吧。 虽然接应位置是在敌占区,但这次行动是暗的,只要不出纰漏,九班陪着他们走出敌占区就算完成任务,并不复杂。 九班当即领命,整装出发,他们连夜赶路,在第二天到达了山区与平原交界的隘口,也就是当初他们和二连合作端炮楼的地方,再向前就是敌占区,光天化日不好走,于是九班就休息在当初和二连一起的山谷里,等天色彻底黑了以后,才进入平原,赶往命令中的接应地点。 午夜时分,黑暗寂静的树林中,一个三岔路口出现在月光下。 “哥,应该就是这了,附近就这一个三岔路口。”月色下的马良一边四下里仔细张望着,一边低声对胡义说。 胡义摆摆手,领着几个人离开了小路,走进路边树林,指着一个能够观察到路口的隐蔽位置命令:“流鼻涕,你给我盯在这,有情况就报告,不许暴露,不许开枪。” 然后领着其余人继续走向树林深处,找了个适合休息的隐蔽位置才停了。 “马良,以这个休息位置为中心,把附近悄悄摸一遍,然后找出适合隐蔽撤退的方向来。” “是。”马良提起枪,就消失在黑暗中。 罗富贵靠着一颗树干,一屁股坐下来,低声朝胡义发牢骚:“不是说明天晚上接应么,咱们何必火急火燎地今天就赶来,哎呦,可累死我了。” 胡义没搭理他,小红缨倒是乐得和他拌嘴:“谁都没说累,就属你个大,你还好意思说?” 罗富贵扯下背后卷着的行军毯,使劲扔在小红缨身上:“死丫头片子,本来就挖了好几天坑了,接着就赶了这么远路,你再看看我背了多少东西?扛着机枪不说,闲着没事还得背你一段,你说你丧良心不?” 小红缨把毯子扯开了,往身上裹了裹,摆了个舒服的蜷缩姿势:“该!谁让你是骡子呢。” 罗富贵也不理小红缨的挖苦,自顾自地继续牢骚:“另外我就不明白了,师里不是已经派了人么,咱们为啥还非得搀和进来,跟着遭这个罪?” “别废话了,抓紧休息。”胡义终于做了总结性发言…… 当太阳升起来,又即将落下的时候,一支三十多人的灰色队伍匆匆进入了平原。 为首的是一个消瘦军人,英俊的脸上戴着一副醒目的黑框眼镜,让本就英俊的面孔上又凭添几分斯文。此刻,这张俊脸上神色不太好看,他催促着队伍加快速度,又问身边的粗壮汉子:“刘排长,知不知道还有多远了?” “应该不远了,我估摸着,也就三十多里。”答话的刘排长神色也不好看,随即又说:“杨干事,我觉得咱们还是该等一等,天色黑下来再走,毕竟这是敌占区了,有鬼子眼线。” 杨干事神色一肃:“咱们来干什么来了?如果错过了接应时间,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最重要?时间最重要!让队伍再快点。” 刘排长黑着脸也不说话了,回过头催促着三十多人的急行队伍:“快点,再快点!”心里却在暗自嘀咕:你非要亲自带队,结果走了冤枉路,绕了远,白白耽误了时间,现在朝我耍哪门子威风。 天色彻底黑下来了,三十多个满头大汗的战士终于停下来,疲惫地喘着粗气,散乱歪坐在小路两边。刘排长扯开胸前的扣子,回头看着黑黝黝来时路,遇村绕过,遇人躲避,应该没有暴露,总算放下了心。 杨干事扯下帽子,拿在手里扇着,看着月色下的三岔路口,做了个深呼吸,还好,终于赶到了…… 刘坚强趴在灌木后揉着惺忪的眼,他刚睡醒,就过来和马良换了哨,刚趴这没几分钟呢,就发现路口北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人影,激灵一下就瞪圆了眼睛,屏住呼吸慢慢倒退着爬开一段距离,从兜里摸出块小石头,一甩手,使劲扔向后边的树林深处。 紧接着,九班的几个人影就悄悄出了树林。 “好像有二三十个,停在路口北边了,看不清楚是不是咱们的人。”刘坚强压低声音对胡义说情况。 胡义悄悄爬到前面的观察位置上,仔细望着月色下的路口,确实有二三十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在路两边休息,但光线所限,看不到细节,于是重新退回来,以极低的声音下达命令。 “马良流鼻涕,你们俩回到前面的监视位置上去,准备好手榴弹,一旦情况不对,就把所有手榴弹送出去,然后直接往西撤;一定要注意,不确定情况不许开打。骡子,你把机枪架在马良他们后面五十米的树林里,他俩跑到你身边后你就开火,直接朝路口盲打一梭子,然后也朝西撤。傻子和丫头,从骡子的位置再向西五十米等着,如果开打了,你俩就先跑,朝西。” 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过后,九班按胡义的命令各就各位了。胡义拎着步枪,猫下腰,从侧面悄悄绕向路口的北侧,他必须得接近目标,才能确认对方身份。 “确定是这里么?”杨干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仔细看着月光下的路口,问身边的刘排长。 “我去过县城,走过这条路,肯定是这没错。” 杨干事点点头,总算彻底放了心,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脱口道:“都这时候了,独立团的人为什么还没到?他们不可能没收到消息吧?” 刘排长心说我又不是独立团的人,我哪知道,既然这次任务你是管事的,那你就自己琢磨去,我不这份心。故意不搭腔,转过身,看着还歪在路两边的手下,没好气地说:“还愣在这干什么?立即隐蔽!” 天黑前的这一通急行军,几乎要了战士们的半条命,突然一停下来,立刻就泄了劲,哪还顾得了那么多。现在听到排长下了命令,这才交错起身,离开路边,疲惫地散开,走向路两侧的黑暗。 片刻后,猛地有人惊慌开口问:“不许动!什么人?” “自己人!独立团的。”路边的黑暗处慢慢走出一个人,高举了手中的枪。 这两声对话,把杨干事也吓了一跳,慌忙拽出了腰间的枪,一边问:“怎么回事?”一边看向对话处。 直到那人近了,终于在月光下看出了一身八路军军装,和一双隐约的细狭双眼。 “独立团九班班长胡义。” 杨干事这才把枪收起来:“你们的人呢?” “一会就过来了。” 隔了一小会,南边的路旁传来响动,两个人影正走出路边的灌木丛,还在往身上装着手榴弹;又过了一会,一个魁梧的大个儿,拎着挺机枪晃悠出来;再过一会,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与前面先出来的三个人凑在一起,站在路口上望着这边。 “就这些?”杨干事看着大小不一的几个九班人,诧异地问胡义。 胡义只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杨干事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心说你们独立团也太不拿师里的任务当回事了吧,六个人,其中还有个孩子,这和没来人有什么区别,扯淡呢么。但是既然人家来了,也不好在这里说这些,于是就推了推眼镜,背起双手,一脸严肃地看着胡义问:“为什么迟到了?嗯?看看你们这拖拖拉拉的作风,我问你,知不知道时间的严肃性?出了问题你担得起么?” 胡义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绣花枕头,连话都懒得再说,把步枪甩在肩膀后,径直走向九班位置。 杨干事一看胡义居然把自己当空气了,立刻来了火:“你,你这什么态度,给我站住!你知不知道我是……” 旁边的刘排长一把拉住了杨干事的胳膊:“杨干事,杨干事,这不是地方,也不是时候,任务要紧。”一句话劝住了杨干事,心里却十分无奈,人家五六个人的确是间隔了几次出来的,边走边收拾装备,这说明人家是先到了,刚才肯定做了交火准备。应该是自己感到惭愧的事,居然能被这位杨干事看成迟到的依据。 经刘排长一提醒,杨干事也想起来这场合时间都不对,这次任务是自己主动争取来的,目的就是要在自己的履历上多添一笔光彩,证明自己文武双全的能力,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好恨恨地一甩手,回头命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隐蔽等待,准备接货!” 第一百章 迟到 第一百零一章 赖活不如好死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零一章 赖活不如好死 今夜无风,也无云,只有一轮幽幽的月,静静地挂在树梢,好像一只半闭的眼,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的三岔路口,呆呆地看着路边的寂静树丛,呆呆地看着隐匿在黑暗里的人。 九班是配角,所以胡义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他仰躺在草丛中,望着满天的繁星在发呆。那位时间观念很强的杨干事距离这里不远,胡义隐约听到了他对着某些人在焦急地嘀咕:“说是傍晚,现在入夜了,为什么还不来?到底什么情况……”可惜胡义不关心。 不知不觉间,月亮爬到了正当空,胡义仍然仰躺在草丛中,不过,他睡着了,从出发到现在,他几乎没合眼,现在身边藏了一个排,正在免费为他警戒,所以胡义睡得很香甜。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刘排长的低语:“他们做事比咱们更严谨,不可能迟到,看来咱们要取消任务了,我建议咱们现在……”可惜沉睡中的胡义听不到。 斗转星移,月亮即将落向另一面的树梢,正在沉睡中的胡义,觉得鼻子似乎有点痒,随后就感觉到了一阵憋闷,这个危险信号让胡义猛地警醒,顾不得视线尚在模糊中,迅疾地一个翻身,猛然将目标压在身下,双手扼向那个咽喉…… “啊——”一声稚嫩的惊慌尖叫,让胡义的手指突然僵住,又猛地撒开,因为他触到了一个光滑细嫩的小脖子。视线终于变得清晰,月光下,看到了一双正在惊呆的纯真大眼。 随即一对无力的小拳头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狂捶在胡义的胸膛上:“死狐狸,捏一下鼻子你就要杀了我吗?你竟然舍得对我下手?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不活了啊啊啊……” 马良和罗富贵闻声从黑暗中匆匆跑过来,看到胡义骑在小丫头身上,正被身下的小丫头打,俩人不禁呆立当场,这什么情况? 小丫头挥舞着一对小拳头,躺在地上捶得正来劲呢,猛然发现马良和罗富贵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旁边,呆呆地看着自己和胡义,这才脸不红心不跳地停住了手,没好气地朝他俩一翘辫子:“看什么看!我和狐狸玩过家家呢!” …… 咔嗒——表壳轻快跳起,胡义在月光下仔细地看了看表盘,凌晨三点。然后扭头问身边的马良:“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所以我就让丫头来叫你了。哥,咱也撤吧。” 胡义合上手里的表,抬头看了看低斜月色:“天快亮了,时间不够咱们走出平原,既然任务取消了,那就不用再着急。继续隐蔽休息,今晚出发;另外,监视哨位不撤,你和流鼻涕继续轮换。” 悉悉索索一阵响,马良趴在了正在观察路口的刘坚强身边,低声道:“班长说了,咱们得把白天靠过去,今晚再走,哨位不撤。” 刘坚强点点头,忽然问:“刚才我听见丫头叫了一声,怎么了?” 扑哧——马良捂着嘴笑了:“丫头和班长过家家呢。” 马良这么说,让刘坚强更糊涂了,不禁扭着脸看旁边的马良:“过家家?那怎么……”话还没说完,却被马良的手猛地捂住了嘴。 月色下,岔口的东边路上,匆匆走来一个黑色人影。逐渐近了,到了路口转弯,继续走向南边县城方向。虽然月光不够明亮,但是在这个人经过马良和刘坚强的隐蔽位置时,马良和刘坚强都看到了,那人挂在身后的驳壳枪枪套,正随着步伐摆动在月色下…… 胡义坐在一个树墩上,摆弄着手里那把驳壳枪,打开枪机开了看,然后把枪重新装进枪套里,一甩手就扔进了刘坚强的怀里:“回去放哨!” 刘坚强赶紧喜滋滋地把枪挎在自己身后,反身就跑回去了。 马良凑到胡义身边说:“在这地方敢挂着枪的,能是啥好东西?不是侦缉队就是便衣队!我见他是一个人路过,就和流鼻涕把他给弄进来了。” 这时罗富贵也直起腰来,拍了拍两只大手说:“得!胡老大,捆好了。”然后抬起脚来蹬了一下,地上那个被捆成粽子的家伙翻了两翻,滚到胡义脚前。 “几位好汉,误会,这肯定是误会。在下身上东西不多,甘愿奉送,求好汉手下留情。”虽然树林中的光线更差了,看不清楚这些人的面容,不过被捆在地上的家伙看得出这几个人穿的是军装,不是鬼子,也不是伪军,极有可能是八路,所以他努力掩饰住惊慌,试图争取一丝机会。 “干什么的?”胡义没兴趣跟脚前这个家伙说废话,低沉着声音开了口。 “护院,我只是给人当护院的。” “从哪来?到哪去?” “就从东边的村上来,去县城。” “为什么去县城?” “去……去会相好的。” 胡义把刺刀慢慢抽出来,在手里掂了掂,月色下,闪过一抹幽幽的光:“天色这么早,是你的话说反了,还是你的路走反了?” “我……”地上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凌晨了,不是前半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半夜三更,身上带枪奔县城,话又说得不靠谱,胡义断定地上这货不是什么好玩意了,于是一歪头:“丫头,去跟流鼻涕放哨去。” “我又不是小孩!”小红缨不想动,可是见胡义还是瞅着她不说话,只好挪着小步子,又补充一句:“谁稀罕看!”才走出树林。 胡义再次对地上的人低沉开口:“我嫌麻烦,不想堵你的嘴,所以你得忍着,如果你敢出声,我就只好灭你的口了!”话音刚落,胡义就猛然手起刀落。 噗——刺刀瞬间穿过大腿直接刺入土中,地上的人虽然被罗富贵捆成了个粽子,但是这毫无预兆的一刀让他瞬间痉挛着躬起身子,几乎坐了起来,却只敢咬着牙低声闷叫。 胡义松开了手,并没拔出刺刀,重新问:“干什么的?” “护院。护院。” “从哪来?到哪去?” “东边来,去县城,县城。” “为什么去县城?” “我告了假,准备去找窑姐,去找窑姐。啊……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地上的家伙疼得浑身颤抖,可是大腿仍然被刺刀钉在地上,越抖越疼。 胡义不禁皱了皱眉头,看来地上这个货不是傻子,他知道只要他说出了实话,他的命也就没了,所以咬牙当滚刀肉,硬扛着,想多活一会。 沉默了一会,胡义重新伸出手,握住刺刀柄,慢慢发力将刺刀旋转了90度,在一阵牙齿磕碰的战栗中,在一阵的痛苦压抑的哀鸣声中,慢慢抽出刀身,随手在他身上抹了抹。然后俯下身,低声对地上那个死去活来的人说:“天亮还早,我有很多时间陪你,只要你说实话,我就赏你一个痛快的,如何?” 胡义这番话,让地上的人停止了痛苦的扭动,只是大口地喘息着,似乎变成了一堆只会喘气儿的死灰。 隔了一会,胡义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再问:“想清楚了么?” “呼——想清楚了!”地上的人终于动了动,努力使自己被缚的身体伸平,猛然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大喊:“有八路!抓八路啊!快来人抓……呃……” 胡义无奈地将刺刀从地上的胸膛里抽出来,朝一边呆若木鸡的罗富贵道:“别愣着了,把绳子解了,还得用呢。”然后再命令马良:“稳妥起见,这地方不能呆了。收拾一下,准备转移。” “嗯,哦?去哪?”马良回过神来反问。 “往东。”距离天亮还有些时间,胡义有点好奇,东面的村子里到底有什么?也可能……就是没接到的那批货! 第一百零一章 赖活不如好死 第一百零二章 口令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零二章 口令 西边的斜月即将落下,漫天的繁星变得稀疏,东边的天空相对渐明,反而让人觉得周围更加黑暗了些。 一个村落静静座落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没有一丝光,没有一丝声响,隐约在一片隔夜的烟霾里。 一个警惕的身影,渐渐从西面的黑暗中渗透出来,稳稳地迈着步子,静静地走进村。 枪口下的锋利刺刀斜指地面,随着稳定步伐有节奏地晃动着,一双细狭的眼,慢慢地扫视着行进路线,从左至右,再从右至左,那蜷曲的灰色帽檐,仿佛是被放慢了速度的钟摆,一直在规律地往复转动着。 隔了一会,黑暗中又出现了四大一小五个身影,在后面慢慢地跟上来,也走进村中。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走着,由西到东,慢慢穿过了烟霾,穿过村子。 直到了村东边的路头上,胡义终于停下来,返回身,静静看着依然寂静在烟霾中的村子。 “哥,看情况,这村子没有异常。”马良走到了胡义身边停下,低声说。 胡义微皱眉头没说话,那个死人说他是护院,这肯定是说谎,半夜三更正是护院该干活的时候,哪家老爷会容他跑出去扯淡;他说是从东边村上来,抓他之前也确实是从东边走过来的,至少这方向应该没错,如果他不是护院的话,那他的出发位置也未必是这个村子了;至于他去县城的目的,最大可能就是报信儿或者送消息。 看来,要想了解情况,就必须继续往东走,但是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的猜测上,具体位置不知道,情况不知道,还有多远也不知道。天就要亮了,即便这件事真的和那批货有关系,九班也没必要再多冒风险。 胡义下定决心,不打算再管这闲事了,正要下达撤退命令,忽然腿上被小红缨推了一把,然后见她指着东边低声说:“狐狸,好像有人来了!” 胡义连头都没回,直接低声命令:“隐蔽!”…… 昏暗的光线中,一个惊慌的妇人垂首站在路边,哆哆嗦嗦地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各位老总,我是良民!” 胡义看着对方哆嗦着递过来的良民证,并没伸手去接,光线不好,难道现场划火柴么?火柴一亮那就不是老总了,而是八路!再说自己本来就不是为这个,看了也没什么意义。一身普通妇人打扮,脑后挽了个髻,面容看不清晰,似乎脏兮兮的,感觉她年纪不小了,应该有四五十岁;不过,个头很高,几乎与胡义齐平,胡义的身高中等,差不多有一米七五,但是对方是女性,这么高可不多见。 “你是从东边过来的?”胡义不打算浪费时间,直奔主题。 妇人唯唯诺诺,点点头。 “我问你,来的路上有没有什么情况?” “我,我不知道。”妇人犹豫着低声答。 “那就说说你不知道的是什么?”胡义刻意提高了一些声调。 “小树林里,好像有枪声。” 总算对上了,胡义立刻追问:“哪个小树林?离这多远?” “不远,从这往东就那一片小树林。” 胡义朝身后一摆手:“咱们走!”直接就朝着东边小路开拔。 马良回头看了看匆匆离开的那个高挑妇人身影,紧跑几步撵上了前头的胡义,边跑边问:“哥,我怎么瞅都觉着那个人可疑,口音不对不说,上了年纪还不驼背,你看看乡下人有几个这样的?个头还那么高,保不齐就是个男人装的,你咋不仔细盘问盘问,就这么放他走了?” “这是敌占区,便衣队侦缉队横行的地方,可疑就说明他和鬼子不沾边,不管他是贼还是匪,都和咱没关系,无所谓!” 听了胡义的解释,马良终于释然,不再多说什么,加紧步伐奔向东方。 东方终于泛出了一丝鱼肚白,让周围的景物开始显现出轮廓。一片面积很小的树林座落小路一侧,说是树林,其实并不茂密,只是疏疏落落一些小树和灌木组成,其间散布着十几具尸体。 某一丛灌木后,躲藏着两个手持短枪的人,正在低语。 “四个同志都牺牲了。” “咳咳,咳……你觉得他们还有多少人?” “不知道,肯定也没剩几个,最多八九个人,在树林外围外不敢进来。” “咳,马上天就亮了,你还有机会,赶紧冲出去。” “我背着你冲出去。” “我不行了,你要是再废话就是逼着我毙了自己!咳咳咳……” “……”蹲着的人影看着地上躺着的伤者,沉默了一会,重重地点了点头。 啪啪啪……枪声响了起来……“这边跑出来一个!”……“慌什么!三个人对付他!其余人返回位置,小心声东击西,别再中了计!”……啪啪啪……短枪的断续交火声,夹杂着便衣队的呼喝声,从外围传来。……啪啪啪……“我打中他了!我打中了!”……啪啪……“别打了,你这废物!要活的!”……啪——“队长,这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 躺在灌木后的伤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举起手里的驳壳枪,顶在脑畔。 哒哒哒,哒哒…… 猛然间响起了机枪声,伴随着惊恐的杂乱喊叫,突兀地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回荡在这个小小的树林间。 胡义带着九班抵达了小树林附近,但是情况不明,不敢贸然接近,只好先悄悄监视着。随后看到一个人影冲出来,与外围交火,终于掌握了外面几个人的位置,简单部署后,打了一个小突袭。 片刻后,枪声再次停下来,马良和刘坚强从横向匆匆跑了回来。“哥,那边的四个都跑了,比兔子还快,根本没法追。” 胡义把机枪扔给身后的罗富贵,抓过步枪站起来:“马良向南警戒,流鼻涕向东警戒,其余人打扫战场。”说完了命令就端起刺刀,走向树林。 “咳咳……你是谁?”地上的伤者艰难地垂下了指着太阳穴的枪,虚弱地问。 胡义面无表情地看着树林中这个唯一还活着的人,仅从他胸口的弹洞位置就知道这人撑不住太久了,所以抓紧时间直奔主题:“你是送货的吧?” 伤者看了看胡义的军装:“我是。” “我是接货的!货在哪?” “咳咳……藏了。” “藏在什么地方?” “口令。咳……” 胡义愣住了:“口令是哪?” “咳,我问的是接货口令!咳咳咳……”伤者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声调的提高让他更加虚弱,不禁开始连续地咳嗽,嘴角开始溢出鲜血。 胡义无语了,没想到接货还有口令,这哪知道?估计那个杨干事肯定是知道。只好郑重地对地上的伤者说:“交货时间应该是昨晚,在三岔路口,你们没能按时到达,所以相当于任务取消,带口令的人已经撤走了。” “咳咳……没有……口令……咳咳咳……就不能……咳……交货……” 胡义恨不能现在就踹他一脚,就搞不明白,你们这些做情报工作的为什么都一个德行,像苏青一样,都是一根筋。 呼——胡义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了平静:“你真的决定让货跟你一起消失么?” 得到的回答却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然后彻底归于寂静…… 第一百零二章 口令 第一百零三章 你们是不是八路军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零三章 你们是不是八路军 罗富贵搜摸完了最后一具尸体,终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无奈地看着手中的一叠钞票,无精打采。 经过苏青的介绍,和供给处的解释,他知道了现在手里这些钞票全是伪币,也是钱。问题是这伪币只能在这里花,回去了就白搭,愁死人不!不禁咧着大嘴就坐在地上骂:“姥姥的,这些汉奸王八蛋就是狗娘养的,死都不给老子留念想,全他娘的是伪币这破玩意啊!” 小红缨坐在地上,面前堆了十几把驳壳枪,一双娇巧的小手快速忙碌着,正哗啦哗啦地往外退枪里的子弹,直接落进摆在地上的挎包,斜眼看了看唉声叹气的罗富贵道:“死骡子,你还能不能干点正事?赶紧过来,把空枪都背上。” “跑这么老远,遭这么多罪,得一把废纸,老子图个啥?我不管,让傻子去背!”罗富贵坐在地上动也不动地说。 小红缨的辫子晃了晃:“哎呦呦,你还长脾气了啊?信不信我现在就躺地上哭,跟狐狸说你欺负我?姑奶奶保证给你哭个死去活来!” “死丫头片子,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路上谁背的你?民主的时候谁支持的你?现在我都这样了,你好意思再打击我吗?” 咯咯咯——小红缨看着罗富贵的熊样乐了:“逗你玩呢,看把你吓得。说你是蠢骡子你自己还不信,地上躺了这么多,我就不信一个值钱物件都刮不出来!” 罗富贵没好气地一翻眼:“缺德玩意,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当老子不会数数吗?一个都没落下,别说衣兜了,裤衩子我都没放过,啥都没有,除了伪币还是伪币。” 小红缨把最后一个弹夹清理干净了,随手把挎包系紧,满意地拍了拍两只小手,然后老神在在地对罗富贵道:“笨熊,我问你,他们的嘴,你看了没有?” 罗富贵瞪圆了眼睛:“怪瘆的慌的,我看死人嘴干什么?” “那就不关我事了,你爱看不看。”然后小红缨就把挎包背在了自己身上,朝吴石头喊:“傻子,过来把这些枪拴起来背上。另外,这把枪是给你的。”就不再搭理罗富贵。 利益的诱惑,和毫无收获的不甘,终于战胜了内心的排斥。罗富贵抽出了从未使用过的刺刀,摆在眼前看了一会儿那条透着寒光的锋利边缘,终于站了起来,重新走向尸体。 皇天不负苦心人,罗富贵终于在一具尸体的头颅边蹲了下来,聚精会神地瞅着那张被自己扯开的嘴唇,光线不清晰,但在罗富贵的眼里却是明晃晃,金灿灿的,一颗金牙。 顾不得许多了,这是金子,这才是真正的财富。罗富贵那一直皱着的鼻子终于舒展开来,两眼放光芒,手忙脚乱想把这颗金牙弄下来,却没经验,不得其法,情急之下抬起刀柄就砸了下去。 啪——两排牙齿间透出了一个黑窟窿,金牙倒是掉了,却掉进了嗓子眼,急出了罗富贵满脑门子汗,再也不管不顾,伸出大手就用力掰开了原本合着的牙,再腾出一只手,想探进这张嘴里去摸,试了几次不成,自己这手太大,根本塞不进去。 “姥姥的,老子就不信了!”罗富贵挽了挽衣袖,双膀一叫劲,咔擦——力量太大,将手里的下颌整个扯脱了,从嘴角到耳下的皮肉都被撕开,露出一个夸张的血色窟窿。 “这回老子看你往哪躲!”大手毫不犹豫地伸进去,沾满了血水的指尖触到了金牙,却没能夹住,反而把金牙顶进了咽喉。罗富贵快抓狂了,一伸手就把旁边的刺刀抄起来,随后就是一阵腥风血雨。 这具尸体的主人不会料到,生前让他威风八面的金牙,死后却让他没了全尸。头颅已经和身体分了家,整个颈部都被凌乱的刀锋挖碎了,不远处,还有一个被撕掉抛弃的下颌。 嘿嘿嘿……满头大汗的罗富贵,将血淋淋的大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捏在指间的那抹灿灿金色,露出了无比幸福的笑容。 “完事儿了没有?”胡义的声音突然在罗富贵背后响起。 罗富贵手一哆嗦,差点把金牙掉了,慌忙回头,发现胡义正在自己背后站着呢,不由自主地说:“完事了。完事了。” “那就赶紧收拾收拾出发,就等你了!”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胡义转身离开…… 小树林这附近不能呆,事后肯定会有人来,天快亮了,原路返回三岔口也不妥,经过村落有可能暴露行踪,所以胡义带着九班向北走了,一直走出了认为安全的距离,才在一条灌木茂密的小河边停住,决定在这里隐蔽到天黑,然后撤退。 懒惰的朝阳终于在地平线上露出了半边脸,为天边的流云镶上了灿灿的金边,让田野瑰丽,让波光粼粼。 就着冰凉的河水洗了脸,匆匆嚼了几口干粮,吩咐马良和刘坚强换哨,主要监视南方,其余人休息睡觉。胡义安排完了,独自迈着方步,顺着河边往下游走出一段,才解开裤子,哗啦啦开始放水。 嘎嘣——细微的断裂声从旁边的灌木后传来,声音不大,但是正在撒尿的胡义听到了,脑袋里随着这声音一紧,没有表现出来,故作不知地把活儿干完,系了裤子迈方步往回走。 穿过了一丛灌木后,胡义立即猫下腰,横向朝刚才的声音位置迂回,他没有拔随身的驳壳枪,而是抽出刺刀,因为胡义不想在光天化日里再次被迫转移。刚才那声音明显是枯枝断裂,也许是踩踏造成,也许是刮擦造成;那灌木丛里一定有会动的东西,也许是动物,也许是人! 已经迂回到了声音位置的后方,胡义把身体压得更低,动作放得更慢,让脚步更轻,竖起耳朵微眯着眼,终于让自己变成了一只狐狸,一小步又一小步,计算着猎物的距离。 渐渐看到了枝杈间蹲着的背影,渐渐看清了目标脑后盘着的发髻,刀尖直指目标后背。 “不许回头!不许说话!现在慢慢站起来,把手放在脑后!我不说第二遍!”胡义的命令很平静,声音很低,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很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凛冽感。 一身脏旧的妇人装束,与自己齐平的身高,不必让他转过来,胡义都已经知道了这是谁。待他完全站起,胡义的手臂就从后面绕过了他的脖颈,刺刀锋刃横别在他咽喉,这个动作让胡义感觉到了,前面的人有点微微颤抖。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很显然,估计他是一直在跟踪,应该从路上盘问过后就开始跟踪了,一直跟踪到了现在。 背对着胡义的妇人此时似乎也知道了身后是谁,这声音在天亮前的路边听过一次,现在还没忘记,于是迟疑着开口:“你们,是八路军?” 胡义当然知道,这身装束和外表,肯定不是他的真面目,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与四五十岁的老妇人不符,带着一种沙沙的感觉。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应该知道!原本我可以把你当做路人,但是现在,恐怕不行。所以,你必须得让我认识一下了!” “我要先知道,你们究竟是不是八路军?”妇人尽管因为脖颈上的刀锋有点微微发抖,但是语气却很坚定。 胡义根本就不理会他的话,冷冰冰道:“你还想继续演么?”言毕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就抓住了他脑后的发髻,扯了一把。 妇人被这意料之外的一扯,拉得趔趄了一下,直接背靠在胡义胸前了。胡义很意外,这个发髻并没有如预料中那样脱落下来,居然装得这么真?索性松开了发髻,一抄手从他衣襟下摆伸进去,直奔胸前:“现在该是卸下伪装的时候了!” 胡义呆住了,那一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论是曲线的形状,还是凝脂般的手感,以及性别特有的突出,都证明自己犯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错误,导致脑海完全空白——他,哦不,应该称她,她真的是,是个大婶,或者大娘大妈…… 胡义看不到妇人到底是何表情,也不敢去想,什么都不敢想了,只剩下呆立不动。 “是不是该放手了?”妇人的语气出奇地平静。 这句话在胡义听来就是响雷,终于从失神中猛醒,慌忙抽出了手,慌得连另一只握着刺刀的手也一并收回来,慌得不自觉退了两步,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妇人静静转过了身,东方的瑰丽霞光恰恰映照在她的脸上,现在终于能够看得清楚,那老妇装扮的衣衫上面,那故意盘低的发型下面,那刻意抹过脸颊的泥灰间隙中,遮盖不住一张艳丽的脸,嘴角稍宽,朱唇稍厚,与她高挑出众的身高搭配起来,恰恰组成了别样的赏心悦目,透露着成熟的魅力,透露着一种与众不同的不羁。 “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八路军?”那饱满的朱唇再次开启,露出精致皓齿,继续着同样的问题,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第一百零三章 你们是不是八路军 第一百零四章 贵人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零四章 贵人 有句话叫‘拿人家的手软’,胡义过于相信自己的主观臆测,结果拿住了人家的东西,而且拿了个实实在在,情何以堪,只好收起了自己的獠牙。 “是不是八路军你自己不会看军装么?” “我没见过八路军。” “既然都没见过,凭什么以为我就是?” “我看到你们杀了那些人。” “土匪也可以杀了那些人。” “所以我在问你啊?你们到底是不是八路军?”妇人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那我说是,你就敢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反正你有刀枪,有必要说谎么?”妇人诧异。 “……”胡义无语。 “说话啊?你是不是?”妇人催促。 “你跟踪我们到这里,就是为了知道我们是不是八路军?” “对啊。” “你是谁?” “我叫周晚萍,早晚的晚,浮萍的萍。哦,对了,你识字的吧?” “干什么的?” “我是个……哎?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八路军?”妇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到现在还没得到肯定答案。 胡义放下了戒心,面前这个三十多岁的成熟女人,偏偏有着如同她少见身高一样的鲜明性格,那漂亮的大嘴,吐出的声音带着一点沙沙的感觉,在没见到她真容的时候,会使人觉得突兀怪异;但是现在听起来,反而有种格外的魅力,一点也不刺耳。从开始到现在,无论表情神色还是语气,没有一丝造作,是率真。 “我是八路军!”胡义终于给出了肯定答案:“现在说说你的目的吧。” 呼——周晚萍如释重负地轻拍着胸前的饱满:“那太好了,我要你们带我去根据地。” “很抱歉,这不可能!”胡义面无表情地回答。 “为什么?你们不是八路军么?”周晚萍不解。 “这是纪律,根据地不是谁都可以去的。”要是谁都可以去根据地,那么根据地早都被卖了八百回了,胡义懒得多做解释。 “喂,你知不知道我千里迢迢走了多远啊?你知不知道我……哦,对了。”周晚萍终于难得地皱起了弯眉,不满地说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话来,在衣襟的线缝里掏摸出一个叠成很小的信封,递给胡义:“认字的话,就看看这个。” 胡义也不说话,抬手就接了,打开信封展开信笺:兹有外伤科医生周晚萍女士,愿意投身抗战救国大业,现由组织特别护送前往……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胡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出奇高挑的,个性鲜明的成熟女人,诧异地问:“原来你——就是货物?” 周晚萍被胡义问得楞了一下:“嗯?我怎么会是货物?什么意思?” “我问你,小树林里那几个牺牲的,是不是和你一起的?” 艳丽的面容暗淡下来,轻轻点点头:“本来一开始他们是可以冲出去的,但是为了掩护我,所以他们故意冲向了人多的那一边,让一个人保护我逃出来,可是那个保护的人,最后也……” 任务命令说是接货,一直就以为是货物,以为是黄金白银或者枪支弹药,胡义到现在才明白,这‘货物’可真够贵重的,太贵重了!怪不得师里派出了一个排来接,怪不得把接应地点都延伸进了敌占区内。外伤科医生,这是真真正正能够与命运对抗的职业,在国民党那边都是珍稀物种,更何况现在的八路军。 胡义将信封重新叠好,递还给周晚萍,同时郑重开口道:“对不起!” 周晚萍接了信,没能明白胡义的意思,再次皱起弯眉:“啊?这样也不行吗?可是,我自己找不到啊?” “周医生,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从现在起,你的安全由我们负责,我们会护送你回根据地。”胡义为表示尊重,加上了称呼。 “哦,我还以为你又要扔下我呢!”周晚萍吁了口气,微微露出一排皓齿,随即又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说对不起呢?” 胡义的额头显露黑线,这个女人不只是长得很高,神经好像也够大的,不用想也该知道我为什么道歉吧? “那个,其实我刚才,以为你不是……是我太唐突了。对不起。”胡义觉得脸上有点热,除了面对苏青的时候,再没有像现在这样尴尬过。 周晚萍眨了眨眼睛,总算明白了胡义说的是什么,性格外向,身为医生,又是过来人,所以她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微微一笑说:“这没什么,不必道歉,就当欠我两次人情好了!” “欠你两次人情?”胡义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愣住。 看着这个原本沉着冷静的刚毅军人,在自己面前变得目瞪口呆,周晚萍心中油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成就感,漂亮饱满的唇角不禁再次拉高了一些角度,让成熟的笑容添加了一丝调皮的得意:“尿色发黄,以后多喝水,少熬夜。” 胡义终于被这话打击成了一尊雕塑,不会动了…… 马良瞪着眼睛,瞅着蹲在河边正在梳洗的女人背影,嘴里还在嘀咕着:“不是吧!原来她就是咱要接的货,这是怎么话说的?哥,你确定你没搞错?” 胡义闭着眼仰躺在地上,脑后枕着一截露出地面的树根,冷冰冰地答:“你小子有完没完了,实在闲的慌就加个哨去,别在这烦我。” 马良看了看地上的胡义,心里纳闷,找到任务要接的货了,这不是好事么,班长这德行怎么更消沉了? 罗富贵瞅着小红缨在一旁不停地忙活,懒洋洋地说:“丫头,我还真没瞧出来,你居然是个当丫鬟的好料啊?” 小红缨把自己那张行军毯仔细地在地上铺好,弄得平整干净,然后抬起小辫子斜了罗富贵一眼:“你就是一头笨骡子,懂个屁,一边凉快去!”说完这句话,见河边的女人已经走了回来,赶紧站起来,脆生生地喊:“周阿姨,快来,你就在我这休息。” 周晚萍从第一眼就喜欢这个极其特别的小姑娘,来到小红缨身边,看了看地面上那张整洁的行军毯,不禁伸手轻轻抚了小红缨的头,由衷地笑着说:“丫头,你还小,凉不得。我在这旁边就行。” 小红缨不管那么多,小辫子一甩,直接开始生拉硬拽,把高挑的周晚萍硬是按在毯子上坐下来,然后摘下自己的水壶,摆在军毯边上:“周阿姨,用我这个喝水,至少比他们的干净。”接着又把随身的挎包扭到前面来,从里面掏出一个纸盒,双手捧递到周晚萍眼前:“这个送给你,可不许嫌弃我!” 附近不远的罗富贵看着小红缨捧在手里的半盒森永奶糖,不禁惊异地瞪大了熊眼,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那半盒奶糖到现在,小丫头自己只吃了一块,送给苏青一块,罗富贵在民主会上有幸蹭到了一块,现在这丫头居然忍心把宝贝全端出来了,我了个姥姥的,失心疯么? 罗富贵看不懂,小红缨自己心里可是明镜一般;从小就在部队里和泥玩,什么人都见过。外伤科医生,可了不得,什么团长旅长师长军长司令的,见到了都得客客气气,这年月,在部队里医生的面子能大上天,这才是真正的贵人。天生的投机心理,让小红缨再次披上了豪爽的外衣! 第一百零四章 贵人 第一百零五章 愚昧与清醒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零五章 愚昧与清醒 他,像千千万万的穷苦农民一样普通,他有一小块地,刚刚可以养活一个老婆和两个孩子,就这样年复一年,仅仅是活着;鬼子来之前是这样,鬼子来到之后也是这样。他的地有多大,他的眼睛就能看多远,只要战争不是发生在他的破屋里,或者发生在他的那一小块地里,那么一切都与他无关。那块地很小,却是全家人的命,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尽管现在还没播种,他也会趴在自家的窗台,远远地看着那块地,看着活下去的希望。 就在太阳落山前,一支队伍匆匆经过了他的地边,穿着军装带着枪,他不知道那是谁,但是他猜出了那是谁。他看着自己那两个瘦小的孩子,和苦命的女人,决定要尽一个父亲的责任,要尽一个丈夫的责任,所以,他匆匆出了家门。 “娘,爹说他要带白面回来给我吃。” “娘,白面好吃吗?” “等娘给你做了白面馍馍,你就知道了。” …… 他走进了距离最近的鬼子据点,随后消息就顺着电话线进了县城。于是,所有要隘关口加哨,立即增派巡逻队,并扩大巡逻范围,控制区内的全部村镇都派驻便衣队和侦缉队监视;同时派出了一小队鬼子和几十个伪军,随着他,来到发现八路的地点。 这伙八路目的不明,行踪不明,想要主动寻找很难,来到现场的鬼子少尉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无奈地决定守株待兔,寄希望于八路离开时会原路返回。 天快亮了,鬼子和伪军已经在这附近蹲守了一宿,当然,他也在,因为必须确认了线索的真实性,才能发给他奖赏。 一个人影急匆匆地从前面的黑暗里跑来:“太君,来了来了,真有几十个,虽然看不清楚,肯定是八路,估计还有二里路远。” 原本奖励是一袋白面,但是这消息让鬼子少尉兴奋了,所以,最后让他扛着两袋白面回了家…… 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个重要的外出任务,结果对方没有按时到达接应地点,只能取消,这让杨干事好不气馁,憋了满肚子无名火没处发。 “刘排长,能不能让你的人再快点?知不知道时间的重要性?没看到天快亮了吗?” 这种牢骚刘排长听了一路了,无奈人家是政工干部,只好一忍再忍,也憋了一肚子火,直到此刻终于再也按耐不住:“我也长眼睛了,天亮不亮谁都能看见。来的路上你催,回去路上你还催,催命呢你?” 有文化会写字,觉悟高长相又好,这杨干事在师里那就是个香饽饽,是要重点培养的人才,是前途无量的人物,如今被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当面顶撞,情何以堪?眼镜后的那张俊脸瞬间变得铁青:“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知不知道……”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周围接着猛地爆发出一片枪声,有三八大盖的清脆,有七九步枪的闷响,也有歪把子的吼叫,连绵不绝。子弹劈头盖脸地呼啸着,穿梭在黎明前的昏暗中。守株待兔的鬼子和伪军真的等到了兔子,这只兔子只顾着埋头匆匆行进,疲劳得没有心思欣赏周围的风景,也因此失去了危机意识,结结实实地撞进了埋伏圈。 杨干事紧紧地趴在地面上,脑袋里嗡嗡响,四处都有枪口闪出的火光,到处都有疾飞的呼啸,不时有流弹打在身旁,在昏暗中噼噼啪啪地响,夹杂着附近的闷哼和痛叫,血淋淋地向他证明了中埋伏的事实。他懵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刘排长中弹了,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腿,疼得他咬着牙撑起头来观察。正面一挺机枪在响,侧面一挺机枪在响,光线不好,为免误伤,敌人肯定不会在射击对向上布置太多人,情况并没有糟糕到极点,这黎明前的昏暗,让自己中了埋伏,反而也是活着冲出去的希望! 时间的重要性就体现在此刻,每拖延一秒,可能就要多死一个,刘排长不敢再犹豫,在子弹的喧嚣中扯开嗓子大喊:“全体向后突围!现在!”然后扯出身上的手榴弹,开始往前抛。刘排长知道自己跑不了了,也许就在下一秒,也可能是下一分钟,所以他试图用身上的几颗手榴弹,制造些爆炸烟雾,弥漫在前面,让敌人的视线再暗些,为活着的弟兄们争取更多的机会。 手榴弹的爆炸声响了起来,一团又一团掀起硝烟,升腾,飘扬,弥散,然后缭绕成一幅素美的水墨……受伤的战士学着排长,也把手榴弹扔向前面,或者侧面,直到扔光了,或者中弹了,然后再次中弹,最后变成了尸体,还在中弹,一次又一次。 缭绕的硝烟后面,活着的人在拼命奔跑着,一排排的子弹穿透昏暗,穿透硝烟的幕布,杂乱无章地呼啸在耳畔,毫无顾忌地掠过身边,不时击中奔跑中的背影,向他们宣告血色的结局…… 杨干事曾经是个学生,文字的力量使他被唤醒。国家破碎,他愤慨,国人们何以如此麻木愚昧;战事不利,他激昂,军人们何以如此懦弱苟且。由此他恨,恨众人皆醉我独醒;由此他也骄傲,骄傲自己将是中流砥柱,民族脊梁! 但是,硝烟没有色彩,也没有感情,只伴随鲜血存在。死神面前人人平等,无论聪明还是愚昧,无论美丽还是丑陋,也无论是醉是醒,全没任何意义。 杨干事奔跑着,拼尽全力地跑着,前面的一个人影中弹倒下了,将奔跑中的杨干事重重地绊倒。此刻,他忘记了曾经的愤慨,也忘记了自己的激昂,只能听到死神的呼啸,只能看到生命的逝去,他像所有恐惧麻木的人们一样,挣扎着爬起,踉跄着远离,甚至不敢去拣拾刚刚掉落的枪…… 硝烟终于散尽,露出了地平线,远方,和晨曦…… 第一百零五章 愚昧与清醒 第一百零六章 宁静的河岸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零六章 宁静的河岸 最新情况传递到了县城里的鬼子总部,村民提供的线索属实,八路三十余人,应为整排建制,于昨日下午进犯境内,目的不明,今日凌晨在返回北部途中被我部成功伏击,毙敌三十,仅余几人向南逃窜,我部无伤亡,现正在追击中。 与此同时,另一份报告也送进了鬼子总部,来源是便衣队,情报内容大致如下:昨日,在县城东部境内发现疑似共匪,傍晚时分被我围困于某某村东部树林,彻夜激战,于凌晨突遭不明八路主力部队增援袭击,我部寡不敌众,大部队员牺牲,仅有四人英勇突围。另外,一名队员于昨夜返回报告途中失踪。 因为大部分兵力都被少佐带进山去了,所以梅县县城里兵力不多,不敢再轻易外派,但是便衣队送来的消息也不能轻视,这两件事很可能有关联,于是,城里的侦缉队被临时收拢起来,跟随那四个英勇的幸存者出了城,前往那个树林勘察。 在平原上,春来得比山里要早,山里才刚现嫩芽,这里已经遍地见绿。树木不多,植被稀少,一马平川,可以清楚地看到西面的远山,唯一显得茂密隐蔽的地方,就是这条河的两岸。在正午的阳光下,幽蓝的河水波光粼粼,傍着两岸的绿色,静静蜿蜒,像一条双色丝带。 胡义醒了,被那截当做枕头的树根硌的脖子疼,睁开眼,看着树叶间隙中漏下来的阳光,知道了现在是正午。不远处,小红缨和那个周医生在窃窃私语,偶尔夹杂着低低的笑声。胡义不由瞥了一眼那对小辫子,对小红缨的那点小心思一清二楚,这丫头身上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更何况现在是主动出击,就凭那个女人的奇葩个性,和俩人现在的热乎劲儿,估计不用等到天黑,就得和小丫头拜了忘年把子! 胡义坐了起来,看向另一面,罗富贵那高大的身躯正四仰八叉地躺着,均匀地发出一阵阵低酣声,音量比过去好不少,自从经常被人在酣睡中踢踹以后,他落下个毛病,只要鼾声一大,他自己就会不自觉地惊醒,疑神疑鬼地查看自己身上有没有被踹过的痕迹。 马良不在,他应该是去了南边哨位,和刘坚强一起了。这位置北面临河,河宽只有十几米,水却很深,蹚不过,所以胡义只下令在南边开阔地边缘设了一个哨位,监视三方。 吴石头坐在河边,呆呆地望着对面河岸,不知道在想什么,凭他那个脑筋,估计是什么都没想,仅仅就是发呆。当胡义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的时候,他回过头,赶紧站起来,仍然呆呆的,静静的,只是看着班长胡义不说话。 在大北庄的训练中听马良说他扔石头很准,胡义当时让他在眼前做了演示,没想到这个吴石头人如其名,扔投抛甩全都八九不离十,令胡义诧异不已,随后仔仔细细地交给他手榴弹和手雷的用法,从此,吴石头的身上就常备了四颗手榴弹外加八颗手雷。 胡义看了看吴石头背在身侧的驳壳枪枪套,一伸手,把里面的驳壳枪抽了出来,放在手里翻了一翻:“丫头给你的?” 吴石头重重点头。 胡义把枪竖起来,当着吴石头的面,慢慢地关闭了保险:“一定要记住,不用的时候,必须把保险关了,就是这个,看清楚了么?以后我会经常检查,如果让我看到保险是开着的,我就揍扁你!记住没有?”这吴石头不是个拿枪的料,但是胡义也没打算把枪收回来,今天早上刚捡了一堆驳壳枪,自然不差他这一把,只是担心他走火。 “俺记住了。” 胡义没再多说,把枪放进了吴石头身上的枪套,认真替他扣好,然后反身走到那一堆驳壳枪的放置位置,仔细挑出一把成色不错的,验看一遍,装进枪套,来到四仰八叉睡得正香的罗富贵跟前,一甩手把枪套扔在那个宽大厚重的胸膛上。 罗富贵突然触电一般地猛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嘴里就开始糊里糊涂地冒出话来:“死丫头片子!你有完没完了?老子这回跟你拼了!姥姥的我……呃,胡老大?”罗富贵揉着眼珠子总算看清了面前的人,赶紧把后边的词儿给憋回去了。 胡义指着掉在地上的枪:“这个是你的,子弹去找丫头要。” 罗富贵瞅了瞅身边的枪套,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禁咧咧嘴道:“机枪铁锹弹夹子弹水壶粮食绳子外加其他破烂一大堆,还不算丫头的毯子和钢盔,胡老大,算我求你了,这玩意我不要行不行?” 胡义站着没动,也不说话。 罗富贵叹了口气,只好改了口:“行,行,冲你胡老大的面子,这宝贝我收了!我收下了还不行么!” …… 草丛中,刘坚强漫无目的四下瞭望着,他身后不远的灌木后,躺着睡觉的马良。因为懒得为换哨来回跑,所以马良直接睡到哨位这了,到了时间直接上岗。 自从打完了那些鬼子伤兵后,刘坚强觉得班长好像提高了自己的待遇,他不再像过去那样,由他亲自和马良换哨,而是交由自己来和马良替换;虽然尖兵的活儿还是轮不到,但是刘坚强仍然很满足,很高兴,这说明自己的能力被承认了。由此,刘坚强开始觉得班长胡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他厌恶;由此,刘坚强仔细回忆了一些细节,发现胡义的能力不是假的,不只是一个国民党逃兵那么简单。 放哨的工作看着不起眼,却不是儿戏,哨兵决定命运,一个麻痹大意,可能就要丢了自己的小命,同时也会丢了所有人的命,变成灾难。这工作罗富贵那种货色胡义是绝对不敢相信,吴石头也不保险;刘坚强虽然偏执,但是会坚持原则,会执行命令到底,胡义知道,只要刘坚强在哨位上,就不会溜号闭眼,自从他的双手沾满了鬼子的脑浆和鲜血后,就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兵,所以,胡义已经彻底对他改观。 远远向南望出去,只有低低的田垄和丛丛矮草,远处的一切都是一目了然。刘坚强的视线被地平线上的黑影吸引,起初,是模糊的一线,渐渐地能分辨出是几十个,还有一个低矮的黑点晃动在他们前方。 刘坚强的眉毛终于拧在了一起,拎起步枪,快速退出草丛,匆匆穿过灌木,狠狠踢了熟睡中的马良一脚,然后飞奔向河边…… 第一百零六章 宁静的河岸 第一百零七章 舍车保帅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零七章 舍车保帅 远远的,能够看到一条绿色的线,那是河岸。侦缉队的队员们跟在军犬后面,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懒散地走着,偶尔随意地牢骚着。 “这些倒霉的便衣队,为了立功,连命都不要了。死的这个惨,我见一个脑袋掉了不说,连下巴也分了家,血糊淋淋的搞不清是个什么死法。” “他娘的,这还要搜到啥时候?非得撞上枪口才算完吗?” “你怕个屁,没听说么,那伙八路已经被皇军给灭了,估计没剩几个人。” “既然皇军已经在北边追他们了,那咱还在这找个屁?” “都给老子闭嘴!太君让找,那就得找!有没有都得找!” …… 胡义深深皱着眉头,蹲在草丛后,看着远处的黑影,犯了愁,又是一条狗!原本对狗这种畜生没什么感觉,但是现在,胡义开始烦这畜生,恨这畜生,太牙碜了。 “哥,咱打吧,这狗不除不行。你不是说青山村那条狗是丫头灭的么,那就再让丫头来一枪!”旁边的马良见胡义半天不说话,就先开了口。 后头的罗富贵闻言一撇嘴:“打?你傻了么?这不是在山里,这是人家的地盘!光天化日哦,只要枪一响,咱们早晚得给围了,要我说咱还是得赶紧跑。” “他们带了狗,哪那么容易甩掉?天黑还早呢,四下里这么平坦,哪那么容易跑?咱得跑到啥时候是个头?”马良立即反驳。 这一次不比青山村那一次,如果打了这条狗,自己也就暴露了,要不了多久,敌人就会越来越多,四面围堵。最好的办法是渡河,可是身后那条河水太深,自己倒是可以游过去,其他人全是旱鸭子,行不通,想采取别的手段渡河,时间也不够。胡义咬了咬牙,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寄希望于拖延,争取拖延到天黑,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火。 “走!不能打。顺着河岸,往西。现在出发!” 胡义下达了命令,九班没人再含糊,借着河水边的绿色带做掩护,开始向西转移。 现在情况特殊,所以马良不敢突前太远,只走在队伍前面十几米,以保证自己的身影始终在后面人的视线内,不会被经过的灌木树丛遮断。 罗富贵替代了胡义平时的位置,端着机枪排在了第二位,他的任务是监视马良的状况,随时准备掩护前面的马良,同时扩大向前观察的角度和范围,弥补马良的视野宽度。 刘坚强这次被安排在第三位,任务是监视队伍左翼,也就是南面的开阔地。 由于右翼就是北边这条河,是危机最小的方向,所以胡义让吴石头走在了第四个,负责观察右翼的河对岸。 接下来是周晚萍和小红缨,她俩不被安排任务。 真正的危机在后面,这次胡义亲自负责断后,横端着步枪,时刻警惕着后方。 每个位置应该干什么,在过去多次的行军路上胡义已经给每个人都讲过了,所以现在胡义不必多说什么,只是把每个人的行进次序规定了,大家就立即知道自己该负责那一边,该干什么,自觉地让行进中的九班形成一个整体。虽然看上去与别的班级队伍没什么不同,也是简单的排成一溜在走,但是机敏性和反应速度却有天壤之别。 身畔的河水在静静的流,倒映着湛蓝,马良没心思去看,灌木上的枝刺扎透了军装,马良没空去管;不能走得太快,因为这是在陌生的敌占区,必须尽可能减少意外,也不能走得太慢,因为后面有一条狗,带着侦缉队,寻踪尾随。马良用步枪挑开了前面的枝叶,正要钻过,却猛地定住双眼…… 端着机枪的罗富贵,眼看着前边的马良先是一动不动停了一下,然后猛地趴在了地上;立刻觉得不妙,不管三七二十一,佝偻起高大的身板,一头就扎进了身边的草坑,没了人影。 多米诺骨牌效应的连锁反应随即产生,刘坚强见罗富贵这头怕死的熊忽然没命地跳了坑,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直接猫腰就躲进身旁的灌木,发现吴石头还愣愣地扭着脖子看向河对岸,一伸脚,把他给绊倒。 高挑的周晚萍突然呆住了,前面的四个人转瞬间不是趴倒了,就是消失了,这是为什么?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身后的小红缨给扯进草丛。 队伍的一系列反应让队末的胡义心中一紧,虽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肯定不是好事,所有人都已经躲了,唯有被绊倒的吴石头,仍然趴在没有隐蔽的地上,虽然正被刘坚强捉住了腿,往灌木里拖拽着,他却仍然呆呆地看着河对岸。 胡义本能地随着吴石头呆望的方向转头看去,于是,也惊讶地呆住了。 河对岸的水里,藏着五个人,水面上探露着五个脑袋,戴着八路军帽,紧贴在岸边的泥草下方,也正在惊讶地看着南岸这边,其中那个俊脸上,还戴着那副黑框眼镜,他——正是杨干事。 马良倒退着爬了几下,然后转身,猫着腰,借着树草掩护往回跑,一口气跑到了队末的胡义边上,慌张道:“哥,坏事了!对岸有鬼子!由西往东,正顺着河边过来,不到一里远了。哥,你咋不说话?”马良见胡义一直在看对岸,仿佛根本没注意自己的报告,不禁顺着胡义的目光看过去,终于也呆住了。 “我知道了。”胡义淡淡地说了回答。当发现了对岸躲藏在水边的杨干事他们,胡义就猜到了前面的马良会看到什么。 看着对岸躲藏的那副黑眼镜,胡义面无表情,脑海里却在快速地思考着。原本对岸的鬼子不是麻烦,他们是在追杨干事他们;只要藏在这边就能躲过去,问题是后面有侦缉队,估计也就一里远,正往这里走着,如果停下来躲对岸的鬼子,那后面的追兵就会来到眼前。往前是没法走了,唯一的出路是现在往南走,但是南边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无遮无拦,九班一旦离开河岸的树木掩护,立刻就会被后面的侦缉队看到,结果不用想。 马良也看懂了现在的处境,不禁咬了咬牙:“哥,藏不住了!不想打也得打了,至少鬼子是在对岸,他们一时过不来,咱们就往南跑,侦缉队都是短枪,我和流鼻涕能在开阔地里拖住他们。” 胡义静静地看着马良不说话,马良的主意就是‘舍车保帅’,牺牲他和刘坚强拖住侦缉队,让胡义等人向南逃得更远。现在看起来,这是唯一的可行方案。 马良见胡义还是沉默不作声,开始焦急地催促:“哥,不能再犹豫了!离得越近,机会越小。你放心,我和流鼻涕能行,未必就会被抓到!” 胡义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想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了,重新扭头望着对岸的杨干事他们,平静开口:“马良,去告诉所有人,就地隐蔽,没有我的口令,任何人不得开枪!听明白没有?” 什么?就地隐蔽?马良一惊,这怎么可能隐蔽得住?这不就是等死么?马良呆呆地看着胡义的平静,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禁一把扯住了胡义的袖口:“哥,难道你……不行!这活我来干,没了你我们回不去!哥,你的命比我值钱,算我求你了!” 胡义猛地一甩手,把马良甩了个跟头,脸色黑下来,沉声道:“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犯不着替你和流鼻涕去死!现在滚蛋,给我去执行命令!” …… 对岸,西边的鬼子距离大约二三百米了,此岸,东边的侦缉队估计三四百米了。九班的人全藏了,尽管有人不解,尽管有人担忧,但是没人敢反对胡义的命令。 河边的草丛后,胡义摸出了一颗手雷,拔掉了保险销,在自己的鞋跟上敲下了引火罩帽,然后抛出。 这颗手雷飞了起来,飞离了草丛,越过了二十来米宽的河流。躲在北岸边水中的杨干事,和他身边的四个战士,咧着被惊掉的下巴,瞪着不可思议的眼,抬着头,眼睁睁地看着这颗手雷飞过了藏匿位置的头顶,落在泥草后的岸边。 杨干事懵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对岸那个独立团的白痴,浓眉细眼的王八蛋,他是神经病么?他想杀自己人么?他一定是疯子!他是疯子! 轰—— 爆炸声伴随着卷起的碎土和枝叶,形成一团淡雾,扬起在杨干事头顶的岸边上。 哗啦啦……碎石和断木纷纷坠落,一部分掉入水中,砸得水面扑通扑通响。杨干事和四个战士拼命爬上了岸边,开始往东猛跑,西边的鬼子肯定正往这奔来呢,已经没法藏了。 尽管是个文化人,但是此刻杨干事在心里已经把胡义的祖宗都给问候了一个遍,苦于自己的枪已经丢了,否则杨干事会毫不犹豫地向胡义开火,毙了这个卑鄙的神经病! 猛然间,听到了狗吠,奔跑中的杨干事这才发现,对岸的东边,居然也有敌人! 啪啪啪……“在对岸!是他们!打啊!”……侦缉队慌张地就地拔出枪,朝北岸那几个狂奔的身影开了火。 杨干事终于搞明白状况了,原来对岸的他们也在被追击,那颗手雷的目的就是让自己为他们做替死鬼! 杨干事不敢往北离开河岸,因为北面也是一马平川,一旦没有了岸边树木的遮挡,就会成为后面鬼子的靶子,只能横下一条心,拼命地狂奔,穿过对岸射来的弹雨,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我要毙了那个卑鄙的人! 发现皇军竟然从对岸西面追过来了,侦缉队立即掉头,沿着南边的河岸一同尾随追击…… 第一百零七章 舍车保帅 第一百零八章 水边的沙砾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零八章 水边的沙砾 杨干事没办法跑得再快了,渐渐的,他掉到了队末,渐渐的,与前面战士的距离被拉开,跑了太多路,他的瘦弱体质根本没法和战士们比。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残酷事实就摆在身后,杨干事不甘心,自己是人杰,是精英,是大好年华,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居然眼睁睁地就要被淘汰;如果自己死了,那将是多么巨大的损失!像前面那样的愚昧战士,杨干事觉得,自己一个人抵得上一个连,或者一个营。 杨干事在奔跑中回过头,但是枝杈灌木遮挡,看不到追兵距离多远,前面的河水就要转弯了,能够看到一段野草后的陡岸,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机会,再次回过头,确认追兵的视线无法看到,横下心停住,揪着一丛草,又一次入了水,浸没身体,抛掉帽子,抓了草根下的泥,毫不犹豫地糊上头脸。 原本就是打算用这手段躲过追兵,但是被那个独立团的败类给卖了,也因此让杨干事长了记性,这次没忘了遮蔽自己的脸。 前面那几个时隐时现的奔跑身影,极大地吸引了鬼子和侦缉队的注意,当最后一阵脚步声消失在头顶上的咫尺岸边,当对岸的最后一个侦缉队员也目不斜视地向东追远,杨干事有种虚脱的感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准备重新爬上岸。 咔擦—— 攥着的那丛草被扯断了,身体开始随着水流不受控制地滑向河中,杨干事的心陡然沉到了底,感觉正在随水流走,感觉自己好像在挣扎,眼睛里只能看到凌乱飞溅的白色水花,和时隐时现的湛蓝。 当他终于闭上了绝望的双眼,忽然感觉踩到了什么地方,再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立在齐颈的水中摇晃,这一段的河底,不够淹没一个人。 疲惫地上了岸,一抬眼,杨干事呆住了。 一个侦缉队的人,捂着肋下正在十几米外呆呆地看着他,跑得岔了气,掉了队,刚晃悠到这,正见到水里冒出来个湿淋淋的人,一时呆在岸边。 诡异的静默被杨干事的拔腿飞奔打破,岔了气的家伙慌里慌张地往外掏枪,咧开嘴高喊:“来人啊,他往回跑啦!” …… 夕阳的光,映照在河面上,立刻有了生命,开始明晃晃地跳跃着,荡漾成长长的一片,耀得站在河边的胡义睁不开眼。 一阵机械的脚步声来到了胡义的身后,然后冷冰冰地开口:“报告!” 胡义避开了西面那耀眼的夕光,摆正了古铜色的脸,看着北岸,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谁:“为什么擅自离开哨位?” 这人正是刘坚强,原本他觉得对班长胡义的看法有了改观,但是中午发生的一幕,让他再次改变了态度。不吐不快,他无法继续安心放哨,觉得必须摆明自己的立场。 “我有话要说!” “说。” “你出卖了同志!”刘坚强的语调提高了一些。 “对。”胡义动都没动,头也不回。 “我看不起你!”刘坚强故意把语速放慢一些,但是声调提的更高。 胡义终于转过了身,面对着刘坚强,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继续说。” 刘坚强知道,胡义越是像这样平静的时候,就越危险,但这是原则问题,是立场问题,所以刘坚强努力迎着面前细狭深邃的目光,昂起胸膛,义无反顾地回答:“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胡义将面前的刘坚强从头看到脚,然后又从脚看到头,沉默了一会,才淡淡地说:“我凭什么要让你看的起?” 本以为要面对一场狂风暴雨,没想到胡义只是淡淡地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刘坚强一时茫然,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保持沉默。 “说话。” “……” “我以班长的名义,命令你回答!”胡义给一直挺胸沉默的刘坚强下了最后通牒。 “报告。我不知道。”刘坚强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句话音一落,胡义终于猛地抬起了脚,狠狠地把挺胸昂扬的刘坚强给踹离了身前,当场翻了两滚,躺在地上呲牙咧嘴爬不起来。 “现在滚回你的哨位去,什么时候知道答案了,什么时候我再奉陪!”说完了这句话,胡义重新转过身,继续去看夕阳,和夕阳下,那片耀眼的波光。 翻毛皮鞋拉开肩宽,稳稳地踏在水边的沙砾上,边缘浅陷;片片泥污遮不住绑腿的别致捆扎,束显出结实匀称的轮廓;在夕阳的映照下,让军装的周围显现出一圈晕黄的边线,让宽健的后背,和背上那支竖垂的步枪看起来漆黑一片;隐隐的可以看到,弯曲帽檐下,那副坚毅侧颊,和宽宽眉角,似乎也泛着光,不知是夕阳的,还是他的;身影被拖成一条长长的面,延伸出沙砾,延伸入水边的荒草,远远的,似乎无尽…… “周阿姨,你别介意啊,狐狸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为你的事上火呢。其实他平时脾气特别好,觉悟特别高!” 听到小红缨过来说话,抱着双膝的周晚萍终于从失神中恢复过来,收回了一直望向远处水边沙砾的目光,看着凑在自己身边坐下的小丫头,不禁叹了口气:“唉——我是个累赘,那几个人都是因为我才……现在又让你的班长为我背了黑锅,我哪有资格介意。” 周晚萍不了解胡义,所以她只凭自己那大咧咧的心思,以为胡义像那些一路护送他的交通员一样,是为了她这个货物的安全,才出此下策。刘坚强刚才那些话,周晚萍当然也听到了,反而更觉得自己好像欠了胡义什么,而深深自责。 小红缨看着没精打采的周晚萍,终于明白了她的想法,差点乐出来,这个周阿姨根本都不用忽悠,自己就上船了。 自己是个什么德行狐狸是一清二楚,同样,狐狸是个什么德行自己也是一清二楚。小红缨知道胡义为什么那么做,他做事向来不会虚伪地一视同仁,而是区别远近亲疏;今天中午的事,小红缨觉得,自己是狐狸的心头肉,肯定占了一半的原因,剩下的一半,就是马良骡子流鼻涕傻子还有这个周医生平分,绝对不可能仅仅为了任务命令,保护货物才那么做。 想到这里,小红缨忽然皱起了小眉毛,孩子心性使她不由想到了另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如果苏青姐在这,那我们俩谁的原因更多?狐狸会为我多过她?还是为她多过我呢?……好麻烦……想不出来啊啊啊…… “喂!小丫头,你怎么不说话了?想什么呢你?” 听周晚萍发问,小红缨这才发现走神了,赶紧把一对小辫子重新晃荡起来,故意让一对漂亮的大眼睛重新恢复清澈与天真:“啊,对了,周阿姨,狐狸说了,豁出九班的命,也要保证你的安全!” …… 河岸东边一隅,马良仰躺在草丛中发呆,满脑袋都是中午发生的事,但是与刘坚强不同,马良觉得惭愧。 当时是绝境,总要有人牺牲,要么是自己和流鼻涕,要么就是班长;班长完全可以让自己和流鼻涕去,但是却没那么做,而是选择当了恶人,让对岸的同志当了替死鬼;虽然班长当时说的很凶,说他犯不着替自己和流鼻涕去死,但是他所做的,却说明他在意,他是为了自己和流鼻涕,才背了这个黑锅,所以,应该觉得惭愧的,绝对不该是班长…… 罗富贵的大脸忽然出现在马良眼前:“我说马良,你在这蔫什么呢?哎,知不知道刚才有一出好戏?嘿嘿嘿……倒霉的流鼻涕……” “我长耳朵了,都听着了。”躺在草里的马良懒洋洋地打断了罗富贵。 罗富贵也不顾马良搭理不搭理,自顾自继续说着:“姥姥的,那一脚踹的,好半天他都没爬起来。今天我算服了,咱胡老大才是真正的神人!没得比!你说流鼻涕是不是缺心眼,他……” 马良忽然做了一个手势:“嘘——别说话!” 罗富贵不明白:“怎么了?神神叨叨的。” 马良没说话,仍然躺在地上竖着耳朵在听。 有脚步声传来,匆匆的,越来越近,伴随着枝叶刮擦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罗富贵终于也听到了,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发现马良猛地翻身起来,拔出驳壳枪指向东边的灌木。 哗啦啦,随着一阵枝叶乱晃,一个仓惶的人影窜了出来,湿淋淋的一身如落汤鸡,脸上残留着片片泥污,唯一显眼的,是仍然架在鼻梁的上的黑色眼镜框。 “杨干事?” …… 第一百零八章 水边的沙砾 第一百零九章 煮豆燃豆萁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零九章 煮豆燃豆萁 突然看到了休息在河边的九班,看到了水边站着那个扔手雷的卑鄙家伙,杨干事立刻愤怒了,根本就不再顾及身后还有追兵的事,扯着嗓子大声道:“我是师指政工处的,我宣布,从现在起你们由我指挥!”然后抬手一指站在水边的胡义:“把他给我抓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杨干事,没人说话,也没人动。 抬出了金字招牌,居然没有得到任何响应,杨干事不由怒火更盛,干脆一伸手,抓住了距离最近的罗富贵身上的枪套,把驳壳枪抽在自己手里,抬手将枪口指向水边的胡义,扳开枪机,一边走向胡义,一边义正辞严:“现在我就代表八路军,代表组织,毙了你这个出卖同志的叛徒!” 小红缨竖起小眉头看了看胡义,他居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对视着杨干事;不由急了,立刻就翘了辫子,娇小身躯猛跳起来,迅速抽出口袋里的大眼撸子,啪啦一声拉动枪机,两只小胳膊平端枪口,指向杨干事,厉声脆响:“你敢!” 敏捷的起身,抽枪上膛瞄准伶俐的一气呵成,最后伴随一声动人心魄的娇喝,把旁边的周晚萍给惊呆了,吃惊程度远远高过杨干事所为。看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瞬间注满了煞气,凌厉而坚定,周晚萍不敢相信,明明一个可爱的乖乖小女孩,怎么可能瞬间就变成这模样?简直不可思议!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杨干事楞了一下,歪头瞅了一眼,见是个扎小辫的屁孩子,连话都懒得多说,继续端枪走向胡义。 马良慌了,完了完了,这回事大了,想不明白班长为什么不赶紧解释解释,或者采取点什么措施,硬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面对枪口继续淡然;现在小丫头又蹦出来了,这更不是善茬,是真敢要人命的主儿,再不说话真要出人命了,赶紧开口:“那个,杨干事,你听我解释,你听我……” 马良张嘴说着,一边抬脚去追杨干事,想拦下他,阻止事态恶化,冷不防却被罗富贵横推了一把,一个跟头摔在草丛里。“哎呦,骡子你……” “哪都有你!你跟着瞎掺合什么!”罗富贵一边朝摔倒的马良低声嘀咕,一边继续若无其事地看着场面。 马良懵了,这是怎么了都?神经了吗…… 胡义面不改色心不跳,是因为胡义知道罗富贵那支驳壳枪没有子弹,那头懒骡子根本就没找丫头要过子弹。现在丫头突然跳出来了,她不知道那是空枪,如果面前这个杨干事敢朝自己扣扳机,那他就没命了! 胡义静静地看着眼镜后面那张脏兮兮的俊脸,没来由地觉得讨厌,原本想开口阻拦小丫头的莽撞,却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到现在也没张口。也许是因为他像个灾星,像曾经撵在九班后面的鬼子军犬,威胁着九班的安全,让胡义觉得牙碜,即便是现在,胡义估计他身后肯定又带来了追兵,应该就在东边,不知道多远。由此,胡义的心中冒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不如就让这个灾星再死一次吧,已经结下了深仇,他才是真正的累赘!‘为了保护货物安全’,这个足够充分的理由可以解释曾经的一切,也可以引申到现在继续使用,所以这个责任我敢抗! 杨干事手里的枪是罗富贵的,所以罗富贵是另一个知情人,他猜胡义应该知道枪里没子弹,但是他不明白胡义为什么不开口阻止小红缨。罗富贵瞪圆了一对熊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姥姥的!这下可真要热闹了,保不齐缺德丫头的枪下又要多出一个‘冤死鬼’啊,你这个戴着眼镜的小白脸,这不是倒霉催的么你! 九步,八步,七步,枪口距离胡义越来越近,杨干事终于停住,咬牙切齿地说出行刑前的最后一句话:“你,不配穿这身军装!” 嘭——这不是枪声,虽然杨干事即将扣下扳机,虽然小红缨也即将扣下扳机,但他们都还没有扣下扳机。 杨干事倒下了,一把工兵锹的锹面结结实实地狠拍在杨干事的后背上,直接把他给拍趴下了,拍得杨干事眼前发黑找不到北,尽管如此,那把工兵锹没有就此停住,重新被高扬起来,准备再次落下。 “傻子,行了!” 听到班长开口喝止自己,吴石头木然地放下了工兵锹,拎在手里静静退开。 既然事情以这样的意外方式结束,胡义终于不再沉默了,走过了七步的距离,把脚停在杨干事的眼镜边:“杨干事,这次任务你是首功,你用自己的牺牲保护了货物的安全,你是英雄了。” 地上的杨干事被砸得还有点恍惚,但是胡义的话他都听清楚了,不禁喘着粗气顺口问:“咳,什么?货物?” “货物已经接到了,在那儿。” 趴在地上的杨干事,顺着胡义的指向扭回头,看到草丛中蜷坐着一个明艳女人,正愣愣地看着这边。 杨干事呆了一下,再也顾不得背上的疼痛,猛地爬起来,直奔到周晚萍跟前,二话不说就问:“口令!” “医生!”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杨干事终于一扫心中的颓丧,脸上的眼镜片也似乎开始闪着光。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九班竟然接到了货,如果是这样,那么中午发生的一切,即便回到师里也不好理论,那个姓胡的自然可以把责任全推在‘货物安全’上。 不过,刚才他的话杨干事也听明白了,这个卑鄙的家伙把那件事说成‘自己的牺牲’,很明显要息事宁人,自己认下这件事,自然就是大功一件。 杨干事不是傻子,这笔交易他心里已经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但是对于胡义的出卖,他也不会忘记,总有机会让你还回来。 当立功的喜悦暂时冲淡了仇恨的阴霾,杨干事终于想起来,后面的追兵也许更近了,赶紧转回身,要说明情况,不料东边的马良先自己一步大声开了口。 “有敌人过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煮豆燃豆萁 第一百一十章 趋利避害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一十章 趋利避害 树欲静而风不止,胡义越是盼着太阳落山,时间过得仿佛越慢。拜杨干事所赐,南岸的侦缉队终于再次黏上来了。 四十来人的侦缉队没想到,本来是向东追着对岸的,后来掉头追一个过了河的,最后才发现,一个变成了好几个。 河边的植被限制了视线,几个八路军的奔跑身影,在夕阳下的河边时隐时现,距离一直保持在一二百米远。前头的侦缉队员们一边拼命追着,一边不时抬起手里的驳壳枪,噼噼啪啪地往前头打,射程有点远,精度更甭谈,那不要紧,子弹有的是,谁让咱的靠山是皇军呢。 侦缉队不是军人,想法与做法和便衣队的风格类似,打不着我也打,就是要让你们心里害怕,就是要让你们慌起来,子弹不长眼,总有不留神,指不定就落你后背上,恶心死你! 身边的景物快速倒退着,身后不时的响着枪声,偶有流弹飞过头顶,或者砸在脚边,噼里啪啦地响。夕阳已经沾了山边,就是不落下,奔跑中的胡义不时回过头,估算着距离,已经跑了好一段,硬是没有拉开,不禁深深皱起眉头,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 虽然子弹是短枪打过来的,并不准,力道也差,可是万里有个一,照这样持续下去,随时可能出现伤亡。天倒是快黑了,可是现在侦缉队咬得太紧,很难摆脱,更何况他们有条狗! 杨干事曾经要求胡义带人停下阻击,挡住追兵,以使货物周晚萍尽快脱离险境,当然,他自己是要贴身保护货物的。但是我行我素的胡义什么话都不说,把杨干事的话当成了空气,九班的其他人自然就没有反应,继续奔跑在殿后的班长前头。 一方面,胡义真正在意的不是货物安全,而是九班的整体安全;另一方面,杨干事的想法胡义早就考虑过,在这地形复杂植被相对茂密的河岸边上打阻击,那就是扯淡!视距太短,机枪也许能吓唬住敌人一会,最后早晚也得变近战;同时,敌人如果不是傻子,肯定会分出人来,从南边的开阔地绕过,继续追击。 侦缉队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的太紧,这次必须得打了,奔跑中的胡义下定了决心,猛停下来,同时下达命令:“骡子跟我停下,马良带其余人向西南方向斜插进入开阔地,距离河岸二百米建立阵地!” 前头带队的马良听到了胡义的命令,立即做了变向,斜着跑出了河岸的绿色带,奔向开阔地。 杨干事停了下来,看来胡义终于要停下来阻挡了,但是他不明白胡义为什么让他们进入开阔地,无遮无拦的,彻底无法藏身,搞什么? “不能去开阔地!我命令,你们继续跟我往西走!”杨干事焦急地挥着手,试图修改胡义的命令。 吴石头闷声不响地追着马良,从杨干事眼前掠过。刘坚强看了杨干事一眼,他能理解杨干事,但自己身为九班的人,死是九班的鬼,于是也在杨干事的面前,拐向西南方向,去追马良和吴石头。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班长不是个东西,还能指望他手底下的兵好到哪去?无组织无纪律,自己是堂堂的师政工处干事啊,情何以堪!但是任务要紧,杨干事强压怒火,伸手拦住了跑过来的周晚萍:“周医生,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现在由我保护你,跟我往西走,快!” 上气不接下气的周晚萍停在了杨干事身前,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呼——嗯?哦。好吧。” 小红缨正从他们旁边跑过,顺手就扯住了周晚萍的手,拉得周晚萍趔趄了一下,然后就跟着跑向西南方向的开阔地。一对小辫子在前头晃荡着,头也不回地给杨干事撂下一句话:“呸——” …… 罗富贵是真心不想停下来,无奈,被胡老大点了名了,只好掉回头,到了胡义身旁趴好,然后伸手递上机枪。 胡义趴在草丛后,一直紧盯着东面的绿色摇曳,没有伸手去接机枪:“你来打!”视线根本就看不出去多远,打也是盲打,谁打都没有大分别,所以胡义这么说。 罗富贵瞅了瞅胡义,确定自己没听错,于是拉开脚架,煞有介事地摆好机枪。 哒哒哒,哒哒哒——哎呦—— 胡义踢了罗富贵一脚:“我问你,你能看见谁?你给我打哪门子点射?你那虎虎生风的劲儿都哪去了?” 罗富贵咧咧嘴,有胡义在边上,哪敢班门弄斧,有心想打得文雅一点,结果倒成了错了,重新把机枪架起来,一手指头就扣下了扳机。 机枪猛地啸叫起来,弹雨连成一片,不停地穿透树叶,摧折枝桠,撕晃着乱草,河岸的树林中,斑斑点点地飘舞着绿色的碎屑,下起了绿色的雪。 侦缉队全趴下了,瘆人啊,这是机枪,可不是开玩笑,拼命藏,拼命躲,有一个人在慌忙中直接跳了河。一梭子打下来,居然还真的干掉了一个,就是那个淹死的。这应该算作是罗富贵从军生涯中,击毙的第一个敌人。 马良一边斜向飞跑着,一边歪头看着北侧河岸,直到感觉离河岸有二百米左右了,才收住脚。原想让后面的吴石头和刘坚强就地挖出个简易掩体,但是现在看来不用了,因为这恰好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圆底浅坑,面积还不小,形状不太规则,估计直径大概二十来米,最低洼处距离地面也就半人多深,绝佳的射击位置。 罗富贵刚刚换上第三个弹夹,远处就传来了马良的口哨声,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准备就绪了。胡义没料到这么快,当即踢了罗富贵一脚:“行了,咱们走。” 一伙侦缉队正紧紧趴在地面上,借着灌木掩护,硬着头皮往前爬,另一伙按照队长的安排,鬼鬼祟祟到了树林边缘,准备从开阔地里迂回,可是,机枪声却再也没响。 终于,有个走出河边树林的人,看到了西南面开阔地里,有两个人影在奔跑,立即朝队长大喊:“他们在那边!” 嘴边上的肉,如果丢了,那可就窝囊大了,队长毫不犹豫地把附近的人都踢起来:“追!打不了也得咬住了!”原本以为这几个八路自己这些人足够对付了,没料到他们有机枪,这可是大麻烦,侦缉队长不敢托大,同时吩咐一个人绕出去叫增援。 跟罗富贵一起跳进了天然浅坑,胡义终于明白,为什么马良他们这么快就有了阵地。 打是要打,但是胡义绝对不会蠢到在河边树林里打,所以他的目的是拖延一下,然后挪到开阔地上来打,扬长避短。天马上就要黑了,只要再拖一阵,什么都好办。 侦缉队沿着河边继续跑了一段,到了九班阵地正对的北面位置停住,藏在灌木中,紧盯着二百米外的胡义他们,因为机枪的缘故,不敢冲出来,于是打定了主意,就粘在这了。你不动,我也不动,你要是跑,我就追,大不了等皇军增援过来,早晚捏死你们! 侦缉队的想法胡义猜得到,这就是最恶心人的地方,正因为他们怕死,所以更难缠,让人空有力气,也用不上,只能和他们眼对眼,干耗着。原本的目的也就是和他们耗,自己是为了耗天黑,他们是为了耗增援,赌天黑的速度比鬼子增援来得快。于是,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但是现在,看着这个开阔地上的天然浅坑,胡义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再次改变计划,重新下达命令:“放弃阵地,全体向南撤退!” “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搞什么?”杨干事火大,以为胡义有什么特殊安排呢,以为有什么锦囊妙计呢,结果就是停一下,还是跑,当场就炸了庙:“如果你们在河边拖住他们,现在周医生也许都脱离危险范围了!