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分卷阅读1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1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 提供大力支持! 1  出嫁 周弘德天佑七年,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有周一朝,疆土辽阔,国强民富,绵延治世四百余年,其间多为盛世。开国皇帝燕撰本为前朝太守,天下大乱之时,撰一日梦揽日入怀,醒来额间即生一道冲顶紫印,再不褪去。撰自悟天命,起兵,十年得天下。 前朝以礼教治国,三纲五常,教化甚严,然燕氏乃北方望族,前溯百年,与塞外王帐贵族也有通婚,素以豪放著名。是以燕撰以家天下,自然给硬梆梆的中原儒世刮来胡风。周建国不过二十年,上至豪门富贾,下到寻常市井,已有人效仿皇族,夫妻和离、寡妇再嫁的事体,渐渐多了起来。 到这天佑年间,正是大周第三世皇帝弘德帝燕赜登基第七载,经开国以来前两任皇帝四十余年的调养将息,弘德帝又年轻英武、素有雄心,大周盛世已然萌生。 正是好时节。却不讲那王侯将相,帝王皇家,且说这大江(注:长江古称大江)边上,江南水乡,小小一座古镇,名唤桐里,镇东一座深宅,七进七出的构造儿,均是粉墙青瓦,流檐翘角。向里看,层楼叠院,不知深处,此乃镇上首富叶家的宅院。 叶家并不是这桐里镇上人氏,乃是三代之前,祖上为避战乱从临安府迁来。刚入乡时也不过尺大的院,寸大的碗,谁知到了第二代,也就是现任家主叶孝天的父亲,因是外乡人,一无肥田,二无良地,临安老家带来的家用,眼见一天天见了底。正愁嚼裹处,有人见世道渐渐安稳,动起了贩丝绸走西域的念头,叶父与娘子一合计,咬牙也干起了这营生,不料天该有他的,没出几年,即发了身家。 叶孝天接下老父亲家业,到这一年天佑七年,叶家,已然是桐里镇、乃至平江府的首富人家。 却也不说他家其他,只看叶家最小一名独生女儿,名唤灵眉的,今年一十五岁,正当妙龄,已许配了平江府丝染大户杜家为媳,如今正值初夏,那杜家的公子今年还要赶考省城乡试,杜、叶两家一合,莫若今夏就操办了婚事,给杜公子乡试会喜。 大事一定,叶小姐灵眉得了消息,免不了且喜且悲,娘亲怀里哭了几回,眼见纳采、纳吉、纳征、请期,媒人来一回,小姐便哭一回,到最后一次落下珠泪,已是临亲迎不到三日了。 这一日,桐里镇上甚是热闹。原是再过三天,就是叶家独生幺女儿出阁的好日子,叶孝天虽是娶过三回儿媳妇的,但对这独女素来疼爱,免不了大办,一早,家仆已在叶家老铺门口挂上红幅,响锣当当,“喏——,即日起,为贺小姐出阁,叶老爷舍米三日来哦——贺小姐出阁,叶老爷舍米三日来哦——” 一时间镇子上欢声鼓动,无钱的去领米,有钱的去添个热闹,也有那眼气的背地里撇嘴,但叶老爷为的善事,也只得撇嘴了事。 唯有一人,急匆匆揣着一面小口袋,往叶宅方向走去。看这人,五十来岁年纪,头戴方巾,身着巾服,却不是叶家的老家仆叶顺是谁?只是这大好的日子,举城欢庆,他却面带愁色,步履匆匆—— 已有人看到了这出,拦下问道,“叶老伯,你家小姐出阁的好日子,叶老爷舍米三日,人人莫不赞羡,你却这样,苦瓜着脸一枚,却是为何呀?” 叶顺定脚一瞧,是相熟的街坊,略舒展了愁容,叹气道,“嗨,你是不知,我家小姐出阁,命我去寻一个上好的锁麟囊,不仅做工精细,花样还要新巧,小老儿来来回回,已经寻了不下十个,小姐却是不满意,眼见还有三日,就到了那迎亲的正日,可教我,嗨!” 说着说着,刚掰开舒展的面容又皱到一块,却是一枚大苦瓜。 那人是镇上的老街坊了,素知这叶灵眉最是娇生惯养,此时一听明了,遂安慰他道,“看你必是又寻了一个,快快与你家小姐看过吧。” 叶顺作了个揖,拔脚离去,那街坊身后又叮嘱,“把你那老脸摆好看些,毕竟是好日子,别遭了主人家的眼!” 叶顺进了叶宅,拐过无数回廊庭院,穿过花园,下了小山,来到最深处小姐的绣楼。 院子门倒是开的,叶顺赶忙进院,迎面正碰上小姐的贴身丫鬟梅香,叶顺上前一躬,唤道,“姐姐,” 梅香是个爽快丫头,白净一张面皮,利眉利眼,薄薄嘴唇,精瘦的身板,走路手脚呼呼带风。她自小服侍灵眉,在家中也算半个主子,此时见到叶顺,略略一福,“小姐午歇未醒,您老先等一时吧。” 叶顺唯恐小姐再不满意,想着下午再去换过,此时一听还须要等,不免上了急色,但话未出口,梅香已指着院子里树荫下一溜三四人,“喏,周妈妈都在那里等着呢。小姐刚陪夫人说话,伤了心,老伯伯且等一回吧。” 叶顺一瞧,果然那里站着好几个,便只得压下焦急,也站到边上。 好容易小半个时辰梅香又出来,说小姐醒了,几个小丫头端盆打水,伺候了洗面,梅香再出来,排头个小厮连忙上前,满面堆笑,“梅香姐姐,这是小姐上轿时用的丝绢,小的已捡了全平江府最好的来,姐姐多多美言。” 梅香横了他一眼,“什么全平江府最好的,小姐说好,才是好,你莫给我放屁。” 说着端了进屋。 叶灵眉正卧坐在绣楼二楼,凭栏看着自家窗外的一花一草,远处的小湖泊隐隐露出一点,若是往年,现下正是与嫂子和小丫鬟们摘菱角、采荷花的时候儿,以后,或再不能这样称心玩耍了…… 这样一想,灵眉的眼眶儿不由又是泛红,衬着本就是午睡刚醒的粉晕,眸子里水光潋滟,能淌出多少女孩儿心事出来。 梅香进了屋,放缓脚步,眼见小姐又拄着窗子,握着那小丝帕儿抹眼,忙上前道,“小姐,您特意要的几样东西,周妈妈他们又寻来了。” 叶小姐依旧微颦着眉,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道,“拿来我看一看吧。”声音有些倦顿少力,却是娇糯清甜,悦耳动人。 梅香遂端了盘子上去,口中道,“这是上轿时的丝巾帕子,你……” 话还未落呢,灵眉仍一手托腮望着楼外,一手只略略往帕子上一搭,手指尖只轻轻捏住那布料一挲,眼睛瞅都未瞅,那两道秀气的弯眉当即皱起,娇斥道,“这是什么样的料子,一点也不滑凉,倒要把我的手给磨破了!” 梅香一看,上好的一块丝麻帕子,因是小姐身处桐里丝乡,非要寻些新奇的,叶老爷这才命家仆四处寻找,来来回回没有三趟,也有五趟,未曾想小姐还是不满意。 梅香估量着,小姐夏日里用的衣衫料子,莫不是讲究滑、凉、轻、软,这丝麻的名贵倒是名贵,只嫌粗了些,遂下楼吩咐那小厮道,“你再连夜到周边市镇找找,找些京里头时兴的样式儿,再来回过。” 那小厮悻悻而去,梅香抬头一看,叶顺站在最后头,也是眼巴巴的,梅香怜他年老,走上前道,“老伯,您的东西,不若我先拿上去吧。” 17 叶顺一听正合心意,回眼望望周妈妈几个,他们亦齐齐让道,“您老先。” 叶顺遂小心从口袋里取出大红齐穗描金锦囊一件,双手捧了,递与梅香面前,梅香一瞧,确与前几件花样不大的一样,红红的颜色也正,笑道,“这个我看着新鲜,小姐必定满意的了。” 叶顺躬了老腰一揖,“请姐姐美言。” 却说小姐叶灵眉接了锦囊,坐在窗前细细打量,一时倒也挑不出甚么不好来,梅香见状上前帮声道,“小姐,这是叶顺从平江府寻来的,听说是最新的样式呢,全平江府,也只有两件,这是其一。” 灵眉抬起眼,偏头道,“你少来哄我,”指着手里的囊儿,“你瞧这锦囊上的图案,虽说新巧,可就是过了头。上头彩云飘飘的,下面的麒麟怎长了两只角儿出来?这哪里是麒麟,分明是一头蠢牛!”说话将锦囊抛还给梅香,仍对着窗外伤怀去了。 梅香瞧瞧手里的囊儿,又是新奇,又是精致,又是活泼,怎料这难缠的小姐还不满意,轻埋怨道,“来来回回十来个了,你总是不满意,临嫁娶也只三日了,可怎生办呢?” 灵眉头也不回,很不耐梅香絮絮叨叨拿这点子小事体烦闷她,当下拿出两分小姐脾气,嗔怪道,“好蠢的丫头,什么人去寻的,再让什么人去换就是了,这倒也要来问我!” 梅香无奈,只得下楼仍还与叶顺去了。 叶顺听罢,如五雷轰顶,本来满腹希望的,却不料还是不成,情急之下老泪也下了来,周妈妈等人连忙劝慰,叶顺无比委屈,环顾众人跌脚泣道,“这已是全平江府最好的锁麟囊,我前日连夜赶去,搜寻了无数遍次,人家怜我心诚才让与我的,这还不好,倒叫我再去哪里找好的去!” 越说越屈,竟放起悲声来。 梅香急急命众人捂住,竖起眉刚要斥责,却听院门口一声咳嗽,几人回头一看,原是夫人来了,忙都退步躬身,夫人皱眉道,“叶顺做什么这样哭泣?” 叶顺跪倒了身子,呜呜咽咽不敢言语,梅香低头上前把缘由说了,夫人叹一声,自知自己的这个娇女当真难缠,吩咐梅香仍端了那锦囊,上了绣楼。 灵眉见到母亲,忙起身行礼,同来还有寄居在她家的一位婶母,也命梅香整理绣榻,一道让坐了。 叶夫人命灵眉坐到自己身边绣墩上,细瞅自家女儿,圆圆一张桃心脸儿,妙目微含情,顾盼生娇,粉脂凝腮,如羞花照水,浆露临月,静谧娴雅,点点动人,自许一段风流。 灵眉被母亲瞅得发慌,晕生两靥,以袖掩面,不依娇唤,“哎呀母亲——” 婶母刘氏笑道,“灵儿臊了,你母亲是嫁女之心,怎生也看不够的!” 一句话又戳中母女俩心事,灵眉双目泛红,靠到叶母怀里,叶母亦不禁唏嘘,拭泪道,“是呵,娘的娇儿,便看一眼,少一眼……” 刘氏恐自己失言,忙自打嘴圆道,“瞧我,荏的不会言话,你两个别要伤心,做女人的,哪个不出嫁?况大哥哥给灵儿挑的那样好人家,离咱们家又不远,日后嫂子想姑奶奶,或姑奶奶想嫂子,一两个时辰便见得了!” 灵眉大红了脸,扭糖一样滚到叶母怀里,“哎呀母亲,你听听婶娘……” 叶夫人抚其背叹道,“还像个女孩儿似的,你这般娇养任性,到了婆家,怎生为□媳,哎,哎!” 刘氏劝道,“呵,一人自有一人福,灵儿乃天上龙女下凡,但出世便珍珠养、绫罗堆,夫家又是那样的家底,杜女婿今后还要为官做宰的,灵儿啊,这富贵一生,便再逃不掉的!” 叶夫人听着真心欢喜,拉刘氏手道,“借妹子吉言。” 刘氏讲的,虽说是吉祥话,面上情,但此刻这屋内四人,谁不把这话当真?然世间之事,变幻莫测,若事事都能按那既定的轨迹规律行事,又哪里来的许多世间百态呢? 叶母这边厢慈抚爱女肩背,舐犊之心溢于言表,又哪里会想得到,叶灵眉一生际遇坎坷,堪比环、蝉。 且说梅香见这当口是个空儿,忙端着那锁麟囊上前,叶母哪里忍心真斥爱女,笑吟吟拿了那囊儿与灵眉道,“女儿,为娘看这锁麟囊甚好,做工精细、花样新奇、有趣大方,当真配你。那叶顺也是老人家了,为你的锦囊跑断了老腿,千挑万选已是最好,你便允了这个,莫要让他再去换了。” 灵眉接过囊儿,见上面那金银线绣的麒麟果然比寻常绿色的新颖好看,眼珠子活泼泼的似能转起来,当下轻轻点头。叶母搂过她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刘氏插话道,“侄女儿出嫁,婶婶给你做一双绣鞋可好?” 叶母忙拦,“你寡妇失业的,让你出礼已是不对,前日里你哥哥还说我,命我把那些都还与你,怎还能再劳你做鞋!” 刘氏笑道,“哪里有喜礼退还的道理,再说就是嫌弃我了。来来来,侄女儿,别理你娘,你喜欢什么花样的,快说与我听。当日里不能送你,也做一双绣鞋,添婶婶的一片心意。” 灵眉知刘婶母最是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2 是手巧,看看母亲颜色便起身娇声道,“如此灵儿谢过婶婶。嗯——想要那鸳鸯戏水的,鸳鸯一只要飞、一只未起,不能太大、也不能忒小,绣在鞋面离尖处,防止走路磨,再要一朵红莲花,莲心用金丝,莲瓣用朱砂,鞋头一颗夜明珠……” 话还未完,叶母已捂住她嘴,刘氏点头笑道,“真真是大家子小姐,折磨死个人,好嘞,婶婶就与你去做。” 灵眉行礼谢过,看看身上的衣衫,撒娇儿向母亲道,“娘亲,这样的衣衫,若配婶母的鞋子,越发的不能看了!” 叶母起身笑道,“这有何难,为娘再给你做两件便是了。”说着拿起锁麟囊,“莫说一两件衣衫,这囊儿里,娘也给你装的鼓鼓的,愿我儿进杜家夫妻和谐,早添麟儿。” 一席话又让灵眉臊红了脸,梅香过来搀住小姐,两个送叶夫人刘婶母下楼不提。 俗语道,一家欢喜一家愁。这边厢叶家嫁女欢天喜地大操大办,唯恐少了一丝一绫委屈了娇女,那边厢贺女出阁愁云惨雾凄凄切切,找不到一针一线充做嫁妆。 桐里镇,西巷里,一片龇临矮小房屋里,小小一扇柴木门,风不吹都吱吱嘎嘎,一会儿门从里打开,走出一名娉婷少女,十五六岁年纪,荆钗布裙,面带急色,在门口徘徊几步,轻轻走到街头,迎面遇上邻家一个徐婆子,问她道,“贞良,你父亲还未返回。” 小女子姓贺,名唤贞良,世代在这桐里镇居住的,祖上也曾富贵过,只不过到她父亲这一代,却是獾狼下个小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了。 贺贞良亦是要三日后出阁,无奈家中穷急,半毛钱也拿不出来,老父亲是个酸腐儒,此刻也不得不背了口袋,四处走亲访友,希望寻到一点嫁妆出来,已经出去两天了,至今还未回来。 贞良给徐婆子问好,忧心道,“是,父亲说是今日回,却还未回来,好生让人焦急。” 徐婆子亦知她家境地,想劝慰,又知贞良年纪虽小,但素来要强,遂只略略道,“难为你了好闺女,只是从前家里家外都是你省吃俭用操持,如今远嫁,以后贺老兄,哎!” 贞良福了一福,勉强笑道,“如此还请徐妈妈等众街坊多接济老父亲,贞良谢过。” 徐婆子点点头,“天色不早,你大姑娘家家,快快回家中等待吧。”说着便拄着拐一歪一歪回自家去了。 贞良街口又候了一时,眼见日光偏斜,彤云西照,迟迟不见老父亲身影,贞良虽说自小持家,要强能干,毕竟还只是十五岁一名女儿家,当下街道口伶仃站着,又想到三日后出嫁半点嫁妆也无,老父亲安危不知,又焦又慌,不由落下泪来。 天色渐黑,贞良不敢在外久站,以袖拭去珠泪,一步一回头回家去了。 2  亭遇 是夜,月朗星稀。小镇白日里喧嚣,黑夜中寂寥,梆子声敲过两下,空荡荡、银白白石板路上,“吧嗒、吧嗒”沉滞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人缓缓行来。 瞧这人,佝偻着腰,斜拐着腿,一步一瘸,步步欲倒。五十岁上下年纪,愁苦满面,鬓染风霜。身着儒生服、头戴乌角帽,肩上搭一条长褡裢,空瘪瘪,垂荡荡,论相貌平平常常,看打扮不伦不类。若说他是小贩卒,又怎会东坡巾往脑上抛,若说他是大学子,又怎会深夜里走空路,穷困潦倒。 来人贺守寒,贺贞良老父亲是也,头两日出门为女儿张罗嫁妆,无奈一众亲友访遍,无人接济,只得又空着两手去,空着两手回,劳顿数日,未有成果,是以愈近家门,举步愈难。 贺守寒走到自家门口,更是近乡情怯,见破柴门里渗出昏暗烛光,知女儿必是候他未睡,又是心疼,又是惭愧,思量半日,叹气打门,正是:抬手千金重,落门败絮轻。 “嘭嘭嘭,”木板门上又一次传来声响,贞良细听无错,忙疾步过去,打缝隙里一看,慌忙下了门闩,打开大门。老父亲一身风霜,萎顿狼狈,贞良扶助父亲胳肘,垂泪唤道,“爹爹!” 女儿一声娇唤,贺守寒也落下泪来,父女俩相扶进屋,贞良见父亲垂耷着脑袋,褡裢也空空的,心内明白了,一边给父亲打热水洗面烫脚,一边从盖笼里取出省下的红薯面窝窝,几根咸菜。 贺守寒见女儿如此懂事,抚案泣道,“女儿啊女儿,为父对不起你呀!” 贞良反强笑道,“爹爹生我养我,怜我爱我,倒是女儿不孝,让您为我操劳忧心。不若女儿不要嫁了,与父亲相伴,一起度日也好。况那周家远在济洲府,千里之外,又与我家十多年未联系,不知境况——你我这般贸然寻去,若他家都迁走了怎生好?” 贺守寒闻言连连摇头,“女儿,这是你祖父定下的亲事,不管他周家子孙是好是歹,是富是贫,是正经为人,还是胡混度日,咳,哪怕是坐牢,你都得嫁过去。女儿,你看看你项中链子,那是两家的信物啊,讨饭爹也要把你送去的。” 贞良摸摸链上坠子,正面一只鸳鸯,反面一个“奉”字,即是自己那未来夫婿的名字了,他那里,却也有一条一摸一样的,只不过刻的是她的名。这链子为她自幼所戴,反反复复摩挲了十来年,那字的每一笔,倒像刻到自己心上。咽下一声轻叹,复强笑道,“既如此,一人有一人的命,富也是嫁,穷也是嫁,爹爹又何必为女儿张罗那些身外之物,家中还有一些盘缠,省一点,也够我父女俩到济洲的了。” 贺守寒为人迂腐,又最是得过且过,想一想也无他法,只得点头应允了。 六月初六,叶家小姐出阁。 叶灵眉一身大红云锦新娘礼服,珠翠环绕,含香踏锦,拜别过慈父慈母,哭哭啼啼上了花轿。正午,送亲的队伍出了桐里城,落下半城炮纸,几里香雾。叶老爷为女儿积福,使专人抛洒铜钱,引得许多人,大人小孩,紧跟在送亲队伍后欢天喜地直送出城门,个中光景,莫道在这小镇,便是大城里也难见得。 有人艳羡,直道是大家子风格,也有那见过些世面的,努嘴嘀咕不过暴发抖富而已,还有一等老成持重的,见此盛况,微微摇头,这般奢靡太过,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恐非绵长福祉。 说归说,道归道,送亲的出了镇东门,人群渐渐散去,二十四名喜官,叶顺与杜家的迎亲喜娘韩妈妈领头,其后是鼓手锣夫,八人抬喜轿居中,叶灵眉陪房老妈子与四名陪嫁丫鬟并一些个小厮走在最后,唯梅香特殊,随侍轿边。 按平江府习俗,灵眉长兄叶灵德随行,但中途须返,待送出十余里地,灵德驭马走到轿前,高声道,“妹妹,为兄回家去了,你到了杜家须得好生孝敬公婆、服侍相公,三日后我再去接你回门。” 灵眉一路滴泪,此时听兄长亦要回去,顿时觉天地间孤零零只余她一人,泪如泉涌,洒湿红帕,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这都是规矩,韩喜娘闻到小姐悲声,过来含笑对灵德道,“亲家哥哥安心回去吧,奶奶到了杜府,老爷太太疼都来不及的。”灵德遂又好生嘱咐了叶顺、梅香等一番才调马回去。 又行了十几里,眼见快到了平江府,烈日当空,一丝儿风也无,喜娘唯恐误了吉时,只催轿夫们快走,个把时辰下来,一众人除了轿子里坐着的叶灵眉,各个挥汗如雨,衣贴夹背。 忽然一阵大风吹透衣衫,众人正道舒爽,却不料阴云蔽日,狂风阵阵,一忽儿太阳便没了影儿。有飞沙入眼,轿夫们一手扶杠,纷纷揉眼,把那喜轿晃得歪斜,里头灵眉不知天日,“哎哟”一声,娇唤自己的丫鬟,“梅香,” 梅香连忙上前应着,“小姐,”边命轿夫们好生抬轿,颠着小姐“仔细你们的赏钱。” 灵眉扶住轿子内缘,细声问道,“天怎么好像暗了?” 梅香望望天色,回道,“不知怎的阴了,”忽拔高了声音,“哎呀,落雨了。” 果然,飞沙乱云中铜钱大的雨点直落下来,夏日急雨,既大且急,眼见路边刚巧一座凉亭,叶顺便呼韩喜娘道,“韩妈妈,时辰还早,平江府就在眼前,且避一避雨先吧。”见她同意,便指挥着众人抬轿入亭。 一众人,顶绢举袖忙慌入亭,好在亭子宽大,这八人抬的大轿居然也通过了,只是它进去了,剩余的地方未免有些窄,丫鬟小厮们挤做一堆,抖衣拭雨,喧喧闹闹,这荒郊外陈旧的亭子,立刻被红彤彤一派喜色所染。 梅香仔细问候了轿中小姐,灵眉问,“这是哪里?” 梅香回道,“避雨,正好一个大亭子,装下我们许多人。” 灵眉特意吩咐道,“别委屈了韩妈妈。”梅香闻言,特意唤来韩喜娘,把小姐意思转达了,韩喜娘忙躬身谢过。梅香见她喜滋滋边去了,悄声对轿子里道,“小姐忒也知礼贤惠,老爷夫人若见了,定欢喜的不得了。” 灵眉嗔她一声,又问,“这亭可有名么?” 梅香进来时便瞅见记得了,忙回道,“你别说,还真有,□秋亭。”见小姐闻言不语,眼珠一转明白了,吃吃笑道,“赶明儿回门,可得叫姑爷再带你停在这里一遭。” 灵眉被她猜中心事,啐她,“死丫头快住了口,提防叫人听见!” 主仆正低喁着说话,那边却听一阵喧闹,梅香过去一看,原是也有两个避雨人,不知怎的与自家小厮生了争执,吵了几句。小厮见她来了,忙让过来,嘴里嘟囔,“梅香姐姐,这老头好生气人,踩到了我的锣不说,还不赔罪!” 梅香斥了自家小厮,转来看那两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皆是背着行囊,远途打扮,只是那少女却在鬓边别一朵红花,身上的衣衫也是红色,虽破旧些、颜色也不正,但那意思却是在那,脱口奇问道,“这也是嫁女儿么?” 这先来避雨的二人正是贺守寒与贞良父女二人,两人先入亭避雨,未料后来的叶家送亲队伍呼呼拉拉、吵吵闹闹挤了大半个亭,把个父女二人差点挤出亭外去,贺守寒实气不过,才与小厮发生争执。待梅香过来,眼见虽是一丫头,但身上也是绫罗绸缎,语中称奇,父女俩自行残秽之余,听到耳中未免觉得对方意中含蔑。这时几个轿夫、小厮丫头们也看过来,齐齐笑道,“原来这也是嫁女儿……” 贺守寒气的浑身发颤,指着众人语不成句,“你,你们……你们太也欺人太甚!” 他形容本就迂腐,此刻圆睁着眼,胡须抖颤,鼻子似也要气歪,刚与他争执的小厮带头,起哄嘲笑道,“老夫子,你这般穷酸,快快领你女儿去嫁了那书倒好,强过在这里现眼!” 一语既出,四堂哄笑,贺守寒几要晕过去,贞良更是满腹辛酸,饶她再要强刚硬,也落下泪来,遥望那边八人抬的大红轿,贞良背过身去,泪珠子纷纷滚落白玉般脸面,恰似外间滂沱。 112 贺守寒未看到女儿哭泣,还兀自要与人理论,倒是一个小丫头瞅见了,诧异道,“哎哟,大喜的日子,新娘子怎么哭了?”另一个也道,“还不快住了眼泪,这般晦气!”七嘴八舌的议论,贺守寒忙丢了众人去瞧女儿,贞良恐老父亲伤心,不住拭泪,可哪经得住心内悲伤,眼泪却是越擦越多,止不住了。 梅香止住下人叽喳,关切问道,“老伯,你女儿怎么哭成这样,快让她住了,大喜的日子这般作相不美。” 贺守寒却呸的一声,瞪眼回骂,“她要哭她的,你却管闲事做何?!” 梅香一听也恼了,沉下脸,“你这老头,我好生劝你,你怎倒听不出好赖话呢?”其他人见梅香被排揎,纷纷又开始帮腔,吵得亭子内欲炸了锅。 灵眉轿子里听得外间吵嚷,不明何事,一会儿梅香回来,说与她听,灵眉听完倒笑了,“你快别哄我,哪里有出嫁不做花轿的,忒也不合情理,我看定是你们促狭,捉弄人玩儿呢!” 梅香一听大喊冤枉,“哎哟我的好小姐,我便敢消遣他,哪里敢来消遣你,你是富贵惯了的,哪里知道也有那等穷苦人,什么婚礼、嫁妆,卷个席子就过门了的。” 叶灵眉闻言上了心。她自出世以来,便如那婶母刘氏所言,锦绣里堆,珠宝中养,哪里有过甚么真切的忧愁烦恼,最大的心事也不过是妆奁不够精致,嫁人需要别离。就连那新婚的夫婿,都是叶老爷千挑万选、自己隔着屏风也相中了的。此时外间叶顺规治了自家仆人,吵闹声渐消,风雨声中,那女娘呜呜咽咽的抽泣声和她父亲的长吁短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3 叹钻入耳中,灵眉听着听着,不由动了恻隐。 轻轻掀开轿帘一角,吩咐丫鬟,“那女子生的如何模样,你说与我听。” 梅香看过,言道,“细溜溜身条,白生生脸面儿,看样儿,倒有几分读过书的样子” 灵眉暗自点头,又问,“那老爹爹呢?” 梅香撇嘴,“却是一幅穷酸愣头的腐儒相!” 灵眉遂吩咐她,“你去问问,缘何他一个读书人,却要将女儿如此草草出嫁,失了礼法?” 梅香不愿,嘟着嘴道,“小姐做什么要管这个,我看那老头不是个灵光的,适才我见他女儿哭了,好言相劝,倒被他抢白一通,等下若再是狗咬吕洞宾,又叫我吃一顿难堪。” 灵眉恼她,“好蠢丫头,让你去问,你便问去是了,这许多话。” 梅香无法,只得去问了,果不其然,贺守寒心痛女儿,见来问的又是刚才那个精利丫头,还说他不遵礼法,草草嫁女,噌得胡子翘起,指着她跌脚,“你你你,大家不过来此避雨,雨停便各自散去,你做什么要苦苦追问,咳,你做什么要出言讽刺?” 他面胀紫红,又羞又恼,梅香哪受过这个,将要回嘴,却被人扯住衣袖,回头一看,是叶顺,想到今日是自家小姐的好日子,方拧拧眉咽下了,此时那贞良倒止了泪走上来,也拉住自家父亲,言声道,“爹爹快别说了,我看人家也未必就是恶意。” 梅香拍手道,“我看这位姐姐却是明白人。”细细一瞅,见对方白净一张瓜子脸,清丽端庄,眼眶儿虽红红的,但那嘴角倒又显出坚强的神色来,当下心生好感,做福问道,“这位姐姐,良辰吉日,你却为何连轿子都不乘一顶,又连个迎亲的人都没有呢?” 见她正经问话,那一众仆随都闭了嘴,无人再插科打诨。贺守寒被女儿拉过坐到亭廊凳子上歇歇喘气,贞良环顾一周,满亭的人,从刚才帮劝的老家仆、到迎亲的婆子、各丫鬟小厮们,甚至那八人抬、红彤彤严实实的大轿子,齐齐向自己望来。贞良轻叹口气,想这原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也向轿子方向回了一礼,起身答道,“只因家祖与那济州府周家早年有约,小女子十五岁时须嫁与他家,父亲这才带着小女,前去寻亲。” “济州?”梅香闻言甚是惊诧,追问道,“难道是那临近京都的济州么?” 贞良点头,“正是。” “啊,”梅香回与了小姐,上来又问,“听适才姐姐的语气,难道竟没有见过周家那位公子么?” 贞良苦笑摇头。 “难道那周家竟然没有来寻你们,没有提亲、下聘么?” 贞良再摇摇头。 “难道……” 话音未落,贞良已转过脸去,略忍住了眶中泪水,转过强笑道,“不瞒这位姐姐,我与爹爹,连周家是否还在济州,都还不知。” 众人哗然,梅香看向贞良的眼神充满怜悯,贺守寒不悦起身,扶女儿道,“女儿,莫要与这些人言论,他们哪里懂得父母之命,哪里懂得礼义誓约。” 梅香摇头回到轿边,轿子里灵眉却一时摇头,一时点头,不住赞叹。这世上竟还有如此愚钝执著的父亲,这世上竟还有如此良孝顺从的女儿,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稀奇的事体,而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偏让她,在这出嫁躲雨的途中遇到了。那穷家女子的伤心事,到了富贵小姐这里,于她年轻顺遂、不知人间疾苦的心灵想象,竟发酵出无比浪漫传奇的气息。 灵眉平日里闲时,也曾看过戏曲儿杂书,此时不知怎的,一半出于怜悯,一半出于好奇,竟生出成就一段佳话的心思儿来。当下唤丫鬟临近,悄悄说了几句。 梅香一听大失颜色,“使不得使不得……” 灵眉嗔道,“蠢才,轻些!”说着悄悄掀开轿帘一丝缝儿,梅香眼瞅韩婆子不见,忙接过塞袖笼儿里去了。 灵眉又吩咐道,“仔细,别漏说了你我姓名。” 那梅香走了几步又回来,低声劝道,“小姐,这锁麟囊里面尽是珍宝,不仅如此,也是夫人抱外孙的一番祝愿和念想,你怎么能……”见里头人不言不语,只得叹息着朝贞良走过去。 3  大水 光阴如水,世事无常。 如今已是天佑八年七月,六月里一场大水,大河沿岸多处决堤,受灾最重就是平江,下面五个市镇淹没了泰半,鱼米之乡化作滔滔,生灵涂炭甚多,半数喂了江中鱼米。 大批流民涌向金陵,一时间金陵城内遍地哀声,满目疮痍,如妇女丧夫,老人遗子,幼童失怙,种种惨状不足言表,便是那一家子都被洪水吞了的都有。 “哎,惨啊!” 周成,济州府周家管事,半月前随东家南下金陵,采买金箔,不料发生大水,生意耽搁了几天,随东家宿在金陵府最大的金箔锻压商宋家。 这天东家二爷命他去城内观看形势,周成转了半日,回到住处,尚未开口便摇头跌足,一旁的小厮四儿接过他斗笠褡裢,放到一旁,端上一杯茶来,“周大爷,日头毒辣,您喝碗茶水润润喉嗓。” 周成接过茶碗一饮而尽,问道,“二爷呢?” 四儿回道,“才刚米铺的一个王老板来,与二爷议了半天的事,刚送出去。我还道你能碰上呢。” “米铺的王老板?”周成疑惑,抬袖擦去嘴边水珠,刚要再说,却听背后有人问道,“周成,你去看那市面上情景如何?” 回头一看,正是自家二爷,因天热、又是在外,周奉一身浅灰浮云茧绸骻袍,腰系黑色革带,去了软纱幞头帽子,通体素简,只在腰间系一块碧色莹然的麒麟坠子,聊表一两分富贵。 周成忙上前问安,将上午看到的情形说了,“流民今天又多了一倍,都是从平江府各镇来的,官府无奈,又不能闭了城门不接,又怕入城四处流窜哄抢骚乱,传播瘟疫,已经将城西玄胜门以外一带划作专门的聚集区域并派兵把守。” 他一边说,一边让周奉坐了上座,接过四儿手里递来的凉茶摆上,自己站在下手继续回话,“我上午略走了一遭,满地饥民,饿死、病死的不在少数,许多良民也不得不插草标自卖为奴,情状悲惨。” 周奉打开手中折扇,却并不扇摇,轻轻转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周成知道,每当自家二爷这般,必定是想着事情呢,当下默立不声,一会儿听他扇子往手心里合住,“啪”的一声,抬头迟疑问道,“二爷,刚我听四儿说,您请了米铺的王老板?可是这金陵府南城的米粮大户王胜有?” 周奉点头,周成心内更疑,“二爷找他做什么?” 周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找米铺的老板,自然是买粮。” “买粮?”周成大为不解,“二爷,咱们这次南下,是接了京里的生意下来采买金箔,费了无数功夫,才与这锻箔的宋家接上了茬,人家也安排我们住了,只等交钱与货。您这两天,却又不着急了,反日日命我去观看流民,看了两天,吓,您又要买米?我们哪里来的钱去买米?” 四儿见状笑道,“瞧把周大爷急的,二爷,您莫不是想趁机囤粮,赚上一笔?” 他这样问,周成心内实也是这般猜测的,一脸的不赞同,借四儿的嘴说出来,作势呵斥道,“你懂个屁,王家就是囤米的大户,这个时节,他能便宜卖给我们?去去,一边淘气去!” 老家仆指东言西,借机规劝,周奉却好似浑然未觉,起身掸掸袍子,边向外走边道,“买米,舍粥。” 周成劝不住东家,只得听吩咐拿了一半预备买金箔的钱,从王胜有的米铺买了二十万斤大米,城西流民区里支起五口粥棚,向灾民舍粥。那宋家见要买的金箔量短了一半,又把价钱提了一成,周成夜半烛下算账,算盘珠子噼啪作响,越算越摇头,恐怕自己跑了这趟腿,半个子儿不赚,反得搭上一个月月钱。 周奉拿了账表,细细查看,看到那亏损的数字反而喜上眉梢,道了两声好,周成一见,满腹规劝的言语都化做口水,吞肚里去了,想八成这位爷是疯了。 一会儿周奉命四儿拿赏银给他,厚厚的一兜,周成接了,忍不住说道,“本来,二爷为的善事,我不敢说什么,只是这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下去,爷难不成,就只要一个善名么?”还有半句憋肚子里没说,心话看您平日里的作为,那也不象啊! 周奉大笑,扇子柄磕到座椅扶手上,浓眉一挑,“可不是就要一个善名!” 果不其然,不出三天,济州府大商户周家客过金陵,遭遇大水,周二爷慷慨解囊,买米舍粥,善名远播。 周家的粥棚是金陵城官府之外民间自发支棚舍粥的家,太守本愁急了存粮渐短、灾民不绝的境况,当务之急周奉出来,当真解了他一大难题。与师爷一合计,当晚就将本城知名商户全都请来,团团四桌,太守亲把周奉奉为上宾,大赞他:一救苍生解饥馑,二助官府添义举,三为商家做表率,并特发牌匾,上为太守亲笔手书:治富以仁。 太守是什么意思,下面四桌五十余人哪个不如明镜般晓得,齐齐望向主宾座位上笑容可掬的年轻男子,目光有羡有妒有骂有气,心内都道,哪里来冒出一个周奉,抢尽了本城商家风头。 谁知这“哪里来冒出”的周奉,本事还不仅如此。 当晚募捐之时,太守对米铺老板王胜有特别地不满意,“五日前本官遣人去你那买米,你只说无有,怎得此番又有了,还高价卖给周善人?” 王胜有本欲捐个几百两银子了事,不料太守提及此事,顿时两股战战,无以言对。 “嗯?”太守鼻腔里重重一哼,狞笑道,“不知王老板处还有余粮么?” 王胜有肥硕的大脑袋上冷汗直冒,鱼泡眼抬都不敢抬,就真没有,此时也不敢说无了,一个劲擦汗点头。 “价钱呢?”太守步步紧逼,声厉色严。 王胜有刚才是冷汗直冒,现下真是心如刀割,哭丧着脸,咬牙差点就要说出捐来,此时旁边刚才一直默立不声的周奉却打断他,向太守一揖,“老父祖,” 太守顿时和缓了脸色,“周善人。” 周奉恭恭敬敬,笑吟吟向太守道,“大人不知,王老板也是三日前刚进的几大船米,想是未及向大人回禀,却被草民截买了,是草民的过错。至于价钱,王老板倒也没有坐地起价,是按的市价。” “哦?”太守捻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问二人道,“当真如此?” 周奉躬身抱手,“确是如此!” 太守又看向王胜有,王胜有忙也躬身,“确实如此!” 太守遂点头道,“既如此,按市价买你剩余的米吧。” 事后,王胜有少不得又酬谢周奉与他解围,周奉客气一番后笑眯眯将扇子在手心中轻打两下,“王老板客气,只是怕太守大人事后再来查帐……” 王胜有想太守得了便宜粮米,哪里会再来查帐,但他时下是太守眼中的大红人、大善人,断断开罪不得,忙作恍然大悟状,“还是老弟想的周全,我这就着人,把多余的银两退还。”说着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周老弟,高啊!” 周奉嘴角轻勾,略低头道,“过奖。” 自此,济州府周家二爷一跃成为金陵太守座上之宾,商家在周奉的表率和官府的促引下广捐银米,大摆粥棚,解了城内饥民温饱。金陵有粥,附近扬州、通州等又有一些饥民闻得消息,涌入城内,这太守确也是了得的,一边于附近调集粮米,一边联络附近州府妥善安置百姓,一番功夫下来,竟成了救灾安民的表率,得到京都的嘉奖。 这期间,周奉有意奉承,极力巴结,与太守结得善缘,太守大喜之余,免不了也将他列入上报朝廷嘉奖的名单,竭力推荐。又,太守见他虽说年轻,但办事聪明大胆,更难得是老道周全,实是个可交的,此后又将江南这边盐、丝等一些生意交与了他,成就周奉日后大富之端。 117 这都是后话。且说周奉眼前,在金陵府盘旋了已有一月,济州来信,催促他将采买的金箔运回,周奉遂又上下拜走了一圈,说明去意,同时命周成留下继续打点,舍粥的棚子也要照常开着。周成虽眼下看不出何意,但经了买米一事,早对周奉服了心,遂一口应下,只请他放心。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4 说话间第二日即要动身,吃罢晚饭,四儿将行李收拾停当,听见周成在外唤他,出去一看,周成簇新一身蓝布袍子,后面却跟着四个人,个个蓬头垢面,满身脏污,衣裳都看不出个颜色,四儿奇怪,问道,“哎哟周大爷,这是哪出啊?” 周成招手,“爷在家不,明日里要回去,我心话买几个伶俐的使唤丫头媳妇子,让二爷带着一道回去。” 四儿朝那四人望去,将一走近就捂了鼻,皱眉叫唤,“哎哟这味儿!就这还伶俐哪,吓!” 周成刚要说话,抬头瞅见周奉打门外进来,忙上前问安,指着那四个人道,“二爷,小的刚才在西市买了两个丫头,两个年轻媳妇,二奶奶来时原也吩咐过,想买两个家乡的过去照应着,这不,”说着特意点了最末一个女子道,“这杜嫂子,原就是桐里人,绣活儿做的也好。” 周奉略扫了一眼,点头道,“行吧。” 一时四儿便带四人去洗澡更衣。两个小丫头先洗好了出来,模样儿果然水灵,四儿暗道这周成果然好会做事,二爷回去的路上想必不会空虚。果然问了其中一个眼神胆大的,那丫头早听闻了周奉的大名,刚才在院子里又偷瞄过几眼,眼见他高高壮壮的身材,浓眉深目,相貌甚是英俊,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当晚便进屋服侍了不提。 将两个小丫头安顿好,四儿吩咐剩下那两个媳妇自去洗澡吃饭,自己便也躲懒歇去了。 两人进了澡间,略高大一点的那个媳妇上前摸了摸浴桶里的水温,回头道,“杜家妹子,水还是温的,咱们快些洗吧。”说罢便脱下衣衫,撩了把桶里的水往面上一涮,“好爽快。” 那杜家的却不动,半晌碎步上前,步伐却是袅袅婷婷如柳条儿迎风,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花嫂子刚洗了把脸,睁眼一看,杜家的已到了身前,拍拍胸口道,“吓了我一跳,妹子走路怎跟个猫儿似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杜家的却半侧了脸转过去,迟疑问道,“这水,能洗么?” 花嫂子奇怪,一会儿明白了,笑道,“妹子嫌这是两个小丫头洗过的?哎哟,咱们是媳妇婆子,怎么能与丫鬟们比,指望有干净澡水。来,快些,不然水就凉了。” 杜家的蹙了蹙眉,又看看那水,退后一步掩口道,“嫂子洗吧。”说罢转身往门外走去。 花嫂子叫住她,“妹子,”穿好衣裳走上前去,“妹子,我与你去抬水。” “嫂子,”杜家的又是惊诧又是不过意,扯住花嫂子袖子,“怎好为我麻烦嫂子。” 花嫂子却是个爽快的,拉住她手,但觉与自己粗糙宽大的手指相比,杜家的小手却是又腻又滑,根根细得跟葱管一样,花嫂子憨憨一笑,“妹子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媳妇吧?!” 一句话将杜家的说红了眼圈,轻点了点头。 “家里还有谁么?” 杜家的又摇摇头,“只有我了。” 花嫂子闻言大叹,复又奇怪问道,“那你为何要自卖为奴啊?” 杜家的答道,“只因发水时遇到我娘家的一个老妈妈,全靠她一路讨饭才到的金陵城。不料昨天妈妈的小孙孙得了疟寒,若无药医治便……正巧周管家买人,我便来了。” 花嫂子又问,“你卖了几两?” “五两。” 花嫂子大惊,“呀,你莫不是签的死契?!” 杜家的尚不大明白,扑扇着蝶翼般浓密的眼睫,“甚么是死契?” 花嫂子见她兀自糊涂,连忙解释,“死契,就是终生要在他周府为奴,日后便有再多的钱也不能赎得自由身了。若是卖的活契,以后还可以赎身回家。” 杜家的这才懵懂想起,以前在家时,似也隐约听娘亲还有婆家嫂子们说过此间不同,但她素来不问这些持家之事,未成想稀里糊涂便成了别人家终生的家奴——忽然又想到自己到如今孑然一身,还管什么死契活契呢! 她面带凄凉,半晌才喃喃道,“暧,五两总比二两要多,妈妈的小孙孙便多一分活命的算数吧。” 一时间二人无语,狭小的澡间窗台上蜡尽光熄,间或从小窗外传来一两声蛐蛐儿的叫声,月光透进来,一半照在杜家的脏污不堪的头发脸上,花嫂子吭了一声,抓起她胳膊,“走,我与你一起抬水去。” 杜家的点头,抿嘴带过一丝儿笑意,花嫂子赞道,“你可真好看,你闺名什么,可能说给我听听?” 杜家的又点点头,轻声道,“灵眉。” 4  重聚 一路回去,倒也无事。只是那晚服侍周奉的丫头名唤春巧的,因路上又被点了两回,很以为比别人多了脸,一般的活渐渐瞧不上眼,私底下她四个一道做活时便都腰酸腿疼得推了。花嫂子是实心葫芦,最能容事寡语,灵眉更不消说,自小便是喜静少言,只有另一个丫头叫凤来的,一次行、二次忍,第三次便不服起来。 这天下午行到一个小市镇上落脚,花嫂子带着灵眉收拾屋子,打扫尘土,这一路上,多亏得她事事照应,灵眉心中当真感激。 因她两个是媳妇子,因此并不贴身服侍周奉,一时春巧凤来两个收拾了周奉房间回来,春巧进门便将衣物全往凤来手中一堆,颠颠乔乔地走到炕边,把个身子往床上一歪,打着哈道,“哎呀累死我了,烦你们把二爷的衣物洗洗干净吧。”说着扯过被来,竟要睡去。 那床是花嫂子灵眉刚收拾好的,她四人一间,睡一个大通铺。花嫂子见状并不言语,自去拾才刚两人捡出的衣物杂事欲出门洗理,灵眉跟个小尾巴一样的蹑脚跟随,只是那凤来不干了,把手中衣物往地上一摔,瘪嘴道,“什么人!一天到晚的什么活都不做,整天价做个娇样子在那给谁看,真当自己是甚正经小姐么!” 花嫂子见她这样,忙上前拉她,掩嘴欲劝,谁知那春巧早看出凤来对自己不服,一早想拿个机会治她,此时听她言骂,倒遂了心,登时拉下被子坐起笑道,“我早瞧你不服我入了二爷的眼,只是你若有本事,当初为什么自己不上去,如今倒来捻我的酸。” 一句话把凤来憋住了,跺着脚一头拱到花嫂子怀里哭道,“嫂子你看她说的那话!我只是嫌她不干活,她竟扯到这里——,”又转头骂春巧道,“你当着人人都如你一般,见着男人便迷了眼,没羞没臊地做出那种事!” 春巧见她呕哭了,越发得意,伸长脖涎着脸儿笑道,“哪种事,哪种事?二爷那样的人才,我就不信你们不上心,不过是嫉妒我罢了。喏,还有你,”说着忽伸手指向灵眉,“杜家的,你也少装那娇娇娜娜的乔致样子儿,二爷且看不见你噻!” 灵眉早不耐烦她们争吵,不料春巧竟一把邪火烧到自己身上,只是她素来厌恶这种小人嘴脸,哪里会与她争辩,打开门便出了去。 身后春巧拍手道,“瞧瞧,瞧瞧,连个衣物家伙什儿也不拿的就出去,这才是真把自己当个小姐呢!” 花嫂子皱起眉,“你便少说一句吧!”说着与凤来抱起衣服,凤来狠瞪她一眼,掩上门。 原来这春巧虽然皮厚,但不妨是个有心的。她自己心高眼浅,只道人人都如她一般,但四个人里,凤来虽说生的不错,但简单憨直,就是一黄毛丫头,屁毛儿也都还不懂呢;花嫂子更不用说了,粗壮仆妇一个,春巧顶瞧不起就是她。只有那杜家的,颜色好不说,更有那一种说不出的袅娜轻渺的风流态儿,煞是勾人,因此春巧心里头只把灵眉当了假想敌,动辄便要讥嘲使坏,好在一路上有花嫂子回护,也没出甚大事。 半月后到了济州府。 周奉的车马将一到门口,已有两个小厮儿从宅门里扑腾出来,欢喜叫着,“二爷回来了!”紧接着有人蹿入宅内报信。 周奉打赏了迎门的小厮,他自己另一个长随五儿迎上来,“爷来了,”说着指点后头车马仆众从周宅侧门入内。 周奉边往里走边问,“家里都好?” 五儿忙又迎上来,一路走,一路躬身答话。这本就是个伶俐子儿,口齿清楚,回起话来就像那碎珠子儿落地,诘诘呱呱一通把周奉离开俩月间府里的事都简要说了,末了又添了一句,“二奶奶也好,现正与太太、大奶奶、三奶奶她们在后山堂候着您呐!” 周奉闻言一笑,抛了一锭银子给五儿,五儿连忙接住,身子弯的更低,“谢爷赏。” 眼瞅周奉进了内院后山堂,四儿上来蹭五儿,两手捏住他腮帮笑道,“好狗子儿,小爷我跟着二爷辛苦俩月,你倒好,几句话就开了脸。” 五儿掂掂银子,也猴回身抱住四儿腰,“这是爷的本事。你也别抱怨,跟着二爷这俩月,什么见识也长了,嗳,那江南的女娘,”拱着他肩膀挤眉笑道,“是不是当真新鲜些?我听说,爷还带了几个回来?!” 四儿摸着下巴乜他,“这里面倒有个大胆灵巧的,只不过二爷沾了,以后却不知怎样,不过么——”他把那话音拖长,只把五儿挠得稀痒,不住催他,“不过怎样?” 四儿左右瞧瞧无人,附到他耳边,“二爷这回还带来一个小寡妇,可怜见的,才十五六模样,生的那小脸、那小腰,啧啧,你我这三年跟着二爷见识的还算少了?竟没见过这样的美人!” 一席话说的五儿眉花眼笑,“好,好,丫头什么的也就算了,只等有机会,一定要试试这寡妇小娘。”小哥儿俩一对眼,均嘿嘿笑开。 话说周奉来到后山堂门口,有老妈子进屋禀告,太太王氏下头陪侍的一众媳妇女眷忙都起身,王氏心里喜欢,指着她们道,“贞良留下,月君也留下,小叔子有什么不能见的,”又对其他女眷吩咐道,“老三媳妇带她们都下去吧。” 三奶奶陈氏刚嫁过来,还有些拘谨,轻声唤大家向王氏行礼退下。 一时周奉进来,大奶奶郝月君和贞良都站在侧坐边上,周奉不及理会她们,先走上几步,跪倒在母亲王氏下头,“娘,儿子回来了。” 王氏心里头喜欢,脸上却皱眉佯怒道,“你如今还知道回来,野在外头不知道怎么乐呢!”见他笑嘻嘻的涎着脸,又骂,“不长进的东西,还不凑近点让为娘看看!” 周奉今年已经二十一岁,又娶了亲,早过了猴在母亲怀里撒娇打滚的年纪,遂膝行两步,停到王氏座前。王氏一看,儿子脸也黑了,皮也糙了,面带风霜,下巴似也尖了些,心疼抚了两下,大奶奶郝氏见是个缝儿,她嫁过来也已多年,与王氏婆媳甚是融洽,遂凑上前来,“叔叔瘦了。” 王氏拿手绢擦擦眼角,“倒是,我看着是瘦了,你们看怎样?” 一边站着的老妈妈们忙都咂嘴附和,贞良站在原地却并不敢过去,不时抬头觑着夫君背影,又唯恐叫旁人看出来,一会儿听他撒娇儿道,“母亲快让儿子起来吧,紧让跪着怪累的。” 王氏啐他一口,“多大了还这腔调,你媳妇还在跟前呢!” 一个老妈妈忙凑趣插话,“瞧太太这话说的,我倒要为哥儿不平,哥儿再大,那也都是您的儿子不是!”一席话说的王氏喜笑颜开,忙命人将周奉扶起坐下,吩咐贞良道,“奉儿办差经了许多劳苦风霜,回头你须好生服侍调养。” 贞良自嫁入周府,太太还未正经与她说过话,此时一听连忙上前,只见王氏面上虽还淡淡的,但显是对她承认的了,贞良欢喜不已,唯唯称是。 周奉略坐了一会便要走,王氏不大乐意,“你父亲与大哥都在铺子里,去看过了没有?” 周奉笑回道,“正是拜过母亲,马上就要去。” 王氏点点头,“去吧,”想一想又叫住他,“也别在铺子里耽得太久,下午回来好生安歇,晚上一起吃饭。” 她说一句,周奉便应一句,后首想到什么,回头道,“娘,儿子从金陵买了几个丫头媳妇回来,都是遭了水难的好人家女儿,您看看,让大嫂子给个指派吧。” 王氏今日欢喜,既已开口与贞良说话,索性放开,“让你媳妇先挑吧。” 贞良忙道,“自然是母亲先挑,大嫂子分派。” 王氏甚是满意,对周奉挥挥手,“你走吧。” 不一会儿有人将花嫂子等四人带到。灵眉照例跟在四人最末,心内止不住一阵阵凄惶。 周家的宅院甚大,一路上过照壁、穿院墙,走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才到内宅。灵眉略微看着,那花园亭廊,房舍屋间,有与原先自家一样,也有不一样的,比之南方的玲珑秀丽,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5 更添了许多北方硬朗之气。 过一处花廊时,忽听花架子那边有丫鬟唤了声小姐,灵眉差一点就要应出,猛将那“哎”字掐在喉口,鼻中却冷丁一酸,后面一个婆子已喝道,“嗳!跟上点,做什么这样磨蹭!” 轻轻低头,珠泪已然滴下,这不是自己的家呵,这原就不是自己的家! 到了后山堂内室,四人一溜排跪定,领她们来的婆子命她四人将脸抬起,王氏细细看了一回,个个问了姓名籍贯,指着凤来道,“这个丫头我看着纯真憨实。”大奶奶郝氏忙点头,又问凤来以前家做什么的,卖的什么契,最后笑对王氏道,“母亲,这丫头果然不错,不如就放到您身前逗个趣儿吧。” 王氏应允,郝氏遂转身问下手贞良,“妹妹中意哪一个?” 贞良忙回道,“全凭大嫂指派。” 郝氏与她又推了几回,贞良上瞅王氏,王氏道,“你嫂子让你挑,你便挑一个来。”她这才一一往后三人看去。 方才灵眉说自己是桐里人,她已经上了心,又说精通绣活,更有意将她留下,刚要张口,不料王氏道,“这花家的我看不错,你就留她吧。” 郝氏也点头说好。贞良看她二人脸色,再回头看那杜家的,果然颜色过娇艳了些,举手投足更有一股动人体态,态度儿却又从容大方,不由溜口问道,“杜家嫂子,不知你本姓是何?”说完才觉,但话已问出,只听那杜家的抬头看向她,目光如水,声若莺啼,“姓叶。” 贞良一时无话,待听王氏咳嗽一声,已知婆母不悦,她本就对自己出身贫家不满,更不愿自己再多提家乡中事,又想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遂忙笑回复道,“我院里却正缺一个有力气的,就花嫂子吧。” 王氏这才和缓了脸色,郝氏也拍她手道,“妹妹选的好,”又递给她眼色,意思是那杜家的太鲜灵了些,婆母是为的你好,贞良忙欠身会意。 5  相认(上) 灵眉末了去了绣房。原来太太见她虽鲜妍妩媚,但并不是那种邪魔妖道的,举手投足反透出娇贵的体态儿,遂心猜莫不是上好人家的小姐媳妇遭难流落至此。王氏素来礼佛诚心,乐善好施,便将她指派到绣房,免于粗使杂役。 于是,凤来去了太太房、花嫂子去了二奶奶房、灵眉去了绣房、春巧被指派跟随管家娘子,四个同路人,现下各个有了去处,除了春巧以外,其余三人莫不称心。 时日度得很快,眼见着灵眉来到周府已有半月。周府的绣房不大,连着她通共不过三人,来的那日,管事的赵嫂子已将府里的规矩细细与她说来,不到逢年节日,她们这处的活计也不多,因各房都有巧手丫头自做主子们的精巧绣活,所以她们只须负责那等大件,粗针缭边也就使得了。还有一条,这周府虽说也算是济州大户,但灵眉冷眼瞅着规模家底,似还不如自己以前娘家夫家,对下人的约束也略宽松些,因此半月待来,还算自在。 只是夜晚难熬,未免思念亲人。每日往床上一倒,饶是炎炎夏夜,也只觉周身寒冷,直透深骨。她本就是多愁善感的女子,这样夜夜思及父母弟兄不能成眠,更添了一腔愁肠,无限哀婉,整个人迅速消瘦下来。 这晚好容易睡去,却又梦到发水时。与她同睡的绣房另一个丫头锦儿半夜惊醒,眼见身旁人双目紧闭,眉头深拧,手抓着床单不住梦呓哭泣,口中着急唤着,“梅香,快跑,梅香!” 锦儿连忙推她,“杜嫂子,醒醒!” 灵眉溘然醒来,睁开眼眸,眼前是小丫头锦儿尚略显陌生的脸庞,四下里煞是安静,不再有那骇人的大水惊涛,不再是那回桐里娘家的途中,不再听到到处呼嚎奔走的人声,她眼珠子怔怔然瞅着锦儿,心内怆然,也不再能见到当时尚在自己身边的梅香—— 锦儿见她醒了,眼泪却越发大落,联想她的来历叹息道,“嫂子莫太伤心了,我去给你倒盏茶来。”说罢欲要下床。 灵眉拉住她,轻摇摇头,“莫要了,我出去站一会子。” 锦儿望着她孤瘦伶丁的背影,心内感叹,在她与赵嫂子眼里,这杜家的实挺奇怪的。娇娇弱弱的一个人,也说不清她身上的那股子气。你若说她娇气吧,来了十余日,她从未说过自己以往,也从未称病躲懒说拿不动针、拎不了线。可你若说她不娇致吧,她一见饭菜便皱眉,勉勉强强吃一点菜叶子粥就搁筷再不吃了,那几片肥肉倒便宜了自己。 “还有,她采了好多花瓣儿弄些汁水,每天早晚都往自己脸上抹,日日都还要洗澡。平日里淡淡的也不大理人,但说话却是温柔细致,活计做的也好,一些个花样子,别说是我,赵嫂子也从未见过。”几个小丫头们一道玩,各自七嘴八舌的说些新奇事儿,锦儿很得意自己有说的,忙不迭说了。 几个小丫头有见过灵眉的,也有没见过的,此时听说都添了好奇,还要再问,却有个老妈妈经过花园看她们在这里玩,远远骂人,几人忙都哄散了。 丫头下人们的事,再新奇,也不过是玩话,无心的过过也就罢了,不料那五儿不知从也哪里听说了,顿想到四儿上回跟他说的,越想越是心痒,四儿哪里经他戳哄,俩小子这么一合计,这日傍晚偷偷摸进西院绣房跟前。 瞎猫碰死耗子,两人奔着偷香而来,未免有些张头望脑,左顾右避,谁知四下里找寻了一周,别说风流小寡妇,连个粗笨大蛤蟆都没见到半只,哥儿俩一路退回到花园子里,小声互相埋怨。 俩人走的僻静道儿,时已擦黑,月色还好,四儿还自嘀咕,五儿陡抓住他衣袖,竖起两耳,“你听!” 夏夜爽静,花园子里除了风拂枝叶的沙沙声和一些虫鸟幽鸣,哪里还有别的声响,四儿侧耳一番,推了五儿一把,“作死,倒唬了我一跳。” 五儿却还疑心,又走了两步,再一回头,不由站定在那里,身子麻倒了半边。 周奉当晚与个把堂兄弟在偏房摆宴,吃多了酒,中途悄悄溜出来。正是晚膳时刻,他不愿走正厅正房,又见夜空晴朗,月似银盘,便一路走一路逛,也逛到西院子这里。 走了约半盏茶功夫,在一处小花阁子耳房边站住歇脚,忽然听这一墙之隔的内里,隐约传来女子呜咽哭泣,间杂着男子低哄声响。周奉是个中老手,一听便知里间在行何事,摇头含笑抬脚欲走,却依稀听得又一道男声,且那女子哭咽得更甚,而两个男子的声音却越听越熟,周奉黑了脸,一脚踹将开门,低喝道,“好狗杀才,我说遍地寻不到你们,却在这里行龌龊事体!” 四儿五儿顿慌得三魂飞了两魂半,小哥俩在花园偶遇灵眉,半哄半吓将她骗到此间,掩上门便姐姐嫂子的求她要行那事,灵眉当然抵死不从,两人遂一个将她摁定了在台子上,一个欲剥其衣裤,正撕扯处,猛被自家主子撞破,两个连忙滚下桌台,周奉又喝一声,“滚!”两个方抖抖嗦嗦滚犊去了。 周奉喝走两人,动了腹中酒气,牵的他一阵头晕,只手扶住门框定定神,见这几尺见方的小屋内还有几许昏暗烛光,再一望,原是那两个小狗杀才把长褂除了挂到窗口,是以他刚才在外面未看见光亮。 不由又觉有些好笑,眼见靠窗桌台上,那女子还兀自背着门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身上服饰是个丫头仆妇,周奉挥挥手对她道,“你快也走了吧。” 那妇人却只是哭,周奉心道这女子真够矫情,若不是你着意勾引,又怎逗的他两名小厮上来纠缠,引上了又不愿,乔乔致致的,作什么姿态!当下不耐喝道,“还不快起来出去!” 谁知那妇人半侧过脸儿来,青丝半落,轻泣着只也两个字回道,“你走。” 周奉闻声大奇,那声音娇凉糯人,只拉着他反两步上前,那小妇人右边袖子已被扯去半片,或听到动静,慌忙掩住胳膊回头娇喝,“出去!” 周奉竟然真就出来了。一会子回过神,暗嘲今日莫不是醉眼昏花,竟疑才刚见到了绝色,竟也没顾看那女子长相,只记得那光滑诱人的一段手臂,烛光下泛着淡淡霞光,不禁大悔没有上前摸上一摸。 遂又返回去,恰那女子坐起来了,正也抬头,周奉一见更不了得,昏昏暗暗的烛光下,其实也只看的清七八分长相,只是那双眼睛,还兀自含着泪,便如湖面上投照的点点星光,又沉又亮。 灵眉刚斥走了他,又见他进了来,此时他在黑,她在亮,自己的狼狈模样全被这陌生男子看了去,心中又慌又羞,面上已带了恼意。 周奉见她侧过身去,双手环住肩膊,行动中大有不胜之态,心内更酥,面上却不由正经起来,问道,“你怎的还不下来?” 灵眉听他正色,心内方好了些,欲待不答,可这人刚救了自己,不可缺了礼数,停了半晌方勉强缓缓道,“脚麻。”声若蚊蚋,说到最后一字时,想到刚才的惊吓侮辱,不由语带哽咽。 她声音又娇又软,依稀还带着稚嫩哭腔,周奉听到耳里便如那百蚁挠心一样,只恨不能这就过去将她压倒在台子上,狠狠搓弄,这样一想,血管里的酒液更如烧起来一般,口里也焦渴,心里头不住想着,竟还有这样的尤物,自己头二十年都白活了! 小娇人听他无话,过了一会儿腿上酸麻渐消,遂扶着桌台摸下了地,仍侧背着福身道,“小妇人无状,请公子回避。” 周奉听她自称小妇人,便如那兜头一盆凉水浇来,细看她身段,实看不出甚来,只是那未落的发髻上挽,可见是成过亲的,心内不由痛惜,这小尤物看模样也不过十五六岁,居然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了的,实在是太过可惜!可转念一想又欢喜起来,反正她就是自己府里的人,日后还愁得不了手么。 当下也不再纠缠,将自己长袍除下掷了过去,“你披着快些回去吧。”说罢转身离去。 从西院子里出来,周奉再无逛意,回到房中便醉倒在床上安歇了,快睡着时才猛然想到,自己刚才莫不是遇到了精怪吧,不然这哪里来的小女娘,他怎的都不知道? 6  相认(下) 且说灵眉裹着周奉掷过来的长袍,一路遮遮掩掩回到住处,幸而锦儿已经睡下,灵眉呆呆怔怔坐到床上,一会子眼泪便断了线般地滴落下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而锦儿从身后问道,“嫂子又伤心了?” 灵眉大惊,慌忙抹去颊上泪水,方觉察自己身上还披着男子的外衣,好在锦儿也是在朦胧中,亦见惯了她这般每晚垂泪,翻个身,面朝墙壁又睡去了,口中呓道,“嫂子快些睡吧。” 灵眉按下心跳,也不敢马上大动,待听得稍久后她鼾声又起,方悄悄站起身。先褪去外袍,再看里面裙衫,不由得暗暗叫苦。原是刚才与那两个小贼人撕扯之中,自己右手半幅袖子已被从肩膀处扯落大半,领口也有多处撕裂。这周府的仆佣,吃穿用度,莫不有份例安排,像她这样的下等仆妇,上鲜有主人家打赏、下不得门路捞钱,因此全得依仗了份例过活。灵眉这才刚刚进府,不过分得两套衣衫,现下就毁去一套,可怎生是好。 当下也无有时间再去伤心,只得除去自己裙衫,把外袍重新披上,所喜今夜月光甚好,照得窗台子雪白光亮,灵眉就着月光,将衣衫拿起缝补。 只是月光虽好,针线却细,只一时便双眼刺痛,饶是睁大了一双妙目小心辨认,仍是一个不留意将食指刺破,痛得她猛吸一口,呼痛都不敢,只怕惊醒了熟睡的锦儿。 生把那呼声掐在嗓眼,内里热浪一阵阵冲到头额眼眶,只是眶内干涩,现下连泪也无了。灵眉听得身后锦儿又在翻身,忙重捏起针,匆匆将下剩的缝补好。 做完活才发觉自己一直贴身披着那陌生男子的外袍,里间只有一件贴肉兜儿。饶是这样一个人在黑夜里,灵眉仍是大窘,忙慌将袍子扯下,一时双颊肩膊后背都如火烧一般,拿着那衣袍,却不知要把它放藏到哪里,她急羞交加,差点又落下泪来。 第二日周奉早起,贞良服侍了穿衣用膳,送他出房门。周奉刚出院子,一个丫鬟悄悄蹩上来,屈膝行礼,唤了声,“二爷。” 周奉瞧这丫鬟眼生,嗯了一声并不停步,谁知这丫鬟又上前一步悄声道,“昨晚上二爷回的早,二奶奶和姐姐们都不在,是我服侍的二爷安歇。”说罢抬起眼儿,直看向他。 周奉见她着实胆大,稍缓下步子漫不经意道,“哦?难不成我对你做了什么?” 他睨过来,面上似笑非笑,丹凤眼挑入人心,那丫鬟胆大也不免赧然,忙摇头乍着胆子回道,“二爷昨晚上醉着回来,外袍都不知拉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6 哪儿了——姐姐们问时,却是我给掩下了。” 周奉又看了她一眼,这丫鬟本就有几分姿色,此时红头胀脑的倒也可爱,遂轻轻一笑,也不言话,径直而去。 留下那丫头站在原地,也不知他是何意思,心内慌跳。 周奉出了自家内院大门,四儿五儿两个早跪在门旁,见他来了,眼巴巴抬头望他。 周奉板着脸,眼见自己素日里所骑的黑马雄风早待在一边,身上毛发蹭亮,显见是刚刷洗过的,马鞍子辔绳也齐整光亮,连那脚蹬子在日头下都被擦得闪闪发光。他哼了一声,上得马,向他二人说道,“起来吧。” 四儿五儿连忙爬起,两人见他面上无情,均不敢言语,拱肩缩背束手跟在马后头,随他查铺去了。 直到晚间,周奉方提起昨晚之事。时下只四儿一人随在他旁,听他提及,忙又跪下打脸。周奉由得他做作两下,便问及女子来历,四儿忙回了。 周奉一听,小娇娘原就是他从金陵带来,不由微讶,而后嘴角牵过笑意。四儿半日不听他发话,抬头看去,主子爷面上神情若有所思,嘴角还隐有笑意,四儿眼珠子一转,明白了。心话也是,那小寡妇生的那样娇娜美貌,别说是周府,整个济州城、连着自己个儿去过的金陵府、登州府、潞城……都没有那样的。自家这风流二爷不见也就罢了,见到了,岂能不动心思? 只是并不敢多嘴,双手垂下放在身前继续恭立,过了一会听周奉严声道,“你两个玩可以,不过记住两条,一是要两相情愿才好,不得强与了对方,二则从今往后,甭给我在自家院子里做鬼,可听到了?” 四儿忙跪倒在地,叩首称是,口中喏喏。 话说周奉虽留意到了灵眉,但他素不是那急色的,且对方不过是自己府中一个小小绣娘,就如那碗里的肉、枕边的钱,心道只须他略略使上一点手段便可入囊,因此也并不着急。 第二日留在金陵府的周成遣人送来急信,话道上回在金陵因买米舍粥,他们只采买了一半数量的金箔,现下那锻金箔的宋家非欲将下剩的一半也卖与他们,并道此乃两家原先说好的数量,周奉不得擅自毁约减半。周成拿不定主意,那宋家逼迫得又紧,是以写信来请示。 周奉接到信,见应了自己原先所想,遂回信道:大河发水,圣上圣明,必推节俭,且会首做表率,如此必使得宫中连同京内的宫廷、庙宇、宅邸等修建一律延缓。那金箔泰半要作此用途,遭此变故,紧俏之物变做滞销,此乃宋家为何先前倚货要价、现下变相强卖之故也。 遂令周成把握好时机,也不消急,也不消推,慢慢与他家阴磨杀价,磨到最低价再进不迟。 处理好正事,下午回到家中,不成想这么快又遇到那小娇娘。 应门的是贞良屋里贴身服侍的一个丫鬟,名唤碧烟,原是成亲时太太王氏从自己屋里指给他的,也是他一个通房大丫头。 碧烟服侍他更衣,周奉换上了家居宽松斜襟广袖大袍,又洗了面、饮下酸梅凉汤,只觉通体畅快,问碧烟道,“你们奶奶呢?” 碧烟正与他束带,听得他问,抬头嗔他一眼,“你两个在一起时也不见你怎生多抬举她,见不到又问。”说着仍低头与他整理束带。 一句话说的周奉眉花眼笑,捏住她粉腮笑道,“好丫头,我不过一句话,尽知道吃爷们的醋。”说着另一手也揽住她腰,往上滑去。 碧烟却扭来扭去的不让他摸,一边冷笑,“吃醋,我算什么玩意子,还能吃爷的醋,未曾见你昨晚上回来,袍子都不知道拉哪儿了,又有那下房的小野娼妇,打量我们好糊弄,还上赶着与爷掰谎呢。” 周奉松了她,淡笑道,“都是我惯的你,”一边往外走去。 碧烟见他全不当回事,心内气苦,还想说,却还有甚好说的,只得忍泪道,“奶奶在正房与人说话呢!”见他头也不回走了,一屁股坐到凉榻上,将他刚擦了面的巾子摔到榻上。 周奉走到正房门口,见自家娘子贺氏坐在椅上,下面一仆妇模样的女子站立说话。周奉眼毒,只一眼便见那女子背影窈窕眼熟,心内漏跳半拍,走近两步,果听贞良温和问那女子道,“你也是桐里人,却不知原先住在哪里,家中几何?” 一个小丫头唤道,“二爷来了。” 贞良连忙站起,抬头看到他,迎上来惊喜道,“二爷今日回来的早。”一边又吩咐丫头理座倒茶。 周奉坐定,贞良牵过灵眉,“这杜家娘子亦是平江桐里人,却与我一个镇子里出来的,听花嫂子说她做得一手好绣活,妾身便找她过来说说话儿。” 灵眉亦跪下拜倒,“奴婢谢过二爷救命之恩。” 周奉以为她说的是那晚之事,正疑她怎会将险被□之事与贞良说了,却见她只拘谨跪着,头儿也不抬,遂才知她谢的是金陵之事。 当下与贞良道,“你两个说话,莫用管我。”说着拿起几上一本书来翻看。 贞良唤灵眉起身,细细又问了几句。谁知那灵眉内里心想,从平江去金陵一路上打听,人人都道我家中人口家财俱已被水卷走,婆家虽不知怎样,横竖也是不想再回去的,我如今流落为奴,又何苦再提前尘,白白辱没了爹爹姓名,因此答话时便隐去原本,只说自己原是叶家一个管家的女儿,跟着爹娘学过一点针绣之事。 贞良听她答话有度,句句如实,与她自己的身份举止倒也符合,遂去了心头疑云,心说恐真不是如自己原先所想之恩人小姐。因此她二人一个故意隐意试探,一个故意隐意欺瞒,却把那真相失与交臂了。 周奉这边手翻着书,眼睛却不时瞄向灵眉。眼见她只低垂着头轻喁回话,一点也没有认出自己的意思,心内又生不悦,把手中书页翻得哗哗的。再一抬头,贞良与那小娘齐齐看向自己,周奉皱眉,还是灵眉先反映过来,对贞良福身道,“二奶奶,赵嫂子那里还有活计等我回去。” 贞良也以为周奉不耐,点点头,却道,“我已着人与赵嫂子说了,你今天便住在这里,刚才说的那件绣活却要偏劳你了。”说着吩咐一个小丫头云儿带她去西厢房佣人住处。 灵眉又与周奉略施一礼,随云儿下去不提。 7  祸事 自那日起,贞良不时便唤灵眉去与她做活,一来她活计做的着实精致,二来毕竟是同一个镇子出来的,虽然以前素未谋面,但家乡人遭此大难,孤苦伶仃漂泊到这里,贞良于心深处,总想尽力相扶。 这日下午与大房、三房一同陪王氏抹牌,轮着王氏出牌,但半日没有动静,她身边的丫鬟琳琅扯扯郝氏衣袖,郝氏抬头往上一看,王氏歪到一边,眼睛迷离,明显是困倦了。郝氏转过笑问贞良,“听说你常使那绣娘杜嫂子到你房中做活,她也是你家乡桐里人?” 贞良一时不明其意,王氏倒醒了,扔了张牌撂到桌上,“东风!”一边问她妯娌二人,“什么杜嫂子,什么桐里人?” 郝氏笑对婆母道,“无甚,媳妇听说那杜家的做得一手好绣活,这才问问妹妹。” 王氏略微耷下的眼皮一抬,看向贞良,“可是哪个很俊俏的小寡妇?” 贞良听婆母声音里已有不悦之意,低头道,“媳妇见她身世可怜……”此时郝氏又来圆话,“呵,媳妇为何想起她,却是听下人们闲磕牙,听得一些子趣闻。” “哦?”王氏来了兴趣,手里头熟练码牌,摸了张牌又插到搭子里。三房陈氏也拿了张牌出来,静静摆到桌上,往郝氏看去。 郝氏遂将听来的灵眉种种与普通奴仆不同的习性怪癖说了,末了笑道,“你们看,这哪里是什么绣娘女仆,真真一个小姐。”她一番话说来,一屋子人也有好奇的也有不屑的,也有全当笑话听的,陈氏甚是单纯,轻声道,“或许她遭难之前,就是哪里的小姐也不一定呢?” 众人又都看向贞良。贞良面向王氏回话道,“媳妇问过了,她原是我们镇上大户叶家管家的女儿,或是自小贴身服侍叶府里的小姐长大,因此也算娇生惯养。” 众人均点头道,“怪道的。”贞良身后站着的丫鬟紫烟年小活泼,原也是王氏房里指给她的,很得王氏喜欢,此时见太太颜色稍霁,也倚小凑趣儿道,“那杜嫂子可真娇气呢,上回缝针线戳到了手,我看她吮着手指哭了半天。” 王氏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紫烟歪头嘻嘻一笑,“我趴窗台偷看到的。” 王氏终绷不住笑了。恰郝氏接到琳琅眼色,一个牌放出去,正碰到王氏要吃的,王氏大悦,全消了方才困意。 婆媳四人又抹了两圈,王氏正色对贞良道,“我知你怜她遭难蒙尘,但莫说她原先只是一个管家女儿,即便是那大户的正牌小姐,既是家道荒落了,卖身为奴,也无人强她迫她,这便是她命里该的了。你稍有照拂也不是不可以,但须知施恩有度,否则主人家的过度恩典反会害了她。” 这却是一番主妇持家的肺腑话了,贞良忙起身受教,点头不已。 “吸——”这当口灵眉正在贞良院子的偏房内做针线,一不当心绣花针又戳中指头,她忙将指头放入口中,眼中泪水又聚,吮着指上鲜血,她实恨自己这动辄就要落泪的脾性儿,习惯性地欲从袖里镯上抽出帕子拭泪,却是哑然,自己个儿倒笑了——这光景了,还哪里来的镯子,哪里来的帕子,遂举起衣袖略按按眼角,便又继续低头做活。 待一众媳妇散去,王氏回到内室,一个经年随她的老妈妈递上茶来,笑道,“方才是琳琅那蹄儿看你困了,递信儿给大奶奶,大奶奶怕你刚吃过饭存食,也是一番孝心。” 王氏淡淡的,一会儿轻叹了口气,“还是有些轻薄了。见我开始与老二家的说话,不放心。” 老妈妈笑道,“二爷确也太能干了些。” 王氏点头,还要再说,老妈妈扶她坐倒,半劝半谏道,“儿子们的事,您睁眼闭眼的也就算了,还是您经常说的,老了,要看的明白,装得糊涂。横竖这家主妇要交给她们的,到时候哪个好,哪个不好,您挑个好的不就得了。” 王氏笑了,那妈妈又与她说些别的闲话趣事不提。 这天偏是事多,下傍晚锦儿刚下值回到与灵眉居住的小屋,却见一人站在门外,显是等了一会子。那丫头削肩膀儿,水蛇腰,站在门外斜倚着房门,姿态颇有点妖娆。 锦儿凑近一看,原来是与花嫂子灵眉一道进府的春巧,前些日子也来过一两回找灵眉玩,便上前招呼道,“春巧姐姐。” 春巧与她相互寒暄了,往她身后寻道,“杜嫂子呢?” 锦儿答道,“中午二奶奶使人唤她去房内做活去了。”一边说一边让她让进屋内。 春巧不是头回来了,但仍张头顾脑地左右寻么,锦儿与她也无甚可说的,一会子便起身道,“姐姐在这里等她吧,我去别处逛逛。” 此举甚合春巧心意,待锦儿刚走,便在屋内四处搜寻起来。 你道这春巧是何意?原来进府以前,她本以为自己很可以去二房的,先做个通房丫头,日后若得了喜,或服侍好了二爷,再提拔当个姨娘。谁知自打进府,周奉却将她彻底丢开,浑似无她这人一般,把个美梦彻底打碎。十来日下来,她四处旁敲侧击打听,原来这周奉最是倜傥风流,去年娶的二奶奶贺氏因出身小门,也不大能管得住他,虽说房内还没有妾室姨娘,但两个通房丫头碧烟、螺儿,一个是太太指的,一个是打小贴身服侍的,各个有路。 人都道候门深似海,这区区一个周府还不是候门,只是个略富贵点的商家罢了,也有这许多门槛,春巧心灰意冷之际,不由对灵眉生了惺惺之意。 她两个都是风流妩媚模样,却都际遇如此坎坷,不入那等嫉妒她们美貌的庸主俗仆眼睛,呆如凤来、蠢如花嫂子都能进太太、奶奶房,她两个最娇美的却流落下等仆婢,春巧此时早忘了一路上对灵眉的冷嘲热讽,反渐渐来找她诉苦牢骚。 但最近十日,春巧忽然听说二奶奶贺氏经常唤灵眉去房内做活,不由动了疑,暗自寻思,周奉那样风流,杜家的又生得那样貌美,定是不拘什么时候两个遇上了,生了□。贺氏懦弱,明说找她去做活,只是讨好夫君、委曲求全的幌子罢了。 越想越是这般,当下趁着她二人不在,四下里翻找起来。 小小屋子,春巧有心找来,不多时便在炕床顶墙松动的墙砖里抠出一个小小包裹,春巧又惊又恨,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件男子长袍,米灰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7 色上好丝光绸缎,襟前袖口都有精良刺绣,一看便是富家公子衣衫,春巧紧抓那袍子,见果然应了自己所有猜想,心下又有点得意,更多是愤怒。 心道:果然我来时路上挡着他不见那杜家贱妇是对的,果然他一见两个便生了□,又想,或许本身二爷并未忘我,只是又有了这俏寡妇,便将我丢开,她原是经过男人的,伺候起爷们定比我更有手段,且那样娇娇糯糯的矫情模样,床上不定怎么能引着爷们浪呢!倒把我的一条好路给堵死。 越想越恨,遂把自己一腔失望全化作怨毒推到灵眉身上。 春巧又闷骂了一会儿,怎生都觉不甘,忽心生毒计,想我奈何不了二爷身边的什么烟儿螺儿,还奈何不了这无依无靠的寡妇么?当下把衣物轻轻卷起,仍塞到那转缝里,把表面也弄得如刚才般平整了,掩上门出去。 ……310…… 灵眉做完绣活,贞良命人留饭,灵眉听传话丫鬟的意思,许是日后不会再叫她来了。她于这些争头上脸的事不甚在意,想想倒要把平日里所见奶奶喜欢的些个花样子都描出来给她才好。 饭罢出来天色已黑,自上回采花遇险以后,她便不大敢走黑路,现下一路走来,心里头害怕,脚步慌忙,匆匆行到下人们所居的院门,望见她屋子那里一扇窗口,昏昏的有烛光晃动,定是锦儿在为自己等门,灵眉柱上一旁树梢,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此刻夜风拂动,院子里干热了一整日,临夜反谧出些子潮凉,沁在肌肤上寒津津的,月娘边上散云缭绕仿若轻纱,灵眉倚树望了一会子月亮,心想这也是一生了。 ——未料祸从天降。 一天傍晚刚收工回屋,一众婆子突然破门而入,一人往灵眉身上一指,“捆上!”锦儿连忙起身欲问,但见其色疾,立刻噤声。 灵眉说话间已被锁住双臂,死死扭到后背,饶是她好性,但像这般不由分说便被捆绑,又惊又羞,大声急唤道,“妈妈,这是做什么?!”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左颊上已着上重重一掌,打得她眼冒金星,头落到一旁,灵眉自小养尊处优,虽这几月来吃了许多苦,但哪里受过这个,立时儿偏过头来,大眼里惊怒交加,瞪向打她的那人。 那婆子见她居然回望,慢腾腾扬起手,又是一掌下去,这一掌比刚更添力道,直打得她嘴角渗出血来,婆子犹觉不足,薅(音hao)起一把秀发冷哼,“好一个大胆的贱妇,自来只有妈妈问你话的道理,什么时候轮着你问妈妈?!” 另一个已从墙缝里抠出布包,扭头道,“还与她罗嗦什么,快把这贱妇带走。” 那婆子见得了证物,一口唾沫啐道灵眉脸上,“贱人!”命人好生扭住,推推搡搡把人拖带出去。锦儿吓的早忘了说话,楞站在原处,半晌回过神来往后一跌,“砰”的一声什么东西落碎下来,回头一看,是才刚灵眉教她做的胭脂,红红的洒了满地。 当晚周奉回家,不见贞良如往常般正厅里等候,碧烟服侍他沐浴更衣,正要将息,门外传来紫烟轻咳,“碧烟姐姐在么?”碧烟望了周奉一眼,回道,“在,这么晚了,有事么?” 紫烟语气稍带焦急,“啊,原是奶奶不大舒服,想问姐姐人丹放哪里了。” 屋内半晌无声,接着帘子一掀,却是周奉从里间出了来,紫烟忙略惊讶道,“二爷回来了。”周奉嗯了一声,“奶奶怎的了?有没有请先生来瞧?”一面回首斥碧烟,“怎没听你说她病了。” 碧烟受了哑巴排揎,刚欲辩解,那紫烟又上来随周奉,边往贞良寝室走边清脆回道,“二爷别怪姐姐,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下午太太发了脾气,牵到些二爷和奶奶,奶奶受了惊吓,又恐气坏太太,这才不大舒服。” 他二人边说边行,把碧烟撂在房门口,碧烟站了一时,越发觉得自己笨拙,心中憋气,一把揪住门帘,无奈再狠狠摔开。 周奉进了内室,贞良果然歪在床上,见他来了,忙要下床。 周奉止住她,坐到床前。成亲大半载,他于这个自己找上门来的妻子并无多大情感,且贞良生的虽然秀丽娴静,但他素来风流,最是见多识广,眼前这点子丽色着实打动不了他,更她还有那样的父亲,想到自己那位泰山,周奉不禁莞尔。 贞良听他轻笑,抬头嗔道,“你笑甚么?” 周奉摇头,见她愁苦着脸儿无精打采,倒比平日里的小大人模样稚气可爱不少,遂问道,“怎么太太生气,还恼到我?” “哪儿有,”贞良坐起身,懒懒的不愿多讲。周奉笑道,“你且快些与我说,不然明日去见太太,惹到她老人家都不知道。” 贞良于是说道,“原无大事,今日大嫂子手下婆子拿住一个犯事的下人……”望一眼紫烟,“你下去,” 周奉见让紫烟下去,便知是男女之事,果听她继续道,“是那绣房里头的一个绣娘,不知怎么竟与外院子一个赶车的车夫有了,有了私情,”她毕竟年轻脸嫩,说到这里有些腼腆,拿手抚抚被面不再细说。 周奉一听不过是下人们的些微龌龊□,站起身,刚欲随口说笑两句,忽而心中一动,抚住桌子随意问道,“那怎还与我搭上干系了?” 贞良噎了一下,她很以灵眉之事为耻,且不说自己因着她是家乡人多有照拂,前日还刚因此被太太教训过,今天又叫人拿住这等丑事,遂含混答道,“只因那杜家的是二爷从金陵带来的。” 周奉半日里方“哦?”了一声,贞良恐他不快,忙又说道,“也是我多心,只因她是我家乡中人,因此觉面上无光,太太、大嫂子并没有说什么。——这种事,只能怨她自己,带回的其他三人,却都很好。” 周奉却是拧住浓眉不再说话,贞良见状不敢多言,只当他也为此无脸,夫妻二人草草吹灯歇下。 第二日一早周奉便命四儿前去打听,四儿挨到晌午,趁他用饭的空闲进屋,把探来的情形一一说了。“那外院子的车夫姓王,名叫大有,平时除了赶车,还有个差使,专给丫头婆娘们跑腿采买所需物件,生的高大俊俏,确有一两分人材。” 周奉听到这里撂下筷子,四儿停住,周奉道,“你继续说——可有何实在物证么,究竟是怎么事发的?” 四儿回道,“再错不了的,听人说在杜家的屋子里翻出一包男人物事,都是些鞋面汗巾子之类,王大有房里也搜出两块帕子,上面的绣样新奇,绣房的赵嫂子认了,是那杜家的针法。” 周奉彻失了胃口,心口像吃了苍蝇一般腻味,想道,“好一个标致的骚货,我只当她冰清玉洁拼命抵挡两个狗子儿□,未料只是没有看中他们,有那稍清俊点的后生壮汉也就委身了,”又想,“不然,或许那晚我不出现,她娇娇乔乔的也就应了,四儿五儿两个什么没见识过,又怎会当场就要发昏,可见是她引的!” 主子爷半天无话,四儿抬头一望,周奉俊脸黑了大半,四儿心说也是,他自己没吃到嘴的肥肉,偏让一个远不及己的破烂材儿吃了,还是那肥肉自己送去人嘴边儿的,二爷素来心高气傲,这次有够呕的。 8  回转 周宅内外院之间,正门围墙外尽西头,拐过耳房,向外一箭之地,有个旮旯小院,院内三间屋房,其间堆满柴火缸盆等日用杂事,最末一间门上特意多栓道锁链,也做宅内拘役犯事下人的临时场所。 一大清早,柴门外锁链咣当,不一会儿大门从外打开,天光斜斜透入,叶灵眉倚坐在一垛木柴之前,她发丝尽乱,面颊淤肿,双手被绑缚于身后,听到响声,下意识微侧过头。 先进来的还是昨日拿她的两个婆子,只这回比之昨日的骄横霸道,气息低平了许多,一人矮下身子向外请示道,“二嫂子,是否要将她带去奶奶那里。” 话声未落外间便被那被唤作二嫂子的妇人打断喝道,“我看你是昨夜里又吃多了酒,说甚么混话,奶奶那里是什么地方,这样的贱人别说去那,内院也万万不能再进的!” 婆子受了抢白,顿时臊到一边,一人解围道,“要说,这样的□,不拘我们找一个人牙子卖了也就完了,”另一个接话,“可不是,只是太太让奶奶再问问话的。” 二嫂子冷笑,“你们哪里知道太太的意思。深宅内院的,一个绣娘竟然与外头的伙计搭上,定是你们平日里只顾吃酒赌钱有了疏漏,给人留下缝隙。”一席话说的几个婆子都低下头,这时有人门外轻呼,“大奶奶来了,”几人当下噤声,皆垂手立到一旁。 她们言论期间,灵眉只向门口望了一眼便仍回过头去,依旧是背柴而坐,默默无声,浑若那些嘴里一口一个“小贱人”、“小□”说的并不是她,没多会儿静下来,“大奶奶”、“奶奶”,婆子媳妇们忙不迭叫唤声中,一双精致绣鞋慢慢踱到自己眼前。 鞋是牡丹花色的,粉白的缎子做底,鞋头十几片花瓣或张或合,或开或隐,桃红、水红、嫣红、粉红……深深浅浅,每一瓣皆用那金丝线描边,堆落出一整枝花来,层层叠叠的红中吐出嫩黄花蕊,鞋帮藏开另半朵,散落一两片嫩绿叶子,虽比不上自己原先在家所穿,但绣工式样也算是一等一的精良了。 忽而想到出嫁时的那双绣鞋,刘婶母应承做的,当日自己倚在母亲怀里边撒欢儿边要,“那花样儿要鸳鸯戏水底,鸳鸯不能太小,也不能忒小,一只欲飞,一只未起,绣在鞋面离尖处,提防走路磨,再要一颗夜明珠”—— “你就是那杜家的么?” 灵眉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未能及时回话,早有一边候着的婆子抢上,揪住她肩胛喝道,“奶奶问话呢,还不跪下回话?” 灵眉被摁着跪倒,缓缓抬起脸来,“是。”马上那婆子又按她头颈,“咄,还有脸抬头……” “罢了,你下去吧。”大奶奶郝月君发话,婆子退下,灵眉稍稍将脸儿抬高,目光平视前方,郝氏略微一看,她虽跪着,且经了一昼夜,但腰身笔直,脖颈支起,并没有如一般丫头下人拱肩缩背的窝身子,反而由头到肩、再往下到腰臀的线条都流畅着,也并不是一味倔强倨傲故意端着,反像是从小养成的姿势气度,郝氏心奇,这样的人会与那车夫做出苟且之事,只怕大大不会。 一时间无话,灵眉微扬起脸儿直视郝氏,“大奶奶,小妇人有话要说。” 郝氏再看,她素白灵俊的一张脸,此刻虽说是蓬头乱发,半边儿脸颊高高鼓起,双眼红肿,嘴角边有淤青,嘴唇也干得破皮,但不知怎的,竟半点没有损其美貌,遂又想,生得这样的颜色,便不失足也不大可信。 灵眉得她首肯,继续说道,“小妇人并没有与那王大有有奸,小妇人初到府上,别说见过他,昨日之前就是连这府内有这个人都不知道……”因说的是自己贞洁之事,她身子微微发抖,拼命抑住了,咬咬嘴唇,弯下腰恳求,“望奶奶明察。” 郝氏无声,半晌轻咳一下,道,“看你的言谈举止,估计来我们家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媳妇。”瞅瞅她面上伤痕继续道,“我们家并不是那爱作践下人的,你来这一月,未必没有体会。只是现下你自己犯事,且那人证物证俱在,要我如何信你?” 你道这郝氏为何如此客气,上一回她不还借贞良亲近灵眉一事挑拨她与太太之间的关系么,现下灵眉犯事,她理应那最幸灾乐祸的一个——其实不然,这次的事情让周府的女主人太太王氏大怒,三个媳妇都受了训斥,大奶奶管家,因此首当其冲。于郝氏而言,灵眉是不是真与车夫有奸她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查出事情来龙去脉,给太太一个交代。 灵眉闻言大呼,“小妇人冤枉,不知道人证是谁。” 郝氏稀奇,“你竟不知么,那王大有都认了你的。” 灵眉大惊,抬起脸儿,此时有管事媳妇从外进来,向郝氏道,“奶奶,人牙子已经来了,想先看看人口。”郝月君转身对着灵眉,“你好生把怎么与王大有勾缠上的讲清楚,何时开始,都有谁于其间帮忙,与你一屋子的那个丫头有无居间。你若都讲明白了,我或还帮你选个好点的人家,如若不然,呵……” 灵眉此刻心如乱麻,万想不通一个不相识的车夫为何要这样处心积虑害自己,那郝氏见她半天不答,只当她怕了,不耐烦道,“怎样?” 灵眉咬牙道,“我愿与王大有对质——还有,如若王大有真与我有奸,必不是他自己露出来的,有那举告的人,恳请奶奶一并叫来对质。” 再说那周奉,听四儿传来的消息,疑灵眉十有八九与那车夫有染,心中堵恨不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8 已,后首四儿又告诉他大奶奶已找来人牙子,说话间就要将她卖了,周奉开始想卖就卖了,这样的风□人哪里都可找得,但转念忆起她稀世美貌,那晚灯烛下娇羞沁人的模样儿,心里终觉不甘,脑中过了两圈,便想到妥法,命四儿看好那人牙,彼时再从他手里将小寡妇买了就是了。 谁知四儿回家再转回,事情又起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315…… 周奉指派四儿回家,预备找那人牙子,等府里头卖人时自己直接接手将灵眉买下,四儿听命回府,不多会儿返回,周奉正与账房对账,见他门口游荡,一脸憋不住话的猢狲样子,心道莫不是又出了什么枝节,恰正逢月中,账目也无甚急事,草草对罢便让账房退下。 四儿一进门便掩上屋子,转过身,两手往胸前直直一揖,喜形于色,“恭喜二爷,”接而又苦下脸,皱起眉毛,“只是如此却有些难了……” 周奉见他眉毛一会儿扬起一会儿耷下也不说明白,沉下脸,“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给我猴!都看到什么了,快些个一一回来!”又喝他,“再弄玄虚,仔细一顿棒头。” 