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诱惑》 前言、主要人物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前言、主要人物 前言、主要人物 以笔为旗,向腐败和邪恶宣战——谨把此书献给苦斗在“扫黄”、“打非”斗争线的同志们 本故事为虚构,如有与生活中人和事相吻合之处,纯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以免贻笑大方。——作者手记 银色 银《说文》:“银,白金也。从金,艮声”。 y《广韵》语巾切,平真疑。谆部。 1化学元素,色白而有光泽,质软,富延展性,是热和电的良导体。化学性质稳定,在空气中不易氧化,用于电镀、制造合金器皿等,亦用以制造货币。为五金之一,古称白金,即白银。 2钱,货币。宋方勺《青溪寇轨》:“且声色、狗马、土木、祷祠、 甲兵、花石糜费之外,岁赂西北二虏银绢以百万计,皆吾东南赤子膏血也。”《清会典事例户部库藏》:“银库为天下财赋总汇。”李大钊《马克思的经济学》:“资本家取利的方法有两种,一是增加劳动的时间,一是减少劳动的工银。” 3银印。《正字通金部》:“银黄,谓先银印而后金也。银艾, ,夸乡里。” 颜师古注:“银,银印也。”唐柳宗元《哭张后余辞》:“y谀肆欲,银艾沦弃。” ——摘自《汉语大字典》 内容简介:某省“扫黄”办副主任郑东在出访欧洲期间,无意中发现走私光盘生产线的蛛丝马迹。之后,发生了一系列扑朔迷离的与之相关的“制黄、贩黄”非法出版活动案件。回顾以往查处过的一些案件,其中渗透着权钱交易、权色交易,反映了社会转型期“扫黄”、“打非”与反腐败、反渗透、反走私、反黑社会斗争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现实及金钱、权力、美色、物欲对人性的异化。作品结构严谨、情节曲折、议论精辟、语言生动、人物形象鲜明。它是迄今我国部以“扫黄”、“打非”为题材的长篇小说,是作者对自己多年从事“扫黄”、“打非”实际工作的高度凝炼的艺术概括,也是对纪念“扫黄”、“打非”斗争开展十周年的献礼。 主要人物表(以人物出场先后为序) 郑东——a省“扫黄”办公室副主任。 李冬平——不法书商,作案潜逃后改名为李一帆、李奕平。 邬历——a省扬子江出版社社长,后任扬子图书贸易进出口公司总经理、h省宇宙出版中心古都市编辑部主任。 仲月清——a省出版厅副厅长,“扫黄”办公室主任,后任出版厅厅长。 谭冠——a省出版厅厅长,后退休。 南风——全国“扫黄”办公室主任。 惠光——全国“扫黄”办公室副主任。 江林——全国“扫黄”办工作人员,后任南风秘书。 荣主任——a省出版厅外事办公室主任,国际版权贸易专家。 魏铭利——a省出版厅信息研究室主任。 谭伯平——谭冠的长子,扬子江出版社经理。 任铭书——h省宇宙出版中心总编辑,大学教授,性学专家。 艾莉莉——原名艾君红,溪城日报发行部工作人员,后追随李冬平堕入黑道。 剑平——a省青少年教育出版社副社长。 宁魁胜——c省青少年科技出版社常务副社长。 陆处长——a省出版厅财务处处长,外号“鬼子陆”。 崔牛牛——a省出版厅副厅长兼省新华书店总经理。 艾婷婷——原名艾彬红,艾莉莉的孪生妹妹,原中国国际旅行社溪城分社翻译,后留学德国,成为德国作家ab公司董事长赫伯的“性伴侣”、赫伯夫人。 艾军伟——原溪城驻军副师长,以正师级离休,解放军大校, 艾莉莉、艾婷婷的父亲。 宋玉卿——扬子江出版社发行部主任,随邬历去扬子图书贸易进出口公司任业务部经理,后携巨款潜逃x国,化名朱毓文,成为德国ab公司亚洲办事处雇员。 白金贵——古都市宝刹乡工商印刷厂厂长,后为宝达激光音影制品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赫伯——德国作家,原希特勒少年冲锋队队员、党卫军少年乐团指挥,ab公司董事长。 张丽姗——台湾爱心出版社总经理。 谭儒文——国民党陆军中将,第55师师长,血战茅峰山的抗日英雄。国民党败退台湾后先后出任台北警备副司令、“国防部”资政等职。谭冠的父亲。 陈笑——德国留学生,以技术移民加入x国籍,成为b公司驻亚洲办事处雇员。 海伦——赫伯之子,德国ab公司总裁。 黄瘸子——名黄军、黄力军,音像贩子。 彪形大汉——外号“大个子”,音像贩子。 高洪——a省出版厅离休干部,新四军战士,曾任出版厅厅长。 海牛——诗人,大陆偷渡去港人员,后创办香港海牛出版有限公刮。 杜天马——原名梁来春,中国大陆去港诗人,注册香港欧亚出版社。 小骗子——诗人,书号贩子,后被判刑。 老家伙——b省江汉市新闻出版局局长。 江灵王——江汉市市委书记。 梅韵贞——谭儒文遗弃在大陆的妻子,谭冠的母亲。 梅凤高——汉奸商人,溪城丝绸业巨子,梅韵贞的父亲。 刘科长——古都市石圩海关监管科科长。 王先生——李冬平的马崽兼保镖。 彼德——荷兰人,ab公司设备安装工程师。 侯逐权——a省青少年教育出版社社长。 龙仕章——a省青少年教育出版社办公室主任。 郭斌——a省扬子江出版社副总编辑。 苏晓华——a省古都市公安局治安处处长。 苏荣华——苏晓华的姐姐,军医,郑东的初恋女友。 李春平——李冬平的大哥,书商。 李夏平——李冬平的二哥,书商。 谭仲平——谭冠的次子,a省古都师范大学出版社发行部工作人员。 田茅琳——a省新华书店宣传教育科科长。 丛妩——a省新华书店策划科科长。 江海民——a省新华书店课本部主任。 如素洁的玫瑰,将芬芳献给纯净的天空,去追随不能雕琢的永恒;像透明的玛瑙,将深山的浑璞袒露人间,用火红熔开黑暗的尘封,浑身贯注勇士的热血;仿佛高尔基笔下的丹柯,将红心高擎在手中,如蜡烛洞照人生的旅途,让心脏摆脱利欲的熏烘,把理想寄托给浩浩长风——这深情而瑰丽的诗句,是一名“扫黄”、“打非”战士向党和人民捧出的拳拳赤子心。在没有硝烟的文化战场上,人们仿佛看见 前言、主要人物 战士,举起投枪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战士,举起投枪 战士,举起投枪 战士,举起投枪……(代序) 李晓晔1990年,江苏省“扫黄”办成立; 1991年,镇江市查处“918”非法出版案; 1993年,无锡市查处吕平非法出版案; 1995年,吴江宝碟公司制作、贩卖盗版、y秽光盘案被查处; 1996年,南京市查处李红兵非法出版案; 1996~1997年,盐城大丰市查处唐葆春非法出版案; 1998年,淮阴市查处王士华非法出版案。 …… 善于发现,善于总结,理论上有一套,管理上有创新,许多见解和做法对全国的“扫黄”、“打非”工作都有指导意义。至于冲锋在前,不避生死就更不用说了。1997年他被评为全国“扫黄”、 “打非”先进个人,1996年、1997年两年被评为局系统优秀共产党员,他所在的江苏省“扫黄”办也多次被评为全国先进单位。 在江苏采访的日子里,我访问了不少基层的同志,听到了许多对陆幸生的评价—— 公安部门的同志:表里如一,像一碗清水,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淮阴的同志:人品正,能力强,工作起来有一种“拼命三郎”的精神。 镇江的同志:把工作当成事业,爱憎分明,嫉恶如仇。 省“扫黄”办的同志:敢讲真话,敢于斗争。 ……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人们常说,从事“扫黄”、“打非”工作要过“三关”:疾病关、生死关、人情关。自1990年调入江苏省“扫黄”办至今近10年来,陆幸生几乎每天都在冲锋陷阵,过关斩将,与各种各样的违法犯罪分子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1991年,陆幸生和镇江公安局的同志们一道赴安徽追捕“918”案件的主犯曹志欣。当时,大家对办这类案件没经验,非常需要他随行。不料从镇江出发刚2个小时他的胆囊炎就发作了。剧烈的疼痛使得他倒在车上直滚,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往外冒。大家都劝他回去治疗。他怕影响行动,说什么也不肯。从9月26日出发,到9月28日胜利返回,3天中,他与公安的同志们一道,吃住在简陋的招待所,往返于城乡间崎岖不平的马路上,硬是忍着巨大的痛苦完成了任务。他的胆囊后来被摘除了,成了名副其实的“无胆英雄”。 比起疾病,化装深入犯罪分子的窝点侦查就具有更大的危险性。1995年6月,全国“扫黄”办决定查处浙江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经销非法音像制品的问题,派出了联合调查组。调查组兵分两路:一路从明处出发,浩浩荡荡开赴义乌;另一路则先行一步,暗中调查。接到化装侦查的任务后,陆幸生二话没说,立即动身。临仃前他还刻意打扮了一番:换上一件花衬衫,把爱人最粗的金戒指戴e,平时不抽烟这回也赶紧学习,最后以一副书商模样和另一位扮伙计的同志出发了。在义乌,他们很快买到了十几种盗版带。有商贩见他出手阔绰,就问:要不要更好看的?于是又买到了20多种y秽片。这时,有一个40多岁的女商贩走过来说:“这还有更好看的,不在这儿,在仓库里,离这里有二三里路,想要的话可以跟我走一趟。”于是陆幸生二人便跟着女商贩上路了。走到半路,女商贩突然用怀疑的语气说:“我看你们像雷子(指公安)。”陆幸生哈哈一笑说:“标准的生意人!”女商贩冷笑一声:“你们要是雷子的话,就栽了!”见没问出什么,女商贩终于把他们带到了窝点——迎江路xx号,一幢居民住宅区,并从一间黑乎乎的小屋的房梁上拿下了几十盘y秽带子让他们挑。在顺利拿到证据后,他们直奔杭州与中央检查组的同志会合,然后又直扑义乌。在陆幸生的带领下, 当地公安人员一举擒获了那个贩秽录像制品的女商贩,并顺藤摸瓜破获了温州一个很大的团伙。 比起化装侦查,不法书商找上门来威胁、报复,则将生与死的考验直截了当地摆在了面前。去年的一天,陆幸生的爱人正在单位上班,忽然来了几个操东北口音的不速之客将她叫了出去。这人面含杀机,眼露凶光,冷冷地说:“你是陆幸生的爱人吧。我们是做书的,请他放我们一马,否则不要怪我们对不起他!”晚上,又打电话来威胁,半夜还让人用砖头把他家的书房玻璃给砸了。陆幸生在电话里义正辞严地说:“我活了40多岁,活得很充实。死就死,没什么可怕的!我是一个“朝闻道,夕死可也”的人,我倒是要请你考虑你们这样做的后果。”在陆幸生家,我问他妻子对此的感受。她说:“我和女儿当然为他的安全担心,但我和孩子都为他骄傲。我常对孩子说,你要有你爸的一半努力,学习成绩就一定会更好的。” 省“扫黄”办的同志告诉我,像这样的事多着呢。有一次,检查扬州彩印厂盗印挂历的事,不明真相的工人把检查车团团围住,后来打“110”才解了围。去年突击检查珠江路电子一条街时,一个老太太突然扑上来,把他的手臂都抓破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对于每一位从事“扫黄”、“打非”工作的同志来说,吃苦受累,履险赴危是家常便饭。而对陆幸生来说,善于思考,善于总结,从每一件案子中发现问题,并上升到理论层次予以解释,从中摸索非法出版活动的特点和规律,找出相应的对策,则是他与众不同的特点。 1991年江苏省镇江市查获的“918”案件,是1989年“扫黄”、“打非”斗争开展之后全国查获的例非法出版大案。在这一案件中,主犯曹志欣等人从1989年底至1991年7月不长的时间里,先后在安徽、山东、辽宁、江苏等省市的18家印刷厂非法印刷书刊25种,计135.9万册(套),总码洋491.1万元,其中130.5万册(套)已销往全国28个省、市、自治区的100多个城市的210家书店、书摊,经营额达487万元。 “918”案件出来的非法出版活动的严重程度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也引起了参与此案侦破和审理的陆幸生的深深的思考。事后,他不仅写了长篇报告文学《“918”特大非法出版案侦破记》,同时还撰写了《试论非法出版活动的产生、发展及其防治对策》、 《论二渠道》等一系列颇具深度和创见的论文。陆幸生认为:“9.18”案件表明,地下非法出版活动已经由开始的单个、小股人员作案而逐步演变成了团伙性集团犯罪,并逐步形成全国性的地下编、印、发网络。而且不少出版、发行单位和国有印刷企业的人员也参与其中活动。不法书贩坐镇大宾馆,借助现代通信工具,在数天内俺可与全国数百个集体、个体销售网取得联系,十天半月即可通过铁路、公路将货发完并投放市场。这不仅对现行的出版发行体制诸成了严重冲击,而且对现行出版管理体制提出了严峻挑战。 在江苏省委省政府的关怀下,在江苏省新闻出版局领导的支持下,陆幸生和“扫黄”办的同志们经过积极探索,总结出了许多行之有效的经验和对策,有力地打击了非法出版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有些做法在全国具有指导意义。例如针对非法出版跨省作案的特点,他们在全国率先提出了包括苏鲁豫皖冀京津在内的“五省二市联防”的设想,经全国“扫黄”办批准后实施。目前这一模式已在全国广泛推广。针对“扫黄”、“打非”牵涉部门多的实际,他们建立了文武结合、联合办案的大要案协调制度,避免了各部门互相扯皮、推诿,为江苏后来连破大要案奠定了基础。针对非法出版犯罪日益高科技化的特点,他们还在1994年与江苏省印刷研究所联合开发了“江苏省书报刊电脑管理系统”。目前全省各市新闻出版部门都已陆续配备了这一系统,从而使江苏的“扫黄”、“打非”工作较早地走上科学管理的轨道。同时,通过案件的查处和举办各种类型的培训班,他们还为江苏各地市培养了一大批政治强、业务精、懂法律、善管理的队伍。不过,最为可喜的是,在实践中,他们逐渐摸索并建立起了一整套“一手抓管理,一手抓繁荣”的“苏南出版物市场管理模式”,使苏南地区在经济发展较快的同时,整个出版物市场长期相对地保持平稳、有序、繁荣、发展的态势。 在审理“9.18”案件过程中所遇到的一系列法律问题也引起了陆幸生的极大兴趣。许多问题在当时的法律中尚没有明确规定。他意识到,在“扫黄”、“打非”斗争中,法律将承担起越来越重要的任务。 陆幸生过去在夜大学的是中文,为了提高自己的法律水平,他又花3年时间业余攻读了南京师范大学的法律学研究生班。在工作中,他运用所学知识并结合实践经验,创造性地解决了工作中遇到的一系列法律问题。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江苏省书报刊市场管理条例》的出x。1995年,接受上级交给的任务后,陆幸生起草了《条例》的初稿。之后又在反复征求各方面意见的基础上,经过数次修改,该《条例》于1996年4月12日经江苏省第八届人大常委会第二十次会议审议通过。这部《条例》总结了江苏省“扫黄”、“打非”斗争的许多好的经验和做法,有许多创新之处。例如对违禁、非法书报刊的鉴定,《条例》明确规定“由省新闻出版行政管理部门组成专门组织,确定专人进行”,并规定对省外出版单位正式出版的书报刊,省新闻出版行政管理部门有权“提出初步审查鉴定意见”,这就使省级管理部门对查处的非法出版物和省外正式出版物的鉴定速度大大加快,有利于案件的迅速查处。《条例》的出x使江苏省各地市书报刊管理走上了法制化轨道,目前江苏省各地市对经营管理中实行的开业审批、资格审查和书刊准运、准提、售前送审及违章查处等各个环节都形成了较为规范的程序。去年,为完善执法程序,根据新闻出版署的要求,他们又制定了一套20种《行政处罚法律文书》,并全面实施,使全省书报刊市场管理的法制化程度得到了进一步提高。今年又起草了《江苏省扫黄工作目标责任制考核办法》和《江苏省奖励举报“制黄”、“贩黄”和非法出版活动的有功人员暂行办法》两个征求意见稿。 陆幸生不但在书报刊管理法制建设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作为“扫黄”办的工作人员,他还经常作为鉴定人出庭,与犯罪嫌疑人面对面展开针锋相对的辩论。由于理论和实践经验非常丰富,他的辩论常常一针见血,一语破的。“扫黄”办的同志在谈到审理唐葆春案件中陆幸生出庭作证的精彩场面时,仍觉言犹在耳,余味无穷。 1996年,江苏省查获了以唐葆春为首的非法出版案件。唐葆春等人自1992年至1996g,共非法编写、出版、印刷、发行、销售6类95种图书计488万余册,非法经营额1000多万元。其中仅以某省“新闻出版中心图书出版社”的名义,非法编写、出版,印制、 征订发行的《小学语文家庭作业》、《小学数学家庭作业》等就有4套34种。由于这一案件涉及一家正式出版单位,图书内容又不属违禁之列,因此,在法庭上,具有大专文化水平的唐葆春气焰极为嚣张,滔滔不绝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他所聘请的律师也不时提出一些咄咄逼人的问题,一时嘘声四起,法庭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这时,陆幸生作为鉴定人站了起来。他指出:首先,唐葆春及其所经营的服务部并不具备协作出版的主体资格,其行为系以协作出版名义所从事的“买卖书号”行为,系非法出版活动的一种形式。其次,有关法律法规严禁一切出版单位、非出版单位和个人擅自出版中小学教辅读物,因而唐葆春所编4种学生辅导用书显系非法出版物;第三,唐葆春等人注册登记的新风文化用品服务部只领取了图书零售许可证,不具备图书总发行权,因而其经营行为系非法经营……有理有据、义正辞严的证词驳得唐葆春哑口无言,不得不低下了头。顿时,法庭内掌声雷动。后来,唐葆春被判处有期徒刑13年。 清气澄余滓杳然天界高 陆幸生非常欣赏历史上的所谓“狂狷之士”。他解释说: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进取意味着无论干什么事,要么不干,要干就是流的;有所不为则意味着视功名利禄如粪土。无私方登无畏,自调人“扫黄”办以来,他始终保持着一种旺盛的斗志,犹如鲁迅先生笔下的“手执投枪的战士”,向着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发起了一次又一次英勇的冲锋。 陆幸生酷爱读书,他的书房里几个大书柜顶天立地排满了两面墙壁。在近十年来不问断的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中,他比一般人对“扫黄”、“打非”斗争的复杂性有着更为深刻的认识。他认为,在一个新旧体制交替的社会转型时期,书报刊市场的管理工作必然是处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诸种矛盾的交叉点上,“扫黄”、“打非”工作面对着一个空前复杂的局面:一方面要继续维护某些行将扬弃,但为了保护新旧体制平稳接轨,而又暂时需要保留的制度,以避免可能出现的混乱;另一方面又要探索新时期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精神文明建设需要,符合书报刊市场运作规律的市场管理和运作机制,在有序的交替中完成体制的新陈代谢和质的飞跃。由于体制转换,利益重组,再加上由此衍生的社会价值失衡,道德n理变异,丑恶现象滋生,腐败行为蔓延等等由市场负面效应产生的消极现象的出现,使这些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因素交织在一起,从而形成诸多的矛盾综合体。在这些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和人际关系的矛盾中,既要维护执法的严肃性,又要照顾方方面面的利益,做到两全其美是非常困难的。 然而,面对重重矛盾,陆幸生说,如果睁一只眼睛去看,使矛盾淡化,那么卓有成效地履行职责将是一句空话;如果随波逐流顺风扬帆,自然可以如高人雅士赏花饮茶那样悠闲自在;可是如果铁面无私秉公执法,在一些人眼里,只会留下“执拗”与“冷漠”的印象。在种种的选择中,他从一开始就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这使他的心中时常充满了屈原那种“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而犹未悔”的悲怆情怀。 去年,陆幸生因病住院,在病床上他开始创作长篇小说《银色》。这是迄今我国惟一的一部将“扫黄”、“打非”和反腐败、反走私、反黑社会、反渗透斗争相结合的力作。80万字的一部长篇,他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就一气呵成,不日即将面世。书中主人公郑东有他本人的影子,但又不全是他自己,而是对像他一样奋战在“扫黄”、“打非”战线上的许多同志的人生和思想性格的概括和总结。小说中,主人公虽然不幸牺牲,但是,陆幸生说,他那种敢于向风车挑战的堂.吉诃德式的精神却是永恒的。 采访结束时,我耳边又响起了陆幸生《致大海》中的诗句: 晶莹如水般的温柔/珍藏多少脉脉深情的眷恋/炽烈如火般的燃烧/嫉恶如仇的秉性终生不渝/啊,这细如红豆般的珍珠/大海精灵的象征哟/此物寄寓着我最深沉的相思/向挚爱着我的人们袒露出/一片浩如海洋般的赤诚最后,需要说明的是,承蒙幸生同志的美意,将拙文作为他小说的序言放在篇首,自觉受命对他的短暂采访也仅仅是以管窥豹而不能察其全貌的,只是给广大读者提供一个大略不错的印象。陆幸生是简单的,每以赤子童心自命而归于自然淳朴,坦荡直率,似乎少七窍而多混沌;陆幸生是复杂的,常喜博览群书而特立独行,时有惊人之言和惊人之举。如果说比大海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世界的话,但愿我的文章只是大海中的一滴水,天空中的一片云,云水境界反映的只是海天世界里的浮光掠影而已。要到海天世界去领略海雨天风的奇丽多姿和波诡云谲,还是请走进陆幸生的小说,进入这一独特的艺术世界,你一定会发现这一世界的与众不同之处。以陆幸生一贯坦诚做人,仗义执言的风格,从其作品中不难了解他心灵中的审美情趣和价值追求。是以为序。 (文章原载新闻出版报,作者为该报总编室副主任) 战士,举起投枪 正文 第一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正文 第一章 正文 章 l 长江宾馆在偌大的北京城虽然不是上星级的宾馆,但论条件,其硬件设施绝不亚于三星级。 郑东刚刚在盥洗间舒舒服服地冲了一个热水澡,似乎洗去了浑身的疲乏,顿感血脉畅通,心清神朗,全身上下爽滑无比。他赤膊裹着毛巾被,启动空调,把温度调至睡眠一档,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睡觉无疑是天底下最舒服的事。随随意意地摊开四肢,一点不花费气力,平心静气地让活跃了一天的脑筋松弛下来,任意纵横走马,不加任何人为调适,待到晕晕呼呼,脑海景像模糊时,也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这是他准备去德国法兰克福参加国际图书博览会,临行前在国内逗留的最后。a省参展小组共5人。他特意选择独自一人先于小组成员两天离开a省的省城古都市,为的是有较多自由支配的时间去中南海看望一位已从党和国家领导人岗位上退下来的老首长,会一会京城曾经朝夕相处的全国“扫黄”办公室的哥儿们。 口向北拐即开进了府右街,由红墙环绕的中南海西大门驶进这座昔日的皇家宫苑。 门前的花坛里秋芳斗艳,火红的太阳花衬托着金黄色的菊花更显得金流彩溢,秋色宜人。蓝天白云,秋风习习,天气好极了。年轻的警卫战士沐着金色的秋阳立正敬礼,熟练地用手势指挥着首长的卧车向右绕行拐进了一条狭窄的胡同。胡同的两边是青砖垒筑的花墙,围绕着一个个神秘的四合院。 那圈熟悉的月亮门映进郑东的眼帘,一丛青翠欲滴的秀竹组成一幅圆形的美妙图画。幽幽竹篁后面是一个小巧精致,景色宜人的四合院。掩映在扶疏的花木丛中的是青砖黑瓦的大屋顶平房。小院内洁白的木兰花烂熳盛开在枝头,石榴树已结出了晶莹如红宝石样的果实,如火的丹枫在秋风中摇曳。故人虽离去,景物仍依旧。一切对郑东来说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熟悉。 八年前,他被首长调来京城,住进这座古朴雅致的庭院。青砖黑瓦、红柱绿栏、古朴而舒适的小院,象征着某种身份、地位,也意味着他从此必须谨言慎行,不得乱说乱动,这对他无疑是非常痛苦的事。他与首长朝夕相处了两年。他那活泼好动,不受拘束的个性,天生喜欢热热闹闹,直来直去,自由自在地为人处世习惯,实在难于适应这儿严肃的氛围,难耐这儿无聊的寂寞,再加上南人北调,大食堂的伙食也不太令肠胃接受,于是主动请归。首长为他做了适当的安排,他像出笼的鸟儿,自由欢快地飞向故乡的广阔天地。 2 郑东去古都市的一个郊区当了个管文教的副书记,两年干下来,他又觉得官身束缚,难于一本正经地扮着官样去为民作主。 于是省委副书记对他说:“郑东,我看你还是去文化部门任职比较合适。” 他选择到刚刚成立的省“扫黄”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担任副主任。 办公室设在省出版厅,由一名分管副厅长兼办公室主任。他那风风火火的作风,乐观开朗的个性,风趣幽默的语言,很适应这个下管三教九流的经营者,上通五花八门各个衙门的新岗位。再加上高层工作的经验,犹如上西天取过经的孙猴子,什么样的菩萨都见过,见了任何人都能谈笑风生,无拘无束,没有一般小公务员见了大首长的心理障碍。因而,他那活泼自然的个性竟然能为等级森严的官场所接受。有的领导在绷紧了面孔当了一天官下来, 也挺累,需要调节一下心态和情感,这时郑东就充当了他们的调节剂,使他们身心愉快,情感放松。他与其中的一些人还成了莫逆之交。他就像是万能胶,稀释剂,能焊接各种关系,能稀释各种矛盾,倒也使原来十分复杂而又涉及文化、广播电视、公安、工商等诸部门的“扫黄、打非”工作搞得有声有色,从中央到地方人们都公认郑东是个人物,是一个不同凡响的角色。当然,他这种活泼开朗的性格,也赢得了诸多年轻女性的青睐,加上他能歌善舞,能画善奕,显然也是众人眼中的才子形象,因而他的魅力也是别具一格的。 尤其是他在a省省委、省政府、分管厅长的支持下顺利查处了几起非法出版大案,在全国有了一定影响,使a省“扫黄”办和他本人在全国声誉鹊起。 当然,在一个有着千百年儒家传统的国度内,个性的过分张扬,本身就是与“中庸平和”、“威而不猛”、“矜而不争”、“成而不骄”的处世原则相悖离的。因而郑东无论在官场,在社会都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他那自我夸耀式的标榜成绩,疾恶如仇般的指责时弊,扬才露己般的推销自我,对于我们这个历来培养外圆内方的谦谦君子国度无疑是会收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行出于众,人必诽之”的反效应。有的人不是把他目为放纵不羁、恃才傲物的狂妄之徒,就是把他视作突出自我的个人主义者。在我们这个历来有着整齐划一传统的国家,任何标新立异都会被视作叛逆。而官场最忌惮的是功高震主似的自我突出,因为这本身就是对领导权威人格的蔑视和挑战。尽管有的领导才能平庸,政绩寥寥,却也希望部下的恭维和称赞。更何况品德恶劣,政绩平平的领导更希望部下称颂自己有舜尧之德,明主风采,以装点门面,获得美誉,然后平步青云,紫绶银黄地出入官场,登上龙庭。 在一个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度的新旧体制交替时期,由于政治、经济、文化的变革而导致的道德变异和价值观的变迁,使官场恪守的道德规范和价值标准严重失衡,失去了整合人心的凝聚力。同时也使得一些口是心非、假廉真贪、言不顾行、内脏外仁之辈失去约束而窃居显位。 他们以自己贪婪的鲸吞和无耻的掠夺疯狂地劫取社会和人民的财富,他们巧取豪夺化公为私,以自己的行为破坏着中国共产党的崇高威望,从而在事实上干扰和危害社会主义的千秋大业。在他们控制的领域则黑白混淆,是非颠倒,“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权钱交易视为正常,化公为私目为有道。从而使党和国家每一项正确的改革政策都变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他们是披着人民公仆外衣的民贼,是打着共产党员旗号的国蠹。 党和国家如不建立有效的制约惩戒机制惩贼去蠹,则国将不国,党将不党,社会主义的改革大业将会毁于旦夕之间。 3 由一角以窥全貌,郑东深深体会到除奸去贪工作的艰辛。当前社会风气不好,黄毒的泛滥,非法出版活动的猖獗,又是和党内不正这风,行业不正之风,体制内腐败行为密切相关的。哪一次非法出版案件的查处不涉及社会上不法之徒与体制内腐败分子遥相呼应,狼狈为奸的问题,可谓“风行于外,源在其内”。 1992年,东北不法书商李冬平流窜a省。那时扬子江出版社社长邬历还是刚刚从古都市文化艺术指导委员会主任岗位上被谭厅长看中,作为“人才”引进的。刚刚就任出版社社长的邬历踌躇满志,极欲有所作为,然而又对出版政策不太了解。上任伊始,即以2.4万元出售该社书号24个。其中部分图书在印制过程中被举报,由省“扫黄”办查处。 这李冬平此前曾流窜a省溪城,在《溪城日报》印刷厂盗印北京数家中央级出版社的图书,“扫黄”办留有他的案底。 一年之后,全国刮起一股人体画册的出版之风。书商们闻风而动,从西方和日本的画报上剪贴拼成画册,打着“人体艺术”的幌子,买来书号,大肆翻印后推向社会,各界反应强烈。 那天,郑东接z省“扫黄”办公室电话,一位女士愤怒地指责:“一本打着扬子江出版社名义出版的《欢乐园——人体艺术摄影集》的画册,正由c省发向我省,其图片不堪入目,望贵省查处。” 五天后,画册从z省寄到a省出版厅。刚刚到任的分管副厅长兼“扫黄”办主任仲月清接到郑东递上的电话记录和样书,深感惊讶,责令“扫黄”办对此事进行调查。 此时,a省人大代表在人大会议上关于人体画册泛滥,毒化社会风气,要求查禁的建议也从省政府办公厅批到出版厅。仲副厅长看过电话记录和人大代表建议,翻开眼前这本印制精良的画册。版权页标明为“扬子江出版社出版”,c省新华书店发行,c省印刷厂印刷。长期在出版发行战线工作,曾担任市级新华书店经理的仲厅长一看便知这是“买卖书号”的产物。 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和尊严,怀着愤怒的心情翻看这本标榜“人体艺术”的出版物,不禁怒火中烧,责成省“扫黄”办调查,查明情况后严肃处理。经调查,真相大白。原来,c省蜀城书社周老板从日本女性人体写真集剪贴拼凑了这本人体画册后,带着图片来到a省找到扬子江出版社,由发行科长宋玉卿小姐介绍认识了邬历社长,支付8000元书号费,签订了发行一万册人体画册的合同。在上报选题时,因不符合专业分工、内容不健康被厅图书处坚决予以拒绝。 邬历找到一把手谭冠厅长,花言巧语获得谭厅长支持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图书处长不得已签字放行,办理了去c省印刷的出省准印手续。 仲副厅长听取汇报后,严肃指出:“不管谁同意的,先查清问题后,再追究责任,此事必须向省政府和党组报告,必须给人大代表一个交待;当然,涉及谭厅长的事,最好回避一下。”仲副厅长严令彻查,谭厅长不动声色。此时,新闻出版署,全国“扫黄”办,省委宣传部,中宣部出版局均要调取样书,并要求报告出书情况,谭厅长密嘱图书处长一字真言——“拖”,以图不了了之。 仲副厅长风风火火大作文章,谭厅长表示沉默。官场“一把手”的沉默,意味着不同意。对有些明显违法的事进行处理,如表示不同意,意味着其党性原则的丧失。而谭厅长给人的印象是很有原则的,其内心却实在是不想把此事搞大。 仲厅长责成“扫黄”办派人去c省调查。在c省出版厅的配合下,问题弄清。除邬历谈的情况外,那名书商意外地冒出一句: “邬历这些王八蛋,他们个人都拿了老子的钱,还派人来查我。再查,老子把这些事全捅出来。”郑东如实向仲副厅长汇报后,仲副厅长愤怒地说:“邬历这小子,必须给予处分。” 郑东微笑着,扮作《红楼梦》中小门子见贾雨村的腔调,附耳对仲月清说:“厅长大人请息怒,邬历此厮非等闲之辈,乃是厅长的圈内人也,投鼠忌器呀!请大人三思,还是适可而止吧!” “郑东,你小子滑头,谭厅长是君子型干部,决不会牺牲原则来掩饰错误的,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报告还是要写的。我看他前天还把邬历叫到办公室像训儿子那样训了他一顿。” 郑东极不情愿地拖了一周,无奈拖不过细致的仲副厅长,起草了《关于扬子江出版社出版照相画册的情况报告》。报告是报厅党组和省“扫黄”领导小组,也即厅全体领导和省委、省政府分管“扫黄”领导的。当然,对于邬历等人接受贿赂的情况略而不报。因为未经调查,只是书商一面之辞。仲副厅长认真阅改了报告后,提笔批示:“请厅党组成员传阅。”于是党组成员一一画圈。 一天之后,谭厅长铁青着脸把他那龙飞凤舞的批示亲自送到了郑东手上。郑东一看,谭厅长批道:“照月清同志的批示办。此文不发,今后这类事上报要慎重。” 郑东看了,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追上匆匆推门离去的谭厅长,追问道:“谭厅长,你的批示什么意思,此事是不是你看了之后,就算了。” 谭厅长对于郑东责问的口气颇感不快地说:“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说完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仲副厅长听了汇报后,长叹一声,长时间地沉默。随后悄悄地把报告撕碎,扔进了字纸篓。 谭厅长对郑东更加客气了,有点敬鬼神而远之的意味。以谭厅长的性格来说,他对凡关系密切的亲信哥们儿常常是声色俱厉,有如身兼严父慈母二职的家长训子女,外表严厉,内心还是宽容的。涉及诸如房子、位子、票子等问题都有倾斜,他称为这是“人才战略”,对人才的倾斜是理所当然的。凡对部下开始恭敬、客气,就是对你有了戒心,是疏远的信号。 有一次,郑东在院中巧遇谭厅长,厅长正抱着自己的孙子悠闲踱步,郑东与之招呼,谭厅长却对呀呀学语的孙子说“喊爷爷”。郑东比谭公子大不了几岁却有幸获爷爷称呼,被搞得哭笑不得,只好连声说:“是叫伯伯。”说完快步离开。对这一点,十分敏感的郑东是洞若观火的。 半年之后,新闻出版署正式发文,作出对出版夹杂有y秽内容的扬子江出版社处以罚款五万元,由地方财政收缴的行政处罚决定。文件送到谭厅长手中,他先是将文件留下不发,希望就此蒙混过关。无奈省财政厅也收到了抄件,紧追不放。他便指示,由厅财务处垫支五万元了事。此事传到仲副厅长耳边,她已麻木不仁了,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后,郑东对一向敬重的谭厅长便有了看法。而邬历则被谭厅长公正地免去出版社社长职务,改任刚刚组建的扬子图书贸易进出口公司总经理。 4 1994年,全国“扫黄”办公室要人帮忙,“扫黄”办领导南风亲自打电话给谭冠。谭厅长愉快地推荐郑东前往,并在电话里说了郑东许多优点,说他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厅乐于向全国“扫黄” 工作输送人才云云。最后,当然也不忘适时地恭维领导为“当世伯乐,慧眼识英才”等等。此时,郑东与谭厅长关系也颇微妙,类似他这种喜怒哀乐溢于言表的人,当然是掩饰不住对谭厅长的厌恶,言谈话语之中便有了些许不恭之词,好事之徒再传至谭厅长耳中,两人在无形中又加深了隔膜。为了消解隔膜,郑东也乐于到北京工作一段时间,让时间来弥补双方感情上的沟壑。于是愉快地去北京报到。谭厅长一方自然不说借调半年的话,在公开场合都有意无意地散布,郑东调北京将获重任,必一去不复还的舆论。 令谭厅长没有想到的是,半年之后,郑东谢绝了南风的一再挽留,婉言推辞了要他调京工作的要求,原因当然与当年那位老首长留他在中南海工作是一样的。他带着全国“扫黄’功、公室领导和弟兄们在工作中结下的诚挚友谊返回古都。半年在全国“扫黄”办工作的经历,使他感到北京人的坦率和真诚。 5 当郑东带着一种重返故居的亲切之感,跨进这座精致的小院时,当年和首长一起工作、生活的场面油然浮现在眼前。他以自家人穿廊入室的随便与警卫室、秘书室的熟人一一握手,互致问候,含笑致意。首长已早早地坐在会客厅的靠椅上等待他的到来。 郑东健步走进会客厅,83岁的首长正戴着他熟悉的黑色塑料框老花眼镜,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一本线装书。不等首长起身相迎,郑东大老远即伸出双手快步相接,紧紧握住首长绵软的大手,亲切地唤上一声“首长好!” 他拉着郑东的手亲切微笑,用带着浓厚广东口音的普通话问道:“小郑,你什么时候来的?” 郑东一边大咧咧地将身体压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一边大声回答首长问话:“我给你带来了泽湖大闸蟹和古都叫花鸡,已交给王阿姨,让肖师傅中午烧给你吃。” “泽湖大闸蟹,有不少是假冒伪劣的。”首长淡然一笑说道。 “我带给首长的,绝对是真家伙,郑东何等人物,能买假的蒙首长,是我亲自到水产品进出口公司挑的,只只个大肉肥黄多,现在什么时候,正是秋风蟹熟时,你中午吃吃看就知道,香港总督吃的也只不过如此。”郑东眨巴着眼一本正经地说。 首长哈哈一笑说:“你先别吹,待会吃吃看就知道,你知道人家背后叫你什么——‘郑大吹’,这次到北京来干什么呀?” “我这次破天荒地开开洋荤,后天出访德国。”郑东不无得意地说。 “你现在在干什么呀?” “我现在搞‘扫黄、打非”’。 首长听后,略有所思:”你们‘扫黄、打非’工作难度很大呀,我上个月回广东老家潮阳去了一下,听广东的同志讲,那里的地下光盘批销猖獗,海上走私也很厉害,有的还和海外黑社会有密切的关系,据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介绍,不少光盘生产线和复制的母版都是从海外进口的,工艺制作极为精良,利润大得很。” 郑东深深地感到惊讶,一个离休的老人,竟然对“扫黄”战线的新情况这么熟悉,有些术语还是很专业的,他说得也很自如,一点不陌生。 首长接着说:‘扫黄、打非’要加强机构、队伍建设,要配备必要的通信、交通工具,还要立法,不能老是搞‘运动’式的,每年冬天来一次,不法分子已摸清了你们的套路,每年冬天偃旗息鼓,休生养息,像毒蛇冬眠一样。‘扫黄’集中行动一过,死灰复燃,故态复萌,这有点像是打游击,‘敌进我退,敌疲我打’了,要把突击行动转化为法制化的常效管理……”首长自顾自地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显然兴致极好。 乘首长侃侃而谈的时候,郑东仔细打量着他所熟悉的老首长。 首长精神健旺,思维清晰,话语声若洪钟,一丝不苟的银发从前额覆盖到脑后,皮肤黧黑中透出健康的红润,心态一点都不见老。八十多岁高龄的他,竟然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长袖t恤,银灰色的西裤裤线笔挺,雪白的耐克登山鞋,竟显出几分青春的朝气。 郑东向首长介绍:“省委、省政府对‘扫黄’、‘打非’还是很重视的,每年都要拨八十万元专项‘扫黄’经费,办公室买了车、手机,还配备有十五个编制的稽查队。”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不是吹牛,他从上衣口袋中自顾自地摸出了一部袖珍型的摩托罗拉掌中电话,拉开天线,旁若无人地给全国“扫黄”办挂起了电话:“喂,全国‘扫黄’办吗?是惠光吗?哟!声音越来越甜美了嘛……像中央电视台孙晓梅……我是郑东呀,听出来了吗?……唉!出国观光……我在海里,首长家里……好。明天去拜访你,看看弟兄们……一定带到……没问题。”郑东对着电话大声嚷嚷,像允诺她的什么请求,首长只是微微笑着看着他。 “首长,全国‘扫黄’办副主任,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她叫我向您问好。”说完习惯性地向首长挤挤眼睛。他上下左右地打量着首长的宽大的客厅,临院的一边是拼成图案的古老花窗和门,镶嵌着玻璃,采光极好,柔和的秋阳透过窗棂,使大厅充斥着金秋的暖意。透过敞开的大门,一株盛开的木兰树矗立在红绿相间的石榴树丛中,白色的木兰花在树上盛开着,有点玉树临风的感觉,郑东感到像是一幅浓淡相宜的工笔画。两侧的墙壁上挂着a省书画名家的字画,正面的墙上八尺宣纸的书法作品从高高的屋顶直挂而下,那熟悉的书法,是首长拿手的悬腕大字,字如其人,敦敦实实,一字不苟,极有章法。那是首长长期临魏碑而独有的字体,笔力雄健,苍劲有力,抄录的是一首《浪淘沙北戴河》词。屋里摆放着一圈古色古香的花梨木古董架。架上大部分是精美的紫砂工艺品和寿山石雕,说明了首长对产地特殊的感情。几盆长着绿茵茵的长叶、开着白瓣黄蕊的水仙给厅里送来一阵阵沁人肺腑的清香,说明了主人脱俗的雅兴和情趣。 郑东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地扫着字画。他突然灵机一动,将眼睛移向中堂大字的两侧对联,那联语是a省前任省委宣传部长东方亮先生的杰作,联语日“彭祖八千岁,冲天九万里”。每字大如斗,笔墨淋漓,极有气势。 郑东竖起大拇指,不失时机多少有点夸张地称赞说:“啊呀,首长呀,这个对联写得妙呀!意思也够味,毛主席他老人家是万岁爷,你老人家也是入过阁,算是副宰相一级,正好八千岁,到了中枢也算是享用过九重天阙了。‘冲天九万里’,妙,实在是妙!”其可笑的神态,搞得首长哑然失笑,厅内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首长笑着说:“好了,小郑呀,那对联,戏言而已,不能当真,不能当真。”可以看出首长对他这几句不失时机的小小恭维心中还是高兴的,再添一把火,目的就能达到。 于是他又指着墙上中堂书法条幅仿佛刚刚看见似的说:“哎呀,首长的字是写得越来越好了,笔笔见功力,字字到位,好!好!‘扫黄’办的两位主任正要求你的墨宝呢!首长是不是肯赏脸赐与他们呢?”说完嘻笑着脸,注视着首长。但见首长满脸,喜不自禁,他知道惠光电话里托的那事成了一半。 6 其实,这幅字他太熟悉不过了,那是两年前,在北戴河写的。 1992年夏天,首长去北戴河避暑,一个电话打到了古都催郑东去北戴河,他要写回忆录,请郑东帮忙整理。于是郑东打点行装,匆匆忙忙赶到北戴河。 一天下午,午睡醒来,首长兴致好,要写字,但忘了带老花镜, 把正在埋头为他整理回忆录的郑东叫唤到卧室:“你帮我去买一副500度的老花眼镜,我要写字。” 郑东眨巴着眼睛摸摸后脑勺,心中甚感纳闷,这北戴河乃避暑胜地,那里去找眼镜店?但是,首长的指示是不能不办的。于是他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带着驾驶员开着车在北戴河景区到处乱转。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旅游点的地摊上花20元钱给首长买到了这副黑塑料框的500度老花眼镜。首长直夸:“小郑会办事。”于是又吩咐要去买印泥。 首长是用惯了北京荣宝斋产的珍珠朱砂印泥的,这种印泥在北戴河是肯定买不到的。急中生智,他窜到了食堂,向会计小姐借了一盒红印色,算是完成了任务。 今天看了这幅八尺中堂,他倍感亲切,那上面首长的印章和左上角的一方他帮助刻的闲章“跨世纪人”印模四周已泛油。他故作糊涂地夸奖首长字写得好,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激起首长写字的兴趣,目的是为了替“扫黄”办公室两位领导要字。他见首长扶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于是快步迎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搀扶首长向书房走去。 首长的书房宽大明亮,书柜里排满了书,书柜前的写字台宽宽大大满铺毛毡,笔架上悬挂着各种型号的毛笔,一方松鹤端石砚古朴端方。他轻轻地为首长铺上宣纸,倒上曹功素墨汁。 “给你的这两位领导写点什么呢?”首长发问。 其实,郑东在预谋让首长写字时头脑就在盘算让首长写点什么,构思要巧,立意要新。于是他略作思考,口中念念有词:“这男领导么,名字叫南风,东南西北的南,秋风的风,乃江西人氏,为人潇洒,工作狂热,对‘扫黄’情有独钟,我看把李白的诗‘南风一扫胡尘净,用上即可,下旬‘西入长安到日边’不动。西,江西也,长安,京城也,日为太阳,太阳是领袖的象征。到了北京,就是到了领袖身边,真是太妙了。‘’他不禁为自己想象力的丰富而自豪。心中暗想:郑东是何等聪明人啊!这点难不倒我!边说边用小纸写下这句诗递给首长。首长提笔悬腕,濡墨,挥毫在纸上纵横。郑东不失时机地夸奖、称赞。美言使首长情绪更高,字写得越发好了,一气呵成,联语书成。 这边郑东又苦思冥想给女领导写点什么。“这女领导嘛,名惠光。为人豪爽、聪明、有灵气。” 首长听完后说:“这个名字好,充满禅机佛意,上联就写‘禅心悟真经’,下联你来对。” 郑东脱口而出:“慧光照鬼魅”。 首长说:“这‘照’字不好,没有劲,还是叫‘慧光驱鬼魅’吧。” “好!首长乃一字之师,改得妙,这慧光怎么能照亮鬼魅前进的道路呢?那不成了同流合污了吗?还是驱好,首长高见。” 写完字,首长饮茶,郑东盖印。乘首长兴致好,郑东得寸进尺, 又从包中摸出一张他早已画好的大公鸡,请首长题字。首长再次欣然命笔,写下“郑东画鸡”并落下名款,郑东使劲盖上首长名章。数年后,这张有首长落款题名的《斗鸡图》出现在古都书画拍卖会上,为一香港商人以1.8万元价钱买走,这是后话。 有关郑东画鸡的故事,被喜欢舞文弄墨的古都市“扫黄”办主任得知。此人既是郑东部下,也是性情中人,写得《古都画鸡人》一文,在报刊上发表。文中对郑东画艺、为人、性格皆有精彩独到的描绘。郑东对他的文章深感中意,于是复印数十份广为散发,以示“自我官传”。今特全文录下,以飨读者: 古都画鸡人郑东者,省城文化官,掌“扫黄”办公室。其画鸡小有名气,自称古都画鸡人。确客索要,慨然允诺,往往援笔立成。笔墨淋漓之间,翊翊有神韵。有方家评述:“郑东画鸡全凭胆大,敢于在纸泼墨纵横,肆意走笔,且绝不胆怯心虚,乃一派大家风范,虽行家而不敢效也。” 京城某公,既为上级也是朋友,几次索要公鸡,迟迟未见郑东动笔。我数次催问:“公鸡可画好?”郑东眨巴着眼睛,咧嘴一笑:“给领导画鸡,当然不能草率,需待风清月朗之夜,小酒微熏之时,借助酒兴,把盏握笔,催动灵感,方得成鸡在胸,一气呵成。”说完“哈哈”一笑,作有心无意状。 中秋前夕,我等受命赴京。电话里某公询问:“上次小郑答应带来的公鸡,何时抱进京来?”于是,我再次传话,这回他等不得风清酒熏之情致了,连夜展纸磨墨,涂抹斗鸡图。次日凌晨,果见墙上赫然悬挂着一只冠血红、目怒睁、嘴如钩、爪锋利、尾朝天、毛倒竖的大斗鸡。细看那鸡,正盯着伏地的一只大蝗虫,作欲啄状。我观后,颇感纳闷,雄鸡何作如此恶狠狠样也。郑东眨巴着眼睛得意地问我:“你看如何?”我说:“只是太凶了。”郑东却侃侃而谈:“我等‘扫黄’战士,焉得不凶?我公常年‘扫黄’,很是辛劳,成果蜚然.声誉雀起。其智慧超群,作风细致,思虑周密,工作狂热。凡知情者,无不感佩,皆作颂扬之声。唯决策欠果断,办事欠快捷,对体制内‘大蝗’们缺少杀劲,瞻前顾后甚多,因而养痈遗患,使虫害成灾。难以根绝。真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君不见,‘买卖书号’屡禁不绝,岂非公等缺乏快刀斩乱麻的气魄嘛。故我作斗鸡,以赠明公. 买为诤友谏言。聪明才智如我公者,岂能不知。君见鸡嘴之下’蝗虫’买为‘黄毒’也。‘扫黄’、‘打非’自应有‘南风一扫胡尘净,的胆略,才能得‘谈笑静胡沙’之真境界也,老兄你以为然否?”我听之,默默无语,唯心服耳。 郑东为人,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有时随心所欲,快人快语,幽默而滑稽,有古今名士不拘礼法之遗风。因而有人讥为“此人太不像官”,潜台词却是:此等插科打诨之辈,岂能混迹于官场,与我辈为伍?有人则不大以为然,自有一番说项:传统文化是以宗法制、 “官本位”为基础的官场文化。官员要讲官话,作官派,才能以官势统撮一方,行驭民之术。因而“越名教任自然”总是有悖于官场习俗的。装腔作势的官脸演成自然,则自然之人面也就不自然了。这就是“假作真时真也假”的理。官场文化熔铸了两性人格的存在,使温、良、恭、俭、让的品格有了无限的外延而成就了虚伪。如是,官场陋习、谬种不绝,代代相沿,为世风认同,则难见容于鲜明的个性。不少的官儿们带着理念的面具将喜、怒、哀、乐藏于身份的假面之下,口是心非,言不由衷地混迹于政坛,于是有了官气,则少了敢笑、敢哭、敢骂、敢讲、敢歌的真性情。凡稍有真人之态者,看来就不太像官了。其实,郑东为官是非常认真的,对落实上级指示是从来不打折扣的。近次集中行动,为了铲除贩“黄”团伙,他可以几天几夜不休息地指挥部下,追根究底,穷追猛打,战果令同道瞩目。 今年中秋,人在京城。是夜,皓月当空,凉风轻拂,驻京办事处的哥们儿略备水酒,乘郑东酒酣耳热之际,特备纸墨,让他画鸡。借着几分酒意,他泼墨挥毫,一气呵成三只大公鸡。相较之下,惟给驾驶员小王的那只“雄鸡”独见神韵:只见它挺胸昂首,向阳长啼,背景点缀着一丛迎春花,使这仲秋之夜带着几分的温馨。画完之后,郑东对着酒瓶大饮一口,喷着酒气,长啸一声:“拿去,补壁。”小王嘻笑颜开,捧着画说:“我是属鸡的。”郑东于是说:“属鸡好,公鸡勇斗,也善鸣,所谓闻鸡起舞,催人奋进是也。”说完,对我习惯性地眨巴了一下眼睛,那神态状似天真的儿童。这使我想到明末大思想家李贽的《童心说》:“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初也。”愿社会如初,多一些真心报国的赤子,少一些精于钻营的政客,则世界真的“雄鸡一唱天下白”了。 7 郑东喜欢围棋也是深受首长影响。当年首长在处理繁忙的政务之余,喜欢下棋、写字、养水仙。郑东为了陪首长对奕,曾刻苦钻研过棋谱,又在与首长的对奕中领悟其中的堂奥。随时间流逝,当郑东返回古都时,他获得了业余五段棋手的证书。这些当然得力于首长的悉心指教。他在中南海工作时曾画过一幅对奕图:一老者仙风道骨,白髯拂胸;一道童稚气未脱,天真烂漫。老少对奕,俨如父子。图上关系暗示了他与首长亲如父子的关系。首长题名“对奕图”。郑东有了这段“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经历,当然不会把谭厅长这类政客样的庸官俗吏放在眼里。因此,言谈话语中,多有不恭之处。 当晚,郑东宿在中南海,陪首长聊天,下棋,直至深夜。次日,首长派车把郑东送到全国“扫黄”办公室与哥们儿见面。 正文 第一章 正文 第二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正文 第二章 正文 第二章 8 当郑东提着简单的旅行箱出现在地处京城闹市区那幢大屋顶建筑背后的辅楼,推开贴着全国“扫黄”办公室标志的门时,引得了弟兄们的一阵惊喜。 郑东不禁喜形于色,又不无炫耀地告诉哥们儿:“我到德国去参加国际书展,下午到长江宾馆报到,抽空来会一会哥们儿。” “你可是我们‘扫黄’这条线个出国的,值得庆祝,中午弟见们聚一聚。”说话的小伙子名叫江林。他与郑东是老乡,来自古都市的古都大学。古都大学与北京大学齐名,当年也曾是藏龙卧虎之地。 科院黑社会研究所,继续从事黑社会研究;一是到京城某大出版社当编辑,安于寂寞,为他人作嫁衣裳。他以为前者的去向与老爹的安排差不多,不如当编辑自由,于是当了两年编辑。后来被抽调到全国“扫黄”办工作,正好郑东也抽调到这儿,于是共同战斗了半年,一起赴河南,去山东,奔河北,走浙江,搞暗访,办大案,作调查,可谓风雨同舟,交情不浅。 郑东离开京城之前,一再动员他打回家乡去,在他的办公室任职视事,与分居两地的小妻子团圆,以解父母晚年的孤寂之情、盼孙之愿。然而,他却以为单身汉的自由自在的日子尚未过够,在全国“扫黄”办的岗位还可以到全国各地去闯一闯,见见世面,就是去暗中查访,冒冒风险,也是十分刺激的事。于是继续留在京城,全然没有思乡归家的意思。 江林热情地把郑东引进自己窄小的办公室,指指桌上一堆放得乱糟糟的文件说:“老郑,你来得正好,向你通报一下情况,这里有一份署名举报,举报人还附了身份证复印件。此案涉及a省,我们初步找涉案出版社进行了调查,举报基本属实。你是否带一口信给仲副厅长,全国‘扫黄’办拟列此案为全国大案。给你通气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家乡查处此类案件能够主动一些。等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批转《冬季“扫黄”集中行动方案》正式下发,省里再动手反而被动。涉案的宇宙出版中心我已去电话问过,该社的总编辑答复以他们出版社名义印制的小学五年制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外语辅导教材纯属盗用该出版社名义非法印发的。盗印的数量之大,规模之巨,早已构成犯罪。” 他随手翻了翻办公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样书,继续说:“我初步考虑了一下,此案涉及4家出版社,仅以宇宙出版中心名义印刷的非法出版物就价值4o0多万元。” 郑东却不以为然地说:“江林,今天你就不要用这类案子来破坏我出国前的良好情绪,你说的事,我一定向仲副厅长汇报,等我出访归来后,一定组织力量认真查。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宇宙出版中心本身就是一个皮包出版社,徒有空架子,在外省设了许多编辑部,到处‘买卖书号’,招聘了一批闲散人员,谁给钱,准就能当编辑部主任。设在我省古都市的该出版中心第二编辑部,平时行动神神秘秘,我们是光听到反映,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踪迹,我准备取缔它,这书没准就是那第二编辑部卖的书号,经那些农民书商胡编乱印的。出版社的事你还不知道,不查,好处白拿;一查就跳出来,说是非法出版物。你去查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书贩子,到那儿找去?” 郑东话题一转,问道:“国庆节放假,你不打算会会你的小娘子,乘便到涉案的丰收县去暗访一下?那儿农民非法编印教材的问题由来已久,地方保护得厉害,这次列为大案也好,让那些士皇帝尝尝厉害,逼他们把此案查掉。问题是那些涉案出版社,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你看,不吭气了吧?没辙了吧?” 江林一脸苦笑,立即打住话题,“我们不谈工作,中午你与‘扫黄’办全体哥们儿聚一聚,我们为你饯行。” 江林匆匆而去,把原办案时处过的弟兄招集在一起,大家分头行动,打酒的打酒,买菜的买菜。不一会热菜、冷菜、啤酒购买齐备.四张办公桌一拼,就准备开席痛饮了。 9 这是一次别开生面的聚会。 “扫黄”办设在一个游离于机关办公大楼主楼之外的偏僻一角,既与这楼内的各司、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又自成体系。国家时出版的高度垄断,也导致了凡有出版权者均有很深的政治背景。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谁能忍心下手呢?这当然是当今政企不分,企业行政化所酿成的弊端,高度集权垄断经营者尤甚。楼内有的同志与衙门外的一些先生有极为密切的友谊和良好的人际关系。这友谊和关系既有人之常情所连,更有物质条件为基础,自然是巩固的。谁又愿意破坏这种平衡呢?人还是喜欢多栽花、少栽刺的,毕竟“栽花香万里,栽刺刺自己”。这种现象,在仍带有浓厚计划经济痕迹、高度垄断的部门和行业,应当视作是正常的。根据黑格尔老人所言“几存在的都是合理的”这一历史名言,说明了历史的客观性、无情性,也是对那些执着于疾恶如仇、执法如山者的无情嘲讽。大凡历朝历代“法不阿贵”都是一种理想,而不是实践本身。实践是按“法是统治者的工具”这一千占不易的铁律而运作的,对统治者及依赖于统治者的阶层总是肓所偏私。而某种失去公正标准的法律又可能导致政治腐败的蔓延,并危及到政权本身的安危。这又是历史辩证法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的一面。“扫黄、打非”的法规更多的是行政性规定,对于楼里管辖的部门就不大管用。这就好比要老子去打儿子,是很难下手的。 游离于官场政治游戏之外的政治经济学家们,愣要把这说成是“寻租现象”,认为是一种新旧体制交替时期的“权钱交易”形式。管理部门凭权力设置租金,被管理部门为了获得规定之外的某些利益如出版、选题的审批权,违规后的不受惩治等便利,就需要靠缴纳租金去换取制度权威的松动。当然双方都清楚这是一种“鸡蛋换母鸡”式的交易,当这种行为普遍化之后,风险就降到了低点,也就成了难于根治的顽症。这种“权钱交易”的形式在不同层次又有不同的形式。在出版部门,由于出版资源由国家专控、垄断生产,因而出版权也是奇货可居的。那些在发行体制改革中获得了零售权的书商们,从经济利益的角度,自然把目光投向利益更大图书出版和总发行领域。为了松动国家对这块的严格控制,唯一可以作为润滑剂的就是金钱。因此,在改革开放的80年代末到90年代,就诞生了“买卖书号”这一专有名词。书号在我国是出版权和总发行权的象征,不允许进入市场流通,而又切切实实在市场流通着,毋庸置疑这是金钱在起作用。金钱换取的是国家神圣的出版原则和出版者的职业道德。现行出版体制就在这种金钱和权力的反复互换中出现一定的混乱现象。 以上种种银钱和银印的互换的最佳场合当然不是在众目睽睽下的书衙里,因为庙堂是不允许亵渎的。那只有在豪华的酒家、宾馆的套间内,在满桌佳肴美酿之前,在杯光斛影之中,在彬彬有礼的客套之后,感情交流到达顶点时的欲醉微醉之间,名贵的茅台、五粮液,甚至“xo”、“人头马”等等就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今天的聚会不具备这种交易性质,纯属战友之间感情的交流。因而也就不拘形式,不讲排场,而追求某种家庭式的随意和江湖匕的畅快。在用办公桌拼凑的餐桌上,各色餐具、餐盒排队检阅,有瓷盆、塑料盒、不锈钢盒等等,不一而足。塑料袋盛着猪耳朵、羊杂碎、牛肉、香肠、花生米等冷菜,大碗和瓷盆盛着食堂打来的热炒,脸盆盛着汤,加上廉价的北京啤酒。办公室全体人员不分男女老少,齐聚一堂,颇有家庭的温馨和好汉聚会的气氛。 办公室惠副主任是~位热情、端庄、豪爽的山东大姐,白皙的皮肤,衬上一张耐看的鹅蛋脸,端正的五官,突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不敷粉彩,自是唇红齿白。一身米色西装套裙显得干净、利落,富有朝气。自有某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韵味。 按郑东的话说:“她仪态万方,风情万种。其名惠光,惠者,聪慧,贤达,有灵气,故能内敛而形动于外,性格娴雅美好,有椒兰之气,存凌波之质;光者,纯净磊落,心态明朗如碧波荡漾,清澈见底,那怕水底泥沙,流里游鱼,一览无余,是一个性格分明的人,恐怕易遭暗算,宦途不会太畅达。好在此姐有光天朗月之态,如晴空丽日,芒透云空之间,光照草木之丛;又有秋夜明月之姿,银射斗牛之间,辉泄房舍之里;上有苍天庇佑,下有部属拥戴,自也不会有太大的磨难。“郑东此言,类似相面先生的胡说八道,然而谀辞藏华词之内,情感荡丽言之中。 惠副主任听了自然是满面春风。她高举斟满啤酒的大海碗,首先振振有词:“今天我们‘扫黄’办全体同志,以薄酒一杯,聊表寸心,为扫黄战线首次获出国机会者的郑东兄饯行,为他出访成功,干上一杯。”于是十几只大碗碰在了一起,十几颗心也在瞬间激出一片火光。 郑东又忽发奇想:“我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想这‘扫黄、打非,不仅要有正气、威气、灵气、才气,还要有点江湖气才成气候,不仅与体制内腐败者打交道要该出手就出手,而且与江湖上人打交道一本正经也是不行的。想当年我与江林兄去仁淄市暗访不是化装成音像贩子去钓鱼的吗?一口黑话,一身痞装,倒也弄假成真,被一班黑道分子引为知己。不过委曲了江林兄,为我当了一回拎包扛货的马崽。来,老兄,敬你一杯。”于是首先仰脖子干了满满一碗。 江林嘴上说“不行,不行”,转眼一碗酒已落肚,脸上顿时一片红潮。 不知那位小弟兄,一声有板有眼的大喊:“南风同志驾到。”但见门外闪进一条大汉,浓眉大眼,高鼻梁,嘴唇微微外翘,五官匀称地分布在那张棱角分明、极富个性的脸上,油黑的头发吹得一丝不苟、二八分开翻在前额,极有风度。一身合体的藏青色西服,衬着一条紫红色领带,微微凸起的小腹已显出领导惯有的将军肚,不过这将军肚很是得体,绝不大腹便便、给人以臃肿之感。两只大眼睛精光四射,透出灵敏和机智,嗓音浑厚,中气很足,只是眼皮有点浮。此刻,郑东嘻皮笑脸地开玩笑说:“南风同志,您有点青面镣牙,昨晚肯定熬夜加班了。” 南风说:“昨晚修改冬季‘扫黄、打非’集中行动方案,一直到两点。” “领导辛苦,您一定要注意健康,您身体健康是我等‘扫黄’战士的幸福,来,我敬领导一杯。”他于是和南风碰碗,一饮而净。 郑东夸声吆喝:“江林,把昨晚首长给领导写的字拿来,在我的皮包里。”大字展开,室内一片白笺素光,白光之中墨如游龙,纵横纸上。 “南风一扫胡尘净’,‘惠光驱鬼魅’,好呀!好呀!’,郑东大嘘小叫,哥们儿观字称赞,室内一片喧哗。 郑东再次吩咐:“江林,我昨天已打电话给荣宝斋的龙老板了,他是我的哥们儿,请他精心装裱给两位领导的字。” 南风领导略饮几杯,即告辞,“马上要开党组会,你们陪郑东畅饮。”他像是一阵轻风那样飘然离去。 聚餐直到下午三时,弟兄们就这么就着花生米、猪头肉喝着,聊着,一直到尽兴而散,把个老郑灌得晕晕呼呼。在“扫黄”办弟兄的簇拥下,他上了出租汽车来到了长江宾馆。 浑身燥热的郑东冲了一把热水澡,一头钻进了冷气很足的客房,借着三分酒劲,迷迷糊糊地睡去。 正文 第二章 正文 第三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正文 第三章 正文 第三章 10 走廊上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粗喉咙大嗓门、中气很足地嚷着:“你们等着,我还给你们带来了一些小礼品呢。” “咔嚓”一声钥匙响,一名衣冠楚楚,仪表不凡的汉子闪进门内,随手打开房灯。突然一片炫目的光亮,使睡梦中的郑东惊醒,他揉了揉睡眼惺松的双目。 未待辨认出来人的模样,那汉子在片刻的惊愕之后,紫酱色的除上隧腾现了一片疑云.随后是一声断喝:“你是什么人?” 神来,才发现面前躺着的男人仅着裤衩,于是羞赧而退出门外。 郑东眯着眼,放肆地大吐了一口烟圈。那紫酱脸立即像绅士那样优雅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邪气那样。 郑东慢条斯理地说:“我是a省‘扫黄’办公室郑主任,你是什么人?”他有意省略主任前面的“副”字,有点大言不惭的样子。 紫酱脸朗声答道:“我是宇宙出版中心任总编辑。”一副气派十足的模样。 这一句话从“宇宙”两字来看,确有点天外来客的意味。老郑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调侃道:“噢,的确是从天上来的。”于是继续吸烟。 紫酱脸有点愠怒地质问:“你怎么窜到我的房间来了,还搞得乌烟瘴气的?” 郑东从容应答:“是接待组同志安排的呀!” “这房间是我包的。”紫酱脸解释着。 郑东一脸不屑:“那你问接待组的同志去,我怎么知道是你包的呢?” 看得出来,紫酱脸对郑东的无礼颇为不快,又有点无可奈何。 看了看赤膊、光腿仅着裤衩的郑东,他匆匆忙忙地推起那只硕大的旅行箱。他身后那名怒目相向的彪形男士,帮他拾起地毯上的密码箱,用小推车推起地毯上矗着的大纸箱。纸箱上贴着标明由h省寄往北京的随身托运航空标签。原来此公来自沿海开放的富裕省份,难怪说话中气足,气度不凡。 他在门口迅速从纸箱中搬出一台vcd影碟机,递给门口等着的中年妇女。随后解释:“这房间明明我包了,怎么让搞‘扫黄’的这位老兄占了?一点小意思,请处长笑纳。出版社出音像制品的事,还请多关照,早日办好批准手续。”随后目送胖女人离去。复又进客房,心烦意乱地冲进盥洗问,随手用力拉下挂着的毛巾,收起盥洗用具,重重地关上房门,悻悻离去。 显然,这是宇宙出版中心的一位老总,是从来不屑于同陌生人同处一室的,尤其是一位他自认为头脑简单,而又没有文化的什么“扫黄”分子弄在一起。 提起‘扫黄’,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里当然是有原因的。那是他刚刚到h省,经不住发廊女的,略略体验了一下生活,就像吸食鸦片那样上了瘾,以后便频频接受发廊女殷勤而周到的服务,以解天涯孤旅的寂寞。不久便有了在“扫黄”行动中落网的记录,存那间窄小的讯问室里受到了警察详细的使他难堪的盘问。于是提起“扫黄”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这“扫黄”办还不是文化警察,能有多少文化,与此等人同处一室,简直有辱斯文,你看他那个鸟样,穿着小裤衩,松耷的肚皮上竟还有一条明显的刀疤,为人粗鲁,毫不礼貌,简直他的是狗养的。紫酱脸气不打一处来,在心中暗暗骂着粗话,以泄心头怒气。 郑东从他那张保养得极好的紫酱脸上已经读出了满脸轻蔑。于是也愤愤地在心中骂着:“老混蛋,还摆阔,你不愿住在这儿,老子还不稀罕和你作伴,你滚蛋了正好,老子一人睡~问,不是等于我包房了吗,出一张床位的钱,享受包房待遇,很好,很好。”心中这么想着心情也就平静下来。于是美美地吸了一会烟,又发了一阵呆,复又倒下睡去。 这会儿,他是怎么也难以安眠了。想起来这一觉从下午四点睡到晚上十点,晚饭也未起来吃,足足睡了6个钟头,给紫酱脸吵醒后,就怎么也难以有睡意了。于是闭着眼睛胡思乱想,脑子里乱哄哄的。 郑东回想自己这次出国,也是纯属侥幸。机关里的处长、副处长们都轮了一圈了,他这个办公室像是被谭厅长遗忘的角落,出国的恩赐难于降到他们这些孤臣逆子的头上。 那时,他前边突然又被谭厅长加了一个即将退休的正处级副主任来主持工作。老头子倒好,干脆来了个“三不主义”,即“不出头露面,不参加会议,不包揽权力”。于是实际上还是郑东在挑大梁。他与老头儿处得极好,年前老头退休,谭厅长开恩一等,再次让郑东以副处之身,主持办公室工作。好在郑东这副处从中南海给首长当秘书到区委副书记已干了10年了,这主持工作虚衔自然也带不来多少新鲜感、愉悦感,反而感受到了谭厅长刻薄寡恩。遗憾的只是老主任临退休,又是干了几十年的正处长,连国门也未出过。此公亦是一耿介正直之士,也不甚得谭厅长欢心,按厅长的人才倾斜政策,自然也是倾不到他头上的。只是郑东为此愤愤不平,却也无可奈何。 去年老头儿要退休了,郑东试着给外办主任老荣说:“人家老主任,几十年的老正处了,怎么老不安排出国,就是转也转上了。” 荣主任先是笑而不答,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说了这样一个小故事:这年头出国都有公务,其实那只是由头,说白了,出国是一种待遇,是谭厅长对他心目中人才的一种待遇,一种政策倾斜。有的人出国确是老大难,有的人却是领导赏识就不难。“扫黄”办公室在谭厅长眼中并非正牌处,而只是像当年蒋委员长心目中的杂牌军,不是嫡系中央军,而是李宗仁的部队。因而是人才也不是人才了。于是老是倾斜不上,又不好自己去要。那年法规处处长老程从省知识产权办争取了一个出国名额,满心想,这名额非自己莫属,心中暗自窃喜了好几天,可到头来,谭厅长指定给他手下的年轻的副科长,因为这副科长是谭厅长心中属意的人才,这名人才已经有两次出国的机会去展露才华,其中有一次还是全程陪同谭厅长出国。谭厅长自然是伯乐识良马,明主识英才了。那次是到英国与大英博物馆洽谈当年被帝国主义分子文化强盗窃取到海外的敦煌遗书在中国大陆的出版问题。老荣是公认的对外版权贸易专家,外语又好,还曾在英国深造过一年,算是英国通。然而,谭厅长却嫌他老滋老味地和自己处得过于随便,像是哥们儿,不太像上下级,使唤起来自有点不太方便。于是点兵点将地点到要这位北京大学法律系毕业的小伙子去。 传说这位小伙子去了一趟英国,身兼数职,既是翻译,又是仆人,服务自然很周到的,而且还令人惊奇地节省了大笔房费。原因是谭厅长与一起去的美术古籍出版社总编辑加上小伙子三人同睡一室,可以少开一个房间,小伙子自是照顾老同志,睡在地毯上。省下的外汇为谭厅长购置了一批印制精良的英国大画册。回来之后,小伙子拿了开支项目来请荣主任签报,荣主任却严肃地指出,这画册是不能作为住宿费鱼目混珠的。而你这睡地铺的作法,实在是有辱国格,对这种安排应向英国接待方提抗议。小伙子则吞吞吐吐地极不情愿地说,这是谭厅长提议的,实在不是自己愿意装孙子,让外国人瞧不起。听后,老荣也只是无可奈何地苦笑。当然,谭厅长画册的开支,老荣也未给签报。最后,还是美术古籍出版社那位老总编帮忙,在他香港的户头给报销了。而老总编怎么会有香港户头呢?那外汇实则是出版社与香港某出版社合作出版《中国奇石》大型画册,在海外销售后的收入,这笔钱就被老总编神不知鬼不觉地存在了香港。截留的外汇,自然除了补贴老总编个人出国的费用外,类似谭厅长这等人物出国费用的补贴也在其中开了。这老总编自然也是谭厅长心目中的人才,所以在厅长的安排下,享受国家特殊津贴有之;编审职称高评委通不过,谭厅长自又开小灶以编审聘之,称这是我厅长的自主权,对人才可谓关怀备至。谭厅长对这类私自截留外汇的勾当自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总编78岁退休时,出版社库存图书码洋达2000多万,外欠款800多万,他却还胆大妄为地挪用了国家核拨《中国大辞典》编辑费150万元,去海南炒房地产,结果血本无归。新任总编辑气愤地要求审计这个老家伙,而谭厅长坚决不让,声色俱厉地申斥,审什么?审什么?哪个出版社社长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两年后,这位性情耿直的后任总编,竟然在全省出版工作会议上,手中挥舞着党代会报告冲上讲台,大讲对把手如何监督的问题,并提议应当追究前任总编辑刑事责任云云。发言完毕,台下掌声雷动。谭厅长,脸色铁青,只能干瞪着眼,一言不发。 老荣继续他的话题。 那位可怜的程处长越想事情越窝囊,到底不是“人才”而是凡夫俗子,竟然不识好歹地跑去问谭厅长。谭厅长头也不抬聚精会神地批文件,像是听了程处长的申诉,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进去,眼睛也不瞧一下程处长,只是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句话:“老程,你怎么这么不成熟呢。”说完这一句话,竟再也不理睬程处长了。老程愤愤而出,心想:我都快60岁的人了,怎么还不成熟?小伙子不到30岁却懂投其所好,实在太成熟了。不久,不成熟的程处长退休, 成熟的小伙子破格由副科长提升为副处长,成了全系统最年轻的处级干部。 老荣的故事讲完了,老皮皱皱的脸上浮现出神秘的微笑。 他拍着郑东的肩膀老气横秋地说:“年轻人,牢骚太盛防肠断,还是顺其自然吧!实话告诉你,我这外办主任是鼻孔里插大葱装象的。谁出国,谁不出国,全是老板说了算,我是聋子的耳朵。我曾经排了一张表,把未出国的处长名单详细开给了老板,其中就有你和老文,结果你们的名字全被老板勾掉了,我有什么办法呢?” 他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带着惯常的微笑走了。 这回轮到郑东惊愕、苦笑了。这是权力的威势,大人物的权势往往就体现在对小人物命运的随心所欲地摆布上。尽管那行径本身也许并不高尚,而权势在它所统辖的范围内是肆无忌惮而又至高无上的。这是一张无形的网,在这罗网的笼罩下,有人摧眉折腰,舔疮吮痔,即可以身披金紫银绶,出入高车驷马,诚如庄子《列御寇》中所讲的故事:“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越多。”实在深刻而形象。 有人露才扬已,傲岸不羁,虽坦荡率直,疾恶如仇,却“忠而见疑,信而被谤”,铸成人格悲剧。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一定像嵇叔夜那样弦断刑场,血染屠刀。显然像谭厅长这种官吏的权势还达不到司马氏集团的皇家水准,但他可以从实际出发,冷落、打击、排挤你。虽不一定明目张胆,却让你时时感到了这类冷眼和压力的存在,这种玻璃小鞋、无形的达摩克利斯剑的存在,一般人还不好说什么,不敢说什么。这就是权势者身份、地位优越给人们造成的心理障碍,这种充满着臣妾心态的障碍使人敢怒不敢言,又助长了权势者对权势的滥用,而造成某种法力无边的假象。如此循环而成习惯,久而久之人们也就安之若素了。 权势者于是又自以为是聪明睿智、无与伦比,更加为所欲为、胆大无边。等到失去权势时,才慢慢恢复自我。不过这时却也找不到自我了。其实类似谭冠这样的人只不过是才智平庸,唯善于弄权玩术的政坛匆匆过客而已,谢幕之时,满脸脂粉皆去,满台灯光已熄,一场观众已散,于是感叹世态炎凉、人心的势利。其实众人的冷漠乃是摆脱了臣妾心态后的人性复苏,是对其政坛表现的真情流露和公正评价,如是而已。 12 郑东自认为,这次出国最终是被他石破天惊地骂出来的。 那是去年的十一月份,谭冠厅长忽发奇想要召集全体处以上干部去旅游胜地易州市召开“出版战略研讨会”。地点选在风景如画的大光寺旁的广陵避暑山庄。那是一幢古典园林中的宫廷式建筑,飞檐翘角的大屋顶金碧辉煌,精致的楼台亭阁曲水流觞。掩映在绿树花木丛中的古色古香建筑典雅而华丽,屋宇之内却是最现代化的装修。庭院内鹅卵石铺路,太湖石堆砌的假山附近曲径通幽,别有洞天,精致的小桥下潺潺的流水穿洞而去,缓缓地淌进墙外的易州湖。几幢中西合璧式的古建筑均有曲折的回廊相连,既避风雨,又遮阳光。这里远离市区,阻隔尘嚣,是理想的开会休息之处。 会议属神仙会性质,白天开会,讨论无实质性内容,晚上看电影,跳舞,倒也潇洒自在。名日研讨,实质是听谭厅长一人高谈阔论,提出他宏伟的“出版卜大战略”,也是谭厅长准备第三个任期从“八五”到“九五”的跨世纪战略方针。处长、副厅长们再围绕这“十大战略”各抒己见。 其实与会者心中都有数。谭厅长一直以身患多种疾病为由,并在全体干部会上信誓旦旦,指天划地,神情极庄重,面容极诚恳,赌咒发誓地说:“鄙人,x年x月x日生,则于x年x月x日正好60岁,到年龄就退休,一天也不拖,上午宣布退休,下午立即撤办公室。从鄙人开始,以前退休之老局长,以后退休之新局长,一律不设办公室。” 台下一片掌声,为谭厅长诚恳的表白、带头以身作则地实施退休制度而拍手叫好。而今,谭厅长的年龄超过他退休的年月已半年有余。一向称身体有病,不堪重任,多次给组织部、宣传部写报告自动请下的他,其实是以退为进式的试探,试探组织上对他的信任度,这只是历史上司马昭、王莽一类权术家矫情“禅让”似的表演。 当试探证明上级一如既往地施于信任时,以往因胃溃疡、痔疮而烟酒不沾,说话有气无力的谭厅长,现在逢会聚餐也能开怀畅饮,朗声大笑。为显示精力旺盛,常常加班,日夜工作,很令部下敬佩。因为数十年的官场生涯,使之深谙为官之道,凡组织上决定的事,你越是谦让,越是使组织感觉你人品之高尚,位置也就非你莫属。凡组织上并不属意你的位置,你越是钻营,却越是不可得。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此刻,他正在宣布他对出版战略的研讨结果,并用了整整一天,报告7个多小时,声音始终洪亮,语言始终精彩。一天下来,不仅不使人感到枯燥乏味,反而颇耐人寻味。如此活灵活现的姿态,与会人员心中自然明白,谭厅长是“老当益壮,不坠青云之志”,“十大战略”无疑是迈向21世纪的施政纲领。当年博得一片掌声的誓言,只是一句表示境界崇高的戏言。 人生原来本是演戏,就看会演不会演,太本色在官场是吃不开的。如今他重新浓墨重彩,正以跨世纪领导人的崭新姿态向人们宣示他的政治权威。以权威营造的气势,就成为当今官场的权势。因此,不可小看他宣示的“人才战略”。当然,实践他心目中的跨世纪战略,除了自己的渴望之外,还得通过上下运作,才能努力实现。 上面的运作使他争得全国跨世纪出版理论研讨会在a省古都市召开,自然北京领导部门均会有人莅会指示,对东道主谭厅长的业绩,就是出于礼貌也会当着省委、省政府领导的面多加夸奖,给领导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八五”期间的谭厅长鞍马劳顿、功勋卓著,换了另一人恐没有谭厅长这样的能力与魄力,均对接替人问题深表忧虑。言下之意当然是“老九不能走”。换取这一效果的代价自然是殷勤周到的会议服务,出钱出力不惜补足数十万元之巨也要会议开得好,开得妙。当然为了显示a省出版业绩,出版各行各业的门面都要装潢好,花费也在百万元之上。 下面的运作当然包括授意人才圈内人士,在组织部考察干部时多加赞扬,礼颂业绩,并对有可能成为下届厅长人选的同志施以巧妙的贬低,形成某种“英明领导”的舆论氛围,造成某种此公无人可替代的印象。因此,“人才战略”的微言大意,隐含着中国传统文化巾极其精致的权谋之术。这对60年代初大学历史专业毕业的谭厅长来说当是不陌生的。 谭冠当年60岁过6个月,然而身板硬朗,走路昂首挺腹,挺有风度的。肥硕的脸庞泛着油性的光泽,硕大的脑壳像一只光溜溜的柚子,惟后脑勺上长一圈不规则的短发,又像加工过的椰子壳,有意留下的一圈棕毛。如果脸形不是过于肥大,鼻头略显粗圆,原本也是仪表堂堂的。邬历戏称他与中央电视台某著名男主持极为相像,如果不是常年敞着一个油光可鉴的光头的话,其风度是甚为迷人而又有魅力的。邬历不仅敢于如实批评领导的形象,还善于随时改善领导的形象,乘去香港参加书展之际,到处张扬着去替谭厅长选一假发套。几经挑选,觅得一只可以以假乱真的假发套。乌黑的头发丝被编织得井然有序,梳理成那种领导干部式的发型,戴在头上自然熨贴,几如天生。于是谭冠戴上假发,感觉年轻了至少10岁,走路越发器宇轩昂了。这会儿他高踞讲台,除中午用饭外,一人独领了7个小时。从出版发行、印刷、管理、物质供应、教育战略,一直讲到“人才战略”。外面虽然已是暮秋天气,室外秋风萧瑟,而会议室的暖气开得很足,台上的谭厅长脸上淌着油汗,神采奕奕,口若悬河,谈兴正浓。 像他这样长时间地高淡阔论,用一天时间来演绎他的思想,展现他的宏伟蓝图,显然是摆出了一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姿态。这就不仅仅是发挥余热的问题了,他那庞大的身躯,简直就是一‘个大火球。只是这火球被他那米色的中山装所包裹。他那拥有厚厚的嘴唇的大嘴有如火山口那样喷薄而出的不是语言,而是灼热的岩浆。就像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显然a省出版业再现辉煌的希望就寄托在他的身上。这会儿汗滴从假发的发稍下淌到脸上,假发覆盖的头颅上,肯定蒸发着热气,像是一只烤熟了的山芋。 他轻轻地呷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以中气很足的a省省城的土话,土腔土调地说:“我们实施跨世纪的出版战略,其中‘人才战略’至为关键,没有人才再好的设想也只会是纸上淡兵。然而,为了a省出版事业的振兴,我们要继续执行引进人才的战略。有人说‘家花不如野花香’,家花再好看不香也只能是假花、纸花,而不能给我省出版事业锦上添花。野花再野只要香,就要‘不拘一格选人才’。对人才就是要有政策倾斜,比如住房、奖金、出国、职务、职称就要优先,不要不服气,什么规章制度,制度是人定的,也是人执行的,领导者要脑中有谱、心中有数,不要怕群众议论。邬历是个人才,很有开拓精神嘛,为什么高评委老是通不过他的高级职称申报,那是有人忌贤妒能嘛。我是厅长又是总社社长,我就以高级职称聘他,聘用期间工资、津贴全照正编审对待。总之,要给人才一个有利的成长环境。能干的媳妇打碗多,聪明的婆婆就不应该老是指责,只有那些不干事的,才不会犯错误。” 他用那双暴凸的金鱼眼睛,目光凌厉地扫视了一下前排就座的出版社社长、总编辑们,继续说:“编委会要有主见,不能被群众的意见牵着鼻子走,该坚持的一定要坚持,该买的房子就是要舍得花钱买。有人不是给纪委写信告状,说扬子江出版社的《南方名人》杂志挪用公款,用群众捐赠的28万元为主编买了一套房子吗?邬历当年处理得就很好,有什么了不起的,给一位新调来的副总编辑解决一下住房问题,是吸引人才的政策倾斜,补一下买房手续,我签字同意,挪用公款不就变成了组织批准的吗?省纪委来查,我就拍着胸脯说:‘是我批准的,也是党组同意的。’有些人自己不干事,专门挑刺泼冷水。对这样的人不能重用,该撤的撤,该换的换。要采取组织措施,你捣乱,我可以不用你,养着你,把你挂起来。” 说完,意味深长地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他所熟悉的坐在后排的几双眼睛,其中就有郑东的那双眼睛,又迅速地移开目光,以一种虚怀若谷的大人不计小人过的神态,笑着说:“当然,我们还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包括反对过自己,被实践证明犯了错误的同志。” 他结束了自己关于“人才战略”的演讲,将话题转入了“发展战略”。最后以响亮的口吻总结了他的战略方针是“到21世纪初,要使a省出版业形成编、印、发、供、管的集团优势向外出击,不仅要走在全国的前列,而且要走在世界的前列。” 他终于结束了自己长达7个小时的演说,台下响起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他如释重负地掏出手绢,习惯性地像是推开帽子那样推了推假发,似乎想打扫一下腑门上的汗珠。但是随即反应过来,头上不是帽子而是假发,他那不长毛的智慧脑袋的真相是不便暴薅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他是那样不失风度地微笑点头,自己也加入了鼓掌的行例,陶醉于自己描绘的美好前景之中,享受着部下们长时间的捧场,心中不禁有点飘飘然。 谭冠先生外表看上去给人富富态态、严严肃肃、彬彬有礼、道貌岸然的样子。他不仅表情严肃,给人以一种含威不露的感觉,而且瞳仁蕴光,眼底有神,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样子。他喜怒不形于色,却喜欢见人先带三分笑,然后点头示意。用他的话说“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一些凡夫俗子所赠的烟、酒、猪腿、甲鱼、螃蟹等土产,一概退办公室或赠食堂、幼儿园,以示清廉。以至于信息研究室魏铭利主任对其道德人品感动得五体投地,不仅公开宣示厅长的为政清廉,而且还摇动生花妙笔总结出了谭厅长为政清廉的先进事迹上报纪委,拟在省级机关广为传播。 然而,谭厅长本人是知识分子,对于文化价值是清楚的,而对于文人雅士们所赠送的高档画册、珍贵书籍、名人字画一概慨然笑纳,来者不拒。这叫雅好,与肮脏的贪污受贿是挂不上边的。那怕这些玩意儿来自国库,也是一种“清赏”也,即清廉的赏玩。对于谭厅长追求之高雅,有文化的吏爷们是心领神会的。比如眼下,那位邬历就曾在调出版界之前,利用其市文化艺术指导委员会主任的优势帮谭厅长从古都古旧书店及古籍刻印处弄过不少的明清字画和孤本、善本图书。于是谭厅长作为回报自然大笔一一挥,从出版留存利润中批出大批资金去抢救祖国濒临绝灭的文化遗产,进行硕果仅存的古都木刻版图书印刷。这是谁也非议不了的善举。 魏主任不失时机地加以宣传,这善举竟也上了省报的《内参》。名人字画相赠,既附庸风雅,又不失名节,其博大的文化内涵如果用金钱来计算,这就俗了。类似像壮士赠宝刀、将军赠宝马似的君子之交,向名士赠书画,是再雅不过的文人雅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然而发展市场经济的今天,这些属文化遗产的孤本书、善本书及明清字画是无论用多少金钱也难以计算其价值的。 不过,在谭厅长看来,这体现最珍贵的感情价值。本人也有识宝刀、宝马的非凡的眼力,不是同道之人,岂能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于是引为知己,视为同志的部下则是应该大力栽培的人才,是后备干部加厅长接替人的人选。比如,眼下这位邬历同志在出版社岗位上锻炼了一段时间,再到扬子图贸公司去锻炼一下,不是出版、经营的经验都有了吗,是有利于人才全面发展的,对于邬某人今后进入厅领导班子是极有好处的。想到这儿,他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谭冠的着装打扮,也是中国传统式样加当今正统特色的。 在冬天必为中装棉袄,自从装备了假发套后,以假发添美遮寒,以前则一律戴鸭舌帽。这中装其实是旧时马褂的变种,加上一双两片瓦老棉鞋则有如戏台上官员的白底皂靴。这样就是老夫子似的传统道学装束了。春秋两季一般着夹克衫,重要场合则着毛料中山装,外加薄呢长风衣,老圆口布鞋或三节头老式皮鞋,显得极为正统,不辱国威。挺拔的腰杆,高昂的头颅顶着新式假发,整个一个中西合璧,传统与现代的融合。再加上挺出的肚腹,口若悬河的长篇大论,具有战略高度的工作总结,是足以让上下左右刮目相看,不得不信服的。 其实这一切气势和信心的表象,是建立在国家对图书出版资源垄断基础上的经济优势所营造的泡沫现象,有了泡沫经济就有了泡沫人、泡沫文章、泡沫总结等,一切膨胀的泡沫在阳光照射下,发出五颜六色的眩目光彩。尤其是中、4、学课本专营所带来的丰厚垄断利润,一俊遮百丑,使其他一切可能导致经济衰退的因素,诸如当权者的贪污腐败,挥霍浪费,巧取豪夺等,都因为不影响干部职工本身的丰厚收入,谁还会没事找事地去告状揭发呢?眩目的银色祥光,笼罩着那片风水宝地。这风水宝地上孕育出来的全是顶天立地、智慧超群的战略家和经营人才。 立足于这样的基础上所诞生的报告、汇报材料自然全是无后顾之虑、无忧患悲情的豪言壮语。再不失时机地请一二上峰,不失礼仪、不动声色地热情接待,授意部下层层接风,级级馈赠。反正均为公款,丰厚利润中的九牛一毛而已,花公家钱,买自家名声。尚可鼓动一二记者许之以厚利,假之以词色为自己总结经验,宣扬成绩,于是俨然一个光辉形象从上到下塑立起来。于是良好的口碑,显赫的业绩由此等高级枪手出面,再在省内、中央高层领导面前美言、捧场,自然也就有锦上添花之效果了。这是不用提示的微言大意,深文周纳尽在谦恭的谀笑和慷慨的报告之中,久而久之那高大完美的形象自会在领导人的心目中塑造起来,那么官位、权势就可以继续倾倒一方,自然也就格外令人迷恋,也就必须变着法子稳占着这锦绣窝子不肯挪动了。于是也就到处响起“老九不能走”的呼声。这有点类似于陈胜、吴广为谋江山而刻意安排的“鱼帛狐嗥”一类神话,全是指挥者的刻意安排,那有半点民心天意呢? 考察这舆论自然不是空穴来风,追踪风源实际上还是自己鼓吹出来的,不过借助于民间传媒的管道扩散出去,留声机的针是自己安装的,唱片是自己录制的,借助他人之口得以传播,也就不算钓名沽誉般的自吹自擂了,也不失自己谦谦君子般的风度和名节。这唱片之中当然是没有杂音的,一律颂歌雅曲,其实这余音绕梁的阳春白雪是在沙滩上建立起来的玲珑塔,也是海市蜃楼般的美妙幻景。 而真实的情况的反映却往往是那些不愿意署名的“人民来信”,组织、纪检部门可查可不查,一般是躺在组织、纪检部门那些不得见人的机密保险柜中,有的落尽尘埃,最终付之一炬。其实这是官场弃除蒙蔽、了解真情的管道,却囿于定规、秩序、纪律,自然不能公开,也不便公开,也就缺少了透明度,局外人何能看透本质,看不透也就无法实施有效的监督制约。于是银钱和银印的就导致人性,官场也就在这花园锦簇般的表象中日见糜烂。只要单位经济条件尚好,小康水平尚稳,就无好事之徒,吃饱了饭撑的去写人民来信,自找麻烦,没准不但无法彻查,自己还落得难以立足。 “明哲保身”哲学的盛行,在对腐败的监督、制约查处机制不健全,大面积的腐败彻查的概率极低的情况下,腐败分子更是有恃无恐,而真正疾恶如仇的人士则退避三舍。一方面是权力运作的神秘性使大量事实真相掩盖在华而不实的外表之中,一方面窃窃私语的酒桌之流言、耳鬓斯磨的床第之蜚语大行其道,使真情在假语中流窜,从而使政府“以正面宣传”为主的舆论流为形式,起不到鼓舞人心的作用。 一年一度的“民主生活会”早已演变为“表扬与自我表扬”般的自我吹嘘会或互相吹捧会,又有谁敢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开展严肃认真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呢?否则就不能维持班子表面的团结和稳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情面子就要被打破。“一夫为刚,万夫为柔”的现实,使某些权势熏天的一把手们,自我感觉良好,自以为地位等同于才智,位愈尊则智慧愈强,因此少有自知之明,于是再荒谬的决策,也在这种体制下变得英明起来,等到烂污拆起来,再以“报喜不报忧”的手段加以掩盖,以“集体决策”的名义加以推卸,于是形象继续高大下去,业绩继续辉煌下去,金身不朽,光照人间。 这是决策缺少科学化、民主化程序导致的必然结果。于是官场游戏规则不存,权术阴谋层出,谋人成风,而谋事乏人。说到底是“人治”式传统在作祟,自然是急不得的。凭心而论,谭厅长肥壮的肩膀也是扛不动由体制所导致的弊端的。 在谭厅长的办公室里的醒目位置悬挂着一幅香木壁挂。这壁挂几乎用火络下两行焦黑的大字“不为谀喜,不为谤忧”,自然是显示他以平和的心态对待舆论的褒贬,初衷不变,一意孤行地沿自己的既定目标前进。这当然是某种毁誉不计般的豁达,孑然独行式的清高,卓尔不群样的孤傲。其实,从人的本能来讲是极喜人们吹捧的,再丑的姑娘也爱听人夸奖为“漂亮”,这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自然流露。而脱离实际的吹捧无异于讽刺,是非混淆的吹捧只能是流于弄臣竖宦、奸佞小人一类的下流作派。大部分人的胡乱吹捧只是出于某种随大流的心态,不愿作得罪人的出头椽子式的明哲保身之举罢了,这是不能苛求的。然而对于那种别有用心的吹捧和随大流似的胡乱表态,不是所有人都反感而能够轻易拒绝的。 像眼下,人们讨论谭厅长的7个小时长篇报告时,绝大部分的弟兄们或言不由衷地吹捧,或深文周纳地阐释,或别有用心地发挥,总之一片叫好。谭厅长在听取汇报时,面露得意之声地总结说:“看来大部分同志的观念,在这次会议上有了根本的转变,思想得到了升华,认识得到了统一,为‘九五规划’的实施打下了良好的思想基础。” 言下之意,对于极少数类似郑东这样个别人的“杂音”,自然是干扰不了他的雄图大略的。因而按其处世的原则“不为谤忧”,只要把不同的意见都看成是诽谤,自可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既然正确就要坚定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只要上级领导没有异议就好。至于上级领导,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对于这属于文化小类的“出版”是既不精通,也无暇顾及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研究“出版经济学”这门包括“政治、经济、文化”一切在内的“小麻雀”之堂奥呢?自然是汇报什么是什么,只要上有中央文件大帽子,中有本行本业好例子,下有自说自话好点子,再加上北京领导部门的某些人不失时机的肯定,只要逻辑形式合理,自圆其说,自然也是认可的。 谭厅长这位久经仕途、精通官场权谋之术的知识分子,就有了魔术师般的资本,于是点石成金,撤豆成兵,使他能够把建36层大偻的决策失误,由渎职化成了省精神文明建设的标志性工程。有r“精神文明”这杆旗帜,就是那怕高出几倍成本的投资都是值得的。尽管这高出成本几倍的投入,也许已零零星星切割进了层层贪官污吏的腰包,然而只要有精神文明这杆旗,就意味着其价值不是能够用金钱多少来计算的。 这一精神文明的丰碑一经物质确立,便意味着不朽,谁都知道这是谭冠工程。这就叫“假作真时真亦假”的理。再有人非议,那就是诽谤,诽谤是不用理睬的。看你郑东等辈也不过是鸡虫而已,鸡虫挡道,何足惧也。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向世界出版最高奖——厉害利斯大编辑奖冲刺。这奖是世界出版家联谊会在美国厉害利斯大学基金会为表彰世界上最优秀、最有影响的出版家而设立的。在中国获此奖者绝对是凤毛鳞角。这谭冠厅长当然是十分有意去当这凤身之毛,鳞之犄角的。于是再有拆烂污的事情,只要被这顶金色的桂冠罩住,连烂泥也就辉煌起来,这光明一片的现实,就是我的业绩。这业绩不待吩咐,只要一个眼神,信息研究室魏铭利主任就会以他那不容置疑的生花妙笔载入出版史志而光照千秋。 对于这厉害利斯“大编”奖的人选,民间争议颇大。民心看好的是谭厅长的前任高洪厅长。老厅长一头银发,一身正气,这是位当年新四军中著名的才子,其道德文章皆受人称赞,是德高望重的出版界前辈。自80年代中期离休后,除兼任a省出版协会主席,干好协会的工作外,从不干预谭厅长的决策,只是闭门著书,几乎一年一本,已完成了《编辑学概论》、《a省南方经济考察》、《出版审美学》、《出版经济学》,近期正在编辑他的杂文、随笔集《雪泥鸿爪集》。高洪先生早年在新四军是深受鲁迅先生影响的我国新木刻运动的先驱,在新四军中创作出许多激动人心、鼓舞斗志的作品。 如今高洪同志年事已高,早已弃画笔而弄文章,但笔耕之余,对于书法艺术的酷爱始终未放弃。近期对于右任先生的草书钻研甚有心得,写出的大字条幅丰姿秀骨,颇有脱俗之感。民间对于他申报大编辑奖呼声极高。 只是此公离开政界甚早,且生性耿介,疾恶如仇,对于出版界近来的腐败现象大凡开会为文均能直言披露,几达拍案而起,故对某些喜听好话的领导人自也是如骨鲠喉,虽然吐不出,咽不下,嘴上不好说什么,暗中则常常以迂腐讥之,故这届国际大编辑奖竞逐究竟鹿死谁手,表面上尚看不出端倪。高洪先生久经沧桑,看透世事,对这类虚名似乎漫不经心,不以为然,况且这奖还得由美国人给中国人颁发,听说这评委会主任马斯洛教授和台湾出版界某些有政治背景的人物的关系非同一般,再说这奖和中国人骂人的脏话如“牛x”、“大便”读音相近,也不中听。所以高洪也不甚在意,带着某种“看花开花落,观云卷云舒”的闲适心态待之。 而谭冠先生这回是志在必得,听说内部、外部都已疏通好,a省的这一名额非其莫属。此事闷着葫芦摇,极为神秘,从事迹的整理到外报,均为魏主任操作,局外人无以窥其“堂奥”,故而还是让故事本身发展的逻辑说话。 13 第二天下午,根据会议安排进行分组讨论。 郑东和机关各处处长加上几名副厅长、离退休老厅长,围坐在一圈沙发里。处长们开始围绕谭厅长的“十大战略”进行讨论,气氛热烈、自然、轻松。每人清茶一杯,会吸烟的开始吞云吐雾,人人漫不经心,大家轮流推大磨似的说着言不由衷的车轱辘话,一点也不嫌乏味和无聊,什么“高屋建瓴,深谋远虑,战略高度,深受启发”云云。数仪表堂堂、惟个头略矮的魏铭利主任说得最多,阐发得最深刻。他仿佛是担任着厅长在小组会的宣讲员,以自己独到的见解,不知疲倦地阐发着“十大战略”的微言大意,主导着小组会讨论的气氛。当然毫无疑问的是,这“十大战略”的宣讲稿出自于该主任的手笔。贯彻的却是厅长的意图。他俩希望这意图也变成全厅上下的认识,因此极需要借小组会统一思想。 一向心直口快的郑东这会儿憋不住了,他想发言。他首先声明:“我只讲半个小时。”之后脱下手腕上的表,向沙发的扶手上一放,接着说:“听了谭厅长的报告深受启发,深感厅长报告中所阐述的‘十大战略’有如一块块含金量很高的砖。a省出版业通向现代化的长城得用这一块块金砖铺筑而成。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谭厅长讲到‘管理战略’时一带而过,语焉不详,只说让分工抓管理的仲厅长讲。而管理也是生产力,已为一般现代领导者所普遍认同,作为全省出版的管理机关首长,不讲管理怎么行。我认为“八五”期间,最大的失误就是管理不善,因决策失误,导致国有资产大量流失。比如那座被喻为精神文明标志性工程的36层大楼头期投资5200万被开发公司挪到海南去炒房地产,至今血本无归,工程拖了3年之久,造成的损失无法计算,目前完工遥遥无期,资金缺口有如无底洞,必然延缓本省出版业的发展,每平方米目前的造价要超出市场价好几倍。仲厅长提出要运用法律手段来讨回公道,谭厅长不置可否,耐人寻味。近期施工又因混凝土架倒塌而砸死民工5人。有人想借此树立自己的丰碑,我看是墓碑。这么巨额的资金不投入出版业的发展,而去盖什么三星级的宾馆,当今市里那么多宾馆,国家又在压缩楼、堂、馆、所的建设,是不是能够产生效益,我持怀疑态度。因此,我说的墓碑并不仅仅是指死人的事,而最重要的是葬送了a省出版业的前途。” 听了郑东这一席话,会场的气氛由轻松转入严肃,由活泼转入紧张。人们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屏住气以惊疑的神态听着郑东振振有词、而又多少带点耸人听闻的演说。担任记录的外办荣主任这会儿瞪大眼睛看着郑东,思维阻隔,手足无措。 但听郑东大喝一声:“老荣,你怎么不记了,晚上碰头会谭,盯长听汇报,你要如实反映。”老荣这才仿佛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开始记录。 郑东旁若无人地自顾自说下去:“至于谭厅长的人才战略,虽然洋洋大观,然卑职绝不敢苟同。几年来,我们确实引进了不少人才,如信息研究室魏主任,新华书店崔总经理。按照谭厅长的说法是‘家花不如野花香’,但是有些引进的野花确也野得不上路子了, 为了不影响安定团结我这里就不点名了。有的人玩女人在大陆还不够,竟也玩到了台湾;有的人‘买卖书号’近乎疯狂;有的人挪用公款,炒房地产。我们在用人问题上还有一个近亲繁殖的问题,有的公子哥儿简直就是衙内,拉大旗作虎皮,没有不敢干的事。这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这些人国也出了,房子也分了,职务、职称都有了,问题也出来r,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当今社会新旧体制交替,腐败蔓延,而最大的腐败就是组织路线的腐败,也即吏治的腐败。任人唯亲,结党营私,党同伐异,只要是铁哥儿们犯事,都能化腐朽为神奇,高官任做,骏马任骑。面对如此荒唐的现实,还在侈谈‘人才战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当今之世,在客观公正评价人才标准尚未确立之前,在科学和民主的选拔人才的机制尚未确立之前,只能流于某些领导人说人才就人才,不人才也人才的荒唐。于是变相或明目张胆地将国家资产和职称官位私相授受。” 郑东接着说:“当然,像我这样的人,被作为团结对象已是谭厅长的宽容,本来就不梦想出国,况且我等穷人穷马出国也花不起钱,形同要饭,不如省点钱,买些字画、砚台之类藏品。当然我也希望被谭厅长挂起来,没准挂成了一个书法家、博士之类的。诸如古籍美术社张副总因为不同意总编辑好大喜功的出书战略,不是一直挂到了退休吗?结果挂成了省书法家协会的副主席。扬子社冼总编不是也挂起来了吗?最终挂成了博士。这使我想起了《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结尾那个镜头,那位旧上海滩黑社会的光头老大,不是把水生倒挂在船的桅杆上,称着‘、’也即成龙头老大需要的‘人才’。这是解放前青红帮就有过的事,有什么值得宣扬的呢?” 这番话,当然是不合时宜的牢骚,带点自我调侃的味道,也带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狐狸情结,但那都是实话。在一个人人都知道应该说实话的场合,人人都慑于权势却无勇气说出实话,而个有勇气说实话的人,就会被人目为狂妄或者是傻瓜。在一个“众士诺诺,一士谔谔”的圈子内,一士肯定是不受欢迎的。说完这一席话,郑东在众人怪异的目光注视下慨然落座。会场鸦雀无声,陷入一片耐人寻味的沉寂中。 人们心中当然清楚,玩女人从大陆玩到台湾,是指替谭厅长花1000元港币购置假发套的当今扬子图贸公司总经理邬历,“买卖书号”近乎疯狂的也是这位曾任扬子江出版社社长的邬历先生。当年邬历先生在担任古都市文化艺术指导委员会主任期间,确曾搜罗了不少字画、典籍,以赠谭厅长。最博谭厅长爱不释手的是那张清末名家虚谷的画,那画上一枝青松斜角而下,松下一后脑勺留着卷发的印度和尚闭目合掌而坐,造形简练,形体夸张,色彩素雅。此画松石冷峭,生动超逸,是为《达摩面壁图》。那“衙内”自然是指谭厅长的公子,时任扬子出版社经理的谭伯平先生。公子挟厅座之虎威,借邬历之庇护炒卖挂历,以浮动之折扣大捞差价,获利不菲,另有以出版社名义加印《党章》、《十四大文件汇编》,私自发货等等劣迹,自然也是瞒不过主管书刊市场之郑东耳目的。如今谭公子正在操作一宗无本万利的买卖,竟承包了出版社的《中外历史演义》之类图书的出版发行,被厅内称作为“内部买卖书号”。类似这类雅俗共赏的典籍类图书,系可以几万年卖下去的长效书,邬历何以承包给个人发行?其中大有奥妙。纸张、印刷费用皆由加印的图书折抵,无本万利。发行自然由崔总经理加以关照,也可获得大利。这类行径当然是随谭厅长的大面子才得以完成的。中国传统的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人情关系网以父父、子子为纲,撒向角角落落,组织部门的亲缘回避政策,在谭厅长的治下是不起作用的,乃至儿子、媳妇、侄子蜂拥而上,在这杆大旗下各有所获,惟有国家的利益在家族、血缘的鲸吞下不断流失而无人问津。 人们在品味着郑东的发言,沉默不语,若有所思。魏铭利主任甚至认真仔细地记下了每一句话,准备仔细琢磨后,再向谭厅长敬一言。 14 当晚,仲副厅长接到省委宣传部通知,全国“扫黄”办公室来电话,g省s市查获的一起制作、贩秽、盗版光盘案涉及a省古都市。对查处该案,省委书记、省长均有批示。郑东作为仲副厅长的助手,必须连夜赶回省城参加由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召集的公安、文化、广播电视、新闻出版联席会议,安排由全国“扫黄”办牵头,由新闻出版署、公安部、文化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的接待事宜。他们连夜匆匆离去,对于发言的反映也无从听取。 宣传部的会议一直开到当晚11时。郑东在查案的途中,接到了外办荣主任从易州打来的长途电话。 老荣哈哈一笑:“你小子火气不小嘛。当晚谭厅长就了解你会上有什么意见,我没敢如实汇报,我是为你好呀。老谭特地问我‘郑东对我的讲话,有什么反映’,对你的意见挺敏感。我说‘郑东说谭厅长的报告讲得很好’。老弟,我是为了保护你呀。是魏铭利这家伙拿出了‘小本子,如实汇报’。” 那边郑东却说:“你胡说什么呀,我什么时候讲他的报告很好来着,老魏汇报,我巴不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那边老荣说:“郑东你何必呢?我们说了也无用,还是少说为佳。” 这边郑东说:“就是白说也得说。” 那边老荣说:“人家谭厅长还是挺有肚量的嘛。听了你的意见后,就立即指示,明年安排你出访,而且还要是好国家。不是美国,就是德国,差一点的例如东南亚或香港之类的就不安排了,明年还有2月份的美国,5月份的加拿大,10月份的德国,我看还是去德国,我们一路。德国地处中欧,年年一次的国际书展的举办时间正值金秋,凉爽宜人,风景如画啊。去德国还可以去欧共体六国,那儿签证是互免的,你就别再提你那些玩字画、砚台的屁话了。”说完挂断了电话。 于是,郑东有了这次可以说完全是出乎意料的出访德国的美差。管他是骂来的也好,骗来的也好,反正我这回是出了国,而且还是欧洲的德国。他一个人躺在京城宾馆的席梦思床上,美美地吸着烟,美美地想着,不禁独自一人在暗中笑出了声。 15 正当他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走廊上又响起了脚步声, 接着是门铃。郑东以为又是那个紫酱脸来了,于是没好气地说:“谁呀!” 这时门外响起了清脆的男声:“对不起先生,我们来收房费。” 这会儿进来的是穿一身黑色西装制服的宾馆服务员。小伙子彬彬有礼地说:“对不起,打扰了,你房间的另一位先生呢?” 老郑听他提到紫酱脸,没好气地说:“我也不知道,是你们安排我住这儿的,他却说是他包的房,显然不愿意我和他住在一起,走了,另找包房去住了。他有钱烧得慌。” 小伙子听出了老郑话中的怨气,于是开票收了郑东一人的住房费。临走扔下一句话:“人呀,太有钱了也不好。”说完撕下发票给郑东,走了出去。 郑东看了一下发票,一晚“220元”,也就是说那位紫酱脸的老兄将要多缴一倍的钱。同为处级于部,独掌一方天地的诸侯,与受多人节制的部门小头目在享受待遇上是有很大差距的,穷官和富官的差别不在表面的形式,而在实质性权力扩张所达到的程度,他们自身的价值是不同的,这也是当今社会的一种现实。 正文 第三章 正文 第四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正文 第四章 正文 第四章 16 熙熙攘攘的首都机场,出入港的人流摩肩接踵。 宇宙出版中心的任铭书总编辑带着音像部正副主任李一帆先生和艾莉莉小姐神态疲惫地跨下民航大巴。三人手忙脚乱地搬动着行李箱里的行李。说是行李,但行李有限,行李箱里大部分是临时决定带到国际图书博览会去参展的光盘样品。其实,大批量的展品早已由书展筹备组的弟兄托运到了德国的法兰克福。眼下是他们这个临时集体临时决定再装运部分样片,作为随身物品带出国门去参加国际书展。 对于光盘等音像制品,任铭书先生自是一窃不通,一切均由音像部的两位主任说了,算。排成长蛇阵的国内数十家出版社的一百多号人中的不少人手推肩扛地都带有未及装箱发运的图书、宣传品等等,所有箱子上都贴有“北京一法兰克福国际书展”的字样。 光盘要比图书轻得多。按李一帆的说法,有了这些玩意儿,这趟出国的来回机票、食宿、零花钱就足够了。显然,这是准备带到国外去出售,或者有其他用途的。作为展品,出关时不会遇到麻烦。以往不少的音像出版社都是这么干的。 分明的瘦长脸,肤色红润,天庭饱满,浓眉大眼,高鼻梁,厚唇凸嘴。他肌肉凸出,眼睛圆而有神,那一身随意的蓝色卡叽布牛仔服,使他浑身的肌肉线条得以充分展示,像是一个江湖客,只是脚蹬崭新、雪白的耐克鞋。过于严峻的神态,使他又像是一个极有个性的硬派小生,有男子汉的气魄和魅力。 他推着一辆手推车,把携带的大箱子堆码在一起,缓步推人机场。进入自动闭合的玻璃门,有如迈进子吵杂的市场,人声鼎沸,人头攒动,空气浑浊。那天又是星期六,边防检查大队的大部分人员休息,海关只开一条出关通道。无论旅客如何埋怨,那名神态肃然的武警中尉总是带着职业性的冷漠,严格而机械地履行着一道道复杂的手续。去美国、日本、新加坡、德国的旅客排成长龙慢慢地向前游动。 任总编心烦气燥,紫酱脸有点发灰,看看眼前靓丽的莉莉小姐,她也是心猿意马的样子,手里不停地挥动着那散发着法国香水味的小手绢,似乎是在驱散眼前的燥热混合着的异样气味。她那涂着红红唇膏的嘴唇,此刻也一反常态地翕动着,露出自如细贝般的牙齿。齿缝中竟然嘣出一句老爷们才说的脏话:“他的,这么多旅客等着出关,就不能多派几个人,工作效率这么低,还搞什么现代化……”说完用她那好看的杏仁眼恶狠狠地瞪了一下那慢条斯理、机械工作着的武警中尉。 任总编从薄薄的平光变色镜片后面仔细打量着这个体形婀娜,性感苗条,虽是徐娘半老,然而脸形、体形均有如的女子,目光贪婪地盯着她那对红色短袖t恤衫撑得高高耸起的乳胸,有点想入非非。这娘们看上去斯斯文文,风度娴雅,实际上浪荡,水性杨花,所以开起口来也是这么浪。 17 任铭书总编辑,57岁,原为内地某大学中文系教授,是小有名气的明清文学专家,尤其对我国古代名著《》有很深的研究,系全国《》研究学会常务理事,近年涉足中西性文化比较研究。 1992年,h省刚组建宇宙出版中心,他与西北来的沈先生分任总编辑和社长。凭着沈先生京城过硬的社会关系和任总编学术界的声望,出版社先声夺人,名曰宇宙出版中心,顾名思义当然集书刊、音像出版于一体,为一股出版社所不能相比。本着“小政府、大社会”的原则,h省的宇宙出版中心仅在商业大厦b座租了几间房子,挂起了编辑部、编务室、财务部、办公室牌子。人员一律招聘,而其他由国家所严格控制的出版社,人员均为吃皇粮的干部编制。类似h省这些作法是绝无仅有的。该中心像一只精致漂亮的皮包,纯牛皮的,皮包里仅有几枚图章象征着国家所赋予的专有出版权和总发行权的权威性。而这权威自然集中于总编辑一身,也即任铭书先生一身。至于沈社长那只有利用价值,利用完自然是一山难容二虎,优厚的薪俸养着他,只要他挂名领干薪,不干预政事,任总编心胸还是开阔的。 凭着任总的名望和沈社长的背景,该中心竟然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以特区特办的幌子,打着体制改革试点之名,首先在任总曾任职的大学找几个哥们儿拼凑了编辑部;在a省古都市作家协会找了几名土作家拼凑了第二编辑部;在e省的沙城市,有几个曾担任过出版社编辑的哥儿们,后来他们所在的出版社被撤销,这些哥儿们全被分到了新的出版社,总感觉郁郁不得志,于是也加盟出版中心,组成了第三编辑部;至于第四编辑部则由f省汉昌市昌盛街的几个书贩子承包了。 任总鼓张的皮包瘪了下去,皮包里象征权力的公章分配完毕,而银钱也滚滚而来。权钱交易也即银印和银钱的互换得以完成。至于这公文包,是姓公还是姓私说不清楚,总之它表面姓公,由于实行总编辑负责制,出版中心这个全民单位就由上级委托给任铭书经营,因而他也就有了财产的支配权。这权力延续到1994年,东北豪客和江南淑女双双而来,自称是搞音像的主,可以为中心创造可观利润,建议中心挂牌音像部,于是参照至第四编辑部的作法,缴上15万元开办费,未等上级部门批准,公章先刻起来,牌子先挂起来,机构先运作起来,再运动运动把牌子批下来,也就逐步逐步地合法化了。 其实,中心总部平时也编编书,大部分时间用于与外省的编辑部联络。一年四季开四次碰头会,费用由四个编辑部分摊。例如春天去西子湖,夏天去松花江,秋天去张家界,冬天去海南岛,反正全国名胜以季节为标志,轮流换一换,既研究选题,又观赏祖国大好山水,悠哉游哉,也无可非议。每个编辑部自筹经费,只要上缴总部15万元开办费就行,这钱是集资也好,挪用公款也行,反正出资人天然就是编辑部的头头,其他人则论钱分配职务,成为副主任、财务主管、编务不等。 开“改革”风气之先,使国家严格控制的出版单位,以租赁制的形式得以便宜行事,也属任总资金滚动的“改革”业绩之一。至于选题是要按程序上报的,再上缴若干管理费,象征出版权和总发行权的“书号”、条形码则如数分发,每本书再按利润的30%比例收取费用。总部按书号发行数、印数提取费用,属承包性质。其他事务则为编辑部高度自主,总部一概不问。这种“改革”尝试使得出版中心相当于一个出版总社,每个编辑部就是一个自由组合的小出版社,打中心旗号,集编、印、发为一体,实在妙不可言,而无形中解体了现行出版体制。于是以中心名义印制的图书也就一本一本面市,推向全国市场。 这种势头一直延续到1996年底。a省的第二编辑部利令智昏,竟然把书号给了一群毫无文化的农民,弄出了一批以中心名义印发的中、小学教辅读物。这些劣质教辅材料,以高额回扣的方式行销,在数千所中、小学中泛滥,被人举报到全国“扫黄”办。江林打电话给任铭书,他当然一口咬定是非法出版物。如此上百万码洋的一非法出版物危害中、小学生,当然是“全国大案”,于是全国“扫黄”办责成a省“扫黄”办立案查处。而此刻a省“扫黄”办的副主任郑东正和任铭书乘同一架飞机去法兰克福,任总编仍然沉浸在银色的梦幻之中。 至于以精叫能干的李一帆先生和楚楚动人的艾莉莉小姐领衔的音像部更是自由。李一帆到h省之前究竟是干什么的,谁也不清楚。只知此公出手阔绰,为人豪爽,性格。李先生与艾女士肯定不是夫妇,而又形同夫妇,李一帆像主人,艾莉莉则有点臣妾的意味。两人的年龄说不清楚,东北豪客略嫌老相,江南淑女则更显年轻。如此长相方面的差异,倒也使他们显得有点郎才女貌。好在中心只管收钱,其余所谓“登记表”是他们自己填了交来的。 总之,真真假假,使人揣摸不透。 艾莉莉女士气质高贵,风度矜持。任铭书几次言语,以自己娴熟的“性学”知识企图点明艾女士心中的灵犀。他结交一般女性的“情爱艺术三步曲”用在艾女士身上就有点失灵。首先,谈文学、艺术,诸如音乐、美术之类则重于人体艺术巾的人体美;其次谈哲学,主要涉及哲学和艺术家婚姻不幸的问题,以寻求女性理解;关系密切后,再求肌肤之亲,以达之欢。然而,这类小试探均被她不失礼貌地加以回避,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大家淑女风范,使任铭书常常心猿意马而又不敢轻举妄动。这中间除了自己年龄偏大外,当巾夹着一个侗傥的李一帆。李一帆似乎对艾女士并不十分留意。艾女士对李一帆却一厢情愿,属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帆先生常常独来独往,出入歌舞厅、美容院,似乎与艾女士的关系也是不即不离、不冷不热的样子。 18 任铭书原本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夫人是出身书香门弟的大家闺秀。两人中学、大学一直同窗共读,大学时他在中文系,她在哲学系,后来共同留校任教,喜结连理,是学校教职工巾所称道的“才子佳人”型理想婚姻。 婚后他们的家庭生活一直和睦,充满温馨。作为深受传统思想影响的女性,夫人深明大义,懂得“男主外,女主内”的道理,家务事上从不让老任操心。久而久之,在学业上自然比任铭书差了一大截。任铭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于柴米油盐、烧烹洗煮一类琐事自是不闻不问,只是吃饱了,一日三餐,不是课堂、图书馆便是书房,夫人竟也毫无怨言,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两人相安无事。他们生有一子,孺子可教,从小学到大学未费什么心思,直至6年前通过托福考试去了美国哈佛大学,攻读博士后的电子计算机专业,是世界电脑大王比尔盖茨公司的高级职员,是少数学有所成的亚裔学者,现在美国定居。 按照夫人的说法,她的青春年华大部分献给了任教授,而任铭书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陶醉于“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诗意般境界,结果青年出道,中年有成,及至老年在学术界有了一定的地位。 随着岁月的流逝,夫人的黑发变白,苗条玲珑的身段也开始发福,皮肤失去了青年女性的亮泽,变得粗糙起来。总之,年轻时的魅力不再,中年时的风韵不存,开始走向老年时的成熟。更年期的到来,使夫人变得有点唠唠叨叨,性格也开始浮躁,好激动,有点喜怒无常。而任铭书却正好到了一个有魅力的男人的成熟期,身材魁梧,红光满面,仪表堂堂,加上谈吐幽默,学识广博,颇得不谙世事之年轻女性的青睐。对这一点夫人开始防范、忧虑,于是夫妇问的生活就有点不正常了。 至于他与妻子的婚变,那是在任教授迷上了中西方性学比较研究之后,他开始热衷于收集一些古代珍稀本的y词禁毁小说,什么《肉蒲团》、《素女经》、《痴婆子传》、《昭阳趣史》、《如意郎君传》一类。工资、稿费常胡乱花在高价购买一些宫廷流出、民间秘藏的“”和各式各类工艺精巧的y具上。在夫人看来,这些无聊的玩艺儿全是应当在“扫除之列”的。有一次任铭书竟弄了一只精制白银“勉玲”,硬要与夫人试验试验,使她恶心得竟要呕吐。于是对这个老不正经的就有点厌恶,乃至分床而眠了。好在任铭书也不在意,他自有那些性学研究的实物、资料供自己赏玩、消遣,精神上毫无落寂、孤独之感。 直至80年代末期,随着高科技的高度发展,任铭书性学研究的空间再一次拓宽,录像机乃至vcd机的问世,地下音像市场的猖獗,使他十分容易地就弄来一批批五花八门的录像带、vcd片,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家里播放研究起来。作为熟读马列哲学的教授和传统的贤妻良母的任夫人,再也忍无可忍任铭书这种伤风败俗,类似病态的举止。羞怒已久的更年期女性一反贞雅娴静的常态,竟然歇斯底里大发作,把他那些珍藏编号的录像带、银光闪烁的vcd光盘砸得粉碎。理智告诉她这些破玩意儿其实无任何艺术价值,只能导致自己丈夫在“性”学研究的幌子下。至于那些绘制精细、色彩艳丽的春寓画、片、照片及古代的性用品是具有文物价值的,那是丈夫的心爱之物,是花大价钱、大精力从民间、从收藏家手中买来的,毁坏这些就是要了任铭书的命,她宽容地没有予以摧毁。 果然,任铭书面对这一堆高科技产品的残骸、碎片只是深深地叹息,自言自语地咒骂“疯子,简直是疯子”,自己打扫干净后.关上门独自生闷气。于是两人形同陌路,只是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尽着家庭主妇的责任,而共同语言则少了许多。任铭书整日蜗居书房,连也搬到了书房,独自一人在他的“性学”研究之大海巾邀游,去品味“自古圣贤皆寂寞”的境界。好在他写的专著还是一本一本出,什么《中西情爱史比较研究》、《性用品考证》、《中国房中术研究》、《中国画与人体艺术》等等有影响的学术专著,填补着我国性学研究的空白。还竟然在学校开设了“中西方性文学比较研究”讲座,一时倒也听者如云。 任铭书从此声名鹊起,他在讲台上旁征博引,大胆抨击封建道德、文化,立论大胆,竞要高扬起”性解放”的旗帜,以阳刚之气振国威。他的放言高论在学术界闻所未闻,但对世俗社会n理道德的逆向思维,倒颇能博得一些涉世未深、喜欢标新立异的大学生的喝彩和赞赏。可惜任教授的理论只是昙花一现,在短暂辉煌之后便在公开场合被迫偃旗息鼓,讲座被停办。他仍在系坐讲授明清文学,但在讲授《》时只能由“批发”转为“零售”了。他与夫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19 任铭书先生的性学研究从理论到实践的转折是在那个闷热的仲夏夜,那是一个令人意乱情迷的季节。夫人到美国探望儿子去了,天赐良机,使他完成由理论到实践的涅槃。从此,他任铭书不光是理论家,而且也是卓有成就的实干家。通过实践,他对自己的理论更加充满必胜的信心。 任铭书摇着折扇,在教学楼山坡下的池塘边散步。夜幕降临,月挂中天,垂柳依依,荷叶田田,夏风习习,蛙噪蝉鸣,反衬着校园夏夜的宁静安谧,任教授仿佛觉着了朱自清笔下《荷塘月色》的韵致。一对对校园情侣相依而坐,相偎低语,又仿佛没了那诗情画意般的脱俗绝尘之感。这情调怪启人情思的,惹得年过半百的教授也有点心猿意马,要是此刻有一绝色佳人相伴而行,岂不有了《西厢记》中“待月西厢下,似有佳人来”的情调吗?他一边摇着扇子驱着浑身燥热,一边胡思乱想。 隐隐一阵低低的饮泣声,打断他那纷乱的思绪,寻声觅去,但见朦胧的月色下有一白衣女子泪湿鲛绡,咬着发梢在幽幽哭泣。小女子白衣白裙,坐在湖畔的条凳上,浑圆的小腿,线条迷人,赤足穿一双白色凉鞋,月光下楚楚动人,再加上泪眼婆娑的俏模样,越发惹人怜爱了。 任铭书踱着方步,摇着折扇,一副名士洒脱的模样,自然而然地走向前去,弯腰询问:“姑娘何事伤心?”谁知越问小女子越发哭得厉害,双肩抖个不停,小手捂着脸由原来的饮泣,嚎啕大哭起来。 任铭书干脆与她并排坐了下来,用手抚着她窄窄的肩膀,敏感如猎狗般的鼻自然嗅着女性特有的体香,越发亲切地询问。像是一个慈祥的老者在关心一个心灵受到伤害的弱女子,那种关心是不带任何邪念的。此女倒也不反抗,待她抬起头来,用热泪盈盈的大眼睛注视他时,他发现此女原是本系年轻的女助教,似乎是刚刚结婚不久。任铭书的名气大,崇拜他的人多,而他认识的人不多。此女看着面熟却不知名姓,但小女子对他却十分熟悉。一见是熟人,那小女子哭得更为动情了。老任此时半迎半抱,小女子伤心忘性竟然就依在他的怀里。任铭书怀抱着一个浑身勃发青春气息的异性肉体,那种初恋似的幸福感悄然在体内升腾,化成一股灼热的炽情,几欲喷薄而出。 然而,这时理智的防线尚未崩溃,角色意识促使他想要扮演一位德高望重、善解人意的长者。他一只手揽着她的纤腰,隔着小女子薄薄的裙衫,放肆地用手指体会年轻女性肌肤的滑腻之感,一只手用扇子在她蓬乱的头发上慢慢扇着。嘴中喃喃白语:“不要哭嘛,不哭,心巾有什么难受的事,说出来就好,说出来就好。”从那小女子抽噎噎的谈吐巾,他仿佛听出点故耵。 原来,这小女子半年前喜结良缘。丈夫为父亲老战友的公子, 两人青梅竹马,倒也门当户对,其乐融融。这小丈夫原来是部队转业干部,后受到“下海”大潮的,不满足小公务员薪水的微薄,找了几个战友,搞了家贸易公司,走南闯北地买卖紧俏品。那年头进口彩电紧俏,他们就从海南倒来一批彩电,价格低廉,据说是走私的。这年头进口轿车吃香,就从山东威海倒汽车,手头着实赚了不少钱,结婚那天一张30万元的存折送到了小女子手巾,小女子眉开眼笑,深感小丈夫的温柔体贴。谁知好景不长,小伙子刚进洞房又进牢房。昨天东窗事发,在倒走私轿车途中落入法网。今天下午一群如狼似虎的公安和海关人员竟把住所搜查了,小女子人财两空,刚刚在家中还被盘问了很长时间。一时郁闷跑到湖畔发泄发泄,不期而遇她素所仰慕的任教授。于是尽情倾诉一番,心中竟也舒服了许多。 任教授熟读诗书,为小有文化的知识女性化解这点情感上的疙瘩,对他这个精研男女关系的性学专家来说简直是绰绰有余的。那时广播电台设有“长夜心河”的栏目,他曾经以教授之尊化名雨露假座广播电台播音室,倾听过许多少男少女心中的隐私,为他们解疑释惑,排除忧患。他广博的知识,谆谆善诱的劝导,优美浑厚的男中音,使许多的少男少女倾倒。后来这个节目停办,他将这些带有随机性的机智应答,编撰成《午夜悄悄话》一书出版,成为轰动一时的畅销书。此刻,他分明看到小女子泪眼凄迷的眼中燃烧着某种渴望,这渴望仿佛是和他心中的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企盼是相互印证的。如此才有这对年龄差异极大的男女,在朦胧的月光下互吐心曲的美妙场景。 他劝自己不要心急。他继续扮演着一个慈祥的父亲搂着女儿那样,扶着她窄小丰腴的肩,感受着那沁人肺腑的女性芳香,品尝着心中涌出的丝丝快感所带来的激动。胸中心猿意马,口中丝毫不乱,大道理顺嘴而出,这当然是在主持《长夜心河》节目时锻炼出来的才智。 他有条有理地娓娓道来:“你们的婚姻是缺乏爱情基础的,本质上仍是封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延续,追求‘门当户对’,仍然是旧式贵族政治联缘的继续,企盼的仍然是家族的利益。比如你在校任教,听说就是你那任高官的公公给校方打的招呼。他在部队的表现你了解吗?不了解。他在机关的表现你了解吗?也不了解。他开公司的事你了解吗?更不了解。你们缺乏相互的了解,沉迷于金钱的欢乐,这只是一个银色的梦幻,就像这夜空中的月亮给人多少美的遐想,美妙、安谧、柔和得像诗一样,然而多少罪恶在这月色的掩盖下发生。这就是人世间,真相往往被假象所掩盖,丑陋往往为美好所遮掩,善良的人轻信假象,就可能误人歧途。如今他父亲去世了,意味着支撑家族利益的政治靠山已倾倒,这美好的假象有如溶化的冰山而湮人人世的沧海。你是随冰山一起湮没呢,还是将心灵小舟划向人生的彼岸,自己是可以选择的。俗语说,以利交者,利尽则疏;以势交者,势尽则散。导师还说,婚姻只有以爱情为基础才是合理的。没有爱情的婚姻则是不合理的,智者应当立即巾断这不合理的婚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要当机立断。不合理的婚姻就要毫不怜惜地使它死亡,你才能获得新生。‘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年轻,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这一席话,他像是牧师布道那样一泄而下。 看来是打动了小女子的心扉,小女子竟然不哭了,瞪着发亮的大眼睛像温驯的小鹿那佯凝视着任铭书那灼灼生光、仿佛上帝样慈祥的眼睛。 任铭书像是无意识地紧紧握着小女子绵软的小手不放,小女子竟也不抽回。两个人的头慢慢地靠拢,一时无言,双方都有些激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主动,反正任铭书像熊样的胸膛意然和小女子两座山峰一样的乳胸紧紧地贴靠在一起,双方都感觉到各自的心跳。任铭书像是母鸡护雏,小女子有如小鸟依人。良久,热唇相接,温舌互含,有点难分难解了。 他们在月光下倾吐心曲,像是情侣那样漫步湖畔,相拥谈心。啊,这迷人的仲夏夜,但愿月色漫漫,长夜无尽,时间就此打住,使他们永久地相拥在这充满皎洁月光的天地之间…… 任教授口才极好,学问也深,思维敏捷而又善解人意。小女子脉脉含情,抬着晶莹的泪眼默默聆听,这景致使任铭书陶醉极了。这情趣对于那位马列主义老太太是绝对没有的。他长期研究人类史,至今才次感受到两性关系中竟有这许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奇妙。两心相撞,快感如潮。他们柏拥在一起,他分明感受到那小女子薄如蝉羽般衣服下丰满的胸脯,有节奏地高低起伏,心跳在加速。在小女子的眼中,任铭书这样的男人是成熟男人的标志。身体魁梧,举止斯文,满腹经伦,一肚诗书,学有所成,妙语连珠,年龄是大了一些,但思想新潮,浑身似乎透着青春的活力。 他们在月色下漫步,老任一边给她讲故事,故事中隐含着教授本人的忧怨。 任铭书告诉她:“历史上的大思想家,绝大部分在婚姻上都是不幸的。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的妻子是个泼妇,常常训斥或责骂苏格拉底之后,向苏格拉底的身上泼冷水。然而,被淋湿的哲学家总是不以为然地说,这是一场不正常的雷后之雨。又说,若能够与这泼妇一起生活的话,不论与任何人都能够和睦相处的。日本社会学者加藤写了一本名为《哲学家的气质》的书,列举了历史上21个没有结过婚的著名思想家,如被称为哲学鼻祖的塔莱斯及其后的笛卡尔、康德等人。他还写到了德国的大思想家尼采的不正常婚姻。尼采一生未结过婚,过着独身生活,那是因为他与妹妹伊莉沙白的关系暖昧。妹妹有了恋人,后来结了婚,尼采坚决反对;尼采40岁时与一俄国姑娘相恋,妹妹坚决反对,导致尼采晚年生活孤独,精神失常。就是历来被传颂的导师马克思与燕妮之爱情,也穿插着马克思与女管家琳蘅的婚外恋,甚至还结出了酸涩的果实。私生子弗雷迪德穆特的降生,导致了这对模范夫妻的公开反目。为了防止这个家庭的破裂,是恩格斯以最真诚的战友之情,承担了他同弗雷迪德穆特的私生父子关系并尽抚养之责。1而19世纪著名的大思想家穆勒与一个有夫之妇保持了近20年的暖昧关系。” 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小女子闻所未闻。任铭书此刻讲给她听是想诉说他婚姻的不幸,还是想借导师的婚外恋来为他对她的婚外恋进行掩饰?反正,一切讲得影影绰绰,不便说破,也不必说破,否则带点冒险性质的神秘感、幸福感将会消失。 任铭书似乎是总结地说:“两性之间的恋爱不仅仅是交往,而且是交流思想、知识的学友,是相互了解的知友。” 他邀请小女子去他的宿舍深谈,并告诉他夫人去美国看儿子了。这暗示太明显,小女子红着脸点点头,竟随着他的脚步向教授楼走去。这时两人俨然已像那样难分难解了。 20 他们来到教授的宿舍。这宿舍三室一厅,朝南的一间为书房,一间为卧室,中间为客厅,朝北的房子除厨房、餐厅、卫生间外。一间偏房原来是儿子的房间,现在人去房空,成为夫人看书、工作的房间。他们各有所得,互不干扰,自然相互之间的语言也越来越少。 任铭书直接把小女子引进了书房,他认为这里的情调最适应今天晚上的气氛。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一叠文稿,尤其是任铭书千辛万苦收集来的册页复印件、翻拍的彩色照片被他编号后置放于案头,那一幅幅毫发毕现、色彩浓丽的图片有的来自民间古玩铺的密匣,有的来自皇家宫庭博物馆,有的来自台、港地区的出版物和外国学者的专著。 最令小女子感兴趣的是满壁书橱的玻璃门里放置的各种图案的鼻烟画,有瓷的、内画的、料器的、银制的、石刻的、竹刻的。琳琅满目。这些清代中期以来文人雅士、官场政客相互馈赠、赏玩的烟壶,竟是一方小小的艺术天地。尤其是那两只水晶烟壶,壁体上布满烟垢,壶内是以惟妙惟肖笔触细腻地构画着的男子如何纤弱女子的龌龊场面,带有浓厚的意味。那正反两面勾勒精细的白描画面,人体解剖之精确在当时是罕见的。人物表情也很生动,男人的y邪粗暴,女人的痛苦无奈,都画得细致逼真。这显然是那些达官贵人为了满足自己的而秘嘱内画高手绘制。画的右上方题款,一为“李鸿章大人清赏”,一为“袁世凯大人清赏”,字体均为标准欧阳询体。两画风格一致,显为一人所绘。烟壶的两位主人都是清末镇守一方的督抚大员,其中李鸿章先生环是清末道学家、理学大师曾国藩先生的高徒,是一位饱读诗书的皂家重臣、大学士,俨然道貌岸然之辈。那位袁世凯虽是行伍出身,没有那么多的儒雅,娶过9房姨太太,却也曾任民国大总统和82天的洪宪皇帝。都是有身份的人,竟然也秘藏着这些在当时视为“大逆不道”的玩意儿。 任铭书见小女子对此感兴趣,于是介绍,这是在去北京开会逛古玩市场花大价钱买到的,实为“人体艺术”之精品。你看这画上女子表情生动,体型美妙,无不摄人心魄。当然古玩铺老板是藏之密匣,悄悄拿给我看的。开价2000元一只,结果以3000元买了两只。任铭书似乎很得意:“你看这落款,乃是清末有名的内画大师所作,有极高的收藏和研究价值。” 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使小女子看得脸红心跳,171不暇接。而任教授却振振有词:“看了这些藏匿于宫廷密室,展现于大臣股掌之中的玩意儿,无疑使我们撩开了封建道德的神秘面纱,那些标榜‘存天理,灭人欲’的儒学大师们只不过是言行不一、阴暗虚伪的伪君子,假道学而已。我们应当用怀疑的态度来检查古人传给我们的习俗、制度。人类的观念不同于葡萄酒,单是古老并不能保证优越,毋宁说正是相反。正是一大堆迷信、幻想、荒谬而不合理的解释遮盖了历史的本来面目,而将我们引进了一个持久的误区,当这一误区仍然插着现代神圣的招牌去误导后人时,将使我们再次陷入盲目。中国的性禁忌是从程朱倡导‘存天理,灭人欲’而开始成为统治者禁锢人们的思想武器;其目的是为了维护建立在‘天命观’基础上的以‘三纲五常’为标志的统治秩序。统治者从来就是纵欲主义者,只不过是按等级来分配发望的渠道,就如按等级来分享财产和权力一样,在他们看来女人也是财富,财富占有的多少,象征权力的大小。其实人类不仅仅具有生殖意义的结果,而且还有人性、人际关系的特征。这样人的就应当具有两个意义了,为了充实这两个意义,人的性行为需要‘不受时间限制’作为条件。人的与其他动物有两个重要区别:,人的是要享乐和寻求人体的快感,既不受理性的制约,也不仅仅是把当成生殖手段,而是作为一种自发的享乐诱引男人与女人的结合,人在过程中获得快感,完全是精神上的感觉。最终,人的,是‘情感’利用了理性。第二,人的主要是与女际和思想的交流。因此,在人的心灵沟通上,是十分重要的。心灵沟通又是为了人类社会结合,实现完人形态而不可缺少的精神结合。”任铭书神态壮重,侃侃而谈,像是牧师在布道,既义正词严地斥责封建道德的虚伪,又肆无忌惮地在反封建的美妙言词下贩买资产阶级学者早已说滥了的“纵欲主义”高论,目的当然是为了理直气壮地去占有小女了秀色可餐的性感肉体,缓解一下面内蠢蠢的性。 粉面潮红,心跳突突的小女子,神情恍忽地体味着任教授高论的微言大意,感到如堕五里雾中,而手中翻看的那些,却刺激着她抑压在心中几乎喷薄而出的狂热。老教授需要酝酿情绪,使老化的官能重新x起,高扬起男人的赫赫雄风,免得仓猝行事,活丢丑。小女子初识风情,男人突然离去,需要有人填补,她神情恍惚,有点急不可耐,而教授只是进一步地,小女子情不自禁地倒在了教授的怀里。 当教授打开录像机,屏幕上出现了按教授舶来的理论炮制出的野兽般的男女轮番演绎着的画面时,教授的大手神不知鬼不觉地伸进了她的领口,竟熟练地解开了她的乳罩,轻轻地然而极有节奏地拨弄、搓揉着她突起的乳尖。她香汗淋漓,喘气嘘嘘,不能自己。教授另一只大手竟伸进了她那窄小的裤衩,那里已经濡湿了一大片。而教授口中还在那儿喃喃布道。那充满烟味的大嘴附在她的耳畔,像是遥远山岗上吹过湖面的微风,风过潮起,使她心驰神荡,潮水迅速涨满她每一根血管、神经,使她情难自抑地…… “据心理学调查,没有的女性易患神经病。相反,中最快乐、最美的感觉会给女性一种解放感,也就是把自己从的束缚或者性的压抑中解放出来的感觉。”教授的喃喃细语仿佛是妙呓。而此刻的小女子仿佛一脚高一脚低地在湖面上行走,满胀胸中,快要淹到脖子了,她感到了令人愉快的窒息,潮水已经淹没头顶,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嘴唇轻启,教授则把厚厚的嘴唇递了上去,她像口含丁香那样沉醉在甜蜜之中,尽管那里送出的只是口臭加烟味的混合体…… 他轻轻地将她摆放在长沙发上,慢慢解开她身上薄薄的裙衫。书房内的空调开得很足,既阻隔室外的闷热,又调适从体内散发的燥热,可谓恰到好处。柔和的台灯光束使窗帘密闭的房内布满某种幽幽的温馨。小女子那曲线玲珑、成熟丰腴的使他感到眼前一片雪白,像是面对一个美好的维纳斯雕像。小女子闭上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上挂着一丝幸福的泪痕,使人顿生怜香惜玉之情,笔直的鼻梁像是刀削一样,有着西洋美女般风韵,精巧的鼻翼在翕动,发出微微的颤声,轮廓分明的嘴唇吐出一串串令人兴奋的。丰满坚挺的像丘陵那样高低起伏,那颗紫红色的葡萄仿佛成熟似的发出令人难以抵御的。他禁不住,腑身将它吮在口中。心中却在默念:这座心中的维纳斯,简直是上帝塑造的天体,真乃妙不可言。白皙的肤色透出性感迷人的红晕,细密的血管在薄薄的肌肤下发出幽蓝色的光泽,隐约可见。万种风情,千般妩媚,证明那小女子娴熟风月,全无少女般的羞涩。隆起的稍下处的躯干部至纤纤细腰形成平缓隆起的优美曲线,描绘出诱人的性感风景,好一片丰茂的草原地带留下了开垦过的痕迹,使他情难自抑地想以自己的腰部与之相叠合…… 他那久已压抑的生命意识已在浓烈的气氛酝酿下发酵成长,终于苏醒过来,恢复了青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威武有力。他们雨露相结了,完成了人类史上最神圣而又肮脏的…… 21 神交,任铭书与她的天然屏障全弃,与她的接触日益频密。脱离了夫人视线的监督制约,他们举止有点肆无忌惮,校园内自然风言风语。待到夫人美国归来,那间书房内的气息已被夫人敏感的嗅觉捕捉到。于是夫人有心捉奸,花高价雇用了两名业余“侦探”对教授的行踪进行监视跟踪。 在那个隆冬之季,竟然被有心的夫人探出了端倪。根据“侦探”的报告,谎称去教学楼上课的教授其实并未去教学楼,而是推着自行车去了校外的一幢宿舍楼,小女子正好住在这幢宿舍楼。怒气冲冲的夫人赶到那楼前,教授的自行车正好停放在楼前的车棚之内。夫人气急败坏地冲上五楼,怒不可遏地破门而人。于是出现了苏格拉底夫人式的冲动,夫人接上一盆凉水,冲进房内,将水尽数泼在这一对热情奔放,然而又一丝不挂的肉体身上。然后, 又打电话请来了校领导,要求对教授进行组织处理。 至此,教授与夫人的关系完全破裂,一纸离婚书送到了教授面前,教授含泪签名,结束了与这个女人长达近40年的婚姻。此后,h省来招聘人才,校领导考虑他的实际处境,动员他去应聘,并宽容地从他的档案袋中抽去那些因不光彩的所留下的处分材料,并给他写了符合其身份和学术地位的推荐材料。教授在去h省之前,提出要与小女子双双远走高飞。小女子却冷若冰霜地告诉他“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在你身上失去的太多了”,像是驱赶丧家犬那样将他赶出了家门。任铭书“性文化”研究的初次实践,以家庭的解体和婚姻的破裂而告终。 不久,小女子嫁给了一位老外越洋去了美国,永远在他的视野中消失了。这段露水姻缘给他留下的只是淡淡的酸涩和长久刻骨铭心的创痛。 22 艾莉莉女士天生丽质,有着高挑的身材,白皙粉嫩的鹅蛋脸, 乌黑油亮的披肩发,前额剪得一扎齐的刘海直到眉梢,精心修理过的柳叶眉细细弯弯地贴在眉穹上,配上一对灵光闪动的杏仁眼,一副矜持聪颖的模样,其实刘海下遮盖的前额已经分布着不甚明显的细密皱纹。由于平时极注意对皮肤的保养,使白皙的皮肤光滑如脂,保留了般的娇嫩。算起她的年龄来,应归入徐娘半老的一类,而犹存的风韵加上天生的丽质及后天的保养竟也透出几分成熟的妩媚。 在出版中心的职工登记表上她填的是36岁,模样儿竟比所填的岁数像是还小几岁似的。艾莉莉能操一口不算流利的英语,年轻时就读于部队的外语学院。毕业后,即要求转业回到家乡进了报社。但她到了h省就自称毕业后留校任教,后转业去机关再下海经商。按照所说的经历,有心人略作计算便能测出她的真实年龄至少在40岁以上。至于她的家庭情况,她缄口不谈,讳莫如深,据说是结过婚,后来离了。 当然孤男寡女在外,一帆先生与莉莉女士之间自然是有着不少绯闻的。好在h省得风气之先,谁也不会主动去打听这些属于个人隐私一类的秘密,大家只是背后说说,聊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任铭书总编辑对这类事自有高论,也只是眼开眼闭,提醒他们注意影响而已。再说时下推崇某种“现象”也属正常,唯有大惊小怪者才叫脑袋不正常。 这时,他们的脑袋不仅正常,而且非常的清醒,目光中不时交流着许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息。马上要过关,不过问题并不复杂,随整个展团大部队行动,大家的行李都很庞大,随身携带的参展图书样品、礼品、各类宣传品在体积、份量上都比他们带的塑料片似的光盘要大,而且重得多。表情严肃的武警中尉也只是看看护照,对对照片,即刻挥手放行。即使是安全检查,凡看到贴有统一印制的“国际书展参展物品”标签的行李,也就顺利地通过了。 莉莉故作新潮少女状,嚼着口香糖。一帆却作京城“哥们儿”样,吹着节奏轻松的圆舞曲口哨,潇洒地走出了国门。任铭书总编辑仍是仪表堂堂,只是头脑有点昏沉沉,脚步有点轻飘飘的。 他太累了,都怪a省“扫黄”办的那个“傻瓜”昨天强行闯入了他的包房,破坏了他愉快的心境,他对“扫黄”有着天然的抵触情绪。现在改革开放厂,人们的道德观、价值观都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应顺时应变。“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扫啥子“黄”,那是吃饱了撑得慌。此等没文化的警察类人物竟然混迹于我们这个高层次的出版界代表团与我任教授同乘一架飞机出国,真正是“煞风景”得很。“扫黄”,“扫黄”,越扫越黄;“打非”,“打非”,越打越非。那傻瓜,雀占凤巢,害得他这老凤半夜三更,拖着行李到处闯荡,好不容易敲醒了总台小姐,那睡眼惺松的丫头,竟还很不耐烦。 他屈尊就驾,堆笑脸,说好话,好不容易弄到一个单间,冲澡、漱洗弄到半夜一点,却是过了睡觉的时间,再也无法安眠。明明上午十一点四十分的飞机,拖到了下午二点才起飞,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两腿灌铅,双眼发涩,中国人这效率,真他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他恶狠狠地在心中咒骂着,随着展团其他成员鱼贯进入机场停机坪。他终于看到了昨晚上那个“傻瓜”,恶狠狠地刮了他一眼。那“傻瓜”装束倒也滑稽,上着深兰色鳄鱼牌短袖t恤衫,下着一条飘飘洒洒的麻纱长裤,却是挂着一条背带,脚蹬着一双圆口白底黑布鞋。别人都是大箱拖,小箱拎,他却只是随随意意拎着一只黑壳密码箱,一只手还摇着一把中国折扇,一摇一摆地随队而行,一路上还咧着大嘴与同伴说笑。这姿势,那模样,有几分可笑,一望而知是一个未出过国门的“乡巴佬”。 跨上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波音747,在空姐优雅的微笑、鞠躬中,任铭书昂首进入机舱。踏着松软的绿地毯,他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美丽妩媚的空姐带着迷人的微笑,欢迎他们乘坐本次航班。整个机舱里响起了那柔美、甜蜜、舒缓的广播声音,亲切而温馨。而此刻,人们心中想的是,飞机上应该赶快供应一顿香甜可口的午餐,以缓解肚子的饥饿感。 任铭书舒适地半躺在航空椅上,伸展着手脚,漫不经心地用眼角的余光向邻座扫瞄。一帆先生和莉莉女士像一对那样在那儿嘻笑着交谈,不禁产生一种妒忌的醋意。空姐笑容可鞠地送来中餐、西餐、饮料,供旅客选用,他选了一份西餐,三下五除二,把它喂进了饥肠辘辘的肚子,又喝了一杯咖啡,浑身顿感一阵松驰。他戴上坐椅上装配的耳机,摘下眼镜,戴着机上配置的眼罩,脱下皮鞋,换上线袜,终于使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黑暗中,耳畔响起舒伯特的小夜曲,他仿佛在星空下漫步……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波音747飞机腾空而起,在金色和煦的秋阳里穿行,周围白云环绕,发动机在高空中轰鸣,首都渐渐变小,变得十分遥远。任铭书先生沉浸在沉沉睡梦之中,飞向异国,他们随身携带的银色光盘在那里将化成马克、法郎、美元,闪烁着诱人的光彩,这银色的像是精灵在向他招手。但愿一路平安,他在睡梦中喃喃地祈祷着…… 正文 第四章 正文 第五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正文 第五章 正文 第五章 23 郑东碰到荣主任,是在临上飞机那天的早上。老荣显得有点老当益壮,笔挺的英国驼丝锦浅色面料西服,深色的衬衫上标准地打着浅灰色真丝绣花领带,三节头咖啡色牛皮鞋擦得锃亮,据他说这是正宗意大利小牛皮。50多岁的老男人,头发稀疏,却梳理得一丝不苟,伏伏贴贴,他是一个极讲究仪表的人,这是常年从事外事工作养成的习惯。他颧骨高耸,两腮缺肉,下巴宽大却刮得铁青,人显得精瘦而又精神癯烁。他是a省出访小组的核心,因为他精通英语,俄语也能来两下。 老荣是“文革”前夕解放军外语学院毕业的老大学生,在部队长年从事情报工作,80年代初期转业,曾长期担任a省外文出版社副总编。因其外形极像《渡江侦察记》中的敌情报处长,又有着在部队干情报工作的经历,绰号“情报处长”;又因其曾经在英国当了一年访问学者,归国后口头上常常是“兄弟当年在英国的时候……人家英国人如何如何”,于是又有了“英国绅士”的美称。老荣的主业是外事工作,另加对外版权贸易,因而出国的机会多,见多识广,侃起国外见闻是眉飞色舞,小眼睛在凸眉穹下神采飞扬。 耕,经常翻译些国外文学作品。1989年“扫黄”办在书刊市场中发现一本《意大利舞女》的长篇小说,很引人注目。有地方文化管理部门送来进行鉴定,看一看是否属应查禁之列。 郑东审读时,大吃一惊,原来是老荣的翻译作品,但是从未听老荣说过。其实这是一本主题非常严肃的作品,故事描写了一位出身贫寒的罗马少女,父亲早亡,为了承担一家老小的生活重担,做了舞女,母亲去世后,又惨遭继父奸污,少女奋起反抗,刺杀继父,被送上法庭。作品展现了广阔的社会背景,通过女主人公的坎坷遭遇,可以窥见金钱社会人欲横流、纸醉金迷的腐败现实和下层人民谋生的艰辛。老荣的译文流畅,文笔优美,涉及,凡露骨渲染之处删繁就简,以诗意化的抽象语言使主人公的净化。如果说该书存在什么问题的话,就是封面设计过于花里胡哨,内容提要对于性暴力作了不必要的露骨提示,完全是出于出版社商业上的需要。 当郑东打趣地与老荣提及此事,说“老荣怎么弄了一本地摊文学,被人当成非法出版物送来审查”时,老荣神色紧张地说:“别提了,别提了,这事被出版社操作坏了,按合同现在版权期限已满,我将收回,另找一家出版社再版,再版时如出现那些问题,你拿我是问。” 话虽如此说,但是“扫黄”办的弟兄却还是经常拿老荣打趣:“那年,某市文化市场办竟把我们荣主任的大作也当‘黄’书收了,老荣你翻译的那本《舞女》怎么不送上一本给弟兄们观赏、观赏”。 每逢此时,老荣总是宽容地一笑,只是悻悻地说:“唉,别拿我老头子咂味了,书的内容是绝对没问题的,涉‘黄’之处我都做了技术处理,不信翻翻看。” 接着,竟诡谲地一笑说:“我另外送哥儿们一本,也是我翻译的。”遂快步跑到办公室捧来一摞散发着油墨香的图书,那是艾柯卡著的《天才的编辑》。黑色的封面,黑白照片,朴素无华,庄重而典雅。封面勒口竟还印有老荣昂首挺胸、西服笔挺的半身照片。 老荣还是我国改革开放后的批版权专家。由于懂外语,被国家版权局指派去英国以访问学者身份进修了一年国际版权法。 有了这段历史,老荣就有了吹牛的资本。如遇厅中心组处以上干部在一起学习、讨论发言时,他就常常中英比较地说:“当年我在英国的时候……。”于是自然使郑东想起《围城》中那位国民党教育部的次长在视察后方三间大学时的口吻:“兄弟当年在英国的时候,……”。只要他一发言,尚未开口,郑东就学着老荣的口气,咳嗽一声:“当年兄弟在英国的时候……”于是,大家哄堂大笑。老荣也只是随和地笑笑,并不生气。 老荣和郑东还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一个在三楼,一个在一楼,常常互相串门。郑东学的是中文,老荣学的是外文,中外互补,谈笑风生,奕棋写文,倒也比较融洽。这次出国有老荣作伴,当然是非常愉快的。 24 a省参展小组由5人组成。除郑东、老荣以及两位大学出版社社长外,还有a省青少年教育出版社副社长剑平,这是一位大有名气的儿童文学作家。天生的卷发长及后脑勺,宽阔的下巴剃得干干净净,惟唇上常年留着一撮阿拉伯式的小胡子,穿西装不打领带,着牛仔裤不扎皮带,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两位大学出版社社长均为资深教授,英语略知一二,郑东和剑平则一窍不通,小组自然以老荣为中心。 100多人的庞大展团,分成若干个组活动。老荣接到了分组名单,发现a省小组与h省的宇宙出版中心任铭书等3人分在一起。首先是郑东大感扫兴,因那晚在长江宾馆的一幕印象极深。 而老荣发现这一组的翻译是艾莉莉女士,看着展团成员介绍艾女士那风采斐然的玉照及小照下的简介,他的小眼睛放出光来,兴奋地说:“这小女子原来与我是校友。”他指着简介上的照片对郑东说。 郑东却淡淡地说:“异国他乡遇故知,还是一位大美人呐,荣老艳福不浅啊。这一路不会寂寞,不过我郑重提醒你,这小女子看上去并非良善之辈,观这照片狐媚之气重了点,谨防妖精附体。” 老荣用手朝郑东腰里捅了一拳,仍是嘻笑着说:“你小子不要明说八道。” 郑东赶紧避开,嘻笑着说:“你下手这么狠,我肾脏有病,打坏了你负责。” 老荣开始数落:“我说老弟,你小子说话不要这么损,要知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得让人处且让人,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挖脸,你号喜欢那壶不开提那壶,吃亏就在这张嘴上。就说这吧,看她那简历,从学历上推算,应当是‘文革’中的‘工农兵学员’,绝对不上36岁的,至少40岁以上。别看她长得像那么回事,在外语上肯定是不如我的。”说完他伸出小姆指比划一下,鼻子还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那架式似乎在说:“她当翻译,还不如我当。” 郑东却眨巴着眼说:“老荣别自作多情了,她当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咱哥们儿只认你老人家,我寸步不离地跟着您老,干嘛当然是依靠,干嘛嘿嘿……也是一种监督制约。否则我们到了外国只能当聋子、瞎子了,回国也不好向嫂夫人交待啊。”说完还和同行的3人相视而笑。 老荣也跟着笑,显然他心中非常得意。说着说着,飞机已经腾空而起。 郑东虽经任总编那的折腾,没睡好,但他天生好动,且精力过人,初次出国心情显得有点激动。由于时差关系,飞机将近12个小时的飞行,几乎都是在白天,他的座位正好是在贴近舷窗的那一侧,于是便不断地俯身去欣赏俄罗斯、匈牙利、波兰等国的美丽风光,那好奇的心态就像是小孩子看西洋景那样。 机舱里静静的,有人在航空椅上悄无声息地看书、看报,有的则闭着眼睛,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音乐,悬在机舱上的电视正放着一部打着字幕的侦探片。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很少有人来回走动。 一位身材魁梧,穿着银灰色摄影服,身背摄影包,脖子上挂着一部傻瓜照相机,肩膀上斜挎着一部美能达长焦距高级照像机的人物在这9000公尺高空的机舱里来回走动。他仿佛对这架豪华的747飞机里的一切都感兴趣,不时地摄下机舱里一组一组镜头,同时对机舱外迷人的异国风光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他那仪表堂堂的身影,来回移动,长方形的国字型大脸满面红光,神采四溢,滴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他随随意意地留着极有风度的大背头,一络短发垂在前额,肤色白里透红,银灰色摄影服里面是一件长袖鳄鱼牌t恤衫,下身着一条苹果牌牛仔裤,包着他宽大的臀部和线条健美的长腿,足蹬白色旅游鞋。这位老兄不时地俯在舷窗口抬臂撅臀拍下一组组异国风光照片。显然这是一位事业心极强的摄影艺术家。此公的特殊表现引起了郑东的关注,他看上去只有四十七八岁的样子。 看见郑东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眼前的这位不安分的摄影师,剑平告诉郑东:“你看见了吧!这位就是c省青少年科技出版社的常务副社长宁魁胜先生。魁胜先生也算是c省出版界的才子,曾任文化摄影社的社长,深受厅长大人赏识,曾经着意加以培养,专为他设立了一个厅长助理的位子。当了助理的他自有点得意忘形,“卖书号”、“找”,充分显示了才子得道升天后的本性。于是又受到了处分,被保留正处级待遇,抹去了一切职务。最近厅长即将下台,为了表示对自己小弟兄的关心,安排他出任c省青少年社副社长,主持工作,于是东山再起。 郑东听了“宁魁胜”这个名字,于是又引起了对这个熟悉名字的回忆。他打开代表团名册,那张英俊的国字型大脸出现在眼前。宁先生51岁,长相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有点老当益壮的样子。宁先生涉及去年郑东查处的一桩非法出版案,身为国家出版社的头面人物不知怎的与a省的书商洪先生成了莫逆之交。洪先生盗版美国米切尔公司的三维立体画4种,想要几个书号公开出书,曾到c省请宁先生帮助。宁先生不负重托,采取欺世盗名的办法创造了一个宇华科技书店,私刻了公章,编造了一个《三维立体画》 的协作出版协议书,申报了选题,竟然也获得了c省出版厅的通过。洪先生交宁先生2.5万元,其中真正交出版社的仅1.7万元,另有7000元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宁先生的腰包。后来洪先生盗版案发,被捉进了公安局。这事也被抖搂了出来,a省公安部门组成了一个联合专案组去c省调查。c省及时地安排宁先生出差,这7000元的非法所得也就未收回,但是事情还是弄了个水落石出。这回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宁先生却在去法兰克福的飞机上露面了,他依然那样活蹦乱跳,仍然这般春风得意。但见他紧随c省出版厅厅长身后,为他全方位多角度地拍摄各种形态的照片。那厅长是一位风度翩翩,慈眉善目,看上去很有学问的长者。他穿着做工考究的黑色西服,鼻架无框金丝眼睛,满头银丝调理得很是服贴,他两手扶着航空椅,转身微侧,不失分寸地微笑,被宁先生全部摄入镜头。想必厅长大人的心情此刻极其放松、自然,所以内敛的良好气质在镜头下表现得恰到好处,不失水准。他和郑东都未想到的是,这位貌之淳淳的长者,在他即将离任的最后一次出访归来即在机场被省纪律检查委员会请去谈话。据传言是他动用公款20万为自己超标准装修了住房,而他则辩解,在他出访德国期间,有好事之徒未经他同意擅自行为,当然这样的结果是拍马屁者始料未及的。官位和权势统摄一方,自然吹喇叭、抬轿子者如过江之鲫。权势者一个手势,一个眼神,聪明伶俐者则心领神会,怎劳厅长动口呢?你看此刻宁先生从非法出版案的阴影中突围而出,正人模狗样去法兰克福招摇过市。非厅长大人的宽容也不会有今天的,厅长大人正心安理得地享用着部下精心而周到的服务。这是利益共同而衍化的思想和行动的高度默契。 此刻,郑东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瘦骨伶仃的洪先生可怜的样子,他因侵犯知识产权罪和投机倒把罪被无情的法律判处了13年徒刑,正在监狱里苦捱岁月。数罪并罚显示了法律在某种场合的疏而不漏,但是天网是并不恢恢的。他是想不到他的合伙人及其后台大老板正衣冠楚楚地坐在宽大舒适的飞机上在高空神游,真乃天壤之别。法律因人的地位、身份的差别而显示了高度的灵活性、伸缩性,表现了明显的倾斜,那么社会公正如何体现呢?是也,非耶?真是不好说。想到这儿,郑东长叹一声。 坐在他身边的作家剑平看他对宁先生那专注的目光,悄悄凑了上来:“你看到了吗?那位仪表堂堂,满面红光,身材魁梧的先生,他和我社侯社长关系极好。最近听说他们来往频密,正在商量各在本省引进一套加拿大最先进的汉字排字系统,是宁社长牵的线,这老兄神通广大,令同行们刮目相看。”说完竟神秘地一笑。 郑东只顾想自己的心事,不置可否地“晤”了一声,没当一回事。一年后他才理解了作家剑平先生那意味深长的一笑。 飞机飞临俄罗斯的西伯利亚上空。白皑皑的雪山,莽苍苍的森林,蓝莹莹的湖泊,一派北国风光。宁先生弯腰撅臀,不失时机地按下快门,仿佛陶醉于大自然的美丽景色之中。 25 次日下午,十五点五十分,飞机飞临德国,在法兰克福国际机场上空盘旋,等候降落。但见机舱下面,绿树簇拥着这座美丽的千年古城,歌特式的尖顶教堂、罗可可式的精致建筑和风格迥异千姿百态的小别墅隐落在黛绿、橘红、土黄色组合的林荫之中。法兰克福的标致是那幢圆柱形铅笔状的蓝色钢化玻璃建筑。那就是每年一度的国际图书博览会主建筑,它在秋天的阳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蓝天白云下的莱茵河清澈明净,将整个城市一分为二,一艘艘游船在河面游弋。河的两岸分布着点点犹如彩色磨菇状的小帐篷,显然是游人们休憩的地方。 法兰克福航空港是欧洲最大的空港,每天有上千架飞机起落。中国100多人的庞大参展团鱼贯进入德国海关,静静地手持护照,小心地踏在那条隔离黄线后面。走过黄线就算进入了德国国境。身着米黄色制服,留着金黄色唇须的德国边防警察,友好地向中国代表团的每位成员微笑,并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你好”,以示问候。 全团仅用半小时即从五条通道验关完毕,悠然进入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与中国海关出境的效率相比较,显然是略胜一筹的。看荣主任那模样,禁不住又要道一声:“当年兄弟在英国的时候......”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大家:“我们和h省宇宙出版中心的哥儿们住在东江路桥总公司驻欧洲代表处,代表处有车来接。” 郑东一行5人,推着装得满满的行李车,步出机场门口,已是黄昏时分。德国的秋天,气候湿润而凉爽,画着斑马线的路面空阔而整洁,行人和车辆严格按红、绿灯的指示行进、停止。这里是汽车的王国,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汽车工业。奔驰、宝马、奥迪、大众各类牌号的汽车在眼前的路上静悄悄却是十分欢快地奔跑着,因为城里是不允许汽车使用喇叭的。代表团其他组的成员已分别钻进各种牌号的汽车,而接他们5人的车子,却迟迟不来,已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怪烦人的。 正当他们东张西望、心烦气躁的时候,一辆灰色的大众牌面包车悄然停在他们面前。一位穿灰色夹克衫戴眼睛的同胞前来打听,问他们是不是a省的同志。老荣忙不叠地答:“是的,是的,先生是……” 小伙子说:“我是东江公司的,我姓龚,我已接了一批同志到办事处去了,他们是h省的3个人,行李特别多,一趟装不了这么多人和东西,所以就分了两趟,让你们久等了,真对不起了诸位。”小伙子连声道歉。郑东、老荣、剑平和两位教授挤进了面包车,再加上大箱、大包的行李,车里已经拥挤不堪了。 面包车出机场,沿着进入机场的高速公路疾驰。高速公路两旁筑着3米高的隔音墙,那墙上爬满了回绿转黄的长青藤,像是夹道的五彩屏风。车流在金色的夕阳映照下,在这条五彩缤纷的道路上飞快地向城区流动。天渐渐黑下来,空中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打湿了路面,倒映着车辆尾灯,灯影的孤光闪闪烁烁地向远方伸展。 小伙子打开了话匣子:“德国的高速公路是世界上唯一不限速的高速公路,所以车速一般要保持在100迈以上。许多国家的车迷都愿意到这儿来过车瘾。” 面包车驶入市区,宽阔的马路两旁矗立着那种中世纪式的带玻璃方框的铸铁风灯。雕饰着花纹的铸铁风灯,在风雨中影影绰绰排成两行,与路上的汽车尾灯相映成趣,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雨夜风景线。 面包车拐进厂别墅区,一幢幢式样别致、怀抱着花园的小洋房在松柏、水杉、白桦树的环绕下各占一分秋色。楼外风雨呼啸,秋景萧瑟;楼内灯光闪烁,显示着家庭般的温馨。 小伙子介绍说:“这里是富人住宅区,住的全是德国的中产阶级。富人们远离尘嚣,为的是追求一片郊区的宁静,而穷人们反而住在市区的公寓里。我们的代表处就坐落在林荫夹道的兴登堡路上。那儿本来是一个律师的别墅,1992年东江公司以290万马克购得,作为代表处……”说着,说着,车子已经停在了钉着标有中德两国文字的铜牌门前了。 东江公司驻欧洲代表处,坐落在兴登堡路的一个斜坡上。 一条鹅卵石石子铺成的小路,从主干道上向右分出,延伸到路的尽头便是一道黑色的木栅栏。正对小路是一扇黑色的小铁门,铁门上镶着中国传统的紫铜兽形门环,上方镶着一块用中德两国文字标着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东江路桥公司驻欧洲代表处”。那是一幢依山坡而筑的三层小别墅。二层、三层在坡上,一层在坡下,顺势而建,可谓巧夺天工。 揿响门铃,电子应答,问明身份,铁门嘎然而开。沉沉的夜色揉进了一抹温馨明亮的灯光,光亮中走出一位和蔼的中年妇女,她笑容可掬地欢迎客人们的到来,并告诉他们h省的客人已先于一个小时前到了。 小伙子忙不迭地介绍:“这是本公司驻欧洲代表处的代表,姓黄。我是副代表,姓龚。代表处就我们两人。工作、生活、管理、打扫这幢别墅全是我们两人。”说完帮老荣、郑东他们卸下行李。 黄大姐把客人们领到各自的房间,两人住一问。房间内松软的地毯上靠墙放着两张简朴的小木床。新浆洗过的被褥发出沁人的肥皂清香,使长途飞行十多个小时的旅人感到特别亲切。卸下行李,安顿好住宿,郑东在小浴室轻轻松松地洗了个淋浴,顿感血脉流通,浑身舒畅,疲劳减了一半,头脑清新厂许多。 26 热情的女主人领着新到的客人,参观整幢别墅。 别墅的层建在坡底,朝南的一侧是会客室、办公室,餐厅占了很大的面积。会客室的墙壁上除悬挂着一些西方廉价的油画复制品外,还引人注目地挂着一排彩色照片。 黄大姐介绍:“别看我们的代表处规模不大,但住过的首长不少,包括分管路桥工程的副总理及部领导,凡来德国都住在我们这儿。” 大家定睛一看,果然墙上的照片是男、女主人与部长、副总理的合影彩照。国人十分熟悉的部长、副总理赫然其中,于是大家表示深感荣幸。 黄大姐不无惋惜地说:“可惜h省的任铭书总编辑一行三人早来一步,副总理住的豪华套间已被他们包租了,诸位只好委屈住在普通客房。” 于是老荣就说:“客房条件就很好,感谢大姐费心。” 其实大家心中盘算的是:“出国嘛,吃、住都可将就些,只要多留马克,多带点洋货回去,也不枉出来一趟。至于豪华套间,谁有钱谁住去,咱们不希罕。” 在黄大姐的导引下,荣主任一行五人,参观了会客室右手的宽大办公室、左手的大餐厅。沿走廊北侧是洗盥室、锅炉房、桑那浴室,靠西侧是一方长宽各约15米的室内游泳池。 黄大姐说:“诸位如果感兴趣的话,现在空着的游泳池,可以注满水,让大家游游泳。” 老荣代表大家向女主人的热情关照表示感谢,并说:“谢谢大姐美意。到德国来,意在办书展,感受异国风情还嫌时间不够,恐怕无闲情逸趣来游泳。不必费心,不必费心。”大家于是频频点头,表示与老荣意见一致。 别墅的二层是客房和主人的卧室。西侧的辅助用房沿街而建,一层为车库,二层是储藏室。二楼的木结构阳台走廊连接着辅助用房。楼下的会客室玻璃门推开就可进入绿树环绕的小院。松软的草坪绿草如茵,四周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常青灌木,簇拥着矮树丛的是高大的雪松、水杉,天然与邻居的院隔离开来。透过枝叶茂盛的树丛,可以看见毗邻而建的是一幢乳白色的小洋楼,与这里黑色木结构别墅形成鲜明的对比。整个环境显得幽静而雅致。 沿楼梯向上的第三层是一问宽大的活动室。这里灯火通明,20英寸大屏幕彩电正播放着德国新闻。沙发里坐着刚刚沐浴过,穿着宽大睡衣,趿着拖鞋,跷着二郎腿的艾莉莉女士。 艾女士红扑扑的脸蛋,湿漉漉的秀发,加上撩起睡衣后架起的大腿,白花花地晃眼,显得有点妩媚,更有点放肆。她悠闲地嗑着瓜子,全身靠在皮沙发上,英姿勃发。看到老荣、郑东一行鱼贯而入,只是下意识地把裸露的大腿用睡衣的下摆遮严实,连屁股都未抬,继续欣赏着电视节目。 体格匀称、老当益壮的任铭书总编辑也许在飞机上补足了觉,此刻显得精神抖擞,他正和生龙活虎、健壮如牛的李一帆你推我挡,来回奔走地打着乒乓球。总之,来自h省的人并未把来自a省的弟兄当成自己人,一副冷漠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还是老荣主动微笑着向他的小校友艾女士招呼:“艾小姐,你是我们组的翻译,我们今后在德国的活动,仰仗小姐多关照了。” 艾女士这才把脸转向老荣,秀丽的面庞挤出一丝微笑:“哪里,哪里,这个翻译我是当不了的,也当不好,那纯属是书展筹备组寻我开心。”说完又自顾嗑瓜子,看电视了,把个老荣晾在了一边。 这时郑东嘻皮笑脸地用手搭着老荣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说:“老荣,你别自作多情了,你看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了吧!他们是并不欢迎我们加入他们那个‘圈子’的。所谓‘圈子’者,是志趣相投的人聚在一起,别人是难以涉足的,像你这种异质分子混入,肯定会改变他们的成分,他们怎么可能欢迎呢?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如本厅谭冠厅长是与邬历、魏铭利、鬼子陆、崔牛牛之流是一个圈子’,你老荣只是在外围打转,想挤也是挤不进去的。” 老荣却宽容地笑了:“还要在一起生活、活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呢?” 郑东听了这熟悉的语言,感到十分刺耳,说道:“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当年查出版光屁股女人画册时,谭冠也是这么说的。你瞧他们这帮人,那傲慢的样子,连正眼都不希罕瞧你一下,你和他们搭讪什么?”说完自顾自“咚咚”地下楼去了。于是大家悻悻而去,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下楼回到房间内,a省的弟兄们各自漱洗、沐浴、休息。老荣、郑东这问屋正对庭院的阳台。他们感到奇怪的是这宽敞明亮的玻璃门从上到下占满一壁墙,却未见有窗帘一类东西遮挡,难道就这么一览无余地睡觉吗?心中深感纳闷。 虽然经过长时间的飞行,加上时差的原因,人感到有点疲倦,但是仍了然无睡意。郑东独自拥在沙发里来回换着电视频道。他是“扫黄”职业病,看看西方世界的电视节目到底“黄”不“黄”,换来换去,不是新闻台,就是娱乐台,还能收到法语、英语电视节目。但无论是新闻还是娱乐节目,乃至广告都很干净,未发现有资本主义腐朽、没落的生活方式在污染腐蚀伟大的德意志人民。 老荣则忙着打电话,说:“要挂一个长途电话给太太,这会儿中国正是早晨,太太已经起床了。” 老荣一去就是半个多小时,他进房门就笑嘻嘻地发牢骚说:“我还以为那的翻译水平有多高呢,原来不怎么样嘛。她正在前面大厅打长途,一会儿海德堡,一会儿巴黎,一会儿汉堡,抱着话筒折腾,她是在用英语谈生意,那口语蹩脚得很。说话低声低语,神神叨叨地说是什么生产线,光盘售价,鬼头鬼脑的。她以为我是老土,不懂英语,所以也不避我,没完没了。打到现在还没完,我是等不及了。” 郑东说:“那你还一口一个小姐的、翻译的,拍马屁,是不是给那个徐娘半老的骚娘们迷住了。我一看她,就不像是好货,那水平怎么能和翻译《意大利ji女》的荣大编审相比呢?”郑东故意将“舞女”说成“ji女”是为厂打趣老荣,他根本不管满脸通红的老荣,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看整一个‘hji女’,还臭美。” 老荣红着脸说:“你这张臭嘴太损人,毕竟都是兄弟省的同行,还在一个组里,还是迁就一点算了,不要窝里斗。” 郑东说:“你看他们这帮人,神神鬼鬼的,把你当自己人吗?你还是自己把自己当人吧,别叭儿狗似地舔着他们,不信走着瞧,他们愿意和我们在一起活动吗?未必见得。”他们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聊着,有心无意地看着电视,渐渐地睡着了。 27 郑东一觉醒来,已是凌晨…。他轻手轻脚去了洗手间解手,回来轻轻带上门,只听见老荣正发出均匀的鼾声。他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两眼盯着玻璃门外。法兰克福的夜晚安谧而宁静,傍晚的秋雨洗去了天空的阴沉,夜空瓦蓝瓦蓝的,四周高大的松树、水杉影影绰绰形成高低起伏落差极大的剪影。一轮圆月明镜般挂在空中,苍穹上缀满了灯笼似的小星星,真是美丽极了。具有诗人性格的郑东感受着异国秋夜的美丽。他想到了鲁迅笔下的秋夜,那秋夜是一种美丽凄凉的压抑,使人伤感。这秋夜却令人神往,那样心旷神怡,月色清朗,银辉把四周的景物照得格外清晰。他情不自禁地推开玻璃大门,向木板铺就的阳台踱去。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连秋虫呜叫的声音都没有,静极了。惟有阳台的另一侧豪华套间里明亮刺目的灯光,形成一道明显的分界,似一柱强光注入庭院的草坪。穿着睡衣的郑东禁不住好奇心的y向阳台的另一侧踱过去。一个高度紧张忙碌的画面,映入了他的眼帘:穿着睡裙的艾莉莉女士披散着满头秀发,一手拿着圆珠笔,一手拿着白色小本,在上面紧张地登录或核对什么。身穿圆领汗衫的李一帆先生的面前是一张宽大的老板桌,桌上明晃晃地像是堆着一桌银元宝那样,整齐地堆码着光盘的裸片,发出耀眼刺目的光芒。郑东眼前为之一亮,这银色光芒极其眩目而且震撼人心。这就是他们带来的参展样品,而展品竟这么多,宽大的席梦思床上散放着花花绿绿的彩封,桌下地毯上一叠叠的空塑料盒。这是一组豪华套间,分为里外两问,据黄大姐介绍那是给国内来的首长住的,正好被h省来的男女占了。更深夜阑,寂静无声,他们那窃窃私语的声音仍然像秋虫在草间行进那样声声人耳。 不知是郑东的踱步声惊动了屋内的客人,还是他抽着香烟的烟火在暗夜里闪烁,使他们突然发现屋外有人。总之,房内的客人发现阳台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像是一个幽灵在徘徊。李一帆先生先是惊讶,后是恍然大悟,立即向墙边的开关揿过去。这时墙上徐徐落下一挂木制的门帘,把屋内挡了个严严实实。月色依然是那么柔和,四周依然是那么静寂,那幅神秘的图画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意外的发现使郑东感到一阵阵疑惑。但他终于弄明白了那墙上的开关可以操纵玻璃门上的门帘。他带着满腹问号,如法炮制,门帘嘎然而落。门外美丽柔和的月光被隔在院落之中,室内顿时一片漆黑。那里暗中闪烁的是他那大睁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他又渐渐地睡去。清晨,是老荣把他叫醒,催他去吃早饭。 这儿的住宿费每人每天75马克,代表团制定的标准是125马克,每天可节省50马克,早餐免费。黄大姐每天早起,为自己的客人烧早饭。早餐还算丰盛,烤面包、牛奶、煮鸡蛋、吉士、榨菜、午餐肉,加上熬得稠稠的大米稀饭,可谓中西合璧,刀叉、筷子每人一套。 a省的5位先生围着餐桌坐下来,大家相互望一望。老荣看看大家说:“h省的先生、女士还没来,是不是等他们一起吃。” 只有郑东旁若无人地盛上碗稀饭,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吃我们的,他们忙了,累着呢,不会马上来,别等了。来,大家吃。” 于是大家动叉的动叉,提筷子的提筷子,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在国外的顿早餐。谈不上狼吞虎咽,却也吃得极多,显然大家的胃口极好。因为昨晚上大家都是吃自带的方便面和饼干。郑东因为次出国,没什么经验,什么吃的都没带,只好吃老荣带的方便面,以后每天晚上都这么伙着吃,使他初次领略了中国人的出国是怎么回事。因此,大家心照不宣地尽量多吃些免费的早餐。好在黄大姐每天准备得都很充足,也很丰盛。 早餐行将结束时,h省的任铭书总编辑一行人才打着哈欠,趿着拖鞋,下楼吃早餐。他们富有,但也想多省钱,与a省的先生们心理是一样的。 郑东只顾自己大吃大嚼,头也不抬,只当未看到这些人进来。 在他看来,这伙端着贵族架子的人,其实心中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因而他们远离大众,独来独往,看似清高,实质心虚得可怜。 还是老荣歉意地向他们笑一笑,算是打招呼:“对不起,我们先用餐了,早上还要去展馆布展。”老荣慢条斯理地用标准的英国绅士风度,又起一片午餐肉夹在两片烤面包的中间,涂上黄油,喝上一口牛奶,吃上一口夹心面包,慢嚼细咽。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老荣边吃边说:“当年在英国的时候,我住在一个英国老大娘家里整整一年。老大娘是标准的绅士出身,只是后来破落了,虽靠出租房子为生,但淑女的架子不倒。是她教会我英国人待人接物的礼仪,首先当然是学会使用刀叉。” 说完有意对着郑东示范起来,他右手持刀,左手弄又,慢慢地切开午餐肉,并举叉将切下的午餐肉送进口里。他对着郑东说:“像你这样狼吞虎咽,是不符合礼仪的。” 郑东则没好气地说:“兄弟我本来就是平民百姓,填饱肚子就行,没那么多臭讲究。”说完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先生、女士们均用奇怪的目光瞪着他。他则拿起餐巾纸胡乱抹了一下嘴,吹着《山楂树》的口哨,掉头就走。 在郑东看来,过分地在形式上讲究礼仪反而掩盖了人的率直本性,有些人表面上彬彬有礼,礼数周到,对国是民瘼则冷漠无情,对强者鞠躬作揖,对弱者漠不关心,甚至欺压。所谓恃强凌弱,媚上压下是也。有的人表面道貌岸然作谦谦君子状,骨子里却忙着算计别人,摘取权力或金钱的果实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种礼仪就是一种虚伪的客套,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只是伪君子华丽的时装,假道学高耸的桂冠而已。比如刚刚进来的任铭书总编辑一行,衣冠楚楚,华服盛装,一副假贵族的作派,就令他恶心。对老荣的回答,实际是对这些先生的蔑视,如是而已。 正文 第五章 正文 第六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正文 第六章 正文 第六章 28 艾莉莉在首都机场与郑东刚刚谋面的时候,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是一种不祥之兆。这位身材高大,长着瘦长脸,留着短发,剑眉高扬,星眸生辉的a省“扫黄”办公室副主任曾经像是梦魇那样压在她的心头,不时勾起她对那段难以启齿往事的回忆。她明显感到他的冷傲和不屑,尽管此刻他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真是冤家路窄,她只能在内心叹息。 她是带着面具生活的漂亮女人。真实的她,徐娘半老,女性的靓丽是靠美容术、脂粉等等化妆品来维持的表面的虚荣。她漂泊半世,无以家为,就像是无根的浮萍,随风浪迹而无处立足,她已不可能是脱俗绝尘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只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如今是上了贼船,在黑道上闯荡江湖又那得干净呢。她屈就的是金钱,也只能为金钱所亵玩,这是人生一个难以自拔的怪圈,只能是两眼一抹黑走到底了。如是,导致了在生活中也只能是一个粉墨登场的演员,根据需要出演各种角色:纯情的淑女,高傲的贵妇,卖身的娼妇,无耻的女皮条客,风度翩翩的女翻译,精明的女老板…… 册上次看到郑东的照片和简介时就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他那虎虎生威的眼神,似乎能洞悉她内心的恐惧。他不知道她就是当年的艾君红,而她知道他,他还是当年的郑东,他随时可能把她送上审判台;而那个李一帆却是攫住她灵魂的魔鬼,使她难以摆脱,因为她的灵魂已经押给了魔鬼,她的身心和肉体只能听任魔鬼的摆布而别无选择。至于那位打着性学专家旗号的任铭书先生,只是穿着教授外衣的而已,凭她那双久经风月场的杏眼,她就能一目了然洞悉他的y邪用心。不过眼下他还有利用价值,当今社会没有那身华丽的外衣,要想成事却也难,这外衣象征着权力,国家的专有出版权,因而这杆大旗还是要拉的,尽管拉这面旗的价格不菲。这旗作为冠冕堂皇的标志,以示正统合法也好,作挡风遮雨的帐篷来得安全也好,作掩盖丑恶藏垢纳污的锦被也好,总之在这旗下需要她演什么角色,她还得身不由己地去扮演,因为这种表演本身也能换来丰厚的收入。如果这舞台是用金银堆筑的,这戏的出演还是值得的。 这戏子生涯就是她安身立命的依靠。人生犹如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有人求名,有人求利,既然名份已堕,也就只剩求得利益了。 她可以暗暗自我安慰的是,郑东并不认识她。但是不知怎么的,一见到他,她的头皮就发麻,心跳就加速,还是紧张得不能自己,所以还是像躲避瘟神那样避开他比较安全。尤其是刚到德国的那天晚上,他像是一个白色的幽灵显现在阳台上,着实使她吓了一跳,正在清点数字的她差点没把登记簿吓掉在地毯上。还是鬼精灵似的李一帆,迅速启动了电动门帘。 她这才自我解嘲地说:“这么晚了,这家伙还在游荡,怪吓人的,不要出什么事。” 这使她想起了岁月的往事。 29 艾莉莉的家乡是江南水乡的溪城市。这座古老而富庶的城市绕溪而筑,城中有山称溪山,系茅峰山山脉的一支,现辟为公园。城外有湖,名清溪湖,环山而建,烟波浩渺,包孕吴越。溪城市山清水秀,物产丰饶,湖山相映,景色绝佳。 艾莉莉出生于当地驻军的一位首长家里,母亲也曾为市政府属下的中层干部。和她同时出生的还有一孪生妹妹。首长行伍出身,从沂蒙山区南下渡江,进入江南,故将一双女儿分别取名艾君红、艾彬红,以示女承父志、不忘家风之意。君红、彬红自是首长的一对掌上明珠,聪明灵秀,模样可人。一对小姐妹在风和日丽下悄然长成,可惜“文化大”风暴骤起,使她们学军、学工、学农,就是文化未能学到什么,在乱哄哄的社会动乱中临近毕业,今后的道路自然一是下农村,一是下部队。从家庭的渊源来讲,当然还是要秉承家风去部队锻炼的,况且那时候城市已被军管,父亲顺其自然地进入溪城领导班子,去部队当女兵是当时最最时髦的选择,非一般平民女孩所能获得的殊荣。于是姐妹俩双双穿上了军装,以15 岁的低龄被选进了部队这所大学校。 “文革”后期,又双双被推荐为根红苗正的“工农兵”学员,走进了部队的外语学院学习。三年学业期满,“十年动乱”业已结束,小姐妹俩本来是分到那个十分重要,而又离家很远,很偏僻的山区去从事保密性极强的工作。然而,善良的父母亲不愿她们远行,于是她们又像是远去的燕子双双转业回到了江南那座秀丽的湖滨城市,一个进了报社,一个进了旅行社。 工农兵学员的身份自是那个畸形时代的畸形产物。三年大学生活,学习外语仅仅是皮毛,社会实践占去时间不少,加上一年的部队实习,可资利用的时间就十分有限。小姐妹俩中,姐姐能歌善舞,性格活泼外向,妹妹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秀外慧中。姐姐的社会活动就比较多,而妹妹则更潜心于埋头学习。那年头大演洋板戏,竟也将“思想宣传队”改成了样板团,像模像样地排练起《红灯记》来。李铁梅一角挑中了姐姐,于是姐姐就与妹妹分开单独住到宣传队,一心一意去演戏。 排戏期间,宣传队的指导员也是院政治部文化处的干事,对这位活泼可爱的经常给予特殊的关照,经常和她进行“一帮一,一对红”地进行促膝谈心,自然也惹来了一些流言蜚语。指导员年龄不大,也就二十二三岁吧,眉清目秀,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在《红灯记》中出演叛徒王连举。 年轻的指导员出身将门,年纪不大,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博学多才,虽未经正规大学学习,但属于“老三届”高中生,知识底子雄厚扎实,且经“文革”活动的磨炼,勤于思考,酷爱读书,精神状态、生活经验要比艾君红这类“新三届”成熟得多。 指导员写得一手好文章,是学校宣传队的编剧兼导演。他们之间的所谓促膝谈心,也只不过是营区里梧桐树下的漫步交谈,一种青少年男女朦朦胧胧的异性相吸而已。指导员这层干部子弟中是属于早期参加过“文革”、“破四旧”运动的代红卫兵,是怀着叛逆心态揭竿而起造旧教育制度反的青年知识分子。他们是血统纯正、自命不凡的天室贵胄,他们是以天然接替人自居,有着理想主义的激情,以解放全人类为情怀的一代狂热青年。运动后期,父母在政治风浪中失落,权势丧失后的一批去了农村;仍在权力峰巅、挥斥方遒的那批军队干部子弟大部分去了部队。指导员属于后一类,自然进入了军门,子承父志。他们中的一批人都在不同的层次和角度对自己的过去进行过反思,尤其像指导员这类有思想的青年,在读了《第三帝国的兴亡》之后,把红卫兵运动与当年纳粹党徒的排犹行径进行比较,次感觉到了当年的幼稚。希特勒的“焚书”,对犹太人、基督教徒和马克思主义者的迫害与“破四旧”中的疯狂举动在破坏人类文化,践踏文明,实行法西斯主义方面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们这一代因此被称为“思考的一代”。而指导员的这类思考是在与军营中的干部子弟小圈子中互相借阅、传递“禁书”以互通信息,赋诗言志以交流情感的过程中孕育而成的。因而,这批“老三届”知识青年中的不少人后来都成为出类拔萃之辈,至今仍然活跃在中国的人文社会科学舞台上,领一代。 书籍成了传递青年男女之间微妙情感的道具。这些书包括从内部发行的描述苏美两国间谍战的《秘密战》到政治类图书《和平的反》、《格瓦拉传》,从供内部批判用的苏联小说《你到底要什么?》、《落角》、《多雪的冬天》、《州委书记》、《人世间》到日本军国主义作家三岛由纪夫的《丰绕之海》三部曲等等,以及“文革”中缴获的古今中外“黄书”——其实也就是类似《红与黑》、《红楼梦》一类的中外名著。总之,在他们这圈子内可以阅读到许多普通老百姓不能阅读的书籍。他们如饥似渴,各取所需,相互交流,相得益彰。 艾君红是由于指导员的提携,才闯入了这个神秘的圈子。这个圈子中的人一到节假日就会从学校各个班级主动聚集在一起。多半是在大礼堂的后台,席地而坐,不分官阶高低围着一块塑料布,中间有酒瓶、各类罐头盒、花生米、猪头肉、几盒香烟,他们各取所需,有点像绿林好汉聚会的样子。然后海阔天空地神聊、胡侃,话题信手拈来,大到国家大事、上层小道消息,小到风花雪月、花边新闻。有时对酒当歌,诗词喝和,相互传抄,以助谈兴。有时在一些问题上观点不同,展开激烈的争论,双方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就是在这种思想文化的交融、碰撞中激起了青年人最初的思想火花。艾君红闯进了一个令她惊奇的世界,军营中竟然有这样的一种“沙龙”式聚会。烟香缭绕,烈酒醉人,酒酣耳热之际,往往就是真知灼见吐露之时。这些军中才子们一个个妙语连珠,口无遮拦。在这时,她像是一个懂事的静静地聆听,从不插嘴。然后将他们传阅的书籍,再借回去看。在那个充斥文化荒漠的时代,这里无疑是她吮吸甘露的一方绿洲,在这里她完成了最早的文学启蒙。 她至今回忆起那段在宣传队的岁月,无拘无束的生活,寒夜拥被读禁书的乐趣,仍然激动不已,此情此景仿佛就在眼前。那时他们共同感兴趣的是苏联著名作家柯切托夫的作品《你到底要什么?》。作家以精湛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描绘了苏联社会在大变革时期青年人的思想轨迹,不同青年对生活的思索、追求,帝国主义、老法西斯分子、旧俄贵族三位一体联合对苏联进行破坏、渗透。30年后中国似乎又重复了当年苏联走过的路,以更坚定的步伐向世界开放。当然,作者的思想倾向是保守的斯大林主义对赫鲁晓夫主义的审视,思想倾向是明显的。然而,那种忠实于生活的批判现实主义魅力却凸透着当年老托尔斯泰的影子,至今看来也是历久常新,而常常令她回味咀嚼。以至于在20年后邬历先生弄来一批蠢丫头模特女郎,准备由她和李一帆先生导演拍摄那幕“脱衣”丑剧时,她还会情不自禁回忆起美国文化特务罗斯先生如何导演布朗小姐为一群苏联青年表演“”的情景。那似曾相识的场面,使她清晰地回忆起早年所看过的这本柯切托夫的作品。不过那时,她已成了久经历练的江湖客,多年的制黄、贩黄生涯使她已完全丧失了羞耻感。 指导员和她的思想交流,其实只是一个纯情少女和正统男青年之间心灵感应的自然流露。也许这就是爱情,而在那个视爱情为邪恶的年头,人们避免谈情说爱。即使是最纯洁的爱也要打上最“”的旗号,诸如“思想帮助”一类,双方也就显得躲躲闪闪,闪烁其词了。而他们之间的交流说白了是指导员单方面的输出,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灌输,不过这种灌输带有对当时社会鞭辟入里的批判。这种批判可以说在当时情况下,对艾君红来说是闻所未闻的。对她也是一种思想启蒙,虽然这种启蒙随着她人生坎坷的旅途已经在污浊的社会氛围中消弥得荡然无存。然而初恋的纯洁却使她终身铭记,永志难忘,这使她陷身于污浊人生后仍潜藏的一股清泉,而这股清泉是再也难以激起生活的激情和浪花了。她陷得太深、太深,已难以自拔。 但是,这一段经历无论是她在报社打杂,还是追随李一帆走南闯北,身不由己地出演各种角色时都给她的风度、气质、文化素养带来许多料想不到的好处。少女时代头脑中的记忆是如此清晰、明丽,像是一轮永不褪色的彩虹,永远折射出使人欣慰的五彩之光,给她那黯淡无色的人生旅途,带来一份烛照人心的光辉。 30 他和她的最终分手是在林彪事件爆发之后,年轻英俊的指导员永远在她的视野中消失了。后来才知道,一向自视甚高的指导员,他的父亲原来是大军区的空军副参谋长,原是四野林彪属下的一员虎将,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卷入了林彪谋害领袖的阴谋,终于随他的政委一起走进了“林彪死党”的行列。于是他这个昔日军校的“白马王子”马上成了被打人另册的“灰姑娘”,他被复员了。 他和她的分手,是在学校营区外的那片小树林里。她已经回到了学员队,她们的分队长是原指导员的一个哥儿们,给她带来了他写的一个纸条。当她看到他那熟悉的笔迹时,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表情立即不自然起来。分队长却灰着脸告诉她:“他复员了,因为家庭原因,明天就要离校。他是一个好人,你应该去见见他。”并破格同意她请假,去与他作最后的告别。 他们漫步在秋叶飘落的树林中,萧瑟的秋风无情摧落着枝头的一片片枯叶,他们踏着脚下厚厚一层落叶,在林中蜿蜒的小径上走着,走着……长时间地相对无语。他眉头紧皱,两手插在裤兜内。她面无表情,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还是像以前那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两人心中飘浮起一缕缕无奈的惆怅。秋风在他们身边柔柔地吹着,高高的白杨树枝头飘扬着青绿、淡黄和褐色的叶片孤零零的,存几分淡淡的凄清。她似乎等待他表示什么。 他终于鼓足勇气,用他那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她秀美的杏眼说:“我就要复员了,成了老百姓,你还在部队,但愿我们的友谊长存。我原来以为我们的友谊会顺其自然地升华,发展……而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为什么?到地方我们可以保持联系,我从你身上学到了许多,真的……”她睁着好看的杏眼,真诚地表示。 “这是不可能的,我已是老百姓,而且还背着政治问题的家庭包袱,在我们这个高度政治化的国家,‘政治问题’意味着什么,你看到那些地主、资本家、右派分子的子女的生活了吗?我现在和他们一样已沦为‘贱民’阶层,而你是部队小军官,以后入党、提干,按部就班地升迁,而我的命运之舟只能任凭政治潮水的涨落而升降了。”说完他长叹一声。 他真诚地说:“君红同志,在军校的几年生活中,有幸认识你这样冰清玉骨的女性,己愿足矣,我会永远珍视我们纯洁的友谊。”说完,他仰首苍天,上唇咬着下唇,眼中泪光晶莹闪烁,却没有流下来。 突然,他破天荒地用手抚着她窄窄的肩头,像大哥哥对那样说:“我会带着这段纯洁的友情去重新感悟人生,并开创新的生活。也许路很艰难,但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我是准备走艰难曲折的人生之路的。还记得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吗?那是一群青年贵族,却甘愿放弃安逸的生活,为了理想而自我流放到西伯利亚,反抗沙俄的专制统治。我不会消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们这一世末了,已经被斩。‘高岸为谷,山谷为陵’,这就是中国的政治,是人生的又一道风景线。这一道风景线等着我去发掘、开拓,也许它会有许多顺境中不易发现的价值,像曹雪芹,像蒲松龄。” 她只是眼中含泪默默地听着,慢慢用手挽起他那粗壮有力的臂弯,头慢慢地靠在他的宽阔肩头。她想说“指导员,我爱你”,但终于没有说。他的情绪起落极大,一会儿悲壮,一会儿又有点消沉。他竟然吟颂起《红楼梦》中甄士隐的《好了歌注》: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霄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那低沉悲凉的男低音回荡在空寂凄清的小树林中,他感受着当年曹雪芹家道中落的悲伤,咀嚼着人生无常的悲哀,此时热泪盈腮,情难自抑。是的,原来的他是那么自信、自负,但当他的家庭跌入社会的低层时,他那历经从云端跌入地底的特殊体验,当有多少发人深省的人生感悟啊!他开始真诚地检讨人生,他背颂着苏联作家巴巴耶夫斯基的小说《人世间》中引用的涅克拉索夫的诗句,“我们不懂,我又怎么能懂:人世间决不限于我们这些人,有的人热泪涔涔,却不是由于个人的不幸”。对“红卫兵”时期破“四旧”的荒谬和“血统论”对许多同学、同胞的伤害,开始了真诚的人生忏悔。 中原大地的秋风,把满目的绿色吹去了。原来绿荫覆盖的林荫道,成了一条光秃秃、灰蒙蒙的尘土飞扬的路,蜿蜒曲折地通向附近的村庄,留下几分夕阳西下的凄凉和寂寥。晚霞勾勒出远方的村庄,淡淡的炊烟袅袅而上,忙碌了一天的农家开始日落而息了。他们和许许多多的芸芸众生一样不求辉煌,只求平平静静、安宁而富足的生活。因而没有权势升腾给他们带来的荣耀,也没有权势失落后的凄惶,真正地达到了安贫乐道,“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的恬适境界。指导员在晚霞的沐浴下沉思,他的剪影在刹那间美极了,一副看破红尘大彻大悟的智者形象。他在默默地喃喃自语,又仿佛是在对小君红倾述着。 最后分别的时刻到了。他把自己粗壮有力的手掌伸向她,他把她那白皙纤细的小手紧紧握在手中。这是他们次像朋友那样握手,她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哭了。 他拍着她的肩膀像是哄那样柔情地说:“原本我想对你说,我爱你。但现在没有必要了。我们还是说友谊长存吧!爱是不如友谊那样巩固的感情,而且无论如何也是更自私的。只有在与友谊并存的时候,爱情才是巩固的、长久的、忘我的。在困难的时刻,在人生道路上时时遇到摔跤的地方,友谊会辅助爱情。在爱情无能为力和不忠实的时候,友谊却能坚持,能给予你一切。再见了,但愿你记得我。我这儿有一首诗送给你,回去再看。”他递给她一个信封。 她的青春偶像就这么迈着坚定的军人步伐消失在秋风夕阳里,而且像风吹散了梦那样永久地消失了。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他们没有卿卿我我的山盟海誓,只有相对理解的相互凝视。他像离开了雁群的小鸟独自飞向前途莫测的远方,他像离开大河的溪流艰难地去开拓自己的河道。总之,他像是一个男子汉,从此摆脱了父母的羽翼,凭自己的智慧走出一条崭新的人生之路。真是聚也依依,散也爽爽,这个美丽得令人发颤的童话故事永远铭刻在她的记忆里。 她是不知道怎么回到宿舍的。含泪打开那信封,那是他写给她的一首诗: 虚花悟 莫道征途坎坷,世间何处无沟壑?灭绝虚荣尘垢,烈火冶炼精魄。说什么世外桃园阑,那有仙山琼阁?又何须,自叹空负壮志无处落。看世上,明月尚有阴圆缺,人生那无悲离合?斩删那愁情忧思心开阔。终究是,儿女长逝工农怀,鸿鹄南归觅旧窝。似这般,长江之水东入海,却看那惊涛拍岸势磅礴,劈峭石,击顽波。 这是一首气壮山河的归来去辞,一曲新美如画的秋歌,带一点秋色的迷茫和悲壮,而更多的则是对人生的感悟,不失理想主义的激情,虽不免稚拙,然而记录了一段如诗如画的美好情怀。如果要说这就是艾莉莉的初恋的话,那么就是她最弥足珍贵的一段恋情,终身难忘。 以后,年轻的指导员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他们通过几封信,指导员文笔依然优美,信写得如同散文,谈人生,谈哲理。但是这种感情的维系,有如放出去的风筝,越来越遥远,最终被狂风所吹断,断了音讯。那是在1976年的“四五”运动之后,听说他写了不少悼念周总理的诗词去了天安门,他是不甘寂寞的。他当过电车售票员,因为“四五”运动,进了监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平反,后又考上了研究生。等他们再度续上那根难以了却的红丝线时,他已是北京大学年轻的社会学教授,不时有文章见诸于报端。艾君红转业到报社,发现了他的文章,带着美好的憧憬,给他去了一封信。他回了信,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激情,却多了几分成熟的理性。他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他珍惜那段纯洁的友情,写了一首诗回赠她。这是一首新诗: 绿洲 九曲回肠/有如蜿蜒的江流/默默地默默地/流经你的身旁/你是一片葳蕤的绿洲/花儿在心间放着馨香/你是一座安谧的小岛/鸟儿在胸中低声浅唱忐忑不安的心/像是在冰河里叮咚作响掀不起波涛惊天/拍岸跌宕/激不起浪花凌空/随风飘扬/濡不湿凄凄芳草/寻泽觅芳/抛下悠长的遗憾/匆匆地远走他乡我是浩浩东去的江流/怕扰乱你如诗的柔肠/藏匿起澎湃的/更那堪回眸相望/我是悄悄陨落的太阳/怕惊醒你如画的梦境/收敛起眩目的光芒又怎生将此情此景相忘收信阅诗,她大哭一场,不久她也结了婚。 31 艾君红转业到了《溪城日报》,既不能当编辑、记者,又不可能当负责干部。因为她的中文水平仅小学生而已,半调子的外语在报社根本用不上。她被分配到办公室当秘书,实际是打打杂,管管文件。等到父亲一离休,连打杂也难了,被调到了发行部。她的悲剧是从调到发行部以后开始的。 艾君红的爸爸艾军伟是从鲁南解放区入伍的老战士,参加过抗日战争,从战士一直干到了副师长,后以正师名份离休。老爷子生平无大爱好,惟喜欢收集望远镜。各个年代、各个国家的望远镜大大小小几十个,闲暇时拿出来擦拭、赏玩。从清末北洋舰队使用的直筒独眼龙,到缴获的日本皇军的鬼子镜,以及国民党高级将领使用的德国造的“蔡斯”望远镜,从50年代苏联老大哥赠送的苏式军用望远镜到援越抗美时期越南人民军送的法国式望远镜,应有尽有,每一个望远镜都有一段小故事。君红、彬红两姐妹是玩着爸爸的望远镜长大的。最值得老爷子珍视的是他解放南京时率领先遣团,攻破蒋军江防前线,占领南京“伪总统府”后,刘伯承元帅奖给他的那架。他曾不止一次地向女儿讲述过这段奇特的经历,这架德国造望远镜原属国民党一位中将军长,由蒋委员长亲手赠送,并刻有“蒋中正赠”的字样。在淮海战役中军长被俘,望远镜则成了战利品,一直由刘伯承元帅使用。当时,这位赫赫有名的王牌军长竟然冒充伙夫,躲在柴禾堆里,被艾军伟的部下生俘。当瑟瑟发抖的“伙夫”被押解到团部时,“伙夫”简单的白布包袱中,除了换洗衣服外,就是这架德国造的高级望远镜。艾团长仔细审视这架望远镜,发现调整焦距的镜架底部刻有“蒋中正赠”的字样,于是对“伙夫”的身份大生疑窦。经突击审问,“伙夫”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架望远镜还是被作为战利品上交了。攻下南京城后,刘元帅得知艾团长有收集望远镜的雅好,于是慨然相赠。当时他所在团的政委几次索要,他都未舍得放手。但是30年后这位老战友为儿子求婚时,老艾却爽快地答应了。他们成了亲家。 32 艾君红的婚姻她自认为是不幸的,是父母包办的产物,双方青梅竹马,太熟悉,因而也就缺乏吸引力。她根本未想到,这个像姑娘一样文文静静、性格内向的伙伴,将来会成为自己的丈夫。他们太熟悉,也太随便了,熟悉得如同兄妹,随便得如同家人,就像是熟悉身边的一本书、一张唱片那样,再好看的书长久地翻看也就淡然如水了,再好听的唱片听久厂也就索然无味了。总之婚姻缺乏吸引力,感情缺乏新鲜感,将预示着他们必然分手的悲剧性结局。 在艾君红的眼中,他是一个生性腼腆,不善言词,性格内向的小伙子,有着姑娘一样白皙的皮肤和清秀的面容。过去他就像是她的伙计,从来也不敢拂逆她的意志,去办自己想办的事。而现在竟然要成为自己的丈夫。这样的夫妻生活肯定是缺少情趣而味同嚼蜡的。她希望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敢作敢为的大丈夫,像电影《追捕》中的杜丘,而不是只懂向女人献殷勤的奶油小生。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况且姑娘与小伙伴已相别十年,十年后的伙伴已长成了大小伙子。虽然还是那么白白净净,相貌可人,但已经大学毕业。他是学无线电通讯的。毕业后分配到工厂,由技术员、工程师到车间主任、副厂长,工作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他还是不爱讲话,那决不意味着对世事的茫然无知,在本专业的领域内他是佼佼者。眼下厂里正在引进一条日本彩电生产线,他是工作责任心极强的技术副厂长,经常加班加点,自然少有时间去陪她聊天、逛商店、旅游。于是使得新婚的君红显得有点落寂。 作为副厂长的丈夫,是学工科的,他的专业特长是无线电技术,而对文学、历史、哲学等文科知识多少就显得有点相形见绌,与妻子缺少感情上的交流,久而久之双方隔膜就越来越深。小日子过得平平淡淡,艾君红根本未品尝到爱情的甜蜜,反而感到内心的孤独和苦闷。每当丈夫夜以继日地加班加点,孤寂无聊的长夜难以排遣时,她就会睁着眼睛,想着与指导员之间那种朦朦胧胧的异性相吸而又不乏诗情画意的往事。如果说往事是一幅朦胧而美丽的画卷,那么这画充满着月下观潮似的心里悸动,雾里观花样的微妙情愫,实在太令人追忆和回想。她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女子,感情充溢如同满出池子的春水,这春水肆意流淌就滥了。有时在柔和的台灯下,独自一人打开她紧锁的抽屉,捧着自己少女时代的日记,指导员的诗稿,精神的小舟在爱情的湖水中飘来飘去,将她带到那如诗如画的过去,常常激动得泪流满面,无法自己。于是,现在的家庭生活就有了某种地狱般的感觉。尽管这地狱舒适、雅致, 像是一个温馨的陷阱,有着金丝笼般的豪华,但毕竟是精神和情感的牢笼,是一个无法摆脱的牢笼。她不是《玩之家》中的娜拉,她应当有着安娜.卡列尼娜式的勇气,去寻找自己的渥伦斯基,她隐隐约约地预感到有那一天。她要摆脱这个当代平庸的卡列宁式的小丈夫,她不需要当厂长夫人,而要当一个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心理和生理都满足的女人,一个不受家庭束缚,独立自主的女人。她常常带着这么些古怪的念头,独自进入梦乡。 有时,她发出均匀的呼吸沉沉睡去的时候,满身汗臭,一脸疲倦的丈夫才从厂里归来。他粗粗洗漱就钻入了温馨的被窝,就着柔和的灯光,看着妻子秀美的面庞挂着泪痕安详地睡着。男子汉的意识开始苏醒,在体内慢慢像潮水那样高涨。这软玉温香的美妙是属于他的,他却疏于开垦,播种,等于把一块肥沃的土地抛荒。他轻轻地吻着妻子的,轻轻吸着她的耳朵。像是梦语喃喃地轻轻叫着“君红,君红……”她在梦中翻过身来,他就势搂紧了她的纤腰,一只手去动手脱她的衣服,她睡眼惺松地接受他的动作。他的动作快速而缺少过程,有如单枪直入地快速,她还未感觉到潮水涨起的快感,这边气喘如牛已结束了战斗。他满足地沉沉睡去,接着鼾声如雷。而她却难于再进入最佳的睡眠状态,双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呆呆地出神,继续着胡思乱想,直到天蒙蒙亮才又睡着。而他又要起床、漱洗。 几天下来,她就被这种生活折磨得神经衰弱,对她的小家庭生活感觉到沉闷苦涩。她整个成了他的工具,而享受不到的欢乐。她成了他的保姆、厨娘,忙于家务。为了保持身段的玲珑,她始终不肯生育。这当然是她看到了这个家庭出现的裂痕,并预感这种脆弱的关系会有断裂的一天,她要顺其自然地等待,因而不愿意那怕一丝一毫能够焊接这种关系的可能存在。当然,这是瞒着他的。 艾君红去上班,不如说是百无聊赖地混日子。看小说、喝茶、聊天,无所事事,只是完成一些跑跑腿、打打杂的事。再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每年在报纸征订前后出场帮助经理宴请、招待邮电局、宣传部、组织部、新闻出版部门的同志,还有订数特别大的单位有关人员。她仪态万方,生性活泼,气质高雅,还有好酒量。有着文艺宣传队的底子,她能歌善舞,吃饭、喝酒、唱卡拉ok、跳舞,陪经理拉订数成了她的主要工作,好在她能够应付自如。久而久之就成了报社的“社花”,人们背后又称她为报社“交际花”。当面年轻的记者们还是将她捧为报社一枝花,她也是自我感觉特别好。于是更加遗憾地认为她是好花插在牛粪上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社花”终于名声大振。墙内开花墙外香,红杏开始出墙。 红杏枝头春意闹,打破了婚姻、家庭带来的冷寂,她开始拥有她自己的“圈子”。圈子中的朋友有不少发行界、娱乐界的哥们儿、姐们儿。有着报社“秘书”的头衔,她出入歌舞厅有如入无人之境,被一帮青年男女像是众星捧月般捧着、哄着。她开始找到了自我, 成功地度过了婚姻初期的苦闷期。当她酒醉熏熏,满脸潮红,深更半夜回家时,耐心的小丈夫在小心翼翼地等着她。她被酒精、舞步、歌声激活的青春、热血开始沸腾,她要向丈夫主动进攻了。她推门进屋,甩掉了脚下的高跟鞋,把黑色的连裤袜三下五除二地扒掉,脱掉外衣,仅穿着裤、戴着xiong罩,耸动着高高的,猛扑向惊慌失措的丈夫。 而这个有着白皙皮肤,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竟然推开她拥上来的藕节式的玉臂,避开她喷着酒气的红唇,惊愕地说:“君红,你是怎么啦,浑身酒气,快洗洗去。”他推开她,去打开洗漱间的热水器,为她调好热水。 她却四肢摊开坐在沙发上,多少有点借酒发泄的意味:“老娘这也是工作,怎么你害怕了,胆小鬼。 丈夫连拉带拖,把她推进了浴池。在热水的冲洗下,她头脑开始清醒。然而,苦涩的眼泪却随着水流一泄而下。她仔细擦洗着自己宛如女样的光洁皮肤,用香波冲洗着曲线玲珑的身段,有一种自艾自怜的感觉。她冲够了,哭够了,也自我欣赏够了,裹上了毛巾被,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像发的母兽一样冲了出来,心中想的却是今晚一定要玩一玩这个庸俗的小政客,小傻瓜。 她像变戏法一样,将裹着的浴巾从浑圆的肩头散开。浴巾滑在脚下的地毯上,一尊白玉雕琢的女神像裸露在这个小丈夫的目光下。 丈夫看到妻子眼中的yu火,惶恐的嗓音甚至有些发颤地说:“君红,今晚你喝醉了,是不是需要休息、休息再来……” 而妻子说:“不,今晚我高兴,我们疯疯狂狂地干上一场。让我也过过瘾,每回都是你过完瘾,像死猪一样睡去。” 她长发披肩,圆肩细腰,丰乳肥臀,胸前一对耸立的,因为激动甚至有些上下颤动,浑圆的大腿,肥硕玉秀的脚丫,浑身上下透射出一种成熟的性感。 他今天确实感到累了,有点力不从心。她的主动进攻使目瞪口呆的小丈夫一时半时回不过神来。她像只母狼一样把自己浑身喷香的yu体压在丈夫身上。闷着他的脑袋,使他喘不过气来。她手、脚、嘴并用,对他搓、揉、吸、吮,使他连连告饶,在她的撩拨下,他迅速地崛起,然而又迅速地败下阵来,尚未进入,就一泄如注,竟然再也无招架之功了。 她却“哈……哈……”地狂笑,像疯子一样叫道:“不中用的东西,你还能叫男人吗?”于是扔下痛苦万状的他,抱着被子睡到客厅的沙发去了。经她这的折腾,以后年轻的小丈夫就再也难于一展雄风,与她一决雌雄了。他得了,他们分居了。 此后,她更加放肆地经常出入舞厅、豪华宾馆,成了名闻遐迩的舞厅皇后。 出事的那晚,她像平时一样在灯光昏暗的舞厅等着哥们邀请。两位小伙子为了争夺与她一舞的资格,在她的挑唆下,竟然动起了手,打得头破血流,而她只是冷冷地观看。在溪城众多追她的男子中,她还未发现她心目中的渥伦斯基出现,为了寻求刺激,她乐意看到男人们在她面前争风吃醋、献媚取宠,以弥补自己空虚的灵魂,甚至不惜煽风点火。结果两帮伤痕累累、情绪激动的年轻人被带到派出所,她却借助昏暗的灯光,悄然离去。《溪城日报》第二天就报道了两帮为争夺舞后而大打出手的报道,只是隐去了本报“一枝花”就是那名舞后的具体细节。 次日晚,她回到家,一贯晚归的丈夫却早早地坐在沙发里等她归来。他双眼冒着火星,从她打开房门的那会儿就像猫儿盯着老鼠那样盯着她。她不理睬他的眼神,自顾自地走进卧室,那里一片狼藉,桌上放着一瓶女用避孕药,她的日记,她和指导员的信件。显然愤怒的丈夫已经撬开了她的上锁的抽屉。她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用母狼一样的眼睛盯着眼前这只可怜得近乎发疯的小“猫咪”。 “猫咪”没有发疯,他怯懦地回避着她恶狠狠的眼光,用平缓的语气,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说:“君红,我们别像仇人那样互相敌视好不好?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谈。你说你到底要什么?我哪一点对你不好?我是问心无愧的,我x夜忙碌,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希望在一天劳累之后,有一个舒适的环境,平平静静地过日子,等你有了孩子,我们这三口之家也就什么都齐了。而你却心怀二意,不和我商量就乱用避孕药,你是存心不让我有孩子。你再看你那些日记,你保留的情书、情诗,你对得起我吗?你说你没有‘爱情’,难道爱情就是整天缠绵,谈谈诗赋散文,抒发抒发人生哲理?我们都是大人了,不能老沉浸在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我认为,爱就是大家共同扶持这个家,你说呢?”艾君红这回毫不客气地反驳:“你以为这就是生活吗?这种平平庸庸的小市民生活,与过去你爸爸他们那种‘五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式的追求有什么两样,只不过现在换成了家用电器、摩托车、房子、票子、儿子而已。人非猪狗,是要有一点精神的。你看过《伤逝》吗?鲁迅先生说,爱情必须时时更新,才能有所附丽。你太自私,只顾你自己,你以为我是你的奴隶是不是,整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想发泄,就像狗一样地趴上来。满足后,又像猪一样睡去。人是需要有情感交流的,你关心过我吗?你知道我的痛苦吗?我们这样的日子只能是苟合,而没有爱情。你看过易卜生的《玩之家》,你懂得娜拉的痛苦吗?”她连珠炮式的发问, 整个把个工科大学生出身的副厂长轰懵了。 显然,在文学知识上,小丈夫不是艾君红的对手。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进行反驳:“什么‘玩狗之家’,我把你当狗了吗?只有你把我当成猪、狗,刚才还在骂人。我一直把你当女神哄着、捧着。你爱看书,我不反对。人总不能拿书当饭吃,生活是很实际的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都得有人关心,吃、喝、拉、撒、穿、住、行都要有人操劳,才能不愧对这个家庭。我们总不能一天到晚生活在过去那种不切实际的精神世界里。你的指导员,确实有才气,有情趣,我自叹不如。但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拿别人的长处和我的短处比,我自然是比不上的。但我有技术,有专业,在事业的追求上并不亚于他。我们的生产线已上马,彩电源源不断地供应市场,销售很好。这就是我作为男子汉的成功。我拿的奖金不是为你买了一辆摩托,而我天天骑自行车上、下班,家中琐碎的事从来都是我关心,你只不过是多干了些家务。我相信‘男主外,女主内’的习俗,生活是很具体的,我们生活在人间,并不在天上,一切必须从实际出发。你嘲笑我‘土八路’的父亲,但江山是他们这些‘土八路’ 拼着命打下来的,他们的业绩功垂史册,彪炳千秋,不是你这类混蛋能够污蔑的。作为农民的儿子,我们得为这块土地做些实事。难道你不承认你的父亲也是农民吗?而你干了些什么?整天吃吃喝喝,出入歌舞厅与那些男女打得火热,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你知道报社怎么议论你吗?不错,我是‘小市民’,但我为国家日日夜夜地干,创造了利润,这就是我的价值。你们干了些什么?一伙寄生虫而已,是依附在社会肌体上的坐享其成的‘哈巴狗’。你们制造的是垃圾,我们生产的是财富。你他娘的还自以为是高人一等的精神贵族,以为有多么高尚的追求,其实全是狗尾巴上竖红旗骚得慌。你们只是供人亵玩,相互赏玩的‘狗性人’。自己头上没有毛,还说别人是秃子,我没有兴趣去玩你,你还说什么‘玩狗之家’。” 说到这儿,他愤怒至极,不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谈心了,逐渐使用一种审问的口气:“你昨晚干什么去了?那么晚回来。今天报上披露了你做的好事,闹得全城都在议论那个舞会皇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的理由很充足,艾君红一时语塞,竟也无言以对,她抱着耍赖皮的el吻,无耻地说:“这事你倒关心起来了,平时你关心了我吗?你有事业,难道我就没有事业?我们女人就活该成为你们男人的奴仆?何况你还是一个每天只知柴、米、油、盐的小男人。我昨天干什么你管得着吗?你管得了吗?实话告诉你,我去鬼混了,找第三者解闷了,我参加斗殴了,我跟野男人了。你怎么着?我今天晚上还要出去,你管得着吗?” 这时,小男人一反过去的宽容、懦弱,变得愤懑了。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眼冒火,脑门上的青筋暴突,血涌大脑,仿佛丧失了理智。他抽出皮带,像雄狮那样扑上来,积压心头的愤怒像火山那样爆发,揪住这个女人的头发,口中怒吼着:“你这个骚娘们,欠揍的,老子今天揍死你这个小骚货。”他三下五除二,剥去她的衣服,只留下裤衩、xiong罩,狠狠地抽打她那白皙、光洁的身体。 艾君红发疯似的狂叫:“救命啊,杀人啦。” “叫你叫,叫你喊!”小丈夫随手拿起她的长丝袜堵住了她的嘴,用另一只丝袜捆住她的双手:“你晚上还出去吗?老子叫你见产得人”挥拳向她的脸上击去,那白嫩的脸庞立即肿了起来。他捆住她的脚,坐在她的丰腴的屁股上,嘴里喘着粗气,叼着烟。随后竟将她塞进了床底下。 她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泪水沿看红胛肿眼睑往下流,只是奈何不得。心想,他们的关系到了头。 丈夫嘴里大声嚷嚷:“叫你出去疯跑,给我丢人现眼!”他搜走厂家中的所有钥匙,锁上房门竟然自顾自地走了。 他们的婚姻关系就这样无可挽回地破裂了。 她搬出了这个生活了两年的家,住到了报社的单身宿舍。她自由了。 正文 第六章 正文 第七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正文 第七章 正文 第七章 33 接到妈电话,艾君红知道,老爷子要发难了。她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无非是那些耳朵都听出了老茧的陈词滥调,她早已等待着这一天,等待着家庭的讨伐,这一关是非过不可的。她骑着“雅马哈”去了。 这里过去是一条幽静的老街,坐落在风景如画的溪山山麓,名叫清溪路。沿着路边形式多样的别墅群前行,可以登上溪山山顶,在观景亭眺望美丽的清溪湖,感受湖区景色的美丽,江南水乡的富庶。老街的历史可以追朔到民国政府的“新生活运动”,它和当年的“首都”南京在颐和路、宁海路一带崛起的别墅群属同一历史时代的产物。当年党国要员、达官贵人、工商巨子云集此地,建公馆,造别墅,着实兴旺过一段时间。只是这里的规模要小一点,因为从城市的级别来讲,比起“首都”南京要略逊一筹。但是这里得天独厚,依山傍水,空气清新,反而成为厌烦了城市喧嚣生活的退休官僚、下野政客所选择的隐居之处。这里本也是中国近代工业的发源地之一,一些新兴的资产阶层也追随着时代的节拍加入了兴建私宅的行列,在这清溪路上耸起了一幢幢别墅。 }今也成了市区。随着现代商品经济的发展,这里的宁静和安谧早已不复存在。有如一颗黯然失色的明珠,遗落在街头巷尾的古董摊上,随着商贩的叫买,显示的只是历史的价值,而失去了现代实用意义。这里的住户的地位、身价、处境,与他们居住的清溪路是相吻合的。 一幢幢风格别致,经风雨剥蚀显得有点灰暗陈旧的洋楼,凄然地掩映在林荫之中,继续领受着时代风雨的吹打。艾家的小院子原来是一片灰墙环绕、景色优美的院落。临街一溜平房原来可能是主人的下人住处,或者车库、仓库一类。庭院中的一幢两层小灰楼,灰砖黑瓦,简朴而实用。鼎盛时期的院间栽种着白色的丁香花、红色的鸡冠花、黄色的迎春花,繁花似锦。沿大门围墙处一丛茂密的秀竹,在墙外的老远处就可清晰地看到。院子中间是一株拔地参天的大雪松,针叶茂密,枝丫遒劲,给满院送来一阵松香和一地荫凉。在“文化大”的风风雨雨中,清溪路虽曾被造反派喧嚣、冲击过,但作为军管会首长住所的小灰院,安然无恙。确有其他院落的主人,昨天还坐小车出入,今天就成了走资派,被敲敲打打地戴着高帽子,游着街走了。而小灰楼主人依然风光。 那时,带着遮雨屋檐的小灰门,终日紧闭,门上装有电铃。来客揿响电铃,接受保姆细致的盘问,才得入院见主人,或者被拒之门外。更令人着迷的不是这小院中的花木,而是这小院中悄然长成的两朵金花,可以说在清溪路上无人不晓,无人不知,很是引人注目,她们像是骄傲的公主,身后总有一帮小男孩追随着。当然,这些人都不是一般老百姓的子弟,也是有身份、有背景的地、市、驻军的首长公子们,当年君红的小丈夫就是其中之一。有谁被君红姐妹挑中,领进小院做游戏,捉迷藏,办家家,谁就在小伙伴当中被引为荣幸。无忧无虑的童年随着匆匆的脚步就这样过去了。物换星移,时过境迁,清溪路的辉煌也已成了过去。 围墙外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由市区的主干道分支延伸而上,路的两边高大的法国梧桐依然随着季节的变换或枝叶繁茂,或枝干萧条。当年这里在炎热的夏季是一条天然的绿色走廊,树荫遍地,凉风阵阵,轻风送着蝉鸣散布着夏季的幽静、安宁。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为遥远的历史,这条路已经变成人声鼎沸的菜市场,过去的宁静被郊区来的小贩的叫卖声和顾客的讨价还价声所淹没。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别墅里住着的主人已失去了往日的显赫。那一座座精致的院落,独门独户的结构也有了变化,那些横七竖八新建的高层居民楼改变了这里居民的成分。比如艾家小院隔壁的大院,原是国民党市党部的机关大院。院落依坡分为前院后院。前院是一幢三层法国式大灰楼。后院却是一个大花园,宽阔的草坪,绿草如茵,草坪四周遍种松树、水杉,艾家的小灰楼就隐落在树丛之中。花园中间是冬青树围着的太湖石,太湖石的顶端矗立着汉白玉的少年雕像,这景致一直保留到“文化大”前。“文革”开始后院子的主人被当成“走资派”打倒了。“文革”的风风火火,摧去了那一树绿荫,烧掉了那一坪绿草,太湖石被搬到了溪山公园,汉白玉石像被击得头落肢残,后来不知去向。前院成了造反派的司令部,后院变得一片荒芜。现在这个后花园,三幢七层宿舍楼拔地而起,艾家小院里的所有活动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清溪路的小别墅有许多年久失修,日显破败。地方上的还有单位可寻,部队里的首长已换了一茬又一茬,有的已调防,别墅移交了当地干休所。干休所的领导多次动员:艾老爷子去干休所接受更好的照顾。但艾老爷子住惯了小灰楼,不愿再动迁了。于是,这儿就成了被遗忘的角落,越发无人问津了。 不闻不问的处境,在改革开放的年代,也给老屋的主人们带来y极大的自由度。小楼的主人们有的干脆拆『围墙,让小贩们临时搭建成水果棚、小饭馆、小书摊,自己定期收取租金;有的把多余的空房出租,给小贩们作为住处或者仓库,以缓解物价上涨带来的拮据。像艾君红家沿围墙的一溜房子,原来是保姆住房、饭厅、储藏室、厨房,现在全成了堆放面粉、大米的仓库。那个大灰门上的雨檐消失了,门的一半与原来的餐厅、厨房连在一起改造成了一个小面馆,另一半的小门留着出入。白发苍苍、体型富态的艾老爷子从门里出来,常常被人认为是小面馆的大厨。院内的花草消失了,大雪松砍去了,临时盖起一幢小平房,成了面馆老板一家的住宅。农村来的小老板,竟然和原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大校师长一院出入。从衣着上看,小老板还更加衣冠楚楚。小院因而显得肮脏、紊乱、拥挤。艾君红每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忍不住涌出一股辛酸。她想起指导员给她背诵的《好了歌注》,真正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因而就有了“从前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感叹。而院子的主人老夫妇俩却安之如素,无怨无悔,心安理得地过着平民般的生活。往事不堪回首,除了节假日或老爷子有令,艾君红便很少回家来。这多半倒是因为往日辉煌的失落。 天空阴沉沉的,欲雨未雨的样子,看来今晚的一场暴风雨不可避免地会来临。 艾君红推着摩托,向坡上走去,一进路口就闻到了一股臭鱼烂虾、烂菜帮子的味道。污水顺着马路边往下淌,路边林林总总的小店还亮着灯光,在热热闹闹地营业。她穿过油烟缭绕的小饭馆,将摩托车推进了小院。 文文静静、带着眼镜的妈妈悄悄出现在她的面前,关切地对她说:“君红,你回来了,你爸爸正在楼上书房等你,老爷子正在火头上,不要惹他生气,他说什么,你听着就是。” 她蹑手蹑脚,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上楼。在路过妹妹彬红的房间时,看到已转业到中国旅行社溪城市分社的妹妹正在灯下朗读着德语。听说她最近正准备赴德国去留学,一个德国作家已帮她办好担保。 看到姐姐,妹妹向她友好地微笑,伸了伸舌头说:“上楼听老爷子训话。” 妹妹告诉她:“爸爸听了你和大军离婚的消息,气得大发雷霆,气不打一处来,情绪坏极了,天天找碴儿出气。你呀,还是小心为妙,免得吃耳光。你看你的眼睛怎么发青了?” 艾君红无奈地说:“那家伙打的。他的,下手真狠。” 艾军伟老爷子,强忍着怒火等着女儿的到来。为了平息一下心中的恼怒,他坐在藤椅上,随手拿起一架他心爱的望远镜,有意无心地擦拭着。心里像猫抓一样,盘算着怎样和这个不肖女谈话,千万不能发火,孩子大了,不能像过去那样可以随便教训了。 