你这个怕死鬼,如果周医生有闪失,我照样毙了你!” 胡义黑着脸不说话,连看都不看杨干事一眼,这是战场,没闲工夫扯淡,提起枪就往南出了浅坑,猫下腰朝南。九班的人也全没反应,跟在后面就走。 “队长,他们要跑!”一个侦缉队员扯嗓子喊。 “用不着你说,老子长眼了!都他娘的别藏了,赶紧起来,给我跟上!” 四十多人的侦缉队立即猫腰出了树林,离开河岸的绿色带,衔着二百多米远,继续追击,慑于机枪,自然是保持距离的追击,保持随时卧倒的警惕,像是草原上一群跟踪牛群的豺狗,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向南撤退中的胡义不时地回头观察着身后的侦缉队,一直到他们离开了河岸二百多米远,到达了那个浅坑的位置,终于停住脚步,细狭的眼中闪过一抹戾色:“准备战斗!” 这一次,连马良也诧异了,不禁脱口问:“哥,你说啥?” 个个大眼瞪小眼,全以为听错了,尤其杨干事最甚,下巴基本都掉了。 胡义没有回答马良的不解,冷下脸对杨干事道:“带上周医生,再往南走五十米隐蔽。” 然后对九班下达命令:“全体散开卧倒,准备射击!” 班长这是真要打?如果要打,刚才在那浅坑里打不是更好?有不解,也不再问,九班的几个人当即反身趴下,摆出了枪。 胡义把罗富贵背后的钢盔扯下来,扣在小红缨头上,然后将手里的步枪也递给她。 “戴这东西不舒服,我打不准!”小红缨不想戴钢盔。 “那你就去后面陪他们吧!”胡义的话让小丫头立刻没了动静。 拿过罗富贵手里的机枪,仔细地摆在胸前,胡义看了看北面开阔地上那些猥琐的身影,淡然道:“步枪向右射击,我负责左面,把他们给我打进坑里。现在开火!” 枪声骤然响起,在夕阳下的开阔地上,二百多米外的侦缉队,齐刷刷地贴在了地面上。有两个人当场没了动静,有四五个人还在翻滚哀嚎。他们是属老鼠的,趋利避害是天性,看着身边正在哭嚎的同僚,尽管事先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也被吓炸了头皮。 子弹在呼啸着,打得碎石在跳着,侦缉队的人在爬着,拼命地拱着,当他们渡过了最初的惊慌,终于看到,一些聪明的队友已经连滚带爬地窜进了那个巨大的浅坑,于是毫不犹豫地跟着爬过去。 片刻后,枪声停了,除了六七具倒霉的尸体,其余的人全藏进了那个浅坑,偶尔探探头观察情况,龟缩不动了。 马良放下枪,呆呆看着对面,下意识地说:“属耗子的吗?这动作也太快了吧?我才打了四发,一发都没中呢还!都钻了坑了,这咋办?” 胡义拔下了空弹夹,扔给罗富贵,然后插上个新的:“别废话了,现在你带流鼻涕和傻子,找好让他们逆光的方向,从西边抄过去。在山上怎么练的,现在就给我怎么做。” 在大北庄的山上,以小红缨为假想敌的那些演练,其实就是最基本的步兵班进攻战术:机枪压制掩护,步兵小组迂回拔点。虽然这是开阔地,但是对手不是鬼子,只有短枪,全无战术意识,所以,胡义看到浅坑后,想到的办法就是利用侦缉队怕死的天性,让他们自觉形成一个以为安全的点,然后对他们发动‘进攻’。 马良终于明白了胡义的用心,心里立刻亮了,朝刘坚强和吴石头喊了一声:“跟我走!”然后提起步枪,猫下腰就奔了夕阳的方向。 胡义和小红缨不时地射击着,打那些偶尔探头观察的家伙,虽然他们像泥鳅一样滑溜溜的,很难伤到,但是胡义也不急,反正目的就是把你们压在坑里,早晚你们都得死。 奔跑中的马良一直注意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直到被夕阳拖得长长的那条影子恰好直指浅坑位置,才停住了,一挥手,和刘坚强吴石头开始朝浅坑前进。 坑里的侦缉队看到了有三个人转移到西边,但是二三百米距离外,看到了又能怎样?也不觉得有什么危险,有种的你就过来。 三个人猫着腰接近到了距离一百米,终于开始有人从坑里往这边射击,但是那挺机枪照顾得很紧,阳光又正刺眼,只能胡乱地打一气。 进入射程了,马良三人散开趴下,改为匍匐,与流鼻涕交替着朝前射击。胡义看在眼里,立即换上一个满装弹夹,对着浅坑的西侧边沿就是一个连射。 噼噼啪啪的子弹落地声和呼啸声,让打算朝西边射击的侦缉队彻底缩回了头。三个人影听到机枪开始连射,立即冲起来,奔向浅坑,心里同时默数着机枪的射击子弹数量。感觉机枪弹夹即将打空的时候,马良大喊了一声:“隐蔽。”同时向前抛出了一颗手榴弹,刘坚强和吴石头闻声,也同时向前抛出一颗,然后三个人迅速趴下。 轰轰轰—— 三团烟雾冲了起来,机枪声刚停了,正要探出头还击的人,大部分被这三声爆炸吓得一哆嗦,又缩回来了。有反应慢的,仍然没缩下来,可是眼前三四十米外的烟雾正在缭绕,加上间隙中漏过来的阳光,导致根本无法看到已经趴下的三个人,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抬驳壳枪就朝着烟雾方向一通乱点。 这个间隙只有几秒钟,装上了弹夹的机枪就再次开始了连射压制。 三个人影再一次冲起来,奔跑中扯出了手榴弹,六十米,五十米,四十米,机枪停了,但是距离也够了! 三颗手榴弹飞进了浅坑,然后又是三颗,然后又掺杂进手雷的爆响,一遍再一遍。在血色夕照下,一团又一团硝烟在浅坑中腾起,不停地向空中扬起来一些东西,有沙土,有石粒,有驳壳枪,同时也有血肉…… 第一百一十章 趋利避害 第一百一十一章 归来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一十一章 归来 历经多日的烧杀抢掠,进山剿匪的鬼子累得疲惫不堪,终于决定结束这场进剿战役,各部开始纷纷撤出山区,返回属地,隶属梅县的鬼子也不例外。同时,鬼子撤退的消息八路军各部也收到了。 郝平带着三连是最先回到大北庄的,多天以来的周旋,让三连减员三四十个,风尘仆仆,但是精气神还不错。虽然他们在杏花村的时候没能引走鬼子主力,但是好歹也拉走了一个中队和部分伪军,三连能够基本健全地回来,就足够让丁得一喜出望外了,什么话都不多说,只有表扬。 今天上午,高一刀像往常一样,查看了各处哨位之后,就晃荡到操场边上,看二连的新兵在操场上训练。昨天郝平回来了,见了高一刀就喋喋不休说他带三连如何当机立断疏散杏花村,如何夜袭树下村救了苏干事,如何巧周旋拉着鬼子在山里转,说得高一刀差点把脑袋缩进脖子里去,他郝平明里是在说他三连的事,可是高一刀觉得,他暗里是在拿二连当初在无名村的事做对比,这不就是寒碜人么! 所以,高一刀那本来就黑的一张脸变得更黑了,站在操场边上,越看这些新兵的训练越不顺眼,准备揪出几个典型来,好好修理修理,正要开口呢,快腿儿喘着粗气儿跑到了跟前:“连长,连长,一连回来了!” 高一刀当即一愣:“一连?多远了?” “马上就到庄西头了。” “你赶紧去报告政委!”朝快腿儿吩咐一声,高一刀抬脚就往西头路口跑,昨天三连回来的时候,他以正在查哨为借口没去接,二连和三连总是暗中叫劲,去接他才怪了。但是一连不同,一连长吴严总是蔫声不语的,说话做事一向谨慎内敛,所以高一刀对他看法不差,更何况团长正跟一连在一起呢。 远远的,一支队伍出现在路上,越走越近,让站在路边的高一刀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因为他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在一连这次出发之前,一直就是独立团里最大的一张牌,将近二百人的编制,那最少也得算是一个加强连啊。可是现在,五六十个伤兵抬着十多个担架,闷声不响地走着,走得很费力气,走得很慢,因为有些包扎过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他们早已看到了等在路边的二连哨兵和二连长高一刀,但是没人说话。 “还楞个屁!去抬担架!”高一刀朝身边愣神的二连哨兵吼了一嗓子,然后甩开大步就奔向了走在队伍前头那个削瘦的吴严。 吴严的身上已经打了四五处绷带,满身血污和泥尘,脏破得几乎看不出是穿的军装,当高一刀到了他身边的时候,他仍然没有停下,继续艰难向前挪动着步伐,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高一刀抬眼望后面的队伍扫了一眼,然后一把扯住了僵尸一样的吴严,焦急道:“吴严,你怎么了?团长呢?……你说话啊?” 吴严那干燥得已经破裂的嘴唇抽动了几下,终于声音虚弱地开了口:“我对不起团长。我也对不起一连。”话音过后,虚弱的吴严终于不支,静静地倒下了…… 大北庄以南,十里,路边,一个二连的老兵和一个新兵在放哨。 “咱团长不会有事吧?” “不知道,一连的人说团长跌下了崖,重伤,当时就派人直接往师医院抬了。” “唉……一连真够惨的,竟然没人不挂伤!” “你以为这就叫惨?当初连长领着我们反冲锋的时候……嗯?有人来了!” “好像是九班?” “没错!就是他们。小子,我告诉你啊,不许对九班打招呼,不许对九班摆好脸色,以后也是。听到没有?”老远就能看到一个扎小辫的小不点在晃荡,其中那个军装挺拔的人是谁自然就不用再猜,在炮楼里的时候,差点没让他把自己给打死,到现在都恨得牙痒痒,所以老兵当场就对新兵立规矩。 九班回来了,侦缉队的尸体堆满了那个坑之后,使得他们可以从容转移,然后利用夜色,悄悄走出了敌占区,向西返回山里。原本杨干事希望向北走,直接把周医生护送回师里,但是胡义不想走不熟悉的道路,没有采纳,杨干事和周医生就跟着一起往独立团来了。 一路走到了现在,马良仍然沉浸在兴奋中,他不停地回忆着夕阳下的那场战斗,同时联想到了青山村王连长在秃山上的那场战斗,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鬼子那么少,往往就敢进攻人数更多的我军。这次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过是角色变了,人数少却还要发动进攻的,是九班。 两个哨兵在前面的路边,劈腿横站,刺刀挂在枪口下亮闪闪,牛气冲天,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二连的兵。 其实军人们平时是不挂刺刀的,全都收在刀鞘里,一方面是出于安全考虑,怕不小心伤人或者伤自己;另一方面是因为枪的长度增加了,携带使用都不方便;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挂了刺刀的步枪,在进行远射的时候打不准,枪身重心的改变,会导致射击时枪管的共振被改变,从而导致弹道偏差。 胡义看着那俩明晃晃的刺刀,额头不禁有点冒黑线,心说也就高一刀这货能干出这种事,由着手下的兵耀武扬威玩心跳,寒光闪闪竖大旗,这要换做马良流鼻涕扯这个蛋,我非踢他俩不可。心里这么想着,脸上还是冰着,木木然地走了过去,虽然,其中的一个哨兵很眼熟,似乎在自己的拳头下认识过。 两个哨兵站得很威风,但是脸色很难看,一个在望远山,另一个似乎在看蓝天,偏偏不瞅正在经过的这几个人。 九班的人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早都习惯成自然了,可是杨干事真摸不着头脑了。独立团,这是搞什么?这个九班就够扯淡了,现在,到你们大门口了,哨兵就是门面吧?那你独立团这是什么门面?有病么都?连个招呼都不打,到底是瞅谁不顺眼? 小红缨可不管那么多,到了哨兵跟前的时候就停下了,朝周晚萍一摆小手:“周阿姨,你跟狐狸他们先走。”然后招呼吴石头:“傻子,你跟我留下。” 见他们都已经过去了,小红缨伸手扯了扯还在望天的哨兵:“喂喂,那个小谁,盒子炮要不要?随便挑哦!”一回生二回熟,打破了脑袋也不耽误缺德丫头做买卖。 “哼——”这就是二连哨兵的回答,目光不改继续望天。 小红缨把辫子晃了晃,眨巴眨巴眼:“哎呦呦,把你能的。过这村没这店了啊,只要进了庄,那就都归供给处的李算盘了,不要拉倒!傻子,咱们走。” 这哨兵本来就快拿不住架势了,反正又不是头一回,斜眼看了看,胡义他们早已走远,终于喘了一口大气,没好气地对小丫头道:“先说清楚啊,可不许太黑!” 本来就是留不住的东西,换多少是多少,总比白白交到供给处强。小丫头也不啰嗦:“交一颗手榴弹,这枪随你挑一把,子弹另算。够便宜吧?”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归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女人的眼泪有多...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女人的眼泪有多... 民以食为天,尤其是在这烽火连天的年月,尤其是在这历经烧抢的大山里,粮食,最贵重。 孙翠借用小红缨的名义,跑去炊事班帮忙,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白吃饭,而且吃得更好,吃得更饱。说是要帮忙,但炊事班并不缺人手,而这个孙翠又是个光耍嘴的,支东使西唠闲篇,活没干过几回,饭可是一顿都没少,三两天倒是无所谓,但时间一长,炊事班也受不了她了。 王小三对此事头疼不已,鬼子已经撤了,杏花村的人已经都回去了,偏偏孙翠还是不走。有心想找小红缨说明情况,可是九班出任务还没回来,只好背地里对班长牛大叔发牢骚,希望牛大叔能表个态,赶紧把这个妇联都不愿意收的落后分子打发走。 也不知牛大叔是怎么想的,反倒把王小三给数落一通,中心思想一句话:“粮食本就是老百姓地里种出来的,给老百姓吃也是天经地义。” 炊事班背地里的怨言孙翠心里一清二楚,孙翠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但是她心里还有别的算盘。没跟别人一起返回杏花村,是为了要等九班回来,谈谈‘把柄’的问题,当然,也顺便厚着脸皮多吃几天。 九班刚进了团部的院子,丁得一直接从屋里迎出来了,同时出来的还有苏青和郝平。 杨干事抢几步当先来到丁得一面前,敬了礼,又介绍了周晚萍,然后赶紧挪步到苏青跟前,认真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俊朗的笑容,直接向前伸出手来:“苏青,好久不见了!” 苏青在师里呆过,认识杨干事,见对方已经主动伸手了,自然而然地抬手相握,回以微笑:“杨得志,没想到是你。我还没感谢你的照顾呢……” 丁得一赶紧把周晚萍这个贵人让进了团部,杨干事和苏青仍然紧紧地握着手,笑谈着曾经的什么。站在院中的胡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说不清楚,绝不是简单的嫉妒之类的东西,而是很多,很复杂…… “咦?班长怎么了?”马良扭头看着胡义走出大门的背影,诧异地嘀咕着,还没进去跟政委汇报任务呢? 小红缨扭着小辫循声看了一眼,然后再回过头看着正在笑谈的苏青,和杨干事那闪闪发亮的眼镜片,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正在考虑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立即摔倒在地上,大喊肚子疼,好打断那两只迟迟不放开的手。 “听说,你们又带东西回来了?在哪呢?”一个独臂的削瘦身影说着话走进了团部大门,打断了小红缨的想法,也终于让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放开了。 罗富贵和吴石头各自卸下身上用绳串起来的驳壳枪,扔在院子当中,好几十把,哗啦啦地堆在了一起。然后罗富贵又从怀里掏出一把伪钞,递给走过来的独臂人。 进门的这位,就是独立团供给处的负责人,李算盘,由于战斗中失去了一只胳膊,后来进了供给处。 将伪钞揣进兜里,看着五十多支驳壳枪,李算盘眼睛发亮:“好家伙,这么多?”当即弯下腰,用唯一的那支胳膊翻拣几下,然后直起腰来问:“都没子弹啊?” 马良等几人不吱声。 小丫头歪着头,见苏青和那个杨干事也进了屋了,才不紧不慢地答:“那些侦缉队拼命地打我们,一直打到了天黑,我们哪敢还手!只好等他们子弹打光了,才灭了他们!” 李算盘瞅着煞有介事的小红缨,心说也就你这小丫头片子敢跟我打马虎眼,你背地里那些小勾当早有耳闻,信你的话就怪了。但是李算盘也没打算跟小红缨较真,一方面团长政委都惯着这丫头,她又是个真敢撒泼耍赖寻死觅活的,这事就算闹到政委那去,也未必是个好结果;另一方面,这个九班自从成立以来,除了军装被褥生活用品,从来没有到供给处领过一枪一弹,反而有上缴,只出不进,是全团独一份,给自己省了不少心。 李算盘点点头:“哦,不容易,你们这一仗可太不容易了。险啊,幸亏侦缉队的人都不识数,没文化害死人不是!” 小丫头重重一点头:“就是就是!” …… 胡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忽然间开始迷茫,他随意地走着,慢慢走上了九班平常训练的那个山顶,却又不知道自己上来干什么。 在苏青之前,胡义从来不知道爱是什么,后来,才有点懂了。在胡义的概念里,爱很简单,所谓爱,就是一份至死不忘的惦念。 今天,在团部院子里,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突然让胡义想到了一个流传几千年的词:般配。 一直活在硝烟里,一直生存在麻木中,自己就是一个活在噩梦里的皮囊。生命,在胡义的眼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包括自己的,也是一样。所以胡义从未觉得,自己愿意为苏青这个女人去死,是多么有价值的事情,因为自己就是一个没有价值的生命,所以自己可以义无反顾地为她去死!所以,胡义根本不会将这个当成荣耀。所以,胡义认为自己一无所有。所以,胡义迷惘了。 “胡班长!胡班长!” 胡义终于回过头,发现孙翠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想什么了,路上喊你,都没答应,害我追到这来。”孙翠一边说着,一边站在了胡义身边。 “有事?” 孙翠是个善看脸色的,但是唯独这个胡义,她就是看不透。手里有了九班的把柄,一直想利用一下,但孙翠不是莽撞人,想先了解对方的脾气再说,可是一段时间下来,依然不知道胡义的深浅。今天听说九班回来了,孙翠也不打算继续多拖,直接就来找胡义,开门见山。 “是有件事想你帮忙。” “说。” “带九班帮我运一趟货。” “不行。”胡义都不打算多问,因为货物进出不是小事,无论军民,无论多少,都必须有上级批准,出具路条才行。这个孙翠不去团部办这事,反倒求上自己,必定是麻烦。 孙翠沉默着看胡义,心中在想自己要怎么说。对他晓之以理?自己这事没什么理。对他动之以情?虽然是他房东,但是到了现在还没跟他说出超过十句话呢,哪来的情?看着那古铜色的坚毅面颊,孙翠知道,只能撕破脸来说了。 “你们九班欠我的人情,是不是该还了?如果我……” 一双细狭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孙翠,不说话。 胡义知道孙翠在说什么,九班找她要了外出的借口,现在她想用这个来作为要挟。胡义恨这种感觉,异常的恨这感觉,哪怕这要挟是出自一个女人之口,哪怕这要挟只是为了让九班给她运趟私货,但是,这是要挟!并且恰恰发生在胡义最迷惘的时候,发生在胡义最不想克制的时候。 孙翠忽然有点冷,她感到浑身不舒服,对面那双深邃的眼貌似仍然静静的没有变化,可是那眼里好像渐渐出现了一个深渊,拉住了自己的视线无法挣脱,那里面,似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危险!是危险! “你知不知道,这里很高。你知不知道,这里很远。你知不知道,这里只有我。而在我眼里,你很贱!”声音淡然而低沉,却没有一丝感情色彩,更像是风声。 孙翠只是一个山里的寡妇,她从未面对过这样黑暗的目光,也从未体会过如此冰冷的凛冽,她根本就不知道这正是人们所谓的杀气。她只能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冷,冷得自己无法挪动身体,也无法挣脱目光,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双腿颤抖着变软。 莫名的恐惧,让孙翠慢慢瘫坐下去,也让孙翠不甘心地开始歇斯底里:“如果为了活着就是贱,那谁不贱?我只是一个女人,如果不这么贱,那我怎么活到今天!你知不知道活着有多难!” 孙翠终于开始泪如泉涌:“她们都看不起我,她们坐在妇女会里,给你们缝补着衣裳,骂我是厚脸皮,骂我不是东西。可是她们有男人啊!我呢?我要自己养活我自己,我哪来的闲工夫去假积极!呜——你们全都是没人性的!呜呜……你们……全都是王八蛋……呜……杀千刀的……不得好死……呜……” 眼泪和鼻涕,掺杂着风中的细尘,混合了发泄的哀伤,在孙翠衣袖的抹蹭下,彻底涂花了孙翠的脸。她瘫坐在地上,抽泣着,谩骂着,骂了很多人,也骂了胡义,和她那死去的男人,浑然不觉身边那股冰冷的凛冽早已无形…… 孙翠下山了,脸上的泪痕犹在,但是表情已经恢复了轻松自然。没想到这个男人煞气这么重,让自己方寸大乱,幸亏平日里泼辣惯了,临机反应得够快,才得到了一个圆满的答案。孙翠一边走着一边还在暗自高兴,忽然觉得凉飕飕的不舒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猛然羞红了脸,赶紧加快了步伐。 胡义仍然站在山顶,并不后悔刚才的决定,至少她是在顽强地活着,这个理由足够自己答应去帮她了,相比之下,自己也许是个更贱的人。 深深叹了一口气,胡义觉得精神好多了,看了看正在下山那个远远的女人身影,又低头看了看旁边,她瘫坐过的地上,湿湿的一大片,仿佛雨后,令胡义不禁再次陷入迷茫:女人的眼泪,可以流这么多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女人的眼泪有多...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成熟的故事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成熟的故事 马良和小红缨他们离开了团部,回到了九班的窝,班长胡义还没回来,孙翠刚刚走了,她要返回杏花村去。临出门前孙翠对马良他们撂下一句话:“告诉你们班长,过一阵子我回来再定日子。”这一句话把马良几人说得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以然,傻咧咧地看着孙翠出了门。 将怎么带,兵就怎么学,二连的战士跟了连长高一刀,闲着没事就磨刺刀,挂上枪口闪闪亮;胡义呢,做得最多的事是擦枪,九班的几头蒜潜移默化受影响,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枪做保养。虽然班长还没回来,五个人也不用督促,围坐在破桌子边上,就开始拆家伙。 刘坚强一边用通条擦拭枪管,一边默不作声瞅着罗富贵,终于让罗富贵坐不住了,放下手里的机枪部件就对刘坚强瞪眼睛:“老子脸上开花了是咋地?你打算看到啥时候?” “那些财物你都交了么?”刘坚强反问。 罗富贵立即摆出一副正经姿态:“废话,没见我都给李算盘了么?” “那颗金牙呢,我怎么没见着?是不是你给藏私了?” 罗富贵被问得一愣,咔吧两下眼睛,改作恍然大悟状:“嗨——我当是什么呢!”然后重新低下头继续擦枪,顺口淡淡道:“当时光线太差,没找到。” “没找到?”刘坚强不禁皱起了眉头:“你都把那家伙碎尸万段了!你会没找到?” “哎,我说流鼻涕,别以为就你是好人行不行?老子也是八路军!老子也有觉悟!我扯这个干什么?当时光线那么差,我倒是想继续找,后来不是胡老大过来催我走么,这没差吧?不信你去问胡老大。”情急之下,罗富贵把班长胡义给抬出来了。 罗富贵的说辞听起来言之凿凿,说得刘坚强将信将疑,一时无语。小丫头扣下弹药,刘坚强可以理解,自己当年都是被她盘剥过的,不稀奇,更何况她又是为了九班好,自己也受益。但是如果私藏财物,那刘坚强可不能接受,虽然同样是犯错误,但是这个错误可有点恶劣,所以刘坚强觉得自己有义务监督。 马良没心思去搭理刘坚强和罗富贵扯皮,他更在意的是班长胡义,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有点怪,也不知道去了哪,现在还没回来。 小红缨自称是胡义肚子里的蛔虫,她此刻在一边若无其事地擦着她那支大眼撸子,让马良不禁朝她开口问:“丫头,班长怎么了?你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啊。” 她果然知道,马良立刻来了精神,催促道:“那你快说说!” 小丫头放下枪,清了清嗓子:“因为——”把个声音拖的老长,故意吊人胃口。 这一下,不只是马良,连罗富贵和刘坚强都放弃了继续扯皮,在桌边前倾了身子,伸长了脖子等答案。 “狐、狸、喜、欢、苏、青、姐。嘿嘿嘿……”一字一顿,两只小辫颤悠着给出了答案。 满桌子人一愣,刘坚强的念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罗富贵的念头是:胡老大本来就够冷了,苏干事来了劲头的时候更冰寒。姥姥的,这俩能人如果要凑到一块,那被窝里能暖和?他俩是不是得冻死? 原来如此!马良恍然大悟,脱口道:“怪不得!苏干事和那姓杨的一握手,咱班长就……” 吱呀——忽然门开了,胡义走了进来,一边将步枪竖放墙边,一边淡然问道:“就怎样?” 马良不得不挤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不知所措地回答:“呃……就……就回来了。” 咯咯咯——小丫头当即捂住小嘴笑出了声。 …… 在独立团吃过了饭,立功心切的杨干事想要立即出发返回师里,丁得一没什么意见,准备安排几个警卫员护送,同时让他们把那个鬼子伤兵也一并送去师里。但是周晚萍身为医生,想要在走之前查看一下独立团的伤员,于是由苏青陪着,去团里的卫生队。 虽然刚刚接触不久,但是苏青发现,这个周晚萍不仅身高出众,性格也够鲜明的,与成熟艳丽的外表截然相反,外向爽朗没有心机,说白了就是有点大咧咧,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职业,打死苏青也不会相信她能是一个医生。 一进了卫生队,周晚萍就仿佛变了一个人,所有的说笑全不见,甚至连步伐的幅度都做了改变,变得脚步更轻盈,修长双腿迈开的间距更小,四平八稳到不会轻易剐蹭任何地方。她认真检查了全部伤员,细心专注地查看了所有的伤口,检查了全部的器械,最后给几个卫生员严肃地做出了指导意见。 这里简陋得不能再简陋,根本就不是医院,连病房都未必算得上。有几个伤员应该要动手术才行的,但是连基本的药物都没多少,更别说手术用具了,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手术,那和杀人没什么区别。 走出卫生队的周晚萍深深叹了口气,当初游说自己离开城市医院的地下党没说假话,现在见到的情况比他们所描述的更糟糕,这里真的是最需要医生的地方。 “嗯,干嘛这样看着我?”周晚萍发现身边的苏青一直目不转睛。 “哦,没有,我只是觉得,刚才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周晚萍忽然明媚地笑了笑,又恢复了状态:“那是在工作啊!当然不一样。” 苏青也莞尔一笑,随即换了话题:“周医生,以后,你的家人也会一起过来吗?” 曾经的工作习惯,导致苏青总会不自觉地要查根究源,她并不是存心的,只是想说点什么,就习惯性地开了口。 “家人?我没有家人了!”周晚萍的眼底忽然铺上了一层落寞,抿起漂亮的嘴唇,抬头看了看远山,还不待苏青开口道歉,继续道:“前任丈夫病故了,现任丈夫……嗯……投靠了日本人……嗯,也该算前任吧,对,就这样。”说完了话,周晚萍的嘴唇再次抿起来,精致的鼻孔不自觉地翕动两下。 “呃,对不起,周医生,我,不知道……”苏青很尴尬,周晚萍的回答很简短,但是内容却太过丰富,这让苏青始料不及,不禁暗暗后悔自己的冒失。 “这没什么,我只当他也病死了,就感觉好很多。呵呵……”周晚萍居然很快地又恢复回来,并且露出了一排美丽皓齿。 但是,苏青更无语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成熟的故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童言无忌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一十四章 童言无忌 独立团派出了几个警卫员,抬了鬼子伤兵俘虏,护送着周晚萍和杨干事,向师里出发了。 当初,重伤的陆团长被直接送去了师医院,暂时还没有消息,丁得一只能暂代团长。现在,一三连都回来了,三连没伤筋骨,一连损失虽大,也算保住了本,正在恢复中。大北庄里的独立团,再次步入正轨。 老人说,春天,是仙子撒下来的,这话不假,仿佛只是一夜,到处就绿了,居然也有小小的花儿开了,这一切,怎会让人不信是天上落下的。 午后,阳光懒懒,连微微的风,也被照耀得暖暖的。大北庄南边,清粼粼的浑水河,依然静静的,沉沉的流淌,倒映着远山,那条连绵起伏的线,跃动在水面,仿佛是她,无法捕捉的美丽。 一个娇俏的小背影正在水边,伸小手捡拾脚下的卵石,然后俏皮地甩向河面,石子欢快地跳跃在水面上,惊点涟漪,一对羊角辫,为此在风里得意地晃荡着。 一颗孤独的皂荚树,蓬勃伫立在水岸,那树下的阴影中,靠坐着一个静静的军人,水面偶尔掀起的波光,闪过他那古铜色的脸。在他细狭的眼底,那倒映的远山曲线,正被石子惊起的顽皮涟漪,荡漾得恍惚,隐约…… 再一次抛出手里的小石子,小红缨终于拍了拍两只小手,一步三晃荡走向皂荚树。 “喂,狐狸,你就不能精神点吗?” “怎么不继续了?” “你又不陪我玩,一个人扔有什么意思。无聊!”小红缨一边抱怨着,一边到了树干的另一边,与仍然看着河面的胡义背树而坐。 “要不,我去找苏青姐,直接说你喜欢她,不许她再和别的男人握手。” “……” “喂,怎么样?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老人家能不能给我省点心!” “狗咬吕洞宾,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小红缨随手拾起一根嫩草,不经意地撕扯着,隔了一会,又道:“苏青姐可不好对付,要不,你换一个人喜欢得了。卫生队的小红怎么样?虽然不像苏青姐那么好看,可是她好说话啊,如果是她,我肯定有办法。喂,怎么样?” “……” “这也不行,那也不要,自己又不想办法,就知道发呆。找个老婆有那么难吗?”小红缨一边牢骚着,一边把已经扯碎的草叶扔在风里,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看那些片片绿色的生机,在风里斑斑地飘舞着落下,落上支翘的可笑羊角辫,落上蜷坐中的娇巧军装,落上可爱的小布鞋。 等飘舞的草叶都落尽了,小红缨终于想起来催促:“说话啊?” “说什么?” “说你找老婆的事!” 胡义仍然静静地看着美丽的河面,仿佛是回答,又仿佛是对自己说道:“我,是个不配有老婆的人!” 小红缨的孩子心理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也注意不到胡义语气中那股淡淡的萧索,她实在不明白这种事情有什么复杂的,不假思索地一挥小拳头,捶了身后的胡义一下:“要不这样,我给你当老婆,怎么样?” “……” 远处,传来马良奔跑中的喊声:“哥,政委要你去团部开会。” …… 鬼子进山烧杀抢掠这么久,直接造成一个新的危机,粮荒!凡是鬼子所过之处,基本是粒米皆无,百姓还在,这又是春季,结果可想而知。而这,也是鬼子期望的结果,对于东躲西藏的八路军,即便杀不绝你,也要饿死你! 疲于躲避鬼子的时候,注意不到这些,但是现在鬼子撤了,部队重新归拢了,问题终于显现了。百姓们不但无法再捐献粮食,反而需要救济,有的部队早已没下顿了,在这种情势下,兵少将寡的独立团,反而算幸运的,经历了这次减员过后,全团不到三百人,人头少,吃饭的嘴就少,反而比毗邻的那些友军富裕,甚至可以说是比那些兵强马壮的友军部队更幸福! 尽管独立团的粮食还有点储备,尽管消耗的粮食相对较慢,但是前景也不乐观。所以兼任团长的丁得一决定要召开会议,所以参会人员扩大到所有的单位和部门,只为一个议题:粮食! 团部屋里的面积不大,不过独立团的人也少,所以仍然不拥挤,一张方桌,上首关羽画像下,坐的是政委丁得一,和政工干事苏青;方桌左边是养伤中的一连长吴严和二连长高一刀,右边是三连长郝平,和供给处的李算盘;下首坐的是卫生队队长,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名叫包四;牛大叔也到了场,不过他没上桌,搬了个板凳坐在了门边抽烟袋;胡义是最后到的,扫视了一下场面,随手搬了个板凳,走向门边的牛大叔。 由于胡义进门,苏青刻意地垂了头,翻开摆在桌面的笔记本,下意识地摆弄着手里的钢笔,这次她同时负责会议记录。 一连长吴严本来就瘦,伤口的纱布还没拆掉,团长又是伤在一连,所以此刻的吴严更没有精神,看起来像个痨病鬼,一直低头翻弄着手心里的一颗子弹。 高一刀的个头最高,坐着也是最高,身形也最健硕,再加上他的黑脸膛,就更加显眼。本来他一直微皱着眉头,偶尔观瞧斜对面的三连长郝平,一斜眼见胡义进来了,不自觉地撇了一下嘴,再也不去看胡义第二眼。 三连长郝平是右边上首位置,他根本不去管斜对面的高一刀在瞄自己,起身端着暖瓶,正在给旁边上首的丁得一添水,自然也没空去看胡义进门。旁边的李算盘倒是对胡义点了下头,算招呼了。 单独坐在下首的包四,在胡义进门的时候闻声,回头看了一眼,面色不虞。这个九班吃饱了撑的,抓个鬼子伤兵回来,卫生队里根本没人愿意伺候,自己身为队长,只好亲自照料那么多天,差点给憋屈死,到现在还气的慌。 牛大叔见胡义挨着自己坐了,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抬手在胡义腿上轻拍了一把,然后继续抽他的烟袋锅。 至此,与会全员到齐。 一连、二连、三连、九班,一共四个战斗单位;政工科、供给处、卫生队、炊事班,一共四个部门;加上政委兼团长的丁得一,虽然只有九个人,但是对于独立团而言,却是最大的场面,全部负责人齐聚一堂。 第一百一十四章 童言无忌 第一百一十五章 釜底抽薪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一十五章 釜底抽薪 会议开始了,丁得一是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奔主题:“炊事班和供给处已经仔细算过了,照这样下去,再吃半个月就得断粮。今天把你们拢起来,只有一个目的,粮食!开这个会,就是要你们给我想办法,拿出章程来,解决吃的问题!” 众人一时默然,这可真是个难题,附近的十里八乡早被鬼子给刮了一个遍,哪有什么办法? 丁得一手指在桌面上轻点着,把全场扫视一遍,见一时无人做声,决定开始点将:“老牛,你是炊事班,你先说说。” 牛大叔随手摁灭了烟袋,不紧不慢站起来:“我脑子慢,想不出啥好主意。但我认为,咱们应该从现在开始减量,三顿改两顿,一干一稀,能多撑些日子。” 牛大叔说完坐下了,丁得一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供给处的李算盘,这些跟粮食沾边的部门自然要当先。 李算盘吊着一只空衣袖起立:“咱们手里还有点钱,我的意见是买粮食,能买多少算多少。” 敌占区里倒是有粮商,但是想从那边买粮食,基本不可能,因为鬼子不放,即便是粮商大胆敢卖,也运不出城。所以丁得一反问:“到哪买?” 李算盘立即回答:“往西出山,去阎老西的地面上买。” 山高路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形势,友军肯定有不少这么做的,估计那边的粮食价格可能都涨上了天,不乐观,丁得一没说话。 先是炊事班,接着供给处,方桌下首的包四明白了,政委这是先从后勤部门问起,接下来自然就是卫生队,所以不等丁得一招呼,主动起来:“政委,我是真想不出办法。但是我保证,从明天开始,我就带卫生队天天上山挖野菜去,怎么着也能添点。” 至此,丁得一没有再问身边的苏青,本来就是要从战斗部队找办法,先问后勤是为了给他们点思考时间,现在,丁得一终于把目光扫向三个连长:“怎么样?你们几位谁先说说?” 郝平当先起立:“政委,我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找地主士绅,做他们的工作,劝他们捐粮,或者借也行。” 斜对面的高一刀一撇嘴:“咱们的根据地就这么大点,一个大北庄一个杏花村,当初咱落脚的时候地主们就跑了,你找谁捐?你又找谁借?” 无论哪次开会,只要自己一发言,挑刺的必然是高一刀。郝平一扭头:“我说的当然是去外边借!” 呵呵,高一刀一笑:“外边?外边的地主谁敢和你打交道?你是谁?你是八路军!你也不怕那些地主富绅一回头到鬼子那把你卖喽?” 郝平瞅着高一刀的德行不禁有气:“照你这么一说,那地主富绅就没一个好人了?你这不是抬杠么?” “谁抬杠了?你这就不是个好主意!” “你能!那你说个好主意我听听!” 郝平和高一刀,一站一座,斜对着,互相嚷嚷开了,一时投入,忘了这正开会呢,也忘了政委在座呢,满屋子人全看他俩了。苏青歪头看了看身边的政委,也不知政委是怎么想的,根本不开口制止这俩人,只是低头看桌面,用手指慢慢地在桌面上画圆圈。 高一刀站了起来,面对着郝平:“咱手里这是枪,不是烧火棍!犯得着低三下四么?要粮食还不简单?鬼子那有的是,打呗!” 切——郝平心说莽夫就是莽夫,除了胆儿大没别的长处了:“你这意思,是想打鬼子粮仓?你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城门你都进不去你信不信?” “你以为就粮仓里有粮食么?我打运粮队行不行?我卡据点外头等送粮的行不行?”既然已经杠上了,高一刀决心要和郝平掰扯到底。 呵呵,郝平笑了笑:“你以为鬼子都是傻子啊?明知道咱们缺粮,难道他们的运粮队就不带兵?等你去抢?不说增援速度,光是押粮的鬼子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也比你那个馊主意强!”高一刀毫不客气地反击。 咳——嗯——政委丁得一终于出了声音,郝平高一刀两人这才意识到失态,赶紧都重新坐下了,互相瞅着不再做声。 丁得一看了看郝平,再瞅瞅高一刀,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不愧是咱独立团的栋梁啊,说得很好,都挺有主意,不错不错。”然后把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吴严:“吴严,有没有什么话说?” 痨病鬼一样的吴严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 团长受伤,让吴严深深自责,觉得自己失职,再加上他自己的伤也不少,状态很差,所以丁得一并没有打算对他有什么要求,点了点头,最后将目光看向门边,那个坐在板凳上,低头数砖缝的人,开口道:“胡义。” 胡义走神了,虽然在名义上九班是一个独立建制,但是九班太小了,即便是在这缺兵短将的独立团,也还是太不起眼,根本就没想到政委会让自己这个小班长参加会议。所以,他觉得自己走一下过场就行,并没有太专注于会议。只是偶尔观察一下刻意回避自己视线的苏青,后来就开始低头数砖缝,数着数着,就走了神。 现在政委突然点了名字,让失神中的胡义猝不及防,立刻做出了一个多年形成的习惯反应,猛地起立,双腿啪地一声合拢,挺腿、挺胸、挺颈、目视前方,同时低沉有力地回答:“到!” 这一下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一个个差点闪扭了脖子。高一刀咧咧嘴,这倒霉家伙,神经病么?整的还挺有气势,不禁重新看向郝平,心中暗想:你郝平整日里吆喝三连站军姿,搞得煞有介事,自以为独立团标兵了,现在瞅瞅这姓胡的是怎么站的!连个国民党逃兵都不如,我看你郝平以后再好意思说标兵! 苏青的视线整场会议都在刻意回避着胡义,她的想法是眼不见心不烦,如今胡义这突如其来的一个立正军姿,让她也禁不住抬起了细眉,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烦,也许是因为,他的军姿很英武,这是苏青自己认为的理由。 丁得一诧异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胡义,你说说。” 胡义总算反应过来,这是政委问到自己头上了,溜号了半天,哪有什么主意?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政委,我没有想法。” 吴严不发表意见,那是因为他心里乱,丁得一不介意;但是胡义说没想法,丁得一可不相信,以为胡义是因为他自己职微言轻,不好意思表达,于是丁得一以命令的口气说道:“你也必须拿个主意出来,否则就不许坐下!” 胡义无奈了,一时间哪能有主意?干脆,也像牛大叔和包四他们,想一个节约的办法,应付政委的命令。这以后,独立团的伙食要大幅减量了,小丫头在长身体,罗富贵一个人能顶三个人的吃食,说到减少饭量,头一个昏过去的就得是他,为了给团里节约,那九班不如就自力更生得了,办法以后再说。 沉默了一会,胡义开口:“政委,我要求给九班配给两天的粮食,然后把九班放出去。” 满屋子人全都不解,没听懂胡义在说什么。 丁得一皱了皱眉头:“说细点。” “既然咱们的粮食不够,我想带九班出去,嘴少,更容易混吃喝,应该能对付到吃的,同时也能给团里省下些粮食,如果能找到更多粮食,再带回团里来。我现在,只能想到这么多。” 这回丁得一听明白了,胡义这意思就是‘釜底抽薪’,且不论他有没有办法搞到更多粮食,至少他把九班带出去,就等于给独立团减少了好几张吃饭的嘴。 召开这次会议,丁得一并没有指望大家能够想出什么锦囊妙计,他的目的就是集思广益,然后将所有的办法糅合起来,所以他能由着高一刀和郝平争论也不打断。现在,胡义的想法,终于让丁得一的思路更清晰了,沉默片刻后,做出总结安排。 牛大叔的意见采纳,独立团三顿变两顿,一干一稀,伤员不包括在内。 李算盘的意见采纳,虽然远水不解近渴,也要做最坏打算,由李算盘带供给处的人去买粮,马后炮也比没招强。 野菜自然要去挖,菜叶再薄也能塞牙,不过不只是卫生队去挖,炊事班也派人参加。 郝平要去借粮,可以,但必须保证独立团和大北庄的隐蔽性,该怎么办自己拿主意;高一刀要去鬼子手里抢粮,可以,但你的二连要量力而行,别指望全团陪你去玩命,安全为上。额外条件就是:二连、三连和九班,按人头只发放给两天的粮食,然后团里就概不负责,都得出去自己找饭辙,即便弄不到更多粮食,也得自己养活自己,为团里分忧,每隔一定时间,派人返回报告行踪以及进展。 正在伤愈的一连,留守大北庄警戒。 这一下,吃饭的嘴立刻就减少了一大半,丁得一长出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二连三连能否有斩获,但是这么做,会让独立团坚持更长的时间。 于是,二连、三连和九班,被丁得一撒鸭子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釜底抽薪 第一百一十六章 信心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一十六章 信心 高一刀是个雷厉风行的,这次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输给三连,所以他实在不愿再多耽误,哪怕一分一秒,于是,三更半夜就带二连匆匆出发了。 郝平是胸有成竹的,给八路军捐粮就是给抗日捐粮,就算是在日伪区,他也不相信所有的地主富绅全没良心。所以,待天亮了,他才命令三连起床整队,稳稳当当地开拔。 丁得一一夜没睡,陆团长不在,他成了独立团唯一的当家人,按理说,应该在出发前看望一下二连三连的,或者叮嘱一下安全,但是他没有。二连半夜出发,他没去送,早上三连出发,他仍然没出屋。 虽然会议上做出的这个决定,相对于目前的独立团而言是最经济可行的办法,但是二连、三连和九班,就像是独立团的三个孩子,就像是丁得一的三个孩子,如今家贫,就要把这三个孩子推出门去,逼着他们在四面八方的危机中自己糊口,还要养家,丁得一的心里并不舒服,他并不以自己的当家人身份为傲,反以为悲。 半夜里,二连就到炊事班找牛大叔领了两天口粮出发;一大早,三连也派了人来取三连的那一份;可是现在,都日上三竿了,九班还没动静。牛大叔心里惦记,于是亲自背上九班的那一份给送去。 一进门才知道,九班刚起床没多久,现在才开始收拾东西。不过,牛大叔看在眼里,反而心安了一些,毕竟后边可能要风餐露宿了,胡义应该是让他们睡了个好觉。 胡义话少,牛大叔话也不多,所以只是简单地打过招呼,就不用再相互说什么,牛大叔就是惦记小丫头才过来的,他把粮食塞给了胡义后,就直接把小丫头扯住,然后掏出一个白面馒头,塞进了小丫头的衣兜。牛大叔偷攒的白面只有一丁点,仅仅只够做成一个小馒头。 忽然间,屋门又开了,所有人赶紧起立,因为进来的人是一夜没合眼的政委丁得一。 丁得一不是来送行的,相反,他这次来,是想取消九班的外出任务。九班人头少,放在团里也不显多,放到外面也不显少,没必要出去担风险。 这是丁得一第一次来到九班的窝,他没说话,挥手示意大家继续忙,拍了拍牛大叔的肩膀,丁得一知道他这是送小丫头来的,然后径自把里外两间屋看了看,到破桌子边上坐下来,随手拿过桌上的一个破缸子,提起桌边的暖瓶,给自己倒上水,打量着正在整理行装的几个人。 一挺捷克式摆在桌上,旁边还摆着个备用枪管,保养得油光铮亮,五大憨粗的罗富贵正在将四个满装弹夹塞进一侧挎包,另一侧挎包也鼓鼓囊囊,偶尔哗啦啦响,丁得一搞不清他身上到底带了多少子弹。 墙上整齐地挂着三支三八大盖,其中一支的枪托上一笔一划地刻着一个‘刘’字,后面刻着两个‘正’,丁得一瞧明白了,刘正正,这支枪应该是刘坚强的,‘正正’的意思应该是代表他杀过十个敌人。 另一支枪托上只刻着‘正止’,没有其他刻记,丁得一猜测这支枪是马良的,同理意思是杀过九人。 第三支枪的枪托上没有姓名也没有刻‘正’,但是在枪托边缘,歪歪扭扭地画着两只小狗,看着这么奇葩的创意,丁得一猜不出含义;不过,看那狂放不羁的线条,和这画犬类虎的能耐,应该是小红缨的手笔,那这枪,自然就是胡义的。 丁得一将目光从墙上移开,重新扫视屋里忙碌的几个人,除了小丫头,每人都是刺刀带鞘,全挂着盒子炮,一水儿的日式单兵装具,子弹盒满满。最独特的是其中三个人后背上还背着锹,吴石头这个傻小子连镐头都有,还正忙着往身上背一捆粗绳。 且不考虑那些锹镐绳具究竟能有多大作用,只凭武器配置和弹药基数,丁得一觉得这个九班不一般,放在团里比的话,这火力绝对抵得上一个排,如果再算上持续能力,那就更难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丁得一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他忽然又决定改变念头了,不再打算取消九班的外出,不自觉地微笑着开了口:“哎呀,早有耳闻,说你们几个没觉悟的反而富得流油,今日一见,我这个穷政委算是开了眼啊。” 几个人被突然开口的政委说得一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小红缨是最紧张的,毫不犹豫地开口狡辩:“政委大叔,你可不能听他们瞎说,我们哪有啊!你看我们六个人呢,总共才四条枪,咋能和他们比。” 小丫头的情急看在丁得一眼里,不禁心中暗笑,脸上却一本正经地问小红缨:“我说丫头,你老人家不能光数长枪,不算短的吧?” “我……”小红缨无言以对,翘着两只小辫子,快速地翻转着一双大眼。 丁得一见这个刁蛮小丫头被自己给问住了,心情似乎又好了几分,遂继续道:“另外,还有传言说你红缨同志私下里倒卖弹药。啊,当然,这个事我是坚决不相信。你小丫头那也得算是咱独立团的元老了吧?这点觉悟哪能没有?你说是不是?” 小红缨被说得有点傻眼,对策全无,搞不懂政委大叔为什么忽然说这些,再听他说下去搞不好要坏菜,为今之计走为上策,赶紧连连点头:“对对,那是胡说,绝对是胡说。政委大叔,眼下我们正要出发呢,那个,我先出发了啊!”说完话不管三七二十一,撒开小腿就跑出了屋。 眼看着小丫头被自己两句话给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丁得一终于露出了掩藏不住的微笑,对着还愣在屋里的几个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还想多蹭一顿饭吗?早去早回,别让我这个穷政委饿死!” …… 上午的阳光很明媚,九班出发了,一行六人,不紧不慢地晃悠出了大北庄,走上了东边的山路。 任务目的很简单,先争取自己吃饱,然后尽量使更多人吃饱。胡义也不知道该去哪,粮食只够两天的,如果在外面有个认识的人可以投靠,那就最好了,会省去很多麻烦。思来想去,居然还真有一个,青山村与苏青会面那个老罗,只是不知道他暴露后还在不在那。 就以青山村为第一站,试试看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信心 第一百一十七章 带路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一十七章 带路 下午,九班来到了青山村外。前一阵子,小红缨就是在这里,把好人坏人一起给毙了,后来九班被便衣队带着狗追得满山跑。 青山村还是那个样,一点变化都没有,坐北朝南落在半山坡上,在阳光下宁静安详。 眼看着距离村子不远了,马良停住了脚步,等后面的胡义走上来,跟胡义说想法:“哥,这离鬼子地面可不远了,咱们就这样进去是不是太招眼了,搞不好就有便衣队的眼线,要不咱等晚上吧?” 胡义住了脚,看着前面的村子,琢磨了一下。那个老罗毕竟是暴露了,按理来说,他得躲起来,不大可能还在这村里,估计是要扑个空;胡义目前还没有下一步的打算,不过马良这一说,反倒让胡义多了个想法,沉默了一会说:“马良,你和流鼻涕从村外绕到东头的小路边隐蔽监视。我们直接去老罗那房子,就是村中路旁倒贴门神的那一家,这期间如果有人往东出村,你俩就把他给我逮回来。” 马良闻言,朝刘坚强一摆手,抄野地里走了。 胡义没有故意低调,反而是大摇大摆,领着小红缨罗富贵和吴石头进了村。 还是那张门神像,倒贴在半边大门上,推开虚掩的大门,还是当初那个空荡荡小院;走进屋门,到处都是一层薄灰;来到里间屋,一张方桌翻倒在地上,地面和墙边还留有大片血渍,与当初匆忙离开时的唯一区别,就是那两具尸体不见了,可能是便衣队事后处理了,或者是邻居事后处理了。归根结底一句话:果然不在。 胡义顺手扶起一个倒下的板凳,吹了吹凳面上的浮尘就坐下了,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停在这里对付一宿。 外间屋叮叮咣咣一通乱响,隔了一会消停下来,罗富贵掀帘子进了里屋来,稀里哗啦又开始倒腾柜子。 看着五大憨粗的罗富贵在眼前翻腾得乌烟瘴气,胡义皱了皱眉:“你死了心吧!这里早都被人搜过了,不可能有粮食,更不可能有钱财。” 破袜子脏被褥,豁口的陶碗摔碎的暖壶,罗富贵一边从柜子里扯出这些破烂,一边叨咕:“姥姥的,吃的没有,钱财没有,连一件能穿的衣裳都没有吗?” “找衣裳干什么?”胡义问。 罗富贵一屁股坐在柜子边的地面上,挥着蒲扇般大手扇了扇眼前漂浮的灰尘:“保命呗!再往前走,到处都是鬼子汉奸,咱这行头太扎眼了吧?” 胡义看了看罗富贵那灰头土脸的德行没说话,这个问题胡义不是没想过,可是在这些穷山沟里,除了少数地主老财,哪个人不是四季一身衣裳,一家人合穿一身衣裳的都有,就算你想花钱买都买不到,因为人家要是卖给你,那就直接光了屁股了,还怎么出门? 再说就算搞到了衣裳,那长枪和装备就全不能带了,乡下农村不比县城,人口少,四里八乡都是脸熟的,就算换了便装也是个陌生人,照样怀疑你,照样有人去告密领赏;而便衣队侦缉队呢,照样追你抓你,就算你不是八路,也要刮掉你一层皮,最后还得让你找人赎,没人赎或者赎不起的话那就对不起,直接送给鬼子当苦力,挖矿修炮楼。 所以胡义没再搭理罗富贵,忽然瞥见窗外的小红缨,正在院子里来回晃荡,胡义这才想起来,小丫头估计是不想再进这个屋了,于是立刻打消了在这里停留的念头,站起来招呼罗富贵:“走了。” 刚出屋门,院子里的大门就被推开了,马良和刘坚强在后面推进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哥,你们前脚刚进村,这熊孩子后脚就往村外跑,肯定是要报信的。我和流鼻涕费了好大事才堵住他。” 看着这么一个满脸鼻涕的傻小子,年龄也就八九岁上下,胡义这回真皱了眉毛了。原本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让马良和刘坚强设个小埋伏,看能不能捞到鱼,如果捞着了,那就顺便撬开他的口,了解了解附近情况,和便衣队的窝点。现在呢,居然真捞着鱼了,千算万算没想到是这么小个孩子! “你——叫什么?”尽管很无奈,但是胡义仍然黑下脸来。 那孩子使劲抠挖着自己的手指头,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要送信儿给谁?他在哪?” 孩子仍然没动静。 “再不说话,我可要揍你了!”胡义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加强了语气,显得异常严厉。 还是没动静。 一边看着的罗富贵不禁脱口说:“这熊孩子不会是个哑巴吧?” 马良摇摇头:“不是,抓他的时候他还喊过一声救命呢。” 罗富贵闻言,立即朝胡义道:“胡老大,那还犹豫什么?直接给他上手段得了!我就不信他还不说。” 胡义斜眼瞅了瞅罗富贵,往这孩子身上摆了摆头:“你来吧。” 罗富贵这才明白,胡义这个煞星居然也下不了手,赶紧见风使舵糊墙缝:“我那个……你看,我这不是配合你么,嘿嘿,吓唬吓唬他。” 胡义没辙了,这回真没辙了,问也问了,吓也吓了,全没动静。奈何,要告密的偏偏是个孩子! 旁边的小红缨看了看那个满脸鼻涕的小男孩,又看了看胡义那张无奈的脸,原来狐狸也有办不成的事,不由咯咯笑出了声:“一个小屁孩都对付不了?看我的。” 话落后,小红缨晃荡着小辫,趾高气扬地站到男孩的面前:“喂,小屁豆子,现在我来问你。你个脏鼻涕鬼要是敢不说话,我就欺负死你信不信?” 满脸鼻涕的男孩偷偷抬眼,瞄了一下面前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小丫头,这幅嘴脸再熟悉不过了,就和那些时常欺负自己的大龄孩子一个德行。 “你叫啥名?”小红缨开始问了。 男孩不吱声。 小红缨抬手就使劲给他个脑瓜崩:“又不是问你爹妈,说个名字能死啊你?不说的话,我就一辈子都管你叫小屁豆子,让你丢死人!” “狗蛋。” “狗蛋?咯咯咯……真难听!喂,狗蛋,你吃过白面馒头吗?” “……” “再不回答姑奶奶要扒你裤子了,你可不许哭!” “吃,吃过一次。” 小红缨随即就从兜里掏出一个白面馒头,得意洋洋地在那张满是鼻涕的脸前面晃来晃去…… 九班出发了,但是摆出了一个谨慎的队形在走,并且端枪在手,子弹上膛。因为,在九班的队伍前面,有个带路的孩子,一边流着鼻涕,一边在啃馒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带路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谁帮谁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谁帮谁 “我叔说,凡是有不认识的,或者带枪的人进村,就去告诉他。”这孩子是这么说的。 “我叔他们有好几个,也有枪呢。”这孩子不太会数数,于是用两只小手比出了六七个手指头。 “我叔他们就在村外边不远。”无论怎么问,这孩子回答的对方地点都是在外边不远,所以,只能由他带路了。 孩子在前头走着,胡义横端着步枪紧跟在孩子后头,马良负责断后。 出了村没多久,带路的孩子忽然离开小路,改往野地里走。 胡义仍然跟着,但是心里却开始犯嘀咕。便衣队有必要躲在野外么?这情况可有点怪,不合理。都说童言最真,孩子没假话,小丫头也算是孩子吧?说起瞎话来谁能出其右? 离开小路越来越远,地形越来越复杂,周围的植被越来越茂密,胡义越想越不对劲儿,一抬手,止住了身后跟进的队伍,沉声对前面带路的孩子道:“站住!” 不料话音刚落,那孩子突然就开始往前猛跑,胡义想伸手抓他已然不及,本能地枪托就抵上肩头,三点一线,奔跑中八九岁孩子的背影映进了胡义微眯的眼底,但是扳机仿佛很沉,胡义扣不下去。 “原地散开,隐蔽警戒!”对身后撂下这句话,胡义收了枪就朝前追出去。 孩子虽小,可是他熟悉地形,障碍又多,立即灵巧得像只小猴子,窜蹦跳跃闪转腾挪,让追在身后的胡义恨得牙疼。 尽管如此,小孩的体力和步伐幅度没法与成人比,更何况是发了狠的胡义,几分钟以后,在一个矮崖底下,他终于被胡义给揪住了。 凡是多次走出硝烟的老兵,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能耐。有的很单薄,格斗能力也不好,却总能在一次次的肉搏战白刃战中活下来;有的躺在死人堆里,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也能知道方圆五十米内有多少个活人;有的甚至能够准确预测自己的死亡时间,因而开小差试图躲避,结果还是死了,虽然是被行刑队给毙了,但是他真的知道,而且死的很准时。 风忽然停了,树叶一动不动,周围静静的,静得胡义只能听到那孩子惊慌的呼吸声,和自己胸膛内正在降低频率的心跳,这种感觉,自己好像曾经经历过。 胡义异常缓慢地松开了揪住孩子衣领的手,身体也静得像身边的树叶一样,一动不动,考虑自己如果向一侧猛冲出去,有多大的机会不会被打中,或者干脆举枪投降,又有多大的可能被对方放过。 “你是……胡班长?”就在胡义还没有采取动作之前,一个声音从矮崖上头传来。 随后,六七个持枪的人影,从矮崖上的草丛后站了起来,说话的人面黄肌瘦胡子拉碴,胡义终于认了出来,他是老罗…… 自从上一次被便衣队卧底钓鱼之后,老罗建立的小组就彻底完蛋了,虽然很气馁,但是他不甘心,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于是他没有离开这里去找组织,反而再次纠集了几个乡亲,立志要组建个青山村游击队。在哪里跌倒,他还想在哪爬起来! 由于已经被便衣队知道了自己的底细,所以平时他们轻易不会进村,那个带路的孩子,就是其中一个队员的侄子,这孩子就是老罗他们放在村里的眼。 …… 天黑了,在隐蔽的山坳里,隔着一段距离点着两堆篝火,一边儿是那几个游击队,另一边是九班。 罗富贵啃光了手里的干粮,扭头看了看那边的火堆,转回头来不满地低声牢骚着:“姥姥的,这到底是谁帮了谁?还说要找他们混吃喝呢,现在可倒好,咱们明天的粮食都进了他们的嘴!这叫个什么事儿?” 刘坚强撇了罗富贵一眼:“别忘了,你现在是八路军,他们也是咱的同志,都饿着肚子,能眼看着不管?你能不能有点觉悟?” “老子说话怎么了?觉悟能当饭吃么?他们好赖还有穷亲戚能给点救济,咱们呢?活活饿死谁管?明天吃啥?吃觉悟啊?” “你……”刘坚强被罗富贵呛得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了。 见刘坚强被自己说没脾气了,罗富贵又转向火堆边的小红缨:“平时抖机灵,关键时刻缺心眼!刚才我都跟班长说好了,以你的名义留下点,你可倒好,上赶着又给人送去了,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你?” “我愿意!”小红缨没好气地回答,看也不看罗富贵,一直拿着根树枝在戳篝火。 胡义的确是单独给小丫头备下了一份,但是小丫头因为上次的误伤事件,觉得心里不舒服,虽然嘴上死不认账,但是心里感觉欠了他们,硬是把留给自己那份也给他们了。 马良在一边听罗富贵叨叨得闹心,不耐烦地开了口:“有完没完了?多一天少一天有啥分别?能不能闭上你那破车嘴!有班长在呢,你操什么心?” …… 漫天繁星,幽幽点点,无月。四下里看不出多远,只能勉强辨别几座不远的漆黑山廓。 胡义在山顶放哨,心里在琢磨九班的下一步。阴差阳错,真找到老罗了,可惜事与愿违,对方居然也是挨着饿的,无奈之下反而把九班的干粮都给出去了。 老罗他们根本不知道独立团的境况,只是简单地以为胡义他们是像往常一样出趟什么任务而已,九班是部队上的,当然不便多问什么。而胡义也不好对老罗他们说什么,总不能说,团里已经不管我们了,我们就这两天的粮食,不能全给你们吧?这话胡义是说不出口。 就像马良说的一样,胡义觉得多一天少一天没啥分别,节流没用,开源才是根本。高一刀要从鬼子手里抢,如果能成当然是一夜暴富,不过胡义可不想打这个谱,风险太高代价太大,九班干不了这个大活儿。郝平要去找富绅们谈理想谈爱国,胡义觉得这个主意其实不错,只要小心点谨慎点,也许筹不到太多,可是糊口应该够了吧?只是,自己不是郝平,天生没有一张巧嘴,这种文雅的招式,胡义学不会! 思来想去,好像只能重操旧业了,不提当年勇,当了八路军后,不也打过一个宋大户么,既然前面就是日伪区了,何不挑一个更大点的,再干一票。 胡义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准备一会马良来换哨后,就去找老罗问问情况,当然是低调的问,因为这种事情,还是不让老罗知道的好。 不知不觉,身后有脚步响了,胡义以为是马良,等对方到了近前,才发现是老罗。 “胡班长,是我。没什么事,就是上来,跟你说声感谢。呵呵”老罗不紧不慢走到了胡义跟前,不自然地笑了笑,虽然这笑容在黑夜里根本就看不清。 “这没什么。” “头一回见你们九班的时候,给你们救了我一条命,今天又见着了,解了几天的饿。你是我的贵人,这感谢你当得起。” 既然老罗现在来了,胡义决定说点该说的:“老罗,这地面你熟,我想问问,这附近的便衣队,有什么规律没有?” 老罗低头想了想:“他们也是住在这四里八乡的,闲汉地痞什么人都有,白天里凑成小股,四处晃荡,晚上各回各家。” “嗯,那这附近,最出名的地主是谁?” 胡义虽然问得唐突,可是老罗并没有多想,脱口道:“东边落叶村的李家,那是最有名的。”不待胡义继续问,老罗自己似乎来了兴致,主动继续说:“方圆五十里,他李家最大,李家兄弟两个,老大叫李有德,做了落叶村的维持会长,老二叫李有才,是个赌棍,当了汉奸做了便衣队,经常在绿水铺出没。” 虽然夜很黑,但是胡义仍然不经意的把视线摆向了东边。胡义觉得,吃大户不是个复杂的事,九班很快就能返回独立团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谁帮谁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正的荣耀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正的荣耀 这落叶村李家当家的就是维持会长,弟弟又是个汉奸,哪怕就是以八路军的名义打他,也是天经地义。不过胡义还是没对老罗多说什么,他们也才六七个人,一看都是种田的老实农民,虽然手里也有枪,却都是些破烂货,唯一上得了台面的,也就是老罗手里那支盒子炮。胡义觉得,加上他们不多,少了他们也没影响,还不如九班自己做事更轻快。 想法确定了,目标也有了,那就没必要再多拖,胡义打消了在这山坳里过夜的想法,以任务要紧为由,当场与老罗他们辞别。 夜色中,九班一行出了山坳,上了小路,朝东而走。落叶村在青山村东边,是这附近最大的一个村子,距离不算太远。 上了小路以后,胡义才对手底下几个人说明了目的,让九班的几个烂蒜激动又欣喜。 激动的,是罗富贵。当初在宋家村,抢得很不爽,值钱的玩意都给宋大户卷跑了不说,鸡也才抓了两只就走了,一直觉得遗憾透顶。这一回,可得把眼睛瞪圆了,无论如何也要抢他个七进七出,鸡毛鸭血不可。何其壮哉! 欣喜的,是马良。维持会会长,好,抢汉奸的,这回是天经地义了,最关键是听说他李家附近最大,那粮食能少了么,这一回,九班要成为独立团的功臣了,比谁都快,三天内交差! 胡义没有激动,也谈不上欣喜,不过心情很轻松。这一次师出有名,那就没必要太含蓄了,索性狠一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务求干净利落。今天夜里,九班不念经! 没有月亮,光线很差,可是九班的行进速度仍然匆匆,偶有摔倒,也无法动摇每个人兴奋的心情。午夜时分,落叶村到了,着实不小,房屋影影绰绰地铺成一大片,平平坦坦,因为这里恰好也是山区和平原的交界处,落叶村以东就是一马平川了。 月黑风高,就是最好的依仗,尽管村里时有狗吠,胡义也不担心什么,将刺刀挂上了枪口,领在头前就往村里走。 李家在哪虽然不知道,但是猜得出来,如此显赫名声,必定是在村子正当间吧,面积自然是最大的吧。 在乌漆墨黑的村里晃荡了一会,就到了村中间,果不其然,高厚的院墙出现在面前,不过,这墙可不一般,横看竖看也得三米多高,都快能比着旁边的房顶了。胡义不禁咂了砸嘴。 先不管这么多,总要顺着墙根转一圈,查勘一下情况,胡义端着枪,领着九班开始顺着墙根,摸黑慢慢往前走。 一分钟过去了,这墙还是黑黢黢看不到头,罗富贵心中不禁惊叹,姥姥的,这得多大个院子? 两分钟过去了,仍然没见到转角,马良不禁揉了揉眼睛,不是我看差了吧? 三分钟过去了,终于见到了隐约中的高墙转角,不过,伴随着出现眼前的转角,还有个两层高的角楼,有灯光幽幽透出角楼上的射击孔,隐隐的嘈杂声传来:“再押一注!老子不信手气还这么烂……”估计角楼里少说也有七八个人。 这一下,胡义的心终于凉透了,既然有角楼,必定是四个转角都有,这上头似乎有七八个人,那四个角楼里的人加在一块就得三十来个,这还没算看门的,巡逻的,和躺在屋里休班的。打得起么? 黑暗中,高矮胖瘦的几个九班烂蒜,一溜停在墙根下,看看那座角楼,再瞅瞅前边无语的班长,然后互相大眼瞪小眼,开始发闲呆。激动的人不再激动了,欣喜的人也不再欣喜了,取而代之的是痴傻呆捏,不知所措。 汪汪汪——身边的高墙里面突然传来狗吠,和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让墙外的九班恢复了神智,立即循黑而遁…… 一夜过去,天亮了。 晨光中,六个身影呆呆站在山头上,望着远方偌大的落叶村。在村子中间,那个格外显眼的高墙大院终于露出了清晰的面目,高墙,角楼,大院里还套着数个小院,不应该称其为院了,说它是村中村更合适。 早饭是肯定没着落了,看这情况,午饭也是泡汤,刚离开独立团第一天,九班就断了粮。胡义做了个深呼吸,淡淡道:“都说说吧,下一步怎么办?” 马良先说了话:“哥,这李家咱肯定打不了,咱走吧,到别处去,挑软柿子捏。” 罗富贵瞪眼瞅着远方的大院,越瞅心里越是发酸,越瞅越觉得那是一座金山,如果能在这么大个院子里抓鸡掏蛋,那得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这才是真正的荣耀啊!听马良开口劝胡义走,罗富贵心里不由产生了深深的失落感,本能地排斥这个理所当然的提议。 “走?我说马良,你小子能不能有点骨气,嗯?要我说,咱就该在这李家身上打主意。咱不能只顾填饱自己的肚子,你可别忘了,政委和全团老少爷们都挨着饿呢,软柿子家里能有那么多粮食吗?” 罗富贵这番话说得马良差点掉了下巴,到底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自己没睡醒呢?这番话谁说都没问题,偏偏从他罗富贵嘴里冒出来,怎么感觉就那么怪呢? “骡子,我没听错吧?”马良故意把罗富贵从头到脚看了一个遍,然后继续道:“打李家?看看那墙多高?看看人家大门多厚?院子里挂枪的估计得有百十号!打?只要咱一亮相,那就是挨打的份儿!你说你是不是说胡话呢?” 罗富贵的心里早已经被金山填满了,瞅那院子瞅了一早上,眼睛都瞅绿了,如果就这么离开,他会有一万个不甘心,当即摆出个豪杰气概:“他李家再大,不也是个地主?老子再不济,那也是黑风山出来的!墙高门厚又怎么样?人多枪多又怎么样?嗯?又怎样?挡得住老子放火投毒敲闷棍么?架得住老子绑票勒索开黑枪么?姥姥的,为了咱独立团能过上好日子,为了能对得起政委的厚爱,老子今天还就吃定这个李家了!” 这一下,不只是马良,连刘坚强和小红缨的下巴都跟着一起掉到地上了。原来一向胆小怕死的罗富贵,居然也可以这么慷慨激昂,豪气干云!晨风飒飒,朝霞如血,那高大的身躯忽然间显得如此伟岸!那丑陋的面庞忽然间变得如此乖张!让几位观众彻底看傻了眼。 胡义能猜到罗富贵这德行是为了什么,他的一番话说得虽然很不要脸,却给犹豫中的胡义带来了一丝启迪。 胡义拽了拽肩头上的步枪背带,返身就开始往山下走,同时对那几个仍然发着傻的下达命令:“现在出发!” “啊?班长,咱们去哪?” “绿水铺。”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正的荣耀 第一百二十章 四个吴石头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二十章 四个吴石头 一座低矮的破草房,房子里的桌碗哗啦啦响,乌烟瘴气中,十来个赌鬼,在里边吵吵嚷嚷震天响。 黑褂子敞衣襟,内穿白衫,黑裤子黑布鞋,脚穿白袜,时髦流行的小分头,一张秀气年轻的脸,此刻正憋得通红,满头大汗。 “李有才,你小子知不知道你欠着多少了?别跟我提交情哈,要是没现钱,老子可不陪你开这个庄!”对面的汉子一边码着桌上的牌九,一边不满地嚷嚷。 李有才不禁一拍桌子:“他娘的!我把这个押了,再开一庄!”说着话李有才把背在身后的驳壳枪摘下来,哐啷一声扔桌子上了。 对面汉子看了看桌上的枪,点点头:“行,发牌!” …… 四张牌九死死地捏在手里,一对长三,一对铜锤,李有才的嘴角微微挑起,秀气的脸上挂上一幅极不匹配的猥琐笑容。 啪地一声,对面的汉子拍了两张牌在桌上——梅花。 “呵呵,不好意思,看来这枪是我的了。”汉子不待李有才从僵呆里反应过来,也不再等李有才出牌,接着把另外两张牌也拍出来——至尊! 李有才傻眼了,还没回过神来,门边一个汉子来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哎,李有才,门外头有人找你,说他们是八路。” 这回连枪都输出去了,让李有才好不丧气:“八路个屁!他们要是八路,老子还是便衣队呢!” 对面的汉子一边将桌上的枪收了,一边笑嘻嘻道:“你不就是便衣队么。” 李有才总算反应过来,是啊,我不就是便衣队么?不禁回头诧异问:“刚才你说他们是谁?” …… 太阳快落山了,胡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落叶村西边的山头上,今天早上的时候,九班就是站在这里看远处的李家。 罗富贵走到了胡义身边:“胡老大,下一步,咱是不是得给李家送信了?你把信写了,等天黑下来,我把信扔他家大门里边去。” 胡义静静地看着落叶村中的李家,隔了一会才回答罗富贵:“不用送信,等天黑了,咱们直接带着人到李家大门口去,现杀现卖!” 罗富贵不禁挠了挠头:“这,是不是太悬了……他们人枪那么多,万一……” “没事。”胡义直接打断罗富贵的担忧。“如果是以匪的名义做,那你说的没错。但是咱们就以八路的身份做,我不信他们敢草率。” 胡义说话一向靠谱,所以罗富贵相信,但是他还是想不通道理。 看到罗富贵仍然在旁边抓耳挠腮,胡义也不介意给他说明白:“匪无根,是浮萍,灭了就一了百了。咱们呢,是军队,是山川河流,就算他是维持会长,也没住在县城里。家业越大,羁绊越多,能经营这么大家业的人,总不会是个傻子吧?” …… “哎呀!”被反绑着的李有才假模假样地痛叫了一声。 “喂,姑奶奶我还没使劲呢,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小红缨翘着小辫子问。 在绿水铺的赌窝里被这几个八路给揪出来了,李有才差点当场吓尿了裤子,不过这些八路什么都没说,绑了他后就朝落叶村来,直到村西的山后才停下。李有才终于明白了,看来他们不是冲着便衣队,而是冲着李家,心里总算安稳了一点。 “嘿嘿嘿,我这不是得配合八路大姐么,更显得您天下无敌啊!”李有才谄媚地朝小丫头笑着说。 咯咯咯……小红缨被八路大姐这个称呼给逗得一乐,围着李有才转悠了一圈:“你这个汉奸是怎么混的?枪没有,子弹没有,钱也没有,我能不踢你么!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我错了!以后我一定都带上,您八路大姐随时来抓,我李有才随时来交,绝对不含糊!”周围这几个,一个是黑着脸不正眼瞧自己的刘坚强,一个是若无其事的马良,另一个是麻木得像雕塑的吴石头,所以李有才只能拼命地和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套近乎,以防不测时多一丝机会。 虽然明知道这家伙是便衣队,是汉奸,不过二十来岁的李有才偏偏样貌挺秀气,一身汉奸装扮倒也不令人讨厌,说话又很上道,所以小红缨没什么兴致虐待他。一天没吃东西了,冷不丁肚子咕噜叫了一下,于是小红缨就顺嘴再问:“你们李家那么大,肯定有好多粮食吧?” “有啊!有三个粮窖,两个粮仓,具体是多少,我也不知道。”顺嘴答完了,李有才忽然又试探着问:“那个,八路大姐,你们……想要粮食?” “对啊!要不抓你这个废物来干什么。” 哦——现在李有才全清楚了,他们抓了自己个这个肉票,是要找李家换粮,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低头沉默了一会,再抬起头来,笑嘻嘻地对小红缨说:“八路大姐,嘿嘿嘿,我想……求你个事。” 小红缨歪着头,看着笑嘻嘻的李有才没说话,但是表情里透着的意思就是:你说来我听听。 李有才领会了小丫头的表情,赶紧继续道:“你看,你能不能给你们那个领头的商量商量,要粮的时候顺便再要点钱出来。我呢,保证好好地配合你们,该哭就哭,该叫就叫,到完事的时候把这钱……赏我一点,你看行不行?” 静,周围忽然异常的静! 因为,小红缨、马良和刘坚强三个,都变成吴石头了,四个吴石头…… 夜深了,深得人们开始睡了觉。 一只火把渐渐燃亮,擎在肃立的刘坚强手里,被夜风刮得扑啦啦直响。跃动的火光推开了黑暗,照在十几米外那两扇高宽厚重的大门上,一颗颗铜钉在火光中熠熠发亮。 火把之侧,反绑双手的李有才跪在地上,驼背垂首,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 另一边,分腿傲立一个英武军人,横端着三八大盖,枪口下挂着明晃晃刺刀,火把光中,隐约可见帽檐下的一双细狭。 罗富贵架着机枪,掩护在后面黑暗中的巷口;马良躲在附近的一个墙角,子弹早已上膛;吴石头跟着小红缨,在黑暗的远处观望。 没多久,大门两边的墙头上就探出了一排枪口。 时候差不多了,该开口了,胡义微微昂起头:“门里的人听着,你们家李有才就跪在这呢,如果想留下这个汉奸的命,那就让你们当家的出来,和我这个八路商量商量!” “八路?”大门里边一阵乱,墙头上也有人也在嚷嚷:“我娘哎,那可不就是二爷么?快,快去跟大爷说啊!” 盏茶功夫后,一个人影匆匆上了墙头:“二爷,是你吗?二爷。” 李有才闻声抬起头来,哭咧咧答道:“可不就是我!李管家,我哥呢,他咋不出来,你快救我啊!” 墙头上的李管家看着大门外刺刀下的李有才,不禁叹了口气:“唉,大爷他……他说……二爷,你别怪我,我是真跟大爷那替你求情了,可是……” 李管家不知所云地顿了顿,重新开口,朝胡义喊道:“我们家大爷说了,李有才早已不是李家的人,死活与李家无关,杀剐随你们的便!劝贵军赶紧离开落叶村地面,否则麻烦的是你们!” 胡义愣住了,不禁低头看了看边上跪着的李有才,朝这小子叫二爷,说明没抓错人,可是,这剧情不对劲吧?这又是哪一出?不见棺材不落泪?要不……先捅他两个窟窿,给李家人看看? 李有才也愣住了,不经意间,他发现身边的胡义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从被他抓住的第一刻,李有才就看得出来胡义不是个善茬,是个真正冷到骨子里的人,而此刻,那双细狭眼中,正在流露出很复杂的东西,可以让李有才联想到很多事情,寒毛直竖。 李有才跪不住了,他彻底瘫在了地上,心里涌动着恐惧和不甘,同时夹杂着愤恨,不是恨胡义,而是恨大门里那绝情的李家当家人,他的哥哥李有德。 当胡义将锋利刺刀抵在李有才胸口的时候,颤抖的李有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结结巴巴地对胡义说:“还,还没吃,晚饭呢。我能安排,我来安排,求你了。” …… 第一百二十章 四个吴石头 第一百二十一章 坐庄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二十一章 坐庄 胡义最终没有在李有才身上捅窟窿,九班不得不带着李有才,第二次灰溜溜地离开了李家大门,离开了落叶村。九班得到的唯一收获是,下一顿饭终于有着落了。他们押着李有才循黑向西返回,赶夜路要再去绿水铺,因为李有才的姘头住在那里,这就是下一顿饭的来源。 不需要胡义拷问,在路上,李有才说明了被李家赶出家门的原因。 虽然与李有德是兄弟,但是年龄差距很大,李有才二十来岁,李有德已经四十出头,同父异母,李有才的生母是李老爷娶的小。 李老爷死后大儿子李有德继承了家业,可是这弟弟李有才好赌成性,整天有人到李家上门讨领赌债,李有德一气之下,不再给李有才这个赌棍弟弟擦屁股。不料这个无法无天的李有才,为了筹赌资,居然把祖宗牌位给拆了,因为那牌位上镶了金。李有德终于大怒,结果可想而知…… 黎明前,绿水铺的一个小院门被打开,灰头土脸反绑双手的李有才,对打开院门后正在惊慌的女人只说了一句话:“什么都别问,赶紧给他们弄吃的去!” 九班饿了整整一天,饭菜一上桌就再没二话。李有才一边上看着,虽然也将近一整天没吃了,他却一点不觉得饿。这一天,对他而言一辈子也忘不掉,连续两次惊魂,让他彻底憔悴了。他不甘,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果真是个废物;他愤恨,什么骨肉亲情全是扯淡! 李有才忽然觉得,人生好像就是一场赌局。自己总是输多赢少,总是怪手里的牌没有对方好,总是归咎于运气;真的是这样么?不是!他们赢得多,是因为他们是庄家,他们不需要赌,他们只需要布置好上家下家,或者随便出个千就行了,他们只在意结果。这些自己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故作不知,一次又一次主动去中他们的圈套呢?因为自己只在意赌博的过程,失去得越多,得到的快感才越强烈! 直到现在,自己终于输得一无所有,只剩一条命了;而这条命,居然也是别人的筹码,是个不值钱的筹码。 胡义第一个吃完了,离开桌子,踱到一直在低头发呆的李有才跟前,抱起双臂看着他。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就该考虑考虑下一步的问题,到底该怎么办,胡义暂时也没拿定主意。 饭桌上的油灯如豆,又被几个背影遮挡,屋里光线有点暗。依然反绑双手的李有才慢慢抬起秀气的脸,憔悴地看着胡义,主动开了口:“我……想跟你借一个机会。” “我凭什么借给你?”胡义淡然。 “我能让你们得到粮食。” “那么,你又能得到什么?” 李有才静静看着那双细狭的眼,虽然那张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提示,但是李有才能听明白,胡义这是在问:凭什么相信!所以李有才回答:“我能得到赌下去的资本!” 胡义面无表情地看了胡有才好一会:“说说。” 李有才微微咬了咬牙,秀气的面庞上闪过一抹坚定:“让我坐庄!我就能翻本!” 话说完了,李有才紧紧盯着反应麻木的胡义,心中忐忑,既然对方根本不多问,说明对方明白话里的意思。自己要坐庄,那就是反客为主,从一个人质变成了发号施令的;他们是八路,自己是汉奸,这个看起来可笑的要求能被接受么?机会很小,赌了! 胡义沉默良久后,抽出了刺刀,又在手里翻转了一会,终于挑断了李有才手腕上的绳索…… 一天过去了,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负责控制附近几个村的便衣队队长尸体,被人发现在绿水铺附近,一个血淋淋的刀口贯穿了他的胸膛。目测伤口,凶器应该是单面刃,偏窄,较长。没人能够想明白,一向胆小谨慎的便衣队队长,怎么会半夜三更一个人被杀死在野外。 附近的十几个便衣队队员紧急凑在了一起,一边派人去县城里汇报情况,一边开会,决定重新定出一个队长人选。 李有才虽然曾经是李家二爷,但是自从被赶出家门后,早没了半点威望,整日混迹赌桌,点卯都看不到他人影,论贡献和能力就更甭提了。偏偏今天开会他倒难得来参加了,偏偏他还当上了这一片区的队长,因为他的竞选演讲只有一句话:每人一百块,三天兑现,如果到时候拿不出钱给弟兄们,我自己走人! 又过了一天,李有才出现在绿水铺的赌窝里。赌窝里的人并不都是赌徒,其中一部分人,其实是黑的,抱成一团设赌,诈骗,偷盗,抢劫无恶不作,赢走李有才配枪的那汉子,就是黑首。 以为李有才这个倒霉汉奸被八路给毙了呢,没想到这小子大摇大摆又回来了,反而还成了汉奸队长,赌窝里边一时间大眼瞪小眼:娘的,他小子这是烧的哪柱香? 李有才直接跟那汉子开门见山:欠你那赌债,我准备连本带利一拨都还喽,但是条件也有一个,让你的弟兄们准备好家伙,到时候跟我走一趟,保证咱们两清。 这天晚上,九班离开山坳,再次来到绿水铺,在李有才姘头的家里,和李有才碰了头,得到李有才不知从哪搜罗来的七八套衣衫,换穿了。八路军服被拢在一起装进一个包袱。 第二天下午,绿水铺村外路口上,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油头粉面斜跨盒子炮,这是应李有才队长要求集合而来的便衣队。 没多久,又来了十几个精短打扮的汉子,有的贼眉鼠眼有的满脸横肉,腰里边鼓鼓囊囊,肯定也是响家伙。 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附近几个村子都不远,便衣队的人知道这些汉子是什么人,这些汉子当然也认识这些汉奸。