四儿遂收起笑脸,急忙恭敬答话—— 原来四儿回去,正赶上看一出好戏。 话说灵眉与郝氏求情,恳请允她与那传闻中的奸夫王大有、还有告发的人对质,郝氏本来犹豫,灵眉见状连连顿首,“求大奶奶给小妇人做主,对质之后,无论结果,小妇人一力担当,不然实在不服。” 郝氏想,我便让他们对质一回,若是确有其事,一则服众,二则显得我持家作风宽谨,三则届时将他两个皆当众重重处罚,威慑他人。若真无其事,一则她虽是二房家家里的,至今也未见那二嫂子与她说话,这杜家的将来必记我的恩,二则阖府看着,必赞我有手段,持家能分是非。总归是于己有百利无一害,末了还能与太太一个明白交代,因此站着想了一想,答应了灵眉。 随即唤人仍将她锁在柴房,并使人看着,灵眉对着郝氏盈盈拜倒,因手缚在后头,起身颇为艰难,郝氏再细看她一眼,那大眼儿肿得核桃一样,想是夜里不知流了多少泪水,又奇从今早到现在,倒没有见她如一般无知妇人那样哭嚎哀泣。 谁知灵眉喉中早堵得什么一样,只是生生全掐在里头,抬眼望去,一双双眼睛都是嫌憎唾弃,她想,我自是爱哭,但做什么要在你们面前流泪。 果然众人散去,柴门儿将一闭上,灵眉小姐立歪倒在柴堆上,泪水儿滚滚而下。 春巧正在做活,忽然听说大奶奶找她,问来传话的妈妈,亦不知具体什么事儿,只让她速去前厅议事的屋子。春巧忙整整衣衫,随那人去了,一路上想,不知奶奶因何事找我,难道是我举报有功,叫我去领赏的?越想越差不离,不禁美起来,“也就是我,方能想出这等巧法,又能把那杜家的骚货扫地出去解恨,又能得赏”——当下脚步轻快,暗赞自己真好手腕儿! 到了前厅,有人引她进屋磕头,春巧行礼起身,一旁带她的田嫂子向郝氏禀道,“这就是春巧。” 郝氏正端起一杯茶,略抬眼皮,见底下站着的丫头穿着随常青布衣裙,藏青掐牙背心子,和府里其他下人一般的打扮,不过那腰带扎得甚紧,越发勒出杨柳条儿一样的细腰,鬓边插着的花儿也比其他人的红些,郝氏放下茶盅,轻轻皱起细眉,问,“你就是春巧?” 春巧垂首站着,哪里看到郝氏皱眉,听主子奶奶问话,连忙答道,“正是奴婢。” 郝氏问,“就是你举告的杜家媳妇与王大有私下有奸?” 春巧见果然问的这事,满心喜欢,喜色窜上眉梢,再连忙答道,“是。” 郝氏问,“你怎生发现的他二人□,说与我听听。” 那春巧便将自己如何因与灵眉同从金陵被买来,故而如何常去她住处玩耍,如何又不巧发现的男人信物,一一说了。说的是有根有据,严丝合缝。 郝氏听完嗯了一声,叫她站到一边。春巧原以为整件事自己编的圆溜,讲完后很可以打赏的,谁知旁边连个赞叹话都没有,登时心下有些惴惴,收敛了些形容,站到一旁。此时边上有个媳妇咳了一声,她刚才紧顾着心里得意高兴,这时候发现一屋子人却静得很,鸦雀无声,春巧背上无来由一颤,冒出汗来。 紧接着郝氏命人带上灵眉,灵眉望见春巧,她自家原先也已猜到几分的,深看她一眼,苍白着脸跪下。 郝氏将刚春巧讲的略说了一遍,她说一句灵眉摇头否认一句,最后双手伏地叩首道,“春巧说的全无属实,奶奶明察。” 郝氏问,“她说偷见你把信物藏到砖缝里,也无此事?” 灵眉略顿了一下,想到那夜被自己藏在砖缝里的恩人长袍,但事到如今,唯有一并否认,因此咬牙回道,“并不知砖里缘何有物。” 春巧在旁边看了大半日了,那郝氏灵眉主仆二个一问一答,好不齐整。其实郝氏问话纯属正常,但春巧做贼心虚,只恐露了馅儿,此时见大奶奶对灵眉和颜悦色,再比对刚才对自己的态度儿,越听越慌,待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贱人胡说,你明明把一个布包藏在炕前的砖头缝里……” 郝氏正与灵眉问话,未料她旁边插嘴,登时吊起眉毛,旁边一个婆子上来拽住春巧,也是一掌落下,“大胆的奴婢,哪里轮得到你插话。”那春巧被摁着跪下,委委屈屈落下眼泪。 此时底下已跪了两人。郝氏一个眼色,有人架上屏风,门厅之间的帘子掀起,年轻点的媳妇皆低下头,房门口一个男子双手被绑,跪在地上,声音垂头丧气,“小的王大有,拜见大奶奶。” 郝氏问道,“王大有,你可知罪么?” 王大有回,“小的知道错了,望奶奶开恩,宽恕些则个。” 别人听到王大有还可,只一人一听这声音顿吓得魂飞魄散,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待听到头顶上婆子喝一声,“咄,奶奶让抬头,还不把脸抬起来!”这人浑身发颤,勉勉强强抬起,却是脸孔雪白,一脸的冷汗。 郝氏命灵眉春巧抬起脸,此时一见那春巧形容便明白了七八分,再看王大有,他先看向灵眉,满目惊艳,随即看到春巧,却是看一眼便低下头,脸有愧色。郝氏挥挥手,门帘重新垂下,她冷喝一声,“何春巧,还不说实话吗?” 春巧顿一个突软倒,交代所有事实。原来她自被分配到下房,眼见登高无望,但已识得男人滋味,活闲时不免寂寞。后来巧合,与这常被使唤给女仆们采买物事的王大有见到面,两个一见倾肠,彼此都对了各自脾胃,因此偷偷地有了三两回奸。为行事安全,她皆告诉那王大有自己姓杜,是绣房的丫头。 谁料男人无常,这王大有也是个风流的,春巧从别处听说他还与别的女子有情,更有甚,正预备向那女子家求亲,春巧恨得咬牙,想那周奉二爷戏我也就算了,你个没头没脸的下作车夫也敢来耍,偏又遇上灵眉与周奉之事,她想若是捅破周奉灵眉两个之事保不齐还成全了他们,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偷梁换柱,把王大有的信物塞到墙缝里,再偷得灵眉绣的一两个帕子送给他,诬他二人通奸。 事情水落石出,四儿连说带比划,转述得无比生动,一口气说完,嗓子眼里直冒烟,周奉用扇子点点下位上的茶碗,四儿喜道,“谢爷体恤,”双手捧起咕嘟咕嘟灌下,酣畅异常。 这边周奉听了四儿言,也如大夏天饮了雪水般,将从昨晚上起到刚才心中的积郁之气一扫而光,手里的扇子轻摇,吹开眉梢嘴角,那四儿饮完茶,抬头一看,二爷眼也开了,嘴角轻笑,薄薄的丹凤眼皮轻挑,风流的气儿深到骨子里。 四儿暗中羡慕,心想,这样的笑,怎的我笑出来就是□,二爷笑起来却这样好看,若是一般小娘看到,定魂儿也勾走了。又想,看爷那样子儿,那杜家娇滴滴的小娘子,怕是跑不远了。 9  探病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真相既出,阖府听闻莫不又奇又叹,唯贞良心里比别个又多了一丝儿愧疚,暗道自己不该听风是雨错疑灵眉,无论如何,总是为她洗脱冤名感到高兴,又甚慰她没有给家乡抹黑。 第二日一早,郝氏来给太太王氏请安,正经把这事来由说了,末了垂首道,“这事儿虽是何春巧一人陷害,但终归府内还是有丫环与外头小厮通奸的事儿,说到底是我掌管府内事务,出此纰漏,请太太责罚。”说罢欠身要跪。 一边的老妈妈忙将她扶住,太太颜色淡淡的,也没说罚,也没说不论,郝氏本以为自己那样说,太太定要抚慰,因毕竟是她拿住的真凶、查明的真相,但见她淡然无语,心里头不禁惴惴。王氏停了一会儿,吩咐下人,“你们去把二房、三房的都叫来。”郝氏闻言更是一跳,唯恐她要藉此拿出一些家中事务来分给她们管,此时心急,恨自己刚才没有真跪下。 一会儿贞良与三房陈氏到了,各自坐下,王氏环顾几个媳妇,大媳妇郝氏家是临近登州知名的大富商,与自家可说是门当户对,她眼头活、心眼多,一进门便帮衬自己料理家务,心思活分的人难免有些小伎俩,除此之外大面上都是好的。二媳妇贺氏不去说她,小门小户的穷苦女孩子,看材料儿不错,很会看人眼色,想她在家时服侍那样一个爹很不容易,模样儿也周正秀丽,只是配奉儿——一想到这,饶是已经决定接受贞良,王氏心中还是微微一堵,皱皱眉,目光落在三媳妇陈氏身上。要论,陈氏的出身是三个里最特别的,父亲是太医署八品医丞,官不大,但毕竟是京里人,常在宫里和各王公贵族家中行医,好歹与贵人们有些面熟。只是这陈氏生性单纯腼腆,不堪重用。 三个媳妇都已坐下,王氏在她们身上扫了一圈,问道,“让你们来也无他事,昨日大嫂查清何春巧陷害他人通奸一事,你们都可知道了?” 陈氏立时点头,说知道了,贞良看看她,又看看王氏,也轻点点头。 “嗯,”王氏抿了口茶,继续道,“咱们家不是官府人家,与那豪富之家也不能比,他们规矩大,家法严,我们这样的,下人们未免有些良莠不齐。” 她声音平淡,音调和缓,但自有一股主家多年的老成笃定,郝氏等三人均敛眉低目,都不抬头。 王氏顿了一停,又继续,“这次竟出了丫头与小厮私自通奸的荒唐事体,更有甚者,还诬于他人!月君!”郝氏连忙站起,王氏道,“这样的刁奴,还留着做什么?你昨日就该捆了卖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用回我。” 郝氏微微一呬,连忙应下。 王氏冷笑道,“你们年轻,特别是三嫂,不知道有那一等奴才,或脸刁嘴贱,或心高眼浅,又或是善于滑皮偷懒,正经做活不行,拨火起哄架秧子样样精通,今天陷害同事,明日就能调唆主子。你们年轻媳妇脸嫩心软,遇上些皮厚腹黑的坏种子,一个脸薄、一个心里头不过意、又或是厌了怕了烦了心道我一个主子不犯着与她计较,更纵然得她胆大妄为。 这一次,难为大嫂能不畏辛苦麻烦,查明真相。月君,”郝氏忙又重新站起,王氏点头,“这一次很好,你需继续料理好后续。”又对贞良陈氏道,“刚才我讲的,你们都听清楚了?各房里要有那样的刁奴,你们能料理的自己料理,不能料理的交给大嫂,莫要让我再听到见到,再骂你们不能辖制!” 贞良陈氏闻言忙也起身,齐齐应是。 出了门,郝氏得了太太赏赞,几个媳妇婆子忙围上来巴结,郝月君满面春风,与她们略说了几句,一人上来问道,“奶奶,何春巧自当卖了,不知那姓杜的娘子如何处置,还请奶奶示下。” 郝氏想了想,道,“她虽说无错,但毕竟生的太好了些,你找个好些的下家,也使人卖去才好。”那人回道,“知道了。只是杜娘子今早发了高热,现正炕上躺着……”郝氏微皱皱眉,“那就等她病好了再说罢,”走了两步又回头,“你们好生给治着,莫糊弄了人命。” 灵眉确实病了。昨日事情查明后,因还未回太太,没有定论,郝氏命人仍将她送回柴房看管,半夜起便发起热来,早晨看守的媳妇进去时,灵眉已歪倒在柴堆畔,人事不知。 原来这叶灵眉自小最是娇生惯养,出嫁一年亦是锦衣玉食,半点儿苦没曾遭。后首大水丧亲,人生遭此变故已是巨大打击,为救原先家中老妈妈的孙子性命卖入周家,虽有衣食房屋聊做温饱,但哪经她夜夜伤心,吃也只吃些菜叶儿薄粥,已然亏了底气。 此次春巧陷她与人通奸,灵眉虽脾性温和,但最是冰清倔强,昨日恳求郝氏、加之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9 当众与春巧王大有对质,她可说是拼了命来与自己一个清白,私下里内心受的羞辱煎熬有如海崩山塌,接二连三的大小变故袭来,普通人也难禁得住,更别提她那样娇弱的身子,怎能不被冲垮。 且说贞良从太太那里回来,坐在屋中,想到刚才妯娌们一同出来,郝氏艳阳底下仰首挺胸、众人簇拥的光辉样子儿,不禁心内暗生羡慕,亦有些自惭形秽,想我是什么样的出身,她又见过什么样的世面,她便比我多些大方得体也是应当的。转念又想,无论出处,大家现下都是这家里的媳妇,况二爷这样能干,我若太杵,别会牵累了他,给他丢人。看太太刚才的话头儿,是喜欢那能干会做的,我需好好学来,甚么时候也做得一两件才好。 正胡思乱想中,紫烟挑帘子说二爷回来了,贞良连忙收起心思站起,一出门,果见他刚刚进屋,紫烟正给他除外衣递毛巾揩汗,贞良问道,“大毒的日头,你怎么就回来了,”帮着脱去冠带,又问,“中午在家吃吗?” 周奉解去颈边一枚纽扣,皱眉打扇,“不要摆我的,我一份东西忘在家中,拿了就走。” 贞良笑道,“甚么东西唤四儿五儿来拿就是了,也值你跑一趟。” 周奉往里屋走去,不耐烦道,“你知道什么!” 他这一句说的响,语气极不耐烦,碧烟紫烟两个在堂屋里站着,都听见了,碧烟前晚因着贞良受了周奉两句哑巴排揎,此时脸上便有些兴味儿,那紫烟装着没听见一样。贞良握着冠带,当着丫环面被他没好气,心中总有些无味,一时听他里屋又唤,“进来给我换件外衫,”这才进屋。 贞良默默与他更衣,一会儿想到一事,便简单把晨间之事说了,末了道,“杜嫂子现下病了,好歹她与我一场主仆,又是一个镇子里出来的,病好了便要离开,我想让花嫂子去照顾她一两日,直到病好,你看怎样?” 周奉听说灵眉病了,颇感意外,想想道,“你是这院子里的女主人,这样的事你安排就是了。”说罢重戴上冠带出去。 ……`325…… 周奉晚间回家,天已黑透。本欲直接回房,忽记起中午贞良与他说起灵眉生病一事,不知现下怎样了。周奉想,小娘子那样娇滴滴的样子,遭此大难,不定前两日怎么被那帮虎狼婆子蹂躏,定然有些委屈,现在她病了,我既与她有意,去瞧瞧也是应当的,于是便命四儿去问她住处。 一会子四儿回来,领着周奉到一处偏屋,原是因灵眉生病,郝氏怕过给别人,单在这犄角处给她一间屋子,周奉看四周都黑灯闭火的,倒是清静,瞅一眼屋里,“有人吗?” 四儿回道,“刚才没人。”周奉轻骂,“滑皮狗儿,门外守着。”说罢推门进去。 屋里委实没人,有一股久无人居的淡淡霉味,黑压压的看不清东西,周奉向前两步,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四儿在外听到响动,轻问,“爷,没事吧?”听里间无声,便重猫到廊下守候。 周奉黑暗中呆了一会,待适应后方慢慢向前,看清刚才绊到自己的是一方凳,可喜旁边桌上还有一烛台,他燃起烛火,心道我这样费心费事地来看你,也算很对得住你了,别人哪劳动得了我这个! 灵眉躺在土炕上,身上盖一层薄单,周奉举起烛火,昏黄的烛光下,小娇娘眼睑下两个圆大的黑影,整个人看起来无比憔悴。周奉再细细打量四周,这土炕上铺的都是稻草,墙没有抹,黄黄的一片土色,因光线暗淡,被单也看不出干净还是肮脏,他素来喜爱洁净,此时心中一阵泛恶,再看看炕上躺着的小人,虽容色惨淡但仍难掩其丽色,强压住心内不适,把烛台搁到边台上,轻轻坐下。 越看越觉得这杜家的小娘美丽,这一世见过许多美人,也经过许多,其中不乏有比她还要艳丽,剩下的,起码也比她现在香,比她干净……哪个像她这样,汗湿披散的头发上还插杂着些许稻草,周奉不由“嗤”地一笑,伸手将那稻草一一摘去,脑里回想到上回她掩着胳膊娇斥他“出去!”那娇滴滴又羞又窘欲要哭出来的样子——见过那许多,哪一个也没能像她这样软,这样娇,这样逗得人心痒。 灵眉正自昏睡,因发热烧得面颊通红,她又发噩梦,又是大水那天,梅香前一刻还在轿外与她说话,顷刻间就被人潮大水卷走,四周无边无际的大水压来,自己伏在一块轿板上浮浮沉沉,睡睡醒醒,只恨当日不曾死去。 “梅香,快跑!”眼泪哗哗从紧闭的眼中滑落,一会儿又皱眉轻喊,“不是我,我没有!”周奉看得心怜,抬手帮她揩去眼泪,灵眉微微睁眼,娇唤了一声“娘!”便又睡去。 周奉怜不尽的,索性整个手掌上去抚摸灵眉昏睡中红烫的脸蛋,但觉指下肌肤无比细滑,刚刚她唤的那一声、那一眼又那样娇气可爱,他不禁心内酥麻,把那手掌一路向下,直至轻轻掀开被单一角。 灵眉被单下只着了一件贴身小衣,此刻汗湿透了贴在身上,胸前玲珑顿现,周奉知自己是在偷香,心跳更速,往上瞅瞅,小娇娃还兀自昏睡,半点没觉,他本还有些担心她多日未洗澡会有不雅味道,此刻掀开被单,萦绕鼻端的只有女儿家淡淡清香,哪有半分不爽气息,当下手指轻颤,俯身将她小衣剥下。 烛光昏黄。 静谧的美人□着上身,睡梦间已将自己最美好隐秘的东西呈现出来,奉人眼前,那样无辜,那样纯净,又那样诱人,那样淫艳。薄薄的一层汗液将她身上润出一层光滑的湿意,她梦里仿佛有知觉一般,知道自己正被陌生男子欣赏窥看,玉臂微微向内合拢,像是要抵挡,却把两个嫩桃儿一样的乳圈的更翘更挺,那两道秀气的眉微微蹙起,眼睫紧闭,高烧引起的火红面颊热烫照人,一派羞涩。 周奉喘息渐浓,竟没敢立刻下手,面前的小人太纯洁,也太美好,鼻子里突然热热辣辣的,他低下头,捧起一团粉圆,含住顶端。 花嫂子再回来时,见那房门紧闭,屋里头烛蜡却烧短了一截,再回身细瞅,炕沿边上搁着半盏清水,土炕上的灵眉呼吸深一时、短一时,双唇红艳湿润,花嫂子以為莫不是刚才她自己爬起来倒水喝,也不多想,赶紧就着自己刚打来的温水与井水勾兑,潦巾子与她再次擦身。 10  梦碎 鸡叫第二遍,四儿从被窝里爬起,十五一过天光的晚些,屋里头晨光微弱,四儿两脚将一着地,鼻头一酸猛窜上个喷嚏,躺在边上的五儿也醒了,问道,“起这么早。” 四儿哦了一声,五儿却醒得实在,又问他起这么早去做什么,四儿含混道,“给二爷办点事情。” 这四儿猢狲,五儿却更比他还要猴些,撑起身笑道,“你别糊我,谁不知道二爷交给你的那点事,是不是让你去找那贩人的候大麻子,寻思买杜小娘儿呢!” 四儿已叠好床铺,转身也笑,“属你精,非要说出来。” 五儿撇嘴,声音里带了些不凉不淡,“二爷毕竟疼你些,体己事都找的你。” 四儿笑笑,“毕竟我是四,你是五,你崽儿但越不过我呢!”推开屋门,想想又回头道,“仔细你的嘴,漏了信儿你便六七八九十下去罢!”五儿吐吐舌头,重缩到被窝里头,“知道啦,四哥!” 一早上周奉晨起,贞良已经起身梳洗,预备早膳。他也不想叫人,自己坐起来回想昨夜半宿绯梦,心里头竟有些缠绵的意思。一会儿紫烟进来给他更衣,见他眉眼含笑,神色清新,抿嘴笑道,“二爷昨晚上好梦。” 周奉笑斜她一眼,“大胆的丫头。” 紫烟面皮微微一红,转身向衣橱,周奉却自己过来,她忙让过,周奉捡出墨绿色暗绣牡丹缺胯袍一件,这袍子直裾、圆领,腰间革带和领都是黑色,露出里见半圈白色内衫,那紫烟又给他顶上梳上发髻,两根玉色飘带垂下,衬上他高高的身量,结实的膀臂,浓眉凤目,虽不是时下流行的苍白脆弱的美男子,但这样浓烈的颜色到他身上,却有一派雄性勃勃的男子气魄。 紫烟知道他于衣食方面极其讲究,当下跳出一双白底革皮靴出来,周奉此时嘴边却还有昨晚偷香带来的妙意,指着里间一双秋香底晕间缂花靴,鞋面绣着并蒂莲的靴子道,“就它却好。” 贞良打发走了周奉,花嫂子进来回话,贞良问灵眉病势怎么样了,花嫂子回道,“昨儿下半夜头热退去,今早也没有再发,想是没有凶险,只是杜家妹子身体还很虚弱,请奶奶求大奶奶,再调养两天再、再让出去才好。” 贞良听罢点头,“有劳你了,”见她面上有祈求之色,又道,“你有什么话,说吧。” 花嫂子扑通跪下,含泪道,“本来,主人家的事,我一个奴婢没有说话的地方。只是杜家妹子身世可怜,人又娇弱的很,在这里,上有太太、大奶奶、奶奶宽容恩惠、下有我这样一起出来的,好歹还能有个照应,若是这一去,落入个虎狼之家,她又是那样的容貌,那样的脾性……求奶奶跟太太与大奶奶说说,便让她留下吧!”说罢深深叩头,泪流不止。 贞良想到灵眉素日里的好,也流下泪来,拿帕子拭泪勉强道,“不是我没有求情,只是她这一次触了家中忌讳,别的错都还好说——你且放心,大嫂也说了,定给她寻一个好一点的人家。” 花嫂子见多说无益,只得起身告退。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今早在屋里捡到一块玉佩,甚显贵重,看着不知是否妹子所有,请奶奶一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通体碧翠的坠子来,递与贞良。那贞良一见,端详片刻,忽而大惊失色,脸儿也白了,攥紧坠子问她道,“这东西你哪里捡的?” 花嫂子见她霎时变了脸儿,神色凝重,心下也慌了起来,忙低头道,“在炕边上。” 贞良再问,“还有别的甚么物事吗?” 花嫂子忙抬头摆手道,“没有了,再没有了。就这一块,我早上给她擦身时看到落在草里的,昨晚上灯暗,没有看见!” 贞良攥紧坠子,脸上似喜似悲,忽而腾地站起,“快带我去瞧瞧!”花嫂子不明所以,但主人娘子发话,不敢迟疑,连忙扶住贞良,两个一起往灵眉居住的柴屋走去。 灵眉业已醒来,卧在柴草上不知归处。她自是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又有人为得她做什么规划,也不知贞良带着花嫂子正匆匆往她这里赶来,躺在炕上,头脑尚有些昏沉,想到自堕入奴婢下流,自身命数便如草芥,心中恸惜不已。 房门打开,贞良进来,灵眉勉强欲撑起身子,贞良却抢上来按住她,“我有话问你,你需好生回答。” 灵眉见她说得郑重,不明所以,往后看去,花嫂子也是一脸无知,再转过视线,贞良素白的一张脸上半是焦急半是期待,深深地望着她,轻点点头。 贞良在炕边坐下,摊开掌心中翡翠坠子问道,“我问你,这物件是甚么人给你的?” 灵眉一看那坠子,伸手往颈边一摸,却是光秃秃的,抬眼道,“这是小妇人从小所戴,并没有甚么人给我。” 贞良道,“这坠子甚是贵重,你既然原说是管家之女,哪里来的这样物件佩戴?!”她问的疾,灵眉无言,便低下头。贞良又迫切问道,“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原先是甚么人?”话到最后,语音已微微发颤。 灵眉沉默半晌,心道事已至此,也无甚好隐瞒的,勉强道,“不瞒奶奶,我原先正是咱们桐里镇子叶家的独生女儿,遭水难,家业父母俱失,堕入下流,为不污父母名姓这才予以隐瞒,请奶奶宽恕则个。” 那贞良闻言却是站起身,脸上似哭似笑,好半天没有说话,灵眉觉得奇怪,花嫂子也扶住她,“奶奶,你无事吧?”贞良拂去她手,从怀里又掏出一件物事,颤颤捧到灵眉眼前,“你认识此物么?” 灵眉一看大惊,上好的一件锁麟囊,大红描金底,不似寻常的绿线却是金银线绣就的麒麟,眼珠子活泼泼的似能转起来,她撑坐起身,惊异抬眼,碰上贞良含泪企盼的目光——灵眉自个儿眼泪也掉下来,手颤抖地捉住囊儿一角,那贞良见状再不会错,扑通一声跪倒在炕前,“姐姐……” 她二人四手交握,泪流不止,花嫂子一旁呆住了,一会儿还是灵眉先醒过来,抓住贞良手道,“奶奶快起来,我受不起……”贞良摇头哭道,“姐姐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姐姐与我父女有再造大恩,若不是姐姐,我父女哪里来的济州,我那老父途中病重,多亏得姐姐施舍银钱……”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对花嫂子道,“快将姐姐收拾收拾,扶到我屋去休息。” ……42……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奉骑着大马,带着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10 四儿五儿,往各家巡查商铺。主仆三人衣着光鲜,皆挺胸抬头,好不神气,一路行来,有路边买菜做事的小媳妇儿大姑娘,或偷偷张望,或三五成团窃窃私语,公然打量,总是大都多看这边一眼。 五儿好不得意,把头抬得更高,挺着胸脯甩开袖子,大步紧跟。 拐过米市,正遇上一人,周奉略勒勒缰绳,那人打眼望到他,忙也走过来,叫了声二哥,原他不是别人,正是周家三公子、周奉的三弟周运是也。周奉见他神情倦怠,衣衫皱皱巴巴,前襟还沾着点点酒渍,便知他又是一夜未归,微微沉下脸色。 周运忙解释,“昨儿个京里头来人,我那泰山使人来的,确系陪他们玩耍。” 周奉问,“你两个小厮子呢?”周运眼睛眨眨,“啊,我让他们先回了。” 周奉冷哼,“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了,凡事总得比以前略通顺些,再不要让我看到二次,不然定回过老爷,不轻饶了你!”说罢仍旧驾马而去。 周运嘿嘿一笑,想你不过就比我大三两岁,端着哥哥架子教训我,谁不知道你荒唐的时候比我更胡来呢!什么时候我下头也有一两个弟弟,我也得教训他们才好,转念又想,啊哟那可不成,太太现下都五十了,难不成还能老蚌生珠?若再有弟弟,非得爹爹再讨小妾不可,那可大大不成! 周运胡思乱想往家去的时候,周奉已到了自己负责的城西铺面,恰周成从金陵回来了,主仆两个厮见了,那周成此行受周奉指点,收获颇丰,周老爷已给过重赏,现下满心欢喜,问候起来又比平日多了三分殷勤,见周奉身长玉立,神采夺人,竖起大拇哥赞叹,“二爷好人物儿!” 周奉喜人赞他俊俏,登时仰首大笑,扇子往老家仆身上轻拍,“你见过几个,知道什么人物!”周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递与他,“胡太守命家仆交给小的,带给二爷。” 周奉眼睛亮了,“哦?”忙接过。读罢,但笑不语,周成问,“太守找二爷……” 周成把信仍小心折好,封在皮里揣回怀中,起身道,“周成啊,不日或还得烦你随我跑一趟南边。”那周成眼睛一转明白了,也喜上眉梢,“是,全凭二爷差遣,”末了又加一句,“恭喜二爷!” 这一日下来,事事尽皆顺遂,中午朋友宴请,周奉因着高兴,多吃了两盅,席罢已过未时,遂一步三摇,回到家中。 进了院子,除了应门的一个小丫头,空落落旁无一人,周奉嫌她粗陋,不让她扶,自己进了屋。谁知里面也是一片静寂,他此时头发昏沉,正是酒劲上涌的时候,口舌也焦渴,唤了两声碧烟、紫烟,却无一声应答,柱手片刻,仍无人前来伺问,气得将桌上茶壶扫到地上,“人都哪里去了,当我是死人吗?” 一会子一个小丫头忙从门外跑进来,边收拾地下茶壶碎片边回道,“不知道二爷回来了,奶奶和碧烟、紫烟姐姐都在太太哪里,说是二奶奶一个娘家妹子来了,正与太太说话,原没想到二爷现下回来!” 周奉狐疑,“甚么娘家妹子?” 那丫头摇头道,“奴婢也不清楚,哦,太太还说,晚上二爷回来,让一起吃饭。”说罢收拾完便下去了。 周奉想,贞良先时说家中兄弟姐妹俱无,哪里又冒出来个妹子?难道我那酸腐老岳丈也来了不成?心中好奇,左右现下待在屋里也无人侍奉,不如现在去见过了,晚上托个词儿出去,谁愿意陪他们!便起身往太太见客的后山堂走去。 刚进后山堂院里,便听里间传来阵阵笑声,打帘的丫头望到他,忙往里头回,“二爷来了。” 王氏听见,环顾笑道,“他今天回的早,”吩咐丫头,“让进来吧,见见他媳妇的娘家人!” 周奉打帘入内,先见到弟媳陈氏起身,给他让座儿,站到下首,大奶奶郝月君也迎上来,唤人给他拿面巾奉茶,周奉还有个妹子乳名玉芽的走过来,攀住他衣袖,“二哥哥,你快看看,嫂嫂的妹妹真是好看,你这回去江南,为什么没有给我也买那样的布匹做衣衫!” 周奉被她晃得头晕,听话也不明所以,王氏见他面带潮红,想是有酒,忙命玉芽道,“快松了你哥哥,还没见客呢!” 玉芽吐吐舌头,退到一边,王氏转过头,“亲家姑娘,这是你姐姐的相公,我那不肖的二儿子。” 周奉这才顾上,见太太下首早站了一人,此时听声略低着头儿款款过来,如云行燕走,姿态妙不可言。走到近前,却是盈盈一拜,“灵眉见过恩公。” 那周奉一听这声儿,身上立时一酥,心中疑惑,这声音魂牵梦绕,不知入过梦里几回,怎的这样熟悉,与我那美人儿一般的娇嫩糯人——再定睛往下一看,对面人恰刚抬起脸儿,起身又对着他福了一福。 周奉见她身穿蛋壳白的上衫,藕丝碧纱裙,臂绕长帛,发堆云髻,乌云一样的发髻没簪多少饰物,只在鬓旁垂下一串粉莹莹珠子,更衬得她小脸儿素若清辉,那眼儿湿润透黑,似含情又似极单纯,唇边抿着半丝儿微笑,极端庄极秀雅地看着自己—— 周奉心中疑惑分明,加之酒意扰乱,此时不知梦里梦外,若在梦里,为何周围笑语宴宴,无比清晰,若在梦外,打发小厮去买的小寡妇怎的一身齐整,比以往又美上万分站在面前。 他拧起浓眉,心中越疑,脸上越淡,抬眼问贞良道,“这可是我去金陵给你带的布料?” 贞良不妨他问到这里,红了满脸,但这里不得忸怩,忙大大方方回答,“是,前些日子刚拿它裁了两件衣衫,恰今日妹妹来了,便……” 周奉略看看灵眉,“她怎么是你妹妹?!” 王氏道,“都坐下说话。”一边命灵眉重坐回原处,那贞良简单把来回说了,最后道,“今早花嫂子看到妹妹落在草里的坠子交给我,我一见,与我那囊儿里的恰是一对,这才去问,得亏它落下了,不然险些误了恩人……”说到这里,禁不住又哭了,一屋子女眷莫不重拿帕子拭泪。 那周奉听到这里,顿想到昨儿夜里将她剥去上衣抱在怀里抚弄,因看到她颈后红绳上一枚翡翠坠子,猜或是她死去的相公所留,醋火一热,随手扯下来甩了,未成想竟引出这么一出,心中登时大悔。 郝氏搀起灵眉,递给她一盅茶,灵眉双手捧了放在周奉案前,她见他态度颇为冷淡疏远,知道他不喜自己,或还疑惑一个奴仆摇身一变成为夫人恩人,是否有疑,将茶盅放下,怯生生唤了一声,“亲家哥哥。” 谁知周奉此时脑里半时悔,半是昨晚绮色,此时听她轻轻地一句“哥哥”,喉内大干,恨不能当场将她抱走,该做甚做甚。无奈造化弄人,此事已定,定定神,也站起来还礼,“多谢你救我娘子。” 王氏大悦,“好,好,她救了她,你又救了她,可见老天有道,我佛慈悲,终是行善积德必有善报,灵眉过来,你与我周家颇有善缘,从此便安心在我家住下,你本家夫家家大业大,未必就绝了所有,我明日唤人好生去找,或许还有希望!” 灵眉感激至极,忙又回过重拜谢太太。 一屋子于是纷纷赞叹,那周奉窝了一肚子懊恼怒气,告了饶出来,四儿刚从人牙子那里得到消息,正候在外门口,见他出来,忙上前欲要告诉,“二爷,杜……” 他正提到眼上,周奉气得踹了他一脚,“好奴才,这样做的事!”恨恨出去。 11  非礼 周奉当天很晚方回,走进院子,四周房屋几乎都已熄了烛火,万籁俱寂,满院只闻得几声秋虫鸣叫,远空一轮明月,亮汪汪静静高悬,甚解人意。 快近主屋廊下时,他脚下一顿,侧转身,狐疑向东厢望去,明明月色,那里也是一片祥静,但房门口新挂了一幅丝帘,再一看,无有错,廊底下尚添了几盆花草,一只竹凳支在那里,上面小小一面架子,疏疏摆着像是丝线团儿等物。 周奉眉间轻聚,心里头乍喜乍恼,臆涌胸口,后头跟着的应门丫头见他停住了,循着他目光也往东厢望去,轻回道,“是杜夫人,太太吩咐的。” 周奉冷哼一声,那丫环忙住嘴,躬手看他进屋。 贞良并未入睡,一直等候,见他归来态度却冷淡,略带愧疚解释道,“本来上午发现,要先告诉你的,没有想到中午太太就听说了,先打发人来问,这才……” 周奉瓮瓮的,“怎么住在这里?” 贞良忙又解释,“太太已命大嫂子收拾婷婷居,之前先住咱们这里,太太说,自家姊妹,没有甚么不方便的,约估不到一月就能搬去那里。” 周奉听到这里,反笑了,“你一口一个太太,唯恐我撵她走。”贞良见他笑了,方放下心来,“妹妹是好人,我与她再相遇也是上天造化,报答她是应当的,你不要不喜。” 不料周奉却颇不以为然,“刚出了桃色事的可也是她?虽说最后查明不是她,但无风不起浪,总也有她交友不慎的过,不然怎地那春巧不去害别人,偏害她!”边说边往门外走去,“我劝你也别太好心肠,为一桩善不等于桩桩都会为善,既然做了我家主妇,凡事总要小心些好。” 贞良万不料他会这样说,将回过神,他已出了卧室门,脱口问道,“你去哪里……”话刚一出,她忙掩上嘴,呆坐了一回,翻身躺下。秋夜里已颇有凉意,床梁上雕的龙凤行游在黑暗中渐渐变得分明,她没有一下子睡着,今日一天内发生这么些事,现下静下来脑子里反乱哄哄的,她想到了灵眉,顺带着还有出嫁时、到这里的一路际遇,心道我还是有造化的,又想到太太今日夸赞,朦胧睡去。 第二日一早,周奉起得有些晚了,走出房门时天已大光。碧烟跟在后头,脚步轻盈,眼角眉梢皆勾描出几许春意。 谁知东厢那里门声响动,灵眉带着花嫂子也出了来,望见周奉,那叶灵眉微站了一下子,行上前问安。说来,这也合该他两个一大早就遇上,周奉是晚起了的,灵眉这厢却是原打算故意候他出门后再出来,没想到两下里错不过,偏偏撞到一块。 闲话少语,既遇上了,灵眉大大方方走过来,双手扶腰微微欠身,抬起头,略藏羞涩唤道,“周家哥哥,”周奉脸上清淡,一双利眼早将她衣着体态打量清楚,有那灵眉着实清婉,仙草绿曳地罗裙,裙尾一剪扫地梅星星点点,清隽秀丽,半长袖过腰短褂,纯白底子,上绣凸枝绿梅,皆花骨朵儿含苞欲放的模样儿,周奉简直惊奇,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一夜之间变出这许多美丽衣衫,他抬起眼,眸色晦暗,心中暗云,你是仙子么? 或是周奉目光过于严厉,面色也僵郁不耐的样子,灵眉转向他身后的碧烟问好,“碧烟姐姐。” 碧烟忙欠身回礼,有些不好意思的,“杜夫人早,夫人快别这么叫,”偷望望周奉,“奴当不起。” 灵眉微笑,“不知道姐姐起身没有。” 碧烟点头,“奶奶已经起来了,刚用过早膳。” 灵眉道,“那,我去看看姐姐,”说着转向周奉,再一欠身,“你,您慢走。”那花嫂子也随他笨拙行了一礼,跟着她往主屋走去。 她知道碧烟是他的妾,二人间极温和平常的一段话语,周奉却不知怎的心情大糟,大太阳下黑了脸,那碧烟尚不察觉,边送他往外边还说,“杜夫人真是温柔,原她在这里做绣活时我们就看她不一般,真真是个贵夫人呢!” 周奉不做声,但出门外,四儿昨日受了他排揎,两个缩手缩脚站在那里。周奉骑上马,更多是对自己心情陡然变糟感到不快,他对自己道,再不能,再不能让任何人这样子影响到他! 却说灵眉来请早安,贞良忙站迎起来,“我刚说二爷走了去看妹妹,”一边拉她一起坐下,“妹妹吃了早饭没有,我这里刚才不好走开。” 灵眉忙道,“为我扰你夫妇二人,真好不过意。”贞良一笑,“自家姊妹,说甚么扰不扰的,”想到昨日周奉对她言论,越发觉得不过意。灵眉哪里知道这些,天降横福,除却最初的意外激动,一夜下来,她心中亦有些惶恐。两下里说话各带了点小心翼翼,一来二往,却是越说越投机。 本来,她二人一般的年纪,贞良略比灵眉大两月,都是十六岁的花般女子,那灵眉虽说娇气些,但并不骄纵,且历经这近一年,磨去许多任性,而贞良虽出身贫寒,但天资聪颖,很有悟性,两人又一心为着对方说话,一早将生疏磨去,竟都用上乡音,紫烟花嫂子旁边看着,面面相照,紫烟是一句听不懂的,悄悄问花嫂子,她却也摆手,“哈,我们金陵的方言,与平江那边差的太远,听不懂,听不懂哦呵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11 呵。”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清亮女声,“二嫂,妹妹,快来接东西咯!” 贞良站起,“是大嫂子。” 二人相互搀着来到外厅,郝月君笑道,“真是姊妹呢,走路都手拉着手儿!”两个闻言忙松开,在二十多岁、比她们大上七八岁,又协管家务多年的郝氏面前,贞、灵二人均显稚嫩些,郝氏上前拉住她二人手,面向灵眉,“好妹子,你好大造化,太太一早吩咐我给你屋里添几件家什摆设,你随我去院里看看,若不中意,我再去换。”亲亲热热的,哪里还有半点两日前审讯时的凌人盛气。 灵眉惊讶至极,看向贞良,贞良惊奇之余更多高兴,未料此事这样受婆母重视,忙拉着她胳膊对郝氏道,“我们正说一会子去给太太请安,没想劳大嫂跑一趟,妹妹,快出去看看。” 三人欢欢喜喜出门,果见院子里几个丫头小厮子抬着五六样家什,大的有一扇双门衣帽柜子,紫木铜环,柜门上雕着仙鹤踏云图画,小的有一架玉面屏风,一樽冻绿冬青,绿油油的跟真的一样,还有三匹衣料锻子,不用说也是极好的。 那郝氏拉着灵眉一一指给她来看,末了道,“太太让我选两样好的,我也不知你喜欢哪样,不喜欢哪样,擅做主捡了这几件,你看看好不好,若不喜欢我们再去换来。” 灵眉忙深深欠身,摇首道,“真真折死奴家了,灵眉无才无德,飘零人一个,哪里受得起太太大奶奶这样恩典。” 郝氏扶起她,笑道,“妹妹快别这样,只不过,太太对我们三个也没这样过,所以说这都是妹妹的造化,与我们家的缘分!” 灵眉还欲推却,身后又有一人脆生生笑道,“何止嫂嫂们,便是我,娘也没这样娇宠过呢!”她转身一看,却是玉芽也来了,当下两人见礼,玉芽笑嘻嘻上前拉她另一手儿,“姐姐,你就收下吧!谁让你这样美好,我娘见了也不免怜爱。” 灵眉握住她手,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欢喜,郝氏冲玉芽假嗔道,“什么姐姐,应当叫夫人!”玉芽索性扭到灵眉肩上撒娇儿,一脸娇憨,“我喜欢叫姐姐么,姐姐这衣衫上的绣样真好,也教我一教,可好?”一时间这院子里莺声燕语,热闹非凡。 ……421…… 如此,灵眉便暂随贞良于这院内东厢住下。太太王氏怜她年幼失业,命账房与她玉芽一般的份例,皆二两银子一月,那叶灵眉与银钱毫无计较,全交给花嫂子掌看,又她素来是个手里散漫的,喜爱搜集珍奇巧物,或自留赏玩,或赠于他人,因此花嫂子千般算、万般省,头一月下来仍不过将将抹平。她心中极为此担忧,灵眉却不以为然,“这些本就是他家之物,蒙太太怜赠,若我抠抠缩缩全留在自家,岂不让人背后说话,不如散回给他们。”花嫂子闻言只得作罢。 这一日,灵眉与玉芽约在花园赏花,周家的花园甚大,然时至晚秋,只有西南边的一从桂花开得还好,灵眉玉芽两个结伴而行,手里各执一小篓,捡那刚开的、花瓣完整洁净的,一朵朵搁到篓中,篓底铺着芭蕉叶,米粒大小微黄小花落在上头,煞是鲜亮好看。 玉芽落后一步,抬头一看,前面叶灵眉一袭青衣,因天凉,外面裹了贝壳白色垂绦纱罩,此刻半褪到肩头,臂下纱裹层层欲飞,她唯恐吹散篓中花瓣,低头抬手使一层纱护住,玉芽看得羡慕,不禁赞出声来: “欲乘风,却琼楼玉宇在此处。” 灵眉回眸轻嗔,她今日轻衣简饰,乌云一样的慵懒髻上只别了朵碧玉蝶儿,“你说什么?” 玉芽上前攀住她一截衣袖,她自己穿了件粉桃红掐腰荷叶裙,头发扭成几股碎辫,再抓成双鬟,各用红宝石飞凤钗别住,也是眸如点漆,活泼可人。两人相视一笑,灵眉往她篮里望一眼,“懒东西,才只摘这么些。” 玉芽道,“我本就不会,只是听你说桂花糕儿、桂花粉的馋人,这才凑凑热闹罢了,自还要多烦劳姐姐。” 灵眉笑她,“啧,连粉儿也是吃的。” 周奉从里屋出来,四儿忙迎上去,周奉吩咐他,“备车回家。”四儿应一声,端上水盆搁在架上,一边道,“今日这样早。”回来,周奉刚洗净了手,正拿一块丝绵手巾擦呢,那四儿忍不住脱口问道,“二爷,那位杜夫人……” 周奉抬头,手上仍自轻轻擦拭,面上平静,“她怎么着?” 四儿奓着胆子迟疑道,“就这样算了?” “哦。” 四儿心里头嘀咕,什么叫“哦”,这就完了?先前想的什么似的,为她还踹我一大脚,怎么这一月里突然就一字也不提了,混若无前些事一般。可他哪敢多言,眼见主子无任何吩咐,暗想自己也无须多事,遂把头一缩,出门牵马去了。 回到家中,周奉先去了养山堂,欲与父亲商量再赴金陵之事,不料父亲对此事并不大同意,可他半月之前已派周成去打前站,各处均已打点,原以为父亲一准会应,此时他若不应,款项就难跟进,款项难以跟进,带着后面诸事难行,搞不好前面投入的本钱也要落空,周奉思及此,不由忧心。 经过花园,恰遇到灵眉玉芽两人摘花出来,玉芽见到他,小鸟儿一样飞奔过来,缠上周奉手臂,“二哥,我与姐姐来采花做桂花糕儿,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是从爹爹那里回来么?”灵眉也走过来,一旁浅笑站立。 “周家哥哥。” 周奉应付玉芽两句,微点头向她还礼,他如今对灵眉已如对其他人一般自然,不仅再没有过分生硬之处,连故意疏远冷淡都没有,端的是彬彬有礼,远近得宜,有如一枚谦谦君子,“有劳你了。” “没有,”灵眉忙垂首回应。只是灵眉素来心思纤细,直觉上,总隐隐感到这位结义姊夫对自己的排斥与恶感,哪怕他从未表面流露过,但那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语气声调,总让人觉得不过是出于一种良好的教养和礼节罢了。因此下意识的,她亦有些刻意回避他,相处时无比恭谨。 玉芽对自己哥哥原无有这些猜测讲究,笑嘻嘻问道,“哥哥,刚我和姐姐还说呢,你不是打发了人去金陵,不知道叶姐姐家里人的情形打听到一二没有,”灵眉忙要拦她,“玉芽妹妹……” 玉芽道,“怕甚么,今日正巧撞见二哥,难道你不想叶伯父叶伯母,不想我那姊夫?” 灵眉本极也想由着玉芽代问的,待听她最后一句,不由面染飞红,生出窘色,遂忙低下头轻咳掩饰,周奉看她一眼,淡笑道,“周成还没有回来,前日收到的书信里,他已派人前去平江查探,只是现下还无有消息。”灵眉微微屈膝,轻声道,“有劳哥哥了。” 周奉自然别过眼,不再多看,对玉芽道,“我房内还有事情要处理,你们玩吧。” 玉芽道,“也好,不如你们一道回去,我出来许久,再不回妈妈少不得又要啰嗦。”说着将手中小篓往周奉手中一塞,笑嘻嘻跑开。 周奉望她跑远,忽一只素白小手伸到面前。 “我来吧。” 那小手极白极细致,手背半罩在青色衣袖内,根根纤指像凉透了的玉管儿,周奉将小花篓往她手中一递,自己先走开。灵眉跟在他后头,并不敢与他并行,将两个花篓都挎在右手,她愈走愈慢,不一会儿便与前头落下一大段距离,周奉浑然不觉,头也不回,仿又沉到刚才思绪中。 拐过弯,走到一处窄巷,左手边一片花墙,右手是佛堂后墙,灵眉一看,周奉前面停住,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僮站在一旁,正与他说话,她已拐过墙角,若站住或退回去都显失礼,当下慢慢向前,与他二人越来越近。 好在差三五步时,那小厮话说完,请个安快走了,时灵眉已到近前,小厮便冲她唤了句“杜夫人”,灵眉心中没来由咯噔一下,将一抬头,五儿恰也看过来,贼忒兮兮的一双猴眼里狡狯滑皮,灵眉霎白了小脸儿,怔站住脚。 五儿已经走开,灵眉还兀自一双大眼盯住他背影,双手握紧指间柄子,一时回过神来,对上周奉盯着自己的眼睛,她吓了一跳,手中花篓倾落,洒下半裙桂花。 周奉垂下眼,看那青衣白纱裙上点点花落如揉碎万点黄金,勿视勿听勿想勿动,他一边想,一边却忍不住就要伸出手去。 “哥哥,”灵眉一时目眩,竟有被猛禽扑面气涌喉头的错乱感觉,当下里她心乱如麻,刚刚那小厮分明就是当晚欲要对自己用强的贼人之一,如此说来,这位周二爷周姊夫岂不就是那救命公子,想到自己当时惊吓之余对他那样无礼张狂,灵眉心中又羞又愧,恨不能地上裂个缝钻进去,心道,“我当日着实太缺礼数,也无怪他如今总是低防几分,”又想,“他定早认出我来,却从未向别人说起此事,真真是君子也!” “哥哥,”思到这里,灵眉深深垂首欠身,不无感激羞愧,“当日承蒙哥哥解救,小妇人却狂悖无礼出言相撞,还望哥哥宽谅则个!” 一阵秋风吹过,万种香气绮思顷刻散尽,周奉仿刚又做了一场绯梦醒来,勿视勿听勿想勿动,他盯着面前垂首娇人,目色灼灼如焰,口中却异常轻柔有礼道,“不必。” 12  论色 从那日起,灵眉待周奉如对兄长一样敬重,周奉无由来做了君子,与其本意谬之千里,时时想来不禁莞尔,但现下并无有好时机,他又自诩风流,自视人物相貌皆属一品,因此并不愿去做那等强人之事,只得暂将那君子一路做下去是也。 没过多久,周成金陵来信,正事之余提及灵眉之事,信中道,“老奴使人两下平江、桐里,皆不见杜、叶两家余眷,有人云杜家剩余五六人,或已赴京城投奔亲属,至于叶家,因桐里镇地处河口,今岁大水全镇人口损失十之八九,剩余一二成四散流失,无有任何消息……” 那叶灵眉听闻此讯,少不得又经一场彻骨伤心,虽有贞良陈氏等宽慰,说叶家或许也是四散投奔别处去了,但她深知即便如此,天下之大,要到哪里再去寻找,怕是从此真的与亲人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了。心里头空落落自怜,真是那飘零人了! 寄居人家不便缟素,灵眉便更清减些衣饰,有那太太王氏着实怜她,恰逢月初,便命郝氏贞良两个带她一起往庙里去上香散心。这一日她姐妹四个拜别王氏,便往大庙行去。 济州府西南城边有一座隐龙山,传说开天辟地之时盘古功成,座驾神龙化山此地,因此得名。这隐龙山虽不比二百里以外的泰山,但其间修得一所大庙,前朝至今已有五百年历史,距济州城又近,交通便宜,在远近亦有盛名。 时是初一,前往大庙上香的善男信女甚多,周家两辆樟木横隔窗拱顶马车,郝氏与贞良一辆,玉芽与灵眉一辆,近得山脚,行人车辆渐多,玉芽对灵眉道,“世道太平,拜佛的人越来越多,大庙的香火愈盛了,听我娘说,早十几年,这里冷清得紧呢!” 一会儿掀开车帘,指着外头唤灵眉道,“姐姐快看,外面好生热闹!呀,前面还有许多车子,这得多少时间才得上去!” 灵眉哪有心思去看那热闹,勉强凑到窗前,果真是熙熙攘攘的车流人群,她蹙紧眉,放下窗帘。 无巧不成书,灵眉掀帘的当口,周家马车对面路过两名后生,皆是锦衣大马,一水的富家子打扮,其中一个稍年长的恰巧也看过来,灰纱帘掀开时,但睐觑一道亮眼丽色须臾隐去,他只疑迷了眼,再一定睛,对面樟木车横隔窗下纱帘晃动,哪有伊人倩影?他问旁边人道,“五弟你看,那可是周家的马车?” 那被问的人略看一看,回道,“正是,赶车的小锁前日送表姐回的我家。”原他是周家三少夫人陈氏内弟,名唤陈尘,刚问话的那人叫做李冲,两人都是济州府有钱有闲的富家浪荡公子,今日上香大集,别人拜佛,他二人却是觅香。 那陈尘笑问道,“三哥怎么突然问起他家?” 李冲回道,“刚才似是瞥见车里有一绝色美人一晃而过,这才问你,或是我迷了眼,看错了。” 陈尘笑道,“定是哥哥看错了,他家里的女眷我都见过,虽说颇有姿色,但均属中上,何来绝色之说?定是你我今日奔着韵事而来,哥哥你心有所思,这才晃了眼。” 李冲闻言笑道道,“或许吧!”遂不再言此。 过了两日,这一众浪荡儿醉鹤楼听曲儿吃酒,不但李冲、陈尘,连着周家老三周运都在,他几个聚在一起能谈甚正经的,不过是赌球斗马聊女人,那李冲想到前日里惊鸿一瞥,忍不住去问周运,“前日里我与五弟前去大庙上香,路上遇到你家车子,”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12 “嗯,”周运点点头,李冲见他看过来,忽想到陈尘与他说过皆是家眷,怕自己问的唐突了,便笑道,“恍惚里瞥见一个女子,依稀有惊世之貌,不知……” 那周运却不含糊,重重点头,“不错,我家最近是出了位天仙。”李冲一听确有其人,忙探过身,“哦,是甚么人?”陈尘等几个也随过耳,周运好不得意,简略把灵眉身世来历说了,那李冲听罢喃喃道,“原来是她,早听说你家出了桩雅事,未料竟是真的,令慈大人恩义慈善,着实令人敬佩。” 那陈尘年纪小些,却无这些文绉绉的客套,忙不迭直接问道,“这杜氏当真如此貌美?如今住在哪里?” 周运笑道,“李兄不是见过?” 众人又看李冲,他笑道,“惭愧,我也只是在夫人举纱一瞬惊鸿一瞥,但觉纱起纱落如云光乍现,清丽至极,之余眉眼长相究竟如何倒没有看清。” 众人咂舌,唯陈尘不以为然,“哪有这样美,我就没看见。”周运却道,“李兄所言不虚,这杜氏确有仙人之姿,端的是花临水,露朝月,端庄中偶有流转几许腼腆羞意,勾死个人也!” 那周运又道,“如今美人儿随我那二嫂住在她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也只见过一两回!” 说的这几个浪荡儿心痒难骚垂涎欲滴,忽一人惊道,“甚么?你说她住你二哥院里?周奉?”跌足叹道,“完咯完咯完咯,这样的美人近在眼前,可不是肉包子落到狗碗里,哎呀呀!” 周运半信半疑,“二哥与我倒不大一样,他一向不玩在人眼前。” 那人冷笑,“那周奉虽不与你我混在一处,但是甚好东西了?最狡猾奸诈就是他。”另一人道,“得了吧崔四,你不过是与他争输了个姐儿!” 崔四却道,“麒麟儿选他我不恼,可他怎生对的麒麟儿?到手过过新鲜瘾就扔了,害得麒麟为他图伤自己半条性命——这等绝情薄幸,不是男子所为!你且看吧,那杜小娘若真有无双绝色,你瞧着吧,周奉那厮定然不会放过!” 天凉早黑,不过快到晚饭时节,天基本已黑透了。一阵寒风蹿过,周奉打了个喷嚏,旁边马上四儿忙问道,“爷,没事吧?”周奉摇头,四儿看看前面,周府大宅依稀就在眼前,咧嘴笑道,“总算到了。” 临近登州府急事,那周奉临时领命去办差,往返五日,刚进家门,那五儿照例前来一一禀报近事,待到最后一停,接着继续道,“还有就是,周成的书信来了,有一封是专给奶奶的,夫人家中音信全无,怕是,”抬头看看他脸,轻声道,“死绝了的。” 周奉斥道,“胡说!”五儿连忙弓腰,“是,小的瞎长的一张嘴。”周奉面上浮上一抹未察笑意,急匆匆往自家走去。 正是晚饭时,贞良领紫烟去太太那里用去了,周奉听闻略微失望,走到正房西侧里,听见里头细细柔柔女子声音,“这里,再压上一缕,”他心中当即一喜,掀开帘子,碧烟瞧见是他,忙惊喜起身迎上来,“二爷回来了!” 周奉眼睛却全盯着他后面,她似乎未料这时候见到他,跟着碧烟站起身,有些意外的,唤过一声周哥哥,解释道,“姐姐陪太太晚饭去了,我有些染了时气,陪碧烟妹妹坐会儿。” 碧烟见周奉看着后桌面,忙道,“我看夫人玉坠绦子打得好看,正在请教夫人。” 周奉一看,果然小桌面上红红黑黑摆满线团,他不悦道,“杜夫人刚闻噩讯心情不好,你这样劳烦她是甚道理?”那碧烟一呆,低下头,“是。” 灵眉连欲上前,周奉止住她,碧烟问,“二爷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吩咐。”说着对灵眉一福,“方才有劳夫人了。” 碧烟走后,灵眉欲要告退,那周奉却走上来,看到桌上是自己一方玉佩,旁边一副绦子已做了半副,遂捡起细看,抬眼笑问道,“这是与我做的?” 灵眉应了一声,又道,“碧烟妹妹是为了哥哥才找的我,你莫要再怪她。” 周奉一顿,把坠子抛回到案上,眼前女子浅雨纱碧一线筒子裙,腰织素帛,头发半绾在脑后,些许碎发垂在耳侧,脸儿白素素的,眼底若有黑影,他心中爱怜至极,“眉儿,你又清减了。” 灵眉心口一窒,抬起头,周奉却是站的不远不近处,唤得再自然不过,她一时不知说什么,那周奉又柔声道,“你是贞良的妹妹,便如我妹妹一样,在这里住得再自然不过,不要时时觉得寄人篱下非得做何活计补偿,若你这样想,贞良会不过意的,太太那里也得怪我们。” 一席话说的又体贴又在理,恰熨帖在叶灵眉心坎上,她那样娇养单纯的人,马上眼圈儿就红了,一时又想起自己兄长灵德,真想扑到他怀里好生哭一场,拼命克忍住了,好半天方颤颤回道,“多谢哥哥体恤,灵眉在这里很好。” 那眼圈微红泪光点点的娇样子,果真是谨礼中流转无限羞怯,周奉心魂都酥了,声气越发淡了,温和笑道,“妹妹便回房歇息吧。” 13  风情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崔生说起周奉来那般斩钉截铁,三公子周运上了心,一来本身好奇,二来想我何不就近观察,若真有此事,也好叫我抓他一个把柄,省的老端架子教训我。 只是他一个小叔子,如何天天往嫂子房里探,好在娘子陈氏经常去玩,于是便对她旁敲侧击,待听说那周奉与灵眉相处得宜,如亲生兄妹般亲善友爱,更加好奇了。一日兄弟二人园中偶遇,周运忍不住提起,“嫂嫂那位妹子杜夫人……”话未说完,周奉斜睨着眼看过来,面上似笑非笑,“怎样?” 周运眼珠子一转,转而叹道,“着实太可怜了!” 周奉冷笑,正色与他道,“人家是正经人家的好女子,与你平日里看的那些个不同,太太也最疼爱的,你知道么?!” 周运笑道,“我说什么了?都说哥哥待她最好,果真如玉芽一般爱护疼爱,嘿嘿。”那周奉冷嘿一声,拂袖而去。 周运这一试探,倒让周奉生出警觉,左右这宅里并非只有他一个青年男子,更遑论出了府,到处是狼,于是便着意吩咐贞良等人天冷,需好生呆在家里,随意不要出去逛去。贞良哪知道他真实心肠,自然应承下来。 其实,周奉真正烦恼的尚不是这些,真令他烦心的别有一节,无在他人,还在叶灵眉本身。 那周奉本以为,与她消除隔阂相处融洽,凭着他俊朗人才,温柔回护,小娇娘必是感激之余,情愫暗生,待那时自己再略使出些勾引女娘的手段,不愁此事不成。不料那叶灵眉是个心无旁骛的,她自始把周奉认作哥哥,从此便一心一意把他当做哥哥,待他与玉芽一般的亲厚敬重,偶尔还露出娇憨之色,学会撒个娇儿,两个小姑娘吃吃齐笑,把个周奉撩得恨死气死。 冷眼观她,今日和贞良喁喁细语抹泪闲愁,明日又和碧烟做针线比绣活,连着那螺儿、紫烟,也经常玩在一处,她又娇,又会使乖,又会耍小性子,又胡乱大方,两月下来,身边女眷没有与她不好的,且都怜她爱她,活脱自己真真另一个娇妹子! 每每想到此节,周奉不免心烦气燥,连着四儿五儿时时受些扫尾气,都恨灵眉,一个道,“夫人美则美矣,无奈竟是段木头。”另一个看公子面色更黑,打岔笑道,“二爷,近儿澜香院新来了个美人,听说是从大理那边来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绝,最近咱济州府最红的就属她!” 周奉马上颠颠的,问,“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五儿笑道,“您不是忙吗。听人说排队与她相会的公子哥儿都争破了头呢!” 周奉却不做声,说话间行到岔路口,五儿看四儿,四儿唤,“二爷?”周奉把马一挣,痞泱泱懒懒道,“走,去澜香院。” 曲调将半,景落西轩。 周奉在澜香院将将站定,老鸨得到消息儿已经迎出来,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年少时有夺人色,如今亦有未老风情,且嗔且怨地埋怨他,“周公子,周二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周奉笑笑,侧耳听西阁间淙淙琴响,那老鸨明白了,“哟,怪不得的,我说呢,您如今还知道过来!” 周奉满不在乎的,“今日也不晚,这弹曲儿的就是红苕姑娘吧?”老鸨子见他直奔主题,有些踟蹰,于她,又爱这周二公子挥钱如雨出手豪阔,又恨他勾引姑娘好手段,不仅赔人,而且赔心,头年里自己手中的红牌麒麟儿为他抹脖子上吊,生生砸在他手上,毁去她半生心血。 四儿道,“我们二爷问你话呢!” 老鸨子忙回过神,“可不就是她,周二爷,您这边里请!” 红酥手,竹叶酒,满庭□弦中走,东风恶,吹不破,自古欢情浓最薄。 西阁间是澜香院雅间,出入者无不是达官贵人,巨室豪富。能登入这阁间的姑娘也都不一般,凌红苕初登济州即艳名远炽,老鸨手握明珠疾揽重钱,最好的办法莫若设这样的头牌专场,让公子爷们争去。 凌红苕一袭白衣,素颜墨发,台前丝幔重重,映出少女窈窕朦胧的身影来,加之琴音清澈委婉,一曲奏来,台下竟然无声,随即一风雅公子起身道,“红苕姑娘清音雅言,小可幸聆此声!”幔后女子起身回礼,音色沥沥,“公子过奖。”其他人见状,皆后悔自己没有先起来让他拔得头筹。 忽而一声大响,“赏!” 众人皆一跳,回头一看,五儿对旁边站着的大茶壶(龟奴)大声道,“我们二爷赏红苕姑娘白银十两!” 这一下,不仅众雅客,连老鸨子脸上肉都跳起来,连忙小跑过来,“二爷,” 周奉四仰八叉坐着,拈起一枚瓜子,凤目上挑一色风流,“怎么的吴妈妈,嫌少,不乐意?” 帷幔里,凌红苕问自己小环,“那人是谁?”小环偷偷捏开纱幔一角回道,“不认识,一个新来的公子,生得挺英俊的,怎的这样无礼!”红苕不语,小环又道,“许是变个法儿引姑娘注意罢。”红苕冷哼一声,“这样的人,不用理他。” 纱幔里迟迟没有动静,已有雅客不满,崔四对身边李冲道,“他就是周奉,”接着起身道,“吴妈妈,我等是专来给红苕姑娘捧场,周公子若是不耐烦听,不如别处坐去。”此言一出,马上有三五人附和。 老鸨子左右为难,又心疼钱,又不愿开罪任一人,生怕他二人再在场上闹起来,谁知那周奉并不在意,懒洋洋起身,“吴妈妈,银子赏你了。”说着带四儿五儿出去,老鸨一路跟上,周奉又问,“芸娘今日可在?”老鸨喜形于色,“一直想着您呐!” 周奉笑道,“今日便让她伺候吧。” 周奉一连几日不回家,贞良她们自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因他事务繁忙,有时外出、或宿在铺里也是有的,至于叶灵眉更不会在意,只是她姊妹几个日日家中坐着也有些闷了,这一天陈氏来逛,说快年关了,集市里热闹得紧,还来了许多异域商人,贩的都是珍奇巧物,玉芽道,“三嫂说的人心痒痒的,不如我们也去吧!” 贞良想到周奉嘱托,心中犹豫,玉芽灵光一现,“让三哥带我们去啊,有三哥在,谁还能欺负我们不成?!” 陈氏回去与周运一说,那厮有什么不愿意的,再听说灵眉也去,更乐意了,这一日,便瞒着家里,带她姊妹几个出了门。 再说那周奉,这几日都宿在澜香院,与老相好芸娘日日春宵,好不快活。那芸娘与他已有两年,脾性相熟,又爱他年轻俊美,也爱他出手大方,因此无不是使出浑身解数尽心伺候,温柔软香,小意温存,那周奉想,这才是女人呢! 当日里他二人鸳鸯帐下颠鸾倒凤,芸娘惯于品箫,吐纳收含,招招销魂,那周奉□爽着,脑子里满是灵眉娇怯婉转的模样儿,愈这般想,心火愈炽,把个芸娘折腾得半死,那芸娘又嗔又得意,伏在他身上大呼饶命,“爷爷你现在这般雄壮,可作弄死奴家了。” 周奉想,我哪想的折腾你,都是折腾的她!嘴里却道,“还不是芸儿功夫越发了得,”手往下抚,下作涎笑,“啧啧,这里好滑。”当下两个你情我愿,真真假假,直闹到半宿。 ……54…… 第二日用罢午饭,周运在后门备好车马,偏贞良夜里受了寒,陈氏便带灵眉玉芽两个,另随身服侍的丫头一起出门,临行前贞良床上连连嘱咐,须早些回来。 贞良生病,灵眉本不想出来的,但拗不过玉芽,又不好拂陈氏一番热心准备,她与周运不熟,但自随玉芽唤周奉哥哥,便也自然唤他一声“三哥”见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13 礼,周运回过礼,转头对陈氏道,“娘子,两位妹妹,请上车吧。” 临近年关,街上果然热闹。 如今是天佑八年,弘德帝燕赜登基第八载,燕赜年轻英武,有决断,实行宽税减负将息百姓,盛世萌生,济州城临近京都,惠及颇深,过年一年比一年热闹。 灵眉次上街,一会儿听外头人声渐起,捏开帘子一角往外一看,只见宽阔平坦的渣子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皆挂着红彤彤的灯笼炮竹串子以示喜庆,许多店铺把摊位摆到街道上,也有陈氏说的异乡走卒摊铺,街角几个商贩正为争一个好位子相互推搡,更多的人则是或携妻小,或三五成堆,呼朋唤伴,或与商贩大声议价,争得面红耳赤。 周运外头骑马,玉芽的丫头探出脑袋来,“三爷,姑娘说想下来看看。” 周运摇头,“不行!” 玉芽里头听见了,急得差点自己钻出来,拉住陈氏的手,“嫂嫂,为什么不行?”陈氏年轻小媳妇,听她在外这样唤还有些腼腆,细声细气道,“咱们是女孩儿,不能下去。” 玉芽指着外头那些姑娘嫂子,“她们怎么行?” 陈氏道,“你是千金大小姐,跟那些个人不一样。” 玉芽眼瞅外头那货郎铺子越来越远,瘪嘴靠到灵眉怀里,“姐姐!”灵眉笑了,捏捏她手以示宽慰,外头周运声音传来,“大皮,拐到丘正街,带小姐夫人们听戏。”那玉芽儿听得这一句眉头立展,方重新喜欢起来。 再道一无巧不书,过两日京里要来客,是专给宫里和诸王府贵室买办的大采买,本来轮不到周家,但一是说周三公子周运的泰山、太医院与这位特使有些交情,帮周家搭上了线,二来周奉金陵府新近开通了门路,因今夏江南遭灾,宫里恰是短缺丝帛之物,那特使听闻周奉与金陵太守交好,这才愿意见他。 长话短说,为招待特使,周奉特在济州府最有名的戏园子倾梨舍包下最大一块场子,芸娘献策说时下里一个戏班子停留济州,爆红了俩月,戏文、词曲儿、扮相都与那听惯了的普通戏种不同,不如请他们来演,耳目一新。 周奉于词曲之事一窍不通,那芸娘又劝说,“京里来的老爷,什么没听过见过,寻常的哪里入得了他们的眼!不如弄一个野的,不论好孬,且就图一个新字。” 周奉听闻言之有理,这一日便提前包了个小场,请来几名酸雅朋客,又命芸娘带了几名红姐儿作陪,权作试听。 戏将一开场,几个雅客已然叫好,待听了一小折子,都说使得,摇头晃脑地盘旋其中,周奉心情大好,对众人道,“还请先生们再品品,”又对戏班子班主道,“你们有几出,把那最出彩的都演过来,让先生们好好挑挑,不拘时间,若演的好,有重赏,若不好,从今日起,你们也别在这济州城混了。”那班主连连点头,又见其许诺有重赏,哪有不尽心的道理。 芸娘在一旁道,“这里的火盆子笼的太热,二爷不如把外袍脱了吧。” 周奉穿了件灰底描金半袖敞襟褂,里头是华缎白织云长袍,外头还有一件黑貂大氅,挂门厅的衣帽橱里,此时确也觉得热了,便把外褂除下,鞋袜也散去,一脚落榻、一脚着地这么着半斜身子靠着,芸娘依偎过来,周奉凤目半眯,且养神儿且揉娑她肩头,懒洋洋道,“芸儿,你要我怎么赏你?” 芸娘媚眼一挑,将手中剥好的栗子小心吹去皮瓤,捧在帕子里递到他嘴边,周奉就着她手吃了,那芸娘又斟上一杯水酒送过来,便看他吃边道,“我要什么赏,只要二爷您常来看看奴家,奴也就知足了!”声气儿幽幽的,惹人爱怜,周奉少不得又将她拉到怀里抚弄一番。那几个姐儿也照样如是侍弄各自主儿,只见台上依依呀呀,台下莺莺燕燕,浮声浪语,好不欢快。 话说周运领着陈氏几个也来到倾梨舍,包的房间就在周奉的场子隔壁,两间里只隔一回廊连着,戏过半场,灵眉起身梳洗,出来时看看面前两道回廊,一往西,一向南,正犹豫时,一个小丫头走过来,“夫人,请这边走,”说着领着她往西走去。 近到门口,灵眉觉得好似与自己刚出来那间并不一样,问那丫头,“这里是周公子定的场子么?”那丫头回说正是,因“戏又开了,所以带走的侧门”,说着掀开帘子,灵眉遂不疑有他,躬身进去。 周运一旁廊子底下见她进去了,嘴角咧开,心里头直乐,嘿,我让你在小寡妇面前弄一套兄友妹敬的把戏,今日就让你现现形!想到一下子二哥那副黑脸,差点笑出声。 且说那叶灵眉进得场内,只见黑压压一个小室,原这里是场内侧门,刚那丫头看门当值的所在,被周运买通了引的她走这里。灵眉不明所以,摸索着往前两步见到另一门帘,便自发自掀开欲进,光亮立现。 须臾,愣呆了一两秒,叶灵眉“呀”的一声松了手,脚下慌得后退两步,心中乱跳,正没主意处,帘子又一掀,她羞急交加忙欲往外走,却被来人一把抓住衣袖,“眉儿?” 灵眉见果然是他,心下稍安,可又有些羞窘,便不做声,这边厢周奉亦乱糟糟的,一时还是先把外面帘子掀开,故作镇定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灵眉低着头,“跟三姐姐和玉芽妹妹一起来看戏。” 周奉沉默,看情形,方才里头自己搂着姐儿吃酒调笑的放浪模样多半让她看到了,眼见小娇人垂着脑袋瞧也不瞧自己一眼,大为窝闷,当下两人各自无言,都觉尴尬,那周奉素来是个自大的,转而又想,“她不理我,不知是厌恶,还是生气,若是恼我与别的女子一起,反倒帮了我了!”于是一边拿眼细细瞧她。 那叶灵眉却想,“周家哥哥这样好的人,在外面也免不了这样,可见世间的男子都是三心二意的,真如那戏文里的痴心长性的又有几人?”一边心下暗暗为贞良叹息。 一会子周奉想到什么,又问,“是谁带你们来的?有没有告知太太?”灵眉此刻也平复过来,随口回道,“是三哥带我们来的,啊,并没有告诉太太!”觉得自己说漏了嘴,那灵眉抬起头,一双眸子晶莹透亮,照得周奉心猿意马,但他马上沉下脸,“三哥?” 灵眉正欲解释,走廊那头传来人声,两人一看,周运带头,后面跟着三五个男子正往这边走来,灵眉忙藏到周奉身后,那周运已看到他们,唤道,“二哥!” 周奉厉眼一扫,不仅崔四,连着李冲陈尘等人都在,各个往自己身后张望,他看向自家弟弟,“你做什么?” 周运满不在乎笑笑,“哥哥为后天贵客试演新戏,我也是周家人么,理应过来看看,恰巧碰到崔兄李兄,都想来听个新鲜。”他一说完,那几人以李冲为首均向周奉作揖,口中道,“周兄,冒昧而来,失礼了。” 周奉淡瞥一眼周运,转而亦温煦对李冲回揖笑道,“这有何妨,今日新戏着实很好,只是不才要送家妹回去,就不陪各位了,里面还有几位客人,三弟一起坐陪吧。”说着唤来四儿,命他领人入内,五儿则将黑貂斗篷递上。 这伙人本冲着灵眉而来,那周运早夸下海口说今日一定让他们见到,此时美人儿只恍惚一个裙边儿躲在周奉身后,陈尘先忍不住了,猛给周运使眼色,只得硬着头皮道,“我送她回去也是一样的。” 周奉并不理他,转身抖开手中大衣,众人只听轻微一声娇呼,小娇人瞬间裹得严严实实被他抱在胸前,那周奉凤目冷光一一扫过众人,定在李冲身上,“家妹体弱,告辞。” 14  端倪 周奉抱着灵眉通过众人,那几人不得不给他让出道儿来,不待他走远,崔四道,“瞧见没,我怎么说的?”陈尘摇头,“本来还想看看究竟是甚么样的美人,与红苕相比又如何,扫兴,扫兴!” 崔四笑指着周运,“周奉那个样子,你是没机会咯!”周运笑,“怎么扯到我身上了,我可只是想让你们瞅瞅,她虽美,还真不是爷那一碟儿!” 众人且说且散,四儿问,“三爷,不听戏了?里面还有客呢!” 这帮人哪里是来看戏的,不过托词罢了,那周运骂道,“什么正经客人还用的着我陪!你们奶奶还在那边呢!”说罢领众人走了,唯有李冲留下来,往周奉离去的方向流连两眼,随四儿入内。 周奉怀抱灵眉,索性也不用车,直接上马出了戏园。一路行来,温香暖玉捧在怀中,又是自己最最心仪想往的女子,因此马儿不快不慢漫漫行来,竟如走在云端一样,飘飘悠悠直出了城门。 那叶灵眉裹在周奉大氅里,一丝风儿不透,背后是男子结实健壮的胸膛,热腾腾的,也有些闷,她端的是老实,窝在里头一动也不敢动,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大氅帽子被揭开一丝缝儿,灵眉抬起头,眸子里存着些许迷蒙,惭惭地垂下眼,“哥哥……” 此刻斜阳正淡,娇人窝在怀里,黑大衣里露出洁白的小脸,上面恍惚一团晕色,她密扇一般的睫毛上夕阳点点,周奉很想舔那羽睫,看看是不是有落日温暖,刚抬手欲触,那双眼睛却一煞,里面单纯信任的光竟令他一缩,周奉咬牙,不知这女孩究竟是纯洁还是妖精,不自主收起垂涎,“有小虫。” 灵眉任他将那莫须有的小虫择去,一会儿轻轻道,“谢谢哥哥。”周奉意到她谢的是自己方才带她出来,又怜又责的,“你以后还敢随意跟别人出来!” 灵眉完全理会不到他言语里的怜爱意味儿,反抬起眼,“玉芽和三姐姐她们还在那里!”周奉冷笑,“有我那三弟在,何须担心她们。”灵眉这一回明白了,想到方才那一众男子,再对比周奉,羞愧地更向他怀里缩去,嗫嚅道,“哥哥快别说了,原不是每个人都像哥哥这样好人,灵眉明白。” 她小小的一团缩在怀内,周奉明白她真心将自己当成兄长,一时竟觉得若她永远这般依赖信任自己,便只做她兄长也使得的,可是,静静坐在马上,腔子里一颗心重击胸膛,他明白它要的不只这样。 回去路上,灵眉渐渐睡着,五儿骑着他那匹小马凑上来。 “二爷,”五儿望望他怀中美人,“有一件事,小的觉得挺奇怪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奉于这两个心腹小厮子本无秘密,那五儿继续道,“上回周成不是说杜家还有几人投奔了京都,按理儿,夫人应当也要奔他们去才是,”见主子黑了脸,忙急速道,“但小的瞧夫人好似对自己夫家一点儿都不上心的样子儿,要说夫人这样纯善的人不应该啊,不知……您觉得是不是有点儿奇怪呢?” 周奉心中一动,自己一心只在意她一举一动,竟然没想到此节,低下头,美人儿怀里睡得很安稳,他对五儿轻道,“小声,”过一会儿又吩咐他,“让周成好生在当地查访,之前杜家是否有什么隐情。” 五儿麻利答应了,知趣慢下。 黑貂大氅里,大手从睡美人细腰上轻轻往上,兜住整团儿浑圆,周奉低喟一声,俯下身衔住让他焦渴很久了的娇嫩唇瓣,舌头深深探入其中,他想,为你让我费多少心! 周运偷带陈氏等人出去,太太当晚便知道了。不仅周运挨罚,连着陈氏、玉芽,一并挨骂受罚,还有贞良虽没有去,但也落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儿,唯有灵眉,因是客,太太只淡淡教育了两句。 最后王氏却将周奉留下,一双利眼直看过去,周奉打记事起就怕这眼光,惧娘亲比父亲更甚,当下道个安就要走,王氏道,“急甚么,”周奉笑回道,“我回去看看贞良,她病了。”王氏冷嘿,“你还记得你有娘子!” 那周奉无了声。 王氏继续,“放着亲生妹子在戏园子里,却抱了别的什么外四路的女子出去,你好大出息!”周奉软飘飘反驳,“她不是贞良的妹子么,而且三弟也在。” “你三弟!指望他能做甚正经事!”王氏眼神越发精准,周奉被瞧得头皮发麻,跪坐到座前给她揉腿,“娘!” 王氏叹口气,又道,“你一直是个懂事的,一向来你在外头做的一些事,为娘难道真就不知道么?只不过看你处理得宜从不出乱,这才放手。你不想让人多管,要娶贞良,我们也都答应了,你想想,从小到大,我最疼的可就是你,什么时候违过你的要求!” 周奉腆着脸笑道,“那不都是儿子懂事么!” 王氏啐他一口,正色道,“既然懂事,你就别去招惹那杜家娘子。”周奉欲说什么,但见母亲面色坚决,知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支吾应了一声,那王氏又问,“听见了没有?”周奉只得说好。 说话间京里那位贵客就到了,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14 周奉将诸事安排妥帖,拜帖请柬送上,谁知那特使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凌红苕的名头,对送柬的小厮道,“听说你们济州府新来了个出色的美人,不知明儿下午听戏时能不能请出来见见?” 小厮回来如是回了,周奉马上使人去找澜香院的老鸨子,那吴妈妈却面带难色,四儿道,“与我们二爷的交道,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难道会缺你银子么?” 吴妈妈忙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二公子我还不知道!只是实话与你说,这红苕脾气大,又是清倌,又有才貌,我也不敢轻易使唤。她立下的规矩,不随意与人出场,若她不愿意的,我还真劝不动她。” 四儿稀奇,笑嘲道,“居然有这等奇事,老鸨子反听姑娘的了。”回去原话学与了周奉,周奉问,“什么意思,还得我自己个儿去请?”四儿道,“听话儿——是这个意思。” 周奉笑抚抚手指,想到那天澜香院西阁间里清隽的影子,“有意思,如此,咱们便去会会这位红苕姑娘。” ……512…… 周奉万没有料到,见凌红苕居然要排队,且已约到一月以后,何人也不例外。 “何人也不例外?” “何人也不例外。”说的畏畏缩缩的,老鸨子吴月娘眼睛左躲右闪,根本不敢看对面那双灼亮的凤目。那是一双太过好看的眼睛,其实还带些笑味儿的,亮亮的,黑黑的,但怎么就这么吓人呢! 周奉轻啧一声,仰起头,“哎呀哈月娘啊月娘,咱们几年的交道了,我自认没有亏待过你这澜香院,凡我的应酬场子,哪一回不是找的你们?你可见我找过西汀的赵咚儿?这些年在你这花费了多少,嗯?你算算。” 吴月娘想到麒麟儿,一阵的肉痛,心想只你废的这一人就有够我赔的了,嘴上却拿出媚笑奉承道,“二爷您这话说的,我是什么人,怎能不承您的恩!” 那周奉就着她这话略低下点儿脸,斜睨过来,“明日我有个重要的场子,人家点名要见凌红苕,你这里却推三阻四,还非得我亲自来请来,哎呀,这怎么就那么让人不爽呢?” “哎哟哟我的爷,”吴月娘连慌地小碎步过来,站在地下左捏右扭地求饶,“您可别不爽,不是我不愿意,这不是红苕那丫头心气儿高排场大么!您那天子也看见了,那么多人捧她,她又是个清倌,总要端个架子儿,我这做妈妈的也不能太强着她!更何况——”话头一转,月娘低下头支吾,“上回麒麟儿的事,我担了多少埋怨!” “行了,”周奉站起身,不耐烦听这个,掸掸袍子,“你既做不了她的主,我就不同你商量了。”说着要走,那吴月娘疑云满腹,可又不敢直接问,打幌问道,“那您明天的席面……” 周奉边走边道,“自然还要她去。”立时在门口站定,回头止住老鸨子喉咙里的话,笑吟吟道,“你还别插手!”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冬夜月朦,不请自来。凌红苕居在澜香院最里,独门独栋,前有回廊,后带围栏,既是烟花红粉之所,外形难免带了香艳之色,圆拱门上挂一副紫红棉帘,窗上糊着桃红窗纱,不时有淙淙琴音从里间传出。 凌红苕奏到一处,忽然停住,纤指抹住一根弦,小环忍不住问,“姑娘,怎么了?”顺着她眼睛看向香炉,上前抓了一把荷露香撒上,袅袅轻烟腾起,凌红苕目光回到琴上,外头一男声响起,“周奉周公子求见红苕姑娘。” 小环立马变了脸色,抛开这居所在澜香院最里、恩客不得进入不说,再听那声音,分明就是那天西阁间里大声给赏的小厮,她刚开口欲斥,门帘掀起,一蓝袍玉冠的公子已经施施然进来,昂首阔步,如出入自家内宅。 小环竖眉瞪目,急欲挡到红苕前头,凌红苕却站起身,轻吩咐她道,“你且下去吧。”那小环张张嘴,狠瞪周奉一眼,不甘心出去。 周奉环顾四周,目带惊奇,与外间俗艳不同,这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整个厅堂,仅一桌、一椅、一琴台而已,且都原木造就,很是拙朴。最后将目光移至琴台后佳人,他不由一呆。 不是周奉短少见识,实在眼前女子眉目浓艳,神态端扬,竟有国色,有诗为证: 那一段肌胜雪,那一段神如霜。明眸善睐,冷凝于光,红唇胜火,不语芬芳。修如杨木,润若浓露,艳色流光,霞映澄塘。欲比赵粉、羞魏紫,妒杀百花,国色天香。 凌红苕业已习惯男人惊艳目光,眼见这不可一世的狂悖公子也不能免俗,凝神道,“公子不请自来,不知所为何事?” 周奉但回过神,竟想到灵眉,心下不免拿她二人比较。叶灵眉虽说亦喜欢素色衣衫,但用料、花色、搭配、绣样无不讲究,往往于简单处极雕琢,这凌红苕却是普普通通一袭灰衣,无任何装饰,再看这一室拙朴,周奉明白,因伊本身容光极其艳盛,若再用雕饰反多余不及了。当下不吝赞道,“姑娘好气度。” 红苕微微讶异,举凡她容色的男人,无不魂舍难守,或当场垂涎卖乖露丑,或附庸风雅极尽讨好,也有故意表示正经正襟勉持的,像这样转瞬恢复常色从容赞美的,唯第二人矣。 上回西阁间打赏之事后,她对此人并无好感,以为又一纨绔而已,今日面面相对,却觉对方气场不凡,言谈举止颇有威仪,心下对其稍作改观,轻轻一福,“公子过奖,舍下拙陋,只好请公子站着说话。”语气仪态极为大方。 “无妨,”周奉今日求人而来,就话放低身段,微微一揖,“不才为求见姑娘芳容,一时情急擅闯香闺,还请姑娘念及在下求芳若渴之焦心,多多涵谅。” 凌红苕闻言微微一笑,“公子有话请讲。” 周奉便将欲请她明日倾梨舍小聚的事说了,他想做的事,历来都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当下说的红苕一丝儿脾气也无,竟好似他今日这擅闯举动也都是对的一样,红苕笑道,“公子这样说,红苕不去倒有些不识好歹了,只是有一事好生为难,还请你为我拿拿主意。” 那周奉脸皮极厚,笑道,“去与不去,姑娘一念而已,何难之有呢?” 凌红苕道,“应你本也不难,只是我早先的规矩在那里,若应了你,未免对他人不好交代。” 周奉大笑,“若姑娘担心这个,只是自扰而已。规矩既是姑娘定下的,怎么改都是姑娘的理,况他们将姑娘看的天仙一样,又怎会怪你呢?若怪,就让他们冲着周某好了。”边说边从袖中抽出一精致信封,“小小谢仪,望姑娘笑纳。” 凌红苕打开一看,向他嫣然一笑,顿是满室生辉。 回去路上,周奉回想起那凌红苕绝艳容光,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一时想,最近是怎么了,美人儿接二连三在身边出现,又想,究竟是她美些,还是我那眉儿美些,这样胡思乱想,一路不曾做声。五儿在旁边不敢吭声,直到近了家门,方奓着胆子问,“二爷,红苕姑娘答应了吗?” 周奉嗯了一声,“她倒不是那等扭手扭脚的女子,这一点实有点出乎我原先所料,你再多准备一份谢仪,丰盛些,明日宴罢给她送去。” 五儿亦为他高兴,“是。” 进了内宅,拐过正院偏角,再走几步就是二房宅院。周奉打发了五儿,刚拐过偏角,差几步到自己院门时,依稀看到墙角处两道人影,他一眼认出是灵眉,正犹疑是否真是她,那叶灵眉也看到他,果然往这边走过来。 “眉儿,”他有些惊喜,“你在这里做什么?天这样冷,小心冻着!” 灵眉先对花嫂子道,“嫂子,烦你先下去,我有话与哥哥说。”待她走开些,抬头对周奉道,“我正在等候哥哥。” “等我?”周奉心中狂喜,像开了朵大喇叭花,眉毛也挑起,凤目含情向她望去,心道难道小娘子终于开窍了?不禁飘然。 “嗯,”天色昏暗,叶灵眉全瞧不见他绵绵情意,洋洋喜悦,反眉头轻蹙,闻见他身上的脂粉味儿,严肃着小脸问道,“哥哥方才去了哪里?” 那周奉头回有些心虚,一边琢磨打马虎眼蒙骗几句过去,一边又盼她介意此事萌生醋意,心跳乱砰,支吾道,“我方才……眉儿,你知道的,生意场上——嗳,你不要……” 他这边上支支吾吾,而那叶灵眉因问的这样私密事体原就尴尬,此刻晕生双颊不自在极了,她不是强悍妇人,本就羞羞答答的扭捏性儿,现下半垂下头侧过身的别扭样子儿越发娇娜,周奉一半儿喜,一半儿发疯,心里头像是有无数小虫一样,爬得浑身发痒,头脑一热,也顾不得此时此地,就要搂住她亲吻,谁知那灵眉却鼓鼓气,扭过头盯着他胸口道,“前日里哥哥在那戏园子里的事,我并没有告诉姐姐,我知道男人这样的事也是难免——但还希望哥哥以后多为姐姐她们想想,少,少去那种地方为好。” 哗,一瓢冰水兜头浇下,方才的痒热全都化为点点酸疼,胸口闷得发疼,那周奉咬住牙齿半天不说话,灵眉更是尴尬,“若我说多了,请哥哥原谅。” “呵,”闷哼一声,他冷冷道,“你是说的太多了。”眯起眼,他仔细逡巡她因他语气大变而惊诧抬起的娇美小脸,什么风度、什么面具、什么君子、什么哥哥,他凑近她,满意看到那双湖水一样的眸子惊慌一晃,冷嘶嘶道,“我很好奇,眉儿这样为我娘子在意担忧这种事,是否你以前的夫君也这般过呢?” 那双眼睛从不信、惊疑、到恐恼灼痛,不过一瞬,周奉眼睁睁看到她眼圈儿红了,慌如脱兔一样地闪躲过去,他胸口有些痛,纠着一些快意,他想吻她,安慰她。 “呜……”叶灵眉呜咽一声,急匆匆转身离去,周奉站在原地,一晚上颇佳的心情变得狂糟。 15  风波 自上一回偷偷外出听戏回来,叶灵眉在周府里比以往恭谨了手脚。虽说太太没有重说,事后也都与以往一般的和颜悦色,但她自来是小姐性子,纤细脆弱,最怕别人说自己不是,当晚独处时将与贞良相认以来言行检讨一番,不由为先前种种轻狂举动面红,暗下决心以后举止须更符合礼数才是。 而几日后周奉冷不丁那么一句,如同又一个霹雳,灵眉回屋后对烛半宿,那一句话触动她多少心事。且不论前尘往事不消提,但就此事论此事,叶小姐红着眼儿看着熠熠跳动的烛火想,我算什么呢,竟真把自己当成人家的妹子,都分不清哪些话当讲,哪些话不当说,真忒也不知道好歹分寸!思来想去,她不怪周奉出言讽刺自己好意相劝,只恨自己又一次没有把握好在周府里、众人之间的地位分寸,自寻难堪。 痛定思痛,从第二日起,灵眉便更收敛言行,时刻提醒自己需要当心。 没几日,花嫂子看出来了,一日午后两人屋内闲坐无事,花嫂子打发她去找陈氏、玉芽玩,灵眉说不想动,让她去贞良屋里坐坐,她嗯了一声也不动弹,花嫂子道,“最近你是怎么了呢?也不去找奶奶、小姐玩,中午见到二爷远远地就躲开了,浑没有以往亲热。” 问,她也不答,花嫂子与她处一段时间了,知道她脾性有时候别扭的很,说好听些,就是懂事、知趣,若往不好处说,就是牛性、固执。便走近床沿劝道,“二爷对你那么好,怎么说生分就生分了呢?” “好什么?你没见他那天怎么说我的!”话一出口,灵眉又有些后悔,背过去不看她。 花家的原知道与那晚口角有关,笑道,“夫人真真是小孩性儿,亲兄妹还吵嘴呢,他做哥哥的,就不能不耐烦说你一两句?快别赌气了。” 灵眉冷笑,“他不是我哥哥,我也不是他妹妹,我哥哥断不会这样对我!”越说越觉得委屈,一时又觉得自己这样确像在赌气,气苦之余懒得再分辨解释,把帕子蒙在脸上倒在床上,抽抽搭搭的,花嫂子叹口气,见惯了她这样的,“你没事吧?” 灵眉越哭越伤心,侧过去呜咽道,“我想回家。” 不仅花嫂子,贞良也察觉了些,对照前几日倾梨舍偷听戏后传来的风言风语,她不免有些隐忧。这男女之事,历来都是这样——你若信它有,怎么印证它都是有;但你若没思到这层儿,压根儿真不会去想它。贞良拿听到的这些风言风语去回想周奉灵眉相处时情景,一桩桩、一件件,越想越是忧虑。 按紫烟的话说,“您何时看二爷对谁这样好过?”又说,“那天夫人回来,为甚么没有向您细说当日情景?” 贞良听之有理,便向陈氏、玉芽打听,她二人一个一团稚气只会嘟嘟着数落二哥不该撂下她单带走了灵眉,一个一派天真还没明白什么事儿呢,贞良弄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15 不明白个首尾,这几日也是暗自烦恼。 