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女子与小人 BL》
唯女子与小人 第1节
唯女子与小人 BL 作者:賢三贤三
唯女子与小人 第1节
简介
考上名校的王雨旗对于校园生活只有两个期待:顺利按时毕业,寻得如意郎君。岂料天不遂人愿,他这位母胎娘娘腔,作为天空中最亮的扫把星,在遇见了执委会主席汪贺西后似乎连这最低限度的愿望也实现不了了,是化干戈为玉勃,还是毕其功于一役?王雨旗陷入学业生涯与爱情悬崖的巨大危机之中。
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成功骗得帅哥和自己幽会一次之后,王雨旗坐在帅哥对,面紧张到手指颤抖。他额角的汗珠悄无声息地滑落,顺着脸庞流到领子里。
此刻,非常,想大便。
他干咳了一声,紧紧握住手中的杯子,两秒后,他发现杯子忽然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帅哥的脸也渐渐开始变形,不一会儿就变成音波全速向自己耳膜冲击。他吓得一激灵,赶紧喝了口咖啡。再定睛一看,周遭事物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吓死人了……王雨旗深吸一口气,咬紧后槽牙,朝着帅哥憋出个千娇百媚的笑容,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一定要把屁忍住!帅哥似乎是没发现他的异常,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学生会故事,看不出这样的健谈是对他感兴趣还是单纯的自我意识过剩。
“所以你怎么看?”
那个僵硬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你怎么看学生会长这件事?”
“卟——呜呜呜!噗?”
安静雅致的小咖啡厅里高保真回荡着小王的绵长又悠远的屁声,抑扬顿挫,像一支突然起立的小号,在咖啡馆嘹亮地奏响至少一分钟。
“我……”他笑不出来了,“我去一下洗手间。”丢下这句话后撑着桌沿三步一扭腰两步一撅屁股,蹒跚踱去厕所。不敢狂奔,怕兜不住。王雨旗坐上马桶的那刻只觉得冷冷的冰雨朝他脸上胡乱地拍,痛哭流涕给姐妹们发消息,拿出手机才发现群聊早就炸开了。
“王雨旗你的屁他妈的太臭了!我隔着三张桌子都闻到你屁股的s_ao味儿!”
“姐姐,你第一次和帅哥约会,半天不说话就崩个屁出来?!”
“各位告辞,我先走一步。”
他连忙打字:“别走别走,快帮我看看他反应。他脸色怎么样?是不是生气了?”发出去后群聊半天没反应,只有曹雅蓉回了句“你出来的时候自己看”,把王雨旗胃口吊足,心惊胆战地拉屎,颤颤巍巍地冲水,羞愤难当地洗手,根本不敢抬头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待他走出去的时候,学校食堂三楼的小咖啡店里哪还有帅哥的踪影?只有他三个姐妹满脸尴尬地继续扮演托儿的角色。王雨旗小跑回桌前,发现对方的咖啡一口没喝,还笃悠悠冒着热气。
“就这么走了?”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塑料姐妹花们。
“并且没有结钱。”姐妹花给了他沉痛一击。
“妈的……就为了老娘的一个屁,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王雨旗双手叉腰,“这种男人要了也没什么用!老娘暂且放过他。”他话音刚落,手机社交媒体的提示音又叮叮咚咚响了起来,不够添乱的了。王雨旗翻了个白眼,点开提醒后发现在一旁没有讲话的托儿小胡默默地发了张自拍,配文:“基关算尽太聪明,菊篮打水一场空。”并且提及了他。
小胡,这位坐拥几万粉丝(买的)的网红系花,每次发文都会引来大片关注。不一会儿底下便凑满了一堆留言,七嘴八舌打听情况。小王眼瞅着自己的丑行在数秒内曝光网络,冷汗又下来了。校园里的朋友亲切回应:“那个娘炮又丑人多作怪了?”“我的天又是他,不愧是全校最恶心的gay。”隔着屏幕的评论像把把出鞘的利刀,反复cha向他的心脏。“恶心”,“娘娘腔”,“笑柄”……王雨旗本以为自己早就对这些字眼免疫了,但是现在,它们再次生龙活虎地蹦跶在自己周围,和恼人的苍蝇一样围攻过来。
他冲到小胡面前,一把夺过她的手机:“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贱嘴。”
小胡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学他的娘娘腔样子,挤眉弄眼“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贱嘴”,王雨旗只是瞪大了眼睛,半天讲不出话。曹雅蓉看完消息尴尬地说:“小王啊,你这次真的……啧啧。咳。”“丢人现眼。”旁边的三号托儿疼疼冷淡接上,话里话外一阵嫌弃。
“你们……”
平日里这几位姐妹们讲话就这德性,基本上夸不出个香屁来。但是今天王雨旗接连受到如此打击,只觉得天旋地转,支离破碎。千错万错就不应该去学这帮真女人追男人,对gay来说,她们占的性别优势可能她们一辈子都觉察不出来。
“真是好笑,你们和我这样丢人现眼的人做朋友,在别人看来也是丢人现眼。”
小胡、小曹和疼疼不讲话,蹙眉看向他。
“你们除了我也找不到其他正常的朋友,不是么?都是野ji跑得欢,谁也别比谁逼宽,okay?”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位落井下石的姐妹花,狠狠出了口恶气,没等她们回答便大踏步走出了咖啡店。
暖风吹得学院慵懒无比,有几个学生躺在草坪上玩吉他,几个在树荫下谈论着足球比赛,三三两两,青春洋溢。但是王雨旗与这些校园生活无关,这些画面对他来说就是个可随时卸下的舞台背景罢了,他头顶学院最恶心gay皇冠,走在哪儿都觉得不自在,总觉得所有人看到自己眼神躲躲闪闪的,像是在谈论自己。王雨旗低下头,快步穿过草坪,犹如卡西莫多一般抱头鼠窜,心中飘的全是凄风苦雨。
他踉跄回寝室后,发现几个室友竟然都在。通常情况下没人会跟他打招呼,也没人愿意多看他一眼。今天倒是奇了,他刚一脚踏进房门,上铺的兄弟就yin阳怪气开口了:“校花回寝。听说校花交男朋友了。”王雨旗没理他,自顾自开橱门找衣服,后头胖子的声音又油腻地传来:“没交成,一个屁把人家嘣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寝室几人顿时笑作一团,“gay的屁`眼真他妈不一样,威力大。”“哈哈哈哈哈哈……”
王雨旗孤零零捏着睡衣看着周围的直男,心跳越来越快,如果说之前在咖啡馆他是紧张和委屈,那现在他内心是十成十的愤怒,手中的睡衣被他死死地扣紧,仿佛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他嘴唇动了几次,最终还是忍了下来,跑去厕所换上了淡紫色的女士睡衣,胸前一朵小花,俏皮可爱。
“咱们寝室的人妖又躲着换衣服了。”胖子乐呵呵地在系花小胡那条动态下留了个言。没过两秒收到主人回复一条:你包`皮炎看好了吗?
“这臭娘们儿他妈的有病吧?!”
王雨旗换完衣服出来恰巧听到这么一句,朝着胖子那方向看去,发现他骂的原来是小胡,原先的那股火气瞬间窜了上来:“你骂谁臭娘们儿呢?”
“我骂谁管你屁事?屁ji,ng。”
“哟,真难为你了,我这个屁ji,ng放屁您不也得吸着么?成天在寝室吸本姑娘的仙气怎么也不见得嘴干净些,张口闭口臭娘们的,我看您不如去厕所瞧瞧自己,肥成这样,内分泌失调,哥哥想必是快要绝经了吧?听妹妹一句劝,离开电脑,多出去走走,把吃饭的马桶换成碗,炼油厂或许还能收你。”
胖子凶恶地盯着王雨旗,张着嘴,一时竟想不出要怎么回才合适。王雨旗今儿多看了他几眼觉得腻,拿起钥匙又离开了寝室。说实在的这个地方他一秒都不想呆,每天都盘算着如何换寝室。但是换来换去又如何呢?到哪儿都是一个样子,没人肯接纳他,除了……他想起了那三位姐妹,心中顿感愧疚。她们饶是再毒舌,但从没有把自己当异类看待,可以说是自己在校园仅有的好友。
王雨旗顾不得多想,立刻拔腿原路跑回学校食堂,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小咖啡厅。
幸好,姐妹们还在。疼疼看到王雨旗跑回来了,托了托眼镜,冷淡地讲:“小胡说你再过十分钟不滚回来道歉就把你的丑照曝光。”
“小胡,你也太狠了吧?”
小胡翻了个白眼:“想想你这个贱婢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吧!”
“我错了。”王雨旗坐回姐妹群里,一阵虚情假意,“姐姐原谅我。”说完不禁皱眉:我怎么就错了?我错哪儿了?明明该她们仨向我道歉!
曹雅蓉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突然感慨万千:“哎,男人靠不住!你看看你挑的那个男人。”说罢把手机扔到王雨旗跟前,王雨旗拿起来一看,那帅哥也发了条委屈兼愤怒的动态,把自己的丑态批判得体无完肤。
小胡讲:“蹭我热度。”
王雨旗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你们蹭的明明都是老娘的热度!”他怒不可遏地站起身,双手叉腰,“我……”
“你穿的什么鬼?”
“嗯?”他低头一看。紫色蕾丝睡衣,胸前一朵小花,美艳不可方物。“啊啊啊啊啊!忘记换衣服了!”
疼疼托了托厚厚的镜框,对着她笔记本屏幕讲:“小王今天又霸校园网流量了。”
王雨旗凑过去一看:学校论坛首页,赫然飘起了他穿着睡衣激凸狂奔的照片。丑。跑步姿势娘。几乎一无是处。“wtf?!”他快忍不住要咆哮了!
曹雅蓉心中顿时泛起同情的涟漪:“快把它关了吧。我今天一整天都不想上网。”
“你虽然丑,但是你红。”
“老娘不要这种红!”王雨旗双手护胸,在小咖啡厅里仰天长啸,“我真的想要找一个疼我爱我的男朋友!”
王雨旗高中那会儿几乎每天学习到深夜,孜孜不倦地钻研化妆技巧,就为了在考入大学之后能美美地找到一个男朋友。谁料,天意弄人,他美妆技能没有学成,倒是莫名其妙考上了全国最高学府,他妈拿着录取通知书喜忧参半:不知道名校的挂科费贵不贵。
“妈,你是不是小瞧我?”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能按时毕业。”
“行行。”
“你别给我不正经,如果不能毕业,你就给我等着吧。”
王雨旗在老妈面前从来不敢造次,去庙里还了愿之后暗自发誓,一定顺利毕业。然后又偷偷摸摸跟菩萨多许了个愿:一定要保佑我找到男朋友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菩萨慈祥地微笑着,看不出表情变化。
此刻,王雨旗站在学校的广场看着往来的人群,只觉得菩萨摆明了要考验他:“请问此地为什么丑男那么多?没有阎罗王收吗?”
小胡讲:“你看你被收了么?”
王雨旗希望她马上嫁给其中一位丑男。right now!“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怨天尤人不是办法。我要积极行动起来。”
疼疼讲:“强`j,i,an是犯法的。不过由于你情况特殊,顶多被判故意伤害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是积极行动!不是唧唧行动!我唧唧也……算了。”他非常怀疑身边的这几位到底是怎么考进名校的,“我想成立一个蓝猫淘气相亲瓮,为广大男女同志解决恋爱烦恼。”
“怎么成立?”
他们四个齐刷刷看向学院路两边密密麻麻的社团招新,挂海报的、发传单的、弹吉他的、烤香肠做披萨的……今年是学校大选年,执委会几个主席候选人的大头照几乎贴满校园,又碰上文化节,各路人群都出马了,作妖程度令人防不胜防,天桥艺人看了也得自愧不如。曹雅蓉目视前方后退一步:“不行。我永远不会做这种事情。”话音刚落,一位朋友走到他们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了两张传单:“我们是注册在国际汽车工程师协会下的汽车社团,每年都会有比赛,帅哥满座,资金雄厚,美女们可以为所欲为哦。有机会来看看。”两张全扔到小胡手里,并附送一个娇俏的眨眼。
“恶心。”
“色狼。”
小胡早已见怪不怪,沉稳冷静:“成立俱乐部不是你实现私人小梦想的游乐场,你需要投入的ji,ng力和成立公司一样大,考虑事情也得面面俱到。到时候别求姐妹来帮你。”
王雨旗不响。
疼疼又托了下眼镜:“光是市场营销和拉赞助这两块就够你忙的了。你看刚刚那男的。”几人留意了一下,发现汽车协会那男的总是向漂亮女孩子们推销,与其社团定位极为不符。“他们俱乐部肯定预拨一笔资金用来吸引女会员,尤其是漂亮的女会员,充当吉祥物的作用,最终目的还是通过性吸引去招纳更多的男性。女人只是摆设,你知道的。”
那边几个妹妹似乎有点兴趣,开始研究起传单来。
“男权社会的糖衣炮弹。”
“也不尽然,各取所需嘛。你没听到他说’雄厚的资金’么?对妹妹没有付出,哪能得到回报。”
王雨旗cha嘴:“如果有货真价实的帅哥,我愿意做出牺牲,成为男权社会下的性吉祥物。”
“你也配?”“你也配?”“你也配?”剩下三人异口同声,真是姐妹情深。
“在这场利益交换中女人牺牲的往往是智商,所以根本不公平。”
曹雅蓉忍不住推了把疼疼:“你是不是厌女?你眼镜摘下来我看看,是不是女人?”
疼疼闻言把她厚重的眼镜摘了下来,大家赶紧凑过去仔细瞧她镜片背后的真实面容。几秒后,众人仍沉默不语,无人挽尊。疼疼面不改色将眼镜戴了回去:“女人但凡不陷入感性困扰还是在智商上占优的。”
“被爱冲昏头脑是不是我们的致命缺点?”
“不不不,作为一名男性,我负责任地说这是女人之所以伟大的地方,多愁善感的本性代表着人类的崇高。”
“你也算男人?”“你也算男人?”“你也算男人?”
算了,还是闭嘴吧。
“你们到底帮不帮我?”话痨发现顶多闭一秒钟。
曹雅蓉讲:“我一旦画起画来就会失联,心有余而力不足。”
疼疼讲:“我一旦编起程来就会失联,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胡讲:“我一旦过起性生活来就会失联,心有……”
众人齐刷刷看向她:“你要过多久?!”
小胡看看手指甲:“反正就是疲于迎战,乐不思蜀。”“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吧?”王雨旗白眼已经懒得翻,“这革命的大旗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撑起?”“你撑不起。”“我……”正当几人玩笑之际,突然有个人冲上来拿着手机杵上王雨旗大脸盘子啪啪拍了两张照片,然后逃之夭夭。
我这是红了还是怎么的?“神经病啊!”王雨旗很想追上去骂个几句,然而今天他贴了个水钻指甲,珠光宝气的,越是臭美越是底气不足。路边几个人纷纷朝他看过去,瞧着他的穿着打扮后立刻窃窃私语起来,不时发出两声爆笑,有几个人干脆直接走了,似乎是眼不见为净。竞选海报上明晃晃地写着“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这八个字,自由个鬼,包个屁。“哎走了走了,我回去了。”王雨旗饶是脸皮再厚也禁不得这个,红着脸拉姐妹们离开此地。
“你又没做错什么……”小胡不高兴了。
“刚刚算不算校园霸凌?”
“哎算了。”
人往往这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可能不在意,倒是会对朋友的遭遇格外地火冒三丈。曹雅蓉——作为有着和王雨旗类似经历的艺术学院怪人——突然抑制不住心头压抑的情绪,直接朝路边嬉笑的人群走去,大声喊:“有什么好笑的?!”
路边的人被点名了,立刻反唇相讥:“我给你们一张镜子,你自己瞧瞧就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了。”
“c,ao`你大爷。”
“臭娘们儿说什么呢?”
“我说c,ao`你大爷。”
王雨旗见势不妙,立刻跑上前将曹雅蓉挡在身后:“喂,哥们儿,大夏天的火气别那么大。”
“火气大的是你后头那大姐吧?还有,谁他妈跟你是哥们儿,人妖?”
“你他妈嘴放干净点儿。”
“你他妈哪个学院的?”一个男人缓缓走近王雨旗,露出了威胁的表情,“我们常代会的干事正好关心关心。”他的同伴仔细盯着小胡瞧了两眼,讲:“我认得他们,这两个计算机系的。”“哟,咱们会长正巧是计算机系的,怎么就这么寸了呢?”
王雨旗天生反骨,受得了别人嘲笑他,但是受不了一丁点的威胁,面对跟前这高大男人赤裸裸的挑衅,他身体里的肾上腺素不知怎么突然急速狂飙,手臂在大脑指挥之前突然挥了出去,一下把那臭脸打歪在一边。
“我草泥马的!”常代会的干事二话不说拎起王雨旗的胸襟将他甩去路边。曹雅蓉他们惊呼了起来,全部跑上前去。“雨琪!”几个男的将她们挡住,周围人顿时看不清那干事对王雨旗做了什么,只能听到他惨烈的呼救声。“让开!我要报警了!”“你卫生巾没带是不是也要报警啊?”她们几个被男人的哄笑声堵在另一边。
就在这时,人群的嘈杂声由远及近传来,他们停住了动作朝那儿看去。王雨旗趁机爬了起来屁滚尿流地跑去路边绿化带里躲着,朝姐妹们挥了挥手,见那两个混账男人没追过来,又连忙撅起屁股顺着小灌木丛一路往前,跟头驴似得跳回在学院路上。他此刻非但没有害怕,反倒是困惑无比,自己为何在明知会被揍的情况下这么贸然地冲上前去,他内心深处是否有一种自毁情结在?王雨旗越跑越快,连周围的景色都开始模糊。他开始肯定自己体内有疯狂的基因,越是被人追逐越是觉得刺激,仿佛只有在被人追打否定的时候才能得到某种自我意识上的满足。天,这就是我体现自我价值的方式,王雨旗你还真的是一个怪人!
“雨琪!你慢点!”远处的姐妹们扯开嗓子喊他。
而他没工夫搭理了,此刻他胸腔满是隐秘的急需宣泄的未知力量,甚至令他闭上了双要飞起的时候几乎是纵身一跃……
“咚!”
“c,ao!”
慌乱中他只觉得自己敦敦实实地跺在一个人脚上,随后便天旋地转,伴着对方的一句咒骂声再次失去平衡。周围人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王雨旗揉揉眼睛,挣扎着直起身子,瞧见旁边也躺了个人,西装笔挺的,身材倒是不错。“那个……你没事吧?”他凑过去扒拉那人,二人打了个照面。
“没事。”那人绷紧了脸,一把将他推开,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他身后的报社同僚们对着这幕噼里啪啦一通乱拍,闪光灯无数。王雨旗凌乱地坐在地上,想喊住他,又被迅速围拢的人群搞得头昏脑胀,迷糊之际,只听得耳边一声高过一声的“主席”、“汪主席”,他再揉揉眼定睛望向眼前的男人,忽觉天旋地转。竟然是他?!这今日头条怕不是又要被自己霸占了!
“脚趾就这么断了?”姚薛看着汪贺西一瘸一拐地扭屁股,就跟看西洋镜似的,“脚趾怎么可能会断?”
“我他妈怎么晓得?”他看着自己穿着拖鞋的脚,伸手够了一片阿司匹林,“医生讲我要缠四周的绷带,期间不能穿皮鞋。”
“那你竞选怎么办?”
汪贺西不响,只是专注地喝水。他的电脑屏幕此刻是一张王雨旗的高清大图,眼线抖动,睫毛飞舞,堪称计算机系的尤物。自己被撞得人仰马翻的样子上了校报,题目无非是主席和群众打成一片之类的。内容还好,但是网上的留言非常不好,尤其是针对王雨旗的。主席后援团妹妹们对这位公然和主席搂搂抱抱的s_ao`货送上第一批谴责,随后恐同队伍浩浩荡荡举着火把而来,统一格式,以“我对gay没意见但是……”为开头,最后一小撮与王雨旗私人恩怨网友献上最后的祝福:希望党和政府将他驱逐出境,再也不想在校园里见到他。与这样的反面教材一起霸占版面倒是汪贺西的第一次
“那个把你脚踩骨折的人是谁?”
“不知道,看着像一个废物。”
“妖里妖气的。”
“嗯。”
正说着,他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汪贺西拿起来看了眼,面色逐渐yin沉下来:“我要出去一下,下次再聊。”不知道是止痛药根本没有效果还是他准备寻哪个人的晦气,撂下这句话后他便拎着外套一言不发地出门了,气压低得惊人。
对于汪贺西来说,考上名校的荆棘之路远不如通往那个办公室的道路可怕,他要越过一扇黑漆漆的高大铁门,随后穿过安静的小径,这时他每一步脚步声都能清晰地传到自己耳朵里,那铁门将自己与校园——或者说是世俗世界分割成两半,青春期的长梦被阻隔在那端。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校长几乎头也没有抬:“你这个学期在做什么?绩点几分?有考虑过怎样在学生面前保持自己的形象么?大选期间和人打架,我倒也一直小看了你。”
“那是一个意外。”
“意外?所以你还想休息一下?”他终于是拿正眼瞧了瞧汪贺西,继续讲,“你现在这副样子怎么才能赢得竞选?”
“我心里有数。”
“有数个屁。别以为我不关注校园网上的动向,看看最近风行的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儿?邪门歪道的流行符号对校风建设有好处么?我说过多少次了,学校在外界的形象不是由我们来维持的,而是你这个执委会主席代表所有学生共同努力的成果。”校长终于放下笔,抬起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现在就是马尔斯,开始一点点建造你自己的罗马城,我们这些人总要老的,明白吗?”
汪贺西挠了挠头发:“我不看希腊神话。他爹是谁来着的?”
校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我明白了,爸爸。”
“我不管你脚能不能走路,从现在起,你哪怕给我看总统选举视频也好,希特勒演讲录像也好,我随便你用什么策略,下星期我要看见你让学生把票全部投到你的名字下面。”
“是。”
“走吧。”
汪贺西听到这句话后没有任何迟疑,立刻起身离开,将门轻轻带上。“咯哒”一声,他的日程安排就要被退向下一步,下一站是哪里?汪贺拖着缓慢的步伐,似乎是平生第一次对未来困惑:接下来要去哪儿呢?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可笑的脚趾,那关门声伴着骨头断裂的疼痛感在脑中纠结成了一个休止符,令他昏昏沉沉,不知所措。
他曾经许诺过学校动保组织,他当选后会第一时间讲动物保护主题纳入学生会第一级待解决议题中,在校园内推行防止残害动物行为的规范,并提供法律援助。他曾经许诺过动漫社团的成员,会拨款鼓励学生们自己的原创漫画走出校园,走入市场。他曾经许诺过女权组织迫使学校每一个社团组织向女性开放,无论这个社团是有多么的“男子气概”……他许下了无数的诺言,众望所归地成为了主席,并且似乎没有人多记得当时的承诺。起初他惴恐于同学的问责yin影中,时间久了他才发现这片广阔的土壤没有任何藩篱,只要踏上他,你就能尽情享受,大展拳脚,如父亲所说那样一点点亲手规划出自己想要的模样。然而土地越是自由,汪贺西却越是觉得无依无靠,六神无主。
风从夏天的方向吹来,贴上人的脸颊,像首飘渺的儿歌。
王雨旗一脑袋的毛被这儿歌吹得瞬间凌乱,和他的心跳一个节奏。“我也不胖吧……怎么就把人脚趾踩断了呢?”
“是执委会主席的脚。”
“我会不会有麻烦?”
“你麻烦大了。”疼疼在群聊里发了个视频,“自己看。”
王雨旗点开视频,汪贺西一身山青水绿走在菁菁校园,在春天里,在人海中,疯狂拉选票。烘焙社有他烤过的羊角面包,吉他社有他弹唱的乐谱,戏剧社有他设计的戏服……视频里的他永远充满活力,战无不胜。“也难怪他得票数那么高。”小胡肮脏地在屏幕后盯着汪贺西穿橄榄球服的背影,啧啧称奇,“这屁股也太翘了吧。”
“我看看我看看。”王雨旗狂戳手机,“疼疼你放个正面的呢。”
“死到临头了还色心不改。”曹雅蓉真的非常嫌弃他,对疼疼讲,“疼疼你放个正面的看看。”
“没有正面的!”疼疼头疼。
“你说他会不会搞我?”
“应该不会,他堂堂一届主席,估计忙得没时间搞你。”“肯定会啊,下周就选举了,你这不是撞枪口上么。”
没什么可聊了!王雨旗悲愤放下手机,将视线投向窗外。学院路上依旧人来人往,他在此刻觉得自己陷入一间密不透风的牢房,夏日的风雨和自己毫无关联。他逐渐回过味来自己最近为何接二连三地倒霉,在网上被群嘲也好,被人追着打也好,这一切都是从自己迫切地想要找男朋友开始的。可能同学对他这种性少数群体的期待就是本分老实,当个压抑自己天性、照着直人话语框架而活的假人,假人没有七情六欲,假人必须因为这“原罪”每日胆战心惊。这些人知道自己本性中残忍的那部分吗?王雨旗偏过脑袋,困惑地打量着他的同班同学。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自己对着角落的空调坐在最后一排,久而久之,这个角落便成了他的专属座位,一片遗落之地,无人问津。他记得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这样。
前排的胖子:
“你好,我就是你上铺的兄弟,你喊我胖子就行。”“你好。我是王雨旗,多多关照。”一开始的寝室生活很和谐。“雨琪,你第一节课上不上?上的话帮我点个名!”“行。”“谢啦兄弟。”直到有一天……“卧槽,你这抽屉里都是啥玩意儿?”“你翻我东西做什么?”“你他妈自己抽屉没关!这是口红吧?”“嗯。我、我新买的,就是想试试。”“……真他妈的变态。王雨旗,你是变态。”
旁边的寝室长:
“王雨旗,原来你的高考成绩是我们系里最高的,小子厉害啊。”“嘿嘿嘿嘿。”“以后作业靠你了。”“行,包在我身上。”几个礼拜之后。“那个,我考了全系第二为什么奖学金名单上没有我?”“主要你不是党员。”“胖子也不是党员啊。”“你问老师吧。”直到某天在厕所偶尔听到他们聊天。“五千块奖学金竟然就给你了?王雨旗没告状啊?”“他去告呗,我跟学生工作处说了,他是变态,在寝室的不当行为举止已经影响到了同学生活,他告了也没用,反惹一身s_ao。”
坐寝室长旁边的眼镜男。
“王雨旗,你是不是gay?”“啊?是……是啊。”“难怪你老是动不动盯着我看,请你以后放尊重点。”“我、我没有。”在奖学金事件之后,他再也不与寝室里的人讲话。“喂,王雨旗,你被孤立啦?”……“喂,你为什么不理我?”再然后。“我被gay明目张胆地视j,i,an,根本没办法好好学习。”“哪个gay?”“还能有那个?”“王雨旗啊?真恶心,难怪没人理他。咱们也离他远点吧。”
……
王雨旗看着这满屋子油光满面的直男们,突然脑门一阵激灵: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不然这四年青春老娘一个男朋友都找不到!
“王雨旗,你突然站起来干嘛?”前头的老师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回过神来,发现全班都在看着他。“我我我上个厕所!”王雨旗干脆化尴尬为行动力,抓起手机就走出了教室。“姐妹们,主席不找我,我反去找主席!这是何等的叛逆ji,ng神。”
“你要干嘛?”“是不是要去送菊?”
“我去给ji,ng壮小伙子送温暖去!”打完字便直奔学校食堂。王雨旗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是可怕的执行力,但凡他脑海中有点什么念头,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去做,这能给他一种非常勤奋努力的错觉,好让他之后在失败面前对自己说“我已经尽力了”。王雨旗想要给执委会主席送温暖,此刻,现在,就必定要站在食堂窗口前,气定神闲,手背在后头,对阿姨讲:“我要十个猪肘!”就是这么的有执行力。
“没有。”
“好的。”怎么讲,至少他已经尽力了。
“小伙子不怕吃得血脂高啊?”
“朋友脚断了,想给他补补。”
“补骨头吃这个!”阿姨也气定神闲,拿了个最大的塑料碗,给他舀了满满一碗牛筋汤,“拿去。”
“谢谢阿姨!”怎么讲,这就是行动的力量!
王雨旗捧着汤,觉得自己捧的是全校性少数群体的未来。他也不知道这使命感是从何而来,宛如凝结在空气中,令他脚踩的每一步都轻盈地像踩在弦乐音符上,随着年轻的命运上下起伏。是的,他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寺庙里菩萨的微笑,昏暗自习室里突然灭了的一盏灯。他一步步走近执委会主席的教室,小心翼翼,好似捧着蜡烛徒步穿越漫漫长夜。胖子,寝室长,班长,眼镜男,辅导员……铺天盖地的白眼与恶意的中伤都将被阻隔在长夜的后头,闪耀着光芒的神驾驶着太阳马车引领他走向另一片土地。下课铃响起,教学楼里的学子如潮水一般向外蔓延开,打shi了王雨旗的眼睛。他猛地一激灵,眨了眨眼,回到现实中来。
他在教室门口忐忑地等着那人的身影,半天没瞧着,便随意拉住一个人:“那个,汪贺西在吗?”
“你找他干嘛?”
“有事。”
“神经病。”
诶?王雨旗寻思着他们学政治哲学的是不是脑子都不正常?他攥着汤盒又盯着教室出口几秒,翘首以盼,只觉得自己跟等刑满释放的犯人家属差不多心情。等等等,等到何时是个头?他现在想立刻将爱心补骨汤送到汪贺西面前,诚恳地道歉,表达支持的决心,然后一步步走入小伙子的心田,旋转、跳跃,然后……支持自己成立lgbt相亲俱乐部!王雨旗一拍脑袋,立刻满是欢喜地冲进了他们哲学系的教室,幸福近在眼前。
“咚!”
“c,ao!”“啊!”
转角的缘分来得太突然,手里攥的全校同性恋的未来此刻放肆飞扬,悉数洒在对面人身上,满室生香。
“对不起对不起……”王雨旗慌忙从紧身裤裤兜里掏纸巾,又把牛筋汤往人身上泼了点。对面人一下攥住他的手:“别动了。”他瘪着嘴抬头一瞧,险些昏过去:怎么又是这位冤家?!
汪贺西也认出了他,内心一股无名之火窜了上来,忍不住手上力道加重。
“嘶……”
“你到底想干嘛?”
“我找你道歉。”
“道歉?”他看了眼自己满身晶莹剔透的牛筋,眉毛一挑,顺手接过了王雨旗手里拿半盒大补汤。
“那个我想你脚断了,送点……”王雨旗突然身子一颤,紧紧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汤汁从自己头顶一路淋漓到脚底,灼得他心如火烧,无名的风吹来,袭过他潮shi粘腻的皮肤,激得皮肤起了阵阵ji皮疙瘩,心内又冰凉一片,好似跌入了冰窖。
“我不接受,娘炮。”
再被这份羞辱推入万丈深渊。
夜里,学校附近的大排档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食物与烧烤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王雨旗拿起奶茶仰头一饮而尽,堪称女中豪杰。
小胡有条不紊lū 串,慢条斯理打嗝:“雨琪啊,我好像还能闻到牛筋的味道。”
“妈的……怎么还提!老娘戳烂你的嘴!”王雨旗眼瞬间红了,伸手要拿签筒里的铁签,不慎被扎了两下,简直要流下泪来,“我觉得我最近真的很倒霉。”
“算了。”疼疼递给他一个蒜蓉生蚝。
王雨旗默默接过吃的,专心和姐妹lū 串。大排档四周充斥着学生们的欢声笑语,组成了一首夏夜的交响诗,奏到王雨旗这儿是个变奏后的休止符。吃完,他将生蚝壳放在一边,擦了擦嘴:“不能算了。”
曹雅蓉抬头看他。
“社团什么的可以算了,但是汪贺西这个仇不能。”
小胡瞥了他一眼,慢悠悠拿了串ji皮:“怎么报仇?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认真的。”
“你可能误会了认真和冲动本能二者之间的区别。”
“但我不会误会少数派与既得利益派别的区别。”王雨旗抢过小胡的烤串,恶狠狠地咬了上去,汁水四jian,直逼武松血jian鸳鸯楼。
小胡不响,不动声色踹了曹雅蓉一脚。“咳咳……”曹雅蓉差点没呛死,擦擦嘴,继续劝道:“妹妹啊,就算你代表了广大的无产阶级,这个自下而上的革命运动依旧是以卵击石不值一提。”
“姐姐何出此言?”
“因为……因为……”曹雅蓉猛踢了疼疼一脚,疼疼眼镜差点掉下来。“咳。”她扶了扶眼镜,讲:“因为你太傻`逼了。”真的振聋发聩。王雨旗杏眼圆睁,直要发怒,想了半天没琢磨出什么反驳的词来,只能恶狠狠地“哼”了一声,继续喝奶茶消愁。
“我们来讨论一下王雨旗为什么傻`逼。”“好的好的。”“首先,王雨旗同志,您伟大的革命热情是您肮脏私欲的保护色,今天下午您还在盘算着拉拢既得利益队伍,我们真正的无产阶级是不会被这样的谎言而欺骗的。”“革命的叛徒!”
王雨旗差点吐血:“我都被人这样对待了,你们还骂我!”
疼疼讲:“一个人心智成熟的标志就是对自己选择的结果有一定预判并且成承担可能的后果。你随随便便去招惹人家,反被人羞辱,也算是可预见的结果之一了。”
“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贱人!”
“他也想不到你会大老远地拿碗去泼他。”
“我……”王雨旗险些语塞,“那只是个意外。”
“你心存邪念,上帝报以老拳。”曹雅蓉从领口里掏出一个纤细的十字架,“karma了解一下。”
“不了谢谢。”王雨旗纤纤玉手将那十字架推了回去,“我去找他,只是想挽救一下我的蓝猫淘气相亲瓮,胸怀大义。”
小胡微微蹙眉,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对这种社团感兴趣?”
“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哎……”小胡摇摇头,自顾自掏出烟来,“女人借助男人的目光得以成为女人,同性恋也借助着异性恋的目光得以成为同性恋。”
夏夜的小吃摊气氛浓烈,到了后半夜更是充斥着带着醉意的笑语,欢乐的节奏给庸俗的生活染上一份短暂的诗意,青年的欲`望与和轻盈的白烟捆住王雨旗的眼睛,他揉了揉眼,再次看向复杂的月夜,月光犹如诡辩一般冷酷锋利。
“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同性恋明明有机会逃出这个话语体系,为什么还要绞尽脑汁地钻回去。”
王雨旗耸了耸肩:“这个立场你们女人容易站,因为无论占比多少,你们至少早已在这个话语体系之内了。唯有身在高地才能逃离高地,我们呢,就是属于偷偷瞧一眼姐妹们登上五月花号,然后继续低头犁地的人,所以您这个武断的指责站不住脚。”
“嗯哼。”
“其次……我也想认识更多像我这样的人。一个人太寂寞了。”
&i social social club.”
“callparadox.”
“ whyyou guys suddenly speak english?”
“ &B&/&B&<>‘ll cutout.”
“ okay.”
四人陷入短暂沉默。
“it weird?”
“ cutout! ”
小胡抖了抖烟头,继续讲:“如果你只是想迅速找到一个男朋友的话,搞这种莫名其妙的社团远没有去blued上s_ao一s_ao来的快。”
“好啦我都说了不搞啦。”王雨旗继续挫败嘬奶,“s_ao得来的都是一夜情,我想要的是白马王子。”
“妹妹又落入了异性恋话术的圈套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逃离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压迫,而你却一门心思跟随它。”曹雅蓉再次掏出十字架,“你想想最近的倒霉事儿,是不是上帝给你的惩罚?”
“还说我是无产阶级的叛徒,我看你们才是既得利益群体的傀儡,我连逻各斯的甜头都没有尝到,就妄想着高喊理论让我逃离,清谈误国!三个晋惠帝!”
“那你要怎么做?”
“我这不是问你们么?!”
三位姐妹异口同声:“信天命,什么都不做。”“约炮短平快。”“研究计算机语言而不是人类语言。”原来敌人的内部也产生了分歧。
“算了,我自己去想办法搞汪贺西!”王雨旗简直绝望。
曹雅蓉还是挽救了一下:“我有一本《完全复仇手册》pdf版,可以悄悄传给你。”“不行不行,那个我看过,我怕用了反而被疯狂报复。”王雨旗小声嘟囔,“人家毕竟是执委会主席。”
“废物。”“窝囊。”“懦夫。”
“高尚的复仇固然可贵,但我得留下革命的火种!”王雨旗觉得这个智囊团可以就地解散了,“如果没有更好的意见,那我要用我卑鄙的一招。”
大家纷纷望向她。
“让他当不成执委会主席!”他俨然换了副表情,没有人见过他如此下定决心的模样,“疼疼,我需要你帮我收集他的所有材料,包括他的绩点成绩;鸭绒,我需要你帮我画几张宣传手册,多打印几份。”
小胡讲:“我呢?”
“你负责貌美如花就可以了。”王雨旗一拍桌子,小小烧烤摊顿时有了泡打司令部的气势:“报私仇最好的办法就是躲藏在正义的华袍之后,他不让我吃饭,我不让他拉屎!姐姐我喊他下个礼拜选举菊篮打水一场空!”
汪贺西躺在床上,朝天花板扔着网球,一下,一下,一下……绿色的小球上升下落循环往复,越来越模糊,逐渐与某些遥远的重生理念重合,在汪贺西眼前的是重复无数次的生命,这道绿色的光就像受难的耶稣被钉在了时间的十字架上,被称为永恒。d小调安魂曲逐渐奏向高`潮,弦乐也将他的思维拉长,无限延长,穿越死亡的诅咒,被牢牢钉在永恒的十字架上。
姚薛扯下耳机,仔细盯着汪贺西:“你怎么了?”
汪贺西眯着眼睛看向他的寝室室友,似笑非笑,表情微妙。
姚薛端详了他几秒,不响。
“我爹把我比作战神马尔斯。”
“嗯,正常。咱们学校古希腊文学史教材还用的他的那版呢。”
“马尔斯根本没赢过几次战役。”话音未落,网球突然弹了回来直接砸到他鼻子上。“c,ao!”汪贺西险些跳了起来,坐在床上佝偻着身子捂住鼻梁,看起来很落魄。“我最近为什么这么倒霉?”
“你脚趾好点了没?”
“不怎么疼了。”他举起手臂反复看过,对姚薛讲,“校医讲我手臂烫伤部分可能会留疤。”
“确实挺倒霉的。”姚薛瞥了他一眼,重新带回耳机,“这次怎么弄的?”
“还是那个人。我他妈……”汪贺西摇了摇头,重新躺回床铺。身体接触到席梦思的那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逐渐陷下去了,往下,一直往下,他的躯壳被卡在了床板之上,功能完好,依旧和姚薛聊着学校里的事情,但是的他的ji,ng神缓缓沉入海里,随着意识的海流浮动。姚薛的声音从五百米远的地方传来:“明天竞选演讲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扎入水里,朝更深远的地方游去。如明星般璀璨的水母围绕着他,将水域照亮,他发现远处影影绰绰有个人站着。
“你是谁?”汪贺西游了过去,想和他打招呼,凑近了才发现是那个弄伤他两次的娘娘腔。娘娘腔打扮得很漂亮,画了妥帖的眼线,显得眼睛又大又闪耀,他一眨眼,旁边的水母跑远几分。娘娘腔不知道涂了什么颜色的口红,嘴唇像沾着夏日的樱桃,娇艳欲滴。
“我跟你道歉。”
“不需要。”
娘娘腔似乎想拉住他,伸出手,美丽的指甲像美人鱼的眼泪一般,在水中划过一道闪耀的亮色。汪贺西突然收紧瞳孔,如见到怪物似的往回游去。“走开!我不需要!”他想大喊,但是张嘴只有一串串气泡。娘娘腔纤细脆弱的手快要触及他的脚踝,汪贺西惊恐地看向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踢了他一脚,随后迅速逃开。
“那个商学院的很厉害,我妈讲他叔叔在市委。”
他听到头顶上方又有声音传来,赶紧三两下浮了上去,彻底摆脱那个娘娘腔。“啊。”水面上的姚薛依旧盯着电脑,毫无异样。“他正在给’思賢楼’三号楼项目拉赞助,所以我爸很担心这次选举。”
“原来如此。”
他惊魂未定,却没有上岸的打算。就在这时,脚下突然有股强大的力量一把将他拖回水中,极速下潜,下潜,下潜,穿越过在学校的白天黑夜,如极速的列车。汪贺西睁大眼睛,只见海水越来越黑,最后如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自己彻底被黑暗包围。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茫然地漂浮在深处:“这是哪里?有人吗?”
“咯咯咯咯……”是他弟弟的笑容。
“宝宝。”他朝着声源游去。
四周又逐渐显现出不同的色彩光亮,暗潮穿过他的皮肤,不一会儿汪贺西就被五颜六色的气泡包围,弟弟的笑声愈发响亮。“哥哥!哥哥!”弟弟每笑一次,气泡就破灭一个,汪贺西停下来看那些碎裂的气泡,凑近了才发现,它们全是自己的梦。粉色的,绮丽的,羞怯的,被歌声浸透。“哥哥!”汪贺西的手边瞬间又碎了一个梦,他看见小时候的自己乖乖坐在书桌前,幼稚的脸上满是害怕的神情。
“贺西,你想要一个弟弟么?”
“我、我不想。”其实他更想要一个妹妹。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自私的小孩。”父亲高大得近乎压迫的身影逼近他,又迅速远离。汪贺西知道他这种踱步姿态,那是他当领导生活的一部分,没有人见了他这副模样后能和他讨价还价。“汪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软弱没用的东西?”
“我想要弟弟!”汪贺西吓得立刻哭了,眼泪瞬间沾shi了前襟。
“我当然要再生个弟弟,难道将来还能指望你么?”
气泡越碎越多,渐渐将这个地方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汪贺西晓得这里,这是寂寞之城。你能用眼泪买来两三个美梦,以度过半生。但那必须是心碎的眼泪。这一地的梦都是他用心碎换来的。汪贺西等父亲走后,悄悄潜入那个房间,坐在小时候的自己旁边看着他哭泣。房间和他记忆中的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是书籍摆放的位置。他小心地走去床边,掀开席梦思,从床垫下拿出一本薄薄的漫画杂志,封面是美丽的公主等着王子亲吻她。童话里的王子对他而言于可怕的美杜莎无异,自己看过一眼后竟然混身不得动弹,像成了石头一般。再之后自己缓过劲来,明白了内心的情愫,将自己的唇印在希腊王子的嘴边。
这一刻,身边所有的梦想气泡全部碎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汪贺西吓了一跳,踉跄往后倒去。父亲听到动静后迅速折回房间,汪贺西看了眼杂志,顺手将它扔出窗外,印着王子的纸张很快被气泡吞没,消失不见。一切宛如没有发生过。
卧室门被打开,但是站在门口的不是父亲,而是那个处处跟他作对的娘娘腔。怎么又是他?!只见娘娘腔一把将幼时的汪贺西拉至身后,随后挥舞起佩剑与房里的大象搏斗。眼里喷火的大象嘶吼着站了起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在火焰里,巨象又变成了转动着的风车,并且在烟雾中越来越大,娘娘腔显得愈发渺小。
“快走!汪贺西!”他突然转过脸向自己看来,“快走!”
汪贺西如被点醒了一般,不知那来的劲道开始奋力朝上游去,不知疲倦地摆动着身体,他能看到周围迅速向后掠去的历史,自己就像经历了某种重生一般,无论如何使劲游,都被这数不清的历史包围着,宛如被钉在永恒的十字架上。
终于,他冲破了海岸线,挣扎着浮了上来。
“啊……”汪贺西睁大眼睛坐了起来,大口地吸着氧气。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的脸上,他摇了摇头,迟疑地起身,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如被卡车碾过,关节发出生锈的声音。他坚持着拉开窗帘,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自己原来一晚上没睡。汪贺西揉揉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大选日来了。
小胡抱着零食冲进咖啡馆:“我来了我来了,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阿姨我要一杯大号的美式谢谢!”疼疼转过电脑屏幕:“最后的陈述环节。”三人挤在一起看演讲直播,思賢楼礼堂,汪贺西发表着激情又幽默的最后演说,表情无懈可击。
“有人真的会花上一小时仔细听两个男人辩论吗?”小胡拆开薯片,“也太无聊了吧。”
“我挺感兴趣的。”曹雅蓉目不转睛盯着屏幕,“16年川普和希拉里的辩论让我六级考了六百分。”
“变态。”
“别吵,快到观众提问环节了!”
主持人讲完“各位有什么想提问两名候选人的吗?”之后镜头就扫向了观众席。他们三人凑近屏幕,目不转睛盯着直播录像。“没看到雨旗。”主持人选了个小矮子提了第一个问题,竟然是“对中国梦”怎么看,真的要昏过去,怕不是要逼学生会长再参加一次高考。之后又陆续有人提了问题,依旧不痛不痒,疼疼都怀疑这选举是不是内定的了。
“一共有几次提问机会?”
“六次。”
他们放下零食饮料,开始聚ji,ng会神看实况。没有人听进去那些五花八门的问题,姑娘们只是专注着一位一位站起来的观众。下一个,戴眼镜的女孩。下一个,有雀斑的弟弟。下一个,高大的篮球队员……
“这是第几次?”
“好,最后一个问题。”
镜头开始对着观众席瞎摇,许多人都脸在暗处如栩栩如生的背景墙。“妈的,我根本看不到雨琪啊。”摇了半天,一个疯狂举手的小胖子被选中了。“the fuck?王雨旗不是说有对策么?他人呢?”小胖子了呵呵站起来,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拍了拍。
三人面面相觑。
“好一朵美丽滴茉莉花……”
就在此时,安静的礼堂突然传来一阵导游领队大喇叭的声音,如泣如诉,令人措手不及。大家往声源方向望过去,只见王雨旗满脸通红调试他的广播喇叭:“喂喂?”在茉莉花的音乐中尴尬得无以复加。
唯女子与小人 第1节
唯女子与小人 第2节
唯女子与小人 BL 作者:賢三贤三
唯女子与小人 第2节
对着屏幕的三人同时移开视线:这就是他的对策么?!真的看不下去啊!
王雨旗总算关停了音乐,举起喇叭朝台上的人大喊:“我要向汪贺西提问!”主持人估计没碰上过这种情况,完全忘了控制节奏,小胖子一看脸也红了,举着话筒讲:“我向汪同学提问!我希望学生会能够为我们发声……”“汪贺西你领导的上一届为学生做出了什么具体成绩出来没有?”
“现在的无人便利店非常好用,刷脸支付,这项可能能否引入我们校园?”“你许诺过增强校园内安全建设并为学生提供法律援助。去年我校自杀人数为2人,意外事故遇害者1人,这些事件校报一带而过,论坛上讨论的帖子被删除。”
“还有学校’思賢楼’三号楼有望成为大学城8所高校中最高楼,标志着本校实力与财力的雄厚,能否谈谈您对此的看法?”“2016年1月至2018年6月几乎每个学院都有贫困学生申请不到助学贷款而被迫休学,每年的奖学金和助学贷款发放标准以及c,ao作流程从未公开过,教务网有关助学贷款咨询问题共348条,没有一条被回复。”
“汪同学最后我想问问您对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本校作为全国最高学府能以何种姿态把握住机遇,直面挑战,学生会能够给学生什么样的帮助?”“学生会?我家猫都比学生会有行动力。听着小胖子,你还是别说了。”王雨旗丢下喇叭,瞬间抢过了小胖子的话筒一步步走近辩论台,盯着汪贺西的眼睛,“你们学生会许了无数的愿,两年过去了,动物保护现在还是一团糟,学校女生到了晚上10点钟根本就不敢一个人走学院路,说好的建设一个更安全的校园呢?还有你汪贺西对待性少数群体的态度。”他走到第一排,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叠照片一张张地分发给与会者:“这就是你对我——一个公开出柜的同性恋者的态度。”照片里王雨旗被滚烫的汤汁浇得睁不开眼睛,满脸狼狈。
地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导播很突然地给了汪贺西一个特写镜头。
“索性本人皮厚不怕烫。”王雨旗象征性地发完了照片,又掏出一叠a4纸大小的文件,直挺挺站在镜头面前,一字一句说,“根据汪贺西的社交网站账号,我发现他于2015年12月8日凌晨4:10公开发表支持大麻合法化的言论,并且根据图片,我怀疑汪学长有吸食大麻的经历。请问汪学长对此有什么解释?”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窃窃私语,朝汪贺西投向微妙的眼神。这种眼神是王雨旗看过无数遍的,他趁此机会分发着准备好的材料,似乎铁了心地要在今日将他吸大麻的丑闻坐实。
姐妹三人盯着屏幕大气不敢出。半晌,曹雅蓉讲:“什么保存革命的火种?这根本就是玉石俱焚。”“雨旗牛`逼。”疼疼靠在椅背上,端起咖啡,很是不解:“他到底是对汪贺西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我知道他所谓的计划是这个,肯定拦着他了。”小胡也非常不解:“明明可以大事化小,他为什么偏偏……”
正说着,视频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直播被中断。
“什么情况?”疼疼敲打了两下键盘,排除了网络故障之后,立刻合上电脑,“雨旗出事了。”“我们去思賢楼!”他们三个来不及付钱,只跟老板娘喊了声“我们会回来的”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那厢,大会堂内简直炸开了锅。主持辩论会的老师示意保安将王雨旗以“扰乱公共秩序”的名义请出去,所有话筒在同一时间被切断,只有主持人同学站在台上:“这位同学,您的提问不被认为是合理合规的……”
“请汪贺西正面回答!”王雨旗发现话筒没声音了之后,连忙捡起自带的大喇叭,茉莉花歌声又响了起来。没等他来得及喊话,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就捉住了他。“放开我!”“请立刻离开。”“放开我!放开我!”拿着宣传资料的同学们一时间不知什么反应,半数以上捏呆呆地看着王雨旗被拉扯,有几个看了他不男不女的打扮,以及这拉拉扯扯的丑态,竟然喊了两句:“请你立刻出去!”这一喊,倒是联动效应引起了许多附和:“滚出去!”“污蔑汪贺西!”“我要行使我的知情权!放手!”王雨旗疯狂扭动身体,与拉他的人起了些肢体冲突。
学校见事态或将升级,立刻多喊了两个人上去控制住这个来路不明的学生。
“等一下。”
思賢楼礼堂略微静了静。汪贺西拿过主持人的话筒,站在辩论席前一丝不苟看着王雨旗,平静地开口:“这位同学的提问非常好,我很愿意在此与您讨论。”他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整套藏青色的西装,从头到脚挑不出慌乱的破绽来。皮鞋下开始愈合的骨缝隐隐作痛。王雨旗在台下凝视着他的双眼,看见他眼里跳动的火焰,像无声的暗涌。
“首先,对于在学生会展开的工作,我必须承认还有很多遗憾,之前对同学们做出的承诺因为各种原因还没来得及一一实现,在此我表示抱歉。”
主持人与老师交换了个眼色,恢复直播。镜头齐刷刷对准了汪贺西。
“我对于大麻的态度与本次选举无关,并且,本人相信清者自清,有兴趣的同学只要稍做功课就能搜索到我对于国家违禁品的一贯言论,在此我不多赘述。有关您提到的校园安全问题,这其实是一个很空泛的问题,犯罪率的提升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原因,本质上是个社会问题。本校近两年的事故率横向比较下来其实是偏低的,这位同学觉得校园不安全是一种主观感受,就从媒体角度来说,一旦发现吸引眼球新闻就会乐此不疲,同时间集中报道,给大众一种世界极端不安全的错觉。我强调的原则是拿证据说话,将事实和真相弄清楚。学生会关心每一件安全事件,并一直在做出应对措施。”
“据我所知其他学校的学生贷款是毕业后两年之内免利息,但是我曾经许诺,本校同学毕业四年内学贷免息,这项政策以及运行一年有余,我不会对此做出任何改变。对于无法获得帮助的优秀贫困生,我愿意做出承诺,当选执委会主席后,用我大学期间兼职、投资赚来的钱款作为爱心基金,全部捐助给需要帮助的同学。实际上,我正在调整学生会财政预算用以补贴各类社团活动,以及优秀项目奖励。”
一听到钱,底下人激动了,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吼了声:“多少钱?”
“二十万。”
“哇……”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位愿意自掏腰包给贫困学生捐款的候选人,群众们瞬间沸腾了,开始讨论起奖金和补贴,似乎已经将汪贺西的对手抛之脑后。
“这位同学,我非常仰慕你的智慧和勇气。如果我当选,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副手,帮助学生会解决各种棘手问题,帮助我为性少数群体争取权利。”汪贺西镇定地站在聚光灯下,居高临下地朝王雨旗微笑。他知道在这个人的帮助下,这场选举无疑成了他的个人秀。王雨旗咬紧后牙槽,狠狠盯着张口便是一堆话术的汪贺西,他体内的肾上腺素又涌了上来,刺激得他浑身发抖,头疼欲裂。他狠狠咬着牙,反复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雨旗!”小胡一行人赶到礼堂的时候,只看到自己弱不禁风的朋友只身一人站在群众的另一边,拼命睁大了眼睛,眼中盛满闪烁的泪光。
王雨旗婉拒了朋友的陪伴,独自回了寝室。
寝室里空空荡荡,所有人都去上课了,室友的电脑屏幕还一闪一闪发着光,王雨旗扫了一眼,界面停留在方才的大选直播上。“啊……”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将双手掩上面孔。这回是真的在全校面前丑态毕露了,他甚至不敢看一眼手机。
为什么会这样……他拉开椅子后连坐正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倒在了书桌上。红潮从耳朵开始一路蔓延,烧过脸庞,脖子,直至整个身体。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令自己的思想成了身体最肮脏的秘密,王雨旗此刻被汹涌的羞耻感包围,恨不得立刻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为什么会这样……”他紧闭眼睛再次呻吟出声,一遍遍回忆自己在礼堂做的举动,每个细节都成为他消失的最好理由。眼泪从指缝中流出,他应该早听朋友们的劝就这么算了,热血漫画中一击得胜万众瞩目的少年只活在别人的书中,他这蠢笨冲动的灵魂又能做的了什么呢?王雨旗哭得蜷起了身子,紧紧捂住面庞。原来他的一言一行都让人厌恶,自己并没有纤细的感情,也没有妙趣横生的幽默,他不过是不追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罢了。
阳光倦倦地照在他的身上,在斑驳的墙壁上投s,he出青年不住颤抖的身影。
许是哭得过了头,王雨旗此时脑子呈现出类似缺氧的症状,昏昏沉沉,思维迟钝。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墙上那个变了形的影子,盯着它瞧了半天。这粗粝的剪影逐渐变幻着形态,时而怒发冲冠,时而萎靡不振,他想,呵,上帝给了他一颗丑角独有的孤独的心灵,他甚至比卡西莫多更丑陋一些。
也不知什么时候,云朵悄然飘了来,逐渐遮挡住了影子。王雨旗偏过头去,他那大脑袋又在墙面上露了出来。“让我静静吧。”他嘟囔着擦拭起脸上的泪水,换了个位置靠在桌边,这样他就能离乌云的yin影远远的。疲惫的大脑影响了他的视觉,他看到可怜的自己缩在墙边玩着布娃娃,给娃娃穿衣服,穿了脱,脱了穿,而其他人不屈不挠地跟在后头阻挠他小小的幸福。他不停挪动着位置,影子的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小,直到他退到墙角,毫不起眼,但是格外安全。王雨旗拿着心爱之物在牢笼里继续编织者自己的幸福,他用甜蜜的幻觉创造了另一个世界。
突然,一阵清风吹来,拂过他的双臂。
云的影子迅速占领整个墙面,而风抓住他的痕迹和自己在礼堂被人拉住的感觉一模一样。他一吓,睁大眼睛惊恐地望向窗外,这道云就这么轻易地抹平了所有光影,一个人偏安一隅的幸福就这么在顷刻间被剥夺,而窗外竟一切如常。王雨旗彻底清醒了过来,将注意力集中回自己真实的身体上,纤细的手臂有被抓握的红痕,那是自己ji,ng神被送入进集中营的罪证。
他慌乱地擦干净了面庞上最后一滴泪,逐渐恢复平静。“我这哭哭啼啼的又有什么用呢?错的难道全是我么?”王雨旗打开电脑开始搜索选举相关信息,意外的是,整个校园网竟然没有一条讨论,似乎触动一些敏感词的发言都被屏蔽或删除了。他尝试着发了一条,果不其然被提示无法发送。“妈的。”他合上电脑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云朵又飘走了,墙壁上再次清晰地显着他影子轮廓,有些孤零零。王雨旗盯着墙壁,渐渐生出了些愤怒来。他走去窗前,一把将窗帘拉了起来:“只有弱者安心地躲在牢笼里!”市民们循规蹈矩地躲在藩篱中搭建自己的伊甸园,并欺骗自己伟大的……各种什么主义正在到来,不不不,他才不会。
王雨旗拿起手机,对同伴们发了消息:“我还去给ji,ng壮小伙子送温暖!”然后离开寝室,再次朝汪贺西的教室走去。如果他是一个身心疲惫的中年人,那或许可能“算了”,并给自己装点上各种漂亮华丽的借口,诸如“高情商”、“生存智慧”、“成熟表现”之类。他甚至都不用自己去想,事实上已经有了民间哲学家帮忙创造了这些恶毒的词汇,戕害着失意人的心灵。他们与杀人无异,而王雨旗呢,难道因为一次失败的挑战而钻入舒适圈中开始慢性自杀么?这一次他没有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他觉得自己做了正义之事,替全校师生实践了无人敢实践的言论自由,他有什么可感到羞耻的呢?羞耻的应该是汪贺西罢!