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干你的汉奸,我吃自己的黑饭,井水不犯河水,没话可说。 最后,李有才身后领着五大一小姗姗来迟,看那几个人打扮,衣不合体乱七八糟,可是身上的装备可挂得不轻,连机枪都有,一个个的面相更是不善。 赌窝里的几个人觉得眼熟,横看竖看都好像前几天抓李有才的那几个八路,心中有疑问,却都不多说。八路也好,便衣队也罢,跟我们没关系,老子只看钱!不过,汉子们越发觉得李有才不简单,这小子到底脚踩几条船?以后可不能小瞧了这张秀气脸,水挺深啊! 便衣队的人当然不认识,所以李有才当先介绍一句:“这几位,是我山里的朋友,捧场来的!” 便衣队员们一听,全明白了,感情是山匪,怪不得长短家伙齐全,连小孩都带呢,真真是自古山匪出少年啊!此刻,便衣队的人个个心里也都慨叹,过去听说李有才被赶出李家了,再没人把这小子当回事,现在才知道人家不只黑道上有兄弟,绿林中也有关系啊?就算没有李家,这小子照样还是个爷! 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威望二字是什么意思,这种飘飘然的感觉让李有才莫名的舒泰。他迈方步站到了人圈中间,好像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中气十足。 “咳,邀各位来,只为了一件事,破案。我已经得到线索,杀害队长的凶手,就藏匿在落叶村。所以,这次咱们弟兄不得不走一趟了,务求人赃并获,还公道于天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坐庄 第一百二十二章 狐假虎威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二十二章 狐假虎威 大树底下好乘凉,在这方圆几十里,落叶村是最大的,也算最富庶的,得益于李家。李家有人有枪,土匪不敢来打,后来鬼子来了,李有德摇身一变成了维持会长,他那不成器的弟弟又干了汉奸队,所以鬼子没有解散李家的私人武装,也没有把落叶村和李家怎么样,只是要求每年两次往县城里交粮。 落叶村的村民大多数与李家有关联,不说七姑八姨的远房亲戚,就大院里做长工、丫鬟、护院和打杂的那些人,家人亲眷就是村里人。 论阅历论能力论魄力,李有才觉得自己根本没法和哥哥比,如果想逼李有德就范,那就得出千。之所以下午才准备从绿水铺出发,是因为自己的人枪根本不及李家多,为防变故,还是天黑办事更稳妥。 月黑风高,四十多人的队伍明火执仗地进了落叶村。李有才给便衣队和黑帮们下达的命令是抓人,就在村里抓。关键人物住在哪,叫什么,在路上李有才就已经吩咐过了,除了被他点名必须抓的那些,其余的抓来更多也无所谓,反正是只许多,不能少。然后带着胡义几人,直奔李家大门前的空地。 暗夜中的落叶村猛地喧嚣起来……“便衣队办案,捉拿凶手!赶紧把门开了,要不老子拆了啊……”一时间鸡飞狗跳,孩子啼哭大人叫。 这种威风八面还能顺手牵羊的工作,让便衣队和黑帮们兴奋不已。明火执仗踹开大门,顺手几棍打死乱吠的小狗,闯进屋中连踢带骂见人就捆,然后翻箱倒柜刮空财物。胆敢反抗就当场把你打成不能自理,还要砸光能砸的东西,然后再去下一家…… 四下里乱糟糟一片,有惊慌的村民奔向李家大门口去报信,也不顾大门外的空地上还沾着七八个端枪的人,趴在李家大门上就狂拍,嘶声裂肺地朝大门里喊:“村里遭匪了!快救人啊……” 肃立的刘坚强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几乎咬出了一排血印,他紧绷着脸,不断地看向班长胡义,可惜面无表情的胡义只是盯着李家的大门,把刘坚强的视线当了空气。 罗富贵却与刘坚强正相反,他瞪着眼珠子四下里看,竖着熊耳朵到处里听,心里好像有猫抓挠,要不是有胡义在场镇着,他早窜出去,加入便衣队和黑帮的搜刮中了。 胡义端枪站在李有才的身后,不只是表情淡漠,心中也无一丝波澜,在胡义的眼中,这一幕很平常,不过是个狗咬狗的无聊故事罢了。 两扇大门终于慢慢地打开,一队持枪的人匆匆往门外涌出,一抬头全愣住了。正对大门口的空地上,七八个持枪人肃立,火把光中,一张年轻秀气的脸上,正挂着微笑,二爷李有才? “呵呵,终于开门了?嗯?三天前为什么没人给我开?”李有才微笑着说话,同时向前迈出一步,背起双手,猛然高声道:“都给我站住!本队长现在是执行公务,谁敢阻拦,就是违抗皇军,都活腻歪了吗?嗯?” 冲出门的李家民兵懵了,以为是遭匪了呢,哪想到居然是二爷李有才,他什么时候又成了队长了?这是执行的哪门子公务?一时都收住脚步。 场面暂时僵住了,李有才也不再多说什么,若无其事继续静静地站着,大门里边,有人掉头跑回院子去,找当家大爷报信。 村里的喧嚣声渐渐平静,便衣队和黑帮们的手再痒痒,也得办正事,该抓的抓了,又多抢了十几户,没时间再耽误,押着几十个男女老幼赶来李家大门口。 大门外的空地上,火把一片,照耀得周围亮堂堂,四十多个人荷枪实弹散在外围。被抓的几十个村民都被绑了,用绳栓成一串,拢成一堆,在火把下瞪着惊慌的眼。这其中,有李管家的外房女人,有民团队长的后娘,有李家账房的妹妹,也有某个民兵的亲爹……李有才就是李家二爷,对这些当然一清二楚,但凡抓来这些,都是有代表性的人物。 一个富绅打扮的四十多岁男人出现在大门口,看起来四平八稳样貌堂堂,只不过此刻的脸色黑得老长,李有德出来了。 场面静了,无论是抓人的,还是被绑的,无论是李家民兵,还是九班,全都看着李有德和李有才两个。 “畜生!你越来越出息了,几天不见,都学会祸害村里人了?把人给我放了!”李有德一开口就声色俱厉。 “既然我不是你李家人了,那这些人跟我有屁关系?你李有德又跟我有个屁关系?还轮得到你对我吆五喝六吗!”李有才那秀气的脸上渐渐带上了一股戾气。 “背祖忘宗的东西,你就不配做个人!” “对!我不配,就你配!你身后那门多大,你那脸就多大。”李有才同时抬手一指身后被捆绑的村民,又道:“既然你李大爷是人,那我看你今天做不做人事!” 得,这下李家民兵和那些被绑的村民总算是明白了,感情是明目张胆的绑票勒索。 李家不知做了什么孽,出了这么一个败类,李有德气得直哆嗦,咬牙切齿对李有才说:“畜生,你死了心吧!我倒要看看,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你怎么拔你的刀!” 胡义静静看到现在,发现这李有德倒真是个有胆识的,事情到这一步,还真不好办了。这不仅需要极其厚颜无耻的精神,而且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人质都是那些民兵的亲人,对面的人枪比这边更多,一旦激起民愤,恐怕这李家大门口就得血流成河。李有德这是反将一军,这招棋虽险,确是杀招,不太妙了。 万里有个一,九班可不能陪这个险,胡义没动,悄悄对马良做了一个手势。马良领会,立刻偷偷转达,除了依然静立在李有才后侧的胡义,其他的九班人悄悄往后挪着,开始离开危险区域。 李有才昂着秀气的脸,死死盯着大门口的李有德,良久,忽然笑了:“你知不知道,你才是个真正的赌徒!但是很不巧,今天我是庄家!” 说完了这句话,李有才依然背着手,再次慢悠悠往前走,直到对峙的双方中间站定,突然提高声调,大声道:“前日,便衣队长被杀,本队长继任,奉皇军之命缉拿凶手,而这凶手,就藏匿在他们之中。我李有才无德无能,辨不出真伪,又不忍对乡亲动手。所以,这件事就只好送交皇军定夺了。”然后回身朝后一挥手:“带走,送宪兵队!” 被绑的村民心里瞬间都凉了,某些亲人在其中的李家民兵心里也瞬间凉了,他们不约而同都把目光转向李家大爷,李有德。如果这些人被送到鬼子手里,什么结果?会不会死人不知道,老弱也许能回来,年轻的可就难说;至于女人,当然免不了特殊对待…… 扛着皇军的招牌,打着公事的幌子,这就天下无敌了。由着李有才把人带走?那就寒了全村人的心,寒了手下人的心,威望将一落千丈,还怎么做当家人……杀便衣队抢人回来?敢么?如果敢这么做,这个事可就大了,明天一早,落叶村里就会刺刀如林!即便李有德是维持会长,别说是落叶村,能不能保住李家都难说,更何况早有人对李家垂涎三尺。现在李有才的底牌打出来了——至尊!李有德输了。 “李有才!你要什么?”李有才刚刚走出三步,身后就传来李有德无奈的怒吼。 李有才停住脚步,没有回头,火把光中,嘴角慢慢扬起来,秀气的脸上露出隐约的微笑,背对着李有德说:“五千块,由你李大爷亲自交到我手上。” 胡义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细狭双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为什么这废物没提粮食?嫌命不够短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狐假虎威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角色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角色 虽然干便衣队是为了领饷钱,为了混吃喝,但是李有才可不是傻子。现在的形势下,‘粮食’二字是个非常敏感的词,胡作非为敲自己家的竹杠拿钱,这种烂事皇军不会有兴趣搭理,但是,如果涉及到粮食,事情就会变了性质,早晚会有人过问,为什么要粮食?粮食去哪了?没法跟皇军交代。 夜风不算太凉,但是李有才感到了一阵寒意,他知道有一个凛冽的目光正在注视自己,这是一个危险的预兆,让李有才阵阵发怵。 硬着头皮,故作轻松,李有才踱到胡义跟前,刻意避开细狭目光,把视线放向一侧,低声对胡义道:“我喜欢上这种感觉了……这种发号施令的感觉……我刚刚发现……我真的喜欢……所以,我不得不做些改变……你仍然能够得到你的东西,但不是从我这里得到……” 李家账房匆匆跑出院子,把钱交给大爷李有德。李有德铁青着脸,来到李有才面前,并未立即交出手上的钱,直视李有才不语。 无论如何,都曾经是一家兄弟,李有才非常了解这个兄长是什么脾气,知道李有德在等什么,所以开口道:“我只是来拿回本该属于我的!现在,你可以给我了。” 李有德将钱扔在李有才怀里,二话不说,掉头欲返,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传来:“站住!” 回过头,发现李有才身边那个宽眉细眼的已经端起了枪口,刺刀直指自己。李有德不禁怒目,再次看向李有才。 “你别看我,咱们两清了,这跟我没关系。他不是我带来的人,我不认识,到底是报仇还是还愿,你们自己聊吧。”李有才对着愤怒的李有德说完这句话,朝便衣队和黑帮人一挥手:“看来今天这是一场误会,咱们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夜幕中…… 李有才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但是李家大门口的局面仍然没多大变化。便衣队是走了,可是仍有六个人没走,枪还是端着,机枪还是架着,那些捆着的人质还在那捆着呢,这回反而还多了一个人质李有德,所有人依然不敢动。 除了胡义,九班人也没搞明白状况,不是说好了这回做配角么?怎么一转眼又成了主角?想低调点为什么这么难? 看着对面的李家民兵,刀枪林立火把丛丛,个个向这边怒目而视,罗富贵心里直发慌,小心翼翼地挪到被绑的几十个村民后头,紧紧端着手里的机枪,扯着个破锣嗓子就开始大声嚷嚷:“都不许动啊!哎!那小子,说你呢!你要是再敢偷偷往边上挪,老子可就真不客气了!老子手里这可是机枪,机枪懂不懂?一扫一大片懂不懂?你姥姥的……” 这个场面有点大,九班人太少,马良没经历过这种情况,心里一阵阵地直发虚,虽然身边这些人质都是无辜百姓,可现在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容不得多想。马良抽出刺刀来,咔擦一声挂上了枪口,一方面给自己壮胆,一方面警吓对方。 一对小辫被夜风吹得直晃荡,一对大眼睛被火把的光芒映得直发亮,如此场面小红缨也是第一次赶上,不过与别人不同,她是兴奋不已,觉得九班好不威风,唯恐不够热闹。这种情况下,可不能让对方把自己给看扁了,她索性扯出一直随身的防毒面具来扣在脸上,摇身一变成了一副鬼脸,让那些根本不知道防毒面具为何物的村民和民兵,看得直瘆的慌。 小红缨抽出大眼撸子,哗啦一声子弹上膛,然后朝发着呆的吴石头一挥小手:“傻子,去帮骡子看住那边的人,谁要是敢乱动,你就给我拍他!” 刘坚强是最纠结的,李有德是汉奸,可落叶村百姓是无辜,自己是八路军,咋能把枪口朝向他们?狠不下这个心,拉不下这个脸,把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胡义不得不佩服李有才一次,这小子真够圆滑,应该属泥鳅才对,利用九班除了他的队长,取而代之;利用厚颜无耻的汉奸精神,拿了李家一笔钱财;最后又不想蹚浑水,把那些人质和李有德硬塞给自己抵债,他大摇大摆抽身事外,好事全让他给占了,瞪眼拿他没辙。 胡义深吸一口气,无所谓,既然李有德在自己手里了,那就一切都好说,他不就是一切么。 九班所有人的反应胡义全看在眼里,也都在意料之中,刘坚强绝对不适合干吓唬老百姓的活儿,所以胡义开口招呼刘坚强:“流鼻涕,过来,把他给我绑了,你负责。” 总算也能有点事做了,刘坚强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随手扯了根绳,大步流星过来,毫不客气地把李有德给捆紧了,打个死结,然后黑着脸把枪口顶在李有德后背,对待汉奸,没什么客气。 李有德愤怒的情绪已经冷却下来了,心思也冷静下来了,刚刚结束了一场勒索,看来还要再被勒索一次,有什么办法呢,争取让这一切早点结束吧。 所有人都认为这五大一小六个人肯定是山匪,四十不惑,李有德见多识广经过风浪,他可不这么认为。山匪懒惰,也没环境,要么披头散发扎辫子,要么直接剃一个秃顶或者剪得乱糟糟;除了那个戴面具的小女孩,这五个人都是一色短平发型,只凭这一个细节,李有德就敢断定,他们是军人!这方圆几百里,有哪些军人?鬼子,伪军,他们不可能是;国民党的军队早跑光了,那就只剩下一个答案。 想明白了处境,李有德首先对胡义开了口:“无论什么事,我是能做主的。先放了村民,行么?” 就算李有德不说,胡义也有这个打算,不只是良心的问题,放了村民也能缓解对面那些李家民兵的情绪,会降低擦枪走火的几率,有李有德一个人在手里就能解决问题。 “把他们放了!”胡义下了命令。 罗富贵不太情愿,原本还想躲在他们后边挡子弹,要是放了,空荡荡多没安全感。可是马良已经开始用刺刀挑断绳索了,只好端着机枪,小心翼翼靠向胡义这边。 有的人哭哭啼啼跑向对面的亲人,有的人慌忙往村里的家中跑,还有的人被放了以后却不急着走,留在周围继续看热闹。 紧张的气氛果然缓解了不少,被缚的李有德重新对视胡义:“现在,说正事吧。” “我要粮食。”胡义简单回答。 “你要多少?” 胡义沉默,一直考虑的都是如何得到粮食,现在事到临头还真不知道自己该要多少。算上小丫头,九班才六个人,山高路远,到底能一次带走多少?这还真是个问题。 马良见班长胡义忽然沉默了,立即明白了胡义在考虑什么,本着为班长分忧的想法,脱口道:“咱们一人背上一百斤,让骡子背二百斤,最少也得六百斤吧?” 旁边的罗富贵听得一哆嗦,哎呀我了个去,真拿我当骡子使唤啊,没好气地朝马良道:“亏你说得出口,要上几个车推着走不行吗?五个轮子咱们怎么也能带上一千斤了吧?” 胡义想的和罗富贵差不多,如果用骡马大车是最好的,可惜九班没人会赶车,看来只能采取罗富贵这个想法了,五个独轮车,推走一千多斤没问题。 马良和罗富贵的对话让李有德很无语,一千斤粮食,在李有德眼里连毛都算不上,这能算勒索么?现在,李有德更在意的,是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因为这几个人是八路,因为自己是维持会长,是他们所谓的汉奸。他们拿了粮食后,也不可能放了自己,肯定要带上自己这个人质走出一段,确认平安没尾巴才算结束,到时候,荒山野岭里,八路会饶过汉奸一条命么?不知道。 “给我们准备五个推车,一千斤粮食。”胡义拿定主意了。 李有德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反问胡义:“你们是不是不会赶车?” 没人吱声,胡义静静看着李有德没说话。 答案一目了然,李有德随即道:“这样吧,我给你们备个牛车,山路多的话,骡马不如牛,没什么复杂的,牵着牛鼻子走就是了。牛车奉送,粮食我给你照多装满,最少两千五百斤,能拉得动就拉,拉不动的时候你们自己再卸,怎么样?” 九班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头回见着这样做买卖的,自己给自己抬价格,太上道了吧? 胡义静静看着李有德那张沧桑的脸,再低头瞅瞅马良枪口下的刺刀,终于想明白了李有德的心思,于是重新抬起头,淡淡道:“那就让你的人赶紧准备吧。” 李有德点点头,准备要转身喊管家,突然又有人说话了:“那个,能不能,问你个事啊?” 所有人都楞了一下,李有德循声扭过头,发现身边站着那个小女孩,已经把面具推起到额头上,翘着俩小辫子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抬着俏脸正在凝望自己。 “请问。”李有德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家有这么多拿枪的,肯定也有手榴弹吧?”小红缨提出了问题。 除了吴石头,其他的九班人当场满头黑线,连胡义都没能幸免。上次接周医生的时候,九班的手榴弹和手雷几乎都砸出去了,现在,这丫头旧病复发了。 “有。你想要手榴弹?”李有德十分诧异,怎么也想不出这个精怪的小女孩会与手榴弹有关联。 “我想要二十颗,行么?要不……十颗也行……” “这东西我家里不多,只能给你两箱。” 小红缨晕倒了。 看到如此不堪的一幕,五大憨粗的罗富贵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碍事的马良,站到李有德跟前,两眼放光地问:“再加一个条件行不行?” 胡义的脸色终于彻底黑了,明明他李有德就是个人质肉票,让这些没出息的一张口,怎么觉得李有德反而变成金主了?到底是在勒索还是乞讨?情何以堪! 李有德倒是也进入了角色:“可以,你说说看。” 罗富贵那张大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吭哧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来:“我想,到你家院子里抓只鸡!” ……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角色 第一百二十四章 路迢迢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二十四章 路迢迢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天蒙蒙亮了。沉重的车轮,缓慢地碾出两道深深车辙,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响。一头健硕的牛,大张着两个鼻孔,呼哧呼哧地狂喷着粗气,一条穿过牛鼻孔间的牵绳,紧紧扯在小红缨的手里,其余人都在车后头拼命地推着。 粮食装得太多了,说是照着两千五百斤来装,实际上快有三千斤了,牛拉得很费劲。李有德那份心有顾忌的豪爽,反而也苦了他自己,出了落叶村还不到二里地,他就被胡义松了绑,加入进推车的行列,现在已然汗流浃背疲惫不堪。 沉重的牛车终于爬上了坡顶,西边的青山村遥遥在望,胡义一边擦抹着头上的湿汗,一边命令大家临时休息,然后走向累得灰头土脸的李有德。 “行了,你就到这吧。” “我,可以走了?” 胡义点了点头。 李有德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大气,这种舒畅的感觉不是因为获得自由,而是因为能够脱离推车的苦海,养尊处优的他早就坚持不住了。 胡义见他并没有立刻就走,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以为他是在担心什么,于是补充说道:“我要是想杀你,会做在当面,没兴趣打你的背后抢。” 李有德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单独和你说句话。你看……” 这倒出乎胡义的意料,咱们之间能有什么可说的?不过,胡义也没有拿捏姿态,闷着头就往外走出来一段距离。 “说。” “嗯,我想问问,以后还有办法联络到你么?”李有德的语气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胡义摇了摇头,很明显,李有德应该早就看出了九班的身份。 李有德低头琢磨了一下:“那就这样,我给你留下找我的办法。落叶村外,北边三里,单独住着一个哑巴,如果你想联系我的时候,单独去找他,说你要上香,就行了。” 李有德走了。胡义很纳闷,搞不明白这个维持会长有什么理由,希望将来再去联系他,难不成他被绑上瘾了? …… 趁着一大清早,村民们还没敞开大门之前,九班赶着满载的牛车,不声不响地穿过了青山村。出村后没多远,胡义让九班再次停下了,同时派了马良进山,去找老罗那个惨兮兮的游击队。 如果不算二连和三连的人,这些粮食够独立团其余人不减量吃一个月了,九班这得算是超额完成任务。既然如此,不差再少二百斤,所以胡义打算给老罗那几个人留下点粮食。顺路经过,何不做一回好事。 老罗说胡义是他的贵人,这话真让他给说中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仅仅几天功夫,这么几个人的小小九班,居然能弄到这么大一车粮食回来。当满满一大麻袋粮食卸在老罗几人脚边的时候,他们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 老罗当即一把攥住胡义的手:“胡班长,你让我说什么好……这也太……” 胡义淡然笑了笑:“独立团人多嘴多,我这是在执行任务,不能给你多留,但是应该够你们应付一阵了。” 冷不丁老罗觉得衣角被人给扯了扯,扭着脸一低头,心里不禁一颤悠,让老罗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一对羊角辫,正俏立在身侧。 小红缨满脸的不自然,小手里拎着一只绳捆索绑的大公鸡,递给老罗说:“这个你们也带回去。” 这小丫头片子拿着枪的时候可太吓人了,真真是个敌我不分六亲不认的主儿,一点儿都不带含糊,印象令人十分深刻,三天都睡不着觉。现在这副乖乖姿态,倒是像个好孩子样儿了,但是不知为什么,老罗还是不敢把她当孩子看,好像落下病了。 “不用不用,这个绝对不用,还是你们留着吧。”老罗推辞,却不敢碰那小丫头的手。 “她给你了你就拿着吧,车上还有呢。”胡义也开了口。 老罗这才往牛车前仔细瞅了瞅,立刻一愣,可不还有么,有的是呢。前头的车辕上,倒挂着一排,全是活鸡。 罗富贵是真有出息!胡义觉得,他那熊样舔着大脸当众进李家大院抓鸡就够丢人了,没想到这个不要脸的越抓越来劲,鸡飞狗跳连滚带爬,满院子人全看他表演了。一直到粮食装完要出发,他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李家。要不是因为有外人在场,胡义当场就得把他给踢趴下。他不仅是丢了军人的脸,他连土匪的脸也一块给丢尽了,神经病!这种事哪有脸跟别人提。 老罗倒是没问来由,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说:“既然是这样,那我换一只鸡行不?” 胡义和小红缨全都纳了闷,赶紧回头仔细看了看车辕上挂着的那些鸡,好像,小红缨给老罗挑出来的这只大公鸡,已经是最大的一只了吧? 老罗赶紧解释道:“呵呵,这个,换个母的好生蛋。” …… 一个八路军战士蹒跚地跑着,步伐显得有些虚弱,他翻过了一座小山包,朝着坡上正在休憩的队伍喊:“连长,连长,前边路上有人。” “有就有呗,你慌个什么?” “他们,拉着一个牛车,车上好像全都是粮食,是粮食!” “什么?”连长闻言猛地站了起来,冷不防感到一阵头晕,只好弯下腰来,重新缓了一会儿,才重新命令道:“都给我起来,赶紧去看看!” 几十个战士乱糟糟地爬起来,跟着连长就往路边跑。 队伍躲在路旁的矮坡上,往东边观瞧,可不,一辆牛车,鼓鼓囊囊的麻袋装得满满当当,五六个人平民打扮正围着车连推带拽。 旁边的战士看得迫不及待了:“一看就是粮食,肯定是哪个地主大户的,连长,事到如今,咱抢了吧!” 全团都已经断粮好些天了,附近的野菜早已被挖了几十遍,最后连草根都快挖干净了,虽然这里不是敌占区,虽然对方有可能是良民善士,虽然这么做会犯纪律,那也顾不得了。连长果断一挥手:“上!” …… 出了青山村,就算离开了日伪控制区,距离自己的地盘也不远了,山路不好走,胡义撤回了马良这个探路的尖兵,让他也加入了推车的行列。 以为安全没事了,结果偏偏来了事,猛然发现前面有队伍冲来,九班人当场心里一沉,慌忙中抓机枪拽手榴弹,就近分散开寻找掩体位置。 明明看到这边的几个人已经荷枪实弹了,对方却根本不管不顾,一窝蜂冲着不停。 九班人没开枪,因为他们看清了,冲过来的人穿的都是八路军军装,甚至连枪都还在后背上没摘下来,只是乱糟糟地往这里跑着。 胡义皱着眉头离开路边的土坑,端着步枪重新站在路上,大马金刀地等着,要看看这究竟是哪路神仙。 终于冲近了,不过,他们的体力似乎也被这一段距离给耗尽了,开始有人摔倒,仍然在跑的也是踉跄着。 等到双方都能看清了对方的脸,胡义愣住了,对面为首的连长也愣住了。 “王连长?” “你是……胡班长?”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路迢迢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军人膝下三千粮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军人膝下三千粮 王连长所在部队,是距离独立团最近的友军部队,活动范围在青山村以北方向。这个王连长,正是当初在北边秃山上被鬼子打得落花流水的那个王连长,他所在的是满编团,一千多人,比独立团可牛得多,现在断粮了,自然也比独立团惨的多,早被饿得几乎丧失战斗力。 认出了是独立团的人,这粮食就没法再抢了,再抢就是内讧,可不是背处分那么简单,甚至可能会被处刑。刚才那股力气转眼烟消云散,王连长再次陷入深深的沮丧。这个结果有如晴天霹雳,让他手下的几十个战士瞬间被抽空了力气,全部沉默下来,一张张因饥饿而蜡黄的脸,呆呆看着小山一般堆在车上的粮,喉咙涌动着,艰难吞咽着口水。 胡义静静看着面前这些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兵,明白了他们一窝蜂冲过来的本来目的,是错把九班当大户了。 王连长不甘心,再不解燃眉之急,团里可能要开始有人活活饿死,这种情况下,小山一样的粮食摆在眼前,王连长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里灌满了铅,异常沉重,沉重得不能挪动,他觉得无法让开这条路,为了全团一千多个弟兄,他的良心不让他离开这条路,所以他不动,死死咬着干裂的嘴唇,静静地站在路上。 胡义不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曾经一次次地趟过血河,曾经一次次地冲出硝烟,同情心早已经被鲜血和硝烟洗干净了,否则就活不到今天。能给老罗他们留点粮食,因为老罗他们人少嘴少,卸下一点无关痛痒,何况小丫头还欠着老罗他们一个人情,所以一并还了;至于这个王连长,人多嘴多又没交情,没办法,给不起。 “能不能让你的人把路让开!”胡义开口了,语气中没有一丝同志间的温暖,陌生得像是昨天耳畔的风。 “能不能,分给我们一些?”王连长的声音不大,憔悴地哀求。 “可以给你们留下一袋。” 一麻袋粮食将近二百斤,够王连长这些人吃好几顿饱饭,但是王连长考虑的不仅仅是自己手下的弟兄,他同样惦记着团里人:“能不能,再多些……” 胡义果断回答:“不能。” “算是借给我们,行不行?” “不行。”等他们能还粮食的时候,独立团也不需要粮食了,胡义觉得王连长的想法很幼稚。 “要怎么样你才能答应?” “怎么样都不行,这粮食不是风刮来的,独立团也在等着粮食救命。” 古铜色的面颊上满是坚毅,细狭深邃的眼中渗露着无情,只凭这些,王连长就知道无法得到想要的结果。胡义的话说得没错,王连长也明白,在当前境况下,获得粮食有多么困难,可是,自己的部队真的已经山穷水尽,到了危急关头。 看着满满的一大车粮食,看着当初瞧不上眼的独立团九班,王连长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能,觉得很惭愧,能力的高低不是由人多枪多和职务高低决定的。在眼前的粮食危机中,这个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九班,在山路迢迢往家里带粮食;而自己呢,领着这么多人,只能在穷透的大山里挖野菜。 这种巨大落差让王连长很难受,心里堵得慌,胡义的话说得很生硬,表情冷冰冰,反而让王连长更加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好像连军人应有的气节都没有了,更像是一个死皮赖脸的叫花子。 噗通—— 两个膝盖重重落了地,在地面上砸出两个浅坑,溅起一小片淡淡的尘土,然后被地面上的微风掠走。 王连长跪了,当着他自己全体手下战士的面,给胡义跪了。他跪得笔直,昂着脸,干裂的嘴角极不自然地抽动着,声音里带着微微颤抖:“我,求你了,分给我们一半……已经好些天了……我们团长也……我,我只是……想让我们全团……都能吃几顿饭……我……我知道你们……可我……” 他身后那些的憔悴的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连长跪立当场,语无伦次地哽噎,瞬间都变成了一群雕塑。 静静的,没有人敢看不起连长,没有人忍心看不起连长。他完全可以按胡义说的,拿上一袋粮食就走,足够自己这个连吃上好几天了,可是连长是想为全团,为全团人求一口吃食。战士们眼睛有点红,有点湿,好像是被风吹进了沙子,他们觉得,连长不丢人,一点都不丢人,跪着也比大家高,是他们的好连长,谁要是敢看不起连长,就会被当场撕碎。 胡义带了多年的兵,知道这一跪对王连长而言意味着什么,那是一对军人的膝盖,那份意义和价值特殊。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深深地叹了口气,胡义没有去扶王连长,他应该由他自己的兵扶起来。 把端在手中的步枪甩起来,重新背在后背上,胡义向后转身,沉沉道:“骡子,把你那些鸡背上。傻子,弹药箱你扛。马良带队,全体准备向后转!” 九班里某些人心有不甘,可是看着胡义那异常低沉的脸色,再不敢多言,默默收拾了,准备重新向东出发。 见几个人已经收拾停当了,胡义没有再转身,只是扭回头,对身后仍然静跪的王连长道:“全都是你的了,牛车奉送!”然后立即迈开步伐,向东出发。 …… 艳阳高照,五大一小六个人,排成一溜,迎着和熙的春风,走在阳光底下。 十多只鸡,连挂带栓地背满了罗富贵的背,他一边走,一边小声对身后的刘坚强嘀咕着:“明明他们是要一半,这下可倒好,全送了,你说那王连长的膝盖得多值钱,凭啥?早知道是这样,老子也见人就跪得了,看看能跪出一根毛来不能!” “说什么呢?”前头传来胡义的声音。 “呃,我是说,那个,咱刚才是不是忘了给自己留下点?这十来只鸡能够咱吃几天啊?”罗富贵信口转移话题。 胡义还没说话,小红缨先搭茬:“要我说咱就该学学罗大叔他们,母鸡不是能生蛋吗!” 确实需要未雨绸缪,小红缨的话有几分道理,胡义随即说:“一会到前头折些枝条,编个笼,母鸡都留下。” 罗富贵不由翻了翻白眼,这回好,鸡肉变鸡蛋了,这过得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日子,愁死人不?没好气地说:“那是不是,得先喂喂这些鸡啊?它们吃啥?” 胡义回过头斜了罗富贵一眼:“你这个有出息的不是能抓么!你不是喜欢抓么!一会找个适合的地方,把它们放下来吃野食。等它们吃完了,由你负责再抓回来,让你抓个够,少一只我就踢死你!” 咯咯咯……小红缨听了胡义的话,差点笑岔了气,有放牛的,有放羊的,这回罗富贵要‘放鸡’了。 罗富贵彻底没动静了,刘坚强不由朝前问:“班长,咱们还要去落叶村么?” 胡义沉默,一边走着一边也在犯愁。忙活了好几天,意气用事给人做了嫁衣裳,现在怎么办?李有德是个会办事的人,如果再去折腾他,那就太没道义了,不到万不得已,丢不起那个人!换个地方看看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军人膝下三千粮 第一百二十六章 祸不单行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二十六章 祸不单行 如果不去落叶村,那就只能向日伪区里深入,距离鬼子会更近,无论要做什么,风险和难度都更大,就算是在行进的路上,也不敢再大摇大摆。 胡义带着九班,中午时绕过青山村继续向东,下午到达落叶村外围后转向南行。对这边并不熟悉,也没有具体目的地,只是走着看,遇到村落再说。可是直到太阳快落山,再也没见到一个像样点的村子。 夕阳下,一条路由北向南曲折蜿蜒,路东边是平原,路西边是山连绵,让这条路恰好变成了山区和平原的交界线。 已经走出了很远,都很累,胡义看着挨近山边的斜阳,决定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晚,前头路旁有个显眼的山梁,紧紧挨着路边,如果想劫道或者放哨的话,那是个绝佳的好地方,胡义决定了,九班今晚的宿营地,就放在那个山梁后面。 步枪枪口斜垂,鞋面挂满了尘土,一身普通百姓衣衫,腰扎武装带,挂满子弹盒,身上还斜挎着盒子炮,背囊挎包一样不少,再加上腰侧的手榴弹袋,,鼓鼓囊囊不伦不类,乍一看的确像山匪,装备精良的山匪。班长胡义说要提前宿营,步伐疲惫的马良总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离开了路,晃悠着走向路西边的山梁。 推了大半宿牛车,接着又走了一天的路,筋疲力尽,鬼子伪军都在据点里,一路上小心碰到便衣队之类的眼线就行,所以领路的马良终于松懈了,若无其事地往山梁上爬着,已经过了半坡,猛听得只差几十米远的山梁顶上,灌木后面传来一声低喝:“不许动,动一下就让你死!” 马良的头皮一下就炸了起来,当场变成了一块石头僵住,如坠五里雾中。没有遇不到,只有想不到,做梦都料不到在这地方能中埋伏,鬼子伪军不可能吧?如果是他们那就太无敌了,神算吗?九班就这么几个人,至于打埋伏么?看这情况,只能是劫道的,估计是假山匪碰了真山匪吧?山匪跑日伪区里来劫道,这需要多大勇气?这回栽了! 路面上的情况在这山梁上看得一清二楚,缀在马良后头百来米的胡义几人还不知情,仍然往山梁上爬着。马良强迫自己冷静,心里快速思考着如何能给即将上来的胡义他们发出危险信号,否则就全没机会了。 马良僵着姿势冷汗直流想不出办法,灌木后面却忽然站起个端枪的人来,瞪着眼咧着嘴,用不可思议的口气朝马良道:“马良?你小子怎么……” 马良小心翼翼地抬起僵硬的脖子,终于吐出一口大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了,说话的正是二连的快腿儿。 “连长,他们是九班!”快腿儿朝后喊了一嗓子。 话音一落,呼啦一声,山梁后头立即探上来一大排人,七八十个全都荷枪实弹刺刀高挂,居中一个高大的黑脸汉子,魁梧的身躯傲立在夕阳的光晕中,横端一支长长的三八大盖,枪口下的刺刀映着夕光,明晃晃耀得人睁不开眼,不是高一刀还能是谁。 当初高一刀连夜带二连出发后,第一个想法是卡炮楼外围,准备拦劫给炮楼送物资的粮队,虽然粮食可能不多,但是起码能让二连饿不死。太远的炮楼不敢指望,所以目标还是上次打过的那个炮楼,到了地方,派人乔装打探后傻了眼,消息说前两天鬼子刚刚给炮楼送过物资,下次来要等半个月。 一共只有两天的粮食,等半个月的话,够二连饿死好几回了,无奈,高一刀决心改做大买卖,联系到了附近一个游击队,向其询问鬼子的粮食调运情况;游击队也没法提供详细情况,但是告诉高一刀,鬼子的确时有大宗粮食运输,都是与外县之间,建议二连去梅县东门外的那条唯一公路上寻找机会,能不能等到得靠运气。 高一刀带着二连就按游击队说的办了,在县城东面的公路边上卡了两天,运气非常之好,还真等到了一个运送物资的队伍,可是,全是汽车拉着,前后都是摩托队,不说汽车里装了多少押运的鬼子,光那些摩托车就带有十多挺歪把子机枪,这是什么火力?这是什么规模? 高一刀惊讶的下巴还没来得及合上呢,那些车轮子就一溜烟过去了。那些二连的新兵就更甭提了,连汽车都是头一回见着,不说鬼子那么多,光是看着那些长着轮子的怪物呜呜啦啦地跑着,心里都直拜佛:这都是啥玩意?也是吃草的么?太妖孽了吧? 小的等不到,大的吃不了,县城附近的活儿不能干了,带了两天的粮食早吃光了,无奈的高一刀带着二连偷偷摸摸地向北转移出来,准备另谋他途,今天是二连出发后的第五天,无巧不巧,在路边这个山梁后临时休息,发现了几个疑似土匪,偏偏是缺德九班。 按说,他乡遇故人,应该两眼泪涟涟,最不济,也得互相握握手,拍拍肩,寒暄寒暄,不过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二连与九班身上。 不用马良再对下边喊,光看那满山梁上的刺刀,胡义就知道这是撞上哪位冤家了,领着手下几个,不紧不慢地上到了梁顶,离着二连人丛三四十米远的地方,九班的人停下来休息,该喝水喝水,该擦汗擦汗,胡义懒得多看高一刀一眼。 自从二连在山梁顶上亮相以后,就全都站在山梁上没动过,他们静静看着九班的几头蒜从下边晃悠上来,到旁边三四十米远停住休息,也还一直静静站着没出什么动静。 马良忽然扯了扯胡义:“哥,我觉着二连怎么有点怪呢?” 听马良这么一说,不只是胡义,九班其他人也都不经意扭头去看二连。 确实有点怪,自从双方都确认对方身份到现在,二连的人还都在那戳着不动,全都往九班这边看着。 这情况有点莫名其妙,罗富贵不禁说:“姥姥的,我怎么瞧着他们这么瘆的慌呢?都看着我干啥?” 胡义皱着眉毛,转头看了看罗富贵,又看了看那边的二连,忽然觉得不妙,赶紧对九班几个人低声道:“都起来,准备撤退!” “啊?撤退?啥意思?”大家都没听懂胡义的话,大眼瞪小眼地茫然。 胡义瞅着罗富贵说:“他们看的不是你,是你背着的那一笼子鸡!” 高一刀可不是王连长,二连也不是青山村那个友军连,王连长不敢抢九班的粮,不代表高一刀不敢抢,因为关系特殊。如果说独立团是一个家的话,那么二连和九班就是亲兄弟俩,是相互看不顺眼整天互掐的兄弟俩,如今饿着肚子的哥哥发现,那个让他恨得牙疼的弟弟兜里有一块糖,结果会怎样?就算事后告到爹娘那里去,又怎样? 胡义的一句话,终于让大家猛然清醒了,赶紧拧上水壶盖子,扯起刚刚撂下的背囊,仓惶准备离开这地方。 正在此时,高一刀的声音终于从二连那边传过来:“姓胡的,招呼还没打呢,就想着跑了?嗯?呵呵,看你们这架势,好像混得还不错啊。难得见了面,总该叙叙旧吧?” …… 第一百二十六章 祸不单行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报应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报应 残阳,乱云,血色夕霞镶红了云边,耀黑了云底,似千军万马,像风暴波涛,淡化了青空的底色,仰望,静谧而又千变万化,喧嚣而又无穷荒凉。 山峦,斜风卷土,划过昂扬的胸膛,撼不动挺立的身躯,只好将细沙,留在他们的肩膀。 “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说的么?”胡义那双细狭的眼,直视着对面高一刀那张黑脸,语气不紧不慢。 高一刀得意地笑了笑:“呵呵,可以说的有很多,不如,咱们先来聊聊那些鸡,如何?” “不如何,很遗憾,我们很忙,要继续赶路了。”胡义表情淡然,语气淡淡。 这两三天来,二连只靠野菜度日,现在见到九班背着的那些鸡,眼睛早都绿了。这个特殊时期,吃的东西高于一切,九班手里看来也只有这十多只鸡,再没别的粮食,双方关系势成水火,指望胡义发扬风格是做梦。不过,这地方可不是团里,高一刀有峙无恐,就算是来硬的,他不信胡义好意思回团里去告,自私自利不顾战友死活,他这是八路军所为么?是军人所为么?既然半斤八两,那就谁都别说谁! 胡义的话正如高一刀所料,既然态度都已经表明了,高一刀的脸色自然而然地黑下来:“姓胡的,看在独立团的面子上,我给你一次机会,条件随你提,否则……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高一刀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是要交易,其实就是赤裸裸地威胁,没有了吃的,还要增加自己的负重,这种情况下,傻子才会做这种交易罢,这就是要撕破脸的前奏! 在这荒郊野岭上,二连人多势众,高一刀又是独立团第一猛将,真要是硬来的话,九班能挡几个回合?胡义终于皱起了眉头,这是难题,胡义忽然觉得,想要保住吃的,好像比寻找吃的更难,一车粮食都没了,现在这一笼子救命的鸡,难道也不能幸免?为今之计,似乎只剩下一计了,走为上! “全都给我听着,现在做好准备,等我数到三,向后猛跑,摆脱二连!”胡义没有转身,背对着身后九班的人,把声音压得极低,下达了命令。 这话正中罗富贵的下怀,他早就做了这种打算了,眼下,为了吃饱,为了吃好,一向安全第一的他,可真敢跟抢鸡的人玩命! “一、二、三!” 五大一小,猛地转身开始狂跑。 三十来米远的二连人全都愣在当场,这个不要脸的九班! “连,连长,他们,他们……” “追!”高一刀再也没心思听边上的战士废话了,甩开大步就当先冲出去。哗啦一声,二连战士们随即如潮水般跟在高一刀身后涌出。 一时间,如万马奔腾,步伐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声势浩大,蔚为壮观,气势汹汹,刀光凛凛,杀气腾腾。天下无敌的高一刀,一往无前的尖刀二连,气吞九班如虎,壮哉! 再看前面,狼狈逃窜的九班,盔歪甲斜,辙乱旗靡,溃不成军。曾经威风八面的独立团煞星胡义,此时也望二连披靡,奔逃如风,悲哉! 夕阳下,荒山里,九班逃,二连追,翻山坡,冲沟壑,距离始终有五六十米远;二连偏偏追不上,因为他们饿着肚子,力气不济;九班偏偏摆不脱,因为九班昼夜没合眼,缺少休息,人困马乏,强弩之末。双方是半斤对八两,比的是谁能咬住牙,谁的意志力更顽强! 对于胡义而言,这些鸡是九班最后的转圜余地,是九班能否平安的根本,所以决不放弃! 对于高一刀而言,这已经不是吃一顿鸡肉补补肚子的问题,现在变成了面子上的问题,是证明二连强于九班的问题,哪怕追至一兵一卒,也要奉陪到底! 猛然间,小红缨跌倒了,她翘着倔强的小辫子,忍着疼痛,咬紧牙重新爬起来,却再也根不上前面的步伐。她太小了,力气耗尽了,尽管她不甘心成为九班的负累,可她毕竟不是成年人,她只是一个小女孩。 跑在队伍最后面的胡义伸出大手,一把抄起那个即将掉队的娇小身躯,扛在肩头。 在九班的人里,罗富贵是力气最大,其实放眼整个独立团,罗富贵的力气仍然是最大的,如果他背着小丫头跑,对他的速度影响不算太大,可是他现在跑在最前头,身后又背着个碍事的鸡笼,所以指望不上他了。胡义扛上小丫头跑,坚持一段时间可以,时间一长,速度还是掉下来了。 本来距离就不远,高一刀这货又发了狠,终于从后面将扛着小丫头跑着的胡义给扑倒。 倒地后两个人立刻就纠缠在一起,胡义毫不犹豫地反手一肘,狠狠砸高一刀的胸肩,高一刀重重一拳,直捶胡义肋下……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闷哼,两人不停撕扯翻滚着。 跌落的小红缨忍着摔倒的疼痛,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向纠缠在地的两个人,抬起小脚就狠狠地踹高一刀,一脚又一脚,可惜,她那小力气对高一刀而言就是挠痒痒,直接被无视。 小红缨翘着小辫子还准备继续发狠呢,猛地被人从后面抓着肩膀提溜起来,娇小身躯离了地,只剩下蹬腿空挠的无用挣扎,二连战士上来了。 几个战士帮着连长高一刀死死摁住胡义,又有战士拿出根绑腿,当场就把胡义给捆了。 高一刀一边拍打着满身灰土,一边止住还欲追击的二连队伍:“不用追了!把这死丫头片子给我看住了,再让她闹出什么假伤假死的烂事,我就拿你们是问!” 经历了上一次的‘炮楼诈死’事件,二连战士总算长了记性,这小丫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祸根,看得住么?一个战士当即道:“连长,防不胜防,干脆一块捆了才稳妥!” 小红缨脚不沾地,手里也没抓挠,还被二连战士给拎在空中呢,一听这话,差点气炸了肺,再次开始踢踏着两条小腿,死命地扭动着两只小胳膊,张牙舞爪地叫骂:“一群大王八蛋!姑奶奶和你们拼啦……啊啊……” 高一刀皱着眉毛,看着正在抽疯的缺德丫头,不由点点头:“言之有理!” 这回行了,虽然没像胡义那样五花大绑,但是小红缨也被反绑了双手,摆在胡义身边,一大一小,灰头土脸的两个,成了二连的阶下囚。 胡义什么话都没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人生有轮回,世事有报应,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还了。无奈,人质就人质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报应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夕阳下的图腾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夕阳下的图腾 气喘吁吁的马良扶着一颗小树停下来,朝前吆喝:“行了,都别跑了!” “为啥?”罗富贵当先跑得兴起,连九班里少了俩人都注意不到。 “你说为啥?自己往后看看,班长和丫头让人给抓了!” 由于二连停住,距离已经拉开到百米多,罗富贵刘坚强和吴石头三个望后面仔细看了看,终于都歪倒在地喘粗气。 “胡老大是怎么搞得,平时不是挺麻利么,唉——”罗富贵一脸丧气,十分不爽。 马良不像那三个闷头跑的,平时带路养成了习惯,跑路也不忘随时观察,胡义和丫头被俘的过程他看到了,现在听罗富贵埋怨,不禁朝罗富贵道:“班长扛着丫头呢,能跑得过高一刀那个疯货么?” 从一开始胡义说要跑的时候,刘坚强心里就有点不同意见,都是一个团的战友,何况刘坚强与二连的关系也不算太差,同甘共苦把鸡分了才合情理,至于搞成这样么。有班长在,他保留意见执行命令,现在班长被俘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几句了。 “我觉得班长这么做就不对!都是战友,都是同志,患难了,连一口吃食都舍不得给人分,咱还是八路军么?” 只要刘坚强一说话,罗富贵就头疼:“流鼻涕,你少扯淡!后边那是谁?是二连,懂不懂?他们跟咱们客气了么?嗯?他们把咱当同志么?嗯?你这就叫吃里扒外,还好意思说话?” 刘坚强被说得来了气:“同甘共苦是咱八路军的本分!你说谁吃里扒外?” “说的就是你,怎么地?这鸡都是老子抓来的,给谁不给谁我愿意,他二连饿成鸟也跟老子没关系!” “你……”刘坚强脸红脖子粗,看着自私自利毫无公德心的罗富贵,噌地站起来了。 “行了行了,都别说没用的了!”马良看出了内讧的苗头,赶紧出言制止,然后又对刘坚强道:“流鼻涕,你别太偏激。你想想,咱刚出来的时候,就两天的口粮,班长不也全分给老罗他们;那么大一车粮,外加牛车,咱班长不也都送了友军。所以今天这个事不能全怪班长,要怪只能怪他们是二连,我知道你跟二连有交情,可是咱们和他们关系特殊,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的话,那你调到二连去吧,或者现在就去也行。” 马良的脑袋活泛,看问题相对全面一些,王连长跪求半车粮,胡义却连车都奉送了,如果论价值,那头牛的价值都超过一车粮了。说实话,当时马良心疼不已,甚至差点开口劝阻胡义,独立团也缺粮,也处在危机边缘上,无论换做是谁,当时卸下半车粮食就行了。对于胡义如此做法,马良初时不能理解,想了一路,终于明白,班长胡义也许不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但是他有一颗军人的心!一个军人尊严的价值,超过那一车粮,就算再加上牛车,也抵不上。由此,马良深以胡义是自己班长为荣! 马良一番话有理有据,软中带硬,说得刘坚强长叹一口气,低头无语了。归根结底,还是九班与二连的仇恨问题,是内部矛盾,刘坚强只能在心里无奈地重新‘摆歪立场’,谁让自己注定是九班的人呢,愁。 …… 二连的人都坐在山坡上休息,恢复着刚刚消耗的力气。 快腿儿凑在高一刀身旁问:“连长,现在咋办?” “咋办,等着就行了,要是你连长我被九班给五花大绑了,你小子能撇下我不管么?嗯?” 快腿儿立刻摆出个大无畏的造型道:“我带兄弟们跟他玩命!” 高一刀朝快腿儿一摊手:“这不就是了,等着那几个九班的废物拿鸡来换人就行了。”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就传过来:“哎——山坡上有喘气儿的没有,答个话!” 喊话的人是罗富贵,他返回到距离二连几十米远的地方,扯嗓子来交涉,鸡笼留给了马良他们在远处拿着。这种事情刘坚强是没脸做,马良也不愿意干,吴石头是静物摆设就更没资格,罗富贵是九班班副,他不出来丢这个人还能让谁来。 高一刀心说来得还挺快,不紧不慢迎着罗富贵的方向迈出几步:“怎么,你们不是挺能跑么,现在知道回来了?” 残阳晚霞,映得山间红彤彤一片,单人独骑横刀立马,面对满山坡上的二连兵,罗富贵忽然觉得其实这活儿挺光彩,机不可失,绝对不能草草对付,怎么着也要嘚瑟几下才甘心,于是道:“高一刀,你少说没用的,把人推出来让我看看先,否则谁知道是不是已经被你们灭了口!” 一句话说得二连战士们满脑袋黑线,直翻白眼,这头熊是听书听多了,还是看戏看多了? 高一刀不禁笑了,心说你九班还嫌丢人不够么,那我就让姓胡的再现现眼。扭头吩咐快腿儿:“把人带过来,隆重点儿!” 十来个二连的兵当场将五花大绑的胡义和小红缨揪了起来,左右用刺刀比划着,后面的人连推带攘,呼喝着把两个人质推到高一刀身旁。 看着身边刀光凛凛,二连的战士得意洋洋,灰头土脸的胡义觉得闹心,太闹心了,心说你这头骡子,要么就索性把我和丫头撇给二连,能跑多远跑多远;要么你就干脆点儿,交鸡换人速度了断,扯这个蛋干屁?光彩是怎么地? 同样的一件事,同样的一个场景,不同的人看了会有不同感觉。罗富贵这个厚脸皮的觉得自己挺光彩,有威风,哪顾得别人作何感想;高一刀觉得解气,二连战士们觉得得意,胡义觉得闹心,可是意气用事的小红缨反而入了戏。 山坡上,风沙中,刺刀下,娇小的身躯傲然耸立,虽然被反绑了双手,她却偏偏昂起头颅,任血色霞光洒在不屈的小脸上,红彤彤泛着光,一对小辫子,倔强地迎风飘摆,漂亮的大眼睛里面,灌满了决然和坚毅。 “骡子,你给我听清楚了,姑奶奶我是红军!到现在也是红军!一辈子都是红军!我爹娘说过,红军没有低头的人!今天,你要是敢丢九班的人,你要是敢让二连如愿,姑奶奶我就当场死给你看!” 声音稚嫩,却回荡着满满的凄厉,围绕在她身边的二连战士有点懵,哗啦一声全都收起了刺刀,不是害怕小丫头,而是敬畏‘红军’二字。 红军是不朽的丰碑,红军是英雄的传奇,在战士们心目中,红军,是血色的图腾,不容玷污,永远不落。 胡义静静看着身边的那对羊角辫,一时忘记了身处荒唐一幕。胡义不了解红军,只是有耳闻,所以他的感受与这些战士不同,他说不清楚这感觉是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政委送给自己的那本书《论抗日游击战争的基本战术——袭击》,在那本书的最后一页空白处,写有一首手抄的诗词……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夕阳下的图腾 第一百二十九章 自作孽不可活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二十九章 自作孽不可活 二连的战士们沉默了,小红缨虽然是个孩子,可她说的没错,她是个红军。牺牲的父母都是红军,红军的孩子就是红军,哪怕她小,经历过血腥的反围剿,参加过死亡的长征,就是明证,不容置疑。 虽然用刺刀比划着,只是为了戏谑九班,只是为了报复的快感恶心他们,可是当小红缨抬出了红军二字,战士们才忽然醒悟了,她不是个普通战士。不能如此对待一个红军,只要是八路军,就做不到!战士们自觉地收起了刺刀,撤离了枪口,解了小红缨的绳索。 高一刀十分无奈,千算万算忘了这一茬,整个二连的情绪瞬间被泼了冷水,如果继续按照预想的,人质换鸡吃,好像不对劲了。拿红军换鸡吃?丢人的就不再是九班,而是二连! 直接把人给放了?也不行,事已至此,双方都已经杠上了,放人有损二连士气,这也不是高一刀的行事风格。 “死丫头片子,你行,你真行!”高一刀说话了,话是对着小红缨说的,语气虽然不善,面色虽然不虞,可是了解自己连长脾气的二连战士们知道,这是连长特殊的赞许方式。 然后高一刀转向仍然五花大绑的胡义:“姓胡的,今天我就给你们一次机会。跟我单挑!你赢了,就爱哪哪去,输了,就得把鸡都给我留下!” 胡义看着高一刀,眉头都快挤成一个疙瘩了,没有最闹心,只有更闹心。这倒霉的高一刀,注定一辈子都是个冤家!如果没打过,胡义会毫不犹豫地接下挑战,现在两个人不只是打过,而且不止打过一回,差点打出个惊天地泣鬼神,你高一刀上瘾了是怎么的?还嫌麻烦不够么?还嫌不闹心么? 高一刀的身高、体重、力量和技巧全面超过胡义,胡义心里一清二楚,如果单纯较量,不是他的对手。无名村那次,自己依靠的是生存的本能,依靠的是那临时发作的头疼病,糊里糊涂把他给打趴下了;炮楼里那次,依靠的是杀意,是复仇之心,勉强和他打成了难分伯仲;现在,为了一笼子鸡,再和他玩一回命?这不是独立团,观众就是二连和九班,无论怎么想,胡义都觉得自己不划算,代价太大。 看到胡义一直在沉默,高一刀得意地笑了笑:“怎么,怕了?” “我怕过你么?”胡义的眉头还是皱着,顺嘴回答。 “那你是接受了?” “不接受!” “你可以不接受,交出那些鸡就行!” “不交!” “什么意思?” “有人比你高,轮得到我么?”胡义说完这句,看了看远处的罗富贵。你高一刀想得美,要当众打败我让你的二连得意,顺便还要名正言顺拿走那些鸡。如果死要面子接受这个挑战,可就中了高一刀的一箭双雕计。所以,胡义决定把这件事转嫁到罗富贵身上,高一刀是个死要面子的德行,就凭罗富贵那熊一样的身躯,胡义断定高一刀会接受这个人选。 虽然罗富贵比高一刀还要高,还要壮,力气更大,但是胡义并不认为罗富贵能够打败高一刀,因为罗富贵缺乏勇气和经验,而这两点也是最关键的。这么做,至少不用自己出面跟高一刀玩命了,仅仅会输了那些鸡而已,事态会好得多。 高一刀顺着胡义的目光看向罗富贵,那只熊比自己还高半头,有着更宽的肩膀,更壮硕的身躯,想当初在炊事班院子里,四个二连战士都扯不住,在炮楼里混战的时候,他一扑就能倒一片,力气太大了。本意是要拿胡义这个仇家出气,现在他反而把手下人推出来做挡箭牌,计划的前一半岂不是要落空? “怎么,怕了?”胡义适时将高一刀的台词还给了他。 让胡义这么一问,猛将高一刀还能说什么,他收回目光,定定地看了胡义一会儿,忽然吩咐二连战士:“给他松绑!” 这就算达成约定了,二连不再需要人质了,九班也不用再跑了,单挑定输赢!目的也更单纯了,就是那些倒霉的鸡! …… 罗富贵傻眼了,他的理想是当谈判专家,不是去做角斗士。他做梦也没料到,剧情会如此变化,这不是他想要的舞台。对手是谁?二连长高一刀!打遍独立团无敌手,鬼子如潮也敢七进七出,除了煞气爆发的胡老大能有几分胜算,谁还能敌?谁能敌? 残阳如血,洒开一副绚丽悲凉的巨大幕布,晚风飒飒,浮起一片飘渺的愁苦。高大魁梧的罗富贵,绝望伫立山岗,不胜凄寒,心底在默念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马良刘坚强和吴石头都返回来了,胡义和小红缨也被放回来了,二连战士们在对面站成了一个巨大的半环,黑铁塔一般的高一刀站在当中,不紧不慢地将步枪扔向手下战士怀里,然后开始一件件卸除身上的装备。 马良来到呆立无语的罗富贵身旁,拍了拍他那宽厚的肩膀,幽幽道:“骡子,时候不早了,准备准备吧,啊!别再多想了,他高一刀也是个人,不是神。再说了,只是比试比试,他还能打死你不成?有啥可怕的!” “滚一边去!”这是罗富贵对马良的回答。 刘坚强第二个凑过来,一本正经对罗富贵说:“骡子,你是八路军,你是副班长,这么多同志都在看着呢,你可不许怂包!流血不要紧,再疼也得忍住,输人不输阵,气节不能丢!” 哎呀我个姥姥的,罗富贵瞅着刘坚强这德行就牙疼,挨揍还不让叫唤,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没好气地朝刘坚强道:“那你去得了!” 刘坚强一瞪眼,两手一摊说:“我是想去啊!刚才我还跟班长申请了,可是班长不答应。” 罗富贵满头黑线,立即无语。 小红缨一把将刘坚强给扯开:“流鼻涕,你少扯没用的,这是打架,不是挨揍,闪一边去!”然后晃着小辫,扯了扯罗富贵的衣角说:“骡子,你给我听着,必须把高一刀的威风灭了!把混蛋二连的威风都给灭了!你的劲儿肯定比他大,实在不行你就揪住他不撒手,我不信你不能把他摁趴下,压死他!”说到最后一句,小红缨同时还朝罗富贵挥使劲舞着小拳头。 呼—— 罗富贵长长地出了一口闷气,低头看着小红缨,关键时刻,就小丫头说的话像样,好歹还知道给我打气出主意,背着她走过那么多路,没白背她,心情不由稍微好了点。 小红缨是真心盼望罗富贵能打赢高一刀,这可是九班的大事,加油打气出主意,这些都是必须做的。她一眼瞥见旁边的吴石头,不禁对吴石头说:“傻子,过来,骡子要上阵了,你也说点啥。” “俺,俺不知道说啥。”吴石头讷讷。 “让你说你就说,废什么话!”小红缨把大眼一瞪。 吴石头抓了半天脑袋,总算抬起头,直视罗富贵道:“骡子,你走好。” …… 第一百二十九章 自作孽不可活 第一百三十章 倒打一耙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三十章 倒打一耙 二连的战士们围城半圈,瞪得眼睛直发干,小腿站得直发酸,罗富贵还磨磨蹭蹭在对面的九班里不出来。高一刀站在场地中间早已不耐烦,抬手往九班这边一指:“哎,傻大个,你有完没完?赶紧出来!” 对手已经在催了,不愿出场也得出场了,罗富贵眼见没法再熬了,鼓起勇气来到了胡义面前:“那个,胡老大,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说。” 罗富贵挤出一个非常不自然的笑容,低声道:“你看这个,我,上去认个输行不行?”说完了这句话就把那丑笑收起来,紧张兮兮地瞅着胡义。 “……”满头黑线的胡义定睛瞅了罗富贵一会儿,又看了看早已站在场中的高一刀,简单干脆地回答:“行!” “胡老大,你听我解释哈,我是真打不了他,反正都是输,何苦再让我多受一场罪?再说我……”罗富贵压根就没料到胡义会那么干脆地同意,他认为胡义必然当场反对,所以还要努力解释呢,话说了几句才猛然反应过来:“你,你刚才说啥?” “我说行。”胡义面无表情一本正经。 哎呀我个亲姥姥,罗富贵当场觉得满天乌云散,桃花朵朵开,生怕胡义这话是假的,生怕胡义再反悔,惊掉了下巴都顾不得拾起来,甩开大步就往场中走,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话:“得令!” 罗富贵与胡义的对话声音虽然不大,可是九班的几个都听见了,一时有点傻,当场有点呆,半天还没反过劲儿来。又改剧情了吗?班长到底想啥呢?早知道这样当时就直接把鸡交出去得了。 马良代表九班众人开了口,问胡义:“哥,你刚才说……同意骡子上去认输?” “对,我同意了。”胡义抱起双膀看着场中,头也不回地答,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只怕高一刀不会答应。” …… 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场中,等了八百年才等到对方露了尊容,等得高一刀心生一股无名火。论级别我是连长,论名声我是独立团一号,跟我过招都是抬举你了,一个大头兵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现在才出场。搞什么?听书听多了玩心理战术吗?让我心浮气躁你再有机可乘吗?扯淡!故事听多的傻子才会信这个,武斗比的其实就是一口气,谁的气更盛,谁赢! 罗富贵迟迟不肯出场,是因为害怕,是为了逃避拖延,现在班长胡义居然同意了他的无耻要求,立刻一扫阴霾,心里有了底,反倒大摇大摆上了场。 有道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就是罗富贵这德行的人,刚才还在内心感叹自作孽不可活,现在又来了精神,那张破车嘴要是不嘚啵几句他心里就闹得慌。距离高一刀几步站定,叉腿横立,不顾高一刀那张黑脸早已变得老长,大手一扬:“呔,来将通名!” 高一刀这个气啊,心说我通你娘个腿儿!就冲你这个嘚瑟样儿,今天要是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就跟你姓!眉头一抬黑脸一扬:“少废话,现在开始!” 反正是要认输来的,罗富贵的确是有心先嘚瑟几下,不料这个高一刀竟然这么干脆,直接就宣布‘开始’,这哪行?罗富贵赶紧把预想的台词都给憋回去了:“先等等!” “等什么?” “有个事我得问你一声?” “有屁快放!” “你认输不认输?”也就罗富贵这货能说出这种话来,他自己是打算认输的,偏偏还得先问问对方有这意思没有,他的想法是,既然赶上了,明知道没鱼,也要捞上一网,万一高一刀忽然身体不舒服呢,万一高一刀良心发现,或者鬼上身了呢?岂不就赢了! 高一刀差点被气乐了,这什么话?缺心眼吧,我要认输我还用喊开始么?懒得回答这种弱智问题,直接回道:“说完了么?” 这意思很明显,罗富贵点点头:“行,你不认输,那我认输。你赢了,我输了。” “……” 话一出口,全场皆惊!当然,九班的人是有心理准备的,惊呆的是二连的兵。 太臭不要脸了!也就是九班的人能干得出这种丢人事来,二连战士们恨不能当场冲上来,把这个五大憨粗的罗富贵给乱拳打死。大家伸脖子瞪眼睛等到现在了,满心等着看一场强强对决呢,你小子把谱摆了个够,把大家的胃口掉上了天,现在居然拳头都没攥上,就认输?难道这就结束了? “不答应!”一个二连战士猛地喊了一嗓子,整个二连战士们立刻乱七八糟附和得震天响:“对,不答应!绝对不答应!连长,打他个不要脸的!……” 二连观众的强烈反应把罗富贵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什么情况?至于这样么你们? 高一刀的眉头深深地皱在了一起,皱得快能夹住手榴弹了,攒了半天的力气猛然被对方给放了一个干净,这感觉能舒服么,这不是耍人玩儿呢么。你要是老早说认输,可以,但是耍我到现在,那就不行,这口气得出。 高一刀抬手挥了一把,二连战士们立刻安静了,然后他把声音提高八度,用全场都能听清的声音开口:“你给我听着,你要认输,我没话说!但是,你这么做就是在侮辱我!既然你侮辱我,那这件事,就变成了你我二人的私仇!于公,我们赢了,所以鸡你们该交出来了。于私,我要报仇,无论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和你单斗!所以,接下来,你我就不再是比试了。” 说完这些,高一刀一指胡义:“姓胡的,你怎么说?”在与罗富贵动手之前,高一刀要先知道胡义对此事的态度。 如果要是按照江湖规矩,或者普通人的看法,高一刀说的倒是没什么错,他将事情转为个人恩怨,别人不该搀和。可是现在身为军人,胡义就得坚持军人的原则。 平静地看着场中的高一刀,胡义也把声音放大了回:“于公,鸡可以给你们。于私么,很遗憾,你动我的崽子一下试试看!” 胡义的话说明立场了,罗富贵是我的兵,如果你以私仇的名义打,那我胡义也要奉陪,你二连人再多我也不管,群架我照打,本来咱们不就是仇家么,人多算个屁,怕你我就是你养的。 场面瞬间冷了,胡义的话让全场人都意识到,事态要升级。 罗富贵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刚才高一刀一番话说完,让罗富贵的心里凉了一个透,犹如五雷轰顶大难临头;胡义的话再一出口,罗富贵差点哭了,‘你动我的崽子一下试试看!’,这话说得罗富贵心里热乎了一个透,你高一刀再牛,也不如我的胡老大霸气! 先冷透了,又热透了,最后罗富贵忽然觉得很窝心,胡老大把我当他的崽子了,那我就得把九班当成自己的窝。姥姥的,我办的这叫什么窝囊事,鸡得给出去不说,最后还得胡老大跳出来扛,这回挨揍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了,还得加上胡老大,也许还要加上更多的九班人,这哪是自己希望的结果? “谁说我认输了?”一声大喝猛地响起,把全场人吓了一跳,焦点瞬间又转移到那头熊。 “姥姥的!开个玩笑你们全当真?那老子放个屁你们是不是得当军号?”罗富贵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九班的人说不清他是哪里变了,二连的人更不知道。 “高一刀,你还要不要脸!私仇?你说得好听,我看你就是怕打不过,另找由头,想白白讹我们的鸡!姥姥的,你说是不是?” …… 第一百三十章 倒打一耙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地鸡毛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地鸡毛 虽然相互之间恨得牙疼,但是高一刀愿意与胡义打,因为与胡义有仇,而且胡义又是个不留手的狠角色,跟胡义打既有报复的快感,又能激起血性,很爽。高一刀同样也愿意跟罗富贵打,因为罗富贵最高大,最有力量,跟罗富贵打有面子,战胜这样的对手才无愧第一的名号。 胡义把罗富贵抬到台前来,是想借着这个由头,锻炼锻炼他,缺什么就该补什么,对于罗富贵这头自私又懒惰的骡子来说,教育他一万遍,也不如跟高一刀这个战争贩子打一架来得实在。只是没料到,这骡子临阵心虚,要打退堂鼓,胡义觉得这种事不该强迫,只好再次跳出来,准备替罗富贵收拾烂摊子。 胡义那一句话把罗富贵的心给说热了,当即大言不惭地舔着厚脸皮,说是刚才开玩笑,好面子的高一刀无话可说,那就重新开打! 对面相隔几步远,两人静立无声,一个是黑铁塔,一个像巨熊。以两人位置中心,用树枝划了个直径十几米的圈,规则很简单,出圈算输,倒地不起算输。自己出圈不算,被打出圈算;自己倒地不起不算,被打到爬不起算。这个规则就是高一刀和二连战士专门为罗富贵制定的,以防他再扯淡不要脸! 观众们觉得紧张,高一刀却不紧张,面前的罗富贵虽然更加高大强壮,但是没气势,看他僵硬的姿势,也没经验,他除了满身力量,全无优势,跟他那个煞气逼人的班长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罗富贵是没经验,既然没经验,那他就再不多想了,既不冲,也不跑,稳稳当当迈开大步走向高一刀,抬起两手就去抓他肩膀。 高一刀傲,从来都没跟这个大个儿碰过,十分好奇他究竟有多大力气,揍他之前,怎么着也得体验体验他是几斤几两,所以既不撤步,也不躲闪,既不出拳,也不踢腿,弓步拉开,双手同时也伸向罗富贵的肩膀。 四只胳膊对向贴擦而过,四只大手互相紧紧揪住对方肩膀,两个头颅开始慢慢低了下来,两个宽大健硕的后背慢慢隆起,上半身逐渐压低。 这个开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两个人慢慢腾腾架在了一起,顶了牛!可是这种感觉可一点都不平淡,他们两个都太强壮了,当这两份强壮挤压在一起的时候,所有观众瞬间感到一阵巨大压力扩散而来,似乎被压迫得忘记了呼吸。 一秒,两秒,三秒,高一刀的两只鞋面终于陷入黄土,全身的肌肉变成了石头,青筋近乎崩裂,眉毛已经拧成了倒八字。这力量,太大了,高一刀觉得自己顶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岳,不知道自己能够撑多久,不过,既然搭上架了,就要撑到底! 胡义看着这个开场,不禁咂了砸嘴,也就你高一刀能干出这种事来,明知对手是力量型,一上来就敢以力拒力,你想成神是怎么地? “骡子,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八蛋顶出去!”小红缨开始朝场中挥舞起小拳头。 “连长,你英雄!就算他是头牛,也要掰下他的角来!”二连战士群情激昂。 四秒,五秒,六秒,豆大的汗珠居然已经冒出来,正在缓慢爬下高一刀那张狰狞变形的黑脸,牙齿死命地咬在一起,咯咯嘣嘣地发出了响声,预示着痛苦的忍耐极限。 七秒,八秒,九秒,地面上并不密实的黄土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山般压力,由高一刀鞋底缓慢向两侧排开,一寸,两寸,五寸……尽管高一刀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尽管他的姿势没有一丝改变,尽管他的牙齿快被自己给咬碎了,仍然无法阻止开始向后慢慢滑动的身躯。 二连战士们有点急了,这可不太妙,连长扛不住了,场中的地面上已经出现两道浅沟,还在向圈边继续延伸着。 小红缨可激动坏了,猛地蹦起老高:“好样的,一根鸡毛也不给他们留!” 对手这力气不是盖的,真顶不住了,再较这个真,恐怕自己就得出圈了。高一刀猛然撤力,身躯瞬间后仰,前脚直接抵在罗富贵的腹部,倾力蹬出。 罗富贵正佝偻着熊腰,在专心致志地牛喘着,死命地往前拱着,高一刀却猛地躺下了,让不知所以然的罗富贵有点懵,想收力已然不及,巨大的身体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头下脚上地飞过了地上的高一刀,嘭——结结实实摔了一个仰面朝天,震得全身散了架,耳朵里嗡嗡响,眼前星光闪耀。 “好……”二连战士们猛地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 高一刀从地上爬起来,随意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土,歪头看着还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罗富贵:“长得像头熊,笨得也像头熊。赶紧起来受打!” 罗富贵咧着嘴爬了起来,晃了晃脑袋,瞅了瞅兴奋不已的二连观众,又看了看得意洋洋的高一刀,俩眼一瞪:“熊你姥姥!”张开两只大手,猛地冲向高一刀。 开场就跟罗富贵顶牛,是为了看看罗富贵有多大力气,现在心里有数了,高一刀哪能再含糊,闪身躲过罗富贵的抓扑,旋身就朝错过身边的后背上狠狠踹出一脚,送给罗富贵一个无敌大马趴。 从此,场中形势就变成了一边倒,高一刀是闪转腾挪拳脚相加,把毫无打斗经验的罗富贵变成了一个大沙包。高一刀打得尽兴,罗富贵鼻青脸肿,二连战士们美得鼻涕直冒泡,九班人皱着眉毛不忍心再瞧。 胡义倒还是那副淡然表情,挨揍其实也是一门功课,能让人快速有长进,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想找就能找得到,高一刀这个陪练当得实在太尽责,罗富贵应该烧高香了。 高一刀打,罗富贵挨,高一刀一停下,罗富贵就连扑带抓想贴身,高一刀游走着躲,实在躲不过就卯足力气,把罗富贵这个大块头背起来,来个漂亮的过肩摔,然后看着罗富贵龇牙咧嘴地重新爬起来,于是,上面的剧情再重复一遍,周而复始,时间流逝…… 虽然高一刀看起来轻松威风,其实他已经打得基本没力气了,胳膊发酸腿发软,两个拳头麻酥酥,满脸汗如雨下,气喘如牛。这个罗富贵并不好打,关键就是他太强壮了,太高大了,典型的皮糙肉厚,迫使高一刀每一拳每一脚都要卯足力气才能达到效果。同时罗富贵一门心思想揪住高一刀,要使两人纠缠,以发挥他的力量强项,并且也几次差点成功,高一刀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挣脱,只能不停的游走,靠拳脚形成优势,力量消耗甚巨。 别说是高一刀,现在就连作为观众的二连战士们都累得不行,嗓子嘶哑口发干,喊好助威的都快撑不住了,何况高一刀。 罗富贵再一次被打倒了,已经记不清被打倒多少次了,望着已经变得暗淡的天空,大口地牛喘着。刚开始阶段,被打得发蒙,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后来,被打得全身都疼,反而清醒了一些,越瞅高一刀心里越恨;到现在,全身似乎都麻木了,罗富贵忽然觉得,挨打好像也不是什么多可怕的事儿,也就这样了吧,还能怎么着? 罗富贵以为他自己是被打麻木了,似乎不像刚才被打的那么疼了,其实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高一刀体力大幅下降了,拳脚力道在减弱。毕竟这是一场关于‘鸡’的比赛,高一刀再想出气,也不可能打人要害,更不可能真正地往死里打,而罗富贵偏偏又出人意料地耐打。 二连的战士们情绪依然很高涨,九班的看客仍然眉头紧锁,场上一直是一边倒的剧情,可是高一刀心里意识到不对劲了。开场之前坚持由自己来定规矩,怕这个不要脸的罗富贵装怂认输,打得不畅快,所以订了个‘打出圈,爬不起’的规矩,现在倒是打爽了,力气都基本打光了,可是这头熊还没有露出爬不起来的迹象,还得打他多久? 不能再继续了这么打了,如果这头熊真要是熬到我高一刀直不起腰来的时候,还能爬起来可怎么办?把他打出圈,说实话这个有点难,一方面纠缠的话没他力气大,另一方面,他也太沉了,没那么容易被打出去,看来,得攒足力气,给他来个全力一击,让他彻底爬不起来才行。 躺在地上的罗富贵还没起来,一方面他学乖了,借着每次被打倒,赖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另一方面,他也在考虑,不能这么下去了,这都把老子打成啥样了?不用照镜子也能知道,自己的脑袋肯定被打成狗头蛤蟆眼了,认输又不成,能咋办?姥姥的,还让不让人活? “起不来了吧?”打到现在,这是高一刀说出的头一句话,高一刀打够了,在决定实施最后一击之前,先故意给罗富贵留了一个话柄,到这时候,无论真话假话,只要罗富贵回答一声起不来了,高一刀肯定同意结束。 罗富贵满脑袋里正在琢磨着什么,根本就没细听高一刀话里意思,只是以为对方在催促,当即一骨碌重新爬了起来:“姥姥的,我就不信了,再来!” 无奈,高一刀沉下脸来,摆好架势,准备蓄力。 鼻青脸肿的罗富贵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揉捏着自己的肩膀,一步三晃地走向高一刀。 猛然,罗富贵停住了,揉捏肩膀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开,龇牙咧嘴的表情瞬间被惊恐替代,直勾勾的目光掠过高一刀身旁,飞向二连观众背后的远方,讷讷道:“鬼子!” 高一刀自然地扭头往后看……心中一凉,满眼空荡荡的山峦。 太缺德了,‘鬼子’这两个字,对于高一刀来说,就是个魔咒,无论何时何地,就算明知不可能,也要去看,否则心里就不踏实。 沉重快速的蹬踏声音连续响起,高一刀再次转回头的时候,一只鼻青脸肿的恶熊正狠狠地直冲过来,低着头,含着胸,够搂着腰,小山一般扑面。 一个宽大厚重的肩膀重重地撞在高一刀的胸膛上,撞得高一刀双脚离开了地面,什么都来不及了,咬牙切齿的高一刀能够做出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死死扯住撞在胸前的对方衣领。 嘭……噗通……稀里哗啦…… 一只熊狠狠地撞上了一座铁塔,结果被铁塔挂住了身体,然后一起重重地摔飞出去,在圈外面卷扬起沙尘一片……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瞪着不可思议的双眼。 良久,突然响起一个二连战士的声音:“他使诈!” 然后九班里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平了就是平了,少找借口!” “下三滥,把鸡交出来!” “呸!你做梦!” “自己动手!上啊……” 二连战士们呼啦啦一阵风冲向了九班,直奔鸡笼。 “流鼻涕,接住啊,快跑……”马良喊出最后一句话,将鸡笼隔空甩向刘坚强,然后就被二连战士的人流冲倒。 刘坚强扯住了鸡笼的一角,来不及转身跑,就有二连的人拽住了鸡笼的另一角……哗啦啦……噼里啪啦……咯咯咯……编笼当即破碎,鸡飞人跳,乌烟瘴气,一大片乱糟糟…… 高一刀还仰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望着天空,头昏眼花地数星星,罗富贵趴在灰土中,只想在这里睡一觉。 胡义仍然表情淡淡,仍然两膀抱在胸前,仍然站在场地边上,仍然看着没再爬起来的罗富贵和高一刀,一步没动过,一句话没说过,任由身后早已乌烟瘴气一大片,飘舞着一地鸡毛……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地鸡毛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监守自盗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监守自盗 天黑了,荒山沟里点着几堆篝火,烤肉的香味一阵阵飘过,十几只鸡都被二连给架在了火堆旁,被烘烤得直往外渗油,滴在炭火里,滋滋啦啦地响。 已经饿了两三天的二连有七八十个人,平均下来五六个人分吃一只鸡,做不到吃饱也算得上一顿大餐,托倒霉九班的福,此刻心情无限好。 离着那些火堆几十米远,单独点了一堆火,静静围坐着五大一小六个人,一个个愁眉苦脸没动静,自然是九班,只能休息在篝火边上喝凉水。 二连人多势众,鸡笼被扯碎后,十几只鸡连窜带叫漫山遍野地跑,九班哪里抢得过他们,一只都没保住,只剩下眼睁睁地看了。看完了二连抓鸡,接着又看二连杀鸡,然后看着二连烤鸡,如果继续看下去,就是二连吃鸡了。 小红缨一使劲儿,将手中的小树枝狠狠摔进火堆里:“这些王八蛋,耍无赖的是他们,明明是平局!” 鼻青脸肿的罗富贵不停地扭歪着脖子,摇晃着胳膊,一边痛苦地皱眉挤眼,一边附和:“高一刀这个臭不要脸的,明明被我撞出去了,还揪着我脖领子不撒手,这不耍无赖么,是他输了才对。” 刘坚强朝着罗富贵翻了翻白眼,没说话。 马良却笑了:“我说骡子,知足吧你。那高一刀爬起来的时候差点发了疯,要不是班长出面拦住,他不得当场把你给吃了!” “我那叫兵不厌诈,他又没规定场上不能忽悠人,自己愿意当傻子,怪得了谁?” “都休息够了没有?”胡义忽然说话了:“骡子,你怎么样了?” “我,还行,就是这身上哪哪都疼。胡老大,咱们,还要走啊?” 胡义看了看罗富贵:“怎么,你还打算看着他们吃啊?都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胡义的话一点没差,这回可是彻底没吃的了,晚饭得饿肚子,再呆在这里,就得被满嘴流油的二连给气死,馋死!看得下去么?几个人当场开始收拾准备,马良代表大家开口问:“班长,那,咱们去哪?” 胡义刚才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去哪,不知道,现在九班又断粮了,必须尽快拿主意。继续蒙头蒙脑四处乱逛肯定不行,鸡没了,拖不起了,最快速的方案似乎只有一个,落叶村维持会长李有德。尽管不情愿,尽管丢人了些,可是相比王连长那样的魄力,这又算得了什么? 胡义站起身,将步枪背在身后,淡淡道:“回落叶村。” 大家闻言一愣,罗富贵却两眼一亮:“妙!高!不愧是胡老大,咱就杀他个回马枪,讹都讹了,再讹一回又何妨!” …… 胡义一直有点纳闷,猜不透这个李有德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应该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临走偏偏还要留下个联系方法。现在要再次去找他,胡义可没打算再讹他,毕竟这个李有德事情做得很爽快,让自己实在没法再对他做黑脸的事。所以这一次,胡义打算学习三连长郝平,去跟李有德商量,说好听了,是希望对方捐点,说白了,乞讨! 九班的人不知道胡义究竟怎么想的,只是以为回马枪再讹一回地主大户,胡义也不跟他们解释,这不是什么光彩事,装在自己一个人心里就行了。 夜色里,九班再次来到落叶村外,没有进村,胡义带队绕过,按着李有德说的,到落叶村北面三里,果然看到一座孤零零的破房子。 “班长,不是要找李有德么,咱们不进村,到这来干什么?”联系方法只有胡义自己知道,所以马良狐疑地问。 胡义四下观察了一下:“别问那么多,带着他们到那边隐蔽警戒,一会我进去后,只要没有枪响,什么事你们都别管。” 马良带其他人到远处藏了,胡义抽出驳壳枪,子弹上膛,静静地走到门口,轻轻敲响屋门。片刻,屋内亮起昏暗的灯光,屋门开了缝,一个惊慌的老人从门缝里往黑暗的外面打量,李有德说过这人是哑巴,但不聋,所以胡义直接说,上香! 虽然夜色昏暗,但是马良他们藏匿的位置距离这屋子不远,依稀可以看得见。胡义进去后,一个老头就出来了,朝南走进了落叶村,隔一段时间后,领着一个人悄悄从村里返回来,又进了屋门,出村那人正是李有德。 早上才刚刚分了手,晚上就再次见了面,这算不算造化弄人? 屋子看起来破了点,但是很干净,一窗,一床,一桌两凳,桌面上一盏油灯如豆。那哑巴老头摆上两个茶碗,添满水,然后就去了外间。 胡义不知道该如何开头,对于低三下四的做法实在没经验,索性就按照秉性来,先解惑,于是问:“你知道我是谁。” 