倾梨舍招待特使那天,凌红苕应邀到场助阵,特使王坤德非常满意,第二日与周老爷和大公子周泰等会面时,对周奉、周运赞不绝口,当即大笔一挥,往后宫里头在齐鲁两省的日常所需,就归了周家承办了。 周家摇身一变,升为皇商,周老爷论功行赏,从周奉、周运,到铺里主要干事伙计,人人有份,一时间上下欢腾。后几日,周运领着特使济州府周边继续游玩赏乐,周奉处理商务,一边琢磨着如何进一步拿到金陵那边的丝盐专供。 无论怎样,对特使的接待总算告一段落,趁着周运与其外出,这一日偷得半日空闲,周奉忆起那晚与灵眉龃龉,未免有些许悔意,寻思着得哄哄她才好。恰前几日给特使搜罗的礼物当中,有一件玉蟾蜍小巧可爱,周奉想着那灵眉素日里最爱这些机巧新颖的玩意儿,便留下了,现下正好拿来权作赔礼之物。 回到家,灵眉远远的看到他就躲开了,周奉一眼扫到了,但也不以为甚么,下午歇过晌,拿着玉蟾往她的东厢房走去。 叶灵眉中午与花嫂子说话哭过,重洗罢脸,也没梳妆,长发松松地结了发辫儿垂在后头,穿着家居的白羽袄、碎花蓝裙,伏在偏房榻上读书。 正一个人发呆呢,忽听外头花嫂子一句,“二爷来了,”她想了想,下榻穿上鞋儿,周奉进来,灵眉低低唤了句,“周家哥哥。” 周奉一愣,看看她,低垂臻首立在一旁,姿势僵硬,也没怎装饰,身上都是家常服饰,头发也没有笼,乌黑蓬松的辫子垂下来,像未出阁的姑娘。周奉不计较她故作生疏,从袖里掏出玉蟾放在桌案上,招手笑道,“眉儿来看,这小东西着实有趣。” 玉蟾不及一个梨子大,通体黄阳绿翠色极均匀,憨态可掬,大眼珠子囧囧有神,更奇的是它嘴儿大张,若灌了水进去蟾身便生出一层淡薄冰花来,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周奉命花家的注了些水进去,自己走到灵眉面前,欲拉她过来看,那叶灵眉反往后退了一步,周奉又一愣,略压了压,舒展眉头柔声笑道,“咳,眉儿还生我的气呢?是我不好,胡乱说话冲撞了妹妹。” 他不说还好,灵眉本没有怪他,他这一提,她反怨恨上了,俏脸垮下,转过身淡淡道,“周家哥哥莫要这样说,原是我分不清轻重,失言在先。” 原本娇糯的声音清伶伶冰铃一样的,周奉好大脾气,已经窝了两口了,本以为哄哄便好,不料她这样难弄,当下站在那里也不做声,花嫂子给玉蟾浇好水,见他二人都生硬着,恍做不知把蟾儿捧上来递到灵眉眼前,“哎呀夫人快看看,这蟾儿身上果真一层冰花呢,白莹莹的,真好看!” 灵眉略瞧了一眼,重坐到榻上,也不看周奉,还是淡淡地道,“是很好,给玉芽妹妹玩吧,她必定喜欢。”花嫂子捧着蟾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偷看二爷,那边厢脸已黑得跟雷公一样,周奉恨得牙疼——从一开始、现在,自己为得她他费了多少心,找人牙子、几次三番派人到平江桐里打探亲属,房子置了又退,不知她家人信息时的忐忑不安——一桩桩,一笔笔,他为她费了多少心!她又给他出了多少故事,她蠢,他就暂且做着君子慢慢等她开窍,她娇,他就权先充着她哥哥。若是没有认亲这回事,她现下怕是早被他收拾了乖乖承欢呢,轮的着现在这样给他撂脸子! 周奉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亏,当下花家的期期艾艾把玉蟾捧还过来,他大手一挥,玉蟾咣当掉到地上,摔个粉碎,灵眉惊异起身,那周奉看着她,沉沉的凤目里欲色风暴交加,灵眉一怯,捏紧帕子,周奉亦轻描淡写道,“碎了,谁也不给。” 贞良一会儿便听说周奉刚去了灵眉屋子里,气冲冲又出来了。 “二爷人呢?”她忙问。 “出去了,板着脸,火气大着呢!”紫烟递给她一盅茶,一面问道,“奶奶要不要去她那里看看?” 贞良皱起眉,眼睛下移,多是为难迟疑之色,紫烟想说什么,但一想她虽仁善,但也是个有主意的,果然一会子贞良把盅子搁到案上,起身道,“走吧,去看看。” ……517…… 贞良与紫烟进了东厢,厅堂里静悄悄的,没个声响,一会儿那花嫂声音从南侧间里传来,“要我说,今日是你的不对。纵他上回说话开罪了你,人家主动道歉来了,你还要怎底?” 叶灵眉也不做声,花家的又嘟哝了几句,什么“这样贵重的东西”、“可惜了的”甚的,贞良听的疑云从生,但再站下去真像偷听的了,边唤“妹妹在么?”边往北间卧室走去,花嫂听音赶紧跑出来,在她二人身后道,“奶奶来了,夫人在这屋。”说着打帘请她们入内。 贞良一进屋,叶灵眉早迎到门口,两人相携坐下,贞良仔细看她,虽说是寻常家居服饰,也未戴钗环,但其面如西窗之月,眸若秋水,神如玉,姿如花,端的是仙子一样的美人,不禁心生酸涩。花家的端上茶来,贞良略凝凝神道,“我听说刚才你哥哥惹恼了你,妹妹有什么委屈,但跟我讲,我替你说他!” 灵眉不料她这么快就听见,有些赧然,低头道,“没什么。” 贞良道,“二爷脾气不好,时常得罪人,你看在我的面上,不要多与他计较。” 灵眉连忙道,“姐姐哪里的话,是我小性儿不懂事,还要让姐姐为我操心,周家哥哥他——对我很好。” 这话平时听没什么,此时她娇糯糯轻丝丝说来,贞良心头却猛地一跳,笑容也勉强了,好在那叶灵眉亦自怀心事,没有发觉。紫烟打岔儿问花嫂子,“嫂子,你扫的什么东西?亮晶晶的。” 花嫂刚讲碎玉包好,往上看看,灵眉兀自浑然不觉,贞良和紫烟齐齐看向自己,她站定答道,“哦,没什么,刚刚我失手打了一个盅子。”说完揣着那小包儿出去。 回到自己屋里,紫烟道,“那分明不是甚么盅子。”贞良坐倒在榻上若有所思,“我看倒不太像。” “谁?”紫烟历来聪明伶俐,知她跳过碎玉说的灵眉,冷笑一声,“若能看出来个相生儿就晚了!” 贞良听得心烦意乱,摆摆手,“你先下去吧,容我想想。” 第二日,贞良等一众女眷陪太太说话斗牌,回房时周奉业已回来,应门的小丫头禀道,“二爷回来了,和螺儿姑娘在房里。”贞良与周奉的主卧在正房东间,一个大间,中间以垂花半帘门隔开,里头是卧室,外面设有暖榻、一对古董靠背椅、高几花架和多宝橱。那暖榻是会客用,但若有需要,陪侍的丫头也可宿于此,以备晚间所需。 螺儿自小服侍周奉,跟随他时间最长,虽未见他怎多宠了她,但五六年来亦从未断过,贞良亦比别人多让她两分。 周奉沐浴完毕,宽衣长袍坐在榻上,那螺儿跪在身后帮他顺发结绳,见贞良来了,忙要起身,贞良道,“别起来了。”一会儿螺儿收拾好出去,夫妻俩说了会闲话,周奉拿一本书观看,贞良捡起他更换的衣服坐在旁边折叠,状作不经意问道,“你昨儿与杜妹妹拌嘴了?” 周奉先不做声,而后从书上瞟一眼过来,淡淡道,“她说的?” “没,昨儿下午我去她那里坐了会儿,猜的。” “呵,”周奉轻啧,继续看书。 贞良慢下手中动作,看着他道,“今儿陪太太说话时也说起她的事。” “说什么?我与她吵嘴?”周奉眼睛从书本后真看过来,贞良一阵脸热,双手抚着膝上衣物道,“没有。不是杜家还有几人投奔了京城么,妹妹说,若三嫂家里能帮着打听一下也好。” 周奉沉默,贞良又道,“妹妹还说,若找不到本家其他人,再帮着寻一个叫杜景阳的也成——好像,是他们家一个甚么至亲吧,听说大水前早先去了京城的。” 周奉一直没说话,似是看到书里,那贞良想了想问,“你觉得呢?” 周奉半晌方道,“你的妹妹,问我做何?” 贞良点点头,“也是,虽说是自己姊妹,但便是亲生的,也没有紧住着不让人回本家的道理,况她自己提出来了,我们也不好拦着。” 周奉翻了一页纸道,“我以为你一直当她作亲生的。” 贞良顿时尴尬,抚着衣衫呢咛,“谁说不是呢!”二人之间不再说话,忽“啪”的一声,她抬起头,原是周奉将书掷到案上,圾上鞋子,贞良问,“要安歇了?”他嗯了一声往里间走去。贞良拿起榻边案上托盘,里头是方才螺儿与他更衣时摘下的玉佩发簪等物,一起身,忽而一个布囊膝上折着的衣衫里掉出。她忙捡拾起来,定睛一看,是一杨妃色绣囊,上面绣着几朵凌霄花,甚是精美。 贞良看看里间并无动静,打开绣囊,里面一张绯色纸条,上书,“明日午后,澜香后院见。”署名:凌红苕。 绯色纸张上笔迹隽秀飘洒,贞良手指颤了一下,忙匆匆将它塞入囊里,仍揣回衣兜内,抚抚胸口,她坐回到原处。 周奉应邀如期抵达。 还是凌红苕所居的小阁外室,依然一桌、一椅、一琴,红苕身着石青长裙,长发以一银环梳就,披洒肩后,浓艳如旧。见他来了,起身相迎,端给他一杯清茶。 周奉见那茶杯是象牙犀角三足杯,上面暗黄晕染,依稀还有题字,便知是古旧名贵之物,抬眼道,“上回姑娘鼎力相助,周某没有专来致谢,见谅。” 凌红苕浅笑,直视他道,“公子给的谢仪甚丰厚,红苕今日请公子前来,并不为这个。” 她说的直接,周奉微微一怔,笑道,“姑娘果然是爽快人,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不知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请讲。” 凌红苕嫣然一笑,摇头道,“都说周公子为人精明,从不做亏本买卖,小女子还没开口呢,在公子口中已经落了一个人情。” 周奉连番被她抢白两次,不再答话,捧盅向前两步,直到她近前,眼前女子颜如错彩镂金,浓花带雨一般艳色殊人,他一手勾起她下巴,红苕欲要闪躲,却被他另外执杯的一手揽住纤腰,送进怀中。 “小心,烫。”那周奉笑作好意。 红苕全无忸怩之色,亦大胆抬眼看他,周奉眼角勾起笑纹,低低道,“姑娘若有意邀小生入幕,小生——不得不从。” “哈”,红苕面上徐徐染上一层晕色,略从他怀中挣开,“公子又会错意了。” “哦?”周奉就势放开她。此时小环从内屋出来,递给她一封书信,红苕接过转给周奉,周奉一扫之下惊诧,“求婚书?” “不错,”红苕点头,“这已经是第二封了。前日那王特使遣人送来封,我回信婉言相拒,不料他仍不死心,又派人来求,言辞极不客气。” “什么极不客气?简直就是要抢人!那个烂人,长成那般鼹鼠模样,居然敢打我们姑娘主意!他还说即便我家姑娘不同意,他也有能耐把人带走,让我们姑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环忍不住,气愤愤补充道。 周奉万料不到这样,特使王坤德竟然对凌红苕起了歹意,并要娶回京做小,他想起王坤德那副五短三粗的模样,还有那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做派,浓眉结起。 凌红苕道,“周公子,此事虽不不能说是因你而起,但毕竟你与那王特使还有些往来,小女子蒲柳之姿,实难当那特使美意,万望你能助我回旋一臂之力。” 16  风暴 周奉从澜香院回来,即刻命人寻来周运,得知那特使王坤德已经前往晋西,三日后回来,仍从济州回京。 “他为何要走济州,不直接从晋西回去?”周奉问。 周运一时无语,随即打哈哈道,“嗨,那不是咱家招呼的好么?!”周奉一双利眼直射过去,直截问道,“是为了凌红苕?”见那周运把眼调往别处,知他知晓,斥道,“你怎么能办这样的事!” 周运不服,且一半儿心虚,嚷嚷出来,“我怎么了?是特使自己看中的!再说了,被人家看上,是她的福气,不比在这做小倌强!” 周奉又喝,“嚷嚷什么!这里头定少不了你从中扇风点火,瞎出的主意。” “没有!”周运一伸脖子,又出溜回去,讪讪地坐回椅上。 “就是有了?”周奉铁青了脸,周运最恨别人说他不能,特别是周奉,当即像燎了尾巴的兔子,蹦起来道,“凭什么你出的主意都好,我就事事不对?这回拿到皇差,老爷说了,也有我一份功!”气咻咻排揎完,眼珠子一转,指着周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16 奉道,“哦,我知道了,定是你与她有私,见不得她远走,这才拿我发作——我告诉你二哥,这可是关系到咱们家的大事,王特使能把差事给咱们,就能再收回去!你若惹他不痛快——我这就去告诉老爷太太,你和特使争女人……” “啪!”周奉听得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周运顿一跳,住了嘴。周奉站起来,忍气对周运道,“自己龌龊,看别人各个都如你一般,出去!” “走就走,总之你不能胡来,不然我告诉老爷太太!”周运自以为拿住他短,梗着脖子撂下句话,转身出门。 那周运边走边得意,心道,从来都是你教训我,今日也让我训你一回,转而想到那凌红苕居然也对他青眼有加,不由又妒又羡,再一想她马上就要被特使娶走,又乐了,“嘿,就让你看到玩不到,憋死你!”越想越美,一时乐极。 周运一乐,转身就要去找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出门正遇到李冲,那李冲见他眉开眼笑走路带颠,笑问道,“三弟做什么这样得意?”周运抿嘴一笑,打个哈哈过去。李冲也不多问,凑近道,“哥哥这里有一桩事欲要你帮我拿拿主意,不知有无空闲?” 周奉笑道,“巧了,我也正要找哥哥吃酒。走,西汀雅间,我来做东。” 这边厢周奉被周运气得不轻,但思及他虽无赖,所言却是在理,又想到红苕所托,大是烦闷。正犹豫着,忽听四儿报道,“周成回来了!”周奉忙道,“快让他进来。” 周成将金陵方面的桩桩件件都说与他听,待听得胡太守那边很有起色,愿意把丝盐交给他做,周奉方略缓了心情。诸事说完,周成眼睛往上一瞟,“还有一事……”轻轻道,“是那杜娘子家……” 周奉一愣,忆起前次命他去打听灵眉夫家信息,饮一口茶道,“说吧。“周成又咳一声,周奉疑云顿起,命四儿道,“下去。”待那四儿出去、掩好了门,周成方张口道,“二爷命我查询杜、叶两家过往,确查到几桩事不寻常,容我一一禀来。” 周奉不料其间真有悬疑,勉强笑道,“但说无妨。” “是。”那周成一躬身,斟酌着字句缓缓说道,“这叶家乃平江府桐里镇贩丝大户,家有良田千顷,为平江首富。叶小姐是幺女,天佑七年六月嫁与平江府丝染大户三公子杜柏言。这本是天作之合的一桩美事,不料成亲当天就出了事。” 那周奉头回听晓灵眉夫婿姓名,“杜柏言”三字入耳,顿觉身上不舒服,待听他说“天作之合”甚的,更不大以为然,而再下一句“成亲当天就出了事”——他挪挪屁股,催问,“如何?” 周成略咳一声,继续道,“成亲当晚,拜过堂,不料杜公子不愿洞房,三番五次推却,惹恼了叶家的陪嫁喜娘……”周奉大奇,笑道,“还有这事!”一扫方才郁闷,喜欢起来,笑吟吟问道,“却是为何啊?” 那周成老脸微红,支吾道,“原来那杜公子是个兔子。” “什么?”周奉没有听清,周成只得红着脸重复道,“杜公子原是个兔子,只,只那个喜欢男人。那杜家刻意隐瞒此事,本想寻个最美的妙人儿可使他回心转意,不料杜柏言心意坚决,不肯就范。第二天叶家人知晓了真相,当即把小姐接回了家。” 周奉但笑不语,听他继续道,“叶家本欲告杜家诈婚,后首也不知怎么达成的协议,叶小姐还回杜家,都不捅破此事,两家说定一年后和离了结。” 周奉听到这里,点头笑道,“也不失为一个保全双方名誉的好法子。”边说边欲要起身,周成却脸露尴尬,“二爷,还没完呢。” 周奉微讶,重坐回去,“还有?” 周成想,你先别美,接下来的大抵是你不爱听的,当下挠挠头,继续道,“杜家除了兄弟五人,还有一叔辈子侄寄居于此,叫杜景阳,” “杜景阳?” 周成惊奇,“二爷知道他?”周奉但觉一团绿云飘过,只不知是罩的杜柏言还是自己,那周成不得他回应,只得硬着头皮道,“杜景阳也是有自己一份单独营生的,并不靠杜府吃饭。他,他寄居杜家,与叶小姐、啊,不,是杜三夫人萌生了私情,后被发觉,杜叶两家家长均是大怒,将杜公子撵将出去,三夫人软禁府中。” 周奉听得两鬓太阳鼓鼓,脸色黑中透青,果如绿云罩顶。周成未见过他这般气坏样子,又好奇,又觉有些好笑,一时听他咬牙道,“好,好好!周成,你买的好人!” 那周成方忆起这杜三夫人、叶小姐原还是自己从金陵买来的,忙两膝一弯跪倒,“老奴不察,当日救人心切,未觉察失足妇人。” 周奉听到失足二字,心里又跟针扎一般,带的牙痛。他一生到如今二十一岁,无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太太言,哪个不捧得他如凤凰般。偏遇到这一个叶灵眉,彼端的是仙子一般的美人,又纯真良善,可回回次次,总杵得他心窝子那里,搅得他心肝肠子乱作一团,憋煞人也! 想一想,那灵眉与杜景阳两个你情我愿,未必真错到那里,遑论失足,但周奉哪管这些,心中只一个念头,贱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欺我,叛我在先! 吃罢午饭,叶灵眉与花嫂碧烟几个剪窗花灯帘,有小丫头来叫,“夫人,二爷让四儿来叫,说是在外面的花厅子等你。” 灵眉放下小剪,“说什么事了么?” 那丫头回道,“说是周成从南边回来了。” 灵眉闻言忙站起身,对花嫂道,“莫不是有我家消息。”花嫂、碧烟亦不疑有他,两个帮她穿戴好,系上斗篷,随小丫头出去。 ……522…… 回府路上,周奉渐平稳了心情,将接下皇差的事说与周成,那周成道,“这是好事哇,如果再加上金陵胡大人的丝盐生意,公子便可大富了!” 周奉却淡拧眉头,周成不解,寻思莫非他还为方才一事不郁,事关情字,不敢劝解。沉默一会,那周奉道,“有一小事,却是麻烦。”便将王特使欲强娶凌红苕,红苕不从,希通过他代为回绝的事说了,周成听之却也麻烦,半晌道,“二爷,莫不可得罪特使为先。” 周奉道,“凌姑娘为人大度,有文君之才,若因我家事误她终身,……”闭嘴不言。 说话间已近家门,周奉命四儿去唤灵眉花厅相见,待他走后,又对周成耳语一番,那周成领命自下去布置不提。 话说叶灵眉听说周成回来,匆匆跟着四儿赶往花厅,推开门,那周奉背对着门案前站着,灵眉想到前两日龃龉,轻唤“哥哥。” 周奉转过身,面前佳人身着丁香色曳地百褶罗裙,裙幅千叠,褶褶轻垂,行走间如细波掠水,上身的霜色短袄,襟口处以一玄紫色蝴蝶扣别住,栩栩如生,两条飘带垂下,状若蝶尾。 他看的稍久,灵眉有些忸怩,周奉细细观她,却如玉芽平日对己时娇痴并无二致,于心大叹,招手道,“灵眉儿,你过来。” 灵眉走到他座前坐下,“听说周管家从金陵回来了?” 周奉看她,一双妙目里流光闪动,满是关切希翼的意味儿,他不由猜测,这期盼希翼里,有几分为的家人,又有几分为的那奸夫杜景阳。心头气塞涌动,他但使力压住,笑道,“不错,上回来信以后,我命他再去查访,希望找到你家中一点信息。” 灵眉不胜感激,“哥哥……”想到日前还为他一句失口与他纠结置气,更觉自己过分,埋首道,“哥哥这样对我,我忒不懂事……” “呵,”周奉一挥手,忒也大度的样子,“你既真心拿我当做兄长,做哥哥的又怎会与你计较那些。”见她半分儿不反驳,一副诚服坦荡的样子,心下痛惜,暗道果然白做了许多功,她只把自己当哥哥! 叶灵眉问,“周管家有无打听到甚么?” 周奉回过心思,摇摇头,“没有,”似是不忍见她一脸失望,稍顿片刻继续道,“不过,有一人亦在平江找寻你的下落,”灵眉望过来,一片猜疑,周奉细细察她神情眼光,薄唇里缓缓吐出三个字,“杜景阳。” 叶灵眉眨眨眼,自然垂下眼睫,那周奉见她并无像预想中那样晕生双颊,慌乱躲闪,心中不由又升起希翼,暗忖莫非周成听说的并不是实言,又想那深宅大院,别人怎会知晓许多,是谣传的也不一定!他不说话,灵眉亦不语,一时那周奉因细察灵眉,竟自屏息,咳了两声,灵眉以为催促,眉尖稍蹙生出尴尬,声音细若蚊蚋,“哦!” 周奉打定主意今日要把事情闹清楚,继续掩藏心思,柔缓声调,“我从贞良那里听说你提过此人,因他似不是杜家亲子,这才把你叫过来单问。” 灵眉不看他,声调却也平缓,“他是我已故夫君的堂兄,原先在我家住过,因他早先去往京城,未遇大水,我想逃去京城的几人去投的他也不一定。” 她越镇定,周奉越喜欢,柔声道,“妹妹怎么突然想走了呢,这里、我……对你不好么?” “不是的!”灵眉忙乱摇头,忽然向外别过脸儿,静静看向一处,周奉待要追问,猛然住口,只见伊丰厚润泽的发丝掩映中,原本珠玉一般的耳垂已然红透,水滴一样的珊瑚坠子耳畔轻轻晃着,遥似其可望不可即的少女心。 他登时楞了,呆了,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碾碎,心堕万丈,坠入无底,发觉地酸苦异常—— 原来她不是不识情愫,只是情窦不为他开,原来彼不是未解风情,只是落花有意,流水却有别情。 所谓失落,大抵如此罢! “眉儿,”周奉的声音紧绷,看到她手心里紧紧捏着的蝶扣飘带,他握住她,那小手一颤,汗津津的好不可怜,黑沉沉的眼珠逡巡她掉转过来的娇美小脸,直截问道,“你喜欢他,是么?” 如果不是太过慌乱,灵眉定能发现此时周奉的不同,一向亲切大度的周家哥哥,此刻凤眼如火,狼一样地紧盯着她,可她太心慌了,又羞得欲要落下泪来,“哎呀哥哥!” 无处可藏,无处可躲,埋藏最深、于己最难启齿的心事被猛然揭开,羞惭惭眼睫落下,脸儿片刻烧的如三月桃花,可恨那周奉还掌着她问,“是也不是?” 叶灵眉也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咬住唇儿不语,呆呆的好不可爱,周奉一边心痛,一边却又爱极,百味交织中情根偏是大动,醋欲二火烧灼,声音低沉而多复杂,喃喃道,“所以,如是找到他,你定会跟他走了……” 灵眉眼儿缠媚,能流出水来,捂帕不依,“哥哥!”那呼声娇滴滴软绵绵,仿女孩儿被家人识破心事不依讨饶。周奉想,这一声若唤的为我,便为她做什么都甘愿的,只可惜……他想,只可惜! 灵眉回到自己屋里,一路上脚发绵软,如踩在云团上一般,那贞良亦听说周成回来,周奉使人叫她,便赶来问讯。一进屋,见她痴痴坐在椅上,好似都没有听见自己进来动静一般,贞良咳一声,灵眉瞧见是她,忙站起迎上,脸上尚有未散余晕,“姐姐!” 她二人携手坐下,那贞良见她眉带喜色,眼含羞意,有些不明白,试探道,“周成莫不是打听到什么了?” 灵眉先摇头,后又点头,“一点点,哥哥说有人也在找寻我的下落。” “谁?” 灵眉低下头,浅浅道,“杜景阳。” 贞良一会子方想起上回她提过此人,随口道,“这人是……”谁字还未出来,见她现下这模样儿,忽然明白了,虽不知前尘旧情,但心里一下子喜欢起来,原来她是有情郎的!这消息冲破近日烦扰,贞良真心笑出来。 “姐姐会否看不起我?”灵眉略把旧情陈说一遍,只隐去夫君具体性向一节,说他心有别属,两家约定一年后和离。贞良不料她婚姻尚有此节坎坷,唏嘘道,“妹妹生受了,是那杜柏言欺瞒在先,你何错之有?”想了想,又道,“不过此事只限你我姊妹二人,莫不要再对别人说了。”那叶灵眉虽只比贞良小几月,但相处多时,知这位姐姐无论心性、为人、处事,都比自己强上百倍,但凡她说的都是有道理的,忙收纳起笑容,一一应下。 用罢晚饭,有周老爷身边的长随来叫,周奉忙赶过去,岂料刚一进门便听一雷霆般暴喝,“逆子,跪下!” 那周奉未反过什么味儿来,刚才领着他前来的两人一边一个,硬摁着他肩膀跪倒,周奉忙抬起头,方望见上头不仅周老爷在,还有周运,得意洋洋站在一旁。 “父亲!” 周老爷根本不容他说话,指着他满面怒容,“我问你,你是不是与那澜香院的凌红苕勾三搭四有染?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17 ” 周奉皱眉,周老爷猛拍桌子,“还不快说?” 周奉瞥一眼周运,后者脸上难言得色,也回他一眼,他忍气道,“我与她只有点头之交。” “好个点头之交!”周老爷冷哼一声,“啪”的一封书信甩到他面前,“点头之交她能把这个都递到我这儿来了!逆子,你知不知道王特使对她有意,欲娶她回京做小,你竟敢在这当口儿做出这等事来!” 周奉迟疑拾起信件,匆匆读罢,惊失颜色,门外传来太太王氏、大奶奶郝氏等人声响,他重整起颜色,思索如何处理。 17  离家 郝氏扶着太太王氏进门,王氏刚坐定,便听周老爷冷声道,“月君出去。”郝氏肃目敛眉,大气不敢出的低头退下。 “啪”,一封信甩到周奉面前,周老爷怒气不消,喝道,“逆子,你作何解释!” 周奉忙打开,竟是凌红苕写来,素页留香,字迹飘灵,上书“妾与周二公子一见钟情,两意合投,从此无心爱良夜,不管明月下西楼,”又云“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愿“彩袖更素衣,明珠换荆钗,自许终身,不求名分,只愿陪侍左右,红袖添香。” 周奉惊诧,不能语,王氏心焦,却不知那上头写的何,亦沉默,周老爷咻咻怒喘,唯有周运遂了心肠,洋洋得意。 周老爷道,“你明知道特使欲要娶她回京,她怎却于此刻直接递信到我这里,声称愿给你做小,我等如何向特使交代?” 王氏亦惊,“甚么女人,这样大胆!” “你先别管!”周父喝住夫人,三个人六只眼睛齐齐看向周奉,周奉沉默一时道,“儿子要出去一趟。” 贞良饭罢正与灵眉说话,忽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跑来,“不好了,二爷被老爷叫去问话,打起来了。” “什么?”贞良急站起来,灵眉忙劝扶住,“姐姐莫慌。”一时碧烟螺儿等听消息也从各房赶过来,紫烟一面命人去前面找四儿五儿,一面叫过那婆子命她仔细跪好,“慢慢说,莫打嘴,乱说一句揭你的皮。” 一会儿四儿来了,贞良刚听完那婆子言语,忧心忡忡,是以一听到他声响,不再讲究避讳,直接让进了厅堂。 四儿一看,一众女眷,贞良右手边坐着叶灵眉,左边紫烟侍立,碧烟螺儿皆站在下头,个个神情焦急。贞良先问道,“二爷呢?” 四儿头一耷,“出去了。” “去哪里?” 四儿支吾,“奶奶莫问了,很快就能回来。” 贞良竖起眉毛,“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与我遮掩?一个两个陪着他在外面做事,我何曾理过?都是你们调唆的! 贞良平日里和气地如面人儿一般,四儿头回见到她厉色,掩住心下惊奇,只得低声回道,“二爷去了澜香院,说等会即回。” 贞良见应了那婆子回话所说,煞白了脸颤颤一句“荒唐!” 周奉急急赶到澜香院,不由分说直奔后园。老鸨子吴月娘直跌脚,“越发不拿我这里当事了!”一旁有人道,“妈妈快住嘴,红苕若对他有意,你少不得还得巴结他。”月娘叹息,“都说老鸨子心狠手黑,谁知道我这做妈妈的辛苦,也只有你体量我一二吧。” 周奉直闯入门,凌红苕除却中午石青色长裙,此刻着一条石榴红丹纱纹双裙,臂挽雪白飘带,周奉无暇赏其丽色,直截开门见山,“姑娘衣衫换得好快!”意指她中午才请他回圜特使强娶一事,转眼却书信到了周府那里。 凌红苕站起轻移莲步,到近前向他微微一福,“红苕自作主张,请公子见谅。” 周奉眯起眼,“‘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抑或是‘一见倾心,两意相投’,姑娘何故消遣于我!” 红苕一笑有如云开,“公子介意么?”然后又道,“红苕自作主张递信给府上,只因我并不能相信公子会真的代我向特使退婚,开罪于他。”灿如星子的大眼睛诚诚然看过来,“红苕这么做只为自保。” 周奉获得答案,不再言语,拂袖欲走,那红苕忽唤一声,“公子,”他一回头,只见她纤手微扬,竟然将红裙一扯而落,里面未着寸缕,如玉一样的娇躯袒露出来,那身子纤秾合度,骨肉亭匀,红裳滩在脚下如一团彤云。 周奉刚要发问,却听窗外又一声惊呼,吴月娘刚好赶到,破门惊道,“女儿,你做什么?” 脚下彤云映到脸上,红苕一手护胸,不减其自身华贵之气,淡声挥退她出去。 周奉冷冷看她,一步步向前,凌红苕只手护胸,半点不退,反浅笑道,“明日起,这城里都知道我心仪公子,自愿以处子之身奉上。” 周奉讥嘲,“姑娘就不怕身价大跌。” “总比做笼中鸟好。” 周奉拉过她护胸的胳膊,执住皓腕,浑圆挺翘雪团一般的□顿时摇晃着弹出,他一言不发,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黑眼睛里冷寒幽深,那红苕毕竟是女孩儿家,芙面微微发红,生出赧色。 “周某浮浪子一个,不比世家,无有功名,满身铜臭,姑娘名堕我手,岂不损了姑娘盛名。” 凌红苕仰起脸,目若点星,“公子俊朗有人才,侍奉公子,总比伺候那脑满肠肥的王坤德强。” 周奉甩开她手,冷嘿一声,“受教了。” 红苕不料他真放过她,于身后赤身盈盈拜倒,“红苕此举实属无奈,望公子体量。” 第二日,果如凌红苕所言,澜香院历年来最出色的美人,才色双绝的花魁凌红苕对周府二公子周奉倾心相许,以至于自愿奉上童贞,不计名分,甘为妾婢,这消息霎时间传遍了济州城。 老鸨子吴月娘气歪了身子,卧病帐里,把前来探问的崔四等人全挡在门外,那崔四陈尘等有惊讶的,有羡妒的,有叹息的,只因那周奉声名在外,头年刚为他有一个当红小倌麒麟儿寻死不成被月娘遣赴他乡,因此人人竟都深信不疑。 最难安的莫过贞良。那周奉一夜不归,紫烟一个一个消息递进来,“二爷回来了,”“被老爷叫了去,”“歇在书房”……贞良一夜难眠,灵眉陪她整晚,贞良甚是感激,夜晚时捉着她手问,“妹妹,你会否觉得我很无用?” 灵眉慰她,“怎会,哪个男人不是这样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哥哥那样的人才。” 贞良握住她手,“你且看我这屋里一个两个放着,我……”掩住不再说,实难开口心中认知,夫君践诺娶了自己,但并不爱她。 灵眉道,“周家哥哥是好人,虽有小节不拘,但他重信义,肯做实事,岂不比那些个伪君子们强许多。姐姐别要忧心,比我之那一位,哥哥强去太多了!” 贞良听得心略开些,转而道,“这一次事关家里的经济大事,怕是老爷不会轻饶,”一会子咬牙恨道,“那是甚么样的女子,竟然这样不要脸面。” 灵眉亦叹息,想想道,“其实上回……”略迟疑一下方继续,“上回我和三姐姐去看戏,看到哥哥与一些个女子在一起,怕你忧心,没与你说,自作主意私下里劝哥哥时,他尚不大乐意。姐姐,这虽说是逢场作戏,亦需要注意这等烟花女子,否则像现下这一个缠上了,总要无故生出许多是非。” 那贞良没想到还有此节,一时想通他二人前日不快原是起因这个,心想她一心为的我,我还自疑心她与夫君有私,不禁汗颜十分,紧握她手道,“好妹妹,我幸而还有你。” 好容易挨到第二日早上,太太见到贞良,有许多不满意,郝氏与陈氏皆不敢言语的,谁也不敢触霉头劝解。那贞良满腹委屈,只还得强站着立规矩,王氏厌烦她苍白着脸儿的样子,“自己的爷们外面生出滔天的事来,你做娘子的竟然半点也不晓得,别要说帮衬,我看你忒也贤惠的过了!” 贞良紧低着头,陈氏怜她被骂得可怜,嗫嚅道,“太太……”还未出声,太太眼睛已横过来,她吓的闭上嘴,王氏亦责她道,“还有你,莫整日价过家家玩一样的,老三什么好东西,居然上赶着给外面什么浪哥儿保媒,你晓得么!” 陈氏忙站过来,惊慌摇头,“妾,妾身并不知道!” 太太眼睛从她那里扫到贞良身上,一个懦弱不经事儿,一个畏缩不成材料,心中堵闷,“都下去吧。” ……531…… 午间,灵眉匆匆赶至贞良房内。 “是真的么?” 贞良哭红了双眼,灵眉上前握住她手,“哥哥真的要走?” 贞良让她坐下,忍悲道,“老爷说唯这样方能给特使以交代。那凌红苕闹成这样,特使断不会再说要娶她了,但心里头岂不会憎恨咱们?便是心宽的,也添膈应。”拿手绢抹抹泪,继续道,“恰金陵府的胡大人本就欣赏你哥哥,便去那里寻一份谋生吧。” 叶灵眉未料到事情演变成这样,默默不能语,一会子听丫头报说二爷回来了,灵眉想他夫妻二人定有许多话要讲,告饶回到自己房里。 却说周奉安抚了房内妻妾,那贞良、碧烟、螺儿等,带着紫烟,各个哭得泪人儿一般,贞良本想随他一起,周奉道,“胡闹,我这次权作被罚出家门,带着你,倒像是和老爷太太赌气一般,况我走了,本就还要靠你在家里尽孝,哪有一起的道理。”贞良于是又想让碧烟或者螺儿一人跟着照应,周奉都摇头,“等安顿下来再说吧。”贞良亦于此不再坚持。 周奉饭罢自出去交接所掌事务,傍晚回来,少不得那府里的男男女女前来话别,晚饭后又有人来请,说是下午对的账目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周奉只好又去一趟,个把时辰下来,只觉头晕目胀,两个账房见状道,“二爷累了,不如歇息一会,我们等下再来。” 周奉点点头,“也好。”命四儿沏上浓茶解乏。 四儿将一出门,便听他在外头与人说话,“您来了,”周奉问,“谁啊?”四儿回道,“二爷,是杜夫人。”周奉闻之喜欢,反不做声,一会儿门推开,灵眉捧着个小包裹进来。 她披着石青色的羽缎长斗篷,小脸冻得微微发白,周奉道,“把大衣裳脱下吧。”灵眉摇头,将手中小包裹放到他桌案前,“事急,只给哥哥赶做了一双鞋袜。”周奉打开一看,雪白的千层底黑绸面布鞋,带着两双灰棉厚布袜,抬眼道,“有劳你了。把斗篷脱了,坐一会吧。” 灵眉不好再推,依言退下斗篷,周奉见她面带愁容,解丝带穗子的小手冰冷僵硬,张口道,“我虽走了,但应你的事不会变,若有那杜景阳的消息,自会使人告诉于你。” “不是的,”灵眉摇头,一双秋水样的眸子看过来,盈盈的愁思怅然,好不惹人心怜,她轻轻道,“这时节,哪里还去想我的事,哥哥受冤远走,莫说姐姐、玉芽她们,便是我……”说着语带哽咽,不得再说,又想到自身孤零无依,亲人俱失,这一位哥哥虽不是亲生的,但待她犹如至亲兄长,便这样的人,亦要远去。转过身,她轻拭眼角,细细道,“哥哥异乡须要保重。” 周奉踱到暖榻坐下,招手道,“眉儿,你过来,我与你有话要说。” 灵眉坐过去,周奉叹一口气,觉得识她以前,自己无牵无拌过得好不快活,识得她后,一丝丝,一缕缕,处处缠的自身,果然是作茧自缚,不可活。想了想,还是柔声道,“外头有个姓李的公子,欲要娶你过去做填房,你可知晓?” 叶灵眉惊诧抬眼,刹时噎红了满脸,那周奉继续道,“这位李公子家有良田无数,城里头还有间铺子,家财万贯,无有其他兄弟,堂上一位老母亲听说也是极贤良的……” 灵眉站起身,“哥哥这是说的些什么!” 周奉见她恼了,摆摆手,依然做个兄长样子道,“你听我说完——他本人是个不问经济事务的,虽有良田祖产,但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家里还摆着好些个妾室,前一个娘子苏氏性格柔顺,活活被几个小妾治死,闹上了官司,花了好些银钱才压下去。”他越说,那叶灵眉脸儿越白,周奉又道,“你道他是怎生遇上你的?还是上回戏园子看戏见着了,对你一见倾心,托我三弟保媒,昨儿下午递到太太那里,这些你都全然不知晓吗?” 灵眉又羞又恐,“谁都没与我说过——我根本不认识那人!”生怕自己又惹出什么荒唐嫌疑,泪珠儿眶在眼中,周奉见吓住了她,方又柔下声音道,“眉儿,我们自然知道你是端庄谨慎的,但你思无邪,难保有邪思之人,更何况——妹妹生的也太好了些。” 这后一句话极轻,灵眉低着头,想到进府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18 以来的好些事儿,四儿五儿、王大有,还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李公子,越想越是羞愧,不禁深深埋首。 从周奉的角度,娇人泪珠儿落下来,一颗一颗的,贝齿深碾樱唇,把个粉嫩娇艳的嘴儿咬得红透的熟果儿一般,甚让人担心再一轻咬就要破出果肉汁儿来,那周奉看的痴,心想,若让我舔一舔也是好的。一边想,一边不由就凑上去,灵眉只顾自己羞愧,不妨他一根手指将脸儿别过,周奉已经压下来,红唇入口,如记忆中和想象中一样香甜,他把那两瓣红嘟嘟的饱满果瓣从她牙齿中解救出来,换以更加热烈急切的吮咬对待。 芳香的津液入口,果如果肉芳香,周奉贪婪汲取,并探入舌头到她口中,含糊道,“娇娇,你也含一含我的。”灵眉吓得哭了,略想推搡便被他锁住手脚,索性囫囵儿抱到怀里,坐在膝上,整个人被掌着仰着小脸由他吮吻。 好容易他松开她,怀里的小美人面儿煞白,眼中惊疑未定,不敢看他,周奉又俯下脸,那灵眉忙慌一侧,云鬓边米粒大小的白玉珠串子勾缠住发丝,颗颗粒粒细小分明,周奉笑道,“咱们讲到哪儿了?唔,是了,是这一处,妹妹你生的太好了些,”且说且叹,浓热的气息喷到耳边,灵眉耳畔颈边全被烧红,那周奉凑近一点,她便尽力往后缩一点,可被他托着头颈,哪有余地可躲,终于他低笑着鼻尖蹭到她耳朵,灵眉下意识拱起肩背,周奉伸出舌头,含住摇晃不定的冰凉耳坠。 灵眉眼泪哗地涌出来,周奉吐出耳坠,埋首深吸她衣领深处芳香,“妹妹笼的什么香,怎的这样让人销魂?” 手指攀爬到她衣领处,灵眉尖叫一声,“不——哥哥……” 周奉呻吟,学她娇唤,“哥哥,再叫我一声。” 灵眉瘪住嘴,哭道,“你做什么,做什么!” 周奉又含住她嘴儿,迫她与他正视,“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第二日一早,周奉带着周成与四儿启程前往金陵。许多人把他送到二门外,周奉一扫之下,贞良身边并没有灵眉,他笑笑,对众人道,“都回去吧,又不是不回来。” 一人道,“年都没过,二爷就这样出门,这算什么事儿啊!” 贞良闻言红了眼圈,勉力维持住,吩咐四儿路上好生照顾打理,莫赶路贪快,四儿一一应承。一会子送行的人皆散去,那贞良带着紫烟两个,直望他走出二门,又待了好一会子方转身回去。 18  梦圆 清早,灵眉起身便觉不适,花嫂子听她帐里不时轻嗽,问她,却听她里间细细道,“嫂子不要进来,我一下就好。” 一会儿她系好小衣出来,花嫂子把洗面的铜盆摆好,边开衣橱边道,“二爷一会子走,奶奶和碧烟姑娘她们已经梳洗好了,说话就要送去。” 灵眉轻咳,“我不去了。” 花嫂奇怪,想起她昨晚去送鞋,匆匆回来,面上似有泪痕,自己当时没有多问,现下一看,她苍白着脸儿,眼睛亦肿着,试问道,“昨儿晚上闹别扭了?” “嫂子先出去吧,”灵眉并不直接答他,声音喑哑,有些囔囔的,花嫂放下话头,关切问道,“莫不是伤风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 “算了,”灵眉摇头,“没有那么娇贵。”待花嫂出去,自己坐在春凳上,架上铜盆里的水映出自己形容来,浅浅眉儿轻蹙,双目红肿,小脸儿煞白,然仍难掩己无双丽色,水波荡漾下影儿一晃一晃的,十分楚楚。她心底一阵慌痛,拂乱眼前水纹。 凌红苕一事,终以周奉远走金陵告一段落。只是特使从晋西回来听说此事,仍是不快,未作盘旋便打道回京,好端端一件皇商之事弄得这般不咸不淡,周老爷极不痛快,后首听说特使欲娶那烟花不无周运从中撺掇挑唆之功,恨骂,“逆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一日找个藉口痛打一顿,从此益发不喜。 离京十余日,周奉有信传来,大抵是已达金陵、万事俱安、莫要忧心云云。接信时在太太的后山堂,一屋子女眷俱在,从太太到贞良,莫不忧喜参半,唯灵眉大不自在,低头默默的,好在人人都在凑着太太兴头说话,并无人注意她。 回去贞良还自为一事烦扰,摒去众人,单留下灵眉说话,“总算平平安安到达,倒放了一半的心,只是他一人在外,总得使个人去照料着些。碧烟螺儿,却不知让哪个去好,妹妹你看呢?” 灵眉现下对周奉之事,唯恐不能避得远远地,勉强应付几句便回房去了,紫烟进来道,“从二爷走那天,夫人一直恹恹的,忒无有精神。”贞良原先疑过,此时却自以为明了,笑道,“你不懂。”那紫烟奇她态度转换,但她自来伶俐,当下闭嘴不再言,贞良暗云给周奉回信中须让他快快找寻那杜景阳、了去灵眉心事才好。 转眼已近年根,一日,贞良邀灵眉一起去大庙拜佛,近一月里,叶灵眉紧守在房内安安静静过活,半步不敢错走,但年底为父母亲人祈福,定要去的,是以应了。这日两姐妹收拾停当,回过太太等人,坐一辆大车往城郊行来。 四儿随周奉去金陵,五儿照旧留在府内,供贞良等人差遣。两姊妹礼佛献礼毕,知客僧引她们到庙内为富贵香客打扫好的房内歇息,“女施主捐得上好香油钱,住持命我谢过施主慷慨,今日备下素斋,稍等就送来,请施主歇息片刻。” 贞良回礼,“师父莫要客气,我姊妹二人自处即可。”那僧人又让了再三方下去了。 僧人走后,贞良对灵眉道,“妹妹坐。”紫烟倒上茶来,灵眉吃了一口,轻轻蹙眉,那贞良亦道,“好涩嘴,”一边笑道,“外面的东西,原无家中的精致。”灵眉又饮一口,“还好。” 贞良讶于她一月里沉默,屏退紫烟,悄悄儿问道,“妹妹莫不是忧心杜公子一事?二爷前日里回信还提及此事,说正在联络,巧在恰逢大节,节后或就有了消息儿。” 灵眉现下但听到周奉名姓便满身不自在,她胸无城府,不擅掩藏心事,此番一个人都没有诉说,花嫂那里也掩住,于她本就不易,面对贞良时更难遮盖,当下红头慌脚地乱做一团,无一处不是马脚,那贞良却只以为杜景阳的缘故,诚意道,“妹妹莫慌,此事若有一二,你我慢慢筹划。” 她越是体己,灵眉越是愧疚难堪,心中深恨周奉,正不知如何作答处,忽听外间传来响动,一清利女声高声道,“这间房本是与我们姑娘歇息,怎地让旁人占了?和尚,出来,今日不说明白不得罢休!” 贞良奇道,“这是哪里来的女子,这样张狂。”欲要唤人,紫烟先进来,面有怒色,贞良问,“怎么了,听话音像是冲着咱们。”一时外间声气愈高,贞良站起身,“怎么的首尾,中间莫要有甚误会。”说着要出去,紫烟忙拦住她,“奶奶莫要出去。” “怎地?” 紫烟欲言又止,外间五儿声音响起,“凌姑娘,里面是我们府上的二奶奶,正歇着呢,你们快快别处待去。” “是她?”贞良眉头登时皱紧,看向紫烟,又听一清亮柔和的声音徐徐道,“原来是周二夫人,红苕叨扰了。”那小环旁边兀自不休,“我们凭什么要让她们!” 凌红苕刚要转身,但听唰的一声,棉帘掀开,抬首一看,一紫衣侍女扶着位年轻少妇站在门旁。少妇身着松花色斜襟裙袄,面庞清秀,容颜冷淡,鬓上插几根金玉簪钗,红苕暗道,原来这就是他那位夫人了。 贞良虽冷淡,心下却被红苕逼人艳色惊动,只不能露,五儿上前,“奶奶,”贞良不看红苕,问他,“知客的师傅在外面么?” 有知客僧早在回廊外候着,听声现身道,“贫僧在,周夫人莫要怪罪,是敝寺安排的不周……” “行了,”贞良依然不看红苕,淡淡吩咐,“把这间屋子还给她们,我们别处坐去。”那紫烟轻轻一句,“佛门净地,怎来了这样腌臜的东西!” 红苕的小环立竖了眉毛,红苕抚住她,贞良回头道,“妹妹,我们走。” 说话间又一女子走出来,红苕一看之下,不禁暗疑,还有这等佳人!有诗为证: 半掩云儿半遮月,半笼眉儿半盈梢,最是人间留不住,束腰婷婷将欲飞。流光几重锁,暗香动黄昏,玉柳弯弯横向月,疏梅朵朵照雪痕。神色本是娴雅,羞怯偏自惑人,娇怜一腔心事,不语胜过千言。脉脉情难,一字曰:动人。 红苕打量灵眉的当口,灵眉也自查看她,心想这人好生容色气度,竟不像原先想象中烟花俗气。转而想到因她生出的事端,又是联系到周奉,大是烦闷,心道,那人好不知羞耻,家里娇妻美妾,外面不尽风流是非,偏还来要戏辱我,于是更厌憎周奉几分。 文中时长,其实不过一瞬,凌红苕见贞灵二人一强作冷淡、一不掩恶色,从容欠身道,“红苕见过二位夫人,”细观灵眉,不知她是何身份,于是浅笑道,“南康公主对李夫人‘我见犹怜’,不料府上亦有此佳话。甚让人妒之。” 此言一出,灵眉容色大变,红通了满脸,只因那南康公主是东晋大将恒温正妻,恒温破蜀,掳王妹私藏于偏宅,南康公主性烈如火,带刀欲往杀之,彼李氏在窗梳头,姿貌端丽,徐徐结发,敛手向主,神色闲正,辞甚凄惋。公主于是掷刀,前抱之:“阿子,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遂以善待。 灵眉不知红苕与周奉相交至何,唯恐那厮与她透过什么,登时又慌又恼,那贞良亦沉下脸,牵起灵眉手,轻斥道,“腌臜之人,思念亦是龌龊,哼!”语罢拂袖而过。 ……66…… 话说周奉到了金陵,那周成接信早给他觅好了一处房舍,料理齐全,因此除去旅途舟车,并未太辛苦。 与夏天时不同,周奉此至金陵,却是要做长久打算,虽说有太守愿意照持,但只有东风,万事却都不齐备,少不得一一从头做起。好在周奉是个不怕耐烦的,又有出来时家中带来的本钱,上下奔走,左右逢源,到年初六时,黄历说万事大吉,宜开业、搬迁,金陵城周家长丰号铺子,立号开张。 万事俱顺,只是晚间回屋时,一寂冷清。金陵不比北方,冬日尤为湿寒,且南方人家里不惯用地龙,四儿置了几个火炉在室内,仍难偎床褥温暖。 青年男子月余未经女人,那周奉难免寂寞。周成照例又买下两个丫头,皆是玲珑温柔的,摆在房内伺候。一日一个稍胆大的趁他酒醉偷偷爬上床去,周奉唤一声“眉儿”,就着靠近的软躯直压下去,那丫头又羞又怕,闭上眼由他动作,忽一时他住了手,睁眼一看,顶上一双凤目醉意中透着寒寒清亮,她心中猛一慌,未及说话,“哎哟”一声,被一大脚踹下去。“滚,”帐内轻叱,那丫头忙不利儿地羞愧跑走。 周奉斥走了那大胆丫头,一时再无困意,酒热席身,头脑中尽是临行前那晚自己掌着灵眉亲吻的样儿,小娇人低低啜泣,似还萦绕耳边,他五内俱燥,手不禁握住自己下边,昏醉旖旎中,心里头有了呆意思,若是让她柔软香滑的小手握着自己,该是什么样子?这样一想,更无法自持,索性自握着那物儿搓动起来。 恰今夜月色清明,透过窗儿照进半边床儿光亮,银白的月光下俊朗男子倚床而坐,凤目半睁,眸光有如流火,从散乱的发丝中偶尔迸燃出星点。薄唇微张,绸衫儿大敞,男子平滑结实的胸膛露出来,鼓鼓起伏。 周奉此刻完全沉浸在自己迷离的香梦里,月色仿佛是她羞怯的眼,他对着它们敞开自己,展示手心里自己贲张怒发的欲望,想象着,摆弄着,那炙热火红的柱体已经胀痛到极限,周奉毫无耻意,敞着双腿又抽动数下,从枕下摸出一方帕子,是那晚从她手里抢夺而来,低吼一声,尽数射到帕子上。 而后浑身绵软,唯那一根却挺直不肯软下,周奉昏沉沉入睡,越发思念灵眉,竟分不清究竟是欲还是情了。 第二日一早,周成听说了昨晚事,赶来道歉,怪自己安排的不周。最后道,“二爷这样也不是办法。” 周奉刚洗完面,自己整理领口,通体靛青色长袍,雪白内衫,甚是俊朗,淡淡道,“过几日姑娘来了不就好了。“ 那周成不料他对灵眉竟如此痴心,赶紧道,“是,我已着人将那人送到京里,只是爷也说了,大节下的不好行事,还须再等一月才好。”周奉想到昨晚光景,俊脸微微一红,戴上玉扳,叹息道,“已等了许久,不差这一时。” 话回济州。 这一日叶灵眉正房内绣花,忽然贞良急匆匆进来,灵眉望她面带喜色,眼圈却是红的,刚要相问,她一下子坐过来,微颤着道,“妹妹快换衣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19 裳,杜家有信儿了!” 灵眉大惊之下,不留意绣花针戳上指头,贞良忙笼住她肩膊,“莫怕,莫怕,是杜公子!” 灵眉顿红了满脸,一会儿又不敢相信,顾不得吮吸指头,“姐姐怎么知道是他,从哪里来的消息?”声音微微发颤,唯恐她方才说的不是真的。 贞良道,“具体我也不知,我只听说是从京里来的,人在太太那边,你快些儿换衣裳,随我过去看看便知分晓。” 灵眉且忧且喜,胡乱换了身衣裳,裹上斗篷跟贞良出去。一路匆匆,近后山堂时却是情怯,一时想,不对,若真是他来,怎能进太太的内院?一时又想,或是家中的婆子进来的也有可能。胡思乱想中,小丫环已经掀开帘子,灵眉一顿,贞良扶着她胳膊入内。 尚未站定,太太下首坐着的一个婆子已哭着跪过来,“三夫人啊,啊,三夫人!” 叶灵眉定睛一瞧,珠泪亦是滚滚,原那婆子不是别人,正是平江杜家主母管氏的一个陪房,姓王。灵眉在家时,与她并无多少来往,但异乡相逢,自然生出许多亲近,且不说中间还有这许多灾难波折。 灵眉拭去泪水,转面对太太王氏行礼,“灵眉无状,太太莫怪。” 王氏亦拿帕子擦眼,双目红红,摆手道,“快坐下,王嬷嬷也坐下,天可怜见的,可不是佛祖显灵怎的。”边上的老妈妈、郝氏等人忙也跟着唏嘘。王妈妈却道不敢,“主人娘子在,老奴不敢坐着。”王氏闻言暗自点头。 灵眉问王家的,“你打哪儿来?家里还有谁?” 那王妈妈站着答道,“发水那天,夫人回门不知家里,人口家财全卷走了,只余下大少爷房中的小公子和老奴等五六人。”说到这里,想到当日惨状不由哽咽,灵眉边擦泪边道,“继续讲。” “是,”王妈妈应一声,“我们几人抱着公子不知去处,也没顾得打探夫人下落,一路讨饭到金陵,天有造化,碰巧遇到原先大伯公子打发人来金陵问信,见到我们相聚了,又到处找寻夫人半月,无有信息,这才领着我们上京去了。”说完偏头向王氏解释道,“太太不知,我们少爷原有一个伯家哥哥,是我们老爷嫡亲侄儿,在平江时住在家里,待他如亲子一般。后来去京中做事,这才躲过大水,也使现下孙少爷和我等有一个归宿。” 王氏最喜听这种恩恩相报的故事儿,频频点头,那叶灵眉心里却是酸楚难当,心道“我只以为他久去无音,或已嫁娶,原来他亦找寻过我”!仔细看这王妈妈,穿戴齐整,发梳的光滑,虽不如以往在家里华贵,但用料做工都是极好的,于心慢慢喜欢起来,“看来他在京里谋生不错,也不枉他以往一番宏愿了。” 心中百转,听那王妈妈继续道,“大爷,哦,就是我们现下京里的杜大爷后首又使人南下打听三夫人等消息,恰听说贵府上的一个管家周大爷正在找寻杜、叶两府消息,两下里碰到,真造化了!我们大爷命我和杜胜这就接夫人回去,他现在云南采买,回来自当亲临府上致谢。” 灵眉虽失望景阳此次没有亲来,但那杜胜是杜景阳的奶哥哥,随他前年一同往京里去的,便知不会是假,身旁一片赞叹声中,她悄悄儿抬眼,贞良正温和地看着她,目带不舍,灵眉脸儿一红,深深埋首。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与贞良、玉芽等话别,两下里均是依依不舍,第三日,灵眉收拾好行囊,正午一过,杜家的车子已候在门口。贞良千叮咛万嘱咐的送到车前,眼见高车大马,红橡木车厢崭新的,马铃儿车铆钉都是铜制,亮光闪闪。贞良放下心来,知这杜景阳必定经营的不错,灵眉此去断受不了苦。 他们出来,车边上候着的两个丫环忙迎上来,一人扶上灵眉,一人接过花嫂手中随身细软,王妈妈上前道,“三夫人,车马已备齐,随时可走。” 灵眉紧紧握住贞良手,四眼交汇,各自垂泪。 “姐姐,”灵眉道,又向后握住花嫂,“嫂子。”哽咽不能言。花嫂恨不能跟随她去,默默低头抹泪。 “三夫人,”王妈妈又上来催,“天短,再不走怕黑前赶不到驿舍。” 终须一别,灵眉松了贞良手,欲待转身,“等等,”那贞良唤,从怀中掏出一大红锦囊来,金银线绣的麒麟不比寻常碧色。 “姐姐这是……”灵眉惊问。 “妹妹,”贞良将囊儿塞到她手中,“这里间珠宝本就是妹妹所有,如今妹妹比我更需此物,此去路长,你须好生保重!”说罢硬塞到她袖儿里。 “姐姐!”灵眉五内俱感,恨不能只此留在这里,守这位异性姐姐过一世也罢,贞良亦泪如泉涌,扶她上车,那灵眉一步三回,依依别过。 19  鹤来(上) 且说那小娘子叶灵眉坐上大车,车轱辘一转一转远离周府,她坐在车中思绪万千,紧紧握着手中囊儿,想那贞良临行前说的‘此去路长’,于心无由来一阵恐慌,轻轻掀起车帘,却是已行出许久,把济州城门都扔在后头了。 旅途枯闷,灵眉不免向王妈妈等人问起杜家人在京中光景,岂料那王婆子说一说二再说不出三来,两个丫头剪云、剪月也是恭敬大于知心,多问几句,便推,“夫人还是去问妈妈吧,奴婢们也不知道什么。”灵眉心中落下阴云,隐隐觉出杜胜与王婆二人有事瞒着自己。 这一日行到一座市镇,杜胜命车闹市间停住,隔帘道,“三四日都是小地方打尖,苦了夫人了,这镇上的这间舍所甚好,今日便在这里落脚吧。”灵眉帘内答曰,“不可太过铺张。” 那杜胜笑呵呵道,“嗳,大官人来时吩咐,切不可辛苦了夫人。”说话间早有店伙迎出,杜胜一边吩咐安排上房一边使人拉车驾马进院不提。 剪云服侍灵眉下车,披上大毛斗篷,小脸深埋在篷帽里,随那店伙上楼。开门一看,开阔的一大间,不仅床铺衣柜都是上等的条纹乌木所制,连着屏风、绣榻、妆台一应俱全,不输寻常人家卧房。王妈妈道,“汤水饭食一会子就命人送来,晚上再命店家备一桶热汤,夫人好生洗涮洗涮。” 灵眉点头,“有劳妈妈了,”借故头疼,使她们都下去。原来她心中本存着一段怀疑,方才杜胜答话时分明又说的“大官人”三字,更令人难安。灵眉想,杜胜自小随着杜景阳,以往都唤他“公子”,或“哥儿”,怎地突然冒出“大官人”三字出来。 念之头痛,一时剪云等在外唤门,灵眉正自思索,未听得,两人便自推门进屋,恰灵眉又和衣脸冲内侧躺着的,剪月往屏风里一探道,“睡着了。”接而又叹道,“我看她也怪可怜,都不知去南去北……”下剩的话被剪云一把捂住,“你不要命了,瞎点子乱说……”叽咕着退出房门。 那灵眉听到此处,吓得一身冷汗,翻身坐起,心道原不是我多疑,恐怕杜胜王婆两个贼人欲假借景阳公子名义诓骗于我,怕就是送去那个甚么“大官人”处,一时心中大乱,又恨自己急于脱开周府和周奉轻信贼人,又忧心杜景阳真实处境,惊悸之下起身,她脚又小,腿儿都棉软了。 晚饭时,灵眉指着桌上饭菜皱眉,“这怎生做的,半点下不得口。”王婆子知她以往在家时最是娇贵,正要说去换几个菜色,灵眉道,“不如请妈妈亲自下厨,做几个家乡甜羹吧。”婆子无奈,虽恨她多事,但当今要务是将她安全送达,只得下去,灵眉又道,“剪云也须学着。”把她也支开。 如此屋中只有剪月一人。正愁如何也将她支走,客栈外间传来马蹄和叫嚷声,剪月支开窗子,原是一座大车停在门口,旁边四乘骏马,一人挥鞭使店伙快快备房造饭。灵眉看这骑马的几人皆是锦衣重裘,行动话语间一派颐指气使目中无人的样儿,猜或是大富贵人家的豪奴。偏头一看,剪月亦伸头张望,便道,“你去打听一下,这些是甚么人。”剪月年小些,没见过这些,又有灵眉坚持,拉下脸儿甚有主子颜色,便也推门去了。 叶灵眉使开众人,匆匆裹上大氅,从床铺下拾起方才收拾的小小包裹,谁知身后吱呀一声,慌得她刚拿住的包袱差点落下。想了想,只得先将它塞回原处,自己装作无事从屏风里出来,与那来人一照面,呆了呆,个心思竟然是——哥哥救我来了! 周奉掩上门,一转身,娇人刚从屏风内走出来,二人两多月未见,她恍惚出落得比以往更美,见到他,呆呆的,他想,可把他的小人给吓坏了,又得意又爱怜,于胸腔内大盛。 “周家哥哥,”灵眉怯怯的,于心实有些怕他,但现下先逃出这里要紧,因此暂把那羞懊害怕放下,捏紧袖子,刚想问你怎知道我在这里的,那边厢周奉看到她穿着,系着大氅,面色变了变,问道,“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灵眉又是一呆,一瞬儿间,什么都明白了,杜胜、王婆子,大官人……嘴里头酸涩苦辣茫茫地千万种滋味,回过神来,她刷白了小脸直直越过他,直接去开房门,将摸到门闩儿,周奉于身后不慌不忙道,“眉儿。” 他越走越近,灵眉背后窜过战栗,此时他愈是状做无事,她心里头越慌,不料房门似是从外锁住了,怎生也打不开,灵眉急得欲哭,而他已凑上来,浓热的气息喷到耳后,那里便一条线儿烫红下去,直蔓到衣领里。周奉想,我还没怎么样你呢!一边抬手欲拉她手儿,灵眉手一缩,背着转过来,那周奉定定看着她,凤目灼灼璀亮。灵眉鼓足的勇气霎时间破灭,只用一双妙目恨瞪着他。 周奉倒觉得有趣似的,一低头,去咬她小嘴儿,灵眉话头全吓住了,转头躲闪,声音里已带了哭腔,“你不能再对我这样!” 周奉两指捏住她下巴,反问她,“如今你是我的人,我想怎么样不可以?”灵眉还没明白呢,惶惑惑的,眼泪儿大落,一行哭,一行气凑,抽抽噎噎地全被他含在嘴里,背着的小手也被他攥到自己手中,周奉将长指硬塞入她紧攥的手心里,喘息着道,“娇儿,你可想死我了!” 灵眉心中大骇,颤颤质问他,“我把你当亲生哥哥,你怎可这样!”周奉笑,眼角边漾起细细纹路,□风流,“你若愿意,把我当爹爹也可以,倒别有一种情趣。” 这混话说的灵眉俏脸一阵红红白白,周奉则终于可以在她面前做回本色,极尽畅快,见她羞恼不堪的,益发得了意,恰那王婆子在外唤门,“官人,夫人刚才要的羹汤好了。”他一笑,凑近她耳朵道,“咱们开门么,我是真饿了。” ……613…… 将门打开,王婆子端着大托盘进来,一样样摆到桌上,眼睛看着灵眉,却是对着周奉大声道,“夫人想吃的甜羹,老奴都做得了,大官人一路辛苦,特又多加了一碗参鸡汤。” 灵眉不懂这婆子怎能如此无耻,转过脸就一味讨好那人,仿佛竟无拐骗她的事一般。只是她生性腼腆,又不屑与一个下人难看,自己木着脸儿呆坐在凳上,看也不看他们。那婆子打量两圈,讪讪笑道,“两口子,还是和和美美最好,老奴先下去了。” 灵眉大怒,此番脸儿也气白,转过身,婆子却已退下,她一双美目里盈盈的红红的,极是可怜。周奉欲哄她,她头一偏,转身推挡,“你走,”憋得话也说不完整,咬紧手中帕儿,“你走!” 周奉想,这时候倒也不能逼狠了她,把鸡汤推到她面前,嘱咐道,“你莫要哭坏了身子,其他不吃也可以,把汤喝了。”自己先行出去。 原来周成早先在金陵平江走访时先后遇上王、杜二人,彼时那王婆遭难后逃出一条性命,丧家犬一般,略与些银钱便将杜叶两府事迹和盘托出;后首碰到那杜胜,确是奉杜景阳命找寻灵眉而来,不过景阳并不在京中,却早已去了西南。因景阳是由于灵眉才被逐出杜府,杜胜一直怀恨于她,是以周成与他说计划时百般规劝,又许以重金,便也应承配合。 周奉计划好这一切,本欲随杜、王二人一道悄悄上来,亲自接了灵眉一同南下。不料临行前胡太守处有一重要商情不得不处理,是以晚了几天。 掩上房门,转身看到对面另一间上房,里面灯火明亮,外头还站着两名精悍仆从,周奉有些好奇,下楼遇到四儿,见到他,鬼溜溜道,“二爷猜我刚才望见了谁?” “谁?” 四儿凑近,“凌红苕。”手指三楼对面那间房,“刚才从那里头出来,坐了车又走了。” 周奉真没料到,想起方才所见守门的两个仆从精悍壮硕,不似普通家丁,倒像是官府的差役一样,便问,“那里面住的什么人?” 四儿摇头,“仿佛是一位年轻公子,店伙送汤水都只到门口,底下大堂里还有十几个家奴,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20 都跋扈得很。”周奉道,“如此,你们就规矩些,莫要惹他们。吩咐杜胜,叫人抬一捅热汤上去。”四儿明白了,涎笑道,“是。” 周奉晃了一圈,又回到三楼。对门仍是灯火通明,门口两个大汉桩子一样站着,煞是威风,那周奉想,你有随扈,我却有世间难得的小美人儿,不比你还得意些。边想边笑推开房门。 屏风外,桌子上饭菜一动未动,鸡汤早已冷掉,上面结起一层黄油。屏风里,传来淅沥水声,剪月轻道,“夫人,巾子在这里。” 周奉悄悄转过去,只见灵眉只穿了小衣,发儿也散下了,墨一样染在肩头,脸儿低垂,更显得它素白一点浅月一般。她坐在床边上,双手撑在两旁,丫头剪月蹲在下头给她洗脚,两个都没有看见他。 那灵眉一抬头,看到他站在那里,脸上红澄澄立时一片羞恼,眼睛里冒火,脸颊鼓起来,“你怎么在这,出去!” 剪月忙站起身,退到一边。灵眉见她这样,更气愤了,小脚儿一蹬,差点将铜盆踢翻,她顾不得湿淋淋的两只小脚直接踩到地板上,气急败坏的,“你出去!”又转向剪月,“你让他出去!” 剪月边上站得好不尴尬,周奉道,“你难为一个丫头做什么,下去吧。”那剪月如蒙大赦,“是”一声赶紧出去。 旁边的红木汤桶内热气袅袅,周奉微抬眉毛,瞄她一眼,不慌不忙卷起袖子舀出一瓢热水来,回来倒在铜盆内,笑吟吟道,“妹妹这样泼辣。” 灵眉十分气苦,“左右这些都是你的奴才,哪一个听我的!” 周奉笑道,“妹妹着实聪明。”抬起头,灵眉立刻一个突,慌得“哎哟”一声坐倒在床上,周奉攥起她一只脚放进热水中,她不妨这样,楞了一下,只这一下,两只脚都已入盆,她两手死死抓着床沿,上身绷直有如琴弦,却连“你做什么”这样的话儿都不敢问了。 周奉拾起旁边一方棉巾,铺在膝上,抬起她脚儿放在上头,厚厚的棉巾裹住小脚丫,粗糙的棉布突起蹭磨娇嫩肌理,灵眉从未对这擦脚的棉巾质感有过如此深的体会,忽而她低唤一声,那厮已扔了巾子,将一只白嫩嫩俏生生的软足握在掌中比划,抬起眼,凤眼斜斜上挑,—— “妹妹的脚真小,还不及我手掌大呢!” 古时赵飞燕足踏男子掌心翩翩起舞,此刻那小娘子纤弱秀气的小脚丫被男人握着,搁在修长光润的掌心上,怯生生仿如一惊就要跳开的白兔,周奉微微一动,它果然脱兔般收起,那灵眉缩回脚儿,孩子一样地将它们藏在身后。周奉笑,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罩住。 灵眉恨不能自己能缩成一个小点,小到他看不见、也亲不到才好,可他舌头已经探进来,她不得不张开着仰高,为防止他身体全压下来双手抬起去推挡,很快变成了攀扶。嘴唇上麻麻木木湿湿腻腻得痛,他咬住她嘴巴的样子像最贪婪的蛇,有唾液哺进来,她被迫吞咽了,脊背立刻泛起恶心的酥麻,他勾缠住她的舌头吸含进去,粗厚的舌裹住她的用力吸吮,咸丝丝的泪水汇入交融的津液里,灵眉想,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可亲的人变成这样。 周奉松开她,他显然还要更多,俊脸潮红,边吸着嘴儿边手脚并用得要爬上去,灵眉则抽抽噎噎哭的不歇,他烦了,红通着眼斥她,“你别哭了!” 灵眉何尝不气,也瞪起眼娇叱,“你不可以!” 周奉看看怀里圈着的她,在看看周遭,想这我的地盘我怎么就不可以了,遂乜着眼嘲弄她,“嗬,我怎么不可以?!” 灵眉觉他真无法理喻,他不可以,难道还用说那些个理由么!两个都鼓着眼睛怒视对方,各自鄙视对方的无知和不通时务。 最终是灵眉撑不住,气鼓鼓偏过头,“你走吧。” 周奉一楞,我去哪儿? 那小娘气他不动,欲推他下去,说的天经地义理直气壮,“我要歇息了。” 周奉怒极,他费尽心血,大道理均也已说白,她应当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怎么还以为亲个小嘴摸一摸就能打发他的么?恰她奇怪他还不走,疑惑惑看过来,周奉狞笑,“我就睡在这里!” 灵眉傻得要飘了,那呆样子看的他又恨又解气,然后她眼泪又流下来,唰唰的,周奉下面和心里都憋得发痛,不过各自不同罢了,不如强了她,他恶狠狠想,然则“哇”的一声,他一激灵,原那灵眉憋不住,做不到默默泣无声,这会子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开始,就没了完,她两只小手攥着披头散发地大哭,“娘,娘!”她唤,不停地打嗝抽气,娇美的小脸皱成烂苹果,那周奉也傻飘了,不知过了多久,“你饿吗?”他想到外面的那碗鸡汤,觉得好累,赶了好些天的路哇! 灵眉已转成小雨,背过脸不答。 周奉下地,“我让丫头给你热一热。”走出几步越想越不是滋味,不明白好好的开头怎么变成这样,转过来道,“我睡这里!” 第二日须早起赶路,灵眉无精打采的,眼睛红肿的核桃一样,剪云扶着她走,那小手冰凉无力,她暗自明白,心下也有一点点怜惜,低叹女儿薄命,王婆子凑在一边,亦自以为明白,眼瞅灵眉主仆二人走开,上前奉承道,“昨儿那鸡汤官人吃的好?今儿打尖时,老奴再做,给您和夫人好好补补身子。” 周奉胡乱斥了她两句,走出客栈,四儿早备好车马,那周奉翻身一跃上马,四儿笑嘻嘻迎上来,轻声道,“恭喜二爷,”眼睛里贼忒兮兮,一幅了然。周奉一肚子闷气,也不好撒,把鞭子往马屁股上狠抽一下,马儿吃痛,奋蹄而去,四儿赶紧跟上,一路遥望自家二爷奋马扬鞭精力充沛的得意背影,心中十分羡慕,好二爷,好体力,折腾那小娘一宿,还能这样骑马,真伟男子也! 20  鹤来(下) 周奉骑着大马,带着美人,一路南下。理当快活,然那叶灵眉又倔又迂,时时刻刻冷面相对。与众人相处时,她顾及颜面,不很吵闹,二人独处时,或不屑之,或横目之,或怨恨之,又或是默默垂泪,自怜自伤,完全一副被劫持霸占的弱质美人形象。 周奉爱之不能,恨之不行,于是故意加快行程劳累她,灵眉仍不理会他,终日里寡淡淡的。终于有一天晚间揉弄她时,小娘儿或疲累极了的,在他肩头狠咬一口,直咬破皮儿,渗出血来,那周奉愣住,多日的积郁之气忽然一扫而空,灵眉咬完他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仍泪涟涟的,有泪水滴上他肩上创处,痒,麻,热,一丝一丝奇思妙感顺着那破口儿,竟渗到胸腔里。周奉想,这不就是泡妞么,她现下就在他鼓掌之间,要怎么待她还不全在他的一念。可若要强着她、迫着她,让她见到他就战战兢兢万事均不敢违抗有甚么意思,就要这样,当面恨着他,给他甩脸子,和他顶脾气,憋急了咬上他一口,活生生,粉嫩嫩,水灵灵,这才叫好呢! 我的小人,心下快活之极,他荡笑着伸出魔爪扑上去,啮咬上灵眉的脖子,色迷迷道,“你也吃上我一口!” 转眼十余日过去,这一日到达清江府,清江是大市,周奉体恤灵眉数日劳顿,又有距目的地金陵也只三两日行程,命四儿等人觅大好客栈好生歇息一番。 四儿很快寻了一家叫“豪客来”的,周奉骑马将车带到此处,先安顿好灵眉等人,下得楼来,却见客栈门口又停了一辆大车,车身又高又宽,紫檀木车厢,锦绣大盖,车窗处悬着的两串四角铃儿均是镀金,好不华贵。周奉刚觉得眼熟,忽然忆起,这不正是那日住在三楼对面上房的公子车从,不料他们也是往南边来。 车将停住,三个十二三岁的小厮忙从车后跑上前来,一掀车帘,一在车下铺上一溜三阶的红木矮梯儿,最后一个候在旁边等着扶架。周奉想看看这人究竟是何人物,便一旁停住。 车帘掀开,一年轻公子拾梯而下。只见他二十一二岁年纪,穿一身天水青色长袍,头挽顶髻,以一根玉簪别住,其余披散在肩上,其面白而秀,修眉狭目,神采清雅。他穿戴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华贵,但极合体,天水青长袍上无一丝折痕,仿佛他并不是从马车中下来,而是刚由侍女们穿戴好,将将走出家门一样。 周奉见到这人,先喝了一声彩,但观其态像,非大富即贵,于己并不想攀交,当下稍作一停,便即走开。 谁知第二日又遇到此人,还是上房,门对门。这下不仅周奉,连那公子也认出他了,主动与他攀谈,“这位公子好生有缘,不知所去何地?” 周奉亦抬手作揖,“金陵。” 那公子闻言笑道,“好巧,我也去的那里。”当下邀周奉共食。二人堂下要了一雅间,相对而坐,立刻有两名仆从跟进来门边上侍立着,公子一笑,“敝门陋俗,让公子见笑了。” 周奉见那些仆从严肃骄傲,他本人却是极温文和气,温雅如玉一般,心中不由生出好感,试探道,“公子家人个个机警,有若神人,公子本人必也是见多识广的大雅之人,倒是我出自乡野,有失礼之处,请阁下见谅些个。” 那公子并不瞒他,报出姓名,“我姓贺,名鹤来。” 周奉想,真怪巧的,与我那娘子一般姓氏,见他隐去家门不说,知必是不便,回道,“阁下好名姓,贺,鹤来,倒有一双儿。鄙姓周,一字名奉,济州人氏,现在金陵从商。” 鹤来笑道,“原来是周兄,周兄所猜不错,只因我上头有一兄长,名唤云来,确还有一孪生姊姊唤作凤来,父母这才随行取名鹤来。” 周奉闻言点头,心下却又奇,看他言行举止必是豪门大富家出来,或是王侯将相也不一定,但若是这般,其家姊必是大家闺秀,怎会随便与外人道出闺名?心下疑惑,面上却不露,毕竟萍水相逢,并不知对方底细,甚讳交浅言深,因此只捡那面上话来说。 那贺鹤来确是一雅人,并无半点架子,周奉只觉与他交谈如沐春风,无论何种话题他均能对应,却都是点到为止,让他去发挥,他则于关键处偶出妙语,正搔到痒处,让人倍感愉悦。 话愈投机,周奉愈惊奇,心想这人好生厉害,与我一般的年纪,城府却这样深沉,为人表面又谦和,虽知这样,却令人情不自禁喜与他相交,真了不得也! 周奉端量鹤来的同时,鹤来也自端量他,只不过他确实是有心结识于他,只不过事先不曾想到这本应满身铜臭的浪荡哥儿却也自有一番轩昂的男子气概。 两人各怀心思,都欲再深相交,约好第二日结伴而行。周奉走后,鹤来仍坐在原处,一名心腹模样的长随进来到他耳边悄悄道,“小爷,小的方才瞧见了,确与娘娘有七八分相似。” 鹤来凝神,片刻方道,“哦?竟然有这样的事!”话音里且疑且叹,仍是大为不信的意思。那长随知道他的痴心思,想想又道,“前两日八喜子说看到与娘娘一般模样的人时,小的也不信,可方才小的潜在他们屋中看了,那女娘眉眼、相貌、体态,身形,确与娘娘像个十足!” 鹤来微微一笑,乜他道,“你方才还说是七八分,现下又到十足了!” 长随脸一红,讷讷说不出话来。 “算了,”鹤来回到自己房内,仍在那周奉与灵眉所居之房的对门,打发了所有仆从,自己踱步到案前一卷打开的画轴前,里面一宫装女子,于月下凝神而立,似在沉思,又似在远眺,其眉目清丽,容色光华,颜色绝非人间所有。更奇在竟有人能捕捉到女子神韵,落笔于纸张上,月色昏昏,女子神情是喜是哀不能辨,非让人欲拨开她脸上月色才能看出一般。 鹤来把手轻触到她发边,喃喃道,“还能有谁,能生得与你有七八分相似呢?” 周奉回屋,灵眉正在喝水,看到他,呛了一口。周奉坐到她对面,静静看她喝水,灵眉本不欲理会他,一时实在忍不住站起身来,周奉道,“嗳,” 灵眉绕过他,那厮一伸手握住她手腕,她气道,“你做什么,放开!” 周奉仔细看她,直等她露出十分恼色,忽然问道,“若是有一公子,比我还富贵许多,十分人才,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你会否喜他?” 灵眉被他握住片刻,等出这么无理由一句来,偏他又问的十分认真,她瘪瘪嘴,猛力把手一甩,别过脸去,“神经病!” ……`619…… 第二日,周奉告诉灵眉要与人同行,灵眉一惊,问,“甚么人?” 周奉道,“一个京里来的后生,也去金陵。”其余没再多说,见那小娘子呆着脸儿不做声,扶着她肩道,“只是顺路一道而已,不用为我担心。”说着就势在她颊边亲了一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21 口,心情甚好地下楼去了。 谁知灵眉却羞惭起来,这几日,被他这样子软磨硬泡,出则同行,入则同寝,竟真如夫妇一般。真忒也不知道羞耻了,她捂着脸儿想,虽然每天早起面对剪云、王婆子等人颇感到羞惭,也恨她们拐骗自己,但这丑事毕竟她们一早就知晓,又都是那周奉的“自己人”,时间一久,她竟也能“处之泰若”了。 然则这猛不丁一个外人同行,叶灵眉忽然警醒过来,他要怎么样告诉别人我是什么人?——我这都做的什么呀?!越思越深恨自己软弱糊涂,她伏到妆台上,嘤嘤哭了起来。 周奉下楼,鹤来已候在楼下大堂,穿一身枣红色斜襟窄袖便服,领口饰以深黑纹饰,纯白的圆领内衫露出来,颇显精神。见到他,微笑转身,“周兄早。” 周奉一向自诩外表,此刻见他这样装扮,既得体又时兴,衬着其俊雅相貌,显得无比尊贵优雅,边迎上前去边道,“看贺兄今日装束,像是要骑马。” 鹤来点头,示意他看外面,已有一马童模样的牵一匹骏马候在门口,与周奉的雄风并立。周奉看一眼楼上,“让你久等了。“ 鹤来笑道,“不然,你携带家眷,自然要细心一些。”正说着,瞥见一丫头扶着一名女子从楼上缓缓下来。鹤来冷眼观看,女子中等身量,裹在雪青色雀羽大氅内,蓬帽低垂,遮住大半个脸儿,虽看不清面容,但从那清袅的步态,纤柔的身姿,判断应当是一名美人。 周奉过去,与她耳边说了什么,她显然不愿过来厮见,鹤来见状踱过去道,“周兄若不嫌弃,可以让嫂嫂坐我的车。” 周奉既猜他是京里来人,知那一等京中贵族与皇族燕氏一样,早先源有塞外血统,作风豪迈,是以不怪,但他深知灵眉脾性,婉拒道,“内子羞怯,不必劳烦。”那鹤来也不在意,待他安顿好灵眉,二人上马并驾而行。 只用大半日时间,两人已到下一处镇子,经此处去金陵必须渡水,该镇正是渡口,周奉原计划歇息一宿第二日一早上船,不料鹤来已使人早一日到达此处,安排好一艘大船。鹤来力邀周奉一道,盛情难却,又能节约行程,周奉略一思量答应了,只言明船租须分担一半。一两日相处,鹤来知他亦是性情中人,进退有度,当下也不过分推却,自让仆从另行打扫一间上房与他夫妇二人居住。 一多个时辰后,灵眉的车子到达,待听说又要一起渡江,她无从说什么,只得随周奉下车上船。 晚饭时推说头疼,不去与他们共食,鹤来想,这样胆小上不得台面,不论别的,光性情儿就与那一位有云泥之别,愈发淡了心思,反觉得周奉是极有头脑见识的男子,不枉倒可以深交。 二人对酌至深夜,周奉回房时,灵眉哪里能够睡着,骨碌坐起,竖起耳朵,果然帐外传来他与剪云说话的声音,一会儿有抬水进来的声音——他还要洗澡。 灵眉手指抠到被子里,听得外间响起水声,剪云细细问候的声音,和他偶尔低沉回话。她捂住脸,于心知道,富家公子由丫环侍候沐浴洗澡,本是平常的一件事,原先在自家时哥哥灵德他们未尝也不是这样,但他近在咫尺的这等作为,亲昵得令她感到极其羞恼和难以接受。 周奉沐浴完毕,打发走丫环,将烛火定到床边台上,揭开帐子,却见小娇娘背身坐在那里,呆愣愣的。他心中喜欢,一把搂上去,灵眉顿一个寒颤,周奉道,“宝宝,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他身子一罩上来便是一股热力,灵眉吓得反而一颤,只想躲开他。周奉呵呵笑着,怜惜道,“瞧,肩膀都凉了,哥哥给你暖暖。”说着咬住她唇儿吸吮,一边手反去解她小衣,往里间摸去。 灵眉不依,那周奉又笑,“挡甚么,又不是没摸过。”灵眉皱眉,想扭开,“你喝酒了。”周奉大掌烫得惊人,低笑,“嗳,不喝酒哪次对着你也都烧得慌。”说罢微一使力,调整姿势,将她双手锢在背后,灵眉被他制得不得动弹,只能用小脑袋去撞他,意欲阻止。 “不要!”她细细尖叫,像不驯服的小兽,一会子哭起来,摇散一头秀发。 周奉握住她全身最柔软处,“怎么啦?”他心情甚好,娇娇每天都反抗他,只不过有时强些,有时弱些,撕开小衣前襟,让她看他怎生揉弄她,嗅她头发里的沁香味道,丝毫没有发现她真的在闹情绪。 灵眉一万个别扭,缩起肩膀不让他亲吻,一时趁他不备,小手儿脱开,猛往上一抓,那周奉“哎哟”一声,脖子上着了一道,灵眉忙脱开他,尽力用撕破的小衣前襟裹住红痕点点的胸脯。 周奉皱紧浓眉,他此刻□正盛,经不得半点刺激,若她如以往般半推半就的顺着他,他还能有几分自持,但像这样子真反抗,正如烈火里浇油一样反弄得他更疼痛炙热起来。 阴下脸,“我看你是不想好了。”原本热烫的身躯里加了狂躁之气,周奉扯去自己衣裤,灵眉抱膝环住自己不住后退,可退到墙壁再无可退之处,船舱外滔滔水声一浪拍过一浪,声声惊魂,她忽然忆起这床倚舱铺设,自己身后就是一扇窗户,当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得推开窗户就要投身跳出去。 “啊!”身子被拦腰夺回重重抛落到铺上,掌不住力道跌了两个滚儿,一半儿身子跌到床外,不住下滑。灵眉痛得下意识想扒住床沿,周奉却一忽儿又扯住她胳膊猛力将她拉回来—— “啪!”重重的一掌砸到脸颊上,她被抽得歪过去。 两个都愣了,她眨眨眼,还没有从这突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啊!”又是一掌,小小的身子彻底侧翻过去,扶在床板上不住喘息。 “我对你还不够好么?”冷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耳朵里嗡嗡的听不大清楚,“嗯?”周奉气咻咻的,被迫她转过脸来面对他,灵眉失神的眼睛里没有泪。 周奉气急了的,狠狠握着她下巴,“居然敢给我寻死?你是好日子过腻味了,非要来点不一样的,啊?” 他一动,灵眉一个激灵,吓得闭上眼,周奉舔上她嘴角破口处,她痛,眼泪又流出来,咸咸的落入嘴里。 “再哭也没有用了,妹妹。”周奉含住她舌头吸吮,吞下所有呜咽。 21  浓雾 第二日清晨,鹤来只身一人站在船头甲板之上。晨雾甚大,四下里皆茫茫一片,除了水破船头的声音再无别的声响,此刻于江心,独立开阔,浩瀚空寥,仿天地间唯他一人而已。 身后传来声响,鹤来没有回头,徐徐问道,“客人昨日歇得如何?切莫怠慢了他们。”那仆从略迟疑一下,上前掩嘴说了,鹤来听罢嘴角倒勾起一道笑纹,“如此,不必等他早膳了,你们都退下去罢,我需再站一会。” 然则不一时身后响声又起,鹤来不满,回转身子,却当下站在那里。 团团浓雾中,一女子渐渐走来。从一个身影,到逐渐几笔轮廓,再到现出形容,她这样行着,恍若解开一个谜团。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却,忽然而已。鹤来于茫茫浓雾中凝望,彼端三月,她亦是在初春的一片薄雾中走来,被刚生出嫩芽的柳枝儿勾住发梢,她一抬头…… 眼前的女子雪衣曳地,发如黑绸,寒气将她胸前和手臂的肌肤冻得透明一般,却益发显得剔透娇嫩,弱不堪怜,他想到琉璃上凝结的冰花,濡湿的,欲化开的,漉漉流淌。 ——彼时的她伸出手儿,去解发上缠住的柳枝儿,样子有多妩媚娇憨,美好得如柳梢里透出的一缕缕春光;眼前女子神思迷惘,怔怔怯怯,宛若沧海里一枚小美人鱼儿,凭空在这大雾里现身,恰迷了路。 鹤来此刻心中芜杂,百味交叠,跟着船板后很快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一顿,本欲上前的身子反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彻底隐入浓雾中。 “灵眉!”来人一声急喝,那女孩儿纤细的身子立刻落入赶来男子的怀抱中。 “你做什么?”显然是极怒的,来人双眼冒火,正是舱下应醉卧温柔乡的那位周公子。两人缠在一处,那周奉欲将她囫囵儿抱起,女子却挣动起来,僵直着身子不配合,那周奉低低说了什么哄她,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风里传来, “嗳,是我不好,……本想回到金陵……可你……嗯?” 女子听了这话儿,更扭动挣扎,边哭边断断续续分辨什么,十分无力哀婉,忽的她短促尖叫一声,间杂着丝帛碎裂的声响,那周奉将她双手锢在身后,翻转过身子,鹤来一窒,美人儿脸儿惨白,满面惊吓,原是那厮扯破她丝衣前襟,一方乳投儿袒露出来,雾气中那团娇圆又白又翘,玉雕一样,寒风使顶端的嫩红很快战栗,男人的大掌从后头坚决地攥住它,鹤来抑住急促呼吸,看着那粗粝修长的手指轻亵地拧上顶端,他凑到她耳边说了什么,女子软将下来,绵绵卧倒在他怀抱中。 他二人匆匆来,匆匆去,不料这寂静船头深雾之中还有一看客,鹤来耳听水破船头,一浪大过一浪,他心头亦随这浪头惊动,眼见为实,方才情景令他仿看到彼端另一人的际遇——原来她承受过这个!他轻轻叹息,胸中流过奇妙的感觉。 早时,有仆从来报那客人公子的夫人病了。二人见面,鹤来关切相问,“听说尊夫人病了?” 周奉浓眉深锁,不无忧愁,“内子一向体弱,或是昨日上船时在舱外坐了一会,受了江风,竟然发起热来。” 鹤来点头,“嫂嫂为人娇贵,这一路辛苦劳顿定难当。我这里倒随行带了一名大夫,如若周兄不嫌,可以让他诊断一二。” 周奉大喜,哪有嫌弃的道理,再三谢过。 一日后船抵金陵,下船时鹤来公子坚决不受原先说好分摊的船资,正色道,“你我投缘,本不应要你的,加之嫂嫂船上生病,一半是我们照顾不周的原因,赔罪都不能恕的,怎能再要这个?” 那周奉见他虽说出身高贵,但为人着实可亲,又知礼讲理,心中早已起了相交之意,当下道,“如此就谢过了。只是不知贺兄到达金陵要客留多久,不知有无安排下住处?”鹤来说无有,至于时日也还未定,周奉便道,“不如也给我一个机会,尽尽地主之谊如何?不瞒兄台,我虽也是外乡人,但多次来金陵办差,熟于此地,现家父正使我长居于此照料生意。现这里有很老成的管家,伶俐下人,新近刚起了一座宅院,就在莫愁湖边上,虽说是蓬门小户,拙床陋椅,总是家里,不比你住客栈便宜些?” 鹤来闻之,却也中下怀。不一时船舶靠岸,周成接信早候在码头,见到周奉,又见他身边立着另一年轻公子,贵气逼人,忙上前拜见。鹤来使他一随行的总管叫赵六的,自去退了原定的居所,自己带着其余十一名仆从跟随周奉回府。 车行半个时辰,即到了周奉新置的宅子这里。原是他头年末看中的一处新房,背山望湖,环境幽静,原是一通州富商发水前所盖,短钱卖与了他。 鹤来下马,只见一座门楼,乃是垂莲象鼻,画栋雕梁,朱红大门大开,周成指挥担行李的小厮儿们将车马停靠到墙根台基之下,几个下人从偏门里小步跑出,各个整洁齐整。周成略嘱咐他们两句,这边厢周奉让着鹤来,一同进门。 穿过门房,前庭甚是开阔,正中一条卵石路,两边灰泥草圃,近前正厅左右各两棵大槐,两三人腰粗,抱掩厅廊。向里看处,前正厅原是向南的三间大厅,帘栊高控。屏门上,挂一轴老枝红梅横披画,两边金漆柱上书写春联,正中设一退光黑漆香几,几上放一古青铜兽炉。上有六张交椅,两山头挂着四季吊屏,鹤来点头笑道,“果然是好所在,周兄真雅人也!” 周奉笑道,“这都是临行前吩咐我那管家布置,乡人村味,兄台莫要嫌弃。”二人略坐一下,便命周成带他人马东边客房院里将息。 安顿好鹤来公子,周奉忙去瞧那灵眉。