艾老爷子70多岁,身体硬朗,圆脸,大眼,留花白的平头,年轻时是英俊威武的军队高级干部。他的书房应该说成了望远镜陈列室,简易的木质书架上摆放着几十个不同品种的望远镜,每个望远镜下都有他亲笔写的说明。正面墙上仍挂着马、恩、列、斯、毛的像。侧墙挂着周总理的照片和自己题写的“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的条幅。房间挂着绿色的窗帘,一张宽大的旧办公桌上铺着整块玻璃的台板,衬布也是深绿色丝绒。桌上摆放着一幅年轻时的照片,一身戎装,天蓝色的军礼服,大盖帽下一双虎虎生威的杏眼,极有神采,肩扛二杠四星的大校军衔,胸前别着两枚勋章:一枚独立自由勋章,一枚解放勋章,象征着他那光荣的征战历程。 听到艾君红那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他头也未抬,轻轻说:“你来了,坐吧。” 老军人放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用凌厉的目光从上到下像是不认识那样审视着她:“我知道你不愿回这个家,但是今天不得不请你回来。我们是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你看不起我这个老头子,没关系,但是你不能伤害别人,伤害大军和大军他们家。你们离婚了?为什么不跟家里商量一下?。” “是的,我和他离婚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已有权处理。我和他婚前无基础,婚后无感情,合不来,也就分手了。”艾君红鼓足勇气,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态故作轻松地说。 “不错,按道理,你们成了家,是应该独立去生活、学习、工作, 我们老人不应该多干预,但是牛你养你的父母亲过问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艾军伟用眼睛看了看坐在一旁文文静静的夫人,继续说:“你和大军从小一起长大,相互应该是了解的。大军有什么不好?小伙子不残、不聋、不哑,仪表堂堂,有专业、有事业心,共产党员,领导干部,参加工作以来,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人与人之间首先应该相互理解,有了理解才能建立感情。你们所要的感情是什么?是卿卿我我。所以整天沉湎于不切实际的诗情画意之中。这在谈恋爱时还可以,结婚了就要过日子,过日子是很具体、很琐碎的事。当然,我们并不希望你整天碌碌无为地仅仅当一个‘贤妻良母’,你应当有你的追求,有你的事业。但是,你近几年又干了些什么?你妹妹没有你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一直在坚持学外语,除英语外,在夜大学又攻读第二外语德语。你应该向她学习,她除了白天工作,晚上是从来不出去的。你妈妈担心她年龄大了,要成家了,给她介绍对象,但是她认为应该先立业,后成家。不像你,业也不立,家也不成,整天吊儿郎当,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大军多好的小伙子,你看不上,还有心气他,你是什么东西?”老爷子说完,端起那只他用了几十年的紫砂壶喝了一口茶,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她。她只管红着脸,低着头,用手玩弄着头发梢。他们就这么沉默着。 其实她心中有满腹的话,但是老军人在家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使她有话不敢说,只是在心里反驳:“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用得着那么大动肝火吗?现代社会男女婚姻的离合是很正常的事。说明了妇女地位的提高,双方可以平等地缔结婚约,也可平等地解除婚约,双方的地位在婚姻上是平等的。你们要的是什么封建社会的门当户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仍是封建专制婚姻的延续,是以牺牲女性肉体和感情为代价的。婚姻就是婚姻,扯那么多事业干什么,婚姻就是两心相悦、两情相依的感情和肉体的交融。我们国家就是要把婚姻政治化。过去是‘学而优则仕’,追求功名,完成封妻荫子的事业,男人也就算尽了义务。你那套理论,不就是《红楼梦》中贾政要求贾宝玉那样的吗?可我不是薛宝钗,我是林黛玉吗?他娘的,我要焚稿痴情吗?那晚指导员的诗、信被那个浑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那无异于烧去了我最后一点感情的寄托,那可是柏拉图式的、非常纯洁的、不带任何的真诚感情。这些你老爷子能理解吗?和你谈这些还不是对牛弹琴。是的,妹妹比我强,我的感情停留在过去,思维被情感的绳索所捆绑。她的眼光盯在国外,比我站得高,看得远,她真幸福吗?听说替她办出国留学手续的是一个德国作家,年龄和老爷子差不多大,到底图个什么?”想到这儿,她眼中的热泪扑簌、扑簌地流了下来。 老爷子像审犯人那样盯视着她,她以沉默抗拒。看到她流泪了,老爷子以为他的说教起作用了,使她动心了,于是改缓口气,继续他的说教:“不知你们年轻人要的到底是什么感情?我不相信一个不爱自己的事业,不爱自己的祖国的人,会有什么真正的爱情。我和你妈妈婚前素不相识,经组织介绍后认识、结婚,只不过短短几个月。那时我在团里,她在军医院,我们在朝鲜战场上,总是离多聚少,那有这么多闲情逸致去谈恋爱,我们相信战火中结成的友谊和感情是至死不渝的。为了战争,你妈妈瞒着我,竟然还打掉了我们的个孩子,那两个月的小生命,可是一个男孩呀,否则你们将有一个哥哥,唉……” 说到这儿,老爷子的眼中竟然泪光闪烁。他继续说:“他被你妈妈装在小瓶子里扔到了朝鲜的大同江中去了,要不然会是现在这样吗?他一定是一个好小伙子。听到这个消息,我像是发了疯那样,次对你妈妈发了火。可你妈妈是无可指责的,为了战争,不!为了朝鲜半岛和祖国的和平,我们割舍了自己的儿子,这一点你们理解吗?” 妈妈在低低饮泣,她哀求道:“老艾,别说了。” 是的,这是爸爸,也是妈一块心病,他们只有两个女儿而没有儿子,这是他们的遗憾。但是她绝对想不到在她们姐妹之前还有一个未出世就夭折了的小哥哥,这是时代所造成的。他们这一代共产党人是高度的理想主义者,是为理想而献身的一代人,他们为了祖国牺牲自我,连生命都乐于奉献,不要说是一个未出世的儿子,他们是乐于奉献的苦行僧,是虔诚的共产主义信徒,虔诚到带有某种宗教意味的愚昧盲从。不管怎么说,带着纯洁的理想,乐于为人类牺牲的人,总是值得敬重的。但是敬重并不意味一定要像他们那样去生活。时代变了,价值观也变了。我们所处的时代是商品经济大发展的时代,难道我们不应该享受生活吗?不应该追求自己的幸福吗?不应像父辈那样安贫乐道,满足于现状。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的会带来创造,创造总是发展的机遇,我不能囿于家庭的牢笼去安安心心当一个花瓶式的家庭主妇,我要实现我的人生价值,只是没有机遇而已。总之,平平庸庸的小公务员生活不是我的目标。如果和大军死守着这传统的旧式婚姻,便意味着我必须永远地生活在家庭的牢笼中,依附于丈夫的业绩,在家务、孩子中埋没自我,像妈妈那样。他们幸福吗?老爷子感觉良好,因为他是家中至高无上的权威,妈妈像是老鼠怕猫那样看他的脸色小心谨慎地生活,又像是攀到了大树的藤萝那样依附着他——这个专制的家长。我能和妈妈那样依附于大军生活吗?显然是不能的。想到这儿,她竟然恨恨地看了老爷子一眼。 老爷子觉察到她眼中的不满,于是提高语调严厉地说:“君红, 你别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我知道你对我说的不以为然。年轻人有自己的思想追求,这一切也许并不坏,就像我们当年投身抗日烽火一样。时代变了,想法可能有不同。但是,你看你现在这个样,打扮得花枝招展,招摇过市,还去当什么‘一枝花’、‘皇后’,涂着口红,描着眉,扭着屁股,穿得和ji女一样,出入舞厅、宾馆,活见你妈个大头鬼,就像当年上海滩小开和舞女一样,还争风吃醋,打架斗殴。你是什么东西,还是我老艾家的女儿吗!不错,你爸爸是农民,但你爸爸不是李自成式的草寇,是觉悟了的农民。我们跟着共产党打下了天下,也坐稳了江山,我们现在希望你们这一代能够接我们的班,把国家建设得更加富强,而不希望你们成为新式贵族、八旗子弟,去祸害人民的事业,把无数先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政权,在无耻卑劣的私欲中葬送掉。你听到了吗!不要用那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我是你爸爸,不是老怪物。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和大军的事,真的已无可挽回了吗?我希望你们复婚,不就是到民政部门再登记一下吗?这不是不可能的。”说完老头子用睁大的眼睛瞪着她。 她还是不想回答,又不能不回答。只是在心中暗暗地嘲笑着老爷子的迂腐和不明事理。现在台上的权势者,不能说金部,至少有一部分在借助手中权力为自己捞取好处。社会上所谓的“公子党”、“衙内帮”,都在借助老爷子的权势乘国家转轨变型之机,抢先把国有资产切割进自己的腰包,完成国有资产的家族化。你天真地以为自己在维护无产阶级政权的权威性、纯洁性,无异于一种落后于时代的梦呓。想到这儿,她毅然地抬头,坚定地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老头子怒吼一声:“那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愿意。”艾君红对视老爷子,毫不退让。 “什么?你说什么?我苦口婆心说了半天,你竟然一句也听不进去!你给我滚……”说完他愤怒地将手中的宜兴壶扔在地板上, 这把名贵的明代贡春壶被摔得粉碎.茶水流了一地。 艾老爷子气得瘫倒在藤椅中,血压升高,手冰凉。妈妈手忙脚乱,帮他捏人中,拍胸膛:“老艾别气,别气,孩子的事慢慢地说。”他喃喃地指着妈妈说:“你养的好女儿。” 艾君红头也不回,哭着冲下楼梯。妹妹抱着雨衣拉住她:“姐姐外面下雨,晚上不要走了,住到我这儿。” “不,下刀子我也要走,我不要看到这个家,这个散发着霉昧的家!”说完冒着大雨,启动“雅马哈”,消失在倾盆大雨之中。 天空漆黑如磐,雷声阵阵,大雨如注,雨幕将这小灰楼切割出她的视线之外。她就这么毅然地离开了家。 34 90年代初,那股出国的旋风把妹妹艾彬红刮到了德国。而君红还在游移飘泊。她也曾在舞场结识过几个老外,但他们只不过与她逢场作戏罢了,待到真正要办理签证了,人却溜之大吉。她成了溪城的名人,在公安局挂了号,被当成暗娼,受到怀疑、监视。报社正准备将其除名时,她却主动辞职了。原因是她竟然被g省珠城市北拱图书公司经理李冬平先生看中,聘她为他的办公室主任。 她和李老板相遇是在市内最高档的四星级宾馆溪城大饭店的舞厅。 李老板静静地翘着二郎腿,一边优雅地品着法国红葡萄酒,一边用游移的目光追踪着这位浑身靓丽,身着真丝印花长舞裙的大美人。她正与一个白面小生翩翩起舞。一曲舞罢,他悠然起身,以绅士般优雅的动作,伸出他那戴着两枚金戒指的手,以骑士般的姿势左手贴胸,躬身请“小姐跳舞”。 那是一曲带着明快节奏的探戈舞曲。那股气息,伴随着李经理火辣辣凝视的目光,使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那股凛凛的雄风随着舞曲有力的节奏把她身心仿佛都席卷到其中了。她竟然有着某种回到少女时代初恋的感觉。尤其是这小子大胆放肆地贴着她的脸庞轻轻耳语时,她的心跳加速了,久待释放的情感好像是瞬间就要进发,胸中有如一座埋藏的火山,酝酿着岩浆的喷薄而出。这热浪随跌宕的舞曲起落,翩然旋动的身姿已经融化在情感的旋涡之中,他们配合默契,动作协调。 他轻轻地问:“感觉怎么样?”她红着脸点了点头。 舞厅萤火似的紫色灯光,使他们白色的服装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像是一团跳动的火焰,使场中所有的舞伴黯然失色,使他们独领。他们就这样在闪烁的灯光下,在起伏的舞曲中紧紧相依相伴,以跨度极大的刚劲舞步,在众目睽睽下律动。两颗心也在突出的胸肌和丰满的磨擦下进出一道道火花。这种若即若离,若明若暗,按照舞曲的节奏相碰撞,实在令人心悸,有着某种月下观潮、水中看月般微妙而朦胧的感觉。借着探戈的节奏,她在他有力的手臂相托下向后仰倒,他乘机俯身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虽然仅仅是舞曲节奏一瞬间的小插曲,却使她像是被电击中那样,颤抖不已。 一曲下来,她香汗淋漓,喘气嘘嘘;他却意犹未尽,以北方人的豪爽,热情相邀去小酒吧宵夜。为了显示豪爽和富有,他点了法国人头马,一人一只巨无霸汉堡包,并要了一个品种丰富、雕琢精美的大果盘。她为了表示她的大方,频频举杯,笑颜相迎。这投桃报李般的情感尽在无声的不言之中。他们相谈甚欢,在优雅的西洋音乐伴奏下,品着美酒,吃着点心,相互自我介绍。俊男靓女在烛光下的交谈,那情调真是绝了。 他掏出名片,双手恭敬递上。如今的名片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方寸之间展现的天地却十分广阔,这广阔的天地可收获和猎取的东西非常多。如果那是一个象征财富的聚宝盆,或者是一个象征权力和地位的大舞台的话,是很能令女人动心的。眼前这位浑身透着魅力的健美似乎两者都是,既有权力部门的头衔,又具备商家财富的身份,因为那名片印的头衔显然是一位官商。这对于借船下海的精明人是一条平安保险的发财捷径,能借助官家之身份靠强大的行政保护在商场上占尽优势。赢利了,个人可多捞;赔本了,公家先倒霉。那名片上竟赫然印着“新华书店总店珠城北拱图书商贸公司总经理李冬平”。 “我们的孙董事长原来是新华书店的离休经理。这个商贸公司由几十家出版社和新华书店集资数百万元开办,公司在珠城市的北拱区,有饭店、商场。”年轻的李冬平总经理不无吹嘘地乱侃。漂亮的艾君红小姐此刻作少女双手抚腮状,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 “我这次来溪城就是为了到《溪城日报》印刷厂监印一批公司制作的图书。”李总经理继续说。 “哟,我正好是报社发行部的秘书,印刷厂的人我都熟,李先生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吩咐,我叫艾君红。”艾君红真诚地表示。 他们就这么喝着、吃着、聊着,双方都没有主动告退结束这次谈话的意思。当李冬平总经理流露出公司急需招聘一名懂外语、年轻貌美的办公室主任时,艾小姐动心了。 她竟说:“你看我做你的助手,够不够格?” “小姐是开玩笑吧?”李冬平虽然心中暗喜,鱼儿上钩了。 “是真的,如果你愿意,我会成为你称职的帮手,你看我怎么样?”说着她站了起来,手挽着裙摆,竟当着他的面嫣嫣婷婷地转了一圈。 李总经理竟放肆地在她丰腴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像是相中了一匹能够拉东西的母马那样说:“我看你行,我不会让你吃亏,工资至少比你在报社多一倍,而且还可以按业务成交额提成。”李总经理邀请她到他住的包房里去具体谈谈,她欣然同意。于是双方手挽着手像是恋人那样去了李总经理包租的套间。 那是一个令人而又难忘的。她久旱逢甘霖,离婚后次在倾心的年轻男子面前展现女性的温柔;他却毫不留情地显示出久闯江湖男子的粗野,而这正是这个的女人所希望的,他从她那冒火的眼神中能明显地体会得到。 那晚,他们没有任何前奏。因为前奏已在舞厅、酒吧进行了充分的演练,感情也酝酿得差不多了。他像一只发的公兽,她如一只待客的母鸡。他迫不及待地将一只手揽住她的纤腰,一只手伸进她的上衣之内在她的乳胸上胡乱抓捏,她却像小鸟一样依在他宽厚的胸膛上,闭着眼睛任他爱抚。他口中喃喃自语:“小宝贝,你可真美。”说着就用舌头舔着她的眼睫毛,她张大着嘴唇和他热烈地长吻。 当他的手放肆地顺势而下时,她却打掉了他的手,嗲声嗲气地说:“急什么,我要去洗一洗,浑身是汗,脏死了。”于是转身去了浴室,让他一个人在宽大的客房中焦急地等待。 她在浴室里故意弄出“哗哗”的水流声,刺激着他胡思乱想的大脑;他大脑中浮现出她那丰腴白皙的肉体,想入非非…… 她在浴室里有心,一会儿叫他递浴巾,一会儿请他送肥皂。他推开未上锁的浴室门将她要的肥皂递上,她从浴帘后面伸出白皙的玉臂,使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yu火,干脆也脱得精赤条条跳进浴池。两个人y声浪语,嘻笑打闹,在套房的浴池内演出了一场鸳鸯戏水的闹剧…… 35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像夫妻那样出入宾馆,双栖双宿。按李冬平总经理的经验,越是高级的宾馆对客人的自由和隐私越是尊重,根本不可能出现像小旅馆那样的半夜有公安人员查身份证、结婚证之类的尴尬事。 艾君红成了李总经理的正式雇员。她向报社递上了辞职报告,报社社长长舒一口气,社长那欣喜的眼光在高度近视眼镜片后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那神态竟像是揭去了一张盖在肉体上的烂膏药。他破天荒向她伸出手,与她轻轻地握了一下:“祝愿你在新的岗位上,取得新的成就。” 她自信地回答:“那是当然的。”随后她给报社社长递上了一张粉红色的名片,那上面赫然印着“公司办公室主任”的头衔。她迈着坚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廊上留下了她“笃笃笃笃……”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她离开了报社,公开与李总经理了。 她开始用火一样的热情为李总经理拼命工作。她出溪城,去古都市,利用所有的社会关系为公司的利益效力。她本就是一个性开放的女性,在她看来与男人相处就如小时候做“过家家”的游戏,合得来就相处,合不来就算。对于一般女人视为生命的贞洁,那只是封建社会“从一而终”的礼教牌坊,漂亮的女人就要善于利用自己宝贵的青春容颜为自己获取更大的利益。李总经理支付高额工资,还有不菲的奖金收入,她就应当全身心地为他服务,这是对等的,不存在谁占谁的便宜。女人能够用姿色征服一个又一个貌似强悍的男人,就如同男人们去攀登一座又一座的高峰,最终登上事业的顶点,其价值是一样的。强者的目的是获取权力和金钱,这权力和金钱的不断互换,有如新奇的游戏刺激人的和想象力,鼓励人们去冒险。男人需要权力,女人需要金钱,获得有钱有权的男人,女人本身也变得有钱有势了,因为她是男人的征服者。在权力和金钱面前只有奴仆而不存在贞妇和烈女,贞妇和烈女获取的是空头的名节。失去了金钱和权势的强大基础,这名节还不是空中楼阁,最终成为一片瓦砾。 她只是一个天生尤物,漂亮的脸蛋,苗条的身段,浑身的性感和姿色,加上火一样的热情使自己熊熊燃烧起来,使东北老客在溪城的工作开展得更加顺利。她自然也按劳取酬。李冬平总经理绝不吝啬,该时就,他有的是旺盛的精力;该给钱时就给钱,他有足够的金钱支撑他的豪爽。她不失时机又恰到好处地动用了溪城的哥儿们,帮助李总经理将印制的北京4家出版社的7种图书共21万册在报社印刷厂印完后,又从新华书店储运部和邮电局两条线发往全国20多个城市。而这些仅在半个月时间之中就办妥了。溪城的任务完成了。 李总经理在所住的四星级宾馆宴请溪城帮忙的小弟兄。酒过三巡之后,那位个头小小的、下巴尖尖的、眼睛小小的《溪城日报》女神书刊社经理,拍着胸脯把自己发行界的“姐们儿”宋玉卿小姐介绍给了李冬平经理和艾君红主任。宋玉卿小姐时任扬子江出版社发行部主任,是社长邬历手下的得力女将。于是又一个计划在李总经理脑中成熟了。 正文 第七章 正文 第八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正文 第八章 正文 第八章 36 经过一番策划,李冬平总经理和艾君红小姐双双赶赴古都市, 下榻银星大饭店。通过宋玉卿小姐的介绍,君红小姐先去见邬历先生。他们相见在紧依乌龙湖畔、环境幽静的“岛”饭店。 这邬先生年龄要比艾女士大,身材却比较瘦小。文质彬彬的小白脸戴着一副无框金丝眼镜,显得精明而能干。高耸的鼻梁下留着短短的唇须,那精致的樱桃小口带点女人的秀美。他两腮微凹,下巴尖耸,两片柳叶眉下的大眼睛烁烁生辉,极有神采,一看就知道是个极精明的人。他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语言富有幽默感。尤以与年轻女性打情骂俏见长,故而其貌虽不俊美,但桃花运却一直不错。于是有了赢得台湾出版界富孀青睐的喜剧,引出一段轰动a省出版界的佳话,这传说越传越神,直接影响到他的政治前途,神通广大的谭冠厅长也无法替他掩过饰非,终于遗憾地去职读书。后来和李先生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得难分难解,最终双双上了审判台,当然这是后话。 四白,两耳招风,人中细长,面皮白净,乃好奸贪之相。”仔细观察果如郑东所言,邬历一副白面小生的模样,其白净的面皮透着万种风情,儒雅的谈吐更显文人气质。与粗放豪爽的东北汉子李冬平相比,邬历先生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那天晚上,艾君红女士刻意对自己进行了一番精心的包装。 她身着黑色无袖连衣裙晚装,上身是镂空弹力拼嵌而成,高高的胸脯包装着的黑色小胸衣时隐时现,自有一番荡人心魄的魅力。腰部系有涤缎镶边束腰带,把个柳条似细腰束得紧紧的,反衬出性感的臀部,下身宽大的裙摆呈a型垂至膝弯,衬着浑圆修长的小腿,足登一双黑色高跟鞋。肤色与衣裙反差极大,加上精心修饰的一弯细眉,一双扑闪扑闪的秀美杏眼,确是楚楚动人,媚眼生风,显得越发娉婷飘逸。 当她进入烛光摇曳的餐厅时,情侣座中风度翩翩的邬历先生在娇小可人的宋玉卿小姐陪同下起身相迎。玉卿小姐短袖格子衬衫,随随意意地罩着一件粉绿色休闲夹克,纯白色休闲长裤加上白色阿迪达斯休闲鞋,浑身漾着青春的朝气。苹果式的圆脸丰满而红润,留着时下年轻姑娘所流行的月牙式童花头,刘海一直垂到眉弯,显得有几分纯真活泼。她为双方一一作了介绍。邬历伸出女人一样纤细白皙的手掌有力地紧紧握住君红女士绵软白嫩的小手,竟舍不得松开。 双方互赠名片后,邬历不失礼貌地借着烛光仔细阅读了那一行行散发着香水味的文字。然后,操着一口半文半白带点苏州味道的普通话,开始语言攻势,竟然像是小炸弹那样把个艾君红轰得头晕眼花:“哎呀!艾君红,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幸会、幸会。艾小姐仪表出众,风度娴雅,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看小姐沉鱼落雁之貌,闭花羞月之质,就是西施、貂婵再世,不过如此嘛。鄙人三生有幸,得识溪城名姝,深感荣幸之至啊。”邬历在情不自禁地胡说八道,顺着嘴天花乱坠地胡侃乱捧,那些带着明显夸张的恭维就像是放开了闸的自来水那样源源流出,不过这水更像是酿了千年的醇酒那样使艾君红陶醉。 说完以上一席话,瘦小的邬历先生竟向艾君红飞了一个媚眼。然后竟然也像老朋友那样附着艾君红的耳际轻轻地说:“你看,我们的宋小姐怎么样?” 未等回答竟自问自答地说:“我看脸模子还可以,可惜身材五短了一些,不如艾小姐那样曲线玲珑,摄人心魄啊,可惜艾小姐名花有主啊!” 艾君红莞尔一笑说:“看邬社长说的,宋小姐红fen佳人,秀色可餐,有此丽人相伴,色冠群芳,令名姝失色,百花凋零了。承蒙大社长夸奖,小女子无地自容了。但愿今晚仅仅是开头,长久而有效的合作,才是今晚聚会的本意,你说对吗?” “对,对,艾小姐所言极是,所言极是。”邬历先生附和着。 宋玉卿小姐看着他们聊得火热,把她冷落在一边,不禁有点醋意,泛泛地说:“我们社长是才子,艾小姐你要小心。”于是转移话题:“这岛,三面环水,风景幽丽,推窗可见一片碧波,门前栽种万杆秀竹,空气清新,有餐厅、舞厅、美容厅、桑那浴室,一应俱全,当然往来皆大款,来去无俗人,专为才子佳人而设……” 他们三人在幽幽烛光下,品着香茶,吃着点心,聊着天,言不由衷地说些奉承话,信口开河地编造一些华丽词藻,酿造着一个色迷迷、温馨馨的良好气氛,渐渐谈话切入主题。 “我们公司是中国最早的股份制图书发行企业,全国有数十家出版社加盟,总部20层的大楼坐落在珠城闹市区,门市部品种争取常年备货8万种,也就是使全国出版社3年内出版的图书都能保证供应,相信不久的将来,能迈进国际图书行销先进行列,超过日本的三省堂量、德国的贝特斯曼。在为读者服务方面,公司将设计资料信息储存中心、会议厅、展览厅、咨询室,为文化出版界和广大读者交流经验提供有效的服务;在生活服务方面,我们将设立具有浓郁文化气息的‘教科文之家’,这包括作家、画家创作室等等,为前来的文学艺术家和文化出版界人士提供创作和生活服务。并经营文化商场,供应文化用品、文房四宝、工艺品、名人字画……”艾君红像是背书那样流畅地介绍。 邬历频频点头表示极感兴趣。其实她的公司,她也未去过,她的介绍全来自一本印制精美的16开本绿皮书,名叫《中国n图书公司董事会次会议专辑》。那是李总经理提供的本公司成立时的资料,那是一本轰轰烈烈、宏愿和远景都很辉煌的集大成者,也是当前所谓“新华书店总店中国北拱图书贸易公司”的前身,至于为什么n公司变为北拱公司,艾君红就不明就里了。 “贵公司成立大会,我和谭冠厅长都参加了。那是在g市黑天鹅宾馆召开的,谭厅长还代表a省出版总社认购30万股金呢。那样说来,我们还是你们的股东呢。当然,你们的事也就是我们的事啦,不知贵公司什么时候拉上新华书店总店的?”邬历真诚地说。 顺着邬历的话,艾君红莞尔一笑:“这样我们更是一家人啦,可能是挂上总店的牌子,搞起图书总发行更方便一点吧?反正总店是大股东。” “对,对,对,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说着,邬历真的像是一家人那样竟然把一只手放到了艾君红丰腴的大腿上,“艾小姐有什么事要帮忙的尽管说,尽管说,只要能办到的,兄弟无不尽力,无不尽力。”说完斜着眼看着宋玉卿小姐说:“小宋,你说是吗?”小宋也不失时机地说:“只要邬社长一句话,我去跑腿的啦。” “你们社有没有一些纪实类、言情类小说,我们可以加印部分到南方发一发,当然,每本书我们都将一次性付清租型费,希望价格方面能够优惠。”艾君红切人会面的主题。 “我扬子社出版的纪实类文学系列有数十种,在全国均有相当影响;文艺类言情小说嘛,更是首屈一指,台湾玉瑶、红娟、蓝晴言情系列小说,我们都购买了版权;还有武侠类,银弘、冷如冰、虎啸的书都很畅销。这些我们都可合作,保证不会使你失望,价格以最优惠的给你。”邬历说完,转头对宋玉卿说:“小宋,你明天把书目开出来,样书给艾小姐看看,让她挑选。”小宋妩媚地笑着答应了。 公务会谈到此结束。下面的节目是卡拉ok,主宾一展歌喉。随后是翩翩起舞。邬历先生轮流陪着两位小姐跳舞,有着某种依红偎翠的幸福感。 舞跳得大汗淋漓。双方又分别跳进了热气腾腾的中药泡制的冲浪式浴池。然后桑那、按摩。浑身舒泰之后,两位女士又进行了一番美容。一直工作到深夜一点,已是月上中天。 邬历先生驾驶着他那辆大宇王小轿车送两位女士踏上归程。这大宇王是当年邬历先生通过某市某部门走私弄来的,现在挂的还是地方牌照。这钱现在还挂在宋玉卿小姐的发行部账上。车的进价是24万,原想转手倒卖28万到32万,捞一把。谁知大宇王车价大跌,黑市上只卖到15万,车子封在车库3年,落满灰尘,无法出手。有人提议:“此车再不用,恐怕放也要放坏了。”于是这邬历一不作二不休,卖掉了当年谭冠厅长特意给他配的桑塔纳。走私车公然亮相。 这邬历是何等人物,喝酒、跳舞、开车、打麻将无所不能。凡与宋小姐单独公务必不带驾驶员,自行操作,自由方便。那晚,他们尽兴而散,邬历开车送君红回宾馆,送玉卿回家。 送走君红,他在车内吩付玉卿:“小宋,你明天按这女人名片上的电话,打到他们公司核实一下这女人和所谓李经理的电话。别看她吹得牛皮哄哄的,什么中国n图书公司,那是一个骗子公司,骗了几十家出版社的股金,几年来一分红利也没分,早已垮台了,还20层大楼呢,早已缩到珠城一角去了,我只是不戳穿罢了。”他意味深长地笑了。 “那你还要和她合作啥?”小宋在后座打着哈欠不解地问。 “公司这帮领导人换了几茬了,公司改了名称,挪了窝,那我们不管,只要有庙有和尚有香火,能挣钱,不仿接触接触,越是大庙规矩越大,不正规的小庙反而不按规矩办。”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宋玉卿。这玉卿小姐心领神会对他嫣然一笑。 他又接着说:“我们社那些书早已发过几版了,在这边已无市场,把纸型卖给他们,只要款子到帐,咱俩的回扣跑不了,小宝贝你说是吗?只是这两个人的身份要证实一下,免得给骗了。” 这邬历先生在a省出版界人称“邬大胆”,但是胆子大得滑了边,外界就说他是“狗胆包天”了。按郑东的说法是,这狗原是有主人的,这主人就是谭冠厅长。有如此硬气的主人,这狗的胆自然就越发大了。工作中的胆大显示了他的魄力,生活中的胆大显示了的魅力。在这个人欲横流的世纪末,有时人的地位往往和财运、色运是成正比的。“马瘦毛长,人穷志短”是一种活法,而“财能通神,神能通色”又是一种活法。前者活得窝窝囊囊,后者活得有滋有味,自然显示了社会在某种场合的不公正。但如果在一个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的环境中,贪官污吏的狼狈为奸,相互提携,也就显得很公正,很公正了。这就是为什么屈原有《离骚》之愤,贾谊有谪贬之怨的道理,怨愤太盛又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如嵇康、李贽者流实在是不识事务的愚谙之辈。而邬历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绝不是鲁迅小说中那位要拆掉黑屋子的傻瓜,他是喜欢在黑暗中猎取财色的聪明人。他们选择与艾君红会面的地方“岛饭店的小酒屋”就有着这种幽幽然的黑屋子气,只不过那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中燃着一支红蜡烛。那幽幽闪烁的烛光罩着两张春风得意的脸,那边找到适合自己的角色,心甘情愿地为李总经理奔走效力;这边为着结识像艾小姐这样的丽人,以满足自己对各种漂亮女人的好奇心。就像有人喜欢品尝各种美酒那样,邬历先生喜欢品尝各种类型的漂亮女人。今晚他品尝宋玉卿这种纯情女子,有如品尝刚出厂的可口可乐,清凉爽口;明晚他品尝艾君红那种女子,有如品尝窖藏多年的陈年老酒,香醇醉人。两者各有各的味道,女人和女人是不同的。做人的乐趣就在于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种人物之间,去满足自己的各种,尤其是周旋于各类不同气质的绝色女子之间。 37 第二天刚上班,邬历先生跨进他那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在转椅上坐下来,泡上一杯上好的龙井茶,呷了一口。 宋玉卿小组款款而来,悄无声息地附在邬社长耳边说:“那边的电话打通了,问到新华书店总店的中国北拱图书贸易公司,确有此公司,前身如你所言,正是1982年在g市成立的中国n图书公司,现已迁珠市,总部在珠市香洲区,商场部在北拱区。艾君红所言的李冬平为公司聘用的业务经理,承包经营商场部,至于君红小姐又系李冬平聘用,公司对她的情况不清楚。” 邬社长吩附:“待会儿艾君红来我们不动声色。那些书,我们反正已出过一版,在a省已发不动了,他要买版子回去,出版社自得版号费,何乐而不为。你把清单、样书准备好,让她挑选,协议书签字必须由李冬平签,今晚必须见李冬平。等钱到账,再付纸型,开发排单、付印单、委托发行书,免得上当。既然北拱公司承认,我们就认北拱公司。什么狗屁‘新华书店总店’,那是拉大旗做虎皮的,那公司现在只剩空架子,完全是皮包公司,一帮乌合之众。那董事长只是新华书店总店的离休干部,现在坐吃山空,好处不知捞了多少。注意,钱到账,再盖章,包括我俩的劳务费。‘版号费’可以低一点,劳务费10种书不能少于两万。”说完他竖起两个手指头示意宋小姐,另一只手在她丰腴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 宋小姐心领神会:“邬社长,你放心,我来操作,不用你出面。”说完嫣然一笑,出厂社长室。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邬社长正襟危坐,作阅读文件状。一声“请进”话音刚落,昨晚刚刚美了容,换了大浪卷发的君红小姐像是花蝴蝶那样,飘了进来,随之带来了阵阵清淡的法国香水味。 邬社长面带微笑,起身相迎,握手寒喧:“哎呀,说曹操,曹操就到。君红小姐,换上这种发型有一种成熟的靓丽,有一种纯知识女性的高雅气度。气质和风度,这不是一般小家碧玉所特有的,那完全是一种贵族式的大家闺秀风范,好,好!”他又在顺嘴胡说。 凡是女人,天听奉承,说好话不花钱,在他来讲轻车熟路,不用动脑筋,这些话今天换到红小姐身上,明天换到卿小姐身上,有如用滥了的广告词,只要变换一下商品形象都能普遍适用。 君红女士打量着这宽大气派的办公室,宽大的老板桌,宽大的皮转椅,一圈真皮沙发,办公桌后是顶墙立地的大书橱,书橱是整齐地摆放着各类书籍,大部分是出版社的样书,最下一层放着一排录像带。敏感的君红小姐发现办公室内竟有一只29英寸大彩电,彩电橱中放置着录像机。她想象着,瘦小的邬历社长与娇嫩的宋小姐之间的暖昧关系,那录像机播放着诱人的节目,那皮沙发上演出着肉体相叠的写真戏,顿感这办公室竟充满着的气息。 邬社长转身倒茶,宋小姐送来图书目录,又捧来一叠样书。君红女士仔细地翻看样书,对照目录,把需要的样书挑到一边,把目录勾下来,那神态极专注,倒是真像是知识女性在看书、学习、作笔记。宋小姐不失时机地为出版社作广告,指指点点,推荐评介。 唯有邬历先生无所事事,坐在舒适的皮转椅上双手抱拳,上身前倾,用色迷迷的眼光欣赏着这美人读书图。他盯着艾君红女士线条起伏的优美小腿,想象着她那的美妙。 这边艾君红小姐仿佛觉察到什么,随手把裙子向小腿的膝盖下拉了一拉,抬头扫了一下出神凝思的邬历社长。在这宽大、豪华、气派的办公室里,那位瘦小精明,梳着三七开小分头,穿着米色条纹西装,衣冠楚楚的社长,竟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毛猴子,和这宽大的空间极不协调,有点沐猴而冠的滑稽。想到这儿她禁不住笑了。 她放下了手中的书单,指着一堆样书说:“邬社长,贵社的图书确实品种丰富,内容健康,装帧也是上乘的。我在纪实、言情、武侠类图书各挑了8种,一共24种。希望能够在管理费的收取上,也就是‘版号费’的收取上给予优惠。” 邬历回过神来,说:“你们是搞书的,外面的行情相当了解,现在的‘书号费’外面是5000至1万,你印数多少?” 艾君红笑着说:“图书再版不能和‘买卖书号’相比,一则这些书你们自己已印过,可以说利润已收,二则我方还可按比例支付你和宋小姐劳务费并不需任何手续,而且我们的印数不大,南方市场也有限,每种8000册,费用是否可以对折以2500元一本,你看如何?” 邬历笑了:“艾小姐进入情况很快呀,行情很熟,你的意见可以考虑,和艾小姐这么漂亮的女人打交道,我是魂不守舍呀!这样吧,看你的面子,每种书3000元,另外1000元你们以现金支付算是劳务费,直接交宋小姐。这么便宜的价格,你在全国找不到,这些书全在20万字以上,外面至少要8000元一本的。” “我个人的意见,你所提的价格,我们是可以考虑的,但我还要请示一下珠市的李冬平总经理。”她对邬、宋二位说。 邬、宋二位相视而笑,其实他们心中早已有数,那位李冬平总经理其实并不在珠市,没准蛰伏在古都市一家宾馆等待艾君红小姐的洽谈结果。 邬历说:“可以,我希望李总尽快决策,类似贵公司这样的意向已有好几个省的‘二渠道’书商来谈过,价码提的比你高,我们未答应,主要是考虑信誉,其次嘛……当然还有君红小姐的诚意啦。不过合同的正式签署我希望能和冬平总经理进行,按官场对等谈判的惯例,今天我已是破例。希望李总光临古都。” 艾君红小姐推门去走廊尽头找厕所方便。其实主要是就谈判结果征求李冬平的意见。她用手机与李冬平联络,汇报情况,请他决断。 一刻钟后,她再次推开社长办公室门时已是满面春风了。 她笑着对邬社长说:“经请示公司,李冬平总经理下午飞古都, 晚上在银星饭店宴请二位,并正式签订协议书,他原则上同意你们的意见。他提出因为是再版,为适应市场变化,封面将由我们设计。并根据物价上涨指数,每本书定价上浮10%,另外请你们帮忙办妥出省准印手续,我们准备先期印制8本纪实文学图书。” 邬社长说:“改换封面,提高定价可以考虑,你们操作。但封面不能带‘黄’,影响我社声誉。唯出省准印手续繁杂,而且最近这里对‘买卖书号’极为敏感,这种事你也清楚,是变相‘买卖书号’行为,是违反新闻出版署‘代印代发’规定的。据我们所知,贵公司并无图书总发行权,只有二级批发权。严格地说,我们这样做是担风险的,最好是在省内物色一家印刷厂,按规定不出省,我社开发印单就算合法印刷,这样你我都方便。凭君红小姐在a省的关系找一家印刷厂不是难事。” 艾君红点点头,表示对邬社长的关照完全理解,接着说道:“再版协议书可以先拟定,一切在下午李冬平总经理到后正式决定。”她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要向邬社长告别。邬社长盛情相邀共进午餐,艾小姐也就不客气地与邬社长、宋小姐共进午餐。 午饭后,艾小姐“打的”回银星饭店,向李冬平报告,草拟协议书,筹备晚上宴请事项。 当晚,李总经理亲切会见邬社长、宋主任。于是在幕后策划并导演这场戏的李冬平先生走到了前台。 在装饰豪华典雅的宴会厅,为显示气派,李总经理包下了银星大饭店的牡丹厅。此厅一式中国古式红木家具,吊顶悬挂着六角大宫灯,缕空雕花的月亮门后面红木镶嵌的屏风是一幅巨大的苏州牡丹双面锈,象征着富贵长久。宽大的包间里置放着彩电、卡拉ok自动选曲设备,安放着一圈沙发,可供客人休息、会谈。身材瘦小的邬历社长带着曲线玲珑、身材袖珍的宋玉卿小姐步入牡丹厅,坐在沙发上吸烟的李冬平先生和艾君红女士立即起身相迎,双方像是老朋友那样握手寒喧,相互说一些言不由衷的仰慕之语。李冬平先生装出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邬历先生佯作不知,假戏真做,他眼睛盯住的是李冬平总经理鼓鼓囊囊的小皮包,心中想的是花花绿绿的人民币唾手可得,因而笑容可掬、情不自禁地对这位书界阔佬浮现出几分巴结。这当然是金钱的魅力,它可以使斯文扫地,使自命清高的文人抛弃“君子重义”的假面,轻而易举地拜倒在见利忘义的书商面前,而成为可供驱使的奴仆。况且这位书商身后还有婀娜、狐媚可爱的红小姐。这等尤物是一朵鲜艳欲滴的牡丹花,可令许多男人抛弃礼义廉耻的面具,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自古英雄爱美人,不是有一首歌上唱着“爱江山也爱美人”吗?我是“爱钱财也爱美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他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嘴上和李经理胡乱应酬。 牛高马大的李经理打量着身材瘦小的邬历,看着他那冒着酷烈的小眼睛在眼镜片后面闪着贼光,就像是把准了病人脉搏的巫医那样,对此刻邬历先生的心理揣摸得精确而恰当,如今钱能通神,色可开路啊。这红小姐不愧为天生尤物,从邬经理那魂不守舍的眼神就可折射出红小姐的魅力是绝不可轻视的。当然做生意吗,是以利相交,公平交易,我付钱你卖国家授予的专有出版权,看你个其貌不扬、形象的国家公职人员,整一个贪财好的污吏形象,你有什么本事,不就是仰仗“好马快刀”混上官位,借助国家对出版的垄断,玩权于股掌之上,国家出版体制一旦放开,没准我李某人当社长比你要强得多,你那时连西北风都喝不上。不过也不一定,你在位时捞足了,全身而退,照样人模狗样地享受荣华富贵,而国家出版社就惨了。别看现在人们骂我们是“奸商”,是的,现在体制转轨,新旧交替,要想赚大钱靠我过去开小书店小打小闹怎行,只有钻空子、找路子才成,不奸怎行。我们这些“奸商”实际是靠“贪官”养肥的。不过也不完全对,贪官没有我们也发不了财,我们是现行体制下相互依赖相辅相成的鱼水关系,鱼离水则死,水离鱼则难活,我们只有精诚团结,才能利益均得。在功利面前是不讲道德的,我今晚怎么了,怎么能用道德的标准对眼前的合作做是非的判断呢?当然,邬社长身后那位娇小可人的小女子模样也很水灵清秀,有着几分南方小家碧玉的风情,也算秀色可餐。今晚我们奸商和污吏的勾结干脆就彻底一下,这样才能阴阳协调,才算是全面而有效的合作。这感情的链条有时超过金钱的作用,当然钱是绝对离不了的,这链条有时就是用金钱铸成的,再由感情去焊接将更加牢固。不信今晚试一试,我看邬历这小子早有意。想到这儿他脸上也笑开了一朵花。 于是两对脸上笑开了花的男男女女,虽然身材、气质差异极大,也便各怀鬼胎,握手言欢了。 李冬平首先开口:“听艾君红小姐介绍,你们的晤谈不错,协议已经达成,今晚兄弟奉董事长之命,特备薄酒,聊表谢忱,为了便于资金周转,我们先提8副纪实文学的纸型,开机印刷,以后资金逐步到位。这8副纸型的2.4万元款子将由我们的账户划到贵社账上,今天已经汇出。另外二位的劳务费,请红小姐当面交割。”说完目示红小姐。 艾君红拿出两个信封,每封4000元交给了邬历和宋玉卿。他们也不客气,慨然笑纳。 “《再版图书协议书》已按双方商定的条件打印好,邬社长如无异议,请签字盖章。”说完,李冬平将协议书送给邬历过目。 邬历一一审视条款,无异议,但见甲方落款为“中国北拱图书贸易公司商场部”,名片上的“新华书店总店”字样已不出现,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于是递给了身边宋玉卿,并对李经理说:“既然贵公司是以商场部名义合作,我社也将由‘发行部’名义,以示对等,你看如何?” 李冬平坦然回答:“完全可以。” 于是李冬平目示艾君红签字。艾小姐提笔签名后,李冬平又从皮包里拿出“商场部”公章,在嘴上重重呵了口气,用力盖好章, 交给了邬历。 邬社长说:“明天我去发行部加盖公章后,将原件返回,双方各执一份,等你公司2.4万元到账后即交付纸型,开具委印、委发证明。以后16种图书均按此程序办理。” 李冬平表示完全同意。双方入席。 但见巨大的富贵牡丹屏风后面,时而欢声笑话,时而y声浪语,还有酒杯相碰之声。男女哄笑之间,情感的交流到达顶点,最终到了胡言乱语的地步。双方见好就收,趁头脑还算清醒之时结束吃喝,否则到了不言不语、酩酊大醉时下面的节目就无法进行了。于是他们脸红扑扑地男女双拥着到了舞厅,喝茶解酒,继续感情上的交流,作肌肤之亲前的热身。 在灯火明灭、光线黯淡的舞厅中,这边身材瘦削、个头不高的邬历先生紧紧地搂着体态丰满颀长的艾君红,两人紧紧贴靠在一起,两双手互搂着腰,在窃窃私语;那边体形剽悍、身材魁伟的李冬平先生把身材婀娜、曲线玲珑的袖珍姑娘宋玉卿小姐搂在怀中,边舞边谈,一派怡然自乐景象。大家都有些陶醉,脸带红潮心跳突突。 邬历一边随乐曲下意识地摇晃,一边咬着艾君红的耳朵说: “这么多的书号,以那么低廉的价格买给你们,主要是看你红小姐的面子,你应当心中有数。” 君红小姐莞尔一笑,嗲兮兮地说道:“哟,邬社长,瞧你说的,我们给你的提成也不少啊,难道不够吗?” 邬历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分外清醒地说:“这钱嘛,当然是身外之物,关键还在于感情,这才是今后合作更重要的基础。你们每种书还提价10%呢,相比来说,你们得的更多,说是每种印8000册,能赚钱吗?你以为我们不懂,糊弄我们?大家都吃这行饭,开机至少3万,不过我不便点破,眼开眼闭算了,做生意要赚钱,这是司以理解的事。况且你印多少又不损我一根毫毛,但要追查起来,你加印部分就是盗版,懂吗?是非法出版物,是可以查你的。当然,人是有七情六欲的,我们建立了友谊,增加了感情,你们那发财的都是好理解的。如你红小姐这样的花容月貌,没有攻不下的关隘,没有战胜不了困难。” 这时舞曲低迷,全场灯光骤灭。《春江花月夜》的舞曲,缠绵的惹人情思。趁着黑暗,邬历把手放进了艾君红的裙子里,在她丰腴的臀部乱摸一气,红小姐半推半就,双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那边李冬平经理与宋玉卿科长也已是热唇相接口舌相含。一刻钟后,灯光复明,场上男女各就各位,又轻轻随着舞曲摇晃了起来。 邬历先生竟吟起了唐诗:“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们要来个金钱、感情双丰收。”说完竟对红小姐意味深长地一笑。 这话说得太露骨,太无耻,但艾小姐也并非贞女节妇一类,原来就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主。她用嘴示意那边的一对说:“那么,你的玉卿小姐呢?” “你看呢?他们天生一对,正谈得入港,想你们李总经理也并非道学先生,正人君子,我压根儿就怀疑,今晚的宴请就是鸿门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本身就是陷阱。”邬历嘻笑着说。 “别臭美了,你以为你是潘安之貌,子建之才,我们只是公平交易,相互的回报是平等的?”艾君红竟也色迷迷地眯缝起杏仁眼凝邬历竟也不回答,揽着她的细腰,离开了舞场。他们像那样来到了艾君红的包房。李冬平与宋玉卿也尾随而出,他们去了李冬平的包房。那晚,他们俩对露水鸳鸯,各有所得,互不干预,心照不宣地尽欢而散。 38 然而,这场由李总经理策划设计,由邬历先生加入演出的闹剧,尚未进入尾声,就落下了帷幕。 君红小姐在邬先生的引荐之下,像是一只飞来飞去的花蝴蝶那样,在出版大厦从楼上飞到楼下,到处寻芳觅踪,猎取食物,又接触了多家出版社,也想以扬子出版社的形式钓几条有用的鱼。然而,大部分出版社均对这种形式不感兴趣。鱼儿不咬钩,金钱加美色的攻势看来也只是对少数人起作用。 刚刚从英国归来的老荣急于想介绍去英国学习的情况,介绍在我国还刚刚兴起的国际知识产权保护的知识。于是选择了一个美丽城市,一座美丽的宾馆,由刚刚从基层书店升任省出版厅副厅长兼版权厅副厅长的仲月清主持,开办了a省出版史上的个版权培训班。各直属出版社、印刷厂、新华书店、外文书店、机关处室领导均参加这次首届培训。老荣自然竭尽全力地大讲特讲:“兄弟在英国的时候……” 一天早餐,郑东与直属印刷厂田厂长坐一桌。此公系北方大汉,毕业于高等学府,心直口快,说话不带面具,身居厂长高位却也保持农家本色,厂里人称“生产大队长。”别看生产队长人生得粗粗黑黑壮壮,管理很有一手,为人也廉洁不贪,故在厂里极有人望,与郑东私交极好。郑东称之为“老大哥”。“老大哥”今天心情不好,满脸忧郁。 郑东有意与他耍笑:“老兄,今天满脸晦气,才离家几天,就想老婆了。”说完在他腰里捅了一拳。 老大哥端坐不动,毫无反应,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又像是对郑东说:“邬历这狗日的,才调到扬子社几天,就把老子厂里的几副纸型调到古都他的关系户里去印了,挖我们厂的墙脚。格老子告到谭冠厅长那儿,谭冠还说我厂印刷质量不好,邬历有权选择印刷厂。我看他的是选择钞票。”说完,猛然拍了一下餐桌,竟把餐桌上的醋瓶拍翻。 这时古籍美术出版社副总编辑凑过来了:“我说老兄,你别发火,你根本不知道情况,那邬历带着一个珠城来的娘们满出版大楼跑,说是新华书店总店中国珠城北拱图书贸易公司的老板叫李冬平,办公室主任就是那个女人叫艾君红,要联系重印再版一批图书。这玩意儿属变相‘买卖书号’的卖版号行为,只有邬大胆这种人敢干,我们不理睬,听说跑了好几家出版社。”于是桌上的老总、社长们纷纷证实确有其事。这话引起了郑东的注意。 几天前,他刚刚接到全国“扫黄”办公室的通报,北京几家有影响的出版社的书,在《溪城日报》印刷厂被g省来的不法书商欺骗盗印后发往全国,这几家出版社的郑重声明已登在《出版报》上。他刚刚去溪城市调查回来,盗印者名字就叫李冬平、艾君红。这艾君红原来就是《溪城日报》职工。听溪城公安局介绍,此女有嫌疑,常有与外国人逛马路跳舞的故事,原来打算移居泰国的,20天前突然辞职去了g省珠城。盗印情况确实,货已发往全国25个省、市、自治区,人在5天前离开溪城大饭店,去向不明。而出版社所谓被欺骗盗印的说法却另有隐情。a出版社的几种言情小说是他们买通了发行部经理,用金钱换到了纸型,弄到委托印刷证明;13出版社的几套武侠书原拟与李冬平合作,开出发排单、付印单后,报新闻出版署批准未获通过,于是宣布手续单作废,却未收回手续单,使李某骗术得逞;c出版社根本不知情,李某涂改、复印a出版社手续单,重填书名,私制印鉴后到厂盗印。 这时《珠城日报》中缝登了一则珠城北拱图书贸易公司不显眼的启事,声称:“本公司商场部印鉴丢失,声明作废。”其实是全国“扫黄”办责成c省出版厅对李冬平的非法出版活动进行查处后,北拱公司设下的金蝉脱壳之计。郑东曾打电话去北拱公司查问李冬平、艾君红究竟为何人,对方支支吾吾,根本说不清楚。 而这李冬平当年由东北流窜g省,承包g省计划生育委员会刚刚开办的《生育与卫生》杂志广告部,私自设计搞了一期创刊号的征订单,以宣传计划生育为名,搞宣传,后被举报,结果被杂志社解聘。他却带走了广告部的公章,伪造刊号,卖给了河南的书商,弄了几期假的《生育与卫生》杂志,当然内容也是宣扬性技巧、性心理等等,最后被查禁。 当老总们掏出李总经理和艾主任名片时,其姓名与全国“扫黄”办通报的姓名完全一致,证明李冬平仍在a省古都市活动。当天郑东就向仲副厅长汇报,仲副厅长同意立案追查。 一周后,结束。郑东约老荣一起找邬历谈话。邬历开始不承认24种图书签订了《再版协议书》,请他交出《再版协议书》,邬先生坚持不肯。这时郑东找了谭厅长,将全国“扫黄”办的查处通知、他赴溪城调查的情况、g省出版厅的情况通报全部摊到了谭冠先生的面前。 谭厅长和蔼地表示:“全力支持你们查处。至于邬历的工作,我来做。” 他确实是做了邬历的工作,第二天邬历交来了协议书,证实是24种。郑东在心中非常感谢谭厅长对“扫黄”工作的支持,至于社会舆论对谭厅长的说法,他认为是对谭厅长这类君子型干部的不理解。你看谭厅长多好,说话轻声细语,为人廉洁朴素,昨天有人送来螃蟹,他责成厅办公室将一篓螃蟹分给了高洪等老厅长,自己连螃蟹腿都未留一只。当今社会这种廉洁的干部实在难找了,他当时确确实实是天真地这样想,也是到处这样宣传谭厅长的先进事迹的。 那天早饭后,有一位好心的总编辑私下里这样说:“老郑呀,这邬历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是谭厅长的人。你这种时候去查他,没准谭冠厅长会认为你是与扬子出版社下台的冼总编辑搞在一起整邬历,是针对谭厅长那次人事调整的,而那次人事调整实际是谭冠为了排斥异己、安插自己人搞的,冼总编辑有什么错?完全是为了给邬历挪位子。” 郑东却义正词严地反驳:“这你老兄就多虑了,我看谭厅长是个正派人。况且邬历社长刚刚到任,对出版法规不太懂,上当受骗在所难免。我们不将这起非法出版活动制止在萌芽状态,酿成重大事故,恐对谭厅长、邬社长都不好,你老兄是否别有用心,存心想看谭、邬两人的笑话,想使错误走向极端?”两人话不投机。那位总编辑摇摇头走了。 于是他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 他带着公安人员首先来到地处江北区、隐藏在名山脚下宝刹镇的宝刹工商印刷厂,查封了已印制成品的8种24万册扬子江出版社的纪实类图书。在检查工厂派工单时,却发现这套图书每种都有两套不同印数的单据,一套每种开印数8000册,一套每种却开印了30000册。 郑东严厉地责问:“为什么一套书开出两套派工单。” 面如土灰的白金贵厂长交待:“一套是按委印单印数开的,是为了对付你们检查的;一套按实际印数开的才是真实数字。”另据白金贵交待:“李、艾二人住在银星大饭店,两天前,还来厂检查出书质量。” 第二天一早,郑东又带着公安人员去银星饭店抓捕李冬平、艾君红。然而,李经理和艾主任人迹杳然,早已得知消息跑得无影无踪了。 服务台小姐说:“昨晚有一男一女慌慌张张找到李冬平先生和艾君红女士,在大厅鬼鬼祟祟,叽叽咕咕,交头接耳谈了不到一刻钟。李、艾两人当晚即办了离店手续,去向不明。” 当他赶回办公室时,电话铃就响起来了。 电话里传来一个浑浊低沉的男中音:“哈哈,是郑主任吧,我就是李冬平,你是抓不到我们的,我们有好几个住处,你就大海捞针去吧。我们后会有期,拜拜了你。”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电话已挂断。气得郑东嘴上直骂娘。 以后,他又去了g省珠城,见到了北拱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们,实地察看了李冬平承包的商场部。哪来的商场,只是一家12平方米的小书店,书店经理矮矮胖胖,粗粗黑黑,一口东北土话,自称是哈尔滨来的作家,那模样更像是一个开饭店的老板,说话粗俗不堪。 谈到艾君红女士时,那经理竟充满着兮兮的腔调:“那小女人确实是漂亮,江南女子,到底水色好,皮肤白净,细腻。她刚到珠城,李冬平老婆就吃醋,李冬平和她天天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老婆拿她也没辙。他老婆靠李冬平赚钱呀。那天艾君红和李冬平到我这里来,那女人坐在沙发上,正好来月经,小裤衩都浸透了,血都洇在我的沙发上,把我老婆气得大骂:“那来的小骚货,把我们沙发都弄脏了,晦气。”说完脸上竟挂着的笑容。 郑东不想听他y亵的胡说八道,厉声喝道:“你他娘的,不要胡说八道,你那印章怎么跑到李冬平那儿的?” 望着a省“扫黄”办主任和专察组公安人员的脸,这家伙说:“我原来在东北与李冬平就熟悉。他从g省c城到珠城,我正好承包商场部,其实你们也见了,商场部只有执照、名称,其实体根本不存在,就是这家小书店。书店月月亏损,李冬平两个月前来了,说他每月可帮我交800元利润给公司,另交承包费2万元,他和我共同经营商场部,两人共同使用公章和营业执照,他就带着公章、执照走了。后来他闯祸了,拿了商场的公章和执照到处乱骗,受到查处,我又找不到他人,只好登报声明公章作废。这小子真神了,听说24个书号才给了2.4万元钱。那有这么便宜的书号,不是李冬平给了那邬社长钱,就是艾君红和邬社长上了床。”他又开始无耻地说。 郑东看他又要谈女人,又喝了一声:“你们签订协议,除了协议书上载明的款项,你个人有没有得好处?”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犹豫了一下苦巴巴地说:“没……没有。” 郑东厉声说:“我看你个狗养的不想讲实话,你给我站起来。” 黑大汉乖乖地起身,立正站好。郑东递了一个眼色给公安。公安人员心领神会,摆弄了一下手中的铐子说:“你是不是想换一个地方谈谈,李冬平的非法活动你是有份的,你是共犯,我们的刑事拘留证已开好,可以把你带回a省去关你两个月再说,我看还是这儿说比到古都拘留所说好。” 黑大汉脑袋耷拉了下来:“让我想一想,好像给了我老婆一万元钱。” “到底有没有给?”又是一声断喝。 “给了,给了,肯定给了我,非法所得我愿全部交出。”黑大汉哭丧着脸说。 “李冬平和艾君红的去向你知道不知道?”郑东问。 “不知道,确实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和艾君红匆匆回来,住在郊区的香蜜园度假村,提走了牡丹卡、长江卡上的所有存款,就不知去向了。”这家伙无奈地说。 李冬平、艾君红就这样在郑东的视野中消失,此案暂成悬案。 离开珠城之前,郑东一行终于见到了北拱公司董事长。那是在他和专案组同志下榻的新世界大酒家。这个略显陈旧的酒店是1982年h公司轰轰烈烈成立,热热闹闹开场之后留下的唯一产业了,董事长像是坐吃山空的山大王看守着这产业,惨淡经营。底楼的门面已经出租,二楼是餐厅,三楼是宾馆,郑东他们就住宿在三楼。 一大早,服务小姐通知:“我们董事长请你们喝早茶。” 郑东与专案组的其他3名成员来到了餐厅。董事长已在等候。董事长两鬓染霜,满头白发,富富态态,穿着仿绸短衬衫,着老圆口布鞋,手持一把大折扇,典型的老干部的形象。此公确实是北京来的发行界老前辈。他热情地招呼着大家人座。身着红丝绒旗袍的服务小姐推来各色茶点、小吃,董事长点了一桌。 “大家随便吃点,我天天都在这儿吃饭,吃完饭只要签单就行了。”说完,拔出了黑色金星钢笔用龙飞凤舞的大字在点菜单上写下大名,那神态确实潇洒。郑东想象着当年h公司董事会次会议的盛况,要员到会祝贺,宾客云集宾馆,纷纷孽慨入股,中外报章称颂,当年的董事长宏愿惊人,如今言犹在耳,掷地有声。而现在只怕是离“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也不远了。“大量的国有资产、社会集资又到哪儿去了?”他望着董事长大腹便便的肚子出神。 39 李冬平和艾君红形同夫妻,流落天涯无归处。这时艾小姐才情知上当,也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a省已回不去,公安正在追捕她,只好一条路走到黑了。冬平先生被g省公安厅通缉,改名换姓,买了假身份证蛰居在暗角,成了黎圣平,他带着红小姐竟在某集团公司商场部注册了一家文化用品分公司继续闯天下,搞,盗版。不过由于在书刊界名声太臭,他转而入了音像界。摇身一变,又带资加盟h省宇宙出版中心音像部,他和红小姐成了音像部主任和副主任。两人名字也换成了李一帆、艾莉莉,意思也有着“直挂云帆济沧海”东山再起,改头换面大干一番的含义。 40 这次参加法兰克福书展与郑东邂逅,算是冤家路窄,又勾起了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们只知道郑东其名,未见过其人。就算郑东迎面走来,也绝不认识他们,因为他们全都换了名字。而郑东却仍然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望着代表团名册上的简介和照片,干也们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这家伙46岁,长长的脸,脸颊丰满,浓眉大眼,厚嘴唇,头发不成型,随意覆盖在前额,惟目光如炬,双眉如剑,仿佛能洞悉人的心灵。 昨夜,他竟然像是幽灵一样紧跟着他们,使她恶梦连连,无法安眠。这事是不便和任铭书说的。老家伙听了他们的这段冒险经历,没准吓晕过去,更不敢收留他们了。她把她的忧虑和李一帆说了。 一帆安慰她:“李冬平和艾君红早在几年前就死了,我们是堂堂国家出版社的工作人员李一帆、艾莉莉。你不要自己吓自己,要坦然相对,不用害怕,这小狗养的从来未见过我们。我说好的, 要和他再见的,他与我们斗了几年了,也未斗过我们,我们怕他个鸟。” 于是她释然了。不过,逃离古都市的惊险一幕仍然历历在目。那天下午,先是印刷厂白厂长电话打到了她住的房间说:“出事了,书全部被查封,厂里的损失怎么办?”她未理睬他,挂断了电话。 不一会儿,邬历先生带着宋玉卿小姐慌慌张张来到饭店,惊慌失措地告诉他们:“‘扫黄’办查了,我看你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免得连累大家。”他们连夜搭乘了去g省的航班,去了珠城。以后就一起销声匿迹了。 正文 第八章 正文 第九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正文 第九章 正文 第九章 41 按照中国展团的安排,第二天是休息。 但是,大家心情似乎都高度亢奋。出访德国全程14天,书展占6天,来回去掉2天,真正属于自己安排的时间也就十分有限了。这一天时间绝不能浪费。出国对于国人来讲是一种待遇,这种待遇是千载难逢的,因而也就十分值得珍惜。这种珍惜表现于在国外的分分秒秒都必须充分利用,一点都不能浪费。这好比是常年贫困的穷汉对于来之不易的钱钞,要一分一厘地计算着花,充分榨取钱钞的使用价值,不能有丝毫的浪费。 郑东和老荣一行精心计算着如何安排每一分钟,如何使用每一个马克,乃至每一个芬尼。这当然是和国人实际的经济境况相吻合的。 荣主任正戴着老花眼镜,捧着那本英文版的《德国旅游手册》精心研读。他口中念念有词,手上指指划划:“柏林、汉堡、慕尼黑、科隆……” 这一天如何度过,5个人聚在一起商量起来。 “今天休息咱们到法兰克福市中心去逛街。”古都大学出版社社长建议。 开法兰克福,去附近的一个城市。”作家剑平建议。 老荣一拍脑袋,“对呀,我们何不乘此机会到海德堡转一转。 看这旅游手册上介绍,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唯一未遭到战火袭击的城市,风景如画呀。又是德国有名的大学城,印刷机械制造业的中心,我们直属印刷厂的‘海德堡’四色胶印机就是那儿产的。对,就去海德堡。郑东,你看怎样?” 郑东正在专心致志地擦拭他的皮鞋,头也不抬地说:“我随便,大家上哪儿,我上哪儿。总之,我跟着荣大爷。”说完向剑平眨巴了一下眼睛。 剑平说:“这主意不错。听房东龚先生说,外出旅游最合算的是买周末的团体旅游票,去海德堡一人要30马克,5人以上每人只要20马克,我们正好5人,就去海德堡。” 老荣等3人梳洗打扮,穿西装,打领带,擦皮鞋,刮胡子,包装一新,头面光鲜地准备出行,惟郑东、剑平两人随便惯了,无动于衷。 他们住的兴登堡大街到火车站只有8站路,出门上街走到地铁车站也只有十几分钟。于是老荣一行3人西装革履,鱼贯走出代表处大门。剑平和郑东的衣着随随便便,剑平仍然穿西服,着牛仔裤,不打领带,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留着阿拉伯式的小胡子;郑东只是在外面套了一件夹克衫,背了一只白帆布航空包,那是中国民航赠送的。这二位倒是有点像老荣他们的跟班。 外面的世界,阳光灿烂,一幢幢带花园的小别墅,沿街井然有序,五色缤纷的秋叶点缀着风格各异的楼群,组合成一幅色彩明丽的异国风景画。楼群正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给人以一种秋高气爽的感觉。 说是地铁站,其实在城郊已全部裸露在地面。每隔10分钟一班,分秒不差,显示了发达国家的高效率。人们井然有序地登车、找座位。车厢内明亮整洁,不显拥挤,大家神态安详,有的看报,有的交谈。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带着两位天真可爱、像洋娃娃一样的孙子、孙女,在耐心地谆谆教导他们,像是说服教育他们该于什么,不该干什么,神情专注,手势生动。广播喇叭里不时响起广播员报站名的声音。无人查票,大部分上班的族群都使用月票。比如,参加书展的先生们,展团就为每人购置了可使用一周的车票。如果要买票上车,则在地铁车站的无人售票机前投币取票。大家都自觉自愿地买票,德国是个讲究纪律、秩序、效率的国家。 地铁的终点站,就是法兰克福的火车站。车站的外型是一座巴洛克式的古建筑,石砌的穹型大门雕琢着精致的花纹,造型别致的圆型大钟两边是两个坐卧的美丽女神。圆顶上一尊青铜雕塑,精铸着4名肌肉强健的男人背负着地球。岁月的浸蚀,风雨的吹打,使那铜雕绿锈斑驳,很有点古色古香的历史沧桑感。 火车站内却非常现代化,全钢架结构。地面的一层是四通八达的火车月台,地下两层是通往市区的地铁。整个火车站又是一个大型的超级市场,花店、食品店、百货商店、书店、饮食店,店铺林寺.应有尽有。 a省一行4人,紧紧跟着荣主任,一步也不敢离开。老荣很负责任地不时用英语到处问去海德堡的售票窗口在哪儿。按德国人的热情指点,循着路标,终于在空间庞大的车站内找到了紧靠正门的售票窗口。 艾莉莉、任铭书、李一帆3人也在售票口转悠。 任铭书手托着一只微型摄像机,兴致极浓地到处捕捉镜头,将火车站热热闹闹的场景、来往穿梭的人流及时抓拍下来。听老荣说,他们回去后要制作一盘《德国风光》的cdro光盘,为此而全神贯注地工作。李一帆拖着一只大旅行箱,看上去沉甸甸的。艾莉莉薄施脂粉,披肩长发拖在脑后,着一身白色休闲服,足登白色旅游鞋,显得有几分潇洒利落。她和李一帆低声在计算着票价,因为是3个人,自然就不够团体优惠的条件。任铭书旁若无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相。 李一帆看见a省一行,脸上堆起笑容来,次主动掬着笑脸和老荣打招呼:“去海德堡?” 老荣也不失礼貌地微笑:“是呀,你们也去?” “和你们同路,我们是不是可以买7人以上的团体票,价格要便官一半。”一帆先生真诚地建议。 “行啊!”老荣爽快地答应。郑东等人只是在一边冷眼旁观。 郑东双手抱在胸前,斜着眼打量着李一帆的大拖箱,心里在嘀咕,这里装的就是走私到德国的光盘,是借书展名义来炒卖的,这帮人太胆大,盘算得也很精明。德国的光盘不论是cd还是cdro都比中国的售价要昂贵得多,这无疑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而没准他那箱子里的光盘还都是盗版货,他想到了昨晚的一幕。这小子真他会分秒必争,昨晚忙,今天竟也不知疲倦地去海德堡,时间抓得挺紧。 a省的剑平和教授只是诧异地打量着李一帆的大拖箱,这出去旅游干吗要带箱子呢?这帮人神神秘秘,来无形,去无踪,形踪诡密,使人生疑,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老荣掏出马克,用英语向售票小姐购了一张去海德堡的8人团体优惠票。艾莉莉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票面的价格,眨着美丽的大眼睛,很快地心算出他们3人所占的份额。于是一马克、一芬尼地把钱付给了老荣。 她对老荣说:“我们到海德堡还有事,是不是约一个时间在海德堡火车站再碰头,一起回法兰克福?”显然,他们不愿意和a省的同志一起游览、活动。 老荣实实在在地说:“行,下午五点半,搭最后一班火车返回。我们在海德堡车站碰头,不见不散。” 就这样李一帆拖着箱子,任铭书扛着机子,艾莉莉扭着身子,与老荣们一起向火车站的月台走去。 老荣找准了去海德堡的标志牌,和自己的4名伙伴在高速火箭列车前合影,然后鱼贯进入车厢。另外3名神秘的旅伴在上车检票后就失去了踪影。 老荣一行人兴致勃勃地以好奇的目光对着干净、宽敞、整洁的车厢到处打量,四面张望。车厢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少量的旅客在各自的座位上悠闲地看书、看报。他们嘻嘻哈哈地找到了一个小包厢,那小包厢正好5个座位。舒适的航空椅,中间还有一张小桌子,可以打牌。 郑东拍着老荣的肩膀笑ii地说:“老荣这趟车赶得不错,这包厢真舒服,我们可以一路玩到海德堡。” 话音未落,包厢的门打开了,穿着列车员制服的美丽小姐,彬彬有礼地探进满是金黄色头发的脑袋来,嘴里很轻柔地讲着德语。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到底说些什么。最终自然是老荣用英语应答。漂亮的小姐果然懂英语。他们连比带划,热烈地交谈之后,老荣面向大家宣布:“小姐说,非常抱歉,你们几位先生坐错了座位,这是头等客票的包厢。”接着他摊了摊手说:“小姐说我们买的是二等客票,只能坐到前几节车厢去。哥们儿起身吧。” 于是大家又嘻嘻哈哈地站起身,模样有点狼狈。郑东责怪老荣:“怎么没看看清楚车票标的车厢等次,就把大家瞎带到头等包厢,使我们大出洋相。” 老荣苦笑着说:“我也看不懂德文。”然后,大家纷纷向小姐道歉。小姐也微笑着表示歉意。 果然,走过几节车厢,他们才在二等客票的车厢落座。当然,那儿也十分宽敞。舒适的航空椅蒙着粉绿色的椅垫罩,坐椅的高低,是可调节的。隔着几排坐位,h省的3人,占了面对面的两排。任铭书仍然手持着小摄影机,一会瞄着窗外美丽的秋色拍摄,一会儿对着车厢内旅客拍摄。艾莉莉女士与李一帆先生都已斜靠着航空椅呼呼大睡。郑东想,昨晚他们太累了,这时抓紧时间睡一觉,没准在海德堡还得搞什么名堂。 郑东等4人眼睁睁地看着老荣与一个年轻的中国人模样的小伙子用英语在热烈交谈。那年轻人瘦瘦高高的,脚下放着一个旅行包,车窗前的小桌上放着一本对开的书,像是一个外出度假的学生。老荣告诉郑东说:“他是一个度假的日本学生,一个人出来旅游,已到过英国、法国,现在是到德国来转一转后返回日本。” 郑东望着手持摄像机到处乱拍的任铭书陷入沉思。这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带了那么多光盘,参加展览也要不了这么多样片呀,外出旅游拖着这么个大箱子方便吗?想到了光盘,他就想到了去年秋天易州会议期间突然接到省委宣传部通知与仲厅长一起去查处的那起案子。他靠在舒适的航空椅上,闭目养神,脑海却在不停地翻滚。 42 那天讨论完谭厅长的长篇报告,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了。 郑东和仲副厅长接到通知:当晚九点省委宣传部部长召开公安、文化、广播电视、出版厅厅长会议,研究有关全国“扫黄”办公室通报宝达激光影视制品有限责任公司制作贩秽、盗版光盘案的案情和查处办法。 匆匆吃过晚饭,他和仲副厅长就离开了易州会场,直奔省城参加会议。黑色奥迪车冲破茫茫夜色,风驰电掣般地在高速公路上行驶。 46岁的仲副厅长,身体已经开始有点发胖,圆圆的脸庞,剪着齐耳的短发,圆圆的大眼睛,挺拔的笔梁,薄薄的嘴唇,眼角已分布着细密的鱼尾纹,唯白皙红润的皮肤还保留着年轻时的风韵。此刻,她表情严肃地靠在坐垫上。郑东坐在前排驾驶员的旁边,一时技痒难熬,竟恳求驾驶员邱大路让他过一会车瘾。邱大路知道郑东会开车,自费考了一个驾驶执照,常常在人迹稀少的道路上自己开着玩。这会儿高速公路上车辆很少,郑东蛮想试一试身手。 但是驾驶员小邱不肯,说道:“仲副厅长坐在车上,要保证你们安全,准点到达。你呀,还是省省心的好,免得出事说不清。等白天视线好的时候,再让你一显身手,如何?”郑东无奈地点点头。 仲月清于是拍拍前座:“郑东,你下午的火气不小嘛?” “是的,你认为现实是令人满意的吗?也许你是真的当了副厅长,官身不由己了,说话也言不由衷,打官腔了。这一点我是理解的。但你看过龙应台的杂文《中国人你为什么不发火?》吗?,国人气质正是疲软到了极点,面对不合理的现象,竟然也能够保持沉默,宽容邪恶无异于对社会的犯罪。共产党员的党性何在?做人的道德何在?这当然还算好的。有的干脆就颠倒黑白,混淆是非,闭着眼睛说瞎话,指鹿为马,指黑为白,赵高、严嵩等人得势,则屈原、贾谊等辈就只有去死。官场风气到如此,竟也无人敢于出来仗义执言,大家明哲保身,则腐败大行其道,邪恶公然张目,社会将失去正义、公平,其后果不堪设想。”他原来是想把“疲软”说成“阳痿”的,后来想想这仲月清是女人,终于没好意思说出口。他只是愤愤地说,也不管仲月清爱听不爱听。 “中国的男子汉,都成了奶油小生、二姨娘了,谭冠、邬历者流还不有恃无恐,厚颜无耻地打着改革的旗号兜售自己的私货?我反正是不想向上爬了,也不指望谭冠把我当人才。因此少了许多顾虑,多了几分豪气。我知道当今社会有些话说了也是白说,但是白说也要说。”仲月清不答他的腔,他自顾自地说,他并不指望所有人都同他一样想,和他一样去做。别人有别人的难处,他能够理解。但他只图自己的一时痛快,所谓喜哭怒骂皆成文章也。他觉得自己像一条汉子,而仲月清终究不过是一个女人。 43 仲月清副厅长和郑东属于同龄人,都是“老三届”的知识青年,只不过一个去了工厂,一个去了农村,后来当了兵。当省厅副厅长之前,仲月清在a省淮海市也是一个人物,是小有名气的“女改革家”,曾获过省三八红旗手、省劳动模范的称号,现今还是在淮海市当选的省人大代表。她当过工人、会计。硬是在年过而立之年后,刻苦自学,在夜大学财会专业毕业,取得大专文凭。以后调到市新华书店担任财务科长、副经理。 那淮海市原是a省11个省辖市中最贫困的市。书店效益年年滑坡,原来的万经理私人腰包的收入却节节上升。原因当然是万经理的儿子自己也开厂一个书店,好卖的书拉到小书店去卖,卖不了再退回来,玩到最后竟然把大批量教辅用书无偿给儿子的书店去批销,卖完后再付款,卖不完的再退库,成为一堆废纸。有时为了鱼目混珠,正版盗版一起卖,从新华书店拉去的是正版书,退库的却是盗版书。那年省局审计,库存竟然远远超出了销售。如果把垄断性的课本一块切除,就已经是坐吃山空,濒临破产了。 市文化局断然决定改组新华书店领导班子,采取竞选经理的办法。仲月清脱颖而出。她精心准备了竞选提纲,从书店的经营、分配、管理3个方面提出了详尽的改革方案,拟引进承包经营的机制,改革大锅饭的分配制度,提出了“一业为主,多种经营,以主带副,以副养主”的经营方针。不仅受到了,广大职工的欢迎,而且也赢得主持竞选的市文化局领导的高度赞同。再加上仲月清极好的口才和表情丰富的演说,3名竞选对象中,仲月清独占鳌头,以最高分一举夺魁。从此,她开始了雄心勃勃的改革生涯。 对于仲月清在偏僻的淮海市通过竞选走上经理岗位,开始时谭冠厅长很不以为然。当下台经理哭丧着脸提着泽湖大匣蟹去看望他时,还被他严厉地批评了一顿,当场退回了螃蟹,搞得外号叫“老贪”的万经理有点灰溜溜的。老万于是提着螃蟹转而又溜到了崔牛牛经理家。崔牛牛经理倒是并不势利,热情地接待了他,笑纳了螃蟹。于是老家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数说自己苦心经营书店的功劳。至于书店的库存嘛,当然是因为淮海地区贫困,购买力弱等等客观原因所导致。如今自己下了台,怎么办?好歹也是一个正科级干部,总不能叫我去当营业员吧?再说仲月清组阁时并未考虑他,而是建议由他担任有名无实的党支部副书记,这叫他这个老脸往那搁。说着,说着,50多岁的老男人竟像小孩子那样哭起来。哭得崔牛牛经理鼻子也有点发酸,一向以“绝不同情弱者”为宗旨的他,竟也一掬同情之泪。他主要是想起多次去淮海市视察,老万经理对他总是笑脸相迎,鞍前马后地奔走,一些吹捧的话虽然听了叫人有点肉麻,什么“崔经理,是出版厅最年轻、最有能力、最懂业务、最体贴部下疾苦的领导,我老万虽然痴长几岁,也甘拜下风,愿效犬马之劳,唯崔经理的马首是瞻啊”等等,但并不那么令人生厌。 老万的犬马之劳还是见效的。比如每年春节前夕,只要是夜黑人稀之时有人敲门准是老家伙风尘仆仆地到了。花白的头发,满脸油汗,气喘吁吁,从一楼爬到五楼,肩上扛着猪腿,手里拎着老酒,驾驶员还捧着豆油、花生之类,叫人看了,着实感动。有时还要悄悄地像是作贼似的掏出一个手钸盒,里面竟藏着一条金光灿灿的项链。 老崔作一本正经的批评状:“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赶快拿回去。” 老头儿却谦恭地笑着说:“我们淮海市穷,你别看不上,区区薄礼,给你夫人戴着玩的。”于是向他手中一塞,水也不喝一口,又摸黑下楼,再去其他处亲自送礼了。 想到老头儿的这许多好处,这个五尺大汉心肠软了,他好言抚慰,答应把他调到省新华书店的淮海批销站当站长,另辟一方天地让他和仲月清竞争。“这方天地你再斗不过仲月清这小娘们,就是你无能了。”于是老万对崔经理有如对再生父母那样,千恩万谢地走了。 仲月清当了书店一把手后,兑现竞选诺言,落实岗位责任制, 承包指标到人,盈亏与个人、班组效益挂钩,开办批销中心,大力发展副业,并首次在书店系统推行全员合同制和干部聘用制。她开办了酒店、美容店、音像店、照相馆,利用副业资金改造装修门市大楼,迅速扩大图书品种。一招一式使就设在马路对面的省店淮海批销站的老头子根本无力与之竞争,最终只能惨淡经营,改销文化用品,苟且度日。 就是如此,他一刻也未忘记孝敬孝敬在危难之中解救他的恩人,不时地用公款送上一台冰柜、电热水器之类,还是那么委琐琐地上楼下楼,气喘吁吁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奉承话。 仲月清的事业蒸蒸日上,尤其是她的“以主带副,以副养主”的决策,收到明显效益。在抓好图书发行的同时,大搞第三产业。她毅然决定将原设在中心门市部的图书仓库迁到郊区建造新库房,将原来的仓库改造成了拥有多个中西风格的包厢和一个综合型大餐厅的饭店。高薪聘请名厨,并别出心裁地推出“新华菜系”,使“新华酒家”名噪淮城。新建成的图书发行大厦与广场对面的三星级淮海大饭店呈对峙之势,双方竞争激烈。 新华酒家终于以浓烈的文化氛围,色、香、味俱全的独特风格,又以价格的优势,终于赢得了“住在淮海,食在新华”的美誉。 她成了a省出版界的明星,崛起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她成了省劳动模范、三八红旗手,并以市级新华书店经理的身份竟与谭冠厅长一起作为出版界的代表参加省人大会议。他们在性格和观念上差异甚大。她在风风火火地干,他基本是冷眼旁观,门市部改造、发展农村网点、建造职工宿舍,谭厅长未掏一分钱。市新华书店每年的利润年年交省。这钱自然成了谭厅长和崔总经理囊中之物,看谁顺眼就洒一点给谁。他们成了散财童子和救世观音。 诸如仲月清这类孙悟空一样的人物,五行山下压不住,不妨给一个“弼马温”之类的官衔或者明升暗降给一个空有美名的“齐天大圣”称号。总之,得把她调离花果山,才能去掉心腹大患。谁叫她天天叫嚷着“要明晰新华书店的产权,成为独立的法人主体,参与市场竞争”!果然,仲月清在升任省出版厅副厅长后就像孙猴子进了如来佛的掌心,带上紧箍咒,只扑腾了几下,便再也没有当年在花果山的猴劲了。 叫她去管“扫黄”、“版权”这块只有骨头没有肉的差事,不就等于把“齐天大圣”当“弼马温”用了吗?当然,对于郑东这人是不能不用,不用会失去人心,但也不能重用。人太清白了就会生反骨,那就变得目中无人了,就是所谓“清高”。而用邬历这样的人,却令人放心。浑身把柄,铸成了狗的项圈,绳索永远牵在我谭冠的手中,稍不安分,就可以勒住它的脖子,再要对着主子狂吠、反扑,我就可以把它狗日的勒死,他还不死心塌地为我效劳?谭冠厅长私下里得意洋洋地与魏铭利交换揣摩古今帝王南面之术时,说“这就是权谋,如今为官之道不用权谋是不行的”。 谭冠厅长与仲月清副厅长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谭厅长含威不露,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而仲副厅长却性格豪爽,快人快语,喜怒溢于言表。但是,调到厅里工作之后,受到身份限制,不深沉也要开始深沉起来。比如郑东下午的发言她是听了,内心也深以为是,但总觉太情绪化了点,认为这种人混迹于官场,肯定是要吃亏的。官场也有如熔炉,进了这个熔炉就是进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容不得猴气或者虎气,要的是官气。这官气的陶冶好比各种质地的金属,经冶炼后融合在一起,再经过模子一压也就趋同了。因而个性过分张扬、不屑趋同者,总是被作为异质分子排斥在外的。就像孙悟空经过太上老君的九转八卦炉炼了七七四十九天却未能趋同,大闹了天官,最后还是被压在五行山下,于是就有了紧箍咒,才修成了正果,还是趋同了。 在观念上,仲月清不墨守陈规,勇于创新,也不太注重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她是会计出身,喜欢算账,这是多年从事账务工作和多年书店实际工作造成的。不像谭厅长喜欢长篇大论地阐发自己的观点,动辄作战略上的论述,作形式主义的逻辑论证。在新华书店的发展问题上,仲厅长从多年基层工作经验出发,认为:“面对市场经济的发展,‘二渠道’的崛起,带有浓厚计划经济痕迹的新华书店亟需建立灵活的机制,迎接市场的挑战,其中明晰产权,进行产权的重新组合十分必要。”她认为目前由省店投资新华书店所造的中心门市,下渗网点,并非完全是省店的财产,是多年来计划经济体制下基层店广大职工创造利润的返还,只不过由省店集中分配罢了。且不谈这种集中分配带有多大的客观性、科学性,在很大程度上掺杂着谭冠和崔牛牛个人的好恶在内。这样财产权还在省店,那么县、市店就不能作为真正意义上的法人独立自主地参与市场竞争。其中渗透着谭冠厅长的“狗项圈”理论,不过其绳索是经济链条罢了。 谭厅长口口声声“要建立大型发行集团,形成合力向外出击,投资千万建立南苏市和北徐市两大批销中心,董事长均由崔牛牛担任,实际是把省新华书店当成第二个行政机构,搞集团的目的仍然是为了集权。现在又在秘密操作想通过省委、省政府收回业已下放的人权。作为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新华书店,因地方任命经理的现实带有极大的行政色彩,本身就需要变革。把市管人权回升到省管人权,只不过是换汤不换药。使行政干预更加升级是不利于政企分开,使各级新华书店成为自主经营、自我发展、自负盈亏、自我约束的经济实体的。那么省店的行政色彩更加浓厚。其打发行改革旗号,拉集团虎皮为掩饰,而不按照市场规律明晰产权关系,使集团成为建立在现代公司制度之上的法人联合体,势必造成省店新的垄断,这种垄断意味着作为谭冠亲信的崔牛牛拥有更大的财产支配权和人事统制权,是和当前党中央所提出的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原则背道而驰的。其恶果将在以下几方面显示: 一是投资的主观盲目性,投资垄断造成国有资产的流失。二是形成新一波的出版社与省店的矛盾,折扣垄断造成出版社参与市场竞争的活力丧失。三是与市、县二级政府间矛盾加剧,原来地方统管的人事权统一由打着集团旗号的省店垄断,而游离于地方劳动人事部门之外,将失去地方许多政策优惠。四是基层店自主权完全丧失,就不能作为完整意义上的法人参加市场竞争,面对“二渠道”咄咄逼人的态势无能为力。五是形成新的地方壁垒和行政保护,不利于流通、开放、公平竞争的图书市场机制的建立。比如南苏市和北徐市批销中心的建立,在地域形态上形成闭关自守的形势,使邻近省、市反感而群起抵制,其结果在市场竞争中丧失活力,两大批销中心明盈暗亏。造成这些弊端的原因完全是因为企业集团母子公司是一种以资产为钮带的法人联合体,而并非“挂羊头卖狗肉”的行政隶属关系为绳索的捆扎物。对这一点仲月清洞若观火,只是不便明说,让事物发展本身的逻辑来说话。她敏锐地感觉到,这种危险的游戏给国家造成的损失太大。 谭厅长视新华书店为他的领地,丝毫容不得其他人插手,即使党组集体研究决定的事情,他也可以命令职能部门拖着不办。比如根据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党组研究省“扫黄”办加挂市场处牌子,文件拟好,他也签发了,但就是命令人事处拖着不办;36层大楼工期延误的问题,党组成员力主诉诸法律,会上他不表示反对,会后却不发话,也无人落实。谭厅长的长处是爱用新名词、新的形式来说明自己所追求价值的神圣性和正确性。像这大型发行集团的组建明明是为了集权,满足自己的无止境的权力,却要借最时髦的理论来装潢成现代品牌的改革产品来欺世盗名,这就是a省出版界的悲哀。这种淮橘成枳的现实也是使最富成效的改革措施最终落空的必然。这一点在基层店工作时,仲月清就是有着切肤之痛的。 当年仲月清还是经理的时候,在淮海市搞改革,办起省内新华书店家高档餐饮业“新华酒家”。对中心门市进行改造,缺的就是资金,哭爹爹,拜奶奶,装小媳妇,装孙子,只要能办成事,什么方法都用了。谭厅长铁石心肠,一毛不拔;崔总经理铁面有私,不予理睬。还是当地政府在征地、税收方面给予很大优惠。再加上崔总经理嫡系淮海批销站的暗中捣蛋,编造了一些荒诞无稽的男女关系上的谎言,使她只能泪往肚里流,气向家中出,她那善良的丈夫、省报驻淮记者站站长成了她的出气筒。有时晚上夜静人深时,只有在丈夫宽厚的胸膛她才能低低饮泣,倾诉忧怨。第二天她还要扮成女强人的姿态去面对一个又一个难题。处理烦杂的家务,丈夫是后勤部长;解决地方错综复杂的关系,丈夫是外交部长; 宣传书店改革的业绩,丈夫是宣传部长。她的丈夫就是这样支持她,他也充分利用了自己职业上的优势,成了仲月清事业的贤内助,好当家。 “新华酒家”终于红红火火开业了,地方党政领导、文化局领导、兄弟店领导前来剪彩、庆贺。唯有自己的主管厅、上级店领导不来参加。典礼进行期间,她竟被叫出去接电话,捧着电话流着泪接受崔牛牛经理的训话:“谭厅长讲了,‘新华书店’是毛主席题的, 岂能随便乱用,你那个酒店,其他名称都能用,就是不能用‘新华’二字,这是对领袖的亵渎,是对新华书店的亵渎。那个散发着金钱铜臭的招牌,必须摘下,否则先进店的评比,门市改造网点基金的发放,乃至基建拨款都得停止……”说完电话挂断。她气啊,气得心口发痛,还要强颜欢笑去应酬客人。 当天晚上,她拨通了谭厅长的电话,不客气地说:“谭厅长吗,上午酒店开业,接到崔总电话,要求不能使用‘新华酒家’的名称。我新华书店第三产业为什么不能使用‘新华’二字?而外边的商场、餐馆、工厂企业,使用的‘新华’名称多得很,比如新华牌钢笔、原珠笔,乃至牛奶、卫生巾、床单都用,原是新中国诞生后普遍使用的名称,为什么我们新华书店不能用?”说着,说着,她竟在电话里哭了起来。面对仲月清严厉的责问,谭厅长语塞,他和蔼地说:“小仲呀,别激动,冷静点,不要哭嘛。这只不过是省店同志的意见,并不是我的意思,他们认为‘新华书店’是专用名词,是延安时期毛主席命名的,用作酒店的名字不太严肃嘛。这只是建议,供你参考。至于基建资金、网点改造基金嘛,只是牛牛同志个人意见,厅里还可以协调嘛。” 仲月清说:“我仔细考虑过了,你们的建议我可以接受,新华酒家可以改名,并不是因为亵渎新华书店,而是从实际出发,你核拔20万元网点基金,我换名字。” 谭冠说:“这恐怕不太合适吧,太像是作交易了。” 仲月清说:“这基金基层店应可以使用,它本来就是我们基层店创造的利润,只不过由崔牛牛分配罢了,他无权垄断,我们淮海市新华书店理所当然应该占有份额的。”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当然,谭厅长也未核拨这20万,“新华酒家”的名称也一直沿用至今,酒家成为淮城饮食业的魁首,独创的“新华菜系”得传统淮海菜系之精华,在形式上更加精美,被称为淮海饮食文化一绝,给书店所创的效益也十分可观。 淮海市新华书店改革实践的成功,证明了“以主带副,以副养主”的成功。现在淮海市所有门市部全都改造完毕,所用资金均为第三产业赚的钱,未要谭厅长拨一分钱,职工宿舍全部解决。终于有一天,上级领导一位司长来淮海市考察,看了中心门市部,听了仲经理滔滔不绝颇带女性感情色彩的介绍,大为夸奖。随行的市场处处长总结了他们的经验,撰写了《淮海市新华书店的改革之路》一文在《出版报》、《光明日报》发表,竟然得到了中央负责同志的充分肯定。于是仲月清终于成了a省发行战线的风云人物,按传统惯例各类头衔接踵而来。组织部门需要选拔一批妇女干部充实到厅、局级领导岗位上来,仲月清顺利走上新的领导岗位,下派淮海市记者站多年、关系还在省里的丈夫也很顺利地回到了省城。 对于仲月清的提拔,自然谭冠厅长也是支持的,他自有打算,他以为孙猴子只要离了花果山,有再大的能耐也难以施展。她被分工抓“扫黄”与“版权”。按魏铭利主任的说法,这是一摊只有骨头没有肉的工作,厅里这方面是弱项,就让仲猴子去抓吧,只要不介入出版、发行,她也就没有什么大作为。至于分管发行的副厅长位子,是给他自己引荐的人才崔牛牛总经理留着的,别人染指不得。几方面的巧合使这位颇有几分个性的女经理,走上了省出版厅副厅长的岗位。 她兴致勃勃地到出版厅报到,受到谭厅长热情的欢迎。谭厅长紧紧握住她的手真诚地说:“实践证明你是对的。” 起初她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始终未能按厅长的指示把“新华酒家”的金字招牌摘下来,而谭厅长虚怀若谷,不计前嫌,竟也笑嘻嘻地原谅了她近似无礼的对抗,对此她十分真诚向谭厅长表示歉意。而谭厅长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他那挺有风度的脸上堆满了笑意,轻轻地挥了挥手,很潇洒大度的样子,似乎把过去的不愉快一赶而光,扮成斯大林当年对说话的口气,那当然是老大哥对那种的语气:“历史是从来不谴责成功者的,你是成功者,因此,不应当受到指责。欢迎加入我们这个领导集体。我已经老了,到了某年某月某日正好60岁,一点都不等,坚决退下来。”他又指了指他那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和眼前的大号老板桌:“到那时办公室也不保留。从我开始,以后厅长退下来都不保留办公室,让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接替。小仲,你很年轻,有魄力,有能力,有朝气,是后起之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把过去的不愉快笑得无影无踪,他们之间是一笑泯恩仇了。 当时的仲月清还为自己的小肚鸡肠而脸红、自责。瞧人家谭厅长多有气量,不愧大家风范,雅量似海,做领导嘛,就要有包容四海之心。她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向谭厅长好好学习。 44 奥迪车内,响起了轻盈盈的口哨声,那是当年的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歌曲《小路》的旋律。车上的录音机正放着磁带。郑东用他那低沉的男中音和着那委婉动听的旋律轻轻地哼着:“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细又长,一直通向遥远的地方……” “这口哨真好听,是谁吹的?”仲月清问道。 “还有谁能吹出这么好听的口哨,只有郑东我。”郑东不谦虚地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 “这是郑东口哨专辑,驾驶班每人一盒,你喜欢我送你一盒。” 说着,他就变戏法似地从随身带的皮包内摸出一盒递给仲月清。 仲月清看看这盒带盒套上写的歌名几乎全是她熟悉的老歌,由衷地赞叹道:“郑东你还真行,这口哨吹得不赖,够专业水平。” “不是我吹牛,当年在中南海的时候,更深夜半,首长工作累了,总爱听我吹上一段口哨,以消解疲乏。我和音像出版社联系,他们准备给我出专辑。这是试着录的,怎么样,效果不错吧?”郑东不无得意地自我表扬。 仲月清微微地皱了皱眉头,笑着说:“这好不好,应该让别人来说,自己说自己好,就有点不谦虚了。” 郑东却不以为然:“我追求本色,我不是那种口是心非的假道学家,也不想学谦谦君子,只想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当一个有自信心、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 仲月清宽容地笑了,心中却在想,郑东胸怀坦荡,心底纯明,却有时过于坦率,缺少自我保护意识,说话口气也太大,不够谦虚,将来要吃亏,不过人无十全,瓜无滚圆,其小节不影响大局总是可以理解的。她只是这样想,没有说出来。她要合眼休息一下,整理一下纷乱的思路,调整一下自己的脑筋。她心中默念:“不要总去想谭厅长的十大战略了,还是想一想待一会如何去见部长,下一步我们打算怎么办。”她闭上眼睛,靠在车内的皮靠垫上。 奥迪车开进了省委大院。 45 偌大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寂静无声。隐落在林荫中的一幢一幢办公楼,只有少数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整个大院实际包围了一个小小的丘陵,路的两旁栽满了松树、水杉、木兰。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冬青树将一条笔直的马路引导到丘陵的顶端,那里矗立着一幢60年代初建造的四四方方却又十分坚固的咖啡色书记楼。那是仿造苏联建筑造的耐火砖大楼,外表简朴庄重,曾经历了“文化大”的风风雨雨,成为a省“文革”动乱时期重大事件的见证。现在北京的首长,曾在这幢大楼里工作了数十个年头,由省委书记处书记到“文革”后的省委书记,历经了多少惊心动魄的重大事件。这里成了a省政治中心、权力中心,也是许许多多造反派、野心家、阴谋家窥伺争夺的中心。正是物是人非,景物依旧啊。 长期在首长身边工作的郑东对这里有特殊的感情,他在奥迪车内睹景生情,感慨万端。 省委宣传部在丘陵脚下的一幢三层灰色小楼里。小会议室灯火通明。九时正,几位厅长各自带着自己的助手陆续进入会议室。 公安厅黄副厅长来得最早,他正在给晚到的广电厅长、文化厅副厅长和仲月清的茶杯里投放他带来的茶叶。那是劳教局茶场自产的特级炒青溪山青锋茶。 他高大魁梧的身影在明亮的灯光下起起落落,大手慷慨地抓出一把把茶叶投入茶中说:“我请诸位厅长品茶,是新茶。” 他的助手文化保卫处处长拎着暖瓶将水注入茶杯。郑东是品茶高手,冷眼旁观,心想他那特级炒青还不如我包中的台湾一级乌龙茶。但是,这种厅长之间的嘻笑,他作为处长是不便掺和的,还应当不失时机地说上几句吉利话:“啊呀,黄厅长这个茶叶好呀,是我国著名的溪山茶。此地濒临溪水之缤,得山水流泉之清彻,韵道观佛刹之宝气,故而得天独厚,是别处无法比拟的天时地利。这炒青取的是春芽,制法取自溪山道观,需文火焙制,故而是茶中精品。”郑东无不卖弄地说道。心想这品茶之法乃首长亲授,你那只能算是喝茶,那能算品呢。 黄厅长喜笑颜开。他与郑东原来相熟,当年他在a省江镇市公安局长任上曾顺利领导查处了我国首例特大非法出版案,与郑东称兄道弟,现在身份不同又是兄弟厅领导,郑东也就不再随便了。 厅长笑答:“哎,小郑,你那茶道蛮精,说得不错,这溪山青锋是溪山茶场生产,那是我厅劳教局的下属单位。1992年获香港国际食品博览会特别奖,1993年还获全国名茶评比届“陆羽”杯奖。” 郑东听了夸奖,于是不知好歹:“那是劳改犯生产的罗?” 这话有点不中听,黄厅长正色道:“你别胡说八道,劳动教养和劳动改造是有本质区别的,而且这茶场技术人员全是我公安干警,这焙制的方法是从溪山道观的老道那儿学来的,制法为国家一级机密。这茶就是他们用新研制的机器焙制法制出的,不再是过去手工焙制了,效率提高了好几十倍。你瞧这茶色,这茶叶哪里是般的茶,它有提神益思、止渴生津、消食除腻、清火明目之功能。诸位厅长如果单位需要可与我联系,价格比外面便宜二成。个人嘛, 我每人送一听,带回去品了再说。”众人看看杯中的茶叶果然色泽绿润,挺秀显毫,匀正光滑,平直略扁,犹如青锋宝剑,经滚水一泡,秀气清凉,叶底肥嫩,果然是好茶。 仲副厅长笑着说:“黄厅长,你是开会,还是做茶叶广告?” “开会、广告兼而有之嘛,茶场无收入,这些劳教人员谁来养?你们出版厅有课本,我们可是清水衙门,只有靠清水来养……”接着向郑东诡秘地挤了一下眼,说:“小郑,你说是吗?做做厅长工作、给机关,最好是出版系统一人发2斤,这价格绝对优惠,买一送一……” 这边说笑着,那边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已迈进门。于是大家停止玩笑,一个个摊开笔记本,脱下钢笔帽,准备记录。 部长在秘书的导引下笑嘻嘻地走进会议厅。 “非常抱歉,来迟了一会,刚刚接了全国‘扫黄’办南风同志的电话。在对古都这个案子非常重视,已是第三次打电话了。明天全国“扫黄”办、国家新闻出版署、广电部、公安部、文化部的联合调查组就要进驻古都市,听取案件查处情况汇报。所以连夜请大家来研究。”部长说完后,极有风度地与大家一一握手。随后坐下,打开皮包,取出材料。 唐部长相貌堂堂,近60岁的年龄,皮肤红润,额头不见皱纹, 满头黑发被调理得一丝不苟,泛着亮亮的油光。 他打开秘书递上的文件夹,那是一份全国“扫黄”办公室的明传电报。电报通报了最近g省s市查获的一起利用邮件大量邮寄盗版、y秽vcd故事光盘的案件: 根据群众举报,g省s市文化、公安等部门联手于11月25日抓获以李奕平、李夏平为首的涉嫌“制黄”、“贩黄”、盗版光盘中转窝点成员8人(主犯李奕平不在现场,未抓获),并从其住宅及仓库中查获一批信函、账目等材料及大量光盘。当场收缴的vcd计23种97300张,cd12种38900张,共136200张。经抽样初审,23种vcd中,至少有9种是y秽、光盘,约占总数的40%,其中可以认定为y秽光盘的有《蝴蝶夫人沃子》、《吻狼之问题少女》有近万张。通过对案犯的审讯得知,查获的光盘全部是a省宝达激光电子有限公司的产品。据称该公司副总经理白金贵9本案主犯李奕平于1995年8月8日签约,同意平均每月为李奕平生产不少于30万张光盘。至10月3日,已通过邮政特快专递运到s市437000张,加工费总额达210多万元。抓获的人中有一香港人。全国“扫黄”办公室已派人去s市进一步了解情况,获取证据。公安部有关部门已就此案向g省s市公安部门作了指示。 读完电报,宣传部长神态严肃地说:“省委主要负责同志、分管负责同志及省政府分管领导均已明确作出批示,要求对涉及我省的‘制黄’、‘贩黄’单位及个人要坚决一查到底,决不手软。”随后他一一谈了领导的批示。 部长慢慢呷了一口用黄副厅长茶叶泡的茶水,接着说:“刚才我接了南风同志的电话。他说,古都市宝达激光电子有限公司制作y秽、盗版音像制品案是一起大案。下午,他专门向分管政法的中央书记处书记汇报厂。对这个案子要引起高度重视,他说他完全相信a省能抓好这个案子。这个案件的严重性在于数额巨大,性质严重,情节恶劣,案情复杂,涉及多省和境外。今天,他已派出一个由全国‘扫黄’办公室等部门组成的工作组赶赴古都。工作以地方为主,要着重解剖一下宝达公司屡教不改的原因,一定要追查到底。” “南风同志派的工作组明天坐下午的航班到达,所以今天晚上,我受省委主要负责同志委托,约请公安厅、出版厅、文化厅、广电厅的负责同志来开会,商量抓紧查处此案的问题。明天你们几个厅就抽人组成工作组去占都市配合中央工作组开展工作。由省‘扫黄’办主任仲月清同志任工作组组长,其他几个厅派人参加。下面我先谈几点意见。” 他喝了一口杯中的溪山青锋茶,润了润嗓子,提高嗓门说: “,对古都市宝达公司‘制黄’、盗版音像制品案要高度重视,严肃查处。这个公司是屡犯,去年因盗版被国家版权局罚款20万。但没有接受教训,反而变本加厉。这些情况一定要迅速查清,依法严惩。第二,根据省委主要领导同志的批示,对涉案人员一定要严肃查处。省‘扫黄’办和公安、文化、广播电视厅各派一人,由仲月清同志负责,明天就去古都市,与市委、市政府一起研究,依法查处该案。第三,涉及g省s市和其他省、市的情况要紧密配合,及时向全国‘扫黄’办通报情况,坚决把犯罪分子一网打尽。第四,要追根究底,穷追猛打,一定要查清生产母版的来源,弄个水落石出。第五,该案给我们以极为深刻的教训,不能掉以轻心。要坚定不移地开展‘扫黄’、‘打非’斗争。在思想上克服我省总体上是好的,市场中的‘黄源’主要是外来的麻痹思想。这次都是我省生产后流到外省去的,此事性质严重。查处书报刊市场中的大案,我们有经验。但对音像制品、激光视盘方面和电脑业中的违法犯罪分子查处缺乏经验。这一方面要加以重视,不能留有空隙,对这一市场中的违法犯罪分子要坚决打击。第六,几个部门密切配合,协同作战。‘扫黄’办设在出版厅,办公室的工作要加强,有关部门要密切配合。公安部门要在查处大案要案过程中发挥主力军作用,其他部门要密切配合。对文化市场中的问题进行分析,制定有效的防范措施。” 部长最后严肃地指出:“古都市江北区宝刹镇与德国利达集团金源有限公司合资建造的宝达激光音影制品有限责任公司是一家中德合资的公司。合资的公司,就不能排除德国人参与的可能。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家公司的德方代理人乐华是一位德籍华人, 在公司刚开业时就生产盗版制品,被国家版权局查获并罚款20万兀。东亚唱片公司驻中国办事处又对他提起版权诉讼。他被缺席审判后销声匿迹。这次这个公司又陷入了s市犯罪团伙李奕平、李夏平兄弟的‘制黄’、盗版案件中,一定从严查处,以示中国政府打击侵权盗版行为、保护知识产权的决心,以事实来回击美方对我的无理指责,证明我国对于制作侵权盗版制品的打击是有力的。”部长做了一个表示决心的有力手势,结束了自己的讲话。 在宣传部长的主持下,当晚有关厅厅负责同志即商定:既然g省s市方面已经动手,a省古都市的行动就不能再拖延,必须在今晚组成由省、市公安、“扫黄”部门组成的突击行动小组,对涉案的宝达公司进行检查,获取证据材料,迅速刑拘犯罪嫌疑人,以免涉案人员的潜逃或销毁犯罪材料。力争在中央调查组到来前对此案查处有一个大致的眉目。 这边黄副厅长、郑东都在调兵遣将,组织当晚的联合突击检查,力争有所收获。 会议结束后,仲月清副厅长与古都市委负责同志通话,安排明天接待中央检查组的有关事宜。郑东坐着黄副厅长的车去了古都市公安局。 正文 第九章 正文 第十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正文 第十章 正文 第十章 46 中央、省两级调查组来到了古都市政府,听取市政府领导关于宝达公司制造盗版、y秽光盘案查处情况的汇报。 在市政府宽敞的会议室,郑东见到了比他小10多岁的江林。两人都显得很疲倦的样子。郑东是整整一宿未睡,早晨在由江北返回的途中略略睡了一小觉。江林是上午刚刚从g省坐飞机到古都市,与调查组的大部队会合,准备向a省方面通报g省方面查处的情况,并带来了宝达公司案查处的手背景资料。 双方见面都有点兴奋。江林已经一改前几年文弱书生的模样,虽然还是戴着副近视眼镜,但是常年在外协调案件,皮肤已变得黝黑,说话也老练得多了。郑东不禁回想起去年刚刚从全国“扫黄”办回a省不久,就接全国“扫黄”办公室通知去临近的z省仁淄市暗访音像市场的情况。 1995年5月古都大暑,郑东正在江北的北徐市。北徐自古有a省北大门之称,这里也被谭冠厅长称为图书发行的北大门,地处陇海铁路交汇处,为苏、鲁、豫、皖、冀五省通衢之地,原也是一代常王汉家天子的发祥之地,故而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葫芦案。北徐市铁川县新闻出版管理办公室按规定收缴了由a省教材装备中心非法印制发行、通过铁川县教育局发到各校的一批非法教材。这教材竟然打着北方省少儿出版社的旗号印制。后来经查这完全是出版社发行部某些人收取了教材装备中心的8000元书号费,而卖给装备中心一批假书号。铁川县新闻出版管理办公室理所当然进行收缴。教育局不服,要求县政府复议,偏偏这行政复议案又转到政府法制局,这法制局副局长是教育界出来的一位“二杆子”,自视甚高,也就不顾新闻出版管理规定,乱判了拉倒。 这就有如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二杆子”局长自命为法学专家,酒酣耳热之时,常常口出狂言,自我吹嘘曾经与国家总理切磋《宪法》条文的修改问题。因而时常在办公室拨拉拨拉北京的电话,使得小县城的弟兄们对年轻的局长大人刮目相看,不敢小觑,久而久之弄假成真,虎皮也就变成了虎身,真的能够吓唬吓唬乡下人了。他自己也就有了真的一样感觉,不知道是假人真老虎还是假老虎真人了,良好的自我感觉有如喝醉了酒般的甜蜜,吃足了山珍海味样的惬意,自有点得意忘形,便开始指鹿为马,拍猫为狗了。于是小局长夹着公文包,戴着近视镜,穿着西装革履出入衙门,忙忙碌碌自有一股当年张光年先生笔下华威先生的气度和风格。不怕华威先生的故作深沉,就怕华威先生假戏真做,徇私弄权。于是这葫芦案便也盖着县政府的红印,变成极具权威性的裁决,因而就显得十分荒谬。这就有点像是泥菩萨涂上金粉,虽然是稻草和烂泥做成,但是塑造成金身也就有厂唬人的魅力,善男信女们便要顶礼膜拜,恐慌不已。荒谬的事实戴着法制的桂冠在铁川县那一方天地的上空荡漾,就使人感到了刀笔小吏弄权的可怕。 郑东应北徐市新闻出版局之请来到铁川县。 郑东摊出国家管理部门有关打击非法出版活动的文件,拿出了新华社内参上刊登的这起葫芦案的报道情况,要求坚持原来的行政处罚决定。会议桌相对坐着的一边是郑东和北徐市、铁川县新闻出版管理部门的同志,另一边坐着副县长、教育局长和法制局的“二杆子”副局长。这葫芦僧牛皮哄哄,自称与京城国务院总理的秘书是铁哥儿们,曾就国家宪法修改提出过重要意见,这会儿见了郑东却不敢再吹,也只睁着眼睛听郑东训活。 “你这法制局长到底懂不懂法?《a省书报刊市场管理条例》、国务院关于《严厉打击非法出版活动的通知》都明确规定,未经国家批准的单位和个人印制的在社会上公开发行的图书、报刊、音像制品都是非法出版物。非法出版物必须收缴,还可处以总定价15倍的罚款。这批以北方省少儿出版社名义印制的图书纯属买的假书号,铁川县文化局执法完全是正确的,你怎么胡乱复议说是行政执法无效呢?上面还盖上县政府的大印。”他从皮包里掏出了两本新闻出版管理文件递给葫芦僧,希望他“好好学习学习有关规定”,再接受这一类行政复议案。还不无夸大其词地指着《新华社内参》对副县长说:“你们法制局个别人不是出于公心受理行政案件,而是公然支持教育系统某些人利用高额回扣,滥编滥发中、小学辅导教材,况且还是非法出版物,已被新华社记者披露,这对贵县影响不好,法制局长不懂法,这个教训希望认真汲取,必要的时候对这种人物应当采取组织措施。”葫芦僧已是满头大汗,绸布衫前胸后背洇透了汗水,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郑东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掏出手机开始旁若无人地接电话,那是全国“扫黄”办惠光主任打来的,他故意提高嗓门,有意把北徐铁川法制局乱判葫芦案的情况又汇报一下,意在敲山镇虎。 其实电话那头惠光主任说的是:“明天南风同志到古都市,你今天必须赶回去。” 这头郑东答非所问,莫名其妙地大谈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弄得那头惠光主任以为郑东喝醉了酒在胡言乱语。其实郑东心中明白,对于某些土皇帝式的“南霸天”,最好的办法是拉大旗作虎皮,吓唬吓唬他们。 接完电话,他审视了一遍呆若木鸡的副县长和葫芦僧严肃地说:“全国‘扫黄’办主任明天到省城,希望你们认真处理这起行政复议案,不要让全国‘扫黄’办抓了典型,那在省里影响就太坏了,省委分管书记问起来恐怕对贵县名声不太好。 副县长唯唯诺诺地说:“我们一定重新复议这起案子,给省‘扫黄’办一个满意的答复。希望郑主任在领导面前多替我们解释解释。” 郑东傲然地说:“不能光听你们的表态,要看今后的实践。”说完他收起文件,夹起皮包,要北徐市出版局派车送他到火车站,他要连夜回古都,明天准备接待南风同志。 47 郑东坐了的火车,赶到古都市,坐在办公室等他的不是南风同志,而是江林先生。 郑东有点不悦地说:“不说是南风同志来的吗?” 江林笑着说:“这是惠光的调虎离山计,生怕你不肯出山,你看她这一说,你不就回来了嘛。南风同志已打电话给了仲月清副厅长,务必请你出山,参加中央调查组,这调查组由中宣部出版局张副局长带队,由中宣部、新闻出版署、全国‘扫黄’办公室的同志组成,对z省仁淄市的音像和挂历市场进行调查。我和你一组由古都直接去仁淄市,进行暗访,大部队迟我们两天由北京坐飞机去z省省会,然后接我们去省会与大部队会合,你看这样行吗?” 郑东苦笑地说:“这有什么不行的,你们这不是逼我就范吗?也只好如此。” 次日清晨,郑东胡子也不刮,特地找了一件花衬衫,套在身上。 临走前,女儿关照:“爸爸,你要冒充老板,最好把妈金戒指戴上,人家有钱的老板,手上都戴金戒指,有的一戴好几个。” 他一听这个主意不错,于是从老婆的首饰盒挑了一枚最大最粗的套在食指上。然后手提大哥大,踱着方步,叼着烟卷,向女儿眨巴了一下眼睛说:“女儿,怎么样,爸爸像不像老板?” 女儿说:“像,只是不像大老板,像是一个没有品位的小老板。” “小老板足矣,这些专门做y秽像带生意的老板品位不会太高,装大老板,‘扫黄’办又没那么多钱去钓鱼,只能是小打小闹地取取证,了解点真实情况。” 一辆白色面包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送到了z省的仁淄市。 48 仁淄市地处z省腹地,早先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这几年由于发展商品经济,渐渐成了全国有影响的小商品集散之地,箱包、皮鞋、服装、玩具、工艺品应有尽有,凡属国际国内名牌均能仿造,价格低廉得令人吃惊,而质量也并不像人想象的那样差。然而,这里也成了最大的非法音像制品集散地。市场就是这样良莠不齐地在中国大地上发展着。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崛起的乡村经济,渗透着中国农民的智慧和勤劳的汗水,也充分显示了农民因愚谙而缺少应有的文化素养,什么版权、商标权、专利权等一些知识产权保护方面的现代社会意识在这儿是空白。他们引以为自豪的小商品市场确实带来了一方经济的繁荣和发展,而那里输出的鳄鱼牌衬衫、老人头牌皮鞋无疑是侵犯别人专利权、商标权而生产的假冒商品,至于大都来自g省的盗版、y秽音像制品更是像鸦片一样在这里向周边省市辐射。这是中国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一个奇观。 面包车越是临近仁淄市,那不甚宽阔的公路上,越来越多的长途客车顶部都满载着各种货物穿梭而过。这些货物发往全国20多个省、市、自治区,每天竟有1500多班次。就在这带点乡村简陋意味的路上,显示了农村商品经济的发达,同时它也是地下“贩黄”的通道,这就是中国商品经济发展所面临的两难怪圈,熊掌和鱼不能兼得。难道我们真的要以牺性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为代价换来繁荣和发展吗?郑东、江林正是带着这样的疑问踏上了这块神奇的土地。 夜幕降临了,进入夜生活的仁淄市开始活跃了起来。华灯初上的街道新城与旧巷并列,刚刚矗起的大楼和古朴的民居相杂,显示了现代化刚刚起步的县城的特有景观。豪华的夜总会灯光明灭,霓虹灯闪闪烁烁,低矮的民房里掩藏着一家家的音像出租点, 透出鬼火一样的光。 郑东穿着花褂子,带着金戒指,背着大挎包在街上悠闲地逛着。江林蓬乱的头发长长的,瘦脸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一件廉价米黄色t恤,配上一条宽大的灰卡几布短裤,一双部队战士穿的翻毛皮鞋,活像郑东的伙计。不错,郑东是把他当成伙计来看待的。新建的商业街繁华热闹,街的两边现代化高楼林立,店铺前是热闹非凡的夜市,商店中夹杂着的音像制品出租点,生意正火红。 来来往往的顾客有的租带,有的租vcd光盘。那时vcd小影碟还刚问世。然而,这全都是盗版制品。全国“扫黄”办公室掌握的情况是准确的。 他们来到一家挂着绿草地音像屋招牌的小店。那小店设在低矮的平房里,玻璃大橱窗里摆放着vcd故事片的彩色封面,两边的货架上整齐地摆放着盗版录像带。 “老板,你这带子是租的还是卖的?”郑东问道。 “可租,可卖。”中年老板回答。 “价格呢?”郑东问。 “租5角钱一晚,卖12元钱一盒”小老板回答。 “有没有好看的?”郑东装着很感兴趣样子问。 “你是什么人?”小老板警惕地问。 “你看我们是什么人?和你同行,想了解了解行情。” “现在生意难做呀,没有一点带色彩的片子,租不出去。”说完郑东从烟盒里拔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点上火,随手递上一根香烟给了老板。 老板表情开始自然了:“我这儿有一批三极片,你们要不要? 价格可便宜点,10元钱一盒。”老板与郑东对上火,神秘地说。 郑东好像是不经意地说:“行,拿出来看看。” 小老板关上店门,爬上木梯从房顶上搬出一个箱子,对郑东说:“你看这里香港著名脱星达华和叶卿主演的《鸡鸭恋》、《舞男》,还有后起之秀爱琴、建德主演的《酒女情深》、《北妹皇后》……”小老板如数家珍。 郑东叼着烟卷,随意翻:“你他这片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保证真的,保证真的,不信当场试看。”说完随手拿起了一盘插进了录像机,果然屏幕上香港大牌脱星叶卿小姐一丝不挂地在裸泳。 “好了,好了,不试了,相信你老板。”他们挑了10盒,做出讨价还价样,最后老板说:“我8元钱一盒进的,你总要让我赚俩钱,9元钱一盒,不能再低了。” “江林付钱。”郑东威严地拍板下令。10盒y秽片装进了挎包。 “老板,请你开发票,我们好回去报账。”郑东说。 “哎哟,老板,这种带子能开发票吗?”小老板哭丧着脸说。 “好了,不难为你,打个白条,签上名也行,回去报账好有个凭证。”郑东宽容地说。 小老板遵嘱写一个白条:“绿草地音像屋,售出录像带10盒, 每盒15元。”老板讨好地笑着。 他们又跑了好几家音像店,几乎家家都在悄悄地出租、出售“黄”片。当晚,他们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准备明天去大市场调查。 49 第二天,当郑东和江林跨出小旅馆潮湿、闷热、阴暗的房间时,外面是一片艳阳天。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这个昂然崛起的小县城,四周刚刚矗起的高楼和正在建设中的楼群使整个城市像一个乱哄哄的工地。门前穿梭往来的汽车、手扶拖拉机发出刺耳的噪音,城市显得杂乱而尘土飞扬。这是一个充满着朝气而又浑然不脱土气的县城,现代和传统的风格交织在一起,组合成一道新旧混杂交替的人文景观。按江林的话来说,整个仁淄市就像是一个土里土气的暴发户,骤然之间富了起来,像是一位套着绫罗绸缎,而又浑身冒着土气的财主。 沿主干道向东,有一个庞大的市场。三层楼的圆型建筑,楼外搭建着玻璃钢的大棚,沿街全是各类商店,南来北往的客商,各种类型的车辆,市场周围人烟稠密,再加上各种为市场服务的商店、客栈、货物托运站,使城市沉浸在喧闹和繁华的浮躁之中。 郑东穿着花褂子,带着金戒指,整一个花花公子的模样,带着小马崽模样的江林悠闲地穿梭在各类商贩之问。穿过玻璃钢大棚区进入大楼一层文化用品区,一溜出售音像制品的小贩,对往来的人员察言观色,寻机兜售各类音像制品。 郑东翻翻这,看看那,总是皱着眉头,似乎都不满意。摊位上的小贩凑上来问道:“老板要什么带子?” “要好看的。”郑东随口说。 “我这儿有。”说完,小老板悄悄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叠录像带,从彩封看像是“三极片”。郑东挑选着买了几盒。于是小老板又开始介绍:“我这儿有卡拉ok带,要不要。”郑东说:“不就是…式吗?没什么意思。” “哎呀,老板这你就不懂了,这里面全是的。”于是郑东示意江林又购了一套。 “还有更好的,老板要不要?”小老板神秘地建议。 “拿来看看。”郑东表示极感兴趣。 小老板转身离开柜台,来到鞋帽柜台前从橱内拿出几盘来交给郑东。 郑东和江林就这么溜溜看看,一会儿功夫江林已拎了满满一袋片子。他们踱着步子来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女老板摊位前、女老板热情地迎上来:“老板,要点什么片子?”郑东还是那句老话:“要好看的。” 女老板说:“有,不过这儿没有,要到仓库去拿。” “仓库有多远?”郑东问。 “有二三里路。”女老板答。 “二三里路不算远。走,跟你去提货。” 女老板离开柜台领着郑东、江林离开市场。天空开始飘起雨丝,郑东边走边与女老板聊着天。 “老板娘,你是当地人吗?” “是的。” “你这口音不像呀,普通话讲得挺好呀。” “我原来在东北做生意,去年才回来,走南闯北,话也讲得南腔北调了。”老板娘笑答。 “老板,你是哪里人?” “你看呢?” “我看你好像是a省人。” “好,老板娘好眼力。不错,是a省来的,因工厂效益不好,自己开了一个出租店,租租音像带。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呀,老百姓都爱看点带色彩的,听说你们这儿便宜,所以过来看看,有的话买点回去,听说挺来钱的!”郑东煞有介事地顺嘴胡乱编造。江林扛着几十盒录像带吃力地跟在后面,浑身冒着汗,女老板客气地要帮他扛。 郑东制止她说:“老板娘,你别管他,他是我花钱雇来的马崽,让他扛,让他扛。” 到半路上,老板娘有点犹豫,她停下脚步:“我看你们像是‘雷子’。你们要是‘雷子’,我今天就栽了。” “哎呀,老板娘,我看你他是多虑了。你看我这样像是‘雷子,吗?告诉你,我们是标准做生意的。再说,即使是‘雷子’,古都市的‘雷子’也管不到你仁淄市呀?你怕什么,像你这样胆小,还做什么生意?” 说着,郑东从花衬衫口袋里掏出了身份证,让她看:“你看,你看,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古都市的,你要不去就算了,这玩意儿你仁淄有的是。”说完做出要走的样子。 老板娘于是放心了。她领着他们走进了居民区,在一个住宅楼的月亮门前停了下来。郑东默记上了门牌“人民路28号”。 老板娘领着他们进门后,又小心地把月亮门上的铁栅栏拉好,用大铁锁从里面反锁上。 郑东一进门就到处打量,这是一个单元住宅,房间内堆满了装货的纸箱。一个粗壮矮胖的男人正带着两个伙计向打火机气罐里装气,男人和伙计只顾埋头干活,好像是根本不知道来了一帮陌生人。 郑东大声嚷嚷,故意粗话满口地对女老板说:“哎,老板娘,你他娘的弄点水来喝喝行不行?老子口都渴死了,嗓子都冒烟。最好是凉白开,喝了水再谈生意。”那模样完全像是江湖上人。 女老板端来两大海碗凉开水,郑东一仰脖子一抬头,“咕咚,咕咚”,瞬间就将一大碗凉开水倒进了肚子里,大咧咧地耸起肩膀竟用袖子擦掉了嘴角的水迹。然后说: “怎么样,老板娘,看看你的货吧!” 老板娘带着郑东、江林来到了院子里。宿舍楼与院墙连接处搭起了一幢简易平房。老板娘用钥匙打开铁皮包裹的房门,等郑东、江林全部进屋后,随手又关死了房门,房内一片漆黑,闷热得使人窒息。女老板拉开电灯。这小屋里全是纸箱。老板娘爬上纸箱从顶上捧下一个纸盒,里面满满的全是录像带。随后神秘地说:“老板你瞧瞧,这才是正宗的,市场上卖的那些全是三极片,你们那问话的方式也不是行话,什么要‘要好看’的。你就说要生活片就明白了。 郑东估算了一下这箱内至少有60多盒,全是y秽片,古今中外,应有尽有。他们每个品种挑了一盒,共挑了25盒。 “老板娘,你这儿能不能试放一下,我有几次买的全是空白带, 万一上当,到哪儿找你?”郑东一本正经地说。 老板娘笑着说:“老板,您放心好了,保证图像清晰,质量上乘,你以后要买,就买这种。”说完她指了指包装盒。 “这种保证是真的,如果有假你到市场74号摊位来找我,我们行内也讲职业道德,绝不卖假货,我要卖了假货,就是失了信誉。”老板娘诚恳地说。 郑东装着很大度的样子说:“好!老板娘,我们相信你,就不试了,这回看得好,下次再来买你的货。如果是假的,我们都是吃这碗饭的,我会找人收拾你。”郑东摆出一副黑道老大的架势,并抬起胳膊裸露出小膀子上强健的肌肉对老板娘示威似地说。 “价格呢?多少钱一盒?” “28元钱一盒。” “太贵,20元一盒算了!” “不行老板,真的不行,我25元钱进的货,我只赚你3元钱。” 他们正经八百地讨价还价,最后27元一盒成交。老板娘用塑料绳将郑东、江林购得的录像带全部捆扎在一起。最后应郑东的要求,用歪七扭八的字写了一张收款的白条,署名“仁淄市小商品市场二区74号摊位摊主”交给了郑东。郑东临离开那个神秘的小院之前,用心记下了她的电话号码。老板娘一直送出月亮门,还随着他们到了路口,看着这主仆二人拎着沉甸甸的录像带消失在路的尽头,才喜滋滋地转身回去数那厚厚一叠人民币。心想这两个傻瓜,我这成本才8元钱一盒,却卖出了27元一盒,今天是稳赚了。 50 到仁淄市的第二天,按约定时间一辆白色桑塔纳车沿着开往省城的公路来到仁淄。 郑东和江林与调查组派来的同志接上了头。来人告知郑东:“调查组来到z省已经两天了。接待的同志告知省里的主要领导正在抗洪线,对于中央调查组的到来目前尚无指示。大家无所事事,窝在湖滨饭店,饭也无人管,自己掏钱开伙。张局长提出先到仁淄去看一看,对方回答公路被洪水冲坏了,无法通车。今天是省出版厅悄悄派的一辆车来的,并未见洪水毁路的情形。” 郑东说:“这是托词,我们从古都到仁淄也是一路顺风,显然负责同志未表态,底下的哥儿们也是没有办法的,这是中国的现实。老大不说话,老2、老三只能看着。好在南风同志棋高~着,明杏和暗访相结合,我等已拿到证据,不怕没话说。上午是不是再看一看挂历市场?” 来人说:“我是图书司的,z省省店及新华书店总店对于仁淄的劣质挂历流向全国,廉价倾销,冲击全国挂历市场已多次写报告反映,要求查处。这次南风同志有指示,对于仁淄的挂历市场也得查一查,把情况弄弄清楚。” 郑东说:“市场我熟,我们领路分几个组活动,中午饭后,赶回省城与大部队会合。” 郑东仍和江林一组去调查挂历市场。 挂历市场在大市场的一楼中部,几十个摊位一字排开。一本本五颜六色的挂历用绳拉着像是一面面飘扬的小旗。这些小旗都有出版社的标志,数一数涉及50多家出版社200多个品种。z省的美术大学出版社竟然有一专批挂历的门市部,几十种挂历琳琅满目。市场中人来人往,有人批发,有人零售,挂历大部分都有书号,与正式出版物无异,只是纸张薄一点,色彩倒也亮丽,显然不是赤o裸的盗印,而是出版社“卖了版号”,将版子给了仁淄的农民。 标价30元的对开挂历,零售价12元,批发价810元,可见实际成本与标价之间巨大的差额。这差额成了盘剥消费者的标志。难怪吸引了这么多人来仁淄批发挂历,然后再投入市场销售。 郑东叼着烟卷,带着江林,迈着八字步东看看西转转,打听挂历的价格,老板们见他无意批量购买也并不热情。他漫不经心地踱到靠市场后门口的一个摊位,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帮助一农民模样的商贩捆扎挂历。而那摊位的挂历竟有4种是a省扬子出版社出的。这挂历他很熟悉,因他喜爱美术,自然要收集《年画缩样》。这些最新品种的挂历竟然在这儿已有批销,而出版社的挂历至少要七月份才进入市场。 于是他踱步上前先递上一支香烟给老板,调节气氛,后与老板搭讪。 郑东说:“老板,生意好吗?”掏出打火机给老板点烟。 老板吞云吐雾后,答道:“还可以吧!” “你这挂历是非法出版物吧?怎么卖这么便宜?”郑东故作关心地问。 “怎么可能呢?你看这书号、条形码,全是正宗出版社的货。” “那怎么这么便宜?”郑东问。 “你是干什么的?”老板警惕地问。 郑东坦然地拍拍老板的肩膀:“别怕,别怕,我既不是警察,又不是扫黄办的,你紧张什么,我是a省淮海印刷厂的,来调查市场,厂里效益不好,想揽点活干,随便问问,看把你吓得。”说完还真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老板。 老板夹着烟,接过名片仔细审视,但见名片上竟然印着“淮海新华印刷厂副厂长”的头衔,随即开始眉眼堆笑起来:“原来是郑厂长,我姓谢。”随即也掏出一张名片,上印着仁淄市农民书店经理。“贵厂印制挂历多少钱一色令?”农民经理问道。 这一问反倒把郑东问愣了,他还是前几年在淮海市挂职锻炼时由田厂长委任的副厂长。那时直属厂厂长田老大正在淮海市新华印刷厂当厂长,听说厅里一位副主任下到淮海市扶贫,主动把郑东要到厂里给他当助手,他的那点印刷知识全是从田厂长那儿贩来的。不过行情瞬息万变,这多少钱一色令还真说不上,只好顺嘴胡说: “我们厂也是省厅的直属厂,刚刚从德国海德堡进口了四色胶印机,业务量跟不上,想揽点活,听说仁淄挂历市场火,这不就来了。”不过谈业务不谈工价,肯定要露馅:“我们那儿是论本,印一本挂历6元钱,你看够便宜吧!” 谁知那汉子却说:“哎呀,大厂长贵了,贵了,到底国营厂,我们这儿平均才4元钱一本,到你那儿印还得加运费,如果遇到扫黄办来查,没准人财两空。” “你这不是正式出版物吗?怎么会查呢?”郑东故作不解地问。 那汉子回答:“我们不外了,我实话实说吧,这是‘买卖版号,。仁淄市场所有的挂历全是卖版号,真正地下印刷的有,但是不多。我这4本挂历花了4万元钱要了扬子出版社的4个版子,那出版社的谭经理,就是你们谭冠厅长的大儿子,谭伯平,这两天还住在我家里呢,我们吃香的喝辣的供着他,那是一尊财神爷。” 郑东故作惊奇地说:“哎呀,你说谭公子呀,我们铁哥儿们,经常在一起打牌,喝酒。这小子身材五短,却格外肥胖,还喜欢吃红烧肉,吃了,再喝减肥茶,可这肥老是减不下来。我们和他提壶,谁输谁钻桌肚,这小子胖得连腰都弯不下来,每回输了就得趴在桌下才能钻过去,真够哥们的。这小子不是听说上了省委党校的处级干部研究生班,还有空干这?” “哎呀!郑厂长,我们就不是外人了,既然是谭公子的哥儿们,谭厅长的部下,我就实话实说了,他上的是函授班,哪天不在忙牛意啊!不过谭公子还是够意思的。” 郑东接着说:“谭公子够哥儿们,对弟兄们的事肯帮忙,据我所知,他经营挂历多年,很有经验呢。”说完诡谲地朝谢老板眨r眨眼。这眼一眨意思更近了一步,彼此像是亲近了许多。 那汉子不明就里地看了一眼郑东身边不言不语的江林,说:“我们已不是外人,谭公子每种挂历上捞的钱海啦,光我们这挂历说是一元钱一本4种4万本,真正进入公家账的是小头,还要给他8万元钱,合2元钱一本,共计要花12万元钱。不过这是划算的,买了版子,我卖挂历就合法了。印数他是控制不了的,这4种挂历我用lo年,1年印十万二十万万都行,只要每本换一换底下的日历就行了。这儿的老板都是这么干的。你买几家书号,我买几家书号,这200多个品种涉及50多家出版社,品种不就齐了吗?彼此码洋交换,以货易货,品种不是很丰富了,吗?”说完嘿嘿一笑,接声说:“我的挂历,可以给你印,不过我以货抵账。当然对厂长您嘛,我可以意思意思,神不知鬼不觉呢。”说完捏起两个大姆指和食指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可以考虑,可以考虑。”郑东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不过我要货比三家,看看那一家出的价最高,我就考虑那一家。”他带着江林踱着方步走了。老板在背后喊他:“哎,郑厂长,待会中午到我家吃中饭,谭公子也在,我们一块儿喝上一盅。” 郑东心里在愤愤地骂:“格狗养的谭伯平,仗着老子的权势,胡作非为。机关里有人就到他那儿反映过,这谭公子把挂历公司开到厅系统来了,一到年底到处推销挂历,谁经手给谁回扣,有几次人民来信都寄到‘扫黄’办了。省店同志反映,这谭公子把我省的挂历市场搞乱了,压低折扣,最低4折就批发,如果买方以8折入账,剩余的4个折扣则与卖方均分,一季下来就捞了数十万。有一次在临省沂水县邮电局的挂历征订目录上竞也出现了扬子社的挂历品目。省店同志反映,这也是谭公子卖出的版号。估计手段也和这仁淄市的差不多。眼下谭大公子正在直属印刷厂印刷《中外历史演义》,听说是邬历先生让他承包发行的,交换条件自然是将邬先生列入厅长后备名单,解决邬先生的正编审高级职称。 田厂长曾红着脸拍桌子大骂:“格谭伯平这王八蛋,竟要厂里给他白印,以1000套《中外历史演义》抵印刷费,并说用物资公司的纸也是以书抵纸张钱,这家伙敢空手套白狼,还不是仗老子势。我为了不得罪谭冠,只好捏鼻子答应了,要不然我们厂那海德堡八色印刷机的投资又泡汤了。” 这1000套书还压在仓库里。现在每年“扫黄”办买书送有关兄弟厅、局,就是买这套书。便宜啊,谭公子以300元钱一套给公司书刊门市部,门市部卖给“扫黄”办450元钱一套连定价的一半都不到。大部头的套书,又豪华,又实用,又可以永久地保存下去,兄弟厅、局还是很欢迎的。不过谭大公子也捞得太狠了一点,这一票生意,一分钱投入没有,完全白得。真他不是玩意儿。 51 当晚桑塔纳把郑东和江林接回了z省省城。在风景如画的湖水之滨,夏夜的暖风送来一阵阵荷花的馨香。湖滨饭店是省政府招待所,设施已略显陈旧,与周围其他的高档宾馆相比显然是门庭略显冷落的。中央调查组的到来,使这个中档偏低的宾馆热闹起来。 郑东和江林向年轻的张副局长汇报仁淄之行,谈到化妆侦察,深入窝点收集证据,冒充印刷厂厂长了解挂历市场等情况。张副局长频频点头,看着地下的一大堆y秽、音像制品,满意地说:“郑东干得不错,今晚分4个组对这些音像制品进行审查。” 饭后,z省出版厅音像处搬来了录像机,对所有片子一一快速检视,果然货真价实,集古今中外y秽之大成。张副局长大吃一惊:“情况比我们估计的还严重,大家先不要声张,到了仁淄看他们次日,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和省政府副秘书长来到湖滨饭店,传达远在抗洪前线的省委书记对仁淄问题的指不: “欢迎中央检查组的同志前来z省检查‘扫黄、打非’工作的情况。仁淄的小商品市场的问题如果不解决好,很可能会影响到仁淄乃至全省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我们要从讲政治的高度看待仁淄市的问题,要坚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方针,坚决打击仁淄的地下批销势力,全力配合中央调查组在z省的工作。” 张副局长也向省委、省政府的有关负责同志汇报了中央有关领导对仁淄问题的批示,交待了此行的目的。 中饭后,中央、省、地区三极调查组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向仁淄讲发。3个小时后到达仁淄市。仁淄市委、市政府领导同志在市里最豪华的三星级宾馆热情欢迎中央、省、地区调查组同志的到来。 丰盛的晚宴之后,风风火火的张副局长立即要求听取仁淄市有关音像市场及“扫黄、打非”情况的汇报。在三楼多功能会议厅,市委、市政府领导汇报,张副局长不动声色地听着,不时还做些笔记。 从市长的汇报中大致可以得出以下印象: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人民群众对文化需求的日益增长,仁淄市文化事业有了空前的发展。目前全市共有文化经营单位1800余家,书刊音像经销点600家,从业人员1500余人,年销售额为2亿元。目前市里又投资一个多亿在城郊单建了一个规模宏大的文化市场,使现有的规模成倍扩大,所有款项均来自经营者的集资。该市书刊、音像市场健康有序,群众喜闻乐见的产品占绝大多数,低级庸俗的占少数。迅速发展的经验:一是开发的市场容量大,为个体经营者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二是个体业主能吃苦,经营灵活,竞争性强,经营机制灵活,薄利多销;三是市场发展的软环境好,仁淄市的书刊、音像、小商品市场已形成全国性的网络:四是政府部门坚持“两手抓”,堵疏结合,建立健全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政策措施。 市长喝了一口水,漱漱喉咙,开始不慌不忙地照本宣读:“关于黄色物品掺杂其中的问题,其原因除了仁淄是全国性商品集散地这一客观因素外,主要的还有:一是国有书刊音像出版发行机制尚未摆脱计划经济痕迹,市场竞争能力弱和单位官办部门垄断严重,体制改革滞后,市场信号反映迟钝,出版发行周期长,品种单一,价格较高,无法满足需要。二是法律法规不完善,执法缺乏专一性,有关条文滞后于书刊、音像发展现状,不能调动多种经营者的积极性。区域间执法力度不均衡,沿海的g省、f省查禁力度不够。三是宏观管理体制不健全,管理手段不足,送审鉴定程序繁杂、环节多、时间长,音像管理上多头管理。四是非法经营灵活,竞争力强,非法出版物迎合市场,价格低廉……” 总之,市长同志的长篇汇报,对于仁淄市场非法、盗版、y秽物品的泛滥问题只字未提,管理上的问题也只说是法规不配套,机构不健全所引起的,还说仁淄市委、市政府对“扫黄”、“打非”工作还是高度重视的,今年以来执法检查多少次,参加人员多少人次,收缴查禁多少非法出版物,逮捕判刑多少,一系列详尽的数字说明政府的决心,而查到的涉案人员大部分是g省潮汕地区来仁淄市的人员…… 这详尽的数字说明了当地政府“扫黄、打非”的决心,它们组合成一道牛皮制作的坚韧盾牌,这盾牌如果罗列成一道道方阵,足以抵挡来自多方的尖锐批评。绝不能认为市长同志是为了有意庇护当地的非法出版活动势力,假如他是廉洁的、明智的、求实的地方行政长官,就一定不屑于与那些“制黄”盗版的商贩去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因为他们并没有经济上的瓜葛,犯不着去冒政治上的风险。然而,人们并不能排除,市长同志筑起这一屏障,动机乃是为了维护当地政府和人民的荣誉。这荣誉自然是与其本人在上级领导心目中的地位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上级领导心目中的地位绝非无足轻重。因为这有可能成为未来其本人的实际地位。而我们许多领导往往沉迷于下级极其精致而又高明的数字游戏之中,就有如被红布蒙着眼睛捉迷藏,谁的声音宏亮突出、美妙动人谁就能吸引领导人的注意力,然后一把抓住大喝一声“就是你了!”以为是伯乐相中了良马,先是心目中的地位,后是实际上的地位。千里马式的人才也就脱颖而出了。而我们的张副局长是有知识,有文化,头脑清醒的领导者,曾因自己出色的才智而出席过中美知识产权的谈判。 张副局长不动声色地听取汇报。市长冗长的汇报结束,张副局长传达了中央领导同志的指示,谈到了来仁淄的目的,并请郑东汇报到仁淄暗访的情况。大批量的y秽、音像制品摊了会议室一桌,五花八门,花花绿绿,使与会者目瞪口呆,事实胜于雄辩了。会议进入实质性阶段。没有任何声色俱厉的批评,只有铁一般的事实。张副局长要求仁淄市能够全面交出市场内十几家批发火户的销售资料和资金、货物周转情况。 而市长似乎颇有难言之隐,只是对郑东暗访的几户音像销售点感兴趣,他责成市公安局长详细地记下了贩卖这些盗版、y秽、音像制品的地点、店名、摊位号,明确指示必须坚决打击。当晚市公安局在省公安厅治安处处长的指挥下,对郑东等人提供的销售点采取了行动。而中央调查组索要的十多家音像经营大户的资料,直到调查组撤出电未报来。 市政府工作人员私下与郑东等人说:“我们市政府也很难,当初这些音像点进场交易,全是政府批准的,如果贸然关闭,打起行政诉讼官司来,政府就难免败诉。因为这是政府行为,单单东郊那个2万平方米的文化市场就集资1个多亿,是以经营者参股形式建的大市场,如果全部查封,岂不是政府失信于民,所以难啊,难啊!……”小伙子长叹一声,皱皱眉头摊摊手,作出无可奈何的姿态。 52 会议一直进行到深夜23时。仁淄市的公安在省公安厅治安处长的指挥下连夜出动,对郑东提供的店摊进行清查。 郑东和江林回到客房准备美美地睡一觉。凌晨2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们从酣睡中敲醒。几名着装严整的公安进了门。治安处长恳切地说:“你们提供的人民路那个窝点,我们去了,那儿确实住了一个女的,但好像不是那个女老板,烦请二位陪我们去辨认一下。” 郑东和江林又穿上衣服,随一队警员离开了宾馆。 夜黑沉沉的,天飘起了淅沥的雨丝,烟雨迷蒙的仁淄市沉浸在黎明前的寂静之中,惟有路灯眨着昏黄黄的睡眼。远方高楼上的霓虹灯在雨幕中闪烁明灭。警车带着郑东、江林、z省电视台的记者和一车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的警员,悄无声息地在被雨水打湿的路面上行驶,柏油马路上映出灯光照耀下的城市轮廓。这座在现代商品经济中崛起的新兴城市,现代和传统,光明和黑暗,美丽和丑陋,交织在一起,使人眼花缭乱,有如这雨夜的一切显得朦朦胧胧,视线不清。 警车停在那熟悉的月亮门前。单元套房的女主人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头发蓬乱的中年妇女,她带着一个5岁的小女孩。确实不是昨天出售y秽录像带的女老板。女主人睡眼惺松,一问三不知。当警员从小黑屋的顶上搜出一盒《人》的y秽录像带,追问下落时,她仍然是装傻充愣。郑东暗暗想,前天明明有一大箱录像带,今天搜查只剩一盒,可见y秽物品流通之快。 警员对房间进行搜查。 “你的男人呢?” “他出外做生意了。” “是不是他?”公安人员指着个瘦瘦的,留着小胡子的男人相片问。 “是。”女人回答。 郑东看着这熟悉的脸型说:“这男人相貌很像前天那个女人,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瓜葛。”警员们又拿来了一张全家福的照片请郑东、江林辨认。江林指着其中一个女人说:“秽带的就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谁?”警员们指着照片问。 女人无奈地答:“这是孩子他二姑。” “住在什么地方?” 女人交待了住址,那是在仁淄城郊结合部新起的一片住宅区。 警车带着这个女人和孩子,直扑城郊新建的居民小区。烟雨茫茫,雨越下越大,小区一片楼群矗立在风雨之中。女人抱着孩子,领着警员登上了某楼四层,敲开了402室的房门。房内的男、女主人匆匆忙忙穿好衣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夜半来客,浑身直哆嗦,不知说什么好。警员和蔼地请他们不必害怕,说我们只是来核实一下人头。原来男主人是一个工厂的采购员,女主人也是普通的女工,她的个头比那天的女老板要矮一些,也是长脸宽下巴,自几分相像。男主人很有正义感,听了警员们的介绍后说:“我知道,就是她那个害人精,我们从来不和她来往。”那个女人是他老婆的姐姐,住在离仁淄30多里的后屋乡。应警员的要求,男主人欣然同意带人前往。胖女人带着孩子就留在了她小姑的家。 两辆警车像离弦的箭,直扑前屋乡。面包车里的电视台记者很是兴奋,大概是次参加这样的行动,其间又一波三折,于是叽叽喳喳议论不停。尤以那位漂亮的女主持人嗓音最高,绘声绘色地描绘着这档“雨夜捣黄窝”的节目怎么剪辑,怎么做。美丽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突然在黑暗中传来一声威严的断喝:“你们讲得太多了。”省厅治安处长毫无表情,面色阴沉地说。 车内活跃的气氛顿时像是冰冻一样凝固了起来。警车、面包车伴着呼啸的风雨,在乡间泥泞的路上疾驶。 凌晨4时,女老板在前屋乡落入法网。她是前屋乡的农民,在小商品市场摆摊贩卖音像制品,她的男人也在小商品市场贩卖小百货。“人民路28号”是她们夫妻租用她弟弟的房子,做为存货的地点。在强烈的电视台记者镁光灯的照射下,她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先是抵赖。仁淄的警员聪明地指着郑东和江林嘲笑般地问她:“你还认识这两位吗?他们是北京来的,你还是老实交待吧?这些货是哪里来的?说清了或许可以从宽处理。” 老板娘哭了。看着杂乱的房间里两个熟睡的孩子,郑东鼻子发酸,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她是孩子的母亲,她的家庭并不富裕,她只是一名台前奔走的小商贩。可话说回来,那些不堪入目、极端y秽的录像带要毒害多少青少年的心灵啊! 老板娘在摄像机的灯光照耀下,对着镜头开始交待。根据她的交待,公安人员迅速出动,又在街的东头那幢乳白色的二层小楼中,查出了地下翻录y秽带的窝点,缴获录像机6台,抓获地下团伙成员4名,他们全是来自乌州市的农民,查缴y秽录像带200余盒。那幢小楼是一家小旅馆,他们隐蔽在旅馆的一角,日夜忙碌,将一盘盘精神鸦片向社会输送。这种劣质录像带成本6元,批发价8元,零售价则高达24~28元,暴利驱使他们一步一步走向犯罪的深渊。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看着满载而归的战利品,治安处长绷紧的脸次露出了笑容,紧紧握着郑东和江林的手,表示感谢。车队原路返回,车内一片欢声笑语。处长向电视台女记者道歉,他真诚地说:“你们在车内当着涉案人员的面,大谈案情是不合适的,我当时心里急,生怕会扑空,今天就无法向中央、省、市的领导交待了。现在可以松一口气了。”说完爽朗地笑了。 53 回到仁淄宾馆,天已放亮。他们匆匆地吃了早饭就开始睡觉。这里他们到z省的第四天。 上午十点,房门再次被敲开。两位年轻的警员来到房间,他俩是仁淄市公安局的。 小伙子有礼貌地说:“又来打扰两位,事情是这样的,南风同志两天后到仁淄,我们想在他到来之前把此案弄个水落石出。这批录像带需要送地区公安局鉴定,鉴定完一定原数交回,作为定案的证据。另外请你们二位把当时的情况说一说,作为证言。”郑东和江林欣然同意,笔录很快做好。 录像带如数清点,年轻的警员们开了收条,把从女老板手中买的录像带全部提走了。警员临走前,江林一再关照:“这些录像带必须如数返回,我们要带回北京向中央有关领导汇报的。”然而,录像带始终没有返回。 两天后,南风同志风尘仆仆来到仁淄市。 仁淄市委、市政府领导汇报仁淄市治理整顿音像市场的情况,并对挂历市场的调查情况进行说明。南风同志视察市场,谈形势、作指示、提要求。 省委常委、宣传部长表示:“坚决按中央调查组的指示精神办,对音像市场的整顿问题,希望能够给一定的时间,对摊主进行法规教育,做好转业的准备工作,因为是政府行为,贸然取缔恐怕会有后遗症。对于涉及‘制黄’、‘贩黄’的案件,坚持依法惩处责任人,决不手软。对于挂历市场的整顿问题,我省仁淄农民私自印刷挂历的行为我们完全可以采取措施予以制止。而出版社‘买卖书号’出版的挂历,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球又抛给了南风同志。 南风同志沉吟半晌表示:“凡涉及到出版社‘买卖书号’,我们坚决查处。” “好!如果这样,我们上、下联手不愁这股私自印刷发行挂历的问题解决不了。”部长慨然表示。那晶亮的眼眸在厚厚的近视镜中闪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知道,“买卖书号”的问题涉及国家正式出版系统,是很难查处的。地方保护、行政保护,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构成了一道坚硬的保护壳。你南风态好表,处理起来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你源头上止不住就像是水笼头关不住水,再埋怨地下潮湿就没有道理了。你们派来那个郑东不是口口声声在会上说源头问题吗,什么”君在长江头,我住长江尾,君在江头扔拉圾,我在江尾捞垃圾,捞也捞不尽,”什么“楼上人倒垃圾,楼下人要求门前‘三包’,能包得起来吗?”等等。 他那狂妄劲,似乎是指我z省仁淄市成了源头。不错,我仁淄市是集散地,至多才长江中游,而上游呢?那些“黄货”有土造的,比如前屋乡的地下制作点,但是大部分都是来自g省和f省两个沿海省份。就是前屋乡的母带也是从g省潮县来的。至于以服装、小商品名义从集装箱夹带来的更是多得数不过来。而挂历问题几乎全是“买卖书号”的产物,源头更不在我z省,而在你中央出版管理部门的失控。想到这儿他就“哼哼”地冷笑了两声。 此次任务完成。郑东向南风同志告别,临别南风同志说:“小郑,你回去后转告谭冠同志,经我们调查,你们a省扬子江出版社也有4本挂历流人仁淄市场,请你们回去查一查是什么原因。” 郑东犹豫了一下对南风说:“不瞒您说,这4本挂历不好查?” 南风奇怪地问:“为什么?” 郑东不想为尊者讳疾,于是实话实说:“这扬子社社长邬历先生人称是‘五子’干部,是谭冠的亲信,那分管发行的经理就是谭大公子。” 南风不解地问:“何谓‘五子’干部?。 郑东再次坦言相告:“五子指的是:儿子,这邬历儿子中技校毕业,破例被分配到老子麾下当编辑,父子一社,天天与老子一起坐小车上、下班;房子,这邬历先在古都市分有大套住房,作为谭厅长的‘人才’又破格在局机关分得一特大套,原分二楼不满意,谭冠亲自出马调整到五楼,邬历和谭冠楼上楼下,其实邬历老婆是不来住的,只是邬历和儿子住;位子,为了给邬历腾位子,扬子社原实行总编辑负责制,不惜把总编辑挂起来,推行社长负责制,邬历申报正编审职称高评委会未通过,谭冠不经党组同意,以出版总社社长之权势,私相授受,并把邬历搞成有突出贡献专家上报,以便将邬作为后备干部向组织部推荐为厅长接替人;这票子嘛,有了种种位子,票子自然就来;车子,邬历一上任,谭冠就把厅里的一辆新桑塔纳低价卖给了扬子社,邬历的走私汽车卖不出去,又转手高价将桑塔纳卖出,将走私汽车变成了自己的坐车。出版社人称‘五子登科’。谭冠投之以桃,邬历报之以李。自然对谭公子关照有加,变着法子贿赂谭冠。只不过这种贿赂比较巧妙,给其公子以种种好处,比如省委党校规定报考研究生必须是大专以上的处级干部,谭公子不学无术,仅是中技校毕业的正科级干部,竟也报上了名,堂然混迹于其中;再比如这《中外历史演义》是长效书,竟然也承包给了谭大公子发行,谭大公子空手套白狼,借谭冠威势印刷、纸张均不花钱,又以加印图书相抵账,等于给谭冠送钱。那卖三四本挂历的版子还不是小菜一碟,只是九牛一毛而已,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郑东轻轻松松地说完。 南风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南风更多地想到的是中国传统社会“家天下”遗风在当今社会的回光返照。老子可以头面光鲜地出入政坛、官场,高扬起清正廉洁的大旗,换取声名、地位。儿子可以明目张胆地借助老子的声名、地位肆无忌惮地捞取钱财。然而,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看上去互不相干,其实血脉的相连使权钱照样可以互换,赢得了家族永恒的政治和经济利益。他们这些人在骨子里对党的事业、前途失去了信心,而在为自己退出政坛后构筑一条子孙后代永享富贵荣华的后路,是他们借助权势大挖社会主义政权的经济墙角,不惜损害党的政治形象。可悲的是有不少党内的领导却为他们假廉真贪的面具迷惑,而将他们视为我党的贤良重臣,继续施之于信任,假之于权力。于是官官相护,恶性循环,吏治也就无可挽回地腐败下去。凡贪官者必然媚上,媚上者必受宠眷。于是高官任做,骏马任骑,照样耀武扬威,不可一势。待到江山易代之时,这类贪官污吏会被视为成马士英、阮大铖一类奸贼国蠹,在百姓唾骂声中,又成新朝权贵。而在歌舞升平时他们还是狐媚可爱得如同听话的哈叭狗一样受上司喜欢,被捧为宠,爱不释手。 正文 第十章 第十一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54 事隔一年,郑东和江林在古都市政府会议室回忆起在仁淄暗访的往事仍感觉到历历在目,彼此兴奋不已。 郑东问:“上次被仁淄扣下的那25盘y秽录像带怎么说了,有没有退回‘扫黄’办?” 谈到这事,江林乐了,他告诉郑东:“回北京后,向中宣部领导汇报,那位被称为铁腕的常务副部长发了火,什么人竟敢扣我‘扫黄’办的资料片,叫他马上送来。副部长电话打到了省委宣传部,责成常委、部长立即把被仁淄公安局扣的片子送来,第二天那批y秽录像带一盘不少地送到了全国‘扫黄’办。” “那么,仁淄的挂历如何处理的呢?”郑东问道。 江林说:“哎呀,挂历问题复杂呀,250多种挂历涉及到50多家出版社,大部分是‘买卖书号’,仅z省美术大学就卖了50多个号,海涛摄影出版社卖了100多个书号,你说怎么办?提到这事,主持调查的张副局长就感到十分沮丧,南风同志也没辙,图书出版不归他管,你们扬子社不也涉及到4本挂历书号吗?怎么处理的?” 子社就写了一情况说明,作了一个检讨就算了。涉及到谭冠厅长,不是吹牛,除了我郑东敢得罪他,其他人还不是看着他的脸色行事,揣摩他的心思说话。苏轼有言:‘千夫诺诺,不如一士谔谔。’古人云:‘有谔谔争臣者,其国昌;有诺诺谀臣者,其国亡。’唐太宗云:‘人欲自照必借明镜;主欲知过,必借忠臣。’江老弟你是历史系的研究生,自比我懂得多,不用我在这儿班门弄斧。如今这谔谔之士难当啊!不如诺诺之夫们口子好过。出国、房子、职务、职称、子女就业都是优先照顾‘人才’的。我等只能顾影自怜,望洋兴叹啊。这就叫既得利益。既得利益紧紧把人束缚在权势的战车上,使他们不由自主地随着权力的指挥棒冲锋陷阵。这如果是为国为民倒也无可非议,如果是为了贪官污吏自身的利益,则大有文章啊!过去孟尝君‘食客三千,养士五百’,全是用自己的钱,而现在全是慷国家之慨,假公济私,借公款而结党营私。长此下去,只能使忠直坦荡之士心寒意冷,一点锐气也磨耗得差不多了,不像屈原那样自沉汩罗江,只能退避三舍或者去同流合污了,如此社会有希望吗?兄弟我不敢自喻忠臣,也不过在其位,谋其政罢了。我已被谭冠等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去之而后快,再去多管闲事,恐无立足之地了。这扬子社非法挂历的事,不涉及非法出版大案,我当那门子明镜呢?再说这镜子里如果出现的谭冠形象不是一个海瑞式的清官,况钟式的明官,而是一个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纵容公子大捞特捞的严嵩、严世藩父子式的形象,那谭冠能接受吗?他一向是以唐太宗自居的,没准把镜子还给砸了。所以对贪官污吏是不能使用镜子理论的。我吃饱撑的,去揭人之短,挨人之骂?我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买卖书号’不归我管,我管他干嘛,我们绝不捞过界。” 55 江林刚从g省的s市飞来古都市参加中央调查组,带来了宝达公司制作贩销盗版、y秽光盘案的手资料。 他告诉郑东:“宝达公司案背景复杂,有海外黑社会背景,来宝达加工盗版、y秽光盘的人是一对兄弟李奕平、李夏平。李氏兄弟均有海外背景,所制作的y秽、盗版光盘母厂盘均来自海外。案发后s市的公安、文化部门查抄了李氏兄弟的窝点,发现他们与美国的银源公司有广泛的业务来往,我国目前查到的10多条地下光盘生产线,其中有8条是从ab公司进口的。” 市政府副秘书长介绍了宝达公司的情况。宝达公司成立于1993年7月,它是古都市江北区宝刹乡与德国利达公司合资经营的。宝刹乡地处江北区风景秀丽的宝刹山山麓。宝刹山为江南名山,风景胜地,也是佛教圣地。这里满山松林苍郁,山顶宝塔生辉。宝刹山建有宝光寺,乃南朝梁武帝天监二年(503年)建筑。寺庙久经战火,屡毁屡建,现在的建筑已残破不堪,唯存宋代的七级砖塔,经历千年风雨,虽然有些倾斜,但仍矗立不倒,被称为宝光塔。 宝刹fij东峰南坡上有舍身崖,曾建有铁板道人塔,传说是禅宗南宗创始人慧能舍身坠崖之处,但当时并未身死。慧能之所以叫“铁板道人”,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印度和尚达摩祖师东渡来到中国,弘扬佛法,历慧可、僧璨、道信四祖,传至弘忍是为禅宗第五祖。弘忍住在湖北黄梅县山,聚徒讲学,门下僧众多至千人以上。一日,弘忍宣布要选择法嗣,令门人各写所见,书成偈语,供自己挑选。当时已成为上座并为教授师的神秀,夜间在壁上写成一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弘忍见偈,唤神秀来,说你作此偈,只到门前,尚未入门,叫他回去思考。一个舂米行者慧能不识文字,请人代写一偈日:“菩提本无树,明镜也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若尘埃?”从佛家断绝欲念,达到空无,才能在静寂中修炼出大智慧的观点来看,慧能比神秀更为彻底。因此弘忍选定慧能为继承人,秘密给他讲授《金刚经》,他成为禅宗六祖。得弘忍传授衣钵,容易引起争端,尊师之嘱,慧能南渡,藏身宝光寺,隐姓埋名韬光养晦,潜心佛法,而成卓然大家,终开禅学南宗一脉,而使印度和尚达摩祖师的佛法得以在神州大地发扬光大。神秀几次派人杀害慧能均未得逞,南北两宗斗得你死我活。因慧能传得五祖衣钵,继众又盛,南宗的正宗地位得以公认。慧能在唐玄宗开元二年(714年)圆寂。死后,尸体全用胶漆,并用铁板裹头颈,以防北宗神秀弟子来掘墓取慧能头颅。故后人称慧能为铁板道人。铁板道人弘扬佛法,尊“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原则,只述不著,俨然如中国古圣贤孔子、老子、孟子之流。其徒子徒孙谨记言行而成《六祖坛经》,是为佛教禅宗之经典,是一本中国和尚所写的唯一被捧为“经”的伟大佛学著作。慧能认为,智慧跟知识不同,无法由智力去传授,它是必须用你的整个身心去经验,去实践。因此,必须把持住心,不被周边的浮光掠影所牵引,心不动摇就不为物所牵,涉及到相对立的见解,都应加以扬弃,片刻也不让它停留在心中。 如今这宝刹山只留下一段美丽动人的传说,虽然风光依然倚丽,青松仍旧苍翠,然而,宙宇不存,金身已毁,古塔倾斜,佛影荡然。一切断墙残壁已成为那段历史佳话的见证。这里幽静、安宁的外表却在暗中神秘地涌动着金钱的潮水,这潮水浩浩荡荡有时就会冲决人们理智的堤坝而陷入罪恶的渊薮。这方昔日庄严神圣,六根清静的佛教圣地,六祖弘扬佛法之地,早已不是空无尘埃的世外仙境。蓊蓊郁郁的松林之麓,建有的那一片新型的现代化的厂房已为金钱的尘埃所污染,成为精神鸦片的产出之地,这钱的力毕竟比佛祖空洞绝妙的说教要大得多。诚如六祖所言:“人往往为了生存,不得不做出卑微龌龊的事,但却有更多的人,只为了满足贪婪无厌的,而做尽天下的恶事。” 宝刹乡在古都市属于郊区的江北区,在市里也是偏远而经济相对落后的乡。为了发展乡村经济,乡里先是办起了印刷企业。个体印刷企业低水平重复,过多过滥,因而竞争激烈。迫于生计,宝刹印刷厂多次卷入非法印刷活动,受到查处。1992年李冬平非法出版案涉及该厂,再次被查处,罚款4万元,损失8万多元。李冬平、艾君红案发后仓皇出逃。厂里印制的图书悉数被查封,印刷费分文未得,还白贴了纸张款,企业一时面临倒闭,难以为继。 1993年初,在引进外资的热潮中,乡政府工业办公室开始对国内的vcd市场进行调研,发现vcd机的市场方兴未艾。于是工业办公室副主任白金贵就兼任了宝刹印刷厂厂长。vcd小影碟属近几年崛起的高科技产品,国内市场的潜力很大。生产能力达到每6秒钟一盘,直接成本仅一元,加间接成本才2元钱,市场销售价可达60~80元,可谓利润丰厚。于是引进vcd光盘生产线的可行性方案被提交了乡党委会。 一个月以后,乡政府批准引进国外光盘生产线的立项报告。具体由白厂长操作。 56 早春季节,气候带有一丝寒意。白厂长春风满面地跨上厂里的老式北京吉普车,带着生产科长,兴冲冲地去古都银星饭店去拜会德国利达公司驻中国合作部的经理李奕平先生和他的助手。那是由a省扬子图贸公司总经理邬历先生介绍的国外客户。 白厂长,当年38岁,颇受乡领导的器重,是作为乡政府的中青年后备干部带职下到印刷厂去锻炼的。去年和李冬平合作被查后,虽然受到处分,但是出版社的一应手续是俱全的,因而没有受到更多的责难,只是给了一个象征性的行政记过处分。不久他又受命奔走于古都市、南苏市之间,风尘仆仆地考察光盘市场,为厂里摆脱困境而焦虑劳神。 银星饭店是古都市的四星级宾馆,他们的那辆破北京吉普是开不进去的。驾驶员将车停在车场后,白厂长带着生产科长徒步向那幢乳白色的高大建筑物走去。他器宇轩昂,银灰色的马裤呢长风衣,裹着粗壮的身材,西服革履,夹着咖啡色牛皮公文包,皮肤黑里透红,留着短短的寸头,显得英姿勃发。他踌躇满志地跨进饭店旋转玻璃门。 按照与邬历先生的约定,他们乘电梯到了大厦的12楼。在1201豪华套房里他见到了德国公司的代表李奕平先生。笑容司鞠的邬历先生起身相迎。当李奕平先生与他伸手相握时,他惊讶籀张着嘴,半响说不出话来,原来所谓德国公司的代表和助手,竟是当年李冬平先生和艾君红小姐。 邬历先生嘻嘻哈哈地打着圆场:“怎么啦,自厂长,李先生专程从g省飞古都来拜会老朋友,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你向本公司提出进口vcd生产线的事后,我就替你到处物色客户。这李奕平先生和艾小姐都是老朋友,既是老朋友一切合作条件都是好商量的,你上次被郑东查掉的那批书的损失,奕平先生答应全额赔偿。当然,我们是利益均沾的。至于奕平先生现在的身份你是不用怀疑的。”说完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拥在沙发里的艾君红女士与宋玉卿小姐在亲热地聊着。两位仪表出众的小姐带着贵族式的冷漠,对这位西装革履的农民企业家表示了轻蔑的微笑,仍然继续他们的谈话。姣小可人的宋玉卿小姐的肤色比一年前显得丰满而红润,高耸的乳胸把高领站毛衫毒得鼓鼓胀胀,发辫盘在胸后,风度迷人,举止娴雅,曳地长裙下露出精巧的鳄鱼皮靴。她现在已随着邬历先生调到扬子图贸进出口公司担任了进口部主任。此刻她向农民企业家莞尔一笑,使白厂长顿牛出某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感觉。 李奕平先生倒是落落大方。他请白厂长和业务科长入座,令艾君红小组端茶倒水,笑吟吟地递上中华牌香烟。他高高的个头着合体的西服,和穿着低档西服的白厂长相比自然在风度气质上略胜了一筹。他看出了白厂长的犹豫惊讶,于是面带着友好的微笑说:“去年的事,使白厂长受惊不小,兄弟深表歉意。至于欠厂里的印刷费、纸张费,比起我们今后合作的项目,只能算是小菜一碟,咱们立马可以解决。那档事已完全过去了。”他挥了挥手,像是驱散过眼烟云那样潇洒地将之赶到了角落里。 “我们现在要谈的是与德国利达公司合资引进光盘生产线的问题,你们的可行性报告、政府批文我已研究过了,我们的合作室室是很大的。”李奕平仿佛是为了打消白金贵的顾虑,掏出德国利达公司委托书和欧洲银行开出的利达公司资信证明,以及vcd光盘生产线的资料。 看到白厂长还有点犹豫的神态,邬历先生笑着轻轻地对白厂长说:“小白,我看你就不要犹豫了吧!我们早就是一条线上的三个蚂蚱,生死与共,利害相关了,分则两伤,合则两益。一年前你那个电话非常重要,否则我们早就一起进监狱了。你还记得那件在g币的事吗?” 白厂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中却在愤愤地骂道:“好个邬历,真他他娘是个白面狐狸,竟提起那档在g省g市登天酒楼的事,具是那壶不开提那壶,那是意在逼我就范。” 那是去年夏天,他应邀前往珠城市去考察珠城北拱图书贸易公司商场部,签订与商场部合作印刷图书的协议。冬平先生答应每年他210万元的业务量。这对于一个不景气的乡办企业当然是具有很大的力的。再说去g省g市、珠城市,就是去观光、游览一下也是很愉快的。在厂里资金紧缺的情况上,职工凑了8000元旅费供厂长、业务科长去g省解决工厂生死存亡的大问题。至今回想起那时职工集资的场面仍然使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多好的工人兄弟啊! 他启程去了g省,在c市机场,下了飞机即被热情的冬平先生和艾君红小姐接到市区的登天大酒楼。这登天大酒楼,小小巧巧的10层玻璃钢建筑,在夏日的阳光下发出蓝莹莹的光,舒适的客房,柔软的席梦思,豪华的落地台灯,都使他这个极少出门的乡办企业厂长感到新鲜和刺激。那个闷热的黄昏,在二楼餐厅,冷气充足的包房里,一桌生猛海鲜,使他和生产科长向嗓子眼里猛咽口水。更使他兴奋莫名的是席间还有两位妙龄女郎相伴。女郎们穿着超短裙,抹着腥红的嘴唇,饱满的乳胸仿佛要撑破那薄薄的真丝无袖衫,真令人想入非非,使满桌美味佳肴失色,还是眼前的女人更显得秀色可餐。白厂长看着活鲜鲜的娇艳女人呆呆想着。 女人们嗲声嗲气,殷情劝酒,一盅盅美味佳酿,就这么在女人的放肆的笑声和男人色迷迷的醉眼中倒入肚皮里。他和生产科长喝得酩酊大醉。生产科长是个60岁的老白毛,喝酒喝得烂醉,趴在桌上胡言乱语。那晚,他们是被两名陪酒小姐搀扶着回到客房的。 白厂长醉得人事不醒,半夜醒来,嗓子生涩,口干舌燥,嚷着要喝水。一只软香温玉的手臂箍住他的脑袋,他枕着女人赤o的玉臂,靠着女人丰满的,在一阵阵沁人肺腑的幽香中“咕咚、咕咚”喝完一大杯凉白开。睁眼一看,浑身赤o的他和一丝不挂的小姐竟然横躺在一张床上,床边的沙发里紊乱地堆着他的衣裤和女人的xiong罩、裤。一身冷汗,使他夜半酒醒,不知所措,还是小姐善解人意。 她婷婷玉立地赤着小脚站在地毯上,仍是嗲声嗲气地说:“白老板,难道我不漂亮吗?”说完竞赤着白净净的身子转了一圈,让白厂长欣赏她的yu体。 白厂长血脉贲张,热血贯注全身,心中突突乱跳,但还未迷失本性:“你是什么人?”他张着惊恐的大眼问道。 “我是平老板请来照顾你的,白老板你放心,钱,平老板已支付了,并要我们一定照顾好你们俩人,要使你们满意。”说完浪浪地一笑,坐在床沿上,用纤纤玉指,抚弄着白厂长短短的寸头。一只手竟然放肆地捉住了白厂长颤抖不已、昂然挺立的那活儿。白金贵情难自抑地含住了女人红樱桃一样的。在昏黄的灯光下,白厂长黧黑粗壮的身体和小姐白皙苗条的肉体相拥在一起,小姐频频主动出击,花样百出,白厂长情迷本性和她从床上滚到了地毯上…… 这是他有生以来,在男女上最酣畅淋漓的。他深深体会到坊问流传的“玩老婆的味道像咖哩,玩ji女的味道像海鲜,玩的味道像麻辣”这类谚语之真蒂。这老婆天天厮守在一起难免腻味,女人也是应当时换时异求个新鲜劲。这要有经济实力,有钱筑别院养外室金屋藏娇,还要满足的种种要求,太麻烦;这ji女常玩着常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实在没那么多麻烦事,况且还是李冬平安排的,自己不用掏钱,完全白玩。 第二天,晨曦微露,白厂长仍在酣睡,小姐已悄然离去。被窝里留下的淡淡香水味令他回味无穷。等他梳洗完毕,头面光鲜,衣冠楚楚地在走廊上遇到白毛科长时,老头脸上竟漾着青春的笑意,双方相视一笑,意在不言之中,相互对视竟都有点脸红。 到了珠城市平先生和红女士又如法炮制。有了次,白厂长和白毛科长对这样的幽会也就不陌生了。他们就这样昏天黑地地在开放的珠城市度了几天令人的日子。当然协议也签订得格外爽快麻利。 然而,这宵几度,却使白厂长得了难以启齿的毛病,每到方便之时,就不太方便,那活儿竟火辣辣地痛,硬是解不出尿来。他悄悄地找了个游方郎中开了几剂药治了一下,药却越吃越糟。他得了淋病。不得已他又托李奕平帮他到澳门寻药,折腾得死去活来,总算治愈了。从此见了娼ji就有点发毛心虚,见了李奕平先生就有点不好意思。今天邬历先生提起这档事,他虽是羞愤,但也无可奈何。他知道自己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中,也只有听摆布。 57 李奕平、艾君红、邬历和白金贵认真地研究了可行性报告,提出办中外合资光盘生产线的计划。双方商定以550万美元投资成立宝达激光视盘有限公司。宝刹乡投资290万美元,通过向中国银行贷款解决。德国银源集团在香港注册的利达公司投资260万美元。宝刹乡办理申报手续,主要是厂房、地皮投资,并对原宝刹印刷厂进行改造。利达公司出设备、技术投资。预计在当年下半年投产。为帮助公司开业,利达公司先期注入80万元人民币作为启动资金,以后公司以加工费折抵。母盘全部由德国在香港的公司提供,所有原材料由国外进口,产品全部由李奕平在s市的公司返销境外。双方在银星大饭店的商谈极为顺利,中午即签署了意向书。 中午,李奕平在银星饭店设宴款待白厂长一行,地点还是牡丹厅。因白厂长下午要返回宝刹乡,酒席虽然丰盛,但双方都很克制,仅仅是喝啤酒、饮料。餐后,艾君红悄悄递上两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包给白厂长和白毛科长。给白厂长的一只装有10万元人民币,给白毛科长的装有3万元人民币,算是给厂里上次损失的赔偿。这钱统统入了白厂长和白毛科长的腰包,后来自厂长和白毛科长落入法网,其中一条罪状中就有收受巨额贿赂一条。 3天后,李奕平、艾君红、邬历、宋玉卿等人由邬历开着他那黑色大宇王轿车,去了江北区宝刹乡。乡党委、乡政府领导热情接待了这批不速客。乡党委书记是一个红脸膛,长着一个硕大的脑袋和一身胖肉的矮胖子,眯缝着小眼睛,脸上堆着巴结的微笑。他亲自陪同这一行来自南边的贵客前去宝刹山麓的印刷厂观看场地, 商讨对旧厂房的改造方案。他将根据李奕平与白金贵商定的《意向书》,拟就的《古都市宝达激光音影制品公司章程》、《产品销售合同》、《公司合同》、《厂房改造协议书》、《设备安装协议书》等一系列文件草案递给李奕平审视。李奕平稍作修改,即表示同意,因为基本条款,他们在意向书中已商定,这是一些基本按照他的策划所设计草拟的文件。其他什么董事会的成立、经营管理等等,全是程式性的规定,无多大实际意义。主要是利润分配,合同规定:银源集团利达公司在合营公司经营的、二年度中,按每年360万盘,每盘65美分的加工费支付给宝刹乡,相当于每年54万美元或等价的人民币。第三年支付50万美元和150万元人民币。而这一些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最令胖子乡党委书记感兴趣的当然是利达公司将在生产设备运抵宝刹乡之前安排宝刹乡11名干部去德国银源集团考察。两个月后,新厂房即将落成,胖子书记率团出国去德国周游了一圈,但并未看到什么机器设备,而是真真实实地去感受了一番异国风光。考察的丰硕成果,是满满的大箱子小箱子带回了国内。不久,340万美元的设备运抵古都市,经市商检局检查,这设备实际价值120万美元。明知上当,也只好“打落牙,和血吞”,吃了人家的,拿了人家的,吃亏也是福了。 不过,当天晚上,胖子书记还是大摆筵席以宝刹乡人特有的慷慨、豪爽接待了德国的代表李奕平一行。那次在乡政府草签了一系列文件之后,胖子书记正式荣任董事长,李奕平担任了副董事长兼总经理,白金贵成了公司副总经理,那白毛科长自然成了业务部经理。正副董事长代表甲、乙双方签字后,双方紧紧握手,满面含笑合影留念。宝达公司的筹备工作就算正式开始了。 当晚,他们在小镇最豪华的餐厅名山酒家二楼的雅座里品着五粮液佳酿,吃着满桌山珍野味,什么粟子烧野鸡、椒盐眼睛蛇、清炖宝刹龟、红烧娃娃鱼等等。 胖子书记满面红光地频频敬酒:“李老板,今天能够认识您,真是三生有幸,我敬你一杯,来,干杯。”说完头一扬,一杯酒就下肚了。他把杯口朝天,亮了亮底说:“奕平先生,您看,滴酒不漏,请你也干了这一杯。” 李奕平不动声色地说:“兄弟我不胜酒力,不如书记大人的海量,不过这杯酒我必须喝,感谢书记先生玉成这件事,希望合作成功。”于是也是一杯酒见底。 按我们这儿规矩是连喝三杯,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添一添,来,干杯。”又是三杯见底。李奕平不动声色,只是对艾君红使了一个眼色。君红心领神会接着胖子书记的话说:“我们老板身体不适,不能喝酒,还是我来替了。”但见她豪爽地端起三杯酒,连喝三杯。 “好酒量,真乃美人喝酒,量不可测啊!”胖子翘起了大姆指。 于是什么“能喝一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不培养;能喝四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党放心;能喝白酒喝啤酒,这样的干部不长久;能喝啤酒喝雪碧,这样的干部要警惕;能喝啤酒喝白酒,这样的干部大步走”等等满桌民谣纷纷出笼,无非是借着民谣让对方多喝酒。这是胖子书记自家闹内哄,逼着手下的干部喝酒,手下人当然个个都希望书记大人放心大胆地培养,好让自己大步走,于是纷纷表示好酒量。 李奕平则暗中鼓动娘子军频频出击,两位当代丽人艾君红、宋玉卿女士都是豪饮之女。但见两位女士轮流把盏借主人的五粮液美酒一杯接一杯地敬胖子书记和各位乡领导。两位红fen佳人轻抬玉臂,一仰脖子,一抬首,一杯杯美酒“咕咚”,“咕咚”地灌进她们那精美绝伦的肚腹。白金贵着实心疼,这是五粮液,一瓶就是250元呀!这两个臭娘们借老子的酒灌宝刹乡的人一点不心疼。那晚光五粮液就喝空8瓶,加上山珍野味得花厂里3000多元钱呀,而眼下工厂已半年未开工,工人连工资都发不出。 胖书记满面潮红,浮肿的小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缝,口中喃喃自语:“喝……喝他娘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已烂醉如泥地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几位乡首长也醉得趴在桌上胡言乱语。那边李奕平则冷眼傍观,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他善于饮酒,却从来不醉,头脑始终保持清醒。他的处世原则是:生意场上,让别人醉得不醒人事,他才能头脑清醒地纵横捭阖,旗开得胜。他和宋玉卿小组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 邬历则喝得满脸潮红,细脖子上的青筋冒冒的,小眼睛在厚厚的镜片中奕奕生辉,像是一只发的小老鼠。他放肆地把手扒在艾君红的肩头,口中胡言乱语:“君红小组……我……我给你讲一个编……编辑部的故事……”说完猥亵地一笑。 “话说《女性文学》编辑部登出一则广告:‘欢迎来稿,长短不论,版面优惠,按质议价。’一位女士投了一篇小说,总编辑看了,约她到编辑部来谈一谈。女士如约前来,总编辑说我和你谈谈稿子。这稿子上半部分比较丰满,中间比较平淡,还有点毛躁,下半部分有一个漏洞,需要堵一堵……”他一面说,一面放肆地在艾君红的大腿上摸来摸去,艾君红红着脸推开他。他一阵狂笑:“嗯,欢迎来稿,什么意思?就是男人搞女人……”他也喝醉了。 这群贪官污吏醉倒在宝刹山下名山酒家的豪华包厢里。包厢里乌烟瘴气,酒气和着烟味弥漫在空问,整个筵席上唯有白金贵和李奕平是清醒的。白金贵是因为不能在领导面前失态,他是身不由己地由李奕平牵着向深水里面淌,明知是陷阱也要跳,心中恨着李奕平,脸上还要陪笑,他是明明白白的糊涂人;李奕平是出于职业习惯,他必须时时保持警惕,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去算计别人,而最好算计的人是醉倒在金钱、美女脚下的人。他们都是出于角色意识保持了头脑的清醒。诚如六祖慧能所说:“人往往被环境的刺激,心的污染和过去的憎恶所蒙蔽,因而不能完全操纵自己。”酒、色、财、气对人都可能是一种,难得有人在这些面前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善良之本性,这也算是存在决定意识吧。 58 1993年7月,中德古都宝达激光音影制品有限公司正式投产。名山脚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使安谥、宁静的佛教圣地在震耳欲聋的欢庆声中苏醒过来。佛性的祥光为金钱的银辉所笼罩,到场的人员人人都以为财运兴隆,红光高照天灵,真乃佛祖保佑的结果。 省市一些头面人物参加了开工典礼,有知名官员送来“一本万利”的墨宝相赠,使宝达公司愈添光彩,似乎财源茂盛,金钱将伴随银色光环滚滚而来。人们似乎都陶醉在银色的之中。 然而,开业半年之后,古都海关监管处发现,由德国进口的聚碳胶塑粒子可加工80万盘激光视盘,而出口的仅13万盘,还有67万盘未经海关出口。经查,果然是偷漏了海关关税,于是罚款27万元人民币。此时,国际唱片协会又向国家版权局投诉宝达公司非法生产《张学友——jacky——只想一生跟你走》等11个品种的盗版光盘,古都市版权局也在音像市场发现大量打有宝达公司sid码的盗版光盘,有些大型交响乐cd和美国华纳公司的电影vcd显然不可能是国内客户组织的货源。情况上报,国家版权局发令调查,a省版权局和古都市版权局、“扫黄”办公室组成了联合检查组。情况很清楚,宝达公司自开业起就大量生产盗版音视制品,派驻厂里的所谓“德方”代表,在工厂享受着外国专家的待遇,厂里专门砌了一幢宿舍楼,好吃好喝供着他们。而这帮人都是g省音像界的不法商人,工厂生产的母盘全由他们带来,厂里则生产裸片,连丝网印刷都不做,然后运到g省进行彩封包装后投入市场。白金贵副总经理和白毛经理全是挂了一个空名,厂里生产、经营等业务全由g省李奕平派来的人控制,宝刹厂的人根本插不上手。也就在省、市版权管理部门着手调查宝达公司盗版案时,李奕平派驻该厂里的6名代表带走了最后一批产品,全部神秘地失踪了。而这时宝刹镇却未收到一分钱的加工费。 1994年初,所谓中德合资古都宝达激光音影制品有限公司被国家版权局罚款20万元,新闻出版署不予重新登记。工厂一愁莫展,处于瘫痪状态。白金贵厂长一蹶不振,无计可施,只是频繁地和德国银源集团和香港利达公司联系,要求支付加工费,支付海关和版权局的罚款。对方不理睬,李奕平踪影全无,不知去向,白金贵度日如年。 59 市政府秘书长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继续介绍宝达公司的情况。 1995年11月21日,也就是g省s市查获李奕平地下窝点的前几天。a省省委常委、古都市委书记接到了署名“一个母亲”的匿名举报信: 尊敬的市委书记同志: 我们家是一个工人家庭。虽然家庭条件并不富裕,家中还是用着黑白电视机。但是儿子学习还算努力,使我们心中甚感欣慰。为了儿子能够成材,我们节衣缩食,花8000元,给儿子买了一台电脑,没料到儿子的成绩却不断下降。那天我接到老师打来的电话,反映儿子又未去上课。我怒气冲冲赶回家中,看到儿子正与一帮同学看vcd。天哪,那是怎样一幅幅不堪入目的镜头。那天晚上,我们夫妇次打儿子。而儿子反映这些影碟是来自宝刹乡的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宝达激光影视有限公司。这不是一家普通的公司,这家公司的总经理经常在乡里的重大场合出头露面,深得乡领导的赏识。难道中外合资的企业就能生产黄色的东西吗?我相信我们的国家还是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是不能允许这些精神鸦片毒害广大青少年的。我希望市委书记能够在百忙之中,抽空过问一下这家中外合资企业的问题。救救孩子! 一个母亲 1995年11月21日 市委书记接到来信立即批示:“请市公安局、文化局组织力量进行调查,如属实,应严肃查处。” 江林接着介绍了s市方面的查处情况。 11月22日下午,g省“扫黄”办公室接到一个操外地口音的男子举报:a省古都市一家光盘复制厂,每天通过邮政特快专递邮寄1万盒盗版光盘去s市罗湖区红桂路嘉福小区1幢308室,收件人为李奕平。g省将这一线索通知了s市文化稽查队。稽查队会同公安部门到市邮局特快专递公司调查,发现举报完全属实。那天下午3时30分特快专递公司照常送货去李奕平、李夏平的住处。等对方将盗版光盘送入仓库后,全部检查人员立即出动,当场抓获李夏平等8人,并从住宅的仓库中查获盗版光盘1362万张,其中vcd25种9.73万张,cd8种3.89万张,并收缴大量彩封。主犯李奕平因不在现场,未被抓获。案犯交待,1995年8月8日宝达公司总经理白金贵与李奕平商定,由李投入启动资金100万元,补足海关和版权局罚款47万元,由宝达公司加工vcd光盘200万张,每张加工费为2元,平均每月不少于30万张。 60 古都市政府会议室的汇报会在继续。 市公安局长汇报古都市公安局接全国“扫黄”办关于宝达公司制作、贩销y秽、盗版光盘案案情通报后,查处宝达公司的情况。 公安局长是一个50岁出头的中年人,四方脸,红脸膛,浓眉大眼,微微有点秃顶,说话声若洪钟。他原和郑东在一个部队。局长为人严谨,不苟言笑,办事认真,在部队时曾当过郑郑东为人豪放,言语随便,办事大大咧咧,是排里有名的小调皮。但两人关系还是极为密切的。如今“扫黄、打非”又把这对战友拉在了一起。不过郑东和局长在一起还是沾光不少的。比如说省“扫黄”办的稽查车,在郑东的指挥下,常常为了图工作方面随意停靠,往往又受到公安交警的干预,使郑东甚感不便。于是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半年前,北京的首长来到古都市,住在东郊宾馆。他约上了局长一块去看首长。局长迈着军人的步伐,腰板挺直,向首长行标准礼。郑东嘻嘻哈哈地说:“我说公安局长大人,你别他的搞得正儿八经的,这儿又不是军营,这儿是宾馆,对首长只要握手就行,首长用一只手,你用两只手,就是一种尊重。用不着鞠躬行礼如仪的,还是随便点好,随便点好。”于是把局长带到了首长的临时书房,请首长为局长写字。气氛已被郑东弄得十分随便而融洽。首长情绪好,面带笑容,提笔濡墨,为局长写了一幅“执法如山”的字。 郑东这边忙不迭地为首长和局长照相,自己也凑上去让秘书给他们三人照相。首长留饭,他们又共进晚餐。这动一一摄人镜头。照片冲出来,自然给战友局长送上一套,自己也留了一套。 再有小警察前来让稽查车开离执法现场时,郑东就郑重其事地拿出彩色照片指着照片上的局长说:“请你仔细看看,这照片上的秃头是谁?”小警察莫名其秒,郑东不厌其烦,又提醒道:“擦亮眼睛仔细看,看看这三极警监是什么人?”“哎呀,原来是顶头上司市公安局长!”小警察恍然大悟,看看照片,再对对眼前这位穿着随便的“扫黄”办领导,他竟和局长一起陪首长吃饭。于是立正、敬礼、道歉、走人。郑东颇为自己小小阴谋得逞而得意。 公安局长宏亮的嗓音在大会议室里回荡。郑东却因为昨晚突击行动的劳顿,在后排的沙发上呼呼大睡,他实在太困了。 接到市委书记批示后,市公安局立即与市“扫黄”办公室共同派员组成了联合调查组,对宝达厂制作产品的流向进行了明查暗访。首先在古都市最大的金号角文化市场,发现有音像业主在柜台暗中销售打有宝达公司isd码的盗版音像制品,有国外的大型交响乐cd片,有英国、香港生产的电影故事片。调查组成员装扮成顾客进一步询问:“有没有?”音像贩子从柜台的抽屉里拿出五花八门印有各种y秽、画面的彩封,任人挑选。有所谓《姣娃日记》、《尖东狼吻之》等不下10多个品种,开价每盘80元,经讨价还价后40元可成交。业主离开柜台,到市场附近的窝点取来光盘进行交易。经技术检测,确定是宝达公司所制作的y秽光盘。 昨天晚上,省公安厅、省“扫黄”办公室通报了g省的案情后,市公安局和市“扫黄”办立即组成侦察破案小分队,成员来自市局治安大队和文化市场稽查队,他们直扑宝刹山下的宝达公司。省公安厅黄副厅长坐镇市局参与指挥。省“扫黄”办郑东副主任参加了行动。 61 深秋的寒夜,月黑星稀,江面的冷风阵阵袭来,夹带着几许冷意。一部警车、一辆桑塔纳轿车,带着一部面包车疾驶过长江大桥,沿城郊的高速公路直扑宝刹山下的宝达公司。 四周是一片郁郁蓊蓊的黑松林,林荫丛中,有一片雕花栏杆围着的现代化厂房。这是在原来宝达印刷厂地基上改造拆建而成的。厂房按李奕平的要求和条件建造。乳白色的墙壁,蓝色玻璃钢的公司主建筑正门上方,用中德文标识着“中德宝达激光音影制品有限公司”几个大字。中文厂名是a省权威书法家所题。厂名上方高悬着一只银光闪烁的光盘模型。门前竖立的3根旗杆上悬挂着中国的五星红旗和德国的三色旗及宝兰底色标有该厂黄色图案宝达厂英文缩写字母的厂旗,在寒风中高高飘扬。 郑东和公安局长首先钻出桑塔纳轿车。他们望着在夜风中猎猎飘扬的旗帜,心中暗暗好笑。郑东说:“明明是一帮汉奸式的假洋鬼子还冒充德国人,这帮二糊卵子找了几个飘洋过海、在德国注册皮包公司的新移民,就成了德国人了。我查过他们的档案材料,所谓银源集团是1987年去德国的北京人办的。他有些政治背景,并非一般平民子弟,1993年才取得绿卡。德国银行出具的资信证明,该集团固定资产加流动资金为120万马克,包括房屋、汽车等,整一个皮包公司。董事长乐华这个家伙是东南亚臭名昭著的盗版专家,由于国家版权保护的加强,在国际上混不下去了,将生产基地向内地转移,在香港注册了利达公司,是专为生产线生产和原材料进口注册的。所谓德方代表其实是广东的音像贩子。” 公安局长打了一个哈欠说:“好小子,消息蛮灵通嘛。” 郑东面露得意之色说:“开玩笑,我是干什么吃的,专门搞情报的,其实不瞒你老兄说,这也是刚刚从全国“扫黄”办摸来的。‘扫黄’办的江林正在g省,专门用手机打电话去摸了一下g省窝点查抄的情况。g省‘扫黄’办成主任简单介绍了些情况,说哥哥被抓住了,弟弟李奕平跑r,希望我们注意抓获他。这就全靠你了,明天全国‘扫黄’办的工作组就要到达古都市,情况也就全都清楚了。”他拍r拍公安局长的肩膀。 公安局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心中清楚:郑东这小子多少有点拉大旗作虎皮的味道。在配合“扫黄”的过程中,他们因为是战友关系,总算是亲密无间。但是郑东的有些做法他是不太欣赏的,甚至是反感的。工作是风风火火的,办事也是扎扎实实的,作风有点咋咋唬唬,有时还喜欢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这“扫黄”工作也确实不好搞,如果不这样,这支“八国联军”式的“扫黄”部队也确实不好指挥。老爷不听老爷叫,没有省、市领导同志的“上方宝剑”,各负其责只能是空话。可这“上方宝剑”多少带点封建人治的色彩。明明违法的事,在职责范围内就应依法处理,而偏依法处理不了,为什么?也许这就是中国特色,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所特有的,是怨不得这位“八国联军”的指挥官的。按省委副书记的说法, “扫黄”没有郑东这两下子还真的不行。想到这里,他以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郑东,递上了一支香烟。 小分队敲开了工厂的大门,警卫尚未弄清怎么回事就被全副武装的公安看住了。 62 总经理办公室灯火通明。小有名气的农民企业家白金贵手里夹着香烟,他坐立不安,在宽大的老板桌前的地毯上来回踱步。他正在为李奕平、艾君红前天突然来厂带来的信息而叫苦不迭。这回恐怕要翻船了。光盘生产车间正在日夜加班,最近的生产任务还是很饱满的。他可以稍稍放心的是,李奕平从g省所带来的母盘和盗版、y秽成品他已巧妙转移到了附近的乡工艺美术工厂仓库。想到这儿,他长舒了一口气,坐到老板桌后的皮转椅中,摊开身体,随手打开了身旁的音响设备,嗽叭里传来了动人的小调,那悠扬的旋律使他的脑子松弛了下来。他吸着烟,听着音乐,想很好地休息一下。李奕平走后,他的头脑就未放松过。今晚他亲自指挥,由白毛经理监运走了最后一批盗版产品,他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目前,生产线加工的是外贸部门委托的进口产品,手续齐全。想到这儿,他心安理得地笑了。他慢慢地闭上了沉重的眼皮,想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然而,翻腾的脑海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涌来,使他难以入眠。 去年,工厂开工前李奕平带他到g省去了一趟,名曰考察音像市场。 在旅行途中李奕平和他有过多次交谈,那是在他们分别以宝达公司副董事长和副总经理的身份去g省的飞机上。靠在舒适的航空椅里,李奕平侃侃而谈:“中国的音像市场是改革开放后逐步形成的,是随着高科技产品的不断引进而逐步扩大的,因而不像图书市场那么规范,还分什么“主渠道”和“二渠道”。音像市场基本是从管理到经营都乱成一锅粥。外部人还根本搞不清里面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民间的、官方的基本是以经济链条连为一体的利益共同体,因而是一个黑洞的两个‘洞口’,钻进去一样黑。” 白金贵睁着惊异的双眼,看着李奕平:“外面不是说国家音像制作经营单位受到盗版产品的侵入,难以为继吗?” 李奕平挥了挥手,喝了一口橘子汁继续说:“这只是原因的一个方面,而根本原因是他们自己把自己搞垮了。地下势力的盗版和地上势力的侵权几乎成了连体婴儿,要剥离都很困难。有不少正规出版单位录制的节目带、光盘根本就未得到授权就出版了,因为是国家批准的出版单位也就算是正版在市场通行无阻了。音像界不分地下和地上、合法和非法,倒有‘黄埔一期、二期’之说,也就是说以参与的时间长短为算。黄埔一期的是最早介入音像制品制作发行的,以制作销售磁带、录像带起家,‘买卖书号、版号’在书刊界比较敏感,而在音像界却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这里面的问题大了。黑、白两道成了音像魔方的正反两面。外行人掰来掰去,总不得要领,内行人一经点拨自然明白。” 李奕平在点拨白金贵。他继续说:“比如北方的a音像公司购买了《黑娘子外传》音带的出版权,这是一首脍炙人口,受人喜爱的通俗港台歌曲,随着中央电视台对电视连续剧的播放而家喻户晓。东方的b音像出版社花9万元买断了在该地区的发行权,于是在印刷厂大量地加印彩封。黑娘子像黑蝴蝶飞到东方各个城市的家家户户,家家户户的收录机都在唱着这首优美动听的歌曲。b音像出版社业务科的人一口气印了1200万份彩封也就是1200 万盒音带。业务科的赵、钱、孙、李们再以每张1.4元的价格卖给各级音像经销点,当然是有白道的,也有黑道的。光这一笔就净赚1680多万元。去掉成本印彩封的钱、购版权的钱,上交出版社200多万利润,还落1200万多元,赵、钱、孙、李们就私分了。一个人一次就落得了几百万。而这公家的账又如何变成私人的钞票呢?其中另有乾坤。南方的c音像出版社总经理人称“黄埔一期”的老大,是个够意气的哥儿们。东方的b音像出版社业务科以业务款的名义汇出,他以现金再汇来,投桃报李,互相‘洗钱’,这公款也化成了私款。当然,凡从事音像经营的个人没有不赚钱的。赚钱的手法多样,相互发货,却说在途中丢失未收到,或者说过期压库后报废了,其实收到了,货也卖出去了,而货款却相互私分了。这在你们a省新华书店音像部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只不过涉及到新华书店声誉,崔牛牛经理未必会向上报告。家丑不可外扬啊!”说完他得意地“嘿嘿”一笑。 李奕平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局外人不知道,行内人都清楚,搞音像发行这行猫儿腻大得很。回扣是公开的,从上到下都会有的,从经理到营业员,营业员销售一盘盒带是人民币5角,一年下来也有二三千元额外收入,部门经理一年少说也有二三十万的灰色收入。再说《黑娘子外传》音带发行,东方b省音像出版社在业务部的赵、钱、孙、李得了好处。发行部的王二麻子急了,好个赵、钱、孙、李一邦乌龟王八旦,老子不捞白不捞,于是在彩色印刷厂又加印32万张彩封。谁知道未印好,就被人举报到省‘扫黄’办,‘扫黄,办查封了。横向里杀出了广播电视局的音像处。这音像按规定归广电局音像处管,广电局也算是‘扫黄’八国联军的组成部分,省‘扫黄’办就移交给广电局查处。这音像稽查大队的大队长与发行部的王二麻子经理是同一批从部队转业下来。结果此事就不了了之了。告诉你吧!这就是音像界,特黑,也特讲义气,你投身了音像出版这个产业,想白也白不了,出于污泥就得染上了。只要外表荷叶田田,荷花香香,绿瘦红肥的再挂上国家风景区的牌子,谁还来把荷叶下的烂泥翻出来去刹风景呢?这就是中国的现实,政企不分,无异于藏污纳垢啊!” 说完,他竟然像是愤世疾俗的道学家那样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席话听得白经理和老白毛目瞪口呆,简直闻所未闻,真正是开阔思路。 李奕平先生谈兴甚浓,口若悬河地继续介绍音像界的情况,这止匕对于乡镇来的白金贵无异于天方夜谈。 这天方夜谈还在a省飞向g省的高空中进行着。 “金贵兄,你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从左边洞口往里钻,一个从右边洞口往里钻,反正钻到里面都是黑咕隆冬的,别想再见天光。我们合作的生产线马上就要上马,我给你的个礼物就是一套《中国模特》vcd光盘片,这是在我国大陆地区实拍的部片。瞧你害怕了吧?不要紧张嘛!你放心,这套光盘完全为国外老板委托加工,国内不会发行,你可确保没有麻烦的。” “告诉你吧,拍女人,你以为这是破天荒的次吗?其实早在几年前的一次南方订货会就开始了。那帮音像界的混小子们,来到南方e省包租了整个南方宾馆花天酒地了一个星期,他们有的是钱,掏出去的人民币都是一摞一摞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南方宾馆的服务小姐不知给他们玩了多少,从前台服务员到餐厅招待员。会议结束,这些小姐全部被辞退。你说怎么拍?雇两个保安把楼道一封锁,就在客房里摄制‘人体模特’戏,这可是人体艺术啊!哈,哈,一个个妙龄女郎脱得一丝不挂,任人拍摄呀,那是何等的艳福呀。”李奕平流着口水说。 李奕平地笑着说:“订货会结束,一部部面包车载着这一批批骄男艳女,带着他们的所谓‘女模特儿’再做一次跨省旅游。沿途青山连绵,绿水悠悠,他们蓝天白云下欢声笑语,古洞幽泉里相依相偎。这演出的自然是到了风光漪丽的大瀑布风景区时。音像界的骄男娇女们的艺术灵感,被这高天悬崖中飞流直下的大瀑布所激发,于是壮志凌云幻化成色胆包天,气吞河山变得欲满绿谷,面对这高山飞泉激起的动人旋律,高岩古树荡起的阵阵情思,窈窕的淑女变成性情开放的,人间的羞耻被皈依大自然的创作激情全然化解。光天化日之下,姑娘们剥衣解衫,以自己细腻的肌肤去反衬崖石的粗糙。蓝天高高,白云悠悠,花繁树茂,年轻的音像界艺术家一个个瞪着血红的双目,在色迷迷、情切切的氛围里,拍摄下姑娘们一个个白皙丰满的肉体。他们在姑娘丰乳肥臀的来回闪现中满足自己最原始的。音像界的哥们、姐们玩得绝对潇洒,开心。至于那些目前在歌厅、舞厅伴奏助兴的ld、 ktv和形形色色的盒带,那是带着一抹遮羞布的片子,也就是这种游戏中附带的产品,对此人们不也是司空见惯了吗?音像界的哥们个个潇洒,一周订货会下来,玩弄了当地的妞,还给她们起个‘傻x’的绰号。有的还假戏真唱,有的还为情所困扰。北京的一个哥们30多岁,小白脸,泡上宾馆的一个。唇红齿白,清纯可爱,自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蔽,真的以为他是童男子,其实哥们在北京早有家室,小崽子都上了小学。被情所惑,不仅于他,还迷上了这个举止潇洒的小白脸,竟把小白脸带到家中介绍给自己的父母。小白脸与老俩口一扯,这军队团级干部还把小白脸的爹认作了原部队转业的老首长。好饭、好菜、好酒招待,把个小白脸灌得变成了红脸关公,他越发海阔天空地乱吹乱说。把个老俩口哄得心花怒放,真的以为闺女好眼力,看中的毛脚女婿,确是京城大家的公子,越发喜上眉梢。然而,“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订货会结束,小白脸离去,姑娘竟然哭得眼睛像水蜜桃一般,煞是惹人怜爱。于是见惯了这种吃喝嫖赌场面的哥们于心不忍了,纷纷责备小白脸,把戏演过分了。小白脸要‘快刀断痴情’,姑娘硬是不肯。小白脸想以6000元了断,姑娘不贪钱,图的是人。小白脸历数自己的种种恶习,姑娘竟把恶习当成美德,也就是说‘视疽痈为宝贝’、‘目浓疮为桃花’了,并愿意以自己微薄的薪水供小白脸‘吃、喝、赌’。小白脸无计可施,最后咬咬牙,丢下了价值6000元的美能达微型摄像机。这摄像机曾经摄下了姑娘各个角度各种姿式赤o裸的天体。他留下作为‘爱情’的信物和一大堆山盟海誓般的爱情呓语,驾机西去,真的是黄鹤一去不复返,再也杳无音讯了。一周种下孽种,姑娘被宾馆辞退了。小白脸还是那样一掷万金地吃、喝、嫖、赌。这就是音像界,你说黑不黑? 怎么你害怕了。” 李奕平看着冷汗直冒的白金贵轻松地说:“待会儿下飞机,你会感受g省音像界哥们的热情,老大会派人来接我们。” 63 波音747平稳地降落在g省g市的机场。 宽阔的停机场,停放着一架架飞机。李奕平领着白金贵、白毛科长第二次飞抵g市。这座南国热带城市到处高楼林立,一株株热带植物在湿润的空气中为城市点缀着一丛丛绿色,留下勃勃生机。白金贵跨下机舱进入铺着绿色地毯的空间走廊,脑海中就闪现出登天酒楼那一幕:穿着超短裙,裸露着性感大腿的年轻女郎,那热烘烘的红唇和撩人心肺的波浪型长发,那青春靓丽浑身充满着热情的肉体。他心中突突乱跳,浑身涌出一股说不清的热潮。 白金贵已不是前几年一文不名,靠职工集资才坐一趟飞机到g省开开洋荤的乡镇企业的土厂长。今天他已是中德合资企业的副总经理,在外表上已完全看不出是江北区宝刹乡的乡下人。他身着款式新颖的鳄鱼牌深蓝色短袖t恤,三七开的小分头抹着摩丝、擦着头油,下身着白色单裥西裤,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变色镜,手提硬壳密码箱,整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外合资厂的老板。李奕平先生衣着随便,一件黑色休闲短袖衫,黑色短西裤,黑色牛皮凉鞋, 浑身显得干净、利索,加上黑色手提箱,如果再戴上黑色太阳镜,就整一个黑社会老大的形象。但是,他没戴眼镜他脸上带着惯常自信的微笑。他们这一行唯白毛经理还是那么土气,穿一件廉价白衬衫,藏青色大裤管长裤,一双塑料凉鞋,提着一只旅行装,整一个老管家的样子。这正好突出了前面昂首挺胸,气宇轩昂的两位。对这次出行的阵容对比,白金贵和李奕平都感觉非常满意。老白毛的这身打扮很符合他本人的身份。李奕平认为,上、下的之间的关系也有如头上戴的帽子和脚上穿的鞋子,是不容错位的。 他们这一行,主次分明地鱼贯步出机场大厅。出口处一位圆圆胖胖、留着平头的小伙子前来迎接。李奕平介绍这是王先生。王先生显然是李奕平的保镖兼司机。王先生殷情地接过李奕平和白金贵手中的提箱,将他们带到了机场停车场的一辆白色本田。雅格高级轿车前。 轿车驶过车水马龙的市区。一幢幢现代化高楼,一片片造型别致的别墅群,掠过车窗而去。本田‘雅格轿车驶近一幢典雅气派的带有中国传统风格的大屋顶高大建筑,直开到大门前延伸出的廊檐下。整个廊檐由两根巨型的红色大理石贴面圆柱支撑。飞檐翘角的顶部,装饰着黄色的琉璃瓦。顶沿下是白色的大理石贴面,上镶“中华大酒店”几个镏金大字。大理石廊柱下蹲着两只造型生动的汉白玉石狮子,虎视眈眈地盯视着来往的行人。停车廊沿后面是凸出的前厅顶部,也镶嵌着黄色的琉璃瓦。主楼用白色的马赛克贴面,高达24层,楼顶建成故宫五凤楼的模样,飞檐重叠,琉璃生辉,形成一组古代风格和现代风格交融为一体的建筑群,在南国金色的夕阳映照下显得有点金碧辉煌。 来自a省的客人在王先生的导引下,推开玻璃大转门,进入豪华气派的前厅。厅堂的水晶大吊灯熠熠生辉,大厅正面墙壁上镶嵌着一幅满壁的长城浮雕,南国的奇花异草簇拥着这幅浮雕。光滑的水磨石地坪,装潢着一组一组的古代吉祥龙凤图案。但见一位身穿背带西裤,短袖衬衫,结着领带的胖子,从茶座的皮沙发上起身向他们笑容可掬地迎上来。胖子领他们上了电梯,电梯无声无息地去了12楼。在一个豪华套间里,他们受到一位40多岁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的热情接待。李奕平先生尊敬地称他“校长”。“校长”留着曲卷的长发,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长方脸,腮邦子刮得铁青。他咧开大嘴笑起来很性感,也很迷人。“校长”穿着红蓝相问的格子衬衫,休闲滚边的白色长裤,有着西方人的潇酒和气派。白金贵暗暗地想,这个也许就是李奕平所说的“黄埔一期”的,要不怎么叫“校长”呢。“校长”伸出多毛的大手与他俩紧紧相握,笑容迷人而真诚,模样随意而可亲。他说:“欢迎各位到g市。一路辛苦,今天先放松放松,哥们乐一乐,我已作了安排。明天再去c市谈节目制作的事。” “校长”拍了三下巴掌,从套房的卧室内竟然走出6个嫣嫣婷婷的妙龄女郎。小姐们穿着各式新款夏装,为首的一位穿着薄薄的雪纺短袖衫,鹅黄的薄绸装点着宽大的领口,薄薄的衬衫里隐约可见白色的窄窄的胸衣,丰满的高高地挺立着,短短的裙子仅仅遮得住白色三角裤,一副性感的模样。她大咧咧地坐在校长的腿上,用纤纤玉指抚摸着校长铁青的下巴,装出一幅娇滴滴嗲兮兮的俏模样。“校长”紧紧地用多毛的大手搂抱着小姐的柳腰, 一只手竟然毫不羞耻地扯开了小姐的薄薄的外衣,三下五除二除去胸衣的挂钩,竟然像捧着小白兔那样捧出了小姐雪白的,接着像展览奇珍那样用指弹了弹那粉红色的说:“怎么样,脯子够靓的吧!”说完又一把掀开小姐的短裙,用两个膝盖支开姑娘大腿,一把扯下她的白色缕花短裤,用手拍着姑娘毛绒绒的耻部,像是展览小母马那样向客人展示:“怎么样,够鲜嫩的吧?一人一个我已给你们开了房间。”说完率先领着浪笑不已的黄衣小姐进了套间的内室。 随后,李奕平、自金贵、王先生、白毛经理、胖子保镖一人挽着一位小姐来到各自的客房,先是洗澡,后是作乐。白金贵这次已不是初出道的“老土帽”了。他放肆地玩弄着南国丽人的美妙yu体,品尝着娇艳欲滴的妙龄女郎,竟生出前所未有的人生乐趣来,感到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潇洒、自如、愉悦,以前的日子真他娘的白过了。这一行人直玩到夜幕降临,才一个个心满意足地去了餐厅。 64 根据“校长”的安排,到g省的第二天,白金贵、老白毛又随着李奕平去了一趟g省的c市。这是一个县级市,却在中国的“扫黄、打非”斗争史上留下极为重要的一页。数年后,g省的领导把c市作为“扫黄、打非”的重点地区来抓,下苦功夫,穷追猛打,一口气挖出了20多条地下光盘生产线。不过在白金贵先生去c市访问时,c市的地下光盘生产线均未发展起来,只是地下y秽录像带的制作十分兴旺。那时,我国“扫黄、打非”斗争在打击制作y秽、盗版光盘的战斗还仅仅是阶段,这一阶段落网的基本都是类似于宝达公司这样的打着合法旗号进行非法生产的厂家。 白色本田雅格在王先生的驾驶下,在g省的高速公路上疾驶。一路上青山连绵,绿水悠悠,成片的热带雨林,高大的椰子树、榕树组合成一道一道绿色的风景线,绿荫丛中崛起的一幢幢现代化高楼,显示了g省东部地区的富饶。这里再也不是当年韩愈贬谪的蛮荒之地了。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c市,一股一股带有咸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闷热而潮湿。喧闹的市区,繁华而显得有点杂乱。本田雅格车停在一幢刚刚竣工的白色高层建筑物前,他们步入宽阔的大厅。豪华的厅内弥漫着浓烈的油漆和某种化工原料的味儿。服务台的小姐穿着制服,表情木然地迎接着李奕平、白金贵一行的到来。接待他们的是当地的一名粗俗的矮胖子,矮胖子自称姓黄。他仿佛与李奕平是老朋友那样,用一种鸟语一样的话与李奕平交谈。白金贵表情茫然地看着。他们眉飞色舞,摇头晃脑,不时开怀大笑,黄老板露出焦黑的黄牙。 黄老板伸出双手与白金贵热烈握手:“刚才李先生已向我介绍了,白先生是有成就的企业家啦。初到敝地,欢迎、欢迎的啦。我们这儿地处g东沿海啦,得开放风气之先。兄弟已按‘校长’的指示,做了精心周到的安排,但愿白先生能过得愉快啦。”说完热情地帮助白金贵拎箱子。在黄老板的导引下,他们进了客房,略作梳洗,到了二楼餐厅。 餐厅呈现出一种红色的基调,大红色的丝绒屏风嵌着金色的龙凤图案,传统的红色盘龙柱支撑着缀有龙凤的吊顶,吊顶上悬挂着缀着流苏的八角宫灯。小姐们梳着宫女式的装束,穿着开衩很高的丝绒旗袍,白皙的玉腿隐约可见。餐厅里回响着《金蛇狂舞》的民乐。这是一间潮洲餐厅。他们在这儿不拘形式,简单地点吃了几个菜,便匆匆忙忙地进入了下一个节目。黄老板热情地邀请客人们去欣赏本地特有的歌舞表演。他说话时脸上浮现出神秘的微笑。李奕平心领神会,频频点头。王先生保持着保镖的严肃,仍然不苟言笑。唯白金贵和老白毛如坠五里雾中,抱着客随主便的随意,不由自主地进入主人精心安排的节目之中。 黄老板引导着白金贵、李奕平一行,来到三楼的娱乐厅,鱼贯步入一个帷着红色金丝绒的小转门。门内却是另外一方天地。闪烁旋转的灯光照耀着一个小舞池,舞池全用毛玻璃拼嵌而成,玻璃下面是可随音乐节奏调节明暗、色彩的灯光,吊顶上舞池下的灯光交相辉映,组成一个梦幻迷离的世界。舞池四周绿色的地毯上摆着一组一组简易沙发围绕的小桌。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喝茶、吃着零食,四周的廊柱摆着一尊尊古希腊风格的男女雕塑,雕塑下是绿树繁花簇拥的花坛。 客人坐定,小姐微笑着倒茶,摆上果品、瓜子。黄老板附在白金贵的耳朵边轻轻说:“白老板啊,马上你就可以欣赏南国美人为你表演的最刺激的舞蹈啦。”说完,脸上荡起色迷迷的微笑。 白金贵迷惑地问道:“这儿竟允许这样的表演?” “没有这些表演,客人就不来啦,生意是不好做的啦。”黄老板像是日本鬼子说中国话那样解释。 “这儿公安部门不管?” “管是要管的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了,娼盛才能繁荣嘛,沿海开放地区,什么都是很开放的啦。” 说着说着,台上一阵尖厉的啸声伴随着激荡人心的音乐,小小的舞池四周弥漫起一股烟雾,一条大汉手提话筒到舞池中央模仿港台歌星的话语说:“欢迎各位嘉宾来到梦之幻歌舞厅。在如梦如幻的美妙情景中,您将如醉如痴地度过一个极其美妙的夜晚,在闪烁的灯光下,在妙曼的歌声中,你将充分领略南国佳人迷人的风采.下面有请美女演出队为您表演最最狂劲的南美草裙舞。” 一排五六个姑娘,在狂热的音乐伴奏下,疯狂地扭动着腰枝。她们上身仅着xiong罩,下身遮盖着一排草裙。随着音乐的跌宕,短短的草裙上下晃动,里面竟然未穿裤。台上的姑娘们摆臀扭肢,一排白肉晃眼,台下的看客们眼睛发直,心跳加速,腹中腾起一股股冲动的热浪。看到绝妙之处,场内口哨声起,怪叫连连。姑娘们随着音乐解了薄薄的xiong罩,晃动起丰满的胸脯。演到最后,疯狂的姑娘甩掉了草裙,一丝不挂地在灯光明亮的舞池里满台乱窜。 黄老板满脸y亵地问白金贵:“白老板,怎么样,非常好看的啦,泰国、香港的也不过如此嘛,毛发毕现噢,内地是没有的喔。”说完用奇怪的目光盯着白金贵涨得通红的黑脸。白金贵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毕竟良知未泯,次见到这种场面,不知是因为场面的刺激,还是因为心情的紧张,竟然嚅嗫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眼前的现实使他不敢相信,这是在社会主义中国吗?这太不可思议了。这一切都是与他所受的正统教育格格不入的,他仿佛步入犯罪的深渊。其实自他与李奕平先生合作开始,从登天酒楼演出的那一幕起,他就已经陷入了李先生精心设置的用金钱与美女构筑的陷阱,如今已经完全不可自拔。台上的姑娘们在不知廉耻地出卖肉体,台下的白金贵在不知不觉地出卖灵魂。他们共同将肉体和灵魂都出卖给了魔鬼撒旦,共同描画着中国改革开放过程中最丑陋的一幕。 舞池里充满意味的表演,一个接一个,有群体的疯狂舞蹈,有个人的独舞,有靡靡之音伴奏下的卡拉ok。总之台上的人忘情赤o地展现肉体,台下人如痴如醉欣赏鼓掌。这有如天堂般梦幻的强烈刺激,这又恰似地狱般迷离的赤oy,使白毛老头如小伙子般精神抖擞,直看得口喘粗气,半晌合不上嘴,口水挂在嘴角。白金贵体内油然升起一股激动人心的气浪,这气浪膨胀着他的血脉,好像炽热的岩浆那样几欲喷薄而出。他忍了又忍,咽了一口口水,紧紧夹住那昂然挺立的火山口免得丢丑,而的压力又使那玩意儿格外亢奋,自然力终于不能由理智来控制,体内炽热的岩浆不由自主地一泄而下。他掩饰着满脸的狼狈,耐着性子看完了那台表演,拖着疲惫迈出了小舞池。舞厅变得幽幽暗暗,旋转的彩灯使人的面孔变得色彩斑斓,仿佛鬼魅,白金贵真正感到自己已变成了魔鬼。他斜眼看了一下身边的黄老板、李奕平、王先生,他们在昏暗迷离的灯光中发出意味深长的狞笑,那模样可怕极了。他们的头脑是清醒的。 c市的好戏连台。看完表演,吃完夜宵,是洗桑拿浴。白金贵夹着粘粘湿湿的档裤,腿根部冰凉,心头冰凉,像是木偶一样由着李奕平、黄老板摆布。他昏头昏脑地被引进热气腾腾的桑拿浴室,心情麻木,毫无情趣,虽然那儿有身着“…式”的“小姐”殷情周到的服务。身材高大的李奕平先生和五短身材的黄老板与小姐们y声浪语,不断传到他的身边,连他的助手老白毛都恢复了精神在白雾弥漫的浴池里展现出龙马精神,而他的身心均疲惫之极。他的体能已经在昨天的中华大酒店和今天的梦之幻舞厅消耗殆尽。 他们从雾气弥漫的桑拿浴室出来,被陪浴小姐“一对一”地领进了贵宾室。贵宾室都是豪华的单间,客人们可以和小姐在里面肆意,开展任何活动。小姐扭动墙上的灯光,光线变得柔和而暗淡,那是一种粉红色的微光。白金贵轻轻地闭上眼睛,盖上毛巾被,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死尸那样舒适地躺在按摩床上,任凭美丽性感的南国小姐捏手捏脚,按摩头部。他带着淋浴液的残香,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在闭目养神。他身上的毛巾突然被揭开,他无力地推开小姐,按住了毛巾被。正要为他表演“”口技的小姐,顿时楞在了那儿。她已换上了一件半透明低领短衫,短衫覆盖着透明的绣花三角裤,举身投足之间白皙丰润的时隐时现,一切是那么性感诱人,而他毫无兴趣。小姐秋波暗送,脉脉传情。在昏暗的灯光下白皙的肤色,高挺的胸脯,丰盈的,显得更加具有力。只要白金贵愿意,这个软玉温香的肉体就属于他。而他已经像是一个久经战阵的疲惫战士,在长久的肉体厮杀中拼尽了体能,耗尽了精力,他的凛凛雄风难以再现。 他给了按摩小姐100元钱小费,让小姐给他认认真真地做了一次浑身放松筋骨的按摩,才昏沉沉地穿上了衣服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到c市的第二天,他和李奕平审看了由黄老板提供的高高一摞最新走私进口的录像带。录像带全部从高清晰度的ld上翻录,图像清晰,品种齐全,国外最新故事片、卡拉ok片、y秽片,应有尽有。他们挑选了各色品种的片目几十种,说是两人审看,其实全由李奕平说了算,最后与黄老板签订了加工成vcd小影碟母版的协议,此行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此行g省的4天,白金贵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任凭李奕平牵引,浑浑噩噩仿佛是生活在睡梦中,而现实中一切悲剧的发生,都是昏睡在梦中所导致的。他的好梦已经做到了头。 65 白金贵迈着沉重的步子,又到生产车间巡视了一遍,确信车间内正在生产的是帮助外贸加工的一批进口cd片,才放心地回到他的办公室。他拨通了他设在g省办事处的长途电话,想询问一下李奕平兄弟的下落。电话铃声响着无人接,他感到了大事不妙,他的g省办事处主任可能会出事。他正在呆呆地出神想着心事。公安人员破门而人,他束手就擒。 经过连夜的突击审查后,警方对工厂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在总经理办公室搜查到了加工合同和仍然锁在保险箱里的李奕平交给他的10万元好处费。那天,他和白毛经理苦苦哀求李奕平必须按合同规定,支付150万元加工费,而李奕平只是从公文包中掏出了一叠百元大钞,共计10万元。 李奕平对他说:“老弟,我劝你,三十六计走为上计,s市那边的人出事了。别他的什么加工费不加工费的了。我他的,比你的损失还要惨重,我给你10万元,你和老白毛立即远走高飞。”说完,他未等白金贵反应过来,就扬长而去,逃之天天了。 逃,我白金贵能逃到哪里去?你李奕平走南闯北,四海为家,行踪飘忽。我有老婆孩子,还兼着乡工业办公室副主任。宝达厂从成立起就连续被海关、新闻出版部门查处罚款,而你每次关键时刻都失去了人影,让我来背黑锅。企业背负着550万美元相当于5500万人民币的贷款,其中还有260万人民币是全乡老百姓的集资款,血汗钱呀。想到这儿他恨李奕平,恨得咬牙切齿。这个混蛋,害得他身败名裂,无处藏身。 白金贵冷漠地注视着郑东、公安局长指挥着警员和“扫黄”办的工作人员对他办公室的搜查。面对公安人员凌厉的目光和堆放在他那张宽大的老板桌上的摊开的100多份非法vcd、cd彩色封面设计稿以及照相软片、压制光盘的母版,他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在这寒风萧瑟的秋夜,头上竟冒出了丝丝冷汗。 白金贵不得不交待了加工盗版、y秽vcd的事实。根据他的交待,侦察小分队在宝刹乡工艺品加工厂仓库中查获了全部被转移的成品盗版光盘,以及200多副模版。 凌晨二点,小分队凯旋而归。也就在这一天,白金贵作为宝达厂的法人代表就再也未能回到他这个宽敞的副总经理办公室。同时落网的还有他的老搭档业务经理老白毛。老家伙是在他的热被窝里被抓获的。一年以后,白金贵被古都市中级人民法院以侵犯知识产权罪、制作贩秽物品罪、受贿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19年,合并执行17年,同案犯老白毛被同时判刑13年。 白金贵戴着手铐,耷拉着脑袋,面如死灰般地坐在警车里,他的身旁是全副武装的公安战士。蓝白两色的警车,顶端闪烁着红色的警灯,在江北区宝刹乡的土地上疾驰着。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波涛翻滚。他想起了白发苍苍的父母亲,他们都是城郊老实巴交的农民,种了一辈子地,含辛茹苦把他培养成一个中专技术人才……他想起自己贤惠的妻子,她是城郊小学的教师,尽心尽责地照顾着丈夫,抚育着儿子,他从来没有为家务而操过心,却借工作之名在外面花天酒地……他想起了他可爱的儿子,虎头虎脑长得像父亲,而他却不想再尽父亲之责……想到这儿他热泪涔涔。他在心中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车队强烈的灯光刺破黎明前的黑暗,穹庐似的天空渐渐发出鱼肚样白色,家乡的草木已经苏醒,渐渐远去的宝刹山隐约可见。 晨曦初露,太阳将从这山的背后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就要开始。而白金贵却心如死灰,他的人生太阳已经降落,心头一片黑暗。阵阵秋风送走了回城的车队。太阳把柔和的光芒洒向滚滚东去的大江,车队过江了。他泪眼模糊,深情地望着车窗外家乡的土地,那突然变得空旷辽阔的郊野,已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想到这也许是与家乡山水、父老乡亲的永诀,他任凭热泪满脸横流,他想起了杜甫那著名的诗句:“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中央调查组走后,古都市公安局向全国发出a古公刑字(95)712号通缉令,在全国范围内对李奕平、艾君红进行通缉:李奕平,男,36岁,曾用名李冬平,身高182米,北方口音,瘦长脸…… 艾君红,女40岁,身高170米,a省溪城人,会讲普通话……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66 任铭书、李一帆和艾莉莉来到了海德堡。 海德堡是德国巴登一符腾堡州最古老的城市。坐落在山势雄伟、风景优美的柯尼西施图尔山的突出部分。 海德堡的秋天美丽而诱人。明媚的阳光朗照着青黄相间的山岚,王宫山上矗立的古堡在清朗、高远的天空下展示出古老的雄姿,四周簇拥的宫殿群展示出文艺复兴时期的辉煌余韵。登上王宫山,可以鸟瞰全城,涅瓦河美丽的风光尽收眼底。 他们一行三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步出了海德堡火车站的月台来到候车大厅。随后踏上自动扶梯,缓缓地递进到了火车站的第二层。西装革履的任铭书先生像是孩子式的旁若无人地操纵着微型摄像机捕捉着每一个镜头。身着红色t恤、牛仔裤的李一帆和着米黄色休闲服的艾莉莉交头接耳,似乎在商量着什么。李一帆身后拖着那只形影不离的神秘大塑料硬壳拖箱。耳畔充斥着异国他乡吵杂的语言。 大学毕业的物理学硕士。 艾婷婷,身材修长,风姿绰约,保持着少女身段和少女容颜。她正亲切地向他们挥手示意。她与艾莉莉个头仿佛,原本一胎所生,自然相貌极为相似,只是着装带点德国式的洋气,使其气质更为高雅。一身铁灰色单扣西装,长长的下摆露出一截短短的套裙,裸露的小腿丰满而曲线柔美。鹅蛋型的脸庞肤色白皙细腻,衬着一头秀美的波浪型长发。耳垂、颈窝、无名指晶莹闪烁,装饰着白金底座的华贵钻石耳环、项链、戒指,显然是欧洲最负盛名的荷兰阿姆斯特丹钻石加工厂的成套产品。 这个女人浑身上下凸现出成shu女人的魅力。黑色的皮腰带束着婀娜的腰枝,使三围更显突出,越发显示出女性乳胸的性感,弯弯的柳叶眉显然经过精心的修饰,长长的眼睫毛开阖之间使扑闪闪的杏眼更加迷人。这就是艾莉莉的一母所生的孪生妹妹,风姿绰约,令人赞叹,把个任铭书看得眼花缭乱,口水直往肚里咽。 两姐妹相逢在异国,彼此都有点激动。妹妹在军校转业后,一直在旅行社工作。10年前接待过一位德国来的老作家。老作家在德国小有名气,一年一本长篇小说,揭示西方金钱社会的弊端:兴旺,吸毒凶杀肆虐,文学泛滥等等。凡属西方社会的腐化皆可进入文学作品。病态的社会,变型的奢华,离奇的案情,使读者进入一个稀奇古怪的领域。这些小说为他赢来了声誉和名望,使他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销畅书作家。当年艾彬红小姐陪伴着他踏遍溪城山山水水,游尽溪城名山古刹,使老人眼界大开。他们泛舟清溪湖之上,彬红小姐向他娓娓介绍了春秋战国之交的越国名士范蠡先生,功成身退携美女西施泛舟归隐溪湖的动人传说。情感丰富的德国老作家大感兴趣,于是产生了对中华文化的偏爱,这偏爱扩而大之变成了对溪城美女艾彬红小姐的关爱。 尽管老人已有了一位德国妻子,不过中国的妾妇文化对这位年迈古稀,却精力过人、强烈的老人还是大有启示的。这位年届70岁的老人竟然像是天方夜谭那样向艾彬红小姐发起了一场跨越国界的爱情攻势。这攻势的前景自然十分诱人,于是有了艾婷婷到海德堡大学留学深造攻读硕士学位的现实。她再过二年就可获取绿卡成为永久性德国居民。 艾彬红小姐当年虽然芳龄30岁,但孜孜学业,仍侍字闺中,老人的爱情攻势与她漂洋过海,淘金觅宝的远大抱负原本相合,于是演化成一场如胶似漆般的传奇式爱情。当这位风度翩翩的德国绅士在溪城大饭店的豪华客房中与她的女翻译演绎完了那段神女巫山梦之后,提出要效仿范蠡大夫与当代西施泛舟莱茵河时,当时情迷神乱的大美人竟红着脸答应了。于是性格开放的德国佬大为高兴,立即取下手指上的白金钻戒戴到她手上以为信物。回国后不遗余力地为艾小姐办妥了留学德国的手续。艾彬红改名艾婷婷, 神不知鬼不觉地跨国越界去了德国。这一去6年,成了留学生中有名的洋、洋小妾。德国人叫作“性伴侣”。这名词有点像是咖啡中加的牛奶伴侣,使咖啡更加可口。这异国、老少恋情描述起来自然也是十分动人的。 如今姐妹相见,格外激动,两人热泪盈眶,相拥而泣。姐姐把自己的同伴一一介绍给妹妹。 “婷婷,这是我们出版社的任总编辑,任铭书先生。他是我国h大学的著名教授,研究《》的专家,也是我国屈指可数的性文学研究权威。他这次带来的《中国画》cd—ro光盘,荟萃我国历朝历代数千幅,详加考证说明,相信赫伯先生一定会感兴趣。” 任铭书紫脸放光,小眼聚神,一双大手紧紧把艾婷婷小姐的纤纤玉手握住,脸上流露出倾慕已久的神态,很专注,很凝神,也很巴结。 “这位是我们音像部的主任李一帆先生。一帆先生是我的老朋友,你恐怕知道。”说完对妹妹调皮地眨眨眼,双方心领神会。 艾莉莉继续说:“一帆先生是老练的vcd影碟制作人。他这次带来的《中国模特》一片是在中国大陆首次拍摄的中国模特风光片,名模荟萃,很深刻,很有看头。类似赫伯先生这样的大作家一定会喜欢的。他还组织制作,《世界音乐家》cd—ro,相信酷爱音乐的德国人民会喜欢的。” 艾婷婷小姐从很精致的手提包中,取出了汽车钥匙。他们向停车场走去。那里停着一辆崭新的浅蓝色“宝马”轿车,车身宽敞舒适。他们鱼贯钻进这豪华的轿车。满车淡淡的科隆香水味。这种气味刺激着长年生活在中国大陆各位客人敏感的鼻腔,很能激起人们的某种。 67 轿车缓缓地在林荫大道上滑行,两旁高大的橡树、菩提树树叶已绿中泛黄,落叶纷呈,使古老而美丽的海德堡市展现出一派迷人的秋天景色。城市干净而整洁,虽是现代化的城市却不见高楼大厦,树荫丛中掩映着一幢幢设计精巧、古色古香的欧洲中世纪建筑。歌特式的尖顶教堂矗立在巴洛克式的精致建筑群中。红褐两色的楼群错落有致地出现在一丛丛绿色的杉树、橡树、松树林中。清澈的涅瓦河隔开两座绿树葱郁的山头。涅瓦河上整齐地排列着三座古色古香的灰砖桥,毫无现代色彩。轿车拐过步行街,避开如织的人流,穿过古老的砖桥,进入别墅区。这些外表古朴无华,却精致得令人叹为观止的古建筑,一律欧洲式的凸窗,门脸、窗棂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每座楼都是一座精美的艺术品。宝马车悄无声息地拐进一条石子铺成的斜街,带着中国来的客人停在山脚下一幢乳白色的菱形别墅前。 小别墅乳白色的墙面爬满了紫红色的藤萝。由墨绿、粉绿两色五针松植成的屏障,形成一道绿色围墙,围护着一方碧绿的草坪。宝马车就停靠在路边。路边的小楼门前停放着一辆辆德国造的名牌车,能叫出名字的就有奔驰、宝马、大众、奥迪,还有叫不出名字的种种式样古怪的中世纪老爷车。这里空气清新,景色宜人,环境幽静,行人稀少。显然是富人们的别墅区,与河对岸人来人任的步行街形成鲜明的对比。艾莉莉为自己的妹妹跻身于这样华贵清幽的氛围而称羡不已。 艾婷婷步履轻盈地步上台阶揿响门铃。来开门的是一位彬彬有礼、衣衫整洁的德国绅士。他的满头银发修饰得一丝不苟,伏伏贴贴地覆盖在脑门上,白皙的皮肤透出健康的红润,宽下巴,大鼻子,眉穹极高,小眼睛极有神采,像是一池碧蓝的湖水泛着智慧的光,这是一副典型的日耳曼人的面孔。这就是德国著名的畅销书作家赫伯冯海德里希先生。 赫伯先生在其事业的鼎盛时期曾拥有一家相当规模的出版社。为了与艾婷婷小姐,不惜与夫人闹离婚,一时成为德国小报的热门话题,他成了记者的跟踪对象。那些像是苍蝇一样令人厌恶的小报记者,加上追随记者的“狗仔队”,无孔不入地频频报道他和艾婷婷小姐幽会、出入公众场合的新闻,并配有引人人胜的图片,加上香艳刺激的标题,什么“著名作家和他的中国‘樱花小姐’的婚外恋”、“樱花小姐情场兴风,赫伯夫人醋海翻波”等等。在当地的留学生和作家群一时传为绯闻,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佐餐之料。好在赫伯先生并不在意,他每年仍然是有规律地生活、度假、写作。每年3个月写作、3个月度假、3个月阅读、3个月处理商务,周而复始,体现了德国人办事的刻板和有规律。他和艾婷婷小姐,可以说他是不花钱带回了一个保姆兼秘书。他的两个子女和他关系疏远,只是艾婷婷小姐的姐姐艾莉莉给他们接上了李一帆的关系后,父子的关系才有所缓和。那是因为商业上利益驱使,使他们对中国的光盘市场乃至生产线的兴旺有了新的视野,这视野自然要借助父亲外室小妾的社会关系和她对中国国情的了解。而这种密切的关系也使婷婷小姐获利颇丰。 在西方人眼中,子女大了脱离父母是正常的。赫伯先生只要拥有来自中国的樱花小姐也就足够了。小姐聪明伶俐,秀外慧中,不仅是他文学事业上的助手,他的作品在中国大陆一本本成系列地出版,而她是他出版商务上的参谋。和中国人做生意,没有懂得中国国情的人士做参谋,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中国这块东方大陆是一块神秘的土地。他们的风俗,乃至道德观、价值观都与西方是两码事。而这些文化上的因素渗透于商务活动的环环节节, 与经济行为密切相关。婷婷小姐不啻也是谙熟行情的专家。在生活上艾婷婷小姐给他最精心的照料,使他每天精神焕发地工作,他像是老树发芽那样迎来了第二个青春期,不能不归功于不是夫人又胜似夫人的这位东方小美人。 然而,赫伯夫人却对他们的忍无可忍。这位体面的海德堡大学艺术系教授,原来赫伯出版社的社长,对于小报上经常出现的关于他丈夫和这位中国樱花小姐的绯闻,终于失去了耐心。