李有德微微点头。 “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联系?” 虽然只是以人质的身份与胡义接触了半宿,但是阅历丰富的李有德看得出来,这个不苟言笑的胡义是个喜欢直来直往的军人,和他交流没必要说废话,什么寒暄客套和婉转统统可以省略,开门见山效果才最好。 李有德沉默着看了胡义一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我家大业大。做维持会长是为此,联系你们也是为此。” 胡义忽然淡淡一笑:“你有鬼子做靠山,又有自己的民团,有必要来拜我们这个小庙么?” 李有德抬起手微微摆了摆:“你误会了。没错,我愿意做维持会长,是为了保平安,但是我找你们,不是为这个。” 胡义静静看着对方,不明白李有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找你们,是为了利益。” 胡义心中更加费解,想不明白,一穷二白的八路军能有什么利益给这个李有德。当即道:“把话说明白。” “每年春秋两季,要向皇军交粮,梅县以北,落叶村周围的十里八乡,由我李有德负责收粮,暂囤在我李家手里。待各村份额交齐,加上我李家该交的那份,一并由皇军运进县城。” 说完这些,李有德顿了顿:“这一季该交的粮食已经收齐了,加上我李家的一万斤份子,总共四万斤,只要我派人去县里报告一声,立即会有皇军过来负责押运。明人不说暗话,你们缺粮,而我呢,不想坐吃山空,这就是利益所在。” 胡义终于明白了,感情李有德是为这个,他才是个真正的‘匪’。 “说细节。” “这种事情,我不会让李家任何人知道,所以,我只负责决定运粮时间,提供路线和情况,劫粮的是你们。事成之后,五五分账。” 胡义不禁皱了皱眉,说实话这个李有德真够黑,哪是地主,分明奸商悍匪。现在可是粮价如黄金,低估此人了,了不得。 “既然李家人不参与,那事后我怎么交给你那一半?如果粮食再运回李家,你就不怕……” “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地点,事成后,你们把一半的粮食直接留在那位置就行,粮食会直接被买家拿走,这些不用我费心,也不用你们操心。” “……” 胡义无话可说,事成,李有德毫无干系凭空发财;事败,李有德毫无损失滴水不漏,只是向皇军尽他的本职本分。八路军眼下缺粮的情况瞒不了这样的明眼人,所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正因为如此,胡义相信,李有德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不必再疑虑……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监守自盗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连级参谋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连级参谋 没有人愿意做汉奸,凡是主动去做汉奸的,必然是机会主义者。李有德就是这样一个人,做维持会长,大树底下挺风光,可是呢,李家本来就挺风光,不缺这种背地挨骂的面子,除了平安,再没什么好处,反而还要给皇军干活,年年上供,长此以往,早晚得被日本人榨干。 方圆几十里盛名一方,又都是乡亲,李有德黑不下脸来,像某些人那样增加对百姓的盘剥弥补自己损失,正在考虑,羊毛出在羊身上,是不是联络山匪草寇之流干一票,胡义他们却误打误撞出现了,让李有德立即意识到机会,心中发亮。 想要借着日本人发财,八路军才是最好的利用对象啊!要诚信有诚信,要信誉有信誉,品质有保证,价码更低物超所值,还不用担心败露消息,因为他们和皇军是天敌啊,岂是那些匪众能比的?这才是金牌打手,好伙伴的代言人,不利用就是傻子。 原本胡义觉得,赌鬼汉奸李有才是个奇葩的人,现在发现,他的维持会长哥哥李有德更厉害,这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胡义到这来是打算要粮食的,现在忽然变成了利用关系做买卖,这种情况下,就不能当乞丐掉面子丢人了,什么话都不再多说,只告诉李有德回去等着,很快有答复,然后离开。 夜色中,九班悄悄离开了落叶村一段后,沉不住气的罗富贵终于开口问:“胡老大,刚才咋回事啊?你咋把李有德给找出来的?咋没捆了他?” 胡义并没有回答罗富贵的问题,反而道:“今晚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你们全当没发生过,记住没有?” 大家虽然不明就里,但也都毫不犹豫地点头。 胡义深吸一口气,开始考虑下一步的问题。这是大买卖,九班绝对干不了,按理说应该先返回独立团,跟政委报告,可是目前大北庄只剩下几十个伤兵一连,政委又能有什么办法,三连在哪还不知道,能指望的只有二连,而且二连现在就在这附近,回去报告没意义。 另外,眼前吃也是个问题,刚才出于面子没跟李有德提出要粮食的事,就算尽快实施劫粮计划,这两三天也得先解决才行,不只是九班,这回还得加上二连了。 胡义沉默着皱了一会儿眉毛,把所有问题梳理一遍,作出决定。让马良现在出发去青山村找老罗他们,让他们带上给他们的那袋粮食和所有装备,火速到二连今夜扎营的位置与九班汇合。自己则带着九班,现在就去找二连,先跟高一刀碰头再说,以防他转移找不见。 …… 二连烤鸡的时候,九班灰溜溜地走了,后来二连美滋滋地把鸡吃完,准备好好休息一下,以缓解几天来的疲惫,半夜三更,九班又匆匆回来了。 与二连设在外围的暗哨互相辨别了身份,罗富贵小红缨等又重新回到离开时的那个火堆旁,重新点燃篝火,围拢休息。胡义则单独走向几十米外的二连休息地,在一双双或惊异或鄙视的目光中,来到枕着双膀躺在篝火边的高一刀跟前。 “起来,跟我走,有话说。” “跟你走?你算老几?有屁你就在这放!”高一刀动都没动,继续数星星。 这种时候胡义没心思跟这货斗嘴,只回答两个字:“劫粮!” ……高一刀静了一小会,猛地反应过来,呼腾一下坐起:“你说什么?” 关于李有德的部分,胡义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所以胡义瞅了瞅篝火边的几个二连战士,重新对高一刀说:“单独谈谈。” 虽然两人之间势成水火,可是通过双方多次的‘友好往来’,让双方彼此都看清了对方到底是什么德行的人,了解的更加深刻透彻,双方一点都不用见外,脸面都可以不要,彼此赤条条,再深厚的友谊都没法和这个比,比不起。 公是公,私是私,高一刀知道胡义绝对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扯淡,于是朝篝火边休息的几个战士道:“你们几个赶紧给我起来,到远处再点一堆去,赶紧的!” 胡义瞅着火光映照下的那张黑脸,心说还是你会摆谱,守着篝火交谈当然更舒服,毫不犹豫就在火边坐下来。 “你说的是劫粮?”战士们都离得远了,高一刀当即开口问。 “四万斤。”为了让高一刀尽快进入状态,胡义先报数。 咕噜——高一刀吞下一股口水,目瞪口呆。 “粮队出发时间由咱们定,路线能掌握,押运兵力也能提前了解。” “什么?这……怎么可能?”高一刀怀疑胡义是不是说梦话了。 接着胡义对高一刀简单说明了李有德的情况,然后补充:“情况就是这样,埋伏地点要设在李有德负责范围以外,事成后咱们留下一半,另一半归他。” “去他娘的,这狗汉奸碰碰嘴皮子,咱们得玩儿命,他竟然敢要一半?” 胡义随手拾起根树枝,拨动着面前的炭火,提醒高一刀:“你小点声,说这些没意义,现在想想这事怎么办吧,是去报告政委,还是直接动手干?” “除了一连那点伤兵,团里哪还有人了,报告了也没增援,有什么用?”这一点高一刀与胡义的想法一样,停了一下,又问:“现在知不知道押粮的大概有多少?” “据李有德推测,会有二十辆骡马大车,伪军一个连,负责赶车和装卸,鬼子应该有一个小队,警戒安全。他们来取粮食的的时候,咱们在路上就能提前看见。” 高一刀不禁叹了口气,不好办。光五六十个鬼子就是大麻烦,再加一百伪军,更难。不过,叹气归叹气,这样的情况再不打,那还想打什么样的?独立团断粮迫在眉睫,两万斤粮食,干不成也得干,拼光了二连也得干! 咬了咬牙,高一刀对胡义挤出一个字来:“打!” 要是换做三连长郝平,或者一连长吴严在这,都不可能下这个决心。如果放在正常情况下作对比,一个小队鬼子的战斗力,差不多能抵八路军两个连,何况对方还有一个伪军连,胆量不够敢打么? 胡义也想打,因为被粮食逼的,不打就全挨饿,但是与高一刀的想法略有不同,胡义的态度是打着看,打成什么样算什么样,成不了就跑,机会不能白白错过。 至此,两个人的战略意见统一了。接下来是战术问题,首先就是指挥权,高一刀是连长,理所当然是指挥,可是九班也是奇葩,偏偏是个独立班,双方又水火不容,如果是团里交代任务下来,胡义当然没话说,但是这次又像打炮楼那回一样,是俩人私下合计出来的,怎么办? 高一刀斜眼瞅了胡义一会儿,心知拿连长这个名头压不住他,好在有过前车之鉴,这回也就不用费事了,开口对胡义说:“像上次一样,你九班算友军,计划我来制定,分配给你的任务你有权提出修改意见,或者随机应变,其他的不用你管。” 出乎高一刀意料,这次胡义没有立即答应,一直在看着篝火不说话。九班有自主权,从九班的角度出发,这就足够了,但是这一次是为粮食,事关全团,胡义不会只考虑九班安全,还想要争取成功。 当初端炮楼简单,这次劫粮可困难,虽然能占天时地利,但兵力严重不足是软肋,必须细致再细致,斟酌再斟酌,高一刀这货一个人能扛得起来么? 认真想了想,胡义才抬起头,直视高一刀:“可以,但是我要再加一个条件。” “说出来听听。” “我要参与计划制定。” “蹬鼻子上脸了?”高一刀心说跟你这个杂碎说不出十句话,你就得找挨骂,现在这个话题算是半公半私,那我可就不能再惯着你。 高一刀的反应在胡义的意料之中,参与计划制定,相当于一半指挥权了,如果高一刀能同意才怪了,所以胡义对高一刀的出言不逊没什么反应,继续道:“你听着,第一,只有我有办法联络李有德,你要是不同意,咱们一拍两散,我直接回团里,宁可让政委出山来主持大局;第二,再快也要在这里等两三天,我能解决你二连的吃喝,如果没有我,我不信挖野菜的你到时候还能有多大力气干活。” 让马良带老罗他们拿粮食过来的事情,胡义没说,高一刀当然不知道,所以胡义这话说完,让高一刀恨得牙疼,又无可奈何。 “你说你还有粮食?” “有,够咱们全体两天的量。” “那你现在为什么挨着饿?” “这个不用你操心,只说行不行吧?” 高一刀狠狠地看着胡义,迟迟不说话,轮得到你姓胡的和我平起平坐么?一个狗屁班长,手底下就那么几头蒜,跟我面前装大尾巴狼,不甘! 看着高一刀憋得脸红脖子粗,一直不说话,胡义把手中的树枝扔进篝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悠闲地站起来,准备返回九班那边。 “站住!”高一刀语气生硬地开口。 “同意了?” “同意一半。” 胡义诧异地回过头,皱起眉头看着高一刀,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同意一半’究竟什么意思。 “你做参谋。”高一刀实在不甘心给胡义这个死对头分出权力,情急之下,冒出这样一个回答。 胡义差点乐了,亏他想得出来,参谋,最低设在团级,有建议权没决定权,你高一刀可真有创意!看来这是高一刀的底线了,胡义考虑了一下,没必要再矫情了,参谋就参谋吧,反身重新坐下。 于是,胡义暂时成为了第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连级参谋;于是,高一刀破天荒成为了第一个拥有参谋的连长。一对儿混蛋人,造就了一件扯淡事儿……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连级参谋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有米之炊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有米之炊 已经过了午夜,夜路上匆匆行进着七个人影。带路的是马良,其后是老罗,跟着是两个人推着一个小车,车上装的就是早上才从胡义那得到的二百斤粮食,再后面两个人抗着个两米多长的‘大抬杆’,走在最后的是个小伙子,叫石成,是老罗的亲外甥。 听马良说明了情况,老罗二话没说,一分钟也不耽搁,领着六个人的游击队带上家当就来了。 虽然初次与九班见面时被误杀了一个同志,可是现在,老罗对九班的看法不赖,把胡义当了贵人。自从成立了这个小小的游击队,还什么大事都没做过,贵人就是贵人,这一回,竟然能赶上一个大行动,几个人心中暗暗兴奋。 见过了二连的暗哨后,又翻了两个山梁,深谷中,七八堆篝火映入眼帘,终于到了地方。 与二连的人不熟,老罗自然而然跟着马良,来到独处一边的九班,与九班的人招呼过后呆在一块。 班长胡义没在这,麻雀虽小也是个鸟,按理说老罗是游击队长,属于独立友军身份,他是可以主动去二连那边,见见胡义和二连长的,但老罗没这么做,他觉得自己这几个人太寒酸了,人少装备烂,哪好意思在八路军队伍里自居领导,所以他谦虚低调地将自己的几个人定位为九班下属一支。 一回生二回熟,这都第四次见面了,双方立即融洽在一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正事,舀粮做饭。 虽然时间过了午夜,可是山谷里的战士们全都醒着,不是不想睡,而是没法睡。自从胡义和高一刀凑在一起开始研究方案之后,高一刀的嗓门就越来越大,声调越来越高,到现在还在持续,睡着的也被吵醒了。 …… 人还是那两个人,高一刀与胡义,连长和参谋,火堆还是那个火堆,现在燃烧得更加熊熊,因为期间高一刀命令战士过来给添了柴。 俩人研究到现在,计划时间已经确定了,越快越好,明天一早就去知会李有德。明天下午,李有德的报告就会送达县城,估计取粮的鬼子后天就会从县城出发而来。 埋伏地点也确定了,就选在二连与九班遭遇的那个路边山梁,路是南北走向,东边平坦西边临山,位置不在落叶村范围,距离县城又远,周围荒芜,就算动静闹的大,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有增援来,撤退进山也方便。 时间和地点问题俩人的意见基本一样,所以互相和声细气地商量确定,可是当谈到具体行动方案,俩人的分歧就出现了,高一刀的嗓门越来越大,胡义的眉头越皱越深,渐渐就变成了针尖对麦芒。 “光鬼子就五十多个,算上伪军总共一百五,比咱们多,拼哪门子火力?”高一刀站在火堆旁边,来回晃荡着,同时脸红脖子粗地问胡义。 胡义坐在火堆旁,歪头看着来回踱步的高一刀:“火力不一定由枪多枪少决定,咱们有首先开火的优势,必须把第一波打击做到火力最大化。如果能在第一波打击中吃掉一半鬼子,后面就有机会继续打。” “第一波打不掉一半鬼子怎么办?那就会变成阵地战,一个小队,至少他得有三挺歪把子吧?掷弹筒也会有吧?咱们能扛多久?人枪都比他们少,火力优势也是他们的,后边还怎么打?” “所以要在第一波打击中,重点照顾鬼子的机枪和掷弹筒。” “就算你第一波打成了,后边的对射咱们就能占到便宜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二连里只有十几个老手,跟鬼子对射?那些新兵蛋子早晚都得被爆了头!” 胡义让高一刀呛得头疼,可是高一刀的话也确实有道理,不禁抬起一只手来捏额头。 高一刀见胡义不说话了,停住了踱步,抱起两膀,又道:“我觉得还是得按照我最初的想法来,既然人枪都不够,那就得打得近,打得狠,距离五十米隐蔽,一排枪,两阵手榴弹,然后刺刀冲锋,他枪法再好也没用,掷弹筒也得去喝西北风。只要拼光了鬼子,我不信那些伪军还有胆!” 胡义叹了口气,这高一刀是满脑袋想拼命,到哪都想抡他那三板斧,胡义虽然刺刀拼得不如高一刀,可是对刺刀战术也明白,于是反问高一刀:“你别忘了,这不是普通战场,二十辆装着粮食的大车都摆在路上呢,从你冲锋开始起,敌人肯定都在大车后头了,你算算你这个冲锋得打多少折扣?再说,如果打成肉搏战,就算最后是咱们赢,还能剩下几个人?那这些粮食怎么往回拉?” 这回轮到高一刀不吱声了,战场上的刺刀冲锋讲求的是气势,技巧次要,端着刺刀直冲,借着奔跑气势给当面之敌迅猛一击,如果没有刺中,也不能停下纠缠,必须借势继续向前,冲向下一个敌人,将身后之敌留给其他冲来的战友,这样的刺刀冲锋才厉害,最忌讳止步乱斗比划纠缠,停下的,都是先死的。 胡义说得没错,一冲锋,敌人就会躲在大车后,不会有人跳出来站在刺刀前,这种情况下,冲锋的气势就被抵消了,最终会演变成在大车后边的大乱斗,变为比谁人多刀多,比谁技术更好,后果不用想,鬼子的刺刀技巧优秀,再加上伪军人多势众到处响黑枪,悬!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力不够,感觉怎么打都不对劲。这会儿,煞星胡义也没了煞气,只剩下眉头紧锁,目中无人的高一刀也没了傲气,只剩下长吁短叹。两个人一坐一站,都沉默了,都盯着篝火熊熊,呆呆地看。 一时间,山谷中彻底静下来,可是二连战士们更没有睡意了,刚才连长高一刀和参谋胡义的对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调,所以大家基本都听得见。起初,大家因为即将去劫粮而兴奋,后来大家因为没有妥善计划而纠结,现在,大家和篝火边那俩人一样,陷入呆呆的沉默,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就是九班,和新来的老罗他们。九班有自主权,由班长胡义单独说了算,所以大家根本没心思关注什么计划,反正班长不可能领着九班跳火坑就是了,爱咋打咋打,操不起那个闲心。 篝火越烧越旺,眼见着架在火头上的一排日式军用饭盒里开始咕嘟咕嘟地响,米香四溢。罗富贵眯着眼陶醉地闻着,马良与老罗他们低声交谈着,刘坚强借着火光,围着老罗他们抬来的‘大抬杆’好奇地研究着。 一只小手忽然落在胡义的肩膀上,使篝火边的胡义从愁思中清醒过来,转过头,正看到一对羊角辫在身后。 小丫头笑嘻嘻地眨巴眨巴眼:“狐狸,回家吃饭了。”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有米之炊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以篝火为界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以篝火为界 大抬杆,是一种比火枪大很多的土枪,是介于土枪和土炮之间的一种武器,由于枪管又粗又长,非常笨重,射击时常常要由两人合作,一人在前面扛着沉重的枪管,另一人在后点火击发,可以说是中国独有的,清朝时期盛行军中,到了现在,成古董了,不过民间还有财主富户用此保家护院的。 老罗他们用这东西,也是迫不得已,六个人,总共才三支枪,一支破旧的老套筒,还有一支不伦不类的鸟铳,唯一好点的,就是老罗手里那支驳壳枪。另外仨人啥都没有,总不能空着手,于是把这个老掉牙的大抬杆一起给扛来了。 吃完了饭,胡义借着篝火定睛看着这把大抬杆,长约两米半,枪口直径将近五十毫米,锈迹斑斑,显然是饱经沧桑。 老罗见胡义一直在看那个,不好意思地朝胡义笑了笑:“呵呵,跟你们没法比,这玩意好歹也是个响,总比空手强,我就让带来了。” 胡义并没有因为老罗的话而有什么反应,仍然自顾自地看着。没参军之前胡义做过匪,大抬杆这玩意虽然没用过,倒是挨过,大户人家曾经把这东西架在院墙上,朝自己轰来着。装填慢,射程短,精度更难掌握,动静却大,一放震天响,跟开炮差不多。 罗富贵一边在舔饭盒,一边插言:“白搭,这玩意派不上啥用场,想当初我们黑风山进村的时候,那些不要脸的……”话说到这,罗富贵猛地停住,又改口道:“反正这东西没啥用,累赘。” 罗富贵的话让胡义满头黑线,看来骡子也被这东西揍过,似乎,被这玩意打过的,没几个好人。 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响起:“慢是慢了点,笨也笨了点,要是使唤好了,照样杀鬼子。” 说话的就是老罗的外甥石成,自幼没了双亲,就给地主做了小长工,后来渐渐大了,人实诚,地主又让他转做了护院的活儿,这个大抬杆就是由他负责的,后来听说舅舅老罗要拉队伍打鬼子,他当即来投靠,顺便把这个大抬杆也偷偷弄出来了。 罗富贵放下手里被舔得一干二净的饭盒,抬头看了看年纪轻轻的石成,一撇嘴:“杀鬼子?看来你小子没见过鬼子吧?”然后罗富贵又拍了拍摆在身边的机枪道:“瞧见没有,这是机枪,一扫一大片,懂不懂?可是就这,打鬼子都不容易。你那东西那么沉,扛着它,鬼子跑了你追不上,鬼子来了你跑不了,就算鬼子不动,你又打不远,你说你那老掉牙的玩意能有啥用?” 石成被罗富贵给说得满脸通红,可是又不甘心就这么被人说扁了,还嘴道:“你机枪一扫一大片,我这一枪就是一片,虽然打不远,只要距离掌握好了,百步远放一个馒头,我一枪能在它上面留十个洞,你机枪能行么?” 罗富贵笑嘻嘻地看着石成:“吹吧你,那玩意连个望山都没安,你咋瞄得准?要我说……” 胡义忽然朝罗富贵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然后扭头问石成:“你用这个用多久了?” 石成答:“五年多。” “我见过这,可是没用过,你能不能给我说说这是怎么用的?”胡义似乎对这个大抬杆有点兴趣。 石成见胡义神色认真,于是说:“先装火药二到四两,然后灌进一到三斤铁砂,顶实。也有人会用枣核钉替换铁砂,我呢,喜欢两种掺起来用,一枪打出去,由于铁钉和铁砂的重量不同,落点会拖得更长,火药量和铁砂量都视目标远近而定,凭经验定量。最后用粗黑香点燃信口,就是一枪。” 胡义点点头,又问:“射程有多远?” “百步以内可穿木板,二百步内能伤人,再远就没力气了。”停了一下,石成又补充说:“别看打一枪很费事,可是在百步多远的距离上,一枪能糊一大片,范围得有二十多步宽呢!” 胡义没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支巨大的抬枪,眼前似乎看到了这个沧桑火器旧年的荣光,耳中似乎听到它轰鸣的咆哮,无数铅沙铁钉铺天盖地飞出,密密麻麻,甚至飞在空中的时候也会相互冲撞到。 …… 篝火熊熊,将一张严峻的黑脸映得直发亮,自从胡义回去吃饭了,高一刀一个人在篝火边坐下就没动过,像老僧入定。胆子大,但是心可没那么粗,人傲气,但是在战术上不能摆谱,高一刀现在满脑子都是战术计划,无论是胡义提出的,还是自己想用的,一遍遍地在脑海中推演,试图寻找出最佳方案。 直到胡义重新出现在篝火对面,皱着眉头的高一刀终于抬起头,隔着火光熊熊,看着对面那双细狭的眼说:“我仔细考虑过了,这段路本来就平坦,他们没什么地方好躲,如果咱们提前收拾一下,效果更好。遇到袭击他们只能依仗那些大车掩护,所以这样,我把二连的那挺歪把子机枪也交由你指挥,架在西侧山梁上,由你首先发起袭击。” 听高一刀说要把他二连的机枪调拨给自己,胡义明白了,看来高一刀还是想打近战,不过,应该比刚才有了更完善的想法,于是胡义一边听高一刀继续说着,一边就在对面也坐了下来。 “我带二连隐蔽在路东边,虽然空旷,挖坑遮土应该能藏住。等他们躲到车这边,再突然发动冲锋,逼着他们和我面对面!冲锋时你负责压制,打进去以后你负责掩护和外围射击,最后就算二连死光了,他们也剩不下几个人,我相信你能收拾残局。” 胡义琢磨了一下,这么做会比单边打好得多,二连的冲锋也能取得更大效果,成功率大大增加,可是仍然不乐观,一场肉搏战下来,二连也许剩不下几个人。 “伤亡太大了。”胡义看着火光头也不抬地说。 高一刀眼底倒映着熊熊篝火,声音忽然低下来:“我知道,但这事事关全团,粮食就是全团的命,只能这么办了,二连换全团,值了!至于到时候粮食该怎么往回运,也许就得你自己想办法了。你这个怕死的杂碎友军,不是挺擅长干这个么!”说到最后一句,高一刀忽然微微笑了,黑色的脸膛上重新挂上了一股傲气,此刻的他,似乎也是一堆熊熊篝火。 胡义将古铜色的面颊抬起,细狭目光穿过炙焰,直视着对面的那份骄傲,静默良久,才淡淡道:“我基本同意,但是,在你冲锋之前,先让我打十五分钟!” ……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以篝火为界 第一百三十六章 借条儿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三十六章 借条儿 高一刀同意了胡义的要求,战斗由九班发起,胡义说要在二连冲锋前先打十五分钟,高一刀知道胡义的目的是要尽量对敌人造成杀伤,为二连的冲锋减轻压力,提高行动成功率。 但是高一刀心里也并没有将时间定义得那么死板,胡义说要十五分钟,高一刀的真正想法是打着看,九班只有五个半人,加上那支六个人的寒酸的游击队,再加上从二连调拨给胡义的两个机枪手,总共也才十三个半,敌人一百五十多,在初期的慌乱之中,他们能造成些杀伤,只要敌人一反应过来,他们就再也抬不起头,所以高一刀觉得,胡义他们能打三分钟就不错了,到时候只要情况不对,就会带二连突击,不可能真正去等十五分钟。 转眼来到了第三天,上午,二十辆骡马大车由南向北从路上经过,正是从县城出发到落叶村运粮的队伍,胡义和高一刀隐蔽在路西山梁上偷偷看着,每辆车上都悠哉游哉坐着七八个,车辆和人员数目与李有德提供的基本一致。 车一辆一辆地从眼前经过,两个人瞪大眼睛,一丝不苟,心里都在默默记着数,胡义负责确定敌人的火力配备,高一刀负责计算伪军和鬼子人数。伪军一个连百来人,一水七九步枪,有一挺捷克式;鬼子一个小队近六十人,三挺歪把子,三个掷弹筒。 一直到敌人的队伍远远消失在路北方的尽头,两人才带着队伍下了坡,来到路上,下午,敌人会拉着粮食往南回来,现在就得布置了。 论打近战、混战、白刃战,高一刀是行家,是被环境逼出来的行家。八路军干了这么久,哪一仗子弹都不够,哪一仗都没火力支援,真正能够依仗的唯有手榴弹和刺刀,不愿这么打也得这么打,最后就打成行家了,打成习惯了。 由此处分别向南北两个方向,各派出一个班战士,于两边五里外设暗哨卡路,虽然基本没什么路人,也要做好防备,不能走漏风声,不管是谁,百姓也好汉奸也罢,二话不说往这走就得捉住捆了,到下午完事后才能放。 对于冲锋来说,距离很重要,当然越近越好,可是这路东边空旷,荒草不高,七八十个二连战士想要藏住就不能太近,五十米远,是高一刀所能接受的极限距离,如果再远的话,藏是更好藏,可一个冲锋跑下来,哪个战士还能有力气拼命?只剩下喘粗气的份了,那就和送死没分别。于是,高一刀带领二连战士,向路东边的开阔地走出大约五十米远,距离只少不多,开始挖一条用来隐蔽待命的浅坑。 胡义仔细地算计好头一辆车应该停下的位置,然后命令吴石头在那位置向南十几米,在路上横着刨开一条沟,也不需要多深,拉着粮食的沉重车轮过不去就行;命令罗富贵和刘坚强拎着锹填坑,凡是路两侧适合躲避射击的位置,一律填平;命令老罗他们几个到路边,茂密的灌木要清理,能遮蔽视线的荒草也不能留。归根结底只有一个中心思想,要让敌人成为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除了他们身边的粮车,什么都别想指望。 一众人挥汗如雨忙到中午,战场按照预想的布置完成。 胡义站在路西的高粱上,看东边开阔地中的二连正在做最后的隐蔽工作,马良擦着满头汗最后一个爬上了坡,来到胡义近前。 “哥,咱们把路收拾得这么干净,万一引起敌人警觉咋办?” 听到马良问这个,胡义心里赞许这个问题,口中却淡淡道:“那样更好。” “更好?”马良不解。 “就算他发现情况不正常,那也已经身处此处了,能怎么办?停车掉头?二十辆沉重的大车,会让他们在路面上乱做一团。” 马良恍然大悟,如果是这样,对于自己这边来说,无非是目标停车位置靠后一些,没有大不同,反而是乱起来的敌人更好打。 “对了,马良,你们几个把手榴弹按标准数量留够,其余的都给二连送去。” “嗯。啊?”马良反应过来后,一咧嘴:“哥,那可是一箱半啊!凭啥都给他?你看他们抢鸡的时候……” 山梁距离下面的路面距离将近百米,在这上头手榴弹估计用不上了,二连冲锋才更需要,现在不是谈私的时候,所以胡义决定给他们,当场打断了马良:“让你去你就去,费什么话。” 马良无奈地点点头,那是仇家二连,给他一半也就够意思了,全送的话太不忍心。于是把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小丫头,心说这事最心疼的应该是你小丫头才对吧,班长惯着你,你赶紧说点啥啊,争取再留下半箱也行吧? 小红缨斜眼看了看胡义,一对大眼贼溜溜地转了几转,忽然对马良道:“你看看你这小家子气的样儿,现在是多么关键的时候,哪能这么自私!既然你不情愿,那我跟傻子去送。” “……”哑口无言的马良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究竟是看花眼了,还是耳朵听差了。丫头,你还是你吗? …… 距离路边将近五十米,二连战士们趴在刺刀抠出的坑里,故意往军装上蹭了泥土,帽子上缠了草枝,一个个弄成灰头土脸,忙着隐蔽遮盖自己。 一个小不点,一步三晃荡,悠哉悠哉下了坡,后头跟着个扛箱子的呆货,高一刀老远就看到了,是那个缺德丫头片子。高一刀装作看不见,继续忙自己的,督促手下人干活。 “喂喂,高一刀,你少装蒜,快答个话!”一对小辫子来到高一刀近前,脆生生地开了口。 “哎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老人家可要留神点,这边风大,别把你个小身板给吹飞喽!”高一刀故意说得阴声怪气,恶心小丫头。 小红缨晃了晃小辫,根本不跟高一刀斗嘴:“手榴弹要不要?” 高一刀看了看吴石头扛着的弹药箱,心里当然想要,可是也明白,这个缺德丫头没长良心,肯定不是白给的,一定又是要做买卖。此时此刻二连手里没货跟她换,何苦看她在这里臭显摆。 “实在抱歉,现在我没空跟你扯淡。哪来的回哪去吧你!” 小红缨嘻嘻一笑:“喂,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卖给你啊?那你可想错了哎,我哪能是那样的人?你说是不是?” 高一刀直起身来,歪头低瞅着那两只羊角辫,满脑袋黑线什么话也不说。那意思就是:你要不是那样的人,我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小红缨根本不去顾及高一刀那鄙夷的目光,一伸手从兜里掏出个小纸片来,举在小手里,仰着一张纯真无邪的小脸,递给面前那高大的黑铁塔。 “这……是什么?鬼画符么?”高一刀迟疑着接了纸片,放在眼前,呆呆地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 纸片上用铅笔密密麻麻画着几十个小方块,每个小方块上还长着个细尾巴,蝌蚪?为啥脑袋是方的呢? 高一刀还傻愣着,一边看着纸片,一边抓脑袋,忽然小红缨又递上一支铅笔来说:“写上你名字,这些手榴弹就都是你的了。” “啥意思?”高一刀茫然。 “借条啊,难道你不得签字画押?” “那这画的是……” “手榴弹啊,有多少颗,我就画了多少个,绝对没差,不信你自己数去。” 终于,黑铁塔一般高大威猛的高一刀,彻底僵呆在风中,他凌乱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借条儿 第一百三十七章 山雨欲来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三十七章 山雨欲来 路,荒草,黄土,灌木。慵懒的阳光移出了当头,晒得四下里暖洋洋的,不知不觉中,连风也忽然停了,也许,连它也能看得出来,这地方会发生一些什么,于是早早就躲了。 一条沙土窄路,除了车辙压实的两道沙土,其他位置都长了荒草。西边是一条百米多长的黄土山梁,梁顶与路距离百来米,平行走向。如果从空中往下看的话,会发现路东边有一条融入环境的沟,距离路边将近五十米,也是平行走向,三条线划下来,就是一个‘川’字。 胡义与高一刀两个人,虽然势成水火,虽然都强调各自的主张,一个要发扬火力,一个要打近战,但是他俩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扬长避短”,也由此出现了这么一场不伦不类的伏击战。 胡义将手下的人分为了几组。 小红缨和吴石头一组,他俩的位置被安排在山梁的最南端,距离交火路段超过二百米远。虽然小红缨是个好抢手,可是胡义还是希望她尽力远离危险,不能让她一起跟着当靶子,把她和吴石头单独安排出那么远去,就是减少她受伤的几率。胡义把自己的三八大盖和步枪弹药给了她,对她的要求是一句话:能藏得住,你就打,藏不住,你就必须躲,万一有什么意外状况,吴石头就是你的手和你的腿。 老罗的游击队六个人一组,位置安排在阻击路段的最中央,同时胡义对他们强调,他们这一组以大抬杆为主力输出,哪怕装填速度再慢,也要围绕大抬杆的打击来进行,大抬杆伸出来的时候,老套筒和鸟铳上去掩护,大抬杆撤下来装填的时候,其他人随着撤下来,不许再露头。另外胡义把自己身上的两支驳壳枪也临时交给老罗他们,这两支枪的目的是加强第一波火力打击力度,所以只有枪里的一匣子弹。 二连调过来的一挺歪把子,机枪手和副射手两个人,自成一组,位置在山梁北端,距离中间的老罗他们七八十米远。对于这两个人,胡义没有太多要求,只是对他们强调,要机警,除了第一波突然打击以外,不许在同一个位置停留太久,最多三十发,就必须换位置,反正换得越勤快越好。他们的任务是牵扯敌人,分担压力,死人是没法牵扯的。 马良和刘坚强俩人为一组,他俩的位置没有规定,自己找,自己看,哪里好打打哪里,哪里缺人去哪里,游击支援,相当于不闲着的预备队。 最后剩下胡义自己和罗富贵,是一组,胡义是机枪手,罗富贵是副射手兼弹药手,位置设在老罗他们和小红缨之间的位置,距离中间的老罗也是七八十米远。 此时此刻,除了小红缨和吴石头已经提前隐蔽在他们自己的位置上,其余人并没有立即去要求的任务位置,全都在中间老罗他们附近排开,隐蔽监视着坡下的路,胡义的命令是第一波打击集中开火,射击完毕后再缩到后面,进入各自阵地。 南北两边卡路的两个班已经撤回来了,进入二连隐蔽位置。运气不错,在大家准备战场的时候路上没有人来,省下了心。 二连的隐蔽工作做的挺好,如果不往开阔地里走过去发现不了。现在他们都隐蔽在坑里,有的手心冒着汗嘴唇发干,有的闭着眼睛装作淡然,还有的在心里默念菩萨保佑。 那十几个二连老兵状态相对好得多,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悄悄说闲话。 “你说姓胡的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除了开始一波敌人措手不及,后边他们还咋打?压得住么,都得被点了名!” “国民党作风呗,子弹给惯出来的。” “呵呵,连大抬杆那玩意都整出来了,看着都闹心,这到底是要打鬼子,还是要过年啊?” “都给我闭嘴!”不远处传来高一刀的低喝声,大家才静了。 高一刀透过荒草缝隙,静静观察着横在前面的路,和横在西边那个山梁,眉毛紧皱。 原本勉强能打两阵手榴弹,一纸欠条下来,又多了几十颗,二连在冲锋前可以抛出三阵手榴弹了,这使成功率大增,因此高一刀对二连的冲锋重新作出改动,第一阵手榴弹原地抛出,打成烟幕,整体呈横线冲出十几米后,再抛两阵,而后继续冲锋。 …… 运粮队出现了,大车一辆衔着一辆,沉重地行进在路上,这回不是空车了,除了赶车的人,鬼子和伪军都分散走在车两边,参差交错地行进。 车队前几十米远,单独走着一个开路的伪军,路越走越平,路边上越来越干净,新翻的泥土填住了路边的坑,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里与上午经过的时候不同。 偏偏这些迹象就没被注意到,因为开路的伪军满脑袋花柳巷的故事,一心盼望早点回到县城,直到一条沟出现在前面的路上,他才停下来眨巴眼睛。 “这是哪个缺德的?到这地方来挖沟,这是要防洪?还是闲得蛋疼?” “怎么回事?”后面有人喊他了。 “连长,有活儿干了,填坑吧。”开路的哨兵想都没想地回答。 队伍慢悠悠到了沟前十几米才停下,几个懒洋洋的伪军开始到车边去拿工具,可是带队的鬼子少尉脸色不太好,见队伍忽然停了,他亲自来到前边,看了那条拦路的沟一眼,又四下打量一番,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 …… 第一击最关键,必须先照顾对己方威胁最大的目标,所有人的想法都是先打军官和机枪,可是胡义不这样想,自己就是玩机枪的,所以他不觉得机枪有多可怕,再凶也是直线的,打不过也能躲,曲线射击的掷弹筒才是胡义眼中的心腹大患。 隐蔽在山梁上的胡义,仔细地确定了三个掷弹筒的停留位置,悄悄对身边吩咐:“歪把子打最北头那个掷弹筒,石成你打中间那个,南头的我来,必须在第一波把这三个玩意糊死,不能等他们躲了!”然后轻轻抬起机枪枪托,指向目标。 负责操作歪把子的是两个二连兵,一方面他们根本就看不上胡义和九班,另一方面他俩也不是专业的机枪手,从炮楼里缴获了之后才操作这个,实弹还没训练几发呢,现在就上了场。 听胡义说要他们打北边那个掷弹筒,歪把子机枪手看了看目标,那两个掷弹兵因为队伍停下了,他俩单独晃到了路边正在点烟抽。第一梭子趁其不备,明明是能杀人最多的时候,难道就照顾这么两个人?冤不冤?这还是机枪么? 于是,歪把子的准星重新做了调整,它瞄准了正在前边准备填坑那几个密集的人,和鬼子军官…… 第一百三十七章 山雨欲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烟圈儿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三十八章 烟圈儿 鬼子军官举起了一只手臂,想要下达立即警戒的命令,在他张开嘴的一刹那,路西边百米远的山梁上,猛然响起一声沉闷的轰鸣。 大抬杆是要用信香点燃的,所以,由石成来打响第一枪。这一声轰鸣,就是大抬杆枪膛里的火药爆炸声,无数颗粒状的铁砂和碎钉被狂猛的力量狠狠推出笨重的枪口,使爆炸激发的浓烟得以跟随喷薄,挣脱束缚瞬间凭空弥漫,滚动成一个诡异的巨大烟圈,离开枪口徐徐向前。 嗡—— 这是一刹那,鬼子和伪军们的脖子刚刚循声扭动了一半,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团无数颗粒状物体形成的阴影扑来,它们激掠经过过空气,擦发出嗡鸣,无数个嗡鸣声汇合在一起,仿佛有了生命,开始恶狠狠地嚎叫。 笃笃笃……好像无数把利刃同时剁在木车板上。 沙沙沙……似乎无数根铁针扎进柔软的什么。 一个背着掷弹筒的鬼子,僵在原地动也不动,仿佛被钉在了空气中。那一瞬间,远看貌似没有任何变化,其实他的军装上,已经布满了千百个细孔,他僵住的脸上,布满块块红斑,那些铁砂已经砸进了皮肤,永远镶嵌在他的每一块骨头上。 他倒下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掷弹兵搭档也一起倒下了,以他们两个为圆心,将近二十米宽的范围内,陪着他俩倒下了四五个,那些没有倒下的六七个人,猛然同时发出了惨嚎,是那种体内突然被数个蛆虫噬咬的惨嚎,同时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倒霉的他们,还不如当场死去的好。 山梁上的捷克式和歪把子紧跟着响了,同时伴随着一片猛烈急速的驳壳枪声。 老罗那一支,两个游击队员各持胡义的一支,马良、刘坚强和罗富贵每人随身那一支,都在响。 百米左右距离,驳壳枪仍有杀伤力,精度就不够好了,但是胡义顾不得这些,全部的优势就在第一波打击。在胡义的概念中,子弹消耗的速度和数量决定效果,决定对方伤亡,所以要求所有驳壳枪在第一时间全部打空,然后再换主武器。有准头的就打单发速射,没准头和没经验的一梭子连发也行,加上两挺机枪连扫,力求铺天盖地,力求瓢泼一击。 霎时间山梁上枪声大作,两挺机枪六支驳壳枪合奏出一曲绚烂的死亡之歌,明明没有风,却四处都有风在呼啸,明明没有沙,车队停着的路上却浮尘一片。 伪军们仓惶乱撞,鬼子们本能卧倒,可是,他们现在才猛然发现,周围太干净了,原本的浅坑水沟,已经被新土填平,原本该有的树根石头,已经被善意地挪走,就连本该长草的地方,现在却连根毛都没有。 悲催的地方,悲催的路,悲催的寸草不生!悲催的鬼子和伪军们在心里悲催地咒骂着,重新冒着密集弹雨,爬向车底,躲向车后。 一张冷峻的古铜色脸孔,麻木的细狭双眼,微眯着贴在猛烈震颤的机枪枪托。一个掷弹兵尸体上满布弹洞,另一个副射手艰难地匍匐在弹雨中,这个负伤的掷弹兵鬼子大半个身体已经爬进粮车底下,他即将到达平安之地。一道连续溅起的机枪射击弹道正沿着那具尸体向他狂追过来,噼噼啪啪伴着碎石和飞灰跳起,仿佛一条嗜血的死亡之蛇冲过来,在他全身躲进车底的最后一瞬间,这条弹道之蛇狠狠地撞在粮车上,一阵木屑浮尘散落后,车底传出哀嚎声,一颗子弹打碎了他的一条小腿骨。 胡义拔出弹夹甩向罗富贵,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一般快速换上新弹夹,再一次抠下扳机。慌乱的敌人刚刚躲避到粮车后,还没理清神智顾不上还击,那就得再送他们一梭子。 二连的歪把子机枪手也打得兴起,因为歪把子的供弹方式特殊,所以他不需要换弹夹,只要有副射手在旁边,不停地将一排排五发的子弹桥夹压进弹斗,歪把子就能连续不断地打。 二三十发的子弹已经被歪把子打了出去,在吴石头刨出的那条沟边,躺下了六具尸体,五个伪军加一个鬼子少尉。现在,歪把子的机枪弹道,正在沿着路面向北延伸,开始追赶那些动作慢一拍的敌人。 所有使用驳壳枪的人里,罗富贵是打得最快的,第一个收工的。子弹不长眼,安全第一,虽然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不会有几个敌人还击上来,那也得加小心。他是唯一一个驳壳枪开连发模式使用的,按照胡义教过的,把驳壳枪放平横端,就开始突突,由于枪口连续的上跳作用,子弹一股脑地横泼出去,自然而然就会打成一个扇面。 罗富贵甚至不知道他这一梭子究竟打到敌人没有,他没心思细看,也不关心这个,弹匣一空他立马就撤下了头。姥姥的,反正路上不少人,爱谁谁,中了就算他倒霉!心里刚刚这样想着,一个打空的机枪弹夹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正是胡义抛过来的那个。 啪—— 距离战场二百米开外的南边高处,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传来这一声枪响。 小红缨猛地将小拳头砸在枪托边的黄土上,溅起一小蓬尘土,反而呛进了她自己的小鼻子。 “咳咳……呸呸……呸……这个王八蛋鬼子,咋忽然倒了,谁打的?气死人啦!” 在小红缨开枪前的一瞬间,目标却先中弹倒下了,导致小红打出的子弹落空,气得她恼羞成怒,一把扯下了头上的钢盔,咣当一声甩在身后。 伸出小胳膊,费劲白咧地再次拉推枪栓,刚准备瞄准,那钢盔又再次被扣在了她的脑袋上。 “喂!傻子,能不能别烦我!”小红缨重新扯落钢盔,一边朝吴石头虎着小脸说。 “班长说你必须戴着。”吴石头不为所动,又把钢盔拾起来,准备给小丫头再扣上。 “信不信我揍你!” 本来因为胡义把她给安排出这么远的位置,心里已经十分不爽,现在战斗开始,那边已经打了一梭子,小红缨才开了一枪,结果还打飞了,她心里更加气不顺,吴石头这个傻子偏偏还拎着钢盔跟她没完没了地较劲,逼得小红缨快发作了,翘着一对小辫子,竖起一双大眼,对吴石头下了最后通牒。 吴石头呆呆地瞅了瞅即将翘辫子的小丫头,二话不说,抬手又把钢盔给她扣头上了。然后讷讷道:“班长说……” 不待吴石头把这句反复叨咕了无数遍的话说完,小红缨摘了钢盔就往吴石头身上使劲儿抡砸:“班长说,班长说……我让你说,说你个大头鬼,姑奶奶打死你这个大傻蛋,你比高一刀还讨厌……” 第一百三十八章 烟圈儿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国演义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国演义 当押粮的鬼子和伪军全部躲到粮车的另一侧,或者爬进车底下,枪声终于停了。路上躺着将近三十具尸体,还有十来个重伤的在地上翻来扭去惨嚎。 鬼子少尉已经死了,附近一个鬼子曹长躲在粮车后,大声地朝队伍喊了几句鸟语,队伍立刻重新安静下来,这个曹长顺位成为了新的指挥官,他安定了队伍。 九班的人全都从山梁上撤下了一段距离,躲到坡后,现在才是进入各自阵位的时候,老罗他们不用动,因为这里就是他们的位置,现在他们开始忙着给大抬杆重新装填火药,然后往枪膛里灌进铁砂碎钉。 两个歪把子机枪手直接撤下到坡底,从山梁后头开始往北跑,他们的既定阵位在老罗位置以北七八十米外,现在他们要去那位置隐蔽,然后等待胡义的枪响,再突然进行第二次打击。 马良和刘坚强揣起打空的驳壳枪,摘下背在身后的步枪,缩下来以后横向移动了一小段距离,找个有灌木荒草遮挡的位置重新爬上山梁,在这段间歇时间里,他俩要兼任哨兵,偷偷监视路面上的敌人状况。 胡义提着机枪,领着罗富贵在山梁后向南跑出七八十米停住,这是他俩的位置,事前就勘察好的。胡义小心地探出头看看路面上,然后就缩回来,望着七八十米远中间的老罗他们,等待大抬杆装填完毕的信号,罗富贵半躺在胡义身旁的坡后头,开始不紧不慢地往空弹夹里压子弹。 抡钢盔的小手僵停在空中,小红缨听远处的枪声忽然停了,这才意识到第一波打击已经结束。胡义对她严重交代过,战场上没有乱枪响的时候,绝对不许她开枪。 小红缨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钢盔,恨恨地又踢了吴石头一脚,然后重新爬上灌木后,抓起眼前的枪托架在肩膀,瘪着小嘴,耷拉着小眉毛,连原本翘着的一对小辫子也没精打采地弯下了腰。现在第一波结束了,别人打了个热火朝天,她却只放了一枪,结果还打飞了;别人在拼命打鬼子打伪军的时候,她却在远处使劲儿打傻子,打得不亦乐乎,现在战场忽然静了,她才发现,自己更傻! 冷不丁,那顶钢盔又扣在了小红缨的脑袋上,这次是从后面扣过来的,钢盔大,吴石头扣得又随意,一不留神把小红缨的眼睛鼻子一块都给扣住了,如果从正面看,只剩下一个可爱的小下巴还露在外面…… 满头黑线的小丫头快崩溃了,趴在地上顶着个遮住眼脸的钢盔一动不动。 “傻子。” “嗯。” “看来我得先杀了你才行。” “嗯。” “姑奶奶发威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班长说必须给你戴钢盔。” “……”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反正一开始就没忍,那现在还装什么正经人!小红缨一把撇开遮天蔽目的败类钢盔,掉过头,翘起小辫子再次冲向吴石头…… 路东侧,一直在隐蔽观察的高一刀很纳闷,胡杂碎这是搞什么?两梭子就停了火,全缩了,彻底没动静了。你不是要打十五分钟吗,怎么,现在敌人藏好要还击了,怕了吧!再冒头出来那就是对射,我看你还敢不敢? 不过,这当头一棒打得不错,十来个人打出了一个大气势,要场面有场面,要收获有收获,连死带伤貌似干倒了三四十个,这一点出乎高一刀意料,他认为这是因为敌人猝不及防,另外九班肥,装备好,距离又合适,是机枪加驳壳枪的组合结果。高一刀并没有注意到,大抬杆的第一下,就连死带伤糊倒了将近二十个,占了敌人伤亡总数一半。 自动顺位成为指挥员的鬼子曹长也是个有战斗经验的,也算是老兵,虽然在猝不及防之下也慌乱了一会,却没忘了同时注意敌人状况。只凭枪声就很明显,机枪有两挺,都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枪声,歪把子和捷克式。其余的全是驳壳枪,虽然打得纷乱嘈杂,也能确定敌人没有很多人,最多十几二十个。 虽然损失的人数不少,但鬼子曹长没有觉得不可接受,因为绝大多数的伤亡都是训练不足毫无危机处理能力的伪军,他们是凑数干活的,无所谓。皇军只损失了八九个,一个少尉,四个掷弹兵,其余几个都是步枪兵,队伍没有伤筋动骨,战力在手。 现在鬼子军曹心里也在纠结,路上挖了沟,路边都清理过,这绝对是有预谋的埋伏,不可能只有这十几个人,那么敌人到底有多少?其他人在哪?这是个问题。另外,为什么这十几个人打完了第一阵就缩了?再不见人影,也不见其他方向有协同,没有任何后续动作。鬼子军曹绝对不会相信,敌人费这么大事挖沟填坑只为骚扰一下,占几个人命便宜,他们一定是为这些粮食! 可是眼下,场面有点怪异,鬼子军曹实在不能理解,从军多年没见过这样打埋伏的,太蹊跷,有心想分出部分人来往山梁上冲,又怕是计。稳妥起见,决定先摆出防御姿态。 能依仗的只有这些停在路上的粮车,鬼子军曹开始发布命令,建制打乱,皇军和伪军就地混搭成组。最南端和最北头上的两辆车后躲藏的人各自单独成为一组,负责警戒南北两端;凡是趴在粮车底下的人,包括伪军的那挺轻机枪,枪口一律掉头朝东,瞄向开阔地;躲在粮车东边的其余人不动,继续借着车辆和粮食做掩体,瞄着西面山梁,鬼子军曹觉得,山梁上那十几个人一定是想吸引追击,那山梁后面极有可能藏了很多人,布好了口袋阵,山梁一定是主力方向,所以三挺歪把子机枪均匀隔开距离,也被命令指向山梁。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鬼子军曹的临机布置可谓最佳方案,他没有轻敌,因为猜不透对方的战术意图,所以四个方向都不敢放过,全部做好应对准备。他做梦也无法料到,这次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个对手,而是两个互相打成鸡毛鸭血的死对头,九班和二连。 互相仇视,风格迥异的两个指挥员,各自指挥自己的人,根本没有协同,而是简单地分为上下半场,九班先打,打完了二连再打。九班打九班的,二连打二连的,互相管不着,什么两面夹击,什么欲擒故纵,什么声东击西全都不是。或者可以说,鬼子和伪军们,其实是要面对两场战斗,而不是一场,这谁能想到?想到了就是神仙! 九班首先集中开火一阵就缩了,胡义这么安排并不是故弄玄虚,而是迫不得已,第一阵集中在一起打,是为了形成区域火力优势,等敌人反应过来有了掩护位置还击还不撤,那就是傻子。现在各小组已经到达各自位置,仍然躲在山梁后不出来,是在等大抬杆装填完毕,那个破烂老古董装填实在太慢。这一仗,胡义心里是将大抬杆作为主力使用的。 所以,才形成了这种怪异的场面。鬼子和伪军不敢妄动,搂着满路上的粮车,防了个滴水不漏;九班躲在山梁后闲得蛋疼,大眼瞪小眼看着石成和老罗他们费劲白咧地装填火药铁砂;二连趴在东边的开阔地里看戏,因为他们只管下半场,九班的事他们管不着,这是三国演义……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国演义 第一百四十章 始料不及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四十章 始料不及 山梁后,罗富贵将两个弹夹装填完毕,递给一直望向老罗他们的胡义,同时道:“那破玩意也太慢了,我看都不用打了,光是这个慢腾劲儿,就能把小鬼子活活给等死!” 见胡义根本不搭话,于是罗富贵又道:“胡老大,咱就这几个人,你说,他们为啥不打上来呢?” 胡义终于斜眼瞅了瞅没话找话的罗富贵,仍然没说话,心说你这货嘴上问的是敌人为什么不打上来,心里担心的是敌人打上来怎么办吧? 罗富贵看着胡义的眼色,知道胡义是猜透自己的心思了,在胡老大面前没必要装人,索性说:“要我说咱这就可以了,鬼子伪军现在都躲粮车后头去了,就等着咱伸头呢,再打还能打着人么?咱就这几个人,万一鬼子一个冲锋上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他们打上来更好。”胡义总算开了口。 “啥?” “如果他们分出人冲上来,咱们就尽最大努力把他们压在半山坡上,路上的敌人起码会减少一半,高一刀必定动手。到那时,半坡上的敌人会变成进退两难,这事就成了。” 胡义对其他人也许不了解,但是对高一刀早看透了,这货打仗绝对是好手,正因为高一刀胆子大敢冒险,又喜欢近战,所以他的战机捕捉能力,和战场形势的判断能力更强,否则他绝对活不到今天。这方面的能力高一刀应该超过了自己,所以胡义敢断定,根本不用给高一刀任何提示,这种一目了然的机会他要是会放过才怪了。 “可是,那是高一刀,是二连,本来就巴不得咱倒霉呢。万一他……” “现在是战场!明白么!”胡义直接打断了罗富贵的话。 罗富贵无奈地把后半截话都咽回去了。 胡义自然知道,再伸出头去打的话,就得面对枪林弹雨,对已经形成防御的敌人制造不出多大杀伤。但是胡义这么做的目的不是收人头,而是要争取削弱敌人火力,目标是敌人的机枪,为二连的冲锋减少阻碍和风险。 终于,远处的老罗朝胡义这边挥手示意,表明装填完成,准备第二发。 胡义提起机枪,匍匐到山梁上的草后,谨慎小心地把机枪架好,瞄向路面。老罗和石成抬着大抬杆,往上几步,在山梁上提前躲好,时刻准备把大抬杆伸出去。最北边二连的两个机枪手也做好了随时架出歪把子的准备,他俩要等到胡义的机枪停了,才会接班。 哒哒哒哒哒……机枪声猛地打破了暂歇的宁静,冲出枪口的气浪和爆炎伴随着淡淡的青烟,卷起枪口下的尘土,从草丛中飘扬起来。弹道落点顺着道路连续横移着,打进麻袋,射穿车辕,掠过间隙,所过之处目标都在慌张缩起躲避,带过浮灰一串。 鬼子的机枪搭在粮车麻袋上,循声扭转方向,对着山梁上那丛跳动着火舌与烟尘的荒草就开始还击。被弹道落点经过之后的鬼子和伪军们也重新探出头,噼噼啪啪用步枪往那位置招呼。 罗富贵缩在胡义侧后位置两三米远,尽管他是在后头,不用担心被子弹打到,仍然被吓出一身冷汗。一阵阵子弹的啸叫掠过头顶,坡顶上到处都在响,噼里啪啦仿佛落雹子,碎石飞溅扬尘一片,碎草断枝不断扬落在身边,让罗富贵缩着脖子紧闭起双眼,一动不动,默念何苦来哉。 冷不丁感觉一个硬东西落进怀里,把绷紧身体的罗富贵吓得一哆嗦,赶紧睁眼瞧,才发现是个机枪弹夹。 胡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上边缩下来了,面无表情好像从未上去过,淡淡对罗富贵说了声:“没打完,还剩三发。” 罗富贵抓起弹夹来看了看,不禁满头黑线。姥姥的胡老大,在上边都让人打成这德行了,居然还记得数这个,你真不是人! 北边二连的两个兵听到南边胡义的机枪停了,立即探出头,架上了歪把子,毫不犹豫朝路上开火,靠近这边的鬼子伪军立即调转枪口,向上还以颜色。 石成和老罗隐蔽着看好了一个正在射击的鬼子机枪,俩人果断推出了大抬杆,一个粗重的枪管架上了中间山梁,指向粮车后探头压制射击中的两个鬼子机枪手。 轰—— 一股浓烟冲出,格外醒目,震得石成自己都一个趔趄。 嗡—— 一团黑影呼啸,恶狠狠地飞下山坡。 哗啦啦—— 无数铁砂碎钉,糊满了将近二十米宽的一大面,地面上瞬间跳起浮尘一片,打进麻袋中的转瞬不见,镶进车身的如繁星点点。两个射击中的鬼子机枪手,只有肩膀以上的一小部分露在粮车外面,现在,钢盔以下直到粮车之间的部分,全是窟窿,过了好一会,他们才开始疯狂地惨嚎,嚎得撕心裂肺,嚎声直冲云霄。不只是他俩,还包括附近也在探头的几个倒霉鬼,陪着他俩一起叫唤,疯狂地手舞足蹈,撒泼打滚。 大抬杆枪口的烟雾还没散尽,石成和老罗就合力扯着枪身缩回坡后头,准备进行下一次装填。 大抬杆已经撤了,北边吸引火力的二连歪把子还没撤,好不容易上来一回,他俩还想再要点收获,仗着他俩的位置比较偏,又凹凸不平,下面的机枪很难打中他们,不继续占便宜舍不得。歪把子还在颤抖,不停喷吐火舌,试图打击那些粮车后不时探头还击的钢盔。 一辆粮车后面,一个鬼子单膝跪地,另一只脚踩在掷弹筒的助锄上,手扶掷弹筒,心算着山梁上那挺歪把子的距离,认真做着微调,副射手将一枚榴弹放进筒口,主射手扯住了击发绳。 嘭—— 榴弹飞上了天空,变成一个黑点,肉眼可见。 掷弹筒与目标距离一百六七十米,不远,两个掷弹兵是老手,两个二连机枪手运气又不好,结果这第一发榴弹就中了大奖。 轰—— 爆炸波形成,一团土石烟屑在山梁北边猛地扬起,那挺机枪没了声息。 枪声彻底停了,鬼子军曹呆呆地看着远处一辆粮车后边,几个人捂着脸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惨叫,终于意识到,那个冒烟儿的玩意是个大杀器。那是什么?火炮?听声音耳生,缩回去的时候瞥见了一眼,炮口好像很长,如此先进,是新式武器?麻烦大了! 山梁后,胡义深深皱起了眉头,北边那一声爆炸,是掷弹筒!机枪射击声是伴随爆炸声停止的,不用想也知道,二连的歪把子完了。为什么鬼子还有掷弹筒?掷弹筒这东西不是谁都能用的,在不专业的人手里比废铁强不了多少。难道这个鬼子小队带了四个掷弹筒?难道是我观察的时候疏忽了?无论怎样,现在鬼子手里还有一个掷弹筒,麻烦大了! …… 第一百四十章 始料不及 第一百四十一章 没能下达的命令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四十一章 没能下达的命令 虽然现在发现鬼子还有一具掷弹筒,可是仗该怎么打还得怎么打。 胡义劈手夺了罗富贵手中的机枪弹夹:“骡子,现在你去北边,做歪把子机枪手。” “哎。啊?”罗富贵反应过来之后不由全身一晃荡:“这……兴许那歪把子已经炸坏了呢,再说我……” “就按照我事前规定的,与我交替吸引敌人火力,让老罗石成他们找机会。”胡义根本就不管罗富贵说什么,直接对他确定任务。 “胡老大,那个我……哎呦!”罗富贵还想找理由来推脱这个光荣的机枪手职务,不料胡义二话不说直接踹了他一脚,罗富贵连滚带翻就出溜下了后坡,坡上紧跟着传来胡义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就去!” 踢跑了罗富贵,胡义一边往手中的弹夹里压子弹,一边朝侧面坡顶的观察位上喊了一嗓子:“马良。” 转眼工夫,马良就飞跑到跟前:“哥,啥事?” “下一轮开火,你给我仔细瞅好了,必须把掷弹筒的位置找出来告诉我。” “这……那玩意躲在车后头,我瞅不见啊?” “那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 马良无奈地抓了抓脑袋,掉头就往回跑。 …… 罗富贵佝偻着熊腰,慢慢腾腾地爬上了北侧山梁。二连的两个机枪手早死透了,尸体侧面两米远一个黑乎乎的浅坑,那就是弹着点。先偷偷往下面的路面上看了看,确认安全,罗富贵才伸手把歪把子机枪扯了下来,然后从尸体身上掏摸子弹。 除了子弹,尸体上的其他东西罗富贵全都没动,自从参加八路军以来,这是破天荒头一回。虽然死的是两个二连人,毕竟和自己是一个坑里的,就算他们身上有什么,那也是遗物了,不涉及觉悟,这是普普通通的良心问题。不管是钱财还是物品,事后都该由二连人来收了,转送死者家人,如果他们有家人的话。 歪把子机枪,枪托是歪的,偏向右侧,由此得名。罗富贵没用过,但是胡义给他讲过用法和特点,这玩意不如捷克式,最失败的就是供弹方式,没有弹夹,也不用弹链,非弄成个弹斗供弹,五发的子弹桥夹一次最多能装进六排,就是三十发。 如果旁边有副射手协助装填的话,倒是能保证持续射击不用间断,可是弹斗供弹机构复杂,故障率就高,弹斗里有油刷,子弹必须要先刷油润滑后,才能用,否则经常卡壳,用着麻烦。如果弹斗里落进灰土沙子什么的,那就更闹心。 翻来覆去,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罗富贵把这挺歪把子检查了三遍,愣是什么毛病都没有,哪哪都好使,丧气不?十分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罗富贵开始往机枪弹斗里压进子弹桥夹。 …… 马良趴在隐蔽的观察位上,愁得一个头两个大,一辆辆粮车装的满满当当,一辆辆挨着不远停在路上,总共二十辆,掷弹筒又低又矮,操作也不用站起来,只需要在确认目标的时候稍微探头看看就行,怎么找它? 凭声音?掷弹筒发射的声音不太大,周围枪声一片的时候,分辨出来得费不少力气,关键是就算听到发射声,也只能确定大概位置,哪能猜得出它躲在在哪辆车后面? 等着看它冒烟儿,也不行。掷弹筒发射时没多大烟雾,比普通的枪口烟多不了多少,马良估计,就算自己瞪瞎了双眼,也看不出来,这不是难为人么?再说了,就算知道它在哪个车后面又有什么用,手榴弹扔不到那么远,子弹又不会拐弯,咋打? 所以,马良也十分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蔫了。 哒哒哒哒哒……猛然间,南段山梁上响起连续急促的机枪声,胡义开火了,第三波打击开始了,也说明老罗和石成操作的大抬杆又一次装填完毕了。 类似第二幕的剧情重演,胡义的机枪弹道顺着路开始撒欢儿地跑,躲过弹着点的鬼子和伪军探出头来回击,从上头看下去好像一排正在起伏的人浪。 胡义再次被压得坚持不住,停枪后撤,这次撤的时候他没敢起身,而是斜向侧面翻滚着滑下来,就是担心会被掷弹筒照顾,尽管已经到了后边也一直使身体贴近地面,减少爆炸破片的被弹面。可是,掷弹筒没来。 终于轮到自己出场了,罗富贵哭丧着脸自语道:“姥姥的,来就来吧,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哒哒哒哒哒……北端山梁上响起了歪把子机枪声,可是从下面看上去,似乎……没人? 这罗富贵特意找了一个土坎,他把机枪是架出去了,人还蹲在土坎后呢,举起一只右手反抓着枪柄,用大拇指扣扳机,也就是说,这货只露着一只手在上边呢! 甭管怎么着,枪口是大概地指向路面的,枪托后面没有力量抵消,导致这挺射击中的歪把子机枪连蹦带晃,也就罗富贵这个手劲儿够大的还能控得住,换个人来这个用法,机枪早就蹦飞了。 这用法,弹着点就别提了,洋洋洒洒天女散花,路面上有,路边有,粮车上有,拉车的畜牲也中弹两个,最后连东边开阔地中隐蔽的二连附近,也被照顾了几发,要不是一直在观察着战场,高一刀得怀疑鬼子是不是发现二连了。 不过,鬼子和伪军们可顾不得这些,他们也看不清山梁上边的细节,二话不说就还击开打。但是心情与刚才对南边捷克式的还击不同,尤其是伪军们心中十分忐忑,提心吊胆地还击。 南边那挺捷克式打得那叫横平竖直,一笔一划,像是一条凶悍的狂奔之蛇,弹道落点可以用优美绝伦来形容,打出的子弹落点间距均匀得像尺子,可以用来丈量路面了,那不该是一挺机枪,更像是一支笔!所以有规律可循,躲过去就不再担心。 现在南边这歪把子则是另一回事了,全无章法四处漏风,前一发子弹还远在天边,下一发子弹就近在眼前,什么时候该躲?什么时候该露头?全没法判断。伪军们觉得这更像是一场赌博,扔骰子比大小,看谁运气烂!闹不闹心? 三十发子弹一股脑打空,罗富贵毫不犹豫地把伸在上头的歪把子扯下来,猫着腰,撒开腿就横着往一边跑。胡老大讲过迫击炮和掷弹筒的弹道,这是反斜面上,往下跑也难保不中奖,横着挪才保险。可是,掷弹筒仍然没来。 鬼子的掷弹筒怎么了?来不及打?不是。两个掷弹兵得到了曹长的命令,这次要优先照顾对方的‘先进武器’,也就是大抬杆。 就在罗富贵的机枪即将打空之前,老罗和石成已经把大抬杆再次伸出来了,目标直指一挺鬼子机枪。 轰—— 一个巨大烟圈如期形成,随后,路面上的一片范围瞬间变得乌烟瘴气,传出嚎叫。 嘭——嘭——嘭—— 间隔几秒,某辆粮车后面连续响起三声轻微的爆破声,掷弹筒朝着山梁上冒出烟圈的位置快速打出三发榴弹。 轰——轰——轰—— 抬着笨重的大抬杆,刚刚撤到坡后的老罗他们几个人附近三次爆炸。 这几个人都没什么战场经验,更没危机意识,第一发榴弹在附近爆炸的时候,几个人居然还直挺挺地没反应,还在围着大抬杆忙活,有的人是被吓得有点懵,有的人是为了显摆自己从容无惧,波澜不惊。结果第二发距离更近,紧跟着第三发就落在他们旁边。 石成当场被爆炸的冲击波掀翻,直接滚落到坡底,没了动静;两个人当场挂了彩,躺在地上哼哼,老罗和另外两个没什么事,只是耳朵里嗡嗡响。这一下,总共六人的青山村游击队转眼报销了一半。 到目前为止,时间大约有十分钟,原本可以让大抬杆再来一下,现在看来不行了,敌人有掷弹筒,这么打的话,谁占谁的便宜可不一定。胡义深深皱起眉头,开始往弹夹里压子弹,看来只能打到这了,刘坚强那位置附近插着一根小树,只要把那棵小树放倒,高一刀就知道九班不会继续。此刻胡义在犹豫,是现在就让流鼻涕给二连信号,还是把这几分钟时间靠光? 山顶上,荒草后,马良郁闷地垂下了头。连续三响,都听到了,就来自正面坡下的路上,可是根本无法确定掷弹筒是在哪一辆车后头。 山梁上再次静了,鬼子曹长也看明白了,除了那个先进武器,南边那挺捷克式机枪也了不得,虽然打了两阵他都没伤到人,可是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吸引自己这边的机枪还击,为那先进武器创造条件,他那弹道打得太均匀了,是机枪高手。凭经验,鬼子曹长猜测那个机枪手肯定还在那位置后头不远,也许在装填,也许在准备再次上来耍鬼把戏。既然是这样,你也别想好过了! 嘭嘭嘭……掷弹筒的发射声突然打破安静,连续发射五发榴弹,从胡义两次探头的那个山顶位置,从上到下,在山梁后头,拉开间距顺次五个落点。掷弹兵得到了曹长的命令,给胡义补送了礼物,特殊照顾! 第一个爆炸位置就在胡义曾经的射击位置,几秒钟后,第二发榴弹向后延伸了十几米爆炸,又几秒钟后,第三发落在已经卧倒的胡义身边不远,扬起碎石一片,震得胡义脑袋里嗡嗡作响,第四发和第五发依次向下开始远离。 马良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仍然看不出任何线索,耳朵都揪成喇叭了,仍然无法确认位置。他的双眼不停地从那几辆粮车之间扫过,一遍又一遍,挨辆车细看,最终还是无奈地垂下了头。静了一会,猛然又抬起来,瞪大了眼睛朝下看,目光死死锁定一辆粮车。 所有的粮车后头都有三五条枪伸出来对着山梁,只有那一辆,仅有一个鬼子露头架着一支步枪,粮车挡住了那么宽的一块,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那后面就是掷弹筒,一定是! 马良撤下了观察位,大步流星地奔向坡后的胡义。 “哥,我找到它了,就在第十二辆车后头!” “嗯。” “哥,你……你怎么了?”马良忽然发现胡义不太对劲。 …… 整个头都在疼,由内到外,然后再由外到内,一遍又一遍无尽地轮回;光线似乎有些暗淡,暗淡得逐渐分辨不出颜色,只剩下黑白;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声音,很嘈杂,像是轰鸣,又像是哭喊,像是来自地狱。 胡义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没做,却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事,隐约中,嘈杂的脑海中似乎听到一个声音说:“就在第十二辆车后头!” 木然地提起机枪,一步步走上山梁。可能……这就是我要做的事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没能下达的命令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是猎物不是目标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是猎物不是目标 胡义讨厌这种感觉,恨这种感觉,这种没有颜色的感觉,这种没有生存意义的感觉。 一丝风都没有,阳光下的黄土变成了明晃晃的灰白色,刺眼而又单调,单调得已经看不出坚硬还是柔软,仅仅是摆在脚下,摆在眼前,四下里一样,单调的让自己记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茂立的草叶,交错的枝桠,如今都是深灰色,是简简单单的线条,好像都失去了生命,不再是原来的东西,只是潦草的几笔背景。 透过潦草背景的缝隙,胡义看到了一条明晃晃的路,好像,在山下,在画中。好像,有静止的车,有静止的钢盔,有静止的枪口,全都是静止的浓重黑色,与周围对比那么的强烈,却又异常的协调。 第十二辆车后面,有人这么说过,不记得那是谁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静静地把机枪摆了,本能地枪机拉开,那沉重坚硬的枪托让胡义感到了一丝安慰,在枪托触碰在肩头的时候,头似乎不再像刚才那么疼了。 又是要阻击了么?还是要掩护队伍撤退?我再也不想干这个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回,我宁可要突围,也不要再这样了,没有任何意义,我很疲惫,很累。好吧,这是最后一回,然后我就要像只鸟儿一样飞走,飞得高高的,飞上那些美丽的云彩,去睡一觉,在梦里,总会有颜色的罢,会有的罢…… 好吧,那就干活儿吧,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我还多余了四个弹夹,它们是满的,就该放在趁手的位置,把它们排好,以便我能随时抓到它们,让它们也获得自由,在我之前,让它们也获得自由,也像鸟儿一样,飞翔,然后沉睡…… 草丛后,一张冰冷的脸,仿佛僵尸;一双麻木的眼,无神地靠近枪托边,停留在准星后面。 扳机,在以及其缓慢而又及其稳定的速度,一丝一丝接近着击发的临界点。黑黝黝的枪口,仿佛无尽的深渊,隐约的膛线,螺旋出诡异的狰狞,释放出阵阵麻木的冰冷,渐渐向后蔓延,如藤蔓,渐渐爬过枪管,绕过枪身,最后流淌进那双细狭的眼,将人和枪冻结成一片,然后猛然向四周荡漾出一阵凛冽涟漪,冰封破碎…… 胡义似乎听不到声音,只能感觉到枪身在跳动,自己的心,也在跳动…… 那条迅猛之蛇再次被释放出来,变成一束疾光,张开恶毒血口,直冲第十二辆粮车。 这辆车后只露着一个鬼子,摆着一支步枪指向山梁,一顶钢盔半张脸。 第一发子弹击中钢盔侧边,震得钢盔瞬间跳起,第二发子弹划过鬼子的脸,撕掉了一只耳朵后飞过,第三发当面来临,直接射进一只眼,溅起晶莹血色一片,然后从脑后洞穿,同时牵拉出白花花的一片碎点,第四发,第五发…… 当鬼子的尸体终于滑下粮车后面,整整半个头颅全都不见,然而那条凶恶的弹道之蛇仿佛疯了一般,仍然不肯放弃纠缠,继续狠命地撕扯着最上层的麻袋,不停地拉开一条条口子,米粒飞舞,被子弹擦撞得四下跳跃,摆在上面的步枪也没能幸免,被一颗子弹狠狠撞起,木屑飞溅,腾在空中疾速翻转着。有麻袋终于被彻底撕烂,米粒开始如水般流下,哗啦啦惨白一片…… 猛然间枪声大作,还击的弹雨飞向山梁上的那片荒草,呼啸声,崩裂声,折断声,跳跃声…… 可惜,胡义都听不见,他只是觉得身边好像起雾了,斑斑点点有各种东西在眼前飞来蹦去。他拔出空弹夹的瞬间,一声呼啸飞过他的眉角,拉出血丝一片,他麻木机械地换上新弹夹,衣领刚刚被射穿一个弹洞,一颗子弹正向他的脑后飞远…… 爆炸导致的脑震荡,诱发了胡义的战场综合症,让他忘记了想要下达结束战斗的命令。现在,他只知道,他要杀死第十二辆粮车后面的人,为此,已经麻木的他,会不惜任何代价! 这次,他只向下打出了一发,然后就静静地瞄着那车,任身边浮尘一片嘈杂纷乱,巍然不动。 第二个弹夹的第一发子弹,孤独地飞下山坡,冲向路面,撕开一面糙厚的皮肤,拉出一道长长的血口,然后砸进地面。 那头停在路上的壮硕骡子,感到了后臀传来一阵剧痛,猛然绷紧全身。缰绳瞬间绷紧,车辕和车轮突然传出吱吱呀呀的怪叫,沉重的粮车开始挪动…… 第十二辆粮车,终于变成了一块徐徐拉开的幕布。一个失去半个头颅的尸体徐徐露出,然后一个半蹲的鬼子,手扶着掷弹筒,正在看着挪开的粮车瞠目结舌,最后,一个正欲将榴弹递向炮口的副射手也登上舞台,他僵住了装弹动作,迟钝缓慢地抬起脖子,诧异眼前为何忽然变得开阔…… 哒哒哒哒哒…… 掷弹筒主射手的身体猛地开始震颤,血雾飞溅,消散,然后再飞溅,又消散,他甚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仍然死死抓着掷弹筒,仍然撑着半跪的膝盖。那条凶残的弹道之蛇肆无忌惮地啃噬着他的躯体,胸膛上渐渐透过了光,腹部开始大片地流淌出什么。一下又一下,每震颤一次他会被推得后仰一点,直到躺平了,那条歹毒的弹道才戛然消失。 第二个弹夹打空。 鬼子掷弹筒副射手僵成了一块石头,眼睁睁地从头看到尾。近在咫尺,仅仅半米远,鲜血正从他的钢盔边沿不停地往下滴着,脸上沾着主射手被打碎的肺叶,一截血淋淋的肠子落在他的脚边,还在流淌着什么,咕噜噜冒着血泡。 副射手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目标?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打?为什么要一直打碎他?为什么? 附近终于有鬼子扯开嗓子,朝着还愣在当场的掷弹筒副射手大喊,让他快隐蔽。 战友的呼喊终于让副射手恢复了一丝神智,他抬起头,那头受伤的骡子已经把那辆粮车拉下了路面,陷在软土中;他扭过头,路上前面那辆粮车距离他十几米远,隐蔽在那辆车后和车底的鬼子正在朝他拼命地招手。 他扔掉手中的榴弹,开始跑向那辆车,在他刚刚迈开脚步的一瞬间,第三个弹夹的第一发子弹正狠狠砸在他刚刚停留的地面上,在他身后溅起一片尘烟。他使出了毕生的力量奔跑,他好像也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了,只看到前面的战友在惊恐地看着他的身后,不停地朝他喊着什么。 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连续扫射出的绵延弹道,被一蓬蓬间隔均匀的飞扬尘土高高标记出来,直追狂奔中的惊慌目标,再次幻化成凶残之蛇,优雅完美地扑向前边那个可怜懦弱的猎物。 鬼子副射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地向前冲起……哗啦啦……噼噼啪啪……咻咻咻…… 他以为自己会死了,但是他真的成功了。在那条猛烈的机枪弹道即将撞到他的时候,他窜进了车底。弹道无奈地撞在了粮车上,然后不甘心地开始撕扯着粮车,直到第三个弹夹用尽。 鬼子们终于明白了,山梁上的那个机枪手就是个恶魔,他根本不是在战斗,他是在泄愤,现在他的目标就是这个副射手。躲在这辆粮车后的鬼子毫不犹豫地拔出刺刀,砍断了栓连在牲畜身上的绳索,以防重蹈覆辙。 仅仅几秒钟以后,那条魔鬼之蛇就再次冲下了山坡……噼里啪啦……子弹不停地呼啸下来,撞上粮车。躲在车后面的人老老实实地缩下身体,虽然看不到什么,也不再担心什么。可是躲在车底的副射手和另外一个战友,却再次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木屑飞溅,劈劈啪啪,在车底的他们两个,眼睁睁看着靠向外侧那个木质车轮在崩裂,在破碎,狰狞的子弹一次又一次地撕咬着车轮和车轴,慢慢将它们变成碎落崩裂的木块碎屑,仿佛是恶魔在车轮外面隔着那些透露出的弹孔在向他们狞笑。 咔擦—— 朝向山梁那边的木质车轮终于无法支撑沉重的车身,瞬间变成一滩碎木,车身猛地歪过去,重量太大了,那条横在车底的车轴深深砸进地面,堆满车身的粮袋随着车身猛地倾斜,瞬间滑落下来,哗啦啦直滚一侧路边…… 胡义的眉头在流血,脸上两处擦痕,肩膀上的口子也在流血,耳畔仍有呼啸在不时掠过。面色依然冰冷,眼神依然麻木,第五个弹夹已在枪身上就位。机枪枪管已经微红,偶有溅起的草枝挂落在枪管上,瞬间冒起青烟,而后化为灰烬。 该结束了,这一切早该结束了,让一切都结束吧,我累了,我们都累了,那就一起结束吧…… 栽歪在路上的粮车,因为粮食的滚落,而露出了车底的木板,因为车偏歪了,所以露出的都是高的那一侧,明晃晃的一块……忽然,那上面开始出现黑点,一个个连续着出现……圆圆的,都是弹洞,漏下了光……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是猎物不是目标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纳尼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纳尼 山梁上那捷克式的机枪声突兀而又特别,高一刀知道那一定地胡杂碎操作的,每次换弹间隔只有几秒,一口气五个弹夹。隔着草丛也能看得见,目标只有三个,一个步兵两个掷弹兵,后来也许又加上了第十一辆车底的什么人。 冒这么大的风险,只为干掉三个目标,也许顺带着四个或者五个,值得么?五个弹夹就是一百发子弹啊,就为了三条人命?高一刀心里只给出了三个字的评价:神经病! 客观地说,这确实是神经病,高一刀并不知道,胡义有战场综合症,无名村被胡义打倒就是因为这个;并且更猜不到他正在发作,所以他认为胡义是神经病理所当然,而且这也的确能算得上神经病,就是神经病。 不过,高一刀也确定了,胡杂碎不是个怕死鬼。面对着至少三挺机枪外加几十支步枪还射,居然还敢连打五个弹夹?是活腻歪了还是怎么着,如果不是神经病那就真是够胆的人!就凭和胡杂碎交手的经验来看,他果然也是这种人! 当胡义打空第一个弹夹的时候,罗富贵在北头山梁后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立刻把机枪伸出去,结果第二个弹夹跟着就响起来,让罗富贵满头雾水,胡老大这是搞什么呢?这是作死的节奏吧?罗富贵还在诧异着,南边的山梁上,又传来第三个弹夹的射击声,罗富贵服了,这种事只有胡老大才能做得出来!他还没来得及闭上惊讶的嘴,第四个弹夹再次响起。 猛然间,罗富贵想到了很多。胡老大从不介意自己抠摸了多少敌人财物,胡老大从未鄙视过自己贪生怕死。胡老大话不多,也偶尔打过自己,可胡老大从未对自己有过任何一丝鄙视,一丝都没有过。这样的人,罗富贵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再遇见下一个。很难,也许,不会再有这样的一个人了。那一瞬间,罗富贵虽然没文化,却猛然明白,‘珍惜’,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珍惜胡老大,其实就是珍惜自己!胡老大能活着,自己才能平安地活着! 尽管罗富贵纠结,尽管罗富贵胆怯,但是他仍然将歪把子机枪,从头顶再次架了出去,死死地扣下扳机,为了胡老大,其实就是为了自己,他必须这么做。 刘坚强在九班里是最看不上胡义的,第一个捷克式机枪弹夹他无所谓,第二个弹夹他扭过头瞅了瞅,第三个弹夹他纳闷,第四个弹夹又响起来,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他已经在心里决定,至少班长不是个胆小的逃兵,这就足够资格做我的班长了。 刘坚强坚定地拉开了枪栓,开始在观察位上向下射击。 起初,马良在坡后头发呆,不知道胡义哪里有点怪;后来,机枪开始响个不停,胡义再也不撤下来;马良终于开始发懵了,不对劲儿,班长这是怎么了?这不是战术安排!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当胡义的最后一个弹夹打空,马良从后面猛地扯住了胡义的一条腿,拼了命地往后拽,声音里带着哭腔朝胡义嘶喊着:“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哥!快回来……求你了……” 石成不在了,老罗领着另外两个没受伤的,继续着大抬杆的装填。这是真真正正的战场,没时间去在意亲外甥的死活,也没时间去对受伤的两个游击队员嘘寒问暖。胡义的机枪不知为什么,没有等到大抬杆装填完毕,就早早开了打。 没有了石成,老罗不知道该装填多少火药,那就照多了往枪膛里倒;铁砂和枣核钉更不知道该灌多少,同样是多多益善。胡义那边五个弹夹都打空的时候,老罗这边恰好才装完,指挥那两个人,把大抬杆支了起来,来到山梁顶上,再一次推出巨大的枪口。 一回生二回熟,鬼子和伪军终于知道这玩意的厉害了,有个眼尖的人看到了大抬杆再次出现在山梁顶上,立刻惊慌地朝周围大喊了一嗓子什么,转瞬间,奇迹出现了。 整条路上,所有探头还击的敌人,不约而同全缩了。不管是机枪手还是步枪兵,一个都没剩下,老老实实地躲到车后头,谁都不出来,脚尖都不敢露! 千算万算也料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幕,老罗等三人当时有点懵,这还能打谁?谁也打不着了!往左瞄一瞄,往右瞅一瞅,一个能打着的目标都没有。无聊之极,无耻透顶,‘无的放矢’!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老罗随意地将大抬杆指向一个粮车,抬起手中的粗黑燃香,戳向了点火信口。 轰—— 一团烟雾腾起,比前几阵的烟雾更大,更显眼,声音也更震撼,铁屑四溅飞沙走石。 两个在前头扶抬着粗重枪口的游击队员当场倒了,老罗正处于爆炸位置中心,烟雾散尽后,地面上渐渐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老脸,已无声息。大抬杆,炸膛了!老罗,也没气儿了! …… 山梁上就那么几个人,居然把一场战斗打到这个份儿上,鬼子曹长竖起眉毛咬牙切齿地看着山梁,绷不住了。一挺吃人不吐骨头的捷克式轻机枪,人没打死几个,愣是吓得一众人毛骨悚然,风声鹤唳;一个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先进武器,一亮相就让全场人斗志皆无,撅腚埋首。堂堂大日本皇军,何曾如此屈辱!情何以堪! 不管你山梁后有没有准备,也不管你在其他方向还有没有伏兵,这口气非得出不可。“中间和北段混编出两个班,准备进攻山梁;南段混编出一个班,准备迂回上去协助。”这是鬼子曹长下达的命令。 可是,进攻还没来得及发起,从南边窜过来一个鬼子,来到身处中段的鬼子曹长身边,叽里呱啦地报告着情况,让曹长的眉毛由倒八字瞬间变成了正八字。 路上挖断的横沟位置往北,躲在第一辆和第二辆车后车底的鬼子和伪军,不知何时已经死光了,躲在第三辆车的人,正在拼命卸下车上的麻袋,准备建立粮袋掩体,就地隐蔽躲藏,防御南方。 鬼子报告的内容是:在南边远处怀疑有敌人狙击手,目前已经造成南段我军十二人死亡。如果要再凑出一个班兵力,从南段辅助进攻山梁,恐怕南边路上就没几个人防守了! 所以,鬼子曹长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纳尼?