剪云剪月已扶她在主卧房内卧好,见他来了,忙掀开帐子,那小娘儿平躺在厚厚的粉黄缎被中,露出的素白小脸无有什么生气,两靥病中潮红,嘴唇干涩,睡得不很安稳。 周奉心怜,问剪云,“一直未醒么?” 剪云摇头,也不知他二人口角首尾,并不敢多话,周奉挥手让她下去,自己坐到床边,灵眉自昨日船头晕倒即发起烧来,幸有鹤来的大夫帮助退去高热,但一直未曾醒来。周奉俯下脸,她左颊边还隐有青色指痕,是他那晚急怒下掴的,他一阵痛悔,手指抚上去。 灵眉梦呓中唤道,“哥哥。” 周奉一震,又喜又愧,想自己为了得她,终究是心急了些,竟用起原本最不屑的不入流手段。“灵眉儿,”他柔声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22 轻抚。 “哥哥,”眼泪从紧闭的眼里流出,她仍在梦中,“景阳哥哥,你怎么还不来!” 欲要吻上她额头的身子一瞬僵住,他平息两下,僵硬地坐直起身子。 ……`628…… 因鹤来随行所带的大夫看的好,周奉不再另找他人,仍请他继续来看,四儿待鹤来等安置好,来请话道,“我家夫人上回吃了李大夫的药,好了泰半,接下来怕是仍要劳烦于他,二爷命我这里先谢过贺爷。”鹤来道,“谢甚么,都是应当的,”一面使人找来那姓李的大夫,命他随四儿前去看病,务必好生照看。 一路无话,那李先生见这园子虽不太大,但五脏俱全,依坡建起亭台楼阁,假山石林,皆玲珑秀丽,又因傍山势高,可远眺莫愁水色,视野十分开阔。 穿过一从柳荫,沿池架桥,下引的活水,冬日里依然淙淙,溶溶荡荡,曲折萦迂,池尽处一条回廊,度过廊去,诸路可通,一座院落现出。 只见一色的水磨砖墙,清瓦花堵,进院一大块玲珑山石,权作影壁,内里五六间房舍一溜儿连成阔阔的“品”字,其间栽种许多奇花异草,或牵藤的,或引蔓儿,又或是穿石隙、坠檐堂,虽天寒多未萌生,但仍有小半常青的,结珠吐串,幽香扑鼻。 早有侍女正屋门口守候,此时掀开厚重棉帘,四儿让,“李爷请,”那先生举步进入。 因急于瞧病,正厅一略而过,但觉满室如春,清淡香气萦人。一着粉大眼丫头领他们来到内室,四儿停在外头,李大夫随她入内。辅一进房,香气暖意更重,这屋里光线比外厅略暗些,李大夫略一顿,竟有些抬不起脚。 只见花团锦簇、玲珑剔透的一间卧房,倏尔玉色纱糊的小窗,倏尔彩绫系的中间槅门,外隔间正对门一扇大水晶镜,影影绰绰映出七八分真人影儿,旁边镂空木板,一隔一隔,放置各式笔砚、花瓶、盆景等物,窗下一大台暖榻,上面铺的墨玉色绫被,几团白底水墨画儿圆枕堆放其上。中槅门彩绫挽系,碎玉一样的粉水晶珠帘垂下,如缤纷细雨。 因埋的地龙,地上铺的青金砖,那周奉又恐脚冷,奶黄色羊毛毯一路从门口铺到里间,是以那李先生偶尔一顿。 剪月已抚开珠帘,李大夫上前,坐在已备好的椅子上,心道怪不得人说江南富户多会享乐,此处富贵之气不比京师府中差,怕还更精致些。 此是深闺,李大夫不敢抬眼多看,只盯住床榻前白绫垫儿,须臾,一只素白小手从淡金色锦帐中伸出,手指纤美,甲如莲瓣,李大夫屏屏神,伸指搭在脉上,却是一片冰冷,令人不禁疑叹,怎么这样温柔富贵的所在,也温暖不了这双小手么?! 不一时,先生诊好脉,对剪云道,“夫人已无大碍,烧也退尽,只须再吃两幅汤药,徐徐调养即可。此外,屋中需时时透些风儿才好。”许久,帐内轻轻嗯了一声,剪云带他出去开方不提。 却说那周奉,趁着大节清淡去接灵眉,来回也有二十余日,回到金陵,本想命周成去胡太守管家那里挂上号儿,择日拜访,不料第二日太守府管家自行先找上门来,说太守有请。周奉惊诧,连忙命周成城中最有名的鸿客楼定下酒席,递上帖儿,请胡太守赴宴。 酒过三巡,那太守主动言及江南三镇丝盐一事,哪三镇,扬州、通州、平江是也,周奉南下,所谓不过此事,然转圜两月一直未有好时机,本欲徐徐图之,不料此时太守主动提及,当下欣喜之余又添疑虑,直到宴快罢时那太守状作不经意问道,“听说周公子处近日来了客人,不知你与他是什么样的交情哪?” 周奉心内一跳,他实不知鹤来底细,但太守此番绝非无故提起,当下含含糊糊说过,那太守也不以为忤,捻着胡须笑道,“周善人能结识这样的贵人,真前途不可限量哇!今后有什么事情但来找本府商议。”说罢拍拍他肩膀,带着仆从打道回府。那周奉自与太守相识以来,虽私交颇好,但一向都是他曲意巴结,还从未得他这般礼遇,不由又惊又喜,躬身送出。 回去路上,周奉暗自思索,不知那鹤来公子究竟何人,一时又想到头回相遇客栈中,四儿提到凌红苕曾经出入他房,更是疑云四起,不知他的出现是否与前情有所瓜葛。 这边厢灵眉独自养了五六日,身子大好,此刻天还未多晚,静坐于房内看书,一时听到外面丫头声音道,“二爷来了,”她一惊,书本差点从手中掉下来,刚欲起身,门帘掀起,那周奉已然进来。 烛火明亮,灵眉蜷坐在暖榻上,身着鸭黄色家常袄裙,随意抓了个慵懒髻,容色倦懒,周奉步过去笑道,“听说妹妹大好了,”一边抚上她肩头,那小娘一侧,他呬笑道,“是了,我手太凉,”一边干脆坐过来,灵眉再一侧,他这一下再不允,将她拢到怀中,问道,“看什么呢?” 灵眉烦他,僵着身子,周奉掌过她脸儿就要亲吻,她猛一挣脱开,俏脸煞白,周奉亲了个空儿,反“呵呵”笑出来,此时剪云外间轻唤,“二爷,汤水备好了,要抬进来么?”周奉盯着眼前小人粉白小脸,大手撮住粉腮揉弄,声音低浊,“待会儿。” 他声音低,剪云一时没有听清,下意识问,“什么……”猛然掩住嘴,侧耳再听无声,满脸羞红,急急将房门掩上。 房内周奉抱起灵眉往内寝走,抛在身后的水晶帘一阵淙淙乱响,灵眉扯住纱帘,红头胀脸地与他周旋,但挣不过,呜咽道,“你怎生说的,不再欺我……”话未完便被他以口堵住,那浪荡儿喘息着道,“妹妹身子也好了,也须怜我一怜。” 两人口吻相接处津液溢流,周奉一手探入襟内捏了乳投儿玩耍,入手处滑丢丢又软又弹,颤颤的可爱无比,他渐得了趣,索性将衣襟咬开哺那红果儿入口,一边用大手揉弄赞道,“妹妹真是无一处不美。” 灵眉深恨自己软弱无能,心里头恨他,却只能这样敞开来任他玩弄,她无力仰在枕上,头顶繁复的纱帐层叠垂下,烛光一层一层透进来,昏黄晦暗,忽忽儿衣衫被他褪尽,那人亦除去自己的,撑过来,像遮住一大片天。 他英俊的脸背着光,因欲望贲张而显得邪恶,双目猩红,啮吻下来又重又狠,舌头深深探进她小口里,灵眉泪珠儿潸潸而落,周奉哄她,“别怕,这次不会那般疼了。” 灵眉道,“你一点都不顾及贞良姊姊么?” 半晌无有回话,灵眉睁开眼,那人正分开自己腿儿细量其间风光,根本没有听她说什么,她一时羞愤一时心慌,欲并紧双腿,周奉捉住她两只小脚儿,将它们软软搭在自己肩上。 22  如意 冬夜寂静,月色冷清。正值深夜,满院都静悄悄的,主卧大厅内,剪云坐在榻上,手托着腮一点一点,熬得困苦,忽而警醒,一看自己对面,剪月歪扭着身子倚坐在榻下小几上,嘴巴半张,已然睡熟了。她忙一把推过,剪月迷瞪着睁开眼,“嗯?好了?” 剪云轻嗔,“我哪里知道,”两个木木对坐一时,那剪云又推她,指着卧室门口,“你去听听。”剪月大红了脸,“我不去。”她两个以往都没侍候过内室,此皆是头回,因而都还生嫩,一时剪云又道,“那你去瞧瞧王嫂那里热水汤桶备的如何。”剪月这回欣然去了。 回来道,“王嫂那里都妥着呢,只听咱们吩咐。”又枯坐片刻,正无味时,里屋传来声响,是周奉唤她们,“丫头!” 剪云忙不迭“哎”了一声,到门口想推门又停下,憋得脸通红,回头望那剪月,后者更嫩些,只得自己硬头皮问道,“二爷?” “唰”一声门从里间打开,光线透出,那周奉只披了件丝袍,松松地系在腰间,大片□胸膛露出,吩咐道,“抬热汤进来。”剪云低着眼,视线里男人身上半透明的丝袍根本遮不住什么,腿间那物儿仍挺立着,大大的一根,她忙别过眼,一边命剪月去唤粗使丫头抬水,一边随他进屋服侍。 珠帘内,淡金色锦帐严严遮垂,剪云挽起中间的槅门珠帘,周奉钻入那帐中,低低在里间哄说着什么,女子声音开始极为虚软,忽一时嘤咛一声带了哭音,“不要,你们都出去。” 周奉极耐性地,“我们都走,你自己站得起身么?” 灵眉仍不依,揪揪扯扯不停,一会子汤水抬进,周奉一把扯开床帐,剪云偷眼一瞧,满床锦绣绸被中,粉黄、橘红、桃金的被帐毯褥绸浪如海,那女孩儿雪白的身子横陈其上煞是耀眼,乌发雪肤,如一尾小鱼。 周奉站在边上道,“怎样?”顿一下转身吩咐,“你下去吧。” 灵眉无声,任那周奉将自己抱起,浸到热水里。她身子极不适,疼痛软弱地像要坏掉,热水稍抚慰了些,但片刻后即是更深的酸乏倦怠,而那双讨厌的大手还在自己全身上下抚摸游走着,她深蹙起眉,很快重新陷入昏睡中。 热气氤氲中,雪白的浑圆一半儿浸在水里,一半儿起伏在水面,被古铜色的大手反复揉弄着,湿亮红艳的顶端忽而从指缝中钻出来,紧紧绷着,像是渴求有人怜爱。男人好心地用两指夹住它,美人儿一声喟吟,眉毛拧得欲要打结。 “嗯?”大掌包住整团柔嫩加大力揉搓,最后更是变本加厉地掐住顶端狠心□。 灵眉无意识睁开眼,“那里不用这样洗。” “谁说的?”看着粉圆上斑斑红痕,那厮咧嘴笑得邪恶,“这上头有许多我的口水哩。”灵眉脸一红,意识到他真正在做什么,闭紧双眼。 一会儿他游移过纤细的腰肢,滑入腿间,灵眉下意识并紧双腿,周奉耳边轻道,“乖,那里面东西须要清洗出来才好。”说着掰开她腿儿,手指探入其中。 那小娘慌得不知要躲到何处,哗哗水响,她将自己小脸深埋到他脖颈处,口里娇娇痛吟,周奉本已半软,此刻全立起来,偏她还在那里不住磨蹭,“操,”他低咒一声,略调整坐姿,“你别动了,不然我……”灵眉吓得指甲深入到他腰眼处,那厮低吼一声,提起她小腰就要入,不料小人儿低吟一声,身子软软倒在他臂上。 周奉大惊,忙将她抱回床上,打开来一看,底下红肿肿一片,还有几处撕裂,他暗骂自己,“我怎么竟这样畜生,”回想方才,竟然连三回还是两回都不记得了,忙收起心性,将她裹拾好,胡乱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日上三竿,那灵眉还不曾起来。剪月早饭热了三遍,剪云对她道,“早饭不要了,告诉厨上将那粳米粥酽酽得煮上一碗,放点儿百合莲子儿,午饭早些儿准备上。哦,还有昨日里周管家拿来的燕窝,用桂花冰糖煮上,下午好用。” 剪云领命去了。不一会儿有人在院子里唤,“剪云姑娘在么?”剪云出去一看,原是前面院子的一个柳嫂子,协助周成管内眷事务的,由本院下房的一个小丫头领着,正站在院中央,四处好奇观望。 剪云忙迎上去,“嫂子来了,快里屋坐。” 那嫂子一路走一路望,待踏进主卧大厅,但见四处不尽繁精奢美,不禁咂嘴。 剪云捧上一杯子茶来,那嫂子见她故意脚步轻盈语音低小,卧室处交花双隔门紧紧闭着,亦放低声问,“夫人还没有起呢?” 剪云点头,将她拉到西边偏房,这里是一间侧室,摆放书籍琴棋,为灵眉平时消磨时光用。柳嫂子又端详一圈,回过脸对剪云笑道,“我虽在这府内办事,还没有来过这里,土巴恅儿一般,让姑娘见笑了。” 剪云问,“嫂子今日来何事?” “哦,这不是周成新进了许多绸缎布匹,自然是夫人要先挑的,都已经搬到了前面厅堂,我说来请夫人的示下。” 剪云道,“回头夫人醒了我与她说。” 柳嫂子听着站起,“那我就先谢过姑娘了。” 剪云也站起来,“嫂子不坐会儿?” 柳嫂子道,“不了,还许多事,”指指东南边,“客人那里需求繁多,二爷命我们务必要都满足了他们。” 剪云想起那位仙人一样的俊雅公子,道,“我们一路过来,见过那位公子排场,真是辛苦嫂子了。” “可不是,吓,”柳嫂子又咂咂嘴,“我以前也在几个大户人家当差,竟没见过那样的排场,那么多的规矩,那么多的讲究,”掰开指头比划,“真真儿十个指头也数不完,吓!” 剪云送她到门口,那嫂子忽然站住,神秘兮兮凑过来掩口道,“我怎么听说,这位夫人,并不是这家主人的正房太太,这周二爷在济州,还有一位夫人的?” 剪云一凛,皱起眉,“嫂子浑说的什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23 么。这些事我们哪是我们做奴婢的应当议论的。” 那嫂子立讪讪地,脸上现过一抹轻蔑,马上又笑笑,“瞧我这张烂嘴,我也是胡乱听说不是。不过剪云姑娘,正因为是做奴婢,才需要好生跟对了主子,为日后的出路,你说是不是?”说罢咳了两声,扭扭身走了。 ……72…… 济州的尾冬,却比金陵还冷些。 一大早,小丫头们即进到屋内,抬送恭桶、擦拭窗棱,拿厚厚的粗布棉巾将窗角边上水汽抹净,防止浸蚀了窗纸木头。 周奉不在,一贯是紫烟陪贞良安歇,帮着她梳洗完毕,厨上正送来早点,四五样子摆了一小桌,贞良道,“坐,”那紫烟蜷了一腿半坐在炕沿,贞良把个小调羹在粥碗里来回搅动,半晌手一松,调羹柄子啪嗒砸到碗边上,叮呤一声。 紫烟道,“奶奶昨儿没歇好。” 贞良扶了扶额头,“头疼,”紫烟又道,“不知道二爷在那边怎么样了,已一个月了没信。” 贞良叹道,“谁说不是呢,”随意拨了拨碟里的豆芽丝,越发没有胃口。 那紫烟想想道,“昨儿我看到大奶奶房里的翠儿,最近她们越发忙了,二爷一走,三爷又失了欢心,老爷万事都倚重大少爷,如今属她们最得意。” 贞良淡淡道,“那是她们的造化,”抬起眼,“你少在外面嚼这些。”紫烟笑道,“我也就是跟您,到外面向谁说去。” 贞良话锋一转,仍回到先前,“我寻思着,他一个人在那边总是不妥,……” “可,让谁去呢?”紫烟接过,住了嘴。 是啊,让谁去呢,贞良静静沉思,碧烟貌美,但性子不够爽快,容易恃宠而骄;螺儿稳重,又恐栓不住他。一抬眼,紫烟正看着自己,也在思量。她道,“让螺儿去吧。”紫烟点头,“奶奶说的极是。”贞良笑道,“你先别急。”那紫烟立臊红了脸,站起身扭过去道,“我急甚么,奴婢都是为的奶奶!” 贞良但笑不语,一会子道,“也不知妹妹那里怎么样了。”紫烟知她说的是灵眉,忙转过来服侍她,“算日子应该到了京里,怎么也没有信,”贞良点头,“许是忙吧。”二人不再说话,默默用完了饭食,那贞良吩咐紫烟,“眼见快出冬了,你想着让花嫂她们,把该收起衣物棉被都收拾出来,晒过了再存。” 自从在胡太守那里得到暗示,周奉暗中仔细观察鹤来,越发觉得他出身豪贵,于这样的人,他本无心刻意巴结,只因双方悬殊过大,刻求无益。但此番萍水相逢,鹤来无异于飞来横福,周奉并非清高士人,又岂有将其拒之门外的道理?当下命周成全权照看府内铺面事务,自己尽陪那贺公子游历金陵。十余日下来,二人称兄道弟,同车同寝,相识恨晚。一日,胡太守使人来,欲求见那鹤来公子,周奉掂量再三,问鹤来道,“本地胡太守欲要做东,请兄弟也去。” 鹤来含笑道,“周兄与太守还有交情。”那周奉如实道,“略有一二,只是……”一面看他,面带疑色,状若不知太守缘何要请他。鹤来道,“与周兄相识多时,本应早些相告,我实乃京中淮西王府中人,行三。” 周奉一惊,“这么说武德将军小贺王爷——” 鹤来顿首,“正是家兄。” 周奉立马起身,“贵人啊,愚兄,啊,草民失礼了。”正要拱手施礼,那鹤来把手一握,“周兄这是做甚,有封号的是我哥哥,我则闲散人一个,从此再莫要做此态度。” 周奉便打住,问道,“胡太守那里……” 鹤来笑道,“客随主便,我听哥哥的。”那周奉闻言大喜。 晨起,丫环服侍叶灵眉梳妆完毕,扶她到院里站站。掐指一算,到金陵也有半月余,这期间周奉白日里大都忙于外间事务,晚上亦未怎过来,除去上回那次,也只前晚上又来一回,于灵眉自己,倒从未出过这院子。 站了一会,她又要进屋,剪月道,“夫人,今儿日头暖,不如出去走走。”灵眉摇头,剪云年长,心思也细密些,知道她心思,故意道,“二爷去了通州,听说得七八天才得回来呢。”那灵眉果然问,“什么时候?”剪月道,“今天一早。夫人,咱们便出去走走吧,那边坡子上可以看得到莫愁湖,很美呢!”灵眉方悄悄喜欢起来,终点点头,“我先去换过衣裳。” 主仆三人出了院门往南行去,那灵眉一路走一路看,果然温风拂面,虽还冷,但呼吸中已透出暖意了。过小桥时,剪云扶着她,脚下木阶一级一级,错搭成桥,映着桥底溪水淙淙,剪月指着溪水道,“夫人你看,二爷说天暖时底下还能见着鱼儿呢!”话音未落,剪云回首横了她一眼,灵眉不吱声儿,轻轻扬首踏过桥去。 愁思突然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她想起年小时,这个时候,女眷们会在园子里玩耍,她最小,嫂嫂们都让着她,之余那些表姊妹、丫头婆子,更是将她捧的凤凰儿一般。就这,父母兄长都还不放心呢,唯恐她磕了碰了受了委屈。大哥灵德最严肃,小哥哥则调皮有趣,直接把新娶的三嫂嫂带到面前,“这是我们家最娇贵的小眉眉,父母的明珠,家中的宝贝,你若不疼爱她我不依的。”二嫂嫂且羡且乐地说,“妹妹这样娇养,日后不定要寻个什么样的夫君来疼爱才好呢!” 日后,不定要寻个什么样的夫君来疼爱才好呢!灵眉心中一阵刺痛,掉下泪来。父母、兄长、嫂嫂们、梅香,那些可亲的人影一个个全消失在泪眼模糊里,她看着远处一大片水,心中空苦,为什么当初没有把我也冲走? 眼前的美人扶着一株树木,面含戚色,银朱色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是过于厚重了,整个人像缩在里面,她的脸孔雪白,湿亮的泪像银色的伤痕流淌在脸上。鹤来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悄悄拨动,走上去,他柔声道,“嫂嫂。” 美人儿一惊,倏地转过头,眼睛忽闪两下渐渐染上疑惑。 “嫂嫂,”那人又近一步,灵眉往后一退,脚底下打了个趔趄,慌忙回头想找丫环,臂上却一紧,那陌生男子握住了她,灵眉红了脸,那年轻公子却待她稳住身子即松了手,极有礼地作揖,“小生鹤来,寄居于此,见过嫂嫂。” 灵眉听不得那两个字,绣眉打结,又回头去寻丫环,鹤来不准备放过她,再进一步笑道,“小生客舍不远于此,不知可否请嫂嫂移步,与我共品茶香。” 见她四处张望,笑道,“嫂嫂的两个使女,我已着人先送回去了。” 灵眉变了变颜色,他又道,“请随我来。” 灵眉转过身,“我不想去。” 鹤来也不恼,低笑两声,一拍手,“那就把东西摆在这里吧。”这话不是对她说的,灵眉往外一看,才发觉原是不知觉间,几名劲衣男子随扈模样的人已经分站各处,她颦起眉,“你是甚么人?” 鹤来笑而不答。 一会儿柴火燃起,鹤来坐在桌案边,手边居然还有一架瑶琴,抬头笑问,“会琴么?” 灵眉只面向湖站着,并不理他。 一时无声。清冷的初春早晨,阳光疏朗,毛茸茸的浅绿刚滚上小山头,半坡上,女子背身而立,向湖远眺,如石像一般,俊雅男子坐在其后,旁边柴火上烹着冷泉水,渐渐咕嘟咕嘟冒起泡泡,他不要别人,亲自起手拂叶分汤,石钟盅内立刻荡起茶香,茶汤在浅青色的盅壁内尤显碧绿,亲自端到灵眉面前。 灵眉冻得冰冷的手指僵硬地接过茶盅,“我饮了便可回么?”她已经想起丫环口中隐约提到这位客居的公子是京中什么王爷的弟弟。 鹤来不语,看着她。 灵眉吸口气,浅啜一口,将盅子交还给他,忽而眼前一晕,耳边温和一句“小心,”软倒在他肩上。 却说那周奉到了通州,一面拜访织造分府,拜会上下老爷、丝户,一面寻找肥沃土地买来囤积。这一日,正理账务时,周成拎着衣角小跑着进来,拍门急唤,“二爷,二爷!” 周奉见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虽还冷,那胡子都有汗水,忙道,“甚么事这样要紧?” 周成也顾不得擦汗,也顾不得坐,喘吁吁道,“方才平江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官府贴了告示,欲要登记水灾人口,若每家户里还有余人地契的,核实准确,可以发还家产。” 那周奉不料这样,为她喜欢起来,“还有这等事?” “是,”周成继续道,“因水太大,人口损失太多,听说是为恢复生产,官府才用的这等办法。不过……” “甚么?” “听说杜家那里,已有人前去申报,好像是杜景阳使的人去,他自己不日也将赶到。” 周成说出重点,终于端起杯子饮水,抬眼一瞧,周奉收了喜色,回到自己座上,他忍不住问,“二爷?” 周奉不再说话,挥挥手,那周成应了一声,转身下去。 23  多情 不知过了许久,那叶灵眉悠悠醒转。首先一台青纱帐顶映入眼帘,她慌忙坐起,环顾四下,自己原是躺在一张床上,青纱轻垂,被衾精致华美却无粉脂气,四周淡淡一股青梅香,应是刚才那公子的卧房。 再看自身,衣饰俱在,头上钗环也都没有下,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禁不住咬住袖儿,呆呆怔怔,“看来他是知道我的底细,不然怎能将我放在这里,可见是应了那y妇了。” 这样一想,眼泪大涌,生出许多灰懒之意。忽听“仍儿”一声琴响,灵眉一悚,原这屋里还是有人的,当下抓住帐子也不敢揭开,把啜泣声都捂在口内,外面淅淅沥沥那琴声却奏了起来。 琴音平和舒缓,叶灵眉陷入思绪中,怅然醒来,惊觉满地无声。纱帐于此时从外间被人掀开,抬头之际,鹤来翩翩立于身前,清雅若仙。 从鹤来之角度,眼前女子抱膝坐在一团锦绣之中,脸孔和眼睛均是湿漉漉的,不知为何,或是那眼印象太过深刻,日后灵眉之于他的印象总是一团娇糯濡湿,带着涩涩的酸和清甜,像人生里饮下的口青梅酒。 他两个对望一时,各自心肠,灵眉先掌不住,别过脸,“你想做甚么?若是你以为我……怎样,那就大错特错了。”她说这话时自憋着一股气,然声色娇嫩,又哽哽咽咽,是以全无声势。 鹤来半天不语,灵眉转过,却见他伸了一手来,她脸儿一红,小手笼在袖内轻搭之上,鹤来扶她下了床。 辅一起身,迎面即睹见一物,那小娘子“咦”的一声,站定在那里。 只见斜对着床树立一卷画轴,画卷展开,上是一宫装女子月下剪梅的形象,除去身上衣衫和画中情景不说,那女子面容竟然越看越觉肖似自己,其实画中人形容经由画笔不过聊聊几下,无奈存了怀疑,竟越看越疑,越疑越像。 重新又慌乱起来,紧捏着袖儿不知怎生好,鹤来细细察她,此时方道,“这是我为姊姊所画,不知像否?” 此言一出,小娘儿两腮羞得通红,艳比海棠。鹤来松开她手,慢慢踱到画前,凝视那画中人,眼里柔情千重万种,半对她说半自叹道,“可不是很像!”拿手虚抚了那画一下子,转过来,笑得清明,“我拿姊姊当仙人一般,又怎会轻言亵渎。”定定地看过来。 灵眉头回经男子当面表白,登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须知她虽经过人事,但以往和景阳,虽说是两意相投,然她都是隐在深闺,均由丫鬟传递书信消息儿,窃知情意而已;至于周奉,对她更是没有正常男子的面相,巧取豪夺,前作君子,后为恶狼。于她本人,既不是贞良那样冷静理智的性格,又全没有红苕风月场里的应对从容,因此竟只能不尴不尬,尽等着被男人欺负的份儿了。 当下只呆着脸儿装作没有听见,越过他往外走去。鹤来见她那怯场样子,心中暗嘲,嘴上却跟上唤道,“姊姊……” 灵眉恼了,停住脚冷冷道,“休要再说。你若无邪,又怎会方才将我迷倒!” 那鹤来倒不否认,上前攀住她袖子,笑道,“还不是皆因我爱慕姊姊。” “你别要再说了!”灵眉猛抽过衣袖,跺跺脚,“我不认识你,方才也说了,我虽……你若以为便可对我怎样,那便是大错特错了!”这已是她能说出最厉害言语,憋着一气儿说完,揽住衣袖急匆匆推门而去。 鹤来亦不拦她,眼见她莫如说逃走,缓缓从地上拾起方才挣拽间掉下的一朵珠花,端详片刻,将它笼到袖中。 话说那周奉在通州盘旋半月,回到金陵。先唤剪云到外书房回话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24 ,诸事回毕,那丫头掏出一封信来递上去,“这是前儿济州府里捎来的信件,请二爷过目。” 周奉接过信,上面是贞良的笔迹,便问,“夫人见到这信了?” 剪云摇头,“并不曾。” “哦?” 她犹豫了一下,回道,“二爷临走时,并没有吩咐说济州家里的信可以先交给夫人。” “唔,”周奉抬眼看她一眼,甚是满意,“这事你做的很好。但夫人那里定要尽心服侍的,知道么?” 剪云屈膝应是,“夫人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定将尽心尽力。”周奉嗯了一声,打发她下去。 四儿进屋,周奉正捏着信角,嘴角含笑,四儿好奇,“家里来信了?是不是老爷叫咱们回去?”周奉笑将信纸折起,“没什么,正好想到一处去了。”说罢起身出去,留下四儿站在屋里摸不着头脑,什么事体、跟谁想到一处去了? 周奉一进院子,正望见灵眉在廊下逗架上的画眉玩,他心中大乐,笑嘻嘻过来,灵眉一眼也望见他,脸色变了三变,丢下鸟,摔帘子进去了。 他跟着进屋,剪月递上茶来,周奉摆摆手,往里屋一探,并无有人,剪月指指西边偏房,他踱过去,灵眉正立在架前挑书,也看不见他,自顾自选了一本,坐到榻上。 周奉笑吟吟走到椅边,掸一掸袍子翘腿坐下,看着她笑道,“还恼我呢。” 灵眉紧不理他,一会儿也挺没趣的,周奉便又凑到榻边,他站过去,她便转过身,他坐下,她便缩起脚蜷在靠背上。周奉抚上其背,小娇人轻轻僵硬一下,他浑若不觉,问道,“我给你带的东西,喜欢么?” 灵眉还不吱声,只留一个后背给他。那周奉见她,穿了一件浅紫的无袖短褙,白色纱裙,倚在湖水绿的垫毯上,裙摆如一支散开的荷莲。他心中满意,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递到她眼前,“这镯子配你如何?” 是一只双龙珠羊脂玉绞丝镯,双龙便罢了,难得是从半圆处,二龙龙尾抠琢成三股,扭缠接到一处,浑然若天生一段半圆,既让人惊赞其夺天工之巧,又令人叹息这样好的一块羊脂玉,竟舍来做这样的险工。 周奉执起灵眉一只手儿,亲将那镯子戴到她腕上,转拨一下,怎生看怎生美,“这镯子很配眉儿呢。” 灵眉将手抽回,坐起身子道,“大白日的,你外间都无事了么,做什么又来招我。” 周奉道,“我这不是刚回来,这么多天,妹妹就半点不曾想我?”灵眉扭过脸,他玩弄她手指在自己指间穿行,凤眼勾起淡淡笑纹,“你不念我也罢,横竖我想着你就可以了。” 灵眉但觉掌心酥麻,潮红爬上腮边。周奉就着吻过来,她也不愿意,她也拒绝不了他,一时急得眼圈泛红,堪堪儿又掉下泪来。 ……`78…… 周奉手扶到她腰间,灵眉掰上去,急道,“大白日的,你别……”这话要由别的女子说来,自然是欲迎还拒的娇羞态儿,倒也诱人,只嫌俗了。眼前这娃儿却不是,面皮都憋紫胀了,眼睛左右乱瞄,慌得像个贼,周奉只恐自己再不放手,她就要晕过去,轻轻松开,坐正了身子道,“嗳,我有一件子事与妹妹商量。” 灵眉本背过身去,听他这样说,语气又很正经,勉强坐起来,只还不回头儿。 那周奉道,“我有意接一个人过来,你看怎样?” 灵眉未能明白,一会子以为懂了,点头道,“我看是妥的。” 周奉不意她竟这样爽快,又问,“你觉得好么?” 灵眉坐起身,一边将裙摆都堆过来,慢条斯理道,“你这里也需要一个主家的人,否则什么事都交给管家婆子们,我看是不妥的。再者说,哥哥身边也需要个屋里的人儿——我看竟也不用到外处选,剪云就不错。不如就将她收了吧。” 周奉听了这话,半晌无声。那小娘儿已又转过去拾起书重新看,一会儿静得奇怪,回头一看,他脸上已和方才不大一样了。忙有些后悔,想,他外头已有看中的人也不一定,刚要说话,肩膀上一痛,那厮撮着她淡笑,眉眼冷凝,“你想的周全,只是我竟不知要你是做什么的。” 灵眉闻言大窘,方想起自己现下里与他的关系,手指握紧书本,当下张口结舌又羞又愧说不出话来。这边厢周奉一手捺定了她,“唰”的一下衣领子扯破了,那灵眉大骇,手忙脚乱推阻,哭道,“不要,大白日的……” “呵!大白日怎的了?大白日就不可以弄自己的女人,嗯?”周奉笑道,大手探进去乱撕扯,“你问问这满园子,哪个不知道你是我的……嗯?” 叶灵眉死拽着襟口维护,那周奉真动了气,半点也不爱惜,一会子两个都气喘吁吁的,终于还是她力小,双手被反扭了到后面,襟儿也散了,小衣也被挑开,两个嫩桃儿一样的乳弹出来,挺出襟来,在散破的衣衫上。她觉得现下这样儿真丑极了,又生恐外面人进来,恨得发抖,“何苦,你做什么偏要表白,三番五次的,谁不知道你无耻怎地!” 周奉并不碰它们,只剪着她手,冷笑道,“我不表白,你可曾有半分自觉?!”灵眉拼命扭动,却丝毫撼不了他半分,忽惊觉到什么,顺着他目光看过来,原是他正盯着她胸口,欣赏那两团圆儿晃动,一时恨死,羞得几欲晕去。 周奉手方伸过来,欣赏她痛的拧眉的样儿,口中嘲笑,“怎的消停了,嗯?”直把那嫩圆儿揉得通红,掌心抵着正中,低眼道,“瞧这小尖儿,想咬爷的手心儿哩。”说的灵眉一颤,哭倒身子,“你无耻!” “对,就无耻,”周奉边玩边笑,粗指拧得粉嫩ru尖翘肿得老高,那灵眉儿歪在他怀里软得水一般,他另一手探进裙内,一忽儿小人儿更软绵了,本红的发紫的脸孔像水一样慢慢晕开来,和成粉红,周奉命她,“叫我,”灵眉不愿,他一使力,她只得委委屈屈叫出来, “哥哥,” “呵,”周奉贴着她鬓角轻啜,“你知道么,以往在济州时,每每你这样唤我,我都要爆了,恨不能把你入死。” 灵眉啊的一声掐紧手心,她想逃,想飞,想躲,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样任他强撑着进来,虽说那周奉前面也做了些戏儿,无奈她年小,又满心不愿的,此番僵着身子不能含受,痛得额角迅速窜出冷汗,一面无声剧烈喘息着,柔嫩的鸽子一般的胸脯上下起伏,引得兽血更加沸腾。 “灵眉儿,”他虚情假意说的软和,一边轻啧,抚去她睫边凌乱发丝,“本想好好跟你商量的,可你就是要惹人生气,”凤眼上挑,将她手指放到口中啮咬。 “嗯,”灵眉忍不住轻吟,红着眼转到一边,周奉凑到她耳旁,“你贞良姐姐来信,要把螺儿送过来服侍我,我觉得是好的,你以为呢?”那小身子兀然一震,灵眉瞪大眼,“你……”将要起身,那厮又一挺身,她稀里哗啦得倒下去,彻散了架子。 料峭三月,春风拂面犹自寒,鹤来宽散大袍一件,髻上只簪了一根碧玉簪,伏在厅堂大几上作画。 这厅堂本是消夏所用,正门可折卷至边,东西两侧竹门则可拆卸下来,现下他命人各开了一半,堂外种了芭蕉海棠,此时候都萌生了,映着下午暖阳,真有几分春意。 一人匆匆进院,来到侧门口,犹豫了。鹤来贴身服侍的小幺儿剑书拦他,一努嘴,那人伸头见他正画画,意会到,缩了回去。 鹤来倒听见动静,问,“是吗?” 那人忙应了一声,走进去。鹤来仍伏着身子在画纸上涂抹,那人有些叫苦,知道他作画的时候脾气最为古怪,喜怒不定,又往往是怒的时候多,发作起人来无个边寸,倒真宁愿在外头等他画好了再进来回。但没办法,既已进来了,只得加倍小心,缓缓将话回了。 鹤来听罢即笑道,“如此说,那位爷并没有将官府发还财产的事告诉她。” 那人躬身,“是。” 鹤来似很满意的样子,半抬起身,宽大的袍袖缓缓抚过案面,有风吹来,他长发飘散,面容清隽有如谪仙。思量了一会,吩咐道,“你去吧。仍需要将他二人相处情况一一禀来。” 那人应了,恐他还有什么要再吩咐的,再一抬头,他已又伏下身子,沉浸在画中去了。 济州周府。 早上给太太请安时,王氏命大奶奶郝氏和三房的陈氏都先退下,独留贞良下来说话。郝、张二人下去后,太太刚张口,门帘子掀起,是大丫鬟琳琅药煎好了端进来。 贞良忙过去将药接下,微笑道,“姑娘辛苦了。”琳琅也回她笑笑,自上去给王氏铺巾备匙。 贞良细细将药吹了有三分凉,双手捧着端到案前,退下道,“这药还是要趁热服,太太用吧。”那王氏不语,抬头看她一眼,琳琅躬身将碗递到她嘴边,一匙一匙喂她服了。 服罢药,贞良自捧钵盂服侍太太漱了口,诸事完毕,那王氏拿帕子轻触嘴唇道,“我看你做这些事也是尽心的。”贞良忙垂首回答,“以往在家时,伺候过老父亲吃药。”想一想又道,“方才闻见太太药汁子里有肉桂的辛香气,想来太太用药肯定是极好的,只是我望太太近日里眼角似有些干,若是上火,用那个反不好了。” 王氏点头,“难得你细心,”一面吩咐琳琅,“按二奶奶说的,明日的汤药里少加些肉桂。”贞良恭谨笑道,“我能懂什么,太太不怪我多嘴就好了。” 王氏这时才真看她两眼。一会儿道,“昨儿奉儿的信想必你也看了。他想让你们房里去一个人,你怎么看?” 贞良道,“全凭太太和二爷的意思。” 王氏道,“你既是正房主母,也该拿拿主意。”她这才拿捏着说了,“依媳妇的想法,二爷那里孤身一人在外,虽说有周成、四儿这些也都是常跟着的,但他这回是常驻那里,身边若没个屋里人,他自己倒还罢了,太太未免也要为他挂心。螺儿打小贴身服侍,最知道脾气习惯,若是让她去,一则能有个照应,二也令太太我等放心,媳妇看是极妥的。“ 王氏听完,暗暗点头,又看她一眼,道,“既这样,便按你的意思办吧,”又道,“只是委屈了你。” 贞良忙道,“太太这话说的,二爷走时便说,让媳妇在家代他侍奉父母,这都是为人子媳的本分。” 王氏点头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一向是好的。” 那贞良从王氏屋回来,自唤来螺儿,告诉欲让她去金陵周奉身边服侍,又命她前去给王氏磕头领命,又亲自教导半日。消息一出,既有那螺儿自己惊喜交加、感恩不尽,又有紫烟一早就知道了强作镇定,还有那碧烟暗自不忿悄悄生气,种种情状皆做不表。于贞良言,何尝不是暗自辛酸,第二天一早即送螺儿上路不提。 24  掩耳 周奉回家,自要歇息两日。与鹤来在他厅上下那双陆,周奉道,“我看兄弟亦是喜静的,现下天色渐暖,再过几日我陪你到这金陵周遭市府走一趟才好。”鹤来道,“再好!届时哥哥也将嫂嫂带出来,小弟客居多日,都还未拜得嫂嫂仙颜,怪不安的。” 提到灵眉,那周奉眼角都喜欢开,爽口笑道,“我那夫人,你是不知道她,性子最羞怯不过。”鹤来听他称夫人,抿嘴淡笑,“已经叨扰兄台多时,我正思量着不日将要回去。” 周奉正要开口,四儿进来,唤了声,“二爷,贺爷。”说着凑到周奉边上耳语,那周奉闻罢皱眉,“怎的?”四儿小声道,“具体情形小的也不知道,剪云就在外头,还是请爷回去看看。”鹤来对面道,“哥哥若是忙,这里不用顾我。”周奉转过来,挂上笑,“有一点急事,晚上请兄弟吃酒赔罪。”鹤来含笑点头,“是。” 且说那周奉出了花厅门,剪云忙过来,一路走一路回,“今儿一早刚起梳妆好,夫人打发我们收拾箱笼,让把她平日的衣服首饰都装起来,又使我来找二爷,说要搬出去住去,我们不敢动作,只请二爷回去吩咐。” 周奉不料这样,问,“她行动是怎样的?”剪云回道,“并没有生气,还是素日里温柔和气的模样,就是执拗的很。” 周奉不再问,一行人回到主屋,他进屋一看,灵眉坐在团凳上,剪月站在一边,地上果然两三只箱笼,皆敞着盖儿。灵眉看见他,站起身,“你来了。”偏头吩咐剪月,“你们都下去。”剪云两个望望周奉,碾着脚尖出去。 周奉望望箱笼,不说话。灵眉在一旁道,“你的丫头们我使唤不动,劳烦你吩咐她们一声,把我的东西都收拾出来罢。”周奉道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25 ,“你要做什么?”灵眉坐到暖榻上,“螺儿姑娘要来,这是你的屋子,我住这里不方便。”低头犹豫一会儿,轻轻道,“况我们这样的关系,原本就不应这样张扬。” 周奉笑问,“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灵眉低头不答,他坐到她对面,伸手抬她下巴,“嗯,怎么不说话?” 灵眉往后一挣,脱开他,羞急交加的,“别每每都这个样子,还让我怎么和你好生说话。”周奉此时倒真想听听她究竟是怎生看待他二人的,收回手,点头道,“你说吧,我听。” 灵眉缓口气儿,娓娓道,“我一直拿二爷当亲生哥哥,不料二爷对我……这些都不说罢,毕竟于我自身亦有错,以往相处时定有有失检点的时候——咳,或都是前世的孽缘,如今我报给哥哥就是了。只是你我这样的关系,总是令人……难堪,况贞良姊姊是我结义姐姐,对你又是情深意重,她如今使唤螺儿来服侍你,若让她知晓了,岂不恨死你我二人?”说到此处,珠泪潸潸,以双手碰面,手心儿里罗帕都浸湿了,停一时哽咽道,“今后还怎让我姊妹见面?还怎让你夫妻相处?” 她一席话说得周奉无味,听她的话里,对自己竟尽是报恩的意思,所关心的也无非只是姊妹情谊、他夫妇日后关系,冷冷道,“听妹妹这样说,越发显得我不是人。”那灵眉道,“我也有不是。”周奉越发无味起来,木着脸,“依你看,怎么办呢?人已经在路上了。” 灵眉听他话里有应允的意思,抹抹泪,“定是不能让她再回去的,否则姊姊岂不担心?等她来了,自然要在你这屋子住下,我却不好再待了。之余你我的事,还是变个法儿不要让她知晓的好。”周奉环顾这屋子,里头一桩桩陈设,一件件摆饰,哪一样不是他精心挑选,如今成了他的屋子。那灵眉继续道,“我看西角门那里有一处三间的小院子,我便搬到那里去,螺儿见到我,只说是上回周管家寻错人了,原并没有找到杜家的人,哥哥还在这里帮我找吧。” 周奉听她的安排,半点儿也没有与自己合拍,站起身道,“就这样吧,不过剪云剪月两个丫头还跟着你服侍。“灵眉想想,点点头,“也好。” 不足十日,螺儿到了。周奉去了无锡,周成接的她,从进二门,那螺儿一路走,一路看,颇惊讶于这里的珍珑秀丽,繁华明媚,心道这里虽不如济州的老宅大,却也是别有洞天了。 到了主屋,一个小丫头早候在门口,见柳嫂子带她来了,忙迎上来,“姑娘来了,”一面扶她往里让,柳嫂子道,“姑娘的行李箱笼儿,李妈几个马上就给抬过来。”那丫头道,“晓得了。”柳嫂子转向螺儿,“姑娘,您先歇着,回头我再来给姑娘回话。”螺儿忙也谢过她。 小丫头将螺儿领到东厢房,一面走一面道,“我叫雁歌,您叫我小雁儿就行,二爷走时吩咐我问您,不知姑娘来时有没有带人,若没有呢,以后就由我服侍您,若有,就罢了。” 螺儿道,“是带了两个人,来时候奶奶给选的。” 雁歌脱口道,“哎哟,二爷在济州还真另有一位奶奶!”因她走在前面,又说的金陵口音,螺儿一时未能听清,“什么?”雁歌忙掩口道,“无事无事,我说真贤良的奶奶!” 螺儿听她分明说的不是这样,只不好再问,暗暗把疑惑存在心里。 诸事收拾完毕,螺儿自然来到正屋,但见主卧里一片绚烂旖旎,心下更疑,不禁问雁歌,“二爷住这里么?”雁歌哪里敢说什么,只说是,螺儿想,这哪里像爷们一个人独居的样子,分明是和什么人的爱巢,再到主屋偏房一看,里见摆着筝,挂着琴,还有许多书籍,像女子的闺房一样。只是若真有这么一位女子,怎的又不见踪影?她知道问那雁歌也无用,一个人先回到自己屋里,渐渐没有刚来时的兴奋。 晚上周奉从无锡回来了。螺儿收起疑惑,欢欢喜喜拜见了,那周奉甚是疲惫,好在螺儿打小跟他,由她服侍,处处熨帖,减去许多疲劳。周奉闭目摸一摸肩上按摩的小手,叹息道,“幸好你来了,还是我的螺儿!”螺儿听他夸赞,自是欢喜。 一会儿周奉忽睁开眼,问道,“你见到她了么?” 螺儿一怔,“谁?” “那就是还没见到了,”他自言自语,螺儿想到下午正屋那未见的女子,果然听他道,“杜夫人也在这里,以后你见到她,还和往常一样的。” 螺儿倒真吃了一惊,凭她是谁,再想不到她身上去,当下手上也停了,恍恍问,“那个杜夫人?奶奶的妹子?”周奉不语,相当于是默认了,一会儿皱起眉,“怎的了?”螺儿忙强笑道,“无甚,没有想到是她。” 周奉唔了一声,“这事先别告诉你们奶奶,家里谁也不许说,你知道就可以了。”螺儿浅浅应了一声,那周奉握住她手,示意她不用再按,拉她到怀里,“你一贯是我最贴心的,这件事说来复杂,因她又是那样的身份,若不处理好了日后大家都难堪,等我寻到妥帖的法尔,自然会告诉你们奶奶。在那之前,却不可以走漏风声,你明白么?” 螺儿点点头,一会道,“夫人是个好女子,你可要好好对人家。”周奉笑道,“那是自然。”二人又闲话一时,自吹灯安歇不提。 ……713…… 第二日,螺儿命那雁歌带着她,往园子里转转。因周奉说的含糊,她自忖也不好直奔灵眉房里去,故避开东面,直直往西边转来,若遇见了,也说是碰巧遇上的。可巧走过一片山墙,花堵外绰绰一个人影儿,那螺儿定睛一瞧,这边唤道,“那可是夫人么?” 那边正是灵眉,她原在屋子里呆得烦躁,刚出来走走,不意就遇上她,心里头咯噔一下子,自知终是躲不过,忙应了一声。两人皆走过花堵,来到月洞门,螺儿先福下去,“我只疑恍了眼,竟真是夫人。”说罢起身,细细看她。 灵眉尴尬极了,又不知说什么,只喃喃道,“螺儿姐姐快起来。” 螺儿细细看她,问,“夫人缘何会在这里?”这话问得似直实伪,想她一个周奉屋里的,原先在济州时明明看见灵眉跟杜家的车上京去了,现下突然这里见到,如何能不疑?若疑,必会先存在心里,绝不会这样大喇喇问出来。然则灵眉单纯,只当周奉并无告诉她甚么,心里头憋得油煎一般,还强笑着将原先与周奉说的那一篇子话拿来说了。 那螺儿听罢频频点头,“原来是这样,”二人携手共走,又问,“缘何没有告诉奶奶?” 灵眉纯善,不觉她句句逼迫,只顾自己心慌,慌乱中扯过一句谎来支吾,“没有告诉么?我只当他已经告诉了的。” 螺儿不再追问,两人默默走了一时,笑道,“夫人住在哪里,我过去坐坐。”灵眉也道,“不知道你到了,不然昨天就找你玩去。”略寒暄几句,这才缓和了些。 待到灵眉的屋子,两人坐下,螺儿打量这里比主屋小巧些,布置得精致秀气,虽不比那处的华丽,也很费心了,心话那一位必颇看中她,只不知时景如何。再看她,穿着玉色丝衣,鹅黄花叶一直斜洒到腰身处,那纤腰不盈一握,翡翠色丝绦垂在膝上,人如瑶池仙柳一般。不禁暗暗想,这样的颜色,难怪他要上心了,我们起初怎么就没看出来?! 她两个枯坐一时,灵眉忍不住问起贞良近况,那螺儿不知周奉究竟欲拿她如何,不再暗敲,略捡两句说了,灵眉这边既盼听到,又怕多听,不敢多问,因此这一盏茶的功夫几次冷场,再无有当日济州一处玩时的融洽情景。螺儿走后,灵眉扑到榻上,咬着绢子想,“这样尴尬,她未必没有觉察,再者说,这满园的人都知道,便她一时不知,也保不住长久——”歪在枕上哭了一场,又想贞良,却是连想都不敢深想,胡乱睡去,当日饭也没吃。 郁郁三两日,第四日灵眉吩咐备车去附近庙里拜佛,袅袅香火中,菩萨慈眉善眼悲悯地看着自己,她闭目深祷,“菩萨菩萨,小女子深有罪孽,父母俱失,亲人俱丧,我本也无依,苟活在世上,若这段孽缘终须有报,都报到小女一人身上罢,万万莫伤害了贞良姊姊。” 当天回到家中,因几天没好好吃饭,这一趟又经了风,便早早歇下。这一觉却睡的并不稳,梦里头尽是菩萨的脸,远远近近得看着自己,不知为何,明明是慈眉善目的脸庞到了梦里头却狰狞起来,枕上叶灵眉左右辗转,皱眉紧目,睡的似梦似醒,忽一时睁开眼,竟不知仍在梦里还是醒着。 床前却坐了一人。 “你是谁?”她惊跳着坐起。 那人背对着她,现下转过来,淡淡道,“我见姊姊痛苦,特来开解姊姊。” 灵眉抱紧被子,惊恐不定,“你是怎么进来的,剪云呢,剪云,剪月——!”拨帐向外呼唤。 鹤来一挡,灵眉跌回去,他注视着她仍淡淡道,“你的下人们这会全睡着呢,我不发话,他们谁也醒不来。”话锋一转,接着道,“姊姊既在这里待得如此痛苦,不如跟我走吧。” 灵眉又惊又气,“你怎么敢……你究竟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一面痛斥,一面暗想,若他强来,必要拼死也不能遂他的。 她的心思在鹤来眼里却不过儿戏,轻蔑道,“罢了,你若真是贞妇,怎么就从了周奉?”灵眉微微一怔,“那又怎样,我从他未必就要从你。” 鹤来也一愣,竟凑过来,“莫不是你喜欢他?”黑暗中,那张脸上有惊奇、探求、疑惑,还有欢喜,十分诡异可怖,灵眉骇怕起来,不住后缩,鹤来却愈发癫狂,忽捏住她脸颊,“说,你是不是喜欢他!”看那一双无辜大眼里只有惊吓无有羞涩慌张,明明又不是,恼怒起来,劲道大得几要捏碎颌骨,咬着牙竟像是悲痛无力到万分,“三心二意的贱ren……”垂下头去。 灵眉被他癫狂模样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她感觉颊上手劲渐松,欲要脱开,却被以更快的力量卡住脖子,摁到墙上,那鹤来眸子雪亮吓人,满含轻蔑——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长得她的模样……”脖子上的手越卡越紧,她渐渐不能呼吸,神智也飘忽起来,慢慢的,他松开她,灵眉软软歪倒在枕上,美目半睁,香魂飘荡。隐隐约约中,听到他在耳边呢喃,也不知是真是虚—— 他温柔道,“……既如此,你须要比她更凄惨薄命一百倍才是……”嘴里好像被喂下一粒丸药,那声音益发轻柔,“我祝汝一臂之力,呵呵……” 夜半,正是酣睡时。主屋守门的田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谁?”她忙披上薄袄,点上烛火。 “是我,”门外传来剪云焦急的声音,“夫人忽然病了,快回禀二爷。” 田妈忙拉下门闩,“深更半夜的,什么病这样急,不能等到明日?”剪云只抓了个辫子,衣服都没穿齐整,“若不是真急也不会这会子来,耽误了,找你去?”田妈掂量一下,让开了道。 不一会主屋和东厢的灯都亮了,周奉急匆匆披了一件袍子出来,螺儿站在廊下,见他出来迎上去,“怎么了?”周奉摆摆手,急急地带剪云出去。 剪月正守在屋里没主意处,见他们来了,忙掀开床帐,慌得满脸泪,“二爷快瞧瞧夫人,今儿去庙里进香,回来夫人和我们都睡得早,二更时剪云姐姐忽然听到夫人呼痛,起来一看就这样了,也不理人,烧得滚烫的。” 床上叶灵眉双目紧闭,眉头深攒,脸蛋通红通红,周奉叫了几声,果然怎生也不理,一摸额头,“怎烫成这样!去请李大夫了吗?”剪云嗫嚅着回,“没有请示二爷,奴婢们不敢……” “糊涂东西!”周奉疾目厉色,“这才几天就病成这样?走时怎么吩咐你们的?还不快去请去!”剪云两个闻言急忙退去,周奉又喝,“留一个下来,给夫人打水!” 回到灵眉身上,周奉将她抱到怀里,轻唤几句,她仍是没有听到一般,那周奉心内大焦,又恨有悔。 不多时李大夫到了。此刻也顾不得避嫌,周奉胡乱扯一把帐子挡住娇人,急的屋内团团转,不住来问,“怎么样了?是否要紧?”那李大夫也是个能沉住气的,直号了大半日脉,方缓缓起身,示意好了。 “如何?”周奉抢上来。 李大夫摇头道,“不妨事。”周奉直到这一句才放下心来,猛一眼瞥见锦帐外一段雪白的腕子,忙一个眼色,那剪云会意,赶紧将灵眉手臂放回帐内。 “内子怎么会突然发烧,而且像失了魂智一般不理人?” “哦,”李大夫随他走到客厅,“尊夫人一向体虚,上回船上受寒,本没有好透,后面又有失调养,或者还有一段郁结在心中,这几日未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26 怎进食,又劳累到了,几下里相冲,这才突发出来。我开一副药方子,你给她照着吃,徐徐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切莫不可再伤神。” 那周奉免不了重重谢过,待听得大夫说几日未怎进食,这边厢送去大夫,即叫剪云过来回话。 25  盗灵 且说周奉与剪云问完话,打发跟他来的小丫头回去,告诉那边不用等他,自歇在这处。回来再看灵眉,服了李大夫的药果然睡安稳了,脸上烧红渐退,方放下心来,当下宽衣,守在她边上也自睡去。 因悬着事,周奉没有睡深,依稀听到女子嘤咛,他忙醒来,灵眉果在梦呓,一面流泪,周奉怕她魇着了,轻拍其面,那女孩儿皱着眉哭泣,呜呜的肝肠寸断,周奉不免后悔,“她本就娇弱,可见是欺她过了!”柔声徐徐唤之。 灵眉一时唤,“哥哥,啊,哥哥!”那周奉咬紧牙,因着上回,不再敢冒认唤的是自己,心内酸火乱跳,不得不暂压住,“眉儿,妹子,醒醒来!”娇人儿徐徐睁开一线美眸,忽瞥见他,啊的一声合上眼,翻到一边,周奉牙根一酸,“见到我便这样排斥,可见唤的不是我……” 灵眉身子不住战栗,口中乱喊,“你走,你走!”周奉从后环住她,皱眉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做什么这样骇怕?”灵眉听见他的声音,倒渐渐安静下来,一会子问,“我怎么了?” “你病了,”周奉触触她额头,“烧了一夜。” “哦,”灵眉喃喃的,有些恍惚脑中那个人影倒底是噩梦还是真存在过,然则身后这怀抱现下倒是贴贴实实的,她偎在那里,再次陷入昏睡。 第二日清晨,周奉与鹤来园中相遇,鹤来问,“嫂嫂昨儿又病了?”周奉道,“正要去谢你,多亏了李先生,已经好多了。”鹤来含笑,“不值什么,下人们做一些事,原是他们用处。”一边却向周奉辞行,周奉亦知不可久留,约定五日后为其设宴送行。 他心中记挂灵眉之病,当天便没出门,果然下午其时,剪云又来报,说夫人醒了,呼痛得厉害,周奉急忙丢下手中诸事过去。灵眉确清醒了,正咬牙攒眉得忍痛,浑身香汗淋漓,咻咻喘息,那周奉见状急狠,扑过去,“这是怎么一体事?烧退尽了,怎又痛起来?!”一时见她痛的话也说不出来,跌足大叹,“这可要了我的命了,你觉怎样?究竟哪里痛,要不要再请李先生来看?”一边坐到床沿搂她入怀,恨不能自己代她去受。 灵眉绵绵卧在他怀内,虚弱道,“别,不要请他。”周奉问,“你究竟哪里痛?”灵眉抚上胸口,“心里像火烧一般。” 周奉这才看见她只着了一件青纱丝衣,因倚在自己身上,身子从被中滑出,一双妙乳儿纱衣里若隐若现,顶端的粉红煞是惹眼,周奉难得别过眼,一边向帐外怒斥,“这些打滑的奴才,才刚发过烧,就给盖这么薄的被子!”灵眉却拨开他笼上来的薄被,眼睛滴泪得看着他,“我热……” 周奉往她身上一摸,玉一样滑凉,偏她兀自捧心,手按在左乳处呻吟,似有焚心之痛。周奉欲起身唤人去叫大夫,那女孩儿又拽住他,眼神迷离,“哥哥别走,你在这我还好受些。”那周奉暗暗叫苦,亲娘,这可真叫要了我的命了!无法,只得按捺着僵在一边任她在身上辗转磨蹭。 一时被子全被她踢掉,不仅小衣,那亵裤也是青纱棉的,只因周奉以往只图她美色鲜灵,购置的小衣裤们都是透艳的,此刻正显出功效来,湿润的青纱仿若雨雾,里面裹着糯凉的白,脆生生的莲藕,滑而圆的团子,鲜甜生津的红莓山楂果儿,还有嫩嘟嘟浑圆的、像刚饱胀了果实还嘟噜在枝上的葡萄,色se活色生香,招得人馋涎欲滴。那葡萄悄悄儿怯生生地往他怀里蹭,周奉火烧火燎,底下直直胀起,想拨开她又不舍,咬牙切齿得苦笑,“娇娇,你要做什么啊?!” 灵眉不说话,眸光半睁,眼饧目迷,周奉心中交战不已,好的那个说,“她现在病中,做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况那样虚弱,怎再经风雨。若现在弄她,岂不太不是人!”坏的那个想,“怕什么,又不是没弄过,她已经是你的人,怎么样不行呢!”恰那女孩儿小腿亦搭上来,正触到胯间那物,周奉哪还再忍得住,一使力扑上去,含住朱唇,“眉儿,这可都是你使我来弄你的!”灵眉被压得气凑不上一口,周奉忙又直起,可这初春鲜果盘儿已在掌中,彼端小娇人捧心痛楚的表情姿态到他眼里皆化作妖娆的影儿,他踌躇万端,手往下摸一寸,身子滑下一寸,终于半推半就得,也就做了。 螺儿在屋里铰纸,翠儿从外掀帘子进来,这次南下,贞良指了两个丫头、一个婆子随她同来,翠儿便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个云儿,以前都是二房下当差的小丫头。 翠儿同螺儿最久,两人交好,一径过来道,“你知二爷哪儿去了?”螺儿道,“不是今日家中休息,没有出去。”翠儿冷哼,“先头没看出来,那一位娇滴滴的,竟是个妖精。”螺儿抬头,“不许胡说。” 翠儿冷笑,“别人都说你心眼实,我却为姑娘不值。你就说说,二爷为什么让你来?”听一下,看她不吱声,往北边一扭继续道,“还不是家里那一位不放心,横竖也要指一个过来的,打发你来,她放了心,姑娘又一向最听他的话,他也遂了心——倒好,他两个倒想到一处去了。” 螺儿抬头笑道,“听听你越说越没大小了,他、她的,小心给人听了传到二爷耳朵里去,到时候,我可不保你的。” 翠儿益发提高了嗓门,吊起眉毛,“怕甚么,横竖这里有谁,也大不过济州家里去,我们虽不好,也是正房奶奶派来的人。”螺儿笑道,“这会子你又记她的名。” 翠儿不语,收起话头,过来到她耳边道,“我是真心替姑娘着急!本来想着,二爷这回接你来,至少有几分情谊,不想竟全把你当幌子掩那小妖精的,”坐到榻上指着西边小声道,“你道他去哪儿了?那妖精口口声声病了让丫头去请他,两个人在屋里闹些鸡鸣狗盗的勾当,晚饭这才让送去!” 螺儿没想到这样,停下剪刀,翠儿见她听进去了,继续道,“你只以为一味顺从,他便喜你,如今你替下掩下这一出,迟早要叨登开的,那一位,再怎么说是他正房太太,就算闹开了,夫妻间能有什么长仇?只是到时候,你怎么办呢?” ……723…… 俗语说,有不足的,就有那盈余的。次日一早,晨光微透,青纱帐内蔼蔼暗暗,云罗锦帛水一样的欲要流到外去,男子一手环搭在旁边女子身上侧卧,锦被顺着他结实健美的胸膛滑淌到腰腹处,两人发丝在枕上交缠。 灵眉直候到周奉出去才起来梳洗,不料刚挽好发,那厮又冒进来,剪云见状,忙收拾物件出去了,灵眉将那妆台的胭脂罐儿、花棒匣子打开,又一个个合起,周奉笑道,“一次都没用过的东西,摆弄它们做什么?” 灵眉心内烦躁,啪的合上盖子,板着脸道,“你回来做什么?”周奉见她面皮绷紧,眼睛却不敢正视自己,知她经了昨夜,不知如何面对他,遂强在脸上装硬,话锋一转,笑道,“我见今日晴好,妹妹若是好些了,可让剪云她们陪你在园里走走。” 灵眉不做声儿,周奉上来揽住她肩,柔声低语道,“你还是搬回我那里吧,省的我常往这里跑。”岂料那小娘儿听到这话立红了面皮,甩开他手,急急起身,“谁让你来了,谁也没让你来!” 周奉乘兴而来,本想再回味一下昨夜之温柔缱倦,不料她这般扫兴,竟有些翻脸不认人的意思,他一直亦是奉承里过来的,当下公子脾气上来,冷笑道,“好,竟又是我多情了,你日后难受莫要再叫我。” 灵眉道,“我难受,我病,我昨日便死了,都是我自己个儿的事,与你没有干系。我也并没有叫你。” 一句“我也并没有唤你,”周奉黑了脸,从昨夜的春风几度,到今晨突然变成冰棒击头,怎不让人气的肝颤,又无话,自己恨了一声,转身掀帘而去。 当晚灵眉独寝,不了半夜心口又痛醒,她疼得发昏,撑着坐起,头脑中现过前日晚上的噩梦,白天记不清的梦境此刻倒分明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长得她的模样……既如此……你须比她更薄命凄惨一百倍才是……” “原来那梦是真的吗?……” “啊!”颅内似是有什么东西“崩”得一下断掉,胸口处像汩汩流出热血来,灵眉低唤一声,捂着心口歪倒。模糊中好像又有人掀开帐子,吃力睁眼,果见一个男子,简衣宽袖,他手一扬,纱帐落下,再一扬,帐内突然生出柔和的光来。 疼痛让她顾不上害怕,心里也隐隐知道他会来似的,光亮中,那人的脸映出来,修眉狭目,淡然无情,清雅恍若谪仙。 见她已痛得牙齿打颤,脸苍白若纸,那仙人一般的男子清笑,自言自语道,“看样子,已经快到第二阶。” “什么?”完全是下意识呓语。 男子淡然道,“我给你服的,叫做‘牵心’,是用雀胆、鹤顶、藏红、雪莲,合着云南五蛊调制成,制这丹药的人已经死去,全天下也只余三颗,你好造化,竟得一颗。” 那脸庞在灵眉视线里模糊成影,鹤来本不管她,徐徐又道,“这药发作有三个阶段,一曰焚心,心口须经焚烈之痛,二曰摄魂,摄人心魂,忘其本身,”说着深深望进她眼里,瞳仁中自己的影十分模糊,知她已进二阶,“三曰迷情。” “此物是情蛊中的圣药,能叫痴心者断肠,动情者心碎,无情之人牵挂。于宿主本身,却是一生只牵一人,直至终老。” 他说到此节,声音倒有些苍冷。灵眉却听不见了,她已平复疼痛……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媚光潋滟,眼波如蛛网繁烟,她容色本属清灵,非凌红苕那样的艳丽逼人,此时脸庞隐现珠光,却是灵艳非凡,夺魂摄目。 鹤来亦被那双眸子照的一晃,见那原本苍白的肤色变得半透明,繁光在眸子里一点一点收敛,是恢复神智的征兆,他用一块白绸将它们敷住。 “中牵心之蛊,五日内是引蛊期,需日日经焚心、摄魂、迷情三阶,期间若能与男子交合便可缓解,如若不能,呵,只有自苦。五日之后,你的体ye便是蛊汁,凡吸入或渗入的男子,莫能逃‘牵心’也。” 灵眉听到他说了什么,但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娇躯发热,所有的疼痛都化作渴望,扯掉眼上绸布,蛛网一样的眼波无言对上鹤来,她脉脉无语,可什么都说了,饶是他清心,亦是一呆,从袖中掏出一管玉箫,“我给你吹首曲儿吧。” 灵眉攀住他袖儿,“你不怕外面听到吗?” “他们中了醉香,一时醒不过来。”鹤来不自禁低头,伸手想去触她青丝,不料那女孩儿突地攀住他,趁他未回过神儿,香扑扑的小嘴已经印上来,紧接着唇上一痛,鹤来怔住,猛一把将她拂开,然那创口已破,甜丝丝的唾液混着香气渗入其中,浅浅酥麻直牵到胸口。 “好贱人,”撮住女子下巴,他声音恢复初时森凉,“你倒真是个尤物,现在就知道勾人。” 灵眉目泛华光,抿抿嘴,“我好渴。” 鹤来哼一声,再甩开她,翻身下床,不去看纱帐里那颗诱人的青梅团子,淡淡道,“本想吹曲帮你缓解一些,现下看,竟不用了。”飘然而去。 第二日晨起,推开门,院内晨风习习,已有花草开放,扫院子的小丫头看见她,笨拙地欠欠身,转过去继续打扫,剪月则放下晾绳上的手帕子,跑过来,“夫人,您好些了。”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灵眉扶着门框,剪月又问了一遍,她方回过神来,“哦。” 剪月关切地扶住她,小心翼翼,“您没事吧?” 灵眉摇头,“你昨儿晚上,睡的好吗?” 剪月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夫人昨儿叫我们了?奴婢一直睡的实,竟没有听到,剪云姐姐轻些,我去问……” “算了,”灵眉摇头,转身回屋,“我只是问问。” 剪月垂手站在那里,觉得她今日怪怪的,那灵眉又唤,“剪月,”她忙答应,“等会子你去找四儿,让他空时来一下。” “他?”剪月还兀愣愣的,不妨背后被人捅一下子,回头一看,剪云笑掩耳道,“去找二爷啦!” 周奉听说了,颇感意外,四儿一旁道,“爷,剪月在外头等话呢?”他哦了一声,淡淡道,“嗯,等我回来再说吧。”那四儿有些意外,抬头望他一眼,想,装啥呢这是,心里头嘀咕,脸上却笑道,“夫人次开口,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27 这样好像……那个……” 周奉看他一眼,哼道,“你知道什么,照原话回就是了。”那猢狲无奈,只得出去原话告诉剪月。 剪月一听,“咦,这让我怎么回?” 四儿道,“原话回就是了。”见她挠头,憨憨的,唤道,“回来,我问你,他们是不是拌嘴了?” 剪月想想,“前儿晚上还好好的,昨儿头早上起来,二爷兴冲冲起身出去又回屋,被我们夫人抢白了几句。” 四儿便猜是这样,笑道,“你便原话回去吧。”剪月跺跺脚,“好四儿爷,你问我我都答了,你也指教我几句,让我有个准话儿好回去。” 四儿受用,笑笑道,“没事,你们好生准备着爷的晚饭就是了。” 再说那周奉,虽出门办事,这一日都隐隐想着此事。若倚着他本性,早两条腿一径过去了,但他怎么说也是一风月场走过的风流子儿不是,心道二人相处以来,每每都被她抢白,一时好,一时坏,虽说自己是遂了心、如了愿,但总是他做小伏低,曲意奉承。得她点笑脸儿,自己便像喝了蜜一样,若她不耐烦,就像昨日一样,甩个脸子自己便无趣出来了,倒生一整日闷气。 这样一想,那周奉越发不服,脑子里算盘珠子一扒拉,想,我为得她,付出这许多心力财力,至今却不得回应,岂不太亏,再者,前早上明明是她无理,若今日她一叫我就过去,岂不显得我成了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物儿了? 26  对影 这周奉确忍得,当天里真就没过去。第二天一早醒来,乱七八糟做了一晚上的梦,尽是那小娘,一时哭、一时嗔、一时背了他欲要与什么人逃走的模样。 洗漱时,四儿进来,周奉忙问,“可有甚么事?” 四儿想,能有甚么事,忙回,“无他,只问二爷今儿个是不是先铺子里逛去,小的好备车马。”周奉才想到今日正值月尾,原当盘点整货,脸一沉,斥道,“自然,还问个屁!还不快去。” 四儿一大早吃了排揎,暗地里撇嘴,心说你自找的憋一晚上火,只拿我们撒,但哪里敢吱声,忙不迭应声出去。 一时周奉出来,四儿忙跑上来,“爷,车马都备好了。”见他掸袍子整衣领,一步三顿迟迟疑疑,咬着牙偷笑,不料那周奉猛转回身,四儿收起嘴脸,“我的爷,您就往杜娘子那边望望去吧!” 那周奉面皮也绷不大住,咳一声,抬脚往西角门走去。 不料叶灵眉刚起,周奉往里一望,团凳上仿佛一个身影,先问外面的剪月,“昨儿睡的怎样?” 剪月摇摇头,“没叫我们,只是清早咳了一会子。” 周奉丢开她,掀帘进屋。剪云见他来了,忙收拾了出去。周奉见灵眉,发也没怎太梳,只挽了个堕髻,更无妆饰,只插了只珠簪,清清瘦瘦的,踱上前,想说什么,又觉无话,只好又咳一声。 灵眉早听到他声气,欲要张口,忍住了,侧背过身子。那厮这才凑上来,“妹妹。” 灵眉不答话,只低下头。周奉闻得她衣领处点点幽香,又见些许融融碎发抚在细白颈后,心痒痒的,更凑近些,那白嫩肌肤便熨红一片,一时听她勉强道,“你又来做甚么?” 周奉笑道,“我昨儿晚上便该来的。” 灵眉闻言脸上一红,周奉见她不语,不由又是喜又是得意,憋了一晚上的迟疑之气全扫荡干净,心话早知道这样,原先就该渗一渗她,否则也不明白我的好来。心里这样子想,胳膊却将小娇人圈紧,柔声道,“妹妹脸色不好,是不是昨儿没歇好?” 他这样一问,灵眉立时想起这两夜似梦非梦的光景,秀眉浅蹙。周奉忙问,“怎么了?” 灵眉摇摇头,一会子说,“这边夜里太静,我有点怕。” 周奉闻言一怔,继而大喜,忖度着她脸色,小心翼翼,“不若,便搬到我那儿去?” 灵眉垂首不言,忽一下被他拦腰抱起,那厮嘴角眉梢如春风吹过,笑朗朗就向外唤道,“丫头,”灵眉忙掩他嘴,“你做甚么!”周奉笑道,“让她们赶紧收拾箱笼随你过去。”见她并不反对,知是真应了的,喜的发疯,猛转两圈,把个小娇娘转得头晕目眩,这才记起她身子尚不大好,慢慢带她坐下。 灵眉一抬头,周奉双眼晶晶亮地盯着自己,又欢喜又有些得意,她下意识就想躲,却被一根手指别过脸儿,那厮低下头,“一日不见,如经三秋。”灵眉心中有事,不知如何回答,那周奉倒也不需她言,灵眉低下头,一时无声。 走到前院,正碰上鹤来。两厢里见过,那贺公子见这位满面春风,笑问何事,周奉抿嘴不语,鹤来便问灵眉的病,周奉道,“内人的病大好了,不才还要好生谢过李大夫先生。” 鹤来让过,又道,“嫂嫂身子娇弱,又有不胜之态,美人需养,周兄得此佳人,必要好生珍惜,万万不能磨折了她。” 周奉叹道,“兄弟所言极是。未必你也没有觉察,其实我在家里,是有一位夫人的,你这位嫂嫂,却是我那原配夫人的妹子。” 鹤来点头,“怪道的。娥皇女英,亦是一段佳话,只是哥哥可得处置好了。”周奉点头言是。二人又闲叙了一会,约好送行时日,这才别过。 周奉傍晚回来,一眼瞅见剪月在厅内走动,疾步入内,螺儿正坐在床前,见到他,忙起身道,“夫人说心疼,正睡着。” 那叶灵眉实际并未睡着,只是下午搬回,她实不知该如何面对螺儿,是以以病推之,此时听他来了,不好再装,只得嘤咛一声,状作刚醒。 剪云听到动静,忙揭开帘帐,螺儿弯腰帮忙扶她起身,一边道,“夫人醒了。” “哎,”那小娇娘深深垂首,周奉走上前来,笑吟吟道,“以后便是姐妹,莫再称呼夫人。” 一话既出,螺儿连忙应是,见他自然床榻边坐下,忙道个安,对着灵眉说了声,“奶奶好生歇着,明儿再来陪你说话。”自出去不提。 灵眉此刻,恨不能立时裂一个地洞钻进去才好,听她那声“奶奶,”叫的她浑身发麻,恰那始作俑的那位,凑过来细问,“怎么又不舒服了么?” 灵眉着实闷燥,心口处牵着也隐隐又痛起来,皱眉道,“我想再躺一会子。”周奉忙扶她重又卧倒,帮她掖好被褥,灵眉脸儿冲里,昏昏然听他又说了句什么,懵懂睡去。 也不知道睡到几时,醒来时,天却已黑透了,帘帐外黄团团一杯烛火,灵眉欲撑着坐起,那帘掀起,周奉探进来,“你醒了,”一边笑道,“睡这许久,我让丫头们留了饭,让给你热去。” “别,”灵眉止住他,“我不想吃。”说罢侧向里,去系那襟前带子。 周奉笑呵呵的,“不吃怎么行,”说着就叫那剪云。 “我说了不吃!”灵眉着实烦躁,声气不耐。 剪云听到唤却进来了,正听到这声儿,站在眼前,望望灵眉,还侧冲着里不曾转身,自家二爷坐那儿,脸上有些挂不住的样子。便上前轻轻道,“夫人,给你留的都是些清淡的素色,您……” “我说了不吃!”灵眉十万分的不耐,回过头,见他二人都盯着自己,更加心烦,“你们都出去!” 剪云不敢再做声,一会儿那周奉道,“你下去吧。”待她下去,转过对灵眉道,“不知我又怎得罪了你。” 灵眉一味不抬头,想到等会发作丑态,实想赶紧打发他出去先,勉强道,“你并没有得罪。” 周奉道,“既如此,为何动辄的给我使脸色。早晌,我见妹妹答应搬回来,本来欢欢喜喜的,谁知你又不高兴,却是为何?”想了想,又道,“是了,定是你不喜欢螺儿在跟前儿,但你既已是我的人,定要进我家门的,且不管以前怎么样,横竖以后我不会让妹妹受委屈……” 那叶灵眉此刻,头脑中乱七八糟的各种念头,一会儿由着他话想到贞良,一会儿又是鹤来那张俊美诡异的脸,心口突突地猛痛起来,哪里理会他说了些什么,一时禁不住,“哎呀”一声,周奉闻得,赶紧上前,但见小娇娘捂着胸口攒眉咬牙,忙把那些念头丢开,急问,“又痛了?!”一面就要唤人。 灵眉止住他,周奉扶着她身子,“昨儿个也痛了?”见她点头,恨问,“你怎么不叫我!”又道,“这是甚么怪病,怎落了这么个症候!”灵眉已然昏沉起来,呓道,“别,别叫人,那人说了,只要五日,五日后便不疼了。” “谁,谁人说的?”周奉急问,灵眉却不再言语,周奉忖或是那李大夫所言,正思量着,那女孩儿偎靠过来,攀着他袖儿,“哥哥,周家哥哥,”周奉听她娇唤,心中一麻,想到前夜旖旎,不禁心猿意马,灵眉将头,靠在他肩窝处,对着他耳朵又轻轻一声,“周家哥哥……” 周奉一面想,这究竟是甚么怪病,能让她这样疼痛,怪惹人怜,一壁厢又被那软玉温香弄的魂思迷离,让人不得不,乖乖就范。 107 第二日。 一早晨起,周奉自然是神清气爽,万愿俱遂。望那叶家小娘,丫环服侍时那般娇懒无力,虽对他还无甚好颜色,但他自心宽,不去计较了。 想一想,问道,“妹妹整日价在家,无病也要闷出一二分不适来,不如我月尾忙过,咱二人出去耍子可好?” 灵眉懒懒惭惭,不愿作答。 周奉又劝,“眼下□大好,又是妹妹近乡,唔,不如这样吧,后几日贺小公子要回京,却定好我来做东,贺小公子为人爽朗,颇可一见,妹妹便一同去罢。” 灵眉闻言一愣,抬起头,“怎么他要走么?” 周奉道是。灵眉于心大惑,一会子深悔起来,恐惑的是,那人既是要走,为何还使那么多蹊跷手段,不知究竟是何意图?悔的是,早知他即刻要走,我便再忍耐几日,何苦急慌慌为骇怕挪到这边。 她一边思思量量,周奉哪知这许多关节,只以为她迟疑,又恐她不自在,正要说不去便罢,不想那小娘低头道,“去便去吧。” 周奉大喜,暗道小娇娘想通了,顺服自己,便又说了些许关怀体贴话语,吩咐剪云剪月二人好生服侍,这才放心出门料理生意去也。 既是要去,那叶灵眉心想须得好生探探鹤来之真意。你道她一向懦弱畏缩,又深以与周奉韵事为丑,为何现下突然改了性儿,答应见面——须知这灵眉小姐也不是一味愚蠢的,否则若只凭几分颜色,调花弄草如周奉,哪里要费这许多功夫与她周旋?且此事蹊跷,那鹤来行事鬼魅怪异,或者可说真是攸关她性命根本的事体,遂灵眉思前想后,终于决定不如趁此一机,正大光明与他见上一见,望他到底有何目的! 于是便要求做一身新的衣衫。那周奉最不短银钱,素日里只怕她不要,此际莫不说做一身衣衫,便是金珠玉瑙堆出n多件,他也毫无二意即刻捧来,忙请来金陵城最好的裁缝,只凭灵眉要求,勿疼费度。 谁知又过一晚,周奉兴冲冲仍往屋里去了,那灵眉却劝,“哥哥如今不是只我一人,也往螺儿姑娘屋里坐坐。”因是一向里哥哥二字叫得惯了,那周奉又爱听,是以不曾改过,仍以此呼之。 小娘儿说这话时已经换过睡裙,外面松松披一件罩袍,蜷坐着灯下阅读,那周奉笑吟吟过来,“我恐妹妹心疼。” 灵眉道,“今日不曾疼。” 周奉一顿,仍腻过来,“妹妹读的什么书?”翻来一看,原是一本《说文解字》,笑道,“这有何看头,不若我寻些有趣的画本子来,我二人共读。” 灵眉稀奇他也读书,便问,“什么话本子?” 周奉涎笑,手往她胸口处滑去,灵眉明白了,胀红了脸儿啐道,“无耻!”一面扭着身子不依。 周奉握住了一团圆儿,哪容她逃,嘴巴也凑上来,“娇娇,我的心却疼哩。” 灵眉知是逗她,糖一样胡乱扭躲,只那浪哥儿一身壮硕,此刻八个爪儿缠上来,哪里得脱,正磨蹭时,剪云在外道,“二爷,汤水备好了,可要抬进来?” 灵眉红着脸瞪他,“你去别屋歇去。” 周奉嗤的一笑,“就这么不待见我?”灵眉略得些空儿便挣着要起,刚半直起腰儿“哎呦”一声被他重压下去,这一回却是脸儿贴在榻上,将一回头,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28 被捉住小嘴,那厮大手探进去乱摸一气,灵眉堪堪儿又要哭,那厮喘着粗气道,“再说,再撵我真办了你!” 剪云在外候着,半天不得回话,正犹豫着是否要再唤,帘子一掀,周奉掸着袍子淡道,“抬进来吧。”那小娇娘伏在榻上也不起身,也不言语,剪云忖他二人又吵嘴,忙命婆子把汤桶抬进,匆匆退去。 一时收拾停当,周奉步入内室,灵眉尚未察觉他进来,抱膝床上团团坐着,周奉一望,橘色灯火下,她发全披散下来,眸色朦胧,姿态楚楚,竟是越看越美,忽望见他,咬咬嘴唇儿道,“你不走也罢,只不准行那事。” 周奉凤眼上挑,“不准行哪事?” 灵眉咬住嘴,“你明知道!” 周奉一叹,“只你想便可,我想便不行,你竟拿我当药使的。”说的灵眉大窘,翻身躺下,不再理他。 终候到送行这天。 宴请并不在家,周奉定的金陵一家会馆,包下最好一个场子,又能吃酒,又能赏园,又能看戏,因着灵眉也去,那鹤来又是头一等的尊贵人,便并不叫别人,只单叫上曾与叶灵眉看病的李先生作陪。 鹤来无事,最先到了。 只见这场子厅堂不大,依水而修,吃酒在内,过了个屏风儿,观戏听曲却在水阁子上,虽布置装饰的俗气些,却也是个请客消磨的好所在了。 正无事观看墙上挂的字幅,听到门外唱喏,“周大官人到——” 鹤来整整衣冠,将一转身,却是一愣,再一顿,最后站定。 周奉将罩在灵眉身上的斗篷除下,递与剪云,剪云福个身,自下首站了,周奉扶灵眉站好,这才与鹤来打上照面,但见其一愣一呆,定定看向自己身后,不禁大为自得,想今日早先在家看到灵眉装扮,自己亦是被照的眼前一花,当下笑道,“这是你家嫂嫂,我那叶氏娘子是也。” 叶灵眉浅浅上前,微微一福,身上的嫩黄色仿制宫裙百褶千垂,她略挽挽手臂上淡绿流苏,轻声道,“见过贺公子。” 鹤来略收过心神,眼前女子身着一袭嫩黄宫裙,手挽淡绿流苏,如蝶翼般抚在身侧,发髻也梳成宫中流行的望月式,上佩明珠,一支步摇垂在额前,又是华贵,又是妩媚。这哪里是几日前濡湿青涩的青梅团子,分明是自己案前那画中人,栩栩地步下案来。 原来灵眉忆起那日在他卧室看到的图画,又思及病发时他的隐约言语,忖度自己或是像了那画里的美人,便裁了画中人一般的衣裳,学了她穿戴,其实也不是十分像,但鹤来早先并不知灵眉会来,又猛见她这样打扮,又有她二人相貌本来就又八九成相似,是以一下牵出多少心事,怔站于是。 这边叶灵眉也自细细观察鹤来,一双妙目看定了他,一时间两两相望,竟然无话。 他二人这样,却有一人大不痛快,就是周奉。周奉想,这小娘皮好没见识,还没这样看过我呢,怎么见到生男子就这样失礼,难道我生得比他差么!又见鹤来也是呆望,更是恼怒,回想起以往在灵眉面前屡赞其貌美人好,不禁大悔。 鹤来觉察到了,但见那位爷黑了面,忙拱拱手还礼,“贺某见过嫂嫂。” 灵眉却兀自未察,还紧盯着鹤来,心道这人好生厚颜,此刻装的如此这般礼貌,全无以往鬼祟,难道竟是双面人么?一时又想到周奉,对自己也是先君子后小人,厚颜无耻的索欢无度,不禁暗叹,难道世间男子便都是这般么?! 忽觉手腕上一痛,那周二捏紧了她,黑脸黑气,“娘子,你我过去坐罢!” 27  龃龉 话说周奉几人分主客坐定,鹤来已回复镇定,极淡雅向灵眉道,“贺某未想嫂嫂今日也来,失礼之处,还请见谅些个。” 灵眉却哪有他老道,仍有些迟慢,眼儿大大的,一紧盯着他,她眸子本就纯媚,这样瞪着大大的认真看过去,更显得盈盈动人,周奉心里头猫抓一样,忍不住轻嗽一声。 其实也只是应的稍迟了些,灵眉忙道,“常听哥哥……”慌忙中开口,却是一错,那小娘面微一红,转头看了眼周奉,改口道,“常听相公提及公子,确是闻名不如一见。” 闻名不如一见!小娇娘声气腼腆,又有那嗓音娇甜,其实都是她自来常态,但此刻落入周奉眼中,却是故意扭捏,大有深意。鹤来如何不察,当下笑笑,对周奉道,“周兄得此佳人为妇,真福气也!” 周奉亦觉自己失态,忙正正颜色,与他回话。气氛方才缓和下来。 谁知那叶灵眉,因自度只有今一晚机会探寻鹤来,因此便一面细看,一面搭话,因此这头一遍三巡酒过,倒有一多半是她在与鹤来说话,一会儿问他缘何南下,一会儿问京里风土人情,确是话比素日里多出许多,不怪某位相公猜疑。 只听她接着方才话头又道,“上一回……”那周奉却不乐意了,皱眉拦她,“怎么一个劲的叨烦贺兄,”转向鹤来,“她久居深闺,见识浅了,听何物都是稀奇,贺兄莫怪。” 鹤来笑道,“无妨,嫂嫂想问什么,但说。” 灵眉好容易问到关节处,正恼周奉拦阻,见他这样说,重鼓鼓勇气道,“上一回公子说我像一个什么人,没大听清,不知是谁人?”忍到这时终于问出,她本性极羞怯的,却是脸红心慌,忙掩袖遮掩。 周奉见她藏在纱袖里的小手微微发抖,皱紧眉头,脸色却淡漠了些。 鹤来倒一派大方,从容道,“哦,原是这话。嫂嫂确似贺某认识的一人,”微微一停,“那位是极尊贵的,乃当今圣上的妃子徵央宫莲妃娘娘。”说罢定定看向灵眉,“是以刚才看嫂嫂这样妆扮,只疑是见到了她呢。” 此话一出,众人大愣。天佑一代,谁不知弘德帝燕赜与莲妃初初之间的香艳事迹,确是百折千回,荡气回肠。那灵眉听说自己肖她,只圆张了小嘴,还是周奉先奇道,“怎么竟有这事!我们蓬门小户的,怎敢跟娘娘那样的贵人相比,贺兄以后莫再言了。” 鹤来这才直言唐突。此时外间又唱喏,“列为官人,是否要请个曲儿来听?” 周奉命四儿去请,一会子外间唱起来,依依呀呀的,座上几人个个暗有心思,坐着着实无趣,是以又用了几盏酒水,草草散罢。 回去路上,周奉灵眉两两无言。周奉等着灵眉开口与他解释,什么时候见过那鹤来,又什么时候搭过话,可恨那小娘一紧坐在那里沉思,好像多少心事似的,莫说解释,望都没望他一眼。 好容易挨到家,四儿、剪云莫不小心翼翼,唯灵眉不觉,待脱下斗篷让丫头挂好,听他身后淡淡道,“今儿我那边歇去,你早些睡罢。” “哦,”灵眉坐到妆凳上,一一卸下钗环,回过头,见他还站在那儿,大眼儿望过来,似在说你怎么还没走,周奉一时也没说话,灵眉正待相问,却见他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下午,灵眉枯坐无事,想那螺儿时常来她屋闲坐说话,自己总不过去不好,便起身去望望,权作个礼。 进屋,恰螺儿正在洗头,刚湿了发,发现短了东西,使丫头翠儿去拿。螺儿头埋在盆里,听到脚步,以为翠儿来了,叫道,“快些,一会子水凉了。”待觉脖子上小手细滑无比,将一抬头,却见是灵眉,忙一手挽了发道,“哎哟不知道是奶奶,快快放下,仔细脏了奶奶的手。” 灵眉尚有些别扭,“快别这么叫,姐姐的丫头呢,怎放你一人在这。” 螺儿说了去拿东西,灵眉道,“短什么,便去我那取,跑那么远做什么。”螺儿闻言笑笑。灵眉又道,“水真快凉了,不如先包起来吧。”说着拿起盆架子上毛巾,上来帮螺儿结上。 螺儿不好再让,忙拧干头发,那灵眉一边帮她包头,一边见她领子里一块红印,自然问道,“才多早,姐姐屋里已经有蚊子了?” 螺儿一愣,突然红了脸,灵眉这边包好,奇她无声,回眼见她埋着头儿脸红红的,一时想到什么,自己也大红了脸儿,两下里尴尬起来,当下左右胡扯了几句,灵眉道个恼,说屋子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翠儿进屋,问,“她来做什么,怎急慌慌的出去。” 螺儿尚有些不好意,摇摇头,“你也称呼些,仔细让人听见。” “怕什么!”翠儿冷笑,“又不是甚正经奶奶。”转过话头,“是不是看二爷昨儿在这,赶来看探。” “瞎胡扯,”螺儿忙止住她,“我看她是不像的,”那翠儿还待要说,被螺儿坚决打住,使她重将水烧过洗头不提。 却说自那日起,周奉便时常地宿在螺儿屋里,他外间事务本忙,不过晚间回来将息,甚或回得晚了,灵眉竟一连五六日未见他。灵眉早巴不得这般,只享清静,又有那鹤来走后,半多月了,怪病再没发过,遂想那病恐也无那么可怕,梦里夸张也不一定。只是偶尔想到宴上鹤来说她肖似莲妃,难免一刻好奇。就这般每日里弹弹琴、看看书,做做针线,日子过得倒也安稳。只有一桩烦务,那周奉虽说淡了,隔三差五的也还来扰,且也不多话,吹灯便行那事,总要折腾的一夜才消停。后首又听说他在外面捧了个甚么伶儿,渐渐的有时也宿在外,灵眉心中对之更加不耻烦厌。 这一日,周奉回来的早,刚谈定了一桩大买卖,心情甚好,笑朗朗的直在屋外都听到。 剪云进来,“奶奶,二爷回来了。” 灵眉秀眉一皱,“知道了。”说罢起身,正迎上他进屋,周奉淡瞥她一眼,连着她身后榻子上翻开的琴谱,半袋子松子儿糖,道,“挺快活么。” 灵眉一低头,算是应了,转身便要重坐原地儿看去,周奉转头对后头道,“就摆这上头。” 灵眉抬眼一瞧,是剪月雁歌两个,抬着一案子吃食,上有果蔬饭菜,还有一铜酒壶儿,皱眉道,“谁要吃酒?” 周奉却回身,那灵眉一看,螺儿也进来了,上前给她一福,“奶奶。” 周奉道,“今儿高兴,你姊妹俩陪我吃上几盅。” 当下便将榻子收拾了,摆上案子,周奉与灵眉榻上坐了,螺儿坐在下头小凳上,一时那周奉嫌她总站起坐下的斟酒服侍不方便,便挪到里头,灵眉右手,螺儿道个不是,左边浅浅坐下。 灵眉低着头,耳边听得螺儿细细侍问,嗓音轻柔,那周奉似极为受用,有时也不消言语,一个动作,或是一个眼神,那螺儿便会意了,极为融洽。 灵眉只觉自己在这坐着多余,一时周奉饮了几盅,半拄在案上斜睨过来,“妹妹也吃一盅。”灵眉想说不要,但螺儿的手已经递过来,不得已,只好接过,偏头饮了。不料却是辣的,呛的她猛一嗽,忙捂着帕儿,吐了大半,那周奉哈哈大笑,手伸过来拧上她腮,“好个小娘子,这样经不得酒。” 灵眉大怒,只觉他这样当人轻亵,谁知他摸过她,左边又搂上螺儿,涎着眼儿笑道,“螺儿喂我一口。” 灵眉简直看不得这样,起身道,“我出去走走。”说罢便一径出去了。剪云扶她去洗面换帕,灵眉懒得回去看他丑态,又转了一圈,施施然才回去。未想刚进大厅,剪月一脸尴尬守在主卧门前,灵眉侧耳一听,里面却是已然隐隐传来女子娇吟声,她大红了脸,忙甩手躲将出去。 ——————————————————1013————————————————————— 灵眉往哪里躲,站在院子当央,那主卧烛火居然还亮着,她心里头又恨又腻味,正没放脚处,东厢里门帘一动,是翠儿出来,这当口她满面尴尬的,不想见人,只得仍往屋里回去。 剪云将她扶进偏房,一会儿剪月外面喊,“剪云姐姐,”剪云望望灵眉,她摆摆手,“你去。” 剪云便走,半道回身,灵眉已歪在床榻上。 “奶奶要不要梳洗更衣?” 半晌,那伊才回道,“不要。” 和衣躺着,也不知朦到几时,忽觉有人摇她,灵眉眯睁开眼,剪云轻道,“二爷让您回房睡去,”停停又加道,“螺姑娘已经回屋了。” 灵眉大厌,重转回去,“我就在这。” 剪云站在那,也不知怎办,想劝,见她今日真个是恼了,想走,那边又不知怎的回,说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又唤一声,“奶奶……”那灵眉动也不动,淡淡道,“不拘你们哪一个,服侍他去吧。” 当晚周奉也没再来叫。第二日一早,灵眉将将起身,剪月正与她梳好发鬟,剪云便又来请,“奶奶,二爷请您过去。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29 ” 灵眉问,“他还没走么?” 剪云低头,“求奶奶莫与我们这些下人为难。” 灵眉冷笑,又不值与一个丫头分辩,站起身。 走到门口,略一停脚,忍一忍进去。 早已打扫好了,此刻窗前暖榻上干干净净,更换了桃红的被褥,四个红格圆枕团团摆着,那周奉已结好发,雪白内衫,铁锈红外袍松松垂搭着,尚未束腰。 灵眉远远站着。周奉唤她,“与我更衣。” 灵眉侧过身,“不会。” 她浑身冰冷,眼里不尽嫌恶。周奉浑然不觉,“我教你。”说着过来就要拉她的手。