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她断然地与这位“老花花公子”离了婚。 离婚的结果,使赫伯失去了一大笔财产,他们夫妻合伙经营的出版社倒闭,而他却赢得了安静的蜜月。但是他们没有结婚,仅仅成了年龄悬殊的“性伴侣”。老赫伯心中清楚,他的财产是有着贵族血统的赫伯家族的。那是威廉二世时代,他的父亲在次世界大战中用血汗换来的男爵爵位所奠定的雄厚财力。那位能力平庸却刚愎自用的末代君主野心勃勃地企图称霸欧洲,挑起了世界大战。当他驱逐了三朝元老,那位忠心耿耿的首相俾斯麦侯爵,其本人立即陷入佞臣的诌媚和吹捧之中,他昏昏然而又感觉良好地陷入战火之中,不可自拔,战争以失败而告终。皇帝本人在战败后的1918年的11月中被驱逐到了荷兰。但霍亨索伦家族统治下的容克贵族和新兴资产阶级的君主立宪制,毕竟还是德国历史上的最后一个王朝帝国的基石,其影响仍在。帝国的荣耀象征着德意志的传统,爵位是血脉的象征,这不是每一个德国人都能拥有的。尽管他的家族已不拥有庄园,贵族只是一个世袭的空衔而已。 而这个空衔却是家庭辉煌的象征,有如当代社会的古董越少就越是值钱。霍亨索伦王朝毕竟只有47年历史,太短暂了,这短暂的历史又有多少人能够封侯拜爵呢?显然物以稀为贵。这一血统使“第三帝国”时代的老海德里希在元首的感召下,在“德国、德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颂》声中,把年仅15岁的赫伯送进了少年冲锋队,有如他的父亲当年参加瓦德西元帅的八国联军侵入了中国首都北京那样。那时是妄图实现元首征服欧洲进而征服世界的梦想。这一仗虽然和次世界大战一样打败了,但是为军队后勤装备服务的海德里希家的产业为老海德里希带来了丰厚的利润。这利润成为赫伯家族拥有机械、光学产业的基础,改成民用也一样能获取利润。老赫伯精明地将这些产业转移到了儿女的名下。他只是想在晚年安安心心地写作,他身边的这位外来妹,只是伴侣,而要成为赫伯夫人,这需要看她对神圣的冯海德里希家族所作出的贡献而定。 这位年轻美貌的忠实伴侣,当然格外精心地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赫伯的生活,利用赫伯在作家圈中的声誉,成了中国国内某种势力的德国代理。代理当然是双向的,中国国内的某些人又成了赫伯儿子所开的公司ab公司在中国国内的代理。这种代理当然横跨黑白两道,类似黑道人物的李一帆先生及类似白道人物的邬历先生。有时黑白两道也联手进行一些交易,黑道要借助白道的权势,白道要借助黑道的金钱,这样就形成了内外勾结、上下联手的趋势,共同制造着“扫黄、打非”的复杂态势,也才有了南风同志所言的“扫黄、打非”要同“反渗透、反黑社会、反走私、反腐败斗争”结合起来的著名论断。 这次姐姐及其同事们借助每年一度的国际书展风尘仆仆从中国大陆飞来,使她这个两头的代理终于看到金钱闪烁出的眩目之光。她暂时还无能力觊觎老赫伯丰厚的财产,且留在他名下的家财也确实有限,他的不动产大部分都通过法院归到了他的前夫人和两名子女的名下。婷婷看中的是未来,老赫伯所拥有的无形资产甚至比有形资产还丰厚,那就是知识产业。比如他手中的百多本畅销小说的手稿及版权,以及和赫伯子女之问的光盘生产线的生意所带来的佣金等等,转化成金钱的数量也是相当可观的。因此,她甘愿充当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兼姘妇,这在西方司空见惯,并不丢人。 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高贵的日耳曼人,其祖先是威廉皇帝的麾下,他本人又参加过帝国元首的童子军。虽然帝国已臭名昭著,连正直的德国人都羞于提起,作为著名作家的他当然也是有良知的。在全民族对二战的反省中,他不可能没有自愧。但传统习惯却是深入血脉的基因,这基因导致了日耳曼人不自觉地流露优越感,这优越感常常体现在他客厅里骄傲地展示的当年父亲从中国首都宫殿内掠夺来的精美瓷器上。那都是景德镇官窑一一郎窑和唐窑的产品。还有那稀有的鼻烟壶。他时不时地以轻蔑的口吻谈起中国的落后,有时看上去是赞美而实质却是一种轻辱,如同他赞美大清朝男人的发辫、女人的小脚那样,是一种故意把浓血当成桃花来欣赏的病态。这病态就是狭隘的民族主义在作怪。而他对第三帝国时期的德意志全民总动员投入战争的场面却发自肺腑地予以夸耀。比如那建立在海德堡山头上的万人体育馆,就是为了展示第三帝国雄风而为元首建造的,动用了多少人力财力,海德堡人自己也说不清。随着战争的结束,这个未建成的山顶奇迹也失去r吸引力。但是每到两德统一的国庆日,每年的10月3日,这里却要举行大型音乐演奏会。今天离国庆日还有4天,在万人体育场保存完好的废墟上,将再现德意志民族的风采,举行音乐会的彩排。老赫伯希望中国客人去看看那令人激动的场面。而中国客人也希望在这种场合推销一点自己夹带进来的产品《世界音乐家——德国音乐家专辑》的cd—ro电脑光盘。这与音乐会的主题肯定是相吻合的。主人和客人的意图就是这样出人意表地惊人暗合,这岂不是天意?李一帆和赫伯先生都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最终目光共同落在了一帆先生的大旅行箱上面。那是装着中国的垃圾和德国之精华的所在。中国的垃圾是为了满足类似赫伯这类德意志人的好奇和对中国政权的敌意,德国的精华是为了取悦于德国人而获得他们金钱的恩赐。两者的目的都是为了满足某种卑劣的。尽管这种有时遮遮掩掩,有时又冠冕堂皇。而这种心照不宣的惊人默契,骨子里仍然是希特勒“民族优秀”理论和中国传统的“崇洋媚外的洋奴和汉奸”情结在内涵上的一脉相承,前者是为了占有,后者是为了出卖,其焊接点都是为了金钱和财富。 68 赫伯先生的脸上始终洋溢着灿烂的微笑。他引导着客人穿过意大利式的宽敞走廊,走廊上铺着绿色的化纤地毯。罗可可式的室内廊沿下,悬挂着一簇绿色的吊兰。征得主人同意,任铭书先生一声不吭地开着小摄影机,他仿佛对这室内的装饰和摆设更感兴趣。老赫伯的房间内笼罩着秋天爽朗的阳光。 穿过走廊是宽大的客厅。客厅内橡木拼嵌的地板上铺着松软的长毛绒地毯。正面的墙两边立着的组合玻璃橱,犹如两根立柱。透过隔成菱型的玻璃门可以看到:层是晶莹剔透的法国玻璃酒具;二层是卢森堡水晶雕件:一只山鹰停息在地球上;三层摆放着形态各异的、各种质地的中国鼻烟壶,任铭书从质地款式和工艺制作上看就知道这些小玩艺来自中国宫廷;四层是一排中国宋代官窑的蓝花磁瓶,这些中国的文物无疑是当年老赫伯的父亲随八国联军从中国皇家宫廷掠夺来的战利品;底层则是一套景泰蓝嵌金丝的精美茶具。总之,左侧的装饰橱充满着中西合璧式的珠光宝气。右边的装饰橱是欧洲各国产的名酒,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一橱,显示了屋子主人不俗的追求。正对客厅的是一台30英寸的大屏幕飞利浦彩电。摆放彩电的柚木质感的tv橱置放着一套组合式音响和播放设备。天花板装嵌着豪华的水晶吊灯,四周装着一溜射灯。厅的左侧是一个类似小酒吧的吧台。吧台上方悬挂着高脚酒杯。左侧一面墙沿门框全是书橱。书架上摆放着烫金的羊皮封面精装本豪华书,那都是一些外表制作精美的假书,主要是装饰用的。真正的书房在右侧门内的一间屋子里。 正对彩电对面的三人沙发,全是粟壳色真皮沙发。正中的地毯上是漆着亮闪闪腊克的茶几。茶几的左右两侧各放着一只单人沙发。所有沙发的靠背、扶手都精工雕刻着西式的花纹。三人沙发的墙上悬挂着一把大型的中国折扇,扇子上精工绘制着中国的山水画。整个客厅豪华、典雅,显示着主人的富有和文化素养的深厚。 赫伯先生请大家入座,艾婷婷用精细的中国景德镇茶具为大家沏上了一杯热气腾腾、香喷喷的台湾高山云雾茶。 品着茶水,主客谈话渐渐切入正题。谈话由婷婷小姐当翻译。 赫伯先生说:“首先欢迎各位来到美丽的德意志作客。我们花园式的国家相信会给各位留下深刻而美好的印象。我的父亲去过中国,我是中国的女婿,我对中国有特殊感情,我的大姨今天也来到妹妹家作客,我们是一家人。”说完对艾莉莉调皮地眨了眨蓝眼睛,又充满深情地看了看他的爱妾。他还用戴着戒指的手拍了拍坐在她身边的艾婷婷的手背。婷婷将他的欢迎词翻译成中文后,大家都被他幽默的谈吐逗乐。客厅里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艾莉莉脸色通红,她似乎还不太习惯赫伯这种西方式的幽默,她虽然观念开放,但从感情上还很难接受这个年龄比自己大出近一倍的所谓“妹夫”。出于礼貌,她脸上含着不置可否的微笑。 赫伯先生十分在行地呷了一口中国式的茶水继续说:“我将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最好是你们中国春暖花开的季节去看看我中国的‘爸爸、妈妈’。”老头子幽默地笑了,指了指身旁的艾婷婷。 待她一翻译完,大家一起跟着笑了起来,婷婷的脸上浮起了红云。看来,她心中还是高兴的。唯艾莉莉脸上浮出笑容,心中却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她自那晚离家出走后就未回过那个小院,其间偷偷地跑回溪城几趟,也是胆颤心惊的,生怕警方发现,只在宾馆里和妈妈偷偷见上几面,爸爸已很久未看到了。至今回想起来,老人当时的话虽不能说全对,但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想到这儿,她暗自叹息。 赫伯先生继续说:“我们的合作是愉快的,尤其是得到我的大姨子这位和我爱人一样美丽的艾莉莉小姐以及性格豪爽的李一帆先生的鼎力相助。不知一帆先生是不是能够成为我们将来的姨夫?”此言一出,在座的李一帆与艾莉莉均闹了一个大红脸。 还是李一帆反应快,他一把搂住坐在他身边的艾莉莉,轻松愉快地把球抛给了老赫伯: “艾小姐是我的爱人,也就是贵国所说的‘伴侣’,我们也叫‘伴旅’,结伴旅游。我们结伴作一番人生的旅游,今天我们不是到海德堡旅游来了吗?至于我会不会成为先生的姨夫,要看先生能否娶艾婷婷小姐为妻子,也就是夫人而不是爱人,我想这完全是可能的。” 艾莉莉昕了这话很不自在,有点尴尬。而艾婷婷听了则很受用,她原原本本地将这话翻译了出来。老赫伯摊摊手耸耸肩,笑着说:“愿我们双方都如愿以偿,用你们中国话说是心想事成。” 他不说艾婷婷是夫人,而是选用了中国的“爱人”这一中性词,其实在西方人眼中这“爱人”就是一类。 他接着说:“我们在中国的事业,当然由于中国政府的阻挠出了一点小麻烦。但总的说来也还是顺利的,至今为止我们的事业由于你们同胞的愚蠢,未受到根本性的打击。”说完,他用他那碧绿如猫眼般的眼睛打量着客人。 他指的是,宝达公司的那条线,是用香港公司注册,购买ab公司的生产线,李奕平报出的设备价整整高出实际价格的一倍。机器的投资从设备卖出那天起就已收回,白白生产了两年的光盘,加工费支付不足三分之一。本利均已回收。 李一帆说:“由于得到赫伯先生的支持和精心策划,我们在a省的生产线虽然被迫停产了,但是我们的经济未受大的损失,投资的522万美元,全部是由当地政府向中国银行贷款。由于中国人对于国际行销行情的不熟悉,344万美元的设备报价,超过其实际价值一倍,况且那条线只是抵押在ab公司的二手货,开工几年昕生产的产品除部分通过香港进入欧洲市场外,且主要是cdro电脑光盘,其余80%是在中国大陆市场销售的,加工费只支付了80万元。所以宝达公司只是一个空壳。这个空壳我们已甩给了宝刹乡那班庸官俗吏,让他们慢慢消化。而我方代理人除我的哥哥李夏平外无一人遭到意外。只能委屈白金贵先生他们啦。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自己的以合法名义建立的生产线已被中国政府的扫黄、打非斗争所破坏。现急需引进新的生产线,合法渠道看来已被堵死,只有改头换面地采取特殊手段进口。这点还得商请赫伯先生和艾婷婷小姐予以支持,我想令公子是做这桩大买卖的行家。中国的vcd光盘和电脑光盘都有广宽的市场,她的人口优势是任何一个国家都难以比拟的。我们和德国ab公司合作的前景是美好的。”听了艾婷婷的翻译,老赫伯频频点头,表示赞成。 任铭书似乎只是对室内的装潢和陈设以及屋主人的收藏感兴趣。此刻他已端着摄影机随赫伯的管家到花园里去拍摄了。这正是李一帆精心安排的。 李一帆继续侃侃而谈:“当前中国政府加强了时中国海关的监管,尤其是引进对生产线严格控制,基本已不再引进新的生产线。对生产原料进口的开箱检查,使我们的节目制作陷于困境。所有政府掌握的生产厂定期指派驻厂监督员,两个月轮换一次,很难再组织有效的生产。这次我们带到贵国和欧洲市场的产品是以展品形式挑出部分代表性的作品利用李代桃僵的形式夹带而来,相信某些产品在欧洲市场也是大有销路的。比如由我们自己制作的《中国模特》vcd光盘和由任铭书教授主编的《中国画大全》cd—ro光盘,西方社会一定会大感兴趣,可使西方人增加对中国过去和现在的了解。”说完意味深长地笑了。 婷婷对“李代桃僵”这个中国成语的翻译颇费了一番心思,最后连比划带地说明,才使赫伯先生理解为“冒名顶替”的意思。 李一帆喝了一口茶,继续献计献策:“我们这次来欧洲,多亏任铭书先生帮忙,所有官方的手续均由他出面办理,因而比较顺利。而由他策划并主编的《中国画大全》的cd—ro光盘是迄今为止这方面研究的经典产品,收集数量之全,考证之详尽,在中国是首创,收集的中国画也超过荷兰的高罗佩先生,学术上的价值远高于高氏的《中国秘戏图考》。任铭书先生是我国这方面首屈一指的权威。他的研究成果制作成光盘,不仅对于世界绘画史有着拾遗补阙的重大学术价值,而且对于有志于中国性学研究的欧洲学者也大有裨益。光盘内容有图片、人名检索、浏览、文字说明、断代分期研究。既可制作成精美的画册,又可独立成书。而这种画册、光盘在中国大陆肯定不会有太大的市场,那是因为政府的限制。我想欧洲地区的版权代理可以委托你和艾婷婷。”说完以目示意艾婷婷小姐。 艾婷婷用流利的德语进行了翻译。赫伯先生大感兴趣,要求李一帆详细介绍。 于是李一帆进一步详细介绍:“这次压制的a、b两片光盘片,集中国古代册20余种,还有单幅画、木刻版插图、画器皿、性工艺品、性工具等3000多幅实物图片。其中有中国故官博物院和中国台北博物院秘藏的版本,还汇集中国其他图书馆藏的孤本、善本。同时作者广收博罗,苦心钓沉,将自己从中国民间收集来的大量散件汇集其中,详加考证注释。因此可以说,无论是皇家、官家和民间所藏的的画,这里均有广泛的罗列。在这套光盘中汇集了任铭书先生费数十年心血苦心收集的大量图片、资料,有《花营锦陈》、《风月机关》、《鸳鸯秘谱》、《楼艳景》、《繁华丽锦》、《江南销夏》等图册,而且还有大量中国古代所谓y词小说如《》、《肉蒲团》、《株林野史》、《昭阳趣史》、《素女经》等木刻插图。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还有一些明清两代著名画家所精心绘制的彩色工笔,如唐寅、仇英、陈老莲等画家的作品。难能可贵的是编撰者还精心收集了中国古代大量的性工艺品,如清代的各种质地的鼻烟壶,尤以内画鼻烟壶内绘制的品种繁多,绘制精美,编撰者对画家风格、内容与当时的社会风俗均详加考证……”李一帆滔滔不绝,艾婷婷翻译得很吃力,里面涉及的专业、古典名词过多,要翻成德文不太容易。赫伯先生却听得津津有味,蓝眼睛熠熠生辉。 李一帆说:“这套光盘便于演示,易于操作,内有中、英、德三种文字解说,操作还是很方便的。相信深深了解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内涵的赫伯先生会明白它的价值,乐于把它推广介绍给热爱中国文化的欧州朋友。我看了您装饰橱子内的内画鼻烟壶,就发现您对中国传统文化并不陌生。”听了艾婷婷的翻译,赫伯不住地点头。 话题一转,李一帆像是一个精明的推销商,他继续喋喋不休地推销他的产品。 “这次我和艾莉莉小姐合作拍摄的一套10张的《中国模特》vcd可读光盘,所选模特全部来自中国大陆,将一览无余地展不她们的美妙身体,全部在大陆实拍。这在中国大陆是首次。为了拍这部划时代意义的片子,我们精心策划,巧妙伪装,冒了许多风险。拍摄之开放,手法之新颖,绝对是同类题材中的翘楚,我想这种题材就是在国际光盘市场也是有销路的。” 艾莉莉接着李一帆的话头说:“我们这次所选的中国人体模特儿,年龄在16~20岁之间,面容姣好,身材苗条,带有典型的东方美女特色。中国姑娘们全部演出,大胆展示上帝赋予的肉身,一定会给西方观众留下令人的印象。就像是吃惯了西方大菜的洋人要尝尝中国的小吃,小吃同样秀色可餐,绝对开胃口的。”艾莉莉为自己绝妙的补充,很是得意,她眉目含情地示意了一下妹妹。妹妹将她的比喻翻译了出来。 赫伯先生哈哈大笑,反问道:“都像你妹妹那样令人秀色可餐吗?”姐妹同时听懂了他的话,脸色通红。 艾婷婷嗲兮兮地笑着拍了一下赫伯,用德语说:“瞧你说的,别把你的肠胃撑坏了,老不正经的。” 赫伯只是“嘿嘿”地笑,然后指着艾莉莉说:“那是你姐姐说的, 应该说我的大姨子说的。”说完对莉莉友好地笑了。气氛极为和谐而轻松。 赫伯先生最后说:“听了你们‘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式的介绍, 使我增长了不少见识,对我们的合作极感兴趣。我下面想先欣赏一下你们带来的那些精美绝伦的片子,具体我可以向我儿子的ab公司推荐,由他们公司驻欧洲或东南亚的办事处推出。如果质量上乘,内容丰富,我想销路是没有问题的。生产线进入大陆问题,等博览会开幕后你们去机械馆,看样订货。据我所知,目前最新的生产线已设计出来。根据你们需要,也可以以产品折抵货款的。”说完他示意艾婷婷打开vcd影碟播放设备。这套设备是日本东芝公司的最新产品。在德国乃至整个欧州vcd并不普及,欧洲人喜欢由录像带翻制的高清晰度dvd。老赫伯迫不及待地想欣赏中国女模特儿的令人的肉体。 任铭书则由赫伯的管家陪着去附近的街巷拍摄德国风光去了。海德堡的风光实在是太美了。这一切都是艾莉莉小姐昨天在电话里与艾婷婷小姐预先商量好安排的。对于这个心术不正的性学专家不能让他知道太多。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69 1995年7月,古都酷热。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长江水面蒸腾着热气,由浩浩江风吹送进丘陵环绕的城市,空中弥漫着潮湿、闷热的空气。 地处古城东郊的风景区林荫覆盖,紫霞萦绕,别有一方荫凉的天地。山岗之下,绿荫丛中的明星山庄迎来了宇宙出版中心的几位不速之客。他们自称是《中国模特》摄制组的。摄制组一行三人。一名摄影,圆圆胖胖的脸,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他剃着小平头,扛着一架摄像机,人称小王。一名导演,高高大大,壮壮买实,留着披肩发,瘦长脸,暴凸嘴,面色严峻,不苟言笑,像是这个组的头,人称李导,他身着短袖t恤,牛仔短裤,白色旅游鞋,一副走南闯北,不修边幅的样子。还有一名自称艺术指导的女人,小女子高挑的身材,看上去30多岁的俏模样,肤色白皙,身段玲珑,曲线迷人,唯眼角略挂细密的鱼尾纹,显示着岁月沧桑留下的痕迹,说明女人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他们就是刚刚加盟宇宙出版中心音像部的李一帆、艾莉莉和李一帆雇用的保镖兼马仔王先生。 股人马,或者叫作势力的。不如此,不能显示山寨声威,无以说明我任总编辑的卓越的才干。于是李一帆先生捧着一堆他所组织编辑、印刷、发行的书刊来了,那自然是精心挑选的一批印制精良、内容健康,以“买卖书号”形式出版的图书,包括从邬历那儿弄来的版子,改头换面的一些东西,证明他其实也是资深出版商,对江湖上的行情熟得不能再熟。艾莉莉小姐却带着她在溪城电视台拍摄的几则电热水器的广告和几幅说是她主演的电视剧剧照来了,那是根据关汉卿的剧作《望江亭》改编的连续剧中的女主角谭记儿。剧中的她果然浓妆艳抹,眉眼生风的俏模样。那位小平头王先生,话语不多,干活勤快,是他们在h省街头招聘来的。此人快头大,年龄不大,原是高中毕业生,高考落榜,从东北跑到h省,梦想淘金,结果衣食无着,投靠了江湖上人李一帆、艾莉莉。 这是李一帆就任音像部主任后搭的个摄制组班子,可以说完全是一个草台班子。而这一个音像部主任头衔,是他花了15万元以投资名义加盟宇宙出版中心而获得的。这也是符合中心开办宗旨的。中心筹办方案上开宗名义就写着:“国家不投一分钱, 完全自筹资金,是与国际接轨的一家出版社。”而根据我国大陆现行的出版体制,是不允许民问私自设立出版社的,因而在出版根本体制未与国际接轨之前,中心如何接轨呢?那无非是以政府主管的形式,搞实质性的同仁出版社。资金的滚动来自于对出版社职位的拍卖和“书号”的拍卖。这实际是一次对出版社权力的再分配,是一种钱与权位置的互换。互换完成也就意味着出版社运作管理机制的形成,于是资金滚动随着权力滚动而来。由于这种全国独一无二的滚动形式,前无先例,也就没有规范,而无规范的运作形式无论是出版物的内容或形式,均容易失控。失控对国家和社会是一种危害,也意味着少数人对国家财富和出版资源的巧取豪夺,对出版业来说是一种失控中的无序。无序自然浑水好摸鱼。因此宇宙中心出来的天外来客,个个衣着光鲜,头脸出众,行为放肆,出手阔绰。风度迷人、气宇轩昂后面显示的是个人的经济优势。而这种在现行出版体制下无异于独一无二般的天外来客,竟也混迹于是国家批准的出版单位之中,如鱼得水。 在这次李一帆出征古都市之前,在任铭书总编辑的办公室里,任总与他有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 任铭书对他说:“你是知道的,我们出版社的各编辑部统统都是承包经营,自筹资金,滚动发展。这‘自筹’的意思是总部资金是以编辑部为单位进行筹措。筹措对象:一是社会,二是本社同仁。如本中心已成功的由设在c市的编辑部出版的《世代藏书》 就是依靠某公司捐款,由设在古都市的第二编辑部邬历他们出版的。《让儿子唱儿子的歌》就是依靠各界捐款。配发音带发行的少儿歌曲类图书和投资量不大的图书,本社职工,特别是编辑部主任就可以进行投入。” 李一帆听后自信地说:“当然清楚,您的意思不是说音像部制作节目,您老无资金可投入,让我们自行解决吗?放心,我不仅不要你一分钱,节目做好后,没准还给您赚上一笔。上次你要我制作的《中国画大全》cd—ro光盘,不是给您赚了一笔吗?我通过我的哥们悄悄在‘二渠道’给您发掉了大部分,还有一小部分是留着明年去法兰克福书展,为您作海外宣传的,海外的版权贸易收入不会少于光盘的地下推销,您放心好了。”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任铭书那张紫酱脸上平光镜里面的小眼睛笑了笑,心中却在暗暗骂道:这个老狐狸,拿着国家的招牌在玩“空手道”。还以为别人不知道,我在书刊界混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所说的自筹资金,其实质是公然鼓吹向社会各界和编辑部内部人员买卖书号、版号。于是各地招聘的人马尤如脱缰的野马,打着“中心”的旗号恣意妄为,有恃无恐。 临别,任铭书嘱咐他去古都有事,可以找宇宙中心设在古都的第二编辑部主任邬历帮忙。 这还用你吩咐吗?这邬历早就是我们的哥儿们了。他投靠你任铭书,还是我暗中牵的线呢。李一帆嘴上答应着,心中却是不服气地打着自己的算盘。 这邬历干得好好的扬子图贸进出口公司经理的角色,怎么会突然成了宇宙出版中心第二编辑室的主任呢?这得从年前的两桩公案说起。一桩是1994年10月1日为古都市举办的台湾书展,邬历在书展期间大发桃花运,结果书海沉船,人财两空,声名狼籍。另一桩则是邬历的得力助手,原扬子出版社发行部经理,现任扬子图贸进出口公司业务部经理的宋玉卿小姐私自转移了公司50万美元外汇去了境外某国后,突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这50万美元是国外客户购货款,如今那名外国客户已告到法院。此两桩公案牵涉到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老,一个是他的新。也是邬历先生生性,反被误。尽管身为谭冠厅长的亲信,此事谭厅长也难以一手遮天。邬历先生也被高高挂了起来。他被宽容地保留正处级待遇。谭冠厅长为他下台后的职务安排也算是绞尽了脑汁,先是推荐到文艺出版社去当总编辑,无奈文艺出版社社长早就看不惯邬历的作派,婉言谢绝了厅长的好意。后推荐到音像部去当总编辑,音像部主任也严辞拒绝。 当谭厅长再次将把邬历推荐到外事办当正处级副主任时,外事办荣主任咧着嘴笑着说:“我是没什么意见的,不过邬历和台湾爱心出版社那位小娘子的事,影响太大,省对台办还要查个水落石出呢。我们虽是外事办公室,但对台湾、香港地区的版权贸易也属我们管,你看这邬历来能行吗?如果他来,我还是到版权处当处长更合适。想当年兄弟在英国的时候……” 他是想说:“在英国学的版权知识,还是到版权处去更合适。”谁知未等他嘻皮笑脸地说完,谭冠已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我明白了,别他英国、美国的,这儿是中国,你那儿不能安排就算了。” 老荣看着谭厅长铁青的脸,竟像是推心置腹似地建议:“我看邬历同志还是去‘扫黄’办比较合适,我看他能行!”说这句话时脸上神情极为严肃,态度极为诚恳,没有一丝笑容,完全是正经八百的样子。 谭厅长拂袖而去。他本想以党组会的形式,以组织名义强行为邬历安排一个合适的去处,无奈对于谭厅长的建议,党组其他成员面面相觑,却半响不发言,沉默得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还是他自己打破了僵局:“既然没有合适的岗位去,我看还是先让邬历同志去学习学习,读读书,保留正处待遇。” 于是邬历同志被免职后,保留正处待遇,去读了硕士研究生。然而,邬历先生的秉性是不甘寂寞的,他哪里静得下心来研究学问?于是他积极参与了任铭书先生的社外编辑部活动。他通过在古都市的第二编辑部,利用他在出版界的关系,自己编书、印书,自然这一切都有宇宙出版中心的书号作掩护。三弄两弄地竟被任铭书先生看中,聘他当了编辑部主任,而关系还保留在a省出版厅的扬子图书进出口公司,奖金、工资分文不少,另拿一份宇宙中心的好处,也算是因祸得福。他是情场得意,官场失意,转而又商场得意。这就是老子所言的:“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的辩证法。这样的辩证法有如万花筒那样无穷无尽地变化组合下去,形成人生丰富多彩的景观。邬历人生的轨迹将如何演化,他的人生万花筒中的图案将如何组合,且看命运如何安排。天有道,将显其形,灭其威,而使天下人戒之,则国家中兴有望;天无道,则掩其形,彰其迹,而使天下人效之,则社谡覆亡可待。这也是某种辩证法,比起人生之无常则要冷酷、严峻得多。诚如党和国家的老一辈无产阶级家所言,党风问题涉及到党和国家的生死存亡问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一年前的秋天。古都市东郊紫霞山丹枫如火,宛如霞染。山下的乌龙湖,蓝天映水,碧波浮日,柳堤含烟,风送桂香。 秋风拂过夹道的法国梧桐,留下一片斑驳摇曳的树影。林荫大道上,一辆黑色奥迪车轻盈地驶过繁华喧闹的市区,在郊区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疾驶。 a省出版厅外事办公室的荣主任和扬子图书进出口公司的总经理邬历先生去机场迎接来自台北的“台湾书展”筹备组台方工作组的同事、同胞们。车中的两位着装严整、神态庄重,仿佛即将履行的是一桩极为神圣的义务。尤其是精明瘦小的邬历总经理,表面声色不动,心里暗暗喜悦,他听说书展工作组有一位台北爱心出版社的张女士是一位绝色美人。自喻江南才子的邬历先生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季节里接待一位来自美丽海岛的绝色佳人自有一种“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有女自海岛来,不亦喜乎”的暗喜。他甚至在脑海中已悄悄地勾勒出张女士那性感迷人的肉体,想象着与之的快感。别看他小脑袋依在皮靠背上,小眼睛隐藏在金丝眼镜片后面,似乎无动于衷,而心中却波涛翻滚,猴急猫抓似的。 纤纤十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膝盖,那是他完全下意识地随着卧车内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曲调打着拍子,胸中做的是“不采白不采’,的梦,情不自禁地和着节拍吹起了悠扬的口哨。 从爱心出版社总经理张女士娉娉婷婷地走出机场那一刹那起,她那精美绝伦的形象就使邬历那浑浊无神的小眼睛为之一亮,仿佛来电那样,凝视着张女士,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感觉女人是邬历这种好一代男的特异功能。小眼睛灼灼生光,满脑袋的智慧神经全部如冬眠刚过的小蛇一样蠢蠢,高度亢奋,智慧的语言如泉水那样涌动。 他以男人的眼光感觉到张女士气质高贵而不失艳丽,她虽然已是36岁的年龄,却风韵过人,保留着少女的风采。她明澈、爽朗、大方,妩媚中透出女性的成熟。她留着披肩长发,鹅蛋形的脸庞丰满而有神采,顾盼生辉的大眼睛在无框眼镜背后扑闪扑闪地流动着光彩。张女士外着两粒扣黑色长西装,内穿墨底白印花真丝衫,俊俏的脸上戴着宽大的眼镜。一副知识女性庄重大方,仪态娴雅的样子。她一身素色装束,在花花绿绿的机场时装群中竟有一种鹤立鸡群的高贵感。这使邬历忽然想起了当年在市文化指导委员会与蓝副科长的一段恋情。 邬历与妻子的感情一向不太好,目前正处于松散微妙的阶段。 妻子带着他们唯一的儿子住在郊区的机械大学校园里。他们曾经是农村插队时的同学,后来双双被推荐上了大学。他上了师范大学学中文。她上了机械大学学农业机械管理,如今已是机械大学的副教授。在郊区的校园里分有一大套住房。他多次动员妻子随他调回城里在a省科技出版社谋一职位,却被对事业十分执着的她拒绝。她认为从事农业机械科研,当然应该在农村比较好。这显然仅仅是她不愿意随邬历回城原因的一个方面。其实内心隐痛乃是邬历对爱情的不忠实,沾花惹草,风言风语不时也传到妻子的耳朵。维持这个家庭,妻子主要是考虑儿子的处境。离婚对没有爱情的夫妻双方诚然是一种解脱,但对子女来说无疑是一种心灵上的创伤。因此,这位贤慧的妻子把心血放在对于儿子的抚育上。妻子的冷膜无疑是对邬历的放纵。他每周自己开车回家,就像到郊区度周末。回到无爱的家庭,沉闷得连空气都凝固了,不要说感情的交流。邬历的回家与其说是尽义务,不如说是一种应付。会面对双方都是一种痛苦,于是次数相应减少,现在是两周一次,有时一个月一次。 他与妻子感情上的裂痕,严格地说是怨不得妻子的。他生性,花边新闻从一个单位带到另一个单位,他几乎都成为桃色事件的主角。最初他与妻子的结合,应当说是幸福的。一对学子,郎才女貌。父亲是师范大学的教授,“文革”中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使他去了广阔天地,得到当年的女同学,后来的妻子的深深理解、同情。两人在广阔天地战天斗地中结下的恋情,在上大学期间进一步升华。毕业后,他得到身居要职的未来老岳父特别关照,被分到市委办公厅当秘书。就在这一年他与妻子结婚,不久就有了爱情的结晶。他们相敬如宾,感情醇厚。 感情最初的裂痕是他在30岁那年被提拔到市艺术指导委员会担任正处级主任开始的。那是因为年轻的主任与美丽的部属陷入了…场感情的纠葛之中。美丽的部属姓蓝,一位仪表出众,举止离雅的满清贵族后裔。她是清末古都将军之后。在清代,将军一职是仅次于总督与巡抚平级的驻军军事长官,一般由满族人担任,掌握着满族劲旅八旗军。家谱上记载,市艺术指导委员会音乐舞蹈指导科副科长蓝满华女士的曾祖父是满洲正白旗人,与当年慈诸太后炙手可热的权臣荣禄为同胞兄弟。荣禄入军机,其弟因镇压义和团有功获封古都将军,驻军古都北部蓝旗营。辛亥后满人纷纷改汉姓,他遂改姓蓝。蓝满华女士多才多艺,古都师范大学音乐系毕业,与邬历是同届校友,自然关系近了一层。再加上彼此感情都很丰富,自然交流得多一些。一个学的文学,一个学的艺术,像是社会科学中一母所生的双胞胎,共同语言颇多。而与学农业机械的妻子首先在专业上就隔了好几层。久而久之,生性活泼开朗的蓝副科长就与原本倜傥的邬主任有了一种说不太清楚的暖昧关系。邬历先生初尝,就领晤到婚外恋给他那平淡无奇的人生平添了许多的青春活力。与妻子的共同语言也就越来越少,感情也就越来越疏远。于是就有点恶性循环。大约是因为彼此感情生活和家庭关系上的不顺利,邬先生与蓝女士两人就常常在一起互吐心曲,交流人生经验,于是就有点如胶似漆的感觉,以至于发展到两人单独去外地出了几趟差。委员会内部对年轻的主任与漂亮的副科长之问的关系就引出了许多风言风语。邬历主任有意提携蓝女士,先是以蓝女士高贵的血统为由提议她当市政协委员并获成功,他本人是市人大代表。每年“”期间,他们双进双出,有如古都市的一对金童yu女。后来他又自作主张提拔蓝女士当文化娱乐指导科科长。任职通知已经打印好,油墨未干,正待下发。机关里的几位老科长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了。他们结伴来到了市委组织部反映问题,要求阻止邬历的胡作非为。任职通知被阻止下发。蓝科长仍然是副科长,而第二年选举市人大代表时,邬历却因此而落选。在古都市的影响不太好,似乎对于他的仕途也有影响。有消息传出组织部内部研究拟免去他的主任职务,改任党委副书记。 正在这个雪上加霜的时候,邬历父亲最得意的学生,a省出版厅尊敬的谭冠厅长伸出了援助之手。乘他的免职令未下发之前,力排众议把他调到了省出版系统。当然谭冠对他未来仕途的走向也作了明确的暗示。这暗示原本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而邬历贪酒,每到酒酣耳热之际,会情不自禁地把谭冠的暗示掏出来吹嘘。于是邬历作为厅长后备于部的流言也就不胫而走,使许多对这一锦绣前程垂涎的小官吏们开始对邬历侧目而视。这显然是违背了当代官场运作规则的,把我党一贯提倡的“立党为公”的原则,魔术般地幻化成某种带有封建大家长对于权力和财产的私相授受了。 给人的印象是谭冠之流把党和人民授予的权力变成了自己口袋里的布娃娃或者美味糕点,哪个孩子听话、说好话就能多分点,于是无论是资深老干部如魏铭利先生这类解放前参加的红小鬼还是学有所成、具有独立见解的青年法律专家都成了无意识的孩子。这种可怕的异化,是以集体的无意识成就了谭冠个人意志的独断专行,而铸成了a省出版系统政治和经济上的盲目。这种盲目是集体无意识的权力层,放弃独立思考、判断是非的能力和职责,进入了谭冠大言不惭的吹嘘和自说白话的美妙幻景之中。这个类似肥皂泡一样的幻景要到谭冠失去了吹肥皂泡的权力,没有了自吹自擂的讲台之后,才能破灭。而在这个幻景未曾消失之前,由于有了邬历、崔牛牛、魏铭利之流的加入,形成了一个吹肥皂泡的强大阵容,因而一时a省出版界五颜六色的肥皂泡漫天飞舞,俨然自成特色,景观迷人。于是就使翱翔于青天之上的人们有点看不清地面的情况,藏污纳垢的肮脏事就可能常常发生。邬历、崔牛牛这类本身就带有某种不学无术式的江湖投机客,专靠吹牛拍马、阿谀奉承来满足领导者虚荣的术士、骗子,就有如得道的弟子那样神气活现起来。你看为了安排邬历的职务,谭冠不惜把原来扬子出版社的总编辑挂了起来。这也确实说明谭冠对于培植亲信、排斥异己是费尽心机的。当去古都市考察邬历的纪委书记、人事处长谈到群众反映的所谓“生活作风”问题时,谭冠厅长勃然变色,当场驳斥这些无稽之谈是“道昕途说,查无实据”的胡说八道,是不足为凭的。于是人们懂得了考察的结论只能揣摩谭冠的意思去附合,而不能依靠事实本身去做出。对于这一点,魏铭利主任有极为精彩的评述,他曾私下里确实出于爱护,规劝过郑东,并不无推心置腹地传授过他是如何揣摩谭冠心理,制定a省出版界大政方针的决窍,比如谭冠的“十大战略”、“发行集团”规划等是“看领导眼色行事”的结果。他不理解的是郑东埘他的人生宝典,类似格言似的教诲,竟然十分不理解,还多少表示了极大的轻蔑。这轻蔑就一句活8个字:“你这样活着累不累?”魏铭利先生心中当然清楚:累,确实很累的,身心均感疲惫。但是名利地位的毕竟大于内心良知和道德的责备,应了一句老话:“良心值几个钱?道德能和实惠相比吗?” 71 在正式到新的岗位上去履行新的职责之前,谭冠厅长语重心长、推心置腹地和邬历进行了一次长谈。这是一个类似严父和儿子样的家庭式的谈话。谭冠厅长充满深情地谈到了他与恩师邬教授的友谊,老师对自己的栽培,否则他这个类似于国军高干的儿子,又有着复杂海外关系的年轻大学生不可能人党、提干,以至能够有头有脸地体体面面地成为a省一方的大员。最后的意思当然是提醒邬历,不能因小失大,生活作风上多检点,工作上多负责, 争取早出成绩,努力塑造自己高大完美的形象,为自己早日进入厅领导班子铺平道路。最后谭冠要求对他的犬子,时在扬子社经理部任职的谭伯平严格要求,多加关照。这意思再清楚不过,就像他关照恩师的儿子那样,请邬历关照自己的儿子。这是两个相互重叠的圆圈。这个圆圈组合成一道道牢固的以既得利益为目标的人情关系锁链,一道道牢固的利益结合体编织成一张夫网,撒向社会就非常可怕。企图冲开这种罗网的勇士或政治家,当他们举起利剑的同时就可能被这张网罩住而不可自拔,最终可能断送自己的政治前程或者经济饭碗,乃至丧失生命都是可能的。因此,他们的形象也许多少带点壮烈,而更多的可能成为漫画式唐吉诃德似的人物,遭到聪明人的耻笑。 然而,邬历到了a省出版厅就像是撞了鬼似的。一是因为人也间的实在太多,他那过剩的精力和强烈的实在难于按耐;二是类似郑东这种当代唐吉诃德实在难于见到,却不幸被他所碰上。整个“扫黄、打非”把他弄得像无头苍蝇那样,到处碰壁。 眼看唾手可得的副厅长位置,已经变得十分遥远。于是也只能实惠一点。谭冠搓的只不过是一只空心汤团,看着有点意思,吃起来却味同嚼蜡,哪有金钱看着耀眼,更无漂亮女人那样秀色可餐。于是又放心大胆地密切厂与宋玉卿小姐的关系。当然双方都是有所收获的,玉卿小姐仗着他的权势经济上获益不少。如此,与女人的关系也如同穿衣服一样,永远是喜新厌旧的,渐渐就疏远了那位蓝副科长,再说蓝副科长毕竟也是过时的隔日黄花,不如鲜活水灵的芍药花那样诱人了。 那次他因为肾结石手术住院,蓝满华前来看他。这位前满族将军后裔已变得那样俗不可耐,简直是徐娘已老,风韵无存了。不仅是身材臃肿,失去了当年的曲线玲珑,而且谈吐粗俗,像是祥林嫂那样絮絮叨叨数落着邬主任走后她的遭遇。她已经被调离了她比较熟悉的音乐舞蹈科,去了儿童艺术指导科,整天哄小孩子似的说是指导,其实是当保姆,油水也比较少。她想凋到邬历所掌握的出版社来。但是她能来干什么呢?她只会唱唱跳跳,那是天真少女时代的游戏,如果让一个半老的徐娘去做,恐怕就要贻笑大方。 况且出版社是出精神产品的地方,不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舞台。 就是人生舞台也要卖相好才能赢得喝彩,否则只能是不自量力的喜剧丑角。况且还有一个可爱的宋玉卿小姐在那儿呢。“两个女人一台戏”,他自然不愿意自找麻烦。再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女人可以仰仗的资本已经消失,用时下的话来说,“已经价格大跌”。他不愿意把这个有如过了花季的落花再揽到自已的怀里来,那只能脏了自己的官服。她当时哭得很伤心,眼睛都哭肿了。当年那个善解人意的她,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荡然无存了,她抽抽噎噎的哭声使他心烦。 傍晚时分,那个青春水灵的宋玉卿小姐像一阵轻风那样捧着鲜花飘进了病房。那个半老徐娘才知趣地离开了病房。她临走之前狠狠地刮了他一眼,眼中闪烁着刻毒的光,使他感到有点愧意。不过那很快就在宋小姐的温言细语中消弥化解了。 最近,邬历明显感觉宋玉卿那小妮子与他的关系不那么亲近,不那么听话了。不仅干那个事的时候三心二意的,而且竟然也开始背着他与客户眉来眼去的。这小妮子除了那个不中用的丈夫外,可能在外边又寻到了新的对象。女人嘛,总是杨花水性的。他心中愤愤地想着。 台湾张女士的出现,使他又想起了那段令人难以忘怀的婚外恋情。那毕竟是他的次,他们的关系仿佛是与妻子的初恋那样刻骨铭心,那是人生旅途上如诗如梦的插曲。当年在花前月下,床头枕边,他得到许多婚姻所不能带来的愉悦和快感。回忆这些往事就如在品尝陈年窖藏的醇酒,能激起人如醉如痴的感觉。尽管梦中的她、歌中的她,已经昨是今非。而从爱情迷宫走出的张女士,竟然唤起他年轻时的记忆,使他想起了蓝女士当年的风采。 当他与蓝女士一起飞广州去考察文化艺术市场时,蓝女士也是这种仪态。这种叫他看不够、想不够的俏模样,这个从身材到仪表简直就如当年年轻时蓝女士的张女士,使他今天有点激动不已。难怪曹雪芹这个大才子对女人的评价那么准确,而充满着水一样的柔情,称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其中竟充满着男人潜在的性意识。而这女人显然是指年轻漂亮、英姿勃发的女人。至于女人变得人老珠黄,皮肉松耷之时,就使男人倒胃口了,那就是进入了所谓“婆子”阶段。世界上那里存在什么真正的爱情?所谓山盟海誓,无非是男人猎取女色的一种手段。蓝副科长显然已进入“婆子”的行列,而且还是一个体态臃肿的肥婆。眼前的张女士却是体态婀娜,风情万种,性感迷人的……邬历正在那里心猿意马地胡思乱想,一双女人纤细白皙的兰花手已伸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张女士笑吟吟地用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看着他,把手伸向了他。他忙不迭地竟然用双手紧紧握住了那只温馨的小手。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使他回过神来。他们互换了名片,那粉红色的名片也是散发出迷人馨香的,左上角用鲜红色印着一颗桃形的小心脏,小心脏上插着一枝箭。那是丘比特的爱神之箭,象征着什么,或许预示着什么……邬历又在想入非非了。名片用繁体字印着“中国台北爱心出版社总经理张丽姗”的字样。好迷人的名字,名字和人一样美丽迷人,邬历暗暗想。 张女士一行5人是代表中国台湾省来古都市筹备台湾图书展销会的。外办荣主任负责办理展销图书的内容审查,展销项目的申报批准,出入祖国大陆的手续办理,a省与台湾省双边版权贸易的洽谈代理等等。邬历先生则具体根据展览筹备组的要求,负责联系展览场地、展览布置、图书进出口业务洽谈,受理大陆订户订阅台湾报刊、图书等等业务性工作。 老荣已认真负责地组织起了审读班子,对由台北运抵古都市的样书一本本过目,如期完成任务。凡一切不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确立的基本原则,有损我国领土完整、国家主权,鼓吹“立”、“一中一台”、“两个中国”,涉嫌y秽、,宣扬封建迷信的图书一概予以剔除,谢绝参展。由邬历负责的展销场地、展销会布置等有关事宜已落实,展销方案等也已制订完毕。可以说展销会的一切均已筹备完毕,只等台北方面来人认可。展销会在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庆前可如期开幕。纵观整个书展,以文艺、科技、生活、教育类图书为重,凡涉及敏感政治类问题的图书一概被排除在外。 张女士一行被安排到古都市最大的涉外宾馆银星饭店下榻。当晚,老荣、邬历先生设便宴为张女士一行5人接风洗尘。便宴后a省方面向台北方面通报了展销会的筹备情况、展销日程、活动安排,听取意见。台北方而通报了对这次活动的设想、要求。双方纯属业务性接触。 第二天,台湾书展筹备组一行5人,拜访了a省出版厅,谭厅长接见。双方会谈的气氛融洽而友好。在谈到a省出版界与台湾省出版界的合作事项、版权贸易、图书进出口销售等有关问题时,双方都显示了强烈的合作意向和直有的诚意。下午由邬历介绍展销方案,陪同考察展销场地。展览馆设在a省新落成的展销中心。张女士一行对a省方面精心周到的安排表示满意,并对a省方面审查剔除的书目表示充分的理解。具体台湾版图书的展销问题由扬子图书进出口贸易公司总经理邬历先生与展团筹备组负责图书销售的张女士详细商定。总之,双方对书展筹备工作中的相互理解、密切合作表示满意。 当晚,谭冠厅长假座银星大饭店正式宴请台湾展团一行。菜上数道,酒过三巡后,谭冠厅长含威不露的胖脸上开始出现酒后的红晕,话也多了起来。他开始向邻座的张女士打听台湾方面国民党的一位将军的情况。这位将军就是在偏安一隅的台湾岛也是小有名气,是文武兼备的一代儒将。将军退役后曾任国民党“国防部资政”、“国大代表”、“立法委员”等虚衔,皆因他曾是著名的抗日英雄。当谭冠厅长报出这位将军的姓名时,举座哗然。谭厅长所打听的谭儒文中将是黄埔军校后来的“国军”陆军大学第六期炮兵预科毕业的高材生。当年以少校军衔任“国军”汤恩伯所指挥的第二十军团炮兵营营长。在血战台儿庄战役中冒着日军猛烈的炮火,在台儿庄东线以炮火切断日军叽谷师团的退路,使第二线军形成对台儿庄的合围之势,致使日军第十师团成为瓮中之鳖,被中国军队全歼。战后谭儒文少校被破格提拔为上校,担任国军第129团团长。不久,日寇分三路进攻长沙。当时的长沙已是保卫西南大后方各省的前哨重镇。谭儒文上校奉命率全团增援长沙。该团划归“国军”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指挥,负责防守长沙。蒋委员长之间打9次电活,命薛岳退出长沙。只是九战区谭儒文部已与li军交火,来不及撤退,只得应战。谭部官兵出于民族义愤,作战英勇,血战十余日,击退日寇进攻十余次。驻军修水的谭儒文部与日寇展开几昼夜的肉搏战,谭部死伤大半,毙敌2000余人,终于在10月2口将日寇对长沙的次进犯击退。谭儒文上校晋升少将师长。以后又有血战溪城茅峰山的赫赫战绩,获蒋介石委员长亲颁一级青天白口勋章。潭师长当年28岁,为“国军”中晋升最快、最年轻的师长,成为蒋委员长麾下的一员虎将。国民党退守台湾之前,谭师长所部“国军”第55师先行监运大量美钞、黄金及故宫博物院珍贵文物去台湾,去建没所谓反共复国基地。而家眷却留在了古都市。原以为数年后就能回师大陆与妻儿团聚,谁知国民党兵败如山倒,很快委员长也被从大陆赶到台岛。反攻复国成为泡影。 谭儒文在台湾重新娶妻生子。最后,以陆军中将衔退役,安度晚年。惟挂念留在大陆的妻儿。台湾出皈的《人物传记》曾详细介绍过谭儒文将军大战台儿庄、保卫长沙城、血战茅峰山的英雄事迹。张丽姗女士当年在杂志社当记者时曾经写过《谭儒文将军传》,由爱心出版社出版。该书在送a省出版厅外办审读时,因涉及大量美化国民党军队、吹捧蒋介石先生、攻击共产党的言词而被荣主任剔出了参展书目。 谭厅长听了张女士的介绍则显得十分激动。当时虽然未说什么,只说谭是他的一个远房叔叔,但神情却十分黯然,眼角甚至有些湿润,端起酒杯的手也有点发抖,杯中的葡萄酒洒在洁白的桌布l,留下点点血痕般的印迹。在座的诸位看着略有失态的谭厅长,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好深问。谭厅长什么也未说,只是吟了两句诗:“天涯岂是无归意,怎奈归期未可期”,好像话中有话,不便说。于是复又招呼大家喝酒、吃菜,为海峡两岸出版界同仁的合作多饮几杯。他举杯与台湾省出版界5名同仁一一碰杯,预祝书展合作成功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席而去。 72 问题出在第二天。按日程,这天是a省出版厅安排台湾省书展筹备组游览古都名胜。邬历和张女士都未去,他们要商定书展图书的展销问题。 邬历似乎在潜意识预感到他与张女士之间似乎要发生点什么事,所以未像往常那样总是带着他的亲密助手宋玉卿小姐同去,而是十分潇洒地开着他那辆黑色大宇王轿车独自一人来到大饭店。 他轻轻揿响张女士所住客房的门铃。台湾爱心出版社张总经理带着一股诱人的幽香迎上来,热情地把他迎进了沙发,为他倒水。他倒显得有点拘谨,她却落落大方。张女士递上一根“三五牌”香烟,邬历则斯斯文文地表示“不会”,予以谢绝。但见张女士落落大方地从一包摩尔牌女士烟盒中夹起一根,翘起尖尖细细的兰花指,十分优美地开始吞云吐雾,那样子倒像是老烟枪了。于是邬历也就不再隐藏自己的面目了,他毫不客气地点上“三五牌”香烟,悠然地吐纳着烟雾。 “你们大陆同胞的工作效率蛮高的嘛。几千个品种图书审读、繁杂的展销手续,在短短几个月中就高速度地办完了。展厅的设备也是流的,很现代噢。设计也是国际流行形式,有点出乎我们的意料,比我们预计的效果要好。”张女士真诚地说。 邬历打量着眼前这位性感漂亮的女人。外办荣主任曾向他介绍过,张女士芳龄36岁,过去曾经是杂志社女记者,采访过国民党上层的许多要员。后来自然是成了某要员的儿媳妇,丈夫是台湾著名的作家。夫妻俩兴趣相投,但写作风格和塑造的对象却不太一样。丈夫专写女人,各式各样的女人,编造着各种动人的爱情故事,像是生活在梦幻世界里。也许这位当年台大的女校花兼才女,后来美国厉害利斯大学出版学院的女硕士,正是因为看了他编造的爱情故事才爱上这位无数少女追慕的对象。他的那些在宽大的书房里编造的缠绵的故事赚得了多少校园女性的眼泪和欢笑,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他编造的是伊甸园中的花环,是丘比特和维纳斯的故事,自然也赢得了张女士的喜欢。而张女士却专写男人,特别是血性男人,那些出生入死的战将,那些在战火中用血肉谱写的英雄史诗,诸如谭儒文这样的抗战英雄。他写小说,她写纪实文学。一个生活在虚幻的爱情世界里,一个沉浸于冷酷的战争场面中。当她十分成功地塑造完“国府”一位资深战将后,战将把斯斯文文的儿子推荐给她。这是一位在台岛久负盛名的大作家,大作家有一个女人一样的笔名。这笔名后来走红中国大陆,邬历原先在那个扬子江出版社是首先获得大作家授权的单位之一,其中卖给李冬平、艾君红的那批版子中就有着大作家的言情小说。不过大陆读者均以为这些含情脉脉的言情小说作者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而张丽姗女士的纪实文学因为事关“国府”高官,语涉政治,碍于两岸关系的敏感,大陆见到得比较少。这两位性格气质、写作风格反差极大的男女喜结连理,倒也相得盖彰,堪称台湾文学界的珠联璧合的一对金童yu女。后来夫妇合办出版社,当然是以推出丈夫的言情小说为主,于是就有了爱心出版社。可惜天不假人,丈夫得了白血病,英年早逝。张女士便独自承担了出版社的全部业务,只能出一些有关妇女儿童文化方面的实用性图书,台岛再也难有如她丈夫那样才华横溢的言情小说高手了。现在文坛流行的几位女性作家的作品,均为模仿她丈夫写作风格,缺乏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化内涵的作品,那都是她丈夫的几名学生所作。 在邬历眼中,张女士似乎比实际年龄要小一点。这主要是因为台湾人精于化装,善于养颜。而张女士婚后未生育,保持苗条好的身材,乳胸挺拔,窄肩细腰,皮肤白皙、细腻,宛如奶油般泛着青春的光彩。再加上她留着一头披肩长发,一副姑娘式的打扮,那就更像是妙龄少女般的女学生了。邬历把接触过的女人划为古典美和现代美两类。眼前的小女子显然是应当划归占典美的范畴。小鼻子,丹凤眼,樱桃小口,再加上一副斯斯文文的无框眼镜,有万种女人的妩媚,留几分文人的气息。媚眼顾盼之问,自有一种诱人的魅力。 邬历靠在沙发背上,目光移过室内典雅的装饰,乳白色沙发,乳白色的双人席梦思床,白色抽花窗纱拖地,柔和的秋阳射进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客房内洋溢着一种温馨、雅致的浅色调,一股暗暗的香气袭来,使他有点目眩,这里简直是一个小小的安乐窝。不过眼下还不能目迷五色,他把混乱的思绪清理了一下,接口说:“这是我省首次举办台湾书展,当然要尽量做到尽善尽美。台湾的图书装订、印刷、纸张都是一流的,出版思路从整体说也比大陆的开阔。尤其是你们的建筑、艺术类图书,高档画册都尽量做到了与国际接轨,展示了当代世界的一流水平,与大陆的同类画册相比在内容上较新,印刷质量上要高得多。当然,你们对于祖国传统文化艺术研究也较深,而且视角很宽。比如《台湾故宫藏画集》收人的故宫藏画许多都是大陆尚未见到的珍品。此外,对于中国现当代画家的美术作品集涵盖面就比较广,取材多样,也是大陆所不具备的。总体感觉艺术类图书质量较高。其他如生活类、科技类图书对中国大陆出版界也有参考价值。而文学、文化类图书商品价值味浓了一点,无论是思想性、艺术性和题材的广泛性都不如大陆。”邬历说得很是中肯。 张女士双手托腮,作纯情姑娘般的聆听状。微微翘起的兰花指夹着褐色的摩尔烟,不时用漂亮的樱桃小嘴吸上一口,显示了成shu女性的风采。邬历为她优美凝神的姿势所打动。和她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她的信任和尊重,于是情绪大增,越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当然这些遗憾,又是和你们所处的地理环境密不可分的。你们久处孤岛,偏安一隅,陶醉于小康小乐之中,安享富足,因而少了许多忧国忧民的情愫,多厂几分怡然自得的乐趣,自然难有思想上有深度的作品。你们的文学作品仍未摆脱琼瑶、席慕容的痕迹,把复杂的生活简单化、牧歌化、理想化,未能揭示出金钱社会、黑金政治对社会生活的腐蚀及其对人性的扭曲。只注意了文学的娱悦性、商品性,而忽视了文学对于生活本质的揭示和社会黑暗现实的鞭鞑,暴发力不足,自然难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而你们的历史小说,除高阳先生的长篇系列具有较强的历史纵深感、厚重感外,其他的作品则戏说的成分太多。总之,我感觉比较好的是你们的杂文,作为逆向思维的产物,其对社会中各类黑暗现实的揭露都是人木三分,一针见血的,显示了作家作为士的阶层高度的责任感和批判意识,很能启人深思。在这方面,中国大陆的作家缺少柏杨、李敖、龙应台的胆识。当然钱穆先生、南怀谨先生的作品无论在学术研究和中国传统文化的普及方面结合得很好。这方面的成就是令人赞叹的,可谓雅俗共赏了,。说这方面做得好,我指的是能将大智慧通俗化的作家是十分不简单的。蔡志忠的漫画也是一绝,这种内容多样、形式活泼地系统介绍中国传统文化是台湾出版物的特色,很值得我们借鉴。” 显然这些话深得张女士欢心,她频频点头,于是邬历继续侃侃而谈: “这次台湾书展,显示厂现代商品社会的成熟,台湾社会的文明进步程度,经济发展的优势和市场化所带来的激烈竞争。因而体现了领先的科技优势,与国际接轨走到了时代的前列。台湾的文化、科技、经济之合作色彩比较强烈,出版领域的国际化、专题化、细分化使领域更加开阔,同时涵盖的科技、文化、信息带有更加透明、开放的色彩。” 张女士接口说:“难得听到这方面这么多中肯全面的意见。邬先生对出版行情很熟啊?” 邬历不无自豪地说:“干出版嘛,当然要熟悉行情,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邬历说完充满自信地吸了一口“三五牌”香烟,优美地吐着一串烟圈。烟圈从小到大袅袅而上。他分明看到那烟圈里的樱桃小口喷着一根细长的烟柱穿越烟圈而上,这似乎象征着什么,暗示着什么。邬历乐了,心中暗暗地想:“这小女子怪有意思的。” 他们就这么相对而坐,说着彼此熟悉的行话,十分优雅艺术地吐着烟雾。“摩尔”女士烟和“三五”男士烟很快很艺术地交融在一起,变成一团浑浊的气体,气体中的男女变得朦朦胧胧而又不分彼此了。语言穿越性别的界限,沟通着双方的心灵。此刻心照不宣地、自由自在地、毫无拘束地相互碰撞,智慧的火花频频闪出光束。邬历先生好口才,加上年轻漂亮的文化女性的刺激,灵感如涌泉,妙语似珍珠般进出。他自认为他能很好地揣摩透各种女人,恰到好处地使用不同的语言方式打动她们的芳心。对张女士这种温文尔雅的知识女性,首先要在知识上、专业上、气质上压倒对方。这也是一种征服。最大的征服首先是心灵的征服,其次才是肉体的征服。男人的魅力主要体现在文化素养和知识气概上对女人的征服。而眼中的女性魅力主要是外貌与形象上的美丽。邬历用炯炯有神的小老鼠眼在眼镜片后面熠熠生辉地看着张女士那张文质彬彬、美而不俗的面孔,他想,这是一块可以慢慢噬咬进嘴里的肉饼,味道一定美极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话题渐渐打开。从图书出版谈到社会人生、文学艺术。最后各自很自然地谈到了家庭和事业。于是双方都有一种隐隐的遗憾。邬历不失时机也打开他随身携带的马桶包。从包内提出的是厚厚两摞系列精装套书,那是他在扬子社担任社长时挂名副主编编的《国际华文精编》(六卷本)和《中华文论选》(五卷本),主编都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大学者。其实这些书真正的编辑却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研究生,刚刚进社不久的小编辑们。邬历以此为资本竟然也成了a省作家协会的理事。邬理事此刻慨然将自己挂名的大部头精装套书签名相赠。张女士投桃报李,竟然也从精致的小皮包里掏出一本印装精美的小册子《谭儒文将军传》。该书字数不多,25万字,却充满战火硝烟和金戈铁马的嘶杀之声,是一本在台湾颇有影响的传记文学,当然也显示了小女子的才华。一边厚厚恰似城砖却铸刻着有如“xx知府”或其他头衔的官吏督造的符号,以示砖块的厚重;一边薄薄有如瓦片,却实实在地体现着文学创作的艰辛,字字玑珠,满透心血。这城砖垒成了邬历晋身出版界跃进作家行列的垫脚石;这瓦片铺成了张女士文学小屋的小尖顶,使她出类拔萃,引人注目。他们相互签名,各示拜读仰慕之意。 在话题广泛的交谈中,邬历隐瞒了因自己生性导致夫妻感情疏淡的现实。他摆出一副哲学家般睿智的面孔说:“很少有什么专一的爱,可贵的只在于爱得赤诚,每个人都追求完美,然而每一个人都不完美,这是一条永恒的悖论。人永远不可能只爱一个人,问题只在于应控制好爱的层次与性质,不至于使博爱蜕变为y乱。所谓y乱就是无爱之性。”邬历说得振振有词,张女士听得津津有味。 “长期独居的男女,很难避免衰老。鳏夫如游魂,无所寄托;寡女常与香烟为伴,排遣寂寞。”邬历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是算命先生。 尽管这些话他都是从那本格言式的书中贩来的现炒现卖,却一下子像是击中了面前张女士的要害。她竟然掐灭了手中的香烟,眼泪汪汪的大眼动情地看着邬历,使邬历大喜过望。不过他还是冷静的。他深深懂得欲擒故纵的谋略。当张女士升起了期望的时,他却要告辞了。张女士真诚地挽留他共进午餐,并由衷地赞美道:“和你谈话简直是一种享受。” 听了张女士的赞美,邬历又想起了一位名人的名言:“讲女性的好话有时出于礼貌,有时出于感情。但对女性的批评,女性必须注意,因为是不轻易讲女性缺点的,一讲往往都是真话。女性讲的坏话,不必太认真。女性讲的坏话,有时是出于撒娇,有时是出于偏激。但女性对的赞扬,必须注意。因为女性是不轻易讲优点的,一讲往往都是真话。“想到这里,他真的喜上了眉梢,爽快地答应了张女士的邀请。他们双双下楼去餐厅就餐。 在餐厅中,张女士点了,一些清淡的家常菜。那是一个中式餐厅,服务小姐们身着旗袍,彬彬有礼。古色古香的宫灯与桌上的红色的葡萄酒交相辉映,把桌上的这对中年男女映照得神采奕奕,春风满面。张女士俨然主妇,不断地热情询问邬总经理“爱吃什么菜?喜欢喝什么酒?”并亲自为他斟酒,夹菜,使邬历有点受宠若惊。他们一杯接着一杯相对小酌,双方说着一些互相仰慕,相见恨晚的甜言蜜语,难免小酒微熏,都有了一点醉意。 张女士粉面桃花,楚楚动人。邬先生妙语连珠,落落大方。双方那感觉就是那“恨不相见未逢时”的感觉了。张女士就与大陆进行版权贸易的问题向邬历先生咨询。邬历像是老朋友那样真诚地为她出主意,想办法。双方似乎已不是贸易洽谈的对手,而是合伙做生意的经济人了。席间的气氛好得像是一个人那样。邬历经不住张女士温言细语的劝酒,多喝了几杯。最后他已记不清张女士如何要求他扶着微醉的她回到了她的房间。靠着张女士软玉温香的肉体,邬历开始想人非非。有几次张女士高耸的胸脯有意无意地碰到邬历的身上,使他心头如小鹿般怦怦乱跳。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一股欲念在他迷乱的脑海中悄然涌动。他隐隐约约地在张女士女性芬芳的肉体相拥中,暗暗领略了与台湾知识女性耳鬓相厮磨所产生的快感和乐趣,对眼前的猎物是再也舍不得丢开了。 他恍恍忽忽地记得张女士在关上房门的时候似乎是不经意地挂上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并拉上了乳白色绣着暗花的厚窗帘。随后在昏暗的客房内,在柔柔的音乐声中,宽衣解带。当她脱得只带着xiong罩和绣花裤时,他们紧紧地相拥在…起,热烈地长吻,双方鄙体会到各自的渴望和迫不急待。他们相互感受着对方的心跳,此时无声胜有声了,一种异样的幸福感袭上了邬历的心头。张女士伸出纤纤素手,帮助邬历脱去外面的西装。邬历慢慢地、极有情致地脱去她透如白纱般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一个成shu女性的竟风情万种地拥入了他的怀抱。他用老练的手法慢慢地体会女性肉体的天然妙趣,使她的全身自然舒展,腾现出无限热情。她是谙熟风情的女人,用藕节般的玉臂紧紧搂着这个瘦小的男人。邬历体会着女人丰腴肉体带给他的愉悦,张女士胸前两座堆雪的使他情不自禁地周身震颤。她有如含苞欲放的花蕾,娇艳夺人,一头细丽如瀑布般的秀发堆在窄窄的肩头,把肤若凝脂般的脸蛋讨得越发白里透红,仿佛透熟的水蜜桃,娇艳欲滴。他与她热唇相接,品尝着舌中流涎的甜津,似饮甘露般如醉如痴。在一阵馥郁芬芳、如兰似麝般的温馨中相依相畏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张女士对着他的耳朵轻轻耳语,那声音仿佛是山洞流出的泉水那样叮咚作响。 “你很有男人的魅力,和台湾许多庸俗的男人不一样,事业心强,知识面广,给人一种内涵很深的感觉。男人中像你这样的杰出者不多……你不能光是工作……应当有自己的追求……今后我们在很多方面都可以合作。比如这次展销会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能否把参展的样书一起吃进,另外有些书的订货量也可再增加一些。价格当然我们还可以再优惠一些,折扣可以大一些。” 邬历一边用手在她柔若无骨的肉体上肆意游动,一边频频点头,表示当然可以为张女士效力的意思。他此刻心猿意马,根本没有心思和张女士谈生意,只希望美美地品尝张女士那美得诱人的肉体。他的头是乱点的,只是某种行为达到眼前目的的应酬,他的愿也是胡乱许的,反正口说无凭,以后还要以协议为准。 张女士心中的泉水继续在流淌:“此外,一些大陆的出版物如畅销的文艺类、生活类、艺术类工具书我们也可以订购一些……当然我们也需要a省出版的图书版权,你是否可以提供一些样书,尤其是那些大部头的工具书,编得都很不错,就如你们扬子出版社编的一套古今系列诗、词、散文、文论鉴赏词典以及你主编的《新编汉英实用大词典》。我们出版社是可以给你个人劳务费的。你也应该像是一个独立自重的男人一样……办自己的公司,不依附于别人……创自己的业绩……”他们就这样一边相互品尝着对方的肉体,一边相互要求对方提供帮助,这互惠互利的肉体交易,实质掩盖着一场攫取大陆出版资源的罪恶政治和经济的交易。 张女士贴着邬历的耳朵继续着她的喃喃细语,像秋风过耳那样使邬历感受到女性的温柔。就有如燕语莺声那样美妙而使人心动,这其中既有色相的,更潜藏着利益的。他们的手和嘴一样忙碌。手的熟练展示了双方技巧的等量齐观,使灼热的肉体在相互的交接中进发出热情,嘴的开阖使妙语连珠夹带着巨大的利益互换,而促使热情升华为双方的互惠性实利,就犹如性的给男女双方带来着同样的愉悦感、幸福感。他们陶醉在幸福之中。 张女士说:“……你还应当体验女人给你的幸福和温暖……” 邬历给她真诚地出主意,并把每种书版权的底价泄露给了张女士,最后干脆建议:“那位貌似英国绅士一样的荣主任,其实是头老狐狸,和他谈版权贸易,你不会占便宜,你还嫩了许多。其实,这些书你根本就不用去谈什么版权贸易,管她娘的混球,大陆的版权制度很不健全,花那个冤枉钱干吗?我提供给你样书,你带回台湾,两岸出版体制不同,隔海如隔山,你换上一个台湾化的封面,改换一下书名,简体字横排改成繁体字竖排,准会来查你?别烦那神去为老狐狸贴金,我就是要让他一个版权贸易谈不成。比如《中外爱情诗鉴赏辞典》你改成《中西方爱情诗赏析大全》不就成了吗? 其他书名如法炮制,你在台湾、东南亚华文图书市场销售,不进入中国大陆鬼都不知道。即使被发现了,你给我一笔钱,我去打发编著者。编著者不提出编著权问题,出版社是不好提专有出版权的,因为时下的出版授权只限于大陆市场,不包括台湾与东南亚、港澳地区的。准又能知道编著者有没有授权给台湾出版商呢?出版社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的。” 说完邬历放肆地拍了拍张女士肥白的屁股得意地笑了。什么编著者的稿费,完全是他胡编的,他心里清楚得很,这官司谁也不可能跑到台湾去打的,就是在大陆起诉台湾书商,书商也可以不到场,中国司法人员又不能进入台湾传唤当事人。当年臭名昭著的德籍盗版商乐华先生注册所谓宝达公司搞盗版被美国某公司起诉,也只是缺席审判,根本无法执行,导致宝达公司几乎破产。乐华来了一个避而不见,轻而易举地逃避了中国大陆的法律制裁。 什么编著者稿费,这钱还不落入我邬历的腰包。 想到这儿,他向张女士建议:“编著者的稿费,你可以打到我的账上,我指的是我自己办的公司账上,谁要提出著作权问题,我负责帮你摆平……至于老荣那个老狐狸,你只要和他周旋,不用去认真对待他。你和他谈,他为了共产党的利益是会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他们就这么谈着、聊着,既完成了肉体的合作,又解决了经济上的交易。 下午一觉醒来,已是华灯初上。拉开窗帘,俯看古城,灯火璀璨,眼底纵横交错的街道四通八道,一辆辆闪着尾灯的汽车穿梭而过,犹如一颗颗流星划破夜色,展示着古都市的繁华。夜色中的紫霞山朦朦胧胧,像是披上了一层纱。在这个秋意绵绵的下午,邬历和张女士仿佛都经历了一场人生的洗礼,使灵魂得到了涅槃,人生的价值在金钱和美色的沐浴下得到了升华。于是青春焕发的邬历看着面带雨露滋润之色的张女士建议: “去城南的文庙吃小吃。那里是古都市最富浪漫色彩的地方, 古淮清河横贯城区西南角,旧时古都的歌楼舞榭,骈列两岸,画舫游艇游弋其问,不知迷倒多少才子佳人,圆了多少文人骚客和歌ji娼女的梦。” 说到这儿,邬历自知说漏了嘴,这张女士是才情并茂的淑女,怎能与粉头娟优相比。于是改口道:“当然,张女士是不能和那些淮清歌ji相比的,那是…个在天为星辰,一个在地为壤土,有天壤之别,你是佳人兼才女,是过去淮清河畔王谢堂里的谢道媪。”说着他已搀起重新梳妆扣扮后的张女士出了客房,下了电梯。 邬历驾着他的那辆黑色大宇王轿车,带着台湾丽人去了淮清河边。在。一家名唤香眉楼的别院小庭中,他们讲着香眉楼里发生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品尝着淮清风味小吃,看着南国佳丽的歌舞表演,感到实在是其乐融融。这古都的秋夜真是太美了。推开沿河一边的小窗,一缕明月穿过轩窗,照在他们身上,使他们恍然如在梦中。淮清河烟水迷离,小轩窗灯火明亮,绮窗绿幕,十里珠帘,灯船之盛宛如当年。看着眼前的美景,邬历脱口而出: “正喜一片淮清河,映照珠帘十里楼。” 张女士才思敏捷,吟出下联: “波光粼粼漫银辉,疑是人在云中游。” 此句一出,邬历大声叫好。他们沉浸在才子佳人暗结良缘的喜悦之中。望着峥嵘的楼阁,听着河房下呜咽的涛声和伊呀的橹声,对酒吟诗,发思古之幽情,感人生之须臾。在这启人情思的秋夜里,这对红男绿女产生出许许多多的感慨来,自是在感情上又近了一层。 73 国庆前夕,台湾省图书展销会如期举行。说是台湾省的图书展销,其实是台湾与a省的图书联展。新落成的a省展览馆彩旗飞扬,广告气球高高飘浮在蓝天白云下。乐队奏乐,谭冠致欢迎词,台湾展团团长致答词,领导剪彩,各界人士蜂拥而至。宽阔的展览大厅,台湾和a省的出版社各隔成一个个小空间,接受各方来客的参观,洽谈订货,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a省出版厅外事办公室荣主任特设一问版权贸易洽谈处,带着的助手是位刚刚从英国留学归来的版权硕士生,他们端坐在洽谈处等待着与台湾同行的友好协商,希望能够使a省的图书打入台湾市场。他们这一老一少,一律西服革履,里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老荣还特地吹了一个二八开的绅士头,喷上了摩斯以发胶定,型,下巴壳刮得铁青,领带打得很周正。然而,3天下来,a省的版权贸易洽谈处门庭冷落,几乎是无人问滓,偶尔有同胞样的人进来也是出于礼节,聊一些无关宏旨的客气话,诸如“今天天气……哈哈……荣主任您老是越活越年轻了……”之类客套话,使老荣感到有些奇怪。 “老荣最近又瘦了,是不是晚上翻译作品累的,您看您看瘦皮寡肉的,下巴越发突出,颧骨越发高耸,眼眶越发下陷,而且四周泛黑,似有不祥之气。”这是展览开幕第二天,郑东迈着八字步摇摇晃晃地来到展馆版权贸易洽谈处与老荣开玩笑了。 这话把老荣气得直翻白眼。郑东又用手指了指对面那间挂着花花绿绿台湾出版社广告的图书进销业务洽谈处,用眼瞪了一下满面春风的邬历和神采奕奕的张女士。只见两双近视眼镜后面的双目竟炯炯有神,他们互相嘻笑着,不时飞着媚眼。他们被一群前来订货的客人围着,一副应接不暇的模样。相比之下,这儿就显得门可罗雀了。 老荣对于a省出版社出的图书是有信心的,何以在a省的土地上竞被来自小岛的台湾搞得如此狼狈呢?心想定是出了鬼。 郑东却在那儿放肆地直言:“你看那个浑身穿着白色洋服的邬历在那个妖冶的台湾女人面前整一个哈叭狗样,老荣你不要太老实,或许你这洽谈处的不祥之气是被那边的狗气和狐气冲的。这狗狐之气重于人气呀,你看他们的眼神就不对,两人配合得多默契,简直是夫妻老婆店的模样。” 老荣嘴上批评着郑东:“不要胡说八道。”心中却也感到纳闷,这简直是出鬼了。看到邬历和张女士那两张得意忘形的脸,气不打一处来,却也无计可施。 台湾参展团满载而归。临别,邬历交给张女士一个厚厚的用胶水粘牢的信封,烦请她带给谭儒文将军。那是谭厅长嘱咐办的,里面显然夹带着照片。 一个月后,a省扬子图贸进出口公司收到一封寄自台北爱心出版社给邬历总经理的信件,厚厚的。进出口部的业务人员误认为是公务来往函件,于是拆了封。展读信纸,却是一封张女士致邬历的火辣辣情书。 业务人员将来信交到了纪律检查委员会。邬历与张女士的暖睐关系得以曝光。这桩丑闻开始被谭冠捂得严严实实,严禁外泄,不知怎的a省出版系统里却在私下里影影绰绰地越传越神奇。 缺少公开性的神秘运作,看似是维护着官场的尊严,其实一方面使群众难于对官场实施有效监督,另一方面反而使捕风捉影似的道听途说越传越广,最后离事实越来越远。于是,有了另一种说法。说是张女士原本就是台湾的文化特务,一人大陆便被安全部门严密监视,被安排住进了装有特殊设备的客房,邬历自投罗网,其与张女士的苟且行为被一一摄入境头。最终谭冠厅长被召到安全部门,并请他观看录像。因而东窗事发,邬历面目大,连他俩在床头密谋攫取a省出版资源的谈话也被一一录音。谭冠因此而保不住邬历,遂有了邬历被免职的结果。这种类似警察抓特务的故事,当然是出于民间在不了解真实情况下的杜撰。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74 邬历在台湾书展期间与张女士打得火热时,我们故事中另一位女主角宋玉卿小姐却始终未出场。图书进出口业务的洽谈,原本天经地义应当是扬子图贸进出口公司进出口部经理宋小姐的职责,何以又由总经理邬历越俎代疱了呢?这当然是邬历深思熟虑的结果。 开展前夕,宋玉卿小姐被邬总经理委派到深圳去与一客户洽谈一批进口业务。对于邬历的用意,宋小姐当然是心知肚明的。她的存在已成了他继续猎取新对象的障碍。她对邬历的为人是再清楚不过的。而宋小姐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到公司来,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清理进出口部的账目,发现随着宋小姐消失的还有欧州一客户的50万美元的业务款,被宋小姐擅自转到了x国。 也就是说宋小姐携巨款潜逃了。 也自然平息,事件本身也就不了了之了。然而,这50万美元的国有资金也就永远沉人了异国的黑洞,不知了去向。 宋玉卿小姐貌不惊人,行不出众。过去在人们的印象中她只是邬历先生的小影子,小,是一个姣小可人,善解人意,办事精明却又默默无闻的小女子。她长期蛰伏在邬历先生的身后不显山不露水的,故而也不甚引人注目。她的携款潜逃使过去小看她的人们对她重新开始刮目相看起来。 其实宋玉卿这个小女子是一位极有心计的女人。她有着天真未泯的少女形象,而内心的世界却极为丰富复杂。她出身寒门,父母亲都是工人,她却有着极高的人生企盼和远大的政治抱负。有如长年生活在地上的人那样渴望升入星月灿烂的天堂,因为那里被描绘得实在太美好,太令令人想往了。她的内心世界里渴望出人头地一卜天摘星捧月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就有如发酵的馒头那样迅速膨胀起来。涉世越深,卷入的事件越复杂,她的内心世界就越斑驳陆离,尽管她那张苹果脸仍是那样红润可爱,外形装扮仍是那样清纯。那是因为邬历的存在,使人忽视了这个小女子的价值。连她的顶头上司都为她的巧妙包装、良苦用心所迷惑。这50万美元的移民投资,原来是邬历与她共同策划在东窗事发后潜逃x国的备用资金,却被她单独携带出逃,这无疑是对刚刚走了情场桃花运,又撞上官场梅花运的邬历雪上加霜的~击。这一击使他永远与官场无缘,意味着他前期对于谭冠的政治投资功亏一篑而无可挽回。盛怒之下,他把他与宋小姐照的那些春风得意的照片剪得粉碎,烧得一干二净,以泄心头之忿。 对于宋小姐的叛他而去,他早有察觉,只是没有在意。因为在他看来男女情事原本就是随随便便的事。那个加入了x国国籍的深圳人陈笑,一个圆头圆脑的电脑商人看上去笑容可鞠,像是一个小弥勒佛,一副与世无争模样,却没有想到他不仅了他的小,还拐走了50万美元的资金。这事虽然为了自身利益,谭冠、崔牛牛也会本能地为他遮掩,但却彻底地断送了他的政治前途。在邬历的逻辑中政治前途的中断,也就意味着经济利益会随之消失,所谓“弄权”还不是像玩杂耍那样让手中的鸡蛋变成鸭子,让鸭子变成老母猪,让老母猪变成牛。这既是谭冠的逻辑,也是邬历的哲学。他崔牛牛凭什么当了副厅长还要兼省店总经理?无非是为了权,有了权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谋取利益,比如女儿可以免试保送进大学,那是因为大学校长的儿子被安插进进了省店,这是权力的互换。古代是“求田问舍为子孙谋”,现代当然更文明一些,当今知识商品化的标志是能进大学,当然也是一种价值的象征。凭什么他的女儿能够保送进大学?那是因为崔牛牛动用了40万公款以支援老区的名义,帮助女儿所在中学的挂钩单位——延安的希望小学投了40万元资。别看他的还锣鼓喧天地大吹大擂,大肆宣传,视为书店的一大善举,骨子里的动机却肮脏得见不得人。巧青伪饰的假公济私,这和过去封建社会捐钱买官又有什么区别,不过名目更巧,幌子更堂皇罢了。弄权弄到名利双收的地步,官场魔术的演示算是出神入化了。老子我比起崔牛牛副厅长兼总经理确实差了一筹。崔牛牛总经理现在又和谭冠这个过河拆桥的老狗口在拼凑什么发行集团,什么狗屁集团。别看吹得天花乱坠,明眼人准还不知那是为了“集权”。在市场经济发展的今天谁还想变着法子集权走计划经济的老路,那无疑是把新华书店往死路上整。搞了集团,他崔牛牛又可以名正言顺地拒不执行省委组织部的正确决定,拖着不到局里上班,置组织部门的三番五次的命令而不顾,大言不惭地我行我素,天马行空地寻权捞钱。崔牛牛总经理抄起魔术师的魔木棒,挥动魔术手枪又要来演示一出空箱变美人的绝技,且看他那戏法如何变。邬历脑海中陡然出现了那戴着大礼帽,穿着燕尾服,留着八字胡的崔牛牛的形象。那形象高大伟岸,充满阳刚之气,满面红光的四方大脸上嵌着一对牛眼,炯炯有神的双眸四周布满凸凹不平的春春状肉刺。这官场“魔术师”何时又衣冠楚楚地变成了董事长?他忘记了这崔牛牛原本就出身于梨园世家,当年进入部队宣传队,一会出演郭建光,一会反串胡传魁,反正是善于变脸换角色的。那一副小生和丑角的扮相一样逼真形象。有一年厅系统春节联欢会唱《智斗》,他一人出演4个角色,刁德一和阿庆嫂也唱得精彩绝伦,无可挑剔。这官场智斗比舞台上的智斗要复杂得多啊!那崔牛牛先生是高明的演员:有着郭建光的伟岸外表,阿庆嫂的神采语言,再加上胡传魁的内在贪婪和刁德一的狡诈阴险,也就有点无往而不胜了。我是彻底败下阵来,从里臭到外了。毁就毁在未认清宋玉卿这个小骚货的真实嘴脸,被郑东、老荣这些王八蛋抓住了小尾巴。 邬历愤愤不平,牢骚满腹。 75 正当可怜的小邬历无名火中烧,在那儿赌天咒地,发泄郁忿的时候,宋玉卿小姐却傍着陈笑先生坐在飞向x国的飞机上。她梦寐以求,朝思暮想的愿望终于实现。一种摆脱了羁绊,冲向自由的感觉油然而生,望着机舱外的蓝天白云,白絮状的云彩掠过机舱的窗口而去。她的心情与外面的阳光一样明朗,她仿佛徜徉在天国的门口了。她想到了她的家庭,她可怜的父亲,她所走过的人生之路……真正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啊!不禁感慨万千,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5年前的一个闷热的苦夏。鸽子笼一样的小屋里,闷得透不过一丝气来,久病于床的爸爸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个和癌症顽强拼搏3年的老人,骨瘦如柴,头发斑白,脸瘦得只剩下一个骨架,像是一只没有生命的骷髅。只有那对失神的大眼还流露出少许生命的光泽。母亲在他的身旁嘤嘤哭泣。 爸爸用最后的气力拉着女儿的手,嘴唇嚅动着,用轻若游丝般的语气断断续续地说:“小妹……要好好地干呀……为我们宋家争气……”这话仿佛是拼着全身力气说出来的。 说完他死死地拉着女儿的手不肯松开,他带着欣慰的笑容和满足告别了人世。这个抗美援朝战争中的老英雄,老驾驶员,老党员,工厂里的老先进工作者,下岗待业数年的老工人,走完了自己59年的人生道路,在工人新村简易的筒子楼是满足地闭上了双目,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想到多少年来钟爱自己的老父亲在贫寒疾病中进入另一个世界,她失声痛哭。 几天后,追悼会在殡仪馆隆重举行。哀乐低徊,吊客如云。父亲的生前友好,木然地向遗像鞠躬如仪。工厂的领导致悼词,评价之高,悼词之美,实在出乎家属的意料,那简直是工厂的王进喜。以至于她对可怜的父亲有了进一步的理解。辛劳了一生的爸爸孤独地躺在冰冷的玻璃棺材里,四周置放着鲜花,他那苍白的脸上抹了油彩,干瘪的两颊被铁丝撑起,脸形显得丰满了一些。这位苏北农民的儿子,18岁就响应了祖国的号召,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参加了朝鲜战争。战争结束后,他就满载着荣誉和一身的伤疤,复员回了古都市,至今他的脑袋里还留着美帝国主义的弹片。他是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离开人世的,那蓝色的咔叽布中山装上缀着战争时期的军功章、和平年代的劳动模范奖章,红色的绸布四周排满了优秀共产党员和先进工作者的证书,这是这位朴素的老工人留下的唯一遗产。另外还有8000多元未能报销的医疗费用。父亲抗美援朝时期的战友,工厂里的工友、领导,周围的邻居排成一列,鱼贯和家属握手。那行列里有白发苍苍的将军,那是从小与父亲在一起的放牛娃,他们同年当兵,一起在志愿军汽车团开车,他现在却是军区后勤部的部长。那位仪表堂堂的大公司经理,原来曾经是爸爸班里的战士,也是爸爸手把手带着学会开车的徒弟。总之,那些叔叔、伯伯很多都是与爸爸共同战斗过的战友,他们却带着驾驶员坐着奥迪车前来告别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在宋玉卿看来,为别人开车和坐别人开的车那感觉确实是不一样的。而他的爸爸,至死都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一个只知奉献,不知索取的普通百姓,一个终其一生都勤勤恳恳为别人开车的人。这种强烈的反差,对她的刺激太大,已至于她竟然在遗体即将推进火化炉火化的那一刻,嚎啕大哭地抱着爸爸的遗体不放。她哭爸爸的早逝,哭命运的不公,哭自己家庭的不幸。总之,她需要用眼泪诉说的东西太多,干脆痛痛快快地发泄一次。她从心底里发誓再也不走父亲所走过的人生道路。 作为为她的领导和单位的代表,邬历也参加了爸爸的追悼会。当爸爸工厂的领导念悼词的时候,那些神圣而光荣的字眼修饰着的仅仅是一个已经去世的普通的驾驶员,而这位经过战火考验的老战士有可能向社会索取更高的回报。但是他始终以劳动人民的朴实,一次次地服从了组织和命运的安排,尽管他有可能得到他需要得到的位置。然而,他讯据自己实际的能力婉言谢绝了组织的安排。站在父亲遗属行列中的她,看到了表情木然垂首而立在吊客中的邬历。他们甚至于眼光还埘视了一下,她分明感到他眼中的异样。而她过去在邬历的眼中无论从风度到学识,俨然像足大家闺秀的模样。父亲的去世使她的家世真相大白,她只是一个普通工人的女儿。邬历会怎么看呢?那眼神中分明有几许鄙夷的成分。其实这是她本人的多心和过分自尊后的敏感。对邬历来讲,女人就是女人,只要拥仃女人的特点和年龄相貌上的优势,是不分阶层和贫富的。洗衣的浣纱女和显赫的贵都一样是供男人享用的物品,只要性格温柔、顺从、够味就行,在家世方面他没有挑剔,也}午小家碧玉更能使他随心所欲。他感到惊异的是这个小女子竟能将自己包装得那么严密。这多少使他产生了警惕,这证明她是一个圾有心计的女人,内心不如外表那么清纯,因而多了几分戒心。 她降生于那个动乱的年头,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在她之前还有3个哥哥。她是被父亲视为掌上名珠的独生女儿。从上小学到中学,她都以自己要强的个性、优异的战绩成为班里的佼佼者,她一向不甘居于人后。她进入中学后,十年动乱已经结束,学校的教学秩序渐渐恢复。中国开始了新的腾飞,原本差别并不太大的社会各阶层,有的迅速富裕起来,与一般人拉开了差距。她看到了郊区新落成的别墅群与自己家居住的这片1958年大跃进中崛起的居民小区之间的巨大贫富落差。那里风景优美,环境整洁,服务设备齐全,住宅明亮宽畅。而她所生存的环境却房屋拥挤,空间窄小,道路肮脏,尘土飞扬。这使她看到了社会的不公平,看到自己的家庭处于实际贫因的地位。面对日益严重的社会腐败现象,她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她如饥似渴地学习,课余时间人量阅读中外名著,使她感觉自己是巴尔扎克《幻灭》中的吕西安,司汤达《红与黑》中的于连。为了摆脱贫困,她必须跻身于她心目中的权力阶层和大腕群体。她想凭她的能力她是能够达到的。她开始沿管自己的理想之路奋力拼搏。高考落榜后,她并不灰心,终于考取了古都职业夫学的财会专业。3年以后,她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大专文凭。对于婚姻的选择,也显示了她苦心孤诣的追求。她是非高干子弟不嫁,那怕不惜牺牲男女问最宝贵的爱情,电要完成某种交易。她的老公公是古都职业大学的校长。为了毕业后能分配到较好的单位,这位长相不俗,自命不凡的校园才女竟答应嫁给了校长其貌不扬的儿子。丈夫不仅人长得瘦小猥琐,而且不到30岁已经秃了顶。可以想象,这样的男人在选择对象时有多么困难。而她却一口答应了校长替儿子的求婚。她的条件是分配时必须分到好的单位,以后争取办出国。老头无不答应。果然老校长找到了邬历,邬历一口答应将她安插到他主管的出版社。因为职大校长原来是古都师大副校长,与邬历不仅有师生之谊,还是当年邬历父亲的同窗好友。这双重关系使宋玉卿小姐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出版社。她自然而然地成了邬历在事业上的得力助手,感情上的亲密明友,给双方都很不幸的婚姻带来不少的补偿。她在出版社的地位也节节上升,她初次尝到权钱互换带来的巨大好处,无论在虚荣心上和经济上郜带来了极大的满足。然而,又由于她深深地介入了邬历所干的一切,甚至可以说是他们俩合伙所干的一切,又使她洞悉了权钱交易所引发的罪恶。她的文化素养和独立不羁的秉性使她不仅对邬历的为人有了入木三分的了解,又使她绝不愿意长久地被绑在邬历的战车上去招摇过市甚至于冲锋陷阵,最终共同走向毁灭。她追求的目标绝不是毁灭,而是人生的辉煌。这辉煌包括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如果出于公心,为了国家和人民利益,这种愿望可以称为崇高的理想;如果为了个人的,那就是一种可怕的野心。这心已经为权力和金钱刺激得无限膨胀,只是这颗膨胀的野心暂时掩盖在靓丽的外表之下。这野心有点类似于《红与黑》中的于连。因为于连的身世与她的身世有几分相像,都是出身于贫寒的有志青年,而希望能够借助某种势力,为个人晋升于他们心目中的上流社会而拼命挣扎。她知道她与邬历的苟合和她与丈夫的凑合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她仅仅是邬历玩弄的一个对象,但为达到自己某种潜在的目的,她必须忍辱负重,装扮成心甘情愿地接受邬历的玩弄。她心中的潜台词却是,你玩弄我,我也玩弄你,就像是于连周旋于德瑞那夫人和玛特儿侯爵小姐之间,巴日东太太玩弄过吕西安后,又遭到吕西安玩弄一样,邬历只是自己人生棋盘上可资利用的棋子,当这枚棋子已失去它的作用时就可以像抛弃一块抹布那样把它抛弃。金钱和权力的法则是绝不同情弱者的。当邬历从人生舞台巅峰滑落时,也就是他从扬子社调到扬子公司的当儿,虽然有着谭冠厅长那双有力的大手相托,但是那下滑的惯性和邬历有恃无恐胆大妄为的本性,决定他跌入深渊只是迟早问题。当他与台湾小女子打得火热时,聪明的宋玉卿已看到了即将到来的结局。“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可怕前景,使她必须尽快从邬历的战车上解脱出来。也就是说在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之前,她必须选择好飞鸟各投林的路。天赐良机的是,邬历被张丽姗这小女子弄得神魂颠倒,根本无心顾及到她。 她先是通过邬历的签名、盖章,轻而易举地将50万美元从公司的账户转到了欧州x国陈笑先生的账户。陈笑先生以带资移民的名义为她办理了x国的国籍,这需要30万美元,还有20万美元算她的股金加盟了陈笑先生办的公司。这公司在x国注册,却设办事处在中国的s市。陈笑先生是中国e省k市人,是我国批公费派往德国的柏林大学的留学生。在德国获得电子计算机专业硕士学位后,归国到了s市s大学任教。后来下海办电脑公司。又以德国柏林大学硕士的身份以智力移民的方式加入了x国国籍,注册了公司,这就成了洋鬼子了。而这洋鬼子的中国国籍又未注销,他成了道道地地的拥有双重国籍的人。扬子公司曾通过陈笑先生进口过x国的一批图书,也算是公司的客户。因而货款划入x公司的陈氏公司纯属正常的业务交往,一般是不会引起怀疑的。国有资产就这样被转移到了国外。这是宋玉卿小姐实施自己的人生计划的最关键一步,从她开始宋氏家族的命运会有一个辉煌的转折,父亲的一生遗憾,将由她来进行补偿。原来这一步她是想借助于她的老公公来完成的。然而,这个糟老头子离休后,权势已失,自然无法实现诺言,只好由她自己来实践。至于婚姻在她看来只是某种契约,当这契约的某些条款没有兑现时,她作为契约的另一方也就没有义务再去承担责任。她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走了,她在父亲追悼会上立下的誓言很快就要变成现实。 此刻,波音747正盘旋在x国的上空,阳光照耀下的黑森林莽莽苍苍,碧绿的牧场,像是逶迤的画卷展现在她的眼底,远处教堂的尖顶像是灯塔那样呼唤着一个颠簸于人生浪峰波谷的游子。她眼底腾现出一片光明,这光明预示着她将有一个辉煌的前景。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76 明星山庄,远离尘嚣,空气清新,四周是幽静的小森林,出森林不远则是碧波荡漾的紫水湖,湖畔遍种秀竹,形成了一片林荫。山庄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通向湖边。在炎热的夏季,这里是一片别具洞天的清凉世界。每至傍晚和清晨,竹影摇曳,空山鸟鸣,森林生风,自有一番情趣。 掩映在竹林树荫中的古色古香的园林式建筑,门厅前火红的宫灯高悬。门厅内有桑拿浴室、麻将房、按摩美容院、舞厅:、餐厅、客房,服务设施齐全。这里原来是古都巾文化艺术指导委员会的第三产业,也是邬历主政时的政绩之一,是和h省烟草公司合资经营的产业。由于地处偏僻,环境幽静,来者一定要有车辆代步,所以进出皆大款,宿客无百姓,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这里消夏避暑,潇洒寻乐。 马,进行全面整顿,渐渐挽回声誉,而客源却相对减少了许多,生意不够好,有点门庭冷落车马稀的味道。为了刺激消费,山庄准备有交通车去车站迎客,打出的诱人招牌是“四星级标准,五星级享受,三星级收费”,以价格优势招揽住客。 宇宙出版中心来的艾莉莉小姐、李一帆先生、王先生在邬历的引荐下开进了山庄,租用了五问客房和一问豪华套房。他们打出了电视片《中国模特》演员招聘小组的招牌。而大部分前来应聘的“演员”都是原来邬历主政时期招来的,后来被公安驱散的按摩女郎。这些小姐说是应聘,其实是被邬历呼来的。她们故地重游,自然熟门熟路,举止大方,无所顾忌,免了艺术指导艾莉莉小姐许多门舌去作为“艺术献身”的思想动员。只要艾指导稍作暗示,李导演一声令下,她们就会落落大方地剥衣解衫,亮出曲线玲垅,细腻白皙,三围凸现的,任君拍摄。 试镜头那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风度翩翩的邬历先生引荐来的6位自称热衷于影视艺术的姑娘,年龄在十八九岁之间,最小的一位16岁。但是,那模样,一个个浓妆艳抹,迷人,似乎都不太纯情,像是久历风月场的老客。 位自称是张小姐,身材窈窕,面目姣好,肤色白皙。穿一身黑色真丝薄长裙,大浪披肩发,长得有点楚楚动人。自称古都第十六中学学生。但那模样却不像是高中学生,薄施脂粉,化着淡妆,樱桃小口涂得通红。 第二位被称为李小姐,身材玲珑,四肢匀称,面庞圆润,直发披肩,黑亮如瀑。穿一身白色无袖真丝裙。自称是艺术学院音乐系的学生,爱好绘画,古筝弹得不错,外貌清纯,显得有点腼腆。 第三位被介绍为王小姐,身穿白衬衫,牛仔裤,足登旅游鞋。自称是导游小姐。年龄看上去要略大一点,身材修长,圆眼睛,高鼻梁,只是嘴唇有点暴突,面颊略显扁长。导游小姐待人接物大疗,普通话带点古都口音,但口才极好。且多才多艺,能歌善舞,坊问流行歌曲,凡点到曲目,张口就来,嗓音甜美,却五音不全,唱歌全跑调,整一个不懂音乐的音乐爱好者。 第四位被唤作赵小姐,自称是工厂的年轻女工。面庞清瘦,身材单薄,胸脯平坦,皮肤有点白里带青。当她薄施脂粉,抹上淡彩,画上眼圈后,给人的感觉是一只粉面小母狐。小母狐努力想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却时时露出古都城南土音,就有点俗气加土气了。 第五位邬历介绍她是钱小姐,只有16岁,身材瘦小,皮肤黝黑,梳理着盖着耳际的短发,穿着短及膝盖的牛仔裙,上配无袖小衬衫,说是城南第五十五中学生,却也涂抹着口红。 第六位小姐姓孙,面容丰满,圆如满月,身材矮胖,胸部出奇发达,高高耸立,仿佛要把白衬衫撑破似的。她的职业竟是健美培训班的老师。 邬历显然与姑娘们十分熟悉,像是介绍老朋友那样把小姐们一推荐给李一帆导演、艾莉莉剧务和小王摄像。他们三人一口好听的普通话,李、王二人带点东北口音,艾小姐略带南方口音。6位姑娘一字排开,像是竞选亚洲小姐那样脸上浮现出诱人的笑容。 艾莉莉以女性的敏感感觉比较好的是位张小组,第二位李小姐。其他几位不是身材矮小,就是形象欠佳,谈吐粗俗。没有一位是够得上模特儿标准的。 艾莉莉悄悄附着李一帆的耳朵说:“这邬历简直是开玩笑,弄了一群小ji女还冒充女学生,除了张、李二位勉强够格外,其他的没有一个是上得了台面的,还中国模特呢?我看给我们当女保姆都嫌丢人显眼。” 一帆先生听了她的话,却很不以为然:“哎,莉莉女士,这你就不懂政治了。我们不是‘选美’,应该说是‘拣丑’,丑陋的形象配一个丑陋的国家,不也是珠联璧合吗?这也叫审美嘛。” 看着艾莉莉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又补充说:“这你就不明白了。拍摄中国模特只是幌子。幌子懂吗?就是招牌。目的是拍一部带点味还要加一点政治味精的vcd,形象只是次要的。只要是该脱时就脱,该露时就露,该说时敢说就行。还有一层意思,是海外赫伯先生私下嘱托的,背景一定要真实自然。老外意思明白得很,他们心目中中国的真实就是贫穷落后。这是一句有政治意味的潜台词,你懂吗?没有必要挑那么多靓妞去撑台面的。”说完诡诡地向艾莉莉一笑。 艾莉莉心中感到不是滋味,但还是心领神会,点点头。 邬历对姑娘们介绍说:“李一帆先生是近几年台湾影视界崛起的第六代导演,他以全新的手法导演了这几年卖座率很高的影视片,多部影片曾获台湾金马奖,正在向奥斯卡金像奖进军。这次前来大陆,就是想通过对大陆影视风光片的拍摄,挑选一批有培养前途的小姐,加盟台湾影视界,系统进行影视理论技巧培训,承担大片制作的重任。从你们当中将选出新一代的林青霞、叶玉卿、王祖贤。希望小姐们与李导演密切配合。” 小女们听了邬历的介绍,一个个喜形于色,拍着小手,小声叫好。 李一帆自然是摆出一副大导演的架势,对面前高矮不一,胖瘦参差,肤色不同的小姐一律称之为“漂亮的小姐”,亲切地一一拍着她们的肩膀说:“你们能够参与像《中国模特》这类国际大片的制作,对本摄制组是莫大的荣幸,也是对诸位演艺实力的考察,希望我们精诚合作,共创佳绩。尤其是姑娘们要具备为艺术献身的精神,解除各种传统观念的束缚,完全可以尽情、放松、大胆地表演。按照导演和艺术指导的要求,用国际通用标准,将此片拍摄成国际一流水平的艺术片。表现出色者,还将被挑中免费去港、澳、台旅游,涉足台湾演艺圈,成为新一代的林青霞、胡慧中,成为中国的麦当娜。” 在姑娘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中,神态庄重的艺术指导艾莉莉女士,俨然如老大姐那样与她们大讲人体艺术的理论。这些理论其实都是她最近刚刚从一些阐述艺术的书中翻看来的,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现炒现卖。总之,对眼前这些近乎粗俗的姑娘而言,这些理论却显得有点高深,不可理解。她们并不对这些神圣的近乎牧歌似的理论感兴趣。她们感兴趣的只是将来去台湾、香港甚至美国,出入演艺界成为当红影星。她们当着镜头脱衣解衫与当着男人卸下全部衣衫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因而并无多大心理障碍。 热情的邬历为了启发姑娘们的艺术创作灵感,还搬来了一大摞所谓人体艺术画册,有日本女影星宫泽理惠的写真集,有美国影星梦露的写真集,还有当代世界最走红的性感女影星麦当娜的《性幻想.写真集》。艾莉莉女士还当场声情并茂地朗读了麦当娜那段著名的自白: “我一再说我只是想出名,因为我喜欢那种辉煌,那种众目所向的愉悦,我拍《性写真集》是为了打开人们的心灵,改变人们对性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我是一个性者。只有脱光了衣服我才感到自在,我不仅要干我喜欢干的事,而且要一直干下去。” 最后,艾莉莉不无鼓惑地说:“法国大艺术家罗丹说,自然中任何东西都比不上人体更有性格。人体,由于它的力或者由于它的美,可以唤起各种不同的意象,有时像一朵花,有时更像柔软的长青藤,有时又像一座花瓶。每个人都是大自然精灵的浓缩,是生命最最了不起的艺术作品。艺术作品就应该供社会欣赏,才能体现作品的价值。人应该赤诚坦荡,炫耀自身,升华自身,才能体现人类对真、善、美的追求。照相,除了无可否定的审美价值外,它还同雕刻、绘画等姐妹艺术一样蕴藏着对人生更高层次的探索。 当人类能对自身进行审美观照,能把自身作为一种文明现象赤o裸地袒露在艺术作品中时,是步入光辉灿烂的文明时代的一个标志……” 这些话其实是当年邬历作为扬子出版社社长,为了炮制《欢乐园——人体艺术摄影集》时,为书商出版画册的序言中的一段。艾女士信手拈来作为艺术动员报告的一部分,使邬历先生小眼睛大放光采,他立即亲自开车把被省“扫黄”办查禁后他偷偷留存的《欢乐园——照相画册》拉来,奉送给姑娘们作为艺术指导的参考书之一。 对于李导、艾指导那些云山雾海、高妙深奥、不知所云的理论,姑娘们一律报以热烈的掌声。初次会面就这样结束。姑娘们抱着一摞印制精美、装帧考究,印着中外女人大汇集的画册,笑嘻嘻地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开始化装,准备拍摄小品。 77 七月流火,正是古都市最酷热的季节。地处东郊紫水湖畔的明星山庄却独得紫霞山林荫之凉,紫水湖深水之清,别有一番洞天,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姑娘们装扮一新来到紫水湖畔,顾影自盼,自我陶醉。 幽幽苍翠松柏之下已架起了摄像机。王摄影、李导演、艾艺术指导已忙得汗流浃背,正在作摄制前的准备。面对波光岚影,松竹流波的美丽景色,艾莉莉拿来了一叠…式泳装,要求姑娘们一一换上,准备拍摄小品。 姑娘们按各自的身材领取了合适的泳装,准备躲到竹林中脱衣换装,却被神色庄重的李导演制止了。这些长得漂亮,不够漂亮,或者丑陋的姑娘被要求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脱衣解衫,拍摄人体资料。姑娘们面面相觑,傻愣愣地呆站在那儿,手足无措地相互用疑问的目光询问着。 竹荫下站着的李一帆不耐烦地催促着:“别傻愣着,这是惯例,你们要进入台湾影视界,就得按规矩办。你们的影视资料将进入台湾演艺界的资料库。遇有合适的角色,我们将通知你们参加电影制作。这么死脑筋,不开放,还怎么上大场面?小张,你带头先脱,示范一下。”姑娘们被他这一催促,反而有如醍糊贯顶那样醒悟过来。于是张小姐带头脱下自己的长裙,用颤抖的手逐一解掉xiong罩、裤,直到,一丝不挂。她遮遮掩掩,羞羞答答,脑袋一片空白,机械地听着李一帆在远处的吆喝,摆着姿势。 李一帆在摄像机处指挥:“双手背后,身板挺直,两眼平视,并拢。很好,就这样。”摄像机对准她的光身子,从各个角度摄下她的。其他姑娘也在李导演不容置疑的严厉逼视下,为了圆自己的艺术梦,一个一个脱掉薄薄的外衣,展露。先由王摄影的摄像机前后左右,浑身上下地进行电视拍摄。后由李导演贪婪地瞄准肉身,对好焦距按动快门,一一将他们的美妙天体收入照相镜头。再由艾指导拿着皮尺测量她们的“三围”尺寸。 正值午休,四周寂静无人,一阵阵微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不时送来一阵阵阴凉,空中的夏蝉在不知疲倦地叫着,更显得周围世界的静谧、安宁。姑娘们在经过了开始一刹那间的羞涩之后,倒也落落大方地任他们拍摄了。所谓资料片拍摄仿佛是例行公事般地进行完毕,姑娘们也一一换装完毕。王先生发放饮料,稍事休息后,开始正式拍摄小品。 所谓小品,也就是要求姑娘们穿上…式比基尼泳装,在风景如画的紫霞山下、紫水湖畔摆出各种动人煽情的姿势:或者沿着美丽的湖畔来回走动,或者深入竹林深处的石子小路徘徊沉思,或者步进山庄的庭院、花圃伸肢展臂,或者躺在山石、草坪上仰天凝视,或者涉足湖水之中嬉戏打闹……她们被反复要求走来走去,搔首弄姿,摆出各种姿态。总之,姿态随心所欲,动作松弛自然为好。姑娘们感到这实在太容易做到,以至于以为演员大概就是这么干上的。而王摄影师的摄像机跟踪着她们的倩影,不时将镜头推向他们的和赤o的大腿。这些镜头在我们当今的卡拉ok厅、ktv包间的vcd歌碟中常常出现,加上背景音乐,配上字幕就是上好的ld、vcd光盘和录像带。天小品摄制工作圆满结束,姑娘们品尝了一顿丰美的晚餐。 78 第二天早饭后,姑娘们再次被召来。 不知邬历从哪里借来了一身警服,上缀二级警司衔,大沿帽,宽大的肥腿裤,显然是男式的。而李导却执意要张小姐换上,装模作样地扮成女警察。张小姐苗条的身材穿上宽大的男式警服,整一个挂着衣服的架子,显得空空落落的模样。李导演先让她举起纤手,扮成警花指挥交通的模样。邬历开来一辆没有牌照的警用三人摩托车。这辆带挂斗的摩托被油漆成蓝白两色,显然是从公安部门淘汰下来的。张小姐被要求端坐车中,由邬历驾驶着沿林荫道慢慢驶过。摩托车前是李一帆雇请的一辆工具车,在现场对着端坐在摩托车里的张小姐实地进行拍摄。 工具车载着李小姐又去了皇陵。在森森古柏环绕的明代皇陵里,圆润丰满的李小姐身穿无袖白色长裙,扮成一副天真无邪的女学生模样,一会沿着红色的宫墙作漫步状,一会又沿着神道拾阶而12。在那个高大的清代皇帝的御碑亭里,她被要求踏着那个神龟的脑袋用少女温热的身体拥抱冰凉的石碑。那石碑上镌刻着康熙爷“治隆唐宋”四个镏金大字。那是清朝征服者为了收揽江南士子之心,在南巡驻骅古都时,摆出对前代统治者崇敬礼赞的姿态所撰写的碑文。李小姐把脸贴在光滑冰凉的碑面,作聆听历史回音的状态。天真无邪的白衣少女,黑亮沉重的碑身,画面的视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组镜头结束后,李小姐沿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树遮盖下的青石板铺筑的御道漫步。小路的两边矗立着默默无言伴着皇陵度过了无数个春秋的石人、石马。文武官员组成的石翁仲的后面,跟随着狮、兽、象、马、獬豸、橐驼和麒麟。这些久经历史风霜,体验过王朝更迭、战乱兵燹的石像,注视着这伙奇怪的男女,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表演还在继续。在李导的授意下,李小姐被带到了一个嵌着青天白日徽记的民国牌坊前徘徊沉思。匆匆地拍了几个镜头后,李一帆又按照邬历的指点,来到了南唐后主李煜的避暑之地一个名唤凉清岗的地方。他让李小姐登上岗上的凉清禅寺,让她在寺内的清叶楼推窗远眺。但见长江如带,佳木浓荫,一阵凉风徐徐扑面而来,万里江山悠悠尽入眼底,古城夏色,城阖烟柳,尽入胸怀。李导演又指挥着王摄影师摄下了这一组组赏心悦目的镜头。 工具车带着李小姐穿越过喧闹的城区,来到了长江边上。横跨南北的大桥此刻正沐浴在黄昏的晚霞之中。迎面一阵阵凉风袭来,使人心旷神怡。李小姐凭着大桥的栏杆,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出神。她今天出尽风头,占满镜头,引得同来的女伴尽是妒嫉的目光。她明显得到了李导的青睐,站在这浩浩的江风里,她有点飘飘然。身后邬历与李导有一番充满玄机的对话。 邬历拍着李一帆的肩膀说:“一帆老弟,你他还真像那么回事,刚刚看了样片,景色优美啊,这组镜头什么意思,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尊敬的大导演。” 李一帆猛吸一口香烟说:“这也是按老外的要求,我们要以镜头来塑造中华文明的历史悠久,拍历史的沉重感。那些帝王陵墓、民国要员的牌坊就是压在中国历史这杆秤上的大秤跎,它能够充分地显示这个大一统封建王朝的悠久历史和没落。古都这个地方真是太好了,既有开国之君的陵墓,又有小国寡君醉生梦死偏安一偶的游冶之所,还有农民起义军兴亡的历史见证。可惜那所大王府现为官衙门是无法拍摄的,不然一定要去拍一拍,那里孕含的历史太深刻了。这些镜头的巧妙组合就可以反映出王朝政治的腐败。你看上午拍的个镜头,张小姐为什么要穿警服骑破摩托车?那也是政治需要,正是西方人要看的东西。你是聪明人,能悟得透的。”说完意味深长地一笑。 看着凭栏远眺的李小姐,一帆又对邬历说:“你看弄的这批傻丫头,哪里是什么女学生,整一群烂子。就算张、李两位还上得了台面,其他整一群‘呆x’。”李一帆恨恨地骂了一句粗话。 邬历却反唇相讥:“按你的要求,只能找这些‘烂子’、‘呆x’女学生。谁肯帮你拍这些下三烂的片子?” 李一帆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现在我们要等到太阳西下时再抓拍几个镜头。要在这个所谓新时代的象征之地,拍摄红旗下的中国,这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拍完这个缩影,今天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这是象征手法,象征什么?你清楚,‘日落西山是也’。这大约是赫伯所希望的,其实这场戏全是他导演的,他的背后当然代表着国际上的某种势力。我没有这么清高,这个社会搞得我飘泊四方,东躲西藏,我没有理由去维护它。而你却是受益者,却反过来糟践它,是不是有点不够意思?我是为厂钱。有奶便是娘,共产党不给我钱,他娘,赫伯给我钱,我把他当娘,这是一种生存需要。就像这帮小姐,她们也是为了钱,为了到国外去过一种她们认为的纸醉金迷的生活,甘愿受我们摆布。我们是外国人的子,她们是我们的子,而你就是皮条客。”他指了指邬历和凭栏远望的李小姐。 邬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无言以对。 李小姐正出神地看着远方,想着自己的心思。晚风吹拂着她的白色衣裙,使薄薄的衣衫紧紧贴在她丰满的上,曲线毕露,性感迷人。她茫茫然然的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谈论,似乎什么也未听到。反正导演的意志就是命令。按照导演的要求她在塑着红旗的桥头堡下,摆着各种姿势,搔首弄姿,来回在走动。这边王先生扛着摄像机在她身上慢慢扫过,又不时地对着太阳西下的桥头堡上的红旗推上扫下,拉近推远。随着李一帆一声满意的“ok”声, 今天的摄像任务圆满结束。 太阳已经西沉,其他小姐根本就与镜头无缘。今天《中国模特》的实拍算是圆满地开了场。穿着制服的妖冶女郎、白衣女子在宫墙下,陵墓前,牌坊边,寺庙中,大桥上的表演,这一切似乎是无心的实拍,但将会在导演的精心剪裁下变得意味深长。中国历史的漫长悠久,王朝政治的兴衰存亡,白衣少女的低头沉思,女警察的得意洋洋,似乎影射着什么,似乎全是漫不经心的实录。是某种嘲讽还是亵渎?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而这种影影绰绰的影射却正是赫伯先生这类别有用心的外国人所需要的。李一帆像是得胜凯旋的将军,对自己这一天的效果满意极了。在丰盛的晚餐桌上,他看着满面春风的白衣小姐频频举杯,他们都喝了不少。 饭后,他舒舒服服地冲了一个热水澡,半醉半醒地把李小姐召到了自己住的套房,说是要交待一下明天拍摄的导演意图。浴后的李小姐穿着宽松背心式绸布衫,休闲短裤,面色红润,眉眼生风,乳胸高耸,飘逸的绸布衫内竟然未带xiong罩,越发挺立得如同山峰一样,显得楚楚动人的性感模样。李一帆借助酒力,说话间就把半推半就的李小姐剥得精光…… 这时,邬历偷偷地溜进了艾莉莉的房间。 79 摄制组到古都市的第三天,天刚麻麻亮,李一帆就叫醒了睡眼朦胧的姑娘们。一辆面包车把姑娘们拉到了一个偏僻、贫困的乡镇。 李一帆在镇的小餐馆安排大家吃早餐。王先生在镇上的农贸市场找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拖拉机拖着一车佳丽去了真正的农村。他们在尘土飞扬的乡间路上颠簸着拍镜头。穿着白色纱裙的李小姐被要求在田埂上拿着狗尾草悠闲地漫步,身后是一大片成熟的麦田。农民们在在挥汗收割。在金色的麦浪衬托下,李小姐倒真像是白衣天使那样,摘着野花,吹着蒲公英,做出了一副纯真少女热爱大自然的模样。 李小姐被安排来到一户农家门前,坐在小矮凳上,背景是低矮的平房,门口胡乱地置放着农具,摆放着玉米棒子。李小姐一面掰弄着玉米,一面作自我介绍: “我今年17岁,我叫李xx,我是古都艺术学院音乐系的学生。父母亲都是中学教师。我爱好音乐、绘画,我还挺爱幻想。” 李一帆导演还不失时机地对她的自白进行诱导,提出一些令女孩子难以启齿的问题,姑娘则红着脸在镜头前回答。诸如:“你的‘三围”是多少?”“你的初吻是在什么时候?”“你对次性尝试的感觉如何?有没有犯罪感?”等等。 李小姐扭捏作态地做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样,略作思索后一一回答。谈到自己的初吻和性生活倒是非常的坦然:“那是在初中时代,是和班上的男同学,先是尝试着像是电影上的男女主人公那样接吻,我们都很激动。然后,他慢慢地解开我的衣衫,轻轻抚摸,轻吻我的全身。我浑身绵软,头脑中一片空白,稀里糊涂地就接受了他的进入,当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 谈到与男朋友做,她说:“我没有什么犯罪感,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只要献身给自己所爱的人,我并不感到有什么羞耻。90年代的女性思想应该更解放一些。” 显然,这是一位思想很解放的姑娘。 晚上,摄制组租用了农户的房子。李小姐被叫进了李一帆住的房间。夜色笼罩下的农舍显得格外宁静,四周是静悄悄的田野,池塘里的蛙鸣,草丛中夏虫的唧唧叫声,组合成宁静夏夜的交响曲。天空里繁星闪烁,月光皎洁。那是一排简朴的江南民居。主人早已在别处砌起了一幢二层的小楼。这一排白墙黑瓦的平房,虽然家具齐全,显然是空置备用的,是以备儿子媳妇偶尔回来住住的。那些家具有八成新,但式样已经过时。儿子到县城里承包工程,成了包工头,在县城里已经购置了商品房,全部换上了新款家具,乡下的房子就空闲着。这一溜三间大瓦房就租给了李一帆的摄制组。使房东大爷奇怪的是,这些城里来的男男女女,放着亮堂堂的电灯不肯用,一定要借他早已不用的煤油灯。房间里点起了一盏昏黄的带玻璃罩的煤油灯。在灯光摇曳的昏黄中,李小姐在导演的耐心启发下,开始为“艺术献身”,在摄像机面前徐徐地脱去身上薄如蝉羽的无袖连衣裙,又缓缓地解开乳罩,露出丰腴白皙的。浑身上下只脱得剩一条白色绣花三角裤,在房内摆着各种姿势。这是一组雾里看花似的镜头。李一帆那色迷迷的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中发出贼亮的光。王先生的摄像机对准了这个白白嫩嫩的变换着拍摄的角度,推出近景、中景、远景。摄像机像是机关枪似的扫射着姑娘的全身,尤其是胸部和裸露的大腿。她终于没有被要求脱下身上唯一的遮掩,那条窄窄的三角裤。 那位长着一张白色狐狸脸的纺织厂女工,则被叫到了房东存放柴禾的小房间里。在杂乱的柴禾前,在昏黄的烛光下,她剥衣解衫,王先生把她那毫无性感、瘦骨伶仃的摄人了镜头。在那个昏暗、闷热的小屋里,她讲述了自己的爱情故事,那故事y亵而足以起男人们的。尽管她瘦伶伶的胸部如同搓衣板那样排骨显现,李导还是宽容地和她完成了这一组镜头的摄制任务。当晚王摄影师当然是心满意足地享用了李小姐。 早上醒来,李一帆竟然和王先生发牢骚说:“邬历这小子弄来的什么工厂女工、大学学生,我看这些人本来就是暗娼,床上功夫就像是老手一样。那个白面狐狸一身排骨,硌得我身子骨都痛,但是嘴上的功夫一流。你那不错,睡上去和棉花一样挺舒服。” 说完,捏了一下摄影师的肩膀。小王憨憨地一笑,算是对李一帆的回答。 清晨,房东16岁的小女儿竟也缠着摄制组要当一回演员。这农村拖着两条松散的小辫,穿一件对襟小褂,一条蓝条纹宽脚长裤,足登方口黑布鞋。姑娘长得瘦瘦小小,尖下巴,塌鼻梁,翘嘴唇,一对眼睛倒是双眼皮,挺有神,可惜有点大小眼。这样的姑娘上镜头就有点太残酷了。将这样天真无知的姑娘也算作是“中国模特儿”,无异是一种别有用心的戏弄,犹如把一只其貌不扬的小雏鸡愣要说成是孔雀,而且是一只出类拔萃的中国孔雀向世界展示,这不是一个精巧的骗局,就是一种恶意的丑化。这就有如在现实生活中的指鹿为马一样,这只被拔去羽毛的小光鸡在名利的下将被隆重推出,成为卖身投靠者和别有用心者用以嘲弄讽刺中华民族的一枚小棋子,这棋子虽然是受洋人唆使,由汉奸二毛子来导演的。这种出卖民族利益伤害民族自尊的闹剧、丑剧将一幕一幕演下去。 欣喜若狂的农村姑娘,用浓重的乡音,手托着一对毛茸茸的小鸭子,作自我介绍,根据李一帆的授意,用李导演胡乱编的“三围”和粗俗的恋爱故事,煞有介事地介绍自己的家庭、初恋、初吻……她就这样加人了这伙杂凑起来的所谓模特儿的队伍。 她被这伙文化骗子带到一问废弃的乡村教室里。那里门窗残缺,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是清晨的阳光格外明朗。李导演脸上浮现出迷人的微笑,和蔼地说:“你想当演员,这个愿望很好,刚才室外的表演也很好,下面请你脱掉衣服,我们要看一看你的形体条件够不够当演员。” 姑娘瞪着惊恐的眼睛问:“要脱光吗?” 李导演肯定地说:“要,这是招考演员的必要一关。主要看你的形体素质、心理素质,看你能否面对镜头镇定自若地表演。不要害怕,都是这样的,这里没有别人,我们都是搞艺术的。” 姑娘仍然犹豫,李一帆示意王先生把前面拍的片子在摄像机中倒过来,放给姑娘看。姑娘对着镜头,看着机子里的样片,那些大姐姐们都是这样表演的,她释然了。她慢慢脱去自己的衣衫,露出自己瘦小的、不够匀称的身体,那对丰满的高高耸立着,已经成人化了,其他则发育得显然不够丰满,使身体的总体形象显得有点畸型。就是这个畸型的身体李导演也大加赞赏,反而使惶恐的姑娘心态渐趋平静。为了显示自己的心理素质的稳定,她赤o着身体只穿一条窄窄的三角裤,娓娓诉说自己的理想。她说:“我希望自己能像城里人那样生活,能够看很多好看的电影,能到卡拉ok歌舞厅去尽情唱自己喜欢唱的歌,当然更希望自己能当一个演员,有很多很多的人崇拜我。”她那瘦小的,在李一帆的要求下,在这间肮脏的教室里,做着各种不堪人目的动作。把这样一个发育不完全的姑娘在镜头前面摆弄来摆弄去,实在是非常残忍的事,可怜的姑娘却满怀希望地做着自己注定不可能实现的演员梦。人们的痴心往往在于对生活过分的奢求,更何况这只是一个罪恶的阴谋。阴谋导演下的国际玩笑是利用了无知者的轻信。 80 摄制工作进入第四天,重头戏开拍。被邬历挑选来的模特队美人张小姐再次披挂上阵,担任主演。 她那高挑颀长的身材,仍然被要求套上一件宽大的警服。她被那辆无牌照的摩托车拉到了一幢刚刚装修完毕,尚未住人的任宅楼前。摄制组3个人,加上邬历和张小姐,共计5人,扛着摄像器材向空荡荡的新楼顶层爬上去。 这里是闹市区的居民小区,由古都市城中区房地产开发公司开发。房子在未建成之前根据图纸就已公开拍卖。成片的商品房设计合理,住宅宽敞,环境又属于闹中取静的中心区。铁栅栏整齐地将小区划分成几个片,把领导干部居住区与普通居民区截然分割。这片领导干部居住区面积宽大、采光好,绿化植被面宽,绿树环绕着草坪,环境幽雅、清新。谭冠厅长一眼相中这块风水宝地, 买下了二幢商品房,又在原来图纸上进行了改造,把原有的小套并连,成了每套拥有建筑面积140平方米,居住面积100平方米的特大套。一幢一式特大套,名目为分配给处以上干部。一幢一式大中套。大中套居住面积也有55平方米,谭冠厅长的公子就留有了一套,所以人称公子楼。处长楼加公子楼合起来被群众戏称为“出版厅的中南海”。分配人住处长楼的处以上干部按分数高低进入高低不等的层次。谭冠另外预留了半个单元7个大套,那是为了实现他心中的“人才战略”,准备不按分数直接由他点名点将分配给他所说的“人才”,邬历当然是首选。而在“人才”之问为了防止内部的纷争,以“拈阉”形式来决定人住的层次。然而在“拈阉”时邬历的手气不顺,只抓到了一个底层。邬历自然是不满意的,就去找了谭冠,要求调至三层以上。谭厅长竟然将原分配在六楼的一位资格颇老的副处长的住房强行分给了邬历。那名副处长心中颇感不快,但也只能自叹不是“人才”,而不能享受“人才”的优惠,只能当一回“奴才”去满足谭厅长对“人才”的关爱。 邬历原来在古都市就分配有一大套住房,调到扬子社来时就未交出,现在由妻儿住着。妻子图上班方便,再说与邬历的感情不合,也就不愿搬到城中区来,仍然住在靠近郊区的“机大”的宿舍里。邬历的房子刚刚装修好,听说是请了古都市的建筑队来装修, 而这个建筑队早年是帮助建筑古都市文化艺术指导委员会办公楼的那个队。熟人好办事,钱花得少,又装修得好。邬历尚未及搬进,仍然单身一人住在厅招待所,仍是每周或隔周自己开车去郊区与妻儿团聚。房子空关着,偶尔和小在此幽会。现在作为摄制组摄制的场地。由古都市来的装潢队,已将套间装潢一新,崭新的吊顶贴嵌上欧式的石膏花纹,豪华的水晶吊灯,以示风雅的满壁书橱,松软的地毯,客厅里真皮的组合沙发,俨然一豪华而又不失雅致的领导干部住宅。 三男二女带着摄像器材,汗流浃背地爬上六楼。邬历打开房门,室内一股刺鼻的油漆味迎面扑来。室内贴着墙纸,两间朝南的房间铺上了德国进口柚木地板,地板漆得明晃晃的,光可鉴人。邬历笑嘻嘻地招呼大家休息,他从冰箱里掏出一听听易拉罐饮料分发给众人,随后像是带着游客参观博物馆那样,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参观他新装修好的住宅。 客厅内三菱立柜空调送来一阵阵冷风,暑热尽解,心静意平,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邬历的住房。 艾莉莉不无羡慕地说:“哎,我要有这样一套住宅也就心满意足了。”说完凄然一笑,似有许多难言之隐。 李一帆不无自我解嘲地说:“我们是彻底的无产阶级,四海为家呀,一个新时代的吉卜赛人,靠手艺吃饭,安居乐业从来就与我们无缘。” 张小姐张着惊奇的大眼,有点惊诧莫名地看着这批“台湾”来的艺术家,不解地问:“难道你们在台湾的住宅不如这里吗?我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场面,就是一般老百姓的住宅,虽没有我们邬大哥的豪华,却比这里宽敞得多。”她多少有一点不理解。 李一帆自知说漏了嘴,忙打圆场,以一种长辈的口吻笑着说: “好孩子,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我们飘泊海外,久悬孤岛,四顾茫茫,有如无根的浮萍啊。生活虽然优越,心中总是不踏实,一个没有祖国的人,只能四海飘泊,无以为家了。” “国外到处跑跑,多开眼界啊。我们老憋在这个鬼地方,就想到国外去长长见识……”说完,她向李一帆嫣然一笑。 李一帆怕把话题扯远,只好端起导演的架子,装出威严的面孔说:“大家都休息好了,下面各就各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干活,干活。” 他心中却在赌咒着邬历。一个享受着现体制给予的一切优越条件的家伙,还在挖空心思地利用现有体制的弊端,去钻营自己的利益。这种钻营无疑将导致现有体制的千里长堤溃于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类似邬历这种豪华装修的蚁穴,他们才真正是现体制的掘墓人。我们只是利用金钱、美色给类似贪官污吏那样的谭冠、邬历之流鼓劲打气,使他们像是现代愚公那样率领儿孙每天挖山不止将国有资产刨进自己的蚁穴里。古代愚公挖掉门前的大山是为了造福后代,目的高尚,而令人感佩。现代愚公挖的是社会主义江山,目的是为了损公肥私,自然是行为丑陋如和坤一类人物。不过他们是打着“愚公”的牌子,看上去就像是在辛勤地工作。这类行径,使我们渔翁得利,我们只要支付少量的“劳务费”,就能从国家的堤坝内捞到更多的大鱼大虾。我们的可恶在面上,所以常常要躲在幕后,时问要选择夜里,使人难以辨清黑白,才能混水摸鱼,因为我们面目狰狞得一目了然。他们的可恶在心里,所以往往是明火执杖,明目张胆,时问却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可以在夜黑风高之时,化公为私不分昼夜。因为他们披着高贵的袍服,这袍服一般人难以揭穿,那是漂亮的权力保护伞,因而更胆大、更贪婪、更卑鄙。他们狐媚可爱的外表使一般人一眼难以识别其真伪。我们是见不得人的老鼠,他们是威风凛凛的老虎,而邬历又是一只仗着老虎神威的狐狸。狐假虎威足矣。如今虎威渐退,狐势衰落。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又要向我们这些他们不屑一顾的黑道分子靠拢了。想到这里他似乎又有了一点得意。 李一帆拍拍邬历的肩膀说:“老邬,我们要借助你的公馆来演这出‘贵妃出浴’的戏了。” 邬历不明就里,笑嘻嘻地说:“一帆老弟,不瞒你说,我这房子刚刚装修好,好像是专门为这次拍摄准备的,我还未搬进来住呢,就先给你用了,你心中要有数。” 李一帆心中当然有数,弦外之音他听得懂,于是也笑着说:“有数,有数,老兄为我们帮忙,哪一次亏待过你?这次自然不会让你失望。好了,我们干活,朋友之间尽谈钱就外了,我们是君子之交嘛。哈哈……你说是吗?”说完手用力地拍了拍邬历的肩膀。 王先生架机对光。艾莉莉与张小姐关上房门,在作摄制前的交待。艾女士称之为向张小姐“说戏”。 摄像机架好了。镜头描准房间隙开的一条缝,房里充溢着阳光,在窄窄的门缝隙开处形成一块明显的光亮区。张小姐就在这片亮区作最初的表演。她长发披肩,慢慢脱去了厚重的警服,身着橄榄色警用衬衫和制服裙。摄影机隔着门对在阳光下的张小姐的苗条身姿追摄。房间内的先锋音响播放出舒缓的东方音乐,那是俞丽拿女士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3个男人的眼睛,加上摄像机的镜头,像眼镜蛇那样盯着张小姐翩翩起舞的倩影。她随着优雅的旋律舒展着身姿,舞动着手臂,动作轻盈妙曼,姿态优美动人。男人们瞪着色迷迷的双眼注视着张小姐的表演,向肚子里猛咽口水。张小姐像是训练有素的演员那样在艾丽丽的指导下,一边随意地编排着舞蹈动作,一边慢慢地解开衬衫的钮扣。随着节奏的演进,旋律的强烈,她脱去了外衣,露出了白净净的上身,像是白色的兔子被紧紧地禁锢在水红色的xiong罩里。接着她慢慢地以极为优雅的动作又从胸前解开xiong罩的挂钩,两只丰满肥硕的像是脱兔那样跳了出来,坚挺而富有弹性,粉红色的和在强烈的阳光下发出眩目的光芒,使目迷五色的男人们屏住了呼吸,尽情地欣赏这美人裸舞图。 室内静悄悄的,只听见动人的旋律在空间飞扬和摄像机拍摄的声音。张小姐仍然沉醉于舞曲,此刻她的浑身上下脱得只剩下了一条窄窄的白色透明三角裤,她正拟解下系在髋骨上的裤带,这一边李一帆却已情不自禁地发出“好,ok”的停机令,一边做出停止的手势。 那边邬历意犹未尽地说:“干嘛不脱了,脱光了才好看嘛!” 李一帆却说:“全脱了,就俗了,就是要留一点悬念,留一点点想头,这就叫艺术,雾里看花嘛,这才有一点朦胧美。” 音乐声嘎然而止,张小姐停止了舞蹈动作。她下意识地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身体在3个男人充满着色欲的眼睛注视下,脸上浮现出一片红晕,于是随手从室内的床上拉起一条毛巾被,挡住自己赤o的身子,盘腿坐在松软的地毯上。李一帆开始提问。 她那用洁白的毛巾被裹住的,像是一尊盘腿而坐的汉白玉雕像。对着镜头和男人们贪婪的目光,她开始羞涩地回答李一帆的各种提问。有的问题对于一般少女是难于启齿的,而她在开始的羞怯过后却也回答得十分自然大方。她用略带一点古都方言的普通话介绍了她所就读的学校、家庭,自己的胸围、臀围、腰围,自己的爱好和次性尝试的感受。 最后李一帆问:“你最喜欢哪一个国家?” 她回答:“我最喜欢美国。” “为什么喜欢美国?” “因为那儿自由、开放,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我梦寐以求的就是去美国定居。”她不好意思地摇晃了一下满头的大浪笑了。 这位所谓的中国模特儿回答得特别坦率。答完后还嘻笑着脸对着镜头作了一个鬼脸。 李一帆转身进了邬历的书房。在那堆满藏书的高大书橱里竟然挑选了一本米黄色封皮的老一辈家的《文选》,随手扔给了的张小姐。张小姐双手接过李导演抛过来的《文选》。她手一松,白色的毛巾被随即从她的肩头滑落到地毯上,她那光洁白皙的身体再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她慌忙地拉起白毛巾被时,李一帆却用目光示意她不必再用毛巾被包裹自己。 “你的身体本来就很美嘛,何必将她包裹起来呢?坦露自己美妙的人体必须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刚才你就表演得非常出色,大胆地展示了中国姑娘的有多么的精美绝伦。东方人与西方人是不同的,肌肤细腻,身材秀美,充满韵律,表情含蓄而神韵荡漾。将这种美充分地展现出来,可以改变西方人的印象。下面你将要运用人体的象征语言表演某种理念,某种思想,要深沉而含蓄……”李一帆像是哲人布道那样说完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心中却在构思着一个恶毒的念头。 满脸嘻笑的艾莉莉接着用手在张小姐的身边像是自语般地说着什么,使满脸茫然的张小姐疑窦顿开。她频频点头,似乎心领神会。 张小姐赤o着身子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捧着《文选》作出认真阅读的状态,还不时地将《文选》紧贴在高耸的上作出沉思的状态……邪恶的镜头随着李一帆的指挥推开、拉近,从各个角度拍下这个的姑娘学《文选》的镜头。按照李一帆的要求,张小姐又光着身子跳上铺着玻璃板的茶几上,捧着《文选》在那窄窄的空间随着音乐的节奏翩翩起舞。柔柔的音乐像是梦幻把这个似乎是着了魔法的姑娘导引到一个邪恶的阴谋中,她在这个茶几上俯卧身子,翘起,双手托腮,扮着一副美人仔细学习《文选》的模样。这绝不是艺术而是政治,是浸透着毒汁亵渎伟人的政治阴谋。而这个阴谋却是借助于中国姑娘的无知和愚昧完成的。 随后的几天里,他们封锁住明星山庄客房的楼道,紧闭房门,对剩下的几位姑娘,胡乱地拍着在客房里的戏。而这些姑娘的丑陋表演显然都是陪衬,是这个阴谋中的几缕花絮。这些花絮都是用邪恶的、充满毒汁的罂粟组合而成,用这罂粟炮制的精神毒品,其作用绝不亚于当年西方列强运进中国的鸦片。这精神鸦片正是赫伯先生所需要的。在这一点上赫伯先生不仅子承了父志,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这一组组充满邪恶的镜头又被制成母盘,通过类似宝达公司这样的生产线,压制成成千上万的vcd光盘在市场中暗底下销售。此刻这套被命名为《中国模特》的光盘,在美丽的封皮上印上了姑娘们的裸呈的yu体。这套被称为“港台影视制作人首次在中国大陆实拍,尽情展示中国姑娘美妙身体,真情实录”的光盘,一共压制成6片3个小时的节目。其实尽情展示的只是中国农村的落后,中国姑娘的粗俗、愚昧的形象,其间穿插着对中国警察的嘲弄和领袖思想的践踏。 粗俗不堪的画面,再配上高雅的中国民族音乐的光盘正在海德堡赫伯先生豪华的客厅里,接受主子的审看,准备首先在国际市场推出。而a省“扫黄”办首次在中国市场发现已是一年半以后的事,那是一个非常偶然的场合。 81 赫伯先生津津有味地审看完样片。 他那澄蓝的眼睛中进射出兴奋的光芒,大声用德语称赞:“非常好,非常好,真是太妙了,太妙了,构思精巧,思想深刻。”当即拍板以每盘30马克价位,共180万马克购进2万套,那相当于1000万元人民币。这是一个令人心动的价位。该光盘还有1万片在大陆市场暗中出售。李一帆等人制作的实际成本每片3元,6片18元,仅花成本费54万元,其中36万元的加工费,因宝达厂的被查封尚未支付。真正的空手套白狼。而在欧洲市场由于vcd机的用量不大,每盘价格可卖到5080马克不等,6盘一套可卖到300马克。利润成倍向上翻番,对于买卖双方都是合算的。任铭书先生编撰的《中国大全》cdro光盘也都为赫伯先生吃进。总算不虚这趟德国之行,买卖双方皆大欢喜。李一帆的兴奋溢于言表,艾莉莉喜形于色。 中午,赫伯先生举行酒会,庆祝他和李一帆先生跨国合作的成功。品着味道纯正的法国红葡萄酒,主宾双方频频举杯。艾莉莉、艾婷婷共叙乡情,谈到年迈的父母亲,双方都又点伤感。赫伯先生则与任铭书先生大侃中国的画艺术,彼此谈兴甚浓。李一帆先生不时插话以助兴,谈到《中国模特》的拍摄过程,对片中的姑娘评头论足,不时夹杂着y词浪语,使两位双胞胎翻译难以启齿,无法将那些充满着性色彩的语汇准确地翻译成双方的语言。男人们从中国的《》谈到中国的,从又过度到y秽vcd,不时发出放肆的大笑声。 任铭书和赫伯都通晓英语,在语言上似乎并没有障碍。在学术交流上,任铭书这位国内权威的《》研究专家和赫伯这位德国著名的通俗小说家有着更多的共同语言,就像这次酒会既有德国式的烤薯条、烤鸡腿,又有中国式的红烧肉、炒鱼片。这种愉快的谈话也是中西合璧式的一种中西方文化的交流,不过里面夹杂着诸多的糟粕。他们都是以糟粕为荣的,他们把糟粕当成美味的法国大菜,丰盛的中国酒宴,咀嚼着吞进肚子里,再吐出来,水远其乐无穷、其味无穷地相互交换着。用各自的口胃,品尝出各自的滋味,来一个中西方文化的交流,自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于是互相吹捧一番。于是又有了第二次,乃至第三次的合作,其基础就是臭味相投。比如眼下这位李一帆先生就期待着与赫伯先生的再次合作,使更大的交易在酒光斛影的交流中达成默契。 李一帆说:“3年前,我们以中德合资的形式公开从ab公司进口的生产线已经在去年被中国政府查封,虽然在经济上无大损失,那两个姓白的大傻瓜白金贵、老白毛就让他们去蹲大狱吧,但是我们也失去了自己的生产基地,急需引进一条新的生产线,比如《中国模特》就可以再压制一些投放中国市场。这事还得请赫伯先牛帮忙。” 赫伯眨巴着蓝色的眼睛说:“我们德意志制造的光盘生产线在国际上是一流的,明天法兰克福书展开幕有一个专门展出世界各国的光盘生产线的机械馆,原先是展出各类书刊印刷机的,现在因电子出版物的崛起,制造光盘的最新生产线也在其中展出,你们可以看样订货。我们海德里希家族开的ab公司专做这种生意,你们可以和我的儿子海伦去谈,他是这家公司的总裁。” 老赫伯喝了一口中国式的鸡蛋西红柿汤,兴致勃勃地建议说:“今天下午14时,为迎接德国国庆日,也即两德统一日,就在我们所住的这座山的山顶,那座当年二战时期由希特勒设计修建的而未及竣工的万人体育场遗址上,正在举办国庆大型音乐会的彩排。你们可以实地检验一下你们带来的光盘的市场效应。待会由婷婷陪你们上山,对不起,我要告辞去休息了,晚上还要完成写作计划,失陪了。”说完他用餐巾斯斯文文地擦擦嘴,离桌而去。 婷婷解释说:“赫伯先生有午睡的习惯。”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82 海德堡市是德国美丽的旅游城市。清澈的涅瓦河将城市一分为二,分割在两座耸立的青山之麓。那青青的山峦在秋色的蕴染下变得飞红飘黄,五彩缤纷。每到秋季,这里总是游人如炽,因为她的美丽,因为她离法兰克福市只有40分钟的高速列车的路程。世界各国参加书展的展团利用展览间隙就能够乘车来回,于当天结束全部游程。因而这里自然是首选的旅程之一。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青山耸立,绿水环绕的明净环境里飘浮出一片片殷红橘黄的热烈,那是微风中摇曳的枫树和阳光下闪烁的梧桐树。金秋的景色给小城增添了几分动人的妩媚和灵秀,使整个城市在飘逸和美丽的绿水青山怀抱中生活。 山麓下、河水边,一幢幢古色古香的小楼,红顶白墙,拥立着高高矗立的尖顶教堂。海德堡的大钟楼每隔一个时辰就敲响一次,钟声悠扬,仿佛把人带入德意志遥远的历史。 涅瓦河上横陈着3座18世纪建造的古老的石桥。其中被称为老布吕克桥的历史最为悠久,二战时期曾被盟军的飞机炸毁,德国人离不开布吕克桥又将它修复。那饱经沧桑的桥体在褐色的石壁上爬满着绿色的藤萝,它记录了世纪的风风雨雨。 比石桥历史还要古老的海德堡大学是德国最负盛名的高等学府之一,其历史和巴黎大学一样悠久。在学校的地质学生物研究所内珍藏着一块至今约40万年的古人类骨化石。那是日耳曼人最古老的祖先,也是当年希特勒制造种族优越理论经常引用的证据。然而,它终究是一块遗骨,其价值就有如周口店人证明了中华民族的古老一样,并不因此而证明它比其他民族人种优越,就可以肆意征服弱小的民族。海德堡不仅以著名的城堡闻名于世,而且还以机械制造和精密仪器加工而著称。 风景优美、绿树葱郁的柯尼亚施图尔山被碧波荡漾的涅瓦河分割成两个山头。东岸的山头上是著名的海德堡大王宫的废墟, 象征着海德堡历史的辉煌;西岸的山头上却是50年前造的万人体育场废墟,那是战争狂人希特勒留下的未完成的杰作,象征着第三帝国兴亡的那段历史,那是德国的耻辱。两个废墟,象征着两个过去的时代,留给历史不同的余韵,启人深思。 9月30日,再过一天就是中国的国庆日,再过3天就是德国的国庆日,也即两德统一的日子。因为国庆将临,美丽的旅游城市也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之中。在涅瓦河西岸的山头上的万人体育场,下午将举办国庆音乐会的彩排,海德堡师范大学和海德堡一曼海姆音乐学院的学生和教师将演奏德国音乐家贝多芬、门德尔松、瓦格纳和斯特劳斯的音乐作品。届时将有德国最古老的大学海德堡大学的数千名师生前去观看彩排。 83 郑东和荣主任一行5人悠闲地漫步于海德堡市街头。 老荣不断用英语向路人打听去王宫山的路。热情的德国人为每一个来访的旅游者认真地指点迷津,使他们很随意地沿着林荫大道就来到了王宫山下的步行街。那里也是城市的中心,呈棋盘状向四周辐射。石子铺成的小路,路两边林立的珠宝店、古玩店、书店完全保留了过去的风格,踏上这种风格的街道很使人想起中世纪的欧洲城市。各种不同肤色的游客穿梭往来其问,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使郑东感到很有点像是古都市淮清河畔的景色,那里古迹名胜遍布,歌舞楼榭骈列,饭店客栈林立,古玩店肆陈列成市,也是人来客往,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只不过这里的教堂很有特色,使街道多了几分肃穆庄严,少了几分脂香粉腻。 沿着小路拾阶而上,进入海德堡王宫的废墟。这是一座海德堡市的标志性建筑,整个柯尼施图尔山顶就是王宫区。这座王宫建于1398年,由三座塔楼,一组图书馆,一组玻璃厅和后宫、泉厅组成。石子铺成的山路上到处飘满着落叶。登上塔楼的回廊可以鸟瞰全城,涅瓦河的美丽风光尽收眼底。城堡的底层保留着18世纪中叶酿制葡萄酒的各种机器。在幽暗的城堡中一只巨大的葡萄酒桶吸引着游客。这只大桶长9米,高8米,可容纳22万升葡萄酒,相当于当年弗里德里希三世领地内葡萄收获量的十分之一。 当老荣领着a省参展团同志匆匆从底层的台阶步上平台时,有一种仿佛由地狱步入天堂的感觉。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的绿色草坪展现在眼前。草坪上飘落着一层淡黄色的落叶,四周栽种着绿色的雪松、枝叶纷呈的菩提树、高大的橡树和翠盖婷婷的银杏树。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草坪上,秋风拂过,送来一阵阵凉爽的温馨。阳光下异国的儿童在嬉戏玩耍,一群鸽子散聚在草坪上觅食,一片和平、安宁的景象。西北角那毁于战火的宫殿残壁正面墙上, 爬满了,殷红的藤萝,在这金色的秋天里显得格外耀眼,在黄绿相问的树从衬映下显得分外妖艳。尽管这只是一片战火中留下的废墟,但却充分显示了德国人对于文化遗产的珍视,那怕是战争留下的创伤也一一精心保留,向世人展示着文明的毁灭。而生命之火是世代繁衍的,有如那宫殿废墟上爬满的殷红藤萝,在这秋天的艳阳下显示着顽强的生命力。人类的文明史就是在生与死的交替中向前发展着,无需粉饰,无需雕琢,一切以自然为美,哪怕是一种残缺的美。 这使郑东想起了弦断刑场的嵇康,那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中国七大夫,也是一位为理想而献身的艺术家。他那站立时“岩岩若孤松独立”,醉倒时“巍峨若玉山之将崩”的外表,伟岸、俊美有如这曾经巍峨过的宫殿,他虽被毁灭了,而其生命的价值却不朽,有如这攀援而上的血色藤萝。当他从从容容地弹奏完那首十分著名的《广陵散》后就慷慨引刃,血溅刑场了。那血实在是红得有如那战争废墟上的藤萝,攀附着残缺的宫殿,向世人骄傲地显示着自己的价值。孟夫子的“士志于道”的大丈夫性格,“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y,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谓大丈夫”,是其内在意义的永恒体现。 相传嵇康的《广陵散》得之于神人。 那是一个皓月中天,繁星璀璨的夜晚,朗朗夜空之下,溶溶月辉之里,嵇康夜不能眠而焚香弹琴。 时近一更,空中有人声,訇然赞日“善”,但看不清说话之人的面目身影。 嵇康发问:“既然你说我琴弹很好,为什么就不和我见面呢?” 那人回答:“因为我已是作古之死人了,而且我的身体是残缺的,不便与你相见。”于是两人就以音乐相沟通。 午夜时分,空中人影渐渐清晰,原来此人无头,他是用手提着头出现在嵇康面前的。 他说:“我也会弹一些曲子。”说完动手操琴,果然是慷慨悲壮,动人心魄。后人记载为有“杀伐之音”。这就是千古绝唱的《广陵散》。嵇康学会后,遵照神人之嘱,没有再传给别人。他在刑场上的唯一遗憾是“《广陵散》从此绝也”。而《广陵散》深深寄托的弦外之音却是一首悼亡的曲子,暗中寓寄着嵇康对于起兵反抗司马集团黑暗统治的毋丘俭、夏侯玄等人的哀思,那假托的神人显然就是被砍了头的毋丘俭、夏侯玄。这些人都失败了,成了悲剧英雄,起义失败的地点就在广陵。司马氏集团杀害嵇康的真正原因并非仅仅是嵇康给山涛的那封信,而是因为嵇康不仅同情和支持起兵反叛司马集团的人,并且还实际上支持这些人的起兵反叛。当年嵇康打铁的地方确实留下了一个“淬剑池”,那是打造刀剑的地方,这很容易使人联想到谋反。这些恰恰被司马氏的宠臣钟会看见了。 嵇康因此而惹来了杀身之祸。当然那理由编造得都十分堂皇,是一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式的蔑视礼法罪。 这使郑东想到了,在对待生命的价值上,有些人注重的并不是生命的长短,而是生命意义价值的轻与重,他们更珍惜的是自己的理想、人格、精神、才华、情操是否能够在人生的实践中得以实现。总之,他们对自己所执着投注、全身心追求的事业是死也不忍放弃的,就像屈原所追求的那种“虽九死而犹未悔”的境界,就像嵇康和那个传说中被斩首的无头之人对于《广陵散》的钟情一样,就像这美丽秋阳下被毁灭的古堡一样,它昂然挺立于历史的青山之巅上,显示着生命的辉煌在于追求历史的永恒。那点点殷红如鲜血的藤萝就是其内在文化内涵价值的体现。 郑东和老荣、剑平沿着海德堡那条著名的“哲学家小道”下山时谈到如此深奥的人生哲理,探讨人生的意义。他们也很自然地谈到了德国的马克思、贝多芬。于是郑东和老荣悄悄商量着一定要抽空去一趟特利尔,看看这一位世界伟人的故居。 匆匆浏览完海德堡王宫,荣主任带着他的部队溜下山来,在步行街上寻找能够解决吃饭的地方。他们沿街溜达找到了一家意大利馅饼店,每人花了15马克,来了一个意大利馅饼、一杯可口可乐权充午餐。饥肠辘辘、囊中羞涩的5个中国人就在这异国的街头小吃店,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顿简陋的中餐,思谋着下午的活动。 作家剑平提议到对面的山头去看看露天音乐会。 他说:“我看过王安忆的《旅德散记》,上面记叙了音乐会的壮观,我们不妨去见识见识。” 郑东当即附和。两位教授则明显有点疲倦,他们希望在这儿休息休息,逛逛街,其中一人说:“你们要去,你们去看,待会儿17时30分在火车站碰头,坐最后一班车赶回去。”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着老荣。郑东和剑平坚持要老荣和他们一起去聆听音乐会:“那里是二战时期希特勒的杰作,来海德堡不去是有点可惜的,老荣一块去。”老荣犹豫不决,郑东坚决鼓动老荣一块去一趟。其实他们心中有数,老荣是非得去的,只有老荣懂外语,他去才能顺利到达目的地,否则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也就寸步难行了。老荣经不住劝,也就跟着他们去了。 84 为了感受一下中世纪的风光,顺便浏览一下市容。郑东、剑平、老荣3人租了一辆中世纪的马车。车夫戴着那种拿破仑式的黑色船形帽,帽子上威武地插着驼鸟的羽毛,穿着镶有金边的红色制服,拿着马鞭,驱赶着两匹高大肥硕的白色骏马,倒像是一位威风凛凛的皇家卫士。马车载着3名中国观光客碾压过石板铺成的老街,周身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伴着凉爽的秋风,一路欢歌似地驶向内卡河的对岸。 穿过幽静的河滨大道,坐落在山麓下的一幢幢式样别致的别墅消失在林荫之中。沿着那条花木扶疏的幽静小道向上走,就是去山顶的路。他们挥手告别了俨然像是将军般的马车夫,沿着铺满落叶的山路,向上漫步。路的两边,蔽天的松林遮掩着阳光。走过黑压压的森林就看到了一个宽敞的平台。平台上搭着许多凉棚,有的出售工艺品,有的出售食品。爬山爬累的人可以在这儿吃饭、休息。平台上有许多德国的年轻人。在稍事休息后,他们继续向山顶进发。山顶是露天万人会场。当年法西斯头目造了一半的工程,在二战结束后变成了历史的遗迹被废弃。现在这里成了一些民间团体举办大型活动的场所。 今天的国庆音乐会彩排是海德堡大学、海德堡师范大学音乐系和海德堡一曼海姆音乐学院的师生们自发组织的。在平台上可以隐隐约约地听到德国最伟大的音乐家贝多芬第九交响乐《命运》那激昂雄浑的旋律。 这位德意志最伟大的音乐家在耳聋失聪之后,以最顽强的意志,怀着对人类最美好的感情完成了这一史诗般的作品。在海德堡,在这座橡树覆盖、青松葱郁的密林中,他们仿佛看到了这位世界级的音乐大师正在维也纳豪华的大剧院里,用他那雄狮一样的身躯,铿锵有力的手势指挥着一个庞大的交响乐团,把人生的悲哀与欢乐融进激昂悲壮的旋律,表达了对人类争取自由,从苦难到欢乐、从斗争到胜利坚定不移的信念。这种西方音乐明朗透彻,和东方音乐的含蓄深沉其间是有着许多相通之处的。此刻的郑东又回想起了嵇康的《广陵散》,可惜这首东方音乐的“绝响”已经失传,但其中所蕴含的信念与《命运》想是有许多共通之处的。它的深思,它的悲壮,它那史诗般的雄伟,是不是可以说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艺术家有着共同的追求呢?那就是对专制制度的反抗和对自由精神的追求。 延伸而上的山路渐渐明朗。那遮天蔽日的森林为平坦的山坡所替代。郑东和老荣、剑平发现一群群挎着登山包,穿着t恤衫,足登旅游鞋的德国学生正围着一个暂时搭建的帐篷,手中举着马克纷纷在购买光盘。使他们感到吃惊的是卖主竟是任铭书、李一帆和艾莉莉以及一个和艾莉莉模样几乎一样的女人。看来这种露天的买卖还挺火。难怪李一帆随身总是携带着一只神秘大拖箱,难怪初到德国在东江路桥公司驻欧洲办事处那晚有那么神秘的一幕,难怪艾莉莉刚到法兰克福就到处打电话,其中的谜底今天下午终于揭开,原来如此。 老荣他们这一行对这种丑陋的行径躲得远远地冷眼旁观。郑东蹲在一块山石旁,点上一支香烟,一边休息,一边抽烟,呆呆地想着心思。老荣瞪大着双眼看着来来往往的德国学生,兴高采烈地棒着光盘从他们身边走过,还反复翻看着盒装的彩封英文说明书。 老荣来到郑东的身旁悄悄说:“这些德国学生在议论,说这些光盘的价格卖得便宜,令他们感到惊讶,5马克就能买到一张,内容真精彩,令人吃惊。” 郑东只是呆呆地想着心思。他或许想到了“扫黄、打非”工作的艰难,想到音像、电子出版物市场斗争的复杂,心中赌咒着李一帆这些人面目的丑陋。络绎不绝的德国人从他们身边不断走过,耳畔响起贝多芬命运交响曲那雄浑悲壮的旋律,眼前却有那么一不知廉耻的同胞在国外出售着国内制作的《震撼一命运交响曲》 的cd—ro电脑光盘。贝多芬被出卖了。 不远处那对双胞胎姐妹交替用带着明显吴浓软语腔调的英语、德语叫卖,大声叫卖的还有《世界著名音乐家——德国篇》、《中国画大全》、《中国园林》、《中国中草药大全》、《中国旅游大观》、《中国民间音乐》等等。这些cd—ro光盘显然都是盗版产品,利用参加国际书展的机会夹带进了德国,此刻正在变成一张张马克流进他们的腰包。 李一帆兴奋地大睁着发红的眼睛,数着一张张马克,那神态专注得就像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难怪他们出手宽绰,挥金如土;难怪他们行为怪异,卓尔不群。原来他们心中藏的秘密就是如何把这些盗版光盘尽快地出手,变成马克。通过无数马克的积累去扩大他们非法生产和交易的规模。他们这帮打着音像出版部旗号的不法商贩,其实就是我们的对手,竟然和我们混迹于一个代表团。郑东在愤愤地想。 肆无忌惮的叫卖声和蜂涌而上的购买人群,使郑东想到国内的光盘市场,这熙熙攘攘、热热闹闹、拥挤不堪的场面是多么的相似。 85 这是一个名曰“新国际电脑城”的电器商城。里面是古都市城南区工商局开辟的电脑市场,数千平方米的经营大厅,一家挨着一家来自全国各个角落的电脑或者电脑配件供应商,表面上这里出售电脑或者电脑配件,实际是主管部门眼开眼闭的地下盗版光盘的集散地。 主管部门和经营者心中都有数,只是心照不宣,我收我的场租费、管理费,你赚你的昧心钱,至于这钱是否合法经营而来,我是不管的,反正人民币的伟人头像都是一样,“百元大钞”挺刮厚重,这就是价值。双方的价值观都是为了赢利。因而对于行政主管部门组织的打击,他们和经营者就是统一战线。只不过经营管理部门更像是抗战时期对新四军和小鬼子两头应付的保长,面子上对于郑东所率领的“扫黄八国联军”恭恭敬敬,其实这种恭敬带着某种敬鬼神而远之的意味。他们穿着工商制服,貌似公安的保安队,却是为不法经营者站岗放哨的。此刻的经营者更像是“八路军武工队”,而郑东带领的“扫黄”部队却更像“皇军”。只要一遇风吹草动,电脑城内就会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句轻轻的却是传播极快的信息“皇军来了”。于是这些盗版游击队刹那问全成了正规的生意人,那些摊放在桌上的盗版光盘会像变戏法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等郑东的“扫黄”部队一走,这些光盘就会全部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那样复又出现。于是“抗黄”统一战线的人士总结说这叫“敌进我退,敌疲我抗,敌退我进”。越是休息日、星期天,这里生意越是火红。盗版光盘满场叫卖,y秽vcd公开陈列,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非法光盘交易俨然成市而生意越来越兴隆。而“扫黄” 部队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于是尾大不掉,愈演愈烈,使盗版光盘充。斥市场而正版光盘几乎销售不掉,这就成了事实上的“劣币驱逐良币”,恶性循环。 这家地处古淮清河畔的明清建筑群中的“新国际电脑商城”装潢得却也古色古香,不过这不是中国式的,而是西洋式的。古罗马式的穹型帘卷门,由4根装饰着维纳斯的柱子支撑,坡型的三角门楣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长着翅膀的小天使在斜卧的维纳斯身后飞来飞去。这里是古淮清风光带独特的“西洋景观”。进门迎面一组柜台,装潢高雅,空间开阔,开架式销售的vcd、cd、ld光盘一律正版,品种多样,然而价格都很昂贵。它恰到好处地挡住进出人员的视线,像是一组天然的屏风,把场内的喧闹嘈杂,讨价还价挡得严严实实,更重要的是挡住了里面的非法交易。给外人的感觉是,这里的交易完全合法,而且还是精神文明建设的窗口。凡有领导视察,一律先到这个窗口浏览,领导参观完毕,场内的魔术也已变完,这儿就成了戏法上的“障眼”。不过这“障眼”也有被识破的时候。一是用得太多容易被识破,比如说郑东就深知内里乾坤,眼下正准备破一破这个戏法。再比如说那年中宣部的张副局长率全国“扫黄”办检查组来古都市检查,就一眼看破其中的奥妙,愤怒地指责陪同的官员搞了“障眼法”。其时郑东也陪在身旁,自有点灰头土脸,不得不佩服张副局长的眼力。于是下决心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整一整这个市场。 整治方案提出后得到省、市领导的一致支持,尤其是古都市的市委副书记、“扫黄”领导小组组长态度最为明朗,他明确指示:“古都市绝不允许盗版、y秽vcd泛滥的现象存在,市公安局、文化局、新闻出版局、工商局必须密切配合省、市“扫黄”办的行动,切实抓好‘新国际电脑城’的整顿治理工作。” 在这次行动之前,郑东和省、市“扫黄八国联军”的组成部队——公安、文化、广播电视、新闻出版、版权等部门制定了周密的方案,事先派出侦察小分队,分赴各个类似“新国际”这样的音像电子出版物销售点摸情况、收集样品、了解地下仓库的情况,准备来一个破网络,端窝点,打团伙的大行动。 行动那天,根据商定,他的老排长、古都市的公安局局长安排了200多个警力配合。那是个星期天的上午9时,集中行动开始,联合执法检查组分4路对城内的4家电器、电脑商城,小商品批发市场,同时进行集中清理整顿。 郑东亲率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直扑“新国际电脑商城”。车队在离商城20米处悄悄熄火,50多名穿着便衣的省市文化、广播电视、新闻出版、版权行政执法人员分散着向商城逼近。按照计划,这50个人两人一组,看住商城内的每一个摊位。半个小时后, 穿制服的公安干警带着电视台的记者直扑商城,对“盗版、y秽光盘进行围剿,再逐一对已经摸准了的地下仓库进行检查。其他3路各由省版权局、文化厅、广播电视厅一名市场处长率队,也采取这种办法,对市场进行清理整顿。下午4时在古都市委大院向省、 市领导汇报整顿情况。50多人的“扫黄”先遣队,悄悄地扮成顾客的模样潜入了商场。 星期天的电脑城一派繁忙景象,各个柜台前都挤满了前来选购光盘、碟片的人,有青年学生,有机关干部,有戴着眼镜的知识分子。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来购买价格低廉的电脑光盘的。有专门前来钓“黄”觅“色”的闲散人员,他们贼眉鼠眼,专拣摆放着五颜六色的女郎封皮的柜台钻,装成一副漫不经心挑选的模样。在他们选购时,一些抹着口红的、年纪轻轻的小姐还会毫无羞涩地向他们推荐一些新到的品种。 “先生,到这边来看看,这是新到的品种,图像清晰,情节精彩,保证让你看了满意。”一边打着招呼,一边伸出纤纤素手向觅“黄”的顾客招手。于是那些有意购买者便像猫儿见到了腥味,悄悄地蛰过去。随着小姐手势的指示,猫进了柜台。小姐灵巧地打开柜台底层的暗隔或从放在柜台办公桌上的大挎包里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叠叠用玻璃纸包装着的光盘,让觅“黄”的“猫儿”蹲在柜台内,面对各式粉面含春、伸腿露乳的女郎彩封进行挑选。“猫儿”选定样片,于是讨价还价,确定价格。小姐一个手势,不知从哪里就会跳出一条彪形大汉。大汉按小姐的要求去秘密存放点取货。这时“猫儿”就可和美丽的小姐聊聊天,套套近乎,打听一下行情,诸如“《》套片有吗?”这样的对话就在这儿轻松愉快地进行着。 “卖完了,挺好销,一套10片,202元,由香港脱星杨思敏主演的,拍得挺艺术。” “什么时候还有货?” “下星期天,我给你留,还有《红楼梦》、《武则天》、《杨贵妃》、《西厢记》、《肉蒲团》。你要得多,我给你便宜一点。” “《红楼梦》、《武则天》、《杨贵妃》都看过了。” “这是新版本,拍得特别艺术。《秦始皇》我这儿也有。” “拿来瞧瞧。” 于是小姐又从包内摸出一套《秦始皇》,用橡皮筋扎着5盒10 张。封皮上印着秦始皇戴着帝皇冠冕的威武剧照,文字说明写着:“香港著名古装戏导演汉羊先生特色制作,投资数十亿港元,集大陆、香港大腕明星联袂出演。”下面是一串人们熟悉的大腕明星的名字。封底却是一幅幅荒y作乐的y秽龌龊的画面。这幌子,这招牌,引得你不得不买上一盘。 “多少钱?” “你买得多,给你优惠150元钱。” “再便宜一点。” “不行,我进价还140元钱呢,你总要让我赚一点。” 于是付钱成交。那边彪形大汉慌慌张张地拿着一个黑色马甲袋,把货交给了“老猫儿”。不等“老猫”打开来看,小姐便神色慌张地说:“这儿人多,保证不会错的,我们质量‘三包’。回去看得质量不好,再来退,我们是有柜台的,讲信誉;看得好,下回再来买我的。 记好‘二区16位’。”于是小姐含笑再次抬手向你招手告别,那微笑十分迷人。 老“猫儿”心满意足地走了。 刚出柜台还未从喜滋滋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身旁突然又出现了一个小伙子,把“老猫”着实吓了一跳,以为是便衣警察。小伙子皮肤黧黑,操着外地口音,穿着发出汗酸臭的t恤衫,用低低的、使人毛骨耸然的话说:“先生,要不要?”“猫儿”稍有感兴趣的样子,小伙子一招手,就有几个衣着整齐,戴着金手练,手腕上刺着青的大伙子迎过来,热情地将你连推带绑架似的带到僻静处。接着从裤兜内、西装口袋里、小裤衩的暗袋中掏出一张张赤o裸展露女性生殖器的y秽vcd,使老“猫儿”先是眼睛看得发直,后是有点心动,再后就想掏钱购买。 他迫不急待地问价: “多少钱一张?” “50元钱一张。”大伙子答。 “太贵,20元怎么样?”他还价。 “这是顶级片,25元一张,这10张您全拿了。” “行。”他喜形于色,以为占了便宜。 “老猫儿”刚想检视片盘质量。 这边大伙子,用眼角慌张地假装看看四周说:“那边检查人员来了,你先付钱。” 老“猫儿”付了钱,大伙子挥手乱指:“那边人来了。”于是一哄而散,消失在人群之中。等“猫儿”回过神来,到商场拐角无人处,忍不住要看看片子,打开漂亮的玻璃纸和诱人的封皮,里面全是报废的cd片,有善心者或许夹着一二张普通盗版故事片。于是“老猫儿”大呼上当。而姑娘卖给她的却都货真价实。只是《秦始皇》并非秦始皇,而是一套古装“三极片”。于是返身再找小姑娘。姑娘态度和蔼她告诉“猫儿”:你被“扔了炸弹。” 姑娘解释说:“这是行话,也即你买的全是假货,而《秦始皇》毕竟还是‘三极片嘛’,不算上当。进货时我们也未一审看,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名堂,你帮忙看了,我们感谢你。” “为了补偿你的损失,小妹我无偿奉送一盘《》,看得好,下回再来,照顾小妹生意。”姑娘再次向他发出迷人的微笑。 “猫儿”心满意足地返回寓所里,欣赏港台脱星的精彩表演。 新国际电脑商场的非法光盘交易就这么火火红红,气氛热烈,在真真假假、地上地下地进行着。如果不是郑东的计划,它将和往常一样填满今天的12个小时的分分秒秒和2000平方米的空间。 然而正值买卖双方都沉浸在交易的喜悦之中时,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片紧张的惊呼声:“皇军来了。”那边又有人呼应着:“鬼子进庄了。”这此起彼伏的呼唤以近乎光的速度传遍各个角落。业主们迅速回过神来,纷纷像是对付以往检查那样把摆在柜台上成箱的盗版光盘抱到柜台内。 这时人群中走出两个满脸冰霜的稽查队员,大喝一声:“都不许动!”他们手举着墨绿色羊皮封面的文化市场稽查证,使业主们惊呆在那儿。随后一队队着装严整的公安人员冲进商场,身后跟着省、市电视台的记者,捧着摄像机随着郑东的指挥奔赴各自的目标。正当郑东这儿开单点数准备收缴查扣这些盗版、y秽光盘时, 突然跳出来一个身穿蓝灰色工商制服的人物来。 “人物”口叼烟卷,相貌堂堂,国字形的四方脸印堂发亮,大背头倒贴到脑后,一丝不苟。他愤怒地喝问:“你们是干什么?” “我们是省、市‘扫黄’联合执法组,奉省委、市委命令今天对贵商场联合执法检查。”说完将自己的行政执法监督证递过去。“人物”仔细检看执法证。郑东反问:“你是干什么的?” “人物”中气很足地说:“我是市场工商管理所的。” “拿出你的证件来。”郑东威严地说。 “人物”把夹着的香烟叼在嘴上,双手浑身乱摸也未摸出证件。 这边电视台记者对着“人物”的大脸一阵扫拍,搞得“人物”满脸通红。他一脸愠怒地说:“不许乱拍,不许乱拍。”一边随手拿起一个空纸盒挡住自己的脸,像是举着一张滑稽的面具。 他越是吼叫,记者的摄像机越是像机关枪那样对着他魁梧的身影狂射。他有些狼狈地说:“你们检查,为什么我们事先未接到通知?” “根据省、市领导同志的指示,这次行动严格保密。” 这时郑东降低了语气,笑着打趣道:“我说管理干部同志,你放下手中的纸盒好不好。你看看上面写着‘最新美国大片《小鬼当家》,每盘15元’。你的形象非常上镜头,不用遮遮掩掩,整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嘛,像是你们门厅中央摆着的雕塑大卫,不用害羞,不用害羞。”一边说一边竟和和气气地拍着他的肩膀。 “人物”终于羞答答地拿下了面具。于是郑东继续开玩笑地说:“我以这次‘扫黄’集中检查现场指挥的名义,命令你在这儿待命,配合这次检查。” “人物”于是不情愿地答道:“我要请示一下局长。” “可以。” 得到郑东的允许后他从屁股兜里抽出手机与区工商局长联络。看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显然是得到了首长的首肯。他满脸冒汗,不停地对着手机说着:“是,是,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人物”异常热情地把郑东迎进了管理办公室,四周挂着锦旗,一块“先进小商品市场”的金光灿灿大匾映入郑东的眼帘。工作人员端茶倒水,“人物”递烟。 “接到局长的指示,坚决支持你们的“扫黄”集中检查行动,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兄弟一定效劳。局长只是要我恳求您,千万不要曝光,电视台不要放。您看兄弟我刚到这儿上任当管理所所长没几天,他们成了‘先进典型’,我成了扫黄‘典型’。”他用手指了指墙上那面金光夺目的大匾说。显然他指的是他的前任,因开创小商品市场有功而提拔到市工商局当科长的那位。显然,“人物”有苦难言。 郑东美美地抽了一口烟,大咧咧地说:“小伙子,这还差不多。 你刚才的态度不够好,显然是对省、市这次联合行动心怀不满,我看你是当官当腻味了,想尝尝撤职查办的味道。告诉你中央领导同志说了,管理部门有敢于包庇制黄、贩黄分子者,一律从严惩处。” “是,是,是,兄弟不敢,兄弟不敢,刚才我是不了解情况,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人物”浑身冒着冷汗,满脸嘻笑地说。 郑东这时不理睬他的解释,旁若无人地拿起手机:“稽查大队何大队长吗?你怎么搞的,这次检查的统计数字,为什么还不报来?……唔……唔……行了,别他的罗嗦了,你立即跑步前进……对,我在管理办公室。”郑东威严地命令部下。 不一会,一个50多岁的胖子气喘吁吁跑步来到管理办公室。 他双手握拳,停步立正,恭恭敬敬地说:“报告郑主任,经各个检查组统计,共收缴盗版vcd、cd、cd—ro光盘34115盘,检查柜台56家。”他是a省社会文化稽查大队何大队长,一个干了22年的老副处级干部。 “具体点,y秽的多少?反动的多少?”郑东威严地说。 “这还未来得及审看。光从封面看有1000多盒,都在市公安局苏处长手里。” 站在一旁的市公安局治安处苏处长笑着点点头。这是一位长得秀秀气气、斯斯文文的女同志。她心中感到这何大队长有点可怜,郑东摆谱摆得太大,对部下不够和蔼,于是打着圆场: “老何他们很辛苦,这个数字只是他们初步的统计结果。这几十个品种的y秽光盘,还得烦你们鉴定一下。尤其是y秽的游戏光盘,没有一定的电脑常识,还玩不起来,是不是请你们出版厅法制处的那位年轻的副处长帮忙审看一下,作一个鉴定,我们好对当事人依法处理。” “可以,他是检查这方面游戏的高手,对这类游戏的玩法,专门作过深入的研究。他精力充沛,头脑灵活,业务能力强,是永远充满着工作热情的好小伙子。”郑东发自内心地夸奖着那位年轻的法制处副处长。 谭冠厅长提拔他应该说是完全正确的。尽管到英国去那回,受到机关少数人的非议,认为大有吹牛拍马之嫌,但他作为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不能用我的做人标准去要求一切人,人与人之间要设身处地地相互理解。郑东努力这样告诫自己。 郑东按照省、市领导同志关于对“制黄、贩黄”等非法出版活动要追根究底,穷追猛打的要求,部署下面的工作。 “下面请这位工商局的同志,领着弟兄们去检查这些经营者的仓库,这是重点,端窝点就要端这样的窝点。市场的仓库不能成为藏污纳垢的场所,老兄你说对不对?” “人物”苦着脸说:“对。对,不过这仓库检查必须经营者到场, 现在这些人都跑散了,到哪儿去找?” “先去了再说,我们这么多人在场还怕偷了东西不成?所有收缴的物品我们都会开具省、市财政的罚没清单。” “万一检查了没有违禁物品怎么办?”“人物”有点不情愿地说。 “我可以告诉你,我和苏处长的情报是绝对可靠的,不存在‘万一,的问题,而是一万个有把握,那里藏着大量的盗版、y秽vcd。来,马上行动,你带路。”郑东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苏处长赞许地点点头。 一彪人马在人群的簇拥下,随着“人物”的脚步向商场院后的一排库房奔袭过去。 这是一排简易平房,玻璃钢瓦搭建的临时建筑,没有场内那么气派,但是库房的门却都是铁门,大锁锁得牢牢的。院内围着不少围观的群众。众目睽睽之下,郑东在神态自若地指挥着这场特殊的战斗。他知道,按照正常的行政执法程序,这场战斗就无法进行。好在当时行政处罚法还未公布,执法者有较大的自由裁量权。 “人物”一家挨一家地询问:“这是谁家的?” 人群无人应答。其实这些经营者不少都混迹在围观的人群中,就是谁也不吭声,看你们怎么办。 “人物”请示郑东:“经营者都不在场,你看怎么办?” “你看怎么办?” “只有砸锁,其他没有办法。可没有经营者在场,万一检查没有违禁物品,谁来承担责任?” “我再一次告诉你,这里没有万一,只有一万。我只要求进入仓库进行检查,至于怎么进入,希望你提供方便,其他我不多说了。 你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办。”郑东严肃而又有点滑头地说。 “人物”哭丧着脸为难地说:“你这不是出难题给我做吗?” “当然引狼入室的是你们,责任和后果当然要你们负,这里不能成为窝藏y秽违禁物品的仓库。为了不为难你,我打电话给你们区长。”郑东拿起手机,拨通了区长的电话。 “喂,陈区长吗?我是郑东,我们正按全国‘扫黄’办的部署,对你区的新国际电脑市场进行检查。市委王副书记正在现场指挥,你作为行政一把手应该也到现场来表现一下你对“扫黄”、“打非”斗争的支持……对……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嘛……好,我等你, 要不要王副书记给你通通话……好!这种表现才对头嘛……”陈区长是原古都市驻北京办事处主任。郑东在北京工作期间,首长常常光顾办事处。当时的陈主任也得过郑东画的公鸡、螃蟹一类,还托郑东向首长要过字,因而关系极为密切。所以他敢于和陈区长开这种玩笑。 15分钟后,陈区长的奥迪车开到了新国际电脑商城,下车后风风火火地赶到后院,却不见王副书记的身影。他纳闷地说:“郑东,王书记呢?” 郑东笑嘻嘻地拍着他的宽肩膀说:“王书记等你等不到,5分钟前接到市委办公厅电话,有个会议,提前走了。他要我告诉你,区里工作抓得很有成绩,但是要把精神文明建设工作抓一抓,‘扫黄、打非’工作要促一促,上一个台阶,不要被省里列为‘重灾区’,对市里形象有影响。”郑东振振有词地说完上面一些他即兴编造的市委副书记指示,调皮地对陈区长眨眨眼睛。 陈区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说:“你要我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要区里配合你干什么?” “现在这些仓库里藏匿着大量的盗版、y秽vcd,业主躲着不见人,你看怎么办?” “砸门呀,怕什么?小李子,你找几个人来动手,把锁撬开。”陈区长果断地指着“人物”说。原来“人物”姓李。 有了区长的指示,“人物”来劲了,他指挥着手下人,开始砸个仓库的门。这时那个手腕上刺着花的彪形大汉跳将出来,“谁也不许动。”他蛮横地说。 “为什么?”郑东问。 “不为什么,今天就是总书记来也不许动。” “告诉你,今天总书记没有来,是我郑东来了。”郑东义正词严地说。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下岗工人。” “下岗工人就能贩卖盗版、y秽vcd吗?” “我要吃饭。” “干其他的也能吃饭。你先给我把香烟掐灭了。” 大汉掐灭了香烟,双手叉腰站在那儿,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 “请你不要妨碍执行公务……” 这边唇枪舌剑,那边“人物”已指挥着人把库房门砸开了。稽查队员拥入库房,里面堆码着一盒一盒盗版vcd。执法人员开始清点。郑东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时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上一枝给垂头丧气的彪形大汉。大汉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那样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郑东笑嘻嘻地说:“怎么样,亲爱的下岗工人同志,你贩卖盗版vcd证据确凿,明天到省‘扫黄’办接受处理吧?念你是下岗工人,今天的行为不追究责任。干点其他的什么不行,一定要干这个。” 大汉抬起头来恶狠狠看着郑东说:“你等着瞧。”说完一甩手, 掉头就走。 何队长喊他在收缴通知单上签字,他也不理睬。 库房的大门被一间一问砸开,稽查队长老何想帮一帮“人物”一起砸门,被郑东用眼色制止,他扯了扯何大队长衣角说:“这种事我们不要插手,他们收了那么多管理费,责任由他们负。”老何心领神会,带着稽查队员去清理数字去了。砸开的库房里几乎家家都有盗版光盘,全部被收缴。 其中有一家还有大量的y秽光盘。 仓库打开,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昏暗的房内勉强可以看见堆码的货物。一些纸箱和木箱里杂乱地装着电脑器件和空19录像带、录音带及装vcd碟片的塑料空盒。墙脚间有一堆用军绿色帆布遮盖的木箱,木箱上标明从g省机场运到古都机场的航空标签,标明的物品是塑料制品。 郑东用脚踢了踢箱子说:“把它撬开。” 当稽查队员用起子撬开箱盖,银晃晃的光盘碟片耀人眼睛,10片一扎用塑料纸包装着。箱子的四周是印制得花花绿绿、有着赤o裸y秽画面的彩封。打开其余4只箱子,每只箱子里的陈列都一样,每箱200盘,共计1000余盘。这是从g省刚刚运到的秽yvcd,箱子上的航空标签为最近的日期。显然这里是地下y秽vcd的批销窝点。 “这一家是谁的仓库?”郑东大吼一声。 把身旁的“人物”吓了一跳。 等他回过神来,立即爽快地答道:“这是黄瘸子的,他跑不掉, 残废。场内没有人不知道,他在外面进货,他老婆看摊。其实他们还未结婚,那女人只能算他的女朋友。这小女人可漂亮啦。” 突然,外面闯进一个人来,这人架着双拐,在一位漂亮的小姐搀扶下艰难地向郑东身边移动。突然他“卟通”一声跪倒在地,随后匍伏在地不肯起来,不停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地喊着:“叔叔,救救我,救救我。”他就是仓库的主人黄瘸子。 “你起来。”郑东命令道:“你叫什么名字?” “黄军。” “什么?皇军?”郑东差点笑出声来。 “不是,是‘扫黄’的黄,军队的军。” “你叫黄军,真正的贩黄大军的头子。怎么你们场内叫我们“扫黄”的大军叫‘黄军’,真是岂有此理!” “来,黄军,抬起头来,我问你,这些货是那里来的?” “是从g省g市电器市场发来的,通过火车零担或者飞机托运,平均10天一次。这是刚刚到的,还未启封,就被你们查扣了。” 黄军哭丧着脸说。 眼前的小伙子,28岁,下肢先天性残疾,装着假肢,敲上去“嘭嘭”作响。模样周周正正,棱角分明,五官端正,浑身透着灵气,看不出一点坏人的模样。 “你看,怎么办?” “希望叔叔放我一码,救救我,不要把我移送公安。我一定金盆洗手,重新做人,再也不于这行了。” “你为什么要干这行?”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上有老父母要赡养,我又没有职业,原先干个体服装,挣不到钱,净亏本,别人说干这行本钱小,来钱快,才干了这行。”说完竟“呜……呜……”地哭了起来,那脸上浮出真诚忏悔的面容。 他身后的“人物”小李也证明:“这小黄原来是市个体工商户的致富典型,电视台宣传过,得过不少奖。” 郑东动了恻隐之心,鼻子有点发酸,他征询似地用眼光看着站在一旁的市公安局苏处长。 苏处长说:“你看着办吧”。 郑东低声说:“他是残疾人,这一次批评教育,吊销执照罚款处理,下次再犯,严惩不贷,你看如何?” “我看就这样。对残疾人,我们处理起来也要慎重,这样的人就是判了刑,收监起来也挺麻烦,还要专门有人照顾他,再说他还有父母要养,将来都是麻烦事。” 于是郑东吩咐把他的y秽光盘全部收缴,通知他本人明天到办公室接受处理。 黄瘸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清点结果,仅这一个点就收缴y秽、盗版光盘15万盘,几乎是全年在市场“扫荡”的工作量。郑东满意地笑了。那边陈区长和“人物”却怏怏不乐。 陈区长过来说:“老郑,你今天发了,可以去报功了。晚上这电视台一播,我们可惨了。” 郑东拍拍老弟兄的肩膀说:“老伙计,你放心,晚上等着看你的光辉形象吧,稿子我已命人写好了。” 郑东接着说:“新闻稿是这样写的:‘省、市这次联合集中行动,得到了城南区区委、区政府领导的大力支持,陈区长亲临一线指挥,查获地下光盘存放点18处,收缴y秽盗版光盘15万余盘。’下面电视台的小姐还要采访你,让你谈谈在抓好经济建设的同时如何抓好精神文明建设,深入开展‘扫黄,打非’斗争的。” 陈区长果然抖擞起精神,整理了一下原来就很整洁的西装,正了正领带。小姐的话筒已伸到了他的面前,他开始一、二、三、四地谈体会。此刻,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 郑东的车队满载着战利品打道回府。 第二天,黄瘸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头面光鲜,衣着整洁地在小爱人的搀扶下来到了郑东的办公室。他交上了具结悔过的保证书,送上了5万元现金的罚款。郑东充满同情地与他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次话,使小伙子痛哭流涕,感激涕零。临别郑东问他找其他就业门路还有什么困难,说自己愿意帮忙,甚至还破天荒地送给他一张名片,真诚地说:“你要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郑叔叔,可是千万别再干这贩‘黄’的勾当了。” 郑东后来承认他这次是犯了“之仁”的错误。 黄瘸子以后就在市场消失了,他似乎确实是洗手不干了。郑东为自己的政治思想工作的成功感到高兴。 直到3年后,黄瘸子再次因地下贩“黄”被公安部门抓获,被推上正义的法庭,郑东才发现自己确实是同情了一个像蛇一样的恶人,犯了一个和东郭先生一样的错误。这是后话。 正当他美美地吸着香烟,眯缝着双眼在脑海中构思着昨天的行动的腹稿,准备很好地写一篇简报向上报告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只听到一个粗喉咙大嗓门在疯狂地吼叫:“你们收缴的光盘, 今天不还我,老子今天不活了,我死给你们看。” 话音没落,郑东的办公室被冲开了。 昨天那个手腕上刺着青龙,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手里紧握着一个塑料瓶,叫叫嚷嚷地冲了过来。郑东刚要起身迎上去,却见背后几名稽查队拦腰抱住大汉。 大汉的额头暴着青筋,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别惹我,老子是山上下来的。” 说着拼命挣脱抱住他的稽查队员。他掏出打火机说:“谁敢上,老子就点火自残,死在你这儿。”这确实把郑东吓了一跳。 这使他想起了去年冬天a省“扫黄”办查处一个地下批销y秽书刊窝点的情形。业主是一个北徐市流窜来的农民,他的书全部来自邻省沂水县的非法图书交易市场。农民连夜被带到了稽察队办公室接受询问。这个抖抖嗦嗦的农民竟像疯子一样冲向窗口,登上五楼窗台,不顾一切地向楼下跳。办公室的人员当时傻了一样。只听“卟通”一声,紧接着是玻璃钢瓦断裂“咔嚓”的声音,再一声“嗵”的闷响,接下来就是杀猪似的“哎哟”声。农民跳楼,落到玻璃钢搭的车棚上,又从车棚上滚到了水泥地上。 ‘等众人涌下楼时,但见农民脸色惨白,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 双手抱着摔断的的腿,呲牙咧嘴地嚷嚷着。 农民被送进了医院。何大队长被赶到现场的郑东臭骂一顿。 公安分局的同志赶到现场,听说人已摔伤送医院,再也不肯接手这宗地下贩“黄”案,抬腿就走。警车闪烁着红灯,消失在寒风之中。 从此,十几名稽察队员轮流日夜去医院照顾这个特殊病号。 农民住了3个月医院,他们花了3000元多元医疗费。 郑东去医院看望这个跳楼“自杀”的农民。他的双脚被牵引机拉得笔直,腿上绑着石膏,一脸痛苦的表情。 郑东见到他的句话就是:“你这个狗养的,为什么要跳楼自杀?” 那农民哭丧着脸说:“我那里是要自杀哟,我是想逃跑。” “你不知道这是五楼吗?去找死。” “当时,吓都吓死了,我稀里糊涂被带上了五楼,脑子里全是浆胡,我以为还是一楼,外面黑糊糊地看不见,我就一头扎了下去。 幸亏落在自行车棚上,否则,小命也没了。” “算你命大,你为什么要干这个勾当?” “为了赚钱呗。” “赚了多少钱?” “货还未出手,就被你们抓住了。” 出院时,农民的媳妇从北徐市来,带着他那未成年的儿子,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要医药费,一文没有;要罚款更是没门。家乡最近遭了水灾。”小媳妇哭丧着脸说。 他出院时,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是郑东用钱为这个架着双拐的可怜虫买了票,用“扫黄”办公室的稽查车把他送到了火车站。 夫妇俩热泪涟涟,千恩万谢地登上了隆隆北去的火车。郑东目送着他俩远远地走了,心中却感到窝囊透了,钱一分未罚到,还倒赔了3000多元医疗费。这费用到现在还无法报销,他还被仲月清副厅长好一顿批评。 “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谭冠厅长说了,这钱,没地方出,你看怎么办?” 郑东毫无办法,只好自认倒霉:“稽查队和‘扫黄’办每人分摊一点,就算是支援了灾区的人民。” 郑东只好这么自我解嘲。 所以看到彪形大汉这架势,他不能掉以轻心,立即脸上赔着笑说:“别嚷嚷,有话坐下好好说。大老爷们不要动不动就说死,我看你活得很有滋味。” 说着还亲切地递上了一支香烟。大汉随手接过香烟,掏出打火机点烟,却不去点汽油瓶。他随手把装汔油的瓶子放在了郑东的办公桌子上。郑东一把夺过汽油瓶,放在鼻子嗅了一嗅。他开心地笑了,是什么汽油,里面全是自来水。 “你搞什么名堂,你想讹诈我?” 大汉一看伎俩被戳穿,不好意思地竟也笑了: “郑主任,我搞这玩意儿,也是出于无奈,没有工作,要吃饭呀, 要养家糊口呀。你得为我们下岗工人想想。”他滔滔不绝地诉着苦。 “要吃饭,也不能干违法的事呀?贩卖盗版光盘,这是国家明令禁止的。”郑东苦口婆心地说。 “我们下岗工人,连饭都吃不上,还管他娘的什么法不法,法能当饭吃?”说到这儿大汉又开始火冒冒的。 “你不管法可以,可我们得依法办事。政府为下岗工人开拓的就业渠道很宽,新开的下岗工人小商品市场免收管理费,效益也是不错的,又没有什么风险。你贩卖盗版光盘,没准就会涉‘黄’,就要被抓进去。”郑东严肃地说。 “我怕个屁,老子就是山上下来的,没饭吃,没有工作干,老子杀人放火都敢于。”说完恶狠狠地挥了挥肌肉暴突的手臂,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他还竟然从裤兜里拍出一叠打印好的传单来,威胁着说: “你以为我不敢,今天你不把昨天没收的3万盘vcd还我,老子下午就到市政府静坐、撒传单。”说完竟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红塔山”香烟叼在嘴上,旁若无人地用打火机点上烟吸了起来,还大咧咧地把翘在了郑东的办公桌上,一副无赖样。 正当他眯缝着双眼,吐着烟圈,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在那儿要赖皮时,冷不防郑东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夺过他嘴上的香烟,恶狠狠地说: “你他娘的,给我放老实点,我这办公室禁止吸烟,你给我坐好。我告诉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打架我们单个单的来,老子学过拳,我给你过过招。你他娘的还哭穷,脖子上的金项链比老子家养狗的狗链子还粗,手上金戒指比他娘牛卵子还大,一戴戴好几个,抽着高级烟,揣着‘大哥大’,还装穷,企图讹诈政府,想威胁我怎么的?还他娘的写什么《告全市人民书》。我实话告诉你.法律不允许散发小字报,你去看看《宪法》,还来‘文化大,那套,唯恐天下不乱。你这散的是反传单,我可以通知公安局以反宣传罪先把你扣起来。你那传单上还说我们是‘强盗’、‘土匪’,你这是对政府工作人员的诬蔑,我可以告你诽谤罪,数罪并罚。你不是不怕坐牢吗?行,老子我成全你,我马上打110,请你再上一次山,你看如何?” 郑东一阵臭骂,竟把个彪形大汉骂得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眨巴着眼睛,无计可施。他突然灵机一动,掏出了那包红塔山香烟嘻笑着脸说:“郑大哥,别发火,我是逗你玩的,给我几个胆,我也不敢作反宣传啊!”说完竟一把抢过桌上的传单,粉碎。 郑东这边大声嚷嚷:“你别撕呀,你别撕呀,这可是证据。你以为你撕了,就完了,我告诉你,你刚才那些咒骂政府的话,我都给你录了音。”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了微型收录机。 大汉像是被霜打的茄子那样,耷拉下了脑袋,恳求着说:“哎哟,郑大哥,别吓唬小弟了。我服了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刚才只当开了个玩笑,别往心里去,我认罚还不行。”说完屁股口袋中的大哥大竟响了起来。 大汉捧起大哥大没好气地说:“你嚷什么嚷,老子正倒霉呢。在‘扫黄’办接受处罚……打麻将,没那闲功夫,这儿等着罚款呢算我倒霉,这钱就算我输给你了。” 说完他嘻笑着脸对郑东说:“是我女朋友,约我打麻将,被我回了。” 郑东看着他那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没好气地大吼一声:“你给我滚出去,到隔壁交代问题,接受处罚。” 大汉灰溜溜地退出了办公室。 86 听完郑东津津有味、不无夸张地介绍完他的“扫黄”经历,老荣他们哈哈大笑,不由得赞叹道:“你还真行,对那彪形大汉,你整一个是黑社会头目的架势,对黄瘸子和北徐市的农民倒是充满之仁呀。好一个郑东,有两下子。” 郑东说:“世间的事物都是一物降一物,就看你如何把握,看菜下料,这菜才能煮得好。你没听说‘洋枪打老虎,老虎吃小孩,小孩抱公鸡,公鸡啄蜜蜂,蜜蜂叮秃子,秃子扛洋枪’吗?这就叫对症下药,药到病除。人不能没有恻隐之心,无恻隐之心者,无异;人不能无刚烈之气,无刚烈之气者,无异奴才。恻隐之心是待弱者,刚烈之心是对奸贪。弱者为衣食所迫而为盗贼是可原谅的。所谓逼良为娼是也。奸贪者,是指奸商加贪官,而以巧取豪夺获取不义之财,所谓为富不仁是也。为富不仁者当以严惩,是为老子所说t天之道,损有余而奉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执法者当然应该‘替天行道,保国安民’。天者,党中央和人民政府。共产党员当然应该如此,你以为然否?对于大汉这类为富不仁,还要装穷讹诈的奸商,就应该以邪制邪,喜笑怒骂皆成文章。因为对这些人是不能讲道理的,有如对贪官污吏不能讲道德一样。对付他们的方法,因人而异,对弱者施之于同情是美德,对奸贪之徒就应毫不留情地揭露他们的真实面目。”郑东侃侃而谈。 老荣和剑平连称:“高见,高见。” 此刻,贝多芬《命运交响曲》那悲怆、激昂、雄浑的旋律正在海德堡这座风景秀丽的大学城的山顶上萦绕。李一帆、任铭书这一行专做外国人生意的贪官加奸商正默契地勾结在一起,向德国人廉价地倾销盗版、y秽光盘。那姿势、那神态和古都市新国际电脑商城的不法商贩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多了几分明目张胆和有恃无恐,因为这是在国外。显然他们是利用国际书展的机会夹带了大量的违禁光盘,通过倾销来牟取暴利。郑东、老荣和剑平再也不愿看到这丑陋的场面,于是很快步入了环形的体育场。 以绿色的山峦为背景,环行的台阶上,坐满了观看彩排的观众。台阶上铺着塑料布、报纸,石砌的舞台上搭起帐蓬,一支管弦乐队在乐队指挥有节奏的指挥下,正在专注地演奏着那支令世界倾倒的交响乐。山风吹过,使刚刚爬山上来的郑东一行感到十分凉爽,乐声回荡在山风里,注满了整个山峦,飘向遥远的空间,飘向每一个人的心头。他们不能久留。他们感受的是气氛,一种神圣肃穆的气氛。这里四周是生长着野草的旷野,是大自然的怀抱,而这里正在演奏着德国人引为骄傲的神圣艺术。舞台上指挥一丝不苟地挥动手臂,甩着被山风吹拂起的长长头发,随着指挥捧的起落乐队奏响起这惊心动魄的旋律。乐队背后那少女合唱队激越整齐的和声,显示了人类与命运的生死搏斗,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抗争显示了人类生命力的顽强,人们追求美好、幸福生活的执着、顽强。这很使郑东想到了他所从事的“扫黄、打非、禁盗”工作以来的命运,也是那样跌宕起落,悲壮激越,油然产生出无限感慨。 数千人在静悄悄地聆听着贝多芬的乐曲,共同地感受着心灵的震撼。太阳快要落山了,身着天使样洁白纱裙的少女合唱队,齐声高唱: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我们怀着火样的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你的威力能把人类重新团结在一起。在你的光辉照耀下,四海之内皆兄弟……” 在这激动人心的合唱声中,他们三人踏着落日的余晖走下山去。 当他们穿过华灯初上的步行街时,任铭书、李一帆、艾莉莉三人,拖着大拖箱,虽然步履疲惫,却精神抖擞地穿行于一家家书店和电器商行,显然是在挨户兜售着他们的私货。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87 10月1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庆日,也是法兰克福国际图书博览会开幕的日子。 法兰克福是一座古老而美丽的城市,位于莱茵河支流的美茵河畔,是14~19世纪神圣罗马帝国各城邦选举皇帝及皇帝加冕之地,曾有20多位德意志帝王在这里加冕。 老荣一行人从住地乘地铁去法兰克福博览会,经过市中心罗马堡广场。这里也是法兰克福最热闹的商业区,步行街两旁商店林立,人烟稠密。 市中心的建筑仍然保留着中世纪的风格,小小的中央铁栅栏围绕着一个精致的花坛,花坛中央栽种着美丽的太阳花。黑色大理石的基座上屹立着一尊正义女神的青铜雕像,一手持剑,一手举着象征公平正义的天平。四周的街道全部用光滑的卵石铺成,路旁的街灯用生铁铸成的灯柱顶部安装着一种玻璃方框式古代风灯。周围一座座18世纪的尖顶、多窗的小楼房构成一幅欧洲古典的风情画。 纪念馆。 沿步行街向东行不远处是法兰克福金融区,分布着联邦银行、德意志银行和商业银行,一座座现代化的高楼矗立云天。这里聚集着150家小银行和110家外国银行,构成了欧洲最大的金融市场。 一年一度的法兰克福书展是世界著名的图书博览会之一。书展的主建筑是由蓝色的玻璃拼嵌而成的圆铅笔状大厦,是全市最有特色的标志性建筑。顺这座大厦依次排开的10幢白色楼群,构成了书城的展览区,展厅面积达18万平方米。楼内连接各展览大厅的是长达数千米的传送带,楼外则有往返于各个展区的班车,每天将数以万计川流不息的人群分送到各个展览大厅。图书博览会会场是法兰克福的城中之城。展厅内外布满着各种快餐店、咖啡厅、鲜花店、古玩铺和纪念品商场。 郑东、老荣一行慢悠悠地鱼贯穿过楼群的主干道,观赏着书城的景色。书展开幕那天上午,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各展团有条不紊地做着开展前的最后准备工作。会议中心的大厅前铺上了鲜红的地毯,各个展馆也已铺上浅灰色的地毯。清洁工慢条斯理地清理着各个展区的垃圾,搬来一盆盆鲜花和一株株室内植物,使书展洋溢着春天的气息。各个展厅全都是开放式的,所有图书任人翻阅、观赏。出入口处也未见有电子检测装置。 着黑色裙服的年轻女警卫,手执步话机在各个展区之间来回梭巡,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连纠正违章也显得温温尔雅,笑容可掬。整个环境整洁、文明、雅致,使一向不太修边幅的郑东也显得循规蹈矩,不敢乱说乱动,连香烟也不敢抽一支。简单地布置完a省的展区,大伙吃完展团送来的盒饭,把白色的塑料盒随意堆放在展团的角落里。这时警卫小姐会极有礼貌地走过来提醒你,这些盒饭应放到垃圾箱去,当你接受她的意见后,她还要轻轻地用英语道一声“谢谢”,脸上浮现出一片迷人的微笑。 她们是训练有素的职业警员。 88 亚洲的东方馆在9号楼的3层b厅。中国展区和中国台湾展区、香港展区紧挨着日本、印度等亚洲国家展区。 中国展区居展厅的中心,西侧设有一小型茶座,茶座四周放置着4株绿叶垂丝的柳树,平添了一分动人的。这里可举行酒会、洽谈会和小型报告会,也可进行生意洽谈。 中国展区前门有秦皇兵马俑护卫,那是两个身穿盔甲,扎着发髻,留着小胡子的陕西秦王陵墓兵马俑的复制实物。背景是巨幅出土兵马俑的照片,充分展示了泱泱古国的气势恢宏,颇引人注目。后门为双龙腾飞灯柱殿护,基调以海蓝色和白色为主。30多家参展出版社分两排双层一字排开,整齐而划一。各出版社的装潢也较随意简单,只是简练地悬挂着一块蓝底白字的中英文两种文字的标志牌,图书则层层置放在展架上。 任铭书、李一帆他们的h省宇宙出版中心展台则更为简单, 寥寥的几本图书放置在展台上,四周贴着花花绿绿的vcd、cd—ro彩封。因这些图书和音像制品空壳无甚价值,也就不需要人看摊,因他们的交易全是在场外暗中进行,这里的摊位只是形式或叫作幌子,反正交了12000元钱买得一个展位,人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出来,因此无须认真看守,去谈什么版权贸易的。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前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是不能露相的。所以无须去认真布置、认真看守。展位前整日价是空空荡荡的,看来他们的兴趣不在展览会上,而在法兰克福的电器商行、书店甚至于每周星期六开放的美茵河畔的跳蚤市场,毕竟在那里可肆无忌惮地叫卖,使李一帆大拖箱的私货变成花花绿绿的马克。 今天他们确实是来到了展销会,任铭书在各个展馆悠悠闲闲地乱逛,看似无意,却是有意地扛着小型摄像机乱拍,以满足自己的摄像瘾。李一帆、艾莉莉则另有所图,他们感兴趣的是10号楼的印刷机械馆。 10号楼同时开办着印刷机械国际博览会。 大凡世界各国,当然主要是西方世界的新式印刷机和最新式的光盘制作生产流水线都可以在这儿找到实物,并可观看操作工人的现场表演。 李一帆和艾莉莉在等待着一个人,这人是赫伯先生的儿子爱伦先生。他是ab公司的总裁。 与豪华气派、空间开阔的欧美展馆相比较,东方社会的参展国家在装潢上显然要简单朴素得多。日本、新加坡、印度、巴基斯坦的展位前都显得有点冷清。东方诸国参加法兰克福书展的形式意义显然比实质性意义要大得多。行内人介绍,这里每年一届书展的重点都在欧美等国,西方文化在这里占压倒优势,成交量也大。 东方文化遭到冷落是地域文化问差别和理解上的隔膜所致。因而东方各国都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不如北京国际书展和新加坡书展郇样尽心尽力。至于李一帆、任铭书等不过是借书展之名,另有所图,自当别论。 欧美展台不仅占地面积很大,而且大部分都在整个展区别出心裁地铺着不同颜色的地毯。如美国展区铺着红地毯,英国展区铺着蓝地毯,法国展区铺着鹅黄色地毯。今年的主宾国爱尔兰则是一色粉绿色地毯,很是醒目。全套的爱尔兰风味小吃被搬进了畏馆,肥胖的大厨师戴着洁白的厨师帽现场献艺,使那些来展馆参视的人员不仅饱餐爱尔兰精神食粮,还可在展区大谈爱尔兰烤鸡,感受美味佳肴的滋味。参展的重点图书,推出的重点作家作品,通过巨大的灯箱,向来往的参观者发出动人的微笑。 欧美展台人来人往,热闹喧哗,灯光眩目,到处都是推销小姐迷人的微笑,彬彬有礼的解答,一摞摞印制精美的图书介绍、图书羊本免费向参展的人流分发、赠送,大有不惜工本的意味。 89 10月1日下午,法兰克福时间16时正,书展的开幕式将在会议中心举行。 郑东和老荣从9号楼3层随着升降电梯上的人流下至底层, 来到会议中心。那是一个镶嵌在展馆中间的玻璃顶拱型建筑,采光极好。下午的阳光温暖地洒满各个角落,前排的座椅上已坐满世界各国不同肤色的人。会场正面的空间,悬吊着黑白相间的两本展开的图书,像是空中翱翔的海鸥,主席台两侧装饰着绿色的柳树和开着白花的吊兰。 郑东和老荣随着拥挤的人流进入会场。会场已全部坐满,他们只好挤进正对会场主席台的记者席上。记者席是临时搭起的高台。高台上已布满了林立的摄像机和翘首以待的摄影记者。他们站在林立的新闻记者之间正对主席台,可以清晰地俯视整个会场。 会议大厅内挤得满满当当,连走道上都挤满了站立的观众,大约有1000多人。 16时15分,前排的观众纷纷起立,一阵骚动把会场的视线全部吸引了过去。德国总理、法兰克福市市长陪着爱尔兰总统和诺贝尔奖金获得者西尼步入会场。人群拥向德国总理科尔一行。他们在前排就坐后,记者用摄像机对着笑容可掬的东道国和主宾国领导猛拍。5分钟后,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卫礼貌地请记者退场。 那位穿鹅黄色西服的法兰克福市女市长、书展组委会主席登上讲台开始致词。接着德国总理登上讲台发表了长篇演讲,只见他做着有力的手势,声音宏亮,不时离开讲稿发挥两句,台下传来一阵阵笑声和一片片掌声,不时打断他的演讲。郑东因为不懂外语,他是被老荣拉来看热闹的,老荣则是专程来聆听西尼先生演讲的。 整个会场气氛热烈,秩序井然。来回走动的警卫不时对会场中乱窜尤其是窜至前台抢拍主席台上演讲者镜头的记者进行劝阻。对于那些我行我素、不听劝阻的记者,穿黑色制服的警卫小姐也只是宽容地耸耸肩膀,摊摊手,以友好的微笑表示理解。 高大魁梧的科尔演讲完毕,风度迷人的爱尔兰女总统健步登上讲台,她穿着鲜艳的粉绿色西服套裙,以优雅清脆的嗓音开始了她的演讲。 老荣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笑声,使劲随着会场上的人群兴奋地鼓掌;郑东听得莫名其妙,也随着大流稀里糊涂地乱鼓掌,他是来看热闹,体会气氛的。总之,他们一个在会场如醉如痴,一个在大厅懵懵懂懂。郑东感受到的是西方国家领导人的随意潇洒,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这倒也是一种风格。 90 中国馆的每个省只留下少数人看守展台,其他人都去会议中心参加开幕式了,展台前人迹稀少。 这时,ab公司董事长、德国著名的小说作家赫伯先生在他的性伴侣艾婷婷小姐的搀扶下来到了a省展台。随同前来的还有ab公司的总裁爱伦先生和他的华人助手朱毓文小姐。留守展台的是古都大学出版社社长施教授。 艾女士自我介绍是a省溪城人,与施教授正好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而且是在异国他乡,彼此就更显得十分亲切。 赫伯先生高高的个头,棱角分明的脸庞,皮肤白皙,透出健康的红润。稀疏的银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当艾女士情绪激动地用家乡话与施教授畅叙乡情,侃侃而谈时,赫伯先生只是似懂非懂地点头微笑,湖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温暖的笑意,注入许多理解的温情。朱毓文小姐则带着爱伦先生在展台前翻看图书,不断用英语向她的老板介绍a省的出版情况,她似乎对那里的情况十分熟悉。 艾婷婷从书架上捧出一本厚厚的古都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溪城陶瓷》大型立体图书,翻看精美的内页。650克卡纸中竟然镶嵌着一只立体的紫砂茶壶,壶身精美,壶壁上凸现出一枝立体感极强的梅花。看到这把茶壶,艾小姐眼中竟然闪烁着泪光,这茶壶太像她爸爸常年抚弄的那把贡春壶,可惜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盛怒中的艾军伟老爷子将他多年摩娑得通体发亮的明代茶壶摔得粉碎。她想到了自己远在异乡的爸爸和妈妈,禁不住眼泪就要流下来。 “怎么啦,亲爱的,你流泪了。”老赫伯关切地问。 “不,没什么,我想到了家乡,我太激动了。”说完她将那大型立体图书递给了赫伯先生,并向赫伯先生滔滔不绝地介绍家乡紫砂陶器的精美,脸上不无自豪得意之色。 赫伯先生凝视着这把雕琢精美的紫砂壶,用多毛的大手轻轻抚摸着镶嵌在卡纸书页中的紫砂陶片茶壶模型,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好,好,简直太美了,中国的工艺不可思议。”施社长看着他们爱不释手的样子,立即慷慨地表示将此书赠送给这位日耳曼老先生。赫伯腼腆地推托了一下,也就笑纳了。 爱伦先生笑着向艾婷婷和赫伯先生打了一个招呼,就转身去了宇宙出版中心电子音像部的展台。这边情绪激动的艾婷婷女士仍然与施社长用家乡话慢慢地聊着,艾婷婷不时将他们聊天的内容用德语翻译给赫伯先生,赫伯先生不时点头微笑,表示对他们的谈话极感兴趣。 施社长:“我是次出访德国,德国给我留下的印象太美了。法兰克福风光美丽,城市的古建筑保存得极为完好,德国人待人接物非常有修养,也非常热情。” 艾婷婷:“是的,德国的建筑很有特色,德意志是一个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国家,过去饱受战乱之苦,分裂的时间多,统一的时间少,中世纪是诸侯林立,相互争斗,因此是非常珍惜统一的。建筑也讲究整体的气质。如教堂的尖塔、红瓦白墙和绕城的绿野就体现出一种整体的谐调。政府对建筑有非常严格的限制,古屋不能随意拆除或改建,建筑的格调必须事先经过审核,在一个千年历史风格的古堡村落里,就不能出现光怪陆离的现代作品。海德堡市、法兰克福市的市中心都是老街,老街的面貌就是古老、深厚,不能在外貌上显示着任何现代感。而国际书展的书城所在地是金融区,就显得很现代,高楼林立,建筑风格多样。这样的格局就是为了保持整体的协调。所以尽管经济、科技发达,德国仍旧有许多城镇保留着中世纪的风貌,石板路狭窄曲折,城堡上青藤曼爬,绿苔斑斑,古意可爱。” 艾婷婷在老乡面前用家乡话与施教授侃侃而谈,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她谈兴甚浓。赫伯先生干脆坐了下来,捧着一本本精美的画册慢慢欣赏。70多岁的老人穿着一身湖蓝色的鲜艳西服,碧如湖水般的蓝眼睛,纯净而透明,他极有神采地不时打量着自己的女朋友,微微含笑,显得精神癯烁,青春焕发。他正在反复地阅读着一本《清溪湖风光带》的大型摄影画册,感受着自己女朋友家乡风光的美丽,似乎在默默回忆那段令人的罗曼史。她的女朋友却似乎对家乡有着更深的感情。 艾婷婷继续兴奋地说:“这个国家环境美好当然不是偶然的,工业和都市的发达对纯朴的自然造成很大的威胁。为了保护环境,防止都市无限地蔓延扩张,德国人宁可牺牲一点个人自由。在住宅区外的绿野山林,即使属私人所有,地主也没有建宅的权利。你们看到了法兰克福市的美茵河灵秀妩媚,沿岸工厂极少。据说从前铁轨也是沿河而建的,但为了筑一条沿河的人行道,政府花了大笔资金将铁轨移了一大段,好让人无碍地欣赏河光水影。在这里私人住宅是不能垄断山脉的。我们所住的海德堡涅瓦河滨河大道,两岸的小径花木扶疏,绵延数十里,任何人都能来到水边,伸手捞一把涅瓦河上的清风,探望河里洁白的天鹅。河边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砖都属于渴望自然的大众。” 艾婷婷女士今天打扮得很得体,穿一身鹅黄色双排扣新潮套装,海军款式,明线设计,双排扣的上装左右对称地有两个袋盖的贴袋,覆盖式短裙,聚酯斜纹面料显得挺刮、柔软、舒适,丰姿娴雅,热情奔放。她长发覆肩,面容姣美,眉弯如弓,细细长长修剪得自然适度,看不出人工修饰的痕迹。漂亮的杏眼上贴着长长的眼睫毛,讲话时扑闪扑闪的,很是迷人。她手臂弯中揽着一件米色短风衣。她谈吐不俗,语态高雅,一口带有溪城口音的吴浓软语,听上去像是潺潺清泉从心头流过,难怪年过半百的施社长被她迷人的风度所倾倒,自认为在美丽的法兰克福与这样一位美丽的老乡相谈,乃为人生一大乐事。 施社长满脸放光地对她谈起德国人的热情:“昨天下午,我和我的同伴在海德堡老街闲逛,语言不通,竟然迷了路。我们的翻译老荣又和另一批先生去了万人体育场看音乐会彩排,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去火车站碰头的时间,人生地不熟,急得一头大汗,茫茫然地冲进了一家理发店。我指着随身带的地图,连说带比划地说明了意图。热情的理发师开着自己的车子把我们送到了火车站。 而婷婷女士对文明知礼的德国人则另有一说。她以过来人的面目真诚地对施社长说:“那是表面现象,你们作为德国人的客人,他们确很热情,因为没有利害冲突,你们的来访,甚至还带动当地的旅游文化业的发展。我们作为栖身于他们国家的外国人,生活有时是很艰难的,尤其是初来德国那会儿。我是那个老家伙担保的,但是要想获得他的资助就得付出许多。” 她面对家乡长者式的施教授用嘴努了努示意着赫伯先生,用那种很难懂的吴语溪城方言坦率地说:“老东西小气得很,每一次的付出,都必须有回报,因此刚来时,我不能在经济上依赖他,必须外出打工。德国老板对中国打工者的苛刻挑剔,有时令人难以容忍。根深蒂固的种族偏见,使得即便领了绿卡的中国人也难于从事他们认为体面的工作,如像你们这样的文化、出版、新闻工作。更谈不上跻身于政界、企业界谋求发展了。这一点德国甚至不如美国。允许从事的只能是饮食业、服务业。生活难以为继时,司以申请开餐馆,虽然很来钱,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事这职业,比如我就不行。我只能一边打工,一边读书,一边为老东西当助理,你是老伯伯一辈的,我也不瞒你,还要给他当‘性伴侣’,当然他现在离不开我了,我就可以拿拿乔了。他是作家,很希望他的作品打人中国市场,我就当他的版权代理,我们是一种交易。”说到这儿,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用眼角瞟了一眼她身旁埋头看书的老赫伯。 她还愤怒地告诉施教授:“现在生活条件是不错了,你看我头面光鲜,似乎像是一个贵,其实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性工具,一个生活上不可或缺的拐杖,一个事业上的合伙人,为此我获取报酬,是劳动所得。而在留学生圈子里又将我视作陌路之人,看成洋人的小妾,简直是汉奸‘二毛子’,我成了‘边缘人’。我内心的痛苦不可言说。”说到这儿,她竟用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赫伯先生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性伴侣”,奇怪地用德语发问:“亲爱的,你怎么啦?” 艾婷婷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用德语说:“这不关你的事,我想我的爸爸、妈妈,这位先生是我的家乡人,我说说心理话。” 她继续愤怒地说:“西方社会对中国的偏见,比如对中国人权的指责、西藏问题等等都固执得令人难以置信。最气人的是在亚特兰大奥运会期间凡中国选手拿了金牌,电视台的评论员总是暗示是吃了兴奋剂,凡没拿到金牌,就是没吃兴奋剂。为此,我常常和老东西争得面红耳赤。” 说到这里,艾婷婷好看的鹅蛋脸胀得通红,俨然一副飘泊海外的爱国赤子。她忘了昨天她还和老赫伯一起兴致勃勃地欣赏了她姐姐的同事们按老赫伯授意制作的歪曲祖国现实的vcd(中国模特》。人的性格就是那么复杂,人是矛盾的综合体,尤其是中国人的两面性更是令人难以捉模。这会儿艾女士潜留在基因中的中国血脉仿佛在这位家乡长者的关爱目光中苏醒,因此她说得很动感情,不能说这种感情是伪装的、虚假的。只是人的感情天平常常会受实利的而倾斜,这也就身不由己地溶进了某种罪恶。 谈到自己和祖国、家乡,艾女士似乎充满了深情,这时假面和真相就很难辨别,实情和虚意就不容易区分。 施教授问到她今后的归宿时,她说:“我已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回去恐怕已不习惯。”说完竟亲昵地看了一眼身旁那个魁梧的日耳曼老人,刚才的不满已经在倾刻间烟消云散。 赫伯先生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不停地举起手腕看着自己手上金光灿灿的手表,还以目示意他的“性伴侣”应该结束她与教授的谈话。那神态急切、自然而又不容置疑,看来支配她的还是这位精力充沛的老人。 施教授目送着这两位同床异梦又似乎亲密无间的异国情侣消失在参观书展的人流之中,出神地想象着他们之间奇异的关系,轻轻地摇摇了头,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赫伯和艾婷婷去了宇宙出版中心音像部的展台与爱伦先生和朱毓文小姐会合。然后去了展区中心的咖啡座。 91 在咖啡座,爱伦先生为每一位客人点了一杯咖啡。他们一边呷着咖啡,一边谈着话。 整个展区显得空寂而温馨。大厅里低低地回荡着斯特劳斯轻松的圆舞曲。 李一帆用手指着爱伦手中玩弄着的一套光盘说:“这些产品就是贵公司光盘生产线生产的,质量确实上乘,但可惜得很,经营这条线的宝达公司已经被中国政府取缔。我们急需要建立新的光盘生产基地。” 爱伦用那天蓝色深不可测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李一帆先生, 一边仔细地聆听着坐在他身旁的朱毓文小姐用英语向他解释着光盘生产线被发现、取缔的经过,不时点点头,喝上一口咖啡。 朱小姐身材玲珑,是一种袖珍型的小美人,嘴唇上涂着淡淡的唇膏,剪着齐耳的短发,苹果脸上始终漾着捉摸不定的微笑。她就是去年从中国a省神秘消失的宋玉卿小姐,现在她成了爱伦先生ab公司的华人雇员。去年她曾轻而易举地将a省扬子图书贸易进出口公司的50万美元的客户订金转移到了x国。通过x国又将20万美元转到了ab公司设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的驻欧洲办事处。现在这笔巨款的神秘失踪,正由邬历先生来承担责任。 那位欧洲客商与扬子图贸公司的官司正打得火热。她却摇身一变成了ab公司亚洲区的销售业务经理,她的合伙人陈笑先生是公司亚洲办事处的主任兼安装维修经理。他在深圳还注册有一家私营公司。根据黑道上的惯例,她改名换姓成了朱毓文小姐。她和陈笑先生一样,中国的国籍没有注销就加入了x国的国籍。现在这个官司已拖了将近一年,因涉案人员的潜逃和谭冠厅长四处托人为邬厉说情,崔牛牛副厅长的从中庇护,有点不了了之的样子。因此朱小姐和她的搭档在香港注册了一家兰堡公司,专做国内和亚洲地区光盘生产线的生意。其实这家公司就是ab公司的驻亚洲办事处。 朱小姐接着李一帆的话头,朝他和艾莉莉莞尔一笑。他们早就是生意场中的朋友。只不过那时候她代表邬历,现在她代表爱伦先生。她开始不无得意地介绍起亚洲区的销售情况。 她用清脆悦耳的嗓音,以迷人的目光盯着全神贯注的李一帆和艾莉莉说:“受公司总裁的委托,我们香港兰堡公司专门负责b公司在亚洲地区光盘生产线的销售和安装工作。销售和安装分公开和秘密两种方式进行。公开的形式,即和亚洲地区的国家如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和中国政府通过外资中介机构合法引进生产线,如前几年宝达公司的生产线就是经过古都市经贸委批准,由a省扬子公司业务部合法由海关引进的。目前港英政府阳台湾地方政府也有通过这种形式引进的项目。再由香港兰堡公司负责技术安装,设备调试,人员培训,以确保生产线的合法正常朱毓文小姐喝了一口咖啡,继续着她的介绍:“本公司的售后服务,在技术上不成问题,我们拥有世界上流的最新型号的光盘生产线和一流的技术人才,如我们亚洲区的主任兼安装维修部陈笑经理是德国柏林大学的电子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博士。目前所安装的生产线除了中国政府的查禁取缔等非技术因素外,至今无一例失败,均在正常运作。港英政府正在忙于与中国政府商议着明年回归中国的问题,无暇顾及这些生产线的生产。台湾当局尚未意识到光盘制作对于音像市场冲击的巨大威力,只有新加坡政府已明令取缔所有光盘生产线。其他由我们所销售安装调试的生产线均在正常生产。” 说完这些话,她用纤纤细指捏着小银勺,慢慢地调动着杯中的咖啡,并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赫伯父子,得到他们同意后,继续慢条斯理地介绍:“但是,随着国际版权保护意识的加强,各国政府和港、澳、台地区对盗版光盘制品的严加控制,尤其是中国政府对于盗版光盘的严厉打击,目前公开的光盘生产线进口业务已陷于停滞。虽然面临的形势很严峻,我们的生产线进口业务仍然有所增加。那都是采取秘密形式安装、调试的,也即通过严密的地下组织形式购买,进行必要的伪装后,偷运进有关国家和地区,仍由本公司的亚洲地区办事处也即公开的兰堡公司秘密派员入境安装调试。一般采取地下作业方式,进行封闭式生产,各个环节各司其职,由专人分段联系,即使生产线被查获或在运输、销售环节上出了问题,也容易切断线索,斩断源头,而不问题。本公司在安装、调试完毕后,还负责原材料、节目源和母盘的加工、供应,实行一条龙服务。有生产能力的客户也可以提供生产线的产品去国外销售。所以我们的服务应当说是全方位的,双向的。”说完她诡诡地笑了。 她刚刚溜到国外不到一年,竟然完全无耻地以外国人的口吻说:“你们中国政府,这几年“扫黄、打非”、“禁盗版”的活动力度不断加大。这几年已查获10多条光盘生产线,抓获110多人,但是真正的关键人物并无风险,这一点我想在座的李一帆先生、艾莉莉女士两位是最有发言权的。”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接着自信地补充说:“这就应该归功于本公司的成功策划和国内同仁卓有成效的合作。” 她接着说下去:“根据目前我们所掌握的资料,香港地区有75 条光盘生产线,年生产能力335亿张,其中本地销售20%,其余向中国大陆地区倾销;澳门地区15家工厂25条生产线,年生产能力有8000万张,还有15~20条生产线有待在上述地区安装,产品几乎全部销往中国大陆地区;台湾地区有23家工厂78条生产线,年生产能力25亿张,本地销售20%,销往内地70%,外销10%。这些生产线中,有44条是合法进口的,50余条为秘密进口的。据我们所掌握的可靠资料,这些生产线德国生产的占80%,其余还有美国、荷兰生产的,德国产品中我ab公司的产品占二分之一还多。目前中国大陆地区对光盘生产线严加整顿,政府派驻光盘生产厂的监督员两个月轮换一次。这些厂家已无所作为。而地下生产线的生产十分活跃。中国大陆地区因人口众多,市场前景十分广阔。采取秘密进口的方式虽然成本加大,但是扣除了海关进口的高额关税和中介机构的费用,还是十分划算的。中国大陆地区始终是本公司看好的最佳市场。鉴于目前的形势,下一步我们和李一帆先生的合作采取地下秘密的形式进行。货款的支付也可以采取灵活的形式,如本公司最近认购的《中国模特》、《中国》vcd、cd—ro光盘的货款,就可以折抵引进项目的款项,这对双方都是有利的合作形式。我的介绍就到这里,下面是不是请李先生和艾小姐去机械馆参观一下本公司最新推出的光盘生产线?” 说完,她首先起立,向李、艾两人作出邀请的姿势。 92 会议中心的开幕式仍在进行之中。爱尔兰总统穿一身粉绿色女西服套裙正用清脆悦耳的英语发表着抑扬顿挫的演讲。听众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李一帆、艾莉莉随着赫伯父子,在朱小姐的带领下,去10号楼参观德国ab公司最新推出的光盘生产线。 10号楼是图书城编号最后的一栋楼,也是书展中的印刷机械馆,展出世界各国最新的与书报刊出版有关的印刷机械设备。作为最新高科技产品的电子出版物生产流水线,也被首次安排在这里展出。 几十种机械设备被放置在二层楼高的拱形展览大厅中一一陈列展出。宽大的展厅被分隔成一个个空间,摆放着印刷机械设备。绝尘的玻璃罩中安装的是光盘生产流水线。每种设备周围有详细的图片、文字介绍。展出的光盘生产线大多数为德国制造,还有少量的美国和荷兰产品。ab公司生产的设备被安置在展厅的中心位置。透过有机玻璃罩,可以看到机械设备在穿着防尘服的工作人员操作下正在进行模拟生产。 这种样机被称为托莱克斯a型dvd双头生产线。生产线分为两个部分,主机部分为胶合系统,由注塑机、涂胶机加丝网印刷机组成。那些有米粒般大小,看上去晶莹可爱的塑料粒子,通过机器加工,几秒钟就能变成一片片银光闪烁的光盘。整个工程全部电脑操纵,显示了现代高科技信息技术的最新成果。可惜这些成果在东南亚地区大部分被利用来作为生产盗版光盘的设备。由于国内vcd生产线的大量引进,vcd数码光盘播放机在中国家庭的大面积普及,每年以3000万台的速度迅速在城乡增长,因此中国的光盘市场是国内外犯罪团伙关注的焦点。中国的权威电视台黄金时间的广告几乎全部为vcd的生产厂家占有,有的还有“超强纠错”的广告语言,暗示着自己的设备具有适用盗版光盘播放的特殊功能而招徕顾客。 vcd播放设备的普及,必然刺激着中国光盘市场的崛起。市场的需求有如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向市场发出需要精神食粮的信息。而市场价格信号的刺激必然使消费者选择价格低的产品。由于盗版产品制作成本低,无须支付版税和前期制作费,偷漏国家税收,其成本必然远远低于正版音像制品。低水平的市场需求,必然孕育出一个低水平的光盘消费市场。于是盗版产品有如洪峰那般汹涌而来,气势汹汹,大有吞没市场、席卷财富而去的势头。如今已像是脱缰的野马那样越发不可收拾。牵引这匹野马的是市场中那只看不见的黑手。而这只黑手连同他的身躯一齐都被西装革履般的华丽服饰层层包裹起来,在国际图书博览会上明目张胆地展示,并提出“要向亚洲地区进军”的口号,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带有十字军远征意味的信号。 李一帆、艾莉莉在赫伯父子的导引下,饶有兴趣地参观设备,询问性能,朱小姐一一解答他们的提问。 他们的眼前是一幅装帧精美的巨型灯箱广告。广告上一个笑吟吟的德国胖子正在向他们发出诱人的微笑。 这位长着金色卷发的胖子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ab公司总裁爱伦先生。这幅比真人还要大几倍的照片使皮肤粗糙的小赫伯的毛孔也被放大了许多,手上粗粗地耸立着一丛丛金色的汗毛。他一手握笔,一手拿着一副眼镜,右手身旁是一个电脑的键盘,左手身边是一叠文件,照片下方用英文写着一段广告词,艾莉莉一字一句地翻译给李一帆听: hobohere(赫伯爱伦)董事、总经理: 自80年代后期以来,亚洲光盘市场戏剧般地崛起,这已不是什么秘密。ab公司很早就认识到这一市场的重要性,并早在1991年底就成立了亚洲办事处。我们认识到,我们的挑战就是要建立一个专业的地方组织,它必须得到发展以便更好地支持和满足你们的需要。 多谢我们的客户,今日的ab公司亚洲分公司(兰堡公司)已是亚洲地区首屈一指的可视储存系统供应商。我们ab公司为客户提供最全面的服务、支持、后勤和销售组织。 随着新的记录形式和高密度技术那激动人心的时代的到来,我们将与你一道面对挑战,进一步改进我们的产品和服务。作为合作伙伴我们一起工作,就能发展超越期望的领先的边缘技术,从而在未来这个竞争的世界中确保成功。 我邀请你们向我们ab公司挑战,也希望你们在这个正在出现的光盘市场中,支持我们实现增长和繁荣的目标。 这是一则充满而又鼓动人心的广告。目标很明确地指向亚洲市场,而亚洲市场的首选目标就是中国市场。家庭影院、成套音像设备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步伐和人民生活水平的迅速提高而登堂人室,进入城乡家庭,促进这一市场的迅速膨胀。而在欧美国家vcd市场并不大,cd—ro电脑光盘虽有一定市场,也根本比不上中国市场广大。赫伯父子公司将设备的推销定位在中国市场是具有战略眼光的。因而他们才要收买一批诸如李一帆、艾莉莉、 陈笑、宋玉卿这样的人,卖身投靠来充当现代汉奸,作为他们在中国市场的推销商。这些汉奸也需要像任铭书、谭冠、邬历这样的官场政客充当保护伞,他们的战略才能在中国大陆实施。这种关系就有如当年日本皇军和溥仪、汪精卫的关系那样错综复杂。不过当年的日本人注重的是政治人侵后的经济掠夺。而当今敌对势力除了经济上的占领外,其中也孕含着某种政治上的意图。这对赫伯父子来说也是不言而喻的。 93 当赫伯父子、艾氏姐妹、李一帆和朱毓文小姐这些另有所图的人物跨出国际书展的大门时,已是薄暮时分。天空阴沉沉,淅沥淅沥下着小雨,法兰克福市沉浸在雨幕之中。矗立在展览中心门口那尊巨大的铁制雕塑是一个高数十米的工人剪影,右臂举锤,左手握钎,在风雨中有节奏地上下起落。 晚上,赫伯父子将在法兰克福最豪华的中国餐馆皇宫酒楼宴请李一帆一行。任铭书总编辑则在参加会议中心开幕式后,作为宇宙出版中心的代表去参加中国展团的国庆酒会去了。两位双胞胎姐妹和朱毓文小姐,还有一位圆头圆脑的亚洲办事处负责人陈笑先生出席赫伯父子的宴请。陈先生话不多,身穿洁白的衬衫,系着黑领带,脸上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意。 他们的面前摆放着一桌丰盛的粤式酒席。烹制的原料全都来自中国本土,厨师是广州名厨,五颜六色的菜肴讲究色、香、味,盘盘都像是一件艺术作品,精致而可口。 客人们吃得很斯文,侍者的托盘中放置着一瓶法国马提尼酒、一瓶中国的五粮液,主客随意,边吃边谈。他们继续着中国光盘市场的话题,偶尔也交流一下彼此都认识的熟人的情况,比如朱毓文小姐对邬历的处境就很关心。两姐妹当然更多的是谈家乡,谈她们的父亲、母亲,谈到两老孤独的晚年,彼此就都有点伤感,于是又多喝了几盅酒,也就有了几分醉意。醉眼朦胧中,含着思乡的热泪她们轻轻地哼起了家乡的民歌《清溪美》。那是一首歌颂清溪湖美丽风光的民歌。这首柔美抒情的歌曲,被她们唱得忧郁而凄凉,使席间的中国人闻之凄然泪下。 李一帆关心的是生产线的价格,最终他与陈笑先生商定的意向是以250万美元的价格,购置一条a.b公司最新产品托莱克斯a型dvd双头生产线,来填补宝达公司被查后留下的空白。李先生和陈先生初步商定:这条线不能以宇宙出版社中心音像部的名义进口,为了掩人耳目,回去重新注册一家公司,必要时拉邬历入伙;货物将标名为纸制品铸塑机,由荷兰的阿姆斯特丹港人海,到香港后由兰堡公司负责改换包装,提供伪造的报关表格和机械性能说明书,产地填韩国或者台湾。具体的细节将在近期去荷兰的阿姆斯特丹与经办人商定,之后再签协议。 陈笑先生脸上漾起亲切的微笑,他把自己的酒杯和李一帆的酒杯倒满了五粮液。他首先举起酒杯对李一帆说:“我来代表董事长和总经理,敬老兄一杯,为我们今天达成的意向,为今后的合作,干杯。”于是首先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潇洒地亮了亮杯底。几乎在同时,李一帆也是一仰而尽杯中的白酒。他们相视而笑,很是得意。这边赫伯父子举起马提尼酒,女士们举起德国黑啤酒一一碰杯,一片欢声笑语。 在中国30年代的民歌《美酒加咖啡》的歌声中,席终人散。 陈笑先生与李一帆先生并肩地谈笑着步出皇宫酒楼。他对李一帆建议道:“荷兰的阿姆斯特丹是不能不去的,那儿的世界闻名,管理规范,价格公道。为李先生一行的出访欧洲,公司本部已作了周到的安排。先生们、女士们都可以去那儿领略一下西方的‘性文化’。听说贵出版社的任铭书先生还是这方面的专家。现在不是讲究中西方文化的比较吗?可以请他实地去看一看,比较一下。”说完意味深长地对李一帆笑了笑。 李一帆心领神会,立即接着说:“对,对,是应该安排任总去看一看,机会难得,他会获得灵感的,没准能弄出一本《中西方性文化比较》的专著来。” 说完他们借着酒劲一起哈哈大笑。这放肆的笑声回荡在烟雨迷蒙的法兰克福夜空,引得雨幕中匆匆而过的德国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这两个奇怪的中国人。 94 中国展团的国庆招待会也在美茵河畔的江南酒家进行。 