下课铃声再次准时响起,教室里涌出一波又一波的人,纤细的灵魂与腐烂了的行尸走r_ou_混将在一起,没人可以分辨。王雨旗焦急地盯着那狭窄的门。
“你找汪贺西么?”
“是的。”
“他没来上课。”
“哦……”
“你可以去他寝室看看,穿过花园。”同学给他指了个方向,“那幢楼。”
“好的,谢谢。”
他转身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又情不自禁地跑了起来。王雨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急躁,但凡是心中所想,身体就一定诚实地执行,比如现在,他满心就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找到汪贺西,那没有什么会是阻碍,坚硬的石板路也好,密集的人群也好,可笑的娘娘腔的奔跑姿态也好。这是他最痛恨自己的地方,也是他所骄傲的地方。
他每一次奔跑的时候,都像是在深渊边缘虎口逃生的历险。
“喂。”
“啊!”王雨旗措手不及被拉住,他吓得满脸惨白朝身后望去,“汪贺西?!你拉我做什么?”
“难道你还想再撞我第三次么?”汪贺西站在学校花园的小径旁,逆着光,高大的身影将所有的云朵遮挡在天边。“我……啊!喂!”王雨旗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他扯住领子拉去树后,“你放开!”“放开?”汪贺西一挑眉毛,怒极反笑弯起嘴角,“我舍得放开你?”
“你干嘛?”王雨旗被迫仰头看着他,心脏砰砰直跳。
“我倒是要问问你你干嘛。”汪贺西攥紧他的领口,缓缓凑近,“背后调查我,胆子倒不小。”
王雨旗咽了口口水。
“王雨旗,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呸!”王雨旗也不知哪来的怒火,反唇相讥倒,“你以为你是谁?我调查你怎么了,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还,可拉到吧。”
汪贺西看着眼前这人眉毛拧起伶牙俐齿的,竟然忘了骂回去,就这么傻乎乎地攥着人家的领口,视线朝下,能直接见到藏在体恤里的ru`头……他当即就松开了手,不自在地站远了开来。就在他要开口讲话的时候,小径旁凭空出现两个人过路人,鬼鬼祟祟,交头接耳:“他们两个刚刚好像接吻啦?”“我拍下来了。”汪贺西看看王雨旗,再看看那两个好事者,直接愣住。王雨旗也发现了他们,朝他们喊了声:“看什么看啊?!”那两人嘻嘻哈哈跑走了。
汪贺西捂住额头。
王雨旗好不奇怪:“他们讲什么呢?”
“没什么……”算了。
“那个,我要问你,你之前在台上讲的算不算数?”
“什么?”
“你怎么给我装傻?!”王雨旗向前一步,怒目圆睁,“你说过,如果你赢了这次竞选,就选我当副手帮你管学生会。”
“我没说过。”汪贺西后退一步,险些贴上树干。
“好你个汪贺西,说话不算话,不要脸子!录像都给你录下来了。”
“我只说过我会给你一个进学生会的机会,没说过喊你管学生会。你做梦呢?”
王雨旗顿了顿,继续讲:“那你得说话算话。我帮你拉选票。”
“你不是当着全校人反对我么?怎么这回当叛军当得那么快了?”汪贺西有点好笑,双手cha进西裤口袋,再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人内心所谓的正义感也不过如此。王雨旗早习惯了别人对他的各种评价,根本不在乎这位执委会主席的态度,只是讲:“我帮你赢,让我进去。”他眼内坦荡荡的火如跳动的音符,敲击在汪贺西的眼内,奏成了一曲数年来未有之新乐章。
“行啊。我既然说了就不会反悔。”
“很好。”君子协议,肮脏约定。
“我很好奇你能用什么办法帮我赢。”
“我、我还没想好。”
“那你最好快点,投票还有……”汪贺西看了看表,“还有三个小时就结束了。”
王雨旗看到他手臂上殷红的一块,明显是烫伤痕迹,好奇地观察起来:“你手怎么了?”问完随即意识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不会吧?!你这个皮肤基因也太脆弱了吧?我被你浇到头上都没事情。”
汪贺西不响。
王雨旗的手机提示音突兀响起,他点开看了一眼,表情开始ji,ng彩起来。汪贺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脸,发现这个人似乎哭过,眼睛又些红肿,但是他看向你的时候绝对不会让你有任何怜惜之情。
“汪贺西,你最好看看学校论坛。”
他闻言掏出手机,打开便有无数的信息提醒涌出来,还没点进最热帖子就眼皮一跳。之前那两人显然把自己攥着王雨旗讲话的样子拍了下来,还传上网去,照片乍一看就像二人在接吻。底下的评论ji,ng彩丰呈,堪比自己公然出柜。
王雨旗想了想,突然重重叹了口气,开始握着手机打字。汪贺西看到最新一条评论:
yuki:明显的借位照片就不要博人眼球了,他根本不认识我,我是去找他道歉的。再一次,对不起汪贺西,你明知我污蔑了你还愿意敞开胸怀邀请我进学生会。你是真君子。
“行了。”王雨旗放下手机,朝他扬了扬下巴,“礼拜一别忘了请我上班哈。”说罢扬长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小胡坐在阳台晒太阳,将王雨旗他们家的花草一样样看过来。阳台种的最多的是各色玫瑰,香槟色的花苞与浅紫色的卵形花瓣簇拥在一起,悄悄舒展开,纯净的黄色裙摆带着水汽装点在一片雪白的玫瑰花朵中,当浅浅的桃红色的花瓣被风吹落的时候,连空气中抖动着香甜的味道。缠绕的枝蔓细细编织着露台纤细的铁栏,角落里的金雀花安静地摇动着,观察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小胡接过王雨旗递来的饮料,讲:“没想到你还有创造美的天赋。”
“不是我种的,我妈弄的。”
“哇,看不出来。开门的时候我以为她是你哥哥。”
王雨旗笑了笑:“她一直喜欢留寸头。”
“为什么?”
“我妈拳击教练啊,留长头发多不方便。”
“你怎么不学学你妈,练就一身阳刚之气?”
“得了吧,我不够在学校里出丑的了。”王雨旗拉开椅子坐在小胡旁边,同她一道看楼下的马路,“你说会不会有人想打我?”
“咱们学校都是装模作样的读书人,没那个血性。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样一闹……”
“怎么了?”
“可能真的不会有人喜欢你了。”
王雨旗不响。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疼疼和鸭绒是不是生气了?”
“嗯。”
“我做事冲动,容易为了目不择手段。你们以后多拦拦我吧。”
小胡翻了个白眼:“拦得住你么?”
王雨旗拆开华夫饼干,慢悠悠洒在盘子里递给小胡:“我觉得我有点表演型人格,一被人关注就人来疯,有没有?”
“我看你有点婊型人格。”
“你!”他抓起两块饼干朝小胡扔过去,小胡大笑起来,赶紧扔了回去,二人跟小孩似的玩了一阵,玩累了靠在一起坐着,就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能听彼此起伏的呼吸。
王雨旗讲:“昨晚上我看魂断蓝桥,哭得稀里哗啦的,跑去看影评,看到许多评论说玛拉的性格决定了她的命运,太理想主义,为了所谓的自尊心而死要面子活受罪之类的,我真是打心底里觉得恶心。”
小胡拿了块点心塞嘴里,不响。
王雨旗坐直了身子开始比划:“就好比一位智者规劝热情求爱的姑娘,你狂热的爱情完全是有道理的,但是为什么要为了对方而奋不顾身呢?不如合理地规划自己的时间,健身,阅读,积累一些财富,做更好的自己成为别人的女神之类。乍一听是很有道理的,但是那姑娘的爱情就此完了,被躲在丛林后的功利主义完完全全地谋杀了。这些’聪明人’人憎恨一切奋不顾身的情感,认为汹涌决堤的感性是愚蠢的代名词。但是……但是……”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几乎在此时涨红了脸,动作显得格外笨拙,“但是,对我来说,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只有这种愚蠢才能震撼灵魂,只有玛拉在蓝桥的死亡才能成就我对爱情的一切幻想,最崇高的幻想。”他此刻面色绯红,眼里几乎是噙了些晶莹的泪水,与周围玫瑰花瓣上的水珠一道快速地蒸发在这暑气里。他结结巴巴地向挚友表白:“那天你问我为什么格外热衷成立社团,因为我太寂寞了,我想至少自己能争取一些机会感受更多的人和事,感受爱,身体也好,心灵也罢,我想趁心灵还没有枯萎的时候轰轰烈烈地爱一次。”他的真诚与任性在花朵的簇拥下被放大到极致,每句破碎的演说词都成了夏日青春的诗歌。
“嗯,我晓得的。”小胡捏了捏他的脸,“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王雨旗想了想,坚定地讲:“帅的。再不然雕大的。”真的是s_ao断腿,完全没办法同情了。
“算了,当我没问吧。”
“走走走,我带你去我妈上班的健身房,简直是人间天堂。”“你这个属于变态了吧?”“妹妹不变态,哪来哥哥爱?哎走了走了,去给ji,ng壮小伙子送温暖去。”二人正聊着,没注意一封未读邮件静静地躺在了王雨旗的邮箱里,主题为第二十八届团委、学生会各部门干事任命通知。
汪贺西发完邮件,走下楼去发现餐台上放了一桌子菜,似乎要庆祝什么。“哥哥!”小弟眼尖瞧着他,立刻眉飞色舞地跑过去,“爸爸说有个好消息。”“嗯。”他笑了笑,摸了摸弟弟的头,走向餐桌,“今天那么早吃饭?”
汪父从卧室走了出来,不知何故换上了正装,面上少有地带着笑意:“有件喜事要宣布。”汪贺西听到这个反到有些局促起来,心想连任学校主席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父亲笑眯眯走去小儿子那揉了揉他的脑袋,讲:“弟弟被亚利桑那州的公立高中录取了。下个月爸爸先陪你去看看。”
“哇,终于给通知了!”弟弟高兴地跳了跳,随后又突然地抱着汪贺西的腰问道:“哥哥也一起去嘛。”
汪贺西此刻做不出任何表情,如冻僵的雕塑。
“哥哥毕业了会去陪我么?”
“你哥和爸爸留在国内。”汪父走去全身镜前整了整领带,对汪贺西讲,“贺西去换套衣服,等会儿跟我出门。”
“去哪里?”
“一个慈善晚会。弟弟和妈妈一起吃晚饭。”
弟弟撅了撅嘴,嘟囔了声“都不在家吃饭,算什么好消息”,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哥哥穿什么衣服?”汪贺西看了眼弟弟,张开唇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牵起嘴角给了一个敷衍的笑容,随即仓皇地走回了房间。他迅速脱光衣服,如一丝不苟的军人般服从任务,机械地打开橱柜挑选礼服。穿上雪白的衬衫,蜜色的皮肤被光洁的布料覆盖,看不出任何破绽,不会有人知道他定期去健身房训练,以至于自己不被永无止境的恐惧淹没。套上缎面西装,系上扣子,无人能窥知他腹内的秘密,正如狡黠的黑夜不会让清风吹破昏暗的一角。戴上手表,金属光泽不偏不倚地卡在手腕处,指尖浅色的印迹被掩藏在这光芒中,汪贺西看了眼,不禁挑了挑眉毛。吸大麻?他伸手够上领带,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那个王雨旗是怎么挖出来的。汪贺西一件件穿上衣服,一点点褪去笑容,待他整装待发的时候,依旧是那副不近人情的高傲嘴脸。
“走吧。”
“好。”
也许父亲更喜欢这样的自己,冷漠到不近人情,这反人类的气质或许就这样将自己的儿子与芸芸众生拉远开,喜怒哀乐的缺陷能躲入云层中。他随父亲面无表情地踏入轿车中,身体跟着车在夜色中厢摇晃。他口中无法品尝琥珀色的蜂蜜,眼中盛不下玫瑰色的花瓣,斑斓的的音乐飘进他的耳内都是一种罪过。这是他父亲推崇的美学,唱诗班的旋律为崇高、冷酷的权力服务。
“这次带你认识几个人。”
“为什么?”
“明年我们的投资人可能有变化,上头下了新的指标,学校政策要做点整改。”汪父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将目光投向暧昧的马路,“今年全国高校排名出来,几个公立学校盯着我们。”
“你是说可能有人会找茬吗?”
“找不找茬,得看今晚谈得怎么样。”
“嗯。”
“学生组织行政你得看着点,别给我出乱子。”
“有这么严重么?”
“赚小钱靠的是胆子大,但是如果你想赚大钱,就一定得小心翼翼,挑好队伍跟在队伍后边,成为线上的蚂蚱。”
汪贺西不响。
车很快到达目的地,打老远就能看见那幢闪耀的别墅照亮了一片天幕。汪贺西垂下眼帘,跟在父亲身后走近另一方天地。大厅内璀璨的水晶灯似乎在随着舞动的空气旋转,照得每个人的脸都迷幻又疯狂。“汪校长,你好你好。”“陈局长别来无恙。”“这位公子是?”爵士乐随着马提尼酒摇晃,游荡在女孩们的珠宝裙摆之间,又被迷醉的笑声掩盖。舞池内的男女脚步随着变换的音乐节奏跳跃,每一步移动都像是踩在了汪贺西的心头,他被击得险些退在一边。“陈叔叔好。”他的身体随着父亲周旋在不同的投资人之间,摄入一杯又一杯的香槟,开着一个又一个的玩笑,而自由的意识被摇摆的身姿抛去卧室边缘,紧紧贴着墙壁,喘不过气来。
大开的窗邀请了月色,汪贺西抓着那束光,凝视着窗外的天光。神游之际,他瞧见墙边的玫瑰露出身影,香槟色的花苞躲藏在浅紫色的裙摆内,雪白的玫瑰花瓣悄悄展开,同桃红色的水珠一起被风吹落,空气中抖动着香甜的味道。
王雨旗端坐在书桌前,喝一口荷叶茶。背后是龙椅,桌上是奏折,身上端的是龙马ji,ng神,面前堪堪是门可罗雀。刀是什么样的刀?jing丝大环刀。剑是什么样的剑?闭月羞gang剑。虽然申请人不多,但是臊眉大侠王雨旗,这位学生会新干事,不慌,不忙,缓缓打开文件夹,检阅今日第一位入团申请书。他清了清嗓子,如沐春风:“这位同学,请说说您选择蓝猫淘气相亲瓮的理由!”
“我认为你们这个性少数群体友好的新社团很淘气。”
“非常不错。”王雨旗抚掌微笑,“您有什么特长吗?”
“我是艺术学院的,比较擅长绘画,比其他人有更丰富的艺术经验。”
“您展开讲讲。”
“客气了,主要是挂科次数比较多。”
“好的。欢迎您加入我们的社团,我任命您为咱们的文艺、宣传委员。”
“感恩王社长。”
“曹雅蓉退下吧。”
王雨旗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进学生会当干事,还轻轻松松地在中央权力机构最高领导人的指示下(猜的)成立了自己的社团,平西王也不过如此了。什么是花样人生?自己注定就是爱情舞台上女主角!他抬起纤纤玉手,翻开下一个人的申请书。
进来的是一个四眼田ji,看着很呆。王雨旗皱了皱眉,我们这个群只欢迎水晶男女孩,粉红天堂岂容geek误闯!“朋友是不是走错了?”
“你们海报上写了,蓝猫淘气相亲瓮,性少数群体的温柔x,ue。我也是性少数群体。”
“你哪个少数?”
“我无性恋,日子过得很苦。”
长成这样可不得无性恋了?王雨旗翻了个白眼,问她:“请问你有什么特长?”
来人托了托眼镜:“你们搞不搞网站?我可以搭平台写代码,管理公众号,曾经也维护过访问量十万以内的网站。我的要求是你能以干事例行会议的名义让我逃了每周一下午的思修课。”
“啊呀!我怎么没想到!”王雨旗整个人为之一振,连忙起身前去握住老同志的手,“疼疼,你可真是太聪明了!我发现我进了学生会可以为所欲为。”
“那就赶紧的吧。”疼疼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别忘了让汪贺西敲章。”
“好的好的好的,我现在是他的入幕之宾。”王雨旗点头如捣蒜,又寻思着入幕之宾好像不是那个意思来着的……不管了,他大手一挥,宣布疼疼为组织的it小姐,负责网站运营。她的技术王雨旗心里有数的,有程序媛的帮忙,这个团队还怕火不起来?不可能!王雨旗信心满满地翻开第三张入团申请书,看到名字差点昏过去,简直要破口大骂:
“你来干什么?”
小胡翘着二郎腿,看看指甲,叹了口气,讲:“我也是性少数群体。”
“你性哪里少了?我看是数不过来!”
“世人都爱我美丽的皮囊,却不关心我有趣的灵魂。漫漫长夜,我灵魂孤独,感觉受到了歧视。”
王雨旗不响,静静看着她演戏。
“让我成为干事,对这个社团也有好处。”
“什么好处?”
“我只要动动手,就有一大波新鲜r_ou_`体袭来,供你为所欲为。”
王雨旗正色:“这位江青同志,此地不是你 y乱的大剧院。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组织,将来进行的也是反歧视、反霸凌的公益活动,岂能用’为所欲为’这样腐朽落后的词汇?!”他愤愤走回书桌,拿起小胡的申请书刷刷刷签字,“我暂且宣布你为本组织市场专员,每月kpi,至少十个猛男。”
“嗯哼。”
王雨旗心中狂喜:什么是团队?看看这姐妹情深!这就是如钢铁般坚硬的团队!有了小胡的加入何愁不怕没有男色?他兴奋搓手,整理完三位铁血干事的材料,打算看第四位申请人,在桌上找了半天,没了,就这三份了。“???”带着主角光环的女主此时非常困惑,这就结束了?这算什么主角?等待戈多的主角吗?王雨旗气得脑袋疼,自己辛辛苦苦搞的宣传简直就跟放了个屁一样悄无声息。可能还不如放屁,至少他曾经一个屁登上了学校论坛首页。“妈的。”他放下可怜的材料跑出教室张望,只见隔壁几个教室的干事招新如火如荼,队伍都快排到走廊末端了。
世界上99%的不快乐来自于他人,剩下的1%在于对自身存在的焦虑。他人即地狱,真的一点没错了。王雨旗比不过人家,瞬间思想滑坡了,诺大的一个教室孤零零的只剩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叹了口气,垂头丧气走回去看主席发的邮件,仔细研究。
汪贺西为他特地新开了一个社会实践二部,但是什么具体的内容都没有,他甚至连述职报告都不需要写,摆明了就是开了张空头支票,让自己空过一把瘾而已。并且……王雨旗想了想,这个新职位是享受一切权利,不用履行各自义务,简直就是为了享乐腐败而建。
这人什么意思?他忍不住站了起来,心里倒是隐隐有有了点火气:他是不是觉得我好收买?我辛辛苦苦闹了一次选举,就想这么把我的嘴给堵上吗?我难道是那种人么?想到这里,王雨旗二话不说拿了自己的东西,锁上教室门,直奔执委会办公室。
汪贺西的办公室首次这么被人破门而入,他吓一跳,险些把材料给扔出去。再一瞧:怎么又是这个瘟神?他来干什么?王雨旗开门见山,直接开口道:“我晓得上次那件事对你选举结果没有任何影响,网上的讨论都被你删了,直播视频后期也处理了,真正知道事情经过的也就在现场的一两百个人。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认输了,会买你的帐。”
他皱了皱眉,问:“你想做什么?”
“我、我想成为真正的干事……”王雨旗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老脸一红,“我想为lgbt团体做点实事。”
“你去啊,我没拦着你。”
“我……”
汪贺西看他在那里扭捏作态,吞吞吐吐的,忍不住将他细细打量过来。这人带着一种与他性别完全不符的ji,ng致感,头发被认真打理过,巧妙穿搭服装勾勒出身材曲线——这些只被用在女性身上的打扮规则现在被一个男的用上了,人们就会觉得不合时宜。汪贺西想了想网上的评价,觉得别人也没讲错,王雨旗这人单站在那里就s_ao得没边了,前凸后翘的,看一眼都是罪。他眼皮一跳,默默把目光移开。
“你不想好好了解一下我么?”这位危险分子此时突然凑到自己跟前来了这么一句。
“?”汪贺西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你就不想了解了解我么?”
“不想。”干脆利落。
“我作为你手下的干事,被你安排了一个全新的部门管理,你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还有脸说支持我?”王雨旗讲着讲着又有激动的倾向,“我不管,这个工作我做定了,下午就给你写述职报告。别想用官僚主义的糖衣炮弹来麻醉我。”
“那你写啊。”汪贺西低头找文件,完全不理他,“你们项目的行动目的,定位,核心竞争力,近一年的发展目标细纲、近三年的长远计划目标,以及管理手段,这个礼拜可以交给我。”
“我的团队呢?”
汪贺西抬起头:“你不打算自己为你们lgbt人士做贡献么?要什么团队?还有,你不要满嘴这个官僚那个主义的,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言论负责。大选日闹事的是你,把你违纪的行为剪掉有什么不对么?难道还要留着鼓励全校学生效仿么?至于网络舆情控制,跟学校没有任何关系,讲话求要讲证据,你现在既然有学生会干部的自觉那么发表言论也要注意实事求是。”
“你……”王雨旗瘪了瘪嘴,险些没骂一句脏话出来。
他整理了下文件,站了起来:“干事你自己去招。”说罢走向王雨旗。
王雨旗见这位主席的身影逐渐向自己迫近,不由得心虚:“你干嘛?”别不是又要拉我衣领子?他立刻双手捂胸,“我今天穿的是新衣服。”汪贺西冷着脸,讲:“这位女士,你别挡在门口好吧?”
“干嘛……你去哪儿?”
“吃饭。”
“我跟你一起去。”王雨旗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脑子一热,又开始和这位ji,ng壮汉子瞎搞,“你吃什么?我请你吃。”汪贺西看看他,心里有点好笑:“好啊。”他倒是好奇这位瘟神能请他吃点什么花样出来。
于是二人上一秒还在办公室剑拔弩张,下一秒又不知何故肩并肩走去了食堂。要说王雨旗就是这样的脑子,脚踩西瓜皮想一出是一出,偏偏遇上了这位主席,有这个闲心看他脑残表演,他这下更起劲了,开始人来疯:“哎,我发现你这个骨头有点脆,我请你吃个骨头汤好伐?”
汪贺西看看他,没话讲。
“你脚好点了没有?”王雨旗低头看看他的脚,有点惊奇,“哎,我说你是不是太要好看了点?趾头骨折了还穿皮鞋,你别不是gay吧?”
汪贺西一把把他嘴捂住,险些将他脑袋磕墙上:“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王雨旗睁大眼睛,呆了几秒,又把他手扒拉下来:“汪贺西,你手怎么是香的?你是不是涂护手霜了?”汪贺西头痛,脸色已经不行了。
“什么牌子的?跟小胡用的好像。”
“你不是请我吃饭么?”主席站在食堂窗口前,手cha口袋,“买吧。”
王雨旗暗自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两句“凶个屁”,不得已去排队。排队途中嘴里念叨“鱼香r_ou_丝宫保ji丁炒肝尖铁板鱿鱼盖浇饭咖喱……”让人怀疑这位妇女是不是得了甲亢,嘴碎得堪比报菜名的蔡明。汪贺西静静站在他身后,很快就感受到了周围人投来的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嗔怪,往往就一眼,在那不动声色的半秒内,人们完成了一次无声的鉴定,仿佛是一种散在空气中默契的共识。歧视并非憎恨,而是这心照不宣的差别看待。
也就在这短短几秒,汪贺西竟然不自觉窘迫,开始无所适从起来。他很想立刻远离前头排队的瘟神,但是瘟神——作为被世俗道德审判了无数遍的罪人——此刻倒镇定自若,毫无半点不适,像根老油条。
“你吃什么?”老油条缓缓回过头来,面若傻`逼。
“咳……”汪贺西低头清清嗓子,“你随便点吧。”说罢便匆匆逃开了去,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王雨旗生平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了,他有手有脚的大老爷们,竟然就这么逃走,留他一朵娇花端着一大盘汤汤水水二人份套餐,恨不得在胳膊上垒俩饭碗。“我说,这位大主席,您被人伺候惯了是怎么的?”
“嗯。”
“是不是还要我喂你?”
“我说这位王女士,你踩断了我的脚趾,烫伤了我的手臂,在我选举直播当天大闹礼堂,威胁未遂又尝试贿赂我,请问你有什么理由不把我伺候得好一点?”
王雨旗眨眨眼,将一个大猪蹄端在汪贺西面前:“幸矣,旗遇君也!我恳请团委内部商讨废除主席不得连任两届的规定。“
“你他妈少说两句吧。”汪贺西听了心里一吓,手没拿稳,两根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主席!我帮你捡!”王雨旗那人来疯劲儿又来了,弯腰给人拾筷子,待他再直起身来的时候,只见汪贺西旁边站了个妙人儿,风度翩翩俊采星驰,教人挪不开眼。
那妙人开口:“咱们下午上课么?”
“上。”
“那你帮我带一下书,我不回寝室了。”
“嗯。”汪贺西此时有点尴尬,好在姚薛也没说什么,交代完就走了。他看了眼王雨旗,发现王雨旗盯着姚薛一路远去的屁股,眼冒绿光,露虎狼之色,顿感头痛,下意识要走。
“你走哪去?!”王雨旗气沉丹田,喝住眼前人。
眼前人脚步顿了顿。
“汪贺西,我再跟你开个条件。只要你在五分钟内给我这位朋友的所有资料,我保证,再也不会来烦你,安安静静做一个查无此人!”
汪贺西站在那里,看着埋头吃饭的莘莘学子们,重重地叹了口气。
礼拜天他要去寺里拜拜,求一个送瘟神的符。
四人帮在咖啡厅内非法集会,讨论第一次团建。
“这个姚薛一点也不帅啊,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眼?”
组长娇羞一笑:“我菊花都布满蜘蛛网了,看只猪都帅,何况是这位公子。”
“哎。”小胡叹一口气,“您啊是空有盘丝洞大仙的心,没有紫霞仙子的命。照照镜子去再做梦吧,啊。”
“我不管!我就是要追他!”
“他一看就是直男呀。”
“哎,现在性别都能流动了,性取向还不能流一流?比如我王雨旗,一三五同性恋,二四六直女,礼拜天是一位虔诚的牧师,不为凡间的ji儿所累。”
“我他妈的……”曹雅蓉头疼,没办法搭话。疼疼开始噼里啪啦打字,搜索姚薛的个人信息,讲:“你还说什么做主意的时候我们得拦着你,我看就是客套话,谁拦得住你?借口比谁都多。”“没错。”小胡频频点头,“还要反驳我们,没意思没意思。”
王雨旗笑嘻嘻跑去收银台:“阿姨,我打包一盒巧克力小蛋糕。”
小胡惊了:“你干嘛?!”
“追求爱的白瑞德!”
“不是他妈的玛拉么?!”真的服了,这个人是不是看的电影串烧?
“我要去给白马王子送温暖!”王雨旗看看表,急不可耐,“他们马上要上课,我去去就来!”说罢拿了蛋糕一阵小旋风似的直奔人家教室。
爱情是什么?对于王雨旗来说,他从不对爱情摆弄高深的理论,更不会有感伤主义的惆怅。他将心中所有昙花一现的悸动视为爱,全心全意地对待。王雨旗的满腔热情能浇灌任何蛮荒之地,像太平洋变幻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汹涌地袭至你眼前,又在转瞬间退去。他就是这么一个不懂得有所保留的人,他的爱与恨,便是尤利西斯的幸福岛与格列佛的慧骃国。所以当汪贺西看到他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被海啸扑倒,连求生意志都没了。
“汪贺西,你饿了吧,我给你带了蛋糕。”王雨旗大摇大摆走进人家教室,再大摇大摆坐在主席身边,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旁边的姚薛,不带一点犹豫的。
“你放那吧。”汪贺西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啊呀!我忘了!”王雨旗突然斯塔尼斯拉夫斯基上身,一拍脑门一跺脚,动作行云流水。
“忘啥了?”汪贺西眼皮跳了跳。
“我忘了!”影帝左边一个下腰。“主席你!”右边一个摆腿。“不吃甜!”硬生生挤到了姚薛旁边,举起手臂挡住脸,悔恨得快要昏倒:“这可怎么办哟!”
汪贺西顿了顿,继续稳如泰山:“我吃的。”
“啊?”王雨旗脸色骤变。
汪贺西看看他,他再看看汪贺西;汪贺西扬起眉毛,王雨旗拧起眉毛;汪贺西收回目光,王雨旗简直怒了:这个人怎么回事?!接接翎子好伐?册那只戆巴子!“主席,我记得你巧克力过敏,我看还是让给别人吧。”“嗯。”主席应了声,直接拆开包装盒开始吃,心理素质过硬,每一口都能做到无视旁边影帝的眼神。
罢了罢了,就当喂狗了!王雨旗翻了个白眼,转身笑眯眯视j,i,an姚薛。
姚薛回了个笑:“你好。”
“你好呀。你是汪贺西朋友啊?”
姚薛看看汪贺西,看看他,没响。汪贺西三两下吃完小蛋糕,擦擦嘴:“蛮好吃的。”然后连包装盒带塑料袋推去王雨旗怀里,讲,“你可以走了,我们要上课了。”王雨旗简直要当场发作,但看了看周围一教室的人,发现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脸皮薄了,竟然听了汪贺西的话,眼巴巴看着姚薛讲了个“拜拜”后就离开了。怎么讲,只能说是爱情的力量,王雨旗为爱下海当淑女,端庄撤退,回了咖啡馆。
小胡他们看见王雨旗又回来了,一口咖啡喷出来:“哪能回事体?”
“不谈了。”王雨旗摆摆手,“首战告结。”
“咋就结了?”
王雨旗拉开凳子坐下,颓丧地倒在曹雅蓉肩膀上:“我进去三分钟就被轰出来了。他们整个班都在看我。”
曹雅蓉揉揉他脑袋:“那可不,你上星期可是公然挑衅他们班主席的,可不得好好看看你。”
“我发现个事情。”王雨旗猛地坐直身子,满脸愁云惨淡,“这是个楚门的大学。”
“脑子有问题啊?”
“真的。你没发现么,我每次拼劲全力去做一件事情,最后的结果总是不痛不痒就这么结束了,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又开始激动了,手舞足蹈絮絮叨叨起来,“我原本以为大闹选举会上社会新闻版面的!但是呢,你看看,一点水花都没有,世界还在如常运转,网上都没有任何讨论,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选举结果到底有没有受我影响,舆论到底是怎样的评价的。”
疼疼讲:“其实你刚闹完事学校论坛都炸了,但是所有帖子都被删光。人都是三分钟热度,话题没有曝光率就转而去聊其他的了。”
“你能不能把被删的帖子还原?我想看看评价。”王雨旗面露喜色。
“理论上当然可以,但是我不愿意。”
“……”
曹雅蓉问:“你是觉得我们这个乱七八糟的社团也搞不成什么事儿了?”没等王雨旗回答,在一旁的小胡忍不住cha嘴:“人还是有记忆的。”她喝了口奶茶,缓缓讲,“人的记忆潜在水下,海啸来临之前没有人能看得出来。这些碎片般的记忆会在意识海里逐渐累积,影响我们的认知,直到有一天,boom!”她打了个响指,王雨旗吓了一跳。“海啸爆发。”
曹雅蓉点点头:“嗯嗯。”
疼疼问:“简单点来说,是不是质变引起量变?”
王雨旗讲:“不尽然,小胡的意思是一些看似无用的碎片信息最终会被头脑扔进潜意识之海,人的潜意识就像在海面下的冰川,隐秘地支配着我们的行动,就好比今天做的决定可能受影响于童年的一次被遗忘的经历。”
“那我也可以用人工智能的原理来解读,人类决策就是一种更复杂的智能agent范式,一个想法若充分经常地在一个人的大脑中重现,它就会逐渐地组块化而形成一个单独的概念。大脑状态本身不具有说明哪天路线将被采纳的信息。”
剩下三人一脸茫然地看着疼疼。
疼疼也茫然地看着他们:“不是我的理论,侯世达在《哥德尔、埃舍尔、巴赫》里讲的。”
“不管谁的理论,总之团建还是要搞的。我们不能因为老被删帖就放弃。”
王雨旗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我们做的每一次抗争虽然不会被完整地记录下来,但是总会被人看见,总会在人的潜意识中留下痕迹。海啸不会主动来临,而是靠有人不停地推动浪花。”小胡讲:“我就是这个意思了。”“嗯。我可以继续画海报宣传lgbt。”“我也可以管理公众号。”“我们把其他少数群体也带上吧,比如残疾人,侏儒。”“好呀,我可以给公众号写文章。”
这四人古古怪怪的年轻人叛逆地逃了课,在学校咖啡馆内密谋着不为人知的活动计划。王雨旗之前的yin郁一扫而光,在朋友的讨论下,他开始明白人的努力很多时候是没有任何结果的,甚至都不会留下痕迹。但这又如何呢?当你仔细研究人类历史进程的时候你会发现站在历史转折点的人们从来没有计划历史,而是行为本身所带来的副作用。他们在最热血的年纪,理应做一些莽撞又热血沸腾的事情,永怀希望,战天斗地。
自王雨旗走后,汪贺西破天荒没有听进任何课程内容,这种状态甚至一直持续到回寝室之后,他看了看满满的行程表,提不起一点ji,ng神。王雨旗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一道诡异的光,如刀锋般锐利地割破他的ji,ng神,过去十几年建立的话语体系被这个人消解了,他反复无常又有着英雄主义情怀,时而刁滑j,i,an诈,又非常地乐善好施,突破汪贺西的认知。他打开电脑,迟疑了一下,在搜索栏内输入了他的名字。
王雨旗的档案资料很少,家庭关系一栏只有他母亲的名字,剩下的无非是初高中学校等简陋信息。汪贺西扫了两眼,又去学校论坛上搜索他的信息,跳出来五花八门的讨论帖,有恶搞的有痛斥的,汪贺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沉迷网络无法自拔。不得不说校友对王雨旗的评价还是十分准确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就是自我感觉莫名其妙良好的一朵校园奇葩,主席深沉点赞,恨不得披上马甲顶帖,并将王雨旗加入骂战的对话高亮标记。不得不说王雨旗考入名校是有道理的,他这个骂街语言运用得出神入化,整理成册可卖高价。
等主席学习完所有帖子之后,他惊觉天色竟暗,时间就这么被自己消磨过去了,这还是第一次。姚薛早就已经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玩手机了,汪贺西看看窗外的夜空恍如隔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早就回来了啊,你今天不得了,对着电脑着了魔。”
汪贺西不响。说句实话他有些尴尬,像是做了极羞耻的事被人撞见,只得默不作声,拿了洗漱用品一头扎进浴室。不一会儿他又出来了:“姚薛,你洗过澡了没有?”
“洗了。怎么了?”
“淋浴器好像坏了。”
姚薛探出个脑袋:“好像是,我洗到一半水凉了。会不会是煤气问题?”
“可能是煤气也可能是管道。”汪贺西叹了口气,看了看时间,“我明天联系人。”他没办法,只能收拾收拾,换上衣服去学校的公共浴室。说实话汪贺西自从入校之后没有使用过一次大澡堂,倒不是什么ji,ng英意识作祟,而是从小到大不习惯与人坦诚相见的感觉。
没办法,深柜,见不得满眼白花花的男人。
澡堂子空空荡荡的,汪贺西四下打量了一番,挑了个角落的柜子,摘下眼镜,又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每个角落都那么潮shi狼狈,他就傻乎乎地站着,甚至自暴自弃地想不如忍到明日再洗吧。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奇怪的动静,似是水声与歌声交织,随着空气中稀薄的水气飘荡。汪贺西狐疑地戴回眼镜,一步步走去浴室开始寻找那个声音。他觉得自己此刻像漫游的爱丽丝,周围陌生的环境在这歌声中显得活泼有趣起来,水声像瀑布,歌声像来自外太空的响动,诡异、新奇、又令人情难自禁。
他站在水汽的另一边,又瞧见了丧门星王雨旗。
王雨旗对着墙,左手拿肥皂,右手挥舞搓澡巾:“大将南征胆气豪。”然后一个马步,“ 腰横秋水雁翎刀 !”再一个转身:“风吹鼍鼓山河动!”一个大跳:“电闪旌旗日月高!”这人估计以为浴室就他一个人,太平歌词越唱越起劲了,当场发挥,将传统曲艺演绎得是锣鼓喧天百ji打鸣。“太平待诏归来日。”s_ao出新高度,“ 朕与先生,解战袍!”雪白的身子毫无防备地展现在汪贺西的面前,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水流,荒腔走板的嗓音,这一切在空旷隐秘的浴室里组成了一副奇妙又疏离的景象,汪贺西竟然就这么躲在后头一直看着,简直是鬼迷了心窍。
这位执委会主席,此刻,跟偷窥女浴室的犯人一般悄悄拿起手机,关了闪光灯,将王雨旗发痴的模样给录了下来。
王雨旗此刻站在主动退学的边缘。
“为什么,网上,又册那,有我的帖子!”他简直是怒吼了出来,“还是,老娘的,裸照!”曹雅蓉连忙劝他:“消消气消消气,来来,喝口水。”王雨旗一把推过:“不喝!”小胡忙不迭给他擦汗:“还可以的,也算是背面,看不清楚的。”王雨旗气得脸更红了:“看不清个屁!把我侧脸照得清清楚楚!腋毛都看得见!”疼疼拍拍他肩膀:“查过ip了,用的vpn,只能说处心积虑。”“这次评论其实还可以,都夸你屁股圆。”“圆个卵!我没脸见人了!”王雨旗羞愤欲死,平生第一次想去北京上fang网信办,“如果让我晓得偷拍的人是谁,老娘把他吊扯下来!”
他没敢在食堂吃早饭,全靠姐妹外卖接济躲过人流,但是再躲也躲不了每天老师上课的点名。他手捧书本,颤颤巍巍走向公共课阶梯教室,就在那一刻,王雨旗生平第一次有了成为偶像剧女主角的感觉: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在同一时间扫向自己,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军校。
“站在这儿干嘛?”老师催他。
王雨旗动了动嘴唇,低头小跑进教室。
这种感觉像沉默的凌迟。全班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他却被他们的眼神一道道割开,被宣判为有罪。没有经历过校园霸凌的人能不能明白这样的感觉,王雨旗并不知晓,他只是很羡慕身边的“正常人”,“正常人”只要符合主流价值观与审美就能躲在各类隐形权利身后,而他不行。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但是无论他怎么做都会被人议论,长大了以后他才明白,比起是非对错,人的本性更热衷创造“他者”用以感知自我,隔离出一个“错误”用以证明自己的正确,自己只是不幸成为了羔羊而已。
他依旧低着头,拿起手机给聊天群发消息,但其实只是随便打几行字又删除,因为他害怕对上任何一道视线。他得假装自己完全没有发现周围的异样,用不知道来瓦解这场凌迟。这招通常是有效的,只要装装傻,人们很快就会淡忘他转而其他的八卦,就像巡视监狱的警员们去打个盹。他还是想用一贯的玩笑来应对过去,装疯卖傻,口不择言,外人说他疯他就装得更疯。他打开那个帖子,打字回复“谁暗恋老娘?”,打完再次删除,反反复复,最后还是抖着手指点了“举报”键。他想若无其事地抬头看黑板记笔记,表现得与平常无异,让所有人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但是他的头被强烈的羞耻感死死摁了下去,怎么都抬不起来,好像自己是个当众脱衣的婊`子,应该立刻消失。他很想大哭一场,但是如果此刻哭了的话倒是被人看了笑话,更被人放在放大镜下讨论。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他绷紧了每一根神经,身体逐渐开始颤抖,每一次细微的抖动频率都在和这场对“他者的隔离”做斗争。
这时,一条信息如及时雨般拯救了王雨旗。汪贺西给他发了条“下课来办公室”的简短通知,王雨旗终于有机会捧着手机敲敲打打,仿佛向全世界证明了自己依然拥有正常的社交,与他们在座所有人无异。
时间被折磨得如永远那么长。
当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王雨旗拿了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学生会的办公室。不管那办公室里坐了豺狼还是虎豹,只要能让他远离群众,那个办公室就是个安全的孤岛。他气喘吁吁推开了那扇门, 然后狠狠甩上,再锁死。
汪贺西的办公室第二次被人破门而入,肇事者还是王雨旗。他放下笔,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对方的表情。
“喊我干嘛?”王雨旗冷着脸,眼眶有点红。
汪贺西也冷着脸,坐在桌后装得老神在在派头十足:“你现在是学生会的干部,要注意形象。”
“注意什么形象?!”
“我们学校论坛有关你的帖子你看到了么?”他捞起手机开始煞有其事地翻记录,“学生对你个人形象的评价非常差。”找到那张模糊的偷拍图片,放在王雨旗眼前。
唯女子与小人 第2节
唯女子与小人 第3节
唯女子与小人 BL 作者:賢三贤三
唯女子与小人 第3节
王雨旗低头看了看,没响。
汪贺西还没开口问他是怎么回事,就瞧见他哭了。如果说美人的眼泪是珍珠,那眼前人的泪水像什么呢?他平日里那个我行我素的泼辣劲儿都消失了,此刻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任泪珠不断地滴落下来。窗外的鸟儿被风惊扰,吵闹成一片,窗帘一下下飘动起来,而汪贺西浑然不觉。他站起身走到王雨旗跟前,端详着被自己弄哭的人的脸,竟然也能感受到他的伤心。
王雨旗终于捂住脸哭出了声,将呜咽阻隔在手掌内。汪贺西抬起手,但又不知道应该搭在什么地方,便伸去桌上抽了纸巾递给王雨旗。“别哭了,我又没说你。”“你刚才不是说我了?”王雨旗抬起头,双眼红得跟个兔子眼睛似的,鼻尖也泛了红,透着水光。汪贺西情不自禁将纸巾抹上了他的脸,揩得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你别……”王雨旗皱着眉躲开。
汪贺西最爱瞧他这幅倒霉样子,顿时心情愉悦:“我说你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你就哭了。”
倒霉星吸了吸鼻子,没响,他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有初春时空气中潮shi又暧昧的味道。窗外的鸟儿依旧轻快地叫着。半晌,他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一般,拧起眉毛瞪向对面人:“我注意什么形象?我他妈洗澡难不成还穿着衣服洗了?!”
对面人cha着口袋倚在办公桌沿,似笑非笑。
“你开心个什么劲?”王雨旗抹了抹眼睛,讲,“被你训话的难道不应是偷拍我的那个贱人么?”
“嗯。”
“最好别让我找到他,不然……”
“不然怎样?”
“不然我就把他扒光,当众羞辱,捏爆他卵蛋!”
汪贺西咽了口口水。
“然后再绑起来,拍艳照挂到网上卖去。我看他还敢不敢浴室偷拍!”
“他要是还拍呢?”
“还拍?”王雨旗顿了顿,嫌弃地看着他,“还拍那岂不是暗恋我了?你是不是有毛病?”
汪贺西听到这话似乎受了极大的冒犯,瞬间蹙眉并坐回了办公桌后面,表情也冷了下来。他低头开始处理文件,不再看向王雨旗:“你的就职报告和计划书什么时候给我?”
“明天。”
“嗯,走吧。”
王雨旗也不知道自己又怎么得罪他了,看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转身就走了。“神经病。”他嘟嘟囔囔离开办公室,倒是觉得清醒了些,校园在他眼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景象。时间尚早,王雨旗走去湖边的长凳坐下,让自己的身影和树冠一同倒映在碧蓝的湖面之上。坐了一会儿,王雨旗拿出手机给他妈打了个电话。
“喂,妈。”
……
“嗯,没事,就是无聊了。”
……
“学校当然无聊啊,而且我发现名校的学生也不怎么样,傻`逼的分布比例还是很平均。”
……
“那你上班吧,我回头再给你打。”
他挂了电话,一动不动凝望着那平静的湖泊,觉得自己依旧无比热爱着这个世界。在被隔离成他者之后,他的世界只剩下毫无意义的抒情,烟雾袭住了他的眼睛,脑中的音符随着节奏敲响成宁馨的旋律,天地同在。多么复杂的情感。王雨旗觉得这是才他挣扎多年的源头。
“玛拉。”
王雨旗转过头,脸颊碰上了冰冷的铝罐,激得他起了ji皮疙瘩。“小胡?”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小胡把罐装可乐丢进人怀里,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装沉思者吗?”
王雨旗接过饮料,看了看,又看向好友。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小胡朝他扬了扬眉毛,然后笑了。王雨旗也不知何故随她笑了起来,有些傻。小胡讲:“你还记得你大一那会儿跟班长吵架么?”
“不记得,吵架次数太多了。”
“哎呀。”小胡打开自己手里的饮料,“我一开始也很讨厌你的,觉得你太drama que呢就是傻`逼。”
王雨旗沉下脸。
“但是有一次,你当着全班的面和班长吵架。班长问你,王雨旗,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做个正常人么?然后你发飙了,说,我在你眼里本来就不正常,怎么去做正常人?况且你眼里的正常在我眼里才是不正常,我有要求过你’正常’吗?我有要求过这个班级’正常’吗?”
“哦哦哦我记得!我想起来了,那个傻`逼。”
“那一刻你在我心里简直是伟大。”小胡举起罐装饮料跟王雨旗的碰了碰,“少数派的伟大。”
王雨旗再次傻笑起来。
“疼疼和雅蓉也是,他们其实一直都佩服着你,在我们几个眼里你的不服输就已经是我们所有人胜利了。平心而论我做不到你这样,我会害怕。”
“我也会害怕。”
“但你是不会妥协的玛拉。”小胡看着他,“每一次都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王雨旗瘪了瘪嘴,眼眶再次泛红。
“我给你看个东西。”小胡拉起他的手,拉他离开冷清的湖岸,走向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越暗淡的天际线,踏上百周年纪念讲堂的路,最后来到贴满各种海报的三角地。她拉着王雨旗走去其中一幅不起眼的海报前。“你看。”海报配色很先锋,一看就是曹雅蓉的风格。抬头是恶搞的“蓝猫淘气相亲瓮”大字,底下简单的三两行小字:
你看的书,听的音乐,念的大学,都无法代表你;你遭受的非议,听到的嘲讽,受到的不公,也无法证明你。
你就是你。
此地欢迎所有边缘人士的加入。外形,年龄,爱好,取向……在这些标签之下,我们期待本真的你加入这个大家庭,一同交流,克服困难,证实并接受真正的自己。
“我觉得我也是同性恋。但我不喜欢女人,我内心把自己当一个男孩子,所以我一直和不同的男人上床,却从没有谈过恋爱。”小胡依旧紧紧拉住王雨旗的手,极力掩盖自己平淡语调下汹涌的情绪,“疼疼是无性恋,没办法接受性`爱。雅蓉有恋物癖,曾经对画笔产生过性冲动。我们从不敢跟任何人倾诉,更不指望别人接受,因为连我们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怪物,是耻辱,直到遇见你为止。”
身后人来人往。小胡与王雨旗紧紧牵着手,背对着人群,面庞已经被止不住的泪水打shi。
“雨旗,我们需要你。”
“嗯。”
“请你一定不要灰心。”
“我一定不会灰心。”
他们在人群中显得无比渺小,似乎瞬间就要被汹涌的人流压垮,但是碧蓝的湖水还在,夏日的微风也在,青年们纤细的ji,ng神在泪水的赞美下将永远留在这片三角地,远方响起歌声,友谊地久天长。
“&b&/<> 文字首发无弹窗&/b&ai, amind?
&b&/<> 文字首发无弹窗&/b&ai, and auld lang syne?
for auld lang synedear, for ……”
汪贺西烦躁地按下了停止键,音乐戛然而止。姚薛瞥了他一眼,继续布置新会议室:“你爹怎么突然要整顿校风校纪了?关咱们学生会什么事?”“投资人要求。”汪贺西拿起花瓶看了看,烦躁地将它放在会议桌正中间,“听我爸讲教育部明年要换血,一堆破事。”
“哎,你说那个娘娘腔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他对哪个男的都有意思。”
“没有,我看对你冷淡得很。”姚薛瞥了他一眼,回头继续安窗帘。纱幔随着微风飘动,不知是否昭示着夏天正在一点点离开,缓慢地拖动闷热又令人厌烦的空气。这风来自于一千公里外的人做下的暧昧决定,纱幔阻挡了他们的全貌,只留下这层深谋远虑呕心沥血的气味,叫人去悟,去猜,去崇拜。
姚薛讲:“部长应该马上到。”
“嗯。”汪贺西拿好一叠文件,拉开椅子入坐,任由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散。“他有名字。”
姚薛看看他。
“别张口闭口娘娘腔的。”
“行行,你是主席。”姚薛也坐定,一边等干事一边打量着校方为他们准备的办公室。学校新下达的指令是扩充干事数量,增加学校舆论调查,及时反馈学生意见,不排除用个别访谈、约见的方法,对此学生会需要当仁不让站在第一线。姚薛对此的感想是:真的是吃饱了。但是没办法,老师规定,他们得立刻执行。不一会儿,各部部长陆续到场,姚薛睁大眼睛看着这一众人,又看看汪贺西的脸色,发现一个问题:
娘娘腔人呢?
娘娘腔没工夫去参加狗屁劳什子会议,他要为党和人民干实事。俱乐部的招新如火如荼,海报一出,多少苦恼学子折腰,纷纷要求加入这个为人民做实事的好社团。社长欣慰地坐在桌前,不慌,不忙,徐徐拿起申请书:怎么又只有一张?!
眼前的小胖子害羞地低下头,汗水从额头滴落:“我因为胖一直被班级同学欺负,这个社团给了我力量!我写东西还可以,能够帮忙做些文字工作。”
“咳咳。”王雨旗放下申请书,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你会……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险些没被呛死。所有人朝门口看去,只见主席大人青着脸破门而入,直径走向王雨旗。
“你干嘛?”
“我干……”汪贺西皱了皱眉,直接把他从椅子上抓起来,“起来,跟我开会去。”
loser社团社长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执委会主席拎了出去,手无缚ji之力。“汪贺西,你放开我!汪、汪……”急得在主席面前直接喊出了狗叫,“你拉我做什么?!”
“通知你两次今天下午一点准时开会,给我当耳旁风是吧?”
“你们讨论出什么告诉我不就得了,我又不重要。”
汪贺西瞥了他一眼,无情地将他扭送到新办公室门口。王雨旗强头倔脑瞪着他,就是不肯进去:“你这是绑架!”“绑你妈个……”主席险些要骂脏话了,他忍了忍,哄他,“给你看看新办公室,我布置的。”
“你布置的有什么好看的?都是直男审美。”王雨旗嘴上碎着,脸色倒是变了变,嬉皮笑脸推门进去,看到那么多人,笑容顿时僵住。一群人也看向他。汪贺西面无表情坐回主席位置:“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们开会吧。”会议桌几乎被坐满,只有主席左手边的位置空着,王雨旗尴尬地挠挠脑袋,硬着头皮在全场注视下坐了过去。他一个大好青年,明明有广阔的天地供他挥洒汗水,此刻却要被按着头坐在一个大屁`眼子身边开会,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姚薛看不懂他们两个,清了清嗓子直接发言。王雨旗见到帅哥又开心了,面若春花看着他滔滔不绝,简直要越过身边的汪贺西把身子送到人跟前。汪贺西眼皮一跳,默默把他推了回去。王雨旗不依不饶凑回去,光明正大跟主席讲小话:“啥?姚薛竟然是常代会会长?!”
“……”
“你怎么不告诉我?”
“……”
“岂不是方便你们俩沆瀣一气狼狈为j,i,an?”
“王雨旗。”汪贺西脸已经黑了,“闭,嘴。”
王雨旗翻了个白眼,坐回去抠指甲。
文艺部的朋友汇报十佳歌手比赛的前期筹办活动。
一个瘦长条谈了谈学校最大学生杂志的转型构想。
痘痘男开始讲下半年的校内体育赛事。
……
真的非常无聊!
几位部长讲完之后齐刷刷等着汪贺西。汪贺西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不停翻着桌上的各类文件,漫不经心地讲:“今年一切活动的主题意识形态要温和。我希望各部门能着手建设一套长效机制,来确保本校学生在未来至少两年内不出激烈的群体事件,学校会拨出一定的经费用于此项管理。”姚薛借机补充:“只是暂时的。这并不代表我们不能举办大型活动,只是得加强学生的舆情管理。”
“什么样的意识形态算温和呢?”王雨旗忍不住cha嘴,“暂时又是到什么时候?”
汪贺西没有理他,直接对所有部长说:“我发了封邮件给你们,你们可以看一下。”
“好。”“ok。”
“校庆宣传期的文娱作品要增加,十佳歌手比赛可以多一些与学校历史、ji,ng神传承有关的作品,多宣传我校ji,ng神,培养学生的爱校热情。”
“可以。”
“亚文化和颓丧文化不得宣传,并且不鼓励纹身的学生或者嘉宾出现在校刊杂志和带有本校标签的各类影视作品中,总体要呈现出我们朝气蓬勃的ji,ng神。其他的我不多说了,这里有总体指导,你们可以看一下。王雨旗,你帮我发一发。”
王雨旗莫名其妙,看了看所有人,起身拿过钉得厚厚的文件一份一份分发下去。所有人仔细翻看,接下来的冗长会议全部围绕新的指导手册展开,王雨旗看了两页,只觉得昏昏欲睡,显然自己与这个会议室格格不入,就是个茶水妹,专门帮汪贺西发文件的。他斜眼偷看身边这位主席,近在咫尺的侧脸与选举日站在高台上的那张傲慢面孔重叠,忽远忽近。这个人当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任何一个问题,现在,他就在自己身边做着新的决策,依旧没有将之前的问题放在心里。王雨旗越想越气,心跳逐渐又加快了,他不希望自己千方百计挤进学生会的行为失去意义,此时此刻,他要站出来说话。
“汪……”
“那就这样吧。散会。王雨旗留一下。”
诶?王雨旗傻了。汪贺西转过头,与他的视线相对。待所有人走干净带上门之后,他将材料往旁边一丢,抱臂盯着王雨旗。王雨旗被盯得莫名其妙:“做什么?”
“开会内容你记了没有?”
“没有。”他拧起眉毛,反向汪贺西问去,“你当初在选举那天答应我什么?我提的那么多问题你是不是全当放屁了?”
“我答应你让你进学生会,也做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汪贺西也不甘示弱顶了回去,“还有一点我请你搞清楚,我连任主席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以后请不要自作多情。什么论坛上回个信息就能影响选票,你当写小说么?”说罢开始欣赏对面那张五颜六色ji,ng彩的脸。王雨旗气得眉毛都直了,脸憋得通红,直讲:“凭什么说跟我没关系?!你有证据吗?”
“要不要看那天的投票数据?”
王雨旗愣了一会儿,直觉对方没有骗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那么多的努力原来都只是一场空罢了?!他急着急着,竟然气出了点泪来,也不知道是恨汪贺西还是恨自己。汪贺西见惯了娘娘腔泼辣的样子,这会儿瞧见这泪竟然心里一软,忍不住伸手要去拂。
“你做什么?”王雨旗下意识一躲,自己把泪抹了,瞪了回去,看见汪贺西摆回那张臭脸,又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他了。
“你们部门的活动呢?计划书写了没有。”
“没有活动。”
“骗谁呢?”
王雨旗不响。
“所有活动直接向我汇报,不得到我审批不得进行。”
“凭什么?!其他部长也不用得到你审批啊,你就是针对我。”
“我对你们社团活动有知情权。”
“你没有!”王雨旗一看敌人竟然要打倒内部来,险些跳起来,“你的职能里根本没有这一条,这是明晃晃的以权谋私,我要去跟常代会检举你。”
汪贺西不响,继续老神在在地欣赏他表情。王雨旗也不响,学着他的样子,翘起腿坐他对面耗着,看谁先露怯。终于,汪贺西忍不住了:“你干什么,跟我玩123木头人吗?”
“你既然要学生会一切合理合规,按照新的规章制度办事,那你就得第一个照着这规矩来。做不到,我就像常代会反映,就这么简单。”
“行啊。”汪贺西挑了挑眉毛,起身去旁边小桌捞出他的笔记本电脑。王雨旗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他一个人在那儿捣鼓,不一会儿打印机又启动了,刷刷出了两张纸。“你又搞什么花头?”
汪贺西似笑非笑拿着纸,再次坐回王雨旗跟前,缓缓递了过去。
王雨旗低头一看,差点昏过去:入团申请书。“你入……入……”他恨不得此时此刻真的昏倒在这位主席面前。
主席又开心了,难得笑眯眯:“我也想加入你们非主流社团。”
“非主流你大爷!”社长两眼一黑,拿起申请书,干咳两声强装镇定,“不行,你不符合标准。”
“为什么?”