灵眉被狗踩一样,把手猛往后一躲,大眼里满是戒备,“叫丫头来。” 周奉笑吟吟的,“让她们来做什么,我今儿要你给我穿。” 灵眉不知,人之面皮可厚至斯如,攥着帕子就要走,那周奉拉住她,笑的漫不在乎,“妹妹恼我了?” 灵眉倒先羞红了脸,甩开袖子不做声。 周奉冷笑,“以前在济州家里,这般不很寻常,你贞良姊姊都受得,你有何受不得?” 他一提贞良,灵眉眼泪都流出来了,刷白着脸儿,周奉看她哭,凉凉道,“又哭甚么!” 灵眉颤颤的,“你做什么,桩桩句句都往人心里头刺……你还有脸提贞良姊姊……”想到他屋里外头的那些个姬妾,仰脸恨问,“你既有贤妻美妾,做什么又来招惹我!” 周奉笑,眼睛闪着,下作样让人恨的牙痒,“爷就招你了,就招的你!招的妹妹,不也是回回在我底下浪着求饶,嗯?”他愈说愈轻,最后几个字,贴着小娇娘耳朵,一个一个全钻进去,叶灵眉半晌不得做声儿,脸儿灰灰白白,那周奉得了意,笑的风流。 半晌,那小娘子掐着手掌心儿,木木的,“你我已这样,我也无法,只你想我像那她们那样服侍你,这辈子都不能!”说罢也不看他,掩嘴哭着疾步出去,剩下那厮一脸风流全冻在脸上。 周奉出得内门,四儿一看他那张脸头就往回缩缩。周奉一眼瞥到他蹩那儿,喝道,“什么样子!杵头巴脑的,谁给你气受了不曾?”四儿忙凑上来,主仆二人走了一会,听他气缓了些,方奓着胆儿叹道,“要说爷的两位奶奶,一个也忒省事了,一个也忒不省事儿了些,哎!”周奉斥他,“混说什么。”四儿又道,“爷,周成回来了,正前厅等着您呐。” 周成见到周奉,忙行个礼儿,周奉一面免他礼,一面坐下,“平江府那边怎么说?” “是,”周成奉命去平江、桐里办差,不为别的,正为官府发还财产一事,忙上前回,“二爷,平江、桐里两地,大部余民都已赶去官府登记,官府先造了册儿,预备按人核实后酌情发还。” 周奉嗯了一声,又问,“那杜景阳也去登记了?” 周成望望他脸色,“正是。” 周奉鼻中轻哼,“他杜景阳什么东西,也不是杜家的嫡亲,他凭什么去登记,难道官府就不管?” 周成见他不善,忙笑回道,“二爷不知,虽说那杜景阳不是杜家的嫡子,只是亲侄,只因杜家并无旁人,除非……除非咱们家奶奶出来,否则官府一准也要拨一些土地与他的。”见他不回,又笑道,“还有就是,官府已下了截止日期,就在这月二十,您看……” 周奉一掐指,“今儿初八,”周成接回,“是,若奶奶再不去登,怕是不仅平江,桐里的土地也埋没了的。” 周奉点点头,“知道了,你且回吧。后几日铺子里,还需好生照应着。” 话说自那日起,周奉一连几日都不回家,螺儿悄悄使人问四儿,说是他外间看上了一个唱戏的小伶,才十五岁,日日泡她那儿呢。螺儿素日里也惯了的,听说了去处便放下心,只偶尔感怀,只是望那新奶奶,这几日天天没精打采魂不守舍的,遂暗想,那一位原先看样是不愿意,只是时日长了下来,二爷又是那样的人才,那样的手段,不由不伏,又想彼花一样的人儿,他但得手也就这样了,真真儿男人心难得难测也。 话说灵眉,这几日着实苦恼。时时想起贞良,又愧又慌,一时想,姐姐对我恩重,我却与他夫君这个样儿,怎还有脸见她?但这样一直躲藏,又能瞒到几时?一时又想,姐姐为人贤良,那人本身又是个下流胚子,有我与她作伴,莫不会她也愿意的。一时又叹自己命苦。这样停停想想,茶饭不思的,虽说心疼病快一月了再没犯过,但新愁一过,又翻旧愁,是以终日恹恹烦烦。 这一日初十三,周奉却家来了,回来便命剪云剪月两个收拾行囊,灵眉不消烦问她,但见将自己的衣物也收拾了,忍不住询问,“要做什么?要去哪里?” 周奉凤眼睨着她,平平道,“官府要发还土地财产,我带妹妹前去登记。” 28  重逢 叶灵眉很没有料到是这样,因一向里从未听他提过,是以有些迟疑,周奉见状淡笑道,“怎么不动,难道怕我私贩了你不成。” 灵眉听他那混话,着实气恼,真不知他近来缘何如此无赖,句句唐突,不想与他再分辩,当下忍忍泪,略收拾收拾,别别扭扭的随他上路。 快马兼程,当晚便到了平江。周成早定好一间客栈,灵眉一路马车,被晃得浑身酸疼,这边上刚安顿好,周奉进来,咳一声,剪云剪月忙停下手中活计,皆垂手站过去。 周奉扫一眼她二人,吩咐了几句常话,末了道,“到了这里,还照原先唤作夫人,且记清醒了!”灵眉听事及自己,忙要问,那周奉已吩咐她二人下去,灵眉唰的起身,面有愠色,本不想理会他,但实憋忍不住,遂冷冷道,“虽说都是你的下人,如今你们忒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搞的什么名堂,不如掰开了说!你若厌了腻了,便把我弃去,横竖有我待的地方,左不过绞了头发,在哪里不是一世!偷偷摸摸的,好没意思!” 一眼瞥见那厮只瞅着她,并不做声,嗓子也哽了,“你们也别太欺负人了!” 周奉往那儿一坐,翘起腿,好像很欣赏她强忍眼泪的模样儿似的,半晌才慢慢道,“这不正要与你说,着急什么。 起先,妹妹先嫁的杜二公子,现官府发还土地,若称你已再嫁了我,如何再去登领?再者,也并未满三年满孝,声名也不好听。故我为妹妹着想,只称你是我夫人的结义妹妹,刚从济州赶来,依托我这个结义姊夫领取财产。这样说,你道何如?”说罢笑笑的看着她,“妹妹动辄便往坏里想我,何曾把我当自家人。”一面说一面起身,让她早些安置,便自出去了。 灵眉不料竟等到他一篇人话,正经经冷冰冰的,想想自己方才言语,倒有些赌气的样儿,不禁有些羞懊,想,他如今倒扮起正经,我却嫌亲昵了,再想到发还家产,这么大个事,可恨连个商量的人都无有,全还得依托他,越想越无味。 正胡思乱想,那厮又折回来,“还有一事方忘告诉于你,”略略一住,“杜家除作你,还有一人也前来登记,” 灵眉狐疑,支起耳朵,果听他仍平平续道,“便是你前夫的伯兄杜景阳。” 灵眉听到那三个字,脑子里哄哄乱乱一片,待醒过来,他不知何时已出去了,自己手心里攥着的纱帕子,潮潮的全是汗。 事隔二年,杜柏言长得什么样子,灵眉也不大记得了,然而景阳,景阳,灵眉叹口气,手指从妆台上一溜儿银簪翠玉上掠过。 心思繁重,又久未孝妆,是以出来的略晚了些。出得门,这客栈三层雅间全被周成包下,厅堂上,周奉已立在那,这边看过,小娇人一袭梨花白银叶儿水波裙,使绿绸裹住腰肢,系一件白雀羽纱,头上略略插了几只银簪,素白白一身,更显得形态娇弱。 周奉本爱她娇,但此刻她愈娇,他愈恼,心道,不愧为见那奸夫,这般费神打扮,做出那种姿态样儿,可恼使的还都是我的银钱! 一行人到达平江县衙,县丞早候在那里,侍茶以待。 因周奉如今乃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大财主,背后又有知府撑腰,是以平江小小县衙,不敢慢待。而他又非公门中人,太过奉承不妥,故县令自己不出,命县丞接洽。 双方寒暄过,县丞看向周奉身后,娇小娉婷的一个身影,便道,“这位便是尊夫人的义妹杜夫人了。” 周奉云是,灵眉方从他身后出来,碎碎两步,轻福身道,“贱妾拜见县丞大人。” 那县丞略略一照,饶他四五十岁的人了,亦不免一呆,“好说,好说,请起,请起。” 周奉见状不喜,那县丞不觉,请落座看茶,一面赞叹,“早闻周善人水难舍粥,不料尊夫人亦当仁不让,贤伉俪真乃志同道合,可尊可敬。杜夫人哪,你可要好生谢过这为结义姊夫,为你的事费尽了心神。” 那周奉口中让谢,眼睛瞟回来,便如那调情爱抚一般,灵眉脊上一麻,真个晓得个中滋味,勉强应是。 周奉回转过头,对县丞道,“闻得杜家还有一名侄子前来登记,不知人在哪儿啊?”县丞道,“也约的今日来,”往外一张,“喏,这不是杜公子来了。” 周奉一双厉目先看过去,只见一年轻蓝袍公子,后跟一僮,缓缓门外走来。周奉一眼之下,不禁轻之,这杜景阳面白唇红,眼睛清亮,一身书卷,样貌平平。 杜景阳却一眼看见的灵眉,虽那里低头坐着,但满眼是她,当下面泛喜色。 县丞召唤,“杜公子,前来。” 景阳暂丢下她,忙上前拱手,“小生见过大人。”回转身,见一男子坐在灵眉上首,虽也年轻,然气态不俗,目光灼灼看向自己,知便是她那位结义的姊夫,忙也拱手道,“这位定是周公子了,见过。” 周奉一笑,转首和煦对灵眉道,“妹妹,你夫家人到了。” 叶灵眉颤颤抬起头,只几步之外,景阳面容依稀,目光急切的望着自己,她极力自持,嘴唇儿咬了又咬,终是红了眼圈,景阳见她面色极白,模样儿未怎变化,只眸子里添了几许忧愁,急问道,“妹妹可好?” 灵眉嗫嚅了几下,周奉又笑,轻声,“见了面,怎不叫人?”灵眉清清的一句,“伯哥哥,……我一向安好。”便重把头低去。那声若莺啼,沥沥动人,周奉直被唤的酥麻,想,她以往也是这般勾人的!当下按捺住,笑吟吟问景阳,“杜公子从何而来?” 这边景阳也收回遐想,县丞主持,回归正题。 回到客栈,这边刚掩上门,周奉冷咻咻道,“你倒大方,与他平分土地。” 灵眉不想理他,解下斗篷,径自去卸钗环。周奉此时,什么外间的装模作样都无有了,上前攥住她手腕,灵眉一挣不松,再一挣,“你做什么?!” 周奉冷笑,“我倒想问你要做什么,平分家财,你对他便这样舍得?下首,是不是盘算着就要双宿双飞去了?” 灵眉气极,“你道人人都像你一样!” 周奉撮住她下巴,眯起眼,“我怎样?”声气儿慢下来,“方才你那景阳哥哥,不还是照样儿谢我,对你,照拂有加?”说着一手爬上她小腰,充满暗示的抚摸。 灵眉哭出声儿,“你做什么日日这样欺负我?” 周奉淡笑,凤眼勾起的纹路刻薄至极,掌着她细看,“对我这样也就罢了,怎么见着他,你也一般的冷淡,还舍得跟着我回来。——哦,是了,”将小娇人囫囵儿关在怀中,贴着她耳垂轻舔,“你与他,原也是一段私情,你跟着我,在外人看怕还清白些。”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1021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灵眉撵走周奉,自己伏在床上痛哭。想他说的虽句句挖心,但不免实言。 想到自己未出阁时,因着富贵娇养,形成了极单纯烂漫的性子,虽说闺训也是严格的,四书女戒,从小便读,但最爱却是嫂嫂们偷偷传阅的书话本子,红拂绿珠,莺莺丽娘,一段一段佳话,萌出一点一滴少女想往。 当初被娘发现时,自己撒个娇儿便混过去了,现下……灵眉咬住帕儿,搅到这样的混沌里,焉不是自己一向里之过也! 这边里叶灵眉反悟自己操持不谨,有失端庄,那边上周奉气咻咻被撵出来,刚转到厅上,周成捧了一封信进来。 “二爷,” “这是甚么!”周奉瞅着那封信,眉梢微跳。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30 周成些微尴尬,“方才杜公子的小厮子客栈前转,不巧被我遇上,说是递给咱们奶奶的。” 周奉劈手一抄,“这厮欺人太甚!”待拆开一看,更是拧断浓眉,想要握成一团,又看一遍,扔还给周成。 周成忙接过一瞅,一阕雪花纸,淡香萦人,不敢多耽,匆匆一览,不明就里,往上一看,那位仍黑着脸,周成小心问,“二爷?”周奉一挥手,他忙俯下重读—— 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绿鬓朱颜,重见两衰翁。 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 小槽春酒滴珠红。莫匆匆,满金锺。饮散落花,流水各西东。 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周奉恶声恶气,“什么意思?” 这是秦少游的《江城子》,周奉只进过几日学,些许识得些字,不致耽误阅读生意文书罢了,哪里知道出处,那周成更是商子粗人一个,忙陪些笑,“小的哪里懂得这个。” 周奉败坏,也晓得分明是表达相思的,但糊糊涂涂,不明就里,只疑有深意,愈疑愈捺不住,再见那信纸雪白,还熏了香儿,上头字迹清然,确字如其人,瞅着周成老头狠狠冷笑,“好,好,我竟还得再聘个师爷。” 周成哪敢则声,“砰”的一声,老头一跳,那浪荡风流狼狈爷一拍大案,“这厮欺人太甚!” 第二日还去县衙,办理手续。 一时办妥,县丞向叶、杜二人贺喜,“两位的名姓,都已登好,核兑后,不日即将一体发还,本官在这里恭喜二位了,这良田千顷,实乃非凡的福分啊。” 周奉代言,笑还礼,“这都是圣上的皇恩浩荡,还有老爷们的恩德。周某代舍妹谢了。”景阳也同样谢过。 周奉领着灵眉,走出县衙,后堂弄里,车马早候在那里。灵眉仍是一身素裹,敛眉肃容,那周奉今日也正襟维持,到了车边,周奉往后一张,低头使手帮她拉起篷帽,动作温柔至极。灵眉惯了他这样,不疑有他,他伸手过来,她也就搭了小手过去,由他扶着上了马车。 不料下午丫环来报,说是门外一个杜公子求见。 灵眉一跳,一时剪云又唤,灵眉心内,百转千回,略醒醒道,“就说我睡了。” 一下又叫住她,“我出去。” 景阳等的焦急,听门帘响动,一眼望见她,又惊又喜。 灵眉先福下去,景阳这才看见剪云,忙正正身,作揖还礼。 上茶,看座,一切皆默默。 景阳心急,好容易挨到丫头们退下,刚欲说话,灵眉清清亮看过来,“景阳哥哥,你回去吧。” 景阳来时,已存了一段狐疑,听她此种言语,又纳又罕,“妹妹没见吾信?” 灵眉不能看他眼睛,转过头,“你回去罢!” 景阳见状,更加疑心,忽想到日前杜胜的欲言又止,喃喃而出,“难道……” 灵眉忽而起身,要往屋里走,景阳抢上去,灵眉便举袖遮住脸儿,景阳面色苍白了,“我也曾再次使人找寻你的……” 灵眉几欲流下泪来,“你使的甚么人……若是能早些儿……” 景阳还不死心,欲要拉扯,灵眉只管躲藏,眼见佳人就要隐入帘内,上前扯住一截袖儿,灵眉背身,“放手!” 景阳失声,“自与妹妹相识,何曾唐突,只是今日……妹妹也要与我明白……”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灵眉蓦然转身,那脸儿苍白,一双眸子,支离破碎,景阳大喜至大悲,心腔子里本灌满了的,被猛刺了一洞,汩汩撒撒,手中纱帛轻滑,人已去了。 承蒙平江县衙照拂,将那无主荒没的土地中,捡那尚好的分给了杜家,周奉少不得要还席以酬,县令大人也驾到,推杯过盏,欢歌燕语,周奉别个不行,这与人交际应酬再惯熟不过,一场宴下来,把个县老爷捧的心酥神快,又备了厚礼,县令本看着太守的面子敬他几尺,不想他又还了几丈回来,确道上人也,是以宾主皆乐。 席罢。回去路上,周奉有酒,车子里颠颠的闭目养神。 四儿早看出他郁着一股气,趁机儿叹道,“爷当真辛苦。若没有您,杜家哪里得来这么好的土地?咱们家奶奶,着实不大体贴。”见他不则声儿,又嘟囔,“还有那什么杜景阳的,沾这么大的光,今日也不来谢席……” 周奉断喝,“瞎咕唧什么,主子的事,你少捉摸!”那四儿这才住嘴。 回到客栈,剪云将日间杜公子来访的事说了,周奉立竖了眉毛。如四儿猜度,他本郁了一肚子气,又有酒,又回来路上被那毛狗儿挑唆了几句,再一听这话,咬着牙,“好,好,净给我出新文儿了!”就要往灵眉卧的那屋里闯。 剪云想劝,“奶奶已经睡了。” 周奉哪里肯听,倏的拍开门。 灵眉冲里躺着,听到他拍门进来,掀开帘帐。还未近身,先闻到一股酒味,转过脸儿,周奉立在床前,浓眉凤目,无甚表情。灵眉道,“我要睡了,天晚,你也早歇去吧。” 周奉说,“不如一起。” 灵眉不再则声,又转回去。 一会儿听人抬水进来,灵眉知他素喜洁净,睡前必要沐浴,这光景儿,今晚必真在这了,暗自轻叹口气。 不多时,屏风外周奉唤,“给我擦背。” 灵眉先没意到唤的她,等等无人应,仍卧着,“叫丫头吧。” 外间再无了声儿。 忽而,帘帐陡然掀开,她惊呼一声,怔怔然被囫囵儿抱起,投到浴桶里。 事起突然,灵眉辅一被投入水,尚未回神,那厮已压迫过来,掐着她面颊,恶狠狠的,“让你侍候于我,便这般难么?” 灵眉实吓了一跳,此刻他面色凶恶,眼眶儿不自主先红了。她本已睡下的,头发全散下来,湿湿的缠在雪白的小衣上,眼儿圆睁,又惊又惧的,周奉低咒一声,挤过来就要亲嘴儿。灵眉当然不肯,但桶内狭窄,向哪儿躲去,被他掌住了吸咬,舌头硬抵进来,灵眉闻到他身上还有一股子脂粉味儿,十分憎厌,拼命抵抗,那周奉却以为只为景阳,气得将她双手锢在背后,又湿又热的吻一个一个,沿着她眼角、鼻尖、唇瓣往下烙。 那厮贴着她耳边喘息,热气烫人,胡茬子刺的柔嫩的肌肤上,碾的一片通红,借着酒,那浪荡儿低问,“你下午都见了谁?说给我听。” 灵眉仰着脸,小嘴儿被他含在嘴里吸咬,他本不需她答,一手攥着小腰儿,一手将她半捧高几寸,水唰的一大片漫出,她泪珠子簌簌落下,他却瞅着那湿透的丝衣小衫下,两团乳儿晃颤的可爱,舌头上去着意□,吸咬的娇人又是一阵痛吟。攀到她耳边低嘎着,“我顾念着妹妹清誉,他却一二再,再而三的……”因着底下使力,说的断断续续,又问,“我两个谁对你好些?” 桶里的水一波一波儿漫出,灵眉儿再不愿,也软倒了身子,由着他作弄。终于那水也凉透,春夜寒峭,周奉怜她身子瑟瑟的,便发恩将她抱了,重回到床上。 这壁厢续上,一边是久未沾她,哪能自持,一边却是久未奉承,哪堪承受。那周奉又有酒,又有气,由着性儿发力狂弄,可怜那小灵眉细皮嫩肉,娇娇糯糯的,被这样催折,打也不理,骂也不理,求饶也不理,一时头目实在森然,气弱不堪,那周奉方觉察了,忙给她渡气,好容易她略醒转了,娇娇弱弱的,眼殇神离,别有一番媚态。真个连看官都要替她惋惜,何就生了这般相貌,遇上这样的虎狼,叹! 29  推心 一早,丫头便来报说,昨儿那个杜公子又来,就在门外。 周奉挑眉回看,灵眉背着坐在妆台镜前,扶鬓的小手微微一滞,仍将那簪子斜斜插了,曼曼道,“哥哥见罢。” 周奉默默一个笑意噙在嘴边,他尚未结发,此刻垂将下来,墨染晨衣,使手揽袖,“甚好。” 不多时,便返回来,故意抚手轻叹,惹那小娘儿询问。 果听她问,“怎么了?” 周奉坐下,黑眼睛炯炯得看过来,“这杜公子挺有意思,他方才与我说,杜家归还的土地,他都不要了。你说是否有趣?” 灵眉心中刺的一痛,嘴角木木的开不得口,那周奉恍若不知,黑眼睛依旧逡着她,“妹妹说怎么处置?” 灵眉转回过脸儿,勉强道,“你看办罢!” 那周奉心话,虽说全交给我,怕是心里头还向着他的,罢罢罢,合该是摊到我,算是欠她的,不如舍些土地与那人,买一个各自均安,也叫她日后若再不快叨登起来,无话可说。当下便笑道,“知道了。” 当日便启程去桐里。 因着水灾,道路失修,是以灵眉乘轿,那周奉一匹大马,仆从们后首走路跟着。 行至半路,天公不美,细细的落下雨来。周奉恐淋着娇娘,远远一眺望见一所亭子,忙着轿夫快走。行到亭外停下,灵眉轿里问,“这是到了何处?”周奉掀开门帘,搀她下来,“落雨了,且避一避。” 灵眉抬头一望,不由顿住脚,只见破败不堪的楣栏上,虽然斑驳,上首的字却还可认,却不是“春秋”二字是哪个?当下泪恍恍,无数心念。 周奉哪里知晓,四处逡巡,笑道,“这么个破烂地方,竟无可坐的地方。”又恐她冷,那剪云忙解包裹拿出衣裳,与他二人更换。 灵眉正自神思,不想一件斗篷披到身上,但回头,那人凤眼含笑,不能说没有几分真意。 “妹妹来过这里?”见她若有所思,周奉问。 灵眉低下头,摸摸斗篷边上的兔毛。那一日,便是在这里解囊相赠,未曾想,一只锁麟囊,兜兜转转,竟是要与他的。 暗叹一声,这便是命吧! 到桐里已是傍晚。灵眉挑开窗帘缝儿,只见街道修复的还算整洁,只是人迹稀少,一条道儿只几间亮灯,偶尔几声狗吠,全无以往喧闹的景象。 当下鼻中酸痛,镇东是叶家故宅,据说发水那日镇东头首当其冲,当初七进七出富丽堂皇的大宅院儿,被水冲卷个精光,余下的残垣断瓦,现还孤零零的荒在那里。 周成过来指给周奉看,“这就是叶家了。”周奉一望,也觉凄凉,勒马问道,“妹妹要否下来看看?” 里头灵眉哪还禁的住,早泪流满面。待扶将她出来,只见那: 望故乡,碎心肠,生与死,两茫茫。 小娇娘神魂俱倾,碎步凌乱,跌跌撞撞扑上前,扶在一截断壁上跪倒在地,珠泪滚滚—— “爹爹呀!” 这一哭,便倾其所有,什么都再也止杀不住。世间还有何事,比生死隔人更加无望,世间还有何人,比父母疼爱更加深长,然这一切,在瞬间全都没有了,变一个干干净净。 叶灵眉边哭边想,老天啊,若说你不顾惜我,怎就给我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兄长;可若说你顾惜我,却怎又一息剥夺,留一个浮萍似的身魂任人摆弄。 这边厢周奉见她哭的不像,过来安慰,灵眉指甲嵌进碎瓦砾中,抠出血来,说何也不听。 好容易将她扶起,边上早三两两的聚了几人,正是叶家旧邻,当日逃出命的,一婆子端详半日,猛问道,“这可是叶家的小姐么?” 灵眉乍听乡音,恍恍回头,那婆子又看,“可不正是!天爷啊,早听说叶家还遗了一人,我还不信,没想到正是!”说着呼唤旁边人来看。 灵眉却不识她,正自疑惑,周奉不耐烦与这些人交缠,拥着她就要走,那婆子睐到他,“这位爷爷是何人?” 周奉不理,将灵眉送回轿内,上马前行,那婆子几人尚身后张望,不停指点。 当晚宿在平江县丞安排的驿馆。 那叶灵眉经此一场,染上时症,些些咳嗽。周奉见不得她一点亏恙,但穷乡僻壤,哪里去寻好的医人。好不容易四儿领来一个郎中,周奉一看就不是灵光的,又嫌人脏,也不着看便打发出去。 进到屋里,又嫌地方简陋,灵眉儿歪在榻上,不时咳嗽,周奉过来坐下连叹,“早知这样,便不带你走这一遭儿了。”又道,“咱们明儿便回去。” 灵眉此刻发髻偏垂,眼儿肿的核桃一般,忽一时胃里头翻江倒海的,周奉忙扶她,小娇娘探出床外,呕了些清水,时间不及,周奉拿自己衣袖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31 接了,剪云剪月两个忙过来帮他二人清理。 待收拾停当,丫头们均出去,只余他二人,周奉细细瞧她,迟迟疑疑,“莫不是,妹妹已怀了我的孩儿?” 灵眉本木木怔怔的,听到这话,先不言语,忽一时泪珠子滚缸儿一般,周奉见状,忙将她搂过,“别哭,别哭,”不停摩挲肩头,叹道,“你这样哭,便把我心肠都碾碎了。” 灵眉也不答话,只这样默默流泪,心道,你只说把你的心肠碾碎,可为甚么从不管我的心肠?你又为甚么要带我来这里,如今这样的苟且混着,若地下的父母知晓了,该何等的心碎。想及爹娘,更禁不住,闭上眼睛,哭的气若游丝。 “我爱着妹妹。” 停顿半晌,那周奉忽然道。灵眉只不理,仍闭着眼睛。 周奉说了这句,却忽然不知如何再说下去,这句话不明不白的就这样冒出来,实在他也有些没料到,只是见着她这样伤心,自自然然的就出来了。说出来以后,对方并未有半丝儿反应,顿在那里,真有些尴尬。 见那娘儿还只是哭,周奉又心疼,又有些恼,灵眉却睁眼了,冷冷看他,“不过是为着你的私欲,你爱着我,你都做了什么?”坏我姐妹,拆我姻缘……闭上眼,这些都不愿再说了。 周奉哪里不知晓她想说什么,饶他皮脸再厚,也着实狼狈。 “我知道我非妹妹良配,”停顿一刻,“既不能陪你烹茶弹琴,也不会和你风花雪月,吟诗弄句,”说到这儿,声音闷闷。灵眉听他说起烹茶,倒又睁开眼。 “但略通俗务,至少可保我二人衣食无虞。” 灵眉抬眼,“那贞良姊姊呢?” 周奉一愣,仿佛才想到有这么个人,立刻道,“实不瞒你,你我之事,我早已回禀母亲,母亲也是同意的……” “你要将贞良姊姊怎样?”小娇娘急急的坐起。 周奉苦笑,“何时你都是关怀她甚于我。我自然不会将她怎样,只是也不能委屈了妹妹。我与母亲的意思,是将妹妹娶为平妻,你看可好?” 灵眉不语,那周奉又道,“这些时日委屈了妹妹,让你生受。只是我有时候,哎,不提也罢……若不是爱着你,怎会出那么多相儿。妹妹也要宽心,既已这样,或真怀了孩儿,仔仔细细生活才好。”又说了许多体己的话。 那叶灵眉不再则声。一时意兴阑珊,想到贞良,虽然觉得对不起她,奈何也只能这样,又想到他刚那话,自己拿手摸摸肚子,平平坦坦的哪摸的出什么,只是心意涌动,悄悄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朦胧着这样被他拥着睡去。 ———————————————111————————————————————————— 来桐里着实无甚事。土地在平江已勘验好,只等发领,那周奉原就只望带灵眉故乡瞧瞧,不料将来就生出病来,他又疑是喜,愈发一刻也不能待了。第二日天不亮便命下人套马备轿,一边劝娇娘回去将养身体,这里留下一个极得用的下人唤作周平的,为叶家点穴修坟,起复宅院。灵眉听他安排的仔细周到,她亦挂念腹中事,便暂抛故里,同他启程回宁。 这一趟去得数日,回来螺儿早将庭院打扫好,卧室整理好,见他二人去时间隙,回来那周奉状态亲昵,又一停便请来医人,螺儿心下怀疑,候在主卧室门口,听里头那医先生道,“尊夫人一向思虑过甚,又发悲音,思虑伤脾,大悲伤胃,是以肠胃失调,玉体违和。待我开一方药来,佐以食物温补,徐徐调养才好。” 周奉颇有些失望,螺儿却顺心,送走医大夫,私下劝道,“奶奶失调,再不可外出,二爷多多体贴才好。”周奉点头,当下幡然醒悟,抛开旧事,一面施加温柔,一面写信济州,商谈娶亲。 又过了四五日,灵眉将将调养得当,这日与螺儿等,带几个丫鬟院子里赏花。 事已挑开,灵眉过门不过早晚,那螺儿事她愈发工整,只是她偶尔想到那晚,间或尴尬。 闲言少说,时值四月,正是春发之际,这院子里穿墙种的奇花异草无不开花吐籽儿,或朵朵盘放,串串结萦,或绕藤引蔓,异香扑鼻。 忽然一个丫头跑来,先给二人行礼,却向螺儿道,“姑娘,二爷在前面厅子里,叫您快些儿过去。” 螺儿不明就里,但听是周奉叫,忙向灵眉道个恼,这边略收拾了随那丫头过去。 一会儿回来了,翠儿瞅她神色有些怪,便问,“怎么了?” 螺儿掩上屋门,“奶奶的父亲来了。” “奶奶的父亲?”翠儿喃喃,心话那叶家不是死绝了吗,然后惊道,“济州那位奶奶的父亲?” “正是。”螺儿点头,“说是前几日游历回乡,不知从哪里听到什么闲言碎语,找到这里。” 翠儿便有些幸灾乐祸,“啧啧,这种事历来不能守的严密,那贺老爷听到这事还不气的胡子翘起来?二爷如何说?” 螺儿白她一眼,“还能怎样,挡着不让见呗。” 翠儿道,“有这耙犁一掺和,怕是咱们那位爷想娶这位奶奶也不是那般容易。”话未住,螺儿掩住她口,“凭他们怎样,不关我们的事,你莫要疯癫,瞎给我闯祸。” 翠儿扑儿一笑,甩开帕子,“好罢咧,我只瞧戏罢了。” 话说贞良的父亲贺守寒,自将女儿嫁进周府,自忖了偿人生一桩心愿,又得女婿资助,手里有几个花的,便也不回故里,学那古今名士儒生,四处游历,合该他有命,是以躲过大水。几年下来,自觉颇有心得。不日前回乡,听说官府发还财产,又听说当年的叶家还遗有一女,前几日一男子陪同回乡,那男子是金陵城有名的大财主,二人形容亲密,似乎不止暧昧。 贺守寒向来知恩图报,听说叶灵眉生还,不尽赞叹,后首听说男子的事,又为她惋惜,再一听说那男子姓周,乃是济州人,一字名奉,更加心疑,唯恐就是他家女婿,也不在家多待,急忙赶到金陵。 周奉娶贞良不过图自在,对这老泰山谈何敬重,况他又是那样迂腐滑稽的品格面貌,略略周旋一翻,便打发送出府。 贺守寒也交了两个朋友,回到客栈,那几人道,“老兄台怎么又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今晚会宿在女婿家。”又一人问,“果然是你女婿么?” 贺守寒满腹怀疑,他又迂,又没个主意,被他们一哄便和盘托出。话毕,一个连连摇头,大呼不妙,贺守寒平素最佩服这位有主意,忙问原因。他道,“听兄台的话,这位叶小姐素有美貌,她如今又有使不尽的家财地土,若真过了门,你女儿有甚么?又过几年,肚皮再无消息,你说是不是大大的不妙?” 贺守寒一听慌了手脚,“我女儿对她有恩情!” 那人冷笑,“如今这个境地,谈甚么恩情不恩情,难道让叶小姐去做小?” 他句句有理,贺守寒寸寸惊心,跌脚恨,“她寻找甚么样的男子不得,偏要祸害我家女婿,哎,哎!” 那人又冷笑,“老兄端的是没主意,这般情形,你女婿未必和你女儿言说了的,还不快去济州,商谈对策!” 那贺守寒极愚笨的,深以为是,对那人千恩万谢,第二日便启程北上不题。 贺守寒来府一事,周奉并未告知灵眉,这几日过得甚为平静。 一天夜晚,收拾停当,两个睡下。那周奉青年男子血气方刚,十余日未经妇人,自然熬不大得,见灵眉略好了,便欲行事。 灵眉被他骚扰不过,且且退避,周奉嘴唇贴着她脸颊磨娑,“好妹妹,我是怜你的,只是你也怜惜哥哥些个……”说着解开衣裤,捉住她小手将自己抚摸。 灵眉羞煞,颤颤道,“你为什么就酷爱此事……” 周奉笑,“不止是我爱,哪个男人不爱?阴阳交合,天之道也,不然若无此事,哪来你我?就是妇人们也极乐的,”又乜起眼瞅她,“妹妹何尝就没得过趣处?”模样极浪。 灵眉俏脸羞红,艳杀海棠,周奉看的痴,性更急,弄的娇娘雪雪呼痛,他不得不又停下来,俊脸通红,忍得满是汗,“妹妹忒也娇嫩,”边说边咂上雪白的乳投儿。 灵眉只觉得他这样邪恶,闭上妙目。那周奉徐徐调引出春水,一壁厢方缓缓入港,他已忍到末时,见她此刻可以承受,便发性戳戮,灵眉先还顾着羞怯,将脸儿埋在他汗湿的胸膛躲藏,后首实在难当,那唇儿半开,软倒在枕上,一双星子迷离殇漾,种种媚态,可不要把人魂儿都勾去。 一时事毕,那浪荡儿搂着她,烛光下,灵眉见他健壮的手臂横在自己胸前,健康的麦色衬得胸口愈发雪白晶莹,她不由纤指抚上,扬起脸儿,“哥哥与我生的如此不同。” 周奉益发将她楼紧,勒的小心脏跳的咚咚的,勒的一抔孤苦似当真又有了依靠,叶灵眉终究是软弱的女子,他对她怎样,她实也知道,此刻着实有些贪恋了。 那厮却一手捧起她脸儿,深深亲吻,舌头摩荡吮过眼角眉梢,那当胸的一手也不得闲,捉住一团圆儿使力揉捏。 灵眉眼圈泛起柔媚的红,不知他为何总能将温馨化作这样,咬住唇儿,那厮指间夹住绷紧的莓果儿,“灵眉儿,”小娇娘攀住他,牙齿深深咬紧肩头。 30  命至 紫烟从厨中出来,行至主屋门口,只见青布素纹薄棉帘子纹丝不动,她不禁疑惑,下午贞良的父亲贺守寒不期而至,将一来就把房门掩上,算算已有两柱香的时间。 站在门口捧着食盒,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贞良嫁过来之后一直与她很近,从未像今日这样把她也支开。正思量着,里头咣当一声响,似是椅子翻到,紫烟趁空唤,“奶奶。” 好多会,里面方嗯了一声,接着门开,她忙将帘子掀起,贞良已至门口,脸色苍白,神情疑慌,紫烟从未见她这样过,端量着道,“适才回了太太,太太说老爷今儿不回,大少爷也不在家,说既是亲家老爷来了,就请在家多住几日,今个先在奶奶这里用饭,明儿老爷再……” 话未说完,贞良一摆手,“知道,你去……”把手往后一指,自己却径往外走。 那紫烟忙问,“奶奶,您去哪儿?”贞良也不答话,紫烟看着她匆匆一个人出了院门。 却说贺贞良三步并作一步,跄跄的来到太太居住的后山堂,一个小丫头瞅见她,叫了声,“二奶奶,”她也不理,看见门开着,便进了去。 太太王氏刚用完晚膳,大丫环琳琅捧着漱嘴的盂子侍在一旁,太太先没瞧见她,贞良上去唤了声,“太太。” 太太这才看见,端坐着,先没说话,瞅她面色不同以往,问道,“你父亲好?”神情语气与平日无二。 “好,”贞良勉强回,方才从父亲那里得来的消息太过令人震惊,她想也没想便跑到这里,王氏却镇定,她一贯怕她,此刻先怯了。 屋里的几个婆子悄悄退去,王氏接过琳琅手中的茶,吹一吹,“有什么事吗?” 贞良交叠着手,帕子捏的汗津津,一咬牙,抬头勉强笑道,“不知道二爷在金陵怎么样了,螺儿伺候的好不好,媳妇想,若是太太恩许,我想,这几日过去看看。” 王氏将茶叶沫子吹开,饮了一口,想了半日,缓缓道,“他那边很好,你不用去了。” 贞良一听她这样说,不啻五雷轰顶,当即便跪下来,泪涔涔失声,“太太!” 除去琳琅,这屋里早无别人,王氏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贞良摇头,“不是的。我听说二爷……” “行了,听说,听谁说?”王氏冷笑,停一下又和缓道,“你是奉儿的发妻,这个谁也不会变的,你且放心。况那一位与你颇有渊源,缘进一家,岂不是很好,与她比肩,也不曾辱了你……” 她又说了一些,贞良却是头脑晃荡,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有一个念头,太太知道,太太知道,他们原来一早都知道,通底只瞒她一个! 金陵周府花园边的拐角,一个小小的抱厅,周奉灵眉两个这里混了半日,眼见天黑,那周奉起身掌灯,灵眉嫌他孟浪,背向着他,衣衫还为理好,被那厮抱起坐在膝上,小娇娘圆睁一双媚眼,“你别……若是再,我……” 周奉恐她真恼,那吻要落未落,两个对视一时,终是灵眉面薄,先垂下睫,周奉在她眉心上一点,从屉中拿出一物递于眼前,“你看这个怎样?” 灵眉一看,是一对儿金镯,上面龙凤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32 扭纹,拙朴庄重,她撇撇嘴,“沉甸甸的,谁要这个。” “呵,”周奉不以为仵,执起手,将镯子套在她细白的腕子上,边道,“我娶妹妹,总要备两件压箱的。” 灵眉低下头,半晌不语,然后悠悠道,“我……” 周奉听她口气,恐她又要提贞良云云,就着她抬头含住嘴儿,吃了一回口水。灵眉又羞又气,“好好的,又这样,”一会儿又道,“你也常往别处走走才好。” 周奉笼眉笑道,“上一回在屋里,你又不喜。” 灵眉立僵直背脊,“在哪里都行,只不准再在我房里。” 周奉抚其背后长发,笑道,“好好的,又提它做甚么,给自己气生。我哪儿都不去,你也别时时撵我才好。” 灵眉刚想说,倒底是谁提的。话到嘴边忍住了,又想,你可曾是吃亏的人,虽说是爱我,还不是尽由着你的性子。 一日,周奉正外间理事,忽有人来报,说是鹤来请见。 周奉闻之站起,“小贺公子?”正要说快请,那鹤来已翩翩进至,拱手清笑,“一别数日,周兄一向安好?” 周奉忙还礼,让座看茶,“我昨天看彩云堆天,正心思有贵人来到,再想不到是公子这么快回返,好,好!”又问,“不知这回来为甚么事?” 鹤来道,“不瞒你哥哥,家兄奉圣命南下办差,我不过蹭个行儿。” “原来是小武将军驾到!”他知这贺云来乃是御封的淮西王,其父贺正是大周的开国功臣,燕撰封为亲王,世袭三代。云来虽说王位是祖荫,但生于军,长于军,十八岁一骑砍杀漠北余寇鞑靼猛将甘猛,又率三千骑兵突袭,诱杀十万精兵,一战扬名,被封做武威将军。 他今年不过二十三岁,人多称小武将军,或小贺王爷。因其少年得志,又听闻皇帝颇为重用,故心高气傲,素不把众人放在眼中。 “正是。”鹤来颔首。 周奉想,怪道日前去求见太守,那胡某只推繁忙,原是为接迎一事。那等权贵交攀不上,当下话锋一转问道,“此番正值春夏交接,风光比冬季大好,若是不嫌,周某愿再尽地主之谊,陪你耍子可好。” 鹤来道,“可不是想哥哥了才来的。”忽想起一事,“家兄此来,宿在行宫,就在你家近处,那片水莫愁大半在其中,景致甚好,哥哥却不如随我去那里盘旋几日。” 周奉忙称不敢,“我们草民,哪里去得了那里。况王爷政务繁忙,太守接应繁琐,里里外外,多有不便。” 鹤来知他怕不自在,摆手道,“哎,你是我的客人,哪个敢慢待你!我哥哥事多,自忙他们的去,与咱们不相干。”说罢起身,“就这么定了,唔,你不若将嫂嫂也带上,上回在你处叨扰许久,算我今次借花献佛,也做个东道,我们游船赏花,那里又有好大的牡丹,岂不逍遥——你且放心,保管无人敢不恭敬。”把袖一拂,一派贵公子骄态。 周奉听他意谨,不好拒他,笑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谁知晚间与灵眉说时,那小娘先一惊,后不喜,“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周奉问,“为甚不愿去?” “我厌恶那姓贺的为人。” 周奉笑道,“敢情,我还以为你欣赏他。” 灵眉把脸一红,“反正我不去。” 周奉歪到榻上,双手枕到脑后,“不去也不成,我已答应了人家。” 灵眉冷笑,“我就知道,什么时候真问过我的意思,只是这一回却不能依你——别说我不愿去,就算愿意,我拿什么身份去,难道还说是你妹妹!” 周奉起身,抚她肩膀,“嗳,又说到此处。不是已经说好,平江的土地也块勘好登好,待落到你名下,我们便成亲。” 灵眉再冷笑,“都是你打的好算盘,又想着我,又想着杜家的地土。” 周奉被她说中,有些恼羞,“那你待怎样,难不成将地财都便宜了杜景阳?” 灵眉道,“有何不可。”又添一句,“他本来就是杜家的子侄。” 周奉嚯的站起,“说来说去,你不过还是心里头向着他!” 灵眉气得哭了,“我倒有一颗心向着他,谁又有好心肠想着我呢!”伏到枕上,嘤嘤不止。 ————————————————————1110——————————————————— 话说贞良回屋,胡乱睡了一夜,第二日早紫烟来侍,她一向里拿她当个膀臂,心道不如先告诉她,便将昨晚上守寒的话和王氏的话均捡几句说了,紫烟听得也瞠目,“怎会这样?” 贞良着实心烦,喉中便如哽了只苍蝇,咽不下,吐不出,紫烟又问,“她不是去了京上?他两个怎会凑到一处?” 贞良道,“平江发还家产,怕是那一回遇到的。”略停一停,“定是那糊涂爷起的心!” 紫烟冷笑,这一会也顾不上礼,半思半语地坐到榻边,挨着贞良,“我看未必。若是二爷起心,当初在这里时,我们怎就一点都没看出来?说不定是夫人……”想她二人情谊,忍住不再说。 那贞良不声,过会儿喃喃道,“未必也不是这样。”转头看她,“倒是你……我原寻思,等过两年老爷消了气,他得回来,便把你——你也知我,可是那容不得人的?” 紫烟扭身起来,“奶奶快别这样说。如今我为奶奶计,也不知他二人那边情形如何,还是要去一遭看看才好!” 贞良脸白白的,“正是这话。” 这边厢周奉带着灵眉,随鹤来一道住进云来的别苑。 虽说是鹤来领进,管事的太监张进喜不免还要一见。鹤来道,“老张,我的人也要查验。” 张进喜一乐,脸上的皱纹绽开,“规矩不是?爷消遣我。”一面命小太监设座看茶。这边转向周奉,一双眼虽笑眯眯的,毫发之间将两人参透,拱拱手,“周相公哪里营生啊?” 周奉见其虽老迈,但通体气派在那,知必是王府的老家人,忙起身,“周某济州人氏,如今略在此地有个营生。” 鹤来却过来,“周兄不必过谦,”指着他对张进喜道,“他如今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大财主,你不要小瞧作他。” 张进喜口中称,“自然,”仍大喇喇坐着,看向他后首,“这位小娘子……” 须知叶灵眉素也有个怪脾性,若为男子,便是狷介,于她女儿身,颇有些孤拐,管他这起人多高多贵,厌烦与之虚来客往,当下便端坐那厢不声。 还是周奉道,“唔,这是不才的未婚妻子叶氏。”鹤来又补,“叶小姐是金陵府的大地主。”张进喜见她一直低头不语,倒多看两眼。 至此,心中有个大概,便再拱拱手,“咱恭喜二位了。”话语一转,又正色道,“您二位是咱三爷的朋友,咱自然是恭敬的。然制不可废,一会儿有人带您二位和家眷安置,因是外客,登记名姓,不到之处,还请担待。” 一席话又圆又硬,气派十足,周奉琉璃心肝,自然领会,回礼道,“在下定约束家人,不给公公添乱。” 安置妥当,鹤来道,“规矩本就是给下人们定的,是以他们认真,周兄不要拘束。”周奉道,“哪里,应当的。” 二人步到灵眉的屋子——因周叶二人名分未定,是以分开,那小娘儿正看丫环收拾箱笼,见他二人,微微一点头算礼,便又转过去。周奉道,“她就这样的脾气,你莫见怪。”鹤来含笑颔首,“美人若没点脾气,也不算美人了。” 边走到她身边,“一月未见,嫂嫂过的滋润。”灵眉察其话中讥讽之意,大怒,冷冷道,“无有宵小烦扰,自是舒心。” 鹤来笑声轻柔,“我在姊姊这里,成了小人。” 又问,“夜里独处,姊姊不怕?” 灵眉望进他眼中,一阵战栗,捏紧手指间纱袖,颤颤还击,“我怕,你不敢!” 周奉见他二人喁喁说话,走过来,灵眉丢开他们,自出去,鹤来望其背影,眼里升起趣味。 谁知忽忽数日,均自安过。 虽说贺云来一直在金陵并未远行,但别苑甚大,其公务又多,竟未得拜见过一次。只一回,还是剪月园子里行走,见到他回苑,一众人,太监、亲兵、官员,团团簇拥,也未见得其颜面。 回来连嘘带比划,好大架势,灵眉窗下习字,边听她们谈笑,推开窗户,外面云净天蓝,暖风夹着栀子花气息,漫香袭人,她站立一时,眼睛回到案上,却是一惊,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竟写了满满一篇“命”字。 一晚,园中置办酒宴,鹤来邀周奉二人出席。灵眉推倦不去,周奉不强她,“也好,你在房中休息,我央他们送些好果子与你们吃,不日我们就回去。” 筵席设在德庆殿。这里宽阔,除了座北的一面,其余三面殿门全部打开,东西两侧两溜席,皆是一座一几,殿间开阔,周奉见在青金砖上铺了绒毯,知或安排了歌舞。 主人座设在尽北,三阶汉白玉,鎏金座椅,后面一架雨过天青的屏风,两边各置一景泰蓝珐琅瓶,插着雀羽排扇,阶前古兽香炉里,檀香缭绕。 周奉随鹤来来的较早,不多时诸客三三两两到了,大都是本地官员富户,大周民风开放,是以或携妻子,或带宠妾,各个捡相熟的拱手寒暄,一时间殿上笑语宴宴。周奉一面与太守作揖,一面与几个富商哼哈,直到一个太监走到阶前,拂尘一摆,尖声道,“请诸位落座,王爷即将驾到。”周奉等被引到西面靠门的几个座位坐下。 顷刻间静了下来。周奉随众人站起低头,但听一阵刀鞘与甲胄相撞声,齐齐落定,一个声音从头顶朗朗传来,“诸位请坐。” 他抬头看去,只见白玉台阶上,鎏金座椅中,一年轻男子然然端坐。周人尚黑,男子着黑袍,身量颇高,一双眼睛华彩灼灼,顾盼之间的光辉不能笔触。因与鹤来是胞兄弟,长相颇肖,但小武将军军旅出身,眉目棱骨多出峻峭,若说鹤来如惊鸿仙人,小武将军则挺拔若青山劲松,天姿非凡。 众人齐道安,纷纷坐下,别无他声。周奉不由心中生羡,胡乱想,若我也出身世家,不知又是什么光景。执事的太监一起手,丝乐响起,始为开筵。 灵眉一觉醒来,四周团团弄黑,她无由来心慌,跳的厉害。忽觉这床仿比平日宽大不少,一手摸去竟触不到边儿,于心大骇,坐起身。此时外间传来声响,便问,“是哥哥么?” 云来席罢回屋,门前打发了太监、侍女,刚一进屋,迈不过几步,听到里面一个娇软的声音道,“是哥哥么?”他多年行军,耳聪目明,是以那声音虽低,却听得清楚。 紧接着一阵悉悉索索,一个身影转过屏风,摸索着向外走来。云来虽有几分薄醉,却警醒一贯,下意识摸到腰间佩剑,“咄”的一声。 31  王威 只听“咄”的一声,灵眉但觉一阵厉风耳边扫过,浑身定站在那处,云来的剑锋险险经过颊畔,叮上窗棱。 她站处恰是一幅梅花窗,月华如水,照出淡淡容颜,几丝青丝为剑气所惊,冉冉落下,一只小手扶上窗台,因着骇怕,白得几近透明。 外间不知怎的动静,几个灯笼南面窗晃过,一人问,“王爷?” 云来收回剑,几名亲兵已持灯入内,见他无碍,停到当央,一人将灯递到他手上,云来把灯一照,面上浮现淡淡笑容。 “你们下去吧。” “可是?”领头的迟疑,明明见到一个生女子在那里,但王爷有命,又不得不从。 正踌躇间,外间脚步乱响,有喊道,“有刺客!”接着胡太守微颤的声音从外传来,“卑职护驾来迟,小武王……将军里面可好?”慌乱中差点名头都喊错。 云来皱眉,那领头的亲兵趁机半步上前,“王爷……”他挥挥手,这才燃上灯烛,一面朗声道,“本王无事,尔等退下。” 胡太守一颗心放下泰半,等等又道,“卑职可否进屋拜见将军一面,卑职有罪……” 这边厢云来再看,女子已将自己双肩环住,似这样就能遮住薄透衣衫,侧首低颜,恨不能将自己缩进墙里,红透的双颊艳若芙蕖,羞窘的即要哭出来。 遂唤侍女,指着灵眉,“将小姐送回去。” 周奉晨起,近到灵眉所居的院落,却见几名亲兵站在门前,心下大惊,忙捉住身边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33 经过的一名小厮,“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认得他,知是鹤来朋友,便道,“您还不知道呢,昨儿晚上园里出了刺客,已将人犯提去审问!” 周奉大骇,“谁?” 小厮懵懂,却不知他与灵眉一起,回身指道,“似是这里的一个女子。” 说完便跑了。 周奉站在原处,甚觉荒唐,半晌想到什么,再看一眼那厢房门紧闭,只得拔脚转身去找鹤来。 叶灵眉一早被请出来,却是依然被带到昨儿那房中。领路的太监将她带进房内,便退去。阖屋只有她一人,小娇娘满心慌乱,她昨儿混乱中听到“刺客”二字,住处从昨夜起便被亲兵把守,来时的路上,那太监教她“好生回话”——她也曾读书看史,知道刺客二字的严重,只是这一回,虽心里隐隐猜到或是那鹤来将自己偷放到此间,但无凭无据,他又是王爷亲弟,却向谁诉说?谁又得信? 一味胡思乱想,却候了半天不见人来。慢慢将紧张放下,四处打量,只见这房间甚大,南窗户下设的双耳紫檀常榻,上面一几,别无他物,古朴素雅。自己站的客座乃两张交椅,并一个茶桌,也是紫檀。却又在脚下看到一个花布绣墩,与这里极不符,明明像新搬来的。灵眉哪里敢坐。 一会听到声响,知是来了,那小娘忙收起眼光,屏息站好。 果不多时,靴声囊囊,淮西王等鱼贯而入。几个太监、侍女跟在后头,他手一挥,他们便自去备事。 云来是晨练回来,一身雪白劲衣,紧领箭袖,下襟撩起,系在腰间,愈显精神挺拔。他一眼望到灵眉,“坐。” 灵眉一怔,方意识到是与己说话,深深一福,坐到那绣墩上。 云来除去指套,丢在边上女侍捧着的盘里,灵眉自他进来便重又紧张,交叠藏在袖子里的小手汗湿粘人,心如蚁啮,还不知如何解释,却听他缓缓问道,“你叫甚么?” 嗳?小娇娘抬起脸,面上一丝疑惑,那点神情在她洁白的小脸上便如树隙里偷漏的碎芒,可爱至极。 重又把头低下,淮西王坐在那里,因着背光,面容不可明辨,阳光在他身上打出光圈,有如他自身发出的一般,气息太过夺人。 大周民风开放,但灵眉身出江南小镇,性偏保守,被生男子问起闺名,自然迟疑,但想既是审问,也是应当,便曼曼回道,“民女姓叶,名唤灵眉。” “灵眉,” 灵眉听自己名字从他嘴里摩挲着吐出,不由得脊背发麻,头埋的更低。 列位看官看到这里许要生疑,前文既说这叶灵眉深肖莲妃,为何贺云来就不见?只因云来自小随老父从军,那鹤来之见初初,也是一段机缘,此处先按下前情不表,后首再续话。 侍女将果点摆在几上,云来尝了一个,指着碟子,“给叶小姐。” 灵眉又一愣,侍女已将碟子端来,捧到茶桌上,一人过来又添上茶,水汽袅袅腾起,她抬起头,淮西王身边的太监提点,“王爷赐食,还不快用?”忙拿起一块,侧过身吃了。哪晓得滋味。 吃完,仍正襟端坐,听他又问,“你乡故桐里?” 灵眉答是。 那上头一顿,“后又嫁到平江。水灾时,全家都没了。” 他问一句,她便答一句是,到这最后一句,声音低不可闻。 都是平平问话,灵眉真不知他要问什么,忍不住趁一个空隙站起跪下,“民女昨日无状,冲撞王爷……” 那云来按住她话,一个侍女将她扶起,云来道,“这园子不错,叶小姐便在这多住几日。”说罢起身。 灵眉满头雾水,但王命既出,只得应是。 周奉找到鹤来,问起情形。二人一对,周奉眉头紧皱,鹤来也做悔状,“不知嫂嫂如何……” 周奉摆手,“你明知她,她绝不是那样的人!” 鹤来道,“你不知道。方才太守还来我这里探口风,还以为昨儿撞破我哥哥一段好事,找我来询问。” 周奉惊问,“怎会这样?” 鹤来道,“从昨儿的事看,我哥哥并未发作,想是把这事掩下了。哼,倒便宜了那帮猢狲,否则这护驾不力的罪过,可是他们担的起的?他又猜怕我哥哥与人相会房中,自己错听了消息儿,惊扰了兴致。” 周奉听的心里头针扎一样,满心只一个声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听那鹤来又说,“不过如若真是这般,嫂嫂的性命便保得住了——若不然开销出来,怕不实言,哥哥家也难当起呀。” 说的周奉心若乱麻。 不多时有人来,一看是那太监张进喜。对二人一揖,“见过二位爷。” 周奉还礼,装作无事,明对鹤来,实说给张进喜听,“在下这里叨扰多日,不若今日便带家眷离开。” 张进喜作一躬,“咱现在就打发人帮周相公收拾。” 周奉试问,“我的未婚娘子叶氏……” 张进喜止住他,先是一疑,后作明白状,“什么未婚娘子……你是说同您一道的叶小姐,”把脸一板,“这个咱不管,咱听说,王爷命叶小姐多留几日,欣赏别苑风光。”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1115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话说灵眉从那里回来,已觉得不大好,使剪云去找周奉询问,不料还没回,倒先来了两个侍女,一个眉眼极利落的上来给她行礼,边道,“叶小姐好,王爷命我们来,请小姐移居朵云轩。” 灵眉与剪月面面相觑,那侍女继续说,俨然是半个主人,“奴婢叫做一笙,她叫一笛,打今儿起在这里由我们伺候您。”又指着剪月,“您的丫头让她们先回吧。” 剪月胆小,眼见这一笙说话气度不同寻常,早吓住了声,不敢言语。 灵眉道,“她们我使唤惯了,烦你去跟上头谁说,只是做客几日,不必劳烦你们。” 一笙道,“是这样小姐。王府里不比外头,怕您带的人万一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灵眉摇头,细细道,“我带的人不懂规矩,我这个主子自然也更不懂的,不若你们去回王爷,还是让我家去罢。” 轮着一笙与一笛面面相觑,恰这时剪云回来了,一笛上前笑道,“小姐别恼,如此就请您和两位妹妹一同随我们来。” 灵眉借故收拾,将她二人暂且支开,转过身,“他怎么说?”剪云低下头,“二爷今儿就回去。” 灵眉泪珠儿顿涌到眶里,又气又恼,“这是什么话……!”下剩的话拿帕子堵在嘴里,心里头一阵一阵翻涌。 这光景,剪月都猜到了梗概,讷讷着想劝,“奶奶……”剪云却警醒,拽住她,“嘘,叫小姐!”剪月便不敢再吱声。 剪云上前扶住灵眉,“小姐,二爷让奴婢随在您身边,如今为小姐计,只能先行一步看一步。” 又一日,张进喜刚出二门,弯过巷儿,遇上鹤来。 “老张往哪里去?” 张进喜指指手中的小包,“咱奉王爷的命,给端头儿送棒疮药去。”端头儿叫端木良材,是淮西王亲卫队副统领,素受宠信。一早清也不知何故,居然犯个错儿,被打了几十板子。 “唔。”鹤来端着手,笑的像只狐狸。 张进喜对端木良材被打一事很觉蹊跷,他笑成这样,更觉有文章,但对面这位打小生就一张骗人脸孔,最是春秋肚肠,躲还不及,便不再题。问,“三爷去哪儿?” 鹤来道,“我也是奉王爷的命,去寻朵云轩的叶小姐。” 叶小姐,张进喜眼前立浮现那娇娜的样儿,端底是一个美人,忽想到闹“刺客”那晚,正是端木良材当值——望望对面,那只鹤依然端着手,眼里闪过黠光,张进喜一耸身,咳咳道,“王爷待会儿要打马球,老奴送完药还得赶过去伺候。” 鹤来笑眯眯的,“好。” 大周贵族喜打马球,淮西王更是精于此道,此番南下,金陵太守自是要投其所好,恰当地的延平郡王也善于此,与他又是故交,便约在今日,赛场。 灵眉随鹤来来到球场,只见到处彩旌飘飘,在背阳处沿坡设的看台,五六层之多,首排两侧各置几面助威的大鼓,后面满满当当挤了约有百十来人,大部分男子,多为官宦子弟,还坐在那里谈笑,更多是女子家眷,或三两个凑到一处,交头结耳,或起身站立四处顾盼,或把那髻上的纱帽扯下攥在手里扇风儿,丫头侍女们则都挤站在看台两侧,也是指指点点,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鹤来领她到排坐下,灵眉将帽上的纱小心理好,虽有几个认得鹤来,见他领着一名女子坐下,片刻好奇,但周遭实在热闹,灵眉那浅草碧色的裙子很快隐没在周遭的姹紫嫣红中去。 忽一人喊,“来了!”但闻鼓声阵阵,马蹄声踏鼓袭来,灵眉坐在首排,鼓声愈急,心跳愈疾,须臾,只见两队人马,一黑一白,很快从坡后驰近,由东西两夹道进场。 沙尘飞扬,两支队伍皆一样装束,均仿回鹘的猎马装,黑白二色,个个发结顶髻,束腰紧衣,骏马雄姿,威风凛凛。 鼓声震天,淮西王着黑,延平郡王着白,他二人先出列,两骑对峙,将手中球杆在空中轻轻一碰,鼓声止。 底下众人,原以本地延平郡王支持者居多,然众女眷观这淮西王气势不凡,风姿峻朗有若天神,临阵倒有一半倒戈。 令官旗动,是为开战。 叶灵眉坐在首排,理应看的最清,但她心思烦乱,又有那球场里你来我往的交缠激烈,她也看不大清。那只鹤在侧,眼光不时抚过来,耳畔众人一声一声呼好,她只感这一场热闹原与自己无关。 终于上半场赛罢,一众侍女太监,还有些个官员,团团上前,灵眉松口气,瞥见几个小太监走上看台,捧着偌大的盘子,盘上朵朵牡丹。刚疑这是做何,只见那帮女眷各人捡了一朵花儿,仍旧坐下说笑。她不知这是什么例,一个小太监已走到她面前,盘中姚黄赵粉均是名种,比后面的不同。 “这是预备要做什么?”灵眉问。 小太监指指前面,灵眉才看到球场外正对着看台原有一木台,左右各置一个大盘,小太监道,“待会儿,夫人小姐们支持哪边,便把花扔到哪边盘子里。再开赛时,王爷们或会选取一朵戴上。”灵眉不料贵族间的风气开放至斯,不一会儿,果见侍女们各拿了花儿,投到前头篮中,有几名大胆的女子,不要侍女,亲去投了,回来推推搡搡,唧唧咯咯笑个不止。 灵眉看着她们,一时有些恍惚,仿佛看到几年前,什么时候起,这样轻快的欢乐,再也体会不到了。 “戴着面纱,不觉得闷吗?”一个低淳好听的声音忽然道,她只疑自己听错了,一抬头,淮西王果然站在面前,自己只顾遐思,竟然没有发现。 那张小脸顷刻红得透了,令人不禁想到那晚团团灯烛下初入眼帘的清艳芙蕖—— 很快又低下去,嗫嚅着道,“有灰尘呢。” 云来笑了,转过去与别人说话。 小太监把花盘重新递过来,灵眉胡乱拿了一朵,独独是一只魏紫,鹤来笑道,“姊姊真好眼光。” 灵眉不理会他,兀自捧着那花。又一阵鼓声,下半场快开,小太监凑过来,“小姐,不若奴婢帮您投去吧。”灵眉胡乱松开手,小太监端着它,轻轻放到左边盘中。 一时两骑再出,纵马踱到放花盘的木台前,左右两边,势均力敌,团团花朵怒放,趁着俊伟的男子,好像是这一春最绚丽的颜色,灵眉见淮西王卷起一朵魏紫,系在襟上,那边延平郡王也系了一朵,台上欢声雷动,大家很快又投入新的欢乐之中。 32  一拒 话说螺儿自在家三五日,不料周奉竟一个人回来,想问灵眉,他面沉如铁,再看四儿等,一个个也是一脸晦气,均不敢言,遂惴惴的先放在心里。 周奉也不要她伺候,自己关在房内,这一回之遭遇,不啻惊天霹雳,不仅丢了娇娘,便觉自己的男子尊严也削去七分,他想到那晚淮西王端坐座上,那等威严,那等神仪,枉平日自诩风流俊朗,若与他比,真真云泥。 再想到灵眉,心中顿如捅了一柄利剑。 月上东山,翠儿看看紧闭的主屋房门,问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34 守在东厢廊下的螺儿,“二爷还没出来?” 螺儿点头,忧心忡忡。 “嗤,定是那娇滴滴的奶奶出了甚么……” “住嘴!”螺儿头回认真严下脸,“你进屋去!”那翠儿与她亲稔惯了,此刻一愣,蹩回屋内。 雁歌端来晚饭,螺儿踟蹰着如何送进去,一个小丫头忙忙的跑进来,见她站在堂下,上来说道,“螺儿姑娘,四儿让奴告诉您,说什么五儿来了,奶奶明日就到。” 螺儿忙问,“哪个奶奶?” 小丫头喘匀气,“济州的奶奶,说是让五儿打个前站,请您告诉二爷,她们明日就到。” 螺儿听罢又楞,不知这两个奶奶一来一去,究竟什么故事。 此刻刚过正午,别苑内春阳高照,从朵云轩沿湖往里,不远处便是内苑,春风微拂,柳枝儿曼摆,不时哪里鸟儿啁啾,到处暖洋洋的。 一个妇人见跟在后面的灵眉眼生,问带路的太监吴德禄,“小吴,这是谁啊?” 吴德禄忙停下一揖,“宋妈妈好,是王爷的客人。” 那位妈妈往他身后一张,灵眉紧低着头,待他二人寒暄过,仍跟着吴德禄前走。 “刚刚那位是宋妈妈,王府的老人了。”吴德禄捏着公鸭嗓。灵眉不语,不想知道他为什么给她介绍。 默默行到一处院落,粉泥墙琉璃瓦,虽也是王府的制式,但在中规中矩中多了些江南风味,堂前种着几株白玉兰,含苞待放,满院幽香。 吴德禄领着灵眉走到堂下,正门处垂着一幅丝帘,从里面传来阵阵笑声。 有人?她抬头询问,却无人应她,太监侍女们皆微低着头,一名近侍打开帘子,灵眉听里面一个声音道,“王爷,叶小姐到了。” “唔。” 灵眉将进屋,一抬头,望到他眼睛里,她克制不住的在这目光下耳热,深深福下,“民女给王爷请安。” 云来眼睛在她身上逗留些许,方回过来,对身边人道,“这是叶小姐。” 灵眉顺着他话往旁边看,也是一青年男子,形容英俊,气质沉稳儒雅,观之可亲。她又一福,“给您请安。” 云来笑道,“你见过他。延平郡王。”那双大眼儿还迷蒙着,只得再加指点,“昨日球场上。” 灵眉双颊腾的窜上彤云,忙又一福,“民女失仪。” 延平郡王嘴角含笑,“小王面容污龊,不入佳人的眼,”说的灵眉更加羞窘,云来笑道,“去坐吧。” 侍女挑开隔断的珠帘,她望见里间顶东墙一处坐榻,下首铺着织锦团垫,便走进去。坐榻中间的隔桌上摆着一只花叶白陶土定瓶,里面插着几朵花儿,紫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上面还有露水滚动,异常娇艳。她后首知道淮西王最爱的便是魏紫,不禁深恼自己为何独独要拿起它。 帘声响动,灵眉忙又要站起,云来止住她,“好了,蹲来蹲去的也不累?”她方重新坐定。 眼前的女子眼儿半垂,双手握帕放在膝上,端坐那里。她穿了一件水粉色直筒裙,小立领用一粒珍珠锁住,米白色透水罗半长比甲,发式也极其简单,几乎没用什么首饰,却有一种淡极的韵致,像小时候舔的槐花蕊,留在舌侧的那抹生津的甘甜。 觉出她的羞涩,云来收回目光,“会下棋吗?” “略懂一点。” “陪我一下盘。” 他说的都是命令句,灵眉唯有服从。侍从们很快将棋盘摆好,云来执黑,灵眉执白,一会子他笑道,“你不是略懂一点,是略通一点。”灵眉抬头,看进他的眼睛里。这是今日他二人目光第二次对视,她还是克制不住双耳如火烧。 “是您承让。” 娇软的声音映到耳中,说不出的动听。云来再落一子,问道,“困吗,今日让你歇不成中觉。” 他语气亲昵,灵眉不可忍受,执子的手一停,忽瞥见他的手似乎要握过来,慌乱中指间的棋子落到盘上,“当”的一声,滴溜溜滚到脚下。 灵眉缩回手,侍女很快将棋子捡起,她接过来,不敢抬头。一会儿随便看到棋盘上一个空儿,填在那里。 延平郡王听到声响,走进来,看看两人,笑着对云来道,“王爷这里的书,可以抵得上半个国子监了,听说京上王府里更多,不知真假焉?” 半晌云来缓缓道,“多是老王爷的藏书。”一面对着灵眉,“你刚放错了,准你重来。” 灵眉感激延平郡王的解围,定睛一看,果然方才慌乱中竟把子儿放到眼处,摇摇头道,“起手无回。”棋盘上一下落去十余枚白子,她抬头,“我输了。” 她走后,延平郡王放下书,“你也不怕吓到人家。”云来道,“哪里有。”延平摇头,“你那张脸板起来,吓过几个武将尿裤子。”云来方淡淡一笑,“那是什么时候。” 延平又道,“她虽美,却无甚风情,也胆小畏缩的很。” 云来拾起一颗白棋子儿,在掌心里摩挲,微眯起眼,“就爱这个调调。” 延平郡王李济出了内苑,走近一处水栖,望见前面凉亭里一个窈窕的身影,他认出是方才的女子,恰灵眉转过来,也看见他,轻轻施礼,“郡王爷。” 李济点点头,“你怎么在这?” 灵眉回道,“我的东西落在书房,请小吴公公代我去取。” 叶灵眉此刻站在水上,淡粉色的衣衫随风微微飘动,李济方才还评她欠缺风情,此刻却觉得那婷婷的样子不止动人那么简单。问道,“这里住的惯么?” 灵眉低下头,“我想家去。” 李济奇怪,“你在此地还有家?” 灵眉道,“是。是我的,”鼓足勇气,“我的未来夫婿。” 李济很没料到这样,微顿道,“父母定的?” 灵眉依旧低着头,“家父母都过世了。我自个儿就能定的。”抬起来看他,“我……” 李济一挥手,“好了。姑娘今后莫要再对人提起此事。”灵眉的眼睛黯了下来,为甚么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外人这样说,她也不大知道,或许这几日在这里憋闷的坏了,或许这位延平郡王为人可亲,与淮西王外表亲切、背后则是不容人拒绝的高压截然不同,她竟有了希翼的意思。 李济本已转身,又返回来,“这个事情我知道了,你且先不要乱动。”那双眸子刹那间重又亮起来。李济想,这实在是一个聪慧动人、又惹人爱怜的女孩子,只是那一位的性情,又想起她方才的“起手无回”,不知为何,生出淡淡的感怀之意。 贞良依着与紫烟商议的,求得王氏首肯南下,不料来到地方,却没有见到灵眉,她本想了一篇子见面时说什么话,白做了功夫。 周奉一早清出去,她先在堂屋坐了,螺儿翠儿均到跟前,阖屋的人都静悄悄的。贞良耐不住,问螺儿,“这是怎么了,她……”不知如何称唤,改口道,“我妹妹人呢?” 螺儿摇头,做不知。 贞良身后的紫烟凉凉道,“姑娘如今在这里越发拿大了,奶奶的话都不兴回。” 螺儿忙站起来,“不是的,我真不知道。先时二爷与她一起去的什么王府别苑,后来二爷自己回来了,奶奶——的妹子没跟着回。” 紫烟鼻中一嗤,讥她圆的快,贞良笼起眉,“好了好了。”心理想,这是怎么回事儿倒底? 不一刻,有人说,“二爷回来了。”帘子一掀,周奉匆匆进来,看到她,平平道,“你来了。” 贞良连忙站起迎上去,二人进屋,贞良勉强笑道,“一路上怪累的,”四处寻看,问,“怎么不见妹妹?” 周奉冷笑,“见不着她,你们岂不是很高兴?” 贞良笑僵在脸上,但想门外一屋子侍婢丫头,遂回道,“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将来,二爷冲我发什么脾气!” 周奉也觉自己有些过分,缓和下口气,缓缓道,“她在淮西王的别苑里。” 贞良方知螺儿说的是真。出外使个眼色,紫烟等早将屋子清空,自己守在门口,贞良回屋,“这是怎么回事?” 周奉略捡着重点说了,贞良惊道,“怎么会这样?”又问,“王爷的意思……” 周奉冷笑,“不是明摆着!” 贞良问,“那怎办?” 周奉咬牙,“灵眉儿是我妻,便是皇上也不得相让。容我盘旋几日便将她接回来。”他说的斩钉截铁,贞良一时不好再劝,只坐在那里,深深忧愁。 ——————————————————1121———————————————————— 朵云轩位于别苑东南,比灵眉之前所住的地方向内许多,背后即是莫愁,再沿着水往里走,就近着内苑了。原是一处雅居,或欣赏湖光,或安排紧要贵宾亲属。灵眉自搬到这里,除却张进喜,也有两三起其他执事的管事下人来过,问吃穿的口味,并教云、月二人园内行走的规矩。她观王府里的这些奴仆,端与别处不同,且不论那份气派,各个眼睛里藏着针,嘴巴上挂着锁,一边办他的差事,一边瞅你的行事,进退分寸拿捏的极啃寸儿,怎一个厉害二字了得。 下午那位路上偶遇的宋妈妈也来了,在这里虚坐一时,后来知道她是随行少史吴樾儿的乳母,吴樾儿则是淮西王表妹,自幼长在王府,十六岁嫁娶,封为少史。灵眉被这芜杂的关系搅的心烦意乱,眼见着越发不像了,难以自安。 这日午后,鹤来踏上绣楼,只见朝北的几面合页窗大开,小娇娘半坐半躺在窗下的芙蓉绣榻上,风吹的她身上的罗纱鼓胀着飞舞起来,再缓缓落下。 叶灵眉做了一个梦,梦里头有青的发黑的石板路,一阶一阶,两三把纸油伞,粉的,紫的,在石板上跳跃,细雨斜斜的落下,密密匝匝的溅起一个个圆圆的水花。挑着担子的农人,脚步啪嗒啪嗒落在石板上,两头担子里是满满堆着的黄杏,偶尔几个滚落下来,很快被碾碎,清甜的香气盈满整个早晨。 她蝶翼般的睫毛闪动,轻轻张开眼,然后像做了一个噩梦。 “姊姊,姊姊莫要怕。”鹤来玉立榻前。 灵眉恍回过神,坐直身子,“我不比你大,别要再这样唤。” “是。”鹤来笑道,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下。 灵眉问,“你是怎么上来的?” 鹤来很礼貌的回,“丫头们说你在歇中觉,我怕吵到你,就在这里等。”说罢细细看她,“吵到你了吗?” 灵眉凝神看他,她靥上有方醒的淡红,云鬓偏松,一绺发丝垂下来,与米珠耳坠子缠在一起。 轻轻问道,“我真的与她很像吗?” “谁?” “莲妃娘娘。” 那厢沉默一刻,老实答道,“是,很像。” 灵眉叹息,“你究竟要做什么,不如掰开说一个明白,便是死——我也好做一个……” “嗤,”鹤来轻笑,片刻回复嬉态,“说什么死,好像我要害你。” “你若不是害我,为何要将我偷送到那里?” 鹤来没有否认,“他自相中你,却与我无关。”又道,“那个人有什么好?凡夫俗子一个,配不上你呢。” 灵眉冷笑站起,“你也曾与他称兄道弟,如今这样说他。” 鹤来也站起,笑道,“他怎样待的你,我为你不平,你还怪我。”竟有嗔怪的意思。 灵眉不说话,然后一转身,眼中含泪,眼角却凝着霜痕,“我自是软弱,我也不聪明,与你们玩不了虚虚实实的游戏。只是你也别欺人太甚,以为就能把左我的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若再逼迫,便如此簪,拼着性命不要,也绝不让你如意。”说罢将手中玉簪一掰两截,丢在地上,再不看他,匆匆下楼。 淮西王的心情却很好,灵眉去的时候,他正在观看一口宝剑。那是一把看起来很重的剑,青铜剑鞘,上面雕刻的纹饰简单古朴,剑鞘中间有几个圆形坑洞,似乎以前是饰有宝石,现下却掉失了,整个剑鞘上面锈迹斑斑,显得黯淡。 灵眉施礼,他不抬头,却招手道,“过来看看。”她遂站到边上,“民女不懂这个。” 淮西王凝视手中宝剑,眼睛里闪动着光芒,“这把剑叫做龙吟,为一千七百年前秦王驾下大将孟起所佩。”握住剑柄抽出,青色的剑身上面也是陈旧的锈迹,却隐隐透出一股煞人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35 的寒气。淮西王修长的手指抚上上面黄褐色的瘢痕,笑道,“这把剑饮人血多矣。” 灵眉不由一个寒颤,云来转过来,“你也摸摸。” 她摇摇头,“民女不敢。” 云来笑道,“本王准你。”她只好将手指从剑身上滑过,凉寒的戾气直透骨中。 “这把剑好凉,”她喃喃道。云来大笑,将剑收回鞘内,扔到案上,灼灼的看过来,“今日过的怎样?” 灵眉恭谨道,“还好。” 云来道,“我怕你闷,让鹤来去陪你。” 灵眉低下头,忽而一下子抬起,“王爷。” “嗯,” “王爷,”灵眉缓口气,状作很自然的说道,“谢谢您允我府内做客,客留几日,平生未玩的、未见的,都一一见了,增长许多见识。只是家中还有凡务,府内又俱事繁忙,不敢再多做打扰。——我想,若是您允许,我便回去罢。”慢慢儿将话说完,立在那里,工工整整。 立刻安静下来,吴德禄和淮西王一个贴身侍女站在屋内门口,二人对视一眼,惴惴低下。 半晌,听他声音淡淡道,“可有什么人慢待了你?” 灵眉连忙摇头,“不曾。” 又一静,“吴德禄。” 吴德禄猛听到唤他,连忙走过去跪下。 云来吩咐道,“把朵云轩的人都带过来,”他吩咐吴德禄,却对着灵眉,解疑答惑,“没有伺候好贵客,理当受罚。” 不一会儿,吴德禄回来了,“王爷,人都在院外了。” 灵眉脸孔发白,吴德禄转身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她方真有些明白,颤颤唤,“王爷,” 云来不看她,淡淡道,“每人三十。” 很快从外面传来木板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有几个女声哀号,灵眉急的连忙跪下,“王爷!” 云来不动,平平地看着她,外面的呼号声越疾,叶灵眉觉得那沉重的拍击声像是都砸在自己身上,眼泪汹涌而出,上前抱住他靴子,“王爷,不要再打了,求求您!” 云来淡道,“我的王命,向来有出无回。” 灵眉颓然松手,“他们并没有错,是我……是我……”无力抬首,缤纷的泪影里,淮西王端坐上方,织金的华服反出耀眼的光,他身后的八角兽头宫灯高高直立,阳光在他英武的脸上涂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芒,有如一尊神邸。她刹时觉得这满屋子的东西,随着他,齐齐地向身上压过来,呜咽一声,坐倒在地上。 外面恢复了平静,淮西王站起身,走到软倒的小人儿前,伸手握住她腕子,灵眉一颤,他常年习武,手掌修长有力,粗粝的茧子磨的她一点点疼。 云来的目光落在那被泪水浸湿的脸上,她的发髻散了,钗环坠落,眼睛红通通的,即使这样狼狈,却无损半点美丽,丰润的发像散乱的乌云,而那张小脸就是被露水沾湿的月亮。 灵眉怎么不解他眼中意思,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干,唯有籍着他的手劲撑在那里,喃喃道,“我嫁过人,不配侍奉王爷。” 云来目光逡巡过全身,“孤见过你身体肌肤,不得不负责。” 灵眉想到那晚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摇头,“我……” “嘘,”云来止住她,抬起她下巴迫她看他,“那一晚我便可要了你,可你那样娇弱,我竟不忍。”说罢将她揽到怀中。 冰凉的衣料让人不断轻颤,她闭上眼,感到无比慌累。 33  贵人 正午的太阳最好,流金阁的花亭廊下树影斑驳,一个妙龄妇人斜倚在铺着流云薄毯的美人靠上,听跟前的老妪说事。少妇十七八岁年纪,白净的脸,柳叶眉,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娇俏可人,只一张嘴皮略薄了些,显出利态。 老妪正是宋妈妈,而这俏丽女子则是淮西王的表妹、少史吴樾儿。 “那小娘子端的生的是好相貌,那脸面身段,啧啧,我几十年了什么样的没见过?也难怪咱们的哥儿上心!” “妈妈,”吴樾儿嗔道,“说了多少遍了,要叫王爷,别总哥儿、哥儿的。” 宋妈妈讪笑,“打小叫惯了,老忘。” 这宋妈妈原是老王妃的贴身侍女,后给吴樾儿做乳母,她知道她并不是没记性,而是时不时蹦出几声,原显出比别人的体面来。也不点破,笑道,“凭她再美,左不过封个夫人,还能越过我去。” 宋妈妈道,“我的好小姐,你就是菩萨软面心,我都给你打听到了,这叶小姐不是凡人,也是有一些手段的。” “哦,”吴樾儿拽过从旁边丛中伸进美人靠的一朵花儿轻嗅,意兴阑珊。 “她原是平江府桐里镇富人家的小姐,后嫁到平江的大丝户杜家。发了水难,两户死绝,统共剩下她一个,本已是奴仆命了,不知怎么攀上现下金陵府的大财主,官府发还财产,经那姓周的帮着盘旋,将杜、叶两家的地土全与了她,你说利害不利害?” 吴樾儿道,“她既生的好相貌,也值得迷惑几个男人了。” 宋妈妈道,“竟勾搭上了王爷,约她房中相会……” 吴樾儿索性将那花掐下来,在手里打着旋儿,“哦?可我怎么听说,是端木良材将她偷到屋里的。”宋妈妈一愣,吴樾儿将花扔掉,笑道,“罢了,这等女子,不值我们琢磨。” 正这样说,吴樾儿的贴身丫鬟麝香闯进来,拍手道,“了不得,出了一桩新文儿。” 吴樾儿娇懒懒嗔道,“什么事大惊小嚷,惯得你们忒不懂规矩。” 麝香道饶,然后忙道,“您不知道,方才王爷发了脾气,将朵云轩的一众奴才都给打了。” 吴樾儿方有些意外,“为何?” 麝香回道,“嫌他们没伺候好那位姓叶的小姐。“ 吴樾儿凝住神,“这样!” 话说淮西王着人将灵眉送回朵云轩,剪云剪月两个忙围过来,待屋中只剩她们三个,剪月煞白着脸儿抖抖的道,“小姐,我怕……” 方才除却她们,这院子里的人全部被带走,经过随即也知晓,灵眉脚步尚还有些虚,剪云将她扶到椅上坐下,灵眉道,“你们回去罢。”她两个愣住,灵眉又道,“真的,你们回去。” 剪月望望剪云,剪云却道,“我不走。”停一停,“二爷让我随住小姐,我若回去,像什么事?” 灵眉不料她还有这等心骨,说道,“我是个浮萍的命,今后还不知道怎样,你跟着我,下一个打的或就是你。” 剪云摇头,“反正我不走。” 灵眉又看剪月,“那你呢?”她嗫嚅着不说话,剪云道,“她回去,她胆小无用,在这里不够添乱。” 灵眉点头。那剪月哭出来,“我也不想走……”主仆一场,虽说中间许多故事,但这位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人品,剪月哭着跪下,“小姐!” 灵眉命剪云将她扶起,将腕子上那只羊脂玉绞丝镯褪下给她,“这个你带给他。” 剪月小心收好,“说什么呢?” 说什么呢,小娇娘淡淡蹙眉,半晌摇首,“罢了。” 周奉捏着镯子,深深凝思。到处奔走了几日,所有人都劝他,算了,你一个商贾,金山银山,在那人面前值个什么?人家是亲王,将军,重臣,贵戚,随便一个名头抬出来都足以将人压死,胡太守道,“算了周善人,什么样的女子再寻不到?王爷的意思很明显哪。” 周奉是一个俗人,怎么不懂,这事若发生在别人身上,定也会如是劝解,然,万般事都能以得失计算,唯有这心头一寸,被人硬生生掰去,怎样都是痛,怎样都是亏。 贞良进屋,看他还兀自坐在那里,唤了一声,周奉抬起头,不过四五日,他英俊的脸清濯了许多,贞良坐下,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周奉将镯子搁在桌上,“我错了,我从一开始便错了。” 叶灵眉踏上马车,淮西王已坐在里面,看到她,微微颔首,“你今日很美。”灵眉道,“谢王爷夸赞。” 当天延平郡王宴请,云来命她一道。自那日起,淮西王对她更加关爱。先是撤换了朵云轩大部下人,除一笙和一笛继续贴身随侍,其余的全换过更加能干得用的,第二日又送来许多赏赐,连着笙笛二人虽挨了打,也着随行太医诊治,并有赏银,伤好后再来复职,并又从身边拨了两名侍女一琴、一筝代职。事到如今,众人皆明,剩下的疑问只去猜这位小姐到底会封做夫人、或是少史。 到了郡王府,李济亲来迎接,一众男客簇拥二位王爷离开,自有人将女宾引至内花园。 叶灵眉身份贵重,已有李济的一个紧要的侧室来陪她,从花园到亭廊,这位姓谢的侧夫人温和周到,且行且说,如春风般令人愉悦。许多女眷见到她们都给她们行礼,谢夫人并不回,灵眉觉得有些不过意,谢夫人托着她手道,“妹妹,你如今身份非比寻常,她们见礼原也是应该的。” 这时一个年长的侍婢来报,“诸位小姐夫人,王妃有请。”谢夫人搀起她,“走,见见我们家两位王妃娘娘。” 众人被引到一处大厅,只见布置的十分富丽,流纱帘轻挽,堂上端坐两位贵妇,一老一少。年长的一袭藏青色花纱比甲裙,花白的头发工整梳起,头戴碧玉抹额,年轻的那位身穿紫红色松腰曳地长裙,手挽流苏,额前明晃晃垂着七头钗吐珠华胜,便是郡王李济的正妃马氏了。 厮见过。年长的贵妇气势非常,一双老目十分锋利,独独看向叶灵眉,“你就是叶家小姐。” 灵眉来时,曾听云来提及过她,知她正是李济的母亲、老王妃徐氏。这位徐王妃来历非凡,年轻时巾帼不让须眉,与丈夫同战马上,老郡王能得封王,倒有她一半的功劳。 此刻听到她唤,叶灵眉忙站起走到堂下,端正拜伏,“民女拜见王妃娘娘。” 老王妃端正受她一拜,待她站起,细细打量,突然道,“你确可配他。” 灵眉面上一红,本是窃窃私语之事,被她一上来便直截揭出,足见这位王妃的老辣与劲道。 “走过来我看看。”徐王妃再发话,灵眉走到座下,徐氏见她行动间自然一段娇态,然举止亭亭大方,颇有教养,点头道,“只是秉性娇弱了些。”说着解下胸前佩着的一把镂金镶金刚石双如意锁,递到她手上,灵眉忙道,“初次拜见,怎当受此大礼。” 徐氏命丫鬟帮她佩上,“我与他母亲情同姊妹,她已故去,便算我替她送给媳妇的。”说的灵眉一阵深赧。旁边的少王妃马氏笑道,“叶妹妹与母亲真真投缘,这把锁随母亲多年,上头的金刚石极难得的,是老王爷赠母亲之物。” 灵眉不料如此珍贵,忙再拜谢过。马王妃已命人在徐氏边上摆上花椅,灵眉道谢,陪坐身边。 1126 回去时已是午后。三两把阳光从车窗的缝隙里漏出来,撒在对面人的身上,她的脸一半儿在光下,一半儿在影里,光里氤氲着颗粒,仿佛一道穿不透的屏障。 那把金刚石锁闪出耀眼的碎光,淮西王道,“这是老夫人给你的。” 灵眉回道,“是。”与他独处真不自在,自上车起,她的手脚一直是僵硬着的,只盼快一点到地方。 他的手伸过来,灵眉一怔,意识到他要看那把锁,慌忙的要将它摘下来,淮西王却道,“不用,”她停下,一时又不能这样挺起送过去,只得往他身边坐坐。 锁坠子在他指间淙淙作响,她仿佛可以感到他布满薄茧的手指在光滑的石上抚动的感觉。云来摩挲半天,她坐的益发僵直。半晌道,“老夫人喜欢你,我母亲定也会。”灵眉不则声,被他搂到怀里,“你好像有些怕我。” “没有。”她小声反驳。 “还说没有?”他笑,语气里有责备的意思,手从她后背滑下去,感觉到一阵轻颤。 车行到一处不平坦处,颠的厉害,她忽然小声惊叫一声,淮西王低低的,咬牙切齿,“妖精,勾的人……” 灵眉惶惶无辜,自己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很快的脸儿被转过去,小嘴儿分开,他的舌悍然抵进来,啃啮吸咬,唇齿鼻端全是他惯用的冰蓝香的气息,陌生的,强烈的……唾液从口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36 角流下来,锁坠子淙淙乱响,她疼的想躲,可他仍然吻含着她,身子被钳制的紧紧的,动弹不得。 “王爷,”灵眉小声儿祈求,云来抬起头,昏暗的车厢里光线朦胧,她的一双眸子仿若秋泓。“王爷,”小娇娘又唤,一会儿还要下车,她急得泪快流下来了。 云来轻唔一声,手指从她胸前华润衣料上的一点凸起滑过,灵眉羞的脚趾头都红了,他终于一点点平复,帮她将歪斜的钗环扶正,车内慢慢回复安静,方才的雷火重化作光线中的颗粒,消于无形。 车马停下,统领侍卫的蔺长钧候着车内动静,下马立在车旁,一会儿听里面低沉的男声道,“晚上陪我用饭。”女子模糊的嗯了一声。车门打开,蔺长钧一瞥之下,看见里面一个绝色丽人。淮西王走下车,总管太监李尽忠早站在一旁,“王爷,都督韩大人已到朝天堂。”都督韩岭乃是统辖金陵、平江、通州等周遭十府守备军的大长官,云来不敢怠慢,疾步而去。 进了仪门,一顶软轿等在角上,叶灵眉上得轿,行到东花园边上,轿子突然停下,侍女一琴唤,“小姐。” 灵眉向帘外一张,只见拐角那里遥遥得走近来一行人,为首的一名紫衣女子身姿娉婷,一琴道,“那是吴少史。”眼见着要顶头碰上,灵眉命落轿,下来候到一边。 吴樾儿像是走到跟前儿才看到她,微微一站,灵眉跪倒,“民女见过少史。” 吴樾儿眼睛往侧一瞄,宋妈妈道,“这是做客的叶小姐。” “哦,”她方浅浅笑开,以手虚扶,“快快请起,我哪儿受得你的礼。” 一琴将灵眉扶起,吴樾儿笑吟吟问道,“叶小姐这是打哪儿来?”灵眉有些尴尬,“方才随王爷去的延平郡王府。”她又哦了一声,笑道,“我竟忘了,原说是今日要去的。”一面细细度她,只见对面人穿了件榴红彩花星星扫尾裙,头挽高鬟,上面簪着八宝攒珠钗,流彩步摇,胸前垂着一个光灿灿的金刚石双如意锁,一张小脸清如荷莲,身段纤细柔润。 又见她嘴唇红肿,眼角残有泪痕,那把如意锁下的衣衫起了褶皱,便故意道,“园子里花开的好,叶妹妹不如陪我一起走走?” 灵眉低头,“民女想先回去梳洗,改日再陪少史叙话。”突听“啪”的一声,那支八宝攒珠钗掉到地上,原是方才他未簪好,她忙道恼,“民女失礼。” 一琴又跪下将那支钗拾起,吴樾儿盯着她,转身对灵眉笑道,“我等着妹妹。” 第二日,吴樾儿真使侍女来请,灵眉随这位名叫郁金的侍女来到流金阁,此处构造奇特,进门即拾阶而上,阶梯浅阔,杨枝曼柳,绿森森的阶顶平丘上,起几件房舍。才知正因建在高处,方名“流金阁”。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淡雅馨香。只见方方正正一个厅堂,玲珑秀丽,一个着粉色宫衫、头戴金环的侍女上来请安,“叶小姐,少史在后面花阁子里等着您,请随我来。” 灵眉穿过正厅,经过隔间时,见三两个小丫头正跪在地榻上,拿那镂银的小熏灯细细烘熏丝帕。着粉的侍女引她至一处露天花阁,让她稍待,上去通报。 暖风习习,白色的花阁彩纱挽系,朵朵鲜花在美人靠凭栏后怒放,娇美的女子身着百褶绸裙,外面罩着一层薄纱,白色为底,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吴樾儿看到她,嫣然一笑,“我比你如何?” 叶灵眉道,“民女怎敢与少史相比。” 吴樾儿示意她坐,一扬手,袖中隐隐一股香气,即使在花香间亦隐约可闻,毫不突兀,她又问,“我这香如何?”灵眉老实答道,“不曾识得。” 吴樾儿道,“你不识也正常。这是从渤泥国进贡的盔沉香,取六钱,与咱们的豆蔻三钱,冰蓝一钱混合,共同烧制。”又道,“我说这些,你会否嫌烦?” 灵眉道,“少史的话,必定都有少史的意思。” 