江南酒家是一幢搭建在美茵河上三面临水的河房式建筑,外表装潢得富丽堂皇,明黄色的玻璃钢瓦,盘龙大红柱,飞角翘檐,悬挂着大红灯笼,雕龙飞风的红木月亮门,一派古色古香的皇家气派。实际这是一幢极为简易的建筑。 秋雨敲打着路边的梧桐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声响,马路的对面就是保罗大教堂,树荫中的河房中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摇曳的烛光,听到轻盈悦耳的江南丝竹声,使这个异国的秋夜飘来一丝凉爽的温馨。中国参展团的120多名成员欢聚一堂,在这个异国的秋夜里庆祝祖国生日。两层楼的小建筑,楼上楼下一片欢声笑语。 这幢中国式的建筑从上到下,直到走廊里都摆着餐桌,10人一桌,挤得满满当当。桌上按照德国的习惯点着红蜡烛。代表团全体成员愉快地品尝着这趟出国以来最丰盛、最精美的晚餐。 服务员端来一杯杯饮料、啤酒。每桌六菜一汤,不够丰盛,但也足够饱餐一顿。代表团团长热情洋溢地致词,大家举杯相互祝福,无拘无束地交谈,感情的火花在这个异国的秋夜里频频碰撞, 席间一片欢声笑语,为祖国的繁荣昌盛,为中国出版业的走向世界干杯…… 大厅里萦绕着湖南民歌《浏阳河》的旋律。只有任铭书先生一人缩在角落里,有点落落寡欢。 郑东自告奋勇地奔向厅前的小舞台高歌了一曲《春天的故事》,其间夹杂着一段悠扬的口哨演奏,引来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使酒会的气氛达到了。于是各省参展团的文艺人才们纷纷出场助兴。一直闹到夜里10时大家还余兴未尽。这里展现的是道道地地的中国情调。 酒会后,老荣带着a省参展组的同志,站在风雨中拦车回住地。 一辆接一辆在风雨中驶过的的士,竟然毫不理会风雨中的客人。还是酒店的老板娘用电话帮他们预约了两部的士。5分钟后,两部白色的奔驰轿车沿马路边缓缓停下,老荣热情地把孤零零的任铭书总编辑邀到了自己的车里,免得他一个人再单独打一部车。 风雨中疾驶的白色奔驰车驶过灯火烂灿的市区,把客人们送到了东江路桥公司驻欧洲办事处。李一帆、艾莉莉他们还未归来,直到老荣、郑东洗过澡,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看电视时,那两位才喝得满脸通红地回到了办事处。 回来后,艾莉莉小姐又是忙不迭地向柏林、汉堡、巴黎、阿姆斯特丹挂上一个多小时的长途电话,用英语叽哩咕噜地说上一气。 老荣告诉郑东说:“他们在联系业务,推销产品,洽谈新的引进项目。” 外面秋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法兰克福的雨夜显得格外宁静。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95 书展开幕的第三天,郑东一定要拉老荣去一趟特利尔。这次悄悄的出行,原来是他们蓄谋已久的单独行动。当然他们的代价是每人出50马克的车费,由东江办事处的龚先生开车送他们去。 用郑东的话来说:“是到特利尔去,借马老爷子的正气来冲一冲台湾来的邪气。” 原因是昨天老荣和郑东看守展台,其他人各自活动,游览法兰克福名胜。两人看着看着展台,闲来无事,静极思动,漫步去了一趟台湾展区。原本是为了看一看人家的图书品种,看看有何版权生意可谈,不想却遇见了老荣的“老朋友”张丽姗总经理。张丽姗女士热情地接待了老荣和郑东。老荣和郑东都感到不甚愉快。 张丽姗对老荣过分热情,就显得对那位自命不凡而又才华横溢,一向不修边幅的郑东有点冷落。在丽姗女士眼中,像郑东这类“扫黄”的人物并非出版界的高人雅士,而是混迹其中的粗坯一个,就像是“国军”中师长、旅长身后的马弁或者保镖一类,因而举手投足之间,言谈话语之中就有了许多轻慢,自然使郑东感觉这是有点“狗眼看人低”的味道。 而张女士对老荣的热情自然有点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用加倍的热情来加以补偿似的。因为老荣竟然在无意之中发现了那些惊人的秘密,而这秘密原来是张女士与邬历先生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在软玉温香的肉体相接中商定的谋略,属于“床帷”隐私,如今这“床帷”密约的结果竟然公开在国际图书博览会上展示,就像是ji女与嫖客的私生子被包装一新,混充为优良品种被公开展示。 老荣痛苦地回忆起了那年国庆台湾书展的版权贸易洽谈处的门庭冷落,和邬历那边图书经销订货处的门庭若市。这一冷一热的鲜明对比,说明了法则的冷漠和脆弱,人欲的火热和坚挺。老荣犹如干柴烈火般愤怒,亟待爆发。而郑东则显得玩世不恭似的透彻,倒像是看破了人间万象那般地在插科打诨。 于是郑东提议道:“哎,荣老爷子,您老这么大把年纪了,要悟道不惑,‘道可道,非常道;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要熄熄火,消消气,到我党老祖宗的诞生地,去大彻大悟地领悟一回人生,您老定会感透世事,平心静气的。” 郑东背诵老子的这段语录,原来是老荣经常用来规劝郑东的, 今天郑东又甩给了老荣,无异是一种善意的讽刺。一向笑吟吟的长着一张老太婆似的瘪嘴的老荣,因为年龄的关系,遇事沉稳而又有涵养。那天在台湾展台前,面对爱心出版社出版的那一套鉴赏类工具书却有点沉不住气了,脸胀得通红,额角青筋冒冒的,有点“是可忍,孰不忍”的架势。而此刻张佩珊女士却处变不惊,星眸含笑,仿佛是一个动物园的观众看着笼子里的呲牙咧嘴的狮子,被游人逗得怒火中烧,却在笼子里走来走去,无可奈何。 中国台湾的展区和中国展区仅隔着一个小型的茶座,这就好像是中国大陆与台湾岛隔着一个台湾海峡一样。穿过茶座就是装潢典雅,呈粉红色基调和紫色基调的中国台湾展区。展区占地面积大,但是品种不多。 张丽珊女士的爱心出版社展台就坐落在那个粉红色的摇篮中,流泄出一股粉红色的温馨。粉红色的底版上标着紫色的社牌。洁白的书架上,摆着一本本生活类图书、儿童读物。两开问、20多平方米的展区三面陈列着书架,中间仿佛像是茶座那样,放着两张简易谈判桌,桌上放置着台湾红茶和蜜饯,用以招待前来观看展览、洽谈版权贸易的朋友,桌子中央还放置着一小盆金黄色菊花组合成的插花。细心的女经理有着一种家庭主妇似的殷情和周到, 整个展区的空间有着家庭式的温暖和随意。 张丽珊女士穿着一身水蓝色休闲连衣裙,牛仔款式,全棉斜纹纱卡面料,水洗处理。高高的胸脯上别着一枚亮闪闪的白金底座的水钻胸花,那胸花的图案就是一支银箭穿透两颗用水钻组成的心。那是爱心出版社的社标。女士腰间束着一条同色腰带,使之三围凸显,蛇腰丰臀,让人一目了然地看到她那性感的乳胸。美丽的鹅蛋形小脸庞上精心地梳理着一个当前最流行的“q”式外翻翘发型。她的打扮显得随意而漫不经心,其实是一种女性狡猾的刻意为之,既青春靓丽,又显得朴实随意,是很具有广告效应的。其实,她本身就是一个出版社的活广告。 老荣和郑东慢慢地踱到爱心出版社的展台。谁都没有特别注意到谁。爱心社美丽可人的老板娘,正陪着一个黄发碧眼的德国人在热烈地交谈。 郑东身穿一身休闲西装,手中握着一叠不要钱的宣传品。他感兴趣的是爱心出版社出的那一套硬壳精装的大开本儿童连环画。那些连环画绘制精美,线条流畅,色彩厚重,典型中国式的工笔重彩,是一套反映岳母刺字、孟母三迁、孔融让梨、司马光砸缸等等系列传统美德丛书。这在当今儿童连环画中流行的东洋变型卡通画中无异是独树一帜的。 郑东正感到纳闷,心中老想着这台湾一介弹丸之地,竞有如此众多功底扎实的工笔画家在为儿童连环画效力,真是可敬可佩,但有点不可思议。然而翻开封面一看,却全是大陆的著名连环画家所画。其中几位还特别熟,如a省古籍美术出版社的云高、宗博、南忆几位,甚至还有他在军区美术创作组时的老师,现任军区美术组组长文元的手笔。那线条,人物造型,他太熟悉了,而这本画册他也似曾相识,原是a省青少年出版社出的一套儿童道德教育连环画套书。这版本经改换封面后到台湾展台上来了。翻开其他的几本也都是如此。会不会全改成了台湾爱心版的“中国传统美德丛书”?他口中喃喃自语地说“奇怪”,话音刚落,站在他旁边的老荣却大声骂了一句“混账”,把个郑东吓了一跳,以为老荣在骂他。他反问:“老荣怎么了?”老荣不理睬他,只是说了一句:“我不是骂你。”又在聚精会神翻他的书。 他看到西装笔挺的老荣正戴着老花眼镜在翻看一本厚厚的精装书。他面前的书架上摆着一溜精装工具类辞典套书,整整齐齐、 风格一致地排列着十几种。书架下部凸出的书橱平台上,摆着新书广告,标明那是一套爱心出版社独自推出的集中国大陆、台湾著名学者译析鉴赏的中华传统文化大全工具套书,所列的书目就有《中华古文赏析大全》、《中华诗词赏析大全》、《中华爱情诗赏析大全》、《中国山水诗赏析大全》、《中华佛学经典赏析》、《中华道学经典赏析》等等。 郑东一声喃喃的“奇怪”,老荣一声愤怒的“混帐”,惊动了在一旁和那个黄发碧眼的外国人用英语谈版权转让的张丽姗女士。原来张女士正在和一个德国出版商商谈转让《中华传统美德丛书》和“中华传统文化大全工具套书”版权的事项,双方正在为30万美元和20万美元的价格在讨价还价。张女士抬头看了看两个大陆来的中国人,立即惊呆了,原来面前站的这个干巴老头正是去年a省洽谈版权贸易的外事办公室的老荣。旁边那位穿着休闲西服的、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家伙却不太认识,这家伙看上去有一点油条兮兮的样子。 她立即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那个德国佬,匆匆约他下次再谈,然后优雅地向他挥手道一声“拜拜”。 她热情主动地向老荣迎了上去。 “哎哟,是荣主任大驾光临,欢迎,欢迎。”一串银铃般的语言抛向了老荣。 老荣低头透过老光眼镜的上框打量着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士,发现竟是爱心出版社的老板张丽姗女士。他压抑住心中的怒火说:“原来是张丽姗总经理,幸会,幸会。”于是握手寒暄。 张丽姗女士伸手相握,让老荣坐下来慢慢地交谈。老荣把自己的同伴介绍给张女士。 “这是我省‘扫黄’办公室副主任郑东先生。” 郑东伸手轻轻地握了一下张女士的小手,也在谈判桌前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张女士打开桌上的台湾蜜饯盒,用牙签插在蜜饯上,做出请用的姿态,随后一边用精细的景德镇茶壶斟上两杯台湾红茶,恭恭敬敬地端到老荣和郑东面前,一边似乎漫不经心地说: “噢,‘扫黄’办的,专门捉‘鸡’的,大陆的ji女很多吗?这与国际书展有什么关系?”她故意装出一副不解的神态。言下之意很有点不屑一顾的味道。这就有点像是一个高雅神圣的殿堂里突然闯进来一个没有什么文化、专管捕老鼠的灭鼠队队长,而这灭鼠队长的岗位本来是应该在那些东倒西歪的贫民聚集的下三角之处,这巍峨堂皇的大殿里又那来的老鼠呢?你这种黑猫警长式的人物窜过来不是有点煞风景吗?那语气显然是不敬的,哪神态显然是轻蔑的,有点居高临下,有点雅人看俗人,自视甚高的样子。 郑东是何等敏感之人。自视风雅的人说话往往在语气的高低、神态的微妙之问显示出对人物身份的褒贬。比如对有权有势的官员就有点低三下四,对职微位卑的平民就有点趾高气扬,这是时下人模狗样之徒和男盗女娟式道学先生或女士的势利。他又怎么能感觉不到呢?他与任铭书、艾莉莉的接触就有这种和张丽姗女士接触一样的感觉。早在心中看穿了这个漂亮的小女子,于是他就没拿正眼瞧她。 郑东在心中暗暗地咒骂着,脸上却也不失礼貌,他眯着眼抽着烟用冷冰冰的语言说:“不,尊敬美丽的张丽姗总经理,您误会了。我们的‘扫黄’领域含义是扫除出版物市场中的y秽出版物,包括打击出版领域的侵权盗版行为。” 谈到打击侵权盗版行为,张丽姗女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她立即恰到好处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马上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噢,那你是文化警察。大陆的警察真多,有穿制服的,也有不穿制服的,还有穿西装不打领带的。”说完竟朝郑东莞尔一笑。郑东那天正好穿了一件大红t恤,外套一件浅灰色西装。 郑东也微微一笑,说:“张女士也可以这样理解,就像台湾的小偷、骗子、强盗有衣衫褴褛的贫民,也有道貌岸然的政客、文痞一样,就像娼ji有倚门卖俏的下等ji女,也有深闺高堂里等客上门的高级娼优。对付不同的丑恶现象自然用不同的警察,对付文质彬彬的骗子,也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当然是文化警察更合适。 文化警察顾名思义就是有文化的警察,因为没有文化的警察就是愚蠢的警察,愚蠢的警察是抓不到盗贼的,社会的文化秩序就无法维持,文化界的鸡鸣狗盗之徒就会有恃无恐,日益猖獗。张女士你说对吗?” “对,对!郑先生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张女士听郑东的话就像是投抢匕首正中心窝一样,似乎句句都是对着自己来的。她心中暗想这个家伙不好对付呢,看似随随便便,倒是有一张伶牙俐齿。 老荣不愿参与他们的语言游戏,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用近似质问的语气说:“我想请教张女士一个问题,贵社出的‘中华传统文化大全工具套书’怎么和我a省古籍美术、青少年教育、文艺、扬子社推出的那些词典类鉴赏工具书完全一样,似乎只是换了一个书名、封面。我省各社分别推出的各类鉴赏辞典,被你集中一起推出了,这个点子不错,不过这里可有一个版权问题呢!” 张女士沉默,似乎无话可说,想了一下,理了理自己的“q”式发型,镇定了一下情绪说:“我这一套书和贵省的那套书是不同的,我是套书,你们是分册推出的,我是繁体竖排,你们是简体横排。” “然而,内容却完全一样,作者、体例、编撰人员也完全一样,这难道不是一种侵权盗版行为?”老荣有点激动地说。 “不,荣主任你冷静一点,我们是得到授权的,至于盗版根本谈不上,我们台湾版的和你们a省版的版式完全不同嘛。你们的邬历先生代表编撰者与我有过版权转让协议书。至于作者的知识产权那更谈不上,已经作古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作者享有什么著作权?你们大陆的著作权法也只规定了50年的保护期。”张女士近乎在文质彬彬地耍赖。 “不,作者的著作权固然不在保护期内,但那些注释者、赏析文章写作者的知识产权,总应该保护吧?而且还有出版社的专有出版权。” 老荣愤怒地反驳她,随后又拿起郑东递给他的那套《中华儿童美德丛书》质问张女士:“请问张女士,这套儿童连环画全部为我a省青少年教育出版社出版,作者都是我省著名连环画家,他们的知识产权是不是应该保护呢?” “这你要问你们的扬子图贸进出口公司总经理邬历先生,我与他签有合同。合同写明,那些丛书、工具书的作者、编撰者只授予出版社在中国大陆地区的专有出版权,而并不包含台湾和大陆以外地区的出版权,中国大陆以外地区的专有出版权,邬历先生都代表作者、编撰者授给了我。”张女士振振有词地说。 “请问邬历具备著作权代理资格吗?” “这个我不管,我支付给了邬历代理费用,包括作者、编撰者的稿费,我就有权出版这些图书。”张女士强词夺理,并拿出了邬历与她签订的《图书出版协议书》,然而却拿不出作者、编撰者的委托书。 “这是邬历背着政府版权代理机构,私下拟定的,是不起法律作用的,你这是赤o裸的侵权、盗版行为,要受到法律的制裁。”老荣愤怒地指责说。 谈到法律,张女士轻蔑地一笑:“大陆的法律能约束我台湾地区吗?中国大陆还未与台湾统一,就想用大陆的法律来管束我台湾地区,还谈什么‘一国两制’?简直是笑话。” “请你不要歪曲‘一国两制’的方针,我说的是国际公法,中国和中国的台湾地区都加入了国际版权公约和伯尼尔版权公约组织,就应该遵守国际版权法的规则。你这种行径无疑是一种巧取豪夺的强盗行径。” 面对老荣的指责,张女士无言以对。她最后只好说:“荣先生,咱们心平气和地谈谈条件怎么样?我可以赔偿出版社部分损失,希望你帮帮忙。”说完她从随身携带的坤包中掏出两个精致的鳄鱼皮高级手饰盒,打开以后说:“这是真正的荷兰钻石,白金底座,我身上带的只是人工打磨的水钻,银箭射透的双心由20颗每粒重0.18克拉的钻石组成,每枚价值2000美元,原是打算赠送书展筹委会主席和主宾国国家元首的,现转赠二位,希望能够帮帮忙。” 老荣冷冷地加以拒绝,说:“谢谢张女士的好意,事关我出版社的权益,并不是区区2000美元能够打发的,这件事我们会弄清楚的。”说完告辞而去。 郑东这时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捧起挂在脖子上的“傻瓜”照相机对展台上的样书劈里啪拉地一阵乱照,并且随手带走了爱心出版社的书目广告。最后,他竟然举起照相机对双手捧着手饰盒发愣的张女士一阵猛拍。 郑东笑嘻嘻地向张女士挥挥手,嘻笑着说:“警察要办案,就得立此存照。张女士,感谢您的蜜饯、红茶款待,咱们法庭上见,拜拜。” 他追上盛怒的老荣说:“要打官司就要获取证据,我拍了不少证据带回去呢。” 老荣望着热心的郑东只是苦笑笑。他心中明白对于海峡对岸的文化强盗,目前在法律上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进行制裁,只能是通过舆论揭露,搞臭她。况且涉及体制内的邬历先生,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谭冠厅长也是不会同意他诉诸法律的。 邬历批准,被宋玉卿拐带出国的50万美元的诉案,落在崔牛牛手中还不是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想到这儿,他长叹一声,似有许多难言之隐。 这个郑东啊,傻得可爱。 96 小城特利尔是德国西北边陲上最古老的城市。 银灰色的大众牌面包车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穿越茫茫雨幕驶上去菜茵兰一普尔法茨州的高速公路。 天尚未亮,法兰克福仍在绵绵秋雨中沉睡,面包车穿过暝无人迹的宽阔大街出城而去。 面包车穿越城区,天空渐渐放亮,眼前是沐浴在秋雨之中的成片黑森林。苍松、翠柏、菩提、毛榉树的密林中,夹杂着落英缤纷的白桦和梧桐树,迎风摇曳的红枫树仿佛是黛绿色屏风上点缀着的一缕缕五颜六色的秋光,平添着法兰克福秋天的美丽。越过森林是一片开阔的绿野,秋雨浸湿的绿色草地上散落着黑白相间的乳牛,一幢幢风格别致的农家小楼的阳台上,缀满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嫣红姹紫,艳丽夺目。 进入莱茵兰一普尔法茨州,又可以看到成片的葡萄园。这里是德国葡萄酒的产地。驾驶员龚先生开始滔滔不绝地向老荣和郑东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摩泽尔河是莱茵河的一条支流,几乎横贯莱茵兰一普法尔茨州全境。进入摩泽尔河谷,眼下正是葡萄的收获季节。你们看,眼前的葡萄园沿河谷和山坡之间向前延伸,一眼望不到头。这片葡萄园长达120公里,宽在250~2500米之间,这里的葡萄种植面积占德国的三分之二。”他指着掠窗而去的葡萄园说。 郑东和老荣凭窗而望,果然茂密的葡萄园里,一串串晶莹欲滴的葡萄挂满了葡萄架,老远就感觉到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正忙着采摘的人们,男女老少都有,有的看上去就是一家人,有的全村人都去采摘葡萄,人群中还有不少学生模样的人。 小龚告诉他们:“这些是在城里读书的学生。他们利用短暂的假期,赶来帮助果农收获,果农提供食宿,他们还可得到一定数量的劳务费。学生在这里不仅可以免费吃到最好的葡萄和葡萄酒,还可得到一笔用以度假旅游的费用,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小龚看他们听得认真,越发卖弄、炫耀学识般地介绍他对葡萄酒的常识:“葡萄收获期很短。一般要在10天之内全部把果实摘完。摘下的葡萄用背筐送到酿酒厂,再由人精心地剔去质量不好的果实,进入压榨槽里榨汁。一个压榨槽可以盛葡萄4000公斤, 可榨2660公斤葡萄汁。葡萄汁再经过10~12小时沉淀,沥出的溶汁进行发酵。再沥出,再沉淀,如此反复多次,才能酿出可口的酒。但是这还不是市场上出售的德国香槟酒。还要经过勾兑、专家品尝,把不同种类的按一定比例相混,配成各种基础酒。最后再进行一次勾兑、装瓶,加入一定数量的发酵剂和其他,放在酒窖里起码存放一年,才能进入市场。” 郑东不由得对眼前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小伙子刮目相看了:“看来,我们的小龚不仅是东江公司驻欧洲的副代表,西安交通大学外语系毕业的高材生,还会开车、品酒,对德国葡萄酒的生产非常熟悉,简直是专家嘛。” 小龚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接着说:“我们东江公司驻欧洲办事处就是两个人,正代表黄大姐主持内政,她是学英语的,一般不出来,外出联系业务、洽谈贸易全是我。欧洲哪有那么多路桥工程可接,我们就附带做一些其他贸易,比如德国的啤酒、葡萄酒类,法国的香水等等。在贸易洽谈中听德国人介绍后,我也看了一些书,我甚至还到葡萄产地的酒厂参观过。做生意,只有广开渠道才能搞得活,才能为单位创造更高的效益嘛。” 他谈兴甚浓地继续介绍酒厂的情况:“德国葡萄酒产区的酒窖绝对是世界一大奇观。这是一种特殊的隧道。在地下挖一个离地面20~70米的隧道,长度大约30公里,可以存放5000万瓶葡萄酒。走进隧道,你可以看见被分隔成一个接一个的房间,每个房间就是一个存酒窖。门外都有标记,标明酒的配方、编号、有效日期和瓶数。德国最好的葡萄酒就是莱茵河和摩泽尔河两岸产的。”他指着莱茵河谷岸边上那一片葡萄园说。 远方青山连绵,山坡下是一片熟透的葡萄林,山坡上茂密的森林覆盖着山头,一座中世纪的古城堡随着山势的起伏而建。城堡的两端各有一个角楼,左侧建有一个小教堂,教堂随着秋风传出悠悠的钟声,在绵绵的秋雨中传得很远,很远,仿佛是历史的回声。 郑东兴奋地听完龚先生的介绍,突发奇想地说:“这葡萄酒生产、配制也与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有共通之处。你看,这德国的马克思主义到了西方有法兰克福学派,在法国又孕育出了巴黎公社,到了俄国有了十月,在意大利有葛兰西学派走议会道路,在中国的传播又具有中国特色。这中国特色不同时期,又有不同的特点,过去有思想,现在是邓小平同志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其中都不同程度地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是不是可以说,这就是理论联系实际,实事求是呢?这就有如总体上都称为葡萄,而不同产地的葡萄就有如马克思主义在不同地区和国家的传播。理论非结合实际不可,否则就不会有特色,就成了教条主义。法国葡萄酒与中国葡萄酒配方肯定是不一样的,植根的水土不同,存在的气候不同,酿制的配方不同,酒的味道也会大异其趣的。不同的人选择不同的酒,只要各自感到合口味,有益于身体健康,又何必强求一律呢?所以是不能用一种僵化的标准去套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也是因人因事因地而发展的、变化的。” 由龚先生的葡萄酒理论引申到马克思主义在世界各国的命运,郑东感到很得意。 老荣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郑东的观点,心中却默默地想:去特利尔,说是去观光,毋宁说是去追寻一代伟人的足迹。卡尔马克思曾经震撼过几代共产党人的心,开创了人类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 对于特利尔,老荣和郑东一样是心仪已久的。 谈起马克思,老荣那对晶亮的小眼睛熠熠生辉。他充满感情地回忆起当年在英国的时候对于马克思足迹的追寻。 97 老荣谈起了他在英国做访问学者时的往事。 那是我来到英国的个休息日。我告别了那个孤独而又善良的贵族老太太,要去伦敦寻访一下马克思的足迹。老太太提醒我不要忘记带雨伞。天空欲雨未雨的样子,空气中飘荡着沉沉的雾霭,夹杂着丝丝芳草的气息,使人感觉到秋季的温馨。老太太蹲在草坪上,正在细心地喂养着她的宠,一只黑色的巴斯克猎犬, 一只白色的波斯猫。在我没有住进来时,她就与她的宠们聊以度日。清晨,怀里抱着小猫,去遛狗顺便散散步,回来吃早餐,上教堂,去商场购物,下午睡午睡,剪树篱,读书,晚上弹上一段钢琴。每天的生活极有规律,每一项工作都有固定的时间,她喜欢一切井然有序。我有时晚上喜欢听她在摇曳的烛光下弹上一段轻松的门德尔松钢琴曲,陪她聊上一段天。我们是山南海北,古今中外,中国、英国的风土人情信手拈来,互相都感觉到兴味盎然。然后互道“晚安”,各回寝室休息。 说到要去看一看大英博物馆,老太太告诉我:“那是英国最大的博物馆,又称不列颠博物馆,是在18世纪中叶汉斯斯隆爵爷遗赠给国家的私人图书馆和藏品基础上发展起来的。1754年购买了蒙塔古大厦为馆址,于1759年首次向公众开放,1823年英王乔治四世又以其父的大量藏书捐赠,使这座博物馆的藏品愈为丰富。” 老太太还告诉我,他的丈夫在世时,他们经常光顾那儿或看书或参观。因为他的丈夫本身就是汉斯斯隆爵士的后人,具有随时借阅图书、鉴赏藏品的特权。老太太兴奋地说:“那里除了古希腊罗马的许多艺术珍品外,东方馆里还陈列着不少中国历朝历代的_[艺珍品,如唐宋的名画,明清的瓷器,敦煌的经卷。最有名的是晋代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博物馆专设的大英图书馆曾是当年马克思博士撰写《资本论》的地方。图书馆的档案记载,马克思博士在英国的20年里在大英博物馆借阅了1500余本书籍和小册子, 其中有800余本著作在他以后写的《资本论》中引用过……” 我在与老太太的谈话中发现这位孤独的老人知识丰富,涉猎的书籍极多,和她的交谈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在没有了语言障碍的时候,我们互相都感到了双方感情的接近,那是因为双方知识的互补,使各自都感觉到两人的交谈本身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以至于在我离开英国,告别老太太的时候,双方都感到了深深的忧伤。老太太称我为“亲爱的孩子”,我像是亲吻自己的母亲那样,吻了吻老太太的双颊,明显感觉到了老太太温热的眼泪流淌到我的脸上。 老荣讲到他与老太太那段形同母子般的异国情时,郑东竟调皮地眨巴着眼睛,对老荣说:“想不到,我们荣大爷在英国还有一个老,真正是魂断康桥啊。以后怎么样了?肯定是你老兄把老太太抛弃了,另寻了新欢。” 老荣正色道:“郑东,你小子不要胡说八道,我和老太太的感情是纯洁的。以后仅仅是每年圣诞节互致问候罢了,直到老太太孤独地走完人生的道路。也就在谭冠出访英国那次,说句心里话我是真想到英国去看看的。遗憾的是,老谭他不需要我去,而是带年轻的大学生去了,使我失去了一次再去看看她老人家的机会。”说到这里,老荣的小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仿佛很悲伤的模样。 第二天,我从剑桥去了伦敦。 泰晤士河水弥漫出的雾气使伦敦雾蒙蒙的。 在伦敦城北的鲁塞尔大街北侧的罗素广场上,我看到笼罩在大雾中的大英博物馆。那是一幢古罗马式的建筑群。半圆的拱门,饰以各种精美的雕刻,门和窗都饰以圆弧型的拱环。穹隆形圆屋顶,拱型的四壁,门旁、柱廊等处都饰以石刻雕像和浮雕,是一幢典型的西方古罗马拜占庭式建筑。它有着几分天国世界的尊严,这是大英帝国鼎盛时期的风格。那时日不落帝国像一只巨大的章鱼,将它的触角伸向四方,扩展到世界各大洲,掠夺了世界各国的大量珍品。致使博物馆一再扩建仍然无法容纳越来越多的藏品,我去参观时博物馆展出的展品不足馆藏的五分之一。 郑东听到这里愤愤地说:“这些无耻的强盗,四处伸出爪子,又偷、又抢、又骗,中国的那些瓷器、字画是从故官里抢来的,那些敦煌经卷是那个叫斯坦因的文化骗子连骗带偷弄到英国的,这些当然也是和清政府的腐败、官员的颟顸有关,这些偷抢、骗来的东西竟然还不知寡廉鲜耻地到处炫耀,就有如是吸了别人的血,终于长出一身肥肉,于是到处炫耀自己的肥胖一样无耻。昨天我们在法兰克福书展,看到张丽姗那小妮子,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心里却也藏了一个‘强盗情结’呢。这是和谭冠、邬历的暗中支持、纵容有关的。听说,那小娘子临走之前,谭冠密嘱邬历暗中交给她厚厚一个信封呢,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玩意儿。” 老荣看他又要借题发挥大骂谭冠、邬历,于是赶紧岔开话题说:“你老兄说得不错,在大英博物馆的二楼专设一‘亚洲沙龙’,这名字起得挺雅,其实全是强盗抢掠的炫耀。这里陈列着亚洲各国的名画,其中有我国晋代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元代赵孟;颐的(双马图》。这些都是我国古代绘画中的无价之宝。在英王爱德华七世的纪念馆中还展出了大批从宋到清的历代瓷器,此外还有一些商周铜器。你如果仔细观察、还会发现这些展品铜牌下面都有英文说明,说这些画是作战部所赠、那些瓷器是海军部所赠,显然是清朝末年英国人随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后掠夺而来。至于那些敦煌,大部分是英国骗子斯坦因买通了当地官员和看洞的道人骗去的。” 郑东接着说:“当年谭冠先生不是专门带着老总编和小法学专家专门到大英博物馆来谈这敦煌的合作出版问题吗?” 老荣说:“哪里出版得了,英国人当年抢了、骗了人家的东西,占为己有,现在还来狮子大开口,这价格别说一个谭冠,10个谭冠也出不起。” 郑东接着说:“哪里真正想去搞什么合作出版,明明找着借口出国旅游,出版协议未捧回来,倒捧回一堆英国高档画册。他以为英国人会有忏悔之心,发发慈悲,免费把抢去的东西无偿奉还,那是做梦,就像天真的领导总希望贪官能够廉洁自律,也即用道德信条来约束他们就能够不贪污、腐败。中国的‘泛道德主义’排除了理智对于情感的约束,使道德替代法治,而不从机制上、体制上解决以权力制约权力,以公众和社会的权力来监督政府的权力,就有如希望虎狼不吃肉或者吃了肉再把骨头吐出来一样,贪官能不贪财吗?只不过贪官的贪法有不同。明目张胆地贪叫武贪,那是一种公开地鲸吞或掠夺。张开血盆大口般地撕咬,生吞活剥似地茹毛饮血,就像王宝森那样巧取豪夺式的贪叫文贪。那就是巧妙地,斯斯文文地,甚至是打着改革开放旗号把国有资产集中到餐桌上,餐桌上坐着一大群自己的哥儿们、姐儿们,或者亲戚、朋友,按职位高低排好座次,互相微笑着拿起刀叉极有分寸地分享这顿免费的‘工作午餐’,这是在利用利益调整的机会进行财产和权力的再分配。权力是在党同伐异中集中分配,财产是在按权力大小分割的。比如谭冠和崔牛牛所设想的发行集团,就是把地方上原来政企不分的新华书店的权力和财产集中省里,使省新华书店成为事实上的权力管理机关和经营单位,也就把小家小户的地方食堂集中到大家庭似的豪华宴席,使崔牛牛支配国有资产的权力更大。因此,新华书店的产权不变革,全民所有制‘所有者’缺位的问题就难以解决。而像崔牛牛这种‘内部人控制’下的委托代理人,在未建立民主程序的法制化委托前,只能是谭冠个人对于权力的私相授受。他是不受全民所有者监督的,只对谭冠个人负责,包括谭冠在台上直至下台,台上对谭的权力负责,下台对谭的人情负责。因而他完全可以利用看管国有资产的权力任意支配国有资产乃至化公为私,为自己牟取私利。比如谭冠的亲友就大量云集在出版、发行部门。他们的亲信也起而效之,成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利益集团。与谭冠大人那任人唯亲似的‘人才战略’相配套,那只会是亲友、哥儿们集团对国有资产的巧取豪夺。谭冠的子女连媳妇都在出版系统,一个个人模狗样、狐假虎威似的。崔牛牛的亲友有多少在新华书店系统或以新华书店进入指标相交换的各色关系户,你统计过吗?这种近亲繁殖,只能使机关和企业素质退化。” 老荣默然,他实在不想搭这个腔,心中却在想:“郑东这小子讲得并不错,只不过如此疾恶如仇般地借题发挥攻击现任厅领导确实不合适。于是他委婉地劝阻说:“郑东你这锋芒太露了,可能要‘蛲蛲者易折’啊!” “贪官、污吏的脸皮比城墙还厚,我这叫锋芒吗?我看就是铁矛都插不进去,对他们来讲这只是搔痒痒,你说你的,我干我的。群众之口任凭他说,贪官污吏我自为之,活得舒坦、潇洒啊。这就是对一把手缺少制约监督了。”郑东继续肆无忌惮地侃侃而谈。 老荣说:“党中央、国务院乃至省委、省政府也很难呀,他们的困难在于使用的全是旧体制下的人,也即你所说的谭冠先生‘人才战略,下孵化出来的人,靠这些人去执行新的思路,这确实有危险。因中层干部中多年来已形成自己的利益集团,而改革本身就是利益调整,财产和权力的调整,使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都适应新的生产方式,开拓新的生产力,因此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反对,却也难以心悦诚服地配合。比如说这国家出x的房改政策吧,是为了改革多年来遗留下来的大锅饭传统,改变福利分房的弊端,更快地吸收社会游资,投入国民经济建设。谭冠自己及其他所率领的人才,大军都占有好几套住房,有的甚至有四五套住房,这完全是他随心所欲玩弄权力游戏,视国有资产为己物私相授受的结果,他却在公开场合,大庭广众之下攻击国家房改政策是‘国有资产的流失”原因是他们自己的住房远远超过国家规定标准,超标部分就得自己掏钱。这崔牛牛副厅长兼总经理一人占了两大套住房,面积高达250多平方米,整一个豪华的公馆。为了显示自己仅有一套住房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凋来整去把两套住房凑在一层楼上,两套一打通不就成了一套了吗?什么狗屁‘国有资产流失’,他们是怕流失对国有资产的控制权。而这控制权是为自己牟利,为利益集团巧取豪夺的权力,丧失的是利用住房为诱饵牵制广大干部群众为自己效忠的权力。漂亮口号掩盖下的是个人险恶的祸心。受害的是国家和群众的利益。”老荣愤愤地说。 老荣接着阐述自己的看法:“现实是,中央和省里就是有了很好的政策,到地方就会变形。这也是中国的政治文化传统,比如当年的商鞅变法、王安石改革政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推动社会前进,但到了中层的官僚手里就变了样,甚至打击腐败的政策也会变成继续腐败的借口。这是非常可怕的。” “哎呀,想不到我们的荣主任还有这方面深刻的思想,使小弟茅塞顿开,真正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呀!”。郑东由衷地赞叹道。由于说话声音响,吐沫星子全溅到老荣脸上。老荣掏出手绢,极有风度地擦掉了脸上的吐沫,竟然得意地笑了。 老荣语重心长地说:“在一个腐败成风的单位,一个人洁身自好都很难。因为你的洁身自好会给别人造成威胁,其结果不是这个人被同化,就是这个人被清除出局。因为贪污腐败现象在某种程度上已渗入到整个社会的政治结构中去了,成了社会机器运作的润滑剂。你在这里疾恶如仇,无异于螳臂挡车,蚍蜉撼树,尽管传统体制的大树已朽,但根基还是深的。我指的是文化传统的根基,深入到人们的思想血脉之中,这就有一个价值观转变和制度创新的问题。这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不是发发牢骚,讲讲俏皮话能解决的。党中央主要领导人不是把市场经济提到法治化角度来讲了吗?那就是建立一整套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纳入法制保障下的政治经济体制和运作机制。也就是你所说的体制和机制问题。” 老荣轻轻拍拍郑东的肩膀,像大哥哥关心小dd那样谆谆教导:“那是急不得的,也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文化变迁、法律变迁、政治经济的变迁是一个漫长的渐进过程。好了,我们不谈这些,到马克思的家乡,我们还是谈马克思。那是个真心为了人类利益牺牲自我的历史伟人,虽然有人咒骂他,故意冷落他,然而一个能够自动放弃优越的社会地位,不从本阶级的利益出发,为本阶级的利益辩护的人,一个自觉献身于人类的利益,以苦行僧似的方式去实践自己的为人类利益服务理想的人,在人格上是伟大的。不是那些市侩式的小人能够贬损的,这是一个充满着无私献身精神的伟人。和佛教的创始人释迦牟尼,基督教的创始人耶稣一样,应当受到世人的尊敬。” 老荣满含严肃的目光又以“兄弟在英国的时候”的口吻谈起了马克思。 那天我去了大英博物馆的图书馆。图书馆的大厅是世界上最大最好的图书馆之一。那拱圆形的圆顶很大,面积仅次于罗马圣彼得大教堂的圆顶。圆顶的拱形梁柱间密集地排着一扇扇半圆型的门窗,使大厅内光线充足,厅内呈太阳放射状排列着458个座位。马克思自1850年秋天起,几乎每天都到这里,在那高高的半球形状房顶下,从早到晚地埋头看书。这是个闯进资产阶级神圣殿堂的无产阶级学者。在这里他利用人类知识宝库所提的书籍发现了资本剥削的秘密,揭穿了资本主义神圣不可侵犯的神话,写下了不朽的名著《资本论》,从而带动了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如火如荼的工人运动。 对于这场运动将来如何评价,历史还会有反复,只是马克思的历史功勋将是彪炳史册的。就是大英博物馆的管理人在谈到马克思这位红色士当年曾在这里学习、写作时也是充满自豪的。20世纪末,当人们不再提起马克思的时候,或看有意无意地底毁马克思的时候,或者仅仅把马克思当成个人晋升牟利的敲门砖的时候,不是别人却是德意志的一名资产阶级学者、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伯尔,写了一篇《卡尔‘马克思》,极其公正地评价马克思及马克思学说。是我把这篇文章翻译出来,在a省外文出版社的《文摘精华》上你可以看到。 看着老荣神态肃穆的面容,听完老荣这一通近乎演讲的谈吐,使郑东感到老荣这人实在不可小视,不像自己整天牛皮哄哄地自以为是,他是肚中有货的大智若愚之辈,而自己只是一时图口头痛快,实则是大愚若智之辈。这次出国能够和老荣朝夕相处,深入地探讨人生、社会,实在是一大幸事。 老荣只顾自己侃侃而谈。 出得大英博物馆,天空落着星星点点的雨丝。我冒雨去寻访了马克思的墓地。这位共产主义的创始人,为人类的解放探索了一辈子,而最终死在探索的路上的世纪伟人,以自己卓越的才华智慧超越了狭隘的民族和地域的疆界,放弃了豪华和富贵,走出了安宁的书斋,投身于火热的斗争生活。他那种清教徒式的献身精神和苦行僧般的家生涯……无论后人如何评价他,他的学说也许会有时代的局限或者观察的失误,但是,作为一个自愿为人类利益献身的人,其灵魂是高尚的。我要去寻访的就是这样一个高尚的灵魂。这个灵魂肯定不会受到金钱和权力的,放弃自己的崇高理想而去追逐政客或者市侩的那一点点可怜而自私的欢乐。 老荣抑扬顿挫的话语像是在布道,又像是在朗诵一首秋天的诗。 我孤身一人来到了海格特山坡上的马克思墓地,这里可以俯看整个伦敦。秋雨迷茫,这座城市的建筑物密密麻麻,碧绿的泰晤士河水自西向东浩浩荡荡地穿越市区,将伦敦整齐地划分为南北两个部分。河上有27座建筑风格不同的桥,将两岸的城区连成一片。桥上行人熙熙攘攘,车辆川流不息,桥下船只穿梭往来。河两岸花草树木相辉映,古老的议会大厦、白汉金宫、伦敦塔以及那座著名的威斯敏士特大教堂等建筑掩映在橡树丛中,显示了大英帝国辉煌和兴衰的历史。 疏疏落落的秋雨敲打着我的心扉,使我突然生出许多无名的愁绪,我感受到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忧郁。我当时想,长眠在这儿的马克思一定也会有这种感觉。虽然,他在少年时期就已经立志把自己的一切都献身于最能为人类服务的事业,他感受到的“将不是可怜而自私的欢乐”,他的“幸福将属于亿万人”,“高尚的人们将在我们的骨灰上洒下热泪”。但是,孤独感是任何一个历史伟人都可能产生的一种通感。那是某种特立独行,洞悉古今,独自跋涉在历史长河中进行着某种前无古人的艰难探索,而被世人误会、不为人理解的天涯孤旅般的感觉。天空在这多少有点凄凉的墓地洒下淅淅沥沥的雨丝,创造了某种哀悼的气氛。远处的景色迷迷蒙蒙,近处的景色却因雨水的洗涤,而显得空灵清秀。 凄风苦雨中的白桦树、梧桐树、菩提树飘摇着发黄的秋叶,与远处郁郁葱葱、浓荫蔽天、顶天立地的松林形成色彩鲜明的反差。 带着秋色的寂瘳,天空的阴沉,我向伟大的马克思默哀,献上一束素洁的白菊花。 马克思那花岗石砌成的墓碑呈方柱型,碑的顶端安放着10英尺高的马克思铜像。墓碑的正面刻着“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下方镌刻着马克思的名言:“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观点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造世界。”在秋风斜雨中的碑座底端,一束束金黄、洁白的矢叶菊在秋风中摇曳。 雨还在下着,我一个人站立在风雨中望着马克思的铜像出神。墓地的背后青山环绕,茂密的松柏、水杉高大、猷劲、挺拔,在风雨中昂然组成一道深沉黛绿色的帷幕,回护着墓地的宁静。我收起了雨伞,任凭风雨的吹打,我的耳畔但闻萧萧的风雨,我的身体沐浴着大自然降下的雨露,让脑海自由地翻滚,纵横驰骋,感受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苍凉古意,那种俯仰天地、目极八荒式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境界油然而生,腾起一种穿越国界和历史时空的孤独之感。天、地、人仿佛在一瞬间浑然一体,使我想起了那“自古圣贤皆寂寞”的著名诗句。 远处威斯敏士特大教堂传来沉闷的钟声,显示着时间仍在运动着,历史在前进。已经是格林威治时间17时正了。在那座宏伟的皇家教堂里,埋葬着许多名人显贵。而马克思一家,包括他的爱妻燕妮,忠诚的女管家琳蘅,他的外孙哈利龙格都静静地躺在普通公民归宿的墓园。马克思自始至终都是和普通民众生活在一起的。而他的两个因贫困而夭折的孩子则在伦敦的其他公墓中。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海格特山坡的马克思墓地,默然地在风雨中回顾着马克思的一生。从德国边陲的小城特利尔到英国的伦敦的海格特公墓,马克思度过了62个春秋。然而在40多个寒暑中,他在贫寒中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这就是者的一生,一个没有国籍的人,一个属于全世界劳苦大众的伟人的一生。 尽管他完全“能够成为一位求教盈门的年轻教授,一位年轻进步的部长”,然而他选择的是“几乎长达40年的流亡生活,40年的拼命工作,40年的贫困和牺牲;他成了一个求乞者,他接受朋友的馈赠。思想战胜了他的智慧,征服了他的信念,理智与思想锻造他的良心;这是一串链条,他无法挣脱它;这是不可抗拒的力量,只有屈服于它,然后才能战而胜之。24岁的马克思所写的,用于40、50岁的马克思身上,听起来,有点像神秘的预言,预言已经应验;在接连不断的惊怖中,这预言发挥着旧约的作用。在西方的思想史上, 为追求纯粹,不仅他自身也使全家像受到诅咒一般蒙受匮乏和困苦。”“在伦敦的公墓里,躺着两个宝贵的、纯洁的见证人——古多弗兰西斯卡和埃得加尔‘马克思。只要卡尔马克思对现实作出小小的让步,他们就能得到拯救。可马克思相信的是一个与时代流行的现实格格不入的现实,而且不知道什么叫妥协。”1 老荣背诵着伯尔的文章,在开往特利尔的旅游车上,心情沉重地回忆着往事。老皮皱皱的脸上浮现出忧郁的神情。 车内回荡起轻盈的悦耳的口哨声,那是一首德国民歌《莱茵河畔》: 河流细说千百样旧情河流细说声声叮咛凝视你忧郁的眼睛你的心可曾平静河流像替我轻奏曼陀玲悠悠地细诉心中恋情摇着那小小花伞看山色青青菜茵河畔像图画那样美莱茵河畔清新的意境…… 郑东正和着自己口哨的录音带,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坐椅的扶手,用他那低沉、浑厚的男中音轻轻地哼着,双目注视着前方碧波荡漾的摩泽尔河。不知不觉特利尔已经到了。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98 天空慢慢放晴,被雨水冲得瓦蓝瓦蓝的。柔和的阳光照在绿水泱泱的摩泽尔河上,发出粼粼波光。河水蜿蜒绕城,发出“哗哗”的声响。 河的两岸青山连绵,风景优美。古老的摩泽尔河大桥是罗马时代的古建筑,显示了特利尔悠久的历史。 小龚如数家珍般地介绍特利尔的历史:“特利尔是古罗马时期最繁华的城市,它是高卢地区的政治中心,其地位和意大利的罗马,埃及的亚历山大,以及联结欧亚的君士坦丁堡相当。有6个罗马皇帝在这里加冕登基。这里有许多古罗马时期留下的遗迹。” 他用手指了指眼前的摩泽尔河的大桥说:“这是公元2世纪的建筑。远处城南的罗马城门以及耸立在市中心的君士坦丁教堂绿色的尖顶、拱形的门窗就是典型的歌特式的建筑。绿树覆盖的丘陵环绕着整个城市。” 车子驶进长街,来到特利尔市中心,龚先生告诉大家:“这就是著名的卡尔马克思大街。这街原来叫布吕肯大街。马克思故居就在大街的10号。” 着铜质马克思浮雕像,门边镶着的铜牌上用德文刻着“卡尔“马克思故居纪念馆”,这是故居的标志。这是各国共产党人的耶路撒冷,来到这里不能不怀着虔诚的心情来感受这位世纪伟人的风采。 老荣、郑东目睹这幢矗立在市中心的巴洛克式精致的建筑。可以想象当年马克思家庭的富足。他的父亲是特利尔城著名的律师。父亲一心想把他培养成文学家或者是法学家。然而为了人类的利益,马克思却选择了政治经济学,踏上了社会家的道路,这是一条充满坎坷、曲折的不归路,马克思死在探索真理的路上,至死也没有落叶归根。特利尔在他崇高而远大的追求中,只是人生的起点。 陪伴他踏上这一条充满危险、贫困、艰难之人生道路的还有特利尔城的一位贵族小姐,冯威斯特华伦男爵的女公子燕妮。这是一位美丽动人而有良好教养的非凡女性。她的父亲是位学识渊博、充满着人道主义情怀的普鲁士政府枢密顾问官;她哥哥则是普鲁士王朝的内务大臣。一个权倾一时的贵族之家却冒出了一个具有大家风范而又充满着平民意识的小姐。这位小姐注定要背叛自己的贵族家庭,与马克思博士一起走那条充满荆棘的人生之路。 郑东和老荣缓缓踏上这幢落满阳光,充满温馨的小楼。当你感受着马克思一家的命运时,你的精神不能不得到净化。 故居纪念馆层为接待室、咨询处及举办不定期展览的展厅。第二层6个展室,以大量的图片和实物介绍了马克思的生平业绩,同恩格斯的友谊。这里陈列着中国党政代表团赠送的绘有马克思头像的瓷盘。一幅大型油画挂在这里,这是中国画家张文新的作品。 画面上的马克思在书房里高昂着智慧的头额,思考着人类的命运。这是他在英国梅特兰公园路的书斋。靠墙放着装满书籍的书柜,书柜上一包一包的报纸和稿件,直摞到天花板。靠着窗子的两张椅子,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书籍和报纸。在房间正中光线最好的地方,是一张非常扑素的写字台。马克思在这里每天要工作12小时以上,他的休息就是在室内不停地走动,不停地思考。 像画中的那样,他凝视着窗外雾气沉沉的天空,双手相抱,手指夹着劣质纸烟思考.在室内来回走动:以至在门与窗之间的地毯上踏出了一条痕迹,就像是穿越历史迷雾,在荆棘丛中开拓的一条小路,他最终倒在这条路上。诚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我是世界的公民,我走到哪儿,就在哪儿工作。”“科学绝不是一种自私自利的享乐,有幸能够致力于科学研究的人,首先应该拿自己的学识为人类服务。”马克思认为,如果一个有学问的人不愿意自己,就不应该不积极参加社会活动,不应该整天整月地把自己关在书斋或实验室里,像一条藏在乳酪里的蛆虫一样,逃避同时代人的社会斗争和政治斗争。 凝视着这张中国画家的油画,郑东在那儿出神地想。 三楼的展览室陈列着各种版本的马克思著作,有中国翻译家翻译的《哲学的贫困》、《法兰西内战》中文本,有各种文本的《共产党宣言》。在琳琅满目的《共产党宣言》各种版本中,有陈望道译的流传中国的最早版本和周恩来在延安时期用过的版本。 在众多的《共产党宣言》中文本中,有一本当年新四军一师一旅政治部翻印的版本吸引着老荣和郑东。 这是一本纸质泛黄,装帧粗糙,唯一一本油印版的《共产党宣言》。这是中共早期领导人瞿秋白先生在上海时由俄文转译的珍贵版本。书的封面是标准的钢版体美术字,中间是用红色油墨拓印的马克思木刻像。封面的左上角有一个小小的依然清晰可辨的签名。老荣细看那签名竟是a省出版厅老厅长“高洪”的名字。 这一发现使老荣兴奋莫名,他异常激动地对郑东说:“看到了吧,这本《共产党宣言》虽然也许是各种版本中最粗糙、最简单的一本,但那是中国一个年轻的共产党人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岁月中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 说完,老荣讲起了油印版《共产党宣言》的故事。 99 1938年如火如荼的抗日战争在中国大地全面展开。冬十一月,溪城沦陷。之前日军曾遭驻茅峰山中国守军顽强抗击,最终日军以飞机大炮攻破防线。溪城惨遭浩劫,日寇陷城之日,溪城内外大火烛天,先后烧了7昼夜,所有繁华地区商店民房都付之一炬,古茅峰寺因是守军谭儒文师长的城防指挥部所在地而被炸成一片焦土。上海成为“孤岛”。 一个16岁失学青年提着简单的行李,夹着一把雨伞,告别了年迈的祖母,只身来到上海求学谋生。 青年出身书香门第,祖父曾是前清秀才,自幼家学严谨,曾经下功夫攻读经、史、子、集,也曾经得祖母指点而工于书法、绘画。在8岁上下父母先后去世,家道中落。 慈祥的祖母贤德、善良、知书识礼,原为大家闺秀。27岁时丈夫因病去世,膝下仅儿子一人,孤儿寡母,家无恒产,又无固定的收入。她为别人做针线,勤俭持家,含辛茹苦拉扯大儿子。儿子25岁上病故,给她留下4个年幼的孙儿,那青年为长孙。年迈的祖母担起了抚养孙儿的重任,家境越来越窘迫。 1939年那个闷热的夏季,清溪湖水翻腾着热浪,岸边垂柳上的“知了”发出阵阵的嘶哑的叫声,清溪古城的城头上插着血红的太阳旗,日寇的铁蹄践踏着这座千年古城。到处是残墙断垣,山河满目疮夷。青年终止了学业,含泪穿着父亲留下的青布长衫,提一只藤箱,离开了破败的小院。 青石板铺成的小路,窄小的巷子两边,爬满牵牛花的篱笆墙内依稀一丛碧绿的芭蕉开着血红的花,在这个山河破碎的年头发出生命般的绿色。院内的大槐树下,是一幢青砖黑瓦的平房。年迈的祖母依在门框上,眼含热泪看着青年瘦长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踏上了艰难的人生旅途。太阳渐渐西落,暮霭中透出一层淡淡的血痕。 青年来到了有着“十里洋场”之称的上海。一面是摩天大楼下美酒加咖啡似的醉生梦死,一面是来自沦陷区的热血青年“还我山河”的慷慨陈词。青年在这儿一边求学,一边工作。他利用自己的绘画特长在中法药房广告科找到了一个职业,结识了一批进步青年。他参加了他们的读书会,定期交流进步书籍,召开读书讨论会。一本著名的《论持久战》,一本艾思奇的《大众哲学》,一本斯诺的《西行漫记》把他带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青年和读书会的同志们常常在窄小的巷子间,在昏黄的灯光下,交流着学习体会,讨论着抗日战争的形势,控诉着日寇践踏山河,残害同胞的血腥罪行,欣喜地传播着八路军、新四军抗击日寇侵略的信息。 在迁到上海的苏州美术专科学校里,他得到了鲁迅先生的追随者、我国现代木刻运动的先驱麦浪先生的精心指导。他以笔为战旗,为进步文艺刊物撰写了一篇篇抗日文章,以稿费维持自己的学业,以刻刀为投枪创作出一幅幅鼓舞人心的木刻作品。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中国的抗日战争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一天傍晚,他踏着法租界昏黄的灯光,来到了一幢石库门式的小院,登上了顶层那间简陋的小阁楼。阁楼不足三尺高,终日不见阳光,以至带有点阴暗和闷热,地板上打着地铺,简简单单的行李紧挨着一只小木箱。看书学习就在地铺上,写作刻木刻就趴在箱子上。就是这个狭小的空间,成了进步青年畅谈人生理想,制作抗日版画,奋笔疾书讨日战斗檄文的场所。 主人为了接待来往的进步青年,特在阁楼的入口处书写对联一幅,上联为“摩天高楼高三尺”,下联为“来往客人当心头”。 小阁楼是孤岛中的一盏明灯,点亮这盏明灯的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这里是当年叶飞所领导的新四军一师一旅设在上海的一个联络点。这里团结了一批又一批向往进步的青年,这里输送出了一批又一批热血青年投身抗日前线。这里被称为孤岛中的“鲁迅艺术学院”、大上海的“抗日军政大学”。青年就是从这里走向新四军的苏北抗日根据地的。 临别之前,老麦同志郑重其事地交给青年一个用红色绸布包着的木雕刻版,上面用简洁的刀法刻着一个长着大胡子的外国人形象。这就是马克思。一本线装本的黄历,宣纸对折的书页中间是用工整的绳头小楷译抄的《共产党宣言》。这是我党的早期领导人秋白同志从俄文版翻译过来的书稿。老麦同志嘱附他务必带到新四军苏北根据地。根据新四军一师一旅政治部的要求,拟准备带到苏北根据地印制后供战士们理论学习之用。 1941年秋,青年和几位年轻的同伴,身穿大褂,头戴礼帽,提着小箱子,在上海外滩乘船去苏北。 第二天拂晓,轮船靠上长江北岸。他们穿过敌伪的封锁线,来到了苏中抗日根据地。 他们就像嗷嗷待哺的孩子来到了母亲的怀抱。这里到处是抗日救国的标语,“吃菜要吃白菜心,当兵要当新四军”。这里生活艰苦,却到处充满着欢声笑语。这批从上海来的青年知识分子组成了新四军一师一旅的战地服务团。他们是一群满怀救国热情的学生兵,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分为歌咏组、话剧组、木刻漫画组。 他被分到了木刻漫画组,他写得一手漂亮的美术字。在旅部他穿着灰色军装,扎着牛皮带,次由一个白面书生变成了一名抗日战士。他和他的战友走村串户以笔为旗,刻制版画,张贴宣传品,刷写抗日标语。他那一手标准的钢板体美术字,得到旅首长的好评。 在那激动人心的日日夜夜里,他花了好几个昼夜在简陋的用土基垒成的茅草屋里,就着油灯一笔一画地刻下了《共产党宣言》这部震撼世界的巨著。他和他的战友们用手在油印机上印刷再把麦浪所刻的马克思木刻头像用红色的油墨拓印在封面上。当年这本以新四军一师一旅政治部名义印制的《共产党宣言》就这样在苏北根据地传开了。 1942年秋,日本鬼子疯狂地向苏北根据地大规模扫荡,青年所在的战地服务团奉命转移去海安东台一线。 初秋季节,气候闷热,在漆黑的夜幕掩护下,青年随大部队悄悄地通过了敌伪的三条封锁线,于凌晨到达东台的烧饼铺。队伍经的强行军已经疲惫不堪。团长决定原地休息。这里离伪军据点小灶镇仅仅是二里路。这时服务团领导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地遣散了一批随队挑运道具、油印设备的民工挑夫,而使这支手无寸铁、男女混杂的文人队伍了行迹。服务团的男女队员和衣躺在田垅下青纱帐里,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战士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凌晨,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青年拖着仿佛灌了铅一般的,随着全班战士,趁着灰蒙蒙的晨曦来到了一个小村子。村子里静悄悄的,老百姓已全部跑光,连狗的叫声都没有。村子里的住房很分散,一幢一幢的草房分在几个田头。全班十多个人宿营在两间民房中。四周是密密的青纱帐,太阳刚刚升起,就火辣辣地炙人,玉米地蒸发出一阵阵闷热的气浪。这支疲惫的队伍,其实是一群刚刚入伍的学生兵,他们已累得抬不起脚来,还没等到吃早饭, 全班人就已经呼呼地睡去。他脱去军装,只穿一条短裤,在门口草堆上铺着的一块狭狭的木板上躺下,把背包当成枕头。躺下不一会,就打起了呼噜。门上仅仅挂着一块草帘。 睡梦中,一颗子弹“嗖嗖”地打进了门帘。青年蓦然从梦中惊醒,一骨碌坐了起来。擦着睡眼还弄不清怎么回事,就听到远方的田野里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枪声,伴随着一阵恶狠狠的叫喊声:“别让新四军跑了……” “有情况,大家快醒一醒!”青年大喊一声。 随手拿起木板向门框上撞去,“乒乒”几下,把屋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同志们全撞醒了。大家纷纷跳起来,夺门而出,朝屋后跑去。他随着大家没头没脑地钻进了玉米地。匆忙中他只背了一个挎包,结果却忘了穿军装,穿着一条短裤衩就钻进了青纱帐。他心儿“卟卟”乱跳,脑中一片空白,耳畔是阵阵密集的枪声和人喊的嘈杂声。全班在几分钟之内全部跑散了。他光着脊梁在青纱帐里大气都不敢出,摸了摸身后的挎包还在,包里那块红绸包裹着的杨木版马克思头像还在,心中祈祷着马克思的在天之灵保佑,千万不能落入敌伪的手里。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懵头懵脑地用手拨开密密匝匝的玉米杆向北走了半个小时,终于走出了玉米地。来到一条小河边,撒了一泡尿,定定心,看了看四周,天色已经大亮,沟的后边栽着两棵浓荫蔽天的大枣树,树下有两间房屋。跑到房里,他惊喜地遇到了他的同志。大家相互打量着不禁笑出了声。一个个衣冠不整,满身泥浆,喘息方定,正捧着半生不熟的枣子在填着饥肠辘辘的肚子。 他们七嘴八舌地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最后商定还是继续往北走。这时的他和同伴相比,已是狼狈极了。赤膊穿着一条脏兮兮的短裤,赤o的双脚沾满了泥浆,背着一个挎包,挎包里只有吃饭的家伙和一个红绸布包着的马克思头像。他随着这一行人再次踏进了玉米地,凭着青纱帐的隐蔽悄悄向北移动。 当他们这支衣冠不整的军队,从玉米地刚刚钻出来,大道上却迎面走来一列穿着黄色军装的伪军。当他们正想收脚向四面散开,躲进两侧的玉米地时,伪军们却涌上来,一阵乱枪横飞,口中喊着“缴枪不杀”,向他们四面包围过来,他们全部在伪军的枪口之下。 他们心中“怦怦”乱跳,尚未回过神来,围着他们的四五十个伪军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三四个人揪一个人,容不得他们挣扎,一个一个像是捆粽子一样,把他们捆了一个结结实实。 一个满脸横肉的伪军连长,像是看猴子一样围着这个赤膊穿裤衩的小青年,看他文质彬彬的样子,白皙的皮肤却满是泥泞,就嘻嘻地笑着说:“你小子小小年纪,就去当匪军,怎么样,现在落在老子手里,你还有什么话说?” 青年这时反倒镇定下来,昂起头瞪了他一眼,“呸”地一口浓痰吐在他的脸上,骂道:“你们才是匪军,烧、杀、抢、掠,给小鬼子当狗腿子,还人模狗样地在我们面前炫耀。” 横肉连长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擦拭了痰迹,恼羞成怒地从腰问拔出一把东洋指挥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胁:“好个小兔崽子,还嘴硬,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硬。” 说完作势向他的脖子上砍去。当他眼一闭,下意识一闪,却一屁股跌在旁边的濠沟里。 伪军们一阵哄堂大笑,于是又把他水淋淋地从塘里捞出来,反复几次,把他折腾得只剩下一口气,反剪着双臂躺在地下吐脏水,才罢了手。 他们这支文化人组成的队伍,手中只有笔和木刻刀,是没有枪的,全是一帮只有一腔热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今落入敌人手里,惟求保持气节,坚持主义,而其他也只能由着匪类摆布了。 太阳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成片的青纱帐蒸发出灼热的热浪。这支被俘的小部队经过一天的强行军,早饭未吃就被截获,真是沮丧极了。他们在黑洞洞的枪口押送下,像是串粽子那样被串成一串,押解着去了据点。 一路上,他们悲愤地看到燃烧的草房,在大路两旁戏剧组演出用的箱子翻倒在地,一片狼籍,里面的衣服被掠劫一空。牺牲的同志流血的尸体倒在路边,刺刀扎在胸口上,腹部还淌着血,人已经断了气。四周的场地上杂物抛了一地。 他的鞋子跑掉了,赤脚在滚烫的盐碱地上步履蹒跚地艰难地向前移动着。路上的小石子,被阳光一晒,就像是踏在滚烫的的小钉子上,一齐钻进脚底,剧痛不已。那用长绳串着的被俘人员,谁跟不上队伍,就被伪军用枪打在胯骨上。他强忍着剧痛,跌跌撞撞地走着。没走几步路脚底板上就起了血泡,鲜血沾着污泥,脚底板开始溃烂。 中午时分,他们被押进了伪军据点。 这是一个有着几十户人家的大村庄。据点的四周有一条小河。河边架起了密密的铁丝网。在一块空场的尽头,几间高大的瓦房一字排开,四面是一些高矮错落的草房。 被俘人员被关进了大瓦房东边的一问厢房。他们被松了绑,刚想活动活动筋骨,一声粗野的断喝:“不许乱动,全部蹲在地下,不许讲话。”他们被勒令分散坐在地下。几个肩扛着汉阳造长枪的伪军在门外来回梭巡。 被俘的6名同志愤怒至极,一个个饥肠辘辘,头脑发昏,浑身痛疼,无话可说。他们谁也不能预料前面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黑时,看门的伪军吆喝着送来一瓦罐凉水,几只黑呼呼的麦饼。他们喝了几口水,吃了麦饼,感觉开始好起来了。在昏黄的马灯下,他们昏昏欲睡。 将近半夜时分,外面嘈杂的人声惊醒了他们。 他们被带到了院子里。一个挂着盒子枪的伪军头目,把他单独拉出了队列。院子里点着一盏马灯,像是鬼火一样,四周秋虫昭唧,头上星斗满天。这个伪军头目穿着皮靴,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伪军头目突然回过身来,一把夺过青年紧紧捂着的随身小挎包,胡乱地翻弄起来。里面其实并没有什么,只有一只吃饭、喝水用的白洋磁茶杯和木刻的马克思头像。当伪军头目用手触摸到那个红鲂包裹着的木头疙瘩时,眼睛顿时一亮,以为里面藏着金条、金块一类。他用手掂了掂,份量很轻,感觉不像金子,于是用手解开那块红绸布,指着那刻着人像的木头好奇地发问:“这是什么?” 青年灵机一动,从从容容地回答:“这是钟馗像。” “是干什么用的?” “是印护身符用的。” “这钟馗老爷怎么没带官帽?” “这是外国洋钟馗。” “这外国也有钟馗吗?” “这外国也有鬼呀,东洋鬼子,西洋鬼子,日本鬼子,德国鬼子都是鬼,这鬼不分内外哩,钟馗也不分内外的。” 他的身后,同伴们一阵轻松愉快的嘻笑,好像笑那伪军头目的少见多怪。 伪军头目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嘻嘻,这皇军也叫日本小鬼子呢。”他轻轻地说。 “这新四军也讲究这个。”他自言自语一阵,竟把小挎包还给青年。 他收起了笑容,冷笑一声后,开始训话:“嘿……嘿,兄弟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玉米地抓起来的那批人要交给上面去办。你们6个人,明天也要送走哩。但是,如果你们愿意留在兄弟我这儿干事,我可以收留你们。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我们部队也缺呢。” 他们沉默,没有一个答他的腔。伪军头目自说白话地演讲了一通南京政府汪主席“曲线救国”的道理。最后竟也把小鬼子大骂了一通,好像他也很抗日的样子,只是迫不得已,“人在曹营心在汉”地表白了一番。见还没有人睬他,只好挥了挥手,他们又被押走了。 第二天天未亮,他们6人又被20多个伪军押着,全部绑着双手,一根长绳串着押往镇子上去。 天亮时分,他们被押进了镇子。当他们迎着晨曦,踏上小镇那青石板铺成的小路,鱼贯地横穿过喧闹的街市时,店铺两旁神色忧郁的老乡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这支衣衫褴褛的队伍。这时他们反而从容坚定起来,人人昂起了不屈的头颅,步伐也开始铿锵起来。青年虽然赤着脚,光着上身,步子有点趔趄,但他也努力使他自己从容镇定一些,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他们努力要给老百姓看一看,铁的新四军战士是可杀不可辱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了他们的步履,留下他那滴着鲜血的脚印。他为此而感到骄傲。 他们被关进了伪警察局的土牢里。 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他抱着小挎包坐在泥地上。马克思的像真的成了他的护身符。牢中每人每天只有一顿饭,那是一碗夹杂泥沙和麦粒的米饭,放上几块烂茄子。当晚他就发了疟疾。 在土牢里,精赤的身子,被潮湿所包围,身子发冷时就咬牙顶住,身子发热时就顶不住了。他躺在潮湿的地上,喘着气轻轻地哼着。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到了第六天中午,他发烧发得几乎昏迷过去,他被几个伪军架着拖了出去,在铺着青石板的路上拖过。他们被带到了一座大寺庙里。他恍惚着看到眼前是高高的台阶,宽大的厅堂,他已虚弱得坐不起来,眼前金星乱晃,双手扔紧紧地攥紧x下的挎包。他躺在地下,那个穿皮靴的伪军头目开始发话。 这个家伙,这回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和和气气地说:“决定放你们回新四军哩。请你们带个口信给你们的长官,一是请他不要围困攻打这里的据点,二是不要破坏公路交通。如果答应,兄弟保证把押在这里的几十名服务团的团员全部释放。本长官宽大为怀呢,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否则……哈哈,别怪兄弟不客气。” 训完话,伪军头目和颜悦色地吩附伪军好好招待新四军的兄弟们。伪军们忙不迭地端来大米饭,红烧肉,烧茄子,最后竟然还上了切开的西瓜。 又饥又饿的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毫不客气地大吃一通。青年正发着高烧,他没有吃米饭,只咬了一小块西瓜。听说要让他们回部队,精神为之一振。吃完饭,他们又被押回了据点。这回没有捆绑他们。 被俘的第七天,他们6人又被叫到院子里,那个伪军头目又分别给了每人几张伪币,竟还伸出手和每人握了握。最后龇着满嘴烟垢的大黄牙说:“你们出了据点后,就朝东面的方向走,你们的部队就在那边。见到你们的长官,莫忘了帮兄弟美言美言,兄弟当这差也是出于无奈呢。小鬼子我也恨哩。”说完向他们挥挥手。 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就这样在被俘7天后竟获得了自由。几名伪军陪着他们穿过广场,走过铁丝网,涉过小河,通过哨卡,然后他们就上了大路。 他们穿过铁丝网防御工事时,有几队伪军正在操场上出操。队伍周围整整齐齐地放着几十挺轻重机枪。他们心中清楚,这是伪军在向他们显示实力。 青年在老乡家里用伪钞买了一双千层底布鞋,在班里同志的搀扶下走上了大路。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回到了自己的部队。 后来他们开玩笑地说:“这次脱险,完全是依赖了马克思这位党的老祖宗在天之灵的保护。”其实,这是一旅首长向据点伪军发出了最后通牒,如不放人,立即进攻据点,武力解决,敌人害怕了,也为了留一条后路,才同意放人。以后,其他被关押的同志也陆陆续续被放了回来。这是新四军军史上一段著名的公案,被称为“小灶事件”。只是到了27年后的1967年,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中,“小灶事件”又重被提起,参与事件的这批文化服务团团员尽数被审查。那时的青年已成了党报的总编辑,被当成“叛徒”押解到溪城的“五七”干校,被整得死去活来。这是后话。 说到这里,老荣对听得入神的郑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继续说: …文化大后,落实政策,当年的总编辑已进入了老年,他被任命为新组建的出版厅厅长,这就是我们的老厅长高洪同志了。这块马克思的木制头像版子和用这个版子印的(共产党宣言》油印本,他一直珍藏着,既是表示对马克思的景仰,又表示对那段脱险经历永久的纪念。80年代初,德国社会民主党出版代表团来a省访问时,高洪同志亲手将这块木刻版马克思头像和油印本《共产党宣言》赠送给了代表团。高洪同志还颇有感情地介绍了那段奇特的经历。当年我是翻详。” “想不到,高洪同志珍藏的文物被完整地移交到了马克思故居纪念馆,被永久地向世界公众展出。”老荣一边笑,一边指着橱窗中的实物对郑东说。 100 老荣和郑东边谈着边走出了马克思故居纪念馆的展室,来到了二楼展室外的走廊。 走廊里盛开着鲜红的太阳花,在下午的秋阳照耀下发出火一样的光彩。下午的阳光把老荣那棱角分明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显得蛮神圣的样子。他们从走廊向下去是一个小小的天井,那里曾经是马克思家的小花园。绿色的草坪上开满了红、黄两色的郁金香。在那里可以看到远处小教堂的尖顶和古罗马城堡的断垣、竞技场的残壁、皇宫的遗址和横跨在摩泽河上的石桥。17世纪建造的这些古老的建筑群,显示了特利尔作为中世纪一个天主教大公国首都历史的悠久。这是一座古老而美丽的城市,四周依山傍水,山岗上长着葡萄藤和茂密的小树林。清澈见底的摩泽尔河由山谷中滔滔而出,从特利尔城的西侧穿过。河的两岸长满了美丽的芙蓉花。 老荣看着这个晚霞笼罩的小花园说:“马克思以他犀利如剑的目光,劈开漂浮于人类峡谷的迷雾而揭示了人类历史的真实面目,预测人类历史长河的走向。他为人的正直无私,思想的敏锐深邃,都是前无古人的。无论是他生前的落寂,还是死后的辉煌,目为幽灵也罢,视为圣人也罢,他首先是一个大写的人,任何企图把马克思妖魔化或者偶像化的做法都是歪曲马克思伟人形象的。马克思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家,他是一个一生追求卓越崇高的人。当他以自己犀利的笔揭穿了资本剥削的秘密,唤醒广大无产阶级为自身的解放而斗争时,人类是无论如何不应该忘记马克思的。” 老荣有点激动地背诵着伯尔关于马克思的论述: “一部进步史,就是一部忘恩负义史。后生者只是一味地捞取和享用好处,至于曾为好处所付出的代价连想也没去想。搀和在这种忘恩负义之中的还有愚蠢、无知以及理论家、知识分子通常所具有的蔑视。工人运动、社会主义这样的词语甚至使人连哈欠也打不起来:人们几乎不知道,这些词语意味着什么,只是想象,这大概是某种红的左的东西,因而这已足够令人怀疑的了。须知:没有工人运动,没有社会主义者,就没有他们的思想家,他的名字叫卡尔马克思,当今六分之五的人口依然生活在半奴隶制的阴郁状态之中;没有斗争,没有起义,没有罢工,这需要发动,需要引导,资本家是半步也不会让的。在这一切消失在赫鲁晓夫先生的威胁性讲话之后,移至铁幕之后,便变成了可怕的幽灵。西方世界理应感谢卡尔马克思;尽管东方世界宣布信奉卡尔马克思,不过,似乎有一种远比争取如下远景更为复杂的想法:维护卡尔马克思,不要让我们的子孙认为他是可怕的幽灵。然而,没有马克思的理论,没有马克思为未来斗争所制定的路线,几乎不可能取得任何的社会进步,后代人享受这些进步都心安理得。”1 郑东深深地为老荣庄严的神态所感染,他看过老荣的译文。伯尔的文章被老荣改成了(想起了马克思》发表在那本文摘杂志上。这篇文章曾经使他想起了马克思学说中闪烁着的最彻底的人道主义也即为人类的利益服务的崇高精神,想起了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和方法论,想起了马克思的科学和理性的求实精神,彻底的批判意识,追求自由、公平、正义的价值原则。想起了马克思为追求真理而放弃优越生活颠沛流离的一生,他做为殉道者,他的一生是曲折而悲壮的。尤其是在他的学说1引自(伯尔文论》第60页,袁志英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版。被奉为宗教教义被送上神坛后,多多少少地成了政客们为追逐金钱和权力的工具,甚至衍化成对广大人民群众进行思想剥夺和自由限制的专制工具,其命运不同样是十分可悲的吗?“文化大”的悲剧就是这样。而马克思的一生,是体现了他与燕妮忠贞不二的爱情,他与恩格斯无私专一的友谊。如果没有人类这些最司贵的精神支持,很难想象马克思会将他的事业坚持到底,他可能会死于贫困,或丧于孤独。与他同时代一些大思想家、大哲学家结局较悲惨,如尼采和荷尔德林发疯、克莱斯特的开枪自杀。马克思是完全清醒地走向他的生存悲剧的。他深知金钱和权力对于人类命运的主宰而毅然决然向金钱和权力宣战,他想化权力为人类利益服务,使金钱造福了整个社会,从而才有了科学社会主义这一学说。这一学说的历史命运如何,还有待于新的社会实践作出肯定的答复。诚如伯尔在他的文章中总结的那样: 马克思逝世时,他的学说还没有在战术的意义上发挥政治作用;它还在发酵;许多东西尚未发酵充分,有些已在爆炸,交到政治家手中,他的学说成了血腥的工具;也许只是因为这个世界对马克思尚未回答,利用他的失误,用来掩盖他的真理。他的学说在其手中成了政治工具的那些人利用他,以便掩盖他们的罪行和错误。马克思是者,是憎恨者,正是在其要成为学者的地方,他的仇恨驱使他进入失误的死胡同。他要将人从其自我异化中解脱出来,使其回归自身,可他却被人伪造成没有人性的偶像,这偶像需要无数的牺牲。西方世界以改变历史物质的方式来回答马克思,这种历史物质乃是其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西方世界以此耍弄花招,使其进入无可救药的唯物质主义,基督徒以无可救药的方式陷身其间而不能自拔,陷身于马克思的失误的后果之中,而非投身于他.的真理之中。 那么社会主义者们应该怎样呢?也许“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命题才真正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真理之光。郑东默默地想,社会主义运动由低谷到崛起还有待于中国改革开放的实践来回答,这也是前无古人的。有可能由异化而进入误区,有可能沿着真理之光指引的方向而曲曲折折地到达彼岸世界。苦水和美酒的酿制均在偶然和必然相互作用的过程之中,美酒的兑制配方或方法稍有差错,便可能进入误区而酿成苦水。这就像是葡萄酒的兑制和酿造一样,中国式的葡萄酒如果酿成了德国式的或者法国式的,或者兼收中外优质而排除中外异质成为独特风味的鸡尾酒也许并不坏,只要能为大多数人民造福,未尝就不是马克思本来的意思。想到这里,他似乎又有点豁然开朗的意味了。 101 老荣和郑东默默地走出了马克思故居。脑海中幻化出海格特公墓静静的马克思墓地。眼前的马克思故居纪念馆和特利尔小城沉浸在万家灯火的暮色之中。远处摩泽尔河的滔声,把他们的思绪带得很远。他们想到了高洪同志保存的那本《共产党宣言》,上海亭子间阁楼的灯光下刻制出的马克思头像……心潮久久难于平静。 匆匆忙忙之中,他们在暮色中驱车浏览了小城其他一些古迹。小龚将车停在了一个德国小餐馆门前。 餐馆内灯光摇曳,每张餐桌上点着一枝小小的红蜡烛。烛光伴随着斯特劳斯的钢琴曲在小店内荡漾,留下一抹淡淡的温馨。 他们品尝了一顿典型的德国式晚餐,酸菜、炸鸡腿、薯条、沙拉苹果,每人一杯可口可乐,几片面包。在德国女招待友好的微笑中,他们频频碰杯,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了面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晚餐。 餐馆的左侧是古罗马时期的古城门,有着两千年的历史。这段历史记载着特利尔人的祖先由这里一直打到了科隆。这座城门是特利尔人的骄傲。这骄傲是强者对弱者征服的骄傲,因而带点血腥的意味,这血腥注入特利尔人世世代代的脉管的传承之中就成了传统。作为征服者总是令人骄傲的,而被征服者命运的屈辱和悲惨又有谁来同情呢?这同样是一个“二律背反”的问题。特利尔之所以有名,一是因为城市的古老,二是因为这里曾诞生了伟大的马克思。而马克思是同情被压迫者和被侵略者的,他同样也是特利尔人的骄傲,马克思在这里度过了17年时光,由这里走向波恩,走向世界…… 在这漫漫的秋夜中,小城特利尔月色朗照,群山隐约,灯光闪烁,显得十分迷人。他们告别了这个迷人的城市,原路返回法兰克福。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102 老荣和郑东光顾过张丽姗女士的爱心出版社展台后,张女士的心绪一直就不佳,她像是在吃完了一份精致早餐后吞了一只苍蝇那样肠胃一直不舒服。她有点轻微的胃溃疡。于是她把展台交给了她的雇员,一位年轻英俊的先生,就出了展馆。 天空下着牛毛细雨,她沿书城展览大楼中间的路慢慢悠悠地逛着。那两边是卖服装、工艺品、书籍、快餐的小铺子,都是一些临时搭起的帐篷。她走进了一家快餐店,要了一杯热牛奶、一份汉堡包,来填充饥肠辘辘的肚子。她吃得极斯文,极慢,她要慢慢理一理自己的思绪,想一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简易的餐厅,客人来来去去,吃完一批走了,又来一批。服务小姐系着洁白的围裙不时端来一盘盘食物,又收走一摞摞脏餐具。 面却残留着长长的头发,直垂到耳际,这就有了几分风度;圆圆胖胖的脸上架着一副宽大的眼镜,平添了一点文质彬彬的样子。他是一位诗人,圈子里人称他为海诗人。海诗人的头衔很多,他的诗集出了十几本。他的诗写得清雅疏淡,明白如话,一点都不故弄玄虚,一点都不自高自大,一副平平常常的样子。他的诗有点像大陆汪国真的诗,但他的头衔显然比汪国真要显赫,不过这显赫显然又是他自作或者是台湾某种势力运作的结果。不像台北的一些诗人写的一些诗文深奥难懂,聱牙绕口,像是上帝的语言,不像是人间的文字。 因了这平常,他却有了许许多多不平常的头衔:国际华文诗人联谊会会长、世界华人诗刊社社长、国际桂冠诗人、港台诗人协会副理事长等等。最使他走红大陆的是他在香港市政局文化娱乐管理处登记的那家香港海牛出版有限公司。当然他和大陆的扬子出版社社长邬历先生也是极要好的朋友。邬先生曾帮他推出那本薄薄的,在大陆出版的本诗集《我的春天》。这本书在大陆倒是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因为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只印了1000册,却使他付出了3万人民币的代价,自然邬历也付出了一个书号。其中l万元送给邬历作为劳务费,也算是一种感情投资。而他的海牛出版有限公司却大大地走红大陆,以至于造成了一桩大案而使他在大陆大大地出了一番名。这名声虽然不大好,但是影响却遍及海内外,使他知名度大增,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他因此很受台湾当局的欢迎,他荣获了当年度的海外文化工作奖,这奖是台湾海外文化工作委员会颁发的,自然官方色彩极浓。 张丽姗与他认识很偶然,也很必然。他们两人同一天参加“海外文化工作奖”的颁奖仪式。张女士的靓丽出众,使具有诗人情怀的海牛先生心头一热,随后就有点想入非非地想与之作倾心交谈。但张女士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家淑女风范,因而当时也只是保持着点头微笑式的礼尚往来。 但是那天台湾官方最权威的报纸却把他们两人的照片并排登在一起,像是一对老少夫妻那样。这就是缘分了。这缘分的加深和巩固应归于那次令人难忘的文人雅集。 103 台北有条重庆南路,是一条长长的书街,也是台湾最大的图书集散之地。书店一家连着一家,全部都是开架售书,数量丰富,品种齐全,门类繁多。这里有装潢典雅的书舍、书斋、书社。自然也有不少沿街出售的书报摊,那里自然又是一番景观,y秽的、的书刊也不少。倒是有点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味道。 张丽姗的台湾爱心出版社和海诗人的海牛出版有限公司便设在这里,都占有一个小小门面。张女士“爱心书屋”和海诗人的“海牛雅舍”中间隔着一家日本式的小小茶艺馆。这茶艺馆具有日本式建筑风格,两层小楼,仿唐大屋顶屋面,木结构门窗,廊沿下挂着一盏盏纸糊的小灯笼,夜幕降临,红灯闪闪烁烁。店名“三更鸡茶艺4馆”,有点中日合璧的味道。老板自然是日本占领台湾期间中日合璧式的混血儿。表演的茶道,名目日本式,实际还是台湾式的茶艺。因价格低廉,再加上其他一些意外服务,自然生意格外兴隆。 茶艺馆的名字起得怪怪的,也许这名字只是适合了某些有特殊癖好的男士和文艺家、诗人们怪怪的脾气。这里自然既成了文人骚客们寻求刺激的场所,又是文化雅集的首选之地。有时骚客和文人是不分家的,诗酒流返,携ji同饮,醉卧楼,从诗界泰斗李白起就是千古雅事,在台北这个业特别发达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引出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儿来。骚客文人习以为常地、日复一日地沿续着自己潇洒的生活方式,自由自在地放浪形骸,在女色和美酒的刺激中触发灵感,激起创作热情。 茶艺馆左邻右舍的男女主人都是在华文界有点名气的人物,自然遇有雅集也便成了这里的常客。这里的雅集是由有身分、有产业的诗界豪客、文坛巨子轮流作东的。遇有某诗人生日,某作家婚庆,大陆、香港某诗家来访,那些长得漂亮或者不够漂亮,手头阔绰或者不够阔绰,举止怪异或者不够怪异,行为潇洒或者不够潇洒的文人雅士就齐聚一堂,以茶会友,所费不多,却较为随意,陪茶小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价格公道,随心所欲。 一壶茶水,又可演变出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名堂来。雅士们相对品茗,或有主题,或无主题地闲扯,有时有人主讲,有时无人主讲,话题信手拈来;家事、国事、天下事,文坛、影界、企业界,男人、女人、人,事事可入话题,人人可成中心,主题随意而定。总之追求的是酣畅淋漓、自由旷达的境界。谈到高兴之时,雅士们也可偎红依翠地戏谑一番,或带着流莺去外面风光风光。当然这样的价格要高一点。 那晚的聚会,张丽姗仿佛记得是欢迎一位大陆或者是香港来的什么诗人到访,名曰“两岸新诗交流联谊座谈”。那些装束和模样有点怪里怪气,说着怪里怪气语言的诗界朋友都聚到了“三更鸡”。 张女士来到“三更鸡”时已是黄昏时分,红灯初亮。两位小姐一着日本和服,一着中国旗袍左右分列,鞠躬如仪地“欢迎光临”。 楼下的大厅内灯光幽暗。木格的天花板上缀挂着许多塑料做的绿叶和小白花,东一绺,西一绺地垂吊下来。大厅内四壁挂着日本的浮士绘。工笔细绘的日本女人穿着和服,手持折扇挡住半面粉脸,一副春情万种,的神态。大厅内多半是散座客人, 围坐在一个个隔面板小小的塌塌米之间,中间夹杂着一些穿和服的或穿旗袍的小姐,她们个个浓妆艳抹,情意绵绵地陪客人喝茶。她们不时发出一阵阵嘻嘻的浪笑声,和客人放肆地打情骂俏,有的干脆斜靠在客人怀里,任凭客人在胸口内、大腿上随意摸捏。 张女士看着这些场面感到有点恶心,于是匆匆穿过走廊登上楼梯去寻楼上雅座里的朋友。楼上被分隔成一个个大小包间。最大的包间“雅聚厅”有20平方米大。打开日本式的拉门,宾客们席地而坐,屋内烟雾缭绕。好在张女士也是女烟客之一,并不反对这种诱人的随意。她在雅座的门口脱掉了脚上的小皮鞋,款款进人雅座,轻盈地落座在他们中间。这10多个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认识的当然数海诗人最为熟悉。海诗人很随意地递上一支“三五牌”香烟给她,她优雅地夹在手指上,海诗人为她点上火。 拉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位身着红色旗袍的小姐,笑吟吟地问文人雅士们要什么茶。海牛诗人看着身材高挑、面如满月的小妊说:“那当然是台湾的‘冻顶乌龙”’。 这冻顶乌龙产于台湾省南投县凤凰山支脉的冻顶山一带,厉由福建省安溪县引种并传人采制方法。冻顶乌龙以春茶为最优,外形呈半球形弯曲状,色泽墨绿,有天然清香气。冲泡时茶叶自然冲顶壶盖,汤色呈柳澄黄,味醇厚甘润,发散桂花清香,后韵回甘吲强,饮后杯底不留残渣。冻顶乌龙为台湾茶类之冠,大量出口东南亚和欧美等地,自然深受雅士们的欢迎。 小姐推进来一张小茶几。在茶几上放上一个带小气罐的煤气炉,点上气炉放上一大壶嘶嘶作响的开水,又端来两套功夫茶的茶具和十几盘“茶食”,什么瓜子、花生、盐水毛豆、牛肉干等等,放在雅士们围坐的条桌上。再把一包包分好的茶叶,放在客人面前。 小姐问道:“要不要叫‘陪茶’小姐?” 东道主是一位穿t恤衫、留长头发和小胡子的老年诗人。他说:“不必了。”他显然是怕多花钱。 有人则说:“各人自便。” 大邵分雅士都说“不要”,小姐也就算了。 小姐又问:“会不会冲功夫茶?” 诗人作家都是老茶客,那有不会之理,纷纷说:“不用劳驾了, 我们自己来。” 于是小姐离去,反手拉上木隔拉门。 这雅座,其实也就是20平方米左右的一种日本式茶座,里面不设坐椅,只铺一种纺织得很细密的席子,置有不少席编的蒲团,文人雅士们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屁股下垫上一个蒲团。每人面前一个盖碗茶盅,长长的小茶几放着几个热水瓶。四面的墙上却用红木镜框挂着少许中国字画,有着几分文化人的淡雅、散乱和随意,意在创造一种自由放言的气氛。 海牛诗人开始表演他的拿手茶道。他习惯性地理了理脑后散散的长发说:“烧杯热壶,高冲低斟,关公跑城,韩信点兵。”冲前先用滚水浸泡茶具三四分钟,这叫“热身运动”,也就是“烧杯热壶”。 他一边表演,一边说:“然后在滚热的茶壶里放进茶叶,冲进开水,冲开水时要从高处直冲,让茶叶在壶中翻滚,促其出味。冲好盖上壶盖,稍候二三分钟,方宜饮用。斟茶入杯时,方法与冲茶正好相反,茶壶嘴要低低靠近杯子,沿杯身慢慢斟入避免茶香因水力冲击而散失。这就是高冲低斟了。” 说完,海牛先生在每位雅士杯中先斟四分之一,第二轮又斟四分之一,第三轮还是四分之一。他解释说:“这样每杯茶的浓淡才均匀,这就叫‘关公跑城’。”这时壶中的茶已差不多斟完了,剩下的茶尾是真正的精华。他轮流在每杯茶中斟上点滴,解释道:“这就是‘韩信点兵’了。” 斟完茶后,他一一用双手捧给每一位雅士,颇带点江湖味地说:“来,兄弟我敬每位贤契一杯。” 于是大家都举起杯来品尝这台湾冻顶乌龙茶。这茶果然名不虚传,入口但觉芳香甘醇。 随后大家吃瓜子、剥毛豆,照海牛的样子开始泡茶品茗,聊天。 一位穿花格子衬衫,留着小胡子的诗人正在放言高论。这位诗人四方脸,大眼睛,浓眉毛,一头浓密的黑发,很招人喜欢的样子。他用一种带点大陆古都口音的香港话,在大声宣示着他对诗的见解。海诗人悄悄告诉张女士,这位香港来的诗人叫杜天马,他演讲的题目是(拒绝美丽》。但见他一边品着茶,一边用动感强烈的手势在放言高论: “文明以前世界的美丽是一种无美丽。这种美丽是命名式的。 它和后来那种‘言此及彼’的本体和美丽无关。在这里,世界被呼唤为一个声音。本体是物,声音是这个物的审美。这种转换并不依赖于相似性,因为某个集体无意识的等值世界并不存在。一个声音,它代表一个世界,一个语言世界。它并不表示世界的广阔、 丰富、博大……” 这些深奥玄妙的话,使写惯纪实文学的张丽姗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他的语言和带点广东客家或福建闽南口音的台湾官话相比土得不能再土。那语气中古都城南口音太重。她想起了古都那位a省出版厅的谭冠厅长的口音和这位杜天马的太相似。而他表述的语言却那么拗口聱牙,简直像是天国里的鸟语。而眼前这位海诗人对他的放言高论却很不以为然。海诗人自我标榜的是诗界最新流派新写实主义的代表,和眼前这位自命为后现代主义的诗人显然并不相投。海诗人呷了一口茶,用轻蔑的口吻说:“哎,小杜嘛,不是我,他早就倒毙在香港街头了,你当他是什么人,现在人五人六的,以前只是一个古都市的三流文人。”于是他和眼前这位司爱的小女人喁喁细谈起了杜天马。 “杜天马这小子,原来不叫杜天马。这名字是他到香港以后改的。他是古都市人,也是国军去台人员遗留在大陆的子弟,其命运可想而知。1949年国军撤退去台湾。其中有一姓杜的上校团长。这团长临别前告别了身怀六甲的太太。杜上校是随大军坐火车去了西北,准备建立反共复国基地的,以为不几年就可能反攻回古都市,太太就留在古都市。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日子,杜天马降生人世。不久古都市陷于共军之手,为了不株连子女,杜天马随了母姓,取名梁来春。杜太太从此缄口不言上校,只当是国共内战中死了,她也未改嫁,一直守着儿子,在城南开着一爿小老虎灶。” 海诗人看着张丽姗疑惑不解的样子,解释道: “这老虎灶就是茶水炉,在沿街的房子里,开一个门面,砌了一个大灶,嵌上几个锅,水开了,就帮附近的居民灌上一瓶,那时5分钱一瓶,现在台湾和大陆都已见不到了。母子俩相依为命,杜夫人将儿子扶养成人。国军遗留在大陆的家属,其日子之艰难是可以想象的,状似孤儿寡母。好在梁来春聪明好学,从小学到中学在班上的成绩一直领先。家境虽然贫寒,然而杜夫人知书识礼,教子有方。原指望儿子能顺利地考上大学,将来分配一个好工作也算有了指望,不想大陆闹起了‘文化大’。杜夫人倍受磨难,梁来春下放农村,眼见凭学业进取的希望破灭。梁来春独辟蹊径,追随时尚写下了大量的诗文。他写的诗歌频频见报,成了小有名气的诗人。“文革”过后,知青返城,他也回到了古都。中共改革开放后,杜上校已退役经商,并小有积蓄。杜上校始终挂念大陆的母子,辗转托人去大陆查询母子下落,竟也联系上了,从此两岸常有书信来往。梁来春已成为一文艺刊物诗歌编辑,也常有诗歌发表。那诗当然是基调始终昂扬、词藻堆砌得十分华丽的那种,也是大陆流行的那种格式。在大陆诗界,他的诗最多只算是三流的。如果没有杜上校那老子临终前的电报,他也许一辈子就是一个小有名气,名气又不太响的诗人,最终湮没在一大批自称诗人的人海之中,就是偶有诗作发表,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这边海诗人在向张女士小声介绍着杜天马,那头杜天马还在慷慨陈词介绍自己的新发现。其实坐着喝茶的文人诗客们都在各谈各的。那位留着小胡子的老诗人竟和坐在身边的一位身材肥硕的女诗人在猜拳调笑,输了就罚喝茶,玩得很开心,也很斯文。有的人只是出于礼貌,才耐着性子听杜天马吹下去。 杜天马正在对自己的观点做着小结,那是一种诗的语言: “对美丽的拒绝,最终显露的是诗的无美的本性。诗是语言的符号,语言是生命的存在和发展,一切就是这么简单。回到语言来的路上去,回到美的之前,至于怎么回到,我只能沉默。这就是诗。” 最后他朗诵自己的新作《儿子老子》: 儿子仔细测量 老子留在床前的影子 目光时时骨碌碌乱转 仿佛为了看清影子里的秘密 长长的阴影 盖着儿子的眼睛 使他凝视一片暗淡的灰色 老子小心地俯身亲吻儿子 儿子眼前一片黑暗 黑暗中啼笑出光明 老子抱他举过了头顶 头顶上的灯泡 发出太阳一般的光芒 刺激得儿子闭上双眼 依然一片漆黑、漆黑一片…… 茶座激荡出一片快乐的喧闹,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杜天马感觉良好地端起茶杯。 海诗人冷冷地说:“这就是他现在的诗,由过去田园诗般的极端华丽,到现在的放弃美丽,玩弄文字游戏。这是诗歌的。我丰张的新写实主义诗歌.其根源存于民族丰艾的根基,自民族的血脉中崛起,而矗立在时代的高峰,去拥抱现代的曙光。我的诗必须言之有物,言之可解,追求文字的简洁、清丽、和谐。意象求妥贴典雅,兑换求准确顺畅。除此之外,还求语味与自然。杜天马这小子什么放弃美丽,统统是屁话,还儿子与老子呢?整个是儿子向老子发泄不满。” “怎么,他们父子之间还有什么芥蒂,引得这小杜还写诗骂老杜?”张丽姗扶了扶她的无框眼镜眨着大眼睛问。 海诗人轻轻说:“我们离开这个乌烟障气的鸟地方,到外面散散步好不好?待会儿我告诉你,他到香港后的遭遇和发迹的秘密。” 张女士点点头。 他们双双离座向文友们道别。文友们微笑着点点头,有的还打趣地说:“海诗人与张女士双双离去,另有所约,爱心贴上了海牛,张女士情深似海,海牛兄艳福不浅,可以自便,可以自便。”他们身后响起一片友好的嘻嘻哈哈声。 海诗人故作潇洒地挽起张丽姗的胳膊,顺手抛给了大家一个飞吻,向大家微笑着点点头。他们像是恋人那样款款离去,引得文友们一片妒嫉的目光。 一个长得像是香港女影星肥肥一样可爱的女士,起立发言,她讲的题目是《诗的印象和人的记忆》。 104 出得“三更鸡茶艺馆”,张丽姗女士和海牛诗人像是父女,更像是一对年龄悬殊的恋人,在繁华热闹的街头漫步。 宽阔的道路两边高楼栉比林立,马路边停放着一辆辆摩托车,挤满了摆地摊的小贩。马路两边大楼的门面悬挂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像是一个不夜城。马路上的车流如织,一辆接着一辆,尾灯闪闪烁烁。 “先弄点吃吃,解决一下肚子问题怎么样?”海牛先生肚子饿了,提出建议。 “好啊!在‘三更鸡’听他们吹牛,灌了一肚子茶水,这会肚子里咕辘辘地叫着呢。”张女士莞尔一笑。 张女士很久没有单独和男人一起逛街,此刻心情很好,她主要是为海牛诗人有关杜天马的故事吸引,想听一个究竟。另一层意思也是想了解一下这大名鼎鼎的海牛先生的风格,她被他那奇怪的装束和的魅力所吸引,她对他写诗歌的见解也极为欣赏。她似乎预感到她今晚会和海牛之问发生点什么,反正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随心所欲地进入角色,再自然不过,绝不刻意追求什么,但也决不拒绝自己生理的正常需要,这应当是符合天性的。自从丈夫去世后,她反而有了一种自由感,压抑太久的热情可以不受制约地加以释放了。她一直是持这种人生态度的:紧张的商业操作之余,适当地放松一下,发泄一下,就像口渴了要喝水,饥饿了要吃饭一样,那当然水是要喝卫生的,饭是要吃丰美的,她保持着选择的自由。这就是文人雅士之间的,与ji女和嫖客之间的易有本质的不同。前者是循着孔老夫子“食色性也,人之大欲”的自然法则;后者是遵着商业贸易的“公平交易”规则,一是相互的愉悦,一是相互之间买卖。比如她和小邬历之间的肉体交易就更像是买卖。今晚她心情很好,愿意将流溢而出的感情赠送一点给海牛诗人。 海牛诗人对今晚与丽姗女士在这霓虹灯下的漫步自然兴趣更大一些。他知道她是小姑独处,必然需要感情上的滋润,身为欧美教育中成长的文化女性,她不会有传统女性的羞涩不安。他讲究的是渐入佳境,只要一切不显得是某种引人上钩的性阴谋,而是某种非常自然的接触。于是他小心地把握着分寸,不过分地讨好和殷勤,免得使这小女人感觉是一种圈套和阴谋。这街上闪烁明亮的霓虹灯和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就很启人情思的很有一种力。从表情上看,这个美丽的小女人很乐意这样不动声色地追随着他的身影,心照不宣地在自然的谈吐和信息交流中进入那种情境,充当某种角色,这是从从容容、不慌不忙地将异性之间自然的吸引诗意化、具体化。这个女人也需要人理解呢。圈内人谁不知道她那个死去的男人本来就长得女里女气,还是有“断袖”之癖的同性恋呢?她的婚姻也是不幸的,维持表面的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而她内心必然是痛苦的无奈的。一看那长得白白净净的男人写的作品,就能体会出他的“女性情结”。那么细腻详尽地道尽女性心理,原来那个小男人本身的心理就是的、畸型的,跟这样如女人一样的男人在一起生活,肯定是味同嚼蜡的。海牛在心中暗暗地想。 他们各自想着心思走进了一家挂着“聚春园”招牌的福州餐厅。这里能烹制非常地道的福州名菜“佛跳墙”。 “佛跳墙”实际上是一道集山珍海味之大成的大杂烩。他们点了“佛跳墙”。小餐馆的老板娘笑吟吟地将热气腾腾的烧锅端上来,那烩制得稠糊糊的汤是用鱼翅、海参、猪肉、羊肉、鸡肉、鸭肉等20多种食品原料,用文火慢慢焙制的。据说最早刚被烹制出来时,曾因味道香美令人馋涎欲滴,连和尚也忘了佛规,有“佛闻忘禅跳墙来”之说。厨师遂取名“佛跳墙”。这一大烧锅“佛跳墙”够他们慢慢品尝的了。海牛又要了两瓶“日月潭”牌黑啤酒。老板娘端上各种佐料和几盆蔬菜,将烧锅放在点着的小煤气炉上。那就是一顿简洁丰美的“佛跳墙”火锅。 他们边吃边谈,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这杜上校到台湾后由军界转入了商界,很快发了财。刚到台湾时,原来以为随着老当家能很快打回大陆去与夫人团聚的,却未曾想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喊着反攻大陆,却年年落空。于是又在台湾找了老婆,开始生儿育女。惟在大陆的妻儿使他一直牵肠挂肚,辗转托人查找亲人下落。大陆‘文化大’结束后,竟然联系上了,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了小有名气的诗人,自然是很高兴的。只是自己已年老体弱。过去老当家和少当家的战时动员戡乱法令,未结束回不了大陆,老、少当家去世后,作为商界人士他可以去大陆了,无奈台湾老婆看得紧又去不了。杜上校在病危之前,拍电报要杜天马去台湾接受遗产,并托他的老友帮他办理了香港办居留证。杜天马兴冲冲地到了香港,准备由香港进入台湾,老爷子却一命呜呼。这边的台湾阿姨又拒绝担保他入境。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妹们已将老爷子遗产瓜分一净。老爷子的遗嘱成了无法兑现的一纸空文。这小杜要回大陆已无钱,要去台湾又无门,也许是急的,他身患眼疾双目失明。这时我接到他的一封信,信中情辞凄切,悲凉无奈。我出于同情把他送到了医院,治好了他的眼病。谈到了今后的生活,我说你不是诗人吗?还是办出版社吧。在香港的出版社只要到港英当局的文化娱乐管理处的书刊组去注册就行。他说我是两手攥空拳,既无出版资金,又无销售市场,办那门子出版社呢?我说,这你就不懂了。香港和中国大陆的出版体制不同,一个是注册登记制,一个是审批制,双轨制的空子最好钻。 大陆的出版是政府严格控制,出版社全部官办,政府对出版社的垄断使得想出书但出不了书的人多得很。香港的出版体制是和西方接轨的出版体制,只要出少量的登记费,任何人都能办出版社,每年年审一次,每出一本书交6本样书,一年不出书自动注销。明年再以其他名义办一个。这样你完全可以利用大陆那些人急于想出书的心理,把在香港一钱不值的书号拿到大陆炒卖,很快你就能发起来。你的诗友马刚不是弄了一个香港世纪新出版社到处卖书号,已经发财了吗?另一位诗友施箭不是弄了一个香港文艺杂志出版公司,也发财了吗?这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完全空手套白狼,是诗人、文化人发财的捷径。我保证你不出几年就会腰缠万要,圣能跻身香港著名诗人的行列,红遍大陆。怎么样?小伙子好好考虑考虑吧!他说这不是诈骗钱财吗?我说意义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还有政治上的意义,是为了冲破中共对意识形态的垄断,使现行出版体制瓦解于无形之中,这就是‘和平演进’。对,这话是你们古都逃到美国去的那位大人物讲的。而到社会大变革时期,你周围有了一批文化人,又能操纵舆论工具,不就呼风唤雨了吗?这样吧,你缺启动资金我赞助你。小杜昕了这番话如梦初醒,恍然大悟。出于生计,他也会考虑我这个建议。” “你那一段话对大陆出版体制的攻击太露骨了,政治性太强了,别把杜天马吓住了。”张丽姗用小漏勺捞了一勺“佛跳墙”里的干货慢慢品着味,喝着啤酒说。 “我们不是外人,你的情况我多少了解一些。老子当年在福建念大学时被作为反动学生揪得够呛,后来抱着篮球泅渡到了香港,很不容易才混到今天。我和大陆政权不共戴天。所以我改名叫海牛就是这意思。反正这钱又不是我出,我只是又在无形中扶植了一个小小的文化工作机构而已。”海牛举起啤酒杯和张女士碰了一下,友好地交流着神秘的眼光,在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中,就已沟通了信息。 海牛继续吹牛:“从此那个土不拉几的大陆诗人梁来春神秘地消失了。香港诗人杜天马应运而生,近几年在香港还挺火。这小子聪明,心有灵犀一点通。于是立即注册了一个香港欧亚出版社。先是在香港打印了一大批盖了‘欧亚’戳子的征稿函件和委托代理函,给他原来那些在古都市有地位或者没有地位的文坛旧友。有地位的每人委上一个代理,代理费按10%~15%提成,书号一个卖到30005000元不等,这要比大陆出版社违规出售的书号便宜得多,也很吸引人。自然不费吹灰之力,钞票源源不断汇来香港。小杜也阔了起来,竟然人五人六地穿着西装革履衣锦还乡了一次,夹着大皮包,俨然香港大出版家。他住进了古都银星大饭店,把老娘也接来风光了一番。又在淮清河畔摆上了几桌,宴请故旧文友和文友们的领导,自然又大大散发了一通‘欧亚’书号。直到1993年被大陆当局发现,在报界披露了这个骗局,他才偃旗息鼓,由公开转入地下。‘欧亚’太臭了,他就又注册了‘金铃出版公司’,战场由a省转移到b省,收入也相当可观呢。其实大陆这些急功近利的文人不知道,香港的书号根本不值钱,只有到大陆才奇货可居,那是因为出版垄断造成的。那些书只能供作者自己自误自乐,他们就像唱卡拉ok那样自以为是个歌唱家了,其实什么都不是。那不是文化操作,而是商业操作。有的文化骗子更绝,在香港登记了一个杂志,全部在大陆编印。所谓编就是找一些港台报纸剪刀加浆糊,拼拼贴贴,造成香港出版的假象,然后去骗企业广告。企业不是要走向世界吗?先走向香港。所谓印就是找一个印刷厂印个几千本专门送广告客户,仿佛已进入了香港的样子,其实就像是当年袁大公子编假的《顺天时报》糊弄袁世凯那样……” 海牛眉飞色舞地一边喝着啤酒,吃着美味的“佛跳墙”,一边对着张丽姗女士大吹他和他的徒子徒孙的骗经,使小女人听得很入神。 张丽姗心里想,这海牛真他娘能吹牛,其收编的杜天马那么神通广大,他作为后台老板能耐也不小,只不过听人介绍,他在大陆b省翻过大船,搞得很狼狈呢。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说:“小妹听了大哥的介绍,顿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不过听说你在大陆玩得也很大,名声比杜天马要响得多,人家称你是最大的书号贩子,呢,其中必有不少隐情吧?”说完端起酒杯敬海牛。 海牛这会儿喝得有点脸红,听张丽姗那别有用心的吹捧,更来劲了,劲上来却听不出小女子话中之话,自是带点讨好的味儿说:“你要听,我慢慢说给你听,让你长长见识。”其实他哪里知道,这张女士那在出版上鸡鸣狗盗的功夫要比他强得多。只是这文静娴雅的小女人含威不露,外人无从看穿她的伎俩罢了。 105 海牛挟起一筷子绿油油的菠菜在那美味的汤里涮了一下,继续侃开了:“说到我在大陆的传奇经历,与大陆当局的斗智斗勇,要吓你一跳。” 于是海牛开始如数家珍般地娓娓向丽姗女士倾诉他在大陆的业绩。 我在介绍我的故事之前不得不先介绍4个人物。一个是我们把他称为小骗子。小骗子三十郎当岁,长得粗粗壮壮,个头不高,年龄不大却留着一脸大胡子,也算一个小诗人。小骗子江汉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在紧临香港的s市天海出版社当编辑。原先他是分在江汉平原上的古项市当一个机关小职员。这小职员的生活既清苦,又不自由,这对于有着诗人想象力的小骗子自然很不适应。于是他应聘到了天海出版社当了一名编辑。小骗子头脑灵活,精力充沛,除了编书之外还常常写一些谁也看不懂的诗。哎,就像刚才杜天马那一类诗。我有一次去深圳认识了他。 第二个人物自然是我的老对手b省江汉市的新闻出版局局长。我们称他为老东西,或者叫老家伙吧。老家伙行伍出身,原来在中共东北38军当过宣传处处长、军事法院庭长类的角色,是一个不可小视的家伙。他也喜欢写写诗,且口才极好,文笔也犀利, 又有办案经验,还是一个老倔头,不畏权势,用我们的标准来看确是党国的忠臣,不过这样的忠臣在中共的贪官眼中就像是专门捣蛋的刺头。老家伙也是矮矮的个头,黝黑的皮肤,脸上挂满渔网似拘皱纹,惟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仿佛洞穿人的心灵似的。老家伙满头白发,一脸白胡碴子,当年58岁,他后来的结果,使我想起了当年生活在江汉市的屈原,有点“忠而被谤,信而见疑”的味道。虽然我们是对手,但对他的道德和人格我始终是尊重和佩服的。这使我想起了本故事第三位主角,那是江汉市的市委书记,我们称他为江灵王吧。因为当年楚灵王的章台宫就在江汉市,对了,就是“楚王好细腰”的那位。 江灵王在诗人眼中是官员,在官员眼中是诗人,是中国传统亦官亦文的人物。时下人称儒官吧。儒官诗写得不好也称好的。这话怎么说呢?政务繁忙之余抒发抒发怀,写几句顺口溜一样的诗,也算是政府官员的雅兴。江灵王还雅好书法,凡江汉市名胜古迹都有其留下的墨宝,也算是官员的书法家,书法家中的官员。这本来也是好事,说明了江灵王情趣不俗。江灵王那年58岁,与老家伙年龄相仿,但看上去要少壮得多,也许保养有素的原因。大背头梳得油光水滑,圆圆脸丰满红润,相貌堂堂,确实是气宇轩昂一类的。只是眉毛浓而有点倒挂,就有点美中不足了,仿佛很有心计的奸臣样子。膝下一子一女,其公子自然成了江汉市驻s市的办事处主任了。江汉市的冰箱好销,他就倒卖冰箱,是发了一点大财的。女婿自然又搞了一家公司,弄了一个总经理干千,日子自然过得很是舒心。 第四个人物你必须注意,此人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且才气横溢,能诗会画,言词刻薄,幽默动人,办事认真,是共产党的一条好猎狗。我们私下里议论此人是:“共产党的一条狗,蹲在党的大门口,党叫咬谁就咬谁,叫咬几口就几口。”将来你一定会遇上他。嘿!张小姐,你不要笑,不过你笑起来很动人的,不要不以为然。你干的那些事,没准让他揪住,搞得你狼狈不堪,我不是吓唬你。你说你安安分分做人,老老实实办事,我看未必见得呢。老实人没有肚脐眼,待会儿咱们到文化娱乐城,我来检查检查你有没有肚脐眼。哎,不要脸红嘛,我和你谁跟谁呀,我是干什么的,你是干什么的,我们谁不知道谁呀,彼此不用点破就都明白了。你和邬历干那勾当我早就了解,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是有惊无险的。好了,不开玩笑,继续介绍一下这个坏得出奇的文化警察,共产党的一条恶狗。他的名字叫郑东。不过我要告诉你,这个郑东有两个,一个是a省的,我们叫他大郑东。还有一个b省的,我们叫他小郑东。小郑东也是共产党的一条小狗腿子,后来江汉市的那场轩然大,就是由他先挑起而搞得全国沸沸扬扬。最后老东西、小郑东一个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或被闲置,或被冷冻。所以当狗也有当狗的难处呢。要看主人的眼色行事,不能乱咬。我总结出的经验是:大陆的“扫黄”人员有点像是一群饿狗,这不光是在出版系统排不上号,而且还是上面说重要,下面不当回事,经费不足,机构不全,队伍力量薄弱,要和内内外外的奸商、贪官做斗争,难啊!而且还不能乱咬,比如衙门里的人不能咬,就像是宁国府、荣国府里的主子犯了错就不能乱咬,要咬就得像贾府的焦大,捆起来,先塞一嘴马粪再说。再比如这贾府里的贾宝玉和小男伶蒋玉涵玩玩同性恋的游戏,这属于“扫黄”之列吧?但是不能扫。贾政看上去是贾府的看家狗吧!把不肖子揍了一顿。可是贾府老太君来干预,反倒把个贾政骂了一个狗血喷头,王夫人来哭哭啼啼说情,后来的评论家还说,这贾政是假正经。还有这临近衙门里的人也不能乱咬。比如大陆的教育系统,不说全部,至少有相当的一部分在教材、教辅材料上大搞“非法出版活动”,为自己牟利,这就仿佛是延平君王府了。你要进去咬一通,还不被看成狗捉耗子多管闲事。这都缘于大陆的法制不健全,人治还在相当的范围内起作用,不能完全做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所以你傍着谭冠、邬历这些衙门里人去发展你的事业,绝对是你的聪明过人之处。就像是一只小老鼠吸附在玛瑙盘上,郑东和老东西要想打这个鼠就有点投鼠忌器,没准耗子未逮着自己先被打断了狗腿。这江汉市的老东西,老骨头再硬不是被打断了狗腿吗?你看郑东这小子也不会有好下场,没准哪一天,不用我们动手,他自己就先被衙门里的哥儿们打断了脊梁骨,说不准他的狗身还会被和衙门里关系密切的黑道分子抛 哎!我说张小姐,你不要笑,我这可是赤o裸的大实话。你别光顾听我说话,咱们边吃边谈。这个给你。你问这是什么?告诉你,这是“佛跳墙”中的至宝,名叫“羊宝”。什么叫“羊宝”?一定要听,行。我告诉你就是羊卵子,滋阴壮阳的。这根牛鞭我吃,也就是牛,这羊卵子你吃,我们今天一起滋阴壮阳一番,待会儿到文化城去潇洒一晚,怎么样? 什么?我下流,别假模假样了,你和邬历干的那事谁不知道。 人嘛是有七情六欲的,情到深处自然来。“来”你懂吗?就是你解衣服,我脱裤子,各自发泄一下,满足一下……好,不说这些,我继续讲完这个严肃的故事。 那回在深圳,碰上了小骗子。小骗子那时一副小学生的模样,对我极端尊重,一口一个“海老师”。后来熟了,就叫我“牛哥”。其实这家伙得很,看上去是个人模狗样的硕士研究生,其实是个典型的男盗女娼之辈。光说结婚就结了5次,30多岁的年纪,无非是换着法子玩女人,诗人再,也不能这样。在天海出版社那会儿,和他同宿舍的那个小伙子,叫什么来着?对,就叫洪水吧。这洪水对他厌烦透了,他简直是个狂,动不动就带上一个不二不四的姑娘到宿舍鬼混,洪水就得回避。诗人头衔很诱人的,尤其是那些涉世未深的文学女青年,小骗子拿出几本他出的诗集,说上一些故作高深的鸟语,准能把这些姑娘一个个哄。他还到处大登征婚广告,文学硕士、出版社编辑,够诱人的吧。后来老东西带着公安直扑深圳,就从他的宿舍抄出1000多封情书,每封信还编了号,别针夹着小女子们的玉照花容。每晚他拿出来欣赏欣赏这些情意绵绵的书信,看着各色女子的玉照花容,想象着她们的身段肉体,没准还手y一番才满意地睡去。这就是小骗子的为人。小骗子还和香港的世纪新出版社的马刚合作搞了一个皮包公司,名叫什么世纪新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这马刚聘了小骗子为国内代理人,说是由马刚投资20万港币,其实全是假的,目的是在江汉市验资时好作为港汉合资证明。小骗子反而交给了马大骗子5000元所谓申办费用。这公司专门代理文稿在香港出版事务,实际是专门买卖马刚、施建等人的空头书号以骗钱,然后香港大骗子再和江汉小骗子分赃。当然,最后小骗子弄通了大骗子的“买空卖空”名堂,也就不要他的书号,自己复印,编制假书号去卖,赚了几十万。小骗子在江汉绿宛小区租了一套房子,骗局就拉开了。他招来了一个古都市小姐做秘书。这种秘书,你当然清楚,无非白天接接电话,晚上陪小骗子睡觉的角色。他本人呢却形踪飘忽不定,在江汉平原上的各个城市中乱窜,去兜售书号,散发马刚、施建等人的空头书号。他的空头公司开业那天,各大员前去祝贺,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很是热闹。江灵王书记热情地派秘书送来了一幅装裱好的墨宝,那上面龙飞凤舞,笔墨淋漓地写上“诗情满江汉,财源达天涯”。好一个情满天涯的热烈。这小子又怎么和江灵王这大书记搭上的呢?原来小骗子有一诗友是《江汉日报》的文艺编辑。 这编辑常常发表书记大人顺口溜一般的抒情诗,再摇动生花妙笔,写一写吹捧的评论文章。文章说江灵王书记的诗是“哲思与美韵的融合,是对崇尚高风亮节情怀的自己作了诚挚的坦露,是诗人经过哲思的过滤,使物象超越时空,追寻屈子遗韵,而显露出的一种生命的光辉和灵气”等等,使江灵王书记看了身心均感舒畅愉悦,和这小编辑有了几分感情,就透出了想出一本诗集的意思。小编辑当然心领神会,于是就找了小骗子,不过小骗子这时还不像是骗子,倒像一个真正的香港出版社代理人。 海牛先生一边嚼着那根美味无比的牛鞭,一边就着啤酒侃侃而谈。 张丽姗女士慢慢地品味着那对小小的羊卵子,也没品出什么特别的味来,只感觉到有一股淡淡的羊骚气。好在这骚气又淹没在美味无比的“佛跳墙”大汤之中。她听得很专注,很认真。 海牛口若悬河,借着酒劲,大肆渲染这桩离奇的案子。 这江灵王书记不仅想在自己的领地内塑造起一个诗人的光辉形象,而且还想通过香港这个窗口走向世界,于是提出要在香港出,这当然正中小骗子的下怀。小骗子说,这香港书号嘛,一般要卖到3000元一个,这市委书记要嘛,我可以便宜一点,打一个对折吧,1500元。那么到底用谁的书号呢?小骗子想了一想,他作为马诗人和施诗人在大陆的出版代理,只能得10%的回扣,也就是说1500元只能得150元钱。而我的海牛“书号”却是免费奉送的。 这书号本来就是随便编编不花钱的,就像是“学生证”、“记者证”的编号一样。怎么又值了钱呢?主要是大陆出版社自己编不出好书,去赚取利润,一些人就利用国家对出版社的垄断经营,干起了这无本万利的勾当,弄出“买卖书号”来。书号无价,却要出售,这里面的“猫儿腻”就多了。一个书号可以卖到8000~18000元,里面的幅度全由社长、总编说了算。有的还把“书号”承包到个人,于是就有了公家拿小头、个人得大头的事。这完全是一种“权钱交易”的形式。书商出钱,出版社出书号。香港的书号无意义,大陆的书号则成了国家授予的专有出版权和总发行权的象征,而这些权力在香港是不存在的,只有在大陆这种对出版高度计划垄断地区才有实际意义。于是像马刚、施箭这类骗子,把目标对上了大陆,把屁钱不值的香港书号拿到大陆上炒得像黄金一样贵重。 到这里,张女士嘴唇轻启,微微…笑:“你说人家是骗子,人家怎么说你是最大的‘书号贩子’呢?甚至还有顺口溜说:‘海牛、海牛,书号如流,要想出书,请找海牛;要想发财,请君莫愁,不花大钱,可得大头。’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海牛略显尴尬地继续讲他的故事。干我们这行,你应该懂,我们的主要目标不在经济而在文化上,也就是台湾当局所说的文化登陆。请注意我是不问政治的,这里没有政治目的,我只是广交朋友,以我们的价值观、文化观,潜移默化地影响大陆,慢慢地化解他们僵化的出版体制。你不要笑。这化解,不是摧毁,也不是瓦解, 而是稀释,你懂吗?看你那样子是笑话我。哦,不是就好。所以我开始给小骗子的“海牛”书号全是免费的,所以他把我的书号卖给了江灵王书记。不过这江书记的书号钱也不是他本人出的,而是报社给掏的。总共印了3000本,靠江书记的几个条子3000本诗集还不分销一空,还得了一万多元钱。这江书记当然也不是为了钱,只要自己不出钱。赚的钱倒也全部捐给了教育扶贫基金会。这当然是在老东西根据b省“扫黄”领导小组的意见立案查处之后,报纸上还大肆宣传了一气,以示江书记的高风亮节。 本来这事漂漂亮亮的也没大事,怪都怪小骗子这个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到处买卖马刚、施箭和我的书号,开始还交点钱,后来干脆自己编造假书号去卖了,一卖卖了130多个。我的免费书号也越弄越多,没办法我发了一个《使用海牛书号须知》,当然也是广为散发的,为的是扩大影响,绝对不是为了赚钱。后来每个书号收200元钱管理费,只要夹到信封里寄来,我就寄去委托书的付印单。我熟悉和不熟悉的所谓代理人把我的书号费抬到了3000~ 8000元不等,弄得我很被动,也很狼狈。我的书号开始像是出殡用的纸钱那样被那些骗子到处乱撒,飞遍了大江南北,我也就在国家出版机关挂上了号,上了黑名单。小骗子的行径引起了b省“扫黄”办的注意,“扫黄”办责成江汉市新闻出版局立案查处。这时a省“扫黄”办那个混蛋,也就是文化警察郑东竟然在报纸上大揭“炒卖香港书号的秘密”。新闻出版署下达《严禁买卖香港书号的通知》,这样小骗子的末日就到了。香港的大骗子的面目也无遗,我这个热心沟通海峡两岸文化交流,为“国府”以文化争取大陆民心的桂冠诗人,似乎也成了和马刚、杜天马、施箭一样的文化骗子。 这小骗子专案组组长就是那个共军转业的军法官老东西。老东西遇到的个难题,就是江灵王的诗集是在江汉市卖出的本海牛“书号”。深入查处必然犯忌,得罪江灵王,不去查处必然使其他上当受骗的文化人不服,是为两难。老东西不信邪,坚决地查清了来龙去脉。为尊者讳是中国的传统,老东西也不能例外,对外闭口不谈江灵王的诗集的出版。一是为了含含糊糊把小骗子判了刑拉倒。二是专案组要去香港取证,这显然不可能。而那小骗子口口声声说他倒卖的书号钱全部交给了我。你知道我是“君子喻以义”的人。你冷笑什么?噢,你说200元一个书号,上千个书号在大陆漫天飞,收入也很可观?那当然,钱是弄了一些,那还不是为了减少“国府”对大陆文化出击的费用,你不相信算了。反正比较起来我的书号比其他人的算是最便宜的了。我的目的不是赚钱,这是有目共睹的,我可发誓,确实是为了“党国”的利益。好了,我们不争论。 老东西竟然驱车来到了深圳,约我到深圳详谈。你想我堂堂海牛能去深圳吗?没准给老东西带来的警察带到江汉市当成小骗子的同伙审,我这一世清名不是毁于旦夕了吗?我可不愿坐共产党的牢。我在电话里回答了他的调查,并答应书面证明小骗子的诈骗行径。我客客气气地给老东西写了一封信说明几点:一、认识小骗子是在s市,当时他是出版社的小编辑。他说天海出版社一个书号要卖6000元,许多诗人想出诗集,买不起书号,都知难而退。二、海牛未与小骗子签任何协议书,他不是我的职员,也不是什么代理人,我交给他15个书号,是请他代赠给那些想出书又出不起书的诗人,申明不许收费,并告诉他“你如果没有这种服务精神,不要做这种事”。结果小骗子全都卖掉了,我陆续被他骗去书号38个。此人的品格很坏,非常狡猾。三、海牛没有收小骗子一分钱。0不但是对小骗子,对任何来信申请书号的作者亦如此。“海牛”国际书号是免费赠送的,后来才收取成本费200元。我还声明“海牛”不以谋利为目的,宗旨是开拓重建中华文化,纾解作家出书困难,目的是维护读者向心力。 有了我的证明材料,小骗子才被送上了法庭,以投机倒把罪被判刑13年。最终证明他“买卖香港书号”获利13.5万多元。 “以后大陆有报纸披露了该案的查处情况。你老人家恼羞成怒,赤膊上阵写了一篇《论大陆出版体制》,大骂共产党。文中有这样的语言:‘大陆的书号问题,表明旧体制已经出现了严重问题,需要新的体制代替。’说什么‘大陆的图书市场是计划经济残存的一个顽固堡垒’,说什么‘共产党靠宣传起家,深知文化宣传部门的重要性,深怕意识形态的开放,会一发不可收拾’云云,是不是这样?亲爱的海牛大哥?”张丽姗不无嘲弄地睁着好看的大眼睛,冷冷凝视着海牛那张微微发红的胖脸问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当然,我是干什么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们彼此彼此,不是亲如兄妹吗?来,干杯,喝酒。我再给你说说老家伙的下场。” 106 老家伙查了小骗子后,自我感觉良好,他得到全国“扫黄”办公室南风主任的高度评价,自有一点春风得意。其实他查这个案子江灵王是极不高兴的,只是上有中央、省里的压力,又在法理之中,不好发作罢了。谁知案子查了一半,引起了新闻单位的重视。中宣部那位铁腕副部长为了配合当年的“扫黄、打非”斗争,就要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去采访。喂,你别光顾吃,听我说,好戏还在后面。这《焦点访谈》派了两个年轻精干的记者来到了b省。b省“扫黄”办这次派出一位名字叫郑东的人。对,与a省的郑东名字一样。我把他叫小郑东。他曾是专案组的成员,小郑东与两记者乘一辆白色桑塔纳去了江汉市。 江汉市这边作了周密的安排,由宣传部制定了摄制计划。当然是对市委书记那本《情满江汉》的诗集闭口不谈,只是反映市委、市政府如何重视支持案件的查处,另外计划好吃好喝把这帮难缠的记者打发走算了。于是也派了一部黑色桑塔纳,名目服务,实际是跟踪。黑车原准备把白车引导到邻近的开州市一家印刷厂,去采访一名普通作者买香港书号印书的事,后来狡猾的小郑东对这江灵王的行径早憋了一股气,记者们也对市委宣传部门这种不痛不痒的报道计划不满意,于是按自己的打算行事。白车在行驶途中竟然甩掉了黑车,在小郑东的带领下直扑印制江灵王那本《情满江汉》的印刷厂,记者扛着摄像镜头直对厂长。 记者手持《情满江汉》:“这本书是你们厂印的吗?” 厂长:“是的。” 记者:“有印刷手续吗?” 厂长:“没有。” 记者:“没有印刷手续,你们怎么能印刷?” 厂长:“来人是报社记者,记者说这是市委书记的书,要什么手续,市委书记管全市,你敢不印。” 这些对话一一摄入镜头。 接着白色小车直扑市委大院。小郑东带着记者直闯书记楼。上到二层,行色匆匆的记者被笑脸相迎的市委办公室人员拦住,礼送进了会客厅,端茶敬烟,非常热情。记者要采访江书记,秘书说去看一看书记是不是在办公室。秘书战战兢兢地进入书记豪华的办公室,书记正在濡墨悬腕练大字,听说中央电视台记者来采访他,立即板起脸说:“不见。”想想这中央电视台记者不能简单地对付,于是指示说:“让副书记接待。” 副书记急匆匆赶往会客室,心中却在想,我也是记者出身,几个小毛孩子有什么不好对付的。于是笑嘻嘻大咧咧地进了会客室。摄像机对准了他那张笑嘻嘻的面孔。 记者:“我们想采访一下有关小骗子炒卖境外书号的案子。” 副书记:“可以,我们市委、市政府对该案查处极为重视,江灵王书记指示,要人给人,要车给车,要钱给钱,市里还成立了专案组......” 记者打断他的话:“江书记本人与小骗子关系密切,用香港‘海牛’书号出了一本书是不是有这事?” 副书记说话有点结巴:“是吗?我不太清楚……”其实这位副书记心中清楚,他是分管文教的书记,个获悉案情的就是他。当时他不主张查处,而是建议把小骗子赶出江汉市拉倒,被老东西劝阻后,又密嘱老东西:要保护好江书记。 记者手持《情满江汉》:“这本书非法出版后造成了什么不好影响?” 副书记:“我看没怎什么影响,知道的人不多,我就不知道。” 记者:“这本书出版后获利多少?” 副书记:“我看,好像没……没有怎么获利。” 记者唇枪舌剑,副书记结结巴巴,满头大汗。 白车在小郑东的带领下又载着记者找到了其他一些用香港书号出书的作者。 作者告诉记者:“我们并不知道国家不允许买卖香港书号,我们想市委书记能用‘海牛’的书号出,我们也能出。” 记者又去采访老东西。 老东西那天一点准备都没有,满头白发,白胡子拉碴的,穿了一件深色中山装。 记者:“这本书出版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老东西:“影响当然是不好的,别人以为市委书记能买境外书号出书,我们也能买。” 记者:“这本书售出后获利多少?” 老东西:“据专案组调查,一共13433元5角整。”他报的非常精确。 记者:“这钱怎么处理的?” 老东西:“案发后,江书记全数捐赠给了教育扶贫基金会。” 记者又赶赴公安局采访专案组副组长。 记者:“买卖境外书号,出书的获利应该怎么处理?” 专案组副组长:“根据国家有关新闻出版管理法规,这是非法所得,应该全额收缴,上缴财政,并可处非法所得2~10倍的罚款。” 白色桑塔纳最后又停在了市委大院的门口。小记者手持话筒侃侃而谈:“我们原本是打算采访市委书记江灵王同志的,但是他的部下们说江书记工作很忙,不能接受我们的采访。作为一个市委书记竟然不懂新闻出版法规,出版一本非法出版物,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这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深思。” 这些采访全是在被采访者不知情的情况下单独进行的,问题就出在用专案组成员的话反驳了市委领导的话,专题片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后,在小小的江汉市引起了轩然大。市委先是召开局以上干部会议肃清影响,后是动用江汉电视台制作节目反驳中央电视台,最后采取措施免去老东西的出版局局长职务。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忠心耿耿卖命的狗腿子被打断了狗腿,而老东西在一年前刚刚在北京动了心脏大手术,还多次被评为省出版系统先进工作者。这就是为共产党卖命的下场。当然小郑东也被调离了机关去了物资供应部门。 说到这儿海牛得意洋洋地笑了。 你看你笑得多甜,脸上两个酒窝真好看,就像是腼腆的小姑娘那样。老东西的恶运还在后面呢?关键是他无意中触犯了权势者的既得利益。案子办完厂,审结了,宣传了,报道了,当然江灵王的事迹是不会报道的,老东西的事迹也不会报道。全国“扫黄”办要论功行赏,办理此案的功臣非老东西莫属,而老东西这时已是员外之身。全国“扫黄”办主任南风先生、b省“扫黄”领导小组组长、一位民主党派的副省长都坚持必须表彰老东西。江汉市“扫黄”领导小组组长、那位民主党派的副市长,原是江汉大学校长,又是全国政协委员。他完全同意中央、省里的意见,将老东西列为名应表彰的功臣。名单送到了其他市委、市政府领导手中,一个个传来传去,都不表态。有一位年少气盛的副市长也有江灵王的爱好,竟然写了一首自称的七言诗说: “表扬没什么意义, 表彰亦已经逊色。 江汉市要做实事, 没必要去惹是非。” 他摇头晃脑地到处朗诵,好像很得意。这边教授副市长不满意了,这些官不表态,他就签发了报告,上报b省“扫黄”领导小组。 表彰会一切准备就绪,南风先生光临b省省会。当晚一封密封的紧急公函由江汉市市委机要室派专人送到省“扫黄”领导小组。小组召开紧急会议,领导人秘密传阅江汉市委的公函。原来江汉市委坚决不同意表彰老东西。这市委还不是江灵王说了算,其他副书记只是一一鹦鹉学舌地跟着书记表态。这教授副市长不是中共党员又不能参加市委常委会,他批示同意了的事是不算数的。结果自己以为占了公理的老东西,却被这江灵王打着组织旗号扫断了狗腿。 不过,这江灵王也太聪明过头了。参加完表彰会的“扫黄”办大员们顺流而下,来到了古都市。那南风先生和他带的处长都为老东西鸣不平。南风作为领导,自然党性强不会说什么。而那小处长却有点血性,当夜与大郑东密商,郑东果然拍案而起,狗脾气上来了,狂叫着一定要为老东西出口气,揭露揭露这江灵王的贪官嘴脸,于是借出差的机会顺流而上,去会一会老东西。 到了b省省会,见了出版厅的哥儿们。哥儿们原本很热情的,准备用白色桑塔纳送郑东去江汉。请注意,这郑东不是小郑东,这是大郑东。结果向厅长一汇报,这厅长怕惹事,说是要尽量劝阻。谁知这郑东和老东西都是属狗的,狗脾气是难改的。尽管那哥儿们把个江汉市说得十分可怕,又是有人跟踪,又是电话有人窃听云云,想吓唬吓唬他别去算了。没想到这郑东竟然狗性犯犯地说:“这又不是国民党统治区,我就不相信这江灵王是楚灵王,今天老子去也要去,不去也得去,反正非去不可。” 第二天一早,他自己买了长途汽车票竟自去了江汉市。 去了之后,找一僻静小旅馆一住,与老东西长谈3昼夜,内情尽知。回到古都市后写成《小骗子非法出版案侦破记》长篇报告文学,发在a省的刊物上。当然在b省是绝对禁止转载的。但是, 老东西已自费购了几百本到处分发,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这江灵王被中央电视台一揭,被大、小郑东一弄也就声名狼籍了,恰逢省党代会换届选举,一选举连省委委员也落选了。市委书记干不成了,改干市人大主任吧,人大代表也不选他。再当市政协主席,政协委员更不选他。他也算是因小失大呢,以后也退了休, 和老东西一样成了员外之身。 两人住在同一个市级机关大院。不过江灵王是独门独院小洋楼。老东西是机关宿舍公寓楼。每天早晨沿着市区那倾碧波荡漾、垂柳依依、风光如画的汉水湖散步时,倒也常常见面。只不过老东西见到他是头一昂,擦身而过,口中还振振有词,朗朗上口地吟咏着李商隐的诗句: 梦泽悲风动白草,楚王葬尽满城娇; 未知歌舞能多少,虚减宫厨为细腰。 这是一首讽刺楚灵王的诗。这江汉市原为楚国故地,汉水湖西岸原有一座章华台,只是一丘黄土。近年来改革开放,开发旅游资源。江灵王书记曾命令修复了章华宫,并亲笔题写宫名。使“楚王好细腰,宫中多瘦死”的故事又广为流传。汉水湖的中心小岛上那片绿荫丛中却修建了一所屈原祠,上嵌“屈原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殿空山丘”的对联一幅。 如今章台宫还在,而江灵王书记的墨宝题匾已换了下来,换成现任江汉市市委书记的题额,也就是那位当年的副书记。 老东西每天清晨踏着晨曦与老伴相搀漫步,虽然须发皆白,而精神癯烁,步伐硬朗,曙光中沐浴的仍是军人的风骨。 而江灵王自失去官职后,却日见衰老,大背头虽然一丝不苟却已银发丛生,脸颊上的肉也已经松垮耷落,身体开始驼背弯腰,有点行走不便,右手拄着一根拐杖,左手提着一个鸟笼。看上去竟有点老态龙钟,全没有过去那种颐指气使的气概了。 海牛感情充沛地讲完了他那带点传奇色彩的故事,似乎对老东西还挺佩服。 他最后总结说:“老东西是我的对手,但我欣赏他的顽强和坚韧,就如拿破仑与库图佐夫是战场上的对手,但拿破仑对库图佐夫的人格还是佩服的。老东西就是大陆的库图佐夫,输在这样的人手中,我心悦诚服。不过我们的交锋还没有完,我想请你注意郑东这个人,这种人忠心报国犹如岳飞,最好的办法是借秦桧整掉他,功高震主古之大忌,郑东最近被评为全国“扫黄”先进,又连续两年在党支部被党员高票当选a省出版系统优秀党员,这决不是谭冠的本意。风波亭惨案还会发生的。尽管利用内奸除掉政敌这不道德,但为了我们的利益,政治有时是不讲道德而只问结果的。” 你听说过袁崇焕的故事吗?对,就是那位明末的大忠臣三边总督,他不是皇太极设计被崇祯皇帝活剐了吗?下场奇惨。而郑东这种小狗腿子就是被整死了,也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一世英名的。袁崇焕毕竟是大军区司令、国防部长一级的干部,有点像彭德怀。袁崇焕曾经杀了大贪官毛文龙,本也是为国家除害,用的也是御赐上方宝剑。但是不合程序,而官场讲究的就是程序,也就是未请不皇帝擅自杀了省军区司令一级的高官,这无疑是犯忌的,这忌讳就是对皇帝权威的蔑视,过去叫“大不敬,也可杀头”。当然这秩序有分为对上负责的,这就是封建皇权;也有对下负责的,这就是马克思的理想化理论,而最佳选择则应该是对两者都负责的。这上由下选举,委以之管理国家事务,使上负有权力和责任,并对下面的事务负责。这下有知情权和对上面的监督制约权,防止行政权的滥用,就是民主与法制的辩证关系了。而中国大陆正在转型,更多的是带有传统体制的特色,下对上的监督制约其实是很薄弱的。因此,官场更多地仍在传统的程序上运作,而传统程序是容不得不同意见的,容不得对权势蔑视的。政治清明时期,上下一心,区别不大,矛盾也就很少;社会转型期也就是“礼崩乐坏”时期,社会价值观、道德观因市场经济的崛起而发生分化、转变,而官场运作程序呢,却因为政治体制改革的滞后而一如既往,这就使得谭冠、邬历这样人的私欲可以附着于传统体制的官场程序而捞取私利。这必然引发官僚阶层本身的分化,‘清流’和‘浊流’之间必然有一场生死较量。 因为人无私欲必刚强,性情刚烈必然胆大,胆大妄为,办事就不看脸色.,不计后果,无意中就可能触犯龙鳞。这龙鳞就是权势,是触不得的,虽有上方宝剑,这擅杀大臣也是对皇权的蔑视,所以没有皇太极的反间计,袁崇焕也必死无疑。崇祯皇帝后来不是不知道自己错杀了袁崇焕,但是为了维护皇帝的权威也只好将错就错错了。我举的只是例子。中国的‘官本位’传统导致了金字塔式的结构形式,层层领导只对上一级负责而缺少对一把手的监督制约,仅靠‘道德自律’就可能出现伪君子式的人物,这些人物就可能成为表面道貌岸然的土皇帝,在他所管范围内便可肆意妄为。当然郑东这类小毛虫不会有岳飞、袁崇焕这样轰轰烈烈、名垂青史般的杀身之祸,但像他这样得罪那么多人,没准贪官和奸商与黑道勾结弄死他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道光皇帝只能流放林则徐,而民间传说林则徐则是被鸦片商人毒死的。 他们不是坚持原则吗?而赫鲁晓夫,也就是苏联共产党的主席则说,脑袋掉了,原则还有什么用。 海牛像是卖弄学问那样一口气讲完上述的话,还问:“张小姐,你听明白了我的话吗?显然你并不明白。那还是让事实来说话吧,政治有时是冷酷无情的。我不问政治,但是我懂文化,传统文化中有许多关于政治的故事,‘斧声烛影’千古之谜啊!‘假若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谁复知’,用在王莽身上可以,用在那些自命清高的共党清流人物身上也同样适用的。”说完竟悲天悯人地长叹一声。 听了海牛上述这段故作深沉的话,张丽姗女士冷笑了一声,仿佛觉得这海牛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而骨子里却阴森冷酷得很。她说:“你的意思,是像皇太极、完颜阿骨打那样借刀杀人。” “不、不、不,善良的小姐,我是诗人、文人不是屠夫。对老东西、郑东一流的人,最好的办法是将他们闲置、冷冻起来。冷冻懂吗,放进冰柜里去。这伙人入世精神极强,有责任感,有正义感,有事业心,甚至与共党政权历史渊源极深,像老东西本身就是打江山的一辈,参加过韩战。郑东这些人的父亲一辈与我们父亲一辈在战场上厮杀了一辈子,他们是不忍心父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江山腐败、下去而最终丢失掉的。所以他们还有一些使命感,参与意识极强,把他们冷冻、闲置,剥夺他们的参与权力,就是打断了他们的狗腿。至于动用黑社会那只是万不得已的下策。江南命案,也就是刘宜良案你不会不知道,那对党国危害太大,后遗症太多,也有失人心。这种冷冻、闲置,也就是你那亲爱的谭冠大叔所说的‘挂’起来。”海牛笑着说。 张丽姗女士奇怪地反问:“你说什么,谭冠怎么说是我的大叔呢?” “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的不知道。这谭儒文将军和你舅公是世交,谭儒文就是搭你舅公那条护卫舰去的台湾基隆港,当时你爸爸也在船上。这谭儒文是什么人?就是谭冠的爸爸,难道还不是你的大叔?。”海牛故作神秘把那张喷着烟臭的嘴贴近了张女士那精致白嫩的耳朵边。 张丽姗略带愠怒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那口臭似地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像是一个侦探?” 海牛自豪地说:“我是干什么吃的,你应该明白。你对我底细不也清清楚楚吗?我们两个基本相似的人在一起还用得着装相吗?你我同舟共济,对大陆和台湾文化界的知名人士我都做过研究。” 张丽姗故作娇嗔地说:“你这个人真讨厌,像是一头鹰犬。” “对,我们都是党国的鹰犬,不过我们的皮毛更漂亮美丽罢了。不过我这会儿更想当你的一条小狗,为你添添脚趾头呀,什么的。”说完竟放肆地用手拍了拍张女士丰满的胸脯,下流地笑了。 张女士打掉了他的手,嘴里说:“讨厌,你这家伙真坏。”脸上却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媚笑。 海牛意味深长地对张丽姗女士说了这么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当时张丽姗女士对郑东毫无印象,她像是听传奇故事一样听过了,也就忘记了。直到一年之后在法兰克福与郑东相遇,她才领会了海牛话中深藏着的微言大义。 他们相挽着手,走出了“聚春园”餐馆,夜已经深了。大街上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十分迷人。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107 台北的春夜。暖风在林立的高楼问回荡,闪烁的灯光把夜的景色装点得迷蒙而诱人,月色在辉煌的灯光下反而显得有几分黯淡。 一幢幢高低错落的大厦装潢着巨型的霓虹灯,参差不齐地矗立在黑暗的夜空里。闪烁明丽的灯光五颜六色,耀眼夺目。鲜亮刺激的招牌相映成一排灯的走廊。宽阔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轿车、巴士川流不息,衬托着城市的繁华和夜生活的丰富多彩。偶尔驶过的摩托车上,带着头盔的青年载着打扮入时的小姐,大胆地穿行在滚滚车流中间,“飞车族”正旁若无人地表演着纯熟的车技,摩托车发出阵阵呼啸的噪音。 街头各色简易帐篷点缀的大排档里坐着年轻的情侣,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小吃,一边窃窃私语。 时在醉人的春风里飘拂,花格子衬衫,牛仔裤。黑框眼镜下小胡子剃得齐刷刷的,铁青的下巴延伸下不少赘肉,很显浪漫的福相。这张丽姗女士秀丽的脸庞,玲珑的身材,一头秀发盘在脑后倒是很斯文贤淑的模样。他们走过基隆河大桥,穿过中山北路,不远处就看到了高高耸立的圆山大饭店。饭店后面是宽阔的“忠烈祠”广场。 “忠烈祠”广场上被灯光照得如同白昼一样。这里供奉着为“国家”、“民族”献身的党国“烈士”,有点类似日本的靖国神社。厚重的大理石门楼有着三个拱门,上面雕刻着美丽的花纹浮雕,中间的拱门上高悬着“忠烈祠”的字样。张女士和海诗人手挽着手很亲热的样子,穿过拱门。手持步枪,着装严整,胸配穗带,头戴钢盔的卫兵表情肃穆地注视着进进出出的游人,他们纹丝不动,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看上去像是两个毫无表情的雕像。 他们穿过拱门就是个很大的广场,如茵的草坪,修剪齐整的冬青树,三三两两的人们静静地伫立在灯光下,等待着每小时的换岗仪式。这是台北的一大景观。 广场前并排横着三道朱红的大门,门上有金色的兽形门环,廊柱呈朱红色,门廊上的藻井绘制有精致的五彩图案,古色古香。大门紧闭,夜间是不开放的。但白炽灯辉映下的夜色中隐约可见高高的祠堂,那是一座大屋顶式建筑。明黄色的琉璃瓦,红色的廊柱,宫廷式的建筑里面安放着为“党国”捐躯的“英烈们”的骨灰盒和牌位。时间已接近换岗时间,广场上的灯光下疏疏落落地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张女士和海牛先生也站在那里。每到这里张女士心中就会涌动起一股莫名的哀伤,她的舅公和她的爸爸都安放辛汶里。骨灰盒里空空如也,仅放着舅公和爸爸生前穿过的衣物、白色.的海军军装和当年老当家所赏赐的那些精致美丽的勋章、奖章,想到这里她的眼睛里总会涌动起一股热泪,心里隐隐出现某种像是被刀割那般难忍的疼痛。 眼前,一支由5名士兵组成的队伍“笃……笃……笃……笃 ……”操着整齐的步伐,甩着臂膀,正步走出大门。但见他们上了 刺刀的步枪在夜色的灯光下闪着寒光。步枪被推起,上膛,旋转,顿地,立正,敬礼,相互交换位置。你来我去的,厚重的皮靴把水泥 地踏得“嘭嘭”作响。这换岗仪式隆重规范,煞有介事的有如英国 伦敦白汉金宫门前身穿中世纪皇家制服的卫士,很有点看头。 看到这种花拳绣脚。显示骁勇的卫兵,她想起了她的舅公和爸 爸。这就是她向海牛先生讲述的她那个家族的故事了,这故事要追述到国民党军队败退台湾前的上海,时间也是在子夜。不过那 夜的码头上静悄悄,黑沉沉的,只有惨淡的路灯闪烁着几点阴森的光芒。黑暗中发生的故事显得有点悲惨和凄凉,犹如在暗夜里狼 狈逃窜的黄鼠狼,匆匆挟裹着偷盗的财物乘着夜色掩盖劣行。十几年后发生在中国大陆沿海那场震惊中外的大海战更是将这点悲 惨和凄凉埋葬得干干净净,连那两具孤悬海外的尸骨都彻底地被大海的浪滔冲击得无影无踪,惟留下泡沫似的幻影闪烁着历史的 折光。这是台岛老当家一次反攻大陆不成功的尝试。谈起往事, 张女士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花,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108 1949年1月某日,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下午。黄埔路两旁高 大的法国梧桐树,光秃秃的枝丫在灰蒙蒙的天空里兀然错落地伸 展着。柏油马路上一辆辆轿车鱼贯驶进戒备森严的中央军校。车 里大员们的心情和这恼人的气候一样使人感到忧郁和压抑。 老当家在首都南京的黄埔路官邸将正式宣布下野,由李宗仁先生接替担任代总统。 官邸坐落在国军的中央学校内。老当家是黄埔军校校长起 家,对军校有着特殊的感情。他在南京城内的官邸就设在离总统 府不远的军校大院内。那里原本应该是绿树森森、繁花杂树簇拥 着的整齐校舍。而这一年的冬天却显得分外寒冷而漫长,校园内 始终凝固着冬天的萧条和疏落。 在校园宁静的一角又有高墙单独围着的一个小院,院内花草树木繁茂,景色迷人。一幢红色的两层楼小洋房,就隐藏在花木扶疏的林荫丛中。然而,那是一个残冬的天气,冻云紧锁着阴暗的天空,寒风在洋楼外呼啸。院内花木凋零,衰草枯扬,和整个国府的政治形势一样显得凄凉而惨淡。淮海大战败局已定,老当家的嫡系部队黄伯韬兵团的18万官兵全数被歼,翁文灏内阁垮台。这边桂系大将副总统李宗仁、白崇禧又和中共眉来眼去,逼着他下野, 好和共产党谈判。美国的杜鲁门总统也是落井下石。极力扶李而抑蒋。总之,寒风冻云中的黄埔路官邸接到的全是令人沮丧的消息。老当家在那个寒冷的季节里,无可奈何之中挥笔写下的对联竟然是:“冬天饮寒水,雪夜渡断桥。”其心境之落寂由此可见一斑。 那天官邸的晚宴是在暗淡的气氛中进行的。席间虽有京苏大菜、葡萄美酒佐餐,参加宴会的国府大员们心情却分外沉重,个个满腔愁云,默然地吃着。有的吃着、吃着竟然伏案大哭。这人就是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为了模仿总裁蒋介石,原本黑油油的头发全部剃去,也成了一个大光头,不过今天这光头不够油亮,原本笔挺的陆军上将制服也不够齐整,这会儿正哭得抽抽噎噎像是一个哭灵的小媳妇。大家面面相觑。 但见老当家沉着脸一推筷子,他面前那血红的匍萄酒全部洒在洁白的餐桌布上。 大员们忘不了几个小时之前刚刚结束的御前会议,他们徐徐迈上官邸的台阶,跨进客厅,里面摆放着一溜红木荼儿和靠背椅,茶几上放着听装香烟和烟灰缸。客厅的墙上,挂着中山先生和老当家的身着军装的合影放大照片,中山先生端坐椅上老当家那时英姿焕发,全副武装,佩着指挥长剑,倒像是一个马弁和保镖。桐片上面有先总理中山先生手书条幅:“安危他日终须信。甘苦来时要共尝——介石吾弟嘱书,孙文”。老当家缓缓地走进大厅,大员们纷纷起立恭迎。老当家挥手示意:“大家都坐下,坐下。”耶是一种浙江官话。他老人家脸色苍白中带着青灰,瘦削的脸庞,下巴尖尖,惯常光头上闪烁的光泽不见了。后脑勺上一圈残留的头发竟然也出现了斑斑点点的白发。漂亮的小胡子上挂着冰霜,眼眶深陷,瞳仁无光,一脸的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表情。 他毫无表情地说:“对时局的声明,大家想必都看到了。 他提出1l项条件下的和平谈判。这些条件太苛刻了,我是决定下野了。现在两个方案请大家研究:一个是请李德邻出来谈判,谈妥了,我再下野;另一个是我现在下野,一切由李德邻主持。”说完他推开长袍的下摆缓缓落座,用忧郁而阴沉的眼光注视着面前的大员们,测试着他们脸色的阴晴,来观察他们对自己的忠诚度。 客厅内一片沉寂,大家枯坐无言,面面相觑。外交部长吴铁成打破沉寂:“此事事关重大,是否召开常委会讨论一下。”老当家的按捺不住怒火,努力睁大双目,愤怒地说:“不必!什么常委会,我如今不是被共产党打倒的,而是被国民党打倒的。”中统特务头目、教育部长陈立夫泪流满面地大叫一声:“总统……”正想说什么,老当家不耐烦地猛然站起,连声说:“好了!好了!我决心采取第二条方法。下野文告怎样措辞请大家研究。主要意思是:我既不能贯彻戡乱的主张,又何必再为和平立障碍,我有意息兵言和,无奈中共一意孤行到底,在此党国危难之秋,我个人非引退不可,让德邻兄依法行使总统职权,我于5年之内不干预政治,但愿从旁协助。希望各同志以后同心合力支持德邻兄,挽救党国危机。” 老当家的语音喑哑,声音低沉,似有无限悲伤,与他平时讲演训话时的激昂慷慨截然不同。他在说话时,众人已有默默流泪者。等他说完,京沪杭总司令汤恩伯、社会部长谷正纲、宣传部长张道藩等人竟失声痛哭,全场空气万分哀痛,一片饮泣之声。 忽然,汤恩伯忍泪起立大声疾呼:“总裁不应退休,应继续领导,和共产党作战到底,我京沪杭还有38万党国精锐部队。可与共产党血战到底!” 老当家以低沉的语调说:“事实已不可能。”说完留大家共进晚餐。大员们相信,这是一顿最后的晚餐。 晚餐在一片悲伤沉痛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中央银行行长俞鸿钧和汤恩伯被少当家的引进了老当家的书房。 老当家阴沉着脸坐在柚木办公案后面,身后一排落地长窗挂着厚厚的窗帘,法国式吊灯发出幽黄的光,使老当家阴沉的头脸上留下一片难看的阴影。 哭红了眼的汤恩伯垂手立正,西装笔挺的俞行长诚惶诚恐。 老当家清了清嗓子说:“他们迫我下野,不能说全无国外、国内原因,但其重要因素还是由我们内在矛盾关系所致。如果我不下野,死守南京,那台湾就不能兼顾,亦就不能再有‘反共抗俄’堡垒。台湾未被共党分子渗透,可视为一片净土,今应该积极加以建设, 使之成为一模范省,则俄、共虽狡诈百出,必欲亡我国家而甘心者,其将能奈我何乎?就算整个大陆被共产党拿去了,只要保着台湾,我就可以回来恢复大陆。因此,我不顾一切,毅然下野,大陆的烂摊子让李宗仁去收拾吧。” 说完,他用亲切的目光看着汤恩伯,像是慈父看着儿子那样,使汤恩伯有点受宠若惊:“总裁深谋远虑,恩伯愚昧,愿聆听训示,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当家的脸转向胖胖的俞鸿钧:“中央银行留有储存之黄金外币有多少?” 俞鸿钧小心翼翼地说:“禀告总裁,国库留存3.7亿美元的黄金、白银和外汇储备。” “全部由上海中央银行金库秘密运往台湾。”老当家斩钉截铁地说。 “那李代总统那边……”俞鸿钧面有难色地看着老当家的脸色问。 “不必告诉,这事全权由你和恩伯负责,事关机密,不得外泄,我已和海军桂永清说了,他派舰船护送出海,由恩伯的谭儒文部负责派人押运,运什么,桂永清和谭儒文都不知道,一切到了台湾再说,我已和陈辞修关照了。” 俞、汤两位几乎是同时立正挺胸说道:“谨遵总裁训示,我等万死不辞。” 召见完毕,汤恩伯又被单独留下,和老当家密谋京、沪、杭的军事布署,抵御共军的渡江南进问题。 次日,老当家的下野文告见诸于南京各大报纸。 下午,老当家带着少当家秘密由南京大校场机场飞抵杭州。 浙江省主席陈仪在西湖楼外楼为蒋氏父子接风。席间老当家仿佛是不经意地问:“对于敝人的下野问题,陈主席有何高见?” 这陈仪见总裁发问,立即起立躬身小心地说:“总裁下野是激流勇退,适当其时,乃识事务之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也。” 说完竞夹起一块西湖醋鱼放进了老当家的菜碟之中。 老当家的听后,脸色勃然大变,缄口不语,愠怒之色溢于言表。 这陈仪的杀身之祸在瞬间定了下来,而陈仪被拘羁最终竟是他的义子和学生汤恩伯出卖的。 汤恩伯原名克勤,浙江武义人氏,出身农家,素有从军报国志向,苦无门径可循。27岁那年自报家门,投靠时任浙军师师长陈仪,由陈仪资助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并被陈仪收为义子。为这一奇遇,汤克勤遂改名“恩伯”,以示奉陈仪为恩师之义。1927年夏,恩伯归国,任浙军陈仪师的上校参谋长。陈仪投靠蒋介石,汤恩伯也在陈仪推荐下当上了陆海空三军参谋处中校参谋。1928年国军陆军学校迁往南京,汤恩伯调入学校,任第六期学生总队大队长,当时谭儒文为军校学生。授课之余汤恩伯写成《步兵中队教练之研究》手折,颇受老当家赏识。不久跃升教导第二师旅少将旅长。 这汤恩伯人长得粗粗壮壮,黑头大脸,看上去大大咧咧,不修边幅,与部下拍拍打打,可以海阔天空慢慢聊上半天,给人以粗鲁、谦和、慷慨的印象。其实他是外粗内细,工于心计的人物。他在办公室的写字桌的玻璃板下,压着手书的晚清名将胡林翼的两句话:“要有菩萨心肠,要有屠夫手段。”当老当家自诩曾国藩时,他也就自命为湘军名将胡林翼,意思当然是效忠老当家。他还酷爱写手折,也就是打小报告,向老当家的呈送,献策建言,邀宠取媚。手折涉及军事、政治、人事、经济、文化,无所不包,颇受老当家青睐。 军统头子戴笠就曾说:“老当家的面前以汤恩伯的手本最吃香,他一挥而就,钢笔草字,写了即交,我写非墨笔工楷不可。”汤恩伯就任首都警备总司令时,手折就写得更勤了。 他住在南京珞加路5号,那里当年是老当家提倡新生活运动时盖的一片别墅区。林荫丛中700多幢别墅,形式多样,花样百出。党国高官、军警头目、学者名流、财阀大贾、商界巨子都住在那一带。那里离美国大使馆也挺近。汤恩伯的官邸偏僻幽静,那是一幢红砖红瓦,结构精巧,雍容华贵的西班牙式小别墅,占地面积有67亩,曲径通幽,花木抚疏,是极为雅致的地方。 小洋楼前栽种着一棵四季长青的雪松。每入午夜,汤恩伯如果在府上,那繁茂的树丛中必然闪烁着楼内的缕缕灯光。那一定是汤恩伯在书房里写手本,他的手本常常写到深夜。然而,他有的手本每每是闭门造车,胡编乱造,笑话百出。老当家的接到手本就交给他的秘书陈布雷处理,让他根据手本拟出办法来。陈布雷为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本伤透脑筋,曾让人转告汤恩伯少写为佳。汤恩伯依然故我,最后小报告竟然打到自己恩师头上去了,引来了陈仪的杀身之祸。 这张丽姗不愧是写军事文学出身的,对党国要员的秘闻,上至老当家、老夫人,下至将军侍卫、高官要员之间的关系了解得清清楚楚,说得头头是道,这不能不使海牛佩服。 张丽姗的故事还在继续,她谈兴很浓,也许今晚的酒喝多了,也许今晚她与海牛谈得很投缘。海牛谈他在大陆的遭遇,她静静 聆听。眼下她如数家珍般地谈那些军界秘闻,政坛秘辛,也使海牛感到瞠目结舌。她继续着她的故事。 109 1949年的2月,也就是老当家的宣布下野的20天后。 那一天,残冬的阳光给寒冷的大地抛下一丝温暖,蓝天上飘浮着白云,大上海看不到一丝战争的迹像。黄浦江岸边洒满了淡淡的光芒。停泊在军用码头上的军舰甲板上暖洋洋的。 40岁的海军上校正领着自己12岁的外甥,在参观这艘由美国制造的护卫舰。外甥正好放寒假硬拖着舅舅要上舰看一看。这甥舅两人凭栏远眺,黄浦江上舰帆如云,水波不兴,一派暖洋洋的和平安宁景像,丝毫也看不到战争的硝烟和听不见隆隆的炮声。舅舅还不时摘下自己胸前的望远镜,让外甥看一看远处的海岛,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他们永久告别大陆的日子。 这甥舅两人正玩得高兴,突然传令员夹着电报本前来报告海军司令部的紧急电报:取消一切休假,军舰原地停泊,着令舰上全体官兵,整装待命,有紧急任务。从现在起舰上人员一律不许上岸。”这小外甥也只得随舅舅留在舰上。 当晚,京沪杭警备司令部的谭儒文师长率一团全副武装的官兵悄悄登舰,协助上校在舰上执行任务。什么任务两人谁也不知道。码头上早已是重兵把守,军舰奉命驶向上海黄浦外滩中央银行附近,和另一艘载满了陆军士兵的护卫舰,共同护卫那艘大型运输舰装载货物。附近的街道临时戒严,一箱箱火漆密封的圆筒被扛上运输舰,放在舰底的货仓内。苍茫的夜色掩护着这次深夜的劫运。少将师长和海军上校站在寒冷的江风中,密切地注视着这一次神秘特殊的运输任务。 大上海之夜,繁华而迷蒙,凄冷的江风一阵阵袭来。谭师长和他吸着烟,看着外滩江边高楼上闪烁的霓虹灯光。整个大陆战云密布,淮海大战接近尾声,蒋家王朝有如风雨飘摇的孤舟,对于前程他们茫然无知。 上校发问:“儒文兄,这次任务来得突然,不知舰上所载何物,运往何方?” 谭儒文将军那忧郁的眼神望着上校:“只听说,这批货物由贵舰监押护航运往台湾,这是一批重要战略物资,免落共军之手,至于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甚清楚。” 他们都以为很快能再回到上海,回到大陆的,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沉沉夜色中这一飘泊的航程,一飘就是几十年,返回大陆已成梦想,台湾就像是一条大船,在大海中颠簸着航行,却永远归不了岸。这条船上的老当家做梦都想打回大陆,就犹如痴人说梦一样,在梦呓中老当家带着中国地图死在这孤船上,少当家又来掌舵,也死在这条孤船上。老少当家带去的弟兄们,当年都是离乡背井,抛妻别子去了孤岛,如今都已垂垂老矣,返归大陆却是遥遥无期。 那天的劫运黄金,直到次日凌晨才运装完毕,海军部命令启锚去台湾基隆港。拂晓,运输舰冲破茫茫晨雾,在两艘护卫舰的护送下,迎着寒风,鸣笛起锚,匆匆忙忙加速驶出吴淞口,驶向一望无际的大海。海天茫茫,不辨东西,导航仪引导着运输舰,向台湾方向驶去。这时东方破晓,太阳跃出海面,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12岁的男孩正在上校的铺上酣睡在梦中。上校和谭将军立在寒风中,向大上海,不,向祖国大陆行注目礼,投去最后深情的一瞥,望着远去的大陆黯然泪下。但愿这不是永别,他们都在心中默然地祈祷着。上校分明看到眼前这少将,党国著名的抗日英雄,棱角分明、古铜色的四方脸上竟然挂着晶莹的泪珠。他的眼眶也湿润了。 经过两天的海上飘泊,运输舰平安抵达台湾的基隆,他们才知道,他们抢运的是中央银行的美钞、黄金、白银。这些金、银、钞已妥善地贮藏在台湾银行的保险库里。然而,海军上校和陆军少将也被老当家贮藏进了台湾孤岛,同时被贮藏的还有上校的小外甥,也就是张丽姗女士的爸爸。 110 国民党兵败如山倒,4月底老当家的首都南京被解放军占领。 仅一个月时间,被汤司令吹得固若金汤的“中国马其诺防线”的上海被攻陷。10月份,大陆大部分落入中共之手。中华人民共和匡在《义勇军进行曲》雄壮的旋律中宣告成立。 台湾真的成了孤岛。10月25日,汤恩伯部22军团25军胡琏部奉命驰援金门岛守军。解放军28军在毫无海战经验,又缺乏海空支援的情况伧促登陆金门岛,谭儒文所率55师中途参战,占领解放军古宁头摊头阵地,切断登岛解放军退路,至使共军登陆部队陷入国军18军重围。共军没有海上力量,眼睁睁地看着大部队被全部歼灭。这一仗共军损失近一万余人,而我军打得更惨,伤亡2万6千余人。少当家在战后登上金门岛“慰劳国军将士”,不禁黯然泪下,哀叹着对汤恩伯将军说:“俯瞰全岛,触目凄凉,东至汤总司令总部途中,尸横遍野,血肉模糊。”国军惨胜!算是击退了共军的进犯,取得所谓“古宁头大捷”,为老当家挽回了一点面子,也使老当家的在台湾立住了脚,形成大陆与台湾隔海对峙的局面。 谭儒文将军因功晋升为中将。而此后谭将军的靠山汤恩伯因陈仪被杀而失去老当家的宠爱,从此一蹶不振,谭将军也开始淡出军界。 海军上校带着小外甥,从此沦落海岛。舅舅仍在海军部队服役。外甥进入海军学校学习,毕业后,从军士长、大副一直晋升到炮艇艇长。舅舅却一步一步升至海军巡二舰舰队司令,成为海军少将。甥舅俩仍然念念不忘反攻大陆,与家人团聚。他们牢牢地记住了1949年2月21日那个令人难忘的夜晚,总希望乘着自己的战舰去见到自己的亲人。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张终身相伴的泛黄旧照片。 张丽姗从她的小皮包里掏出厂那张照片递给海牛。他借着忠烈祠广场的明亮灯光仔细端详这幅老照片。那是一家五口的照片,妈妈显得那么年轻,穿着无袖旗袍,发髻松松地盘在脑后,细细的眉毛,脸上终年漾着微笑;爸爸是那么英俊潇洒,四方脸,浓眉大眼,三七开的小分头,着灰哔叽夹克衫,洁白的衬衫打着领带;年轻的夫妇抱着3个孩子。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穿着海军的童装,就是那个被带到台湾的小外甥。旁边的小女孩天真美丽,穿着一身滚花边小童装。张女士用手指了指小女孩说:“这就是我的姑妈, 你看像不像我?” “真的,非常像,上面的男孩是你爸爸?那年轻的爸爸、妈妈, 是你的爷爷和奶奶?” “是的。” “他们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你爸爸呢?” “他长眠在大海里,和我舅公…起。”张丽姗黯然神伤地说。 那是发生在60年代中期的一次惨烈的海战。舅公指挥的那艘巡二舰队旗舰,爸爸仍在那艘巡逻炮艇,载着准备向大陆福建梁山地区渗透的10多名陆军情报部门的弟兄。那是因为老当家接到情冶系统人员潜回大陆执行特别任务时,从他的老家偷偷地拍摄了他祖居和母亲墓地的照片后,他因此认为这种渗透是不困难的。然而这次绝密行动因密码被共军破译而全军覆灭。 那天大海像是在晨雾中沉睡的婴儿,安静得使人难以置信,巡逻艇和旗舰保持着3000米的距离,在拂晓前驶进大陆近海诏安湾。这时舰上雷达因四周陆地的反射,完全失去作用。就在这一瞬间,密集的火炮向巡逻艇射来,巡逻艇和旗舰完全进入了共军预先设置10余艘驱逐舰、炮艇和鱼雷快艇的伏击圈。巡逻艇首先被鱼雷击中,迅速下沉。舅公指挥的旗舰亦陷身于呼啸的烟硝弹雨之中,虽然想掉头脱离战场,并且频频向空军呼救,但是舰身中弹过多,10分钟后,国军两艘军舰拖着浓浓的黑烟沉没在福建省东山岛海面。舅公和我的爸爸,双双带着他们反攻大陆的残梦,带着对大陆亲人的思念葬身在大海中。事后,海军舰队和美国第七舰队,动用10余艘驱逐舰前往失事水域搜寻7天,两舰200余名官兵,只救回5名海军水中爆破队员。舅公和爸爸永远沉睡在静静的海底。孤魂是埋葬在海底了。 我当时5岁,不久母亲改嫁,我成了国军“烈士”的遗孤,当然受到老当家与老夫人的关爱。我在“国军烈士遗属抚恤委员会”的资助下读完了小学、中学、大学。在大学期间认识了那位才华出众,眉目清秀,生性儒雅,却有点女性娴静的男士。他在大学里就是青年文学社的社长,那时已有不少作品问世,这你当然是清楚的。他写下了许多作品,那都是一篇篇用爱情光环编织的梦,美得像是天国里发生的故事,是很受涉世不深的青年女性欢迎的。在大学他是众多女生追逐的对象。我因为爸爸和舅公的关系对国军的战史、军史感兴趣。因而对他那种女里女气的习性是看不惯的。而他偏偏看中了我。当然你也知道,后来我们在谭将军的撮合下相恋了。他的父亲当然也是党国的将军。这将军因为不是老当家的嫡系,据说与李宗仁关系密切,属于桂系人马,后被排斥出军界,形同软禁。他的父亲终日坐禅拜佛不问政治,这也深深影响着他的性格。大学毕业后,我们又双双去了美国,在厉害利斯大学学习,我在出版学院,他在文学院,双双获硕士学位后,又重返台北,完成了婚姻。我们是郎才女貌,有过一段令人羡慕的蜜月期。那时我们在宽大的书房后一张大写字台前相对而坐,他编他的言情小说,我写我的记实文学,看上去很美满的样子。他的作品只谈风花雪月,不谈国家大事,属台湾新鸳鸯蝴蝶派作品。我的作品却是金戈铁马,与他的作品根本就是两种风格。但我们的婚姻并不美 满,好在他后来死了,说是死于白血症。其实是忧郁而致精神分 裂,他是服安眠药自杀的。 那几天我忙着去金门采访,那是为了谭儒文将军传记中血战古宁头那一节。等我回来时,他已穿着一身我结婚时穿的白色婚纱,脸上涂着胭脂,嘴上抹着口红,死在那张我们同床异梦的床上,他至死都是一个长着男人身体的女人。后来我才隐约知道他有同性恋的倾向,还偷偷参加了台湾的同性恋俱乐部。他习惯做女人,却不会做男人。这当然是那个家族的丑闻,是不能公开的,只好推说得了白血病而突然去世的。 我想,我与他的婚姻本身就是一种性的错位,那是人生另一种悲剧。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今晚怎么过?” “去文化娱乐城,我们可以去洗桑拿、开房间,我会让你领略什么叫真正的男人?”海牛建议道。 111 台北的夜是迷人的。大街上亮起了万家灯火,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闪烁着霓虹灯的理发馆、夜总会、茶艺馆、按摩院、小酒吧、小电影院,那里金钱和肉体的交易正在各种名目的掩盖下没日没夜地进行着。当然春风沉醉的夜晚,更是这种交易的鼎盛时间。海牛和张丽姗女士吃吃喝喝,谈谈玩玩,漫步在这色迷迷、温馨的街头,自然是兴味盎然而情趣相投的。 他们各自讲着自己生动的故事,仿佛心灵撞出一缕缕电石火花,这火花自然是要燃烧成熊熊烈焰的。现在他俩需要合适的场所,也就是两人双栖双宿的地方。无疑在北投新开的文化娱乐城是最理想的去处,他们可以在那儿开房间,在那儿继续讲着各自令人心动的故事,演示着男女之间最最原始而最最令人的游戏。那里,古色古香的建筑,温馨得令人骨头发酥的环境,都使人极为神往,而且那里文化气息浓,环境的高雅足以冲淡肉体交易的卑俗,这是文化人交流情感,使情感自然上升为肉体需要的理想场所。 基隆河送来一阵一阵微微夜风,令人油然产生一种心旷神怡的舒畅,街岸上行人与车道上匆匆来去的车辆显示着这座孤悬海外的大都市的象征和气概。海牛先生喝得多了一点,边走边哼起他福建家乡的小调,这小调被篡改了词,这词是他自己填写的,甜丝丝,软绵绵的,那是一首赞美爱情的流行歌曲。 现在他们来到了文化娱乐城的门口。这城红墙绿瓦,富丽堂皇,是一座璀璨华丽的宫殿式建筑,涉足其问恍如置身于北京故宫的紫禁城内。门前有一个四周装潢着霓虹灯的大牌楼,牌楼修得美仑美奂,像北京国子监巷口的那座。文化雅士ji酒流连,古今同理,这算不得有伤风化,那是一种风雅,就有如清末文人余怀所著的那本《板桥杂记》中所载:“旧院与贡院遥对,仅隔一河。原为才子佳人而设。”这是明末清初南京夫子庙的情景,大城市大同小异,这使张丽姗想起他与小邬历在淮清河畔文庙之前的香眉楼里饮酒对诗的故事。那里当然是干干净净的。不过在老当家执政时期,那里和这眼前情景也差不多而又有过之的。想到这里她心里暗笑,这祭祀至圣先师的地方却是文人雅士、官僚政客们作乐、ji酒流连的场所。中国的道学、理学虚伪得连门面都遮不住,还要教化老百姓去提倡“礼、义、廉、耻”,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想起了“子见南子”的故事。大凡正人君子们嘴上哼着礼义廉耻的高调,身子却在粉林肉堆中摸爬滚打,各显神通。 眼下,这占地7万多平方米的宫殿式建筑门前的停车场就已停满了上百辆的高级小轿车。轿车的主人中有文化影视界明星,有政界军界要人,有商界企业界巨子。那些豪华气派的轿车,有的牌照她这个穿梭来往于将军、部长之间的国军高于子女是非常熟悉的,不知是高官自己还是他的公子开着车子到这儿来消遣了。 总之,那些凯迪拉克、宝马、奔驰、林肯、兰鸟骄车绝非寻常百姓能 够染指。她长叹一声,想把她的感觉告诉海牛,又觉得太无聊,太没意思,就没有说。 文化城对外宣传说有400多名千娇百媚的服务小姐,其中有理发的、有推拿的、按摩的、美容的、演唱的、跳舞的,日夜为客人精心周到地实施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特别服务”。城内设有酒廊、餐厅、麻将房、弹子房、鸳鸯浴室、桑那浴室、游泳池等等,凡属人类能想出的娱乐花招都在文化的招牌下出现。城内还有豪华套房供日夜租用,有总统厅供玩耍作乐,有小憩房供休息小睡,有按摩室供洗澡按摩。同时还保存着贵宾私用的睡衣、毛巾、枕套,由专人负责保管。城内所有设备均由紫外线消毒,保证清洁卫生;一切服务超乎水准,务使贵宾舒适陶醉,乐而忘返。一切“告白”和“潜台词”使在这儿消夜的红男绿女们心知肚明,微言大义全不用点日月,就可一望而知,心领神会。 张丽姗女士告诉海牛这样一个故事。 台湾的业发达,又是和庞大的黑社会势力有关,有时与车警界、政界的一些人勾结在一起,相互包庇,狼狈为奸,黑金政治就是如此,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此外,经营这家文化城的老板本身就有政治背景,也是高层圈内的豪门弟子。其人是美国哈佛大学法律系的硕士生,专门钻法律的空子,甚至于官商勾结,将政界高官也玩弄于股掌上。圈内流传这样一个故事,当然这故事是老板在圈内聚会时亲口告诉我的。文化城开幕后,某议员在会议上,拿着一份“文化城”的资料,气急败坏地向市长质问说:“市长先生知不知道?台北现在除了理发厅、马杀鸡店、男ji廊、同性恋俱乐邵之外,又出现了一家叫人不解,叫人难以置信的‘文化城’。”接着他抖开文化城的资料,介绍了“文化城”的种种情况,建议严厉取缔。 与会者一致同意,声色俱厉地予以指责。当天的晚报立即报导了这段新闻。谁知见报后大批想领略这座现代“阿房宫”滋味的人,反而汹汹而来,把“文化城”挤得水泄不通,几百位小姐也应接不暇。此时“文化城”老板,那位国军“高于”子弟正春风满面、衣冠楚楚地接受着记者采访。记者问他对某议员的攻击有什么感想,他竞说:“我很感激他为本城作免费广告,令本城生意兴隆。”记者反问他:“你难道对这些攻击无所谓吗?”他张开河马似的大口哈哈大笑:“我能在乎他这些攻击吗?哈哈,这议员‘攻击’我们的那份材料,就是我特意邮寄给他的!”文化城不但未被取缔,在调查结束后,结论是属正常文化娱乐范围,只是一些宣传广告为了商业利益,渲染了一些,限令修改。你看,现在的广告词就要文雅得多。老板领取“合法营业执照”,非法活动披上了合法外衣。 “你看,现在我们站在‘文化城’门前,大红宫灯下,两位身着旗装的丽人,正在媚笑着望着我们。”这使海牛先生心中立即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激情,她们的绿色旗袍开衩太高一直到大腿,在晚风的轻拂下,光盈现,揪人心魄。他情不自禁地搂紧了张丽姗女士那细细的却异常丰满的柳腰,像是一双情侣那样迈进了大厅。 112 这文化城古色古香的外表,里面却是最现代化的装潢。大理石的廊柱四周全是绿色的人造植物簇拥着,大厅中央粗糙的大石块垒起一道花坛,中间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坪。草坪上栽种着几株高大的椰子树,树下是繁花似锦,热带植物组成一个绿色的花园,走过大厅就像走过热带雨林。服务台背后的高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带点抽象的变型,有点像是云南画家丁绍光的作品,不过云南少数民族傣家姑娘,换成了高山族的姑娘,背景当然是阿里山的美丽风光。整个大厅,呈现出一种绿色的基调,令人心旷神怡,神清气朗。开阔的空间大厅、一楼、二楼是商务服务、文化娱乐服务。三楼以上全是各式各样的客房、套房。 海牛和张丽姗要的是一问叫着“西风阁”的豪华套房。 这套房客厅和卧室呈开放式。喷砂花玻璃上绘制着精美的维纳斯和阿波罗的图像,透过罗马式的帘门廊柱分隔的里外间,可以看见卧室内低垂着的白色绣花窗帘。宽大舒适的席梦思床,帷盖着绣花床罩,床边是一件带有圆型玻璃的梳装台,床后是一面硕大的玻璃镜。外间的客厅一圈皮沙发,沙发后的用进口碎花贴纸装饰的墙上悬挂着一幅法国印象派画家雷诺阿的油画复制品:朦朦胧胧的年轻姑娘,展示着丰腴的肌体,有几分性感却毫不。紧靠着盥洗问是两张乳白色的按摩床,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法国式的吊灯,柔和的灯光照射着整个具有欧式风味的空间。套房的整个风格和设计浪漫而富有风味。 他们舒舒服服在宽畅的按摩冲浪浴缸内洗了一个澡,海牛下身仅围着一个毛巾,赤着膊在沙发上悠闲地吸着烟。 张丽姗女士娇小的身躯在浴室冲澡以后,显得红朴朴的,头上包着一个白毛巾,浴巾包裹着高高耸立起的胸部垂直而下,裸露的窄肩露出迷人的光采。她一边擦着脸,一边款款深情地注视着海牛,那眼中流泄出无限风情。而海牛却有点漫不经心,一点没有造i前的激动。 他建议:“是否请两位按摩小姐先按摩一下,放松放松筋骨。”他显然是想酝酿一下情绪,使自己半近衰老的雄风,从疲劳中振奋起来。他没有张女士那种如狼似虎的激情。 张女士微笑着点头说:“这儿的高山族妹子按摩指法独特,那就要两个盲妹来,正好我也要放松一下筋骨。” 海牛立即拨了一电话到服务台,不到5分钟,他们便听到了门外有响动,轻轻的敲门声。一声“请进”,两个互相牵着手,年龄大约只有十八、九岁的高山族盲人姑娘来到了房里。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摸上门来,仿佛是熟门熟路的样子,两个盲人女姑娘来到了按摩床前。 张丽姗女士和海牛先生已着双双躺在各自的床上,这两个姑娘戴着木制的八角帽,帽上插着羽毛、小花之类,帽子上拖下银饰和精致的绣花小坎肩,下垂着银色饰物,随着她们身体的扭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黑色的绸裙染着那种很原始的花纹,料子却是很高档的黑色真丝,薄薄的衫裙,裹着她们成熟的身躯,腰身收得极窄,裙摆在膝盖之上,裸露出浑圆的小腿,三围凸现,很性感的样子。这是姐妹俩,两姐妹都戴着淡淡的墨镜,隐约约看到那双毫无光泽的眼睛。 她们分别爬上了两人的按摩床,盘腿坐好。张丽姗那黑亮如漆的长发披散放在姐姐的膝盖上。盲妹开始替她做头部按摩,从眉心开始,慢慢地顺着她的肩膀向下左捏右捏,她只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轻盈盈、飘飘欲仙的感觉,仿佛是仰躺在水面上接受水浪的轻轻拂弄,胸中荡漾起一股似的快感。她有着一种浸透肌骨似的爽朗,这感觉慢慢随着血液向胸中腹部蔓延,使她神情恍惚,涌现出某种神秘的。当姑娘的柔指在她脐下三寸之间揉捏她那高低起伏的小腹至大腿之间肌肉时,这种如醉如痴的感觉使她浑身酸软无力,她感到了一种诱人的湿润。姑娘仍然是不慌不忙地按程序按摩,也不和她言语,让她一人闭目独自体会这种神秘兮兮而又令人的感觉。姑娘的双手移向她的足底,……她按捺不住地轻轻起来…… 这边海牛却和年龄略小一点盲妹有说有笑地一边聊天,一边按程序从头到脚地接受按摩。海牛那光秃的头躺在姑娘的大腿之间,敏感的鼻子能够嗅到姑娘身上特有的芳香,很神秘很诱人的味道,确实奇特而又使人感觉良好。可以大睁着牛眼看着姑娘高高耸起的胸脯,用眼珠悄悄瞟一眼,闭着双目沉浸在幸福的潮水中喘息、。张丽姗她这小女人此刻心不旁鹜地一门心思领略着高山族按摩法摄人心魄的魅力。他乘机把手悄悄伸进了姑娘的裙子里,用拇指探找着姑娘身体的秘密,姑娘嘻嘻笑着说:“别弄了,再弄,我没有力气做了。可是钱还是要照收的。”海牛老老实实地收回手来,他伸开两臂揽住了她的细腰,他的脑袋埋在姑娘高耸的乳峰之间,姑娘的手顺着他那肥肥胖胖的身子往下滑动,他的下面开始膨胀起来,他感觉好极了,他仿佛找到了年轻时的感觉,那玩意儿似乎又要高扬战旗准备战斗了。他感到了高山族的按摩法实在是刺激起男人和女人的方法,让你自然而然、顺溜溜地进入某种状态……那姑娘笑嘻嘻地从身上的衣装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轻轻地对他说:“先生,要不要给你加加油。” 神情恍惚的海牛明知故问地说:“加什么油?” “那当然是我们高山族秘方配制的神油,保证会让你满意的。”说完姑娘抿抿嘴,狡黠神秘地笑了。 “那就试试吧!”海牛爽快地说。 姑娘握住那挺立的玩意儿,在上面涂抹着。海牛浑身血脉贲涨,格外昂奋起来,年轻时的感觉又回到了渐趋衰老的里,他开始渴望了。这高山族按摩法确实不错,提神健脑,比他嚼下去的那根牛鞭的作用要强得多,他似乎感觉完全可以接受张丽姗的挑战了。这盲妹双目失明却神了,那指法准确到位。 当这双男女都感觉到yu火中烧时,看来是可以用干柴去接烈火了。海牛把800元新台币交给了年龄较小的盲妹手中,说:“每人按摩费300元,另加小费100元。” 两个盲妹虽然汗流浃背,却是非常高兴。她们跳下按摩床,一边道着谢,一边说:“祝你们今晚玩得愉快。” 她们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 这边海牛迫不急待地赤o着身体,像是头发了情的公牛那样, 冲向仍然闭目沉浸在幸福感中微微喘息的张丽姗女士。张女士伸出手臂揽住了他的颈脖子。他轻轻地抱住她的细腰,把她从按摩床上抱起来,把她轻轻地抛到了柔软的席梦思床上。橙黄色的灯光淡淡地照在张女士洁白的上,使皮肤呈现出一种奶油色,曲线起伏的身体,高耸,柳腰轻盈,臀部丰腴,性感而迷人。海牛张开牛嘴似的大口叨住了张女士黑葡萄似的,他们相互扭动的肌肤相接,两股相交,一阵愉快的声在这温馨的房内回荡。 屋内的空气在这对苟合男女的急促喘息中仿佛凝固了。床背后的大镜子中展现着他们极尽欢娱的身体,海牛展示着他的种种手段, 使张女士感到某种从未有的幸福…… 清晨,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纱,射进客房,暖暖地照在临窗的席梦思床上。客厅的皮沙发上,紊乱地拥着他们的裤衩、乳罩和衣裤,tv柜上一盆灿烂如火的红枫树发出点点的殷红。在清晨的阳光中,海牛与张女士相互睁着眼凝视着。突然张丽姗把头埋进了海牛多毛的胸脯上紧紧地搂抱着海牛的身体,竟然低低吟泣着说:“昨晚真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海牛怜爱地用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心中却在想,终于征服了这个矜持的娘儿们。她在她那个女里女气的小丈夫那儿肯定没有领略过那么强悍的凛凛雄风。此刻他的心中对这个炽情如火的军旅文学作家充满着怜悯之心,他下意识地紧紧搂紧了她那柔若元骨的身体,再一次品味着昨晚那场酣战留下的愉快。 于是气喘如牛的鼻息和丽姗女士畅快的再次弥漫在整个温馨的空间。 完事之后,他们又赖在床上相依着躺了一会儿才下了床,进了冲浪浴室。洗漱打扮后,两人头脸光鲜地下到楼下餐厅,时间已近中午。 海牛说:“我们吃早餐吧?” 丽姗说:“应该是中餐。” 海牛哈哈大笑:“……是的,是中餐,不过昨夜和今晨,我已吃得很饱,秀色可餐啊……” “瞧你说的,你真坏。”张丽姗撒娇似的小拳头敲在海牛的宽背上。 他们相拥着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 五月的台北,光明媚,他们俩人光焕发。(!)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二十二章(1) 第二十二章(1) 113 张丽姗和海牛相逢在法兰克福的快餐厅。彼此都感到很亲切。不过这次海牛先生是带着他的胖太太一起来参加国际书展的。他的太太一般在香港经营海牛出版有限公司,这次他们夫妻轮流着看守展台,海牛自然不敢太放肆,他一向是惧内的。只有太太不在身边时候他才更像是个男人,而在太太身边他反而倒像是媳妇了。他认为男人怕老婆是一种美德。 “还记得在台北文化娱乐城吗?”张丽姗笑吟吟地问海牛,眼神中流露着期待的目光。 “当然记得,不过这次不行,我那位太太来了。” “河东狮子吼吗?” “也许,一位哲人说过,弱者回家骂老婆,强者往往‘怕老婆’。” “胆小鬼,陪我散散步吧。” “可以。” 他们双双走出图书城来到法兰克福的街头漫步。 于是他们谈到老荣,谈到郑东。 海牛不以为然地说:“你只要傍着你谭冠大叔,对郑东这种人是不用怕的。”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谈到了谭冠的父亲谭儒文。 114 睁不开,眼前是一片血 红,眼球仿佛浸泡在血色之中,那是一场血腥厮杀后的结果。 绷带从额角一直包到双眼,使他眼前一片黑暗,他脑中恍恍惚 惚记得一块弹片呼啸着擦上了他的额角,鲜血如注,糊住了双眼。随后他的额角被包扎了起来。他努力挺立在茅峰山的山头阵地 上,保持着指挥官轻伤不下火线的威严。他的棉军装里贴身之处 包裹的是他所率领的这个师的象征,那面军旗是不能丢给日本的山田师团的,这种三比一的悬殊较量的最后结局是可以预料的。这场血战的结果,将是以国军的血肉之躯去填充日军强大的炮火。他所率领的国军55师分三道防线驻守着茅峰山脉。 那是一座绵延数十里的天然屏障,清溪山是其中延伸到市郊 的一个山头。此刻日军的大炮正在向谭儒文部坚守的山头倾泻着 成吨的炸弹。日军不时向山头发起进攻,他们已坚守了五天四夜,可以说是弹尽粮绝了。而他与他的士兵还坚守在山头阵地上。 谭少将那年28岁,长沙会战后他刚刚得到最高统帅部的通令嘉奖,并荣获青天白日勋章一枚,委员长的亲自召见使他受宠若惊,临危受命使他深感责任重大。他的脸因为额头受伤而显得有点狰狞和恐怖,他的凛凛英姿仍然挺立在寒风中,他叱喝了他的副官让他撤出阵地的请求,他要坚守到最后一刻,以坚持到拂晓前撤出阵地,而不辱使命。 一颗炸弹击中了右胸口,他嚎叫着像山一样倒了下来,后来他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过来时,鼻子首先闻到的是一股如兰似麝般的馨香,他的感觉这是一问姑娘的闺房。他的左手被绷带缠着,右胸一股股刺痛一阵一阵袭来,使他痛苦的脸上出现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他努力咬着嘴唇,不让声发出来。干裂嘴唇边一把小银匙正将一匙甘泉般的参汤灌进他的喉咙中,他像是一个婴儿那样啜饮着这甘美的参汤,浑身注满着一股热流。他的头被枕得很高。脑袋深深地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四周却是一种异性被褥的奇异芬芳,他开始感到神清气爽。尽管额头、胸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疼。 他醒来后的个动作就是用那只颤抖的右手在胸口摸索着那面沾染着战火硝烟和斑斑血迹的战旗。这是他在战斗最后一刻命令他的勤务员紧紧地捆扎在他的胸口,他要与战旗共存亡。那是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旗帜的边缘有着他的部队的番号,四周是装饰着金黄色的穗带。只要军旗在,部队那怕全部拼光了,它的编制和番号就存在,他还可以重振旗鼓卷土重来,与小日本血战到底。这位刚刚提拔的国军最年轻的少将师长,胸中沸腾的是一腔热血。 一个清亮如银铃般声音在他身畔响起:“他醒过来了,他醒过来了,小姐。” 另一个声音婉转似莺语般的声音吩附说:“莲香,去拿参汤。” 他困难地说:“我的军旗呢?” 两个年轻的姑娘异口同声地说:“在,在。” 于是他用右手抚摸着军旗,那上面干涸的血迹,一个个炮火流弹洞穿的残迹,那旗上有鲜血书就的将士们的姓名。他心中涌起一股热浪,被绷带紧缠着的双目竟然湿润了。 他激动地说:“谢谢……谢谢……” 紧接着他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莺语般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谭将军,你放心,这里很安全的。这是梅园。梅凤高的宅邸,是你的弟兄们送来的。” “我怎么会到这儿来的?”他努力想用右手支撑起身体,然而胸口一阵巨痛使他再次瘫倒在床上。 他知道这梅凤高是溪城丝绸业巨子,在生意上与日本商人大盐见喜过从甚密。而这大盐见喜是通过日本特务机关在城内开设“会明公司”控制着全溪城的十余家丝厂,一切收茧、缫丝、促销等业务均由该公司统辖。这梅凤高认贼作父,以丝厂同业公会的身份,投靠会明公司。他对大盐见喜百般逢迎,献媚策划,深得大盐青睐,引为知己。我怎么能住在这大汉奸家里呢?但是身不由己,伤痛使他根本不能起床,只好勉笔入虎穴暂栖身了,也许借助这汉奸的名声,确实是最有效的保护。想到这儿他也就不再动弹了。 他回忆起了三天前的那场血战。 115 茅峰山离溪城城西三十里,海拔345米,是溪城西南诸山中最高的一座。 茅峰山山势险峻,林壑秀美,如果是春天则峰青水碧。绵延数十里,半抱溪城。山下清溪湖衔山抱水,包孕溪吴,东临z省西部。茅峰山上有茅峰寺,乃a省佛教胜地,初建于梁天监年问,为司空陆欢舍宅为寺,名秀峰寺,宋初改为秀峰禅院。南宋绍兴年间赐于抗金名将韩世忠,后来毁于战火,清代重建为茅峰寺,人称茅峰禅院。现在这座a省名刹规模宏丽。气宇轩昂,集大雄宝殿、藏经楼、佛堂、禅房、钟楼为一体。 现在这巍峨壮观的寺庙,成了军委会直辖20军团汤恩伯部谭儒文国军55师的临时指挥部。他是在长沙会战后,部队稍作休息,接掌55师又紧急奉调回归汤恩伯20军团节制的。 这年冬,日军兵分五路向溪城,日军前锋已推进到距茅峰山15公里处。12月底,抗日战争史上著名的茅峰山血战拉开了战幕。 元旦之夜,茅蜂山下战云密布。茅峰山上冰天雪地,刚刚落下的春雪,使山野一片银装素裹。冰雪覆盖着漫山的松林,呼啸的北风穿梭其间,发出阵阵雄壮的涛声,仿佛千军万马潜伏其中。铅灰色的冻云低垂山峰,雾霭层层,抑压着山间的古刹。茅峰山下集聚着大量的日军,在西风的嘶叫声中,磨刀霍霍,准备与坚守在山上的中国军队决一死战。 一周前,参谋总长从战时首都重庆市飞临溪城,召见谭儒文。听了谭儒文的防守溪城茅峰山计划后指出:“茅峰山为a省心脏部位的山脉,北为古都门户,南为c市障碍。西接z省,东临w省, 是为我军攻防要地,应倾全力防守,为古都会战赢得战机,溪城危则古都不守。” 谭儒文将军打开指挥部墙上绿色的帷幕,一幅硕大的军用地图出现在眼前。 参谋总长用忧郁的神情说:“茅峰山一线务必坚守一周,为长江上游的部队集结争取时间。”他身上斜披着一件呢军用大衣,用手臂在画满红蓝箭头的作战地图前比划着。 谭儒文陪同总长登上茅峰山顶,参观整个防线的部署情况。 山上炮台环列,围茅峰寺而筑。四周是浓密的绿色松林,共约25座炮台,每座炮台四周还建有复杂坚固的防御工事。从德国进口的克虏伯榴弹炮已掀去了炮衣,这已是国家迄今为止最先进的装备了。其余配备各团队的都是迫击炮,对山下之日敌形不成有效威胁。登上茅峰寺的藏经楼,他们用望远镜观察山下的松林,可以看到大批的日军正在向山角聚集。谭儒文少将向参谋总长报告:“报告总座,据我们接到的情报,日军在山下集结了3个师团,320多门大炮,3万余人,兵力是我守军的3倍。我们的兵力不足1万人,25门炮,防守力十分薄弱,山头能否守得住,很难说。希望总座能够报告委员长务必增加防线守军,以竟全功。” 参谋总长听完他的报告,浓眉拧在了一起,沉思半晌只说了一句:“现在已无兵可调,重兵已集结在长江中、上游一线,与日军展开会战,你师的任务主要是坚守一周,即为我军会战胜利赢得了时间。” 那天天气冷得出奇,参谋总长和谭师长紧裹着军大衣,口里呼出的气息立即在须眉问结成了霜花。视察完毕,参谋总长离开了前沿阵地,登机而去。 一周后的凌晨,日军向我方阵地开炮。师部的地下掩体里电话响个不停。 “喂,喂,师部第148团三营的前沿堑壕已被炸平,三层沙包被炸翻了。”“一营一连的官兵全部被埋进了土里……”电话铃此起彼伏,前方报来的消息不很妙。 中午时分,日军的炮声渐渐稀了下来,谭儒文少将命令传令兵向前沿阵地发出命令:“密切注视日军动向,我军的炮兵暂不反击,不要目标。有限的炮弹必须歼灭来犯之敌的有生力量,绝对不能让一个日军通过。” 下午14时。在炮火的掩护下,一群群日军正向前沿阵地蜂拥而来。我军掩藏在松树林里的炮台开火了,前线堑壕里的机枪、步枪齐射,一排排日军应声倒下,前沿争夺战正式打响。日军连续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锋,都被谭儒文部的密集炮火和子弹击退。 血红的夕阳笼罩着前沿阵地,阵地一片荒凉,远近的松林已被炮火炸成光秃秃的一片。我军的炮台已基本裸露在敌军的炮火射程之内,榴弹炮的呼啸声在阵地后不断炸响,炮台一座一座被摧毁。 入夜时分,山风呼啸,日军再次迫近阵地,前沿阵地的官兵跳出堑壕,上好刺刀,在呼啸的枪声中与日军展开肉搏之战。在清冷的月光下,惊心动魄的肉搏战开始了。战场上笼罩着一片惨淡的银辉,山问的石头,树木,枯黄的野草以及堑壕里的弹药箱,清晰可辨。寒冷的空气凝固着战火的硝烟味,人肉的焦糊味,远处群山起伏,丘陵下的树林中日军像蚁群一样嗷嗷叫着冲上来,但见黑压压的一片。 硝烟中炮火沉寂了,只响起敌对双方战士的吼骂声和双方刺刀的拼击声,喊杀声响砌夜空。惨淡的月色下灰蒙蒙的阵地敌我难分,惟见寒光闪烁的刺刀和搂抱在一起滚在一处的战士。日军和我军展开了一个阵地一个阵地的争夺战。 次日凌晨,晨曦慢慢爬上山头,前沿阵地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国军和日军的尸体。中国官兵用血肉筑成的前沿阵地总算保住了。 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朝霞特别美丽,熹微初露,血红的阳光笼罩着洒满鲜血的阵地。日军的炮弹呼啸着向阵地砸了过来,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使谭儒文师长丧失了判断方位和强度的能力,敌人倾泄在前方阵地的炮弹为1万多发。炮弹夷平了堑壕,炸毁了炮台,满山的松林炸没了,山间巍峨壮观的寺院成了残墙断壁,一片废墟。当日军再次发动进攻时,我军已丧失了反击的能力。前沿阵地在中午时分被日军突破,日军正在向山腰的第二道防线突进。 谭儒文部遭到重创。第三天清晨,由于气候的寒冷,士兵们全部踡缩在阵地内,怀抱着步枪,和衣围着一堆堆篝火取暖,否则就可能被冻死。日军开始冲击第二道防线,部队开始散乱地向山顶溃退。这时谭儒文将军跳出指挥所,手中挥舞着小手枪,命令师部执法队向后退的士兵开火。队伍的溃退开始得到制止。他命令:“坚守阵地,坚持打到一兵一卒,决不许后退半步,有动摇军心者,格杀勿论。”他把师部的参谋和亲信卫队派到坚守第二道防线的团队,配合各团、营、连首长进行督战。 直到第五天,在日军强大的攻势下,中国军队已无法据守,才全部撤退至山顶,准备最后的山顶保卫战。 谭儒文师长双手叉腰站在山头上,看着山前阵地。那是一片荒凉的萧杀,茅峰寺的断壁残墙前躺满了缠着绷带的伤兵,这里成了临时的救护所。寒风鞭鞑着茅峰山,眼前一片狼藉,冒着烟的树桩在冰天雪地里立着,茅峰山满山苍翠的林木被炸毁,灰暗的松木朽枝在黄昏的薄暮中,以赤o的枝条向冥杳的长空伸去。战役打得空前惨烈,部队已开始砍杀战马以解无粮之忧,瘫痪的炮台在残败的蒿草枯枝里静静地安卧着,成了一堆废铁,再也发不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向敌人的阵地发威。官兵满身尘土,伤痕累累,在血红的晚霞里利用战斗的间隙进行小憩。 谭儒文师长热泪盈眶,悲愤莫名。他想到那首千古名句“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的暴戾和残酷,战士的英勇拼搏,使他悲愤至极,涕泪长流,寒风像刀子般割在他淌满热泪的脸上。当晚他写下那首《夜巡阵地歌》的诗: 山高高,水长长,清溪绿水常泱泱, 踏尽山涧草,西风摧斜阳,热泪痛悼勇士壮,碧血长流芳。 风萧萧,夜沉沉,一轮寒月照征人, 尽我军人责,信步巡战阵,满目夕阳皆疮痍,热血铸长城。 火融融,炮隆隆,茅峰山顶一片红, 寺庙成瓦砾,名胜战火焚,昔日锦绣今何在?蒿草伴悲风。 月愈浓,星愈稀,四周惟闻寒鸦啼, 男儿百战死,壮士山顶立,人生自古谁无死,杀身成仁义。 在山顶的师指挥所地下掩体内,谭儒文将军召集残存的团、营指挥官召开战地紧急会议。掩体上高悬的马灯发出幽暗的火光, 照着他那张紧绷着的国字型四方脸,两道浓眉紧紧地锁在宇间。 他满脸尘土,手上缠着绷带,瞪着血红的眼睛,挥舞着伤残的臂膀, 用严峻的目光审视着一个个焦头烂额的部下。然后用嘶哑的嗓门以坚定的语言说:“诸位,当前茅峰山战役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已坚守了将近一周,为长江中、下游我军的集结赢来了时问和战机,但我部死伤过半,炮台尽被摧毁,弹药即将耗尽,预备部队也已全部补充到了一线,总部几乎无兵源可补充,要长期坚守阵地几乎是不可能的。根据总参谋部命令,我军坚守一周的时间将要临近,今晚的血战将不可避免,本师长将誓与山头阵地共存亡,拂晓一过,剩余部队以连为单位,分头撤离,突出重围,在古都市的宝达山一线集结……。” 随后,他回身摘下了指挥所正面墙上挂着的那面染满征尘、弹痕累累的军旗,那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镶着金黄色的穗带,旗帜边缘用六指宽的白布印着“国民军中央兵团第二十二军团第五十五师”的番号。 谭师长用悲壮的语调说:“今晚也许是我们的诀别,只要军旗在,我55师番号将在,以后东山再起,当有时日。如我不幸殉国,请工兵连炸毁指挥所,军旗和我的尸体决不能落入日军之手。望诸位脱险后代报总参谋部,儒文我将率牺牲将士在九泉之下与日酋决战,决不辜负党国和委员长多年的栽培。” 说完他热泪如雨,双手抱拳,单腿跪下,朗声说:“拜托了。”团、营、连长在他的精神感召下,全体跪下,仿佛宣誓一般地怒吼道:“杀身成仁,壮我河山!”指挥所一片悲壮的誓言,谭儒文感到了士气的可贵。 他铺开军旗,用嘴咬破食指,用鲜血在旗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血字深深地嵌进了红底色中,与军旗融为一体。其他残留的十几名军官一起效仿他的举动,也纷纷血指签名。然后,他咬着牙解开棉军衣的钮扣,让勤务兵将那面军旗紧紧地缚在他贴身的胸脯上。他穿好军装,整好武装带,戴上军帽,下意识地正了正说道:“工兵连,在指挥所埋设地雷,可先行撤到山后的丛树中,待我军转移后,炸毁指挥所,其他弟兄跟我上。”他抽出了指挥刀。 他的话音未落,密集炮弹再次向山头倾泻而来。一发炮弹命中指挥所,地下掩体尘土飞扬,落在指挥所内,他们与上级的联系已全部中断。高挂在掩体上的马灯晃了一下,被震落在地下,砸得粉碎,掩体内一片漆黑。军官们在谭师长的带领下,借着星光去了山头的堑壕。炮弹落在了步兵阵地上,弹雨横飞,山头阵地上被炸断了的树杆像是被割过的庄稼一行行倒下,有的树枝上还悬挂着士兵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残肢断腿。爆炸的热浪把积雪融化了,弹坑里注满了冰雪融化后形成的血水,有的伤兵就倒毙在血水之中, 有的还在却已无力爬起。 厮杀还在继续,持续5天的炮击和白刃战没有撼动茅峰山上的守军。谭儒文少将在最后一刻,命令守军全部转入了隐蔽的堑 壕,进行最后的抵抗。敌军在炮火的掩护下蚁群一样慢慢向上攀 登。当日军向阵地发起最后冲击时,我们的官兵在谭儒文将军的 率领下,冲出坑道进行还击。谭师长身先士卒,拔出指挥刀,砍翻了几个敌军。他突然眼前一黑,右胸被流弹击中倒在了他的副官怀里。 几名战士抬着昏迷不醒的师长,边打边开始向山的背后撤退。 按照他的部署,他们在指挥所前后埋设了。地雷。日军非常顺利地攻占了山头,正当他们欢庆胜利时,我军的地雷炸响了,一股冲天的气浪把侵略者的尸体抛向半空,霎时伴着血肉的浓烈烟雾弥漫着山头,师指挥所成了敌军最后的坟墓。这一仗谭儒文部几乎全师覆灭,仅剩200多人,撤下山头。日军为夺取茅峰山,抛下了一万多具尸体和7000多伤病员,被击毙的高级将领中有以胜利者姿态进入指挥所的主攻师师团长山田少将及他的副官,敌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们对溪城展开疯狂的报复,溪城沦陷后,烧杀、抢掠达七天七夜。 谭部残余部队将谭师长安置在山脚下的一座古色古香的园林式庄园内,便在当夜悄悄撤离。他被安置在这个与日本人有密切关系的溪城富商梅凤高家中养伤。 116 张丽姗女士充满感情色彩地讲完了谭儒文将军的传奇故事。 她侧着脑袋不无娇嗔地问海牛:“怎么样,精彩吗?” “很精彩,有点‘醉里挑灯看剑’的豪情,这就是你记录进《谭儒文将军传》中的血战茅峰山的故事吗?” “是的,不过我作了适当的艺术加工,除了渲染了气氛以外还加了一些小花絮,如指挥所会议中,血指签战旗的故事就是艺术虚构的,用以渲染谭师长的忠义报国之情。”张丽姗不无自豪地说。 “你这不是伪造历史吗?” “这纪实文学嘛,七分真实,三分文学,无伤事实本身的艺术虚构在文学作品中是允许的。你说是吗?” 海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这张丽姗是真会吹,真真假假弄在一起还说是纪实文学,真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呢? 人生如演戏,需要涂粉彩,她为谭儒文涂脂抹粉不惜工本,难怪谭将军在淡出军界后至今盛名不衰,原也是因有这小吹鼓手吹着、捧着。 “海牛兄,还想听听美人救英雄的传奇故事吗?”张丽姗像是说书人在故置噱头那样反问。 “想啊。” “想听,你怎么报答我?” “我跟你走就是了。” “那你那位河东狮子吼怎么办?” “那还不好办,就说被一帮大陆同事拉去喝酒了,喝完酒,大家 又吹牛,回来迟了。索性彻夜不归。” 张丽姗用纤细的手指戳了戳海牛的额头说:“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个个狡猾狡猾的。” “对老婆要哄,有时善良的假话就和你编故事一样,在效果上是一样的。你要唤起读者对谭儒文的崇拜,我要换取老婆的信赖, 没有恶意的假话说说也是无妨的。我能说我陪着那位张丽姗女士去了吗?”海牛戏谑地跟张女士开着玩笑。海牛在街头电话亭 要来了一辆蓝鸟轿车。他知道张丽姗女士喜欢坐蓝鸟,她自己有 一辆车就是黑色的蓝鸟。 他们鱼贯地钻进了蓝鸟出租车。天下起了雨。出租车转眼间驶出了繁华热闹的大街,驶到安静的郊野,车窗外绵绵的秋雨洗刷 着回绿转黄的小树林,小树林中藏着一幢幢别致的小别墅。出租 车停在森林外,他们下了车。 张丽姗女士撑开台湾小花伞,海牛的秃头钻了进来。他们沿 着石子铺成的林间小道,向森林旅馆走去。他们像是那样依 偎在一起,互相感受着各自的气息,心里酝酿着各自的情感,仿佛 要找回失落在台北文化娱乐城那段温馨。法兰克福已在他们身后很远的地方,细细的秋雨在身后沙沙作响,他们甜甜蜜蜜地进了旅馆的大门。 张丽姗到服务台取了自己的钥匙,海牛便尾随她进了她订的房问。在这个安静神秘的郊外旅馆,海牛和张丽姗女士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当然为了赢得老婆的好感,海牛顺手牵羊一般,乘张女士去盥洗问冲澡的当儿,把手伸进了张丽姗女士的小坤包,悄悄地取出了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里面嵌着一枚晶莹剔透、银辉闪烁的胸针。一支银箭穿透两个天然钻石组合成的心,这是爱心出版社的社标,也是张丽姗女士贿赂老荣和郑东的贵重礼品。他眼中盘算着怎样欺骗老婆的办法,突然他一拍大腿,大声叫绝,就说满法兰克福为夫人买礼物去了。那肥女人,只要有了白金钻石胸针,犹等于把那张河东狮子口缝了起来,一定笑眯眯地收下后,还要给他一个热吻。他把那个偷来的首饰盒悄悄地塞进了自己的夹克衫口袋里,心想,这小女子这会儿正患着性呢,哪里想得到会去清点这钻石胸针的数量。再说我堂堂海牛大诗人会干那鸡鸣狗盗的勾当吗!想到这儿他暗暗高兴了一阵。听着洗漱间“哗哗”的流水声,想象着张女士那红扑扑、赤o裸的美妙的身体,口水流了下来,心底那种怪怪的奇妙的感觉顿时冲动起来,他仿佛找到了感觉,于是他飞快地脱掉衣衫,赤条条地冲进了浴室。张丽姗那小女人竟然未插门,于是两具赤o裸的肉体交缠在一起。浴室内传来诗人气喘如牛的声音和张女士娇啼莺转般的声,他们在雾气弥漫、流水哗哗的浴室里作乐。 117 法兰克福近郊的森林旅馆的客房内,响起了斯特劳斯那首妙曼轻柔的圆舞曲。这对激战过后的男女,脸上放出红润润的光彩。 海牛用放肆、大胆的目光,笑嘻嘻地看着丽姗女士穿着白色真丝薄绸睡裙的婀娜体态。这薄薄的睡衣婉约起伏着她那具娇小可人的肉体,白皙而性感。薄纱笼罩的有某种雾里看花的朦胧美,挺拔的乳峰,平滑的小腹,那黑色的…,放射出迷人的。 这具肉体刚刚和他那已经不甚强健,但却充满着热情的棕色身体过,体内仍然荡漾着他的激情。 她大腿跷在二腿上,小手夹着一枝女士香烟,悠悠然地吐着烟圈。房间内百叶窗拉着棕色的窗帘,挽起一个很好看的结,下摆拖在地毯上,使外面的晦暗秋光半射进房间。房内弥漫着女人的香水味和肉体后的气息。低矮的天花板上射灯没有打开,只是那张连着梳妆台的大桌上亮着灯,那是具雕塑着维纳斯的台灯。看着那灯罩下的雕像,海牛心中想着这张丽姗小女人的也真是美妙不可言说,像是一具东方维纳斯呢?(!) 第二十二章(1) 第二十二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二十二章(2) 第二十二章(2) 海牛出神地打量着眼前那风情万种的小女人。感觉着她的神态、她的肉体和神采后面隐藏的才华和无奈。海牛为自己身体的衰老和激情的过早消退,而不能再次从从容容享用眼前的美餐而感到一丝惆怅和遗憾。他们隔着茶几而拥坐在各自的沙发里。斯特劳斯的圆舞曲优雅动人,带有一股淡淡的悲哀,有着如泣如诉的味道,像是一股袅袅的幽香在他们的眼前慢慢地晃动。客房的床罩、地毯、窗帘、桌柜一律是棕黄色的,飘动着几许热烈,给人以温馨的气息。海牛随手从矮柜上的玻璃装饰橱内取出两只高脚杯和一瓶法国干红,他浅浅地酌上那血红的葡萄酒,递给了张丽姗女士一杯。 他和张女士轻轻地碰了碰,慢慢地饮了一小口。他们品着葡萄酒,张女士开始慢慢地讲述那古老的美人救英雄的爱情故事。 118 这是一幢典型的江南园林式建筑,位于溪城西部清溪山下,远处隐隐约约地看见茅峰山主峰,原是明代正德年间一户部尚书的别墅。 梅凤高作丝绸业发迹后,从一前清遗老手中购得这幢别墅,成为自己的府邸。这里前有厅堂,中有廊轩,后有花园水阁,曲径通幽。 )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院落,鹅卵石子铺成的小径,两边是一络络绿色的兰草。院内遍种幽幽竹篁。竹篁后面是一个矗着太湖石的小花坛,花坛问遍植桂花、腊梅、海棠、丁香、玫瑰。春、秋之时微风轻拂,竹林沙沙,满院花香,具有浓郁的诗情画意。花坛旁边是一座两层的小楼,这座小楼在花园的西北角,出得院门就是池水假山,很有点“小院深深几许”的诗意。整个梅府曲廊环绕、峰石点缀、花木扶疏、古朴雅洁。 那天国军55师败退茅峰山,一群乱哄哄的伤兵残卒抬一具血肉模糊的少将军官,闯进梅府。 领头的被称作参谋长的家伙满脸横肉,一只眼睛已被打瞎,额头上斜缠着一张带血的绷带,手中挥舞着德国造的勃朗宁小手枪,点着梅凤高的脑壳吼着:“老子将谭师长交给你,你个老小子要好生照料。如果师长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回来找你算账。你小子与大盐见喜的关系我们都知道,不是茅峰山战役打得快,你是要先当汉奸抓起来处决的,我们师长心好,说你是商人,留你一条狗命,你要知恩图报,立功赎罪,不要助纣为虐,这小鬼子是长不了的。”这些大兵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还勒索他5千大洋说是以充军饷。 那时梅凤高满头冒汗,惟有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称是。那敢说半个不字,于是叮嘱家人不许走漏风声。 昏迷不醒的谭师长被抬到了后花园的撷秀轩。梅凤高派人精心侍候,暗中请名医延治,清理完满脸汗血,竞发现这位师长年轻英俊,心中突然冒出一丝念头。此公乃国军抗日英雄,年纪轻轻已荣任国军少将师长,从自己的万贯家财计也得留一条后路。看这小日本的样子也长不了呢?万一抗战胜利我这性命家财可是难保,看那独眼龙参谋长的意思,是把我当汉奸呢!我那女儿,花容月貌,也称得上海暨南大学的校花,嫁给这国军少将师长也算是很般配的。 于是梅凤高有心成全这一对英雄美人。谭师长在养伤期间就发生了几乎影响自己一生命运的大事,以至梅小姐与谭师长偷尝,暗结珠胎,遂有了谭冠先生的悄悄降世。梅凤高的深谋远虑,终于在抗战胜利后使他躲过了那场灾难。而那时发生的一切却显得十分自然而然,了无痕迹。工于心计的梅凤高用商人的精明,为自己政治上找到了靠山。 谭儒文师长额角纱布被揭去了,为他服务的是两位年轻漂亮的姑娘,那轻柔的动作。使他鼻息不时嗅到一股淡淡的芳香,那是法国香水的味道。眼前这位小姐秀眉大眼,温柔娴淑,一络头发垂在饱满的额前,这是时下年轻未婚女子留的垂丝式的刘海。齐耳的短发衬着好看的脸蛋,眼睛流泄着一泓清水,纯明而透澈。当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她那好看的丹风眼避开了他火辣辣的目光,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她穿着一身合体的中式旗袍,她就是梅府小姐梅韵贞。这年她22岁,正在上海暨南大学读书。这是一个既受过中国传统教育,又受过西方现代文明熏陶,思想开放的女性。 在那个民族危亡的关头,她受到了时代风潮的影响,不顾家人的反对,参加了抗日救亡的宣传,出演过宣传抗日的话剧。在那个星河灿烂的大上海,有人对酒当歌沉迷于醉生梦死,她却以自己满腔热血时时刻刻关心抗日战争的进展,为民族的命运而担忧,她是这个锦衣足食的商人家里最具有抗日意识的人物。父亲梅风高一世只知道赚钱而不问政治,只要有钱赚有奶便是娘,以致成汉奸商人,遭到同行的不齿。这一点梅小姐心中也是清楚的。当她得知父亲收留了一个抗日英雄在自己家治伤时,她主动承担了照料的职责。不问政治的梅凤高从自身利益出发这回投了一次机,这当然是政治上他要为自己留后路,并且还在暗中支持女儿对谭师长泼撒感情之水,以期待这感情之树开花结果,他好攀着这棵大 树。继续壮大梅家的产业。 梅小姐见到谭师长在后花园的撷秀轩治伤养病,心里也是暗 暗高兴。这里明说是自己的闺房,由于较为僻静,人迹杳然,夜晚 总是使人怕怕的,她宁愿住在离父母较近的秀竹轩。这撷秀轩到 晚上常常空关着的,显得有几分神秘。自谭师长住进去后,那撷秀 轩的门就终日锁闭了,闲人不得入内,只有一日三餐,或是延医疗 伤,才有人静悄悄地进进出出。 那天谭师长醒来,她即轻轻告诉他:“这里非常安全,你尽可安 心养伤。” 经过简单的交谈,谭师长告诉她,他是安徽j县人,那里山清 水秀,群山怀抱,民风古朴,徽商就出在那儿。父亲在外经商多年 回乡盖了房子。当然这里的摆设,使他想起了自己的家,虽然没有 这里那么豪华,但是也是当地世家大族。谭家的宅邸没有这里的梅 府气派,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梅家飞檐翘角的大屋顶,私家园 林式建筑显示着豪富。而他家的房子是青砖黑瓦,好几进连成一 大片,一个小院组合成一个天井,共有好几个大、小院组合在一起。加上门前清清的小溪,身后森森古木,浓绿茂密的树林,掩映着凉 亭、屋宇、牌坊,整片宅第就在这山光水色之中,更加接近自然。在 他家成片的宅邸。那些精细的砖雕、木雕装饰着门楼、砖墙。一面 砖雕,一块木雕就是一个故事,很吸引人的。 他家的宅邸在j县那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占了半条街。 谭家是一个大家族,森严的家规,分明的等级,加上连片的屋宇,使 这片大宅邸呈现出一股陈腐的气息,使他极为反感。“媒妁之言, 父母之命”更是这个封建大家族借以传宗接代的习俗。 那年夏天,他从省城高中放暑假回来。父母给他订婚,竟是一个比他大好几岁的女子,这是祖上沿续着“女大三,抱金砖”的习 俗。那姑娘是同县一个世代官宦之家的小姐,这小姐由于先天一 目残疾,所以待字闺中,眼看芳龄已过,青春将老,无人问津。官宦相中了谭家的大公子、儒雅的谭儒文,托县太爷来说媒。这谭商人虽有钱财,却无势力,常也受着一些官府欺压,当然乐意巴结上这门高亲。 他对儿子是这样说的:“男人的大老婆,只是摆设。摆设当然是越华贵越好越风光,大家子弟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这摆设你放在那儿供着,到时你学业有成归来,这偌大家财还不是你的。你我一样娶几房姨太太,岂不一样潇洒。”这话说得有点下流,却是赤o裸的大实话。但儒文这会儿非常反感。 他当时咬着嘴,一声不吭。第二天清晨,儿子不辞而别,回到省城后随几个要好同学投考了军校。 这一晃有十多年未回家去看看了。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军务倥偬更是无暇顾及家里的那些狗屁事儿了,好在皖南始终是一片未受日军骚扰的净土。只是以后的岁月中,他的父亲与当地官府勾结,为围剿新四军出钱出力不遗余力,尤其为国军上官云湘部围歼新四军军部时出了大力。在“皖南事变”中算是有功士绅。当时谭少将的55师正在j县一带担任围歼新四军突围残部的任务。他正是接到老父亲的密报,才抓获了一批突出国军重围的新四军干部。当然后来新四军张爱萍部重返j县时,对他的父亲进行了处罚,他的父亲被当成土豪劣绅处决了。那连片的宅邸也被愤怒的乡亲趁乱付之一炬,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各自席卷了财物,云散。谭家从此败落,他的母亲也丧生那场大火之中,当然这是后话。他在梅家养伤时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和梅小姐正在愉快地倾心交谈,各自都谈到自己讨厌的家庭。 那天谭师长就是这样躺在那张雕花红木床上,小姐坐在他的身旁作倾心交谈的。在这问水磨青砖地的小轩内,外面寒风飒飒,送来一阵阵竹叶沙沙的声响。轩内明灯闪烁,炭火正旺,灯影把这对年轻人的身影映在小轩的花窗上。室内窗明几净,一式的仿明代红木家具,花梨木的小书案上放置着文房四宝和一摞粉红色的薛涛笺。小笺上,压着谭师长在前线堑壕里一气呵成的《夜巡阵地歌》,那是“国民军第二十二军团第五十五师”的竖格信笺,用龙飞凤舞的钢笔字一挥而就的。这钢笔书法有着怀素和尚狂草的意境,那信笺上留有斑斑血迹。薛涛小笺上却是梅韵贞小姐的几首和诗,那是用欧阳文忠公体写的蝇头小楷。但见标题为《月夜静思歌》: 天寥寥,月溶溶,愁云惨淡夜空中, 竹影摇霜雪,炉火照英雄,梅韵馨香赠壮士,红袖舞长风。 风袅袅,夜森森,兰闺有意情深深, 抚琴唱高山,流水觅良人,素手弄弦弦已断,奈何烦恼生? 云冥冥,水漓漓,天高水阔长相离, 可怜女儿身,无缘拔剑起,操琴赋诗满纸情,总是弱莺啼。 星灿灿,雪朗朗,春寒轻锁茅峰壮, 山河待收拾,儿女情何长?心香一曲唱大风,猛士守四方。 谭儒文阅得小姐和诗,自是一番感叹,想这汉奸商人的深闺之中竟藏得如此一位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心中自是涌入一股暖流,言谈话语之中又多了几分温情,真正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呀。自觉是觅得知音,可惜身子骨尚弱,否则真的要把她一把揽在怀里, 尽情地亲热一番。他不禁为自己那种猥亵的潜意识而感到脸红, 他摇了摇头。 小姐拢了拢炭火,替他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去,轻轻地带上了门。谭将军那眼中闪烁的烈火把她浑身灼得火辣辣的,粉脸通红,她怕情难自制,会不顾一切地做出傻事来,这显然对于谭师长身体的早日康复是不利的,遂带着几分惋惜离开了她心目中的英雄。 119 冬去春来,转眼间谭儒文将军在梅府养伤已是4个月了。 这4个月中,梅凤高暗底下请溪城名医精心医治,梅小姐朝夕相伴,精心疗伤,端汤送水,待谭将军精神好时两人诗词唱和,海阔天空,闲聊神侃,感情也慢慢加深。这时的谭儒文和梅韵贞已经是形同兄妹,难舍难分了。 这一切梅凤高当然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并不干预,反而有心促成。他是生意人,他有他精明盘算。生意人讲究的是利益,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要保住自己的利益,惟有脚踏两只船,这头日本人大盐喜见的会民公司,他兼着董事,独揽a省南方的丝绸业,靠着日本人的势力日进斗金;那头家中暗藏着国军55师少将师长,谭儒文与梅小姐琴瑟和谐,眉来眼去,眼见感情日深,将来国军打回来,他是抗日英雄的岳丈,自然可借谭师长的势力,确保无虞。 这时的谭儒文与梅韵贞英雄怜美人,美人慕英雄,一对才子佳人,英雄美人,已难解难分。他们并不知道他俩只是精于盘算的梅凤高人生棋盘上的两枚棋子。其中的遇合有郎才女貌,异性相吸的原因,更有梅老先生为家族的长远利益,巧妙运作,周密安排的结果。当然这些都是在躲避着日本人的监视,在梅府大院里秘密发生着的春天里的故事。这春天里的故事,谭儒文将军展现的不仅是一个血气方刚、长于攻战的军人形象,而且还是外有仪表,内敛文采,富有人情的儒将风采。这时的他铁马冰河已过,进入了低斟浅喝的境界,这境界也很令人陶醉呢。 这天傍晚时分,突然下了一阵雷雨,雨打芭蕉,珠溅竹叶,整个世界清新而凉爽。雷声滚滚之际,雨露滋润万物,来得迅疾,也去得快快。一阵轻风吹来,乌云散去,天际纯净,瓦蓝的天空上竟出现几颗纯明如灯的小星星,闪闪烁烁,璀璨夺目,煞是迷人。 后花园里四周静寂,惟闻花木丛中“唧唧”的虫鸣声。温暖的春风轻轻徐来,使谭将军心中感到几丝春天的暖意,花园依塘而栽的垂柳发出了新芽,偎石的玫瑰开得正好,使谭将军蓦然生出一种“含花可怜紫,柳发断肠青”的伤春之感。 谭儒文将军,正由梅韵贞相伴着沿着鹅卵石的甬道缓缓散步,他们一路说着话。 儒文说:“梅小姐,这一晃已是冬去春来,4个月过去了,在你和梅先生的精心照料下,儒文自感身体已经康复,当回部队去向上峰复命去了。此次养伤,有幸一瞻梅小姐风采,三生有幸。不过既为军人,就应慷慨赴国难,生死乃寻常之事,无缘与小姐花前月下, 诗赋酬唱,相伴西窗了。”说完深情地注视着韵贞。 梅韵贞默默无言,知道他将要离去了,她眼中噙着眼泪,凝视着将军那坚毅的面庞。此时无声胜有声。慢慢地走到那一丛紫红色的玫瑰花前,用纤纤素手摘下了一朵带露的玫瑰送给将军,然后紧紧地把自己的头依偎在将军宽阔的怀抱里。将军深情地用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她拥在怀里,另一只手接过这挂着点点美人泪珠似的玫瑰,在月光下细细端详,这晶莹的水滴顺着他的手凑近鼻子的当儿泫然滚落。他深深地闻了闻赞道:“这花儿好香啊!”此时的梅韵贞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虎背熊腰,深情地叫了一声:“谭将军!”珠泪也潸然而下,此时月挂柳梢头,欲圆未圆的样子,夜空如洗,银辉泄地。 谭儒文将军轻轻地抚摸着梅韵贞颤抖的肩膀,用胸膛感觉着梅韵贞起伏的胸脯中蕴藏的激情,轻轻地说:“花无百日好,月无百日圆啊,前方将士浴血奋战,我怎能长久地躺在温柔富贵之乡独享这万种柔情,想来惭愧呢?军人的职责是在战场,这花前月下的呢喃细语、低斟浅喝的文儒生涯还是待整顿乾坤事了,再来品味吧!”说完长叹一声,似有无限深情难以诉说的样子。 这时的梅韵贞已是肝肠寸断,泪如雨下,她知道这谭将军的离意已决,儿女情长是挡不住他那报国之心的。她饮泣着说:“将军的意思,我明白,好男儿自当杀敌报国,弱女子恨不能随将军而去。” 谭儒文打断她的话:“战场非情场,我这身家性命早已置之度外,投身抗日那天起,就准备效命疆场,杀身报国了。你一个女孩儿家,青春正好,自当择得一如意郎君,生儿育女,承继这梅老先生万贯家财。你只要记得我,权当一个大哥哥好了,待我杀身报国之后,每年清明薄酒三杯祭奠我的在天之灵,已愿足矣……。” 未等他说完,梅韵贞伸出手掩住了他的口:“尽说不吉利的话, 我爸爸的这万贯家财乃不义之财,韵贞不图钱财,只愿嫁得像将军这样的热血男儿,己愿足矣。你愿带我一起走吗?我早就想摆脱这牢笼似的家了。”说完,把眼前的谭儒文抱得更紧了。 “莫说傻话,汉时大将霍去病有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儒文曾有誓言,日寇不除,誓不婚娶,况军人作战,非比寻常,万一我战死疆场,岂不辜负小姐美意。” “我愿以身相许,莫不是将军嫌弃我。”说完眼泪又“哗哗”流了下来。 谭儒文被她哭得心也软了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在这个春意盎然,月色朗朗的春夜,轻风习习启人情思。此刻梅韵贞挂满泪痕的脸在月色的映照下分外苍白,有一种启人怜爱的凄美。她又睁着好看的凤眼,满目的珠泪,满脸的期待,谭儒文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用自己的脸贴紧她的脸。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感受着各自的心跳,一双如火的热唇紧紧地贴靠在一起,舌尖碰着舌尖,电闪雷鸣似的感觉通过这长长的热吻在各自的心中震颤。 这梅小姐宿在了撷秀轩。 次日凌晨,谭儒文临窗握笔写下了《别韵贞小姐》五言诗一首, 以表明心迹。诗曰: 悲歌别佳人, 慷慨返边关。 晃晃青锋剑, 耿耿壮士胆。 凶奴尚未灭, 何以入匣安? 神州倭净日, 凯歌伴我还。 韵贞细看笺底尚有小注数行,乃取四、六骈文式,写得也颇动感情。可谓情词恳切,掷地有声,是以轻轻吟咏: 茅峰血战,得以生还,梅园情深,无以回报。汉时大将霍去病, 抗击匈奴,屡建战功。武帝欲为其建宅,去病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瞻古思今,敌蹈猖獗,解甲立宅,愧对三军;抚栏凭轩,美人情深,昂首东去,惟负韵贞。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立家事小,立国事大,家事、国事、天下事,以舍家事而成国事。天下事平,则邦兴而家安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虽为遗珠之憾,却有全节之美。无奈日寇横行,怎能马放南山,人归田园,苟且度日,安享富贵。惟有立峰火而斗敌焰,方是战士本色;伫风雪而屹冰霜,方显松柏高洁。儒文当重披戎装,再操战戈,奋身沙场, 驰骋边关,挥师逐日,举剑驱寇,以报梅公救命之恩,当偿韵贞眷恋之情。抗战胜利之时,胡沙扫净之日,定当不负梅园之约,与君共读窗下,相伴白头,而享闺房之乐,以尽海誓之盟。区区心迹无以为表,聊赋五言一阙,以证誓言,堂堂七尺如为国丧,也望小姐见谅,另择良人。 梅韵贞咏罢,热泪夺眶,为谭儒文的慷慨大义所感,当即挥毫赋诗一首,为恋人壮别,而成一段梅园佳话。诗曰《咏梅——赠儒文将军》: 素枝婷婷立风雪, 梅韵贞贞香益烈。 肯将英姿付雄心, 已把彤蕊托明月。 碧玉多琢晶无疵, 柔骨常冶铮有铁。 留得满腔幽馨在, 来年花红红似血。 是以英雄美人,赋诗言志,俨然以成一段山盟海誓般的婚约。 梅凤高先生阅罢儒文与韵贞的唱酬之作,大声叫好。对儒文的报国壮志击节赞叹,并赞助军费10万大洋以供儒文重建55师之用。 当下梅先生为儒文精心设计,以会民公司大盐董事长管事身份,赴上海租界与美商联系收购浙东蚕茧事宜,由美国人安排去重庆晋见委员长。儒文闯过日军封锁线,一路西去,直奔陪都,以55师血字军旗向委员长复命。是以55师编制得以保存,东山再起,成为委员长麾下劲旅。委员长亲授一等宝鼎勋章一枚,以示对儒文血战茅峰山的嘉奖,并手书“党国雄师”匾额,书赠新编55师。 然而,谭儒文并未去抗战前线,却奉调去了内战前沿,随三战区顾祝同部参与了对皖南新四军的围剿,铸下这手足相残的千古恨事,而使双亲的生命,偌大家产也毁于内战的战火之中。 当然大汉奸梅凤高这种首鼠两端,脚踏两只船的策略收效甚为明显。正当抗战胜利,严惩汉奸,梅府面临灭顶之灾时,儒文抗战功成归来,使梅府摆脱灾难,仍然成为a省南方商界巨子,独霸丝绸业。此景一直持续到大陆易手,共产党撑管政权后的“三反,五反”运动,汉奸财产尽数没收,梅凤高死于狱中。 120 张丽姗女士在德国的法兰克福森林旅馆里,声情并茂地说完这一段发生在溪城的谭、梅姻缘使海牛赞叹不已,当下带着心灵和肉体的满足,怀揣着从张丽姗女士小坤包里偷来的钻石胸饰,匆匆忙忙地告别张丽姗。 张丽姗戏谑地说:“你不是说可以在外胡侃神聊不归的吗?” 海牛说:“当然能早回去,还是应当早回去的,免得麻烦,免得麻烦。” 张丽姗留他共进晚餐,他说:“时问已耽搁不少,怕太太生疑,这晚餐嘛还是改口到台北共进。这晚上要到河东狮子吼那儿交差,恕不奉陪,恕不奉陪。”说完,海牛匆匆地钻进了出租车。瞬间白色出租车穿过雨幕,消失在秋色冥冥的夜幕之中。 张丽姗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地骂了一句:“没出息,男人都是这样,两头讨好卖乖,到处占便宜,哎……”(!) 第二十二章(2) 第二十三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121 豪华的奔驰大巴“飞行”在宽阔的高速公路上。车窗外不时掠过成片的黑森林。由高大的橡树、菩提树、毛榉树和松柏组成的绿色屏障,使道路两旁的满目秋色令旅客赏心悦目。绿树的梢头挂着秋天特有的红色、桔黄色和鹅黄色的叶儿,美丽极了,可谓秋光明媚。 参加国际书展的中国参展团一行28人分乘着由月亮神旅行社租来的5辆大巴,沿北德的高速公路经比利时去荷兰的阿姆斯特丹,沿途还要在德国的科隆稍事停留,参观一下著名的科隆大教堂和一座大公国的神秘王宫。郑东和任铭书这一组坐的是二号车。 这是6天的书展结束后,团队的刻意安排,确使不常有出国机会的人们感到格外新奇,心情自然也有些激动。 一个悠扬的女声,借助车内的扩音设备在车厢内回荡,她用略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在作自我介绍: “我叫艾婷婷,是海德堡大学的中国留学生,来自中国a省的溪城市,已经到德国6年了。” 说完她用纤纤细指指着她身旁的搭档,那是一位穿着白衬衫,长得矮矮胖胖,剪着小平头,圆头圆脑的男士。 生,来自广东省的s市,是柏林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我们受月亮神旅行社的邀请,前来充当这次旅行的导游。