“你不是边缘人士,没有入团资格。”
“社长,我常年受心理疾病困扰,缺乏自我认同。”
社长顺了顺气,静静地看着他装。
“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朋友,一直被人排挤。”
社长恢复了理智,对这位申请人冷笑了一声:“不错啊。证据呢?”
“证据?”申请人想了想,突然神神秘秘凑到社长跟前,嘴唇几乎要挨上社长浓密的睫毛上,“我寝室里有一点大麻,算不算我ji,ng神有问题的证据?”
社长听了瞬间睁大眼睛,一动不动,整个人冻僵了般定在那里。
“社长能不能帮我保密?”
“你……你……”汪贺西的鼻息氤氲在王雨旗的眉眼之间,令他下意识地想要闭上双眼。此刻他脑子嗡地一下,全乱了。
小胖子在咖啡店里吃蛋糕,草莓味的,巧克力味的,抹茶味的……曹雅蓉忍不住拦住他:“朋友,真的要少吃点。”“没事,我运动的,一天走至少半个小时。”“我谢谢你了,你这个三个蛋糕怎么也得走到延安才能消化掉吧?!”小胡撇了小胖子一眼,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我勒令你晚上只能吃麸皮。”小胖子把手放到桌子下面,眼泪汪汪:“麸皮是喂猪的。”王雨旗将这么一个团结友爱严肃活泼的集体看在眼里,心情真的沉痛:“各位,我要宣布一件事。”
“怎么了?”
“我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啥?”
“那个……咳咳。”王雨旗看看天,“还有个新成员要加入。”
所有人一下子兴奋不已,摩拳擦掌:“有新人加入是好事呀。”“快快,把她喊过来!”
“新成员是汪贺西。”
“……”
几秒后,大伙儿拿包的拿包,结账的结账,桌子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散了散了。”“散了,这个团还是散了。”社长一记头昏过去:“哎?哎!你们别走啊!”
“你他妈把汪贺西招进来,是不是要搞死我们?”“我不是。”“你是不是在幕后跟他进行了什么肮脏的交易?”“我没有……”“那你引狼入室事要做什么?”
“我我我……”王雨旗心一横,眼一闭,对着组员说,“他也是个苦命的人!”
小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是不是有把柄在人家手里?”
“没有,他反倒是有把柄在我手里!”王雨旗要扳回一局,死鸭子嘴硬,“我晓得他一个惊天大秘密!”
“什么秘密?”
“我不能说。这是他要入会的诚意。”
“诚个屁,我看就是骗骗你这种无知少女。”曹雅蓉一口血要吐出来,“我第一次活动的宣传画都设计好了,你跟我讲汪贺西也要来!”
“嗯?我看看?”“我看看。”“先看看嘛。”一群人听到这个眼睛亮了。王雨旗非常期待,按着他们坐下,要检阅曹雅蓉的劳动成果。疼疼打开电脑,敲打两下,调出图画,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先锋!能火!非常gay!
小胖子怯怯提问:“我们第一次活动是什么来着的?”
“宣传同志骄傲月呗。”王雨旗喜滋滋端详宣传画,讲,“汪贺西也不是一无是处,有他在咱们申请经费方便多了,回头我让他拨点钱,给印一堆宣传册子,打印几千个徽章,我再买一堆披萨热狗免费发放,规模肯定能做大。”
小胖子又怯生生提问:“你觉得他能同意么?”
“社团我是老大!他敢不同意!”老大双手叉腰,气势上先赢了一截,“他毕竟有把柄在我手里!”
小胡忍不住嘲讽:“开会都不来,这个组员可以开除了。”
老大目光闪烁:“今天这不就是非法聚会一下么,不算开会,我提前跟你们通个气。”曹雅蓉看看表,面色冷酷无情:“行吧,我得去上课了。”真是非常不给面子,老大心里慌慌的。疼疼也合上了电脑:“我要去图书馆。”小胖子汗也下来了,瘪瘪嘴,面露红晕:“我要去见男朋友……”
“什么?!”王雨旗一个晴天霹雳,“连你都有男朋友!”
“干什么?小胖子就不能有男友了吗?”小胡拧起眉毛骂他,“人家不比你可爱?你瞧瞧你这德行……跟汪贺西在一起时间久了,露出了直男的腐朽气息。”“我没有!”王雨旗死鸭子嘴硬,急得面红耳赤,“我我我……我这就去找他阶级斗争去!”
“你去干嘛?”
“我找他要钱!”
“等下。”小胡跟看阶级敌人一般看向他,“我跟你一起去。我帮群众监督一下,看你到底有没有叛变。”
此时正在球场打球的汪贺西不懂,他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价值约等于一千个彩虹徽章。他机械地投着篮球,胡思乱想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他甚至开始后悔,觉得王雨旗在浴池发癫的照片是自己的专属,完全不应该发去网上。
篮球“砰”得一声撞向篮筐,又弹了回来。
姚薛一把抢过篮板球再次对准篮筐投去:“你不开心啊?”。
“没有。想心事。”
球滚落在汪贺西的脚边,再次被姚薛捡了过去:“你是不是对那个娘娘腔有意思?”“没有。”汪贺西斩钉截铁,一把夺过了球,转身运球再次起跳,瞄准篮筐。
“汪贺西!”
汪贺西身子一僵,球再次失了准头弹偏了去。这是中了邪了还是怎么的,他回头一瞧,果真瞧见娘娘腔的大脸盘子朝自己缓缓靠近,阳关灿烂,满面春风。“嗨,西哥,打篮球啊?”娘娘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汪贺西转过头去不理他。
“不理我啊?”王雨旗没脸没皮凑了过去,“我是你社长哦,朋友,一句话把你踢出社团。”
“以权谋私倒是学得快快的啊。”
“好说。”他熟门熟路搭上主席的肩膀,“带社长练练球呗。”主席委婉躲开,礼貌拒绝:“男女授受不亲。”社长欺身向前:“没事儿,姐把你当弟弟看待。”主席一掌将他推开:“我汪家三代单传,没有姐妹。”社长对着手掌闻了闻,一颗七窍玲珑心:“诶?你换护手霜了?什么牌子介绍给我用用呗?”确实非常不要脸。汪贺西拿他没办法,握住球笔划给他看:“首先这么拿。五指张开,然后握住。”汪贺西冷着脸单手握住篮球,停顿数秒,欣赏完王雨旗脸上惊奇又困惑的表情后将球扔个了他,“你试试。”
王雨旗“哎哟”一声接过球,皱起眉,端详了几下这脏兮兮圆乎乎的玩意儿,有样学样伸出手掌捏住。掉了。“这怎么捏得住啊?”他忍不住想我他妈学这玩意儿做什么?
汪贺西倒是心情又好了,主动屈尊帮他把球捡起来,春风得意走近他身边:“你指尖力量不行。”
“你行?”王雨旗忍不住要翻白眼。
“我是行啊。”主席莫名其妙,再次握住球提到他面前。
他忍不住一拍,没拍掉。这下是真的惊了,瞪大眼睛看着对方:“你手指怎么那么有力气?怎么练的?”汪贺西动了动唇,走到他身后,胸膛若有似无贴上他的后背:“你想练么?”
“我想我想。”王雨旗再次忘了自己的正事儿,跟傻`逼似的来劲了,“快教我。”
“拿好。”
“昂。”乖得跟狗一样。
汪贺西越过他的肩膀观察他的手指:“嗯……短点也没关系,先把拇指贴在这个球的缝隙里。”
“这里?”王雨旗好奇摆弄,也不忘顶嘴,“我手指怎么短了?就你的长?”
汪贺西伸开手掌覆盖住他的,果不其然长了一大截。不愧是主席,雷厉风行,用行动说话。王雨旗觉得怪怪的,侧过身子躲开他:“男女授受不亲,你别老吃我豆腐。”
“哥哥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起不了歹念。”
“啧,我行走江湖一直与人姐妹相称,没有兄弟。”
汪贺西忍不住笑了笑,对他讲:“找我做什么?”
他看主席今天心情不错,乐颠颠拍起球,一下一下的,装作云淡风轻:“没什么大事儿,就要点经费。”
“要多少?”汪贺西抱臂看着他。
“咳咳。”王雨旗臊眉搭眼看了看人,一不当心把球给拍溜了。他赶紧蹦过去捡球,弯腰露出了一节腰,更显得屁股滚圆。主席依旧抱臂站在原地,眼神冷酷。王雨旗抱着球跑回来,气喘吁吁,眼神闪烁,本想狮子大开口讹人一笔,此时在如此冷酷的眼神拷问下倒是不敢开口了。“那个……”他乖乖站回人身边,“哥你教教我运球呗。”
汪贺西好笑:“不是以姐妹相称么?”
“哎,我喊你老妹儿多不好意思。”
“站过来点。”
“哦。”
“腿分开。”
姐妹老脸一红,别说这体育运动真是gay的天堂,光练个拍球就得分腿挺腰的,到对抗练习了还得浪成什么样子?
“运球第一步还是要练手指,指力不行是没办法控制好球的。”
“你指力强么?”
“怎么,你要试试?”
“啊?”王雨旗回过头,一脸懵懂看着汪贺西,眼睛瞪得跟小狗一样。汪贺西顿时心情大好,破天荒朝王雨旗笑了笑,接过篮球对他讲:“要经费就要经费,犯不着陪我练这个。”
“嗯嗯!”
“去我包里拿卡,没密码,额度3万,别乱花。”
“好的!谢谢西哥!”王雨旗看他心甘情愿被自己骗钱,眼睛笑得弯成了个月牙,心想真是伴君如伴虎,这位的情绪切换堪比更年期妇女。他想招呼小胡,一转身竟然瞧见了小胡同志——社团正儿八经的市场专员——正和姚薛厮混在一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姚薛也不知从何处又拿了个球教小胡拍!
拍球有什么好教的?!王雨旗血压顿时升上去!“他们……”他看看汪贺西,又看看这对狗男女,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出不来:她小胡明明晓得自己看中姚薛的r_ou_`体,竟然就这么 捷足先登!到底要不要脸子?
“j,i,an夫 y妇。”
“j,i,an夫 y妇!”可怜社长为了经费失身陪练,得到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恨得当场昏倒在水泥地上!
“我们第一次战争的号角就要吹响,而你竟然在此地 y乱学生!”王雨旗怒拍桌子,剑眉星目,一身浩然正气,“小胡同志,我给你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小胡表现得非常懊悔:“你看中的男人不错,ji儿还行。”
“你……”
大伙儿一窝蜂冲上去按住王雨旗,纷纷安慰:“算了算了,你也没那么喜欢姚薛不是?”“咱学校还找不到一个年轻的r_ou_`体供你把玩么?”“王哥……咳,王姐,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共享一下也没问题,姐妹情谊在。”“对对对,这把就当小胡帮你日了,反正你自己也日不上。”
“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不是安慰?
“你们后面在干什么?”讲台上老师忍无可忍,怒拍桌子,提高音量,“还有最旁边两个,你们是我们班的学生吗?”
鸦雀无声。小胖子颤颤巍巍掐着嗓子应了声:“是的。”瞬间惹来哄笑。他羞得脸都白了,下意识要躲去王雨旗后头。王雨旗早习惯了他这个直男班的臭德行,偷偷捏了他的手,想跟老师解释两句,谁料未开口,坐前排的一个女同学突然大声喊了句:“笑什么?不上课了吗?”说罢回头快速地看了他们一眼。那个女同学王雨旗记得,学霸,离散数学课的无冕之王,班级里但凡要找她的肯定就是问作业,不会有其他事儿。
等老师发作完毕转过身去,疼疼推了推眼镜,凑近王雨旗讲:“革命情谊。”
小胖子问:“你们班数学最好怎么是女生?”
小胡一脸鄙夷:“那不是很正常么?男的不够严谨,天生不适合学数学,懂不懂?理科不行的。”曹雅蓉帮腔:“对对对,男的力气大,适合在家做家务带孩子,不然为什么说男的都想要孩子呢,这基因里带着的,你不服不行。”
“别贫了。”王雨旗瞅了眼老师,当起了淑女,装模作样往群里发消息。几位组员掏出手机检阅:姚薛的屁股?“发错了发错了!”社长连忙撤回,补上新图:曹雅蓉画的屁股。真的是惟妙惟肖。“我已经把这个传单打印出来了,等下课咱们去发。”“好的。”
此时,群里汪贺西发出了疑问:“kissass?”
社长指挥:“下课过来,思賢楼门口集合,发传单。”
汪贺西:“没空。”
王雨旗:“没空的踢出群。”
汪贺西:“我是主席。”
王雨旗:“我是你妈。”这个人造反了是怎么回事,苦哈哈求着要进社团,现在进来了什么活动都不参加,还顶嘴?王雨旗怒气冲冲教训了人,把手机一扔,装模作样看离散数学的老师讲课。曹雅蓉也皱着眉头看了会儿,讲:“还好我们专业不用学数学。”
“你知道为什么你懂得了那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么?”
“为什么?”
“因为你懂的道理是二元一次方程,而你的生活是傅立叶变换,答案写给你你也懂不了。”
“学习了。”
“那什么样的人人生是二元一次方程?”
王雨旗想了想,托腮看向这满满一教室的人。包括讲台上的老师,这些高矮胖瘦各色人等会拥有类似的简单人生么?他们埋头抄写着黑板上的公式,这简洁的公式能不能成为一个完美答案?王雨旗微微蹙眉,显得有些困惑。他从来不是某个群体的成员,这份疏离感给了他一个观察的立场,他冷眼旁观这形形色色的人,从来不相信独一份的正确答案。人生哪能有一个正确答案呢?甚至说,怎么可能有答案呢?如果有的话,他会给自己填上完美的公式,阳光,健康,富有男子气概,考上名校接受菁英教育,毕业后踏入各类圈子,因为金钱名利的滋养而永远散发出志得意满的神色。而他现在做的又有什么意义呢?王雨旗差点忘了,自己只要略微伪装一下,欺骗自己一下,就能和无数汪贺西那类的人一样,头顶名校光环步入既得利益的会堂——比如那日思賢楼流光溢彩的礼堂。只要他停手,抄下黑板上的公式,一切便还来得及。
“雨旗?”小胡喊了他一声。
“啊……”王雨旗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小胡。庞大笨重的大象缓缓从她身边走过,拖动了一整个山川湖海,在教室地板上留下shi漉漉的痕迹。
“发什么呆?”
“我……”他动了动唇,讲,“你会不会有一种感觉,就是……在要做某件自己朝思暮想的事情之前,会突然怀疑行动的意义?”
小胡耸了耸肩:“不会。对我来说任何事情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你知道的,从宏观层面来说存在本身即没有意义。”
“那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为了赋予时间流动的含义啊,笨蛋。当你做的时候,你才成为了你。”
王雨旗转过头去,皱着眉头,脸上因为兴奋而浮现出隐约的红潮。他不同于小胡,他一贯承认某种社会价值,但在内心深处渴望着刺激的失控,就好像承认了一处危险重重的浅滩,以至于能让他跨越艰难险阻,不惜自己年轻而残破的身体来成全自由。
此时汪贺西发来回复:“下课见。”
“在欧洲,追求专制权力的人必须把自己伪装起来。欧洲人有时会被某种以诱人的理想主义面目出现的专制体制所蒙蔽——希特勒就使用过这种手法。这一事实提醒我们,专制主义在时间和空间上离我们都不远。许多国家至今还在专制主义统治之下,它随时都可能带来痛苦或死亡,人们就像生活在疯人院里……” [1]老师王潘在台上滔滔不绝地发表着自己的演说,时不时夹带上自己私人的意见,说得慷慨激昂,粉丝众多。这位老师是他们政治哲学系的明星,但是说句实话,汪贺西对这位所谓的“副主任”并不感冒。他只觉得自己自出生那一刻便被投入了疯人院里,被他父亲严密地监视着,比如小学时代的保姆、中学时代的班主任、大学时代的系主任……他在知道弟弟拿到美国高中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明白自己为何不能像其他朋友那样任意出国,或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此刻作为全国第一私立大学校长长子,从出生起便被贴上了标签,一路必须顺风顺水,毕业后通过父亲的引荐进入某个所谓的议会机构,或许能在45岁左右出入民主会堂,成为制定游戏规则的人之一。汪贺西重重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讲师滔滔不绝,突然长叹了一口气。这回报如此丰厚,失去些ji,ng神自由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些将口号高喊的人又有多少是一无所有的人呢?如果他们面对一场永不散场的晚宴,他们嘴是会选择饕餮享受,还是干燥的演说呢?
“怎么了?”姚薛瞥了他一眼。
“这个老师特别烦人。”
“有么?我还挺喜欢他的。”姚薛兴致勃勃地做着笔记,讲,“哎,娘娘腔的社团我也想加入。”
汪贺西像看疯子那样看他。
“嘿嘿……追求女生嘛。”
“你也不怕羊入虎口,被娘娘腔吃得渣都不剩。”
“不会不会,他是个好人,不会干那残暴之事。”姚薛弯着眼笑了笑,“我要追他的好朋友。”
汪贺西不响,转过头去继续盯着黑板。与王雨旗有关的一切都很有趣味,仿佛在看易卜生的话剧,虽然他从没有机会出演斯多克芒那样的角色,这个学校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捉弄他才是最佳消遣,汪贺西热衷于看他动不动泪眼婆娑又瞬间振奋的样子,像极了混在幽默曲中的抒情小品诗。尖锐的下课铃声响起,老师却没有停止的意思,全班学生也依旧兴致勃勃地听着他妙语连珠,汪贺西整理课桌,准备要走。“你不留下来么?”“下课了我不走做什么?”“王潘他……你爹不是同意推他做院士么?他估计以后不会再讲本科的课,错过了就没有机会了!”“行行,你这个粉丝留下帮我记笔记,我得去参加娘娘腔的团队建设。”他难得露了个笑脸,拎起包就走了。
他到思賢楼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到的,背着书包跟傻子似的,简直气不打一出来,摸出手机想要发作,又意识到自己没有王雨旗的电话,瞬间有些尴尬,火气倒是消去了两分。就在这时,两个看起来怯怯的女生朝他走来,汪贺西看着他们满脸通红的样子好不奇怪。其中一个女生开口:“那个,听说王雨旗学长今天在这里搞活动。”
“嗯。”
“你是他们组的组员吗?”
“嗯。”
另一个女孩面露欣喜之色:“能不能告诉我们加入的方法?”
汪贺西冷冷看着他们。
“主要学生会主席是个垃圾,针对这个组,不填表格不能像其他社团那样自由加入,我网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申请表。”
汪贺西面色一黑,忍住了没有当场辱骂学妹。我很垃圾吗?我做得很过分吗?他想了想,组织好为学生会主席辩驳的句子,没来得及开口就眼瞅着那两位妹妹如花蝴蝶般飘远了。“?”他顺着望过去,打老远瞧见另一位五彩斑斓的蝴蝶翩翩起舞,与那两只姐妹相认。汪贺西眼皮猛跳,看不下去。这王雨旗是不是越来越会打扮了,带个耳环什么意思?
他沉着脸在一边观望,显得有些孤独。
好半天,认亲完毕,王雨旗了呵呵地跑过来,一句“不好意思来晚了”都没有,直接往汪贺西怀里塞了一堆传单:“发吧。”
“这什么?”
“我们第一个活动的宣传啊!下周六是地区同志骄傲日,思賢楼周末不是对外开放么,咱们早上八点到,然后发一下彩虹徽章和小旗帜。”
“具体什么活动?”
“疼疼负责联系了一个放映室的工作人员,我们租两个小时,给大家免费看看同志电影。”
“嗯。你到时候把详细安排整理成pdf发给我。”
“你是社长还是我是社长?!”王雨旗白了他一眼,“反了还……给我发单子去。”
汪贺西盯着怀里的宣传册:一个硕大无朋的屁股,心想自己的三万块钱就用在这玩意儿上了,连个发票都没有,哪怕砸水里还能听到个响呢。出人意料的是组里多了生面孔,有个胖子,还有个戴眼镜的女同学。“看什么呢?”王雨旗捅了他一肘子,“次次开会不来,咱们组现在人可多了。”汪贺西放下`身段给路过的同学发传单,被逼无奈点头哈腰:“他们都是谁?”
“同学看一看,周六的同志骄傲日我们放免费的电影!”王雨旗,本校口齿伶俐交际花,一分钟简直可以发五百份,真的是名人效应,“小胖子文学院的,那个女孩子咱们班的学霸,现在都是组员了。”
“哦。”
“快发!怎么傻成这样?”
汪贺西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娘炮,心想自己是着了魔了要去听他使唤。嘴上骂着“娘娘腔”,手上倒是忙了起来一点没耽误,如果被他爹看到这模样估计能直接撅过去。中午吃饭时间,经过思賢楼的学生逐渐增多,几乎路过的所有人都顺手拿了传单,甚至有不少详细询问了活动细节表示支持。汪贺西原以为王雨旗因为裸照风波会不好意思抛头露面,又或者认出王雨旗的学生会对他不屑一顾,出人意料的是,这位苦主既没有扭捏作态,旁人也没有对他评头论足,反而很多学生上前对他表示支持。
“王雨旗加油!”
“嘿嘿嘿……”王雨旗露出憨厚的傻笑。
“我们会支持同志骄傲日的。”“我们能加入社团吗?”“请问怎样才能加入社团?”……赞同声不绝。有人甚至因为执委会主席的站台而特地拍了几张照片传上论坛,网上也陆续也有人表示参与,也就中午吃个饭的功夫,他们这个活动似乎小小地火了一把。
汪贺西被人关注惯了,这次竟然破天荒觉得还不错。他回头看了眼活动的发起人,娘娘腔晃着夸张的耳环,在阳光下笑弯了嘴角,眼内第一次盛满了盈盈闪烁的微光,纤弱的身体像极了在瓦砾中钻出来的花朵,于夏末迎来了第一次绽放。
[1]摘自:《政治的历史与边界(中文版)》 — 〔英〕肯尼思·米诺格
今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小王怀着激动的心情与同学们去大学游玩。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学的思賢楼,思賢楼高耸入云,小王扬起了脖子——背太多东西,脖子酸。他把包从肩上卸下来,忍不住担心:“你说我印一千个徽章会不会太多?”
曹雅蓉安慰他:“不会,疼疼和小胖子已经把场子布置得差不多了,地方够大。”
“我不是说看电影的,就觉得应该发不出去那么多徽章,几百个封顶了。”
小胡拎着一堆提供给观众的免费糕点零食朝四周望了望,狐疑地撞了下曹雅蓉:“哎,老曹,不对劲啊。”
“怎么了?”
“咱学校怎么有保安?”
王雨旗闻言抬头望了望,真的发现了几个保安在思賢楼附近巡逻。“可能是有什么领导讲座吧,哎咱们先进去,东西太重了。”他嚷嚷着跑去和疼疼会和,一踏入思賢楼小礼堂,立刻被组员的行动力折服:这是何等专业,何等到位!哪怕是个临时放映室都被整得跟上市公司的场子似的,不愧有学霸帮忙。学霸点点头:“好说。”小胖子搬椅子搬得满头大汗,念叨着“肯定消耗了三百卡路里。”疼疼在调试放映机与音响,确保到时候不会出乱子。
小胡与曹雅蓉开始摆放点心饮料,王雨旗看自己突然成了无事人,一边装模作样帮小胖子摆椅子,一边说:“我倒是成了大观园里的闲人,被一群姐姐妹妹夺了事去。”“呸!”疼疼啐了他一口,冷笑道,“好没见世面的小蹄子,好上几个妹妹还把自己当成主子来了。”小胖子听了闷闷地笑,不响。王雨旗把椅子一放,老脸一红,只道:“谁要当那什么主子什么哥哥的,我也是水做的女儿,与那些泥巴男人有什么干系?”
“你就贫吧。”曹雅蓉摆开一溜一次性纸杯,讲,“等十点人多了咱们得出去发徽章呢,赶紧帮忙!”
学霸问:“汪贺西呢?听说他也是咱们组的,怎么不来参加活动?”
王雨旗厌恶地摆摆手:“那个下流种子跟我说礼拜六要去应酬,再次请假!下礼拜一我碰上他第一个把他给开除了!”
“忙也正常,毕竟是校长的儿子。”
“啊?”王雨旗张大嘴巴,没把椅子砸自己脚上。
一众人也惊奇地望向他,不约而同:“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从没有人告诉我啊!”
“你从来不看学校论坛的吗?”
“我……”王雨旗快疯了,“我要是知道,怎么会让他进咱们社团?!”
与此同时,请假溜号的主席也确实有要事在身。今日父亲邀请设计院的老院长来家中做客,顺便还有他的两位孙侄。为了让宴会热闹些,院长又请了他的朋友,朋友又带上了他一些国会议员旧相识以及他们的夫人们。整栋房一时间显得热闹无比,大家各说各的,唯一的共同点便是每个人都是那副上流人士的高雅模样。厨房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传出一份份的鱼和前菜,但显然没有宾客露出心动的神色,大家依旧忙着聊天,从换届预测,到打猎娱乐,几乎无话不谈;客厅的音乐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约莫三十分钟之后,厨房陆续送出了羊r_ou_、牛排、ji胸r_ou_与鹿r_ou_,太太们保持着优雅的笑容,难得动了刀叉,开始享受美味,并调笑着打赌下午的甜品会是panna cotta还是fruit tokaji。
汪贺西陪在他父亲身边,看他与老院长侃侃而谈,快要喝下一整瓶白葡萄酒,忍不住起了厌烦之心。他此刻非常想念娘娘腔的社团,很想去学校看一看那个自娱自乐的小活动办得如何了,但与此同时又不希望它太过成功,吸引太多的群众,这样活动的性质就变了。
“下一届怎么会有我呢?我都年纪这么大了。”
唯女子与小人 第3节
唯女子与小人 第4节
唯女子与小人 BL 作者:賢三贤三
唯女子与小人 第4节
“我倒是觉得自己还年轻,你看,也没有我嘛。”汪父与他昔日恩师一同交谈,显得轻松很多,似是知无不言,“私立的学校哪怕再成功也比不上那两个公立的,我到真想退下不干了。”
“你要是真有心退,就不会搭上那个人。平白无故修楼做什么?”
汪父笑得暧昧,一脸愉悦的样子:“我栽树,十年后给小崽子乘凉。”说罢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汪贺西,继续讲道:“他现在开始学着管事儿了。”
汪贺西朝着他“伯伯”笑笑,饥肠辘辘,却没有任何胃口。娘娘腔此时应该已经在放电影了吧,估计也就他们组几个人自娱自乐,坐在前排哭得稀里哗啦。一想到他那哭哭唧唧的脸,汪贺西嘴边的笑意不自觉加深了,体内几乎瞬间涌起了一股雀跃的热情,支撑他有勇气继续呆在这个嘈杂的房间内。
王雨旗那里是真的照汪贺西所想,门可罗雀,自娱自乐么?
思賢楼门口此时几乎是熙熙攘攘门庭若市,不知道的以为是学校学生会第二次选举了。百花娘娘王雨旗今日拿出了勾搭男人的看家本事,迅速将这个同性恋宣传活动做大做强,内场小胖子和学霸急得借椅子,小胡跑去校外补买饮料,疼疼与雅蓉二人在门口帮王雨旗发彩虹徽章与代表同志骄傲的彩虹旗帜,后背几乎被汗渍洇shi。
“这里免费领取徽章和小旗帜,谢谢各位。”王雨旗此时背着一箩筐东西也不觉得累了,“希望你们能了解一下中国的同性恋发展史,消除偏见,太感谢各位了。”
原本在远处围观的两个男学生终于也走上前来,好奇地打量着王雨旗。
“帅哥,领一个呗。”
一个面露怯色:“不了吧……我戴着别人会以为我是gay的。”另一个听了白了他一眼,轻声骂道:“你他妈的不是说支持吗,戴都不敢戴支持个屌毛?”王雨旗连忙掏出同志科普的小册子塞给那人:“不用勉强自己,了解一下就可以。谢谢你们愿意花时间去了解与自己不同的群体。”说罢微微鞠了一躬。矮个子男孩一激动,自己抢了个彩虹徽章戴上了:“支持支持。我晓得你撒,你叫王雨旗嘛。”这位旱了多年的寡妇瞬间面色红润,甩了甩头发,宛如获得了新生:“两位哥哥……”还没来得及发`s_ao,就突然听得身后一阵喧闹,原本热闹的人群一下子都散开了。他老远瞅着似乎是有争执,狐疑地快走过去。“让一下!不好意思同学,让一让。”王雨旗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挤去了思賢楼礼堂门口,待他定睛一瞧,看清眼前一幕时,手上忽然一软,满篮的彩虹徽章“哗啦啦”撒得满地都是。
疼疼倒在了地上,眼镜被踩碎,什么都看不见,如盲人一般无助地摸索着。
王雨旗冲了过去,摸起破碎的眼镜递给疼疼,嗓子瞬间发紧:“怎么回事?你受伤了?”疼疼戴上眼镜,语气倒是比较平静:“保安不让戴着徽章的人进礼堂。”他搀起疼疼,看到曹雅蓉依旧在与保安理论着。
“谁给你的权利?你是警察吗?”
“我不是警察,但是我就不让你进!”
“你把你工号给我。”
“凭什么?”
“学校里没有任何一项规定表明佩戴此徽章的人不能够进思賢楼会场,我有理由怀疑你并不是我们学校聘用的保安。我需要你配合出示一下你的工作证明。”
另一个保安向曹雅蓉逼近,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恶狠狠开口:“老子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此时会堂里的小胖子和学霸也跑出来了,一同争执道:“为什么不给学生进来啊?你倒是给个理由。”那保安倒是混得很,一口咬定:“没有理由!”说罢挥棍驱散聚集的学生。”
学霸赶紧打小胡的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不知是喊她赶紧回来还是先别回来。小胖子急得满头大汗,朝周围人讲:“大家别担心,咱们活动不受影响!”许多围观的学生看到这一幕,又看看手上的彩虹徽章,只觉得这似乎是一次不合法的集会,犹豫了再三,有的将徽章藏进了包里,有的干脆直接丢弃了。王雨旗检查完疼疼手臂的擦伤后,走去曹雅蓉旁边对她讲:“不要同他们理论,他们肯定是受了上一级的指令。”说罢要进礼堂。那个保安立刻拦住:“你做什么?”
“我东西在里面。”
“不能进。”
王雨旗气得浑身发抖,强迫自己深呼吸,然后无视对方咄咄逼人的眼神,拉起曹雅蓉的手往里走。
“哎我说不可以进去!除非你把这个章子摘下来。”
“摘下来?”王雨旗不可思议地看着保安,咬牙切齿地讲,“不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硬是握紧了同伴的手,盯着保安的眼睛一步一步往前走。另一个虎背熊腰保安见状立刻拦在了他们跟前,王雨旗使劲推了一把,没有推动。曹雅蓉受到了王雨旗的鼓舞,颤抖着伸出脆弱又纤细的手。她在那一刻似乎明白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意思,她平日里画了再多的画、说过再多的口号,此刻都面化成她实现理想主义的机会,好让她明白自己到底是义无反顾的殉道者,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她闭上眼勇敢地推向手持棍木奉的保安。
“啊!”
凄厉的喊叫声刺穿整个校园。
漆黑的棍木奉被举得高高,又迅速地击落在少女的身上。“雅蓉!”王雨旗眼眶瞬间红了,嘶吼着冲向保安,那力道竟然将对方推得一个趔趄,“你们要干什么!”他吼得嗓子干哑,踉跄跑去曹雅蓉跟前将她扶起,没来得及他站起来,第三棍落在了他的脊背上。他霎时被击得身体一软滚在水泥地面上,尖锐的疼痛感如火燎了般瞬间蔓延整个后背。保安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想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些人的脸,但是猛烈的阳光灼伤他漆黑的双眼;耳边是疼疼与曹雅蓉的哭声,以及周围群众发出的嘈杂声音。王雨旗挣扎着爬起来,手紧紧攥住胸前的徽章,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拼命睁大眼睛,一遍遍对自己念叨:这个时候你不能哭。你不能哭。你不可以哭。他再次站起,突然猛地冲向其中的一个保安去夺他的铁木奉。“滚开!”保安一吓,手往回收,竟然没有将木奉子抽得回来。王雨旗咬牙切齿地紧扣住铁棍,指关节由青白转变成血红的一片,学霸与小胖子见状二话不说一起冲了上去。“让我们进去!”“放手!”
“集体斗殴啦!”“打群架啦!”围观群众此刻不住高呼,称赞与辱骂之声同时响起,一浪高过一浪。王雨旗使出全身的力气嘶吼着夺过了那根棍木奉,整个眼睛被愤怒烧得血红,朝那人怒吼道:“你个打女人的废物!”“我`c,ao`你妈!”两个保安也红了眼,抬腿狠狠踹了王雨旗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地上。
周围人群瞬间惊叫了起来,然而破天荒的,这位全校出了名的爱哭鬼老娘们,在暴力驱逐学生支持同志骄傲日的人面前,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汪贺西对父亲说了句“学校里出了点事”便抛下客人赶回学校,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我说的是预防学生在礼堂形成大规模集会活动,你们公司就是这么预防的么?把我的学生打到校医院里去?!”
……
“我就是他妈的主要负责人!”汪贺西捏着电话几乎是吼了出来,“你明天早上十点来学校一趟,我们当面算账!”说罢将听筒狠狠甩向桌面,整个办公室回荡着一声可怖的巨响。他攥紧那两位打人保安的材料仔细看过,发现这个狗屁保安公司找来的人籍贯全是农村的,完全没有上岗的资质,除了方便公司赚取缴纳五险一金的差价之外简直一无是处!汪贺西忍不住冷笑一声,将材料扔回桌上,开始来回翻校职工名单,但撇到那几个校团委书记、部长等名字又没来由地出火,明天学生工作部的那个老秃头肯定要来找他……不,秃子不敢找自己,他第一个找的会是王雨旗。
想到这儿,汪贺西浑身上下仿佛被热水浇上般坐立难安,甚至是狼狈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他该如何保护他呢?还是自己主动找一下那秃子吧。狭小的空间内充斥着他的心跳声,愈来愈响,似有一种魅惑的能力,鼓动着汪贺西拿出……打个电话给王雨旗吧。汪贺西看着手机,试探性地给王雨旗发了条消息。没有回复。他再次烦躁地踱着步子,越走越快,紧抿着嘴,后背几乎是出了一层薄汗。通讯录的界面已经要被他盯出一个洞来了,他恶狠狠地看着王雨旗的电话号码,几乎是放弃了一般地拨了出去。
汪贺西停下脚步,静静听着刺耳的拨号声。
……
无人接听。
“妈的。”他忍不住咒骂一声,挂断电话,推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就朝校医院跑去。他依旧穿着皮鞋,每跑一步便提醒他一次自己的脚趾曾经被那个讨债鬼踩断过,但是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他的脸上不知是否因为奔跑的缘故浮起了一丝红晕,随即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这隐秘的疼痛对他来说是最性`感的记号,他身体不起眼的角落被王雨旗刻上了记号,施了咒语,他被这力量所控制,连灵魂都只能无助地听对方发号施令。这魔咒令自己原本前后一致的言行错乱起来,那颗不安的心此刻挤满了怨恨与仁慈、讥嘲与赞赏、妒嫉与包容……多种复杂的情感蜂拥而至,倒令自己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与过去斩断情愫,彻底自由呢?汪贺西气喘吁吁地跑到校医院,问了值班人员,放缓了脚步走到病房前。
推开门,那个对他施了咒语的人正呆呆地坐在病床前。
汪贺西能听见自己每一声喘息。他克制着情感,轻喊了声:“雨旗。”王雨旗扭头看他,睁大了眼睛,下一秒脸就皱了起来,泪水扑簌簌地往外流。汪贺西悄悄带上门,三两步走到他身边:“别哭呀。”“你怎么才来?!”王雨旗拧着眉毛要骂,但是看到他关切的眼神又软了心,只是喃喃埋怨道,“雅蓉伤得最多,左手手臂骨裂,现在……”话没有说完又哭成了泪人,不停抽泣,“睡、睡着了。”汪贺西检查他的身体:“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娘娘腔瘪了瘪嘴,倔强了几秒,下一波眼泪又汹涌而来,“我背上也被他们打了。”说罢呜咽了一声,委屈如小狗一般。
汪贺西忙不迭给他擦泪,只讲:“我看看。”
“不给。”王雨旗忙着哭也不忘和主席闹别扭,“你今天为什么不来?你看我们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错了。”
“回头就把你开除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软绵绵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倒是把对面人逗乐了。“你笑什么?”王雨旗眉毛拧得更深,恨不得上去打他一顿。
“我错了我错了。我看看你后背的伤势。”
“医生给我看过了,说没事。”王雨旗巴掌大的脸再一次被泪水打shi,“还有疼疼的眼睛被打青了一块,不知道谁打的。雅蓉的手也断了。”
“我晓得,你才跟我讲的。”
“雅蓉手断了还怎么画画……”王雨旗的双眼后头似乎是一池无法枯竭的春水,不停地涌出动人的泪,在夜色的掩盖下偷偷浇灌人们枯竭的心灵,永无止尽,而汪贺西是便那个可怜人。他看了一会儿,终于伸手将王雨旗搂在怀中。泪水很快打shi了他的肩膀,并顺着脊髓一路指向更深远幽谧的地方,他终于灰心丧气地承认了,那个令人轻易发狂的魔咒是爱情。王雨旗倒在他的怀中放声大哭。他一遍遍轻抚对方的脊背,感受他因为痛苦而细微震颤的身体,脆弱得像是被暴雨打shi的玫瑰。他不知道这份脆弱到底是心爱之人的身体,还是爱情本身,在爱与眼泪面前,他只能是个小角色,一个充满困惑的、毫无胜算的失败者。
汪贺西绝望地闭上眼睛。
始作俑者并不知情,他哭累了,肿着眼睛看向汪贺西。
“不哭了?”
“头疼……”
汪贺西不响。
王雨旗瞧见汪贺西的白衬衫基本上是被自己哭废了,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转着眼睛开始讲胡话:“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没嫁人呢,你注意一下自己举止。”瞬间甩锅,没有任何犹豫。
“我错了。”不认错还能怎样?汪贺西见他稍微恢复了点ji,ng神,开始问正事儿,“你把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跟我仔仔细细说一下。”
“姚薛已经记录过了,你问他去。”
姚薛?怎么又是姚薛?!主席脸色一沉,刚要发作,就听见门口有响动,姚薛搂着一脸泪痕的小胡走了进来,四人打了个照面。汪贺西真的想骂他:同学都伤成什么样了你还有心思谈恋爱?姚薛眨眨眼,看看汪贺西,再看看王雨旗,突然眼皮直跳。
小胡讲:“雨旗你回去吧,雅蓉她妈妈说再过20分钟就到。我和姚薛在这里守着。”
“我不。”
“你早饭午饭都没吃,现在都几点了?”
汪贺西脸色更黑:“你饭没吃?”
“啊?”
“啊什么啊,跟我吃饭去。”主席讲话,不怒自威,非常不留情面,光天化日之下在校医院把人掳走了。走廊里回荡着王雨旗“我不去!我不吃!”的抗议声,异常惨烈。小胡目送他们走远后坐了下来,傻傻地盯着雅蓉的睡脸,讲:“为什么不是我?”
姚薛皱眉,忍不住呵斥她:“说什么胡话?为什么应该是你?”他坐去小胡身边牵住她的手,“谁都不应该被打。”
“学校从来没有保安拦学生的。”
“嗯。”姚薛顿了顿,讲,“我已经在查了。”
那头王雨旗被拉着吃饭,本以为会去食堂,谁料直接被汪贺西带去了寝室,真的是莫名其妙。
“你干什么?”
“我给你做点吃的。”
“哎哟……”王雨旗新鲜了,“寝室里不得使用违章电器,这可是你们学生会每年检查的项目,怎么,主席知法犯法啊?”
汪贺西发现他根本没办法跟这个人好好讲话,刚刚在自己怀里痛哭流涕的样子这么快就忘记了?“嗯。”他哼哼了一声后就不见了,不知道去忙活点什么。王雨旗好奇地打量着校长之子的寝室,很快心脏病就犯了:凭什么?!凭什么同样都是大学生,他们寝室六个人挤一间,这校长之子和姚薛两个人合住,还能装修布置?并且,这布置的什么鬼样子,和新的学生会办公室一样土锤。王雨旗起身走去他的书桌前,借着天边初上的月光看他案上的材料,白纸被渡上清冷又暧昧的光,他忍不住伸手拿起一份材料,是蓝猫淘气社团的申请书;下一张是自己的述职报告,王雨旗瞅见了瞬间气不打一出来,明明其他干事都可以打印,这人偏要自己手写!笔迹特别小学生,看了很羞耻;第三张是大选那天他在礼堂发的材料,那会儿他为了对付汪贺西准备了整整一宿,没想到这人连这个都保存着。怎么这么小心眼?!王雨旗忍不住要去翻看下一张……
“你干什么?”
被当场捉牢,非常没有脸面。
“放下。”
王雨旗缓缓转身,挤出一个仓皇的笑:“做饭这么快啊,跟我妈一样。”“嗯。”汪贺西盯着他,把碗往简易饭桌上重重一放,“过来。”跟喂狗似的。王雨旗巴巴过去,一瞧,险些昏过去:搞半天就弄了一碗泡面,连个ji蛋都没放,能不快么?
汪贺西扔下面后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开衣柜关抽屉,仿佛寝室里没有这号人。王雨旗咽一口面条,他脱一件衣服,王雨旗再咽一口面条,他脱一条西装裤,王雨旗不敢再咽了。呛着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汪贺西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穿上便服,依然没有好脸色:“今天晚上谁打你电话都不要接,装死。”
“咳咳咳为什咳咳咳咳……为什么?”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学校肯定会出面,到时候我以学生会的名义跟老师报告情况,把事件控制在这个层面。保安公司也由我来出面谈。”
“我要告他们。”
汪贺西转过头,斩钉截铁:“不可以。”
“为什么?”
“将事件升级到学生会之上我就保护不了你了。”
“保护我?”王雨旗莫名其妙,“保护我什么?又不是我打的人,怎么搞得好像是我们有错在先了?”
“学校是不会这么想的。”
“为什么?学校难道不保护自己的学生么?”
汪贺西翻身躺上了床,没有响,屋子里一下子没有声音,静极。王雨旗有些局促,干咳了一下,没话找话:“大麻好吸吗?”讲完立刻想抽自己一个耳光。汪贺西点点头:“好吸。你要不要尝尝?”说罢探出身子往旁边书桌抽屉里捞。“哎别别别别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王雨旗急得汗都下来了,“我连烟都没试过,您这揠苗助长了。”
“这么乖。”
“你怎么回事,堂堂一届主席搞这种违法行为。从哪儿染上的坏习惯?”
“我妈。”
这下轮到王雨旗不响了。他虽然没经历过资本主义对生活的洗礼,但是豪门恩怨小说还是看过不少的,脑内瞬间想象了一出贵妇们借酒消愁飞叶子的场景。真是刺激。
“想什么呢?”
“没有。”
汪贺西没有管他,自顾自捞了包烟出来,“啪”地一下点亮了打火机,昏暗的火光瞬间照亮他的侧脸,将跳动的yin影投影在他的眉眼之间,像郁结了千百年的愁苦。他缓缓吐出烟,透过缭乱的烟雾看向王雨旗:“那烟要试试么?”
“好啊。”王雨旗鬼迷心窍般点了点头,立刻起身走去汪贺西的床边,坐上床沿,“给我一根呗,我今夜初尝禁果了。”
汪贺西忍不住笑出声,烟悉数喷上王雨旗的脸:“你高考语文多少分?”
“啊?”
“成语不是这么乱用的。怎么考上我的学校的?”他抽出一根烟塞进王雨旗嘴里,“坐过来一点。”
王雨旗叼着烟俯身凑近。
火光再次照亮二人,汪贺西仔仔细细看着那双眼睛,他的瞳孔里有着火焰,火焰中是燃烧着的自己,他的心灵正被爱欲之火反复炙烤,没有一丝怜悯。王雨旗又凑近了一些,他纯洁的蓝色倒影迅速刻在汪贺西的皮肤上,冰凉一片。爱就是这样残忍,无常地颠倒昼夜四季、冷热癫狂。
“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初尝禁果。”
王雨旗有样学样吐出烟,强忍着咳嗽,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眼泪一下子呛了出来:“禁果不尝了,太难受了。”
汪贺西温柔笑笑,仔细帮他揩泪:“那就不尝。”
他不愿去幻想将来,今夜,他至少拥有了永恒的此刻。
咖啡店老板娘给他们社团成员一人送了一块小蛋糕。
“哎哎你们继续开会,阿姨送点吃的,不用管我。”老板娘摆了摆手,又顺便捏了下王雨旗的耳朵,“你们都是好样的。”“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学霸拿出一叠资料复印件悉数分发给他们:“我把校园bbs上所有有关这次保安殴打学生的帖子给保存打印了下来,尤其是那些带图片和事件解说的,你们可以看看。这周末我去公证处公证一下,作为证据保留。”
“嗯。”王雨旗点点头,“这次的活动经费没有用完,剩下的可以用在律师咨询上。”
疼疼讲:“我舅舅是律师,我昨天已经把情况跟他简单描述过了。”
“怎么说?”大家纷纷看向她。
“我和雅蓉提了四个诉求,刑拘那两个打人的保安;赔偿一切医疗损失;保安公司正式的道歉声明,以及学校有关行政失误的道歉声明。我舅舅讲只有赔偿医疗损失那一条可以争取,因为我和小胡还手了。”
“wtf?!”小胡瞬间黑脸,“有人打我我还不能打回去了?”“理论上来说,不能。你踢了其中一个保安一脚,我扇了人两个耳光,如果要求警方刑拘的话那我们属于打架斗殴,全部拘留,一起进局子。”
“哦c,ao……”小胡往座椅靠背一倒,无话可说。
“并且我和雅蓉的伤不构成轻伤,没到刑事案件标准。”
“骨裂还不算?!”小胖子叫了起来,“这法律怎么回事,到底帮谁的?”
王雨旗一直在思考汪贺西关照他的话,昨夜确实有两条消息,一条是辅导员的,喊他去办公室谈谈,一小时后寝室的胖子也发来一条通风报信的消息:“娘娘腔,暂时别回来,老师在找你,估计没好事儿,我帮你打马虎眼糊弄过去了。看到后删除。”他其实是个很怕事的人,一旦牵扯到老师啊辅导员谈话啊这些就心虚了,什么风头都不敢出了,最好当个平平安安的小人物然后顺利毕业。
“雨旗,你怎么看?”疼疼喊了他一声。
王雨旗叹了口气,说:“我们表决一下吧,赞成走法律程序的举手。”
话毕,小胡、小胖子和学霸举了手。
“赞成校内和解的举手。”
疼疼一个人举起了手,并且说道:“据我所知本社社员汪贺西正在促进和解事宜,他也算一票。”
“目前为止三比二,雨旗,你什么态度?”
所有人齐刷刷地盯着王雨旗。王雨旗此刻脑子里全是汪贺西如施蛊般地语调:保护组员。你要保护组员。保护好组员……一遍一遍,蛇一样地往心里钻。他困惑了,为什么明明做着正义之事却会面临两难呢?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会被辅导员盯上约谈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宣传的同性恋活动从根本上来说就越过了道德底线么?那日烈日下的画面再次浮现,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思賢楼,如乌云般迅速聚拢又悄然散开。保安傲慢又困惑的脸,黑色的铁木奉,疼疼掉落在地上的破碎眼镜,雅蓉的哭喊声,小胡扔掉刚买的饮料扑上去的表情……要保护好组员……保护组员……王雨旗眨了眨眼睛,视线重新聚焦回这咖啡厅里的一群朋友们身上。他猛地清醒,不是这样的,沉默不是保护组员,沉默保护的是他自己!王雨旗呼吸逐渐加快,心里出现了两军交战的声音:我来负责,我当原告,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不行!你和你每位组员都要顺利毕业,档案上无论好的坏的什么都不能留,大事化小吧,前面的路还长着。
他犹豫着缓缓举起手……
“王雨旗!”
众人朝门口看去,汪贺西——这位几乎每次会议都缺席的成员——此刻破天荒来咖啡馆开会了。汪贺西三两步走过来,气势依旧是那么骄傲,好像世界上从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的事情。“一个好消息,保安公司会赔偿此次活动的一切损失,并且公开道歉。”
小胡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好消息,这不是他们应该做的么?”
汪贺西朝她笑笑,从身后变出了一捧鲜花递给王雨旗。
“?”王雨旗满脸困惑。
“你们要不要去校医院看看曹雅蓉?”
“哦,好。”王雨旗接过花,讲,“我们一起去吧。”
“现在三比三,问问雅蓉的意见。”
疼疼合上电脑,学霸收起了资料,小胖子三两口吃完蛋糕,一行人带着鲜花直奔校医院。汪贺西走在最后头,悄悄问王雨旗:“什么三比三?”王雨旗不肯说,他内心觉得无比羞耻,像是做了件极大的错事。到了医院,几人进门便发现雅蓉的母亲坐在她旁边与她说小话,嘴角绽着笑。“哎,蓉蓉的朋友来啦?”她瞧着一群同学,起身招呼,“你们坐,阿姨让位。”“不用不用。”“阿姨出去给你们洗水果。”小胖子真的很不好意思:“有个妈在真是好,小朋友们一同享受病号待遇。”
曹雅蓉看起来没她妈妈那么高兴,面无表情地坐在那,朝队友们勉强挤了个笑。
王雨旗赶紧把花递上去:“觉得好点了吗?”
“嗯。我下午就出院了。轻微骨裂没什么大不了的,照道理也不应该住院。”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疼疼扶了扶歪斜的眼镜,一屁股坐去她身边,“我舅舅讲咱们俩哪怕当时报警也没太大用处,别说告保安公司了。”
“嗯。”曹雅蓉面如死灰,像个机器人似的。
“你也不问问为什么?”
“我原本也不打算纠缠下去了。”她叹了口气,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手上的捧花,迟迟不肯抬头,宛如自言自语一般,“学生会很关心我,也及时帮我争取到了补偿,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众人不响。王雨旗悄悄凑过去:“雅蓉对不起。我没有坚持。”
曹雅蓉抬头,一脸责怪地看着王雨旗,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了,骂道:“你说什么胡话呢?学校给我保研了。”她说罢扔了花,倒在王雨旗怀里痛哭流涕起来。王雨旗搂着曹雅蓉,落在他肩头的是与自己昨日同样的泪水,同样的伤心,他们这行人像是被击垮的残兵败将一般,生活朝他们闪起嘲讽的光,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自始至终只是站在烂泥地里而已。
“一开始我没有同意,但是我拗不过我妈,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曹雅蓉哭得满脸通红,泣不成声,“我是个懦夫。”
原本坐在一旁的小胡突然冷冷开口:“这里没有人是懦夫,你不是,雨旗也不是,你们都是受害者。只有那些否定我们的努力、阻碍我们发声的人才是懦夫,把我们逼到要与自己的道德做抗争的那些婊`子才他妈是懦夫!”她说罢瞪了汪贺西一眼,直接大跨步走了。
猛烈的摔门声久久回荡在病房,拿着水果进屋的曹母被吓了一大跳,一盘艳红的苹果瞬间跌落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骨碌碌地四处滚落。
此事件最后在某些人眼里成为了一场闹剧,潦草收场。
王雨旗他们接受了保安的道歉,两位肇事保安被公司开除,言辞恳切的道歉声明直接发布在官网;校报上刊登着学生曹雅蓉手捧着鲜花的照片,以及她对学生会处理突发事件的反应力与执行力的肯定,学生家长也表示满意,丧事喜办,皆大欢喜。听说学校因为学生会主席的争取而同意给曹雅蓉保研,学生们议论纷纷,艳羡她的“好运气”,也梦想着汪主席有朝一日能为自己出头争取。没有人记得这场纠纷事出何因,保安到底是受哪个上级部门指示阻拦这次活动;也没有人关心同志骄傲日后来到底如何了,甚至没有人关心同志这个群体。人终究是健忘的,但是大家对学生会和学校有了新的期待,总觉得“一切会越来越好”。
汪贺西回家,难得看到父亲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喝茶,那惬意放松的姿态倒真有些“父亲”的影子。
“爸。”
“哎。”汪父首期报纸,朝儿子笑了笑,“王潘跟我讲了。你这个事情处理得很成熟,不错。”
汪贺西不响。
“到底是有些样子出来了。下个礼拜我带弟弟去美国,有什么想要我买的么?”
“不需要,我什么都不缺。”他人生第一次得到了父亲的肯定。这声表扬他等了二十多年,但真正得到了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多激动,相反竟有些厌恶。“我去洗澡。”汪贺西不愿与父亲多交谈,直接趿着疲惫的步子上楼了。
进卧室,反锁上门,王雨旗的脸瞬间浮现在他脑海中。不是沮丧,也不是愤怒,他第一次看到王雨旗露出这样怯生生的表情,像是刚出狱的犯人被外头的阳光刺伤,整张脸吓得煞白,惊惧得连鼻头都皱起,随后又逐渐恢复到麻木的样子。他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神采被自己谋杀了。
周末,王雨旗闷闷地倒在床上看窗外的云彩。
“王雨旗出来喝果汁!”老妈的吼声中气十足,王雨旗不敢怠慢,迟两分钟就会被打。他顶着一脑袋ji毛,昏昏沉沉走出卧室,行尸走r_ou_坐去餐台,服从命令听老母亲指挥。老母亲看他那死样子,忍不住要骂他:“看你个没出息的死样,哎,小胡是我女儿就好了。”
王雨旗惊了:“我什么都没做吧?”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小胡已经告诉我了,我看人家就很有头脑,你要当领导还差了那么点意思。”老妈自顾自换运动衣,外服一脱,后背布满肌r_ou_。王雨旗咽了口口水,没敢顶嘴,怕被直接打回娘胎。“我去上班了。你乖点。”儿子偷偷瞥了一眼,真是替她的学员感到心疼。
家里又只剩他一个人,好没意思。王雨旗颓丧地趴在桌子上,只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小胡才是对的,存在本身即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后背的淤青不久就痊愈了,之前的纷争与辩论如那伤口一般被时间快速抹去,思賢楼礼堂的宣传海报也换过两轮,这周末是美国藤校某学者的讲座,主题大意是学术ji,ng神需要挑战教条与权威,一切井然有序,大家开心。他甚至有些忘记那两个保安的脸了。
手机铃声在耳边炸起。
王雨旗吓得一激灵,险些犯了心脏病,他愤怒地抓过手机一瞧:汪狗。简直气不打一出来:“喂?你大周末的找我干什么?”
……
“谈什么事情?”
……
“行吧。”他挂了电话,满脸不情愿地回了卧室。好不容易休息天还要换衣服,连躲在家里颓丧一下都不行,有没有人权了?他盯着镜子看了会儿,心一横,今朝叛逆一回,不打扮了!头不梳,脸不抹,套上最舒服的旧体恤衫大裤衩子,踩了双人字拖就出门了。不得不说,这样真的很舒服,有一种四海为家的潇洒感——居家服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等他跑到小区附近的约定地点看到汪狗之后当场昏过去:汪贺西过来找他“随便谈谈”为什么穿一身西装?是不是有毛病?汪贺西抱臂上下打量王雨旗,波澜不惊:“今天打扮得挺漂亮啊。”
王雨旗闭上眼按摩突突跳的太阳x,ue:他头疼。
“你们小区的人都是穿睡衣出来见人的?”
汪贺西要是再多说一句,他能立刻在绿化带里坐化了。索性汪贺西见好就收,从内侧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学校发给教职工的福利,我偷了两张。”说罢递给王雨旗。王雨旗定睛一瞧:《毛泽东和他的儿子》,再次昏过去。这福利可真好啊,都快赶上人国营单位了,学校可不得蒸蒸日上么。汪贺西歪理一套:这场次空旷,没人,方便他们谈论某些细节问题,王雨旗真的信了他的邪,仔细一琢磨还挺有道理的。
于是这二人——一个宛如刚从中南海会议室走出来,一个宛如刚从南海游上岸来——在电影院职工的注目礼下买了两桶爆米花,俩可乐,满脸凝重地走去了漆黑的放映厅。
汪贺西万万没想到,王雨旗为了搞清楚是哪个儿子,真的开始一丝不苟看电影。“别忘了吃东西。”他抓了一把爆米花放在他嘴里,王雨旗哼哼了两声,目不转睛盯着荧幕。荧幕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汪贺西看他腮帮子一动一动煞是可爱,忍不住想再喂一把。“我爸休两周假,下礼拜不在学校。”
“嗯嗯。”
“有位财政部长候选人和我爸好上了。这期间学校不能出乱子,理论上来说,直到明年七月大会结束之前都不能出乱子,不仅不能出,还得做出成绩出来,科研成果、师生满意度等等,各类考核指标都要完成,这对我爸明年能不能当上教育部学位管理和教育司司长很重要。”
王雨旗看向他。
“你们上次的那个活动,首先意识形态就不是上头喜欢的,小范围内宣传还好,人数一多,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们是指谁。”
汪贺西不响。
王雨旗看回荧幕,面容看不清悲喜:“我明白的。如果那天我们坚持报警或者诉讼,校领导会出面阻止我们,因为这属于学校的一次行政过失,是吧?”