吴樾儿一笑,继续道,“我的母亲,是老王爷的姨妹,而我的父亲,则与老王爷一道,同是太祖皇帝的家臣,因我父母早亡,是以养在表姨母膝下。”她越说声音越淡,灵眉正襟垂首,静静聆听。 “表哥知道我喜欢熏香,渤泥国通共进贡多少?全到了我这里。”略略一顿,声调陡然拔起,“——而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在我的面前轻狂!” 灵眉直直站起,对面娇贵的女子眼睛微微上挑,斜斜蔑过来,她轻轻道,“民女不知少史的意思。” “哼,”吴樾儿冷哼一声,“昨日你在车内做了甚么?” 一缓,“江南礼教重地,我在京城亦有耳闻,不过小姐的名声——呵,不亲见真难信!这样子用狐媚手段笼络男人,与南风背道相驰,小姐的家学家传乎?” 将灵眉说的脸一时白,一时红,想驳,无从驳起,但听她最后所言辱及父母,停停神,含耻忍泪,抬起头,“我再不堪,通是我一人之过。少史也有父母,这样以辞伤人,又是甚么家教!”说罢轻轻一福,转身离去。 34  求还 吴樾儿的话,刺心刺肺,虽说叶灵眉那动辄掉泪的性子改敛许多,仍难免心怀,一整日怏怏不乐,是以傍晚淮西王贺云来又唤她去陪用晚饭时,心下极不情愿。 用膳处在内苑正殿庆禧堂一个偏厅。日影西斜,侍婢们早早将厅内灯烛燃上,雕花梨木小圆桌上,铺着一块雕磨得极圆整的花岗玉石台,细细的桌穗子垂下,桌上几碗精致菜肴,两幅碗筷。 橘色的光将淮西王脸孔烘出几分暖意,他的额角很宽,眼睛极亮,烛光下几乎是有些亲切的意味了。叶灵眉端坐对面,脊背挺的很直,双腿斜斜并拢,脚尖点地——这样标准的淑女坐姿维持起来十分辛苦,但她自进别苑,自面对他,除去晚失礼——那也是纯属无奈,一直是这样端正谨持,早已没有一年前济州周府里的随意烂漫。吴樾儿骂她狐媚,当真冤枉了她,只是灵眉不懂得,为甚么这样子端谨守礼,还是让他起了念头。 侍女端来汤碗,白底薄胎鱼戏莲叶广口汤碗,怕烫,接碗的侍女用青色丝棉垫接过,轻轻放到桌上。灵眉伺候他用饭已有一两回经验,当下站起要去盛汤。对面却道,“烫,让她们来。”她遂放下勺子,仍端正坐下。悄悄抬眼,心话,又不是没有妻妾,又不是没带来,干么不叫她们,总让我陪着。 云来却似猜到她所想,问道,“日日让你过来,会否嫌烦。”灵眉低下头,与周奉相处的经验,告诉她最好不要在男人面前将他推到别处,轻轻道,“民女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会,这小娘当真老实,云来几要失笑。就有了戏弄她的意思,“你这样辛苦,孤实在不舍。” 小娘儿果真红霞飞面,小嘴儿张了又合,讲不出对辞。 其实她如果此刻抬头,能看到淮西王双眼含笑,橘色的灯光在他眼中揉碎成点点笑意,将峻峭的棱骨都柔和不少。 “本王须赏你什么,”声音里又恢复些许威严,灵眉站起身,听他道,“明日准你家人来探望,可好?”她抬起脸儿,大眼睛忽闪两下,对面人面色如常,看不出甚么,也懒的去猜度,双手扶在膝上深深一福,“谢过王爷。” 饭罢,二人散步。 墨蓝色的天空如一块巨大的水晶幕布,深深垂下,几颗灿星,一弯新月,阵阵暖风习习吹来,云来走在前面,灵眉略后半步,一众随侍退跟在后面,只一名执灯的侍女前面引路。 近到莫愁,淮西王道,“灵眉执灯。” 她遂接过侍女手中灯笼,那侍女福身退下,与其余侍从远远跟从。 灵眉执着灯,轻轻上前。愈近湖岸,愈发静黑,二人皆默默,一时除了天边虫鸣,和脚步踏过草丛的沙沙声,再无别的声响。那盏灯笼在前头映出鹅黄的一团光,再往前,一片清透的黑,忽而点点碎凉的光闪动,她知道是到了水边。 水很宽阔,灵眉默数方向,眺到远处岸边微弱的轮廓,她记起不久前自己曾在那里眺望莫愁,何曾想今日会站在对岸滆湖相望。无论哪里,总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八九。 当下轻轻叹了口气。 黑暗里淮西王的声音在问,“卿所叹为何?” “人生……”不如意之事八九,话到嘴边轻轻咽下,却道,“民女是叹,人生无常。” 云来于是想到她的际遇,衣袖悉索,声音柔下来,“唔,你的家人,孤会安排厚葬。”灵眉的声音发涩,“谢谢王爷。” 那盏灯笼滴溜溜滚到地上,灵眉气息不稳,伏在他胸前,“灯,”她微弱的说,眼见那团鹅黄色的灯火滚到远处,包围两人的是更深的黑。 “别管它,”黑暗中他的声音更加稠沉。许是这黑暗给了她些许勇气,让她敢抬起头认真看他眼睛,俊伟的轮廓,他的手指从耳边撩过,灵眉一颤,“别怕,别怕,”云来攥住一滴坠子,又俯身下来。 嘴唇被吸咬的很痛,他像一只难以餍足的兽。即使在这样安静的黑暗中,她仍难习惯如此亲昵,想侧过脸,但他如影随形,似乎她躲到哪里去都难以摆脱,小嘴儿将一微微张开,他的舌又探进来,绞到一处。 “你与他的事我都已知晓,若你为这个烦心,不必要。从前之事不去计较它,我只要你今后一心一意得对着我。”终于分开,两个都有些气喘吁吁的,黑暗中他的声音娓娓道。 灵眉却是心乱如麻,他说他,哪个他?他说都已知晓,知晓了什么?她本没有做错什么,但他这一宽宥,便已是错了。 灵眉忽然明白吴樾儿为何那样说话,不过是在提点众人,她的旧事。而淮西王呢,今日不计较,明日红颜不再,恩情两薄,谁又能保证他永远不计较。 旦一计较,便是罪过。 露水深重,她从心底处感到陡陡的寒意,“灵眉儿,”黑暗中他的嗓音尤为轻柔,落在鬓边的吻也像飞蝶点花,她的耳里却满是那天庭院里木板拍击在人皮肉上的声音,轻轻发颤。云来错以为羞怯,更紧的拥住。 贞良随引路的侍女来到一处偏厅,侍女让她坐,她忙道谢,浅浅坐下。从进正门,到坐到这处,走了大半个时辰,引路的侍女都换过三个,周家已算大户,规矩诸多,到这里真真比到不知哪里去。 一时衣裙悉索,从东侧门那里先进来一个侍女,嗓音轻柔,“小姐,您的姊姊在里面等您。” 贞良忙站起身,只见侍女扶着灵眉,从里间出来。叶灵眉身穿白色百蝶穿花纱裙,鬓边一朵粉色芙蓉,紫金点坠步摇垂下,华贵之气,不可同日而语。当下微微愣住。 灵眉再料,也料不到竟会是贞良前来,至多以为是螺儿。见到是她,也是一愣。 她姊妹二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个是又喜又愧,一个是又愧又喜,还是灵眉先返过来,急急几步上前,就要拜下,“贞良姊姊……”那贞良哪里敢受,忙慌着抢上托住,两双眼睛四行泪,小娇娘又唤,“贞良姊姊!” 扶灵眉出来的正是剪云,上前一福,“二奶奶。”贞良见她眼生,正要还礼,灵眉道,“她是剪云。”贞良知是周奉留在她身边的丫鬟,点点头。 一琴上前道,“周夫人请坐。” 姊妹二人方分宾主落座。 “姊姊怎么会……”叶灵眉想问,姊姊怎会到金陵来,想到什么,不再问,脸上泛起轻红。 贞良道,“我记挂你哥哥在这边,回了太太,让我下来看看。” 灵眉脸儿更红,问道,“太太可好,大嫂子,三嫂子,玉芽妹妹可都好?” 贞良回,“都好。你三嫂子作了喜,”掐指一算,“有四个月了,玉芽儿年前老爷定了京里的亲事,男方已来请期,到六月就该出嫁了。” 灵眉甚为她们喜欢,略略展颜,侍女们将茶奉上,灵眉让过贞良,端起杯子,迟迟疑疑,终于问,“哥哥他,好么?” 她声音轻,贞良几未听清,看过去,小娇娘捧着茶杯,像端着一盅心事。眼睫低垂,袅袅的水汽腾上,恰似二人之间的事,欲语还休。 贞良半晌叹了口气,“你哥哥他,不是太好。” 王府的轿子前脚刚把贞良接走,后脚就有四儿来报,说是淮西王府的管家,名叫游胜的,前来拜会。 周奉收拾好怀疑,来到见客的外厅,一个穿着赭红色华服的中年男子已站在厅上,见到他,一拱手,“周爷。” 周奉还礼,将手一摆,“游爷请坐。”游胜道,“不敢。”说着将袍一掸,端然坐下。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37 丫头奉上茶,周奉问,“不知游管家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周奉虽是大财主,这周宅也装饰的花团锦簇,富贵逼人,但游胜乃是淮西王府的大管家,掌管外务多年,什么样的达官贵人没见过,还真没怎将这小小的周府放在眼里,当下略一转过,礼仪大于恭敬,开门见山道,“周官人的义妹,在王府做客多日。叶小姐端庄娴雅,蕙质兰心,品相贵重,勘以侍驾。王爷有意娶做少史,特命我来提亲。” 周奉不则声儿。那管家说完即端起茶,只等他应好。不料闻得他低低一声,“不可。”游胜一怔,疑是错听,“周官人怎么说,方才没大听清。” 那周奉朗声,正容肃颜,“不可。” 游胜放下茶,正经打量起对方,只见他浓眉凤目,神采风流,也是一名美男子,慢慢道,“都说周官人是可交的,通情达务,广结善缘,太守大人对您多有礼赞,与王府结亲这样的好事,周官人就不理会焉?” 周奉沉着,“周某不才,却一直承蒙大人们照拂。只是这叶氏娘子本是我的未婚妻子,是以不能同意。” 游胜冷呬,“我怎么听说,周官人是有妻子的。” “是,”周奉并不否认,仍以从容相对,“叶氏乃我结发妻子贺氏的义妹。中间详情不烦尊府上知道。总是我已回禀家大人,欲将她娶做平妻。” 游胜不料他句句有答,不卑不亢,只是对方既以将事挑到明处,他也不复虚礼,当下傲然站起身,端出几分王府架子,怫然冷嘿,“周官人,以前怎样,我一个管家,不必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现下王爷的美意,怕是不好拒绝。”观察对方颜色,停上一停又缓下半分,“若是叨登开来,对谁都没有好处,官人不为别个,也为叶小姐好生想一想。” 周奉攒眉,静静半晌,也站起来,指着厅堂上悬挂的匾额,“管家可识此物?” 游胜抬头一看,匾额上四个烫金大字,“德善人家”。他不解何意,那周奉道,“去年此地水难,周某舍银二十万两,襄救有功。朝廷论功行赏,共发匾五块予以赐赞。周奉不才,也得一块。小贺王爷欲取何物,周某都愿竭力奉上,只是心上女子,断断不能拱手相让。请游管家务将此意递给王爷,望他高抬贵手,准我未婚娘子回还。” 游胜不料他如此倔强,话已至此,无需再言,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叶灵眉放下绷子,揉揉酸涩的眼睛。手里的荷包缎子,牡丹花还差几个花瓣,已快绣得了。只因上一回,淮西王问她,“听说你针线很来得?”事后一琴便提点她,应当与王爷做一件东西。低舒一口气,这便是王府,这便是他,但凡他所思所要,你只能跟上,不容拒绝。 脖颈酸痛,灵眉靠到迎枕上。剪云端上一杯汤饮,“小姐累了,歇一歇吧。” 灵眉再看剪云,已无周宅里的猜忌,反是一贴心人了。就道,“昨日看姊姊的脸色不是太好,也不知他究竟怎样了。”剪云想想,却撇开她话,反道,“有些话,本来不当奴婢说,奴婢也……”灵眉听她话语迟疑,抬眼儿望过来,眸子里柔润纯善的光让她面上一红,双膝不由得跪下去,“也曾对不住小姐。” 灵眉不料她忽的提到这里,一怔,“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甚。”又道,“你肯留下,我身畔总算有个熟悉的人儿,我也感激的。” 剪云此刻,对灵眉当真敬爱,素来是只念人好,不记人恶,这一份心胸,真属难得。当下也不做作,“奴婢留下,一半儿是为主家,一半儿是为小姐。服侍您半多年,旁眼观小姐的性子,竟是半分不为自己考虑的。别的不说,昨儿二奶奶来,话里话外,很想您能就此长在王府。您……” 灵眉不则声儿,低头看手中的荷包,半晌道,“姊姊这样想法,也很自然,毕竟我……”咬咬嘴唇,又笑,“我还出的去么?” 剪云又续道,“奴婢拿自己的小心思为您盘算,昨儿王爷既让二奶奶来,是打算认下这门亲,要说王爷对您的心,也真是很重视。”灵眉却是轻忽一笑,眼睛里漫漫盛上说不清的情绪,似是接话,又似是自语,“按着哥哥的性子,王府这样的亲,确可以攀交了。”剪云低下头不说话,缓缓儿听她又轻叹道,“这样子对大家都好不是……!” 屋子里静下去,门外忽然传来一琴的声音,“小姐,小吴公公来了,请您去庆禧堂。”灵眉皱皱眉,下意识抚抚小腹,月事快要来袭,腹中酸痛,她实不想动弹。便道,“我今日不舒服,请小吴公公代我回过王爷。” 马上吴德禄的声音就响起,“小姐,王爷今儿去校场演练,临行时吩咐回来要见到您,您看……”灵眉叹口气,“请容我一刻。”换过一身衣裳,走出门外。 谁知将进庆禧堂院门,却见满地的生人,且都是佩刀甲胄,一看便知是外将。灵眉哪里肯见生男子,就想退避,吴德禄也不好拦挡,不料斜刺里一个清亮的声音,“你来了,快随我进去。”正是鹤来。 这一声,守在正屋堂前的一众人齐刷刷看过来,灵眉忙深埋下脸儿,匆匆随他进屋。众人但觉一阵清新的风掠过,花姿翩跹,缓过神来,人已不见了。 灵眉几乎是低着头冲进内室,将一抬头,却是满面紫红,错错的往后一退,正踩在吴德禄的脚上,吴德禄哪敢言声,忍着痛往里一张,只见淮西王赤着上身坐于堂央圆凳,露出一身古铜色精壮的肌肉,一手搭在旁边几上,神态极肃。三四个太监、宫女围在身边,地下还跪着一个捧盆的,一位眉毛头发都已斑白的老者立在他身后,正仔细得在他后背上忙碌。 换刀盆里的白巾子上,大片的血迹。 吴德禄忙小跑上前,鹤来也走上去,一时间淮西王面前人影晃动,叶灵眉想到外面乌压压的人,悄悄儿退到南角的窗前坐下。 屋内寂静,只有偶尔淮西王与老者的几句低语,似是在说创口处理,一忽儿水都换过三盆,突然听到唤她。 “灵眉。” 她一怔,人来人往的,还以为没看到她。起身缓缓过去,那一位看到她,面上倒露出和缓的意思,灵眉见他上身衣衫还搭落在腰间,禁不住红霞飞染,淮西王的脸就更缓下来,握住她的小手。 手心里都是汗,方想到他也是疼的,不禁问道,“王爷怎么受伤了?” 云来尚未说话,那后面的老者先道,“缝合创口,莫要说话。”灵眉忙收住口,看他的眼睛露出抱歉的意思。云来觉得她当真可爱,眼里漾出笑意。灵眉忍不住把眼睛调到他脊后,这一看不禁吸一口气,只见约二尺长的刀口斜斜从左上方拉到中间,皮肉翻开,那老者已缝了一半,细细的针线从鲜红的创口上穿行,看着都让人头皮发麻,而他居然都没有哼一声。 再看回来的眼睛就透出关切,眉头微蹙,似在问,“很疼吧。”云来轻摇摇头,捏了捏掌心里的小手。灵眉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还被他握着,这里还一屋子的人,又红了满脸,轻轻把头偏向别处。 35  浓情 缝针还在进行,云来额头攒起热汗,整片胸膛也是汗腾腾的,汗珠子从结实健壮的肌肉上滴落,空气中散发着男性的麝香味,和着血腥气和药香,浓烈炽热,扰人心神。灵眉站的近,脸儿一直红红,知道他在忍痛,又不好抽回手,偏过头,正对上鹤来似笑非笑的眼。 当下即生出薄怒。那只鹤却不理会,向云来道,“张副将担心哥哥的伤,在门口跪着不敢进来。” 云来皱眉,“怎么不早讲!快让阿亮进来。” 很快一位虬髯大汉进来,又高又壮,垂头丧气,站定便往下一跪,盔甲在地上磕的一阵乱响,“末将死罪,将军罚俺。” 云来端坐,又是威严,又是和煦,“起来吧。” 大汉仍垂着脑袋,像一头大熊,还是那句话,“俺有罪,将军罚俺。” 淮西王加重语气,“本王的话也不听了吗?” 那大汉方迟迟疑疑,爬起来。他这一起来,就像一座塔,整个屋子被塞得满满的。仍耷拉着脑袋。云来笑道,“刀剑无眼,今日之事不怪你。” 张亮又愧又悔,“他奶奶个熊,也不知道俺那把刀荏得邪气,居然从把上抡飞出去,还好将军躲的快……”想想当时情景,背上一身冷汗,鹤来凉凉道,“若我哥哥有个什么好歹,哼哼。” 张亮憨直,登红粗了脖子,云来缓下声,“好了。不过今日若是阵上临敌,出此过错,本王真要治你的罪了。”张亮闻言忙又伏地叩头,“谢将军不治之恩。俺这就回去,自罚鞭一百,把俺那个擦刀的小校也打一百,他奶奶的驴熊……”鹤来咳了一声打断,张亮一抬头,方见将军端坐,形象威严,身边却立了一个娇怯怯的小娘,粗人憨直,登时扯着大嗓门惊叫,“她,她——” 灵眉半侧过身儿,又不好避,手还捏在他掌心里,云来笑对张亮道,“下去吧。”张亮见着美人,更慌忙了,再一叩头,跌跌爬爬的崴出去。 一时那老者也好,剪断线,徐徐对云来道,“十日内切不可见水。照着我的方子吃三日,若是有烧,再唤我来。”吴德禄忙替他收拾,云来点点头,“谢了老黄。” 黄太医望望灵眉,和他二人紧握的手,张嘴欲言,却碰上淮西王禁声的眼神,再看那一位,低垂的脸儿烧成了红桃花,黄太医会意,摇首微笑,铁骨的将军也有柔情,又想到自己少时,出得门外,艳阳灿灿,深叹年少之美。 走走散散,屋子里只余下二人,云来见小娇低垂着头,望都不敢望自己一眼,心内大乐,柔声道,“嗳,你给我擦擦脸吧。”果听她出声,音若蚊蚋,“您先穿过衣裳。” 云来大笑,猛又“哎哟”一声,灵眉忙问,“怎么了,”见那后背的创口渗出丝丝血来,就要唤人,侍女进来了,却捧给她一方棉巾。 灵眉接过,展眼淮西王也着上一件薄内衫,她轻轻上前,也没服侍过人,照葫芦画瓢似的的在人家脸上糊弄,忽然他轻叹着开口,声音异常的低哑,“别擦了,再擦要出事了。” 灵眉一瞬儿不解,不意间往下一瞄,蹭的脑子里炸开,他也不掩饰,他也不再引逗她,夹杂着冰蓝香的气息撩过来,灵眉不知道往哪里看好,明明觉得自己是待宰的羔羊,那屠刀却迟迟不肯落下,耳朵里嘈嘈切切的,任由对方从她手里抽过面巾,往脸上一抹,登时一道沙土灰痕,“哎,你这是怎么擦的。” 吴樾儿“砰”的一声,将手里的盅子摔到地上,里面的银耳燕窝流散一地,黏黏的溅到对面人的裙子上。麝香哪里敢擦,这么多年,没见过她动这么大的火,还是宋妈妈上前劝,“娘娘,仔细动气!” 吴樾儿俏脸发白,指着豆蔻,“妈妈再听,好多着呢。” 豆蔻确有副伶俐唇舌,叽叽呱呱,“那张副将出来,得意的很,说因祸得福,见着了王爷最宠爱的妃子,天仙一样的,又美丽又温柔。旁边人就说,王爷这样对他,显见着是真不怪罪的了。” 那宋妈妈好言着劝,“我还当有什么,不过是藉着她安抚下头的人,小蹄子们眼真浅,这也来拨娘娘的火。” 吴樾儿冷笑,“我虽年轻,也晓得这里头的含义。带着她去见外将,怕是王妃才有的资格——您的哥儿,当真是上了心!” 她这样讲,宋妈妈倒不好再劝,勉强排开,“她哪能做王妃,王爷不会如此糊涂。” “自然。便他想,宫里头也不能答应。”吴樾儿俏眼锋利,“但就他那份心意,怕是真要越过了我呢!” 豆蔻在下边眨巴着眼,“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报。”宋妈妈嫌她多嘴,吴樾儿却道,“快说。” “是,”豆蔻飞快的瞄过宋妈妈,“奴婢听说,昨儿游管家去过周家,回来回话出来,王爷便不大高兴的样子。” 哦?吴樾儿脑子里飞快,倒不再做声。 日子这么样不疾不徐的又过了十七八日,这期间,因淮西王公务繁忙,一会儿校场操练,一会儿巡视大江的水防,一会儿会晤官员,倒是没回来几次。却是每次回来,都要唤灵眉过去相陪,或下盘棋儿,或一同用饭,虽每每也有亲昵举动,但倒没有更加过分,说她鸵鸟也好,恨她得过且过也罢,她总有了个侥幸的心思,悄悄儿想,或许也不是人人都爱那种事。 碰上过两回吴樾儿,这位年轻少史的眼中,还是那样骄傲自矜,但又多了一两分奇怪而愤懑的神情,灵眉的性子,最不擅于也最不耐烦这些女子的争斗,也不猜度,也不迎避,工工整整的真如一个做客的女眷。 “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38 其实你也是有些尴尬的。”这一日,偶遇来府访探的延平郡王李济,二人且行且走,那李济忽然道。 灵眉一愣,片刻笑开,“尴尬吗,或许我一向里尴尬惯了,倒习惯了尴尬。”语气里有自嘲的意思。 李济再看灵眉,眼睛里有了探究。有的女人,美得像一束光,瞬间能劈开人的心魂,让心脏炽烈起来。这一位却不是。就像你去看云,它是云,它也不是,静静的就有千万种变化,那是一种流动于无形的美。若是普通女人,生有这种韵致,已足以惑人,偏她又是这样的相貌。然其实这相貌,多数时反而成了一种障目,使人先惊其艳,倒难察出她的韵致来,所以自己初看她时,只以为是一个绝色的美人罢了——暗叹一声,难得那一位,可真是生的一双好眼睛。 灵眉对这位延平郡王,倒也有天然的好感,默默行了一会,道,“上一回拜见老王妃,民女真要谢娘娘的厚爱。” “哦,”李济回过神,“母亲与你投缘,她还嘱咐,让你可以再过去。”灵眉一福,“谢娘娘惦念。” 想一想,终于忍不住道,“有一件事,却想拜托王爷。我那结义的姊姊周家,”说到这里,脸不禁微红,“不知姊姊家最近怎么样了,能不能请您使下人代我递个话儿,就说我一切都好,让他们不必挂心。”见李济略一停顿的样子,埋下头,“您也知道,我在这里,并没有其他相熟的人,府里头铁箍儿一般,我……” 从今儿一见面,李济就有些奇怪她的自然态度,听她这样讲,更带了几分惊奇,“怎么你竟是还不知道,”接着又是几分了然,“是了,也难怪。” 他话说的没头没尾,灵眉奇怪,正待相问,却见花丛外吴德禄小跑着过来,到跟前,来不及向李济行礼,先气喘吁吁得对灵眉道,“可找到您了,王爷回来了,立刻要启程去汤山行院消暑,让您快些儿准备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128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说一声,是一声。淮西王一声令下,是晚,王府紧要人等,从少史吴樾儿,到有身份的下人,连着叶灵眉,已在汤山行院安顿下来。 汤山行院位靠紫薇山阳脉,占地甚广,园中多树木,景色优美,最得意还是汤山二泉,二泉一冷一热,冷泉是山上流下的活水,烹茶最妙,热泉却是自西麓绵延而来的湖水,流到这里,因有天然的地热,形成温泉。 文行此处,见到温泉,列位赏色芳官是否摩拳擦掌,引颈相望,急盼活色生香,呔,梦某虽一向拖沓,却也不忍让卿等失望,再致喁喁抱怨,花都不留,且耐住性子,随俺细细看来。 却说灵眉将安顿好,即被淮西王贴身小侍吴德禄请到濯玉轩,剪云和伤愈回归的一笙也跟着。那吴德禄将灵眉带到濯玉轩正厅,灵眉见这里构造与别处都不相同,偌大一个厅堂,没有一个里间,只东拐角似有一门,还通往后,便问他,“小吴公公,这里是个什么所在?” 吴德禄回道,“小姐,此处就是温泉,王爷体恤小姐舟车劳累,特赐您此处沐浴。” 灵眉又问,“王爷何在?” 吴德禄道,“王爷尚未至此,命奴婢先来行院布置。” 灵眉遂放下心来,点头道,“知道了。如此,请您忙去,这里不劳您费心。”吴德禄还礼,又说里头都已布置好,才作告退。 又有人将主仆三人引到厅后,果然将近回廊,已闻得湿润水气,伴着硫磺气息。弯到后院,只见一个四方门,匾额上书“濯玉”二字,左右一副门联,分别是“洗尽铅华、涤醒神智”。带路的小婢细声介绍,“这是前朝王以之的真迹。” 随行入内,正堂后一架大屏,又有两个婢女上来,那先一个小婢道,“后面即是汤泉,姑娘请随我们来。”说着将她带到旁边一处小房,里面一架红枣木桶,热气袅袅,旁边备好了豆蔻澡豆、棉巾等物。小婢躬身,“请姑娘先在这处净身。” 谁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洗浴,灵眉屏退了众人,待泡到桶内,索性让剪云也出去。 匆匆洗罢,她不想众人多等,只待略沾一沾那泉水便回,起身唤人更衣。不料无人应答,灵眉迟疑,再唤一声剪云,还是无人,只得自行起来。环顾四周,除却拭身的棉巾,只有一黑丝袍,想是要着它去汤池的,便匆匆将它裹上。 正堂内空无一人,明晃晃的灯烛燃烧,石砌的大厅空荡荡的,不由有些怔忪。 这时候门开了。淮西王一身正装,面带风尘,像是刚从马上下来。很快又有人从外将门带上。 灵眉听到自己的心哐当一下,忘了行礼。 他越行越近,视线落在她的脚上。小娇周身包裹在黑色丝袍里,偏偏一双小脚露在外面。 足如霜。 黑眼睛抬起看过来,灵眉觉得热气从耳后蔓延,脊背却窜过战栗。“剪云一笙她们……”她咽下口水,强作镇定。 “都下去了。” “为什么?”傻傻的问。 “因为我想,你等会可能不会喜欢她们在跟前。”淮西王的声音很温和。 灵眉低下头。相处一段时日,对他的性子也摸到个边儿。这一位一贯是说一不二,只不过有时候缓些,有时候疾些,今日隐隐的,觉出他温和的声调下,隐隐郁藏着不快,这不快是为何,她不知道,但却得受着——而每每这时,他都格外的不容人拒绝。 很自然的将自身外袍除下,只余一件雪白的内袍,淮西王手一勾,将叶灵眉拦腰儿抱起,步入屏风。 温烫的泉水让灵眉打了个颤,她略略一挣,“我自个儿走。”说着转过身去,水从小腿间漫过,黑色的丝袍像一滩墨在水面飘张开,水波流动,在胸前腾起浪花,是他的手握过来,温柔的真如这泉水一般,可接着就下了狠劲——被擒到他怀里,小娇呼吸急促,更让他掌心里那对柔嫩的白鸽激烈晃腾,黑丝衣藉着水的重力,缓缓儿贴着肌肤蹭褪下去,娇嫩的肌肤显露出来,晕黄的烛光下闪着青春弹性的水光。 淮西王喉头发紧,向来引以为傲的自控力瞬间瓦解,他身上的白衣也已散懈开,结实的胸膛袒露出来,与那粉嫩的娇弱形成鲜明的对比。 托起手中的颈子吻上去,灵眉颤颤的受了,交缠的唾液来不及吞咽,从嘴角流下来,她被封堵的几乎喘不过气。古铜色修长的手掌掐握着一团粉圆,这只手执过鞭、握过剑,此刻掐着女孩儿的乳,揉捏搓挤,没有半点温柔。两个人挤压着步步后退,雪白娇小的身子压覆在池壁边,淮西王手往下滑,满意的听到一声呜咽。 又含住她的唇,水里面一阵动作,灵眉真的吓坏了,自己即要被另一个男子占有的事实逼迫着她鸵鸟一样的脑袋从沙堆里□。认命和真的被命运倾轧截然不同,她哭了出来,然这眼泪也立即被火烫的唇舌吮卷,小拳头抵在他胸膛前试图推阻,立刻儿被捉住,带到他的□。 “不要,”眼泪汹涌而出,将眸子洗的更大更纯,雪白的小脸上团团粉红,委屈的样儿却是更媚,“啊,”她尖叫一声,两条腿儿被腾起环在他腰间,“不要,”骇怕的将身子往水里缩,想要逃离。淮西王倒停了动作,隐忍的有些僵硬的俊酷面庞沉郁着,黑眼睛盯住她。 灵眉便存了一丝儿侥幸,一会儿小声唤,“王爷——啊!!!”小身子被忽的提起,贺云来几乎是欣赏的看着她因为被自己突然进入而煞白的俏脸,恐惧、疼痛、惊慌,让这张小脸看起来格外的诱人,温烫的水从身上淌下来,仿佛他进入的不仅是那处,而是全身的血液都倾流出来——她毕竟是根本从没有准备好。 回,他就用这样的姿势站着将她送上□。 灵眉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天青色纱帐顶,光透进来,下面是暗的,唯帐顶那里恍恍的白青色,仿佛不是真实。外面隐隐有人声,“……秉性素来柔弱……不可太过……” 应该是第二日了吧。昨夜后首怎样了,她只记得当自己终于被他抱出水时,已近虚脱,淮西王将她放到旁边的软榻上,能躺下的感觉让人一慰,可他紧接着又来…… 一颗细小的水珠跌到枕巾上,瞬间化无,帐子揭开,淮西王一身雪白绣金线蟠龙长袍,挺拔峻立,见着她尚未收拾好的神色,缓下身容。灵眉欲要坐起,他也坐下来,纱衣下的那点藕色很快隐入被拉高的被中,灵眉不敌他的眼睛,低下头,如瀑的黑发披散下来,更显其弱不胜衣。 淮西王握住小娇下巴,“疼吗?” 昨夜的场景轰的在脑中炸开,舌与舌的交缠,被掐在他手心里的乳,炽热如烧灼一样的摩擦,自己后来一声一声软弱的尖叫求饶,阖上眼,她轻轻道,“我饿了。” 36  二拒 汤山行院,脉语居。 午后,已有几处蝉鸣。这院子小巧,被周围的绿树怀抱,格外荫凉。院子里芭蕉开的正盛,两个小丫头正拿那干净的纱布擦拭叶子,满院无声。 一会儿从北角的偏房里走出两个锦衣侍女,两个小丫头见了忙福身,大胆儿点的开口唤道,“一笙姑娘,”见她手里捧着汤碗,额上还有汗,笑道,“小姐的药得了,天儿热,只是辛苦了姑娘。” 一笙淡淡吱了一声,“服侍小姐,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又道,“你们仔细些擦。” 二人目送一笙一笛进屋。从上回王爷将叶小姐送到这处,连着三四日并没再来,小姐倒连着喝了好几天的药,这些事,下人们很愿意议论,一个轻道,“听说王爷很中意这位小姐。”那一个说,“怎么没见来?吴少史也来了,不知在不在她处。”先一个笑,“好蹄子,倒关心王爷的行踪了。”二人打小便在这行院做活,想到那天淮西王驾临的神姿,皆静了一会,笑道,“好罢了,凭他怎样,都与我们无关。”还是那娇滴滴的小姐才受得。 灵眉饮完药,剪云帕子里递给她一块蜜饯,她含了,嘴里还是麻麻的苦,根本辨不出甜味来。一笙过来,“小姐,延平郡王和谢娘娘来了,王爷请您换过衣裳去见客。”灵眉不语,剪云笑道,“在屋子里闷了好几日,出去散散也好。”她方嗯了一声,那一笛早将几件衣裙呈过来,灵眉随意指了一件浅水碧色的纱裙,略簪了一支珠钗,一笙却按着首饰匣子,陪笑着劝,“今儿吴少史也去。”见她没得反应,忙解释,“今儿是两位陪着王爷见客,还是穿戴得华丽些才好。” 灵眉展开眉,如果她是想劝自己与吴樾儿争宠,这屋子里就更不得太平了,便道,“我不大懂王府里的规矩,姐姐多费心吧。” 一笙便挑了一朵南珠钗,一支凤回头步摇,并在腰上系上粉晶撒雨佩。灵眉一身清贵,来到紫微堂会客的偏厅,座上四人,各个心思。 那淮西王自不消说,虽一向心高气傲,目下无尘,但能得这样的美人,也实难说不得意。延平郡王已识其美,然名花有主,只退壁欣赏,亦赏心悦目,侧妃谢氏因着此故,利益无干,面含微笑。唯有吴樾儿,见这位袅袅婷婷,举止颇有礼数,那粉晶撒雨佩行动间豪无响动,便是她这样出身世家的贵女也挑不出理来,抬头看到贺云来严峻的脸都融了几分,心中不止恨恼。 叶灵眉一一见礼,到谢氏面前,她忙站起,双手结实一托,“我可不敢受妹妹的礼,”笑吟吟的上下打量,“究竟是王府的风水养人,妹妹愈发动人了。” 淮西王便含笑,听小娇沥沥道,“老王妃可好?王妃娘娘可好?怪挂念的。”谢氏笑道,“母亲时时念你,王妃娘娘身子重,这次没来,让我代问你好呢!” 云来就问李济,“此番若是男孩,便是三郎了吧。”李济道,“正是。”前两位男孩,却都系自这位谢氏所出,“定是一位世子,”她道,又向云来凑趣儿,“王爷常年行军在外,现下回来,却得好生照料各位妹妹,以继承嗣之德。”说的云来大笑。 一行五人出去,吴樾儿颇不满方才冷落,自然走到云来边上,出门碰上迟到的鹤来,李济便与他一道,谢氏与灵眉最后。一时二人交臂而行,那谢氏侧耳问,“方才大家说话,多有不便,怎么妹妹有郁郁之态?”灵眉别过脸儿,谢夫人为侧室多年,最会察言观色,轻拍她手劝解,“我唐突,劝妹妹几句,妹妹若是当我好意,便听听,若不然,当个耳旁风过去也罢。 这府里的贵人,与我家王爷老交道了,性情是霸道了些,但为人精干,是世袭子弟中难得的人物,又很得圣眷。”说到这里一停,看灵眉的目光有些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39 复杂,“此次江南之行——爷们的事我们妇道人家不懂,但听说也是极紧要的,不然不会派他亲来,若是在这时候出了故事,”到此处却是一停,那灵眉以为她会劝自己好生与淮西王想与,不料说到这里,听得云山雾罩,不解何意,恰又到了地方,侍婢提示,两人一抬头,见淮西王与李济遥遥望向这里,谢氏忙托紧灵眉手臂,笑道,“快过去吧。” 灵眉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像是梦,又仿佛并不是,只见朱漆的门儿推开,一个圆脸大眼、满面精干的丫鬟进来,穿过院堂,那双鱼粉灯分明是悬挂在自己绣楼上的心爱物件,四周精致亲切,便放心的把自己交到梦中。 “小姐,杜公子就快来了,夫人请您过去。”梅香满面含笑,自己则啊的一声拿帕子捂了脸儿,偷偷的一双妙目露出来,水波婉转,屏风那头,一个清瘦俊美的少年郎,唰的那脸便红了,母亲问,“中意么?”低低的把头儿垂下,“全凭母亲做主。”声如蚊蚋,被笑着搂到那温暖的怀里。 人人称羡的姻缘却是那样……杜府上下,处处冷眼,即使谁都知道,错的并不是她,但没关系,还有一人,只有他,唯有他——“小姐,”梅香递过来一笺书信,缓缓儿打开,上面清隽的字迹,像浅浅清泉,暖人心腑,景阳清亮的眼看过来,让初尝人世冷暖的自己,看到一线希望。 时空渺梭,景阳的眼睛忽然幻化成一双凤目,微微上挑,风流的气儿入到骨里,久久痴缠,“娇娇,你也含一含我的,”玫瑰般软嫩的双唇被分开侵入,津液交缠,还有那双手,身子抖颤着,她不知道男女间涩美的爱恋可以变得这样,直接,粗俗。“怪只怪,妹妹生得太好了些……”那人言语得意,轻轻一推,便将不是全送到她的身上。 可已尝过人事的身子不再那么单纯,哪一处被抚摸过,哪一处便酥醒起来,柔软又紧绷,期待又抗拒,“嗯,”最娇嫩的地方渴盼最深,绷的发涨的一点被拧住了,“哥哥,”就要呻吟出来,那重又探入口中的辛冷气息却令她一战,把那二字硬生生在舌尖上掐住。冷冽中含着诱惑,麝香本是暖香,独他偏爱冰蓝调配,又清又烈,胸腹中的热意逐渐消退,灵眉张开眼。 “王爷。” 延平郡王与谢夫人客做行院,府里多了几分热闹。吴樾儿出身高贵,一般的客人不相与,鹤来也无妻子,淮西王治家一向严明,后院颇为沉寂。谢夫人一来,女眷们活动多了。 这日,众人赏泉。自那夜濯玉轩经历,叶灵眉对温泉颇抗拒,好在今次赏泉之所并不在濯玉,而是另个叫浣彩琉璃的所在。 为何叫浣彩琉璃,只见汉白玉砌成的方形汤池,四角各有一侍女提壶的造型,泉水自壶嘴中缓缓流进池内,为防滑,四周遭铺了奶白的毛毯,三面墙彩画刻壁,唯南墙那里,半堵琉璃墙,上面大窗全部打开,阳光一半儿直射,一半儿透过下方的琉璃映射,七彩耀眼。 吴樾儿先进来,后面麝香、豆蔻陪随。一块紫红色丝绸衣纱系在胸前,更显得丰润的胸前肤若凝脂。她身材高挑,双臂修长,一双腿在暗红色的纱影里,确有骄傲的本钱。 一会儿灵眉净身出来,吴樾儿一看,这位穿了件深绿色的长袖丝袍,趁的脸都有些发青,好像也没那么漂亮。灵眉向她微微点头,到另一侧入池。 谢夫人的声音很快传来,“哎呀,妹妹们都来了,我迟了。”只见一个红绸围裹的丰满身影匆匆行来,到池边一站,一左一右这么一环,扑哧笑了,“这竟是在打擂么?”淌下池内,握住灵眉手臂,“姊妹们泡泉,亲亲热热的一起说笑才好。” 灵眉有心问她上回未尽之话,便由着她一起,那吴樾儿也身子一歪,半滑入水中,凑到一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1214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叶灵眉有心问话,苦于吴樾儿在旁,一直未寻到机会,待到起身更衣,好容易错开空儿,室内只她与谢妃二人,小娇娘欲言又止,将要开口,谢妃的侍女又上前伺候,吴樾儿进来更衣时,便看到她茫茫然疑问失落的样子。 一时谢妃先走,吴樾儿忽然道,“你想知道甚么,却不如问我。”灵眉回神,“少史的话民女不懂。” “民女,呵,”吴樾儿颇玩味这两个字,“米已成炊,还民女甚么,真真矫情。男人稀罕你这样子,我却最看不惯。”说的灵眉赧羞满面。那吴樾儿又道,“现下合着全府,只有我敢与你实言,你却不信?” 灵眉信。淮西王那晚的态度、李济和谢妃的话头,分明是发生了甚么,可这全府上下,无人可问,无人可询,确唯有这位大胆任性的少史娘娘才敢说话了。于是将一笙和一笛都打发出去,转身过来,“请少史不吝告知。” 吴樾儿冷嘿,“你也仔细。”说着抬起下巴,“你想知道什么?” 因一笙、一笛都是淮西王指派的人,故将她二人使开,经过上回书房之事,灵眉知王府家规严厉,颇有以军法治家的意思。她不愿因自己的事再牵累旁人,对方却误解为此举是不敢让云来知道。当下也不解释,直截道,“周家。” 吴樾儿面上浮现自得之色,果然,满意于不出所料,语气也缓下来,“周家祸事了。” 灵眉脸色变白,“什么祸?” 吴樾儿便道,“王爷使人去周家提亲,”见她一愣,忍不住挖苦,“怎么你不知道?哼,但是那姓周的不识抬举,不仅一口回绝,说你与他婚约在先,还一纸诉状递到府衙,状告王爷强抢民女——呵,胡太守哪里会应他?呵,一个小小商户,不过仗着官员们平素给些脸面,竟这样逆上,当场就驳回了。” 吴樾儿那厢说,灵眉这厢上翻江倒海。一张小脸,一忽儿潮红,一会儿雪白,心中大为激荡。 听那吴樾儿继续道,“这事若到这里就完了,也是你和他的造化。不料那都督韩岭闻得此事,竟然插手,找来姓周的问明详情,一个参奏的折子就送到了京里!”说到这里,目含怨毒,“王爷南下,本就是奉命监查韩岭,事情未办,倒先被他倒参了一本,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灵眉脸色愈白,“那周家呢?” 吴樾儿收回重声,又淡淡道,“周家?韩岭不过利用他,这等小民,何足挂齿?淮西王府是吃素的?我问你,你与他可有婚约?媒人是谁?私定的终身,也能作数?这等丑事端上台盘,羞也不羞?” 一字一问,掷地有声,说的灵眉身子摇摇晃晃,终于她仿佛是宣判一样的,—— “现下太守府已将全家老小拘了,铺子全部查封!” 天闷热的厉害,四周蝉鸣蛙叫,灵眉从浣彩琉璃回来,一眼望到剪云候在房门前。“小姐,”望见她,忙走过来,眼里有事。灵眉便吩咐身后的一笙一笛,“去看看药得没得。”剪云上来搀住她,入手的小手冰凉潮湿。 闷热的天,小娇娘脸色青白,手脚虚冷,剪云不是没察到她的异状,但事情紧要,凑到她耳畔道,“小姐,家里像是有些不好。”灵眉定定神,“怎么说?” “方才府里的小陈托人递话儿进来,说二爷和奶奶都被官府拘起来了,家里乱作一团,正四处讨主意呢。” 短短的时间内,接连听说,灵眉口干心冷,半晌儿问,“以前在金陵怎么没来消息?现下怎么就递进来了?”那剪云回,“我也寻思,小陈说金陵的别苑看管甚严,这里的下人们比那里松动些,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死活才肯给递来的。”见她不语,又问,“怎么办?”灵眉拄额,无声。 屋子里静下来,主仆两个各怀心思。突的门帘子一响,一笙轻轻走近来,“小姐,王爷和郡王爷、吴少史、谢娘娘他们都在烹翠阁,请您过去说话儿。” 叶灵眉“咄”的起身,倒把一笙吓一跳,往上一望,迟疑道,“您的脸色不好,莫不是中暑了,要不奴婢去回,就说您不舒服……” “别要,”小娇站直了身子,“我去。” 烹翠阁内,笑语融融。 此处是一座山亭,以竹编之,亭顶竹枝竹叶,却是一透天顶,消暑最好。若到傍晚,极目远眺,彤云下青山翠竹,状若燃烧,便以烹翠名之。 现下却是午后,又闷,无有彤云,但登高临风,却比下面凉爽许多。 灵眉到了,默默坐在吴樾儿下端,那淮西王与李济、谢妃谈兴正浓,吴樾儿也一反常态,妙语和之,且叶灵眉一向里多沉静,一时无人察她。只有鹤来不时把一双眼睛看过来,灵眉毫不知觉。 话语渐渐转到她身上。头顶上,淮西王和煦的声音,“便是预备回金陵就办。”谢妃笑,“我必要过来喝一盅酒,王爷不许忘了我们。”李济说,“府上的贵管事没来,只有老李、老张他们怕是不够,不若便让若琳(谢妃名)过来帮衬吧。”淮西王没说话,显是首肯,谢妃便笑道,“知道了。必襄助着府上办的周到。”打趣看向灵眉,“妹妹害羞了。” 淮西王几个便一齐看过来。灵眉脑中纷乱,恍惚儿听到议她的事,心跳砸在腔子上,重的发疼,脑子里过马灯一样的今儿下午一句一句的话,最后听得一个周字,又听唤她,怔怔的站起身,嗓子发颤,“王爷饶过周家吧。” 她声音轻,又隐在谢妃一串笑尾里,几乎没被听清。众人一静,淮西王脸色阴暗下来,吴樾儿端起面前的玛瑙盏,里面汤水晃动,谢妃想要化圆,度到云来脸色,把话咽在喉中。 亭子里忽然一丝风也没有了,李济清咳一声,被淮西王按下,声音严淡,“你说什么?” 灵眉错说了话,却忽然觉得,心里头从来没这般清明过,索性抛开来,砰的跪倒,“我不愿嫁,我不能嫁,小女子出身微薄,连克本家、夫家,本是不详之身,无福载德,不配侍奉王爷……啊!”一个物事砸到左边肩膀上,痛的一噎,下意识抚住肩膊,原是一个茶盅,热烫的茶水立刻将薄丝衣下的肌肤烫红了,抬起头,苍白的脸对上一双怒火燃烧的眸子。淮西王站起身,大步走出亭外。 远山外一道炙白电光,乌云在翠色上翻滚,雷声阵阵,不多时,大雨倾盆而下。 37  转薄 暴雨如注。紫微堂外的苗圃内,枝歪叶斜,雨水落在宽大的芭蕉叶上,都不成珠,直接汇成溪水往下流到地上。花朵儿也不知被打落多少,一地残艳。檐下结成雨帘,密密直落,雨水将方才闷热的暑气一扫而净,风夹着雨丝扫到堂下站着的侍婢身上,那些人像是泥塑的一般,动都不动。 吴德禄却被这突至的阴冷气息扫的一身鸡皮疙瘩。淮西王前脚刚走,鹤来后脚就跟进来,看着外面的雨,开口道,“看这阵势,一时半会停不了。” 云来狞笑,“淋一会雨死不了。” 紫薇堂旁边的偏院,内总管太监李进忠站在廊下看雨,一会儿院门口立了两个人,衣衫湿了半幅,抖抖索索,李进忠旁边的小太监见到她们,忙招手,李进忠倒像是没看见,咳了一声,转身回屋,那小太监压着公鸭嗓,“快,快进去。” 一笙一笛跪倒在地,眼睛不敢抬,盯着地上暗红的地板,头发上的水珠很快滴到上面,几点更暗的颜色,有的顺着额角流到眼里,哪里敢去擦。 李进忠坐在上头,停了半晌,和蔼的问,“说吧,怎么回事?” 笙笛二人连忙伏下,李进忠又道,“唤你们来不是磕头的,你们也是王爷身边过去的人,王爷的脾气还不知道?那叶小姐素日里平和守礼,若不是听到、见到了什么,断不会那样,明白说出来,王爷赏罚分明,若有缘故,不会怪罪你们。” 一笙就轻轻道,“小姐从浣彩琉璃回来还好好儿的,后来到了脉语居,让我二人去看药,中间剪云和她屋里待了一刻,奴婢再进屋时,小姐的脸色就不对了。” 李进忠又问一笛,“你呢?” 一笛叩首,“奴婢没有进屋,是一笙姐姐进去请小姐出来,出来时脸色,确苍白了些。”一笙又补,“我们只以为是中了暑。” 李进忠想了想,问,“剪云可是叶小姐带来的丫鬟,原有两个,一个回去了,这一个她原说还得用,留下的那个?” 二人齐齐道,“正是。” 李进忠扭头对旁边的小太监道,“带她过来。” 因淮西王那句话“淋一会雨死不了”,偌大的行院,百多号人,便没有人再敢去烹翠阁所在的山坡去看一看。这亭子是透天顶,枝叶儿只为遮阳,本不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40 防雨,况这样的倾盆而下,一两下便将里头的人浇透了。 叶灵眉伏在地上,雨水如柱砸在身上,从皮到骨的凉。她心里头本有许多杂念,不一会却只觉得冷,方才亭子里发生的事,那人震天的怒火,还有下午听到的那些话,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只觉得冷。 双手环肩,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由那暴雨冲刷,在绿茫茫的山林里,渺小的连一个点都不是。 雨直到傍晚才停。天色微黑,天空是雨过天青的那种苍青色,繁星点点,清朗瑰丽。延平郡王匆匆步入紫微堂,淮西王正在偏厅与侍卫统领蔺长钧说话。李济直直闯入,云来一紧的继续聆听,像是没看见他进来。 “……统共有二人告假,本不影响轮值,但这里宽大,反比别苑时任重,因此卑职的意思,是将外面的人调几个进来,凑成一个临班,一来护卫周全,二也让弟兄们不致太累。” “啪!”李济倏的站起,碰倒了架子上一本书,有小侍将它捡起放好,又低着头退回原处。“老蔺,你说完了没有?”李济问。 蔺长钧看看上面,李济又道,“说完了就下去吧。”蔺长钧仍钉子一样站着。终于淮西王出声,“你先下去。” 他这才一低,也向李济一躬,自行退下。 李济就看着云来,“你竟这样狠心!”言辞锋利。云来一反方才的冷淡,眼里重燃起点星怒火,“我的事,不用你管。” 李济不理会他,指着外面,“从下午到现在,几个时辰了?那么大的雨,身强体壮的人也难禁的住,夜风冷邪,你是不是把人作死才肯满意?” 云来冷嘿,“她还轮不到你来怜香惜玉。” “我是不配,”李济道,想想又说,“若是我,断乎不会让她这样磨折。”转身就走。 云来心火大炙,蹭的站起,方才那名拾书的小侍正巧抬头,登时吓的软了腿,跌到地上。那李济不怕,转过来缓下声音,“她自有错,但她不是王爷的手下小校,也不是沙场上的敌人,是你自看中的女人,何苦这样严酷?” 说的云来一动,霎时想起眼见到时,团团灯火下娇羞动人的丽色,已经不止是容颜身形,仿佛一个钉子一样植入脑海,鲜活无比,忽转而又现出再往前,屏风里软软的那声“是哥哥吗?”遥想以往,该是何等旖旎,面上忽晴忽暗,短短一瞬,牵心动魄。 叶灵眉后首是李进忠着人将她从亭里扶出,依旧送到脉语居。因上头没话,一笙一笛也重被召回紫微堂,身边只有这屋子里自有的几个小丫头,她们哪里经过这阵仗,守着床上高烧不醒的人,个个慌乱。 没有太医来瞧,两个小丫头,就是前日院子里擦芭蕉叶的那两个,一个大点儿的唤作石青的还算有些主意,她父母也在这行院当值过活,当下从那里讨来一坛烧酒,又让其余人烧上热水,将木桶抬到卧室,兑了温水,与另个叫银红的,把灵眉抬到桶内。 两人年小力微,又没做过这等内室里服侍的事,七手八脚的好容易将人擦洗完,重抬回床上。石青见床上的人发丝湿乱,冰凉的一绺一绺粘在颊畔,双颊烧的火红,鼻息一时粗重,一时浅浮,入手的肌肤,哪里都是火烫,饶是并不相熟,也颇觉可怜,“昨儿还在这里过夜,今日就……”拿大棉巾将她头发包住,忍不住一句。 银红也叹,见灵眉紧闭着眼,忽然有些害怕,“她会不会死?若……怎样,会不会怪罪我们?”石青一愣,也想到此节,上头只把人扔到这里,不闻不问,凭她死活,自己一个小丫头哪里算的到许多,拿起棉巾浸湿烧酒,摇摇头,似是说她,又似是说自己与银红,“看造化吧。” 两个人忙了半宿,迷迷糊糊的趴在床上睡着了。迷蒙中仿佛一丝甜香,让人不能醒来…… 灵眉觉得自己被人放在炉子上烤,燥热不堪,一会儿又冷起来,止不住的发抖,肺里、鼻子里、嘴里、眼睛里全都是水,憋的人咳不出来。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大水中,身子湿透了,水从四面八方往身体里灌,冰冷,无情,不为所动的坚持,她不由伸出手,想去抓一起可能被抓到的东西,忽然一块木板漂过来,死死的抱住—— 是不是,自己还在那场大水中,这一切都是梦? “哎……”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1220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哎……” 一声叹息,那么轻,那么冷。 “我没有想到,你竟这样笨。”一个清如谪仙的身影来到近前,幽白的珠光下,是鬼,还是魅? 将一粒药丸塞入她的口中,看看地下歪横熟睡的两个丫头,旁边的小半坛酒,摇摇头,“我哥哥之心狠,比燕赜不差什么。”清低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像叹息。 眼睛又落回到床上的小人身上,百千种情绪。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鹤来挥灭珠光,“我救了你性命,你谢我不谢呢?” 金陵,周宅。 二更了,宅门口一阵喧闹。大门打开,一个小厮从将停的马车上蹿下来,是五儿,忙着叫喊里面,“快,快,把二爷扶进去。” 马上几个人出来,周奉烂醉如泥,众人将他抬到后院,贞良等候在门口,见状担心恼火,七手八脚的将他安置到床上,那厮一手抓住她手腕,“妹妹。” “我不是她!”贞良燥烦,展眼见他一手扶额,“我头好痛。”难忍关切,将帕子在他头上把汗水擦去,“你这又是何苦!” 灌上一碗蜜水,周奉辗转着睡去。螺儿边收拾脏衣水盆,与贞良一起走出门外,“二爷又是从韩大人那里来。今次虽说与胡大人闹翻了,但多亏又有韩大人照拂,总算没有将这里的家业搭上。” 贞良皱着眉,“哪有这么简单。”回头看看里面,重叹口气。 周奉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朦胧中醒来,喉里干苦,头痛欲裂,“水……” 有盅子递到嘴边,他咕嘟咕嘟灌了大半,忽然觉到什么,抓住那递水人的小手,盅子滚落下去,他嘶哑着唤,“妹妹!”那人欲要挣脱,被拦腰抱住,“不要走。” 炽烫的唇辗转在鬓旁颊畔,他干哑着嗓子,“想死我了。”有几滴咸咸的泪水入唇,怀里的人儿扭腰似是不愿,周奉忙将她搂得更紧,“往前儿都是我不好,是我错,若不是我贪心妄为……也不至生生的就把你丢了……”也滴下泪来。怀里的人不再动,周奉大喜,含那香舌儿入口,锦帐内渐渐归于平静。 第二日一早,主卧内一声脆响。贞良急急的进屋,只见周奉满面怒容站在那里,紫烟跪坐在地上,周奉见到她,怒道,“你做的好事!” 贞良不吱声,没有否认。周奉见状更恼,指着紫烟问,“她糊涂,你也跟着她糊涂?!” 那紫烟倒倔强,俏白着一张脸儿,睫上一串儿泪珠,“不关奶奶的事,是我自个儿愿意的。这又有甚么?家里头有碧烟,这里有螺儿,虽说她走了,难道我们都不是人?” 周奉脸气的沉黑,“住嘴!”贞良走到紫烟身边,紫烟伏在她身侧嘤嘤哭泣。这时候螺儿听到声音也过来了,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周奉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有一种闷的透不过气的感觉。 一时无话。贞良望他稍平静了些,轻轻道,“灵眉妹妹那样的才情相貌,我们家怕是留她不住。为了她,已白得罪了一个王爷,一个太守,二爷莫要忘了,济州还有老爷、太太,您难道连他们都不顾了吗?” 夏日的清晨,山间缭绕着浅浅的雾气。紫微堂在山间白雾中露出红色的檐角,一只燕雀飞到檐下的铜铃上,倏尔扑棱棱展翅飞走。 吴樾儿身边的一个侍婢沉香来到下人房,对里头的一名小宦一福,“小齐。”对方转过身,满面堆笑,“是沉香姑娘呐。什么事,您吩咐。”沉香笑道,“哪里敢吩咐。”往院内一张,“怎么不见小吴公公?”小齐抿嘴,知道她在借问,“小吴公公一大早随王爷打猎去了。” “打猎?”沉香眼睛一下子没转过来,微微惊奇。 日出,雾散。 时候尚早,太阳在天空中是一个红红的圆。雾气虽消,肌肤上却有凝结露水的凉意,空谷中极为幽静,偶尔一两声鸟鸣,很快隐在山林中。忽而,但闻苍苍水声,只见一条瀑布似一匹白链,从山顶直坠谷底,大有落天之势。 瀑布边上却站着几骑。为首一个青年,面容极为清峻,剑眉入鬓,眼睛坚定有神采,从颧骨到下颚的线条本十分优雅俊美,却因他本人一贯持有的神情显出崇峻的气态,令人观之生畏。 这正是淮西王贺云来。一早领几名贴身侍卫上山行猎,兽类与人不同,多在晨间穴内歇睡,因此一路无有什么斩获。来到山顶,不意见到这样好的瀑布,淮西王倒停下心,静站了半刻,那飞腾的水汽加之汗水,几人的衣衫几欲湿透,像是水墨溶开,将男子结实而又坚韧的线条晕染出来。 远空忽现两个黑点,是两只鹰隼,盘旋着从远处飞来。这物飞的极快,不一会儿已近眼前。淮西王伸出一手,后面的侍卫忙递上弓箭,他搭弓、停箭、瞄准,金丝弓被拉到最大的弧度,“咄”的一声,羽箭凌空直射,正中一只,众人不及叫好,却见那另一只一声凄唳,竟直冲淮西王袭来。来势凶狠,疾如闪电,再起弓已是不及,众侍卫慌乱,纷忙抢上,却是眼前一阵利风扫过,那鹰一个急电转向,冲向堕入谷底的鹰尸,利爪一张,抓住尸身,向远飞去。 从一鹰中箭,到另一只来袭、掉转抓尸,不过一秒,众人皆一身的冷汗,淮西王仍笔直的立在马上,侧后旁的吴德禄忍不住上前,“王爷,您的手……”淮西王一看,出来匆忙,并未戴指套,此时右手虎口处已一道深深的血痕。趁他这一停,吴德禄忙翻身下马,从背包里掏出绷条等物事,淮西王坐在马上,由着他包扎上。 “找一个太医。”他忽然道。吴德禄一愣,明白了,忙低下头,“是。” 从山林回来,刚刚坐定,内总管太监赵进忠进屋,跪到地上,“王爷,老奴有一事相禀。” “说。” “昨日那个叫剪云的丫头受了五十板,夜里头没熬住,今儿一早没了。”顶上一阵静默,赵进忠汗水涔涔,跪在下头不敢动弹,全无有了昨日审问一笙一笛时的煦蔼从容。但他服侍淮西王多年,知道这位的脾性,在他跟前,莫不要遮瞒谎报,实实恳恳,即便有错受罚也有限。 果然一会儿听他道,“将她好生敛了吧。” 赵进忠有些为难,“她并不是咱们王府的奴婢,怕是不好处置,”再一叩首,“老奴有罪。” 淮西王动了气,“究竟是怎么回事,连个人都看不好?!”里头、外面的人听王爷发怒,都跪下,气氛一时间沉闷至极。还是赵进忠说道,“是老奴的错。手下的重了些,又没有及时找人看治。” 云来不耐,“她一个丫头,为甚么要撒谎?” 赵进忠就等的这句,“王爷圣明。老奴也猜疑,按说她是小姐身边的人,无缘无故,为何反要去骗她?这丫头嘴硬,不得以手重了些。原来她就是本地人,一家子全在金陵城,有人拿了她家人相胁,小姐又深信她——她也着实悔恨,临死时一直说对不住叶小姐。” 云来攒起眉,赵进忠没有说是谁胁迫剪云,也不用说,不说,是他多年心腹家人的体面。沉默半晌,对吴德禄道,“把你师傅扶起来。”又命,“唤太医来看看,老赵的腿一直不好。”那赵进忠老泪纵横,伏地叩首,“谢王爷怜恤。” 吴德禄刚扶走赵进忠,回来便听到吴樾儿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些微爱娇和不满,“王爷方才在与谁说话?连我都不让进来。”吴德禄本一愣,疑淮西王这么快就将她唤来,听到这里明了,禀禀神,在门口垂目站好。 吴樾儿今日心情不错。她穿了一件朱红色水纹纱裙,宝石蓝纱帔,耳上挂着蓝宝石坠子,艳丽可人。 见他不说话,依偎过去,软软靠过去,“表哥?” 云来淡淡道,“跪下。” 吴樾儿瞬时僵了身子,俏丽的大眼里满是不信,云来又道,声音严肃许多,“跪下。” 吴樾儿从他身上退开,大声道,“为什么?我不跪。”大眼里很快凝结了泪水。直看他认真,方委委屈屈的跪到地上。 云来看她身后也随之跪倒的侍婢,对一个着粉的,“把这个奴才拉出去,杖毙。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41 ”那侍女顿时瘫软在地上,黄豆大的汗涔涔而落。吴樾儿一声惊呼,回身护到她面前,对上来欲行令的两个小太监呵道,“不要!”转而面向淮西王,满脸雪白,“豆蔻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罚她!” “妖言惑主,搬弄是非,挑弄争宠,这罪名够不够?”淮西王一字一句,说的是豆蔻,盯着吴樾儿。 吴樾儿知事已白,垂下头,忽而抬起,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她也不去擦,声音也哑了,“是,我就是不喜欢她!她一来,您就什么都忘了。我讨厌她,讨厌她乔乔致致扮柔弱装狐媚的样子,她就是一个狐狸精,而且是被人用过的狐狸精,脏死啦,……” “啪!”吴樾儿脸上着了一掌,一回脸,淮西王面色阴沉的可怕,她头发也乱了,钗环掉下来,眼泪唰唰的淌在脸上,“您打我,您打我?母妃以前说过的话,您都忘了吗?”趁她捂脸,左右的侍从又要去拽豆蔻,吴樾儿疯了一样扑回到豆蔻身上,“谁敢动她?你要杀她,先把我杀了吧!我反正也不要活了,呜呜……” 云来面色闪动,声音低沉,“赐药,今后留在这里。”药是哑药,一句话,豆蔻便从少史身边的大丫鬟变成低等奴婢,今生今世须要留在行院。但这已是捡回了一条性命,那豆蔻抖索着身子,伏地谢恩。 云来又命听到动静进来的侍卫副统领端木良材,指着吴樾儿,“请少史回去,孤被她闹烦了。” 良材忙上来要扶吴樾儿起来,吴樾儿反手一推,“不用你扶。”狠狠剜他一眼,“就是你,把那个妖精弄进来的。” 淮西王听到,欲要动怒,终于忍住,“下去。” 38  机缘 相思难,不思更难。 话说灵眉、周奉、云来三人,各有各的痛,各有各的怅。盖情之一物,难评。为他憔悴,为他伤,为他望月,为他空嗟,各种销魂,不过难忘。 二字而已。 却抛开金陵之事暂不题,大周朝京都金銮殿上一瞧。 有周一朝,皇帝多勤政。三世帝弘德年轻雄武,精力过人,此刻天时虽已不早,祥云殿偏殿仍是灯火通明,四盏铜金九爪吊灯三十六根灯烛,将殿内照的有如白昼,宝座上一青年男子端坐,燕居常服,发束金冠,形容十分英俊,透出青年人特有的生机勃勃的神采。此正是弘德帝燕赜。 下首左右交椅各坐一人,为左者天命年纪,须眉斑白,神凝双目,儒雅持重,右首那人鼠目精光,机警跳脱。一左一右,是当朝宰辅中书令何明清与门下侍中丁寸。 燕赜正在阅读奏折,此折不短,洋洋洒洒数页,读罢最后一句,忽而哈哈大笑,下首二人均是一愣,此折他们早先都已阅读,再没想到皇帝是这般反应。思忖间燕赜已将折子往案上一扔,“呵呵,朕不料靖远也有这样的心肠。”把手一指,小太监忙将折子捧到二相面前,他们虽已读过,少不得又看一遍,边思量着皇帝如何心意。 靖远是云来之字。这奏折是都督韩岭所奏,已是第二封。封参他不顾婚约,强抢民女,这一封罪名却是更重,不仅霸占了周某之妻,更滥用私刑,将周家的奴婢屈打致死,影响极坏。二相知淮西王贺云来是皇帝宠信的良将,现下朝廷上下,皇帝有意将新老臣子更替洗牌,云来受命南下,正是向韩岭施压,此乃洗牌之击,非常重要。这个时节反被对方拿到把柄,更出了人命官司,他们以为皇帝定是要动怒的。 抬起头,燕赜神态平和,哪有怒色?何明清尚有些参不准,丁寸先道,“武威将军还是年轻啊!” 何明清缓缓接过,“将军一向沉稳有余,此番出此故事,臣等实没有想到。”这样的错误太低级,不像他之作为。 燕赜一嗤,“年纪轻轻便那般老成,朕老早瞧他不顺眼——现下看,倒还有点像样。” 丁寸毕恭毕敬,“臣愚钝,请皇上明示。”燕赜示意何明清,何明清遂娓娓道,“青年人多激情,前朝礼教束人,多以为轻狂,鄙之。然激情本年轻人本性,我太祖皇帝尝云,青年无血性激情,是为无心,老年不循守经验,是为无脑。贺将军年轻有为,只是家学严明,太为纲常礼法所束,陛下是恐其年轻时不犯小错,怕今后反要犯大错。” 燕赜颔首,笑道,“小贺原先,朕只以为是段木头,金玉其外,木石其中,一个人若无心……”停下不语,那丁寸自心下接了,如何能为上所驾驭?鼠目往上一瞄,再扫过自己对面,下意识坐的更加端直。 听燕赜沉吟道,“虽这样说,朕还是要惩戒。唔,传朕旨意,对武威将军严加申斥,命其当地停差待命。” 皇帝的旨意很快传到金陵。淮西王早携眷返回金陵别苑,传谕的太监一收声,云来默默站起,那廖太监与他相熟的,上前要说,被他按住,“臣有负圣恩。”声音低沉。 廖太监道,“皇上并未把话说死。不过此事当如何处置,王爷还需好生安排。” 如何处置?云来将廖太监安顿好,回到书房,坐在椅上,看着花窗里斜漏下来的光线,一瞬茫然。 恰第二日,延平郡王李济来访,随行的还有侧妃谢氏。李济开门见山,“我们都听说了。母亲怕你为难,又很心疼叶小姐,让与你商议,想将她接到我府里住两日。” 淮西王稍一思索,“也好。” 同一时间,谢氏来到朵云轩,灵眉尚在病尾,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谢氏忙将她摁住,“我的天,这才几日,怎么就瘦成这样?” 灵眉浅浅一笑,让她坐到床榻边。“我不能起身,失礼了。”谢氏连称哪有,这时候一个小丫鬟将茶端过来,谢氏瞅着眼生,再一顾,满屋子也只有另一个丫鬟候在边上,都不曾见过,灵眉顺着她眼光,解释道,“一笙一笛她们王爷另有指派,都回去了。” 谢氏点头,转回来道,“委屈你了。” 灵眉再浅浅一笑,看向别处,很快转过来,“不知您今日来所为何事?”谢氏便将来意说了,她很没有料到,怔怔的不说话儿。谢氏道,“老王妃是真心实意。她听说了你的事,直骂王爷糊涂。” “听说了我的事……”灵眉喃喃的,侧身捂住脸,“我真也——”指间湿润,“无脸见人……了……”几个字破破碎碎。 谢氏知她脸嫩,忙道,“瞧我,你千万不能多心,你再多心,我也无法说话了。”叹口气,些微尴尬。 灵眉忙揩干净泪,“姐姐,我叫您一声姐姐。我没有甚么,只是恨自己不争气,白白辱没了爹爹的名姓。”说着白净的脸上又流下泪来,当真看的人可人疼,谢氏拿帕子帮她拭泪,挨着坐近了些,“嗳,快别要伤心,你身子本就弱,经不得这样缠缠绵绵的。我们老王妃和一般的妇人不一样,她只骂王爷糊涂,亏待了你,至于有人拿这事做筏子,她很恨不过——不瞒你说,我们娘娘出马,皇上怕都要给几分面子,管他姓寒姓热的,就是捅到天上去,那也是男人们争权夺利的龌龊事——这也就更心疼你,怕你在这里呆着尴尬。你放心,娘娘已经开口,他不放人都不行,只说你答应,咱们这就走。” 炮仗一样,噼噼啪啪说了半天,把灵眉本已死了的心惊蛰一样的复苏起来,不一会儿李济也来了,说淮西王已经首肯,小娇娘紧握的手慢慢松开,看着面前和善的夫妻俩,她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去,去了会不会给人家添麻烦,但现下只说能脱开这笼子,哪怕只有一刻,哪怕是去刀山火海去大狱,她都愿意。 ———————————————115————————————————————————— 是夜,金陵别苑,书房。 淮西王与上午宣读圣谕的廖太监对席而坐,廖太监道,“有旨意。”云来忙起身跪地,廖太监道,“皇上说,你自到金陵,差事办得得当。传回去的信折,朕都已经看了,难为你武将出身,查的这样细致。这一回的事情,是你的私事,朕本不应那样重斥,那是做给他们看的,应当怎样处置,你当有数。”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皇上的意思,将军明白了否?” 云来道,“若不明白,当真是辜负了圣恩了。” 廖太监扶他起身,笑呵呵的,“皇上还有一句,”那云来又要行礼,被止住,“皇上有命,此一句云来须站着听。”“是。”淮西王侧耳恭听。 “真遇到心仪的女子,抢就抢了。” 话说叶灵眉进了延平郡王府,她身份特殊,不便住到妻妾们一处,那徐王妃便将自己住的萃锦居西头收拾出一个二进的小院,命其主仆三人住了。跟着灵眉的还是从行院里带回的那两个小丫鬟,名唤石青、银红的,贴身服侍,徐氏又添了三四个粗使的仆妇,也不许人多烦她,只让好生静养。 徐王妃如此关爱,不仅灵眉本人感铭五内,连侧妃谢氏都有些意外,但她聪明灵慧,时时过去坐坐,略显得比别个亲厚一些。 这一日,徐王妃带谢氏、灵眉等去金刚寺拜佛,为即将临产的马妃祈福。金刚寺自打扫了雅静庭院接待。一时礼佛完毕,有那德高有道的高僧,与徐王妃、谢氏等宣讲经义,灵眉听的昏昏沉沉,徐妃道,“你身子弱,跪久了难坚持,出去散散吧。”那老僧便指一个小沙弥,领她四处游览。 “女施主,这边请。” 小沙弥声音里还带着清越的童声,将灵眉引至一处小院,只见院中间一株老大的合欢树,亭亭如盖,翠绿的枝叶覆盖了大半个院子,粉色的合欢花一朵一朵,姗姗飘下。 灵眉停下脚步,小沙弥见状,说道,“女施主可知这树为何叫做合欢?”灵眉摇头,小沙弥道,“原有一段故事,就出自本寺。” “哦?” “前朝的大学子杨世,出身寒贫,曾客居本寺。一日太守夫人携独生女儿前来礼佛,夫人急病,危在旦夕,小姐情急之下,以终身许愿,医好者当嫁,不论贫寒。杨大人一试之下,果然治好了夫人的病,小姐亦相中了他的相貌人品。不料回去太守反悔,将杨大人驱出金陵,小姐却刚烈……” 后面的故事,灵眉已没有再听进去。她一向性情柔顺被动,与故事里太守家的小姐相去甚远。于她,既体会不到她那等为情爱决绝果断的心情,对她们可以为一个男人抛家舍亲更不能理解。她所向往的,不过是一个可靠忠实的夫婿,举案齐眉,相夫教子,一辈子终老深宅。 偏偏是造化弄人。 小沙弥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已经停止,娇娘毫无觉察,一阵夏风吹过,吹落无数花朵,伞状的花瓣如片片粉雪,片片入尘。低下头,忍不住伸手将一片接在掌心…… 然后她听见身后一个声音。 “妹妹。” 叶灵眉如木人一般定住,不能置信的,她转过身,他已经走近,凤目里是一片焦灼的等待,和再初见的慰喜,她脑子里闪过另一双厉目,往侧一瞥,小沙弥和两个侍女都站在近旁,怔怔的看着他们。 “你们先下去。”竭力稳住声音,看到石青迟疑着低头,又轻加一句,“石青,”待一会,轻声吩咐,“莫要让旁人近来。” 石青点点头,退下去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二人,灵眉却似丧失了所有力气,垂下头,掌心里还粘着那朵合欢,湿漉漉的和汗水黏在一起。 周奉一直在看她行事,见她短短几句吩咐,不是以往了,满腹的话不知从何说。那叶灵眉一直等他开口,许久无语,心内不禁酸胀委屈,待听他慢慢着一个“你——”不由抢着说道,“你有甚么话?我不能久留,一会子就要和娘娘回去。” 周奉慢慢踱近,伸手想摸她秀发,却终究总有一份迟疑。私下里,灵眉不止一次想过二人如果再见的情形,都没有想到会这样,不知不觉间,声音更淡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使人守在郡王府边,见到今日老王妃上香,想着你或许会跟来。” 叶灵眉闭上眼,眶里一阵酸痛,他终究是念着她。 “剪云……” “王爷已经着人将尸身送回,我已厚葬了她。” 他“王爷”二字说的很轻,灵眉几乎没有听清,一颗心冷冷热热,热热冷冷,再不想言语。 她低着头,垂着睫,脸上刚见到他时虽然慌张,隐约可见的欢喜逐渐褪去,白皙的肌肤如覆了一层薄冰。她显见是瘦了,却恍惚出落的更美。他听说了她最近刚生了一场病,本以为她会为病憔悴,或为他憔悴?却不料…… 心里有个声音隐隐说,或许他待她并没有那样不好?或许她过得并不是那样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42 糟。 本以为自己的出现是要解救她,再一见面,却发现是重蹈覆辙,依旧匍匐在她的美丽面前。 一阵深深的妒意席卷了他。周奉猛的握住她的腰,灵眉吓了一跳,大眼张开,“你疯了……” “我是疯了!”将她压到树上,一手托起后脑,火烫的吻落下来,带着浓重的焦灼和苦涩,凶猛的碾压着娇嫩的唇瓣,她呜咽着哭,那层冰却融了,漉漉的化成泪水,周奉含着她的舌头,两个一起吮吸那泪水。 一会子稍稍平静,两人额头相抵,灵眉轻轻道,“听说你的家业……”周奉道,“你不必烦忧这个。”灵眉道,“算了吧,不值得。” 周奉也伸一手,接住一朵落花,将她紧攥的小拳头掰开,与那先一朵一起,再合上,凤目定定的看着她,“只有不值得的事,没有不值得的人。” 将回到王府,众女眷送徐王妃回萃锦居,刚刚站定,徐妃道,“灵眉留下。” 灵眉忙应是。一时女眷们齐齐退下,徐妃的心腹侍人把门掩上,灵眉即扑通跪倒在地上,徐妃看看她,叹一声,“你这样子,真让人气也不是,怜也不是。” 灵眉伏地,“灵眉承娘娘爱怜,娘娘罚我就是爱护我。” 徐妃道,“你并不愚笨,怎么总做这样的事?” 话不重,但意重,叶灵眉十分羞惭,双颊犹如火烧,埋着头不敢抬起。徐妃又道,“若是靖远知道了……” 灵眉蓦的抬起头,“老王妃,您当真疼我,就为我做主吧!” 房间里顷刻间静了下来。灵眉双手扶地,感觉到对面沉沉而来的压力,徐妃道,“你可是拿定了主意?” 灵眉道,“是。娘娘收留我,就是让我拿一个主意。” “可我想你拿的,并不是这一个。” “是,娘娘关爱王爷,犹如关爱自己的儿子。娘娘是爱屋及乌,才肯收留我在这里,给彼此一点时间。” 徐妃沉默半晌,“你既然如此明白,为何还要这样选择?” 灵眉抬起头,二人四目交接,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徐妃声音老辣,“事已至今,你还有甚么好不能说的?你中意他?” 灵眉面上略过惭色,低下头,声如蚊蚋,“是,我中意他。” 从徐妃的屋子回来,坐在自己的小室内,叶灵眉深深沉思,说沉思,脑子里嘈杂一片,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也不知过了许久,突然发觉天已擦黑,屋子里蔼蔼暗暗,鼻端忽然察觉一丝冰蓝的冷香。她一个激灵,忙站起来,满屋只有她一个,可那气息不容错辨,唤过石青来问,“方才,王爷可是来过了?” 石青点头。 “何时?” “就是您在徐娘娘屋里的时候。” 灵眉不再说话。 “王爷留了样东西给您。”石青道。指着窗前的案子上。 灵眉这才看到,那案子上的白玉盘里,偌大的一支魏紫,静静开放。自己进来至今,只顾沉思,竟然没有看到。 石青已将灯烛燃上,捧到面前。见她仍坐着,便又将那白玉盘也捧来,灵眉下意识接过,纱袖一层一层从腕子上褪去,花瓣冰凉,一丝丝暗香萦人。 “王爷说,这是今夏他堂前最后一朵魏紫。” 39  起伏 女人的心事,就像是昨夜的一场梦境,当时是清晰,醒来却模糊。 更何况灵眉不是一个爱恨很强烈的人,而女人对有意于自己的男人,大都不会恨的太长久。 他其实没什么不好。叹一口气,她将那朵魏紫轻轻放回白玉盘上,看向窗外,深黑的苍穹。 有关灵眉的意思,徐王妃使人婉转地向淮西王表达了。他听说时,正在拟一封书信,微微一顿,继续将那封信写完,将笔搁下。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抬头,那名来传话的侍人躬身立在下头,煞是紧张。这侍人既能来传话,必是徐妃的心腹,怕是多年都没有这样规矩过,云来立刻想起李济提起的,有关自己肃容的评价,略缓一缓道,“娘娘的意思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人松口气,想想又惴惴问道,“娘娘问王爷的意思,小人怎么回呢?” 淮西王却沉默。那人又一个万福,“是。”垫着脚退下。 已经很多年,云来没有想到再去喝酒。他是长子,天资非凡,自小便长于军中,父亲教训最严。军中生活最是无味,戒训最深的便是酒、色二字,云来自以为对此二字做得从容。 他不是不爱酒,不是不好色,不是没有过开怀大醉,不是不爱那温柔解语乡,只是从没有放纵自己,对他们是来者不拒,无之亦可。 然而他今日却突然想喝两杯。 酒是好酒。三十年的竹叶青,碧冷甘冽,贺云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却又觉得那缕缕甘冷入喉,森森的心弦拨动,一时儿畅快,一时儿噎的厉害,不禁深悔答应徐妃将她接走,若是此刻伊就在身旁,该要怎样重重惩罚? 忽而帘动,淮西王冷冷问道,“什么人?” 悉悉索索,厅外转进来一位丽人,雪衣乌发,素手执萧,容色极为夺人。淮西王眼睛微微眯起,“是你。” “是。”来人似和他极为熟知,星子般灿烂的眸子瞅着他,“我已到金陵十日了,给您递过三回信,您都没有回。”微微偏首,带着点点委屈,“今儿是我求吴公公让我进来,您,莫要怪罪他。” 淮西王道,“陪我喝两杯。” 很快有人在客座前摆上酒,那丽人甚是爽快,满满一杯灌下,呛出泪花,将一双星子趁的更加粲然。淮西王似也被她丽色所迷,怔怔看着,丽人道,“我给您吹首曲儿罢。”见他首肯,便将萧执到嘴边,箫声悠悠响起。 酒不醉人,曲意动人。那箫声渐而婉转柔媚,如女子在深闺中叹息,淮西王头目有些森然,一手拄额,忽而一只温柔的小手抚上来,女子的声音却比箫声还要妩媚,“王爷,您喝多了。” 云来下意识握住那只小手,轻轻一带,女子嘤咛一声,跌到他怀里,柔软弹性的胸膛贴着他的,轻轻磨蹭,另一只小手,搂住他腰,察觉到他的动情,更贴紧了,将樱桃口儿递过去,被深深含住。 “啊!”忽而一声痛呼,淮西王捏住她一只手掌,眼睛里一片冷然,她几乎不能置信,他方才明明已经动情,怎的突然—— 对方倏的站起,她便滑跌到榻下,“为什么,”喃喃的,这已是他第几次的拒绝? 云来看着她,淡淡道,“红苕,女人若多了算计,就不可爱了。” 叶灵眉下定了决心,便闭门不出,勤谨过活,连谢氏也不大见。徐妃见她主意已决,那边王府也没有再干涉的意思,便又找来她说过一会话,灵眉自还是那个决心,那个主意,徐妃无法,只得应她,先让周奉的原配夫人贺氏来与她见过一面。 为这一天,灵眉等了许久,此番终于有了些准信儿,如何不激动?这日午后,在徐妃安排的、郡王府一个偏院的小厅等候贞良,一时站起,一时坐下,久久不能平静。 终于,侍女通传说周夫人来了。叶灵眉即刻站起,迎到门口。贞良还是那样端庄贤淑的模样儿,只面上带了几分浅愁,身后跟着一名丫鬟,依旧是紫烟,灵眉乍再见她,只顾激动,忙上前儿握住她手,两个让到厅内。 将一坐定,贞良一个眼色,灵眉会意,让石青银红都到外头,把门守着。不料这边门一关上,那贞良却站起身,甚也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 灵眉大惊,忙上去扶,“姊姊这是做何?”一面让紫烟,“快来扶你们奶奶起来。”谁知那紫烟也不上来,也不回话,却也是随着贞良,一起跪于身后。 灵眉又慌又乱,“你们这是做什么?”拽也拽不起,自己也要跪地,那主仆两个商议好了似的,齐齐的上来推挡,不让她着地,也不知是谁,掐的她胳膊十分疼痛,这样子你推我挡的,揪扯成一团,灵眉先放开手,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背过身哭泣。 贞良也哭的个泪人儿一样,一时屋内只闻三个人细细的抽噎声,一会儿贞良膝行两步上来,呜咽着道,“好妹妹,你,便放过你哥哥吧……!” 虽已猜着她的意思,那小娘儿仍忍不住泪水大落,双手捧帕,将那帕儿都浸的透了。 “好妹妹,我对不住你。可你不为我想,也要为济州的老爷、太太想一想,……二爷此番为你,闹的太不像话了,老爷气的卧病在床,就要将他逐出家门。”忽想到甚么,往后一把抓住紫烟,“这个丫头,她已经有了身孕!若只是为我,我便把这正室的位子都让给你也使得的,可那还有一家子老小啊……呜呜……” 灵眉怔怔的抬起头,看向紫烟,对方双目各一行清泪,看向自己的眼里含着三两分恨意,她忽而一个哆嗦,任由着贞良攀住一条胳膊,“你去求求王爷,放过我们一家,啊?!” 叶灵眉由着她摇晃,那只胳膊在她手里像是一只断了线的木偶,她抬起头,眼睛里不再有泪,喃喃的,“放过你们,谁又来放过我呢?” 当日送走贞良,恰逢马妃生产,徐妃那里便没有顾上灵眉这边。三日过后,想到她,把她唤来,不料她人坐在那里,低着头儿,浑身没有了前几日那份拿定的模样儿,气息反比以往刚来时更涣散了。徐妃些微奇怪,“你……” 灵眉抬起头,又低下,“我,……娘娘为我做主吧。” 一样的话,完全不一样的意思。徐王妃多么精辣的人,立时明白了,灵眉又轻轻道,“其实,若能去哪里修行——” “莫要再说胡话了!”徐妃一声断喝,“年纪轻轻,有什么难处过不去?好了。你既让我做主,我便为你定了。你是贵客,我这里不好留你久居,过几日,便让靖远将你接回去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120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叶灵眉回到屋里,闷闷的在窗前坐了许多时候。那朵魏紫还静静的躺在白玉盘内,许是那叫石青的丫鬟又洒了许多水上去,露珠晶莹,丝毫不见枯萎,似乎更娇艳了。她心中烦扰,拿帕子盖在花上。 正好石青进来,看到了,走到跟前,将那帕子揭起,灵眉道,“大胆的丫头。”石青看着花,“多美的花儿。”灵眉不则声,石青又问,“小姐,咱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灵眉看向她,半晌不说话。石青也不再吱声,低下头。半晌听她轻轻道,“见着你,总让我想到另一个人。” 石青问,“可是剪云姐姐?” 灵眉点点头,石青道,“我与她不一样,我爹娘都在这里的行院,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拿来做文章的。” 这话说的大胆,灵眉抬起头,石青的眼睛清澈,“小姐,您就定定心心的回去吧。” 云来得到消息儿,却仍是把一张脸严肃着。那传信的人想,总这样的脸色,一般人伺候着都够呛,更何况那样娇滴滴柔柔弱弱的性子。 淮西王仍是一句知道了,没做别的吩咐,传信的嘀嘀咕咕的下去了。 这边厢云来坐在那里,嘴角一丝嘲意。别别扭扭的一股气堵在胸口,不顺!想他堂堂淮西王、威武大将军,这样子被一个小娇娘戏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搅扰的心神不宁——可难道不去接?又不舍得,这样子心里头反反复复,牙痒痒的。 延平郡王李济来时,恰看到他这张黑脸。李济肚内好笑,脸上也带出来,云来瞥一瞥他,“喜得贵子,却往我这里跑甚么?” 李济道,“嗳,你的人你什么时候去给接回来?日日放在母亲那里,就不想念?”见他还黑着脸,又道,“那般柔顺的美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云来半晌方道,“她虽柔顺,却不贴服。” 李济瞅着他,似笑非笑,“贴不贴服,还不就看世兄的手段。”此话恰如一缕阳光照到心田,淮西王眯起眼,稣酥的感到牵心的战栗。 第二日,接人的车马已停到郡王府门前。 叶灵眉对着徐妃行三跪大礼,那徐妃却也周到,如嫁女一般,满满的收拾了五只大箱笼,命事先装到车上。灵眉乘一顶软轿来到仪门,刚一落轿,但听一声马嘶,掀帘一看,淮西王乘在一匹浑身黝黑的骏马之上,挺直的脊背像一杆标枪,漆黑的眼睛有如亮星。灵眉反射性的低头,扶着石青的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43 手出来,尚未站定,但觉眼前一晃,被拦腰猛的自下而上的这么一勾,小娘儿一声惊呼,撞到坚实寒凉的胸膛上,淮西王两腿一夹,骏马电掣而去。 青山,在夏日里总是尤显年轻。郁郁苍苍的一片远山,丰远润泽,仿佛蕴藏了许多美,却偏偏不要释放出来,只那样静静含着。淮西王看着树下的人儿,她的美就如这青山绿水,无限的意思蕴涵其中;偶尔又如那藤架下郁紫成串的葡萄,鼓嘟嘟的,娇气,晶莹,看着是诱人,尝起来更诱人。 她却一直背着身子,一阵风吹过,今儿的风却又干又热,淮西王心头一阵奥燥,背着手淡声道,“你本不愿意回来。” 叶灵眉一直攥着心,他这淡淡一句,却恰戳中她的羞惭,她性子本温吞,但这几日这么反复的煎熬,周奉、贞良、徐妃,里里外外,还有她自己,她已受的够了。 人绷到最紧的时候,本就最经不得戳点,更何况是来自于他。 灵眉的身子发抖,云来正对她一直不语有些动气,举步欲动,那小娇娘察到动静,突的一个激灵,拔起脚就向前跑,云来一愣,只几步、那小娘儿还没跑出树荫就将其捉住,不料她死命的挣动,迫的他倒不得不两手将她圈住,她只还是乱挣,便喝道,“既不愿,为甚么还要回来?!” 他越提,灵眉此刻就越气,仿佛要把这平生的怒火和委屈都发泄出来,绷紧了身子对着他又踢又打,淮西王不耐,将怀中身子翻转,推到背贴靠树上,双手反剪着攥住,然后她那一脸的红和眼泪,心忽而就松软了。 灵眉恨自己,直至此刻,她依然没有勇气抬头与他对视,只瞅着他衣领的交衽处,那黑衫下金银线绣的蟠龙。 “你走,我不要你。”她小声的抽泣。 淮西王听到了,却丝毫再没有怒气,低下头执起她下巴,“你不要我可怎么办呢,又由不得你。”压低着吻下来,滑润的唇瓣含入口,泪水咸丝丝的,苦苦的甜,云来贪婪的吸吮,高挺的鼻压住了她的,灵眉憋的喘息不得,小舌头随住他吸含被狠狠裹住,她难受的扭动,却听“嗤”的一声,大半片衣衫被从领口处撕开,淮西王猛的松开,她被立时灌入肺里的空气呛的嗽出泪花,再一声,惊慌和着恐惧,胸前儿应声的立起。 惊慌中,灵眉饱满的胸膛已裸在空气中,干热的风像情人最炽烈的呼吸,对方还未抚摸,两枚粉嫩的尖儿已诱人的绷起,无知的招摇。淮西王怎肯只让暖风亵玩她的美丽,双手很快加入进来,指端的茧子细细的磨着,那两朵粉红仿佛连这样的粗粝都承受不起,肿胀着在男人的指间绽放开来。 覆满薄茧的手,干热的风,灵眉全身像过了电,酥酥麻麻,她白玉一样的身子在对方手掌中扭动,却是越挣扎衣衫落的越多,最后只半片儿纱缠裹在身上,云来犹恨衫薄,无情的撕下。灵眉昏昏沉沉,恍惚间他将自己的大氅铺开,两个人倒在上面,她的头发已散落,乌云一样堆在肩后,更衬出浑圆的肩头,那无比优美的曲线,还有丰润的胸,笔直的双腿,处处是诱人。淮西王捧住那两团柔软,忽而开始大力的掐着,灵眉痛的嘶嘶的又冒出眼泪,她本已徜徉在夏日的迷情里,四周遭干热的、略带着苦盈盈的野花清香似乎已迷醉了她,但他非要她醒来,娇娘流着泪儿想要拒绝,“不要,”那双手却是更大力,拧的她胸前染上一片深红,她一抬头,看到他漆黑如星的眼里,一下子想到他次占有她的情形,自己是怎样无助着悬空,浑身哪里都使不上气力,只能含着他的,被迫着夹紧他,承受他骄焊的冲撞,被迫着达到最高峰。 