希望各位先生、女士、小姐们玩得愉快,我们谒诚为大家服务。” 陈先生向大家点头微笑,并说;“我们将陪同各位先生、女士、小姐去欧洲几国观光,与我们同行的司机有两人,因为德国《劳动法》规定驾驶员每天最多只能开6小时,由他们两人轮流着开车。” 他指了指身旁坐在驾驶员座位上那位看上去有50多岁,满头银发的老者说:“这位名字叫汉斯,希望大家给一点掌声,他会很高兴的。” 在陈笑的调动下,车内50多人一起鼓掌,果然肤色红润,长着鹰勾鼻的汉斯斯文地向大家点头致意,然后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汉斯衣冠楚楚,淡红色的西装,藏青色的西裤,慈眉善目,微笑的脸庞,显得很亲切的样子。 “这位叫维多利亚。”陈笑指了指坐在他身旁的一位结实的德国小伙子,继续以淳厚的男中音介绍说。然后与维多利亚用德语交谈几句。 大家同样给以热烈的掌声。 于是陈笑嘻笑着脸,继续用中文大揭维多利亚的隐私,维多利亚则茫然不知,却吹着口哨注视着窗外。 “维多利亚是一位30多岁的大小伙子,有丰富的驾驶经验,曾经与女朋友把多年积蓄的25万马克买下了一家小酒店。结果警方查明这家酒店是意大利黑手党的产业,酒店被查封,他只好重操旧业。再来开车。” 这位被称为维多利亚的大小伙子脸上毫无表情,金色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束,像是马尾巴那样垂在脑后,凸凹的肌肉将白色的t恤撑得鼓鼓胀胀,手腕上还刺着一个锚链。他的块头魁梧,个子高大,是一种典型的日耳曼人的身材。 陈笑介绍时用中文,还不时笑ii地用手指着嘴向大家说: “反正他听不懂中文。”维多利亚的脸上非常平静,没有一丝笑容。他接着用他那略带广东口音的普通话说:“诸位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提问,我们乐意为大家效劳。” 艾婷婷女士则要斯文得多。她化了淡装,上身着一件黑色长袖t恤,下身着蓝色牛仔裤,足登白色耐克鞋,恰到好处似地勾勒出她那曲线分明的美好身材,黑如瀑布似的长发披在脑后。 艾女士手拿话筒开始用她那清亮的嗓音介绍德国的经济、政治、文化和人文景观。 古都大学施教授提问:“请你谈谈德国人对‘二战’的态度。” 她表情严肃地说:“德意志民族对‘二战’的反省是全民族的。 1970年,当时的联邦德国总理勃兰特曾经代表德意志民族和国家双膝跪在华沙死难者纪念碑前认罪、忏悔,那真诚的表情使整个世界曾为这一举止而深为感动。‘德国总理’下跪,这一方式表示民族的悔悟和赎罪,是具有高度科学文化艺术素质的德意志民族的整体精神的体现。在我所接触的大部分人对于希特勒的种族灭绝政策是否定的,至今居住在德国的犹太人还享有免税的待遇。谁否认纳粹屠杀犹太人的言论就是犯罪,要判3~5年徒刑。与我们东邻日本相比,是有天壤之别的。试想日本首相能够在南京大屠杀纪念碑前下跪吗?他们面对国际舆论的谴责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给亚洲邻国带来了麻烦,他们靖国神社至今还祭祀着战犯的亡灵,还不时有阁僚们参拜的新闻传出……”艾小姐侃侃而谈,在对德意志赞美的同时表示了对大和民族的深深谴责,脸上因神情激动而胀得通红。 她随着车内人员的提问,不时转换着话题,显示了知识的渊博,从德国葡萄酒的酿制至慕尼黑啤酒节的热闹,从巴伐利亚王宫里路德维希二世的韵事到他神秘的死亡……娓娓道来,如数家珍。竟然使全车的社长、总编辑听得津津有味,就连那个对这位长得与艾莉莉酷似的女士抱有深深戒心的郑东,也深深为艾婷婷得体的介绍而感到折服。 郑东对老荣轻轻地说:“看来这个小女人肚里确实有点货,和艾莉莉这小骚货貌合神离,不可同日而语,不可同日而语。” 老荣轻轻点点头,表示赞成郑东的看法。 艾莉莉的头紧紧靠在李一帆的肩头,两人窃窃私语,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时间不长她竟然轻轻地打起鼾来,全然不为妹妹精彩的讲解所打动。 惟有任铭书架着他的小摄影机对着艾婷婷靓丽的身姿、飞动的神彩不停地拍摄,恨不得将她整个身体活剥了似的。 他的身后紧紧尾随着魁梧高大的c省摄影师宁魁胜先生。宁先生美能达大焦距照像机和小傻瓜像机交替使用,轻重武器一起上,对着笑吟吟的艾女士猛拍,还不时对准车窗外一晃而过的黑色森林,蓝色湖泊,深色原野摄取镜头。 当艾小姐讲得口干舌燥,略事休息时。陈笑先生跳出来接着介绍。他的介绍显然要逊色得多,显得啰啰嗦嗦,不得要领,不时还夹杂着一些嘲笑本民族的粗俗笑话。比如他充满自信,自我炫耀似地介绍中外文化差异,而实质是对中国歌曲任意曲解的所谓笑话:“中国不是有一首《社会主义好》的歌曲吗?当年风靡大陆。最后一句歌词是什么‘全国人民大团结,掀起了社会主义新的,新的’,老外就不甚理解,全国人民为什么要大团结,去掀起‘性’的呢?难道是共产共妻吗?”他那自以为得意的胡说八道,自然使车内的总编辑、社长们极为反感。他一个人在自说自话,自我得意地朗声大笑。 车内的其他先生、女士们对他侧目而视,使他自己也感到了无趣。 老荣更是对郑东私下里议论:“你看这个圆头圆脑的家伙,简直他的就像一个小丑。” 郑东于是板着面孔,举着自己的傻瓜照相机,对着陈笑先生从头到下,像是拍摄怪物一样,把他的丑态收进了镜头。那是一个圆头圆脑的大特写,后来他在缴获的ab公司的资料里才发现这个只知道“”的家伙,原来是a]3公司驻亚洲办事处的销售部经理。 陈笑先生的“”笑话,不但没能活跃车内的气氛,反而使车内显得格外沉闷起来。使得学识丰富的社长、总编辑个个面带厌恶之色,车内窃窃私语。有的说:“这个肥头大耳的小伙子还是中国人吗?整一个二毛子以污辱本民族为乐事。” 有的说:“你瞧他那个得意样,只有他一个人在放声大笑,其实粗俗不堪,一点也没有什么好笑的。这旅行社怎么搞的,弄了一个小汉奸来当导游。” 有的说:“他们哪里是什么导游,都是临时请来的留学生,其中什么人都有,他们也就是靠书展期间来应聘,以赚点中国展团的外快……” 122 豪华的旅游车在宽阔平坦的高速公路上飞快地奔驰,车内维多利亚正在放一部反映海外华人生活的故事片。屏幕上除了不时出现一些裸露镜头外。生活在巴黎的华人社会充满着犯罪、凶杀、 暴力的镜头,男人是黑社会的头目,打手;女人是洋人的,娼ji。这是一部打中文字幕英文的录像片,显然是一部辱华、排华的电影。 时间在车轮的飞驰下很快过去。其间除了参观科隆大教堂外,还停留在一个山坡上去看了一个大公国国君的皇宫。这座豪华的皇宫建立在绿树葱郁的山坡上,白色花岗石垒成的罗可可式城堡,置身于黄绿相间的绿树丛中。远方可以清晰地看到终年积雪的山峦。 这座白色的宫殿,是15世纪中叶的未代君主竭尽豪华奢侈之能事,耗时27年建造的皇宫,直到国王去世尚未完工。 旅游车停留在山脚的农庄旁,眼前是一片芳草如茵的牧场,像是翠绿色的海浪翻卷着逶迤向远方伸展,蓝天白云下黑白相问的乳牛悠闲地吃着草。点缀在翠黄之问的绿树丛飘浮着橘黄、橘红色的秋叶,簇拥着一幢幢红顶白墙的农家小院,一派憩静的安宁的田园风光,使人们仿佛置身于格林童话的景致之中。 郑东和老荣一边踏着松软的秋叶拾阶而上,一边听老荣介绍着宫殿的主人。这位未代君主充满着传奇色彩,22岁初登王位。面临拿破仑对欧洲的大规模入侵,他试图有所作为,坚决号召与德国最强盛的邦国普鲁士结盟,抗击侵略,并号召德意志各诸侯国联合起来,建立强大的帝国。他显然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君主,然而他的叔父也即父王的弟弟却时刻窥伺着王位。等他接过国王权杖,戴上王冠时,才发现这些象征着权力和威严的物件只不过是某种华丽的形式,真正的权力却在叔父手中,尽管叔父是那样的谦恭,那样的毕恭毕敬,像是长辈对自己的孩子那样和蔼可亲。而谦恭的外表和毕恭毕敬的言词里,却蕴藏着叔父不可抗拒的意志。这意志是由财富和军队来支撑的,致使王权旁落,国王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掌玺大臣的角色。世间的一切事物外表和内在的形式是多么的不一致,一些貌似很有权威的现象,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形式,而真正躲在幕后的操纵者却不显山不露水地按照自己的意志在操纵着真正的权力。台前的表象和幕后实质是多么的不一致,表象和实质的距离使人联想到权术和阴谋。老荣的介绍使郑东想到了光绪皇帝和垂廉听政的慈禧老太后,想到民国末年的李宗仁代总统和国民党总裁蒋介石。当然一年以后当谭冠先生表面退出厅长宝座,由仲月清接替厅长后,他竟然惊人地发现这一切和宫廷中的密谋和权术又有多么的相似。相似的历史现象在不同层次的范围出现,说明了传统文化积淀在历史中的强固性和宽泛性。这种强固性是跨越国界的,因而不同区域的东方和西方都同时出现诸如专门研究君王权谋之术的韩非子和马基亚维里。君王们有着精致的驭下之术,愚民之术,而臣民们却发明了系统的蒙蔽之术,瞒上之术,用现代的话来说叫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种驭下之术和蒙上之术的交替使用,结果是法制沦丧,民主成空,整个国家也就在上下的相互欺瞒中一天天衰落,乃至败亡。 郑东和老荣一边谈着,一边沿山路拾阶而上。沿山路的各个旅游点中悬挂着年轻的国王身着戎装、英姿勃发的照片,笔挺的海蓝色制服镶着金边,饰以金黄色的穗带,胸戴勋章,腰佩长剑,手握权杖,齐膝的马靴使他那清秀的脸庞透出几分英武。然而,历史的记录却是这座石砌的宫殿,就是一座精致的金丝笼似的牢狱,他是被囚禁在里面锦衣玉食的囚徒。也许是空挂了一个国王的头衔,他干脆沉湎于酒色和享受之中,放手让他的叔父去摄政监国、宫殿里记录着他的奢侈和荒y。有时身居显位的君主,也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志,并不情愿却必须按照别人预先设计的人生之路走下去。他由登基时的发愤而转入进入权力圈后的颓唐,人格的分裂,内心的忧郁最终使国王精神失常,而由其叔父成了事实上的君王。他索性花天酒地,声色犬马,在这座绿树成荫的山岗上大兴土木,修筑豪华宫殿,并且还长期和一位音乐家保持着之间的恋爱关系。年轻时他也曾迷恋过他的表姐,那位美丽的奥地利希茜公主,求婚失败后,陷于绝望,和自己童年的音乐教师始终保持着暖昧的关系。 老荣和郑东随着人流步入这座豪华的宫殿。讲解员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陈笑先生任翻译。宫殿内禁止摄影和拍照,小姐有礼貌地提醒大家。陈笑翻译之后,又扮着一个鬼脸对忙于到处拍摄的任铭书和宁魁胜先生用中文说:“你们等她走了之后再拍。” 这座豪华的皇宫小巧玲珑,然而又极尽豪华,从穹型的天花板到石砌的四壁,全部绘满了精细的壁画,完全是古典式风格,形象极为准确的那种类型。壁画的题材几乎全部都是德国那位著名的音乐家剧中的情景。国王的同性恋人喜爱白天鹅,连带着这位君主也喜爱上了白天鹅,在他的宫室中随处可见,有雕琢精美的天鹅型器皿、家具和工艺品。壁画中也屡屡出现白天鹅的可爱形态。 在众多的壁画中,惟一有一张肥胖臃肿、目光呆滞的中年男子肖象,讲解员介绍这位就是宫殿的主人,那位小国君主。而这幅绘制精细的肖像,与旅游点到处出售的国王戎装照,无论从神态和外貌上看都判若两人,也许他那时已陷于精神分裂,可见衷情于权势的人物在失去权势后精神上又是多么的痛苦,痛苦到发疯的地步。这就是官场和宫廷中人生的悲剧,处于权力的顶峰,却不能在顶峰上呼风唤雨,弄权作威,调兵遣将,造福桑梓,皇帝也有皇帝的悲哀。人世的舞台就是这么的奇妙。 宫殿的顶层是一座空间宽阔、光线充足的歌剧大厅,那是专门为他的内宠那位音乐家建造的。正面小舞台上绘制精细的油画布景:枝叶繁茂的菩提树遮掩着棱角嶙峋的峭石,淙淙的山泉在石上流淌。郑东暗暗称奇,好一幅“清泉石上流”的幽雅景致,这又是那位音乐家歌剧中的场景。讲解员介绍说,这位君主在表演上充满天赋,常常扮演音乐家歌剧、话剧中的人物,粉墨登场。在政治的舞台上,他是一个失败者,而在艺术的舞台上他又是一个成功者,人生角色的错位,其幕后充满着政治斗争险恶。尽管他已充分显示了他那不问政治、沉陷酒色的傀儡脸谱,然而他还是死于非命。 白色的皇宫后面是一片松柏、水杉、毛榉、白桦树组成的密林,绿树帷绕的湖泊,碧莹黛绿,泛出神秘的波光。国王死于湖中,是失足落水,还是被人谋杀?至今德国人也道不明,说不清,就像历史学家至今也无法解释赵匡胤与赵光义兄弟之间为了帝位之争而流传千古的“烛影斧声”之谜一样。宫庭政治的黑箱运作,使煌煌青史也变得欲盖弥彰,留下了不少谜一样耐人寻味的故事。以后发生的事是顺理成章的,叔父由摄政王而成为君主,直到铁血宰相俾士麦用军队和武力威慑,统一全德,大公国灭亡,篡位之叔父却以弑君罪被绞杀。不久俾士麦爵士本身也因功高震主失去相位,而退居封地。狂妄自大的威廉三世挑起了次世界大战,战败后逃往奥地利。君主制的瓦解,共和制的建立,却选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奥地利流浪汉,此人自称是“国家社会主义”者,社会没有共和起来,国家却被他一人专制成了法西斯魔国,这又是上帝和德意志民族开的一个国际主义大玩笑,几乎将整个民族推向了毁灭。 如今国王的遗体安葬在一所著名的大教堂内,郑东他们去参观时,他那铁铸的棺椁前终年鲜花不断。德国人爱他,是因为他为国家留下了众多精美的建筑和他对音乐、戏剧的酷爱。王权的丧失,使他难于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君主,他那荒诞而又充满着悲剧色彩的一身,本应湮没在浩如烟海的历史尘埃之中,因为有了那位著名的音乐家和白石夏宫这样精美绝伦的建筑,使他的青年英姿和中年的荒唐一起附丽于艺术的辉煌而获得了永恒。 漫步于那撒满秋叶的小径,使郑东想起了家乡那位充满艺术天赋而又绝非治国之才的南唐后主李煜。这位君主精通音律,善于书画,尤钟情于词赋,亡国后的悲音,堪称千古绝唱。俘虏了他的宋太祖曾感叹:“李煜的词虽好,只能算是一个翰林学士,哪能当国君?他如果以写词的功夫治理国事,哪会成为我的俘虏啊。”太祖没有杀李煜,赐给府邸,总算让小周后与他相伴又写下了许多流传千古的凄丽词章。而太祖本人却在和他的亲爱的弟弟晋王赵光义喝酒谈心时,被巧妙地谋杀了。这种巧妙因其为宫廷重重华丽的帷幕遮盖就连史书的字里行间都难以读出真相来,那位可疑的弑君者在创造了“斧声烛影”的典故之后,又创造了“金匮之盟”的神话,这神话使得疑案疑上加疑,显然是皇帝权威操纵下的弄假成真。此时人们就不再怀疑权力的魔术之棒在不受制约的前题之下,完全有可能导演出任何一出点铁成金、撒豆成兵的闹剧来,于是对于任何有志于窥伺权力的阴谋家、野心家就有了巨大的力。 南唐后主李煜的终年也是40出头,同这位异国的君主年龄相仿。而宋太祖死时才36岁。中外历史有许多无独有偶的相通之处,君主与艺术家的性格错位,或是因为先天所致,或是因为后天所致,导致了两位君主的悲剧性命运。正如金陵才子袁枚所引《南唐杂咏》一联所言:“作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权力的和通向权力之路的险恶是成正比的。这就是诗心与雄心,或者诗心与野心有时会格格不入一样,诗心恁艺术家的才华需要汪洋恣肆般的坦率和真诚,野心靠权谋,需要巧言伪善式的掩饰和遮盖。前者光明磊落,美若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淌,溪底游鱼、泥沙清晰可辨;后者阴暗卑陋,奸邪如鲜花盖着的粪坑,名不符实,而又要追求花团锦簇般的外表。坦荡者易遭物议和暗伤,往往官场命运不佳,伪善者大奸似忠却能媚上而邀宠,常常官运亨通。 山上下来,中国展团一行120多人被带到了山脚下小镇的一座小餐馆吃中餐。一人一份烤鸡腿,一盘炸薯条,只能权且充饥。后来陈笑先生介绍说:“这家餐馆就是司机维多利亚当年与开的,后来被政府当成黑手党的产业没收了,那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管帐女士就是维多利亚的女朋友。”他是用中国话介绍的。转过头又用德语对维多利亚说,与他拍拍打打的。维多利亚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陈笑戏谑地用中国话告诉同胞们:“我告诉维多利亚,你的女朋友长得非常漂亮,真是美若天仙。其实那女人一脸老相,简直像是一个狼外婆。” 车箱里响起一阵愉快的笑声,维多利亚也跟着傻笑。 在秋日下午和煦的阳光下,中国客人告别了沉默的白色宫殿和绿色山岗,那座充满着血腥传说的王宫,谜一样的故事沉落于神秘的湖泊中,却给郑东留下了许多诗一样的遐想。 123 旅游车沿高速公路飞快地奔驰。车内艾婷婷女士、陈笑先生轮流介绍沿途风光,不时讲些笑话逗乐,时间也就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已越过了卢森堡的边界。 据艾婷婷介绍,那些横在公路中间类似国内高速公路收费站的建筑物,其实就是某个国家的海关。北欧国家边界开放,出国旅游无需签证,极为方便。 下午14时,进入荷兰境内。高速公路两边黑色的森林,绿色的屏障渐渐消失,展现在面前的是辽阔的田野和田野中的村庄。 荷兰为欧洲小国,房子比德国要小,深褐色的屋顶,枯黄的草地,感觉到了些许秋天的萧瑟。 直到临近荷兰的首都阿姆斯特丹时,成片的绿树和林荫才重又出现。 车内艾小姐娓娓动听的嗓音在荷兰的土地上响起,她在介绍荷兰的情况: “阿姆斯特丹是荷兰名义上的首都,荷兰的行政首都在海牙。荷兰是花的王国,一年四季鲜花不断,在荷兰我们可以到处看到鲜花,从海牙到阿姆斯特丹,花房、花圃、温室接连不断,花卉品种多达1000多种,以郁金香最为有名,经过园艺家的精心栽培有2700多个品种。荷兰国土窄小,在4.1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生活着1400多万荷兰人,每平方公里达340人,是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国家。荷兰还是风车的国度,你们在荷兰国内旅行到处可见高高的风车在悠悠转动。那是因为荷兰地势低平,西部和北部濒临北海,是世界上风力最大的地区,荷兰有四分之一的土地在海平面以下。因此荷兰人民早在15世纪中叶就掌握了复杂的拦海造坝技术,而风车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用于治水。” 艾婷婷充满激情地介绍荷兰,她提高噪门说:“美国宇航员登上月球以来,从月球上看地球时,只能看到两样东西:一样是我们中国的万里长城,另一样就是荷兰的拦海大坝……。” 奔驰大巴在荷兰的土地上行驶,在阿姆斯特丹的近郊,一丛丛的绿树林中果然矗立着一座座高高的风车。车身如一座宝塔,基座粗壮高大,有三四层楼那么高,下两层是住房,可供两户人冢居住,第三层是仓库,最顶层才是风车的机房。风车的车翼像是舒展的手臂,转动的轴心装在塔顶,在秋风里缓缓转动,充满着中世纪的古韵。这些风车现在已为内燃机、电动机代替,而作为国家的象征,它们被油漆一新,精心保护。和郁金香一样,每年荷兰有“花卉节”,也有“风车节”,到那天风车装饰着鲜花,挂上荷兰国旗,全国风车伞部开动,供游人参观。 看着车窗外的风车,郑东却想到了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先生,这是个有点可爱又有点傻呼呼的拿着长矛向风车挑战的乡村绅士。他心目中处处是妖魔鬼怪,把理发师的铜盆当成头盔,把羊群当成军队,把苦役犯当成骑士,把皮囊当成巨人的脑袋,不分青红皂白地横冲直撞,其中的风车被他当成了古代的巨人,当他手握长枪,策马向风车直冲过去时,结果弄得人仰马翻,跌得鼻青脸肿。哎,可怜的堂吉诃德绅士,终是一个可爱的傻蛋。我是向风车挑战的吉诃德先生吗?郑东在心里自己问自己。 他之所以在此时此刻冒出这种古怪的念头,是因为在谭冠先生召集的圈内人士聚会上,谭先生正在小心翼翼地提醒邬历小弟兄:“要注意呢,郑东和仲月清他们正在查你参加非法出版活动的情况。你和‘二渠道’的交易是否不要搞得太火,‘买卖书号’的事儿也不要搞得太明目张胆了,否则我就不好为你说话了。” 这邬历抽着烟,大腿跷着二腿,看着肥头大脑袋的谭冠,不屑一顾地说:“我怕个屁,哪个出版社不‘买卖书号’?这郑东整一个当代堂吉诃德。他抓‘扫黄,打非’是拿长矛向风车挑战,会有好下场吗?他面对的是一股潮流,从某种意思义上说是一种时代潮流,是一股社会的势力。而社会形成某种风尚时,就是法律的条文也只能是一纸空文,法不治众,凭什么郑东这小子偏偏盯住我。他也不想想用道德的、职业的律条向时代潮流宣战,难道不是愚不可及的堂。吉诃德行为?他只能自找麻烦,或者干脆说是自取灭亡。” 说这话时他中气十足,小眼睛睁得挺大。 谭冠厅长仍然以诲人不倦的语气说:“还是小心为妙,小心为妙,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中。”他心中想的却是,我谭冠和你邬历本来就是一个利益集团的,唇亡而齿寒,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呢,小捞捞还可遮盖过去,捞大了,可能会引起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我这鱼中之龙的形象怕也要受到影响呢。 想到这里,他张开他那鳄鱼似的大口,向邬历展示。他龇起满嘴焦黄的牙齿,那牙齿虽然布满烟垢,却排列有序,显然牙口极好,尤其那两只锋利的门齿像是獠牙两只,突出于其他牙齿之外,显得极为醒目。 他说:“你看看这像是什么?” 邬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睁开无框眼镜后面的小眼睛聚了聚光,认真观察这血盆似的口腔,只感觉一股口臭加烟臭似的味道直冲脑壳。这谭冠什么意思嘛?张开这饕餮大口向我展示什么呢?他摇了摇了小脑袋表示不清楚。但为了讨好谭冠敷衍着说:“您老这么大年纪了,牙口极好,看上去锋利极了,吃东西,尤其是啃硬东西肯定是没问题的。” 谭冠先生狡黠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意味深长地说:“我牙口极好,什么东西都能吞咽,只是肠胃不好,有胃溃疡,还害看痔疮,所以当年,任命我当厅长时,我再三恳辞,但是,官运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你越是表示歉辞,上级越是认为你无功利之心,是不为名不为利的好同志。诚如老子《道德经》所言‘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生而生者,外其身而身存。以其无私,故弄成其私。’这就叫歪打正着,你要谦虚谨慎呢,什么牙口好不好,纯属扯淡,我的意思是你和崔牛牛总经理就是我牙齿前的两片红嘴唇,是我的门面,门面必须健康红润,不能搞得污黑灰黄弄得像是坟墓里出来的人呢。要保护这红唇,去其一片,我这满嘴牙齿不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吗?况且我的两颗门齿,有点像是两只獠牙,出来实在是难看呢。我这张大嘴就好比我们这紧密性集团,利益共享,风险共当,这排列整齐黄灰不一、黑白参差的牙齿就是集团中的人,只有排起队来才能形成势力,才能排排队吃果果,否则伤其一齿,口腔难看是一回事,吞咽起食物来也就不够利索了。要保护牙齿,就要爱护好红唇,否则这利益共同体就会瓦解,懂吗?”他嘴上这么说,心中想的却是两颗獠牙似的门齿其实就是他的两位公子,这两位公子还在借助自己的权势在贪婪地啃噬着出版社的财富呢。借助利益共同体的保护才能维持这牙口长久的锋利,而不至于被郑东他们打落一只,而动摇全部。于是邬历恍然大悟,领导到底站得高看得远,真是比喻得巧妙至极。但是他还是不相信谭冠这唇亡齿寒的理,于是有恃无恐地说:“厅长大人,你多虑了,郑东这小唐。吉诃德,恐怕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动摇您在a省出版界的地位,至于仲月清那小娘儿们,只要给点小糖吃吃,没准她就能跟您跑,不信您试一试。郑东这小子敢于挑战,我保管他人仰马翻,没准跌死个狗日的。” 邬历这话却不知怎么传到了郑东的耳朵里,郑东针锋相对写 了一篇杂文,干脆叫《吉诃德先生的傻话》。这也是一篇奇文,兹照录如下,供读者诸君欣赏: 可以想象,在一个新旧体制交替的社会转型期,由于生产方式的变革,生产力的发展,经济基础的变化,可能引发道德观、经济观、价值观的变迁和变异。因而理发师的铜盆可能成为头盔,羊群也可能是军队,苦役犯也可能变成骑士。那么风车借助时风而成为“巨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有些腰缠万贯的大款爷们,原来不就是山上放下来的大爷吗?有些不法书商们,不是和某些出版社的老总相勾结,以金钱贿买书号、招牌吗?这时防伪的条形码却成了伪仿的条形码,这种令人眼花缭乱般的变化,有点像是大便变黄金似的魔术。魔术师看不见的手,其实是价值规律在驱动着利益向私欲倾斜,那么个人最好的掠夺对象就是所有制不落实的国家也即全体人民。而掩盖这种对国家和人民利益鲸吞的最好办法,就是把理发师的铜盆当成头盔抵挡“扫黄、打非”利剑。奸商通过贪官驱赶着一群国家羊圈里的羊群,当成军队向国家出版体制发起了看不见的挑战。 当愚蠢的吉诃德先生用长矛(因为经费不足,手中武器还不够现代)挑开这些披着羊皮的军队时,才发现是一群青面獠牙的豺狼,哪一桩非法出版活动中不涉及国家羊圈里隐藏的豺狼呢?这些豺狼吃里扒外,充当内奸,拿国家俸禄却挖国家墙脚,和羊圈之外的豺狼眉来眼去,沆瀣一气,他们本质上都长着瓜分国家出版资源的狼心狗肺。只因为他们披着羊皮,才显得正人君子媚态可掬的模样。而他们竟然还出售羊皮,使羊圈外的豺狼也和他们一样正人君子起来。大家既然都是正人君子,惟有吉诃德先生就成了魔鬼加傻瓜似的典型。尤其是那俨然家族似古堡一样在政治的风云顶端转动着的风车,更是羊群的守望者和保护神。因为它借助的风力除了经济的因素外,还有权力的金字塔作为基础,尽管这风车已经古老得如同中世纪的地主庄园。但他作为权力的象征物也是难于挑战的,虽然它启动的显然是一张特殊利益集团的保护网。在这个网中,凡与贪官臭气相投者,诸如吹牛拍马之辈,奸贪污吏人等,指鹿为马之徒,显然在这架陈旧机器驱动下是超越于世俗规范和道德准则的获利者阶层。他们利益共享,风险共当,结为新时期的神圣同盟和利益共同体。于是圣洁的羊圈就可能成为藏污纳垢的场所,高扬的风车就可能成为挑战原则的大纛。而这高高的风车也许还悬挂着壮严神圣的旗帜,就如同陈希同、王宝森先生们打着共产党员的旗号一样,那么真正的共产党战士就可能被描绘成愚不可及的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先生们确实是在同一股势力作战,尽管武器简陋,经费不足,机构队伍不健全,就有如吉诃德先生骑着西风中的瘦马,带着文化素质不高的桑科一样,他们面前的对手是一股有权有势的党内腐败势力和有钱有物的社会上违法犯罪团伙。力量的悬殊是显而易见的,吉诃德先生的悲剧命运也是完全可以预测的。 由于体制转换,利益重组,再加上由此衍生出的社会价值失衡,道德n理变异,丑恶现象滋生,腐败行为蔓延等等市场负面效应产生的消极现象的出现,使得“扫黄、打非”工作与反腐败、反走私、反黑社会、反渗透交织在一起,成为一个矛盾的综合体。在这些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和人际关系面前,要保护执法的严肃性,又要照顾方方面面的既得利益,作到两全其美,八面玲珑,四方讨好,是困难的。这就必然意味着吉诃德先生在承担更多责任的同时,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承受更多的责难和痛苦。如果吉先生只是睁着一只眼睛看人、看事、看问题,使矛盾谈化,那么卓有成效地履行职责或者崇尚某种被视为神圣的敬业精神,就是一句近乎超脱的空话。一个整天生活在徒具虚名的空话、假话、套话中的人,即使高官厚禄,位尊权重,也是十分无聊和可悲的。他们官场混子的角色.使自己可以随波逐流地顺风扬帆,日听涛声,夜观明月,甚至弄上几杯小酒吃吃,揽上几位美人玩玩。私下里再梢带着接受些地方士绅的土特产。那就有如顺水而下的水上旅游者去游山玩水,这种闲适的心情,已被世俗普遍接受而成为某些人物处世的圭臬。如果一味执着地去秉公执法,疾恶如仇,那只能给老谋深算的食官 和混子留下堂吉诃德先生拿长矛向风车挑战的滑稽形象。如果 这个形象是这个新旧交替时期,利益重组之际保持社会稳定所必 需的,那么堂吉诃德先生自以为他要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韧性去作持久的长期的战斗。 尽管他始终骑着瘦马,拿着长矛,带着屈指可数的小兵,面对的是金字塔式的城堡上的风车。但是堂吉诃德先生郑重官布:“疾恶如仇的秉性终生不渝,视死如归的正气贯注全身”。也许这是一句疯话,傻话。而此时他想到的是鲁迅笔下的傻瓜,他不愿去充当催媚取宠,逆来顺受或者助纣为虐的聪明人。如是而已。郑东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在这个风车的国度里触景生情想到这篇稀奇古怪却是一气呵成的文章。这篇杂文公开发表后,主到全国“扫黄”界同行的高度评价。谭冠、邬历私下里议论:“郑东这小子八成是疯了。对于一个连命都不想要的‘疯子、痴子、呆子、傻子、甩子’似的‘五子’干部,是不用理睬他的。我们还是心安理得地当我们的‘位子、票子、房子、车子、儿子’似的‘五子’干部要实惠得多,安稳得多。”他们有恃无恐地认为他们金字塔般的根基是牢不可破的。然而他们不知道,既然理发师的铜盆可以变成头盔,那么说不准谭冠先生利益集团盘踞的金字塔也许会变成冰山的。冰山的一角只要溶化,整个冰山就可能慢慢沉人海底,那只不过是时机而已。因为以江泽民总书记为首的党中央已经吹响了反腐败的战斗号角,共产党的神圣旗帜是不允许插在一座封建的城堡上去招摇,而成为奸贪者之煌煌大旗的。 郑东在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这边漂亮的艾女士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阿姆斯特丹的情况:“阿姆斯特丹可以说是一座标准的西欧水城,全市运河纵横交错,密布城区,全市的90多个岛屿由 接着笑嘻嘻的陈笑先生介绍在荷兰的旅行日程安排:“为了节省时间,我们的旅游车就直开到运河边,马上上游艇,沿运河观光,随后参观沿河而建的钻石加工厂,荷兰的钻石打磨是世界最著名的,价格也十分便宜。接着我们参观一座中世纪古老木鞋作坊,大家可以购买感兴趣的工艺品。最后我们参观一座荷兰的风车公园,这是荷兰的象征。晚上,我们在海上皇宫就餐。晚上的活动是最精彩的不可不看。”说着竟然向大家神秘地眨了一下眼睛,停顿了一下咽了一口口水,和艾女士交流了一下眼光,小眼睛在镜片后面灼灼发光。 陈笑先生继续介绍:“阿姆斯特丹有100多万人口,属欧洲最开放的国家,有最发达、最规范、最法制化的业。吸毒、堕胎、安乐死等西方国家视为非法的,在这里合部合法。这里的不可不看,它是欧洲管理最科学、价格最公道的。的街道上不断有风化警察来回巡逻。客人如果受到敲诈,可以向警察投诉。因为阿姆斯特丹每年将有9000多艘海轮在港口停泊卸货,加上机场过港旅客达600多万人次,占欧洲第六位。为了解决船员的‘性’问题,政府专门在市中心辟有。为全开放式管理,小小的中心区有2000多家ji院和性表演场所。今晚我们将组织大家参观性博物馆……” 他在鼓动如簧之舌,继续以娓娓动听的语言介绍说:“那些精彩的表演,在我们国家看来是非法的,在这儿是人们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被视作正常。我们要批判资本主义,就要先了解资本主义,就如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的那样,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先尝一尝,实践出真知嘛。” 他诡秘地一笑,继续恬不知耻地鼓励说:“今天晚上,我们特地安排了一些特别的节目,那是由一些性搭档,有的是夫妻进行的一些精彩绝伦的表演。感兴趣的先生们、女士们只要交上50马克,即可一饱眼福,保证让你们终生难忘。如果大家还需要一些什么意外服务,我们也可以帮助联系,价格保证公道。” 他吹得天花乱坠,唾沫飞溅。车上的客人表情冷漠,大家似乎都不感兴趣。 124 宽敞的游艇载着中国客人,航行在曲曲弯弯的阿姆斯特丹的运河之中。运河两岸风光旖旎,那些17、18世纪的古建筑完全保留着原来的风格。沿河搭起的河房小巧玲珑,舒服适用,透过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看到房内的设施及主人的活动,房间内的主人友好地向中国客人们招手致意。 阿姆斯特丹确实是一座异常迷人的水城,纵横交错的河流连接着一个个岛屿,岛水相连,出门见河,全城遍布罗可可式、歌特式、罗马式的各种建筑。坐在游艇上观赏运河两岸的风光,使人心旷神怡。游艇穿过一座座连接各个小岛的桥洞,仿佛穿梭于曲径通幽的隧道又现出一湾透亮的水路。这水路把游艇导引到一座红砖砌成的古老尖顶楼房前,这建筑有着拜占庭式的风格,给人感觉是一座陈旧阴森的教堂。但是步入那红砖砌成的古建筑却是别有一番洞天,内部装修豪华典雅,一楼展厅内光线明亮,陈列着各种珠宝工艺品。 这里是一座钻石博物馆兼钻石打磨工厂。在二楼明亮整洁的车间里楚楚动人的小姐,针对不同国家的客人分别用汉语、日语、英语、韩语向客人介绍公司的产品,目的依然是引导参观的客人购买本公司白金钻石项链或者钻戒。 郑东怀疑这只是导游和厂方串通的商业行为,而客人们却大感兴趣,花上500~600马克即可购买一只0.18~0.22克拉的白金钻戒。小姐、女士们为自己精心挑选,先生们则为自己的太太或选购。交易大厅人头攒动。导游艾女士、陈先生喜笑颜开。 老荣悄悄附着郑东的耳朵说:“这两个小子回扣不会少。”剑平一口气为夫人挑了两只钻戒,看来心情十分愉快。惟有郑东不以为然,他要留着一点马克去跳蚤市场买些洋古玩带回去。至于这钻戒吗,是太太们的装饰品,又何必花这么多钱去买呢,到了巴黎去买两瓶廉价的香水哄一哄太太就行了。果然他到巴黎买了十几瓶廉价香水,只要看到是“ade france”,价格在30法郎之内就一瓶一瓶往包里装。这些香水包装华丽,闻上去喷喷香。 拿回去夫人满心欢喜,女儿却读着瓶上的说明说:“这一瓶是汽车里用的,这一瓶是厕所用的,这一瓶厨房里用的……”,结果全是一些蹩脚货,使夫人大为扫兴。原来法国香水也是分为三六九等的。 匆匆参观完木鞋加工厂,已经是暮色苍茫时分了。夜色笼罩着阿姆斯特丹,一串串桥灯、路灯亮了起来。市中心那巨大的风车上连接成圆环形的彩灯闪烁明灭,吸引着路人。“海上皇宫”是停泊在运河岸边的一座硕大的龙舟,舟上是中国宫殿式的建筑,灯光镶满着龙舟的全身。上嵌红色的中文霓虹灯“海上皇宫”,在苍茫的夜色中分外醒目,海上皇宫灯火辉煌,富丽堂皇,波光映着倒影,倒也是阿姆斯特丹一景呢。 饥肠辘辘的游客,顾不得知识分子的体面、出版家的斯文,放弃了平时的矜持,上一道菜,吃光一道菜,六菜一汤,风卷残云般吃得精光,连汤汁都拌着大米饭,填进了肚子,吃得狼狈,吃得香甜。(!)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二十四章(1) 第二十四章(1) 125 郑东。老荣一行5人在暮色中的阿姆斯特丹街头散步。远处一辆辆救护车一样的伊维克车停在路上。 老荣以一种外交家似的自豪神态介绍说;“荷兰是从摇篮到坟墓的高福利国家。这些漆着红十字的车辆是免费向吸毒者发放一次性针管,防止他们因注射毒剂而交叉感染上艾滋病的病毒,给政府增加麻烦。” 果然,一些面容枯槁、骨瘦如材的吸毒者正在有秩序地排队领取免费针管,随后匆匆忙忙消失在夜幕之中,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去注射毒液,满足自己永无止境的吸毒,直至达到生命的尽头。荷兰真是一个谜一样的西欧小国。 奔驰大巴把一群好奇的中国观光客带到了市中心。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深蓝的天穹挂着几颗晶亮的星星,运河沿岸吹来一阵阵柔和的晚风,晚风吹动着摇曳的街灯,市中心的霓虹灯闪烁明灭,撒满了整个城市。城市繁华而喧闹,显出某种甜腻腻而又带点似的微笑。广场中耸立着一个巨大的风车,风车其实是用轴心带动的高空览车,在夜空中组合成一个巨大的有如团扇般的光环,光环在夜色中慢慢转动,发出诱人的光彩。 之前,陈笑先生不无遗憾地告诉大家:“今晚在参观性博物馆的项目,由于代表团团长坚决反对,不得不取消了。 非常抱歉的是。花30马克购买的博物馆门票也作废,我也不能退还大家,请大家原谅。我们是冒着风险,私自带大家到这种地方来,驾驶员维多利亚先生算是加班,每人必须交5马克给他。如果车中的哪位对那种特殊的表演感兴趣,可以留在车中,我们负责带先生、女士、小姐们去领略、考察一下荷兰的性文化。没有兴趣者交上5马克就可下车走人。晚上10点30分准时在这儿集合,我们送大家回宾馆。” 扎着马尾巴小辫的驾驶员维多利亚和陈笑先生一左一右把住了车门,乘客鱼贯下车,每人交上5马克的硬币下了车。那此身上未带钱的人,被凶神恶煞般的维多利亚拦在车内不让下车,硬逼着向同伴借了钱才非常狼狈地下了车,他们三三两两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有一半人已经陆续下了车,另一半人犹豫再三,环视左右,终于还是随着人流下了车。陈笑先生无奈地摊了摊手,与艾婷婷小姐交换了一下眼色,好象是说这些人都不想去亲口尝一尝这梨子的滋味。当然有极个别对性学特别感兴趣的人,如著名性学专家任铭书教授虽然想亲口尝一尝那异国的嫩梨,但这事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这一点陈笑和艾婷婷心中有数,艾女士尾随着任铭书先生走进了黑暗之中。 126 一幢幢精致的小楼闪着迷人的粉红色灯光。 灯影朦胧中一位位妙龄女郎,穿着坦胸露腿的…式衣裤,开始出现在小楼上的窗口或者楼下的橱窗内,有的还搔首弄姿,随着楼前流动的人群扭臀摆腰做出各种迷人的姿势。有的向路人飞吻招手,发出热情的邀请。传递着色迷迷的微笑。 这里可谓是寻觅各国美女的去处,各种肤色的女郎,货色齐备,供游客任意挑选。也许这一个个公开展示的橱窗里就藏有一段揪人心魄的故事,ji女们本身的身世就像谜一般深邃,一种古老罪恶的沿续,或者是一段市场经济畸变的必然,都颇费人猜测。不同区域来的女人们像是牲口一样也分为不同区域,亚洲街的黑发女郎,欧洲街的金发金郎,非洲街的黑皮肤少女们被纵横交错地组合在迷宫样的街道里供嫖客们挑选。 小酒吧,夜总会,影剧院,在霓虹灯闪烁的广告牌照耀下显得灯火辉煌。连人行道的铁栏杆都是一根根高高耸立的铁铸,用铁链连着。这里是用金钱供养的生殖器的世界,这里是用铁链捆绑的女性肉体的展示地。在这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来自各个国家的游客或者嫖客,在这个色迷迷的世界里漫步是那么悠闲而不慌不忙。 陈笑先生和艾婷婷女士此刻随着任铭书、李一帆、艾莉莉一行,谈笑风生地游荡在的碎石子小道上。陈笑眉飞色舞地介绍着的情况,甚至能够指着橱窗里的亚洲小姐,指出这妇们来自中国的上海。或者四川的成都云云,看上去是这里熟客。他说他曾经花过400荷兰盾,专门听取这些来自祖国大陆女同胞的心酸故事。她们大多数曾经拥有一段少女般罗曼蒂克式的美梦,这美梦往往出现在美国纽约的街头,巴黎的商场,柏林的树荫大道……然而她们却被国际人贩子骗到了南美的偏僻乡村,嫁给了一些面目丑陋、身体残疾或者年老色衰的光棍汉。当她们千方百计挣脱这个牢笼后又进入了另一个牢笼,台湾的竹联帮、香港的14k哥儿们或者了她们后,又被辗转骗卖到了黑社会龙头老大控制的阿姆斯特丹,靠来维持自己的生存。她们像是被圈养在金丝笼里的小猴子,在马戏团老板鞭子下无耻地表演各种节目。然而长年的金丝笼里的生活已使她们失去了进入普通人生活圈的能力,纸醉金迷的挥霍,毒品麻醉下的苟且度日,都使她们难以靠劳动来维持自己的生存,惟有靠出卖肉体来换取生存的资本,而且其中不少人都没有正式的签证,惟有仰仗着黑社会的老大苟延残喘。他指着橱窗内一位烫着鸡窝式发型,涂抹着腥红色唇膏的年轻女人说,这人来自于上海,随着他手指的起落,这位穿着红色曳地长裙,上身赤o,抖动着硕大的姑娘竞向他摇晃了一下腰肢,送来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他给她一个飞吻。 任铭书先生这会乖乖地收起摄像机,他事先得到警告,这里只允许眼睛到处乱看,却不许拍照和摄影,擅自摄轻则摄像机要没收,重则还要遭到ji院龟奴们的殴打。他在发着牢骚。为不能参观性博物馆而抱怨不已,他是性学专家,十分希望能够好好考察一下西方的性发展史。而浓妆淡抹的穿着黑色紧身t恤的艾婷婷,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她轻飘飘地说:“这博物馆有什么好看的,待会儿我陪你去更刺激的场所去实地考察一下,保证能够丰富你的性学研究。” 说完她向任铭书先生飞了一个媚眼,附在他身边轻轻地说:“任教授不必遗憾,感受西方的性文化在这儿是易如反掌的。那小小的性博物馆只不过是西方性筵席上的一杯小小的开胃酒而已,你要感受就去感受那些鲜活美妙的实质性‘性’大菜,这些橱窗里的样品,只要你有胆量都是可以感受的,只怕你有贼心无贼胆。”说完嘿嘿一笑,用那漂亮的丹凤眼瞄了一眼任铭书先生。 任总编辑紫酱色的脸庞上一阵燥热,好在夜色朦胧使他原本红堂堂的脸色无明显变化,遮掩了他心中的犹豫和慌乱。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轻轻地说:“你看着办吧!我是客随主便。” 他们一边谈着话,一边在石子铺成的小径上漫步。那种呈现出中世纪古风,飘荡着廉价香水味和气息的精巧阁楼,吸引着许许多多前来观光的游客。这里的小酒吧、夜总会、表演场所、性用品商店一家连着一家,街上不时走过三三两两的风化警察在来回梭巡,一切显得井井有条。只是晃眼的霓虹灯有点令人目不暇接。 在一家夜总会的橱窗里,张贴着一张张不堪入目的男女的表演照片。冷不丁地从黑暗中冲出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彪形大汉突然向他们弯腰一鞠躬,一只手贴在胸前。一只手做出邀请的姿势,这种带点中世纪骑士风格的礼节,确实把闲谈的这一行男男女女吓了一跳。 那大汉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您好。”接着用英语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堆。 李一帆大惑不解,艾婷婷却笑着翻译说:“这位先生说,里面有漂亮的小姐,做着漂亮的表演,欢迎中国客人前去观赏。” 这边任铭书还未答腔,李一帆仿佛窥破了任铭书心思一样抢着说:“我们任总对性文化深有研究,这西方社会的性表演是性文化的一种,婷婷你不妨带他进去观察观察。” 任铭书仿佛是面有难色,心里是想去。脸上又要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有点像是半推半就的样子,他只是怕多花钱。 陈笑先生神秘地向艾婷婷眨了眨眼睛。艾女士满脸堆笑地说:“像任总这种在国际上有影响的性学专家应该进去考察考察,价格很便宜的,35马克一张门票,算我请客啦。” 未等任铭书从惊愕犹豫的状态中反应过来,她已掏钱买票,挽着任铭书的胳膊,把他拉了进去。任铭书仿佛很勉强似地顺势也就跟了进去。 陈笑先生陪着艾莉莉、李一帆两位在昏暗的灯光中会心地一笑,李一帆面带得意地微笑说:“让他研究他的性文化去吧,老头今晚保管醉倒在。” 任铭书就这样和艾婷婷说说笑笑,仿佛像是老少那样耳鬓厮磨地走进了那个神秘的夜总会。他仿佛是次作贼那样心里按捺不住激动和紧张的心情。艾女士能够明显感觉到他加速的心跳和手脚的颤抖,于是更加用她那丰隆的乳胸贴紧了他的手臂。他急促地呼吸感受着这个成shu女人身上传来的脂粉香气和科隆香水的味儿,这味儿带有强烈的刺激,使他有点身不由己般地头脑发晕。耳闻目染,身感鼻嗅着y靡的气氛使他确实有点眼花缭乱了。陈笑先生笑眯眯地和他们挥手告别,艾婷婷那裸露的玉臂仿佛是情不自禁地揽住了任铭书的后腰,衣冠楚楚的教授终于身不由己般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艾小姐的盛情邀请。 127 陈笑陪着艾莉莉、李一帆随着观看西洋景的人流向前涌动。 人们好奇地睁大眼睛,像是在观看橱窗里的商品那样观看着各式小楼内的各式姑娘。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评头论足,有的则表情严肃,似乎表示着对这种腐朽现象的冷漠。绝大多数中国展团的社长、总编辑在部下面前保持着领导人应有的觉悟和庄重。 人群鱼贯而行,像是鱼儿一样游动在迷宫式的河流之中。窄窄的小街,昏黄的路灯,闪烁的霓虹灯,及立在霓虹灯下坦胸露腿的姑娘,都使人仿佛进入了一个昏暗而诱人的鬼魅世界。人群不时伫足在小楼的橱窗前,看着拉开的窗帘里那一间间陈设简陋、由粉红色灯光照耀下的的小屋,一间小屋就是一个温柔的陷阱。 一位身着米色风衣,戴着眼镜,显得很斯文模样的青年男子,轻轻敲了敲玻璃门。那位披着金发,肤色白皙的风尘女子便热情地打开门将他迎进去,欣喜的脸上漾着一片职业性的迷人微笑。小屋内有沙发、双人床,有的墙上还挂着诸如皮鞭、手拷、绳索一类满足某些有特殊癖好人物的特殊用品。与这些的刑具不协调的是,墙上还悬着的各类廉价油画和床头上堆着的布娃娃、米老鼠,也许这类小玩艺才真正流露着这些卖笑女子对生活中美好事物的善良追求。良知未泯,即使风尘,人性善良美好的一面也会不经意地有所流露。 现在街上的游人可以通过橱窗,像是看电视那样,看这位着米色风衣,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小生与跷着赤o裸的二郎腿,带着绣花xiong罩,拥有着一对硕大的和魔女一样身材的金发女郎是如何谈这肉体交易的。他们在用手势交谈,也许这女人不懂男人 的语言,那手势简单明了,世界通用,那是价格的象征。男人从容 不迫,虚与周旋,女人漫不经心,吐着烟圈。大约是因为价格未谈妥,衣冠楚楚的男人拉开玻璃门,拔腿而去,瞬问消失在滚动的人流之中,又去寻找新猎物。 根本没有中国电视里出现那种依门卖笑,强拉嫖客的现象,一切好像显现着现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文明交易、平等协商的原则,但是谁又能知道,这表面的文明后面隐藏着多少罪恶呢。这儿每个街区,不同肤色的ji女背后都站立着一个与政府关系密切的强势集团。比如那亚洲街上华人ji女集团的头目就是荷兰黑道上赫赫有名的“黑道老大”香港14k的头目,国际刑警总部的档案里没准还装着他的材料呢。行完好事,一般大约半小时左右,窗帘又会再次拉开,女人的肉体复又展示,一切像演戏一样。” 他们一路走过去,来到一幢西班牙式的白色小楼前,乳白色的带点中世纪罗可可风格的小楼面对运河,楼下是3个门面。一间大厅里陈列的全部是y秽的音像制品,悬挂在大厅中央的录放设备正在播放着一部片。大厅内明晃晃的日光灯下,三三两两的游客,正在货架前挑选着片子,然后可以到大厅后面的黑房间中花了几个荷兰盾就可欣赏一个小时的y秽节目。另一个大厅隔着两个开间,每间站着几名身着…式的小ji女,她们在台,身后可以隐隐约约看到粉红色灯光下隔成一小间一小间的卧室。二楼的6个落地长窗,粉红色的灯光下每个窗户里一名ji女在向旅人搔首弄姿。 陈笑指着楼前用花体英文标识的红色霓虹灯,对李一帆和艾莉莉说:“这家ji院叫‘爱情小屋’,是我们老板的产业,也是ab公司的欧洲办事处,公司的产品大部分是从阿姆斯特丹港口运往亚洲地区的。” 陈笑领着李一帆和艾莉莉走进音像店,在摆满各种y秽录像带的货架中穿行。货架中的录像片、dvd、光盘、cdro光盘清一色全是y秽片,花花绿绿的彩封十分诱人,有东方的,也有西方的。有的彩封上印制的完全是的图像。看守店面的伙计是一个肥肥壮壮,下巴剃得铁青,唇上留着细密的板刷样小胡子的中东阿拉伯人。 陈笑用英语与他对话,他那浓眉下的大眼立即活络地转动起来,他作出一个欢迎的姿势。他们跟着大汉穿过阴暗的录像包间,包间的门上标着“5”和“10”的标志。陈笑解释说这种专供观看y秽片的包间是几个荷兰盾看一小时。他们来到一个堆放着杂物的天井,从天井后面随着旋转的楼梯登上了三楼。 三楼的豪华大厅里,天花板上的射灯,法国式水晶吊灯射出柔和而明亮的灯光。临街的落地长窗窗帘盒下,悬挂着弧形波浪样的挂帘,挂帘下装潢着穗带。窗帘分里外两层,里层为米黄色金丝绒,外层是白色鱼纱,透过薄薄的鱼纱能看到运河边上闪闪烁烁的灯光。白色的大理石地面铺着名贵的波斯地毯,四周围是一圈白色皮沙发,地毯中央那造型简洁的水晶玻璃茶上,放置着中国式古色古香的陶瓷花盆,是一盆中国式的兰花,整个装潢透着某种欧化般的典雅灵逸的美感。大厅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带着精致边框的法国古典主义大师安格尔的《泉》油画,曲线起伏,、肌肤细腻白皙的法国美女肩负着汲水的瓦罐,一缕清泉缓缓注入脚下的清溪。少女看上去是那样清纯可爱,惟眼中射出冷漠的光,注视着这个豪华而的客厅。 客厅中间沙发里拥坐着一个富态的德国胖子,胖子天庭饱满,圆胖的头上梳理着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这就是艾莉莉和李一帆已经见过的赫伯先生的长公子、ab公司总经理爱伦先生。爱伦先生手中握着一根大雪茄,正坐在沙发里看报纸。他看到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丢下报纸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那副价值3000美元的金丝眼镜片后面,湖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真诚友好的目光,看上去文质彬彬,和蔼可亲,像是一个大学的教授一样。他的身后站着一位牛高马大、着装严整、不苟言笑的保镖,这保镖看上去也像是一个阿拉伯人,留着萨达姆式的小胡子。爱伦先生依次和来客握了握手,在和艾莉莉握手时,他那多毛的大手紧紧地握住她绵软的小手,摇了又摇,晃了又晃,十分潇洒地和老爷子的大姨子开玩笑说:“艾小姐,你和你的妹妹一样美丽,我该称呼你什么呢?一位中国的漂亮女士,我父亲的姐姐,姐妹俩长得一模一样,都是爱神维纳斯式的风韵,这迷人的风韵应该是属于大家的,就像维纳斯属于大家一样。”说完竟还调皮地向李一帆眨了眨眼睛。 听了爱伦先生这一席话,艾女士脸上飞起了一片羞涩的红云,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说:“爱伦先生瞧你说的,我只是您的中国客人。” 爱伦先生请大家在沙发上就坐,然后问李一帆、艾莉莉喝点什么。艾莉莉要了一杯柠檬茶,陈笑和李一帆要了咖啡。 侍者端来饮料,悄无声息地退出大厅。主宾在这间豪华的大厅里开始了实质性的会谈。一个周密的计划在这里完成。 爱伦先生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开设他的欧洲办事处,一则是这里是,本身就是黑道控制的范围,安全可靠而不引人注目;二则还可随时给客人提供特殊的服务,使他们能够在愉快轻松的商务交谈后可满足一下肉体的需要。这方面的需要是每一个精力充沛的男人和女人都不可或缺的,往往在的刺激下,金钱的交易才能更容易达成。眼前的胖子硅得亲切而和蔼,大厅里响起了轻松而愉快的舒伯特的圣母颂的音乐。会谈在融洽的气氛中开始。 爱伦先生高大魁梧的身体深陷在松软的沙发之中,他眼窝深陷,鼻梁高耸,下巴刮得光溜溜的。德国人和3个中国人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商量着订购和运送ab公司光盘生产线的事宜。 几经磋商,他们达成如下协议: 一、由ab公司提供德国最新的光盘生产线1条(双头)。 由ab公司设在香港的亚洲办事处潜入中国大陆帮助安装、调试; 二、由李一帆先生出面或委托可靠人员在大陆注册登记一家公司专事生产线的运送、安装,一旦安装完成,该公司自行注销,不再参与任何商务活动; 三、光盘生产线以纸制品注塑机名义通关,报价为3.5万美元; 四、在大陆选择可靠隐蔽厂址,厂址另定; 五、光盘生产线在荷兰阿姆斯特丹港装船,运抵香港后再由 ab公司在香港注册的兰堡公司进行重新包装,并制作一套台湾 或韩国产的纸制品注塑机说明书和其他与改装外形相似的证明文件; 六、设备的安装调试均由ab公司驻亚洲办事处陈笑先生负责; 七、货物启动时间为11月份,交货时间为1997年6月; 八、这条双头光盘生产线价格为120万美元。定金60万美元,以《中国模特》vcd光盘和《中国画大全》cd—ro光盘实物支付。一俟光盘生产线安装完毕,另外60万美元款项汇入香港兰堡公司账户。 双方笑吟吟地在这合作意向书上签字,此外还应由陈笑先生以香港兰堡公司名义制作一套进口纸制品制塑机的协议书,以蒙混进入中国大陆海关。 爱伦先生打了一个响指,两位金发小姐托着托盘,托上4个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并给每人斟上了半杯德国产的红葡萄酒。4人高举酒杯,轻轻地碰到了一起,为新达成的意向而干杯。 赫伯爱伦蓝莹莹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他请两位金发女郎分别陪伴两位中国男士去休息休息,放松放松。李一帆和陈笑在欧洲小姐的陪伴下各自去了自己的房问,大厅里只剩下了爱伦先生与艾莉莉女士。 爱伦先生湖蓝色的眼中跳跃着炽热的火焰,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这位与自己老父亲的性伴侣长得一模一样的东方美人,头脑中冒出了一个稀奇古怪的念头,他要对他那好的父亲进行报复,对于艾婷婷他不敢染指,但这位双胞胎姐姐无论从脸蛋和身材和老爷子的一模一样,占有了她就是占有了父亲的。而这个中国妖精破坏了赫伯家族的家风和自己家庭的和谐,没准还垂涎着老爷子口袋里的金钱,她的存在使这个有着日耳曼良好传统的大家族蒙受了耻辱。此刻他是带着报复的心理,把艾莉莉当成了艾婷婷来享用的,他既要完成商业上的交易,也要达成肉体上的享受。从面前这位肤色细腻白皙的中国女人脸上,看不出她有什么丝毫的羞涩和不安,她安详地端坐在沙发上,用她的樱桃小口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饮用着面前的柠檬茶。 她穿着一套本白色雪纺连衣裙,轻柔薄透的连衣裙中问轻轻地扎着一根腰带,恰到好处地显出了那那美妙绝伦的身材,v型的低领从上腑视可以看到那丰满的上戴着的花边xiong罩,雪白细腻的脖子上挂着一根银光闪烁的白金钻石项链,闪烁着迷人的光, 使德国胖子感觉到了这个中国女人的风情万种。 爱伦像是德国绅士一样用英语讲了一个“请”字。这小女人心领神会,飘然若仙似地站了起来。保镖知趣地退到了大厅外面,顺手带上了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 爱伦和艾莉莉手挽着手走进了大厅左侧的卧室,卧室的光线柔和而又迷人。接着是心照不宣地宽衣解带,配合默契地狂抱接吻,两具来自不同国家的异性肉体滚到了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爱伦先生终于圆了和自己老爷子一样的梦,他用自己强悍的身体占有了这个性感的中国女人。他那高超的性技巧使这位谙熟风情的中国女人在他肥胖的身躯下发出猫儿叫春一样的…… 阿姆斯特丹的夜色阑珊,秋风温馨,男女导游和h省宇宙出版中心的男男女女消失在稠密的人群里,去向不明,他们没有在约定的时间返回停在市的豪华大巴前。 观看西洋景的中国客人陆陆续续地返回停车的地点,维多利亚独自把车开回了宾馆。 128 头昏目眩的任铭书先生半推半就地被艾婷婷挽着胳膊,沿着廊灯昏暗的台阶向下走去。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扑鼻而来,走廊两侧一尊尊女神的塑像,有一种y靡温腻的感觉,使性学专家感、到有点窒恳。 他的心中此刻乱七八糟的,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小人道貌岸然,口中振振有词:不能去,这是违反党纪政纪的行为。一个小人人模狗样:老子是研究性学的专家,对资本主义的性文化应该有所了解,即使是人性的也应该有所体验,才能进行比较。为了学术研究,应该冲破道学束缚,怕什么,又没有什么人知道,天知地知,不过那音像部一对狗男女,神神秘秘不像好人,千万不能被他们抓住把柄,以后就要受他们摆布了。我这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已经迈进了这个罪恶的门坎,正在这个性感女人陪伴下一步一步走向昏暗的地狱。管他呢?一切顺其自然吧,也许什么事都不会有。他抱着侥幸的心理,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第二十四章(1) 第二十四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二十四章(2) 第二十四章(2) 他的腿已经是不由自主地随着艾婷婷女士的步子一步一步向下走去。像是走进一个神秘诱人的峡谷,像是步入一个温馨迷人的陷阱,反正他走了下去。 他身不由己地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体内的神秘渴望,心中的堂皇理由,身旁的性感,都使他不由自主地迈进那个红黑相问的帘幕。那帘幕后面是赤o裸的的y,他像是《红楼梦》中的贾瑞,情不自禁地在好奇心和的支配下要掏出风月宝鉴的来看一看,那骷髅上的红fen佳人实在太诱人。尽管他已年近花甲,但是年轻人的生命力在他即将衰老的中升腾。况且还有如花似玉的风韵徐娘相伴,她是德意志著名作家赫伯的性伴侣, 她是那个迷人却又高傲的艾莉莉的孪生妹妹,自己不是对艾莉莉垂涎已久吗?这婆娘看不起我这老头子呢,也许今晚能把她的妹妹弄上手,岂不是和搞艾莉莉一样的感觉吗?岂知美是应当供世人共享的,这小女人能为七老八十的外国老头服务,就不能为我服务一次吗? 男侍者已经彬彬有礼地掀开了那道外红内黑的丝绒帷幕。那是一块不算开阔,类似小舞厅大小的空间,中间有一个闪着迷离灯光的旋转舞台,周围挤满了肤色不同的各类看客。 大部分不像是本地人,有着少量的东方人。看客中男人居多,有不少是停泊在阿姆斯特丹港口等待装船卸货的海员。像他们这样男女双双进入这个幽暗的地下表演厅的不多,人们只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穿着性感衣的女郎,谁也未对他们的到来表示奇怪。 两、三名穿着性感衣的年轻女郎穿梭在各张小桌子中问,应客人的要求在围坐着的客人桌上放上各种饮料。他随着艾婷婷的牵引,在靠近舞池坐位就坐。表演厅的周围一圈圈小射灯闪烁明灭,给人产生朦朦胧胧的感觉,像是恍恍惚惚地置身于一片桃色的梦中。小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朵红色的郁金香,在摇曳的烛光下发出诱人的血红色,使人联想到美人性感的红唇。 一位身着…式的金发小姐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向他们微笑着用英语发问:“小姐,先生,要点什么?” 艾婷婷随手点上一枚摩尔牌女士烟,用纤纤细指夹着,老练地叼在嘴上吸上一口,又吐出一个个烟圈。丰腴雪白的大腿跷在二腿上,作出一副女的模样,她冷冷地回答:“来一杯加冰柠檬汁和一瓶法国红葡萄酒。” 小小的旋转舞台,背景是粉红色霓虹灯组合的男女的抽象图案,闪烁着耀眼的光。高高悬挂着的聚光灯幽明迷离的光芒射着舞台中央那柔软的大床。一个仅着…式泳装的年轻女人,抹着腥红的唇膏,双手撑在床中央,白皙光裸的大腿跷在二腿上。 很有兴致地盯着台前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在麦克风前讲着十分下流的笑话,一个是戴着礼帽的矮胖子,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大个子。这两个反差极大的人物像是中国的相声演员,一捧一逗地说着故事。 艾婷婷用夸张的手势翻译着故事的内容,大意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深夜一个人在小巷里走,两个年轻的,急不可耐地想她。其中一个小个子扑上去,把那个女人推倒在地,那个女人大喊救命。另一位却冒充见义勇为的好青年,轻而易举地制服了那个,赢得了姑娘的好感,于是姑娘以身相许,成就了好事。 姑娘把他带到了家里,那位好汉征服了姑娘,这时也窜了过来,乘机也占有了姑娘。原来他们演的是双簧戏,两人是一伙的。” 一个俗不可耐的故事,却引得那位性感姑娘的哈哈大笑。 台下响起一片嘘声和口哨声,显然这表演不能满足台下观众追求刺激一饱眼福的要求。 下面这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两个男人和那个性感女郎,在音乐的伴奏声中开始了大胆而刺激的表演。来敷衍那个下流故事。演到精彩之处,狂热的音乐声,女人的声,男人的喘气声伴随着两男一女的表演充斥整个大厅,和台下观众狂热的大呼小叫交织成一片,使人置身其中不得不热血澎湃。 舞台在迷离的灯光下开始旋转,以便让激情喷涌的观众能够全方位、多角度地领略西方性文化的开放、刺激。台上男女激战方酣,十八般武艺,一一演出,男人、女人成了疯狂开动的性机器。台下各种语言在大呼小叫,这真是一个疯狂的世界,一个为性而疯狂的世界。置身于这样一个世界中,文质彬彬的教授任铭书和楚楚动人的学子艾婷婷也开始疯狂了起来…… 赤o裸的性表演,显示了西方性文化高度的力,一个已走了近60年人生道路的老男人,两只充血的眼睛,透过近视镜片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生怕遗漏下每一个细节,而导致自己对于西方性文化的考察存有遗珠之憾。他热血涌上脑门,手也不自觉地在黑暗中伸向了艾婷婷丰腴的肉体,这肉体在黑暗中泛着奶酪似的光泽,滑腻而隐隐传来一股淡淡的馨香,那是一股名贵的德国科隆香水味,味道疏淡却能够刺激起男人的某种。况且还是这样一个令人目迷五色的环境。 艾婷婷那迷人的身子骨,被任铭书老先生苍劲有力却极其灵巧的手指尖拨弄得喘气嘘嘘,骨肉如酥,也就情不自禁地将自己风韵犹存的肉体贴了上去。她那丰腴肥硕的屁股坐在任老先生的大腿之上,双手紧紧搂着任先生的大脑壳,嘴上接着吻。身上感受着任先生极其娴熟的性技巧。于是台上、台下都在热身,都在展示着性技巧。台上是赤o裸地不需任何伪装的表演,显示着西文文化的热情开放。台下带有某种知识分子式的温文尔雅,含蓄深沉显示着东方文化的外方内圆,道貌岸然的外表掩饰着内心蠢蠢的,仿佛披上了一层温馨如诗的薄纱。任铭书先生又在人模狗样地兜售着他的性理论,他喃喃自语仿佛对艾婷婷倾诉心曲地说:“对宗教改革者马丁路德来说,禁欲是不正常的,贞洁是危险的。虽然他无法完全摆脱奥古斯汀将性视为罪恶的观点,而将性称为一种‘医药’,好比‘治疗病人的医院’,但他无疑认为性就像是饮食一样,对人类的本能而言是必需的,能使年轻人更加动人,能使老年人恢复青春。婷婷你真好,你使我行将衰朽的充满了青春的活力,此刻,我如沐春风。” 艾婷婷这位深受西方性开放观念影响的现代女性,压根儿就从心眼里瞧不起任铭书这个伪君子,发泄本能,就发泄本能,还要找这么多理由借口来巧言伪饰。她仅仅感到了这个老家伙的小东西在舞台上和她的肉体攻势下已开始蠢蠢,那条小蚕一样绵软的东西。开始像春天里苏醒的小蛇一样,挺立起来,吐着红红的信子,准备迎接她的挑战了…… 灯光对准舞台上忘情表演的男女,台下一片喧嚣和狂热,谁也没有也不会注意台下这一对衣冠楚楚的东方男女,尽管由于他们自身的运作,男的嘴流着涎水,领带歪斜;女的衣襟紊乱,鬓发松散,双方极为投入。热情洋溢,这热情终于像是浪花一样激荡在一片欲海之中。舞台上激情引发,表演厅震耳欲聋的狂热声浪, 使他们的小打小闹实在显得微不足道。 129 任铭书的脑海中恍恍惚惚地回忆起了刚刚从封闭的内地,抛离了妻子去沿海h省的情景。 独在异乡为异客难耐的寂寞使他难于抵御大路边闪烁迷离的红灯。“迷你发屋”终于迷住了他那略带近视的双目。他也是情不自禁地走进了这家发屋,而他那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其实根本不需要修理,需要修理的是他那极度空虚的心灵和某种久旱逢甘霖的渴望。 他鬼使神差地迈进了这问不起眼的小小发廊。“先生,要洗头吗?”他不置可否,带点犹豫地点了点头,就被小姐们拥进了小屋。 小屋弥漫着某种令人不太舒服甚至还有点腻味的廉价洗发水的味儿。他开始有点老眼昏花起来,戴着眼镜的眼睛里尽是涂脂抹粉、春情荡漾的粉脸、诱人的红唇、高高的乳胸。他开始心猿意马,神驰心摇,这时他有点不能自已。 发廊的小姐年龄在20~26岁之间,最小的只有18岁。只要给发廊老板50元钱,就可以挑选任何一位小姐去海边漫步、游泳,甚至搂搂抱抱、摸摸捏捏、动手动脚都是可以的,只要视动作的程度,给不同的小费就行。如果进一步地“开一开炮”,也可把小姐带到宿舍,讲妥价格,不需费什么“性理论”之类的启发诱导,就能轻而易举地一手交钱,一手享用眼前的姑娘,这是一种“买卖”式的交易。不过任老先生不想这样干,这样太引人注目,有损他教授的形象。在世人眼中,他应当是高大的、完美的、使人尊敬的学者和领导。公开在宿舍泡妞不符合他做人的秉性,他不想制造丑闻,影响自己的名声和官德,尽管这“名声”、“官德”在某些世人眼中仅仅是一张掩人耳目的画皮。但这张画皮在做官和为人上是必需的,他不想丢弃这张画皮而显得赤o裸地那样丑陋。他选择的是以廊后面那间掩着门帘的黑暗小按摩屋,这小屋虽黑一点,但是黑暗对于尽情地体面地发泄下本能又不影响声誉显然是有益的。 他选择了一位四川来的农家姑娘,这姑娘有着一张秀气的带着两点笑靥的圆圆脸,白皙的肤色,不敷粉彩而水色极好,有着某种清水出芙蓉般的秀美。这只是任铭书教授的自我感觉。 眼下他不是教授,来到这里的人不管原来的身份是什么,而在这里一律被不雅地称为“嫖客”,他显然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老嫖客。老嫖客紫色发红的国字型大脸,虽然保养得极好,然而细看脸上已有了岁月留下的皱纹。此刻,他被那位川妹子刚刚胡乱地洗过头,胡乱地在脸上、脑袋上、背上、肩头按摩了一番。他正躺在小黑屋的黑皮按摩床上,脑中自然出现的是川妹子白皙细巧的和小腹。他在酝酿、调整情绪,准备接受川妹子的全身按摩。妙龄小姐坐在他的身边,闻着姑娘身上的醉人芳香,看着小娘们散开的领口,丰满在绣花乳罩里挤压出的乳沟,他心驰神荡地慢慢激动起来。他们像是祖孙两代人在宿舍里娓娓谈心,谈着谈着他完全可以像是剥香蕉那样随心所欲地把这小姐剥个精光,尽情玩弄, 再给小姐一点小费,也就完全摆平了。 他感到在这个黑如窟窿般的小屋,他什么都可以干,他的真实面目就是青面獠牙的魔鬼也无人会发现。眼前这小丫头就是勾人魂魄的妖精,魔鬼和妖精在黑洞中的苟合乃是天经地义的事,用不着有什么道德的面具。 黑暗中姑娘柔若无骨的纤纤十指在他苍老的肉体上轻轻地爬梳着,使他隐隐感觉到欲起的惬意和舒畅。 姑娘感觉到了他起落跌宕的心潮,柔声问他“需不需要打洞”,那得再加200元小费,他不置可否没有吱声,他沉默着。他不是没有这个念头而是怕力所不能及,心中想的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如果潮破大坝就顺势而上,彻底地放松一下。如果潮起而不涨就乘势而下,满足一下心中的愉悦、耳目的爽快也就可以了。因为他毕竟老了,无法再像年轻时那样高扬起战旗去接受挑战了,这是无法回避的现实,也只能口撮手搓,捏弄一下这个甜妞而已,他不想也舍不得花钱去展示自己雄风不再的熊姿。 黑暗中那个甜甜嗲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老先生,您好像很保守嘛?” 我老了吗?这小姐竟称我老先生,他这么想,但嘴上没这么说。小姐凭第六感觉还是觉察了自己的失言,于是立即改口着说:“不过您红光满面,身子板结实,声音宏亮,倒像是中气很足的样子。尤其那一头乌发,竟是看不出一丝白发呢?” “是吗?”他反问道,口气中显然是掩饰不住地兴奋。“是的。” 他得到小姐肯定的回答后,情绪显得高昂了起来,那个死蚕式的东西竟然也像小蛇那样激动了起来,春风盈腹,潮水漫涨,开始呼啸而上,战旗开始猎猎飘扬,他进入了战斗状态。 他式地问道:“你说开放点好,还是保守点好?”他的手开始放肆起来,伸进了姑娘的xiong罩内,开始搓捏那粒极挺立的,指尖顿有某种奇妙的感觉。小姐开始轻轻地起来。他顺势搂住了这具充满青春活力的肉体,把他的紫色嘴唇紧紧地贴在姑娘的红唇上。 姑娘扭头避开了,却对着他的耳朵像是轻轻吹着仙气那样,搞得任老先生耳痒痒的。她说:“各有各的好处,保守的不是猴急巴巴的,所谓不到火候不揭锅,斯斯文文的显得很有文化,很有修养的样子,就是您老这样,挺体贴人挺疼人的样子。” “那么开放的好处呢?”任铭书手上熟练地动作着,心里被这甜言蜜语说得心花怒放,手头也就更温柔,心里也就更放松了。 “这开放的呢?可就有点不好说了。”姑娘脸上红了一下,还是摆出一副职业的老练说:“就像火山爆发那样,没有任何前奏,迫不急待地直接进入情况,不顾别人死活,这一般都是年轻点或者中年人那种事业上成功者。大款爷们都是一个德性。他们的好处在于行事大胆,给钱也大方,这就有点像是买卖和交易了。” 没想到这的还说得头头是道。 “听你的口音是四川人,原来干什么的?” 小姐坦率地说:“原来是小学教师,到h省来闯天下,干上了这按摩女,感觉还不错,收入也高,原来在穷乡村当小学教师干一年也没有这儿一个月收人多,而且这也不费什么事的。” 他们就这么在黑屋里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 小姐告诉老任:“您付的这50元钱洗头费是给老板的,老板管吃管住,其余不管,我们靠小费收入过日子,小费由顾客给,一般按摩按摩也要给50元的,像我这样的服务您必须再加50元。”小姐轻轻地说,仿佛不经意似地。 姑娘又问他:“你这看‘录像’,是看上集呢,还是看全集?” 他环顾左右而却未见有什么录像设备,只有一张按摩床。小姐正腑身用手在他的小腹上来回游动,从俯下的领口中两只肥硕的已被他弄出了xiong罩,像是两只成熟的水蜜桃,这种相互一上一下的运动确使他心跳不已而浑身舒爽。 他小心地问:“什么叫看录像。” 她笑了,并不嘲笑他的无知,只是耐心地向他解释这些江湖上的黑话:“看上集就是上身运动,全集就是全身运动,上、下一起动男b才来劲嘛。”说完嗲嗲地吻了他一下。他乘机用双手脱去了这裙子里的裤衩,看来他是要看全集的主,甚而至于再轰上一炮。 姑娘提醒他:“这打是要再加100元的。” 于是她在这蜜语甜言,指法灵巧的哄弄下,不仅看了全集,而且还打了一炮,炮火不够猛烈,却也算是命中目标,算是遂了心愿,证明自己宝刀未老的顽强生命力,于是越发雄心勃x起来。 这种老牛吃嫩草似的刺激,使他迎来了人生的又一个春天,胆子随着春情的勃发而越来越大,他以考察中国当代的性文化为自我安慰,不断地从西方性文化和中国传统房中术理论的专著中为自己的行为提供理论的支持。这理论终于成为他行动的指南,尤其中国道家的阴阳互补理论使他如获至宝似地对自己的行为寻找解释。这当然只是一种内心对自己行为放荡寻求的某种画饼充饥似的自我宽慰而已。他认为中国的房中术不无科学之处,性行为不仅是单纯的发泄,它更具阴阳两种宇宙力量在人身上具体而微的展现。天地相交而生万物,男女而生子女,在中国的文学语言中,惯以“”来形容性行为,就有如从地上升起的“云”与白云上落下“雨”一般会合,是某种自然现象的回响。连上古时贤者老子都说:“谷神不死,是渭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因此,他到诸如这类洗头房式的变相ji院去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而是为了获得松弛与宁静,是摆脱日常琐事的避难所、疗养院,使他那颗饱受家庭伤害的心得到片刻的宁静。况且这个当过小学教师的川妹子,长相和谈吐都不俗,花费也不多,一切从家庭和那儿失去的都可以在这儿得到补偿。这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式的交易比养要省事省钱得多。 他不断地想进行老牛吃嫩草的实践,不断地寻找某种“采阴补阳”的理论依据,古今中外地杂凑成自己的理论体系和行动指南。终于有某一天在“扫黄”集中行动的日子里,被指导进了公安局的派出所。 当他衣衫不整(因为刚刚从按摩床上被提了下来)脸色黯然地坐在讯问室里,可怜兮兮地掏出名片和作家协会的会员证,并说明自己是偶尔一次进入这问阴暗的小屋,确是为了体验生活,了解ji女世界的真实情况,更好地反映生活,创作出更贴近生活的作品时,却遭到了年轻英俊的警察们一阵阵冷冷的嘲弄:“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作家,当了嫖客还要立圣人牌坊,到我们这儿来的没有作家,只有嫖客,所有嫖客身分都是一样的,必须接受审查。” 他灰白着脸,耷拉着脑袋,频频点头称是,模样可怜而虔诚,甚至顿足捶胸地痛哭流涕,全无往日性学专家的矜持和自信。以往在心中演说了多遍的堂皇说词,在这个庄严的场所竟是一句也记不起来。他只能吞吞吐吐地交待自己的经过,那像是叙述一个极其y秽的下流故事,使他像是个脱光衣服的汉子将自己丑陋的身体展现在世人面前,那种无地自容的尴尬使他终身难忘。他噙着眼泪在那些讯问笔录上捺上手印,签上大名,那时节一切教授、社长乃至人的尊严丧失殆尽,他长‘叹’一声,随后用龙飞凤舞的流畅钢笔书法体具结悔过书,交上5000元罚款,才走出了那个让他望而生畏的庄严的警所。所幸是他那口述的笔录神秘地躺在那个警所的档案柜里,未见对他的仕途和形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而他的那位川妹子却被眼泪巴巴地遣送回了原籍。有那一次翻船的教训,从此不再敢涉足那些肮脏的场所,他不想因小失大,坏自己的声名。他要模仿弗洛伊德一边研究性学,一边正人君子样地出现在人世间,而人对生命的渴求是无止境的。他终于以翩翩风度,满腹经纶,引得一位年轻女性的尊敬,开始犹如师生关系,上下级关系,后来就像是他的。他们都是来自内地,原来都有一个家庭,后来都摆脱了家庭的羁绊,他们像是雾水里的鸳鸯,相伴着一起飞双宿,此情此景直到后来李一帆、艾莉莉加盟出版中心,他终于与这位小姐玩腻了感情游戏,对她的探索也已到了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境界,于是先是他对艾莉莉的暗中思念单相思似的一厢情愿,后来是那位女士的主动告退。 艾莉莉对他始终是不冷不热,不卑不亢,就有如是想在心里,看在眼里,就是够不着摘不到的桃子,使他干着急,就是摘不着。今晚这个长得和艾莉莉一模一样,甚至风度、气质、学识都高于艾莉莉的艾婷婷,像一颗成熟的果实那样展现在他眼前,他怎能不心花怒放呢? 台上的表演使艾婷婷性情高涨,那流泄着脉脉春波的星眸,凝视着眼前风度不俗的教授,她似乎已顾不得年龄与身分的悬殊了。台上的赤o裸的和台下阴谋的后面明显是金钱的交织在一起,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使她头晕目眩,情难自抑。好在她有着侍弄赫伯老头的丰富经验,对待与她年龄悬殊的老男人,她自有一套。 台上的戏进入了,除了原始的肉搏之战,还有现代的“唔唔”叫着的小机械加入,发展到茄子、香蕉一起上。最终热情奔放的女主人公竟然地手握那颗性器般的柔软机械,在台下看客有节奏的掌声中窜到了台下,在演出场地的人群中穿来穿去,像是一条在人流中穿梭的鱼儿那样,使疯狂的人群激动不已。 台下艾女士与任先生的戏在昏暗中也已到了。任先生一边喝着洋葡萄酒,一手揽着艾女士的柳腰,艾小姐光溜溜的大腿在裙裾的掩盖下压在了任先生生命力膨胀的小腹上。任先生膝盖上压着艾女士的肥臀,在那肉体的诱人馨香中,他们如胶似漆。好在周围的人用发狂的热情为男女主人公放荡的热身表演欢呼、鼓掌,谁也不会注意这暗角中的男女。 那个的外国娘们绕场一周后,又回到了台上,像是表演中国气功那样,把那枚剥皮的香蕉吸进去,又抛出来,像是抛彩球那样,抛了出去,一举击中了任铭书老先生的脸,才使他那沉溺于中的灵魂苏醒过来。灵魂苏醒的直觉却是肉体的萎顿,那小家伙顿时像是霜打了茄子那样,软了下了。这使得艾婷婷小姐和全场观众一起笑得喘不过气来,却又不得不留下了深深的遗憾。她只好耸耸肩,摊摊手,像是真正的德国人那样,向狼狈不堪的任铭书先生表示深深的歉意。 当他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全场灯光大亮时,才知道今晚的闹剧是到了收场的时间了。他被艾婷婷从座位上搀了起来。 当他们真正像是那样相搀着走在灯光眩目的碎石小路上,穿着米黄色警服,留着小胡子的荷兰风化警察向他们发出友好的微笑。警察们仍在的窄小街道上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时间已到了深夜零点,街道上还是那样热闹。性商店里巨大的电动一上一下地在橱窗里跳跃。录像店里男女的音像制品在屏幕上交替放映,橱窗里的ji女仍在向路人抛出廉价的微笑。 春风一度,难以尽兴的任铭书先生突然发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独在异乡为异客般的天涯孤旅的凄凉感来。他拖着疲惫的步伐在英姿勃发的艾女士搀扶下钻进了出租车,他们只有打的回到住宿的宾馆去了。 这他无法入眠。耳畔响起李一帆如雷的鼾声,这小子八成是尽尽兴兴地在泡了一个洋妞,如今睡得很实很死。他沉浸在极其美好的梦境中,他仿佛看到那德国产的光盘生产线,压制出一片片银光闪烁的光盘。这光盘幻化成一叠叠银灿灿的各国钱币,他坐拥银山……他在睡梦中笑出了声来(!) 第二十四章(2) 第二十五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130 张丽姗女士在书展结束后。独自一人去了巴黎。 她去巴黎不是为了游览名胜,那塞纳河上的座座古桥,罗浮宫里绚丽多姿的艺术珍品,埃菲尔铁塔顶端飘动的浮云,蓬皮杜艺术中心现代绘画以及拉雪兹神父墓地那些安眠着的先贤……她早在少女时代就领略过巴黎的古老和繁华,感受过这座国际大都市所蕴藏的无穷魅力,她曾为巴黎所拥有的辉煌而感到激动不已。 这次到巴黎纯属是为了寻找某种感觉,这是某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此刻的巴黎沉浸在漫漫秋意之中,一种缠绵的思绪围绕着她,仿佛是冥冥中伸出的手紧紧地攫住她紧锁的心扉。 源。 对这种资源的开发绝没有版权纠纷之类的忧虑。 她提着满满的一大包图书从旧书店里走出来,雨已经停了,天空仍然灰蒙蒙的,云层很厚,很压抑的样子。眼前的巴黎圣母院那座灰暗砖石砌成的哥特式建筑耸立在灰暗的天空下,仿佛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穿着褪了色的灰袍,身上、脸上写满了历史。 尽管这历史曾经辉煌过,也曾经蒙受过耻辱,而如今已完全失去了色彩象征意义。它在无言地诉说着时间的无情,在这座棱角分明而又略显压抑陈旧的灰色建筑的外表上,能看到的只有宁静和安祥。你不会想象到反抗英军侵略的圣女贞德被这里的教会处死; 拿破仑大帝在这里加冕,他是自己从教皇手中抢过皇冠戴在头上的;1945年欢庆法西斯战争胜利的庆典在这里进行;25年后,当时的法国总统戴高乐将军也曾在这里作追思弥撒……然而这一切的壮丽和不幸都成为过去。张丽姗所看到的想到的只是没有任何历史意义的场景:灰蒙蒙的心情,灰蒙蒙的天气,灰蒙蒙的建筑,像塞纳河的流水那样平静地流淌,没有惊涛拍岸的气势和裂空穿云般的呼啸,只有一场秋雨后的冷清。 圣母院的广场上满是参观的人群。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在拉着提琴,琴声如泣如诉很悠远,深沉。地下的旧礼帽中放着一个一个银色的硬币,老人旁若无人,全身心投入在琴声中。一个黑人青年出售着一种略显下流的小玩具,尤其向过路的姑娘和小伙子展示着那个塑料的能在手指按压下伸缩生殖器的小黑猩猩,他不断地向路人兜售着……广场上一只只白色或灰色的鸽子在蹒跚漫步。19世纪老式的风灯前不时有人举起相机对着圣母院正面摄取不同的镜头。 她缓步进入圣母院,那里有狭长神秘的厅堂,一排排整齐的木椅上坐满了人。他们专心致志地作弥撒,听着牧师在振振有词的布道,他们脸上的表情庄严肃穆,上千人的大厅毫无一点嘈杂声。厅堂的两边是圆形的石柱,外侧有宽阔的走廊。走廊边分布着一些小小的房间,那是牧师听信徒忏悔的地方,也是神父指点迷津的场所。走廊过道上有圣徒的天使的雕像,廊壁上镶嵌着《圣经》故事的浮雕。大厅和走廊光线暗淡,每一个砖石,每一座雕像都诉说着古老。张女士感到心情十分压抑,因为她所看过的世界名著《牛虻》、《巨人传》、《十日谈》、《红与黑》都诉说着宗教的虚伪、落后、愚昧和黑暗。宗教裁判所是中世纪人类历史上最黑暗年代的代名词,伽里略、伏尔泰、达芬奇、哥白尼、布鲁诺这些人文科学界的先驱者几乎无一不受到宗教裁判所的迫害。她感到这里神秘的气氛有如一种无形的钳制和束缚,使她智慧枯竭,灵感顿消,感到压抑和窒息。 她还听法国的朋友介绍过,在18世纪法国大中,雅各宾派专制时期这里曾被封闭,政府禁止在这里举行宗教仪式。 巴黎民众拥入圣母院,打破宗教偶像,在这里举行了理性女神的即位礼。这是的政府力图以新的合理性的信仰来取代宗教信仰,然而理性女神却难于取代圣母的地位。拿破仑执政后在法国恢复宗教信仰。承认天主教是“大多数法国人的宗教”,巴黎圣母院停敲的大钟又敲了起来。这使她联想到中国大陆的文化大, 红卫兵运动的“破四旧,立四新”的现代造神运动,焚庙拆寺的过激举动亦未能使佛教徒放弃自己对观音菩萨的礼拜。原来人们的内心世界是多元的,并不能与外部的客观世界合为一体,有时寄生于内心世界的追求,恰恰是为了逃避客观世界的苦难,求得心态的平静而已。形而上的精神世界和形而下的物质世界应该是并行不悖的。她看到了一个刚刚在神父面前作完忏悔的残疾老人,他那圣徒般的老脸上写满了历史沧桑。白皙的面孔真诚而善良,唇上和下颌上的白色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他穿着整洁的西装,坐在那种残疾人用的机动轮椅上,充满自信地双手灵活地操作着他的轮椅,在走廊中向她迎面开来。老人看到张女士手提着一袋沉甸甸的图书,夹着雨伞向他微笑,他也回以一个温暖的笑容,并真诚地说:“需要帮忙吗?小姐?” “不,我自己能行。”张女士不想麻烦这位好心的残疾老人。 “不用客气,我可以帮你带上一段,书挺沉的。”张女土为老人的真诚所打动。 老人兴致勃勃地和她交谈:“您买了这么多书,能看书真好,我年轻时也像你一样,现在不行了,老了,眼睛花了,只能听听牧师的布道来寻求心灵的平静了。你听,圣歌的曲调多么柔和,可以平息日常生活中的许多烦恼呢?多么神圣崇高,在纯净的天国阳光照耀下。我的心灵得到了净化。小姐,您信上帝吗?” “不,我理解上帝,但不信上帝。”张女士坦率地告诉老人,他俩用英语交谈。 “理解就好,上帝是宽容的。”他善解人意般地边说边接过张丽姗女士手中的书。 “您真的信天主吗?”张丽姗对这位慈祥的老人产生了兴趣。 “的确相信。如果您不相信,您怎么解释这样奇妙的世界是谁创造的?而且,人总应该相信一点什么。” “是的,人总应该相信一点什么。”她附合着。这是一种信仰, 上帝在他的心中,他用心中的上帝在感知世界,人才有所依托。这也许就是哲学上所谓“泛神论”的意义吧。 老人还告诉她,他曾经是二次大战时期戴高乐将军手下的老战士,1944年6月曾经在法国北部的诺曼底战役中配合盟军的登陆,被德军的炸弹炸断了一条腿,现在左腿装的是假肢。说完,他豪迈地提起轮椅后面插着的手杖,敲打着他那条毫无知觉的假肢, 脸上发出爽朗的笑声。 张女土也笑了。老人的机动轮椅放慢了速度,他很有兴趣与张女士攀谈。在圣母院广场边的林荫大道上他俩分手告别。老人祝她幸福。她真诚地吻了吻老人宽大的额头,目送他愉快的身影, 消失在堤岸的林荫尽头。脚下塞纳河水在喃喃细语,远处是一座又一座漂亮的拱桥。眼前的桥叫“新桥”。是巴黎最古老的桥,1141年,国王路易七世把巴黎各处的金号、银楼,都迁到此桥附近集中, 因而此桥又叫“兑换桥”。桥这边是精神的纯净世界圣母院所在之地,桥那边是物质、金钱的赤o裸。人当真能够摆脱“五行”之外,而真正做到“六根清净”吗?金号、银楼兑换的是什么呢?无非是金钱和银币,这桥又把天国的净土和世俗的交易连接在一起。 望着桥下缓缓流淌的一弯秋水,回味着法国那位残疾老人的一席谈话,她想到了隐居于台北北投磺溪边的谭儒文将军。 那是一年以前她在参加完在古都市举办的“台湾书展”回来后,为了完成a省出版厅谭冠厅长的嘱托。去了谭将军隐居的纱帽山梅园。 131 张丽姗女士的到来,使谭儒文老将军平静如水的心态仿佛投下一枚小小的石子,他的心境在激起一朵亮丽的浪花之后又引发了一圈圈的涟漪。 外面秋雨绵绵使他这幢充满江南古典园林色彩的别墅罩上沉沉的乌云。他晚年原本归于平静的心态开始不平静起来,他的心绪原来可能是归于“每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人扁舟”式的闲适、 宁静。眼下是天地难于回转,心态却回归到那种偏安一隅式的淡泊,那是一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似的安详。然而这泓平静、安详的春水却因为眼前这漂亮多才的小女人的到来激起了一朵朵情感的浪花,颇令他伤感。 她的到来尤其是她带来的那封沉甸甸的信,又重新勾起那股“窗外雨潺潺,春雨阑珊”的悲苦心境。他油然生出那种“独自暮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的凄凉感觉,真正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啊。 他的梅园别墅座落在风光如画的草山风景区纱帽山的山腰上,推窗可见一湾碧水般的磺溪,附近青山环绕,翠谷含烟,山麓有一片开阔的原野,遍植樱花、杜鹃。时下正是落红柳残的秋季,台北的秋季,阴晴变幻令人捉摸不定,上午还是秋光乍现,晴空丽目; 下午就已是秋雨绵绵了。这幢别墅是他在淡出军界从台北警备副司令职位上退下来之际老当家赠送的厚礼,算是对这位抗日名将一生效忠党国,功成身退的嘉奖。他总算是顺利地走完了自己坎坷而凄壮的军旅生涯,可以在这里远离尘嚣,静心读书,颐养天年。 对于老当家的厚礼,他当然明白,那只是当年赵匡胤玩弄的“杯酒释兵权”的把戏。自从他的老上司汤恩伯失宠于老当家,他的老朋友赵志华少将因湖口兵变而受到军法处置之后,他就意识到他最终的归宿必然是“赐金还乡,解甲归田”的命运。 其实赵少将何尝不是党国一条忠诚的走狗呢?只是这条老狗在当年徐蚌会战中,为保护时为装甲兵团团长的那位老当家的二公子和国军十二兵团胡琏副司令长官平安突围,而被共军陈毅部捕获。赵少将时任中校装甲兵团副团长。二公子走后,赵任代理团长。被俘后他以头撞石碾“杀身成仁”未成,却被共军救活,竟又奇迹般地被共军释放。赵少将辗转千里,追随老当家先去了香港又回归党国栖息之地台湾。未想到到台湾后反而受到自己人的猜忌,被打入另册,狗脖子被牢牢地套上了“被俘归来,永不叙用”的项圈,有点苟延残喘的意味,又很有点“忠而被谤,信而见疑”的屈原式牢骚。许多资历在其后者却获擢升,而其一直不得重用。二公子出于惜才怜才之举,以身力保他出任装甲旅第二总队总队长后,在二公子出任装甲兵司令时任副司令。一次在“装甲兵日”前夕,赵赴湖口基地检查装备之际,登台破口大骂党国的贪官污吏, 也算是多年积郁怀才不遇,心有不甘的一朝总爆发,最后他竟挥舞着小手枪嚷嚷着要带领装二师弟兄去“清君侧”搞“兵谏”。这种类似小孩子玩玩似的小把戏被一情冶系统人员轻而易举的制服后, 他锒铛入狱。二公子力保赵少将,称其是一时精神错乱,上台狂吠,权当疯狗,送医院治疗。老当家的情冶系统官员一口咬定他是鼓动叛乱,应被判极刑。后因二公子力保,改判无期徒刑。那次处理他的老朋友赵少将的会议,谭将军作为台北警备副司令是列席参加的。当党国高官们历数赵少将“蓄谋已久,十恶不赦”时,惟二公子当着衮衮诸公说:“赵志华予以处决,我无话可说,只是他所骂的政治黑暗,贪官污吏横行,是不是事实?”老当家的当场厉声喝止二公子,而二公子还是泪流满面继续慷慨陈词地说下去。 老当家面对二公子的陈述,脸色铁青,默然无语。沉默良久, 用阴沉的目光注视着他面前的官员、将军们,用沉痛的语气说:“你们是在欺瞒我,我每次去部队视察,墙壁粉刷未干,柏油路也是新铺的。”说完宣布散会,赵少将才保住了性命。这二公子也算仁义之人,赵少将蒙冤后,对其狱中生活多有关照,对其家属多有照顾。 在赵少将60岁时还派人送去寿桃以示不忘旧情,把赵少将感激得涕泪横流,当场表示:“对于公子如此隆情厚恩,结草衔环,难以报答。”他在狱中向寿桃含泪拜了三拜。 湖口事件不久,时任台北警备副司令的谭儒文将军,在获得了最后一枚老当家亲颁的一级云麾勋章后光荣退出现职,保留军籍出任国防部战略顾问。此外他获赠这幢造型别致,环境幽静的古典园林式小别墅,算是对自己军旅生涯平平安安地画上了一个句号。对于其中少当家和二公子之间是否类似赵光胤和赵光义兄弟之间阋墙之争,而致老当家秉少当家之意“杯酒释兵权”呢。总之, 他也是那次军界大清洗“光荣”出界的一位。军中传言甚多,而他作为深受儒家忠君学说影。向的一个职业军人,虽然熟读史书,却是想都不敢去想的。他是真正厌烦了军界和官场的倾轧,决定以宁静的心态安度晚年了。 132 张丽姗女士是开着她那辆崭新的新型蓝鸟26轿车来到北投别墅的。 秋雨把台北到北投的高速公路冲洗得干干净净。她熟练地握着方向盘,沿高速公路行驶,慢慢开上蜿蜒曲折的纱帽山山道。公路两侧山花烂漫,仿佛世外桃源,不远处山雨空朦中挺立的那颗枝叶茂盛的墨绿色大榕树后面,那幢依山而建的古典式别墅就是谭儒文将军的隐居处了。她感叹这里别有洞天般的世外桃源之景色。 淅淅沥沥的秋雨还在下着,把山麓的绿荫洗刷得干干净净,泛着一层亮丽的秋光。蓝鸟轿车轻盈自如地穿过雨幕停在那黑瓦白墙的围墙前面,白墙上镶嵌着漏空的花墙,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墙内的秋色。 揿响门铃后一个满脸沧桑的老人给她开了门,这是一个安徽籍的老兵,原谭儒文将军的勤务兵,被称为海伯的老头。她熟门熟路地沿绿竹夹道的走廊轻盈地迈向那幢古色古香小楼。小楼沐浴在秋雨之中,显得有点凄凉和落寂。 这是一座依山势而建的中国园林式翘角飞檐的两层楼建筑。 建筑风格为中西合璧式,外表古朴典雅,楼内的风格却全是西式的,屋顶覆盖以黑色的小瓦,青砖墙面。小楼背依连绵的纱帽山, 淹没在郁郁林木之间,朝阳的一面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萝,整个建筑显得小巧玲珑。穿过那花木扶疏的廊沿,可以直接推门登堂入室。楼下是宽大的会客室、厨房和餐厅。楼上是主人的书房和卧室,张丽姗对这里环境非常之熟悉。自小她经常随她的舅公和爸爸来到这里,她就和谭将军到台湾后娶的那位台籍女土,被她称为姚阿姨的女人生的两个儿子一起玩耍。她喜爱这里的幽静,她知道这里之所以取名梅园,其实并没有什么梅花,而只是对那一段刻骨铭心的谭梅姻缘的象征性纪念。后来她多次在这里听谭将军以平静的心态叙述他那惊心动魄的故事,谭儒文是她舅公辈一类国军老军人中最受她尊敬的一位,不仅因为他血战茅峰山,梅园结良缘式的传奇式经历,而且他自甘淡泊,学识渊博,对于一切世事以平静的心态待之,并为人侠胆义肠。在她沦为孤儿后得到他照顾不少,自认为是他的干孙女儿。尽管她比他来台湾后出生的儿子小不了几岁,按辈份是应当尊称他一声“老伯”的。她还知道他不喜欢台北那种商业化的喧闹,喜欢独自在这儿“世外桃源”般的山中隐居。他和姚阿姨也只是某种政治的结合,当年姚姨也只不过军方派来照顾他的女保姆,为人精明能干,善于侍候人。后来为了表示忠实地跟随老当家,巩固这“复兴”基地,也就胡乱地随着大家在台结婚,在平平静静中生儿育女,感情自然是谈不上的。姚姨仿佛是天生的生意场中人,投资地产股票就大赚了一笔。后来谭儒文两个台湾公子出生,取名谭冠台、谭冠北。老大继承母业成了房地产公司的小老板,老2成了美国一家电脑公司台北分公司的高级技术人员,也算进入了白领阶层。这姚姨天性喜欢热闹,喜欢在台北大安区高级住宅区的那幢官邸式洋房中消闲度日,她每天有固定的牌友,都是高级官舍里的太太、夫人们。她与谭儒文兴趣不同,各有喜好,倒也互不干预,相安无事。只是动极思静时姚姨才到这纱帽山别墅小住几天。静极思动时,她又想起了几位形影不离的牌友,匆匆赶回台北继续她的方城大战。至于谭儒文看的书, 地看不懂,也没兴趣,对于自己先生的内心世界,她更是不太关心。 她只是知道,她家先生为官清廉,官场纵横数十年也无桃色新闻, 而且平时不理财,不管家,家中钱柜的钥匙她牢牢地控制着,不怕他养外室、包奶的。 随谭儒文隐居的海伯外,还有海伯的太太王姨,王姨是兼着这别墅的保姆和厨师的。谭将军性喜俭朴,对吃穿无挑剔,惟爱读书、写字、画画、种种花草,闲时也常到山角下的磺溪去钓钓鱼。惟有一个女人从台北经常像是花蝴蝶那样飞来飞去的就是张丽姗女士,其实谭儒文将军是她心目中崇拜的偶像,一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才兼文武,秉性淡泊,又有传奇式人生阅历的隐士型智者,和他的谈话本身是一种享受。当然小丽姗也是惹人怜爱的,她的身世、聪颖和才气都使谭儒文将军会联想到在大陆下落不明的妻子、 儿子,这神态太像是年轻时的梅韵贞。这些他都没有说出来,就像是张丽姗不会说出她对他的偶像的崇拜,他也不会说出他对她那种“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式的怜爱。他们只是心照不宣地带点父女感情那样的相互交往,寻求着某种不带任何私欲般的情感依托。 双方心中都有数,这种年龄差异极大,纯气质上的异性相吸还是不点破的好,一点破双方也就不太自然了。 133 张丽姗悄无声息地像是兔子那样蹦上二楼时,谭儒文正在书房“觉明精舍”的阳台上,凭栏向远方的青山绿水眺望,阳明山胜景尽收眼底。眼下这秋雨绵绵的季节没有那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反而生出许多李后主式的忧愁,有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乡思。张女士并不知道谭将军此刻想到的是党国元老于佑任先生死前的诗句: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 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乡, 永不能忘。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脸上依稀挂着泪痕。她却望着他笑,她要给他一个惊喜。其实他在阳台上已看到了她那辆崭新的蓝鸟车,她的来到使他孤寂的心情由阴转晴,他希望她是报春的喜鹊。他用那飘飘欲仙的仿绸白褂的袖口擦了擦眼角,自言自语地道:“唉,老了,见风就流泪。”随后转为笑脸说:“最难风雨故人来,这阴森的鬼天气,使我感到温情的可贵啊。来,姗姗,屋里坐, 外面有什么新闻,给老夫说说。”他把她让进了书房,脸上始终挂着慈祥的微笑。那身影俨然是一个有着仙风道骨般睿智的学者身影,在这个高大的身影里你可以感受到人世冷暖,历史沧桑,宦海沉浮所历练出的宝贵财富,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际遇。张丽姗默默地想。 张丽姗像是变戏法式地从身后掏出了那只厚厚的信封,那只从海峡对岸带来的信。 “谭老伯,你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信,谁的信?” “你的。” “有谁还牵挂着我这个方外之人?” “大陆来的。” 谭儒文的第六感觉告诉他,这可能是梅韵贞的来信。 “难道是她,她还活着?”他喃喃地自语了一声。这仿佛是从肺腑里发出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励人心的黯哑,却极其清晰。他颤抖着双手接过张丽姗送过来的信封。 他慌慌忙忙地坐进沙发里,从茶几上拿起那副摆在一本线装本《心经注疏)上的老花眼镜。 趁谭儒文看信的当儿,张丽姗打量起这间她熟悉不过的书房。 书房十分宽敞,如果不是因为这倒楣的天气当也是十分明亮的。一房古色古香的柚木家俱,满壁的书橱,宽大的写字台上,置放着一方精雕细刻的雨点金星砚。这砚显然来自将军的家乡安徽歙县,疏疏朗朗的金星仿佛雨点那样布满整个砚堂,四周精雕着一圈山水。细看那图:嶙峋峭壁之上岩松兀立,壁立万倾波涛,金早底部是浅浅的波浪纹,波浪一倾一倾又构成一道道细细的眉纹。 右下角的一块孤石上青松烘托,竹叶帷绕,站着一头戴斗笠、身披道袍之人,长袖飘扬,俨然方外之人。右上角是古意泱然的小篆“观苍海”。此砚石色青碧而金星耀目,纹理匀净而水波浮面,眉纹清晰而晕透肌理。乃砚石中浑然天成,融金星、金晕、眉纹、水波四绝为一体之少见的神品。那一壁松石俨然是将军家乡的黄山,那隔海相望的孤石上站立的道人是否寓意着孤岛上的谭将军呢?同是皖人的曹孟德那借景写情以抒一统江山,昂扬斗志之理想,充斥着一位远征乌桓得胜归来之将军的忧世感慨。那首《观苍海》五言诗的诗意,竟被制砚名家巧妙地借用为谭将军之怀乡思亲之情,却也珠连璧合呢。这方砚的背面,却是雕刻着一个和尚挥笔在蕉叶上题诗的脱俗画面,这又俨然是忘情于书法的怀素和尚了。 书房的沙发茶几上是一幅装裱的立轴书法,清秀的欧阳询体, 风姿秀骨,超凡脱俗。张丽姗知道那是谭儒文的爱妻梅韵贞的诗, 家乡j县的宣纸,年代久远而纸质泛黄,显然经过多次精心揭裱而成。上书的七言诗,题为《战后与儒文重逢》: 明灯对影入素墙, 细语殷殷话沧桑。 战火八年成旧梦, 相思数载终当偿。 情真未必起山盟, 花红原本出天芳。 莫道古来伤俩别, 晨风暮雨送清香。 诗句是清新而欢快的,写一个新婚的妻子,对于梦中凯旋归来的一种欣喜的心情。显然是抗战胜利那年,谭儒文凯旋归来与梅韵贞喜结良缘时,韵贞所写。谭儒文在台岛有了新欢却又不念旧情,此字此轴可证其心啊。对于谭梅姻缘,张丽姗是深知就里的。这段情话中潜藏着一段公案,对双方来讲都是刻骨铭心的。 134 抗战的胜利之日,正是汉奸商人梅凤高举家落难之时。梅凤高心中惟一寄托的希望是茅峰山血战的抗日英雄谭儒文功成归来,而谭儒文一去无消息,当年谭梅爱情结出的果实,按谭家的谱系已排至“冠”字辈,取名冠中。这谭冠中在梅府已经开始认字。 孩子聪明伶俐,梅凤高延聘名师精心,已读得《四书》、《五经》, 也对得“桃红”“柳绿”一类对子。惟从小未有父亲在身边,性格有点孤僻。 1945年秋,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消息传来,举国沸腾。溪城却一片混乱,中央接收大员来到之前,城里城外冒出了一批所谓“抗日先遣军”、“忠义救国军”,既有蒋、日、汪合流的杂牌部队,又有所谓游击队,纷纷抢着搞接收,其实是大发国难财。 这一年冬天,中央军团的“国军”第三方面军汤恩伯部开进溪城,设司令部于城中,县政府和法院也都成立,掀起了大捉汉奸的。梅凤高与日人大盐喜见勾结,控制丝业,被列经济汉奸。他整日惶惶不可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寝食难安,惟盼儒文践约归来,救梅家于水火,对于这一点他是坚信儒文人品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儒文的归来只是时间问题。 当时,溪城市法院的首席马大检察官几乎是天天派员到梅府侦候,扬言要开拘票拘捕经济大汉奸梅凤高。梅凤高密嘱家人四处放风他已去了上海,又用重金买通法警,叫他们3天之后再来。 3天之后,他是随着国军55师中将师长谭儒文一起乘着谭师长的那辆别克牌小轿车,招招摇摇地回到梅府。后面紧跟着的是一辆老式奥斯汀轿车,坐着当年的独眼龙参谋长和谭师长副官。 但见那谭儒文将军,一身笔挺的中将军服,领章金星闪亮,美国造高统皮靴擦得乌黑呈亮,宽大的下巴刮得铁青。他由副官陪同,身后跟着4个马弁,一副衣锦还乡,威风凛凛的派头。这时的梅府也是红灯高悬,大红喜字高挂,只言是迎接贵婿归来。当年茅峰山血战,谭将军养伤期间已为梅府招为女婿,为避日本人耳目不便张扬,现今抗战胜利,补办婚礼。当晚梅府大摆筵席,一时溪城军政名流云集,汤司令亲自主婚。梅风高俨然已成抗日军人家属,以致于当年两次慷慨解囊襄助国军军费之事,在独眼龙参谋长醉眼朦胧的渲染下,在席间更是传为美谈,于是梅老先生俨然也成了曲线救国的“抗日商人”。 原来梅凤高在3天前,偷偷溜出梅园去了古都市,找到了当时驻军古都的谭师长。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夸大其词地哭诉马检察官那厮欲娶梅小姐为妾,因小姐拼死不从而挟私诬陷,便要以汉奸罪逮捕自己云云。这时但见谭师长豹眼圆睁,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额头上的两伤疤通红发亮,显然是发怒了。当下谭师长立即整装带着他的亲信、当年茅峰山血战的患难弟兄独眼龙参谋长,匆匆登车,赶回溪城。先是去了恩师汤恩伯的司令部,晋见长官细说原委,请求完婚。后是去了军法处长毛森办公室,两人关门密谋了好一阵,便就不动声色地赶到了梅府与梅韵贞团聚。当下有终成眷属,梅小姐一阵嘘唏倾诉别后离情,说得谭师长七尺男儿也鼻子酸酸的。当下7岁的谭冠中前来拜见父亲,两人看着虎头虎脑的儿子,又相视而笑。梅韵贞当晚写下了那首刻骨铭心的诗。 第二天下午,在溪城的汤恩伯第二方面军司令部,突然召开溪城各方头面人物会议。马首席检察官也接到通知,他穿上一身上等白色西装,开着他那辆刚刚用敲诈来的钱款购的45型美国最新款式“司蒂倍克”型兜风跑车,一阵风一样地招摇进了司令部。迎面碰到了军法处长毛森,毛森笑嘻嘻地眯缝着三角眼与他打招呼: “马首席,西装革履,春风满面,开着兜风车想是发了大财。” 马首席笑吟吟地递上一支美国三五烟,并为毛处长点上火说: “哪里,哪里,处长真会开玩笑,我只是和上海几个朋友做了点小生意,赚了点小钱。” 毛森吸着烟,用闪着一丝凶光的三角眼盯着马首席那张泛着油光的胖脸,“嘿,嘿”一声冷笑,说:“恐怕发的汉奸财吧?”说完竟头也不回地顾自去了。这笑声暗藏杀机,笑得马首席毛骨悚然,满腹狐疑地走进会场。 会议内容全是官样文章,由毛处长布置地方治安,推行戒毒, 筹措军费,草草收场。正当大家三三两两走出会场时,毛森突然传令,市法院马首席留下来。老马心里一惊,只得留下来,如坐针毡般等候毛处长召见。 半小时后,毛的副官出来,命令两个卫兵押着马首席到了毛森办公室。毛森端坐在沙发里,面孔铁青,双目凝视着马首席足足有一分钟,阴冷的目光,像是两把利剑,把个马首席看得浑身发抖。 他头上冒着冷汗,小心翼翼地问:“处长,您召见兄弟有何吩咐?”他笔挺挺地站着,却身不由已地发抖。 这时毛森开口了,他开门见山地问:“老弟一直在溪城办汉奸案,想必其中油水一定不少吧?” “处长此话从何说起,兄弟一贯秉公执法,不敢稍有懈怠,玩忽职守,那借办案捞油水的事,兄弟是想都不敢想的。”说这话时他底气不足,还不时地偷偷观察毛森的脸色。 这一切当然没逃过毛森鹰犬一般的眼睛。毛森起身从沙发里站起来,随手从办公桌拿起一卷公文递给马首席。马首席看后脸色:惨白,不知所措,连称自己该死,请处长从宽发落。 原来在此之前,马首席将原溪城丝厂同业公会副会长、溪城丝业商行总经理钟兰和拘去,加以经济汉奸罪,收押讯办。这钟兰和与梅凤高是把兄弟,被溪城商界称为大盐喜见在溪城狼狈为奸的“溪城二狗”,梅凤高称为“金狗子”,钟兰和称为“银狗子”。后经钟的儿子多方设法,买通了马首席的关子,对马行贿金条若干,才得以释放。此事已有梅凤高通过谭儒文通告了毛森。毛森奉谭师长之托,密令特务将钟的儿子拘来,秘密审讯,弄清了实情后,才利用开会将马首席传到司令部。按照当时司令部所立的军法,马首席可以枪毙,所以一看所收礼品清单后,马首席急得一软,竟跪了下来。 当下毛森像一头静候着食物入口的猛兽,看着战战兢兢吓得发抖的马首席,睁大眼睛盯着马首席说:“你可知道这梅先生是什么人吗?” 马答:“兄弟不知。” 毛又说:“我告诉你,他是国军抗日英雄、55师中将师长谭儒文的岳父,也是谭师长的救命恩人。你胆子不小,竟然打梅小姐的主意,还想借机敲诈,敲梅先生的竹杠,这谭师长与汤司令的关系, 你难道不知道吗?” 马首席这才如梦方醒,磕头如捣蒜般地说:“请毛处长饶命,代为疏通,兄弟愿将钟案所得全部上交司令部,并愿意亲赴梅府请罪,将新购司蒂倍克车做为婚礼献给谭师长夫妇。”毛森这才放了马首席。于是马首席受贿的重金转移到了毛森的手中,谭儒文师长和梅韵贞夫妇白得了一辆司蒂倍克小轿车。 梅凤高逃过一难。不久谭师长和梅韵贞带着儿子谭冠中风风光光地开着崭新的司蒂倍克去了古都市,梅韵贞成了谭师长官邸中的女主人。这官邸是党国专门拨款为国军师以上干部修建的, 座落在古都市新开的圆明园路上,那里宽阔的林荫道,平坦的柏油路,无疑是战后满目疮痍的古城中一抹最亮丽的风景。绿荫丛中矗立着一幢幢风格各异的小洋楼,像是绿海中的帆,这帆飘飘然然地带着这一家子在风平如镜的海面航行,直到内战的炮火打破了这一方的宁静,谭梅好梦才开头便收了尾。梅韵贞在这里一直住到1949年,古都市落入共产党之手后,被扫地出门,去了古都城南的贫民区。圆明园路一带的洋楼换了新的主人。 135 谭儒文用颤抖的手打开信封,抽出那粉红色的信笺,那是当年梅府的旧物,薛涛小笺,右下角有水印的一枝梅花,他所熟悉的蝇头小楷像是扑面的热浪向他心海滚滚而来,触动着他那早已心如古井般埋藏极深的思绪。这梦牵魂萦的思绪像梦魇一样伴随着他孤苦的后半生。当他把它忘却的时候,它却突然冒了出来,这就是还不尽的相思债呀。 此刻的谭儒文将军一会儿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眼镜屏气阅读,偶尔仿佛从宁静的深渊中发出绝望的叹息;一会儿又捧着信泪眼婆娑地来回走来走去,嘴里喃喃自语地说:“骂得好,骂得好,是我负了韵贞啊!”他平静的心里仿佛被马蜂狠狠螯了一下,痛得那么厉害。他顾不得张丽姗在场,任老泪沿着岁月沧桑留下的沟沟坎坎纵横流淌,那是盛不满的辛酸泪的人生沟壑呀。他感到他所孜孜追求的一切,无非是一个埋葬自我的牢笼。他的眼泪滴在那粉红色的信笺上,泅开来,扩散开,泪透信笺犹如泪洒在一段痛苦的心路上。他倚着沙发,一只手按摩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拿着信笺捂着胸口,压抑着急剧的心跳。张丽姗小心地扶起他,给他倒了一杯浓浓的黄山太平猴魁,他慢慢地呷了一口,把信递给了张丽姗, 那浸满泪珠的信出现在她的眼底。 儒文先生左右: 屈指君去台岛已历四十八载春秋焉!每思当年喁喁私语之夜,月朗气清之时,眷眷美意,款款深情,山盟海誓,言犹在耳。床闱密语,闺房雅韵,阵阵绕梁,袅袅如烟,恍如昨日。 遥想如今,先生与余天各一方,隔海相望。余在大陆,倍受煎熬,度日如年,形孑影吊,独守空房,对镜理妆,容颜枯槁,白发如草。真是苦盼君归君不归,情天恨海意难平焉! 君处宝岛,高官厚禄,宝马香车,偏安一隅,金屋藏娇,美妾缠身,儿孙绕膝,有财有势,气焰熏天,真乃是乐不思蜀难归汉,锦瑟丝竹醉太子也。 愚昧如为妻者当属韵贞,情思随梦境而生,病躯欲跨海而去, 恋意当使昼长夜短,情深愈感岁煎日熬。然漫漫云天,行行雁阵, 云天相隔,沧海难填,雁去无声,帆过无影,使余常拥被而涕泪横流,登高则望眼欲穿。想来君心似铁,妾妒如狮。君无陈世美之意,而有陈世美之行;余无秦香莲之命,却比秦香莲更苦。香莲有包拯为之伸冤,韵贞惟以泪洗面。长啸问苍天,苍天无语,惟独自心酸而已。 家园离散,秋冬萦怀,骨肉分离,春夏苦盼。盼来夫君视贱妻如敝履,捧新欢似明珠。叹人世有道是知音难觅,琴瑟易分,弦断难续清韵杳,曲高和寡大音稀。叹人世原来是山盟空丘,海誓如水,月照空丘人如梦,水逐落花红似血。人生如梦,梦浮沧海而如月沉,梦附情天则如霞飞,月沉霞飞皆为空幻。可怜余痴心如旧, 柔肠悬大陆而日日寸断,情剑驱烦忧而耿耿无眠。 古都冬长,薄衾难耐五更寒;台岛春久,豪门易结美人欢。余血泪空洒薛涛之笺,鱼雁谬托长门之赋。 兰闺空寂,长夜无眠,痴心乱想,痴情空涨,寸书难托,惟以心祈:愿先生勿忘大陆骨肉血脉,在贱妻辞世之前,了却数十年隔海相思之苦,已愿足矣,不待同生,惟愿同穴。此言如为不谬,请先生惠赐书信一封,此意先生不齿,可弃之如废纸不必回函。 即颂 福躬康泰 韵贞泣笔 随信附有小诗四首,聊表寸心。诗曰: 一 茫茫暗夜一灯残, 往事沉沉血泪酸。 君去飘摇风雨日, 妾愁长夜独倚栏。 寒梅应叹此身孤, 文儒自喜结新欢。 银汉迢迢若有渡, 聚首犹恐心胆寒。 二 依窗望月乱云断, 楼空芳心心总乱。 觅雁长空形迹杳, 寻句尺素笔墨干。 隔天有意盼归鸿, 沧海无情难起帆。 一叶孤舟秋风里, 无依无托逐波澜。 三 遥寄天涯泪似珠, 含光孕莹意何如? 桃花扇底人空瘦, 暮色城头笔墨枯。 薄幸相如弃文君, 生情茂林续丽姝。 梅韵香残寒彻骨, 有道雪原雁影疏。 四 冻云寒泠锁飞鸿, 晶莹梨花伴北风。 望眼欲盼字几行, 屈指空待书半封。 海阔佳音难付笺, 夜短相思易入梦。 无待晨曦催我起, 举头依旧雁鸣踪。 张丽姗几乎是流着眼泪看完了梅韵贞给谭儒文的信。她此刻才知道这a省出版厅的谭冠厅长原来就是谭儒文和梅韵贞的亲生儿子。而这梅韵贞母子之所以知道谭儒文在台湾的一切,均来自于她那本《谭儒文将军传》。这薄薄的小册子无形中为这一隔海相望的夫妇传递了信息,这里浸透了相思的血泪,也打破了谭儒文晚年的宁静。她深深地为梅韵贞的才情而倾倒,同时为她那坚贞的爱情而暗暗称奇,在对感情的忠诚来讲,往往女性要高于, 尤其是深受传统教育的女性,真正是做到“海枯石烂不变心”了。 而像谭儒文这样的血性军人,也算作是侠义肝肠的人了,仍然耐不住人生的寂寞,又重新娶妻生子,虽出于不得已,但毕竟是辜负了梅韵贞的一片深情。这梅韵贞由爱而又生恨,由恨而转怨,但字里行间仍然寄托着破镜重圆的希望。真正是无痛不快,无恨不爱,最伤自己的人,总是自己最爱的人。如果《谭儒文将军传》再版,她就一定要把这段刻骨铭心的海峡两岸的相思之情写进去,为谭梅姻缘再续上一段佳话。 这边张丽姗女土在呆呆地想着心思。那边谭儒文的情感世界在经过大悲大哀之后又回归了平静。他正安详地仰躺在宽大的写字台后面的皮转椅上,似乎在闭目养神,其实他在构思着如何给梅韵贞回一封信。他缓缓地端坐在写字台前,慢慢地从笔洗里酹上一小勺清水注满眼前的砚台,他开始磨墨,他不喜欢用墨汁,他爱用自己家乡的徽墨。张丽姗轻轻地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墨,慢慢地磨着,墨溶于水一圈一圈漾开,由淡到浓。谭儒文提笔濡墨,开始写信。他们互相之间什么都不说,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只听见“沙沙沙”的砚墨声,仿佛是空气里回荡着的是浓浓的乡思,这乡思敲击着谭儒文的心,这浓浓的乡思终于化着谭儒文那苍劲有力的书法,在信笺上慢慢地舒展开来,仿佛是清澈湖水中洒下的点点春雨荡开一池涟漪。 韵贞吾妻: 来函接读。知你和冠儿近况,甚感宽慰。儒文愧对妻儿,无以自赎,深感罪孽深重,惟有自责。虽海天相隔,人各一方,非我心愿,欲渡苦海,无舟无楫,彼岸漫漫,前瞻、回首何处是岸?心如孤舟,来去无从。你是身苦,我是心苦,或许双方身心皆苦,所谓苦海无边,就只能求得自身的清净了。我等都自以为鸟笼,在捕捉着生命的鸟,其实我等皆为小鸟,在寻找关自己的笼。为名,为利,为权,为色而寻求鸟笼,耗尽一生追求,而被追求的一切所埋葬。世事并非皆能如人愿,惟本性清净,就如天之常清,月之常明。如为浮云覆盖则上明下暗,忽遇风吹云散,则上下皆明,万象俱现。你的来信,拂我心头浮云,启我心中情思,乃一灯解除数十年阴暗;一智能化几十载愚痴,情为利惑,性为位蔽,心为名遮,神为势屈,皆为愚夫俗人之见。文而今大彻大悟,是乃寄身山野孤岛之中,魂魄无着。游魂自要归去,与君同游故乡山水,叶落心要归根,以报韵贞数个载相思之情。生耒给你幸福,死当还你一颗赤诚心,天日昭昭,此心此情可鉴。 愿菩萨保佑你,以上区区微言是以风烛残年之人,历经苦难而悟出的理。此理冠儿未必能理会,因他是官场中人,如我之当年, 不知何处来,不知向何方去,为名利所诱,为权势所惑,晚年归朴返真,悟道不惑,而已近日落之际了。诗文已阅,只是心境太悲苦了点,这皆我罪孽也。自感无你之才华,也和上几首,聊表寸心而已。 即颂 心安 儒文于台北草山 一 欲问古都旧事哀, 愁云日暮独徘徊。 锦书天涯传芳讯, 泪眼笔底问恨海。 已退良缘老, 佳期当误鬓毛衰。 残柳临风难吹绵, 辜负梅媪咏絮才。 旧诗重睹多嗟叹, 沦落孤岛思无涯。 当车春寒摇悲瑟, 而今眸热盈泪花。 浮沉人世多感慨, 离散家国隔海峡。 秋水望穿涕泗尽, 功名悔觅枉抛家。 三 秋风送雁到北投, 游子海天觅旧家。 嫦娥应悔偷灵药, 后羿徒作射日夸。 屈指去国三千里, 抚腮鬓毛白双颊。 妻儿应叹光阴老, 朽鼎再难冶丹砂。 儒文原也想写上四首以为韵贞酬唱之作,后自感兴情已尽,也就不再硬作下去。他自感他的才情是不如梅韵贞的,只在信的末尾又附上一句: 另,托人带上家父遗物《观沧海》雨点金星砚一方,以证心迹。 这是旧家之物,所刻所篆之景,虽是百年前之制砚名匠所作,却成我后半生之筮语也,岂非天意。 他亲手洗尽砚池里的墨迹,用毛巾慢慢擦干砚台上的水迹,小心地用一方红绸包好,装进红木雕的砚盒,再用锦匣盛了,珍重地交给张丽姗女士。嘱她带回大陆,交给梅韵贞,见砚如见他本人。 他心中想的是待他百年之后,他的骨灰也要归葬祖坟的,届时此砚将伴他到黄泉去见他的父亲、母亲。只是他没有说出口。 秋雨如丝,织成一片灰色的网,网住了整个草山的世界,天地阴沉沉的。书房里显得异常沉闷,谭儒文推开濒山临水的窗,凝望着雨中银灰色的世界,在潇潇的风雨中回忆着过去。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书房内晦暗的气氛仿佛像是阴森庙宇中寂静的禅房。这白发苍苍的老者就像是一个老僧那样用状如古井般的心态,任凭风雨的吹打,他呆呆地凝视着远方,那貌似平静的外表掩盖着他不平静的心态。他的心情和外面的气候一样晦暗而湿冷。 几天之后,张丽姗将谭儒文的信和那方金星砚随她寄给扬子图贸公司的图书一起寄到了大陆a省的古都市。当然她也给邬历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信。(!)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二十六章(1)? 第二十六章(1) 136 郑东和李一帆等人的再次相遇是在巴黎的中国城。 中国城是一座宫殿式的建筑。碧瓦翘檐的大屋顶,厚重的花岗岩墙面,汉白玉的栏杆和牌楼,显得豪华而庄重。内装修富丽典雅,描金雕龙的大圆柱,大厅墙面是金龙腾飞的浮雕图案:一个威风凛凛,披鳞挂甲,张牙舞爪,头角峥嵘,须髯飘拂,由马头、鬣尾、 鹿角、蛇身、鸡爪、鱼鳞、鱼须形象拼凑成的怪物在腾云驾雾。龙的图腾显示了帝王思想在中华民族的深入人心,终于演化成整个民族的祥瑞图案而被广泛使用。郑东在走出国门凡至由华人族居的地方,如餐馆、书店、宾馆到处腾现出龙的图案,这图案总是同大屋顶式的宫殿式建筑连为一体。这颇使他想到了闻一多先生那句发人深省的话:“三千年惨痛的记忆,教我们面对这意味深长的‘龙凤’二字,怎能不怵目惊心”。这就使人联想到龙庭上坐着的真龙天子,那是封建皇权的象征。 言环境小,在异国他们就有了某种浓浓的乡情。 据导游艾婷婷小姐介绍,这儿的总经理为中国沿海某省长官的公子。由省政府投巨资建造这座占地面积巨大的仿古建筑,在这世界最大的都市巴黎占有一席之地,显然也是别具一格而又引人注目的。因为巴黎市区的土地十分昂贵,素有“寸金之地”之说, 作为中国在法国的窗口,这建筑确是豪华气派。她昂然挺立在塞纳河边,与自由女神像遥相凝望。这尊自由女神像与之相比显得又是如此渺小,而她象征的却是法国大所创导的民主、自由、 平等的法国精神,她甚至远涉重洋在美国建国100周年时被法国政府移植后,赠送给了美国。她清丽的容貌,坚毅的神情,左手握着美国的《独立宣言》,右手高擎着象征自由的火炬,矗立在美国纽约的自由岛上,面对大西洋。 高大壮丽辉煌的宫殿象征着帝王般的豪华尊贵,内蕴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的等级观念,背后是以专制王权式的家族统制为背景,因而使人置身其中感受到王权的至高无上和臣民的卑微渺小。轻盈飘逸的女神塑像象征的是平民式的博爱和人权,蕴含的是对人的价值的尊重和肯定,是人的独立自主的公民意识的体现。这不能不使郑东联想到这宫殿式的建筑太像帝王的宫阙,那顶部覆盖着的绿色瓦片至少应当是王公贵族能使用的,它所联结的是森严的等级,严格的礼仪,非凡人能够步入。而进入那深宫的凡人在显赫的皇权神威下立马就可能萎缩成一条匍匐爬行的虫。龙威之下的虫儿有如丹墀之下的奴才,竖宦人格的形成是对人的独立自由思想、自主意识、人格权力的阉割。中国知识分子沿着“学而优则仕”的老路,在唐太宗皇帝一声“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矣”的长啸下,穿着等级分明的朝服,带着表明不同等级的官帽,鱼贯进入这森严的宫庭三跪九叩、三呼万岁地进行自我阉割。诚如晚清名士龚自珍所言:“戮之非刀,非锯,非水火;文亦戮之,名也戮之,声音笑貌也戮之……戮其能忧心,能愤心,能思虑心,能作为心,能为廉耻心,能无渣滓心。”整个宫廷及至官场就是一个病梅之馆、畸人之馆。官员们寄生其中感觉良好,于是吵吵嚷嚷、鬼鬼祟祟、神神秘秘地争相按等级吹牛拍马,阿谀奉迎,由小虫变成大虫,由大虫变成巨虫,由巨虫变成大蛇、大蟒,于是生觊觎之心而想窥伺龙位。于是“成则为龙,败则成虫”,这就是“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女颜如玉,书中车马多如簇”的真谛了。金钱、女色、权势的太大,简直是法力无边了。 137一天的奔波,到巴黎已近傍晚。为了抓紧时间,旅游车直接开到了塞纳河边的游艇入口处,晚上将在夜游塞纳河后再去中国城进餐。 月光安详地照耀着缓缓流经巴黎市区的塞纳河,市区闪闪烁烁的街灯装点着夜巴黎的辉煌。宽宽大大的游艇满载着夜游塞纳河的各国游客在平静的水面游弋,游艇前巨大而明亮的探照灯柱扫过河面,两岸夜色朦胧的景色尽收眼底。 郑东和老荣、剑平饶有兴趣地坐在宽大的前甲板上,任微带寒意的秋风掠过肩头,眺望着巨大灯柱扫过的河面,两岸古老的建筑随着游艇的行进在眼底游动。夜游塞纳河主要是看巴黎的桥,巴黎市区塞纳河上有35座桥。这些桥分别架在市内长达30公里的河道上,大约500米就有一座桥。看巴黎的桥就是领略巴黎的历史,因为这些桥,许多都是与历史上的重大事件相联系,有的则与历史著名人物或重要建筑物联系在一起的。 游艇上的广播里不时传来播音员分别用英语、法语、日语介绍两岸的风光和这些桥的历史,郑东和剑平听不懂,只能听老荣粗略的翻译。“奥斯特里茨桥是为纪念拿破仑在奥斯特里茨附近赢得世界历史上具有重大意义的大捷而命名的。1804年拿破仑皇帝在桥对面的斯得岛上的巴黎圣母院举行了自己的加冕仪式。”老荣用手指了指远处月色笼罩下的巴黎圣母院那座古老的建筑,缓缓地介绍着。 沿塞纳河顺流而下有一座悬索桥名叫“阿尔科桥”,那是1830 年7月巴黎爆发反对查理十世的进行了激烈的战斗,愤怒的巴黎人民通过这座桥冲向市政厅,向着集结在那里的御林军发起了猛攻。14岁的徒工让福米尼高举三色旗猛冲在最前列,刽子手的枪弹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牺牲前他对抢救他的战友大声说:“你们就叫我阿尔科吧!”“阿尔科”是巴黎工人组织的秘密代号,为了纪念他。悬索桥命名为“阿尔科桥”。 游艇向西穿过几座桥,来到了“协和桥”,这座桥把巴黎协和广场和左岸的立法议会大厦连结了起来。建造这座桥的石料是1789年7月14日攻克巴土底狱拆下来的,委员会宣布:“巴士底狱是法国封建专制制度的象征,拆除巴士底狱的这些废石料应用来架一座桥。巴黎人将世世代代痛恨这座吃人的监狱,并将它永远踏在脚下。” 游艇继续向前,下游那座“阿尔玛桥”是1854年英法联军与沙俄军队在阿尔玛附近进行克里米亚战争,在这条河边首战大捷,打开了通向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大门,法军凯旋而归,此桥建成以“阿尔玛”命名。桥墩上竖立着轻骑兵、炮兵、掷弹兵和轻步兵四座雕像。这四座雕像实际上还是艺术化了的测量水文的标志,根据水流量大小、雕像被淹没的程度观察水情。 穿过“阿尔玛”桥后,塞纳河缓缓地向西流进,出现在游客视野的就是那座著名的“纳伊桥”了。这是一座五孔桥,每孔跨度39 米,是巴黎最长的桥,它雄峙于纳伊门两公里之处。1871年3月18日,巴黎的工人阶级进行了次无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专政的伟大尝试,建立了巴黎公社,“纳伊桥”是公社的国民自卫军和反动的凡尔赛军队进行激战的战场之一。当时,公社任命著名的国际主义战士、波兰家东布罗夫斯基为巴黎防区司令,负责西部防线,他在“纳伊桥”带领公社战士坚守长达一月之久。在敌军猛烈的炮火之下。东布罗夫斯基高举军刀,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国民自卫军战士端起刺刀,高呼“公社万岁”的口号,同他一起向敌人发起了进攻,打得凡尔赛分子抱头鼠窜。纳伊桥则是公社战士浴血奋战的见证,类似“纳伊桥”这类记载公社战士英雄业绩的桥还有多座。东布罗夫斯基最终是骑在战马上迎着敌人的枪林弹雨, 腹部中弹壮烈牺牲的,5月28日巴黎公社被血腥镇压。两天后, 公社委员鲍荻埃在烛光下写下“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自由,全靠我们自己……”这一脍炙人口的战歌。这首成为无数为争取人类正义而战的战士们的歌,唱遍了世界。 随着广播里柔和的女声和老荣添油加醋般的介绍,郑东感到巴黎这些桥梁是法国历史的见证,是时代脉搏的记录,巴黎人对这些桥有特殊的感情。1944年8月18日,当巴黎即将从德国纳粹铁蹄下解放出来时,戴高乐将军曾发表《告巴黎人民书》,号召“作好充分的武装准备,防止法西斯匪徒的破坏捣乱。因为他们不仅占领着我们的城市,而且企图摧毁巴黎的桥梁。巴黎人应该全力以赴保卫这些桥梁。”几天之后,巴黎解放,成千上万的巴黎市民汇集在市政厅广场和“阿尔科”桥上聆听了戴高尔将军动人心弦的演讲。广场和桥上欢声雷动,人们流下了快乐和激动的泪花。 千百年来这些古老而精美的石桥上留下了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故事,那些装饰着大桥的青铜或大理石雕像有许多都是艺术大师的杰作。法兰西民族是一个具有现代民主理性和顽强斗争精神的民族,同时又是充满着浪漫诗情和艺术天赋的民族。座落在巴黎市中心塞纳河畔被称为艺术殿堂的罗浮宫和巴黎西部巍峨壮观的凡尔赛宫,将再次显示法兰西人民的聪明才智。巴黎的艺术是与社会的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夜游塞纳河归来,在下榻的中国城餐厅大家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中国式的晚餐。 郑东和老荣回到十一层的客房,拉开窗帘,不夜的巴黎展现在眼底。喧闹的巴黎活跃在夜色的阴影之下,纵横如棋盘的街道上车流汹涌,灯光闪烁。此刻夜空是如此清朗明净,人间却宛如星河般灿烂。远处高高矗立的埃菲尔铁塔通体明亮,照耀着夜的巴黎, 市政厅拱型的建筑饰上了一圈耀眼的光芒,凯旋门仿佛是一座金色的大门,轮廓鲜明地吞吐着来往的车流,车辆两侧的大门上那些已成为历史的浮雕群像默默地看着今日的繁华,品尝着历史画卷的雄壮,人民志愿军慷慨的《出发》,顽强《抵抗》欧洲封建联军的入侵,取得了《胜利》,换来了《和平》。那个激动人心的《出发》场面又叫《马赛曲》,生动表现了18世纪90年代法国第二大城市人民志愿军,高唱《马赛曲》冲进巴黎。支援正处在危难关头的共和国的情景。远处红磨坊的艳舞也拉开了帷幕,娘在迷离的灯光下开始大胆而刺激的表演。那片红灯,刺目地在远处闪烁,组合成夜巴黎的另一道迷人风景。郑东想任铭书先生肯定徜徉于红磨坊的歌舞酒吧之间,在进行着性文化的考察,他那不停摄制的小录像机正对着舞女们光裸的大腿进行狂拍,然后献上一束小费,塞进舞娘的袜带。巴黎圣母院沉重的大笨钟传来悠远的钟声,仿佛是历史的回声,庄重而肃穆。拉雪兹神父公墓沉浸在历史硝烟和血泊中的公社社员墙,在夜的悲风中沉思着巴黎的繁华、喧闹、和平与歌舞升平,纸醉金迷。谜一样的巴黎,启人深思,使人惊奇,令人迷惘…… 这就是生活,五彩斑斓的生活,不同的人物选择着不同的生活,品味着不同的感觉,从而形成不同的价值观,世界是多元的。 时间已将近午夜,郑东和老荣要睡觉了,而巴黎是不夜的,在冷月秋风之下做着一个繁华倚丽的梦。大的硝烟,烈火,鲜血已成为历史,而现实是历史的延续,难道历史是应该忘却的吗? 138 到巴黎第二天的旅程安排得非常丰满,上午是参观罗浮宫。 郑东和老荣一组随着拥挤的人流鱼贯通过广场前那座金字塔型的玻璃建筑进入宫内参观。说是参观,其实只是匆匆忙忙地走马观花。沿着迷宫式的展览大厅,浏览着那些琳琅满目、堪称世界级的流珍品。那些曾经在画册中出现,在世界绘画史评价极高的作品,只能是匆匆一瞥而过,留下了不少的遗憾,由于参观的时间有限,他们只能拣重点项目一睹为快。在卢浮宫成千上万的藏品中,最为珍贵的要数希腊的《胜利女神》和《维纳斯》雕像及达 芬奇的油画《蒙娜丽莎》。罗浮宫仿佛就是一个挂满丰硕果实的茂密树林,在这个郁郁葱葱的树林中漫步,目不暇接地观赏这些艺术作品,只能是浮光掠影地匆匆而过。他们本身就是巴黎的过客而已,过客留下的只是一抹“到此一游”的简单身影,要品尝这果实的甘美必须有时间。 在那些灯光明亮的画廊间,在那间阳光充沛的大厅雕塑群中, 匆匆地观赏,匆匆地拍照,老荣和郑东相互为各自留下了一张张令他们激动不已的照片。经过那条宽大明亮的走廊的尽头,走上大理石的台阶可以通向楼上的画廊。在楼梯的中央,一块已经破裂的粗糙巨石上安放着《萨姆特拉斯的胜利女神》雕像,一层质感极强的轻纱覆盖着她那健壮丰满的,微风吹过,使她那成熟妙曼的肉体轮廓凸现,身后的翅膀在风中展开,欲乘风腾空而去。可惜雕像头部残缺,很使郑东想到了龙门石窟和灵隐寺千佛岩上的佛像也是没有脑袋的,这是那场人为的浩劫留下的创伤,而这个公元前2世纪的希腊雕塑杰作为什么也是残缺不全的呢?留下了谜一般的问号。 穿过那些精美绝伦的雕塑的走廊,他们在一尊一尊世界大师的雕像前留影,老荣饶有兴趣地走到一尊汉白玉雕像前,那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雕塑大师米开朗琪罗的《奴隶》。老荣整理好衣冠,双手交叉站在这尊肌肉强健浑身赤o的雕像前,神情严肃地摆好姿势,“咔嚓”一声,闪光灯直射他那清癯的面容,他脸上留下了满意的笑容。由于时间仓促,赶着在预定的时间到凡尔赛宫去游览,郑东在取景时过于大意了。回国后,待冲出照片一看却傻了眼,原来面带笑容的老荣头正好顶着雕像的一对凸出的, 而雕像头部却未能照出来,这张照片郑东没好意思给老荣。 他们沿着长条形的展览厅匆匆而过,去寻找断臂维纳斯的雕像。她婷婷玉立地站在展厅的尽头,用安详近乎冷漠的目光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参观者。着身体,微微斜侧着身子,立在一块云石底座上,这姿势凸现出她全身优美的线条,而她的又展现出她丰满的肌体。她不是一个的象征,她的精神的意境压倒了她肉体的美艳,她的姿态和风度显示出一种崇高的典雅。她的脸部有着一种罕有的端庄和宁静,她那残缺的双臂更能启示出人类对她形象的联想。一切美都应当是有缺陷,凡是自称为完美无缺的事物,不是在编造欺人的神话,便是一种表面上道貌岸然般的自我矫情。凡这种深文周纳般的掩饰,其中必然蕴含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阴暗。 置身于这样一个人体艺术的殿堂里,面对那些思想蕴含深刻, 人体结构准确,形象优美的人体雕塑,使郑东联想到曾经在a省出版界掀起的那一场“人体画册”的风波。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天空的冻云中还下着冷雨。寒风扑面而来,而街头巷尾的小书摊儿却在寒风中造出一道亮丽,那些中外不同肤色的妙龄女郎们一个个被脱得一丝不挂地呈现在画册中, 这些画册像是悬挂着的旗帜迎风招展。女郎在寒风中向路人发出诱人的微笑。 穿着羽绒衫路过的小伙子们脸上发出神神秘秘的微笑,他们拍拍打打的走过一个书摊。 其中一个胖子说:“哥儿们,听说这画报可有意思了,全和澡塘里是一个样,身上一根布丝都没有,而且全是漂亮妞,要外国的有外国的,要中国的有中国的。价钱不贵。26元钱买一本,有几十幅呢。前几年,咱兄弟贩y秽画片还五六十元钱一张呢?” 那一位瘦子说:“是吗?咱哥们买一本看看,这年头出版社邪乎了,怎尽出光屁股女人画册呢?” 书摊上摆着几十种琳琅满目的所谓“人体画册”,小伙子绕有兴趣地翻看。胖子青年说:“哎,哥们快瞧呀,这本他的叫什么《欢乐园》的画册,还是我们省扬子出版社出的呢,瞧这两大腿叉开,双手捂的什么呀?” 瘦子说:“哥儿们快看这胖女人光屁股郎当的,整她一个退了毛的老母猪。这儿还有呢,这小妖精,双手被铁丝捆着呢,小上还爬着个小壁虎。”他流着口水翻着这本画册,直嘀咕:“过瘾,过瘾!这他的也叫艺术,赶明儿我也艺术一回,天天弄一帮妞,叫他们脱光给咱哥们拍,警察还不管,捣腾啥黄色照片,整天提心吊胆的。” 这边书商说话了:“你们两个小杆子,别他光看不买,要看光屁股女人,回家看老婆去。”说完就要收他们手中的人体画册。 “哎,哥们,别,别他抢呀。要说老婆咱哥们还没有,要说玩光屁股妞,比你玩得多,你是欺咱哥们没钱是吗?一共多少本?” “我进了10本,卖卖看,好卖着呢!一会功夫走了6本,还有4本了。” “咱哥们全包圆了,100元钱,怎么样?”说完甩过去一张大钞票,提起4本画册就走了。 这边小贩嚷着说:“不行不行,还差4块钱呢,怎么就拿走了。” “怎么不是打折吗?”两小伙嚷嚷着讨价还价。 “不打折,那边摊还加价呢,一本卖30元,这货抢手,卖不掉的才打折呢?”小贩解释说。 “行,再加你5元,别找了。”他们笑嘻嘻地扬长而去。 这是古都市的街头一景。这边a省出版厅“扫黄”办公室,郑东主任正接着由z省“扫黄”办打来的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同行们称为小辣椒,快人快语的:“怎么,老郑,你们扬子出版社也出了一本叫什么《欢乐园》的人体画册,加入了人体画册出版大合唱。我看是出得最糟糕的一本,还有的镜头,那个出版社社长叫什么来着?对,叫邬历,还写了一个前言说是什么: ‘人体,由于它的力或者由于它的美,可以唤起不同的意象,有时像一朵花,有时更像柔软的长青藤……’云云,我看是说的梦话,把你们邬社长的老娘、姐姐、妹妹脱光了去展示一下她们的‘美’,他会怎么说。”小辣椒机关枪式地只管自己说下去,听得郑东一头雾水。 他并不知道邬历所在的扬子江出版社也出了这么一本照相画册。他立即做了电话记录报仲月清副厅长。 这仲月清此时也正在办公室里犯愁,原来是人大代表对于最近街头巷尾那些个体户书摊不分场合公开出售各类人体画册提出提案,要求有关部门公开查禁。而这些打着“人体艺术”幌子旗号弄出的40多种画册,几乎像是一股旋风吹遍全国各个角落,没有哪一个出版社有这样的能量,惟有在改革开放中崛起的“二渠道” 集个体发行网络有如此大的本事,借助于庞大的书刊市场向批发零售摊点像是天女散花那样撒向全国城乡。而这些带点味的“人体”画册,本本都有“书号”且手续完备,查处就有一定难度,要依法行政嘛,没有国家新闻出版署和当地出版部门的查处通知,a 省出版厅是无法下手的。没有想到的是,本省鼻子底下的出版社也弄出了一本《欢乐园》出来。她当即提笔批示:“请省‘扫黄’办组织人员查明事实真相,再作处理,并将此情况向扬子社邬社长通报,并报谭厅长阅示。” 谭冠厅长毫无表情地看完了电话记录和仲副厅长的批示,慢慢地抬起头来,和蔼可亲地看着郑东说:“老郑,你说怎么处理?” 郑东说:“不敢,厅长称我小郑即可,在您老面前不敢称老,我看先弄清情况再说吧。” “我看可以。”他轻轻地表示赞成,最后补充说:“你把z省的情况向邬社长通报一下。” 郑东来到了扬子社,敲开社长办公室的门,这邬历正和宋玉卿在商量着什么事,插着门显得鬼鬼祟祟的样子。原来他们已在事前接到了谭厅长的电话,正商量着怎么对付郑东的调查。 郑东大咧咧地坐在松软的皮沙发中,打量着这豪华的办公室。 邬历正笑嘻嘻地看着他,明知故问地说:“大主任怎么有空光临我这个小出版社?”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人体画册的事,厅长叫调查一下, 外界反映不好,到底怎么回事,想向社长调查一下,你们社是不是出过一本叫《欢乐园》的照相艺术画册?” “绝无此事。”邬历回答得很干脆。又补充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是吗?”郑东反问一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邬历,邬历迅速地躲闪开他的目光。 郑东继续说:“你看看z省‘扫黄’办来的电话,书已出来了,3 天后人家把样书寄来,你怎么解释?” 邬历装出一副天大冤枉的样子说:“这个小女人怎么这样说话,人体艺术也是一种艺术嘛,怎么能和艺术等同呢,之见,还骂娘。这事让小宋解释、解释。” 这时在一旁坐着的宋玉卿小姐开始说话了:“事嘛,是有这么一回事。一个月前,由c省来了一个搞艺术的周摄影师,带着一叠说是由他拍摄的照相艺术照片提出出照相画册,考虑社里效益不好,我们同意请示了以后再说。经请示谭厅长,厅长同意了,我们与周摄影师签订了出版合同,他就走了。后来谭厅长去北京参加新闻出版厅、局长会议期间,听说新闻出版署正在查人体画册出版的事,打电话来叫我们不要出了,于是我们通知c省周摄影师合同终止,难道周老兄把书擅自弄出来了?” 郑东像是看双簧似地看着他们在那儿演戏,肯定地点点头说: “不错。” 邬历佯装发怒地说:“小宋,这周某人怎么回事,敢假冒我们出版社名义擅自出书,你马上坐飞机去c省蓉城市去制止,告诉这周某人,如不停止这种非法出版活动,我和他法庭上见。” 郑东冷冷地一笑说:“尊敬的邬大社长,晚了,书已经出来了, 你马上到街上,也许就能买到。”说完他起身缓缓地带上门,走了。 邬历愣在了那儿自言自语地说:“这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还在装蒜。 郑东回到办公室,稽查队何大队长向他报告说:“报告郑主任, 满街小书摊上都有《欢乐园》人体画册,我们买了几本样书。” 郑东说:“老何你干得好,马上送给仲厅长、谭厅长每人一本, 让他们看看怎么处理?” 书送到谭冠厅长那豪华的大办公室,他正爬在宽大的老板桌上,撅着屁股,光着肥硕的光脑壳在翻看一摞各个出版社出的各式各样的人体画册。何大队长小心翼翼地送上《欢乐园》画册退了出去。 这谭冠迫不急待地翻开邬历捣弄出的这本画册心里直犯毛: 这邬历小子,不干好事,溪城的事没完,又出了人体画册这事。不过不要紧,全国这么多出版社都出了,我们这本只不过是这道人体画册大宴上的小菜一碟而已,法不治众嘛,处理也只能是象征性的。他自己安慰着自己。 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不难。 郑东找到了扬子社的发行部、编辑部及厅图书处、印刷处的同志一了解,来龙去脉立马清清楚楚,只是处理起来倒是有点犯难呢。事情是这样的:一个月前,c省书贩周老板抱着一摞说是北京艺术家拍摄的“照相”艺术照片,找到扬子社发行部的宋小姐。 宋小姐脚踏红、黑两道,与周老板早就熟悉。周老板自然开门见山地提出合作出版《欢乐园》照相艺术画册。宋小姐听说“合作出版”心中有数,这“合作出版”就是时下“买卖书号”的代名词。于是说,这要请示邬社长。 周老板中午在附近的“太阳红”大酒家,盛情款待邬社长。“太阳红”大酒家名字大,其实门面很小,座落在城北主干道上,紧邻的就是乌龙湖对面的乌龙饭店。 那小小的门面上,装潢着一轮太阳,每到夜晚霓虹灯闪闪烁烁倒也很吸引人。老板娘就是当年邬社长的老相好,蓝满红女士。 这“太阳红”的门面房其实原来是扬子出版社的发行部的门市和仓库。发行部搬到“发行大厦”后,房子空了出来,很多人打这房子的主意,有的出价不菲。这邬历社长和宋玉卿主任就是不松口,原来邬历为了补偿蓝满红女土当年感情上的缺失,私下里租给了蓝女士。30多平方米的店面,100多平方米的仓库,蓝女士每年出租金3万元,绝对是廉价的。于是蓝女士、邬社长、宋主任又合伙开起了饭店。当然明里是由蓝女土挑头的,邬社长、宋主任只是拿着干股。前面门市改成了散客大厅,后面的仓库改成了包间和厨房。 这时的蓝女士已真正地胖成了一个厨娘,烫着大浪的头发,穿着红色的羊毛t恤,在暖气充足的大厅里“劈里叭拉”地打着算盘, 她不会用计算器,还是打算盘顺手。餐厅内回荡着中国30年代的音乐《何日君再来》,充满着一种怀旧的情调。 里面的包间,最大的一间15平方米,古罗马式的装潢,摆设着仿罗马的维纳斯雕塑。小邬历已喝得满脸通红,有点语无伦次。周老板秃顶上凌乱地放着几根头发,圆圆的脸庞白皙皙的也是两颊泛红,嘴里喷着酒气,嘴唇上的小胡须上还留着食物的残滓。看来他们谈得很融洽。 邬社长打着饱嗝说:“小周呃,你这本……画……册的事, 包在我身上了,不……不过选题还要报批一下,履行一下手续。” 周老板:“一切仰仗邬社长支持了,小弟对大哥的情意心中是有数的,不会亏待你们。”说完微带笑意地捏了捏宋小姐丰满的臀部,用手肘像无意那样撞了撞宋玉卿高高耸立的,地笑着,宋玉卿对这个俗不可耐的生意人掩饰不住地讨厌,她打掉了他的手。 这边邬历手还不停地指着周老板说:“好你个小……周,你还想花我,老子……我……火眼金睛,什么专业艺术家的照片?全是从日本的女性照相写真集上胡拍来的,有……有的还是香港《》、《藏春阁》,美国《花花公子》、《阁楼》上……弄下来的,我是什么人,你知道吗,我是邬大胆,什……么名堂没见过,你花我, 没门的。”说完用手挥了挥。 宋玉卿怕他酒后失言,立即搀扶着他趔趔趄趄地出了门,他一不小心还把包厢门口的维纳斯撞翻在地,跌了个粉碎。他们带着几分酒醉钻进了大宇王的轿车里,轿车把他们送进了乌龙大饭店。周老板单独进了他的房间,邬历也就酒醉熏熏稀里糊涂地和宋小姐钻进了另一个房间。 图书处长是一位严谨的老同志,他告诉郑东的情况是:“这个选题邬历确实申报过。我们处是坚决不同意的,理由是:一、扬子出版社出书范围不含人体艺术类图书。要出,也得由美术出版社出;二、这些照片格凋不高,带明显味,不能公开出版。邬历这小子跑到美术社社长那儿周旋了一圈回来说,美术社不准备出画册,他坚持要出。我们给他缠得没办法只好说,你一定要出,去请示谭冠厅长,他批准,我们没意见。” 邬历捧着那叠女人照片窜到了谭冠厅长的办公室,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照片摊了谭厅长那张宽大的老板桌一桌,老板桌上顿时美女如林,白肉晃眼。谭厅长眨巴着老眼,戴着老花眼镜一张张审查了这些照片。 他龇着满嘴黄牙说:“小邬,你要小心,不要弄出一本黄色画册来,我看这些女人都不像好人,这哪是什么人体艺术。你瞧,这张, 太露了嘛,两手挡住x部,连毛都没遮住,这不是性吗?这两个纹过身的狗男女滚在一起,不干好事。这两个女人还抱在一起, 不是同性恋吗?这个胖女人是什么人,像是相扑运动员,老母猪一样有什么美的?” 总之,谭冠厅长带着老花眼镜一边对桌上的女人们评头论足,一边用挑剔的眼光砍掉了十几张邬历认为最带艺术性的照片。 邬历一边对谭冠评点的意见点头称是,一边心中暗喜他并没有全部枪毙这个选题,有挑选就有希望。 他一边揣摸着老板的心思,一边不失时机地说:“我们社比较困难,文艺类书不好卖,主要是想借这个选题创点效益,资助严肃文艺书的出版,您也知道的,我们那套‘蓝月亮女性文学丛书’和‘黑八月文学丛书’都要投入,要钱呢……”他就这么喋喋不休地在谭冠厅长耳边吹风。没等他说完,谭冠厅长已拧开金星钢笔的笔帽,用他那龙飞凤舞的字迹权威性地在选题申报表上填上了意见: 经审查,扬子社申报的人体艺术选题,原则上讲,不属该社出书范围,考虑到该社的困难,作为照顾,拟同意安排出版,内部发行,但要按编辑出版的有关规定办理。具体由图书处办。 谭(!) 第二十六章(1)? 第二十六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二十六章(2) 第二十六章(2) 拿到谭冠的批示。邬历风一样三步并着两步跳下楼来,钻进了图书处处长办公室。老处长戴着老花镜长叹一声:“这谭厅长签的什么审批意见,按编辑出版规定办这书不能出,你又原则上同意出,我们图书处顶个屁用。”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盖上了图书管理处的红印,《欢乐园》乔装打扮出笼了。于是披上了艺术的外衣,有如ji女成了良家淑女,步入了出版的神圣殿堂。 邬历又拿着图书处盖了章的选题呈报表到印刷处办出省准印手续。印刷处是一位严厉的女处长,眼睛高度近视,却目光敏锐。 她不客气地说:“老邬,你搞什么名堂,这种画册我a省不能印,还要跑到c省去印?” “这不,c省的印刷工价便宜嘛,为了社里省几个钱,你能下命令叫a省印刷厂降价,我一定在本省印。”他倒打一耙,反客为主。 “我怀疑你是‘买卖书号’的。” 邬历嘻皮笑脸拍着胸脯说:“你看我像吗,我一贯遁规蹈矩,从不卖书号。整一个正人君子。” “‘扫黄’办对你反映很大呢。”女处长一本正经地说。 来,他的话你不能听。” “我看你是狗嘴吐象牙,就有点不正常。”女处长反唇相讥。 “我的小姑奶奶,你眼神不好,我指给你看,这嘛是大老板的批示,不是伪造吧?这嘛是图书处的红印,也不会是我伪造的吧?你呀还是快开证明,快盖章吧。”邬厉有点急眼。 女处长脱下厚厚的近视眼镜,仔细辨认着谭老板的批示和图书处的红印,于是开了出省准印证。 女处长在叙述完《欢乐园》办理出省印刷手续的过程后,又摘下眼镜仔细地翻看着郑东拿来的样书版权页说:“这证明上开的是1万册,怎么在c省这印刷厂印了3万册呢?” 郑东说:“亏你搞了这么多年的印刷,这里面的名堂你还不知道吗?这是‘买卖书号。’,一切合法手续全是形式,报1万骗鬼,印10万你也管不了,被谭冠删去的那些图片,不是照样全部登上去了吗?邬历派宋玉卿去了c省,阻止画册出版能行吗?怕难呢, 不信你看。” 几天后,郑东带着何大队长去了c省的荣城见到了周老板, 内里乾坤全部弄明白。按谭厅长的指示,只要在《出版报》发声明说是“非法出版物”,来一个死活不认账,不就瞒天过海了吗?但周老板也非等闲之辈。他有一套合法编、印、发手续,且付了18万元的书号费,给了邬历、宋玉卿等人劳务费,正气不打一处来,扬言要上法庭告邬历这小狗日的。因为这《欢乐园》最近由新闻出版署发文作为“夹杂y秽内容”的出版物被查禁了。其实他的货,早已发完,但他还是要装成受害无奈的样子。 扬子社因违反新闻出版管理规定,被新闻出版署罚款5万元。 谭冠厅长大笔一挥,由出版厅财务处垫支上缴了省财政。 这财务处陆处长是何等乖巧之人,对谭厅长和邬社长之间的关系码得清清楚楚。当年邬厉在谭冠面前海吹,说是要在古都市天明寺边买一块地搞一个出版休闲游乐中心,要谭厅长拨款120 万元支持一下,集娱乐、避暑、休闲为一体。其他党组成员都表示坚决反对,谭冠一个批示,他就把款拨出去了,这款出手空转3年, 出版休闲中心未建起来,款子也回来了。但是3年利息好几十万却不知进了谁的腰包,邬厉、谭冠和这陆处长都装不知道。 机关里人们私下里议论:“别看这陆处长,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地戴着副金丝眼镜。倒像是个小媳妇似的,其实鬼精鬼精的, 平时唯谭冠马首是瞻。仲副厅长批示用省政府拨的专款购“扫黄” 稽查车一辆,谭冠不点头,他就是不拨款。谭冠称他为好管家,其实他是为谭冠看守钱库的。背后人称“鬼子陆(音六)”。 邬历社长在谭冠厅长的庇护下官照样当得非常安稳。唯郑东这小子心中有气,于是写得《寒冬中的人体热》杂文一篇,有如下言论: 寒冬中的人体热 1988年底至1989年初,中央美术学院一批年轻的艺术家筹备发起了我国首次油画人体艺术大展,短短的18天内接待21万人。滚滚人流使中国美术馆门庭若市,也使寒冬中的紫禁城骤然升温,掀起了一股人体艺术的热浪。从此,人体艺术从艺术家的画廊、讲坛悄然走向社会。 面对人体艺术热,新旧两种价值观、n理观、道德观、审美观相互撞击,社会中的各色人等持有不同的态度,有的惊叹、茫然、咒骂,有的欣喜、赞赏、鼓励,有的甚至争执于报端、诉讼于公堂,使这场寒冬中的人体热增添了许多有声有色的花絮。人体艺术的禁区从此撕开了一角豁口,人从禁锢已久的樊篱中冲出,顶着寒风骄傲地、堂堂正正地、一无牵挂地展示着自己精美绝伦的天体,宣示着自身的尊严。这是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在观念上的一大进步。 热浪退却后,社会复归于平静。民众已能够以平静的心态接受人体画的公开展出,社会的承受力显然由于视野的开阔,文明程度的提高而增强。然而,在1992年底到1993年初的中国,在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迈步进程中,第二次“人体热”的潮流却驾着商品经济的风火轮再度光临神州。气候寒冷。一批东洋或西洋的妙龄少女,美目含情,粉面生春,在寒风中向路人兜售着性感的微笑。 这次“人体热”的冲击带有更多的商业化痕迹,因而离艺术距离甚远。尽管编者们每每打着艺术的幌子,假借艺术大师的名言为招牌,而骨子里分明是“孔方兄”在作怪。 由于是摄影,因而比绘画离现实更近,更直接而一览无余地反映着客观,也更带有官能刺激。高明的绘画作品均与现实保持相当的距离,以展示艺术家的情趣与匠心。照相艺术应比人体绘画更讲究选择与剪裁,选择与剪裁的过程是人体本身净化的过程。选择的雅俗,显示了品位的高低;剪裁的详略,表现了情趣的优劣。说到底选择与剪裁就是一种对原生状态客观现实的艺术再创造,是一种审美,它绝对排除自然主义的展露。纵观这次蜂拥而土的画册,大部分采取媚俗的手段,以出卖女性色相的办法,昧着出版家的良知去赚取大把金钱。因而,操纵这股热浪并使之不断升温的人,大部分是一帮粗俗的书商。他们以蚊蝇逐臭般的伎俩,假充艺术行家,钻进国外女性写真集或y秽画报之中。偷香窃玉,拼凑成册。为师出有名,用钱购得合法出版发行单位的书号、招牌。那些为了区区蝇头小利而出卖声誉、招牌的出版发行单位,在出售名称的同时,也在出卖社会责任感和出版家的道德良心。这些人竟然不顾我国已加入伯尔尼版权公约和国际版权公约这样的现实,不顾人体画册不允许合作出版及交集个体书店发行的管理规定,为奸商们的海盗行为大开方便之门。这种官商合流以售其奸的行径,不仅遭到社会各阶层的广泛谴责,而且使得有良知的艺术家们感到愤怒。 艺术性受到商品性的主宰后,真正受到伤害的是艺术性。这不禁使人想到了60年前的往事:首开我国人体绘画先河的大师刘海粟,一方面要迎接军阀、政客们对人体艺术蛮横禁止的挑战;一方面又要蒙受地痞、瘪三利用照片牟取暴利。糟蹋人体艺术的耻辱。这是封建道学和文化结盟对萌芽状态的人体艺术的扼杀。 在人体文化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人体艺术是一朵瑰丽多姿的奇异浪花。她发轫于原始社会初人们对性和的崇拜,这是人类为种族繁衍所产生的某种宗教图腾。1987年发现在新疆呼图壁县大型岩画就生动记载了的舞蹈人物和正在的男女人物形象。人类社会越是原始,人体美与性意识越是统一。然而,随着人类文明的进化,人体艺术日益摆脱“性”的笼罩而被赋予越来越多的社会象征意识,逐渐完成了艺术对肉体的超越。古希腊人体雕塑“掷铁饼者”渗透着雄风的阳刚之气,与温柔多情、 沉静自尊的“断臂维纳斯”堪称双璧。到了资本主义的发展时期, 皮肉松弛的“老娼妇”雕像显示了残酷的资本积累对女性的与压榨,由此而孕育出了一批托腮沉思的“思想者”,以“人类赤子”的姿态思考着人自身的命运与前途。在中国,人体艺术则受到封建礼教的禁锢和宋明理学的扼杀。灵与肉的剥离与对抗,使人们长期视肉体为y邪,从而造成人格分裂的悲剧。表面上诗书礼仪传世,道貌岸然可敬,暗地里男盗女娼成风。故而中国人未有过严格意义上的人体艺术,却孵化了许许多多不堪入目的,这是中国封建传统文化的阴暗与不幸。国民的病态人格,是长期“存天理,灭人欲”式的训导的恶果。当西方文艺复兴的大潮冲击着中世纪的堤坝,当米开朗基罗的“大卫”以凛然雄风傲视修道院的伪君子们,把的教皇送上《最后的审判台》时,皇皇古国的纯朴民风竟容忍一代代帝王们对天下女子的尽情占有,天朝大国的臣民们却沉浸于对三寸金莲的无耻把玩。中国的文化土壤,孕育出了更多的诸如四铭先生那样的伪君子和阿q似的性者,谬种流传,至今不绝,造成了对人体艺术的长期禁锢和隔膜。 从禁止到允许表现人体,是一个历史的过程,是一个文化土壤和新n理道德观的培养过程,因而也是一个细水长流的过程。禁止表现的结果是产生神秘感,使人的心态扭曲和。开放人体艺术禁区要防止一窝蜂地上,使艺术贬值而“性”感升温。这次寒冬中的“人体热”,热的是人体而非艺术。10多家出版社在短短的数月之内,推出了30多种形象雷同、格调低下,且杂有y秽内容的画册,其可悲的结果只能是迎合与助长某种低级趣味。被冷落的只能是某些选题严肃、艺术价值较高的人体作品。这种“劣胜优汰”的结局,是人体艺术的不幸。因为人体艺术和艺术既没有截然的分界线,又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人们文化素养和审美习惯的局限。一些人不具备正常、健康的性观念、性心理,就不能产生欣赏人体艺术的审美心理。而一些人的性观念、性心理,在传统礼教的扭曲下已变得非常幼稚、简陋和,于是当人体从艺术殿堂步入民间,引来的很可能是践踏和亵渎。 难道不是吗?笔者在古都师范大学门口看到这样的景致:昏暗的路灯下,两位轻薄的书贩子指着地摊上的画册,在嘲弄一位满头银发的学者:“小杆子翻翻看看,尚可理解,你老杆子还要看,真是稀奇。嘻嘻……哈哈……”他们的话引得两位妖冶女郎一阵浪笑,学者羞赧而退。那几本昏灯阴影中的画册与众多格调低下、内容庸俗的非法出版物挤在一起,在书贩们嬉皮笑脸的粗俗言词下,共同成了人们宣泄和性苦闷的工具。寒冬中的这种“热”,与滚滚向前的改革开放热潮是那样不合流,其实质是文化的沉滓泛起,有良知者当警焉、戒焉! 面对郑东的高论,谭冠厅长在年前的出版工作会议上当着全省出版社社长和全体处以上干部如是说:“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把关系搞得那么紧张呢?要依法办事,不要感情用事嘛。” 说这话时他笑嘻嘻的,用极为平易的腔调,接着当场表扬了邬历同志如何为出版“蓝月亮丛书”“黑八月丛书”竭尽全力,呕心沥血。 人体画册风波由谭冠厅长一锤定音,全体到会人员用钦佩的目光看着瘦瘦小小却得意洋洋的邬历,而看那呆若木鸡似的郑东就像是看一个“活二五”或者文雅一点叫当代堂吉诃德,那目光怪怪的,像是在看一个出土文物,邬历反而成了人们注目的当代英雄了。这就是令人迷惑不解的现实。 谭冠的爱憎是如此分明,分明到了不分青红皂白而指鹿为马的地步。郑东冷眼看着台上谭冠的表演,他眼前恍惚起来,仿佛台上坐着的不是一个领导,而是一个身材五短,肥胖,大腹便便, 即将临盆的产妇,这肚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货色,怀着什么鬼胎呢?郑东百思而不得其解。他感到眼前的厅长仿佛变成了一个猪头狗脸的怪物端坐在主席台上,正人君子一样,滔滔不绝地口含天“宪”似地宣示着真理。 他肚子有点“咕咕”作响,肠胃翻腾着想呕吐,原来是昨晚受了点风寒,这会儿一肚子稀屎正在向肛门口涌。不好,再不如厕,恐怕要拉在裤子上。于是他“嚯”地站了起来,像是唐吉诃德向风车挑战那般昂起头夹起桌上的皮包,故意很响地拉起面前的坐椅。 全场目光顿时盯住了他,连台上侃侃而谈的谭厅长也愣了几秒钟, 不知道这郑东想干什么。谁知这郑东竟高举起皮包作出一副要砸向谭冠的样子。谭厅长吓得手直哆嗦,话也说不周全了:“你,你想干什么?”谁知郑东并不真的砸向谭冠,只是向他微笑着点点头,慢慢把皮包放在桌上。他安祥地系好围巾,夹着皮包,慢慢地离座, 尽量保持冷漠、镇定,在齐刷刷的目光下像是愤然退场一样,夹着涌到肛门口的稀屎走出了会场。会场发出一阵阵哄堂大笑,谭冠这才回过神来,不过他的报告却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郑东一出会场,立即扑向厕所,解裤带,一股恶臭如喷泉般向外直泄而下。拉空了肚子,他仿佛出了一口恶气。他去了医院,他需要补充葡萄糖,他病了。第二天他没有参加会。 第二天是小组发言。听说邬历在会上仿佛宣誓般的表示:“我如果不为谭冠厅长多出几本好书,争口气,我誓不为人。”谭冠参加了小组讨论,他含威不露地露出帝王般的微笑,表示对邬厉先生的誓言极为欣赏。 139 在绘画馆那宽阔的展厅,老荣和郑东终于找到《蒙娜丽莎》。 这幅世界性的绘画巨作前人头攒动。画被用精致的镜框精心地保护了起来。在玻璃镜框中,蒙娜丽莎以她那永恒的谜一样的微笑看着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的参观者。他们来去匆匆,仅仅为的是一睹她的芳容,她不知道他们从何方来,也不知道他们向何处去,她只是用平静的心态观察着人间的一切。她的神态典雅、恬静,气质优美、高尚,眼睛传递着她的幽思和多情。她置身于一个缥缥缈缈、气韵生动的山水衬托之中,证明她不是圣母,而是一个充满信心、饱含生命力的人。大师在构思创作这幅巨作时,倾注了自己的所有心血和才情。就是在他的晚年一人孤苦伶仃地流浪去法国,这幅画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逝世之前为感激法王法兰西一世的热情接待,才将此画赠送给了法国,成为罗浮宫的藏品。人人都想追求完美,《蒙娜丽莎》是达芬奇对完美理想追求的产物, 而人生的不完美,又使达芬奇饱受内心痛苦的煎熬。表现美的才能愈高,对痛苦的敏感程度也就愈强,骚动不安的灵魂,命中注定是痛苦的。达芬奇曾感慨地说:“不经受巨大的痛苦就得不到完美的才能,知识来自痛苦。我们能学到知识是因为我们愿受苦。” 墓督耶稣背负着痛苦的十字架去追求灵魂的完美,释迦牟尼放弃王子的尊位甘当苦行僧去寻求幸福的彼岸,马克思放弃优裕的生活甘愿为人类的利益去牺牲自己的一切,这也就是马克思所理解的: “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服务的职业,我们就不会为生活的重负所压倒,因为这是为全人类作出的牺牲。那时我们得到的将不是可怜而自私的欢乐,我们的幸福将属于亿万人。我们的事业虽然并不显赫一时,但将永远存在。当我们离开人世之际,高尚的人们将在我们的骨灰上洒下热泪。” 站在《蒙娜丽莎》像前,面对画中人神秘的微笑,郑东突然又想到马克思,想到特利尔小城。面前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穿着不同衣服,拥有不同肤色的人,抱着不同的目的,欣赏眼前的名画, 对这微笑当有不同的理解。人群熙熙,有为名来,有为利往。我们当然不能简单地否定人的功利之心,因为大部分的人,不是超凡脱俗的圣人、贤人。真正的智者是少数,大部分人要生活要发展就有功利的追求。社会应否定的是不择手段的功利追求,不顾党纪国法和有悖社会公德的追求,这些社会所否定的就是贪欲了。而“人之贪欲,犹如风中烈火,投入薪柴愈多,愈加不能满足。人有五欲, 譬如手中执火,火炬已尽,烧及手掌,为何不将火炬丢掉呢?”佛祖释迦牟尼如是说。面对纷繁复杂熙熙攘攘的人世,蒙娜丽莎嘴角那永恒的微笑之中有智慧、有悲哀、有嘲讽,也有鄙夷,甚至最突出的还是其中的怜悯。这是一种看破世事、超凡脱俗的微笑,从人间到天国,这微笑被称为“谜样的微笑”。如今这“谜样的微笑”被永久地禁锢在玻璃镜框中,有如神龛那样被世人瞻仰、膜拜,她也成了神,不过她是艺术之神,而艺术之神总是最贴近人心的。 下午,他们随代表团集体去了凡尔赛宫。这座帝王的宫阙以巍峨壮观而闻名于世。 号称“太阳王”的路易十四建造了这座豪华的宫殿。它是“太阳王”帝国空前繁荣昌盛的象征。“太阳王”的子孙们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花天酒地、骄奢y逸,最终葬送了帝国。凡尔赛宫因此而成了路易十六被大推翻的见证。路易十六从这里走向的是协和广场的断头台。凡尔赛宫演出的是王朝更替、兴衰存亡的历史剧。其二楼有着著名的“镜厅”,大厅长70米,左侧的墙壁正面安装着17面大镜子。这17面大镜子折射出法国历史的兴衰,“以史为镜,可以鉴得失”,金光灿灿的蜡烛台射出的熠熠光芒,照耀着穹顶上路易十四文治武功的油画。而乐曲中摇曳的昏黄烛光又点缀着路易十六的通宵达旦的舞会。在轻柔妙曼的脂粉厮磨中王朝的气数已尽,末日也就降临了。 从二楼明亮的窗户向下腑视,可以看到开阔的花园。花园绿茵茵的草地,一组组雕塑组合成喷泉,其中最有名的是阿波罗喷泉。太阳神阿波罗驾着金色的马车在喷泉的洪波中涌起,高车驷马驶向太阳升起的地方。阿波罗的神话暗喻着法王路易十四,这位高喊着“朕即国家”的君主公开宣传“君权神授”理论,自称为: “我的权力是上帝给的,我是代表上帝来治理国家的;谁反对我就是亵渎神圣。”他对异教徒进行残害,在发展工商业、繁荣经济的同时强化了王权,建立了欧洲最强大的军队;并耗资巨大,建造了富丽堂皇的凡尔赛宫。他带着他的大队扈从,从巴黎的罗浮宫迁到了凡尔赛宫,在一大群大臣奴婢的簇拥下,过着奢侈的宫廷生活。 连绵不断的对外战争,挥霍无度的宫廷开支,使帝国由盛转衰,民心尽失,在民怨沸腾中一度称霸欧洲的“太阳王”在帝国的风雨飘摇中死去。临死他都沉浸在大臣们阿谀奉承的假话、空话中,感觉着他的文治武功给国家带来的“幸福”,他安祥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人民却睁开了眼睛。就是在残酷的封建专制下孕育了近代的启蒙思想,法国大的脚步声在路易十四的丧钟声中向凡尔赛宫渐渐迫近。她的先驱者是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和狄德罗这些思想界的巨人。他们创立的“天赋人权”、“三权分位”、“社会契约”、“人民主权”理论,至今仍在为现代民主与法制理论提供着强大的思想武器。“太阳王”子孙们将这辆金色的太阳神的马车开进了亡国的泥潭,而最终使王朝陷于了灭顶之灾,这就是路易十六的悲剧了。中国墨子有言“俭节则昌,y佚则亡”。韩非子则说:“贪恢喜利,则灭国杀身之本也。”“耽于女乐,不顾国度,则亡国之祸也”。在凡尔赛宫前那片空阔的广场上,大理石的基座上矗立着路易十四骑马跨剑指点江山的青铜像,那象征着法兰西帝国如日中天的岁月,那是凡尔赛宫的辉煌,也是法国君主专制制度走向没落的开端。 出凡尔赛宫,来到埃菲尔铁塔边已是将近黄昏时分了。铁塔周身的灯光亮了。乘那部古老而沉重的电梯直升到塔顶可以在320米的高空俯看夜色中的巴黎,就像是在近距离观察浩渺的银河,地面闪闪烁烁的灯光像是天上的星辰在闪耀。巴黎市区那灯的海洋沿市区的轮廓呈放射状向四周延伸,那里有圣母院、凯旋门、卢浮宫、蓬皮杜艺术中心、圣心大教堂等宏伟的建筑,全部镶有明亮的灯光。在高空的云端里可以隐隐约约地辨认出那些闪烁着灯光的轮廓。塞纳河两岸的灯光,伴随着缓缓流淌的河水蜿蜒自东南向西北流去,仿佛是一个慈祥的母亲怀抱着一个活泼的婴儿。 巴黎是不夜的。 140 告别巴黎之前,大家都在中国城的购物中心疯狂大购物。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最好的购物天堂当然是中国城,据导游介绍这里购物还是免税的,不知道是真是假。购物中的首选当然是法国的香水。大部分成员的目标盯住了减价商品专柜,专拣便宜的买。法国香水对于普通中国人来说仍然是某种奢侈的商品,那是为了表示出过国了,到处送送人情。凡三四十法郎的廉价香水顿时被蜂拥的人群抢购一空。交款处前排起了长队。 踏着客房走廊松软的地毯,老荣和郑东心满意足地捧着自己抢购的满满一兜廉价香水,喜笑颜开。迎面碰上了拖着小推车,车上堆满着整整齐齐纸箱的李一帆和艾莉莉女士。任铭书先生还是那么衣冠楚楚的样子,这次一改平时沉默寡言、旁若无人的态度, 见了老荣和郑东满脸堆笑,竟热情地与老荣打招呼:“荣先生,买香水呀?” 老荣回答:“出一趟国,亲友们眼巴巴地瞧着,总得带点东西回去呀,买点法国香水带回去。” 任铭书笑容可掬地指着推车上的纸盒说:“我们这香水质地非常纯,价格也不贵,是我们巴黎的客户从厂里弄来的。我们买得多,想匀一部分给你们。” 老荣一打听价格要70法郎一瓶呢,于是婉言谢绝:“对不起, 我们已经买了。”他指了指身上背的大挎包里塞满的鼓鼓囊囊的廉价香水说。 郑东心中很不以为然地想:这帮小子,出国捣腾光盘,用捣腾来的钱,再捣腾香水,回国加价销售,这生意真不错,这旅费、食宿、 旅游费用全解决了。 凌晨,天蒙蒙亮,奔驰大巴载着这些游兴未尽的中国客人,原路返回德国,途中在卢森堡大公国停留了一下。在黑暗中参观了一下世界著名的卢森堡大峡谷,但见星星点点的灯光弥漫在雾气萦绕的狭谷之间,其他什么也看不清。一阵凉飕飕的秋风吹来,浑身浸透着阵阵冷意。半小时后大家登车继续向法兰克福驶去。 当天夜里23点,代表团一行人又回到了德国的法兰克福。第二天中午11时,他们将搭乘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航班返回祖国, 这是他们在德国的最后。 凌晨,他们各自收拾起行李,郑东也倾其所有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小纪念品,还免费在书展撤馆那天弄了一批参展的图书。 展团大部分参展单位都不愿再把参展图书带回国去了,于是大规模地赠送,中国留学生们抱着一大堆书走了,中国大使馆一车车地拖着各展台的书走了,郑东也趁机捡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书。原来他只带了一只小箱子,像是在国内旅游那样,眼下不得不临时上街又花50马克买了一只德国的大旅行箱带回去。中午11时,房东龚先生准时将大众牌面包车开出车库,送他们一行5人去机场。 龚先生告诉他们:“任先生、李先生、艾女土一行3人还要在德国逗留一段时间,因为签证时间是两个月,他们还要在德国观光游览一下,再回国。” 至于郑东和任铭书再次见面却是在一年之后,那是在任先生任职的h省。 此刻的任铭书先生已没有当年的教授、总编辑的气派了,他重病缠身,不久于人世,不知是因为总编辑被撤职后的沮丧,由精神崩溃到身体垮台;还是确实因为身有重疾而变得病骨支离导致精神崩溃。总之,他全无了一年前在德国时的风度和气概。他穿着病号服,盖着洁白的床单,有气无力地接受a省来的专案组人员的询问,显得既感到屈辱,又感到深深的无奈,往日的神气已荡然无存。因为那时由邬历担任主任的宇宙出版中心驻古都编辑部已被a省出版厅明令取缔,编辑部卖给丰收县农民的书号,由农民们操作的一套《五年制中、小学生语文、数学类辅导用书》也受到查处。这套滥编滥印的非法教材到处泛滥,最终被人举报到全国“扫黄”办,此案被列为当年冬季“扫黄,打非”斗争必须查结的大案要案。作为出版社的总编辑,他正在接受审查。雪上加霜的是,挂在他出版社名下的李一帆、艾莉莉则在从德国返回后不辞而别,神秘失踪。直到一年后,他们再次在古都市露面,不久李一帆成了被囚于看守所的犯罪分子,艾莉莉去向不明,受到通缉。他们偷运的地下光盘生产线,进行“制黄、贩黄”的罪恶行径,终于败露。任铭书先生再次受到a省公安、新闻出版联合专案组的盘问,他算是倒了大霉。而他的教授头衔、总编辑身分还是起了点保护色作用的, 他未被作为同案追究。然而他的斯文扫地和身败名裂,也使他感到了自己生命力的衰竭,他像一具行尸走肉那样在洁白的床单下面苟延残喘……念念不忘的是他那应该享受的副厅级待遇。(!) 第二十六章(2) 第二十七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141 1997年4月。清明刚过,江南仍是春雨纷纷的季节。 大块的云层抑压着宽阔的长江江面,浑浊的江水流淌着,载着满目的泥沙缓缓东去。烟雨迷蒙的雨幕中,由香港开来的江风256号货轮慢慢驶入由古都海关所属的石圩海关口岸。 4月6日,自称为吴理的货主以收货人的名义填制了代理进口报关单。货主40岁上下年纪,瘦瘦小小的个子,长脸,尖下巴, 白皙的皮肤,戴近视眼镜。他摸出的名片上印着“a省新宇宙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的头衔,并向海关工作人员指了指与他同来的那位俊俏的中年妇女,介绍说:“这是我的助理,艾丽娜女士。我们前来报关提货。” 他们持有a省扬子图贸进出口公司填制的代理进口报关单, 向古都石圩海关申报,以一般贸易方式进口纸塑铝复合罐制造机1台,申报价格为cif3.8万美元,原产地为日本。这些设备分装在40英尺和20英尺两个集装箱之中。收货单位为a省新宇宙贸易有限公司古都分公司。 ,这一高一低两个集装箱设备仅报关3.5万美元,显然价格偏低。于是决定开箱检查。 刘科长1米80的个头,浓眉大眼,四方脸,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这是一位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干部,他把开箱检查的决定告诉了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陪着笑脸的吴理总经理和艾丽娜助理。 吴理总经理脸上挂着讨好的微笑,递上了一根香烟给刘科长。 刘科长彬彬有理地表示谢绝,申明自己不会吸烟。 刘科长和吴理先生、艾丽娜小姐撑着雨伞向口岸存放货物的货场走去。工作人员打开密封的集装箱,发现所有货物均用厚厚实实的木箱严密包装,木箱上未见有任何标识,只有3只装有附件的小木箱上标有“台湾制造”的字样。报关产地为日本,附件标识为台湾,刘科长疑窦顿生。他指了指这些面前的大箱子、小箱子, 公事公办地说: “我们得开箱检查,请吴总经理配合一下。” 满脸堆笑的吴理,恳切地说:“箱内装的均为精密仪器,工厂急待安装,如果拆箱查验,包装将无法复原。务请刘科长急工厂所急,高抬贵手,改在货物到达目的地b省w市再行拆箱查验不迟。” 吴理身旁的艾丽娜女士用好看的杏眼饱含期待的目光,恳切地望着刘科长威严的面孔说:“到达w市我们一定配合石圩海关, 开箱检查。这批货物原定上周到达古都市的,现在已拖了好几天, 工厂急等着开工。万一开箱中损坏了包装箱,再装运到w市就比较困难,也难以安装了。我想刘科长一定是通情达理的。” 刘科长用手抚摸着刮得铁青的下巴,思索了片刻。又用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对苦苦恳求的男女,再审视了一遍包装严密的设备。他拿出了衣袋中的袖珍摩托罗拉手机拨通关领导办公室的电话,向关长汇报了新宇宙公司货物报关情况。得到关长的同意,他通情达理地对面前恳切地期待他表态的两位男女说: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对进出口集装箱和所装货物监督办法,经请示关领导,本关同意监管至设备安装地w市新飞塑料制品有限公司拆箱查验。但是为了防止进口货物低报订价,导致国家关税流失,根据《海关总署关于对进口货物实行具保跟踪审价的规定》,比照同类设备进口参考价格,将向贵公司收取税款保证金计人民币100万元。” 眉头紧锁,眼里露出怀疑目光的刘科长始终感觉到这个集装箱里的设备有点名堂。如此严密包装的进口设备,无进口地区标志,报价只有3.8万美元,是不是有意识地低报了价格,目的在于偷漏关税呢?他在这么思考着,疑惑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这眼前的一男一女。 吴理和艾女士听刘科长说请他们交纳关税保证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立即表示:“感谢海关方面的关照,关税保证金一定按时交上。”回答得十分干脆,两人甚至还愉快地交换了一下眼光。 10天之后,吴总经理再次带着他的助理艾丽娜捧上了一只加锁密码箱。在刘科长的办公室里,当着他的面,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100万元的人民币现金。刘科长按规定给他们出具了收条,他还仔细地在两只集装箱上加贴了石圩海关的封条,这才放心地将两只集装箱交由吴总经理装车向w市发送。 石圩海关同时派出刘科长一行4人乘坐一辆三菱吉普车随货车监运。 142 4月14日,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春风吹拂着宽阔的江面,蓝天上飘浮着白云,阳光普照着大地。刘科长心情愉快地带着助手随吴总经理和艾丽娜小姐踏上去w市的行程。 为保证海关监管押运的安全,海关4位同志分为两组,吴总经理与刘科长登上日野大货车随集装箱而行。艾丽娜女士随海关三菱吉普车紧紧地跟着日野货车。旅途应当说是轻松愉快的,两组怀着不同目的的人员,相互聊着家常,途中的中、晚两餐均由宇宙公司的人员出面招待。主人热情大方,菜肴丰富,酒水名贵,凡抽烟者,每人还获赠中华牌香烟一条。军人出身的刘科长也显得分外豪爽。 当吴理端着五粮液来敬刘科长时,刘科长口中说“不行,不行, 下午还要赶路,再说我不会喝酒”,手中却情不自禁地就这么端起了酒怀。两人一碰,3杯酒就落了肚。这艾丽娜也乘机讲着甜言蜜语上来敬酒:“刘科长,不愧军人出身,看上去就是性情中人,够朋友,来。我敬你3杯。” “不,不,不,不能再喝了。”嘴里说着不能喝,手上却又端起了杯子。于是主宾频频举杯轮流把盏,一顿中饭在公路边的小酒馆吃了有足足两个小时。喝到最后,豪爽的刘科长又主动出击再敬客人,直喝得尽兴而散。刘科长已是口舌麻木,谈吐不清,他的部下们也在吴、艾两位的殷情相劝下,放开来灌了不少酒水,除了两名驾驶员,看来主宾都喝了不少酒。 刘科长上了车,倒头便呼呼大睡,倾刻鼾声大作。吴理总经理望着刘科长睡去的身影,眼镜片后面闪烁着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微笑。一切看上去都非常之平静,海关的同志丝毫也觉察不出其间会发生什么变化。晚餐自然又是一番斛觥交错,欢声笑语,双方的感情已经十分融洽了。 伴着一路春风,终于在夜色灿烂之中到达江城w市,时间已接近午夜的23时30分。当刘科长又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日野大卡车和三菱吉普车已停在江岸边一个宽敞的大院内。 刘科长睁开惺忪的睡眼问:“哟,这么快就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吴经理回答:“是w市特种机械股份有限公司的仓库。”他还关切地征求刘科长的意见:“是不是就在这儿开箱检验。” 刘科长一行人下了车,一阵寒意袭来,使他酒醉的脑袋清醒了许多。瓦蓝的天空,群星闪烁,一轮明月泄下淡淡的银辉,使空旷的场院显得十分宁静。四周寂静无声,朦朦胧胧的月色笼罩着四周,墙角堆放着一些废旧机器零件,几间显得陈旧的库房紧锁着门。 整个w市悄无声息,像是一个安睡的婴儿。春风轻轻地吹拂着空旷的场地,四周长满着野草。在风中摇曳。 刘科长皱了皱眉头,对吴理先生说:“现场既无装卸人员,也无拆卸器械,况且单凭这点月光,无足够的夜间照明设备,如何验货?” 这时吴理笑嘻嘻地递上了一枝红塔山香烟,并殷勤地为刘科长点上了火。他借着火光,满脸堆笑地望着刘科长绷紧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询问:“你们也忙了一天,够辛苦的。是不是先清点一下数量,设备不会有什么问题,一套纸制品制塑机而已……”。 这回高大壮实的刘科长满脸严肃,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必须开箱验货。”并随即命令手下检验集装箱海关标志是否完好。 当他得到报告,标志完好时,用毫不含糊的语气说:“明天天亮后,再仔细查验。”最后还强调了一句:“未经本海关批准,任何人不得擅自移动货物。” 处理完这些事宜,已近半夜,气候有点寒冷,江面上起了大雾, 雾气里远远地传来一声孤零零的汽笛声。刘科长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他感到有点累了,下命令找地方休息。 那部日野大卡车就停在了院内,其他人一起挤进了三菱越野吉普车。驾驶员不熟悉路,在吴理和艾丽娜的指点下七绕八拐地才在江边一家宾馆找到了住宿的地方,这家三星级宾馆,叫江汉宾馆。刘科长对宾馆的条件感到满意,吴理先生特地为刘科长和他的驾驶员小何开了一个双人豪华套间。刘科长嘱咐另一关员小郭和吴总经理住一间,女关员小贾和艾丽娜住一间,关员小赵和日野驾驶员住一间。他以为这样可以万无一失了,他放心地带着驾驶员小何去自己的套间睡觉去了。 143 次日凌晨,一缕和煦的春阳透过薄薄的窗纱照进了房间。刘科长伸了伸懒腰,睁开了眼睛。驾驶员小何还在沉沉地熟睡着。 他想,让他睡吧,昨天开了一天车,也太累了。 他穿衣下床。打量着四周。推开卧室房门去了前厅,前厅铺着地毯,四周一圈沙发,沙发上方挂着红木镜框中镶着一幅山水画, 那是w市名胜白鹤塔的景色:9层的白鹤塔,金碧辉煌,矗立在龙山山顶俯视着长江。长江大桥连接着对岸,对岸是凤凰山,塔四周青松围绕,塔顶环绕着9只白鹤,好一幅白鹤祥瑞的图景。他下意识地推开了阳台的门,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远处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阳光照耀下的白鹤塔。明黄色的琉璃瓦,放出耀眼的光芒, 长江大桥横跨w市三镇,江天辽阔,晴空丽日,这是一个好兆头。 待会儿吃过早饭,验完货,完事后就可乘便游览一下w市三镇的风光。他心中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做了几个伸腿弯腰的动作。吸足了新鲜的空气,看够了眼底的美景,他又宽衣解带钻进了浴室。 昨晚到得太迟,且头昏脑胀的,只是马马虎虎洗了一下脸,连脚也未洗,就钻进席梦思床上松软的被褥去睡觉了。早晨要好好冲一个澡清醒清醒头脑。 “哗、哗”的流水声惊醒了小何。 他看科长已经起身,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这时电话铃响了。 小何拿起了听筒。听筒里。向起了服务员小姐柔和的女声:“喂,是1102房间的刘先生吗?您的朋友送来两盒‘酥饼’,请您到总台来取。” 小何将这一消息告诉了仍在盥洗间洗澡的刘科长,刘科长心中顿感纳闷:我在w市并无亲朋好友,怎么会有朋友送酥饼给我? 就是有几位战友在w市,我此行也未通知他们,他们怎知道我住在这江汉宾馆。再说此行执行公务,原准备验关完毕即返回古都市,也未通知w市海关的同行们。是谁一大早就探明他们下榻的宾馆,而且报出的房号是那么准确,热心地来表示“友情”呢?心中感到十分蹊跷。这位不露面的朋友,是那么神秘,他是谁呢?事先也不打一个电话来,他在苦苦思索着。他一面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再用小梳子把头发疏理整齐;一面心中在嘀咕着。 刘科长叫驾驶员小何去总台一趟,问问清楚到底是哪位“朋友”送来的“酥饼”。不一会儿,小何笑ii地拎着两盒用红色绸带捆扎的精致礼品盒进了客房。 刘科长披着浴巾,坐在沙发里抽烟。当他满腹狐疑地轻轻解掉红绸带打开礼盒,原来里面哪里来的什么“酥饼”,而是捆扎的整整齐齐的30万元人民币,每盒15万元共30扎。他两手立即像是被马蜂蜇了一样,缩了回来。他涨红着脸,好像受了污辱似的对小何吼着:“小何,你看到了吧,我可是分文未动,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敢肯定这是吴理和艾丽娜他们玩的什么花样,这批货肯定有问题。” 小何看着科长气得变了色的脸,也惊得发呆。他解释着说: “刚才我去服务台,小姐对我说,清晨有一留着平头的青年男子,自称是1102房刘科长的朋友,他拎着带进来的两盒‘酥饼’请小姐转交的。她们说要打电话通知我们,小伙子硬是不让,说是昨天我们太辛苦,忙到半夜,早上让我们多睡一会儿,上午他要来拜访的。” 刘科长愤愤地骂了一句“混蛋”,很快地穿戴停当,命小何重新捆扎好两盒礼盒,气呼呼地冲出房门。他要找吴理算帐,并提出马上去工厂验货。 他急匆匆地由小何陪伴着敲开了吴总经理住的客房门,没好气地对着笑脸相迎的吴理说: “吴总经理,你这是演的什么戏?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脸上胀得通红,胸脯起伏着,一把抢过小何手中的礼盒,扔到了吴理的面前。 吴理这会儿反而显得格外冷静,小尖脸上漾起了一丝笑意,他慢条斯理地说:“刘科长,顺顺气,顺顺气,这是我们老板的一点意思,大家交个朋友嘛,不必大惊小怪的。”他轻描淡写地说。 刘科长气血上涌,他为眼前这伙人的卑鄙伎俩感到气愤:“你们这是想收买我们,搞什么搞的,这些钱你们统统给我拿回去,货还是要按照有关规定验的。你们企图用行贿来收买我海关官员, 这是一种犯罪行为,这是绝对不可以的。”说完他用他那双虎虎有神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吴理那张小白脸,一副大义凛然,拒腐蚀永不沾的模样。 吴理这时脸不变色,心不跳,他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干脆坐到了沙发上,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枝香烟斜叼在嘴上,慢吞吞地点上火,无框镜片后面的小眼睛,眯缝着吐了一口烟圈,慢慢悠悠地说: “这批货嘛,是注塑机,已于今天凌晨被w市的实际购货人运走,具体去向,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我们希望刘科长能够高抬贵手,钱嘛是好商量的,30万打发你们4位弟兄不够,还可再加10 万,每人10万元嘛,也算不少了。为了方便你们回去好交差,我们编造好了一套报关单证,神不知鬼不觉,只要这次放我们过关,必有重谢……”吴理还在那儿无耻地劝说,企图收买刘科长等人。 刘科长这位堂堂七尺男子汉,脸色已气得发紫,他恨不得挥动他那蒲扇样的手掌,给眼前这个狐狸样的男人两个大巴掌解解气。 他悄悄地吩咐小何:“去那个女狐狸精的房间请小贾看牢她,叫小赵看牢那个日野车驾驶员别让他们溜了,有人在,货也跑不掉。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们马上去现场。”他和小郭命令邬历起身,像是押解犯人那样,押着吴理和艾丽娜去现场验货。 小何气喘嘘嘘地跑回来说;“那个驾驶员昨晚根本就未回宾馆住,吴理和小赵打了电话说:“不放心货,就让他裹着大衣在驾驶室睡吧。” 刘科长心想:坏事了,他对一脸沮丧的小赵叫了一声:“你怎么不早说,那个女的呢,叫什么来着,艾狐狸。” 小何纠正他说:“叫艾丽娜,她还在。” 刘科长放心地说:“行,有他们俩在,这帮人跑不了。走!一起去现场。小何你开车去w市海关请求支援,我和小郭、小贾和吴总经理、艾助理去仓库。”他下达了命令。 刘科长和小赵押着吴理,小贾陪着艾丽娜,他们分乘两辆出租汽车去机械公司仓库。 144 正值上班的高峰,刘科长一行三人押着吴理、艾丽娜,分乘的两辆红色夏利出租车,顺着拥挤的车流,缓缓地向w市特种机械股份有限公司仓库开去。 刘科长坐在前排的驾驶室,心急如焚,心不在焉地抽着烟,一人闷闷地想着心事。吴理和小赵坐在车后,吴理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反光镜中的刘科长,但见他眉头紧锁,双眼闪烁着火花, 这家伙显然是被气昏了,显得有点六神无主的样子。吴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出租车沿着w市江边老城区的路走走停停,路上不断地堵车。刘科长心急火燎,满头大汗。小赵警惕地注视着吴理的一举一动。 只有吴理一点也不着急,他慢悠悠地吸烟、吐雾,两只烟枪前后夹攻,把不吸烟的小赵呛得又打喷嚏又咳嗽,弄得泪流满面,又不好说。 车又被堵住了,出租车停了下来,吴理眼镜片后面的小眼睛里闪着狡诈的光,气呼呼的刘科长在前座喘着粗气,恨不得一手把吴理卡死在车内,他在愤愤地想着心事。 突然吴理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一手打开右手车门,一手握拳对准小赵太阳穴就是一拳,他飞快地跳下车去。待刘科长反应过来,跳下车去奋身追赶时,吴理已窜进街上的人流中,淹没在茫茫的人海中形影无踪了。刘科长气得捶胸顿足,把小赵狠狠批评了一顿。小赵眼中噙着泪花紧咬着嘴唇,用手轻轻地揉着被吴理的小拳头砸得生痛的太阳穴,一脸的委曲样。 刘科长哎声叹气,气得两眼冒金星,海关两条壮实的汉子竟然没有看住一个瘦小的吴理,他感到窝囊透了,这吴理简直就是一条狐狸,这批货里面肯定有问题,吴理的逃跑更坚定了他的信心。可以自我安慰的是,艾丽娜这条女狐狸还在我们手里,不能让她逃跑了。他大吼一声“停车”,夏利车司机被眼前这黑塔似的海关官员一声吼叫吓了一跳,刹住了车。刘科长根据跳表上的数字付了车费,他带着小赵去了小贾与艾丽娜那辆车。 小贾是位30多岁的女同志,她不像小赵那么粗心,也没有刘科长那么多心思可操,她和艾丽娜并排坐在后座。艾丽娜靠着左车门,那车门一般是封死的,这是经验,她还贴胸紧紧抱着艾丽娜女士那只牛皮小坤包,这就不怕她跑了。刘科长和小赵又挤进了他们的出租车,看着科长可怕的脸色,她不敢问。小赵则像是一头发怒的小豹子一样,可怕地盯着艾丽娜女土,艾丽娜这回有点害怕了。小赵跨进后座,二话不说先给了艾丽娜两个大嘴巴子,以报刚才被吴理打的那拳,手掌正想反手再抽过去,被小贾握住了手腕, 她愠怒地指责说:“小赵,你这是干嘛?” 小赵没好气地说:“他的,我们上了吴理那小子的当,他乘堵车的当儿,推门跑掉了,你看我这太阳穴,给他狠狠揍了一拳。这只母狐狸不能再让她跑了。” 这会儿刘科长冷静下来了,他已能够预感到这件事的背景不同寻常。这种时候要冷静对待,要稳住这个女人,使她能够配合我们工作。 他和颜悦色地对艾丽娜说:“你要配合我们工作,彻底交待这次你们企图闯关的物品到底是什么?我们不会为难你。” 艾丽娜那噙着眼泪的杏眼扑闪扑闪的一行热泪流了下来,她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表示愿意配合。 “现在我命令你,迅速带我们到出事现场,检查一下设备是否完好,是否还在那个什么机械公司的仓库。”刘科长下达命令。因为昨晚到达w市已近傍晚,他一路呼噜下来,根本不认识路。 “是特种机械股份有限公司的仓库。”细心的小贾补充着。但是他们三人中谁也不认得路,出租汽车司机等着他们指路,而他们却指望艾丽娜能够说明路线的走法。 艾丽娜是明知路怎么走,也不愿认真配合。她推说:“我也不清楚,这是吴理他们联系的临时停放地点。” 出租车沿江岸开开停停,一边找昨晚那个仓库,一边问路,原来20分钟的路,却在附近老城区的路上绕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找到昨天的存货地点,时间全部耽误在了路上。 w市特种机械有限公司的仓库到了。这座陈旧的仓库已空空荡荡,车去人空,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看门老人守着仓库的大门。老人告诉刘科长,日野卡车今天凌晨3时已开走,他们只是临时借用了一下,说是去了w市海关。这又是一派胡言。 这时的刘科长已是饥肠辘辘,精疲力尽,他才想到他们早饭还未吃,现在时间已是中午了,他感到他手中的牌,只有艾丽娜这个女狐狸一张了,她是无论如何要看牢的。 这时小何从w市海关打来了电话:“报告科长,我已和w市海关说好,他们愿意全力配合我们工作。” 刘科长这时已是有气无力地命令说:“你把车先开回来,我们一起去w市海关。” 他想通过艾丽娜再去寻找吴理这帮犯罪团伙。也只好这样了。他无可奈何地想,否则真正是全盘皆输,无法向关长交待了。 145 中午饭后,刘科长带着两名关员押着艾丽娜女士欲去w市海关接受审查。 他们走出宾馆大门,在停车场打开车门,将艾丽娜推向三菱吉普车,正准备关上车门时,突然从宾馆中冲出了8条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将古都市石圩海关的吉普车团团围住。牛高马大的刘科长刚要推开车门责问他们想干什么时,一个腰圆膀粗,满脸横肉的小平头一把揪住了刘科长的头发,把他拉出了车门。尚未等他回过神来,就被这大汉突然打来的拳头一拳击中小腹,他刚发出一声“哎哟”的惨叫,就被击倒在地上。几个汉子对他拳打脚踢。一个矮胖子甚至还两腿跨在他腰间对他的头部猛击。这时刘科长踌缩在地上,他双手抱住脑袋,声嘶力竭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海关的工作人员,你们殴打国家工作人员是一种犯罪行为,要负法律责任的。” 剩下的歹徒,有的拦住车头,有的钻进了车内抓住小赵的衣领就向外拽。小赵与他们撕打成一团,他被一歹徒击中眼部,两眼一黑也倒在地下。那些穿着皮鞋、旅游鞋的脚,对他浑身上下乱踢, 他只是“嗷嗷”地叫着,已没有还手的能力了。 此时车中的艾丽娜,奋力推开紧紧抱住她的女关员小贾,用她的高跟鞋对准小贾的腰部猛踢一脚,小贾惨叫一声,松开了手。艾丽娜乘机跳下车被这帮歹徒接走了。小贾被一个心狠手辣、留着披肩发的男青年揪着头发拖下了车。她死死地抱住了艾丽娜的牛皮黑包,任凭这帮人拳打脚踢就是不松手。开车的小何看到同伴被殴打,想下车助刘科长等人一臂之力,这帮人却拦住了车门,他进退两难,急得一头汗,没有办法。这时站在一旁的宾馆保安没有一个上前帮忙。 一声唿哨,这帮人搀扶着艾丽娜钻进了一辆白色丰田面包车扬长而去。这场预谋的劫人、殴打国家海关人员的行动,前后不到20分钟。 待满脸流血的刘科长从地上爬起来,抹去嘴角的鲜血,眼睁睁地看着面包车发动,车后扬起一阵尘土,艾丽娜这狗养的竟还伸出她的脑袋嘲笑地送了他一个飞吻,然后得意洋洋地对他微笑着说:“哎,刘科长,敬酒不吃吃罚酒,拜拜了你哎!”刘科长记下这辆白色丰田面包车的车号。 古都市石圩港海关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关员们,相互搀扶着回到了宾馆的房间。w市“110”接到报警,赶到现场时歹徒们早跑得无影无踪了。刘科长伤势最重,半边脸颊肿了起来,鼻子出血, 牙齿被打落一颗,肋骨被踢断两根,当即被“110”送到了医院进行治疗,两个月后才出院,送回石圩港海关。他后来提到这次闯关事件时,自我解嘲地说:“这次w市之行,我们是活丑。3名关员被打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歹徒跑得无影无踪。” 小赵、小贾、小何回到宾馆住的房间,检查了小贾拼命抢下的艾丽娜的牛皮坤包,发现里面有台湾产的“全力发”注塑机说明书一套,伪造报关用的罐装机进口假单证一套,人民币3万元等物品。一天后,w市警方发现了那辆劫走艾丽娜的丰田白色面包车,在车的后座发现一枝改制成短枪的猎枪,子弹100余发。 4月17日凌晨,石圩港海关和古都市公安局办案人员闻讯赶来,他们连夜赶赴w市看望被殴关员,会同w市海关和公安人员追查非法转移的注塑机,搜查闯关走私人员,却没有结果。 古都警方对新宇宙贸易有限公司展开调查,追捕犯罪嫌疑人吴理和艾丽娜。经查,所谓新宇宙贸易有限公司纯粹是为了这次有计划的走私所谓注塑机而注册的。吴理和艾丽娜在完成走私闯关任务后,公司所在地已空无一人。据调查,该公司是以非法设立的h省宇宙出版中心驻古都编辑部名义注册登记的产业,实际是一个皮包公司。而宇宙出版社驻古都编辑部因参与“买卖书号”给丰收县农民,滥编滥印教辅材料,在“丰收县农民非法出版案”被立为1996年冬季“扫黄”集中行动必须查处的大案后,随着丰收县这帮农民书贩落网,其成员被判刑,这个非法设立的社外编辑部已被a省出版厅依法取缔。原编辑部主任邬历曾任a省扬子江出版社社长、扬子图贸公司经理,后因该公司管理不善,50万美元货款被该公司职员宋玉卿非法转移到国外,邬历被免职,却仍享受处级待遇,表面说是去读了研究生,实际暗中被宇宙出版中心聘为古都编辑部主任。该人外貌特征与新宇宙贸易公司吴理相同,应为同一人。而邬历已神秘失踪,艾丽娜的自然情况暂时还不清楚。 按照这家所谓新宇宙贸易股份公司注册的公司地址去查,那里却是一家居民楼的单元房,这房曾租给宇宙出版中心古都编辑部使用,编辑部被取缔,人员不知去向。房东大娘说:“这帮人来得神秘,走得蹊跷,还欠着我的3个月房租未缴就溜掉了。” 这起非法闯关,暴力抗拒海关行政监管的走私案暂成悬案。 此案被命名为“4.16”非法走私闯关案。直到4个月后,此悬案才告真相大白,当然这是后话。(!)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二十八章(1) 第二十八章(1) 146 从德国进口的ab公司的双头光盘生产线。由荷兰阿姆斯特丹港运至香港,再由ab公司设在香港的亚洲区销售业务部重新密封装箱,伪造了进入中国大陆海关的报关单证。以纸制品罐装注塑机的名义强行闯过古都石圩海关,总算是有惊无险。留下的事宜将由邬历与艾莉莉负责落实。 吴理和艾丽娜这两个临时用用的假名和那个宇宙贸易公司假招牌,因为机器强行闯关的成功,也就像是穿旧了衣服那样被抛弃了。让海关和公安的哥儿们在那些子虚乌有的假名、假招牌的迷宫中像是瞎子摸象般地慢慢摸去吧。邬历、艾莉莉又恢复了原来的面目,艾女士去了广东招聘光盘生产线的技术人才,邬历则负责厂址的选择,厂房的改造。李一帆将去g省将ab公司技术设备安装组的人从g省接到设备安装地。他们分工明确地按计划实施他们的光盘生产线启动计划,这计划被他们戏称为“银色计划”。 “银色计划”正按预定的方式顺利地进行着。李一帆吹着口哨,驾驶着他那辆雅格本田白色轿车,轻松地在高速公路上奔驰。 ,显然他的心情极为舒畅。这是某种指挥者在精心策划了一场游刃有余明争暗抢式的肉搏战,经过艰难拼搏,终于赢得了最后胜利的一种喜悦。想想那个牛高马大的却笨得像是狗熊一样的刘科长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狼狈样,而戒备森严的海关也只不过如此,他心中暗暗得意。 147 这天天气特别好,蓝天白云,阳光灿烂。明媚的阳光把远近的景物照耀得清清楚楚。这条新落成的高速公路笔直宽畅,沿途的景色令人赏心悦目,这里的硬件设施似乎并不亚于德国的公路。 这是一个好的兆头,银辉漫漫的公路象征着今后事业的光辉前程。 李一帆不禁拍着自己心爱的马崽兼保镖的肩头夸奖道:“小伙子, 干得好,海关这帮小黑狗子是要好好教训、教训,否则那个姓刘的真不知天高地厚,真他的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王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他讨好地说:“李哥自从在h省你收留了兄弟,兄弟我就一心跟你闯天下了,别说那姓牛(刘)的狗熊,再来几头大象,这些狗日的,我也照样能把他们摆平。” 李一帆大声夸奖说:“好,小伙子看你的,老哥我信得过你。”说完甩过去一扎钞票,说:“这是给你的奖赏。你说,我对你怎么样?” 喜得小王眉开眼笑地说:“那是没得说的,李哥,你这样厚待弟兄,我真不好意思呢,我……我做牛做马要报答你的大恩。”他有点受宠若惊,找不到适当的词汇来感谢主子的恩典了。 膘肥体壮的小王,剃着一个小平头,满脸横肉,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刀疤。使原本五官端正的他就显得有点狰狞和恐怖了。他不到20岁,5年前上初中时,他和街道上的一伙小与另一帮为争夺一个姑娘摆场子斗殴,双方大打出手,心狠手辣的他竟拿出一块砖头,重重地一下,就拍死了对方的一个小头目。他被警方通缉,于是流落江湖,由东北流窜到沿海的h省,在特区闯荡。 人生地不熟,职业无着,身上带的500元钱只几天时间就挥霍一空。他又将从家中偷出来的一批父母亲多年珍藏的珍贵邮票,那是父母亲倾几十年的心血,精心收藏的几大本前苏联的邮票、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邮票及新中国建立后的邮票,拿到邮市上去准备出手换几个钱用用。他的父母都是东北某大学的教师,这邮票又是从爷爷手里传下来的,爷爷是一位原南满铁路的老工程师,抗战胜利后这铁路由中苏共管,这些邮票都是苏联和那些东欧专家送的。他不知道这些邮票的价值,只知道这些稀罕的物品可以换钱, 也就在邮市上三文不值两文地将四大本邮票换了3000元钱。 他的工作无着落。3000元钱无异于杯水车薪,几个月下来,他又成了一文不值的乞儿,流落街头,靠行窃谋生。 一天,他饥肠辘辘,身无分文,避过保安的威严身影,悄悄地踱进了一家咖啡厅。厅里回荡着令人舒心的轻音乐,幽暗的烛光使厅内的光线不够明亮。一对衣着入时男女正在暗角的桌前慢条斯理地啜饮着咖啡。椅背上一只精致的鳄鱼皮小坤包,像是一块磁石吸引了他的目光。然而男女相对而坐,女用小坤包正好落在这男人的视线之内,使他无法下手。他紧靠在女子座椅后面的那张咖啡台,用上仅有的10元钱,也要了一杯咖啡。他心不在焉地品尝着苦涩的杯中咖啡,眼睛却在黑暗中放出贼光,贼光不时掠过对面这个壮实的中年男子,他希望他尽快离开,他好下手。可是他们却在忘情地热烈交谈,像是一对那样,不时作出亲热状,这使他心急如焚。这个男人在昏暗的烛光中,竟用手把椅子挪到了这女人身边,并用手揽住了她的纤腰。幽暗的咖啡厅,迷人的音乐, 闪烁的烛光,掩盖了他们过分的亲昵,也掩盖了这位青年贼一样的目光。他忐忑不安,yu火中烧。急不可待地等待着下手的机会。正当他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那只精致的、使他神往已久的小坤包时, 一只铁钳样的大手有力地掐住了他的手腕,他感觉到这只手的力量,随后一声断喝,使他魂飞魄散:“你想干什么?”那是他们那个地区的口音,也是一个东北人。 他想辩解,却没有什么理由,这包的背带还在他的手中,这是明目张胆的行窃。于是他惟有低声下气的哀求:“大哥,我是穷得实在没办法,弄点零钱花花,请你原谅,放兄弟一马。” “哟喂,好个毛孩子,也到这疙瘩来捞饭吃。这人竟也是东北口音呢?” “大哥,你是东北人,咱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呢?”小伙子哀求着。 “咱东北,也有你这号人,你是干什么的?”那中年汉子审视着面前小伙子。 “我来h省闯天下,找不到工作,带的钱花完了,所以……”他解释着。 “所以你就来偷,丢咱东北人的脸……”那汉子一脸怒气。 “大哥。这也是没法子呢?”小伙子一脸苦相。 “你今年多大?” “我17了。” “看你倒像是20岁的小伙子,块头蛮大,你跟大哥我干,我管你吃,每月还有500元钱零花怎么样?” “那敢情好,你大哥收留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变牛变马也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小伙子说完竟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别,别……别这样,口自这不是好兄弟吗?”从此这小王就成了李一帆忠心耿耿的马崽兼保镖。对李一帆的话,他坚决执行。说一不二,对李总经理的指示也从来不问个为什么。当然他的工资也由每月的500,1000,涨到了现在的两千元。他像是一条忠诚的小狗子,为李一帆的一番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有一次,李一帆为了躲避追讨欠款的书商,带着艾莉莉躲进了珠城市郊区的度假村,他受命留下看管铺子。那批东北来的汉子, 把他打得头破血流,他死活也未交待出李一帆的行踪。那时的李一帆打着“新华书店总店”的牌子,经营着一个仅仅十几平方米的小书店,自称是什么“北拱图书贸易公司商场部”,艾莉莉兼着办公室主任。他倒在血泊中,那伙人扬长而去,他被送到医院抢救,头上被缝了7针,使满脸横肉的脸上又多了几分狰狞。 这次是他带着一伙弟兄把刘科长一行猛揍了一顿,他出手最狠,刘科长被他一脚踢断两根肋骨,在医院整整躺了两个月才康复。 148 从德国归来后,任铭书社长似乎对李一帆和艾莉莉的罪恶勾当有所察觉。不仅李一帆答应上缴给音像部的15万元管理费到期迟迟未见踪影,而且早期投入的80万元开办费也弄得一文不剩,还欠下了200万元的债务。 宇宙出版中心投入制作的光盘,一分钱未赚到。尽管在开办音像部初期李一帆并未少给任铭书私下里进贡,但无论如何在中心账面上按规定须支付的款项是应当兑现的,否则任铭书在全社同仁面前就不好交账了。任社长在和李一帆的谈话中,就流露出想派人对中心的账目审计一下,并说明这是例行审计,并无其他意思,李一帆当面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会后,当宇宙出版中心的中层于部都走出社长办公室,音像部的雇员小王身怀小匕首,大模大样地闯进了任社长那间宽大的办公室。他毫无礼貌,也不等任社长请他坐下就大咧咧地坐进了任社长的沙发里,还自说自话地拿起社长桌上的一次性纸杯,从社长的茶叶罐中抓出一大把茶叶放进去,不慌不忙地在自动净水器中冲水泡茶。这一系列显然失礼的举止。使任社长大为光火,这简直是目无尊长。他一贯讲究上下尊卑有序,请示要一级一级来,谈判必须对等的,坐车必须等级分明,桑塔纳2.0绝不能换成伏尔加, 级别相当的人,他才接待,这是官场程序。这程序是坏不得的,当年叔孙通制礼仪就是防止朝政的等级不分、上下失序。这小王他娘的只是李一帆的一个小马崽,却如此放肆得无法无天,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气得紫酱脸涨得通红,却愣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大眼奇怪地看着他。 这小王却不慌不忙地从他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大信封,拍在了任社长的面前。然后自顾自地掏出香烟,点上火抽了起来,竟然还把老任桌上的烟灰缸搬到了他坐的沙发茶几上。 “你要干什么?”老任终于按捺不住愤怒的心情,冷冰冰地质问。 “你说我要干什么?你还是先看看信封里的东西,看看你干了些什么,再问我要干什么!”小王一字一句地说,显得胸有成竹似的。 他拆开牛皮纸大信封,从中抽出一叠洗印得特别精美的彩色照片。这些彩色照片有如西方y秽画报上的画片一样,不过这上面的人物不是西方的,而是东方的,照片中的老者带点紫色的皮肤和一个雪白粉嫩的姑娘肉体交叠在一起,对比分明,腿股相交,都是些赤o裸的画面。还有他和艾婷婷在阿姆斯特丹表演场所喝着红葡萄酒,欣赏着的照片……任铭书看得冷汗直冒,心惊肉跳,他眼冒金星,语无伦次地说:“混蛋,混蛋,,真正的,这些照片是哪儿弄来的?你们想讹诈我。” 小王冷笑着说:“任总编冷静一点,这是一个朋友提供的,只要你肯合作,这些照片立即就会化为灰烬。”说完他还真的用打火机点上了一张,随着那蓝色的火焰,一张照片慢慢变成灰烬,躺在烟灰缸内。 暴怒的任铭书抓起桌上的照片,粉碎。小王看着他的表演,嘴角只是浮现出冷冷的微笑,他平静地喝茶,抽烟,正眼都不瞧一下任老先生,只是吹着纸杯中的茶叶说:“任社长,您尽管撕好了,底片在这儿。”他挑衅似地晃了晃手中的胶卷盒,“这只是其中的一卷,还有几卷存放在另一个地方。如果你拒绝合作,这些照片和举报信明天将会出现在h省出版厅厅长的办公桌上。您这位著名的学者、性学专家之间将身败名裂,成为臭名昭著的老色鬼、大,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是应当清楚的。你是官场中人,官场中人要注意声誉,不是我们江湖上人,我们是无所谓的。” 任铭书不知道李一帆这帮是怎么弄到这些照片的,他在h省的“迷你发屋”与川妹子的关系是十分秘密的,李一帆怎么会知道。难道是那该死的老板娘弄的鬼?难道那间阴暗的小屋中装有监视器?难道那次“扫黄”行动他被捉住是李一帆等人举报的? 难道艾婷婷那小骚货指使人偷拍了我在表演场所的照片?他百思不得其解,一股凉气从脊梁骨冒至头顶,他仿佛醍醐灌顶,瘫软在皮转椅中。李一帆这小子太厉害,我怎么就引狼入室了呢? 眼前,这一副打手模样的小王斜躺在办公室对面的皮沙发中, 一双大脚板跷在茶几上肆无忌惮地摇晃着。任铭书气得脸色惨白,他无可奈何只是在心中恶恨恨地咒骂道:“李一帆,你这个臭,狗养的,竟敢讹诈我,我决不轻饶你。”他咬牙切齿,脑门上青筋像是小蛇一样随着牙齿咬得格格响而上下蠕动着。 “任总编,不用如此咬牙切齿地在心中咒爹骂娘,有意见不妨说出来大家坦率地交换交换,开展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嘛,这是我党一贯倡导的优良传统。”小王说这话时脸上竟浮现出嘲弄的笑容。 “唉!”任铭书先生长叹一声,牙关一松不再咬牙切齿了,他心中想的是“大丈夫能曲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忍字头上一把刀, 小不忍则乱大谋也,忍得一时之气,能解百年之忧呀。和这些无赖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开始皮笑肉不笑地赔着小心:“小王先生,我和你们老板情同手足。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审计一事嘛,只是社委会的意见,还是可以商量的嘛,何必来这一手,这就有点不够朋友了嘛。 你们拿这些照片是什么意思,我们难道不是利益与共的吗?把我拱倒了对你们老板有什么好处呢?”他开始心平气和地与小王先生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小王先生这时慢条斯理地说:“任总、任老前辈、任教授,我们老板给你的并不少,你可不能恩将仇报,过河拆桥呀。对你们这些只知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我们老板是留了一手的。我们最恨的是那种得了好处,还要把朋友脑袋提着去邀功请赏的两面派。你如果真是这种伪君子,我可以把你杀了,丢到大海里去,你信不信? 否则剁你两个手指头,让你长记性。”他一边说一边竟从腰中拔出了一把亮晃晃的小匕首,在任铭书面前晃了晃,然后右手横握着匕首的刀柄,用那闪着寒光的刀刃在左手的大姆指上来来去去地试着锋刃。这时的任铭书真正是吓傻了眼。 他哆哆嗦嗦地说:“王……王先生,有话好好说,何……何必玩刀弄枪的,请转告你们老板,我任铭书绝对是够朋友的人,有人提出审计音像部,其实哪个部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呢?明着告诉你, 哪个部都不干净,办公室买的茶叶,全是过期的,因为得了回扣;买的电脑说是美国的,全是组装货,那也是给了回扣;汽车修理费一年十大几万,都可以买一辆轿车的了,也是给了回扣;编辑部卖了这么多书号,部主任都有好处费,这也是贪污;财务部把那些分部上缴的集资款利息全装进了小金库……哪一个部是经得起审计的?说归说,做归做嘛。‘水至清则无鱼,人之察则无朋’,我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转告你们李老板,有些事不要太过分,太过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说完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竟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叠厅纪检组转来的“人民来信”,“你看看这几乎全是举报你们老板的。有说他是a省公安厅通缉的不法书商李冬平的,有说他出国倒卖光盘的,有说他制作y秽光盘的……我不是都扣下了吗?要不,他早就进局子里去了。天地良心,我是对得起朋友的,而你们老板却对我来这一套。” 这小王想抢过人民来信去看,却被任铭书眼疾手快地收回去, 重又锁进了抽屉里,他也要留一手。随后他笑着说:“大家都不是圣人,既然都是凡人,就要和衷共济,闹什么内讧呢?这只能使渔翁得利嘛,你说呢?” 任铭书看小王愣在了那儿,他反而像是长辈那样和蔼可亲地拍着他的肩头说:“小王先生,你还嫩得很呀,请你转告你们老板, 我任铭书决不出卖朋友,我已向厅党组推荐,他是我社社长的后备干部人选。我老了,过两年也就退休了,以后这出版社还不是他李先生的。至于这审计嘛,说说而已,虚张声势嘛,那是为了掩人耳目,我不说,编委会也会有人说。有些事是光说不干,有些事只干不说,有些事又说又干,有些事不说不干,这就叫为官之道,这点你们老板还嫩了一点……”任铭书竟然和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王先生大谈为官之道,搞得这小马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好收起匕首,拿着这一叠照片悻悻离去,回去向李一帆汇报去了。 李一帆听了王先生的报告,只说了一句话:“这个狡猾的老狐狸!”他感到在与任铭书的明争暗斗中,他们只打了一个平手。 果然,自那次王先生造访过任社长办公室后,任铭书就再也不提审计音像部的事了。李一帆继续打着h省宇宙出版中心的招牌,到处活动。任铭书充耳不闻,直到李一帆落网,他被免去总编辑职务,住进医院。 149 李一帆以宇宙出版中心音像部的名义,在g省s市濒临大海的海景大饭店为一批神秘的海外来宾预留了舒适的客房。这次ab公司亚洲销售部负责技术安装的专家组一行三人,已抵达s 市。 李一帆、艾莉莉根据与陈笑先生在阿姆斯特丹的约定,这次潜来中国大陆的有销售设备安装工程师彼德,这是一位32岁的荷兰人,高大壮实的身材,肥肥胖胖的大圆脸,高耸的鹰勾鼻,棕色的头发,看上去不太多言语,一副城府极深的样子。售后服务工程师则是已人了x国国籍的陈笑先生,还是那副圆头圆脑的形象。还有一位小姐,则是改了名字的宋玉卿小姐,她现在已是拥有x国国籍的华人朱毓文小姐。她坐在紧握着方向盘的李一帆先生身边, 出神地打量着这位老搭档,看着他那充满阳刚之气的脸,这张脸充满着自信和刚毅。他正眉飞色舞地吹嘘着他如何与古都石圩海关刘科长周旋,最后把刘某人揍得鼻青脸肿的情节,在车内放肆地“哈哈”大笑。她不禁想到了自己和他在银星饭店那段令人心醉的往事。这个男人久经风浪,百折不挠,那次的遇合虽有生意上的背景,带有很大的功利色彩,带点逢场作戏的味道,但是用一句眼下时髦的说法叫作“味道好极了”,这味道叫她至今回味无穷。她不禁回想起她曾经有过交往的多个,她的丈夫,那个校长的公子,一个萎琐不堪的男人;邬历,一个极端贪婪自私而又灵魂肮脏的男人,还有她现在的性伴侣及事业上的搭档,一个文质彬彬,外表木纳,内敛心计的男人;还有就是那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a 省青少年教育出版社社长侯逐权先生了,一个其貌不扬,贪恋女色,而又窃居官位,握有实权的庸常之辈。 那年,她私自转移了扬子图贸公司的50万美元巨款神秘失踪后,他的顶头上司兼邬历先生因此失去总经理的职位,她却以技术移民又是带资移民的双重身份换来了x国的国籍。其实x 国的国籍只是某种身分的掩饰,她的活动范围仍然是海外华人地区、中国的大陆地区。邬历等人对外说是失踪,那只是为了掩饰自己与宋玉卿同流合污的事实,如果不是宋玉卿的过河拆桥,没准他也已入了x国籍,天晓得这个小女人会躲在何处呢。总之她不会轻易罢手她已经轻车熟路的勾当和放弃这个耳熟能详、游刃有余的圈子。 她仍然是异常活跃的。只是她所出入的这圈子不很光明正大,虽然这圈子里也常常周旋着一些具有冠冕堂皇招牌的人物,然而毕竟是一种不太光彩的勾当,这种勾当只能在黑暗中进行。有如吃了老鼠造的鱼饵,猫的食欲得到满足,猫也就再也不吃老鼠了,其捕鼠的功能也就渐渐退化,看守公家鱼塘的职责也就演变成了监守自盗的本质,这就是猫种性的异化。最后猫和老鼠的性质也就很难分辨了,尽管表面上猫还是猫,老鼠还是老鼠,而实际上猫鼠已成一家人。 这种本质是在私下里体现的,就有如那位被朱小姐也即宋小姐拐带走巨款的外商,虽然她起诉了扬子图贸公司,而扬子图贸公司的法人代表这只被老鼠喂饱了的肥猫邬历,他不会去真正追捕偷盗了鱼塘里鱼的老鼠。尽管他是知道老鼠躲在什么地方的,而分管该案查处的崔牛牛副厅长又有谭冠厅长的暗示,于是这批同气相求、同声相应的猫儿,实际就成了老鼠的利益共同体,老鼠就敢于有恃无恐地出入a省,继续披着x国籍的洋外衣成了毛色洁白、活泼可爱的小白鼠,去迷惑那些握有国有资产支配大权的贪猫,为自己获取利益服务。 猫鼠共同吞噬着公家鱼塘的鱼。这位毛色洁白,活泼可爱,披着洋外衣的小白鼠又盯上了一位目标。不过这次是陈笑先生在后面导演,她在前台表演拿手的钓猫好戏。这头大肥猫,身材犹如麻杆,精瘦精瘦,脸上皮多肉少,狭长的脸颊,状如瓦刀,脸色白中带青。称他为“肥猫”,身材其实是不肥的,而是指其所盘踞的岗位是肥缺,也即经济效益极好的青少年教育出版社社长,也就是剑平先生供职的那家出版社,人称“猴社长”,陈笑和朱毓文小姐称他为肥猫社长,他们的计划称为“猎猫计划”。因为此猫不贪财,却馋色。 陈笑先生原先毕业于e省理工大学专攻电子计算机,后考取公费留学生,成了柏林大学计算机系的一名勤勉的中国学生。学成归来后,又到g省s市大学任教,自己办有公司,靠着自己所学的专业,以技术移民带资加入x国国籍,往来于x国与s市之间, 同时又兼有ab公司亚洲办事处技术销售部经理。他就这样以自己的绝顶聪明脚踏几只船,多方出击,为攫取金钱而不遗余力, 确是一个事业型的有魅力的男人。朱毓文小姐对他佩服得四脚朝天,自甘成为他矮小却肥硕壮实身躯之下的猎物。这陈笑的才智、 风度是她昔日的邬历所不能比拟的,这邬历只会牛皮烘烘地谈些文学、历史、哲学,哄那些天真烂漫的姑娘。除此而外就是借助谭冠厅长的权势大捞其钱,这种捞法就不够光明正大,容易被戳穿。而这陈笑完全是智力型技术型的现代青年,这些智力型技术青年是当前知识经济所不可或缺的宝贝,因为这知识是变成经济的基础。比如说这陈笑先生,靠着自己所学的知识,就把北大的方正汉字计算机照排系统改头换面地变成他自己的陈笑汉字照排系统,据说这系统还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最尖端的。这种类似母鸡变公鸡的魔术,是邬历无论如何变不来的。这魔术使原本价值10多万元钱的北大照排系统,变成价值160多万元的陈氏汉字照排系统。大部分有良知的出版社社长,都不相信这种天方夜谭似的神话。偏偏这a省青少年教育出版社“猴社长”就相信,那都是因为其中有这年轻貌美的朱毓文小姐穿针引钱,使得“猴社长” 色迷了心窍。当然,其中还有c省青少年科技出版社那位常务副社长宁魁胜先生从旁的游说,使这猴精猴精的“猴社长”将错就错地把这国家的大把金钱向朱毓文小姐永远塞不满的小口袋大装特装。装过之后,他竟像没事人似的,脸上带着微笑,臂下夹着皮包, 嘴中唱着高调,一副特正经、特庄重、特威严的领导模样。 侯社长与宋玉卿小姐原本不熟悉。那是因为他被谭冠厅长从b省作为人才引进的时候,当年的宋小姐已告失踪。初来乍到的侯逐权社长先是被谭冠先生安置在他所引为“人材库”,由魏铭利先生领导的信息室蜇伏了半年。待到谭冠先生异想天开想抢在长江三峡工程截流之前拍摄下所有三峡风采,以完成这一宏伟工程时,“猴社长”这一人材才脱颖而出,从人材库中被放了出来。“猴社长”使出孙悟空七十二变的本事,担纲组织编辑了大型豪华套书。这套书布面精装,编号精印2000套,每套20册,一套5000 元。投资300万人民币,费时2年完成。《三峡风光大全》这套巨型画册除在厉害利斯获了一个什么国际金奖后,还免费奉送500 套给各级领导,其余全部压在仓库里。为了消化这部大书,谭冠厅长动用职工福利费,下至看门老头,上至处长、厅长,每人奉送一套后,大部分还是压在仓库里,如今3折对外廉价抛售,还是无人问津。不过这厉害利斯国际金奖虽然很是“厉害”,却是花了3万美元参评费换来的。奖杯不大,却很精致,是纯金的一头垦荒牛放在一本打开的书上,书脊立在黑色大理基座上。这侯逐权先生也算是有了出版家的资本,对于出任青少年教育出版社社长才有了资格。在谭冠厅长论功行赏时,他被谭冠厅长推出,披挂上阵成了出版社的社长。 这期间宋玉卿小姐也完成了身分和角色的转变,变成了x国的朱毓文小姐,由原来的古都职大校长的儿媳兼扬子出版社社长邬历的,变成了s市陈氏公司兼ab公司亚洲办事处陈笑经理的“夫人”。这“夫人”当然是假的,而才是真的。因为他与那位面目丑陋的校长公子并未办理离婚手续,就有如陈笑和她并来办理脱离中国国籍的手续就摇身一变成了x国的国人。一对假洋鬼子与假夫妇在本质上没有十分区别。区别只在于前者出卖灵魂,后者出卖肉体,灵与肉的出卖,目的都是为了钱。 这年陈笑先生和朱毓文“夫妇”双双结成性伴侣,飞向了中国大陆,他们以深圳陈氏公司的名义流窜大陆各地活动。这陈氏公司在陈笑去了x国后,就由陈笑的父亲陈新飞先生主持。于是“钓猫计划”开始实施。 宋小姐的案子已由邬历顶着,邬历头上有崔牛牛顶着,崔牛牛头上有谭冠厅长顶着,一把一把小伞,把个邬历瘦小丑陋的身影遮盖得严严实实。不要说老外在这层层迷障下有如隔山买牛那样看不真切,就是公正严明的法官虽有着包公的勇气和廉明也奈何不得这层层保护伞。邬历读着研究生,拿着扬子公司的俸禄,经营着h省宇宙出版中心的古都编辑部,悠哉游哉,逍遥于法外。案子不了了之,结犹不结,就这么拖着。这“拖”字真言乃是当年谭冠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一”字真言。果然拖来拖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邬历的人体画册风波由着他拖得没了影子。这回这宋玉卿小姐在邬历默许纵容下携款潜逃,看来也拖得没了下文。这真洋鬼子看样子是经不起拖的,时间一长,对打这马拉松式的中国特色官司也就没了信心。邬历也就更加有了信心,贼心一大,贼胆也就跟着膨胀,于是变得有点有恃无恐明目张胆起来。 在邬历明目张胆地以h省宇宙出版中心名义大搞非法出版活动,与a省丰收县农民书商打得火热,并和李一帆这伙人眉来眼去。引进地下光盘生产线时,陈笑先生和朱毓文小姐去了一趟c省,通过c省书商周老板也即《欢乐园——人体艺术摄影画册》 的炮制者,认识了著名摄影家、c省青少年科技出版社常务副社长宁魁胜先生。宁魁胜先生是只被钓上钩的老猫,对这只老猫就像是当年a省小书商洪先生送上按比例提成的劳务费若干,再假以姿色一样,朱小姐以自己女性特有的优势,先是哄得这宁先生上了床,后是签订了购买两台电脑照排系统的合同。这成本只要2万元的陈氏汉字照排系统也就变成了60万元的价格,成了宁魁胜先生所执掌的c省青少年科技出版社电脑房里的固定资产,而宁先生则成了朱小姐石榴裙下之人,为朱小姐的陈氏照排系统充当义务广告宣传人。以猫钓猫是陈、朱钓猫计划之中最得意的大手笔。 这大手笔得以施展的地点是c省的荣城市。那一年的全国青少年儿童出版社社长例会在荣城市召开。会议期间,由主持工作的宁魁胜常务副社长出面,领着与会代表参观这陈氏照排系统。 侯逐权社长背着双手,迈着八字步,心不在焉,眼神游移不定地在电脑房中窜来窜去。他心猿意马地看着这站立在陈氏电脑照排机旁的朱小姐,在想入非非。这小女人脸蛋像苹果,红扑扑的, 挺可爱;她的身段玲珑,三围突出,蛮性感的嘛。这宁社长艳福不浅呢,有这小女子为部下,天天赏心悦目,真是小神仙过的日子呢。 朱小姐口若悬河,口吐莲花般的介绍他一概未听到,只顾呆呆地想心思。他的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一下回过神来。原来是风度翩翩,红光满面,浑身透着潇洒和的宁魁胜先生,正笑吟吟地问他:“侯社长,你看我们这套电脑照排系统怎么样?” 侯逐权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两台看上去不显眼的设备,漫不经心地说:“我看不怎样,倒像是组装的机器,不值60万块钱,我看最多二三万元钱。”这话说得宁魁胜社长心里凉飕飕的,特扫兴。 侯社长耸了耸似突出的肩膀,摇着三根筋挑着的丝瓜脑袋,倒背着双手,踱着八字步,竟自顾走了,把宁社长晾在了那儿。 显然,他对机器不感兴趣,没有留下特殊的印象。他在参观中唯一感到赏心悦目的是那位婷婷玉立站在机器旁的朱小姐,至于那个穿着西装,打着电脑,像是在弹钢琴那样灵活地操作着电脑的圆头圆脑的家伙,他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 当晚宁先生出面,由朱小姐作东,在c省y市著名火锅城,喝着五粮液酒,涮着麻麻辣辣的牛肉、羊肉,另加特色菜,狼心、狗肺、 猪脑子等等。由于麻辣汤内罂粟壳的作用,加上五粮液老酒的催化,侯社长在出了一头汗的同时,脑袋瓜子也开始稀里糊涂起来, 竟然不顾礼节地,眯着小三角眼,紧紧盯着朱小姐丰满的胸脯嘻笑着问:“朱小姐风度娴雅,身材玲珑,面似芙蓉,肌如白雪,宛若处子,最多只有十八、九岁吧?十八、九岁一朵花呀。”(!) 第二十八章(1) 第二十八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二十八章(2) 第二十八章(2) 朱小姐那晚的打扮也是别具一格的。前额长长的刘海直垂至眉梢,流行的“一道弯”式发型遮着她那圆型的脸庞,上身着鲜丽的水蓝色经典牛仔款式的夹克衫,内穿一件短袖格子衬衫,一条宽宽的白牛皮腰带,束在白色休闲裤上,足登一双白色休闲鞋,显得靓丽而脱俗,一股风情万种的可爱模样,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使苹果似的小脸蛋越发显得红润而可爱了。