“熬过今年会好些。”
“不会。”王雨旗低头喝了口可乐,喝完突然朝汪贺西笑了笑,“等你爸当上了司长之后,就跟没有可能了。道理我都明白,咱别再提这事儿了吧。”
汪贺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两人愣愣地坐在那儿看了会儿剧情,半晌,汪贺西讲:“那个活动我们改日再做一次,就我们几个组员参加,可以吗?”
王雨旗被逗乐了:“咱们组除了你谁还需要同性恋启蒙啊?”
“你怎么就晓得我没被启蒙?”汪贺西换了个坐姿,快速地瞥了他一眼,“你知道pornhub同性分类里有straight guys这一类别么?点击量还很大。”
“什么什么什么?”王雨旗睁大眼睛,一个饿狼扑虎凑到人跟前,“网址发给我,江湖儿女互帮互助一下!”汪贺西终于又瞧见了他在暗室里闪闪发亮的眼睛,那个明亮的笑容如一阵颤抖的电流通过他四肢百骸,令他心跳加速,甚至忘了呼吸。
“你还喜欢姚薛么?”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
“问问。”
王雨旗嫌恶摆手:“姚薛不是看上小胡了么,不追了,追小胡的男人还不如追星靠谱。”
“试试别人。”
“哪有那么容易,你当试衣服吗?”
汪贺西不讲话了。他继续波澜不惊地吃了两粒爆米花,环顾四周,突然把手机掏了出来,捣鼓几秒,递到王雨旗跟前:“江湖儿女,此恩不必报。”王雨旗咬着吸管凑到小屏幕前,忽然两眼一黑,大脑血液循环当即爆裂:为什么给我看在线性`感gv!
“straight guy wit挡住他,“我……我先看看这个明星我认不认识。”说罢丢了可乐仔细研究,眉头紧皱:真的是big cock,天赋异禀,胸肌腹肌完美,如果底下那位弟弟是我王雨旗本人那就更好了。不行,再看两秒小小旗就要升高,王雨旗点点头,沉吟道:“可以了,记下了。您关了吧。”面上不骄不躁,脖子以下已经憋得一片红潮。
“不看了?”
“光天化日看多不好意思。”这位主席到底姓蒋还是姓汪,答案想必是不言而喻。汪贺西收起手机,在yin暗处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要开心还是得折腾王雨旗,主席已经将此条猜想实践成了至理名言。
可怜王雨旗出了电影院后频频感慨,谁能想到一场爱国主义教育的电影让他看得浑身虚脱、两脚发软,真的出乎意料了。他跟汪贺西摆摆手:“再会。”只想快点回家lū 一发。汪贺西把他叫住:“你去哪里?”
“我回家啊!”
“爆米花的钱还没给我。”
“什么?!”王雨旗惊了,“你他妈未来教育司司长的儿子跟我讨爆米花的钱?!也太小气了吧!”
“我是谁的儿子跟你贪小便宜有关联么?”未来教育司司长的儿子双手cha袋,异常坚定,“我发现你人品有问题。”
“我人品有问……”王雨旗气得打了个嗝,眼都红了,“行,我给!欠你多少钱?”
汪贺西想了想,讲:“不记得了。你要不请吃个饭请回来吧。”
高,实在是高,到底是有这个水平当上执委会主席,靠的就是这种不要脸子的ji,ng神,王雨旗直接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你给我找一个人均20的店,我废话不说,立刻请你。”主席笑眯眯拿出手机,找到好多家。“走吧,我开车来的,吃完了再把你送回去。”
“走就走。”
“上我车之前先去一下对面商场。”
“干嘛?”王雨旗不明所以跟着他穿了马路,趿着拖鞋就走进人家的时髦大百货,一瞬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这一身衣服不配上我的车。先换衣服。”
“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
“嘘嘘嘘……”汪贺西轻捂住他的嘴,“轻点,别人看着你。”
王雨旗挣扎着躲开,破口大骂:“谁看我?!”说罢瞧了瞧四周,所有人都在看他。“咳咳。”他急得后背起了层白毛汗,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得受着这冤枉气,并且暗暗在心里发誓:他要是跟汪狗讲一句话,他这辈子找不到男朋友!汪贺西瞧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得跟被人打通任督二脉似的浑身舒坦。
两人走过二楼女装部,由于夏秋换季,各店面上新了许多漂亮的款式,各类材质各种风格,王雨旗忍不住放慢脚步看可爱妹妹,只感叹还是女孩子好,臭男人除了能用来日一日,还有其他什么优点吗?他忍不住回头看身边的傻`逼。
傻`逼朝他笑笑。
没有了,一点都没有。真的是斩钉截铁。
汪贺西默不作声陪他看衣服,倒是很有耐心。商场里放着轻快的爱情歌曲,斜斜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照在王雨旗的脸上,令他的表情有种透明感,仿佛能让所有人都猜透他的心思,毫无防备。这种毫无防备在汪贺西眼里便是一种残忍的r_ou_欲感,是森林之神萨蒂尔,用芦笛为你吹奏纯真的诗歌,沉醉在欢爱的享乐中。
“等一等。”他喊住王雨旗,“前面有家卖睡衣的。”
王雨旗想问他是不是要给他女性亲戚买,忍住了。汪贺西买女士睡衣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翻了个白眼,手cha进口袋跟二流子似的陪他进店,满脸生无可恋。要说这位主席也是心细,挑了一件又一件,最后拿了套真丝的睡袍,转身就往王雨旗身上比。
“?”
“你出门不是喜欢穿睡衣么,我给你买一件。”
“汪、贺、西!”王雨旗咬牙切齿挤出这三个字,忽然只觉得天旋地转,七窍生烟,脖子好似有人掐着一般发不出声音,他急促地呼吸几口,睁大泪珠就掉了下来。肇事者吃了一惊,赶紧上去哄:“怎么哭了?”但是明显脸带笑意,开心的不得了。王雨旗哭得要背过气去,恨不得在此地跟他玉石俱焚算了!“礼拜一上学了我立刻把你开除。”
“行行,马上开除。别哭了,那么多人呢。”
“现在就开除!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嗯嗯,现在就开除了。”汪贺西拉住他的手给他擦泪,“别难受了啊。等会儿还得请我吃饭呢。”
“我请你吃屎。”王雨旗哭得更凶了。
学校的bbs上有着一条不起眼的帖子:各位有没有发现本校第一娘炮突然不娘了?回帖数寥寥,很快就沉了下去,淹没在无数的新帖海洋里。
王雨旗卸了指甲油,也没化妆,毫不起眼的一个大学生的样子,独自坐在树下吃午餐。他觉得自己素面朝天非常丑,食堂也没敢去,捧着自己做的三明治听大树上的鸟叫声。周末被汪贺西这么一闹,他的情绪倒是不再低落,然而心中到底是有什么东西起了变化,好似之前十几年积累下的价值观因为某个重大或隐秘的事故而崩塌了,土崩瓦解了。他面对着白茫茫一片的空虚之境无比疑惑,眼泪与呐喊已不再是出路,此地甚至没有出路,只有漫长的焦虑、忍耐。
小胡发消息:“你去哪儿了?”王雨旗想了想,如实相告。不一会儿,朋友提着食堂打包来的饭菜走到他跟前,看了他两眼,随即与他一同坐在大树下面,讲:“我带过来跟你一起吃了。”
“嗯。”
“干嘛,没脸见人啦,躲在这儿。”
王雨旗偷瞄了一眼小胡的咖喱ji块,咬一口手里的三明治:“没有。”
“怎么穿得跟直男似的?”
王雨旗三两下咽了嘴里的食物,瞪向小胡:“ why are you judging?”
“i’&B&/&B&<>’m just tellih. ”小胡也放下手里的午饭,瞪了回去,“an&B&/&B&otice<> that every time when you feel embarrassed you startspeakyour se&B&/&B&<> are you afraid of? ”&&b&/<> 文字首发无弹窗&/b&e me, inot embarrassed, an&B&/&B&ave<> nothingbe afraid of. ”
“how e?”
“呃……”王雨旗张了张嘴,表示无话可说。
小胡来劲了,靠近他,鼓动道:“有问题的第一步就是正视它,不要逃避。你如果觉得我冒犯了你,你得用最能打动你心灵的语言说出来,而不是站在一边让语言工具传递你想表达的信息,自己全身而退。”
“我没有什么问题。”王雨旗说完耳根子就红了。他此刻拒绝一切形式的严肃的对话,甚至否定了自我,每次站在镜子面前看到自己以一个庸人形象来呈现他曾经认为的美与自由ji,ng神,他便觉得配不上这幅打扮。可笑的是,活到二十多岁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心中所期待的那个样子,永远与众不同,所向披靡?王雨旗终于清醒了,一个小小的挫折就能令自己害怕得流泪不止,他能做的成什么呢?无非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小人罢了。所以与其不停地撕扯这块血淋淋的真相,不如保持沉默,不去想,不去讨论,让这场没有结局的战争自生自灭在时间之海里。
“还在为那个事情难过啊?”小胡开始偷吃他的三明治。
“我不难过了。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不是一个好社长,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谁又能活成他心里想成为的样子呢?”
王雨旗不响。
“我喜欢你穿得奇奇怪怪,但是神采飞扬的样子。”
王雨旗牵了牵嘴角。
&.”
“what?”
“i love you.”
王雨旗露出了个开心的笑容:“ love you, too.”
“how about 我爱你?”小胡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看着他的脸一点点泛红,最后窘迫地呆坐在那儿,跟个傻瓜一样。傻瓜王雨旗捏紧饭盒,抿了抿嘴,终于又再次露出他天真活泼的笑容,对小胡讲:“我也爱你。”语言有连接心灵的魔力,当王雨旗说“爱”的那一刻他的心再次颤动了起来,哪怕理性与智性系数崩溃,这份情感却不会随着任何条件而改变。被挚友以“爱”之名祝福,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王雨旗的眼中终于又出现了些倔强的神色,在苍白肤色的映衬下一点点复活,开始直面起这奔溃了一地的价值体系。
“我知道汪贺西周末逗你开心了。”
“他哪是逗我开心?他是在寻我开心。”
“咳……”小胡撇了撇嘴,讲:“姚薛问了保安队的,那个阻止亚文化群体进行集会活动的指令是临时发的,没有学校公章,落的是学生会的款。”
“那他们怎么会认?”
小胡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的神情,试图以平淡的叙事方法来告诉王雨旗一个事实:“通知书盖了校长的签名章。”果然,王雨旗听到这个瞬间血色全无,连嘴唇都细微颤动着,他睁大双眼紧盯着小胡的眼睛,仿佛在寻找她说谎的痕迹。半晌,王雨旗自嘲地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对小胡说:“难怪他特地找我’谈谈’。我早就应该想到的。”汪贺西平白无故非要加入社团做什么呢?原来只是怕我们做些出格的活动拦了他爹的晋升路,特地来监视而已。
“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
“我明白。对了,你和姚薛怎么样?有没有可能爱上他?”
“姚薛?”小胡有些意外王雨旗会提到这个,想了想,随即笑着戳了下他的脸,“目前还不错。等我把他榨干了再还给你。”
“无耻!我不要!”
“嘿嘿。不说了,我去上课啦。”
“我也要去了。”
时值学校秋季入学周,校园里充满了许多新的面孔,年轻如刚考上此校的王雨旗一般。王雨旗与这些新生擦肩而过,看到他们每张脸都洋溢着对未来充满向往的笑容,他此刻才意识到对幸福、或者说未来生活的自信源于无知,一旦他们明白自己即将步入的是整个毛细血管都充满了规训与惩罚的权力社会,即将被一点点矫正成主流话语所倡导的面貌,并为此头破血流甚至绝望自戕的时候,他们还会露出这样的笑容么?
王雨旗再次叹了口气,快步朝教学楼走去。他并没有恨汪贺西,相反地,他此刻理解了他背后的动机,只是这种情感过于隐秘,隐秘到王雨旗连带自己也一并恨了。教学楼旁多了几条欢迎新生的横幅,王雨旗顺便瞥了一眼,猛地看到一条:春风十里,不如娶你。“这什么鬼东西?”他嫌恶地愣在那里,下意识要去把它撤下。但是……曹雅蓉和疼疼躺在地上的哭喊声再次钻进王雨旗的脑子里,跟魔鬼一般挥之不去。王雨旗看了看时间,低头冲进了教室。
他习惯性地坐去最后一排,放好水壶,拿出笔,打开书,一套机械的动作行云流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寝室胖子突然转过头来,对王雨旗说:“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不涂润唇膏我倒不习惯了。”
王雨旗愣了愣,没响。选修课的老师走了进来,说小话的学生立刻止住交谈,班级瞬间安静。寝室胖子也不知怎么了,趁着老师不注意,又偷偷摸摸对王雨旗讲了句:“那个……关于那事儿,你是个真男人。”随后满面通红转过身子上课。
这是来自曾经憎恨他的人的最高褒奖。
王雨旗紧紧绞着双手手指,防止自己因为太激动而浑身颤抖。小胡是对的!人是有记忆的,所有的正义都会被记录在见证人的记忆之海里,海面下才是庞大冰川的样貌!他原来终究不是一事无成,那些愚蠢又惨烈的坚持在这片校园里留下了真切的痕迹,并改变着人们的看法。既然如此,结果的好坏又有什么关系呢?抵抗规训而头破血流的惨烈正是青年之ji,ng神的最后挽歌。
窗外那红色横幅碍眼得很。王雨旗盯着那行字,体内涌出一阵阵前所未有的无法释放之力量激荡着他的心灵,是振奋,是反抗,是自我怀疑,是愤怒,是迎逆风缓缓张开的翅膀。王雨旗突然跑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曹雅蓉的画室,在一群学生的惊诧目光下夺走了雅蓉手里的颜料罐,随即猛地折返回去。他跑得胸腔疼痛欲裂,但是越是如此他越是快活,甚至自虐般越跑越快。那可笑的横幅再次出现在王雨旗眼前,这一次王雨旗没有犹豫,手拿颜料这句对学妹侮辱性的话语狠狠泼了上去!
“王雨旗!”课堂老师猛喊了声他的名字。
他回过神来,发现全班同学都看着自己,窗外的横幅好好的,天空依旧那么湛蓝,学院路上还是人来人往。“上我的课还走神?”“对、对不起。”王雨旗心虚地道了个歉,慌忙翻书,有些无地自容。
校园内的夏花罔顾时节依旧绽放,被风一吹,摇摇晃晃。今年夏天无比漫长,好像永远挥霍不完,温暖午后的光芒永远能穿过栏栅。此时,路上突然走过一位穿着长衣长裤的女孩,头戴鸭舌帽,墨镜口罩配齐,全副武装,王雨旗再次走神,被窗外这位女同学的行为所吸引。只见那女孩儿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拿起喷漆直接对着那条横幅喷绘了一个几把图案。
王雨旗惊了:这他妈的不是小胡最爱画的吗?!
小胡破坏完毕转身,似乎是看到了窗户后头的王雨旗,站在那儿给他比了个中指,然后迅速跑开了。王雨旗转过头来,脸上满是无法掩藏的笑容。他不能被打倒,因为他的朋友没有被打倒,他的小组更不会被一次错误的暴力而打倒。
玛拉ji,ng神永在。
西门烤翅,独步武林;南门烧鹅,天下一绝。学校附近的黑暗美食街夜夜人头攒动,学生闻着味儿就开始亢奋了,而今夜与众不同,今夜的小吃店迎来一尊菩萨,这金光菩萨平日里不下这烟火之地,举手投足间如玉山将倾,害得男士惭愧,女士羞赧,老板莫名其妙。只见主席汪大人放下手中香茗,打开菜单:金ji烤腿一对,珠花豆腐皮二匹。大紫檀雕猪蹄案五只,珍珠翡翠大白菜一盘。汪贺西颔首,朝身边王雨旗道:“喜欢哪个?”
王雨旗顿了顿,回:“你他妈在这儿干嘛?”
“我开会啊。”
“哟,新鲜了,平日里没见你来过一回,怎么咱们搞团建了你来开会了呢?”
“今日补上。”汪贺西说罢跟小胖子和学霸打招呼,“你们好。”王雨旗直接发怒:“好你个ji吧!”汪贺西一愣。
啧啧,吵起来了。小胡和疼疼对视一眼,躲在旁边看好戏。学霸不明所以,偷偷问曹雅蓉:“怎么回事?”曹雅蓉干咳一声,压低声音讲:“上次咱们那活动没搞成,听说是汪贺西搞的鬼。”“噫。”学霸表示刺激。
王雨旗此刻根本不买这个主席的账,振振有词道:“本人经过慎重考虑,提议开除汪贺西。原因如下。”
汪贺西双手抱胸,静静地看他掏出小纸条一条一条念,沉着冷静。
“根据本社团章程,成员必须贯彻执行本社团基本路线和各项方针,带头参加民权运动、妇女解放运动、性革命等促进社会现代化的建设,在工作学习中起先锋模范作用。而汪贺西每次活动均无故缺席、请假,从未履行过此项任务,这是其一。
此外,成员需对本社团忠诚老实,言行一致,坚决反对一切派别阻止和小集团活动。而汪贺西阳奉yin违的两面派行为已经被我团小胡同志发现,不仅如此,他还实行yin谋诡计阻挠社团平权活动,这是其二。
其三,本社团成员需要密切联系群众,遇事同群众商量,即时反应群众尤其是性少数群体的意见,而汪贺西脱离群众,从不维护群众的正当利益,为一己私利以权谋私。
唯女子与小人 第4节
唯女子与小人 第5节
唯女子与小人 BL 作者:賢三贤三
唯女子与小人 第5节
基于以上三点,我建议给汪贺西以开除成员的处分。由于本社团成员人数较少,此次会议效法古希腊公民大会,推行直接民主制。所有人参与投票。”说完给每人发了一支笔,配巴掌大的小纸条,“汪贺西,你有什么好说的?”
汪贺西看到他这派头忍不住想给他鼓掌,雨旗骂他的本事真的很厉害。“咳……”他搓了搓鼻子,直起身,认真地同在场所有成员讲:“以后一切形式的团建活动,无论是学校烧烤聚餐还是新西兰环岛十日游,经费都直接向我申请,不需要走审批流程。”
“卧槽……”此话一出,所有人惊了。这他妈的还给人活路吗?小胖子当场一个旋风哭泣:新西兰十日游今年过年能不能安排?我十分想见賢三。王雨旗杏目圆睁,含一口血就要喷去他大脑门上,跟我玩这套,我的成员是那种随随便便会被好处收买的人吗?!
非主流社社长拉了老板过来,当场唱票:
同意。弃权。弃权。弃权。弃权。否决。弃权。
真的昏过去,这个刚正不阿的团队在金钱的诱惑下全部弃权了。汪贺西微微一笑:“好说。”随后对着老板缓缓掏出皮夹,“老板,你们店里受欢迎的每样来个七份吧。”老板那份公民参政的意识上来了,对王雨旗讲:“哎,两夫妻还床头打架呢,同学之间磕磕碰碰的难免,劝和不劝分,我投个否决票。”
王雨旗头疼,挥挥手:“老板,赶紧下单吧。”他真是倒了血霉了碰上这么个瘟神,躲都躲不了。此时对面酒吧突然奏起了音乐,欢乐的曲调随着热闹的夜市氛围飘至他们身边,一切显得生机勃勃,永远有希望的样子。学霸情不自禁跟着鼓点摇摆着身子,并给汪贺西打圆场:“既然投票结果是二比一,那说明汪同志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下次活动我们要重点考察你的表现。”疼疼想了想,讲:“我记得汪贺西有把柄在我们社长手里来着的?”
汪贺西看了眼王雨旗。
“对,我记得。”小胡点头:“这个很可以,汪贺西如果再搞一次小动作,我们让他全校曝光,身败名裂。”仿佛她身边跟本没坐了这个人似的。汪贺西不懂原来这就是他们几位给台阶下的方式了,非常特别。王雨旗脑子稀里糊涂的,没有搭腔。
曹雅蓉看他没反应,放下手里的奶茶跟大伙儿讲:“各位,我今晚也有个事情要宣布。”
“怎么了?”
“我思想斗争了很久,还是决定放弃学校给的保研机会。”
所有人一愣。曹雅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主要是我毕业后想搞个工作室,平时有时间也是接稿攒钱,完全没有想过考研这种事情。”她低下头,面色有些发红,“而且,这是学校用来封我口的东西,我如果真接受了,一辈子都是甩不掉的污点。”
小胡问:“你妈妈同意么?”
“她当然不同意啊。但是我真拒绝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早晚得对自己做的决定负责,不然以后不高兴了就埋怨是父母绑住了我,其实对他们也不公平。”
“嗯,雅蓉加油!”“到时候你开工作室了我们帮你宣传。”
那事件之后,曹雅蓉露出了第一个轻松自在的笑容。汪贺西在旁边看着这个团队,目光有些恍惚,这个女生拒绝了自己摆出的佳肴,最终又一无所有,好是糊涂。他的一颗心被雅蓉嘴角的笑折磨得沉甸甸的,无比孤独。小菜上来,王雨旗于他们笑闹了一会儿,喝了些带酒ji,ng的甜蜜饮料,聊了学生会内部的八卦(谣言居多),研究了平成废物与佛系青年异同,以及小胖子的神秘男朋友。最后,王雨旗啃罢一个猪蹄,面色沉痛地提问:“你们有没有发现学校最近妖风阵阵?”
汪贺西看他吃完垃圾食品嘴也不擦,油光光的,简直无法忍受。
“虽然说这次的学妹们都盘靓条顺,但是也不、汪、汪、唔……”他没讲完就被汪贺西糊了一嘴的纸巾,吓死了,“你干什么?”
“把嘴擦了再发言。”
小胡眼睛一暗,心想不好。曹雅蓉看了看疼疼,二人用眼神瞬间交流了意见:这两人是不是有j,i,an情?难怪汪贺西死皮赖脸地要留在本社团,原来是为了我们的小姐妹!小胡给了他们一个眼刀:下定义不能太早,再观察观察。姐妹们在三秒之内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内阁会议,可怜王雨旗被蒙在鼓里,嘟嘟囔囔擦了嘴,讲:“那个横幅我觉得有性s_ao扰之嫌。”
学霸讲:“咱们学校秋季tutorial之后第二周是校园女生节,算是他们的传统了。”话音刚落,所有人齐刷刷地盯着汪贺西。汪贺西惊了:“又不是我搞出来的。”“不管是谁搞出来的,这个校园女生节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胖子试答:“呃……因为一旦离开校园女同学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女生了?”
“不,女生是由女性的生理特征而非男性注视来定义的。”
“你不能把它简单地归咎为男性注视,对’女生’气质的推崇与留恋是非常文化取向的,据我所知西方男人并不如中国或者日本男人吃少女这一套。”
“呃……文化差异与男性将女性容貌与身体客体化并不矛盾,他们是两回事。文化差异无非证明这种观念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可以被消灭的。”
王雨旗打断了曹雅蓉和学霸之间的争论,讲:“我们现在先不讨论这个问题,主要是学校的这些横幅到底够不够成性s_ao扰级别。”
小胡讲:“无论他们挂什么,只要是和女生节相关的,我个人会觉得受冒犯,心里很不舒服。”
汪贺西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cha嘴:“虽然他们的表述可能不太妥当,但初衷是学长对新来学生展示关爱和亲密性,你不能用两`性仇恨的二元对立来解读这种行为。”
“如果要向学妹们展示关爱,每年的妇女节就已经足够了,谢谢。那天记得帮你妈做个家务,本女子先行谢过。”
王雨旗服了:不愧是拿下常代会会长的妇女,骂起执委会主席来一套一套的。他赶紧打了个圆场:“我们这周的任务是先收集一下校园内有争议的横幅,然后再针对这个问题做下一步讨论。”汪贺西点点头:“好的。但是无论什么活动都不能违反校纪校规。”
王雨旗接过他手边的啤酒,“咚咚咚”猛喝了一通,随后潇洒放回,挑衅地问:“万一我违反了呢?”说罢老脸一红。不对啊,这啤酒怎么也有点上头呢?
汪贺西被他逗乐了,也学他样拿起那瓶酒“咣咣咣”一口气喝光,放回他手边,不带喘气的:“违反了先到我办公室里来,情节严重的去教务处办公室。”
王雨旗看他那得意劲,嘴一撅,伸手够了学霸手边的啤酒,再次扬起头豪迈一饮,心想我是喝不过你是怎么的。“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汪贺西赶紧抢过酒瓶再次给他擦嘴:“你什么都不会的一个人,就别在我面前整男性气概好吧?”“我怎么不会了?抽烟我不学会了?”“行行,你会。”
几位成员面面相觑,有些搞不清楚这两人的路数。到底是敌还是友,姓蒋还是姓汪?小胖子偷偷问小胡:“你说汪贺西会不会找个机会把咱们一锅端了?”小胡想了想,沉痛回复道:“到时候咱们把社长牺牲出去。”“好。”群众投票一致通过。
王雨旗此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他们的好姐妹卖了。
是夜,汪贺西同他们一起闹到很晚,美食街的烟火气渐渐消失在夜雾里,学生们成群结队地散去,留下满地狼藉。姚薛过来接了小胡,跟汪贺西说了声“晚上不回寝室”便走了,小胖子要赶回去背文学史,雅蓉要熬夜做速写练习,疼疼和学霸二位女强者打算去图书馆切磋一番,满满当当的一桌人散得只剩下王雨旗和汪贺西两个人。
星夜静悄悄。
汪贺西甚至能听见风的声音。他讲:“夜里凉。”王雨旗似乎是喝多了,趴在桌子上不做声。等云彩遮盖住盈盈月华的时候,他的肩膀轻微地抖动了起来,极力忍耐着抽泣声。汪贺西将他拉起,果真又瞧见了他的泪。他只当这人是醉了,讲:“咱们回去吧。”说罢去牵他的手。因为酒ji,ng的缘故,王雨旗整个身子都泛了红,他满脸懵懵懂懂的,双眼shi润,面颊带着泪痕,也静,也冷,清清凉凉。
“走吧。”
整座学校静悄悄地,似是入睡了。汪贺西牵着喝醉了的心上人走在无人的学院路,竟有游荡在人群之外的感觉,天地间只剩下他与王雨旗,以及苦苦纠缠着的那份求而不得的情感,孤寂又荒凉。身边人一直默默地流泪,滴滴答答,酝酿了整个夏天的雨一滴一滴地落在汪贺西的肩头,他的心柔慈极了,轻声问:“怎么一直在哭?”
王雨旗不停地揉脸,似是有极大的痛苦:“指使保安打人的是不是你?”
“不是。”
“指使保安阻挠我们活动的是不是你?”
“……是。”
“那你为什么不道歉呢?”
汪贺西动了动唇,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看着醉鬼被泪水打shi的睫毛。王雨旗醉得糊涂了,头昏沉地垂下,像是困极。汪贺西犹豫片刻,还是将他带回自己的寝室。他把人扛进房,简单地用毛巾擦了擦脸,再将他搀扶上自己的床。
王雨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伸手拉住他的衬衫。
月光再次透过小窗照在他的脸上,清冷而多情。汪贺西坐在床沿,讲:“我不习惯开口道歉。”王雨旗依旧死死地攥着,不肯放手。他的脸上是平日一贯的倔强神色,没有哀乐、没有留恋,哪怕醉了也没有给汪贺西的爱半点网开一面慈悲。汪贺西终究是叹了口气,对他说:“对不起。”
王雨旗放开了手,闭上眼睡去。
汪贺西静静地坐在床沿看着王雨旗的睡颜,他发现爱如同这月光一样,从不区别对待任何人,来临了便是来临了,毫无任何道理可言,你只能一遍遍接受它的拷打,经历一次次的心碎。他直到今日才发现,王雨旗与他是有多么的不同,他们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要追逐他好似这月光追逐黎明破晓。汪贺西只能俯下`身子将他的脸细细看过,他恳求自己因为自尊和软弱而丢失了爱的时候,至少能清晰地回忆起他的脸庞。
桌上依旧摆着各类文件,有入社申请书、一份述职报告、一张散落着诗歌的纸片。
你爱上鸿雁飞过绯红色的天空,爱上冰雪覆盖过的浅灰山顶,爱上映在星空眼睛里的湖水,爱上冰凉的青草地;你爱上暴雨过后的海市蜃楼,爱上玫瑰带泪的颤抖脸庞,爱上木星上的微小灰尘,爱上诗人被践踏无数次的心脏;你爱上被月光照亮的五百年孤独,爱上被永恒钉在荒凉里的焰火,爱上难以逃离的绝对真理,你没有爱上我。
王雨旗做了个七彩琉璃梦,仙姑指引他去了军营,印入眼帘的先是五百排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什么长枪短枪机关枪,机枪手枪卡宾枪,五颜六色目不暇接,从白色号到深褐色号,王雨旗心里这个美啊,忍不住摸上一把就lū 了起来,这手感,沉甸甸的,握在手里心中就是那么的踏实……就在他lū 得正开心的时候,突然,这把枪它他走火了!后坐力把王雨旗手振得一哆嗦,手腕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哎哟!”他呻吟一声,瞬间睁开眼睛。
汪贺西半身赤裸,腰上围了条浴巾,头发滴着水,一动不动。
手腕还是疼!王雨旗低头一瞧,瞬间清醒,后背冷汗“唰”地一下全下来了:为什么汪贺西掐着他的手腕,而自己掐着他的鸟?!
汪贺西脸已经黑成锅底,手再用力些就该把人腕子掐断了:“你、做、什、么?”
“我我我我……”王雨旗真的冤枉!我做梦么那不是,怎么就握住人鸟儿了呢?他没敢动,闭上眼睛大吼一声:“你为什么不穿衣服站在我面前!”
汪贺西也吼上:“我他妈刚洗完澡过来喊你起床!”
王雨旗再吼回去:“你喊我就喊我为什么还勃`起?!”
汪贺西要骂人了:“一大早不勃`起,我难道是太监吗?”
王雨旗真的不服:“那为什么勃在我手里!”
汪贺西终于骂人了:“我日`你妈你个傻`逼伸手就抓了上来怪我?!你给我放开!”
“你捏着我我怎么放啊?!”
“我他妈捏断你手你信不信?”
嗯?王雨旗本来还惊吓着,被汪贺西这么一辱骂,这个逆反情绪上来了,回嘴不带停顿的:“你嘴里放干净点,什么你妈我妈的,再说一句我捏爆你的屌!”汪贺西狠狠一捏,立刻收获了一顿尖叫:“啊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王雨旗眼泪都要出来,恶向胆边生,憋足力气报复一捏,只听对方闷哼一声:手里的小朋友突然长大了点。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时,他感觉对方松开了手,立刻化身良家妇女护住手腕躲去床边,如惊慌失措的小鹿,非常纯洁,非常无辜,非常非常可怜。汪贺西看着他连滚带爬,嘴角弯了弯,强忍着没有笑出来。这次意外四舍五入约等于和王雨旗m sex了,两厢情愿,他一点都不心虚。
“别磨蹭,马上上课了。”
“现在几点?”王雨旗脑子里乱得很,流泪手心。
“八点半。”
“卧槽!你怎么不早点喊我?!”他这下慌了,满脑子都是九点钟的上课铃声,二话不说掀被下床,都没发现自己睡的是哪个寝室。“等会儿,我这是在哪儿呢?”王雨旗顿了顿,只觉得自己还在做梦,赶紧摸手机,手机频幕赫然亮起一个七点十五。真狠啊,这叫早时间的通胀率比他妈都狠。
“昨夜喝啤酒的事儿忘了?”
“喝啤酒我记得。”王雨旗懵懵懂懂的,“喝完我就晕了,那啤酒里有毒!”
“嗯,你走在路上就睡过去了,我只好把你扛回寝室。”
“不能够吧,那可是人流量第一的学院路啊。”王雨旗服了,自己怎么回事?不对,汪贺西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喜欢我?怎么老把我往寝室带?”
汪贺西心里一沉,没响。
“而且一大早还猥亵我,no means no,okay?”
“谁猥亵谁?说no的是我吧?!”他强硬地把王雨旗的背包甩他身上,几乎是朝他呵斥道,“赶紧洗澡去。”
“神经病……”王雨旗嘟囔着爬了起来,一边检查消息(0条)一边跑去浴室,没过一会儿又嘟囔着走出来:“我没换洗的衣服,我要回自己寝室。”
“你等会儿。”汪贺西黑着脸从自己衣橱找了件体恤衫扔给他,“新的。柜子里有一次性毛巾牙刷和内裤。”像是提前准备好的一般。事实上他确实是提前准备好了,心思细密,没有办法。被狩猎的王雨旗毫不知情,只觉得汪贺西有去人家宾馆随手顺东西的习惯,好不鄙夷。
王雨旗在浴室里洗澡,汪贺西在浴室外换衣服、铺床、整理作业、打扫卫生……日头软软地透过窗帘落在他的书桌太上,照亮年少的情诗,雀跃的心思在白日里无所遁形。不一会,王雨旗带着水汽出来,走进阳光中,轮廓朦胧。
“你们早上有课么?”
“有。”
“哦。”王雨旗不响,捞过书包开始往自己脸上捣鼓。
汪贺西自顾自跑去浴室给他收拾残局,擦干净水渍、头发捡干净、拖了个地、再把水斗擦了擦……第二次晨练进行得有条不紊。等他打扫完毕准备走出来一看,王雨旗为什么还在擦脸?!“你快点行不行?”
“我修一下眉毛!马上就好……”
主席无话可说。他很想问问这位朋友为什么随身携带一套美颜工具,又觉得这还用得着问么?这人可是王雨旗啊。于是他静静坐去一遍,眼睁睁看着王雨旗不紧不慢地拔眉毛,拔完眉毛涂防晒霜,涂完防晒霜抹隔离霜,抹完隔离霜,直到他拿出了一支小瓶装粉底液,主席彻底怒了:“你到底要搞到什么时候?!”
“快了呀!我粉底总归要涂的吧?”王雨旗被他烦死。
“要迟到了。”
“行了行了,我晓得。啰嗦。”王雨旗透过小镜子瞪了他一眼,讲,“你去干会儿自己的事情。”
汪贺西忍着怒火,心想我自己的事情就是干你。谢谢。
终于,美妆博主修了杂毛、涂完面孔、画好眉型,觉得可以出门了:“汪贺西你过来。”
汪贺西他过去。
“你帮我看看我这个眉毛对不对称。”
汪贺西看了一眼,发现这两根眉毛一根高,一根低。他再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其实是一根粗,一根细,基本上属于一无是处。他说:“非常好。”
“不用重画?”
“不用。”
“行吧。那我准备好了。”
真的是谢天谢地了。汪贺西瞄了眼表,恶狠狠盯着美妆博主出门,随后迅速关闭门窗,锁好,大步流星,给美妆博主留下一个无情的后脑勺。美妆博主跟在后头嚷嚷:“喂,你走慢点好吧?”
“我去投胎。”
行了,那没话可说了。王雨旗只好啃哧啃哧跟在他后面走,脚步碎,嘴也碎,不一会儿又唠叨上:“哎你去不去食堂吃早饭?”
“去。”
“你准备吃什么?”
“骨头汤喝不喝?”
“啊?”王雨旗愣了愣,心想这么一大早喝这玩意儿做什么,随即立刻想起他跟汪贺西的这段孽缘就从这倒霉催的一碗汤开始。真的越想越气!越气就越要讲话!“哎你那个疤还在不在?”“你脚趾头好了没有啊?医生有没有给你上个小夹板?”“噫我发现我一直请你吃东西,你从来没有回请过我。”汪贺西忍无可忍,转身,抓住了他的头发,对准了那张嘴……
王雨旗睁大眼睛,汪贺西皱着眉头。
空气凝结。
汪贺西皱着眉头,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王雨旗提着的一口气稍微松了些。他刚刚吓死了,以为汪贺西要亲自己,手心汗都出来了!汪贺西绷紧脸,心里已经吓死了,差点亲上去,手心汗都出来了!还好屏住。急死。二人无话,沉默走去食堂。
汪贺西吩咐王雨旗“你坐在此地不要动”就走了,王雨旗乖巧得很,没有反驳,一边等他一边玩手机。此时社团群突然异常活跃。
小胡:“够屁垃圾学校。你们品一品这条。”
横幅图片:你的引力 波太大,我hold不住你。
曹雅蓉:“艺术学院的垃圾货色们也扯了一条供大家品鉴。”
横幅图片:大三紧一紧,大四就松了。
疼疼:“我没有发现性s_ao扰横幅,但是我在学校论坛和合作购物平台发现了一堆物化女性的评论和帖子。我整理下来了,你们看一看。”说毕发来一个链接。
学霸:“疼疼的这个链接是我们俩昨晚整理的pdf文档,可以直接下载,挺大的。”
小胖子:“我试探性地在bbs上发帖辱骂女生节,他们的反应非常微妙。”说罢也分享了个帖子链接,已经有几百条跟帖了,热度持续上升中。
王雨旗汗颜。团队成员正在努力工作,而自己对昨晚的记忆一无所知,早上起来还不当心猥亵了男同学……哎。不过话说回来,首先那位男同学围浴巾的围法就很有问题,没见过谁围个开衩向前的,其次,男同学的反应也真的是有毛病,抓着人家手不放是几个意思?不是故意给人仙人跳么?!可喜可贺,王雨旗的大脑终于开机运行了。此时男同学正巧端了一盘早餐走过来,问他:“想什么呢?”
“想你。”
汪贺西险些没把早饭给撒了,耳朵立刻红了一片。
“我想你这个人是不是整我整上瘾了?”
明白了,是我想太多。汪贺西稳稳坐下,把食物往人面前一推:“吃吧。”由于不知道王雨旗喜欢吃什么,他中式西式热的冷的全部买了一遍,把餐桌堆得满满当当。王雨旗也是脸一红,感受到了男同学的诚意,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这是事儿他大度,就这么翻篇儿了罢!
汪贺西不声不响吃东西,没给一点好脸色。王雨旗丝毫不在意,一边喝牛奶一边给群里回消息,讲:“咱们第二个活动主题有了。”
“是什么?”
“抗议校园性s_ao扰横幅,讨论女权运动。”王雨旗说罢放下牛奶,一脸戒备地望着汪贺西,“这个意识形态温和了吧?没有违反校纪校规吧?”
“没有,这个活动可以。”汪贺西拿出手机仔细看过群聊,想了想,讲,“我帮你把它推成一个校级活动吧。”
这一刻,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王雨旗殷切地握住了汪贺西同志的手,只觉得自己苦尽甘来,终于要开始享受主席入幕之宾的便利人生了!
“主席,我爱你!”
主席讲:“一共三十五块二,你给我转十七块就行了。”
咖啡店的阿姨已经熟门熟路了,端上小点心,满脸热情:“你们组怎么多了一个外人?”汪贺西保持礼貌的微笑,王雨旗给阿姨解释:“我朋友,内人。”“内人是男朋友。”“嗯?”王雨旗在阿姨面前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他高考语文没有及格,考上此校全靠理科满分。等阿姨走远了他悄悄问汪贺西:“内人什么意思?”
小胡看不下去了,说:“开会之前我们先讨论一下王雨旗的语文水平。”
“好的好的。”曹雅蓉摩拳擦掌,“我见到他的第一次是在咱们院的画展,他站在一副山水画前面跟我夸’这幅画,巫山云`雨,不错不错’。”
疼疼说:“开学的时候王雨旗跟我分一个讨论小组,他跟我讲他这次论文写得别有用心,大做文章,肯定能得高分。”
小胖子说:“我刚申请进社团的时候雨旗讲鸭绒的海报没画出来,先不要在公众号宣传。这次活动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吓死了,以为他要造反。”
汪贺西说:“王雨旗在我寝室里要跟我偷尝禁果。”
此话一出,所有人闭嘴了。
王雨旗真的一头雾水:“有问题么?”汪贺西朝他笑笑:“没有。”“没有问题你们说什么?!”社长大人直要发怒,“给我开会!”
学霸再次整理了资料,但是在分发之前,她说:“雨旗,我首先想确认一下,同志平权运动与女性平权运动本质到底是不是相同;如果不同的话,咱们这个组到底是旨在促进性少数群体平权小组还是女性平权?”
“呃……”王雨旗张了张嘴,没反应过来。他实话实说了:“那个,最开始的时候,我成立这个组的构想是相亲俱乐部来着的。然后也不知怎么的味道就变了……”非常羞愧。
小胖子讲:“现在是不是哪里有不平等,哪里就有我们?”
“我有一种感觉,这个定位好不清晰组可能再也没办法壮大了。”
“是王雨旗的锅。”
王雨旗无助地看向汪贺西,发现汪贺西不理他,只好心一横承认:“咱们就先这么着了吧!所有弱势群体都是我们支持的对象。”
学霸点点头:“okay,我可以接受。”她把材料一一分发给大家,讲,“鸭绒和小胡分享的那两条横幅绝对属于性s_ao扰,但是目前并没有女生反映。”“可能是因为没有反应的渠道。我今天晚上公众号更新一个投票试试。”
“学校论坛就是他们的发声渠道啊,如果敏感的话第一时间就会发声了。”
“所以问题是连很多女生自己都接受了这一套话语体系,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在展开讨论之前,我们的目标是校园男生,还是女生节这个活动本身,这一点要搞清楚。”
小胡想了想,讲:“我反对女生节活动本身。这个电商平台跟学校合作搞出来的活动是资本主义对女性的一次彻头彻尾的分化,通过强调与歌颂女性的性吸引力来达到刺激消费的目的。将女人割裂成“年轻女性”与“妇女”才是最大的恶,至于咱们学校的男生嘛……不予评价。”
曹雅蓉沉吟一番,补充道:“所以这个’女生节’的问题并非在男女关系上,而是从女性内部压迫不那么年轻的、阶级地位较低的、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等等女性。”
小胡补充:“不不,正是因为这种弱化妇女权利的政治意味而将其转化为男女两`性`关系,才造成了今天这种性s_ao扰横幅的局面。咱们学校女生节的口号是什么?”
汪贺西讲:“男生对女生好一些。”
“对。这是问题所在。女性真正需要的不是这种集体性的表白口号,我们真正需要的是在这个社会上的话语权,是政治!”
王雨旗忍不住说:“一个人的地位是他社会关系的总和。如果继续鼓励这种两`性`关系的话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女性整体在将来的地位。”
汪贺西点点头,若有所思:“我明白了。这个话题很值得讨论,我问问宣传部能不能赶在女生节那天之前,组织个辩论赛。”
“这个提议可以。”小胖子忍不住cha嘴,“并且我已经把网上的回帖都标记出来了,可以侧面反应一下民意。”疼疼讲:“我可以做个民调小程序,ji,ng准投放在校园网各类女生节相关网站页面上。跟小广告一样。”“这个可以有!黑一把傻`逼网站。”
“咳咳!”汪贺西咳嗽一声,忍不住提醒:“这个行为不行。我会亲自送你去教务处。”
所有人眼神暗了暗,集体瞪向王雨旗。王雨旗惊了!看我干什么?他悄悄踢了汪贺西一脚,讲:“程序正义,没有办法。”
曹雅蓉抬了抬受伤的那只手:“行吧。程序正义。”
小胡靠在椅背上看指甲:“既然由宣传部来组织这个活动,那今天我们也没什么可讨论的了。等汪贺西学生会的消息呗。”
汪贺西捏着咖啡杯,拇指缓缓摩挲着杯耳:“小胡有新的想法可以随时向我补充。”
小胡一边伸手玩弄身边王雨旗头顶的卷毛,一边对汪贺西讲:“主席,我这里有不少信息是你随时随地用得上的,欢迎来找我咨询。”说罢朝他挑了挑眉毛,邪邪一笑。汪贺西瞥了眼王雨旗,对小胡说:“好的。这次活动虽然由宣传部出面,但是雨旗和我们组还是主要策划者。我和雨旗会跟他们仔细讨论的。”
“多谢了。”
王雨旗再次一头雾水:“你们是不是在争点什么?”
“没什么。下午跟我去开会,早点把这个辩论会落实下来。”
“又开会?汪贺西,你这个人到底学不学习了,怎么每天会里来会里去,这么官僚主义呢?”
等王雨旗与宣传部、通讯部等一干人困在学生会办公室半小时后,他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开会,什么叫做落实。
汪贺西行动力很强,很快就把材料准备好发给了各干事。“你们看一下这个活动初衷,把辩论赛题目定一定。”他们一群人反应也特别迅速,团委机关报的编辑讲:“这个话题正好紧扣时下热点,我下周可以做这个版面,老杨帮我们网站买一个promotion,感觉kpi能爆。”运营部那位老杨同志讲:“不用买,我们新媒体团队能够立刻配合得上。”
“配合校庆一起宣传吧,把它当成一个本校自由ji,ng神的卖点,很有正面导向意义。”
“据我所知女生节活动举办了很多年,那两所公立学校去年被批评横幅露骨,但是一直没有闹大,今年我们来挑一挑,成功的话应该对招生有利吧。”
“我觉得能成功。我们做了近三个月的数据分析,当下最热门的话题元素:女权主义,消费升降级,爱国热情。一般来说稍微用心点的自媒体扣上以上任何一个元素都能爆。”
汪贺西想了想,讲:“嗯,你们看着办吧。学校的辩论比赛已经很成熟了,这个筹备时间不需要很久吧?”
“不需要。但是评委老师就不知道……有谁有空了。”
“我去请王潘。王潘肯定有空。”
底下人听主席这么讲了,也纷纷附和:“我会联系朱政民老师。”“我去联系一下沈杨老师。”
王雨旗盯着这一群人中龙凤们,只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会议,对于那些讨论也全然不理解,只感觉那群人在做什么非常厉害的事情,可是这事又显然与自己无关。自己坐在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雨旗?”
“啊?”王雨旗回过神来,发现汪贺西在问他话。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哦……”王雨旗思索了几秒,懵懂地对校报编辑说,“你们的报纸是叫《青年》吧?”
编辑有些莫名其妙:“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问问。”
汪贺西瞧他反应不太对,凑过去小声问他:“身体不舒服么?”“没有。”“你脸色有些难看。”“我、我有事需要先走一步。不好意思。”王雨旗颤抖着身子说了最后一句话之后,便如做了亏心事的逃犯奔跑出了警察局。
他疯狂地奔逃,直至心脏鼓动到自己无法承受的频率,令他难以呼吸起来。王雨旗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如此狼狈,他朴素的情感在那群人眼里荒谬又好笑,汪贺西像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挥舞着漆黑的棍木奉,将他打得体无完肤,哪怕是他在流露最真挚的情感之时。“我为什么会如此信任汪贺西呢?”王雨旗痛苦地叩问自己,他为什么还在抱有幻想,觉得那个人终究与自己在某个地方心灵相通?他满脑子关心的到底还是学校的招生率,炒作概念,对外宣传……而自己那所谓为不平等发声的天真想法,与他来说,就是一个cha进严肃场景中的劣质小品罢了!王雨旗大梦初醒,方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彻头彻尾地错了。最初要进学生会的意义是什么?呵,他最初还想着要打入这个体系内部,去改变这个系统,而他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个系统是长着可怕獠牙的怪兽利维坦!
汪贺西这时追了出来,在他身后大声喊他:“雨旗!你到底怎么了?”王雨旗回头看到他,面色惨白,瞬间如一只惊惧的羔羊一般飞快地跑走了。
小胡检阅自己的ins新自拍点赞数:没有上一千。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仔细观察了一番,疑窦丛生:王雨旗为什么没有给自己点赞?很是反常!她当即转身质问塑料姐妹,回头一看,后排空空荡荡,王雨旗根本没来上课。他人呢?萍老师的课竟然也敢逃?小胡想了想,立刻拨通了王雨旗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
……
“行了,你等我。”她挂了电话,跟疼疼说了句“我去看看雨旗”便往外走。她经过前排男生的时候两个足球队的起哄了:“女神快上课了出去啊?”“女神去哪里?”小胡没搭理,径直往前走。这时候有句调侃声尖锐地传到她耳朵里:“她还能去干嘛,当然是c_ao逼。”小胡停了脚步,看着那个满嘴污言秽语的男人。她一言不发,全班也不知不觉跟着静了下来,无数饶有趣味的眼神同时投向她。小胡挺直了她的胸`脯,突然提高音量对全班讲:“各位听一听刚刚这位同学对我说了什么!你能把刚刚说过的话再复述一遍吗?”那个被点名的男同学没料到小胡会来这么一下,直接愣在当下,显得非常尴尬。旁边的男的反应稍微快了点,冲着小胡说:“老子说你是只ji,有问题么?”
“你有权利说,当然没有问题。同样我也有告你造谣诽谤的权利。我现在打开录音,请你对着我的手机大声再说一遍,我是一只ji。请。”出于意料,所有人齐齐闭嘴。小胡朝那男同学笑笑,嘴里念叨了句“孬种”,在老师到来之前快步离开了教室。
她没工夫去搭理那些低级的辱骂。王雨旗的情绪在电话里显得非常不稳定,她几乎是小跑着赶去那位小姐妹的唯一指定藏身地点,果不其然,才靠近湖边,小姐妹远远地坐在那发愣的身影就立刻印入她眼中,显得很可怜。
“回去上课去!”她气喘吁吁地朝他喊了句。
王雨旗抬头,也朝她大喊:“不去!”
“你昏头了?!”小胡三两步走去他身边,恨不得去揪他耳朵,“这节课萍老师给讲重点,你不来考试要挂了!”
“小胡小胡。”王雨旗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拖住,逼她坐下,“我跟汪贺西可能要完了。”
“什么完了?”小胡莫名其妙。
“我估计没法再面对他了,我不知道是谁的问题,但是我就是没办法跟他……我不知道……”
“好好说,把逻辑理出来!”
王雨旗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讲:“刚刚学生会他们开了个会,讨论如何把女生节辩论会推广出去,满嘴都是什么正面导向什么提高学校对外形象之类的,完全没有人问一句为什么要搞这个辩论。每个人都很快接受了我的提议,甚至没有一句异议。”
“他们很清楚原因啊。”
“你不觉得这才是可怕的地方么?”王雨旗睁大眼睛,“原来他们一直都清楚女生节的问题,只是因为没有讨论的价值才被忽略,现在它有些价值了,可以为功利主义者所用了,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地讨论它。”他越说越大声,最后竟哽咽了一声,呜咽道:“正义为学生会所用不是因为正义,而是因为它代表着正义!平等成为了学校的口号不是因为学校赞同平等,而是因为当他赞同了平等他便立于不败之地了!那我们现在寻求平等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胡不响。她换了个坐势,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湖面。半晌,她说:“在这里,民主开始之时便是民主寿终正寝之日。”
王雨旗颓丧地倒在她的肩头,忍不住捂住脸孔。小胡拍拍他,讲:“我跟着姚薛上了他们的政治哲学课,他们班主任讲词源学民主的一个天然产物是’人民崇拜’,即大谈人民而实际上对他们不屑一顾。人民的崇拜者也谈论’真正的人民’,但实际上他总要造出一个虚无缥渺的理想的人民偶像。更糟糕的是,人民崇拜并不必然是爱民,即对穷人、被遗弃的人和地位低下的人的实际爱怜,制造一个理想的人民偶像常常同完全蔑视实际存在人民相伴而生。[1]”
王雨旗又猛地坐直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小胡:“你都去他们班级上课了?!”
“……”
“我看你要和姚薛结婚了!”
“瞎讲什么?”小胡撇了撇嘴,“我们没可能的。他喜欢的是女人,我又不是。”
“你将来会做变性手术么?”
“不会。”
“为什么?”
“我从不期待将来。”
此时一群惊鸟飞过长空,掀动起西南方向的风。他们两个一吓,痴痴地抬头看着,欣赏天边的美景。
小胡讲:“汪贺西喜欢你。”
“啊?!”王雨旗张大嘴傻盯着小胡,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你喜欢他么?”
“不喜欢。”他斩钉截铁,嫌恶地摆摆手,“我喜欢他做什么?”
“嗯。你和他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是他强行拖着你的。”
王雨旗动了动嘴,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他脑子此刻乱作一团,只觉得自己今天接受的信息太多了,太阳x,ue突然突突地发胀。小胡看了看他的脸色,只能说:“那我先去上课了,你需要我的时候发我消息。”
“嗯。”王雨旗抱了抱她,随后目送她走远。
少女摇曳的身姿一如远去的飞鸟,给这片地带来了风,湖面波光粼粼,再将年少的心事荡漾。王雨旗愣愣地盯着湖面出神。他的信仰曾在不久前崩塌,重建的过程缓慢而又痛苦,但是他自始自终认为成长的过程就是一次次重建信仰的过程。只要他还对万事万物饱含热情,愿意一次次地经受这洗礼,那他的成长可以维持一生,即为他个人的永恒;若有一天,他的心再也不会为某件事、某个人而震动了,那他便是老了。下一次他重返年轻的时刻只能是下一次突然心碎的瞬间。
这样的烦恼脆弱得不堪一击,被蓝色的湖水轻轻摇动,便碎开了。
并且,无论此刻这位青年的心是如何的愁苦,灌木丛里的玫瑰也不在乎这些,早已开得满满当当,它们美丽的花瓣中盛满了晨间的露水,整日都不会消散,这秘密连伟大的哲学家都无法领会,智者哪怕写一千页文章都抵不过夏末玫瑰的一缕幽香。它们只为了痛苦绽放自己的一生。王雨旗的痛苦翻滚在他簇拥着他的玫瑰花瓣尖,令它们盛放——这世间最真实的情感才是秘密所在,它比黑欧泊更珍贵,比红宝石更稀有,他只存在于年轻人心脏的最中心。
王雨旗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做了决定。他站起身走回海海人群之中。
学生会办公室的门还开着,王雨旗走进去瞧了一眼,房内空无一人,会议似乎早就结束。他看了看时间,决定去汪贺西的寝室。此时一阵脚步声急促传来,汪贺西拿着钥匙快走回办公室,准备锁门的时候与王雨旗打了个照面。
他一把捏住人:“你跑去哪里了?!我丢下满屋子的人到处找你,你开心了?满意了?”
王雨旗挣脱他,讲:“我现在来找你。”
“你说。”
“我不赞同你的做法,这个活动我还是希望由我们组来策划。”
“晚了,已经都安排好了。”
王雨旗眼神一点点暗下来,对汪贺西讲:“我依然会组织我们反校园女生节的活动,上一次我妥协了,但这次不会。”
汪贺西被他这副神情激怒,笔直地站立在他跟前,问话冷静到可怕:“请问你对我们学生会的辩论会构想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不是希望这个话题能引起讨论么?我们甚至还准备请院士来给你站台,请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不需要。”王雨旗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凉透了,“我什么都不需要。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你他妈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是人们的同理心。如果一个活动是以扩大学校知名度,或者什么校庆什么招生率为出发点的话,那就不是我想要的。”
汪贺西已经快被他折磨地没有了脾气。他再次抓紧王雨旗的手腕,走近一步质问道:“你不懂什么叫双赢么?!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我们各取所需,没有谁是输家!我真的搞不懂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鬼东西!读书读傻了啊?!”王雨旗后退一步,挣扎着躲开:“我不需要你懂,你也不会懂。”他抗拒的姿态终于把汪贺西逼到绝境,逼得他红了眼睛,几乎是咬着牙说了一句:“我做这些都是他妈的为了你!”
走廊上静悄悄,不曾留住一缕夏日的风。
“你不是为了我。”王雨旗睁大眼睛,慢慢挣脱出他被捏得发红的手腕,“你为了你自己。你找到了个好机会,用’为了我’的名义来做你应该做的事,我明白这只是一次合作罢了。”他双眼再次呈现出闪耀的琥珀色:“这个学校里有的人恨同性恋,有的人恨女人,有的人恨少民,有的人恨黑人……这些仇恨应该从来与你无关,但是很不巧,我正好被人恨过,被人骂过,被人蔑视过。如果你真是为了我,你会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我不需要院士为我站台,为我起立鼓掌,我只想要和你们一样好好地活着。汪贺西,我们俩还是分开吧,我再也不会在学生会缠着你了。”他说罢,转身离开。泪水将眼前的道路晕染得一片模糊,但是他没有放慢疾走的脚步。
汪贺西依旧挺直着身子站在那里,王雨旗逐渐消失的背影在他眼里成为了逐渐走散的人群,慢慢失去的风景,被风忽然吹走的欲念与憧憬,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走向自身的反面,如此轻而易举地背叛了他深藏的感情。不,或许他从来便是站在这感情的反面,哪怕被失落淹没,也不愿跨出越过刀锋的第一步。汪贺西伫立良久,直到眼眶渐渐发红,发现一切无可挽回。
他揉了揉眼睛,转身走了。
[1]摘自:《民主新论》 — 〔美〕乔万尼· 萨托利
湖边,六个学生坐在草坪上讨论着一次不为人知的秘密活动。
小胖子听完王雨旗的叙述后非常不赞同,直接举手反对:“我不懂你的意思,汪贺西没做错什么吧。”学霸也表示不理解,耸了耸肩。王雨旗讲:“以上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每个人的经历各不相同,都有自己的局限性。”“嗯。”“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咋咋唬唬的团队此时无一人发言。夕阳慢慢地在天边铺展开,翻涌,燃烧,草坪上的人静悄悄。
终于,疼疼讲:“我是无性恋,但是所有人,包括我爸妈都觉得我一直没找男朋友是因为我丑。上礼拜我妈劝我,说我就算这辈子一个人都看不上,早晚也是要嫁人的,谈恋爱和结婚不是一回事情,没有多少人能真正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她抱着膝盖,罕见地叹了口气,“对待婚姻这个东西,有的人出发点是爱情,有的人出发点是社会功能。所以我大概能理解雨旗的意思。如果汪贺西的出发点是让女权主义装点校庆门面,那我也投反对票。”
曹雅蓉想了想,讲:“我个人无所谓,但是我们组能有自己的活动的话会更好,而且我实在是对学生会无感。所以我支持雨旗。”
小胡漫不经心地抠指甲:“作为一名无政府主义者,我无脑反对一切公权机关。学生会可以去吃屎。”
小胖子犹豫半天,讲:“我得看我们的具体活动再决定。”
疼疼推了推眼镜,忍不住问道:“我那个黑了学校bbs然后投放小程序的想法能不能实现一下?我真的很想黑了那个傻x网站!”小胡忽然冷笑了一声,对疼疼说:“咱们既然要搞不一样的女权运动,不对校党委构成政治威胁的就不能算合格的小组活动。”
王雨旗忍不住问:“你有什么想法?”