……”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纳尼 第一百四十四章 崩溃边缘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四十四章 崩溃边缘 十五分钟,九班居然将敌人打掉了三分之一,鬼子少尉军官死了,六个掷弹兵死了,导致三具掷弹筒变成摆设,两组专职歪把子机枪手死了,这两挺机枪目前由步枪兵替代操作,配合着另一挺歪把子,依然向山梁上盲目地扫射着。 南边,胡义被马良拖下了山梁,仰躺在山坡上,额头,肩膀,手臂,马良撕开胡义的衣裳,正在给他缠裹着绷带,同时焦急地对他呼喊着什么。他一动也不动,古铜色的面颊上,鲜血混杂了灰土之后,正在迅速地干涸,模糊成一片褐红色的痕迹,延伸进半边破碎的衣领。他失神的细狭双眼呆呆地望着天空,看着某一片高高的浮云,静静的,仿佛早已失去灵魂,没有任何反应。 中间,老罗的尸体栽歪在枪膛破裂的大抬杆边,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嵌满铁砂,碎钉和枪管崩裂下来的金属碎片,被炸膛震晕的两个游击队员正在悠悠醒转,神智还不太清醒,有气无力地试图爬起来。再往下一段距离,那两个早前被掷弹筒炸伤的队员,其中一个已经停止了呻吟,正式成为尸体,另一个在低声地哭泣着。石成没死,他只是被气浪震晕了,滚落坡底,此刻,刚刚醒来的他在往山梁上爬着,爬向他舅舅的尸体。 北边,罗富贵刚刚缩下了坡,拼命往复拉拽着歪把子枪机,嘴里不停地咒骂着什么,然后又随手抄起一块石头,一遍遍砸向机枪弹斗。第二次打空弹斗里的子弹之后,他居然敢于探出头去用正常姿势射击了,可是第三次射击只持续了一半,机枪就卡了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最初,那正是罗富贵梦寐以求的,但是现在,他下决心要像胡老大那样干一回正事了,决定要为胡老大分忧了,反而天不遂人愿! 由于刘坚强也开始向下射击,所以观察位也暴露了,南边胡义的机枪停了,北边罗富贵的机枪也停了,现在他这个位置成了敌人重点照顾目标。他正被压制得抬不起头,在一片弹雨呼啸中,在一片碎土飞灰中,扯着步枪,拼命向后匍匐挪动着,不时有碎石溅起,崩在他的脸额,迫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无奈的刘坚强,生生被弹雨给一寸一寸压下了坡。 在远远的南边,在一大片茂密的植被后,钢盔下的小红缨呆呆地望着战场那里的山梁,望着胡义身处的地方。太远了,她看不清楚细节,他只看到一个人影,那应该是马良,马良从山梁上拖下来一个人影,那应该是……狐狸!狐狸为什么一动也不动了?狐狸为什么不会动了?马良好像在呼唤他……扯落钢盔,甩下步枪,小红缨魔障一般猛然冲下后坡,狂奔向胡义和马良那地方。 小丫头再有没有了平时的机灵,视线固定在前方,变得慌张,变得踉跄,看不到横在前面的荆棘,看不到躺在脚下的羁绊,重重跌倒,再爬起,任小衣衫划破,任嫩膝肘流血,任灰土扬满一张娇俏稚嫩的悲伤小脸,然后与泪水搅拌,脏花成一片,只顾着倔强地向前。 明明没有一丝风,一对羊角辫却飘舞在风里,因为一个小姑娘正在变成一阵悲伤的风,伤心地吹拂向那片山梁,当这阵风经过的时候,阳光下,能看到点点飘落的晶莹,被风甩下,是无比清澈无比纯洁的泪,远远遗落在悲伤之后,落进仍然泛起灰尘的娇小足迹,转瞬不见…… 此时此刻,鬼子曹长并不知道,如果现在进攻山梁,只需要一个班兵力就足够用,因为九班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虽然高一刀看不到山梁后面是怎么样情况,但种种迹象都开始表明,九班现在出问题了,尽管山梁上的那棵小树还没被放倒,也不能再等,夜长梦多,现在的机会已经足够好了。 为了防止新兵们出纰漏,为了让新兵们胆怯心理降到最低程度,二连的十几个老兵被高一刀间隔均匀地散布在队伍中,每隔几个新兵布置一个老兵,这些老兵就是榜样,是定心丸,是刀尖。如果新兵们因为紧张而忘记了该做什么,那也不要紧,只要看看那些老兵在干什么,然后学着做就行。 “全体准备!”高一刀的声音来得震撼,有力,嘹亮,声音猛然响起在东边开阔地,连路上的敌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哗啦一声,全体隐蔽中的二连战士猛地起来,亮出半身,全体跪射姿势,据枪瞄准。鬼子伪军惊讶地看过去,五十多米远的开阔地里,瞬间出现一排枪口之林,刺刀之林,仿佛一排长长的狰狞篱笆。 “打。” 凭空一排火焰闪亮,一排硝烟冲出,连成一线,瞬间形成一道硝烟之墙。 “投弹。” 哗啦一声,硝烟后站立成人墙,空中立即黑影一片,牵拉出一片带着淡淡青烟的尾迹,如一波海潮,壮阔而来。 路边,猛然掀起一道爆炸之墙,短短几秒钟内,混杂了八十多次爆炸的巨响,飞灰浮尘与如墙的爆炸硝烟,遮断了全部视线。 二连的人墙随即向前冲出十几步后再次停下。 “两次投弹。” 第一波手榴弹的爆炸硝烟还来不及散尽,第二波爆雾形成,紧接着就是第三波爆炸连绵不断地冲起来。 整段路上炸成一线,人哭马嘶轰鸣不断,遮天蔽日血色一片。十几秒钟的时间内,停着粮车的这段路上,挨了一排枪,和将近三百颗手榴弹 “冲啊!” 明晃晃的雪亮刺刀,在阳光下耀眼成一条冰冷的连续线,横排着疾速推向路边,推向那一片正在弥漫的硝烟。 原本趴在车底的鬼子和伪军,拼命地朝开阔地方向射击着,三四十支枪在响,还包括伪军操作的那挺捷克式。几乎看不清目标,到处都是硝烟浮尘,和车上瀑布般洒落的粮米,以及不时倒落在车轮边的尸体,他们几乎是在盲目射击。 鬼子曹长扶着车身,艰难地站立起身体,不知道有多少颗弹片镶嵌在身体里,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觉得没有力气。硝烟后传来震天的吼声,可是他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清,只知道对方在冲锋接近。猛然,一道寒光闪现,穿过硝烟,恶狠狠地扑面而来,那是……挑在枪口前的刺刀!随后,一个高大健硕的黑面军人,鬼魅般疾冲出来,凶恶如虎…… 刀光,血色,枪声,悲鸣,全都弥漫在硝烟中,弥漫在整段路上。阳光下,一只鸟儿,疲惫地拍打着翅膀,正在离开这片杀戮之地,飞向远方,那一片浮云…… 第一百四十四章 崩溃边缘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星空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星空 暗夜,无月,无风;有云,有星辰。 黑暗中,胡义慢慢睁开眼睑。 几点渺小的光,渐渐模糊成一片,明明是在发着光,却什么都照不见,只是向眼睛证明,她在黑暗里,她是一点,她是一片,她是无尽;既是无尽的光,也是无尽的黑暗;又或者,既不是光,也不是黑暗,她只是她。 当这一切渐渐变得清晰,胡义终于明白,自己正面对着一个无尽的黑暗的巨大苍穹,这是夜空。黑暗的苍穹背后,微微透着一点点深邃幽寂的蓝,由此在底边形成隐隐约约的线,得以区别人间。 漫天繁星,幽幽地镶嵌出云边,镶嵌出一块块写意的破碎黑暗,闪耀在穹顶,喧嚣出一条星河,一条清澈之河,一条纯洁之河,瑰丽无边…… “咦!狐狸,你醒了?啊啊?” “这是哪儿?” “渴不渴?嗯?”小红缨低下头匆忙去拧自己的水壶盖子。 黑暗中,一个娇小的身影坐在自己的身边,正在和她手里那拧不开的水壶拼命较劲。胡义侧过头,肌肉的突然牵拉,导致左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凭经验感觉,应该是枪伤,却不记得这伤怎么来的。位置好像很高,胡义终于发现,自己正仰躺在一辆粮车上,躺在高高的粮垛上面,这辆粮车正缓慢平稳地走在夜路上。 小红缨的水壶终于递到胡义嘴边,胡义试图自己接过来,不想让丫头喂,又发现自己的左胳膊也疼,仔细地感觉了一下,额头也疼,颧骨也疼,难怪头脸上交叉裹缠了纱布。 改成右手接过水壶,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一边儿的小丫头又问:“饿不?晚饭我给你留着呢。” 小丫头一边说话,一边解开自己衣领上的两颗扣子,小心翼翼地从衣服中的怀里掏出自己的饭盒。那里面是米粥,她怕凉了,就一直贴在她的小小怀里温着,等待胡义醒来。 一个人影猛地从车侧面攀上来:“哥!你醒了!班长醒了!” 马良这一喊,立刻有一个大块头从另一边攀爬上来,是罗富贵。 这罗富贵一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先把一只熊掌放在胡义额头上,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任你白骨狐狸精,妖魔鬼怪扫干净,急急如律令……” 小红缨诧异地瞪着大眼不明所以。 马良没好气地问:“骡子,你……搞什么?” 罗富贵老神在在,自顾自念叨完了,才道:“姥姥的,中了邪,当然要驱邪,你懂个屁!”然后又低下头问躺在黑暗中的胡义:“胡老大,认得我不?说说我叫啥?” “……” 光线太暗,看不到胡义的表情,也没得到任何回应,罗富贵不禁抬起大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这样也不行?看来还是个厉害妖魔,得弄些冥纸来烧吧烧吧,拜祭一番兴许有效果!” 马良和小红缨被罗富贵当场给说傻了,白天的时候,胡义的确好像中邪了,从他上去打那五个弹夹之前就开始不对劲,后来被马良生生从坡上给扯了下来,就再没有任何反应,只会望着天空喘气儿,任小丫头趴在他怀里哭成个泪人,最后沉沉睡去。伤势都被马良仔细检查过了,不致命,也没伤到什么要害,这情况解释不清,的确就跟中邪一样。现在被罗富贵这么一搞,两个人没话了,一时傻愣在当场。 满头黑线的胡义终于开口了:“老子还没死呢,你烧哪门子纸!” 罗富贵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沉浸在角色中,不由脱口道:“哎?看到没有?说话了嗨?快说,你是哪路妖孽附体!” 虽然肩膀一直在疼,虽然一只胳膊不太方便,却不耽误抬腿。胡义狠狠一脚,直接把那头蠢熊蹬下了车,早受够了这个蠢货。 噗通—— “哎呦我个姥姥……”罗富贵重重摔在了昏暗的路上,四脚朝天眼冒金星,刘坚强和吴石头经过他的时候,同时歪过头看了看摔下车的熊:看来班长真的醒了。然后继续经过。 在地上躺了一会,罗富贵忽然觉得,这个味儿对了!这个劲儿也对了!可不就是胡老大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往前追车,一边惊喜道:“亏我念了个好咒,显灵了!你们等等我……” 夜色中,胡义坐在粮车上,吃着米粥,听着马良和小红缨讲述了他记不起的事情,和他错过的事情。 在二连发起冲锋的时候,敌人三挺歪把子都在粮车东边,背对二连朝山梁射击,结果全都喂了排枪和手榴弹,二连在五十米距离的冲锋中,仅伤亡了十来个,那三阵手榴弹过后,除了原先就藏在车底的,基本没剩下几个全乎人,制造了伤兵一片,见二连冲上来了,能喘气儿的伤兵自然也往车底爬。 结果,冲上去之后根本就没打成白刃战,鬼子伪军基本都在车底顽抗,死活不出来,当然他们也没机会出来。站在路面上就会挨枪,二连战士只能临时爬上粮车,与残余之敌变成了车顶与车底的对战,双方全都乱作一团。 二连战士们在粮车上不敢下去,落地就挨枪,敌人们也不敢从车底出来,一露头就玩完。上下只隔着车,刺刀派不上用场,手榴弹手雷双方也都不敢指望,一炸就是都遭殃。 眼看着残敌在脚底下爬来爬去,高一刀被气得脑袋直冒烟儿,恼羞成怒一不留神差点从车上掉下去,幸亏被身边的战士一把又拽上来了,但是,他滑下车身的一条腿,被车底的敌人打了一枪,虽然没伤骨头,估计也得瘸几天。 最后,二连的快腿儿急中生智,招呼大家把车顶的粮袋摆成掩体,然后赶车,让车分散拉开距离。这一下,车底的敌人藏不住了,最后都成了靶子。 这一仗,二连死了十几个,伤了二十多,基本都是伤在腿上,减员一半。 拉车的牲畜也被打死了一半,幸亏李有德要求卸货的地点不远,在十多里外路边附近的一道沟里。所以那些没了牲畜的车被搭在有牲畜的车后头,没受伤的人全都帮忙推着,对付到卸货位置,直接就把那些车甩下了。现在,十辆粮车正在连夜返回,有的车上还装上了骡马和牛的尸体,以及其他缴获。 听完了全部经过,胡义叹了口气问马良:“石成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回青山村了。我劝他跟咱们去团里,可是他不想,领着那两个老乡,背着三具尸体走了。”说完了,马良又补充道:“我从战利品里给他们分了三支枪和些子弹,另外告诉他经过青山村附近的时候给他们藏下两袋粮食,事后他们自己去取。” 胡义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巨大的星空下,十辆模糊的粮车,缓缓行进在模糊的路,慢慢消失在黑黝黝的山峦,渐渐融入黑暗……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星空 第一百四十六章 殊途同归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四十六章 殊途同归 胜利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达到目的。为了达到目的,就要不择手段;因为不择手段,所以就要付出代价;因为付出了代价,所以,胜利其实就像所有的其他事情一样平常。仔细想想,胜利,其实就是你花钱买到了某样你需要的东西,兴奋与否,悲伤与否,取决于你花掉了多少钱而已。 天亮了,阳光明媚,山峦叠嶂,十辆粮车艰难地行进在山路上。已经脱离了敌占区,大北庄不远了。 最前面的一辆车,拉车的牲畜,粗重地喘息着,缓慢滚动的车轮,吱吱嘎嘎地怪响着,高高的粮垛上,胡义静静地躺着。 咔嗒—— 随着一声清脆,银亮光滑的表壳轻盈地跳起,表盘晶莹,映出了一张古铜色的刚毅面颊,照出一双细狭深邃的眼,有点失神,有点茫然。 这是王老抠留下的,这是六十七军的全部记忆,在手心里滴滴答答精确地律动着,一圈又一圈,平静,而又波澜壮阔…… “狐狸。” “……”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 “想什么呢?” “……” “喂,又中邪了吗?” “丫头,你有没有过很累的时候?累得你什么都不愿意再做。” “呃?”一对小辫子僵了僵:“有啊!昨天下午我打傻子的时候,就累得不行,后来连枪都拿不动了,要不我还能多打好几个鬼子。” “……” “傻子也太烦人了,欠揍,你知不知道他……哦,对了,你昨天打掉了多少发子弹?” “……” “说啊?” “一百七十七发,问这个干什么?” 小红缨从挎包里翻出一张脏兮兮的纸片,和一支铅笔头,认认真真地在上面写下歪歪扭扭的数字,头也不抬地回答:“快到家了,我得去找高一刀算账。” 记下了数字,高高坐在粮垛上的小红缨转而朝车下面问:“骡子,你打了多少发?” 山路不好走,车前的骡马早已精疲力竭,满头大汗的罗富贵正在侧边使劲儿推着车,听到车上的小红缨问这个,心里想了想,好像用歪把子打了两个半弹斗,然后就卡了壳,于是回答:“那可海了去了,你没听歪把子机枪声从头到尾地响么?哪有含糊过?老子身边的弹壳都堆成山了!” 咯咯咯……车上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个我得怎么记呢?画个山得了。嘿嘿嘿……” 随后车后边传来刘坚强的声音:“从头响到尾?那是鬼子。臭不要脸!” “哎,你说谁臭不要脸?” “谁从头响到尾,我说的就是谁!” “姥姥的我……” “都给我闭嘴!”胡义的声音从车顶上传出,结束了罗富贵和刘坚强的扯淡。 …… 第十辆车,也就是最后一辆粮车上,躺着腿上缠了绷带的高一刀。与胡义的状态差不多,高一刀也没有任何胜利后的喜悦,不是因为自己受伤,只是因为,战争从来就不是个会令人感到喜悦的东西! 此刻,高一刀正与跟在他车边的快腿儿聊着。 “刚才,前边车上的重伤员又没了两个。连长,要不我带人先把剩下的几个重伤员先背回去吧,车队太慢,我怕……” 高一刀叹了口气:“背回去又怎么样?卫生队里除了绷带还有个屁。” 快腿儿咂了砸嘴,无言以对。 沉默了一会儿,高一刀问:“老伙计都没事吧?” “伤了四个,都没事,养几天就行。主要都是新兵蛋子,冲锋的时候动作慢了,没跟紧,烟一散,被放倒了十几个。” 高一刀点了点头,这是没办法的事。新兵胆怯,天真地以为位置靠后一点安全些,他们不知道,其实老兵也有胆怯,拼命往前冲就是为了利用那些爆炸烟幕,在烟幕散尽之前冲进战场才有更多幸存几率。 还有一点,是因为新兵善良,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子弟,没经历过血腥。就在昨天下午,就在高一刀身边,一个平时拼刺训练技术不错的新兵,明明已经冲到了敌人跟前,居然不忍心把刺刀捅进敌人胸膛,一颗老实善良的心,使他的刺刀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结果当胸挨了对方一枪,再也没起来。 “但愿这次能让他们长记性吧。”高一刀说完了这句话,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定定地看着前面的路边。 走在车边的快腿儿也没再搭话,和高一刀一起看向前面的路边。 一个翘着辫子的小不点,迈着小碎步,扭搭扭搭迎面而来,不是缺德丫头还能是哪位! “喂喂!还愣着干嘛?扶我一把啊你?没眼力劲儿的。”小红缨费劲白咧地想往高一刀这辆车上爬,个子太矮,自己没能一下爬上去,不由朝着呆在旁边的快腿儿发牢骚。 快腿儿赶紧伸手抬了正在爬车小丫头一把。 “哎呦,雪山草地你老人家都不在话下,上个车还要人帮吗?”高一刀歪着头瞅着那俩小辫子,根本就不伸手帮忙,反而故意嘲讽。 小红缨不理嘲讽,像个小癞蛤蟆一般,扯着粮袋边角慢腾腾爬上粮垛,直到高一刀面前,堆出一个虚伪至极的笑容:“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啊!” “切!”高一刀把嘴一撇:“缺德玩意儿,你还能再假点么?我看你是惦记着要分赃吧?” 眼见高一刀如此开门见山,小红缨那张虚伪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快得仿佛那笑容从未出现过,翘着辫子面无表情对高一刀说:“高一瘸,那咱们就说正事!” “你说什么?死丫头片子,信不信我揍你?”此刻的高一刀最受不了这个‘瘸’字。 面对虎下脸的高一刀,小红缨故意扬了扬小眉毛,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高,一,瘸。”说完话后就开始朝高一刀故意眨巴两个无邪的大眼睛。 一个是怒目而视,一个是无邪回应,四目相对火星四射,看得车边上的快腿儿心里一阵恶寒。 猛然间,后面的路上远远响起喊声:“高连长……高连长……” 四目相对的交战终于被打断了,车上的高一刀和小红缨,以及车边跟着的快腿儿不约而同望向来路。 两个人影正在跑过来,后边几里外,高一刀布置了一个排负责断后,这俩人能追上来,肯定应该是自己人,慢慢近了,好像是……三连的兵?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追上了高一刀这最后一辆粮车:“呼——高连长,没想到遇上,呼……你们了。” 说话这个正是三连的通信员,高一刀把头探出车边问:“什么情况?” 三连通信员把气息喘匀了,一边在车边跟着走,一边回答:“连长派俺俩回团里汇报情况,没想到碰到你们了。正好,高连长,你能不能派些人去支援我们一下。” 高一刀闻言一愣:“支援?鬼子有多少?三连被围了吗?在哪?距离多远?” 三连通信员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是粮食,粮食太多,我们三连人手不够,所以连长派俺俩回团里找人帮忙。” 哦,原来如此,高一刀拍了拍身下的麻袋道:“瞧见没有。”又抬手指了指前边那些行进中的粮车道:“看到没有。这是两万斤粮食,什么叫多?这就叫多!这才是大事,我们二连哪有功夫?” 三连通信员往前看了看粮车,抓了抓脑袋:“你们好歹有牲畜拉着,这离团里也不远了,把人派给我们帮忙好不好,我们那只能靠人推肩扛,累得快撑不住了。” 高一刀一听,这倒是情有可原,于是说:“嗯,你们搞到多少粮食?在哪?” 三连通信员自豪地伸出两个手指头:“两万斤!在柳树沟。” “哦,居然也有两万斤?好家伙,你们竟然也……等等,你说在哪儿?”高一刀忽然瞪大了眼睛。旁边的小丫头也诧异地伸出小脑袋瓜,翘起耳朵。 “柳树沟啊。一个富绅被俺连长打动了,通过特殊渠道买到了粮食,说要捐给咱们抗日,昨晚到货,取货地点就是柳树沟。” 高一刀满头黑线,柳树沟,就是昨晚卸下两万斤粮食的地方,就是李有德的那份。三连这个……还用再想么?也是二连和九班流血换来的! 高一刀彻底无语了,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着旁边同样满头黑线的小红缨,鬼使神差地对小红缨问道:“缺德玩意,你怎么看?” 三连的两个兵都有点懵,心说你高一刀是二连连长,这等军机大事,你还犹豫什么?居然还要问小丫头?这都怎么了?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呢?好像……连旁边的快腿儿也一块不对劲儿了?什么毛病?我没说错什么啊? 满头黑线的小红缨与高一刀对视了一小会儿,然后低头朝车下的三连通信员眨巴眨巴漂亮的大眼睛:“该!活活累死你们!” 这就是高一刀想说的话,但是身为连长,不能当着三连战士的面这么说,于是,嫁祸于小红缨之口。 三连的两个兵被小丫头这话说得满头雾水,愣在当场,随即又听车上的高一刀说:“二连现在必须保证这些车辆的安全,人手不足,你们俩找别人去吧。” 二连的车队我行我素继续慢悠悠前进,两个三连的兵却傻傻地凌乱在路边,感概: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第一百四十六章 殊途同归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多事之春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多事之春 有惊无险地渡过了粮食危机,独立团迎来了新的春天,彻底安稳下来。身兼团长的政委丁得一,又开始重点进行两件事,一个是招兵扩员,另一个是继续往师里拼命打报告,要求解决政工人员稀缺的困难。 只要有了粮食,征兵工作就不难,尤其是在这粮荒还未结束的大环境下,没几天功夫,四面八方就拢回来二百多人,新兵连前所未有地热闹,大北庄的操场上比以往更加喧嚣。 铁一连,红三连,一把尖刀是二连,傻子去九班。 这是时下里流行于独立团的顺口溜,九班,很荣幸地上榜了。尽管名头不太好听,也是一件值得荣耀的事,起码这说明九班从此成立门派了,大家承认他的独立性了,在独立团中有一席之地了。 春风轻拂,阳光明媚,正午的天空蓝汪汪。刚刚吃过了午饭,下午的训练还没到时间,一大群新兵,东一堆西一簇地休息在操场边,说着笑话扯着闲篇。 “哎,为啥叫:傻子去九班?” “意思就是谁去九班谁缺心眼。” “还有一说,说是上一届新兵里有个傻子,一二三连都不要,于是就发配到九班去了。” “奥,照这么说,这九班就是个烂泥塘,糊不上墙的地方?” “肯定是这么回事,你们听说没有,今天上午,九班班长又被关了禁闭了,老兵们说他是禁闭室的常客,隔三差五就往里钻。你们想想,班长都这样,那九班好得了么!” “原来如此……听君一席话,胜当十年兵啊!” “嘿嘿,长见识了吧……哎,说曹操,曹操到,过来那个就是九班的傻子,我吃饭的时候见过他!” “什么?是哪个?我看看……”几个新兵赶紧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观瞧。 个子不高挺敦实,蒜头鼻子小眼睛,长得黑里巴差,和个土豆差不多。小眼睛里一丝光泽都没有,直勾勾只顾向前看,周围的嘻嘻哈哈一概看不见,手里提着个小篮子,大步流星正在穿过操场中间。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新兵里也有捣蛋鬼,也有爱扯淡的闲人。有那么几位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认出了九班这个傻子,于是晃悠起来,挡住他的去路。 “嘿嘿,久仰久仰,您就是……傻子吧?” “嗯。” 周围随即爆出一片笑声。 “那您这是,干嘛去啊?” “给俺班长送饭。” “奥,原来是要去探监啊!” “嗯。” 周围又是一阵笑声。 傻子面无表情,对周围的笑声没有任何反应,不紧不慢地横挪两步,准备继续前进。 因为他是傻子,这几个新兵压根儿就没把他当个兵来看,想捉弄他一番,于是再次拦住了他。 “哎,别急着走啊,他们笑你傻,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傻。这样,我帮你,向他们证明你不傻,你看好不好?” “嗯。” “那你跟我学,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看好了啊。”这个新兵说完了话,抬右手敬礼,傻子也敬礼;新兵两手同时敬礼,傻子也两手同时敬礼。 哗啦——小篮子落地,两张饼一碗汤外加一小碟咸菜,全扣地上了。 周围再次笑成一片…… 吴石头木然低下头,看着地上洒翻的汤菜,并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没觉得对面这个新兵做错了什么,对周围的嘲笑也不介意。不过他还没傻到不可救药,菜汤都洒了,就得找人赔。 谁来赔?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对面这个跟自己做游戏的,自己不会做菜,也不会做汤,实在赔不出来,只好找他要。 “你赔。” “什么?呵呵,你自己掉了,为什么要我赔?我不……” 嘭地一声桃花朵朵开,新兵的话还没说完,一只如锤铁拳就已经砸在他的脸上,带着血线,飞出半截门牙,噗通一声仰面栽倒。那敦实的身影不依不饶,鬼魅般贴附上来,骑在倒地的新兵当胸,继续直勾勾地抡拳如飞。 满操场的新兵们有点傻眼,说动手就动手啊?这可是八路军独立团,不是县城里赶庙会,哪能这样?纪律何在? 哗啦一声围拢上来,赶紧抓肩膀扯胳膊,好不容易把那傻子给按住了,倒也没敢动手,都怕犯纪律。一个新兵匆匆把教员给喊来了,这新兵教员是一连的一个排长,这批新兵的训练是由一连长吴严主管负责的。 新兵们七嘴八舌说了事情经过,强烈要求把这个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的傻子扭送团部,以正军纪。可是,一连这个教员排长一看打人的是吴石头,眉毛就堆在一块了。 这是全团有名的傻子,全团都知道。先跟傻子扯淡,然后要把傻子法办?这件事政委会怎么看?吃饱了撑的不嫌事大怎么地? “散了散了,赶紧把他放开!吴石头,不许你再打他了听到没有?赶紧都散了!”教员排长无奈地选择了大事化小。 …… 炊事班院子的大门敞开着,院子里十几张长桌基本空荡荡了,王小三拎着抹布,挨张桌子正在收拾着。只有当中一张桌子,还坐着四个人,一边是小红缨和罗富贵,对面是马良和刘坚强。 小红缨手里抓着一根筷子,蘸着凉开水在桌面乱七八糟地画,闷头不吱声;罗富贵双手捧着个大碗,还在不停地喝着汤,他身边的碗盘已经摞起来好大一垛。 刘坚强正在埋怨身边的马良:“光彩是怎么地?还嫌丢人不够么?体罚战士?这叫个什么事?” 马良斜眼瞅了瞅刘坚强道:“我有什么办法?是班长逼着我做的!” “逼你你就做?马良,你小子低头看看,你是八路军!原则呢?觉悟呢?你看你在团部里那个委屈样儿,连我都信了,你真行!” 罗富贵忽然放下汤碗,打了个嗝插言道:“流鼻涕,你能不能别磨叽了,我觉得这事挺好,胡老大又进去了,咱不正好轻快么。既不用起早爬山了,也不用挖坑扛石头了,没他催着,连这顿午饭都吃得舒坦。” 刘坚强皱着眉头看了看罗富贵道:“没有班长管着,你倒是舒坦了,咱们来的最早,现在三波人都吃完走了,你好意思么?能不能给人炊事班省省心啊你?” 附近正在忙碌的王小三听到了刘坚强的话,停住手里的动作,直起腰来笑嘻嘻地赶紧插话:“不要紧,什么事都没有,尽管造。要不是你们九班,到现在咱全团都饿着呢,牛大叔放话了,九班不限量。嘿嘿,骡子,你不用着急,慢慢吃,要是能把下午吃过去,晚饭我都给你连上!” 刘坚强被王小三的一番话说成个雕塑,满头黑线不会动了。 “姥姥的,什么叫觉悟?嗯?流鼻涕,你瞧见没有,人家这才叫觉悟!不服真不行,牛大叔好样儿的!”罗富贵对刘坚强咧着大嘴说完了,又回过头,激动地对王小三一竖大拇哥:“三哥,好兄弟!” 王小三抓了抓后脑勺:“嘿嘿,我比你小。” 咯咯咯……正在桌面上创造艺术的小红缨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向后扬起一对小辫子,笑得差点掉下凳子去。 吱嘎——大门晃荡了一下,吴石头走进了院子,默默来到小红缨旁边,将手中的篮子放在桌上,然后呆呆地坐下来。 小红缨止住了笑,扭着一对小辫问吴石头:“狐狸这么快就吃完啦?够吗?” “他不赔。”吴石头答非所问。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红缨一把拽过那个送饭的篮子瞅了瞅,一对儿小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傻子!让你送饭,你是不是去抓鸟了?” 马良等人闻言,都往篮子里看了看,两张饼脏兮兮地沾满了沙土,汤碗空了,几根咸菜散落在篮子底部,裹满了泥。 “他不赔。” 吴石头虽然有点傻,但是在九班呆得久了,大家就慢慢掌握了他的性格脾气,以及行为方式。如果真是他路上抓鸟自己摔了,绝对不是这个回答。 小红缨不由将竖起来的小眉毛往下放了放:“他是谁?” “俺不认识。” “不认识你就敢和他过家家?”一对小眉毛又竖起来了,小红缨以为吴石头半路找人和泥玩了。 马良一看小红缨这个草率德行,对她摆了摆手,再转而问吴石头:“在哪?” “操场。” 马良点点头,这个时间里,操场上都是新兵,正等着开始训练呢。又问:“篮子怎么掉的,你重新做一遍。” 吴石头起身,开始敬礼……连比划带复述,场景终于再现。 嘭地一声,一只白皙稚嫩小手狠拍在桌面上,一对小辫子噌地站了起来,然后呲牙咧嘴地开始甩手:“我……哎呦……疼死我啦……居然连新兵蛋子都欺负到姑奶奶头上了!傻子,带上篮子,跟我走!” 小红缨当即离席,甩开小步就往院外扭,吴石头抄起篮子闷声不响紧跟其后。 桌上的三个人看着小红缨和吴石头出了大门,罗富贵低下头,继续美滋滋地喝汤;马良拾起小红缨用来作画的那根筷子,开始在桌面上蘸水练字;刘坚强无奈地抱起双膀,仰头看着蓝汪汪的天空,心中叹息:都是不长脸的,都是神仙啊! 春天的阳光,暖洋洋地洒落…… 举报本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多事之春 第一百四十八章 猜不透的理由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四十八章 猜不透的理由 在独立团,小红缨是年龄最小的,身材当然也是最小的,但是名气偏偏是最大的,就算到师里去打听,照样有人知道。 正因为她小,放在人堆里更显眼,想忽视都忽视不掉。新兵们初来乍到,有很多人都还不认识,但是那个小丫头,无一例外都知道她是谁。 当然,新兵们对小红缨的认识全都来自传言,来自前辈们的透露。传言说这小丫头生下来就是红军,是独立团的元老;传言说这小丫头三岁会打枪,六岁就能操作迫击炮;传言说这小丫头好赖不分,杀人不眨眼;缺德带冒烟儿,不是个好惹的鸟儿。 正因为这一切都是传言,所以,谁会信呢?一个长在独立团的孩子罢了。 黑缎面的一双拉带小布鞋,干净整洁,正在踩上操场边平整的沙土;裁短的绑腿,从小脚踝的位置向上只打了几寸高,胡义不许她打绑腿,怕影响成长,所以她只在小腿低位用一小段绑腿束住了裤腿,使小军裤看起来更像是一条宽松的滚裤,透着轻盈干练;合体的娇小灰色戎装,被她自己洗得一尘不染,尽管打了几块小补丁,仍然是异样的美观;一条精致的细皮带,束出一个刚刚有点发育的小蛮腰。 她没带帽子,过了新鲜劲儿之后,那顶小军帽就住进了挎包,现在,一对小辫子舒舒服服地翘着,在午后的阳光下,翘的老高,每迈出一步,就会晃荡一下,那感觉仿佛戏台上演员装饰在头顶的两根长翎子。 “她来干什么?”一个新兵看着正在走向操场中间的那对小辫子,问身边的另一个。 “你这不废话么?你说她来干什么?没看后边领着那个傻子么?” “你意思说这小丫头是来……” 新兵们正在嘀咕着,小丫头突然亮开了清脆的小嗓子:“铁蛋,你给我站住!” 什么情况?她这是喊谁呢?诧异的新兵们顺着小丫头注视的方向,跟着也看过去。 担任新兵教员的一连那个排长,正缩着脖子,试图溜出操场去。听到小丫头这一嗓子,他停住了,十分无奈地回过头来,尴尬地朝操场中的小红缨笑了笑:“哎呦,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少说没用的,你给我过来!” 听话听音,看事看脸。新兵们听着这个开场白,再一看教员不情不愿走向小丫头那个窝囊样,心里就开始有点凉。 这个一连的排长小名就叫铁蛋,跟刘坚强是一届的兵,在一连里几经大浪淘沙,现在已经是排长了。 在独立团里,不算女性,小红缨只对团长政委和牛大叔使用尊称,对吴严、高一刀和郝平这三个连级干部直呼其名,至于连级以下的人么,她不故意给你取个难听的外号来取笑就不错了。 铁蛋身为新兵教员,当着新兵的面,这样表现确实有点不对劲。但是他心里也十分无奈,新兵不了解情况,铁蛋和刘坚强一样,当初也没少被她祸害。这小丫头得罪不起,是个麻烦精!如果为了保住教员的威严和派头拿腔拿调,搞不好事情会变得更麻烦,得不偿失。 “丫头,是为刚才那事来的吧?呵呵,这哪能算个事,打了就打了,人刚才已经去卫生队看过了,掉了半颗牙,流了点鼻血,没事。”铁蛋决定反客为主,先把话说了。新兵逗傻子确实不对,但是傻子动手打人,这个错可更大,自己已经息事宁人了,你个小丫头就别再捣乱了,这是铁蛋的想法。 俺们逗傻子是不对,但是这傻子二话不说就抡拳头,差点把那哥们给打得找不到北。俺们没还手不说,教员还不让告状,现在你又要来给傻子出头,这算什么事?你想憋屈死俺们是咋地?这是新兵们的想法。 小红缨一愣,吴石头打人这事还真不知道,当即回头问:“傻子,你打他了?” “嗯。” “他们打你了没有?” “没。” “……”小红缨一时无语。 铁蛋两手一摊,朝小红缨道:“你看!” 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两套威风八面的台词,顺便准备来个新兵从中傲立,好好现现眼,现在可倒好,闹不成了,都派不上用场了。怎么办?掉头回炊事班?继续去看骡子在炊事班院子里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姑奶奶不甘! 逗傻子就是逗九班,九班是我的,逗九班就是逗我小红缨,这跟打人有个屁关系?一群小新兵蛋子,怎么不去逗二连?无论如何不能就这样算完!这是小红缨的想法。 一对漂亮的大眼,开始贼溜溜地转。 对面的铁蛋一看,心里不由打了个哆嗦,见过这幅嘴脸,这是要扯淡的节奏啊这是! “铁蛋,这些新兵蛋子都是你管吧?”小红缨忽然再次开口了。 铁蛋点点头,不知道小红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把他们下午的训练量加倍,咱们就算两清!” 周围的新兵们听了这话差点都掉了下巴,缺德吧你?本来你已经不吃亏,再说这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要打击报复,找那几个挑事的不就得了,干嘛全拉下水啊,我们着你惹你了?不约而同全都看向教员铁蛋,提心吊胆地等答案。 虽然这是新兵连,不是在一连,但是身为教员,就得把自己也看做新兵连的一份子。按理说这事早都扯平了,你小丫头还要不依不饶,想要株连九族,这想法可太不要脸了。我敬你一尺,你不还不说,还打算再抢一丈?铁蛋这回终于把脸色放黑了些。 “丫头,过分了啊!” “你就说同意不同意吧!” “做梦吧你!” “哎呀,把我的话都给学会了?行啊你,那姑奶奶我就做个梦给你看!” 话落,小红缨转回身,拿起吴石头手中那个篮子,直接往地上一倒,汤碗、咸菜碟子、两张饼和那些脏咸菜条稀里哗啦落在操场地面。小红缨甩手撇开篮子,低头看了看,又抬起小脚,在那两张饼上狠狠踩了几脚。然后对吴石头命令道:“傻子,给我站在这看住了,地上的东西谁也不许收拾!” 全场人都看不懂她这是要干什么,满脑袋问号。小红缨却晃着小辫,离开操场走向卫生队。 没多久,一个战士从卫生队里出来,匆匆跑向一连宿舍方向。又过了一会儿,小红缨从卫生队里出来了,身后多了两个卫生队的女兵,一个是小红,另一个叫葵花,就是和苏青住在一起的那两个。 小红缨回到了现场,得意洋洋地环视着一双双费解的眼睛。小红和葵花走到距离现场十几米远站定,看着现场不说话。 操场边又出现了两个人影,从卫生队里先出来那个战士,领着一连长吴严往这里来了。 “怎么回事?”还没走到现场跟前,吴严先开口。 铁蛋还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到问话声才猛一回头:“连,连长。” 噗通—— 铁蛋被这一声音吸引,又重新回过头来,见小红缨已经跌坐在地上,开始拼命地揉眼睛,同时委委屈屈地开了腔。 “为了这个,老罗叔……死了,游击队死了……狐狸红眼了……高一刀拼命了……二连冲锋了……死了好多人……流了好多血……我们都愿意……呜呜……可是你们……就算他是傻子,也不该这样对待他,和这些粮食……呜呜……” 小红缨造型摆的很忧伤,台词很煽情,表情也到位,唯一的缺憾是,一对漂亮的大眼睛被她揉得通红,愣是滴不下泪来,简单来说……就是干打雷不下雨。 这时,场外适时响起了两位观众的对白。 小红把双手压在胸脯上,矫揉造作地说:“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这是粮食啊!这是百姓的血汗!” 旁边的葵花猛地用双手捂住她自己的脸,语气平淡如蜡地念道:“好难过!好难过!几天前我们还在为粮食而忧伤!” …… 除了吴石头这个神仙没受任何影响,现场其他人全部被雷晕。 新兵们都傻眼了,这小丫头说她要做个梦给大家看,真不是盖的。这不就是做梦呢么,这算剧场还是戏台?这成什么事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铁蛋看得满头黑线,心说死丫头片子,你这也太恶心了吧你?你敢不敢演的再假点?你敢不敢? 吴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把这幕戏看完,然后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地上的那两张被踩碎的饼,以及残留在饼上面的小脚印。在过来的路上,卫生队那个战士已经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现在,吴严心里基本有了事情梗概,以及自己的判断。他抬起头,对铁蛋淡淡命令道:“让新兵连全体集合。” 小红缨的嘴角微微地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演得有多烂,她知道小红和葵花演得比自己更烂,为此只能给她俩安排一句最简单的台词。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因为小红缨更知道吴严是个什么样的人! 新兵们集合了,静静地站了黑压压一大片。今天这事太扯淡了,长见识了,九班那个小丫头无愧于她的传说,她是真不要脸!要是这样也能过关,那才是老天瞎了眼! 吴严不是个喜欢表达的人,所以他从来也不多说什么,他觉得没什么可说的,直接说命令就可以了,过去就是这样,现在当然也是。 新兵们已经站了很久,吴严终于把视线从地面的沙土上抬起来:“我命令:今天下午的训练量加倍。另外:取消新兵连今天的晚饭。如果让我知道有任何一个人想不通,那么明天,我会继续这么安排!” 阳光下,明晃晃的操场上,二百多个新兵正在变成雕塑,变得冰凉一片。小红和葵花扯着一个小不点,三个人凑在一块正在笑嘻嘻地嘀咕着什么。猛然,传出一声大叫:“天!狐狸还没吃饭呢!” …… 举报本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猜不透的理由 第一百四十九章 根源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四十九章 根源 独立团团部,一个警卫员持枪肃立在大门边,院子里空荡荡,其余的警卫员和通信员都挤在那间面积不大的政工科,正在跟苏干事学习写字。正屋厅堂,屋门敞开着,丁得一一个人坐在桌后,静静看着落在院子里的阳光。 独立团一直在熬,一直在漂,现在鬼子的围剿告一段落,粮食危机也已经解除,终于迎来休养生息的好时机。丁得一很欣慰,大麻烦没有了,不过,小麻烦开始一个个地冒了出来。 明知道三连在后面,人推肩扛十大车粮,这高一刀不仅不派人帮忙不说,反而故意放慢回团速度,躲过被要求返回帮忙的命令。因此,高一刀和郝平的矛盾,二连和三连的矛盾,又上升了一个台阶。事后,郝平来找政委告状,怒斥高一刀行为可耻,不配当连长;高一刀则以伤兵过多,需要放慢速度修养为由,大言不惭地辩驳。 丁得一心里十分清楚,二连和三连相互看不顺眼,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积怨已久,完全是由高一刀和郝平这两个人的性格差异造成。高一刀傲,郝平喜欢表现,目前全团总共三个连,而一连长吴严是个低调的人,所以,二连和三连要是互相能看顺眼了才怪。 这一次,是因为高一刀不满郝平的四两拨千斤,不满郝平不费一枪一弹就与二连平分秋色,他狭隘地认为郝平投机取巧,偷盗了二连的战果。这属于泄愤行为,是高一刀错,但是丁得一没有深究,只对高一刀做了口头批评。因为二连和九班确实该是头功,付出更多,丁得一不忍心苛责。 既然现在问题已经摆上台面了,双方已经开始明目张胆互相拆台了,就必须设法解决问题,不能任由二连和三连的对立情绪继续发展。丁得一是多年老政工,对这种问题很敏感,他现在正在考虑,该用什么办法解决问题。 如果一锅汤已经煮得太咸,从锅里往外捞盐,是不现实的;最好的办法是继续添水,稀释,才是最佳解决方案。问题的根源就是独立团太小了,他们的竞争对手太少了,解不开他们的对立情绪,那就分散他们对立情绪,至于最佳的人选,丁得一已经有了答案,是胡义。 在丁得一心里,胡义是个既低调又张扬的人,静如湖水动如山风,是个矛盾的结合体。他的低调,比吴严更多一分深沉,他的张扬,比高一刀更多一分邪性。从他最初来到独立团,丁得一就对他有期望,故意不去在意他,故意放任他,就是为了观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了知道他为什么要加入八路军。 观察到现在,丁得一终于有了自己的判断,是时候了。 “政委,您叫我?”苏青走进来。 丁得一笑了笑,指了指桌边:“坐吧,难得见你清闲两天,你反倒给自己找活干,又成了教书先生了。” 苏青也笑了笑:“他们想学,我刚好有时间了,这又不累。” “嗯,我叫你来,是有个事想问问你,咱们独立团的档案都完成了吧?” “基本……完成了。”苏青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回答。 丁得一看着苏青,点了点头:“好。那这样,一会儿你把班级以上人员的档案抄一份副本出来,我派通信员报送师里备案。” 苏青一愣,独立团的档案管理也有独立性,就算要往师里送的话,送连级以上干部的档案也就可以了,政委为什么把范围扩大到班级?这不合理。 “怎么?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丁得一直视着发愣的苏青。 “呃……哦……不是,可以。”苏青心事重重地低下了头。 丁得一静静看着低下头的苏青,等待了一会儿,才重现将视线投向门外的阳光,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不自觉地开始轻轻点击着桌面,看来,有些事情不能太草率了,也许,不能只凭判断取人,所有的事都要重新考虑。 “那个,政委,我想……” 丁得一正在考虑着什么,一时有点失神,忽然听到苏青再次说话,赶紧道:“你说!” 苏青意识到刚才自己有点失态,现在抬起头来,忽然觉得政委也怪怪的,不过,她还是继续把话说完:“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我觉得……送排级以上就可以了,我觉得……另外,有些档案可能还不太完善,我……” 丁得一忽然舒出一口大气来,原本不自觉皱起的眉头也忽然散开,忽然对苏青笑了笑:“既然这样,那我把决定权交给你,你觉得有没有必要把班级的也送上去?” 政委这是怎么了?苏青心中有疑问也来不及多想,脱口道:“我觉得没必要。” “嗯,那好,既然你苏大干事这么认为,那就全都不用送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苏青又愣住了,说来说去,这事就这么凭空没了? 停了一下,丁得一把话锋一转:“对了,我想好了,准备把九班提排。” 这次与政委的谈话,无处不透着蹊跷,前边凭空没了一件本就不该有的事,现在一转眼又谈九班升级,让苏青的脑袋里有点乱,只好本能地应对。 丁得一却不再管苏青是什么状态,自顾自地开始说着:“这个胡义偏偏不是个省心的货,上午你也看到了,马良跑到我这来告胡义的状,说他班长体罚他,逼着他学狗叫,让我给他主持公道。现在我越想这事越不对劲,绝对是扯淡。我就不明白了,这胡义……为什么就那么愿意往禁闭室里钻?嗯?” 苏青哪还有那么多心思听这些,只是陪衬地点了点头,做倾听状。 丁得一继续:“我看啊,归根结底,是胡义的积极性不够。现在鬼子暂时消停了,粮食也不愁了,这正是咱们扩大规模的好机会,人就那么几个,蒜就那么几头,连升营的话太勉强,目前只好先把九班升九排了。 对于他,你肯定比我更了解是吧?那觉悟确实有待提高,主动找事去关禁闭,你说这叫个什么事?那九班里没一个省心的,他身为班长,却在放鸭子,这团里还能消停么?这么消极不负责任,能干好排长么,是不是?所以呢,我考虑好了,胡义的思想教育问题必须抓。这个事,由你来负责。” 苏青无奈地眨了眨眼,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又兜到自己头上了,赶紧摆手:“政委,我觉得……” “这你不能推辞。”丁得一直接打断苏青:“不派你我还能派谁?要说做思想工作,我手里不就你这一个兵么?” 苏青无语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思想工作没那么容易,你的首要任务,是让他自己从禁闭室给我走出来,管好他手底下的货,心甘情愿地做九排长,其他的慢慢来。好了,我说完了,你看你还有什么问题没有?”丁得一总算结束了他的话,摆出一副期许的神色看着苏青。 最初,苏青有点乱了,乱在由自己亲笔写下的一份档案;后来,苏青迷茫了,迷茫在一件不合常理又凭空消失的命令;最后苏青无语了,无语是因为自己成了一个辅导员,而且是辅导那个即将成为排长的胡义,那个曾经深恶痛绝的人。 毕竟做过情报工作,毕竟在纷繁复杂的环境里经历过,苏青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个不对劲的感觉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政委丁得一,却又无法确定什么。 苏青把自己的心重新放平稳了,努力恢复波澜不惊的本色,不再低下头,不再纠缠自己那白皙纤细的手指,不再含糊其词。 “政委,我知道了,我没有问题。”这是苏青最后的回答。 …… 那个美丽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丁得一还坐在桌子后面,视线透过敞开着的屋门,改为继续看着洒落在院子里的懒散阳光,一只手环在胸前,另一只手捏着自己那胡子拉碴的下巴,发着闲呆。 你们都来自江南,淞沪,你们单独相处了一路。而你,曾经说过,你不介意我毙了他。 他是个逃兵,他已经离开了战场,他自由了。而他,偏偏希望留在八路军,这个环境更差,要求更多的地方。 树下村,你去了,后来他就去了。郝平说,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们还活着,你们在一起,你的脸上有泪痕,而他,正在尝试最后的突击。 铁一连,红三连,一把尖刀是二连,傻子去九班。这是流传在独立团的顺口溜,但是,丁得一还知道另一个顺口溜,也是刚刚流传的,仅仅流传于老兵口中的:二连凶,九班狠,克星压住了掌门人,敌不过刀下留人。 这个‘刀下留人’就是苏青,这顺口溜的根源是两件事,一个是无名村的操场之战,一个是鬼子俘虏幸存。 有谣言说,胡义喜欢苏青。丁得一信了,同时丁得一知道这件事情很复杂。那份档案丁得一私下里看过了,通篇只有一个字:恨。所以就需要苏青亲自来证明,胡义究竟是不是个不可救药的人…… 举报本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根源 第一百五十章 宁静之地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五十章 宁静之地 ‘未经审视的生命不值得活!’这是苏格拉底说过的,这句话可以归纳为两个字:‘信仰’。 信仰,就是你的信任所在。但与信任不同的是,信仰同时是你价值的所在,是灵魂的标注。 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一张床;有一扇窗口,却没安窗。禁闭室里的一面墙上,刷涂了四个大字:深刻反省。偶尔,一阵微风掠过窗口,也搅扰了室内的气流,使得散放在床头的几张纸飘下了两三张,无声无息地落在地面上。所有的纸面都是空白,只有其中一张,抬头上工工整整写有两个钢笔字:检查。 禁闭第一天,苏青就来了,面无表情故作漠视,撇下了几张白纸,扔下她随身那支破旧钢笔,平平淡淡地撂下一句话:“写份检查,要全面深刻。”然后扭头离开。 禁闭第二天,苏青又来了,进门后直接翻了翻那几张空白的纸,脸色铁青,冷冰冰地告诉胡义:“这是命令!”然后摔门而走。 今天,是禁闭第三天。此刻,胡义半倚在床头,呆呆地摆弄着手中那支钢笔。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以及一个清晰的跺脚声,那是小丙在敬礼。 门开了,胡义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任那支破旧的钢笔继续翻转在指尖。 “你这是什么意思?”声音淡淡,却透着一股冰寒。 胡义转过头,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纸,又看了看那双站在纸边的秀气布鞋。黑色边缘外露出了白袜,因为洗的过多而明显泛黄,又落了一层灰尘,却毫无影响地突显出漂亮的脚踝轮廓。 “是风,不是我。” “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三天,你只能写出两个字,是么?” “……” “这表示……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是么?” “……” “还是说……连你自己都看不下去你自己了?不敢写了?怕了?已经不敢照镜子了吧?” 胡义倦了,累了,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失去了唯一的信念,这让他不知所措,疲惫不堪,闷得喘不过气,明明有刺眼的阳光,他却觉得一片黑暗。他只想静静地呆着,像一只受伤的鸟儿,高栖在一处孤独枝头,静静梳理那些受伤的羽毛。 为此,他不惜让马良诬告他一状,以使他能回到禁闭室,这个他从最初就喜欢的安静地方,远离喧嚣。 树欲静而风不止,胡义想不明白苏青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让本该宁静的禁闭生涯变成了煎熬。 胡义把视线慢慢抬高,离开她漂亮的的脚踝,爬上她匀称的腿,滑过她圆润的髋,绕过被皮带束得纤细的腰,抚过一对高耸,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那双美丽而又冰冷的黑色深瞳。 “你有过很累的时候么?累得什么都不想再做。我只是累了。” “……” 当那双细狭双眼开始慢慢的,极其仔细的,开始由下向上扫视自己的身体,苏青心底猛然跳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这感觉很不舒服,却没有被自己的身体排斥;这感觉好像锋利得划破了衣衫,使自己变得赤裸裸,伴随着产生了一阵深深的羞耻感,让自己一时不知所措。 直到四目相对,苏青终于发现,那双原本深邃的细狭双眼,已经与过去不同。那眼底失去了坚毅的光泽,失去了凌厉,不再是黑色深渊,代之一抹灰色的空洞。仿佛正在干涸的井,水面一寸寸落了,开始隐隐透出真正的底色,深深的,灰蒙蒙的,依稀可见,尽头上,是一片片碎裂的残骸,是死气沉沉的忧伤,能让直视者莫名心碎。 这是错觉,这一定是错觉。他的眼底,应该住着一只魔鬼才对,一只黑色的魔鬼,一只毫无怜悯之心的魔鬼,狰狞而又颓废,狂妄并且嗜血,主宰着他的心。苏青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被魔鬼蒙蔽,不要被魔鬼蒙蔽!但是母性的本能,却驱使自己继续注视着那深深的忧伤。 “其实,我试着写了。” “……” “可我只能写出两个字。剩下的,和这些纸一样。” “……” 苏青好像变成了一个冰冷而又美丽的雕塑,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这个女人……很笨,却很顽强;很冷,却总能发出光芒。她美丽,不是因为她美丽,而是因为她在我的眼中,所以才美丽;所以,即便她冰冷,即便她谩骂,即便她旁若无我,又能怎样?她还是在我的眼中,这是摆不脱的魔障,直到慢慢耗尽我的精神,我的鲜血,和我的希望。 胡义不知道苏青为什么不说话了,静止了;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恼羞成怒,继续恶语中伤,她只是冰雕一般,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于是,胡义淡淡地对她笑了笑,然后移开视线,去看窗外,阳光下,遥远的青色山峦。 禁闭室里变得静悄悄,能听到操场上新兵们在喧嚣,能听到远山间鸟在鸣叫,能听到一切,良久。 “我也有过很累的时候,那是在我参加革命之前。”苏青忽然平静地开了口,语气平静得令胡义诧异,没受过这种待遇。 “……” “你要做一个有灵魂的人,首先你得有信仰,并且愿意为之奋斗。” “我曾经有过。” “你那不是信仰,而是你无耻的私欲!”苏青知道胡义的回答是什么意思,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立即又起了波澜,只平静地说了两句话,就被胡义逼得明显提高音调。 “我从不相信我看不到的东西。” “所以你才会变成这个德行!一个自私而又冷血的逃兵。” “所以,现在你想强加给我一个信仰是么?” “是。” “为什么?” “因为……”苏青卡住了,如果说这是政委要求的任务,凭胡义的德行,那这谈话也就到此结束了。漂亮的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苏青才重新开口:“你需要信仰。” “我不觉得。” “你……” 看着苏青正在强压怒火,胡义不由心生疑窦。按照她的脾气,按照她和我的复杂关系,现在她应该对我狠狠地甩出些刀子般的话,然后利落地摔门而去。但现在,她这是怎么了? “你是军人,你是班长,至少你也该为你的兵着想。故意编排错误,欺骗上级,这么做你还有什么资格带兵?知不知道影响有多坏?你不配……那个……起码,你应该做好一个军人的本分!” 苏青又说话了,信仰问题谈不来,不能治本,只好改为治标,让他先出了禁闭室再说。但是心里带着气说话,一不留神差点又开始攻击胡义,勉强压制了情绪,再把话兜回来。 这回胡义总算想明白了,这个女人纠缠了三天,今天居然一反常态,强压怒火还要苦口婆心,原来是政委派来的,这是执行命令来做思想工作。 胡义忽然笑了,仍然笑得很淡:“是政委派你来,让我自己离开这的吧。” “……” “其实你简单说一声就行,我怎么会难为你。”胡义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然后重新抬起来:“我只是想静一静,我很累,头很疼。好吧,一会儿我就离开这。” 不管怎样,能让他自己主动离开禁闭室,也可以交差了。满脸冰寒的苏青不再说话,也不再犹豫,掉头走向禁闭室门口。 阳光,从门外洒进来,明晃晃的,落在禁闭室内的地面,形成一个斜长的门框图案,那中间,一个斜长的美丽身影,在耀眼的光线中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 夕阳西下,即将落山。炊事班大院里,又热闹起来,因为到了晚饭时间。 习惯成自然,这话是有道理的,自从九班来到大北庄第一天起,就臭不要脸地霸占了院子中间那一张够坐十几人的长条桌子,自那以后,那张桌子仿佛就被刻上了九班的名字,成为了专座。只要九班一来,别人就都得闪,挺长个桌子就坐九班那么几位。 独占一张桌,九班吃饭舒坦了,某些人也跟着一起舒坦了,卫生队的小红和葵花,团部的小丙和那几个通信员等等,凡是和九班关系不错的,与小红缨心心相印的,一来就奔这张桌子,就图个宽敞自然,舒舒服服地边吃边和九班人扯淡。 这是典型的山头主义,军阀作风。可是呢,没人敢去告状,没人敢提意见,因为这事得罪不起。一旦挑这个事,那就不只是与九班和缺德丫头为敌,也同时会得罪团部的人,得罪卫生队的人,得罪炊事班的人,谁敢找这个麻烦?这跟作死没区别! 拜民以食为天的罗富贵所催,九班早早就入座开吃了;没多久,小红和葵花也进了院子,坐在小红缨边上,边吃边嘻嘻哈哈;又过了一会儿,两个团部的通信员来了,凑到马良附近坐了,勾肩搭背扯闲篇,等着上饭。 小红缨一边鼓着小腮帮子咀嚼着什么,一边含混不清地问对面的两个通信员:“哎,今天怎么就你俩啊?小豆呢?” 一个通信员道:“他去师里了,明天才回来。”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把脸凑近了桌子,压低了声音朝桌上的人们环视着说:“哎,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团要来人了?” 罗富贵只顾着吃,对其他事情没兴趣,刘坚强不是个八卦的人,所以也没什么反应,吴石头是空气,不是人;马良、小红缨、小红和葵花是极有兴趣的,立即停住了吃食,咔吧着一双双眼睛等待答案。 “杨干事,就是上次护送周医生的那个,要调来咱们团!”通信员嘚瑟着手中的筷子,给出了答案。 “啊——真的吗?就是那个长的很俊的吗?”小红和葵花一脸花痴相,差点直接蹦起来。 小红缨差点没噎着,腮边沾满了汤糊和饭粒,满头黑线地看着身边这两个大傻妞无语。 正在这时,小丙来了,他大咧咧地凑着葵花和小红身边一坐,先扭头朝炊事班的人招呼:“哎,小三儿,先把我那份儿给盛了呗,饿死我了啊。”然后才问满桌上的人:“你们说啥呢?丫头,你怎么这德行?呵呵……哈哈哈……” “要你管!”小红缨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忽然,小丙又道:“哎,胡班长呢?他怎么没来?” 马良抬头瞅了瞅小丙,顺嘴回道:“废话,你是看禁闭室的,你说呢?” 小丙一愣:“啊?不对啊,胡班长今天下午就离开禁闭室了。” “什嘛?……” 举报本章 第一百五十章 宁静之地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小小的背影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小小的背影 胡义失踪了,自从他在昨天下午独自离开了禁闭室,就再没有人见到过他。禁闭室里只剩下那些白纸散落在地上,偶尔随风翻飞几下,苏青那支破旧的钢笔,静静摆放在空荡荡的床头。 昨天傍晚得到消息后,丁得一命令全团人把大北庄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丝毫线索。胡义什么都没带,他根本就没回过九班的窝,他赤手空拳两袖清风地失踪了。 一个破院两间通房,除了一棵皂荚树,院子里空荡荡,这是九班住着的地方。 小红缨环抱着自己的双膝,蜷坐在外间屋的大床上,耷拉着两只小辫子,黑着两个眼圈,失神地望着窗外。 罗富贵四仰八叉地躺在小红缨身后的大床里边,眼睛看着天棚,嘴里说着话:“我早就说胡老大是中了邪,你们还不信。现在怎么样?嗯?你们也不想想,从劫粮那时候起,胡老大就不对劲,回来了也是不对劲,这肯定是被啥东西给勾了魂。要我说啊,咱们出去找个会算命的来,兴许能知道他的去处。另外呢,还得找个阴阳先生,妖孽必须得除!” 刘坚强坐在桌边上,一直在擦拭着手里的枪,听罗富贵说了这番话,不禁满头疙瘩:“你这是什么话?你是八路军,怎么能信封建迷信的那一套?先是马良假告状,然后是班长无故失踪,现在你又想出去找算命的?还嫌丢人不够么?还想不想当这个兵了?” 罗富贵扭头朝刘坚强翻了翻白眼:“姥姥的,老子没你那个觉悟,这个兵当不当又能咋地?实话告诉你,胡老大要是真没了,老子也没兴趣在这扯淡了!” 罗富贵是个怕死的,他的安全感全都来自胡义,所以他说的话不是假的。 刘坚强一听这话,也真来气了,咣当一声把手里的枪扔在桌上:“这是八路军!这是老百姓的队伍!这是为了打小鬼子!你怎么能……” “得得得,你少跟老子来这套!”罗富贵直接就打断刘坚强:“既然是老百姓的队伍,为啥就不能让老子回去当老百姓?老百姓丢人是咋地?你这不是骂你自己呢么?” “你……”刘坚强被罗富贵气得肝疼,腾地站起来了。 “你俩有意思么?还嫌不闹心是不是?还是想想怎么办吧!”马良终于说话了。 刘坚强借着怒火,索性转向马良:“有啥可想的,班长这摆明就是不想干了!开小差了!他给九班抹黑了!又当了逃兵了!我都不好意思出这个门!亏你还整天跟在他屁股后头不学好,你有意思么?” 本来就心烦上火了一宿,刘坚强一张嘴又这么难听,早已心浮气躁的马良直接一甩手,就把一直捏在手里的军帽朝刘坚强的脸上扔过去了。 被马良一帽子甩在脸上,刘坚强毫不犹豫就向前跳出去,一把撕住马良的衣领,噗通——稀里哗啦——两个人立即纠缠倒地,翻来滚去打做一团。 吴石头傻愣愣地坐在桌边,双手捧着个巨大的破茶缸子,一边吸溜溜地喝着白开水,一边看着地上的两个能人,翻来覆去打得直喘粗气儿。 罗富贵仍然四仰八叉躺在床里边,头都不抬一下,继续看着灰尘满满的破天棚,嘴里只叨咕了一个字:“该!” 小红缨闷声不吭地挪到了床边,穿上了自己的一双小布鞋,绕过了持续奋战在地上的两个人,晃着小辫消失在门外…… 独立团团部,还像昨天一样,阳光洒落在院子里,厅堂屋门敞开着。这是丁得一的习惯,无论天气冷暖,也无论刮风下雨,他总是愿意把厅堂大门敞开着,从来不关。 现在丁得一仍然坐在方桌后面,视线经过敞开的屋门,静静看着落在院子里的阳光。他面前的桌面上,摆着一张白纸,抬头写有两个工整的钢笔字:检查。 万万没有料到,事情能变成这样,是自己操之过急?还是判断失误?他为什么要离开?他是个逃兵,但是他绝不缺乏勇气;禁闭室是他自己要进去的,所以他不可能是因为赌气;那么,他为什么要离开? 苏青已经把事情扼要地叙述过了,对于这张只写了抬头两个字的检查,苏青汇报的看法是他拒绝承认错误。这份特殊的检查,已经摆在丁得一面前很久了,丁得一就坐在这,想了很久。 终于,丁得一收回了目光,重新让视线落在桌面的白纸上,摸出衣兜里的钢笔,不紧不慢地拧下笔帽,抬起胳膊,笔尖落纸,在‘检查’那两个字下面,开始写字,总共写下了三个词:清清白白,无话可说,一无所有。 然后丁得一考虑了一会,抬起笔来,将‘清清白白’一词划掉了。过了一会,丁得一再次提笔,又将‘无话可说’一词也划掉了,静静地注视着最后一个词,久久。 一个战士匆匆跑了进来:“报告!政委,小红缨在东边路口上闹事呢!” 丁得一抬起头,皱了皱眉:“东边路口?她跟谁闹?” “跟苏干事。” “……” 大北庄外东郊,路口上站着十几个人,散散地围了一个圈,有战士,也有路过的百姓。 静静的阳光下,圈子中间对站着两个人,隔着几米远,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个冷丽一个娇俏,苏青和小红缨。 “丫头,不许胡说八道!” “就是你逼走了狐狸,一定是你逼走了狐狸!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问过小丙了,是你逼着狐狸写检查,是你对狐狸说了坏话,狐狸就走了。还说不是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听话,你先回去,等我忙完了再说。” “哼!忙?忙着在这迎接那个狗屁杨干事吧?” “臭丫头,再胡说八道我就真生气了!” “生气又怎么样?狐狸救过你,可是你恩将仇报!不去帮忙找狐狸,反而在这里迎接臭狗屁,我看不过去,我就是要闹,把你们都闹成臭狗屁!你还我狐狸,还我狐狸!” 眼看着小红缨已经开始连挥小手带蹦跶了,苏青一个头两个大,转头吩咐身边的战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个麻烦精拉走。” 小红缨一听,立即把一副小脸黑到了底,翘着辫子抬起小手一指那几个想要靠近她的兵,厉声道:“听清楚了!姑奶奶指天起誓,你们谁要是敢动我一下,就一辈子是我的敌人!” 自从胡义失踪,小红缨心里的一股大火已经整整闷到现在了,现在一旦准备燃烧,她就再也不打算压着,准备全部释放出来。 小丫头这一句话,说得那几个想来拉她的战士全体一哆嗦。我的娘哎!上升到敌我高度了,指天立誓了都?这至于么这?也就这个没良心的缺德丫头说得出口,到底还要不要触这个霉头?一个屁大孩子,愣是镇住了满场,荒唐,却是事实。 场外忽然有人大声道:“个熊孩子,你反了是不是!” 众人猛地回头,黑着脸的政委丁得一来了。 丁得一大步来到小红缨当面,声色俱厉地问跟前这个小不点:“谁是敌人?嗯?你再敢说一遍我听听?嗯?忘本了吗?对得起你爹娘吗?” 小红缨猛地把小脑袋扭向一侧,不瞧当面的政委,气鼓鼓地看着远山,一对小辫微微地发着颤,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怎么着?你个小丫头片子还不服是吧?你耍什么威风?惯得你!老虎屁股摸不得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替你爹娘修理你?你个不省心的玩意!” 丁得一嘴上说得狠,心里其实是舍不得的。这孩子的爹妈都是当年牺牲在自己身边的战友,这孩子是被红旗裹大的,这孩子顽强、无畏!丁得一稀罕。牛大叔对这孩子从来不黑脸,只是宠;团长过去是唱黑脸的,能镇住她,可惜现在不在,所以丁得一必须得改唱黑脸,否则这小丫头绝对能翻了天。 “熊孩子,不像话!现在就给我到禁闭室去,写检查,写不完不许出来!” 小红缨二话不说,掉头就往团里走。走了几步,猛地停住了,抬起小手就扯自己的两个小辫子,扯下了两根扎辫子的红头绳,狠狠一甩手,两根红头绳翻飞舞动,缓缓飘落路面,被微风带动,继续在地面上滑动翻滚着,那是苏青送给她的。 失去了头绳的束缚,一对小辫瞬间不见,半长的头发乱蓬蓬地散开,在刺眼的阳光下,在轻轻的风里,写意地飘摆,偶尔随着风,乱乱地扑在那张娇俏的面颊上,透着倔强,透着不羁,飘摆成纯真的美丽。 战士们静静的,看着那个正在远去的,小小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丝嚣张。无不感叹:丫头,你牛,不是盖的,你是真牛! 丁得一静静的,看着那个正在远去的,小小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丝忧伤。丁得一感叹:丫头,你要是个男孩,该有多好! 苏青静静的,看着那个正在远去的,小小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丝孤独。苏青感叹:丫头,有些事情,你不懂,你太小了…… 举报本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小小的背影 第一百五十二章 开小差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五十二章 开小差 生存在战场上的人,都是没有明天的人,所以永远不会听到老兵谈论未来如何,永远不会听到他们谈论胜利以后怎样,对于他们而言,这是最愚蠢透顶的话题,活在硝烟里的人,没人会愿意说这个。他们只吹嘘自己的过去,或者研究女人的问题。 如果你问战场上疲惫的老兵最想去什么地方,答案可能全都是一个:医院。只有在那里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必做,什么都不必管,不用在意现在黑夜还是白天。那里很安静,安静得仅仅只有伤痛的呻吟声;那里很舒适,到处都是血腥味与酒精药物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能使人安安稳稳地睡着;最重要的是,那里可以见到女人。 胡义真的开小差了,禁闭室呆不下去了,当兵多年的他能够想到的唯一备选方案,就是医院。 独立团没有医院,那个卫生队算不得医院,全师唯一的医院跟师部在一起,坐落在一片民居中,铺散在好几个小院里,病房不够,有些伤员就直接安排在老乡家。 胡义有点傻眼,这跟自己以为的医院不是一回事,不像六十七军那样,直接征用一个宽敞巨大的地方,医生护士伤病员忙忙碌碌地汇集在一起。看来,想法要落空了,这里也不是清静之地,仍然是军民一家亲!但是走了这么远的路,到现在粒米未进过,总得解决现实问题,于是胡义还是硬起头皮,无奈地走向站在院子门口的卫兵…… 阳光下,一袭高挑白衣出现在大门口,脑后随意挽了个发髻,双手闲散地揣在白衣两侧的衣兜,成熟艳丽的脸上正在露出诧异,用十分陌生的眼光望着大门外的胡义道:“你……是谁?” 胡义懵住了,医生的记忆都这么差劲么?还是说……我听错了? 门口的卫兵也愣住了,定睛瞅着胡义,那意思是说:感情你们不认识啊?那你小子为什么要撒谎?又猛地一下反应过来,立即卸下肩头的步枪,哗啦一声子弹上膛。敌特? 胡义正在一头雾水,大门口的周晚萍却对卫兵说话了:“你这保卫工作怎么做的?连来人是谁都搞不清楚就来找我?” 胡义无语了,看着周晚萍对卫兵这高高在上的架势,基本就明白了,看来是自己级别不够吧?转身欲走,身后却再次传来那个沙沙的动听女音。 “站住!原本我可以把你当做路人,但是现在,恐怕不行!所以,你必须得让我认识一下了!” 这话……怎么感觉这么耳熟呢?背对着周晚萍的胡义想了想,立即满头黑线。这就是自己曾经对周晚萍说过的原话! “先把他关到西屋去,等我忙完再说。”周晚萍对卫兵下了命令。 “周医生,我直接把他送保卫科不就……” “不用,照我说的办,别让他跑了就行。” “是。” …… 咣当——房门关上了,一个卫兵警戒在门外。 胡义打量着西屋这房间,靠里面有一张木床和一个柜子,床上的被子没叠,只是连被带枕头一股脑地推堆在床头;柜子的门半开着,半截女衬衣散乱地露出边缘。 屋子中间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俩板凳,椅子上随意地扔着一块军毯,书桌上散乱地放着几本破书,其中一本书页打开着倒扣在桌面上,旁边有毛巾梳子镜子牙粉等等,乱糟糟堆成一团。整间屋里弥漫着医院那股特有味道,同时还带有一丝淡淡的馨香。 医学书籍加那么长袖子的女士衬衣外加那股淡淡的味道,胡义很快就计算出了答案,这是周大医生的住处。居然会把我关在这,这该算是我的荣幸呢,还是该感激她的没心没肺? 胡义也不再含糊了,浑水才有鱼,屋里能乱成这样,搞不好就能找到吃的。东找西翻拉抽屉,果真就在一个抽屉里发现半块剩饼,放在手里捏了捏,凭干硬的感觉估计得两天了,三嚼五口下了肚。走了半宿的夜路,浑身酸疲,于是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直接靠在床头的乱被上休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胡义很久以来都没有睡得这么深沉过,也许是因为真的疲惫了,也许是因为医院的味道,也许是因为这间不会被打扰的乱糟糟屋子,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总之睡得几乎不省人事。 中午,周晚萍回来了,进屋后见胡义居然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叫他几声也没回应,于是把带回的午饭扔在书桌上,关门又走了,同时撤走了门口的卫兵。 直到太阳快落山,感觉到额头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拍了拍,胡义才醒了,渐渐看清了站在床边的周晚萍,和她手里拎着的书,才记起了所处环境。惺忪地起身,坐在床边,垂着头,双手揉着太阳穴。 周晚萍一甩手,把那本用来叫醒胡义的书隔空扔到书桌上,然后说:“你倒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 “现在,该是你卸下伪装的时候了罢?”漂亮的嘴唇微微挑了挑。 “……”胡义仍然没精打采地垂着头。 周晚萍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是报复不成了!说吧,干嘛来了?” “我……需要住院。” 周晚萍闻言把坐在床边的胡义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然后问:“你受伤了?伤在哪?” “左肩。” “把衣服脱了。” 胡义终于愣愣地抬起头来,注视着站在面前的周晚萍无语。 “脱啊。赶紧的!” “……” 一个古铜色的强健胸膛暴露在空气中,一道道伤疤同时显露,有枪伤,有刀伤,也有烧伤。 周晚萍楞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把注意力重新放在胡义那绕过腋下缠绕肩头的绷带上,凑近了一步,拍开胡义想要阻挡自己的手,直接就把那绷带一圈圈地解开来。 贯穿伤,浅层,没伤骨,没感染,快要愈合了。周晚萍反身去抽屉里拿过器具,给胡义肩头的伤口消毒,然后重新打新绷带。 虽然与周晚萍曾经比这个距离更接近过,虽然周晚萍是个正在专注于伤口的医生,但是此刻胡义仍然紧张得冒汗,那双忙碌在自己皮肤上的滑腻手指,让胡义呼吸得很不自然。 “行了,这伤快好了,无法成为你住院的理由。”周晚萍利落地打好了绷带,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西收拾了,装回抽屉,然后直接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看着胡义重新穿好军装。 胡义稳稳当当系好了衣扣,知道周晚萍在等自己说话,她是医生,这个借口现在失败了。 抬起头,胡义和正在等待答案的周晚萍对视了一会儿:“好吧,我开小差了。我累了,我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什么都不想做。” 同样的话题,胡义对小红缨说过,但小红缨是个孩子,认为累了就是累了,休息就好了;对苏青说过,苏青是当局者,能看到事情本质,却不能改变事情的结果。 不料周晚萍听了胡义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忽然很感兴趣地问:“你……能不能说得详细点?我需要听具体症状。” …… 杨干事,名叫杨得志,从师里调来独立团了。 苏青领着杨得志进了独立团团部,三连长郝平恰好也在这,于是相互握了手,丁得一笑呵呵招呼杨得志坐了,跟他谈工作情况。 “政委,我来咱们独立团,就是冲着艰苦来的。尽管咱们这规模最小,但是这离鬼子最近,我觉得这里才是最需要我的地方。” 丁得一放下了手中的调令,对杨得志笑了笑:“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独立团三个连,到现在了,还是一个指导员都没有,现在派下了你来,照样不够用。呵呵,你的工作啊,轻松不了。” 杨得志赶紧表态:“干革命本来就不是件轻松的事,身为党员更该吃苦在前。政委,您尽管吩咐吧。” 丁得一不由琢磨了一下,考虑杨得志的分派。一连被吴严管得严厉,工作难度相对不大;三连被郝平带着,积极性不差,觉悟是最好的;高一刀的二连战斗力最强,但是思想工作方面松懈,是最需要委任指导员的。但是呢,高一刀这个人……不好相处,这个杨得志刚到,丁得一也不知道他具体的脾气性格,究竟适不适合与高一刀搭班子。 旁边的郝平见政委一直考虑着,大概也能猜到丁得一在犹豫什么。比战斗力,三连比不了二连,比执行能力,三连比不了一连,现在三连最大的面子,就是一个‘红’字,就是积极,所以郝平觉得,要继续保持这个优势,就得把第一个指导员拿过来,占得先机,让三连红透了,成为模范连。 况且,郝平看着这个貌似英俊文雅的杨得志,觉得挺顺眼,万一下次安排下来的不合自己胃口怎么办。于是,郝平说话了:“政委,我请求派给我们三连出任指导员,我觉得我能和杨得志同志很好地合作。” 丁得一没想到郝平会主动要求,不由扭头去看杨得志。 在丁得一考虑问题期间,杨得志也在考虑着什么,现在郝平忽然说话了,丁得一也在看着自己的态度,于是杨得志正色道:“政委,我知道独立团现在的难处,我也知道你在为难什么。你看这样行不行,先暂时权宜一下,我出任三连指导员,同时暂代独立团教导员,帮助另外两个连的工作,等后面人员到位了,再取消我的教导员职务。毕竟咱们团现在人员并不算多,我想我能应付得来,你认为这样行么?” 一旁的苏青露出赞许的目光,这个办法最大限度地缓解了政工人员不足的困难,只是杨得志要受累了。 郝平闻言诧异了一下,心说不愧是戴眼镜的,你小子有野心啊,教导员,那是营级,人员到位以后,你还撤得下来么?想直接就坐上了吧?不过对于三连而言,这可不是坏事。 丁得一端起杯子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又慢悠悠地放下了杯:“可以,先这么办吧。” …… 举报本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开小差 第一百五十三章 借刀杀人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五十三章 借刀杀人 马良走向禁闭室,看到在门外执勤的小丙,正懒洋洋地歪坐在禁闭室门外,搂着步枪没精打采,看到自己过来也没反应。 一直到了禁闭室门口,马良轻踢了门边的小丙一脚:“哎,病了?还是想娶媳妇了?” 歪坐在地的小丙动也不动地撇了撇嘴:“你说呢?写不完检查不许她出来,这不坑我呢么?她会写的字还没我多呢,我都写不出来,她哪年能出来?让我在这守一辈子吗?倒霉催的!” 马良扑哧一笑,不再搭理小丙,推门进屋。 小红缨这位大艺术家,正趴在床上闷头作画呢。她扔掉了苏青赠送的那对头绳,于是来禁闭室的路上找葵花要了两根,到这里自己重新扎了两个辫子,只是手艺实在粗糙了点,一个辫子撅得老高,一个辫子耷拉成个小尾巴,不伦不类乱糟糟,一看就是个没娘的孩子。 胡义留下那些空白的纸,如今基本被她手里那支破铅笔头给画满了,正面反面全都画得乱七八糟,画得全是可爱至极的小动物,有小乌龟,有小王八,还有小乌龟骑着小王八…… 马良随手拿起一张纸来,一边仔细地欣赏着,一边对小红缨道:“我说小姑奶奶,你把这些纸都糟蹋了,还拿什么写检查?本来我还想帮你写一份,让你照着抄下来呢。” “我不写!我在这呆一辈子,老死算了!” 马良把手里的纸放下,然后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远山:“我觉得……班长肯定能回来。” 小红缨瞬间停住了手里的工作,扭歪着小辫子看向身边的马良:“为啥?你快说啊?” “我仔细想了想,班长最近总说他累,总说要静一静,可他从没说过要走吧?是不是?再说了,他要是不想干了,直接找政委去说一声不就得了,兴许还能领到路费呢,何必要偷着走呢?你也知道,就班长那脾气,有他害怕的事儿么?就班长对你那个惯法儿,要走能不跟你打招呼么?” 小红缨一对大眼睛眨巴了几下,猛地放出光来,立即改趴为坐,凑到马良身边:“狐狸肯定不会负我!你说是不是?” 马良歪头瞅着小红缨,点了点头:“班长连高一刀都没负,怎么可能负你!” “那你说……狐狸会去哪了呢?” “这个……我也想不出来,反正我觉得他肯定会回来。” 小红缨将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静静地看向窗外的远山,心中的抑郁消失了一大半,眼底又开始泛出昔日的光芒。 马良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好了,不说这些了,马上要开饭了,一会儿我给你捎过来。” 已经恢复了大半神气的小红缨顺手把那支铅笔头揣进口袋里,把小脚丫伸下床来,一边穿鞋一边答:“捎什么捎,一起吃去。” 这丫头逃离禁闭室根本就不是稀奇事,所以马良也没拦着,等她穿戴好了,推开禁闭室的门就领着她往外走。 “站住!”坐靠在门外墙边的小丙毫不犹豫地叫住了他俩,抬手一指小红缨:“你给我回去!” 马良一时有点呆,小红缨却抓了抓后脑勺:“呃……哦……对对,差点忘了。”自言自语地说了这句不着边际的话,反身重新进了禁闭室,关了门,在里面把门给栓了,然后翘着辫子爬出那扇没安窗的窗口,来到马良跟前,小手一摆:“走了。” 