她感觉到了侯社长异样的眼神中所孕含的意思,这一点她久经情场,炼出了一副火眼金睛看着眼前这孙悟空样的瘦男人,她心中暗暗冷笑,脸上却要装成媚眼生风的样子,莞尔一笑地说:“侯社长,男士乱打听女士的年龄是很不礼貌的,尤其在我们x国是犯忌的。不过我愿意告诉你,我已经快30岁了,怎么您看不出来?” 这侯社长心中也在骂着:“这个女人才吃了几天洋奶,便想充作洋婆子来唬弄中国人。瞧那德兴,那举止,那神态分明是一个假洋鬼子,整个中国跑到外国的二糊卵子。不,是一个‘二糊x’。还一口一个x国人呢?”心中在辱骂,嘴上却还是斯斯文文的:“不, 的比喻是不恰当的,你是青春靓丽,有如出水芙蓉,我容颜枯槁,有如风中芦苇,不可同日而语呀!” 说完长叹一声。 这侯社长竟脉脉含情出神地看着这谈吐不俗的朱毓文,心想这小妮子真正是天生尤物呢,哪个男子见了她能不心动那也就枉为男子汉了。他在呆呆地想心思,朱小姐大姆指和食指握着高脚杯,小手指兰花似地翘着,竟向他敬酒。 “尊敬的侯社长,承蒙您的夸奖,我敬您一杯。”这嗓音如银铃般清脆,那普通话极标准,凭感觉她也是南方人。瞧那皮肤的水色, 白皙、细腻,语言柔软甜细,音色极佳,绝非自称x国籍的华人一类。 他下意识地举起面前的高脚杯,与这只伸过来的酒杯响亮清脆地碰了一下,两人几乎同时仰脖子喝于了杯中那血红色的葡萄酒。此刻陈笑先生用小型摄像机摄下了他们碰杯的镜头。那c 省的宁魁胜先生原本就是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于是在闪光灯闪的照射下,这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的男女,那对比强烈的形象一一被宁魁胜先生收进了镜头。双方的脸颊浮满红云,这侯社长意犹未尽的样子,又提出干白酒,那小女子也不甘示弱,于是双方又干了两杯白酒,这平时不太言语的侯社长话也就多了起来。 他们自然而然地就拉扯到了出版社的业务,使侯社长大吃一惊的是,这朱小姐对出版业务之精通,简直使他望尘莫及,尤其是对外版权贸易中的漏洞,可以钻的空子。谈起来一套一套的像是说书呢。 她像是毫不介意地说:“某儿童出版社,出版了一套《中国神话传说故事丛书》,全是一流连环画家精心绘制。在新、马、泰国华人圈中很有市场,于是做成版权贸易。说是数国合作出版,版权转让以售后提成形式进行,于是报纸大肆宣传,总编辑总结经验,很是热闹了一番。热闹过后,有如过眼云烟,版权白白弄走,补偿分成分文未见。时过境迁,圈内同仁对这贸易全忘记了。一日总编辑私自出走,不知去向,原来售后分成已转成他在国外的存款,也就利用公务护照,在新、马、泰某一出版社邀请下前去就职。就职是假,只是想出国。出国半年,工作无着,图书售后分成存款却已用尽,不得已又回原出版社。某局长想处分他,开除他,他却扬言,你要开除我,老子连你一起揭露。想这总编辑也是绝顶聪明,自己在国外留一手,同时在国内也早就把臭屎抹了局长一脸。于是局长敢怒不敢言,原来局长出访新、马、泰期间,费用全由合资方所出, 而带回价值昂贵的大宗礼品。其实全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用的就是这丛书的售后分成版权转让款。这总编辑年纪轻轻就退居了二线,成了处级调研员,天天在调研室看报、喝茶、炒股。” 朱小姐文绉绉地讲完故事。最后竟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说:“本故事完全是虚构,请勿对号入座,如与生活中的人和事相吻合,纯属巧合。”说完意味深长地向侯社长会心地一笑,苹果脸的双颊竟浮现出一个好看的笑靥。 笑得侯社长心惊肉跳,心想这一笑倾城,再笑倾社呢。这小女子看上去人小,心中鬼大着呢。这故事,怎就和我的前任一个样呢?只是这故事中的某局长,如放在我a省应该是谭冠厅长,就是这前总编的擅自出国,导致了他的替补,一去上任想烧三把火, 把听到的群众反映,向谭冠厅长汇报了。这谭厅长竟平静地劝他不要听信人言,青少年教育社的事复杂呢,你要多观察,不要卷入其中。最后长叹一声说:“唉,曹营里的事,说不清呢。说不清的事就不要说。免得为我a省出版界添乱抹黑。小侯呀,你还年轻,许多事你不懂呀,不要被人当枪使。”这侯社长揣摸着厅长意思是想叫他不要管这事。 他低垂着脑袋,一边思考着谭冠厅长的话,一边走出谭冠的办公室。厅长办公室对门的信息室办公室探出了一个梳理得油光水滑的脑壳来。这长着一脑袋油亮头发的人是谭厅长的信息研究室主任魏铭利先生。魏先生轻轻地招呼他:“小侯你过来一下。”于是他又钻进了魏铭利的办公室。魏主任也是一人一间大办公室的主, 人称“厅次长”。谭厅长的办公室朝南,他的朝北,对厅长室的一举一动他了如指掌,对谭厅长的一言一行揣摸得八九不离十,人称他是谭厅长肚子里的蛔虫。 这蛔虫这回笑ii地作关心状说:“你是为你们社前任总编辑的事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侯社长不解地问。 “我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刚才已接到你社那位老兄的电话,这家伙确是不像话,不过这事我说你还是不要管的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知道这谭厅长为什么不愿意张扬这事?” “不知道,请老前辈明示。”侯社长如实回答。 “你编的那个大画册得了一个厉害利斯图书金奖,你知道是准操作的吗?” “不知道,不是评委们评的吗?”“不知道,你就别问了。”魏铭利故作神秘地说。 “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这奖可以给你,也可以给文艺社的老武,他编的《中国奇奇怪怪大全》获奖也绰绰有余呢。不过他不是圈内人,自然就不能给他。你是谭冠圈内人士,自然就要给你。这你一定要心中有数。这谭厅长正在争取下一届厉害利斯的‘大编’ 奖,你在这关键时刻张扬青少年儿童教育社的丑闻,国际影响不好呢。这‘大编奖’可能就会落空。谭冠厅长蛮看重这个奖项呢,听说得了这个奖就可收入《国际大编辑辞典》名扬世界呢,这件事你要鼎力促成,不能添乱。” 侯社长这才恍然大悟,万分感谢地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原来家丑不可外扬,如此,我明白了。” 于是这前任总编辑班照上,茶照喝,钱照拿,整天没事人一样的。只是苦了这分管经营的副社长剑平,追着那些新、马、泰出版社的人要钱。人家却说钱早就付给了那总编辑了。问那前任总编辑要钱,那总编辑说:“要钱,你找谭冠要去,找邬历要去。因为这画册的版权贸易是跳过厅外办荣主任他们,由扬子图贸公司总经理邬历一手操作的。”这剑平怎敢去向谭冠厅长追问呢?时间一长也就拖得不了了之了。 朱毓文这时只是微笑着观察着侯社长的表情,火辣辣的眼睛中流露出几许期待,似乎在说,侯社长听了某总编的故事有什么启示呢?于是她试探着说:“我陈氏公司的汉字电脑照排系统具有目前国际尖端水平,实为照排、制版、印刷为一体的成套系统,价廉物美,还有许多优惠条件。至于侯社长有什么要求,我们都是好商量的。”她特意在“侯社长有什么要求”上加重了语气,这是只可意会, 不可言传的微言大意。即使小酒微熏、晕晕呼呼的侯逐权心中也是明白这小女人的话中之话的。 侯社长到底老谋深算,他哈哈一笑地说:“朱小姐说的故事精彩之极,聊作酒桌上的谈资,确能开胃解闷儿,好笑话,好笑话。来为你这使人开心的笑话,我敬你一杯。”于是他环顾左右而言他,又和朱小姐喝了一杯。 最后这侯社长脸上竟喝得如同猴子屁股一样了,散席之机,他带着醉意对朱小姐说:“我今天喝醉了,我这人酒桌上不谈生意,小姐真有诚意,不妨去古都一谈,前朝金粉胜地,才子佳人冶游之所, 是值得一去的,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那么,咱们一言为定。” “那是当然的罗,像您这样光彩照人的小姐,光临敝社,一定蓬荜生辉,至于你讲的那个总编辑故事的微言大意,我是明白的。不过,我不贪财,我是‘生怕情多累美人’呀,尤其是你这样的美人。” “哪里,哪里,社长过奖,我是‘曾因酒醉鞭名马’的角,你不怕吗?” “那有什么可怕的,我愿成为你x下的马,任你鞭策驱使,小姐可领情?” “承情、承情,小女子身跨名马,定能信马由缰闯天涯,愿您助我一臂之力呢。” 他们就这样彼此各怀鬼胎,都在说些言不由衷的鬼话,试探着对方。这些热烈交谈,举杯互敬,相互有约,打着哑谜的场面,当然都被酷爱摄影和摄像的宁魁胜先生和陈笑先生一一摄入了镜头, 这些弥足珍贵的镜头,以后经过陈笑先生高超的电脑艺术的技术加工,成了精彩绝伦的小电影,又回赠了侯社长。这朱毓文不愧为当今尤物,这陈笑不愧为喝过洋墨水的德国硕士,电脑技术确是一流的。 150 3天之后,朱小姐果然不负旧约,风姿绰约地由c省荣城市飞临a省古都市。眼前一片南国光,马路更宽阔了,楼身更高了, 新拓宽的几条道路使旧马路两边的林荫都消失了,她感到深深的失望。出租车开过市,那里新开出一片绿地。绿色的草坪周围,开满了粉嘟嘟的樱花,春意盎然,令人赏心悦目。 眼前似曾相识的景物,使她油然生出一股淡淡的喜悦之情。 我又回来了,谈不上衣锦还乡,却也不是一文不名受人摆布的小女人了,而是归国华人。她有一种“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的隔膜和亲切之感。这便是使她事业起步的人生舞台,来去匆匆角色变换,进入她的人生舞台的人物一个个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过,她那可怜的父母亲,平庸萎琐的两个哥哥,贪婪好的邬历及眼下要会见的侯逐权社长……她最感到对不起的是她那好心而善良的爸爸,她一定要去看一看爸爸的坟墓,献上一束素洁的鲜花,烧上一柱高香,祈祷菩萨保佑他的在天之灵。 她事前并未通知侯社长,而是悄悄地下榻离出版社不远的乌龙大饭店,然后按照侯社长给的名片中留下的呼机号码,留下了一句话:“我已到古都市,住乌龙饭店1414号房间,朱小姐。” 不过几分钟时间,朱毓文所住房间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朱毓文猜到这一定是侯社长的电话了,拿起了听筒,果然耳机里响起了侯社长爽朗的笑声: “朱小姐大驾光临,怎么也不事先通知一声呢?我好派车去机场接你呀,晚上我为你接风洗尘,就在乌龙大饭店吧。” 晚上侯社长如约赴会,他轻车简从,仅带一名驾驶员。这名驾驶员也并非等闲之辈,是他的办公室主任。 侯社长介绍说:“这是我社办公室主任龙仕章先生。” 朱毓文打量这龙主任,人长得小头小脑,有点獐头鼠目的样子。他身材矮小,却很壮实,皮肤黝黑,留着小分头,眼睛不大,挺精神的,朱毓文想到的是昆剧《十五贯》中娄阿鼠的形象。 他是侯社长就任社长后,由侯夫人推荐来社工作的,据说是侯夫人内侄的大表弟的妹夫。调来时他是驾驶员,不到一年就因为他的乖巧、机灵而提升了办公室主任。龙主任开的一辆奥迪2.2 黑色小轿车是专为侯社长服务的。 侯社长凡有类似于和朱女士这类女性的公务会谈或会谈后的小憩,全由这主任亲自驾车,全程服务。有时不用领导点拨,他从侯社长的眼神中就能领会出领导的意图,会非常主动地为领导排忧解难,比如找个舞伴陪陪社长跳舞,唱唱卡拉ok之类,以及接个把姿色尚可、谈吐不俗的女人去侯社长宽大的铺着地毯的办公室进行彻夜长谈之类。他认为忙累了一天下来,领导应该放松、放松。领导身心的愉悦是保证出版社健康发展的前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作为办公室主任应当心中有数,嘴上有锁,安排有度,才能两全其美。 当然这位主任有时也会小心地弄一弄手中的小权,比如最近办公室缺一勤杂工,来了一位下岗女工,这女工年龄30出头,原为纺织工人,有几分姿色,有人托了主任,主任审视了小女工良久,心中想这小女子身条美,盘儿亮,面容姣好,先天条件不错嘛。于是笑着点了点头,也就同意雇用了。 小女工自然感激涕零,提着两瓶洋酒、两条洋烟,到主任府上感谢。这主任对侯社长的作风也是耳闻目染的,他不好财,却有点贪色。贪财的教训对龙仕章主任来说有前车之鉴的。他的前任因建青少年教育出版社大楼,不知那根筋搭错了,竟私自接受了承包商的20万元好处费。大楼落成,主任落网,此事使这位主任至今记忆犹新。那位前任被抄家,带出办公楼,被好事的电视台记者曝光的情景,他至今记忆犹新,所以在经济上格外谨慎了。 此刻,他小眼睛闪着贪婪的光,紧盯着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楚楚动人,甚至有点可怜巴巴的小女工。他家的客厅静悄悄的,仿佛酝酿着某种躁动不安的气氛。妻子带着放暑假的女儿外出旅游去了。龙仕章主任心猿意马地想,天赐良机,这小女工有求于我,想必此刻下手不会有问题。心中在胡思乱想,嘴上在胡言乱语,手脚也就胡乱动作起来。谁知这小女工偏是刚烈女子,对他的胡言乱语充耳不闻,对他的胡乱动作拼死不从。这龙仕章主任yu火中烧, 猴急猴急地撕破了她的外衣,扯断了她的xiong罩,扯掉了她的裤衩, 却被这小女工扇了两个大嘴巴子,一巴掌把yu火煽熄了。这小女工乘主任打愣的当儿,噙着眼泪夺门而出。 龙仕章主任被派出所以未遂治安拘留10天,只关了5天被侯社长亲自出马保了出来。龙主任没事人似的,主任照当。群众私下里议论着主任的丑闻,这丑闻像长了翅膀那样不胫而走,自然又添了许多情节,说是这小女工原来是主任为社长物色的伴舞对象,社长还未得到就使主任捷足先登云云。 “这简直是妖言惑众,破坏社内的安定团结。”侯社长勃然大怒,竟召开全社职工大会,公开为龙主任洗清“未遂”的罪名, 请大家不要听信谣言云云。 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式的解释反而使谣言更加扩散,又生出许多新的情节。比如这侯社长经常晚上坐着龙主任开的车外出寻花问柳,把个社长大人污蔑得如同一个无耻的嫖客,龙主任简直成了一个吹牛拍马不择手段的皮条客。 终于有一天全社聚餐,有一小司务长竟在喝醉了酒之后,向侯社长敬酒时公然说:“来,尊敬的侯大社长,我敬你一杯。原来外面传说的老人家好,我还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为您的好干杯?为我们社有一个精力充沛如克林顿总统似的社长干杯。”全场哄堂大笑,侯社长面如死灰,他还没有醉。 不过,今天朱小姐眼中的侯社长还是风度翩翩的,浅灰色的名牌西装,合体而新派。刚刚吹过风,焗过油的大背头,一丝不苟。 白皙的长脸上荡着春风,细小的眼睛含着微笑,他用力地与朱毓文握手。 这时哈着腰,脸上浮着谦恭微笑的龙仕章主任来请他们入席。 豪华典雅的小包间中就他们3个人。 一桌数量不多,制作精致的酒席展现在他们面前。一艘木制龙舟上卧着一头澳洲大龙虾,4个冷菜,4个炒菜,一瓶酒鬼酒,一瓶法国干红,一盆鱼翅、海参、鱿鱼三鲜汤。彬彬有礼、训练有素的包间小姐被龙主任打发走了。房内只剩他们3人,更加彬彬有礼, 训练有素的龙仕章主任以殷情周到的服务,为侯社长和他的女朋友添酒加菜,席间侯社长喝了不少酒,朱小姐也陪着喝了一些干红。 侯社长以白酒和朱小姐干红对酌,几杯酒下肚,侯社长微微有了少许醉意,于是开始倾吐感情的苦闷,婚姻的不幸,在寻求朱小姐精神上的理解了。 男人的这种把戏,朱小姐看得太多,她感到厌烦。凡向女人倾吐精神苦闷的男人必然在感情上对女人有所追求,谈感情只是幌子,肉体的才是感情掩盖下的本质,而女人总是有点轻信,很容易被这种交心似的假象而引动恻隐之心,继而施之以感情的抚慰。而男人总是得寸进尺,他们不必注重感情的真挚,而刻意追逐肉体的片刻欢娱,春风几度后,那种山盟海誓似的语言也就荡然无存,又开始新的一轮爱情攻势。这一点朱小姐洞若观火,但她不动声色,只是倾听,还不时投以同情的目光,频频地点头。 在侯社长半是清醒半是醉,半真半假的谈吐中,她了解到侯社长出身农家,却少有报负,其配偶是一资深将军的女儿。将门之女因政治原因而插队农村,爱上了这位农村才子,两人成婚。林彪集团覆灭后,将军重返军界,出任要职,女儿女婿也随之跳出农门,侯社长凭才华考取b省工业大学,后留校任教,出任处长。2年前, 将门之女调回古都市,他随调回古都,进入同是b省小同乡谭冠厅长幕僚魏铭利供职的信息研究室。后出任《三峡大全》套书主编,全书得当年世界厉害利斯图书金奖后,青少年教育社总编出缺,他被委以重任,出任社长兼总编辑。至于他与太太的紧张关系是侯社长为了赢得朱小姐芳心随意编造的。什么太太的贵族气, 玛特儿侯爵小姐似的傲慢,社长于连似的苦闷等等全是鬼话。他的太太是a省出版系统贤惠之人,出身将门,而具平民之心态,那完全是一个传统马克思主义理论熏陶下的正统女子。当年侯社长以一农家知识青年苦追将军之女,将军之女抱着扎根农村的决心,学习钟志民毅然决然地与他结婚。全家惟一支持她的只有将军一人,因为将军本人就是放牛娃出身,后来参加了红军,身上保持着诸多农家子的淳朴和善良。平心而论,侯社长身上的于连情结,并不是将军本人蔑视的结果,而是将军的太太,其他子女对这位农村闯入者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态,使他感受到与将军家族的格格不入。 此刻他大谈于连却赢来了同样出身贫寒而雄心勃勃的朱女士的共鸣,他们也就有了许多话题。这话题在朱女士是某种表演,在侯社长就以为是有了几分意思了。这许多话使侯社长感受到了感情的姗然来临,而朱女土只是“钓猫计划”的逢场作戏而已。 戏演到最后,自然是侯社长酩酊大醉,颠着猴子屁股似的红脸,右手搭在朱女土丰腴的窄肩上,左臂由龙仕章架着进了朱女士的包房。嘴里半真牛假地嚷嚷着“醉了,醉了”。他吟诵着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楼薄幸名”的诗句半推半就地就上了朱小姐的床。龙仕章先生知趣而又适时地退出了客房,他仔细地把他尊敬的侯社长交给了朱小姐,就独自开车走了。 午夜,客房内温暖柔和的灯光照射着柔软的席梦思床,一个春天的梦在这温馨的环境中孕育。朱小姐进入了他的梦境。那是一位牛裸,星眸含情,粉面带春,柳腰丰臀的小美人。侯社长慢慢悠悠地仿佛是下意识地用细细长长的猿臂,一把搂住了朱毓文娇小的身躯,像是老猿猴抱住小白兔那样温馨可人。 次日下午,a省青少年教育出版社召开社委会研究成立中外合资a省先进电脑照排中心的事宜,决定引进陈氏电脑公司的汉字照排系统。社委会上,副社长剑平据理力争,坚决不同意引进, 其他几名副总编辑附议。最终侯社长一锤定音:“不再争议下去, 上报厅党组由谭厅长定夺。”谭厅长当然是支持侯社长的。以后的事是签定协议,成立组织,由侯社长出任董事长,陈笑先生出任副董事长,朱小姐出任总经理,先进照排中心开始运作。 这时的侯董事长已完全听任朱总经理的摆布,竟在公司开业2个月内被朱小姐分数次提走现金480万元之巨。说是为照排中心购买配套设备。朱小姐留下的只是一堆只值300余万元的电脑照排设备。以后,神秘的朱小姐挟带着骗到手的180万元巨款,在a省消失,一去就没有了踪影。 在告别古都之前,朱小姐独自一人去了她父亲的墓地。这墓地在离古都十余里的祖龙山麓的公墓中,四周青山耸立,松柏成林,依山麓而建的墓群,林立的碑石,埋葬着一个个死者。朱毓文或者是宋玉卿小姐的父亲就被安葬在青山山腰一块向阳的墓地中。一圈汉白玉的栏杆,中间有一块生满绿草的小草坪,一块汉白玉的墓碑,前面是覆盖着水泥板的墓穴,墓穴前是一个石砌的供案,桌上有一石凿的香炉。 与山脚下众多普通墓地相比,这墓园是豪华的。这块墓地是当年安葬父亲时朱小姐不顾母亲和哥嫂们反对执意要买下的,10 万元买地的钱是由她一人出的。她想,父亲忠厚、贫寒一生,死后应当同周围的高官显贵们为伍。 那天天空飘着细密的秋雨,她献上一束金黄色的菊花,她恭恭敬敬地在香炉里插上了香,恭恭敬敬地跪在父亲的墓前双手合十, 用泪眼凝视着墓碑上善良慈祥的父亲遗像,心中默诵着对父亲的祝愿。她希望父亲原谅她的,她认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中,要么自甘清贫和淡泊,固执地墨守传统美德的堤防,像父亲那样勤劳无私地奉献一生,要么不择手段地去追求金钱、权势,千方百计地去出人头地。有时历史是在人类恶之中得到发展的, 追求财富的迫使人们千方百计地进行创造性探索,这种探索有时是有悖人类公德的,贪官污吏可以靠手中的权力去攫取社会财富,奸商们可以凭借手中的金钱贿买权力,在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后,他们又可以人模狗样地以金钱换取名声、地位。女人的资本就是姿色,我x姿色和手段去获取,那也是一种按劳取酬,与权力和金钱的投机相比要光彩得多,道德得多。这其中没有善恶的评判,有的只是生存空间的争夺,同ji女、贪官和奸商之间去讲道德无疑是一种对牛弹琴似的天真和椽木求鱼似的虚妄。想到这里, 她心安理得地含泪磕了3个头后,离开了墓地,随后她上了出租车,直奔飞机场而去。 在提取巨款之前,她交给侯社长的是一本精美的影集和一盘录像带,这些都是她与侯社长爱情的信物,里面的她和他都是赤o裸的,仿佛是原始的人类,在干着人类最原始、也是最下流的勾当。 当然这些令侯社长脸红心跳、尴尬无奈的照片和录像带,其实都不是现场摄制的,而是宁魁胜和陈笑在c省拍下了侯社长和朱小姐的形象之后,陈笑先生凭借高超的电脑拼接技术移花接木,将侯、 朱两位的形象移到了港、台y秽照片和录像节目中去了,也就以假乱真得使侯社长心惊肉跳,甘受敲诈了。 一年之后,侯社长与朱小姐的关系被a省青少年教育出版社社委会大多数成员举报,这朱小姐、陈笑早已去了x国,侯社长自然不会交出那本像册和那盘录像带。 a省纪委和省公安厅组成联合专案组,在陈笑先生留在深圳的窝点里抄到了这些物证,经省公安厅电脑专家验证,这些照片和录像带确系陈笑用电脑拼接的方法伪造。 后来,陈笑先生已入了x国籍的父亲,也即陈氏公司董事长陈新飞,不放心自己在深圳市投资的股票,春节期间他持x国护照悄悄蜇回国,在股票交易市场被守候的公安人员抓获。因其未注销中国户籍,法院将陈老头当成中国公民犯诈骗罪起诉。而侯社长由于谭冠厅长的庇护,仅被免去了a省青少年教育出版社社长职务。他近期正在到处散发他的万言书在闹翻案,谭冠厅长拟在适当地给予党纪、政纪处分后,重新启用他,只将正职降为副职, 仍拟安排出任某出版社副社长。 朱毓文小姐和陈笑先生在李一帆开的雅格本田轿车中添油加醋地讲完了他们在a省的奇遇。当然朱小姐仍然是故事中的淑女,那些用以要挟侯社长的照片和录像带只是电脑的产品,并不代表她本人的放荡,这侯社长是偷鸡不成反蚀米的白痴加傻瓜。 他们欢快的笑声回荡在车内,为漫长的旅途增加了许多欢乐。(!) 第二十八章(2) 第二十九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二十九章(1) 第二十九章(1) 143 朱毓文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她和陈笑是如何完成“钓猫计划”的全过程。讲到精彩之处,本田车中不时传来一阵愉快的笑声。 当然,她绝对不想把自己描绘成一个人尽可夫的,尽管陈笑、李一帆心中都清楚她所扮演的角色:她也只不过是一个为了金钱廉价出卖色相的女人而已,在金钱面前,贞洁和感情她都是可以待价而沽的。而故事中的男主角侯社长却是一个为了寻花问柳, 不择手段地出卖国家利益,出卖灵魂的家伙。这个家伙像是一只大馋猫,最后鱼儿没吃到,惹了一身腥,还落进了他们精心设置的陷阱,反正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a省出版界的人没有不在私下议论他的韵事的,他和神秘的“朱小姐”之间的暖昧关系,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和谈资。如果没有那种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朱小姐怎会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叫他拿多少钱就拿多少钱呢?不上了床,不得了好处就白送钱,那才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不胫而走,弄得上下左右人人皆知,还是保持沉默的好。反正那盘所谓的他和朱小姐床上戏的录像带经公安部门技术检测是假的,是电脑拼接的,这一点是陈笑的老头子陈氏电脑公司董事长也承认的,那是他儿子搞的准备以此要挟侯社长的。至于侯社长与朱女土私下里那点肮脏的事,严肃的纪律检查部门和神圣的公安部门的领导和同志们不想多过问,那毕竟是些污染耳目的y秽故事,这故事有伤风化,却不影响该案作为诈骗案的定罪。至于侯社长有没有罪,他们认为是有罪的,至少应当是渎职罪,判个三、五年不成问题。成问题的是他们应当尊重的谭冠厅长不同意定罪,或许在谭冠心目中认为如猴社长要定罪,那么牛总经理、猪厂长、马总编辑、驴科长都要定罪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费了许多精力要追捕的男女主角却神不知鬼不觉地由g省s市口岸偷偷入了境,此刻正悠悠然然地坐在豪华轿车内,避开人烟稠密的市区,去追求海滨城镇那份远离尘嚣的宁静和安谧,目的当然是为了避人耳目。朱毓文小姐还在自鸣得意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陈笑先生却无动于衷,他不动声色地与荷兰来的彼德先生用英语亲切地交谈,仿佛他并未参与这卑鄙得有点下作的阴谋策划,他们不时地发出朗朗的笑声。 本田车在机场到海边的高速公路上飞驰着,过收费站。就可以看到远处山坡上松林里隐没的一幢幢风格别致的小别墅。海滨区的街道两旁,栽种着夹道的热带植物,高高的椰子树和油棕树在海风中摇曳着枝叶。 天空渐渐地黑了下来,公路两旁的街灯亮了,夹道的灯柱蜿蜒着向山上延伸。白色本田车缓缓地沿着宽阔的山路,向山岗上临海的那座灯光灿烂的宾馆开去。海风吹过郁郁葱葱的热带树林, 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带有某种神秘的诗意,这里僻静而安全。 车中的客人,推开车门一种温热略带咸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使人身上有一种粘粘湿湿的感觉。 海景大酒店依山而建,背靠嶙峋的岩石,岩石上覆盖着绿色的植物。大酒店的四周遍植松柏。这座宾馆式建筑线条简洁,为加拿大的平房式。几幢房子依山势而建,中间的台阶由遮雨的走廊相连接,外表看上去很朴素,红色的铁皮顶,白色的墙面,内部装修则十分豪华,整个氛围倒像是一个牧场主的庄园。山顶的客房可以俯视大海,眼底是平坦而宽阔的海滩。远处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海中的小岛和停泊在港口的海轮。海轮上的桅灯闪烁明灭,有如眼底一片灿烂的星河。傍晚微风吹来,松涛伴着海潮拍岸的声响仿佛是耳畔奏响交响曲雄厚而激昂,很能激动人心,至少李一帆先生是这样认为的。 滨海区离城区20公里,建有港口开发区,有高速公路与市区相连,驱车从市区到这里最多也就20分钟的路程。问题是s市的机场在市区的另一端,要穿越整个市区再到滨海途中差不多用了一个小时。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折地舍近而求远呢?这其中有陈笑先生不得已的苦衷。有一次他带领着一个技术安装小组刚刚潜人s市,进入宾馆便被公安盯上了,他们好不容易才甩掉了盯梢的车辆,以后他们就宁可住在郊区,也不愿住在市区了。 这座绿树覆盖的山头上,除了这座海景大酒店外,还有几家部属的疗养院和一幢一幢新开发的别墅群,小别墅风格各异。陈笑一行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由深圳以旅游观光的名义入关,立即又乘飞机飞到了s市,在s市再由李一帆接到了这处幽静的避暑胜地。 按约定,他们的住宿登记不得出现ab公司的字样,均以宇宙出版中心音像部的名义先开好房间,王先生负责落实客人的食宿。李一帆则因为长途开车有点疲倦,想独自一人休息一会儿。 陈笑、彼德、朱毓文这三人嘻嘻哈哈,穿着游泳衣、游泳裤,披着宾馆的大浴巾去了山脚下的海滨泳场。海滨泳场里充斥着消夏的人群,明亮的灯光照耀着喧闹的海面,倾刻他们便混迹子夜游的人群之中。 凉爽的海风吹拂着他们的肌肤,他们在海浪中嬉戏,逐着一波一波拍击着沙滩的海浪,他们感到了弄潮的喜悦。此刻旅途的疲惫一扫而光,陈笑和朱毓文都是游泳的好手,他们俩人结伴向深海游去。 胖子彼德却是一个旱鸭子,他腆着肥胖而多毛的身躯,斜躺在沙滩上任凭海潮一波一波地冲击着他那肥硕的肚皮,只是友善地看着他的同伴向远方游去,海面被明亮的灯光映照得如同白昼一样。在此之前,彼德、陈笑一行曾也悄悄地潜人中国大陆,沿104 国道一线一气成功地安装了7条地下光盘生产线,并末发生任何差错。因而今天的心情也和这傍晚的气候一样,令人感到舒适和清新。 当他们尽尽兴兴地从海滨泳场返回时,李一帆先生已焕然一新。他洗过了澡,换上了整洁的西装,显得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他正端坐在大厅的酒吧里,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听着音乐,静静地等候这群海外来客的归来。 看到他们穿着湿漉漉的泳衣,趿着拖鞋,披着大浴巾从自动门外走进大厅,他起身相迎,有礼貌地问候:“怎么样,玩得还开心吗?”彼德用变了调的中文回答:“很好。李先生,这个城市很美,海滨泳场的设施不亚于我们荷兰。” 李一帆“哈哈”一笑,谦虚地说:“那是不能与贵国相比的。” 他们回到各自的客房,冲洗完毕,才又相继去了餐厅。李一帆今夜安排的是海盗厅。此餐厅的装修具有西班牙式风格,木板结构,本色木板上装饰着锚链和戴着巴拿马草帽、脑袋上斜吊着黑色眼罩的海盗头像,海盗的手中握着一把左轮手枪,一只西班牙帆船的模型置放在包间正面的板壁前。 李一帆随手打开了临海边那扇落地玻璃窗的白色窗纱,远方的海面蓝蔚蔚的。呈现出一片灯火,夜景迷人。音箱里传来动听的抒情音乐,那是舒伯特的摇篮曲。 大胡子彼德先生打趣地对李一帆说:“李先生,按照我们的约定你迟到了一天,这对于我们恪守时间的西方人来说是不允许的。” 李一帆指着夜色苍茫的星空,笑着对彼德先生说:“彼德先生, 这是在我们中国,光盘生产线的安装,无疑是一种海盗的行为,只能在黑暗中进行,懂吗?因而‘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应让位于‘机会’,也即成功的机会。否则即预示着风险,风险隐藏着失败。失败便意味着金钱的损失,我将去坐牢,你将被引渡回国,ab公司将在国际上颜面尽失,还将受到国际版权组织的追究。如果失败, 我们将损失35万美元,而你们的损失更大,我记得不错的话将是85万美元。因此请您稍安勿躁,到中国就得按中国的规矩行事。 有敝国如此美丽的景色相伴,有朱小姐如此出众的佳人相依,想必您在中国的旅程是相当愉快的。”说完这席话,竟调皮地向彼德先生眨巴了一下眼睛。 此话说得彼德先生愣在了那儿,他的中文水平有限,听不懂李一帆讲的那一大串话。陈笑笑着翻译了李一帆的话,彼德笑着点点头,只有朱毓文小姐脸上浮出一丝羞涩的红云。 李一帆继续说:“我们为了贵公司的机械设备的闯关进口,历尽了风险,差点露了马脚,前功尽弃。有人在那里坐享其成,却对我们横加指责。”他想到了前几天在w市的遭遇,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语气就有点不够友好了。 此时朱毓文小姐嫣然一笑,她向略显尴尬的彼德先生打起圆场。用她的纤纤素手端起眼前的德国红葡萄酒杯,伸向了李一帆和彼德,动情地说:“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们还是向前看,大家不是在这风景迷人的海滨小镇相聚了吗?来,我为我们双方精诚的合作,干杯。”海盗厅里这一行五人把玻璃酒杯碰得叮当作响。 他们一边吃着生猛海鲜,一边商量着赶赴w市安装光盘生产线的事。 陈笑大口地吞咽着一只油爆大吓,油水从嘴角流到了肥胖的腮帮子上面,他用餐巾擦了嘴角,看着李一帆说:“生产线的选址必须安全可靠,地点要便于交通运输,还要隐蔽。为了我们自身的安全和长久的合作,我公司曾建议进入贵国w市安装,但现在要注意:一是不以我ab公司名义登记订房,住的饭店不用我公司的信用卡,由贵出版中心订客房,并由宇宙出版中心的账号结账,二是由于你们前期操作不谨慎已了行踪,在w市安装已不安全,是否改在贵国其他城市的城郊结合部,另选厂址进行?”口气中流露出某种居高临下的假洋鬼子的味儿来。 李一帆在心中暗暗地咒骂着这个洋奴狗腿子,明明是中国人, 还装出一副洋鬼子的模样来教训我们,他不知道为了这台倒霉机器的进口,我李某人冒了多大的风险,而你们这帮狗养的处处却考虑到自己的安全,还一口一个贵国,贵出版社,老子哪一国人也不是,我就是我。出版社只不过掩人耳目的屏障而已,用过了就可以把它甩掉了,让任铭书这个狗咋种去承担罪名去好了。他心中骂着,脸上还陪着笑脸。 他笑着对陈笑说:“陈笑先生为德国ab公司设想得很是周到,不愧德国公司的优秀职员,这一点我自叹不如啊!在w市安装是有风险,w市海关和警方正盯着我们呢。我看是否这样,我们杀一个回马枪,让古都市的警方意料不到的是,我们已经运走了机器,转一圈后再运回原地安装。当年在长征时“四渡赤水”,就是这样和国民党军队周旋的。在w市失踪的生产线,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回古都市去安装,那儿我和邬历都比较熟悉,选址、隐蔽都有便利条件。让w市公安局去和我们捉迷藏吧!这次冒险闯关,古都市海关出了大丑,他们势必不敢大肆张扬的,这涉及到面子问题,中国人最讲究面子。”李一帆征询似地看着彼德和陈笑。他这一理论显然得到眼前这帮人的一致赞成。 李一帆立即用手机和远在古都市的邬历通了电话,通知他就地选址,并将设备原路运返古都市安装。3天后,德国ab公司技术专家将来古都市安装光盘生产线。 144 凌晨,东方微熹,曙光初露。彼德先生夜里睡得很香,一觉醒来,他感到浑身轻松。当他洗漱完毕,去餐厅就餐时,在餐桌前等候的就只有王先生一人了。 王先生很有礼貌地告诉他:“李一帆先生已按双方的约定,搭乘早上的航班去古都市,落实有关厂房选址的事了。” 彼德不禁对李一帆这位神态严肃,器宇轩昂,不苟言笑的中国人肃然起敬了,这样的办事效率在中国人中间不多见。一会儿陈笑才与朱毓文说说笑笑地来到餐厅就餐,显然他们俩人昨夜睡得也不错。陈笑满脸生辉,朱毓文粉面生春,良宵春夜使他们消除了疲劳,恢复了精力。 餐后,这一行四。人又启程踏上了去古都市的旅程,王先生驾驶着雅格本田轿车,陪同3位神秘的海外来客由g省s市赴古都市。昼行夜宿,途中还可尽情游览沿途名胜,消消停停,轻轻松松又不引人注目地到达古都市。中间的时间差,正好够李一帆他们选择合适的建厂地点。彼德和陈笑、朱毓文一行三人坐着王先生开的车,开始了这次掩耳盗铃般的长途旅行。 3天后,风尘仆仆的旅游者们抵达古都市,这次仍然由邬历先生出面接待,住进了东郊风景区里安静、隐蔽的明星山庄。这不仅仅考虑的是安全,还要考虑到客人们某些特殊的需要。 主宾们分别洗了中药浸泡的药液冲浪浴,活动活动筋骨。肥硕的彼德先生挽着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小姐去了自己的房间,其他男女各有搭配,倒也各遂心愿。 次日,邬历陪着彼德先生去参观游览了古都市的名胜古迹。 经过的休息,彼德似乎精神焕发,对历史悠久的古都名胜发生浓厚的兴趣,一天玩得很尽兴。直到第三天这帮人才全身心地投入到紧张的光盘生产线的安装工作中去。 白色的雅格本田车把这伙“神秘的旅行者”接出了明星山庄, 轿车开出林木葱郁,梧桐夹道的东郊风景区,穿越繁华喧闹的市区,来到北郊临江的一片旧厂房前。 残破的围墙正在被拆除,一些农民正在施工,说是厂房原本只是几个旧工棚,要把这几个旧工棚改造成可供安装具有现代高科技水平的光盘生产线,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的。陈笑心中暗暗这样想,不知道李一帆、邬历他们是如何使这破旧的工棚变成现代化的光盘生产线的。 他眼前的李一帆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李一帆自信地介绍道:“这里原来是古都沿江造船厂的工棚。由于企业改制,这个名为古都市造船厂的企业一直就不景气,厂里造的小型水泥驳船, 根本没有销路。工人们原来也只是村里的村民,企业基本破产,这些破旧的工棚,已是几年无人上班了。” 李一帆指了指落满灰尘的墙壁继续说:“这些蛛网连结的钢梁说明,这里曾经辉煌过,这家造船厂是大跃进年代的产物。在‘文革’时期大造水泥船时,这里红火过。近几年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它就有如被甩出高速公路的拖拉机,已无能力开进现代化的车道,参加这高科技的大合唱了。”顺着李一帆的手势,众人的目光看着院墙外逶迤而向远方伸展的高速公路。 “然而,也就在5天前,这个破旧的企业,迎来了它第二个春天,我的h省宇宙出版中心音像部下属的塑料制品厂将在这里诞生。”李一帆充满自信地侃侃而谈,动作夸张而眉飞色舞,他介绍了建厂的经过。 李一帆以年租金5万元的价格与造船厂的厂长也就是这个自然村的村长谈妥租借3年,一次付清租金15万元,租下了这片荒芜的大工棚。他用简易的建筑材料,对场地稍事整理,把旧工棚用轻型塑料建筑材料隔成了几个车间,粉刷油漆一新,使原来破旧的工棚变成了新型的厂房,且达到vcd生产线所需要的高科技技术的需要。封闭的绝尘车间装上了空调、日光灯,看上去整洁而美观。艾莉莉还从广东招来15名工人和技术人员,甚至还有一位小伙子获得过计算机硕士学位。这下从业务、技术经理到看大门的作饭的人员全部焕然一新,总经理办公室亦已改造完毕。那边靠墙的一溜平房,原来是工厂的科室,现在装修一新,再配上桌椅就成了豪华的办公室,其他平房全部改建成了职工的宿舍。原本低矮的破围墙,将被昼夜施工的农民重新加固加高成为3米高的围墙,简直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监狱,造船厂就这样变成了塑料制品厂。 在手续转换的过程中,也体现了工作的高效率。工商、税务所的官员们来厂察看了一遍,看到了台湾进口的注塑机,那是用作生产音像制品塑料包装盒用的。邬历厂长指着装潢得十分漂亮精致的本公司产品,那是录音磁带、录像带、cd、vcd的塑料包装盒, 一一向来视察的领导和同志们作了介绍,并每人送了一大包纪念品,那当然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音像制品。官员们用手掂量着印制得十分精美的手提纸袋就可知道它的重量,绝不止那些面上花花绿绿的音像玩意儿,其中必然埋藏着“手榴弹”和“炸药包”,比如“五粮液”、“红塔山”香烟这一类令人怦然心动,但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土特产品。这使官员们不仅眼花缭乱而且心情舒畅,心平气和,诸事就好商量得多。中午再恰到好处地到周围的小酒家安排吃上一桌“工作餐”,反正没有什么好东西吃,都是家常莱,老鳖、 螃蟹爬上了餐桌,再弄上几盅老酒抿一抿,这气氛立即就非常融洽了,工商、税务执照的办理问题在酒桌上就已办了下来。 眼下古都市南海塑料制品厂的招牌正在油漆,不几天就可高高悬挂在新改建好的工厂门楼顶端。李一帆坐在豪华的空调办公室,在老板桌后面的皮圈椅里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他身后墙上挂着工商、税务执照,他的对面皮沙发中坐着陈笑、彼德和朱毓文小姐,他们在愉快地交谈,气氛热烈而随意,看上去很轻松的样子。 李一帆那张宽大的老板桌上竟还煞有介事地插着两面小国旗,一切合理合法,装潢得就如同一家外资企业一样,而这里却隐藏着一条地下光盘生产线。这一条由德国到荷兰再从香港偷偷运进大陆,偷偷加工成品,偷偷在市场出售,这里就成为可以辐射东南地区的地下光盘集散之地,李一帆在脑海中默默地勾画着他创业的蓝图。 他老气横秋地向邬历下达指示:“老邬,为了保持与国际社会的联络,咱这办公室应该增加一台电脑,一个传真机,你安排人去办,要快。”那神态俨然像是一个帝王向臣子下达圣旨,使邬历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快,不过,他的脸上还是堆满着谦恭的笑容。 145 彼德、陈笑和朱毓文这些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看上去很体面的海外来客们,一个个脱下西服,换上崭新的工作服,重新进行了包装。于是就在彼德先生的指挥下于开了,他们挑了几个刚刚招聘来的大学生、研究生当助手,很快投入了各自的角色。 李一帆以自己卓越的组织才能及雄厚的资金基础,招聘来的技术人员都很能干,仅仅3天时间,这条国际最先进的双头光盘生产线——托莱克斯a型dvd联合系统就开始了运转,投入试生产。看着密封在全新的不锈钢玻璃罩内的生产设备总成,李一帆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一切都在高效率地运转,6秒钟两只光盘分毫不差地落在起落的托盘上,不一小会儿就已高高的一摞。他那银色的梦想即将成为现实,这些光盘将会变成一摞一摞的钞票, 他的事业还会再扩大,他要立足古都市,辐射东南亚,走向全国,进而跨入国际市场。 当晚,李一帆在明星山庄设宴为海外来客们饯行,此刻的邬历心中酸溜溜的,他已从李一帆平等的合作伙伴,降格成他的雇员, 这不需李一帆明说,从他那居高临下眼神和颐指气使的神态中就能够充分体会到。 面对餐桌上的山珍海味、大菜美食,李一帆一一巡视着眼前的客人们,他像是一个踌躇满志的帝王,脸上浮现出矜持的微笑,他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拿破仑、彼得大帝、朱元璋的形象。拿破仑不过起自军曹竟能征服欧洲,牛x烘烘地自己为自己加冕,我不也远征了欧洲。他看到,彼德这个狗熊样的欧洲熊正笨拙地用筷子想夹起一只乌龟蛋,却总也夹不起来,瞧那熊样子,下巴上的大胡子上沾着油汤。他不也拜倒在我脚下,为我服务,这是金钱的力量。想当初这宴席中的邬历、朱毓文,哪一个不是人模狗样地以政府官员那种居高临下的冷漠和鄙视像是瞧一只饿狗那样打量着我,现在是我居高临下地赏他们一碗饭吃吃。这些失去了权力的贪官们, 权倾一时趾高气昂,权力丧失时却摇尾乞怜,那邬历就是这种无耻小人,一个具有哈叭狗性格的人,此刻这个鸟人脸上堆满讨好的微笑,他要向我敬酒了。 担任了南海塑料制品厂厂长的邬历先生,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他兴冲冲地端起了高脚酒杯,恭恭敬敬地走到李一帆面前。 李一帆这时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今天高兴,他多喝了几杯,他面带微笑地接受部下的敬酒,像是帝王接受臣下的朝拜。他脸色通红, 双眼冒光,酒精加上睡眠不足,眼底有点充血,他举起酒杯,迎向邬历送过来的杯子。 邬历说:“尊敬的李总经理,我来敬你一杯。”“什么总经理不总经理的,我们是哥儿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李一帆颇不耐烦地说。 邬历立即接口说:“对,对,对,如果说大哥你是帅才我就是将才。一帆兄,你就是刘邦,起自草莽,斩白蛇而起义;我则是韩信, 弃项羽而追随刘邦。你运筹帷幄之中,我决胜千里之外,我是韩信用兵多多益善。你是刘邦将将,唯才是举。”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堆满谀笑,一副谦恭卑屈的模样。 他没有觉察到李一帆脸上细小的变化,还在自顾自地说将下去:“我弃项羽而随刘邦,也就是大哥你,就跟准了。你是干事业的人,那个谭冠什么东西,一个过河拆桥、目光短浅的老狗日,当年我为他做牛做马,做狗做狼,他是把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我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跟大哥你闯江湖一条道走到黑了。”说完这话眼眶竟有点湿润了,很是动感情的样子。 谁知,这时李一帆勃然变色,把端起的酒杯往洁白的桌布上一拍,高脚杯竟拍碎了,“乒”的一声响。彼德刚夹起送到嘴边的乌龟蛋,被惊得又滚进了菜盘,菜汤飞溅到餐巾上,满桌客人用惊愕的神态看着李一帆。 他用手指点着邬历的鼻尖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你有什么资格咒骂谭冠,他对你是有恩的,你还有脸骂他。你瞧你干的事儿,我要是谭冠,早把你送进反贪局去了。 把老子比成刘邦,刘邦一个无赖,泅水亭长,只会拿书生帽子当尿壶的人,我大概是文盲,不懂历史,你就酸溜溜地嘲笑我,没准那天,你把我也卖掉。你只是一只没人要的赖皮狗,我收留你是可怜你,你他还自比韩信,你有韩信的德才吗,自以为当过几天鸟社长就在我面前冒充斯文起来,还他娘地谈古论今。不知道你这个社长是怎么混上的,还不是变相买通了谭冠才混到手的。说实话,郑东这个狗养的尽管是我的对手,我佩服他的人品,他在共产党队伍中属凤毛鳞角,你他整一个混进共产党队伍的蟊贼,贪官卵翼下的污吏而已,还他娘的混充将才。毛的,将你妈个x……朱毓文,不,宋玉卿,你最知道他的底,你说说看,这家伙是不是这样的人……” 李一帆一顿臭骂,把个邬历骂得呆愣在那半晌回不过神来,他气得一只手乱点着李一帆,一只手把手中的酒杯向地下一扔,又是“乒”的一声响,酒水溅了满地。 “好你个龟儿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拿破仑,法国皇帝,沙皇不就有几个臭钱吗,算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人,算我贱骨头拍马屁拍在马蹄子上,算我邬历不是人,是只狗。你这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灰狼,混充什么道德评判官,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人品的低劣? 没有我这个贪官邬历,有您这个小奸商的今天吗?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去崇拜郑东吧,他将把你送进地狱……” 邬历还在像泼妇那样指手跳脚般骂着,骂得吐沫溅到了李一帆的脸上。 李一帆双手握拳,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正要发作时,却被一旁的艾莉莉劝住了:“一帆,大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别让外人看笑话,邬历他也是好意嘛。” 这边朱毓文来劝邬历:“算了,算了,都是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一个绳上的蚂蚱,何苦窝里斗呢?”(!) 第二十九章(1) 第二十九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二十九章(2) 第二十九章(2) 看到朱毓文来打圆场。邬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反手一个大嘴巴子,把朱毓文抽得朝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被眼疾手快的陈笑一把搀扶住才未摔倒。 邬历又指着朱毓文骂开了:“好个朱毓文,宋玉卿,你他是人还是狐狸精,老子不是因为你,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你携带巨款跑到国外去养,泡洋人,我承担责任,我被罢官撤职,都是你这个小x养的害的,你还有脸来说我,你这个人尽可夫的娼ji,狗养的……我是虎落平原被犬欺,龙困浅池遭虾戏呀……”说完竟趴在餐桌上“呜呜”地号啕大哭起来。 这时胖彼德只是笑嘻嘻地看着这群“中国人”在窝里斗,不说一句话。他用外国语言仿佛在问陈笑:“这是怎么回事?”陈笑冷冷地用英语说:“这是中国人的民族劣根性,柏杨老先生说的‘窝里斗’,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他无可奈何地学着外国人的模样耸耸肩膀,摊摊手,拉着彼德和朱毓文竟自走了。 )哭得不知去向的邬历扶了起来,送他回客房休息。 庆功宴席就这样不欢而散。 146 邬历其实并未多喝,头脑是清醒的。 回房间后,他脱得一丝不挂,光溜溜地溜进了盥洗间,满满地放了一池热水,他跳进了浴盆,像僵尸那样挺在一池热水里,双目紧闭,不禁黯然泪下。在热水和热泪的浸泡下,他在回忆着不堪回首的过去。 两年前,他迫不得已离开了扬子社,他其实是像狗一样被赶出扬子社的。都怪他太大意,谭冠的儿子,时任经理的谭伯平,人称谭公子的那个不学无术的胖子,早就提醒他:“最近,编委会几个成员不太正常呢,那个转业回来的部队作家,也就是那个山东侉子、 副总编辑郭斌和获有硕士头衔的大才子副社长李白舫,再加上那个长得土头土脑却是有小名气的工人作家华副总编辑。经常在一起碰头,鬼头鬼脑的,社里笼罩着一股神秘的气氛呢,我看是要出事,您要注意。” 邬历压根儿没把这个长得肥胖如猪的花花公子放在眼中,这些副手,除了郭副社长是部队转业来的是他的老对手外,其余都是他聘用的,难道他们想造反不成,这不可能,八成是谭公子这家伙在挑拨离间,于是他安安心心地到北京去参加社长培训班了。他在培训班里甚至做梦都梦到了他即将坐上a省出版厅副厅长的宝座,最好像崔牛牛那样再兼上一个实职,有行政官员身份,手中又有一个企业好盘弄,这样权和钱都有了。举着这把双刃剑,也就可以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了。这是谭冠厅长在他调来之前就许诺的事,只是到现在还未兑现。临去北京之前,谭冠还故作神秘地告诉他,最近组织部门要来考察你了。他心中喜滋滋的。只是不断地打电话吩咐伯平先生注意几个副手的动向。 他没有料想到的是,家里真的是发生了“政变”。 山东大汉郭斌长得方头大脑袋,大块头、大眼睛、大下巴、大鼻子、大嘴,总之他的一切都比别人大一号,一脸很有正气的样子。 早年在部队是小有名气的军旅作家,转业回a省后,除做好案头工作外,业余时间却一门心思,有点走火人魔般地写他的武侠小说,这几年行销于市,很受读者青睐。坊间流传的著名武侠小说作家“草上飞”就是此公,此公白天沉浸在一篇篇台湾言情小说中,用他的笔装饰编辑那些缠绵的情节,声情并茂地演绎着一个又一个真真假假的爱情故事。他取名“田路”专写台湾走红作家“红绢”的评论,搞得一些女中学生神魂颠倒地总是给“亲爱的田路小姐”写信倾吐衷情,红绢者就是台湾著名军旅作家张丽姗女士丈夫的笔名。红绢谜一样去世后,他又着手编辑蓝晴的言情小说和季笑呆、冷如水的武侠小说。几次编辑与作者会面后,小读者们才知识这位脉脉含情与他们通信,为他们初萌的绵绵爱情解疑答难的“田路”原来是一介赳赳武夫。武夫晚上沉浸在刀枪剑战之中,苦心钻研武术套路,描写那些侠义疏财,劫富济贫的好汉,先后有《铁弓射灰狼》、《拔剑舞狂风》、《挥拳镇地龙》等武侠小说问世,最近又在炮制《成吉思汗》三卷本历史长篇小说。不知是武侠书写多了, 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现实生活中他也喜欢打抱不平,很有点“二杆子气”。当年北徐市女杂文家因写文章揭露文化局长为贿买京剧“红花奖”得罪了文化局长,局长以诽谤罪诉到法院。他出面声援,最后女杂文家竟打赢了官司。把个文化局长搞得灰头土脸, 只好去职另就了,因此他又有了“大侠”的绰号。对邬历的言行他早就不满,不过憋了一肚子气而已。 别看那个平时不着声,不着气,长得矮矮小小,文质彬彬,白白净净的副社长李白舫,他可是社里有名的大才子,复旦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是国内少有的几名研究鲁迅的专家之一。写有专著《鲁迅的性格和人格》,对鲁迅先生的杂文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愣是说现在是少有鲁迅的年代。在这个新旧体制交替时期,价值变异导致人性变异,拜金主义盛行,而使腐败蔓延。现今的时代要呼唤鲁迅精神,要有鲁迅杂文对时弊的彻底批判精神。大陆的杂文家都害了,都去当什么周作人,钻进乌龟壳里去养花种草,躲避崇高去了。真正的杂文家却跑到台湾去了,那个弹丸之地冒出柏杨、 李敖、龙应台一类惊世骇俗的杂文家,他们才是“士志于道”的传统人文精神的传承者,其他的杂文家都是伪杂文。伪知识分子,真附庸风雅的骚客而已。 曾经是工人作家,现为扬子社副总编辑的华倡诚,长得倒像是一个工贼,二八开的小分头像是电影里的汉奸,薄薄的嘴唇上常年胡子拉碴的,又不太修边幅,自称这是工人阶级本色,人倒也是极有正义感,待人极诚恳的。他最近正在潜心创作他的第十部长篇小说《下岗之后》,其原因是他的老婆最近下岗。摆了地摊,其中酸甜苦辣,自以为比别人品尝得多得多。老婆叫他想想办法找一个体面的工作,他摊摊手,用汉奸似的微笑安慰老婆:“我说姑奶奶, 这摆地摊也挺好,免得看人眼色,受人之气,自自在在的,多自由, 我不缺你这几个钱,不想干了回家歇歇,我养你。权当帮我体验生活,提供素材。” 一个崇尚行侠仗义的赳赳武夫,一个呼唤鲁迅精神的学者,一个深知低层工人辛酸的作家,3人聚在一起自然对邬历的所作所为就多有牢骚,这3个臭皮匠就凑成了一个诸葛亮了。于是准备着北伐中原,向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奸臣曹操发难。至于邬历的小兄弟,另一位挪用公款为自己买房子的黄副总编,是邬历的小铁杆。他在主编《南方名人》杂志,这小于在暗中买卖刊号,出了一个双胞胎的刊物,也即假借杂志名义拉取广告,另外印了1000本带广告的杂志,去欺骗企业。这1000本杂志,除广告外还夹着一些性暴力、性犯罪之类的小文章,而正规出的刊物却像他的外表那样儒雅,是那么纯情脱俗,他的杂志一堆滥账说不清楚。这时的编委会已几年未开会了,社里的财务情况全部蒙在鼓里,邬历和“二渠道”书商“买卖书号”的事,只有邬社长与发行部主任宋玉卿小姐知道,而经理部经理谭伯平更是只知自己捞钱,旁若无人地我行我素。值此以邬历为首的大爷们挟谭冠厅长之余威,把个出版社搞得乌烟瘴气,民怨沸腾。社里的党支部也是名存实亡。邬历兼书记常年不开支委会,支委早已超过任期。党员呼吁改选,邬历怕把自己选掉,也就充耳不闻,而5名支委中有4名对邬历心怀不满,从党、政两套班子的角度来看,邬历已成独夫民贼。这独夫民贼被忍无可忍的社委会、支委会罢免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时间恰逢年终,这回邬历还在京城做着副厅长的美梦。赳赳武夫代行社长职权,组织那一年一度的考核,武夫、才子和工人作家以社委会名义一合计竟召开了4次考核预备会,考核预备会开得空前热烈而认真。 这位说:“社委会成员对全社人员的政治学习、法制教育抓得不紧,长期不进行思想教育,应提倡群众对领导使用权力实行监督,提倡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最近老干部拒缴党费就是对社委会的警告。” 那位说:“群众有事,社委会成员一问三不知,这很不正常。社委会成员为什么不过问本社的经济活动?为什么不过问选题情况?为什么不过问‘买卖书号’的问题?邬社长一人卖了多少书号?这种一问三不知的社委会要它何用。” 张三说:“管理上软懒散,一把手不管,二把手闭眼,三把手看, 四把手、五把手躲得远。社里职工自己开书店,下海、经商、炒股、 闲逛不正之风不及时处理,姑息养奸。” 李四讲:“宋玉卿与邬社长关系不正常,自己当着发行部主任个人还开了一个书店,好卖的书拉走自己店里销,不好卖的再拉回来送回仓库,她的账目一直不清,为什么压住不查?” 王五道:“本社四不透明:经济不透明,选题不透明,‘买卖书号’不透明,财务不透明,买茶叶还要社长亲自出马,我们发的茶叶全是过期的陈茶。社长座车一年的保养费、汽油费七、八万元,几年下来又够买一辆新轿车了,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社里为什么把几万本好销的长效书《中外历史演义》承包给谭伯平,这是变相对谭厅长贿赂,是社内买卖书号问题,听说谭大公子承包此书净得四、五十万。要向农村基层政权学习,不要不如农民。” 钱六言:“社里有没有小金库?建社10周年得了多少社会捐款?用了多少,余了多少,钱在哪里?图书库存3000多万到底什么原因?有的书商‘买书号’出了书,不好销,社里为什么又把这些烂书买回来,是不是得了书商什么好处?要向群众交待。” 群众七嘴八舌,赳赳武夫、文弱书生和工人作家听得触目惊心,汗流浃背,生怕大家再说什么出格的话来,于是先打住。写报告给厅党组,名曰《a省扬子出版社年底考核前四次座谈会纪要》, 报告了谭冠厅长。谭冠厅长看了《纪要》,狠狠批道:“这次会是谁组织的?为什么不在社委会内部交换意见,对群众的意见要分析, 要正确引导,等邬历同志回来,社委会内部交换意见。” 这回武夫、书生、作家不让了,竟然以社委会和党支部大部分成员的双重身份对群众的反映进行了调查,不过这次的调查他们不再报告谭冠厅长了,他们对谭冠厅长已失去了信任。 调查的结果,邬历的问题比群众反映的要严重得多。于是这些文字好手们分别执笔,写出举报信一封,叫作《举报:a省扬子江出版社社长邬历串通发行部主任宋玉卿、出版社经理谭伯平,勾结个体书商、个体照排商从事非法出版活动、非法经济活动,结成盗窃、贪污团伙,私设金库,大肆侵吞国家财产》。 “邬历原任古都文化艺术管理委员会主任,1990年调任a省扬子江出版社社长。上任以来,邬历起初较收敛,一俟地位稳固即开始藐视党纪国法,置新闻出版政策法规于不顾。1992年,邬以2.4万元价格将30种图书的再版权转让给不法书商李冬平。继而得g省书商周某贿赂,卖书号给他出版夹杂有内容的人体画册《欢乐园》,后被查禁。1995年,又以11万元巨款卖书号给书贩大自己胡编的《稀奇古怪集成》(大因非法出版活动受到g 省公安厅通缉)。特别恶劣的是,他串通发行部主任宋王卿、经理部经理谭伯平勾结个体书商、个体电脑照排商买卖书号,非法出版,发行图书,从事非法经营活动,构成盗窃、贪污团伙,私设仓库, 私设金库,大肆侵吞国家财产。近几年,这个犯罪团伙越来越明日张胆,越来越猖狂,经我们调查,已到了令人发指、忍无可忍的程度举报信,条条有理有据,洋洋万言,措辞严厉。 正在这时,根据谭冠厅长的提议,省委宣传部、组织部的干部考核小组一男一女、一胖一瘦的两人到了出版厅。原本只为了考察优秀后备干部,厅局级跨世纪人才邬历同志的。待到把郑东和武夫、书生、工人作家一帮人分别找去一了解,却成了邬历罪行的揭露会。郑东甚至于不顾礼貌,直指这一男一女说:“现在最大的腐败就是干部路线的腐败,也就是吏治的腐败。对于谭冠、邬历的问题,我们在考察干部时反映过多次,你们充耳不闻,为什么不调查处理?我们对你们已失去了信任。” 当然,组织部、宣传部的男女胖瘦两位同志修养极好,虽然脸有愠色,却还是耐心听完郑东的指责,他们还是负责任地把广大干部的反映和举报带到了上面。邬历的副厅级干部美梦从此破灭, 就再也没有圆过。以后每况愈下,虽未被绳之以法,却也无法春风得意起来,这说明我们的党组织还是听得进群众意见的,这又使郑东看到了希望。 上级是闻过则喜的,叫查处邬历的问题。谭冠厅长却说:“言过其实,没有这么严重,这是混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当前的扬子江出版社要安定团结,一切服从稳定,郑东、武夫、书生、作家的意见是感情用事,我们还是要依法办事嘛。”于是拖着不查,又想拖拖拉倒。 这回是武夫们不让了,全体党员大会改选了支部,罢免了邬历党支部书记的职务。 重组的党支部充分发挥了基层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积极响应江总书记的号召,领导全社开展反腐败斗争,与社委会召开了联席会议,建议厅党组织撤销邬历的社长兼总编辑职务。这边建议尚在起草过程中,那边谭冠厅长一纸免职令,先免去了邬历的社长职务。免职令送到了组织部、宣传部,就是对上级组织有了交待。至于罪行嘛,“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不了了之。邬历那天调离扬子社时热泪涟涟,痛苦万状。 晚上宋玉卿、谭伯平等人为他送行,他竟泣不成声,颇有点当年南唐后主国破家亡“挥泪对宫娥”的凄凄惨惨戚戚。那是在太阳红酒店的雅座包间里,那天,大家都喝了许多酒。邬历又是喝得酩酊大醉,最后一次钻进了大宇王轿车去了乌龙大酒店,那晚宋玉卿陪了他一晚,他们谈了的知心话。 不过,邬历这种悲惨的境地没有持续多久。那年头是大讲干部体制改革的年头,谭冠厅长得改革风气之先,率先改干部的任命制为聘用制,邬历在宣传部、组织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又被谭冠聘用为扬子图书进出口贸易公司总经理。官复原职了,于是邬历又抖了起来。经过这一次有惊无险的挫折,他成熟了起来,他窥透了现行体制的弊端,这是机制性障碍,只要谭冠不倒,这有点类似金字塔的厅、社人事架构就不会散。抱着谭冠大腿向上摸,准能摸到那生命之宝,有这生命之宝壮阳,他就能重振雄风,再展宏图,因而有点有恃无恐。以后再看到武夫们他就不再感到低声下气了,而是在鼻孔里冒出有点得意忘形的“嘿嘿”冷笑。那意思是, 怎么样,你们折腾了半天,老子又官复原职了,你武夫想当社长,没门。现在我还是正的,你还是副的,没准你个狗日的还先于我下台,叫你们搞动乱,只要谭冠不倒,这是非曲折还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别看你郭斌嘴巴长得比别人大一号。他还是那样得意忘形,有恃无恐。宋玉卿小姐被新的社委会免去发行部经理职务,正在接受审查时,却被扬子图贸公司聘为进口部经理,她高高兴兴履新去了。至于她留下的那一堆烂账,让社委会那赳赳武夫们去搔头吧, 老娘是一去不复返了。 此时武夫也只能徒叹无能,书生只是愤愤地说,可惜鲁迅只是一个杂文家,而不是一个政治家,有时政治家与政客是很难分得清的。工人作家却骂道:“狗日的谭冠,狗日的邬历,还是等老子我写小说来揭露吧。” 邬历赤条条地躺在温暖的热水中独自回忆着过去,他时而暗自饮泣,时而独自狂笑。哭过,笑过,他爬出了浴缸,戴上眼镜,擦去身上的水珠,披上浴巾,甚至对着眼前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镜子中的小男人,还是那副白白净净的模样,尖尖的下巴,高耸的鼻梁,还是挺英俊的。心中暗想,男儿有泪不轻弹,勉从虎穴暂栖身, 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忍得一时之气,方解万年之忧吧!该出手时就出手是一种活法,该缩头时且缩头又是一种活法,现在是人在篱笆下,不得不低头,上了李一帆的贼船要下,也就难了,别无他法, 只有听吆喝。于是想到了那些大人物忍唇负重的典故,想到司马迁《报任少卿书》中的段落:“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到;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世传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作也。” 想到太史公的名句,他的心平静了。我是一个当过堂堂出版社社长、省图书贸易进出口公司总经理的人,能和李一帆这种无赖小人相斗气吗,他只不过是一个江湖客而已,和他斗气,那不辱没了身分吗?他的心头郁结顿解,委曲全消,脸上荡起了阿q似的微笑。 147 第二天一早,邬历醒来接到的个电话,竟然是李一帆的。 一帆诚恳地向他道歉,声言“昨晚实在是喝得多了,一派胡言乱语,请邬大哥不要往心里去,大家都是好兄弟,今后厂里的事儿还要仰仗大哥多费神”。 邬历也只是哈哈一笑:“我昨晚也喝多了,言语不周之处,请一帆兄多包涵。我一如既往,在您的指挥下,您指向哪里,我冲向哪里,忠不忠看行动。”双方重归于好,友情如初。 早晨,大家用过早餐,走出明星山庄,外面的气候格外令人赏心悦目,可谓风和日丽。他们的心情也和天气一样,昨晚的不愉快犹如过耳的狂风,来得快,也去得疾。李一帆、邬历陪着陈笑、彼德一行对工厂的生产线作最后的审视,然后,将送这批海外来客返回s市,让他们飞往香港。 他们来到了工厂,破旧的工棚变成了焕然一新的车间,低矮的围墙变得高大而严实,3个车间内装修全部涂上了注塑涂料,光线柔和,主要生产车间全封闭无菌作业,生产线、动力、电力生产设备齐全,安装规范,布局合理。两条生产线均为德国ab公司最新产品,6秒钟压制两片光盘;发电机为日本产品;冷却塔为广东产中外合资企业产品;稳压器、配电盘为上海产品;制版机、丝网印刷机、抛光机、打磨机为上海产品;均为全新设备,各有厂房安装。原来造船厂沿围墙的一溜办公用房,现在改成了总经理办公室、厂长办公室、宿舍、食堂,俨然自成体系,窗明几净,整洁、简朴,看来管理是规范的。工厂管理制度,质量检测制度,财务制度全部上了墙,一如现代企业。而这些装修筹备工作前后只用了半个月时间, 这种速度在国外也是高效率的。最令“境外来客”感兴趣的是厂房背临长江,仅20米,附近甚至有专用码头出人,陆上紧靠高速公路入口处,水陆交通极为便利。工厂还备有一条地下出厂通道,防备万一,临时应急用。这条通道李一帆没有介绍,知道的人只有他与艾莉莉,连邬历也不清楚。 陈笑和彼德对这条生产线的成功安装表示满意,当晚他向海德堡的赫伯先生发了电报: 15日我和彼德、朱毓文进入s市。为了我们自身的安全和客户的利益,我们完全是按要求进入大陆的。用的是h省宇宙出版中心的音像部的名义订的客房,入住宾馆也未用公用的信用卡;因前次去s市住宿时被盯梢,此次改在s市以外的酒店住宿,今后也应沿用这次的办法请客户先订房间,由他们结账,这样我们也可以不登记,免得行踪。今后我们不可再从s市入关,因为在那里我们已,可从深圳入关,请客户用车接到目的地,这样较安全。 入住后来往传真不能出现ab公司和ld、cd、vcd字样,以免引人注意。检修安装工具、设备零件不可随身携带,请客户准备。 此外,进入中国不带任何顾客资料,否则可能损害顾客利益。 我和彼德、朱毓文这次以香港旅游者的身份进入大陆境内,我们很警惕,生怕活动受到监视。公司与客户在荷签订的合同履行正常。入关时出了点小差错,只是有惊无险。20日则到达目的地,我们成功地安装了那条双头生产线,代号704,目前已投入生产。安装得很好,客户很满意。 g 远在德国海德堡市的赫伯先生收到了这封电报,他满意地笑着递给了他的女友艾婷婷女士。(!) 第二十九章(2) 第三十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147 外事办公室荣主任从三楼下来跨进郑东的家。他们同住在a 省出版厅所谓“中南海”。郑东的家在最西角的带庭院单元房,打开破墙而开的院门,给老荣的个感觉,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型博物馆。 小小的庭院被郑东的夫人收拾得井井有条,走进家门就有两条可爱活泼的小狗摇头摆尾地前来欢迎客人的到来,它们一前一后,摇着尾巴挨着老荣舔着他的手,向他表示友好。老荣是这儿的常客,他一手拍拍小花狗的脑袋,一手摸摸小黑狗光滑的背脊,显得和它们很亲热的样子。那条白底黑斑,垂着长耳朵的狗是纯种德国大丹护卫犬,这条毛色纯黑油光锃亮竖着尖耳朵的是英国杜伯文警犬。两条小狗均是郑东通过朋友从军区军犬队队长那儿弄来代养的,至今仍然保留着军籍,当然,郑东也像是父亲侍候两个儿子那样,精心饲养着它们。军区军犬队的兽医们也是定期前来检疫,有时也要抽去参加一些军训,需要时,这两个可爱的宠随时都可能重返部队担任军事任务。 着它们那发亮的毛皮,两条小狗安详地蹲在他的脚下,吻着他的皮鞋,摇头摆尾的得意样。他想,这种人与动物在感情上的交流,有时真的能够超过人与人之间过于复杂的关系呢。 郑东住在一楼的底层。当初,机关里的厅长、处长们纷纷熙熙攘攘、争争吵吵,按等级论资历,排着座次去猎取好的楼层,争夺宝贵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而郑东却心安理得地甘居底层。其中的原因当然还是为了赢得一个不大,但却很舒适的小院落。这院落对于他养狗、养鱼,种花、栽树,搞收藏,无疑提供了一个较为广阔的空间。 老荣好奇的目光打量他的院落,杂树繁花,生机盎然。墙脚、 墙头随意堆放的一些瓦罐、瓦盆,没准就是一件稀罕的汉唐文物。 你要问起这些物什的来历,他会娓娓道来,介绍一个个充满趣味的故事。 墙角那个看上去不起眼,制作粗陋,造型古朴的瓦盆象是一个盛狗食的盆子。 郑东却告诉他:“这是汉代的出土文物,而且是绿釉带水银包浆的,证明它是汉墓中出土的。那是我在北京潘家园古玩城闲逛时偶然发现的。” 那天,他大摇大摆地跨进这古玩城。那是座4层楼的建筑,被隔成一间一间的古玩店。他走进这家名为“古雅轩”的古玩店时。 里面显得空空荡荡的。博古架上一只只瓦罐、彩陶落满尘埃,看来古玩行生意清淡,然而郑东的眼睛一亮,目光定定地落在这只瓦盆上,他大吼一声:“老板呢?” 老板这才闻声赶来,他在临近的铺子里打牌。小伙子20来岁,看上去不像是小老板,倒像是一个发了点小财富了起来的农民。 “这狗食盆子多少钱?”郑东有意装着不懂行的样子问。 “老板,您仔细瞧瞧,这可是出土文物,是从汉代一个贵族的墓葬中挖出来的。”小老板一本正经地解释着。 郑东仔细打量着这盆子,品相完好,绿色釉面的汉代陶器世上极少,上敷水银包浆,证明墓主人是贵族,家人曾对尸体做过水银防腐处理。这是一件宝物,拿到拍卖会上至少可拍2万,他心中暗暗想,脸上却不动声色。 “我不管什么出土不出土的,我家小狗缺一狗食盆子,这东西合适。你看给多少钱?” “少于600不卖。”小老板神态坚决。 “这一个烂盆子要这么多钱?300元钱行不?”郑东试探地讨价还价。 “老板我看你懂行,你要诚心想要,给个实价,我300块收来的,你给400,也总得让我赚一点吧?”小老板恳切地说。 “行,就400元。”郑东干脆地答应下来,显得很慷慨的样子。 他喜孜孜地怀揣着小盆,按捺不住狂喜的心情走了。 他告诉老荣:“我这是捡了一个大漏。”当然他是绝不会把这件汉代文物作为狗食盆的,而是和宋代韩世忠军队里用的水壶,也称韩瓶,和元代官窑里出土的青花大瓷缸放在了一起。院子里的大瓷缸里养着几尾小金鱼,金鱼在水草中穿行,郑东在闲暇时转悠转悠,看一看这些心爱的物品,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和冲动。 小庭院内一丛碧绿的芭蕉迎风摇曳,一株壮硕的枇杷树枝叶茂盛,院内还栽着一株石榴树,树上开着红红的小花美丽极了。院子中央是一个汉白玉的小石桌,桌上放置着的倒垂钟乳石洁白晶莹,那也是他从北京的古玩市场刻意收集来后,由古都市驻京办的哥儿们帮忙,由北京到古都市的列车带回来的。靠围墙边整齐地排列着一只只陶罐,据说这是宋代岳飞、韩世忠部队饮水用的军用水壶。“这种扁圆形的是‘岳家军’用的,长圆形的是‘韩家军’用的。”郑东如数家珍般地介绍着他的收藏。 郑东领着老荣走进他的客厅。客厅不大,一排沙发,一只茶几,茶几上一只棋盘,两盒围棋。今天是星期天。他要和老荣下几盘。靠西的墙置放着一溜博古架,架上放着一把把宜兴紫砂壶,间或有些奇形怪状的石头、汉代的铜镜、明代的砚台,相杂其间。博古架下面放着一只硕大的汉代大铜镜,足有脸盆那么大,铜镜绿锈斑驳。一只造型奇特的根雕,形成一个圆型的砚台木托。上面是一只巨型易水石砚,龟龙身上驮着唐僧师徒去西天取经的造型。 整个石砚造型精美,工艺精湛,龙头上栩栩如生的眼睛就是两只绿色的石眼。客厅正面是一架钢琴,钢琴上堆满着零零碎碎的小工艺品和古玩摆件,比如法兰西的小闹钟,巴基斯坦的铜雕件,瑞士的老怀表,埃及的木雕,中国的景泰蓝等等。墙壁四周悬挂着一些名人字画和他自己随意涂抹的小品,比如他最爱画的公鸡、螃蟹一类。看上去杂乱无序的房间,显示着主人的雅好和不俗的追求。 正中的墙上有他与中南海首长的合影,首长慈眉善目,含笑点头, 郑东指指点点,潇洒自如,显示了他与首长非同寻常的关系。在他的卧室之内还挂着一幅对联。那是a省出版厅原厅长、离休老干部高洪先生的墨迹联曰:“施墨涂蟹横两京,驱黄鸣鸡震东南。”这当然是指郑东经常性地为别人画螃蟹,涂公鸡,从古都市画到了北京市,比如眼下全国“扫黄”办的哥儿们那儿和古都市驻京办事处的弟兄们就有不少人有郑东的螃蟹、公鸡一类随意之作。这联语不仅巧妙地将郑东的名字嵌在了其中,还突出了他善于画的两样东西及他所从事的工作特点,颇得郑东心意,不时欣赏把玩。 老荣摸着刮得光溜溜的下巴,欣赏墙上的对联,自言自语:“这幅联语写得不错,简直惟妙惟肖了。” 听了老荣的称赞。郑东喜上眉梢地说:“吾等‘扫黄’战土,生性豪爽,不拘小节,不拘礼法,以自己鲜明的个性特色去挑战邪恶和腐败,自当有点横行江湖之气概。当前新旧体制交替时期而致‘礼崩乐坏’之现象,类似春秋之交乃大变大革的时代,旧体制已难以制约由其孕育出的腐败现象,新体制于市场经济的母腹之中尚未成胎型,此时此刻以正义之自由人格战胜腐败之自由人格,真性情也就聊胜假道学之一筹了。” “是啊,在这个新旧体制交替时期,也可以说是‘礼崩乐坏’的特殊时期。在我们这个有着几千年来的封建宗法传统的国度里, 一个有鲜明个性的人是不见容于世俗的。越矩者被称为狂狷之士,按孔子的说法是‘狂者进取,狷者自适’。到孟子那里就成了‘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了。世俗的君子是循规蹈矩的,至少表面上是不逾越规矩的,至于私下里损公肥私,只要表面上道貌岸然,形象也就光辉了起来,这也是中国特色呢。古人对这种两性人格,称为‘乡愿’。孔子曰:‘乡愿,德之贼也。’宋代理学大师解释孔子这句话时说:‘盖其同流合污以媚于世,故在乡人之中独以愿称。夫子以其似德而非,而反乱乎德足以为德之贼而深恶之。’因此乡愿以其虚伪的道德面目出现,悦世媚俗是一种丧失了自我人格的伪君子,孔子痛恨乡愿,因为其以假道德破坏了真道德。王阳明说:‘乡愿以忠信廉洁见取于君子,以同流合污无忤于小人,故非之无举,刺之无列。然究其心力,乃至忠信廉洁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其心已破坏矣,故不可与人尧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纷嚣俗染不足以累及其心。真有凤凰千仞之意,一克念即圣人矣。’因此狂狷之士虽言行不无偏激,徒存进取心,而志存高洁,特立独行,具备成圣的条件。”老荣侃侃而谈,一副故作深沉的教授模样,摇头晃脑,眉飞色舞。 郑东则对他的高论颇不以为然,对于所谓“乡愿”人格的一番剖理辨析自己是赞同的,而对狂狷之土的一番说教,他并不这么认为。他说:“狂狷之士也只是顺其自然而张扬个性而己,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崇高,去孜孜追求道德上的自我完善,他们无意成圣, 有意成圣者必然为这种意图所异化,而成为道德典范的奴隶,则个性就难以张扬,不想成为乡愿也成为乡愿了。所谓‘功名反被功名累’是也。故古人言:‘立身苦被浮名累,涉世无如本色难’,他们追求的是本色人生,是个体自我价值的实现,而这种自我价值最终是不与对人类本身的终极关怀相悖离的,是独立自由的内在精神,狂者直言无忌,勇猛精进;狷者持之以恒,不随波逐流而寻求自适,自然都不是为了成为圣人,这里面是不含有任何功利观念的。寻觅功利,必然为功利所惑,而丧失人性中许多许多美好的东西,也即赤子之心也。这就是外怀刚肠疾恶之心,内敛绝假纯真之性,以赤子之心而展露真实性情,以真性情而反对假道学。人如果过分热衷于成名、成圣,必然要把诸多真性情掩盖起来,去曲就社会的习俗和官场的陋习,也就应了朱熹对乡愿的剖析:‘盖其同流合污以媚于世’了。孔子、朱熹就因为成圣人之心太迫切,而为功名所累异化成了乡愿,尽管他们自己对乡愿深恶痛绝。孔子当了鲁国的司寇才几天就杀了少正卯,少正卯只不过是一个具有独立见解而拥有众多追随者的学者而已。他们罗列的罪名与“文化大”中‘四人帮’对广大干部、群众的诬陷又多么相似。历史是不断重复的,悠久而厚重的传统文化是‘克隆’这类历史现象的最好温床。 不想成乡愿者最终成乡愿却也是人格的悲剧呢!”郑东微笑着反驳老荣,老荣一时无言以对。 郑东又自顾自地演说下去:“我倒也特别欣赏元代大戏剧家关汉卿的那首《南吕一枝花》的散曲呢。”说完他竟朗朗上口地大声吟诵起来: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般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入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走!” 他抑扬顿挫地朗诵了关汉卿的散曲,得意地眨巴着眼睛问老荣:“怎么样,我像吗?” 老荣笑了起来:“你小子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疾恶如仇,这不假。然而散曲中的‘攀的是章台柳’,‘向烟花路上走’也是真的吗?” “学生身为‘扫黄’战士,自是不敢乱攀章台柳,乱走烟花路的, 我指的是关汉卿以蕴藉的浪子自夸,其实质乃是对封建社会价值体系的叛逆而已。按照散曲中描绘的人生价值取向,他分明是‘坠入下流’的,而他却以此解脱了功名的‘锦套头’,获得自由与快乐,生活得率性而旷达,这就是狷者的自适了。与习惯于依附统治者政治权势的士人心态来说,这难道不是热爱自由的精神吗? 而关汉卿所写的那些杂剧如《窦娥冤》、《鲁斋郎》、《蝴蝶梦》、《望江亭》、《救风尘》,难道不是深刻地揭露了尖锐的社会问题吗!尤其是黑暗的政治势力和邪恶的社会力量对弱小者的残酷压迫,表现了广大民众对于公平的社会秩序和安宁生活的向往,这就是狂狷者对于人生价值的终极关怀。用现代的时髦的话来说,‘士志于道’是人文精神的再现。散曲中的所谓章台柳、烟花巷,乃是对为生活所迫坠入风尘的下层女子的深切同情,如是而已。这就是孟子所言: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他心中的大丈夫应当是‘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y,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郑东旁若无人滔滔不绝地解释着。 老荣大声叫好。他笑着打趣道:“你小子是小母牛洗桑拿—— 蒸(真)牛皮,牛皮烘烘地吹起来一套一套的。” 他知道郑东爱好广泛,生性旷达,而又率性自夸的。他琴棋书画无不涉猎,打猎钓鱼情有独钟,吹拉弹唱小有造诣,尤其是口哨吹得好,最近刚刚由中国音像出版社出版了《郑东金口哨专辑》,他自己买了一大堆到处送人,也算是自我宣传。当年在中南海又研习起棋艺,围棋下得也很够水准,老荣是他的棋友,两人见面只要时间充裕,总是手谈一番。 郑东已泡起了一壶上好的台湾乌龙茶,洗净茶具为老荣斟上了一杯。老荣执黑,郑东执白,两人又在棋盘上厮杀了起来。黑白相交,棋逢对手。 这边聚精会神地在棋盘上厮杀,那边楼顶上不时传来“笃、笃、 笃……”的电钻声在于扰。搞得郑东心烦气躁,局竟中盘输给了一向败在他手下的老荣。 郑东气得大叫起来:“什么鸟人,现在还在搞装修,吵得星期天也不得安宁。” 老荣笑嘻嘻地看着郑东故作神秘地说:“你别装蒜,你真的不知道,那是谁家?告诉你那是我的对门,财务处‘鬼子陆’家在搞装修呢。” 郑东气咻咻地说:“对于‘鬼子陆’这种不顾廉耻一心只知道拍谭冠马屁的人,我懒得问。他搞36层大楼的孔雀台饭店,利用集资款利息差额大搞小金库,为谭冠挪用公款张目,听说至今账目都对不上号,近期叫审计局查着了,少了几十万呢,正逼着会计作假账企图蒙混过关。而那大楼安装的空调夏天不制冷,冬天不制热, 订购的电梯竟然装不进去。顶楼的可装200人的会议室高度只有两米,去开会还不把人闷死。再说那供水系统,还未供水,水管已爆裂,全是劣质产品哪。最近,他正处心积虑与魏铭利一起编造行政性翻牌公司,摘什么发行假集团,欺骗省委、省政府领导,打改革旗号,走计划集权老路。我对这种势利小人,懒得理他。” “噢,这就是你的无知了。他不顾廉耻地助纣为虐,已成厅内、 系统内超越一般规范之上的特殊利益阶层了。听说最近老婆提了一个什么副厅级巡视员就要享受厅局级待遇,对方打来了16万元的购房款,谭冠又给他在对面单元补了一个小套。他正把他住的大套和小套打通呢,又重新搞装修,你去看看,那装潢队是哪儿的, 三楼的前后阳台上都拉着一个叫着什么“大厦房地产公司装潢队” 的布幔呢,上面写着“大厦房地产公司装潢队注重信誉,质量, 服务周到,价格公道”,不信你到院子里去看一看就清楚了。”老荣一边解释,一边在棋盘上纵横捭阖,从容布子。 “我懒得问这些狗屁事,这大厦房地产公司不就是帮我们建那36层大楼的开发公司吗?”郑东说。 “是呀,当年不是‘鬼子陆’和他们签的协议吗?几个亿的工程就那薄薄一张纸,连违约的责任都没有,这工期就由着大厦公司拖下去,里面鬼大得很呢!你说奇怪不奇怪,工程拖了五六年现在未完工,什么问题,里面大有文章呀。”老荣故作神秘地说。 “你住在他对面,你了解情况多,愿闻端详。”郑东恳求地说。 “我住在他家对面,他家最近日夜施工,搞得‘丁当轰隆’地吵死人,我去找这施工队,里面敲得乱七八糟,靠旁边那个单元小套的墙已打通,满厅建筑垃圾。装潢队长,对,就是那个大厦公司的人,说这‘鬼子陆’精得很,次吊顶不满意又敲掉重搞,这客厅和房间打通,大得像是跳舞厅,进门的厨房搞得像是酒吧,还设了一个吧台。我去看时,厅内放着4台美国原装空调,一个房间装一个呢。”老荣一边介绍,一边继续从容应对,飞出一子,欲救出被白棋围攻的一片孤棋。 这边郑东当头一镇,罩住黑棋的逃路:“我听说他这次装修花了20多万呢,他哪来这么多钱?” 老荣说:“你想,这装修的钱会让‘鬼子陆’出吗?这4个空调‘鬼子陆’百般解释说是替亲戚代买的。谁信?不过,这空调是不是全装在‘鬼子陆‘家,这就不清楚了,反正这薄薄一张纸的工程协议里就藏着猫腻。‘鬼子陆’不是放风,要查老子,我就把里面的名堂全抖落出来,至少十几个人要坐牢。” 郑东说:“这16万买我们厅的房子算什么事儿。这不是占有国有资产吗,房子就是钱,是不动产。‘鬼小陆’老婆享受副厅级待遇,到她自己单位去享受,干嘛弄到我们单位呢?而且这公款为干部买房不是变相贪污吗,还是一种变相卖官鬻爵行为。所谓厅局级待遇是用钱能买来的吗?这难道不是利用权力作杠杆捞取个人私利吗?是对国有财产的‘合法’侵占。” 老荣说:“这就是谭冠大人的人才战略,是对‘鬼子陆’无条件、 无原则效忠于他个人的感情回报。慷国家之慨呀。哎呀,你这条大龙好像只有一个眼吗?你输定了啦。” 郑东愤愤地说:“老荣你这个混蛋,用这种腐败故事乱我的方寸,搞偷袭,这盘不算,再来一盘。” 楼上又响起“丁丁咚咚”的敲打声和“轰轰隆隆”的电钻打眼声,搞得郑东心烦意乱,又输掉了终盘。 今日郑东手气不好,输得一败涂地,只好笑着对老荣说:“老荣多日不下,您老棋艺越来越精了,我这个业余五段竟败在您的手下,不过你提供了很多信息,使兄弟获益匪浅呀,改日我再来领教。” 老荣谦虚地表示:“哪里,哪里,我今天是碰巧得手,实在是用腐败故事扰乱了你的心绪。你呀,凡事不能太执着,太疾恶如仇, 自古刚正太过,乃取祸之道,伤神也伤身体、还耽误前程,何苦呢? 人生犹如下棋,下棋要心平气和,手为心声,心气不浮躁,才能渐人佳境。这‘鬼子陆’腐败关你什么事,你那么关心,痛心疾首的干嘛,这不是杞人忧天吗?” 郑东表示同意地点点头说:“老荣说得有道理,我这人也是本性难移呢。”说这话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郑东接电话,电话里传来厅稽查队何队长的声音:“报告主任, 接群众举报,位于市区城南宝鼎巷的‘长江音像社’有贩秽vcd的嫌疑。” “有没有和市公安局治安处的苏处长联系?会同他们一起去查。” “已和苏处长联系过了,她答应派人与我们一起先去踩点,掌握确凿证据后,再把这个窝点端掉。” “好,你们马上行动,有情况立即报告我。5分钟后,我赶到办公室,你集合好稽查队,到厅里办公室待命。” 老荣看郑东有事,也就喜滋滋地告辞了。郑东养的两条外国狗摇着尾巴,把他送出了大门。 但见老荣一边跨上楼梯,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今天终于赢了这个牛皮烘烘的家伙。”他的耳边又响起了“笃、笃、笃”的楼板敲击噪音。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中咒骂道:“狗养的‘鬼子陆’。” 148 宝鼎巷是位于古都市南边老城区的小巷,这里离文庙不远,属城南淮清河明清文化保护区。白墙黑瓦充满古风的民宅组合成一个个小院,有的院子门面不大,内里纵深却有好几进,大院套小院的住了十几户人家,显然过去是一个个大宅院。这些木结构,高屋脊,进深大,有着凝重简洁的线条,青砖筑墙,石板铺地的深宅大院,历经风风雨雨已显得陈旧破落,充满着历史的沧桑感。漫步这里的小街,可以感受到当年的繁华和如今的衰落。这里或许是当年巨贾贵绅的豪宅,几经历史的变迁之后已成了寻常百姓之家。 而临街的房屋如今都成了各式各样的店铺,一到傍晚,灯光闪烁, 人来人往,街上熙熙攘攘,也还显得蛮热闹的。长江音像社在小街的尽头,一个小小的灯箱在秋风萧瑟的傍晚发出幽暗的光,吸引着不少顾客光顾。 老街两侧昏黄的街灯亮了,标着“长江音像社”字样的灯箱在昏冥的秋色中闪烁着惨白的寒光,像是招魂的白幡吸引着一些有着特殊爱好的男人和女人们。临街的音像屋去掉老式店铺的门板,临街摆着几个玻璃橱柜,橱柜内放着一盒一盒的vcd光盘,这些光盘上贴着标签,两侧的墙上贴首花花绿绿的vcd电影光盘的彩封。柜台里面一个长得瘦瘦小小的小伙子热情地接待着一个一个前来租片的顾客,看来这个隐藏在老城区居民点的长江音像社傍晚的生意还是蛮红火的。 省“扫黄”办的小杨和市公安局的小李两位30多岁的汉子,都是主任科员。他们奉郑东和苏晓华处长的命令来到宝鼎巷已有了好一会儿。两人装成街上闲逛的人,随着来来去去的人流在长江音像社转来转去,已有好几次了。经过仔细观察发现“长江音像社”老板是一个20多岁的青年,外号叫“小猴子”。小猴子针对不同的顾客,提供存放不同位置的影碟。玻璃柜台里虽然存放着少量夹杂y秽内容的片子,但是店主对熟人,则是在办公桌抽屉里鬼鬼祟祟地取货。 凌晨,整个城市还在沉睡之中。小猴子在睡梦中被急促的敲门声音吵醒,他睁着惺忪的睡眼问:“谁呀?” “老板,开开门,我们是工地上守夜的,没事干,租几盘碟子解解乏。” 他被衣下床,趿着鞋,打开门,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地说:“这些农民工,骚得发慌,肯定是来租的。” 他还未反应过来,虎视眈眈的公安人员破门而入。小猴子乘搜查人员不备,慌慌张张地把墙脚的一小盒vcd影碟向他睡觉的那张小钢丝床底下踢,这些小动作没有逃过小李和小杨锐利的眼睛。他们从小猴子的床铺下,玻璃柜台下面和墙角堆的箱子里缴获y秽vcd50多片,店铺的vcd影碟几乎全部是盗版片。 小猴子被带到了当地派出所接受传唤审查。 面对公安人员凌厉的目光和严厉的询问,小猴子低垂着脑袋, 以沉默抗拒。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他那苍白而瘦小的脸上一脸疲惫,眼圈带着浮肿和睡眠不足的青灰色,态度显得很消沉。看来他拒绝合作,始终不吭气。 他与警方的对峙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深夜。 当小李把一本记录着小猴子经手销售出租y秽vcd的账册摊在他面前的时候,明确告诉他:“我们的等待是有限的,熬过今夜12点,将对你实施刑事拘留。统观现有的材料完全可以追究你的刑事责任,你只有坦白交待vcd的来源,才能立功赎罪,否则就进看守所。” 面对公安人员的警告,蜷缩在小木凳上的小猴子心理防线崩溃了。他提出要根香烟,小李递给了他,他拼命地吸着烟,像是过足了烟瘾,开始眨着小眼睛说:“我如果交出了下家,是不是能放我一马,不追究刑事责任?” 小李严肃地说:“追不追究刑事责任,我们要根据你的认罪态度和犯罪事实,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但是认罪态度好,有立功表现从轻发落,从宽处理是可以的。”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始交待了。这些y秽vcd是从黄海街一个外号叫“大个子”的人手中购进的。他先后20余次从“大个子”的手中购得y秽vcd130余片。“黄源”终于露出了头,小李和小杨交换了一下眼色,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他们分别向郑东和苏晓华进行了汇报。 148 黄海街离文庙的花鸟市场不远。郑东和苏晓华领着联合执法检查组的同志,慢慢悠悠地晃过繁华喧闹的花鸟市场。两边的老式店铺有卖乌龟、金鱼、热带鱼,各种珍稀小鸟、小猫、小狗的;也有卖奇石、古玩、宜兴茶壶、云南木雕、缅甸翠玉的。那些卖龟、卖鱼、 卖狗的小铺子里不少的人家都摆放着一个小纸盒,纸盒里放着一盘一盘包着彩封的vcd小影碟。这些影碟全是盗版片,有电影院正在放映的最新美国大片,有流行的港台片,其中也夹杂着少量三极片。小贩们脸上堆着虚假的微笑说:“大哥,要片子吗?看《泰坦尼克号》最新美国大片,15元钱两张。” “有好看的吗?” “有,这街上人多,得到里面来。”郑东随便搭讪着,他知道,你要问片子的来源,他们肯定是不会说的。他感到他们要寻找的目标可能就在附近。 天气灰蒙蒙的。秋天的太阳隐在厚厚的云层里,晦暗的气候笼罩着黄海街深处一幢幢新建的两层仿明清风格居民楼。楼的底层正是“大个子”所经营的vcd片出租点。 出租点的对面有一间茶楼。郑东和苏晓华悠闲地逛了进去, 上了二楼,找了一个临街的茶桌要了一壶浓浓的酽茶和一盘瓜子, 扯着闲话,密切地注视着对面出租点的动静。 郑东嘻皮笑脸地说:“晓华,几年不见,现在是越长越漂亮了, 只是面部表情过于拘紧,脸上神采不够生动,缺少女性的妩媚。”郑东嗑着瓜子喝着茶在胡咧咧。 对面苏晓华斜了他一眼正色道:“我说郑主任,你和女同志说话要严肃点,不要油腔滑调的,我们现在都在工作,不是当年在一起办家家。” “哟嗬,哟嗬,晓华现在当处长啦,和你大哥我也摆谱了。你大姐没你长得漂亮,但她有女性的温柔。你呀!女人太男人化,没人疼的。”郑东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请你不要提我大姐,她就太温柔,才被那个没良心的男人甩了。从她的教训中我才觉得女人不能太温柔了。”苏晓华一脸阴沉地说。 “怎么荣华的婚姻不幸福,那个小子敢欺侮她,我立马叫人摆平他。”郑东一脸正气地拍着胸脯说。 “他们生活得很幸福。郑主任请你注意,你是政府“扫黄”办的负责人,不是黑社会的老大,说起话来怎么江湖腔这么重。”苏晓华满腔严肃地说。 郑东想辩解什么,被苏晓华用手势制止了,她显然不想和郑东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她全神贯注地看街对面的“黄海影屋”,小扬和小李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小杨和小李再次化装成买主,一头钻进了这间略显冷落的店面。店主是一位身材矮胖,长着一张臃肿的肺饼脸的老太。小杨迅速地用眼光向四处搜寻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y秽vcd,店里“干净”得连一张盗版的影碟都没有,他们不禁感到有点纳闷,这家叫“黄海影屋”的出租点,竟然显得门庭冷落。也许是两位“买主”侦察员式的眼光,使得老太生疑,或者是处于黑道上的经验,不见真佛不烧香。总之,老太脸上毫无表情, 小三角眼闪烁着狡黠的光,一脸警觉的样子。 对于“买主”急于想购买“顶极片”的询问,竟然不理不睬,甚至还满脸正气回绝:“我这个店一贯奉公守法,从不租售盗版片,更没有你要的什么级不级的片子。要这些东西,你们还是到派出所买去。你们这些小年轻呀,不学好,这些片子看了有什么好处?”说完脸上竟浮出一丝阴阴的冷笑。 面对老太婆阴冷而带嘲讽的回绝,反而搞得两位买主闹了一个大红脸。他们把情况向躲在茶楼里喝茶的郑东和苏处长进行了汇报。 带着疑问,苏晓华立即用手机指示留守办案的人员再审小猴子。 小猴子证实说:“黑道上的规矩,凡熟人一律走后门,走前门的一律不给货。”苏晓华把结果告诉了郑东。 当日下午,郑东大大咧咧地迈着八字步从“大个子”家的后门直闯进去。他甚至还装成很随便的样子,边走边大声喊:“大个子在家吗?” 这时胖老太太笑脸相迎了,把他当成了“大个子”的朋友,语气温和,态度热情:“‘大个子’他不在家呢,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咋搞的呢?不是说好了来拿顶级片吗?” “‘大个子’到东阳开发区进货去了,你这位朋友看了眼生呢?” “大妈,你是没见过我,我是‘大个子’的朋友,彼此常来常往的。原来都是‘小猴子’来进货的,他这两天闹肚子,我让他歇了, 我只好自己来了。” “你说的是宝鼎巷那小猴崽子吗?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老板,他是我的马崽,怎么‘大个子’没和你说?”郑东在顺嘴胡编,哄得老太太深信不疑。 “怎么样,最近生意好吗?”郑东顺腿跨进屋,和老太扯起闲话。 “还将就吧。就是公安查得紧,你看这报纸里,广播里不是又在叫要‘扫黄、打非’吗?上午还来了两个公安,贼眉鼠眼的,看那眼神就知道那是‘雷子’,给我冲回去了,‘大个子’干这行不易呀。” “我看你这样子有点像是干部?不象道上的人。”老太太警觉地说。 “我像干部吗?你老人家别提干部了,提起干部我就来气,这些王八蛋害得老子我下了岗,没办法开了间小出租店,混口饭吃呀,不容易,亏得‘大个子’够朋友,经常供应些这种片子。不瞒您说,我也知道这玩意害人呀,没办法,这东西要的人多呀,来钱快, 干这不就是混饭吃吗?你老可是我的救命菩萨呀!来,抽根烟。” 郑东顺手递去一根红塔山。 老太接过烟叼在嘴上,正要擦火柴,郑东的打火机就凑了上去。老太太眉开眼笑了。她听郑东也在骂干部,那模样还挺认真, 心里更高兴了,脸上浮满厂微笑。她为郑东沏上茶。让他稍坐一会儿,转身钻进了后院的小厨房里。出来时,手上已拿出一捧花花绿绿带封皮的vcd影碟。 她笑着说:“看你这孩子面善呀,卖这玩艺儿可有风险,你要小心点,你挑吧,等‘大个子’回来还有些新品种,这是剩下的。” “您老放心,我干这行多年,精着呢,哪回也未翻过船!”于是斜叼着香烟,装成认真挑选的样子,挑了10多片,慷慨大方地给了钱,扬长而去。老太婆喜滋滋地点着手中的钞票,看着他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第二天凌晨,天空下着小雨,濡湿了黄海街的青石板路,昏黄的灯光在雨幕里睁着睡眼。一辆白色面包车载着联合办案组的同志悄悄地接近了黄海街“大个子”的窝点。小杨、小李和另两名公安人员在冷雨中静悄悄地守候,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两小时后,接近凌晨4点,一辆黄色面包车开进了小巷,满载“黄货”的“大个子”喜笑颜开地从东阳开发区归来。当他刚刚从他租来的面的跨下地面时,就被守候在暗处的行动队员一涌而上,“大个子”落入法网。 郑东在市公安局的审讯室里见到了垂头丧气的“大个子”,当他们目光相遇时,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相互认了出来。原来这个“大个子”就是两年前在新世界电脑商城查获的黄贩彪形大汉。 这个牛高马大,满脸横肉的汉子,销声匿迹了两年,终于显形了。 郑东面带嘲讽地说:“咱们老熟人又见面了,你不是从山上下来的吗?怎么又要上去了。我以为你已经金盆洗手了呢?怎么又要重操旧业了,你打算怎么办?” “哎哟!郑主任呀,你饶了我吧,干我们这行你不知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哪,那么多投入砸进去了,仓库还有存货,想洗手也不易啊!”说完他趴在地上磕开了头,嘴里还哭哭啼啼地诉说:“我上有80岁的老母,下有老婆,老婆刚生了孩子还未出院,你能放我一马,我一定不忘你们的大恩大德,郑主任你是菩萨心肠哪,那位漂亮的女领导看上去面善哪,呜……呜……饶了兄弟吧!” 郑东和苏处长相视一笑,看着他的表演。苏晓华淡淡一笑: “‘大个子’,你先站起来,放你一马可以,你必须交待出这些黄货的来源,配合我们工作,否则你是上过山的属于重犯,重犯是可以从重处罚的。起来,起来,坐在对面的小凳子上慢慢交待问题。” 郑东嘴角挤出一丝冷笑:“你活见大头鬼,你的老娘哪有80岁,我看不超过60岁,老太太身体好得很嘛。” 彪形大汉从地上爬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坐在小凳上,白炽灯光对准着他那张满脸横肉的脸。他眨巴着小眼说:“我要坦白交代, 能从宽处理吗?现在和过去不同,过去年轻不懂事,现在有了老婆孩子,有了家,哎!”他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苏处长说:“当然你懂得对家庭负责就好。” 他开始交待问题。 小李和另一名公安人员做着笔录。 郑东和苏晓华退出审讯室。 天亮时分,小李笑嘻嘻地推开苏处长的办公室,把审讯大个子的笔录摊在苏处长面前。这起贩黄案的线索在进一步扩大。材料显示,大个子的黄碟和盗版vcd来自一个盘踞在东阳开发区香港小区的地下贩黄团伙,团伙的头子叫“黄力军”,黑道上叫他黄军, 外号“瘸子”。 苏处长的脑海中立即出现了那个瘸子的形象,“难道又是他?” 那个面目清秀,长相斯文,皮肤白皙的年轻人,两年前他也在新世界电脑商城落网,念其是残疾人,而且认罪态度比较好,被郑东和她网开一面,而此后再也没有出现。从审讯大个子的情形来看, “瘸子”十分狡猾,他本人轻易不露面,香港小区只是接头地点,真正的地下仓库并不在小区而隐藏在市区某个角落。 她与郑东商量后,联合专案组决定使用金钩钓鱼计,利用大个子急于立功赎罪、减轻罪责的心理钓出“瘸子”这条大鱼来。 149 大个子用黄海街家中的电话与黄军的手机进行了联系。 “黄老弟,我准备到开发区来进一批货,和宝鼎街的小猴子一块来。”大个子说。 “他娘的,听说小猴子出事了,你小子想来钓我吗?”对方语气中露出了狐疑。 “那是瞎传的,咱哥儿们哪还能出事吗?小猴子猴精猴精的, 只是给‘扫黄’办查去了一些盗版片子,罚了点款,破了点财,给放回来了,没什么大事。这不堤内损失堤外补嘛,被罚去的要变本加利地捞回来。这猴崽子哭得怪伤心的,我想还是帮帮他忙吧,可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嘛。那年你给郑东罚了3万,不是我借给你钱才发起来的。别他的好了伤疤忘了痛。”大个子在电话里教训起“瘸子”来了。 行动小组一切准备就绪后,这边大个子又无法与黄军联络了。 黄军关了手机和bp机,呼叫也不回音。 两天后,大个子接到了“瘸子”打来的电话,口气很客气了:“大个子,不是不相信你,最近我预感要出些什么事,我查了一下,小猴子放了出来。这样吧,你把手机、bp机全打开,随时等我的回话。” 又过了一天,黄瘸子的电话来了,他们约好了时间和交货地点,并通知大个子把上次的欠款一起带来。 当天晚上,弥天大雾遮盖着古都市去开发区的高速公路。开发区离市区20多公里,在郊区东阳镇上,这里的香港小区是自称香港同胞的一位老板开发的。 香港小区由一片新开发的居民楼、别墅式住宅楼组成。由于高速公路的开通,到市区很方便,这位香港同胞也成了市政协委员。 15名行动队员分乘3部车奔赴开发区。一辆黄色面包车带着行动队员和大个子,一辆北京吉普车由苏晓华带着“小猴子”, 辆白色桑塔纳做为机动,预备跟踪、查找地下仓库。车队缓缓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由于大雾阻隔,联合专案组到达开发区时是晚上21时。 夜幕笼罩着小区宽阔的街道。街道上是水泥铺成的路面,两边栽着松树和白杨。街道的两边是饭店和商店,街上来往的行人不多,显得有些冷落。街的西面是别墅区,一幢幢别墅小楼,耸立在暗夜里,偶尔闪出星星点点的灯光,大部分还未售出去。街的东面是居民楼,居民楼里的灯光亮了,显然这里的住户比较多。 北京吉普车和桑塔纳轿车隐藏在开发区路口的松林中。黄色面包车载着大个子、小猴子和两名侦察员悄悄踅进了小区。 在约定的时间、地点,黄面的停在路灯下却不见“瘸子”派来的人来接头。车内的侦察员小李用望远镜在街面上搜寻着,结果发现街对面的小饭店门口蹲着两个人。经大个子辨认,这两个人正是黄瘸子的两个马崽。 大个子陪着化了装的小李走了过去。大个子身旁的陌生人引起了两个马崽的戒备。 小李落落大方地向两位马崽打招呼并自我介绍:“我是江北宝达乡的,吃这碗饭已很长时间了,想从多个渠道上进货,把生意再做大一些。‘大个子’是我的铁哥们,他介绍说黄老板手眼通天,片子品种多,价格便宜,就把我介绍来了。” 大个子也帮腔:“这李老板是道上人,是我关在局子里认识的, 绝对自己人。他想和黄老板认识认识搭伙做生意。” 两位马崽看上去有点犹豫,但他们还是把这个陌生的李老板和大个子领进了自己住的地方。他们租了一间居民宿舍的住房, 两人都不是本地人,很像是周围农村的农民进城打工的。 他们相互递烟,聊天,喝茶,用道上的语言交谈,相互观察着。 大个子和陌生人想见一见黄老板,却始终没见到。一个马崽说: “老板去广州进货了。” 陌生人问:“什么时候回来?” 另一马崽问答说:“老板的事,我们打工的哪里知道。你们不是要进货吗?先看看样片。”他们从床底下拿出一盒彩色的封面, 全是盗版vcd影碟。 陌生人似乎不甘心,问道:“有顶级片吗?” “没有,最近‘扫黄’风声紧,老板没敢进。”回绝得很干脆。 “没有就算了,我就进点故事片吧?”陌生人仿佛不介意,一次就挑选了2000多元钱的货。 “你们稍等一等,我去取货。”一个马崽发动摩托车消失在夜幕之中。 白色桑塔纳悄悄地跟踪着这辆红色的雅马哈,上了去市区的公路。 摩托车七绕八拐地在颠簸不平的郊区公路上疾驰,大雾还未散,车辆开着防雾灯。大雾给跟踪带来困难,同时也迷惑了前面的摩托,桑塔纳驾驶员小李紧张地握着方向盘,盯住前面的小黄点。 小猴儿和另一个侦察员坐在后排。摩托车和桑塔那前后进入市区,新修的环城公路视野略显开阔。不一会儿,摩托向左拐进了淮清风光带的老街进士街。老街狭窄的巷子,进不了轿车。小黄灯闪闪烁烁地消失在雾气迷漫的巷子尽头。小杨和侦察员小李跳下轿车紧跟着进了进土街。小街寂静无人,路灯下可以隐约看见身穿皮夹克的马崽闪进了一个大杂院。小杨和小李紧跟着进去。他们仔细观察着门牌号码,是进土街27号。不一会儿,马崽搬出了一个大纸箱放在后座捆绑好后,又翻身上了车。摩托发动后呼啸着从巷子另一个出口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小杨、小李悄悄地踅进了大杂院,跨进黑漆门,沿着青砖砌成的甬道走,中间是一个天井,天井的花坛已经荒芜。四面杂乱地堆放着蜂窝煤,大纸箱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前庭的一进房屋和两边的厢房闪烁着隐隐约约的灯光,穿过前院昏暗的夹道,来到后院。后院是一幢两层楼的旧民居,这里显得干净一些,沿向西的山墙搭着一个简易的仓库样的房间。楼下客厅里传来一阵麻将牌洗牌的声响。 小杨依着门口的那棵老槐树,透过树叶的间隙可以看到紧闭的房门挂着窗帘的室内灯光明亮,人声喧闹,里面正在进行着方城大战。小杨和小李又转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27号大杂院。不一会摩托车声竟再次在冥无人迹的小巷深处响起,一个穿着夹克衫的年轻人,跨进了27号大院。几分钟后,他双手提着黑色马夹袋跨上摩托飞身而去。前后不到40分钟,已提走了两批货。小杨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地下音像批销窝点。他用手机向郑东报告了他们夜访27号大院的情况。 郑东在电话里指示:“不要打草惊蛇,密切注视目标的动态,注意追根究底。” 出得巷口,他们将白色的桑塔纳车停在一棵法国梧桐树下隐蔽好,坐在车里密切地注视着巷口的动向。 夜色越来越浓,夜越来越深,小杨打了一哈欠,沉沉地睡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发现小李也和衣睡了过去。 太阳出来驱散了昨夜的雾气,四周传来喧闹的早市声,世界活跃了起来。进士街开出了一辆残疾车改装的马自达,后面改装成载客用的车厢,驾驶员正是瘸子黄力军。小李用步话机报告了苏处长:“目标出现。”苏晓华命令:“紧紧跟上。” 桑塔纳轿车紧紧跟着马自达,向西面的环城公路开去。马自达绕了一圈却到了长途汽车站,停在汽车站一排等客的马自达车中间仿佛是为了拉客。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人拎着两个沉甸甸的大旅行袋上了瘸子的车。瘸子吹着口哨向市区的公路驶去, 桑塔纳保持着距离跟了上去。跟到人城的高架桥上,马自达调头上了慢车道,而桑塔纳却只好上了快车道,目标消失了,小杨和小李一阵沮丧。车子返回汽车站停在广场上,期望着瘸子的马自达再次出现。 然而,瘸子没有出现,他仿佛一天只接一次客人。(!)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151 郑东刚刚睡了一小觉就被电话铃声吵醒。 昨晚。他和苏晓华他们去丁东阳开发区的香港小区。除了大个子领着小李花了2000元钱买了330多片盗版光盘外,并未发现有瘸子贩秽vcd的证据。 根据小杨带的另一个行动小组的报告,瘸子似乎已改行干上了马自达,每天去汽车站接客。连续两天按时去接的人都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显然这个女人并不是旅客。为了追踪这个女人,苏处长特地调来了一辆挂地方牌照的摩托车,跟踪这个神秘的女人。 他们发现瘸子接了这个女人,把她送到离文庙不远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后又返回进士巷的住所。这个女人是什么人?她与瘸子到底是什么关系?瘸子设在东阳小区的地下发货点的马崽,每天有五六次往返进士巷取货,看来发货量不小。他进货的渠道是哪里? 是火车托运,还是汽车贩运?是飞机运载,还是轮船输送?这些问题一直盘旋在郑东的脑中。 他接到苏处长关于10点钟去市公安局开会,研究这一专案的行动后,就匆匆洗漱,登一亡来接他的汽车去了市公安局。 长是他的老战友,正笑吟吟地恭迎他的到来,他们热烈地握手,亲切地寒喧。 他正想亲切放肆地再大喊一声“秃子”,以示与局长的特殊关系,发现局长神秘地向他眨了一下眼睛。伸出食指挡在嘴唇中间。 他欲言而止,想到这是到公安局开会,当着这么多警员的面打趣局长显然不太合适。于是拍着局长宽宽的肩膀叫了一声:“局长大人,召见标下,有何吩咐?”恨不得猫下腰去做一个清代下级官员参见长官的礼节,他一甩手像是演戏那样空甩了一下袖子,却没有真的哈下腰,只是滑稽地“哈哈”一笑。 这边一脸严肃的苏晓华处长,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正言警告说:“郑东,你不要嘻皮笑脸,老三老四的,这是在公安局,说话要讲究规矩,不是你们战友聚会,没大没小的。”说完狠狠盯了郑东一眼,脸上依然挂着冰霜。 郑东嘻笑着说:“怎么一进了公安局,人都变得不会笑了。我看小苏这脸就不会笑,你笑一个让我看一看,怎么样,我看是不会笑,不过小苏,你笑起来很妩媚的。当年我和你姐姐在部队的时候,你不是还围着我叫解放军叔叔的呀!现在转眼黄毛丫头已当处长了,不认这叔叔了。”一句话说得苏处长脸上飞起了红晕,倒是张嘴笑了,不过笑得很含蓄的样子。 郑东说:“笑了,笑了。我以为你不会笑,以后再遇到不会笑的, 我们就喊他‘公安脸’。局长大人,你看如何?” 局长咧开宽大的嘴唇“嘿嘿”一声冷笑,随后打趣着说:“你小子别他的当面局长长、局长短的叫得欢,背后‘秃子,秃子’地不把我当回事,你那‘扫黄’稽查车不按交通规则乱停,竟打着我的旗号去吓唬交警。我还未找你算帐呢?我已吩咐下去了,下次再碰到郑东的车子乱停给我加倍罚款。” “我这不都是为了工作吗?你公安部门也该为了‘扫黄、打非’ 创造点条件吗。你不是也在背后经常说我是‘小痞子’吗?不就是大伙开开玩笑嘛。你说我是‘小痞子’可是品德问题。我说你是秃子嘛应该说是褒义的美称,叫着‘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嘛。像你这么聪明的人,脑壳上亮得可以溜冰是很正常的,这不丢人。我们彼此谁也不欠谁,你说是不是?你看你今天一个电话,我连脸也没洗,牙也没刷,饭也没吃,就屁颠屁颠地跑来了,够给你面子了。你不相信问问小苏,昨晚我们干到几点?” 跟随郑东来开会的“扫黄”办的部下,习惯了他这种嘻笑怒骂的作派。脸上不以为然,只是嘴上微笑着。而公安局长的部下们见惯的是首长不苟言笑的包公脸。这会儿看他们肆无忌惮地开玩笑,都低着头想笑又不敢。还是苏处长机灵,赶紧打住玩笑,开始一本正经地汇报工作。 苏处长再次莞尔一笑说:“郑东这家伙是夜猫子,前天晚上干到两点,昨晚比较早到12点。看来小瘸子后面有背景呀,又冒出了神秘的女人。据我们跟踪分析,这女人每天按时携货由汽车站转交小瘸子,再在马自达内将货卸下,然后到离汽车站不远的文庙小商品市场,穿过市场到后面的一条小巷子,再乘日野大卡车离开市场去了北郊。因为卡车上了北郊的高速公路,我们的摩托车上不去,也就无法跟踪。不过,车牌号码我们已记下了,已向车管所查询。这辆日野卡车是南海塑料制品厂的运货车。南海塑料制品厂是原来的造船厂,那里的情况尚不清楚。” 郑东看苏处长已开始一本正经地汇报工作,也就停止了玩笑, 坐到会议桌前,摊开了笔记本,拧开了钢笔帽。 局长很认真地听着苏处长汇报,他拿出香烟随手抽出一支甩给了郑东,然后自己点上。他认真地说:“冬季‘扫黄、打非’集中行动即将展开,从省、市‘扫黄、打非’部门和我公安部门掌握的情况来看,目前我市的斗争仍然十分严峻,一是盗版光盘数量激增,品种增加;二是y秽程度越来越高,甚至还出现了攻击社会主义制度和党和国家领导人的盗版光盘;三是价格也越来越低。盗版光盘15元两张,y秽光盘10元钱一张;四是光盘销售队伍不断扩大, 不少下岗职工加人其中,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很大的难度。从上述情况分析,我市或者市郊可能存在地下光盘生产线,否则品种更新不会这么快,价格也不会这么便宜。省委、省政府领导和市委书记已明确指示,‘扫黄、打非’斗争是一场文明战胜腐朽、正义战胜邪恶的斗争,要把这场斗争提到讲政治的高度切实抓好,必须深挖源头,务求全胜。从我市目前对长江音像社和大个子的地下窝点的前期斗争来看取得了一些成果,也发现了许多有价值的线索,要巩固成绩,扩大成果。对所有贩黄源头要紧追不舍,一查到底,坚决一网打尽,为冬季‘扫黄、打非’斗争顺利开展创造一个好的条件。” 说完他把手中的烟头狠狠地揿灭在烟灰缸里,仿佛表示他除恶务尽的决心。“下面请联合专案组谈一下下一步的打算。” 苏晓华进一步汇报:“经与省‘扫黄’办商定,我们联合办案组仍采取放长线钓大鱼的办法:一、对黄瘸子未掌握他贩秽vcd的证据之前仍然加强监控,注意观察,必要时派人打入窝点; 二、弄清神秘女子的情况及南海塑料制品厂的情况;三、对于黄瘸子如何处理的问题,希望局长和郑东主任与省、市政法委商量,要协调公、检、法部门。统一认识。此人长期贩‘黄’,有恃无恐,是因为身体残疾,法院判了无法收监,据区公安局、文化局汇报此人‘三进三出’,每次都是罚款了事,这次不能再让他逍遥法外,为非作歹。” 局长看了郑东一眼,说:“同意你们的看法,对于瘸子收监问题,你们写一个报告。我请市委王书记批一下,由政法委协调。其他同意你们的看法,要在这场‘扫黄、打非’斗争中夺取更大的成果,就必须抓住涉及古都市的线索,一招不让地深入查证,步步紧逼,坚决从源头上切断黄毒的生产、流通渠道,同时请你们注意,查处这个案件时你们要注意案中案的查处。前两年在市场上发现的《中国模特》y秽反动光盘的线索,那里面的背景、人物像是我古都市的。后来线索中断,未查下去。这次也要注意掌握这方面的情况。”说完他宣布散会。 这边郑东嚷嚷着肚子饿:“怎么样,局长,马上已经中午,你能让兄弟们饿着肚子回去吗?今天中午你请客,慰劳慰劳大家。” “好个小痞子,敲竹杠,敲到公安局长头上来了。行,今天依了你,等案件破了你请客,怎么样?”局长笑着答应了。 “没问题,请你老哥吃一顿饭那是小意思了。到时给市公安局报一个全国‘扫黄、打非’先进集体,让你老兄去北京风光风光。”郑东在拍着胸脯许愿。 “好个郑大吹,你先别吹,破案八字还未有一撇呢?谈何请功, 要有功也是在省、市领导高度重视下,在省、市‘扫黄’战线和公安部门密切配合下取得的,我们只是尽责任而已,不敢妄言有功啊!” “好个大局长,这公安是‘扫黄、打非’战线的主力军,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你打什么官腔,过分谦虚就是矫情了。你现在官当大了,为官之道也历练得炉火纯青了。” 他们就这么说说笑笑去了公安局的餐厅。 152 黄力军这几天沉浸在兴奋之中,他从神秘的王小姐那儿进的片子,出手很快。过去他总是拖着残疾的,来回坐飞机去南方g省的g市电器市场批进这些片子。通过机场托运,也总是很方便地就把这些片子再转手出售掉。 他有他的销售网络,这遍布全市的几十个点每天几乎都有人来取货,也几乎每天都有被查获的,那也没有什么,最多不就是罚罚款嘛,谁也不会把他这个最大的卖主给卖掉。出卖他,那就意味着丢掉了这个发财的渠道。 有几次由于他的不谨慎也曾经被区公安分局查到过,看到他是残疾人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又表示坚决悔改,不再干这缺德的买卖了。人都有同情心的,这些可爱的公安同志甚至还帮他办妥了马自达执照,让他去接客,这反而给他装运货物增加了方便。最近他要与小结婚,那是一个漂亮的农村小姑娘,在他的下,姑娘已经成为他得力的帮手,他事实上早就和这个姑娘, 真正明确婚姻关系还是在上周,他们去办了结婚证书。今天,他带着她去开发区香港小区,去看了他刚刚为了结婚买的一幢别墅。 这幢二层小洋楼,前带小院,后带车库,大铁门进去,就是一个带玻璃门的大厅,这里做办公室,后面是车库,可停车也可当仓库,楼上当然是他们小俩口的起居室。 他见到了投资建这个小区开发的香港老板。这老板自称香港同胞,却讲着一口道地的河南侉子腔,给人感觉有点油腔滑调的, 大背头油光水滑紧紧地贴靠在肥硕的脑壳上。在售楼处雇了两个漂亮小姐当他的秘书和办公室主任。这从河南来的港胞千里迢迢跑到古都市东阳开发区来投资,自然很受欢迎,小区奠基那天来了不少头面人物。此时,这老板成了知名人物,当上市里的政协委员,经常独自一人开着他的那辆林肯黑色轿车,穿着大干部模样的风衣,跑来颠去,总是忙忙碌碌的样子。 黄力军以90万元的价格买下了那幢45号小楼。和这幢小楼隔着一条马路,是一幢幢整齐的居民住宅楼,也是这个河南的香港人开发的。在这里藏着黄力军的一个音像批发点,那是他租用的一间民房,由他的马崽在这儿接待一般的客户,而他总躲在城里深居简出。他龟缩在进士巷的老街里,指挥调度一切,以后这里还可以作为中转仓库。而结婚了就要自立门户,还能老是在老娘家里混饭吃吗。父亲去世得早,老娘含辛茹苦把他这个先天残疾的儿子拉扯大,着实不容易。现在儿子大了,老娘也退了休,那钱喝西北风都不够,还是他这个懂事儿子孝顺,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家里才渐渐宽裕起来。瘸腿儿子终于也能娶亲了,老娘还巴望给她生一个胖孙子呢。只是搞这行太危险,老娘还时不时地为他担惊受怕的,他自然要当一个孝顺的儿子,让老太太能舒心地过几天安稳日子。可这个农村妹子,原来是打工的,他娶她也只是借她跑跑腿,顺带照顾照顾老娘。这几天来,这小村姑有点张狂,竟以女主人自居,指使起老太太来,搞得老娘心里不快活。老太太几次说她是狐狸精迷住了他呢。他心里明镜般地清楚,她同意嫁给他是为了他这上百万的存款。现在他买了房产,还有几十万,装修装修别墅,办喜事,剩下的在老太太那儿。这乡下妹子表现好,可以赏她几个,表现不好休了她个臭子。和她结婚也不过让她当一个免费的佣人、生儿子的机器罢了。 他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老太太想得美,有人和你儿子我结婚不会看上我这个人的,我这人残疾,卖相不好,又干的这贩“黄”勾当,担着天大的风险,城里好人家的姑娘谁肯跟我。老太太那是异想天开,也只有这乡下妹子将就了吧,只要脸模子好, 能养儿子,我黄家也就有了香火,老太太就有了盼头。 黄力军在楼下的客厅里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一五一十地揿着计算器,算着进项。他悄悄地已经为大个子领来的那个陌生送货人李老板立了一个户头。这人还得观察观察,才能把供应给他,不过看上去他还是蛮有油水的。等进了几次盗版片再见见他, 才能给他一些。这就叫不见鬼子不挂弦,这是道上的规矩。 他没想到,这个冒冒失失的大个子,竟把陌生的送货人带到了家里来。 大个子心急火燎地穿过前院来到后院,看到黄军停在后院里的马自达残疾车,心中一阵暗喜。 他悄悄地告诉小李:“这小子在呢。” 小李“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他们一起闯进去,给黄军来个措手不及。 他们冲进后院,借着那棵高大的老槐树的缝隙,看到黄力军这小子,正在摇头晃脑地揿着计算器,椅背上靠着他一刻也离不开的双拐。他那漂亮的小媳妇,帮他算着帐。 大个子冷不丁地拧开门把手,笑嘻嘻地说:“太君,太君,你的躲在这儿的干活,叫我的好找,八格牙鲁的。”他装着鬼子腔和黄力军开着玩笑。 这黄力军被大个子吓出一身冷汗,那小媳妇大叫一声账本落在地下:“我当是谁呢!吓我一跳,大个子你这个死鬼。”说完冲上去给了大个子当胸一个兰花拳。大个子顺手拉住她的小手。 “你打,你打哥这儿。”把手引到他胸脯上。 小女子像是被马蜂蜇了一下缩回了手,娇嗔地瞪着他飞去一个媚眼,嘟着小嘴道:“死相。” 黄瘸子被这两个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把账本推到抽屉里,关上抽屉。这动作被小李看在眼里,他仿佛感到抽屉里满是花花绿绿的vcd影碟的封套子。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瘸子警觉地问。 “自己弟兄,你躲什么,我是跟踪进来,从东阳开发区香港小区来的,你的弟兄指引了我,我骑摩托就这么跟进来了。”大个子神色自若地说。 “哟嗬,看不出来嘛,大个子你成警察了,你会跟踪了。你带来这位弟兄莫不是小探子?”瘸子半真半假地问。 “是探子,是道上的探子,他是我二表姑的大侄子,最近下岗了,开了个音像店,想进点真货。”大个子说。 “我这儿不卖真货,专卖假货,要进真货请他到国营新华书店音像部去进。”小瘸子还在装蒜。 “我说太君,你别装不懂,什么叫真货你不懂?骗鬼呢,你卖出去的那些,最新的、日本的、西欧的、台湾的、香港的难道没有了?”大个子紧迫不放。 “你说的什么呀,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呀,你别一口一个太君,我的名字叫黄军,贩‘黄’的勾当咱现在可不干了,弄点盗版片子也是为了糊糊口,我还不准备干了呢?公安局的同志给我办了马自达执照了,我准备这批货出手就真的金盆洗手了,我不能害了老娘, 再害了媳妇呀?现在我是有家室的人了。”说完他竟向他那未过门的媳妇眨巴了一下眼睛。 “是真的吗?”大个子一个箭步冲到他的桌前,拉开他的抽屉。 抽屉里满满的全是印着男女的y秽vcd彩封,当场把个黄军吓得面色惨白。他结结巴巴地说:“大个子,你这是干什么呢?都是自己弟兄,我不是不相信你,最近风声紧,我已是给公安局挂上号的人,不能不小心点嘛。” 送货的陌生人不高兴了:“黄老板,你有点不上路子了, 有货不卖。” 黄瘸子无奈地解释说:“不是我不卖给你,是最近公安局三天两头来查,对你的底我不清楚,怎能贸然出手。” 大个子说:“这是不相信咱哥儿们。” 黄军说:“大个子说这话可外了,干我们这行随时有风险,能发财是不错,可那钱是从阎王爷手缝中抠出来的,不能不谨慎呀,这你还不明白?你不是也给抓过,罚过,还下过大狱,那是人过的日子吗?” 大个子一拍胸脯:“老子我不怕,我那是为朋友两胁插刀,不像你小子,小心眼儿。” “咱们这是一回生两回熟,不打不相识,看大个子面子,你看你要多少?”黄军装成慷慨大方地说。 双方经过一番假模假样的讨价还价,陌生的送货人与黄瘸子再次成交2000片y秽光盘,每盘8元,而且是现金交易。黄瘸子站着喜滋滋地点着崭新的百元大钞,喜笑颜开,他彻底地相信这位“送货人”真正是道上的弟兄了,他们热烈地攀谈起来。 黄军告诉这位新认识的朋友说:“最近风声很紧,怕又是要开始‘扫黄’了,我们好几个弟兄都被公安局关于,我是怕出事,想反复观察一下再出手的,你不要见怪,你回去出手这批货时要特别小心呢?免得翻船,连累大家。” 陌生的进货人递上一支香烟,装成非常理解的样子说:“黄老板的忠告,我一定转告家里人。”竟然掏出手机拨起电话:“货已进到,我马上回来。最近风声紧,黄老板关照要格外小心点,那些带色彩的片子,不是熟人不要出手。” 这时潜伏在周围的治安行动队员破门而入,一阵断喝:“都不许动。”黄军吓得面色惨白,瘫在地上,嘴里咕噜着说:“完了,完了。”他再也爬不起来了,头脑中一片空白。他只是用那死鱼似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大个子和陌生的进货人。而大个子竟然还装模作样地对他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好个狗口的,黄军你狗小子,串通公安来蒙老子,老子饶不了你。”说着就要挥拳砸向黄军那耷拉着的脑袋。 公安员厉声大喝一声:“大个子,你老实点。”他也被推搡到一边和那个陌生的“进货人”一起被要求靠墙抱头站到一起了。胖胖的侦察员小李强忍着笑,看着大个子的表演,心中嘀咕着,这小子装得还挺像,他们俩也被一起押解上了那辆桑塔纳轿车。一跨进车门,小李当胸给了大个子一拳,亲热地说:“你小子装得还蛮像的吗!”大个子只是“嘿嘿地”腼腆一笑说:“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愿不要追究我的刑事责任。说实话,山上的日子我是受够了,出来就不想进去。” 黄军痛心疾首地看到他在东阳开发区香港小区的两个小马崽早已被一起铐进了警车里,他瘫软的身体几乎起不来,他是被从地上搀了起来的,与他那年轻美貌的妻子被铐在了一起,夫妻双双被架上了警车。 这时他的bp机突然响了起来。公安人员打开了黄军的bp 机,原来有人呼叫黄军:“货已到站,何时来取,请回电,王小姐。” “王小姐是什么人?”公安人员问黄军。 沉默…… “黄军,你要老实交待问题,只有说清问题才能从宽处理!” 黄军干脆闭上睛眼,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心中却在想:我只是一个残疾人,我就这一堆了,你把我抓起来,还得养着我,最后还得把我放出来,我绝不出卖朋友,好汉做事好汉当。 他干脆把头一歪,以沉默来对抗公安的盘问。 苏处长紧拧着眉头,她首先想到的是那名神秘的红衣女子,这位“王小姐”可能就是那位的送货人。他命令小李与大个子再辛苦一趟去火车站拦截那名神秘的王小姐。 小李驾驶着黄军的马自达残疾车,风驰电掣地载着大个子向汽车站开去。然而那个神秘的女人却不见了踪影。 联合行动组在黄军的进士巷和东阳开发区香港小区的两处地下仓库里共缴获y秽vcd碟片7400多片,盗版vcd9100多片, y秽录像带2400多盘,盗版录像带13000多盘,并从他的送货记录上可以看出,黄军在两个月中以每天1万元的速度在汽车站的送货人“王小姐”处购得vcd碟片3000张,每天向数十个类似“大个子”这样的分销点销售。 警车开过古都市向看守所驶去。 苏处长和郑东坐在桑塔纳轿车内。 “这么大的数量和众多的品种,说明有可能在附近存在着一条疯狂运作的地下光盘生产线。而从以往的发货记录上看,黄军都是直接从广州三元里的两家影碟地下批发市场汇款订货。这样做费神、费力,费用还大,中途周转的环节多,从白云机场空运到古都市,途中只要一个环节出问题,都有可能前功尽弃。去年的一次就因为在到达古都机场后被举报,被公安部门查个正着,货物全部被没收,因未形成实际销售行为,再加上他是残疾人,机场派出所轻信了他的承诺。出于对残疾人的同情,也无法计算其非法经营额, 他逃脱了法律的惩罚。这次从‘王小姐’的送货地点来看,只在古都汽车站,从接货频率分析不可能长途贩运,很可能只是借长途汽车站作为接货地点。黄军则以开马自达为掩护,实际是贩送地下光盘线的盗版vcd。”苏处长作出这样的分析。 郑东点点头表示赞同地说:“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这个神秘的‘王小姐’来往于汽车站和小商品电器市场,很可能是借黄瘸子的马自达为掩护,将随身携带的盗版vcd出手,然后去收取由其他推销员在电器市场散出去的碟片款项和订货单,再有人接应她去地下生产窝点和仓储点。” “线索越来越清楚,瘸子落网并不意味斗争的结束,一场深挖地下光盘线的战斗就要打响。一是要对黄瘸子加强预审;二是要寻找‘王小姐’的行踪;三是那辆神秘日野卡车,也即南海塑料制品厂的背景要进一步调查。”苏处长笑着说。 153 抓获黄瘸子的第二天,他就被以贩秽物品罪被刑事拘留了,他有点沮丧了,他感到这次公安开始玩真的了,沉默和抵赖都无济于事。 黄瘸子面对自己贩秽音像制品铁一样的事实,开始交待问题。他耷拉着脑袋,脸色显得很苍白,眼眶周围因睡眠不足显得有点发青。失神的大眼睛骨碌骨碌转动着,他开始斟酌着交待问题。通过他那断断续续、吞吞吐吐的交待中,苏晓华得出这样的印象。 他每天都和“王小姐”接头,风雨无阻,有特殊情况通过手机和bp机联系。一般上午10时准时开着马自达接“王小姐”。王小姐把他要的货装在马自达的座垫下,再单身一人去小商品批发市场。 上午把王小姐送到电器市场,他就可返回进士巷。王小姐去电器市场干什么,他不清楚,他们一般是一个星期结一次帐,一切均在马自达里交易。至于王小姐背后还有什么人?他不清楚,也不愿打听,这是道上的规矩。他只要拿到货,至于这货是从哪里来的, 他不能打听,打听别人也不会说,这些都是商业秘密。只是从进货的频率之快可以断定“王小姐”身后有一个庞大的发货网络,她去小商品市场极有可能去收款,并把新的品种不断提供给那里的地下批销点。 苏晓华感觉到,联合专案组的工作重点,要放在小商品批发市场继续查找王小姐,并对南海塑料制品厂的情况进行调查。 154 小商品批发市场位于新世界电脑商城的后面。 这里是玻璃钢瓦搭的大棚。大棚里,拥挤着上千家附近省份来做生意的小商小贩,整天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拥挤不堪。这里是商品的海洋,喧嚣嘈杂,摩肩接踵,人山人海。这里的小商品价格低廉,几乎是城里大百货公司的三分之一,然而良莠不齐,说是伪的多,货源大部分来自一些村办小厂,但伪而不劣,质量一般也差不到哪儿去。这种价廉物美的商品很受普通市民欢迎,生意也就显得格外兴隆。 两年前,新世界电脑商城被省市联合执法组整顿后,明目张胆地公开销售盗版、y秽vcd和电脑软件的现象已大为减少。区委、区政府也确实下大力气进行了整顿。从表面上看,里面是整整齐齐的柜台,干净的台面上是没有一张盗版光碟的。有的经营者专门销售卡拉ok音乐光盘,有的销售电脑配件,有的却摆出一台一台电脑出售整机。给人的感觉是井井有条,但作为专营电脑的商场未免冷落了一点。 联合专案组的小杨和小李装成顾客进了新世界电脑商城。他们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留着小胡子的青年人拦住了:“电脑软件要吗?小影碟要吗?”小伙子拉住他们的衣角,轻轻地问道。 小杨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小伙子不声不响地在前面引路。 他们一前一后鱼贯地穿过前厅。前厅迎门是一敞开的音像制品供应点,整洁的货架上,摆着清一色的正版音像制品,电视机里正在播着一盘卡拉ok影碟,女歌星甜美的嗓音在厅内回荡。这一个装潢高雅的销售点,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过往行人的视线,有如一架绘制着精美图案的漂亮屏风,遮人耳目。里面的峰回路转,曲径通幽,是需要靠向导去指点迷津,才能洞悉其中之妙的。 绕过这个音像点,是略显冷落的一组一组销售电脑和配件的柜台。经营者有的嗑瓜子,有的说笑,整个营业厅显得有点无所事事。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保安不苟言笑,来回梭巡,瞪着警觉双眼。 前厅占整个营业厅的三分之二,后厅留有一个通道两边用毛玻璃隔开,玻璃上贴着一些电子产品的广告。走进门庭冷落的前厅就可以听见里面熙熙攘攘讨价还价的声音,显然,热点隐藏在后厅。 彬彬有礼的年轻先生把他们引进了后厅。 小杨跨进毛玻璃隔成的后厅,果然里面拥挤着一堆一堆的人, 围着一节一节柜台,柜台里多少掩人耳目地放置着一些永远也销售不出去的电脑器件。真正的生意全部在那小纸盒中,小纸盒中花花绿绿、五花八门的封皮,有各色电脑软件,有各种最新的电子游戏光盘,买卖双方都窃窃私语。凡挑选好封皮的,交给柜台内的业主,业主一个眼色,就有马崽或者打工妹模样的人物,悄悄闪出后门,不一会儿,挟着买主所需的货色,鬼鬼祟祟地返回柜台。买主检查质量,卖主眼珠乱转仔细观察动静,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需要发票的还可到前厅的服务台开取发票,那发票上一律写着电脑配件一类名目。 小杨随着小胡子来到后厅后,就埋头装成选购软件,小李远远地跟上,也进了后厅。 小李装成在一节一节柜台前浏览着片目,抽空跟踪着那些马崽或打工妹的脚步,看看他们的盗版制品到底藏在哪儿。 电脑商城的后门,靠着小商品市场的正门,中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商业街。那些马崽或打工妹像是鱼儿一样游进了茫茫的人海,随着进进出出的人流,倾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一会儿他们又游了出来,这时他们的衣服里已经夹带了买主要的盗版光盘,电脑商城的秘密原来在这里,这些盗版的光盘就藏在小商品市场的小百货柜台之中。难怪郑东他们多次到新世界电脑商城来检查时, 只要跨进前厅,后厅就一阵骚动,随后柜台面上就显得干干净净于,最多只能收缴到一些来不及藏匿的空壳子。一声接一声的“来了,来了”由前厅传到后厅,业主各自藏匿起小盒子,端坐在柜台前摆出一副特别规矩、特别端庄的模样,脸上还不时漾起一股淡淡的冷笑。周围的保安脸上毫无表情地来回梭巡。墙上“严厉打击盗版音像制品,依法严惩制黄贩黄分子”的横幅,堂堂皇皇醒醒目目, 不得不让人感到商城领导对“扫黄、打非”工作的旗帜鲜明。 要在小商品商场这一茫茫人海中去寻找那个神秘的“王小姐”,无异于大海捞针。要到小商品批发市场去像篦头发那样篦一遍,去一家一家查抄盗版制品显然也是不可能的,那样反而可能引起更大的混乱,而那些在一线出售盗版制品的其中确有一些下岗待业人员,这种现象使得郑东他们感到了“老虎吞刺猬无从下口” 的尴尬。 商量的结果,郑东和苏晓华一致认为,对那些零售的经营者还是重在教育。“扫黄、打非”的重点还是应当注重端窝点、打团伙、 破网络,严惩首恶分子,切断黄色盗版音像制品的流通渠道,必须掌握非法光盘生产、运输、流通的源头所在。 155 天空闪烁着点点寒星,四周落叶纷呈的树枝上萦绕着白茫茫的雾气,雾气像是给黎明前的暗夜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巾。 太阳还未升起,路灯还睁着睡眼,这里已经是人声鼎沸,车来车往。空旷的停车场上,热闹纷繁,南来北往的卡车集中在这里卸货。文庙小商品批发市场的商贩利用这里的每一个清晨来填补自己的白天渐渐售空的货仓。 四周路灯下,热气腾腾的小吃摊,接待着南来北往的驾驶员和进货的小老板们。三轮车、马自达、小型货车、小板车各种交通工具杂乱无章地停放着。这里的喧闹打破了黎明前城市的宁静,增加了商品流通繁华、热闹的景观。 小杨和小李根据郑东和苏晓华的指示,在这里守株待兔了3 个清晨和2个黄昏,但是他们既没有发现那个神秘的“王小姐”,也未发现南海塑料制品厂的日野大卡车。他们有点灰心,此刻正苦着脸蹲在一个烘山芋的炉子旁边,香喷喷的烤山芋发出诱人的气味,这味道增加了他们饥肠的蠕动,舌头上也生出许多甜津来。小杨掏线买了两个烤山芋,自己细心地剥去皮,又把一个送进了小李的手中。热烘烘的山芋是红心的,很是香甜,吃完了山芋,他们准备撤兵回营了,小杨的手机响了起来。 “小杨吗?你和小李提高警惕。根据苏处长在城北高速公路安排的流动监视岗报告,南海塑料制品厂开出的日野运货车正向文庙小商品批发市场的货场方向开来,你们要注意堵截。如果发现目标立即与我联系。”郑东在手机里下达命令。 小杨兴奋地扔掉了手中的山芋皮,对小李说:“功夫不负有心人,目标露头了。”他们警惕地观察着灰蒙蒙的马路,惨白的路灯仍然有气无力地发出暗淡的光,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货场上的车辆有的已开走,显得有点冷落了。远处一辆蒙着绿色帆布的卡车开着大灯,从马路上慢慢开过来,卡车并不进场交易,而是绕场一周后,又悄悄地驶离了。这一切小杨和小李都看在眼里,他们不动声色地跳上了一辆马自达,小李发动马自达,远远地跟着卡车。卡车慢慢地开进了交易场的北角。这里离小商品市场的库房很近,灯光幽暗,前面还停放着一排货车,不时有各种车辆前来装卸货。 马自达悄悄地接近卡车,周围已经围着十几辆马自达、三轮货车、小型货车,等待着日野车卸下货物。小李远远地看到大个子踏着三轮车过来了,他把提货的单据伸进了驾驶室,一只白皙的手接了过去。驾驶员拉开了后挡板开始下货,车辆开始围了过去。小李一个箭步拉开了驾驶室的门,驾驶内坐着一个年轻的打工妹,小李铁钳似的手卡住了这双白皙的小手:“王小姐,咱们在这儿等候小姐多时了,不许声张,不许动。” “请问这位大哥,你是……”小女人哆哆嗦嗦地问。小李掏出警官证,黑着脸说:“我是公安局的。”他麻利地从腰上卸下了手铐, 把这个女人一只手铐在驾驶室上方的把手上,小女人不敢再多罗嗦了。 大个子和小杨已跳上卡车,死死地看住了正在卸货的驾驶员, 小李慢慢地踩油门,启动卡车,卡车刚刚停下,竟又开动起来。前来批货的贩子们发出一阵阵惊叫:“咦,怎么生意不做了?” “他的,搞的什么玩意儿,怎么才来又开走了。” “老子你母亲,拿我们耍着玩。” 叫骂声此起彼伏,小贩们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卡车拐上了去市区的主于道,最后直接开进了公安局大院。 这时天已大亮。秋天的阳光洒满大院的每一个角落,郑东和苏处长正带着联合专案组的人员对卡车运载的货物进行全面的检查。垂头丧气的卡车驾驶员和王小姐被押进了办公楼。 小李和小杨他们搬开前面一些装着塑料包装盒的大纸箱,纸箱上明确标有南海塑料制品厂的字样。这些塑料包装盒是用以包装cd、vcd、录音带、录像带的,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搬到一半时,这些印有包装盒字样的纸箱,明显感觉到重量上的沉重。搬到车下,撕去密封的胶带纸,打开箱盖,里面却装着一扎扎捆得结结实实的vcd光盘裸片。在秋天的阳光下,银光灿灿,耀人眼目。 每扎100片,一箱6000片,其中10箱为盗版片,5箱为y秽片,箱底压放着一张张印制十分精美的彩封。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经初步审讯,王小姐和驾驶员只是艾莉莉在广东招聘的业务人员。王小姐负责直接与客户接头,分发货物。她采用狡兔三窟的办法,每天清晨去小商品批发市场按照配好的品种,分发货物。 上午9时准时在汽车站与黄瘸子接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黄瘸子是她认为比较保险的客户,从不拖欠货款,还有残疾人的身分的掩护。然后再由瘸子驾驶马自达到小商品批发市场,与潜藏在摊位中以经营各种小商品为掩护的不法商贩结账、收款,分发产品目录,进行征订,收取老板要的品种、数量清单。如此循环,天天如此,单线联络,全凭bp机和手机联系。那天黄瘸子落网,她在车站未等到黄力军,情知瘸子出事了。她足有3天未敢露面。这3 天中,她不断接到老客户要货的催促电话。思前想后,只要放弃汽车站这个接头地点,其他客户藏在人海茫茫的小商品市场中是不容易被抓获的。警方不可能对小商品市场进行搜查。她想想还是很保险,于是试探性地悄悄踅进小商品批发市场的货场,没想到被擒个正着。 苏晓华和郑东,下令开着日野大卡车带着警车和扫黄稽查车奔赴北郊的南海塑料制品厂。一场剿灭地下生产线的战斗在这个灿烂金色的秋天打响了。干警们和“扫黄”战士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志在必胜。 156 黄力军已被古都市的淮清区公安分局宣布刑事拘留,10天后的区检察院批准逮捕。省、市、区公安和“扫黄”部门组成了联合专案组,根据省委、市委负责同志的指示精神,全力侦破这起制黄、贩黄大案。 小杨和小李结伴来到了东阳开发区香港小区查封黄力军购置的房产,那是一幢价值90万元的45号小院别墅楼。 45号院是一幢独门独院的小别墅。白色的马赛克贴面楼墙, 突兀于其他别墅之间,蓝色的玻璃窗在秋天的太阳下闪着幽幽的光。水泥建的围墙上布满着尖尖的玻璃碴,院内栽种着松树、水彬、月季花,显得优雅而安静。这里原本是黄瘸子结婚用的新房, 现在大门紧锁,显得有点冷落。 两位办案人员几经打听,才找到了售楼处。售楼处在小区的人口处,是一排长条型的两层楼房。在挂着办公室的招牌前,小李敲门,随着一声清亮的“请进”声,一位靓丽小姐正在嘻嘻哈哈地打电话。小李耐着性子等小姐打完冗长的电话,才出示警官证和分局开出的冻结房产证明。年轻的小姐脸上毫无表情,她长发披肩, 长着鹅蛋型的粉脸,好看的双眼皮眨巴着,眼睫毛长长的像是假的,眼睛很有神采,但缺乏热情,白白的皮肤,偶尔凸出几粒不甚明显的青春痘。小姐上身着一件薄薄的羊毛衫,勾勒出她曲线分明的身材,下着薄呢套裙,高腰黑皮鞋,一副嫣嫣婷婷的样子。她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小李手中的证件和手续单,冷冷地说:“给我看这个干什么?我们老板不在家!” “我们这是依法冻结黄力军的财产,这栋楼是他用非法所得所购买,我们要追缴非法所得,必须冻结!” “这要请示老板,他去市里开政协会了。” “什么时候回来?” “恐怕要10天吧!” “能不能联系一下,请他回来一下。” “我们老板可是香港同胞,开政协会,不好打扰的。”说完她从小坤包里掏出小镜子,自顾自地开始对镜理妆,用小手细心地抚摸着脸上的青春痘,再也不理会冷站着的两位办案人员。 “小姐,您总不能让我们站着说话吧,我们这是执行公务。”小杨温和地说。 “那你们请坐吧,反正老板不在家,我做不了主的。”小姐仍是冷冰冰地回答,她用手指了指长沙发说。 “我们想调看一下黄力军的购房档案,麻烦您一下” “不行,没有老板同意,谁也不能调看。”小姐脸带冰霜。 “你能不能打一个电话给你们老板,我们来和他说话。”小李脸上堆着笑恳求道。 “我们老板最烦开会时打电话给他。”小姐一脸不耐烦。 “我们这是执行公务,请你配合,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姐,应当是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小杨不失时机地补充道,脸上堆满讨好微笑。 小姐脸上浮现出了笑意,她随手拨了一个手机号码,递给了小李。 手机里,响起沉闷的“笃……笃……笃……”的寻找音频。 不一会,一个深沉的男中音响起:“谁呀?俺这正在开政协会呢?嘛事来干扰俺议论国家大事?” “对不起,总经理先生,我们是市公安局的,前来依法冻结黄力军在你们香港小区购的45号楼,想请您抽空来谈一谈,请您务必支持我们的工作。”小李诚恳地说。 听说市公安局的同志,总经理开始客气了:“噢,是市公安的同志,俺这上午正在开会,抽不出身,下午讨论,我抽空出来一趟,一定全力支持你们的工作。这样吧,下午两点牛。”说完他挂掉了电话。 下午两点半,小李和小杨又来到小区售楼处,推开办公室的门却未见总经理的身影。 他们坐在沙发里看报纸,耐心地等待着总经理的光顾。 过了10分钟,院内响起了轿车的喇叭声。小姐花蝴蝶一样打开了门,用甜蜜地微笑把他们敬爱的总经理迎进了门。 总经理是一位不到50岁的中年汉子,长得敦敦实实,圆嘟嘟一张胖脸泛着健康的红光,金鱼似的眼睛灵活自如地转动着,厚厚的嘴唇咧开笑着。“欢迎,欢迎,俺很忙,慢待两位了。”说完他伸出肥厚的手和他们轻轻相握。 小李仔细打量着眼前敦实的总经理,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内穿浅灰色西装,外罩一件时下干部中流行的长风衣,腆着大肚子, 很有风度的样子。他谈笑着随手脱掉了长风衣。 “唉,开会,忙呀,劳你们久等了。”胖子解释说。 小李说明来意,正要想把这起案件的性质和省、市领导的批示向总经理介绍,总经理却豪爽地说:“我不要听你们介绍,也不用看材料。你们说要我干点什么,我一定支持。说吧!”很干脆的样子。 小李说明情况后,他说:“你们的意思,俺明白,不就是不经法院判决,这子的45号楼不得上市交易哟,俺懂,保证做到还不成。 要看房产交易手续,没必要了吧?据俺所知,这楼只办了内部过户手续,还未进入交易部门,房产证也未发。90万现款,这子的黄瘸子已交来了,要退钱这不行。法院要拍卖,俺可以帮忙,只收取我们应得的手续费。你看这样行了吧,我很忙,还要开会去。不就这么点子的事,还要叫俺回来,晚上市长还要宴请俺这政协常委呢。俺得赶回去,公安部门的工作俺一定支持,没问题的。” 小李看这胖子,一口一个“子”的河南腔心中暗骂:“这子总经理哪里像是香港同胞呢?倒像是个河南混子。”难怪他们去银行冻结黄瘸子帐户时,小姐告诉他们,这香港小区盖得像是猪圈,质量差得很,凡住进别墅的暴发户十有八九是一些有问题的人,鱼龙混杂,藏污纳垢。这开发的钱也是这河南人空手套白狼弄来的。不过他的脸上还是保持着谦和的微笑。 “不过,总经理先生,我们还想看一看房产交易档案,另外根据手续还得做一个笔录,请你签个字,否则口说无凭。” 胖子不高兴了,脸带愠色地说:“俺不是告诉你们了吗,这房子只办了内部过户手续,哪来的子档案。要做笔录,还要签字画押,按手印,俺可不是犯罪分子,俺是市政协常委,香港同胞,俺干这不丢份吗,不干。”胖子气咻咻地说。 任凭小李、小杨苦口婆心地如何解说这只是履行手续,决不含有任何对总经理不恭敬的意思,胖子就是不肯做笔录。 最后,他接过了冻结房产的通知,吩咐他的办公室主任归档。 为了息事宁人,他吩咐他的办公室主任说:“这样吧,你以本开发公司的名义,写一个条子,就照他们的意思写,东阳开发区香港小区黄瘸子,不,黄力军所购的45号小楼,没有法院的判决,保证不上市交易,否则本公司负全部责任。”他回过头来征询李、杨两位的意见。 小李和小杨只好无可奈何地苦笑:“既然这样,也只能如此了, 谢谢总经理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总经理风风火火地推门出去。 他驾驶着他的林肯轿车,一阵风似地走了。 小李接过小姐盖好红印的一纸文书,放进皮包内和小杨悻悻离去。 小杨对小李说:“这香港同胞像是个人物。” 小李模仿着胖子的河南口音说:“什么子的香港同胞,我看整一个河南老侉子,没准也是个骗子,还政协常委呢,说不准也是花钱买来的呢。”(!)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二章(1) 第三十二章(1) 156 郑东口袋里的手机“嘟……嘟……嘟”地响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喂。哪里,说话呀,苏处长吗?是我,什么?王小姐抓到了,交待了,哎,在紧靠江边,原来古都造船厂的旧工棚里有一条地下光盘线,太好了。行,马上就过来。” 郑东正在召开“扫黄”办公室全体科长碰头会议。他收起了手机对正在一旁待命的何大队长说:“请你立即通知稽查大队,全体同志回厅里集中,准备出发,另通知稽查车驾驶员立即开到厅里来。”他简洁明了地下达作战命令。 20分钟后,在外执行市场稽查任务的稽查人员已赶到厅里集结待命,准备出发。 郑东拨通了仲副厅长的电话:“喂,是仲厅长吗,我是郑东,据可靠消息,古都市沿江边城郊结合部,即古都造船厂工棚内埋藏着一条地下光盘生产线,正在昼夜生产盗版光盘。我们准备和公安部门联手把这个窝点端掉。稽查队已结集待命,向您报告一下。”得到仲副厅长肯定的答复后,他下达了出发的命令。在城郊的高速公路路口,他的队伍与苏处长的队伍碰头,车队浩浩荡荡地杀向江边。 、市“扫黄”办组成的联合执法队已将南海塑料制品厂的各个出入口全部把住。联合执法队冲进工厂,出示证件,对工厂进行突击检查。 坐在总经理办公室的李一帆听见外面有异动,有人在惊慌地大叫“公安来了”,厂里一阵骚动,只听见忙乱的脚步声和工人们惊魂未定的传递信息的声音。他迅速地瞄了一眼窗外,看到他所熟悉的郑东和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公安领着着装严整的公安队伍杀气腾腾地冲进院里。他顿时慌了神,他关上了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 将门保险保上,然后随手提起保险柜边上的手提箱,匆匆忙忙地给他的马崽兼保镖小王发了一个“工厂出事,在出口处接我”的bp 机信号。随后,他闪进了总经理办公室的套间,里间是装修得宛如宾馆一样舒适的客房,他反手关上了里间的门。 外面的门拍得山响,他迅速推开那张宽大的席梦思床,揭开地毯,掀开了那个预留的暗道地板,翻身钻了进去。这时总经理办公室道大门已被愤怒的公安战士一脚踹开。他们看到宽大的老板桌上冒着一缕缕青烟的烟灰缸,查看了插着钥匙敞开着厚铁皮门的保险箱,里面的存折、现金全部被提取一空。李一帆的米色西装外套还在衣服架上,他只穿着衬衣顺着地厂通道逃跑了。待他们冲开套间的门。里面已空无一人,揭开地毯,才发现靠近墙角的席梦思床下有一个暗道的入口,李一帆是沿着这条地下通道潜出厂外,然后丧魂落魄地跨上了等候在通道出口处小王的本田轿车, 等到公安人员顺地下通道追出来时,他已逃得不知去向了。 工厂的大院里显得有点乱哄哄的,身着警服的公安人员和穿着便衣的“扫黄”稽查人员正将工厂的工作人员集中到大仓库中, 他们被要求身子靠墙,双手抱着脑壳蹲成一排。邬历厂长被持抢的公安战士押了进来,他浑身湿淋淋臭哄哄的,像是从粪坑中捞出来的样子。当联合执法队的人员冲进工厂的时候,他预感到工厂出事了。他首先是冲到李一帆的总经理办公室,拼命拍门,可是门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眼看全副武装的公安战土像是老鹰抓小鸡似的扑过来,情急之中他跑到建在院墙边的厕所里,攀上了厕所的围墙,企图越墙而逃。但是俯首一看,院墙外站着一排虎视眈眈的武警战士,只听一声断喝。“不许动”,他腿一软,一个跟头从厕所的房顶上跌进了屎坑里,在齐腰深的粪坑里他的眼镜跌得不知了去向, 他脑袋乱哄哄的,闻着臭哄哄的大粪,不知所措地大呼“救命”,他像落水狗一样眯缝着双眼,从粪坑里爬了出来,被押进了仓库。 郑东看着他的狼狈相,得意地笑了。那沾着粪渣的眼睫毛因失去了眼镜看人有点模模糊糊的,他心里咒骂着郑东,腿下软得挪不动步子。押解他的武警战士捏着鼻子,谁也不愿碰他那个臭哄哄的身体,只好大声命令一个马崽打扮的小伙子,扶起他们那个浑身冒着尿味和屎味的邬厂长。 郑东笑眯眯地与邬历开玩笑:“邬历先生,你今天的下场,其实我早就预料到的,还记得《吉诃德先生的傻话》一文吗?我的预言是准确的,冰山的一角只要融化,就会轰然崩塌,怎么样,你的末日到了吧!” 邬历已经没有心思玩味郑东的话,他只感到眼前一片模糊,他想哭却挤不出眼泪,下身一股热流却情不自禁地喷涌而出,好在他衣裤原来已是屎尿淋漓的,那热流沿着大腿的根部顺延而下,在他的脚下汪起了一滩充满恶臭的秽水。他的全身像是溶化在这汪臭水之中。他浑身臭得连蹲在他周围的伙计、马崽们也忍不住要呕吐出来。这些蹲着的人,眼光里流露出绝望的神色,仿佛末日来临一样,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看押他们的武警战士,不知所措。 157 郑东和苏晓华来到了一片狼藉的总经理办公室。郑东用纸杯在自动的净水器,接了一杯热水送到满脸倦容的苏晓华手里。 苏处长感激地一笑,说了声“谢谢”。 “你虽然对我一直不够友好,我对你还是很关心的。”郑东嘻笑着半真半假地说。 “什么叫友好,什么叫不友好,难道一天到晚嘻皮笑脸地才叫友好,我这样对你正经叫不错了,看你还像个有血性的男人,我尊重你,但我对你了解太透,已无法回复到过去那种亲近的感觉了, 你对不起我姐姐。”苏晓华一本正经地说。 郑东眨巴着眼睛说:“那是过去的事了,我已早忘记了,和你姐两人的事,我心中有数,你一个小毛丫头知道个鸟,我也不想说了。 反正我对得起她的。” 苏晓华接着说:“你们男人对女人的感情就像是过眼烟云,很容易淡忘的,而女人则不一样。爱,是不能忘记的。好了,不谈这事了,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郑东瞪着眼睛说:“哟嗬,好像我老郑欠你们苏家姐妹多少情似的,当年是司令的女儿看不上我这个落难的大兵。我有自知之明,只好退避三舍。” “你烦不烦,人家现在不想谈这事。你不要解释。男人们负心, 还要找种种光明正大的理由说明自己行为的正义性,真无聊。”苏晓华一甩头不再理睬郑东,自顾自地翻看着李一帆桌上的资料。 郑东也感到和这个不会笑的女人谈话简直是索然无味。他没话找话讲地说:“这个狗养的,还是蛮会享受的,比我们的办公条件好多了。” 他们这才共同打量这间宽大的办公室,装饰得豪华而典雅,法国式的吊灯,德国进口的柚木地板,打着腊克,油光可鉴,宽大的橡木老板桌上还插着中国和德国的国旗。水晶玻璃的白天鹅烟灰缸是郑东在卢森堡看到的那种式样,这使他想到了那次德国之行。 老板桌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散乱的彩色封套样稿,那是为了包装这些vcd样片用的。其中一张熟悉的彩封使他眼睛陡然一亮,那是一张《中国模特》的彩封,彩色封面上用电脑喷墨打印出的中国姑娘们露出了她们泛着奶油色的,一个个眉眼生风,嘴角露出羞涩的微笑,说明词上标着: “这是在中国大陆实拍的部女性风光片,台湾大师级导演执导,令您耳目一新。您可以领略到中国大陆10多位16~ 20岁纯情少女火爆的全演出……” 苏处长也在出神地细细打量着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她像是在对郑东说:“市公安局在接到公安部通报后曾经认真派人查过此案。然而,花了许多警力未能侦破,两年过去了,今天这谜底才揭开。在侦破这起地下光盘线案件中偶然发现了这起性质恶劣,打着台湾导演旗号,诱骗一些涉世未深,本来就有着行为的少女充当片子的主角,用vcd来影射攻击社会主义制度和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案件,原来是他们这伙人的所作所为,真乃应了中国一句老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了。”她松了一口气。 郑东和她会意地交换着目光,说:“是啊,当初我还在背后抱怨你们公安无能,现在看来。还是敌人太狡猾。” 苏晓华看着桌上烟灰缸里,还架着的半支尚在燃烧的烟,那青烟袅袅而上。她似乎若有所思地说:“证明他刚刚还在这间屋子, 衣架上还有他的一件西装,说明他走得很仓促。厂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搜查过了就是未见到他的踪影。这间屋子里的蛛丝马迹说明我们的人冲进来,检查生产线时,他还在这间屋里。人还隐藏在厂里,现在却不知去向。” 胖呼呼的小李向她报告说:“我们冲进门来发现里面的门也插着,等踹开房门他已经从地道跑掉了。”里间被踹坏的门斜靠在墙上,席梦思床被人挪动过,掀开地毯的一角,一个地道的出口赫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底,好狡猾的家伙,他是从地道逃跑了。 小李继续报告搜查的结果:“这次对南海塑料制品厂的突击搜查,查获地下光盘生产线一条,厂长邬历落入法网。抓获各类犯罪嫌疑人26名,其中骨干分子10人,一般成员13名。犯罪团伙头子李一帆潜逃,团伙骨干业务经理艾莉莉出差广东未归。经查,李一帆,男41岁,东北丹江市人,以前做书刊生意,长期流窜在g 省、h省和我a省等地,有资产300多万元,小车一辆,卡车一辆, 在h省等地有相当势力。他以每年上缴承包费15万元的名义承包h省宇宙出版中心音像部,实际上是变相贿买的官职,大肆进行非法音像制品的制作和贩卖活动。艾莉莉,女,43岁,a省溪城市人,为李一帆姘妇,因外出未能抓获。其他邬历以下一干人,有勤杂人员、生产技术人员、驾驶员、业务推销人员、财会人员。从目前缴获的文件可以证实,今天所查获的这条双头光盘生产线,即为4月16日在我市石圩海关闯关后运抵w市失踪的生产线。”小李简洁地汇报案情。 苏晓华和郑东都感到非常满意。 郑东说:“这一石三鸟,查清了以前的3起积案,非常好。” 苏晓华:“我说,别高兴得太早,主犯李一帆、艾莉莉还潜逃在外。此人是非法出版活动的老手,必须捉拿归案,才算圆满查结。” 小杨带领的另外一个小组来报告检查的结果,他说:“经对生产记录的检查,该生产线6月18日开工生产,24个小时不停,至今共生产盗版vcd250万张,300多个品种。今天现场查缴刚下线的光盘62620多张,其中y秽光盘3万余张。母盘36张,21个品种。据邬历交待,这些非法光盘的运输、销售情况,都是单线联系,外地是每两天出货一次,由一业务员负责,本市是每天出货一次,就是被我们抓获的‘王小姐’负责,每次约1万张。外地的业务主要由业务经理艾莉莉负责,她外出收款未归,每盘出厂价3~4 元。” 两方面的检查工作都进行得很顺利。 苏晓华、郑东召集联合专案组的同志在李一帆的办公室开了一个简单的会,决定:一、采取多种手段,追捕外逃的李一帆和艾莉莉。二、调派一个排的武警战士,看护好这条生产线,不得有任何损坏。三、对南海制品厂的人员进行审查,主要生产骨干,押回看守所刑事拘留,一般的勤杂人员,审查甄别后予以解脱。四、对所有现场的盗版、y秽光盘予以封存,专案组暂时在工厂办公,对工厂的财务、业务账目进行清理,对收缴的所有资产进行分类制档。 综合分析后凡涉及外省市的线索,由省、市公安、“扫黄”工作部门分别上报公安部、全国“扫黄”办公室。 南海塑料制品厂李一帆总经理的办公室,成了a省、古都市公安和“扫黄、打非”部门联合专案组的办公室。清理工作和对犯罪嫌疑人的审查、甄别工作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 工作了一天,郑东和苏晓华一行人中午、晚上吃的都是盒饭。 已经是一天未合眼了,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一缕斜阳透过薄薄的窗纱射进这间宽大的办公室,太阳将慢慢地融进秋天的暮霭之中。秋风吹动着窗帘,白杨树枯黄的落叶缓缓飘落,眼前的办公室里是一片刚刚被搜查过的紊乱。郑东和小杨清理着办公室的资料,那些花花绿绿的彩封和堆成一摞一摞的样片,这些都需要组织人员鉴定,那一本一本的进出货记录都要分头清理。他吸着烟沉思着。 苏处长带着公安人员去了另一间办公室,负责对厂里所有人员进行审查。那是邬历厂长的办公室,豪华、宽敞,老板桌、皮转椅、空调、沙发,一如李一帆的办公室一样。只是他的办公室不是套间。老板桌后面满墙的书橱,摆满着精装的套书和一些vcd的样片,还有一些技术类书籍,看来邬历确也精心下过功夫,努力来适应自己新的角色。老板桌对面是一个长沙发,白天接待客人,晚上就是他的床铺,看来在这里他已不可能像当年在扬子社那样潇洒自如地驾驶大宇王轿车带着女朋友出风头、度蜜月了。虽然在他的生活中一刻也不能缺少女人,不过那女人就有点不上档次,没有蓝满红那样的高贵血统,没有宋玉卿那样的气质素养,他就像是一个沙漠中的旅人那样,只要有水喝也就心满意足了,也就不管她是一汪清泉,还是一泓脏水了,比如眼下那位神秘的王小姐就成了他临时的性伴侣,真正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邬历被两个武警战士押了进来,鼻子上近视眼镜已在粪池里不知去向,小三角眼眯缝着很可怜的样子,脸上除了慌恐还有着某种畏惧的感觉,他感到胆寒和心酸,虽然他被称为“邬大胆”,但面临这种架势还是次。他是作为犯罪嫌疑人而被带进这间他所熟悉的办公室。过去他是统辖一方的a省出版界诸侯,在自己割据的领域可以自说自话,为所欲为,几乎无所制约,现在他已由寄人篱下的食客,变成朝不保夕的犯罪嫌疑人。这就是命啊!泪眼婆娑之中,他看到郑东,那一对猎狗式的牛眼睛大睁着,想到这里他就有点不寒而栗。邬历被带到这间他曾拥有的办公室里,已被冲了一个澡,洗去了浑身的恶臭,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裤,神色也比从粪坑捞起来时要从容镇定了一些。但是他看到老板桌后面神态严肃的苏处长时,还是有一种江山易改,物是人非的沧桑感,鼻子酸溜溜的,眼泪会情不自禁地流下来,鼻涕也随着滴在了地板上。他被指定坐在一张小木椅上,深秋季节,天气不算寒冷,他却有一种从头冷到脚的凉意,浑身“簌簌”发抖,他想勉强打起精神向郑东和苏晓华笑一笑,但那脸上的笑容竟比哭还难看。 邬历哭丧着脸恳求道:“给我一枝烟。” 郑东友好地从烟盒中抽出一枝红塔山扔给了他,并打着了打火机帮他点上了烟,邬历颤抖的手竟然几次点不着烟。 郑东看着这个昔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突然想起了谭冠那年在出版工作会议上的话:“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于吗把关系搞得那么紧张,要依法办事,不要感情用事嘛”那拖腔拿调的官话,而他又目睹今天邬历的下场,有点感慨万千。是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天上的云彩,地下的泥土每天相见却总也捏不到一块, 云泥之别和天壤之别,有时也是寒暑不共时,冰炭不同炉的,这也是自古忠奸不共戴天之理。依法办事的结果,邬历就得去坐牢,感情用事地庇护邬历,污吏就可以高官厚禄,肆无忌惮地捞钱,明目张胆地以钱固权,因权而生势,以势而再捞钱。就像是一只吸附在玛瑙盘上的老鼠一样,要想打掉这只老鼠就要顾忌,不要把玛瑙盘也击碎了,这就是官场中的投鼠忌器。真是一句话的不同理解也是判若云泥的,何况更为复杂的人呢?他不想看到邬历那副哭丧着脸的可怜相,势利小人得志猖狂,失势有如断了脊骨的赖皮狗。 此刻邬历一边抽着烟,一边抽抽噎噎地像是小媳妇那样地饮泣着。 他一句话未说,推门踱步走到了庭院内,他想回避一下,让苏处长单独对他进行审查,他与邬历积怨太深了。苏处长是一个能干的女同志。 158 郑东独自一人在院中徘徊。今夜的月色很好,清辉照耀着大地,远近的工棚、院中的景物清晰可辨。他吸着烟,低着头,脑子里却像是汹涌的海水那样澎湃着,翻腾着,将自己的思绪送得很远, 很远…… 他出生在a省中部的一个小城市,这里解放前曾经是新四军的根据地,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穿城而过,现在已经成丁公园,北面隐约可见挺拔秀美的琅山风景区,琅山兀立长江东北岸,形势险要。他在这个小巧玲珑,风景如画的小城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少年时代。这里是行署的所在地,做为专员的儿子,他们一家享受着当年人民政府在群众中的崇高威望所带来的一切荣耀。那时家中人口众多,兄弟姐妹4人,还有家乡农村的爷爷、奶奶,靠父、母亲的工资生活是不太宽裕的。好在当年民风俭朴,官风廉洁,物价也不高,虽然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而孩子们日子过得还是无忧无虑的。行署大院的隔壁就是军分区大院,行署和军分区的孩子们都集中在一个中学上学。 他们一家和苏司令的一家原来是非常熟悉的。他和苏司令的大女儿苏荣华从小学到中学都在一个班里,由于家靠得近还被编在一个“小队之家”里。他那时候挺喜欢到苏司令家去玩,那个军分区大院中隔出的一个小院宽敞而安静。苏荣华娴静而美丽,家中还养着一条像是电影里鬼子牵的大狼狗。这狗看到生人来会汪汪吼叫,只要荣华的小手拍拍它的脑袋,它也就安静了下来,去得多了,郑东和这条狼狗熟了,他也能牵着它满院子狂跑。苏荣华的哥哥愿意扮演新四军,他为了能常常牵着这条狗神气活现地到处走一走,倒是宁愿扮演日本鬼子,龇牙咧嘴地喊着:“八格牙鲁,死了死了的”。只要嘴里发出“梭,梭”口令,那条叫大黑的狗就会真的扑向“新四军”,不过不是真咬,而是摆头摆尾地任由“新四军”战士搔搔脖子,摸摸毛,这狗就被“新四军”轻而易举地招安了。遗憾的是苏荣华的小哥哥“文革”后从部队复员,他是小城市批拥有摩托车的人之一,在一次外出中死于车祸。连带着牺牲的还有这条狗的崽子,这不能不使郑东感到万分伤心,也许他对狗的偏爱就是在那时产生的。班上虽然也分男女界限,但老师把相近的同学分配在一起,做作业,一起春游,一起开展课外活动,也就使这些少男少女有了更多接触的机会。那时苏处长还是个小姑娘,整天抱着个大玩具,那是一只塑料的小鹿,有半人高,跟在姐姐后面,一副挺天真可爱的样子。苏荣华是大姐,后面跟着她的几个妹妹,前呼后拥的她就成了娘子军的头。 春天到来时,琅山林木葱郁,繁花杂树,小队之家的小伙伴们结伴去春游。女孩子们来到郊外跳起橡皮筋,口中念着儿歌翩翩起舞。他却喜欢带着画夹、水彩盒,找一僻静的地方写生。那时跟着他的也就是苏荣华这个天真活泼的了。她静静地看他画画,帮他倒掉脏水,换上干净水,那时她是崇拜郑东的。只是到了中学之后,他们的小队之家才解体,男女界限才又严了起来。其实私下里郑东还是充满美好地回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生活,想像着和苏家姐妹接触的愉悦。 苏荣华是班上的好学生,中队学习委员;他是班上的调皮鬼, 打架,恶作剧,爬树,掏鸟窝,什么事都干,他的特长除了画画之外就是吹牛侃大山。他特别爱看爸爸订的《参考消息》,吹起国内国际形势来,一套一套的,令小伙伴们刮目相看。那时的风尚是以俭朴为荣,而他总是把邋邋遢遢作为保持无产阶级后代本色的象征,总是讥笑苏荣华的干净、整洁是小资产阶级情调。自从加入了小队之家之后,他在如花似玉的苏家姐妹中有点自惭形秽,也开始注意仪表修饰了。他在苏荣华严格的管理下竟然成绩好了起来,后来他们又双双考取了市里的一中。苏荣华是班长,他是中队的文体委员。 “文化大”的风暴袭击了这个小城,郑东的家庭首先成为这个风暴中心,父亲被打倒,而他却得到解脱。他和苏荣华结伴外出串连,北京、上海、井岗山、延安跑个遍。回来后,家里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他的父亲被隔离了,成了叛徒、走资派,苏荣华的父亲却成了军管会的主任。他去了建设兵团当农垦战士,苏荣华去了部队医院。 两年之后,远在省城里任省委书记处书记的首长,个被结合进了省革委会班子,他父亲的走资派帽子才得以解脱了。于是他父亲获得解放也去了建设兵团,出任后勤部副部长。这个老新四军战士,算是又返回了部队,当起了不穿军装的中国人民解放军a省生产建设兵团的后勤首长。建设兵团招兵,郑东也就进了部队。因为有一技之长,会画画,进了他所在的那个部队的电影组。 文革期间,部队训练不多,除了“三支两军”、“备战备荒”,就是搞体育比赛、文艺调演、美术摄影展览。美术组是一块自由自在的天地,在军区的范围之内可在各个部队去体验生活,挥毫泼墨,使他感到了部队这所大学校确实能造就一代人才。郑东因会画画,一年倒是有半年在省城参加军区的美术作品创作。 那年怎么会这么巧呢?就在招待所的楼梯口,竟然遇到了少年时期的同学苏荣华。这苏荣华一身绿军装,已是4个口袋的干部,郑东还是小兵一个。她告诉郑东她是来参加军区乒乓球比赛的,她现在已是部队医院的护士了。然后她去了他的画室,他是同文元同志一个画室的,文元那时已经是军内很有名气的工笔画家了。郑东在文元的指导下,画技大长。他正创作一幅反映部队理论小组题材的年画《雨后春笋》,年画中画了两个虎虎有生气的战士,给驻扎在深山里的战士理论小组带来一批理论图书:近景是茂密的竹林,一排刚刚长出的春笋;中景是两个可爱的小战士铺着雨布把图书分到一个战士理论小组;远景是群山环抱中的部队营房。 苏荣华信步走到画室,看了文元画的《渔家儿女》赞不绝口,后又看了这幅名为《雨后春笋》的年画也表示了赞赏,心中不禁涌出了一阵隐隐的骚动。 从画室出来,郑东把她引进了自己的房间。两人就在房间内古今中外地神侃闲聊了起来。那天他特别有兴致,文思若泉涌,口若悬河,从《红楼梦》吹到《水浒》,从林彪事件吹到江青轶事,苏荣华听得津津有味,忘记了时间,后来郑东竟然落落大方,甚至有点得意洋洋地把这位漂亮的女军官领到了招待所食堂,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共进午餐。 乒乓球比赛结束后,苏荣华返回了部队医院,那是古都市郊区的一家部队医院。第二个星期天,郑东应邀造访了医院,在那儿盘桓了一天,只到日暮才被苏荣华送出了营区,搭上丁去城里的最后一趟班车。 他们开始书信往来。那时的书信都是很的,他们只谈文学、历史、哲学,写信时的郑东灵感勃发,妙笔生花,书信写得既正统又充满诗意,间或还有几首诗词夹杂其中卖弄才华,目的大约也是为了赢得芳心。 他们的最终分手是一年以后的一次突发政治事件,使得原本可以发展的友情断裂了。在郑东来讲是自尊心作怪,在苏荣华来讲是女性的矜持和小军官的倨傲,间或还可能隐含着再观察观察的意思,使这次类似青梅竹马似的爱情失之交臂。 郑东在文元老师的悉心指导下完成了《雨后春笋》的创作。恰逢上海美术出版社来挑选1975年的年画,编辑们一眼看中了这幅反映部队新生事物,又符合时下深入学习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理论政治形势的作品。况且当时的上海两位头面人物张春桥、 姚文元的两本小册子《论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和《论对资产队级的全面专政》也被郑东画了进去。于是当场拍板列入1975 年年画缩样,在上海出版。 不久,《雨后春笋》一画又选人全军美展。在军区预展期间,有位司令员提出,这张春桥、姚文元的书怎么能和马克思、列宁、毛主席的书并列呢?这意见由文元转告给了郑东。 郑东不以为然地说,不能并列就改掉好了,于是文元老师三下五除二把张、姚书全部改成马克思、列宁、的书。这一改不要紧了,上海方面以为是政治阴谋,美术出版社党总支书记报告了市委书记马天水。马书记又报告了党中央副主席王洪文,王副主席那时政治上有点失落,正在他造反起家的发祥之地小病大养,于是把这事看成了政治阴谋竟批示要严肃查处。消息传到部队人人慌神,这王洪文那时是中央副主席,张春桥是总政部主任,来头都不小。团里听说是政治事件压力很大,原来郑东是准备提拔到营里当书记官去的。这一任职通知被压了下来。这时父亲所在的兵团也被解散,复又出任省农垦局局长。郑东与父亲一商量还是复员回古都市吧。郑东就这样离开了部队。 离别部队之前,他最后一次去了野战医院,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苏荣华。苏荣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当时非常平静。郑东的本意是来告别,顺便想摸摸这个老同学对他们今后关系的底。因为战士复员回去就是工人。这工人与部队小军官之间是有身分和地位上的差距的,他当然也并不希望荣华也像他一样去当老百姓,听说她正被院领导推荐去上军医大。在苏荣华那间干净、整洁的宿舍里,他们都在王顾左右而言他。郑东又是强作镇定地大吹了一通马列主义理论,古今中外的文学、历史,国际国内政治形势。他没告诉她他遇到的那个倒霉政治事件,只说父亲已回到了古都市,他原来是从兵团去当兵的,今年的政策可以随父母回城,还是复员的好,她也未表示反对。一天时间就在牛皮烘烘中过去,只到夕阳西下,临分别时他们连手都来握一握,她似乎若有所思,但只是默然无言地送他去了汽车站,他深深地失望,还强作潇洒。 临别时,汽车开动了,她说:“希望你来信。”郑东心里沮丧极了,这小军官八成里看不起我这个老百姓丁,算了,大丈夫岂能拜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拜拜了你,苏荣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极端的自卑,又使他变得十分自傲,去你母亲的“司令的女儿”,去你母亲的傲慢的小军官,天涯何处无芳草,老子不再为这荒唐的爱情浪费才华,浪费笔墨了。 他就这样带着自己失落的初恋,愤愤不平地告别了军营。夕阳里响起了一阵一阵激昂的军号,那是下班的号声,郑东感到这军号非常悲壮,军营渐渐远去了,并逐渐变小变得十分模糊而遥远, 远远的树影中一群寒鸦飞来飞去。一个女军人的剪影在萧瑟的秋风中向他挥手,而他却毅然决然地将自己溶进了黑暗。 在光线暗淡的汽车里,他怀着孤愤的心情构思了一首诗,向被他宣布了死刑的初恋作最后的告别: 夕阳 夕阳在遥远的天际 一个柔和、瑰丽的童话 消失在黑暗中 一丛生机勃勃的花儿 掩映在黄昏里 苍翠欲滴的茎叶 芬芳馥郁的素蕊 披着缁纱默哀 悼念纷呈的落英 期待又一个黎明 那时,太阳属于我 不,那时我就是太阳 熔去浪漫浮躁的热情 爱,变得平和、深沉、永恒 沉浸在晦暗氛围里的他只顾自己胡思乱想,他不知道,闪烁在夕阳中那双饱含晶莹泪光的眼睛。他以的粗旷和自信忽略了女性那颗期盼的心,他以男人的刚愎和自负击碎了一个善良而多情女子的心。男人有自尊,有时是一种自以为是的虚荣。女人的矜持和含蓄也是一种自尊,她其实是在等待他的表白。而他却把她的沉默看成是傲慢,把自己政治上的失落看得太多太多,而压抑了自己的感情,这种压抑又以极端的自尊出现,他不能不跨进一个情感的误区。 后来她来过信,他已经没有当年的激情,他不愿意再像当年那样在军营昏黄的电灯下去苦思冥想,去构筑华章丽辞,去取悦一个美丽而傲慢的女人,他希望的是女人来崇拜自己。看到她的信已不感到有某种恋恋不舍的快感,因为他回到家后已一把火把她过去的来信烧得干干净净,他把她看成了一个扬花水性的女人,他给她的回信仍然是一首诗。他认为他在地位上与她已不能相比,只能在才华和气质上压倒她。多么愚蠢的大男子主义和极端无聊的自尊心啊,他不知道他的那些诗会给她带来多大的痛苦。他只图自己一时的痛快。 彩虹 ——向幻景告别 美丽的七色,构成一弯悬空的彩虹 缥渺的奇景,仿佛天桥横跨空中 大雨冲散尘埃,让太阳变着光的魔术 浮游的水滴飞腾着色彩向高空聚拢 她赢得了诗人的喝彩,作家的赞颂 她的英姿,在画家笔下变幻无穷 神话里的牛郎和织女,期盼在这天桥相会 传说中的董永和七妹,渴望走进这幻景重逢 然而,那只是刹那间的七彩迷宫 大自然这巫师,会使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间和天上毕竟有巨大的鸿沟无法填补 世上的差别何苦借闪光的色彩沟通 推倒这空中的桥梁在人间寻找幸福 忘却这高尚的彩虹在尘世将美好播种 平凡的大地没有扑朔迷离的彩云相伴 峻茂的河山却有芳芬素洁的鲜花簇拥(!) 第三十二章(1) 第三十二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二章(2) 第三十二章(2) 复员后,郑东当丁工人。通过业余学习从初中、高中直补到大学专科。他由工厂考入大学,又被分到党史办公室给老首长写回忆录,他于得一头是劲。后随首长进上海,去北京人中南海。后来他确实在人间找到了一个普通工人的女儿,一位贤妻良母,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初恋已被他忘却。想不到他又十分巧合地竟又与苏荣华的妹妹苏晓华在一起工作。去他娘的苏晓华,看到这一副警察脸好像我欠她多少钱似的,其实我什么也不欠他苏家的,当年是她姐姐自己犹犹豫豫看我落难了想甩我又不好说,她不说,只有我说,郑东还在那儿自说白话地推卸着责任。 ,他的盲目自卑和自傲,交织成一片令人目眩的幻景,使人情不自禁地坠入其中茫然不辨东西。他看到苏晓华那冷漠的眼光和其中饱含着怨愤,构成了那张毫无表情的警察脸。虽然她比她的姐姐更妩媚、更漂亮、更富青春的魅力,但是那身橄榄色警服都使女性的妩媚荡然无存,他觉得她如果不穿警察服,去参加古都市的选美一定会拿到名次的。 他后来听同学说,苏荣华结婚了。在那个远离城市的野战医院,如花似玉的军医和护土们不少是大家闺秀出身,但选择对象的天地却极小,周围的部队哪来这么多的门当产对的干部子弟供挑选呢,周围野战部队的年轻军官大部分都来自农村。 苏荣华后来在一位军官的爱情攻势下屈服,她嫁给了那个农村来的小军官,小军官现在也应该是正团级干部了。听和他一起入伍的同学说,小军官每次去看望自己的老泰山,在干休所挽起裤腿,赤脚与老岳父一起下田,挑粪浇菜,是很受这位农民出身的司令员钟爱的。听到这个故事,他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当年你苏荣华傲得像是个公主,现在怎么样,还是挑了一个农村人当丈夫。再后来生活的河流把这些人生脚印冲刷得渐渐模糊了,他在与苏荣华的关系上也从未检讨过自己。也从不内疚,一副自信自得感觉良好的模样。人前背后甚至还不时有苏荣华抛弃了他的议论,给人感觉是像我这样才貌双全的男人,当年围着我的女孩有的是,还在乎你一个苏荣华。与苏晓华接触,他感到了她对他的冷漠和不以为然,他心中想这苏小妹子害的是与她姐姐一样的贵族病,这些军队干部子女,是“文革”中的骄子,不曾领略过家庭兴衰的荣辱,因而一个个感觉良好,其实浅薄着呢?苏晓华这是泡沫骄傲,他对苏晓华的冷漠不以为然,背后甚至称她为“泡沫骄傲警察脸”,因而是不会笑的。 159 郑东在皎洁的月色下漫步,思绪漫漫,胡思乱想,四周静寂无声,惟听得一片秋虫“唧唧”之声。这是一个多么富有诗意的秋夜呀!郑东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邬历的厂长室和李一帆的总经理室还亮着灯光,安装着生产线的车间已全部清理完毕,大门已被贴上了封条。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土在这凉风萧瑟的秋夜里来回梭巡,树影斑驳,月光摇曳,这月色皎皎的秋夜怪启人情思的。地下工厂的所有人员被全部集中在男女工人的宿舍,一个一个等着被带到厂长室接受询问、调查,有的还要办理刑事拘留手续。 联合专案组的人员分成两个部分:“扫黄”稽查队的同志主要是清理账目,登记成品,整理所有的文字资料;公安同志分成几个组审查涉案人员,做好笔录。两个部分不时地人来人去地交换情况,显得很忙碌。 苏晓华揉了揉发涩的眼皮,一阵瞌睡袭来,她感到头脑要炸裂开来。厂长室内烟雾缭绕,空气混浊,专案组人员用香烟来打发阵阵袭来的疲倦。他们要赶在24个小时内,做完人员的审查工作。 她推开了厂长室的门,发现郑东一人在院子中散步,月光下一个孤寂的身影,投在地上,一个闪烁的亮点在夜色中游动,他在庭院中悠闲地抽烟。这个没良心的,我应该乘这个夜深人静的机会教训教训这个自高自大、自吹自擂的家伙。她悄悄地走过去,冷不丁地用低沉的声音对着他说:“郑东,大家都在忙,你一个人鬼转什么, 想什么糊涂心思?” 郑东被这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猛地一个哆嗦说: “原来是苏处长,悄没声息地来这么一下,把我吓了一跳。怎么你也出来转转,这月光正好。看到这皎洁的月亮,很能启人情思的。 我想到了过去,想到了你们家,特别想到了和你姐姐一起串连的日子,在井岗山我们也是在这样的月色下,唱着《红军想念》的歌曲,当年我们是多么无忧无虑啊!可惜人生易老,天难老啊!”他长叹一声,仿佛有无限感慨似的。 “哟,我们尊敬的郑东同志,大才子,大诗人,还会想到过去,大发人生感慨呀!过去给你留下一段什么样的追忆,真是此情可待追忆了,化着啼鹃带血归啦!”苏晓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晓华,你不要这样冷笑好不好。我和你姐姐的事都过去了, 双方都成了家,有了子女,不是挺幸福,挺好的吗?你干嘛老是耿耿于怀的。我们不成夫妻难道还成敌人不成?”郑东诚恳地说。 “我是笑世间可笑之人呀,姐姐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 他如果跟了你,一定不会幸福,你这个人太自私,完全是一厢情愿地自我感觉良好,会胡诌几句狗屁歪诗就自称为是个诗人。有些话我本不想说,你和姐姐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但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毛病一点没改,不给你点破,还以为是姐姐负了你呢?”苏晓华刻薄地说。 “难道不是她负我,还是我负了她?我当时落难,不想连累她。 这个你不懂,那时你还小,黄毛丫头嘛。” “当然是你负了她。你不要巧言令色,什么不想连累她,那是你的自圆其说,我是黄毛丫头,你是什么,自称大公鸡。”苏晓华斩钉截铁地说。 “好,我不说,我听你说好不好,要不要来一枝香烟提提神?”郑东退了一步说。 苏晓华豪爽地甩了一下齐耳的短发说:“行,来一枝就来一枝。”郑东递上了一枝香烟并殷情地为她点上火,苏晓华不太老练地把香烟放在嘴上吸了一口,吐出了烟,侃侃而谈。 郑东心里在想这小女处长吸烟姿态还蛮优雅的,像个人物呢。 “你这个人有许多优点,有点思想,也有才华,有点灵气,而更多的时候是自负、自傲,带着很大的盲目性,满脑子的封建意识、大男子主义,总希望天下的女人都围着你转,无条件地崇拜你,唯你的马首是瞻,像小学生听书那样听你传经布道,听你自吹自擂,让人家去追求你。你要知道女人也是人,有独立的人格,也有自尊。 凡有自立精神的女人,都不会像傻丫头一样去轻率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放弃女性的矜持。用奔放的感情向男人大献殷情的女人,十有八九是浅薄和无知的。凡廉价地抛洒感情花露水之女人,大都没有什么思想和人格,那只能是的附庸。世界自古到今,除了短暂的母系社会时期外,至今还是以为中心的社会。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男人以自己的道德观、价值观、审美观,一句话,以自己的世界观解释世界,解释女人,制造道德信条,编织樊笼,目的都是为了维护崇拜的至高无上。久而久之,连女人们也相信了男人们的解释,她们是无形中陷入男人阴谋的圈套。比如古都市搞的什么小姐竞选,不就是选美吗,庸俗无聊透顶,其实质就是用男人的审美观点去评判女人。那些女人都心甘情愿地脱得只剩下…,在台上扭来扭去,卖弄才情和,让台下的男人们用色迷迷的眼光欣赏自己的身段,去满足意y的需要,那和当年林彪选美人做儿媳一样潜意识都是为了占有。男人是传统的提纲挈领者,女人是纲领网罗下的奴隶,是传统的和现代的纲常礼教的奴隶。她们处心积虑地去追逐男人的权势、金钱、相貌、才气等等,总之一句话,名利和地位。”苏晓华带着一股怒气连珠炮似地说,仿佛是来为姐姐讨感情债似的。 在这样一个充满诗意的秋夜中,郑东次听到这个美丽的女警察如此侃侃而谈。这样的理论他闻所未闻,他感到奇怪,这个小女子的头脑中从哪儿冒出来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世界不以男人为主,难道以女人为主,那不阴阳倒置,天地混淆了吗?自然造物,男女有别,阴阳调合,男主外,女主内,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岂能错位?还是孔夫子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他心中这样想,嘴上却未说出来,因为这种理由不够光明正大,带有太多的封建男尊女卑的味道。他这个自以为是的郑大吹,吹牛侃大山的能手,在他眼中这个当年捧着塑料小鹿当马骑的黄毛丫头,想不到会发挥出这么一通女权主义的宣言,对天下的男人大加讨伐。难怪她总是以轻蔑眼光看自己,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他说:“晓华,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当年我是落难之人,你姐姐是骄傲的小军官, 只要她主动表示一下,我会投桃报李的,我退伍之前是到她部队去的,她可是什么也没说。我等待的一句话,我们临分手她也没说出来。我想她是一定厌烦我了,想另攀高枝了。” “郑东,不是我说你,这是你的矫情自卑,你为什么要等她说, 你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吗?吴三桂尚知道冲冠一怒为红颜,英王爱德华八世也知道不爱江山爱美人,你既然爱我姐姐你不更应该主动一点吗!这说明你们接触了那么长时间,你根本不了解我姐姐, 所以你们的分手是必然的。你与姐姐接触只是为了满足你男子汉的虚荣心,每当姐姐像是小学生一样聆听你的高谈阔论,你的自尊心就满足了。你要的是一种感情依赖,而不是平等的感情交流。 姐姐奇傻,怎么会爱上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账王八蛋,你知道她看到你的那首狗屁诗,什么《夕阳》的,心情有多么痛苦,那是一首悼亡诗,几年相思就这么简单地割断了。你的那些华而不实的,写得矫柔造作的像是散文诗一样美的信,依我看一文不值。太花哨的东西总是不实在的,也没有多少生命力。韩非子还言:‘和氏之璧不饰于五彩,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物不足以饰之,夫物之待饰而后行者,其质不美也。’真诚的东西最美好也是最纯朴的。我姐姐是太老实了,她至今还珍藏着你的信和诗,证明她心中现在还有你。‘痴情女子古来多,真心儿郎谁见了’,你心中还有丁点儿她的影子吗?我从未听到你提到她一次,凡提到也是用轻蔑的口吻,证明你心中只有你自己。我算是看透了你们这些臭男人, 一个个冠冕堂皇,嘴呱呱,屎啦啦的,骨子,里都阴暗得很啊!”苏晓华脸胀得通红,气愤地说。 郑东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眨巴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这小女子谈起理论还一套一套的,竟也能引经据典,还知道中国有个韩非子,不可小看,郑东心中暗暗地想。苏晓华好像是开了闸的水那样,滔滔不绝地讨伐郑东,为姐姐出气。 “我那现在的姐夫,当年追了姐姐三年,姐姐愣是没答应,她想等你回心转意。最后你不仅写了那首《告别幻景》,还写了《司令的女儿》那首诗,竟还大言不惭地在一帮老同学那里神气活现表现你的清高,振振有词地对姐姐和我爸爸进行声讨,你这个坏蛋。好呀,你指和尚骂秃子,借批林彪、四人帮,变着法子连我们家老爷子也顺带骂上了。你别这么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你忘了,我忘不了,你诗中这样写的,我背给你听听。” 因为“女儿”前面有司令二字 就是白痴也会有人把她捧上天 因为是司令的女儿 就是无知的胡说也会被人当成良言 啊!司令——曾经是多么崇高的字眼 使我想到了战火纷飞的当年 那指挥千军万马的不是司令吗 ——在那儿策马扬鞭 那是女儿还没有降生的时候 司令啊!曾经与战士吃着一把炒面 那是女儿还没有懂事的时候 司令啊,也曾同人民共甘着艰险 过了不知多少年,不知多少年 司令中出了一位奸臣白脸 他那猥琐的身躯挂上了部长的头衔 他那晶亮的秃头闪耀着迷人的光圈 于是司令成了人们炫耀的本钱 在那浊流滚滚的漩涡里 在那光怪陆离的巅峰上 无知的女儿,开始懂得对地位的迷恋 她不会知道,人们对司令的卑视讨厌 大司令孵化出的小司令们啊为了把更大的司令马屁舔 四处搜索着天下的美女 为的只是把大司令的儿媳妇晋献 多少次肉麻的吹捧 夹杂着对老帅们的无耻咒念 无数顶“天才”的冠冕 装潢着司令儿子的头脸 塞满稻草的菩萨被涂上神圣的金面 被虔诚的信徒顶礼膜拜哟 俨然救世主盘踞在人间 人民的评判不需要法庭 因为他们自有公正的双眼 黄司令、吴司令、李司令…… 何尝不被林司令赏识 人民的审判可以使他们遗臭万年 只是出于某种历史的原因 才显示了人民对于小司令们的宽大 人们终于不再提起那飘然远去的神仙 当然,司令与司令并不相同 希望他们像朱总司令那样与人民心心相连 识相的女儿不要把司令老挂在嘴边 聪明的朋友,不要拿着司令到处障眼 她也许被司令小圈子里的儿辈们捧场 却可能遭到平凡大众的厌恶白眼 职务的高低,并不意味着地位的贵贱 精神类比才能区分思想的界限 更况且司令的——女儿 只不过是无数公民中的普通一员 听着苏晓华在秋夜中的朗诵,惊得郑东一身冷汗。那是他在一次战友聚会时,多喝了几杯,脸红耳热之际,一时胡言乱语,吹起了自己的初恋经历,为了显示自己的蔑视权贵,清高自负,一时竟拿起苏荣华开涮了。在大家哄传着军界为林家选美轶事时,他脸红脖子粗地胡侃了这首打油诗。写完了,吟玩了,闹玩了,他也忘了。哪个好事之徒竟然抄给了苏晓华。这诗写得是过了一点,不过他自己也早就忘了,今天被晓华抖了出来,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呢。 苏晓华带着轻蔑的口气朗读完’了这首郑东在20年前写的打油诗,甩掉了已经烧到了手指尖的香烟头,冷笑着说:“你为了显露你的才华,伤害了我善良的大姐不说,还丧心病狂地骂我爸爸。是的,爸爸在文化大中是干了一些错事,比如为林家选美。有上级布置,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能不干吗?他一个小小的军分区司令,能拍上林家的马屁吗?再说,那时上面说是给军委办公厅选工作人员,根本没说是给林彪选儿媳妇嘛。另外爸爸在文革中也确是误整了一些地方干部,不过他也保护过不少人,至少他当军管会主任期间,对你爸爸没有落井下石。把你爸关押在军分区大院是为了保护,否则你爸爸早就被造反派打死了。后来是他向军区推荐你爸去建设兵团的,这些你知道吗?你爸爸就没有做错事?反右派、搞四清、清理阶级队伍,他整人不是也很积极吗?不是也整了不少好人吗?地区师范学校那两个老师不就是给你爸爸提意见被整成了右派吗?那都是上级布置的政治任务,整个政治体制下的产物,大气候决定的,不能把责任全部推给个人。说实话,你聪明、自信、有才气,但过分自负,看问题偏激,说话刻薄,不留余地,处处扬才露己,容易伤害人。我今天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声讨你。姐姐是不让我说的,但我要告诉你真相,姐姐是对得起你的,爸爸也是对得起你家的。我还要告诉你,你诗中借和尚骂秃子,借批林彪影射的军区司令员也是人,但不是完人,不过在那次《雨后春笋》的事件中,他是坚决保护你的,否则张春桥、王洪文他们早就把你整到牢里去了,你就不会有今天。人是复杂的,有感情的动物,具有多面性,不能以偏概全。你看问题对人对事,往往偏激,这是你致命的弱点,可能会毁丁你的才气。你这个人性格直爽而缺少心计城府,率性自为而不知节制有度,自命不凡而又未能脱俗,愤世疾俗而又缺少谋略,要知道过犹不及将可能是致命之伤呀!你可能会讨厌我这种说话的口气,你是一个习惯于浅薄女人吹捧的人,但她们的吹捧只能助长你的弱点、缺点、傲气、霸气,使这些弱点、缺点扩散成错误。我是忠言逆耳,肺腑之言苦口良药, 仅供参考。今天说得够多了,作为朋友请你三思。”说完莞尔一笑, 苏晓华的口气缓和了下来。 郑东却听得振聋发聩,还没有哪一个上级敢于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他们的批评往往都是极其委婉的、点到即止的,带着谦和的微笑,和颜悦色而又温文尔雅的。但是,在关键时刻,诸如提拔升级、评定职称等场合,精明的领导对厌恶的下级或者沉默不语,或者看似不痛不痒却极致命地来上一句不着边际的评语,什么骄傲自满了,自由主义了,政治上不够成熟,还需要再观察观察,考验考验云云,你就还得等待。等待得机会错过,岁月苍老,你就得原地踏步,有如过了花季的姑娘再也嫁不出去了。这就是官场,表面上执礼甚恭,平静如水,风波不兴,暗底下游鱼乱窜,勾心斗角, 不经意致命处咬你一口,使你立足不稳,除非一味地吹牛、拍马,装成一副谦虚恭让。唉,诤诤直言之士少啊,他想到了谭冠厅长那张谦和微笑彬彬有礼的脸,感到了晓华批评的中肯而坦率。是的,是要好好检讨自己了,他要很好地领会和消化一下苏晓华的告诫。 他开始反躬自问。 院中的老槐树在月光照耀下投下长长的阴影,恰到好处地掩饰着他的尬尴,他那满脸通红却无言以对的神态,使他次感到了思想的贫乏,理论的苍白,口齿的滞涩,这小女子看问题还真入木三分呢?他满脸通红地注视着这婆娑的树影,凝视着这棵枝叶虬劲的大树。生命之树的长青在于吐故纳新,才能注入活力,不能总是局限于个人的陈见和偏见之中。一股从来未有的孤独凄清之感袭上心头,也许这大树的种子来自于森林,然而它却被抛在这块上地上,只能默然地在这方窄小的天地里,咀嚼着岁月流逝的凄清,这就是划地为牢了。一股淡淡凄楚和惆怅弥漫在这秋夜的月色之中。天空起雾了。 雾气茫茫中,仿佛传来晓华轻若微风般的声音,这声音带着几分哀怨: “姐姐昨天来电话,叫我告诉你,她得了骨结核,已动了4次身术,现在实际已瘫痪在床,她想见你一面,把她保留的那些信、照片和诗稿亲手还给你,她可能不久于人世了。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想想我可怜痴情的姐姐,我还是告诉你了。你去不去听便。” 树影掩盖下的郑东已经泪流满面了。说完这些,晓华头也不回走地走了。她的皮鞋声“橐橐……橐……橐……”,在空旷寂寥的秋夜传得很远,很远。真是还不尽的相思债呀!郑东独立寒秋痴痴地想…… 160 郑东一个人在萧瑟的秋风中,独立庭院茕茕孑立地呆想了一会心思,推门进了厂长室。 苏晓华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未发生一样,一本正经地说:“郑主任呀,情况复杂啊,古都市查获的这条地下光盘生产线索,我们暂把它定为‘8.15’专案吧。” 苏晓华说:“这是一起带有明显黑社会性质的案件。以李一帆为首的这伙人经济实力雄厚,成员多,组织严密,社会关系多,境外联系密切,一些背景还很不清楚。况且李一帆从事黑道的时间长, 在全国有严密的销售网络,有相当社会影响。团伙内部人与新闻出版、广播电视甚至公安部门的人员都有来往。落网的这一帮人包括邬历在内对团伙的核心机密都不了解,也可能他们有顾虑,不敢交待全部问题。不过,有一点我们弄清了,前两年你们稽察队在音像市场暗访中查获的那盘y秽、反动vcd《中国模特》确是李一帆一伙炮制的,目前古都市场的不少盗版、y秽vcd也是来自这一地下生产线。” 郑东沉思了一下,笑了:“是的,就是那盘在古都市实地拍摄的y秽的反动的碟片,那些的小姑娘,捧着领导人的《文选》 做着一些令人作呕的姿势。哪里是什么模特儿,整个是一些小ji女。” 苏晓华指着邬历的询问笔录说:“对,就是那片子,当时被全国‘扫黄’办公室、公安部通报全国,要求查处的。当时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们拿了那些姑娘的照片到有关学校去到处对人,没有一个是对得上的。后来根据片子中的手扶拖拉机的牌照顺藤摸瓜,找到了那拖拉机驾驶员。那个老乡说,当时来的人只说是拍电视片的, 给了100元钱叫把那批娘儿们拉到一个村子上,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线索就这么中断,现在看来就是李一帆这帮人于的,你们那个邬历担任了重要角色。” 郑东接过笔录看了一下:“邬历是陷得太深’了,这次恐怕是难逃法网了,这回看看谭冠如何说项。” 苏处长继续顺着她的思路说:“不是我们的弟兄无能呀,而是敌人太狡猾。这次真相大白了,这起事件是李一帆、艾莉莉他们一手策划的,是不是有国际敌对势力背景很难说。邬历是重要当事人,他找了他的一批暗娼朋友拍了所谓的《中国模特》,真是丢中国人的丑。” 郑东理解地说:“这个案件不是破了吗,从整理的材料来看,今年4月份的纸制品复合罐装机闯关事件,你记得吗?就是海关那个刘科长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那次,也是李一帆一手导演,不能让这个混蛋溜掉了。” “追捕李一帆的事,我已对全市24条出入通道进行了堵截的部署,对李一帆、艾莉莉的手机号码也通过技术手段进行了控制, 他是逃不掉的。”苏晓华胸有成竹地对郑东说。 郑东相信地点了点头。 晨光熹微,总经理办公室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惊醒了在这儿桌子上熟睡的小杨。他提起电话筒,是找郑东的。他走进了厂长办公室,看到郑东正在和苏处长商量案情。 两人都未睡了,此刻都有点疲倦。 小杨说:“郑主任的电话。” “谁来的?”郑东喉咙有点发哑。 “不知道。只说要找郑主任有急事。” 郑东转身去了总经理的办公室,拿起了电话的听筒。 电话里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哈哈,郑东先生,我们是冤家路窄啊!你断我的财路,我断你的生路,老子将派人来炸毁这条生产线,你的脑袋我已花了60万元钱请人来取,你好自为之吧?” 接了李一帆的威胁电话,郑东反而显得格外冷静和坦然,他轻蔑地一笑说:“李一帆,你小子听着,你还是趁早乖乖地自首吧!老子我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干了‘扫黄’这一行,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了。‘扫黄、打非’是社会性的工作,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下了我的脑袋,还会有人来收拾你的。我活了40多岁了,每一天都没有虚度,我是‘朝闻道夕死可也’的人,随你小子怎么办吧!”他在有意识地拖延着通话时间,好让隔壁办公室苏处长的技侦手段发挥作用,测出李一帆所在的方位。鱼儿终于露头,也已经上钩了。 站在他身旁的苏晓华一个劲儿向郑东使眼色,意思是叫他尽量延长通话时间咬住李一帆,掌握他所在确切方位。电话里郑东在与李一帆虚以应酬,那边有点气急败坏狗急跳墙。可以听到是在行进的汽车里打来的电话。 李一帆恶狠狠地在电话里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一条汉子,老子我佩服你,你就不为你的女儿、老婆着想?你的家庭地址、 电话我已摸得一清二楚,你还是滚回去看看你的那两条心爱的小狗子吧?”对方的电话突然挂断。 苏晓华果断地发出命令:“犯罪嫌疑人的汽车在古都市向溪城市的高速公路上,立即派东跟踪,并通知溪城方向的所有进出口通道注意堵截李一帆的白色本田轿车。” 凌晨7时,天刚破晓,由李一帆的马崽小王驾驶的白色本田轿车在溪城高速公路的出口处被堵截,李一帆落人法网。随后被紧跟上来的古都警方的车辆押走。检查这辆白色的雅格本田轿车: 李一帆带的密码箱除装有30万美元现款外,还有一本前往匈牙利的护照。他是准备潜逃到国外隐匿起来的。 这是一个空气清新的早晨,秋天温暖的阳光普照着大地,给远近的景色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又一个秋高气爽的黎明如期到来。院内的老槐树伸出遒劲的枝丫,用茂密的枝叶唱着秋天的歌。 武警战士威武地站立在自己的哨位上,这条被查获的地下光盘生产线将要获得新的生命。秋天是万物凋零的日子,秋天更是收获的季节,除旧布新,新陈代谢,周而复始。大自然静静地在春夏秋冬中代谢。 郑东和苏晓华带着专案组,押着4名犯罪团伙的骨干和一批封存的资料凯旋而归。李一帆与邬历的再次会面是在警车上。当郑东见到李一帆时,李一帆那张被仇恨扭曲的脸浮现出狼一样狰狞,他眼露凶光,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浮现出一丝冷淡,挺拔的鼻子不服气地重重“哼”了一声。当他们的目光对视时,他经不起郑东那严肃而锐利目光的逼视,终于垂下了那颗不甘心失败而硬撑着强项的脑壳。他和他的马崽被两名武警押进了囚车。浅灰色的“扫黄”稽查车和白、蓝相间的警车开始启动,响起的警笛像是奏响的凯歌,呼啸而去,后面紧紧跟着的是由小李驾驶的刚缴获的雅格本田轿车。(!) 第三十二章(2) 第三十三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三章(1) 第三十三章(1) 16l 郑东拖着疲惫的步子。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回到了家。 站在门口,他轻轻地揿响门铃,那是一种急促的,像是打电报一样有节奏地三短二长似的声响,听到这熟悉的声响,电子门应当立即开开,把他迎进去。 门并未开。今天是星期天,妻子应该是在家里的,他想像着妻子修长的身影,穿着平时干家务的那种长兜兜,飞快地迎出门来, 两只可爱的狗东西也会摇摆着尾巴向他扑上来。物和人都等待着和他亲热,和他温存,而今天怎么了,里面却悄无声息。他脑袋痛得像是要炸裂了开来,腰酸背疼的他想要舒舒服服地冲一个热水澡,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好觉,心中不禁有点烦躁。这老婆子干什么去了,他心中感到纳闷。他喜欢叫他的妻子“老婆子”,那样更亲热一点。 隔着铁门,他隐隐地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饮泣之声。这老婆子怎么了,大白天的嚎什么丧呢?我们查获了一条地下光盘线,还破了几桩积案,虽然是累了一点,但也算是大功告成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好端端地哭什么呢? ” 门开了,妻子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她头发蓬乱,双眼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身穿一件紧身羊毛衫,恰到好处地衬托着那颀长的身材。看到他进了门,她扑进他的怀里,干脆放声大哭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我都快累死了,要好好洗个澡。”郑东没好气地说,他抱起妻子挺拔的身子,抚摸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两只眼睛却在院子中乱转,怎么没看见他那两只心爱的小狗出来欢迎他呢,难道被老婆子关了起来。 他纳闷地问:“大黑和小花呢?” 听郑东问到这两只宠,妻子哭得更厉害了,她抽噎着说:“被人毒死了。” “什么?”郑东头轰地一声像是要炸裂开来一样,这帮家伙难道真的下手了。他想到了他在南海塑料制品厂接到的那个神秘的电话,那电话中的疯狂狞笑,这些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郑东挣脱开妻子,大步跨进院内,在那棵茂密的枇杷树下,两只可爱的小狗依偎在一起,小脑袋无力地低垂着,口角挂着白沫, 眼珠已可怜地散了神。它们已被人毒死了,他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随之他镇静了下来。 他轻轻地走到黯然流泪的妻子面前,用他那粗壮的手掌帮她擦净眼角的泪。妻子还在喃喃地责怪自己:“我怎么就犯了傻呢, 没把它们关进笼子里去,昨晚的月色那么好,院子里那么安静,自从女儿去北京上大学后,你不回来,我一个人晚上睡觉有点怕丝丝的,就把它们放到院子里了,它们就这么死了,我这是怎么了,昨天右眼老是跳。我预感到家里要发生点什么……”妻子在失神地诉说,那样子倒像是死了儿子的祥林嫂。 郑东用双手托起妻子尖尖的下巴,她显得苍老了许多,眼角布满了细密的鱼尾纹,眼中注满了泪水,他感到一阵心酸,自结婚以来,郑东几乎是从不于什么家务活的,里里外外都由夫人操持。从女儿出生起到把女儿送到大学,他几乎没操什么心,都是这位贤内助一人张罗,才使他能够安安心心地工作、学习,使他感到家庭是一个宁静的港湾,是一个可以承担社会千钧压力的温馨摇篮,妻子是一个好的主妇,这是一个好女人啊,多么善良的女人。中国的女人是伟大的,她们有自己的事业、工作,还要额外承担全部家务,毫无怨气地为自己的丈夫和儿女默默无闻地贡献自己的一切,我是太自私了,也许苏晓华的批评是对的。 他轻轻地拍着妻子的肩头,安慰她说:“老婆子,别伤心了,死了就算了,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况且是两只狗呢?它们是为国捐躯的,死得其所啊!”说完这话。他的眼泪已夺眶而出。 郑东轻轻地走到他的两条爱犬身边,用手梳理着它们发亮的皮毛,可惜它们再也不会用舌头亲切地来舔自己的手,吻自己的脚了,它们再也不会摇头摆尾地来欢迎自己了。他双手抱起两只小狗,像是抱着熟睡的婴儿。 从妻子断断续续的诉说中,他明白了黑暗中发生的一切。 凌晨之时,月色如水,夜空如洗,星星眨着神秘的眼睛,世界在宁静的秋夜中安睡。a省出版厅的宿舍大院是离闹市区不远,但又闹中取静的一片天地。这幢7层的宿舍楼,沐浴在静谧的月色之中,隐隐像是披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月色下,由李一帆和他的马崽小王驾驶的雅格本田车像是一个白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这幢被称为a省出版界“中南海”的大楼。这楼住着谭冠厅长以下的各色官员,也算是鱼龙混杂呢。既有眼下如谭冠、邬历一类鱼中之龙,也有如郑东、老荣之流自命清高的性情中人,还有像鬼子陆一类游走于各色鱼、龙、人之间的虾蟹之辈。一幢楼竟然像是一个小社会的横断面,一扇门内就是一个不同的小世界,这种种不同的小世界混杂成了一个大世界,这就是a省出版界的舞台了。 李一帆对这个舞台是再熟悉不过的,他对住在这里的各色人等专门进行过研究。其中的关键人物是绝不陌生的。他与邬历眉来眼去已久,自是熟门熟路,对郑东的门牌号码甚至家中的每一扇窗户都厂如指掌。多少个夜晚,他从邬历家的楼上悄悄地踅下来, 徘徊在那扇挂着绿色窗帘的窗户外,眼露凶光,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总有一天要教训教训这个狗日的,他暗暗发誓。邬历和宋玉卿几次暗示,他都未敢轻易下手,他认为他不能给邬历这样的小人当枪手。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能干那杀人越货的傻事的,除非郑东直接整到自己身上了。他对郑东的门牌号码,上班的路线,老婆所在单位,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而今天当他从地下通道里失魂落魄地钻出来,就打算着要给郑东一点厉害看一看,当然他不想把事做绝。你郑东小子竟然带着公安打到我的门里来了,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我就要个狗日的老窝。他怀揣着杀机,来到了这幢宿舍楼前。先是用一块大石头拼着死命砸进了郑东那间临窗的书房,“哐啷”一声竟然引来一阵狗吠。暗夜中把他吓了一大跳。 房间里传来郑东婆娘心惊胆颤的声音:“是什么人,砸我家的玻璃。” 这时几只肉包子又飞进了墙头,俗话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两个狗东西竟然扑上去吃了起来。而郑东这婆娘竟吓得不敢出门,躲在房内拨打起“110”报警电话来。 李一帆口中狠狠地骂道:“让你的两只狗东西见鬼去吧,等‘110’赶到,你那两只狗东西早死定了。”小王发动起白色本田车, 他一个箭步跨上车,狠狠带上车门,扬长而去。 “110”巡逻车赶到,案犯已跑得无影无踪。两只可爱的狗东西由于吃了有毒的肉包子,已经奄奄一息。这时郑东也不知去向,打他的手机就是没有应答,估计是忙乱中他没有开机。 此刻的郑东正在北郊的南海塑料制品厂的茫茫月色下踱着方步,回忆着他过去的罗曼史,根本未想到家里发生的一切。直到黎明之前,他接到李一帆恶狠狠的威胁电话,也未想到李一帆真的会下手。 “这条丧家之犬,只是说说大话而已,他是不敢动我郑东一根毫毛的。真正的要杀我,还会这么明目张胆打电话来通风报信,还不悄悄把我一刀干了算了,威胁,威胁而已。不必大惊小怪的。”郑东当时是这么想的。 他没想到的是李一帆真敢对他的两条爱犬下了毒手。杀狗吓主人呢,李一帆这狗日的真他的小人。这大黑、小花是为我死的,我得隆重地安葬它们。 郑东匆匆奔进屋内,瞪着发红的眼睛在案头默想了一会,妻子悄悄地端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他润了润发涩的喉咙,提笔濡墨竟作出了一篇《祭爱犬文》来: 惟壬戌之秋月,古都帚夫郑东,告祭爱犬之灵日: 惶惶爱犬,军籍原有。骨格奇伟,神态清秀。养之于家,忠于职守。猎雁逐兔,跑前跟后。承欢膝下,来回奔走。摇首摆尾,壮极媚柔。秉性忠烈,侍奉左右。驯良勇猛,看家护楼。衔衣抱膝, 屡叱不丢。一跃数尺,鹄鹭尽收。视影而吠,疾恶如仇。花下迎客,亦亲亦友。死于非命,贞不长佑。 犬目观人,眼光如豆。视盗为良,为利所诱。肉包加身,涎水长流。是以解馋,毒汁渗透。两魂渺渺,七魄悠悠。贪此小利,及至命休。从此永诀,无以解忧。 呜呼哀哉,吾立清秋。抱犬太息,涕泪长流。祭奠宠,举杯酹酒。告诫世人,莫为欲狗。人贵耿介,物贵淳厚。身可长健,心可不朽。利欲熏心,必难长寿。苟贪小利,阎王招手。欲无止境, 万众痛诟。 呜呼哀哉,吾之爱狗。云幻霓化,空中长游。忠魂不散,毅胆常留。人怀贞烈,净丑分俦。襟怀朗月,光被山河,胸藏奸险,人何如兽?焚香告天,信口胡诌。聊表寸心,热泪盈眸。黄土为坟,木箱为柩。愿侬安息,无缘贪肉。薄酒一杯,不施珍馐。嗟尔爱犬, 长飨永昼。 郑东振振有词,朗朗上口地念完祭文。妻子不解地问:“何为帚夫?” 郑东神态庄重地说:“我们搞‘扫黄’的,不就是清道夫,清道夫不是要扛着扫帚吗,故我自称帚夫。”其实他心中想的却是:“我们不也是履行着出版界狗的职责,不过这词不太好听。”他不便说出口,只是凄然一笑,缓缓地抱起嘴角流着白沫,眼角挂着泪珠的小花和大黑,竟然腾出了自己收藏字画的樟木箱子,把两条爱犬的尸身装了进去。 他平静地对妻子说:“不要伤心,那帮人已落入了法网,很快就会受到法律的严惩,斗争是复杂的,有时会是你死我活的。”他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自己的命运必然是悲剧性的,所以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悲壮,也有几分凄凉。 他们夫妇二人在种满花木的小院中,挖出了一个深坑,将这樟木箱深深地埋进了大地之中。随后,郑东用火柴点着这篇用宣纸写的《祭爱犬文》,纸的灰烬慢慢燃尽,散落在地下,溶进土壤。 傍晚,天空布满晚霞,郑东把从花木公司买的两棵小松树栽种在这块小小的墓地上。这松树青翠欲滴,在残阳中沐浴着和美的秋风。太阳即将慢慢落下。他们夫妇相拥着望着晚霞,郑东喃喃地说:“夜晚又将来临,今晚在没有狗吠的安宁中度过。”此刻,晚霞尚在天际,远方那朵云彩在晚风中幻化着各种形状,挂在天际,仿佛是一个天狗的模样,郑东想起了他们读过的课文《火烧云》中的章节。此刻,金色的落霞正给天上变化无穷的白云苍狗镀上一层金色的光环。 妻子指着遥远的天际对郑东说:“我们的小花、大黑正在堆满彩霞的天际奔走。它们的灵魂升天了。” 162 在看守所那昏黄的灯光下,李一帆只打了一会盹,就怎么也无法安眠了。 大约已是午夜3时了吧,他习惯性地抬了抬手腕,又沮丧地放了下来,他的那块劳力士金表昨天进监室前就被暂时收缴了。周围同室的那些犯罪嫌疑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像是嘹亮的交响乐, 使他听得心烦意乱,心里咬牙切齿地痛骂,这些该杀千刀的贼囚徒。用手抚摸着青肿的脸,他感到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这里散发着汗味、尿骚味、臭脚丫味的?昆合气息,使他这个住惯高级宾馆,闻惯高级香水味的生意场中人感到难以适应,小号子里的气味使他感到窒息。那身考究的鳄鱼牌花衬衫、全毛西裤已被同室的人员像是土匪一样扒得精光;连三枪牌的裤也在刚刚关进来时被这里的狱头抢了去,换上了一身脏兮兮、臭哄哄的行头。他身上的领带、鞋带、皮带已被这里的看守收走,发给他一身深蓝的看守所制服。想到这里,他有点心酸,昨天他还是一个挺胸昂首的阔老板,今天已是一文不名的囚徒,人事的变化就是如此的不可捉摸,朝为座上客,夕成阶下囚。他不知道明天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上法庭,被公开审判,然后被枪毙,这就是他的人生归宿,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走上了这条黑道,他就决心走到底了。他感到自己按共产党的法律确实是够枪毙的了,反正老子就这一堆了,随他们怎么处理吧。我这一生什么福都享过了,国也出过了,女人也玩过了,人生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在金钱这个万花筒中,他目极五色、享尽荣华富贵,到头来只不过是秋梦一场。不过人生又何尝不是梦呢?我一个穷教书匠的儿子,闯出今天这份轰轰烈烈的事业也够本了。大丈夫不留芳百世,也将遗臭万年, 世间所谓香臭也不过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的事情,3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脑海中有如打翻的浆糊一样乱糟糟的,脑袋瓜子生疼,浑身酸软,眼皮发涩,想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下,心里可就是静不下来。 这倒霉的囚室,这些倒霉的同犯们和这倒霉的鼾声。他在心中咒骂着,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 当他昨天被推进看守所的号子时,就有点晕头晕脑的。刚刚想躺到墙角的一方地板上合上双眼小睡一会,就被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当胸踢了一脚,踢得肋骨生痛生痛的。他大声“哎哟”一声捂住了胸口,他的眼前一黑,他的头被蒙住了。随后是一阵乱拳就像是砸在布袋上,他痛得龇牙咧嘴地大声怪叫。他是仓促中从暗道中逃出来的,随身携带的人民币、美元早被公安当成赃款收缴了,他没有什么东西可孝敬这儿的牢头狱霸,再加上他虽然身高体壮,可毕竟是做书刊生意的,带着一丝儒商的斯文。和这些贩毒、 、抢劫、杀人的预审待决人员有着天壤之别,这些人可都是人渣呀!此刻,他像一只无助的兔子或者小羊羔面对一群残忍的恶狼。那群狼正龇着长长的獠牙,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自己,怪疹人的。 那个满脸狰狞,留着三角型的光头,瞪着金鱼眼,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额头上还有一大刀疤,浑身的键子肉油亮油亮的, 看上去像是一个牢头狱霸。他命令李一帆站起来,他只得乖乖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这家伙一使眼色,立即有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扑上来反剪着他的双手。他被推到了墙脚的抽水马桶边,几只大手死死地按住他的脑袋使他的鼻尖几乎碰到了混浊腥臭的“黄汤”。 他的身后一声断喝:“叫这小子清醒、清醒,他的头还昏着呢, 你看他那身行头全是名牌,看上去你是个什么总经理、大老板似的人物,没准就是一个贪官污吏。”他的头被按了下去,提了上来,反复几次,那股恶臭的浊水灌进了鼻腔流进了他的胃里,一阵恶心, 使他翻肠倒肚,肠胃里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 他开始大叫了:“好汉留情,好汉留情,兄弟我服了,服了。愿唯大哥的马首是瞻。” 背后的人松开了他的双手。他脱下身上名贵的鳄鱼牌衬衫、 皮尔卡丹全毛西裤、老人头牌皮鞋,给老大送了上去。 他怯懦地恳求说:“老大,我这身行头,足值几千元,兄弟起事仓促,没带值钱的东西,身上的票子全部被‘雷子’搜了,也就是那群,马x’,也就这点东西还值点钱,兄弟我孝敬大哥了。大家彼此,彼此,本是同路人,何必相逼太急。”他本来是想引用曹植那首七步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想是这些粗坯定然也是听不懂的。他用刻毒的语言在这肮脏的号子里发泄对公安的不满, 满足监中同犯们的仇恨心理,讨好这帮犯了、杀人罪的监中同胞。 那大汉肌肉绷紧的脸松弛开了,他哈哈狞笑着,像是欣赏着一只血盆大口下索索发抖的免子那样看着一头一脸尿的李一帆,龇着满嘴黄板牙说:“小子哎,爷爷我饶你这一次,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文质彬彬的,想也不是我们这条道上的人,你是个文犯,是贪污还是腐败进来的,犯了什么事,说说,给弟兄们听听。” 李一帆不想给这帮人说什么实话。他顺着大汉的话头说:“是贪污腐败进来的,不过我不是大官,是小吏。公司小会计而已。”于是他开始像是编小说那样绘声绘色胡编自己的罪行。为了刺激起这帮人的胃口,连真带假地穿插着一些与女人鬼混的详细过程。 在老大的指点下,他用最露骨的、最刺激的语言,描绘男女之间那些最肮脏的勾当。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黄色下流的故事,在他的烘托渲染之下使这帮同犯们听得津津有味。 听到过瘾之处,老大不断地提示:“要详细交待,那个荷兰ji女,是怎么和你玩的,详细交待玩洋妞的感受。” 他开始一五一十地将阿姆斯特丹的故事复述一边,其中加了许多y亵的细节,满足着这些人格的好奇心,也借机用以填补自己空虚的灵魂。 如此这般,“老大”及“众弟兄”才放过了他。他成了他们中间的“小秀才”、“二诸葛”。以后同犯们凡有写诉状,写辩护词,了解法律方面的常识都来找他了,几个月后,他反而成了监室的老2, 他们称他“军师”。等那老大被判了刑,他就自然升为了老大。 不过,那晚他头脸青肿,只睡了小小的一会,就又起来,望着铁窗外一钩残月,往事如烟仿佛历历就在眼前。他想大哭一场,发泄一下,但是欲哭无泪。 163 淡淡的月光,洒在李一帆那毫无血色的脸上。他带着深深地创痛回顾着自己36年所走过的人生之路。 他出生于小学教师的家庭。那是东北一个美丽的小城市,四周青山环抱,黑水河从城边流过,带走了童年的欢乐,留下了无数的心酸往事。 他出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爸爸为他取名冬平。边境线对面的“老大哥”突然翻脸,使新中国陷入“三年自然灾害”困境中。 身为小学教师的父亲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对老大哥在东北的作为有所不满,爸爸被划为右派。 他在7岁上下时,史无前例的“文化大”爆发。父亲被关进牛棚,送到了郊区的农场进行改造。 那是一段令人难熬的岁月,母亲一人撑起了家庭的那方天地。 他那先天残疾的大哥架着双拐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每逢星期六总要冒着寒风去汽车站苦盼,他们去接从农场归来的疲惫不堪的爸爸。这是爸爸经过反复争取,得来的丁点权利,他要充分享受这一天。这一天他什么活都干,洗被褥,劈柴禾,买煤,仿佛为了偿还他为家庭欠下的债务,他用自己胡子拉碴的脸亲着每一个孩子。这时,这个堆满愁云的小屋有了难得的欢笑。这是一个难得的星期天。 欢乐的时光总是很短很短,痛苦的岁月总是很长很长。一天时间过去了,爸爸又要踏上漫漫的归途。星期一的早晨,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默然地吃完早餐。 妈妈对大哥说:“春平你腿不好,在家歇着,我和夏平、冬平去送你爸。”李一帆跟着妈妈去了。 寒风扑面,透过树叶凋零的树丛,可以看见远处白雪皑皑的白山山脉,黑水河冰雪封锁,天空显得更加寂寥空廓。大街上行人稀少,妈妈和爸爸在前面走,夏平和冬平跟在后面。 爸爸忧郁地对妈妈说:“下星期,可能回不来了,这星期是我跪着求他们,他们才答应的。我死不足惜,我担心的是孩子。” 