胸口虽还疼着,却一下子就湿了。云来盯着她干燥的双唇,啮咬着吻上,边将她翻转过去,让她跪着趴下。一直被吻到缺氧,叶灵眉昏昏的回头,正看到他撩起衣襟的下摆,将它系到腰上,她双膝立时一软,淮西王趁机欺上,强健的大腿贴住她的,一手将那细软的腰肢摁到最低,一手从前面抵住小腹,就这么上骑着进入。 火辣辣的痛感烧灼而来,她虽已湿润,但毕竟生涩,何况这样的姿势对女生而言本也不轻松,那正占着自己的人却不管不顾,一下一下地□着,速度不很快,却够沉重,一次次仿佛都砸在心口上。又一阵风吹过,顶端的树叶刷拉拉一阵响,灵眉忽而意识到两人是在野外,这样子光天化日之下就被男人占有……恰他正一个重击,灵眉麻麻的一阵痛,更深的滋润了他。 淮西王已不再刚才那样完全禁锢着她,只用双手掐着小腰,自由的驰骋着。他要她的方式像在骑一匹马,灵眉想,听到自己爱娇的声音越来越软,越来越嗲,陌生的恐怖。她模糊间突然想到自己在周奉身下承欢的情形,羞愧的无以复加,难道她真就是一名水性的女子,所以才有这般的遭遇?有些自暴自弃的,灵眉彻底软倒在地上,任由身后的人扩充着自己、填送着自己。她知道,这虽是她的身体,却已变成他的疆场,任他开辟。 40  收心 傍晚,金陵城最繁华的街道。人群虽较之白日少去许多,但盛世之下的繁华都市,夜晚本就更精彩,那道两旁林立的大小店铺,已纷纷悬挂起红红的灯笼,将灰蓝的夜色照的明明暧暧,一些锦衣少年,正结群走在路上,畅怀笑着。 年轻,本就该这样,写意,风流。 一骑从道路中间驰过。 黑衣,黑马,骏马的鬃毛在灯光下闪过流动的银光,马上的人,峻朗,挺拔,只着了一身素黑的云衫,虽只是纵马而过,有那眼尖的华服少年,已将其辨认出来—— “是淮西王小贺王爷!”少年们驻足,齐齐向马匹前进的方向望去。他们的人生,已足够得意,但比起少年得志、名誉天下的淮西王、武威将军,又算得了什么呢? 云来驰着骏马,一手握缰,一手搂着怀中的纤腰,有夜色和他的大氅,谁也不曾望见,他怀里面还藏着一个小娇娘。 将手慢慢上移,那饱满柔软的隆起里,藏不住疾疾的心跳,和着座下的马蹄声,让他一下子想起以往在军中时,那些粗豪率真的塞外青年,赤着脊梁,夕阳下骑着马儿从草原归来,身前抱着心爱的姑娘。 或许下一回,可以一同去看塞外夕阳。 很快回到别苑。 外书房前已聚集了一堆人,文官、武将,个个神情焦急。贴身侍卫统领蔺长钧和副手端木良材等,已急的头顶快要冒烟,忽听到有人屁滚尿流的来报,一句“王爷回来了!”众人如释重负,纷纷聚向院门口。 却见淮西王将下马,着人把马牵走,这边厢一转身,见到许多人,将眉一挑,已有不悦之意。那许多人,眼睛却都看向他怀里,武将们都了然,有几个文臣却大不赞同,欲要开口,又惧面严。最后,还是一个最年长的老人开口道,“王爷,” 淮西王微微一缓,“齐先生,稍待。”说着抱着怀中人径直向内走去。蔺长钧左右一顾,急忙地跟上,随他进屋。 “王爷,您一走就是一下午,大伙儿都很着急。” “唔,”二人站在厅堂上,那淮西王还兀自抱着娇娘,对蔺长钧吩咐道,“请齐先生、桂东、马凤鸣三人留下,其余人都散去吧。” “是,”蔺长钧低头应是,忽地把脸别过,面上一片尴尬的燥红。 淮西王顺着一看,黑色的大氅外,隐隐露出一只纤秀的小脚,他以手将它握住,转身淡淡道,“下去吧。” 后首屋里头,吴德禄早已趁他二人说话将内寝收拾停当,一时屋内只有他二人,云来将她轻轻放到榻上,大氅一丝儿缝打开,露出如瀑的秀发,和黑发掩映下的半张娇颜。她脸上还有未褪的潮红,浓密的睫紧闭,眉线淡而细致,弯弯的直要入到鬓里,像画上去的一般,其实不仅这眉,她现在整个人都像是画里出来的,生动,湿润,鲜艳动人。 直到脚步声消失到很远,叶灵眉才敢将眼睛缓缓张开。自己在一张很大的床上,青纱静垂,烛光透进来,显得有些昏暗。 这张床很大,却只有一个玉枕,一床简单的素色被衾,想是他不时休憩所用。她的身上,仍裹着那件黑色大氅,里面未着寸缕。 灵眉伏在玉枕上,身子又疼又疲惫,今次他要她要的太多,也太用力,以至于现在,她都感觉他好像还在她身体里面一样。 他方才就是这样占有的她,而自己的身体,已经向又一个男人臣服。将脸儿埋在单子里,这样的认知让她羞愧无比,也只有现在,在这独处的片刻,才会承认吧。原本冰凉的玉枕被手心捂热了,灵眉同时感到一种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席卷到指端末梢的迷惘和矛盾。 外间又传来脚步声,她急忙的收拾好情绪,来人却在帐外停住了。 “小姐,”声音有些熟悉,直到又唤了一声,灵眉才记起来是谁,浅浅应了一声,“嗯。” “奴婢来服侍小姐更衣。” 一琴头儿低垂,水纹一样的青纱帐静静垂着,半晌儿没有声响。她是淮西王身边服侍的老人儿了,最守这府里的规矩,也明白帐子里的这位,起起伏伏,是个什么地位,当下她不做声,她也就静静等着,没有半分声响。 静了半刻,里间方细细的道,“让石青来。” “石青就在外头,”一琴忙道,“她还小,奴婢带着点儿,方学的快些。” 灵眉便不再坚持。 周奉听到消息,木立片刻,指着五儿,“你说甚么,再说一遍。” 五儿满头是汗,不得以,又重复了一遍,“方才小的看的清清楚楚,她,她已经被淮西王府的人接走了。” 不可能。周奉在心里道,“或许,你看错了。” “没有,小的没有。”五儿连忙喊,脱嘴而出,“是淮西王爷的马从郡王府出来,夫人她,她就在上头!” 怎么会?!周奉背在身后的手指,捏的紧紧的,屋子里除了他,还有贞良、紫烟,底下还跪着自己的小厮,万万的不能失态,但他的眼睛,已迟疑着看向贞良。一面将五儿挥退,一面问道,“你们那日去,是怎么说的?” 贞良亦有些木木的,微顿一下回道,“说的好好的,过几日,就将她接回来。怎么会又……” 贞良一向贤良忠厚,周奉深信她,但那日在寺院里,二人明明说的好好的,眼见灵眉对自己的心意,也十分诚恳,他坐到椅上,不知该疑惑谁。 这时候紫烟道,“她虽说是说的好好的,架不住王爷又去哄劝。看吧,此番她回去,定要封个长史少史——更何况,她又岂是那贞烈的人?” “放肆!”周奉勃然大怒,咄的站起,想说甚么,却终是胸口起伏了几下,转身扬长而去。 周府花园转角的花阁子里。周奉坐在椅上,身心一片空白。去周府之前,二人在这里耳鬓厮磨的情景依稀,他站起身,走到床榻边,这屋子里门窗紧闭,甚是昏暗,轻纱静垂,幽幽的光线下,纱帐上仿佛一个窈窕的暗影,周奉心中一动,未及思索,手指已将床帐掀开,却哪里有什么人影,不过是窗前的铜灯映下来的影罢了。床上居然还余有一方丝帕,他捡起来,放到鼻端,盈盈的暗香。 不禁要暗笑自己的心痴。这一份痴心从何而起,不得而知,又要了到哪处?或许正如那紫烟所言,她不过是一个水性的女子罢了,但扪心自问,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责备于伊? 静静的站立许久,将一转身,见到铜镜里的自己。周奉顿一惊,那是他吗?曾经的倜傥风流、那眼角处的漫不经心哪里去了?铜镜里隐隐的只一个阴郁的男子,眼中的伤痛别样清晰。 久经欢场,周奉知道,无论男女,若一人已为另一个痴情,便丧失了自己的光彩,却从未曾想,自己会做这痴心的一方。 方才五儿是怎么说的?那淮西王抱她在马上,两个人现在在做何?周奉黯黯一笑,闭上眼睛。又有谁曾经说过,若痛到那极处,便再也不觉得痛了。睁开眼,他一步一步踱到窗前,推开窗,光随着风一下子涌进来,干热的风和着浓郁的栀子花香,将这屋子里的余味冲散,周奉站直身子,斑驳的光影在他深邃的凤目里闪动,他要让自己做到,再见面时,已不是非她不可。 ————————————————————24———————————————————— 昨儿晚上下了一场雨,今日的清晨便很凉爽。 上午,叶灵眉来到藏书的屋馆,这里甚大,延平郡王李济曾说淮西王府的藏书抵得过半个国子监,此话虽说有些夸张,但老王爷的猎书之多,确在朝中系非常闻名,其中不乏许多珍品,便是先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44 后的两位祭酒,都十分推崇。 不过是一处别苑,书馆已十分阔大,灵眉随着侍女,穿过好几个房间,来到最里的一间。 淮西王已在其内。此处是供人阅读休憩的所在,栗色的书架坐榻,陈设简单而精致,窗几宽敞明净,青铜香炉内燃着袅袅凉香,墙上几幅名人字画,十分清雅安静。正宜读书。 云来背向门口,正站在一小架前挑选,深灰的衣衫一向是简洁不浮华,高高的身影在逆光里,灵眉不由感到一阵熟悉的紧张窜上,站住脚。 “你来了。”淮西王转过身,微微一顿,而后才指着书架对面的坐榻,“坐吧。” 二人分别坐下,那吴德禄看到王爷眼里的喜欢,适时插话道,“裁云居的刘七娘亲自带的绣娘过来,小姐的衣衫,只两日已做好了一半,还有几件,说明儿就送来。”裁云居是金陵府最有名的制衣作坊,一件衣衫至少要上百两。 淮西王的眼睛便再转到灵眉身上。小娇娘穿了一袭嫩绿的纱裙,头梳高鬟,鬓上插着一朵粉玉芙蓉,清新娇丽。便道,“很好。”也不知说是说她,还是那刘七娘。 灵眉仍不大自然,拿杯子饮茶掩饰。一会儿下人们都下去了,淮西王道,“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灵眉仍把头低垂,“嗯,” “你名下的平江、桐里的土地,都已经勘验好了,”灵眉一愣,想到从前,听他又道,声音几近柔缓,“我想,虽然日后都是王府的土地,但不如寻一个你信得过的,自行打理,往后只需往京里交租即可。你看怎么样呢?” 灵眉又一愣,心中升起波澜,不能不感慨。按如今的进程,她的终生,必是他了,如此平江、桐里的土地,必也要随嫁到淮西王府,算做王府产业。但管理不同,结果大不相同。按道理和常规,自己无依无靠,孑身一人,没有娘家靠山,淮西王便直接指人经营,把其作为一个庄子,无人会指摘甚么。只是这样,日后这份产业就与己决然无关了。而若是由她找人经营,只向王府交租,则这庄子虽说是王府的,同时也是自己的,不仅现时的收成能分几成,便是日后子女,都可惠及。 小娇娘抬起头,淮西王询问的目光正看向她,明亮的眼睛有柔和的光闪动——那双眼睛太亮太慑人,她一直不曾敢直视,现下看,君虽严酷,然岂非也算是良人?便轻轻道,“谢过王爷。” 淮西王露出满意的微笑。问,“你可有人选?” 灵眉想了想,正色道,“奴家的先夫伯兄杜景阳公子,是实在人。”云来稍稍一顿,“好。” 恰此时有侍女送上茶来,灵眉接过,轻轻放在案上,不料衣袖宽大,被案下小屉把手勾住,露出光洁的小臂,直到肘处。云来眼尖,看见她手肘处一片红肿,在粉嫩晶莹的肌肤上煞是显眼。 便问,“怎么回事?” 灵眉忙伸手掩上,将手臂重遮住,“没什么,”摆弄着一层一层的纱将袖子理好,不料他一手攥过来,嫩绿的细纱一下子垂将下去,手指轻轻抚上红肿处,皱眉问,“何时弄伤了?” “真没事,”灵眉竭力想状作无碍,却忍不住飞红了脸,偏他还要问,声音带上不悦,“那些个下人们,”眼见着就要向外责问,慌的小娇一时也顾不得甚么礼仪,甚么冷静,忙上去捂住他嘴巴,又羞又急的,“快别问啊!” 一向里,灵眉之云来,均如鼠见猫一般,何曾这般造次?淮西王惊奇之余又有些好笑,扬起眉,眼睛十分锐利。对峙不过他,更怕他再去追究,灵眉无法,只得憋着羞恼低低道,“是……您……” 她说完便重低下头,也不知他听懂了没有,但以她拘谨羞臊的性子,是再不能说下去了的,只把头深埋,恨不能就此羞得死去。而他半晌不做声,更令她窘迫至极,好一会儿听他干哑着低问,“膝上呢,也肿了么?” 灵眉此刻,耳朵根子都红透了,热热的,很快被抬起下巴,对方还要问,“嗯?”她闭上眼,胡乱点了点头。嘴唇压过来,十分凶狠的吸咬,她模糊中感到淮西王的手摸上来,不由挺耸着迎上,马上亦被凶狠的对待,她皱起眉,听到他在耳边低吟,“真想剥光你。” 还是害怕的,她虽已感受到情痒的热意,却并没有想真做。何况现在还是白天,又是在书馆,再要白日宣淫,怎生也受不了。抓住那只仍在胸前肆虐的大手,祈求着道,“不要。” 淮西王喘息粗重,拧着指间的凸起,“你只会说不要,”突然反捉住柔滑的小手摸向自己,低声责问,“勾引人的时候,怎么不说不要?” 灵眉吓坏了,眼睛里水意盎然,似要流下泪来,应的十分虚弱,“我没有。” “呵,没有,”淮西王再拧住她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本来,孤亦可以与你用些手段,”见她不解,缓缓解释,“你有土地,便使你自立门户,扔到那些个狂蜂乱蝶之中,经经他们,也让你觉出本王的好来。” 灵眉低喘一声,不曾想他有过这样的心思,红红的脸上一双大眼儿呆呆的,看她那副呆样,淮西王咬上那水润的嘴唇,“孤真的是不忍。” 太守胡府。 后花园内,苗圃内胡太守一身粗衣,正摆弄花草,看到管家在篱笆外露了个头,便直起身,问,“外面可是胡义?” 那管家忙应,“老爷,是我。”走进去,躬身站到太守旁边的栊上。 胡太守仍去弄草,“何事?” “回老爷,周公子求见。” 胡太守一愣,好像才想到周公子是谁,回到花上,“不见。” 管家踯躅了一下,仍垂下头,“是。”转过身,又搔搔头,正起步欲走,那胡太守虽背对着他,却像看到他这些动作似的,问,“怎么了,摸摸索索。” “是,”管家听到声,忙凑过来,“老爷,他带了……”低低两句,胡太守直起身,眼睛亮了,“真是它?”管家道,“小人眼光自然不如老爷准,是真是假,还须老爷见过才知。” 胡太守两手的泥,犹豫着,暗骂,“贼娘的,可搔到痒处了。”看看管家,他正眨巴着绿豆眼看着自己,缓缓将手上的泥搓掉,“走,看看去。” 半个时辰后,胡太守来到见客的偏厅,见那周奉,一身竹色长衫,依旧是高高壮壮的身材,浓眉凤目,为怎变化,只是身上的浮浪之气脱去不少,显得沉纳许多。站住背手淡道,“周善人,多日不见。” 周奉上前行礼,胡太守受了个全,淡淡让座。周奉也不多话,将案上盒子轻轻推到太守面前。 胡太守眼皮微微一抬,不看那盒,却直直看向他,“周善人不在韩大人处盘旋,却往本官这里做什么?” 周奉道,“迷途知返,大人胸纳百川,一定包容。” 胡太守笑,“迷途知返是好事,只是怕本官能容,有人却不能容。” 周奉沉默片刻,“那位贵人日理万机,江南那么大,未必就看的到小民。” 胡太守此时笑的有些了兴味,“哦?听周善人的意思,还是要在江南发展?只是老夫不明,那韩大人风头正劲,王爷都吃了排头,你跟着他岂不是更好?” 周奉道,“韩大人是都督,王爷却是王爷,小民以往不懂,已犯过错,现下明白了都督再大也大不过王爷,白遭了许多损失,锥心痛悔。”说着一顿,抬头看向胡太守,“小民现下明白了,只有跟着太守,才是最稳妥的。” 胡太守哈哈大笑,捻须点头,“周善人一向是聪明人,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前途无量啊。” 周奉低头,“多承您照料。”说罢揭开盒盖,胡太守眼前一亮,只还沉吟不语。 周奉凑上,耳语道,“小民听说您的一个远房外甥,正在平江经商,已与我结为好友,我二人搭伙,四六分成,大人看可公道?” 胡太守捻住胡须,闭目不语。 41  涟漪 落日从湖面上看过去,是一个橙红的圆,在湖面上摇摇欲坠的,就像人此刻的心情。侍女沉香从远处走来,吴樾儿与麝香一同看到她的惶惶面色,“少史,”沉香嗫嚅着。 她在心中轻轻冷哼,却没有发出声来,沉香只得继续嗫嚅着将话说完,“王爷回来了,去的……郁鸯轩。” “咚”,那枚落日终于坚持不住,堕入湖中。 “走,”吴樾儿微一停顿,回转身,轻纱在寂蓝空中一阵飘飞。 又到了晚上呢…… 淮西王公干数日,似又有些陌生了。灵眉趁着他读书,偷偷抬眼打量对方,只见他端坐对面,因多年从军的关系,即便现在身处内帏,坐姿依然十分挺拔。金色的王冠已摘下,浓墨一样的发梳成顶髻,只用一根玉色缎带结住,一手执书,一手放在两人之间的案上,那双手修长有力,左手虎口处一道很深的疤痕。 云来正自阅读,感到口渴,去摸杯,便听到杯中水声沥沥,抬眼看,自己的小娇正执壶为他添水,浓密的眼睫在烛光下投下半圈阴影,于是摸向那小巧的下巴,“孤看的太专心了,可有冷落了你?” 灵眉摇摇头,他的精神便重回到书上,道,“你若困倦了,便先去安置,我随后就来。” 灵眉浅声应是,轻轻地退下。 相处一段时日,知道这位王爷私底下是极好静的,对自己也非常温柔,但她总忘不了他严酷的时候,特别是像方才,屋子里只有他二人,可以清楚的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每到这时,她总忍不住脑海里去臆想,会否他下一刻就会勃然大怒,热烫的茶盅子会不会再砸过来,还有那冰凉的雨水…… 像春风也像严冬,冷热交替间,叶灵眉那糯软的性子也就愈发压服,虽然在那个午后,她也曾激烈哭闹过,但那仅仅是被逼迫到极限的一次爆发,且说实话,还真不是为着他,而再回归到日常生活里,她反而不会再那般任情绪倾泻,只趋利避害,一味顺从。 况且他实在对自己很好,她对自己说。 纱帐外响起脚步声,灵眉一下子紧张起来,想了想,坐起身,掀开纱帘。 淮西王来到屏风外,身后跟着两名侍婢。见她圾鞋出来,吩咐下人散去。 灵眉上前为他更衣,她手笨,扣子解解缠缠的忙活了半日,云来问,“你以前都不曾做过这些吗?”灵眉摇头,这也是王爷令她扰心的地方之一。他偶尔会问一些她以往的事情,却和周奉不同,周奉每问时,必要咬牙切齿,或者故作不在意,实际却已七窍上烟火滚滚。他却问的都很随意,态度自然正常,仿佛只是偶或一问而已。 忽的回神,灵眉脸红了,方才只顾想,竟然走神,自个儿手上还握着他衣襟的带子,忙仔细系好了,退后一步。 云来却不动。灵眉抬起头,看见他注视自己的目光,登时羞燥起来,那锐利的眼神里仿佛带着火,慢慢的她觉得自己身上薄薄的罗衣已燃烧起来,浓绿色的轻罗化作烟烬,落到脚边。 云来将她抱起,却也不去屏风内,而是到梅花窗下的春榻上,两个一时即要入港,他道,“我见你面,便在此处。你当时也是只着了这么一件薄衫,被孤看的……呵,那两个小尖儿都透出来了……”他说的这样赤淋淋,灵眉如何受得,思绪有一瞬儿回到当时,马上又被破开饱胀的痛楚牵拉回来。 这种不适一直延续到第二日上午。将梳妆完毕,一个淮西王身边的侍婢来说京里王府有人来了,要拜见她,请快去内书房。灵眉心说,是甚么样的人呢,这样紧要,那伶俐的丫鬟石青已满脸堆笑着问,“一萧姐姐,请问是府里的什么人来了,我们也好做个准备。”这位名唤一萧的侍女方道,“是府里的贵管事。”又道,“小姐还没用膳呢吧,奴婢先回去,请小姐用膳后即来。“ 灵眉依稀记得上回烹翠阁议自己婚事的时候,听李济提过贵管事三字,却不知祥由。一萧已转身欲走,石青送出去,到门前儿拉着她袖子亲亲热热,“一萧姐姐,我们小姐刚来,人生,您多费心。” 一萧上下瞄她两眼,笑道,“你这丫头倒伶俐。” 石青道,“我乡下来的,能懂什么呢,以后您多教教我。” 一萧笑笑,“行了,谁不知道现在你们郁鸯轩是王爷心上头一等的红人,让你们主子快些来吧。” 石青回屋,那小娘儿道,“咱们是不是也要预备些打赏使的零钱?”丫鬟道,“正是这话呢!”灵眉叹,“这些时日昏昏沉沉的,总还觉得好像与这里很生似的。”石青上来扶她,“您可别这样说,您如今就是这里的主子,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45 这儿就是您的家。” 丫鬟不经意的一个家字,倒令灵眉于心又是一叹,一面起身,石青一面又劝说,“这位贵管事,必是位极紧要的人,不若咱们先别用饭了,早些儿过去吧。”灵眉一想,“也好。”石青便唤银红进来与她收拾停当,一同出门。 已是日上三竿,太阳白花花的照的人睁不开眼,灵眉又身上酸滞,好在郁鸯轩与内书房不远,不一会到了,侍女们掀开青竹门帘,主仆三人进屋,只见王爷也在,坐在正位,西侧下首却坐着一位妇人,衣饰精简,工整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翡翠玉扣,手上也是一只翡翠玉镯、戒指,难得一色的碧翠,看脸面皱纹布,至少已过天命年纪,却是一头乌发,无一根白色,神态端正凛然,灵眉知这必就是那位紧要的贵管事了。 二人见到她,云来不消说,贵管事也自将灵眉打量一翻。只见娉婷的一个少女,因是南人,身形娇小,肌肤丰匀。桃心脸儿,细眉弯弯如月,一双眼睛水光莹润,传心递语,显出极单纯的骨韵,又大有不胜之态,些些的风流意儿均是自来带的,既有橄榄之青涩,又有蜜桃之熟美,懵懵懂懂,端的是一名尤物。 便笑道,“这位就是叶小姐吧。老身有礼。”说行礼,却并不起身,叶灵眉碎步上前,反而一福,“奴家见过贵嬷嬷。”贵管事便转向淮西王,“我哪里受得。”云来微微颔首,“灵灵尚未过门,与你见礼原是应当的。” 灵眉听他以昵称唤己,微微汗颜,贵管事又深看她一眼,“小姐请坐吧。”石青扶她东席坐下。 贵管事便问起家世、年岁,灵眉一一答了,双方只不提周家那段。问答之间,灵眉觉对方便像是一位婆母,为儿子考校媳妇一般,她素来经过的那些个长辈,自家的不说了,周奉的母亲王氏、徐王妃等,多都怜爱,当下倒也从容,落到云来眼里,大为满意。 停话用茶,淮西王问,“吃早饭了吗?”灵眉尚不习惯这种夫妇间的亲稔,含糊嗯了一声,云来便指身边的点心与她,其实是一样的,灵眉红着脸儿道个恼,侧过身吃了,不禁想起上一回赐食的情形,心头涩涩麻麻的一瞬。 贵管事已将注意力转移到石青银红二人身上,问,“这两个丫头哪里来的?”她二人忙上前请安,自报了姓名出处,贵管事便皱眉,“太生嫩了些,名字也不好。”又问灵眉,“不知小姐喜好什么?” 灵眉想想,“也没有特别的,便是闲时喜抚抚琴筝。”贵管事道,“先王妃娘娘酷爱品乐,是以王爷身边的侍女都已乐音命名。”灵眉忙道,“奴不知,唐突了。”贵管事摇摇手,“无碍,还有甚么?”灵眉便仔细道,“针线还来得。”贵管事沉吟,“石青倒也来得,银红却不好,换做藕荷吧。” 一时她主仆三人退去,贵管事先将灵眉夸作几句,然后道,“叶氏确是天资丽质,温柔可人,依老奴看,封做品侍可矣。”淮西王皱眉,“汝没见我之书信?” 贵管事起身,恭敬道,“见到了。王爷爱她,欲将她封为长史,老奴以为不妥。” 淮西王更加不快,“有何不妥?” 贵管事道,“王府中没有封号的不去说他,且看这些个有封号的,品侍一人,少史一人,长史一人,均出身官宦,叶小姐虽也是知书达理,然终究是低微了些,现在的长史黄氏,乃当朝黄尚书的女儿,叶氏怎可与之平起平坐?且不说这长史位列侧妃,再上头,可就是王妃了啊! 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她毕竟嫁过人,前阵子又为她闹过荏般大的风波——我知道王爷喜爱她,但想她在府里头无依无靠,又一上来就这样抬举,必遭嫉恨,到那时,反是害她了。” 她说的有理,淮西王微微皱眉,稍作妥协,“既如此,便封为少史。”贵管事度他颜色,小心翼翼,“还是有些高了。” 云来便怫然站起,“吾非皇上,需做那般平衡,灵灵随嫁万顷良田,身价亦厚。嫁人之事都是遇孤之前,不去计较它,至于被韩老匹夫拿来做鬼,也都是孤自迫的她,与她何干焉?谁说她无依无靠?本王就是她最大的靠山!本王宠爱自己喜爱的女人,正大光明,无须向他人交代!” 转首唤,“吴德禄。”吴德禄忙躬身上前,淮西王背手直立,一字一句,“传孤的话,今后王府上下,无论谁人,不得再提弹奏一事,如若不然,必有重罚。”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214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当晚,淮西王再至郁鸯轩,梳洗完毕,见那小娇一整晚默默无语,眉间含愁,便问一琴,“你主子为何不乐焉?” 一琴已于当日被正式指到灵眉身边服侍,她是跟随王爷左右的经年老人,善于察颜,便抿嘴一笑,“小姐因何不乐,王爷还须直问小姐才是,问我等,只怕答错了要吃排头。”说的众婢都低头笑了,灵眉忙也不再恍惚,舒眉过来。 直至晚,众婢退去,只有吴德禄、石青守门,小娇娘方喁喁道,“贵管事将来,王爷便为我向她发火,于心不安。”云来道,“原来你为此不乐。虽说是为你的事,然都是孤的决议,与你无干,无须多心。”灵眉便藉由着他的话跪下去,“王爷,奴有一请,不知是否当讲。” 淮西王道,“讲。” 叶灵眉轻轻道,“奴生于富足,长于平安,然命不可测,饱尝颠沛之苦,至今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平静的生活。王爷厚爱,将我纳入府中,簪缨世家,奴实不配也。况王爷已许家财,足矣,不敢奢求位份封号,若再因我之事引王爷非议,真真无地自容了。” 语意真诚,大眼儿中盈盈之光甚是动人。 淮西王居高临下,望进那双盈盈动人的眼睛中,以往对她所做过的事,甚或怒过恨过,此刻都化作一种浸骨的柔情,于心内叹,“真至柔至善也,吾得此女相伴,不枉此生。”口中道,“正因你低微,孤才更要许以封号,此护你之举,位份之事已定,莫再提了。”语气是难得的柔和,灵眉却自不懂,低低应是。淮西王将她抱上膝头,将小脸儿贴在自己肩颈处,柔声道,“灵灵是本王的女人,怎会命薄?日后也莫再提了。”那小娇儿面上一红,无有了言语。 流金阁里,一灯如豆。吴樾儿一身红袍,束帛将腰肢勒的细细的,她案上摆了一面剔透的水晶镜,镜里的人蛾眉俏目,鲜艳可人,身后脚步声响动,转头一看,是乳母宋氏,她一下子禁不住,红了眼眶,“嬷嬷——” 在宋氏眼里,樾儿一向骄傲,何曾这般脆弱过,心疼不已,吴樾儿看到她脸上又疼又怜的神色,甚为自己流露出来的脆弱恼火,素手一挥,那面剔透的水晶镜便跌到地上,碎成片片,宋氏一诧,不料她怒气来的如此之速,劝道,“莫失了分寸体面,您是王府少史。” 一句话戳到痛处,吴樾儿拍案,俏眼圆睁,“谁稀罕这个少史!”宋氏方想起那位也要封做少史,听她又恨道,“他那样看中那贱人,忒也可恨!”又叹,“连贵嬷嬷都骂了,哪里还……顾及我?”转瞬即哭的肝肠寸断。 宋氏忙上前抚慰,唤丫鬟与她擦泪洁面,劝道,“谁说哥儿不疼你?前些日子你把她的丫头都治的死了,还被韩匹夫闹到圣上那里去,王爷可曾重责你什么?” 吴樾儿一想却是,渐停下呜咽,只还嘴硬,“他撵走了豆蔻!”宋氏笑道,“不过是一个丫头,值甚么!若是别人这样犯错,依他的性子,不定连位份都夺了!”她越说,吴樾儿越平静了些,宋氏趁机又劝,“小姐一向顺遂,虽幼年失怙,老王爷、王妃娘娘却都将你手心里疼着,行事更当有大家风范才是。她算什么?男人的玩意子罢了,你岂能自降身份,动辄与她捻酸争抢?” 吴樾儿不服,“王爷封了她少史,”说着眼眶又红。宋氏作不喜状,“咄,掩人耳目,谁不知道她身后那点事。她便是少史、长史,这一辈子,也高贵不起!”又喁喁劝说许久,哄她睡了。 一时宋嬷嬷出来,麝香恭维道,“还是嬷嬷有办法,开慰得娘娘。”宋氏却面一严,“明日即备厚礼,悄悄儿递去给贵管事。”麝香一想,明白了,宋氏又道,“你们是少史的贴身大侍,她的脸就是你们的身价性命。少史年轻任性,你们不能一味唯唯,须当得内外之事,且惊醒了!” 忽忽数日,风平浪静,这一日灵眉正房内抚琴,忽听人道,王弟回来了,正有些怔忪,一个清清的声音已从门外传来,“鹤来来见嫂嫂,嫂嫂可在?”她忙收拾下榻,展眼一琴已将鹤来引入,“小姐,三公子来见您。”灵眉正正神,“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各自打量。只见那贺鹤来一袭白衣,前幅上绣着一只仙鹤,长发披肩,眉目含笑,左手执一银笛,十分飘逸潇洒。问道,“你这是从哪儿来?” 鹤来道,“与金刚寺的和尚论经去了。” 灵眉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一会儿抬眼,那只鹤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她也不知他又在怀甚么鬼胎,沉下面来,“王弟若是无事,便回吧。” 鹤来又看她良久,似是疑惑,又似是不满,叹道,“当初看你,是懦弱不经事的,料你若被命运翻弄,必当悲惨,或香消玉殒也不一定。怎奈卿卿竟是无心无肺无记性,可怜,可怜!” 叶灵眉闻之大怒,咄的起身,“我再不堪,轮得到你来评说?若不是你……”终是红了眼眶,仍勉强着哽咽道,“我死了,谁人为我哭?难道只为你的龌龊心肠!” 鹤来也随之起身,笑道,“嫂嫂何故这般生气?小鹤怎舍得你去死,我不过是看着你,总念起另一人罢了……”言忽至此,语意之萧索,令人动容。 灵眉终究是心善,见他这般,便不忍过责,勉强道,“你是痴心的,我却不是,俗人罢了。” 鹤来闻此大笑,“好,只一个痴字,卿真乃小鹤之知己,我当拜之。”说罢一揖,灵眉却不受,缓缓行至屏风内,半晌儿里间才传出低低的语音,“你也不必拜我,从此莫要再害我,便感激不尽了。” 鹤来直起身,目光闪动,“说到害你,眉儿你,就真不念我那周兄如今之短长么?” 平江府,静园。 一个青衣皂帽的老仆匆匆走进书房,推门见主家在内,未及对方抬头,便忍不住怨声道,“二爷,那个胡四,又使人去铺内账房支取。” 那正自审核账簿的主家,却是周奉,头也不抬,“给他。” 老仆是周成,失声道,“五千两啊,这一月不到,前后已使人来支了三万两白银,加上这次,已要将这一月盈利罄空了!” 周奉闻声不语数秒,问道,“除却他官中应得的红利,这一月我们还剩余多少?” 周成早有准备,忙据实禀报,“这一月粗粗算来,刨去成本、花销、工人的开支,约有十万两盈余,胡四当分四成,是四万两,他又私自提取了三万,已然我们只有三万剩余。” 周奉闻言,断然道,“给他。” 周成再失声,“二爷?!”见他又低头看账,急急道,“前次二爷以半数家产换得宝物,孝敬那胡某,这便罢了,毕竟他许我家至此地谋生。后首与他侄儿合伙经营,对方一子不出即四六开账,也便罢了。但那胡四忒也可恨,四成的盈余一分不能少,还接二连三的来官中提银子,花天酒地,大多数都抛去了窑子,胃口越来越大,只这月,就私自又吞下三分多,”见周奉还是不语,越发急恼,“胡四这些事,太守老爷多半并不知道,您就不去说说?长此以往,怎生是好!”见他还不语,跌坐到椅子上,气的胡子都要翘起。 老家奴如此气恼,周奉起身,倒上一盅茶水,慢慢放到他面前桌上,周成实在太过气愤,侧过身状作不见,周奉莞尔,转身从屉中抽出一轴,展开来,问道,“来来,你看这是甚么?” 方才不谢茶,已是无礼,那周成也不敢太过拿大,转过来瞧,只见却是一份地图模样的画轴,从东起,一条赤线绵延至西,便道,“丝路?” “不错,丝路!”周奉的凤目闪亮,如寒夜之星,熠熠生辉。 只这一瞬,周成便觉自家二爷又回复到从前,不,比之先前的精明世故,又多了些什么,老家仆没有文化,言说不出,只觉得,自家二爷是有大志向的,而这志向,重新点燃了他。 “我问你,江南富庶,富在何处?丝、盐、粮。粮长于土,管于官,而土辖于豪门大户,我们商人俗子,此路不通;盐半辖于官,我们根基浅薄,需徐徐图之,进程缓慢;唯有丝,是官府允许的民间可营产业,而大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46 水之后,经这一二年,本地民生刚起,正是商贸兴盛的好时机,此其一。其二,番外各邦久不得中土之丝,需求必猛。我已查到,以往的丝染大户,多半尽失家财,便有那未丧尽的,也元气大伤——” 说到此处,双眼更亮,“此天赐良机啊!” 周成迷迷糊糊,一半儿懂,一半儿不懂,只觉得被他鼓动的,方才的抑郁之气一扫而空,喃喃着问,“二爷要走丝路?” 周奉手中扇子一收,直指江山之西,熠熠如深星的目光中,尚透着原先丝丝的风流气,“走丝路。” 42  荼蘼 未至中秋,淮西王与都督韩岭之间的胜负已分。 事起突然,就在淮西王贺云来依诏停职自省期间,一名韩岭属下的副将忽然被曝出贪扣军饷之事,数额巨大。那韩岭知晓时,该名副将已被提拿至京,皇帝亲审,大怒,即刻下令云来起复原职,彻查此事。众人正晕陶陶,尚自议论获罪副将缘何一夕至京,那边厢武威将军已以迅雷之势,列出韩岭及其下三十一名属将贪污、扣饷、占田、结党、私杀异己等十三项罪状,而后便是摧枯拉朽,不至中秋,事情已定。 韩岭等三十一名主犯囚押至京,皇帝一道诏令,命武威将军暂监都督一职,至正式人选出止。 一月之间,景象叠出,纷繁缭乱,众人左顾右盼之中,唯有一人,束手旁观,不卑不亢,不忙不乱,便是金陵太守胡应之。 这一日,朝廷的邸报既出,胡某回府,书房里,他的一名心腹幕僚赞叹道,“若不是老爷参的准,从始至终的站在淮西王一道,如今吾等亦危矣。” 胡某捻须含笑,微微得意。“小武将军挟天威而来,韩岭当以避让为上策,岂可以卵击石?况那小武,骄、能之人也!——呔,匹夫不临君威久矣!” 幕僚连声应是,又道,“如今武威将军暂辖其职,本朝自高祖起,各地军、政分离而治,最忌府、督往来,老爷以为,如今是否应淡然处之?” 胡太守颔首,“唔,也不必太过刻意。将军乃出身世家,前朝即绵延近百年的权贵,我们不去高攀,他定不会主动结营我等。自然即可。” 正说着,那胡某喊热,唤仆侍冰,管家便凑进来,“老爷,侄少爷在外面等。”太守饮下冰饮,方觉痛快些,想想道,“你去与他理即可。”管家喏喏退下。 偏厢里,胡四等候良久,秋虎捂人,他又是圆胖身躯,已一身的大汗。管家胡义来到,正见他不住拿巾拭汗的情形,便责,“怎不给侄少爷冰饮?” 胡四连忙道,“已有,已有。” 待坐定,胡义问,“平江一向可好?” 胡四之父本是胡太守之庶弟,兄弟年幼时,因胡老太爷偏宠庶子,太守反吃他母子不少亏冤,是以一向不亲。这胡四本是庸庸一常人,此次突然平白得到这样的美差,颇有些不能自持,此一贯小人,如今更是外倨内恭,当下恭敬回道,“小周甚好,甚好。此次前来,却是有一事想与伯父商议,不知……”眼巴巴的看着对方,那胡义咳嗽一声,“与我说吧。” “是是,”胡四忙收起张望之色,“小周赚钱真乃一把好手。但这一余月,他又将平江原有的制丝、染丝大户的作坊收了个大半,把这两月积攒的盈余都用的光了,我觉得怎么有点胡糟蹋钱的意思——那丝染的生意也不是谁都能做的不是,你,您……” 胡义想,这事却大,但老爷已将此事交于我,再去回未免显得无能,又有,老爷毕竟是官,生意做的太大、动静太响反而不美,这样一想,有了主意,拿捏着几分派头把意思与胡四说了,最后道,“你在那处,务必替老爷将小周看好,速速令他停止,速速令他停止!”那胡四连声的应是,因自以为立了一功,圆滚滚的肚皮都腆高了些。 虽已近中秋,天气却十分奥热,知了在树上鸣鸣苦叫,仿佛知道夏日无多,要拼足了力气将最后唱响似的。 侍女石青午饭后去贵管事那里回话,一路回来,白花花日头照人,又穿过树林,经这轰耳蝉鸣,心上已有些燥意。直到望到自家的郁鸯轩,方慢慢缓下来,待到踏入房内,但觉瞬间一静,满室幽香,四下里凉意浸人,与外间恍若二世。 “嘘,”守在东里间主卧门口的藕荷见到她,指指里间,压低了声音轻轻道,“少史尚未起身。”石青点点头,与她一道坐到门口。 不多时,里间一声低低的唤,两人未听清唤的是谁,石青便站起身入内。这房间甚大,本还隔着两间侧间和纱橱,因是夏日,淮西王素喜阔达,便将槅门全部拆开,原先门的地方均挽上飞纱,侍女每回从层层的纱帘里穿行,便觉如到了天上宫阙一般。 进到最里,更是幽暗,一架杏黄色紫檀屏风,上面月仙飘飘的长袖似都要飞出屏风,里面一个娇哑的声音道,“几时了?” 侍女报了时辰,那声音一停,又喃喃道,“我怎睡了这许久。”虽是自语,却无尽的娇懒动人,听的人身上麻酥酥的。石青抿嘴暗自一笑,前日里王爷从京都回府,自家少史可不要劳累许多。虽隔着屏风,那里面的人儿却仿能看见她偷笑一般,娇嗔一句,“好坏丫头,还不快与我更衣。” 午睡放起,叶灵眉懒于梳妆,想,已往我这里两日,今日或不再来,便仍穿了睡时的云白色高腰长裙,襟口和胸前飘带上皆是精致的银白色刺绣,宽松的看不出任何身体曲线,又让侍女在外罩上一件粉色罗袍。 不料刚坐在妆凳上梳发,便传来通传声,“王爷到。”灵眉等急忙起身,蹲身行礼,在将将进屋的云来看来,佳人那洁白的裙摆铺开,便如一朵水面上盛开的白莲。 “起来吧。” 叶灵眉抬起头,淮西王的脸在逆光里总是显得很威严,她站起身,曼曼问道,“王爷缘何这时候来了?” 淮西王道,“孤方才小憩梦到你,便来一望。” 他是平淡说出,但其中的缱倦之情,霎时间这本就暗香浮动的屋子仿佛一片情海,那些个侍女们皆暗低下头,一片静悄悄。 灵眉站在原处,双手执握在胸前,怔怔然间,淮西王已到面前,她脸上有方才残睡的晕红,这朵红显然取悦了他,满意的找到袖子里的一只小手,牵着一同向外走,灵眉另只手一直扪在心上,梦见他,醒来亦能见到他,她是愿意醒来,还是继续留在梦中? —————————————————223—————————————————————— 正好,几名侍女来到郁鸯轩,被藕荷引到内室,刚进门就见到王爷牵着少史的手从纱幔里走出来,侍女们连忙行礼,一个资历最深的上前道,“奴婢们奉贵管事之命,将少史的衣裙送来。”原来后日即是中秋,王府宴请金陵诸贵,一早即定下欲携灵眉出席,便着贵管事依旧请来裁云居的刘七娘,赶制了几件衣裙。 这侍女说完,便侧过身,身后两名年轻点儿的上前,裙子叠的齐齐整整,捧在侍女们手上,虽看不出样式,然只那衣料上隐隐流动的光,便知是何等的精致。 灵眉却微蹙起眉,转身向着云来,“妾不想去。”仰起小脸,补充着说道,“妾出自低微,尚未学习礼仪,没有见过大的场面,实不想赴宴。” “少史既然已进我王府之门,便是无比尊贵的贵夫人,一言一行皆关于王府颜面,即使在内室,方才那样的话也不要说了。” 灵眉话音未落,便传来一道严淡的声音,压住话尾。是贵管事,她刚刚踏入房内,听到灵眉所言,出言相责,又转向淮西王行礼,“老奴身为内事主管,有督导夫人们的职责,不知是否贴切。” 灵眉的手还握在云来手里,她抽出来敛首福身,“妾知道错了。”从贵管事角度来看,王爷威严挺拔,那小娇子却宽衣盈盈,黑发如墨,果听他缓缓对她道,“孤还有事,礼仪与衣饰之事,可与贵管事商议。” 灵眉等恭送了云来,一回头,贵管事端严肃持的站在那里,鬓发与服饰简洁优雅,脊背陡直,那双淡漠的眼睛正打量自己,她霎时想到自己的衣饰散漫,果然那贵氏冷冷看着她,“请少史先行梳妆。” 中秋夜。王府别苑的德庆殿亮如白昼。从远看去,暗夜里那一处,古朴的宫殿仿佛一个刚刚揭开的宝石匣子,华美的光从殿门和窗中透出,丝丝缕缕,交汇融入进夜空,庄严又神秘。 殿内贵客云集,有金陵城内等的官员,等的将官,等的富豪,等的骚客,他们携带着家眷,那些个女眷们皆除去了纱帽,露出一张张施了脂粉的妙颜,不仅如此,虽天气渐凉,她们的衣衫却薄,粉光莹莹的颈项胸口袒露出来,上面一串串宝石,还有头顶的明珠金钗,在明亮的灯光下流彩熠熠。 每个人都是愉快的,特别是那些女眷中的韶龄少妇、少女们,叽叽咯咯的交颈软语娇笑,或是与哪家风流的儿郎眉目传情,更多的却是在翘首企盼,今日宴会,不仅能见到那位丰神俊朗的王爷,更听说他还要带着他那个新晋的少史一道出席,传说中风流的小娘子,究竟该要美成什么样儿? 忽的一声长鸣,原是正时已到,主座旁边号角奏报,六名身着绛紫色礼服的号手齐齐吹起长号,又高又沉的声音兀的这么响起,众人皆一静,听那号声在十多米高的大殿内盘旋回荡,方才的轻松快意被旋旋压下,于心皆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对高门王权的敬畏与庄重。 号声止,礼官引众人起身,淮西王于一侧走上主座,他穿的是亲王礼服,黑色的广袖大袍,腰束宽带,金色与红色的边纹交织,加上其自身高峻挺拔的身姿,于上长立,众人不消抬头,便感到一股逼人的贵气。 胆大的女子,已偷偷将眼上瞄,生出欣赏想往的神色,淮西王琅琅的声音道,“今日中秋之夜,孤不敬,敢扰诸位家圆之美,愿与众位举城共欢,同赏皓月,庆家、国两团圆。” 毕竟是宴会,淮西王的声音甚是和煦,大殿内气氛顿时一缓,众人熙熙攘攘,敛手致谢,“吾等谢王爷,参加盛宴,不胜荣幸。” 云云。 而后纷纷抬头,却见一名女子,半垂臻首,缓缓行至淮西王身后,她身上浅橘色的披纱长长的垂拖在地上,两名匀净如明珠的侍女亦步亦趋,行进间仿佛一张流动的画卷。 女子行至淮西王侧后方停下,转过身。她转身的时候众人不禁一停,有心急的已忍不住引颈相望,只恨那金晃晃的头饰垂挡在额前,脸孔又一直半垂着——呔,呔!端的分明是一个美人,却怎生也看不清楚,怎不让人感到难搔之心痒! 淮西王微微往后一顾,侍婢们会意,上前扶灵眉坐下,那小娘儿跪坐下去,便静静的没了声响。这边厢淮西王亦入座,众宾客的人亦步亦趋,纷纷落座。 宴开。 大周繁盛,金陵富庶,这王府的夜宴已显现出十足的盛世气派。 开场是剑舞。五十名劲衣高冠的美人,着红衣,持宝剑,纤纤素手,皎皎剑光,美人冷冽,宝剑妖娆,齐齐舞来,冰冷与火热正反交替,直把人看的心跳提速。曲末,五十人团团收拢作三环,钟鼓声急,荡的一声,中间一名女子持剑长立,其余四十九人绽然将腰身儿向后险险弯折,顿时红衣为瓣,银光为蕊,立时凝住! 大殿里一窒,瞬间爆发出雷鸣般喝彩,五十名女子收剑集中,敛手恭立。彩声渐消,淮西王微笑点头,一旁的太监大声唱赏,女伶们忙齐齐行礼,娇声唱谢,与方才的剑气惊虹判若两人。 这时,一年轻公子持酒起立,大声的吟诗称赞,言辞甚是诙谐有趣,惹的一片哄堂的笑闹和赞叹声,淮西王一侧顾,身后的小娇也举袖半遮住脸儿,眼里漾出笑意,便倾身过去道,“这是守备家的二公子,素有才名。”灵眉些微好奇的目光便在那人身上停了两眼,轻点点头。他又低低道,“坐我这里吧。”灵眉忙收回目光,脸红了,意识到二人这般交颈低语的模样多么亲密,她的榻案是在云来侧后方的,忙摇摇头,重正襟坐好。 好在底下欢闹,无甚人注意,眼见一队绿衣荷花裙的歌伶抱着琵琶袅袅入殿,众人眼前一亮,又顾向新的舞蹈,渐渐忘了主座边上那个半隐在暗影的小娇娘。 宴至一半,底下喧腾的气氛已然十足,那些笑声、闹声,堵的仿有些透不过气来,恰淮西王起身,一琴忙上耳前提示,“王爷要去更衣,”灵眉便也借着她搀扶起来,匆匆跟到后面,一起往殿后去了。 一行人拐到殿后,直走到远处,渐渐的那些笑声闹声愈来愈远,虫儿的鸣声响亮起来,深夜里露水的凉寒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47 气息让人身上一轻,仿从那繁华的枷子里脱逃开来。 灵眉听见自己发髻上金饰的声音在行进间淙淙的响声,一会儿他停下来,问,“冷么?” 灵眉也站住,摇摇头,那些个金坠子又是淙淙一阵的响,淮西王倒笑了,“这样回答倒也有趣。”说的她一阵赧然,方轻轻的举步上前。淮西王道,“灵灵很像这月亮。”灵眉抿起嘴,“这样恭维倒也有趣。”说罢一笑,垂下的眼波妩媚漾然。 43  争艳 云来与灵眉回席时,居然没有太多人留意到他们的离去。按理,底下的节目再精彩,他二人毕竟是主人,这般一去许久,又携手而回,居然无甚人留意,便是连灵眉身后的一琴都要好奇了,不禁下看—— 只见方才那群绿衣粉裙的荷花歌姬已退去,下头颜色一换,一层层雪白的羽扇匀匀打开,仙乐飘飘,最后,从羽扇中间走出一位白衣丽人。那丽人衣裳极简,一袭雪衣,发饰也简,仅束一个金环。但伊容光繁盛,这般踏着乐声从羽扇中走出,如日出云层一样耀眼,照的她一身白衣也发出光来。 这丽人一出,直有人赞出声来,淮西王身后却也轻轻的一“咦”。 只见她缓缓执起一根银笛,玉指抚上,凑到唇边,配乐声立止。就在乐声止、众人呼吸一停之间,绚丽的笛声哗然响起,婉转抑扬,奏出万般繁丽,顷刻间她人转向哪儿,哪里便像朵朵繁花盛开,端是美不胜收。 这样一位气象万千的女子,众人惊叹之余,禁不住嘈嘈议论。 “此女何人焉?” “……” “赫,此乃新到金陵的名伶凌红苕,暂寄在罗老板的善善坊……” 徐徐的按下最后一个音符,红苕缓缓走近主座,深深福下,“红苕拜见王爷、少史。”身姿言语都十分不卑不亢,无有一点青楼女子的矫揉造作。 淮西王点头,一边站着的吴德禄道,“起来吧。” 红苕起身,淮西王问,“你刚才吹奏的是什么曲子?”红苕道,“回王爷话,这曲子叫作《云霞满天》,是大理的一首民谣,红苕自将它修改过。”淮西王点头,“怪道是听着别有一番风趣。” 他二人一问一答,底下的人平复了方才的嘈嘈议论,均看向主座,一双双招子雪亮,唯恐错失了甚么戏码。 淮西王倒不再言,吴德禄唱了赏,那红苕谢了赏,却依旧俏生生的站起来,抬起那张明艳至极的脸庞,勾勾的直看向淮西王身后那片隐约的阴影里。 云来皱起眉,但不妨红苕已经开口,“听闻少史夫人艳绝天下,红苕十分想往,今次能见,十分欣喜,然这般雾里看花,着实让人遗憾,红苕斗胆,可否请夫人轻挪芳步,让我等一睹仙颜?” 众人哗然! 谁也不曾想到,这鲜艳的女子竟这般大胆,竟直接挑战王爷的少史!又有相比方才与淮西王的对话,她此番清利的声调中含了几分薄诮,十分不那么庄重。 底下嗡嗡一片,议什么的都有。也有嗤她不自量力,好不让人恶心,也有赞她大胆泼辣,果然奇女子,也有人为她担心,生恐王爷罪责,也有那等浪荡的,隐隐喧哗开来,巴不得她二美斗艳,大饱眼福!无论何等情状,所有人的眼睛全部集中到主座后方。 于灵眉此刻,应不应她都是两难。若应,会被人说不重身份,居然与一个艳伶一般见识,若不应,又会被说堂堂少史竟然被一个青楼女子当众奚落,忒上不得台面。 云来亦不料这样,眉峰锁起,身后依旧是一片静默,偏偏底下更静,那红苕又笑看向云来,“红苕逾越了,都没有先问过王爷是否舍得……”说罢掩嘴欲笑,似也是一种解围。 她的娇笑声未起,上面即传来沥沥的一道女声,“吾一直随驾王爷身边,尔等眼神不佳,焉是吾之过也?”声音娇糯清甜,似嗔似羞,而她本人也就着这股清甜劲儿从影里走出来,众人但觉一片雪水从胸口处流过,方才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没有了,又见那淮西王站起,牵起她一只衣袖,明亮的灯烛下,佳人颊上淡淡粉红,虽那般淡,又有金晃晃的额饰,却让人感到伊必是脸红了,有些少女甚至感到自己颊畔升起热意,真真不见不知,原还有这一等天然的妩媚。 灵眉本不惯于作众人焦点,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心内已然羞臊至极,但既已出来,不得不继续端起几分架势,好在她素来教养良好,又得贵管事着人重加训导,倒也有模有样。当下转身对云来道,“良辰美景,王爷何不携我等出外赏月?” 云来道,“可。” 便率众人一同出殿,观赏明月。 自始至终,灵眉再没有看红苕一眼。 月霜满地,侍婢们燃起烟火,台上二人人,一个是深衣广袖,姿容神骏,另一个则长衣袖飘飘,清丽动人。不禁有人暗赞,这位娇糯糯的少史虽无有与淮西王并肩相当、顾盼辉煌的仙人之姿,然站在一起,若说王爷是崇山峻岭,她则如清泉流溪,若说他是浩瀚夜空,她便是素月清辉。竟也是奇异的相融! 第二日上午,灵眉正在房内看丫鬟们斗嘴说笑,一琴进屋,凑到她耳边轻轻几句,灵眉蹙起眉,“她怎么能进来?” 石青几个停止了玩耍,石青望望她主仆二人神色,细细召唤,让藕荷将房里的几个小丫鬟全领了出去。走出主屋,那藕荷心细,看见偏厢的门开了,从竹色的落地纱窗里隐隐映出女子的身影,她忙带着女孩儿们走出院门。 屋子里,石青疑惑,一琴轻道,“是凌红苕来了。” “她?”石青也是大诧。昨日她未曾陪侍殿上,但其间事故,亦已耳闻,当下瞪目骂道,“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怎么竟还敢找上门?王府森严,少史的内室也是她能闯的?” 灵眉也是满心疑惑,那石青又道,“我去唤贵管事,着人把她轰出去。”一琴止住她,“慢,”转身向着灵眉,“少史,那凌红苕,本就是王府的人。” 红苕被引入主屋的偏厅,灵眉已坐在上首。红苕将她细细打量,只见她穿了一件粉紫色闪光缎子蝴蝶松衫,草绿长裙,发髻和手指上的珍珠发出柔润的光,正衬着主人脸上的平和。 对面的女子周身散发着不善的气息,灵眉心中微叹,她就像三伏天最猛烈的太阳,那戾气几要将人烤化了。便先开口道,“你来做甚?” 红苕脸一扬,“一年不见,如今夫人也进益了,我还以为你只会躲在人后呢!”又故意一顾,“原先您那位姊姊呢,怎么不见?” 饶是已有准备,心口处仍被狠狠一戳,红苕望见她红了又白的脸庞,大为得意。那一琴与石青并不知详细前情,不免一愣。石青首先回神,想呵斥,抬头看见自家主子,忍住了,面上浮现出极为愤慨的神色。 灵眉止住石青,也将翻涌的心潮稍稍平复,“你究竟来此作甚?若只为说这些混话,便下去吧。” 红苕冷笑,“怎么,你很怕听这些混话?但这金陵城上下,哦不,连着京上,谁不知道你一嫁再嫁的风流艳史?你那姊姊,那般回护与你,你却背地里与她夫君私铸爱巢……” “够了,”灵眉咄的起身,一忍再忍,眼泪还是扑棱棱的滚下来,一琴石青忙抢上来捉住红苕,红苕反更加昂扬,声音都尖利了起来,“我虽身处肮脏,也比你高洁!真不知道,似你这等无德无品的女子,也配与他站在一处!” 石青大怒,“啪”的一张拍过去,那红苕一愣,美目大张,几要爆裂开来,“你敢打我?” 石青原就是行院里杂使的小丫头,有的是力气和脏话,那红苕虽闯荡南北,终究是一个弱质女子,当下被她一个人即拧住了两个胳臂,石青恶狠狠压低了声音轻蔑道,“打的就是你这个贱人。你也知道自己是打肮脏地儿里出来的,本就不配与我们少史说话,竟还这样喷粪胡吣!贱人!” 一琴文雅许多,二人合力,将红苕制伏,跪在地上,那凌红苕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气狠狠的仰着脸儿,却又昂首冷笑,“永远都是这样,你就只会躲在别人后头让人替你出头,以前是姊姊,现下是丫头,哼!” 吵吵嚷嚷,叶灵眉按捺住情绪,站起身,她的眉间轻轻蹙起,娇娇沥沥的声音道,“原来你竟爱着王爷。只是你与我说这些有何用?若你觉得他在意,便与他说去罢。” —————————————————35——————————————————————— 不一会,终于有人来了,灵眉认出他是淮西王身边的一个近从,那人进来便跪下行礼道,“奴婢见过少史。”待叫起,又道,“若无他事,奴婢这就将凌姑娘带走。” 叶灵眉早拭干净泪痕,依旧蹙着眉,“是王爷叫你来的?” “回少史的话,王爷巡防江务,已经动身了。”那红韶听到这话,脸上灰灰暗暗,不再说话。 待人都出去,一琴扶灵眉依旧去内室坐了,并捧上一盅雪草安神茶,缓缓儿道,“她昨日惹恼了王爷,今儿来这么一出,想必是决议令王爷见她一面。” 灵眉扶额,半晌儿方问,“她究竟是甚么人?怎么你又说她是王府里的?” 一琴忙回道,“具体怎么的奴婢也不甚清楚。只听说大约是四五年前吧,云南的番王更替,押进京里一批官奴,皇上赐了些给咱们,凌姑娘,大抵就是里面的一个吧,”一笑,“奴婢那时候还小呢,就这些,也是以往听姐姐们说的。” 灵眉歪在花榻上,一琴见她不再言语,知是累了,便将一条薄软湖丝被搭在她身上,蹑手蹑脚掩门出去。留下那小娘自个儿躺在屋里,心里头忽然空落落的,仿佛跌到一口幽深的井里,除却头顶的一点亮光,其余全是未知。 从金陵到平江,五百里路程,云来此去巡察,实为暗访,舍去一概仪仗,只带了二十余名近从,轻装快马,仅半日便到了平江府。安顿下来,又舍去大半侍从,带上余下的五六人,先往城内一走。 这些人原先在塞外行军,惯于乔装打探,此刻那淮西王扮作一年轻公子,身后跟着几名仆从,倒也不十分招摇。一行人来到街上,见十五刚过,那市面上还很有几分热闹,到处店面林立,人来客往,一人道,“这里恁的繁华,快赶得上金陵了。” 旁边一个老汉听到了,笑道,“听口音这位爷爷是北方人吧?爷爷从前没来过我们平江,要说大水前的光景,那才是真当得起繁华两个字呢!”边说边咂嘴回味。 刚那人便回道,“老伯莫要遗憾,如今风调雨顺,圣上又减免三年地方税赋,何愁不重兴?”说的老汉笑眯了眼,“好,好,借爷爷吉言。” 几人行行走走,逛到平江府最有名的松云楼下。几个正好也饿了,便进店用饭。 不料客满,那小二见几人衣饰齐整,虽不很华贵,但打头的那一个年轻公子不怒自威,颇有贵相,几名仆从也都是个个轩昂,便笑道,“几位爷爷不巧,楼下客满,二楼雅间旁的一个小厅,原是给雅间客人们候客歇茶用的,爷爷们若不嫌弃,也可在那处用饭。” 一从便问,“不会吵到雅间里的人么?” 小二满面堆笑,“瞧爷爷说的,饭馆用饭,哪里像家里头,定要热闹一些,爷爷们若是体恤小的,肯轻着些儿声响,自然是再好。” 说着将几人引到憩厅,众人见虽是附厅,但颇宽敞,隔墙那侧即是雅间,中间的隔门紧闭,倒也不吵嚷,便安坐下来。点了巴肺汤、洞庭虾仁、响油鳝糊、松鼠鳜鱼等平江名菜,那小二又道,“我们这地方的螃蟹最是肥美,十五之前吃蟹黄,十五之后吃蟹膏,今儿正是十五之间,爷爷们何不来上几对?” 说的几人都笑,“好一个机灵的小二,唯恐我们点少了。”云来却想起灵眉爱吃蟹子,点点头。侍从们见他点头,便不再说甚。那小二大喜,健步如飞,滚下楼去。 食不言,寝不语。云来向来是规矩严厉,一时饭菜上来,皆默默吃饭,边听那窗外楼下吴侬软语,十分安和。却忽听隔壁一声暴喝,“我不管你们谁是谁非,总之你们是合伙,他既卷了定银走,这账却非要算到你头上不可!” 这一声暴喝十分突然,又正在隔壁,扈从们十分机敏,有的已摸上腰间软剑。紧接着咕咚咚一声响,似是茶盅子滚到地上,接着又有两三句叫骂和劝说的声音一起,似是雅间里的人为什么事,起了争执。 随扈的侍从中,正有端木良材,此刻仍不大放心,离了座,从隔门中间的缝隙里往内看看,回来向众人点点头。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48 仍默默吃饭。 却听里面陡的热闹起来。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炸开了锅,良材他们听了几句,大概明白了,像是这些人收了一人的定银,不料却又被那人的合伙人将定银骗走,那骗人的家伙逃跑了,两方约到这里商谈如何解决。 众说纷纭之间,一个沉稳的声音道,“各位,且静一静,听在下说说可好?” 众人一静,一个道,“你说,本就该你说……”也有人拦着,“别做声,且听他说什么。” 渐渐平静。那沉稳的声音依旧道,“在下虽是异乡人,但向来十分仰慕平江的丝业,想当年,从西域通丝,至今一千余年,上至京城,远至异域,谁人不知道我平江的丝帛名满天下?前朝的大贵王、谢二家,甚至‘一生只着平江丝’。” 众人听他谈及昔年丝业之繁盛,片刻间真静下来。 那声音又道,“其中最有名的浮光锦,便是谭老您家的名品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微微一唔,十分自豪。 “这次南下,见到丝业潦荒,十分痛心。在下想做的,只是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振兴本地丝业做点事情,绝对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 众人不语,一个声音道,听着正是方才那谭老,“周公子,我们原先也并没有怀疑你的诚意,只是现下出了这样的事,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那周公子也不慌,叹息道,“哎,出此大事,纯是我识人不明,信错了人。谁也没有料到,他竟然假冒合作之名,将我等合作的定银卷跑了。“ 一个急促的声音道,“十多万两啊!那胡四不就是胡……” 周公子轻轻的将他断住,“此事纯是我识人不明,与旁人无干。” “你现下只说怎么办吧!”最开始那个砸盅子的暴躁声音又是一喊,“说来说去,不如给你一个痛快。” 纷纷有人附和,“周公子,我们亦知道你一向不容易,那胡四的作为,我等都见过。这一回即便不能继续合作,我等也不会怪你,只是若想让我们还银,我们是还不出的。” 周公子沉吟半晌,道,“众位的意思我明白了。男儿行事,信义二字为先,这十万两的损失我一人担了,然数额巨大,若信得过周某,就给我三月时间——只是各位与我签的契约,希望继续进行,莫要为了此事耽误了时节。三月一到,必定将欠银还上。” 众人见他全应了损失,不禁大喜,又听说要继续履行,嗡嗡一阵,依旧是那谭老道,“周公子,我们信你,三月后,还是这里见。” 云来等人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前后。他头一回听到这种商贾之间的新文,倒也觉得有趣,笑道,“这周某是个明白的。” 隔壁议定了事情,开始推杯过盏。周奉道个恼,起身更衣。这雅间与附厅是这般构造:分别有门通向楼梯过道,各成一间,中间一道隔门,因是附厅,并无有锁,附厅这边的隔门处垂着一道珠帘。周奉没有多想,自然推开隔门,不禁一惊,略略一定,急忙退后,旁边有人看到了,问,“怎生了,周公子?” 那周奉稳稳心神,强作镇定,“无他,小二贪财,附厅里带进了一桌客人,适才见到,唬了一跳。”说罢从正门出去。 却说方才周奉那一冒,云来恰好抬头,略看到他一眼形容,见其身量颇高,一双浓眉,凤目甚有神采,面上似有惊愕之意,而在周奉目中,淮西王虽轻衣便装,但举止间的威仪不可抹杀,那股权贵里韬养出的夺人之气,灼灼扑面。 席罢回家,周奉自到书房内坐了许久。老家人周成以为是为定银之事,将理好的账目放到桌上,周奉细细看来,周成见他清瘦的脸颊,宽慰道,“二爷,您不必过于忧心。这一回胡四犯了这样的事,想那太守也不能再包庇的了。或许……甩开这样的祸害,还是好事呢!” 周奉抚着账册页脚,淡淡一笑,“甚是。” 44  凌霄 周成走后,周奉仔细阅读账册,这一看又是许久,不知不觉屋内光线已经暗淡下来,他双目酸痛,突突的直顶眉心,遂唤丫头,“掌灯。”灯台执来,他抬头一望,问道,“是你。” 贞良将灯台放到案上,又就着书册位置调整好方向,这边回转身端上茶,“听说二爷回来了,这时候还没见回房吃饭,过来看看。”低头望望账册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可算的平么?” 周奉倒是渴了,接过盅子饮罢,欲站起身,“你这一提还真饿了,走吧。”那贞良却按住他,嗫嗫嚅嚅欲言又止。 周奉疑惑,“有事?”贞良顿了顿,依旧说了,“紫烟的事,不知二爷究竟怎么想的?” 周奉坐下身,“她是你的丫头,自然由你安排,问我做甚?” 贞良便吞下一口空气,勉强道,“若依着我的意思,不如就先将她放在屋里,同螺儿一道,明儿回济州,太太大抵也是会同意的。” 周奉冷笑,“你倒真是贤良,一个一个给我招人。” 贞良掉转过脸,看向那熠熠跳动的烛火,声音越发低絮,“总要与她一个说法。” 天渐次黑了,屋里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光圈将他夫妻二人笼在一个圆内,周奉略往后一靠,半晌站起身,“我不要她。”留下贞良一个依旧望着那灯,烛火依旧跳动,刺的人眼疼,她回过神,惊觉淌了一脸的泪来。 话说那淮西王贺云来,在平江盘旋数日,不顾辛苦,先暗中将各处的守备、关防、城建细细勘了一遍,只见各处倒也平稳,无有大错,原先担心的韩岭与其党羽铲除后新旧交替易生的变乱并没有出现。这日终于结束暗察,正式前往大营。 回来更衣时,一个侍从上来拜见,云来见是他,问,“你怎来了,家里有甚么事么?” 那人便将前两日红苕的事回了,云来听罢,便问,“少史怎么样?”那人一顿,“这……奴婢不大清楚。”斟酌着道,“那天去时,少史像是哭了。” 云来便不再说话。两个小婢忙着解衣宽带,那公服甚是繁琐,恰皮束带上一个银扣卡住了眼儿,小婢细细解了,一头的汗,待终于更换完,捧着银甲皮袍默默退下。 那人再续上,“奴婢不好将凌姑娘留在府内,仍送回去,并使人在外间看着,凌姑娘回去便闭门不出,谁人来请都不见——奴婢看,凌姑娘怕是要辜负王府的一番心血了,或不如,先将她送去哪里避一避?” 淮西王问,“凤鸣的意思怎么说?” 马凤鸣亦是王府近臣,专司机探事宜,那侍从便道,“临来时正是请示过马大人,他说凌姑娘历来性情桀骜,心思机变,不宜驾驭。”云来便道,“既已是无用之人,交给凤鸣处置。” 傍晚,橙红的彤云烧满天边,映到水面上似一江碧血。清油小车驶在堤岸上,顶盖下两串紫铜铃铛行进间发出有节奏的清脆的铃声,这铃铃的声音却被马蹄声扰乱,当头一骑横到车前,驾车的马夫急忙索缰,紫铜铃当当乱响,车帘打开,凌红苕绝艳的脸露出来。 见到是马凤鸣,红苕笑了,却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方能在她笑容里看到一丝极轻的轻蔑。 “原来是马大人。” 马凤鸣不与她虚与委蛇,直接向后吩咐,“请凌姑娘下车。”红苕道,“妾身是去参加今晚左都尉大人的晚宴。”小环将她扶下车,有风,她披了一件素青软缎大氅,一头乌发笼在兜帽里。 马凤鸣不说其他,只道,“凌姑娘是聪明人。” 红苕不再说话。她没有问是谁派他来的,她已不必再问。闭门数日,她知道或在今日会有了结果,所以都尉府的帖子一到,便决定去了。所以方才见到凤鸣的那一丝轻蔑,她是留给的自己。 轻蔑自己还有痴心。 “请容我走一走。”她说。说罢向堤岸走去。 远方的彤云,映照到水面,如一江碧血。愈近愈浅,愈远愈近。红苕想起若干年前,近臣作乱,火从宫里一直烧到大理城外,叛乱的贼子将父王身边的人全杀光了,包括自己身边服侍的几十个宫人,他们的血将滇池染红。 然后她被押送到京都,被当做礼物呈送给大周的皇帝,又被皇帝赏赐给了他。 爱上他是瞬间的事,然后,变作一世。 京都附近绚烂的桃林,年少的男子背手长立,他是那样尊贵,有如一尊骄傲的神,红苕仰起头,她本可以与他匹配,现下却只能匍匐在他脚边,做一个卑微的奴婢。 他见她时眼中有掩不住的惊艳,这让她欢喜,但…… “我不愿做笼中鸟。”已经走的很远了,红苕忽然转身,声音平淡。 “什么?”马凤鸣一时没能听清,待意识到什么,急忙抢上,却已是来不及了,那素青的身影在堤岸上斜斜一晃,没了踪影。 风将发上的兜帽吹开,红苕轻叹,这一秋的风缘何这样温暖,让人错以为是春天。 “二爷?” “嗯,”周奉朦胧之中,听到老家仆周成的声音从窗纸里透出来。果然是他,“二爷,谭老爷来了。” 周奉急忙起身,“他来做甚么?”门吱呀一声打开,熬了一宿,男子面颊暗削,嘴唇四周泛起淡淡的胡茬,一双凤目抠陷下去,盯着周成,“不是说好了日?” 周成忙道,“似不是为这。”那周奉这方一缓,周成又问,“爷要梳洗不?”周奉叫来丫头,回书房内,拿青盐略擦洗一下,便整装出屋。 谭老爷见他出来,站起身,“这么早来打搅,甚是失礼。” 周奉忙回礼,“无妨,有何事请谭老爷但说无妨,周某做的到的,必不推辞。” 谭老爷道,“知道周二爷是爽快人。今日来,却有一事要与你相商。”那周奉听着,心里乱跳,唯恐他说要提前交款的事,脑子里一面已开始盘算开该如何回挡,不料对方却道,“昨日回家,我把你的话左思右想一遍,越发觉得老弟的话有道理,一整晚没有睡着。想你一个外乡人,都对平江的丝业有这般情怀,我一个本地的,又曾赖以为业,怎好为一点变故就放弃祖业?” 周奉心里更跳,唯恐他要退出,一时连客套话都快想不出了,那谭老爷继续道,“因此我思来想去,必要与你共同谋划,将本地的丝业重新振兴。老弟可知,这每一家的丝、织、染,都有秘方,必定是秘不宣人的。比如我谭家的浮光锦,其织染技术,其他人绝不知道。” 周奉读了一夜的账本,本就有些头晕,一大早又被这老儿搅醒,脸都没洗的跑过来,这被他一惊一乍上天入地的,越发晕了,只不做声,听老头儿继续。 谭老头自己确是越发兴奋,“你与我等谈过的约子,不瞒老弟,我开始也是有私的——只拿最基本的做法给你就得了——你又那般着急,我私下里为你盘算,老弟你是吃亏了。”说的周奉苦笑,摸了摸鼻子。 他接着道,“现在看来,老弟你为人忠厚实在,更难得是心存大志,我愿意将谭家的秘技拿出与你共享,有我谭家的秘技,昨日那些约户,有一多半可以删去不再理会,只是,若想真的重振本地丝业,你还只再需一家帮助,若无他家,重振一事只能空谈,若能说动他家,便真是指日可待了!” 周奉眼皮直跳,“谁?” 谭老爷一拍桌几,“杜家。” ——————————————313———————————————————————— 那桌子怦的一响,像是一下子打断了所有声音,谭老头苏腔浓重的声音戛然而止,阖屋一片寂静。静到片刻,老头儿有了疑惑,看向周奉,那周二察觉了,端起茶杯,杯子后隐约笑道,“我怎么听说,杜家已无人了。” 老头儿摆手,“不然,还有一名男子杜景阳,他如今就在本地,经营官府归还的土地,那庄子就在……” 周奉垂下眼,状作用杯盖抚弄杯中茶叶,万顷良田,寸寸熟记于心,当初若不是如此贪心,又或是什么结果——温煦的止住对方,依旧是笑着道,“唯他一人,能有何用,谭老不必说了。” 老头儿大为不解,语气中已带不满,怫然起身,“老夫以为周公子是真做事的人,怎么……罢了,老夫告辞。” 送走谭老爷,周成回来,“二爷,这老头脾气倔,怕还会再来。”周奉不置可否,那周成于是忧心,“他在那些人中颇有声望,若是……可怎生好!”事已至此,除非继续合作,不然真是赔不起了。 周奉拍拍扶手起身,“再说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49 吧。” 一屋子女眷叽叽喳喳,环摇佩动,唯吴樾儿和灵眉静默。吴樾儿是自恃身份,灵眉是无话可说。 谢妃进来时,正看到这默默的二人,抿嘴一笑,略与吴樾儿周旋两句,挽起灵眉胳膊,“出去走走?”灵眉起身向她微一颔首,吴樾儿素知她二人亲厚,将脸轻轻一别。 谢叶二人沿着曲榭游廊一路向前,郡王府里种了好些枫树,火红的叶子一簇一簇叠在游廊外,叶灵眉望着那簇簇燃烧的红叶,“我没有想到,她竟然死了。” “谁?”谢妃被她说的一愣,然后想起屋里那帮女眷方才说起的话题,“你是说凌红苕?”再又想起那日王府中秋夜宴上,红苕的表现。旁人或许不会深察,但谢妃心细,又熟知眼前这位的心性,停步问道,“好好的,怎会为她嗟叹?” 灵眉轻轻道,“她似乎很欢喜王爷。” 那谢妃便笑,“原来是吃醋了。”那娇娘只还怔怔的,谢妃便凑上前,“嗯?”灵眉不妨她一张脸突然放大着凑到面前,“啊”的一小声,捉住她胳膊,谢妃拿帕子堵嘴笑道,“好一个醋娘!王爷若是知道你为他吃醋,定欢喜的紧。”灵眉脸儿一红,“不同你说了。”挣开她手,自己走出游廊。 谢妃慢慢儿跟上,一会儿叹息,“她那样的样貌,却值一叹。”两人的裙摆拂过地下枫红落叶,那小娘儿幽幽的声音道,“她真是勇敢。我也曾想过死,却总不敢。”谢妃急忙止她,“快别要乱说,你如今哪里不好,他对你那般好,做人需要惜福,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主意。”灵眉一笑,眉目间有说不出的依稀惘色,“姊姊说的是,”转而问,“大郎二郎都好么,这次来怎么不见。” 谢妃真叹口气,“都好,这不是老王妃去灵隐祈福,将两个孩子都带上了。”说罢低头。 灵眉想到她育子多年,和马妃新添的世子,也握住她手,“姊姊也是有福的……”谢妃是极聪透爽利的人,仰首一笑,“可不是,人人福各不同,原不是每人都有正妻嫡子的命,咱们女人啊,只尽好自己的本分便好。” 回去的路上,灵眉总有些提不起精神,与吴樾儿一人一车,摇摇晃晃的落到仪门,各自的软轿已候在那里,灵眉依旧是略略向她一颔首,便各自乘轿回房。 回房后,一琴石青与她卸妆,告诉她,“王爷回来了。”灵眉哦了一声,才问,“在哪儿?”一琴回,“与大人们议事呢。”边说边吩咐藕荷领着几个丫鬟伺候洗面。趁着她匀面,涂完香膏,“天要凉了,奴婢已回过贵管事,还需要裁些厚衣裳。”灵眉想到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有的还没有穿过,“又要裁衣裳?”一琴就笑道,“是呢。每一位娘娘,都有应该的份例。”灵眉便不再做声。 脱掉大衣裳,一琴又道,“待会儿若是王爷唤您……”灵眉儿娇声道,“身子好乏,想睡一会儿呢。”一琴只好由着她,扶她进去躺下,放下纱帘。 灵眉觉得自己睡了许久,醒来天还是光的,层层纱幔外,恍惚透出一个人影儿,她一着急,脱口急问,“你怎么来了。”又喊,“快走。”那影儿却不动,她一时急甚,伸手去揭那帘子,却落到一个粗粝的掌心里,这一惊,真的醒了。 淮西王黑鸦鸦的眼睛看过来,灵眉只觉心怦怦乱跳,垂下头。他手伸过来摸到额头,“侍女说你不舒服?”小娇睫毛低垂,温驯的像一只洁白的鸽子,云来便捏住她一只腕子。 “王爷还会诊脉?” “行军之人,万事都略知一些。”细细诊来,“无有大碍。” 灵眉见他容色霁和,方放下心来,道,“方才去郡王府瞧了小世子,那孩子生的真好,很像郡王爷,已经会笑了呢。”云来便问,“可有备礼。” “自然,”灵眉横他一眼,细细将送的贺礼说了,又道,“我给大郎二郎也带了些东西,只是他们随老王妃往杭州去了,没有看见。” 一面说,一面坐起身,鱼戏荷莲的绣被滑去,露出一身的素绫睡裙,云一样罩在身上,云来看看她, “侍浴。” 就这样被他直接抱到浴房,投到池内,那素绫的裙一沾水,立刻凝化成雾,透湿的贴到身上,灵眉又惊又羞,急忙缩到水下,云来一挥手,令侍婢们退去,转而捞起小娇,“撵走了她们,便要偏劳你来宽衣了。” 池子里的水愈来愈热,灵眉这般湿淋淋的站在他面前,十分羞惭,绵软的手指几要绕到那些繁琐的衣扣里。不满她的速度,云来自己动手将衣衫扯落,他不着衣衫时呈现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野性之态,令人更生畏惧。灵眉惊叫一声,瘫在他怀里,手中的物事越发胀大,她顿时红透如虾子,对方已不耐的喘息催促,“继续。” 灵眉兢兢战战的,任他将自己锢到胸前。两人的身体紧紧交贴,女孩儿一团圆润被捏牢在男人掌内,云来低下头,嘴唇寻到她的,灼烫的问,“有没有念着我?”灵眉仰首承受,“有……呢。”他的声音越发低嘎,“如何念我?”舌头抵进她唇内,小娇的声音便模模糊糊,“时时地念着。” 终于她哭出来,咬着唇儿唤疼,好在小手被释放,紧紧揽住他的肩背。不知弄了多久,灵眉儿头晕眼花的,只觉得身子翻转过来,小脚丫儿也够不着地的就再次被进入。她好生想避,但细腰被锢的死死的,又往哪里避。太过弱小的感觉让她只能顺从着由他作弄,两条腿儿摇摇晃晃的,终于够到池底,可脚底下滑滑的也站不稳,胸前晃荡的亦十分难受,便以手握住。 很快他的手亦覆上来,她头目实在森然,软软的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拿开了,“晃的难受呢,”十分的委屈。云来拧住一枚红艳的尖儿,“本王就爱看它们晃呢。” 45  覆水 是夜,落了雨。 云来与灵眉两个,横卧在月窗前的长榻上,齐齐的听那雨声。 雨丝密集,匝匝的落在檐上,直让人的心也跟着静下来。 灵眉的长发一直顺到腰间,发际间还余有方才的湿润潮气,馨香的气息隐隐的,云来低头一啄,灵眉便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仰躺在他膝上,她的小脸洁白如天上明月,纯洁的神情也像,一双秀眉弯弯的,无限的意思入到鬓里,眼睛水润婉转,偶尔一顾,便是又娇又羞。贵管事的说法是,生得这样眼睛的女子,必是多情浪荡。他却喜欢,想起初见的那晚,她从灯烛下睇过来的那一刻,片刻间的心魂酥荡。他这一生也未曾执迷于什么,而她,便是他的欢喜。 “王爷的头发也长呢,”灵眉一笑,眸子里润润的水意便顺着弯弯的眼角流淌开,她抬起手,那宽大的袖子顺着腕子滑下去,云来握住,以指细细摩挲,“我的手太粗糙,几摸不出灵灵的肌肤细致。”灵眉的手握在他粗糙干燥的掌心内,知道他此刻已是难得的温柔,便籍着他的掌握坐起身,面对了面。她看着他依旧略显严峻的脸,这一刻与他那样近,两人的发交缠到一起,心头忽然漾满了难言的情绪。 轻轻将脸贴到他胸前,云来便觉心口处熨有一片湿意,捧起她脸儿问,“怎么哭了?”灵眉摇首,“无甚,我只觉这一刻静好。” 却恐岁月无常,又总有一种怅惘凝结在心头,她感到他火烫的唇印上来,低低的“灵灵吾爱,”她的心便再一颤,又甜又涩的两种情结纠拧到一起,她终是软弱的女子,这样缠绵的情绪里,只泪水儿又淌下来。 周奉走进家门,五儿忙将雨伞接过,回头和四儿一道,帮他取下身上的蓑衣。周成跟在后头,五儿一看老头儿阴沉的脸,就知道事又未成。正接到四儿与他使的眼色,小哥儿俩便收拾了雨具,一同退下。 回到屋里,贞良自备好了热汤热水,先递一盅姜汤上来,周奉饮了,贞良吩咐丫头“给周大爷也送去。”便过来服侍周奉。 周奉仰在躺椅上,双脚泡在热水中,方觉得寒意退去,贞良又把一方热巾递过来,他擦了擦,还给她。贞良小心的问,“还是不见?”周奉点头,她便蹙起两条细眉,“嗳,已经第……三回了,总这样也不是办法,非得去寻他么。” 周奉脸色倒还是平常,淡淡道,“无甚,左不过再去几回便是了。” 贞良忧愁,“若他总不答应,”见他无任何不豫,小心着劝,“不若与谭老他们说明我两家素有龃龉,却就按着原先的计划可好?” “不可,”周奉断然道,“以前的事不可让别人知道。” 贞良不语,着实忧愁,“可这样的结,如何打得开呢?” 周奉想到以往自己,有多张狂,默默一时,“今日之状况,不过是以前之果罢了,他那样态度,也是常情。只是怕他也不愿再提旧事的,我只以诚动人罢。” 贞良知不可再劝,只把忧愁埋在心里,过一会儿,想起家中,便道,“二爷出来许久,老爷太太着实想念,不若家去,何苦在这里苦守。”周奉摆手,“我是撵出来的,若不弄出个名堂,怎有脸面回去。你若想念他们,便你依旧回去,替我跟前尽孝,可好?”贞良不敢再做声,想到这一路的事情,也不知该怨恨谁;又想那一位还在近前,这又要与杜景阳交道,心道,你是真无脸回去,还是心里头还念着谁呢,只不敢说罢了。 话说那淮西王,某日忽记起平江的蟹子肥美,正逢秋爽时节,便携上家眷一起去平江游览。吴樾儿是初来乍至,灵眉虽是故地重游,但以往在此,均隐在深闺,即便出游,又哪有如今地方官员接洽的排场,因此均有新奇。 这一日,叶灵眉春睡方醒,即被唤到前厅。云来一身便服,唤她道,“我两个出去耍子。”灵眉见轻车简从,于心喜欢,只还嗔道,“王爷缘何不早作吩咐,都无带丫鬟。”那淮西王心情甚好,难得的调笑,“便我服侍你,如何?”灵眉大乐,绷紧了面皮儿作他素日里的样子,端严颔首,“可。” 平江城内,水道狭窄,船行缓慢,然别有一番趣儿。云来果然未使带侍女,小侍也只吴德禄等两个跟着,但船头船尾皆有侍卫随扈,他做事一向紧密,向上一回只身纵马,实在是例外之例外。 灵眉却哪里理会这许多,一面把玩着手中墨玉棋子,一面耳边隐约可听到河道两边店馆民居熟悉的吴侬软语,忽的瞅见盘上一个眼儿,忙抬眼偷偷儿上瞄,淮西王正睇着她,眼神甚是促狭,她脸儿一红,仿佛是被当场捉住的小贼,将棋子落在那处,口中道,“你可不许耍赖。”云来失笑,“我何尝要耍赖了?”灵眉微笑,睨他一眼,“就有。” 一会儿他道,“你弹琴与我听吧。”灵眉四处寻顾,“哪有琴?” 云来却寻到一管玉箫,递到她面前,她便摇头,“这东西我不会。”他便笑,灵眉甚是好奇,“王爷所笑为何?”云来道,“这个我可教你。”灵眉更奇,“王爷还会这个?”云来道,“我不会,但可教得你会。”小娇脸上便现出迷惑的神色,云来将她揽过,一双眼睛幽深闪动,“傻东西,汝都不闻有弄萧之乐么?”灵眉一张粉白的面皮登时充血紫胀,半晌儿傻傻的, “还是弹琴吧。” 那沥沥的琴音传来时,周奉不由一怔,旁边的一再唤,“周兄,周兄?”他方回过神来,面带歉然,“抱歉,适才兄台说了什么?没有听清。” 那人正是谭老爷的儿子,便重新道,“我父亲来时吩咐,既然杜公子已然首肯,我等明日便去他庄上探访,周兄是否一起前往?”周奉点头,“那是自然。”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谭公子不再多言,转而与旁人攀谈,留下周奉,依旧盘旋在那隐隐而来的琴音里。 其实他俗人一个,于曲艺文辞又不通,并不会神奇到听音辨人,但这昔日里不时听到的几段,不经意间映到耳下,竟勾弄起往事的涟漪,是以片刻失神。便起身告罪,“几位继续,我舱外走走。” 城内水道狭仄,除去他们这一条,另外几只游船闲闲的游在水上,皆一般儿的红阑乌蓬,他辨了一会,觉得似是右面前方第二只船上传来,便看向那处,脚底下晃晃悠悠似踏在水上,不禁暗笑自己的痴疑。举步欲回,忽见一只小船儿轻摇而上,卖花的女孩儿舱头颤颤叫卖,“鲜花……儿喽,鲜菊花……儿喽,”那右面前方第二只船上即跳出一健硕汉子,神情骄悍,朝小船喊道,“那女孩儿,把花全拿来,我们都要了。” 周奉看那人,颇觉熟悉,既而想起不正是前日里平江城内松江楼里随扈的其一,心间一震,定站在那处。 要等那卖花的小船,船夫停浆原地静候。灵眉儿颇觉舱内气闷,便命人将湘妃帘卷起一层,只留一层,不多时花儿递进来了,淮西王一看,均是些菊花,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50 虽不名贵,但胜在新鲜,便捡起一朵,簪到灵眉鬓上。 灵眉口中道,“我不爱这黄色,”手却扶上鬓旁,那花儿簪的松松的摇摇欲坠,便朝他笑道,“王爷只嫌我笨,自己却不也是这样。”瞥见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一时大羞,转向窗外。 忽而瞥见临船舱上站立的一个人影,心内大震,小手不由扶上舱帘,船儿慢慢的移滑过去,她只觉这短短的一瞬恍若一生,终于将那帘子唰的全打开,回头一望,那对面船上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人影。 淮西王步过来,手扶在她肩上,她一颤,“怎么了?”他问。 灵眉一低头,鬓上那朵菊花遥遥的落到水下,她回过来,眼帘低低垂下,“天——冷了呢。” ———————————————326———————————————————————— 青蓝色的天空,两条船几乎是肩并肩的叠到一处,只不过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一忽儿就划向各自的前方,水面上留下汪汪的几条水痕。 第二天,杜景阳来了。 灵眉在会客的小厅见的他。景阳公子见这位,雪荷色长裙,桃红泥金纱褂子,发上的明珠熠熠生辉,已有十二分的尊贵。当下半是怅然,更多是为她欢喜,跪地下拜,“拜见少史。” “哥哥快起来,”灵眉忙命将他扶起。说来也算是命定,她的每一段姻缘,都遇见过景阳。他见过她在杜府的无所适从,见过她与周奉的尴尬为难,也只有这一回——看到景阳投过来的目光,她微低下头,感到一片温暖。既而问道,“上回信里头,听哥哥说已经说妥了嫂嫂,我真想见一见她。” 景阳些微的赧然,“是镇子上书馆里的女儿,人很斯文。”灵眉甚为他高兴,“最好,”说着石青递过礼盘,“我祝你们,举案齐眉,互敬互爱。”景阳收下了,轻轻道,“我谢谢妹妹。” 周奉和谭公子,依约来到景阳的庄上,不料却说王府一早来唤,出去了。他二人商议一番,决定留下等候,管家便命一人陪着,领他二人四处走走。 杜胜等人,早被景阳查出前情,打发开销了,现下庄子里的下人,并不识得周奉。 这一位管事领着二人,走走停停,那谭公子好生艳羡,“杜公子好生福气,攀上淮西王府这样的贵戚,这样大的庄园……”问那管事,“听说,有几千亩的土地?”管事很骄傲,笑吟吟道,“这镇子上的土地,全是我家的。”谭公子点头,“且有了王府照拂,等闲人等不敢欺越。是吧,周兄?”周奉但看不语,那谭公子哪里理会他想甚么,见他无语,便和管家攀扯开了,渐渐的,和管事走到了一处。 那周奉一个人跟在后头,默默的,忽然四周遭静了下来,他心中一突,从沉思中醒过来,听到谭公子唤了一声,“周兄,”声音急促,忙抬起头,只见前面站了一行人,为首的高高鹤立,十分的尊贵神采,周围则跪了一片,那谭公子亦跪在地上,提示他行礼。 周奉撩起前襟,突然间犹豫了一下,这一犹豫,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他一咬牙,终于缓缓跪下,而这一跪,两腿便如有千斤重量,一直顶到喉咙口上,脊梁骨都压的生痛。听到杜景阳的声音道,“王爷,前面便是正厅,请往那里去吧。” 待他们遥遥的走远,周奉站起身,谭公子一旁低声埋怨,“你方才想甚么呢,我唤了你两声,好在王爷不曾计较。”