“裸`体抗议学校男生物化女性身体,把被物化的身体作为新的战场。”
所有人被这番言论吓得说不出话来。疼疼愣了会儿,随即立刻拿出手机一通捣鼓,几秒后举着手机说:“1970年英国女性通过裸`体抗议争取到《同酬法案》;1970年法国女性签署《343d_ang 妇宣言》,在1975年争取到合法堕`胎的权利;1992年美国纽约宣布女性赤裸上身与男性一样合法。当然这个topless的活动还是很有争议。”
曹雅蓉听后看了看王雨旗和小胖子,对他们说:“我觉得这次活动是我们女生的战场,可能和你们同性恋平权无关了。”王雨旗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无论如何永远支持弱势群体。我愿意和小胡一起裸露身体!有男性帮忙的话,学校学生可能会更加明白男女身体属于他们自己,不应该用两套标准对待的道理。”小胡牵住他的手,默默捏了一捏。小胖子这时候也开口了:“我也可以裸露身体。胖子的身体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就是恶心的代名词吧,胖子不应该活在这世界上,如果有什么可以改变人们的看法,我想参加。”曹雅蓉补充道:“我没有小胡那样的胸`部,青春期之后总是被人嘲笑不是女人。我也想展示不一样的女性身体形象。”
疼疼点了点头,讲:“到时候我们一起拍张裸露上半身的合照,不用露脸,展现一下我们的用意即可。”
“嗯。”王雨旗离开表示赞同,“不需要露脸,我需要保护你们每个人的隐私。我们分开照,然后鸭绒帮忙p在一起,怎么样?”
“可以,这样避免尴尬。我可以把照片设计成海报。”
他们几个人似乎打定了主意,除了学霸。学霸没有做任何表态,只是静静地听着。小胖子问她:“你怎么看?”
学霸表情微妙地看着他们,讲:“黑了校园网,汪贺西肯定会知道是我们几个做的吧。”
王雨旗讲:“我一人承担责任。”
“你承担的了么?经过上一次事件之后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学霸突然提高了声音,几乎是质问起所有人:“你们难道还不清楚学校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么?对社会热点讨论,可以,但是如果讨论得过头了成为一股思想风潮,不可以,因为这代表了危险,代表了不确定性。他们的权威是不允许被挑战的!所以有院长、党委站台的校级辩论会,可以,但是任何非官方的学生团体活动,绝对绝对不可以。”
话音落下,一片沉默,没有人反驳。
半晌,王雨旗冷清地重复了一遍:“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此活动将属于我的个人行为。”疼疼看了眼他,讲:“怀疑是怀疑,我能做到不留痕迹。如果汪贺西没有证据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这不是证据不证据的问题,而是我们几个会不会上他们重点关注的黑名单的问题。我们花了那么多力气,考到这个大学,不是为了将来拿不到毕业证的吧?”
“如果这个大学连个支持女人的声音都容不下,那还有什么可推崇的价值呢?”
“关键是你去了其他的学校会发现,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没有更圆一些。都是一样的,你没有出路。”
大家被学霸的言论辩驳地无话可说。他们在座的几位忽然迷惘了起来,开始第一次严格意义上地思考自己的未来。自己终究只是个小人物而已。考上全国第一高校实属不易,难道要为了虚无缥缈的什么主义给自己的档案添加一个无法消除的“污点”吗?校园里不起眼的女生节又算得了什么呢?大家每年都在调侃庆祝,自己眼睛一闭不去看它,也就不用烦心了。社会上有的是热衷政治的正义人士,怎么也不会缺他们几个虾兵蟹将的。
几人再次投票表决。这个活动哪怕有一个人否决就无法进行。
突然,曹雅蓉大声地哭了出来,她的眼泪瞬间将衣襟洇shi,似是毫无预兆地崩溃。“我不能再认输一次了。”她捂住脸,泣不成声,“我的手还很痛,每天晚上骨头都会痛,每次拿画笔的时候都害怕自己会再次被人打,这种害怕你们没有人能理解。我真的怕死了。”眼泪又迅速从她的指缝溢出,汇成小溪滴落在这片年轻的土地上。“然后我就想,真正的同性恋会不会像我这么害怕,被欺负过的女孩子会不会也这么担惊受怕,他们每天都是怎么生活的。”坐在她身边的小胖子忍不住抱住她,也流下了泪来:“我害怕。我怕我妈妈发现我是同性恋,谈恋爱的时候根本不敢表现出任何幸福的样子。”他浑身颤抖着,任由罕见的泪水绝望涌出,“从来没有人把我当个人来看待,我是肥猪。我从小就被喊猪,喊到现在。我害怕每一个看到我的人。”小胡看着他们两个,眼睛也一点点红了,平淡地说:“我怕我直到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把这一辈子活成了一个废物。”王雨旗大声地呵斥了她:“你不会死,你也不是废物。”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泪珠又再次滑落,“如果每个学校都是这样,出了校门后依然是这样,没有任何出路的话,我选择我的生命和意志。如果哪天我的生命意志和这个社会必须二选一的话,我选择用我的生命来对抗社会。”
疼疼拿下眼镜,擦了擦,再重新戴上,只讲:“我们投票吧。同意这项活动的举手。”
他们几个不约而同举起了手,并看向学霸。晚霞已经将这天染透了,红得如上帝曾经在十字架上流过的鲜血。他必定先死去,然后再在痛苦与热泪中重生,这历程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当稚嫩的ji,ng神终于意识到自己生命是向死而生的时候,将不再惧怕失败带来的苦难。失败与死亡是无可避免的,你终究还是要面临它,再一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学霸低着头,颤抖着身子,缓缓举起了手。她的泪水终于也打shi了一小片青草地。
相关资料参考链接:
“from revolutioest: a brief historyfeminismfrance” : <"s://.thebubble..uk/culture/history/fromrevolutioabriefhistoryoffeminismi="_blank">s://.thebubble..uk/culture/history/fromrevolutioabriefhistoryoffeminisminfrance/<>
&oplessness”: <"s://&B&/&B&/en_usrti/thehistoryoftoplessarget="_blank">s://&B&/&B&/en_usrti/thehistoryoftoplessness<>
七点半,闹钟准时响起。
汪贺西快速地按掉了闹铃。天光已经亮透,他意外自己又这样一夜没睡。抽屉被他翻得七零八落,地上散落着他夜里没有吸完的“烟卷”,房间里还弥漫着堕落与腐烂的臭味。相反的是,这些违禁品释放的神秘化学物质另他的内心非常平静,没有焦虑,没有烦躁,只剩下碧蓝一片的湖水,缓缓用口琴吹奏的清平调。枕边甚至还有那个人涂脂抹粉的味道。
他叹了口气,掀开毯子,下床。
洗漱,洗澡,着装。
出门,锁门,前往教学楼。
一切是如此井井有条。他父亲从小便培养他如康德般自律,及其严苛。当然了,弟弟不用,弟弟可以发挥他天才的想象力上天入地,无需遵守日程表来生活。一开始汪贺西觉得这严苛的要求是对自己天资愚笨的惩罚,然而接触了各色人等之后,他逐渐意识到自己非但不愚笨,反比常人拥有更高的“智力”,父亲从小对他的培养以及自己在贵族公学里学到的那些知识成为了他人口中的“天赋”。当他褪下青涩走出公学之后,除了姚薛,其他的朋友都如飞鸟般散去全球各地,他再次孤身一人踏入父亲的校园,有幸认识那些低端|人,更佐证了自己的想法。
原谅他用低端|人口这种称谓来形容广大莘莘学子,但无论他表现得有多么平易近人,他始终无法将这些同学与自己经验世界中的人群划等号。低端|人总是花数倍的时间学习乐器或者外语,苦苦追求的技艺却只是自己早已厌烦的生活的一部分;他们为考入这所顶尖大学而欢欣,绞尽脑汁选择专业,然而这些专业——按照父亲的话来说——近八成是无用的,这些课程旨在为他们这些ji,ng英们打造技能机器,将来为他们所用。这些低端|学子毕业后要么效仿法国人民砍下路易十六的头颅,要么就老老实实地接受自己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在有限的自由中挣扎。当然真正出色的人物或许能通过几代的努力跃升上去,如果他们的努力没有太过招摇过市而引起别人的警觉的话。
总而言之,模棱两可的斗争是不存在的,这也是王雨旗他们一次次螳臂当车并终将失败的原因所在。
汪贺西坐在阶梯教室内上公开课。老师还没来,前排的同学笑闹着,指着坐在一边的男生说:“一个娘娘腔。”汪贺西顺势看了一眼,没有作声。说实话比起王雨旗来差远了,妆都不仔细画的娘娘腔算什么合格的娘娘腔?
唯女子与小人 第5节
唯女子与小人 第6节
唯女子与小人 BL 作者:賢三贤三
唯女子与小人 第6节
“哎你知道王雨旗么?”其中一个开口,“计算机系的娘炮,那个才叫真的娘,走起路来都一扭一扭的。”
汪贺西从他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突然没来由地紧张,好似自己羞愧的秘密被撞破一般。他再次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个人。此人果决地退出了学生会群聊,也将自己在他社团群的联系删除,如此狠心,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说句实话,汪贺西并没有觉得这一天的到来有多么的令人心碎,他甚至隐隐期待着这一天能早点来,早点了结这莫名其妙的爱恋,毕竟王雨旗对他而言只是一次来自低端|人口的消遣。他难道会渴望一次连凡夫俗子都可预见的失败爱情么?
十点半。
公共课结束,汪贺西收拾书本,快步走向校党委书记办公室。
那几个老屁|眼今天要开个简单的会,校长在美国,校长儿子自然得顶上。他赶到的时候与会者已经入座了,校党委书记热情招呼他:“小汪,来,坐。”汪贺西面无表情坐了过去,问,“不跟我爸开视频会议么?”
“他下周就回来了,我们这次先简单地聊一下。”
他话音刚落,剩下几个打开了笔记本开始记录起来。
“明年校庆的前期筹备已经差不多了,今年年底校庆新网站可以开放内测。校庆系列丛书发布仪式和新闻发布会将由副校长来安排。我们目前已经请到了众议院院长,临时参议长等七位国家领导来当嘉宾。”
“嗯。”汪贺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们嘴里那些什么接受最高领导视察、“双一流”建设国际研讨会之类的话题非常厌倦,在家里听,在学校里听,没完没了……索性会议真的非常简短,跟报流水账一般交代了下大致安排,一小时不到也就结束了。汪贺西本想顺嘴说两句学生会的事情,一想到王雨旗那拼死反对女生节辩论赛的模样,便也没有提。
十一点半,学校食堂。
他其实没怎么吃过食堂的饭菜,拜王雨旗所赐,他现在几乎每天都要到食堂某个窗口排队,点那人喜欢吃的菜。那人身为一名gay竟然喜欢吃辣,什么辣子ji水煮鱼的,每次他都要开那人屁股的玩笑。第一次单独光顾食堂的时候师傅跟他讲高峰期不能用现金,要刷卡,他才意识到自己吃了不少王雨旗的白食,难怪那人看到自己要饭钱总是会跳脚。其实自己只是习惯了索取而已,从小到大吃穿用度几乎都是父亲的下属或朋友送的,将来他们可能还会送上娇美的妻子与仕途,而他无法拒绝。
汪贺西不怎么能吃辣,嚼两口菜就要喝水,几口喝下来也就饱了。他记得王雨旗吃水煮鱼的时候特别欢快,哪怕吃得满脸通红浑身是汗也不肯放筷子,汪贺西提醒他妆花了他才稍微歇停会儿。
耳边有个女声响起:“雨旗!这里!”
他拿着筷子的手瞬间僵住,停顿在半空中。这来来往往的人群,偶遇上王雨旗也是很正常的吧?自己最初不也是在学院路上偶遇他的么?他忽然从草丛里蹿出来直接撞在自己身上,被校报记者一通拍。汪贺西其实记得清清楚楚,他与王雨旗交往的每一个细节都印在脑海之中。
这便是缘分,自己怕些什么呢?他恢复呼吸,抬起头朝那女声方向看了看。另一个女孩快步走来,挽起同伴的手从他面前走过。原来是同名而已。汪贺西松懈下来,紧张又雀跃情绪在此刻忽然消退,如极速退却的浪潮一般迅速奔回大海,无情无义,残忍冷酷。
无边的寂寞突然侵袭,ji,ng神突然崩溃。
汪贺西捏着筷子浑身颤抖起来,他内心只剩下内疚与绝望的情绪,这种情绪又在一瞬间令他的身体恐慌,呼吸困难。他紧捂住胸口快速走出食堂,在所有人发现之前压抑着那呼之欲出的一声声呜咽。他的双眼被泪水打shi,ji,ng神亦被爱情打败,汪贺西疾走在他曾与王雨旗走过的小径上,一路将碎裂的心脏丢弃,如残兵败将逃回寝室,将门紧紧锁死之后便脱了力倒在床上。
他悔恨自责为什么那天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王雨旗走了,王雨旗想要什么他都知道,这个世界上可能没人比自己更懂他。但是他偏偏选择拒绝,他用骄傲的身份掩盖自己懦弱又自私的本性,那铁石心肠怎么会知道眼泪的滋味呢?汪贺西无助地捂住面孔,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纯真爱情时的可怕模样,逃避是他一贯的立场,只有逃跑的时候他才是他自己,他最爱的还是自己罢了。有谁能知道自己一开始便喜欢上王雨旗了呢?但是除了捉弄他、欣赏他痛苦的表情之外,自己没有做哪怕一件对他有益的事情。王雨旗理应飞去温暖的季节过冬,但是自己拽住了他,害他在寒冬腊月寸步难行,看他无助地扇动翅膀为自己取暖,而自己竟觉得那是爱。
汪贺西近乎自残般一遍遍回想王雨旗对他说“分开吧”的表情,大梦初醒,是他在包容自己,在拯救自己,是他在爱自己。他甚至爱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窗外的天空变了几次 颜色,最终慢慢暗沉下去。汪贺西的意识逐渐清新。他恢复平静,开始工作。手机有无数条未读消息提醒,他点开姚薛的那条:老汪看看咱们bbs。言简意赅,强行卖关子。汪贺西狐疑地打开电脑,登陆学校论坛,电脑竟然莫名黑屏了!两秒后一张波普风格的海报出现,几个裸`体剪影占据整个屏幕,它们单薄,平静,似乎在沉默地凝视着你,审视你脑中的一切。几秒后有小段文字缓缓浮现:
每个人的身体由他自己来定义。
我拒绝消费年轻女性;我拒绝将女性分成两类;我拒绝营销女性的政|治诉求。
他好奇点了几下,图片消失了,但取代而来的是一份调查问卷,题目为“你觉得女生节活动是不是恶臭男权的表现”,不填的话便怎么都无法回到正常界面。汪贺西愣愣地坐在电脑前,半晌,他轻笑了一声,终于露出了近乎愉悦的表情。
这便是他热爱着的王雨旗。王雨旗或许爱世人,他不是,这肮脏世间他只热爱王雨旗。
汪贺西终于振奋了起来,这次反抗如晨钟暮鼓一般点醒了他,他迅速穿上衣服,连门都没关便匆忙奔跑了出去。此刻必须要见到王雨旗!月光帮忙点亮了前路,繁星为他指引方向,连风都住他一臂之力令他真正地奔跑起来,如赤子那般拼劲全力向前跑。胸腔中鼓动的爱呼之欲出。
“王雨旗!”他终于在食堂三楼的咖啡馆找到了他,远远就看见他弱小的身影被灯光剪出一道投影。
王雨旗回头,睁大眼睛看着他,显然要跑。
“你别走。”
“不是我干的!”王雨旗慌张站了起来,顺便给组员疯狂使眼色,疼疼手忙脚乱合上电脑,险些吧咖啡给打翻了。
“你们举行什么非法集|会呢?”
“我们几个人上网聊天呢。”
汪贺西一遍遍贪恋地用目光描绘多日不见的心上人的面庞,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嘴被蔓延缠绕的思念紧紧封住,爱|欲从眼神中奔逃出。小胡看他那样子,踢了身边的围观群众一脚,围观群众不自在咳嗽两声,拉着其他人实相地撤退,一时间咖啡馆就他们两个光秃秃站在那儿。
汪贺西走进一步,低头问他:“你这两天想我了没?”
“我想你做什么?”王雨旗被他弄得害臊,耳朵根慢慢红了。
“你知道我喜欢你么?”
“啊……”红潮蔓延至脖颈,“我、我知道啊,小胡告诉我的。”
汪贺西笑笑,又贴近了他半步:“其他人都看出来了,你怎么没看出来?”
王雨旗屏住不响。他只怕自己能羞死在这咖啡厅里,再往后躲就靠上墙壁了。
“嗯?”
“你你、你别离我这么近好吧?”
“再近点又不是没靠过,你之前不还睡过我?”
“我睡、我睡你妈我……我那是睡你床上。你不要耍流氓好吧?”王雨旗急得语无伦次起来,也不敢抬头反驳人家,就怕头一抬得亲上。
“雨旗,我喜欢你。”
“我、我不喜欢你!”王雨旗急得闭上了眼睛。
“没关系。”汪贺西弯起嘴角,忽然温柔地笑了起来,“你不喜欢我我还是喜欢你。”
可怜王雨旗临危不惧,他已经被权利意识武装过头脑,果敢无比:“主席,你现在这个姿势算是性s_ao扰,no means no!哪怕再喜欢也不行!我完全可以去校长信箱举报你!”
躲在外头看戏的组员们啧啧称奇频频感叹:真的是非常风花雪月的一次表白了。
学校终于沸腾了一次。
全校师生都在讨论bbs被黑事件,以及那几个裸`体素材到底是不是真人照片。王雨旗生平第一次如此轻松地走进教室而不用在意他人的眼光——因为所有人都在讨论女生节黑客,没功夫欣赏他的外貌着装了。就好比他今天,抹一个粉色的眼影,不得了,为此再配一个同色系的衬衫,真是如阳光下绽放的一株桃花,惹得汪贺西盯着他的眼睛连连追问:“你被人打了?”
“我被人……”王雨旗在教室里看到他,险些昏过去,“你来我们班做什么?!”
“上课啊。”
“这他妈是你的课么?”
“我看看计算机系的天才们。”汪贺西朝他笑笑,拍拍身旁的座位。
王雨旗一个直行再左拐最后侧方位停下,坐去了教室另一头小胡旁边。小胡神色异常:“这个位置帮疼疼占了。”王雨旗脸一黑:“那你左边那个位置我可以坐吧?”“左边那个留给学霸的。”“学霸不是一直坐前排么?!”“她转型了,你坐后头去。你不是老坐最后一排么?走走走走走。”小胡连推带搡,硬是把他撵了出去。王雨旗真的惊了:这女人到底不是个东西!
他含恨坐去后方,汪贺西果不其然跟牛皮糖一样跟过来了:“早饭吃了没?”
“吃了吃了。”
“哦。”
计算机系的大课有一两百号人,学生们陆陆续续走进来,似乎都在讨论同一个话题,疼疼和学霸最后踩着上课的点跑了过来,鬼鬼祟祟压低声音跟他们讲:“我们俩红了,对家学校也在聊我们这次的编程水平。”说罢才看见汪贺西坐在后面。
“……”
“我什么都没听到。”汪贺西缓缓拿出一盒牛奶递给王雨旗,“咱们是一组的,有难同当。”王雨旗嫌弃推开:“没听说过。”
教网络原理的老师走了进来:“来,我们上课了。”又是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萍老师,一上课就骂起了人来:“不要跟我讲维护你们论坛的是我的学生,我教不出你们这么菜的学生!”低下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疼疼推了推眼镜,心里暗爽:嘻嘻,连老师都知道了。出风头真开心,有机会还要出!“还有那个所谓的黑客,如果他也是我们计算机系的话,我只能丢给你们四个字:菜ji互啄。”疼疼不响了。
王雨旗忍不住问汪贺西:“维护论坛的是我们系的么?”
“应该吧。”汪贺西听不懂他们的上课内容,只是盯着王雨旗看,“论坛是宣传部负责的,下头几个干事应该是你们系的学生,我不认识。”
“宣传部?!”王雨旗瞪大眼睛,“难怪我那时候大闹你选举的时候论坛帖子全部删光!妈的……一帮走狗。”
汪贺西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可爱的紧,忍不住夸:“大选日那天我就喜欢你了。”王雨旗脸色一僵,不自觉朝身旁空位挪了挪,不再理他。
老师的课虽然很有意思,但是同学显然心思已经无法集中了,几乎每个人都在走神,要不偷偷低头发消息,要不就光明正大地和同桌八卦。王雨旗竖起耳朵,听到后头的两个男生聊:“哎,你图片保存了没有?”“卧槽那肯定啊,最左边那奶|子真是绝了。你说是不是咱们学校的?”“不好说,可能就a p_ian下载了p的吧。”“裸`体抗议都是西方的那一套,真要搞的话就是吃饱了撑的,傻|逼。”
汪贺西看到身边人脸全黑了,不禁凑过去问他:“怎么想了这么傻的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要你管?你懂什么?”
此时,对过女孩子的声音也隐隐传来:“你那个调查问卷填了吗?”“当然填了!我早就看女生节不爽了,我最后写了篇小论文上去,希望他们后台能看到吧。”“嗯嗯,我也填了。真想知道是谁搞出来的,太酷了吧?”王雨旗听了羞赧地低下头,抿了抿嘴,但是笑意还是从嘴角蔓延出来,爬上眼角眉梢。他觉得为学校里的女孩子这么做一回,值了。
他们几个从没觉得萍老师的课有那么难熬过,响起的下课铃声宛如天籁。等老师同学们都走了之后,小组成员迅速围城一团,疼疼满脸兴奋地把电脑打开给大家展示调查问卷:“回答人数爆了,超过了5000份。”“我的妈呀,本校ji,ng英参与度也太强了吧?”疼疼顿了顿,讲:“我逼的。不参与退不出程序,除非你直接拔电源。”“行了快看看内容。”
小胡录了个视频直接传给正在上课的小胖子,四舍五入就当一起开箱鉴宝了。问卷回答五花八门,目前看来同意与反对似乎数量相当,有些留言则是直接开骂,比如什么“我乐意被男的宠着你管得着么丑女”、“平胸胖子没有性生活”、“求左一小姐姐全身裸照,qq信箱:33455432”……好不ji,ng彩。王雨旗看到支持鼓励的会会心一笑,看到无故谩骂的也放平了心态,他开始明白这真实的世界,无论是象牙塔之内还是塔外社会,无论是第一高校还是高职高专,这世界总是混乱又c,ao`蛋的,真善美不会统治人间,正如邪恶也不会主宰地球,在这种混乱下,坚持成了一件投资回报率最低的事情。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王雨旗与他的伙伴们的坚持不是为了得到某种结果,而是当周围的人都以一种漠不关心的姿态敷衍混乱的时候,他们能够告戒自己不要松懈,不要放弃,这便足够了。
学霸盯着汪贺西讲:“你不会说出去的吧?”
“怎么会呢?我是组员,跟你们一伙的。”
“这就好。王雨旗现在在我们手上,你要是敢泄密,这辈子都别想得到人。”
“不敢不敢。”
王雨旗惊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波就当给你们的辩论会宣传预热了。”
“有劳姐姐。”
我的天这低眉顺眼的德行,还是汪贺西么?汪主席看了眼手机,与大家乖巧作别:“我马上要去开个会,跟你们……咱们这个小破坏有关。”说罢轻声关照王雨旗,“下午的课翘了,去校外头转转,等我消息。”
王雨旗回嘴:“又没人知道是我。”
“谨慎为妙。乖了。”
“哦。”王雨旗不甘心应了一声,目送他离开教室。待他回过神,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你们要死啊?!”吓死了。
小胡带头嫌弃:“啧啧啧啧啧啧啧……”
曹雅蓉摇头:“哎。”
学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不是说不喜欢人家么?”
王雨旗服了:“我是不喜欢呀。”
小胡立刻勾住学霸,含情脉脉对她道:“等我消息。”学霸摸上小胡的脸,大喊一声:“我不!”小胡顺势握住学霸的手,放在心口:“谨慎为妙,乖了宝贝!”
王雨旗眼皮一跳,脑袋开始阵阵地疼:“我走了。”“你走什么?要走一起走。”“我们也要注意人身安全,去校外转转。”一行人驾着王雨旗欢天喜地地离开教室,商讨着去西门外下顿馆子庆祝一下。
学院路依旧是那么热闹,但是与往昔不同,王雨旗能发现学生们脸上露出激动而振奋的表情,不知是因为明艳的阳光普照还是隐秘的反抗力量。不远处有人聚集,笑闹声不绝,王雨旗他们忍不住走过去看热闹。有两位女学生举着白底黑字的牌子,上写“我要过妇女节,拒绝女生节”,在那条臭名昭著的性s_ao扰横幅下拍照。很快,有男生也接过那块牌子光明正大地留下了自己的反对照片。
疼疼讲:“女生寝室楼那边的横幅已经撤下来了。”
小胖子在群里发言:“朋友们,那条’大三紧一紧,大四就松了’的横幅早上被人涂鸦毁坏,刚刚撤下来了!”
小组成员们会心一笑,强忍着雀跃之情走过学院路,走过三角地,走过思賢楼礼堂……他们走过了自己曾经抗争过的每一个角落,头一次有了人之所以为人的豪迈情感。等远离了人群之后,王雨旗简直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今天搞团建,午餐社团报销!”“搞来搞去就是吃饭。”小胡yin阳怪气,“报销的还不是你老公?”“谁老公?”小王满面潮红,“这位妇女同志我请你讲话要有依据。”几人吵吵闹闹去了常去的那家小馆子坐定,点了一堆小胖子最爱吃的菜,权当缅怀他的缺席。
学霸此时非常兴奋,只觉得那天投了赞成票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她捧着果汁对大家讲:“我毕业后会申请mit的全款奖学金去读博。原本是打算移民的,但是如果将来在科研上有好的想法,能帮助到同胞,我愿意留在国内。”
鸭绒拿起果汁跟她碰了个杯,问她:“突然尝到了正义的滋味,要做一个游侠了吗?”
“我也不知道。就是原来已经下定决心了,但是现在突然看问题没那么功利了,选择面也多了许多。”
疼疼讲:“走一步算一步吧。”
“嗯嗯!我们下一个社团活动是什么?”
“下个社团活动是帮王雨旗嫁出去。”
“诶?”王雨旗服了,“怎么又讲到我头上?!”
曹雅蓉邪笑一声,揶揄王雨旗:“难怪当初要死要活跟他对着干,干到一半又投诚,要死要活进学生会。原来是因为下半身的原因!”
“什么下半身?谁的下半身?”
疼疼作为无性恋代表发言:“你平时和汪贺西眉来眼去的样子非常可疑,不像普通友谊。”
“我跟他没有友谊!是阶级仇敌的关系。”王雨旗急得连连摆手,恨不得一头碰死在这桌上。学霸凑上来打趣:“行了行了,这个学校除了他也没人看得上你了,你就从了他吧。今天晚上侍寝。”“我来把你洗干净,卷到被子里送人床上。”“你们干什么?!你们离我远点!”
这时王雨旗的手机提示音响起。
“啊呀你男朋友发消息给你了,赶紧看赶紧看!”一群人凑过去疯狂八卦,强行让王雨旗当众朗读。王雨旗身正不怕影子斜,掐着嗓子颤颤巍巍读短信:
“一个坏消息,学校论坛暂时关闭,何时开放未知,并且重新开放后也会由学校导员负责维护;辩论会被取消,教务处说要严惩这次破坏事件,抓典型。晚上详说。”
众人突然安静。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的小胡举起手机,轻声对大家说:“那个……我被人r_ou_了。”小胡的社交账户下突然涌入近百条留言:“美女,这个胸是你的吗?”“宝贝援交吗?”“还有谁睡过我们胡大美女的?”并且很快一条tag获得无数转发:#小胡的校友#
小胡讲:“我胸`脯上有颗痣,估计被哪个炮友认出来了吧。”
空气一下凝结。
她的手机又可怕地震动起来,这声音简直像是突然炸在众人的耳朵里。姚薛来电。小胡沉默两秒,捞过手机对大家说:“我去接个电话。”便匆匆走了出去。王雨旗的手指突然发凉,他觉得这饭店瞬间冷得刺骨,一阵阵的寒意从头顶开始爬满他全身,恐怖又绝望。
服务员推开门,笑盈盈端来了一份份美味菜肴,大喊一声:“你们点的菜齐了!”
夜里7点,思賢楼礼堂灯火通明,整个计算机系学生举在礼堂里上晚自习——听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课。
这是学校对计算机系的一种“惩罚”,每堂课结束之后所有学生都要写千字思想报告,目前没有学生知道这多出的晚自习什么时候结束,据传是为期一个月,又传是直到找到那个黑客学生为止,不然就全系连坐。各班辅导员突然下了通知,收集、登记每个人的微信、微博等个人账号,所有学生都疯了,尤其是那些网络上用来放飞自我的,几个脾气大的当场就跟导员顶了起来。导员也做无奈状,讲是学校校庆期间特殊规定,不会真的怎么样,只是做个信息统计而已。一个巴掌一个枣,大部分学生还是乖乖照办了。校园氛围降至冰点,一片死寂。
王雨旗睁着眼睛看马原老师上完整堂课,有种活在梦里的错觉,老师不是老师,而是个带着人皮的人工智能,学校不是学校,更像个庞大冰冷的工厂,学生当然也不是学生,是……王雨旗糊涂了,他不知道学生此刻成了什么,只知道漆黑的礼堂如城堡一般森严,老师缓缓合上书,缓缓离开,好似一个冷漠又疏离的慢镜头播放。
学生的哄闹将他拉回现实。
“雨旗,你还好吧?”文学院的小胖子特地过来陪他们一起上课,满脸担心。但是王雨旗听不见他说的话,耳朵里都是周围嗡嗡嗡嘈杂的叫骂声:“草泥马到底是谁黑了我们论坛?!是个人就站出来,别躲在后头!”“就是啊,当初敢做现在怎么不敢当呢?”“狗逼田园女权吧他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此时,有个干事突然站起来对着所有学生喊道:“那几个犯事儿的,我警告你们,你们现在是搞没了我们全计算机系学生的言论自由!你他妈最好别让我找到你!”说罢气愤地冲出礼堂,倒是显得有些率性的样子,博得一些同学的赞同。
王雨旗撇了小胖子一眼,讲:“没事。”
“我们现在怎么办?”
“去咖啡厅,鸭绒和汪贺西在等着我们。”
“好。”
几人赶去咖啡厅的时候近九点,照道理员工是要关店下班的,不过阿姨这次没有介意,依旧如往常一样端给他们免费的小点心,一人一碟,王雨旗低下头说了声“谢谢”,吸了吸鼻子。店内放着轻音乐。
汪贺西讲:“你们现在把所有和你们组相关的资料全部删除,包括网上的副本。尤其是之前搞的什么反歧视的海报,宣传海报,小册子,这些东西的源文件彻底删掉。聊天记录也是。”
曹雅蓉不响。这些都是是她的心血。
小胡淡淡地说:“我的照片被人扒出来了,怎么办?”
“死不承认,一口咬定不是自己。这种照片多了去了,凭什么能证明是你?学校不可能逼你脱衣服的。”
学霸忍不住追问:“万一逼了呢?”
汪贺西看了王雨旗一眼,叹了口气,讲:“到时候再说吧。我有办法,你们放心。”疼疼安慰大家:“我能肯定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据,没有证据学校没办法乱来的。”小胖子补充:“真的乱来我就写文章曝光。”
“用不着,你们忘了我是谁么?不会有事的。”
“嗯。”大家听到汪贺西这句话心里似乎有了些底气,对即将到来的“审查”多了点信心。汪贺西瞧见疼疼拿着电脑,提醒道:“我们这个组需要立刻解散,聊天信息不能留。以后也不能再进行任何活动。”
“一点点都不能留么?”
“不能。”
王雨旗没有讲话,他的头依旧低着,颈椎弯折出苍白又虚弱的弧度,在汪贺西眼里像是只天鹅对着平静的湖面沉思,马上就会落下泪来。而下一秒,王雨旗突然抬起头对大家笑了笑,讲:“既然要全部删除,不如我们今天搞最后一次集会,疏理梳理我们做过的活动,弄个往昔回顾怎么样?”
“好啊。”小胡挑了挑眉毛,嘴角竟然带上了笑意,“我记得第一个活动是帮王雨旗搞臭汪主席。”
“诶?”王雨旗愣了愣,突然心虚,“没有吧……”
汪贺西温柔地看着他的侧脸,只是笑笑。
“我可以作证,王雨旗那会儿非常不要脸,为了挖空心思找人家黑料两晚上没睡。”
入社较晚的小胖子与学霸好奇心起,问他们:“后来呢?雨旗怎么又加入学生会了?”“对啊对啊,我记得雨旗选举日那天大闹礼堂,校园网全直播出来了,当时我就敬他是条汉子。”
“后来雨旗被汪贺西所代表的邪恶势力打败了呗。”
“我代表什么邪恶势力了?”汪贺西莫名其妙。
曹雅蓉热心给大家还原现场:“你们是没看见,雨旗那天那个哭的呀……眼泪鼻涕满脸,跑去寝室骂汪贺西不是人,十八代祖宗问候过来。”
“我没有吧……”王雨旗冤枉。
“后来王雨旗就心想,汪贺西不仁,也别怪他不义,既然没办法扳倒敌人,就打到敌人的内部去。”
“嗯嗯,这个是真的。”王雨旗倒是频频点头,跟大家传授经验,“有时候做人还是得拿出不要脸的ji,ng神,我通过打入敌人内部而得到了创办此社团的机会。”汪贺西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放软了调子轻轻讲:“允许你难得打入我内部一下。”
“嗯?”王雨旗对他眨眨眼,“什么?”
“没什么。”
坐在旁边的小胖子脸一红,心想这位主席是不是有点毛病,这s_ao话怎么这么多呢。
疼疼讲:“最开始雨旗打算搞个纯爱相亲,可惜现代人不吃这一套,没办法,只能去支持性少数群体了。”“对的,王雨旗心思其实挺卑鄙的,没那么高尚。”“什么乱七八糟的?”王雨旗越听越不对头,“怎么又开始批判我了?”汪贺西趁热打铁凑过去问:“我们相亲还来得及么?”
王雨旗太阳x,ue又开始突突跳:“你们意思意思行了啊。”
“等社团成立后,咱们第一个正式的活动就是支持同志节,被保安打得妈都不认识。”
“第二个活动是反对女生节,被全校通缉。”曹雅蓉苦笑一声,突然感慨,“我们这个破社团好像一个活动也没有搞成过。”
“没有。”“完全没有。”“成立没多久还得解散了。”“连主席加入都没有用。”“完全没有用。”
小胡总结发言:“是巴依老爷的心,巴托比的命。”王雨旗挠挠脑袋,好不尴尬:“咱们今天散会后,虽然社团不在了,但是还是朋友吧。”
“嗯。”“永远是朋友。”“友谊不会散场的。”大家纷纷附和,脸上洋溢着罕见的微笑,曹雅蓉跑去结账台后面不知道跟阿姨说了什么,阿姨乐呵呵地c,ao作一番,小小咖啡馆内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快的音乐。学霸听了前奏立刻笑出声:“是友谊地久天长!”
“&b&/<> 文字首发无弹窗&/b&ai, amind ?
&b&/<> 文字首发无弹窗&/b&ai, and auld lang syne ?”
他们几个跟着副歌调子,一起合唱了起来:
“for auld lang syne,dear,
for auld lang syne,
we'll tak&B&/&B&upkindness<> yet,
for auld lang syne.”
小胖子趁着间奏连连尖叫:“你们会不会唱中文版的!”“会啊!”紧接着所有人不约而同举起案上的杯盏,用中文一遍遍大声歌唱着: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
我们往昔情意相投,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
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热烈的音乐似乎不会停歇,某些调子会突然在某个地区销声匿迹几世纪,也会在某刻被反复吟唱千百年,来来回回,循环往复,在这个层面上,对与错显得不那么重要,毕竟那不是衡量ji,ng神的尺度。这些年轻的朋友们跌跌撞撞,做了许多自认为正确的事情,也犯了许多被定义为天真错误,有人支持有人反对,但更多人并不知道这些义举与错误,更不会关心他们,犹如如海中的浪花冲撞上海岸线的时刻只维持了几秒钟,只有月亮当一位见证人。用这个尺度来衡量的话,王雨旗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也唯歌声安慰着他,为他每次都失败注上爱与梦的韵脚。
散场后,汪贺西陪他走入深蓝色的夜幕。
他开始了解王雨旗这个人以及他的生活,他不是个“正常”人,不相信善有善报,也不信善无善报,恶无恶报,他只是有感染他人的能力,拉着三两个朋友与自己一起做想做之事,全然不去计较任何后果。面对这样的一个人,汪贺西只希望自己可以有能力保护好他。“雨旗……”他犹豫再三,终于迟疑地讲,“谢谢你让我爱你。”
王雨旗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知道你对你朋友的感情更深,是他们一直支持着你。而我……”
“那个,如果你真想帮我的话,能不能帮我跟姚薛聊聊?”王雨旗破天荒在汪贺西面前露出六神无主的表情,“小胡跟姚薛分手了。但是她为了不让我们担心,什么也没多说。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汪贺西赶到赌场的时候已近凌晨,姚薛似乎是玩累了,正坐在休息区喝酒。
“老姚!”汪贺西快步走到他跟前,发现他喝得满脸通红,眼眶红肿,便没有拉他,只是坐去他对面,喊服务生给自己也拿个酒杯。姚薛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将手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不加冰好喝么?”
“好喝。”
“你怎么了?”
姚薛醉眼斜睨着他,讲:“今天和小胡分手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似乎是听到了极不可思议的笑话,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到最后佝偻着背直不起腰,喘着粗气,只好低头看着地板讲,“她给我戴那么多绿帽子,我还不分么?”
“你们在一起之后她也没有乱来吧。”
“你上不上网?”
汪贺西有些迷惑。姚薛打开手机,哆嗦着点进某个界面,递给汪贺西。汪贺西看到一个#小胡的校友#tag,里面的评论不堪入目,甚至有几张擦边暧昧床照。服务生此时走过来,递上了空酒杯。姚薛冲她笑笑:“一瓶jim beam。”汪贺西没有拦他。他讲:“当你走在学院路上,发现自己成为全校人的笑柄的时候,你没办法不去考虑这些世俗的眼光。我看到一个男的,就会去想这个人有没有和小胡发生过关系,他是怎么和她好上的……这些东西全部往我的脑子里钻,我一边嫉妒得发狂,一边又觉得丢脸。”
“连你都觉得丢脸了,小胡每天在学校会怎么想呢?”
“她这不是自找的么?”
汪贺西不响。
“她不就是想当个万人斩么,这下也算求仁得仁了。我们全校男同胞站起来给她鼓鼓掌。”姚薛脸上带着酒醉后疯狂的笑容,对汪贺西一通鼓掌,将自己的手掌拍得通红。汪贺西一手捏住他的腕子,低声呵斥:“你讲话不要太难听。”
“我讲话难听?”姚薛挑起眉毛,突然对着远远走来的服务生大喊,“喂,小姐!我女朋友被几十个人上过,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姚薛!”汪贺西终于怒了,抛开好友的颜面和素养对他怒吼,“你当初追她的样子连自己都忘了吗?如果你连她之前的私生活都介意,怎么有脸说爱她?我看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吧!”
服务生端着酒站在一边不敢走近。赌场的爵士乐带着纸醉金迷的情调,节奏轻快,无忧无虑。头顶黯淡的灯光跌进姚薛的酒杯里,他痛苦地闭上眼,发出醉鬼的呜咽:“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爱过我。”
“没有。”
小胡的语调过于冷淡,几乎另王雨旗认不出她的声音。他顿了顿,再一次追问好友:“我要你说实话。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走了。我赖在这里了。”
小胡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打太极:“随便你走不走,我是真的累了。”
“这个酒店你租了多久了?”
“没多久。”
“你哪来的钱?”
小胡似乎是有些愠怒:“你管我哪里来的钱?我卖 y得来的,行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雨旗一把抱住小胡,赖着她不撒手,“是不是你室友这几天一直欺负你,你寝室呆不下去?”小胡暧昧不明地哼哼两声,算是同意。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这两天脑子乱的很。”
“姚薛的事情也不肯说么?”
“这有什么可说的,他觉得我丢人,我就把他甩了呗。又不是第一次甩男人。”
“我以为这次你是动心了的。”
小胡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这幅表情王雨旗再熟悉不过,每次她遇上自己没法处理的事情总会这样,独自沉默,紧皱眉头。每每这时王雨旗才会明白,没有人能走进小胡的心里,她的心更像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尽管躯体正成长到青春的年纪,内心却已与这世界告别千百次,死过千百次。
“小胡,我是你的朋友,我可以帮你。”
“你不能。”
“我……至少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你解决不了爱。”小胡冷淡的语调再次占了上风,像清风将人推至最高处,再任由他狠狠地摔落下来,“我早就说过,我不是正常的人,既不是纯粹的男人也不是纯粹的女人,我就是我,姚薛可以选择接纳我,也可以选择拒绝我,当然我也有同样的选择,可是唯独不会有爱这个选项。请问有谁会恰好和我一样残破呢?我上过那么多男人,没有爱过其中任何一个人,他们也一边享受我的身体一边d_ang 妇羞辱我,很显然,姚薛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所以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就算爱了他又怎么样呢?这份情感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在战斗而已。我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系。”
王雨旗从没有见过小胡这样一口气讲了这么一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与其说是回应,不如说是一种情绪发泄。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位朋友一无所知,忽视至此,乃至她会说出这种与世界没有联系的话。“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没有这个必要。”
“你说过你爱我。”
“那是我的事。”
“好吧,既然你决心不讲的话,我也不问他了。”王雨旗失落地坐在旅馆的房间里,看着眼前这个空间内的冰冷摆设,竟然开始恨他的挚友,她到底是如何把自己作到这样一幅光景?她曾是全市的天才少女,小学测智力结果200多,被学校保护起来,一路保送上升。这样的天才如果没有彻底抛弃自己的才能放`荡度日,照道理是不至于在大学被人轮番羞辱,靠着来路不明的钱,瞒着所有朋友躲在这么一个冷清酒店里的。
她来日方长,应有远大前程。
“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连汪贺西也不要说。”
“好,我不说。”
“不过,看得出来汪贺西非常爱你。”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王雨旗低下头,没心思和她聊这个。他现在只剩下无力掌控现实的失落感,他搞砸了所有活动,搞砸了和汪贺西的关系,似乎还要搞砸友情。面对什么都不愿意对自己袒露的小胡,王雨旗想说“我也非常爱你”,但是又觉得这种表白对她来说没什么必要了。
“我头一次这么爱一个人。”
“为什么?”
赌场里的酒鬼从一个变成了两个,汪贺西捏着酒杯朝姚薛笑,丑态百出:“因为他……他……”琥珀色的酒浆折s,he着昏暗的灯光,模模糊糊竟然呈现出王雨旗的剪影来,一摇就碎,捉摸不透。汪贺西盯着酒杯苦笑一声,讲,“因为他活出了我想活的样子。”
姚薛举起酒杯,和他的碰了碰:“不错。干杯。”
“干。”二人一饮而尽。
“只可惜,他总是忙着自己的事,我的感情对他来说好像是个负担。”汪贺西快速将自己的酒杯斟满,只求能借着这个机会大醉一场。那次彩虹旗事件,王雨旗发现是他指示的保安之后,既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同他纠缠不休,汪贺西便明白王雨旗心里没有自己,他根本没有那么在乎。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在爱一个人的时候还妄图谈什么回报与自尊的话,那正如他之前对姚薛所说,自己不是爱他人,是爱自己罢了。许是与王雨旗呆久了,汪贺西的脑子里现在全是一套套理想主义的浪漫,比如在这段关系中他该如何让王雨旗觉得不无聊,如何让他过得开心,如何更好地理解他……至于他自己则被挤到话语权之外,只被允许爱慕地凝视着王雨旗的身影,奉献出所有真诚,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我曾经一次次欺负他,把他弄哭,希望终有一次,哪怕一次,他能够服软来求我帮忙,求我拯救。但事实是每一次都是他拯救了我。”
姚薛醉醺醺地咧开嘴,露出羡慕的微笑,再次颤颤巍巍地朝汪贺西举起酒杯:“干杯。”“干。”玻璃杯碰撞之后,音乐依旧缓缓向前流淌,姚薛的手却定在那里,似是醉得厉害,忘记了时间运作的方向。他眯着眼睛对汪贺西讲:“如果我……过两天,等我跨过了这道坎,感情上可以接受了,再去找她,可以吗?”
“可以的。”
“过两天就去。”
“才两天,不会迟的。”
“嗯。”姚薛傻乎乎地笑,抬头再次饮尽杯中酒,“我还是爱她。还是可以放弃自己的尊严的,嘿嘿。但是、但是……”他揉揉眼睛,被爱情折磨得困惑无比,仿佛站在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走错一步便无法回头,“但是得过两天。”
小胡走进教室,嘈杂的讨论声瞬间停止,所有人同一时间看向她。
坐在后排的王雨旗心里一抖,看了看周围,突然扯开嗓子尖声喊:“小胡小胡,坐妹妹旁边!”但是这招似乎并不怎么奏效,班级同学还是只盯着小胡,几个男的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她,那眼神令人作呕。小胡迟疑了一秒,挂上笑容走向王雨旗。
“听说你又单身啦?”那个经常找茬的刺头突然拦住小胡,嬉皮笑脸逗她,“要不要回到哥哥怀里?”
小胡目不斜视往前走。
“以前不是在我床上浪得死去活来的?!”
“你……”小胡罕见地气红了脸,ji,ng致的五官终于被愤怒弄皱,但是班级里鲜有人怜香惜玉,更多的只是坐在那里欣赏她出丑。小胡的拳头握紧又放松,终于,她转过头对全班同学轻蔑地说:“跟各位姐妹分享一下,此人是唇膏男,技巧也差,各位慎约。”说罢底下传来一阵嘘声。
那男的忽然间恼羞成怒,站起来拉住小胡,嘴里还“婊`子”“婊`子”地骂骂咧咧,王雨旗见势不妙,立刻奔到前头朝他大喊:“你做什么?!”小胡则趁那男的慌神之际朝他狠狠甩了个巴掌。“啪!”
“c,ao泥妈个臭娘们!”
“你敢打她!”王雨旗这时候挡在小胡身前,原本坐在旁边的疼疼和学霸也冲了过去,围在猥琐男旁边,几个女生和一个娘娘腔聚在一起,破天荒地堵住那个身高马大的男同学。
上课铃声突兀地响起。
萍老师踩点走进教室,看到他们几个莫名其妙一股打群架的架势,开始怒斥:“站在这里干什么?不上课了?”
王雨旗他们看了看老师,拉着小胡往后排走。全班没有人讲话。坐定后,学霸偷偷安慰她:“等这阵风过去了就好了。”“嗯嗯,人们忘性大,再劲爆的新闻过几天热度也就下去了。”小胡朝他们笑笑:“谢谢。”
但是王雨旗看出来,她有心事。绝对有大事瞒着。
班级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开始上课。没过几分钟,门口突然出现辅导员的身影,如一只鬣狗般探头探脑,张嘴便是yin阳怪气的语调:“胡同学在不在?跟我来一次。”
萍老师皱眉:“我们正上课呢。”
“教务处主任找这位学生。”
小胡看了眼朋友们,犹豫地站起身走向辅导员:“我在。”随后消失在教室门口。王雨旗睁大眼睛,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全冒了出来。“他们叫小胡做什么?”“不知道……告诉鸭绒和小胖子。”“不行。”王雨旗听到后提醒他们:“不要发任何信息。如果小胡半小时内没音讯,我们就溜出去,你俩分开去找鸭绒、胖子,我去找汪贺西。”“好。”
这半个小时是王雨旗最难熬的半小时,几乎每秒都令他如坐针毡。他在这半小时内几乎把最差的情况给过了一遍,甚至动笔计算着每种情况的可能性及应对策略,算到最后,他拿橡皮把这堆“证据”擦得干干净净,想着如果真的出事,自己一个人扛了得了。大不了被记个过,总不见得退学吧……也就在这时,谢天谢地,小胡回来了。
王雨旗看到她回来,心提到嗓子眼:“你没事吧?喊你做什么?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事。”小胡压低声音安慰他们,“就是问了问那个裸照的事情。我死不承认,他们批评了我两句就放我走了。”
“真的没事?”
小胡绽开一个微笑:“没有。”
暖黄的阳光从后座的窗户悄悄爬进来,抚上小胡细腻光洁的皮肤,她的眼睛在阳光的照s,he下似落满了繁星一般,盈盈闪动,日与星月同时组成了她的笑颜,这是一张被天使亲吻过的脸庞,带着着伊甸园的美丽祝福跑来人间,于仲夏演奏爱的夜曲。
下课后,王雨旗犹豫再三,主动去找了汪贺西。
“小胡很不对劲。”他在汪贺西的寝室里来回踱着步子,显得有些神经质,“姚薛呢?我要找姚薛谈谈。”
“姚薛回家了。他昨夜喝多了。”
“姚薛平时会不会给小胡钱?”
“什么意思?”
王雨旗使劲拽着自己的头发,脚步越来越快:“小胡原来一直没住寝室,而是住在校外的酒店里。谁给她的钱?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汪贺西一把捞过他,抱紧,对他讲:“雨旗,呼吸。”
王雨旗定在那里,依旧浑身僵硬。
“呼气。”
汪贺西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带着怀里的人一起深呼吸。
“吸气。”
王雨旗逐渐冷静下来,用嘴缓缓吸气。
“呼气。”
直到他身体不再僵硬,脸上恢复了些血色,汪贺西安慰他:“小胡是成年人,你不用太担心。”
“嗯。”王雨旗咬着嘴唇,开始一点点梳理自己的疑问,“裸照抗议那个想法是小胡提出的,她那个时候激进得有点反常,可我那会儿心里乱,没有注意到。”
“嗯。”汪贺西倒是依旧抱着人,不撒手。
王雨旗望着他的脸,忽然间有些出神,迷糊地问他:“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昨天去找姚薛,没有睡。”
“为什么不睡?”
“为了完成你交代的任务嘛。”
王雨旗不响了,只是露出微微困惑的表情,可爱得紧。汪贺西只得提醒他:“继续,后来呢?”
“哦,后来那几天她一直郁郁寡欢,找她聊天,她也不愿意说自己的事情。我那个时候就觉得她有问题。”
“然后呢?”
“然后就是这次分手啊!”王雨旗再次激动起来,“她明明爱姚薛爱得死去活来的,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还什么都不肯说,要不是我昨晚上跟踪她,都不知道她早就不住学校了!还有今天早上……汪贺西。”王雨旗此时顾不上其他,焦急地抓住汪贺西的手,就像握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这件事情我求求你,千万要帮忙。”
汪贺西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温暖着他的,“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王雨旗点点头:“好,这是我们第三个社团活动,就我们两个参加。你得保密。”
“活动主题是什么?”
“找出小胡的秘密,帮她振作。”
“行。”
王雨旗得到了汪贺西的支持,稍微心定了些,也明显能感觉到这位主席又吃了自己的豆腐,令人防不胜防。他推开人家,别别扭扭坐去人书桌前。“过来呀,站那里干什么?”
汪贺西走过去。
“你能不能查到小胡的档案?”
“呃……不是不可以。”汪贺西面露难色,“违法乱纪一下的话还是能看到。”
“当然了,不然我找你做什么?”王雨旗恨铁不成钢,“当然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用走那一步。你有没有学生的基本资料,就家庭住址之类的?”
“哦,这个简单。稍等。”汪贺西打开电脑,敲打了几下,出来了一个他们计算机系学生的名单资料。“这里。”小胡的父母姓名、户籍地址、联系方式赫然在列。
“这周末,你让姚薛拖住小胡,然后咱们俩偷偷去小胡家,拜访一下她父母,问问情况。你觉得怎么样?”
汪贺西点点头,但随后又说:“雨旗,你看她母亲那一栏的名字,胡丁氏,不像妈妈辈的名字。”王雨旗凑过去研究了下,觉得有道理:“到像是奶奶的名字。”“嗯,我们周末看了就知道了。”
“好。对了,姚薛是个什么情况?”
唯女子与小人 第6节
唯女子与小人 第7节
唯女子与小人 BL 作者:賢三贤三
唯女子与小人 第7节
汪贺西老实交代:“我觉得分不了。姚薛昨晚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再多喝两口我就要把他送去医院了。”
“那他们分什么手……”
“小胡提出的嘛。”
“我看小胡也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昨晚上问她两句,她还给我情绪激动,讲了一堆情啊爱的。”
“那为什么要分手……”汪贺西服了,这两人怎么回事。
“所以才要查嘛!”王雨旗恨铁不成钢,“真的是笨!”
“我笨。”那块废铁老老实实承认错误,看上去憨厚得很,“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嗯?”什么意思?
“你不会以为我平白无故白帮你忙吧?”
“你……我……”王雨旗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黑,只在心里悔恨低估了这个人不要脸的程度,“你想要什么好处?”
汪贺西想了想,讲:“lū 一发。”
“你是不是有毛病?!”“轻点轻点,耳朵要聋了。”“你是不是色狼啊?!”“我是啊。”“不行!”“那你把电脑还给我。”“我……你这个属于职场性s_ao扰你知道吧?”“我帮你lū 。”王雨旗脸黑了发绿,绿了又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谁帮谁lū 都、都一样的。都是性s_ao扰。”
汪贺西凑过去朝他笑笑:“我是色狼嘛。每天晚上都想着你。”
王雨旗往旁边躲了躲:“不要这样吧。”
“你自己跑到我寝室来,现在躲什么?”
王雨旗咽了口口水,准备闪烁其词。
“是不是也对我有点好感了?”
“没有你想太多。我们毕竟同事一场。”
“你那天不是亲口跟我说分开了,跟我们学生会没有一点关系了么?还把我踢出群。”
“我……”
“对我有好感了得第一时间向上汇报。”
“毛病。”王雨旗本来心里就七上八下的,被他这么一搅和更乱了!汪贺西将他所有欲言又止的样子收在眼底,不再言语。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二人交错的呼吸,和一些隐约的心跳声,不知出自哪个人的胸膛。王雨旗非常困惑,他很想问问眼前这位主席为什么偏偏喜欢他,这个人是和那些夸夸其谈的男人一样,可以扯出许多悦耳动听的大道理,还是另一个罗伊上尉,是个疯狂的在自己心头点火的纵火犯,
短信提示音突然响起。
王雨旗看了眼,皱起眉头:“小胡又被政教处的人喊去谈话了。”
“嗯,一般是这个流程。”
“我去政教处等她吧。”
汪贺西伸手拉住他:“他们例行公事而已,小胡不会有事的。”
“但是我有点不放心。”
“别走。”他几乎是哀求着握紧王雨旗的手,撒娇似地讲,“我难得有机会和你单独在一起,陪陪我。”
王雨旗动了动唇。
“昨晚不仅没睡,还喝了酒,现在头疼。”
“那你现在睡。”
“你陪我。”汪贺西不由分说拉起了窗帘,寝室内一阵昏暗暧昧,阳光艰难地从缝隙处挤进来,地上投s,he出一道金黄的细线,灰尘那束空气中飞舞、抖动,跃跃欲试。他脱下外衣裤躺去床上,眯起眼睛看着被光yin隔绝在另一头的王雨旗,内心的期待如黑洞般越来越深,蛊惑人心。“雨旗,陪我。”
王雨旗看了看小胡发来的短信,又看了看双眼布满红血丝的汪贺西,终是叹了口气,快速回复了小胡之后走去他的床边:“你睡。睡着了我再走。”
汪贺西在他的注视下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很快,小胡的短信息回来。
“她说什么?”