妈妈脸上毫无血色,她隐忍着即将流下的眼泪说:“孩子他爸, 你不能死,孩子还小,你可千万挺住,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呀!”说完, 她掏出手绢擦着眼角的泪水,抽泣起来。 爸爸的眼圈红了,他无奈地看’了看深邃的蓝天,说:“我不会死的,我要活下去,如果我死了,就是被人害死的。你不知道那里的日子。”爸爸沉默了,他显然并不想把农场的生活告诉妈妈,增加她的担心。 去郊区的班车带走了爸爸那瘦骨伶们‘的身影,以后他看到爸爸就是照片中的爸爸了。那是他的遗像,照片中的爸爸有一张棱角分明的瘦长脸,一副学者式的黑框眼镜后面是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厚厚的嘴唇,脸上露出慈父般的微笑。 爸爸没有再回来,留给冬平幼小心灵中的印象,是一张胡子拉碴的笑脸,那笑是一种苦中作乐的笑。那笑长久地烙在了他的心中。 在那个滴水成冰、寒风凛冽的冬季,爸爸在他们的生活中永久地消失了。农场的造反派冲进了他的家,他们抄走了爸爸的所有日记、笔记,说是爸爸作为苏修的特务,畏罪自杀了,爸爸的尸体被匆匆火化。直到“文革”结束,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爸爸的冤案才得以平反。 是母亲冒着霏霏的秋雨,带着两个小儿子,在农场后面那块乱坟岗找到了爸爸的骨灰坛,那是一个用油纸封住口的酱紫色坛子。 母亲带着巨大的疑惑走访了火葬场,了解到爸爸实际上被造反派打死的,他的尸体被推进火化炉时,伤痕累累。大白布幔上还用墨汁写着打倒他的口号,他双目大睁着,死不暝目。火化后的骨灰被装在一个装酱菜的坛子里,扔在乱坟岗上,被那个孤独的看林老人悄悄埋葬了。好心的老人在那下葬的地方栽上了一棵松树。那年头冤死的人太多,老人抱回的是坛子而不是骨灰盒,他的印象深极了。 在老人的指点下,妈妈带着两弟兄流着泪用双手挖着松软的泥土,雨水和着泪水滴在泥土中,终于挖出了那个酱色的坛子。妈妈抱着坛子失声痛哭,那场面,撕心裂肺,催人泪下。那场面,深深地印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妈妈和他的二哥在痛哭。他却狠狠地咬着牙齿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目露凶光。 以后他变得沉默了,他的性格孤僻而倔强任性,他意志坚定而处事怪戾,他性格内向而办事果敢,他学习刻苦而落落寡欢。那个童年的阴影像是驱之不散的梦靥,抑压在他的心头。这梦靥像是撒在心底深处的火种,终于集聚成向社会复仇的热量,使他的聪明和才智随着这热量的高扬而熔化在熊熊烈焰之中,他最终想毁灭社会,却首先使自己在社会中毁灭了。这是李冬平性格的悲剧,这样的悲剧作为郑东是体验不到的。 李冬平是人生沧海里的一叶孤帆,它将飘向何处?他自己无法把住人生的航舵去面对沧海横流的波浪险滩,而不使自己的孤舟倾覆于波涛起伏的大海。他目睹了爸爸的惨死,深深感受到母亲度日如年,拉扯大3个孩子的含辛茹苦。母亲是一个普通的纺织女工,未到50岁已经是两鬓苍白,皱纹盈脸,这皆是贫困所至。 他从小就随着架着双拐的大哥去拾破烂、捡煤碴。后来大哥被街道安排进了废品收购站,二哥高中毕业去参了军,复员回来后在职工子弟小学当物理教师。 18岁的李冬平毕业于那个城市的无线电技工学校,被分配到市邮电局的微波站当了一名技工。他默默无闻地干好份内的工作,在学校,老师认为他是一个好学生,在单位,领导认为他是一个好工人,其实又有谁知道他那痛苦得发抖的内心世界呢。 残疾的大哥先是从收购的旧书旧杂志中选取了部分,临街摆了一个旧书摊,领了书刊营业执照,终于从贩卖旧书中打开了一条发家致富的捷径。他做书生意的渠道越来越宽,越来越广。 哥哥的小书摊发展成了小书店,他发现了做书发财的秘密,单单零售是发不了大财的。“生意做得大,就得搞批发”,这是书刊界流行的口头禅。靠他这个身体残疾的人去实践,显然是力所不能及的, 他把目光投到已长大成人又健壮如牛的两个亲弟弟,他们就是两只嗷嗷叫着,时刻准备窜下山林的东北虎。 他以长子的慈悲心怀告诉两弟弟:“只有从国家垄断的总发行利润中去抢饭吃,才能发大财。在国内对出版社的严格的控制中, 去获得总发行权,只有搞非法出版活动,别无其他途径,这就是出生于我们这种人家发财的捷径。”三兄弟像是饿绿了眼睛的狼那样合计着。由残疾的老大坐镇看摊进行策划,负责从一批乱七八糟的刊物中截取其中的“精华”,诸如“老公公儿媳妇”、“小叔子和嫂嫂通奸”、“爸爸和女儿”、“浴缸里的女尸”、“我的ji女生涯”等等,汇编成书。老2搞发行,老三跑印刷厂,从而形成李氏编、印、发地下非法出版一条龙生产运销渠道。于是老2夏平、 老三冬平双双辞职下海,搞起了书的生意。随同两兄弟下海的还有两个媳妇。冬平的媳妇比他大3岁,是妈妈在纺织厂的徒弟。 她同情冬平一家的遭遇,经常帮助师傅做些家务,对冬平始终施予了姐姐对弟弟的那种关爱。在老太太撮合下,他们结了婚。妈妈说:“‘女大三,抱金砖’,这是老辈留下的经验,听老娘的没错。” 那些从李家三兄弟小书店飞出的“非法出版物”,严格地说不是什么黄色书刊,却是一些标着耸人听闻标题,大部分都是内容打“擦边球”的灰色刊物。时间一长,数量一多,终于引起了当地公安部门的注意。 那年,他和媳妇在省城郊区的一家小印刷厂偷偷印制这些杂志,恰逢公安部门对印刷厂进行检查。他十分侥幸地带着怀孕的媳妇乘着出租车匆匆驶离印刷厂,后面警车紧跟着追了上来。 那危险就像是《追捕》电影里的镜头,前面他拿着小匕首抵着驾驶员的额头,后排坐着他怀孕的媳妇,后面警车在追赶。幸亏当时公安配备的交通工具不够现代,只是一辆国产的黎明吉普车,跑不过桑塔纳。出租车开到一半,那辆尾随追踪的车竟然抛了锚,熄了火。他出了一身冷汗,甩出了3张百元大钞,桑塔纳车一直把他送到了大哥开的书店前。 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3兄弟聚在小书店里。在昏黄的灯光下,3个蓬乱的脑袋聚在了一起。 老大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两个长大成人的兄弟,他用壮士断腕的气概说:“省城警察不会善罢甘休,你俩带着媳妇走吧,我是一个废人,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我有一批书刊界的哥儿们在g省闯荡,冬平你投靠他们。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联络本,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二渠道”书刊界弟兄们的通讯地址。(!) 第三十三章(1) 第三十三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三章(2) 第三十三章(2) 他指着一个地址说:“你去找他。他原来是市作协的驾驶员,现在在珠城承包一个什么‘北拱图书公司的商场部’,听说牌子很大, 生意不怎样。二弟,你的能耐超过他百倍,相信你定能成功。” 接着他看着夏平说:“老2你在北京当过兵,人头熟悉,找一家出版社承包一个发行部,打合法旗号搞书,总比非法的强。你找这个人,这是京城出版社的发行部主任。你们各自发挥优势,一南一北相互照应,老2你搞发行,老三你搞印刷,可以采取‘买卖书号’ 的办法。这样比较保险。” 说完他长叹一声说:“你们赶快走吧!一会儿警察准到。” 夏平、冬平两兄弟哽咽着说:“大哥,你怎么办?” 大哥秋平用忧郁的目光盯视着两兄弟说:“你们不要管我,我是残疾人,最多罚点款,关几天就会放出来。再说老娘要有人照顾,不管你俩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你哥。你母亲,兄弟仨要互相帮衬。”说完他艰难地架起双拐,从自己睡的床上搬下了枕头,用刀挑开枕头,拿出了两个布包,给冬平、夏平每人塞了一个。 两万元钱,你们拿着远走高飞吧。赶快走,没准今夜省城的警察就会赶到市里,你俩走吧, 走吧,远远地走吧。” “大哥,你!”两兄弟看着眼前皮肤黧黑的大哥流出了眼泪。他们抱头痛哭。这时外面响起了警车的尖厉叫声。 大哥推了他们一把,决然地说:“你俩走吧,他们来了。” 大哥熄灭了店内的电灯,像老僧人定那样坐在铺上,一副从容赴难的气概。夏平、冬平两兄弟从书店后门悄悄地溜出去,消失在黑夜中。 几分钟后,警察破门而入,带走了残疾的大哥。 两兄弟没有走远,他们躲在书店对面的房屋角落里,看着书店的动静。两双黑暗中的泪眼目睹了这个令人揪心的场面。大哥撑着双拐,仿佛是向兄弟行了一个告别的注目礼,又仿佛是潇洒地甩了一下长发,反正那最后的一瞥使他们终生难忘。 警车呼啸而去。夏平、冬平带着各自的媳妇双双出关,一北一南去寻求自己的人生道路去了。 冬平的媳妇长着一张狭长而丰满的脸庞,皮肤略显粗糙,大大的眼睛。透出几分精明。他们在婚后一直互敬互爱。夫妇二人可说是患难与共,艰险共尝,艰苦创业,感情的变化是在他们到了广东之后。冬平凭着大哥的关系,加上自己的魄力和胆识确是赚了点钱,那些性情开放的南国女子开始围着李老板转了,夫妻的隔膜开始出现。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妻子想操纵财权,这是李冬平所不允许的。 冬平先是蛰伏在g市的小巷里,凭着大哥给的一万元钱本金,私自刻了几枚香港、澳出版社驻国内办事处的公章,开始打着港澳出版单位名义,买来出版社的书号,制作图书。他在外面跑业务,老婆在家收钱,他活动在北京、武汉、江苏、广东等地。这时他的二哥也在北京扎下了根,先是住在地下室里的招待所,后来本人承包了某出版社的发行部,就开始以出版社发行公司的名义活动。冬平他打着香港出版社机构名义,先是花钱收买出版社总编办、发行科的人员,后用很低的价位购买了一批已出图书的纸型, 签定了《再版图书协议书》。每册加印8000册,改换封面,提高定价。他用出版社开具的印刷委托书和发行委托书到二哥联系好的印刷厂印制成书。每册随意加印3~5万不等。通过东北大哥的点和南方他自己的点,也即打着新华书店总店北拱公司商场部的牌子在南方发货。这…一线的生意做得不错。她的妻子用赚的钱还在g市郊区购买厂房产,把她的母亲接来帮忙,照看她与冬平的儿子。这时他们的儿子已经出世,快满周岁了。 他与妻子的感情出现危机是在溪城大酒店懈逅美丽的艾彬红小姐,这女人自称《溪城日报》女秘书。艾彬红那南国佳人如出水芙蓉般的细皮嫩肉,南方妹子的白皙水灵,大家闺秀般的大方娴雅,当比他的北方黄脸婆要有魅力得多。尽管这艾小姐年龄要比妻子大,看上去却比妻子要年轻漂亮性感许多。一个北方汉子剽悍强健透着无限的青春活力;一个南方小姐美丽清秀浑身洋溢着灵气。于是他们南北交融,一拍即合。当他们在溪城的东窗事发, 在古都遇难被郑东一伙追得走投无路,双一起飞返南方时,已俨然如夫妻一般。尽管妻子虎视眈眈,醋性大发,却也无奈自己的丈夫, 他有能力,有钱,而她需要他来赚钱。他们的儿子已快两岁了。 这对露水夫妻被公安部门通缉后,又亡命到了h省。 一个改名李一帆,一个改名艾莉莉,遇到同样沦落到h省的任铭书社长。李一帆被任社长作为人才引进,成了出版社音像部主任,艾莉莉通过自己在德国的妹妹又与赫伯父子挂上了钩。以后他们喘息未定,正待东山再起,不期又遇到了老对手郑东,虽然几次脱险。但是郑东像是克星那样追着他们不放。他们是交华盖运了,这次看来他们要死在郑东手里了。但愿莉莉这小狐狸精不要落网,她知道得太多。其他人如邬历,任铭书,他们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吧,他们这些人的秉性他清楚,官场中人见风使舵惯了。尤其是邬历这小子,看样子就是一个甫志高。我反正是死蟹一只,交待了也是死,不交待也是死,不是俗话说嘛,“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最多几年”。邬历、任铭书的交待和郑东掌握的材料还不至于判我死刑,我就是“张春桥上法庭——死活不开口”,叫他们神仙难下手。这次落网,不知道远在g省的老婆怎么说,可能她会提出离婚。离就离吧,反正这婆娘早就和我貌合神离了,我知道她手中有钱,她有房产,这房产和钱就全留给她了。权当送给儿子了。 李一帆的脑袋瓜子在走马灯似的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声断喝:“李一帆,起来!提审了。” 他从香甜的梦中惊醒,他提了提不扎裤带的长裤,整了整那深蓝色的囚服,趿着老大换给他的破布鞋,去了预审室。 胖胖的侦察员小李和另一个高个子警察在预审室等他。在接受问话前,他们先递给他一个大包袱,小李说:“这是你老婆带给你的,里面有洗漱用具、棉被、换洗的衣服,还有一千元钱。你点点数。这一千块钱可换成代币券,在看守所买生活必需品,注意把代币券保管好,否则你同室那帮混蛋会抢了去的。”小李说完对他还笑了笑,态度很温和的样子。 捧着大包袱,他双眼湿润了,他失神地问道:“她人呢?” 小李板着脸说:“按规定,犯罪嫌疑人在羁押审查期间不能会见家属的,她走了。” 他失望地坐在小椅子上,准备接受审问。他决心已定,反而显得从容镇定了。 163 李一帆和邬历再次见面是在法庭上。 5个月后,李一帆团伙制作和贩秽物品案在古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大法庭开庭审理。 李一帆、邬历、黄力军被分别从看守所提了出来。 那天的法庭布置得特别庄严肃穆,天蓝色的横幅上白色的会标悬挂在法庭的审判台上方,中间紫红色的帷幕上悬挂着金色的国徽。台上审判长、审判员、公诉人、辩护人的位置已全部设定。 当他被押下警车,走进春天的阳光里时,微微感到有点目眩。 他脸色显得很苍白,精神还好,他努力要使自己镇定一点、从容一点,不要给人精神崩溃的感苋。 他被押下囚车的一刹那间就感到今天的审讯不同一般。摄像机、照像机的镜头一起对准了他。他努力想昂起脑袋,摆出一副江湖好汉从容赴法场的架势,心想人活着就要争一口气。那站在最前列的漂亮小姐,看那台标就知道是中央电视台的。其余的都是省台、地方台的,看来我这案件惊动了中央,我李一帆的形象今晚将会出现在全国的电视台上。他下意识地望了望身后的邬历,这小子一脸不振的样子,目光呆滞,步履蹒跚,小尖下巴显得更尖了,鼻梁上的眼镜怎么断了一条腿,小腿肚子好像一直在颤抖。 他在心中狠狠骂了一句:“■包、软蛋,看他那样就是整一个甫志高。” 他看到了第三辆警车押下来一个瘸子,这瘸子架着双拐,艰难地挪动着因小儿麻痹症而萎缩的左腿。这瘸子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但显得很自信、很从容的样子,比邬历那模样像是强百倍呢。 这人他不反感,反而有点赞赏他那满不在乎的从容气质。看来也是一个老江湖了。他在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大哥。 那个远在东北老家的大哥秋平,最近他做梦都梦见他,对他越来越思念。这几年他只顾了赚钱,东躲西藏几乎把大哥忘了。他过得怎样,还开小书店吗?他知道二哥这几年在北京发了财了,书的生意搞得蛮火红,买了房子,把老娘也接到北京了。几年来虽然有风险,被北京的公安和新闻出版部门查过几次,最终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他滑掉了,那年在g省倒光盘,因为自己的逃脱,他把责任全推到我的身上,又因证据不足滑掉了。这不跑到河北换了一个名字,去承包了一家新华书店下属的公司,干得不错。老娘和二哥的媳妇一直安安然然地住在他买的房子里。只有可怜的大哥还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家乡苦熬。我这个混蛋早干什么吃的, 现在自己落难了想到自己亲人,得意的时候为什么就想不到老家的哥哥呢?他眼睛湿润了,流下了眼泪。 那个讨厌的记者正对着他流泪的双眼拍照,他感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用手擦了擦挂在脸上泪水,嘴角又挂上自信的微笑。他神态自若地迈进了羁押室,他始终没有看到那个他的搭档艾莉莉,这小骚货八成是跑到国外去了,我的感觉是对的。他感到自己的许多罪行可以推到她身上,至少德国那一段和赫伯父子的关系,《中国模特》的国际背景可以隐瞒不说了。过去的预感,证明自己的策略是正确的。 时针指向8时30分,审判台的人员夹着公文包一一入座。审判长宣布开庭。随着一声“带被告人”的吼声,3名被告被带到了审判庭,在被告人席上站定,他们被取掉了戒具,李一帆活动活动手腕,浑身感到一阵异样的舒适。 他环顾法庭,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他看到了辩护人席上东北来的律师,那是大哥和妻子专门为他从东北请来的,听说是省城留学英国的大律师。他看到坐在旁听席上妻子那凄苦的眼神,他产生了负疚之感。摄像机镜头又对准了他,他要从容,镇定,不能胡思乱想。他斜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两名共犯,邬历一脸沮丧,低垂着小脑袋,好像刚刚哭过,脸上还挂着泪痕。那个瘸子反而高昂着头,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公诉人宣布完公诉状,其他两人被带进了羁押室。他是这个团伙的首犯,是个被提起公诉的。法庭质证,他对诉状指控的罪行采取能不认账的不认账,能辩解的辩解,能推脱的则推脱的态度。慷慨陈词,神态自如,侃侃而谈。 邬历被带上来,不断地指证他的罪行,法庭出示证据,直到他无话可说,他才不得不承认法庭所指控的罪行。所以质证的时间拖得很长。 当他所熟悉的证人——出庭作证时,他才发现任铭书没有到庭。 公诉人宣读了任铭书的证词,并指出:“证人任铭书一个月前在h省的医院因患癌症已去世,所以不能出庭。”这时他才感到心中一阵狂喜,这个老家伙终于死掉了。任铭书的证词仅仅指证了他在h省宇宙出版中心音像部的牌子,是他花了15万元钱承包费买来的,以及利用国际书展期间贩卖盗版光盘的事实,其他未涉及到。上述证人证言他都爽快地承认了。 意外的是,他在鉴定人席上竟看到他的老对手郑东。这个家伙还是那么随便,穿一件薄西装,还是不打领带,一双北京老头鞋, 迈着八字步夹着公文包,旁若无人地坐在鉴定人席上,对他一脸不屑一顾的样子。他宣读他代表省出版厅作出的非法出版物和非法出版活动鉴定书,看他那张狂的样子,用高八度的噪音企图在声势上盖过自己。他冷冷一笑。 郑东在鉴定人席上慷慨陈词,读完鉴定书,然后大声解释着那些律师们闻所未闻的概念、出版专业术语,回答着律师的质证。什么是“非法出版物”、“总发行权”、“专业出版权”、“著作权”、“版权”、“二级批发权”、“买卖书号”等等,这小子好出风头,越是人多, 他越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倒像是在当庭做学术报告。那几个什么留学英国剑桥大学的律师,对这些中国特色的专业术语根本一窍不通,听得如坠五里雾中,莫名其妙。对这起由行政违法案转为刑事违法的案件所应当适用的行政性法规简直是生疏隔膜得像是一个小学生,更谈不上为他作有力的辩护了。李一帆在被告席上都为那几个西装革履的律师感到着急。郑东一边慷慨陈词,一边脸上露出轻蔑的微笑,再次展示自己临场应变的机智和良好的口才, 使场内听众引起一阵阵骚动。 看来公诉人为准备这场诉讼作了最充分的准备,光案卷就有厚厚一摞十几本。他们出示一份份证人证言和证据材料,迫使他不得不认罪。他也于脆,凡有证据、证言说明自己问题的,只要一经点拨立即承认,凡不能举证的一概装糊涂不认帐。 庭审一直延续到第二天下午。看来这几个律师为他的辩护并不成功,他们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进行无力的辩护而已,有的质证根本就不上路子。直到斜阳西下,法庭在经过合议庭合议后才公开进行宣判。 李一帆、邬历、黄力军才又聚集在一起,洗耳恭听审判长那状若洪钟的声音,最后他以犯投机倒把罪,走私罪,制作贩秽物品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他松了一口气,他未被处以死刑,他与赫伯的那些勾当他们并未发现,任铭书这老狗日的也不知内情,他的判决比他想像的要轻。 随后是邬历在紧张地等待对自己的判决。在宣判前,邬历的身子一直在颤抖,他最终以制作贩秽物品和走私罪、受贿罪, 被判处有期徒刑17年,合并执行15年,显然是因为他的态度比较好,从轻发落了。 最后是黄瘸子,他被以贩秽物品和侵权复制品罪判处徒刑10年。显然他的量刑过严,那是因为他从被捕起就采取不合作的态度,而且口气狂妄。他以为他是残疾人,法庭不会对他怎么样,就是判了也无法收监。而这次法庭却毫不留情把他投入了监狱,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法庭宣判后,李一帆松了一口气。在羁押室,他还接受了中央电视台记者的采访。这时他已心平气和了。那位漂亮的女记者把大话筒送到了他的嘴边,问道:“你对判决有什么感觉?” 他微笑着说:“感觉良好,我是罪有应得,我认罪服法。” “还准备上诉吗?”记者问道。 “不准备上诉了。”他坚决地说。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还年轻,我有技术,有文化,我要好好改造,争取提前释放, 重新做人,做一个守法的公民。”他充满自信地说。 采访就在他的密切配合下结束了。法院很满意,记者很满意, 他本人也很满意。 判决后,他被解送到溪城的a省第二监狱服刑。到达溪城的第二天,他收到妻子送来的离婚报告,他爽快地签了字。 2个月后,他家乡城市的法院受理了妻子提出的离婚案。这起离婚案在溪城第二监狱开庭,一切都非常简单,他完全同意妻子诉状的理由。当法官问他对自己的财产如何分割时,他说:“全部归我的妻子所有,作为今后对孩子的抚养费。”这时他有了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浑身有了一种解脱负担的轻松感。 他最后深情地对这个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妻子说:“我对不起你和儿子,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离婚后我希望你重新建立家庭,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把我忘了,好好地照顾和教育我的儿子。我这一辈子都感谢你。” 他想他的儿子应该是5岁了,这5年他是鬼迷了心窍,像做了一场恶梦。这几年他一直铤而走险,这期间他遇到不少绝色女子, 他有钱,自然有吸引力。他与艾莉莉不是夫妻,又形同夫妻,关系一直若即若离的。这两个女人都曾经是他的得力助手,他庆幸他的妻子没有陷入他和艾莉莉的冒险游戏,否则年幼的儿子将无家可归了。他这5年过的是一种半人半鬼、半神半魔的日子,这种悬在半空中的日子,使他根本就无暇想一想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现在妻子带着儿子离他而去,这是一种报应。 “男子汉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是他的某种自我“安慰”,“我从那里来,又到那里去”这是他的反躬自问。他自己也不知道,一种茫然的凄然之感突然袭上心头。他哭了,这是忏悔的泪。 他看到妻子眼中流出了泪水,她抽泣着对他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儿子,希望你好好改造,争取提前释放,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说完已泣不成声。 他向她招招手,毅然决然地、头也不回地迈进了去监房的路。 他浑身反而有一种噩梦做完后的轻松。 他的背影消失在监狱长长的走廊尽头,始终没有再回过头来。(!) 第三十三章(2) 第三十四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四章(1) 第三十四章(1) 164 郑东最后一次见到任铭书是在两个月前。 那时任铭书已是肝癌晚期。奄奄一息地躺在h省海滨的疗养院里。郑东带着“8.15”专案组的小李和小杨来到了h省,找到了h省的宇宙出版中心,才知道任铭书先生自李一帆地下光盘线被查获后已被免去总编辑的职务,现正在住院疗养。 海滨疗养院坐落在离大海不远的东山山麓,这里四周遍植着ya热带绿色植物,显得绿树葱郁,环境幽雅。疗养院是环山而造的一幢一幢别墅楼,任铭书住的是3号楼。上午搭乘班车到达海滨已是中午时分了,他们找了一个小饭店草草填饱了肚子,就去了疗养院。 那天下午,天气很好,阳光灿烂,甚至还使人感到有点闷热。 湿漉漉的空气使郑东这些处于长江中游城市来的人很不适应,他们那里仍然是严寒料峭,冰雪覆盖,这里却已是热带的气候。沿疗养院的水泥路面栽种着一棵棵油棕树、椰子树、芭蕉树,在暖风里摇曳着美丽的身姿,很赏心悦目的样子。 上的这个病骨支离,头发斑白。精神萎顿的老人,郑东怎么也无法与4年前在北京、法兰克福相遇的他对上号。那时他颐指气使,旁若无人,紫酱色的红脸膛上处处洋溢着春风得意的笑容。如今的他,目光黯淡,说话上气不接下气,脸膛变得灰暗而带点发青,与过去简直判若两人。郑东不禁浮起一股深深的怜悯之心,人的命运飘忽不定如若浮萍,如此禁不住风雨的吹打。过去他是出版社的总编辑,权倾一时,有如盛开的莲花清香四溢,莲叶田田婷婷如盖;如今他像是残荷败枝,任凭风雨的吹打,将苦熬岁月,走向人生的尽头。 他虽然置身于一个风景如画的环境也只是画饼充饥,填充着屈指可待的生命,因为他已失去了往日的辉煌,跌入了人生的低谷,支撑自己精神的支柱——官场的权势已不复存在,他的精神也就崩溃。过去他在台上怎不知道身体有病呢,怎么一下了台就老病复发,就似熬干了油的灯呢?此一时,彼一时也。 对于郑东他们的调查,任铭书先生自是十分地配合,除了自己的问题避而不谈,其他有问必答。而且十分详细。看来他对李一帆之流也是恨之入骨的,宇宙出版中心被李一帆搞得声名狼藉,欠债200万元,已被国务院新闻出版管理部门撤销。而上级还是手下留情的,为了出版社几十口子的饭碗,对字宙出版中心采取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让h省出版厅重新申报了一个名为“海豹出版社”的新名称,其他照旧。牺牲的也只有任铭书老先生一人啦。 “我是替罪羊呀!当时出版社的运作体制是经社委会研究,报厅党组批准的,怎么出了事就叫我一个承担,这太不公平。虽然给了我一个副厅级待遇,但没有了实权,我早就是正教授嘛,这副厅级本来就是该享受的,有什么稀奇呢?”任老先生长叹一声,似有许多委曲。 说完,叹完,他一阵剧烈的咳嗽,就咳出一口浓痰吐在旁边的小杯子中,仿佛吐了一口恶气,他那核桃似的老脸上竟挂上了两颗浑浊的泪珠。听完任铭书先生那黯然神伤的诉说。郑东心中一阵心酸,他倒不是同情这个行将就木之人,尚不知检讨自己过失的老政客,而是从中悟出许多发人深省的道理。 郑东让小李和小杨就涉案的有关情况做笔录。他踱出那空气浑浊的病房,一人坐在别墅前厅的藤椅中吸烟。望着落地长窗外灿烂的阳光和一派温謦如画的南国美景想着心思,远处沙滩上的逐浪嬉戏的男男女女,沿沙滩望去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一片浮光掠影,怪启人情思的。 任铭书也算是一个学有所成的资深学者,怎么一钻进了权力的怪圈就不能自拔了呢?在权钱交易的漩涡里弄潮舞风了一番, 钱也赚了不少,利也得了许多,也可谓是功成名就了。一旦被逐出了权力圈,精神就衰老得这么快,可见这权力的滋味有如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这药很像是印度神油,只要一经涂抹就可青春焕发, 忘乎所以,大增,难怪有人至死都抱着不放,不过服多了就有了依赖性,倒也像是吸毒那样有了瘾头呢。凡事有瘾就放不下,超过了极限就风魔了似的,也就是走火人魔了。就像气功本来可以强身健体的,一旦走火人魔就陷入了半疯狂状态,要他以平常之心过平常的生活恐怕难呢。这种权力失落感会使他敏感多愁而导致身体的全线崩溃。这癌症的不治,一半是由于站在权势的顶峰而不知节制;一半又是由于跌入权力的峰谷又有了巨大的失落, 而至精神极度忧郁,直到全线崩溃。这种精神状态的巨大落差。就像先前在火炉前烤火,手舞足蹈,发了一身臭汗,猛然跌人冰窟窿中,手足无措,浑身发抖,这又哪有不病之理呢? 看来,从官员到普通平民,对某些人来说中间没有一个权力和的平衡期是不行的。听说3月份的省人大召开之际我省谭冠厅长也要退下呢,他一方面张罗着到处制造“老九不能走”的舆论, 想恋栈不去;一方面和魏铭利为崔牛牛策划如何蒙蔽省委、省政府个别领导把个假发行集团正式批下来,也是为了寻找一个权力和的平衡期,为自己退下来留一个后路,其中隐藏的微言大义是不是和任铭书先生害的病有着相同的原因呢?他为任铭书先生感到悲哀更为由此而发现了谭冠恋栈的秘密而感到一阵兴奋。这也是官场中某些人的可悲可鄙之处,一门心思地为自己谋私,为子孙谋利,却还要打着种种冠冕堂皇的旗号,这旗号光彩夺目得无可非议,而遮盖的现实却肮脏得使人咋舌,这也是中国的实际呢?这任铭书捞的好处可不下几十万,却要以官身折抵罪身,他还感到冤枉,真正地不知天下有羞耻二字呢?那谭冠为了儿子都在自己麾下。盘踞着油水与漏洞百出的发行部门捞的好处无法胜数,一个儿子白得一套豪宅,标准当在厅局级之上,说是承包《中外历史演义》 有功;一个买了私家小汽车到处窜,真正的是“位子、车子、房子、儿子、票子”五子登科呢!在他盘踞的a省出版界又有谁去追究呢? 任铭书把个出版社搞得污烟瘴气,他在台上社里同仁无可奈何,是上级部门在他造成全国影响后才把他撤了,而且还提了他一级,如此低声下气,政府权威又怎能体现。因此,本单位群众对一把手的监督问题。几乎是无法实行的,只有依靠上级领导的英明,这又不能不能不说是中国政治的悲剧。这堂堂大学者一头扎进了名利场,就失去了本性,而待名利地位一旦消失,这本性就有如沉人海底的灵魂就再也捞不上来了,他们也是“曾经官场难为民”了。长江之水流人波涛汹涌的大海就难以回归长江成为涓埃一滴了,他们只能牢牢地吸附在官本位的战舰上,走向坟墓。这也是一切追逐权势者的执着与坚定呢。 郑东望着远方天水茫茫的海平线,任思想的火花闪烁跳跃,直到小李拿着任铭书的笔录递给他,来请示他还有什么要问的。 小李低低地告诉他:“老头子还发火呢,说我们这些警察没有文化,把他当成罪犯来审,不肯签字,盖手印呢,说你是有文化的人,他要和你谈谈。” 郑东不耐烦地说:“别理睬这个老混蛋,我们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算对他客气,告诉他不签字、不盖手印,就把他带到古都市,让他上法庭。” 郑东嘻笑着向小李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那是吓唬吓唬他的, 这老不死的带回去是累赘,我过一会儿再进去和他谈谈。” 郑东吸完了烟,估计小李他们已经和老家伙谈完了正事,才慢悠悠地踱进了病房。 165 见郑东笑嘻嘻地踱进病房,任铭书像是遇到救星般伸出枯瘦如柴禾棒似的手,指着小李、小杨说: “老郑我们是老朋友了,你这两个部下,如此没有教养,对我又是哄吓诈骗,又是威胁利诱的,还扬言要把我捉拿去古都治罪呢? 我是有缺点、错误,但还是享受副厅级待遇的正教授,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就把我杀死在床上吧,我反正也不久于人世了……”话未说完。他又喘又咳,又是“扑笃”一口浓痰,从喉咙涌上口腔。那个农家小妹子慌忙递上痰杯,扶他坐好,帮他捶背,捏腰的,忙乱了一阵子,他才重又平静了下来。 他身旁那个小女人插话说:“郑大哥,我家老任经不起折腾了, 他已是病人膏盲之人,你们那两个办差的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一搭一档地又是要签字,又是要捺手印,把我家老任当罪犯揪,也太不像话了。”说完斜眼看了一眼偷偷暗笑的郑东。 郑东想,戏演到这儿该收场了,反正目的已达到,不妨放老家伙一马。不过他身边这小女人倒是不像是个小保姆,而像是个如夫人呢,一口一个“我家老任”的,显然这是两口子,一家子呢。 郑东亲切地微笑着踱步到任铭书面前,放缓语气说:“任老先生,稍安勿躁,我等也是例行公事,捺手印、签名是表示您老对这口述材料的负责,是证人必须履行的义务。‘天行有常,不为舜存,不为尧亡’,这是惯例。不能因为学贯中西,经伦满腹的学者教授就网开一面,法外施恩;也不能因为是娼ji优伶,贩夫走卒就法网严密,而格外严厉。这叫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至于是罪是错自有《刑法》管束,您老是读书人,将自己的行为对照一下《出版管理条例》 和(刑法)条文,自个儿掂量掂量,不问自明。” 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任铭书先生旁边的小女人,那女人听到“娼ji”二字时,性感的身子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凭第六感觉,任铭书这位如夫人,绝非寻常女子,很可能就是h省什么迷你发廊小妹子,是任铭书的红fen知己呢。 郑东继续笑着说:“像任老您这样知书达理的人,又是当过社长的副厅级正教授,是应当学习学习法律法规呀,否则被坏人利用,触犯刑律,也是要作为共犯追究的。我的两个部下,说的不是危言耸听呢,您老人家的所作所为是否有辱斯文,恳请先生三思。 您只有配合我们工作,弄清李一帆等人的犯罪真相,我作为老朋友,才好帮您老说话呢。您说是不是呀?”说完竟向任铭书眨了一下眼睛。弄得任铭书好一阵脸红。 提到李一帆,任铭书仿佛是很动气似的,青灰色的脸竟然也胀成了紫酱色。 任铭书故作亲切地说:“老朽的这点事,老弟你应当是知道的, 当初他们在法兰克福鬼鬼祟祟的,很多事都是瞒着我去干的。” 郑东却反驳说:“当时看不出来呀,好像你和他们亲密无间似的。” 任铭书像是杨白劳控诉黄世仁似的控诉起李一帆来了,他义愤填膺,感情大起大落,忽而顿足捶胸,忽而赌咒起誓,总之李一帆、艾莉莉罪恶滔天,他任铭书纯属上当受骗。说来说去,他这一介书生怎能斗得过江湖老骗手呢。 任铭书唠唠叨叨地说:“李一帆还欠着社里的200万债务呢, 这黑锅不是我顶着吗?我是好处没得着,反捞了一手屎,现在想洗也洗不干净呀!害我一世清名,一世清名。”任铭书像是正人君子样气愤地控诉。 郑东不想听他的辩解,话锋一转,又突然文绉绉地指着身后的小女子问:“敢问老先生,您身后这位娉娉婷婷的小美人,口气很像是教授夫人啊!” 这小女子不懂什么“娉娉婷婷”之类的话,但对“小美人”“教授夫人”是听懂了的,脸上现出一丝羞涩的笑容,顿时浮起脸又红了。 显然这话她很受用。 任铭书略显尴尬解释着说:“老朽不才啊!先夫人已弃老朽漂洋而去了,犬子在美国读书娶了一个洋妞作媳妇,生下一女孩没人照顾,她到美国去了。我一人孤苦伶仃,流落天涯,老病缠身,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呀!让郑主任见笑了。你知道我是做学问的人,这秀云呢,原来是搞美容和按摩的,很体贴人的,也就一个老来伴啊! 当年东坡学土沦落天涯还有王朝云相伴,文人学土身边不能没美人相伴呀。说这话,你们搞‘扫黄’的可能反感,而我是研究‘性’学的,说白了就是研究女人的,我是活到老,研究到老啊。”说完他摇了摇头,仿佛以为这句话郑东听不懂似的。有些他是不好告诉郑东的。 这叫秀云的小女子好像很是善解人意似的,她极温情地上下抚摸着教授起伏的胸膛,劝他少说话,少动气,然而倒是真的像是妻子关心丈夫那样喋喋不休地劝导着老任。 老任感激地看着她笑着,倒像是婴儿看着母亲似的。有些话他又怎能说出口呢?那是属于个人隐私呢。他怎能说,我老婆是因为我的而与我离了婚呢?他又怎能说,这小女子别看讲着一口普通话,其实是洗头房的女,那一段雾水姻缘是丑闻,这丑闻当成美谈言说,他还没有恬不知耻到这种地步。不过他内心感到骄傲的是,当他门庭冷落车马稀,官场失意之时,还是这小女子知情义,她挺身而出,充分显示了身处低层的女子最美好的一面。想到这里,他眼睛湿润了。 他又哪里想得到这个粗俗的小女子是看中这老头儿身上的钱财呢?那是他酒醉熏熏,神志迷忽时,与她耳鬓厮磨,枕席欢娱一时忘情,为了显富露的底。他酒后把说过的话早已忘了,那小女子却牢记在心。当探得任老教授仍为孤身一人,最后又被免去总编辑职务,强制退休后,她挺身而出,毅然决然地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的青春。反正任老头衰朽残年,已没多少日子好活了,身边无妻无子,他以侠女现身趁虚而入了。 这些两人之间各自的隐私郑东又哪里看得透,他只隐约地感到这小女子并非良善之辈,和这老狗日的任铭书倒是天造一对,地造一双,还自比苏学土和王朝云呢。他以为别人都不懂历史,尽着兴在那儿信口雌黄地胡说八道。郑东想到的是他的恩师、h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钟教授所写的《苏东坡》,该书对苏学士的3位夫人作过深入研究。这王朝云并非自甘的楼女子,而是自幼丧父的孤女,被卖身官府为奴的苦命女子,被苏东坡夫妇救出火坑,而成为苏东坡家中的成员,那时官员是允许纳妾的。这眼前任教授的秀云绝非当年苏东坡的朝云呢,两者名字虽都有云为名,但却有天壤之别。就像他和谭冠厅长虽然同样挂着“共产党员”的牌子,但清流与贪官也是有天壤之别的。 郑东在那儿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思。这头任铭书却像是还阳的老蛇,蠕动身躯大谈起中国传统文化中娼ji与文学艺术家的关系,楼里所孕育出的文学艺术对中华文化渊源流长的促进作用。 也许他是在卖弄自己的学问,而更深层的意思,大约也是为眼前这个年轻妖艳的小媳妇原来的娼ji身份予以洗涮。老任不名言说, 客人也不好打听,环顾左右而言他的微言大义只能靠各人细心去领会。 任铭书像回光返照那样,脸颊充血,喋喋不休,从李白的“对舞楼ji,双鬟白玉童”说到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楼薄幸名”,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说到“秦淮八艳与江左名土”的关系。 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在灿若星河的中国文化中,楼文化作为反主流文化,因其浓郁的民间色彩而独树一帜。然而这一文化虽不为正,其中却水融般地与封建官制主体的土大夫息息相关。 那些才艺双绝的ji女中,产生出了一批数量可观称得上是才女的艺术家。而才子佳人又是中国文学艺术中最充分展示的主题,代表了最广泛的人民性,那是对封建文化的叛逆,是对堕入风尘下层妇女的深深同情和她们对封建制度黑暗的控诉,薛涛、鱼玄机、严蕊、朱帘秀、马湘兰、陈圆圆、柳如是等等又哪一点比那些自命风雅的文学家、艺术家差。楼文学的鼎盛时期是以‘性’来中和的,所谓‘睢睢关鸠,君子好俅’,写了男女之间异性相吸带来的美好感情……” 看着任铭书手舞足蹈,口若悬河地又在大谈“性”,郑东感到好笑,老家伙三句话不离本行。这个行将就木之人,此刻两眼直光,神采飞扬,俨然就在大学讲坛上,直讲得口干舌燥,一阵剧烈的咳嗽,竟咳出一大口鲜血来。身后的小女子又是给他捶背,又是为他擦嘴的。他似乎意尤未尽地还要在人生舞台上作最后的表演。 他突然老泪纵横,抑扬顿挫地朗诵起北宋诗人柳永的《鹤冲天》来: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变, 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凭偎红翠,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吟完,他已是涕泪满脸,小女子又拿手巾帮他擦脸,他唏嘘饮泣着说:“郑东老弟,人心叵测啊!我在病床上,他们就免去了我总编辑的职务,我是正教授,知名学者啊,怎么说下就下了呀,他们是要我去死呀!当年柳三变是奉旨填词,我现在是奉命著书。他们说得好听呀,说是为了让我更加安心地研究‘性’学,以免繁忙的政务干扰。其实是狼子野心,觊觎我这个总编辑的位子,什么副厅级,狗屁,我正教授,要这个副厅级有什么用。”说完又嚎淘大哭起来,哭得差点昏了过去。 郑东看着心酸,他想“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他诚恳地说:“任老,您作为教授,蛮可以排斥官场琐事,安安心心著书立说,作学问嘛。” 任铭书嚅嗫着嘴唇说:“我不是想做官,这官有什么做头呢,我是不服这口气呀。我要上告,我要写信给中纪委、新闻出版署。这些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这宇宙出版社是我创出来,现在想过河拆桥可办不到。你知道他们派什么车送我来的疗养院?派那个专门‘扫黄’用的北京吉普车。我在任上买的桑塔纳2.0到哪里去了? 住在这疗养院两个月了,那些混蛋都没来看一眼,我看来要死在这活棺材里了,我说凭我的身份资格弄一个名誉社长或顾问也行呀, 他们硬是不同意呀,你看人心险恶呀,我死了不要他们来送葬,就要秀云和他们的小姐妹为我送行,当年柳永死时楼ji女凑钱葬的。我就要发廊妹为我送行……呜呜……呜……”他又掩面哭了起来。 郑东看这个任铭书确是不可理喻、不可救药的了。这家伙简直是官迷了心窍,至死却不忘他那官衔,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他恋恋不忘的是权势带来的好处,犹如鬼魂附体中了邪了。这使郑东联想到有人退休了,算是“致仕”了,而心理却还恋栈于官场,总想变着法子去保留自己往日的权势和荣耀,搞什么垂廉听政,幕后操纵一类。有的人真官当不了,也要弄个假官做做,当一个什么“顾勤问”、“董事长”、“名誉社长”之类。有如太上皇那样顶着个堂皇的幌子,既可颐养天年,又可随心所欲地干预政事。弄得年轻的领导总像是长不大孩子那样,在大人的阴影中从政,搞得手足无措。 其实,脱离了政坛还要玩弄政治,这是最危险不过的事。这些个官场中人,有的宦囊饱满,全身而退,良田美屋,财大气粗,还要为子孙求田问舍,这都是摆脱不了一个利字呀!有的人看来是准备终身依附于官场这块巨大的吸盘之上,不到把最后一点人的良知和党员的党性输送耗尽走进棺材,决不罢休。其时盖棺论定,其身也裂,其名也败,最后再按等级,依大小放进不同的骨灰盒,送进不同大小的墓穴,碑前再来上一段大言不惭的评功摆好的碑文,也算了此一生了。至于史书上的如何记载,他是不觉得的,骂名滚滚来也好,颂歌频频起也罢,反正我已乘风归去,死了也就了了。而子孙还享用他身前留下的余荫,也算上对起祖宗,下对得起家人了。这使郑东想到法王路易十五的名言,这些贪官污吏是不畏人言的,享乐当世,又哪管死后洪水滔天呢。 听了任铭书的这段表白,郑东心中一阵恶心。他原想告诉任铭书: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这种行为是完全可以作为李一帆的犯罪团伙来对待的,至少是犯了渎职罪。然而正因为你沾了点权势者的光,按惯例可以剥夺你的职务来交换减免你的罪责,全因为你有着副厅级正教授的头衔。这是现行正待改革的政治体制对官场腐败的宽容,是过渡期的法律不公正或不平等,你还有什么牢骚可发。然而,看到任铭书那形容枯槁,满脸憔悴的神色,他终于未忍心说出来。 郑东再次用可怜的目光看了一眼这具病骨支离、气若游丝的,俨然形同行尸走肉。与这种僵死般的人物去理论法律问题, 已显得多余。他请专案组的同志拿出《讯问笔录》,请任铭书签字, 捺手印,履行最后的法律手续。 任铭书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笔录纸,请他的小夫人拿出他的老花眼镜,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还不时在上面修修改改,然后,十分慎重地签字。最后,他提出不捺手印,而是盖私章。 他说:“因为盖了手印就太像是一个犯罪分子。对我这样有身份的知名学者,副厅级的正教授,出版专家,大编辑,是不合适的。” 郑东宽容地点点头。小李和小杨两个小伙子相视而笑,想解释什么,被郑东用眼光制止了。 在郑东他们目光的注视下,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他那小棺材一样的牛角印盒。这印盒比普通印盒大,显然是他当总编辑发号施令时用的,那是正处级的印章式样,今天却用它盖在交待材料上也是天意呢。 任铭书战战兢兢地从小棺材中抖出那枚牛角印章,沾上印色, 使尽全身力气盖好笔录,他已无力再说什么了,他以目示意他的小夫人,小夫人心领神会,从床头柜子里掏出了3本装着护封的精装书《中西方性文化比较研究》,翻开扉页,上面穿着西装、神气活现的任铭书先生春风得意的彩照赫然在目。他那紫酱色的脸上漾着学者般的微笑,再看背景却是在法兰克福国际书展的中国展台,照片中的任铭书与眼前病榻上的老人判若两人。那是他在权力顶峰时留下的伟岸身影。 任铭书手握钢笔一一签名送书,最后不忘记再盖上他那权力顶峰时留下的惟一纪念,那枚正处级用的牛角小印,他盖得特别仔细,特别用力,小印章血红血红的,很是醒目。 郑东他们终于离开了那间充满着来苏水味儿的病房,他感到那罩回荡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之味。 一出房门,郑东就从随身带的皮包里掏出一瓶法国紫萝兰牌香水,向小李和小杨两人身上没头没脑地喷去,然后对着自已乱喷了一气。嘴里还嘻嘻哈哈地嚷着:“驱驱邪气、臭气、腐败之气。” 说完,他向小李解释:“我在机关里是惟一使用香水的处长,这点大家都知道,我不油头粉面,但喜欢身上香喷喷的。君不见有时机关里臭哄哄地回荡着铜臭气加官僚气,惟独缺少香水味呢?小杨你可证明。”说完调皮地向小杨眨巴了一下眼睛。 落日西下,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空燃烧着一片血红色的晚霞,海面被染得血红血红。晚风吹来,郑东他们身上感到浑身一阵轻松, 他们忘掉了病房里即将死去的任铭书,把自己溶进了晚霞,他们向海滨的餐厅走去。饭后他们想好好地洗一个海水澡,溶解一下在任铭书病房里给染上的污浊之气。 166 谭冠厅长做梦也未想到他会被召到省委大楼去谈了话,他被免去了a省出版厅厅长职务。 那天他正在召集党组会研究:干部人事问题。后备于部名单须报到省委组织部,有几个调进的关系户必须解决,比如师范大学冯大梁校长的女儿,崔牛牛总经理的妹妹和弟媳妇等等。厅党组成员大眼瞪着小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是不表态,都等着谭冠来拍板。多少年来这也惯了,他们知道自己表态也没有用,只有顺着毛抹,不同意见只是白讨没趣。这谭冠正想挥手拍板,打算说一句“既然大家没意见,这几个调进的人就这么定了”。话到嘴边,办公室彭主任的小脑袋探了进来,那脑袋前倒垂下一络头发,露出了脑壳的小秃顶。他轻轻地说:“谭厅长,省委办公厅来电话,请你10 点钟去一下,省委副书记请你去。” “去干什么?”谭冠有点诧异地问道。 “电话里没说。”办公室主任小心地说。 突然接到这一信息,谭冠心中一阵狂喜,这书记约谈话,机会千载难逢,他一定要力陈建立发行集团的重大意义。这谈话他盼望已久,见了书记如何动作,用什么语气说话,如何措辞,他在心中已默默演练了好几遍,他是胸有成竹的。 于是他断然地说:“这次会议暂时开到这里,这几个人调动的问题下次再议。” 其实这党组会还不是形式,仲月清去了中央党校,崔牛牛是自己哥儿们。这王副厅长是老实人、老好人,那许副厅长是原来地委副书记调来的,情况不熟,一切还不是他说了算。谭冠三下五除二地结束了会,吩咐办公室备车,吩咐魏铭利主任准备汇报材料。出发之前,他细细地刮了一遍胡子,整了整头上的假发套,然后胸有成竹地、器宇轩昂地下了楼,钻进了他的黑色奥迪车。 天空蓝蓝的,一天艳阳正好,还飘浮着几朵棉花样的白云。 (!) 第三十四章(1) 第三十四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四章(2) 第三十四章(2) 他在舒适的后座上摆好姿势。仰靠在椅背上。车里荡漾起轻快的音乐声,他有节奏地用肥胖的手背在凸出的肚皮上随着乐曲的节奏起落。他双目紧闭,看上去是在养神,头脑中却在翻江倒海地胡思乱想。 为了捍卫厅长的职务他费尽了心机,有上面的首长到省委、省政府领导面前说项,又有强烈的群众呼声。他认为他继续留在厅长位置上是十拿九稳的,至少应该保留一个党组书记的职务。新领导需要老领导扶上马再送上一程,在中国这个一向是以老人为本位的国度,价值与年龄往往成正比的。而且最近从海峡对岸传来的信息表明:老爷子的干孙女儿,就是他的干女儿张丽姗女士正在美国的厉害利斯大学,找他母校的导师马斯洛说项,为他争取国际厉害利斯大编辑奖呢,据说是十拿九稳的。那马斯洛导师是厉害利斯大奖评比委员会的常务理事,说话是蛮权威的。他相信干女儿的能耐,游说一个马斯洛教授对她的能力来说是绰绰有余的。 再说,仅仅在两个月前,对他的厅长宝座最具竞争力的对手、省人大代表仲月清副厅长被派到中央党校去学习,说是要学到6月份才回来。那么也就是说,a省出版厅厅长的人选将会在半年以后才能确定。 他正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实施自己的双线计划。从公事方面, 他责成崔牛牛副厅长兼省新华书店总经理赶紧操作发行集团,这是他宏伟的跨世纪战略的“十大战略”的步。这项工作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暗箱操作,免得七嘴八舌地走露风声,引起文化部门的反弹和郑东等人的不和谐音,否则,这发行集团八成泡汤。这事由信息研究室魏铭利主任策划,由崔牛牛负责人事上的总调度, 到时生米成熟饭,逼党组成员表态,没有不成功的。郑东这几个毛人的不同意见也就有如狗吠,在空旷的空气中干吼一通,立即就会销声匿迹的。第二线计划是两个儿子的后路问题,伯平的安排已很不错,这要归功于邬历的力排众议,使老大能安居肥缺。只是这伯平媳妇到现在还是一个校对,收入太少,也没什么奔头,乘自己还在台上调动一下,到青少年教育出版社去弄一个出版科科长干干。这位置实惠,多少印刷厂在眼巴巴地等待着出版社的业务,出版科长小笔头晃晃,印刷厂就会心领神会地根据业务量多少送上可观的回扣,反正好处大大的有。就是这仲平不太争气,那年卷入一个非法出版案,搞得在a省理工大学出版社的印象不好,他和一帮不三不四的男男女女出了一套教辅材料,被人举报,给郑东他们全部查收。损失了6万多元。这谭仲平通过出版社出版科长,由易州印刷总厂出账转入了理工大学印刷厂,才算把印书款子平了。 这事又被出版社副总编觉察,反映到大学监察部门。眼看要进检察院,怎么办呢?他正在和古都师范大学冯校长商量,先把他的女儿调到青少年教育出版社当编辑。这老冯这会儿正张罗着,求我帮忙把古都师范大学出版社招牌批下来,这事只要我鼎力相助看来问题不太大。出版社批下来,就要招兵买马,何不乘机把这声名狼藉的小混蛋塞到他冯伯伯手下去,到时也好帮这浑小子混上个研究生。不过这事得抓紧办,看这冯校长腊黄的脸色怕是患了什么肝癌,活不长呢,必须乘他在台上完成调动,否则白送她女儿一个编辑岗位,一年工资有好几万,还得分一套住房好几十万呢。这冯大梁校长对仲平的调动可是拍胸脯打包票答应的,看来十拿九稳。我这二小子仲平就调到那儿出版社去也蛮好,这种内部的交流,交换双方得益,外面人也看不出来。实在一举两得,现在进展也很顺利。 最近不太妙的是邬历,这小子被公安局抓了,他老婆哭哭啼啼找上门,也着实可怜,没想到他陷得那么深。原来准备让他去读研究生,过两年再安排相应的职务,现在看来是不判刑绝对过不了这一关的。扬子出版社的代理总编辑那个郭斌,吵吵嚷嚷要收回“中南海”的房子,分配给副社长李白舫,说是这李副社长至今还住着二室一厅的房子,太小了。邬历反正被抓了起来,迟早要判刑,开除公职的,这大套住房该我们收回来,另行分配了。这郭大侠想得倒美,好人尽想自己做,这怎么成,报告被我压了下来。如今这房子就是钱呀,不给邬历留后路,他要是乱咬、瞎交待的连我也给咬出去,这厅长的位子还能体体面面地坐下去吗?不行,这房子还是得留给邬历,至少要让他知道我是对得起他的。要让他的家人感恩戴德,就说这邬历已交钱购了产权,现在产权归他老婆了,你们不能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要讲政策。要体现人道主义原则。看那郭斌、李白舫气呼呼地走了,让他们气去,谁叫他们目无尊长,到处瞎告状,我谭冠决不是好惹的,他们的阴谋不能得逞。 他这么一路胡思乱想,黑色奥迪车已开进了省委大门,着装严整的哨兵行礼、放行。车子开得很稳,开过林荫夹道的坡路,即到了坡顶那幢咖啡色的书记楼。一晃10年了。10年前,他才50 岁,那时正当壮年,身材也没有那么臃肿,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不想10年过去,头发秃得也差不多了,不戴假发竟然像是70岁的人了,身体胖得倒像是相扑运动员呢。高血压、冠心病、胃病、痔疮样样都能沾点边,岁月不饶人呀!他一边感叹时光的消逝,一边跨过红地毯铺的大厅,健步向书记楼的二楼迈去。 167 秘书将谭厅长引进书记办公室外间的会客厅,轻轻地说:“书记正在接待一个客人,稍坐片刻。一会儿就完。” 秘书给他倒上茶水,又轻手轻脚地退出会客厅,顺手带上了门。他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里等候召见,两只眼睛不经意地打量着四壁,这客厅布置颇有书卷气,墙上挂着字画。东墙挂着四尺的长条幅,那一笔苍劲有力的大篆是出自a省著名书法家天羽之手,上书诸葛亮《戒子书》中的名句“宁静以致远,澹泊以明志”。正面墙上挂的是一幅精心装裱后又镶在红木镜框中的四尺整张的人物画,那画面竟是《步出夏门行》诗意图。画中的曹操,踌躇满志。 长髯飘浮,跨马杖剑,兀立礁石,雄视八方,目极沧海,身挂大红披风,脚踏波涛万倾,远方群鸥翱翔,白帆点点。那笔意,那神韵肯定是国画院著名人物画家的作品。他凝神在画前慢慢品味着这幅画的意思,竟和老爷子托张丽姗带回的那方歙砚是一个意思,不过两者心境不同罢了。一是春风得意,观沧海以抒雄心;一是秋风悲瑟,观沧海以思家人。老爷子一生也是悲剧呢。 回想那年张丽姗通过扬子图书进出口公司转辗捎回的那方砚台和那些书信,使他感慨万千。 妈妈看了那些信黯然泪下,抚摸着那方石砚说:“果然是旧家之物,亏他保存的那样好。”老妈现已下面瘫痪,长年卧病在床,心中留存着一份思念,是总想着见一见老爷子的,但看来也很困难呢。老爷子虽然已经赋闲,但仍挂着“国防部”战略顾问的空衔,又是资深国大代表,也算是一个闲佚之官。因而是官身束缚来不了大陆的,要见面只有到香港。看他们那身体是不能隔海远行的,要见面也只有在九泉之下了。听张丽姗说,老爷子也得了不治之症了,最近已卧床,看来这对苦命的有是难圆相思梦呢。 谭冠事母至孝,这不仅是对母亲的人品、才学的由衷钦佩,而且父亲去台后,家中房产尽被没收,母亲从安享尊荣的官太太到自食其力的家庭主妇,经历了由烈火烹油鲜花簇锦到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沧桑巨变,她竟然挺了过来,又经过大陆这许多年政治运动的磨难。她苦苦支撑起这个家,把他抚养成人。直到大学毕业,历尽千辛万苦着实不容易。他记事的时候,他和那位不苟言笑,穿着黄呢子中将军服的爸爸总共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一年。最幸福的日子,也只是他们一家在大批扈从簇拥下,从妈老家溪城开着白色司蒂倍克兜风车一路风风光光回古都的时候。那时爸爸是古都警备司令兼国军55师师长,是蒋介石宠将汤恩伯手下红人。他们的圆明园路公馆绿树成荫,花木扶疏。 那幢西班牙式的白墙红顶小洋楼前,整天轿车盈门,从不断人。那院子不大,却栽种着许多说不出名字来的名贵花木。然而,一年不到,爸爸却在一个凄风冷雨的暗夜匆匆忙忙地执行军务去了,从此一去生死两茫茫,渺无音信,不知是死是活。他和妈妈又返回溪城的老家,直到1949年溪城解放,外祖父梅凤高被捕,妈妈才又回到古都市这座别墅楼。不久这座楼就被新政府作为敌产没收了。妈妈就沦落到城南,带着他孤苦伶仃地生活。现在这座别墅楼,在他的心中已是黯淡,他和妈妈怕到那一带转悠,主要是怕触景生情阿。 外面风言风语传说,当年高洪同志住的就是那幢楼,那是他在省报总编辑岗位上由省委行政处分给他的。谭冠也曾偷偷借探望高洪为名去看过。那幢楼已经有点破败,墙面由白刷成了奶油色, 显得非常陈旧了,而且院子里还沿后围墙盖了一排平房。原来院子里的大雪松已被砍掉了,院中杂草丛生。原来独门独院的小楼, 现在变成了3户人家共住,楼上是高洪同志一家,楼下住着省级机关的处长一家人,院内平房里住了一家省政府的油漆工,真正是江山易改,面目全非。去过一次后,他是再也不想跨进那个杂乱的小院。随着时代的变迁,那个蒋家王朝的中将官邸已不复存在,现在只是一处敌产,一个有点破败的小院落,里面住着一位共产党的老干部,这人脾气执拗,自命清高,是一个过了时的老布尔什维克。 在谭冠来讲那里是“故园已荒芜,不堪目睹”了。 他对老爷子其实已没有多少感情,尤其是张丽姗带回大陆的那本《谭儒文将军传》他看了,既为父亲抗日的业绩感到激动不已, 又为妈妈与爸爸的结合乃至劳燕分飞,隔海相望,感到由衷的悲哀。应了眼下一句时髦歌里的话,“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挚着究竟为什么?”为了什么呢?他也想不透,效忠党国、效忠领袖弄得自己妻离子散,爸爸这代人也是深受儒家学说影响的愚忠之人。 晚年倒是大谈佛学,竟指责我是官场中人,不知个中三味呢。其实他高官厚禄,新妇伴枕,儿子绕膝倒是真正享受天伦之乐。而我们母子在大陆苦熬岁月,我是牺牲了多少做人的尊严,才‘混到这份上,眼看马上要退休,不为妻儿后路想想那才叫傻呢!他有什么权力来指责我,既不尽丈夫之道,又不尽父亲之责,我低三下四,看人眼色,给人充孙子,行韬晦之计才爬到这个位子。他倒在台湾的豪宅里说风凉话,想到这里,他似乎又是对父亲充满着怨毒,至少他对父亲没有什么感情的;早年我是私生子,遭到梅家大院里家人的歧视,他是大英雄被人捧着,过去我是敌人家属,受到社会歧视,他是党国新贵,又赐园子,又赏小老婆。现在我x自己努力从石头缝中蹦出来了,他又说我官场中人,还要我看破红尘,大说牙痛话。 是他感到了晚年的孤独,荣华富贵享受尽了,像是吃够了豪华宴席的阔爷们,现在要尝尝菠菜青菜的味道来自命清高了,就想叫我牺牲后半生的一切,为了他去寻求一方精神的净土,好向释迦牟尼交差去了,简直是热昏的胡话。他知道我母子这几年是如何过来的吗?想想妈妈吃过的辛苦,他不禁热泪长流。 他长久地站在画前,默默沉思,暗自饮泣。 省委书记的客人已从里屋出来。后面紧紧跟着送出门的书记,听到里屋办公室门响,他才收回了在历史和现实中漫游的思绪回过神来。 书记笑吟吟地向他伸过手去,他也伸出手,两双手握在一起。 书记笑着说:“哎呀,实在对不起,原来约好10点的,中间突然插了个事,那个外贸公司的总经理写了一外贸方面的电视剧,非得要我题写个剧名。领导同志到处题字不好呀,他是死缠活缠,我是坚决不肯,你看这就把时间耽搁了。老谭你脸色不好,心绪好像也不佳,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谭冠刚才只顾想心思,根本没注意刚才走出去的是什么人,他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身体很好,书记这次让我来……” 书记打断他的话,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说:“听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的,到了年龄了,都会有这一天的,不要过分太伤感。” “这没什么?承蒙领导关心,家母病情最近稳定些,就是已残废,不能下床走路了,精神还算好。”谭冠显然听拧了,心中正感纳闷,书记怎会知道母亲病重的事呢,消息很灵通嘛。他心中暗暗称奇。 书记热情地将他迎进里间宽大的办公室,再次热情地亲自为他端上茶水,用奇怪的眼神盯视着他,心中想,看来他还不知情。 他开门见山地说:“谭冠同志,我记得不错,你已经62岁吧,厅长已干了10年,这10年成绩不小呀,你们的领导都夸你有能力, 使a省出版业走在全国前列,听说在国际上也有一定影响呢,他们都建议你再干一届。但是根据我们党的干部路线,干部要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呢。经过省委常委会慎重研究,决定这批厅、局长退出一线的有你呢,你要有思想准备。” 这话听得谭冠浑身一抖,这事怎么事先一点不知道呢?这退居二线,是什么意思呢?他沉默着没吱声,且听听书记怎么说。 书记自己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又甩给了谭冠一根。谭冠坐在沙发上,看着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神态安详的分管副书记保养得极好的面孔,那表情好像是要听听他的反应。他试探着问:“是从厅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吗?” 书记肯定地说:“是的,你的意见呢?” 谭冠立即反应过来,今天省委书记召见原来是谈他的进退的问题,这太突然了,太没思想准备了。不过,他不能表示出有丝毫恋栈的意思。 他随即爽快地说:“省委常委会的决定,我是坚决服从,我身体不好,年龄也已过了线,该退就退。不过,为了保持新老班子的平稳交接,厅里还有许多未了事宜要在我手中处理完毕,我是不是先从厅长位置上退下来,保留党组书记职务。我退二线,让年轻的同志比如崔牛牛厅长在一线干?” 书记看他又弄拧了,于是又温和地说:“谭冠同志,你这次退是全退,我所讲的二线是指省委已决定安排你到省政协去担任科教文委员会的主任,另外高洪同志年事已高,他那个出版协会主席的职务我们会向新的出版厅党组来建议让你去担任。这样你还可以再干三至四年,到那时你再完全退下来,回去抱孙子、钓钓鱼颐养天年,你看怎么样?” 一阵揪心的悲哀袭上心头,谭冠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我就这么退出a省出版厅权力舞台吗?”他暗自问道。 然而,在领导面前是不该显示出有丝毫犹豫的。于是,他振作精神说:“既然省委已决定我退下来,我坚决服从。这个要求我在两年前就提出来了。不过,眼下我经手的一些事,想把它了一了, 再加上新上来的年轻同志工作经验还不足,政治上也需要把一把关。”他以期待的目光看着省委书记令他捉摸不定的眼神。 书记吸了一口烟,深思片刻说:“你两年前提出的要求,省委组织部已转给我。你当时提出身体不好,要求辞职,正是考虑新老交替应有一个过程,又让你干了两年。这次省委组织部经过慎重考察和广泛征求意见决定由仲月清同志接替你的厅长兼党组书记的职务。她是女同志,年纪又比较轻。你要全力支持她的工作。” 这又是一个令他想不到的消息,既然省委酝酿出版厅厅长人选已是很长时间的事,为什么还在两个月前派她到中央党校去学习,搞那个迷魂阵让我去钻呢?他想想这次人事变动有点太窝囊, 怎么这次班子变动,一点消息都没透露,怎么会不是崔牛牛而是仲月清呢?肯定是那几个副手,尤其是那个老副厅级地委书记许副厅长,搞的鬼。那个王副厅长表面看老实,平时不吱声不吱气的, 关键时刻就狠咬一口。两年前,这许副厅长从地委副书记任上调来,外面就风传他是来接厅长之职的。结果我谭冠略施小计,在组织部来考察时,有意布置一些处长、社长放了一些小风,说他拉帮结派,拉一帮人为自己上台造舆论,就把他的厅长宝座煽没了。原指望再干两年,崔牛牛成熟了,让他来接替的,没想到让那个不起眼的小娘儿们沾了个光。看来她这个妇女干部是有优势啊!天生的会交际,还是省人大代表,省劳动模范,省“三八”红旗手。这些看上去是虚名,关键时刻全都能派上用场。看来这仲月清当厅长已成定局,反对也不起作用,不如送一个顺水人情。不过他还是不甘心就这么给弄下了台。 谭冠熄灭了手中烟头,慢慢地说:“这仲月清工作有能力,有魄力,不过毕竟年龄还轻,耳朵根子软,政治上还不够成熟,要有人帮她一把,我愿意把她扶上马再送一程。她不是还在中央党校学习吗?等她学习结束,我一定痛痛快快地移交,连职务带办公室一起。到时书记你就成全了我,既然退休就全退,政协委员,版协主席都不干了,回去抱孙子。我还想研究研究出版战略,尤其是发行战略。最近研究颇有心得。”谭冠说得有点慷慨激昂了。 书记望着他宽厚地笑了。他不慌不忙地照自己的思路说:“仲月清同志,省委已通过组织部,让她中断学习,回来和你交接替。 年轻的同志还是要让他们多锻炼,你这个‘扶上马,送一程’的意思是好的,但是你考虑过没有,首先这扶上马的‘扶’字,便是大大的不通呢。大凡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上马不比上轿,要想驾驭烈马,是必须有骑术的,一跃而上,当骑手,何扶之有?靠扶而上马者,想必骑术低劣,一旦骏马奔腾跳跃,就不免要在地,摔得头破血流。要前赴后继地完成一项事业,就更不能靠‘扶’了,我们不是自命为信奉历史唯物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吗?历史唯物主义认为‘时势造英雄’,古今中外没有哪一个英雄是被人硬扶起来的。 硬扶的阿斗结局如何呢?不还落了个‘乐不思蜀’的下场,再说一讲到‘扶’字就有个谁‘扶’的问题,那就有点权力私相授受,拉帮结派的味儿呢,你考虑是否有人会说你垂廉听政呢。这对你,对新领导的影响都不好呢。”这书记的话一语中的,话语说得平和倒是棉中藏针。 谭冠似乎想辩解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 书记不容他说下去,直管自己侃侃而谈:“你是想说,这小仲还太嫩,你不放心,这么大的摊子交给她后撒手不管。你要‘送上一程’是不是,那更是大大不必。谁送谁,如何送,是马上送,还是马下送?马下送,实在太辛苦,年纪这么大的人,牵着缰绳走不了几步就累了,骑在马上的又于心何忍呢?马上送,那不更滑稽,”一马骑两人,老人送新人’,马听哪个骑手的。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后的结果就很可能‘送上一程又一程,送完千里不松绳’,那马八成得累死。” 书记轻轻松松幽默地说完上述话,端起茶杯踱到他跟前,语重心长地说:“老谭,要想得开一点,放手大胆地让新同志干。据说, 游牧民族的孩子,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虽然难免跌上几跤,但终能成为好骑手。我们当然不可能从小就指望什么人去当什么第几梯队,第几梯队,还是应该在实践中培养接替人,检验接替人。松开缰绳如何呢,不扶不送又如何?只要骏马在,就不愁没有好骑手。” 说完,书记看了看表说:“好了,十点半到了,我还要找仲月清谈话。”那是要端茶送客的意思了。谭冠悻悻地站了起来,他一手提包汇报发行集团的材料,竟重得提不起来。书记把他送出办公室,推开门,仲月清迎了进来。 她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脸狐疑。她见谭厅长出来,热情地迎出来:“谭厅长,这是怎么回事,我匆匆忙忙从北京赶了回来。” 谭冠这时回过神来,他立即神态自若地说:“小仲,好事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你当厅长了。祝贺你,怎么下午去交接吧?” “老谭,你开什么玩笑?”书记笑嘻嘻地接上口说:“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说着把仲月清迎进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在谭冠身后沉重地关上了。 谭冠一时像是苍老了许多,他下楼梯的步子都有点迈不动了。 这太突然了,简直一点准备没有,下一步怎么办?他脑中一盆浆糊,他恍恍惚惚地走下书记大楼。省委大院内阳光正好。 他的卧车轻轻地滑进了出版厅大院。他推开车门,几乎有点跨不出车门,驾驶员小祝把他搀扶了出来。这时,不知趣的郑东竟迈着八字步笑嘻嘻地向他走来。那小子八成是幸灾乐祸呢。 郑东手拿了一个文件夹递给他:“谭厅长,《书报刊市场管理条例》(草案)省长办公会议通过了,政府办公厅文件指定你在月底召开的人大常委会上,代表出版厅做制定条例的报告呢。这《条例) (草案)的说明报告我已起草好,请你过目。” 这谭冠厅长有点发红的金鱼眼,盯着郑东那张笑嘻嘻的脸看了几秒钟,顺手把文件夹甩出老远:“什么倒头报告,你找仲月清做去。”说完掉头就走,搞得郑东愣在那儿回不过神来,这谭冠厅长从来还未发过这么大火,尤其是对他郑东。这是吃错药了。 郑东一点不知道,三月底四月初召开的人大会议正是宣布免去他厅长职务和任命仲月清为厅长的一次会议,这对于十分热衷政治的谭冠厅长来说,无异是政治上的死刑判决书。他才不会被宣判死刑之前,再以政治的形式去做一番表演,那才真正是吃错了药了。 这边刚刚迈出办公楼的王副厅长,弥勒佛似地看着郑东笑。 只听郑东愤愤地说:“这报告请厅长做是省政府文件上写的呀,又不是郑东我决定的,他发什么火。” 王副厅长息事宁人地拾起地上的文件夹说:“这文件先交给我,我去和谭厅长说,我去和谭厅长说。”(!) 第三十四章(2) 第三十五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五章(1) 第三十五章(1) 167 谭冠厅长被免职。即将退休,由仲月清副厅长接任的消息,很快通过不同的管道在厅内流传开了。 这年头是事事保密的年头,这年头是无密可保的年头。人事安排是在极其秘密的状态下运作的,缺少透明度。然而又由于某种似是而非的传言,把原来的事实歪曲得面目全非。缺少透明度的官场人事运作,有如雾里看花,容易看花了眼。 谭冠厅长逢人还是那样故作轻松地微笑,但他明显地感到了活跃在周围那些干部的异样神态。圈内人士的脸上明显地带有某种同情式的遗憾,那眼神、那表情令他的心里酸溜溜的。郑东这小子却明显地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了。他想挤出往常的微笑,保持着某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正常关系。这家伙竟然高昂起头颅, }脸上,要轻松愉快地微笑,微笑,再微笑。背后却要在失去权力宝座后,再寻找一块保留势力范围的风水宝地。去延续自己的权势。这就有如蒋介石先生在失去了大陆的权力宝座后,溜到了台湾宝岛,让他的心腹爱将陈诚先生再尊他为老太爷,你李宗仁虽然爬上了代总统的宝座,要钱,中央银行的黄金已被蒋总裁转移;要军队,淞、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只听蒋总裁的调遣。台湾宝岛弹丸之地却是风水宝地呢。对,那崔牛牛副厅长如今管着发行。在他的势力范围内,我才能保留住应有的尊严和权势。郑东这个狗东西狗眼看人低,我倒要看看,看谁厉害呢?告诉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子虎死威风在,象死不倒架…… 谭冠正在他那宽大的办公室里胡思乱想,在心底咬牙切齿地咒骂着,游移散乱的目光盯着墙上的香木壁挂:“不为谀喜,不为谤忧。”其实他什么也没看见,只是在心中咒骂着郑东,骂着人心的势利。这时老干部处处长轻手轻脚地来到他的办公室。这个女人走路怎么轻得像是一只母猫,着实把坐在皮圈椅里想心思的谭冠吓了一大跳,他十分恼怒,然而脸上却堆着谦恭的微笑。 这位女处长看着回过神来的老厅长,脸上小心翼翼地堆起微笑说:“谭厅长,今天下午二点,请你参加我们老干部支部的党员大会,欢迎你加入到我们支部来。”女处长脸上浮现出诚恳的笑容。 谭冠厅长醒过神来,他越发谦虚了:“啊哟,我说处长啊!我在你领导下。还请你多关照呀,下午去和老同志们见见面。”谭冠脸上带着微笑,心中却在骂道,人心这么势利,那边人大还在开会呢,这边就有人来逼官了,老子就是不交这办公室,看你们怎么办,就是交,我也只能将钥匙交给崔牛牛,而绝不会是仲月清。 女处长反而感到越发受宠若惊了:“哪里哪里,您仍然是我们的领导,我只是为老同志们服务的。届时老干部支部改选,我提名您当支部书记,这高洪同志也该休息休息了。” “不必,这高洪同志当得挺好,他原来就是我的老领导,现在在他的领导下,我很愉快。”其实谭冠心中想的却是老子党组书记都于过,还在乎这破玩艺儿党支部书记吗?脸上却保持着谦逊的笑容。 下午二时整,他准时踱着方步来到老干部活动室。 女处长率先站了起来。她笑眯眯地向鸦雀无声的老干部们作介绍:“让我们热烈地欢迎尊敬的谭冠厅长加入老同志的行列。”说完她又带头鼓起掌来,响应的只有老干部支部的书记高洪同志。 然而,他们的掌声却没有引起更加热烈的掌声,倒像是空谷回声那样显得空旷而遥远。女处长翻动的手掌停止在半空中。她的笑容顿时冷冻在那张皮肤松弛的脸亡,变得僵硬而又尴尬无奈,她环顾四周,周围是冷漠的目光,谭冠的脸色面如死灰。短暂的沉默之后,这回是谭冠厅长开始展示他的骄傲了。 他傲然挺起了腰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其实他的鳄鱼夹克衫整洁得纤尘不染。拍尘上只是想表示对这些老东西们的蔑视,展示自己个性的清高。随后他轻轻地“哼”,仿佛哼出一肚子浊气, 昂首挺胸健步走出了会场。女处长呆若木鸡,会场上当即响起一片轰然的大笑声,这回是展示老同志幽默的时候了。此后,自尊心极强的谭冠厅长那伟岸肥硕的身躯就再也未出现在老干部们中间。 他有气无力地拖起疲惫的,跨上楼梯,路过厅办公室门口,他用恶狠狠的金鱼眼盯着办公室主任看了足有6秒钟,他想看看这个干瘦的男人是不是那种势利小人。看得办公室主任浑身不自在,彭主任下意识地拢了拢挂在光光的额头前的一撮头发,立即起身堆着笑脸说:“谭厅长有什么吩咐?” 谭冠厅长从梦幻中清醒过来,他再次开始谦恭起来:“小彭呀, 我可不敢有什么吩咐,今后分给我的东西,还是烦劳你代领一下, 不要分到老干部处去了。” 说完他自顾自地走了。以后他就成了一名自由自在的特殊老干部,以显示着自己山大王虽然退出了山寨的把交椅。但他的威风仍然是不可忽视的。尽管这威风仍然只是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风,然而风过平岗却也有摧枯拉朽的神力呢。 事后,高洪同志评论说:“其实他不该这样,他应当到老干部中去,和他们多交流,争取理解,这样反而使他与老干部的差距越拉越大了。” 168 谭冠厅长忧郁地推开自己宽大的办公室大门,一屁股坐在皮椅里,他那胖大的身躯压得皮椅“吱吱”作响,他自由自在地长叹一口气,看到这间像征权力的a省出版厅最豪华办公室,他找回了皇帝坐在金銮殿中的感觉,立马有了某种山大王坐在把交椅上的愉悦感,心情也就好了一点。 这间朝南的办公室,宽大而又舒适,阳光还是那么充足明媚, 暖暖地把光芒撒在他的办公桌上。他的这张老板桌比其他厅长的要大一圈,东西两壁全是书橱,东面的橱内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精制画册,有别人投其所好送的,也有魏铭利主任用公款替他买的。那套木刻线装本带插图的《词话》是明代万历年间木刻版的,这是邬历小老弟在当古都文化艺术指导委员会主任时,利用权力从古都刻印社弄来的真正的明版善本书。那套《水浒》却是出自明代画家陈老莲之手。真正的孤本木刻版画集。睹物思人,想到邬历正关在囚笼里,他眼眶湿润了。还得设法通过关系把他保外就医呢,否则有点对不起已经故去的邬教授的栽培的。西边的橱内摆放着他在任时所出的一些重点图书,鉴赏这批书,就是翻看那段叱咤风云的历史,是他独领时那段黄金时代的缩影,然而, 现在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尤其是那套厚重如同一块块整齐城砖的《中国三峡大全》大型画册,那是他所筑起的含金量最高的万里长城中的几块城砖,是他事业辉煌的顶点。踏着这城砖垒起的阶梯, 他将进入世界大出版家的行列。最近从大西洋彼岸传来消息,美国厉害利斯市的厉害利斯大编辑奖评委会正在对这些城砖的含金量进行评估,然后给予最恰当的奖赏,想到这里,他那灰黯的心情开始升华起灿烂的星光,这星光把他心思送到遥远的天际。 他想到即将要告别这间充满阳光的办公室,他的心情就会一阵沮丧。这办公室意味着权力和威望,这权力的宝座即将让位于仲月清这娘儿们。她的威望能树立起来吗?她能够保证按我的设想去开展工作吗?我退下来之后能去干什么呢?就这么心情黯然地离开这里吗?他在扪心自问。他并不想忙于和仲月清交接工作,也不想按照两年前在厅机关干部、职工大会上发誓的那样撤去自己的办公室,这一许愿已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那只是一次作秀似的表态,目的在于哗众取宠,这张空头支票他压根儿就不准备兑现。他更不想再到老干部处去活动了。 他怀着壮志未酬的遗憾,看着远处已渐渐透出轮廓的36层大楼,那是他的一块丰碑。这丰碑奠基在4个多亿元的人民币之上, 每平方米的造价高达6000多元,超出常规一倍多。而这4个多亿人民币的利息差额使他拥有了400多万人民币的账外资金,归他自由调拨,这神秘的小金库只有他和“鬼子陆”处长知道。而这4 个多亿的人民币又能挤出许多水分来。谭冠屈指细算了一下,征地花了4千万,大厦公司付建筑公司6千万,内装修1个亿足够。 还有那2个亿给大厦公司白赚了。两个亿的回扣也只有120万, 这回扣自“鬼子陆”索要回来被自己那帮哥们私分后,却落下了一块心病呢。退下之后,这大笔的小金库如何移交,仲月清这小娘儿们会要求审计吗?他不得而知。这120万的回扣足以使人心惊肉跳,在大厦公司已是公开的秘密,难保不传回厅里来,引来省纪检部门的关注,能否过得了审计这一关,他也不得而知。听“鬼子陆”报告这大楼的电梯、空调及所有管道都是价高质次的不合格产品,肯定是被人吃了回扣的伪劣产品,其中涉及到一批官员的贪污腐败问题,仲月清上台会如何处置呢?这丰碑仿佛倾刻就会变成埋葬他10年业绩的墓碑,想想失去权力后的可怕,他食不甘味。寝不安寐呢,现在丰碑尚未能矗立起来,他即将黯然地退出政界,退休的他将在历史舞台上扮演什么角色呢?是德高望重的老领导, 还是声名扫地的贪官,想想,不禁有点扫兴。他想起他的“十大战略”,那7个小时的报告,仅仅是一张未经实践规划的蓝图,“十大战略”的实践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这路上他描画着美丽的鲜花。他捧出的朵鲜花,当然应该是崔牛牛与魏铭利帮助规划的发行集团,他念念不忘的是远在大西洋彼岸的联合国厉害利斯的“大编辑金奖”已经到了火到猪头烂的份上了,只差最后评委投票表决这一关,那个国际“大编”奖就会唾手可得,听说,台湾的张丽姗女士将在美国为他作最后的努力,他相信这个小女人潜在的能量。 他看到了台北草山那片雨幕中的梅园,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对海峡这边家庭的期望,那是他风烛残年的老父亲,是他给他带来了一个鲜活鲜活的张丽姗女士。这女人不仅成为连结海峡两岸这个分裂的家庭关系的纽带,而且还是将他的事迹推上国际顶峰的越洋使者。她正在利用自己多年在厉害利斯大学留学时建立的各种关系,为他争取厉害利斯的大编辑奖。可惜这奖来得似乎不够及时,使他望眼欲穿,如果在去年到来,他就可以手持金光灿灿的印着洋文的奖牌,向领导和同志们展示他在国际上的崇高威望,魏铭利再飞快地为自己写上一篇报告文学。不,那怕是带照片的大特写也成啊!他那如日中天的威望使他就可能在国际出版界炙手可热,谁又能够把他这颗烫如火球的明星摘下,闲置在一边呢?他这次也许就不会出局,这奖无疑会增加他保留厅长职务的筹码。 这混蛋的厉害利斯大编辑奖评委会,至今仍然像是一个垂挂在嘴边的香蕉,黄灿灿香喷喷地诱人,却可望而不可得,该死的厉害利斯大编奖,望眼欲穿而不可得呀。不过张丽姗这小女人还是挺可爱的,她通过扬子进出口公司寄来的老爹那些消息、那方砚台仿佛一缕春风注入了多才多艺、多灾多难的老娘的心田,使已经两年卧病在床的妈妈精神为之一振。那些写得古雅疏谈的信和诗,那方古朴而又精致的砚台,却像是救命稻草那样牢牢地攫住了一个长年在人生苦海里挣扎的妻子的心。 谭冠的思绪如跳跃的奔马那样左奔右突,四处闯荡,由官场到家庭,由中国到美国,由大陆到台湾,一切信马由缰,随意流淌。 169 梅韵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兴奋了。 此刻,一缕春天的残阳正射进窗帘,斜照在她半躺着的床上, 她孑然一身,满头白发,显得有点落寂。自从两年前那次中风后, 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床,下半身已经麻痹而毫无知觉,辗转于床榻前的梅韵贞已憔悴不堪,鱼网似的皱纹布满着她的眼脸,脸上毫无血色,腊白、腊白的。惟有高耸的颧骨下那双扑闪扑闪的杏眼还闪烁着一丝生命的亮色,高耸挺拔的鼻梁保留着当年梅大小姐的风韵,只是显得有点骨立形销,她像是被岁月风干的木乃伊那样静静地躺在这张松软的席梦思床上,这床简直就是她的墓地,使她感到无言的绝望。唯一支撑着她苟延残喘的生命之烛而发出微光的是那缕无望的期待,她想再见上她的丈夫谭儒文一面,她不知道能不能实现自己的希望。她始终在期待着。 严酷的生存现实,证明这位过去风华绝代的才女已步入了形容枯槁的晚年。她用颤颤巍巍的双手,接过小保姆递过来的老花眼镜,正在展读一封她不知道读了多少遍的信,今天她再次品味咀嚼着谭儒文回信中所潜藏的微言大义。 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心死。她的心已死过100回了,而现在她捧读谭儒文的信仍然像是在她那死水般的心中激起了一股微微的波澜,她像孩子一样又哭了。 下午一觉醒来,她在小保姆的搀扶下,背上垫了一床棉被,竟然坐了起来。在夕阳下的一片红云中,她看着信,静静地回忆着过去的岁月,也许太兴奋了,太激动了,躺在床上她了无睡意。闭着眼睛,脑海中翻腾着往事,像是潮水似的一波一波,接连不断。她在黑暗中回忆着过去。服了几片安定,好容易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就这么时睡时醒,睡梦中回忆着她和谭儒文在一起那短暂的欢娱,清醒时又在脑海中翻腾着噩梦似的生活,她支撑着活下去,那是因为她心中还残存着一丝期待,她期待着能和谭儒文团聚的一天。这种无望的期待,支撑着她微如烛光似的生命,这微弱的光照支撑着一个“活下去”的信念,这是爱情的魅力在临终前的显现。 她那美好的回忆埋葬在溪城梅家大院那深宅的后花园里,埋葬在古都圆明园路那幢西班牙式洋楼的中将官邸中。自从古都市解放后,那幢豪华舒适的官邸和那辆司蒂倍克兜风车就作为敌产被没收了。她本来是可以和汤恩伯的家眷一起飞走的,就因为谭儒文去了台湾后,她就带着冠中去了溪城,在国军家属撤离时,溪城已落人解放军之手。不久,梅凤高作为汉奸商人被关押,她又带着已上了中学的谭冠去了古都市那幢西班牙式官邸,古都市解放后作为敌产,洋楼被当时的军管会没收了。他们母子住进了城南的大杂院。 她从此告别了阔太太的生活,开始替人缝缝补补,依靠从溪城家中带出的首饰细软,藏身于茫茫人海之中,苦熬着岁月。 谭冠中在上大学时把名字改成了谭冠,那“冠中”毕竟太响亮, 他怎敢冠绝中华呢?人还是谦虚一点好,更何况他有着国民党旧军官那样一种家庭背景呢。谭冠的“冠”者只是一顶帽子而已,而且还是一顶民国时期的旧帽子,帽子上依稀留着“国军家属”的字样,他待人、处事、接物就得格外小心谨慎,小小年纪他感到了社会的压力,懂了玩韬晦,玩深沉,看人的脸色说话。那时谭冠很少回家,以示和曾经是国民党官太太的母亲划清了界限。 大学毕业后,由于邬教授的鼎力推荐,他又因为在研究中国近代史上的突出成果,去了a省的社会科学研究院历史研究所。看上去他谦虚谨慎,埋头学问而不问世事,实际他心怀城府,深谋远虑,抱负宏大,随时侍机而发。他虽然暂时忘记了母亲,而父母亲的阴影却随时伴随着他。当他以最“”的言词书写着一张张投枪匕首式的大字报,他的文化底蕴发挥了最大的作用,他的聪明才智得到了总的暴发,他终于在“文化大”的风浪中冲上了时代的浪尖,他成了研究所的红色造反队勤务组的小头头,不过很快他又因为家庭出身问题滑入了波谷,他昔日的战友把他称作混进造反派队伍中的“小爬虫”,他被抛出了队伍,于是他又有机会埋头于学问。 到清理阶级队伍时,他和他的全家被下放到易州去了。凭着他的一手好字,一笔好文章,由大队到公社,由公社到县,由县到市,他进了市委员会政工组的宣传组。宣传组的组长就是那位当年省委书记处书记的夫人,一个不会宣传的宣传组长,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大姐,一个从谏如流、政治上开明的好领导,组内同志都称她为“大姐”。大姐的丈夫由省领导人的岗位而被机关造反派加军管会首长组成的省委员会贬到了易州,成了市委员会副主任,也只是挂挂名,作为领导干部“三结合”的花瓶而已。那也算是对曾经被打倒了的“走资派”落实政策。 “文革”结束,曾经走出军营进入政界的大大小小的司令和政委们完成了历史使命后,又随着最高领袖的“兵归营,政归党”的号召回归了军营。造反派头头们下乡的下乡,关的关,抓的抓,也都作鸟兽散,各人又回归了自己的社会角色。曾经一落千丈的被当成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省领导纷纷落实政策,又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省委大院。 书记大楼的旧主人又回来了。郑东不久随着也曾是书记处书记,后来成了省委书记的老首长奉调去了北京。谭冠随着“大姐”回到了古都。他深深地知道他这个带着“旧军官家属”小帽子的人,必须小心谨慎得像老鼠那样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活着,而且这只小老鼠还必须吸附在玛瑙盘上,才能因为官场“投鼠忌器” 的心理而避免落得被捉拿宰割的命运。这一手法后来被大小贪官们也反复利用,古代权术中又叫狐假虎威,拉大旗做虎皮一类,谭冠后来总结为官之道时称为“借势”或“造势”。这借势之术被他悄悄地向他的圈内人物推销,比如在邬历社长遭到郭斌、李白舫等人攻击时,他不失时机地授意邬历为省内的一些爱好诗词写作的领导出版了一批诗文选集之类。这些诗文集当然由邬历亲自操刀, 从选题立项到排版、装帧都由邬历单独进行。于是,在省委、省政府大院乃至首长的私宅里经常可看到了邬历忙碌的身影,使凡有为文作诗雅好的首长们都能得到一本装帧精美的诗词集或散文、 评论集。尽管这些官样文章没有什么经济效益,甚至还要贴上丰厚的稿费。而对于邬历、谭冠的社会效益却是受用不尽的,否则组织部、宣传部的于部们怎会在扬子出版社群情激奋揪邬历时突然来考察他,要提拔他当厅局级后备干部呢?不能不说这些装帧精美、稿酬优厚的小册子发挥了潜在的、为其官场升迁扫平障碍的巨大作用。 聪明的贪官污吏往往拉大旗作虎皮来掩盖自己的秽行,让有着投鼠忌器传统的官儿们不敢对吸附在权力玛瑙盘上的老鼠下手。有着诗文雅好的领导们在满足于自己虚荣的同时,无意中成了贪官污吏的保护伞,他们是善良的、正直的、无私的,然而却陷身子部下精心构筑的陷阱之中。只要跳进这个伪装的陷阱就难以自拔,因为拔出陷阱的也带出了泥,这是有损领导同志光辉睿智形象的事。凡有损领导形象事,根据官场“为尊者讳”的传统是不宜大事张扬的,这一“讳”也就将那些贪官污吏的劣迹也同时讳了起来,这就是“借势”之术的妙处,旨在拉领导一起趟浑水,借领导之势招摇就可以有恃无恐。后来这“借势”之术又被崔牛牛用在制造行政性翻牌公司的发行集团筹组上,竟也屡试不爽呢。谭冠的借势也就是投“大姐”所好,过年过节串串门,提几条鱼,送点不起眼的小纪念品,去看看“大姐”及领导。“大姐”也算不忘患难之交, 引荐他进了“文革”后重新开始组建的出版社。 一来二往,他和“大姐”一家混熟了,经常在星期天到“大姐”家去转一转,随随便便地拍一些照片。“大姐”和领导也是很平易敬人的,一点架子都没有,随随便便地摆好姿势,任由他摄取镜头,他温驯地单腿跪在大姐和领导的膝边,脸上露出谦恭的微笑,那笑容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照片中的他们看上去倒像是一家人呢,他有意无意地把这些弥足珍贵的镜头压在玻璃台板底下。同事不经意地随便问问,他再若无其事地随便介绍说,“这是我们家大表姐”, 时间长了,说顺嘴了“大表姐”就含含糊糊地成了“大姐”反正他就这么真真假假地成了省委书记的小舅子。这假语村言也就在a 省出版界不胫而定了。 “文化大”结束,他把在“文革”中饱经磨难,九死一生,已是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接到了身边,他要开始尽人子之孝道来弥补多年来感情的欠债。他更加勤勉地工作、学习,更加谦虚谨慎地为人处事。他的温文尔雅,笑口常开,广结善缘,赢得了同事的好评。 同时他与“大姐”一家人的特殊关系也开始引起人们的注意,玻璃台板底下不经意放的照片开始反射出异样的光彩。本人的努力, 加上“大姐”的关照,他由出版社的副总编升到a省出版厅的副厅长,他终于被德高望重的高洪同志看中,成了a省出版厅厅长的后备人选。 后来,有人问起离休多年的高洪同志,当时何以选中谭冠先生当接替人时,高洪同志笑而不答,只轻轻地吟诵了白居易的诗句“王莽谦恭未篡时”,然后轻轻一笑说:“‘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黄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身处高位,有时也是会受蒙蔽的,皇帝老儿尚且不免,何况我等凡夫俗子呢?” 当谭冠从他十分熟悉的那个大院子,走进那幢咖啡色的耐火砖大楼被召见谈话时,他向他所熟悉的领导,也即“大姐”的丈夫表示了真正的谦虚。他上书省委宣传部,痛陈自己的能力、身体都不能担任如此的重负,真诚地希望已当了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的“大姐”能另选高明。“大姐”这时像是慈祥的妈妈那样,鼓励他勇挑重担,相信他一定能够在百废待兴的新长征中为a省出版事业再创辉煌。然而,不久他的共患难过的“大姐”和老领导奉调去了大陆以外地区担任更重要的工作了。待到“大哥”、“大姐”退休回来,他已干了一届厅长,开始了第二个任期了。 谭冠称他的个任期是理顺关系阶段,也即把高洪同志留下的人马退休的退休,挂起来的挂起来;补调了一批类似邬历、侯逐权这样久经考验的有“”干劲的同志;启用于一批类似魏铭利和古籍美术出版社老社长这些超龄的老同志;拉拢了一批类似“鬼子陆”这样的处长和崔牛牛这样的总经理;排挤了一批类似郑东这样不入圈的邪头。他终于完成了自己人事上的架构,他的“人才战略”和构想初露雏形,他踌躇满志地开始进入他主政的第二个任期。 这时老领导奉命退休归来,当然家还在遥远的南方那座新崛起的边境城市。他说是准备退隐古都市,还小毛驴骑坟头一假马日鬼地到他熟悉的省委大院转了一圈,和办公厅行政处的头头关照了装修旧宅事宜。晚上自然要在东郊大宾馆宴请一揽类似谭冠这样一类知交故旧,莫名其妙地说了一些颇动感情的话。转眼问他又去了深圳,神不知鬼不觉地利用原来的公务护照办了旅游签证,竟带着年轻的儿媳妇的妹妹去了美国。不久,在厉害利斯市的佛来寺开始露面。在那个豪华舒适的三星级寺庙宾馆,面对厉害利斯海滩,临窗握笔写起了回忆录,以换取丰厚的稿费。 老领导架机西去,留下了许多注定要在当代史上引起注意而又扑朔迷离的故事,让人们去猜测。进入老年的大姐白发苍苍,孤伶伶地被留在了古都市,她被老领导无情地抛弃了。老领导身边自然也是不缺漂亮女人的,在大西洋彼岸仍然潇洒得很,过得很适意,很愉快。不时地在报端发表一些文章,对过去他所尊奉的崇高理想、信誓旦旦的入党誓言大张笔伐,仿佛是西方天空升起的一颗贼亮的星座,比起张丽姗、海牛诗人的小打小闹要有价值得多,这也算是老领导晚年的一次杰出表演呢。大姐在古都市孤苦伶仃,倒是谭冠不忘“大姐”当年落难时的关照,常常偷偷去看一看她,这便使她往往被感动得热泪盈眸,不能自己了。 谭冠回家把“大姐”的遭遇讲给梅韵贞听,梅老太太听了领导夫人的凄凉故事,联想到自己丈夫当年的不辞而别,倒也陪着流了不少的眼泪,也是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的意思吧。她隐隐有种感觉,人是活在痛苦的希望之中,这使她想起子希腊神话中推着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次又一次地把巨石推上山顶,巨石一次又一次地滚落下山,周而复始地劳作是人类对理想企盼的一种悲壮追求, 是人之一生的一种极端的荒谬。她们在坚韧的等待中逼近死亡, 在死亡的到来前,又不忘等待;在死亡和生命理想的冲突中,爱情和希望不断地在精神世界里锻铸着自身的毅力;毅力支撑着她的情感乌托邦,这也是对现世痛苦的最好逃避。就像在“文革”的磨难中她寄希望于自己的儿子谭冠的辉煌,希望于儿子的飞黄腾达来改变整个谭家的历史命运。这多少有点背离谭家世代儒商,仁厚家风的祖训,但这也是实在迫不得已的事情,那时作为一个落难的母亲,她抱着大无畏的精神绝不愿意儿子与自己一起去趟浑水, 他要让儿子清清白白地活在世上,尽管这“清白”多少是当时政治风尚的产物。那是一个突出政治的时代,淮不攀上这突出的顶峰, 谁就可能落人谷底,更何况他们这些原本就沦落在谷底的人呢? 她那时倒是调动了她一直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政治智慧,大肆传授着她与谭儒文原本都十分厌恶的韬晦之术,为官之道。她不希望儿子当一个什么空头的道德家、大学者,她希望儿子成为官场的佼佼者,重振中将官邸当年车水马龙的壮观场面。她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绝不用自己带着旧社会污秽胎记的身世去污染儿子灿烂的前程。如今她寄希望于漂泊于海外的丈夫突然归来,以慰藉晚年孤寂的灵魂,她想到了俄罗斯画家列宾笔下的《意外的归来》,那个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民粹派囚徒突然归来给家人带来的意外和喜悦。这个谭儒文也是流放于孤岛的游子总有叶落归根的时候,她这么期待着,像是暗夜里航船看到了灯塔的微光,总会引起一阵光明的憧憬。那是她生命中的烛光。 梅韵贞老太太以风烛残年的生命,怀着少女般的梦幻在抚摸手中那块冰凉的砚石,像是抚摸自己丈夫一颗“扑扑”跳动的心脏。 她心情激动,情难自抑,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泪水洇湿了砚面, 使这方金星砚中的金星更加耀目,仿佛在远方浩渺的天际闪烁;水波更加清晰,一圈圈荡在心底,激起许许多多的涟漪;那浅浅的眉纹像是浮出水面的柳叶,把她的思绪带到了梅家后花园中的垂柳旁边,眼前出现的是她与谭儒文紧紧相依相偎的画面,她苍白的老脸上浮现出一片返老还童的红晕。她仿佛回到丁少女时代,她沉浸在梦幻中。 170 谭仲平悄悄地踱进了奶奶的卧室。 谭仲平长着1米80的大个头,挺拔伟岸的身材,国字型的大脸印堂发亮,眉清目秀,说话细声细气,文质彬彬,如今刚刚由a 省理工大学出版社调到了古都师范大学出版社,又被作为人才送到’了不用考试的研究生班攻读硕士研究生学位了。 这位从部队复员回来就进了出版社的二公子,深感要在出版界长久地厮混下去,没有文凭和学历是不成的。因而死缠着爸爸去和冯大梁伯伯说说让他去上研究生,好在是在自己学校,冯校长的女儿还要谭厅长关照。如今这官员之间子女的相互关照,相互提携也是当今为官之道,福及子孙的诀窍,是不露痕迹地为子孙谋利益的一种手段,比起露骨的钱权交易要保险得多,故而也极易为官场推崇而普遍沿用。比如眼下谭冠厅长主宰下的a省出版界, 凡调入人员查查根底都带有某种亲缘关系的色彩,而表面上都不露痕迹,这就是当代权力关系学的高明之处,也是当前近亲繁殖, 导致人员素质退化的根本原因所在。待到这一代官宦子女都交换完了,据说谭冠厅长要采取断然措施来杜绝这种“裙带关系,任人唯亲”的不正之风了。可惜这种“唯才是举,量才录用”的人事制度改革未及谭冠实施,他就要黯然退出政治舞台了,由他的后任来实施了。此时的谭仲平俨然就是谭冠“人才”战略的得益者,他顺理成章地成了硕士研究生。(!) 第三十五章(1) 第三十五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五章(2) 第三十五章(2) 这位硕士研究生这几天东游西荡地无所事事。闲着无聊,他帮着一些书商跑跑腿打通打通出版厅的关节,比如资助书商和出版社的家贼们“买几个书号”,弄些畅销的教学辅导书,帮着到出版厅办办出入省准印证等等。凭他谭二公子的身份常常也是无往而不胜的,他当然在其中也所获不菲,所以也乐此不疲。收入多了,就想着弄一辆自己的车子开一开,几周以来他一直在学习开汽车,凭着“铁哥儿们”的关系,不仅学会了开汽车,而且未经考试竟也弄到了驾驶执照,这几天正在琢磨着自己得买一辆桑塔纳开开。只是手头紧了一点,除了过去在出版社混来的钱以外,还缺个几万元钱。 他鬼使神差地推开了奶奶的房门。 谭仲平站在门口看着梅韵贞怀抱着那块冰冷的石头在呆呆出神,一边看一边抚摸,一边流泪,嘴里还喃喃自语地不知在嘀咕着什么。他轻手轻脚地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轻轻地叫了一声“奶奶”。 梅韵贞浑身一哆嗦,从恍然的梦境中醒了过来。她慈祥地笑着责怪道:“仲平,是你?把我吓了一跳。” 伯平那样只顾赚钱而不注意自身素质的提高。老大不爱学习,靠谭冠的关系,混了个函授党校研究生的文凭,其实并没很好去学习。这谭仲平可是正经八百的师范法律系研究生。谭伯平讲起话来粗俗不堪,直来直去,对远在台湾的老爷子尤其不尊重,张口闭口那个“死老头子”,和他的爸爸一个样,对谭儒文的存在孰视无睹,对他在台湾另寻家室颇有微词,这是梅韵贞所不能容忍的。这谭仲平不同,他善解人意,对谭儒文抗战时期的光辉业绩尤其崇拜,在老奶奶面前简直把个老爷子吹成是中国的“巴顿将军”,一心想见一见老头子。他把梅韵贞精心保留的《中央日报》复印后认真整理剪贴起来,做了一本资料,上书《抗日名将谭儒文》,把个梅老太太看得眉开眼笑。他对奶奶写的旧体诗词佩服得五体投地,反正他见了梅韵贞尽拣着好话说,说得梅韵贞心花怒放,对这个孙子自然另眼看待。 此刻,梅韵贞看到高大壮实的谭仲平站在她面前,简直就是年轻的谭儒文的风度,嗯,气质、模样都像他爷爷呢。她心中暗暗想。 这谭仲平正在反复仔细地阅读着爷爷的来信。他尽管有点看不懂,但仍然装成很理解的样子说:“写得好。写得好,我爸写不出这种信和这种诗。他写的诗就像是顺口溜,你看他写在《出版简报)上的什么狗屁诗‘东风劲吹红旗飘,出版形势无限好。十大战略显神威,人才战略不可少……’全他的扯蛋,还说是什么七律诗呢。奶奶你怎么不好好教教他,他还美得不轻出了一本什么诗集。这集子简直是活丢人,还拿去到处送人,不讲平仄,不讲对仗, 还叫什么七律?” 奶奶宽厚地笑着说:“这不能怪他,那个时代就时兴这种诗嘛, 你不能苛求于他的。” “奶奶,好了,咱们不谈诗了。听说爷爷过去是中将,在古都还有一幢将军楼呢,是吗?”谭仲平装作好奇地问。 “是啊!那时你爷爷在古都市可威风呢,有两部小车一部配发的是奥斯汀,一部别人送的白色斯蒂倍克。他只要一出门,奥斯汀两边踏板上就站着两个别着盒子炮的马弁。我们家那时还有一幢带花园的洋房,林木葱郁。繁花杂树,可幽静呢。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他干嘛。”老太太长叹一声,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 “在哪儿?”谭仲平打破沙锅问到底地追问。 “唉,当成敌产,给人民政府没收了。”老太太似乎不太愿意说下去。 “你就告诉我吧,或许哪一天会发还咱家呢?现在不是要落实台胞政策吗?听说圆明园路那一带的小洋房这次房改中都不出售呢。”谭仲平死缠着老太太。 老太太说:“让我想想,好像是在圆明园路。” “几号?” “好像是45号。” 谭仲平沉思了一会,仿佛回忆起什么似的说了一句:“噢!那儿现在住着爸爸的前任高洪伯伯。有空我一定得去看一看,这房子有房契吗?” 老太太沉思丁一下“当年是由国防部发了一个证书的,‘文化大’那会儿,红卫兵抄家时给烧了。” 仲平自言自语地说了声“可惜”,就不再提房子的事了。 谭仲平那晶亮的目光,一下子就移到了奶奶手中始终抱着的那块乌黑发亮,闪烁着点点金星的石头,他猛然发现这是一块上好的砚台。 他装成好奇地问:“奶奶,这砚台是哪儿来的?过去我怎么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砚台呢?” 梅韵贞说:“傻孩子,这是你爷爷托人从台湾带来的,是我谭家祖传的宝物,是一块名贵的雨点金星眉纹砚。” 说完,她笑嘻嘻地开始叙述起这块砚台的来历。那苍老而又不失女性甜美韵味的嗓音,仿佛是从远古边的幽谷中荡起的一阵轻风,引起谭仲平心中一阵微微的悸动。 171 j县县城风光秀丽,历史悠久。她坐落在座座青山的环抱之中,一弯清澈见底的流水沿城西注入波平如镜的太平湖,这湖中之水来自黄山山涧中的泉水。森森古木投下浓浓绿荫,花木丛中矗立着的石牌坊和九层宝塔给小城增添了盎然的古韵。山中建有连片的古庙、道观,山脚纵横交错、有如棋盘状的街道和白墙黑瓦的民居,都组合成一幅肃穆、古朴、恬静的古镇风景画。据《j县县志》记载。古镇已有二千余年的历史。 相传在唐代开元年间,歙州有一名士叫叶南卿。此公曾中进士,因厌弃官场的尔虞我诈,一心追求某种田园诗般的安谧和淡泊,而筑庐古镇西南角的黄山山麓,以诗书自娱,以打猎为乐。 一天清晨,他踏着晨曦,缓步出西门,沿溪水观赏着漫山遍野嫣红姹紫的山花,呼吸着清馨的空气,信步向森林中的小径走去。 这时太阳已经出来,眼前展现山一幅幅生动美丽的图画。一眼望去,树木茂盛,林荫幽深,山间弯溪流,泉水潺潺,穿石而下,似有无限生机。突然,他发现远处的溪水边有一头可爱的小梅花鹿,伸出细长的脖子在四处观望,模样憨态可鞠。当他弯弓搭箭向小鹿射去时,这鹿却蹦蹦跳跳地在瞬间沿着小溪跑出去老远老远。叶南卿紧跟不放直追到了密林深处。小鹿却不知去向。这时他又饥又渴又累,解下了身上的弓箭,斜躺在松树荫下,听山鸟啾啾,幽泉叮咚,吃着自己带的干粮,还不时用手掬起一捧清凉甘洌的山泉滋润一下冒火的喉咙。 突然他眼前一亮,在清清的泉水中静静地卧着一块光洁如玉, 色如碧云的石头。南卿平生爱石,便忘了追赶小鹿,他摩挲着水中的石头。连赞“妙哉!妙哉!真乃宝石也”。但见溪水中的巨石,大如床席,重约千斤,石质细润,娇嫩若婴儿的肌肤、上面还有一圈一圈的金色的晕纹,伴随着飘飘洒洒的点点金星撒落,犹如夜空的星斗闪烁,光照山间,在清清的溪水中仔细观察还显现出一波的波浪纹,波浪中柳叶翻卷,聚散有度,似美女的眉子,瑰丽夺目。他立即叫上村民把石头抬出黄山。 沿途路过黄山的道观,有一道士,看见南卿运回的巨石,拍手叫绝。他悄悄地从宽大的道袍中摸出一柄小锤,乘南卿不备敲下了巨石一角,转身就走。南卿哪里肯让,便拉着道士的道袍死死不放。这道土灵机一动,把道袍一脱,抱着石头一溜烟跑了。叶南卿怕这巨石再被人抢走,索性抱着这袍睡在石头上,他想起被那道人敲走的那块石头,又心痛又气恼,不久忧郁而死。 道土喜得奇石,把这石头琢成一方砚台。他根据石质纹理,巧用金星、金晕、眉子、波浪纹,借用黄山和太平湖景色,把自己的仙风道骨刻进了砚台之中。当他准备研墨试笔时,砚中的太平水波立即注出一池清水。墨过砚面,墨汁淄而不腻,长久不干。后来这方奇砚,传到南唐后主李煜手中,他每次作画写字,砚池都不需加水,常年累月都不会干涸,湿润适易。研墨生辉。他不禁惊叫:“怪哉!乃神砚也。”随手挥笔写“歙砚甲天下”五个大字。 宋太祖开宝八年(975年),宋军大将曹彬攻破金陵。后主率亲贵大臣数十人“肉袒”出降,被俘到汴京也即今天河南的开封。 这方奇砚被他携带至汴京,并用宝砚上砚出的墨汁,填写了一系列怀念故国,伤春感怀,发泄愁苦心情的词作,特别是那首凄绝千古的《虞美人》,词中有:“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诗句,抒发了他的亡国之恨,遭到了宋太宗的忌恨。太宗从中看出后主不忘旧国,留恋故土的感情而用牵机药将他毒死。这砚流散民间。 此砚在康熙二十九年为苦瓜和尚石涛所得。石涛原名朱若极,为明代靖江王后裔,广西全州清明县人。父亲朱厚嘉于南明隆武年间在广西自称“监国”,被巡抚瞿式耜杀害于福州。一家十几口大部被害,石涛得内官相助是惟一幸存者。他一岁削发为僧,法名原济。石涛传授佛学,云游四方,早年喜欢山水,屡登庐山、黄山诸名胜,流寓皖省j县十载。此砚是他流寓北京期间,以500两白银购得这方“国宝”。赏玩画面,自感与后主景况相同,同命相怜, 有感身世,在观台背面刻怀素蕉叶挥毫图,以抒胸中块垒,并在背面镌刻铭文“失国之痛,笔底沧桑”,下面落款“苦瓜和尚”四个字。 这方砚在清末又碾转传之画家虚谷手中。虚谷原名朱怀仁, 为清军参将,参与对太平天国的镇压,深深同情农民起义军的壮举而对清政府甚为不满,厌倦仕途,削发为僧,在书画中寻求生活的乐趣。虚谷身披袈裟不理佛事,不茹素食,四处云游,和纸、墨、笔、 砚打交道,频繁往来于苏皖两省扬州、上海、苏州、宣城之间,卖画为生,其间结识一j县徽商。徽商姓谭,雅好书画,经商之余,遍访字画文玩,得一心爱之物,不惜万金购得,是一位书画鉴赏家,在古徽州这块“藏龙卧虎”之地,搜集庋藏了大量名人字画,金石玉玩, 古墨名砚,堪称“富甲皖南”。 一天,虚谷去谭商人家作客,为商人作《梅雪图》一幅,上面题诗:“无端白雪落沙来,古本疏枝上粉台。似雪似花花似雪,梅花又向雪中开。”谭商人对虚谷的画和诗十分钦佩,赠以百金。这虚谷在谭府盘桓半年,遍游皖南名胜,登黄山,游太平湖,常常与谭商人游山赏景,谈诗论画,奕棋操琴,甚是相得,临别前慨然相赠《观苍海》石砚一方。此砚上端所刻小篆砚名为虚谷所篆刻。谭商人又赠以千金与虚谷依依惜别,不久虚谷在上海城西的关帝庙坐化。 1941年初,发生“皖南事变”,谭儒文率国军新编55师参加顾祝同部对新四军的围剿,奉命驻扎j县一带。由于得父亲谭商人的密报,捕获从石井坑血战中突围出的新四军干部、战士一行15 人,解送去了上饶集中营。后来新四军重建军部后,驻皖部队重返j县,谭商人被处决,谭家被愤怒的乡民付之一炬,几成焦土。待谭儒文率部赶到,收敛父母尸骨,检视遗物,仅在燃着硝烟砾瓦当中捡出《观沧海》雨点金星砚一方。他含泪埋葬双亲人了祖坟,怀揣这方砚台,不久又去了内战前线,直到抗战胜利,国民党败退去台湾,这方砚台他一直不离左右,随身携带,成为他的心爱之物。 梅韵贞带着莹莹泪光讲完这方砚台的传奇故事,谓然叹息,久久地依偎在高高垫起的枕头上,默然不语,显得情绪异常萎顿。 谭仲平仿佛从这则离奇的故事中悟出于点什么,他看到这方闪烁着点点金星的极品歙砚之中蕴藏着的价值。他若有所思地接过了奶奶手中的砚台,极仔细地看了又看。随后轻轻地将这方砚台放进锦匣中的红木盒之中,将这个匣子放在奶奶的枕头底下。 他轻手轻脚走出奶奶的房间,带上了门。 几天之后,他从文庙的文物商店买了一方大小差不多的砚台, 将它放进了奶奶床头的锦匣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演出了一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将《观沧海》砚悄悄地取走。通过他的哥儿们,找到了古都市博物院的一个著名鉴定家去鉴定、估算价格去了。 172 鉴定家50来岁的模样,白净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福,他是当今古都市声誉鹊起的大名士、书画家、鉴定家,其书画的价格都不菲。 如今除拥有一级画师的头衔外,还是古都银星大酒店的艺术顾问, 为银星大酒店艺术画廊专职鉴定师,在酒店享有免费吃、住的优惠。 鉴定家对这位a省出版界权势人物谭冠先生的公子的到来, 不敢怠慢。他的画册的正式出版,正有赖于这位公子从中斡旋,所以不仅免收鉴定费,而且还要招待吃喝,奉送书画。 谭仲平小心翼翼地捧着布包中《观沧海》雨点金星砚,穿过琳琅满目的画廊,推开了鉴定家那豪华宽大的办公室的门。鉴定家从皮圈椅中笑着迎了出来。 他的老板桌上堆着一叠高档画册,身后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各种明清磁器,墙壁上挂着名人字画和他本人的书画作品。老板桌上铺着画毡,显然他刚才还在泼墨挥毫。他那字的价值在千元一平方尺左右呢。 谭仲平心中想,这家伙提笔就是钱,这钱来得也太容易,我怎么不也来点书画细胞呢?老爷子只知当官,而不善书画,否则凭他的官员身分,价格一定超过这戴眼镜的胖子。 鉴定家穿着西装,脚蹬一双老头鞋,西装裤子是背带式的,潇潇洒洒的样子。他温文尔雅地伸出白皙细腻的像是女人一样的手和谭仲平轻轻一握,笑着说:“什么风把谭公子吹到敝室来了。” 谭仲平豪爽地一笑:“别敝室敝室了,你这豪华的办公室恐怕值几十万呢?”他笑着指了指红木博古架上的明清磁器和满壁的字画说。 “谭公子见笑了,这些东西都不是值钱的货,有的只是赝品而已。”鉴定家解释说。 “这真品、赝品还不是你闭着眼睛说。”谭公子嘻嘻一笑半当真、半开玩笑地说。 ‘哪里,哪里,干鉴定这一行学问大着呢!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但是首先讲究的是职业道德,真的就是真的,假的不能说是真的。 有人弄一幅傅抱石假画前来鉴定,我认为是今人伪作的,且为高仿,也即画院职业画家仿的,其作品本身也有相当价值。来人以出万元鉴定费为代价,请我以真画而出具鉴定书,被我严辞拒绝。这就是鉴定家的职业道德,我不能自毁信誉。”鉴定家一本正经地说。 “可我听说,你经常把假的说成真的,把真的的说成假的,视鉴定费给多少而定。”谭仲平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那一定是有人造谣诽滂。像我这样的50岁左右的国家一级鉴定师,人数极少,同行眼红,故而诽谤我的人不少,你不信任我,就请回。”鉴定家脸带愠怒地说。 谭仲平这才不说话了。而他也只是开开玩笑而已,他不想得罪这位炙手可热的鉴定大家,只好把他所听说的故事咽进了肚皮里。 他从马桶包里摸出了一个红绸包裹着的红木盒,送到鉴定家的手中:“这是我家祖上遗物,受父亲委托请您老鉴定一下真伪。” 他故意把这位不太老的鉴定家称为“您老”,并打出了a省出版界头号权势人物谭冠的牌子。他知道他最近一直在想走父亲的门子出一本自己的画册,要父亲与a省古籍美术出版社说说,而他的画作实在并不怎样。于是谭仲平娓娓动听地把从奶奶梅韵贞那儿听来的故事向鉴定家又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 鉴定家开始聚精会神地观赏这方被称为唐代歙州古砚的文物。他拿掉了近视眼镜,手持放大镜仔细观察这方(观沧海)砚。 只见他眉头微锁,又轻轻摇头,嘴唇啃着手中的眼睛架,作沉思状。 良久,他重新戴上眼镜,拍着谭仲平的肩膀说:“仲平,告诉你爸爸, 这是一方难得的好砚,确是神品啊!” 谭仲平看着他吞吞吐吐的表情,情知有点不太妙。他说:“你说这砚到底是不是唐代的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别光拣好听的说。是真的就说是真,是假的就说是假的。” 鉴定家沉思了一下说:“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总之是一方好砚,是一方老砚,至于是不是唐代的呢?不好说。” 谭仲平有点急眼了:“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有什么不好说呢?” “你要听真话,还是听假话?”鉴定家眸子在眼镜片面后,闪着异样的光彩。 “那当然要听真话,您老放开说,就是假的也不怪您。”谭仲平急切地说。 “行,那我就把我的判断如实告诉你。”鉴定家仿佛下定了决心,他开始慢条斯理地解释着这方砚台。 “从石质上分析这确是歙州旧坑龙尾石精制,原料是一方上好的石料,融金星、金晕、波浪纹、眉纹为一体,石色青灰带绿。”鉴定家缓缓道来,不急不忙。谭仲平听了喜上眉梢。 鉴定家点上一枝大中华香烟继续说:“歙砚的砚石坑分布在秀丽的黄山山脉与天际山脉间的j县、黔县、祁门和今江西的婺源等县,据宋代唐积《歙州砚谱》记载:‘罗纹山,亦称芙蓉溪。砚坑十余处。’从这块砚台的石质分析当为罗纹山的水航坑开采,石质温柔而细腻,显然为临溪之坑,石中含金花、金晕、眉纹多种花纹。这种水坑只能在冬天溪水干涸时开采,发现时间为唐开元年间。至于这方砚台是唐时开采还是宋时开采,很难断代,那要对砚材进行化学分析,不过这是一块老坑石是可以断定的。” “那么这块砚台即使不是真的唐代产品,至少应当是宋代的吧?”谭仲干高兴得跳了起来。 “仲平,你别急,我分析的只是砚石,也即砚材。评价一方砚台的真伪还要看图案的风格、款式。细观此砚,砚边沾有白色石灰痕迹,石质虽好,但有氧化特征,显然原来这是一块普通的砚板。在墓中出土后,为后来的能工巧匠所加工雕琢,并非唐代的砚品。因为唐、宋以前的砚台一般都比较古拙,不尚浮华,而此砚的图案雕琢之精细,美仑美奂,显然是清末民国初年的作品。所谓叶南卿、 道士、苦瓜和尚、虚谷之类全是持砚者为了抬高身价而杜撰出来的故事,不可当真的。”鉴定家语气相当肯定地说。 “那么这是假的,是赝品之无疑?”谭仲平有点失望了。 “不能完全这么说,石材产自唐代砚坑,至少宋代吧,这不假; 由清代高手雕琢,也不能说是赝品,即使是赝品也不一定是劣质品。这方砚台仍然是上上神品。据我仔细观察这是清代黄山僧人释弥本所制,此砚充满禅机佛意,人物、山水皆出神入画。据《画林新咏》载:‘释弥本,清代徽州人,为僧黄山,善刻砚,工予度材,迹象浑脱,制多独创,精妙绝伦,所雕《观沦海》一砚,取唐宋旧坑石一方,度材而琢成,紫阳山人游黄山,以画换得。’这紫阳山人为虚谷自号。至于背后的苦瓜和尚蕉叶挥毫图,皆为伪托,以提高身价而已,其实是释弥本本人。” 鉴定家微笑地对这方砚台进行了全面的评价,说得丝丝入扣, 人理,使谭仲平不得不佩服。 鉴定家仿佛为了不使谭仲平失望又说明道:“此砚虽不是唐代制品也应为清代神品,价值绝不在两万金之下,老弟告诉谭公当妥为珍藏。” 谭仲平听了他的话,虽感觉有点失望,不如他所期望的价值那样高,心中总算也有了谱,不下两万金之下,至少出手可卖三万元。 就怕这小子胡说八道,把真的说成假的,因他听朋友说这位鉴定家曾经把别人一个明代官窑清花大瓷瓶说成是民国民窑仿制品,使之价格大跌之后,自己又托人以很低的赝品价格买了去,成为自己的藏品。他有点将疑将信地点了点头,随手又从自己带的马桶包里拿出了一轴画。谭仲平双手捧着紫檀木的画轴,由鉴定家缓缓地打开画幅,这是一幅显然经过揭裱的清代虚谷和尚的《达摩面壁图》,是当年邬历从古都书店字画廊弄来送给谭冠的,所以画幅的卷轴标签上除写有“清虚谷达摩面壁图”外,还盖有“古都书店藏”的红色印鉴。 展现在鉴定家面前的这幅《达摩面壁图》,使我们的鉴定家眼睛为之一亮。这幅泛黄的画轴,是用清代虚白斋洒金纸所作,画中的人物线条简炼,形神兼备,其用笔、用墨和设色都别开生面。图中人物用的是干笔侧锋勾勒,背景松石用墨浓淡相间,墨色浑然一体。作者用抖劲的侧锋干笔勾画出达摩的僧衣轮廓,线条似断非断,别有一番韵味。达摩的脸部略作夸张。全画色彩素雅,墨染的松枝老杆横生,松针蕴染得浓淡相宜,层次丰富,堪称虚谷晚年的精心之作。此画给鉴定家的眼感觉,是真品无疑。然而,鉴定家反复揣摩,极为深沉地作出深思熟虑的模样。 谭仲平用焦虑的目光看着鉴定家,心中想莫非此画是伪作,看他那犹豫不决,反复揣摩,仔细观察的模样。 鉴定家终于戴上了眼镜,他拍了拍仲平的肩头说:“仲平老弟, 这是一幅好画呀,看这使用纸张确实是清代虚白斋的洒金纸,全幅字和画仿得都几可乱真。不仔细观察真的看不出破绽来。不过这画面线条过于滞涩,仿佛不是一气呵成,高手讲究气韵生动,而这画仔细观察形神虽备,气势上却欠缺了点。而且虚谷是不画人物的,他是花鸟画家。我以为此画不是虚谷亲笔所作,也是清代高手仿制,所谓当代人仿当代人,不易鉴定,价值也是高的。” 谭仲平心中感到十分失望,邬历这小子送给老爷子竟然是一幅假凶。老头子还当宝贝藏之于密匣,秘不示人。恍惚中,他听鉴定家用极诚恳的语气说:“仲平老弟,此画即使不真也是清仿的佳作,也当值得2~3万元。你可当成真的去拍拍看,我银星艺苑注册的古都佳而真艺术品拍卖有限公司,举办‘夏季文化艺术珍品拍卖会’,不仿将这两件珍品拿来拍拍看。我是艺术总监,我心中有数,保证不会让你吃亏。” 谭仲平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4个月后,古都佳而真夏季文化艺术品珍品拍卖会在银星大酒店艺苑厅举行。 谭仲平悄悄地将《观沧海》雨点金星砚和虚谷的《达摩面壁画》 交鉴定家参与竞拍。开拍那天,谭仲平去了拍卖现场,郑东也去了拍卖现场。 郑东的《斗鸡图》因有首长的题词为一澳门商人以1。8万元拍走。 一位不知姓名的中年妇女以3.5万元拍走了虚谷的《达摩面壁图》。 《观沧海》雨点金星砚也被人以3万元拍走。 谭仲平如愿遂心,得款5.5万元,扣除手续费还净得5万元, 他认为他是赚了。 几天后,谭仲平以悄悄拍来的款项加上以往的积蓄,买回了一部崭亮簇新的白色桑塔纳2.0。当他神气活现地开着新购的汽车回到a省出版厅他自己的住宅时,谭冠才发现他心爱的《达摩面壁图》只剩空空一个红木盒子。他气得破口大骂谭仲平。 仲平笑嘻嘻地看着脸红脖子粗的老爸说:“我请人鉴定过了, 邬历这小子送给你的这幅画是假的。不过我是以真品的价格拍出去的。以后我的车子还不是你的,你已下台不可能再有专车了,你要闲下来到哪儿玩玩,我用我的车送你去玩。噢,我还忘了古都市大鉴定家还专为你写了一个条幅,叫我送给你。他的字也值个千儿八百的。”说完他把一幅装裱精美的条幅递给了盛怒中的老爸。 谭冠打开一看,竟是一幅写着“吃亏是福”的条幅,他气得双手把这个条幅粉碎。后来,他听圈内人士告诉他,那位拍走他的《达摩面壁图》的真迹画的中年女人竟然是鉴定家的夫人。而这也仅仅是传说而已。此后,鉴定家书画册的出版也就搁置了起来。 拍走雨点金星砚《观沧海》的竟然是郑东,他有收藏砚台的癖好。他用《斗鸡图》拍来的钱,又加上1.2万元拍走了那方神奇的砚台。他凭经验就知道这是一块清末名家雕刻的神品砚台,于是不惜重金拍得,珍藏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2) 第三十六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六章(1) 第三十六章(1) 173 谭冠老厅长在他那间宽大的办公室召见了年富力强的仲月清厅长。 说是要移交工作。其实是约法三章。仲月清不便也不敢提出要谭老厅长移交什么工作。她打量着谭冠厅长明显衰老的面容, 谦逊地说:“省委决定我当厅长,我没有思想准备,今后还请您多指教。” 谭冠用某种即将退出政治舞台,而又实在不甘心就这么从此告别政坛的心态说:“小仲,你是我们出版界自己培养的人材,过去党组研究的计划,你也是参与的。我想‘85’期间和‘95’期间应当有一个连续性,无论是出版、发行,还是印刷、物资供应等各项工作,都应当按党组的既定方针办;在人事上也要保证相应的连续性,不易作大的调整,一切都要保持相对的稳定。” 在谈到自己今后的打算时,他心情有点黯淡:“至于我嘛,我对发行工作很感兴趣,况且发行体制改革,刚刚才有了一个框架,正有待细化后深入实施,不能半途而废,我还是想介入一下,当一个顾问也好嘛。同时魏铭利同志对集团理论素有研究,我想带着他与崔牛牛副厅长一起干。至于你们提议的担任出版协会主席的事, 就不要再提了,高洪同志我看身体不错,还是让他干吧。” 仲月清心领神会地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他的谈话要点。 谭冠继续着他的谈话:“省委原来安排我去当政协委员的,我主动谢绝了。这种虚名有什么当头呢,我是想干点实事的,花个三五年时间,把我省发行集团拿下来,我也可正式退休回家抱孙子了。现在这办公室呢,我还想用一用。”这口气是不容置疑的。 仲月清保持着谦恭的姿态,用某种瞻仰老太爷的眼光看着谭冠,她蓦然发现谭冠的神情有点颓唐,也有点潦倒,以往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假发套,现在也弃之不用了,干脆露着个贼亮的光头,后脑勺后面那一圈头发也显得有点斑白了。那光头在阳光充足的办公室里闪闪烁烁,竟然仍然是十分令人望而生畏的样子。端坐在皮圈椅中微闭着眼睛说话的谭冠,倒像是一个得道高僧那样令人肃然起敬。 她更加有点诚惶诚恐的样子说:“至于我嘛,您是了解的,能力有限,承蒙您的栽培和省委领导同志的信任,被推上了领导岗位, 今后还烦请您的指点帮助。您退休了,我们一如既往地尊重您。至于办了退休手续后减去的工资,我们每月一分不少地补足您。您的意见我会充分尊重的,这发行体制改革领导小组的组长由崔牛牛同志担任,由您担任顾问。您这间办公室就不动了。至于您原来的人事调整方案,还按计划执行,我不会轻易动的。” 听了仲月清的表态,他那灰暗的脸上有了点笑容,他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看着女儿那样的神态,用大家长无可置疑的权威口吻说:“小仲,听了你的表态,我感觉你是成熟了,这样我退休后,也就放心了。至于郑东这个人,纯属一个小痞子,你要和他保持距离。 这人就让他留在‘扫黄’岗位上好了,这活儿忙,事情多,省得他闲极生事,无事生非,干扰党组的中心工作。至于那个曾当过地委书记的许副厅长,我已和省委组织部说了。给他一个正厅级的巡视员,让他退出党组,去练练书法,打打太极拳,甩甩膀子,颐养天年算了,省得他老滋老味地留在党组班子里老是发出不和谐音。对于许副厅长、郑东这些人嚷嚷着要彻底查清扬子出版社、扬子图贸公司、36层大楼的问题,不能理睬他们。哪个社长和单位的一把手在任上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要是审计,牵一发而动全身,必然影响全厅的中心工作和a省出版厅的形象。有些大事的决策都是党组集体定的,你也是党组成员。我要纠正你一个提法,我所说的看法都是党组集体研究定的,不是我个人的什么人事调整方案、 发行集团方案。好了,今天咱们就谈到这儿,下面我们一起去参加党组会。” 仲月清默然地点点头,拧上钢笔套,收起笔记本。她明显感到了老厅长凛然不可侵犯的权威性,在她面前谭冠像是一棵根深杆壮的参天大树,这大树盘根错节,老枝遒劲,不可撼动,而她则是大树阴影下的小苗苗。 谭冠率先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整了整笔挺的中山装,很权威地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向会议室走去,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含威不露。 后面跟着小学生一样的仲月清,亦步亦趋。诚惶诚恐。 174 开过党组会,新老班子就算交接过了。既无对谭冠的离任审计,也无仲月清当年登上淮清市新华书店经理岗位时的施政纲领, 宏图大计。一切似乎都是按部就班地接替,一切都是按谭冠先生的既定方针办,仲月清厅长仍然徘徊在谭冠厅长那庞大的身躯所留下的巨大阴影中。 谭冠于次日带着崔牛牛副厅长、魏铭利主任去了东北c市, 参加全国书市去了。 在书市期间,他指手划脚,频频发表高见,从展览方案到营销策略一一审查,他和崔牛牛所选调的靓男丽女们对他恭敬有加,他从机关干部的冷落中失去的良好感觉,在崔牛牛的势力范围之内又找了回来,于是神清气爽地如期参加完了全国书展。 书展间隙,他还乘着游艇沿松花江而上去了松花湖,上了长白山,他仿佛又恢复了青春。 书市之后,他们又一路坐着飞机去了风景如画的海滨城市大连,随后又去了陕西、福建、浙江、海南……美其名曰考察发行集团,为筹组a省发行集团作点调查研究。行程将近两个月,一路风尘仆仆,工作之余,不失时机地观赏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考察一下兄弟省的人文景观,也可抒解一下黯然退下政治舞台后的郁闷心情,调整一下心态。一圈周游下来谭冠晒黑了皮肤,人也胖了一圈。这主要应归功于崔牛牛副厅长的精心照顾,兄弟省同行的热情接待,谭冠这才又找回了当年做一把手的感觉。 回到a省后,他似乎已从原来因退休而导致的心态中恢复过来。坐在大会主席台上,他不再感觉别别扭扭了,他仍然可以口若悬河地以我为中心,对新党组的工作进行指导评价。他更像是一个不守规矩、无视演出规则的演员,总是从后台窜至前台进行一连串似乎少了他不行的表演。比如每逢大会必要讲话;凡讲话必然带有总结的性质。带有某种首长的腔调;以慈父般的口吻对新班子某几个成员慰勉有加,对其余的人则不屑一词,以表现出自己强烈的倾向性和明显的亲疏有别。 老谭厅长这种在重大场合的脚色错位,使小仲厅长甚感为难, 而他对于政治的热衷和权势的迷恋又像是着了魔似的。在郑东看来,他患的似乎是和死去的任铭书先生一样的官场病。尽管他所器重的“哥儿们”出了一些事,比如说被关进监狱的邬历、被罢免了官职的侯逐权。还有一些群众私下场合所议论的一些人物,如跑到国外的宋玉卿小姐,依然神气活现承包了青少年教育出版社小招待所成为“爱少酒家”总经理的龙仕章先生等等。他却充耳不闻,以不变应万变,我行我素地吃饭、睡觉、拉屎、撒尿、上班、下班。 在看上去轰轰烈烈有声有色的白昼,继续在他那个宽大的厅长办公室内发号施令,不垂帘子亦听政。在党组会上他俨然以老爷子自居,对仲月清的发言加以评点,不时发表一些点拨性的却具一言九鼎样的言论。 白昼过后是黑夜,这是他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光。在台上时,权势所带来的良好感觉使他几乎没有多少心思可想,每晚都能那“呼噜、呼噜”毫无心理障碍地熟睡,用他老婆子的话说,睡得像头死猪一样。现在这惬意的熟睡却远远地向他告别了,他不得不吃安眠药,一觉醒来,眼望着空落落黑呼呼的天花板,看着窗外黎明前的暗淡白色,他感觉黑夜是那么长,那么长。他巴望着新的一天到来,巴望着太阳出来,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他那晶亮的脑壳上依然镀上一层近乎神圣的光芒。 夜晚,他那失去权力的孤独感,就像是失去群星相伴的一轮残月显得那么凄凉而无奈,有如丧失了丈夫的那样耿耿难眠,就像是丧妻的鳏夫那样盼望着新妇的温情那样难熬。他睁着双眼呆呆地盼望着黎明的到来,他内心时时感到难以名状的苦涩,权势的失落,心灵无所寄托。既无才气,如高洪同志那般去著书立说。在笔墨的肆意挥洒中体会人生的一份潇洒,他是潇洒不起来的,因为他冠冕堂皇惯了,哪里培养出半点真性情呢?也无闲心去钓鱼、下棋,在静心静气中去获得一份安谧和宁静,他是宁静不起来,因为他在政治舞台上热闹惯了,众星拱月般的气势,使他有着帝王般的颐指气使,又安能安静得了呢?更无灵气,去吟诗作画, 在诗画的自娱中去猎取一方艺术的净土,他是干净不起来的,因为他在浑水中趟出了水平,趟出了甜头。他惟有在政治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周旋,才能产生某种安身立命的敦实感。他不是感觉不到周围用可怜的目光看着他的拙劣表演,人们黑白分明的瞳孔里闪烁出的是可怜、卑视、轻蔑等种种复杂的眼光。他变得敏感而多疑,清高而自负,这看上去是自尊,其实是极度的自卑。他自命是一个熟读中国历史书的业余史学家,一个谙熟历代帝王南面之术的政治家、思想家,又如何有闲心去留心政治以外的事呢?而命运恰恰在他政治雄心最为炽烈,激情最为澎湃时把他抛出了政治轨道。他就有如一只无依无靠的小舟要去寻找一片喧闹的港湾了, 在那里他是不会寂寞,也不会孤单的。他的同志们会给予他最大的政治关怀和理解,一切由政治权势带来的经济利益也会失而复得。人们再次恭敬地在老远就向他点头微笑,谦卑地说上一句: “谭厅长早,您老气色不错,看上去精神很好。”尽管这些话很无聊, 但是人们每天都要说上许许多多的无聊话,来填补无聊的生活,去满足某种无聊的虚荣。这份虚荣惟有在崔牛牛副厅长兼总经理掌管的天地里,才能以一手遮天的权威,说一不二的神采,为他空虚的政治生命注入一抹落日余晖般的亮色。 想到这里,他有点黯然神伤,过去是崔牛牛在他卵翼下茁壮成长,如今是他在崔牛牛的卵翼下乞求辉煌。人事沧桑有如白云苍狗,真是如此的捉摸不定。 天快要亮了,一缕霞光穿透窗帘,使屋内渐渐明亮了起来。他使劲地眨巴着略显浮肿的双眼,悄悄地起床,悄悄地挎上菜篮子, 去菜场买菜。此时他像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老头子去和菜农、小贩讨价还价,顺便再带上几根油条,几块烧饼,一小锅豆浆,踏着清晨的阳光回家。 老妻已经起来,他开始刷牙、洗脸,把腮帮子刮得铁青,看着镜子里的他,显得有点年轻了,青春焕发了,他感到了心态的平衡。 他把豆浆油条放在饭桌上,让小保姆端到老母亲的床前,让她起来吃早饭,并细心地观察老太太是否把床尿湿了。为她换上尿不湿, 他才开始悠然自得地进餐。 饭后,他等着听那辆黑色奥迪车的喇叭声,那是他十分熟悉的声音,然后夹着公文包找回当厅长的感觉。今天怎么了,直到9点那熟悉而亲切的声音还未响起,他感到有点焦急了。因为今天8 点30分他要参加一个十分重要的会议,崔牛牛副厅长、魏铭利主任及筹办发行集团的骨干们正在办公楼的四楼小会议室等待他的光临,去研究发行集团的筹备问题。他心情十分焦急,不时地抬起手腕看手表,今天来接他的车怎么还不来。他来到后阳台上,那是用铝合金封死的小厨房,不时地伸头张望他那辆黑亮如漆的奥迪车,却始终不见踪影。院子里静悄悄地停着一辆银灰色桑塔那,这显然不是接他的,可能是接弥勒佛王副厅长的。他怎么能坐桑塔纳去上班呢,他们又怎么敢派桑塔纳来接他呢?他在心中暗暗地想,心中有点纳闷。于是频频伸出脑袋向下张望,令他遗憾的是那辆桑塔纳一直停在光天化日下,周身发出刺目的银灰色光芒。当他第五次伸出头去张望时,正好和桑塔纳的驾驶员邱大路目光对上了。 他笑着打招呼:“大路,你来接谁呀?” 大路不慌不忙地回答:“接你呀。” 他的脸有点挂不住了,心中暗暗地咒骂起来,这办公室的彭主任,真他的势利眼,老子才下台几天连我的专车也换掉了。于是没好气地说:“祝力平呢?”那是他的专车驾驶员,一个长得挺帅,善解人意,一笑两酒窝的小伙子,不像这邱大路呆头呆脑、傻呼呼的。 邱大路脸上毫无表情地说:“听说全国‘扫黄’办的主任南风同志要来,办公室一时车子排不过来就把小祝调去给郑东用了,去了飞机场。” 他听了脸色立即灰了下来,原来每天接送他的奥迪2.0被郑东这小痞子拉了去。他强按住怒气,夹起公文包,“咚咚咚”地下了楼。 这邱大路怎么了,是傻了,还是开始狗眼看人低了,竟然老三老四地端坐在驾驶座上纹丝不动,不像祝力平早就恭候在车门边, 为他拉开车门,有时还要像是中央领导的驾驶员那样,极有风度地用手挡住车门上沿,免得磕碰了领导的脑袋。 这时平时极有修养和风度的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蔑视,气得头昏脑胀,莫名的气恼涌上了脑门。他用力地拉开车门,正准备猫身钻进轿车里。也许过去享用惯了小祝用手遮挡门框的待遇;也许这桑塔纳车的门框比奥迪车低;也许他心气浮躁,气急败坏顾不了许多……总之,他那肥硕的光头竟然在跨进去的一刹那间和桑塔纳轿车的门撞了个正着,一声“啊哟”,他顿时眼冒金星,头脑发晕, 光秃秃的脑袋碰得生痛生痛。自退休后他就不再戴那个假发套了,滑溜溜的脑门儿立马鼓起了一个大肿包,他用双手抚摸着脑袋,猫起肥胖的身躯,好容易才钻进了车内。沉重的向沙发后座上拼命地坐了下去,使桑塔纳轿车上下颠簸了一下。 这时邱大路才反应过来:“怎么了,怎么了?谭厅长。” 谭冠一边用手揉着自己胖脑袋上的大肿块,一边没好气地说: “没什么,我已不是厅长了,已不配享受专车待遇了。”说完,他反手狠狠地带上了车门。 他恶狠狠地用他那双冒着怒火的金鱼眼瞪着邱大路说:“你给我转告你们的彭主任,从明天起我骑自行车上班了,他不用再派车来接我了。” 邱大路默默无闻地发动桑塔纳,板着脸把谭冠送到了机关大院。这邱大路人老实,就是有点木。回到驾驶班想想窝囊,莫名其妙挨了谭冠的一顿训,他把这事儿在班组的同事间讲了出来。这事在机关中就风传了开来。 仲厅长听了之后,颇为恼火地说:“今后有急事就动用我的车, 老谭的车还是要保证的。” 个性倔强的谭厅长说到做到。为了显示骨气和勇气,第二天果然毅然决然地打发走了前来接他的奥迪车,骑上儿媳妇的小凤凰车,准备去上班了。胖大的身躯竟压得小车子“吱呀、吱呀”地乱响。 他颤颤巍巍、左摇右晃地骑上了路。他已有将近15年没有骑自行车子,车技自然显得十分笨拙。车子拐出院子的小路弯上了大马路。 马路上车来车往,上班的自行车流使他显得有点眼花缭乱,无所适从。他好不容易闯过慢车道上滚滚向前的自行车流,横冲上了快车道。这时,迎面驶来一辆公共汽车,他一阵慌神,车把一歪竟然连人带车摔了一个大马趴。肥硕的身躯就像是一个大面口袋那样掼倒在路当中,半天爬不起来。公共汽车一个紧急刹车竟奇迹般地停在了他的身边。那一刹那间,谭冠心中一抖,失口大叫一声“完了”,随后脑袋轰的一声就变得空白一片,他竟吓昏在汽车头前。慌得驾驶员立即打开车门,跨下车,用手放在他的鼻子底下试了试鼻息,用手把住他左手的脉搏发现心脏还在跳动着,只见鼻子里还一阵一阵地喘着粗气,那是吓晕的。气不打一处来的司机对他的脸上猛拍了两巴掌,谭冠竟然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只见他的额头跌得青紫一片,现出点点血迹,鼻尖摔破了,鼻子摔出了血来。 他看到司机的句话是:“我……还活着吗?”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群众,交通被堵塞。 客车司机没好气地说:“你还活着,你想死呀,想死也不能这么害人。”说完气咻咻地跳上了车,竟发动汽车开溜了。 等到交警赶来,慢慢扶起他,把他扶到马路边。他坐在马路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两行浑浊的眼泪竟涌出了眼眶,他感到了落难凤凰不如鸡的苦涩。一股顽强的勇气支撑着他,他缓慢地从马路边终于站了起来,发现身子骨还行,还没有摔伤,浑身只是有点酸疼,自行车也没有摔坏,这小破车还就是经摔。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推着自行车走在喧闹繁华的马路上。他已不敢再跨上这部轻便的26时女式自行车了。只好推着车沿着繁华的街市,小心翼翼地穿过马路向厅机关走去。 离机关渐渐近了,他重又振作起精神来,掏出手绢擦了擦流出的鼻血。然后像一个闯过雷区的英雄昂然迎着机关干部惊异的目光,示威般地向办公楼走去。 “谭厅长,怎么骑车上班?哟,这额头、鼻头怎么摔破了?”一名干部关心地问,那眼神仿佛很奇怪的样子。也难怪干部们感到奇怪。这猴子原本都是四肢着地爬行的,如果有一天站立着走路,人们就会感到奇怪了。那谭冠原本是习惯坐车的还要是奥迪车,如果突然有一天改乘车为走路了,人们也会感到奇怪的。 此刻,他一跤已摔得醒了过来,心平气和地微笑着说:“为了锻炼身体,以后我就不坐车了。没想到,到底人老了,骨头硬了,技术不行了,摔了一跤,不过没关系,擦破了一点皮。” 他锁好车子,到医务室涂上了紫药水,洗掉了鼻腔里的血,整理了一下衣服,器宇轩昂地跨上办公室的台阶。边走,边还想着刚才那危险的一幕,好险哪,只差一点就可能葬身在车轮之下。这大难不死,莫非神佑,反感到有点庆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就这么胡思乱想地跨进了会议室。 崔牛牛副厅长从沙发上迎了出来。他关切地问道:“谭厅长, 您老怎么摔成这样?” 面对真正关心自己的部下,他反而显得有点激动,一股心酸涌上心头。反正都是自己人,他可以哭,可以骂,此时他反而更像是一个男子汉,他脸红脖子粗地一改往日的斯文骂开了:“他的,郑东这个小痞子,小油子,二流子,竟然调走了我的奥迪专车,去拍全国‘扫黄’办的马屁。办公室这帮狗养的也是狗眼看人低呢,眼看我下台了,竟也拿捏起我来了,这彭主任看来也是势利眼呢,我只好骑自行车来了。” 崔牛牛立即附和着说:“不像话,不像话,您先别生气。” 崔牛牛一群部下,大部分是一些相貌出众的漂亮姐。比如那位宣传科长田茅琳小姐,长着斯斯文文的小瓜子脸,皮肤有着奶油色的光泽,小鼻子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人们评价她颇具林黛玉似的古典美呢,想这林黛玉也爱看书,没准也是近视眼,只是那时不兴戴眼镜,不然这田茅琳还真正是一个斯斯文文年纪轻轻的小美人呢,也就是林黛玉再世也不过如此。这田茅琳小姐可也是古都大学的高材生,她的小丈夫是《古都日报》的记者,就因为当年崔牛牛在古都总经理任上,小丈夫采访了当时的崔总经理写了一篇长篇大特写,宣传了他的改革业绩。崔牛牛入省店后,她也就辞去了古都大学讲师,随总经理来了省店。这次她和魏铭利主任担纲设计发行集团的方案,甚得崔牛牛欢心。 崔牛牛的所有讲话稿,报纸上发表的文章,甚至研究生班的作业、论文均出自田茅琳的手笔。有时她还兼着崔牛牛两个女儿的家庭教师,业余时间辅导辅导她们的数学、物理、语文什么的,使得大女儿考取了省歌舞团,二女儿正在向大学冲刺,省店人称田茅琳为“甜猫灵”。这时甜猫灵,随着崔牛牛关切的目光,抬头迎了上去,挟着略显疲惫的谭冠的臂膀,把他搀扶着坐进了沙发。谭冠心中想这田茅琳真的善解人意呢。 那位身材颀长,个头高挑,长得一副美人胚子似的策划科长, 也是崔牛牛引进的人材。她雪白的皮肤白得耀眼,高耸的鼻梁骨, 轮廓分明的薄嘴唇,大大的长着双眼皮的丹凤眼,高耸的胸脯和水蛇腰,丰满的臀部,走起来扭臀摆腰蛮有韵味的。她曾经写过一篇以崔牛牛为原型的中篇小说《阳光灿烂》,发表在a省有影响的大型文学刊物《金草地》上。她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丛妩,古都土话发音叫得时间长了就听成“宠”了。这位宠小姐也是有点来历的,父亲是重点中学的校长,当年为崔牛牛的二女儿考高中出了大力,硬把不够分数线的崔小姐送进了重点中学大门。当然崔牛牛也有回报,愣是用省店的20万元钱帮助重点中学在延安建了一所希望小学。当年省店敲锣打鼓,沿街游行,送书去给希望小学, 报纸上大肆宣传的a省新华书店捐献20万建成延安希望小学, 其实是用公款买名声,为女儿铺路的。最近,女儿又被免试送进了a省理工大学。为了在两个女儿之间摆摆平,崔牛牛又打着支持文化事业的幌子再捐20万给省歌舞剧院,省店每人落到一张250 元的高价戏票去看崔牛牛女儿主演的现代舞剧《牛郎织女》。这丛妩小姐呢,却在古都新华书店当打字员时惹上了一桩案,最后竟和自己的丈夫合谋把个好的老经理弄得灰头土脸,竟然下了台。崔牛牛才得以副经理之身顺利登上总经理宝座。这丛妩的拥戴之功是不可忽视的。 此时,丛妩看着谭冠妩媚地一笑,不失时机地端上一杯热开水,送到了谭冠的手中。谭冠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角就有点发酸,还是崔牛牛这里充满了家庭般的温暖。在这里他又找回了家长的感觉。于是威严地说:“好了,不谈了,人都下台了,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开会、开会。” 崔牛牛副厅长关心地说:“谭厅长,您老别气,大人不计小人过,您老宰相肚里能撑船,以后要用车,您打个招呼,我那辆崭新的美国厉害利斯汽车制造厂生产的红牛2.6型车来接您。” 谭冠看着崔牛牛诚恳的脸,心中想:“崔牛牛这小伙子我算是选对了,确实是自己人啊。这年头用人就得用自己人,才放心呀, 否则下了台就没人来理睬了。你看这崔牛牛多好,问寒问暖,竟比儿子还亲呢。”他的眼眶湿润了。 175 崔牛牛副厅长兼a省新华书店总经理。他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留着三七开的大背头,常年喷着摩丝,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 他四方脸,高鼻梁,大蒜头鼻子,大眼睛,厚嘴唇,红红的脸膛,皮肤粗糙,有点像是橘子皮。但这张凸凹不平的脸,又使他带有某种阳刚之气,这是一张具有典型男子汉的脸。他常年穿着整洁而又缝制考究的西服,细看不是金利莱就是皮尔卡丹,锃亮的皮鞋,也全是名牌。冬天也是在外面罩上一件羊皮风衣,他打扮起来很是得体,又很显精神。48岁的年纪,看上去只有40出头。他走路目不斜视,挺胸腆肚,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般的厅长他不太放在眼里, 惟有对谭冠厅长他是言听计从,毕恭毕敬。 对于那小女子仲月清厅长,他更是没拿正眼瞧着。这位当年的部下,现在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他的心中正埋藏着一股愤愤的不平之气和嫉妒之情,两股情绪的汇合,加上老气横秋的谭冠正在其中对这两股气稍加综合,他就更不把仲月清这个厅长放在眼中了。他认为仲月清当上厅长纯属是沾了女性的光。而女人总是会来事的。尽管他身边不乏漂亮的女人,这异性相吸的道理经过他的衍化,就变成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口头禅。他看着身边诸如田茅琳、丛妩这些如花似玉的女人就感到浑身舒坦。尤其是看到田茅琳和丛妩小姐的一颦一笑,他就找回了男子汉、大丈夫的感觉。看到她们唯唯诺诺的样子首先在精神上就感到了某种优越,因而他喜欢被女人所簇拥。尤其是漂亮女人的拥戴,就有着某种醉入花丛的陶醉感,这美好的感觉可以刺激起男人创造奇迹的。但这也仅仅是出于某种的本能,他在生活上是绝对严谨而从不乱来的。因为他知道女人只可成为俯首贴耳的下级,而不能成为平起平坐的,凡带着感情色彩的上下级关系,官场的秩序就会紊乱,纲常就会败坏。女人只能供男人驱使而不能在情感中占比较优越的席位。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比如眼前这个田茅琳虽然可爱却很有心计,出身寒微而心气极高,她是那个文化色彩极浓的乡间小镇上的才女,凭自己的努力以优异成绩考上大学,又以优异成绩留校任教。她原本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女学者,却放弃了自己的学业,追随着他崔牛牛踏上了仕宦之途,走上了传统知识分子“学而优则仕”的道路。她小心翼翼地掩藏起自己的各种,以自己丰富的学识、聪明和才智,迎合着崔牛牛的需要。她察颜观色,低眉顺眼,把自己的才华和学识寄生于“官本位”的文化传统,在那一条狭窄的官道上流淌。其目的当然是为了追求“黄金屋”或“万钟粟”之类的效应,因为崔牛牛在她眼中已不再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而是一种权力和势力的象征。攀附权势就必须像灵霄花那样以自己的妩媚和柔蔓曲附而上,是不能有丝毫的傲骨和钢性原则的。她的真实面目只能掩藏在堂皇的面具之下,人的所谓主体意识,独立精神,统统要异化成某种狗的依附意识。 因而她的真实心理常常就使人提摸不定了。崔牛牛可以对她破口大骂,而她绝不会放弃笑脸,一个人到了人格也不要的地步就使人感到十分可怕了,因为她的人格是分裂的,捧出来的笑脸只是领导需要的,讲出来的话都是领导爱听的,至于她的真实想法你就猜测不透,无法了解。崔牛牛没有那么复杂的逻辑思维去剖析这个可爱的小“甜猫灵”的性格,他只是凭自己的感觉和悟性来分析身边的角色。当然他还是很宠爱她的,因为她温顺,可爱,绝不讨嫌。 再比如这个西洋美人型的丛妩小姐则更是可怕。当年她虽然为他登上总经理宝座立下汗马功劳,但却是一个标准的封建史书上所描绘的那种“祸水”似的女人,是个“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 的角色。应了现在一首流行歌曲中唱的那样:“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看见了千万要躲开。”对此, 崔牛牛深信不疑,那绝对是作为情场和官场中的过来人老和尚的肺腑之言,未经亲身体脸,绝没有如此深的见地。 这使崔牛牛想起了自己在接任古都市新华书店总经理时,那位下台老经理的谆谆嘱咐。这位面色苍白,眼脸有点浮肿,其貌不扬,身材臃肿的矮小老人,就有点像是歌词中的老和尚。这位当年省会城市中心店权倾一时的老主持有能力、有魄力、有资历。就是荷尔蒙分泌过剩,有点花花肠子,是吃了女人大亏后才悟出这么个理,当然这理带有很大的主观片面性,那只是一个好之徒在滚下宙斯山之后的自我辩解。但此刻,他神色凄怆,略带点凄凉地说给精力旺盛,踌躇满志,前来接替的崔牛牛听,就像一个政治生命即将终结的老人发出的临终嘱托,其中的善意是不言而喻的。 品尝这些忠告,崔牛牛倒是听出点弦外之音。仿佛是当年老经理追着丛妩小姐欲行之欢,老经理有意改编成了丛妩小姐蓄谋,设好圈套,让他这个白毛老头往里钻。这经过主观臆造的故事离事实太远,就像是一个编造的神话故事,使人感到不可思议了。当年老经理就是因为贪色而栽倒在这个狐狸精似的小女人手中的,这是新华书店人所共知的事实。 这位在解放战争年代扛过枪、抗美援朝跨过江的老,曾经是a省新四军根据地走出代新华书店的老人,当年身背小书篓篓,随着枪林弹雨的解放大军,跋山涉水,从根据地打到了古都市。老没有倒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之下,却被女色的糖弹所击中,成了新华书店圈子中桃色新闻的男主角却是非常可悲呢。这桩丑闻的女主角是妩媚多情的丛妩小姐。虽然这桩丑闻导致了崔牛牛能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窜升,成了古都市新华书店的总经理,从而使他有条件、有机会大踏步地进军官场,展示自己纵横捭阖的才华,最终成为这官场竞赛的优胜者。这样的经历他又怎能忘记呢。当他手捧着优胜者的奖杯,向世人微笑招手时,又何曾忘记跌倒在竞争路上摔得鼻青脸肿的老前辈、老经理呢?这惨痛的教训,崔牛牛是不会忘记的,可谓记忆犹新啊!前车之覆辙, 可为殷鉴。他不会因为这点男男女女的短暂欢娱而忘记安身立命之锦绣前程的。在这一点上他是绝对能够把握得住自己的。 176 崔牛牛出身于梨园世家。 想当年,他的祖辈划着乌篷船沿着浙东一带蜿蜒曲折的小河, 在溶溶月色中挥着木桨划破粼粼波光,去河埠码头、田边船头演出之时,他的曾祖父只是一个沦落四乡唱着小曲的江湖艺人。曾祖父和曾祖奶奶一搭一档,敲着绰板,在临时搭成的戏台上,在雪亮的汽油灯照耀下,迎着田野里飘来的夜风,在“的笃,的笃”的绰板伴奏下,用家乡话唱着七字押韵的道情。那些劳累了一天的乡亲们此刻吸着旱烟,纳着鞋底,抱着孩子,有的在田头,有的在船上, 嗅着田野里飘散的蚕豆花香和油菜花的香味,陶醉在浓郁的乡情俚曲中。这就是本世纪初的“的笃戏”,也称为绍兴戏。 谁也没有想到,这破旧摇晃的乌篷船竟然载着“的笃班”闯进了大上海,在短短的几年坐上了上海乃至全国戏曲的第二把交椅, 这全要借助于那些到上海谋生的绍兴人的捧场。那年崔家“的笃班”摆着乌篷船进了大上海,在十六铺新舞台演出。崔牛牛的曾祖母一唱走红,以后,崔老板又在家乡招收了不少男女徒弟,正式组成了绍兴大班,成为上海滩绍兴戏班子中声名最响的一支劲旅。 到了他的祖父母这一辈,这绍兴戏已演化成了越剧,他的祖母就是崔家大班中当红头牌花旦,号称筱水娟的,加上她的几个姨奶奶个个唱腔婉转,倜傥,眉黛生情。而这时越剧中已经以女人们为主了。到了他的祖父这一辈,从浙东乌篷船中走出来的大老爷们只好寄生于京剧大班,追随麒麟童周信芳改学了京剧,他的祖父成了海派京剧中著名的花脸。由于祖上的遗风,这崔家一门善于演戏,而且生、末、净、丑、旦角都能演,大概也是与祖上从越剧的演女角戏到京剧的反串旦角而一脉相承的。这一点祖上的遗风在崔牛牛身上是很明显的,当人们惊叹他一人能唱《沙家浜》中“智斗”一场的胡传魁、刁德一、阿庆嫂三个角色,而且扮相惟妙惟肖时,你不能不说这和家传的遗风是没有关系的。 从他的父亲这辈就开始自己组织戏班子,父亲崔长山是海派京剧舞台上最著名的铜锤花脸,又称崔花脸。这崔花脸善演《盗御马》的窦尔敦,《铡美案》中的包公,嗓门最是宏亮。马路上两人吵架,嗓门大气势汹汹的那一位,围观者就称他为“崔花脸喉咙”。 崔长山身材魁梧,嗓音宽亮,常年剃着一个圆滚滚的大光头。 当时的一些著名演员像梅兰芳、周信芳都愿意和他配戏,虽然在班辈上他要比他们小一辈。比如他就曾为梅兰芳配过《霸王别姬》, 他主演戏中的霸王项羽,梅兰芳饰虞姬。他和周信芳配对演《鞭打督邮》中性格刚毅、勇猛的张飞,周信芳则演宽和仁慈的刘备。上海滩的大黄金荣对他也是刮目相看,他不但博得了豪门富公、 买办大贾的赞赏,这太太小姐、舞女交际花也喜欢这个“大花脸”, 连一般的老百姓也喜欢挤在戏院的三楼,听他那洪钟般的嗓音。 只要他一高兴稍稍使点劲,卖一个高腔,放个虎音,整个剧场就会一片掌声,口哨声轰然而起,此起彼伏。从此他又有个“铁罗汉”、 “崔霸王”的绰号。 这崔霸王名声响,脾气大,也是因为出身贫寒,故尔蔑视权贵, 是有一些傲气的。那年大陆解放前夕,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请他去汤府唱堂会,为自己祝寿,就闹出了点让汤司令哭笑不得的笑话来。 一辆黑色豪华的道奇轿车把崔长山和夫人接到了上海福履路的三井花园别墅。别墅里,樱花盛开,姹紫嫣红,一派光明媚的气象。虽然蒋家王朝在大陆的政权风雨飘摇,日暮途穷,而这幢花园别墅内仍然张灯结彩,红烛高照,寿桃、寿面、瓜果等供品摆满长桌,汤府贺客盈门,车马来往不绝。这里原来是一个日本官僚的私人花园别墅,汤恩伯将它接收过来,作为国民党军政要员的活动场所和自己的住处。如今前方战事吃紧,三井花园成了守备京、沪、 杭的国民党三军大本营,汤恩伯常在这里举办重要活动。这天是汤恩伯的生日,晚上别墅里大摆宴席,席间请崔长夫妇来唱堂会。 崔长山大咧咧地带着自己新婚不久的夫人,也是上海滩有名的越剧演员赵丹桂来到汤府。这汤恩伯剃着蒋委员长似的光头, 这会儿换上了玄色绸缎绣着寿字的长袍马褂,在一群军官马弁的簇拥上,拱手作揖,接受达官贵人的贺礼,贺客来往络绎不绝。听说崔长山夫妇光临,汤司令竟步出中堂亲自迎了出来,他是礼贤下士的。崔长山虎虎生威,英气逼人;崔夫人天生丽质,风度翩翩。(!) 第三十六章(1) 第三十六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六章(2) 第三十六章(2) 他们不卑不亢地同汤恩伯寒喧应酬。被汤恩伯引进大厅与达官贵人们相见。这头达官贵人们笑语喧哗,品茶说笑,等待着寿宴的开张。厅堂的西侧搭起了一个临时戏台,厢房就成了演员化装的房间。 酒筵过后,戏开锣了。前面几出照例是几出讨吉利的戏,什么《天官赐酒福》、《麻姑献寿》之类。接下去就是崔长山夫妇的《霸王别姬》了。这楚霸王项羽自是长山的拿手绝活,而这虞姬则是越剧名角赵丹桂反串,倒也出神人化。 厅堂上一阵喧哗,锣鼓敲响,京胡声起,先是一陈急急风,四击头,全场顿时鸦雀无声。越剧名角赵丹桂饰演的虞姬缓缓登台,刹时全场一片掌声,把个汤恩伯看花了眼似的。她虽是越剧的名角, 但京剧的台步,走得丝毫不乱,唱腔道白,绝不黄腔走板,水袖甩得柔若风起,把这个巾帼英雄。红fen佳人,在被围垓下时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激昂地高呼:“想俺项羽呼!”随着挺身亮相,唱出了凄楚的哭腔:“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乎?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把个楚霸王英雄末路的慷慨悲壮的神情传神地表演了出来。 不料这崔长山夫妇的《霸王别姬》却引来了台下党国要员的一阵唏嘘之声,想这上海也是四面楚歌呢。京、沪、杭固若金汤的神话只是汤恩伯总座的吹牛而已,在座的许多军长、师长的太太,包括汤恩伯总座的家眷,也已被接到台湾扣为人质去了呢,此去能否再见,尚且难说,触景生情,看着心酸。但见汤恩伯看了微微皱着眉头,这出戏是谁叫唱的?这崔长山也太大胆,怎么自作主张演起了《霸王别姬》,这不是在党国生死存亡之秋。动摇军心吗?汤恩伯一阵恼怒,下令停演,他只推说:“身体不舒服。”就起身去后面休息了。 一个好端端的贺寿筵,被崔长山夫妇搅和得不欢而散。待到崔长山夫妇卸了装,准备离开汤府时,却见西厢房门口站了两个荷枪实弹,凶神恶煞的卫兵,他们夫妇被软禁了。同台演出的同行通知了黄金荣,第二天黄金荣出面花了10根“大黄鱼”,才把这事给摆平了。看着黄金荣的面子,收了金条,这汤恩伯才松口说:“好吧,我看你的面子,我把这崔长山交给了你。不过这崔长山以后不得再在上海这码头上演出,给我滚出上海滩!”随后对勤务兵怒吼一声:“走,都给我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他按了按腰带上的小手枪,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黄金荣不敢多待,他的随从们架起被囚禁了、又饥又累又渴的崔长山夫妇进了黄老板的汽车,一溜烟离开了三井花园。 当晚,月色凄怆,穿着长衫和旗袍化了装的崔长山夫妇匆匆登上了一艘乌篷船。小船沿着缓缓流动的苏州河水,像是他们老辈人匆匆地到上海来闯天下那样,他们又匆匆地告别了这座愁云惨淡, 楚歌四起的危城。浆声伊呀,水声汩汩,乌篷船迅速地驶离了苏州河,夜半晚风习习,残月一轮,满天闪烁着繁星,深邃的夜空广袤无垠。乌篷船摇着他们夫妇俩出了黄浦江口,辗转去了古都市。 从此崔长山夫妇隐姓埋名,不再演戏。直到古都市解放,他们才重登舞台,他们共同组建了古都市人民政府领导下的京剧团,崔长山出任团长。不久他们的个儿子崔牛牛诞生,成为家中的老大,以后这崔氏夫妇接二连三地又抚育了一男二女,这幸福的六口之家,沐浴着新中国的阳光。一些中央领导同志来到古都有时也会点上一出崔长山夫妇主演的《霸王别姬》。 178 “文化大”风暴给中国许许多多的家庭带来了灾难,崔牛牛的父母亲做为“牛鬼蛇神”受到了冲击,崔牛牛也下放到农村插队。 凭着他的聪明和家风的承传,不久,崔牛牛就成了公社思想宣传队的队员。加上他的戏剧天赋,他有幸被送到县里的京剧团,不过那时的剧团已改成了文工团。文工团正在排演样板戏《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等。京剧正在神州大地走红,崔牛牛以其独特的艺术天赋,参加了样板戏的排演,他那魁梧的身材,堂堂的仪表。扎实的京剧功底都为他出任号角色创造了条件。 他演李玉和、杨子荣、郭建光,都演得很好,反串胡传魁、刁德一,竟也十分传神。终于有一天部队来招兵,他以自己独特的演戏才能特招入伍,成了部队思想宣传队的队员。在部队演了几年样板戏,他又复员回到了古都市,那时他的父母都获得了解放,但是年龄已经大了,已退出了演艺界,凭着父母亲在文艺界的关系,他被分配到古都市新华书店。他勤勤恳恳地工作,扎扎实实地学习文化知识,通过业余自学,取得了大专文凭。他的工作也由仓库保管员、行政管理员升到办公室主任,始终受到了老经理的关照。终于有一天他被提拔为古都市新华书店副总经理,在那个炎热的夏季,他被送到市委党校学习。在学习期间意想不到地发生那件震惊古都市发行界的“桃色事件”。 夏季是一个能够引出人们太多幻想和骚动的季节。 古都市的夏天总是闷热得使人透不过气来。丛妩小姐那天接到总经理的通知晚上要加班,当她蹑手蹑脚地轻轻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时,总经理笑吟吟地迎上来,递给她一份厚厚的材料,那是一份讲话稿,好像是一份总结材料。那时她只是一名胸怀大志。身分卑微的打字员。 总经理用带点浮肿的眼睛盯着丛妩青春俏丽的脸庞,亲切地说:“明天开全书店中层干部会议上要用,今晚务必打印出来。” 说完竟盯着她那高挑的身材笑了笑,像是意犹未尽的样子,凸出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狠命地向肚子里咽了一口水。那色迷迷的神态,那情切切的语气,使丛妩小姐有点害怕,总经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像是流动着某种,店内关于这位五短身材的总经理好的传闻,她是早有耳闻的。 当她蹬着高跟鞋。一个人拿着要打印的材料穿过这幽暗的冥无人迹的空旷走廊时,走廊里回响起“笃、笃、……笃……笃”的脚步声着实使她心惊肉跳。这恐怖的脚步声使她心中感到有点害怕,她快步溜到打字室,开亮了室内所有的灯光,开始专心致志地打这份材料。 整个书店大楼大约也只有打字室和总经理办公室还亮着灯。 老式的窗式空调发出“嗡嗡”的声响,这空调制冷已经不太灵光,这房内总感到有点闷热,空调声和日光灯的交流电声混合在一起,使得安静空旷的打字室洋溢着某种燥热而又使人不安的气息。 “哒……哒……哒”老式键盘打字机的声音枯燥而令人感到单调,这丛妩急于打完这冗长的稿件,摆脱这令她心慌意乱的环境。 她想早一点回家,回到自己新婚的家,家里的环境优雅而整洁,温馨而可人。那空调是新买的日本原装机,冷气很足,使他们这个温馨的小屋在这个酷热的世界里保留着一块秋天般凉爽的小天地。 她那可爱的小丈夫,是一位大学毕业的研究生,现在任职于一家中外合资公司担任总经理的助理。小伙子长得挺帅,卷曲的长发,高高的鼻梁,有楞有角的长方脸,皮肤白皙而个头高挑,红润的薄嘴唇上长满着一层绒绒的软须。他们新婚不久,结婚时参加婚礼的亲友都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呢。他们是男才女貌, 男的像是意大利雕塑家米开朗基罗塑的大卫,女的倒像是古希腊出土的断臂维纳斯,当时这一对新人心中听得喜滋滋的。丛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想着心思,一边下意识地敲打着键盘。 时间也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流逝过去,转眼已到了夜里10点多钟。 打字室的门轻轻地被推开了,身材矮小的总经理像是一只老猫一样轻手轻脚地窜进了门。他站在门口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可爱的丛妩小姐。他不想动她,他想屏心静气地一个人默默地视着这宁静夏夜中的美人图,从中品出几分欣喜的愉悦。尽管这欣喜和愉悦带着几分y亵和下流,但那是每一个男人潜意识中都存在的,更何况这个已经过了更年期但很快就要进入人生冰河期的老男人,他要格外珍惜那点残存的原始,让它更好地发挥出所有的水平来。他像是一个情场老运动员在竞赛前酝酿情绪呢。 丛小姐今晚穿着一件薄如蝉羽般的真丝裙。一副婷婷玉立的样子。薄薄的裙衫裹着她那曼妙而又丰满的身躯,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透过薄薄的衣衫,甚至可以看到她里面戴着的窄窄的xiong罩和小小的三角裤。这仿佛是某种赤o裸的,使这位总经理的心头像是猫抓一般难受,心中仿佛闯进了…头怪兽在噬咬着他那颗不老的贼心。这颗贼心在蠢蠢,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咽了一口吐沫,又向前逼进了两步。这比他前一阶段玩的那个小营业员身材要好,瞧那细细的腰身,高耸的胸脯,宽宽的臀部, 细白的脸蛋,浑圆的小腿,浑身上下都透着性的。他仿佛用y邪的目光,把眼前专心致志打字的丛妩小姐从上到下剥了个精赤条条,仿佛在惨淡的灯光下打字的这妩艳的小女子正端坐在打字机前,手臂一起一落牵动着身体上丰满在上下抖动, 倒像是上下跳动的两只小白兔。他恨不得跳上去一把把这只兔子捉住,吃了,他那大灰狼似的眼睛瞪得滴溜圆,流露出可怕的波光, 这眼神像是匕首穿插这小女人的身体。他又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两步。 丛妩小姐的背后仿佛有一只毛毛虫爬上肩膀,她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窄窄的双肩,这种感觉仍然涌上她的心头。直到她仿佛听到一个大男人粗粗的喘息声,她才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看,她看到的是张仿佛粉白粉白的柿饼脸,那双充满的眼睛灼灼生光。 她吓得浑身颤抖了一下,大叫一声“啊”,这一声把痴梦中的总经理从梦境中唤回到现实中来。 他恢复了常态,轻声细语地对丛妩说:“小丛,你别害怕,是我, 材料打得怎么样?”总经理一本正经地问。 “总经理,原来是你呀,吓我一跳。打得差不多了,您不言语一声,吓得人家一身冷汗。”说完这小女人竟对他嫣然一笑,把打好的腊纸底下的校对稿抽出来递了过去。 于是总经理戴着老花眼镜,开始心猿意马地校对起来,校好一页他送上一页。不时地停在丛妩的身后,尽情地用他那翕动着大鼻孔的大蒜头鼻子,嗅着这个年轻女人身上发出的芳香。那黑如瀑布般直泻而下的披肩长发披在窄窄的肩头,她那刀削般笔直的鼻梁,长长的眼睫毛,使他联想起二楼艺术柜台陈列的维纳斯石膏像。这维纳斯有着美丽的挺拔的,倒是和这个小女人不相上下呢。他的目光从她那细白的颈项,向她那低低的领口偷窥,他看到了她那白白的绣花乳罩,罩着丰满。这是有弹性的,像是两只成熟的水蜜桃,他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咬上一口。“啊!这美丽成熟的!”他不由得在心中赞美道。 这闷热的夏夜,他忍着蠢蠢的邪念,好不容易等待这小女人打完材料,他们俩又在一起装订完,他一直是魂不守舍的。他突然扑上去,一把揽住了她的细腰,轻轻地对她说:“小丛,我爱你,你太美了。” “不,不……总经理……我要回家去了。”她浑身沁出一层层冷汗,那声音是那么柔弱无力。在惨白的灯光下,那脸色更加苍白, 那嘴唇更加艳丽,她娇声喘息着。他把嘴唇贴靠上她的嘴唇,丛抚一面无力地反抗着,一边忍受着总经理的大手,从她那薄薄的衣衫里伸进去在她光洁的背上乱摸。老头子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解掉了她那乳罩上的搭钩,另一只手就开始自由自在地搓弄起她那挺立的了…… 她的身子骨发软,正当她无力地倒在沙发上时……空旷的楼梯下面传来了一阵恐怖的脚步声。 丛妩惊叫一声“有人上来了”。 老经理一个惊吓松开了那只游走到她小裤衩里的手。她挣脱开总经理的搂抱,背起自己的小坤包夺门而出。她去了洗手间,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衫,理了理散乱的鬓发,重新涂抹了口红, 让自己激动的心平静了下来,她对着镜子重又理了理妆,才又镇定从容地拉响洗手间马桶的水箱,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她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她仍然是一个贤淑贞静的漂亮姐儿。 她的丈夫闯进了打字室,他是来接丛妩回家的。大卫式的小伙子虎视耽耽地看着神色惊慌的总经理威严地问:“丛妩呢?” 老头儿正翻着手中的文件,这时他恢复了镇静,平静地说:“她走了。” 小夫妻俩在走廊上相遇了,他们相拥着离开了这幢黑洞洞充满着鬼气加之气的办公楼。 小伙子是开了车来接他回家的,在车内丛妩哭了,她哭得很伤心,她向自己的丈夫倾吐了这发生在夏夜中的罪恶,小伙子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一个恶毒的阴谋在这个闷热的夏夜里形成。 179 第二天,打字员丛妩小姐生病了,她没有来上班。 总经理却在召开全系统中层干部会上,接到了她打来的bp 机,约他下午3点钟到古城堡的废墟见面。 老经理此刻正端坐在主席台上,他做完了自己的工作总结,下面已轮到了文化局局长做指示了。他拿着圆珠笔胡乱地在笔记本上画着,仿佛是在仔细地聆听,认真地记录。其实他心中在胡思乱想,昨晚的情景一幕一幕在眼底出现。那小女子娇羞作态,粉面桃花的俏模样,对他的亲昵动作半推半就的样子,看来也是对他有意呢。女人嘛都是这样的,内心的yu火正炽,表面上还要装成含蓄深沉的样子,看她那模样,凭他这花老手,就能感觉得到这女人是需要男人的,那含情脉脉的丹凤眼,那高耸性感的胸脯子,那风情万种如杨柳临风般摆动的水蛇腰,那丰腴宽大的臀部……。他在主席台上做着白日梦,结果局长的讲话一句没听进去。会议结束, 他的笔记本上划满了“丛妩,丛妩,丛妩——宠”的字样。 中午他和中层干部胡乱地喝酒,胡乱地吃菜,他推说自己心脏不好,不能喝白酒,只少许象征性地喝了几杯红酒。他想的是下午与小丛妩的幽会,这地点选得实在好,冥无人迹,风景如画,确是男女幽会搞那事的好地方。他想要保持旺盛的精力专心致志地和这个浑身透着狐媚之气的小宠周旋,要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的宝刀不老,雄风犹存,一点也不会比她的那个小白脸差。这小宠如果表现好,我可提拔她一个办公室主任干干,崔牛牛不是提了副总经理吗,这位置还空着呢……他就这么在心中纵横跑马,心不在焉地与他的部下在酒席桌上周旋。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待到酒筵结束已接近下午二时。他匆匆忙忙跑到理发店理发、刮脸、吹风,把自己理得头面光鲜,像个老情郎的样子。这时,才记起身上未带钱,又返回办公室,把上午才从局长手中接过的承包奖二万元钱揣进了皮包里,这和女人幽会怎能没钱呢,万一晚上要吃饭或者开房间,都离不开钱呢。他兴冲冲地去幽会了。 他没有惊动他的小车驾驶员,还是打的去的好,保险、保密,这类事不能让驾驶员知道太多。他一个人怀揣着一个亮丽的梦, 夹着他的牛皮公文包精神抖擞地走了。 古城堡在市中心的雄鸡山脚下,乌龙湖畔。雄鸡山上建有古同泰寺,本是一个南北朝时小帝王,偏安江左而建的,一座寺庙一段城墙,留下许多让后代评说的往事。据传说这个小皇帝在乱兵攻来时就被活活困死在这古同泰寺里。城墙下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城堡,因年久失修已经几乎成为废墟,城堡四边有宽大的藏兵洞, 沿藏兵洞砖砌的台阶上去可登上一段荒弃的城墙。登城鸟瞰,乌龙湖的秀丽风光尽在眼下,最神奇的还是城堡中有一口井,这井原先大约是供城堡中士兵打水用的,后来隋朝大军攻破古都市时,那个篡了小帝王王位的老帝王也是原来小帝王的大将,竟带着自己的两个宠妃躲进这口井里,后来当然还是被活捉了,这井被称为耻辱井。古人有“玉树歌残秋露冷,耻辱井畔寒蛰泣”一词,感叹这古都城中王朝更替的悠忽,那些怀玺未暖的封建帝王们,演奏着一曲曲死于安乐醉生梦死的历史悲歌。 老经理今天劲头十足,布满历史沧桑的老脸上焕发着青春,身上穿着一件飘飘洒洒的真丝绸衬衫,脚登一双白色皮凉鞋,手臂下夹着像征权力和金钱的牛皮公文包,里面有厚厚一叠二万元钱垫底,他心中很充实。手里还摆着一把象征文化底蕴的大折扇,扇中有名人题咏的字画,这很使人想起才子唐伯虎。 他油头粉面地钻出了出租车,沿着雄鸡山中由葱茏古木组合成的林荫小道,匆匆忙忙地去赶赴古城堡约会。 下得山来,踏着满目的蒿草,便有了几分凄凉的感觉。沿着乱草杂树丛生的荒凉小径,他步入了鬼气森森的城堡,城堡由厚重的城砖垒起来,几经风雨而苔鲜斑驳。城内长满杂草,那口耻辱井孤零零地躺在四方城的中央,看来已是很少有人来凭吊。 他怀揣着狂喜的心情,忐忑不安地跨进阴森森又有点寒气袭人的藏兵洞,里面光线黯淡,四周看不清人影。他轻轻地叫着“丛妩,小丛……”无人回应,心中就有点发毛,莫非这小妮子逗我玩的不成。 他带着疑惑的心情,沿着上城墙的台阶登上城头。眼前豁然开朗,阳光明媚,虽然是残堞犹存,却是芳草如茵,芳草丛中有一年轻女性正极目远眺,柔柔的夏风吹拂起她的裙裾,一副美人玉树临风的模样儿。老头儿一阵狂喜,疾步向前更加温柔地叫了一声“小丛……丛妩”。 姑娘缓慢回过头来,面带愠怒,仿佛是指责似地说:“你怎么才来……人家已等了很久了。”说完竟然笑了。 “啊呀,我的小宝贝,我上午开完中层干部会,中午聚餐,闹到一点半,我是一点都不敢耽搁,就匆匆忙忙地过来了。”说完老头子作出一副哈叭狗的样子,竟抬起她的玉臂像是外国绅士那样吻了一下。丛妩小姐极有分寸地缩回她的玉臂,他那拿着折扇的手又一把揽着她的细腰,被姑娘的玉手轻轻地打落。 姑娘星眸微张,柳眉微颦,嘴唇微启地缓缓道来:“你这个老东西,一定是窜到什么烂女人床上去了吧?”一边说一边抬脚向城下台阶走去。老头子想,这小女人有心计呢,这城墙上,光天化日之下是不好干那事,还是到黑呼呼的城堡藏兵洞去才可放心大胆地干。他亦步亦趋,又把手搭在她肩头上,陪着她下台阶,他的手再次被姑娘打落。 老头辩解道:“小丛丛,我的小宝贝,我敢对天发誓,今天绝对是公事耽搁的。见了你,其他女人我根本无兴趣去碰了,你是地上的小虫,我就是田里的青菜叶,任你啃来,任你咬。”老头讨好地说。 姑娘冷冷一笑:“你他别恶心人了,还青菜叶呢,我看你是臭水沟里的老菜帮子。”他心中想:“这小女人还拿乔呢,待会到了藏兵洞,看我怎么整治你这小贱人。”心中想着心思,脸上还挂着讨好的微笑。 他们这就相依相伴像是老少恋人那样一边打情骂俏,一边下到了黑森森的藏兵洞。 老头子环顾四周无人,贼心大起,他突然甩掉了手中的小皮包,一把抱住丛妩在她的脸上狂吻起来。 突然四周响起了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响声起时,一阵眩目的闪光灯;一闪一闪地对准了他,他大叫一声“不好”,意识到落人了圈套。 当他还未反应过来,黑暗中他那皮肉松弛的老脸上挨了一巴掌,打得他头昏目眩。随后。向起这个女人的愤怒骂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倒美。”再后来,他腰中感到被狠狠地击了一拳,他的腿弯被狠狠地踢了一脚,他下意识地一软竟“卟通”一声跪了下去。 一个愤怒的男人声音:“老,竟敢吃我老婆的豆腐。”他的衣领被提了起来,像是老鹰捉小鸡那样被拖到了城堡中央。 下午的阳光正好,他眯缝着昏花的老眼,这才看清眼前这位牛高马大,身强体壮的小伙子,就是丛妩的小丈夫。小丈夫皮肤白皙,眉清目秀,文质彬彬,头戴遮阳帽,身穿大红t恤衫,牛仔裤, 大头皮凉鞋,一副威风凛凛,不可侵犯的样子。那个丛妩烂子, 这会儿倒像是小鸟依人那样躲在小丈夫的身后,看样子这男人并非一个弱书生,臂膀、胸膛上凸出的疙瘩肉,倒像是一个健美运动员。“乖乖,这小子倒像是我们大楼艺术柜台出售的大卫雕像呢。” 他心中暗暗称奇。 大卫一屁股坐在耻辱井的井台上,他威严地下着命令““你给我跪跪好,老实交待你怎样玩弄女人的罪行。”说完他从腰中拔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垂首而立的老经理,面有为难之色,他迟迟疑疑地不肯跪下。 我再说一声:“跪下,否则我阉了你这只老。”说完把锋利的匕首在老头眼前晃了晃,寒光闪得人心头发毛。 老头浑身发抖,两腿筛糠,头脑中一盆浆糊,他不由自主地一软,“卟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卫拿匕首挑着他的下巴说:“老东西哎,你昨晚企图我老婆,幸亏我赶来,我告你个未遂, 叫你声名狼藉地去坐牢。” 老头子这时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他想装死,谁知他脸上立即火辣辣地又挨了几个巴掌。这大卫出手这么狠,老头嘴角立即渗出了鲜血。他“哎哟”一声惨叫,和着鲜血从嘴角吐出了一枚牙齿。 “你打算怎么了结这事,就这么装狗熊,是不行的。”大卫恶狠狠地说。 老头结结巴巴嚎叫着:“哎哟……哎哟,痛死我了。我求求你别打了……”他捂着已肿胀起的腮帮子说:“你……你们原谅我吧, 我……我愿意赔偿小丛的精神损失费,2万元,在……在我的皮包里”他指了指藏兵洞说。 丛妩飞快地在藏兵洞找回了这只鼓鼓囊囊黑色牛皮包,打开皮包,看到里面崭新的百元大钞一扎一扎的,不错,是两万元现金, 她笑嘻嘻地收起了这两万元钱,又从包里掏出了一只微型收录机, 递到了大卫面前。原来这老头有一个奇怪的癖好,凡和女人玩都要悄悄录下全过程,无事时偷偷放着听一听,回味一下那些令人心醉的时光。他今天原本也想偷偷录下与丛妩野外时的情景,没想到这玩意会落在大卫的手里。 只见大卫把微型耳机塞进了自己的耳朵,竟眯起眼睛欣赏起录音机里的秘密。顿时y声浪语充斥耳膜,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大热天出了一身冷汗。 “老,你这个老,你要老老实实交待,你和这些女人的关系,否则,我们把这破玩意儿,送到派出所里去。”大卫漂亮的脸膛变得有点狰狞恐怖。 微型录音机缓缓转动起来,随着老经理吞吞吐吐的话音,在大卫和丛妩的逼迫下,老面对前朝的耻辱井,讲述着一个一个极端的故事。录音机记下他的耻辱。 太阳西下,老经理仿佛身临一个亘古无人的绝境,心头一阵悲哀,他长叹一声结束了自己充满y亵的讲述。这些故事悠然萦迥在青山古堡之间,老天可以作证,这耻辱井可以作证。这故事和历史上那些荒y无耻的故事汇聚在一处演绎着古今同调的腐败故事。 他黯然神伤,像是从坟墓里发出的乞求:“我求求你们,放我一马?” 大卫咬牙切齿地用手做了一个手枪的姿势,瞄准着老头儿变了形的柿饼脸说:“我恨不得一枪崩了你这个老混蛋,然后把你扔到这个耻辱井中,让你这个古都新华书店的土皇帝,去见见那些在唱“玉树菊花花”的亡国之君。今天留你一条狗命,但为了让你记住这一天,不再犯你的老毛病,要给你留点纪念。” 说完,大卫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剃头推子,不容分说地把老头推倒在地,丛妩和大卫俩又强按着他的脑袋,三下五除二剃掉了老头的半边头发,他成了一个阴阳头。 这小夫妻俩,丢给他一顶遮阳帽笑着说:“给你遮遮丑吧,省得你回不了家。”说完两人相挽着扬长而去。 这时,月亮爬上了古城堡。溶溶月色照耀着一庭荒草,一轮凉月徘徊于云影之间,荒城无人,夜色溟潆,四周蛙声低回,仿佛吟唱着前朝的遗事,老经理有着一种千古同悲的感觉。他失魂落魄地捡起地上的遮阳帽,遮住了自己耻辱的阴阳脑袋,低一脚高一脚地跨过黑呼呼的小路,捂着青肿的脸颊回到了家。 老伴惊慌失措地看着鼻青脸肿的老头子归来,哭丧着脸说: “哟,哟,老头子你这脸怎么了。”老头子捂着肿胀的脸说:“路上碰上了。” “要不要报警?”老太婆胆颤心惊地问。“算了,报警有什么用?”老头子不耐烦地说。 老太婆看着老头子难看的脸色不再吱声,慌慌忙忙地为老头子准备热水去了。 第二天老经理病了。第三天他的丑闻不胫而走,传遍a省出版发行系统。 第四天,他被免去古都市新华书店总经理的职务。 崔牛牛中途结束了他在市委党校的学习,回来接掌古都市新华书店的帅印,开始了对古都市新华书店大刀阔斧的改革。他改革人事制度改任命制为聘用制,改革了劳动分配制度变薪金制为承包制,改业务科室制为公司制,划小核算单位,将经济效益和工资挂钩。他果断地处理了大量库存,装修了营业大楼,店容店貌焕然一新。这时18层图书发行大厦拔地而起,其中得省厅、省店支持不小,成为新华书店系统改革中的一颗明星。与淮海市的仲月清总经理呈并峙之势,一南一北,声誉鹊起。当然,作为省会城市的中心店比贫困地区的市级店在改革的影响和声势上要更胜过一筹。 这一段历史是引起崔牛牛骄傲的资本。在这一改革热潮中, 丛妩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她写报道,发文章,最后竟在才华横溢的大卫协助下完成了中篇小说《阳光灿烂》,以小说的形式, 礼赞了崔牛牛的改革业绩。丛妩也从打字员被提为办公室主任, 也算是对于丛妩从侧面为自己的步入领导岗位扫清障碍的报答。 一周后,崔牛牛做为新任总经理去看望老经理,他带了一个大花篮,这老东西虽然犯了严重错误,但他对崔牛牛是有知遇之恩的。“受人滴水之恩,誓当涌泉相报”是崔牛牛做人的原则。以后, 当谭冠落寂下岗,门户冷落之时,他崔牛牛每年春节都要手持大花篮和不菲的礼品去看望提携过自己的老领导。当然,这些礼品都是用公款办的。 躺在病床上,戴着小帽子,脸上贴着创口贴和纱布,涂着红药水,像是舞台上化了装的小丑一样的老经理给他的忠告就是:“女人是老虎,看见了千万要躲开。” 崔牛牛记住了这句格言,尽管他喜欢漂亮的聪明女人,但始终守身如玉,和女人接近讲究分寸感,绝不越线。他最爱唱的一首歌也是《女人是老虎》。 以后,崔牛牛被谭冠厅长看中调到了a省新华书店,又被提拔成了副厅长。有一年,厅机关举行春节联欢会,在机关干部,职工的哄闹下, 崔牛牛登台唱了一曲《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一段“打虎上山”,赢得了台下一阵掌声。于是兴致大增,又声情并茂地唱了一曲《女人是老虎》,这时台下的郑东早已按捺不住,抱着与崔牛牛一比高下的心态,竟然从座位上窜到了台上,毫不客气地从崔牛牛手中接过话筒,竟嘻笑着说:“我给大家表演一曲,希望同志们能喜欢。” 场中再次回响起《女人是老虎》这首歌轻松活泼的旋律,只见郑东手舞足蹈,持着话筒在场中表演,竟把个歌词全部篡改一新, 使台下参加联欢会的人员先是听得目瞪口呆,后是笑得前仰后合。 气得在台前就座的谭冠厅长脸色熬白,竟拂袖提前离场而去。 原来,郑东直着嗓子唱道: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 老和尚有交待 山下的贪官是老虎 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走下了山岗进城寨 小和尚暗思揣 为什么贪官只爱财 模样儿挺古怪 老和尚悄悄告徒弟 这样的老虎最呀最厉害 小和尚吓得赶紧跑 师傅呀……坏、坏、坏 老虎已跟着闯进山门来,山门来(!) 第三十六章(2) 第三十七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七章(1) 第三十七章(1) 180 谭冠厅长在崔牛牛的殷切问候下。手中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由田茅琳献上的新茶碧螺春,顿时感到心头一暖。他看着崔牛牛那张敦厚、磁实的圆脸,那满脸的虔诚和尊敬,想到下台几天来的人情冷暖,不禁鼻子一酸,仿佛就有了某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不过他是很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他微微闭了闭眼睛,让自己激动的情绪略略安稳了一下,随即睁开微微有点浮肿的金鱼眼睛, 下意识地用肥厚的手掌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门,注视着眼前的崔牛牛及其田茅琳、丛妩和魏铭利。 部,而图书部又承包给了被神学院开除的一个小痞子。 小痞子打着金神文化公司的旗号,偷偷盗印了一批宗教类图书到处去卖,被国家宗教局发文查处。现在这老伙计的日子也难熬呢。 想到这里他是够辛酸的,他的“人才战略”结出的果实都是一些酸果,这些酸果掉的掉,落的落,硕果仅存的也只是他这个光秃秃的大树上挂着的一只青苹果子。这青苹果有着几片绿叶扶持倒也使这个光杆子大树增加了不少亮色,可谓一枝独秀。 这崔牛牛确是一个人才,有干劲,有魄力,讲人情,不势利。你看,此刻他的脸上正挂着谦虚的微笑,用儿子看着老子似的神情期待着他的指示。这神态真正的比谭伯平、谭仲平对他要尊重好几百倍呢。这是一个知恩图报的角色,是一个绝对可以信赖的自己弟兄,是一个完全可以依靠和借助的力量,证明我当年的决策完全是英明而果断的。如果不是当年采取断然措施把那个自命不凡, 然而又资格颇老的省店老经理史诚换下来,就不会有a省新华书店,不,是a省出版厅今天的局面,这局面完全在他掌握之中。 想到这里,谭冠发自肺腑地笑了。他向眼前一脸虔诚而恭敬的部下,不,应该说是自己的弟兄,子弟兵,或者叫亲兵、近卫军一类更亲切的字眼。因为部下只是一种隶属关系而没有任何感情上的瓜瓜葛葛。而弟兄们、子弟兵、近卫军显然就是自己扶植的部队。是一支完全所命于自己的部队。有如蒋介石先生当年要挖空心思去组建“黄埔军校”培养自己的子弟兵。我谭冠,虽然无蒋委员长当年的权势,但古今英雄是所见略同的,这使他想到了古希腊的马基雅维里“欲成就大事者,必先结成死党”的千古名言,他甚至想到了林彪,四人帮,想到了历史上有名的“桃园三结义”、“梁山好汉一百另八将”和“林彪五大金刚闹庐山”。他想到了他与崔牛牛在重庆至古都的长江游轮上的初次相识……。 这时崔牛牛副厅长正在汇报组建a省发行集团设想,这设想其实都是他的设想,他根本不要听,那是被田茅琳小姐和魏铭利主任条理化了的谭冠思路。他只是闭着眼睛想着自己的心思。他想到了五年之前那次全国书展结束后,他与崔牛牛、丛妩小姐、魏铭利先生由重庆朝天门码头沿江而下同船共游长江三峡的情景。那是他初次与崔牛牛认识的情景。 那情景亲切而温馨,至今历历在目,令人难以忘怀。尤其在他名义上退出政治舞台,正是考验当今人情向背之时,更显得弥足珍贵而令人把玩不已。就像把玩一件文物那样使人赏心悦目,就像品尝一杯酽酽的香茶那样使人产生甘冽清醇的某种回味。 181 这年的全国图书展销会在渝城举行。 书展结束后,a省展团在谭冠厅长的亲自率领下,分几批告别了云雾缭绕的山城。当然这种分法是十分科学的,谭冠带着魏铭利等人是属于核心集团的圈内人士,比如邬历先生加上古籍美术出版社的老总编和其他一些出版社的社长、总编辑。自然作为财务总管的“鬼子陆”处长等人也是需要随船照料的。一般的处长、工作人员坐客轮返回,还有坐飞机赶回去的。总之三六九等各得其所,就像是梁山上的好汉排座次是乱不得的,作为官场中人的谭冠是深得个中三昧的。对部下可以点头微笑着说上几句关心体贴平易近人的话,送上一些别人赠送自己,自己又不想要的小礼品,比如钢笔、茶叶等等以示礼贤下士,温文尔雅。要么怎么叫有架子呢,架子就是高位,身居高位当然要鸟瞰芸芸众生,有架子而要装出没有架子,这是古今君王的亲民术而已,是一种脱离了本性的表演,港台报纸称作秀。作秀只是表面文章,而在这表面文章的后面是要获取拥戴,这里是不能有“民主”的。所以,在谭冠看来,所谓“公仆”与“主人”之说只是马克思这位平民哲学家的梦呓,那是用作欺骗老百姓的。而真实的官场轨迹是按“学而优则仕”甚至“吹而优则仕”运作的。所以在住房、坐车、开房间住宿都是要绝对按照等级尊贵来安排,是丝毫也乱不得的,公仆和主人本来就是有区别的,公仆和主人位置的颠倒岂不乱套。做为a省出版界的最高公仆当然要享受最高礼遇,那就是眼下这艘停泊在朝天门码头的豪华旅游客轮——“东方皇宫”号的二等舱位。 清晨,空气湿漉漉的。谭冠厅长从奥迪车里探出假发覆盖的脑袋就感觉到轻雾袅袅在他的身边飘浮,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从高岸的公路上在魏铭利主任小心翼翼的搀扶下,正慢慢步下高高的台阶向码头上走去。这魏铭利比谭冠还大好几岁却满头油亮的黑发,倒像是谭冠的小dd那样搀扶着老哥。显然那是因为谭冠的职务比较高一点,尊卑等级不是按年龄顺序来排列而是按职务高低来安排的。 面对覆盖在白茫茫雾气之中的高高台阶。他们有点胆颤心惊。 虽然他们手中空无一物,那是因为谭冠厅长和魏铭利主任的行李和几大箱子用公款或私款购买,或者兄弟省市出版界同行赠送的高档画册,早就由为领导提供周到服务的办公室工作人员克服各种困难,推、拉、拖、扛地搬运着上了码头,准备装船。然而,站在这高高的略显有点陡峭的水泥台阶上,两位老先生还是感到有点胆颤心惊的。他们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向山下迈步,一边咒骂着渝城这令人心烦意乱的鬼天气。 这时身后跟进一对男女,男的魁梧高大,女的苗条颀长。男的器宇轩昂,女的风姿绰约,在晨雾中就像是比肩而行的伫立于天宇云雾之上的牛郎织女。 是牛郎先生先看见于谭冠和魏铭利一行,他粗喉咙大嗓门地大声一叫:“哟,这不是尊敬的谭厅长么,怎么,也坐这条豪华船回古都市?。”这声音在雾气里像是裹着湿布发出的,显得有点瓮声瓮气的,把个谭冠吓得一哆嗦差点一个趔趄滚下台阶,不过,他被眼疾手快的牛郎先生一把扶住,稳稳地立在台阶上。 谭冠定睛一看,竟是古都市新华书店新任总经理崔牛牛先生。 随即莞尔一笑:“是小崔啊,你这京剧演员的嗓门倒像是你家老爷子崔长山呢,他的喉咙在当年上海滩是有名的嘛。你长得很象你父亲啊,怎么样,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身体还行,就是有点老年心血管病,血压有点高,心律不齐什么的,您认识我父亲?”崔牛牛一阵兴奋。 “岂止是认识,还是世交呢。”谭冠亲切和蔼地说,其实谭冠对崔牛牛是心存戒心的。这崔牛牛野心大得很呢。上台伊始风风火火地搞改革,倒像是市级店老大似的,在与省店的关系上也颇微妙,常常把自己的手伸到省店的业务范围内来捞钱,自己组织书稿,大搞教辅材料的发行,还挂个什么编委会主任的,由丛妩等一千文臣武将担纲编辑,买来书号,印了不少教辅用书,向全省甚至全国发行。这是一种严重的违规越权行为,是一种无总发行权的单位通过“买卖书号”这种形式搞总发行,事实上代替了省级店的职能。想到这里,谭冠眉头皱了一下,不过,按谭冠的处事原则,越是讨厌的人,他越是要显得亲热。就这样,他们老少相搀着从雾里稳稳地下得台阶来。后边那位仙女似的丛妩小姐与魏铭利主任也这么相搀着一边攀谈,一边走下台阶。 这魏铭利主任早年参加解放军还是小鬼头,也是南苏市的世家子弟,过去是倜傥的翩翩美少年,只是个头略矮了一点,他说话温文尔雅,细声细气。这丛妩小姐自从写了那本《阳光灿烂》 的小说后,在发行界也有了才女的称号,尽管这是她小丈夫捉刀代笔,又买了一书号出版,由崔牛牛帮忙发行,但也算挤入了文人圈子。书是由扬子江出版社社长邬历操作的,自然也由邬历介绍参加了省作家协会。 魏铭利与丛妩小姐谈历史、谈文学。这魏铭利由这妙龄女郎相牵着走下台阶自然也有着某种如仙如痴的感觉,因为他分明感到了丛妩小姐身上浓烈的法国香水的味道,这么牢牢地由她的纤纤素手牵引着,他苍老的心境竟荡起春天般的潮水。有这样的小女人相伴,实在是如坐春风,他谈兴大增,翻肠倒肚地把自己肚子里的知识像是竹筒倒豆子似地一股脑儿倒给了丛妩。丛妩开始还是恭恭敬敬地称呼他是魏主任。就这么谈到码头上走进候船室时, 已改称“魏老师”了。 谭冠和崔牛牛的交谈也进入了情感交流的境界。谭冠亲切地告诉崔牛牛总经理:“当年你父亲崔长山、你母亲赵丹桂在三井花园闯下了塌天大祸,你老爸怎么这么傻呢,怎么能在汤司令的寿宴上大唱《霸王别姬》呢。那时蒋家王朝兵败如山倒,淮海战役刚刚打完,渡江战役即将开始,这汤司令也犹豫着是不是投向我军。他的老师陈仪,就是那位浙江省主席,也写信劝说他投向我党呢,他在心中已动摇,准备接受投降条件呢。无奈他的几房姨太太已被蒋介石偷偷运到台湾去了,他们后路已断,刚刚演出过“霸王别姬” 呢。后来陈仪为这事被老蒋枪毙,汤恩伯出卖了恩师,自己也受了牵连,失势后病死在日本。你爸爸不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嘛。当时汤恩伯是准备枪毙你爸爸的,我父亲谭儒文当时是汤部55师师长,仰慕你父亲的人格,劝说汤司令留了你爸爸一条命。正好黄金荣来说情,汤恩伯也就买了一个顺水人情,让他去了古都市。黄金荣这傻蛋还送上了10根“大黄鱼”,这金条其实是应该送给我爸爸的。古都市可是我爸爸的地盘,他兼着警备司令呢,凭毛森的手段,他崔长山躲到哪儿都能找到派人暗杀掉的,不是我爸爸鼎力保护,你爸爸恐怕不会有今天。”这段往事使崔牛牛听得目瞪口呆,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这种云山雾海中的闲侃倒像是天方夜谭呢。 原来这谭家还是我崔家的救命恩人呢。 崔牛牛有点激动了,他迎着江面上吹来的风问谭冠:“那么谭老伯呢?” 谭冠凄然一笑地说:“他去了台湾,这一去不知是死是活啊,听说那晚走的日子也像今天,也是这浓浓的晨雾。谭冠望着停泊在江面上那艘装潢得灯火辉煌的“东方皇宫”豪华客轮,悲伤地说。 他们徐徐随着人流登上了“东方皇宫”号。 “东方皇宫”号是一艘超豪华的旅游船,游客都是些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其中还有不少国际友人。这船足有5层楼房高。谭冠、崔牛牛、魏铭利、丛妩都住在4层的二等舱。旅游船的船体装饰得如同一条游龙,明黄色的船体装饰上龙头、龙尾。白色的船舱装潢得明灯闪烁,船上灯火辉煌。这是一艘原来供接待重要宾客用的游览船,船上有宽敞明亮的休息厅、餐厅,带套间和浴室的高级客舱,以及可以兼作会议室的酒吧间、舞厅。他们沿着摆满花卉盆景,灯光明亮的走廊缓缓上到4楼,两壁挂着名家绘的中国画和一些中国党政领导人和外国国家元首登船旅游的照片。这些豪华的摆设象征着船的等级和身分,谭冠和崔牛牛置身于这样一个宫殿式的客轮上,有着某种兴奋和新奇的感觉。 凌晨6时,“东方皇宫”号客轮汽笛长鸣,启锚起航。谭冠在崔牛牛的陪伴下,了无睡意。他们登上4层客舱的平台甲板上迎着江风向山城作最后的告别,开始了他们传奇似的旅程,这旅程奠定了谭崔合作,结伴漫步官场的历程。 他们看着那沿着公路排列的路灯,在黎明前的雾气中变成了昏黄的星星点点,雾气中的山城灯火幽明,层层小楼、矮屋、广厦、 房舍、亭阁依山而建,形成一片灯的世界,灯光在云雾中闪烁。谭冠触景生情,他随口吟道:“参差楼阁影层层,百般盘旋曲折登,记取三巴高处望,一轮秋月满山灯。” “东方皇宫”号豪华旅游客轮缓缓地驰出嘉陵江,崔牛牛和谭冠并排站在甲板上,看着浑浊的江水翻腾着的波浪似有无限感慨。 这时甲板已挤满了人,人们正在凭栏远眺。暗淡的天空露出一丝伍肚白,灰白的云层和桔红色的云彩正聚成一团,猛然间,天际射出一道耀眼的金光,光芒渐渐向四周扩散,形成一片悬在天际的彩霞,太阳快要跃出江面,人们都在拭目以待。这时东方现出了一片亮晶晶的水平线,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了。 谭冠看了一眼身边虎虎有神威的崔牛牛,蓦然感觉自己是老了,需要寻找一个像崔牛牛这样年龄的接替人了,否则他这一轮a 省出版界的太阳就很可能在自己下台之际,也就是日落政息之时, 使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事业毁于旦夕。他是多么想使自己开创的业绩有如这眼前红彤彤的旭日冉冉上升,使这金子般的光芒永远普照着a省出版厅的上空,使自己的事业如日中天般地永久辉煌下去,使自己驾驶的“谭冠”号客轮,就像这“东方皇宫”号客轮一样披着灿烂的彩霞,驶向那金色的水域,尽管这江水也许是浑浊的, 却可以借助自己发出的光芒使之变成金黄色,继续给世界一片辉煌的惊喜。 但是,这崔牛牛心计极高,他接任总经理后就嚷嚷着要让省店转变职能,松绑放权,像是g省新华书店那样下放财权。省店作为事业单位不能行使行政管理部门的职权,行政管理机制应该淡化,大家都是市场经济中平等的法人主体嘛。崔牛牛这些言论很有煽动性、鼓惑性,那是要闹独立呢。这人有能力,有魅力,就是有点目中无人,不过人是可以改造的,在名利、地位的下观念也是可以改变的。那要看他能不能顺着自己的思路办,谭冠在这江风阵阵的甲板上低头沉思。毛主席当年不是对资本家实施“赎买” 政策吗,我这只要用名利、地位这根金色的绳索把这头犟牛套住, 其他市级店的事就好办得多。至于省店史诚这家伙一贯老滋老味的,和老荣一样不怎么听话,这老荣只是机关里的处长无所谓的, 而这省店却是我a省出版业的半壁江山呢,乘机把老史这头老叫驴换掉算了。不过那要看这崔牛牛是不是听话,也许这确是一头可以的犟牛呢。 他突然问到了崔牛牛这次全国书展订货会的情况,崔牛牛告诉他:“我们古都市的订货情况不够理想,主要是我们a省的力量比较分散,没有形成拳头出击。”其实,崔牛牛心中有数,他所把持的古都市新华书店也并未订a省本版图书多少货。根据市场竞争的原则当然是应该打破地方分割,以统一的大市场原则,去趋利避害。他反而订了兄弟省的许多书,甚至连“二渠道”书贩做的书他也订了不少,只要他认为好卖。但是,此刻他为了获取谭冠厅长的好感,胡说了一个数字,似乎他大部分订的都是本版图书,而且他确实是全省市级店中订得最多的。当然这只是他灵机一动的结果,谭冠不可能与史诚去核实。这史诚在a省省厅当处长时,谭冠还只是普通编辑,所以对谭冠知根知底,根本不放在眼里。谭冠当然也不愿意降尊纡贵去向史诚总经理求教的。 听了他的汇报,谭冠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地说:“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我们a省应形成拳头对外出击,但是a省新华书店人权 财权不一,困难很多,形不成集团优势,有的市、县店还和‘二渠道’ 书贩眉来眼去,吃里扒外的。听说你们店业务部门的负责人在书展之前就有人来到‘二渠道’的订货会上,冲着高额回扣订了不少货呢。” “有这事吗?我在会上可是一再强调,我们的订货一定要保证省版书占绝对比例,不得少于50%呢,回去一定好好查一查,如有您所说的事一定严肃处理。”崔牛牛信誓旦旦煞有介事地说,其实业务科长的活动全是按他的意图办的。 谭冠厅长话题一转:“你对目前新华书店的体制,有什么想法?” 崔牛牛心想,这谭冠同志是要听听他的意见,这是显示水平的机会了,他要投其所好,争取答得使他满意。 于是他略作思考后,侃侃而谈。“我以为我们省新华书店系统应该走集约化经营的路,就是要快快组建发行集团,把市级店从各市地方行政壁垒中解脱出来,形成拳头,拧成一股绳向外省出击。 如今我们四顾周围,b省已成立集团,对我a省版图书进行封锁, 基本一本不进;c市已明令基层门市部不得有进货权,统一由直辖市店进货来确保c市本版书的发行。我们这么分散经营必然被中央、直辖市及其他实力省挤占了市场份额,是不利于a省本版书发行的。……” 崔牛牛侃侃而谈,谭冠只是默默聆听,并不插话。他不时地点点头,对崔牛牛的想法予以肯定,以欣喜的眼色鼓励他大胆说下去。得到老厅长的示意,崔牛牛越说越来劲,谭冠厅长频频点头。 他心中想这崔牛牛的思路怎么这么与我高度一致呢,简直是不谋而合啊,而这史诚就说不出这一套一套的。其实他哪里知道,这崔牛牛完全是临场发挥投其所好,他把演员的灵机一动用到官场的周旋上来了。他把谭冠厅长在全省发行会议上的思路大大发挥了一下。而这些思路谭冠在厅里的大会小会上是逢会必讲的,他的讲话又随时被魏铭利主任整理成讲稿印发全省。聪明如崔牛牛者又哪里能不知道呢。 此刻,从谭冠厅长的脸色上看,谭厅长对崔牛牛的回答是完全满意的。 在船舷的另一边,江风吹拂着丛妩小姐的长发,发稍不时触碰到魏铭利主任的脸颊上,脸上麻酥丝丝的。魏主任和丛小姐并肩趴在船舷上,眺望着长江两岸的美丽景色,望着一江缓缓流动的春水,与这位有着西洋风韵的丽人作倾心交谈,其实只是听丛妩小姐介绍他们崔总经理的改革业绩,魏铭利频频点头。 这些话又由魏铭利传到了谭冠的耳朵中,谭冠更加坚定地要实施自己的“人才计划”的关键一着,扶崔牛牛上马,赶史诚老家伙下台。不过这些都需要不动声色地进行,因为这史诚在a省新华书店也是根深蒂固呢,而且深孚众望。每年给他的那几万块承包奖自己一文不取,统统作为职工福利,他是要收买人心呢,此种人在官场最危险,以廉洁来换取人心,使谭冠我等相形见绌。 太阳升起来了,暖洋洋地照在甲板上。他们随着人流去餐厅吃了早餐。 早餐后,“东方皇宫”号停泊在丰都鬼城,于是结伴游鬼城。这种工作旅游两不误的水上航行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很多场合中对人的真实世界的’了解都是在单独的接触中把握的,平时工作中的接触,维持着官场表面的秩序,人人都要摆出一副面具,是很难窥见人的内心世界的。 游完鬼城已近中午,饭后,各自归舱午休。谭冠这一觉睡到4 时,当他起来时崔牛牛已恭候在舱门口请他去参加船上的联欢会, 这联欢会在宽敞的舞厅举行。 舞厅内明灯闪烁。前排靠近舞台是一圈圈沙发围着的茶几, 茶几上放着茶杯、茶食。后排则是木椅环绕的桌子,同样也是茶杯、茶食。崔牛牛、丛妩小姐引着谭冠和魏铭利先生坐在了前排的一圈沙发里。乘客们陆陆续续按照不同的价位坐到各自的位置上,显然崔牛牛购买的甲级票价格不菲,四顾周围不是一群活蹦乱跳的老外,就是一些大腹便便的款爷和像是首长一样的人物。 穿着民族服装的漂亮小姐为人座的客人续上一杯峨嵋山的云雾茶。谭冠和崔牛牛等人悠然地跷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喝着茶水,等着演出开始。 舞厅里的灯光暗了下来,舞台上的灯光亮了。吊在舞厅中央的聚光灯两束追光使舞台中央形成一个圆弧形光圈,这时一位化了装的妙龄小姐穿着黑色的丝绒旗袍,脚登高跟鞋,迈着模特儿似的小碎步,手持话筒娉娉婷婷地走到舞台中央。小姐用银铃似的嗓音,以甜蜜蜜的腔调说: “各位先生们,女士们,朋友们,大家下午好。”说完是一个日本式的90度鞠躬。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美丽的小姐继续说: “欢迎各位乘坐我们的‘东方皇宫’号豪华旅游客轮,游览长江风光。我们‘东方皇宫’号客轮是专供接待重要国宾用的旅游船, 往返于渝城和古都之间。各位游客可以在旅游途中饱览三峡风光,畅游庐山胜景,参观荆州古迹,游览武汉三镇。我们‘东方皇宫’号对每一个旅游景点都作了精心而周到的安排,相信各位来宾会在我们两周的旅游中饱览长江两岸的绮丽风光,享受帝王般的服务,对我们全心全意的服务留下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小姐停顿了一下,继续介绍:“我们除了在沿途安排了丰富的旅游活动外,还安排了丰富多彩的活动,下午有联欢会,舞会;晚上放映电影,还会安排一些生动活泼的座谈会,相信大家会喜欢,欢迎各位来宾的参与。祝愿大家度过愉快的旅行生活,联欢演出现在开始。”小姐的话音刚落,台上的乐声骤起,欢乐的迎宾曲在舞厅里回荡。 小舞台笼罩在暖融融的灯光中,一群身着鲜艳民族服装的姑娘翩翩起舞。全场观众陶醉在姑娘们优美的舞姿之中。原来,这艘豪华的旅游客轮还配备有专职的歌舞演出队伍。 节目在一个一个进行之中,舞蹈、独唱、表演唱,相声、小游戏、 小魔术、民乐独奏等小节目倒也使联欢会气氛热烈。穿旗袍的漂亮小姐以娴熟的技巧,主持着联欢会。在观众的掌声和欢笑声中联欢会渐渐推向了。 小姐春风满面闪现在舞台中央,以令人欣喜的口吻介绍说: “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来自北京的著名独唱演员晓岗和著名京剧演员梦梅为大家表演节目。”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晓岗以一曲《我们的长江》唱红中国,今天竟和梦梅先生一起走穴走到“东方皇宫”号上来了。 晓岗以轻松愉快的步伐登上了小舞台,以自己悠扬的男高音高歌了一曲《我们的长江》,以后又在观众的掌声中接连唱了几曲, 也算对得起那几万块钱出场费和免费长江旅游。他蹦蹦跳跳地唱过《我祝福您……》之后,穿旗袍的小姐为他献上了一束鲜花。那穿着白色西装的身影像是一道幽灵闪过了舞台,轻佻地挥着双手结束了自己的表演。 这时梦梅先生健步登上舞台。不懂得京剧的来宾还以为梦梅先生是一位妙龄女郎呢。待一位穿着黑色西服不打领带的中年汉子,闪着个肉头肉脑的大光头出现在众目睽睽之前时,观众们才惊奇地发现是一位男子汉。这中年汉子虎虎有生气,嗓门极高,极响,一个《打虎上山》响彻全场,在舞厅中回荡,就是在厅外百步之内也能听到这声如雷霆似的叫板。主持人小姐介绍,原来这梦梅先生是著名京剧演员马士海的大弟子。 不过,按崔牛牛以行家的水平来评价,这梦梅先生最多也只是学了点皮相,嗓门是高,而其中抑扬顿挫,行云流水般的唱腔就只能算是中等水平。也许梦梅先生对这种场合走得多,也只不过是来走走台步应应景混个万把块钱,所以并不当真的拿出自己的水平来。随后,他又表演了几个流行的著名唱段如《盗御马》中的窦尔敦,《铡美案》中的包公,台下一片叫“好”声。崔牛牛在心中很不以为然,这种唱腔在我崔家是最拿手的,他这算什么玩意儿,当年我爹在台上走红时,这老马还向老爷子请教过呢。唱花脸谁不知道“南崔北马”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马梦梅也只是我爹的徒子徒孙耳,在这台上烧包烧包的。他大腿跷在二腿上嗑着瓜子,喝着茶,斜着眼,品评着梦梅先生的唱腔,也是有意在谭冠面前卖弄呢。 穿旗袍的小姐手持话筒再次像黑蝴蝶那样飞上台来。小姐用热情洋溢的口吻说:“下面梦梅先生给大家表演《智取威虎山》中深山问苦一折唱段,希望有一位观众上台与他配合一下。我们的联欢会重在参与,哪一位观众有勇气上台来与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梦梅同台演出?”小姐热情的眼光中,流露出少许挑战般的期待。 这时崔牛牛总经理有点按捺不住了,像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来自a省出版厅新华书店系统的人员,早就在台下大呼小叫起来:“崔牛牛总经理上呀!……”“崔总经理和他唱一回!” 崔牛牛一个虎步!几乎是跳上舞台,一个标准的京剧亮相,这亮相是标准的崔长山式的,使梦梅大吃一惊。他心中暗想,这小子八成是专业演员,不可小看呢。于是双手抱拳,满脸含笑,彬彬有礼有点江湖气地问道:“敢问先生贵姓?何方人氏,在哪里高就?” 崔牛牛也是一揖,朗声答道:“我乃崔牛牛是也,上海人氏,现为古都市新华书店总经理。” 这梦梅又是一惊:“这小子长得和我师叔崔长山像着呢,又姓崔,难道是崔家大公子?不过这崔公子好像不是演艺界的,听我马老师讲,这崔花脸如今后人无一唱戏的,崔派唱腔已失传人。” 于是又是一揖,客气地问道:“我再冒昧地问一句,南派著名花脸崔长山老前辈,先生认识吗?” “正是家父。”崔牛牛朗声答道,语气中充满着自豪。 “啊啊,幸会,幸会,小弟拜见师兄了,师兄擅长唱什么?” “什么都行呀。” “那么我唱李勇奇,你唱少剑波,我们共同演出深山问苦,师兄以为如何?” “行!”崔牛牛爽快地答道。 台下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把联欢会推向了,也把崔牛牛印马梦梅的情绪推向了。京胡声起,重打锣鼓,重开场,一出‘深山问苦”,两人唱得珠连璧合。这梦梅拿出了看家本领,唱得肉滚滚的光头上冒出了一层层汗珠,崔牛牛仿佛是随意为之,其实也是想露两手呢,所以也是格外卖力,嘴角竟泛出丝丝白沫。这南崔北马两派竟在这“东方皇宫”号邂逅相遇,争锋斗法,也是一段佳话。 唱完《智取威虎山》中的“深山问苦”一折,观众们意犹未尽,尤其是a省出版发行界的弟兄们大呼小叫“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在谭冠厅长热情目光地鼓励下,这回是崔牛牛发起挑战:“梦梅兄, 我们有缘相会,再来一折如何?” “行,牛牛兄你点。”看上去梦梅兴致极高。 “唱《霸王别姬》如何?” “这……,兄弟我是演花脸的,虞姬这青衣谁唱呀?”梦梅面有难色。 “我来凑合一下吧。”崔牛牛面带微笑轻轻松松地说。 “你?”梦梅面露疑惑之色。 “对,就是我。”崔牛牛胸有成竹地说。 “好,咱们这就开始。” 于是,锣鼓咚咚呛呛地又响了起来。崔牛牛反串青衣竟也唱起了珠圆玉润、腔调婉转的女角。 台下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次南北两派京剧嫡传弟子的大汇唱使联欢会生色不少,也使崔牛牛大出风头。船上兄弟省新华书店的同行都知道这崔牛牛总经理会演戏,而且是当年上海滩走红京剧表演艺术家崔长山的嫡传,虽然是业余的,这业余的赛过专业的呢。这是这次长江游览的一段佳话,这段佳话注定要成为崔牛牛今后仕途有力的铺垫,因为这一幕南北京剧大会串为酷爱京剧艺术的谭冠先生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小崔这孩子,多才多艺,灵气盖世呢。这一段佳话经过丛妩小姐的妙笔生花变成了《总经理技压大名角》的特写,不久便在《古都晚报》上登出,使崔牛牛总经理多才多艺,会经营、会管理、会演戏的名声不胫而走,古都市为之一震。 两周后,这次“东方皇宫”号愉快的旅行在饱览长江雄奇绮丽的景色后顺利结束。谭冠先生感到这次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崔牛牛这个人才。 又是两周后,a省出版厅人事处对古都市新华书店总经理崔牛牛正式进行考察后,由谭冠厅长亲自签发调令,崔牛牛就任a 省新华书店副总经理。 一年之后,崔牛牛全面进入a省新华书店的角色,正式取代史诚总经理。谭冠采取的竟然和省委免去他的职务一样的手段, 使感觉良好而又深孚众望的史诚总经理突然下台。史老经理留下了6000万元的公共积蓄后,黯然出任发行协会副会长去了。崔牛牛在谭冠厅长的全力协助下对省店的人事进行大的变动,该调入的调入,该调出的调出,该提升的提升,该降职的降职,该明升暗降的明升暗降。像田茅琳、丛妩小姐这样的人才都是崔牛牛按谭冠的人才战略有计划逐步引进的。 崔牛牛进入现在的人事关系良性循环之后,使谭冠厅长晚年退休后得有一块再次展示政治才华的舞台,两人的配合是相得益彰,珠连璧合的。两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得益于那次愉快的水上旅游,“东方皇宫”号正是一个十分吉利的名称,豪华旅游轮,由上水而至下水是一帆风顺,既有豪富般的内涵和气魄又有华丽的外表和幌子。这一切都是官场得意的象征啊! 坐在出版厅会议室研讨a省发行集团筹建问题的崔牛牛和谭冠厅长不约而同地想到那次愉快的旅行。 因为他们的同舟共济是从那次旅游开始的,希望这种结伴旅游永远地进行下去,干工作也要像是游山玩水一样潇洒那才叫水平呢。a省的航空母舰——发行集团正在紧锣密鼓地筹组过程中,希望能和5年前的水上旅游一样顺利,一样出彩。当年崔牛牛和马梦梅是南北搭配,牛马联袂出演,我如今和崔牛牛是老少搭配,新牛戴着老冠携手共进,这作官当和演戏一样,需要的是好搭档呢。谭冠在心中默默地祈祷。 182 听了田茅琳女士的汇报,谭冠的思路被拉回到现实中来。面对满室用期待而又尊敬的目光看着他的部下们,他的情绪恢复到常态中来。脸和身上创伤似乎也不怎么痛了,因为有了碧螺春茶垫底肚子里也开始热呼起来,脸上出现了惯常的尊严。 他呷了一口茶,用以稳定一下情绪,开始把散乱出去的思维聚拢起来,然后用权威的口吻开始对发行集团的组建工作作指示。 谭冠说:“听了同志们的汇报,我感到很欣慰。自从几年前的易州会议上我提出了组建发行集团的设想,当时仅仅是一种设想, 现在经过同志们的努力已变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框架,从组织形式到人员组成,到集团的运作都有血有肉地立了起来。这个框架就是集团的纲领、旗帜,有了正确的纲领,就会有更多的人才集中到这面旗帜下来,我们的事业就成功了一半。从崔牛牛、魏铭利、 田茅琳同志的介绍来看,我看到了希望。至于同志们遇到的困难和问题,我想只要我们从实际出发,下决心去解决是能够解决的。”(!) 第三十七章(1) 第三十七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七章(2) 第三十七章(2) 他那缓慢的语气。在会议室里回荡,虽然有点轻飘飘似乎是有气无力的,但对于崔牛牛副厅长等人来讲就像是人们渴望阳光和空气那样不可或缺,因而又具有了一言九鼎的力量。迎着崔牛牛总经理崇敬信赖甚而至于有点虔诚的目光,他那轻如棉絮似的话语就有了离弦之箭般的魅力。他继续以强烈的手势来辅助自己柔弱的语言,而使语言显得有功贯千钧的力量。 胜。因此, 我们必须义正词严,阐明观点,从气势上要压倒那些只求明哲保身奉行中庸之道,而不愿得罪同僚的官场政客。以顽强的信心,强项直谏,以求先在单位内排除阻力,明正言顺地操作集团。” 他说这话时目光炯炯仿佛面对着刀山火海也要踏平似的,他喝了一口水继续发挥:“第二、对于集团方案的批准问题,我们不能只是递报告,坐待批准。我看仲月清受郑东一些理论的影响,又怯于我们的压力,对此问题总是吞吞吐吐,犹豫不决。我们要促使其下决心。要经常请示,汇报,态度要谦恭,语气要坚决,不能有丝毫犹豫。文字的,口头的,要不间断,她要留中不发,我们要促其明确表态。当然犯颜直谏要注意尊重仲厅长,要从厅系统的利益出发。 痛陈利害,不能有我们逼她表态的感觉,而实际效果要达到逼她表态的目的。再以厅党组的名义,打报告给省体改委以获求支持。 在这方面我们要发挥优势,仲厅长要在省店安排个把人完全可以答应,还要安排好的岗位。使其与省店利益与共,休戚相关,她就能成为代言人,她成为代言人就是局党组成了代言人,就可以以组织形式,统摄各路诸侯。这集团就不是你我两人的事业,而是整个a省出版界的百年大计,一项跨世纪的宏伟事业。当然,对于一些有实力的人物我们要注意团结,如厅人事处、计财处的头。那位陆处长,人称“鬼子陆”的不是有个在保险公司的儿子要调到省店工作,完全可以答应嘛。仲月清不同意,是怕“鬼子陆”成为我省店的大钱包。不过这不起作用,一个普通工作人员的调动,不用经过党组讨论的。你崔牛牛悄悄办了,不就生米成熟饭了嘛。这陆公子到了省店工作。其老子就不得不考虑与省店的关系了。上下左右的关系要协调好。”他的潜台词是想说这厅计财处还不成了你崔牛牛的银行或者钱袋,你想如何支配资金都可以了嘛。 “下面讲第三个问题,关于求得体改委的批准,这个问题非常关键。体改委不是提出建立集团公司要明晰产权吗?好,我们就以明晰产权为旗号要求理顺关系,要求把省店与市县店的财权、人事权相统一,发挥集团优势。对于这一点请同志们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十五大”关于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政企分开,明晰产权, 责职分明……等等这些话都要写进集团章程。当今时代不打改革开放的旗号,会说你走计划经济老路,搞集权而不是集团,是行政性翻牌公司,正应了郑东这伙人对我们关于发行集团的攻击。因此,我建议对体改委,一是旗帜必需鲜明,即以贯彻“十五大”精神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为名,要师出有名;二是报告周边省市集团情况要使省体改委感觉这确是一次改革,不然将危及本省的利益;三是报告中一些明晰产权,以资产为纽带的话要坚决写进集团章程。 其实写进文章的话,只要集团挂牌,操作不操作还在于我们自己。 有的是只说不干,有的是只干不说,有的是又说又干,方法是多样的,目的只有一个,为发行集团顺利诞生而借助势力,有了省体改委的首肯,再做省委、省政府分管领导的工作。一步一个脚印。不怕省委、省政府不批准,有了省委、省政府分管领导的表态,再去北京作工作。国家还可以‘一国两制’,集团难道就不能多种模式存在?摸着石头过河,各种方法都可尝试,改革允许试验。要知道省委、省政府分管文化的领导,不一定都是经济学家,繁忙的政务使他们不可能从经济学的角度去研究新华书店的产权理论的。再说就是经济学家对于国有企业的产权理论,也没说个什么子、丑、寅、 卯出来。我们不可能等他们研究出了理论再去进行改革实践嘛。 至于方法嘛,崔牛牛、丛妩、田茅琳你们都是攻关老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成大业者不计小节,你们看着办,我们是干事业的,不是道德家,区分层次运用不同手段,打通各个环节。” 说到这里谭冠先生凸出的金鱼眼中闪出狡诈的光芒,这里面的微言大义是只可暗示而不可言传的,全靠部下们的领会了。有崔牛牛、田茅琳这类的智商,是不难理解的。所以点到即止。 “第四个问题是形成上下统一的舆论。我们可以在书店系统内先吹吹风,风起于青萍之末,宋玉说有平民之风,有王者之风,有了上方宝剑。我们就要借助王者之风形成‘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局面,从而导致‘安得猛土兮守四方’的良好格局,‘猛士’者,你崔厅长治下的各级新华书店经理。风可以一点一点地吹,逐步由内向外地吹。先统一内部而后形成社会舆论,借助厅党组之尊而形成舆论一律。因此,老崔你那个古都市的后任要做好他的工作,听说这老兄这次又请郑东去书店借讲‘扫黄、打非’为名攻击我发行集团,又是大讲“产权理论”、“内部人控制”、“寻租理论”,借宣传“十五大”精神为名攻击我发行集团。要做好那位老兄的工作,他作为市级店的龙头老大配合得好可以安排他一个集团的副董事长干一千。否则。只要人权归我,他要考虑考虑,他这经理还想不想继续干下去。” 这时丛妩小姐不失时机递上了几张纸,并轻轻像是吹气一样在谭冠耳畔耳语。一股诱人的法国香水味冲进谭冠的大蒜头鼻子,他下意识地嗅了嗅,丛妩的一小络鬓发已垂到他的耳廓上,痒丝丝的。 丛妩轻轻地说:“谭厅长,这郑东在古都书店的讲课,我们已做了一个摘录,供您参考。”说完她递上了几张稿纸。 谭冠只是瞄了一眼,就不屑一顾地翻着眼白说:“那是狂犬吠日,螳臂挡车,我们完全可以不理睬他。不理睬他,但不是不重视他。要警告古都市那位经理,要报告仲月清让她制止郑东的胡说八道,待到省委、省政府和北京方面首肯了本集团公司他再发出不和谐音,就说他是反对省委、省政府,那就是反党分子,对反党分子,全党共讨之,全民共诛之。”他在恶恨恨地说。心中想,郑东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就是春秋战国时的少正卯,对于这种“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搏,顺非而泽”的五恶之徒,人人应得而诛之,这古都市的老兄竟还请他去讲课,反倒使我谭门弟子“三盈三虚”,是可忍孰不忍也。可惜我不是当年孔子,否则我非宰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家伙不可。 他愤愤地想,脸上却装成满不在乎地说:“郑东者,不可怕也, 可怕的是出版社的那些老总和省文化系统,乃至各市的大大小小的县、市级行政官员。这次发行集团的组建,直接涉及到利益的调整。因此在他们面前一定要谨言慎行。嘱咐底下弟兄不要轻言收权,免得在未获得上级支持前,引起反弹,使我集团大业中途而废。 对于收人权或财、人两权统一的问题,应当由省委、省政府发文进行,我们不可莽撞行事,要不到火候不揭锅,关系要处好,但对下面要说从现在起人事权就要冻结,以便下一步发行结构的调整。所以对下该瞒的要瞒,这是一个时机问题。这些地方系统以组织形式造成的阻力要比郑东这头小蠢猪、小野猪的能量大得多。郑东者不足惧也。可惧者是出版系统内部、文化系统外部和地方行政系统的干扰,所以集团目前的操作要在绝密状态下进行。对,也就是由少数人暗箱作业,让多数人蒙在鼓中,等我鼓锤做好,再重锤击鼓,震它个翻江倒海。这是我讲的第五点。至于操作方法嘛,先领导层内部统一思想,使党组形成决策。后争取体改委的理解支持,再后由省委、省政府发文宣布,逐步的由后台走上前台,由隐蔽走向明朗。只是这样的战略部署有如排演一场有声有色的话剧, 不会一帆风顺,但操作得当,只要我们内部精诚团结,同心同德,不受干扰,形成坚强的核心层,再努力争取上级的支持,求得上下的理解,是完全可能成功的。大功告成之日,在座诸位皆为功臣,我想崔牛牛厅长是会论功行赏的,至于我嘛,功成身退,回去抱孙子了。” “最后一点,我再强调一下,至于仲月清说是要贯彻北京的意图把课本与一般图书的分离,我们一定要慎重,这课本涉及我新华书店8千子弟的口粮问题,不能轻言分离,上级的要求有时要学会周旋,可以搞搞调查研究应付一下,有的问题拖拖就不了了之了, 不必当真去实施的。” 他慷慨激昂地结束了自己带有战略性的发言,他轻轻地吹开浮在杯面的茶叶,润了润干得冒烟的喉咙,会场中发出一阵轻微的掌声。崔牛牛宣布散会,会议结束了。 183 田茅琳小姐抬起她那张文质彬彬的脸,用赞赏敬佩的目光看着尊敬的谭冠厅长魁梧的身影在崔牛牛及魏铭利一帮人的簇拥下昂然离去。她陷入了沉思。 谭冠这一番振振有词的发言着实精彩,不愧为官场老手,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意思表露得淋漓尽致,可谓老厅长第二个八大战略。一言以蔽之:“一是以求正名,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二是以逼宫手段达到正名目的,逼党组表明态度;三是借助主管部门之努力,求得上级强劲支持,以借助势力扛大旗做虎皮;四是造成声势而形成有利舆论,在话语权上占上风;五是以瞒天过海之术,以求铸成事实,使左邻右舍相关部门接受现实而无力回天; 六是排斥异见,去其内部阻力,形成一边倒之势;七是总体规划,分步实施,逐步到位;八是形成强有力的以谭冠为核心的分利集团, 荣犀共当,利益共享。而这一切都是在改革开放的大旗下,以贯彻党的“十五大”路线为掩护的穿新鞋走老路,搞计划经济翻牌公司使资本权力化的结果。国营大中型企业的多灾多难,产权问题是一个突不破的怪圈啊。经营权和所有权又怎能分离呢?她是个聪明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她必须挂在谭冠、崔牛牛的战车上冲锋陷阵。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大局出发,打着谭记色彩的翻牌公司行政集团对新华书店的根本利益究竟是祸是福是难以预测的,且看郑东是如何评说的,她打开被谭冠不屑一顾的郑东讲话记录仔细阅读起来。 郑东关于新华书店建立企业集团的一些言论 当“二渠道”即人们通常所理解的新华书店以外的全民、集体、 个体书刊经营者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崛起,根据市场的需要逐步按照市场价值规律,以财产关系为纽带而形成事实上的规模经营、集团模式向书刊市场时,某些新华书店的改革却在事实上陷于停顿。 我讲的事实并不是某些同志表面上天天讲,日日讲的“改革和开放”这一被借用的神圣口号。而是指严格按照党中央所提出的建立在“政企分开,产权明晰,职责分明,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自我约束,自我发展”法人主体之上的现代企业制度的体制性和制度性创新。