周奉胡乱敷衍了几句,心中着实嘈杂。那谭公子又望望淮西王等身影,“今日王爷驾临,杜公子怕是无空会我们了,不如先告辞,明日再约。”见他同意,便与方才那名管事留下约帖,自回去了。 话说那淮西王贺云来,对这等本是小民不屑一顾,然方才那男子迟跪的一刻,十分面善,记起正是上一回在平江城内的松江楼见的那人,他记起他言辞处事精明老练,印象颇深,却不料又在这里碰到,便随口问道,“方才那二人是甚么人?” 早先淮西王说要来庄园时,杜景阳已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因今日先约的周谭二人,唯恐遭遇上。不料怕甚遇甚,这不但遇上了,偏他还问起,忙敷掩道,“是两个佃户,来对租子的。” 云来不语,过一时问,“那一个可是姓周?” 景阳脊后立窜上一层冷汗,不知他怎么知道的,也不知他究竟想说什么,干咳一声,低声道,“正是。”好在对方不再追问,正厅已到,景阳忙奔上前去,吩咐茶水逢迎。 云来回府,天已浓黑。灵眉业已卸妆,见他来了,忙起身,“以为你今日不来了。”云来问,“昨儿回来便说头痛,今儿可好些了?”灵眉说是,他便点头,“给孤宽衣。” 秋日的衣服倒也简便,灵眉与他换过家居的便服,自有侍婢们侍候着沐浴去了,这边厢她也吩咐一琴等人收拾床帐,一时淮西王净房回来,皆妥帖了,一琴观他二人情状,自带石青等人退去,掩上房门。 云来洗了澡,十分通泰,与灵眉说话,见小娇为了守他已是呆呆着眼儿,十分的可爱,上去摩挲着她脖颈道,“就困成这样?方才怎不早睡。”灵眉嗯了一声,给他噙住嘴儿,裹住舌儿吸吮,灵眉眼皮涩重,不过勉力奉承,一忽儿他掐的重了,她性子本就娇,禁不住皱眉哎唷一声,没好气儿嗔着,“疼呢!”云来笑,“长成这样儿,可不就是让人掐的。”手上更加使力,将两团粉圆揉的襟里头乱晃,那一对小尖儿高高的翘起,从薄纱里抵出来。 灵眉难耐痛楚,奈何被他锢在怀里,他那样强壮,一只手臂就将她锁住,两条胳膊全压在身后,小脸儿仰着由他吮吻,姿势的缘故,胸脯自然前挺,送人品撷。纱罗半落,一颗红艳的果实绷的紧紧的,从襟前探出来,舔在男人的掌心上,淮西王看着怀里人儿那娇淫的样子,猛然间脑海里闪过那名周姓男子的身影,对方的俊美雄伟,实不输于自己,心念一动,手上不由更加使力,痛的灵眉“啊”的一声,云来将她在怀里转个身儿,低哑道,“你来。” 可怜那小娇娘,本就困的头晕眼花,当下委委屈屈的将他含住,他却又嫌力小,她本就还未完全儿准备好,被他攥住小腰死命的摇晃,禁不住雪雪呼痛,头发散落下来,眼泪噼里啪啦的掉,那两颗桃儿蹦蹦跳跳的,尖尖的肿的老高。这一切景致都更深的刺激到他,索性将人惯倒在榻上捺定,灵眉两条腿儿被分的大开,仿佛被钉在那里由着他冲撞,你想他常年习武之人,有多强悍,这么样狂荡,让人怎受的住。哆哆嗦嗦的哀求着,完全不被理会,她恍惚间记起这还是在榻席上,侍女们就在门外,忙咬住嘴。 “怎么哑了?”他问。 灵眉根本不想理会他,她这样子被他欺负,所有的举动都是示弱,唯有紧紧的咬住嘴唇算作抗议。但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口,不一时便又哭出来,“王爷,缓些儿,缓些儿吧……” 这样强忍不住的娇唤,魂智晃晃荡荡的样儿,云来红着眼,现过一个怪念头,若她这时候唤一声哥哥,该是何样的情形? 第二日,侍女们来侍起时,都红红着脸儿。灵眉已不知羞愧为何物了,由着石青帮她更衣。忽而那小婢惊呼“呀!”的一声,慌的一琴忙也凑过来,见石青手中的单子上一片血迹,脸儿白了。灵眉臊红了脸,忙掩住她二人,沙哑着嗓子道,“是我月事将来了。好姐姐,你们去给我弄些热水来,别惊动其他人,也别让她们进来。”一琴知她脸嫩,忙应下去了。那石青道,“王爷也太不知道疼人了。”灵眉红了眼圈,昨儿他煞是狂浪,把她像个妓娘一般作弄,半点儿也不疼惜,心下是十足委屈的。 接下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却又与杜景阳约好了今日再来,便撑着换好大衣裳,准备见客。不料过了时辰,景阳却未来,灵眉便打发小厮去问,一会儿小厮回来了,说,“杜公子给关起来了。”唬的娇娘一跳,再问,他也说不清楚,石青朝他,“你去哪里问的,人家怎么说的,一句一句说来,有半点不清楚的,仔细你的皮。”那小厮子半大孩子,嘟嘟囔囔的,说是门上邱大爷说的。 一琴告诉灵眉,“邱富是门前接客的管事。”灵眉心内烦乱,打发走了小厮,起身就要去寻云来。一琴忙摁住她,“少史别慌,可还记得上一回的事。”她方慢慢坐下,那一琴又道,“景阳公子勤谨守礼,为人和善,昨儿来时,王爷不还好好的与他一起,怎么会说关就关。少史切不要惊慌,再着了什么人的道儿。”灵眉听之有理,可捺不住满心焦慌,问她二人,“可怎么办呢?” 一琴想想,“王爷这会儿怕是在忙公务。这时候儿,咱们寻人再去庄子上,无论什么消息,您也好有个准备,待王爷忙完公事,您再去慢慢问不迟。” 46  两忘 好容易熬到下午,不知为何原因,去探信的人一直也没回来。灵眉禁不住烦乱,想到王爷昨日的狂荡,未必没有原因,更加心慌,想:早知这样,便不举荐他了。我只当他与那人原不一样,是个心宽的,怎料也这样计较!如今景阳哥哥好容易安稳下来,又说了亲事,若再因为我惹祸上身…… 石青进来时,正看到她咬着帕儿,怔怔的发呆。“少史,”忍不住轻唤了一声。灵眉看着她,像溺在水里的人看到一段稻草,“石青,” 侍女连忙走过来,扶住女主人冰凉的手,两人不约而同,都想到在行院的上一回,灵眉打了个寒颤,原来她一直还是怕的。 一直再挨到晚上,灵眉实候不住了,不顾一琴再四的相劝,来到书房。恰那淮西王将遣了众人,一个人在里面。灵眉进去,看到他正给一把金丝紫弓紧弦,她立刻想到本朝开朝副相帝前持弓自绞的故事,禁不住小脸泛白。颤颤两步上前,福了一福,“王爷。” 灵眉想,还是将那东西拿开的好,便指着那弓,“妾将它挂起来吧。”云来不做声,递给她,灵眉接过一沉,未料到竟那般重,晃晃的将它抱到墙根曲几上。想往上挂,却哪里够得到,遂踮起小脚儿,身后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弓拎起,她身子一轻,仰到他肩上。 从云来的角度,一低首正看到她颈后隐在衣领里一块深红的印记,郁气便泄去大半,缓缓摸上那块红印,他粗糙的手指令她后脊发麻,很快他的嘴唇烫上来,灵眉想到昨夜残忍的对待,身子些微僵硬,略含了含便在他唇舌间推拒道,“妾的身子痛的紧。” 淮西王亦有些懊恼,自己本是沉寂善克的人,一见着她,却总不知哪里就能燃了引子,燎一场大火。手中细软的腰肢紧绷着,他知道自己昨夜狂荡必伤着了她,但道歉是不预备的,轻轻一勒,松开了她。 转身走回坐榻,“有事么?”灵眉连忙赶上,却不知怎么开口,云来狐疑,看过来,她更慌了,一面暗骂自己无用,一面站到他跟前儿,“我身子很痛。”云来倒笑了,将她揽到自己膝上,嘴巴凑到小巧的耳朵旁,“知道了,”耳鬓厮磨间,声音愈发喑哑,“若尔不想再痛,便不要这样勾引我。” 灵眉真个是恼,知他错以为自己撒娇,支支吾吾的,趁着他此际声软,软软道,“景阳哥哥他,”云来便一顿,小娇娘查到了,也只得继续,“是不是做错了甚么?” 云来略松开她,皱起眉,“怎想起问这个?” 灵眉与他脸对着脸儿,一双眸子认真焦急,“不是的。是我今日约好与哥……公子见面,却没有来。找人去询,也没有消息,这才来问王爷。若他不晓得礼数,哪里做的错了,王爷便瞧着我的面上,饶过他罢!” 淮西王不说话,那小娘愈发有些骇怕,咬着嘴唇儿,只还瞅着他。“王爷,”她娇软着求,把脸儿埋到他怀里。相处至今,她猜得他必对自己是有些不同的,按一琴的话儿,景阳一向勤谨守礼,便犯了错,必定不会很大,她盘算着,自己这样来求他,或许会令他原宥了也不一定。 心跳的鼓鼓的,听他突的问道,“那周奉亦在平江,你可知晓?”灵眉便如耳里炸一个雷,半个身子也僵硬了。那淮西王细细瞧她,乌发下小脸儿煞白,睫毛抖颤,冷笑道,“见你这样儿,必是知道的了。” 灵眉连忙抬脸,“不,我并不知……”一瞬儿间,心里转过几回,本以为那日船过弦上的一眼,只是相似不相同的另一个影,万不料切切的抑或就是他……眼睫如蝶翅扑朔,小娇娘不知,自己万种情绪都落入对方眼中,想那淮西王,虽然年轻,久经沙场,最善驭下辨色,灵眉却一贯不擅掩藏,他胸中一时大怒,只不露出来,不知觉间把牙根咬紧。 灵眉彷徨一时,故作了镇定,“他在又怎样,这与景阳公子有何关系?”云来冷笑,“那杜景阳,本王将庄子交与他管理,他却藏污纳垢,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51 又私与你知,切切是可恶!” 灵眉听他声气不善,又什么“藏污纳垢”云云,直太阳突突的跳,断口否认,“不是他说与我的。”云来便再次冷嘿,“原来你当真知晓。不是他说与你听,你又如何知道?难道……”把眼狐疑度她,难道她竟私自使人打探那人的消息! 这中间种种,灵眉如何诉说,只得先把这段抛开,颤颤问他,“这样说,您真是把景阳公子关起来了?” 云来不置可否。 灵眉急坏,这才发现自己还坐在他膝上,想起,怎料脚儿僵麻,她想起他平日的行事,便再一次耐着心相求,“王爷,将他放了吧。”淮西王道,“杜景阳首鼠两端,有负王恩,切切可恶。” 还是这话,此番小娘儿性子也起来了。手心里帕子绞成麻花儿样的,气的发颤,“景阳公子承了您什么恩?我又承了您甚么恩?那田庄地土,本就是官府发还给杜家的。说起来,若不是周奉从中斡旋,还得不了那许多哩——他便与他相交,权当是谢他罢。再者说,本来杜家的土地,就有景阳的一半,您凭什么关他!” 一席话,刺头刺尾,云来万料不到这女孩儿还有这等利舌,他是骄横的性肠,尊贵惯了,何时被人当面这样刺讽,当下立竖了眉头,握住她腕子,“你说什么,可敢再说一遍?” 灵眉还未开口,门口传来贵管事的声音,“王爷不必再问了。少史方才的话,老奴都已经听到。”说话间,贵管事已然进屋,立在当堂,朝着淮西王一佝,继续道,“少史的声音不小,想必不仅老奴,外面的奴婢们也听到了。 王爷,叶少史恃宠而骄,目无尊贵,胡言犯上,全不顾王府体面,有悖妇德,老奴恳请应将少史闭门思过,以示训诫。” 彼时灵眉尚坐在云来的膝上,一只手腕攥在他手心里,淮西王微锁着眉,委实着恼,一时未语。那小娇娘便要起身,谁知发上一痛,原是方才他搂着她在怀中亲吻,一绺发儿不知怎的松了,缠到他衣扣上,这一起身才发现。 云来也才看到,然正是气发之时,又顾及着贵管事立在眼前,一狠心,咄的站起,灵眉一阵剧痛,跌到席上,一手下意识抚到鬓旁。她也不再求饶,颤颤的扶着案子欲要起来。 那贵管事最看不得她这种战战巍巍的娇样子,皱眉向外,“少史的侍婢呢,还不快来伺候。”石青就在门外,忙慌慌的跑进来,灵眉撑着她,头也不回,缓缓走出书房。 周奉在茶馆与谭公子等人吃完茶,双方在街角分了手,便有两名衣饰干练的人走上前来,问,“是周奉周公子么?” 周奉一瞧这二人,身形彪悍,神情警醒,恰似淮西王府随扈的做派,便也警醒起来,思量着道,“二位何人?”一人向他拱拱手,“吾等家奴尔,周公子不必问我等名姓,只与我们走一遭。”周奉向后一看,四儿五儿身边早也围了两人,知是来者不善,多说无益,微微一哼,随他二人上了旁边的青顶小轿。 ————————————————47———————————————————————— 周奉等被带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那些人倒也没有动粗,只是断不容人反驳的架势儿,周奉想,此必是那人的家仆了,上回庄子上一见,莫不是猜着了我的名姓——当下也不慌,只一股怒意卷上心头。 因这样猜想,进屋见到杜景阳时,便没那么惊奇,倒是景阳,站起身,微微一呬,“你怎么也来了。” 周奉听到那些人从外将门掩上,脚步声却没有走远,先不答话,环顾这屋子一周,只见四四方方的一个小厅,东、北两面墙下各放了一张席榻,屋中间的茶几上一个水壶,两只茶杯,一个已被景阳用了,另一个杯口冲下扣在几上,屋角居然还有一只恭桶,嘴角含讽的笑道,“这架势,是要将我二人囚禁在此了。” 景阳心中也早有怀疑,听他这么一说,叹口气,依旧坐下去。 周奉坐到他对面,那景阳与他拿起杯子,倒上茶。周奉握在手中,景阳笑道,“喝吧,我想他尚不至于要毒死我们。”说着自抿了一口。 周奉却持杯不饮,半晌说了句,“对不起。” 景阳抬头,些微的惊奇,“为何?” 那周奉九孔玲珑心,一肚子花花肠子弯弯绕,向来以己度人,不肯吃亏。这话若是别人说来,他必又要猜对方是否与自己打机锋斗智力,只是对面人平常的容颜下,那双眼睛甚是清亮,全无作伪,他本意确实想说,因着我,扰了你与王府的富贵,到了嘴边,却成了“我以前做了些许对你不起的事,……” 景阳听了,却也沉默半刻,“我还好说,只是你确对不住她。” 这个她字一出,周奉顿时把脸涨得通红,禁不住的羞恼,起身掩饰,咬着牙道,“休要提她。” 景阳一怔,微微轻蔑,“我只当你周奉虽是俗人小人,却不虚伪,也当得起一个真字,原是我看错了。” 周奉并不反驳,走到窗口背身而立,一双凤目沉沉灼灼的看着外间,半晌方道,“你知道甚么。” 景阳也早有一口气憋在胸膛,只一直没有机会抒发,他向来是脾性温厚,不愿伤人,此间此地,只他二人,前情旧事,倒有了宣发的契机,也站起身,“你爱慕她,情属自然,但你已有妻,理当克制,而你不仅不加克制,还施展手段,强霸为妾,又拖拖踏踏,不与她名分。还有你那妻子,听说是极贤惠的,与眉儿又有姊妹之谊——因着你的一己私欲,残害了多少人?周奉,你羞也不羞!” 说的那昔日的浪荡子恼怒满面,胸口起伏了几下,转身低吼,“够了!我自有过错,如今我也得了报应,人财俱失,有家不得回,我都认!但他呢!”忽指着门口,大声道,“彼时灵眉儿已是我的妻,他凭什么一眼就将她抢走?他不也是强取豪夺,欺男霸女,老天罚我,为甚么就不罚他!难道就因为他是皇亲贵戚,就因为他权势滔天,所以天都不罚?!”说到极处,那一种妒恨,牵肠扯骨,无以复加。 “还有她!她……”她已答允了我,去求徐妃,去离王府,不料一个转身,就全变了。那日姑苏游河,簪花扶鬓的缱绻,她又何曾与我过?没齿浸髓的一阵切痛,直颤到指尖。 景阳却不料他一下子反应这般强烈。却不知那周奉自金陵一事,辱恨至深,却也是临到今日,方得藉着他的话抒泄出来。他毕竟心善,见状不再语。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你也是个有本事的,只是布衣寒门,怎敌他世代功勋。” 周奉抿紧薄唇,衣袖里的拳头不知觉间攥紧,“我只愿,他日若有机缘,必将一雪今时之耻。” 景阳一惊,望望门外,压低声道,“你待做何,难不成你还想将她夺回?她已为他人之妻,若你再生邪念,搅她幸福,我个不能应允!” 周奉却冷冷道,“那样子浮心虚荣的女子,罢了!” 景阳再吃一惊,望定了他,“浮心虚荣……”口中喃喃重复,也不知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摇摇头,“她不是那样的人。” 雨又落下来。侍女麝香、郁金等翻开箱笼,埋头拣出几件夹衣裙袄,郁金笑着对麝香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这天真是,说凉就凉。”麝香乜她一眼,“少拍我的马,快些儿拿进屋里去吧,一会儿就要起身了。” 待收拾停当,天还是阴阴的,吴樾儿便领着丫鬟们在廊下听雨玩,一忽儿院门口闪进来一顶乌纸伞,吴樾儿拿眼觑了觑,对旁边的郁金道,“我怎么看着像贵管事身边的孙妈妈的样子?”乳母宋氏也听到了,一张,“可不正是她。这样早,这老货来做什么?” 一面说,那孙妈妈已然到了廊下,小丫鬟引进来,孙妈妈与吴樾儿行了礼,“给少史请早。” 樾儿依旧倚在靠上,脸上却透着十分的亲热,娇娇懒懒的道,“罢了,多承您还惦念着我。”孙妈妈笑道,“瞧您说的,我们管事让我来的。” 吴樾儿心里一转,知必有事故,脸上却装作不知,问道,“甚么事,还劳您跑一趟。”一个小丫鬟端来墩子,那孙妈妈望望四周,“天凉了,少史也须多注意身子,别经了凉风。”吴樾儿点头,“正是,倒觉得冷呢。” 便进了内室,只留下宋氏与麝香二人随侍,麝香搬来圆凳,孙妈妈推说不敢,末了还是半个屁股坐下了。吴樾儿便问她,“妈妈这么早来定是有指教了,我猜的可对?” 孙妈妈连忙奉承,“少史爽快的人。无有错,您不知,今儿一早,王爷已将叶少史遣回了金陵。”吴樾儿闻言不由脊背一直,眼睛闪烁,“哦?不知她所为何事?”孙妈妈道,“昨晚叶少史言语不敬,冒犯了王爷,正叫我们管事看到了。” 吴樾儿但觉心中痛快,点头笑道,“好,好。” 她二人不合早已不是新文,孙妈妈见状不怪,又道,“管事让老奴来提醒您,侍奉王爷须谨遵女教,不可如叶少史般恃宠而骄。管事还说,叶少史的事情,自由她遵照王府规矩理会。” 吴樾儿扑朔着大眼,本想再问灵眉因何事触怒王爷,听到这话,那眼儿闪了两下,点头笑道,“知道了。” 语毕送客,乳母宋氏道,“贵管事是告诫您,断不要再插手那位的事。”吴樾儿尚有些不服,“她不过是一个老奴才!”宋氏忙劝谏,“她是老王妃手里使出的人,如今又管辖内务,素有督教妻妾的职责。如今咱们府里又没有王妃,她便是大,况她又对那一位亦无好感,有她出面,万事皆公,你省多少心!” 吴樾儿便笑道,“是了,我的好妈妈,她这样照怀我,全是妈妈的功劳!”宋氏爱怜得看着她,“听老奴的话,咱们慢慢儿来,偌大一个王府,这日子长着呢!” 47  严寒 过得十余日,淮西王等终于从平江回到金陵的别苑。 那小娘子进到屋里,只见淮西王坐于主位,一边立着吴德禄,贵管事站在另一边,她缓缓上前,跪到下面。 云来心中漾过一丝不忍,贵管事已抢先问道,“叶少史,您可知道错了?” 灵眉道,“是,妾知道错了。” 贵管事道,“身为妇人,当以夫为天。莫说咱们王府,三代王侯的尊贵,便是寻常的百姓人家,岂有为□妾者那般与夫君说话的!若是传到外面,王爷的体面何在?王府的体面何在!”一句一句的话说来,无不堂皇,听到云来耳中,不得不也把将那一丝儿不忍暂时捺下。 “王爷愈是宠你,你当愈发恭敬,以身作则方保内室平安。说起来,这些内帏相处的智慧,想你出于商户之家,未必懂得,也难怪了。但既已入府,须就得知道,您可知道了?” 灵眉只是低着头,重复道,“是,妾知道错了。” 贵管事便转向云来,“王爷,老奴请将叶少史降为品侍,以示训诫。” 云来片刻不语,只沉沉的看向下面。她此刻只穿了件素青的衫子,因在罪中,一应的簪环佩饰全无,只在背后梳一个简单的髻。她身形本就娇弱,这样子小小的团在下面,脸儿也不抬,更显弱小。他想起那晚她过来,软软的在怀里求着自己,不禁有些儿懊悔。 贵管事有多了解他,这一回云来没有再让她抢,刻意放缓了声音,“你有什么说的?” 灵眉抬起头,“只有一事。” 云来心下一松,灵眉一双盈盈的眼睛望着他,“妾只想问,王爷究竟将景阳公子怎样了?”她看见他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依旧跪在那里,姿态端正,“景阳公子诚君子也,若做错了什么,必也是无心,妾只恳请王爷饶过于他。”说罢叩首。 “放肆!”那贵管事一声呵斥,脸板的僵硬,“外面的事,岂是妇人们干预的,愈发不像样了,”一面朝淮西王道,“王爷,叶氏冥顽不化,如若不罚,何以服人!” “我既已嫁进王府,要怎么罚处随王爷与嬷嬷的意,”不待贵管事说完,灵眉抢着道,因着激动,声音拔高。她的脊背在不知觉间挺起,手指颤着,脸孔雪白,却仰的高高的看着淮西王, “但景阳公子万不能因我受累,请王爷明断!” “王爷!”贵管事满面怒容。淮西王止住她,淡淡的朝下面问道,“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是,”灵眉索性一发而出,“还有平江的土地,本就是归还杜家,景阳是杜家的亲子侄,妾不敢独自霸占,若王爷恩许,请还一半与之。” 屋内一时静默,半晌,淮西王沉淡的声音响起,“言之有理。还有甚么?” 灵眉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52 清如止水的眼睛看着他,摇摇头。云来亦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如此,叶氏降为品侍,禁足。”小娇娘依然直立,他又道,“杜景阳的事,孤自会处理,你不必烦忧过多。” 灵眉知是应她了,叩拜下去,“妾谢过王爷。” 便由着侍女扶她出去。快到门口,贵管事突想到甚么,与淮西王道,“王爷,平江和桐里的土地,老奴请收回王府自理。” 灵眉一愣,转过身,面向贵管事。云来不做声,只眼睛看过来,她没有理会,一停,对贵管事道,“妾刚说了,既已嫁入王府,妾的家财,凭王府理会。”说着微微向她一躬做礼,转身离去。 天渐渐的冷了。灵眉一日一日的坐在廊下,看院中的碧梧慢慢凋落,叶子一片一片的变黄,再一片一片的落下来。直到有一天,侍女石青将院子里厚厚的枯叶断枝收集起来,她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石青答,“天冷了,他们并没有给送半点炭火来。奴婢收拾一些出来,好留着取暖。” 从那一天起,淮西王便再没有踏足过郁鸯轩。这里的二十几名下人,一琴当日就被叫回,其余的走的走,散的散,只余下当初从汤山行院出来的石青、银红。那银红丫头也是个有点心性的,嫌藕荷二字是贵管事所取,自又改了回来。灵眉望着她们,十分的歉然。 果然就被石青言中了,直到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炭火依然没有送进来。灵眉已不再廊下坐着,天气寒冷,衣服却还是夏日做的那些,还有,这屋子阔达,夏天又把所有的隔断都打通了,悬挂着重重的纱幔,那些漂亮的昂贵的一层一层的玄烟纱,曾经在夏日氤氲的香气里纷飞飘拂,如今却像隔年的蛛网,冷冷的吊在梁上。 书台上的墨也干了,书已烧去大半,唯有一张七弦凤尾秀琴,依旧擦拭的干净,静静的躺在那里。 侍女石青很是忧愁,她们已想尽了办法,把所有能用上的东西都拿来御寒,奈何屋子太大,天又阴冷,三个人的手都冻的像十根萝卜,银红的脸上还生了冻疮,而冬天才将将开始,缺衣少棉,该怎样才能熬过这个冬天? 宋妈妈走到门前,棕底金线蟒纹夹棉帘子掀起,从里间捎出来一阵热浪,带着隐隐的女子格格的笑声,她走进去,穿过背转厅堂,来到里间,吴樾儿正在与个小丫鬟下棋玩,下面四五个侍女,两个在窗下翻绳,一个理钗环,一个站在榻前说话儿凑趣。 侍女们见宋氏来了,忙站个正形,那个陪棋的小鬟也站起来,吴樾儿丢了枚金瓜子儿与她,“去玩吧。”便一哄而散。 宋妈妈一瞧,樾儿穿了件海棠红小袄子,玄黑出毛比甲,发里塞着明珠,脸儿红红的像涂了胭脂,便吩咐郁金,“还不快给少史端解酒的话梅汤来。” 吴樾儿道,“已喝了一碗了。” 宋氏道,“再饮一盅。”说着坐到下头,瞅着她问,“将与王爷一道去延平郡王府了?” 吴樾儿嗯了一声,宋氏又问,“那家人就没有问你什么?” 吴樾儿笑,“妈妈精明。徐老王妃和那个谢氏都问了。” “你怎样说?” 吴樾儿白她一眼,“我能怎样说,不过是说她犯了过错,被王爷罚了。”宋氏瞧她那一脸得意,一指头点到额上,“你这个性子!就不晓得收敛儿些。” 吴樾儿却板下脸,“做什么要收敛,你也说了,她不过就是个玩意子!她也配!再者,装贤良的那一套,我可不会。” 宋妈妈啧啧啧的摇头,倒被她怄笑了,“也罢,哥儿或就爱你这个俏辣直截的性子。” 吴樾儿便也笑了,“快别提她了,怪扫兴的。自贵管事回京后,您最辛苦!”一面让侍女前来给她捶背捏腿,宋氏想想,摇摇头,“我也都是为你。” 这一天夜里,灵眉醒了。天气严寒,三个人挤在仅有的一床棉被里,但太冷了,无法睡熟,往往一夜要冻醒好几回。以往的夜里,每每冻醒,为了不吵醒两个侍女,她总是强迫自己静静躺着,直到再昏昏睡去,今夜却有些禁不住,于是悄悄儿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银红醒了,模糊的问,“您去哪儿?” 灵眉扯个谎,“我去小解,”她便又睡去,不忘了叮嘱,“快些儿回来,冷。” 灵眉嗯了一声,将下床,身子已颤个不停,哆哆嗦嗦的摸到一件棉袍裹紧在身上,她摸着黑往前面走。 这件棉袍,是前几日一琴不知想了什么法儿送进来的,还有两三件棉衣,一大包御寒的汤药,一琴人没有进来,但看她分的细细的各种药材,灵眉想,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今夜晴好,窗下洒了一地的月光,皎银似霜,她就着这微弱的亮,用手指拭去窗边水晶镜上的尘,镜里人的眉目依稀,瘦了呢,她想。又回忆起去年的这会,那间精致奢美的屋子,那个人迫着自己坐在镜前,为她描眉摩骨,“我不会画画,只会这样子在你的身上来画……” 心里头一悸,小娇不禁失笑自嘲,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些,嗳!脸皮儿都烫了呢。 镜子里什么东西在闪,灵眉转身一望,原是妆台的首饰盒子白日里怎的摆开了,亮晶晶的金刚石、猫眼坠子、宝石串子、七彩华胜……林林总总装的满满的,在黑夜里闪着光芒,这些可以换多少棉被和米饭啊,她模糊的想,有热烫的东西从身体里涌出来,她毕竟还是有些疼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413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在这僻落的小院子里被关了十几日,一个清晨,那几个把他们带来的随扈突然就推门进来,“二位公子,出去吧。” 周奉与景阳刚起身,十余日未曾出门,两人脸上都泛起了胡茬,衣衫皱旧,景阳首先问,“去哪儿?”周奉目露警惕,眼里的火花一闪又隐回去。 一个随扈笑笑道,“敢情二位公子在这里,吃喝拉撒的都有咱们伺候着,上瘾了?”脸孔一板,“赶紧的,请快出去吧!” 这是要将他们放了?周奉狐疑,与景阳交换了眼色,他问,“这些天把我二人拘在此地是何意思?总要一个明白。”将那说话的一人白了他一眼,指着他道,“呔,让你们走就快走,哪里来这许多的废话!甭敬酒不吃吃罚酒!”态度十分无礼轻蔑。 周奉只觉郁攒多日的怒气在胸口处流窜,沉沉道,“是淮西王爷吧!” 这些个豪奴在京城塞外的横行惯了,只听“啪”的一声,周奉面上已着了一鞭,立刻鲜血淋漓,那随扈拿鞭子指着他,“贱民,叫你走就走,我们王爷的名号是你叫的?!” 景阳惊怒,“你们怎可随意打人?”周奉一手摸到面颊上的血,淋漓的血色和凤目中浓烈压抑的怒火将整张脸庞灼染上妖异的颜色,他轻呸了一口,“啧,真是有甚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 那随扈着恼,一鞭子又挥过来,周奉这回有防备,但也只够伸手一挡,这一下袖子全抽烂了,里面的棉絮爆出来,景阳忍不住抢过来挡住他,一面怒斥,“你们太过分了!”周奉将他轻轻推开,向对面道,“带我去见淮西王!” 对面一愣,转而哈哈大笑,指他的鞭子抖个不停,回首对其他的随扈道,“听听,这可真是稀奇,”嘴角轻撇,极轻蔑的语气,“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说见我们王爷!” 周奉但觉一股巨大的怒火从心底深处喷薄着出来,将五脏六腑烧的疼痛,他想起每一回见到那人的下跪,他那样骏威高远,轻轻就夺去他所有。拘禁这些时日,他想过最坏,如今却连当面逞一回匹夫之勇的机愿都不复再有。一种巨大的无力的感觉,伴随着随扈的狂笑声,像一座山,压砸到肩上胸口,景阳扶住他,“你……” 周奉不愿看他眼里怜艾的神色,轻轻从齿里嘶出,“走。” 出了院子,四儿五儿也已被放出来,蹩在院角落里蹲着,看到他,哆哆嗦嗦的蹩过来,像两只老鼠。另一个随扈扬着脸对他三人道,“你们这就家去吧。”转过向杜景阳,“杜公子,烦你还要与我们走一趟。” 周奉问,“你们要将他怎么样?”那些人看都不看他一眼,持鞭的人哼了一声,景阳泰然自若,转身向周奉拱手,“周兄,”这是他次如是唤他,“保重!” 后来是在一个雪天,周奉辗转从别人那里听说到杜景阳发了横运,居然令淮西王府将平江的土地剖出一半与他,允许自立门户。那人说的时候不禁的艳羡,“杜公子好福气啊,王爷如此宽仁!……什么,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联上姻的,……喏,不就因为杜公子的侄弟媳,现下正是王爷最宠爱的少史娘娘哪!……” 这一日回来他酩酊大醉,望着门外漫天的大雪,分明回觉到自己输得真真切切,一塌糊涂。 保重,景阳说的好,门外的雪铺天盖地,他眼睛里最后一丝儿光也要熄下,他原就是最需要保重的那一个! 郁鸯轩里,石青和银红围着灵眉,两个人眼睛肿的像四只大桃。 那一日,或是夜里经了寒风,第二日小娘儿便头疼咳嗽,谁知后首又下起大雪,便发起热来,三个人真真的体会到什么叫“雪上加霜”。 灵眉昏昏的醒来,她已烧了两日,已然有些糊涂,那银红见她醒了,哇的扑到她身上又是一通大哭,灵眉吃力的伸手想去抚慰,石青一把把她冰冷的两只手攥到被子里,冲银红骂道,“哭,哭什么哭,没见夫人刚醒。”自己的眼圈儿说着却也红了。 灵眉原比她们大一二岁,这些日子处得已如姊妹一般了,勉强笑道,“怎么了?”石青红着眼道,“将才,奴婢拿着珠宝明珠去寻守卫,求他们让我出去,或者去报王爷,给您请个大夫,他们……不肯。” 灵眉知她个性,说的这般轻描淡写,必定不知被人几多殴辱,一口痰堵到嗓子眼儿,大咳了起来,石青二人连忙将她扶坐起,灵眉咳歪了身子,好容易将那口痰嗽出来,银红忙拭干净她嘴角的涎液,她便抓着她二人的手,“好妹妹,莫要再……咳,咳,莫要再为我去求人。” 银红又哭出了声,“可是您的身子……” 灵眉摇摇头,闭上眼,一会儿睁开,面上浮现一朵苍白的笑容,“会好的,我也不是没经过苦。” 不过是安慰她们的话,石青泪珠子噼里啪啦掉下来,这么好的夫人,“那狠心的……” “真的,”灵眉打断她,看着她们认真的说,“从始至今,只有这段日子里让我最平静,这里。”她摸摸自己的心,“该还的都还了,再也不欠谁……只是连累了你们,跟着我遭罪。” 石青摇头,攥住怀里细瘦的手,细细着道,“不是的,您是最好最好的人。” 灵眉苦笑,“我方才梦到剪云,还有梅香。大抵我是个无福命冲的,身边的人都不长命。不过你们不会,你们是王府家生的……”她说着说着已经气弱,两人忙扶她重新躺好,石青抹泪哽咽,“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记念着这些……” 灵眉不一会儿便又重昏昏的睡去,嘴里面呓着,“别把被子都给我,你们也冷……” 一灯如豆,在黑暗空旷的房间里照出昏暗的光亮。 “怎么办?”银红抱紧灵眉,一起躺在被子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瞅着床前的石青,她眼睛里都是泪,一会儿抖抖的说,“她会不会死?”这话在汤山行院里她也问过,石青抿紧嘴,忽然转头冲了出去。 “你做什么?”后面是银红微弱的喊。 她快步行着,猛然间抬头看到书台上亮晶晶的那一案子珠宝首饰,这屋子空旷逼人的寒冷像一座坟墓,这些个金刚石玉翠玛瑙摆在这里,是陪葬么?! “守卫大哥,求求你们了,去给王爷传个信儿吧,品侍她要病死了,求求你们了!”砰砰砰的捶着门,外面依旧是毫无搭理。 不一会儿,重重的砰砰声又起,这一回声响又闷又沉,院门外的两个守卫一对眼,其中一个往里一看,青灰色的夜空下,薄衣烂衫的小丫头,嘴角抿的死死的,跪在门里与他们磕头,一下又一下。 “求求你们了!”石青的头重重的叩在青砖上,砸的脑仁里重重的昏疼,“求求你们了!” “求求你们了!”到最后,头脑已经昏沉,只这一个执念。 终于,一人忍不住,开口道,“那丫头你再闹也没用,快省省吧。” 石青尖利的声音嘶哑道,“品侍是王爷宠爱的人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53 ,她若真的病死了,你们真就半点也不怕么?” 门外头突然一个声音问,“这里是怎么了,三更半夜的,这样吵嚷!” 石青听出是一个管事妈妈的声音,忙抓着下剩的力气扑到门板上,用力嘶喊,“妈妈,妈妈!我们品侍快要病死了,求求你们告诉贵管事,告诉王爷吧,给她请一个大夫啊,妈妈!” 那妈妈先被这嘶嚎的声音吓了一跳,凑近门缝了一瞅,吓!那石青惨白的脸,头发披散,额上还流着鲜血,两只眼睛黑洞洞的,黑里冷丁这么一看,可不是吓人。 便拍着胸脯跳回去,平喘了气斥道,“胡说八道甚么!怎么容易就死啊活的,你们这些个手段我还不知道?为了引起王爷的注意,什么花招没有?今儿死明儿活的,小心我告诉管事,又够你们受的!” 石青眸子黑的骇人,猛拍着门板,生怕那妈妈走了,“妈妈,您带我去贵管事那吧,我胡话,我认罪,管事怎么罚我都成,可我们夫人真的要一个大夫,妈妈,妈妈!” 门外的人一静,冷笑道,“还做梦呢,贵管事早回京城去了。我劝你们,该挺尸的挺尸去,还有两位守卫哥儿,这么大动静,若是惊动了哪个主子,哼哼,你们也知道这里的规矩!”说罢抬脚转身便走了。 石青拼命的砸门,蓦的一根银枪头从肩膀旁的门板里穿过来,她唬了一跳,噎住声音,门外守卫的声音响道,“刚才管事妈妈的话你也听到了,别碍着我们,快些儿回去,否则下一枪,不定就戳到哪儿!” 石青抖抖索索的滑下身子,夜空皓澜,满眼的星光,庄严肃美的令人绝望。 48转嫁 一早,雪终停了。雪光映到窗纸上,白花花的透到屋里,石青守了一夜,此刻被光线刺到眼,怔怔恍恍的爬起来出了房门。 雪,铺满了整个院子。 雪停了,太阳却还没有出,灰白色的天空下,院墙森森,雪厚厚的覆盖在上面,只留下一圈青黑的檐,庭院里梧桐苍劲的枝桠向天空伸展开,枝枝楞楞,白雪皑皑,石台子上雪亦垛得满满的,台子被雪水浸出湿重的黑色。这世间仿佛除了这严酷的白与黑,再无别的色彩。 侍女石青靠在廊柱子上,摇摇欲坠之间,忽听那院门吱呀一声,她忙睁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一个莲青色的身影从那外间的亮光里走来,踏在雪上,他长长的衣摆在风里向后吹开,照出莲青色的光环,在这严白的世界里仿佛一道仙光,石青屏住气,怕自己一呼吸就惊走了他,直到看见他从屋里出来,臂间抱着一个孱弱的影,这才放心的任黑暗席卷,昏昏的倒下。 十天后。 鹤来吹干纸上最后一点墨迹,毫不意外的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不一会儿,自己所在屋子的外厅一阵响动,侍从们齐齐跪下去的声音,“拜见王爷。”话声未落,帘子已掀开,淮西王走进屋内。 鹤来不慌不忙,再看一眼案上的画纸,确定墨迹都已干定,将毛笔放回到砚上,转过身,兄长沉严的目光看过来,他丝毫不怕,笑笑问道,“哥哥是来看她的么?” 云来一掌掴到他面上,鹤来头一歪,嘴角已沁出血来,滴到襟上。他再一笑,从袖口抽出一方丝帕,轻轻摁在创处,低低儿道,“上一回哥哥打我,还是十几年前吧?……我若晚到一刻,她或已死了,我以为哥哥会谢我。” 那云来面上终于一动,撂开他,走进屏风内。 随行的小侍们紧低着头,自觉地站在门外。 鹤来的这一间客室并不大,屏风内,一座钟鼎香炉座在单木几上,轻轻地吐着安神香,几步向内即是床榻,碧纹荷青的帐子挂起,透水细纱内帐笼着,隐约见到里面卧着一个身影。 云来走到榻前,隔着细纱,她的面容不甚清晰,只见到长长的黑发披在身后,梦中人眉眼闭着,面容平和,她只穿了件白色中衣,双手交叠放在被外胸前。 鹤来跟着进来,揭开帐子,让她更清晰的现到人眼前。他于是看到她以往饱满若瓷的肌肤如今变得青暗,嘴唇薄到几乎透明,眼睑下黑色的影那样深,几乎抠陷下去,那以前娇气的总是嘟嘟的如架下葡萄的感觉全然不再,如今她躺在那里,像一个薄脆的剪影。 鹤来执起她胸前的一只手,看着他道,“涂了这么些药膏,还肿成这样。哥哥,你好狠的心。” 云来站在那里,与他极其相似的面容依然因为截然不同的气态若崇山峻岭,很久方缓缓道,“你不该带她来的。” 鹤来说,“我只以为你会欢喜她。” 吴樾儿正与宋妈妈房内说话,郁金慌慌的从外面进来,对她们道,“王爷回来了。” 二人皆一愣,吴樾儿先问,“不是说要出去一个月?怎么这么早。”那郁金哪里知道,只低下头,吴樾儿骂,“没用的东西!”宋妈妈稳稳神,“莫慌,迟早的事。” 樾儿眼睛一转,笑,“我才不怕。那贱人被三少爷搬到了自个的房里,呵,我倒要看看,这戏要怎么收场!” 几日后,事情终于有了结局。淮西王将获罪的妾室叶氏赐给王弟鹤来,王弟欲娶之为妻,王府不允,暂列侧夫人,王弟执以妻礼事之。 消息传来,府内无不哗然。然又非此不可,那日叶氏禁足中病危,全府上下并无一人得知,是王弟鹤来云游归来,念前情前往郁鸯轩探视,这才发现。情急中将叶氏抱回自己的院落,不许别人看问,直到十日后淮西王归府。 有传言道那叶氏本就是鹤来旧友之外室,王弟爱之久矣,不料阴差阳错与了王爷,又受宠爱。此番叶氏犯了过失,恼于王爷,差点儿丢了性命,可叹王弟一番痴肠,竟不嫌弃,索为妻妾。 于情于礼,淮西王的这一处置都无可指摘。本也是王府关起门来自己的一桩私事,可不知哪一个好事的,竟将消息走漏,又有半年前的王府与都督韩岭之争,也牵扯到这叶氏,当初为她惹出那么大的一次事体,如今不过半年却又转手,个中细情谁知?被传的乱七八糟什么情节儿都有。某一日,一御史一本再参到皇帝处,直接质疑淮西王武威将军的私德,唾骂鄙薄,不尽文采。 那皇帝燕赜接了参本,笑的直打跌。两名宰辅面面相觑,近来小武风头正健,将金陵地区的军务整治的井井有条,屡受皇帝嘉奖。树大招风,这时候被人揪住点儿皮毛大加渲染,本是常事,朝廷大佬们,加上座上那位狐狸心肠,哪个不晓?只不知何故居然令皇帝笑的这样癫狂。二相对视一眼,决定缄口为妙。 “有趣,”燕赜深亮的眼睛里升起趣味。 皇帝说话,不得不接,丁寸问,“臣冒昧,不知圣上所笑为何?” 燕赜看过来,“丁爱卿,你最爱家中哪名小妾?” 丁寸一愣,如实回道,“确是对第八房的小妾更宠爱些。” 何明清老脸一红,欠身道,“臣不才,只有老妻一名。” 燕赜笑,想到他家中母虎,“何爱卿的雅事,举朝皆知。”那何明清面上依然带着自持稳重的微笑,不失宰辅风度,心里暗腹诽道,“你与大将军沈骥和莲妃的三角□,更是是人就知道。” 燕赜回到折上,御笔一挥,轻轻三个字,“知道了,”自语笑道,“朕倒真有些儿好奇,这个让铁木疙瘩颠三倒四的女子,究竟什么样儿?” 金陵,淮西王府别苑。 这一冬尤其的冷。北方呼号,刮的檐上过筛子一样,吴德禄见王爷一停,忙轻声道,“起盐粒儿了。”见他停下笔,知他心里头郁着的怕是比外面暗乱的天气都恶劣,缩缩头,蹩在暗处。 一会子,外面传来响动,吴德禄强笑着道,“怕是来了。” 淮西王嗯了一声,侍女们掀开帘子,鹤来与灵眉一前一后地走进来。走到堂下,鹤来先跪下,灵眉跟着跪在他后头,鹤来先唤,“哥哥,”灵眉跟着低低说了声,“王爷。” 云来不抬头,依旧纸上书写,淡淡道,“坐吧。” 鹤来便搀起娇娘,扶她坐到椅上,一抬头,兄长黑沉沉的眼睛盯着自己,便笑道,“小眉的身子还没好,为夫须照料着些儿。” 灵眉便觉到刀锋般的目光向自己投掷而来,她轻咳了一下,鹤来马上弯下身,抚上她额头,柔声道,“怎么又咳了?嗳,早知道便不要出来了。” “啪,”的一声,云来将紫毫掷到案上,溅起一大块墨。灵眉一直低垂的脸儿抬起来,他一怔,不由陷入那一双澄清无尘的眸子里。 帘子再开,吴樾儿在侍女的陪同下走进来,她系了一件大红羽纱,像一朵彤云一下子飘进这暗沉的气氛里,娇笑道,“三弟来了,”看到灵眉,着意唤了声,“弟妹。” 吴德禄趁空使人将案前的纸墨收拾去,云来恢复了常态,踱到主座,樾儿便依偎在侧榻边上。又笑着对灵眉道,“你身子将好,也不一定非要来。” 灵眉回视于她,淡淡道,“礼不可废。” 吴樾儿委实未料她竟如此从容,本以为照她以往那怯懦的性儿,或是怯场不来,即便来了也不作一声,转而又想,管她呢,如今结局已定,万事顺遂,还怕她怎地。便转向鹤来,眼睛扑扇,“三夫人的病拖到现在,虽说王爷早有话儿,直到昨日才给你二人办事,委屈三弟了。” 鹤来尚未答话,云来嗯了一声,樾儿听出其中不悦之意,低头掩住嘴。 侍女将茶盘捧上来。灵眉端起一盅,袅袅地走到主座榻前,跪下,双手将盅子举到头顶,“长兄为父。王爷,请用茶。” 那一双清如止水的眸子看过来,那样洁净,淮西王竟感到一丝儿狼狈。很久,他方去接茶盅,二人的手指瞬间相碰,灵眉花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将手立即收回,稳稳的将茶递到他手里。 清淡的茶香,是云南的白雀舌。丝丝的香沁入鼻腔,他想起她在他怀里的感觉,隔着那层薄淡的水雾,淮西王的眼睛看过来,灵眉一贯是纯善,不会表达自己的厌恶,只轻轻的低下眼,这一回,不再是为了骇怕。 很久,她听到茶盅搁到榻几上的声音,便轻轻一个叩首,站起身来。 再拿一盅,走到吴樾儿面前。樾儿抬眼看一眼王爷,笑道,“本来,我不敢接这个茶,但王爷既许来接,我就僭越了。” 鹤来此刻上前,揽住灵眉纤瘦的腰,灵眉一愣,不再跪下,将茶水递到樾儿手上。 49温暖 半个月前。 淮西王前往鹤来的客室探询的那日,他进来的时候,灵眉其实已经醒了。 她听到他们走近她的床边,听到他那句,“你不该带她来的。”然后鹤来道,我只以为你欢喜她。 一阵长长的沉默后,二人走出屏风外。她听见他道,“现下你将她弄到这里十余日,阖府都知道了。却怎么办?”鹤来说,“她当时病重,没想这么多。”云来道,“你做事总是这样,从不计后果。”鹤来说,“我将她送到你床上时,哥哥很喜欢。”淮西王喝,“别说了!”声音十分着恼。 然后纸张悉索,她听到那淮西王问,“你这画的……是她?” 鹤来问,“像么?” 半晌,云来的声音低浑,几听不清,“若…我将她给你…” 鹤来道,“只说哥哥日后不要后悔。” 鹤来再回到屏风内,看见灵眉双眼睁得大大的,望着帐顶。他却觉意外,道,“你醒了。” 灵眉缓缓儿地看向他,他看到她眼圈儿微红隐隐有泪,心中不知怎的,竟好像突然被刺了一下,展眼笑着问,“都听到了?” 灵眉生生的将头脑里混沌的一团压塞住,问,“石青和银红,她两个怎样了?” 鹤来一愣,“她们就在外面,若你要见她们,我这就唤来。” 灵眉点点头,“好,我要见她们。” 不一会儿二人来了,进来便哭倒在榻下。灵眉也落下泪来,毕竟这一场生死之交,差点儿就真是永别。当下三个娘儿哭成一团,鹤来退避一旁,做旁观状,一忽儿那小娘抬起泪眼,轻轻向他道,“谢谢你。” 两个丫头四只泪眼便也看过来,皆红彤彤的,鹤来承了这样大的人情,狐狸眼一转,笑道,“若要谢我,也不是无法,方才……”灵眉却把小嘴抿上,“我累了,想再歇一会。” 石青忙道,“是了,我们糊涂。夫人将醒,快些儿躺下。”银红道,“那燕窝粥一直在小火上煨着的,奴婢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54 这就去拿来。”两个小姑娘这么团团转悠叽叽喳,倒把那只鹤撅到边上。 直到晚上,鹤来方被请回。走进屋,只见灯烛已然燃上,帘帐子挂开,灵眉着一件浅蓝色小袄子,倚在床栏,石青银红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守在床边,见此情状,微微一笑,“如今你们这占鹊巢占得倒也好。” 灵眉脸儿一红,“也不定然,或者是自己的地方呢?!”说罢对二婢道,“你们下去吧,我与王弟有些话儿要说。” 石青聪灵,隐隐然已猜到些意思,她看了看鹤来,后来她便知道,那天这位把自家夫人抱出来的男子,并不是自己昏眩之中想象出的仙人,而是王弟鹤来。对于这位王弟,她一个从行院庄子里出来的小丫头,便像是隔着云端那样遥远。只是现下,看在他毕竟救出灵眉的情分上,石青希望着他能好一点。 二女下去后,灵眉指指床对面的圆凳,“请坐。” 鹤来便走到那里坐下,望见手边上一杯暖茶已然泡好,眼睛转了几圈。 灵眉轻咳几声,抬起头望他,“你是怎么想的?” 她一双柔润乌黑的眼睛看过来,鹤来便觉得心口又是一紧,连忙放开,略蹙眉反问,“什么怎么想的,我不明白。” 灵眉一笑,“早先你哥哥与你的话,我都听到了。”她说的时候语气平稳,再没有半分滞咽,轻轻儿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有人的,若把我给你,只怕没那般乐意。不如,可否听我一个法儿,或能两全。” 鹤来挑高眉,“请说。” 灵眉见状,微微有了希翼的意思,继续道,“从那屋子出来,在你这里呆了十余日,确有违礼制,王府我是不能呆了。若你可帮我与王爷转圜,就将我送出去,可好?” 鹤来笑,“送出去,你怎生过活?” 灵眉不语,低下头,“这就不劳三公子费心了,我自有我的去处。” 鹤来轻哼,“难不成你还要去寻那个杜景阳?” 灵眉没做声,一会儿道,“王爷毕竟没有难为他。很好。” 鹤来再哼,有了冷呬的意思,“那周奉呢?你就半点儿也不关心他?” 那小娘儿立时顿住,僵在被子里。鹤来凉凉闲闲的声音,“从头到尾,你没问过周奉半点事迹,我想以你的聪慧,未必猜不到我哥哥既然将杜景阳关起来,那周奉必也没跑了,一并拘了的。可你只为那一个求请,甚至不惜惹恼我那哥哥,这一个,却不见你问上半句。” 灵眉僵僵的坐在那里,冷不丁下巴被他攫起,鹤来那一张清俊如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庞上,两丸黑玉眼写着探询,待看到她苍白失魂的眼神,了然笑道,“我也没有料到,你竟是天下冷心的人。” 灵眉打了个哆嗦,“我不是!” 鹤来一声嗤笑,似在笑她天真。坐下来望进她的眼,“你知道我哥哥骄傲自负,便当着下人的面迫他应了景阳的事,又赌他不屑对姓周的动手。可是,灵眉儿啊,你就不知情字难解,人心难测么,或许你知道,却并不在意他的性命?” 论斗智斗心,那小娘儿哪是这只鹤的对手,当下脸儿白飒飒,身子颤抖,双手捂耳,“我不要听!”鹤来满意,这样的她,便还是那个他可以把握的小娇娘,手顺着她的头发撩到肩膀,轻柔的说,“我不会让你走。” 他靠的那样近,灵眉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好闻的苦枝草的涩涩香味,他将她倚在自己怀里,听她怔怔的问,“为什么,你……” 鹤来道,“你是天下冷心的女子,我是天下失意的人。我们俩在一起,着实般配。” 阳春三月,风吹花开。从紫微山脚向里的小径上,一辆青布顶棚的马车得得前行。赶车人坐在车前架上,天好,暖风吹来的阵阵青草香味熏人欲醉,车夫眯着眼,这样子优哉游哉,十分惬意。 不时却有人将罩帘挑开缝隙,那车夫虽未回头,却也知道,大声道,“公子,跟您说了还有半个时辰就到,莫急,莫急。” 杜景阳知催也无用,只有耐着性子。好容易到了地方,景阳从车上下来,看见倚山的一大片院落,白墙灰檐望不到边,他嘱咐车夫将车在僻静处停好,自己守到大门下。又等了一会,方有一辆车也从外间而来,景阳忙上前拦住,请个好,问一个管事模样的,“大爷好。” 那管事系从成里采买回来,倒也不刁,只是望他眼生,拱拱手,“这位公子贵干?” “叨扰了,”景阳见个礼,问了名姓,道,“刘管事,这里是不是淮西王府的行院,三公子小贺是否在此?” 刘管事见景阳衣饰整洁,气质不俗,道是自家小公子的朋友,便更客气几分,“是也。” 景阳眼睛一亮,“公子可在?公子的夫人是否也在府中?” 刘管事想,这人好无礼,怎么一拐就问上人家夫人,面露不喜,景阳知他误会了,连忙道,“哦,我乃叶夫人的亲戚,姓杜。烦请管事与我通报一声,就说她的表兄来见她。” 刘管事听说是夫人的家人,倒也不敢怠慢,“你等着,我去问问先。” 景阳大喜,深深一揖,“有劳了。”便依旧站到门下,等候回话。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421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且说杜景阳等候了半日,不见有人来回话,心中不免焦急,又怕灵眉有了何事故,又怕刚那人敷衍他,想再去找人带话,但他这一回本就是偷偷儿来的,想那王府深大,无事都要生非,又恐自己多事别再害了她,真个是战战兢兢。 眼见太阳已移到正中,景阳正没主意处,却见大门旁的小侧门一开,一个黑脸丹凤眼的侍女出了来,四处张望,他一见之下眼熟,顿想到这不就是上一回见面时灵眉身边的一个,大喜,忙从边角里出来,唤道,“那位姐姐!” 这侍女正是石青,看到景阳,认出了他,忙上来厮见了。景阳问,“夫人她……” 石青依旧将他带到边角处,“我们夫人说,谢谢您来看她,知道了您的意思。就不见了。” 景阳满心欢喜顿空,失落落的,脸上出现惘色,半晌应了一声。那石青从身上取出一封书信,交与他,“公子,这是夫人让我与你的。时候不早了,您快请回吧。” 景阳接过书信,信封上娟秀的字迹写着,“杜公子启”,他二人以往时常通信,一下便认出正是她的笔迹,但这一回,他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当年父亲意外去世,他一昔之间意识到自己必须长大。抬头望一眼前方那高高的院门,深不见影的墙檐,他感到目睹时光空流、无可挽回的无力和感伤。 任花开花谢,只能旁观。 回去的路上,景阳慢慢拆开信封,将信纸打开。信写的很长,开头是: 景阳哥哥,见字如晤。 景阳鼻中一酸,几堕下泪来。定定神,继续看: 你来见我,妹十分欢喜。自上次一别,几多事故,哥哥必也是听说了。你我识于杜府,于妹心处,今生都不会忘怀哥哥给予我的关怀与温暖,然造化弄人,此生无以为报,只盼来世有缘。 上一次因我之事,累的哥哥身陷囹圄。如今我依然身不得自主,王府深大,今日不见,也是我耻于见你,也是我怯于见你,我想以哥哥之宽厚,定不会怪我。 平江归还的土地,本就是哥哥家族之物,切莫推辞,王爷虽为人严酷,也不失为重信守诺之人,你且好生儿保重,好生儿经营,娶妻之事切莫再耽误,我如今唯祈愿你婚姻美满,和美幸福。 …… 景阳看到这里,禁不住泪潸潸沾湿衣襟,泪眼模糊中,望见信尾还有一行字,忙拭泪重读—— 此外,尚有一事。若周奉有求于哥哥,为经营之事,且请哥哥尽力相扶。 这一行前面几字比划托连犹豫,特别是那一个“奉”字,最后一竖竟长长的拖出许远,景阳也痴了,暖暖的春风将车厢帘子吹开,他捧着信纸,耐不住心神惘然。 石青回到院子里,自家夫人正在廊下望着院里的一株海棠花儿。那海棠初初吐蕊,嫩软的花苞儿鼓起,随风微微展摆,十分的娇弱。然而在侍女石青眼里,灵眉扶阑而立,身上的丝带袘曳拖到地上,清泉一样的眼睛在廊下的阳光里碎影波动,可不比海棠还要娇美上十分。 见她看到自己,石青上前道,“杜公子已经走了。” 灵眉点点头,将手从阑上拿下,转身回屋。 石青跟了上去。从去岁冬天二人之事成后,那王弟鹤来便向淮西王请求,带着灵眉搬离了金陵,住到这紫微山的行院里。石青悄悄观察,鹤来平素清淡平和,他夫妻二个也并不一起居住,鹤来住在泉边上的一处院落,灵眉的院子紧邻其边。每日下午,灵眉都要去鹤来的住处相伴,晚饭后再回,他二人相处的并不像夫妻,倒是亦亲若友。这日子过得平静,虽单调了些,石青等刚从那一场劫难里脱出来,只觉得心安。 “吱呀”的一声,纸竹门向两边移开,跪坐在门外的侍女们见是灵眉来了,轻轻一鞠,待她进去,便掩门到坪下圾鞋出去。原是鹤来一早吩咐,他二人下午饮茶时,除非听传,不准近旁。 鹤来身穿着一件宽宽的大袍,赤着脚站在坪上。向南的竹门移开了,外面粉红的桃花开满枝头,天蓝明净,春风将暖意送入室内,鹤来宽大的袍子飞鼓飘荡,亦吹起披在身后的长发。 听到声响,他侧过脸,“你来了。” “是。”灵眉看出他心头不豫,自顾坐到软垫上。 果然,鹤来轻叹口气,转身坐到她对面。问,“今儿是三月初五?” “是,三月初五。”灵眉答。 鹤来再叹口气,长长的睫毛垂下,“每年这日,都画不好。” 灵眉现下知道,他原是每一日都要画一幅初初的画像的。每天下午的相伴,她只消在这里坐着,不拘做甚,由着他就她的形,描她的影。数月下来,灵眉也不禁动容他的痴心,时常儿暗忖,那位莲妃究竟与他是怎样的一场际遇,竟让他痴迷成这样。又疑惑自己以往所听的传闻,莲妃与皇帝和大将军沈骥之间恨海情天,却不曾听闻她和其他男子有纠缠,但转而一想,市井传闻多是无凭,谁知个中真相如何? 这一边鹤来望着对面玉人儿的脸,忽而一笑,“我给你看样东西。” 灵眉稀奇,不知他要拿甚么,一会儿他从案上的匣子里找出一张画纸捧来,灵眉一看,抬头疑问,鹤来道,“这是八年前的初初。”灵眉闻言,放下手中书卷,回认真打量他的画。这纸张已然有些发黄,可见年岁长了,画中的少女身着嫩绿色的衫子,从一片柳林中走出来,让她惊奇的是少女的面容,还很稚嫩,眉眼竟与自己十四五岁时那般相似。 鹤来道,“我给你讲讲初初吧。” 那也是三月初五的这样一个初春。淮西王的小公子鹤来跟随母妃一起前往太后任氏的宫中拜见。那淮西王妃素与任太后交好,有许多体己话儿,一说没完,便让宫人带着小公子鹤来四处游玩。 不料在一处花园里却走散了,宫人们焦急,到处呼唤,彼时鹤来已有十二岁,正是男子发育变声的时节,他又爱美,不肯出声,本也烦厌与那些奴婢们一道,便索性坐在一株大树上发呆。 那一日,天光美好,花园里有一层薄薄的属于春日的雾气,梨花刚谢,桃花和玉兰初开,昨夜的一场细雨,草地和泥土里落了一层雪白的花瓣,和着泥土的芬芳。她就在这样一片朦胧的花香中走来,分开吐芽的柳枝,露出花瓣一样娇嫩的小脸。 鹤来从上而下,只觉那心儿砰砰的砸在自己胸膛上,那女孩儿左右张望,突然像有灵犀似的,一抬头,看见树梢上望下来的一只呆鹤。 女孩笑了,问道,“你是淮西王府家的小公子么?”声音娇嫩柔软,比泉水还要动听。 原来她也是来寻他的。鹤来不禁的惊喜,想想自己的声音,猛点点头。 女孩道,“你上那里做什么?我去唤他们来。”说着转身要走,鹤来着急,也顾不上自己的声音,忙扒着树枝将身子倾斜,装作扶不住的样子,“哎呦,别走,我快掉下来了。” 女孩大吃一惊。她知道这小公子是淮西王妃心爱的幼子。淮西王老贺将军立功甚伟,甚得先帝宠爱、当今皇上的倚仗,长子云来一直随军,便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55 只有这一幼子陪侍母亲身旁,若是出了什么事故儿,哪里担得了这干系。便四处寻望,跺脚道,“这可怎生好!我也不会爬树。” 鹤来看着她焦急的样儿,心中欢喜,再一扭身子想吓吓她,不料却弄大了,那树枝啪的一声竟断了,他一声大叫,堕了下来。好在这树木枝叶繁茂,一根伸出来的粗枝拦住了他,鹤来连忙翻个身,趴在这枝上,往下望去,只见那女孩子吓白了脸,对他叫道,“你快别动。”鹤来回头,这才发现自己趴着的这根树枝,根节处也在晃颤,似乎就要断裂。他是头冲外屁股冲着树干,这一下是真害怕了,竟然软在枝上动弹不得。 女孩很镇定,算算那小公子离地约莫七八尺左右,便大声道,“你莫动弹。”说着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搬着几块石块。鹤来一面想这有何用,一面却见她为己费力甚是喜欢,却见她将石头搭好,自个儿垫着脚尖爬上,然后解开腰上束着的长长的腰带,抬头道,“小公子,你莫要怕,我把这腰带上抛,你垂下手接住。”说着将捉着腰带一头,奋力抛上。 刷拉一声,石头倒了,女孩跌到地上,鹤来心里一揪,见她不死心,又搭好再抛,这一回,他探下手,那柔软的布料在手心里一划,他猛的一握,竟然抓住了。 女孩大大的眼睛放光,在汗湿潮红的脸蛋和松散的秀发映衬下,比阳光还璀璨,“你慢慢儿,别害怕,将带子绑紧你缠在树干上,我去叫人。” 鹤来从未看过这样一张娇美动人的脸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嫣然一笑,“初初。” 50暴雨 听到这里,他忽然不再说话。很久,灵眉拿起杯子,茶已凉,浅绿的茶汤在青褐色石钟乳杯子里十分清澈,映进她眼睛里,鹤来却仿佛一下子失了忆,又或是陷落在自己的思绪中。她于是不再问,重拿起书。 向南的那两扇竹门依然开着,门外粉艳的桃花盛开,一阵风起,花瓣簌簌而下,本来浓厚的粉落枝后在光照下变得透白,洒雨一般,然后随着风尾轻轻打着旋儿,落到地上。灵眉将书本搁在膝上,心道这一春就这样过了。 初夏的一天,鹤来灵眉从九华山游历回来,接到金陵派来的人通传,说王爷有急事相商,勿令赶紧回府。他两个听到传话,鹤来问灵眉,“你若不愿去,便留在这里。”灵眉想了想,“也好。”鹤来便也不顾休整,直接随车去了金陵。 第二日回来,告诉灵眉,“皇帝来了诏书,宣我哥哥回京另有任职,这里的差事交给他人。哥哥问我们是否一道回去。”灵眉听说这样,安了心,那鹤来问,“你想去京城么?”灵眉反问他,“你可是也须得回去?”鹤来笑道,“皇帝虽大,却管不到我头上。”接着沉吟,“你不想去,我二人留在这里游山玩水,倒也便宜。”灵眉垂下头,算是应了。 却也需要再往金陵一趟,去与他辞行。 来到金陵的别苑,才知道吴樾儿等已早先回去了,仆从也走了一半,偌大的王府别苑现下只有淮西王一人居住,显得十分冷清。自他们抵达一连数日,听说王爷均忙于交接事务,日夜都在军中,无暇回府,也就一直没有召见,那小娘子便一心一意得呆在房内,只等他得闲,见过一面便罢。 这日,在军中盘旋数日,云来终于觉得有些劳累,便暂向众人道个恼,带上几个近侍回府。快到时,忽的一阵大风,远天漫过一层乌云,贴身的太监吴德禄道,“怕不是要下雨吧?”果然疾风阵阵,顷刻间乌云遮瞒天,一行人便在西门落马,抄近道回屋。 那夏日的雨,说来就来,他们将进了二门,穿过一处庭院,头顶上即一个炸雷,尘土沾着水汽直往人面上灌来,虽说从门房那里拿了纸伞蓑衣,但展眼间豆大的雨点飞洒,愈来愈密,整个天黑的像染了墨,几人行到一片竹林中,望见深处一处小小的画楼,便前往避雨。 这画阁子是个闲下的地方,平时无有人来,只下人们按日打扫干净。地方也不大,外面一间大厅,里面套着个小室,玲珑利落。 云来将一进来,却隐隐闻到一点极淡的熟悉的香气,心中一动,竟然站住。他身边只有三名侍从,两个小侍,一名侍卫,眼见那侍卫要推开里头套室的门,他止住了他,自己推门进去。 里面光线很弱,乌云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光,黑沉沉的空间里,影影绰绰的显出里面榻几、台案、多宝阁的影,此刻画楼外面风雨大作,簌簌的雨点落到窗上,噼里啪啦的像腔子里烦杂的心跳。他忽而觉得喉头很干,心弦一阵阵发紧,却没有先开口。 叶灵眉站在最里面的多宝阁架子后面,听到雨水打在窗上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呼吸,渐渐的急促,再慢慢的缓下来。再站了一会子,她从架子后面走出来,向着他远远一福。 云来亦沉默一时,问道,“你怎么在这。”语气自然,身子微往后倾斜,那吴德禄和另个小侍便上前,一个为他除下蓑衣甲胄,一个接过佩剑,放到案上。 灵眉道,“听说王爷就要回京,妾随夫君一道,与您辞别。”这一别,最好永世不再相见。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娇软,在这幽暗的小室内,几乎像呼吸一样清甜,却说不出的云淡风轻,云来良久没有做声。灵眉等了一会,再轻轻一福,“妾退下了。” 她经过身边的时候,云来心内,犹如外间暴雨,电闪雷鸣。她就在身边,唾手可得,他只需伸出手,几乎不用使力就可将那纤弱的身子拉回。但云来瞬间惊觉,自己竟已失去当初的兴味和决心。这一刻,他想自己是有些恨她的。她凭空地出现,那样的美丽娇弱和轻易,令到他迅速陷落在一种虚无的欢乐中,令到对自己生命以往二十三年单身自由生活的向往、熟悉和好感逐渐失去,如今只留下巨大无限的空虚。到今次的偶遇,最初的兴致勃勃,只变成意兴阑珊。 原是他与自己谈了一场恋爱。 雨水依旧浇灌着下着,云来立在原地,一向挺直的脊背竟有些落寞,然只一瞬,便又挺立起来,这些叶灵眉都没有看到,也不会看到,她只依照自己一贯的步伐,轻轻走出那间屋子,门在身后关了。 51清溪 两年后。 灵眉与鹤来再回到平江,已是一个更加平稳的女子。两年的游历,给她的眉眼处添了些开阔的气息,不再是当年只会深闺啼怨哀哀戚戚的小妇人。但她总改不了自身的那份娇糯,仍然是娇娇软软的语调步伐,犹如和风细雨。 他们此次回来,是要参加景阳的婚礼。 杜景阳原先所说的那名镇上书馆的女儿,因着后首景阳的土地从王府中单立出来,令书馆的老爹十分骇怕,唯恐结了这门亲事得罪了淮西王府,硬生生给退了。两年过去,景阳的土地经营的繁荣,王府也没再叨扰任何,许多人嘲笑,“人家王府高高在上,又岂是你一个酸生得罪的起的,好吧咧,白跑了一个上等的女婿。”惹的那老爹郁闷不已。 不过景阳倒因此另结了门好亲事。就是平江城里原先丝染大户谭老爷家,曾要与周奉搭伙兴丝的那位。两年前的冬日,被王府放出来以后,周奉便携家离开了平江,自此不知所踪。留下一封书信与谭老,并早先的十万定银,谭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倒是前先虽没合作成,却被他振奋了精神,自出面联合了本地丝户,二年下来,当真重振了本地丝业。那谭老爷感念周奉的信义,将他赔偿的定银算做一股,却不敢自管,又素闻景阳之贤名,便将股份托与了景阳。一来二往,愈发相中景阳的人品,便将最小的一名女儿许配,成了良缘。 灵眉接到书信,十分欢喜。彼时他们正在蛾眉,本要继续南下,忙停下来,与鹤来商议,一起回到平江。 这日一早,天还没亮,杜景阳便装戴一新,命家仆将大门打开,他站在自家院子门口,望着浩蓝的天空,和远处天边缀着的一颗亮星。现下是刚刚立夏,今年的年景特别好,该晴的时候晴,该雨的时候雨,去冬种下的麦子已结了穗,颗粒饱满,皆鼓鼓的立在秆上,将那甜丝丝的青青的香气散发到空气里,景阳深深的吸一口,这是丰收的味道。 这也是自由和富足的味道,几乎每一个清晨,杜景阳都要站在自家院子的门口,呼吸着这清新自由的气息,脑海深处有一个身影,她在信中写道—— “如今我身仍不得自由……唯盼你婚姻美满,和美幸福。” 一阵暖风吹来,景阳忍不住些些激动,天边缀着的那颗星那样亮,而她即要归来。他如今结了这样好的亲事,未婚妻温和秀美,她必定为自己喜欢,能让她为自己开心,他想他已做了最好的事。 灵眉和鹤来是午时到的。马车还未到镇子口,鹤来撩开车帘,灵眉一看,远远的前方,立着一个身影。青青的麦苗在他身旁,后面是镇子绵延的房屋,她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扶着车窗看着,自轻唤了声,“景阳哥哥。” 杜景阳看见马车,急忙两步上前,马车停下,侍女揭开车帘,景阳的笑脸像三月里温煦的阳光,灵眉禁不住笑了,生命中总有人,即使相隔再多的时间,再见犹如只是昨日分离,她很感激有他的存在,轻轻唤道,“景阳哥哥。” 一行人来到杜宅。灵眉看事先为自己准备的房间,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厢房做成书房,里面的桌椅陈设,全是自己喜欢的样式,十分感叹景阳的用心。对他道,“我偶尔一来,哥哥你太费心了。” 景阳道,“这里也是你家。我今日之所有,全因有你,分你一半,并不过分。”灵眉也是为这事,早先听说他将所有的田产地契,均填上了她的名字,便道,“这样不妥。”景阳道,“有何不妥?如今你我便是亲兄妹,我这一生,除却妻儿子嗣,便是以你最亲,你这一生,除却夫君儿女,便是以我最亲。谈钱财做甚么。” 那叶灵眉心里头暖暖的,眼角泪花闪烁,景阳装作不见,便说起自己娶亲的事情,灵眉果然欢喜,问的详细,后首景阳道,“妹妹也成亲数年,我见鹤三公子虽有些古怪,但性情洒脱,是个可托付之人,你二人也不能总去游玩,静下来,添加子嗣才好。” 灵眉面上一红,扭过身去,景阳只道自己唐突了,笑道,“是我不好。你先歇着,我出去看看。”灵眉知三日后便是婚礼,连忙应下。 婚礼办的很热闹,景阳人缘颇佳,谭老爷生意又大,那平江城里的,和镇子上十里八村的乡绅都来道贺,流水席直摆了七天才罢。新娘子果然是好,容貌秀美,性情端庄,与景阳一起,端是一对璧人。席间大家知道了杜公子原还有一位妹妹,却并没有介绍鹤来的身份,只道是京城的一名世家公子,他二人那样的相貌做派,也惹得乡邻一片赞叹。 婚礼后,灵眉又住了一个来月,姑嫂相处十分得宜,分别时颇依依不舍。马车渐渐离开的时候,炊烟刚起,灵眉回视镇子口,那里立着一对送别的身影,夕阳大片的光洒在他们身上,这一刻,她自大水之后缺失的亲情乡绊,终于被填补上。 52凡人 马车离开平江,一路向西南,经过句章,经过南昌,经过临湘,经过钜州,终于在这一年的十月,到达南诏。 南诏前朝即为中原属国,原来的国王乌蛮安家对前朝忠心顺服,侄子令大却不服。十年战乱,积弱的中原王族无暇顾及边陲,令大趁机夺取王位,将年迈的老国王安家锤杀于王宫内。此后,南诏陷入内乱,游蛮不断骚扰边境,直到十年前,大将军沈骥南下平叛,将叛王令大的后代同样杀于宫中,子嗣籍没为奴,押赴京城,另立原安家遗有的一名外孙为王,定大理为都。自此,边陲安定,逐渐兴荣。 他们这一路行走,都没有劳动官府,皆住在馆驿或鹤来的朋友家。这一回来大理途中,已听说鹤来在此处有一旧友,便是要住在他家。 主人却没有亲自来迎,只有一个管家,一面替主人道恼,絮絮叨叨的说着原因,灵眉连日旅途奔波,又有些尚不大适应这里的高海拔,颇有些头晕,只断断续续的听说道似是这府里的一位夫人生产,今晚就要摆满月酒,主人忙于宴请一事,故未来迎接。 待被引入客舍,侍女们随灵眉进屋安置,鹤在外厅与管家说话,那小娘子坐了一会,觉得舒服些了,便亦出来。管家正与鹤来说着,“我们家老爷特吩咐小人,务必二位贵客赏脸参加今日的晚宴。”说着将请柬恭敬递上,抬眼见灵眉出来,忙又向她行礼。 灵眉走过来,听鹤来问道,“他何时回来?” 管家道,“老爷下午就回。” 鹤来掂了掂手里的红纸请柬,抬头笑道,“好,我们去。”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56 管家离去后,灵眉与鹤来道,“我有些头晕,便不去了。”这些事上鹤来一向随她,不料这一回他却道,“这是人家的一番好意,你我一道去吧。”灵眉问,“这是什么朋友?”鹤来抬起头,眼睛闪动,“这个朋友我以往得罪过他,所以更须得去。”灵眉有些困惑,以她的了解,每当这只鹤神神叨叨的时候,准没好事,鹤来却又收起笑脸,正经与她道,“你累了,好好休息吧,晚上我来接你。” 灵眉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来时已是傍晚,天倒还亮着,原是这里地处西南,日照长,天黑的比中原晚些。侍女们给她换上长长的湖水蓝的裙子,简单挽一个偏髻。南诏国一年四季气候宜人,温度变化不大,大理地处北面,气候偏干燥,十月的晚上还是有些凉的,便又在外面披上一件薄的披风。 灵眉换好衣衫,带上备好的礼物,出门时,鹤来已在庭院里等候,两个一道,登上前来接人的小轿。 天虽还未黑,红红的灯笼已高高的点亮,从半路上一直到摆酒宴的院落。灵眉见这主人家的院子也满大的,院前接迎的客人不断,十分热闹,便知必也是当地一门颇富有的大户。想到中午鹤来说起这位主人时语气怪怪的,心头掠过一阵奇异的感觉,恰一阵风出来,她打了个凉颤,觉得脖子后面寒毛直立,似要发生什么。但这感觉又只一刹那而过,她想,许还只是轻微的高原反应吧,渐渐又安下心来,只等在席上坐坐尽了礼便告退。 到了院子门口,下了轿,一个青年女子迎上来,满面笑容,“是贺夫人吧,请随我来。”灵眉回头,看到鹤来向他点头,便与这女子一道进门。那女子一路引她去宴厅入席,一面自我介绍,“我是这家的大表姑姐,姓于。”灵眉回礼,“原来是姑太太。”于氏忙侧身避让,“不敢当。”说话间来到宴厅门口,于氏的一个丫鬟上来道,“守备的夫人来了。”灵眉听到了,便对她道,“姑太太若忙,便快回去迎人吧。”于氏不过意,解释道,“客人多,他们是外乡人,亲戚少,委屈贺夫人了。”指着她的一个丫鬟,让她引灵眉入座,这边自己匆匆又去向院门口。 灵眉坐了一时,左右都是些不认识的,颇有些气闷,便起身去梳妆,但见那梳妆的室内,布置的颇为富丽。侍女捧烛黄铜灯,落地铜镜,马桶和妆台皆为木制,角落里放了熏灯香球,故尔毫无异味。灵眉见那墙上刻着壁画,都是当地蛮人的服饰故事,色彩浓艳,粗而不俗。 又不认识那席间的人,她索性慢慢欣赏一会,回去时客已满厅。这一间女客的宴厅里摆了二十余桌,乌压压的人,她一时倒忘了自己的座位,还是石青先认出,忙指给她看。灵眉也认出了,便往那里面走,刚踏进厅堂无有几步,却猛然一停,石青跟在后面,防不住这一下,差点撞到她身上。一抬头,自家夫人的脸变的雪白,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石青不明所以,忙上前扶着她手臂,焦急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灵眉却不回答,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一面顺着她眼睛看过去,却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这一会,她感到自己扶着的自己的夫人的手臂微微颤抖,越颤越厉害,忙回过头来又问,“您不舒服吗?”感觉到她竭力扶着自己的手,但仍禁不住身子摇摇欲坠,好在她们在侧门边上,并没多少人注意,听她虚弱着道,“扶我回去。” 走下台阶,石青问,“要奴婢去叫轿子吗?”灵眉摇头,两个便一道出了院门。回去的路她们却并不熟,只一路走着,石青知道方才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却并不敢问。她忽然挣开她的手,石青道,“夫人……” 灵眉不回头,“我想自己一个人走一走。”又道,“你莫跟来。” 她愈走愈快,愈走愈急,这一刻谁都不想理会,包括那忠实的、已如姊妹的侍女。完全没有方向的,灵眉不知不觉中已是奔跑起来,她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下意识的只是想要逃离那个宴厅,逃离那个院子,逃离那些红彤彤的一路挂过来的灯笼。 她方才看到了贞良。 穿着大红的裙子坐在主座正位上的贞良,比以往丰腴了许多,脸上带着笑,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的贞良。 心脏忽然剧烈的疼痛起来,针扎一样,天在一点点的变黑,风从耳边呼啸着吹过,剧烈的奔跑让她的五脏六腑像烈火一样燃耗着,似要炸开,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缺氧的痛感,往事像一块块巨石砸过来—— 这个朋友我以往得罪过他……好妹妹,我求求你,你便放过你哥哥吧……贞良…… 终于,她绊了一下,起来抱住一棵树木,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哭,便是倾其所有。也不知过了多久,甚至不知究竟哭的什么,只觉得巨大的哀恸从心底深处不知名的角落喷涌着,流淌着,根本无力压制,也不想再去压制。 天已经黑透,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原来,你究竟还是念着他的。” 灵眉不用回头,知道是他。果然,鹤来静静地坐在她后面一株大树上,静静的看着她。 灵眉把脸放在手心里,一会,转过身,她靠着树干坐下来,从指缝里问,“你还想做什么?” 鹤来不说话,然后,她听到声音,是他翻身从树上下来,走到她跟前,“恨我么?” 灵眉将最后一道泪水从面颊上抹去,把脸从手心里释放出来,并不看他,摇摇头。恨是一种太过强烈的情绪,而她只是一名平淡的女子。 鹤来在她面前坐下,看着她的侧颜,慢慢着道,“我对初初的情感,这一世,除却我,也只有你知道。至于她,或许都已不记得我的存在。这样的情感不很正常,但我克制不住,所以当时见到你,只想让你比她更悲惨。” 灵眉依旧侧首望着前方,仿佛他在说别人的事,摇摇头,意思是他现下不用说这些,半晌道,“你害过我,也救过我,咱们两清了。”转过来看着他,“这两年多……如今我只请放我走,让我离开。” 鹤来道,“两年——我以为你已是我的红粉知己。”灵眉轻轻嗤笑,“谢谢,我当不起。”鹤来又问,“离开,你往那儿去?……你就舍得他吗?你知道,他就在这里。” 叶灵眉像被针扎到一样跳起来,“别说了!既你已觉得对不起我,又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两年了,你救过我的命,我都还清了,便是你救过我,那也是你欠我的!你爱那个乱七八糟的莲妃,关我什么事,你为甚么要害我?若不是你,我们,我……”她哽住了,无法再说。 “你们怎么样?”鹤来逮住她的话,“瞧瞧你,方才还说不恨我。” “我不恨你,我当然不恨你,”灵眉攥起拳头,浑身发颤“你不过是个猥猥琐琐阴暗卑鄙可怜的人,你根本不值得我恨,我只是讨厌你,鄙视你,我不恨你,不恨你!”忽然她的眼泪再汹涌着下来,对着他喊道,“我恨死你了!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喊完,她猛地推开他的身子,逃一样的跑开。 第二天。 石青来问早时,发现灵眉已穿戴齐整,她脸色发黄,眼睛红肿,可见是一夜未睡好。石青不知道她昨日究竟看到了什么,自从随侍于她,无论是触怒淮西王被禁足,还是后来的被迫改嫁,她从没有见她这样过。作为一个女人,她打心眼里同情这位柔善的夫人,而且尊敬,她是过于柔善了些,但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也一直在各种境遇下竭力维持自己的尊严,她是值得她尊重的。这一回,她失控了。 “夫人,”她走上前,轻唤。 灵眉这才看到她。清清喉咙,微哑着道,“石青,我要走了。” 石青讶异,听她继续,“我要离开这里,离开他。” 石青沉默一阵,“是。” 灵眉又道,“今日就启程,你,可与我一道?” 石青毫不犹豫,“当然。还有银红,我们都陪着您。”她不要去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知道,夫人向来平静的表面下,心里是极苦的,而这些痛苦,她并没有打算拿出来晾晒,也从没有触怒过旁人,自己作为侍女,只要时时的陪侍在她身边就好。 灵眉握住侍女的手,一会儿合上眼,“去收拾吧,我累了。” 石青退下,一会儿进来,后面跟了个管家婆子,侍女道,“夫人,这位嬷嬷说主人娘子要见您。” 灵眉一动,下意识就要说不见,再一念,这一去必是永别,问道,“你们家老爷可在?”那婆子摇头,“早上便出门了。”石青听她问话,显是与这家认识的了,遥想以往,略明白了些,但见她嘴唇翕动了两下,站起身,“走吧。” 那婆子将她主仆二人领进院,便退下了。叶灵眉望着那敞开的厅堂房门,忽然有些胆怯,略略一停,终于还是进去。厅内却无人,一个丫鬟迎上来,“请随我来,”却是穿过厅堂,又走了一道回廊,来到一处房前。门口,那丫鬟朝石青一笑,“姐姐请留步,我们主子与夫人有体己话儿要谈。”石青便看灵眉,灵眉允许了,轻吸一口气,掀开竹帘。 不自禁愣了。 只见花团锦簇、玲珑剔透的一间卧房,倏尔玉色纱糊的小窗,倏尔彩绫系的中间槅门,外隔间正对门一扇大水晶镜,影影绰绰映出七八分真人影儿,旁边镂空木板,一隔一隔,放置各式笔砚、花瓶、盆景等物,窗下一大台暖榻,上面铺的墨玉色绫被,几团白底水墨画儿圆枕堆放其上。中槅门彩绫挽系,碎玉一样的粉水晶珠帘垂下,如缤纷细雨。 她做梦一样,一步一步走着,抚开水晶珠帘,屏风半掩之后,缠枝镂花的大床,粉紫团花的帐子一半儿垂下,一半儿被金丝钩勾起,鹅黄的绣被直垂到床榻下。 叶灵眉呆住了,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忽然,她猛回过头,霎时间白了面庞,抓紧手里的珠帘。 往事像微小的尘,细细蒙蒙,她看不清,那人站在那里,就在眼前,却又遥远的像是在彼岸,手心里的珠帘越抓越紧,紧绷的要断开,“刷拉”一声,她抛开它,向门口跑。 被拦腰抱住了,他将她压到水晶镜上。“放我走,”她嘶哑着道,周奉不说话,只摸着她的头发,将她的下巴抬起来。她的眼睛在躲闪,不去看他,身子颤着,“放我走,”声音里已带了哭音。 周奉略略松开,灵眉没有挣扎,静静地在他怀中一会,她转过身,他却又将她抱紧,迫她转过脸儿,两人的眼睛对视到一处。 灵眉的眼里,那一双凤眼如记忆中一般深邃惑人,眼角处有了细细的纹路,他的肤色更黑了,面容染上了风霜,经过这几年,他已明显成长为成熟沉稳的男子,少年时的放荡风流化作一股更加醇厚的味道。 她垂下眼睫,身子轻轻颤着,以至于他吻上来时,从心底深处涌泛起巨大的娇怜,熟悉的yu望瞬间高涨起,他记起将她楼在怀里、任意冲刺的感觉,那样的令人无法克制,也根本不愿克制,只想压着她,迫着她,让她承受他要给予的一切。 他的动作愈发具有侵略性,甚至是粗暴,相比之下,灵眉却理智许多,“不要,”她开始躲避,周奉正是情热之际,他已忍了许多年,现下如何说停就停。反将她钳的更紧,拿自己鼓胀的xia体不断挺上前磨蹭。 灵眉又羞又急,一面躲避他炽烈如热雨的吮吻,脑子里一面不断闪过昨晚上见到的贞良那圆润母性的笑容,终于她摸到一个茶盘,猛力一挥。 那周奉情迷之中,蓦的一阵头晕脑胀,捂着头,不可思议的站直身子,“你k我?”灵眉也不知自己是否打的重了,眼见他晕蹬蹬的后退两步,一手扶着案子,忙上来看,只见他后脑处鼓起一个圆圆的大包,有些儿歉悔,“对不住。” 周奉怒了,朝她大吼,“有你这样的吗?下手忒狠。” 灵眉小声道,“是你忒也急了。” 周奉气煞,“我急?我他妈都等了三年了。你便是这样,成心让我断子绝孙?!” 灵眉听到这里,又垂下眼,十分孤苦,“你,贞良姊姊,我们不可以再这样!见到你们过得好,我便放心了。我今日便回平江,你以后也不要挂怀我……” 絮絮的说着,完全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冷不防那厮一把将她提起,凤眼冒火,灵眉把心一横,继续道,“造化弄人,总之我们不可以再错下去。” “去他妈的!”灵眉一声尖叫,被他压倒在暖榻上,“我已经将贺贞良嫁人了,如今她是我的妹子,你才是我的老婆!你还想跑?”紧紧地搂住怀里的小人儿,脸颊磨蹭着贴上来,“我再也不让你跑了,再也不让你跑了!” 灵眉被吓坏了,完全不能消化他刚才话里的意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 分卷阅读57 思,“等等,”他又吻上来,舌头凶猛的窜进小嘴里,堵住她所有的疑问,她又急又喜又愧又慌,五味杂陈,眼泪哗哗的流下来。那周奉紧紧地搂住她,一点一滴吮去泪珠,灵眉抬手攀扶上他肩膀,娇颤颤的,回吻上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这里正式结束啦,xiu,两年多,不容易哈,感谢许多朋友自始至终的支持,这一章里,我尽量把群内外朋友的网名嵌上了,再次感谢kiki,hongfen,小p,青(微尘)、kel,viva,花花,红山茶,cat,eo,彼岸,刹那,yvoneshhu,suofei,kd,小橄榄,菠萝蜜,等等等等所有人的支持,幸福且么美满,是我对大家的祝福,谢谢! ! 书籍名称:《珍珑阙上,浮华三梦》作者:梦见稻谷 本书籍由网友“arswawa”上传日期:5/15/2012 10:23:05 a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分卷阅读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