马良这才明白,感情小丙和丫头都是讲原则的人,都是严格按照纪律办事的人,幸甚! 两个人身后面传来小丙不满的话音:“死丫头,你到底啥时候能写完?” 一个稚嫩的声音一边远去一边答:“你以为我愿意呆在这啊?我这不就是出去想办法吗!” …… 丁得一临时召集了各部门负责人,开了一个简短的会,宣布了对杨得志的任命:三连指导员,同时暂代教导员。 会议一结束,杨得志就随同郝平赶到三连,进行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讲,三连战士们掌声雷动,某些人甚至听得热泪盈眶,激动得不能自已。 接下来,杨得志又去了一连,在一连长吴严身前,对一连的战士们指导了思想教育的重要性,提出了未来的工作展望。一连战士们在连长吴严的示意下,报以三次整齐划一的鼓掌。 最后,杨得志来到二连。 集合起来的二连兵,既没有三连的那种热情,也没有一连的那份整齐,似乎只有耀眼的刺刀纷乱成一片。事前对二连的情况有所耳闻,所以杨得志暂时也不多想什么,扯着嗓子就开始一番豪情壮志。二连战士们面无表情没什么反应,高一刀在一旁抱着膀子望天,直到结束了,掌声稀稀拉拉意思了一下。 从见到的第一眼,高一刀就看不上这个姓杨的,理由很荒诞,高一刀讨厌‘眼镜’。但是这小子现在是‘教导员’的头衔,心里看不上,嘴上可不能过不去,所以高一刀解散了队伍之后,勉强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杨得志道:“杨教导,说得好,我这些兔崽子都是惯得,欠教育,见笑啊,以后少不得你操心呢。” 其实杨得志不是个傻人,当然听得出来高一刀这是面子话,而且他对粗人从不高看,要是按照以往的性子,肯定也回几句面子话就得了。但是现在身份忽然成了教导员了,高对方一级,而且又是新官上任,所以杨得志很想表现得平易近人一些,想要尽快与同志们打成一片。 杨得志觉得,粗人们好像更喜欢肢体语言,好像更喜欢勾肩搭背称兄道弟。面对这个黑铁塔一般的高一刀,杨得志有心热络一下,他想学着豪爽的模样在高一刀那健硕的肩膀上捶一拳,但是从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觉得别扭。 于是,杨得志改为拍了拍高一刀的肩膀,故意笑道:“老高,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同志了,要并肩奋斗,这么见外干什么?” 杨得志觉得,自己表现得不错,既有豪爽气魄,又不失文雅,不禁连自己都佩服自己,能处理得如此恰到好处。 老高?一条船上的‘同志’?并肩‘奋斗’?高一刀感觉这话怎么就横竖都别扭呢?歪头看了看刚刚被拍过的肩膀,高一刀一时很无语,脸色渐渐开始拉长。 在独立团,在此刻之前,高一刀的肩膀只有三个人碰过。团长曾经重重地拍着这个肩膀,对高一刀说:你小子行!你他娘的活活气死我!当时,高一刀觉得很温暖,心里边热。胡义曾经狠狠地砸过这个肩膀,同时用眼神告诉高一刀:拼了一死,老子也要干掉你这个货!当时,高一刀觉得热血,全身都爽。罗富贵曾经死死地揪住过这个肩膀,嘴里同时骂着:高一刀我x你姥姥!当时,高一刀觉得很得意,很荣耀,美到心花怒放。 现在,杨得志是第四个碰过高一刀肩膀的人了,这回高一刀觉得……我高一刀的肩膀是谁都能碰的么?你算哪根葱?跟我摆的哪门子谱?一个初来乍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居然舔着脸对我动手动脚?什么毛病? 杨得志一时很纳闷,这高一刀怎么忽然不说话了,脸色好像不对劲呢? 旁边的快腿儿一看连长的表情,猛然想明白了什么,赶紧偷偷扯了扯高一刀的衣襟,不停地咳嗽。 高一刀明白快腿儿的意思,好歹这杨得志是新上任的教导员,无论如何也犯不着得罪他,犯浑不值得。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整理表情,准备说点什么,无意间正好看到了远处的马良,身后领着一个扭搭扭搭的小不点,正在走向炊事班的方向。 忽然,高一刀笑了:“好了,不废话了,以后并肩奋斗!杨教导,要开饭了,走,我带你到咱们炊事班去吃饭,顺便熟悉熟悉环境。” 快腿儿看着连长高一刀笑呵呵扯着杨得志正在走远,不禁满头雾水愣在当场。连长不对劲啊?平时不都是让我给他打饭回来吗?怎么忽然对杨教导又这么热情了?一起去吃饭? 这是晚饭时间,炊事班大院里热闹非凡,嘈杂成一片,不停地有人走进大门,也不停地有人走出大门。正在往来忙碌的王小三一抬头:“哎呦,高连长,嘿嘿,你怎么大驾光临了,你那份我早给你备好了,保证够辣!就等着快腿儿来取呢。” “今天不忙,我和杨教导直接过来了。你小子别跟我贫嘴了,赶紧上饭吧。”高一刀说着话,引着杨得志就往院里走。 院里其中一张长桌子坐的全是二连兵,一见连长进院了,立即有四五个兵当场起身给腾出一块宽敞位置,同时朝高一刀招呼:“连长,连长,坐这儿。” 高一刀故意领着杨得志经过了那张‘只坐着少数几人’的桌子,到二连战士给腾出的位置坐了。 “哎?那张桌子不是没几个人么?为什么不坐那儿?”杨得志一边在高一刀身边坐下,一边还扭头看着那边。 高一刀淡淡一笑:“杨教导,你刚来,咱们团里有些不成文的规矩你还不知道。那张桌子,号称九班专座。” “九班专座?”杨得志回过头来瞅着高一刀:“那么大一张桌子……就他们几个人能坐?” 高一刀往四下里摆摆眼色道:“你看,周围都满了吧,除了和他们九班关系好的,谁敢过去凑合?是不是?”然后高一刀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都是战士们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耽误什么,咱们当领导的操这个心干啥,来来吃饭,这汤是你的……” 啪——筷子被杨得志突然撂下,他直接站起来了:“这还了得?这不正是军阀作风山头主义的典型么?这种歪风要是不杀,还是八路军吗?” 高一刀斜眼瞄了瞄那边两只难看的小辫子,又抬头瞅了瞅满脸政治觉悟的杨得志,终于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老子就送你一把火。小白脸,你去杀吧,老子边吃边看…… 举报本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借刀杀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将来兵挡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将来兵挡 高一刀那个显眼的身材,想不被注意都难,从他一进院子,小红缨就看到了,同时就看到了高一刀身边的那副醒目眼镜,曾经被自己用枪指过的废物小白脸。据说是刚上任的三连指导员,又代了教导员。 从他俩一坐下来,高一刀就在那边跟姓杨的穷嘀咕,还不时往这边指指点点。小红缨虽然小,但是整天里扯的就是这些爱好,她用自己的膝盖都能猜得出来,肯定有事要来了。 狐狸不知道下落,自己跟苏青抛绳断义了,还有天书一般困难的检查要写,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件顺心事。姑奶奶管你们要唱什么戏,爱咋咋地!小红缨耷拉着一对状似写满了别惹我的眼皮,闷头吃饭喝汤。 杨得志板着个脸走向九班那张桌子,一对眼镜片上貌似写满了觉悟。就如高一刀所想,新官上任三把火,杨得志没想到第一把火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偏偏还是曾经坑过自己的九班!曾经被那小丫头片子用枪指过,曾经被那傻子土豆用锹拍过,最可恶的就是姓胡的那个班长,可惜听说他刚刚失踪了,那就只好修理修理你们几个。 “你们几个,都给我站起来!”眼镜后面,板着一张严肃的脸。 桌上的几个人一愣,同时抬头看了看说话的人,赶紧稀里哗啦地起立了,唯独那个歪扎两个小辫子的,头没抬一下,我行我素继续吃着,饼渣子沾满了小腮帮,饭糊糊蹭花了小下巴,吧唧吧唧貌似还吃得挺香。 一瞬间,周围立刻静了。正在吃饭的战士停住了嘴,正在排队的战士歪过了头,连正在忙碌的炊事班战士们也停下了手里的活,伸长脖子看。 不管马良心里怎样讨厌,面前这个是新任教导员,得罪不起。马良目视前方地站在桌边,桌下边用脚轻轻踢了踢还在胡吃海塞的小红缨,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杨得志对这个小丫头的情况已经掌握了解了,知道这缺德孩子不是个省油的灯,偏偏还根正苗红,年纪又小,如果当众和一个孩子较劲,不算光彩事,大可以不搭理她,而直接把矛头对准九班这个小集体。但是,自己是新官上任,是教导员,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有人当面拒绝执行,威望何存? “我让你站起来,你听到没有?”杨得志对一直表现得无动于衷的小红缨重复了命令。 一对小辫子终于抬了起来,一双漂亮的大眼对着杨得志无邪地眨了眨:“我为什么要站起来?” “因为这是命令!” “谁的命令?” “我的命令!” “你是谁?” “……” “喂,你表情这么凶干什么?你要欺负小孩吗?你都没告诉我你是谁,我哪知道你是谁?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万一你是坏人呢?” 噗——身为观众的高一刀把满嘴的汤都喷出去了,观众们的目光随声转向,瞅得高一刀有点不自然,赶紧故意自语道:“好家伙,今天这汤真够辣,差点呛到了。”然后低调地缩下了脖子。于是,观众们的目光再次转向九班专座。 都说这小丫头不好惹,杨得志不信,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而已,是大人们不愿惹她罢了。现在看来,她倒是个会耍小聪明的。 杨得志深吸了一口气,静静与那双无邪的大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撤掉了严厉语气,改为淡淡道:“你是战士么?” “是啊。” “纪律第一条是什么?” “行动听指挥。” “现在我告诉你,我姓杨,叫杨得志,今天调任独立团任三连指导员,同时暂代教导员。听明白了么?” “嗯,明白了。” “现在我命令你起立!” 小红缨就是军队里长大的,职务范围军衔高低纪律规章当然一清二楚。现在杨得志一板一眼把话全都说明白了,目的就是堵住小丫头耍小聪明的后路,把事情彻底上纲上线。 但是小红缨居然还是不动,仍然坐在饭桌后边,目视着杨得志说:“我姓常,叫常红缨,是独立团九班战士,不是三连的。有事你找政委说去,少烦我!”说完了最后三个字,那双无邪大眼瞬间就改成了不屑一顾的神色。 这回杨得志可有点绷不住面色了,这熊孩子太能耍无赖了,当即提高了声调:“我以教导员的名义命令你,现在给我……” 还不等杨得志把话说完,小红缨打断回道:“切,教导员?你算哪门子教导员?我问你,教导员是营级的吧?那你是哪个营的?说啊,哪个营的?把你的营长叫来让我认识认识。切,营长都没有,反倒冒出个教导员来,笑死人了,不要脸!” “你……”杨得志眼镜片差点被他自己给瞪碎了,满脸变成猪肝色。 噗——咳咳……咳……又是高一刀,这回他是真呛着了,连忙招呼手下的兵给他找水喝,连捶背带揉嗓子直不起腰了。 这个面子栽大了,这可是满院子兵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呢,杨得志恨不能当场扇这个小无赖一巴掌,但是杨得志可不敢这么做,身为政工人员,这一巴掌如果打出去,那前途可能也完了。万万没料到这熊孩子会泼成这样,现在明白那些传言都不是假的,却晚了,骑虎难下了。 牛大叔坐在厢房里,静静地抽着烟袋,院子里的观众都很安静,所以坐在屋子里也能把杨得志和小红缨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按理说,牛大叔是可以出去呵斥小丫头一顿,给杨得志一个台阶下的,但是牛大叔没这么做,静静置身事外。 原因有两个,首先,你杨得志是政工人员,是指导员,是教导员,又是党员,做好战士的思想工作是你的本分,别人不便搀和。而且,不该采取这种高高在上的手段,何况还是面对一个孩子。 其次,在团部召开任命会议的时候,杨得志听说牛大叔只是个炊事班班长,就没正眼瞧过牛大叔,握手的时候也特意跳过了牛大叔,还特意问郝平,为什么炊事班班长也能参加团部的会议。等郝平说明:牛大叔其实也是司务长,只是大家叫习惯了班长,同时是独立团里资格最老的党员,杨得志才突然热情地主动来补充握手加寒暄。这件事,让牛大叔在心里对杨得志有了特别的认识,所以,没动力去管。 现在的处境,彻底让杨得志尴尬了,高一刀两次发出了动静,他都听见了,能感觉到那个姓高的勉强在憋着笑,由此杨得志终于意识到,这个高一刀也不是个好东西,这是故意看笑话呢,说不定这就是他下的套!这事正在炊事班里发生着,可是身为炊事班班长,同时又是司务长的牛大叔却一直不见人影,杨得志大概也猜到了原因,看来不用指望了。 最大的难题就是这个小红缨,是个孩子,混不吝,油盐不进。不能动手打她,也不能张口骂她,官威又镇不住她。杨得志心中暗道失策,不该把这缺德孩子当成首要目标。为今之计,只能绕过她去,更换目标,直奔主题,赶紧结束这个麻烦。 于是,杨得志再次做了个深呼吸,不再去看当面的小红缨,铁青着脸问这几个站起来的人:“现在谁是班长?” 杨得志首先目视马良,马良目视前方不说话;杨得志又看向刘坚强,刘坚强侧过头,目光紧盯着身边的罗富贵不说话;于是杨得志看向罗富贵,罗富贵却学着刘坚强的模样,像个路标一样,扭着大脸就望向了吴石头。 杨得志的目光终于落在那个拍过自己一锹的土豆身上,对傻成一坨的吴石头怒道:“这你都不敢承认吗?你给我说话!” 吴石头先是大声回答:“俺敢。”然后又傻咧咧地反问杨得志:“让俺承认啥?” 周围终于有人笑出了声,刘坚强再也看不下去了,抬手一指臭不要脸的罗富贵,对杨得志大声道:“报告,他是副班长。” 罗富贵无奈地收起了路标的造型,下意识地抓了抓后脑勺:“呃……哦……对对,差点忘了,我是,我是副班长。” 杨得志快崩溃了,这一个个的,这都是什么玩意?一腔怒火化作机关枪,对罗富贵劈头盖脸就开腔,对九班占桌子的问题展开猛烈炮轰,狠言厉色口沫横飞,痛斥九班胡作非为没良心不配做中国人,间接影响了抗战救国大计。 良久,洋洋洒洒慷慨激昂的批评终于告一段落,杨得志累得喘着粗气儿指问罗富贵:“你还有什么话说?嗯?” 罗富贵却苦着一张丑脸,委屈道:“天地良心啊,这都是没影儿的事!杨教导,你可不能睁眼说瞎话啊!你把这事弄反了啊!” 杨得志差点一个跟头摔地上:“你你……你说什么玩意?” 罗富贵忽然悲愤道:“是他们故意孤立我们,嫌我们九班觉悟低,吃饭都懒得挨着我们!不信你问问啊。这不人都在呢吗?你问问啊?一问不就知道了吗?你倒是调查清楚再说啊?我们九班都已经惨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不依不饶啊?八路军还有没有天理啊?”故作沉痛地说完了这番话,罗富贵就一眨不眨地看向小红缨。 杨得志忽然有点懵,全场观众忽然有点寒。 原本坐在桌边没什么表情的小红缨,听了罗富贵的话,又接收到了罗富贵的眼色,终于翘着辫子跳起来了。 “就是啊!”小红缨抬手一指站在附近的团部通信员,扯开小嗓子大声问:“小豆,你也是瞧不起我们的吧?你说,是不是?” 通信员小豆摸了摸挂在身后的崭新盒子炮,左右瞧了瞧,红着脸,无奈道:“是,过去我一直笑话九班,故意不理他们。但是现在……我端正态度了,改正了错误思想,努力接近他们,也愿意……和他们一起吃饭了。” 小豆身边的两个团部通信员跟着连连点头:“是啊,我们也愿意接受他们了,明白了孤立他们不对。” 随着小红缨目光一转,卫生员小红和葵花连忙讷讷道:“那个……好像……是冤枉九班了。”然后两个女兵就低下头撕衣角。 因为一连自己有炊事班,所以院子里基本都是二连三连和新兵连的兵。新兵们都抱定了一个想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夹着尾巴的新兵才是好新兵。二连的兵全都把视线转向了高一刀,发现连长只顾着低头喝汤没反应,所以二连的所有人都不说话。 最纠结的是三连的兵,要不要出面据理力争?那些炊事员们都在冷眼看着呢,如果把这件事挑大了,既不能立功,也不能得好,牵连一片。一向和九班有仇的二连都不愿意搭理,杨指导员你扯这个小丫头干什么?这不是自己找麻烦么?连长又不在,没有主心骨,不知道怎么办才对。于是,三连的兵都互相看着,你瞅我我瞅你,都等着别人先出头。 杨得志的脸色已经由青转白,呆呆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能看到两只奇丑无比的小辫子在眼镜片里面晃荡着,显示着极其可恨的得意。 咳—— 一声咳嗽突然打破了满场的寂静,牛大叔一边收拾着手中的烟袋,一边走出了屋门口。 小红缨听了这声咳嗽,正在得意晃荡的小辫猛然一僵,不由自主开始轻轻挪动小步子,悄悄的,一点点地蹭到别人身后,努力让自己的小身影变成空气。 牛大叔径直到了杨得志跟前,“杨教导,你说得很好,批评得对。这个事我们炊事班应该负主要责任,是我管理疏忽了,我要做检讨。” 这件事已经被缺德丫头和罗富贵给搅成了一锅浑水,杨得志本想点起一堆开门火,结果反而变成了将自己架在火上烤,如果继续扯下去,必然乱糟糟,结果难料。如果牛大叔不来,那杨得志就彻底下不来台了。 于是……片刻后,炊事班大院里又恢复了喧嚣…… 举报本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将来兵挡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军号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军号 月上梢头,师属医院的那间西屋里已经点起了灯。 周晚萍反骑在椅子上,两只胳膊交叠架在椅子靠背顶端,漂亮的下巴枕在胳膊上,聚精会神地望着坐在床边低沉诉说的男人,渐渐听入了迷。 故事中,有塞外的茫茫白雪,有黄河畔的酷日炎炎,有凝固的血红,有化作灰烬的烟青。波澜壮阔的背景下,有千千万万个身影,周晚萍却偏偏觉得,这是一个孤独的故事,没有希望和尽头的故事。 最初,是被周晚萍逼问,然后,是被周晚萍诱导,最后,变成了胡义的自言自语主动诉说。出乎胡义自己的意料,这次他居然没有那种揭伤疤的痛苦感觉,感觉像是在讲述另一个人的故事。胡义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医院的味道,也许是因为面前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又或者是因为这个乱糟糟的房间,和无拘无束的听众周晚萍。 他讲了很多,从塞外说到江南,他讲得很细,甚至认真描述了头疼时候的种种幻象经过,除了有关苏青的部分,他基本都说了。 一直到故事结束了,两个人仍然在昏暗的灯光中静视着,男人仍然坐在床边,女人仍然趴在椅背上。 终于,周晚萍站起来了,离开了椅子,习惯性地将两手抄在白衣两侧的口袋,晃着高挑的身形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枝头的月色,停了一会,才反回身面对着胡义说:“你确实病了。现在太晚了,明天我给你做一次检查。” 胡义抬起头,看着窗边的高挑问:“你是说……我可以住院?” “等明天检查完了再说吧。”然后周晚萍径直走到屋门口,推开门朝院子里叫了声:“小刘。” 一个小护士从隔壁跑出来,到了门口:“周医生,什么事?” “病房还有位置么?” 小护士低头迅速考虑了一下,又探头看了看屋里的胡义,犹豫着说:“后院还有个位置,可是……” 周晚萍直接点点头:“行,你安排一下,一会让他过去。” …… 后院其中一间低矮的小土房,窗台上一盏油灯如豆,房间里用木板搭起了四张床,床之间隔开些许距离用作过道,并排排列,屋里弥漫着一股臭味,同时夹杂了淡淡的血腥味。小护士指着靠近最外边的唯一空床告诉胡义:“你住这里。有什么事的话大点声喊我就行。”然后轻轻关上门离开。 胡义借着昏黄灯光,仔细看了看。最里面的床上躺着的病患,身上打了十几处脏污绷带,似乎,他的双手和双脚被绳索捆在了床边,一动不动,没有声息。 第二张床上的病人盖着破被子,不过,被子的下半段基本是平的,应该已经没了双腿,光线不良看不清容貌,他的嘴里不停在呢喃着,带着哭腔:“我吹不响……我真的吹不响……要冲锋了……我得吹响它……” 第三张床上的病人被绷带缠住了双眼,他的腹部也缠着厚厚的绷带,有血渍浸透出来。 在一阵木板的吱吱嘎嘎声中,胡义卸下了满身疲惫,和衣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倾诉过后的他觉得很舒适,丝毫不受腥臭气味的影响,也不介意第二张床上那高烧中的司号兵在不停歇的呢喃,起码这比炮火的声音舒服多了,比罗富贵的鼾声小多了,更像是催眠的歌声。 “你也快要死了么?” 这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又仿佛来自天堂,胡义侧歪过头,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第三张床:“为什么这么问?” “轻伤的不会抬到这里来,而抬到这里来的,没几个人还能再活着抬出去。咳……”蒙眼人有气无力地说完了话,又压抑地低咳了几声,似乎被咳嗽牵拉了腹部的伤口,而感到痛苦。 胡义重新躺正了身体,看着黑漆漆的屋顶:“不知道,也许吧。” 静了一会,蒙眼人又说:“也许你不会死。” “为什么?” “我听得到,至少你是自己走进来的,所以你还可以走出去。” 胡义没说话,静静合上了双眼。 “我不想死。”蒙眼人继续淡淡说着,不介意第四张床的人究竟是谁,也不介意他有没有在听。 “我真不想死,我舍不得。你知道么,在老家,我还有块地呢,就在山脚下,是块好田。凭这个,我肯定能说个好婆娘,我喜欢屁股大的,既好摸,又好生养……现在是春上了,到忙时了……我舍不得……” 在蒙眼人的倾诉中,胡义安然入睡了,难得地做梦了。 胡义梦到了一把军号,铜黄色的喇叭精致地环绕成一个扁圆,辉映着金属般的骄傲。号管上紧紧系着一块长长的红色绸带,光鲜亮丽,迎风飘摆如血,美丽得令人毛骨悚然,骄傲得令人惭愧……一个年轻的司号兵,身影模糊,跃出战壕,巍然耸立,高昂胸膛。一把清晰的金色军号,迎着如雨弹幕,迎着腥风,系在军号上的血色精灵,如一团烈焰般炙热地飘摆,奏响了冲锋的乐章……号声清澈,嘹亮,激昂,穿透了山岳,唤醒了无数的灵魂,驱散了无限的恐惧,绘出一片黎明的曙光,伴随着无尽的山呼海啸,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硝烟中……直到年轻的司号兵倒在狂风里,仍然余音不绝,荡气回肠…… 在悠扬的军号声中,胡义醒了,他以为自己仍然梦着。当他看清了屋内的光,看到了窗外的天亮,才知道自己真的醒了。那悠扬的旋律,是起床号。 好久没有听到过军号声了,几乎把它给忘记了。当年的六十七军里也有司号兵,后来,几乎没有冲锋了,后来,总是挖战壕了,所以就渐渐听不到了。独立团曾经也有司号兵的,后来,都牺牲了,后来,一直在隐蔽和转移中度过,所以也听不到了,至少在胡义到达独立团的时候已经没有了。 第二张床的司号兵死了,他被机枪子弹打碎了双腿,截肢了,感染了,没有药物消炎了。他在持续数天的高烧中整日整夜地呢喃着,终于在这个黎明前归于平静。 在悠扬的起床号声里,司号兵的尸体被抬出了病房,一只手中死死攥着一支铜黄色的号嘴子,这是他唯一能够带走的荣耀。 号嘴子是司号兵贴身保留的,军号会换,但是号嘴子不会换,无论是调换兵种了,退役了,或者牺牲了,号嘴子仍然可以留着,成为私人物品,成为纪念,成为永不停歇的乐章,一直嘹亮在司号兵的耳畔。 …… 在上午的阳光下,那个小护士领着胡义来到周晚萍的办公室。 与周大医生的宿舍反差极大,这里干净整洁,排列有序,一尘不染。 坐在办公桌后的周晚萍见胡义微皱眉头四下里看,猜到了胡义在想什么,漂亮饱满的嘴唇一咧,朝胡义道:“看什么看?懒得洗脚的人未必也懒得洗脸!”然后起身指着窗边的一个板凳:“坐这,把帽子摘了。” 胡义不觉一笑,亏她说得出口,摘了帽子到板凳上端坐。 周晚萍俯下身来,随手扫了扫胡义的头发,借着窗外的阳光,开始仔仔细细地观察。头顶,脑后,脖颈,额头,两颊,将所有的细微伤痕全部查看了一遍。 通过胡义昨晚的描述,周晚萍判断他可能是因爆炸冲击导致的脑震荡,但是也不排除有弹片造成脑部受伤。现在仔仔细细地查看下来,没发现头上有可疑伤口,不会造成脑受伤。 只能推测为脑震荡,但是凭胡义描述的幻觉情况,又与周晚萍所了解的脑震荡症状有点不同,有点怪。另外,周晚萍觉得胡义的心理一定也有问题,他太消沉了,他身上的那股疲惫感来自他的心。凭他的血雨腥风经历,和那些伤痕记录,他不该成为一个主动要来住院的人,他为什么逃避?想逃避什么?。 周晚萍站在身后半天没动静,胡义不由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周晚萍回过神来。 “关于我的头疼和……” “嗯,怀疑你是脑震荡,不过,你的情况又有点怪,我不能肯定。要是发作的时候让我看一下就好了。” “……” “行了,暂时先这样吧,等我抽空研究研究看看,你这脑袋究竟是什么问题。”周晚萍边说着话,边去洗手。 “那么我……能住院么?” 周晚萍往脸盆里甩着手上的残水,不回头地答:“你不需要住院,你需要的是有事可做。你说呢?” 胡义叹了口气,没说话。 过了一会,周晚萍把双手处理完了,返回她的办公桌后坐下,又说:“还有啊,本医生给你看病可不是免费的。” “……” “干嘛这副表情?你是开小差来的,我当然要特殊对待。” “我很穷。” “我知道,所以呢,你可以先欠着。诊金也不贵,先帮我弄一箱酒来,搞到以后给我送来就行,但是不许别人知道。” “酒?” “嗯,今天你可以再住一天,明天就回去吧,抓点紧,别给我拖太久,我急用,再累也得把这事给我办了!” 胡义无语,看来你也没拿我当外人吧? …… 举报本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军号 第一百五十六章 看与窗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五十六章 看与窗 大北庄边上一间房,坐落在阳光底下暖洋洋,紧闭着一扇门,却有一扇空荡荡的窗,一个穿着军装的小姑娘,两只辫子扎得不像样,懒洋洋地坐在窗台上,一双小鞋荡在窗口外晃啊晃,眨巴着大眼望远方。 一个年轻的八路军战士,背靠着窗根坐在地上,长相精神腿挺长,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傻傻地看着卫生队方向。 小红缨收回漫无目的的视线,歪着脑袋看了看窗根下边的马良,俏皮地眨巴眨巴眼,然后顺着马良的视线,也看向卫生队方向。 卫生队门口外,葵花正坐在小板凳上洗衣裳,没穿外套,只着衬衫,不停地揉搓在搓板上,时而抬手抹抹汗,挽着衣袖露出白皙手臂直晃眼。另一边,小红正在把洗后的床单抛在晾衣绳上,踮着脚,昂着头,更加突出了胸前两个鼓胀。 小红缨知道男人会喜欢女人,也知道女人会嫁给男人,然后就会忽然冒出几个孩子来,令她十分好奇,但目前她所能知道的只有这些。自从九班闲下来没事干,小红缨就发现,这马良闲着没事就往卫生队那边看,见到小红和葵花就舍不得挪开眼,前些日子孙翠住在这的时候,他有时也会偷偷看得忘了眨眼。 于是,小红缨故意轻声问:“好看吗?” “好看。”马良根本就不知道小红缨在问什么,仍然呆呆注视着那两个美丽曲线,顺口含糊回答。 “哪儿好看?” “胸……”第二个字没来得及出口,马良猛然醒悟,立即收嘴,一抬头,发现那对大眼睛里含着笑,正在贼兮兮地盯着自己,赶紧目光一转,去看操场上的训练:“刺刀拼得好看。” 咯咯咯……窗口响起笑声,夹杂了一丝嘲讽,令马良尴尬得满头黑线。 “死丫头片子,你笑个屁!我回去了。”马良起身欲走。 小红缨勉强止住了笑,连忙道:“哎,别走啊。小丙还没回来呢,万一检查不合格,你还得帮我改呢!好了好了,我不笑你了还不行?小心眼。” 马良翻了翻白眼,又坐下了。 坐在窗台上的小红缨向前弯了弯腰:“喂,你为啥那么愿意看呢?” “你还说?” “喂,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你跟我说说呗?”小红缨摆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架势来。 “……”马良懒得搭理。 “我都瞧见好多次了,你动不动就看人家小红和葵花,你还偷偷看孙姨。是不是?哎,你为啥不看我呢?” “……” “喂,问你呢。这有啥不能说的啊?” 满头黑线的马良抬头瞅了瞅窗台上的小丫头,发现她认真地咔吧着眼,居然真是一本正经地等待答案呢,于是没好气地回道:“你一个小黄毛丫头,有啥可看的?” “喂,我也是女的啊?我比葵花长得好看吧?我比小红……也差不多吧?凭啥不看我?”小红缨既有不理解,又有不甘心。 感觉小红缨话音里突然带了点酸味,看到她瞪着大眼直皱小眉毛,马良下意识地把视线放低了一截,瞅了一眼她那平坦坦的小胸脯,扑哧一声笑了。 马良这一眼虽然闪得挺快,仍然被小丫头注意到了,于是她不由低下头,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小胸脯,终于找到了答案。怪不得,葵花那么难看都有人看呢,姑奶奶这么好看都没人看呢,原来男人都是爱看这个,不看脸的啊?苍天,我的居然这么小!怎么办? 正在这时,替小红缨去团部送检查的小丙回来了,马良开口朝走过来的小丙招呼:“政委怎么说?” 小丙闷着头走到马良身边坐下来,叹了口气:“我算倒了霉了,政委刚走了。就晚了那么一会儿,你说你早点写出来多好。” “走了?上哪了?” “上午接通知,师里明天有会,刚走。” 小红缨晃了晃辫子:“走了就走了呗,那就等回来再说。马良,咱们回家。” 小丙苦下脸来:“你这坐牢的倒是不着急,可是我的岗撤不了啊,没良心的玩意,上辈子欠你啥了?” …… 政委走了,杨得志挺着胸膛在团部里转悠了好几遍,指挥着不在岗的警卫员和通信员开始打扫卫生,然后到政工科的小办公室里,跟苏青高谈阔论了一番,从光荣的无产阶级,说到伟大的共产主义理想,从抗战救国,说到了解放全人类的大业,又从他自己那不平凡的人生,说到了远大的抱负志向,英俊的面孔透着自信热情的魅力,一对眼镜片都跟着闪闪放光芒。 杨得志是从学生运动和群众工作中走出来的,苏青是从情报工作中走出来的,两个人是相同的信仰,但是苏青倾向于冷静看待,性格又偏静,所以她有点跟不上杨得志的高昂情绪,只好把自己变成捧哏,用欣赏和钦佩的眼光,聆听杨得志才华横溢的演讲,羡慕杨得志的满腔革命热情。 说得累了,杨得志终于在苏青的书桌对面坐下来,直接抄起了苏青的水杯喝了几口水。 苏青稍微楞了一下,然后起身:“哦……那是我……我给你重新倒一杯。” 杨得志一抬手拦住想要去另外拿杯子的苏青:“不用不用,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见外的,没事,这个就行。另外,你以后别叫我杨教导,现在咱们都是一个战壕里的革命同志了,那么生分干什么,直接叫我得志就行。” 苏青尴尬地微笑了一下,重新坐下了。 这时,院子里传来的战士的对话声: “哎,小丙,你怎么回来了?” “替丫头送检查给政委。” “政委刚才走了。去了师里,明天开会。” “啥?唉……苦命的我……”话落后小丙的脚步声走出了院子。 一听到‘丫头’这两个字杨得志就忽然觉得闹心,昨天晚上在炊事班院子里被她当面谩骂,弄得颜面扫地,到现在胸口还发闷呢。杨得志并不知道小红缨在关禁闭的事,于是问苏青:“那丫头写检查?为什么?” 苏青不愿提及昨天的不愉快细节,只是简单地回答:“昨天中午她犯了点小错误,政委罚她到禁闭室写检查了。” “什么?”杨得志一愣:“关禁闭了还能出来?” “禁闭室没安窗,她常常偷溜出来。只是个孩子,舍不得说她。” 杨得志忽然一正色:“这怎么能行?总不能为了一个孩子,就把纪律的严肃性给破坏吧?那禁闭室不是形同虚设吗?还能叫禁闭室吗?军队里讲求的是令行禁止,她是个孩子,对她宽松点没错,但是毕竟全团战士都在看着呢吧?这影响有多坏?组织威信何存?苏青,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苏青想了想,不由点点头:“确实有点不妥。” “现在政委不在家,我身为教导员,你是政工干事,这纪律和思想方面的问题咱们必须要担起来,查缺补漏。这可不是小事,你先忙,我现在去禁闭室看看。”杨得志说完话正了正帽子,起身出屋。 看着杨得志离开,苏青收回目光,落在桌面的水杯上。小丫头是个孩子,苏青对小丫头没有任何想法,但是禁闭室敞着窗口,这一点苏青是不赞同的,杨得志说得没错,那就不叫禁闭室了,所以苏青心里赞同杨得志去采取些办法。 苏青站起来,拿起那个水杯,将杯中的水散泼在地面上,用作降尘。然后到脸盆边上,倒上热水开始洗杯子。洗了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不放过任何一个位置,然后换了水,再洗一遍…… 小丙靠坐在禁闭室的窗根底下,晒着太阳睡着了,冷不丁听到有人在面前大声咳嗽了一下,迷迷糊糊睁开眼……立即跳起来,慌忙背枪甩手敬礼。 杨得志黑着脸厉声道:“不像话!对得起军装吗?对得起枪吗?这样站岗,是要害死全团吗?” 小丙立得笔直不敢吭声,杨得志走到窗口,往禁闭室屋里看了看,回头又问:“你看的人呢?嗯?说话!” “我……她……我不知道,她可能……跑出去了。”小丙慌张地回答。 “现在就给我去找!她要是不回来,那你就给我进去!”杨得志竖着眉毛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一段时间后,小丙和小红缨一起往禁闭室的路上走着。 “哎,小丙你说,你愿意看我还是愿意看葵花?” “小姑奶奶,你说你招惹杨教导干啥?这回我算惨了,瞅他刚才那德行,我也好不了。唉……” “你说啊?” “说什么?” “愿意看我还是愿意看葵花?” “……”满头黑线的小丙沉默了一会,突然故作狠狠道:“我真想一巴掌把你给拍成葵花!” “瞅瞅你这个丧气样儿,他又不是政委,怕个屁啊!回去就回去呗,有啥了不起的!” 小红缨晃悠着小辫子往前走着,忽然停住脚步,看着远处的禁闭室问身后的小丙:“哎,那是三连的人吧?他们干啥呢?” 小丙闻声抬头一看,几个三连的兵正在禁闭室的窗口忙活着,木板铁钉加锤子,叮叮当当砸得一片响。 “丫头。” “嗯?” “这回你肯定比我倒霉!” …… 举报本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看与窗 第一百五十七章 乌云的孩子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五十七章 乌云的孩子 天亮了,却又好像没亮,因为看不到朝阳,只是一夜之间,天空忽然灰蒙蒙的,被乌云遮蔽了。 阴霾的天空下,群山簇拥着一条路,蜿蜒起伏,没有这端,也没有那端,因为路的两端都湮没在灰色的苍茫里。 一个孤独的身影,远远的,淡淡的,渐渐走出了苍茫,走在路上,灰色的军装,与灰色的乌云同色,看起来,他就像是来自乌云,又或者,他就是乌云的孩子,阴郁,颓废,却能够蔓延成铺天盖地的压迫,澎湃着流过无数仰望… 路就在脚下,就在眼前,一直晃啊晃,尽管有高低,尽管有转折,但是路还是路,山还是山,乌云还是乌云,行者还是行者,什么都没变。 第二张床上的蒙眼人也死了,也是死在起床号声之前。在昨晚,他似乎也意识到他快死了,尽管已经有气无力,尽管声音越来越低,他仍不停地诉说着,说他舍不得,说他那块地,说他喜欢屁股大的女人,说第一张床上的病人因为不停地试图自杀而被捆着,说一切他能说的。好像他以为只要他不停地说话,就能熬过夜晚的黑暗,看到今天的黎明。很可惜,今天没有黎明,因为今天的黎明被乌云遮蔽了,是阴天,即便他活到了今天,也看不到黎明。 今天早上,离开病房之前,胡义解开了束缚第一张床上那个重伤员的绳子。胡义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只是想要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摆脱疲累,摆脱痛苦,他只是想要休息。 胡义羡慕他们,羡慕司号兵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死去,羡慕蒙眼人死前仍有留恋的东西,羡慕被捆着的人能够遇到自己,更羡慕他们都能找到真正安静的地方,他们都是幸福或者幸运的人。 今天早上,离开医院大门口的时候,胡义碰巧遇到了周晚萍,看起来很像是碰巧,可是胡义知道是她在等,因为她的住处和她的办公室不需要经过大门。站在大门里的她只说了一句话:“你是病人,你的疲累缘于你的病。现在我需要你以军人的名誉向我保证,你会还了我的诊金,和你欠我的人情。然后,我才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胡义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给大门框里那个高挑艳丽的成熟身影,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离开,大步走向乌云蒙蒙。 下午,天色愈加阴霾,漫天的乌云压得更低了些,微微的起了风,那风不再是于燥的,变得有点湿润,有点冷,使云底下的大北庄显得黯淡荒凉。 政工科的办公室里,苏青在她自己的书桌后面坐着,杨得志也在,坐在书桌侧面的板凳上,与苏青聊着。 “政委说过什么时候回来么?”苏青问。 杨得志推了推眼镜:“应该明天就回来了。” 苏青想了想后说:“我看,把小丫头放出来吧,毕竟她还小,不能以成年人的纪律要求她。” 杨得志笑了笑:“我杨得志的心也是肉长的,你以为我忍心么?我压根就没抓她,那小丫头倔着呢,是她自己非要回禁闭室的,我今早还去看过了,一切正常,她没事。再说,这是政委的命令,要解除也该由政委来决定,也不差多关一天,如果半途而废,那这纪律的严肃性岂不是又成儿戏了?是不是?” 苏青没说话,只是犹豫着点了点头。 忽然,一个战士匆匆跑进团部院子:“报告,杨教导,胡班长回来了” 杨得志和苏青两人同时一愣,苏青发愣是诧异胡义的失踪复返,杨得志发愣是因为一时没听明白报告内容,于是问:“什么胡班长回来了?” “失踪的九班班长胡义,他回来了,马上就进庄了。”战士重复了一遍。 杨得志猛地想起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是没想到机会能来得这么快,河对岸扔过来那一颗销魂的手雷,是杨得志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他猛地离开板凳站起来,朝门口的战士命令道:“你带人立刻把这个逃兵给我抓了,带到这来。快” 没多久,一个结实挺拔的军人身影走进了政工科,带着满身征尘,也带着静静的泰然,刚毅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疲惫,深邃的眼底倒映着一抹苍凉。 胡义进门两步站定,静静看了看对面书桌后的美丽身影,然后才偏头瞅了瞅侧边的杨得志,淡淡说:“我要见政委。” 杨得志把双手背在身后,昂着眼镜往前迈出两步:“政委不在,现在由我处理情况。” “你凭什么?” “凭我是独立团教导员” 胡义没想到,自己离开三天,这个姓杨的居然变成了独立团的教导员。一双细狭的眼把梗着脖子的杨得志从头到脚仔细扫了一遍,然后淡淡问:“哪个营的教导员?” 站在胡义身后的两个警卫员,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不自然,勉强继续装出严肃的表情。这九班里都是能人,真不是一般人能盖住的教导员这个头衔如果继续被九班蹂躏下去,恐怕要变成笑话的同义词了吧? 杨得志被噎住了,第二次被同一句话给噎住了,嗓子疼,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苏青太清楚胡义的德行了,杨得志镇不住这个魔鬼,所以得帮杨得志一把。于是苏青对胡义开口说话了:“如果你还是军人,他就有权利处理你”声音不大,但是字字清晰,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苏青就低下头摆弄手中的钢笔,不再看那双细狭的眼。 苏青的话仿佛一支镇静剂,胡义眼中的那丝桀骜转瞬不见,他静静看了看桌后的苏青,终于将视线正视端平,焦点放在对面的墙壁上静立。 “把他给我捆了”杨得志受够这些没用的了,直奔主题。 两个警卫员看了看杨得志,又看了看不抬头的苏青,再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胡义,最后两人又相互看了看,终于有个人跑出去找绳子。 “我听说,你在那边就是个逃兵,现在到了这,又当了逃兵。你这就叫狗改不了……”杨得志说到这忽然想到苏青还在身后,自己是教导员,于是停了一下,才继续道:“我问你,逃兵该怎么处理?” 一般人在这时候都会沉默了,不说话了,或者辩解求饶。胡义偏偏没这样,他毫不犹豫地开口回答了,没有表情,语气平淡,冷静得好像与此事无关:“就地正法。我要求对我执行枪决。” 胡义知道八路军行刑的时候,为了节约子弹,常常会采用些特殊,方法,作为当兵多年的人,他希望自己死在枪口下,所以他直接提出要求。 苏青仍然没抬头,但是她手中一直摆弄的钢笔瞬间停住了。 这个回答同样出乎杨得志意外,是不是听错了?这么于脆?这么直接?还想等你辩解求饶,然后再一锤砸碎你的希望呢?还在酝酿如何羞辱你呢?这下全让你给省下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不知所措。 见没人说话,胡义再次对杨得志重复:“我要求对我执行枪决。你还没有回答。” 杨得志终于反应过来,发现那双细狭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看向自己,那目光里带着刺骨的寒冷,令对视者脊背发凉,那份刺骨的寒冷中裹挟着危险,令杨得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距离的拉开仍然没有使危险的感觉变淡,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正顶在咽喉,让杨得志感觉自己被挟持了。那只猛兽似乎露出了獠牙,已经做好了扑过来的准备,这间屋子太小了,无处可躲,只能屈服:“我……同意。” 那双细狭目光终于重新摆正,继续注视前方的墙。 胡义身后的警卫员懵了,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出去找绳子的那个这时回来了:“胡班长……那个……我……” 胡义什么反应都没有,于是两个警卫员将胡义反手给绑上了。 额头见汗的杨得志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一对眼镜片上恢复了明亮的光泽,大声命令道:“让全团到操场集合” 两个警卫员押着胡义静静出门了,心情愉快的杨得志回头招呼苏青:“走吧,咱们一起去操场……苏青?苏干事?哎?你怎么了?” “呃……嗯?我……我没事,我没事,那个……我等会就去。” 杨得志发现苏青脸色很不好,好像掉了魂,以为她怕见这种场面,于是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军队就是军队,纪律就是纪律,原本我是想开个小会讨论一下的,但是他已经主动承认了,那就没必要了。对这种害群之马如果姑息,就会害了全军。哦,我先过去了,你抓紧啊。”话落后,杨得志背着手走出了政工科。 抓着钢笔的白皙手指终于开始发力,越捏越紧,直到手指开始微微颤抖。啪——清脆的断裂声过后,蓝色的墨水迸裂开来,斑斑点点地洒满桌面,一朵一朵,像是蓝色的花…… 第一百五十七章 乌云的孩子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刑场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刑场 除了一连的几个哨兵和团部的人,谁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集合命令迅速传达到了每个部门单位,一二三连和九班,供给处炊事班卫生队,外加新兵连,除了警戒哨位上的在岗人员,都匆匆到操场集合站队。 几个团部警卫员按照杨教导命令,搬来一些书桌和木板,匆匆在操场的宽侧搭起一个简单的木台子。不时赶来的战士们在操场上乱纷纷地排列着,相互打听着,到底是鬼子要来了?还是要改善生活包饺子?操场边搭木台子于什么?看来是要唱大戏吧?七嘴八舌嗡嗡响。 小红缨仰躺在禁闭室的破床上,耷拉着两只散乱的小辫,眨着一双黯然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破烂的屋顶。 这一次她真的被关住了,那扇原本豁亮的窗口,现在已经被七扭八歪的木板给钉住了,漏着不规则的几个窄窄缝隙。门外站岗的人也不再是团部警卫员小丙,而是三连的兵,那扇门,从外面紧紧地栓上了。 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成为了真真正正的关禁闭,小红缨不明白,为什么狐狸会喜欢呆在这里?没有人会喜欢呆在这里,这里除了孤独,还是孤独,在这里,时间仿佛无尽。她的小心灵里,开始产生了怀念,怀念河边懒洋洋的卵石,怀念山顶自由的风,怀念狐狸。呆呆的,黯然…… 忽然听到操场上开始嘈杂起来,小红缨用小鼻子深深做了一次呼吸,然后没精打采地下了床来,趴上窗台,扭歪着脖子,把眼睛凑近了木板缝隙,努力地往操场上看…… 风,似乎又大了一些,乌云,似乎又低了一些,大朵大朵地紧密簇拥着,黑漆漆地奔流在头顶,无穷无尽压迫着仰望者的双眼。 黄土铺垫的操场上,临时搭成的木台前,黑压压地站好了一片,开始静静地等待答案。 杨得志紧了紧衣领,正了正军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清咳一声,几步走上木台,背起双手,以高瞻远瞩的姿态,将操场上的队列扫视一遍,胸中感觉十分澎湃。 “咳,同志们,全体指战员们,把大家集合起来,是要宣布一件事情,是要执行纪律,是要治病救军,是要去除糟粕。咱们是什么军队?嗯?咱们是八路军,是人民的军队,是革命的军队,是党的军队。所以咱们的战士是骄傲的,是自豪的,是勇敢的,是无所畏惧的……但是今天,有人给八路军抹了黑,开了小差,当了逃兵。他是个懦夫,他不配成为军人,他更不配当八路军……对于这种人,我们绝不能姑息,要用这个败类,证明纪律的严肃性,证明八路军是铁一样的军队……把他带上来。” 木台是用桌子和木板搭起来的,并不高,侧边摆了把椅子,用作台阶。一个被反绑的人影,没等身后的警卫员动作,当先两步就上了台,然后稳稳当当地走向台子中间。他每向前迈出一步,都清晰地发出吱嘎吱嘎的木板声响。 在一次次的木板吱嘎声中,全场彻底静了,静得吃惊,静得可怕。 台下的罗富贵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了,连呼吸都忘了,那坚定的步伐,那淡然的表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姥姥的,这一定是梦…… 木板的怪叫声消失了,那个挺拔的身影在木台中央稳稳站定。晦暗乌云,成为了他身后的巨大背景,在风的上面奔涌着,仿佛硝烟……那习惯性压低的卷曲帽檐,遮住了光,遮黑了他的眉眼,远远的,只能看到古铜色的半张脸… “独立团九班班长胡义,就是这个逃兵。他就是给咱们全团抹黑的人,就是给八路军抹黑的人,就是不配成为军人的懦夫。他本人已经对逃跑行为承认,现决定对他军法从事……执行枪决……”杨教导员的声音,在乌云底下的操场上飘荡着,回响着…… 猛然间,队列的某一部分有点乱,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左推右搡地冲开身前的队伍,朝木台前拱过来,一边扯着破锣嗓子叫唤着:“这不可能姥姥的,胡老大不是逃兵他娘的栽赃陷害,老子不服……没天理啊……” 在罗富贵眼里,什么八路军,什么纪律觉悟什么为人民服务,不如一碟咸菜来得实在。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慌了,本能地想冲到木台前去耍无赖。 台上的杨得志一看又想闹事的那头熊,暗道炊事班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指着罗富贵朝下喝道:“不像话还愣着于什么?把闹事的给我关起来” 一连和二连的兵都看了看各自的连长,没动。三连里冲出十几个人来,乌烟瘴气一阵乱,扯胳膊抱大腿,把罗富贵给压住了。 借着这个混乱的空档,马良冲到了木台前,双手抓着台子边缘,仰头朝台中间的人带着哭腔喊:“哥,你咋不说话啊?哥,你不是逃兵,你快说啊……你解释啊……”接着就被几个三连兵从身后扯住,任马良不停地喊着,挣扎着,连拉带拽,把他和罗富贵一起拖向距离操场最近的柴房。 而巍立在台中间的军人,从始至终没动过,连头都没低下过,静静的,根本不看台下,他的视线,一直望着灰蒙蒙的远方,注视着乌云奔去的方向,浩瀚苍茫…… 吴石头呆呆地站在队伍里,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班长站得很高,高得全团人都能看得到,好像风很大,不知道班长是不是会冷。 刘坚强静静地站在队伍里,他想不通,为什么都这种情况了,班长的身躯还能挺拔昂扬?这感觉很奇怪,刘坚强本以为自己会因此事而觉得羞愧,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一丝羞愧感都没有,这不是抹黑的感觉。 三连长郝平对此事持肯定态度,在他眼里主角是杨得志,出风头的是三连,至于胡义,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落后分子而已。 一连长吴严从头到尾冷眼看着,不说话不做反应,这是涉及纪律的问题,至少他不反对。 二连长高一刀对此事没有任何看法,只当看客,因为他根本就懒得去听那个戴眼镜的小白脸叫唤些什么,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胡义身上了。胡杂碎身上似乎散发着某种……这种感觉高一刀也曾经有过,是在反冲锋之前,是在突围之前,是在阵地即将丢失之前,这感觉是……赴死之心 真搞不懂这个胡杂碎究竟是怎么想的,他这不是脑子有病么?高一刀看了看台上得意洋洋的杨得志,又歪头瞧了瞧在台下吆五喝六指挥三连维持秩序的郝平,心说如果胡杂碎真想当逃兵的话,你们抓得到么?瞅瞅你俩这个噜瑟样儿,凭胡杂碎现在这德行,如果没被捆着的话,如果他愿意的话,他一个人就能冲垮了你那纸糊的红三连。 木板之间的缝隙很小,很窄,能看到灰色的天空,能看到黑色的乌云,也能看到操场上,风卷浮沙,阵阵掠过木 距离有点远,木台看起来小,但是那身影……就是狐狸杨得志的讲话声伴随着风声,隐隐约约地飘到禁闭室里 缝隙后的一双大眼睛,先是放出喜悦的光芒,然后充满了不解,接着惊讶,最后变成了愤怒。 哐哐哐……小拳头砸得屋门乱响。“赶紧开门,我要去见狐狸”小红缨的声音在门后喊得又脆又亮,但是外面的三连战士不搭理。 哐哐哐“快给我打开你是死人吗?信不信我要你好看?”门外没反应。 哐哐哐……“王八蛋,姑奶奶要发威啦” 看门的这位,是杨得志特意从三连挑出来的模范战士。任小红缨在门里边越砸越使劲,越骂越没边儿,也得不到任何反馈,站得一个好岗 一对小拳头已经砸得肿起来,一对小辫子终于无奈地改变了方向,她爬上窗台,试图去蹂躏那些钉在窗口的木板。不顾手上的疼痛,使劲儿砸,不顾一次次跌翻在地上,重新爬上去狠命地踹。 皮肤划伤了,膝盖跌破了,她全然不顾,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直到隐约地又听到声音:“……军法从事……执行枪决……”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终于凝固住了,瞬间漫溢晶莹。已经折腾得又脏又破的娇小身躯踉跄着爬起来,再次猛冲向屋门。 咣——禁闭室的门被那个稚嫩的小肩膀撞得晃荡了一下,门框上面的灰尘紧跟着落下一片。门里传来悲哀的哭声:“呜……求你了……把门打开……” 咣——屋门再次猛地一晃,洒落的灰尘比前一次淡了。“呜呜……只打开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不敢了……呜……好不好……” 咣——这次门框上已经没有灰尘落下了,哭声却比先前更加凄厉。“呜呜……我有好多子弹……呜呜……我全都给你……” 风,在不停地呼啸,禁闭室的门,被一次次地撞响,那响声越来越小,那哭声也越来越小,逐渐湮没在风中,却仍然无休无止地重复着。门外,一个八路军战士挺着胸膛不为所动,警惕地瞭望着四方…… 一个美丽的身影站在木台侧边角落里,齐颈短发不停的被冷风撩拨起来,摔乱在白皙的脸上。她不想去看木台上那个挺拔苍凉的军人身姿,她又忍不住去看。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他在门框里,他像是一幅照片;他冷漠,阴郁中带着一抹邪气,他像是不羁的狂风,野蛮拂过,只留下淡淡的男人气息,将照片刻成伤疤,永远留在女人心里。在树下村的夜里,他也在门框里,他像是一幅画;他淡然,平静中散发着凛冽,他像是巍峨的高山,泰然无视一切,只留下一个满足的微笑,将画面凝固成水墨,永远画在女人心里。 这一次,不再有门框了,他的背景是广袤的乌云,是苍凉无限,再也没有束缚,肆无忌惮地疯狂奔腾,仿佛在嘲笑无数仰望的目光。他,就和那乌云一样,晦暗,颓废,却又骄傲,张狂。仿佛,他随时都会化作乌云,被乌云带走,或者,他在等待着,被乌云带走,然后化作乌云。 苏青的心里,渐渐开始感到痛,她无法再继续看这一幕了,莫名其妙的开始痛,这痛不是恨,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只是心痛,却不知道为什么心痛。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这肯定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你这个懦夫,为什么永远都在折磨我魔鬼,逃兵,败类,既然这么愿意死,那就去死吧……那颗痛着的女人之心,在歇斯底里地呐喊着。 女人努力把目光移开那个逃兵,故意去看远方的苍茫,但是她的眼里进了沙子,那双冷丽的丹凤眼,湿润了,她发现那个逃兵的身影仍然停留在余光的范围内,是她故意留下的,她没有做到……白皙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指节变得苍白,指缝间沾染着清晰的蓝色墨渍,一片一片,像是蓝色的花…… 风沙漫卷,流云暗淡,密集的观众无声肃立,这环境,这氛围,这感觉,让杨得志激动不已,让他澎湃又陶醉,觉得自己像是一盏明灯,觉得自己像是普度众生的神明。 于是他不停地慷慨着,使劲挥舞并不强壮的胳膊,努力表现得义愤填膺,拼命想把他自己变成木台上的一团烈火,演得口于舌燥头顶冒汗。他浑然不知,肃立风沙中的人们,仰望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逃兵和头顶的乌云。 这个杂碎原本就是个不要命的人,没想到当逃兵也当得这么不要命,这逃兵让你逃成啥了?二连的战士们这样想着。 这个煞星天生就是个爱钻禁闭室的,你说你都跑了,又返回来于什么,这么做可太嚣张了吧?一连的战士这样想着。 台上是指导员,台下是连长,三连的兵没啥可想的了,一直在考虑这种情况下,最后还要不要鼓掌?毕竟指导员可累得够呛 新兵们只是傻傻地望着,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逃兵也可以骄傲,也可以牺牲……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刑场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女人心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女人心 就在杨得志为他的演讲画上句号的时候,就在操场上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台下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声音:“我不同意” 这句话仿佛一块抛出的砖头,猛然打碎了一块方玻璃,除了仍然毫无反应的胡义,无数惊讶目光瞬间投向声音响起的地方。 一个老八路,一边将手里的烟袋缠绕在烟杆上,一边稳稳当当走到了木台之前,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看着台上的杨得志。 没料到半路冒出个牛大叔,在杨得志眼里,他不过是个倚老卖老的司务长,如今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既能报仇,又是树立威望的大好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搅合了,所以杨得志懒得多说,毫不犹豫地回:“事关纪律,你无权于涉。” “这是大事,我认为应该等政委回来定夺。”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没必要”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我请你保留意见。”杨得志话说得貌似客气,但语气是冷的,意思也很明显,是要结束对话。 牛大叔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重新开口:“现在我以司务长的名义,要求召开临时于部会议讨论决定。” “是他本人主动承认,有什么可讨论。现在我的职务最高,我不同意你的要求。” “那么,我以党员的身份,要求召开临时党委会决定。” 这个要求杨得志无法拒绝了,他紧皱眉头与牛大叔对视了一会,无奈地点了点头。 除了政委丁得一,目前独立团有五个党委会成员,牛大叔,苏青,李算盘,郝平,杨得志。会议人员不多,会议内容也不复杂,只要对牛大叔提出的意见表决就行了。所以操场上的队伍没有撤,仍然在操场上等着,木台上的胡义仍然雕塑般地站着。五个人离开人群一段距离,在操场一角站成一圈就地开会。 虽然要开会决定,但是杨得志心里还是有谱的,郝平这一票肯定是自己的,苏青的一票也应该是自己的,对李算盘这个人不太了解,如果他不傻的话,至少也该是个弃权票,这会议没悬念。 虽然要求召开会议,但是牛大叔心里没底,他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小丫头,也因为在牛大叔眼里,胡义是个无欲无求的人。虽然他有很多毛病,可是绝对不是懦夫,牛大叔这么做,也是为了良心。 郝平不时地回头去看操场,表现得不以为然,牛大叔知道他这一票不用想,肯定指望不上。李算盘吊着一只空衣袖,低着头,一直在踩地上的一块小石头,牛大叔觉得他这一票是有希望的,至少他是个明理的人。 苏青没看任何人,她那双丹凤眼一直茫然地注视着苍茫远方,脸色非常不好,有点苍白,挂着冰冷,像是病了。牛大叔知道,她是最关键一票,但是对她不了解,只知道她与杨得志关系挺融洽,听说她对胡义的看法……很不好。想到这里,牛大叔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 倒背着两手的杨得志一抬头:“咳,好了,战士们都在等着,咱们就长话短说吧。有谁同意牛大叔看法的,现在表个态,少数服从多数。” “我同意牛大叔的意见。”杨得志的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就已经于脆地回答了。 谁都没有想到,第一个表态的人是苏青,其余四个人都愣住了,这一票来得太快了,同时又在意料之外,杨得志诧异地看着苏青无语,牛大叔迷惑地看着苏青无语。苏青却不在意那两个人的目光,收回了放在远方的视线,转而直视李算盘。 原本打定了主意谁都不得罪,投个弃权票赶紧散会走人,没想到事情有了意外变化,让李算盘也无语了。他成了关键票,这要是再弃权,那就是明显的和稀泥,让这个会散不了,就会延伸成讨论会,会变成两边不讨好。 一句话就是一条人命,李算盘终于给出了答案:“我也同意牛大叔的意见。” 满心兴奋全不见,兜头泼了一盆水,杨得志的心里嘁哩喀喳地响,正在裂成一块一块的。犯人都摆上台了,自己红口白牙说了那么多,上蹿下跳演得那么累,到头来居然要毫无结果地散场,等待政委回来定夺?这回可是当着全团啊,威望又要碎满地?这苏青到底是为什么,她这是故意的么?杨得志迷茫了,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看透这个女人,完全看不懂。女人心,海底针,现在信了。 满天都是乌云,现在杨得志也和胡义差不多了,他满脑袋都是乌云,脸上说不清是青还是白,想走都不知道哪条腿该先迈。 眼瞅着杨得志的眼镜片上已经没了亮光,郝平赶紧表态了:“那个要不,我看这样,既然事情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那就改成一次教育大会,提高指战员们的思想觉悟,然后再散场,你们说怎么样?” 这是要给杨得志下台阶,保留一份教导员的颜面,其他人没什么可说的。 没多久,五个人回到了木台边,操场上窃窃私语的队伍立刻再次安静了。杨得志再次登上木台,与先前不同,这次他的小白脸已经彻底变成了小黑脸,拉得老长。 “……现经讨论决定,暂缓执行…但是,同志们,要借此机会,引起重视,展开自我批评,成为一命合格的八路军……”这回杨得志不挥胳膊了,没动力;这回杨得志不想多说了,没精神。 一个战士拿着一块栓了绳的大木牌来到台边:“报告,写好了。” 杨得志一挥手:“给他挂上。” 战士上了台,走到胡义面前,踮起双脚,端起牌子准备往胡义的脖子上套。 细狭的眼前出现了人影,遮住了一直静静远望的目光,胡义终于低下眼来,往那块木牌上瞅了一眼。 嘭地一声闷响,胡义的头当面狠撞在战士的脸上,战士猛地仰倒,鼻孔里喷溅着鲜血,直接倒飞下木台。 噗通——他捂着脸痛苦地翻滚在台下的地面上。 咣当——木牌摔在一边,上面写着两个黑色大字:逃兵。 呼——全场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呆住了。 杨得志离胡义不远,冷不防被吓得一哆嗦,目瞪口呆地看了看落在台下的那块牌子,又看了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胡义,终于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厉声道:“这是要造反吗?还愣着于什么?给他挂上我看你还敢” 一个战士拾起木牌就跑上了台,刚到胡义的身边,就迎到了狠狠地一脚,正中胸膛,被胡义踹得倒飞起来,重重摔翻在台上,痛哼着发不出声音来。 “现在我就代表独立团,毙了你这个造反的逃兵”杨得志抽出随身的驳壳枪,拉开枪机,毫不犹豫地抬起来。 “住手”台下响起一声清脆的厉喝。 淡然的细狭双眼终于转过了头,看到了那个美丽的身影,正在台下,仰着冷彻的脸。 那张美丽的脸,曾经悲伤地哭泣,就哭泣在自己的面前,那么近,又那么遥远。那些纯洁的泪水,不小流进了自己的心里,从此变成了一份不舍的惦念。 那张美丽的脸,曾经皓洁如月,照亮了黑暗的夜空,让自己以为,从此可以看到一条路。直到后来才明白,荒原,之所以称为荒原,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路,什么都没有,才是荒原;月,之所以很冷,是因为月很高,很远;即便有月,夜还是夜,不是白天。 此时此刻,那张美丽的脸,却是那么苍白;那冰冷的深瞳之中,仿佛涌动着痛楚。也许是自己看错了罢,应该是痛恨才对罢,不该是痛楚。 她移动了,她走向台边,她在走上木台,那身影的曲线总是能让自己忍不住回忆,总是能让自己忍不住去看。她弯下腰,拾起了那块木牌,径直走了过来,一直到了自己的面前,也许,只有一尺远,才停下来。她根本不抬头,根本不看自己的眼,只是平视着自己粗糙的下巴,不说话。 看来她一定要这么做了,这个笨女人,永远不知道枪膛里有没有子弹的女人,却是唯一有资格这么做的人。这感觉……让自己很……难过…… “别这么做。我知道我是逃兵,我不怕当逃兵,我只是……不希望这两个字……成为我的墓志铭……如果我能有墓的话,这不是我想要的。别这么做。” 声音有点沙哑,有点小,也许是因为很久没说过话了,才会这样。她听到了,似乎颤抖了一下,却没再有其他反应,仍然踮起脚尖,仍然不抬头,给自己挂上了绳,然后毫不犹豫地走了,再也没回过头,再也没停下,直接走出了操场,直接走出了无数的惊诧目光。 风忽然小了些,因为雨开始落了。先是稀稀疏疏的几滴,砸在操场的黄土上,溅落成一块小小的湿迹,格外显眼,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绵密,逐渐将湿迹涂成一片,成为泥泞……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女人心 第一百六十章 大雨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六十章 大雨 在这个晦暗的下午,大北庄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大雨蒙蒙,已经看不到天空,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哗啦啦地响。独立团团部的屋檐前,从房顶留下的雨水汇成一条条间隔开的水线,好像给整间屋前面挂上了一串串流动的珠帘,稀里哗啦砸在院子里的地面,积了一层泛黄的薄薄水面。 几个人影冒雨匆匆跑进院子,一个个灰军装早已湿透,皱巴巴地贴在了身上,脚步踏得地面上雨水噼噼啪啪地响,闷头冲进了团部正屋。 戴眼镜的人进屋后,隔着窗看了一眼政工科那扇从外面锁住的门,才摘了湿淋淋的军帽放在桌上,又摘了眼镜,扯过一条毛巾仔细地擦着镜片上的雨水,一边问身后那几个湿淋淋的人:“苏于事没回来?” “哦,她走的时候……好像直接回了卫生队宿舍。” 杨得志没再说话,开始用毛巾擦拭着头脸上的雨水。苏青今天不对劲,处处透着古怪,投票同意了牛大叔,而后又打断了自己的借题发挥,都说她与姓胡的关系不好,那她又为什么这么做?姓胡的摆明了是个傲气鬼,为什么又屁都不再放一个,任她把那份羞辱给挂脖子上了?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杨得志一边处理着身上的雨水,一边思索着,屋门外的雨幕中又跑进来一个战士:“报告。杨教导,胡班长他……不下台。” “不下台?你不会把他拖下来?” “那个……我们俩,有点……”报告的战士低下了头,红着脸有点支支吾吾。他不好意思说,他们两个不敢去碰那个满身正在散发着凛冽煞气的雕塑,虽然他仍然被反绑着,也不敢。 杨得志放下手里的毛巾,看了看那战士的表情,全明白了,没说话,开始解身上湿外套的纽扣,解开了两三颗,忽然停住,对战士道:“那就让他在那儿站着,让他站个够,不用管了,把岗都撤了。” 战士一愣,不禁说:“可万一他要是……” “哪来的那么多万一,去照我说的办” “是。”门口的战士掉头又冲进了雨幕。 杨得志这才解开了外套,走到门边,看着大雨一片,心中暗道:巴不得他再跑一回呢 二连的宿舍是独立团后建成的一间长通房,距离操场不远,几扇朝向操场的窗都能看到操场上的情况。室内点了炉子,战士们脱了湿衣裳,乱糟糟地围在火炉附近烘烤着,一边乱七八糟地扯着闲话。 “哎,天公不作美,牌子刚给挂上,好戏刚要开场,雨就来了,太不是时候。” “就是,难得看见胡杂碎出丑,我都准备鼓掌了。” “本想好好看看,三连到底要冲上去多少人才能把那牌子给挂了,却让苏于事给搅了。不过话说回来,苏于事到底是什么托生的?她咋就能镇住那个杂碎呢?想不通啊。” “甭管怎么说,今天可是解了气了,他姓胡的这就叫活该,自作孽不可活,毙了才清净。” “没错……” 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抱着两膀站在一个窗口后,已经这样站了很久,一直静静看着雨幕中的操场,白茫茫的,隐隐约约能看到那个木台,和耸立风雨中的隐约雕塑。 “神精病”一直沉默着的高一刀忽然下意识地自语,出了声。 附近的快腿儿闻声抬起头来:“连长,你说啥?” “我说他就是个神精病”高一刀终于离开了窗口,没看快腿儿,直接晃悠到了火炉边,环视着刚才一直在七嘴八舌的那些战士说:“气氛不错嘛,怎么样,都缓过来没有?” “现在火头正旺呢,连长,你也赶紧缓缓吧。”一个战士把火炉边上最好的位置腾出来,准备给连长高一刀过来烤火。 抱着两膀的高一刀没接这茬:“不错,看了一场大戏,一个个的觉悟都见长,好啊,看来这杨教导员还真没白教育,再来这么几回,咱们二连保证就能超过他们三连了,你们说是不是?” “…”战士们有点懵,不知道连长说这些是啥意思?没人吱声。 “刚才都谁在这穷白话了?嗯?自己站起来” 先前说话的那些战士相互瞅了瞅,无奈起身,站起来十几个。 “滚外边站着去” 噼里扑通一阵乱响,连外套都没穿的十几个兵慌忙出了屋门,在门外的大雨中排成了一溜儿。屋里传来高一刀对其他战士的呵斥声:“笑话人不如人……二连只用拳头说话,只用刺刀说话,不用嘴……谁教育的你们这些毛病?嗯?现在谁要是能用拳头把胡杂碎从台上打下来,我把这个连长给你当愿意耍嘴的明天就给我滚到三连去……” 大雨中的操场上白茫茫一片,黄土表面一片泥泞,泥泞表面漂淌着一片浑黄。无数雨滴,无穷无尽地砸在木台上,白珠乱跳,在木板上形成一层雨雾,哗啦啦地嘈杂着。 台上的军人双手被反绑着,军装早变成了深灰色,连雨水都不再渗进去了,反而是从军装里面向外流淌着,堆出贴附身躯的褶皱,塑出强壮的肌肉轮廓。雨水不停地从卷曲的帽檐上滑落,掠过高昂的胸膛,砸在一块薄木牌上,使牌子上的墨迹淡化,随着雨水向下流淌,拉出一条条晕染的黑痕,越来越淡。 木台前方的操场上,仍然站着两个被大雨融合的身影,一个身影站得很僵呆,一个身影站得很倔强;僵呆的是吴石头,倔强的是刘坚强。 下雨了,队伍解散了,全都走了,吴石头没走,继续站着。因为他看到班长了,所以他要等班长下达解散命令,既然班长一直不发话,那他就一直站着。他不识字,不知道那个木牌牌上面写的是什么,所以他一点也不觉得难过。 下雨了,队伍解散了,全都走了,刘坚强没走,继续站着。因为此时此刻,九班已经没有了,小丫头关在禁闭室,骡子和马良被锁进了柴房,傻子依然是傻子,班长在台上,所以,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一个人的九班,不是九班,只有站在这里,才觉得九班还在。 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除了雨幕,和木台上的那个模糊人影,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见,脚上的鞋已经深陷泥泞黄土,浑黄的雨水几乎漫过了脚面,在喧嚣大雨中,刘坚强扯着嗓子朝木台上喊:“你为什么不说话” 木台上的人不回应,被帽檐遮黑的部分没有任何波澜。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知道你听得见”嘶喊声穿透嘈杂雨幕,再次出现。 “你毁了九班你不配当班长”这一句话,刘坚强喊得撕心裂肺,很快又被大雨声淹没。 “你毁了九班你还我九班……九班是我的……呜……”歇斯底里地喊过后,刘坚强哭了,在大雨里呜咽着,掺杂着雨声的嘈杂,哭得格外难听,哭得格外难看,让雨水里掺了泪,又掺了鼻涕,最后流进脚下的泥污不见。 天黑了,大雨却没停下来,仍然持续地下着,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砸着炊事班院子里那些空荡荡的长桌子,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厢房里,牛大叔坐在油灯前,吧嗒吧嗒抽着那根烟袋锅,不时咳嗽几声。忽然听到院子里大门响,牛大叔随即起身,掀开门帘走向外间,穿着一身湿淋淋雨衣的王小三正好进了外间屋门,赶紧问道:“怎么样?” “已经把各单位的晚饭送都送下去了。” “我问的是操场上。” 王小三这才反应过来,叹了口气:“还那样。我劝过了,没反应,后来我又让葵花去说,也没用。” 牛大叔一皱眉:“那你不会带人把他们强拉回来?” 王小三无奈回答:“杨教导下了命令,不让管。再说胡班长那劲儿,着了魔似的,哪敢拉他啊?我倒是想先把流鼻涕他俩拽回来,结果那两个也不正常了,差点急了眼,我是真没辙了。唉……这叫什么事儿。” 牛大叔沉默了。 见牛大叔面色很不好,王小三又道:“卫生队能看到操场,葵花说她会一直注意着,看看再说吧,我现在去给丫头送饭去。” “嗯,对了,我给丫头煮了个鸡蛋,在锅台边呢,别忘了一起给她带上。另外,你再给她送一床被过去。” 旁边一个炊事兵闻言插话:“我那多一床被子,三哥,你都忙活一晚上了,丫头的饭我替你去送,顺便把我那被子就给她拿上了。” 牛大叔看了看湿淋淋的王小三,点了点头:“让他去吧。” 哨兵穿着雨衣,站在禁闭室门檐下的黑暗中,四周围都是风雨声,让这个傍晚比往常更加漆黑,四下里什么都看不见。 一盏灯光渐渐露出雨幕,晃悠着走近了禁闭室。 “站住。谁?” “你说我是谁?自己看。”那盏煤油灯被提高了些,晃在来人的脸上,也照亮了他手中的送饭篮子。 “饿死我了。”哨兵想伸手去接饭篮子。 “闪一边去,没带你的,想吃饭自己找辙”炊事员没搭理哨兵,抬头瞅了瞅黑漆漆的禁闭室,诧异道:“屋里怎么没点灯?” “我哪知道?她在里边发了一下午疯”哨兵一边打开门栓一边回答。 禁闭室的门开了,一盏煤油灯提进了门口,昏黄的光线里,屋地上蜷着一个娇小身躯,小军装上划破了几个口子,蹭满了灰土和血渍,小辫散乱,额角流血,泪脏满脸,毫无声息。窗口木板上遍布抓痕和血迹,门的反面亦然。 “我x你八辈祖宗”炊事员扔下了手中所有东西,直扑哨兵。 哨兵也傻了,本能地闪避和推搡…… 嘭——炊事员的头猛撞在砖角上,迸出猩红一片,软软滑倒在门边,也没了声息,只剩下屋外的漆黑和大雨声…… 第一百六十章 大雨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千三百六十二个军礼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千三百六十二个军礼 第一反应,才是真实人性的体现,它很难受制于后天的学习和改变,基本是由真实性格和潜意识习惯决定。 看守禁闭室的哨兵跑了,当了逃兵,消失在漆黑夜雨里。一个小丫头,一个炊事员,给他的冲击太大,使他根本就记不起来他是个模范战士,于是选择了本能。 后来,王小三抱着一个娇小身躯穿过黑暗,冲进了卫生队,小红缨休克了。牛大叔制止了葵花想要唤醒她的想法,等葵花给她处理完了伤口,就一直陪在小丫头的床旁,不停地抽着烟袋,没再离开,没再说话。 后来,精疲力竭的刘坚强和吴石头,被王小三带人拖去了炊事班,给他们硬灌姜汤,没再放他们出来。 深夜,雨才停了,几个警卫员接到杨教导员的命令,将木台上那个早已失去反抗能力的逃兵抬了下来,关进了另一间柴房,站了一个岗。 后来,天亮了,没再下雨,也没晴。 独立团团部的正屋里,会议正在进行。牛大叔坐在门边的板凳上抽烟袋,其余人坐围着方桌;杨得志正在发言,汇报昨天发生的事情,重点两个,一是胡义的处理问题,二是一名炊事员死亡,禁闭室哨兵失踪的问题。 丁得一身上的泥污还没收拾于净,面带疲色,静静坐在方桌上首,一边听杨得志说着,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玩意,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中正式指北针。 指北针是开合式的,合起时为正方形,主体为铝材,晶莹的玻璃边缘分划是66密位制,玻璃下的表盘可以看到黑色箭形磁针,铜色的距离固定器,角度表和里程表,侧边有直尺刻度标及反光镜。这个指北针不只用来指示方向,同时可以用来测定磁方位角以及六十度以内的俯仰角,并且能够估标直线距离里程和测绘略图。 杨得志说完坐下了,丁得一仍然没什么反应,继续摆弄着手中的指北针,似乎有点走神,直到郝平轻声提示了一下,才抬起头来。 “哦,说完了?嗯,那……咱们就先来谈谈禁闭室的问题。哨兵既然已经失踪,这件事就没法调查,只能暂时搁下,会后发动一下周边群众,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线索,要先把死者妥善安排好。另外禁闭室的窗是谁命令钉上的?” “是我和苏于事研究后决定的,过去一直被疏忽了,我也是前天才发现,咱们的禁闭室居然忘了堵窗,这十分不利于纪律的严肃性,但是我保证,这种疏忽不会再发生。” 丁得一听着杨得志的回答,看了看苏青,苏青点头。于是丁得一无奈地笑了笑:“这不是疏忽,而是我的责任。独立团的禁闭室和别的禁闭室不一样,从来没安过窗。我个人觉得,之所以叫做禁闭室,就是为了区别那不是牢房……另外,那也是我故意留给小丫头的。看来在这一点上,我这个政委,要向你们二位做个深刻检讨了。” 牛大叔闷头抽烟没反应,高一刀若无其事抬头看屋顶,所有人都不吱声。苏青仿佛胸口挨了重重一锤,慢慢低下了本就苍白的脸;杨得志尴尬得形容不出表情,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么,现在来说说胡义的问题。大家怎么看?都说说,谁先来?” 杨得志还想就禁闭室钉窗的问题向政委再解释一下,不料丁得一直接开始谈胡义的问题了,只好再次表态,重申他昨天就说过的话,害群之马不值得留,要求对胡义严明军法,以儆效尤。 郝平第二个发言,明确支持杨教导员的看法,并在其意见上进行了补充和强调。一连长吴严只表明态度,同意执行军法,其他的什么都不多说。 李算盘和包四的态度是模棱两可,只是简单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中心思想就是唯政委马首是瞻,跟没说一样。高一刀的回答最简单:“没想法,我弃权。”,他那不着调的德行,使丁得一不由诧异地多看了他一眼。苏青只是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不过丁得一也故意跳过了她,没要求她发表意见。 牛大叔最后一个说话:“我不同意这么做他不是在战场上逃离,他是在休整期间开了小差,虽然他不解释原因,但是他对独立团有过功劳,有过苦劳,为什么就不能网开一面” 等牛大叔话落,杨得志立即回了一句:“军法无情,铁律如山。他连悔过的态度都没有,凭什么姑息?”把一直黑着脸的牛大叔说得又站起来了,想要再说些什么,被丁得一摆手打断。 “行了,大家的意见我都明白了,说得都很有道理,说得很好,看来,多数同志是倾向于严肃法纪。我呢,先不谈我的看法,要说点别的。”话说到这,丁得一回头去拿他挂在身后墙边的文件包。 屋子里的人全都不解,说点别的?政委这葫芦里卖什么药呢?连苏青都在此时抬起了脸,看着政委不紧不慢地从文件包里拿出三个信封,放在他身前的桌面上。 丁得一打开了第一个信封,展开了一张带有师医院标记和公章的纸笺,举在手中给桌边的人看着说:“这次去师里开会,我去看望了老陆,遇到了周医生,她交给了我这份诊断证明。胡义住院两天,检查结果为脑内伤,周医生建议留院观察治疗,但是他主动要求出院,返回驻地。” 所有人的脸色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坐得近的还仔细地看了鲜红的医院公章。 放下了师医院的证明,丁得一又打开第二个信封,展开一份公文,举在手里,极其明显的一份师部文件:“活捉日军俘虏,从敌占区营救出重要人员,两事归一,特此对独立团九班班长胡义发布师内通令表彰。” 接着丁得一打开第三个信封,还是一份师部文件:“这次会议上,某位友军团长特意向师部汇报,独立团九班班长胡义,于该团最危难时,给予三千斤粮食和一头牛,让该团暂时恢复了战斗力,凭此解危。师部对胡义发布第二次师内通令表彰。” 全场无语。 “当然,这些情况同志们还不知道,有些情况我也是才知道,现在抛开这三个信封的事不谈,我只谈我个人的看法……我们是一支纪律严明作风过硬的军队,这没错,但是我们同样也是一支有良心的军队是一支实事求是的军队 一个不怕死的军人,为什么会成为一个不怕死的逃兵……为什么没人去想一想,军法的目的是什么?……” 丁得一越说声调越高,越说脸色越黑,渐渐攥住了一只拳头,开始随着铿锵话语砸着桌面,令全场人都不敢与其对视。直到说完了,停下了,丁得一的脸色终于暗露出铁青,不再看屋里的人,转向敞开着的门口,去看远处的阴沉,团部内彻底陷入寂静。 会场就这样静默了一会,忽然有人说话了:“我有意见” 这句话像块石头入水,瞬间涟漪一片,引去全场惊讶目光。 勉强压抑愤怒的丁得一看着已经起立的高一刀,正抬头挺胸目视前方的墙,一张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沉默了几秒钟后丁得一才挤出一个字来:“说” “我就不明白了,咱们团现在根本就没有营级单位,为啥非要弄出个教导员来?这会造成管理混乱,适得其反。所以我提议,让杨教导员出任副政委。” 全都以为高一刀是要对政委的讲话提意见呢,万万料不到这个货突然扯出这个话来。李算盘和包四赶紧低下头,怕脸上的表情憋不住,那可就不好看了。郝平的脸僵住了,这也太不是东西了?他根本就没资格提议这些事,还副政委?