“哦,她说……咳,她说让我好好陪你。”
汪贺西情不自禁弯起嘴角。他似梦似醒,再次恍恍惚惚走入意识里黑暗森林的场景,这是他经常会梦见的场景,像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徒步向城堡迈进,一点点绝望,在这迷宫里山穷水尽。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只能靠酒ji,ng与大麻解忧,ji,ng致如瓷的面孔下早已千疮百孔,如被千万蝼蚁啃食得密密麻麻,抬头——哪怕是在梦里——依旧是无尽的黑暗,眼睛好似被绸缎遮盖着,耳朵里奏着安魂曲,嘴里是被琥珀色酒ji,ng浇灌的永恒苦涩,如同他平日里喝下的每一口,昨日里同姚薛一道灌下的每一口苦酒……姚薛明明品尝着相同的毒药,为何能甘之如饴?明明被同样的爱情折磨,为何却永远所向披靡?比起自己,他更像是个贵族出身的青年,佩戴宝剑在城堡门口巡逻,每走一步便散发出淡淡的泥淖的味道,吸引成千上万的女性蜂拥而至,他们啃咬、呻吟、颤抖,将姚薛的身体紧紧包裹住,但是依旧有霉绿色的液体从缝隙中流出,腐烂的内脏在声声高昂的呻吟声中被撕裂。汪贺西作为匍匐着的蝼蚁的一份子,扶着额头观看着这幕哑剧,漆黑的天幕竟然刺痛他的双眼,就好像华袍的一角被掀开,露出底下令人作呕的模样。他再定睛一瞧,腐烂的内脏里有自己的心肝脾肺,那人不是姚薛而是自己!他低头看着自己双手一点点渗出胆汁一般的液体,枯萎,赫然又成了自己父亲的双手,紧接着露出森森白骨。耳朵里的安魂曲瞬间奏响至高`潮。
汪贺西睁开眼,迅速坐直身子。
他的衣服被汗水浸shi,回过神后,后背一阵发凉。窗帘不知怎么的被风吹开,午后的阳光一如如往昔肆虐他的窗台。他四下张望,没有发现王雨旗,忍不住好奇自己睡了多久。这时候手机兀自震动起来,王雨旗来电。汪贺西揉了揉眼睛,懵懂地接过电话并往窗外看了一眼。
安魂曲瞬间冲击他的耳膜,天使们张开翅膀吹着号角向他走来,浩浩荡荡,白昼在这瞬间成了盛大的夜晚。
汪贺西没有穿鞋,赤着脚跌跌撞撞奔跑出去,几乎摔倒。学院路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如匍匐前进的蝼蚁被永恒的幻觉追逼,往前涌,快要将他淹没。抬头就能看见漆黑的城堡,耳朵里是……汪贺西使劲敲击着自己的太阳x,ue,总算听清了耳朵里的声音,是王雨旗。
他颤抖着回应:“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他听到了王雨旗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汪贺西!”
这声哭叫再次从耳鼓穿透进他的脑中,他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心里缓缓流淌着宁馨的海,海面折s,he着璀璨的阳光,像钻石,又像夜星,高耸入云的思賢楼礼堂漂亮辉煌,广场上铺着一道明艳的红毯,王雨旗抱着一位美丽的女孩跪倒在另一头流泪,像是幕无声的电影,天使收起翅膀安静地在一旁观看着。
汪贺西赤裸的脚底踩上了粘稠液体。
他猛地惊醒,所有的声音瞬间涌进来,哭喊声,惨叫声,哀嚎声……王雨旗抱着血泊中的小胡跪倒在地上嚎叫。他浑身血液倒流,腿脚刹那间僵硬如石块般纹丝不动。“打电话!”他艰难迈开腿朝王雨旗跑去,却重重栽倒在地上,只得浑身颤抖着在血泊里吼叫,“打急救电话!打急救电话!”身后的人群发疯了一般尖叫逃窜,好像小胡从思賢楼礼堂跳下之后便成了怪物,浑身是血,在凡人的痛苦中翻滚。
汪贺西眼睁睁地看着王雨旗吼得声嘶力竭,眼眶干涸。他眨眨眼,看见城堡优雅的蕾丝窗帘被扯下,玫瑰花窗被震碎,华袍的一角被美丽的少女缓缓掀开,露出疯狂又令人作呕的血腥模样来。
“2018年xx月xx日16时许,某大学一胡姓女学生从学校礼堂跳下,当即死亡。当地公安发出警情通报称,经公安机关现场勘验检查,初步核实为自杀。自杀原因调查仍在进行中。”
这个夏天漫长得没有尽头。黄昏拖着慵懒的步子抵达,街边的路灯一排排亮起,补习完的孩子们放学,家长接送的小车驶过沿街的商店,卖服装的打烊了,小餐馆内忙碌了起来,店内冒出带着香味的热气。阳台上的玫瑰在微风里轻轻颤抖,花瓣舒展,热闹的都市被密密麻麻的网络覆盖,却又彼此不相关,悲喜不相通。对面的邻居在练习小提琴,曲调穿得很远。王雨旗妈妈推开他的房门:“旗旗,你同学来看你了。”
王雨旗纹丝不动,坐在床上发愣。
汪贺西和他妈妈对视一眼,轻轻走入房中,坐去他身边。他陪他坐了一会儿,压抑着叹息的冲动柔声哄他:“你还好吗?”
王雨旗如雕塑般保持着坐姿,一句话不说。
“雨旗,下周回学校上课吧。”
毫无反应。
“你已经好几天没上课了。”
“小胡也没去。”
汪贺西动了动唇,太阳x,ue又阵阵发疼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听若有似无的提琴声逐渐奏响高`潮,再随着黄昏缓缓消沉,在最后一道金光投向路人脸庞的时候落下帷幕。汪贺西忍不住想伸手握住王雨旗的手。
卧室门被打开,他妈妈站在门口喊了一嗓子:“吃饭了。”
王雨旗的妈妈非常个性,留着寸头,哪怕穿着长袖都能感受到布料底下的健壮肌r_ou_,远看就是个男人,很难想象她围着围裙做菜的样子。“同学留下来一起吃吧,菜比较简单。”汪贺西一看,阿姨到真的没和他客气,三个人也是两菜一汤,三碗白饭,再多了没有。“谢谢阿姨。”他虽是第一次拜访,熟门熟路吃饭的样子到好像是自己家似的,王雨旗此刻倒像是个外人,坐在桌前看他。
“吃啊。”汪贺西夹了块鱼给他,“要我给你挑刺么?”
“不要。”
他妈妈瞥了儿子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对汪贺西讲:“感谢你来陪他,但是他脾气倔,不想回学校谁也劝不了。”
“我明白。”
“小胡的事情没人能想得到。”阿姨说了两句竟然也红了眼眶,“她像我女儿一样,星期六星期天老过来玩。现在没人来了。”
“妈……”
“行了,不提。吃饭吧。”
王雨旗吸了吸鼻子,开始狼吞虎咽。
“阿姨,雨旗这几天瘦了。”
“嗯。今天也就你来了肯上桌吃饭了。”
王雨旗看了眼他妈,没响。他妈妈自顾自地说:“我前两天也请假陪了他。班级同学出了事情,学生情绪有波动是正常的,你们喊他回去上课,他心不在学校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知道了阿姨。”
“妈……”王雨旗瘪了瘪嘴,小声嘟囔,“人家是校长儿子。”汪贺西赶紧开口:“我过来不是代表学校做雨旗思想工作的,就是一个人在学校很想他,想陪陪他。”王雨旗妈妈听后忍不住揶揄:“王雨旗在学校倒还有男同学惦念了。不错不错。”说罢给汪贺西夹了菜。
谁料这顿晚饭吃下来,汪贺西与王雨旗的妈妈相谈甚欢,从小胡与王雨旗的关系开始聊了各种各样的话题,甚至是他小时候的糗事。王雨旗听不下去,躲去厨房洗碗,汪贺西和他妈妈转战至客厅,二人竟然开始观赏王雨旗的照相簿,厚厚一沓,汪贺西看得不亦乐乎。看过照片后他发现王雨旗的父亲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还有,他母亲最初是个长发大波浪的美女,身材纤弱,生了王雨旗之后就常年保持着假小子的装扮,并且健身增肌,直至中年。他很想询问此种缘由,又怕唐突,便只陪着她聊天。这次来也不知道是看望了王雨旗还是他妈妈。王雨旗洗完澡出来看到他们还在聊天,闷闷地提醒汪贺西:“你好回去了吧?”
“你朋友跟妈妈聊天怎么了?这就催人回家了?”
汪贺西躲在阿姨身边朝他眨眼。
“那随便你们。我去睡觉。”说罢依旧是一副无ji,ng打采的样子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妈妈看了看钟,对汪贺西讲:“你今天晚上要不留下来过夜。”
汪贺西僵住,开口甚至结巴了:“好好、好啊。”
“不过我儿子是同性恋,你和他睡一起不方便。不介意就睡沙发。”
“我……我,咳。我不介意。”
“行。”她说罢起身去翻被褥毯子,雷厉风行。汪贺西开始好奇王雨旗和这位特立独行的母亲到底经历过什么,有着怎样的过去。他再次敲开王雨旗的房门,自顾自对王雨旗讲:“哎,我今晚睡你们家沙发。”
王雨旗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呆呆地反应着汪贺西的话,几秒后倦懒地回复:“你睡呗。”说完一副要倒上床的样子。汪贺西看了看不远处的阿姨,快速跑去王雨旗跟前拉住他的手细细摩挲过来,用手指来克制地感触自己思念如狂的人。王雨旗低着头,不响,过了一会儿将自己的手抽走。
夜色如墨,整座城市被宇宙运行的轨迹哄去了床上,人们千篇一律地倒下,睡得死气沉沉。汪贺西躺在沙发一遍遍回忆小胡跳楼那天的场景,甚至都忘了后来的警笛声,以及匆匆从美国赶回来的父亲的脸色,只记得那日刺眼的鲜血,才发现原来死亡可以离自己这么近。他听到风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当星月都松懈了下来闭上眼睛后,汪贺西听见风声里夹杂着隐忍的啜泣声,一点点,从他的胸膛蔓延开,攫住心脏,将他的耐心消磨殆尽。
他掀开毯子,再次推开王雨旗卧室门。王雨旗倒在床沿一侧压抑着啜泣,被泪水拷问得脆弱不堪。
“雨旗。”汪贺西喊了一声,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当然他也没有期待能得到王雨旗的回应,看到他今天能按时吃饭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又有什么资格能妄图理解王雨旗此刻的悲伤呢?汪贺西俯下`身子轻轻朝他说了句:“我睡在你身边了啊。”随后躺去他身边。
“你瘦了好多。”
……
“晚上要睡觉,不然身体要吃不消的。”
……
“曹雅蓉他们还在等着你回去呢。”
话说完,对方突然转过身子攥着他的衣领低声哭泣起来,他立刻抱紧怀里的人。很快,温热的眼泪将他的胸口打shi一片,连心口都被晕shi。王雨旗不住地颤抖,如溺水的人绝望地抓住身边任何一块浮木,最终呜咽出声。汪贺西一遍遍轻抚他的脊背,感受他体内每一份痛苦。
“我很想小胡。”王雨旗哭得浑身通红,“我想她。”往昔的记忆如潮水涌入王雨旗的身体,将他冲击得支离破碎,六神无主,原来命运能这样轻易将自己所爱之人抹去,迅速又冷酷,不给任何警示或预告。挚友便这样死在自己的怀里。他的大脑空白了几日,直到看到汪贺西,看到了与挚友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过来提醒他,有个人不在了,固执的回忆终于在一瞬间将他击溃,他终于死死捏着汪贺西的衣服痛哭流涕:“小胡死了。”
“嗯。”汪贺西的眼眶也红了,将他搂得更紧,“睡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记忆的潮水开始将二人一起折磨,汪贺西闭上眼,已经无所谓王雨旗到底爱不爱他,此刻他只想拥他入怀,渴求自己能有哪怕一点点力量,安抚他,慰藉他,分享他的每一分痛苦,一同沉浮。在死亡面前,爱被克制地、如掌纹一样藏起来,写在街角、在窗台上、在哭泣的玫瑰花瓣上,在老旧的大楼上,在青年被伤害了无数次的心灵上[1],却又不当心声色张扬。王雨旗最后在汪贺西怀里哭得逐渐脱了力,懵懵懂懂,最后似醒非醒,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陷入梦乡。
[1] 改写自:《看不见的城市》第一章:城市和记忆之三 — 〔意大利〕伊塔罗·卡尔维诺
王雨旗醒来看了到中午。厨房里传来阵阵香味,他揉了揉眼睛喊了声:“妈?”没得到回应,便迷迷糊糊下床,趿着拖鞋自顾自去洗漱。收拾完毕走出厕所后,王雨旗再次揉揉眼,只怕自己没睡醒:汪贺西怎么还在这里?
“你醒了?”
“我妈呢?”
“她上班去了。”汪贺西把盘子往做上一放,“过来吃早饭。”他做了培根ji蛋吐司,又转身去厨房拿了碗牛奶麦片出来,兢兢业业扮演着老母亲的角色。“多吃点,你太瘦了。”王雨旗撇撇嘴,破天荒听他指令乖顺地坐去饭桌,与汪贺西一起吃早饭。“你不去学校么?”
“我陪你。”
他便也不响,静静咀嚼盘中食物,然而,很可惜的是,王雨旗依旧尝不出美食的味道,任何山珍海味此刻在他嘴里都成了难以下咽的白蜡,他吃了两口讲:“我饱了。”汪贺西看了眼他盘子,哄他:“再多吃一口吧。”“小胡最喜欢吃培根煎蛋。”王雨旗说完眼眶突然又红了,赶紧伸手去抽纸巾,“对不起……我……”他一直在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任何与小胡有关的事情,但总是一次次失败,在任何微小的细节前丑态毕露。“我这两天一直在吃营养片。”
“什么营养片?”
“镇定情绪的。非处方药。我知道我不能钻牛角尖,不然永远出不去。”
“嗯。”汪贺西轻轻叹了口气,“无论怎样,我会一直陪着你。”
王雨旗停顿几秒,讲:“谢谢。”
“再多吃一口r_ou_。”
“不了。”他执拗地推开餐盘,纤弱的手腕露出青色的血管,交错在他苍白的皮肤下,如通向未知秘境的河流,连带着个人的命运一起,你永远不知道这副极容易腐烂的躯体能在命运的驱使下将你带向何方,可能是黄粱一梦,可能是永恒死亡。小胡出事的那夜王雨旗在太平间附近走廊坐了很久,他诧异死亡降临的那一刻怎么会这么平淡,活生生的人到冰冷的尸体之间没有任何宏大叙事,仿佛死神站在门口,开灯,关灯,就是那么一下,无论是远古至高无上的皇帝还是生满疥疮的疯人都会灰飞烟灭。它对死者绝对公平,死亡带来的考验只针对幸存者,那些活下去的人们突然多了项责任,为了不去忘却,他们被求而不得的痛苦围绕,不停回忆,记录,歌颂,赋予死亡以宏大叙事。驱动人们的ji,ng神不断向前探索或许才是死亡的一切意义。
“我去阳台坐一会儿。”
“哦,好。”
王雨旗怔怔地坐在曾经与小胡打闹的藤椅上,街景没有变,只是被笼罩了层回忆的味道,一间间紧挨的商铺,一个个快走的行人,一块块紧挨着的墓碑,一行行掉下的眼泪,生来漂泊,死无所依,烈火中投几个纸钱,灰尘飞扬,哪还有什么神?日光依旧是金黄色。
一阵风拂过他的面颊。
“你妈妈说你和小胡喜欢在阳台上晒太阳。”汪贺西坐去他身边,将水杯递给他。
“嗯。”王雨旗接过水杯,“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汪贺西不响。
“你陪我一起旷课了。”
“连这个时候都不陪你,我还有什么时候可以陪?”
“你为什么喜欢我?”
阳台上烂漫的花儿被风吹动,清香扑鼻,汪贺西的心随着桃红花瓣细微抖动了一下,局促抿了口咖啡,讲:“你对我来说很特别,像个天使。”王雨旗被他逗笑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汪贺西此刻难得羞赧起来,低下头,红晕爬上脸颊:“与你打了交道之后,每天会想念,我原先并不知道这就是喜欢,只是烦,做事没法专心,和你相遇又觉得时间太短暂,恼人得很,只想每天气你,把你气跑了我也就不烦恼了。”
王雨旗也低下头,不敢用余光瞟他。
“后来见你哭,见你跑了,我竟然更烦恼,把自己骂了一千一万遍,坐立难安,比起失去你,还是受一下相思苦来的好。至于为什么喜欢你我还真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爱你很简单,看清自己却很难。”
“你嘴上抹蜜了?”
“没有。”
王雨旗不响。
“你呢?你有喜欢过什么样的人没有?”
“我?”他有些意外,随即微微陷入沉思。过了半晌,他讲,“没有。我曾经幻想某天我的梦中情人会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和我上演一出爱情喜剧,最后永远相爱,相伴到老。后来我就一直按照这个标准去找男人,才发现自己想太多了,梦中情人是永远不可能的。”王雨旗挠挠头,娇憨一笑:“不单单是谈恋爱,我从小到大做什么事情都是这样,不切实际,最后总落不的好。就像两千年前柏拉图为希腊城绘制了一幅理想国蓝图,到头来呢?挺没意思的。”
“那也没见你改过主意。”
王雨旗弯了弯嘴角,忍不住对汪贺西讲:“要改变自己做什么?人生又不是试卷,可以照着答案写出个满分样本来。”
汪贺西认真地回答他:“我可以。”
“所以说你没意思。”
“那咱们俩都没意思。”
“都没意思。没劲透了。”
“小胡也是因为觉得没意思才自杀的么?”
王雨旗听了这句话后不自觉皱起眉头。小胡会么?她这个与自己一样在肮脏yin沟里成长起来的女孩会因为什么原因自杀呢?她到底是不是自杀?汪贺西只瞧见王雨旗的脸色越涨越红,倏尔又掉了些泪下来。他抽了纸巾递给他,发现泪痕很快干涸,转而变成一道犹疑不定的痕迹,王雨旗就这么一言不发陷入沉思。汪贺西倒也不恼,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任由风吹过他们两的发梢。过了许久,王雨旗的神色终于不再哀怨,也不再犹疑,他抬起头对身边的人说了句“我现在就回学校”便起身往屋里走。
“怎么了?”
王雨旗转身:“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一刻汪贺西心里的王雨旗又回来了,他的眼神坚定又清澈,似乎没有什么挫折可以阻挠他的雄心,也没有什么圆滑的话术可以迷惑、讥讽的了他。只因王雨旗格外得愚,顽石尚能点头,而他却愚莽得近乎是一个不受惑的人,不会停下脚步去看看周围的声色犬马,只带上一颗童心去碰南墙,带一双裸眼去凝视虚空,也只会固执地用自己朴素道德观去表述自己的想法。“小胡不是那种会一死了之的人。我要找出她自杀的原因!”
汪贺西被这灼灼的目光感染,竟异常果断地说:“好。我们一挖到底。”
他们回校已近傍晚。
校园内众议汹汹,一片哗然。王雨旗与汪贺西看到思賢楼礼堂门口摆了一张小胡的黑白照,四周满是各色鲜花花束,最外一排是一圈圈蜡烛。许多同学前来吊唁,时不时添上一捧花,点上一支蜡烛。王雨旗见到小胡的照片又瞬间淌下泪来,他使劲抹了把脸,抹完之后眼又shi了,再抹,不一会儿脸被他lū 得通红。汪贺西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话语,他见到此情此景心里也不好过。悼念活动很快吸引了一小群人聚集,这时,有几个男生手捧鲜花走向小胡遗照,准备放下。王雨旗这时候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红着眼冲过去朝他们厉喊:“你们不准献花!”
人群诧异,发出嗡嗡的讨论声。
“你给我滚!”王雨旗冲去那两人跟前争夺花束。谁知那俩男同学被这么一闹倒起了性子,紧抓着花不放,高声叫嚷起来:“谁他妈给你的权利?!咱们纪念小胡都不行了?”
“你有脸纪念?!”王雨旗气得青筋暴起,嘶哑着嗓子怒吼,“小胡就是你们害死的!你们这几个d_ang 妇羞辱他的男人,都他妈的是罪犯!是犯人!还有你们!”他转向窃窃私语的围观群众,泪水一颗颗滚落:“你们其中转发裸照,调侃她的’小胡的校友’们,你们都是帮凶!杀人犯帮凶!你们有什么脸过来祭奠她?!”他站在人群的对立面声嘶力竭,因为血气上涌而险些跪倒在地上,人群里有几个人脸色煞白,掉头就走了,汪贺西冲上去装模作样训斥了他两句:“王雨旗,你少说两句。”说罢便拉住他往外走。
他拖着王雨旗往反方向去,忍不住低声骂:“你这么闹有用了?小胡就能回来了?不是说了要找到真相么,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就能让一切真相大白么?”
王雨旗用力擦了泪,吸了吸鼻子:“我晓得。我现在去找疼疼他们。”“我来找。攻击校园网那事儿还没完呢,别露了马脚。”汪贺西拨通了曹雅蓉的电话,喊她一个个通知到全体组员,在校外某处集合。
相聚的地点在离学校不远的高档商业街上,沿街商铺多为古董店、乐器行、高级餐馆等,主要为不远处的别墅小区服务,所以鲜有学生造访。很快,人都来齐了,雅蓉,疼疼,小胖子,学霸……当然旁边少了个人。所有人见到彼此后在同一时间哭了起来,疼疼哭得浑身颤抖,几乎泣不成声:“如果、如果我没有一意孤行、去、去搞那个事情,小胡、小胡也不会走。”小胖子拍了拍疼疼的肩,低低地啜泣,到最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被学霸捂了嘴。学霸红着眼睛讲:“我们得安静点,不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让别人知道咱们几个认识。”说完这句倒是淌下了两行清泪。
曹雅蓉对王雨旗说:“这是我们几个人第一次见着面。你走了以后学校出了很多事情。”
那天出事后,王雨旗第一时间拨打了急救电话,通知到了小胡的父亲。救护车和警车很快来了,小胡被确认当场死亡,警察同意过后尸体直接被拉去了太平间。这件事上了社会新闻版面,校园里当天夜里就举行了哀悼活动,校长在第二天早上给全校师生作了青少年情绪管理能力和身体健康的讲座,与此同时保安又多了起来,在校门口巡逻,听人说是怕学生家长来闹事,但是过了几天小胡的父亲也没有来。
“各位,我们组的第四个活动。”王雨旗深吸一口气,缓缓讲,“找出小胡自杀背后的原因,还她一个……”
“还她这辈子最后一个明白。”“对。小胡死得不明不白,我不相信她会是那种一声不吭就自杀的人!”“她死前有任何反常举动么?有给你们留言么?”“小胡给我打了个电话,但是……”王雨旗陷入沉思,“但是没有任何反常的地方。”此时,汪贺西淡淡开口:“她手机电脑在谁手里?”疼疼被这句话点醒,立刻对大家说:“如果能找到她的电脑,我可以搜索到她留下的所有记录和信息。”
“我们这次得分头行动。”王雨旗不再犹豫,也没有露出以往或紧张或雀跃的表情,似乎早已在心里有了主意,“汪贺西,你收集整理一下小胡的档案和资料,然后我们两个从姚薛那里入手,看能不能套出点什么线索;疼疼,你趁我们上课的时候潜去小胡的寝室一趟。我记得雅蓉会撬锁?”
“我会。”
“好,你们一起去。学霸你和小胡是老乡,周末能不能假装自己是学生会主席去小胡家里,跟小胡的爸爸聊聊?”
“没问题。”
“我会陪你。汪贺西你到时候帮学霸那个……速成一下。”
“嗯。”汪贺西忍不住补充,“现在校领导都在头疼小胡的事情,没有人提之前校园网被攻击的事儿了,但是我们还是得小心,不要被抓到一点把柄。雅蓉和小胖子,你们两个不是计算机学院的,千万记得要装得跟雨旗他们不熟。”
“好的。我之前用小号重新注册了几个新邮箱,我们可以用。”“谢谢。”“好。”
“没有问题的话我们散会吧。”
各位成员在夜色下互相拥抱了一下,带着依依不舍又极度复杂的心情各自散去。他们每个人都像块不明所以的碎片,背负着好友的一条命踏上了永无止境的秘密荆棘路去寻找破碎的真相,试图拼凑出真理的模样,而这条路被唤作“自由意志”,当你想要拒绝既定的答案,拒绝权威,拒绝束缚个人的“美德”,甚至拒绝命运的时候,这条秘径会在你面前浮现,它荆棘满布,危险重重,脏污的泥泞里渗满了前人的鲜血。小胡应该是第一个赤脚踩上这条路的人。她拒绝男性沙文主义带给她的羞辱,拒绝ji,ng英主义套在她身上的枷锁,拒绝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强加于她的限制,在压力的临界点纵身一跃,如蝴蝶般彻底解脱。但是王雨旗拒绝相信小胡的这个行为是自杀,他固执地认为她用生命的消亡来成全自由意志,向自己传递反抗的信息,而王雨旗现在决心要做的就是找到压垮小胡ji,ng神的最后一根稻草,揪出“真凶”,还她人生最后一个明白。
他婉拒了汪贺西的陪伴,独自一人走回校园,经过乐器店的时候顺手买了把口琴。这座象牙塔的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它像个乌托邦,曾被王雨旗视为圣洁的庇护所,闹了一圈后发现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庇护所,这世界没有此岸与彼岸一说,只有不停翻涌的混沌。
湖边依旧如此静谧,哪怕在黑夜中你依旧可以看到菖蒲随着微风摆动,远处紫色鸢尾花静静盛开,如果你不仔细分辨,很容易将他们与水面上一小簇凤眼莲搞混,他们在月色下闪着光,与平静的湖水组成一个明亮的蓝色世界。王雨旗挑了块平地坐下,从口袋里拿出根白色蜡烛,点燃,一簇火苗瞬间跳跃起来,与湖面跳耀着的月光相照应。
“小胡啊,这是你最喜欢的地方,你头七会不会来这里?”
鸢尾花摇摆出沙沙的声响。
“你这个人以前还老骂我,说我主张大,你看看你自己呢?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商量。不过一商量就没戏了,我也能理解。”
“怪我不好,之前一直忽略了你。你也知道我的,脑子一乱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完全不知道这段时间你遭受了什么。”他又点上一支烟点,搁在身边一颗小石子上,“不过我现在知错了。现在再去了解还晚不晚?”
又一阵微风拂过,烛光抖动了两下,像是天上的星星眨了眨眼睛。新买的口琴也被镀了一层清冷的光,王雨旗想了想,调整坐姿,对着湖面缓缓吹起了友谊地久天长。口琴声在这片湖边传得很远,好似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间疾苦,永远是一副快乐自在的模样。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也曾终日逍遥,荡桨在绿波上。
但如今却分道扬镳,远隔大海重洋。。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
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姚薛在寝室收拾东西,看到汪贺西与王雨旗同时出现一点也不惊奇。
“你在做什么?”
“收拾行李。”姚薛头也没抬,一脸木然的样子,“我休学了。”
“休学?”“休学后你去哪里?”
“去波士顿啊。本来答应好了舅舅高中就要去的,但我妈舍不得我,一直拖到现在。现在是时候走了,反正我也不想在国内呆。”
王雨旗不禁冷笑一声,讲:“真好,想在哪里呆就在哪里呆,不开心了可以出国散心,不像我们这些穷人,就算被架在火上烤都只能受着,哪儿都没法子去,实在不行就一死了之,也算是解脱了。”
姚薛放下手中的活:“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小胡的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么?!”王雨旗走上前去,仰着头质问,“在她被全校调侃胸`部的时候,被我们班那些男的羞辱的时候,你作为她的男朋友非但不安慰她,还玩分手,这不是把她往绝路上推么?!”
姚薛面对这一连串质问,竟然在这个比他矮一头的娘炮面前佝偻起身子,脸色煞白:“我……”他咬了咬嘴唇,狠心反驳道,“这是她滥交的后果,做了就得有心理准备。”
“你上过几个女的?”
“什么?”
“我问你上过几个女的。”
“跟你有关系么?”
“你跟其他女人上床的时候做过被人羞辱的准备了么?怕不是还洋洋得意到处炫耀吧。”“你别说了。”汪贺西听不下去,拉住他,“我们不是来吵架的。”“你放开!”王雨旗一把挣脱开,“为什么不说?小胡那么爱你,翘自己的课去你们班陪你,全心全意信任你,到头来才发现你竟然是这么个狗东西,要我我也死,你说她聪明,我看她是全世界一等一的大傻|逼!她他妈是傻透了才会爱上你!”
“你别说了!”姚薛大喝一声,烦躁地扯起自己的头发,眼眶一点点发红。
汪贺西将王雨旗拉去自己身后,走上前拍了拍姚薛的背:“兄弟,我们知道其实你才是最不好受的那个。”
姚薛痛苦地皱紧眉头。从小到大的训导都在教他不要流泪,以至于他在得知小胡死讯后的这几天里每秒都绷紧着神经,一根根,撕扯着他,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甚至没有机会跟小胡说上一句话。“我那天准备了礼物,也定了饭店。”姚薛狠攥着头发,浑身颤抖,“本来打算晚上给她道歉,想和她复合。我还想过今年假期带她见见我妈。”他的神经终于崩断了,说完这些之后放声痛哭起来。汪贺西忍不住抱住好友,拍拍他的背,想给些安慰。滚烫的泪水很快打shi他肩膀,他没来由地心头一紧,突然兔死狐悲,心想如果自己哪天失去王雨旗了会怎么样。
王雨旗站在后头轻叹一声,只觉得可怜。到底是小胡可怜,还是姚薛可怜,还是自己,又或是所有人都可怜……他说不清。这时候手机提示音响起,疼疼发了一条语音讯息。
疼疼冒着出勤率不达标的风险翘了最重要的一节课,等班级的女生都离开寝室之后约了雅蓉一起潜去小胡寝室。雅蓉拿出自己常用的撬锁工具,三两下进了屋,打开门之后他们俩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小胡的床位堆满了东西,好像她还继续生活着。
“什么情况?”
“去看看。”
他们二人走去,曹雅蓉拿起桌上的化妆品端详了一番,疼疼打开橱门,发现衣服七零八落的,不是小胡平时穿的风格。“应该是他们室友堆的。”“但是床上还有枕头被子,你看,像是昨晚有人睡过的样子。”“她到底住不住在这里?”
“你问我?”雅蓉隐隐出了些火,“你不是她同班同学么?连她住不住寝室都不知道?!”
疼疼想反驳两句,但是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她觉得小胡谈恋爱了之后自然有人照顾她,不需要朋友的关心,但说白了都是借口而已。“我之前有点羡慕学霸,觉得她条件比我好,也比我优秀得多,所以一直在暗中较劲,把时间都花在图书馆里了。平时小胡约我喝下午茶,我忙起来就不回了。如果回一次,该有多好。”
雅蓉不响。她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资格说她。
“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门口一个女生大声尖叫起来。“卧槽。”“哎同学,同学你别喊。”三个人同时脸色惨白,疼疼手忙脚乱去关寝室门,女同学吓得抵住门,喊得更大声了:“你们在干什么?!”
“小陆你不去上课做什么?”
“我、我回来拿东西。”她认出了疼疼,稍微定了定心,随后眉头一拧,“你不上课到我们寝室来干嘛?有病啊?!”
“你们寝室大门敞开着,我好心帮你们看看。”
“啊?没有吧?我们都锁上了呀。”
“不然我怎么进来的?”
“哦……也是。”女同学想了想,放松了警惕,又觉得不对劲,“那你看我的床位做什么?”
曹雅蓉非常意外:“你的?!这不是小胡的么?”女同学瞬间露出了些许轻蔑又意外的表情,讲:“小胡三个月前就不住寝室了!她说床位可以留给我。”
“什么!”“怎么可能?!”
“我骗你们做什么?听说她被富豪包养了,天天住酒店。呵呵。”
“你们没跟辅导员反应么?”
“怎么没反应,但是一点用都没有,辅导员屁都不放一个,长得美真是可以为所欲为。”
疼疼打断她:“小胡都死了,嘴上积点德能要了你的命么?”曹雅蓉连连劝住疼疼,充当和事佬的角色:“那小胡衣服行李,什么电脑作业之类的,都不在了?”
“人都不住了,这些怎么可能在啊?!寝室早就没有她东西了。”女同学瞪了疼疼一眼,“你们赶紧给我走,我要锁门了。”
王雨旗收到疼疼和曹雅蓉的回复后忍不住打断他们两个:“那个,我收到一个消息,小胡近三个月都住在校外。”
“不可能!”姚薛愣了,“我每次都把她送回寝室才走的。”
三人面面相觑,惊讶不已。不一会儿,学霸的消息也来了。
学霸和小胖子手捧鲜花和一些礼品盒找到了小胡家。她家离王雨旗家很近,只隔了几条街,是个老公房小区,开门的是一个凶恶的男人。“你们找谁?”
“我们是学生会的,代表学校全体学生看望你一下。”学霸用方言和胡父套起了近乎,并递上礼品,胡父犹豫了一下,开了门。小胖子和学霸进门的那刻心瞬间跌落到谷底。这屋子哪是女孩子会住的地方?厨房灶台油迹斑斑,没有洗的盘子悉数堆在水池里,散发出微妙的怪味,客厅里放满杂物,纸箱就堆在电视机旁边,沙发后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垃圾,学霸他俩一时间都不知道往哪坐。
“花别拿了,没地方放。”胡父粗鲁地摆摆手,随后拿出一包软中华烟在学生面前吞云吐雾,“学校的心意我领了,你们还过来干什么?”
小胖子连忙讲:“我是校报编辑,想专门做一期小胡的采访纪念她。您能跟我们讲讲您女儿吗?”
胡父不知何故突然傲慢地大笑起来,吐了口烟,直讲:“我这个女儿他妈从来不认老子,当我死了一样,现在她自己死了你们过来问我啊?好,我告诉你,这个女儿呢就是个没良心的畜生,生出来之后害我,现在死了还来害我,跟她婊|子妈一个样。”
“咳咳。”学霸不自在地打断他,“叔叔,我能不能去个厕所?”
“去呀。”
小胖子脸通红,硬着头皮问下去:“叔叔和阿姨是离婚了吗?”
“早离了。”
“小胡周末回家之后一般会做什么?”
“周末回家?回哪个家?”胡父直接把烟灰抖在地上,顺手拿起桌上的酒瓶直接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她个小婊`子早就不认我了还能跑回来?跑回来我不打断她的腿!”
一股酒ji,ng味瞬间弥漫整个房间。小胖子再也装不下去了,觉得没有继续的必要,这时候学霸也从厕所出来,给了他一个眼色,他会意,和胡父快速寒暄了两句后匆忙道别。他们走出房间后甚至都能闻到衣服上带的酒味。
“厕所里什么女孩子用的东西都没有,小胡肯定不住这儿。”
“天啊,她还能住哪里?她晚上睡哪里?”
“哎……”学霸一时间也没了主张,只能说,“赶紧告诉雨旗吧。”
“真的不可能。”姚薛反复将学霸的消息看过,斩钉截铁地对王、汪二人说,“周末我们约会之后我都把她送回家,送到小区门口,我亲眼看她走进去的!”
“唉!”王雨旗近乎发泄般哀叹了一声,突然暴躁起来,来回踱着步子。汪贺西去拉他:“冷静点。”“我怎么冷静?!她难道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吗?!我现在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死得不明不白,她不是前两天死的,她其实三个月前就死了!”说罢走向姚薛厉声质问,“你这个男朋友怎么当的?!”姚薛也红着眼反唇相讥:“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么?你这个朋友又是怎么当的?!”
王雨旗一愣,不响。
汪贺西护住王雨旗,眉头拧起:“差不多得了,小胡不愿意对雨旗说雨旗又有什么办法?”王雨旗只是淡淡回应:“我有错。”“我们都有错,这样说起来我这个学生会主席让朋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杀才是最应该负责的那个。”他强迫王雨旗看向自己的眼睛,“而且小胡自杀之前给你打电话,是我阻止你接的,要怪也应该怪我。”
王雨旗渐渐冷静下来。
“小胡不需要问责,她需要的是真相。”
半晌,一直沉默的姚薛突然开口:“我也想知道。”
王雨旗看向他。
“我不希望我女朋友死得不明不白。”他突然站起身走向抽屉,拿出一台笔记本和一个手机,面色凝重,“王雨旗,你向我保证你不会把小胡的资料透露给任何人。”
“我保证。”
“你保证会一查到底。”
“我向你保证。”
“好。这是小胡的手机和电脑。”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王雨旗,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也想加入你们。”
汪贺西忍不住问:“你不是要离开学校?”
“我改主意了。”姚薛的脑里闪过一幅幅跟小胡有关的场景,他想起被爱情祝福的时光,想起自己因为世俗眼光而怯懦的样子,为心爱的人买醉痛哭的夜晚,以及永远痛失所爱的那刻,他再也不愿意沉默下去了。“我要找出小胡真正的死因。一天不明白,我就一天不走。”
周六,他们七人约好在市区咖啡店见面。
疼疼带上了电脑,对大家说:“我查了一晚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资料。”姚薛点点头:“我也都看过了,电脑里主要是她的一些作业什么的。”王雨旗给大家点完喝的,拿出一张大纸对他们说:“先不管这些了,我们把几个疑点都梳理一遍。这是昨天我整理的,大家可以补充。”
一桌人凑过去看,是小胡每日作息的猜测。
“根据现在得到的信息,小胡应该是周一到周五从离学校不远的酒店出发,白天呆在校园里,夜里再回酒店;双休日回市区,但是住在离家附近不远的地方。”
“这个猜测有点武断,为什么必须是住在离市区家不远的地方?”
“我送她回家一般夜里十点左右吧,她家附近的地铁十一点差不多就停了,除非坐夜班公交。但有时候我周日一早又会接她出门,只有住在她小区附近她才能不露出破绽。”
“如果小胡打车呢?”
“这就牵扯到第二个问题,她的经济状况。我去问了一下酒店的价格,她住的这个套房每晚758,长包房折扣一个月一万四,以她的经济实力是不可能支付的了的。”
“她以前是兼职模特,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赚来的。”“还有每年的奖学金。她拿的是二等,我记得也有一两千?”“这些钱难道足够她住酒店的开销吗?”
“小胡周末没有约就会来我家找我,有时候就直接过夜了。我原以为她只是喜欢和我腻在一起。”王雨旗淡淡地讲,“谁想到她还会无家可归呢?”
汪贺西看了他一眼,问姚薛:“你每个月零花钱多少?”
“一万,基金、股票收益每月差不多三千。我这样是没能力长包一个酒店房给她住的。”
“学校里你这样条件的学生多么?”
“嗯……其实很多。”“不过能和小胡有交集的也能用排除法选出来。”“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试试看调监控。”
王雨旗问汪贺西:“调哪段监控?”
“夜里小胡走出南门前后一小时的。”
这时,在一旁不做声的小胖子突然开口:“你们觉得是学生么?”所有人看向他。“我觉得有这个经济能力的……一般……一般是大人吧,比如老师。”一时间没人搭腔。
过了许久,王雨旗讲:“是的。所以牵扯到第三个问题,小胡出事之前我没有接的那通电话,她……她在办公室到底和导员谈了什么,曾经在哪里和哪些人聊过什么内容,这个是最重要的,也是最不容易找出来的。”
大家颓丧地坐在那儿,对于桌上的甜点零食没有半点兴趣。姚薛依旧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机械地翻阅小胡社交账号,讲:“怎么可能无家可归呢?她网上更的这些内容每个都能对上号……怎么都成了假的呢?”
“网上?”疼疼皱起眉,“出了’#小胡的校友#’事件之后她把账号删除了啊。”
“另一个平台的账号。”
“我看一下。”疼疼检查了一下账号基本信息,打开电脑搜索,所有用此账号注册的网站都出现在了首页。几个人一条条看过。除了一些不予显示的网站,他们发现了几条年代久远的回帖,都是“周末招车模,请发个人简历到xxx”、“平面模特招聘”、“游戏展模特待遇超高xxx”等,点开之后发现许多链接早已失效,除了一条求职留言还能显示。曹雅蓉盯着发言者账号昵称观察半天,讲:“不太像小胡会起的网名。”
“先搜再说。”
“行。”疼疼继续人r_ou_这个账号,十分钟后讲,“电话ip和小胡的对不上。”王雨旗不愿意就此止步,忍不住讲:“查一下这个账号的电话。”疼疼搜了搜,发现是同城。“一般很少有人一个邮箱账号或者电话走天下,小胡有两三个电话号码也很正常。”“继续搜。”“好。”几人此时坐直了身子,不顾周围来往的顾客,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七嘴八舌地出了一些人r_ou_搜索建议之后,他们的目光停留在关联此手机号的另一个账户上,带有头像照片,不像小号。
“小胡最喜欢的动漫角色是什么来着的?”
“就是你看到的这个。”
“那没错了。”
他们像是找到了一丝希望,开始搜寻此账号昵称在网络上发表过的所有言论以及社交账号,很快,一个同性`交友网站出现在搜索栏第一页,疼疼狐疑地点进去,宛如发现新大陆一般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此论坛内不仅有普通同志板块,还有各类型少数专栏,比如双x_i,ng人等,很多帖子内容对于“正常人”来说不堪入目。这个账户在此网站是个活跃用户,并且有信息完善的个人主页。
“填的不是我们的学校。”“性别和年龄也对不上。”“除了城市没一个对的上的。”“所以我们又找错人了?”
王雨旗拿过电脑翻了翻此用户的发言:“我真的爱惨直男了,不想变成gay。”“我应该是一个怪物吧, 看到男同志和女同志都没有感觉,可是我明明也应该是个同志啊。”他开始按时间检索此人在论坛的所有留言,讲:“应该没有找错。”姚薛有点摸不着头脑,也没多问。最后王雨旗停留在一条附外部链接的留言上,顺手打开了链接。
小胡直播的主页赫然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她于两年前用不相干的账号和另一个手机号注册了此播客,每周更新一次,去年年底开始订阅量上升,频率加快为每周三到四次,分享自己的日常,最后一次跟新的时间是上个月。
“难怪她从不问家里要钱,还有主播打赏的副业。”姚薛看着满屏幕搔首弄姿的视频封面突然五味杂陈。王雨旗没有理他,开始翻阅视频:“现在又多了条线索。我们把她最近的视频都看一遍,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他们从最新的一个视频看起。
“hello 大家好,我现在在我家附近新开的一个书吧,给你们看看这里的装修。”
所有人呼吸一滞。生机勃勃的小胡就在屏幕那头和所有人打着招呼,姚薛的泪水几乎在那一瞬间涌出。汪贺西拍拍姚薛的肩,问他:“认识这里么?”姚薛摇摇头:“不认识,也从没听她提起过。”
“理论上呢这个书吧有两个功能区,我现在在可以社交的饮食区,菜单在这里,你们可以留言帮我点饮料和点心,点完我给大家读我最近比较喜欢的文章。”
王雨旗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打赏和留言,几近贪恋地感受好友的笑容与语调。点抹茶的啊,小胡最喜欢抹茶蛋糕。
唯女子与小人 第7节
唯女子与小人 第8节
唯女子与小人 BL 作者:賢三贤三
唯女子与小人 第8节
“好了,东西到了。我最近在重读西绪福斯神话,又有了新的感悟。尤其是这一段:’无数次的胜利后面接着是无数次的失败,他不以胜喜,亦不以败忧,只是每一次失败都在他的心中激起了轻蔑,而轻蔑成了他最强大的武器,因为没有轻蔑克服不了的命运。’由于他是一个神话里的角色,作为普通人,我能想到的可以一以贯之的轻蔑的就只有自杀了。加缪又写了这么一段:人们从来只是把自杀当作一种社会现象来处理。这里正相反,问题首先在于个人的思想和和自杀之间的关系。这样的一个灵魂如同一件伟大的作品,是在心灵的沉寂中酝酿着的。当事人并不知道……”
姚薛很想立刻合上电脑,但与此同时他又近乎受虐般仔细聆听女朋友反复说过的自杀话语,仿佛每听一次,自己的良心就会被折磨一次,这样他所犯的罪就可以被上帝减轻了。而然他又明白,除了良心没有什么可以审判得了他。
小胖子此时开口:“我现在用街景找这个书吧,你们继续看。”大伙儿打开第二个视频。
“hello,好久没有更新。本来想在寝室里录,但是……嗯,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跑到外面来了。现在风很大,因为我在一个广场。”
“我知道这个广场!”姚薛眼睛一亮,“我们去过,就在她家附近,开车五分钟。”
“好,我们在地图上标一标。”“学霸这个手机号能不能追踪?三点定位算法可用么?”“我试试。”“疼疼你们继续看视频,把有效信息记录下来。我和姚薛现在去那个广场看看,姚薛你开车了么?”“开了。从这里过去不远。”“好。”王雨旗得到答案后迅速起身,拿起外套,被汪贺西拉住手腕。
“我留在这照顾你朋友。你和姚薛当心点。”
他的手很暖,掌心温度坚定地给王雨旗以能量,王雨旗看着他的双眼很久,罕见地没有迷失在他心事重重的眼眸里,这双眼睛终于褪去了迷雾般的障翳,此刻清澈见底,只盛满王雨旗的倒影。王雨旗动了动手指,轻声讲:“等这件事情了结了,我们……”“不要立flag。”汪贺西突然笑了,推了他一把,“去吧。”
“哦。”
等王雨旗和姚薛走后,曹雅蓉忍不住问主席:“事情结束后他想和你干什么?”主席垂下眼敲敲桌子:“别忘了记录。”
那两人很快便到了广场。王雨旗从附近书报亭买了张地图,对比着手机地图软件,把广场附近的酒店全部标记了出来。姚薛忍不住提醒:“五星级酒店应该可以排除了吧。”
“出钱的不太可能是学生,应该是学校领导。”
“什么?!”
“你小声点。”王雨旗撇了姚薛一眼,兀自低头标记,“小胡室友不是说了么,举报她擅自离校好几次,辅导员管都不管。你觉得单单一个有钱的富二代学生能把那傻`逼导员给买通了?”
“会是谁?”
“不知道……”
“你不告诉贺西么?”
王雨旗停下动作,半晌,幽幽地说:“先不跟他说这个,他心里肯定也有数。”说完不自觉叹了口气,“他最近压力太大了。”
姚薛不响。
不一会儿,学霸给他们发来了书吧的地理位置,对比地图发现就在此广场三公里之外,仍属于可接受的步行范围内。他们把小胡的家、广场、书吧这三点圈了出来,标注出这三点附近共38所酒店宾馆,重点标红这三点范围内的16家酒店。“我们先从这几所开始找起,假装是小胡的朋友随便问问情况,不要引起怀疑。”
“好。问不出来也没事儿,我有办法在网上找到开`房记录。”
他们如大海捞针一般抱着仅有的线索开始寻找小胡的死因,王雨旗明白,这样的尝试很可能是徒劳,也许搜寻半天最终一无所获,如同他之前做的所有尝试那般。他觉得自己和西绪福斯一样被惩罚做一件永恒的、徒劳无功的苦力——把巨石推上山顶,再看他从山顶滚落,前功尽弃,永无止境。
然而,不停返回中、停歇中的西绪福斯走下山,朝着他不知道尽头的痛苦,脚步沉重而均匀,这时的西绪福斯是清醒的、无数次的胜利后面接着的是无数次的失败,他不以胜喜,亦不以败忧,只是每一次失败都在他的心中激起了轻蔑,而轻蔑成了他最强大的武器,因为“没有轻蔑克服不了的命运”。[1]
[1]摘自:《西绪福斯神话》 — 〔法〕阿尔贝·加缪
汪父出了航站楼之后面容严肃,嘴唇抿起,几乎成了青紫色,陪在身后的两位不敢作声,三人沉默地走出机场。汪贺西看到他们第一时间迎了上去,接过他老爸的手提箱,顺便跟后头人打招呼:“王叔叔好,朱老师好。”
王潘笑笑:“辛苦小汪了,特地过来接我们。”
“应该的。爸,上车吧。”
“嗯。弟弟这两天乖吗?”
“乖的。”
一时间无人再言语。
汪父周五去香港参加南部地区大学校长论坛,原本是桩好事,谁料好巧不巧,这么个全国直播的会议,朱政民竟然开会时候玩手机看女主播,还被发到网上去,搞得全网一片嘲,汪校长这番脸色自然可以理解。朱政民畏缩地坐在后排看着窗外。
轿车驶向市区,道路逐渐繁忙,有自行车行人抢穿黄灯,汪贺西猛踩刹车,车内所有人跟着惯性往前冲了冲。听到后排朱政民“哎哟”喊了一声,汪父的一腔怒火似乎再也忍不住,终于在此刻爆发了出来:“你他妈坐我儿子的车有什么不满意?!”
“没有没有,我……”
“朱政民你那篇狗屁论文什么时候出来?你们组科研课题拿得出手吗?有竞争力吗?他妈的一个个要评职称评职称,一问学生每年的就业率全部糊弄我!反正老校长是傻|逼,我在你们眼里也差不多,是吧?”
朱政民惨白着脸,一句话不敢讲。
“明年校庆参议院一堆人要过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校庆之后又要迎评,那么多问题解决了没有?光是校门口那些个违章夜市,现在还在那里,夜夜乌烟瘴气,你们能评到个鬼职称!当教育部是我开的?!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校长,我对你的衷心天地可鉴。”
“得了得了,都什么年代了你少他妈给我来这套。”
王潘不响。等汪父骂得差不多了,他趁机火上浇油一把,讲:“不仅是教职工,最近学生对学校行政也有不满。”说罢将手机递给汪父,“这是学校论坛的话题,好几天都在讨论那个女同学自杀的事情,说要彻查。”
“彻查?彻查什么?又不是学校把她推下去的!”汪父戴上眼镜仔细看了看,bbs论坛首页几乎飘满了和小胡自杀有关的帖子,最热门的一条标题为“美女学生之死疑云”,回帖数千条,发言者叫“雨中小锦旗”。他不耐烦地把手机扔回给王潘:“这种东西你们自己处理好,不要什么事情都来请示我。”
“是,是。”
汪贺西看了眼后视镜,不响。
到家后,汪贺西发现他爸洗了个澡之后又开始换衣服准备材料,不免好奇:“你晚上要出去么?”“跟教育部原司长聊个天,我老师组的饭局,不得不去。”
“伯伯是不是要过七十大寿了?”
“嗯。”汪父罕见地叹了口气,露出些许疲惫的神色来,“今年真是多事之秋。”
“你在车上应该是吓唬朱政民的吧,我以为你去教育部已经内定了。”
“是内定了。他们那几个不就等着我走了之后上位么?哪轮得着他们?”这时他轻蔑地笑了笑,转瞬又露出心事重重的模样,“校长的位置你爸已经定好了人。这人你也认识。”
汪贺西对他那些拉帮结派培植势力的做法非常反感,随口敷衍两句后追问:“自杀的那个女生你真不管?”
汪父有些莫名其妙:“我在位期间学校也就三个自杀的,这个数据还可以吧,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次学生的不满情绪很大,我作为学生会主席也很有压力。”
“来,过来。”汪父走去沙发坐下,朝儿子招招手。
汪贺西走过去和他父亲坐在一起。
“这个你不要怕,只要不是可以定性的事件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学校要在第一时间致歉,表达关心学生的立场,形象搞好,顺便撇清关系;其次家属钱给到位,他们不要就硬给,这方面不能小气。”
“既然没错为什么要给钱?”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嘛。这世上谁会和钱过不去?收钱了之后哪怕他们闹事,我们还可以把消息放出去,曝光家属谋取钱财的新闻,舆论风向立刻就变。”
“如果碰上就是和钱过不去的呢?”
“那也好办,放点学生品行不端的新闻出来,出勤率、学习成绩、政治面貌、为人处事……这么多方面你还不怕找不出点负面消息?”
“如果真找不出呢?”
“哼……”汪父不禁冷笑一声,讲,“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何况如果一个人看上去清清白白找不出一点污点,那他要么是圣人,要么就是搞政治的。还有,污点是什么?是超过半数人不能接受的东西,跟你这个人是不是作j,i,an犯科没有关系。”
汪贺西绷着脸不出声,过老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个“明白了”,像是受了冒犯而极力隐忍不发,汪父看到他这副样子又焦虑起来,忍不住提高音量:“你给我这脸色干什么?我一个成天跟政府打交道的人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我们学校女生一条性命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
“是什么呢?你希望是什么?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谁的性命都算不上什么!就是这么不公平,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我告诉你多沙次眼界决定自己的局限,你放眼望去都是眼前那些蝇营狗苟,看不见背后的宏观政策,那你将来也不会有出息!”他发了一天的火气,似是真的累了,说完这句后便走上楼,不愿再与儿子多探讨一句。
汪贺西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呆坐良久。
客厅那头传来弟弟练钢琴的声音。天光不动声色地往后移,只要你发上十分钟的呆,窗外就忽然暗透了。他在阳台上种了一排草莓,夏夜里闲来无事就会去搭理它们,浇些水,用手指轻轻爱`抚柔嫩的新叶。也就在前两天他突然发现这些草莓的叶片底下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蚜虫,肚皮涨大得如米粒,挤成一堆饱饭餍食,恶心得他险些将这些草莓连盆一起扔掉。
夜里看不清,换个时间去看看就瞬间祛魅了。
汪贺西起身坐去阳台,趁着月光凝视了草莓良久,拨通了王雨旗的电话。
“喂?”
对方那头传来的声音令他立刻弯起嘴角,脸含笑意。
“说话呀,找我干什么?”
“找你聊天。”
“你哪会聊天?这不是给我找事儿么。”
“我那是对其他人。你没听过有句话说么,情人在一起就会有聊不完的天,一个小时过得像一分钟那么快。”
对面顿感尴尬,显然不发声音了。
“说话呀。”
王雨旗不知做着怎样的表情,支支吾吾讲:“跟你没话好说。”
“哎,’彩衣娱亲’的故事你还记得么?老莱子行年七十,婴儿自娱,着五色彩衣博父母一笑。你说他怎么会对父母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呢?”
“你不也是。”
“我怎么了?”
“装模作样穿上彩衣,做你爹要求你做的事情,就为诱他一笑。”
汪贺西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
“诱人家一笑的是周幽王,你语文老师晓不晓得你考上重本了?”
“当然晓得了!哎你烦不烦?”
“那我们什么时候初尝禁果?”
“我一个人又说了不算……”“哥!你坐阳台上干嘛?”弟弟突然探出个脑袋过来喊他。汪贺西愣了愣,朝他摆摆手:“哥哥在打电话。”“哦。爸爸刚刚出去了,老妈打麻将,我要去和同学吃晚饭!”“去吧去吧。”汪贺西等弟弟离开后起身走回房内,边走边问王雨旗:“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和姚薛找得怎么样了?”
“什么都没查出来,大海捞针。”
“慢慢来吧。”
“嗯。没事我挂了啊。”
汪贺西捏住电话,竟然软软地哀求起来:“再陪我聊聊吧。”
王雨旗那头窸窸窣窣的,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过一会儿他回了句:“你大姨妈来了?”
“差不多。”
“多喝热水,明天情绪就会好的。”
汪贺西斜躺上床,凝望着窗外不变的月亮:“你对我爸怎么看。”
“我对他怎么看不重要,关键是你对他怎么看。”
“嗯。”汪贺西低下头,平淡地说,“他跟我讲小胡的事情学校已经仁至义尽了,没什么可多谈的。他之前还跟我讲过,我眼光要放长远,要放在构建一个更完善的社会上。由于普通民众的智识与能力的欠缺,他们一直需要政策上的引导与保护,政策上的进步必然一体两面地导致某些群体的牺牲,这是无法改变的真理。”
“你觉得呢?”
“我曾经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
王雨旗不响。
“我陷害过你。”
“我也是。”
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王雨旗的笑声贴着汪贺西的耳朵传进他心里,激起一阵又麻又痒的涟漪,如电击般蔓延至下半身。听筒两头均沉默着听着彼此的呼吸,手机已经有些发烫,汪贺西克制着自己的喘息想说些什么,但此刻却发现自己笨嘴拙舌,什么句子都想不出来。
王雨旗突然讲:“转我100块钱。”
“哦。”汪贺西迅速点开对话框给他转了200,问他,“怎么了?”
“打车费。”
“什么打车费?”
“我到你小区门口了,你们高级保安不让进。”
卧槽……汪贺西瞪大眼睛,几乎是弹起身子蹦下了床,心急火燎地抓了钥匙就往楼下冲:“你怎么突然来我家?”
“你家不是没人么,刚才你弟弟说的。”
“所以抓紧机会偷情么?”
“你他妈是有毛病吧?”电话那头音量一下增强,“我看你这个色鬼就是低俗!猥琐!我当初怎么没把你给举报了。”
“轻点轻点……耳朵疼了。”
“赶紧出来啊。”
“来了。”汪贺西出了电梯一路小跑,远远看见小区门口停着了辆出租车,暖黄的灯光在夜里孤独地闪耀着,与点点明星相映,宛如灯火阑珊处。
“听到你弟弟讲你家里没人做饭。我妈去给人上私教课,我也一个人,晚饭做多了,给你带点过来。大恩不言谢了。”
汪贺西举着电话听他支支吾吾别扭的语调,走到王雨旗跟前,见到他坐在车里,不知是否是灯光的缘故,脸色通红。他仔细盯着他的双眼,忽然哑然失笑:“我看你就是想我了。”
王雨旗睁大眼睛看着汪贺西夜幕下的笑颜,能听到几公里之外传来的城市的喧闹,又能听见近在咫尺的心跳声,落魄、潦倒、跳个不停。
“‘我背叛了你。’她直言不讳地说。
‘我也背叛了你。’他说。
在绿荫如盖的栗子树下,我背叛了你,你背叛了我。”[1]
王雨旗进了汪贺西的家门愣了一下,随即佯装镇定,轻飘飘讲:“没有小说里土豪家的样子。”汪贺西陪笑:“都是工薪阶层。领导这里请。”“哦。”他端着一口锅登堂入室,丝毫没有任何不好意思。
“放餐桌上吧。”汪贺西去厨房拿了碗筷,吃不准他套路,“你怎么直接把锅端来了?”