他这就是故意扯淡,恶心杨教导员呢,这太无耻了 杨得志的表情更精彩,脸色都快变彩虹了,这教导员的头衔就是个槛,绊一回倒一回,现在连这个高一刀都学会了。 丁得一听完了高一刀说的鬼话,脸色虽然还黑着,却没有了铁青的颜色,握着的拳头也忽然放松开了。不但没斥责高一刀胡闹,反而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一定道理……看来这件事我确实欠考虑,既然现在有同志提出了意见,不能不重视,那就先取消教导员职务……” 高一刀终于把一本正经的目光放低了些,看着对面的郝平,用眼睛传递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得意笑容。 柴房的门开了,漏进门来的光线有点晃眼,使躺在草堆上的胡义闭上了眼睛。 进门的人弯下腰,解开了胡义身上的绳索,然后重新直起腰来说:“怎么,我这个穷政委级别也不够么?” 胡义睁开了眼睛,仰看着身边的政委不说话。 “你就这么想让我毙了你是么?那好,我成全你,现在我命令你起立” 虚弱的胡义终于挣扎着从草堆上爬了起来,努力竖直微微摇晃的身躯,刚刚脱离绳索束缚的手臂无力地轻抖着,慢慢地拨掉沾挂在军装上的碎草,扶正了帽檐,然后挺胸抬头,直视面前的政委。 丁得一严肃地看了胡义一会儿,淡淡道:“看来你还愿意承认你是个军人。”然后从衣袋中掏出一个黑色的方形牛皮盒子,托摆在胡义面前说:“现在敬礼。” 胡义淡然看了看眼前的牛皮小盒子,知道这是个行军指北针,却不明白为什么要敬礼。 “这是命令” 并腿收腹挺胸昂首,身影似乎虚弱,军礼却仍然挺拔。 丁得一将装着指北针的皮盒递在胡义手里:“打开看看。” 一个漂亮的中正式指北针摆在胡义的手心里,铝制的边缘刻着上下两行小字:一千三百六十二个军礼。八路军某团全体致胡义。 政委的身影消失在柴房门口,门就那样一直开着,漏进门口的光线却不再那么晃眼,渐渐看到了门外的清晰……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千三百六十二个军礼 第一百六十二章 灰烬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六十二章 灰烬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万里无云,微风和煦。 四面大山围绕出一块小小的方形山间空地,大约一里宽长,地势平坦一目了然,空地中间孤零零地座落着三间破房,死气沉沉,透着荒凉。多数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有少数人称这里叫:三家集。 原本在这无尽大山里,也有几个小集市,自从鬼子进过山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想要做买卖,只能出山去遥远的县城。既然这里叫做三家集,那这里就是集市,之所以少有人知道,是因为这个隐蔽荒凉的地方不是普通的集市。 最初,山匪草寇之间会偶尔在这里交易,或者相互易物,渐渐,一些见不得光的人也开始来这里,后来,在暴利的诱惑下,某些县城里的商贾也悄悄参与进来,最后,某些鼻子灵敏胆子大的百姓也到这里买卖。 人多起来了,规模大了,就变成了集,平时荒着,每月只开集一次,定在每月初一。这个开集的日子也有原因,初一无月,夜黑,赶集后返回的路上便于隐秘逃离。来这里的很多都不是正经人,有匪有黑有盗,这个集却偏偏安安稳稳进行到现在,缘于一个叫金疤瘌的人,据说是三家集的创办者,也是管理者,给这里定了规矩。有人说他是个山匪头目,也有人说他是个普通行商,但是从没有人见过他。 马良倚在山顶的一颗树旁,看着山下远远的三间破房和荒凉空地,问旁边的人说:“孙姐,你确定这里有集?连个鬼影都没有,看起来荒了八百年了。” “明天才是赶集的日子,现在当然没人。我都打听清楚了,肯定是这没错。”旁边说话的人就是孙翠,刚刚爬上山顶的她有点见汗,一边用手呼扇着耳下的脖颈,又说:“说,想要点啥?等明天姐姐我卖完了货,犒劳你。” 马良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又没挑担子没于活。” “姐犒劳你是因为你是我弟弟,不是给工钱,你推脱个啥?是不是也和那个流鼻涕一样瞧不起姐姐?” “没有没有,我哪有。流鼻涕就是那样人,啥事都摆脸上,他连我都看不上呢,你别搭理他。” “那你的意思是,你摆心里?” “是……哦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马良把自己给绕住了,苦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说。 “呵呵,姐故意逗你呢,瞧把你给憋的,过来,我给你擦擦汗。” “不用不用。” 见马良被几句话说得脸红脖子粗,差点歪倒在地上,孙翠终于大笑出声…… 山后的草地上放着一根扁担两个筐,筐里是孙翠不知从哪收罗来的所谓货物,一些药材、山货和几张兽皮,另外也有子弹壳、手榴弹片和损坏的枪栓,以及一些破烂铁器铜块,这类东西是禁止流出物品。 胡义仰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心里琢磨着,既然是集市,应该就有酒,周大医生要这东西,搞不清楚她要干嘛用。她是个很特别的女人,也是个很特别的医生,无论哪种身份,都让自己觉得无拘无束。欠孙翠的承诺,现在要还;欠周大医生的诊金,也得还。 一对小辫子忽然倒映在眼前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以后能不能照着镜子扎小辫?你知不知道它歪成什么样了?” “我这就是照镜子扎的啊让你给扎你又不管,我有什么办法?反正又没有人愿意看我,难看死算了” 小红缨撇了撇嘴又说:“我问了,骡子说他没钱。狐狸,你要钱于什么用啊?” “没钱?”胡义坐起来了,朝远处喊:“骡子,你给我过来。” 等罗富贵闻声跑了过来,胡义直接问:“你说你没钱?” “嗯,没钱。” “你再说一遍。” 罗富贵一见胡义面色不虞,赶紧把两只大手摆在胸前直摇:“胡老大,你别我是真没带钱”说到这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刘坚强,又转回头低声说:“我把钱都藏家里了。” 旁边的小红缨跟着嘿嘿一笑:“皂荚树底下埋着呢吧?” 罗富贵猛地一惊,瞪着大眼珠子看了看贼兮兮的小红缨:“你……老子回去就换地方” 胡义没再说话,都没带钱,这酒买不成了。 大北庄,新兵们在操场上热火朝天地进行训杨得志同志现在成了纯粹的三连指导员,搬出了团部宿舍,住进了三连。 丁得一坐在团部里剥花生,心里在纳闷着今天早上的事情。孙翠到团部来了,给九班请假,说让九班帮她亲戚家修房子去。上回就修房子,这回又修房子,这房子都是纸糊的么?不过,对方是群众百姓,不是手底下的兵,丁得一什么都没多问,只能当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一抬头,气色不佳的苏青正走进门。自从那场大雨后开完了会,苏青就病倒了,连续几天没有走出过她的宿舍,一直在休养。 “苏青,你怎么来了?这些天不忙,工作上的事不用担心,回去休息。” “我没事,休息得差不多了。政委,我是想,借你的钢笔用一下。我那支……不小心摔坏了。” 外面很温暖,政工科的门却紧闭着。 憔悴的女人,端坐在书桌后,呆呆看着窗。 良久,她终于拉开抽屉,取出一张表格,轻轻铺在身前的桌面上,然后慢慢扭开手中的钢笔帽。 抬起白皙漂亮的手,笔尖稳定落纸,娟秀的字迹开始一笔一划地浮现…… 姓名:胡义。 民国三年生人……出身孤寒……迫落匪手…… 民国十九年从军曾就读于东北讲武堂,十一期甲级毕业衔至少校…… 民国二十六年脱离国民革命军第六十七军,后主动护送我党情报同志辗转入太行…… 民国二十七年……自愿加入太行区某师独立团…… 期间……因筹粮……获得团内嘉奖……因……获得师内通令表彰……因……获得师内第二次通令表彰…… 最后,女人静静地在监档位置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加盖印章。这一次,她的笔尖没有一处划破纸面,使一行行娟秀字迹显得格外清晰好看,仿佛她自己的眉眼…… 不久,室内飘起灰烬的味道,门才开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灰烬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家集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家集 月初一,天还没亮,那三间破房附近开始出现了稀疏人影,然后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有背包人从四面山谷而来,在荒地上随便找个地方,乱七八糟地摆些东西席地而坐。 那三间破房子也有了动静,一间没有房门的门口挂上了一个白色破布帘,布帘上写有一个大字:当。另一间在空荡荡的残破窗口前竖了一块明显木牌,牌上两个大字:杂货。第三间破房没出现什么标示,只是烟囱里冒出青烟,而后飘出食物炖煮的香。 这里真的是个集,是个最破烂的集,总共三间铺子几十个地摊,人气却不差,越聚越多,与周围的荒凉环境形成强烈反差。不过,与其他集市最大的差别是,无论摆摊的还是逛集的,其中有许多背枪或者别刀的人。 时近中午,一个年轻人走进了集市,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破烂衣服,肩上背着一支汉阳造,胳肢窝下夹着一件叠着的日式军用雨衣。他不看地上的摊位,摆脱迎面向他兜售物件的人,直奔那个挂着‘当,字门帘的破房。 等他走出了当铺,一个鬼祟的黑衣人随后进去,直接递上一张钞票问掌柜:“我只想知道他当了什么?” “一支汉阳造,七发子弹,鬼子雨衣一件。” 罗富贵太显眼,刘坚强太死板,吴石头智商不足,只有马良是适合人选,于是他换上了孙翠准备的一套她男人生前衣服,带了个破毡帽,揣上一支盒子炮,挑上担子跟着孙翠去赶集。 孙翠领着马良,先去了杂货铺,把那些弹壳和铁块铜块一股脑给卖了,然后随便找了块空处,把那些药材兽皮干枣核桃之类的山货直接摆地上,开始热情招呼来往经过。马良坐在摊儿边地上,看着孙翠站在摊儿上忙。 九班这次出来,刘坚强意见是最大的,堂堂八路军,打着修房子的旗号,给一个投机倒把的落后妇女当短工,那些弹壳和铜铁类东西都是明令禁止往外带的,都是该主动上缴的,这不扯淡呢么?虽然那些东西都是孙翠自己捡的,九班也不该助纣为虐。刘坚强向胡义当面提反对意见,被胡义要求保留意见。 马良没有当面反对,但是心里反对。班长胡义刚刚脱离一个大麻烦,又给他自己找了个小麻烦,这是何苦来哉。另外,孙翠虽然对马良一直挺热情,但马良还不至于被几句好话就说昏了头,他并没觉得孙翠是多好个人,一个自私的寡妇房东而已,实在不理解班长为什么会答应孙翠这种要求。 在摊儿边上坐了一上午,眼看着孙翠保持微笑和热情不停地招呼经过地摊的人,边擦汗边幸福地数着寥寥几张破碎钞票,马良觉得很无奈。班长冒着再次被关禁闭的风险,带着九班跋山涉水陪她到这来,就为了让她获得这点收入么?凭九班,随便于点什么,都不是这点收入能比的,这才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了,班长到底想啥呢? 有不少停下跟孙翠讨价的人,根本就没打算买什么,只是上上下下地瞄着孙翠的身体看,后来注意到旁边有个挺精神的小伙子,怀里隐隐露着枪柄,才撇撇嘴离开。最后,实在感觉无聊的马良也像周围某些无良的人一样,在孙翠背对他的时候,无聊到开始偷偷地看那个宽大肥满的屁股,懒得再琢磨牛刀杀鸡的问题,改为思考女人的构造到底是啥样的?她要是不蹲着撒尿行不行? 猛地有人大喊:“抓住那个” 马良被这一嗓子喊回了神,扭头看到不远处一阵乱,一个破衣烂衫的年轻人正在往这边狂奔过来,然后一阵风似地经过了地摊前,吓得孙翠惊叫一声退到摊后边,随后人群里窜出四五个人,拽出身上的枪,跟随一个黑衣人一起,衔着那个逃跑的年轻人追远。 集市上很快恢复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这里是三家集,不是县城市场,没有人对这种事情感到好奇。只有马良,仍然呆呆望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隔了好一会儿,猛地站起来:“孙姐,赶紧收拾收拾,咱们现在就走。” 赌坊里,乌烟瘴气,牌九被推得稀里哗啦一片响。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只对坐了两个人,一个是满脸横肉的汉子,对面是个长相秀气的年轻人,小分头搭配着他的脸显得格外阳光,于净的白色内衫,整洁的黑色外套敞着怀,自然是四里八乡都认识的汉奸李有才。 他正抿着嘴唇,两只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把手中的牌九亮出牌面来,眼角随着牌面露出越来越多,也垂得越来越低,终于无奈地叹口气,随手把两张牌扣在桌面上了:“再来一局。” 对面的汉子笑嘻嘻地瞅了瞅他:“对不起,不下注我可不陪你玩儿” “我说砍九,这你可太不够意思了吧?老子是那赖账不还的人么?” 汉子一伸手:“那你先把欠着的还喽” “我……”李有才眨了眨眼睛,无奈地一扭脸:“行行,老子下注还不行么。”说完了话就摘了身上的枪套,咣当一声扔在赌桌上。 汉子瞅了瞅桌面上的驳壳枪,嘿嘿一笑:“我说你小子真行,够豪气,第二回了吧?这便衣队里有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那就再来” 一个黑衣人跑进了赌坊,匆匆来到李有才身后:“二哥,你赶紧到嫂子那去看看” 李有才一边抓好了自己的牌,一边随口叨咕:“嫂子?我嫂子好几个,全在落叶村呢早他娘的不认我了。” 对面的汉子啪地一声将牌九亮在桌面,同时笑道:“至尊枪又是我的了。嘿嘿,他说的是你相好吧?” 李有才这才反应过来,扭头问身后的黑衣人:“怎么回事?” “刚才我看见队长……去她家了。” 李有才一进院门,正看到一个女人惊慌冲出屋子,抬眼见了李有才,泪眼涟涟地跑到李有才身后,扯着他的胳膊不撒手。 一个男人紧跟着追出屋门,看到刚进院的人立即停住,尴尬道:“哦……一直找不见你小子人影,顺便到这来看看,要出任务呢。” 李有才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即又笑了:“卓老四,你以为你告了我的黑状,当上了这个队长,就天下无敌了是不是?你是真不怕事儿大啊” 当初李有才的便衣队长没于几天,就被手底下这个叫卓老四的往县里侦缉队长那告了一状,说李有才勾结不明人物,骗了落叶村李家三千斤粮。为这事,李有才从李家讹来的那些钱,转手就送给侦缉队大队长了。钱没了,队长的帽子也摘了,里外闹了个白忙。 卓老四嫉妒李有才很久了,人年轻,长得秀气于净,大姑娘小媳妇都稀罕,连绿水铺的村花都趁着男人出远门不在家,明目张胆给他当了姘头了。本以为前任队长死了,论资历论年纪论威望论贡献,都该能轮到卓老四当队长,结果生生被李有才拿钱给砸去了,不告他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在卓老四眼里,李有才就是个绣花枕头,是个毛头小子,是个最失败的赌鬼,是个屁。他晃悠到李有才面前:“小子,老人说,祸从口出。我要是不说点什么,怕你记不住。一个娘们而已,姘一个是姘,姘两个也是姘,你要是还想在这混,就给我想清楚了。” 卓老四撂下话后就出了门,李有才一直瞅着大门口不吱声,直到身边的女人推搡着问:“有才,想什么呢?”他才回过头,脸上重新挂上了秀气而又阳光的微笑,面对女人:“琴姐,你说……如果咱们三个人睡在一个被窝里,是不是太挤了?” 三家集旁边的山后面,聚着七个人,他们是孙翠和九班。 胡义皱着眉毛问马良:“你确定你没看错人?” “没错,肯定是他,全团就属他下巴大,那我能认差了么” 小红缨一翘辫子,怒冲冲道:“现在就去追那个王八蛋,今天我非得要他好看” “追个屁啊追,这都隔了多长时间了,够他翻两座山了。再说了,他后边不是有人追着呢么,不用想,肯定是便衣队。我看啊,让那小子落便衣队手里,比落在咱们手里强,你说他得遭多大罪,这不更好么”能说出这番话的人,自然是罗富贵。 小红缨歪着小脖子瞅了瞅罗富贵,又低下头啃着小巧手指非常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毫不犹豫地改变了主意:“骡子说得对那咱们回家。” 马良斜眼瞪了罗富贵一眼:“你俩能不能别说胡话了如果他让便衣队捉了去,他是遭罪了,咱们一样得跟着遭罪,又得搬家,大北庄就不能再呆了。” 胡义一直在思考,考虑的不是追不追的问题,而是该怎么追的问题。便衣队的出没范围,距离这里最近的是绿水铺,来自绿水铺的可能性很大,就算不是来自绿水铺,看来也有必要再见一次那条泥鳅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家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香艳之旅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六十四章 香艳之旅 胡义与李有才又见面了,都说狡兔三窟,尤其是于汉奸便衣队的人,没什么好东西,得罪人又多,为了小命着想,行踪必须飘忽。在这方面,李有才是很失败的,他太好找了,没房没地,白天混在绿水铺赌坊,晚上睡在姘头琴姐家,一抓一个准。 下午,在绿水铺村外河边,李有才不去顾忌刘坚强和马良等人的冷眼,笑嘻嘻地给小红缨做了个揖:“嘿嘿,红姐吉祥,有才这里……给您作揖啦几日不见,您比上次更好看” 通过上一次几天里的充分接触,李有才看得出这小丫头是那个煞星心里的宝贝,也是唯一一个对自己不甩冷脸的人,所以他也不介意贱兮兮地哄这个精灵开心。 “哎呀烦人,狗汉奸你再瞎说……人家……哪有……” 看到小红缨一边假装跺着两只小脚,一边来回噜瑟着小肩膀,歪辫子直晃荡,模样比李有才还贱呢,马良和刘坚强不禁相互对视一眼,看不下去这一对儿贱骨头了,恶心得差点相互吐在对方脸上。 李有才还想再撩拨小丫头几句,眼见胡义过来了,赶紧收起了贱笑,一拱手:“胡长官。” 胡义脸上没什么表情,招呼也懒得打,直接开门见山就问:“三家集你知道么?” “嗯,听说过。” “你们的人最近去过那没有?” “这个……我不大清楚。”见胡义定定看着自己不说话,李有才又赶紧补充:“您别不信,现在我不是队长了,换人了,我都好些日子没去队里照面了。那个……方便说说是什么事么?” “便衣队在三家集抓了个人,我对这个人很有兴趣,想知道他现在在哪,现在你马上回去打听打听。” 李有才低头考虑了一会,重新抬起头来:“我觉得……你亲自问问新上任的队长不是更好么?” 胡义不说话了,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那张秀气的脸,但是周围的温度似乎开始降低,连下午的阳光也不能阻挡这股寒意的蔓延。 李有才很想打个寒颤,但是忍住了,努力摆脱了那道越来越冷的细狭目光,故意去看河水,又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和他很不愉快,而且……我还想拿回队长的帽子。我知道你不高兴,但这事对你们也有利,我当这个队长,总要好过他当吧?” 李有才抱定了胡义不会杀他的想法,杀他没有任何意义,他坚信这个煞星的眼光不会那么短浅,他不会毁了一个将来还有利用可能的工具。 果然,温度正常了。 “说吧,他在哪?” “他很鬼,没有固定落脚点,但是我有办法让你抓到他。” 在这个便衣队里,只有一个李有才能够信任的人,就是去赌坊里给他报信的那个,同时也是李有才的远房亲戚,外号叫尾巴,管李有才叫二哥。 离开河边回到村里,李有才直接找到尾巴,让他去替自己请假,理由是:去县城相亲,已经出发。 随后李有才又去了赌坊,没多久带了几个人从里面出来,离开了绿水铺,匆匆向南而走。 卓老四感觉头很疼,脸很疼,脖子很疼,肩膀很疼,后背也很疼。眼睛被蒙住了,嘴里也被什么东西堵着,看不见东西说不出话,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扛在一个又宽又厚的巨大肩膀上,一路颠簸着。 他努力地回忆着昏倒前的所有事情,下午听到消息,有人说李有才请假了,说他去了县城相亲,已经走了。便衣队的人立即认定,李有才是去逛窑子了。但是卓老四却觉得,这更有可能是李有才想通了,怕了,婉转地给自己递消息,同意贡献出漂亮的村花了;即便不是这样,村花的被窝里也终于空出地方来了,无论怎样,都不耽误自己香艳一趟。 傍晚,推开琴姐家虚掩的大门,刚迈进院子,猛听得而后生风,惊慌中一扭头,咔擦一声,一根棍子擦着耳畔重重砸在肩膀上,当场断为两截,眼见一个满脸严肃的年轻八路军,正举着手中的半截木棍诧异地看。 “废物流鼻涕”不知道是谁好像这么说了一句,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巨大的熊巴掌就狠狠拍在一侧脸上,啪——打得自己身体原地跟着转了一圈,口鼻热乎乎,满眼冒金星,星星点点艳丽一片。“咦?这样也不行?”这句话肯定就是那头熊说的,因为他是当着自己的面说的。 紧跟着有个又脆又好听的稚嫩声音响起来:“连个人都打不昏,你们还活个什么劲傻子,给我拍他”呼——嘭——我就亲娘了,搞不清是个什么物件,估摸着不小,结结实实拍在后背上了,全身巨震,猛然感觉到满口香,跟着自己身体的扑倒瞬间,喷薄而出。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既然混了,总要还的。当时自己倔强地趴在地上,顽强地往大门外爬着,眼前的景物在不停地扭曲摇晃,越晃越恶心,让自己终于开始思念远方坟地里的亲人。恍惚中,大门外真的走来了一个人影,感谢菩萨,让我得偿心愿,爹啊,是你来了吗? 渐渐近了,有点看清楚了,粗眉细眼,古铜色脸,最关键的是……我爹不可能是八路军。这个僵尸一样的货,来到后二话不说,直接一枪托就砸脑后脖子上了,瞬间漆黑一片,记忆终点。 天色快黑了,山路上晃悠着六个人影。 前头走着一个黑衣人,他身后的人是个破衣脏衫的垂头人,下巴挺大,上身被结结实实反绑着。后面的人抬脚就踹,一边喝骂:“狗x的,你不挺能跑么?快点,否则就抬你回去信不信?” 这些人翻过了一道岗,忽然发现前面路边石头上坐着个人,当先的黑衣人立即拔出了枪:“于什么的?” 那人慌忙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摇摇手:“别瞎比划,看清了再说。” 黑衣人闻声往前赶几步,仔细一瞧,把枪又揣起来了:“李有才?我说你小子怎么在这地方?” “我要去县城,脚崴了,跟这歇会。你这是出外勤了?看来你也混得不咋样啊?” “唉,幸亏是一月一集。不过这回可没白蹲,嘿嘿,瞧见没,刚捞的,我这苦日子总算到头了。” 李有才闻言看了看那个被绑着的,好奇道:“真的假的?你们侦缉队的人说话我下辈子都不敢信,凑数的吧你?把他拉过来我看看,保不齐又是谁家的穷亲戚呢” 黑衣人一边把身后的被绑人扯在李有才跟前,一边得意道:“你小子还别不信,我问你,去当汉阳造和皇军雨衣,你说他是个啥?” 李有才认真瞧了瞧这人,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朝黑衣人反向摆着手说:“你往后退退,别愣着,退两步。要不这样,我退两步。”见黑衣人愣愣地站着不反应,李有才拉住被绑人往自己这边倒退两步,然后咳嗽一声。 猛然间枪声大作,路边的草丛中六七支驳壳枪噼噼啪啪连打了几秒钟,直到五个侦缉队的人全躺下了才停。然后,赌坊的砍九领着几个人现身出来,一边走上路面,一边不满地朝李有才道:“娘的,你小子可没说他们是侦缉队,损不损啊你?价钱得重谈” “行行,重谈。赶紧收拾了,先离开这再说。” 五具尸体被扔进了沟里,匆匆掩埋,随后一行人扯着仍被绑着的大下巴消失在山间。 直到某处停下,被绑的大下巴仍然不敢相信发生的这一切,死灰般的脸上终于缓出了一丝血气。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浊气,抬起头看着秀气的李有才说:“感谢……好汉救命之恩……我……” “别,别忙着谢。”李有才一抬手打断大下巴的话,微微一笑:“能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能听懂么?” 大下巴愣住了,他真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李有才却不再解释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又拍了拍衣服口袋,什么都没有。于是反身去折附近的树枝,这才发现砍九也在身后站着呢,顺口道:“你不打算离这远点?” 砍九尴尬笑笑:“呵呵,我怕你一个人下不了手。” 李有才认真看了砍九一会儿才说:“这不是江湖事,你要是真想听,我也不拦着,我只怕你听了之后,不敢回家 砍九看了看那个破衣烂衫的大下巴,想了一想,反身一挥手,领着手下人到远处去了。 随后,山谷里传出凄惨的嚎叫声…… 同一时间,另一地点,卓老四也在荒山里凄惨地嚎叫着。 胡义非常小心地将刺刀慢慢地从卓老四的锁骨部位抽出来,顺手在他身上抹了抹刀身上的血迹,淡淡地问:“既然你说三家集的人是侦缉队的,那你觉得……他们多久能回到县城?” 躺在地上的卓老四痛苦地扭摆着脖子,同时带着哭腔费劲地回答:“这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了……如果他们押着人,肯定……不会太快……我不知道……” 胡义皱着眉头静静考虑了一会儿,终于将刀锋划过了卓老四的咽喉…… 第一百六十四章 香艳之旅 第一百六十五章 赌局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六十五章 赌局 李有才的脸色很不好,不是因为心情,而是因为状态。从小到大头一遭,亲自动手虐待一个人,这感觉太差劲了。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某些便衣队里的同僚们会对这种事情有瘾,这种事比扔骰子差远了,浑身不舒服,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再经历这个。 大下巴招供了,他是个八路军逃兵,说出了他所能说出的一切,独立团,大北庄,兵员人数等等。 李有才在心里谨慎地考虑着:这是个难题,如果报告了这个情报,自己能获得多大好处?杀了五个侦缉队,大下巴就不能交出去了,这事必须自己去说,不能提供情报确切来源,那自己这个报告者就要成为带路者。如果成功剿灭独立团,会得到多少奖励?很可能是一笔奖励小财,外加官升一级,再次成为绿水铺便衣队长。 不过……八路军也不是傻子,逃了个兵,眼线和警戒肯定会加强,姓胡的也在到处找这个大下巴,说明八路肯定已经有防备了,很可能已经准备转移。如果到时候自己领着大队皇军扑了个空,结果可能不会太好看。 如果自己不报告这个情报,那这个情报也许就白白浪费了,八路已经知道大下巴被抓了,还能继续留在大北庄么?自己费力忙活到现在,就变成白忙一场,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这个大下巴留给姓胡的讨个人情。 对于那点奖金,穷人会很在意,李有才兴趣不大,本来就出身富家见过大钱,又是个赌鬼,一块钱是一注筹码,一百块钱也是一注筹码,在李有才眼里没什么分别,虽然现在他自己也是两袖空空变成了穷人,可是这点奖金还不够他看。 至于官升一级当队长么……这个是好的,虽然上一次只当了几天的队长,李有才已经尝到了甜头,权力就是金钱,就是面子,就是聚宝盆。 这真是难题,李有才越想越头疼。 一大清早,绿水铺的十几个便衣队员,集合在窝点里,七嘴八舌地开临时会。昨天晚上,队长又死了,尸体被摆在村口上,死前明显受过严重虐待,惨不忍睹。 忽然门开了,李有才进来了,那张年轻秀气的脸上一如往常地散发着阳光,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小子不是去了县城么? “哎,你小子不是去……怎么回来了?” 李有才咧嘴一笑:“唉,我李有才不是个花心的人,实在舍不得琴姐,当然回来了。” “你们这是说队长的事呢吧?我来就是告诉各位一声,我又想当这个队长了,怎么样,有捧场的没有?” 众人看着李有才笑嘻嘻的德行,跟着都笑了。尾巴倒是没含糊,当场表态:“二哥,我支持你。”另有一个人也开口说:“李有才,我也支持你。”后说话的这人是个懒鬼,上次李有才当队长,让他觉得工作很清闲,所以这次也支持了。 除了这俩人,剩下的都没吱声,只是用嘲笑的眼光看着李有才,意思很明显,上次你小子给了钱,我们让你当,现在你一毛没有了,那就歇会吧。 李有才把全场人挨个看了一遍,看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让满屋子人都一头雾水,眨眼间就不认识了是咋地? “我知道,你们谁都不是傻子,要是没点甜头,谁能念我李有才的好?是不是?今天兄弟我就再送各位一票好处,能让你们立功受奖。之所以半路回来,是因为昨晚我在路上抓了个八路我身上没枪,一个人不敢带他往县里走。既然现在队长缺了,那我要这个队长,八路归你们去送,奖励你们去领,如何?别愣着啊各位,我要是骗你们,回来你们就把我帽子摘了不就得了,对不对?” 遍体鳞伤的大下巴被便衣队的人从赌坊里给抬出来了,身上被绳索捆着,嘴上被毛巾勒着,李有才说过,这八路试图咬舌自尽,告诫大家留意。 将八路放上一辆推车,十来个便衣队员朝李有才招呼:“队长,那我们可就出发了?” “走吧,别去侦缉队,直接送宪兵队,早去早回。” “这还用说,得嘞。” 尾巴和那个懒鬼站在李有才身边,满脸委屈地跟李有才说:“俺俩也想去。” 李有才笑了笑:“瞅瞅你俩这可怜样,放心,你俩的好处我以后给你们补上,肯定比他们得到的多。” 押送八路的便衣队渐渐走远了,李有才站在赌坊门口看着那些远去人影,心中暗道:人生就是赌局,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赌注筹码,人命也一样;我赌那个煞星一定会在县城的路上等着你们;破而后立,只剩三个人的绿水铺便衣队,我不想当队长都不行了,这是怎么话说的…… 胡义觉得,卓老四说的不会是假话,三家集的人是侦缉队的人,估计大下巴逃脱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被侦缉队抓了,独立团面临转移的风险更大了,既然赶上了这件事,就必须尽力争取挽回。侦缉队一定会押着他返回县里,那就要去截,就算来不及截住他们,也要去,因为鬼子如果得到了大下巴,自然会出县城奔大北庄,这也会提前被九班发现,有充裕时间返回团里报警。 于是,胡义带着九班连夜赶往县城方向,孙翠也只能跟着一起了,如果在这里让一个女人单独返回去,她的安全风险太大。 天亮了,朝阳照耀着一片树林,和树林间的三岔路口。这里向南二十里就是梅县县城,而这个路口,就是当初接周晚萍时接头那个路口。 马良隐蔽在路边草丛,监视着路面,就算是单独经过的行人也要看仔细了,因为侦缉队也有可能在路上刑讯逼供,而后派人返回县里汇报,所以如果是类似便衣队和侦缉队的单独可疑人员经过,毫不犹豫也要抓,错杀不错过。 等待,是最难熬的事情,尤其是在不知道要等待多久的情况下。 树林深处,孙翠坐在树墩上不停地低声发着牢骚,说她攒了那么多日子,费了那么多力气,好不容易赶一回集,结果东西还没卖完就被打断,下一次不知道还要猴年马月了,好不丧气,没完没了地朝着胡义抱怨,叨叨得胡义一个头两个大,一脑门子黑线。 悉悉索索一阵响,一个挂着空枪套的人身后被刘坚强用枪顶着,身侧被罗富贵用大手揪着,走进树林里的一处茂密。隔了一段时间,罗富贵和刘坚强从里边走出来,重新去路边陪马良。胡义则回到小红缨、吴石头和孙翠三个呆着的地方,而那个倒霉鬼再也没出来。 “这个是吗?”小丫头看到了胡义手指上的殷红,赶紧问他。 “是送消息的,可惜不是咱们需要的消息。”胡义一边回答着小红缨,一边将缴获来的驳壳枪退于净子弹,然后将空枪装进枪套,甩手扔给吴石头,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钞票递给孙翠:“这个算补偿你的损失,总可以了吧?” 孙翠赶紧把钱接了,尽管只是两张,她也认真地点了点,然后才撤下挂了一早上的委屈表情,开心地说:“胡班长,你才是真男人,哪个女人要是嫁了你,那得是几辈子福气。” 胡义终于呼出了一口气,什么话也不说,无奈地走向附近的一棵树,准备到树下继续眯一会。 孙翠把钱贴身收好了,扭头看了看刚才传出过闷哼声的方向,又往有路的那边望了望,然后撇头瞅瞅装着半筐山货的篮子,咬了咬嘴唇,忽然对胡义道:“胡班长,我想到路边摆摊去。” “……”胡义一个趔趄滑倒在树底下了。 对这个娘们彻底无语了,服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在支撑着她?胡义扪心自问:不如她,不如她 “胡班长,你倒是说句话啊?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有啥不一样?我在路边摆个摊,一样是给你们放哨了,又不耽误啥。” “荒郊野路,你一个女人摆摊,就不怕……” “这不是有你们呢吗?真有那样人,肯定不是好东西,我直接领着他进来不就得了,还用你们这么费事地抓吗? 小红缨眨巴着纯真大眼听了半天,终于有了想不明白的问题,当即爬起来好奇发问:“孙姨,他们又不认识你,为啥那么听话,会跟着你进来呢?” 咯咯咯……一阵笑声过后,孙翠才挑着眉梢,故意逗着小红缨说:“丫头,不懂了吧,这就是咱们女人的能耐,那些臭男人进来是为了……” “我同意了,你赶紧摆摊去吧。”胡义不再犹豫了,直接打断了孙翠对小红缨说话。不仅是服了,这回都怕了,她一个人叨叨就已经头昏了,要是再拉上没羞没臊小疯丫头一起跟着胡扯,讨论这些神仙话题,估计这整片林子都没法呆了。 于是,三岔路口边,出现了一个席地摆摊妇人身影。 于是,草丛后的刘坚强踢了马良一脚:“让你看路,你看啥呢?” …… 第一百六十五章 赌局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仙人跳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仙人跳 最累的时候,总是无事可做的时候;时间过得最快的时候,总是忙不过来的时候。 胡义真心无法相信,在这条行人寥寥的路上,怎么就有这么多无聊的人,这都是哪冒出来的?一上午功夫,孙翠那点破烂山货没见卖出几个,追着她跑进树林的倒霉鬼已经有十几个了。 如果仅仅是汉奸特务之流,倒也简单,上个刑,问几句,了断清净。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些人不是挑出来的,而是主动投怀送抱来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只有一个共同点,全是男的,总不能为这点事把这里变成屠宰场吧?那些不是汉奸特务的人,只好撕他们的衣服捆了,勒上嘴,扔在树林深处,给吴石头看着。 此刻,胡义正坐在树墩上,手中拎着把滴血的刺刀,深深皱着浓眉,问一个捆躺在他脚前的人:“我就不明白了,像你这老实了半辈子的怂货,放着好好的路不走,你非招她于什么?” 地上的人哭丧着脸回答:“长官,天地良心,本来我是不想啊是那娘们挤眉弄眼非招呼我啊,咱都是爷们,你说这荒郊野地孤男寡女的,哪个能不动心思?我求你放了我吧,以后我但凡见了母的,全躲着走还不行吗,饶了我吧,不敢了啊……” 满头黑线的胡义说不出啥来了,直接朝吴石头一招手:“把这个拖走” 另一边,罗富贵正蹲在一堆各色各样的包袱褡裢边上,仔仔细细地翻找踅摸,一边跟旁边凑热闹的小红缨穷噜啵:“丫头,瞧见没有,将来你可得好好学学这个,这孙姐真是好样的,她往路边一戳,财源滚滚来。姥姥的,这才是金字招牌啊” 小红缨瘪着小嘴,不高兴地讷讷道:“可是……可是我这里好小……都没有人看我。”说完了话她低下小辫,看了看自己的小胸口。 罗富贵咧着大嘴嘿嘿一笑:“过几年就有了,着什么急。到时候你要是使劲打扮打扮的话……兴许也不算难看 这时刘坚强忽然在后边踢了罗富贵一脚,黑着脸问:“骡子你给我说,你是不是藏私了?钱怎么那么少呢?” “谁藏了?孙姐分去一半,那能不少么?你以为她白忙的啊?嫌少你找她要去” “这……”刘坚强愣住了,也没话说了,终于明白那个孙翠为啥能把一堆破烂卖得那么花枝招展了,这成了啥事了? 孙翠蹲在路边的摊位旁,兴奋得嘴已经合不上了,数钱数得手指都有点哆嗦,这要是跟九班多出几次任务的话,岂不彻底脱贫致富了? 一抬眼,远处又来了三个人,穿得像黄鼠狼似得,八百里外都能瞧出来他们是伪军。 要是放在平日,孙翠肯定得老老实实躲了,但是现在,她赚钱已经赚疯了,有九班这个绞肉机在树林里放着,有峙无恐,老娘管你是皇军还是黄鼠狼,挺胸摇屁股先浪给你们看 胡义彻底无奈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由着孙翠和罗富贵这两个货扯淡了,决定要去把路边的孙翠给揪回来,刚刚起身离开树墩,结果直接叹了口气。迎面正走来三个高举双手的伪军,哆哆嗦嗦四下里看,后面跟着三个枪口,其中的罗富贵趾高气扬地端着机枪还在催促着:“赶紧的,自己脱,别等老子伸手……” 一段时间后,三岔路口上又出现了三个伪军,不过其中一个身材太高大,衣服明显不合身。胡义已经受够了应接不暇的荒唐逼供了,原本准备结束这个烂摊子,但是在罗富贵的恳切请求下,适当改变了做法,由马良刘坚强和罗富贵三个换上伪军军装,直接站在路口设卡。 除非有军事行动,否则鬼子是不会出城到这里来的,所以胡义没有太多担心。至于孙翠的地摊,她愿意摆就还由她摆着,不过,附近有三个伪军在,不会再受蠢货骚扰了,她只能安心去做根本挣不到几个钱的买卖了。 马良和刘坚强把刺刀挂上,横端着,路两侧一边一个,罗富贵身上只挂了一把驳壳枪,来回晃荡。路边的某处草丛后,隐蔽架着一挺捷克式机枪,胡义躺在一边望天,小红缨趴在另一边拨弄虫蚁。 “站住,于什么的?”罗富贵扯着破锣嗓子开喊。 一个衣衫破旧的百姓讷讷道:“老总,这是我的……” “行了,过去吧。”不等百姓说完话,马良一摆手就放行。 很久一段时间后,声音再次响起。“站住,于什么的?” 两个推着车的人堆这满脸笑答:“往县里铺子送货的。” “送货?姥姥的,停下我看看,有酒没有?” “酒?” “废什么话?有酒就赶紧给老子交出来,没有就赶紧滚蛋” 两个伙计推着车继续上路了,罗富贵低声对马良牢骚道:“你说胡老大是不是又犯病了?凭咱仨这么好的行头,放着钱财不让收,只让劫酒,没见他好这一口啊,图个啥?” 很久一段时间后:“站住,聋啊你?” 一个精短打扮的人面色不虞:“这地方啥时候有卡了?你们仨那部分的?信不信我到皇军那……” “小子,明告诉你,老子缺钱买酒,自己在这设的卡,皇军管不着姥姥的,少他娘的废话,先把这玩意拿来吧你……”罗富贵一把揪住了面前的人,顺手拽出了他腰后的枪,直接就把他往树林里扯,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脱离熊掌。 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一直到太阳快落山,路北面出现了十来个人,推着一辆推车,车上装了个捆了手脚和嘴的 马良大声咳嗽了一下,孙翠抬头往远处瞧了瞧,赶紧一回身钻进树林,扔下摊位不管;一只手拎着步枪的刘坚强悄悄把驳壳枪抽出来,子弹上膛,别在后腰上;罗富贵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把马良和刘坚强放在前边;小红缨伸手到胡义的挎包里拽出一支驳壳枪,往机枪侧边挪开几米,悄悄趴好;胡义扭头瞅了小丫头一眼,想让她到树林里呆着去,可是小红缨假装没看见。 距离近了,十来个人里有人先说话:“你们仨想钱想疯了吧?跑这地方揩油?赶紧起开” “嘿嘿,比不得你们,咱们兄弟只能靠这个捞几个闲钱。我说几位,进了城可要嘴下留德,劳驾别提这事。”马良笑嘻嘻地一边搭话,一边提前让在路边,同时盯着正在接近的推车,仔细辨认车上捆着的那个人。 距离只剩十几米远了,如果再靠近,机枪就不便施展,胡义一边紧盯着准星里的目标,一边用余光注意着马良的动静。 忽然一个人说:“哎,我咋看你们仨有点眼熟呢?后边那个大个,你不是那个……” 瞬间机枪响了,一支驳壳枪立即伴随出声,仿佛平地卷起一阵狂风,刘坚强和马良撒开步枪,一边撤步,一边抽出身后的短枪快勾连打。罗富贵熊躯一震,熊眼一瞪,毅然向侧猛扑,一头扎进路边灌木后,等他把枪抽出来,上了膛,再瞄准一看,对面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这才发现枪声早停了…… “哥,没错,就是他。” 推车边的刘坚强也点点头:“是。” 胡义看了看车上遍体鳞伤昏迷着的大下巴,伸手扯落勒在他嘴上的毛巾,看到了满嘴的黑血和烙痕,舌头被割了。地上的尸体也面熟,绿水铺便衣队的。 “看来,卓老四说了谎不过,现在咱们可以撤了。” “那他……怎么办?”马良指着大下巴征求胡义的意见。 “给他个痛快吧。”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仙人跳 第一百六十七章 辅导员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六十七章 辅导员 一件事如果重复地发生过太多次,就不会再引起人们关注的兴趣。 胡义再次进了禁闭室,原因是请假理由与事实不符。 由于这次事情的重要性,胡义回到大北庄后就立即向政委做了详细的汇报,从三家集到绿水铺,再到三岔路口。不过胡义没有说出某些细节的全部,比如孙翠夹带了弹壳和铜铁类货物,比如孙翠分掉了一半的劫路之财,比如让罗富贵顺便劫了几瓶酒偷带回来。 当时团部里没有别人,丁得一并没有因为请假的问题对胡义故作严肃,他深知胡义不是吃这一套的人,所以波澜不惊地把情况听完,随后叫了通信员,命令向县城方向增派眼线,最后笑呵呵地对胡义说:“下次你小子要是敢再范,可别怪我上手段。这次么,虽然假不是你请的,也不能饶了你……你不是喜欢禁闭室么,那就去呆两天吧。对了,顺便帮我把那儿的窗户拆了。” 咔嗒——锡亮轻薄的银质表壳轻快地跳起,晶莹洁白的漂亮表盘上,隐隐倒映着细狭双眼,一阵稳定清晰的律动轻轻传递在手心里,那么精准,平静,永远没有波澜,像是一颗冷酷的军人之心。 门开了,伴随着突然漏进室内的阳光,一个美丽的身影伫立在光线里。 半倚在床上的胡义仍然静静看着手中的怀表,秒针,分针,时针,时间是十一点半。 良久,女人淡然开口:“你再也不欠我什么了。”话落后转身消失在门外。 啪地一声轻响,胡义合上了表壳,紧紧将怀表攥在手心里,缓缓抬头去看窗外,远山一片。 咣当—— 炊事班大院的大门被推开半扇,一对小辫子摇头晃脑地走进来。 呼啦一声,某张桌子上正在就餐的新兵们立刻站起来,端着各自的碗筷赶紧换地方,因为无良的缺德丫头来了。 随后不紧不慢又进门来四个,一个是全团身材最高大的,一个是全团最傻的,一个是心思最活泛的,一个是脾气最犟的。 小红缨一边往正在自动清空的桌子走着,一边左右看着,冷不防对上了快腿儿的眼,立即抽抽着小鼻子竖起一对小眉毛,朝快腿儿做了一个恶狠狠的鬼脸。 快腿儿赶紧低下头,假装闷头吃饭看不见,身边的二连战士见状,也想伸舌头瞪眼睛向那缺德孩子还以颜色,不料快腿儿朝几个二连战士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连长说了,最近谁都别去招那熊孩子,争取让她把手榴弹那事儿给忘了。赶紧吃饭,吃完快走。”二连战士们闻言立刻不再做声,稀里呼噜闷头吃成一片,好不壮观。 小红缨扭着小步子,来在空桌子正当间坐了,晃荡着两条小腿又看向另一边,刚好看到了凑成一片吃饭的三连兵,禁不住开始朝他们微微眯起眼睛。 三连那边立刻也没了说话声,变得和二连一样,稀里呼噜闷头吃成一片。个个心里都明白,前些天那事闹得有点大,炊事班里还跟着死了一个,连长郝平千叮咛万嘱咐,最近这些日子千万别生是非,尤其现在正在炊事班院里,一旦被那缺德孩子挑拨出点事来,搞不好这回连炊事班里的人都得上手。 院子里的新兵们看到这一幕,开始相互低声嘀咕。 “瞧见没有?两阵脸色,二连三连全趴下了。班长天天关禁闭,九班照样这么牛。单位最小,旗可不小。” “都说傻子去九班,我还就想当傻子。实话告诉你们,我的理想就是分到九班去,如果能坐在那张桌子上吃饭,才叫有面子。” “嘿嘿嘿,你和我想的差不多,我也想去,名声虽然差,但装备好啊,连不会打枪的傻子都挂盒子炮,腰带崭新,乖乖。” “这回九班的分配名额有多少?你们谁知道?……” 没多久,九班的桌子上又多了人,先是到了团部通信员小豆,然后又来了卫生队的小红和葵花,最后是从禁闭室换岗回来的警卫员小丙,令九班那张桌子上开始不时传出嘻嘻哈哈。 小红缨似乎没什么吃饭的心思,没多久就把碗筷放下了,打断正在与马良低声说笑话的小豆问:“哎哎,小豆,最近你有没有去师里的机会?” 小豆歪头想了想:“机会是有,但是未必是我,那得看政委指派谁了。” “你必须把机会争取过来。” “为啥?” 接着小红缨将两腿跪在板凳上,撑着小胳膊爬过半张桌面,凑近小豆低声说:“帮我捎点东西到师医院。” “这个事有点……”小豆故作犹豫,见对面的小红缨忽然比出五个手指,然后又翻转了一下,立即改口:“没问题。” 小红缨撤回板凳上,又扭头对身边的葵花小声说:“卫生队那些空酒精瓶子给我几个呗。” “你要那个于啥?” “养鱼啊。嘿嘿嘿……” 已经过了晌午,苏青走进了九班的窝,发现屋里空荡荡没人,停在屋里短暂考虑了一下,返身出屋走向炊事班。 一进炊事班大院,果然看到了饭后还在这里闲坐的九班,诺大院子里就坐了他们五个人,懒洋洋地没事于。 小红缨扭头看到苏青进来,一张俏脸上立即由晴转阴,其他四位倒是没有这种反应,只是纳闷地瞅着面无表情走过来的苏青。 一直走到桌旁,苏青直接在马良身边坐下来,将桌上的五个人挨个看了一遍,然后开口。 “从今天开始,我兼任九班的辅导员。” “我不承认”小红缨一歪小脖子直接看天。 “这是政委的命令,不需要你承认。”苏青淡淡地回答了小红缨的不屑反应,然后继续对所有人说:“现在,我并不准备对你们做过高要求,但会定期组织你们上教育课,都听明白了么?” 没人说话。 “看来都明白了,那我就不多说了。”于是苏青起身离开桌子,看了看刘坚强:“你跟我走。” 刘坚强跟在苏青身后走进了政工科办公室,进门两步止住,目视前方立正。 苏青径直走到她的办公桌后坐下,先是命令刘坚强把门关上,然后说:“以后,九班里的所有事情,你都要定期来向我汇报。” 刘坚强目视前方不说话。 苏青静静看了一会木桩一样没有反应的刘坚强,又说:“你不是向政工于事汇报,而是向九班辅导员汇报。” 刘坚强仍然倔强地没反应。 静了一会儿,苏青再开口:“希望你能明白,这么做是保护九班,你认真考虑一下。” …… 第一百六十七章 辅导员 第一百六十八章 预案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六十八章 预案 丁得一的心情很好,独立团彻底步入正轨,大北庄开始生机勃勃,这是个充满希望的春天。 于是在这个春天的下午,在大北庄的团部里,他召开了会议,目的是细化独立团下一步的发展工作。 还是团部这间堂屋,还是这张四方桌子,上首是政委兼团长丁得一,和负责会议记录的政工于事苏青,左手边是一连长吴严和二连长高一刀,右手边是三连长郝平和三连指导员杨得志,下首是供给处李算盘和卫生队包四,牛大叔依然单独搬了个板凳坐在了屋内门边,不紧不慢地抽他的旱烟袋锅,阵阵烟雾不时飘出门外,他抽的烟很辣,他怕呛着屋里人。 这次会议没有通知胡义,并不是因为胡义职位低,而是因为他在关禁闭,另外这次会议的内容也不算复杂,所以丁得一没叫他。 要说到开会,那可是杨得志的强项,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思想工作,训练工作,群众工作,建设工作,无论大事小情,统统要充分发表意见,真可谓万事通、多面手、文武全才,十句话里有八句是他说的。 丁得一倒是乐得看到这样,一方面感觉会议挺有气氛,另一方面杨得志说的一些事情也很有道理,做个旁听者更清闲,何乐不为。 “……在提高战士们思想觉悟的同时,提高士气也很重要,我觉得,在保证训练的同时,我们可以适当组织一些文体娱乐活动,利用竞赛来刺激战士们的积极性和斗志,比如说……” 高一刀本来就看不上这个戴眼镜的,更别说他还是三连的了,听杨得志叨叨叨,让高一刀觉得脑仁疼,看都懒得看,一直扭着头看门边的牛大叔抽烟,那烟蓝莹莹的,丝丝缕缕如梦似幻。 可是当他听到‘竞赛,这两个字的时候,终于扭回脸看着政委丁得一,直接打断杨得志的话对丁得一说:“咳咳,政委,有件事情我早就考虑了很久,我觉得呢……咱们应该组织一些竞赛来提高战士们的士气,依照现在的情况,我看就先来一场全团拼刺大赛,你看怎么样?” 被打断话茬的杨得志站在桌子对面,愣愣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心中大骂高一刀臭不要脸。明明这是我想出来的点子,正在这里说呢,你一句话就说成是你高一刀的想法了,你这五大黑粗的货,知道‘竞赛,两个字怎么写么?还好意思说你考虑了很久?考虑了很久你怎么早不冒泡呢? 坐在杨得志身边的郝平心中也大骂高一刀臭不要脸,当即一皱眉头,不等政委表态就先朝高一刀说:“你说什么玩意?拼刺大赛?我说高一刀,你想让全团陪你一个人玩儿是怎么地?亏你说得出口” 坐在下首的李算盘和包四相互看了看,捂着嘴刻意低下了头,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吴严也禁不住抽动了几下嘴角 高一刀不紧不慢扭脸看了看郝平:“我这是为全团着想,这么做,即提高了战士们的积极性,又提高了战士们的个人技术,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么?再说了,咱们不只比个人赛,再加个团体赛不就行了。” “你少扯这个,全团的刺刀都在你们二连呢,我们三连总共才三把刺刀,咋跟你比?”郝平说完了这句话又问一连长吴严:“吴严,你说说,你们一连有几把刺刀?你愿意跟他比么?” 吴严微微一笑,什么话都不说。 “比赛又不用真刺刀,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们二连的刺刀也不都是……” 丁得一眼见话题被高一刀和郝平这俩货越扯越远,适时敲了敲桌子,打断了高一刀说:“行了行了,搞竞赛的想法不错,但是现在不是研究细节的时候,现在咱们来说说关于……” 正在说话间,一个汗流浃背的通信员匆匆穿过院子跑到门口:“报告,急件。” 会议暂停了,文件有两份,一份来自师部,内容大意为:日军可能于近期抽调部队前往主要战场,望各部密切注意,敌人在抽调兵力离开之前,有可能进行某些动作,提示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另一份消息来自梅县县城里的情报人员,内容大意说:汇总情报及迹象显示,梅县城内日军将于近日抽调部分兵力向东输送,城内日军已经连续三日闭营无外出。 看完了两份消息,丁得一的面色阴沉下来。鬼子要抽调部队离开,梅县的鬼子兵力自然就会减少了,这是好事,但是在这之前,他们一定会再利用一次兵力优势做点什么,为当地的长治久安打好地基。 会议主题立即做了变更,由行政会议改成了军事会议。丁得一给参会人员传阅了两份消息,同时说明了担忧,敌人随时可能再次进剿,会场气氛也随即发生变化,压抑低沉,一时没人说话。 丁得一虽然也历经战斗,但他毕竟是从政工做出来的,在涉及军事问题的时候,他总是不自信,不像团长老陆,即便是错的也有魄力下达主观命令。现在兼任了团长,他不知道这个会议该怎样开始进行才恰当,因为只知道会有危机,却没有任何脉络可循,那么能做什么? “怎么样?谁先来说说想法?”丁得一将视线投向了三个连长,他们是军事主官,军事会议的戏得由他们主唱。 可是三个连长全都不说话,没法说。八路军作战受规模限制,基本是以运动和袭扰为主,如果论战术,是有一套的,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没法制定战术,因为所有的事情都还不明朗,所以他们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杨得志一直希望给人以文武双全的形象,但是苦于没有表现机会,现在,他看到三个连长迟迟没有反应,意识到机会来了。 “那个……政委,我是指导员,军事上的事情虽然不在我的范畴内,但是我想说说想法,权当参考。” 丁得一点点头,有人开口就是好事,怕的就是没人说话。 “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严重。首先,敌人刚刚结束了上次的扫荡,未必就会在抽撤兵力之前再来一次,这么做很仓促。其次,如果敌人真的采取行动,只要我们严密侦查工作,随时掌握敌人动向,避开他们还是不成问题的,毕竟到处是大山,咱们的大北庄又地处偏远。所以我认为,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监视和加强情报,以不变应万变。 虽然杨得志这番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营养,但是很有道理,也安定了人心,并且提出了第一个步骤,不论怎样都比说不出话来的强。丁得一松了一口气,赞许地对杨得志点了点头。 屋内的多数人都和政委的想法一样,表情不觉轻松了些。只有高一刀,没忘了给杨得志挑刺:“背着枪走人是简单,那鬼子万一要是奔了大北庄来怎么办?这才是问题。” “山高路远,怎么可能那么巧?除非他们提前知道了。” “万一他们就来了呢?” 杨得志推了推眼镜,看得出高一刀是故意抬杠,但是他还是继续回答问题:“如果真是那样,我倒觉得咱们可以在来路上寻找机会,尝试打一个伏击,挫一下敌人的锐气。同时也可以吸引敌人离开既定路线,就像上次,我们不也把他们引走了么。” 会场上有人对此话赞许,也有人对此持沉默表情。 “切”高一刀一撇嘴:“伏击?有你说得那么容易?” “打他突前稍远的,打他协同拉开距离的,打他掉队的后续辎重,有什么打不成的?你们二连劫粮的时候,不也灭了鬼子一个小队么?那还不算伪军呢。” 一听杨得志这么说,高一刀立即看透这是个绣花枕头了:“我劫粮能打成,那是因为清清楚楚地掌握敌人底细,连他们背了几支枪都数得一清二楚,那是因为提前一天就开始布置战场,那是因为出乎鬼子意料,是距离够近用手榴弹砸出来的。另外,当时那一个小队鬼子,已经让九班给撂倒快一半了,你以为那是说打就打的?” 杨得志让高一刀呛得来气:“你这不是抬杠呢么,我说要打伏击肯定也提前准备啊” 郝平也插言:“高一刀,你能不能别捣乱?我觉得杨指导说的有道理,已经是眼下的最佳方案了。你想不出招来,总不能搅合人家吧?” 李算盘和包四用眼神支援了郝平的话,郝平说的也是他们认为的,就连做记录的苏青也抬起头,朝高一刀微微皱了皱眉头。吴严仍然一句话不说,表情也没变化,关于伏击的问题,他心里是赞同高一刀,但是其他方面杨得志没说错什么,所以他和牛大叔一样,是持中立态度了。 丁得一心里觉得,杨得志所说的,也就是现在所能做的了,不过经高一刀话里一提,让丁得一忽然想起个人来,直接开口朝院子里下命令:“去把胡义也找来。” 胡义不声不响地进了团部屋门口,与门边的牛大叔交换了一个眼神,准备挨着坐下,屁股还没落上板凳呢,就听见政委丁得一朝他说:“哎胡义,你先别忙着躲,你先给我说说,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没有?” 胡义只好直接站起来,满脸问号地回答:“我……什么事?” “嗨,这脑子让高一刀给搅糊涂了。”丁得一这才想起来胡义才进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于是直接把事情简短给胡义说了一下,然后要求胡义说看法。 满屋子人都不明白政委为什么非要单独要求胡义发表意见,都纳闷地看看政委,再看看胡义。 而丁得一的想法,是基于胡义的外来出身,历经与日军的大规模作战,这一点是八路军出身的人不能比的,很想知道他会怎么看。 听政委说明了来龙去脉,胡义心里的看法确实跟全场人都不一样,他看到的不是鬼子的问题,而是独立团自身的问题:没有参谋。 “怎么样?你有什么主意没有?”眼见胡义一直做思考状不说话,于是丁得一追问一句。 “我……想不出主意。” 听到胡义的回答,某些人脸上故意笑笑,全都转过脸不再看那个九班⊥长,。 “但是我认为敌人一定会再次采取行动。”胡义间隔了一会忽然说出了第二句话。 “哦?为什么这么认为?” “如果我是他们,我就会这么做。” 丁得一静静看着胡义,不由点点头,这是换位思考,忽然面带好奇地继续问:“那……你觉得敌人这次的规模会有多大?” “即将被抽调的部队应该会留在城里,等待行动结束后直接出发。如果不掌握抽调规模,就没法细致判断,但是规模一定小于上一次,会更多地利用伪军。” 丁得一眨了眨眼,有点着急地说:“你小子能不能别让我催着说?把你能想到的给我一气说完。” “规模小了,目的性就会变得更强。如果我是敌方指挥,会选取一条上次扫荡漏掉的路线和区域。出梅县以北,至落叶村位置向西进山,经青山村和大北庄区域,直到杏花村这个折返点,再改向东南方向,沿浑水河南岸下行…… 全场人倒吸一口凉气,愣愣瞅着表情淡淡的胡义说不出话来。他的确没给出什么主意,但是他给出了一个可能性极大的日军进剿规划,大北庄的灭顶之灾仿佛已经映入眼帘。 人的惯性思维都是主观的,胡义并不比谁聪明,只是八路军小规模战斗打成习惯了,只需要注意敌人的增援速度和距离就行,其他全不考虑。所以冷不防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做起。而胡义参加八路军之前一直是战斗在无数个阵地上的,整日里只能拼命地计算敌人火力,了解敌人的进攻意图,判断敌人抄袭路线,兵力厚度,梯次间隔等等等等,没完没了地计算,没完没了的阻击,然后没完没了的溃退;如果什么都判断不出来,很可能连溃退的机会都没有了。 丁得一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朝已经说完话的胡义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坐正了身体,郑重道:“现在开 …… 第一百六十八章 预案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以进为退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以进为退 有了判断,这个会议就简单了,没话说的也有话了,独立团这几个骨于凑在一块,时而议论成一片,时而相互吵翻了天,丁得一对此既不制止,也不发表意见,一直闷头剥着花生听着,再次使用他的集思广益大法。 胡义自从坐下以后,就再也没说过话,该他说的都说完了,至于想办法出对策的事情,他懒得想。这满屋子里,哪个能力都不低,有文化的,有战斗经验的,有胆子的,都齐全了,还能少了办法么? 于是他坐在牛大叔身边开始数砖缝,这是第二次参加会议,与第一次参加会议时不同的是,这次他从头至尾没再主动去看苏青一眼,只是静静地数砖缝。 伴随着那一场大雨,流走了许多东西,破灭了许多东西,一颗连自己都痛恨的麻木之心终于变成了灰烬,当那些灰烬混合着雨水消失在黄土,胡义终于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拥有一件东西:活着。相比于六十七军的机枪连,相比于王老抠,相比于千千万万倒在硝烟中的人,这太奢侈了,活着,竟然也是拥有…… 会议终于结束了,一个应对方案也形成了。计划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被动的,大北庄做好随时撤离准备,确定百姓疏散路线,提前准备能够藏匿粮食和物资的山中地点,这些事由供给处、卫生队、炊事班和新兵连合作进行。如果大北庄真的难逃灰烬的厄运,那也要准备在敌人离开后立即开始重建,只要有人,有粮,还有枪,就有信心 另一方面是主动的,是揉合了所有人的想法才最终得出的,既然敌人还在酝酿进攻,那独立团就先敌采取行动,将战斗单位全都拉出去,热热闹闹打进敌占区,拔炮楼,偷据点,打土豪,锄汉奸,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能打什么就打什么,力争乌烟瘴气鸡毛鸭血。目的就是要让城里的日军看到独立团主力来了,逼着他们出城来追剿平乱,打乱他们的计划,变扫荡为猫抓老鼠游戏,领着敌人做运动,偷换概念耗时间,最后让扫荡计划流产。 走在返回九班的路上,胡义心里感慨良多,这次会议计划出来的主动出击策略,自己当初在六十七军的时候也经历过,并且是以人,的身份经历的,不得不说这一招很无赖,能让那些作战参谋们欲哭无泪,最终一事无成。而今天,三年河东三年河西,从敌人变成主人了。 进了院子,还没走近屋门,就听到屋里传出一阵响动。 胡义推开屋门,罗富贵正端坐在床边上擦机枪,不过用来擦枪的是只袜子,而不是抹布;马良坐在桌旁,拿根筷子蘸水似乎是要练习写字,可是桌面上才写了一笔;吴石头傻愣愣地站在屋中央,看着进门的胡义不说话;通向里屋的破门帘还在摇晃,肯定是有个什么东西刚钻进去了。 最后,胡义低头往屋地上看了看,刘坚强从头到脚被捆了个结结实实仰躺在地上,扭来扭去试图挣扎着,嘴里堵了一只破袜子,似乎与罗富贵手里的是一双。 马良抬头故意笑笑:“哥,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要关两天呢吗?” 胡义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回答,也没有继续去看地上的刘坚强,直接到马良的对面坐下来,抓起桌上那个又大又破的茶缸子往马良面前一推,马良赶紧拎起水瓶往里倒水。端起水来抿了两口,才道:“谁于的?” 马良无奈地看了看罗富贵,罗富贵瞪着大眼瞅了瞅看不出心思的胡义,又瞧了瞧里屋的门帘,只好抬手一指吴石头:“傻子于的。胡老大,你别看我啊,这可不关我的事。” 胡义看了看若无其事的吴石头:“傻子,把他嘴里的东西扯了。” 破袜子一出口,刘坚强深吸几口气,然后一边扭动着仍被捆着的身体,一边脸红脖子粗地朝罗富贵怒喊:“缺德冒烟儿的,少装蒜,我跟你没完” “说,怎么回事?” 地上的刘坚强听胡义问了,扭过脸来答:“他们诬陷我是内奸。” 这时里屋的破门帘猛地掀开,一对羊角辫出现在门口,竖起一对小眉毛朝刘坚强道:“还狡辩,不是内奸她为什么叫你走?” “她是让我汇报情况,可我没说。” “没说你为什么在政工科呆了那么久?” “她命令我把政工科办公室打扫两遍。” “哎呀呀,说瞎话你都说不圆,她那办公室比卫生队还于净呢,你打扫个屁” “死丫头片子,爱信不信。有种你就继续给我上手段,看我眨不眨眼” “别以为当着狐狸的面我就不敢,姑奶奶照样要你好看” “你来” “来就来”小红缨话落,一边拉起衣袖亮出白嫩的小胳膊,一边翘着小辫怒冲冲走向躺在地上的刘坚强。冷不防感觉到两只有力的大手从身后抄在自己胳肢窝下,轻轻地将自己的小身体托离了地面。 胡义将小丫头放坐在板凳上,然后直起腰来到刘坚强跟前,低下头问:“苏于事什么时候叫你去的?” “今天晌午。” “她以什么名义叫你去的?” “九班辅导员。” 于是胡义弯下腰给刘坚强解绳索,同时对屋里所有人说:“以后不许扯这个淡了。” 小红缨仍然带着不满地说:“我最恨打小报告的家伙。” 罗富贵立即赞同地发表意见:“没错,不说清楚多闹心。” 胡义直起腰来拍了拍手,心里十分清楚小丫头和罗富贵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反应强烈。淡然对他俩说:“你俩给我省省心吧,如果流鼻涕想说什么的话,他会堂堂正正地走进团部大门。” 这句话是胡义随口说的,但是正在试图爬起来的刘坚强却忽然觉得,满腹的委屈好像……瞬间消失了。 胡义根本就不是个善于害怕的人,何况打小报告这种事呢。胡义根本就不会怀疑刘坚强的话,因为他是流鼻涕。他说他把苏青那间全团最于净的办公室打扫了两遍,这种事没人会相信,但是胡义相信。因为胡义不但知道刘坚强是什么样人,同时也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样人,以及她那不为人知的特殊习惯,是如何形成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以进为退 第一百七十章 红头绳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七十章 红头绳 尽管李有德这个汉奸与独立团只是因为利益而有了交集,但是丁得一还是把他看做了一个非常值得保留的暗棋,指不定哪天还可以利用,所以关于李有德的事情,除了九班,只有丁得一和高一刀知道底细。因为这次的行动会波及落叶村李家,所以政委丁得一要求九班提前出发,去给李有德吃个定心丸,而落叶村的袭扰战斗,也特意指定给了二连单独进行。 思虑再三,这次行动丁得一没有亲自挂帅,虽然三个连的行动范围都是在梅县以北地域,但是大部分时间里一二三连和九班还是分散行动,可能也会有需要相互协同的机会,所以三个连定下了联系方法,会在行动中留下暗记,指定一连长吴严在这种协同的时候担任总指挥,负责把各支队伍拧起来。 晕黄的夕阳挂在山边,已经隐没了一半,耀出晚霞绚丽一片。 丁得一特意找到了苏青,笑呵呵对她说:“现在你是九班的辅导员了,怎么样,跟我一起去送送九班吧。” 苏青能感觉到政委一直对九班有点特殊照顾,甚至是宠爱,她觉得这应该是小丫头在九班的缘故,所以没说什么,跟着政委和警卫员一起到了庄外东边路口,偶尔聊几句工作上的事情,悠闲等候。 耀眼的绚丽中,远远走出来六个身影,被夕阳的余晖背照,形成六个刺眼的黑色轮廓。当先的人甩着长腿,迈着轻快的步伐;第二个背枪的人,走得格外稳健,异常挺拔,他身后,紧跟着一个小不点,时而俏皮地蹦跳两下,连带着那对小辫子也活泼地跳跃着,好像夕霞中的一对小翅膀;走在第四个是个高大宽阔的身影,懒散地晃动着,他身后走着个矮个子,走路像是端了一碗水,不摇不晃直得像杆子;最后面一个一边走着一边摆臂晃肩,走队列的姿势被他彻底走成了习惯。 丁得一率先递出了一只手,与胡义紧握了一下,没说鼓励之类的废话,只出口三个字:“小心点。”看到胡义郑重点头,然后丁得一朝那两个小辫子露出一个深深的微笑说:“红缨同志,是不是该给我这个政委敬个礼啊?” 从头到尾,苏青一直刻意将视线避开了某个人,直到他们再次出发上路,才开始看那个晚霞中的远去背影,看得渐渐有点失神。 丁得一也在看九班的背影,像是自语又像是对身边的苏青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们……我的心情会好起来” 午夜时分,九班到达了青山村,胡义先找到了石成,告诉他独立团即将采取行动,梅县以北地区可能要乱一阵,青山村也有成为战场的可能,要他们提高警惕留神敌人,做好躲避准备。 不料石成听完了胡义的警告,毅然要求跟随九班参与行动。舅舅老罗死了以后,石成成为了这支落魄游击队的队长,这不是看老罗面子,而是因为上一次跟九班劫粮的时候,石成杀鬼子最多,理所当然成为了队长。 当初这个小游击队只剩了三个人,到现在虽然时间不算长,居然又被石成发展了几个人,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有粮食了,还得到了马良给的三条枪,有粮有枪人就好找。眼下的这支青山村游击队,总数七人,七九步枪三支,子弹共二十多发,驳壳枪一把,是老罗留下的,现在石成手里。 胡义考虑了一下,让他们多长经验不是坏事,这次的任务是游击性的,也许顺带着能让他们有点物质上的小收获。于是胡义同意了石成的请求,当场让罗富贵从机枪子弹里给石成他们的每支步枪再分配一排子弹,又从自己兜里给石成的驳壳枪补了一个弹夹的子弹,让他们带上几天口粮,暂时加入九班编制,跟随九班出发,继续东行。九班人数暂时增加成十三人,破天荒成为了一个满编班。 凌晨时分,九班到达落叶村,胡义单独找到老哑巴,让他给李有德传递一张字条,只写了六个字:有雷无雨,勿惊。凭李有德的智商,胡义知道根本没必要与他见面详谈,他只要知道了消息,其他的事根本就不用别人操心,这就是与聪明人办事的最大好处,省心。 黎明,绿水铺,琴姐家的后窗被人有节奏地敲响,三长两短。 不久后,睡眼惺忪的李有才赶到了村外河边。 “我说胡长官,你知道我不是勤快人,以后咱能不能……” “少废话,叫你来是为你好,免得你被我们的人给当成鸡杀了。” 李有才闻言一愣,立即睡意全无:“什么?” “我们团主力马上就来了,这附近都会被我们扫荡一遍,你觉得你这个汉奸队长得有多大份量?” “别愣着了,赶紧收拾收拾先找个地方躲了,然后去县里找鬼子报告,八路主力进犯,单单是绿水铺附近就已经发现最少三个连,其他地方也有,动向不明。报告的时机你自己掌握,不要太早,能赶在别人报告之前先领个赏就行了。” 低着头冷静地想了想,李有才终于抬起头:“胡长官,你们能不能先在这等我一会?” 匆匆返回绿水铺的李有才先去了赌坊,什么原因都不解释,只告诉砍九带着他的黑鬼们赶紧消失,然后找到尾巴和那个懒鬼便衣队员,命令他俩护送琴姐去县城南边的亲戚家。最后跟琴姐说,得罪了人,这几天可能会被寻仇,让她带上财物先去亲戚家住几天再回来。 李有才根本不想靠汇报点情况领那几个赏钱,相反他打算暂时跟九班混一会。鬼子扫荡的时候,给鬼子带路能混到钱财;现在八路居然明目张胆也来扫荡了,那么如果给八路带路的话能混到什么?李有才不禁动了点思,这是排除异己打击仇家的绝好机会。 九班规模小,所以没有被具体指定任务,这次行动九班是出来打酱油的,胡义也在考虑,应该先于点什么事情起个头,不料李有才反倒主动要求跟九班混一会,领九班去锄几个大汉奸。胡义早看透了李有才的无耻心思,不过这对于九班而言,倒是不用四处乱撞碰运气了,省力省时。 日上三竿,艳阳斜照,绿水铺以南某个小村,十来个人影大步流星正在走近村口。 一个村民刚刚迈出大门口,猛地呆在当场,双腿开始禁不住微微颤抖,不太听使唤。迎面正朝他走过来一个八路军,帽檐低卷,隐隐可见宽宽的眉角和细狭的眼,一张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感觉像是看到了密布乌云,令人觉得压抑,呼吸不畅。他横端着长长的步枪,挂在枪口前的刺刀斜垂向地面,在阳光底下冷冰冰地发亮,领着身后的十来个人,直奔惊呆在大门口的村民。 光天化日,八路居然进村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年景?白日梦 “刘秃子住在哪?”提问的声音淡淡,却让人感觉脊背发冷。 村民抬起哆嗦的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大门口,动了动嘴唇却愣是没说出话来。 这十来个立即调转方向,看也不再看指路的村民一眼,直奔目标。 “路东一个路西一个警戒,石成带俩人去后面守着,骡子撞门,流鼻涕上刺刀跟紧我,马良换短枪从窗进,其他人进院后等命令。”那个哆嗦着的村民呆呆看着那些远去的军人背影,听到了这些话……他开始扶着身边的墙根,慢慢移动双腿,掉头跑远…… 嘭——哗啦——熊壮的身躯直接将屋门扇竖直地撞摔在屋地上,那个巨大身躯随着惯性顺势滚倒在屋内门旁,门外的明亮光线洒进屋内的一瞬间,一双冰冷的细狭之眼,擎着雪亮刺刀直冲进门,同时屋里的窗口哗啦一声破碎一大片,一支驳壳枪的枪口出现在窗口,指向屋里面。 女人尖叫着,孩子瞬间大哭,一个男人瞪着恐惧的眼挡在女人和孩子身前,眼睁睁看着刺刀抵在自己的胸口前… 村外路口的拐角边,停着三个人,是小红缨和吴石头,还有李有才。 “狗汉奸,你的枪怎么又没了?”小红缨问。 李有才秀气地笑了笑:“手气不好呗。” “本来我还想找机会送给你一把呢,现在我改主意了,让你这个倒霉鬼空着手就对了。” “嘿嘿,有红姐这句话,不送我也高兴。等以后有机会,我也送你点啥。嗯……花头绳怎么样?” “呸,鬼才稀罕要你的东西我喜欢红色的。” “喂,狗汉奸,要不你也来参加我们吧,怎么样?” “这个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当八路,不能赌钱,不能偷人媳妇,那我还不如死了呢” “你这个没骨气的狗汉奸,这可是你逼着姑奶奶把你当敌人的啊,别后悔” “息怒,红姐息怒,虽然我是汉奸,可也不耽误和你做朋友吧?” “下次我送你红头绳,怎么样?” “……那好吧。” 李有才看着小红缨那双伶俐善变的大眼,和她那对个性鲜明的羊角辫,忍不住再次笑了。 猛地一个人影跑过了拐角,看到了拐角后的三个人,惊讶愣住,瞪圆了眼睛讷讷道:“李……有才?” 李有才也懵住了,不由自主脱口道:“刘秃子?” 话音刚落,猛听得身边哗啦一声脆响。李有才一转头,发现那双伶俐的漂亮大眼已经瞬间变成了凌厉大眼,一双细嫩的小手上居然在转瞬间已经端起了一把大眼撸子,漆黑枪口直指刘秃子,一对小辫仿佛凝固在了空气中,一动不动,令四周都有点凉。这……反差太大了,变换得太快了,以至于李有才对小红缨的惊讶感觉超过了见到刘秃子。 脚步声响起,李有才闻声又转头,刘秃子正在转身欲跑。 嘭——点45大口径子弹出膛的声音如锤,震得李有才的脑袋嗡一声响,全身跟着一晃荡,再睁开眼,刘秃子已经扑倒在地上,后背中央黑红一块,看得李有才直发呆。 嘭——耳畔附近居然又响一枪,这更在李有才意料之外,眼睁睁地瞧着已经趴在地上没动静的刘秃子,后脑勺猛然间被掀开一大片,红白相间洋洋洒洒好不壮观。而李有才也终于随着近在咫尺的第二声枪响,一个趔趄歪坐地上了 阳光很耀眼,耳朵里一直嗡嗡响,李有才觉得……这丫头确实该扎个红头绳…… 第一百七十章 红头绳 第一百七十一章 自行车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七十一章 自行车 胡义看了看这人脚上穿着的烂鞋,无奈地放下了刺刀,连问都懒得再问,找错人了。直接掉头出屋,阴沉着脸低声命令:“去追刚才那个,快。” 刚出了这个院子,就听见村口上传来两声枪响,一行人撒开腿冲向村口,跑过了弯角,看到了死在地上的指路人,和小红缨他们三个。 李有才见胡义到了,禁不住说:“吓死我了,撞了脸了,这要是被他给跑了,那我算完了。” 胡义没管李有才的话,先把小红缨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然后低头看尸体。 马良白了李有才一眼:“你说他叫刘秃子,那我们当然以为他是个秃子,哪能怀疑有头发的,生生被他当面给指到别人家去了。” “这事怪我,是我忘了说清楚。”李有才不好意思地朝马良笑笑,然后对胡义道:“其余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就陪你们到这了,胡长官,咱们后会有期了啊。” “等等。”胡义开口把准备离开的李有才给叫住了:“现在我们亮相了,枪也响了,你觉得……周边会有什么反应?” 李有才琢磨了一下答:“你放心,肯定有报信儿的,往东南边不远,有个河口营,那是离这里最近的据点,先收到消息的肯定是那儿。” “河口营?有多少兵力?” “嗯……有几个鬼子教官,治安军……差不多一个营。” 胡义点点头:“没你事了。” 李有才扭头给小红缨留了个阳光灿烂的笑容,然后返身离开。 石成凑到尸体边上,弯下腰仔细瞧了瞧两处枪伤,不由拎起自己手中的驳壳枪看了一眼,诧异地问马良:“这是啥枪打的啊?咋看着比驳壳枪还厉害?” “丫头手里有把撸子,打人就这德行。” “撸子?”石成更纳闷了,听说撸子比盒子炮差远了,怎么可能…… 胡义简单考虑了一下,河口营只有几个鬼子教官,不管伪军有多少,倒是值得去看看,打河口营是不可能,侦察一下,提前了解情况不是坏事。当然,如果方便的话,骚扰一下也未尝不可。 将尸体扔进了沟里,九班重新出发,顺着小路直奔东南方向的河口营。考虑到有可能与出营来此的伪军撞上,胡义特意嘱咐探路的马良提高警惕,拉大与队伍的距离,做好接敌心理准备。 九班行至半途,某些热心的群众也到了河口营,说明了情况拿了奖钱,于是,一个鬼子教官领着一个连的伪军,出了据点赶向事发地点。 在对向而行的两支人马相遇之前,胡义叫停了九班,改为路旁隐蔽,打算主动等待对方路过,然后再放心大胆地行进。 距离小路几十米远,躲在灌木后的小红缨被正午的阳光晒得眯缝着眼,无聊地撕扯着手中的草叶。 胡义看着身边那两支没精打采的小辫子,低声开口:“丫头。” “嗯。” “能不能别再撕叶子了,再撕就藏不住了,咱俩就得换地方了。” “我不管。” “以后你不许再喜欢苏于事了,听到没有?” 胡义深吸了一口气,视线重新透过灌木,去看那条阳光下的小路。 “我都已经不喜欢她了,所以你也不许喜欢她。”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其实我和她原本就是陌生人。”胡义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小路,若有所思地低声回答。 小红缨眨巴着大眼,认真地琢磨了一会,还是想不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想要支起小身子再问问,却被胡义伸来的一只大手猛地压低了。 小路的远端,隐隐地出现了人影,渐渐能够看清,是两排队列,乱糟糟的跑步声随后传来。 胡义凝神静气盯紧了看,前头带队的是一个鬼子,按李有才说的那肯定是教官,后边紧跟着两列纵队目测约百人,伪军一个连,这肯定是得到消息从河口营赶往出事地点的。 小红缨也在看,起初是心不在焉地看,后来就慢慢地瞪大了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小嘴微张,紧盯着那个带队的鬼子,小脖子随着目标在小路上的移动而缓慢扭转。 她看得忘我了,她想不通,为啥它会自己跑呢?为啥不要人推呢?那绝对不可能是动物啊?它根本没有嘴,没法吃草啊?何况那一定是两个轮子呢,怎么不倒?这个冲击有点大。 伪军的队伍跑远了,渐渐离开视线了。胡义提着步枪从灌木后站起来,确认了一下情况,朝附近摆了摆手,马良等人随即起身离开隐蔽位置,准备重新上路。 胡义低头看了看还趴在脚边的小红缨:“丫头,发什么呆呢,走了。” “狐狸,那是啥东西?” “哪个?” “鬼子骑的那个啊,那是啥?为啥自己会跑?”小红缨仰着头,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十分罕见地流露着天真,傻傻地等待着胡义给她答案。 “那个是……自行车。” 胡义在城市里驻扎过,认识自行车,但是没碰过,不会骑那东西。 小红缨这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自行车,这孩子的爱好本来就有点与众不同,专门钟爱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这一次与自行车的偶然邂逅,她被深深吸引了,那闪亮的金属光泽,简洁明快的架构,轻盈如风的飘过,使这个红色的奔放女孩一见钟情了,深深爱了。 于是,她半坐在地上,将一双小腿委屈地蜷在侧边,努力仰起头,使一对小辫子如同尾巴一样老实地低垂下去,一双大眼睛瞬间变得无比清澈,纯洁得发亮,眼神中流淌着天使般的祈盼,轻轻开口说:“狐狸。” 胡义被这甜丝丝的一声呼唤叫得差点没站稳,当场满脑袋黑线无语。都不用小丫头再多说,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被她写在那张纯真可爱的小脸上了,她要自行车 很奇怪,在这一瞬间,胡义似乎完全忘记了这是什么地方,完全忘记了该用自己那颗军人的心去冷静思考问题。他只是觉得心里好像忽然被装满了什么,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还能够微微发热,这感觉形容不出来。 原来,宠爱别人,也会使自己感到幸福…… 第一百七十一章 自行车 第一百七十二章 僵局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七十二章 僵局 在这个烽烟时代,在这贫瘠荒凉的大山里,自行车代表了先进科技,代表了奢侈生活,代表了知识的力量。 不只小红缨是第一次见到自行车,除了胡义,所有的九班人亦然。 在胡义的眼里,自行车只是个玩意,跟自己口袋里的怀表差不多,他没兴趣为这么个花哨东西去动手,但是他愿意看到到小丫头实现祈愿之后幸福的笑。 听说班长要为自行车采取行动,马良石成等人因为年轻好奇的心而期待;罗富贵既没兴趣也没意见,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的人,自行车能吃么?刘坚强起初是想反对的,后来忽然觉得九班如果能得到这么个奢侈华丽的战利品,将会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全团有几个人见过这玩意?这要是弄回去跟立功受奖差不多感觉了,于是这回难得他没提反对意见。 一行人在班长胡义的带领下,立即掉头,往来路方向追在那个伪军连后边出发。 鬼子教官带着伪军进了村,询问目击百姓,调查情况,在村口的拐角上发现了血迹,证明这里是开枪的地方,命人在附近搜索一番,从不远的沟里抬上来一具尸体,认出是刘秃子,这里的便衣队骨于。 查看尸体上的两处枪伤,可谓又准又狠,一枪背后击中心脏,一枪斜向穿过后脑飞出耳朵,两个弹孔比步枪的还大。鬼子在血迹附近仔细找了找,拾起了两枚弹壳,放在手里认真看了半天,点四五英寸,少见的美制大口径手枪。 看起来这更像是一次目标明确的杀人,不像是军事行动,十来个人,消失这么久,哪找去?懒得为这点事大肆搜索做无用功。 距离村子一百多米,都是耕田,地势开阔了。九班隐蔽在村外开阔地外的路边,悄悄观察村里伪军的动静。 胡义希望的是这些伪军会在发现尸体后,采取些行动,在这方圆范围搜索或者警戒设哨,这样九班才有机会浑水摸鱼,方便动手。