“这不顺手么。吃完你帮我洗了。”
“行。你做的什么?”
“番茄牛腩,你爱吃吗?”
“你做的不好说。”
“嗯?”王雨旗沉稳掀开锅盖,一股香气扑面而来,牛r_ou_浸在番茄熬的浓汁里露出好看的色泽,“你再品鉴品鉴呢。”
汪贺西点点头表示肯定,舀了两大碗,伺候到人跟前并递上筷子:“米饭呢?”
王雨旗眨眨眼,突然惊醒:“要死,忘记带来了!在电饭锅里!”
“电源拔了吧?”
“保温的,没事。”
“啧。”汪贺西凑过去放低了声线问他,“那我下面吃不吃?”
王雨旗最烦他这副动不动犯贱的模样,也有样学样凑近了去,笑眯眯讲:“吃。赶紧去整个刀削的,我可饿了。”
汪贺西也冲他笑:“你再过来点我就亲了。”
“可不敢再靠近,忍你恶臭口气很久了。”
主席掉头就走,一言不发去厨房下面条,徒留下一个无情的背影。
没多久,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起了晚饭,简简单单的面条,食物的味道飘满整个饭厅,竟也有了那么点宁馨的感觉。他们不讲话,吸`吮面条的声音在这份安静中逐渐变成一种极具情|欲气氛的互动,小心翼翼地、羞怯地潜藏在热气里,很快催得他们两个面色发红,额头冒汗。汪贺西罕见地保持沉默,只是时不时偷看一眼对面的人,觉得任何言语也无法胜过此刻这幅画面。不知他小心翼翼的雀跃的心情有没有传递给王雨旗,王雨旗也罕见地收起了泼辣做派,吃得规规矩矩,举止克制。
“那个……”“那个……”
“你说。”
汪贺西看王雨旗吃完了,放下碗筷讲:“我去洗碗。”
“哦。”
王雨旗别扭地坐了会儿,又去沙发那正襟危坐几分钟,四处打量汪贺西的家,好像自己不当心撞破了少女的心事一般困窘。他此刻才开始懊悔:自己没事跑人家里干什么?这不是人家讲的千里送菊,礼轻情重么?好在汪贺西似乎比他还规矩,收拾完厨房后出来毕恭毕敬问他:“喝点什么?”
“不喝了。”
“要不要看电视?”
“这时候看什么,新闻联播么?”
“新闻联播你仔细看其实很有看头。”
汪贺西一板一眼切换频道,电视银幕的光随着画面闪动,打在他们的脸上。阳台外的树影随着夜风摆动,沙沙的响动声若有似无地传来,组成夜曲的基调。那簇鲜红的草莓静静地在微风中散发微弱的甜蜜香气,引来蚜虫啃食,鲜红又粘稠的汁水溢出,时间似乎在此刻凝滞了。
王雨旗在黑暗中闻到了甜蜜的味道。
突然,汪贺西开口:“我给你看好东西。”“看什么?”“你跟我来。”他不知何故有些兴奋,领着心上人去自己卧室。房门打开的那一秒,便是他彻底敞开心扉,毫无防备地展示自己全部秘密的时候。王雨旗睁大眼睛,对着他的床险些没笑出声来:“你怎么用粉红色的床罩?”
“橡皮红。”
“那不还是粉红么?”他抬头打量着房间布置,看见墙上最显眼处挂着一把带有签名的吉他,周围则是形状各异的s_ao气名人和电影海报画框,王雨旗分不清什么音乐电影的,只是看着某张diva巨幅照片啧啧感慨:“老汪,你这品味也太gay了吧?比我还gay!”汪贺西拉他去一块地毯前,献宝似地说:“你坐下试试。”王雨旗乖乖坐下,感觉自己跌倒在柔软细腻的羊绒上。“好软!”“对,这条毯子很舒服,我喜欢坐在上面看书。”他抬头看汪贺西的巨大书柜,又忍不住走去那里研究他的藏书。“我其实不喜欢看爱情小说,像《1984》这种对我来说足以当爱情小说来读了。”他抽出这本书,一边翻阅一边讲,“最浪漫的时候就是温斯顿和茱莉亚在绿荫如盖的栗子树下对着对方说,我背叛了你。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忘了政治,只看到了两个活生生的、胆小怯懦的渺小的人。我仿佛看见了我自己。”
汪贺西讲:“在我眼里你是英雄。”
王雨旗听后大笑不止,双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书。汪贺西被他这反应惹恼,几乎是提高了声音反驳他:“至少我一个人的英雄。”“我什么都没对你做吧。”“爱情没有道理可言。”王雨旗笑累了,渐渐放缓了呼吸,屋内一时间只有他的喘息声,窗外的树影依旧在摇晃,传来沙沙的声响。月色是短暂如朝露的梦。
“我爸不喜欢我。”汪贺西坐在地毯上仰头看他,“他好像是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在我小学的时候做过一次亲子鉴定。”
王雨旗挑挑眉,又弯起了嘴角。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哈,你不觉得你爸妈很搞笑吗……”
“你呢?你爸妈离婚了么?”
“没有。他们没有结过婚。”王雨旗不知是信了什么邪,看着汪贺西那样的一双眼睛,忽然将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轻说了出来,“我妈还是小姑娘的时候被他强|j,i,an,后来发现怀孕,找了各种办法打胎,没有成功,最后心一软生下了我。我外婆讲最开始所有人都骂她,觉得她是王家的羞耻,于是我妈坐月子的时候从娘家跑了出去,带着我借住在朋友家,凑钱借了房子住。”
汪贺西静静地听着。
“外婆还说我的奶粉钱是卖| y赚来的。后来她去宾馆做清洁,每天上十二小时班,拿一千多块,再后来又找了个干苦力的活赚外快,起早贪黑干活,干出了一身肌r_ou_。她跟我讲自己什么都不怨,只是恨自己当年太软弱,吃尽苦头,于是有意识地开始跟着宾馆认识的一个客人练打拳。那时候我在念小学吧,以为她可能会嫁人,哭着喊着不要爸爸,她和那个客人后来也不了了之。但是打拳的爱好我妈保持了下来,说要靠自己的拳头保护我。”
“你妈很厉害。”
“嗯。”王雨旗盘腿坐下,一寸寸摸着身下细软的地毯,“后来我发现我是同性恋,吓得第一时间跑去找找我妈,在她怀里哭了好久。她也跟着我一起哭。你可能觉得我有点妈宝,但是,咳……”他顿了顿,“我从来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出了事情只能跟妈妈讲,当然也不会管理情绪,只晓得哭。所以学校同学觉得我娘,不可理喻。”
汪贺西按上了他的手。
过去的时光追不回。在绿茵如盖的夜幕下,星辰破了个缺口,你背叛了你的信仰,我背叛了我的。汪贺西缓缓移动手指,最终与王雨旗十指相扣。王雨旗的手心下是柔软的地毯,以及略微潮shi的汗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内的某种情绪突然如流星般坠落,穿过窗外沙沙响动的声音,挂在香柏树上,跌在孔雀的尾羽上,悬在夏日的秋千上,永远出发,无法回航。你无法看清它真实的面貌,只能靠交缠的皮肤感受它的存在。他一动不动看着汪贺西的双眼,汪贺西也用眼睛描摹他微微扬起的面庞轮廓,再次闻到了草莓甜蜜的香味,就从他的嘴唇上逸出。他忽然垂下眼睑,面色绯红。汪贺西不住颤抖的心终于破了一个洞,流出汩汩残缺的爱怜。他扣紧王雨旗的手指慢慢凑近……
“哥!家里来人啦?!”
王雨旗和汪贺西吓了一跳,同时站了起来躲开对方几米远,汪贺西打开卧室门冲外头喊:“啊,我同学。”“我看到门口鞋子了!”弟弟换了拖鞋兴冲冲跑过来,见到王雨旗后愣了愣,随后乖巧伶俐地喊了嗓子,“姐姐好!姐姐又漂亮又帅!”
“咳咳咳,咳咳……你好。”王雨旗尴尬到无以复加,此时开始反思出门的时候是不是粉擦太多了,起了一点女装大佬的反效果。他转过身子偷偷擦了面颊上的闪粉。
汪贺西脸一沉,对弟弟讲:“太晚了,人家要回去了。”
“啊?不玩一会儿吗?”
“不了不了。”王雨旗连连摆手,找到机会逃也似地小跑去门口,胡乱穿上鞋子,跟他们兄弟俩说了声再见后就跑走不见。
弟弟望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只感慨:“这是12点钟后会变身的灰姑娘不成?”
哥哥点点头表示同意:“嗯,他还不当心落下了一口锅。”
[1]摘自:《1984》 — 〔英〕 乔治·奥威尔
“原来你就是那个’雨中小锦旗’啊。”朱政民皮笑r_ou_不笑地坐在办公桌后头,摆出刻意讨好但是又威严十足的怪异表情来,“我当是谁呢。”
姚薛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晓得小胡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你妈妈我也认识的,朱老师曾经跟她讲过,在学校保证会照顾好你。这次是朱老师疏忽了,没有第一时间关心好你。”
“我都没来得及跟女朋友讲上一句话。她跟你们谈完之后就跳楼了,我怎么能不受打击?”
“是是是,我晓得。”朱政民端起茶杯,但是没有喝,就这么端着,“你们班的导员啊我已经批评过了,办事太生硬。当然了改罚的肯定会罚。”
“不仅仅是导员吧。”姚薛盯着朱政民的眼睛,恨不得将他这张yin阳怪气的脸撕破,“小胡临死前又被你们叫去一趟,和她谈话的人是谁?”
“是我啊。怎么,你怀疑我说了什么刺激了你女朋友的话么?我们走的都是合规程序。”他说完拿起桌边的小型录音笔朝姚薛晃了晃,又显出和蔼可亲的模样来,“每次找学生谈话学校都要留记录的。”
“记录可以公开的吧?”
“小姚,我知道你不在乎什么公费出国名额、奖学金评优什么的。但是你在这里上学,总得有靠得着学校的地方吧?你妈妈帮你弄出国资料,章子都是我亲自敲的。”朱政民终于抿了一口茶,脊背挺直着对姚薛讲,“朱老师难道还会害你不成?网上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言论,都是谣言,你难道还信他们么?”
“那小胡为什么会自杀?”
“我也好奇。但是,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讲,学校约谈学生都是留有记录的,你不信可以去查。反正她的死跟学校没有一点关系!”
姚薛走出的办公室的那一刻发现阳光炙热,忍不住眯起眼睛。
这次谈话是王雨旗“策划”的,他让姚薛在网上故意散播不实信息引起校方注意,姚薛的任务是记录下找他谈话的所有导员、老师,以及在对话过程中套出些可能有用的信息。王雨旗他们此刻应该正在秘密地点等着他。他看看表,快步走出教学楼向学校小门方向走去。
“姚薛!”
姚薛停住。他缓缓转身,看到王潘朝他笑:“你去哪里?那个方向是死胡同吧。”
“啊,是吗?”姚薛挠挠头,“我有点迷路了。”
“在校园里还能迷路?”王潘招招手,不容置喙地讲了句,“跟我过来。”随后转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姚薛无奈,只得跟上。王潘回办公室后倒也没怎么为难他,只是从抽屉里取出几份打印好的论文递给他,讲:“没别的事,就是想把这个给你。”
姚薛低头一看,眼眶忍不住又酸涩了起来。
“我们知道小胡和你的关系,你关心她再正常不过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曾经遭受过怎样的遭遇,她的聪明才智我是实打实看在眼里。这些是她听了我的课后主动给我写的论文,看得出阅读量比我带的几个博士都大,我评完后一直收着。现在给你吧。”
“谢谢老师。”
“不客气。”王潘看了姚薛一眼,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
姚薛捏着手里的论文再次走出办公室。纸张微微发凉,如同此刻吹来的微风一样。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计算机系的辅导员,朱政民,王潘,小胡单独写的论文,四面而来的风……姚薛有些迷惑了,他觉得这个校园布景顷刻间全变了,但是另一幅模样还潜藏在远处静静观望,导致周遭迷雾重重,他站在水泥空地上没来由地心慌。
手机震了一下。
姚薛回过神来,检查了手机信息,立刻拔腿朝约会地点跑去。
王雨旗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位活菩萨,老远看到他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怎么样?有套出什么话来吗?”
“我录音了。”姚薛从裤兜里拿出录音笔,摇了摇头,“朱政民讲话滴水不漏,什么都没说。”大伙赶紧打开录音内容开始听,五分钟过后,学霸皱起眉头讲:“你问得那么直白,当然什么都套不出了。”“那我该怎么问?我都这么直白了他还给我绕过去,如果变着花样问,我还不得被他带沟里?”
汪贺西微微蹙眉想了几秒,随即打开他手提电脑里的校职工工作时间安排的文件夹开始查询。王雨旗立刻明白他的意图,凑过去和他一起看:“怎么样,他有课么?”
“有。这里。”不一会儿,汪贺西指了指了某文档的一处,“小胡最后被约谈的时间段朱政民恰巧有个课,不可能是他。”
“我们能不能根据这个班表做一个排除法?”
“不大现实,尤其是那些没什么大课、只带学生的导师,文件上显示不出来。”
“他为什么撒谎?”
“要么保护学校声誉,要么保护那个老师,要么他撒谎成性。”“也有可能他根本看不上姚薛,觉得糊弄糊弄他完事儿了,没必要说太多。”“嗯,这几种情况都有可能。”“我觉得保护学校声誉打马虎眼的概率更大些。”“所以我们还是一无所获?”
王雨旗坐在旁边陷入沉思,一动不动。先前调学校监控的请求被驳回了,说是必须由警方出面才有资格看监控,汪贺西也没法子;制造了个让姚薛和约谈老师对话的机会,也没套出什么有效信息,所以现在还是得回到小胡身上找突破点。小胡身上还有什么突破点呢……
“对了!”王雨旗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来,“我真蠢!”
“怎么了?”
“我曾经尾随小胡去过她住的宾馆,上次去问了价钱后也就忘了这茬。小胡是意外死亡,她定的长包房可能没来得及取消吧!”
“对对对,我们回她的宾馆去看看!”“不能所有人都去,雨旗你找个人陪你去吧。”汪贺西走去他身边,讲:“我陪你。我可以以学校代表的身份多问些情况,学校各种证件我都有。”
大伙被他这位校长之子所握的权利震住了:“你哪来那么多证件?”
“假证。”
“……”
“用不着。”王雨旗看了看时间,对他讲:“我们现在就去。”说罢便拉着他朝小胡借住的酒店飞奔而去。
宾馆前台小妹在汪贺西的注视下红着脸查开`房记录。不一会儿,她说:“307房开`房人是胡女士,包年,目前没有取消订房的记录。”
王雨旗急急追问:“她付款记录你有么?”
小妹戒备地看了他一眼,讲:“我们这里不能提供客人个人信息。”
“我是他老公。”汪贺西此话一出,王雨旗都忍不住侧目。但他面不改色,光天化日之下继续行骗,对小妹诉苦一套套的:“她一和我我吵架说搬去娘家住,也就前两天我才发现,哪是搬去娘家,根本就拿了我给她的银行卡在外面开`房,跟其他男人鬼混……”
“啊。”小妹露出同情惋惜的表情。
王雨旗撇了撇嘴,硬挤出个哭丧脸:“我哥对我嫂子可好了,工资全部上交,每个月就拿200块零花钱,她姓胡的花的都是我哥血汗钱。妹妹您帮我看看她用的是哪张银行卡就行了,我这儿有三张,一张建行的,两张工行的,您帮我看看是哪个号。”
“那个……我帮你查查看啊。”小妹显然是心软了,瞥了汪贺西一眼,二话不说敲键盘,不一会儿就给了他们答案,“刷卡记录是今年7月份,卡号是那张建行的。”
“谢谢谢谢,您帮我一个大忙了。”
“哎,没事儿。先生您也别太难过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将来总能找到真心爱你的人。”
“说的也是。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有人过来退房了,妹妹能不能第一时间给我发个信?”
“嗯。”小妹红着脸收下了汪贺西写的小纸片。
走出宾馆后王雨旗忍不住揶揄他:“演得不错哈,尤其是戴绿帽子那段,真像那么回事儿。”“谬赞,没你的表演方法到位。”“艺术源于生活,您多经历两次就能把握住ji,ng髓了。”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走去了最近的建行营业网点。
这张卡是学校发的校园卡,小胡用得最多,有时候王雨旗和她出去忘了带钱包,小胡就掏出自己的卡让他去买单,来回几次,他便把这密码背得滚瓜烂熟。“怎么样?”汪贺西凑近,仔细看他调出的流水记录。
“没有……没有大额汇款记录。”
“带回去,我们仔细研究。”
“好。”
二人得了信息后给组员们发了个信,又再次赶回秘密集合地。这回他们终于没有徒劳而返,疼疼看到这份三个月银行水单后眼睛亮了:“我们现在就搜!”
他们几个围成一团,将小胡可疑的消费记录一条条标记出来。
学霸问姚薛:“这个每周给她转账的号是你的么?”
“是。”
“那这个呢?”
汪贺西讲:“应该是学校的补助福利。”
他们把此卡所有收入来源用各色荧光笔划出后,小胡的收入一目了然:除了姚薛的汇款,小胡的一项固定收入是每月兼职工资,另一项则是绑定的第三方支付平台的账号“提现”,几乎每周都有,数目巨大,数额最少的一次也有一千多,几次累计起来支付酒店包年费用绰绰有余。
“她哪来那么多钱?”
几个人不响了。王雨旗盯着这一桌子的材料,心思乱得很,眼前的线索明明有很多,但是分开了看好像每一条都没什么用。他沉默良久,站起身把大桌请干净,随后拿起这些碎片信息一点点拼凑、整合起来。
“我们现在的疑问从小胡住的酒店展开。”他把酒店包年价目表放在桌子正中间,“已知信息有她的日程表、家庭状况、网络账号、银行账户、收入来源。”王雨旗边说边放上相对应的材料。汪贺西帮忙梳理:“通过课程接触到的人现在有班级的同学、寝室室友、你们班老师和辅导员、朱政民、我们班的两个教师,其中一个是王潘。”
学霸讲:“家庭这一类别几乎可删除,没有可联系的人。”
疼疼接着补充:“网络账号目前已知有三个,社交网站账号两个,其中一个已注销,同志论坛一个,直播平台一个。”
王雨旗接着又放上他手里的三张卡:“银行账户三个,目前追踪到一张卡的流水记录,”
小胖子和曹雅蓉几乎同时cha嘴道:“这么看我觉得很明显了。”“能通过第三方支付平台保证持续收入的,只有那个直播平台了吧!”“对,我们再研究看看那个账号。”
疼疼二话不说打开电脑,比对着小胡的银行水单再次研究起这些视频:“我把每个打赏她的号都标记出来,有谁能帮我记录在表格里么?”
“我来。”姚薛凑过去,和她一条条看过。此项目工作量其实很大,给小胡留言打赏的人非常多,最开始记得很杂,但是做了三两个之后那些个固定打赏用户逐渐清晰。姚薛认真地记录下时间、账号和打赏金额,突然对着某个用户出了神:
这个头像照片,他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泰迪熊的头像很普遍吧。”
“姚薛就说那个泰迪熊特别眼熟。”汪贺西快速递上早饭,朝王雨旗发表意见,“再忙早饭记得吃。”
“哦。”
“你去上课吧,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
“我上课啊我去哪儿?”
“哦。再见了朋友。”
汪贺西朝他笑笑,挥了挥手,目送王雨旗走进教学楼之后转身走去自己的教室。他此刻有种不真实感,选择与王雨旗为伍等同于疏离自己的生活,跳出原来的话语体系去凝视生活,他本希望能看到千疮百孔的模样,但是目前为止一切毫无新意,男人拯救女人,有钱人施舍穷人,英雄书写历史。兜兜转转绕了整个夏天,他除了莫名其妙爱上个奇怪的人之外几乎一无所获。他甚至无法理解王雨旗的歇斯底里,一个人究竟会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事去拼劲全力?
他进教室的时候姚薛显然已经坐在那儿很久了,他正埋头钻研几份厚厚的论文。
“这谁的?”
“小胡写的。写得真好。”姚薛一边翻阅一遍赞叹,“她的探讨比我深刻多了,我以前还总觉得她是绣花枕头。”
“是你根本不愿意去了解她。”
姚薛不响。
“我总觉得我遇到的爱情千篇一律,不外乎上流ji,ng英爱上饭店美丽的女服务员。”
“我每次给小胡钱的时候她也这么说。”
“是么?”
“她讲,唯有这样的差异裂缝是可弥补并且是为人称道的,毕竟其他试图消灭社会各类差异的行为最后总会被扣上颠|覆政|权的帽子,所以对这类爱情追求是这个社会施舍给我们的最后ji,ng神鸦片。”
“是小胡会说出来的话。”
这时汪贺西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王雨旗发来消息:姚薛指出的那个账号被人r_ou_搜索出来,第三方平台支付账户和小胡的对上了。他是打赏的最多的一位,不出意外就是他在持续’包养’小胡,并变相支付着酒店费用。只可惜关联的手机号目前是个空号,支付账户看起来也是一次性的,只用来给小胡汇款,可推测是熟人而非陌生网友。
“怎么了?有新线索么?”
汪贺西把消息递给姚薛看,讲:“追踪到一点,但是好像线索又断了。”
“没关系,王雨旗总会有办法。”姚薛不知从何时开始彻底信任上了王雨旗,觉得哪怕全世界人民某天突然发狂,王雨旗会是那个拧着眉毛大喊一声“这不正常”的人。他或许会是世上最后一个既天真又较真的人。汪贺西想了想,也忍不住喃喃重复到:“是啊,他总是不会放弃的……”毕竟之前他是怎么都不会料到王雨旗他们这次一步步挖那么深,走那么远。
“所以这次我也不能放弃了。”姚薛眨眨眼,似是自嘲道,“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可以不放弃的机会,像小胡说的,难得可以用爱情当良心上的保护伞。”
汪贺西不响。如果他斩钉截铁地附和姚薛说一句“我也是”,那便是要彻底背弃这所学校,背弃他的家人了。他不知道王雨旗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挖的是一个坑,越是较真,就越是把他汪贺西往深处埋。
那头,疼疼搜出了那个泰迪熊账号的信息之后彻底疲了,把电脑往王雨旗跟前一推,讲:“我休息一会儿,眼睛酸。”
“嗯嗯,我再想想其他办法。”王雨旗接过小胡的那台电脑,不知为何故突然烫得很,摸在手里像烫手的山芋。他内心隐隐地有种感觉,小胡在用自己的鲜血撕开学校华美高贵的表皮,等着人们发现下面腐臭的蛆。若要问他为什么如此笃定,因为他知道小胡永远信任着自己,坚信自己势必将她的死因深挖到底。
然而汪贺西送的早餐正静静地散发着温柔的热气。王雨旗撇了眼,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空虚,甚至害怕了起来。如果自己不当心把那华袍撕扯下来,汪贺西会怎么样?他会恨自己么?王雨旗没有意识到,当他满腔热血无所畏惧的时候,爱远远地躲在一旁看热闹;而当他终于品尝到患得患失的滋味——那是爱带给他的见面礼——的时候,自己才恍然明白,面对爱情,每个人都在叶公好龙,看不见的时候自诩自己是会为之抱住而死的痴人,而得了它之后,温斯顿和茱莉亚在栗子树下的坦白将如诅咒一般纠缠着人们的心灵。
想到这儿,王雨旗彻底没有继续当侦探的心思,只是低下头无意识地摆弄小胡的电脑。小胡曾经老喊自己是玛拉,但是这次玛拉怯懦了。“哎……”
“你叹什么气?”疼疼问。
“我也不知道。瞎叹叹。”王雨旗生怕被别人看穿自己纠结爱意的心思,对着屏幕胡乱点击,也不知按到了什么点进某个程序里。他眯起眼看了看,问疼疼:“这个是咱们女生节搞的东西吧?”
疼疼撇了一眼,点点头:“对啊,我那个时候熬夜写的程序。”
“小胡还保留着呢。对了,你调查问卷仔细看了没?”
“没有。那之后不是很快就出事儿了,哪有时间一份份看啊。”
王雨旗抬头看了眼老师,觉得自己心烦意乱,心想不如趁这机会把当时他们反对女生节活动收集的反馈问卷给看了。
教师安静至极,每个学生似乎都在屏息凝神,专心学习。窗外传来阵阵鸟鸣,浅色的窗帘遮挡着阳光,不一会儿又被风吹动,一下一下,终于让落寞的阳光挤进来。在这个宁静一如往常的上午,教室里毫无征兆地传出一声如裂帛的哀嚎,窗台的鸟“呼啦啦”地迅速飞走,王雨旗猛地跌落在地上,哽咽数秒,浑身痛苦地发抖,随后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唯女子与小人 第8节
唯女子与小人 第9节
唯女子与小人 BL 作者:賢三贤三
唯女子与小人 第9节
姚薛贪恋地看着小胡写的论文,而看到最后,他的心里又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熟悉感,总觉得自己手拿论文的场景曾经在哪里出现过,类似平行宇宙。他用指腹摩擦着光洁的纸张拼命回忆,却总是隔靴搔痒,明明有件重要的事情呼之欲出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怎么了?”
“我觉得哪里怪怪的。”
“论文吗?”
“应该是……”姚薛低头翻动着论文材料,逐渐皱起眉头,“她的reference写好多,但我没见她怎么泡图书馆啊。”
汪贺西接过论文扫了几眼,讲:“有可能是从图书馆借了带回家看的。”
“我想去图书馆看看。”
“行,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两个下课后直奔图书馆,携带小胡的论文参考书目一本本查询,十五分钟后,二人背后同时出了层薄汗。姚薛反复检查查询系统,最后干脆放弃了,直奔相关区域寻找,但是依旧没有找到小胡提及的大部分书目。
“许多是外文书目,她可能直接买了电子书。”
“我们共享电子书阅读账号,她买了什么书我一目了然。”
汪贺西不响,只是盯着这一列书单看。不过一会儿,他指指其中两本说道:“这本市面上还没有上架,我爸有样本,还有这本是我爸前几年刊发的,没有发行过,属于他们的内部材料。小胡有可能直接问老师借的。”
“哪个老师这么好心?”
“给你论文的是谁?”
“王潘。”姚薛顿了顿,讲,“不行,我现在就得去问问他。”
“我跟你一起吧,反正也顺路。”汪贺西看见姚薛鬓角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细的光,突然起了同情心,他能确认自己终于有了一名在爱情战壕中摸爬滚打战。姚薛正经历着自己曾有过的焦灼,追逐着同样不被允许的爱人,而他的处境远比自己悲惨许多,因为他现在所战斗的是一场被预先告知惨败的悲剧战役。
姚薛先他一步成为了西绪福斯,而自己呢?仍在做着困兽之斗罢了。
王潘办公室的门大开着,露出光明磊落的样子。汪贺西停在门口对姚薛讲:“我在这儿等你。”“行。”姚薛点点头,攥着论文直接走了进去。他最钦佩的教师王潘正伏在案上在书写着什么,眉头紧锁,浑身散发一副严谨又孤高的学究气。他想小胡喜欢他的课是有道理的,如果她还活着,之后一定会选他作为导师。
“小姚?”王潘摘下眼镜,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哦,我这两天在看小胡的论文。我想她肯定跟你谈过不少。”姚薛走近王潘的书桌,低头翻动纸张,正当他要向王潘展示自己疑点的时候,他无意一瞥……
尊师书桌上放着一个温馨的相框,他与妻女一家三口笑得灿烂,尤其在如此阳光的映照下,教授女儿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色彩,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泰迪熊。
姚薛手上的材料哗啦啦如雪片悉数掉落,散了一地。
办公室里有时钟滴答作响的声音,助教走动的声音,纸张散落的声音……但是他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弯腰顺势捡起论文的时候险些跌掉。
“小姚你没事吧?”
“没……没事……”姚薛大汗淋漓,面色惨白,喃喃地讲了句,“我……我下次再来,我好像有点低血糖。”
王潘露出关切的面容:“一定没吃饭吧。先去吃饭……”然而他说的话传到姚薛耳朵里只成了无意义的声波,他脑子嗡嗡作响,几乎是踉跄着走出了办公室。
汪贺西看到姚薛这副面色出来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而然姚薛什么话没说,面如死灰地拖动着步子走向寝室,像个活死人。“老姚,你没事吧?老姚?”汪贺西忍不住想要扶住他。在他们走出办公楼,踏上人烟稀少的花园小径时,姚薛终于奔溃,捂着脸痛哭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王潘怎么小胡了?他对你说了什么?”汪贺西看到他这副模样也紧张得语无伦次,很快双手冰凉,不知所措。这时,手机震动了起来,他哆嗦地点开王雨旗发来的简讯,看到了以下信息:
很荣幸我能有这个机会回答这份问卷。
女生节这个活动,我想我其实应该是受益者吧。因为容貌的缘故,从小到大有无数的男孩子向我示好,特别是逢年过节,尤其是什么光棍节啊女生节啊这些巧立名目的节日,他们总会抓紧机会向我献殷勤。但是无一例外,这些男孩只赞美我的r_ou_`体,并且渴望我永远无知,纯洁,胸`脯挺立。我备受赞赏只因为我是块值得花重金买下的好r_ou_,可供他们观赏炫耀而已。
为了反抗,我作践他们珍视的(男人的这种珍惜是因为有狂热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成分在)r_ou_`体,在他们的价值体系里将我的r_ou_`体持续贬值,成为一名所谓的“d_ang 妇”。原以为这样可以消解这份被物化感,但我发现男人总能(也只有)在性上面对付女人。他们有的是一套套办法,因为这无关性`欲,而是关系着他们的权力与力量,所以当你试图改变传统女性的形象的时候,你是在挑战男权社会的权力机制。这是政|治。
当然在此我不愿赘述性的动机或者什么理论上的东西,我只想借着这次匿名问卷的机会向各位倾诉:我彻底用错了反抗的手段,犯下了人生中无可挽回的错误。
我因为个人原因无意接触了政治哲学系的主任王潘。与他交往的三个月中,我持续受到他的压迫,从最初的性s_ao扰发展成多次强|j,i,an,并用我的男友以及我原生态家庭做威胁。为了便于控制我,他买通我系教职工,强迫我搬离学生宿舍,住进酒店以供他发泄兽欲。
痛苦抗争了三个月之后,我还是没有勇气告诉任何关心我的朋友与爱人。恕我无法道明其中原因。上周我拿到了医院的诊断书,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症,现在我每天都在与失眠、狂躁、免疫力降低等各种病症作斗争。
人生确实毫无意义,所有人嚎哭而来,似是极勉强了。近日我反复阅读博尔赫斯的诗句:今年夏天我就将年届五旬,死亡正在不停地将我消磨。
确实如此。
天空裂了道缝,突然一道响雷炸开,把教室里上课的同学吓一跳。这校园终于迎来了四季变化,露出正常的模样来,没过多久,黄豆大的暴雨霹雳啪啦地落下,很快形成一道雨帘。现在是几月?什么日子?是夏天还是秋日?为何树梢的蝉永无止境地鸣叫?一切诡异的景象终于有了答案,至少这天幕是真实的,粗暴浑浊的雨点正在往人的脸上砸。学院路上的学生向雷雨天举起双臂蹦跳,像远古求雨的愚人那般欣喜若狂。
汪贺西丢盔弃甲一路逃回了家。他在逃跑的时候再次找回了熟悉的自己,这份软弱的安全感为他保驾护航,以至于他没有在回家的途中直接痛哭出声。小胡的信和姚薛在他面前崩溃的样子将那虚假的幕布扯了下来。他原以为学校不过是官僚了些,至少导员们是负责的,教师们还是可亲的,自己的父亲也是值得尊敬的……他一直觉得王雨旗他们天真,谁料自己才是最最天真的那位!自己所有的认知现在全部站不住脚了,这个学校到底在暗地里孳生了多少罪恶?王潘——他曾无数次亲热地喊叔叔的长辈能做出这种事,汪贺西丝毫不怀疑,他甚至在看到小胡信的那瞬间就信了,几乎是一种直觉,一种他与王雨旗为伍后熟悉的被排挤在主流话语权之外的被压迫者们叙述的方式:冷静又克制,明明是受害者又生怕被定位为受害者的错位感,骄傲,讨好,摇摇欲坠。
于是恐惧让他遵从本能不顾一切逃回家中,身上落满了雨。
汪贺西佝偻着身子打开家门,没来得及换鞋就听见屋内弟弟和妈妈的动静。他们俩这个时候怎么会在家?怀疑令他身体快于思考瑟缩回去,躲在门外。
“我有加拿大护照,中国护照是不是要注销了?”
“不会。我们随时都能回来。”
“那哥哥呢?哥哥有几本护照?”
“啧,不是说了么,你哥留在国内帮爸爸做事,你爸换新工作之后可能会很忙,也很危险,我们在美国不给爸爸添麻烦,啊。”
“哦。那我提前一个礼拜走,要不要和哥哥说一声?”
汪母似乎是轻笑了下,讲:“跟你哥说有什么用?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不能去机场送你。”
弟弟嘟哝着:“怎么没有关系……”
汪贺西屏住呼吸,一点点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随后悄无声息地走回小区地下车库。
他太了解他的家庭了,他爸上次去赴的宴会肯定很重要,与某些人达成了什么危险又富有诱惑力的共识,于是抓紧时间,打理好老婆孩子的后路,让心爱的家人在异国他乡享受生活。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是不需要跟什么外人说的。汪贺西觉得自己不像是他爹的儿子,更像是他倾力培养的心腹,一个随时为他做任何事的死士。等汪贺西成熟了之后,他便要一步步走进这个神秘的队伍里,c,ao纵别人同时被别人c,ao纵,享受权利同时被权利扼住咽喉。他将看到身边的王潘们剥下面具,做尽一件件“识大体”的事,随后把面具如代表荣耀的桂冠一样传递到自己手上。
外面雨依旧不停地落。他静静坐在车内,很快座椅背被洇shi一片,水渍在这片死寂中不留痕迹地蔓延开,渗入座椅里,一点点往心里钻,受潮了,然后烂了,臭了,和这挥之不去的潮shi季节一样。他突然想起王雨旗之前和他绝交时的表情。
一个人的幡然醒悟其实是个漫长的过程,他必将犯下好几个错误,陷入某种执迷不悟,开始相信某个真理,然后在某一天被他的真理掐住脖子逼入绝境。这时候他会痛哭流涕,悔恨自己愚蠢,在心灵的悬崖边大吼着“我错了”,真理之神才会真正地出现并将他救起。
天光在他的沉默中逐渐黯淡下去,雨永无止境地落。
终于,汪贺西发出一声长长地哀叹。他发动汽车,又重新驶回了学校。他无所顾忌开得极快,车窗外的街景如时光般极速往后掠去,掠去的同时还有他的恐惧,逃避,憎恶,以及绵延不断的伤感。在这条不断被雨幕冲刷的道路上,自己其实无处可逃。
他全身shi透回到学校,发现自己珍视的大学一如往常,夜里的寝室楼灯火通明,学院路上的青年面孔带着笑意,想起自己也应当是个青年。他慢慢走欢声笑语的人群,雨水从他发梢顺着面庞往下淌,像眼泪。当他走回寝室的时候,发现有个人坐在自己寝室门口。
“雨旗?”王雨旗抬起头,也是浑身shi透,与他一般的狼狈。汪贺西连忙走过去:“你怎么了?”
“我找不到你。”
汪贺西发现他的嗓音粗哑得可怕,双眼通红,眼线被雨水打shi,变成一道道扭曲的青黑色泪痕,鼻尖也泛着红,脸色坏得仿佛随时要晕厥过去。此时他如野狗般瑟瑟发抖地蜷在寝室门口,任汪贺西怎么拉都不愿意起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没人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汪贺西只好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苦笑着问:“你在惩罚你自己吗?”
王雨旗捂着脸,可是他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泪,他的泪应该是哭干了,嗓子也哭坏了,他哭得天崩地裂,在暴雨中丑态百出,如动不动号啕大哭的粗鄙老妇那般下跪嚎叫。他哭到再也没有人怜悯他,甚至开始不耐烦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汪贺西,开始满校园地找他,疯狂地拨打他的电话,未果。王雨旗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能奄奄一息地守在寝室门口,倦了,睡过去,又醒来,发现眼前的世界才是噩梦。他吓得再次闭上双眼,shi漉漉的衣服像是带刺的藤蔓缠绕住他的皮肤,越缠越紧,勒出血来,梦里便成了一副血淋淋的景象,小胡的脸与他母亲的重合了,在梦里一会儿安慰自己,一会儿被男人们拖走,鞭打。他吓得再醒来一次,睁眼看到了汪贺西。
“小胡是被王潘逼死的。”
“嗯。”
“聊天记录找到了。”
“嗯。”汪贺西舔了舔嘴唇。
王雨旗颤抖着嘴唇,突然伸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揪住汪贺西的袖管:“我很害怕。”眼里满是惊慌,“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很害怕。”
汪贺西拍拍他的手臂:“不怕。”但是他的手指依旧死死攥着,骨节处泛出青白色。“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如果知道的话……其实我才是逼死小胡的那个,我应该早就发现的。”他因为绝望而开始语无伦次,“小胡生前一直喊我坚持,她说因为她太软弱,但是我比她更软弱。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他猛拉住汪贺西,从喉咙挤出哭腔来:“我一想到你,就突然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背叛了小胡,我是个懦夫……”汪贺西涌出泪来,没等他讲完便猛地抱住了他。
两个浑身被雨打shi的人席地而坐,无助地拥抱在一起绝望痛哭。
四周全是黑暗,被黑暗凝视着的悲怆被拉得无限漫长,诉说悲怆的语言沉默,它的存在只被用来误解,此时他们只是如不堪负重的骆驼般跪下,将头深深埋在彼此的颈窝,在这突然下了暴雨的沙漠中。无论如何隐藏,青年将永远是青年,他们竭尽此生本能地渴望爱与自由,如有厉鬼要剥夺,他们便变成愤怒的猛兽与它抗争,因为唯有如此才能保全青年的ji,ng神不在黑暗中被逼死一次又一次。所幸夜已降临,他们在黑暗森林迷路,抬头看见了彼此的北极星。
“我们把他曝光出来。”汪贺西抱紧雨旗,一点点抚摸他的脊背。
“可是你不是和我说,你爸爸要参加什么竞选么?”
“我说错了。小胡的命重要还是狗屁竞选重要?”
王雨旗忍不住呜咽一声:“我觉得你也重要。”
“你更重要。”汪贺西贪恋地问着他颈肩的味道,“你最重要。”
“我想把他全网曝光。”
“好。我们让这个学校出名。”
是夜,有一条消息在国内各大门户网站、社交网站、知名论坛引起人们的注意:
2018年xx月,xx大学本科三年级学生胡某于xx日下午跳楼自杀。警方不予立案,学校认为胡某的自杀行为与校方无关,但是经过胡某朋友的彻底调查,发现她长期遭受教师王潘对她的性侵与ji,ng神控制。这是胡某的写在匿名调查问卷上的自白书。
通过她私人手机与电脑内的聊天截图与转账记录可以还原王潘对胡某的施暴过程。
三月前,胡某与同校男生姚某恋爱,时常与他一起上姚某政治哲学专业的公开大课,因此结识王潘(聊天记录为电脑备份恢复文件)。
由于胡某对此专业有格外的热情,而男友姚某又非常钦佩教师王潘,于是胡某便在私下询问王潘专业知识,并撰写论文。特此附上二人邮件往来记录及论文副本。
王潘很快利用职务之便对胡某实施了性侵,并开始控制她的ji,ng神。胡某在被侵害一个月后罹患重度抑郁症,以下是xx医院xx月xx日诊断证明。
为了彻底奴役胡某,王潘通过给胡某直播平台打赏的方法分几次支付胡某大额金额,买通辅导员,逼迫胡某搬离宿舍住进学校附近xxx宾馆。以下是网络第三方交易平台、银行流水、宾馆开`房记录。
最后附上王潘通过邮件、手机短信、各种网络帐号对胡某进行s_ao扰甚至是奴役的聊天记录,以及胡某在私人电脑的加密文件。王潘持续多次性侵胡某,并指挥她买饭做饭,私人叫早,每日逼迫她说“我永远爱你”等各种可耻行径。
我恳请学校彻查此事,还胡同学一个真相,让罪犯得到应有的惩罚。
xx大学小胡同学:王雨旗、汪贺西。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软软地照s,he进寝室。汪贺西带着浴室的水汽重新躺回床上,轻搂住身边的人。不一会儿,怀里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起床了。”
“现在几点?”王雨旗嘴里嘟囔着,脑子还没清醒。这是他自小胡出事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次,他似乎睡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醒来后,他将看到一个新天新地,因为以前的天地都消失了,海洋也不复存在了。[1]
“是时候起来上课了。”
“再睡一会儿吧。”王雨旗侧身搂着汪贺西,嘴上虽这么说,眼睛倒是彻底睁开,忽闪忽闪盯着汪贺西看,把汪贺西看得心里发毛。二人懒在床上像小孩子似的打闹了一番,互挠对方痒痒,直到彼此笑累了,乏了,再次倚偎在一起,鼻尖碰着鼻尖,如动物般轻嗅。汪贺西被王雨旗蹭得痒痒,忍不住轻笑一声,随后看着他。这回轮到王雨旗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面孔悄悄红了。汪贺西的眼睛此刻再清澈不过,秋水面倒映的生死爱欲能被他一眼望穿,而王雨旗明白这是他的功勋章,是他放了火,把这人心里的业障烧了一干二净。
王雨旗躺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仰头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偷尝禁果?”
汪贺西又要笑:“你知不知道偷尝禁果是指发生性|关系?”
“我知道啊。”王雨旗朝他眨眨眼。
汪贺西愣住,好半天没出声。二人以诡异的姿势相互搂着,面色通红。“哎,再不起来来不及了。”王雨旗一把推开他,熟门熟路跑去厕所洗漱。他刷牙的时候忽然觉得这幕之前好像发生过,自己曾经好像也在汪贺西床上醒来过。但那时的光景距离现在好像过了许多年。
他们两个收拾完毕,正商量着早饭吃什么的时候,同时收到短讯。王雨旗看完对汪贺西讲:“辅导员找我谈话。你呢?”汪贺西挑了挑眉毛:“沈杨找我谈话。”
当他们俩昨晚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做好了被约谈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学校的反应会这么迅速,平时处理学生意见的效率能有这十分之一就已经谢天谢地了。王雨旗吃过饭,在食堂与汪贺西道了个别后便径直走去导员办公室。
9点整,思賢楼三号主会议室。王雨旗推开门便看到了三个人坐在那里,其中一位是他熟悉的辅导员。导员露出和蔼可亲的样子朝他开口:“雨旗来啦。”
“老师好。”王雨旗挤了个笑,径直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正坐在他对面的朱政民递给他一份文件,冷冷地讲:“首先我需要你签署一份保证书,保证你对本次谈话内容不录音,不在网络上公开。”
“我能有说不的权利么?”王雨旗坐下不到一分钟便生了火。之前小胡遭受侵害正是苦于没有录音录像证据,怎么,这次要轮到他了?“如果在这次面谈过程中发生了侵害我利益的情况,我有权立刻报警并提供相关证据。这是我作为一名公民的基本权利。”
他说完,教师职业道德纪律委员会的一名谢姓教师开口:“学校只是希望能够第一时间保护学校的学生而已,外界的评论对领导做决策还是有一定影响的,这不一定起到正面效果,不是么?我们只是想多跟你了解一下胡同学的事情经过而已,你不用紧张。”
“我不签。”
三人面面相觑,朱政民清了清嗓子,直截了当地说:“学校对于思想道德出现偏差的学生是有一份名单的,导员和老师们会重点关怀这些学生的心理变化,给予他们帮助。如果他们执迷不悟,那我们也有相应的校规处罚手段。”
王雨旗突然警觉:“名单上都有些谁?”应该不会有疼疼、鸭绒他们吧……汪贺西曾经告诉自己,学校如果在个人档案上为难学生的话,劝退还是小事,最怕今后工作、出国等没有材料,万事难办。可以说这几个人轻易地掌握着数千万年轻学子的未来。
“这就不是你要管的事情。”
扮红脸的谢璨再次开口:“行了,你真的不签也没关系。能不能跟我们讲讲小胡和王潘教授事情的起因经过?”
王雨旗叹了口气,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了出来,只是故意略去了同伴,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三个人对着他,轮番提问,一次谈话在进行到五分钟之后变相成为了审讯。“既然没有直接证据,为什么你一口咬定是王潘侵害胡同学,而不是胡同学因为私利勾`引、或者报复王潘呢?”
“什么?”他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老师说出来的话,几乎是喊出声来,“小胡和他有什么私人恩怨要去报复一个长江学者?!”
“据我们所知胡同学的个人作风评价并不高,经常在学校乱搞男女关系,这是其一;其二,王潘之前从不给本科上课,今年是第一次,因为他手里工作向来很多,我们许多教职工作证说他几乎每晚都工作到深夜,不符合你所说的’每夜去学校附近酒店’一说。”
“对。王雨旗同学,关心校友是好事,但是请注意言论分寸。你未经调查就这么贸贸然地把学校曝光上网络,事实真相如何先不说,就你这个行为,学校完全可以当成’诽谤罪’和’煽动造谣罪’看待。”
三位教师像对待罪犯那样轮番质问他,句句紧逼,并句句透着威胁。
“雨旗,你妈妈也不想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在学校犯原则性错误吧?”导员再次笑容满面,温柔地开口,“毕竟你妈妈没个男人,这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地过了前半生,你忍心让她被人指指点点过后半生?”
王雨旗听到这话,脑子终于“嗡”地一下……学校知道他所有秘密。学校知道他的过往,他的家人,他在网上发布过的帖子,他人生的每个瞬间都被记录在档案里。如果他们想威胁,能有一百种威胁自己的方法,比如他的母亲或者校内的同伴。想到这儿,王雨旗的身体开始发抖,他气得紧紧绞住手指,咬牙切齿地问:“这跟我妈有什么关系?!”
“你如果不配合,我们就把你妈,你外婆,和你生父请来。”
“我……生父?”
“对。”谢璨朝他笑了笑,关切地讲,“他也在这个城市。”
这三个此刻像是yin曹地府的判官,带着虚假的笑容让他看他们手里的生死簿,令他他周身顿生凉意,yin冷刺骨。孤军奋战的王雨旗在这三人面前显得不堪一击。老师们问了很多话,他也答了,但是显然第二轮他答得迷迷糊糊的。王雨旗此时已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小胡讨回公道吗?不像,他此刻觉得自己不过是个犯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审讯室里有五百种让他开口、妥协的办法……哦,是了,他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自投罗网成为了学校下一个维|稳对象罢了。
“如果你签下保证书,然后协助我们一起在学校范围内调查这件事情。我们肯定会给胡同学一个真相。”朱政民又一次把文件和钢笔递到他跟前,并透露出了之后还会继续找他的意思。
白色的纸发出莹白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王雨旗没有说签,也没有说不签。他皱着眉盯着眼前这三位神仙许久,忽然冷笑了一声,随后就这么一声不发地走了。他走出思賢楼之后,双眼被慢慢烧红,这是什么?这是他妈的赤裸裸的威胁!王雨旗紧攥拳头,被学校恶心得直要吐,这便是他,做事全凭一腔冲动,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他凭着本能的单纯宣传了同志骄傲日,批判了校园女生节,揭露了性|侵女学生的导师,对王雨旗来说,做这些事不是义举,而是他生而为人必须、也终将要去做的事情罢了。
不远处教学楼似乎传来嘈杂声。王雨旗小跑过去,甫一进入就看到底楼102教室被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怎么了?”他拍拍身边的女同学,女同学对他讲:“王潘在这里面上课,我们等他出来。”“啊,是么……”王雨旗看了眼手机,不知道要不要联系汪贺西,便站在人群边缘一道等着,顺便看了眼他们昨晚在网上发布的内容,不看不知道他竟然闯了这么大的“祸”:全网共计一万多转发,阅读量超过百万,小胡之死空降热搜,那句“我永远爱你”一时间成了流行词汇,这个学校正在被全国人民讨论。
王雨旗放下手机,此刻开始后怕。难怪学校一大早就找他,他这是捅了个大娄子……这时,102大教室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
人群沸腾了。
“王潘!”“王潘!你给个说法!”“人渣王潘!人渣王潘!人渣王潘!”学生们激动的抗议声一浪高过一浪,走廊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教室里面的学生不敢出来,等在一旁的保安出动,再次手持棍木奉随时准备驱赶学生。“人渣王潘!恶魔导师!”
“大家不要挤!后面的同学不要挤!”
王雨旗踮起脚尖,突然看到曹雅蓉的身影!“鸭绒!”他焦急地喊了一声,可惜徒劳。曹雅蓉拿起那日他大闹选举日的喇叭对着人群喊:“大家注意不要出现踩踏行为!我们要井然有序,等王潘出来给我们一个讲法!”
“对!各位注意安全!我们安静!”站在鸭绒身边的是疼疼和学霸,他们两个开始指挥人流,学生受到指使自发地让出一条通道给教室内的同学,人群控制住后,王雨旗发现小胖子也在那里!他准备了三脚架,开着录像冷静地记录着教学楼内的一切。终于,教室内的学生疏散完毕,大家等着王潘的身影。“王潘出来!”“出来跟我们对峙!”
长江学者王潘终于如明星一般千呼万唤始出来,还是那样儒雅,风度翩翩,甚至对着摄像机笑了一笑。
人群霎时安静。
“我知道同学们现在情绪激动。小胡曾是我非常欣赏的学生,发生了这事我很难过,也非常震惊她选用这种手段制造了许多误会,所以我本人其实也和你们相同,处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中。清者自清,我自会全力配合学校的调查,给全校所有人一个交代。同学们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碰伤了,擦伤了,这样得不偿失,好吧?”
他三两下轻飘飘地消解了人群中的愤怒,大摇大摆地走了,并将学生的热情玩弄于股掌之中。曹雅蓉他们面面相看,脸色凝重。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学校会如何处理,事态会怎样发酵,他们谁也不知道。
[1] 启示录 21:1
上午十点整。
全校学生收到各自院系下达的紧急通知:
昨夜有人将污蔑本校教师的内容发布至网上,造成极坏的影响。学校校庆在即,希望学生自觉爱校护校,以本校为荣。望各位配合做到以下几点:
所有辅导员在本专业群已发布群公告,请学生遵守,禁止恶意扩大事态。
请学生主动、配合上交电子通讯设备一天,以供院系领导检查。如有发现同学恶意散播谣言请立刻联系辅导员。
班级党团干部要加强战斗性,配合辅导员与院系领导抓好思政教育,如发现有破坏家庭关系、煽动群众、破坏社会秩序的学生,请立刻联系辅导员。
“我`c,ao那些个老狗东西们!”一向细声细气的小胖子读完公告,直接在咖啡馆拍桌子大骂,“这事儿没完!”“对,没完!”疼疼合上电脑,罕见地露出了气急了的表情,鼻尖通红。
王雨旗看着昔日的同伴们再度聚首在这间久违的咖啡馆,刚想开口,阿姨走了过来,拿了一盘的小蛋糕,一次一叠叠放在小伙伴们的跟前:雨旗一份,汪主席一份,曹雅蓉一份,疼疼一份,小胖胖一份,学霸一份……阿姨留了一块抹茶的,开口对他们说:“你们好久没来了,阿姨还有点想。这份等小胡过头七阿姨送给她。”说罢黯然地走了。
曹雅蓉见此景,直接开口:“雨旗,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上次因为女生节的事情我们被迫活得跟地下党一样,这种日子我受够了。我不想再躲。”
“对,我也不躲了。”学霸吸了吸鼻子,“我既然选择重新回到这个小咖啡馆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王雨旗忍不住告诉他们:“学校有份黑名单,只要是’刺头’学生就会被老师重点照顾,学霸你不是要申请mit的奖学金去读博么?如果学校卡材料,你被录取了也走不了。”所有人听罢不可思议地望着王雨旗,只觉得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学校,什么样的一个社会?!他们都只是一群有强烈表达欲`望的大学生而已啊!一声不吭的汪贺西朝他们点点头,佐证了王雨旗的话。
半晌,学霸对他们说:“去他妈的黑名单,老娘还是不后悔。”
“我也不会后悔。”疼疼和小胖子同时开口,他们对视一眼,似是心有灵犀。小胖子讲:“这世上哪来那么多能给你妥协的机会?如果在这件事情上妥协,下次等着我的可能就是磨刀霍霍了。”“对,他们的手已经伸到了我的裤裆里。”疼疼对着那封公告冷笑一声,“如果连思想都犯罪,那我甘当罪人。”
此时所有人露出坚定的眼神,他们都明白,这次他们得昂首挺胸站出来与风车战斗,不仅仅为了昔日挚友,更为了将来的自己,为了将来的生存环境而试着夺回一点点尊严。哪怕一点点,也好。汪贺西见此受到鼓舞,直接对他们坦白:“早上沈杨也找了我,但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没怎么多说,就关照我不要松懈之类。学校已经请了公关,再过几个小时领导层会派代表出面接受采访,具体谁我不知道。还有,王潘可能在晚些时候会开个新闻发布会,应该在思賢楼礼堂。”
“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哼,他可说的多了。如果真开的话,估计会请他那些新闻界的朋友们,到时候稿子出来把小胡写成什么样就不知道了。”
大家不响。
王雨旗问:“姚薛呢?”
“姚薛病了,现在躺在医院里。”
“他没事吧?”
汪贺西垂下眼脸,淡淡说:“他能有什么事呢……他爸公安局局长出身,要出事也轮不上他。”
王雨旗叹了口气,不再多问。
他们几个再次交换信息,又重新整理了和小胡有关的资料,觉得这事儿根本是证据确凿,不会有什么翻篇儿的机会了才罢休。“那么多聊天记录交叉验证,我看他能怎么狡辩。”“嗯。走一步看一步了,看到时候学校怎么反应。”“好。”几人心事重重散去,但散沙因为某种力量又重新凝聚在了一起,没有人因此害怕,甚至隐隐生了豪情热血。不惜千金买宝刀,应是如此。
分别前王雨旗忍不住问汪贺西:“你真的没事么?”
汪贺西没有回答。
“说话呀!”
“我爸在出差,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儿。应该能挺两天。”他说罢憨憨地笑了,傻气十足。
学生吃过午饭后陆续回到课堂上课。但上午的风波如一道yin影笼罩着每个人,虽然大家面如往常,但是王雨旗能感受到,同学们的心思明显不在学习上。有的人低头快速翻阅自己的手机,有的人似乎在删除电脑里的文档,他们无一例外开始着无声息的自我审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坐在王雨旗身边的疼疼凑过去问:“过会儿导员来收手机,我们到底给还是不给。”
“我给他个ji把。”
“我也不给,这是违法行为。”
听到他们谈话的寝室胖子此时转过头来,偷偷摸摸提醒王雨旗:“不给不行的吧,好像说要记过。我打算给他们我的备用手机。”他说罢掏出兜里的诺基亚朝他们晃晃,“硬抗不行,咱们曲线救国。”
王雨旗白了他一眼:“那没有备用机的怎么办?”
“政法系的第一批收了,听说就是收上去,走个形式后下课再发回来,辅导员看都不会看。你想,那么多手机,他们那有拿闲工夫去搞这玩意儿?”