但是事与愿违,这一个连伪军在村里查看了一番之后,就没再做其他事,没多久就开始重新列队,又是个两列纵队,面向来路,那鬼子推着自行车又到了队首。这架势很明显,他们准备打道回府了。 “哥,他们要出村了,打不打?”马良看得有点着急。 即使打不过,也随时可以撤,本来这次出来就是制造动静来的,对象又是伪军不是鬼子,那就必须给丫头争取这辆自行车,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说。胡义果断下达命令:“马良流鼻涕,带石成他们向右侧拉开三十米后,呈分散射击队形隐蔽,听枪响开火,第一个弹夹要快速打空不拖延。” “是。”马良和刘坚强领着石成他们,猫下腰开始在灌木后向右快速移动。 然后胡义将手上的步枪递给了小红缨:“等他们出来,把那个鬼子打下来,别放太近,也别让他死得太远,第一枪你来开。” 另一边的罗富贵不用等胡义说什么,赶紧把机枪放在胡义身前,认真地替他摆正,然后从身上掏出另外四个弹夹来摆在胡义随手可得的一边,最后把自己的熊身躯往边上挪了挪,尽量远离可能会挨打的范围。 嘿嘿嘿,我要自行车,我要自行车,那是我的……小丫头在心里一遍遍地这样叨咕,扯着跟她身体一样长的三八式步枪,扭歪扭歪地往一侧爬了几米远,与胡义的位置拉开距离,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快乐的小乌龟,爬得好惬意,爬得好悠闲,正在美滋滋地得意着,冷不防有个钢盔扣在了脑袋上,把小辫子给窝住了,真变成小乌龟了… “傻子你……”小丫头眨巴眨巴眼,想起狐狸还在旁边不远,只好咽下了后半截话,狠狠白了爬在身边的吴石头一眼,姑奶奶忍了。 选一个好地方,把长长的枪口慢慢地摆出去,然后卯足小力气,慢悠悠地拉开沉重枪栓,再使劲推回去,一颗六点五毫米口径子弹,不紧不慢地滑进枪膛,似乎沾染了这个小主人的灵气,笑嘻嘻地站在起跑线上,蔑视地望着枪膛里的狭小前方。 准星里的自行车开始动了,悠哉悠哉地出了村口,两个转动的车圈在阳光下闪闪亮,轻轻颠簸在小路上,驶进了开阔田野,迎面而来。 距离一百,七十,五十,狐狸说不让太近,那就现在吧。不能打他肚子,万一脏了我的自行车可咋办?胸口好打,可是……还是怕这个脏鬼子的血溅了我的车。 啪—— 那颗蓄谋已久的子弹带着精灵主人的祈盼,热情地撞穿了鬼子的脸,轻快地穿过了一锅豆腐脑,转瞬逃离现场,飞远不见。 自行车猛地晃了一下,一头扎下了小路边的浅沟,翘在空中的车轮还在快速地转,哗啦啦地发出清脆连续的齿轮磨响,久久不绝…… 两列纵队陡然震颤了一下,在百双惊呆眼神中,机枪响了,以排头第一个伪军的胸膛为基准,刹那出现了一条凶狠的弹道扫射线,均匀稳定地开始向着队伍后面延伸,瞬间血雾连成一片。 五支步枪和石成的驳壳枪紧接着就响了,他们只是拼命地来回拉动着枪栓,根本不去细看倒下的目标究竟谁打死的,一遍又一遍,一直到枪里五发子弹一股脑打光,才缩下去重新装子弹。 罗富贵趴在胡义不远处偷偷地往田野里看,姥姥的,这些倒霉玩意,放着好好的八路不找,回哪门子营呢。丫头的第一枪打得漂亮,太没人性了;胡老大的第一梭子貌似撂倒了挨着的八九个,有几个没死,还躺在路边上哭嚎呢;其他位置也躺下了十来个,东一个西一个,没规律可循,自然都是马良他们那边的战果。 突然一个空弹夹隔空甩过来,吓得罗富贵本能地往后一缩身子,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得给胡老大装填子弹。 在某些方面,伪军也是训练有素的,比如对生机的把握能力,比如对战场形势的果断处置。中埋伏了,是八路,有机枪,慌乱中顾不得猜对方是多少人,机枪打空暂时停歇了,这是宝贵的黄金时间,决定生死,那还等个屁,先掉头跑他娘的。 伪军们撒开了腿往回跑,一边跑还不忘了相互拉开间距,都知道扎堆更招子弹,吃奶得劲儿全使出来了,有些机灵的还不时改改方向,上演迷踪步法。短短的几秒钟,愣是上演了一幕乱糟糟的百米掉头大冲刺,如果他们这番疯狂奔跑是朝着敌人方向的话,估计九班就得直接缴枪投降,既来不及打,也来不及退。 开阔的田野转眼被腾空了,只留下二十多个躺着或者趴着的,有的是尸体,有的还在挣扎叫唤。 跑回村子的伪军也不含糊,藏院墙,爬房顶,个个都猥琐地探出手中的家伙,噼里啪啦,对着田野对面的绿色遮蔽就是一通回击,不管你们在哪,不管打到打不到,也得先出口气。 村里的百姓们也都吓毛了,人哭狗叫乱成一片,可了不得,八路和治安军开战了,战场就是村口路头那地方,枪声都打成一大片了,爆豆子一般,这村里还能呆么?大包小裹拖家带口就往村子另一边跑,二话不说先逃难 东一枪西一响,伪军们从村里打出的子弹不时穿过田野,漫无目的地飞进茂密,马良猫着腰,匆匆溜到了胡义跟前趴下问:“哥,现在咱怎么办?” 胡义没说话,看了看开阔地对面的村舍,又看了看歪翻在开阔地中间路边的自行车,一时也没主意。要是早知道这些货软成这个样,就该等自行车再离近点开火就好办了。现在,自行车刚好被留在了开阔地中间,伪军在村里瞄着呢,能怎么办? “先等等看,你去告诉流鼻涕他们,注意警戒右翼,然后你再回来,赶到左边去找个观察位监视左翼,能看到全村更好。如果发现敌人有迂回迹象,咱们就立即撤退。” 马良领命猫腰跑了。 与此同时,村里的伪军也彻底稳定下来。鬼子教官死了,现在还有连长,顺位成为了第一指挥。他静下了心思,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惊险,又询问了几个身边的兵,综合伤亡状况,判断开阔地对面的八路最少有一个排,绝对是八路,不是游击队那样的散兵游勇,捷克式,三八大盖,也有汉阳造加驳壳枪,火力组织得这么凶悍,说是八路一个连都不冤枉。 他的确有心派些人迂回到侧翼去再做一次试探,但是瞅了瞅身边这些弟兄的德行,又打消了念头。这些阳奉阴违的家伙,都是做样子的好手,也许迂回到半路歇会就回来了,有什么用?现在八路的情况很不明朗,这一分兵,保不齐他们会给人包了饺子,人手再减少的话,这村里还真不敢呆了。 思虑再三,伪军连长派人跟着逃难的百姓出村,就近去送消息,不管是便衣队还是什么,离得近的统统赶来这里增援,然后再去找皇军报告情况。只要带弟兄们将八路拖延在这里,也是功劳一件,何必冒险。 于是,伪军依仗村里屋墙瞄着,九班藏在茂密里躲着,隔着一片百米多宽的明媚田野,形成了僵持战线。战场的正中间,那辆阳光下的自行车显得格外耀眼…… 第一百七十二章 僵局 第一百七十三章 对阵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七十三章 对阵 随着时间的推移,伪军连长越来越疑惑,八路再也没开火,好像也没撤退,只是在开阔地对面躲着。这个情况太蹊跷了,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忍不住开口问身边的人:“确定他们还在?” “应该还在,刚才还出现过响动。” “什么叫应该?你上墙头再给我确认一遍。” “连长,八路都躲着呢,我上去也看不见他们啊?” “蠢货,没长嘴吗?看不见不会问吗?” “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胡义越来越无奈,这伙伪军既不采取动作发动进攻,也不掉头离开村子,就停在对面于耗。这种情况最难办,打不起,退又不太甘心,如何是好? 忽然开口问罗富贵:“骡子,你的绳子有多长?” “三十来米吧,胡老大,难道你想……扔绳子挂车?白搭绳子不够长不说,就算够长,也扔不出那么远啊?这可不是扔手榴弹。”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自行车弄回来?” “我哪有办法?” “那现在就给我想办法” 罗富贵瘪着嘴不说话了,想办法?想到过年也白搭。 突然从对面传来了伪军的喊话声:“喂,对面有喘气儿的吗?有就答个话”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胡义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村子无语,现在发现跟伪军打仗比打鬼子还费劲,对方意图总是天马行空,太难猜,头疼。 现在伪军打招呼了,罗富贵觉得很稀奇,看着胡义问:“咱应一声不?” “随你便。”胡义懒得扯这个淡,满心思都是如何得到自行车的问题。 “叫你爷爷于啥?”见胡义没否定,正在无聊中的罗富贵倒是很有精神解闷,扯开破锣嗓子大声朝对面回答。 “你们听着,很快你们就会被包围啦,如果现在站出来投降,保你们不死。”伪军的喊声悠悠扬扬穿过田野,随风而来。 罗富贵不由咧着大嘴笑了:“嘿嘿嘿……胡老大,瞧见没有,我就说这世上肯定有比我不要脸的,现在信了吧。”然后继续扯嗓子朝对面回:“老子现在有一个团,马上就把你们围了,要是再不滚蛋,格杀勿论” “土八路吹牛不要脸老子今天……” 趴在胡义右边不远的小红缨循声瞄了半天了,一听对方这话就有点来气,对着某个疑似喊话目标瞄了瞄,那是探出墙头的半张脸。 啪——枪响。 喊话的伪军扑通一声从墙头跌落下来,当场摔得直叫唤,他不是被打下来的,他是被打飞了帽子吓得掉下来的,差点当场吓尿了裤子。小红缨这一枪打得不稳,弹道稍高,子弹擦着目标头皮飞过,伪军帽子当场跳起了半丈高,翻飞落地,前后穿了个窟窿。 伪军连长一看,这还了得?当场发话:“愣着于什么?他娘的给我狠狠地打” 噼里啪啦瞬间枪声响成一片,一片报复性的弹雨乱纷纷地飞出了村子,飞过田野,打进树林灌木。 头顶有落叶,身后断枝响,附近的草皮偶尔也跟着跳一下,弹着点基本都在罗富贵、小红缨和胡义三个人的位置范围。罗富贵早缩了,小红缨也退在树根后。 胡义则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灌木后的机枪开始猛震起来,哗啦啦扫出一片弹雨,朝村子还以颜色。在村边的墙上连续制造出一个个弹坑,打得墙头上碎土飞溅,冒烟咕咚。 刘坚强和石成那边听到班长的机枪响了,立即加入对射,以牙还牙。 开阔的田野上立刻喧嚣起来,子弹呼啸交错,你来我往热闹非凡,乍一看,这战斗十分激烈,好不壮观,当真令人热血,再仔细一瞧,双方是猥琐对猥琐,谁都没打着 没多久,枪声停歇,第二回合结束,对峙的田野再次恢复宁静。 罗富贵甩甩头,抖落帽子上的落叶,小心翼翼往上探出眼,去看田野对面,顺口高喊道:“我x你姥姥有种的再朝你爷爷来打,看老子眨不眨眼”话落立即缩下身,想等着继续听热闹。 不过,对方没再开枪,反倒回骂过来:“你奶奶个x的土八路暗箭伤人算你娘的好汉,老子x你八辈祖宗你马了个x的……”听声音,似乎就是一开始喊话的那位。 哎呀,居然还跟老子还臭来劲?罗富贵一仰脖:“老子x你姥姥x你姥爷x你全家xx…¨” 双方对骂就此展开,这罗富贵肺子大嗓门粗,扯起嗓子中气十足,声震万里,气势汹涌,没一会就把对手给骂趴下了,于是对方有人加入进来,变成二对一,三对一,最后成为若于对一,渐渐骂成一片,如波涛海潮,一直把罗富贵彻底骂成个公鸭嗓,精神萎靡,只剩下连咳嗽带喘了…… 独自隐蔽在左翼某处高位的马良,捂着肚子直抽搐,他受不了了,笑得肚子疼。 右翼隐蔽的刘坚强憋得满脸通红,身为八路军,聊骚骂人就够丢人了,最后还被汉奸伪军给骂成个大窝脖,这有石成他们这些外人眼看着呢,情何以堪?颜面扫地,恨不能现在就冲过去,活活掐死那个自私落后的王八蛋。 胡义起初没什么反应,骂人见得多了,自己不好这个,也懒得管,但是时间一长,也闹心,这成什么了?也算一回合么?跟自行车有关系么? 满头黑线地看了那个正在喘粗气儿的熊货一眼:“有完没完了?嗯?我让你想主意,你想出来了么?聊骚扯淡,信不信我现在就踢你?” 罗富贵心里正郁闷得不行,人家那边是越骂人越多,自己这边愣是一个帮忙的没有,多灰心,可是又不敢像刘坚强那样朝胡义甩脸色,只好委屈答:“我家祖坟都让他们用嘴给挖了好几十遍了,你听听,现在还挖呢,我哪还有心思想办法。” 沉默了一会,胡义忽然对吴石头下达命令:“傻子,去把流鼻涕给我叫过来。” 现在没什么好办法了,既然祖坟都能挖,自行车为什么不能挖。眼前都是田地,土质不硬,自行车的位置距离约五十米,估计向前挖三十米远就行,最后抛绳子,把自行车拽回来,胡义终于下定决心采取这个笨办法。 刘坚强到了胡义身边,吴石头和罗富贵也被唤在胡义近前,准备实施这个方案。一把镐头三把锹,就在这仨人身上呢,听了胡义的想法,看看面前的田地,成功率很大,吴石头于这个活不在话下,罗富贵的力气更是个大杀器,他俩在前边交替着全力掘进,刘坚强在后边负责加深和拓宽,三十米,应该耗费不了太多时间。 伪军连长懒洋洋地坐在院墙后头,晒着下午的阳光,满脑袋都是问号。八路这是要于什么?既不打也不走,难道他们真会蠢到等皇军来把他们包饺子么?不可能他们精着呢,一定有图谋。可是,有什么可图呢?他们要什么? 一个趴在墙头观察对面的伪军忽然缩下来报告:“连长,你赶紧看看,八路开始挖坑了” 连长闻言慌忙起身,趴在墙上的一个砖窟窿往对面看。 隐蔽的树林中已经延伸出一条沟来,大约挖了有几米长,看不到猫在坑里挖的人,只是不停地有铁锹翻出沟外,将一锹锹鲜土培在两侧沟边。 一个伪军愣愣道:“难道他们……想挖进村来?这这……可咋办?” “你以为八路跟你一样蠢吗?”连长顺嘴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仔细地观察那条正在掘进的沟,顺着沟的走向延长线,一点一点往前看,终于将视线停在了开阔田野中间的那辆自行车位置。 “他娘的,我总算知道八路打什么鬼主意了,他们想抢皇军的尸体” “啥?……”周围的伪军听到连长的英明判断,当场傻了眼。怪不得他们熬到现在也不肯走呢,感情是要这个?这可不能给他们,别看皇军已经死了,那尸体也得上交,据说是要送回皇军他们老远的什么神村里,给竖个什么牌位呢。如果让八路生生在眼前抢走了去鞭尸炫耀的话……估计连长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全连都得变成皇军的出气筒。 这回伪军连长有点着急了,皇军的尸体不能给,给了今天这事就没法交代。 “还看什么看,赶紧给我打” 猛然间枪声大作,弹雨纷飞,打得那条沟附近土泥乱崩,藏在沟里的人似乎停下了挖沟的动作,没再有土从沟里扬出来。可惜没一会儿,他们似乎意识到了子弹根本伤害不到他们,于是,弹雨中的深沟又开始一寸寸向前延伸。 伪军连长一拳捶在墙上:“他娘的土八路,太缺德了你们”然后果断回头命令:“让一排和二排准备冲锋” “可是……连长,他们……有机枪。” “老子不管那么多,皇军修理我之前,我先修理你们这些废物,有机枪也得给我上” 情急之下,旁边的一个伪军灵光乍现,赶紧站出来:“连长,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 “火烧眉毛还废你娘的话有屁直接放” “既然八路他们挖沟,那咱们就……” 胡义趴在灌木后静静地看着,一条笔直的土沟已经向目标方向挖出了十几米,进度比预想的还要快,傻子加骡子,等于技巧与力量的完美合作,势不可挡。 忽然间,伪军停止了无奈的胡乱射击,有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正被伪军推出了村子。 有被子,撕开个口子被装进了土,有褥子,也被撕开口子装进沙土,更有装了沙土的麻袋等等,凡是能用来灌成沙包的东西都用上了,草草组成了一道花花绿绿的沙包之墙,一个班的伪军带着手榴弹蹲在后面,一层层地往前摆沙包,两层交替,翻滚着往前摆,向自行车方向缓慢挪动。 胡义叹了一口气,如果这样下去,双方迟早会接近到互投手榴弹的距离,所有的活都白于。看来,是停工的时候了。 伪军连长从砖缝里看着田野,终于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他娘的,好险。你有会前进的战壕,我有能移动的碉堡,碰碰看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对阵 第一百七十四章 舍得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七十四章 舍得 这次袭扰行动的目的是把县城里的鬼子拉出来,要让报信的人看清楚,要让鬼子相信,所以行动得在白天进行;考虑到鬼子的反应时间,以及行动后的逃躲方便,所以行动要在下午开始,等鬼子到了就正好是晚上。 在这个下午,当落叶村外农忙的村民们不经意抬起头的时候,不禁傻傻地瞪大了眼。 西边的山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军人身影,叉腿开立,挂着刺刀的长长步枪横端在手,黑铁塔一般伫立在高高的风中,似乎正在静静的向着落叶村里远望。 无论怎么看,那都不像是个人,更像是一只骄傲的猛兽,在轻蔑地注视着远处的猎物。忽然,在他左右顺次又上来了人,越来越多,渐渐向两侧排开,直到横站了近百人,在高高的山梁上连成一线。阳光下,出现了一道寒光闪耀的刺刀之墙,那种压迫感,令仰视者觉得仿佛千军万马。 村民们乱了,扔下手中的锄头开始向村里狂奔,没一会,村里传出急促锣响,鸡飞狗跳一片乱糟糟,李家大院的大门随即敞开,全村的百姓开始慌张地往大院里躲。落叶村因为有李家这颗大树,所以危机中的反应和别处不同。 “连长,我觉得咱比小鬼子还威风,嘿嘿嘿……” 高一刀斜眼瞧了瞧身边兴致满满的快腿儿,皱着眉毛没说话。他心里可没这份兴致,好不容易有事于了,结果被要求来打落叶村,李有德这个汉奸虽然应该预先知道了消息,但他肯定得真防,绝不可能朝天放枪,否则走漏点风声小鬼子就得让他好看。 可惜的是,自己的二连必须假打,不能攻破李家,这不活受罪么,无聊透顶一连向东游击了,三连朝南奔了绿水铺,都是好差事,只有二连的命最苦。这才叫英雄无用武之地,悲哉 风中的高一刀无奈地向前一挥手:“前进”二连的人墙随即平行迈出步伐,稳稳当当地走向正在乱成一团的落叶村 一个伪军汗流浃背地奔跑在路上,他的目的地是距离最近的绿水铺,要找到便衣队,通过他们将消息快速向各处分散传递。当他爬上最后一道岗,看到了绿水铺全貌的时候,两腿一软,坐倒在地傻了眼。 满村里都是八路,正在到处贴标语刷大字,村民们好像都被集中到了村中间,围拢在一起听中间的一个八路大声地讲演着什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出门忘了看黄历。八路是真来了,这可不是假的,绿水铺已经完了,如此明目张胆,看来附近全指望不上了。伪军掉头就往回跑,为今之计,可不敢再乱撞,绕道回河口营报告求援得了…… 壕沟挖了不到二十米停住了,吴石头他们三个被胡义喊了回来。鉴于距离越近风险越大,于是对面那一个班摆沙包的伪军也停止了工作,老老实实呆在了村外二十米远处,躲在沙包墙后就地休息,形势再一次形成僵持。 有一个词,叫做尺天涯,,小红缨当然没听说过,但是此刻的她就是这样的感觉。藏在草丛后的那双明亮大眼,一直静静地看着,田野中间,那辆闪闪发亮的自行车。 狐狸尽力了,骡子和傻子也尽力了,大家都尽力了,整个九班生生为了那辆自行车在这里耗到了现在。虽然她小,但是她也知道,时间越久风险越多;虽然她很渴望,虽然她很遗憾,但是她却忽然觉得很满足,从此知道了那东西叫自行车,两个轮子可以像风一样快乐的跑啊跑的。虽然不能亲手摸摸它,但是已经这么近的看过了,已经深深记在心里了,努力过了,不该让狐狸他们再冒险了,这是我的九班,这是我的狐狸,这是为我,舍不得…… 满身泥污的罗富贵一屁股坐在胡义身后的沟里,一边咧着大嘴喘粗气儿,一边叨咕着:“哎呀我个姥姥的,可累死我了,这不活折腾人么。” 刘坚强一边用枯枝刮着鞋底的泥,一边回应说:“顶数你劲儿大,我和傻子都没说什么,你牢骚个啥?” “那能一样么?你俩个子小身体窄,蹲着于活就行了,我呢?沟里那么窄,又不够深,只能从头到尾地撅着屁股,回个身的地方都没有,还得拼命抡锹镐,你知道那是啥感觉么,说话能不能有点良心。” “狐狸,咱们走吧,不要了,那东西越看越不好玩,我可舍不得再浪费子弹。”随着小丫头的话音响起,大家才发现她正歪扣个钢盔小虫子一样爬过来了。 刘坚强黑着脸,没好气地说:“要这个是你,不要这个也是你,白折腾到现在,全围着你转了。” 话是对小丫头说的,其实是说给胡义听的,胡义对小丫头骄宠,刘坚强一直就满肚子意见。 胡义一直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谁的话他都没听见,只是看着对面,仍然在努力思考如何将目标达成。 小红缨摆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轻轻白了刘坚强一眼:“我愿意,要你管。”然后爬到胡义后边,扯了扯胡义的裤腿:“狐狸,快说话。” “说什么?” “咱们走啊。” “什么时候对方来进攻,咱们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对方援兵到,咱们什么时候走。” 这次任务的目的就是要在鬼子眼前制造动静,虽然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那辆自行车,但是靠到现在伪军也不出村,胆小如鼠老老实实在对面呆着,胡义能肯定他们已经求援了,否则不会这么安稳。所以胡义打算就这么耗着,九班人少规模小,想逃很容易,掉头钻树林就行了。这不同样是制造动静吸引敌人么,顺便继续琢磨自行车的问题,答应了丫头就会全力兑现。 “那咱们这么于等着?是为了啥?”刘坚强问了。 “如果能等到天黑,就有机会抢到自行车。” 刘坚强想了想,如果是县城里的鬼子,赶到这里也是晚上的事了,北边活动的那些便衣队之流,估计正被一二三连吓得到处跑呢,看来援军可能还是会来自河口营。 “他们要是绕回河口营叫增援,那咱们肯定等不到天黑,到时候还是得跑,何苦浪费这时间。” 胡义终于扭回头看刘坚强,这小子总算也学会稍微动动脑子了:“我现在想的就是这个问题,来自河口营的敌人怎么办?三连应该在绿水铺,二连肯定在落叶村,距离都不远,如果咱们也叫增援,你们说他们会来么?” 没想到班长是有考虑的,不是盲目的,刘坚强一时沉默下来,没说话,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罗富贵立刻发言了:“要我说啊,两个都白搭,没一个看咱们顺眼的。就算不考虑这个,咱们要增援的理由也说不过去吧?麻烦你们来帮一下,俺们想抢个自行车……嘿嘿嘿,你说他们谁能管?” 罗富贵所说的,正是胡义心里犯愁的。三连指导员杨得志,一颗手雷就注定成为了一辈子冤家,那是个狭隘小人;至于二连高一刀,那是天生的命中相克,势成水火;如果这事是因公,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为帮九班得到一辆自行车的话……全没戏 “我能让二连来增援”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安静。 胡义和刘坚强不可思议地看着小丫头,想不出任何理由能让她的话成立。 罗富贵一咧大嘴:“吹,死丫头片子,说胡话呢吧?那是混账高一刀,不是心疼你的牛大叔。你凭啥……” “凭这个”小丫头在她那宝贝挎包里掏摸几下,一抖小手,亮出一张脏兮兮的纸片来,得意地在三个观众面前晃了晃。 “这是……啥玩意?鬼画符吗?撒豆成兵?……”罗富贵瞪着一对熊眼,看着纸片上密密麻麻的方方块块在眼前晃悠,觉得有点眩晕。 一对漂亮大眼眨了眨:“嘿嘿嘿……二连的欠条儿,高一刀亲手画的押,一箱半手榴弹。” 噗通一声,原本坐着的刘坚强直接仰躺在沟里,心中暗道:这熊孩子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觉悟,她出息不了了 落叶村,枪声响成一片,李家大院的角楼和高墙上的垛口,不时地向外喷吐火舌,百十个李家民兵,慌乱地往村子里的屋瓦间射击着。李有德已经派人火速前往县里送信,给李家全体下达的命令是:紧守大门,抵抗八路,誓死不降,坚持到皇军来援。 高一刀坐在一堵矮墙后头,无聊地看天,偶尔飞来的流弹打得附近噼啪乱响。 快腿儿猫着腰,借着矮墙掩护跑向高一刀:“连长,总共伤了两个。一个是因为隐蔽位置墙太薄,子弹透墙伤了胳膊,另一个是被墙上掉下的砖头砸了个口子。” 高一刀点点头:“躲着都能受伤,这得笨成什么样?你再去喊话,警告他们再不投降咱们就放火。” “是。”快腿儿掉头跑了。 没多久又一个战士猫着腰,沿着墙根匆匆跑来。 “又怎么了?”高一刀不耐烦地扭头看,立刻一愣:“马良?” “高连长,我们需要支援。”浑身汗透的马良一边抬袖抹着脸上的汗,一边开口。 高一刀忽然笑了:“就你们那几头蒜,要支援?怎么着,你们是想打县城啊,还是要端宪兵队啊?” “我们卡住了一个连伪军,就在南边村子。” “一个连伪军?……你们这不闲的么?打不过跑不就得了,你们那腿都白长的?我这忙不开,没空。” 其实高一刀听说有一个连伪军,他心里还真有点痒痒,打伪军……怎么也比在这里白挨打强百倍。但是,胡杂碎不是傻子,他为什么要去招惹一个连的伪军?肯定有问题。 马良一看这情况,索性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事情经过简短截说。 “什嘛?大老远跑来拉我们二连……就为个自行车?呃……自行车是啥玩意?……开玩笑呢吧?不管那是啥破烂,老子也不扯这个淡,你知不知道……呃……”高一刀听马良说完原因,正准备好好数落九班一番,忽然发现马良掏出个纸片,递在自己眼前,立刻无语。 “同意支援,这欠条儿就给你,咱们两清。” “成交”那张纸片被高一刀一把抄在手里,然后朝附近一个战士命令道:“传我命令,通知全连,准备撤退 …… 第一百七十四章 舍得 第一百七十五章 黑对黑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七十五章 黑对黑 只要高一刀带二连尽快赶来,所有的问题就都不再是问题,到那时候,胡义不相信对面这六七十个伪军还敢缩在村里顽抗,他们会做的一定是当场逃离。 河口营距离这里不算太远,落叶村距离这里也没有多少里,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看谁的援军先来,谁就是赢家。他们求援的时间可能要早于九班,但是马良的速度和二连的行军能力一定比对方更快,所以,谁的援军先到还是未知数。 马良去求援了,刘坚强被派到了左翼的观察位,成为左翼哨兵;石成成为右翼的组长,七个人三支长枪一支短枪,其中一个空手的人被胡义派去了增援伪军可能赶来的来路上,做暗哨监视后路,剩下的六个人继续原地掩护,同时监视村子右侧情况。 时间慢慢流逝,太阳接近了山边。 罗富贵躺在机枪位后面几米远的沟里打起了呼噜,吴石头坐在他旁边,拢起地上的枯草,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工兵锹镐上的泥土,将他心爱的工兵锹擦拭得重新露出金属光泽,金属边刃摩擦的雪亮,锹面上被擦得一尘不染。工兵锹可不比民间那些普通工具,照样也是件稀罕东西,材质硬度和便携性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区别差大了。而他背在身后的那支驳壳枪,却极少受到这种待遇,挂到今天都还没拿出来用过 小丫头又开始盯着田野中间的自行车看,她的眼里充满了期待,重新燃起了希望。 “狐狸。” “嗯。” “你会骑自行车吗?” “不会。” “那你什么时候能学会?” “你都不会,那我怎么会?你得教我啊?” “到时候,我要在操场上,骑给全团人看,活活气死他们。” “你这个目的……很好。” “嘿嘿嘿” 身后的树丛中忽然出现一阵响动,胡义立即翻身,抽出驳壳枪,指向来源方向。 过了一会儿,一个疲惫的灰色身影猫着腰钻出树林,几步到了胡义附近,一头栽躺在草地上,仰面朝天大口喘粗气,是马良回来了。 胡义收起枪,皱着眉头往树林里看了一会,然后低下头问:“他们没来?” “来是来了,可是他们没来这。” “什么意思?” “高一刀说,他们只负责打援,其他不管,带着二连到河口营的来路上设伏去了。” “……”胡义无语了,打援?真亏他高一刀想得出来,摆明了就是要继续看九班笑话,又拿了欠条让让九班没话说。 趴在一旁的小丫头终于翘起了小辫子,小拳头一把砸在泥地上:“太臭不要脸了这个大王八蛋” 正在酣睡的罗富贵被小丫头这一嗓子惊醒,猛然坐起来,迷迷糊糊地说:“少冤枉老子,绝对不是我于的” 伪军连长抬起头,看着已经消失在山下的夕阳余晖,和越来越暗淡的天,心里越来越烦躁。 马上天就要黑了,这伙八路居然靠到现在还不走,援军也迟迟不见,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回去报信儿的人出了意外?就算是这样,也不应该。这都多大动静了,全村人都跑光了,四里八乡不用报信儿也该知道消息了,怎么可能一个援军都不来? “连长,你看这天马上都黑了,咱到底咋办?真要在这村里蹲一宿吗?” 伪军连长倒背着两手在院子里来回转悠,眼皮都不抬一下,懒得搭理手下人的问题,一直在琢磨对策。 良久,他终于停住脚步,抬起头来:“传我的令,让一排二排做好准备,天黑以后,从侧面绕过去,敲土八路一闷棍。” “这……可是他们……有机枪”手下人好像翻来覆去总是这一个理由。 “机枪机枪就他娘的知道机枪,机枪又不是手电筒,黑灯瞎火它能看得到你们吗?还要老子怎么照顾你们这群废物?” “可是……黑灯瞎火的,我们也看不到他们啊?” “他娘的你再犟嘴蠢货,土八路肯定没多少人,只要绕过去了,还用打吗?给我乱枪吓跑他们行不行?一群没出息的,真打算和这些土八路对眼到明天吗?” 旁边的几个伪军终于低头没话了。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吴石头从树林中弄来一根削好的结实树枝递给胡义,胡义拿起绳子一头,将这根结实树枝拴紧,同时给身边的人下达命令。 “马良,你去流鼻涕那边,协助警戒。” “是。”马良提着步枪猫腰消失在左翼的黑暗里。 “骡子,机枪你负责。你给我听好了,如果机枪该响的时候不响,回来我就要你的命” “胡老大,要不……让丫头使机枪得了,她打得比我准。” “你再说一遍?” “行行,当我没说……那……什么时候是机枪该响的时候?” “你自己看着办” 罗富贵无奈地爬到机枪后面,开始查看弹夹。 胡义将栓好树枝的绳子重新绕好,扔在吴石头怀里,同时道:“傻子,一会儿你跟我进沟,在沟头底下扯住绳子等着我,不许出动静。” “嗯。” 然后胡义摘下了随身的挎包放在旁边,跟着卸掉背囊、水壶、于粮袋,又将腰间的皮带解了,卸掉了三个子弹皮盒,只留下刺刀鞘挂在上面,再将皮带重新扎好;最后,抽出一支驳壳枪,拉开枪机验看一遍,掖在左肋下的皮带里,从包里翻出两颗木柄手榴弹,别在背后右侧腰间。至此,准备工作完成,轻松的一身,简单于练。 小丫头看着胡义在黑暗中一层层挽起衣袖,隐约地露出一截结实手臂,忍不住开口说:“说不定……二连打完了埋伏还会来的,要不咱们再等等吧?” “夜长梦多,不能等。傻丫头,这事没多大风险。”停了一下,胡义又补充说:“夜里打枪不比白天,你怎么打敌人,敌人就会怎么打你,每打完一枪都要赶紧换地方,记住了没?” “嗯。” “傻子,跟我走。”话落胡义便跳进了土沟,猫下腰,沿着这条下午掘了二十米远的沟轻手轻脚往前摸。 一直到了土沟的尽头上,回头见傻子拎着着绳子在黑暗中紧跟上来,于是胡义悄悄将头探出沟外。空荡荡的田野间,四下里漆黑一片,对面百米多远的村里,偶尔传来隐隐的伪军交谈声,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从这里距离自行车大约三十多米远,尽管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那位置早已记牢,现在要做的就是扯着绳子,在黑暗中潜行过去,栓挂住自行车,然后返回沟里,和吴石头一起把它拽过来。 将绳子末端递在吴石头手中,被吴石头抓紧了,然后胡义扯着绳索前端,在黑暗中慢慢爬出了沟。身体紧贴地面,两只胳膊扑摆在前,小心的,缓慢的交替拖动身体。 一尺,一米,十米,二十米……黑暗中,终于勉强看到了自行车的轮廓,就在眼前不远,凝神静气继续慢慢前进,计划即将实现。 突然,匍匐中的胡义停住了,扯在手中的绳子已经绷紧,再也扯不动,长度极限。黑暗中抬起眼看,目标只剩约五米远。 所有的距离都是估算的,绳子三十米,是罗富贵估计的;土沟挖了二十米,尽头距离自行车三十米,是胡义估计的;估来算去,少了五米,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胡义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中的绳索,继续向目标爬行。 终于抓住了车身,胡义却没敢推拽它,仔细地摸索了一遍,发现自行车别住了一些枝杈,如果拉拽,足够对面的伪军听到响声。 要搬动五米远,挂上绳,然后剩下三十米左右的回程,整段距离上没有丝毫遮拦,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黑暗。如果此时能有枪声掩护,会好办一些,可惜事先没想到这情况,没有安排。无奈,准备借着黑暗试试运气吧。 田野左侧的一个土丘上,马良和刘坚强趴在黑暗里,竖着耳朵一声不响。 啪嗒——隐隐的清脆一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折断,声音来源不在近处,好像挺远。 竖着耳朵的刘坚强沉下面色,以极低的声音问马良:“那是什么?好像在前边。” 马良定定地望着远处的一片黑暗,同样不知道答案。但是在这样一个漆黑环境里,如果真有危机到了眼前,将会是极难反应的事,无论如何也得尽早弄明白情况。 嘭——咻—— 一团耀眼白光,拖着长长的尖锐哨音,以低角度飞起来,然后慢悠悠地划出一条美丽弧线,落向村子左边。白色的信号弹,被马良当临时做照明弹给打出去了。 在那颗燃烧在低空的白色炽光下,左侧的一片稀疏树林惨白地亮了起来,在黑暗的背景下,甚至会让人觉得睁不开眼。几十个僵住的鬼祟人影,惊恐地瞪着大眼抬头在看,这颗天杀的流星…… 当信号弹彻底化为灰烬,当那突兀的一幕重新陷入黑暗,罗富贵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嘴里还叨咕着:“姥姥的,这什么情况?” 嘭——咻—— 第二颗白色信号弹飞了起来,这次的飞行路线比第一发更有目的性,直接掠向那些人影的头顶上空,把他们照耀得更加清晰,那些伪军已经开始拼命地寻找隐蔽位置,乱成一片。 “废物骡子快打啊” 当小红缨的叫骂声响起在旁边,猛醒过来的罗富贵终于扭转机枪,一把扣下扳机,猛地形成一条连绵火线,划破黑暗射向那些惨白光线下的猥琐黑影。 随即,枪声瞬间响成一片,村中有火舌在闪,打向那挺嚎叫的机枪,黑漆漆的灌木后有火舌在闪,打向村中的火舌位置,信号弹下也有火舌在闪,乱七八糟地射向任意位置。 枪声,呼啸声,快闪的火舌,瞬灭的红线,在漆黑夜幕中喧嚣交织,诡异而又壮观…… 第一百七十五章 黑对黑 第一百七十六章 看不见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七十六章 看不见 别害怕黑暗,黑暗会使人迷失,却更安全;黑暗会使人怀疑一切,却更相信自己,或者命运。 当第二颗信号弹熄灭之后,马良拼命地往坡后头缩着,他这位置已经成了左翼那些迂回伪军的泄愤对象,他们拼命地寻找到躲避机枪扫射的位置,然后朝这个打出信号弹的地方玩命压制。 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前后左右噼里啪啦地响,黑暗中的马良不愿再爬上去试运气了,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了胸膛。他扭头大声催促还趴在旁边向黑暗中拼命射击的刘坚强:“别打了,快走……他们太多了,拖不住……走啊 当第二颗信号弹熄灭之后,罗富贵扯着刚刚打空弹夹的机枪,惊慌地挪动位置。在黑暗中,机枪的持续火舌太显眼了,对面村子里掩护的伪军,几乎全都将子弹照顾给了他,头顶不停地呼啸乱响。 直到确定了面前的土坎完全遮蔽了自己,罗富贵才停下来,用颤抖的大手拽下了空弹夹,费了好大劲儿才换上个新的。这颤抖既是因为害怕,也是因为兴奋,他兴奋的是他看到了,在照明弹熄灭之前,有三个敌人倒在了他的弹道下,那肯定不是摔倒的,那是生生被子弹撞倒的,那是灵魂正在出窍的姿势,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敌人死在自己枪口下。在这个黑暗的战场,在信号弹那惨白的光线下,那一幕太深刻了,即使心里一直恐惧着也无法忘记。 “老子开张了……姥姥的……老子开张了……什么时候机枪该响……我哪知道,爱咋咋地吧……”罗富贵在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心里发慌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于是就地摆了机枪,对着信号弹熄灭前的位置再次扣紧扳机,暗红的连续射击线再次猛泼出去,冲向黑暗,乱纷纷地扑向那些时亮时灭的枪口焰。 一直到现在,小红缨一枪都没开,四周都是乱糟糟的枪响,她能听到罗富贵在不远处胡乱地叨咕着什么,她也能听到石成在右翼大声地呼喝着胆怯的手下。但是她不想注意这些,只是静静趴在黑暗里,张大了那双清澈的眼,努力地看向面前的黑暗,无视那些不时交错的曳光,妄想能够看到狐狸的身影,等着他回来…… 当黑暗中的胡义用双手抓紧了自行车,下定了最后决心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哨响打破了黑暗的寂静。胡义只凭声音就知道那是一颗信号弹,他在黑暗中扭过脸,去看田野南边的流动白光,那是马良于的,那光线的流经路线上,隐约有鬼祟的两个排。 敌人终于要借着黑暗实施迂回,时间刚好,现在可以趁乱完成工作,然后撤退了。在枪声猛然响起之后,胡义终于扯起了自行车,直接挂在了肩头,在这种情况下,没必要再用绳索拖拽了,时间才是最宝贵的,得让九班尽快撤退。他扛着自行车,穿过黑暗田野,全力冲向壕沟…… 猛然,在田野北面远处,闪现长长的一片醒目火舌,猛烈地响成一片,那是七八十条枪的一次齐射。石成感觉身边附近铺天盖地的一阵响,感觉直瘆的慌,几十发打来的子弹全糊在九班右翼了。万幸自己人少天又黑,当场伤了两个,一个是队员,一个是石成自己。 石成有点发蒙,已经顾不得伤口的疼,惊慌地看向右侧的北方黑暗,刚才齐射的方向。那肯定不是村里的伪军,村里的伪军三分之二在南面左翼迂回,三分之一正在村里与九班对射,这七八十枪哪来的?是敌人援军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这支突然出现的敌人援军打了一个齐射后正在从右翼快速接近过来。 “赶紧走,先到机枪那跟胡班长他们汇合,快”石成大声招呼着手下人,顾不得处理伤口,甩手将驳壳枪里的子弹朝北面的黑暗中狂打出去,一口气打空弹仓,掉头就往罗富贵那挺咆哮中的机枪方向跑…… 胡义终于跑出了壕沟,到了罗富贵身后。黑暗里听到小丫头惊喜的叫:“狐狸”紧接着一阵响动,两个急匆匆的模糊人影刚刚跳进罗富贵附近的坑,在黑暗中低喊:“班长回来了吗?”随后右翼稀里哗啦一通乱响,石成带着几个人正奔过来,同时向这边喊着:“敌人援军到了,胡班长,敌人在北面……” 北面的突发情况胡义已经看到了,高一刀在河口营方向设伏了,所以这支敌人肯定不会是河口营来的,他们来自北面,方向也不对,没法判断,看来是被枪声招来的。 顾不得细想,黑暗中的胡义一边摸索着往身上草草挂着装备,毫不犹豫开口:“现在点名。马良流鼻涕。” “有。”“有。” “丫头。” “有。” “骡子傻子。” “有。”只有站在胡义身后扛着自行车的吴石头回答了,罗富贵还在一旁土坎上头搂着机枪突突呢,浑然忘我,没听见。 这位答不答无所谓了,胡义紧接着朝正从右翼跑过来的几人问:“石成,你的人齐了么?” “都在。” “现在往河口营方向转移,每个人都必须能看到前边的人,不许拉开距离,马良带队出发。” 话落,胡义猫腰到罗富贵身后扯了他一把:“机枪给我。去背上丫头,走。” 刚刚缩下头正在换弹夹的罗富贵这时才回过神来,撇下机枪就往后爬,爬了几下忽然停下朝胡义说了声:“呃……对了,这是最后一梭子,满的。”然后起身,佝偻着熊腰跑向模糊的队伍。 胡义心里微微诧异了一下,八百年了,这头骡子好像终于有了点出息 一溜儿模糊人影转瞬消失在眼前,不时有流弹划过附近的黑暗,南边迂回的敌人被罗富贵压制了四个弹夹,距离还远,眼前最大的威胁来自北面意外出现的敌人,他们明显是在快速迫近。于是胡义将机枪调转,在离开前,必须得送给他们一梭子,让他们学会在黑暗中减速慢行 凭感觉,靠蒙,猜距离,回忆刚才齐射枪口焰的闪亮方位。枪托抵稳,调整呼吸,扣扳机。 哒哒哒哒哒…… 黑暗中,猛然洒亮一片暗红色扇面,细密均匀,贴着地面,徐徐向一侧展开,瑰丽得令人毛骨悚然,在观者终于惊呆之际,却已戛然而止,归于黑暗。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逃离很远了,身后的枪声虽然越来越小,越来越隐约,却一直没有停歇,不知道那些伪军究竟是怎么想的,浪费子弹到现在究竟是为了壮胆还是炫耀? 黑暗中,马良不敢跑得太快,没有能见度,怕身后人跟不上。只顾着匆匆的行进,不知道已经跑出多远,反正是远到早已经听不到枪声了。一个不留神,脚下被绊,摔翻在路上。 一溜人影当即踉跄停下。 “怎么回事?” “前头马良摔了。” “哥,你快来看看。”正在爬起来的马良忽然朝后低喊。 绊倒马良的,是一条半伸在路边的腿,尸体上身隐没在路边的黑暗里。胡义和马良摸着黑把这附近看了看,尸体不止一具,七零八落四处都有,是伪军。 看来这里就是二连打伏击的地点,胡义选择向这个方向跑也是冲着二连来的,四周连点余烬都没有,尸体硬得姿势牢固,显然这场伏击战早已结束多时,应该是在天黑之前。 “哥,你说二连会去哪?” “河口营。”高一刀的胆子足够他这么于,半路埋伏了增援伪军,然后直接尝试去抄河口营,胡义都不用猜,这就是高一刀的风格。 “那……咱们继续去找他们,还是改向往北?” 胡义正在想这个问题,既然二连没在这条路上,那就没必要再找了,去了河口营搞不好又是参加一场战斗,何苦 “原地休息一会,让石成他俩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咱们离开小路往北走。” 话音刚落,小路东面的黑暗中出现了异常响动。“隐蔽”哗啦一声,九班人立即消失在路两边的黑暗。 一片寂静,东面肯定有人,看来他们也听到了九班的声音,同样隐蔽了。 双方就这样在黑暗中静静对峙了好一会,终于由对方先说话。 “老子的长官是高一刀,你们是谁?再不说话不客气了啊” 胡义无语,居然是二连的人高一刀这货是真有点小聪明,二连这话问得好,如果对方是伪军或者汉奸,一听说‘长官,二字,疑心就会少了一大半,只会纳闷这位高一刀会是个啥官衔;如果是独立团的人,有谁不认识高一刀?这个名字……重名的机会貌似很小。 冷不防从黑暗中传出一个清脆而又愤怒的声音:“高一刀你个臭不要脸的你是个背信弃义的大王八蛋你还我手榴弹啊啊……” 余音回荡在寂静的黑暗林间,紧跟着从对面传来噗通一声响。胡义凭经验判断,应该是那边的什么人不小心跌倒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看不见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选择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选择 黑暗中的小路上,两个军人身影相互走近,一个泰然挺拔,一个高大威风。直到相距几尺远相对站定,互相还是不能完全看清对方的脸。 静默几秒后,一个身影先开口:“你去了河口营?” “你说呢?” “没打成?” “很不巧,鬼子刚好到了。” “县城过来的?” “至少一个中队,没有在河口营过夜的迹象。也许现在……就在我身后不远了。呵呵,我建议你……抓紧时间先逃命吧。” “谢谢你的建议,我正在逃命。” “自行车到手了?” “托你的福。” “惭愧啊,在哄孩子这方面,我的确不如你” “能得到你的夸奖,我很荣幸。” “他们追过来了么?” “我逃得太快,不清楚。不过……他们现在有两个连了。” “另一个连是哪儿冒出来的?” “你现在不是正打算去找他们么?直接问他们不是更好。”说完了这句话,挺拔身影掉头开始往回走,向小路上的十多个人影招呼:“九班出发。向北。” 一阵脚步声后,他们消失在路北侧的黑暗中。 高大身影仍然站在小路上,一个人影跑到了他的身后。 “连长,姓胡的是不是骗咱们呢?怎么可能凭空多蹦出来一个连?说不定他是因为咱们没直接过去给他们帮忙,所以故意吓唬咱们。” “他说现在多了一个连,那就肯定是多了一个连,胡杂碎不会拿这种事扯淡。”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两个连的话……可不好打,何况后边的鬼子不知道还有多远了。” 沉默了一会,高大身影转过身,对着后面的小路上下达命令:“二连出发。向北。” 一阵脚步声后,近百个身影也离开小路,消失在北侧的黑暗中。 郝平手里提着一支驳壳枪,趴在树丛中的黑暗里,不时闪现的暗红弹道纷乱地划过附近的夜幕,枪声杂乱无章,此起彼伏,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憋屈的不行…… 傍晚前,有几个外来村民逃难到了绿水铺,正好撞在三连的手里,据他们说,八路军跟治安军在他们村开战了,打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激烈得不行。得到这个消息后,郝平和杨得志两个人研究了一下,一连向东了,距离较远,根据爆发战斗的位置,以及战斗规模来看,只能是距离那里不远的二连于的。如果能够有仗可打,当然要好于满村里写大字抓汉奸,郝平和杨得志两个当即兴冲冲地带着三连离开了绿水铺,直奔爆发战斗的地点。 当三连到达战场北侧附近,天色也彻底黑下来,什么情况都看不见,只有喧嚣的枪声和弹道,隔着一片开阔田野,猛烈交火。哪边是二连?郝平当场有点懵。 文武双全的杨得志见郝平一时不知所措,只好提出他的参考意见:第一,二连有近百人枪,村里一方也有近百人枪;第二,二连没有捷克式机枪,有捷克式机枪的必然是治安军,那挺机枪现在正在树林边响;第三,从战场态势来看,村子一方正派出大半人从南边迂回进攻,主动积极,而树林一方,貌似已经没有几个人,看样子随时有逃走可能,战斗持续了这么久,这一定是被高一刀打残了的治安军,总不可能是治安军把高一刀的硬骨头二连打成了这么惨吧?那得是多大个笑话?第四,这只是我个人猜测,建议还是想办接近过去法问问看。 眼看树林那边的已经随时要逃了,哪有时间凑过去辨认,这么黑的环境,不张嘴打招呼什么都白扯。郝平当时不再犹豫,命令已经匍匐在战场北侧的三连当场开火,朝着树林那伙人放了一排枪,然后就命令冲锋,争取帮着二连将残敌包饺子,这场胜利三连也能沾点光。 带着队伍在黑暗中往前冲着,猛然间从树林方向扫来一片狰狞的机枪弹幕,打得那叫一个匀,高度掌握得那叫一个平,郝平怀疑敌人的机枪手是不是长了一双夜猫子的眼睛,不是人。 在黑暗中密集冲锋的三连当场被这一梭子撂倒了七个,其中四个能出声,三个当场没了动静。开门先吃了个暗亏,三连无奈地匆匆散开,一个个猫下腰来,改为谨慎接近。 到了敌人的位置,发现对方已经跑了,从南边迂回向这里的人也赶到了不远的距离。 “喂,你们咋才来?这都多长时间了,要是再早一会,能让他们跑了吗?”那边的人一边接近过来一边在黑暗里问。 “还让我们怎么快?你们连个招呼都不打,怪得着谁,我们能主动过来就不错了。” 双方一边招呼着一边接近,最后,两个当先碰在一起的人终于诧异:“哎?你的帽子怎么……大了一圈?” 紧跟着就是一声枪响,随后双方的枪声对射成一片。三连就地停下开打,那伙伪军边打边往回跑,原路撤向村中。从此,三连就在逃走的人停留过的位置,与村里的伪军开始了一场新的战斗,这就是郝平郁闷到现在的原因。 刚才那伙人是谁?不知道,也许是游击队,事已至此,郝平顾不得再想这个,只是趴在树林边上看着不停朝这边乱射的村里,满心思要重新找回三连的颜面。 伪军而已,不是鬼子,不打不足以出闷气,但不能在村里打巷战,那样损失太大。已经命令一排绕道南边,杨得志带二排去了北边,自己领三排原地吸引村里的火力,到时候三面吓唬他,伪军必定出村西逃,然后三面进村汇合,往西追他们一路,看你跑的快还是我追的快郝平在心里这样想着。 一段时间后,村子外南边响起枪声,而后北面也响起枪声。一排二排都到位了,郝平抬起手里的驳壳枪,对着村子方向连开两枪,同时命令身边人开火。 一阵急促枪声过后,村里还击的枪声果然不见,正如所料,一定是伪军在西逃。 郝平深深呼出一口浊气,从灌木后站起来:“上。”话音刚落,猛听身后的树林中机枪响。 哒哒哒…… 子弹呼啸成一片,四下里都是折枝断木的响,听到连长命令刚刚起身的战士瞬间倒下好几个。 郝平惊恐地看向身后的黑暗……那不是捷克式,而是歪把子机枪,不是一挺,而是好几挺一起在响,看不到闪光,只能听到子弹连续穿透树叶的声音,哗啦啦一片……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选择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开拓者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开拓者 朝阳跳出了地平线,万里无云,预示了一个好天。 落叶村与绿水铺之间的某处山谷中,相隔不远,休息着九班和二连。昨天夜里,九班一路到此才停,吃饭睡觉休息;二连则一直尾随九班,把他们当了带路的,也到此停驻,同样是为了吃饭睡觉,然后休息,战斗力旺盛的第一要素,就是充分休息。 在小丫头兴奋的叽叽喳喳声中,胡义醒了,却仍然躺在草丛没起,有二连在侧,九班省下了放哨,让胡义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 此刻,除了胡义,其他的九班人正围拢在一起。 “死骡子,不许你用脏手碰它,没看到我刚擦于净吗?” “不研究研究,咋知道这玩意怎么走?”罗富贵正围着自行车琢磨,东捏捏西按按,看得一对眼珠子有点不够使唤。 这是一辆二十六英寸自行车,被鬼子保养得很好,看起来近乎崭新,除了车把车圈等位置,通体深绿色,后面有货架,车把上有个全铜的铃铛,大架上挂着气筒和小型工具箱,铁粱上打刻了四个不起眼的小字:昌和工厂。 在这个正在经受战火蹂躏的悲凉国度中,挣扎生存线上的国人们几乎不知道,这辆代表了进步的交通工具,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制造出来的,两年前,一个叫小岛和三郎的鬼子,已经在天津开办了自行车制造厂,就是这个昌和工厂。有人说这是扳手牌,自行车,也有人说这车和鬼子国内产的铁锚牌,自行车一样,所以同样是铁锚自行车。 “你那手劲儿那么大,给我碰坏了咋办?” “哎,臭丫头,老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啊,这么块铁玩意,哪有那么娇气。” 边上的马良把罗富贵往后扯了扯:“丫头说的没错,好不容易得到的,你那手跟钳子似得,还是少碰吧。这东西比较复杂,我来研究就行了,你闪闪。” 但凡是马良的意思,刘坚强一般都不愿同意,当即开口道:“有啥可研究的,归根结底它是个跑路的东西,鬼子能骑咱们为啥不能骑,上去试试不就全明白了。” 小红缨一听,觉得流鼻涕说的好,四下里瞅了瞅:“可是这谷里头,哪有平地方啊?” 刘坚强一挺胸膛:“咱是谁?咱是九班战壕工事都不在话下,弄一段平路还算事吗?三把工兵锹是摆设吗?” 一旁几人全看着刘坚强说不出话来,这小子是不是病了,怎么和往常不一样呢?不但不泼冷水,反而有点热情过头了吧? 其实刘坚强之所以如此表现,不全是因为好奇,更主要的是他发现二连的战士们一直都在远处羡慕地往九班这里看,一个个那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使他油然而生荣耀感,自豪感,优越感,等等感。 都说九班自私落后,都说九班烂泥扶不上墙没希望,而现如今呢,九班高科技了开先河了创造独立团的历史了创造了全师的历史了第一辆自行车,唯一的一辆自行车何其壮哉这要是不好好噜瑟一下演给他们看,能对得起这辆自行车么? “我说流鼻涕,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活找活,老子不于”罗富贵可没兴趣在这荒山野谷里挥锹动镐修个荒唐路。 “流鼻涕说的没错,现在就于。骡子,你要是不以后不让你碰我的车。”小丫头撇着小嘴威胁罗富贵。 “不碰就不碰呗,有啥稀罕的。” “哎呀,你还臭来劲,信不信我回去就挖了你的坛坛罐罐,让你一辈子找不见。” “那我……于就于,有啥了不起的。”罗富贵终于无奈妥协。 马良笑了,刘坚强却听得有点迷糊:“什么坛坛罐罐?” 罗富贵站起身来一瞪眼:“用你管俺家祖坟” 高一刀将手中的最后一块于粮塞进嘴里,大口嚼着,忽然听见九班那边锹铲镐刨一阵响,扭头一看,不远处一块平坦位置上乌烟瘴气一片,除了受伤的石成和另一个伤员以及貌似仍在睡觉的胡义,九班的其他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忙,清理石头挖土填坑。 “他们这是要于啥?”高一刀一边拧开水壶盖子,一边含糊地问旁边一直在往那边观望的快腿儿。 “好像要修路。” 噗——最后这一口粮食白吃了,全喷地上了。 “咳咳,咳……修路?”见过缺心眼,没见过这么缺心眼的。满头黑线的高一刀彻底无语了,荒山野岭修哪门子路这个缺德九班,摆明了是做给二连看呢,弄到了自行车,这把他们给噜瑟的,显摆个够,你们怎么不和泥盖房子呢 “你瞅瞅你们这点出息一个俩轮子的破车而已,有什么好看?都给我滚回来”高一刀没好气地朝凑在九班那边长见识的二连战士喊。 听见连长开口呵斥了,快腿儿收回了嫉妒的目光,低声朝高一刀说:“这也太能显摆了,越看越来气。连长,要不我带弟兄们抢了他得了,咱也气死他们。” “没长脑子,鸡吃完了看不见,抢了就吃了,那是个铁疙瘩,抢了也还是他们的,找这个麻烦值么?” 快腿儿耷拉下脑袋叹口气,不说话了。 忽然从山顶跑下来个哨兵,后头领着十来个人,往高一刀这边跑过来。到了近前仔细一看,那十来个都是三连的兵。 “怎么个情况?郝平呢?”高一刀迷惑。 “昨晚太黑,俺们三连跑散了。天亮后,俺们几个准备去事先定下的汇合地点呢,没想到碰到了你们。” “跑散了?呵呵,我说你们三连怎么比九班还有出息?昨晚黑灯瞎火你们捣鼓什么了?” 于是十来个脱队的三连兵将三连昨晚的情况一五一十对高一刀做了汇报。 “……后来,身后东边突然来了鬼子,俺们措手不及,只能趁黑撤退,但是三个排离得太远,跑得又慌,就互相找不见了。” 高一刀哑然,一旁的快腿儿如是。 有了刘坚强的大无畏精神在前,再加上罗富贵和吴石头这两个超级人才,九班的施工速度可谓神级。一条大约二十多米长的笔直小路很快成型,为了防止摔坏了自行车以及试车人,路两边还特意被挖得松软,翻出沙来,罗富贵等人顺着这条新路来回踩踏了几遍,让表面尽量硬实一点。 尽管被高一刀呵斥过一遍,但是二连的观众们兴致丝毫不减,见连长一直在远处和那几个三连的兵对话,于是再次蹭到新路边上,好奇地等待着奇迹发生。 小红缨个子太小,只能晃荡着小辫子,焦急地站在边上于看,不时地跳起小脚挥舞小拳头,朝着试车人叽叽喳喳叫喊。 先是自认为灵巧的马良上去,然后摔,刘坚强再上,再摔,罗富贵又上,摔得更惨,九班的几个货轮番上阵,前仆后继,哭爹喊娘,屡败屡战,狼狈不堪。二连的观众们不时哄笑,喜滋滋地看,浑然忘了昨日的血腥和硝烟,在这荒山野岭里,他们正在因九班而获得欢乐,甚至暂时忘却了双方早已势不两立,专注地享受着眼前这份难得的轻松。 虽然一直懒洋洋地躺着,但是胡义也歪着头在看,由着九班这几个崽子胡折腾不管。他很喜欢现在的这种感觉,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既满足又愉悦,这一切……值得。 身边忽然传来脚步响,胡义知道是高一刀晃悠到了跟前,仍然躺在草里不起,视线继续盯着远处的自行车。 “看起来,你的心情不错。”高一刀低头看着地上的胡义,黑脸上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笑得有一点怪。 “至少在你过来之前还不错。” “想不想知道多出来的那个连敌人是从哪蹦出来的?” “没兴趣。” “呵呵,为了个自行车,你领着九班犯浑。为了捞点战绩,郝平领着三连也犯浑。你们俩都是能人啊这以后,我还真得高看你们俩一眼了。” 胡义听不懂高一刀在说什么,懒得搭理。 “我就明告诉你吧,昨天晚上多出来的,是三连。” “…”胡义终于坐起来了,侧着头瞅着阴阳怪气的高一刀,表情淡淡。 “不信?三连那几个兵现在我那边吃饭呢。” 高一刀仔细地看着胡义的表情,却并没有见到他想要看到的吃惊或者尴尬,没有看到胡义的笑话,让他觉得有点扫兴。 胡义的表情不是装的,他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是有点意外,但远远达不到吃惊或者尴尬的地步。这是当兵的第九个年头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新鲜,只不过,这次真的轮到了自己头上而已。 “三连现在在哪?” “化整为零了,到处都是。” “他不至于打不掉那一个连伪军吧?”胡义费解。 “是原本追在我后边的鬼子,撞上他们了。” 高一刀抬起眼,也开始去看那辆自行车,停了一会,终于开口问:“下一步,你有什么看法?” 这一次,胡义心里可有点惊讶,没想到高一刀会主动对自己问这个问题,认真考虑了一会才答:“至少要先搞清楚,鬼子到底出来了多少。”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开拓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头村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头村 现在鬼子已经来了,具体情况不明朗,光天化日之下不宜再妄动。高一刀决定今天就在这山谷里不挪窝了,这里地处绿水铺和落叶村之间,往哪走都方便。 首先派出人去联络东边的一连,通报情况,看他们如何打算;其次让三连那几个人出发去找他们的三连,如果三连已经重新收拢起来的话,向他们告知二连位置以及打算;最后派出侦察人员,往周边这些村子撒出去,争取掌握鬼子的位置以及目前态势,而后谋动。 胡义站起来,迎着朝阳狠狠伸了个懒腰,要唱戏的是文韬武略的一二三连,轮不到九班操心烂肺子。这次出来,给李有德捎完了消息,汉奸宰了好几个,应小丫头之愿又冒险得个自行车,到目前为止还算愉快,这么好的天气,闲着也是闲着,不活动活动可惜。 随意拍了拍身后的灰尘,朝着正在练车的九班走。 “骡子,傻子,流鼻涕,你们三个把家伙抄起来。” 几个人一扭头,见班长下来了,罗富贵不禁问:“抄家伙?咱又要出发啊?” 胡义一直走到几个人跟前,从马良手里抓过自行车车把,一边仔细地打量着车身,一边说:“给我把这条路再加宽一米,再加长一倍。” “啊?” “啊个屁现在就去。” 罗富贵不情不愿地拎起工兵锹,一边懒洋洋地往路边上走着,一边朝身后的刘坚强和吴石头小声嘀咕:“好家伙,就这么段路,咱们几个还没人能挪到一半呢,胡老大这谱更大,还要加宽加长?要我看啊,有个三五米就足够他摔着玩了” 刘坚强虽然没说话,却不由点点头,那玩意骑上去才发现,根本立不住,就目前这段路的长度都是浪费。 忽然听身后胡义对马良道:“你抓着后边的架子,给我扶好了,摔了我就拿你是问……” 罗富贵和刘坚强闻声回头,发现胡义已经骑跨在车上,马良在车侧后给他稳稳把着呢,晃晃悠悠就开始往前骑。 “这样也行?咱咋没想到呢?摔的这个冤……” 中午,几个二连战士匆匆赶回来,向高一刀汇报,青山村落叶村等北部方向一切正常,没有敌人迹象。 而此时,山谷里那条人工新路上,胡义已经不用马良在后边扶着,晃晃悠悠地从路这头一个人骑到那一端,然后再掉头往回骑,小丫头跟在他后头兴奋不已地跑着叫着。 下午,又有几个战士匆匆回到山谷,已经和一连碰头,他们的位置在落叶村以东不远,吴严说他会在天黑前带一连过来;另外,三连也有消息了,他们距离这里不远,正在绿水铺附近收拢跑散的兵,郝平会在重新恢复三连主力后才过来。 而此时,山谷里那条人工新路上,胡义已经稳稳当当地骑着自行车来回在路上,路的两端已经被临时平整出可供骑车掉头的平整场地。跟连长汇报完情况的战士惊讶地发现,小丫头正坐在自行车后面,搂着骑车的胡义,飘着辫子大呼小叫。 无聊的高一刀已经坐在山坡上看了一天了,看得直想吐,差点就忍不住按着快腿儿早上那个想法,命令二连一个冲锋打下去,抢他娘的算了,主要就是因为没想到姓胡的居然真的学会了这玩意,这不是赤裸裸的上眼药么。 物以稀为贵,听说在很远的东边,常有机会能见到自行车,可是在这贫瘠的西方山区,别说是富人,就连鬼子装备的自行车也极其少见,路不平,多山,自行车不如骡马,自然少,真真成了稀罕玩意。有段时间,高一刀也琢磨着是不是带二连也想办法搞一辆,可是暗暗考虑半天,也想不出哪里还能有这玩意,县城里可能会有,却不敢指望,唉,可遇不可求,只能羡慕嫉妒恨。 傍晚,天色见暗,却还没黑。 一支近百人的灰色队伍,拉成长长的一条行进线,匆匆开进了山谷。 一个状似痨病鬼一样的军人,出现在谷底的篝火边,他是刚刚赶到的一连长吴严。 篝火边已经坐了四位,那是二连长高一刀,三连长郝平,三连指导员杨得志,和九班班长胡义。 “抱歉,白天行进不便,我是抄野岭过来的,才耽搁到现在。”吴严先低声说明了一连迟到原因,环视所有人一遍,才在篝火边佝偻着坐下来。 高一刀甩手朝吴严扔过去一张热饼,嘿嘿一笑:“现在你得算是营长了,咱能不能不来客气的” 吴严尴尬地淡笑了一下,开门见山地说:“先说情况吧。”然后拿起那张热饼大口开嚼。 高一刀拧了拧眉毛,把脸色素下来:“鬼子是昨晚到的,先到了河口营,估计是想顺路去带伪军。与我二连差点对了脸,后来向西,在绫头村撞上了三连。夜里很难判断规模,今天我派人侦察过了,一个中队,加一个连伪军,就是三连和九班都打过的那支伪军。他们停在了绫头村,到现在还没动向,我估计……鬼子应该也在汇总态势看情况吧 高一刀把话说完了,场面就静下来,再没人吱声了。 吃完了饼的吴严抹抹嘴,看着场面有点纳闷,胡义面无表情坐在一边,用树枝拨着篝火,他的性格和自己有类似,不说话不奇怪。可是一向积极的郝平和表现欲强烈的杨得志,居然也和胡义的德行差不多,拉着脸瞅着篝火不发言,这个有点怪。 出来前政委发了话,凡大事由吴严牵头定案,现在没人说话,吴严不想说也得说了:“一个中队……不够,达不到咱们的吸引目的。只派来一个中队,到了绫头村停着观望,我个人觉得,这更说明鬼子确实在酝酿扫荡,派出一个中队就是要把咱们简单吓走了事。你们有什么看法?” 仍然没人说话,高一刀翻着眼瞧了瞧对面的胡义,又斜着眼瞄了瞄郝平和杨得志,然后抓了抓自己的粗糙下巴,对吴严说:“只能打,必须让鬼子知道咱们不是小股胡闹,一个中队收拾不了,他们才会催着县里再来人。现在这事明摆着,就是鬼子压根没瞧得起咱们,估计他们觉得派出来一个中队都嫌多。” 吴严点点头,高一刀说的没错,如果想再多拉出些鬼子来,光是在附近打打秋风没用。 “郝平,你的看法呢?” 听到吴严问,郝平这才抬起头:“拿主意就是了,说说怎么打吧。” 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五个人的会议结束了,篝火边上只剩下了吴严和高一刀。 “我没说错什么吧?”吴严皱着眉头问。 “呵呵,你啊,凡事就爱往自己身上想。今天这事跟你没关系,是那三个傻子自己的问题。” “什么问题?” 高一刀把头往吴严那边歪了歪:“昨天晚上,在绫头村。三连一个齐射,伤了九班俩;胡杂碎还了一梭子,放倒了三连七个。” “啥?” “这个事啊,还得从头说起。想当初,缺德丫头看上了自行车……” 篝火熊熊,夜更黑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头村 第一百八十章 故地重游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八十章 故地重游 绫头村不大也不小,百余间屋舍紧密地拥成一团,四周环绕着百米多宽的田地,地势基本平坦。 村民头天已经跑光了,现在村里是鬼子加伪军在驻扎。伪军昨天被九班和三连折腾得还剩下六十多个,鬼子是县城里根据求援消息派出来的一个标准中队建制,兵员将近二百人,加上伪军总共近三百。 虽然汇合在一起的一二三连加九班兵力与敌人相当,但战力却绝对弱势,如果在白天,只能是撒腿跑的份。现在迫于无奈,为了引起鬼子的重视,吴严只能把队伍拉出来打,唯一能利用的就是无月的暗夜,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围村骚扰,施压示威,没有更好的办法。 今夜,仍然是漆黑一片,吴严带一连运动到绫头村以南,三连在村外北面,剩下的两个方向里,高一刀选择了东侧,至于打酱油的九班,吴严没做要求,让胡义自己看着办。战斗目的很简单,借着黑暗,冷枪冷弹往村里招呼,各自为战,先折腾敌人一宿,给他们个下马威,恶心他们,替他们建立愤怒斗志,好向县里求援围剿这一带,料他们不敢摸黑出村。为防止九班与三连昨天的那种错误,各单位统一定下了口令,以防黑暗中误伤。 如今九班又恢复为原本的六个人,由于石成他们伤了俩人,不宜再跟着行动,胡义让他们返回了青山村,同时让他们带走了自行车,任务结束后九班返回的时候再去顺路取走。 眼下的九班,又出现在了抢自行车的老地方,绫头村东边的开阔田野对面。倒不是胡义有什么特殊目的,只是因为这个位置的环境已经彻底熟悉了,呆在这当然更踏实,摸黑撤退也轻车熟路。 南边的一连没含糊,到位之后就朝村里开了一排乱枪,然后村里的歪把子机枪立即就响了,稀里哗啦乱纷纷地打进南边的黑暗树林。接着北面的三连也开始往村里放冷枪,照样被鬼子和伪军还以颜色。一时间枪声乱七八糟地响成一片。 村中亮着的灯光立即熄灭,点着的篝火也瞬间被水泼成浓烟,鬼子并不慌乱,井井有条地沉着应对,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八路仗着黑暗在骚扰。 “连长,咱们打不打?” “反正是瞎打,你着什么急,等会儿再说。” 开阔田野东边的黑暗中,高一刀随口回答了手下人,沿着二连战士的散兵隐蔽线往一侧走着,检查二连的战线宽度和准备情况。 只能隐约看到几米远的距离,边走边四下环顾的高一刀冷不防一脚踏空,扑通一声掉进了沟里。 “连长,你怎么了?” 黑乎乎的深坑里传出高一刀不太自然的声音:“他娘的……我……咳咳……没事这怎么……这么深个坑?咳。 “咯咯咯该摔死你个大王八蛋。”附近的黑暗里出现了低低的刺耳娇笑声。 直到眼前的金星消失了,高一刀才在坑底坐起来,在黑暗中仔细瞅了瞅,又伸手摸了摸坑底和两侧,发现这不是天然坑,而是人工挖掘出来的,脑袋里当即打了个问号。于是爬起来,顺着坑猫腰走到头上,距离二十来米长,朝向村子方向。 四周是田地,这么长一条深沟于什么用的?不可能是农民自己挖着毁田玩吧?在黑漆漆田野中探出头的高一刀,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辆自行车,然后又想起了今天白天山谷中的一幕,几十米长的一条路,这个不是人的九班放个屁功夫就于出来了。 黑暗中,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架在灌木后的土坎上,罗富贵趴在机枪后,看着田野对面的村子里,乱纷纷朝南北两面飞出一条条醒目弹道,感觉无聊透顶;马良趴在机枪位横向十来米外,也跟着往村里看热闹;机枪位后面几米远是个浅坑,刘坚强躺在坑里休息,吴石头坐在坑里养神,小红缨倚在坑边上数星星。 胡义趴在罗富贵右侧副射手位置,平静无澜,忽然旁边的沟里稀里哗啦落沙响,高一刀正从黑暗里爬出来。 “姓胡的,沟是你们挖的吧。” 胡义没搭理高一刀的问题。 “你觉得……怎么跟鬼子打最划算?” “不知道。”胡义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白痴问题,跟鬼子打,怎么打都不划算,没兴趣说没用的。 面对胡义的冷言冷语,高一刀却不恼,反而就在胡义边上的土坎后坐下来,继续道:“放下你我的过节不谈,有一点我承认,你跟鬼子正面打得多,所以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胡义歪头,看着隐约在黑暗中的高一刀,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你想进去打巷战?” “有这个想法。你觉得怎么样?” 高一刀动了这个念头,他打过不少战斗,运动战,近战,拔点,偷袭,但是整建制的在民居房舍里打巷战,他没经验,判断不出如果带二连进了村会是怎样局面。他知道胡义是常常在城市废墟里爬的,所以希望从专业人士这里得到评估。 胡义很无语,这高一刀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战争贩子,不作死他就闹心,这货狂的不行,偏偏又与众不同,粗中有细敢于不耻下问,真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在经历过的与鬼子所有大规模战斗中,巷战是相对而言最好的一种战斗模式了,起码火力上的差异会被最大限度拉近,但是战损比仍然比鬼子差得远。 见胡义一直沉默着,高一刀又说:“这么说吧,如果在村里拼光了二连,你觉得我能打掉多少鬼子?” “不考虑其他因素,运气好的话,一换一,运气一般的话,一个半换一,运气差的话,二换一。这是就六十七军而言,至于你这个没经验的二连……可能还得再加,你自己算吧。” 胡义的话说得并不客气,但是真话。 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高一刀心里有点凉,他没有误会胡义贬低二连,因为相互看不顺眼的双方早都没必要再贬低对方了,胡杂碎说的这是他的经验,涉及不到言语攻击。 村子从南到北一直在响枪,喧嚣嘈杂成一片,此刻,黑暗中的高一刀仿佛都听不见,满脑子在琢磨进村。良久,他做了一个深呼吸。 “不管怎么说,我也想先打到村子边上试试看,不深入,就当给二连涨涨经验也好。但是这片开阔地,我需要你帮忙。” 虽然可以借着黑暗强行摸过去,可是二连有近百人,一旦出现一个不小心,这片开阔地就会变成二连的地狱,所以他要稳妥起见,无论进攻还是撤退,那条沟都会使损失降到最低。 “我能帮你什么?” “把那条沟挖过去。” “……”明知道结果不乐观,这货还要尝试,精神可嘉。虽然看不清高一刀的脸,却听得明白他语气里的坚定和恳切。 “姓胡的,给句痛快话” “三百发七九子弹,你出我就于。” “什么?呵呵,一辈子瞧不起你都不冤枉,你还能要点脸么?” “我用不着你瞧得起。” 昨晚打了伪军一个伏击,二连捞到了一批子弹,胡义这一张口,就差不多是战利品的一半了,高一刀觉得胡义就是冲这个来的,咬了咬牙:“开工吧,我去给你攒出来。”然后掉头消失在黑暗里。 这些交谈都听在附近的九班人耳朵里,小红缨忍不住开口道:“狐狸,你终于开窍了啊?咋不再多要点,他就是个大无赖。” 黑暗中的胡义叹了口气,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赚子弹,而是因为挖沟也没那么简单。 罗富贵吴石头和刘坚强,三人超级挖坑组开工了,顺着昨天挖出的那段沟继续往前挖,胡义给他们的第一个命令是挖掘到开阔地正中间,距离村边七十米左右位置停止,然后横向两边各挖出十米长的战壕。 小红缨被命令不得参与战斗,后退进入树林隐蔽观望。应胡义的要求,九班的机枪位置附近二连兵全部撤走,在三四十米宽度范围里只留下马良一个。 高一刀分别向两边派出一个人,去通知一连和三连,告知二连可能要采取的行动,提醒他们注意策应。 郝平和杨得志给二连通信员的答复是两个字:疯子。 一连长吴严听完了消息,当场把一连的指挥权交给了手下人,跟着二连通信员来见高一刀,要阻止这个神仙扯淡 时间,在黑暗中慢慢流逝,快到午夜了。开阔地东边的树林里,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吴严和高一刀还在争吵。 罗富贵他们三个,从沟里爬了上来,喘着粗气,疲惫不堪地告诉胡义,已经完成先期任务,到达开阔地中间,距离村子也就七十米,在尽头上横宽二十米的战壕完成。 “你们三个先找隐蔽位置歇会。”胡义把机枪拎起来,又回头对马良说:“一分钟后你开火,机灵点。”然后跳进沟里,猫着腰钻进了黑暗。 一口气跑到尽头,拐了弯进入左侧战壕,到达里端,探出头来,架上机枪,静静指向黑漆漆的村子方向。再往前挖的话,敌人可能就会听清声音了,阴谋是阴不成的,只能用阳谋。 啪——马良的枪响了,还在讨论的高一刀和吴严都是一愣,九班不是在挖坑么,这是走火了吗? 啪——马良紧跟着又向村里打出了第二枪,然后缩下土坎往一侧移动位置。 沉寂了半宿的村子东边终于响起了枪声,守在这边的鬼子毫不犹豫地向着响枪的位置开了火,瞬间火舌四闪,一片弹雨冲出村子砸向开阔地东边。 胡义在黑暗里静静看着,三挺歪把子机枪,这边应该是鬼子一个小队。枪口微调,指向一簇正在连续闪耀的火舌 哒哒哒哒哒……整整一个弹夹,一口气全送给了那个火力点。 这出乎了鬼子意料,不是因为这挺声音明显的捷克式机枪,而是因为它开火的位置,居然是在开阔地中间,距离只有七八十米远,这是要于什么?想摸过来吗? 第二阵弹雨立即冲向刚才的机枪位置,田野里乱响成一片。 嘭的一声闷响,一个亮点紧跟着高高地爬上了夜空,然后猛地释放出白光,开始燃烧,拖曳着一条绚烂的尾迹,轻飘飘地开始下降。掷弹筒打出的照明弹照亮了东侧的大片开阔田野,白茫茫一片,猛然间使敌我两方都被耀得睁不开眼。一条黑黝黝的壕沟,终于出现在视野。 胡义匍匐在战壕底部,单手提着机枪爬向另一端,头顶上空惨白一片,四周全是子弹入土的啸叫,战壕附近碎土连续溅落,稀里哗啦地掉落在后背。胡义终于停下来,扭着脖子仰起头,却被照耀得睁不开眼,于是背靠泥土坐起身体来,拔出空弹夹塞进口袋,再换上新的。 照明弹尚未坠熄,枪声尚未停歇,村中再次传出低沉闷响,一次又一次,将一颗又一颗榴弹打上了高高夜空。 几秒钟后,轰轰轰……在土沟尽头的战壕那里,爆闪成一片。 持续的惨白光线消失了,四周再次陷入漆黑一片,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次的火光爆闪,背后的泥土在拼命震颤,大片大片土砂被卷扬起来,然后变成从横交错的沙土雨,在黑暗中连续泼洒下来,落进战壕,砸得那个帽檐不停地响,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灰尘一片的战壕中,偶尔传出的咳嗽声…… 拜这一幕所赐,村子南边和北边的枪声全都停了,郝平和杨得志呆呆地望着轰鸣不断的东边那片开阔地,想象不出那里发生了什么。 九班的几个人也呆呆地望着那片爆炸闪光,第一次见到这么震撼的场面,一个个全惊得说不出话来,在他们的心里,这就已经是传说中的‘大场面,了,紧张得早已忘记心跳。 黑暗中,高一刀和吴严尽管因为看不清环境而踉跄着,仍然大步跑向九班的位置,一口气奔到马良的附近,听到正在黑暗中观察爆炸位置的马良,嘴里在一次次的念叨:“十七、十八、十九……” 停住的高一刀看着田野中间,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吴严道:“看见了吧……我不是疯子,他才是……” 第一百八十章 故地重游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自量力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闲闲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自量力 在第一颗照明弹的照亮下,鬼子能看到田野里有条沟,但是视线毕竟是平的,他们无法确定这条沟里现在藏了多少人,射击没有效果,于是毫不犹豫就用掷弹筒狠砸了一气。 爆炸声停止了,枪声也停止了,三个方向全都安静下来,漆黑的绫头村及其四周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黑暗中,一个声音讷讷说:“这……胡老大……还能全乎么?” “闭嘴”这两个字娇声戾气。 马良愣愣地望着漆黑,感觉腿上被人踢了一脚,一回头看到两个人影站在身后,一个高大一个瘦弱。 “他要于什么?”说话的是吴严。 “班,班长说……要为后边的挖掘工作……减少风险。” “挨揍能减少风险?是不是他自己又活腻歪了?”这次说话的是高一刀。 “班长说……挖沟不怕枪,可是掷弹筒有威胁。他说这些鬼子是个标准中队,应该有六具掷弹筒,榴弹应该不超过一百二十发,他要去耗到鬼子舍不得再打……让我在这数着。” 高一刀无语,心中暗道:原来打仗也可以带查数的?这个不要脸的真精啊这一手我得学着…… 吴严也无语,心中暗道:这得是挨过多少次炮击,填掉过多少人命才形成的战斗经验?长见识了…… 在漆黑一片的战壕里甩了甩头,能听到一阵碎沙掉落的声音,这一阵猛烈的榴弹覆盖,让胡义找到了一丝久违的感觉。这种感觉既令人讨厌,又令人兴奋,又爱又恨就是这种滋味,只是掷弹筒的6毫米口径太小了点,不如迫击炮和火炮的感觉来得爽。 扯开搂在怀里的机枪,重新直起身,在田野中间探出头,漆黑,寂静。架上机枪,拉开枪机柄,瞄准漆黑,扣动扳机。 寂静瞬间被打碎,机枪狂躁地跳动着,枪口前大团的爆闪连续地刺晃着枪身后的细狭双眼,一排猩红弹道徐徐展开,嚣张地穿过黑暗田野,疯狂地撕咬着土墙、砖缝,从一边快速均匀地洒向另一边。 三挺歪把子随即交错着响了,疯狂地朝着田野里报复射击。 紧跟着村里传出几声闷响,六次爆炸交替出现在刚才捷克式射击位附近,场面再次喧嚣一片。 “我回去了。”撂下这句话,吴严的身影就消失在黑暗里。他不打算再劝了,胡义的做法让吴严得到了启发,达到目的的方法有很多,可以是兵员消耗,可以是精力消耗,同样也可以是弹药物资消耗,这么个折腾法,远离县城的这个鬼子中队早晚会变得畏首畏尾捉襟见肘,不信他们能一直意气风发。高一刀愿意扯淡,那就扯吧,但愿二连的损失不会太大,但愿吧。 现在,高一刀终于明白胡义为什么朝他勒索子弹了,到了今天总算看出来了,胡杂碎凡事都靠子弹来填,他就是个吃子弹的祸害,从八路军里绝对找不出这样一个机枪手,绝对没魄力如此浪费弹药,太败家,但是……又拿他没辙 几次三番下来,鬼子的掷弹筒果然不打了,还击的机枪也只剩下一挺,配合零星射击的步枪,你要是一梭子,我就还你一梭子,似乎意识到了八路这是故意折腾。 在一片枪声落下后,一个喊声响起在田野中的黑暗:“骡子。” “呃……这是喊我?”罗富贵楞乎乎地问旁边。 刘坚强已经提着工兵锹站了起来:“少废话,继续开工了” 五个弹夹全打空了,胡义坐在战壕里,摸着黑往弹夹里装填子弹。壕沟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三个人影猫着腰到了近前。 “胡老大,你……没事吧?” “记得昨天伪军摆沙包那个位置吧?” “嗯。” “现在从战壕右头那边开始挖,朝着摆沙包那地方挖,不要一直挖过去,挖二十米远就停下告诉我。” “得咧。” 罗富贵三个人掉头钻进黑暗,再次开工。这时壕沟里再次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一会,一个猫着腰的大个儿到了胡义旁边,定睛往胡义这里看了看,然后一屁股坐在战壕的黑暗里。 “还要多长时间?”高一刀问。 “很快。” 胡义的回答让高一刀有点纳闷,这里距离村子还有大约七十米远,尽管罗富贵他们三个的施工速度相当神速,可是要挖完七十米长,高一刀也怕到时候天快亮了。 胡义把一个装满的弹夹塞进衣袋,又摸出另一个空的继续装,猜得到高一刀的沉默是在担心什么,于是继续道:“我不会让他们挖到村边,那样早晚会吃鬼子的手雷。从现在的位置,只向前挖二十米,用不了多久。” “啥?剩下那五十米,你指望我爬过去?你们九班的人命值钱,我们二连的人命就不值钱?你……” “你不用爬五十米,爬二十多米就行。顺着那段沟,正前方二十多米远有个沙包工事,能藏住一个班,那里可以成为你的暂时掩护位置,从那里距离村子只有二十多米,这么黑的天,对于你高一刀来说,应该不算大麻烦吧?” “姓胡的,你少扯淡,不行你至少要给我挖到那个沙包位置。” “要打的是你,不是我。我只于这么多,你要是不怕手雷伺候,那就让你的二连自己去挖,别指望我让弟兄冒这个险。” “他娘的你……信不信我……” “不信”胡义当场扔下了手中的机枪弹夹,静静注视着高一刀那张黑暗中的脸,淡然面对威胁。 战壕里的黑暗中,两个人谁都看不清谁,但是两个人都在互相看,使劲儿看,恨不能活活把对方给看死。 已经过了午夜,罗富贵三人的挖掘工作即将完成,但是他们的锹镐声迫使鬼子打出了第二颗照明弹,这次匆匆受命出来平乱,并没有特意带照明弹,只有其中一个掷弹筒的弹药手顺手带了三颗,只能斟酌使用。 他们发现从中间战壕的一边又往这里延伸出来二十来米的一段沟,于是再次进行了一番威胁性的射击,同时打出几发榴弹,阻吓八路这种徒劳做法。再有三个多小时天就会亮了,距离还有五十米远呢,再近就手雷照顾他们。搞不懂八路怎么想的,非要靠过来送死?妄想打进村来?一旦耽拖延到天亮,倒想看看你们还怎么往回跑 一头熊一样的黑影疲惫地爬出壕沟,一头躺倒在马良身后的浅坑里,嘴里叨咕着:“姥姥的,这也太吓人了,掷弹筒这玩意到底是哪个缺德货造的,老子要挖了他家祖坟……以后都不想过年了,这个震得慌……” 随即又爬上来两个,也倒在浅坑里喘粗气儿。 一个人影提着机枪最后上来,先开口低喊了一声:“丫头。” “狐狸,我在这。” “嗯。马良继续观察,其他人先把随身的东西都收好了再休息。” “哥,咱们不用掩护二连吗?” “没法掩护,咱们能打到的,只会是二连的后背。” 壕沟尽头,树林中的黑暗里,二连已经集合完毕。一个高大身影站在队伍前,低声下达着命令。 “你们十个跟紧我,确认手榴弹都准备好了。一排随后,到中间的横向战壕位置负责掩护,等我们贴上村子以后,你们第二批上。二排先等在后边的壕沟里,准备接替一排阵位。谁也不许给我弄出响动,否则老子做鬼也不饶你都听明白没有?” 一阵低声齐语:“明白。” “现在出发。”高大身影话落后转身,当先消失在黑暗……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