“那也不行。”王雨旗摆摆手,“没门。我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早就上他们黑名单了。”
“随你。”寝室胖子转过头去。
然而,所有学生提心吊胆的收手机政策并没有发生,下课后,王雨旗,疼疼以及学霸走去隔壁班打听情况,原来是第一批政法系的学生跟导员死磕,说这是违法行为,最后也不了了之了。“就完事儿了?”“应该完事儿了吧。”隔壁班学霸的室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傻|逼学校,领导都她妈的脑残。”身边的女孩子们频频点头。有人cha话:“全赖王潘那个狗东西!我一想到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就觉得恶心”“哎不说了……”身边人给她使眼色,“学校不让讲。河蟹河蟹。”王雨旗又叹了口气,觉得没劲。他今天叹了好几口气,自己都没发现。
下午一点半。
有家主流媒体朝门卫亮了记者证,两名陌生记者踏入校园。有学生看见了,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学校里几乎每天有各行各业的人凭证出入,办展览搞活动的,不甚稀奇。王雨旗觉得好没意思,想打电话给汪贺西,又发现他们班今天课满,只得回寝室,躺在床上偷偷给他发消息:“你们学校的朋友厉害啊,听说收手机的时候有人要告辅导员。”
没一会儿,消息回过来:“我组织的。”
王雨旗盯着屏幕笑出声。
他放下手机,仰起头看逼仄小窗外的云。它们翻滚、变换,都成了汪贺西的模样:最初是圆圆的一团,八面玲珑,漂亮不可一世。风吹过,云朵某个角落被吹破,完美的圆渐渐被打磨成了痛苦的样子,甚至越来越残破。再过会儿,锐利的阳光穿透它的内心,它几经变化,成了与最终全然不同的样子,丑陋的棱角遍布却又金光闪闪,比周围的云彩都要耀眼。王雨旗明白,是自己改变了他,把他推向某个深渊。在内心深处他偏执地觉得对不起汪贺西,这副粗鄙的身躯唯一能给出点补偿的只有自己跳动的真心。
那朵璀璨的云最终被吹散,落满王雨旗的眼睛。他终于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王雨旗想到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笑完又被自己这副花痴模样羞得面色通红。他拿起手机想要和他讲话,还没来得及发发送简讯,对方的消息倒来了:“看链接。”他狐疑点开。
王潘发布声明:
第一,本人几十年来从未做过任何有违师德、有违社会公德、有违家庭美誉的行为,纵使天地难鉴,法律势必能还我清白。
此外,胡同学是我曾经欣赏的学生,她主动找到的我,也向我抛出橄榄枝,请求我能内定她作为我下一届的研究生。作为一名女性,当时她的行为非常不妥,并且神志也不是特别清晰(想必她那时便已患抑郁症),我当时就拒绝了她。以下是她给我发送的消息记录。
第三是我的行程表,特此贴出供各位参考。本人因为某个项目近期非常忙碌,出差频繁,非出差时期也基本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根本没有时间做出所谓的宾馆夜会女同学之事。
再说句玩笑话,老朽的年龄早已过了沉迷网络的那一关,什么直播打赏的,我根本是一窍不通,搜索了之后才晓得这个产业,更别提有账号了。
网上针对我的文章有大量污蔑、虚构的不实之处。我希望这位同学能够求真务实,在掌握充分证据之后再进行指控,这个能力是每个成年人必须具备的。我在短短一天收到大量辱骂信息,此同学的言论对我的生活造成很大困扰,希望他能及时道歉,不然我将对其提起诉讼。
这篇声明明显是花钱买了些服务,转发很快,并且矛头直接指向了小胡的私生活。昔日#小胡的校友#话题又被炒了起来,有人绘声绘色编纂了个故事,说小胡在学校里搞援|交,之后又搭上了个公子哥,希望能攀上关系让学校保研之类云云。没一会儿,网上舆论风向全然变了,放眼望去都是一群陌生网友辱骂小胡,d_ang 妇羞辱的那套把戏经久不衰,百试百灵。
“卧槽……”王雨旗仔细看完后气得起了一身ji皮疙瘩。他从没有这么愤怒过,几乎是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这个披着人皮的魔鬼就这样把自己变成受害者的无辜形象,还给小胡兜头泼了盆脏水。王雨旗狠狠摔了手机,直接破口大骂:“他大爷的!我`c,ao`他大爷的!”
愤怒如狂兽般在他的胸腔内嘶吼,打转。王雨旗腥红着眼,强迫自己一遍遍回想小胡安抚自己的话语,假想她还在自己身边。雨旗,冷静,不要做冲动的事情。
我怎么才能不做冲动的事情?
愚者为情绪所奴役,智者方知c,ao控情绪,将它化为最强有力的ji,ng神。
好。
他慢慢平复呼吸,直到自己的身体不再颤抖为止。小胡永远有办法。她这位天才少女总会有办法……王雨旗拾起被自己砸在地上的手机,幸好没摔坏,还收到了汪贺西的两条消息:“雨旗,不要生气,深呼吸,记得吸气。”
王雨旗的情绪终于平复。
“我下课后来找你,到时候一起商量对策。别做冲动的事情,总会有办法。”
他回了个“好”,决定乖乖听从建议等汪贺西下课。可是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他扭头看着窗外,看着人来人往的学院路,只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做点什么。
似曾相识的场景,依稀不久前小胡还出现在学院路,全副武装地对着女生节行s_ao扰横幅喷了个ji|吧图案。
王雨旗眨眨眼,突然有了个主意!他翻箱倒柜找到了自己的鸭舌帽和口罩,连忙换了身衣服,戴上墨镜之后便往曹雅蓉他们画室冲,在一群学生的惊诧目光下拿了雅蓉买的油漆材料,还夺了把刷子。“你干什么?!”曹雅蓉忍不住骂他。
“我要干一件梦想照进现实的事情!”王雨旗摇了摇油漆罐,快速奔去前往王潘办公室的必经之路。他曾经躲在小胡身后怀疑过,观望过,现在轮到他站在小胡前面,为她挡住流言蜚语,为她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王雨旗戴上手套在地上工工整整写下五个大字:
我永远爱你。
写完迅速溜了。
大家每分每秒都在等着事件发展,三角地信息板原本贴满了考研信息、出国留学广告等海报,现在均被支持王潘的字报覆盖,最显眼的是哲学系学生们小范围内的集体签名信,力挺他们亲爱的老师,信里洋洋洒洒写满了王潘对学校所做的贡献,表示不愿意相信王雨旗他们做的控诉,希望学校严查。其他院系的学生也陆陆续续张贴了支持王潘的言论,有理性讨论派,也有激情满满派,很快信息板被贴满,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
王雨旗撇了眼这个曾经张贴他们小组第一个活动海报的公告板,安静地走开了。他再次散步至湖边,注视着湛蓝又平静的湖面。玫瑰早就败了,不知道谁给它们剪了枝,原先玫瑰丛光秃秃,但没过两天第二波叶子又气势汹汹地长了起来,现在已经结出了几十个花苞,红色的蓓蕾躲在花托内摇摇欲坠,含苞待放,教人看得出神。
此时阳光洒满他的肩头,他想如果汪贺西也在这便好了,自己可以有机会对他做一些表白,说一些那天晚上在他卧室里没勇气说出的话。每日朝夕相处的时候他总是想,等事情了结了之后再说罢,他要带他去看看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想领他走一遍自己每日走去小学的石子路,吃一次中学校门口最热卖的锅贴,随后在明月初上的闹市区对这位主席讲,要爱上你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他要走过尖刀,穿越峡谷,始终闭上盛满爱意的双眼,只敢在没有人的地方低声诉说自己的情感,偷偷摸摸,躲躲藏藏,且随时等待着分手那天的到来。王雨旗将这种情感称为自杀式爱情。然而爱会让人上瘾后发狂,不然飞蛾又怎么敢往火里扑?
菖蒲从的另一头传来了些人声,或许是有人发现了油漆字,王雨旗没有在意。他有些乏了,只想放空大脑,平静地坐在这儿等汪贺西下课,谁也没有料到王雨旗的第二次约谈会来得那么快,他最终也没机会见到汪贺西。
“妈?!你怎么来了?”
王雨旗妈妈看到儿子立刻站起身,把他护到怀里。
沈杨朝他点了点头后再次翻阅起手里的文件,自顾自讲:“先前朱老师找你谈了一次,效果不怎么理想,所以我们把你妈妈请来,做做你的思想工作。”
王雨旗看到一贯强悍的母亲满脸担忧的样子,破天荒没有顶嘴,只是心神不宁地坐在母亲身边,小声说:“妈妈我没犯什么错。”
“妈妈晓得。”王母握紧儿子的手,对沈杨讲,“你们有什么话直说好吧?我读书不多,听不懂这些场面话。”
“可以。”沈杨抬起头,缓缓说道,“王雨旗在校期间多次违反校纪校规,学校打算暂时取消他的学位证书,留校察看。”
“我们雨旗是犯了什么错了要被留校察看?学校要讲道理吧。”
沈杨突然对王雨旗说:“你去旁边教师等一会儿,我们先和你妈妈谈谈。”说罢,不知是哪个办公室的老师伸手拉住王雨旗,像关犯人一样强行把他往外拉,他看到老妈惊慌的模样连忙对她讲:“没事儿,我就在旁边等你!”话没说完就被塞进了另个屋子。
待他们把门关上之后王雨旗才意识到,这哪是个“教室”,分明就是个废弃的仓库!白惨惨的四壁连个像样的窗户都没有,阳光只能从高处的一个通风口照进来,房间里除了一把椅子之外什么都没有,与牢房无异。他此时突然心慌了,转身跑去门边啪啪敲门:“放我出去!”
没有回音。
“放我出去!喂!”
门外依旧没有动静。
“妈!老妈!”
王雨旗放弃了,失落地坐在那把椅子上,想要给汪贺西发个消息,一摸口袋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被他们拿走了。“狗东西……”他咒骂了一声,终于是认命般安静了下来。当你独处在密闭的空间中,没有任何与外界联系的媒介时,时间这个人为定制的规则的概念失效了,你只能用心智去丈量它。在最初的那几分钟,你开始觉得烦躁,决定起身走动一番整理头绪,而不知过了多久,你的脑袋被整理得紧紧有条直至空空如也的时候,你便开始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一个牢笼里——一个名为永恒的牢笼。王雨旗此刻便是如此,他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发生了什么情况,妈妈正在经历着什么。通风口的阳光已经看不见了,只有恐怖的想象力狠狠攫住他的脑子,把各种糟糕的画面塞入脑海。
他再次陷入恐慌,跑去门口使劲敲门:“喂!放我出去!把我手机还给我!喂!”没有任何回复。“现在几点啊?!”他发狠捶了几下门,除了把自己的手弄疼外毫无用处。“你们是把我关在监狱里吗!”是的,王雨旗呜咽了一声,绝望地瘫坐在那把破旧的椅子上痛哭了起来,他就这样被禁锢了。这里没有自由,没有自尊,没有时间概念——哪怕实际上只过了30分钟——他只感受到永无止境的恐惧。
王雨旗亦为自己轻而易举被摧毁的意志而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牢门终于打开,他红着眼狂奔出去,立刻见到了在隔壁哭红了眼的母亲,沈杨他们到底是拥有何种高超的谈话技巧,可以让一个如此强悍的女人在一瞬间形容枯槁?“妈妈!”他尖叫着扑进母亲怀里哭泣,王母看了看周围的几个老师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安慰自己儿子:“旗旗我们回家吧。别理网上那些事儿了。”
“好。”王雨旗满心都是重获自由的那一刻,也根本管不上他事儿了。他不知道这些人对母亲说了什么,母亲似乎与他们达成了某个协议,只要把他控制在家不在网上乱发消息即可保住、甚至兑换一个伟大前程。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王雨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带回了家,他事后才知道扣押他的那个不是教职工,而是学校为了以防万一聘请的“维护校园安全人员”。他离开学校之后,那些人立刻在学院路安装了摄像头,清洗了了被王雨旗涂上油漆的水泥地,乃至禁封了那块学校最大的信息板。汪贺西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因为与此同时,他在自己亲爹的办公室遭遇着相同的事情。
“啪!”汪紫洋抬头就给了他一巴掌:“我他妈为了你,直接从内蒙飞回来!你现在是干嘛,要打算跟我造反吗?!”
校长办公室同时有许多高层领导,他们站成一排,低头不语。
汪贺西嘴角瞬间肿了起来,火辣辣的。这是他爹第一次打他,但奇怪的是,他心里非但不难受,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卸下了多年来严防死守的装备,作为一名真实的、不说假话的人站在自己父亲面前:“据学生会调查,王潘对我学生会成员胡同学有不轨行为。我这是例行公事。”
汪紫洋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脸上露出这副表情来,像个陌生人。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儿子的整个成长,记忆里牙牙学语的孩子一眨眼就直接变成了眼前的这个青年。他朝后头的人摆摆手:“所有人出去。”
作陪的领导们整齐划一,安静走出门。
没有人知道办公室里的父子进行了怎样的对话,没人明白那些游戏规则是怎么被设计出来的,权利交易如何在桌上变成高明艺术,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渴望自己能成为屋里的“自己人”,他们在乎王潘有没有真的性|侵女学生吗?与他一丘之貉的导师在乎得发抖,毕竟唇亡齿寒,两股战战;另一部分也在乎得发抖,他们掰着手指计算着屋里的席位,沈杨、王潘、谢璨、朱政民……他们能不能出来,自己能不能进去。
至于死去的女学生呢?
王雨旗与他的同伴们顶着巨大的压力,小心翼翼用双手拼凑出她的短暂一生:
她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可能因为重男轻女,又或者其他什么不知名的缘故,她没有受到过父亲的宠爱,甚至家庭的温暖。父母离异后,她名义上的父亲更是对她不闻不问,把钱全花在烟酒上,毕竟女儿是个赔钱的玩意儿,花再多钱也没用,毕竟他怎么会明白这个赔钱货拥有何等令人艳羡的智慧,能够轻而易举考上全国最高学府。
她开始自食其力,利用自己的才智和美貌支付私立大学的高昂学费,维持脆弱的自尊心。她渴望爱,可是无数男人惧怕她的光芒,热衷用性束缚她;她渴望尊严,却发现自己身处的社会容不得任何“错位”的性取向和道德观,他们甚至容不得穷人,残疾人,丑人,老人……他们或许根本就只是容不得人而已,他们要的是自我奉献的螺丝钉。发现了这个本质的女大学生开始了悲观的探索之旅,思考哲学,寻找人类ji,ng神的边界。
终于,她在校园里遇上了一群同样被主流拒绝的伙伴们,乃至真爱。上帝将一束光照进她的生命里,她振作了一会儿,然而,很快的,这份被光照亮的聪明与美貌引起了学校某位导师的注意,中年男人利用自己的权利肆意玩弄女学生的人生,一边花言巧语,一边羞辱威胁。她被强|j,i,an一次又一次,直至终于失去反抗的信念,被迫接受事实:这是个c,ao`蛋的人生。
她的家臭气熏天,她的亲人臭气熏天,她的同学臭气熏天,她的老师臭气熏天……甚至是她的爱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恶臭难闻,令人作呕。地狱不过是人间的另一个代名词,魔鬼是人在上帝书页里的名字。
她想明白了。
主的审判何时降临?
小胡头七。
思賢楼礼堂正门口摆着一个白色花圈,学生自发地进行悼念活动,从清早开始便有同学陆陆续续地送上鲜花或者蜡烛,花圈是学霸他们定的,前天夜里从南门偷偷带进学校,保安也睁只眼闭只眼。不过两个小时,礼堂门口就聚集了一定规模的学生,他们放下三两朵花,转身与同伴偷偷谈论着信息墙的事情。“真开心那群挺王潘的海报全被撕掉了。”“对,活该!”“没什么可开心的吧。保安撕海报的时候可不会看字。”
站在花圈旁偷偷维护秩序的小胖子默默听着,不响。他看了看表,快十点了。
礼堂今日十点有个讲座,主讲人是计算机系大拿萍老师。这个毫不起眼的讲座罕见地吸引了一批批学生,各个年级的都有。他们献完花后默契地排队进场,思賢楼第一次达到了110%的上座率,许多学生直接坐在了走道上。
黑漆漆的讲台庄严肃穆,高高在上。
萍老师看见大家坐定,拍了拍话筒,显得有些紧张:“人生第一次定这个礼堂,险些没批下来。”
底下学生笑笑。
“开讲之前,我给我几位学生十分钟的时间,让他们帮我暖暖场。”说罢退去后头,把话筒递给了疼疼。疼疼深吸一口气,望了眼同伴,她身边的曹雅蓉,学霸和小胖子给了彼此一个坚定的眼神,四人一起走上了讲台。
疼疼开口:“感谢萍师给我们十分钟演讲的机会,我们会永远记得你为学生所做的一切。”
萍老师站在后面,面色严肃,没有表态。
“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相信各位还记得前两周闹得沸沸扬扬的黑客事件,在此我向大家坦白,黑了学校论坛的是我。”
大家听后爆发出一阵议论声,所有人窃窃私语。
“我们这个组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主要在组长王雨旗同学的带领下做一些支持平权的事情,组员有:小胡、我,曹雅蓉、小胖子、学霸和汪贺西。上个月我们组内部对学校的女生节做了讨论和反思,最终决定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我们的诉求,当时给各位造成诸多不便,还请多多原谅。”她说完把话筒递给了曹雅蓉,雅蓉接过话筒继续说道:“设计海报的是我,图片素材也是我们几个的照片。当时我们是怀着十二万分的诚意做这件事情,也收集到了五百份调查问卷。我们已经把这些文件整理成了电子文档,可以随时下载。”她给小胖子和学霸使了个眼色,他们二人走下台开始分发厚厚的文件。
“你们手里拿的是当时小胡填写的文件,还有我们在寻找小胡死因时发现的证据。我不知道王潘是怎么能对着这些铁证说出那种假话,并且还反咬我们一口。更可怕的是,我们的组长王雨旗和学生会主席汪贺西在被学校喊去谈话之后彻底失联了。我们现在没办法联系上他们两个,这两位曝光此事的同学可以说是生死未卜。”
痛失小胡的同伴们发现联系不上王雨旗后简直疯了,四人情急之下商量出了这么一个自杀式的对策,向全校坦白这个小组,并向全校求救。学生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分发材料的学霸和小胖子每发一份便向学生重复一次:“我们找不到王雨旗和汪贺西,希望各位能帮帮忙。”“谢谢大家了,希望各位能关注一下消失的两位同学,寻找汪贺西,寻找王雨旗。”
礼堂内学生一片哗然。
“学校也太霸道了吧?!封了信息板也就算了,怎么连人都绑架了?!”“这是黑社会吗?!”所有人开始猜测王汪二人的行踪,讲台上的人额角也沁出了汗:“求求各位同学能在网上帮我们扩散,我们只能借助外界的压力了。”
萍老师见状立刻拿过话筒,干咳了几下,扯开嗓子维持秩序:“好了同学们,我们讲座开始了!”
他们千辛万苦要找的主人公在哪里?
“妈,监狱里犯人还给放风呢,我这活得比他们都不如了?”
王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为所动:“你妈比你还惨,一个礼拜年假白白请了陪你一起坐监狱。”
“你难道就这么永远躲在家吗?”王雨旗想到昨天那茬就气,“我朋友来敲门,又不是警察敲门,你假装家里没人做什么?还给我整个犹太人躲纳粹呢?”
“怎么跟你妈讲话的?”王母放下遥控器直要往儿子脑袋上敲,又看他娘了吧唧的,生怕一脑袋给他敲晕了。王雨旗撇了撇嘴,没好气坐去了阳台那。他知道自己连累了老妈,让她人到中年还顶着工作压力照看自己。这到底是什么个事儿?
阳台下的人可怜兮兮地向前走,像蚂蚁。王雨旗已经看烦了。
半晌,坐沙发上一言不发的王母突然对他说:“妈妈也不是怕你退学啊什么的。”
王雨旗扭头看她。
“你哪怕大学毕不了业,你妈顶多是多养你两年。养你一辈子也行。但妈妈的饭碗不能丢,看不好你我估计也不用回去上班了。”
“嗯。”
王雨旗垂下眼帘,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变成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为了不让母亲担忧,他一直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可自欺欺人也是一种本事,他不谙此道,每时每刻都很累。体内的力量早已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从母亲和他走出校门的那一秒开始,回家的路就像是犹太人被押去毒气室的那条路,于无声的ji,ng神屠杀中,王雨旗一点点干瘪下去,终于在到家的瞬间变成行尸走r_ou_。
他疲倦地转过身子,拿起阳台茶几上的书本随意翻阅:
“开船出发吧,大家坐好坐稳当,让我们破浪前进;我们要驶向落日的彼岸,驶向群星沐浴的西方世界,直到我死后方休。也许,大海会把我们吞没,也许,我们会抵达“幸福岛”,会见伟大的阿喀琉斯,熟悉的朋友。
生命虽被夺走了很多,剩下也不少;虽然他们已经没有从前那样的ji,ng力去战天斗地,但还和以前一样——还有同样的勇气,还有同样的雄心,虽被时光和命运摧弱,仍有坚强意志去斗争,去求索,去发现,不屈服。”[1]
他迅速合上书,呆坐在那里,手指阵阵发麻。
楼对面那个拉小提琴的此刻又练习了起来,琴声一响,树冠上的鸟扑棱棱全部飞走。往前望去是没有尽头的高楼,混泥土接着混凝土,钢筋穿过钢筋,组成完美的墙。
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个境地的?王雨旗忍不住回想,他进大学的初衷是混个文凭好糊口,此外再勾搭点男同学谈个恋爱,既没有政治热情,也没有什么思想境界,就是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人,现在因为向学校提了个问题落了个被亲人软禁在家的下场,至少一周不得与外界联系。更可恨的是他甚至没有能力保护母亲,更无从得知学校可以通过怎样的手段干扰母亲的正常工作,他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还有坚强的意志去斗争么?
“旗旗,妈妈去洗澡啊。你乖点。”
“哦。”
王雨旗被书页里的话语搅得心烦意乱,起身踱回房间。他拿起遥控器切换至新闻台,但是新闻里放的那些玩意儿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外面到底怎么样了?小组成员们都还好么?王潘性|侵女学生的事儿到底有没有进展?还有……还有他……
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
王雨旗捏着遥控器,手心渐渐发了汗……终于,他发了狠将手里的玩意儿一扔,迅速冲进老妈房间。她的手机在卧室里充电。王雨旗撇了眼浴室方向,哆嗦着拿起手机试密码,由于手掌心汗津津的险些将手机摔在地上。“密码密码密码!”王雨旗想了想,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屏幕立刻转入菜单界面。他不能给朋友们报平安,不然就算违反了与学校的约定,但上上网总可以吧?他以未登录的状态快速打开学校论坛,扫了眼首页立刻愣在当下。
寻找王雨旗;寻找汪贺西。
汪贺西也被软禁了?!不可能,他是校长的儿子,怎么可能有事呢?王雨旗点进帖子慢慢看过,发现跟帖的学生爆了许多料,什么看见汪贺西在某天被押进了专车,又说看见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被汪校长亲自带出校门,最后有个跟帖的发了张学校救护车的图片,说汪贺西被校长打得直接送去了医院……王雨旗手一滑,将手机摔在地上。
“王雨旗!”王母洗完澡出来立刻看见儿子在卧室里作怪,气得三两步走过去,靠近了才发现他几乎是面色惨白。“旗旗,你怎么了?”
“妈……”王雨旗开口带了哭腔,“汪贺西不见了。”
“人家校长儿子怎么会不见,顶多跟你一样被关在家里了。”
“有同学说他被打了。”
王母看看他,狐疑地捡起手机翻帖子,跟他讲:“网上都是人家乱说的,你看看,这儿有一条说你进看守所了。都胡编乱造的。”她说完发现儿子六神无主坐在床沿,落了一行清泪。
唯女子与小人 第9节
唯女子与小人 第10节
唯女子与小人 BL 作者:賢三贤三
唯女子与小人 第10节
“旗旗,不是妈妈不让你出去。我们熬过这几天,等这件事儿翻篇了再出去找同学们,好吗?”
王雨旗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当妈的看了心里不好受,只得继续安慰他:“汪贺西那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那么不禁打?”王雨旗呜咽了一声,痛苦地闭上眼睛:“我知道。但是我很想见他。”“旗旗啊,我们懂道理,好吧?”“我懂。”王雨旗哭得浑身发抖,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淌,“我都懂……”他想起汪贺西为他做的所有牺牲,胸口竟然开始隐隐作痛,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钝痛,绝望,相思如狂。
“但是我好像爱上了个人,我必须要去见他。”
王母静静地看着儿子这副痛苦的样子,眼里一点点泛出光。她俯下`身摸了摸王雨旗的头,突然笑道:“我儿子终于长大了。”
[1]摘自:《尤利西斯》 — 〔英〕阿尔弗雷德·丁尼生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
汪贺西不知道校内“寻找汪王”二人这回事,也不知道王潘事件后续引发的一系列风波。事态已经全面升级,全校学生逆反情绪爆发,时时刻刻都有人爆料,校领导连夜紧急开会,不知道商量出什么对策。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日月交替在他的脸庞留下痕迹,光yin斑驳。被软禁在家的他无事可做,只得呆坐在房间里一遍遍回想他与王雨旗的过往,幻想着郁郁葱葱的石榴树和延绵不绝的扶桑花,成熟的果子在阳光下缓缓裂开,落入潺潺小溪,溪流一路顺着含有黄金的矿脉往远方流去,而在山丘的尽头,矗立着一棵遮天蔽日的栗子树。
突然,一阵蜜蜂嗡嗡声将他拉回现实。他朝四周看了看,没什么异常。
卧室门被打开,汪母站在门口,神情复杂地看着儿子:“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嗯。”她低下头,犹豫再三,在走开之前对儿子讲了句,“你爸高血压都犯了。我跟弟弟下个礼拜又要去美国,不指望你能照顾他,但是少给他点气受受总能做得到吧。”
汪贺西看了她一眼。
“他终究是你爸爸。”
“我知道了。”
门被轻轻带上。汪贺西叹了口气,继续靠在窗边。事已至此,真真假假孰是孰非已经不再重要,当一个人最终较起真来的时候已不再是为了对错。这时,那恼人的嗡嗡声又传了过来,汪贺西皱起眉头,终于忍不住推开窗户往外看。
一架漆黑的无人机?!
窗被打开后,这架无人机“嗡嗡嗡”地左右摇晃,尝试了几秒,大摇大摆飞进了汪贺西的卧室,最后险些掉在他头上。什么情况?汪贺西狐疑地捡起无人机,翻过来一看,肚皮上赫然贴了一个手机!他瞬间心如擂鼓,几乎是本能地想到了王雨旗,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也亮了起来,一个陌生号码来电。汪贺西慌慌张张拆下手机,因为激动而按了好几次接听键。
“喂。”
他在听到王雨旗声音的那刻落下泪来。
“汪贺西?听到没有?”
“听到了。”汪贺西吸了吸鼻子,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语调,“你这鬼点子可真多。”
“这次你得转我三千块,我买这鬼东西花了我妈的钱,还特地配了个望远镜。”
“嗯。”他几乎哽咽,紧握住手里款式老旧的手机,“我家楼层是高了点。”
“看都看不清,你怎么才开窗?”
“雨旗,你还好吗?”
“我还好。你好吗?”
“还好。”
听筒里传来二人短促的呼吸声,以及外头呼啸的风,汪贺西觉得他必须要说些什么,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夜短如朝露,很快就要蒸发在红尘中。“我……”他使劲揉了揉眉心,在痛苦中突然绽放出了个笑容,“雨旗,我们私奔吧。”过了好久,电话那头的王雨旗似乎紧张到极致,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好、好啊。”这片如朝露的夜酝酿了整个奇妙季节,此刻终于落下了一阵思念雨。两个曾经没有任何交集的人——此时此刻,在同一片夜幕中——手足无措地品尝着爱情的滋味,向死而生,如火如荼。
汪贺西的心快要跃出胸膛,他“腾”地站起来,对着手机低语:“雨旗,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你仔细听好。”“嗯。”“等会儿我会买一个披萨外卖,你假装打电话等在楼外面,看到送外卖的以后混在他后面进楼。底楼大厅左拐,走大概两三米就能看到一个消防报警器。你按下它之后,整栋楼的居民都要紧急疏散。我到时候混着人群下来。”
王雨旗不响。
“你能做到吗?”
“汪贺西。”
“嗯?”
“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王雨旗站在风中仰头看17楼,脸烧红一片,泪水再次夺目而出。他不知为何双手不停地颤抖,这种失控感太可怕了,自己此刻就是扑火的飞蛾,不受控制地说出这种又痴又傻的话来。但自己必须向他坦白,因为这是反复炙烤自己的欲`望,如果此时不说或许就再也没有表白的机会了。
他隐隐听到汪贺西与他母亲商量叫外卖之类的谈话,不一会儿,他的嗓音又温柔地躲进自己耳朵里:“我订好了,应该十分钟之后就来。你随时准备着。”
“好。”
这十分钟如十个世纪那么漫长,长得足以让繁荣的城邦变成断井残垣,让滚滚沧海变成高耸的山脉,让一无所有的青年们献上最纯真的爱恋,沙漠中开出鲜花。
王雨旗假装在楼下打电话,来回踱步,外卖小哥手捧着披萨按响底楼的门铃。“1706,我在你楼下。”话音刚落,电子铁门“啪”地一下解锁,王雨旗快步跟上,随着快递员的脚步踏进了大楼内。“我进来了。”他环顾四周,悄悄往左边走去。
“看到大花盆没有?”
“嗯。”
“再往前一点。”
果然,他跟着指令走了几步后发现了墙上的紧急报警按钮,艳红色刺入眼睛里,他后背竟然紧张得出了层薄汗。“雨旗,现在就按。”“好……”王雨旗一点点凑近警报器。
“喂!”这时,身后有个男人的声音猛地传来,“你干什么?!”王雨旗回头一看,不知道是物业还是保安正快步朝他奔来。他这时什么都不顾上了,闭上眼睛拉开防护罩狠狠往警报器上一砸!
震耳欲聋的警报声炸响,像战争爆发。
王雨旗忍不住捂上耳朵。紧接着,他听到此楼居民此起彼伏的开门声和尖叫声,两分钟后,在血红led灯的闪烁下,居民们如潮水般一波`波地朝底楼涌出,有的嘴里骂骂咧咧,有的脸上惊慌失措。他往人群走去,踮起脚寻找汪贺西。“着火了!着火了啊!”“草泥马到底几楼着火了?!”“快跑啊!”人群不停地涌出,王雨旗想往里走,但是耳边充斥着人们的叫喊声,他们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扭曲变化,竟似厉鬼。汪贺西……他开口却又喊不出名字。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
王雨旗回眸,在暧昧的灯光下看到一张斑驳的脸,他眼角眉梢带着明显的淤青,显得狼狈不堪,但是对自己微笑的时候,那双眼却是喝醉了的火烧过,如痴如狂地燎进自己眼里,心里,身体里。他甚至忘了呼吸。
“汪……”
“快走!”他没来得及张口就被汪贺西拖着往外头跑。凉夜垂悬,王雨旗跟着汪贺西一路往前狂奔,他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奔向何方,闪烁的霓虹和剧烈的警报声逐渐被甩在身后,他只觉得自己奔得胸腔疼痛,脾肺快要炸开。在黑暗道路的尽头,王雨旗隐隐看见绿荫如盖的栗子树,那所有繁星升起的地方。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姚薛摇摇头。他面色依旧不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话不多,只是不停地喝咖啡。小胖子局促地坐在学校咖啡厅的老位置,不敢正面看他:“我晓得你不赞成我们这种做法……但是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曹雅蓉点点头:“不把事情闹大,学校永远只会糊弄过去。”
“我没说不赞成。”姚薛喝下最后一口咖啡,走去窗边俯瞰学院路下的人群。纪念小胡头七的学生还没有散去,几个女同学在思賢楼礼堂门口摆了一圈蜡烛,微弱的火光在夜里闪烁。“别忘了,我和你们是一伙的。”他的语调不知是兴奋还是落寞,但足够坚定。
组员们彼此对视一眼。
“我求了我爸。”
“什么意思。”
“公安局出面,拿到了那个酒店的大堂监控。”
所有人眼睛亮了起来,追着姚薛问:“怎么样?拍到王潘和小胡了吗?”“算是证据吗?”
姚薛闭上眼,点了点头:“铁证如山。”
“嗯……汪贺西,你别……”
汪贺西将他推到树干上狠狠地吻了起来。此地什么人都没有,天地间只听得见偶尔的莺啼和他们二人热吻、喘息的声音。王雨旗被吻得火烧火燎,一张脸汗浸浸的,他只听得耳旁汪贺西的轻笑声:“宝贝,别忘了呼吸。”他张开嘴大口地呼吸,而下一秒呼吸又凝滞了。对方含上了他的耳垂,一路吻至脖颈。
王雨旗无助地闭上眼抱紧身前的男人,他觉得自己浑身发软,飘飘忽忽,眼前是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直到他感受到对方的手摸进自己的衬衣里,那画面瞬间变得迟缓、粘腻,并散发出阵阵催|情的气味。
“汪、汪贺西。”
“嗯?”
&私奔是说说的吧……我、我还要回去。”
汪贺西不由分说将他往后一拉。天旋地转,他们两个滚在shi漉漉草地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汪贺西爬上王雨旗的身体,“就现在一样,当着全校学生的面抱在一起。”王雨旗已经没有功夫和他讲话,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心律失常,明明是这么凉爽的夜,他却浑身燥热难耐,心里有条蛇在钻。“汪贺西……”他捏住他的衣领,不知是拒绝还是哀求,在月光下眼角泛红。
“别想以后,想现在。”汪贺西直起身子,捉住王雨旗的两双腿拉近自己身体,随后再次俯下`身,“做吗?”他们此刻紧靠在一起,彼此都感到了对方的勃|起,两人的血液在体内极速流动,这似乎是爱情带来的副作用,没有人逃的了荷尔蒙的支配,王雨旗夹紧双腿,颤抖着咬上了汪贺西的唇:“做啊。快点。”于是,静谧的罪恶中开出甜蜜的花,喜悦与痛苦如浑浊的泥泞相伴涌出,身体的平滑肌逐渐松弛下来,红肿,发热,在呻吟中被推向远方的浪潮,淹入繁星下讳莫如深的海。
海浪一阵阵撞击沙滩,时而气势汹汹,时而柔情蜜意,那咸腥的海水很快在他们心里燃起狂热,甚至陷入短暂晕眩。狂喜过后,第二波无情的浪潮又再次涌来,将奄奄一息的身体拍打,反复折磨。夜空中的倒影将泪水与汗水一并抹去,爱`抚着爱的奴隶们,于是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下,这一幕便成了唯一能被称颂为永恒的事情。
信息板上已经空空荡荡,有人手写了一首小诗,拿玻璃胶带贴在上面,风一吹就掉了下来。
“我的朋友,告别的时刻已经来临。
再见!我能对你说些什么?
说春天的严寒?
说枯萎的腊梅?
不,还是说欢乐吧!
说明天的欢乐,说纯净的天空,说野外金黄的花朵,说孩子透明的眼睛。
我们应该带着尊严告别,不是吗?”[1]
曹雅蓉举着画笔,忽得听见画室外一阵s_ao动。身边的同学捅捅她:“喂,听说今天政治哲学的那帮人罢课了。”“罢课?”“对啊,昨天晚上就开始了,学校压着消息。”曹雅蓉想了想,难怪他们闹了礼堂之后政教处没有任何反应,应该是在头疼那群学生。等等,莫非是姚薛?她立刻放下画笔跑了出去,顺便联系了同伴们。
学院路边挂上了一条横幅:禽兽导师离开校园。横幅旁聚集了几个同学,曹雅蓉往前望去,发现更多的学生停留在礼堂前的广场上,为小胡头七设的花圈还在,学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撤下,那些蜡烛和鲜花比前一日的还要多一倍。她想打电话给疼疼他们,不料他们这时候倒是先打了过来。
曹雅蓉迅速接起:“喂?”
……
“对,我在。”
……
“好的,我现在就过来,你们别动。”她听了指令后拨开人群超前走去,“不好意思同学,让一让。”疼疼、小胖子他们一行人早在前排等着,曹雅蓉艰难地穿梭在人群,不时踮起脚找他们的身影,然而前排印入她眼帘的不是纪念小胡的各色鲜花,而是一张印有监控画面的巨幅海报!
王潘的正脸赫然出现在酒店大堂,旁边是小胡。
天,这一定是姚薛摆的……等等,罢课的不是姚薛他们班么?!曹雅蓉想到这儿慌慌张张往前挤,但是身边的学生都情绪高涨,所有死死人堵在礼堂广场高喊着口号:“王潘出来认错!”“王潘欠女学生人命!”“王潘出来认错!”“王潘欠女学生人命!”咒骂声控诉声此起彼伏。待她好不容易钻去前排,果然看见了以姚薛为首的哲学系和政法系同学们。
“鸭绒!这里!”学霸老远看见了她,朝她招手,曹雅蓉赶紧和他们集合,气喘吁吁地问:“怎么回事?”
“罢课了。”
“怎么突然罢课?”
小胖子cha嘴:“你看学校论坛就知道了,今天早上的消息。”说罢亮出手机。曹雅蓉看了一眼,气得忍不住骂了句粗话:王潘以开会的名义跟着校长逃出国了!
“这他妈什么事儿啊?!”“对,学校明显包庇他!”疼疼推了推眼镜,“姚薛他们班知道之后怒了,我们计算机系的同学也咽不下这口气,今天早上八点做的罢课决定,一切发生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
“雨旗和汪贺西联系上了吗?”
学霸摇摇头:“生死未卜。”
太阳逐渐升高,毒辣辣的日头照着年轻的学子们,但是他们没一个人退缩,全体望着黑漆漆的思賢楼礼堂以及后头高耸入云的行政办公大楼,这建筑如此庄严肃穆,从来没有人会去质疑它所代表的辉煌功业。根植在单纯学生心里的那个“崇高”的东西是那么的牢不可破,以至于他们此刻依旧对这宏伟的楼充满期待,希望里头的人能走出来和他们平等地对话。
僵持两小时后,学校似乎放软了态度,派了几个代表出来安抚学生,给所有人分发饮用水,并且不停劝说他们:“同学们,回去上课吧!你们的心情校方理解!我们立刻给大家答复!”
“几天前你们就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们等来了什么?!”“对!我们的学生会主席因为这件事失踪了,这就是你们的答复吗?!”
校方派遣的那几位显然没能安抚住学生的情绪,派遣完矿泉水后讲了两句,没什么用,便走了。姚薛站在第一排喝水,脸上毫无表情。“姚薛!”曹雅蓉看到他后朝他招手,立刻走了过去,问,“你还好吗?”
“还行。”
“你们班什么打算?”
姚薛摇摇头:“估计到午饭时间差不多就散了吧。这个活动是临时起意,没有人组织,不成气候,学校是不会理我们的。”
“他们刚刚还派人出来了呢。”
姚薛扭头看了眼他打印出的巨幅监控,讲:“他们估计也头疼着。我们趁汪不在搞这么一出,他回来肯定要问责,怎么处理很重要。”
曹雅蓉听得一头雾水。
“你不知道他们内部派别多得很,王潘跟在汪贺西他爹后头,和谢璨那几个老油条属于温和派;朱政民虽然和沈杨是死对头,但他们两个处理问题手段都比较强硬,我们在外头闹,他们两派估计正在里头闹。”
“嗯……”
“他朱政民竟然敢威胁我。”姚薛忍不住嗤笑一声,“老子出国前整他一把,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还有王潘,他等着,有种别回国。”
曹雅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难受,又回过头去找小胖子。“胖胖,你们文学系的怎么说?”“啊?”小胖子挠挠头,“我们班估计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听疼疼讲队伍可能快要散了。”“好,你们注意安全。我陪着你们。”“我们一起。”旁边的学霸听到后握住曹雅蓉的手,“我们永远在一起。”
“嗯。”
正当大伙的心情逐渐平静下去,准备依次散去的时候,礼堂的门开了。沈杨走了出来。
广场所有学生安静了下来。
沈杨面对学生不怒自威,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的味道。他清了清嗓子,逆光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对所有人说道:
“学校允许你们悼念胡同学逝世,表达哀思。但是,悼念的队伍里出现了很多不正常的情况,有极少数人借机散布谣言,肆意攻击、污蔑学校领导和教授,蛊惑学生罢课、抗议,甚至还有人打出了反动的横幅标语,你们自己想想,这些人还配做一个新时代的大学生吗?!
这些极少数人不实在悼念胡同学,而是打着“寻找真相”“平等自由”之类口号破坏学校法制安全!其目的是要搞散人心,搞乱学校,破坏校园安定团结的局面!
所有学生现在立刻回班级去!如果下午还有人聚集,我在此先警告这些计划yin谋学生,不要以为学校不会诉求法律手段来惩治你们!”罢转身扬长而去。
底下哗然一片。
很快,有不少学生垂头丧气地走了,聚集的队伍一点点散去,你若仔细看他们,会发现学生们的脸上写满屈辱的表情。
小胖子不服气,嘴里连连喊着:“凭什么?”姚薛拉了拉他:“先吃饭吧。”几个人有些丧气,均沉默地走去食堂三楼咖啡馆。他们胡乱点了些意大利面,吃进嘴里不是个滋味。疼疼忍不住发问:“雨旗和主席到底去哪儿了?总不见得真的被关看守所了吧。”
“汪贺西是校长儿子,怎么可能呢。”姚薛安慰了她几句,“顶多就是被关家里写检查。他们一贯的套路。”
“真被关家里我倒也放心些……只要没有警察介入就好。”
“警察没工夫管这闲事,除非学校有人特别指使。”
学霸看看姚薛,讲:“我以为你爸妈和汪贺西他爸一伙的。”
“是一伙的,有合作关系。”
“那你还跟他们对着干?”
姚薛这时候笑了,说:“老汪不也和他爹对着干吗?”
他们心下了然,都不自觉露出了些笑容。小胡喜欢的男人,或许总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吧……低头不语的疼疼突然呛了一口,险些把面条喷学霸脸上。学霸服了:“你干嘛?”“呜呜呜……”疼疼急得连忙抓水杯,把手机丢在桌面上。大伙儿凑上去一瞧。
#小胡的校友#我是14届的学生,曾经被沈杨性侵,他曾经对我说:“你永远摆脱不了做我女人的命运。”我恨他一辈子。
“c,ao……”他们几个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胡的校友#这个话题在某个不起眼的中午莫名地活了过来,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转发多为学校的女性,他们有匿名大一新生,也有毕业了多年的老学姐。不到两个小时,转发数量就超过了千位,有逐渐成为热门话题的趋势。
“我也曾被王潘性s_ao扰过,在他办公室,他掀了我的裙子,说我穿得s_ao。#小胡的校友#”、“当时我还是研一,上学三个月后被xx系的研究生导师xx性侵。他用毕业证要挟我,威胁如果我敢说出去的话就让我在学校生不如死。#小胡的校友#“……
这个学校的女学生们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于无声中,通过一个个转发与评论忽地彼此连接在了一起,她们用这种方法坚定地表达着自己的抗议,并送上对小胡自戕最崇高的敬意——虽然匿名,却以一个共同的身份并肩作战:
小胡的校友。
[1] 此诗为西单民主墙上最后的诗
外联部部长不响。
生活部部长直接拍了桌子,对着宣传部的那位冷笑道:“他们做错什么了?学校保护王潘要推他做院士的意图难道还不明显吗?他们一开始就没想去解决这事儿,所以能拖就拖,指望过两天咱们统统忘了,这事儿也就结束了!”
“没门。”外联部部长喝了口茶,用她一贯娇滴滴的语气说,“老学长昨晚发联名信,我签了。这事儿我跟他们没完。”
“他们?他们是谁?”宣传部部长再也坐不住,开始在学生会会议室来回踱步,额头沁着汗,“反对自然要反对,问题是我们通过什么形式来反对,要反对的是谁。是王潘,还是沈杨他们,还是校长,还是所有领导干部?”
这时文艺部的忍不住对他说:“你难道还不明白么?这时候分清谁是谁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沈杨那段话什么意思?’一小撮别有用心的动乱分子’,直接给学生扣了这么个大帽子,摆明了就是直接警告我们,我们如果不闹大,几天后所有学生会干事就是第一批被开刀的。”
“我无所谓开刀不开刀,我为了正义和言论自由。”
“呵,狗屁自由,主席和王雨旗都消失好几天了。”“政法系有学生跟我讲她被通知延毕了。”“延毕?!凭什么?”“c,ao……”
一时无话。
几位部长焦虑地坐在办公室,均不知道下一步改做什么,怎么做。空气中只剩他们交错的呼吸声,克制又隐忍,但下一秒似乎就要爆炸。
半晌,外联部部长开口:“抗议到底搞不搞?”
生活部部长没有看其他人,平淡地回答:“搞。”剩下的几位部长相看一眼,都点了头。“我同意。”“同意。”
他们就此根本问题到底是达成了一致,剩下的便是组织活动的细节安排。殊不知,如果他们此刻关注邮箱的话,汪贺西群发的一封邮件正静静地躺在所有部长的未读收件箱内。
“学生会需代表全校学生向学校提出三点诉求:
[一] 要求学校对胡同学作出正确的评价,立即开除王潘。
[二]鉴于学校在行政上的重大失误,要求学校向全体学生公开道歉。
[三]彻查所有被匿名举报有性侵、行为不端、欺诈等行为的教师职工。
此项工作需各部长充分配合,详细收集学生们的意见后制定具体的计划。详见附件。”
“汪贺西你这附件内容也太大了吧?”姚薛拿着一叠刚打印完的文档走回咖啡馆,“你不去办公室来这儿……”他话没说完就被疼疼他们抢去了话头:“雨旗没事吧?”“雨旗在哪里啊?”
汪贺西咳嗽了一下,轻声讲:“雨旗现在被控制在家里,未来两周内不会出现在学校,也不能和任何人联系。”
“有警察专门看着吗?”
“没有。但是学校给了她妈妈压力,也联系到了他父亲和外婆,我猜想也一定给了他们一些压力,所以……”
他们几个心下了然,便也不再多问,当某个公|权|机关想要给你“压力”的时候,自然有千百万个“施压”的理由和方法,他们只希望雨旗和他家人能安全。“那你呢?你没事吧?”
“我?”汪贺西不禁笑出声,自嘲道,“我这个小娘养的被爹关在办公室打了一顿,仅此而已了。我不可能有事的。你们有什么要和雨旗说的可以告诉我,我可以代为转达。”
“哦。”小胖子看了一眼曹雅蓉,曹雅蓉和疼疼交换了个眼神,与学霸对视两秒,四人同时得出了一些八卦结论,这位主席怕不是趁虚而入了。禁果尝了没?姚薛莫名其妙看着他们:“你们几个想什么呢?”
“我们在想主席是不是和雨旗住一起了。”“是的是的,雨旗妈妈不会同意你们同居的吧。”“你们那个了没有?”
主席面露红晕,咳嗽一声:“聊正事呢。一个礼拜后他就被放出来了,到时候问他去。”
“哦……”曹雅蓉挠挠头,问汪贺西,“你说的学生会活动是什么情况?”
“这是我和雨旗商量出来的抗议活动,我们简单地组织了一下。”汪贺西接过姚薛打印的材料,一一分发给大家,“我已经发邮件给了学生会各部长,外联部的会联系兄弟学校,请求他们的支援;宣传、策划两部合作把抗议活动闹大,现场摄像全网直播;如果后续有经费上的问题,财务部会及时跟上……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每个人都愿意参加这个活动。如果他们不愿意……”
“我明白了。”学霸开口,“学生会的组织不起来,那就我们几个来组织。”“嗯。”小胖子立刻接话,“我和雅蓉可以做宣传和策划。”疼疼推了推眼镜:“网络这块我来。”“这事儿得抓住大众心理,一来沈杨说的那番话已经彻底伤了学生们的心,据我所知我们全计算机系的没有一个服气的。”
“我们艺术学院的也是。”
“文学院的已经有学生写文章了。”
“嗯,再有法不责众,如果我们能鼓动至少一半的学生声援抗议活动,那学校基本拿我们没辙。”
“对,外校和外界媒体如果能发声的话就更好了。”
一旁不做声的姚薛忍不住提醒他们:“这事儿完了我就飞美国了,但是你们几个得想好了。”疼疼他们几个不约而同看向他。他微微蹙眉,撇了眼汪贺西:“学校虽然法不责众,但是抓住所有带头的学生还是易如反掌的。”
汪贺西突然淡淡开口:“所以这事必须由我起头。”
阳光下,大伙发现汪贺西脸上还有明显的淤青,手肘上也有一块大面积的擦伤痕迹。姚薛问他:“这次为什么这么坚持?”
他扬起嘴角:“为了雨旗。”他头一次露出这样心满意足的笑,温柔又坚定,“他不能到场,我帮他完成心愿。我必须要让王潘付出代价。”
大伙点点头:“走一步算一步吧。”“为了小胡。”
“为了自己。”姚薛垂下眼帘,“小胡已经走了,她如果在世的话,更希望看到你们为了自己而抗争。”他抖了抖材料,对大家说:“咱们开始讨论吧。”
他们聊了很久,等谈完走出咖啡馆的时候,每个人心中都压抑着一股秘而不宣的情绪,觉得自己个人的命运即将与某种宏大历史交织在一起。汪贺西与他们作别,独自走到僻静的小道,拿出一个老式手机拨通了王雨旗的电话。
“喂?”
他每次听到王雨旗那声傻乎乎的“喂”都会笑弯嘴角:“今天乖不乖?”
“神经病!我又不是你儿子。”
“你知不知道我家以前被安过窃听器,我爷爷给人打电话、家里来客人,做什么事情都有人知道。”
“你什么意思?学校难不成还监听我?”
“不会,你一个小人物没那资格。”
“……”得亏的王雨旗此时瘫痪在床,不然可能立刻跳起来骂他。
“跟你的小伙伴开过会了,一切顺利。”
“好。”
汪贺西来到了通往他寝室的花园小径,忍不住朝路旁的一棵大树走去。他记得自己曾在这棵树下与王雨旗起了第一次肢体冲突,那时候自己刚竞选完毕,王雨旗这个脑后有反骨的人来找自己,要求进入学生会。
“想什么呢?”
“宝贝……”汪贺西坐下,靠着树干,仰头看金色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光影璀璨,“如果我被扫地出门了怎么办?”
王雨旗在电话那头笑了:“我养你啊。我出去上班,你在家做家务,照顾我妈。”
“好呀。”
“你还得喊我老公。”
汪贺西轻笑一声:“好的老公。”
“嗯嗯,乖。”
“老公,你屁股还累么?”
“你这个人是不是低俗?!跟你就是没话好谈!”王雨旗拧着眉毛,骂骂咧咧要把电话给挂了。汪贺西连忙喊住他:“雨旗。”
王雨旗不响。
“你知道我们在组织一个什么活动吧?这个活动的性质……咳,结局应该不会好。”
过了半晌,王雨旗的笑声传来:“我习惯了。不重要。”
抗议一事似乎根本用不着学生会动员,沈杨的那番话和#小胡的校友#话题彻底刺激到了学生的愤怒阈值,各院系早已群雄激愤,甚至自发组织起活动来。学校在罢课事件后第一时间清理了思賢楼的鲜花和蜡烛,不少同学开始网购鲜花和花圈,每天一批,指定快递员送到学校。保安最开始睁只眼,但之后就开始阻拦进校的快递,直至推搡殴打,于是,大量的鲜花和花圈被堆方在校门口,一时间引来各路群嘲。学生与学校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尖锐,短短一天时间内,校园内就充斥着携带武器的保安。他们来回行走、巡逻,一排排黑色的鬣狗。
“疼疼,网络舆情怎么说?”
“完全偏向我们。”疼疼把电脑屏幕反转过来对着大家,“隔壁学校也开始举报、曝光禽兽老师了。”
大伙凑过去一看,#小胡的校友#话题开始在全网蔓延,不仅仅是大学校园,控诉身边性侵事件的女性受害者已经遍布各行各业,有公司职员、国企高管、影视圈从业人员……小胡的死亡之翼在白色象牙塔内扇动了第一下翅膀,现在已经形成了一股气势汹汹的飓风。王潘、沈杨、谢璨、朱政民、校党委书记、陈晓五、周滨、辅导员等等等等,他们一个都逃不了,被牢牢钉在人心审判的十字架上。
“校长什么时候回来?”
“听汪贺西讲他忙着安顿小儿子,至少得几天。”
姚薛翻过自己打印出的时间表,望向楼外人烟稀少的学院路。“行动很快就开始了。”
清晨,警戒刺鼻的恶臭混在清冽的空气里。
广场上坐满了学生,其中有不少混在人群中的报社记者,以及兄弟学校的学生们。学霸和小胖子躲在广场后头,偷偷按下摄影设备的录像健,将镜头对向礼堂门口整齐一排的安保。他们身穿漆黑制服,佩带武器,与礼堂融为一体。
由于学校对处理王潘一事的反应激起群愤,学生会的领导干部在老学长和学姐的合作下,在思賢楼礼堂门口的广场组织起官方抗议活动,计算机系全体女生、哲学系全体学生、政法系、文学院、艺术学院等等各院系学生近千人响应参与;确定人数之后,学生会迅速制定出行程安排通知下去,并打印三条横幅,于凌晨趁保安不注意时偷偷挂在思賢楼附近:“立即开除王潘”、“向全体学生公开道歉”、“彻查所有被名举报教师职工”。兄弟学校的学姐们与外联部部长取得联系,决定带领学生前来支援,一股民主学潮如旋风般掀起。
八点整,参与学生在各班干事的协调下全部到场,彼此手牵着手坐下,身后是鲜艳又刺眼的大字在风里抖动。学生会执委会主席汪贺西,常代会会长姚薛,以及各部门部长集结在思賢楼礼堂门口。
大家看到汪贺西的那一瞬间几乎沸腾了。“主席你没事吧!”“汪主席听说你被软禁了!”汪贺西此刻身着他常穿的黑色西装,皮鞋发亮,脸上斑驳伤痕难掩他散发的沉着气质。他待人声渐消后,拿起话筒,对大家说:
“不久之前,我曾穿着这身衣服在礼堂内参加竞选,打败了我的竞选对手,成为学生会的执委会主席。今天,我还是这样,不过是在礼堂外,面对的是另一群关心学校、关心同学的学生们。
我参加竞选的时候,有个人大闹礼堂,当场质疑我没有做好学生工作。他说的没错,我为了达到目的,做过许多承诺,也认准了校园里没有多少认死理的人,只要资金给到位,过不了几天人们也就忘了这些承诺。在连任主席一职后我真正关心的也只是接下来的校庆活动,担心出乱子,毁了学校政绩。在此向各位同学道歉,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主席。”汪贺西说罢向黑压压的人群鞠了一躬。
底下同学一言不发。
“真正改变我的是那位大闹礼堂的同学王雨旗。识他之后,我整日害怕得很,怕自己的假面被他拆穿,当然他也确实做到了。王雨旗和他的同伴曾为我校同志骄傲节发声,为我校性别歧视女性刻板印象发声,已故的胡同学也是其中一员,那之后,王雨旗再次带领着他的同伴为所有被性|侵的同学们发声,遭受了巨大压力。所以,此时此刻,作为学生会主席,以及一个曾经满嘴谎言、被他拯救过的落魄之人,我必须站在这里,为他做一件坦坦荡荡的事。”
他回头看了一眼全副武装的“保安”们,仿佛在向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
“以及,我也必须向所有人坦白:我是同志。我的爱人是王雨旗。”
广场上的同学们沸腾了,偷偷直播的小胖子和学霸直接愣在当下,连姚薛都忍不住侧目,几位部长们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汪贺西直播他的出柜宣言,随后鼓起了掌。静|坐抗|议这时倒成了个联欢,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善意的调笑。
“主席给我们讲讲你们俩的故事!”“对啊!跟我们说说呗!”有个女生尖叫:“我早就发现你们有一腿了!”
汪贺西垂下眼,但又忍不住弯起嘴角。在此起彼伏的掌声与起哄声中,有位戴着口罩墨镜的娘娘腔站在人群最后。他远远注视着汪贺西的笑颜,看着爱人断送自己的前途,给他最光明磊落的告白。他不知道自己和汪贺西怎么就会突然相爱,他们以必死之心十指相扣诉说誓言,在轰轰烈烈的炮火下做|爱,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中朝生暮死,宇宙爆炸,物种灭亡,历史翻滚,时间停止,一切结果不再有意义。
黑洞洞的武器依旧正对着坐在广场上的学生。
就在这时,思賢楼礼堂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人群霎时安静下来。几乎每个人都屏息凝神,好奇哪位领导会出面,和他们进行怎样的谈判。
队伍最前排的有无性恋,无政府主义者疼疼,旁边是有恋物情结的边缘人曹雅蓉,他们旁边是其他系的“妖孽”同性恋,有几个和小胡有点像,性观念开放,有几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当然没人对他们的故事感兴趣。后头是一排排的女学生们,她们有的矮胖,有的丑陋,有的穷酸……他们在主流审美的话语体系下一无是处,可能被性s_ao扰了得来的是一句“怎么可能s_ao扰她啊”的嗤笑。他们此刻正静静地坐在广场上,为了同一个目标而一同战斗。虽然高举着反对教授的横幅标语,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不是小胡与王潘的斗争,而是个人的斗争,是千万个聚集在此的个体与他们千万个悲剧的斗争。
这是青年初生的灵魂与未来整个命运的对峙。
她们在忍冬的香气中越过不可知的边界,在愤怒与讥讽的裂隙中静静等待,她们洞若观火,不畏惧矗立的黑色城堡突然崩溃,亦不畏惧隐匿在黑暗的枪林弹雨;她们愚钝幼稚,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抵达“幸福岛”,会见伟大的阿喀琉斯,熟悉的朋友。
原因无他,唯女子与小人。
那必将也是一个热烈的夏天,彼时的天气会与今日的一模一样,微风会吹着层层叠叠的麦浪,翠绿的苹果树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树下聚集了悠闲的奶牛,时不时甩动尾巴。金黄的小雏菊点缀在一望无际的山丘,只要微微抖动一下,整片丘陵就像被洒满了黄金,落在斑斓的溪水里,落在青年的眼睛里,终日游荡,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完)
唯女子与小人 第1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