某些新华书店发行集团的操作实际是背离上述原则的南辕北辙行为。在很大的程度上说只是某种为了继续维护垄断而放弃市场化改制的“淮桔成枳”现象。 那种借助西方发达国家股份制企业形式,将原来行政管理官衔或委托经营者身分变换成董事长、总经理一类现代名词就算完成了改革的作法,是一种换汤不换药的欺世之谈。须知所谓董事长、总经理是建立在现代产权制度上由所有者、经营者严格按市场化规模经营的程序化产物。也即全体股东拥有产权,股东大会选举产生董事会,董事会产生董事长,董事长有责任使股东所拥有的产权保值、升值而享受红利。因而可以受股东大会的委托在经理市场雇佣经理人员来经营企业。这与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任命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现在的某些集团董事长只是某些策划者口袋中的纸牌,是某种分利集团权力和财产再分配的产物。这种形式的实质与党委的任命制有什么区别呢?如果没有区别,这种改革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有意义的则是以一种改革的名词换去了过去计划经济体制的名称。这就有如把一头毛驴牵来,在身上画上道道斑纹,然后说这头毛驴已改革成斑马了。如此而已,不是“指鹿为马”又是什么? 上述作法的目的是在改革开放的旗帜下,继续维护市场的权利化、行政化、官僚化。是某些分利层不愿放弃由垄断利润而带来的巨大既得利益,维护分利集团小团体利益“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的产物。因而这种政企不分的集团只是过去高度集权计划经济的产物,是为了把阶段在试行放权搞活后下放的权力再集中起来。这种集权的归宿只能是穿新鞋走老路,皈归于计划经济由行政官员主导经济的巢穴中去。 可以试想,在全球市场化大潮中继续以“改革”形式推行这种变相计划经济会给新华书店造成什么样的结果。不言而喻,只能是灾难性的。虽然这种整体的灾难可能会是渐进的、缓慢的。然而,在这种长时间的政企不分、产权不明晰的状态下可能导致的结果就是国有资产的有形或无形流失,失之于分利集团的瓜分,失之于行政于预下的盲目投资。这种模模糊糊的产权无疑给分利集团的少数人带来意料不到的个人利益,使他们在传统计划经济模式在最后的回光返照中辉煌起来,发达起来,致富起来。他们这些借助于第二轮改革巧妙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的官员们,将在暴富后退出历史舞台。届时传统的新华书店如果顽固地拒绝市场化改制的尝试,将在整个国家完成市场化改制后,逐步在历史的长河中消亡。崭新的图书流通体制可能会在艰难中诞生;这种新体制的催生者或者说旧体制的掘墓人,必然是日益推进的改革开放新形势, 还可能就是体制内的分利者阶层本身。这几乎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 这种从根本上无视书店广大职工根本利益的集权改制,无论其打的旗号多么神圣、庄严,只能是一场近乎荒诞的闹剧。闹剧终场,主角们腰缠万贯成为新时代的暴富者,有的人现在实际已跻身于暴富阶层。而新华书店这块曾经闪耀着传统的名字,将伴随着计划经济的消亡而走向历史的尽头,这将是历史的遗憾。因为这类集团公司只是继续维护行政垄断,以垄断性产品如中、小学课本带来的巨大利润为基础的行政性翻牌公司,以手中掌握的行政管理权力,搞行政壁垒、行政保护,顽固地拒绝、排斥、堵塞书店多种经济成分,多种经营手段,多种流通渠道的发展。继续在事买上维护图书发行的垄断渠道而坐收垄断利润。诚如小平同志所指出的那样:“现在的机构不是减少了,而是增加了。设立了许多公司,实际是官办公司,用公司的形式把放给下面的权力又收上来。 机构多,人多,就找事情干,就抓住权力不放,下边搞不活,企业就没有积极性。”小平同志还说:“你往下放权,他那边往上收权,必然会阻碍经济体制改革拖经济发展的后腿。” 当前我国的国有企业改制问题已经进入了攻坚阶段,必须解决“产权’’这个瓶颈问题。如果不能有效地解决产权问题也即所有权的问题,深化经济改革就只能成为一句空话。新华书店作为图书发行的“主渠道”无疑是被打下计划经济深深烙印的。这是图书长期以来作为具有浓厚意识形态性特殊商品,执行为政治服务的方针,为政府计划垄断的必然结果。然而当图书改变了为政治服务的惟一功能,而扩大其内涵,变为具有文化消费、文化积累、美化生活、社会适用等等多方面促进社会文化科技发展的多重功能,进入市场努力为满足广大人民群众多层次、全方位的健康需要后,新华书店就应当追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大潮的涌动而追随时代的步伐,努力去拓展自己的广阔领域。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社会效益的体现在于图书市场的接受程度,公众的需要程度,并不仅仅单纯依靠政府提倡什么,反对什么。因而在图书发行体制改革中市场的要素流动是不容忽视的。市场的价值规律、供求规律在图书市场正确的政治导向规范下,也是难以排斥的。图书市场的发展对于出版资源按市场价值规律的流动这一客观现实是不容回避, 也无法回避的。这些均非政府权力能够强行干预和垄断的。强行干预垄断的结果是出版业的自杀。眼下诸多图书工作室这类准图书出版机构的崛起,正是社会力量介入图书出版分享资源的先兆。 而对社会力量大规模地介入出版、发行业,我们采取什么对策,确实关系到社会主义出版事业生死存亡问题。这种社会现象必然引发人们对图书出版发行体制的反思,在反思基础上走体制创新,机制重组之路。在社会主义精神文明要求下,在法制规范制约下大踏步地向市场,才是唯一的选择。 因此,新华书店在保持和发扬传统优势和传统特色的同时,绝不能拒绝市场化的改制,这就必须在产品结构上把属于政府计划垄断的中、小学课本从经营机构中剥离出来单独核算,应特别注重把侧重点放在一般图书的市场占有率上。这种剥离是痛苦的,但是是必需的,这是断奶之后走独立自主之路的必由途径。继续靠垄断利润去安享富贵,只能养成懒汉式依赖作风,使新华书店的市场化机制不断萎缩退化,乃至几乎无法独步市场之惊涛风险,陷于困顿和退却之中。 其次,新华书店由于长期依靠计划经济的垄断经营,省级店与市、县店、发货店与销货店产权关系极不明晰。由于传统计划经济所造成的利润上缴,由省店统一计划分配的格局,而导致发货店与基层店的所有权模糊不清,在事实上就很难使基层店成为独立自主的法人主体参与市场竞争,其法人主体资格是不完全的。在第二轮经济体制改革中,应对各级新华书店的资产进行评估,使基层店成为真正的自主经营、自我约束、自负盈亏、自我发展的法人主体。省店与市县店不再具备行政的隶属关系和上下级关系,而是以资产为纽带的经济契约关系的联合体,并非行政统属关系的集合体。在此基础上的公司制改革,走集团化道路才是符合党的“十五大”关于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要求。而不能在产权不明晰的情况下,再回收人权,只能使基层店带着双重的镣铐去参与市场竞争,在事实上束缚了新华书店的自我发展的步子。这怎么能和夫妻亲友就可能成为法人的集体和个体书店相抗衡,去占领一般的图书市场呢? 过去计划经济体制下,市、县店统一向省店上缴的利润,再由省店统一下达留利分配指标发展网点,建造门市大楼,其间个别领导人的分配资金的主观随意性极大,往往根据亲疏好恶的“内部人控制”的原则去决定资金的流向。那么,在这次产权评估中,就应当实事求是地将广大基层店职工创造的价值作为资产评估进去, 明确界定产权的界限,不能全部都算成省店的份额,而对几十年来广大基层店创造的利润和价值加以无偿掠夺。这是一种以行政性手段的巧取豪夺和无情的鲸吞。从本质上讲是违背市场价值规律和社会主义道德原则的。 现在,有人提出省店的产业是省政府所属的国有资产,其潜在的意思是产权改革无需进行。有点经济学常识的人都清楚政府还是全民所有制,在事实上任何一个抽象的政府和全民都不可能是事实上的产权所有者,关于’国有企业所有者虚位的问题,是经济学界早已定论的老问题。 这就引发了第三个问题,也即所有者和经营者是怎么在国内经理人才市场尚待形成的新旧体制交替时期,明确职责,政企分开的问题。从上所述,政府和全民只是政治的抽象物,只是一个集合性名词,换言之只是一个抽象的符号。事实是无论政府中的成员或新华书店的成员都不可能也无权支配新华书店的资产。书店经理也只是受政府和全体人民委托,对于国有资产进行经营的经营者,以确保国有资产的保值升值。这就是所谓的国有委托代理制。 而这种委托代理制在劳动人事制度、干部制度有待改革的今天,在我国现时代民主和法治都有待完善和健全的今天,无疑是带有很大的个人感情色彩的。在科学的、民主的选择人才的机制制度没有牢固的社会基础和操作程序时,国有资产的委托代理人的配置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行政主管部门“一把手”的好恶。因而实际上是个人感情支配干部配置,干部的任用在某种意义上说只是对于个别领导人的效忠。这就是当今企业“内部人控制”问题如此严重和由此而衍生出“寻租现象”的恶性循环的原因所在。 如果说过去地主的设租剥削在产权上还是明晰的,那么当今“公仆”的“设租”和“寻租”实际上造成委托代理人在委托代理期间的短期行为,则有可能成为个别人对国有资产的瓜分和掠夺。因为政府对经济的干预事实上导致了某些行政管理部门权力扩大, 企业为了获取经济上的好处,或者经费上的自主,或者企业领导人的个人利益都必须对企业主管领导和部门负责人进行收买贿赂。 从行政权力上获得好处的官员,将会牢牢把住行政对经济的干预不放,使事实上的政企不分长期维持下去。像那种既当行政主管厅局长,又当董事长兼总经理的人是集政企大权于一身,使“设租” 和“寻租”权益在循环往复中猎取最大的个人利益的实际获利者。 这种“内部人控制”的“寻租”和“设租”,再按金字塔式的权力结构层层分解,便成为一个凌驾于社会企业之上的分利集团。由分利集团所翻建的行政性翻牌公司,为鲸吞国有资产选择了最佳组织形式。这也是葬送国有企业的罪魁祸首。垄断利润做为公司效益来分配本身对于社会其他行业就是分配不公,再加上利益按权力大小分配更是不公上的不公。这些在“内部人控制”中获得企业经营权的大小经理们,事实上就有了对国有资产的支配权,他们除了不按经济规律乱投资而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外,还可以假公济私,巧立名目地化公为私,又有谁来追究他们的责任呢?因为他们在行政上是管理者、仲裁者,在经营上、财务上是支配人、监管人。这种裁判兼运动员的双重角色使他们事实上处于无人制约的境地。在某些人眼中,公司制的集团化只是一种为自己谋利的幌子,幌子当然要漂亮还要高贵。这就要多贴行政标志。无论如何在我们这个新旧体制交替时期,政府部门的行政权威是不可或缺的,这种权威被借用来为事实上的倒退壮胆,也就能够起到“夜过坟场吹小曲” 的功效。 其四,上述种种现象导致了事实上的“市场失败”。上级有关部门提出搞发行集团的目的是为了打破地方分割、行政封锁,形成全国统一、开放的大市场。然而,一些集团的组建者其根本目的却是为了继续封锁市场,搞区域性行政分割,仅局限于区区眼前的蝇头小利而使全国的新华书店陷于互相分割,相互封锁。有的还巧立名目地搞什么南大门、北大门,使原本应当非常活跃,始终都是流动着的市场要素在紧闭的大门中窒息。而使新华书店的生命力在省与省的生死较量中拼搏,而不是在统一开放的大市场中靠契约来调节关系,在平等的起跑线上开展优胜劣汰,其结果只能将统一、开放的大市场在事实上成为“二渠道”合法和非法书商竞争角逐的市场。我们的新华书店在封闭、分割中窒息了生命力,“二渠道”合法或不法书商在竞争中成长壮大,最终自然因为生产内涵的扩大,由自发的集团化倾向而成为集团的真正组建者。待到行政的约束一旦撤除,他们将起而代替新华书店成为图书发行龙头老大。这样的前景应是热衷于搞行政性翻牌公司的厅局长兼总经理、董事长们所不愿看到的。他们只能是年年陶醉于虚假的利润增长率上,殊不知刨除了课本及教辅读物带来的垄断性利润,加上大大高于利润额的库存,排除涨价等因素,新华书店的“泡沫经济” 和“空壳经济”现象存在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了。 其五,这种集团的产生是靠行政手段将基层新华书店从基层主管部门强行剥离出来的,在基层店发展过程中曾在政策和其它方面给予大力支持的基层主管部门将因为利益的丧失而引发剧烈的反弹。这种反弹的结果是,利用本身行政主管的优势将自己的企业纳入图书发行业,成为,“二渠道”中强有力的一员。他们利用对图书报刊市场的主管优势,完全可以采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作法,无视新闻出版图书主管部门的权威,而不按照规定开拓新的图书市场,形成与新华书店分割图书市场的一支劲旅。 因为在基层管理部门看来,既然省级主管部门可以无视基层主管部门权益,靠行政手段强行剥离基层店,那么他们也完全可以无视上级行业行政主管的权威而依靠基层行政管理手段开拓新的市场与新华书店进行对抗。这种对抗性竞争是按市场价值规律进行的良性竞争,还是为各自的部门利益而展开的恶性竞争?答案只有一个,以行政壁垒、地方分割、条块分割、部门垄断为特色的竞争, 并不能促进图书市场的健康发展,而只能导致图书市场秩序的紊乱。不言而喻,这是不利于形成社会主义书报刊市场良性循环的。 当然,我所说的新华书店并不是所有的新华书店。某些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的省新华书店在明晰了产权之后,正在根据党的“十五大”提出的“以资本关系为纽带,通过市场形成具有较强竞争力的跨地区,跨行业,跨所有制和跨国经营的大型企业集团”的精神组建大型图书发行集团。 广东省顺德地区产权改革的经验给我们以启示:当人们正在千方百计拆除形形色色县、市一级的由计划经济所创立的行政性“鸭圈”,而把“鸭子”放养到一个更广阔的天地里获得更多觅食机会时,有的人却想借助于行政权力,拆除小型“鸭圈”,而建造更大的“养鸭厂”,把“小鸭圈”中的“鸭子”再集中“圈养”,这“鸭子”能够养得肥、养得壮吗?当这种违背市场价值规律与党中央改革开放的方针政策背道而驰的作法无法实施,再回过头来寻找市场时,那些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孵养的“野鸭”已形成片片“鸭阵”正有秩序地向广阔的天地。那时,圈养的“家鸭”还能够获得有效的生存空间吗? 郑东以上的大胆放言,使田茅琳看得汗毛直竖,冷汗淋漓。她不得不佩服郑东的胆识,但总感觉到郑东的观点有点过于危言耸听。因为旧体制的消亡是有一个新旧交替过程的,并不像人们遭受意外车祸身亡那样倾刻命归西天。有时还要取决于整个国家政治经济形势的发展,又怎么可能操之过急呢?想到这里,她又深深地为受到郑东异端邪说的影响而感到有点后悔。自己是这个集团规划的设计者之一,绝对不能受郑东思想的影响。这丛妩真是荒唐,竟然把这些言论悄悄收集来,还在我们这个核心悄悄扩散,也许她只是为了讨好卖乖,殊不知这些言论的扩散是会动摇军心的。 尤其我们这些骨干,只能义无反顾地在尊敬的谭冠厅长领导下,在崔牛牛副厅长的指挥下勇往直前。我们应当树立起坚定的无往不胜的信心,因为当今之世权力在很大程度上有时会超过真理。你郑东再有理,在不合适的时机,在不合适的场合去宣示自己的见解,也只能是悲剧性的结局。就如历史上的“狂狷”之士,哪一个没有才华,哪一个不拥有真理呢?屈原投江,嵇康饮血,晁错腰斩,李贽被杀,龚自珍被逐,林则徐流放……这些历史人物的人格悲剧, 铸成了千古遗恨,难道他们不拥有真理吗?对郑东的胆识和勇气她是由衷佩服的。而对郑东的愚憨和不识时务她甚至不屑一顾。 她对丛妩的作法感到有点反感,这妖艳浅薄的小女人,不知是为了什么目的,是取悦于谭冠或者崔牛牛还是怎么的,这种小特务的勾当毕竟不太光彩。郑东这种言论,她也听过多次,她除了向崔牛牛报告之外并没有想到要整理出来。 她用火柴点着了那几张印满字的纸。稿纸在火焰的吞噬下, 化成了灰烬。让郑东奇谈怪论见鬼去吧,让丛妩的小人行径见鬼去吧,见怪不怪,其怪必败。田茅琳挟着公文包,满怀信心地像男子汉那样走出了会议室。(!) 第三十七章(2) 第三十八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八章(1) 第三十八章(1) 184 郑东带着驾驶员小祝去了机场。 在舒适的奥迪轿车内。响起了轻盈悦耳的口哨声。 郑东得意地问小祝:“怎么样,我这口哨吹得是不是够水平?” 小祝说:“不错,你老兄还真行,前一阶段是自制录音带到处送。这次竟弄出了一个cd光盘来,不是非法的吧?” “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叫弄出来的,又不是什么私生子,要弄就弄得出来的,你弄一个出来给我看看。我可是去录音棚正经八百灌制的。先后录了三、四个下午,反来复去被那导演折腾得浑身是汗。这出版也拖了半年。你瞧,这是中国音像公司正式出版的。 瞧这封面做得多精致,多美。”郑东一副自我欣赏的模样,眯缝着眼睛用手指弹了弹印制精美的光盘彩封。彩封上的他,身穿洁白的衬衫,打着一条鲜艳的领带,微笑着很自信的模样。 郑东指了指自己的彩色照片说:“你看我这模样儿如何?”他的意思是想听小祝赞美几句。 “形象很好,神采奕奕,精神饱满,一脸福相,像是一个‘扫黄’ ]好地说。脸上带着微笑,浮现着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很讨喜的样子。 “人永远是年轻嘛,虽然是扫垃圾的角色,也要扫得有声有色,有胆有识,这叫冷板凳热坐,我是冷官热心肠啊。你看那个谭冠厅长下台了,就变得形容枯槁,面容憔悴,行吟泽畔,却不甘心去当渔父,而要作官场老太爷呢。”郑东在自我标谤时也不忘记攻击谭冠。 “你瞧你,人家不下台了吗?你不要老是揪住不放。”小祝一边握着方向盘,将车驶上了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一边批评着郑东。 他觉得郑东实在不够绅土,一点没有宽容精神,不是当官的料。他给谭冠开车见过的领导不少,人家领导都是喜怒不形于色,锋芒内敛,含威不露,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像他这种刚肠疾恶,一点不懂得深沉的人,官是当不大的。 “谭冠他在形式上是下了台,而在实质上并没有下台。我看现在厅里是谭冠满台走,污吏恶如狗。”郑东直言不讳地嘻笑着骂道。 “你这是什么话?这满台走的怎么都是贪官呢?邬历不是被抓起来已判了刑吗?”小祝有点不满郑东的胡说八道了。 “小祝这你就不懂了,我讲的不是指台上走着的都是贪官,我党的干部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好的嘛,就像我也是党的好干部,不敢讲清官,至少不义之财是不要的。我讲的就是那一个谭冠,那一个脑满肠肥的谭冠,那个挖了许多粪坑,还要拿‘大便奖’的谭冠,那粪坑里还跳出了一窝老鼠,现在拼命向玛瑙盘甚至金盘子上吸,搞得仲月清也难以下手呢。他编织了密密的丝网,这仲月清就被困在网中央,也是动弹不得呢,她只有瞪着眼睛看着谭冠在台前台后到处乱窜,倒也无可奈何。你的奥迪车总不能开到台上去帮他摆显吧?他那两个小短腿撑着一孕妇似的大肚子,这肚子里面当然不是孩子,而是人民的血汗钱呢,当然这血汗钱是通过他的亲属子女借助他的势力去捞取的。他不去跑上跑下,跑前跑后。很是活蹦乱跳地编织权势之网,又怎能达到这种随心所欲的境界呢?他所培养的‘人才’们,又怎能够如此肆无忌惮,有持无恐呢?今天他不是还在开会要搞什么集团吗?我愣是到办公室把他的车要来去接南风同志。你刚才说我是‘扫黄司令’,我们真正的‘司令’是南风同志,南风同志来,当然要派最好的车去接一接。” 郑东不管小祝爱不爱听,只管自己信口开河,肆无忌惮地说: “我刚才说的‘污吏’不是抓起来那个‘污吏’,而是目前还活得有滋有味的污吏们,比如捞得浑身流油的谭伯平先生、龙仕章先生,难道不是污吏?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龙仕章先生最近把他们青少年教育出版社的一名编委揍了一顿,听说那编委耳朵都被他撕下了半边呢。”郑东津津有味地大讲着最近发生的奇闻。 小祝不搭他的腔,自然他有他的心思,作为谭冠的驾驶员,自然也是比儿子还要亲的亲信,他是什么秘密都清楚的。他全心全意为领导服务,领导也待他不薄呢,老婆要下岗,是谭冠一个手谕就由工厂调到省书店崔牛牛的麾下,得了领导的好处,自然要知恩图报的。这郑东也是有点丧心病狂呢,他不吱声并不代表他同意郑东的看法。他只是爱听小道消息,也爱传个小道消息,单位的许多人事变动的消息,别人不知道,他却能先知道,不经意就传了出来。在单位这小祝也算个人物。人称二厅长。 见小祝听得很是入神,郑东越发说得来劲:“这侯逐权社长不是下台了?听说原来龙仕章当办公室主任时常常为他拉皮条什么的,曾经与一个叫什么朱毓文的小女人关系密切。这朱毓文不是搞了个什么先进电脑照排中心,这账目就不太清。青少年教育出版社照排的不少稿子都高出市场价给这照排中心排,那设备上吃的亏不说,听说光照排费也给这小女人赚去不少呢。当然这小女人与侯社长关系特殊,待侯社长下台那出版社照排账原先纪检组就没查,现在青少年教育出版社由剑平组阁就委派新的编委去接管龙仕章的帐,说是要请人审计呢。龙仕章的狗肉账实在交不出来,这小编委工作又异常认真,就三天两头盯着。这盯得太紧,龙仕章气不打一处来。那天等小编委一跨进办公室,龙仕章反手带上门,一拳对小编委门脸揍过去,打得小编委顿时眼冒金星,鼻孔流血。这龙仕章还不解恨,双手揪在小编委两只耳朵就往下撕,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叫你这狗日的查老子的账,想整人怎么的, 也不看看我龙四爷几只眼,叫你长长记性,揪你一只狗耳朵下来留着纪念。’把个小编委左耳朵竟撕豁了口。小编委满头满脸都是血。大声嚎叫着夺门而出,把个办公室的人看得都惊呆在那儿。后来厅纪检组、人事处、机关党委联合派人调查此事。龙仕章被撤职。剑平也怕得罪这老兄,就动员他还是提前退休算了。想这龙仕章不到45岁竟能办理退休手续,也算是a省出版界一大怪。 这污吏恶到如此地步,还不能算是恶如狗吗?我这话说得不对?” 郑东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最近系统内有关龙仕章的传说,得意地咧着大嘴直乐。 车子平稳地开在古都市去机场的高速公路上,过了收费站,机场那乳白色的建筑就渐渐清晰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是去飞机场迎接专程从北京飞抵古都市的全国“扫黄”办公室主任南风同志和副主任惠光同志的,两位“扫黄”办的领导是前来参加a省暨古都市销毁y秽、非法出版物现场会的。 黑色奥迪轿车轻轻地滑进了机场大楼前的停车场。郑东和小祝步入接机大厅。 不一会航班到港,随着拥挤的人流南风同志一行缓缓步人出口处。南风高高的身材,穿一身整洁的浅灰色西装。满脸堆着笑容。那永远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虽然精心维护,但却明显地冒出了许许多多星星点点的白发。尽管他永远给人感觉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毕竟年岁不饶人,繁忙的工作经常加班加点,使他脸上带着某种灰暗的倦色。不过他还是显得很潇洒,大红领带飘拂在胸前,微微凸出的将军肚,显得风采非凡。他身后紧跟着惠光同志,还是那么风姿绰约靓丽动人。她穿着薄呢西装套裙,长长的发辫盘在脑后,风度娴雅,仪态大方。白皙的皮肤虽经精心保养, 岁月仍然毫不留情地在她那大而有神的丹凤眼周围刻下了细碎的鱼尾纹。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江林,穿着还是那么随意,脸上带着书生般的苍白,他显得更加清瘦了,长长的脸上架着宽大的眼镜。他们全都微笑着和郑东和小祝热烈握手。 郑东和小祝接过客人手中简单的行李,把他们引到奥迪轿车前。 南风同志看到轿车的车窗前插着的a省“扫黄”办.公室的标志牌说:“我看到这牌子就感到分外亲切。” 郑东忙着解释:“您南风同志大驾光临,我们当然要派最好的车来接您。这车原来是谭冠老厅长的专车,我们‘扫黄’办临时征用了一下,就插了这个牌牌子,路上停车方便些。” 南风哈哈一笑说:“无所谓,无所谓,什么车都可以,何必讲究。” 说着说着他们跨进了奥迪车内,后排略显拥挤了点,郑东有点后悔,应该派“扫黄”办的车来接南风一行,当时只考虑气派,未考虑适用,“扫黄”办的车是辆美国道奇面包车,坐进去宽畅、舒适。 不过这面包车来接北京来的领导是否会使领导感觉丢了脸面,所以就硬逼着办公室把谭冠豪华车派了出来。这两天车队的车子紧张得很,听说德国来了一个叫赫伯的通俗小说作家。对,这家伙就是他在德国法兰克福书展上遇到的那位老头,终于和那个叫什么艾婷婷的中国“性伴侣”结婚。陪着老婆回溪城探亲来了。也不知谁牵线,老头儿竟找到在法兰克福的老相识老荣主任,说是要谈他的小说版权转让的问题。这老荣也是求之不得,老荣带着另一辆奥迪车陪着赫伯去溪城看望老丈人去了。这老家伙通俗小说写得不错也很畅销,在国际上有一定的知名度。老荣正打着他的小说在中国出版的主意,所以也就格外热情。 郑东对这倒不以为然,他对艾婷婷和她的姐姐印像不佳。瞧这姐妹俩模样一个样,没准德性也一样呢。这个小狐狸精甘愿为德国佬作小妾,还有脸回家来丢人现眼的,简直是献丑。老荣也真他的,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跑前跑后地跟着侍候这对老夫少妻, 也不嫌累得慌,郑东坐在奥迪车内的后座上,胡思乱想着。他的身旁一左一右坐着南风和江林。惠光坐在小祝身旁。 江林笑着说:“老郑,南风同志给你带了一件礼物。他说你搞‘扫黄’这么多年,遇到不少不顺心的事,送你一个大肚弥勒佛,意思是劝你要‘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呢,是江西景德镇的名家制作的精品,你搞收藏一定会喜欢的。” 郑东接着说:“我这人秉性难移,喜笑怒骂皆成文章,是性情中人,不是官场中人,所以除一了你那个上联外,还应有‘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呢,南风同志你说是吗?”说完竟愉快地看着南风同志笑了起来。 南风笑着说:“你不也是官场中人吗?你这‘扫黄’办的副主任,品位不高,责任不轻。你说说看官场中人和性情中人有什么区别?” 郑东回答道:“区别大着呢。性情中人,为人本色,不带面具, 喜怒哀乐溢于言表,率性而自为;以真挚诚恳之心待真挚诚恳之人;以疾恶如仇之情待伪善险恶之辈。属于浑身透明,无事不可对人言的外向之人,因而缺少城府和心计,也极少受繁文缛节的局限,看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才华外露,有胆有识,最易遭人忌恨和暗算的。要是为官也是小官、微官、冷官等。这官场中人, 汲汲于功名利禄,表面上谦谦君子,口不言利,喜怒不形于色,实质上见大官而小心谨慎,心理层层设防,把自己的真性情层层包裹起来,示人于假面,屈服于权势;遇百姓而耀武扬威,气派十足,官气十足,官谱极大。而此等小人以深厚之城府,掩饰胆识之缺乏;以种种权术周旋于左右上下之间,以投机取巧而不顾原则,一味循着‘为政不难,不获罪于巨室’的格言处世为人,欺世盗名。当然官场也需要敢怒敢言,不畏强权的性情中人。否则,尽为官场混子占据,也就没有什么正气可言了。” “郑东,你看我是何等样人呢?”南风笑嘻嘻地问道。 郑东沉思了一下,直言不讳地说:“你是两者兼而有之,有性情中人之豪爽气概,有官场中人之谋略城府,故而避免了性情中人的鲁莽冒失,不谙权变的缺点,得官场中人的适应环境,善于处事之长处,其实官场中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领导。而我辈为官则书生气太重,为人则侠义心情太浓,有时还极易感情用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郑东这话显然带着某种讨好的意味。 南风说:“你对我评价过高,对自己也谦虚了一点。” “不过我也有不谦虚的时候。”郑东说完从包内摸出了三盘他的口哨专集说:“我也送给三位首长一点小礼物,这是我的专集,绝对正品,不是非法出版物。知道首长们工作劳累,常常超负荷地工作,工作之余听听我的口哨,也是一种休息呢。” 南风同志愉快地接过郑东递上的口哨专集。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一盘压制精美的cd光盘,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在阳光的照射下竟也变幻着五颜六色的光彩,象征着郑东多彩的人生和多彩的性格。再仔细品味着郑东自己撰写、印在彩封上的简介,南风不禁笑出了声来。 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扫黄”官员——郑东 郑东,长期立足“扫黄”领域,涉猎多种艺术门类,颇有收获。 当过农民,当过兵,当过秘书,出了书,写了剧本,还演了戏,且得了奖。 如今专门从事“扫黄”工作,业余从事绘画,小有成绩,有“古都画鸡人”的美誉,能摆弄乐器多种,还有精湛的围棋棋艺,乃a省知名收藏家,还会口哨演奏,当属古城“扫黄”官员中有文化、有品味、懂艺术的佼佼者。 “郑东,你这简直是自吹自擂。”南风笑着打趣说。 “我们‘扫黄’战士,本身被某些人看不起,再不学学自我推销, 自我包装,自我宣传,还不被人瞧扁了。像那个谭冠厅长瞧着我就不顺眼,我瞧着他肚里也胀气,这叫忠奸不同道,寒暑不共时。你不是送我大肚弥勒佛,当是知我者,南风也。这大肚能容难容之事,当有多少酸甜苦辣渗透其中,决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还是朋友不要愁,一愁就白了头,眼泪往肚里流,眼睛要朝前瞅,腹中要能行舟,苦水才能变美酒呀。我这也是我们中国国粹精神胜利法的追随者呢,苦中作乐嘛。” 南风同志一时无语,默默地沉思着。 行进中的奥迪车内响起悠扬沉郁的口哨声,那是曹雪芹描写金陵十二钗中林黛玉的一支曲子。惠光用她那动人的嗓音轻轻地和着口哨声唱了起来,那音调有点凄婉动人的美感,惠光曾经是部队歌舞团的演员。 185 郑东这两天总是忙前忙后的,忙得不亦乐乎。安排销毁地点, 为省领导写大会讲话稿,组织各市拉来一车车准备销毁的书刊和音像制品,还要忙着接待从北京来的南风同志。 中午,他把接来的南风同志一行安置到宾馆,陪着他们简单地吃了中饭。 下午,仲月清厅长亲自去宾馆看望南风同志,汇报a省的“扫黄、打非”工作。 晚上,仲厅长请南风同志去文庙文昌楼品尝风味小吃。文庙一带保持着明清式的风格,一式白墙黑瓦的古建筑群,错落有致地形成街市:晚上灯火辉煌,万盏明灯装点着亭台楼阁。清清的淮清河面上灯船来往,浆声灯影中人影绰绰,一派繁华景象。 这文昌楼的小吃为淮清小吃中最负盛名的。凡北京来人大都喜欢到这个前朝灯火楼台处,听听江南小曲,看着南国佳丽的翩翩起舞,品尝着十几道古都小吃,体会一下“淮清歌舞几时休”的雅兴。 这南风同志是雅人,自也对文庙的人文景观十分欣赏。郑东建议吃过小吃如有游兴还可带南风同志泛舟淮清河上,感受一下当年南国小朝廷的权贵或文人雅士“月笼淮清,夜泊酒家”的乐趣。 不过,对于这一极为诱人的建议,南风同志似乎并不感兴趣,他感到那太使人想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菊花花”的往事。他是个充满着豪壮之气的领导,他特喜欢李清照的诗:“生当为人杰, 死亦为鬼雄”。 两年前,在安徽的黄山开“扫黄”联防会,南风一时兴起竟也挥毫试笔,笔墨淋漓地大写一通李清照这首诗,书赠郑东等人。 郑东接到南风书赠的条幅想想不合适,我等“扫黄”战士怎就要霸王别姬呢。李清照这诗句看似赞美项羽的英雄气概,而实际这项羽可是悲剧英雄呢,被韩信兵围垓下只落得个乌江自刎的下场。项羽者,有勇无谋的一介匹夫耳,我等“扫黄”战士难道只有项羽之流的匹夫之勇吗?对南风同志自勺项羽式豪情颇不以为然。 黄山会议一结束,惠光顺道访a省,到了古都市,检查了书报刊巾场。晚上去了郑东的家,她当场向郑东要画,郑东展开一把绢制折扇,提笔濡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李清照,背后淡墨疏笔一茎莲花,几扇荷叶,题名《荷清图》,并有小跋几句: 黄山会议,南风有李易安“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诗相赠,真大气磅礴,豪气逼人也。然余深感不安,吾等“扫黄”战士难道只有楚霸王乌江自刎的下场吗?还是“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为好。 惠光主任展扇,莞尔一笑,并不多作解释,小心收起折扇,轻轻一句:“但愿如此。” 今晚南风同志不愿去泛舟淮清,感受那“金粉繁华前朝水,一钩寒月亡国情”的小朝廷气氛,也出自郑东当年一样的心态。想这“扫黄,打非”也是福及子孙,功在万代的伟业,当然要奏英雄凯歌啦,哪能去品味“玉树流光照菊花”的偏安之意境呢?郑东猜破他的真意,倒也并不勉强。 仲月清引着南风、惠光、江林三人登上文昌楼文昌楼楼梯走廊的灯箱中一幅幅大照片,全是中央领导同志登楼赏景,品尝小吃的彩色照片。身着大红锦缎旗袍的小姐婀娜多姿,身段玲珑地鞠躬如仪,彬彬有礼地将宾客引入大厅。大厅一面轩窗临河,一面白壁上挂满官家们对淮清小吃的赞美之词,墨宝生辉,白壁腾彩,使南风同志看了赞不绝口。 “好,好!看来这淮清小吃名扬天下。” 仲月清将领导引至事先订好的座位前,一式纤木条桌,靠背椅,明清样式,古色古香。小姐再递上一把热毛巾,一杯碧螺春,使人顿生宾至如归之感。满堂宾客陆续入座,竟把个大厅坐得满满的,小吃一道道上,看上去都是寻常之物:盐水花生米,古都盐水鸭,油炸臭豆腐,豆腐脑,茶叶蛋,鸭血汤,鸡汁干丝等等,却烹调得美味可口,加上江南的悠悠丝竹声,小舞台上姑娘们轻歌曼舞的助兴,倒也使宾客们个个吃得爽滑无比,养性怡情,其乐融融呢。 郑东说:“这就是江南的小朝廷气,只有丝竹贯耳,而没有大气磅礴的钟鼓之声。比不得北方的帝王之都,存虎视中原的皇家气派。” 仲月清说:“人民安居乐业,自然其乐融融的好。” 这时台上正在演出《江南好》的舞蹈。一个身着湖绿色曳地长裙的姑娘,正用她那珠圆玉润的婉转吴语唱着白居易的词《江南好》。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伴随着轻扬的音乐和婉转的歌声,一队盛装的南国佳丽,身着荷粉式长裙,莲步轻移,粉臂轻舒,翩翩起舞,恰似杨柳临风,好似荷风摇露,那妙曼无比的舞姿,风情万种的神态,真是别有一番韵致,使人产生陶醉于这温柔之乡的种种感觉。 郑东总感觉到那柔柔悠悠自勺妙曼歌舞缺少点悲壮的阳刚之气,总使他想到那“南朝歌舞几时休”的诗句。其他人则吃得爽口, 看得入迷。这时身着旗袍的小姐,前来请猜谜语,小姐手托折叠的谜语纸条,送到南风等人的面前。南风、仲月清、郑东一人摸了一张,南风打开一看是: 渝郡作公民 蜀国称珍 笔名借用两河名 鲁迅声名传宇内 景甲桂林 (每句打一现代作家名) 于是3位京城来客头碰在一起窃窃私语,这一谜语等于5个谜。江林猜出了第1、2句两个谜语,他大叫一声巴人、巴金,他解释说渝郡者重庆也,重庆人乃巴人。蜀国古为巴国,珍者金也,乃巴金是也。 “这最后一句嘛,景色超过桂林的是阳朔,有‘阳朔山水甲桂林’之说,乃散文家杨朔是也。”南风接口说。 小姐说:“猜得对,还有两句请你们仔细想一想。” “笔名借用两河名应是郭沫若,郭老原名郭开贞,后取别名沫若,得之于家乡的沫水和若水两条河名。”惠光沉思了一下解释着说。 小姐肯定地点点头说道:“还有一句呢?” “是周扬。”郑东抢着说。 他解释说:“鲁迅原名周树人,扬名海内外自是周扬。” 小姐笑着说:“你们猜得很对,每人奖励孔夫子《论语》一本。” 于是从盘中拿了四五本比巴掌还小的蓝色封面《论语》,赠送给客人。 仲月清打开手中字条,但见上面写着: “唐三藏被困盘丝洞”——打《聊斋》篇目四。 她皱着眉头想了又想,猜不出来。 小姐微笑着说:“这谜要难一点,是‘卷帘格’的,猜中发给大奖,精致宜兴紫砂茶壶一把。” 仲月清猜来猜去不得要领。这边郑东有点急眼,用纸条写好, 悄悄从桌子底下递了过去。仲月清接过偷看了一眼,大叫猜着了。 是《死僧》、《促织》、《局诈》、《人妖》。” “为什么呢?你说说看。”小姐问道。 仲月清傻眼了。 郑东说:“我来替仲厅长说,这死僧吗,唐三藏被蜘蛛精困住了,还不是死和尚一个;被丝缠住了不就是要和尚织布吗?那是设置的骗局,将和尚诈进去的,故而局诈了。那女妖精都化成美女在诱人还不是人妖吗?”他自鸣得意地笑了。 “这位先生违反规章,作弊了,呆会儿罚唱一首歌,这奖品嘛自然也不能给了。”小姐正色说道。 郑东抓了抓头,伸了伸舌头,眨着眼睛笑了。他爽快地说: “好,我把我这谜给猜了,你听听对不对。猜的对,这精美宜兴茶壶应当奖我。 “我这谜面是一首唐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打影片二。 “影片为《伤逝》和《北斗》,出师未捷很伤心,泪满襟嘛,又死去了,伤心地死去叫伤逝。出师干嘛来着,北出祁山去北伐曹魏不是北斗吗?” “对了,这位先生很聪明,这紫砂茶壶就是给你了。”小姐从服务台拿了一把梅桩紫砂壶送到郑东面前。郑东得意地笑了。 仲月清却摇了摇头。心想,这郑东就爱出风头。 郑东把茶壶转手就赠送给了南风同志,南风也不客气,接过紫砂壶赏玩起来。 “先生,罚你唱歌,你唱什么?”小姐轻轻提醒说: “行,拿歌本来!”那声音响若洪钟,像武松上井阳岗打虎时大喝一声“店家拿酒来”。周围的食客,停止了进食,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他旁若无人地翻着歌本,指着上面一首歌,“唱这首《伏尔加船夫曲》。” 小姐轻盈地拿着歌单去了调音室。 郑东一个箭步跳上了小小的演出x。扩音器里响起了节奏舒缓沉闷的钢琴曲:伏尔加河在缓慢流动,一队步履沉重的纤夫在河滩上由远到近走过来。他们背着纤绳,唱着悲壮激越的劳动号子, 拉着逆水向上的船只,迎战着河中的波涛,步步艰难,步步坚定。 郑东手持话筒用浑厚的男中音,发自肺腑地呼出沉重而激昂的号子声: 嗨哟呵……嗨哟呵…… 我们努力把纤拉 拉了一把又一把 嗨哟呵……嗨哟呵…… 伏尔加可爱的母亲河 波浪滚滚宽又阔 嗨哟呵……嗨哟呵…… 踏平这世界的不平路 …… 随着这由弱到强,由低沉到高昂的伴奏声,他那低沉雄浑的男中音逐步转而高昂和激越。他脑海中出现的是俄罗斯画家列宾笔下的画面:那淡紫色的天空飘浮着银灰色的云彩,伏尔加河湍流不息,发出阵阵涛声。河畔的纤夫,身背纤绳,穿过高低不平、坎坷曲折的河滩,拉着逆水而上的船只,一步一步地艰难向前迈进。最后是一阵气壮山河的合声,郑东以自己的激情和着这渐渐激昂欢快的旋律唱道: 嗨哟呵……嗨哟呵…… 齐心合力把纤拉 穿过茂密的白桦林 对着太阳唱起歌 嗨哟呵……嗨哟呵…… 对着太阳唱起歌 …… 一股乐观向上,无所畏惧的豪情把全歌推向了,背景音乐响起了雄浑悲壮的合唱声,那伏尔加河上的劳动号子,穿云裂空, 气贯长虹洋溢着激越悲壮的英雄主义豪情。一群意志坚强与命运和自然顽强拼搏的纤夫,逆水行舟,把母亲河中行驶的小船送向遥远的前方。那儿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郑东手举话筒,伸开双臂,像是要拥抱真理,拥抱太阳。他脸部的表情悲壮得近乎神圣,他那坚定的面容上竟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他唱得热泪盈眶……他回想起10年“扫黄”、“打非”斗争就像是逆水行舟,他和各省的同行乃至眼前全国“扫黄”办公室的领导和同志们,就像这伏尔加河畔的船夫趟着浑浊的河水,闯过艰难险滩,踏着碎石嶙峋的河弯,赤着双脚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向前迈进。那乐观的号子声,迎着太阳,穿过树林, 飞向浩渺的天际,飞向遥远的四面八方,始终鼓舞着同志们昂扬的斗志。其中又蕴藏着多少外人所不知的酸甜苦辣啊?想到这里, 他的眼角湿了,鼻子酸了,热泪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流淌,他的内心世界立即变得纯净光亮起来。 激越的号子声,萦绕在这小巧玲珑、精致豪华的美食厅的廊轩之间,竟比甜美悠扬的南国小调更具震撼人心的力量。 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郑东由歌声而激起的豪情,他仿佛从美丽沉郁的梦境中回到了人间。他看到了南风、惠光、江林眼中同样闪烁着泪光,他们的心是相通的。 他定了定神,为了答谢听众的掌声,又献上了一曲欢快的南斯拉夫歌曲《啊,朋友》,那是一首轻松愉快充满胜利信心,慷慨出征去抵抗法西斯的歌曲。他先是用婉转的旋律用口哨吹出一段优美的歌门,以显示自己的拿手绝活。 这容易使他回想起自己当年在中南海生活的岁月。他陪伴着首长工作至半夜,稍事休息时,首长和蔼地说:“小郑,来上一段。” 此刻,中南海那个宁静的小院中就会清晰地传出一阵轻松优美、嘹亮婉转的口哨声,穿越茫茫夜空在静谧的木兰、海棠、石榴花的花丛中萦绕。他喜欢前苏联的歌曲,《小路》、《山楂树》、《卡秋沙》都是他常吹的曲调。这些歌曲不仅满怀着激越、健康、优美的旋律, 而且充满着生活的情趣。这时吹奏起《啊,朋友》,不仅是以歌声来表示对亦师亦友,既是领导又是同志的“扫黄”办领导的欢迎,也是表示他面对邪恶和腐败势力的猖獗,有一种不屈不挠的斗志。这是一种自我鼓励,在旁人看来,是一种自我表现的。 看着眼前南风和惠光亲切的目光,他想起了他在全国“扫黄” 办公室帮助工作期间,一次加班至深夜,南风同志一段语重心长的话。 时间已是凌晨三时,在南风同志宽大的办公室中,已经度过了那段疲倦得令人昏昏欲睡的时间,两人都进入精神高度昂奋的时期c南风同志和他喝着咖啡,聊起了“扫黄”、“打非”的工作,在谈到当前非法出版活动中,体制内一批蛀虫与和不法书贩内外勾结进行非法活动,而又难以查处时,郑东时有激愤之词。 南风同志却语重心长地对郑东说:“‘扫黄’工作固然使我们经受了许多人没有经历过的苦难,也使我们得到了许多人不曾得到的锻炼。沉重的担子,挑战性的工作,近乎苛刻的要求,强迫我们动员全身心的力量,开发潜能,淋漓尽致地发挥聪明才智,加速成长。我们固然付出了许多同志也许不曾付出过的辛劳,但我们也见识了许多同志不曾见识过的或许是令人永生难忘的场景,亲历了波澜壮阔的历程,体验到和平时期一般人不易体验到的战斗豪情和战友深情,获得过其他许多同志不曾获得过的成就感和殊荣, 应该说,这也是一种幸福,一种幸运,从这点说,我们应该感谢组织、感谢生活。也许,有一天,在回首往事的时候,我们中许多人都会说:人生有一段这样的经历,真好!” 这段近乎格言的话,使他在那个寒冷的冬季感到了丝丝温暖, 领导同志是了解实情的,而且是理解基层同志心里的甘苦的。这使他感到他以往所作的一场不再是无意义的近乎唐吉坷德式的愚行,而对于腐败和邪恶势力的斗争也是一切近乎韧性的持久战, 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就是一场斗智、斗勇的长期战斗,光有项羽式的匹夫之勇是绝对不行的,最终也难免悲剧性的命运。(!) 第三十八章(1) 第三十八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八章(2) 第三十八章(2) 这时小舞台上奏响了欢快的新疆舞曲。这文昌楼不知从哪儿请来了几位新疆姑娘和小伙子正在相对翩翩起舞。惠光被请上了舞台,她立即以自己娴熟的舞步与一位新疆小伙子对舞起来,那旋转的身姿,熟练的舞步,竟然丝毫不比那些正宗的新疆姑娘逊色。 惠光是一位性格外向,多才多艺,且带一点豪爽劲的齐鲁女士。 品尝完淮清小吃,仲月清、郑东陪着南风、惠光等人步下文昌楼。文庙广场上灯光璀璨人来人往,沿河岸的石栏杆前,排着一溜各式各样的小吃摊,游人们有的坐在露天的桌前品尝各种小吃,有的观灯漫步,为的是领略那种淮清风韵。不时有一些怀揣着y秽光盘的游商问路人:“要片子吗?全是顶极的。”这看上去灯火辉煌、月色朗朗的夜晚,也还隐藏种种见不得人的罪恶。 淮清河上的游船里传来一阵阵悠扬的琵琶声,细听却是古曲《春江花月夜》,还断断续续地传来一声声婉转清丽的歌声: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 月照花林皆似霜。 “多美的春夜,多美的歌声,人民在享受美好的生活:歌舞升平之时。也要居安思危呀了南风同志感叹地说着,他分明看到华灯下游弋的音像贩子。 仲月清,点了点头。 郑东却说:“死于安乐,而生于忧患,这《春江花月夜》的乐府古曲,是那位专爱听《玉树菊花花》的陈后主所创制的呢。人们一味地沉迷于繁华的绮丽梦中,终将丧失进取的勇气,逸欲足以亡身。” 南风说:“人民享受丰衣足食的生活是天经地义的,我们无数共产党人前赴后继的努力正是为了人民的幸福。问题是我们的领导头脑必需清醒,不能沉湎于酒色财气的追逐中,而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啊,否则是可能导致亡党亡国的。” 说这话时,南风、仲月清、郑东等人站在淮清河的文昌桥上,他们迎着温馨扑面的春风,可以看到,半边明月入清波,万盏华灯融春水。河面撒满粼粼波光,桥上往来着络绎不绝的游人。 仲月清、郑东陪着南风、惠光踱过文昌桥去了桥南面的停车场,在那有名的东晋豪族王谢旧宅前,他们分别登车而去。仲月清陪着南风和惠光去了宾馆。 郑东却陪江林去军区大院的干部宿舍区去看望久别的父亲、 母亲。 186 江林比前一次到古都市来查处宝达公司制作y秽盗版光盘案时要明显消瘦了许多,瘦瘦的长脸了巴越发尖了起来,脸色甚至有点发青。坐在道奇面包车内,车子沿着宽阔的马路向军区大院开去,一盏盏路灯滑过汽车的窗户,在他灰白的脸上忽明忽暗地闪烁。江林显得精神有点萎顿,他沉默寡言。好像显示不出回家的,他实在是太累了,郑东心中想。 郑东关切地问江林:“你好像很累,是吗?” “是啊,你在我们那儿工作过,你是知道情况的,老南的脾气和工作风格你也是熟悉的。他是‘工作狂’,工作起来玩命,不分昼夜,而且他精力过人,给他当秘书没有不累的,领导能这样干,我们年轻,还有什么可说的,舍命陪君子了。” 郑东对南风的工作作风当然是清楚的,头脑就像是计算机,计划周密,设计周到,工作要求完美,这是近乎苛刻的要求,到全国“扫黄”办工作没有不累的。前任秘书就是因为跟不上节奏。无法适应,自动请退的。如今这位有着计算机一样脑袋的人正在学计算机,这老师,当然得是他的秘书。 “领导精力过人,事务繁忙,常常干到深更半夜,老郑你也是当过秘书的人,领导不休息,你能去休息吗?驾驶员也得跟着加班。 有几次他的驾驶员在黑洞洞的机关大院里竟然引昂高歌‘大刀向南风的头上砍去……”以泄心中的不满。老南听到后也是‘哈哈’ 一笑,对我说,‘我们赶快收拾东西,撤出战壕,否则后院起火,要造反了’。你没见惠光同志漂亮的脸蛋上添了不少皱纹呢,白头发也长了不少,不过女同志爱修饰,她是发现一根拔一根,所以看不出来罢了,这皱纹却是填不千的。这都是和老南搞‘扫黄’搞的,有几次惠光的丈夫,对,就那位外号叫‘大宝宝’的上校军官,几次嚷嚷着要找南风算账,赔他老婆青春损失费呢,现在她的孩子成绩也不行。可怎么办呢?人少事多呀,江林缓缓地在道奇车里介绍说。 郑东也听说过,这江林有几次在宾馆开会,去上厕所竟睡着在抽水马桶上。这南风与江林是搭配惯了的,一时找不到自己的秘书。不知道他出事了,还是失踪了。最后还是有人听到厕所的隔板里传来睡熟了的“呼噜”声,才知这江林拉着大便睡着了,他才被叫醒,匆匆忙忙擦擦屁股,提上裤子,又去投入了工作。 郑东注视着黑暗中的江林,问他:“有没有这回事。” 江林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作正面回答,他说:“那南风工作到深夜睡觉前总是要洗个澡,一‘次还未跳到浴缸中,头脑恍恍惚惚竟滑了一跤,一头栽倒在浴缸上,跌断了两根肋骨呢。在医院躺了不到一个月,就回机关上班了。我们那点事,又算什么事儿呢?我们“扫黄”办的郭建副主任,南风同志的大笔杆子,为人踏实憨厚, 一点架子也没有,工作起来却是玩命的,现在经常胃疼,你看这几年他瘦得,我劝他去检查一下,他说没事。晚上不也经常陪着老南加班。我们的信息处处长,对,就是那个长得很可爱,很英俊的那位文学硕士,对象谈了好几个都没成,什么原因,不就是工作忙得没时间参加约会,政府机关嘛,工资又低,小伙子又要强,三十好几尚未婚配。还有那个案件协调处处长。你称她为老大姐的那位,爱人在国外,儿子年纪轻轻又得了重病,她还不是坚守岗位,经常加班加点。要说这些事可多了,“扫黄”办是一个战斗的整体。南风同志总结说,这是‘全体同志舍命的工作精神及以信念和能力为前提的高水平的工作’。你还记得吗?那次请全国重点地区领导谈话,我们连续工作好几个昼夜。那天开会,前面领导在讲话,后面坐着的‘扫黄’办弟兄个个‘呼噜’声一片,全部睡过去了。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工作。” 郑东点了点头,不再言浯,因为那次会议他是参加的,也是睡过去的其中一人。 他们就这么一路聊着,道奇车已停到了军区大院的后门口, 那是军区的宿舍区。 江林跨下车,走进了卫兵把守着的大门。郑东注视着江林瘦长的身影消失在大院宿舍区的尽头,那一幢别致的部长楼内有他的父亲和母亲等待着远去的儿子归来。这就是一位部队高级干部的儿子,一个学识丰富,为人正直,工作勤奋,不愿意躺在父母怀抱里去过安逸生活的硕士研究生。他的身上体现了一种什么样的精神,郑东在沉思着。 187 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驾驶员来接他,又去了仲厅长家。 仲月清厅长准时地立在路口,钻进了奥迪车。时间是早晨7 时,比上班提前了一个小时。他们要提前赶到郊区的销毁现场。 虽然昨天上午郑东去接南风一行,她在厅里组织召开了“扫黄”办组成单位会议,具体部署了现场销毁活动的工作,但是他们还是怕忙中出错。 黑色奥迪车轻轻滑行在宽阔的水泥路上。清晨的巾区,街上行人稀少,显得有点冷清。街道两侧的法国梧桐树n十已经由黄转绿,初升的朝阳温暖地洒在绿叶缤纷的树上,给大地投下一片清新的,这城市建设得真美。新开的市民广场已有不少的老人在和煦的光里晨练。 轿车出得古老的城门。向东南方向开去,他们要看一看销毁现场的准备工作做得怎样。 轿车在长江边上的一片开阔地停了下来,着装严整的武警战士已经持枪肃立,严阵以待。正前方停了一排挂着公安牌号的轿车,看来省公安厅、市公安局的领导比她和郑东到得还要早,正指挥着“八国联军”的人马清理着从新闻出版、文化、公安、广播电视等管理部门仓库里清理出来的各种非法音像制品和非法书刊。卡车在陆陆续续将这些精神鸦片送到销毁现场。现场呈现出一片忙忙碌碌的景像。 从新闻出版管理部门拉来的非法书报刊已堆成了像小山一样,武警战士把汽油一桶一桶向那小山上浇。这些书刊只是象征性的一小部分,大部分将拉到造纸厂去作化浆处理。 从公安、广播电视、文化、海关系统拉来的y秽、盗版vcd光盘,银光灿灿,耀人眼目,铺满了销毁现场的江滨大道上,足有一里路长。从巾政工程公司租来的两辆大型压路机整齐地停放在路边,随时待命把这些精神鸦片碾压成碎片再送到塑料制品加工厂回炉销毁。 销毁现场四周插满了在春风里飘动的彩旗,正面主席台是临时搭建的,高音喇叭里正播放着雄壮的进行曲。仲月清、郑东看到这样的场面心情都有点激动。仲厅长和公安厅的黄副厅长亲切握手,热烈交谈,他们是老朋友了。郑东和市公安局长挤眉弄眼地相互开着玩笑。 市公安局长今天特别威武,一身警服,肩上镶戴着三极警监的标志,头戴大沿帽,两眼虎虎有神威。他笑着和郑东说:“你这个小痞子今天来得早,怎么不睡懒觉了。看到晓华了吗?” 郑东说:“我是从来不睡懒觉的,你那里培养出来的女处长简直是只雌老虎,难怪人家说女人是老虎,这女警察更是老虎,上次训得我够呛。” “你这人是该训一训,只有她敢教训你,但她也有资格教训你, 别人都顺着你的毛抹,让你感觉浑身舒坦,不是好事呢。你小子可是对不起苏荣华,人家还老惦着你呢?”公安局长笑着说。 “我说光头老大,你是不是听苏晓华放我坏水了。”郑东装成委屈的样子说。 “你这人是够坏的,还犯得着别人放你坏水吗?在我排里当兵时就是油子兵,稀稀拉拉的,紧急集合老迟到,野营拉练老是掉队, 手榴弹扔不过15米,次扔手榴弹竟没炸,是我拉着你趴下的。 还记得吗?等了15分钟没有爆炸,悄悄爬近一看原来忘记了拉弦,你说你是个好兵吗?那年被“四人帮’整的时候,没人理睬你了吧,是我送你去的火车站,怎么忘了?”公安局长开始揭郑东的短。 郑东不好意思地笑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他了。今天的销毁活动你安排得怎么样了?待会省、市领导和全国‘扫黄’办的领导来可不能丢丑呀。” “这个,你放心,我调了武警一个小队来执行任务,小苏正在那儿忙着呢。你瞧那边一辆4吨卡车正在卸货,这都是上次‘8.15’ 案中收缴的李一帆那条地下光盘线的产品。”公安局长用手指了指前方忙碌的人群,郑东看到了远处正忙碌的苏晓华,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脸红一了,他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省、市电视台记者的采访车开来,记者搬出摄像机,开始拍摄销毁现场的镜头。报社的记者围着仲月清厅长和省公安厅的黄副厅长采访。 市公安局长对郑东调皮地眨眨眼说:“今天我们躲过了记者的采访,让省里的领导去对付记者,我怕接受记者采访。” 郑东说:“我不怕记者采访,对着摄像机,我文思若泉涌,口若悬河,十分得劲,我是从不怯场的,见任何人没有心理障碍,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说这话时他很自豪。 上午8时30分,精神矍烁的全国“扫黄”办主任南风同志着装整洁,头面光鲜地在省、市分管领导的陪同下缓步在主席台就坐。 尽管昨夜他为了精心准备自己的讲话稿,熬夜熬到了今日凌晨2 时,才洗了个澡,小睡了5个小时,但精神看上去很饱满。跟在他身后的惠光却显得有点憔悴,眼圈周围微微有点发黑。看来是陪着南风熬夜了。因昨晚南风的秘书江林回家看望自己的父、 母亲去了,免过了熬夜之苦。 这南风同志工作追求完美,计算机式的脑袋新招迭出,思如泉涌,且精力充沛,一般人难以适应他的节奏,也多亏是惠光这样开朗的女同志,对南风的风格作风非常理解,他们倒搭配得不错。这当然也要归功于南风的人格魅力。这魅力就如同小太阳在吸引行星那样,虽然有点灼热逼人,使人受不了,但也总是离不开,离开了就感觉失去了什么似的。对这一点,郑东、江林虽是口有怨言,但也是有口皆碑赞叹不已的。所以江林、惠光宁愿舍命陪君子啦。 郑东想象得到,昨晚在南风那宽大的套间内,所有的灯全部打开着,室内显得十分明亮,惠光被召进去,陪着他字斟句酌地修改讲话稿。南风那锐利如箭又像是小筛子那样的眼光,是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放过的,他是一个“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古今无完人” 的人。一次,去南方视察,飞机快要起飞了,他还在改他的讲话稿, 江林几次提醒他飞机快到点了,要启程了。他吩咐江林是不是和飞机场联系一下等他半个小时。 搞得江林哭笑不得,只得委婉地说:“飞机上那么多乘客,民航不会因为您一个人耽误航班的。” 南风这才如梦方醒似的:“是这样的吗?那我们赶紧走。”于是匆匆忙忙收拾行李。司机紧赶快赶终于在飞机起飞5分钟前赶到了机场。所以底下人掌握南风的性格,在给他起草讲话稿时,往往拖到最后一天才交给他。然后他又半夜三更地由江林陪着坐在他那间宽大的办公室里去句斟字酌地修改,陪着加班的当然还有司机、打字员等一干人。弄完稿子,司机再把这一车人带着全北京转悠,找一家24小时营业餐馆吃一顿南风同志招待的丰美夜餐。而人们奇怪的是,他一宿未睡,第二天照样准时参加会议,发表生动精彩的讲话,那精心准备的讲话稿根本就不看一眼,原来他已经对讲话内容烂熟于心,无须文字提示了。这是一个有个性,富有智慧的领导。 江林为他准备的那个讲话稿只有短短15分钟,他在客房内的地毯上来回踱步,反复推敲,改了2个小时,改完稿子,还兴奋地与早已疲惫不堪、哈欠连天的惠光商量着明天该如何发言,如何应付记者的提问。待到他认为一切满意了,惠光才好像脱了笼的小鸟去睡觉。南风早晨一觉醒来,仍然头脑清醒,神采奕奕。 仲月清主持了今天的现场销毁会。由省、市领导同志讲完话后,南风同志中气十足地用清脆流利的普通话,伴随着他那强烈动感的手势,发表了15分钟的演讲,江林发现他根本就没有讲稿, 临场发挥,抑扬顿挫,口若悬词,滔滔不绝。首先对a省的“扫黄”、“打非”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谈到a省工作的特点,分析了当前出版物市场形势,销毁现场会的意义等等。讲话简洁,条理清晰,毫不拖泥带水。讲话结束,郑东一看手表正好15分钟,分秒不差。心想,南风这台计算机神了,确是聪明过人呀。 电视台记者摄下了南风同志讲话的风采。 省、市领导同志听了南风同志热情洋溢的讲话,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容,那神态是满意的。郑东悄悄地斜了一眼坐在主席台上的省委副书记,发现他今天精神特别好,尤其是听了南风同志的讲话,像是很受鼓舞的样子。心想乘领导高兴,会后把向财政申请建立“扫黄、打非”奖励基金的报告递上去,让书记当场签字,这事就成了一半。 这时一名武警上尉带着3名武警战士,手执火炬迈着正步走到了着装严整的市公安局长面前,举手敬礼报告: “局长同志,武装警察部队第八大队第二中队中队长向您报告:y秽、非法出版物的销毁工作现已全部准备完毕。请指示。” 公安局长举手回礼下达销毁令: “现在,我命令,你部立即执行销毁y秽、非法出版物的任务。 请全国‘扫黄’办和省、市领导点火。” 武警上尉向他的部一下下达执行令。 3名战士向南风和省、市领导敬礼。3名领导同志手执长竹竿,竹竿上端绑着醮满汽油的棉花,由战土点.上火。走向那小山似的非法出版物。从3个方向同时将竹竿伸向浇满汽油的书山。只听“轰,轰,轰”的3声巨响,大火冲天而起,浓烟滚滚,那书山慢慢地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仿佛又再现了当年虎门销烟的壮观景色。 与此同时,两辆压路机在苏晓华的指挥下,以排山倒海的千钧之力向江滨大道上堆放的银色光盘碾压过去…… 188 销毁现场会后,首长们走下主席台,被一群记者团团围住。南风同志又在记者面前一展风采,他谈笑风生,轻松幽默地回答记者的采访,显得很自信。 这时江林抽出随手携带的袖珍手机给信息处长拨电话,请他立即与中央电视台联系,当晚的《新闻联播》必须播出a省古都市的销毁现场会,为正在深入进行的“扫黄、打非”斗争造造声势,并说这是南风同志的指示。 郑东嘻笑着走过去,用羡慕的眼光盯着江林手中小巧玲珑的摩托罗拉的手机,有点酸溜溜地说:“乖乖,小子几年不见,阔了起来,小手机都配上了,还是国际最先进的。我们机关正在清理手机,4台被清理了两台,保留了两台,都是老式模拟机,” 江林听了他的话“哈哈”一笑说:“只允许你用,不允许我用。 说实话,这手机还是举报人送的礼物,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啊!” “举报人送的这么贵重的礼物你也敢收?纪检组不查你小子。 举报人送的手机与我们有什么相关。”郑东有点莫名其妙。 江林看着郑东抓耳搔腮的滑稽相,卖着关子说:“且听我慢慢道来。”于是他讲了一段关于这台手机的故事。 “你还记得吗,那年向g省‘扫黄’办举报宝达公司白金贵他们搞盗版的那两个小子是什么人吗?”江林问。 郑东说:“不知道,对举报人的情况,你们不说,我们也是不便打听了。” 江林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的微笑说:“告诉你,那两个小子就是白金贵那个了的两个小临时工,是你们a省古都市农村的两个小青年,因偷偷地拿了宝达了的光盘去市场出售,被白金贵他们发现后开除了。看了报纸上宣传的举报一条光盘生产线能得30万元奖金,就打电话向全国‘扫黄’办和g省‘扫黄’办佳昆主任他们举报了。这举报当然是真的,佳昆他们查获了地下光盘黑窝点。你们接到一个母亲的来信,查获了制作盗版光盘的两条生产线,白金贵、老白毛落网判刑,报纸上都公布了。那个写举报信的母亲未找到。那俩小子打电话来要60万元奖金,几乎是三天两头打电话来询问这奖金的事:你们的光盘线未拍卖,又哪里有钱支付他们呢? 他们先是不相信能一下领到那么多钱。经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只要举报属实,国家说话是算数的,待a省拍卖的钱一到账保证兑现。他们还是不相信,还以为是国家开了空头支票,又怀疑我们是有意刁难,于是提出只要拿到奖金要与全国‘扫黄’办的弟兄二一添作五地对半分,连我和南风同志每人3万元。我们婉言谢绝了,又解释了我们的工作纪律,并提出你们要真正捐献可提供部分资金作为“扫黄”、“打非”基金,由国家奖励有功人员。那俩小子听说给国家,立即说,捐给国家我们不干,给你们个人可以。我解释说‘扫黄’办的个人是不能拿的,这是违反纪律的受贿行为。两个月前,a省的拍卖资金到位,奖金也汇到北京。俩小子喜笑颜开前来领奖,却提出要捐献一点钱给全国‘扫黄’办公室改善办公设备,再也不提对半分的话了。于是两人拿钱给每个处配了一台手机,购了几部大彩电、影碟机,说是供‘扫黄、打非’检测非法出版物用,一共花了不到10万元,这样我们才有了工作手机,俩小子乐滋滋地提着两手提包现金准备打的去火车站,南风同志不放心,还特地派车、派人护送他们去火车站。并要我嘱咐这两人,到了家里来一个电话,报一个平安,我们才放心,别在路上出什么事儿。他们回到家后果然来了电话说,从此将隐居起来,后半辈子就吃这奖金了。”说完,江林得意地笑了。 郑东拍着小老弟的肩膀说:“江林,我们破几起盗版案子,也花了不少钱呢。案子破了,你们领导很满意,就不能给我们也奖励奖励。我指的不是给我个人,而是大家,包括公安、广电厅、文化厅, 还有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大家都很辛苦,也需要鼓励嘛。” 江林说:“你小子就是财迷,一办案就想要钱,实话告诉你,此案全国表彰是可能的,其他钱我们拿不出来,也没有来源。中央和地方财政是分灶吃饭的。给你们办公室和市公安局弄一个‘办案有功集体’,再发些奖金犒劳犒劳大家还不够意思吗?你们准备上报先进事迹的材料吧,年底准表彰。” 郑东说:“这也可以嘛,拿了奖励,我带着老婆孩子去泰国旅游去,休休假,放松、放松。” “哎,你这家伙别想得美。你这案子还没完呢。你以为李一帆判了刑,邬历蹲了监,就完事了。跑了的人呢?那艾莉莉,不是没抓着吗?安装生产线的那帮家伙呢,没查着,这案子不能算圆满结案。”江林一本正经地对郑东说。 他从随身带的皮包里掏出一份材料,递给满脸奇怪的郑东说: “你看看这香港报纸。实话告诉你,最近我国严厉打击光盘走私的盗版活动国际反应很好。香港回归祖国怀抱后,加强了在港地下光盘生产线的打击,查获了一批地下光盘生产线,你们讲的那个艾莉莉,可能在香港已落网。我们正准备与特区政府联系,要求香港特区政府移交给大陆处理。到时再请你们省去办,这案子不就圆满了吗?” 郑东接过江林递来的香港《东方日报》剪报,仔细看了起来。 港破庞大翻版光碟集团 十一名男女被拘捕,其中有大陆在逃罪嫌人员 [本报讯]香港海关透过美国方面提供的资料,成功揭破一个本港最庞大的翻版制造cd、vcd光碟集团,拘捕十多名罪嫌人员。经审查,其中有艾姓、宋姓两女子涉嫌系由第三国非法移港的大陆在案潜逃人员。海关在三间工业大厦内检获逾千万只光碟及两条价值数千万美元最新德造的光碟生产线。据悉,这个团伙的后台为德国黑社会集团,曾以本港为据点注册合法公司,为掩护潜入大陆协助安装光碟生产线。大陆查获的多起非法光碟案均为该集团所为。 据了解,这次被捣破的翻版集团,幕后主脑为一神秘的德国大公司总经理。而集团投资也非常庞大,厂房极具规模,德国制造的庞大生产线机器,属全电脑化控制,从胶粒压制到制成光碟整个过程,全不需经人手,保守估计每天可生产四万只以上光碟,可赚二十万元。根据本港知识版权条例,任何人制造翻版光碟一经定罪, 最高刑罚入狱八年及罚款五十万元。据海关版权及商标调查局负责人昨日称,由于内地几年前已实施举报奖金制,最高有五十万元人民币,令一些地下光碟工厂为逃避当局发现被捣破,有加速迁港趋势。 剪报右下角还刊登了被捕人员的彩色照片,那两名被称为艾某、宋某的大陆女子,令郑东眼前一亮,这不就是李一帆案中潜逃出境的艾莉莉吗,那位宋姓女子则是前几年前失踪的原扬子图贸公司业务部经理宋玉卿小姐。 江林笑着对郑东说:“怎么样,老伙计,有事干了吧,还继续和公安部门合作吧。我看那个姓苏的公安女处长对你不错,背后尽夸你好。”说完对郑东眨着眼睛,好像有什么潜台词似的。 郑东装着不耐烦地说:“你小子别他娘的挤眉弄眼,她是我同学的妹妹,从小一块长大的。” “那是青梅竹马啦,又是同志加兄妹似的,别作出什么对不起嫂子的事来,嫂子人好着呢。”江林与郑东打趣。 郑东说:“瞧你说的,这小女子恨我还来不及呢。” “爱到极处就是恨呀,你要当心。”江林继续装神弄鬼地说。 “我是说,你还有完没完。”郑东嗔怒似地说。 “扫黄、打非是一场正义战胜邪恶,文明战胜腐朽的长期的、艰巨的、复杂的斗争,我们要长期打下去,扫下去,叫做‘扫黄正未有穷期,我等同志仍需努力’,当然是没有完的。”江林装成南风的口气说。 郑东笑着对准江林当胸一拳。(!) 第三十八章(2) 第三十九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九章(1) 第三十九章(1) 189 外办主任老荣这几天显得特别忙碌。整天西装革履的,老皮皱皱的脸上堆满着微笑,人显得很精神,小眼睛也神采奕奕。他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他不像郑东那样疾恶如仇。 他一切都能看得惯,想得通,人嘛,还是和光同尘的好,何必装成一副忧国忧民,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呢。还是“沧浪河水清兮,可以濯我帽缨;沧浪河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只要不同流合污就行了,随波逐流也是一种人生的豁达呢。比如对于邬历与张丽姗合伙盗印a省版图书的事他是很反感的,也极想追查。从法兰克福回来后,专门写了一个报告把在法兰克福国际书展上所见所闻报告了谭冠,而谭冠对这事来了一个充耳不闻,几个月一过,他也就算了,理解了,适应了,这在旧时就叫“留中不发”。总是谭冠不愿查这事。才装聋作哑的,他也就事过境迁了。看见谭冠和邬历仍旧是笑嘻嘻的,但他心中显然是有数的。不这样又怎样呢?难道学那屈原气得投江不成。现在身体最要紧,于是清晨他每天照样去公园挥挥他自己编的那套“荣氏太极拳”,一副超然于世外的模样。 )的太太冯海德里希艾娃女士。 艾娃女士是德国籍华人。她自从去德国留学追随赫伯先生当“性伴侣”之后,终于瓜熟蒂落地结为夫妇,去法兰克福那幢中世纪的大教堂举行了正宗的日耳曼式的隆重婚礼。据说这座中世纪的教堂曾经为多名德意志皇帝加冕,当赫伯先生把一枚镶着天然钻石的白金戒指戴到她手指上,她陶醉在幸福之中,这是一种夙愿成真的幸福。只是这幸福来得太晚了一些。 在这幸福的时刻,艾女土身披白色婚纱,激动得热泪盈眶,她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得到实现。她想到了遥远的留在故国的父母亲,他们膝下无女,晚年孤寂。那一对掌上明珠,一个远走异国已6年未归回去看望他们了;一个坠入黑道正被政府通缉,躲藏得杳无音信。一家4口,天各一方。当她的名分已定,就下决心带着自己的夫君要专程看望自己的父母亲了。正好赫伯的第150本通俗小说《瘾君子》将在中国a省外文出版社出版,他们夫妇应邀前去参加新书首发式。赫伯还准备写他的第15l本通俗小说《盗版者》,他为此要去中国收集一些素材,这是赫伯先生晚年雄心勃勃的创作计划。这部小说的主题要写得严肃,人物性格要塑造得丰满,结构要严谨,情节要生动、精彩,还要把整个故事放到国际反盗皈的大背景中去展现,反映国际反盗版联盟和中国政府联手与跨国盗版团伙的斗争。以赫伯先生的生活经历和对中国的了解。以自己美貌年轻的太太之精明,他想他是能成功的。这时他想到了他在那年去法兰克福时所认识的中国a省著名版权问题专家荣尢生。荣先生那娴熟、流利的英语,对国际版权保护的熟悉,对中国反盗版情况的了解,当是一位可以交谈的对手,同时也是一位使他的作品打入中国市场的中介人。 此时他收到了荣先生从a省给他寄来了热情洋溢的邀请函, 请他参加他在中国大陆地区出版本小说《瘾君子》的首发式。 那是反映毒品对德国青少年毒害的通俗小说,中文的翻译者就是他年轻、美丽的太太艾婷婷女士,现在的赫伯夫人艾娃女士。这当然也是当年老荣在参加法兰克福国际书展版权贸易的收获之一。 赫伯光生在回信中慷慨地表示,他这本著作在中国首发, 10万元人民币的版权转让费将以其夫人的名义全部捐献给中国a省的反盗版基金会。这使担任盗版基金会会长的仲月清和副会长老荣都感到喜出望外,届时在《瘾君子》首发式上还将举办隆重的捐赠仪式。因此,仲月清明确指示要把赫伯夫妇接待好,由老荣负责全权接待,并负责有关赫伯先生系列通俗小说在中国翻泽出版的版权转让问题。 谈判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赫伯先生的150余种通俗小说,将由a省外文出版社选择50种符合中国国情,适合中国青年阅读的作品在5年内组织人员翻译出版,版权转让费以人民币形式支付,每种2万元人民币,分5年付清。以赫伯先生在德国的知名度,可以想像他的作品在中国将肯定是大受欢迎的。他的《瘾君子》一书首版10万册已销售一空。出版社已准备印制第二版。可以预计,他在中国大陆推出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盗版者》,由于广泛展现了中国盗版与反盗版的尖锐斗争,加上其夫人流畅的译文,也肯定是一本畅销书。这使老荣对于赫伯系列通俗小说在中国的发行充满着信心。 赫伯先生温文尔雅的仪表,幽默轻松的谈吐,且似乎对经济上的收益并不太在意,一切好像都是太太作主。太太对a省又特别有感情,因而价格上格外优惠,简直使老荣感到不可思议。荣主任觉得他们合作的前景将会是愉快的,那干瘦的脸上挂着微笑。当他们在赫伯先生下榻的宾馆银星大酒店签定了合作意向书,像是两国元首那样互换文件后,穿着中国式旗袍的小姐端来了托盘,托盘上放着两只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杯里斟满了鲜红的葡萄酒,那是正宗的德国慕尼黑牌葡萄酒,口味纯真,绝不掺假。 老荣首先举杯:“尊敬的赫伯先生,艾娃女土,我记得你的中国名字好像是艾婷婷,为我们的合作愉快干杯,也为你们在中国的蜜月旅行圆满成功干杯!”他真诚地注视着赫伯先生那对蓝莹莹的眼睛说。 这时,赫伯先生举起了酒杯,赫伯夫人也举起了酒杯,他亲切地扶着艾娃女士的肩膀,用蹩脚的中国话说:“尊敬的荣,我是中国的女婿,应该为我的中国爸爸、妈家乡作点贡献……”他一边思索,一边费劲地比划着。用那只多毛的大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前以表示自己的诚意。此刻,他得到她的夫人肯定的示意后,把酒杯与老荣的碰在了一起。他们三个都感到很幸福,陶醉在醇醇的葡萄酒和亲密无间的友谊中。 晚上仲月清、老荣在银星大酒店宴请赫伯夫妇。 随后几天就是老荣陪着赫伯夫妇游览古都市的名胜古迹。80 多岁高龄的老作家,兴致勃勃像是孩子那样登上了紫霞山,又去了那座著名的古城堡。如今的古城堡已全部修复,过去荒凉满目,槁草丛生的小路现在已是古木森森,青草茵茵。他们沿着修复的石阶,缓步登上古城墙,俯瞰整个乌龙湖。乌龙湖满目光,湖水碧波荡漾,竟使得赫伯先生想起自己家乡的涅瓦河及涅瓦河两岸边的王宫山那王宫山的废墟,那爬满殷红藤萝的大王宫遗迹,那是一团燃烧的火,象征着日耳曼民族热烈、开放的性格。他脚下的古城墙上爬满的却是碧绿的藤萝,像是一片宁静的绿水,象征着中华民族的深沉、平和。两种性格的结合,将使他们的家庭和两个民族都相得益彰。 他情不自禁地感叹说:“这真是太美了。明天我们得去溪城见见爸爸、妈妈呢。”他深情地对身边的妻子说。 艾婷婷斜依在赫伯身上,作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点了点头, 用自己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赫伯多毛的手背上划着十字,使老赫伯苍老的心里荡着一股甜蜜蜜的感觉。 老荣看着他们这对老夫少妻的甜蜜劲也笑了。 其实此刻的艾婷婷心中是充满苦涩的,她并不知道她的父亲、那个脾气古怪性格倔强的中国老军人艾军伟。会对他们这种奇异的老少跨国婚姻持什么态度。她渴望见到父亲、母亲,又怕见到他们:在爸爸的眼中,她无异是个汉奸似的叛国者,其实她的行径与汉奸和叛国者并没有什么区别。她那强颜欢笑的靓丽外表掩盖不了内心的空虚,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一丝的愧疚。如果她的父亲、母亲知道了他和赫伯所干的那些事,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卑弃她、蔑视她,并向中国政府告发她,她相信她的爸爸一定是会这么做的。数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姐姐的出走,至今历历在目,因为父亲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就是眼前这位看上去笑眯眯。 像是佛爷似的荣主任也会对她和她的丈夫卑劣行为不屑一顾。她流下了眼泪,赫伯轻轻地抚摸着她那一头漆黑发亮的头发,一只手揽着她的细腰,用大姆指擦去她眼角的泪。 当她刚刚踏上中国的土地就通知了爸爸、妈妈,希望他们能够来古都市到他们下榻的宾馆,在那个五星级的豪华大酒店小住几天,以叙天伦之乐。她相信像爸爸、妈妈这样的老肯定从未住过这么高档的宾馆,他们辛苦了一辈子,却没有机会享受改革开放带来的繁华。她为他们感到悲哀,潜意识中也不愿意让赫伯看到那幢破败的小灰楼。然而她深深地失望了。从妈妈接电话那抖抖嗦嗦、小心翼翼的语气,她知道爸爸并不欢迎他们回家,也并不接受他们的婚姻。妈妈为了不让女儿伤心,说爸爸身体不好,不能出远门,希望她能谅解,她欢迎他们回溪城,电话听筒中艾婷婷隐约可以听出妈妈是流着眼泪说这些话的:这使她很伤心。 “亲爱的,你怎么哭了?”赫伯先生关心地问。 “回到家乡,我太激动了。”艾婷婷敷衍着说。 老荣真诚地问:“怎么了,艾女士想家了,明天我将陪伴你回家乡去看你的父母,不用太难过的。” 艾婷婷用手娟擦着眼角的泪珠说:“谢谢您,荣主任让您见笑了,我的心情实在太激动了。” 190 去溪城的高速公路宽阔而干坦:在赫伯夫妇眼中,这样的高速公路硬件设施是决不亚于德国的。只是德国的高速公路两旁不是郁郁葱葱的黑森林就是芳草如菌的牧场,而这阳春三月的江南却是起伏的丘陵连着阡陌,一派怡人的光,天上飘浮着白云,田野里金黄色的一片菜花盈盈开放,一幢幢风格别致的农家小楼矗立在黄绿相间的田野中。家乡变化太大了,中国农村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在发展着、前进着,这里显然已经达到了小康水平。 当标着溪城市地界的绿底白字标志牌出现在眼前时,远方茅峰山脉连绵起伏,茅峰山的茅峰寺塔映入眼帘。这座在抗战日寸期炸毁的寺院早已修复,这塔却是新建的。艾婷婷眼小盈着泪花,眼前出现了清溪山,山上的亭台楼阁依旧。山底的清溪湖烟波浩渺。 除了老的人文景观外,又新添了许多新的旅游景点,这座江南的古城以自己的青山秀水,妩媚多姿,欢迎天下宾客。这使艾婷婷想到了清溪山脚下的那幢小灰楼,那个曾经喧闹而现已冷寂,显得有点破败的庭院,想到了她年迈的爸爸、妈妈。 艾军伟这位性格倔强的老军人,正在对自己的老伴大发雷霆, 他拒绝会见这个来自异国的几乎与他年龄相当的洋女婿,他认为这是对他老艾家门风的辱没。 他比以前显得更加苍老了,头发已全部花白,这几年:心脏不太好,因糖尿病又导致了腿脚不太灵便,甚至于背也有点驼了,他气喘吁吁地端坐在藤椅中,手中柱着一根拐杖。一个女儿说是去h 省做了生意,几年间只是偷偷回来看看妈妈,倒是常有钱寄回来, 和大军离婚后,至今单身一人,近几年音信全无,不知死到哪里去了。一个女儿在德国读书读得好好的,又取得了硕士学位,听说住满6年后,又获得了绿卡,谈了一个对象是德国著名作家,到头来却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他嘟嘟嚷嚷,嘴里有点口齿不清。只有老伴能听得懂,他是在骂人, 骂他两个不争气的女儿。 他此刻骂累了,正紧闭着双眼,像是老僧入定一样,柱着拐杖已不吱声。 老伴一反过去在老爷子面前唯唯诺诺的旧习惯,语气缓和态度却很坚定,希望他们老夫妇两人能见一见这女儿和女婿。 她苦口婆心地劝说丈夫:“我说老爷子,你这倔脾气能不能改一改,当年你把君红气走了,人家现在干得不错,钱也不少向回寄。 我们就这两个女儿,君红因为你而不愿回家来,这两年又不知了去向。这回彬红千里迢迢从德国回来,你不说他们是夫妻,是师生不成吗?你就见一见又有什么关系呢?过去我万事遂你愿,这回可不答应你,孩子愿意,她感到幸福,我们操哪门心呢?” 她偷偷看了一眼老爷子,见他双目紧闭,仿佛睡着了似的,脸上毫无表情,就又大胆地说了下去:“人家那是在德国,回家来一趟就为了看看我们也算是尽了孝心,不会住到我们家来的,你再瞧我们家这个破样,人家根本瞧不上,还不是住在大宾馆,大饭店的。 你就算接待一回外宾出出面还不成吗?老艾,我可求你了。”说着说着老太婆的眼泪水就流了下来。 艾军伟被老太婆的眼泪哭得心烦意乱,他心中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来,一个女儿嘛离家出走,听说是做生意发了财,这财恐怕有些来路不明呢;一个女儿原指望是有出息的,却嫁了一个洋老头。这洋老头听说是一个什么作家,原是有家室有产业有子女的人,彬红这小妮子不要脸,硬是充当第三者,还不是看中了老头子的钱财。我老艾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出这两个活宝女儿。想到这儿,他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听了老伴的话,他已没有了火气,只是他这不祥的想法死死缠绕着他的脑筋,挥之不去。他不能不明不白地当这洋老头的岳父, 一个几乎可以称兄道弟的外国老头,又怎么能当我的女婿呢?没准就是个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德国法西斯分子。他一个老军人,无论从中国的传统道德还是从爱国主义传统都不能见这个人。 不过这老伴哭得也确是伤心,老伴是个好人,是一个善良的人,一辈子与世无争,夫唱妇随。这次不能拂她的意,我就妥协一回吧。 不过不行,我要一松口,这洋老头很可能会张张扬扬地乘着小轿车,带着翻译陪同什么的开到清溪路上。这路上小洋楼里住着的老伙计们会怎么看我呢?他们会在背后说,艾军伟这老家伙是个伪君子,整天装得倒像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样子,逢会必是大骂党内腐败,你看他两个女儿,一个去h省捞了大钱,一个出国娶了一个洋老公,听说还大了好几十岁呢,和那艾老头年龄相仿呢。我可是丢不起这个人呀,我这清白家风,放牛娃出身的老八路,一个无产阶级的战士,怎能接受这个老资产阶级当女婿呢?再说对这个老头底细还不了解,就和人家称翁婿,这算什么事儿呢。 这些思绪像是浪潮一样拍打着他的心房,他脑子发胀,心口隐隐作疼。他挥了挥手说:“你要接待他们,你接待吧,我不管了,那老头比你还大七八岁呢。哎,天要下雨,女儿要嫁人,我又有什么办法,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不张扬,彬红她回来就回来吧。那个洋老头,他最好别回来,回来叫我这老脸往哪搁呢?街坊邻居会怎么说,人家会说你艾老头不是一天到晚在老同志支部会上说要保持无产阶级本色吗,这回好了,弄了一个有钱的洋老头当女婿,没准过几年就搬到德国去保持本色了。听说这老头早年还当过希特勒的兵,祖上是贵族,当过八国联军,攻打过紫禁城, 火烧过圆明园,这下倒好,和平共处了,我这余生还做不做人了。” 说完长叹一声,两颗浑浊的老泪流出眼眶,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重新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老头子这是考虑到自己的名节呢。能这样就不错了,彬红这小妮子,可不要把那个洋老头带回家中来,否则非把老头子气病, 没准一命呜呼了。老伴心中想。 191 黑色奥迪车轻轻地滑进了溪城大饭店的院内,一直开到了饭店的廊沿平台上。由穿着制服的服务员打开了门,一辆行李车推到了车前,一名搬运员将他们的行李搬上了拖车:电梯平缓地把他们送到了顶楼,赫伯夫妇包了33层顶楼的豪华套房,原也是准备接待父、母亲光临的,这套间有警卫室、秘书室,连保姆、厨师的住间都一应俱全。艾婷婷连老阿姨也可接来享受享受,不过父亲的脾气很古怪,他一生俭朴惯了的,不知会不会领情。因为从电话中母亲吞吞吐吐的语气来看,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婚姻尚未得到老爷子的首肯,因而还是打一个电话试探一下的好。总之,她不愿意把这次衣锦还乡,搞得大家都下不了台,弄得很难堪。不过,赫伯这老头性情还是随和的。 艾婷婷这会儿私下里用中文和老荣商量着:“我们家这幢干休所的楼,着实寒酸,把赫老头领回去,有损国家形象,再说您也听到了,我爸爸这人古怪,怕不肯见赫伯,也不认这门亲事呢,您看怎么办?” 老荣看了看眼前这个态度诚恳的中年女人,手摸着刮得铁青的下巴说:“我看这样吧,你家老爷子是传统军人,是难以接受这么个老女婿的。西方人无所谓,你看你家老公还一口一个中国爸爸呢?还是这样吧。我先领着你家老公去看看溪城几个新开发的旅游点,你要轻装简从,朴朴素素地回家,先当一个乖乖女,说服老爷子到宾馆来见见这赫伯算了。老爷子不肯来就不勉强,把老太大接来,见见女婿,也就是给了赫伯的面子呢。” 赫伯夫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 艾婷婷与老荣用中文交谈时,赫伯先生一直用灵光闪动的蓝眼睛打量着这一对中国的男人和女人,好像是在问:“你们背着我在商量着什么?” 老荣笑嘻嘻地用英浯告诉赫伯:“尊敬的赫伯光生,您的夫人说,她先回去看看,把爸爸、妈妈接过来,我先陪你去溪城新开的几个风景点看一看,比如那茅峰山上的茅峰寺,还有那清溪山上的小王宫,另外中央电视台还在这清溪湖边开的外景基地有宋城、唐城、明城等等,皆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回光返照呢。你看怎么样?” 赫伯脸上浮现出笑容,他拍了拍手幽默地说:“怎么,是爸爸、 妈妈不愿见我?你要转告他们,我很爱我的夫人,也很想看一看这位二次大战的老军人,有这样一位抗日老英雄作岳父我感到很荣幸。”说完用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表示他的诚意。 老荣幽默地打趣说:“不,她的父母亲很高兴有你这么一个蓝眼睛、高鼻子的口耳曼人做女婿呢,没准生一个h耳曼血统的孙子。”老荣用手指了指艾婷婷,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 这赫伯夫人解释着说:“爸爸、妈妈很高兴见到你,只是你的年龄和爸爸差不多,中国人的传统老女婿是不能登门的,否则邻居会笑话的,这是中国的国情。亲爱的,你要理解。” 赫伯眨巴着蓝眼睛说:“是吗?”说完耸耸肩膀,摊摊手,做了一个滑稽的怪相表示无可奈何,他接着说:“入境随俗吧,我尊重贵国的习俗。那么,我和荣先生去看风景。” 于是,赫伯夫人洗去脸上的浓装,去掉了脖子上、耳朵上、手指上珠光宝气的钻石白金装饰,拿掉了假睫毛之类的小玩意儿,她换上一套浅灰色的西装套裙,显得很朴素,很像是一个淑女的样子。 手臂上挂着小坤包,背着大包小包带给父母亲的礼物,要了一辆的士独自一人去了清溪路。 穿过繁华的市区,坐在出租车内显得异常端庄严肃的艾婷婷一时百感交集,思如泉涌。这就是梦绕魂牵的故乡,一个山清水秀的城市,常年的国外生涯,她似乎已是不太适应这生她养她育她的父母之邦了。只是短短的6年时间,她已融进了德国的社会而对这里万分地隔膜了。如果再回到这个带着秀美自然风光又有古朴民风的社会中来,恐怕是今生今世不可能了。她已适应了那种充满金钱的刺激,不时能够在乎淡无味的生活中掀起感情上的波澜和事业上的那种既有竞争的风险,又有获胜可能的社会环境。 前几个月她和赫伯大吵了一回,甚至赌气出走到学校同学处住了一段时间。果然这个狡猾的老东西耐不住寂寞,又低声下气地来求她回去。况且他的小说看中了中国这块广大的市场,没有她艾婷婷去开拓是不行的,而艾婷婷又必须有一个落脚之处,更长久地在德意志这块土地上立足下去,这赫伯无疑也是一块跳板使她能够如鱼得水般在德国上流社会厮混下去。她付出了青春,她必须有回报。于是两个怀着心照不宣目的的人终于结合在一起。这结婚只是形式,这浑身的珠光宝气也只是徒有其表而已。而这形式都是不可少的,有了这形式她就是著名作家的明媒正娶的夫人。 那可是真正的帝国时代的男爵夫人,有哪一个中国女人拥有这头衔呢。尽管这头衔是空的,然而这空衔在德国和中国都是有吸引力的,就像是中国的爱新觉罗家族一样,尽管那王朝已经被社会抛弃了好久好久了,但是人们说起爱新觉罗的子孙,依然称之为皇族,依然用一种恭敬崇仰的口吻谈起他们的字、画,尽管那画那字也许很一般,只要有这皇族的姓氏,在文物市场价值仍是不菲的。 现在她的名字冯海德里希赫伯艾娃,将记载在德国最古老的教堂法兰克福教堂的簿册之中。她将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赫伯的著作权,那150本通俗小说的版权。这可是无形的资产,也就是当前人们所说的知识产权,这产权效益是无论如何不能低估的。老头的有形资产被他前妻及其子女瓜分了,而这无形资产在中国大陆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这一点作为传统军人的爸爸不可能去理解,也不可能去与他论理。在他看来,这些统统都是“金钱至上”的罪恶,而人最宝贵的则在于人品、道德,他崇尚的是孟子的大丈夫气概和“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y,贪贱不能移”的精神。而我所适应的是大丈夫能伸能屈,小女人又何尝要固守这道德信条呢,贫贱而被人歧视的生活我是不能忍受的,因而富贵是不能没有的,有了富贵才能趾高气昂地做人,才能风风光光地回国。那些奴颜卑膝的姿态,那些低眉顺眼的谀词,无疑使人感到极大的心理满足。 此时出租车已拐上了清溪路,路边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生意人的叫卖声和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形成一片喧嚣嘈杂的声浪,使她看到了父母生活环境的恶劣,而不能令人容忍。那幢灰色的小楼像是一幅褪了色的旧照片,能够显示当年的高贵和倨傲吗?显然是不能的。因为这是一片缺少政治权威的旧宅,当年的外壳已褪色,那么政治庇护下带来的经济利益显然已荡然无存。这些靠退休金过活的前辈们,他们愤世嫉俗,牢骚满腹又何济于事呢?这就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就是“高岸为谷,山谷为陵”呀。社会的变迁,经济结构的变化,导致了价值观、道德观的变异。社会在新旧体制的交替中失去了往日的规范,新的道德体系在痛苦的社会裂变中,是一个渐次确立完善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一部分人钻改革开放新旧体制青黄不接的空子,捷足而登成为首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于是,社会的均衡被打破,人们心灵中潜藏的私欲在膨胀,金钱、财富成为人的地位、人的价值、人的权利的一种标志,成为享受现代物质生活的通行证,成为荣耀乃至尊贵的标志。所以墨守陈规者就是时代的落伍者,是被时代飞速前进的列车抛出社会轨道的一群。我们家老爷子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个。她为老爷子的不谙时务不达权变而悲哀。虽则现在金钱并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看来老爷子风光的时代已成为过去。要想重新在经济上及政治上崛起,重振我老艾家的声名,在这个经济时代还将靠经济手段来达到。我在德国站稳了脚跟,我一定要到溪城开一家大公司,到那时我就是这座城市的皇后,看他老爷子怎么再低看我。但是怎么与老爷子说呢?” 艾婷婷既有点昂奋,又感到万般茫然。哎,这该死的老爷子, 全不理解女儿的一片苦心呢;她的这套“金钱万能”的理论是无论如何不能在老爷子面前露间点口风的。否则轻则被老爷子赶出家门,重则没准把老爷子气背过气去,她就成了这个四分五裂的家庭之罪人了。姐姐参与光盘生产线的走私,东窗事发,她是清楚的, 而老爷子并不知情。他如果知道了,说不准马上就会气死过去的: 这次回家,一定要装成洗耳恭听、唯唯点头的乖乖女样子。 艾婷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有心无意地观看着外面的景色。 出租车开过那片喧闹的农贸市场,停在这幢灰色的小楼门前。 192 艾军伟老爷子心烦意乱地呆在书房里,他想写一幅字,找来了诸葛亮的《戒子书》,倒好墨汁,却不知从何处下笔。 他随手翻开桌上的一本书,那是一本《第二次世界大战史—— 中国大陆战场卷》,看了几页却感到味同嚼蜡,难以深读下去。 他昨晚就没有睡好,脑海小翻来复去出现的都是他那一对不争气的双胞胎女儿的形象:她们的童年,他穿着一身华丽的苏式军礼服,左拥右抱地把两个美丽天真的女儿抱在怀里,那时他心境平和,慈祥善良。随着女儿年龄的增加,他的烦恼也越来越多,他希望女儿们个个女承父业,成为我军优秀的外事人材。当然他也希望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外孙,老来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然而,这些愿望看来要落空。这君红呢,嫁了大兵,一个多好的女婿, 她却不满意,自作主张跟了一个阔老板飞了,这一去就没有回来过。听说和老太婆通过几次电话,还寄来过钱,谁他娘稀罕她的臭钱,这钱来路不明呢。我老艾有退休工资,足够用了,这小妮子花着呢,看来也不会为我老艾生出个孙儿或者孙女了。这彬红呢,前天突然来电话说是嫁绐了她的老师,就是那个满头白毛,长着一对波斯猫一样的蓝眼晴珠的德国佬,这老家伙比我岁数还大,肯定是不能再生育子女了,再说就是生了一个小咋种黄毛蓝眼珠,能成为我老丈家的外孙吗?真他娘的不可思议。哎,这些年轻人啊,他长叹一声黯然落座。这些胡思乱想困扰着他的头脑,使他的心难以宁静下来。 他柱着拐杖来到院内,慢慢地沿着院子散步。院子里小老板的婆娘正在给她自己的儿子喂饭,这小于三岁多,满院子跑,那山东婆娘正赶着在后面追。小家伙一头撞在老头子身上摔倒在地。 艾老爷子,把他搀扶起来,笑着对那调皮的小子说:“喂,小黑蛋,要听妈话,好好吃饭。将来长大了去当兵。” 小黑蛋咧着小嘴对老爷子说:“爷爷好,爷爷好” 艾老爷子慈祥地眯缝着眼睛,翻遍了口袋电没掏出糖来,只好哄他说:“赶明儿,爷爷买一盒巧克力给黑蛋吃。” 黑蛋说:“谢谢爷爷:”他一路笑声,又和妈妈玩开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老爷子仍然孤独地在小院中徘徊。 这时老伴买了一大堆菜回来了,交给了老保姆,并对烧什么莱部作了吩咐:“这铰肉做肉圆,彬红最爱吃了,这四季豆清炒,不要搁糖,这条黄花鱼作汤,时间烧得长一点……” 看来她是认真地等待女儿回来了。他又何尝不想见见女儿呢?他又怎么能不爱自己的女儿呢?算了,女儿大了随她去吧,烦那么多神干嘛呢。不是“宁静以致远”吗?他又重新踱步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像往常一样有心无意地擦执着他那些精心收集的军用望远镜;这些不同类型的望远镜.每一架都有一段不同寻常的故事呢。 艾老爷子手中在擦拭着望远镜,心里可是惦念着女儿的归来。 因而他竖着耳朵关注着楼下,乃至院子里的动静。只要一有汽车的喇叭响,他必定要探着花白的脑袋张望一下,然后总是失望地缩回脑袋。最后他终于在尝试地探着脑袋看了几次后,见到了他的宝贝女儿,背着小包,提着大包跨进了院门。他立即像是贼一样地缩回了脑袋,他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身上那件马裤呢的军装,那件军装有点陈旧了,但很整洁,他甚至于还把风纪扣系好,挺直腰板要摆出一位父亲的威严和军人的庄重。这是他的习惯,于是又戴起老花眼镜,端坐在书桌前,悬腕提笔,用他那苍劲的笔力去写一段格言。 他想把这段话送给他的爱女艾彬红,于是他饱醮着浓墨,仔细地观察着那被墨汁浸泡而慢慢膨胀的笔锋,仿佛凝聚着自已的一片拳拳爱女之情,可惜这情并未被女儿所理解呀。他屏息静气,手腕如贯千钧之力,下笔写道: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 y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付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集穷庐,将多何及。 写完最后一句话,他悲哀地摇了摇头,犹豫地写下了下面几个字:“书赠爱女彬红谨记。”’最后落下自己的名字,押上自己的印章。 他从头至尾仔细地看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差错,才重又端坐在书桌前,魂不守舍地随手拿起那本《二次大战史》胡乱地翻着,他在静静地等待那过去所熟悉的脚步声。这脚步已经很多年未响起来了,那是令他感到兴奋而又有许多遗憾的脚步声。这脚步如今已离他很远很远了,竟然走到了那个老不死的花花公子德国人的书房里去了。想到这由远方而又回到身边的脚步声,他心中仍然会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 193 艾婷婷带着某种复杂而又兴奋的感情跨进这熟悉的小院。外面虽然光明媚,而这里依然是一片灰蒙蒙的感觉,院子显得有点杂乱无章,这简直像是自己山东老家地主的宅院。刚刚从豪华的溪城大饭店的总统套房,来到这所几乎被社会所遗弃的陈旧小院, 那种巨大落差感,就好像从现代化的大都市流落到了原始部落。 她是那样地不习惯。 妈妈老得多了架着近视眼镜的脸上堆满着皱纹。头发已完全白了,背也有点驼了。走路有点蹒蹒跚跚的。身上还穿着一种六、七十年代流行款式的衣服显得有点落伍。她鼻子一酸,扑到妈怀里,深情地叫一声“妈妈”,伏在母亲肩头哭了起来。 “妈妈,你们都好吧?爸爸好吗?”她抽泣着问。 “好……好……身体都还可以,你爸血压高,近来又查出了糖尿病,不过他注意锻炼,也还可以,天天吃药。” 母亲将女儿引进客厅,他们亲热地聊起别后的情况。婷婷当然尽拣好的说。说到她与赫伯的婚姻也只长叹一声,似有许多难言之隐。 她对母亲说:“那也是不得已的事,要在德国立足,取得绿卡, 必须住满6年,还得有德国的配偶,那怎么办呢。他有恩于我,我也有求于他,我们年龄相差虽大,不过他也挺疼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要想追求完美也是不可能的。姐姐怎么样?心高气傲,结果弄得无家可归,四外飘零。” 谈到艾莉莉,老太太眼圈又红了。婷婷及时打住话头,她打开自己带来的旅行箱,展示自己带给爸爸、妈礼品、服装、营养品、工艺品等。他带给老爸、老妈各人一套名牌西服和意大利皮鞋,还有德国巧克力、法国香水,琳琅满目地摆放了一桌子。 婷婷小心谨慎地问起爸爸的情况。 妈妈笑嘻嘻地告诉她:“老爷子今天情绪很好,早晨起来散了会步,这会还在楼上书房里写字呢。你上去拜见拜见他,他会高兴的。他说什么,你只管点头,老头子要哄呢,他外表上装得无所谓, 心里疼着你们姐妹俩,昨晚在梦中还念叨你的名字呢。” “是吗?”艾婷婷高兴地跳了起来。 她战战兢兢带点朝圣般的心情跨上了狭窄的楼梯。于是,楼梯上重又响起她那轻轻的脚步声。尽管她在心眼里对老爷子的价值观持无所谓的态度,但是当她走进这间她所熟悉的房间时,还是有一种走进金銮殿的感觉: 此刻的老爷子板着一张毫无表情的四方脸,穿着一身略显陈旧,却也还算笔挺的马裤呢军服,竟还穿着一双老式三节头的皮鞋,尽管皮鞋因陈旧而有点灰暗,但给人的感觉还是蛮威武的。 老爷子看她走进书房,等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爸爸’’后,放下手中的书本,摘下老花镜,威严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容,他说: “婷婷,你回来了。” “是的,爸爸,我回来了。”随后她走进老爷子的书房,看那笔墨淋漓的条幅,不无讨好地说:“爸爸的字越写越好了,苍劲有力,有阳刚之气,不愧军人风骨呀。” “好吗?这是我送给你的。” “那太好了,谢谢爸爸。”她拍着小手天真的样子,竟然在老头子脸颊上吻了一口。老头子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在国外过得还好吗?” “还可以吧!” “什么叫还可以吧?” “也就是还将就,不过谋生也很艰难。” “跟那个老头子处得不错吧?他没有欺负你?” “没有,他挺疼我的。” “爸爸老了,只要你自己觉得过得还好也就行了,我们也不可能多干涉你私生活的!” “爸爸,那你同意我们的婚姻了?”艾婷婷有点喜出望外。 “不,你们的年龄相差太大,你喜欢他是你的事,我不喜欢他, 中国有中国的国情。你们的结合我只能作到理解,不干涉,但也希望你理解我。我是军人,军人有军人的原则,军人的荣誉。”说到这儿他竟站了起来,亲切地走过去拉着女儿的手坐进了沙发。这时母亲过来给他们父女倒上茶水,看他们谈得很好,也就笑嘻嘻地下楼作手中的饭菜去了。 女儿打量着仍然十分威严的老父亲,他那饱经战火的脸上刻满了沟沟坎坎,短短的头发已完全花白,中间甚至有点秃顶。人比几年前要消瘦,眼睛更大了些,眼中闪着一丝慈爱之光。那使人动心的光芒,瞬消即逝,倾刻又变得十分威严。这个外表仍然壮实的老爷子,这几年明,显苍老,岁月不饶人呀,已是今非昔比了。他一向不修边幅,今天为了迎接女儿的归来,一大早就起来,嚷嚷着把出席重要活动的马裤呢军装从箱子中取了出来,可见他对她这个女儿的归来是多么重视。(!) 第三十九章(1) 第三十九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三十九章(2) 第三十九章(2) 老爷子双臂斜展。横在长沙发上,大腿跷着二腿。婷婷小心翼翼地坐在他的怀抱中。 老爷子缓缓地,但语气亲切地说:“婷婷,你回来了。你还要走的。我们这个破窝是留不住你的,你有你的事业,你可以忘记我和你的妈妈。父母对子女的奉献,是不求回报的,是极端无私的。你可以有你的选择,我们不会阻挠,但是你无论走到哪里,都必须牢牢地记住你是一个中国人,一个中国军人的女儿。……”他停顿了一下,端起手中的茶杯,呷了一口茶,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艾婷婷。 婷婷诚恳地说:“爸爸,你说下去,我听着呢。”心中却在说,这老爷子又开始他的爱国主义教育了。底下的话,你老人家不说我也知道。 主义现代化的目标已取得全世界瞩目的成绩。 这一点如果不带政治偏见,我想你是会承认的。”老头子严肃地说。 艾婷婷点点头,表示同意。 艾老爷子接着说:“你可能会对我们这条街的变化不以为然, 认为商业的喧闹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使这些曾经辉煌的高级住宅湮灭在新崛起的商业浪潮之中,而失去了往日贵族般尊严的秩序。请你注意这些生意人,不少都来自贫困地区先富起来的农民, 他们在市场化的潮流中,摆脱了土地的束缚,拥有了自己施展才华的空间。他们的富裕,说明了国家的进步。你的爸爸也是农民,只是当年觉悟了的农民。我们当年参加的初衷也是为了广大劳苦大众翻身解放。现在他们解放了,富了,我们应当高兴。你心中会想,这个唠唠叨叨的老头,跟我罗嗦这些干什么,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追求富裕美好的生活,我不反对,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国外决不能做对不起祖国和人民的事。我和你妈都老了。 党和政府给我们的一切,我很满足,不去工作却享受着国家优厚的待遇。‘俸厚而无劳’,心中有愧呀。你看到了国家在调整时期,有那么多下岗工人,他们不是懒汉,不是‘二流子’,却没有工作,没有机会为社会创造财富,因此也失去了生活的保障。经济结构的调整使他们不得不下岗,自寻出路。与他们相比,我们知足常乐。要说人的那是无止境的,为了满足无止境的,不择手段地捞钱甚至不惜损人利己,损坏国家和民族的利益,这种人活着也是可耻的。”说这话的时候艾军伟态度是平和的,语气是凌厉的,仿佛又是有所指的,脸上甚至还闪烁着某种释迦牟尼似的圣光。 而在艾婷婷看来,这些老生长谈,无一不是某种虚伪的说教, 是一种过了时的理想主义的回光返照。表面上她装成很虔诚的模样,在那儿聆听教诲。频频点头,心中却很不以为然。当然,她也不愿意去反驳自己的父亲,这一方面当然是由于艾军伟的凛凛神威使她话未出口便心已胆怯;另一方面当然由于是自己的作贼心虚, 认贼作夫的行径本身,便已验证了艾军伟的说法。因而此时她只能扮成一个乖乖女的样子,去满足艾军伟老爷子演说。老爷子也怪可怜的,下来这么多年了,过去给部队作报告作惯了,现在失去了报告对象,只能给自己的女儿上政治课来了。她在心中偷偷地觉得老爷子的思想既陈腐又可笑。面上她惟有诚恳地微笑着点头,不时对老爷子射来的目光给以回应,似乎她对老爷子的讲话很注意地在聆听。这两种价值观的交锋,由于艾彬红没有应战,在表面上看来是艾军伟胜利了。 丈军伟看着表情有点异样的艾彬红说:“至于你的老公,那个名符其实的德国老公,我不想见他。他那年龄可以作我的哥哥,我却不能成为他的爸爸。那简直是开了个国际主义的大玩笑,亏你想得出来。至于你们的婚姻,我不同意,但却无权干涉。你只要记住我上述的话就行了,我们也不需要你的钱,你呢,也不用用洋人喂胖了的嘴脸来向我们摆阔气。如果有一天你在那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中被人抛出他们的圈子,你再回到你这个穷家,找你的穷爹, 这里仍然是一个可以安息的,虽不富裕却相对平静的港湾。家就是家,只有家人的奉献才是无私的。别人的奉献都是有附加值的。” 丈军伟喝了一口水接着说:“至于你妈愿不愿意见一见那个德国老爷子,随她的便,我不干涉,我不是专制家长。你别这么看着我,她想跟着到德国去,我也不反对,比如你生了孩子要人照顾……。” 看着女儿脸红到脖子的尴尬相,他顿知失言,想这赫伯已是80多岁的老头了,又怎么可能有生育能力呢?我真是老糊涂了。 我怎么说这话。 他最后说:“你可以走了。下楼去好好和你妈妈叙叙,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晚上想住在家里就住在家里。家里的条件没有宾馆好,不过那德国老头可能会在宾馆等你的。” 艾婷婷如释负重地想,这老头子的训话想来已结束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说:“爸,我走了。”随后她从桌上拿起老爷子送给她的条幅,轻轻地折卷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包内 艾军伟点点头,脸上荡起了满意的笑容。艾婷婷像是脱离了猎人眼睛的兔子一样蹦回到了母亲身边,老爷子随她下了楼,兴致勃勃地脱下军装,试穿着女儿从德国带回的名牌西装,穿上新款国际流行的意大利皮鞋,又扎上了一条领带,在穿衣镜前左照右照。 笑嘻嘻地在客厅中来回踱步。艾婷婷看着父亲的得意劲,心中高兴极了,连声说:“爸爸,你这身打扮风度极好,拄着拐杖像是一个绅士。”艾军伟心中想,他那模样是否有点像是香港特区行政长官董建华呢,他还比董建华高出一个头来,因而更有军人的风度。 他随手拣起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递给保姆吩咐道:“给黑蛋他娘送去。” 中午吃饭时,餐桌上充满欢声笑语。这时的老爷子显得很开心,说着他们姐妹小时候的故事,还喝了两杯红葡萄酒。脸上有了红润。 艾军伟告诉女儿:“我们很快要搬出这个院子,去干休所了。 因为这房子属于敌产没收的,据说是当年国民党京、沪、杭警备总司令为其在溪城所娶的姨太太购买的。这姨太太现在还在台湾, 汤恩伯在日本治病时不明不白地死去后,他的姨太太各自席卷财产作鸟兽散了。这姨太太投资台北的房地产还赚了点钱,她的儿子成了地产商,已经借两岸交流之际回来看过这片房产了。部队已为我在干休所安排了新的住房。我准备把干休所的房子买下来,将来,你两姐妹回老家还有个落脚之处。” 饭后老爷子红着脸,怀着兴奋的心情上楼午睡去了。 艾婷婷悄悄地塞给妈妈一个装着20万人民币存折的信封,诚恳地对妈妈说:“这存折留给你和爸爸,你们要买房子,又要花钱, 女儿不在身边,你们身体又不好,可能随时要用钱,这就留给你们养老用吧。” 她看到妈妈犹豫不决的样子说:“这事你就别和爸爸说了,他反正不管家务。你放心,这钱来路绝对正当,是我翻译赫伯中文版小说的版税。” 194 艾老太太去了溪城大饭店。她在女儿的搀扶下乘坐电梯升到了33层的高层,那里有赫伯夫妇租用的豪华套间。老太太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样看着装饰豪华的套间。除了由红木花架隔开的卧室与会客厅外,还有辅助的警卫住的小型套间,这里被老荣、驾驶员住了。豪华套间宽大的开间,里外用红木雕花镂空的花架隔开,一式的红木雕花家具,四壁悬挂着名人字画,博古架上安放着精美的工艺品。拉开落地窗帘可以观看溪城全貌,视野卜分开阔, 房间内光线充足而明亮。 艾老太大踏在软软的纯羊毛地毯上,感受着女儿和女婿所带来的豪华。她显然有点不适应,有点局促不安。 老荣和赫伯先生坐在红木雕花椅上,品着茅峰山青锋茶正在热烈地用英语交谈。 艾老太太跨进会客厅,老荣和老赫伯一同起身,笑吟吟地健步向老太太走来。赫伯跨前一步,抡先用生硬的中国话说:“啊,亲爱的妈妈,你好!”说完就像雄鹰展翅那样欲来拥抱比他小得多的艾老太太。把老太大着实口下了一跳,这老洋人这么热情,使她很不习惯。 老荣则笑着用英语打趣说:“赫伯先生,按中国人的习惯,晚辈拜见长辈是要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3个头的。”这边艾婷婷急眼了,用中国话说:“老荣,你别拿赫伯开玩笑了,他会当真的,那妈蚂是会受不的。” 赫伯果真要作出跪下的姿势,被夫人用眼色制止了,老荣在一旁偷偷地发笑。最后还是由年老力健的洋女婿和夫人一起搀扶着艾老太太落了坐。 因为语言不通,艾老太大只是礼貌地与赫伯先生笑着点点头, 算是招呼过了,随即用溪城话与自己的女儿聊起来,这溪城话,老荣听起来竟比外语还难懂,于是他只是和赫伯聊天。但见得这母女俩一会笑,一会哭的,使赫伯感到十分奇怪,他睁着湛蓝的眼睛向老荣询问,老荣也是用流利的英语胡乱翻译。 老荣告诉赫伯:“老太大看到女儿跟了你这样的绅士感到很高兴,所以笑了。老太太哭是因为自己和你岳父都已经老了,如今膝下无儿无女,有点冷清,希望看到孙儿早口问世。” 说到这儿,赫伯只好摇摇头,摊摊手,作无可奈何状说:“我已实在太老,无法满足爸爸、妈要求,不过我们可以到中国的孤儿院去收养一个孤儿的。” 其实老太太为大女儿的命运担心,省城破的那条地下光盘线听说涉及到大女儿艾莉莉,警方到家中调查过,这事只瞒着艾老爷子。老太太为艾莉莉的命运担心呢,所以掏出手帕来擦眼泪。 赫伯感到奇怪地问道:“我这爸爸,为什么不来与我见见面?” 老荣眨巴着小眼睛,跑过去用中国话与艾婷婷母女商量了一下,又回到赫伯身边,煞有介事地说:“赫伯先生,非常遗憾地告诉你,艾老先生听说你们归来,一兴奋,心脏就有点不适应,昨晚住进, 了医院。医生嘱咐他静养数日,不可太过激动,这大悲大喜的感情起伏可能会危及生命安全呢。所以不能前来看望你。希望赫伯先生能理解。”赫伯点头表示非常理解。 赫伯转身到卧室,取来了两只精致的礼品盒,一只稍小一点的是装着给妈“白金钻石项链”,并介绍说这是德国最古老的钻石工厂打磨的,工艺之精湛,堪称世界一流,相信亲爱的妈妈一定会喜欢。 艾老太太看着这晶莹透剔、白金闪烁的项链感到一阵白光耀眼,笑着说:“我老太婆哪里消受得起这希罕的玩意儿,还是留着你们自己用吧。”说着就又把这精美的盒子推给了赫伯。 艾婷婷说:“妈妈,瞧你,人家赫伯一片心意,你要不收就不给女儿面子。我说你要是穿上我给你的那套英国英尔顿全毛西装套裙,再带上这白金项链,这风度,这气质,就高雅得如同大学教授, 那奥尔布赖特国务卿、撒切尔夫人的形象我看还不如你呢。” 艾老太太慌忙说:“瞧你这说到哪里去了,人家是女政治家,周旋于国际舞台的,我一个家庭妇女而已,要什么风度、气质的。” 艾婷婷说:“我看你也是政治家呢,是家庭政治家,把我家老爷子周旋得不错呢,治国与治家大同小异的,该哄则哄,该骗则骗,该瞒则瞒。‘金紫万千谁治国,裙衩一二可齐家’,中国传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一回事。我看这钻石项链配你正合适。”说着竟把个项链套在了老太婆脖子上。 艾老太太穿着这身银灰色的英国英尔顿西装套裙,脚登高跟鞋,真的到穿衣镜前照了一下,镜子中的她确实显得年轻了,再加上那副水晶眼镜一衬更显出学者气质。女儿女婿前后左右一吹捧,老荣再不失时机地凑趣两句,她真个心花怒放地笑纳了这条白金项链。在她心目中,这条白金项链与那些街上金行柜台里摆着的铂金项链价格也差不多,值不了多少钱的,丈母娘接受女婿这点小礼物没什么了不起的。 艾老太太这边戴上白金项链,那边又打开那只精致的羊皮小匣子,那匣子盖上有一只银色双头鹰,那盖子里装着一只纯白金打制的工艺望远镜。她一瞧就知道这只望远镜是送给老爷子的,她家老爷子可是一个望远镜迷,这洋女婿真个是善解人意呢。 赫伯笑嘻嘻地解释道:“这是送给爸爸的,真正的威廉大帝时代的产品,纯白金打制工艺,是德国一流的。您看这镜身,是由一只张开翅膀的双头鹰,正反两面正好两只,这镜片是海德堡光学仪器厂打磨的纯水晶制品。这种望远镜既有收藏价值,又有观赏价值,相信爸爸他定会喜欢。” 老荣这时幽默地说:“艾夫人,您瞧这望远镜正反两只老鹰就是你的一对双胞胎女儿,这对宝贝女儿拥抱的是什么,是德国柏林的凯旋门,这是威廉大帝征服巴黎加冕德皇时建造的,寓意很深刻呢。” 艾老太太喜笑颜开地也就答应将这架望远镜转交给老爷子了。她心想这女婿老是老了点,对我家婷婷倒是一片真心呢,回去要说服老爷子来见见他,这门亲事认了算了。这婷婷不是说我像是奥尔布赖特吗,该周旋的,是得将老头子周旋一下,家庭女政治家嘛,也就是艾家的国务卿啦。想到这里,她乐得咧开小嘴笑了。 晚饭后,母女俩便在这豪华的总统套间睡了,赫伯先生非常高兴地睡到了原来给总统随员准备的一侧单间去就寝。这母女俩唠唠叨叨地聊着家常,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这艾婷婷终身难忘, 也使艾老太太激动不已,两人都有点失眠,折腾到天快亮才算小睡了一会儿。 老荣则和老赫伯闲话这《盗版者》小说出版发行的问题,就如何防止《盗版者》被盗版的问题交换了意见,倒是也有许多共同的语言。 老赫伯简单地介绍了他这部跨国界新作的构思,他准备把情节就放在德国和中国之间展开。他的夫人已帮他收集了不少素材,比如说最近a省破获的“8.15”光盘生产线就是德国公司生产进口的,其中情节是非常引人入胜的。德国这些素材,对老赫伯来说是信手拣来,根本不费事的,中国的这些素材他夫人也已开始着手收集。 其实他向老荣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他亲手导演的。只不过这两面人的角色,使他一方面能隐藏在幕后,由自己的儿子在前台演出一幕幕盗版的闹剧;他在前台借助通俗作家的盛名,改换一下地点、人名,只要不影响这父子公司的生存去展示这些内幕倒确实是名利双收的事儿。他就这样在暗地里千盗着鸡鸣狗之事,表面上成了揭露社会丑恶的作家。这赫伯确是当今政治、文化舞台上的高级演员,没有大手笔的气魄,又怎么能够导演如此有声有色的闹剧呢?这正应了中国一句老话,叫着“表面上的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这是盗版与反盗版角色的转换,老荣以常人的思维是难以窥其堂奥的,这是比张丽姗女士更加高明的盗版权术,金钱、 地位、权术启动了这架贴着冠冕堂皇标签的机器。赫伯确实是编故事的能手,德国境内的故事编造得天衣无缝,又是海德堡名胜风光,又是荷兰阿姆斯特丹,精彩至极,引人人胜。 最后,赫伯问:“贵国最近打击盗版非常有力,获得国际社会一致好评呢。贵省查获的8.15非法盗版案不是在国际上很有影响吗?听说主犯李一帆狡猾狡猾的,就是不肯交待国际黑社会背景‘ 但是贵国司法机关还是重判了他,显示了贵国政府反盗版的坚定信心,是这样的吗?” 老荣对这起案件的具体情况不太清楚,他所知道的案情也只限于报纸上登的那些,要不就是郑东私下里议论的那些鸡零狗碎的情况。于是他语焉不详地说:“听说是这样的,不过我们感兴趣的是,您对这本小说的中国版权的转让问题。” 赫伯意会:“这是没问题的。至于价格问题,我想这本书用你们中国的活来说叫做主要是社会效益,而不是经济效益,我想用20万人民币作为版权转让费就可以,我不多要。”老荣心中喑喑叫苦,这老家伙狡猾狡猾的,前面谈的50种每种才2万人民币,这本书却一下涨到20万人民币,显然那是钓鱼的了。不过那50本先发着,如果效益好,这20万人民币是绝对不吃亏的。他只好说,您的意向待我回古都市与外文出版社商量商量再定。 随后,各自回房休息。 次口,赫伯先生在老荣陪同下,又驱车去了南苏市参观名胜古迹。 艾婷婷则由老荣经溪城市版权局安排,以调查中国反盗版情况为小说准备素材为由,经中国监狱管理当局允许专程去地处溪城市的a省第二监狱采访了李一帆。 李一帆在监狱会见室见到艾婷婷的到来,先是一惊,以为是艾莉莉来看他,确是非常激动。后来定睛一看,才知认错人了,原来是莉莉的孪生妹妹艾婷婷。艾婷婷在会见室自由地发问,李一帆从容地对答。从那些坦率的交流中,艾婷婷不用明示,李一帆已巧妙地了解了艾婷婷的来意。他介绍案情的同时,就已经把自己所交待和隐瞒的情况明白无误地告诉了艾婷婷。这使艾婷婷一块石头落地,确如外头传说那样,李一帆是够意思的,不该说的绝对没有说,当局所知道的也只限于艾莉莉、朱毓文、陈笑等ab公司亚洲办事处的情况。至于法兰克福之行的内情,光盘线的欧洲背景,并不清楚。所以这次赫伯带她到中国大陆的活动才这么方便。 采访进行了3个小时,她受到监狱当局的密切配合,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3天后,当他们回到古都市,又就《盗版者》一书的版权转让问题进行了谈判,最后以一半价格达成在中国大陆地区的版权转让协议。 赫伯夫妇满载而归。赫伯只是为这次未能见到他的“中国爸爸”而感到遗憾,这位前希特勒的少年党卫军成员,曾经随军征战到苏联斯大林格勒的法西斯老军人,是想与这位共产党抗战时期的儿童团团长、八路军老战士进行一些交流的。当然他会像他们的前总理勃兰特那样对二战时期希特勒所犯下的种族灭绝暴行, 予以明确指责的。然而,这些堂皇面具的背后,在他思想心灵深处根深蒂固的民族优越感,他是会在彬彬有礼的外表一下面掩盖起来, 给人以谦恭有礼的感觉,以示女婿对老丈人的尊重。这是一种军人对军人之间的交流,而这种交流因为中国老男人的固执,终于失之交臂。 至于那只望远镜根本就不是威廉帝国时期的作品,而是标准的希特勒第三帝国时期的艺术作品。这一点对于望远镜收藏家, 鉴定这方面知识的权威艾军伟先生来讲是不难识别的。 195 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像是一段尘封在密匣里的耻辱是不能示人的。而这段往日的耻辱是在德国,而不是在日本,如果在日本这耻辱将会变成无上的荣耀。因此,赫伯对这段历史是闭口不谈的,包括自己儿女们也不知道,甚至自己过去最亲密的妻子, 以及现在由“性伴侣”过度到正式夫人的中国女人都三缄其口,从不提及。 当他听说他口口声声所称呼的“中国爸爸”,也是一位二战时期的英雄时,心中常常会涌起一股淡淡的悲哀。如果德国不被战败,那他无疑也是一位英雄。中国有句古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啊,世事如此,夫复无言,他为元首的惨败而感到悲哀。因此他别出心裁地为他的小夫人取名“艾娃”,这艾娃不是元首的吗? 他是保留了对第三帝国一丝砍不断、理还乱的留念的。 他和他的“中国爸爸”在同一个地球的两侧都在战斗,虽然不是同一个战场,却属于敌对双方的营垒。他是以德、意、日为一方的轴心国法西斯同盟;他是以美、苏、英、中为一方的同盟国反法西斯联合战线。 两大同盟正在进行殊死的拼搏。他作为不谙世事的少年在那股法西斯的全民狂潮中成为希特勒青年团的一员,这一历史的闹剧太刻骨铭心是因为最终作为悲剧来收场的。当时他只是中学里的一名学生,因为酷爱音乐而成为学校少年音乐队的首席指挥,曾经得到当时的音乐总监、著名的音乐家斯特劳斯的亲自指导,在那个发疯的年代里,元首也酷爱音乐这就注定了音乐的悲剧。那时的德国青少年,不论男女,都得参加希特勒青年团的各种组织,团员还要接受军训,下乡参加体力劳动,元首提出的口号是“劳动,自由,面包”。15岁那年他入了少年队,那时学校所有的少年都参加了这个法西斯组织。 他们被领到那面纳粹党旗面前,当着“”旗宣誓,那时他的心情是激动的,甚至还荡漾起一股强烈的英雄主义豪情,充满着为德意志民族献身的激情:“在代表我们元首的这面血旗的面前,我宣誓把我的全部精力和智慧贡献给我国的救星阿道夫希特勒。”这誓言言犹在耳,就像是一个飘在天空的肥皂泡那样破灭了。 在希特勒50岁生日那天,少年乐队全体希特勒少年团员应征入伍,以补充迅速扩大的欧洲战场。他们的音乐天赋被用于那场血腥的战争,为残酷的战争增添一抹少年艺术家的浪漫色彩,有如那条即将沉没的“泰坦尼克”号游船,在触冰山沉没那一瞬间还在演奏着动人舒缓的小夜曲一样。他穿着崭新笔挺的军服,向爸爸、 妈妈告别慷慨出征去了。双亲流下了眼泪,他们无力阻挠元首的命令,而老男爵骨子里是希望自己儿子的出征能够挽回在次世界大战战败后的耻辱,他动情地对儿子说:“去吧,儿子,好男儿慷慨出征,捐驱沙场,是德意志民族的天性。” 他们告别了家乡,告别了父母,被组成了少年音乐队,他们不需要参加战斗,只是在重大庆典和各种仪式中和其他军乐队一起演奏那些慷慨激昂,鼓舞斗志的乐曲,或者在胜利的狂欢舞会上充当乐队。而无论在什么重大场合,他们总是被排列在最前面成为方队出场,这无疑给这些涉世未深的少年带来极大的荣耀。 当他走在乐队的最前列,穿着漂亮的制服,充任少年乐队指挥时, 理所当然地挥舞着银光闪烁、装饰着金黄色穗带的指挥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是多么的荣耀,多么的兴奋,他们多次接受过元首的检阅,历经过许多令人难忘的重大庆典。那些激动人心的场面, 使他热血沸腾,终身难忘,他们演奏着进行曲,步伐整齐地走过检阅台,震耳欲聋的“元首万岁”此起彼伏,无数的人高举手臂向主席台上的元首致敬。这是帝国的鼎盛时期,烈火烹油,花团簇锦,谁又能够逆料到帝国的败亡和衰落呢。灰飞烟灭后再来回忆那些令人激动的往事,赫伯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无论怎么说,这梦境是值得回味咀嚼的。 最使他刻骨铭心和难以忘怀的是他利用音乐的魅力征服了一个民族。 1940年春,帝国的军队以摧枯拉朽之势,闪电般地侵入了挪威。当少年乐团随着空投的陆军部队,突然出现在福布纳机场时, 奥斯陆政府败退了,国王哈康七世为首的挪威王室,政府议员在德国军队着陆之前就已逃往奥斯陆以北80英里的哈马尔。帝国军队仅以5个连兵力开进挪威首都。少年乐团和其他军乐队组成了1500人的军乐队为前导,由赫伯指挥的少年乐团,那天也穿着军服,昂首挺胸,迈着军人的豪迈步伐,在那根上下左右晃动的银色指挥棒导引下开进了市中心。首都主干道两边站满了满脸麻木的奥斯陆市民。 这支乐队吹吹打打,随着鼓点和音乐总监斯特劳斯轻松的圆舞曲昂然入城,挪威首都陷落。奥斯陆这个古老的城市为这迷人的音乐所倾倒,首都市民为这支莫名其妙的乐队甚至拍手叫好。 这时,码头上的德国登陆舰载着2万登陆部队悄无声息登上挪威的海岸。此刻,天空传来战机的隆隆声,那些涂着纳粹标记的帝国战机出现在奥斯陆上空,市民们朝天仰望,这才恍然大悟,国家已被占领。 几个月后,德军占领巴黎,元首带了一大批德国艺术家造访这座被征服的城市。赫伯有幸被作为少年艺术家的代表,随着元首来到欧洲。在这座欧洲最古老的城市,他们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登上了法兰西民族的象征埃菲尔铁塔,在最高层俯瞰巴黎市区。巴黎市呈放射状向四周延伸,道路旁是由梧桐树、菩提树簇拥的林萌道。看着来来往往蚁群似的巴黎市民,甲壳虫般的汽车使元首顿时有了征服世界的喜悦感。元首的心情特别好,他脸上始终荡漾着和蔼可亲的微笑。小赫伯作为艺术家中年龄最小的随员,元首为了让他能够看清巴黎的景色,亲手递给了他这架白金制成的精致望远镜。 这是一架典型的第三帝国时期的艺术品,是为元首定做的,是用德国最先进的技术磨制成的水晶镜片,最负盛名的微雕大师刻制的模具,特级工艺师限量翻制的10倍微型望远镜。只有像戈林、赫斯、隆美尔这些赫赫有名的战将才有幸获得元首的奖赏,而他作为用乐队征服异国的小英雄亦蒙元首赐予,当然是莫大的荣幸。那晶莹剔透的镜片,闪烁着蓝莹莹的折光,白金精雕的镜身是元首自己设计的式样,那只象征帝国的雄鹰,展开双翅拥抱着柏林的凯旋门,门楼沿门两侧自然分开为两个镜筒,城门的顶部装镶着镜片,双头雄鹰的顶部有自动调整距离旋钮,鹰爪踏着两只花环, 一切显得那么完美无缺。 这架有特殊意义的望远镜,一直被赫伯小心翼翼地珍藏着,用一只精致的羊皮小匣盛着,时不时地把玩擦拭,以回顾那段辉煌的历史岁月。5年后,元首和他的女友艾娃女士在了数年之后, 终于在隆隆的炮火中结为伴侣走向了生命尽头,第三帝国宣告灭亡。 随后,他最尊敬的导师、音乐大师斯特劳斯被盟军逮捕,受审于慕尼黑特别法庭,被判刑。这位为纳粹德国效劳的世界级音乐大师在痛苦的反省中,度过了自己生命最后的5年,于1949年辞世。而赫伯这位当年的少年英雄,因为年龄太小而未受到追究。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德国公民对战争的反省,使他不能再把这只象征战争耻辱的物品展示在公众面前。当新婚的妻子说她的父亲是一位二战时期抗日的小战士,酷爱收藏各种军用望远镜时,他从尘封的仓库中取出了这件象征耻辱的望远镜。当然他没有说明这物品的真实来历,只是说,这架望远镜购于法兰克福美茵河畔的跳蚤市场,卖主是一位饥寒交迫的纳粹高官的遗孀。现在准备作为礼品,送给远在中国的“爸爸”,希望“爸爸”能喜欢它。 艾婷婷抚摸着这架银光闪烁、精心雕刻的望远镜,她首先看到是文物和经济价值,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说:“爸爸一定会喜欢的。”说完,还亲热地吻了一下善解人意的老丈夫。 然而,在他们夫妇高高兴兴地返回德国后,在那幢涅瓦河畔的白色别墅中,赫伯收到了中国溪城的邮件。那是一只像是小薄皮棺材样的木盒,木盒内盛放的羊皮匣子,匣子里原封不动地躺着那架精致的白金望远镜,这银色的望远镜闪烁着谜一样的光泽。 艾军伟这位倔强的中国老军人,用工整的楷书写了几行字: 赫伯先生: 谢谢您的好意。作为反抗日本法西斯的老军人,从中国军队的传统和中国军人的荣誉两者而言,我都不能接受您的馈赠。现原物奉还,希望您善待我的女儿。 艾军伟 于中国溪城 听了艾婷婷的翻译,他表示不能理解,一脸茫然地摊摊手,耸耸肩,自我解嘲地用中国话说:“爸爸不喜欢,看来这耻辱还得跟随着我。”老赫伯一语双关地说。 “什么耻辱?”艾婷婷不解地问。 老赫伯不以为然地说:“亲爱的,你们中国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的爸爸不接受我的礼物,以为是有损他的军人荣誉,对我来说难道还不是耻辱?”其实他心中非常清楚,艾老爷子为什么不接受他的馈赠,他企图把这沉重的精神十字架,转嫁给中国老军人,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看着已经不很年轻的妻子脸上挂着泪光,他温柔地用多毛的大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说:“亲爱的,这没什么。你的爸爸,不!是我们的爸爸,才是真正的军人,军人是不受的。”说完他竖起了大姆指。 艾婷婷破涕为笑。(!) 第三十九章(2) 第四十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四十章(1) 第四十章(1) 192 谭儒文静静地坐在觉明精舍的阳台上。望着远方一脉朦朦胧胧的青山,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台北的气候不像他的故乡大陆那样的四季分明,而是乍暖还寒,阴晴冷暖,有点捉摸不定,就像他晚年的心情那样。他想摆脱世事的纷扰,潜心在佛学中求得解脱,去感悟世间万事万物生生灭灭的真谛,解除自己无常的痛苦,求得永恒的快乐。然而,他又难以摆脱尘世的喧嚣和俗务的干扰,他以为他躲在这深山里做一个修行的隐者和居士,可以终了余生,以赎前世罪孽。可是当局却又经常时不时地希望他在重大场合去出出场,比如黄埔建校纪念日, 双十节,抗战胜利日,还有蒋公诞辰和逝世等节假日,都要他这个抗日和反共的英雄穿着中将军服,挂满勋章、勋表出场应应景。 话当众表演一番。不过,现在改成了三民主义统一中国之类空洞说教而已。这就有如是一个被人牵着线的木偶在表演, 他感到难受极了,也苦闷极了。而当他郑重其事地向衙门里的官员提出去大陆探亲时,每次都总是以政治上的原因予以婉言相拒。 什么你是抗日反共英雄呀,要保持晚节,不要上中共统战宣传的当之类等等。其实这纯属某种老年人晚年的思乡之情,与政治是完全不相干的事,为什么要把这简单的感情复杂化呢?他对当局的心态百思不得其解。对于回大陆去见梅韵贞一面,他感到彻底的绝望了。 他凝视着阳明山头萦绕的一片乌云,想到了家乡的黄山,古都市的紫霞山,溪城的茅峰山,仿佛有了某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古都市到现在应该是寒冷的冬季了,韵贞在干什么,冠中儿还是忙忙碌碌地在官场中奔走,他好像也是应该到了退休的年龄吧……。 今天上午,他的台湾夫人又来了,名曰探病,其实也是来看看他还能活多久,希望把他仅存的一点财产。那当年存在美国花旗银行的美元和一些金条、银元及他毕生所收藏的古玩字画收到自己的腰包里。至于他顶留给梅韵贞的,甚至包括那张大陆古都市圆明园路上的房契,那是他通过张丽姗从“国防部”的档案室复印来的,也是留给大陆亲人的惟一一块不动产,她也想统统带走。这个愚蠢而又贪婪的女人,不顾他年老体弱,哭天抹泪地唠叨一通。他带着某种怜悯心态看着这个不算年轻,却打扮入时的女人,像是在看一场表演。年轻时的她带有山地女子的几分妩媚和淳朴,对他唯命是从,关心体贴,在他离乡背井,寂然一身,倍感孤独之时给了他温暖、体贴,以后又结了婚,生了孩子。那是根据当年老当家制定的台湾“戡乱法”,规定在大陆丧失或失去联系多年的配偶允许再娶。于是这个姓姚的,长相不俗,却缺少文化修养的山地女人就闯进了他的生活,成了名符其实的小将夫人。他们生了儿子,就像是完成了牢不可破的铁链的铸造。把自己牢牢地和这个女人拴在了一起。他反而成了她的一件华丽袍服,他想摆脱也摆脱不掉。 纱帽山的梅园确实是一方世外桃园,而这方桃园仍然建在这块充满政治色彩的土地上,因而仍免不了政治这个不速之客的随时闯入。就仿佛他想脱离政界,而那个“抗日反共英雄”的十字架使他背负着,倍感沉重,却必须到政坛上逢场作戏。他想摆脱家庭这个窄窄的雀笼到大干世界去神游,去和释迦牟尼去作倾心交谈, 而家庭这个挥之不去的梦魇却时时重压在他的心灵,使他难以喘息。大陆的家庭是自己罪孽的幻影,使他有孽海行舟的痛苦;台湾这个家庭使他有苦海求静又不得宁静的无限烦恼。人生就是一个解不开的痛苦死结,生于斯,而长于斯,又怎么能作到六根清净,五蕴皆空呢?触目皆为声色犬马,人世就临酒色财气,除了彻底解脱,才会一了百了。 看来,他这个建在纱帽山上梅园别墅里的“觉明精舍”,既难以觉悟,又难以明净的了。因而他实在难以像弘一法师那样了却尘缘,断然告别贤妻美妾和人世间的一切虚荣,驾一叶扁舟,出西湖至云海深处的青灯古佛前求一方安静的净土。这是他辉煌的过去和柔弱的个性所致,生前事当了未了,红尘情当断不断,他终究是个功名显赫和深重情义的俗人呢!如此在痛苦中煎熬,不如早一点乘风归去的好,寻求心灵永久的安静。 天上的乌云渐渐在梅园的上空聚拢。冷雨终于伴着阵阵微风, 淅渐沥沥地下了下来。眼前阴霾四布,滴滴答答、潇潇瑟瑟的风雨声,把他带到了杏花春雨中的江南古城。他像躺在母亲的怀中, 不,那简直是躺在妻子的怀中,是母亲或是妻子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身上,滋润着他那苦涩的心田,使他想起金戈铁马的过去:茅峰山上堆满死尸的战壕,皖南山区燃遍的峰火,新四军战士的鲜血,父亲、母亲烧焦的尸体,古宁头大战国共将士的血肉之躯。血啊血, 血流成河,血涌脑门,他感到一阵一阵头晕目眩。他不愿离开那张飘摇在风雨中的躺椅,这躺椅就是他寄生飘泊的一叶孤舟。尽管他浑身已湿透,这雨水和着心中涌出的血融合在一起,使他在沉沉的往事中保留着几分清醒,倾听窗外屋檐下淅沥的雨声,眼观磺溪波激浪涌的景致。他想就这么长久地在风雨中接受大自然的洗礼,洗去满身血污和肮脏,使自己充满尘垢的罪孽之身在风雨中化成洁白的莲花。就像他身上穿的这身白纺绸大褂那样飘然而白净。 他看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然而他又能够完成佛的涅槃吗?他感到深深的悲哀。他就这么在风雨中躺着,安详地对着满目风雨, 一抹青山,一弯流水,回忆着人生的风风雨雨。 直到海伯和王姨闯进觉明精舍,来到阳台上,才把他从躺椅上扶起来,侍候着他洗澡更衣,把他扶上了床。 当晚,他发起了高烧。嘴里喃喃自语,含含糊糊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193 谭儒文病了,他病得昏昏沉沉。时睡时醒,但他拒绝去荣民医院看病,也拒绝请医生治疗,甚至紧闭牙关,拒绝服药。他准备慢慢地耗尽自己的体能,走完生命最后的里程,彻底了却尘寰的念头早在半年前就萌生了,只是未能痛下决心。当他最后一次上书上峰要求回大陆探亲的报告,被最高当局拒绝之后,他就写下遗嘱。 他每天只喝一些稀饭来延缓自己的生命。他感到周身骨节如重物下压,身心已有点麻木不仁,一切都在恍恍惚惚之中。他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却是溪城梅园后花园拮春轩那片幽幽的竹林。 少女时代的梅韵贞坐在小轩窗前,弹着“高山流水”的古曲,余音绕耳,挥之不去。当他循着那高雅古朴的曲调前去寻找她,却又不见人影。他恍惚着沿着鹅卵石铺成的甬道来到后花园中,依依垂柳下的荷塘中开出一片粉白色的莲花。其中有一朵硕大的莲花,缓缓地从田田荷叶中升起,天空中穿着白色素净僧衣,手持拂尘的观世音菩萨飘然而下,盘膝而坐。菩萨那白净细腻的脸安详而平和, 细巧的唇鼻,明亮的眼睛,却真是他梦魂萦牵的梅韵贞呢。 他诚惶城恐,匍匐在地,双手合十,口中喃喃祈祷:“菩萨恕罪, 菩萨恕罪,儒文自知罪孽深重,愿皈依佛门、以赎前衍。” 菩萨用那沉重滞缓的声音安详地对他说:“谭儒文,若想出家了却尘缘,现在就随我来吧。” 谭儒文说:“我是污秽卑贱之身,您能允许我出家吗?” 菩萨微笑着说:“贫、富、贵、贱,身份地位只是虚妄的假名。肉体不过是五蕴和合的色身,没有智慧,不行修道,只能在漫漫苦海中游戏,你是无法得救的。” “望菩萨指点迷津。”谭儒文虔诚地说。 “你自幼从军,28岁身居显位,现已是耄耋之年。恐怕涅槃之期已到;不过你不必悲哀,世间万物无常存者,有生就有灭,有兴就有衰,大行之后,灵魂脱俗身而飘然远去,依教而行,自能砍断尘缘,了脱诸恶。” 谭儒文泪流满面:“谨尊佛命,然家乡妻儿,苦苦相待,未得谋面,如此撒手而去,恐有负他们,频添罪孽啊。” “你要禁绝人世的欲求,达到无念无想之境界,才能求得心灵的超脱,你要无妄无执,澄澈精神,才能获得真正的解脱。所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一切皆苦,这是宇宙人生的实相,要离苦得乐, 必须破除无明妄见,如此可得清凉寂静大喜乐。”菩萨双目紧闭,仿佛从冥冥的天空中传来的声音。 接着,菩萨慈祥地看着谭儒文泪眼迷离的双眼说:“你与那女子不过随缘而合,随缘而散,她的痴情自得善报。有心为善,虽善不善;无意为恶,虽恶不恶。只要心清静,何处染尘埃,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善哉,善哉。你们会在西方极乐世界安享宁静的。”菩萨的法音像是甘露一样滋润着谭儒文纷乱的心田,他仿佛进入了无挂碍的圆融境界。 他说:“大慈大悲的菩萨呀,多谢您的开启,我愿追随你而去。” 于是顶礼再拜。 菩萨说:“一切有情的生命,无不处于因果相续、随缘而动的锁链之中。人身不过是色、受、想、行、识五蕴的集合,有合必有散,你又何能独然?故而要免于三世迁流,就得破除我见,进入寂灭之境。” 这时,天空云消雾散,顿时显得纯明起来,感到分外清朗。莲花池中的荷花冉冉开放。待谭儒文睁开紧闭的双眼,看到眼前的莲花宝座上的观世音菩萨已经变成贤淑端庄的梅韵贞,她正星眸含笑地向他频频招手。此时的儒文仿佛看见了人生的实相,参透了生命中最微妙的奥秘,圆融自在的生机随捉即得,不可轻易丢弃。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已脱离了肉体这具臭皮囊,与天地合而为一了。一种解脱痛苦的喜悦之情使他大叫:“韵贞……韵贞……” 谭儒文最后一次睁开双眼,那眼睛仿佛还是那样炯炯有神,只是眼角还挂着泪花,有点泪眼迷离。他恍恍惚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屋子人,有满睑悲戚的亲人和一些相识或者不相识的国府高官、军界要员。他游离神散的目光梭巡过去,仿佛在找一个人,他感觉最亲近的人,眼前的人物一一晃过:他那忠心耿耿的老仆海伯和王姨,他的台湾妻子姚姨,他与姚姨生的两个儿子冠台、冠北。最后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情同父女的张丽姗女士。 她是前一天刚接到谭儒文病危的电报,从美国厉害利斯币赶回来的。在她的周旋下,谭儒文的大儿子谭冠荣获国际出版家联合会厉害利斯大编辑奖的事,基本已成定局。 张丽姗眼含热泪,看着像是父亲一样关怀着自己的儒文老伯那病骨支离的,不禁悲从中来,热泪横流。她饮泣着,紧紧拉着谭儒文那只苍白无力的手。她听到谭儒文弥留中喃喃地呼唤着梅韵贞的名字,她想告诉他,他的大儿子谭冠中已获得国际出版家联合会颁发的厉害利斯大编辑奖。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脉脉含情地看着这位亦师亦友,亦父亦友的一代名将,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谭儒文用干枯的手为她擦去眼泪,用手指了指他的心,然后又遥指大陆的方向,用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对俯下身以耳朵贴近他嘴边的张丽姗,拼尽全身的力气说:“魂归……故土……” 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阖然长逝。觉明精舍一片悲声。 海伯打开了早在一周之前就由谭儒文亲笔写好的遗嘱宣读如下: 儒文自追随先总裁蒋公凡60余年,自觉忠党体国,无负众望。 惟愧对大陆妻儿,无以自赎罪身。晚年退避山野,皈依佛门,不得精义,离大彻大悟之境界甚远,如今得以解脱,愿肉身早日火化,不行丧礼,不着戎装。凡世间一切荣誉,勋表、奖章皆不随身,仅着素白袍褂以皈依父母清白之身。死后骨灰归葬故土,立碑于父母坟阙之旁,以了“生前尽忠,死后尽孝”之愿。可与韵贞同葬一阙,以了“生不同衾,死亦同穴”之情。 余去后,一切财物分配如下:美国花旗银行30万美元为先总裁战功所赐及本人多年积蓄,姚氏获10万,冠台、冠北各得5万, 余10万为海伯、王姨养老之资,任何人不得擅取。冠台、冠北已自成人,当自立自强,报效国家和民众。虽名冠台、冠北,当终为中华一族,炎黄子孙,愿尔等兄弟与冠中终有相聚一日,代偿夙愿。台北大安区政府所赐官邸归姚氏。丽姗女士为党国遗孤,数十年与余辈份有异,而义同父女,与冠台、冠北情同兄妹,梅园别墅归其所有。别墅内文字古玩、书籍皆随房归丽姗女士,其并负有对海伯、 王姨养老送终之责。冠台、冠北对海、王二老当以父母视之,不得有违。 另有大陆房产古都市圆明园路原赐官邸一座为大陆妻儿所有,房契由丽姗携余骨灰去大陆交韵贞吾妻。 我等妻儿谨记,财物乃身外之物,勿为物欲所惑,受愚痴妄念蒙蔽,巧取豪夺,以至恚怨攻身;权势乃造孽之种,勿为贪欲所诱, 受非分邪念驱使,以强凌弱,而至持权呈恶。望吾等子女切记,谨言慎行,以沐佛光,法音常记,以修正果。是为至嘱。勿违。 儒文绝笔 以下是儒文临终前所留绝命诗二首: 其一 南天仗剑血盈河, 孤岛飘零自为摩。 一世三生原有命, 百战九死岂非魔? 潦倒应拟海外醉, 赎罪不妨青灯卧。 夜来游魂骑鹤去, 徘徊故土逐逝波。 其二 凄然梅韵性自贞, 文儒无端堕寰尘。 直向汤镬求避热, 又从苦海去翻身。 功名傀儡场中物, 妻儿空屋泪里人。 但留亲情难报答, 九泉同穴慰平生。 儒文这临终遗嘱、遗诗展读完毕。家人、亲友皆觉这财物分配尚属公平。唯姚姨对儒文念念不忘韵贞之情甚感不快,但故人已去也属无可奈何的事。 只是在场国府高官们面面相觑,想这谭儒文乃党国一代名将, 何以出此消极之言。似对投身先总裁蒋公之国民存有后悔之意呢,不满之词,溢于言表。不过人已死去,也是没什么办法了。 此遗嘱、遗诗嘱令不得见报宣传。 次日“国防部”发表文告: “国防部”战略顾问陆军一级中将谭儒文,少投军旅,屡建殊勋。茅峰血战,中外闻名;皖南靖逆,执殳前驱。镇抚金门,勇冠三军。遂以英特之才,上膺干城之选,自此肱股军机,下赞羽翼国防。 出掌台北警备,入参国务庙议。及至长缨系敌,所向披靡,无不胜算。谭中将儒文公忠沉毅,自奉至俭,律己甚严,为国人所慕,为天下楷模。晚年皈依佛门,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于社会福利、公共事业多有贡献。殷期寿康有为,再展余热,以主义统一中国,以道德重振人心。忽闻殂谢,轸悼良深。谭中将晚年归隐林泉,功德高深,遗嘱不拟公祭,不靡民财,丧事从简。特请军政次长以上官员登门致祭,以示崇褒。 3天后,谭儒文将军的遗体火化。骨灰分为两份,一份安葬在国府辟置的台北纱帽山墓园。森森松柏之前,白色大理石的屏风前立一黑色大理石墓碑,碑上题名为“陆军中将谭儒文先生之墓”。 大理石屏风镌有国府高官题词:“公忠体国,战功卓著,高风亮节, 垂范后世。”墓碑前是巨大的大理石棺椁,谭将军无奈地被安葬在这块他所厌弃的土地上,他不愿对他的死再打上政治的烙印,无奈的是政治始终伴随着他的一生,他已成了党国“反共”、“抗日”的政治典范。典范的形象是不容改变的。 台北这几天的党办报纸辟出专版,再次介绍谭将军反共抗日的英雄事迹,并特地设置专栏,刊登谭将军的文稿、讲话,那些充满政治词汇的文章显然是出自当年战略顾问室的秘书之手。儒文将军在去世后,再次被党国了一次。 另一份骨灰将由张丽姗女士秘密携至大陆,按将军的遗嘱安葬在他的家乡皖省的j县,将最终与梅韵贞合葬。 194 谭冠老厅长这几天沉浸在喜悲交集的状态之中。总的来讲是喜事在情感的天平上所占的份量要大一点。那是因为他从来自美国厉害利斯市的越洋电话中获悉,自己正式被授予厉害利斯大编辑奖,他当然清楚,那是张丽姗在母校积极活动的结果。 他可以想像到,张丽姗那娇小玲珑充满活力的身影来往穿梭于厉害利斯大学的大编辑奖评委会评委之间。她不时地用脉脉含情的美目看着一个个评委,不厌其烦地介绍着谭冠先生在中国a 省出版界的辉煌业绩,不时地掏出那些看上去不甚起眼,然而也价值并不菲薄的小小纪念品。比如那种镶着几十颗钻石的白金爱心社胸针,看上去模样差不了多少,其实质地是大不相同的。给评委会主任马斯洛教授的21颗钻石全是天然南非钻,是钻石之乡金伯利市出产的,其中最大的一颗达30.9克拉,无色透明,光洁度极佳,打磨成120个平面棱角。再由数十粒18.9克拉的小钻石组成的图案,使马斯洛教授看得眼花缭乱。他感觉到这个小小礼物的贵重,而这人情是必须偿还的,况且这物质联结的情谊中还渗透着多年情感投入在内。而给其他评委的显然是荷兰宝石加工厂出产的人工钻石。这些费用其实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那只是通过邬历之手转让我a省的出版资源捞来的,这种不等值的回报,她还是合算的。 也可以想像得到,那个留着满嘴大胡子、一头银发、长着猫一样眼睛的马斯洛教授,世界级的著名出版学教授一定会亲昵地拍着张丽姗丰满的臀部,给她一个亲切的微笑说:“放心,亲爱的小宝贝,我会尽力去办。如果办成了,你会怎样报答我呢?” 张丽姗小姐回报她一个甜甜的媚笑说:“瞧你那样,晚上你去我那儿,会让你满意得吃不消的。”于是马斯洛教授给她一个长长的热吻,挟着他的公文包走出他的办公室,沿着学校的林荫道,走进那座爬满绿色植物的古典建筑。 马斯洛教授器宇轩昂地钻进了那间神秘的房间,那里有来自世界各国的21名评委在等待着他前来主持评选仪式。那些来自其他国家,有的甚至是亚、非小国,穷国的评委,他根本不屑一顾, 因为科索沃危机我美利坚合众国率北约军团已打出了威风,就像我美国有一位旺盛得无处发泄,飞到欧洲小国去甩导弹的克林顿总统一样,我马斯洛就是这厉害利斯大奖评委会的克林顿。 既是克林顿就要说一不二。 厉害利斯大学出版学院的小会议厅里面,摆放着林肯时代的巴洛克式家具和大理石雕像。当那座华盛顿时代的自鸣钟敲响9 下时,评委们夹着几乎一式一样的公文包,装着各国报来的评审材料鱼贯而入,他们将对预选名单进行反复筛选,从中挑选出6~7 名大奖候选人,然后进行秘密投票。这票是投在一个雕制精美的中世纪桃木票箱内。投票结束后,他们会到厉害利斯市最好的餐厅撮上一顿精美丰盛的中餐。下午一时再回到那个小会议室开启票箱,得票最多者为当年度厉害利斯大奖获得者。获奖者还将得到一张制作考究的证书和一座纯金的金牛雕像,这牛立在一本打开的书上,像是一只在出版园地辛勤耕耘的牛。 谭冠已仿佛看到了马斯洛教授笑吟吟地把这座金色肥牛奖杯递到了张丽姗手中。他笑了。 当他接到张丽姗从厉害利斯市打来的越洋电话后,就一直沉浸在喜悦中。这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开了,这一会儿功夫,他已接到了好几个向他祝贺的电话。这不时响起的电话铃声,使他忘记了张丽姗报告的另一个不幸的消息,他的父亲谭儒文在台北草山的别墅内病危。凭心而论,他对这个远在孤岛上的老爷子并没有多少感情,死就死了吧,人固有一死,此等忘恩负义之辈,徒作清高之言的伪君子,对家庭妻儿一点情义都没有的人, 有这样的归宿也算可以了。他回到大陆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是客死他乡的好。只是躺在病床上的妈妈听到这个消息,会受不了的。 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信念,倾刻就会因为那孤岛上烛光的熄灭而彻底地绝望。她生命的光芒倾刻之间,也会光消芒殒,命归黄泉的, 这全是那些台湾飞鸿造的孽。因此,他嘱咐家人对谭儒文病危的消息严格保密,不能让梅老太太知道。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听筒里响来了崔牛牛爽朗的笑声:“热烈地祝贺你啊!老厅长,祝贺你获得国际出版界最高奖厉害利斯大编辑奖。我们晚上聚一聚怎么样?” 谭冠脸上浮着得意的微笑,嘴上却谦虚地说:“我那是瞎猫碰到死老鼠。这厉害利斯奖,还不就那么回事,美国人嘛,办事很随意的,发着玩玩的,不必当真,没什么好庆贺的。我这个人淡泊名利,对获不获这个奖是无所谓的。你们不要太张扬,也不要搞什么庆贺仪式。” “哎,怎么能无所谓呢,一定要庆贺庆贺,顺便商讨商讨发行集团的事,工作晚餐嘛。我请你吃肥牛火锅,我已安排好了,全是自己人。这样吧,晚上6点肥牛火锅城见。你一定要去。”崔牛牛肯定地说。 谭冠这回笑着答应了。他心想,这崔牛牛蛮会做人呢。 195 晚上5点30分,崔牛牛总经理的红牛牌轿车准时出现在谭冠老厅长的宿舍楼下。谭冠老厅长穿着长呢子大衣,戴着鸭舌帽,围着围巾,春风满面地下楼,高高兴兴地去参加崔牛牛专门为他准备的这次聚餐会。 离开家之前,他走进了母亲的房间。 梅韵贞老太太安详地躺在病榻上,她的双目已完全失明,惟有心中那团如火般的希望还在燃烧着,发出一丝微光。房间内温暖如春,空调的暖气打得很足。老太大脸上毫无表情,没有悲哀,没有痛苦,她用瘦骨伶仃的手摩娑着那块她不知摩娑了多少遍的冰冷砚石。 谭冠心中隐隐生出许多伤感。老太太一生生活在虚幻的假像中,早年这狗日的父亲热衷功名,奔波于战场和官场之间,无暇顾及家事。梅园一番后,一去8年无音信。刚刚成立了家庭,又秉老蒋之意去了台湾,在那边娶妻生子,梅老太大枉担了一个原配夫人的空名,饱受孤寂煎熬。害得我谭冠也因家庭出身不好,而影响进步。她终其一生生活在虚情假意之中,连眼底这块砚石也是假的,真的那一块已为自己的儿子谭仲平拍卖成了买轿车的钱了。 这个美丽的梦幻是不能戳破的,人是要有所寄托的,无所寄托灵魂便失去了依靠,那怕是一种虚假的幻影也不能戳破,戳破这幻影无疑是谋杀了自己善良的母亲,人是需要自欺,也需要欺人的。远在台湾的那个老爷子病危的消息不能告诉她,否则她真的要痛苦得晕过去。 他轻轻地走到母亲身边,向她告别。为她拽好被角,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对着她的耳朵说:“妈妈,我晚上出去有点事,祝您晚安!” 老太太慈祥地点点头,意思是“你忙你的,我没有什么事的。” 然后,她仍然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她是不信佛的,但是当她在尘世中的一切梦想都归于破灭后,表现出了某种超然物外的洒脱, 长久地躺在病床上观日出日落,看门开门关,儿子由官场到家庭, 又由家庭到官场就和过去谭儒文一样。而且儿子这个正厅级职务也并不亚于儒文的中将师长呢,着实不易啊。后来眼睛是看不见了,但她仍可以用心去体验,使她能够用超常的冷静去观察这个世界,思考这个世界。众生薄德少福,物欲横流,金钱至上,手握权柄,目及繁华,却使心灵变得格外荒芜了。这都是后辈们的事呀。 而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不经历过一定的人生体验是不会大彻大悟的。地何尝不知道她手中抚摸的这块石头不是一块赝品砚台呢?其实真真假假已经无所渭了,重要的是她珍视,心灵中珍藏的这一片青春的美丽,这是一个烛光洞照的小世界,躲进这个小世界中她感到了温暖。 她想到了自己家乡的茅峰寺。青年时代只是去感受那方佛教世界的新奇,香火缭绕,木鱼钟磬声中虔诚礼佛的僧人,那份真挚是潜藏在心头的一片信仰,一片光明的极乐世界,尽管世界饱受战火的磨难,百姓在战乱中受着煎熬,将士在血战中壮烈捐躯。善男信女们在佛的祥光世界中忍受着痛苦和寻求着精神的解脱,佛之功德无量昵。佛殿后来毁于战火,茅峰寺的主持明光大法师不顾谭儒文的劝阻,坚持与寺庙共存亡。当所有僧人撤出寺院后,他安详地盘膝坐在香草编织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喃喃有词,等待着灾难的来临。他的神态那样的高贵而庄重,使儒文将军热泪满面地向他行了一个军礼后,去了他的地下掩体之中。明光大法师在口军炸弹的爆裂声中完成了自己的涅槃。法师心中有着神圣的佛,佛在法师的心中。 如今这观音菩萨也在她的心中,她不知多少次念叨着:“菩萨保佑我的儒文。” 一次,仲平问她:“奶奶,您这样念叨管用吗?” 她笑着说:“你媳妇出差,你要祝她一路平安,你说这句活时, 对她孤寂的旅程管用吗?” 仲平摇摇头走了。他没有感悟,其实这只是人心中的一座航标,一种对生命的体验,一种人生的襟怀,处世的态度,是对生命的一种真诚。有了这份真诚,才有了人间的温暖,才有直面惨淡人生的勇气。 儿子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楼下的小轿车喇叭响了几声,载着儿子走了,儿子心中的佛是权力,在权力祥光笼罩下的金钱和威势,其中支撑着的是某种顽强超常的功利之心。可惜这功利之心于某种永不熄灭的之火,这之火,恐怕会最终毁灭了儿子呀。她在这严冬黄昏的暮霭中呆呆地想着。 196 红牛轿车穿过喧闹的市区,来到地处古都市郊区的英华村。 这里是一片新开的小区,离汽车站和火车站都不远,a省新华书店的仓储部座落在这片小区之中,夜晚的灯火装点着这寒风中显得有点冷落的街市。彩灯装饰着的肥牛火锅城和西方康乐城比肩而立,闪闪烁烁的灯光使这个寒冬的暗夜有了几分亮色。 这里是崔牛牛与澳大利亚商人共同开发的第三产业,归a省新华书店仓储部属下,当年建这个工程时投入了520多万元,被崔牛牛总经理称为“水文化”和“火文化”,水火交融象征着事业的发达。火文化为这座乳白色罗马风格的肥牛火锅城;水文化是那座镶嵌着蓝色玻璃钢饰面,像是水晶宫那样的西方康乐城,里面有室内游泳池、桑拿浴、弹子房、游戏室和宾馆客房等等。然而工程完成,负责工程基建的人却被捉进了监狱。省店那个工程负责人闻风逃跑了半年多,终于在崔牛牛的劝说下投案自首,上交了30万元工程回扣,被免于刑事处分。另两个没跑的,钱弄得比头儿少, 却分别被判了2~5年不等的徒刑。崔牛牛是最先得知那个包工头落网的人。 那个工程承包人曾借庆贺他的生日之机,送了他一个大蛋糕, 蛋糕内藏着人民币2万元,并且热情地为崔牛牛的那200多平方米的住宅免费进行装修。装修结束不到一周,客厅内大理石地干凸凹不平地翘了棱,于是再重新返工,弄得全店职工传为笑谈。 事发那天,崔牛牛正和工程部负责人在肥牛火锅城喝着五粮液,吃着澳大利亚小肥牛,他突然接到了田茅琳打来的电话说那个包工头被检察院抓起来了。第二天工程部负责人失踪。崔牛牛主动上缴了2万元现金,被谭冠厅长在全系统中层干部大会上称为“廉政的榜样”。半年之后,工程部负责人主动投案被免于刑事处分,这“水火文化工程”烧起来的火,激起来的波浪才算火熄波平。 崔牛牛仍然当着总经理,一年后升任了副厅长。他仍然喜欢吃着澳大利亚小肥牛,仍然常常去洗桑拿,去温水池游游泳,泳后擦背、捏脚全套服务,浑身舒坦后再投入工作。当然,这“水火文化”既被他命名为文化工程,自然文化效应要大于经济效益。他不指望它赚钱,他有众多的客户和上上下下的应酬就有了一块环境优雅、避人耳目的接待基地。有什么不好走的账,就从这水火文化中走一趟,也就被火烧得痕迹全无,被水浇得烟消云散。当然什么鬼子陆处长、魏铭利主任也是这里的常客。 当年他们集资入的股年年分红利,虽然据说这个“水火文化” 效益并不好,仓储部每年用课本运输赚的钱来补这水、火文化的亏损,但是书店按等级入的原始股红利每年都不会少。 (!) 第四十章(1) 第四十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四十章(2) 第四十章(2) 群众评议说:“这520万是被崔牛牛扔到火里去了。丢进水中去了。” 工程部负责人出走和投案都很蹊跷。事发当晚还在一起喝酒猜拳,次日即将被任命为a省新华书店的保卫科长。第二天,这位本该履任的保卫科长却神秘地失踪了,半年之后又奇怪地投案自首,获从宽处理。八成是崔牛牛通风报信,精心策划的呢。群众的议论大部分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空穴来风,是不足为凭的。 崔牛牛仍然如日中天般的火红,如水绕山似的深得谭冠厅长的青睐,他心中得意地认为这归功于他对火文化和水文化的热衷和这水火文化相克相生而产生的平衡效应。 今晚,崔牛牛陪着真正的国际文化名人、国际大编辑奖获得者谭冠厅长来观赏他的火文化和水文化,享受一下水与火的洗礼,体现他们在水火中缔结的牢固友谊。 谭冠厅长脸上一直挂着慈父般的微笑,一下轿车就看到一只用灯火装饰得透明透亮的大牛头,牛头俯瞰着进进出出的食客,牛头下方是横陈在罗马风格门上的巨幅灯箱广告。 谭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灯箱广告上的人竟是他。 硕的胖脸上漾着灿烂的微笑,穿着洁白的衬衫,打着黑色的领结,左手持厉害利斯金牛奖杯。右手竖着大拇指很有风度的样子,说:“要得金牛奖,请品尝澳大利亚小肥牛。”背景是蓝天白云下悠然自得的澳大利亚小肥牛在吃草。 “小崔,你这是搞的什么名堂?” “这是我店电脑广告公司的杰作,您老人家的形象是电脑拼接的。怎么样?效果还可以吧!” “这可是侵犯我的肖像权的。”谭冠正色道。 “放心,你给我做这广告,自然要给报酬的。”说完,他送过去一个牛皮纸包,看样子沉甸甸的。 “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这钱我不能接。” “这10万元钱是广告费,您就收着吧,合情、合理、合法,您老怕什么?”崔牛牛诚恳地说。 谭冠这才半推半就也就收了下来,嘴里却说:“这恐怕影。向不好吧?我这头金牛奖杯还未拿到手呢,你是哪儿弄来的?” “是从侯逐权那里借来的。” “你们这些人哪,简直拿你们没办法。”谭冠无可奈何地说,其实他心中是很高兴的。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走进了肥牛火锅城。火锅城内热气腾腾, 温暖如春。穿着旗袍的小姐把崔牛牛和谭冠直送到楼上的包厢, 包厢装潢得很豪华,罗马式的风格,巴洛克式的白色雕花木椅,四周贴着墙纸,墙上挂着油画。油画是法国古典主义画家安格尔的《大宫女》商品画。大宫女光赤着丰腴的身子,回眸冷视着满桌的食客。分坐在各自席位上的魏铭利、“鬼子陆”、丛妩、田茅琳,还有两位脸熟却叫不上名字的客人,见谭冠进来,纷纷起立。以示尊敬。 谭冠微笑着,招手,平易近人地请部下们入座。 崔牛牛介绍说,这是我店课本部主任江海民。这江海民主任, 五短身材,浓眉大眼,40多岁,脑袋微秃,小尖下巴,双唇突出,样子像是一只猩猩,脸上却闪烁着谦恭的微笑。 谭厅长伸出手,他受宠若惊似的,双手紧握着谭厅长的手说: “视贺老厅长荣获厉害利斯大编辑奖。”周围一片掌声。另一名是京城出版社来的发行科长与这江海民是哥儿们,今天出差到a省也就一块跟着凑凑热闹来了。其他人都很熟悉,谭冠挥挥手算是招呼大家入席。 “鬼于陆”立马跑上前帮他脱去大衣,解下围巾,取下鸭舌帽, 并轻声说:“感谢老厅长关心,我儿子的事解决了,谢谢。”谭冠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想是这崔牛牛周围的女人都很漂亮动人。而这些男人就有点丑陋,不堪入目。不过听说这长得猩猩一样的男人,能量不小呢。 他看到过厅办公室转来的群众举报,这家伙炙手可热,利用发行课本的权力,搭配教辅材料。这教辅材料全部是以崔牛牛为编委会主任,由田茅琳组织人编写后,买来书号印制,多达五六十种呢,再由省店利用发行优势随课本摊派下去。这崔牛牛又是厅长又是经理,还当编委会主任,油水肯定不会少,难怪养得肥头大耳的。而这江海民,外号“江大嘴”,基层店经理戏称:“江大嘴一张,人民币如水淌;江大嘴一开,钞票滚滚来。”这教学辅助用书的折扣全由这江海民一张嘴说了算呢,崔牛牛委其肥缺,这大嘴里淌出的人民币崔牛牛也不会少了的。而这江大嘴个虽小,肚子不小,凸起的小腹恐怕也捞得个肚圆油水足呢。“人无十全,瓜无滚圆”,用那些貌似十全的所谓清官,只知一味反腐倡廉,工作还要不要干了,如今是经济社会无钱难办事,难成事呢。谭冠暗暗想。 这时,崔牛牛开始介绍:“我这澳大利亚肥牛火锅,牛肉全是来自澳大利亚纯种小肥牛。绝对与众不同,不信谭厅长您吃吃看。” “还是吃羊肉火锅好!”这谭冠有点胃溃疡,他喜欢在冬季吃涮羊肉,说是暖胃。 “老领导,我劝你吃吃这澳大利亚小肥牛,味道绝对正宗。你获金牛奖,就要吃肥牛,想吃涮羊肉,也请他们上几盘来。这牛肉全是长了3年的小仔牛,只取牛脖子上那一小块,这小牛全是精心饲养,喂养期间要放音乐给它们听,还跳迪斯科呢。”崔牛牛介绍着说。 小姐在每位客人面前放上一只用白蜡做底火的火锅,银色的火锅有辣与不辣的两种汤料。她又端上了形形色色的调料足有十多种,然后上来各种菜蔬和海鲜,最后是上了几大盆切成一卷一卷的肥牛片。小姐点上火,汤料开始沸腾。 一盘盘血红血红,切成薄片的肥牛片端了上来。薄牛肉片中还夹着丝丝白筋筋,红白分明,令人馋涎欲滴。 这时一位身穿黑色西服的中年汉子,来到崔总经理的面前。 这汉子梳着五五开的小分头,像是三四十年代电影中上海滩上的小开,肤色黧黑。泛着油光。他来到包间内并不入座,只是双手交叉在腹部,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满桌食客在享用这澳大利亚小肥牛,脸上浮现出由衷的微笑。 崔牛牛立即热情地招呼他入座:“来,我给谭厅长介绍、介绍, 这位是肥牛火锅城兼西方康乐园总经理马月光同志。月光原来是我们部队宣传队的指导员,我的顶头上司,现在我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人生啊,真正是变幻莫测,过去他指挥我,现在我指挥他。月光,你说是不是啊?” “是的,是的,论水平嘛当然还是崔厅长高,我当他的部下向他学到不少东西呢。他的魄力,他的能力,我是不及其万一的。我这人不善言词,说话直来直去,绝不是当面吹捧,我在牛牛厅长领导下工作,心情特别舒畅,特别愉快。我今天是专门来为各位领导服务的。这样吧,我先敬谭厅长一杯,祝您老获得厉害利斯大编辑奖,这是我省出版系统,不!是全国出版系统的光荣,还是我们肥牛火锅城的荣耀呢。不管怎样说,我们肥牛城也沾了谭厅长和牛牛总经理的牛气,我这门口的广告创意如何?”马月光讨好地说。 胖脸上的小ii眼眯成了一条缝,脸上挂着讨好的微笑。 谭冠厅长心想,这马月光是会拍马屁呢。听人说,崔牛牛手下有“文丑”和“武丑”哼哈二将,想这马月光大约就是“文丑”了。干事业嘛那能要求完人呢,“水至清则无鱼嘛”。孟尝君食客三千,鸡鸣狗盗之徒不少。这崔牛牛手下倒是也养了一批死士,看那长得大猩猩一样的江海民,正张开小簸箕似大口,在滚热的沸汤中挟起一大筷子小肥牛肉送了进去。这饕餮大口,简直像是鳄鱼的嘴那样,面前一大盘小肥牛肉倾刻被他送进了嘴中。他还不时地与旁边的丛妩小姐嘻皮笑脸地开玩笑。丛妩一脸不屑,那江海民老鼠似的小眼睛放射出贼亮的光,盯着丛妩那张白嫩的瓜子脸。丛妩只管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儿很斯文地吃着面前的小肥牛,并不理会这江海民的目光。 马月光举起手中的五粮液酒杯与谭冠干了一下,一饮而尽后说:“谭厅长,您老随意,您老随意。” 谭冠只是含着微笑极有分寸沾了沾唇,放下酒杯。随后这马月光又向崔牛牛敬了一杯。说“敬敬我们敬爱的牛牛总经理,我们省店在您的领导下才有今天的辉煌,那史诚老经理思想保守,哪有您这种气冲山河的开拓精神,您是我们省店的垦荒牛,改革业绩的开拓者。”说完又是一仰脖子,喝光了一杯,看来他的酒量很大。 这边崔牛牛说:“月光,你也坐下一块吃。” “不,我为领导服务。”这马月光毕恭毕敬,两手交叉在小腹前, 像是一个侍者。 “要你服那门子务呢,有小姐就行了。来来,添一副碗筷,添一副碗筷,别他娘的装模作样了。忠不忠看行动,不在乎你这会儿像《法门寺》中的贾桂那样站着。”马月光才把扭扭捏捏地坐了下来, 小心翼翼地涮火锅,吃菜,嚼肉。 这时,江海民“嚯”地一声站了起来,为了表示他的豪爽绝不亚于马月光,他双手高举起酒杯,朗声说道:“为了感谢尊敬的谭厅长对我省店的关心支持,为了祝贺谭厅长荣获厉害利斯金牛奖,为了我a省新华发行集团的早日诞生,为了……”他想不起来为了什么,愣在那儿。 崔牛牛急了:“海民你小子不要假充斯文了,有酒就喝,有屁就放,别为了、为了你他娘的早日升官发财,你就这么胡说八道。” 这江海民对崔牛牛的指责不以为然,仍然豪气十足,牛气十足地说:“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连干3杯,谭老您随意。”他是要和马月光比赛忠心呢。 敬完谭冠厅长,他又连敬了崔牛牛副厅长3杯。那张猩猩似的脸变得倒像是猴子屁股了。他最后,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为了崔牛牛总经理的事业,愿效犬马之劳,甘当马前卒。来, 来!我再敬你大哥一杯,这是忠心酒,你一定要喝。”说完竟一个长跪用双手把酒杯举过了头。 “小江,你……你这是干什么,什么我的事业,我们都是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你这一讲,好像我们是青红帮似的。”崔牛牛唬起子脸说,嘴上却挂着笑。 “对……对……还是崔总,崔厅……厅长比小弟有水平,党的事业就是我崔大哥的事业,崔大哥的事业就是人民的事业。” 崔牛牛接过这杯江海民举过头顶的酒喝得亮起了杯底。 这田茅琳小姐脸上始终挂着捉摸不定的微笑,心里却在冷笑着说,瞧这文丑、武丑的滑稽表演,这哪还像是共产党员,简直是一帮江湖客。这江海民不是良善之辈呢,嘴上吹得天花乱坠,活脱脱一肚子男盗女娼。 这使她想起有一次江海民的老婆哭哭啼啼地闯进宣教科办公室,那是由田茅琳接待的。 海民老婆说:“你这个宣传科长要教育教育那个江混蛋,在家什么事都不干,在外还和不三不四的女人相勾搭。我给他洗衣服, 你猜怎么着,发现了江海民口袋里有一封从南苏市寄来的情书,情书开头就称‘亲爱的海民’,信后无落款。哎呀呀,那信写得肉麻劲,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追问这姓江的,那个不具名的女人是什么人。他死活不肯说呀,还说现在都90年代了,男女之间说说亲爱的,有什么值得小惊大怪呢?我反问道,要是我写信给你哥:哥称他‘亲爱的’,你怎么说。你瞧他怎么着,他大吼一声说,你这个蠢婆娘还有完没完,我母亲,怎么生出你这个蠢货来。说完,把一碗滚烫的稀饭扣在我脸上。” 这个女人一边哭着诉说,一边斜过细脖子上的脸给田茅琳看。 田茅琳果然看到脸颊上烫出的水泡。这女人还唠唠叨叨地数说着这江海民的不是,被田茅琳劝阻了:“你不要这样咋咋唬唬地说,这样影响海民的形象呢,他大小是个中层干部,这样群众影响不好呢。我把你反映的情况向崔总说说,批评批评他。”这女人才哭哭啼啼地走了,她也听说这江海民有的恶习,去海南开业务会就有人反映过。她报告了崔牛牛。 崔牛牛不以为然地说:“男人嘛,家庭的关系又不好,总要找地方发泄发泄。小节问题,不必大惊小怪,不必大惊小怪。我a省省店一对一对的多着呢,你管得过来吗?劝劝那个小婆娘算了,叫她顾全大局,不要乱嚷嚷,也叫海民收敛一点,注意影响。干大事业者不计小节,江海民只是我手下的一条狗,他愿意在哪儿拉屎撒尿你管得了吗?只要不影响工作就行了。” 田茅琳对这马月光和江海民的表演感到恶心。她心想这官场谀风日盛,吹拍成风怕要出人事呢,但是这关我什么事呢?我假充哪门子清高呢?崔牛牛待我不薄,农村户口的弟弟,崔牛牛一个电话就调进了易州书店还成了正式工,140平方米的住房比郑东这个老资格的正处级主任还大,这就是既得利益。这既得了利益还要指责别人,不是没了良心吗?良心是什么,就是实惠。这么多既得利益,还管他娘的什么党性、人性、人文精神的发扬、终极关怀, 扯淡。不过这文丑、武丑的表演也太露骨,马屁要拍得恰到好处, 不露痕迹才算真本事。人家不是也喊我叫“甜猫灵”,关键在一个“灵”上字,这灵就是文化内涵,是我胜过这文丑、武丑百倍的地方。 他们的吹牛拍马叫无耻,就好比当众脱光裤子放屁献丑。我这吹牛拍马要巧妙,就要穿着裙子放屁,裙子上还要喷上法国香水。于是她转移了话题,一本正经地汇报起组建发行集团遇到的阻力。 田茅琳慢慢把那白瓷盘的豆腐倒进了鸳鸯火锅的清汤中,慢条斯理地用小汤匙捞出一块放进嘴里。红红的嘴唇露出了洁白如贝的牙齿,她用好听的普通话说:“最近集团的组建遇到不少阻力, 仲月清那儿虽然勉强同意报体改委,但并不认真积极地促成,而是采取‘三不主义’,不问、不催、不采取有效措施与体改委沟通。首先是体改委那边通不过,说我们的集团不是规范化操作,不符合国家有关公司法的要求。省级店与市、县店,母子公司的出资关系不明确,投资主体仍是一元化的。母子公司,也即省、市、县级书店, 作为法人联合体资产却捆在一起算。省、市、县级新华书店都应当是独立的法人,独自享有法人的财产权。否则职责不清,产权不明晰,实际就是行政性翻牌公司,这种翻牌行政性公司他们不能批准。” 崔牛牛瞪起牛眼说:“这腔调与郑东的一样,这第二呢?” 田茅琳看了一眼江海民未正面回答:“有些基层书店的经理出事了。听说人权要上收,对地方领导就有点不太买账,牛皮烘烘的……”她不再说下去。 崔牛牛斜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田茅琳,从火锅中挟起一筷子小肥牛送进嘴中。这种牛肉吃起来口感真好,一点不塞牙,送进嘴巴就像要化了似的,给口腔留下一阵牛肉香味,到底是外国的。这田茅琳,真她娘肉,说话吞吞吐吐,不干脆。你就是骂她祖宗三代, 她都不会摆脸,脸上总是浮现出捉摸不定的笑意,这种人要提防呢。说明她涵养好,城府深,喜怒不形于色,是一种善动心计有更高追求的人,其野心不会小。 这时丛妩插话了:“我听说的情况是这样的。这富民县新华书店经理最近被抓了起来,是他老婆告发的。这家伙在外面搞第三者,老婆警告他不听,就到县纪委告发他贪污公款3万元。本来这纪委不想揪他,宣传部只是想调动调动他的工作,他借口要搞集团人事权即将归省,于是躲在省店招待所不回去。那边县委领导火了,动用公安把他抓了问去,一查果真是查出3万元钱,发教辅材料给的回扣,再一审查,给警察小电棍子一吓,又交待了问题。 这下,完了。” 崔牛牛听得一头恼火,这又是那江海民作的孽,腐蚀了一批干部。“这第二呢?”他又问。 丛妩补充说:“那陶都市书店经理也是个花杆呢,搞女人不注意搞到自己驾驶员老婆头上,驾驶员找上他办公室讨个说法。他还威胁说,‘你小子和我斗是斗‘不过的,一个小小驾驶员在我经理头上动土,我小姆指一勾就叫你滚蛋,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驾驶员有的是,你想干就干,不干给我滚。你要给我捣蛋,我告诉你,我有枪呢,我和黑社会有关系,到时下你一条腿没问题。’其实是说着玩玩的,被驾驶员告到公安局,说他私藏枪枝。结果一搜查,枪的影子未查出来,只查到五六颗子弹。存折倒搜出了好几个,算一算有好几十万,这些钱这老兄也说不清来源呢。现在也被弄到局子里去了。这第三呢,水莲县新华书店经理人是好人,坚决抵制县委副书记乱安插人到书店,结果前天被免了职。这第四呢, 海西县书店,对!那个大胖子,贪污4万……” 丛妩在一一点着最近基层店出的问题,这边谭冠拉了拉崔牛牛衣角,崔牛牛不耐烦地吼了起来:“算了!不说了,这些丑闻要保密,不要传出去了,对组建集团不利呢。” 于是又开始喝酒,吃小肥牛。魏铭利主任听了直摇头。这a 省新华书店系统也真是乱呢,课本的垄断利润养了一批不知天高地厚的花花公子,败家子,一个个不知检点,牛皮烘烘,吃喝嫖赌恐怕要出大乱子呢。这崔牛牛是怎么蒙到这文明单位称号的?不可思议。他摇了摇头。 这边喝得醉熏熏的江海民又和丛妩叫上劲了,他舌头发硬地说:“漂亮的丛小姐,听……听说你……是海量呢……怎么不…… 不敬敬崔牛牛总经理,……不……崔董事长兼崔厅长,你不是一向对他十分……十分崇拜的吗?” 丛妩果然红着脸端起酒杯,带一点醉意地来到崔牛牛面前,莺语娇声地说:“崔总,我敬你一杯,感谢你一贯对我的关心,你肯不肯赏脸?”说完,她那闪烁着炽热火光的大眼睛盯视着崔牛牛。 崔牛牛回避了她火辣辣的目光说:“丛科长,你应当先敬我们的老领导谭冠厅长。” “这样吧,我不胜酒力,一杯酒敬两位领导吧。”说完真的喝完了杯中的酒,这边崔牛牛和谭冠也喝光了杯中的酒。 谭冠比崔牛牛沉得住气,他对田茅琳说:“小田,你刚才才开了个头,集团组建还有什么问题吗?” 田茅琳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漏勺,慢慢地说:“邻近我省的z省和b省对我省提出的南北大门战略颇有微词,认为我们是搞地方保护,行政壁垒。b省不足惧,经济条件不如我省。这z省后劲很大,他们的产权改革搞得早,财权、人权全部放了下去,各级政府只是依法纳税,产权有国有资产管理局管,人权归劳动人事部门管, 因而后劲大、基础好。听说也在搞集团,自称是真正按市场价值规律以资产为钮带来组建本省发行集团,而且还是跨地区的。据介绍,是东南沿海几个省的联合集团。这几个省的力量都不可小窥, 全是搞改革开放比较早的省份,而且私营经济比较发达。如果这种跨地区、跨所有制的发行集团一旦组建完成,恐怕对我省威肋很大呢。”田茅琳说得很认真,很实在,也很诚恳。 她最后补充说:“当然,谭厅长和崔厅长设计的集团方案也有独到之处,是先在旧体制的框架内运作,慢慢成型后再通过内部改制来完成集团的公司制改革,也不失为一着结合我省实际的妙棋。” 崔牛叶听得不耐烦:“你他娘的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我们这发行集团方案是谭冠厅长亲自设计,亲自指挥拿出来的,你也是参加了的。按你这么说,郑东这理论还是正确的?” 谭冠厅长沉得住气,他说:“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亲自去尝一尝。你明天到z省去跑一趟,探探虚实,带上小田、小丛、你的智囊,一起去。” 这崔牛牛正对田茅琳那圆滑、貌似公允的说法不满,不愿带她去,就说:“小田忙得很,她正在准备写一篇大文章,给北京一家大报。这报也真邪门,要我们订他7万元钱的报纸,给我们发一整版文章,叫作《a省新华书店的改革之路》,我想借势宣传一下也好。 我这人直言不讳,为了工作,为了省店的利益,是什么荣誉都要要的,而且都想要,都敢要。我带小丛去,她也是笔杆子呢。” 谭冠点点头说:“好,就这样,你从z省取经回来,他们的某些提法我们可以参考,尽量搞得像那么回事,不要给人看成是翻牌公司、假集团。先办出生证,至于生男生女,生牛生马,还不是我们说了算。我想你崔牛牛生下来的肯定是肥牛,他马月光生下来肯定是骏马,马是不如牛好。人说风、马、牛不相及,我们就是要风、马、 牛相及,要骑快马,生肥牛,借改革开放的春风去完成我们的战略。 哈哈。”他右手拍着马月光,左手拍着崔牛牛,他很为他的幽默而自豪,于是满座跟着一起大笑。 火锅城的雅座包间里一片笑声,在欢笑声中结束了当晚的欢宴。 这江海民吃得醉熏熏的,走路都有点东倒西歪,由京城来的发行科长搀扶着出了火锅城。 谭冠厅长由崔牛牛副厅长陪着去领略一下水文化的风采,去了西方康乐园。鬼子陆、丛妩、田茅琳、魏铭利一干人马,跟着两位领导也去了康乐园室内的游泳池。马月光早已关照好康乐园,专门为这帮领导烧了一池温度适宜的水给领导嬉戏。 这大冬天的,肥牛火锅吃得一身汗。再去温水游泳池洗澡,游泳,冲浪浴冲一冲,躺椅上躺一躺,几名妙龄小姐在身上捶捶捏捏, 拍拍打打,浑身筋骨放松、放松,真正的是舒筋活血,畅快无比呢。 最后再修修脚,捏捏脚丫子。出得西方康乐园,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谭冠一千人在崔牛牛的带领下,走进了西方康乐园,脱下皮鞋,穿着袜子踏在松软的地毯上,去了游泳池。西方康乐园客人寥寥,看来没有多少客人光顾,今天专门对这帮人开放,烧了一池热水。小姐给每位男、女宾客发了一次性的游泳衣,每人一塑料袋, 袋内毛巾、香皂、小裤衩一样不缺。于是这帮男男女女各到男女更衣间,脱掉自己外衣,精赤条条地换了游泳裤、游泳衣,一个个陆续跳进了温暖的池水中。当他们脱掉了外衣,裸着身躯在一个池子里戏水时,彼此的关系感到更近了,更亲密了,到底是在一个池子里游泳,除了那么点乱七八糟器官看不见外,其他都一目了然。好在都是自己人,胖瘦黑白都无所谓了,最好连那上级有权势的领导,一起拉下水才妙呢,谭冠心中暗暗想。 这一晚,谭冠盘桓到深夜12点,才坐着崔牛牛的红牛牌轿车回到自己的家。 江海民未去游泳,窜到了京城来客的客房,两人本来是哥儿们,喝了酒,双方都有点兴奋,摆出一副彻夜长谈的架式。 于是京城来客建议:“咱们不如找俩妞来玩一玩。” 江海民说:“好呀,反正睡不着,听说,不远的火车站那儿就有。” 两人借着酒兴,打了一辆的士去了火车站广场。(!) 第四十章(2) 第四十一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四十一章(1) 第四十一章(1) 196 梅韵贞像是一尊木刻的雕像端坐在黑暗中。 寒冷的冬夜。一轮上弦月高高地挂在天空,给大地撒下一层淡淡的清晖。这月光照进窗内,使室内的一切家具和摆设都十分清晰。尤其是高挂在她床头的那张她与谭儒文结婚时照的照片,那是他们在抗战胜利后,特地在上海的王开照像馆照的。她一身洁白的婚纱,衬着那张青春靓丽的脸。儒文他则穿着考究的西装,手中拿着一副白手套,十分绅士的样子。这张褪色的照片是那段褪色历史的真实记录,今晚这清朗的月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一定是非常美丽的,她在心中静静地想。但是她已经看不见了。 ,尊贵卑贱的标志往往是官衔的大小。什么叫权势。就是身居高位后形成的威势,这威势不威而自重。契坷夫笔下的小官员,一个喷嚏打在那个大官的光头上,自己还把自己吓死呢。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年头她经历过;有权有势,颐指气使的年头她也经历过。因而儿子的热衷于权势,她多少是理解的。儒文也许是官场失意久了,而其抗日英雄的光环都已深深地溶进了历史,这段历史使他故作淡泊,反而使声望日隆,威矜自存呢。冠儿他也只能如此,除非被视为异类,看成草芥,任人践踏。 对于一个解放后长期受歧视的旧军官太太来说,儿子的努力甚至可以说是挣扎,她是充分理解也极表支持的。虽然说不上是做官能带来光宗耀祖的荣誉,但衣食无忧,柴粮不虑,多少人的笑颜相待,使慈祥饱学的梅老太太找回了中将夫人的感觉,这应该归功于冠儿的努力。如果没有官位作为基础,经济上也就难以像陶渊明那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地去过悠闲而富足的小地主生活。如果汲汲此道,“过犹不及”,恐怕也要祸及余生呢。比如利用手中的权力,贪婪地大量占有人间的财物,畅快是畅快了。然而。那种把自己所管的部门当成自己的私物的行径,则可能要背千古骂名。退休了嘛,还是安安分分在家呆着好,什么厉害利斯大奖,什么公务应酬,全是吃吃喝喝那一套,官场周旋的遁辞而已。 德国铁血宰相在官场周旋28年,威名赫赫,习惯了以官场为赌场纵横捭阖的生活。他晚年临终时说:“我过去的官职给我的权威如今已不复存在,别人把我当成普通一员,甚至拌脚石。”这冠儿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过,让一个灵魂在政治的涡流中浸泡甚久的人, 真正达观起来,也是很难的。要他“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要有一个过渡期,就像现在常说的新旧体制交替,冠儿要有一个新旧环境的适应期。 梅老太大在这个寂静的冬夜,思维特别活跃。肉体的痛苦她已感觉不到,半身不遂,大小便。使她下肢麻木不仁,已无痛苦可言。今晚的耿耿难眠,她似乎有预感会发生点什么事,心灵的感应,使她感到海峡那边会发生点什么事的。她把手放在那块砚石上,砚石寒意沁入心扉,使她感到心寒意冷。她背靠在枕垫上,咳嗽着,喘息着,随手拿起了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茶水,这茶水冰凉苦涩。她不忍心叫醒小保姆,她感到心脏在缓缓地下沉,犹如重物下压,痛楚难言。由于双目的失明,而使耳朵特别灵敏,她听到了客厅里传来一阵一阵的电话铃声。这么晚是准打来的,一定是什么急事,冠儿的部’下都很懂规矩,从不在10点以后干扰领导。她预感到她的大限到了,这深夜的电话铃声,就是海峡对岸的丧钟, 也是催她西去的铃声。她的胸部乃至上身在抽搐,小便再次, 流满了垫着尿不湿的床铺。十二月的寒风,在窗外呼啸着,放荡而狂悖,听起来像是一个游荡的孤魂在寒夜中向她招手,在漂泊中呼啸。那仿佛是谭儒文在呼唤她。 梅韵贞拉开了屋里的灯。小保姆披衣下床,接过电话,是台湾通过香港的中继线转来的,是国际长途。小保姆犹豫着不敢接电话。梅老太太拼尽全身力气说:“把分机拿来……这是儒文的……” 小保姆披着棉衣战战兢兢地把分机递给了病榻上的梅老太太。梅老太太苍白的脸上竟然浮起了一片红晕。她接过话筒,话筒里传来张丽姗小姐饮泣的声音,她把梅韵贞当成谭冠夫人:“谭伯母,谭儒文将军……已于今晚8时40分在台北草山别墅与世长辞……” 听到这个消息,梅韵贞很平静,她说了声“我也要去了”,无绳电话从手中滑落到地。她无力地躺倒在枕垫上,那块被她摩娑得光滑如镜的砚石,在昏暗的灯光下跌在大理石的地上。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寒夜仿佛一声惊雷贯耳,然而梅老太太已经听不见了。 梅韵贞老太太心中的微光终于熄灭了。她已失去了知觉,耳畔惟闻波涛巨的汹涌之声。她那热滚滚的魂魄在波涛峰谷的浪尖上起伏,苦苦地泅游。她那美丽而高贵的鼻翼在翕动着,嘴唇大开大合,呼吸急促。此时,海上狂风骤起,将她那滚烫的魂魄卷向了远方。她拼命叹出了一口气,全身热力顿失,追随着谭儒文的魂魄走向了遥远的西方。 空寥的大屋里只有惊惶失措的小保姆,她打谭冠的手机,手机长时间响着无人接机。打谭冠的bp机。无人回电话。此刻的谭冠正浸泡在温暖的游泳池中,与崔牛牛、丛妩、田茅琳等人在水文化浸泡中感受着梁山水泊中的兄弟情谊。 他笑嘻嘻自称是晁天王,封崔牛牛为宋江,魏铭利为吴用,他甚至还想到了那个滑稽的马月光和带点流气的江海民,称他们为黑旋风和鼓上蚤,有时鸡鸣狗盗之徒有鸡鸣狗盗之徒的用处。最好把那个太尉府的太尉也拉下水。 崔牛牛领会了领导的意图,说:“太尉府里的公子、小姐,我已引进了好几位了,这对省店的事业是有好处的。我用人有几条原则:一是确实是人才;二是要有用的关系户,哪怕是白痴、傻瓜也要调进来;三是要听话。就是有缺点的人也不怕。天变不足恤,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恤,不拘一格使用人才,是我贯彻您老人家人才战略的具体措施。” 谭冠拍拍崔牛牛肥硕的长满雄性黑毛的肚皮说:“小崔,你成熟了。肚子里面不仅仅是酒水,还有墨水和胆识。” 最先赶到家里的,是住在“中南海”公子楼的谭二公子谭仲平。 这也是小保姆的急中生智,打电话打到了二公子家,报告了梅老太太的死讯。 谭二公子和媳妇火速赶到家中,他脸上毫无悲戚之情,反而有一种隐隐的喜悦。他用手试了试老太太的鼻息已经毫无反应,脉象全无,知是没有救了。于是把小保姆支使出去,叫她继续给老大伯平挂电话。他则忙忙碌碌翻着老太太的抽屉,把一些老太太早年的金银首饰,塞进了皮夹克的口袋,又在枕头底下,大立柜里找了一气,没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他这才开始和媳妇帮着把老太太尿湿的床单换掉,吩咐小保姆为老太太更衣沐浴。 这时,楼下响起了清亮的轿车喇叭声,是谭冠酒足饭饱,浑身舒泰地回来了。一阵上楼的脚步声,接着是开门声。他推门进来, 却见谭仲平横眉立目地对他吼着:“你到哪去了,把奶奶一个人扔在家里也不管,人都下台了,还在外面混什么鸟东西,这么迟才回来,满身酒气的,我看你真的成了只知吃喝玩乐的贪官了。” 被儿子这一顿臭骂,谭冠这才醒了酒,定睛一看梅老太大已魂归了西天。他放声大哭,哭母亲悲惨的一生,哭自己权势的丧失, 哭儿子的不孝。想到机关里的人情冷暖,他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发泄他下台后的不满。不一会儿,打完了麻将的老婆也回来了,又被小儿子一骂,又是一阵大哭。 谭伯平夫妇匆匆赶来,也干嚎了几声。这几天他也不顺心,在扬子社里,郭斌这帮人正在暗中整他材料,到处写人民来信,说他与书商勾结盗印了社里几百万册台湾红娟言情系列,千方百计想把他送进监狱。好在这些信都被仲月清扣着,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过了时效性,想息事宁人呢。看来郭斌这些混蛋不会善罢甘休,正阴谋向北京的权威部门告状呢。此事如何收场,祸福难测, 这都是老头子下台后失去了依靠所导致的悲惨结果。于是,他和老婆一起哭,室内哭声一片。 第二天陆续有人前来吊唁,有送花篮的,有送挽幛的,有送人民币的,凡得过谭冠好处的大小官员们都有奠仪,也弄了好几万人民币呢。 197 一周后,张丽姗携谭儒文骨灰盒和遗嘱从香港转道古都市。 她还带来了那座金光灿灿的厉害利斯大编辑奖奖杯,那是一座造型别致的小金牛。 古都市刚刚降了一场大雪,雪后初霁,太阳暖暖地照在机场大道上。是祝力平去古都机场把张丽姗接到银星大酒店的。 谭冠这两天事多,母亲去世心情不好,再加上这崔牛牛和丛妩去z省回来的途中又出了车祸,崔牛牛和驾驶员当场被撞死,那丛妩骨盆撞裂正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再加上那个不争气的江海民,那晚出了肥牛火锅城,就被北京来的哥儿们诱使去火车站,找了两个小娼ji去西方康乐园螵宿,被公安当场逮了个正着。这些事都要他出面和仲月清协调处理。他烦得醒不过神来,也忙得根本分不开身来,委派谭仲平去了老家安葬父母的骨灰。 更使他心烦的是不争气的儿子。谭伯平正在被郭斌等人的告状弄得焦头烂额,夜以继日地编造经理部的假账来应付纪检、审计部门的审计,能推则推,反正邬历已坐了牢;能赖则赖,反正他与个体户早已统一好口径。他还要收集些郭斌这个混蛋的材料,也要来个捕风捉影式举报,把这水趟浑,使这纪检、审计部门无从下手。 另外,他要邀这老头子出马警告一下仲月清,郭斌他们打出反腐败的旗号是为了夺权,借整谭伯平而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最终使仲月清脸上无光,也不得不下台。 张丽姗冒着初冬的严寒,踏着残雪同谭仲平去了j县。谭儒文是j县的名人。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也应当对谭将军和梅韵贞骨灰的合葬仪式搞得隆重而热烈。于是这隆重和热烈就按官方和民间两种仪式进行。官方的仪式简洁、得体。由县政协副主席出面致词,对谭将军抗日时期的功绩多有赞扬,并立碑,修墓,撰写祭文,以示褒奖。 这民间的仪式由谭氏宗族族长主持,搞得铺张、繁杂,折腾得张丽姗和谭仲平精疲力尽。这张丽姗还好是外姓旁人,这谭仲平是谭儒文长子的嫡系孙子,自然要代父行孝孙之礼,他被弄得实在吃不消,却无可奈何。先是和尚、道土吹吹打打,打着招魂幡招摇过市,把灵牌迎进谭氏宗祠。后是作道场,钱虽是由张丽姗出的, 力气要他谭仲平出。他要充当孝孙,披麻戴孝、手持哭丧棒去祠堂。还要抱着一捆稻草在那个满壁镶着忠、孝、节、义的阴暗祠堂里睡满7天,一天睡下来已使他浑身发痒,筋骨酸痛。白天他要在祠堂里大宴亲友,陪笑脸装孙子。晚上他要在幽暗的灯光下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守灵。外面寒风啸啸,空旷而鬼气森森的祠堂内寒气袭人。一床小薄被,几捆稻草,冻得一个晚上下来他就感冒了,咳嗽、清水鼻涕满面横流。他只好在心中暗暗咒骂着谭冠和谭伯平。 第二天睡下来,他大叫上当。张丽姗则无事人似的,去寻访j 县的人文景观到处访古。第三天他就想告退,无奈被那个老族长揪住不放,说是不合祖宗之法。还是台湾来的张大妹子送了几千元钱,请来了在县政协当委员、他的本家叔叔,由这叔叔出面说情, 才以有大堆工作等待仲平赶回占都市去处理为由,请老族长同意谭仲干在祠堂睡满3天后,才得以公事而夺私情。这他的算什么事儿,气得谭仲乎在背后破口大骂。3天后,张丽姗、谭仲平、祝力平3人才像是逃出了牢笼的鸟一样,飞也似地坐着奥迪车回到了古都市。 回家后,谭仲平对着谭冠和谭伯平大发了一通牢骚。 谭仲平此行最大的收获,是拿到了由张丽姗交给他的谭儒文的遗嘱,以及那张发黄的却盖有南京政府国防部关防大印的房契。 那座坐落在园明圆路上的国民党政府奖励给谭儒文的中将官邸, 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由他谭仲平接管,最好那谭伯平东窗事发被捉进监狱这事就会摆平。他暗暗想,在心中偷着乐了好几天,这几天的苦没白吃,他和张丽姗小姐的关系处理得非常融洽,这是需要的。而谭冠对于老爷子的一切似乎漠不关心,甚至觉得很反感。 他认为老爷子这是一种矫情,那张混帐的遗嘱,他甚至没顾上细看,在心中就骂开了。什么姚姨,姚,明明是妾,那两个冠台、 冠北小孽种我是不承认的。生前没关心过我们母子,死后我也犯不着去争夺他的遗产,那幢圆明园路上的破楼,有什么稀奇的,他随手就扔给了仲平。 仲平自然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他想有朝一日高洪住的那幢小楼就归我了。 谭儒文将军终于夙愿得偿,魂归故里,与梅韵贞同穴而长眠在挺拔秀丽的黄山山脉的怀抱里。幽幽竹篁之下,森森古柏之间,由张丽姗出资10万元修建了谭将军墓园:汉白玉的栏杆,汉白玉的墓椁,汉白玉的墓碑上书“抗日名将谭儒文先生之墓”,墓碑反面由j县政协所撰长长的四六骈体祭文,除对将军的抗日业绩多有礼赞外,对将军与夫人的伉俪情深,隔海长相忆的忠贞爱情也多有颂扬。汉白玉的墓碑通体洁白,与背对的青山顶上的皑皑白雪,在冬日的阳光下相映成趣,引人注目。相比较而言,也在墓园附近的“皖南事变新四军烈士墓”就显得有点寒伧而又简陋了。 198 江海民在肥牛火锅城装了一肚子酒水,浑身腾起一股炽烈的,这已经很久没有发泄了,原本在肚子里膨胀得仿佛像火山爆发一样,再被这京城来客一煽动,yu火便熊熊燃烧起来。 他和京城来客打着的士去了火车站广场。 寒夜的车站广场被惨白的灯光照得亮如白昼,虽然寒风阵阵, 但是南来北往的客流仍使广场上呈现出喧闹和热烈的景像。江海民和京城客像鱼儿一样在人的海洋中游弋,寻找着合适的饵料。 由于yu火中烧,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就有点忘乎所以,并未提防钓鱼者警惕的眼睛。 幻梦歌舞厅坐落在火车站广场的东侧,那是一条不夜的街道。 大街两侧车来车往,出售着各种饭食。而这幻梦歌舞厅却是每晚7时开业,8时30分才陆陆续续有舞客进来消费。 夜幕中的幻梦歌舞厅闪烁着扑朔迷离的霓虹灯,这灯发出梦幻般诱人的光,好像一轮寒夜中不落的小太阳。太阳下三三两两浓装艳抹,操着天南海北口音的姑娘,点燃着江海民和京城客的yu火。他们满脸通红,满嘴酒气,说话甚至还有点舌头发硬,用色迷迷的双眼打量着在霓虹灯下的姑娘。这些姑娘粉面红唇,媚眼生风,在歌舞厅像幽灵一样慢慢游动。一双双媚笑的眼睛向路上的游人送上廉价而又暖昧的秋波。她们目光敏锐,动作灵敏,反应快捷,对目标看得准,嘴里不停地向那些走进歌舞厅的单身男人问: “要陪舞吗?” 江海民和京城来客像是一狼一狈那样相互搀扶着,此刻的江海民由于被寒风一吹,酒已醒了一半,再加上粉面女郎的刺激,浑身来劲,走路也就不再踉踉跄跄的了。他们用鱼一样的眼睛扫视着眼前个个雪白粉嫩,眉黛施墨,嘴唇如血的小女人们。那些小女人立马领会了他们的眼神,拉开笑脸,扭着细腰朝他们围拢过来, 个个秀色可餐啊!江海民和京城客瞪着血红的大眼像是品相小马驹那样品评着眼前的货色。挑选的余地很大嘛,看来时下这业也是需求过剩嘛。 小姐们有的穿着皮夹克,皮裤子,尽量显示自己的腰身、胸围; 有的外罩皮大衣,里面却是裸露的裙衫,显示自己美妙的丰乳肥臀。一时燕瘦环肥,两人有点挑花了眼。 “是陪舞吗?”一个个子高挑、身材苗条的小姐问。 “不是,是陪茶。”京城客嘻笑着说,心想这小女子身材不错,可惜胸脯子歉丰满,性感不是,脸模子还可以。 “要打吗?” “你说呢?” “那要看两位先生的需要了,我们提供全面服务。” 他们就这么讨价还价说开了。看来这两位先生都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一应一答全无羞涩不安之情,于是两人挑挑拣拣像是怀抱面包那样一人抱着一个走了。江海民个子矮,身体胖,他喜欢那种身材颀长型,也就他常说的“瘦肉型”的中国古典式女子。京城客个子高且长得精瘦精瘦,他喜欢“肥肉型”的。于是他们燕瘦环肥一人搂着一个女子消失在黑暗中。他们暗暗商定,两人一起干,也即在一间客房里。这样可以相互砥砺,相互促进,相互帮忙,最后再相互交换,等于一人玩两个妞,玩出新花样和新刺激。他们打着一辆的士去了西方康乐园。 京城客坐在驾驶员身边,江海民正好左拥右抱,先是在瘦燕屁股上摸上一把,后是在肥环壮如山丘的上捏一把,车内y声浪语,一片放肆的欢乐笑声,驾驶员充耳不闻。 这时的崔牛牛和谭冠正脱得精光,穿着小三角裤在温暖的热水中浸泡着,做着梁山好汉同创水泊的集团梦。哪里知道两名兄弟已私出山寨去寻花问柳了呢。 江海民和京城客在距离西方康乐园还有一里多路时就让出租车停了下来。他们把房号和钥匙给了瘦燕和肥环,让她们在他们进房后20分钟再进客房。然后,拍了拍两人的小屁股,俩哥儿们就摇晃着去了康乐园的418房间。 俩哥们酒后忘性,谁也没注意这辆红色夏利车后面还幽灵似地跟着一辆白色桑塔那。 20分钟后,肥环和瘦燕两人开门闪进了418客房。俩兄弟已穿着宽大的毛巾睡衣,趿着拖鞋,大腿跷着二腿,悠然地吸着香烟, 等着两位小姐的光临。 两位浓装艳抹的小姐初到这春意融融的客房仿佛还不太适应,打了一个“喷嚏”,脱掉了外套,身上仅穿着紧身羊毛衫,就被两位男士命令去浴室洗洗澡再来。 “就在这儿脱。”京城客命令着。 “那多难为情。”瘦燕解释说,脸上竟有一丝羞涩。 “们这行的还怕难为情?”江海民张开猩猩似的大嘴喷着烟取笑着说。 肥环嫣然一笑:“你们两个真坏。” “哈,哈……” 在两个成年男人色迷迷的目光审视下,瘦燕和肥环故意慢吞吞地一点一点脱下羊毛衫、衣,脱得只剩乳罩和绣花三角裤时她们不肯再脱了,想转身逃到浴室中去,却被两个恶狼一样的男子拦住了。他们一个抱着一个,强行解除这两个小女人最后的防线,这两个女人被剥得精赤条条,一丝不挂地被送进了雾气缭绕的浴室。 浴室内响起了哗哗的流水声。两条汉子迫不急待地甩掉身上的浴衣,里面也是一丝不挂,闯进了浴室。两对肉体在冲浪浴室里,尽情享受着水文化带来的迷人温馨。 这种男女之间的游戏战从浴室又转移到客房,从床上又交替地换到地毯上。两位梁山上下来的好汉使出十八般武艺,两名江湖上出道的女子拿出全身本领。这边是喘气嘘嘘,那边是大汗淋漓。当他们全身,仰躺在席梦思床上,看着房顶上吊灯出神喘息,正待穿衣整装,完成这交易的最后一道工序时,走廊上响起了恐怖的脚步声,接着是恐怖的敲门声。 京城客和江海民同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抓起自己裤子衣服胡乱向身上套。敲门声一声接一声,伴随着男人的喊声“开门,开门”,肥环和瘦燕此刻吓得有点傻子似的。 这边江海民说:“傻x,这是雷子来了,你们两人被人跟上了, 害得爷儿们跟着倒楣。” 京城客抱怨说:“这俩小骚x,没准是雷子放的鸽子,这时间就掌握得这么准?” 这边瘦燕和肥环闹着要嫖资。瘦燕抓住京城客的皮夹像是好汉剪径那样先抢了一把钞票。肥环不示弱也从江海民的皮夹中摸了5张大钞票。 俩弟兄打开窗户,一股寒风扑面而来,他们想跳窗逃跑,但是望着黑漆漆的楼底,像是深涧那样,跳下去准没命。这时两名警察破门而入。 “都不许动。” 这些精赤条条的嫖客和ji女,才灰着脸在警察目光注视下穿上了衣服。江海民情急中把皮夹中的工作证扔到了楼下。 当他们穿好衣服,两人一组,像粽子一样,用一副铐子铐在一起被带走时,江海民才感到眼前一黑,大叫一声“完了”,差点没晕倒在走廊里。他们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到了公安分局。 警察询问他的,他哭得像是个泪人儿,几次跪下请求放他一马。他只是不肯交待自己的真实身份。直拖到凌晨2点,他才交待了全过程。说到身分他死活不肯讲了。不过这并不难了解,西方康乐园淮不知道他是省店有名的课本部经理呢。 早晨,江海民叫朋友送来了5千元罚款,按规定还得接受半年劳动教养。江海民被捉的消息第二天一上班先是在省店传开了,接着在全出版系统传开了。 田茅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崔牛牛去z省考察了。 其他几个副总经理和党委副书记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打电话给崔牛牛。 崔牛牛冒着风雪在z省返回a省的路上听了田茅琳的报告, 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愣了半晌才说出话:“先保出来再说吧,千万不要张扬。” “是从西方康乐园抓出去的,怎么保密呢。” “那仲月清是什么态度?” “仲月清在省店召开中层以上干部会,声色俱厉地扬言这次江大嘴的事一定要严肃处理,不能冷处理,要热处理。看来根据规定要‘双开’,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田茅琳急得要哭出了声。 “这种事只能冷处理,别听她的,先去公安局保出人来,请江海民这个狗日的作检讨,下一步谈处理的事。” 崔牛牛想的是,江海民这种事不保也得保,他知道的事太多太多。比如,崔牛牛如何编造假的“课本教辅材料订货会”,到基层店套取公款私分的事,再比如借编印教辅书为名大量支取审稿费、编辑费的事,如何借助课本部下属公司截留国家利润的事,再比如帮助京城客等人发行的教辅用书给的大量回扣,被私藏在小金库里的钱就有200多万呢,捅出去非同小可呀。这才真正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呢。你断了江海民的后路,他掀你的老底,你吃得消吗?想到这里他烦恼地关上了手机。 傍晚,田茅琳又带着5万元钱现金,以省店党组织的名义把灰头土脸、神情沮丧的江海民保了出来。反正这江大嘴有的是钱,5 万元钱免去半年牢狱之苦合算呢。一般的干部,最近买房子就得3~5万元,又哪能拿得出这如许钞票呢,这江大嘴“大嘴一张,钞票如水淌”着实不假呢,他显然是不在乎这点小钱的。 那和江大嘴同时被捉的京城来客,在公安局像是一条汉子,态度极端蛮横,又没有什么人保他,他将被送去劳动教养一年。 199 接到田茅琳的电话,报告江海民被捉的事后,这崔牛牛心急火燎地就想往回赶。这时他正在z省出版大厦的会议室中,负责接待的z省出版厅副厅长介绍着本省发行体制改革的情况。 崔牛牛的瞳孔中,只是看到z省出版厅副厅长那张年轻秀气的脸上红嘴唇在一开一合地说着话,其他什么也没听进去。他顺着自己纷乱的思维在信马由僵。z省出版厅副厅长和她的部下省厅发行处长坐在这圆型的会议桌对面,这边是他和丛妩科长。那丛妩在认认真真地记录着。凭心而论,z省的介绍他没有听进去多少,不少经济学的名词他也没听懂多少。什么“资产组合”、“集约经营”、“集团化改制”等等,他平时经常听谭冠厅长讲到,自己却是稀里糊涂地一知半解,不得要领,反正文件上有咱就跟着说。有一次开全系统大会,传达北京发行体制改革研讨会精神时,他竟把出席会议的中央宣传思想工作领导小组成员念成了中央思想工作领导小组成员,引得台下一阵哄堂大笑。小组会上,郑东讥讽说,看来我们的崔副厅长还停留在的计划经济时代,所以要按计划经济的模式去搞自己的发行集团,现在已是邓小平同志的建设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统帅下的社会主义巾场经济的年头,他要更新观念呢。 他文化水平不高,凭于劲和悟性干工作,理论上研究不多,而田茅琳这位大学的讲师总是能够把他讲的要点用理论的方式总结得头头是道,这是本事。这本事丛妩没有,她是演员出身,有点灵气,但才气不足。灵气是先天的,是某种人潜在的本能,而才气是后天的。灵气加上才气才能出大成果、大成绩。田茅琳具备后二者,但是正因为具备了二者,她才聪明得令人可怕,甚至有点功高震主。她最近骄傲得可以,那理论和腔调有点像郑东,不过更婉转而已,这不得不提防一点。丛妩是搞形象思维的,比照生活原汁原味地炮制炮制文艺小说,有那点灵气就够了,要结合高深的理论来研究工作,她还差一截。但是这种人听话、好使,放在身边也放心。 这z省同志的理论一套一套的,我怎么听起来耳熟呢?好像郑东这混蛋也在这么说的。不过郑东说起来露骨大胆,再加上冷嘲热讽就有着某种投枪匕首式的锋芒了。 他后来悟过来了,原来z省财、人两权都放到基层店了,他们叫“资产重组”和“放权搞活”,现在要收回来难呢。只好说说大话了。我们省得从实际出发,谭冠厅长的思路是对的。否则我这出版厅副厅长、a省新华书店总经理不就成了光杆司令了吗?省级店、市级店平起平坐,不都成法人了吗?那秩序不是乱套了吗?我说话还有人听吗?这简直是扯淡。社会是不能没有等级的,无等级就无秩序,无秩序就无权威,那不是吃大锅饭,搞平均主义是什么?就是孔老夫子说的僭越,以下凌上,卿大夫用国君之礼,国君用天子之礼,那还不礼崩乐坏,天朝崩溃。他很为自己通今博古的理论而感到暗自高兴。他在想着自己的心思,看上去却是在聚精会神地听,还时不时地频频点头。 圆型的会议桌中间放置着人造的绿色植物。植物丛中坐着z 省出版厅副厅长,那个文质彬彬的戴眼镜的女硕土生,听说是武汉大学发行专业毕业的,这女人三十好几了吧,怎么还没结婚呢?女强人使人可怕,怕是嫁不出去了。看那模样还可以嘛,嘴皮子也蛮会翻的,怎么就不结婚呢?这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就是复杂,看这丛妩像是对我有意呢,这几天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像是脉脉含情似的。都是过来人了,这点男女之间的微妙关系谁还不能领会,当真傻了不成。听说这小女子也守着活寡,患着“空巢综合症”,小大卫也是美男子,在古都市就有不少女人追求他,这几年去了欧洲成了公司欧洲办事处的代表,一去数年不归,在国外找了个小秘, 把个丛妩抛在了一边。这江海民混蛋怎么弄出这等丑事,这事还让仲月清这小娘儿们抢先处理了。什么热处理,冷处理的,她是什么意思,想把这事炒热,她好火中取粟。原则归原则,遇到具体问题还得从实际出发。实际是我是a省新华书店总经理,她仲月清凭什么插手我的领域,她到底想干什么?不行,这事我得赶回去处理。 崔牛牛就这么有一搭无一搭地想着自己的心思,心头像是乱麻一样砍难断,理还乱。对面那张眼镜和鼻子底下的樱桃小口还在一张一合地讲着,讲到得意之处不时地向他发出微笑。他也随着微笑挤出一丝干笑,这小女厅长笑起来蛮动人的,人是漂亮的人,可惜啊,女人化了,就不太可爱了。 “崔厅长,下午饭后是不是到我省省店去看一看,听听我们的解总经理再介绍介绍,也把你们的经验提供我们学习、学习。”女厅长诚恳地说。 老解这个人他熟悉,是一个实干型的理论家,经常在北京的专业报刊上发表文章,最近在一个刊物上发表了《警惕搞翻版公司》 的文章,对我a省似有影射呢,算了,不见算了。于是他说:“听了您的介绍,我们很受启发,你们的材料我们回去研究一下,关于a、 z两省横向联合,可建立以经济为纽带的集团性实体问题,我们还要请示省委、省政府,但是请您相信我们一定会非常重视贵省的经验。至于我南苏市的联合批销中心绝对不是针对贵省的。(!) 第四十一章(1) 第四十一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四十一章(2) 第四十一章(2) 这只是一种省、市之间投资关系的改革尝试。股份合作嘛。南大门的说法只是一种比喻,比喻总是跛足的、不全面的,这点清厅长同志务必理解。z版书我们南苏省市联合批销中心也进了不少,只要贵省的大门为我a省开着,我a省又怎能自我封闭呢,相信这次到z 省的学习,会提高我们合作的程度,欢迎厅长到我省指导。” “下午不在z省一些风景点再看一看了?”女厅长建议。 “谢谢,不了。家里的事很忙,我不像你,我还兼着省店总经理,发行协会会长,南苏市、北徐市联合批销中心董事长,a省发行集团筹备组组长,中小学教辅用书编辑委员会主任等等一大陀螺职务,没办法啊,这是组织决定的,不干也得干啊。忙得分不开身呀,兼着职就得干事,否则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呢。”崔牛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丛妩帮着说:“家里打电话来了。要崔总赶回去呢。” “吃过饭就走?” “对,吃过饭就走。” “那多不好意思。” 他们就这么说着走出了z省出版大厦,去了湖滨饭店。面对a省美丽的湖光山色,崔牛牛无心用餐,只是象征性地喝了点酒, 吃了点菜就匆匆告辞了。热情的主人似乎有点过意不去似的,送了一些当地的土特产,什么蜜橘、黄酒等等装进了红牛轿车的后备箱。崔牛牛猫身钻进自己的红牛牌轿车。轿车冒着风雨启动,消失在烟雨茫茫的雾气之中。 天空阴沉沉地刮着风,不一会天上下起了小雨,冷雨伴随着寒风在车窗外飒飒地呼啸着。崔牛牛的心情和这天气一样地阴沉。 冬天的雨越下越大了,红牛轿车玻璃窗外结着一层白雾,车内空凋打着暖气。雨刮器在车窗上刮起一道扇形的亮色,亮色中晃动着z省公路上的景色,真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啊! 风雨慢慢变成了冰珠,“辟辟啪啪”打着红牛车的车体。小司机只有18岁,车子开得很稳。这小伙子还真是不错,昨天开了七八个小时的车,傍晚才到z省省城,中午饭后就又启程了。 丛妩小姐已累得睡了过去。她还是那样的妩媚动人,长长的睫毛,顾盼自如的大眼睛好像脉脉含情的样子,此刻正轻轻地阖在了一起,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白皙的泛着奶油包光亮的眼脸上,刀削式的鼻梁挺拔而性感。小纤嘴唇,紧紧地抿着,像是凝聚了多少哀怨似的。 她穿着藕色的高领羊毛衫,高高的胸脯把羊毛衫撑得像是山峰那样挺立着,是那样性感诱人。以他那成熟的男人的目光来看, 她肯定是爱他的,他的魅力在于他那倔强的个性,带点江湖气的豪爽,永不服输的劲头。这一点他和郑东有些相像,只是郑东比他有才气,这点他是承认的,但是此人缺少城府,缺少当官所需具备的手段,说话不含蓄,不绕弯子,且锋芒毕露,要知道出头的椽子先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呢。因而他们在官场又是各具优势的。 他崔牛牛的优势还更大一些,凭他目前的地位,凭他给予丛妩小姐的多少带点无私的帮助,他是不是可以放纵一下自己的感情。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我一个正当壮年。又达事业高峰的男人赢得像丛妩这样的女人的尊重、爱慕,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英雄和美人不是两者可以兼而有之的,干吗要局限在传统道德的夹缝中去从一而终呢?江海民不就是雄性的无处发泄, 到处随地大小便被抓住了吗,我难道不能有一个固定的,这比难耐寂寞去找下三烂的娼女要保险得多。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 一个他刚刚复员到古都市当书店仓库保管员时认识的汽车卖票员。现在她不到50岁就下岗退休了。咳,年老色哀的黄脸婆,要姿色没有姿色,要气质没有气质。她竟敢到省店去告我,说我在家是霸王,说我经常打她,还要省店党组织管管我。笑话,省店党组织就是我崔牛牛,淮敢管我,拍我马屁还来不及呢,这个愚蠢的女人啊,真是愚昧到了极点。如此对丈夫不理解,到处败坏我名誉的女人在一起生活是难以容忍的事,家庭真的是一座监狱。我一直守身如玉不沾女色,值得吗?古语说:“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是得认真考虑考虑和丛妩的关系问题了。 他下意识地用他那粗大的手指,为丛妩擦去眼角挂着的泪。 丛妩一个激灵醒过来,疑惑地看着一向不近女色满腔壮志的总经理。总经理脸上挂着异样的微笑。这微笑有如电流那样击得她一阵眩晕,她白皙的脸上飞起了一朵红云,不好意思地笑着垂下了脸。 “没什么,我看你哭了。”崔牛牛怜香惜玉似地说。 “总经理。你是男人,你不了解女人的心思。”丛妩带点伤感地说。 “何以见得?” “你们男人都很粗心。” “是吗?” 丛妩肯定地点点头。 其实崔牛牛是粗中有细的人,他怎么能不知道丛妩对他的一往情深呢。她写的那本《阳光灿烂》的小说,其中的男主人公就是他的原型,另一位女主人公那个市店的办公室主任,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一直暗恋着那位开拓型的市店男经理,经理苦于家庭的羁绊而不敢接受女主任的爱,以拼命工作来抒缓自己内心的苦闷。就是傻瓜也能看出小说塑造的人物之间心理上微妙的起伏,潜藏着作者微妙而又良苦的意图。对于这种感情上的微言大义还是装点糊涂的好。男人的心思哪能让女人一眼看透呢!政治家的感情是受理智约束的,他想起了古都市店老经理的遭遇,陷入深深的沉思。 丛妩看着崔牛牛不言不语的神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崔牛牛倾吐衷肠似地说:“其实我心中很苦,很苦。你一定把我看成一个坏女人,一个男人,又搞‘仙人跳’的坏女人。外面都说我了那个老男人又害了他,敲诈了他。其实这都是你们男人的偏见。你们男人是历史的创造者,是文明的创造者,掌握着解释历史、确定是非的话语权,这话语权就形成道德观、价值观、是非现。 总之,一句话叫作世界观。男人掌握了评判事物的标准,也即‘话语权’。由此形成传统的道德观、价值观来评价女人,衡量好坏。由此男人的荒y无耻要由女人来承担罪责。因为世界是以为中心的,男人的成功往往是女人非人格化的结果,男人的失败是‘女人的’为其掩饰的。从《失乐园》中的夏娃和亚当,到春秋战国时妹喜、妲己、褒姒。‘女人是老虎’的说法是‘女人是祸水’的翻版,什么‘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掩盖了男人的无能和贪婪,浸透着女人的辛酸和血泪。漂亮的女人是无权无势的弱者,是王、 侯、将、相的工具而已。”丛妩滔滔不绝地在她所钟爱的男子面前展示着自己的理论。 “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理论是从哪本书中学来的?” “是我自己在生活的遭遇中总结出来的,体会出来的。过去没有人理解,也无处说,今天随便聊天,我姑妄说之,你姑妄听之。人们都认为我的婚姻是美满的,郎才女貌似的。其实从发生那件事, 我指是被那个老,又按那个大卫似的男人的计划复了仇后,社会舆论就认为是我们设的圈套,目的是为了诈骗钱财。 这种社会舆论又反过来影响到那个设置圈套的漂亮男人,我指的是我的形式上的丈夫,当他肆无忌惮甚至恬不知耻地当着我的面把带回家中时,就把我看成了一个和那个老y棍早就有染的。他认为他的放纵是对我之不忠的报复,我们在感情上谁也不歉谁。我和那个老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你应当说句公道话。 不错,你待我不薄,但是你关心过我的感情生活吗?你了解过我的内心世界吗?我不傻,你像逃避瘟疫那样躲着我,怕我沾污你的高大的形象,你在骨子里还接受了那个老混蛋散布的‘女人是老虎’ 的理论,认为我是祸水,应该躲得远远的……”说到这里,她竟然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 崔牛牛瞄了一眼反光镜,发现小驾驶员正竖着耳朵听他们的谈话。他淡淡地说:“丛科长,别哭了,我工作太忙,对你的这些家庭中发生的事不够关心,有些事咱们以后再说。你看z省的东湖市到了,出东湖就到了我省南苏市。咱们悄悄暗防一下东湖的新华书店去如何?” 丛妩自己擦干泪眼,向车窗外眺望,果然东湖似一弯月牙呈现在眼前,湖边点缀着亭榭楼台,苍松翠竹在风雨中飘摇,寒风苦雨夹着水珠在湖面拍出一圈一圈涟漪。沿湖滨公路去市区,在市中心,他们看到了市新华书店高高的建筑。 这时已是下午4时。天气灰蒙蒙的。崔牛牛穿上皮风衣。又关切地替丛妩穿上那件薄呢大衣,对丛妩来讲这是崔牛牛总经理破天荒的一次,表示他对她的关爱,她感激地回报他一个甜甜的微笑。 书店大厅里人数不多,有点冷落,书籍全部开架,图书分类陈列,排列整齐。一楼是文学、艺术类图书,二楼是科技、生活类图书,三楼是文教、教辅类图书。全部电脑网络化管理,看来管理得很有章法。由于是下雨天,门市大楼内人不多。崔牛牛和丛妩慢慢浏览着图书,想找一找a省版的图书。非常失望,一楼文艺书柜台有几种十分畅销的a省版小说书,但还不是a省省店包发的,是所谓扬子出版社自办发行的,其实是通过“二渠道”发行的。 这显然是谭伯平那个家伙和书商偷偷作的书,最近扬子社正闹得沸沸扬扬呢。二楼、三楼科技、生活、教辅类图书根本就没有a版图书。眼前现实使崔牛牛相信了外间的传说,确实z省在抵制a 版书对z省市场的占领。别听那个女厅长吹得好,什么打破地方分割,形成统一市场等等。看来利益的信条始终是支配着书店发展的铁律。进货渠道绝对是有选择的。他更加坚定了自己把好南大门的信念。 当他和丛妩从一楼转到三楼时,走来了一个头顶微秃、面目和善的胖子。胖子大喊一声:“崔总经理,崔副厅长,您大驾光临也不通知敝店一声。” 这一声喊,把崔牛牛吓了一跳。什么人敢在空旷的售书大厅大喊大叫,扰乱这宁静的购书氛围?他感到疑惑,来人笑容可掬地自我介绍:“敝姓钱,是东湖市店的总经理,您路过东湖市也不通知我一声。” 崔牛牛谦虚地说:“我们只是来学习、学习,路过这儿顺便参观一下就走,不打扰了。” “哪怎么行,吃过晚饭,休息一宿,明天我陪你游游东湖。我们东湖的大匣蟹,不比你们泽湖大匣蟹差,弄两篓子带回去。”钱经理热情地说。 “这大冬天的怎会有螃蟹呢?”崔牛牛诧异地问。 “这都是人工养殖的,一年四季都有的。”钱经理笑着说。 “你是怎么知道我来的。”崔牛牛不解地问。 “呶,你看看上面,那是电视监控器,全店上下一目了然,今天读者人少,您那高大的身影一出现,我就看出是“霸王”来了。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呢?那年在“东方皇宫”号的演出真是精彩,大长我南人志气呀,代表了我新华书店的水平。印象深刻呀。咳! 好一曲《霸王别姬》,今天‘霸王’带着‘虞姬’来了,我能不倒履相迎吗?”钱经理豪爽而幽默地说。 这丛妩却一下子羞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了。 “走,上醉仙楼,咱们今天痛饮几杯如何?” “不麻烦钱总经理了,我们一会儿还要赶路。”崔牛牛说。 “崔总经理不给面子是不是,我们小庙请不动你这尊大菩萨怎么的,我已派人安排去了,饭总是要吃的,外面下着冰珠,一会儿晚上还有暴风雪,路上不好走,歇一晚再走。”钱经理直来直去地带着几分诚恳说。 “恭敬不如从命了,小丛你说呢?”崔牛牛征求丛妩的意见,丛妩顺从地点了点头,她是想单独地和崔牛牛多呆一会儿的。 于是,红牛轿车在钱总经理红旗轿车的导引下去了东湖边上的醉仙楼。 200 醉仙楼伫立在风雨之中,传说唐代大诗人李白曾经携ji同游, 醉卧在东湖醉仙楼,故而得名。 此楼始建于唐代,几经重建,原样已失,只是一幢现代的仿古建筑而已。登得楼来,推窗远眺,一湖烟雨尽收眼底,远方朦朦胧胧的山峦起伏有致。湖面舟楫往来,零零落落,显得有点凄凉、冷清。 这醉仙楼琼楼高耸,傍岸临水,古木荫深,回廊曲折,虽是冬季,却也松柏森森,翠竹幽幽,潇潇风雨声伴随着沙沙的树木摇瑟声,倒也还显得烟雨湖光色,杳霭溟蒙情。进得楼来,廊柱上有一联曰:“古木一楼寒,醉卧人间,笙歌天上;扁舟双岸远,仙踪何处, 云水当年。”崔牛牛细看题名,却是民国间一落魄公子所题,号称清末四公子之一的短命皇子而已。 楼上雅座包间里,已先到了几位满脸堆笑的先生和女士。精致的八仙桌,围着古色古香的一圈红木家具。雅座内长窗沙楠,博古架隔着里外间。外间一圈皮沙发可供宾客休息聊天,空间开阔, 迎面一幅《李白醉酒图》。屋顶八角宫灯高悬,明晃晃地映照着一桌食客和四壁的名人字画,显得典雅古朴,倒也充满诗情画意呢。 这使崔牛牛一时忘记了烦恼。 主宾分别入座,席中的崔牛牛品佚最高,故而坐了首席,以下钱总经理、副经理、办公室主任、业务科长一干人马。因为天寒地冻的,喝着温热的绍兴黄酒。这东湖市的名菜、名点,一道一道地上。先是八珍冷盘,后是什么红烧果子狸、东湖炖野鸡、清蒸东湖蟹、腌鲜桂鱼、山笋炒香菇。这东湖菜道道味道鲜美,烹制精细,很对崔牛牛的胃口。再加上东湖市人的好客热情,他们有意不谈业务,只谈山水风月,这钱总经理有点文化,对崔牛牛的《霸王别姬》 评价很是内行,而且对崔牛牛的家世了解甚详,自己也能哼两句京剧。 席间在同事们的推荐一下,他唱了一段《红灯记》中李玉和的《临行喝妈一碗酒》,倒也字正腔圆,韵味十足。席面气氛热烈,黄酒干了两坛子。主宾都有点小酒微熏,最后上的一道菜竟然名叫“霸王别姬”,名字十分好听,其实就是甲鱼炖仔鸡,取其谐音而已。此菜取东湖马蹄鳖为主料,用小鸡为佐料,那汤色清醇,肉烂香浓,裙边滑润,无丝毫腥味。主人把个大甲鱼盖子按常规夹给了崔牛牛,崔牛牛不客气地送进了嘴里,看那丛妩也吃得满头是汗,粉脸上染上一层红红的酒色,想是黄酒喝了不少。她心情愉快,比中午吃得爽口,喝得干脆。 酒足饭饱之后,热情的主人又邀请去卡拉ok逍遥逍遥,放松放松。拗不过主人的热情,这崔牛牛也是一个玩家,也就半推半就地去了。管他娘的一醉方休,去他娘的江海民。崔牛牛这样想着也就随着东湖市的人流去了卡拉ok歌舞厅。这时天上飘起了小雪。 灯光迷离的卡拉ok歌舞厅几乎没有什么人。镭射顶灯在头顶上旋转,五色光柱把来客的脸上身上染得五彩斑驳,面目全非。 进了这歌舞厅,在沙发上落座,小姐献茶,主人捧场,这崔牛牛和丛妩就失了本性。 今天晚上丛妩显得光彩照人,妩媚动人,酒后的脸色白中透红,显然带着几分兴奋的激情。 钱经理首先跳上台邀请丛小姐献歌一曲《夫妻双双把家还》。 老钱他只是嗓门高,唱得却是五音不全。丛妩唱得字正腔圆,显示出训练有素,曾经是正宗演员的底蕴,唱到动情之处,眼睛并不看钱总经理,却总是把流盼的热情递送给崔牛牛。崔牛牛会意地向她频频点头。一曲唱完,台下一片叫好之声,这回是丛妩单独表演了。 随着缠绵的曲调声,丛妩唱了一曲《长相依》。这首歌仿佛是专门唱给崔牛牛听的,丛妩在演唱时动了真的感情,声情并茂,泪光莹莹,还不时将那朦胧的醉眼投向崔牛牛。崔牛牛被她的演唱感动了,他心领神会: 你说我俩长相依 为何又把我抛弃 你可知道我的心意 心里早已有了你 过去呀我爱你 我又爱你,我又恨你 恨你对我无情无意 这充满哀怨的歌声,如泣如诉,唱得崔牛牛都感动得落泪。一曲下来,丛妩泪流满脸,崔牛牛两眼发涩,心想,这丛妩的爱确是发自心底呢。 一阵掌声之后,有小姐为丛妩献上鲜花,丛小姐用发颤的声音道了声“谢谢”,款款走下台来坐在了崔牛牛身边。崔牛牛皮包里的小手机一直在响,却没人接,这歌舞厅的音乐声掩盖了电话铃声。 接下来,钱经理建议请崔牛牛来一折京剧《霸王别姬》,崔牛牛爽快地答应了。这钱总经理上下来回奔忙了好一会,却找不到伴奏的京剧歌片。崔牛牛在台上干站着,感谢话说过了,屏幕上却出不来画面。调试了好一阵子,调音师说找到了,放出来的却是流行歌曲《霸王别姬》。好在歌曲他也熟悉,于是将就地唱了起来,他在一束追光的照射下英姿挺拔,雄风凛然,精光四射的大眼向台下的丛妩频频送着秋波。丛妩仿佛心领神会,热烈地鼓掌,脸上挂着激动的泪花。她为她付出的感情获得了回报,感到幸福。 崔牛牛蛮动感情,带点悲壮激越地唱道: 我站在烈烈风中 恨不能 荡尽这绵绵心痛 望青天,四方云动 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 我独爱你那一种 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 多少年名声匆匆葬送 我心中,你最重 悲欢共,生死同 你用柔情侠骨 换我豪情种种 我的泪,向天冲 来世当称雄 回去斜阳正浓 电视屏幕上,一抹斜阳,映照群山,群山沐浴在落日的晚霞中。 一曲高歌,豪情千种,台下掌声雷动。丛妩和崔牛牛交换着兴奋的目光,像是黑暗中碰撞的电石火花,在心中点燃了多少幢憬和希望,两颗干涸已久的心,终于在这次旅途中慢慢敞开了。只等着相互的进入。 这时崔牛牛的手机还在响着,崔牛牛却没有听到,他仍然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中。舞厅内。向起柔柔的华尔兹舞曲,主人们已经各拥小姐翩翩起舞。 大约是晚上菜肴丰富,主人盛情款待,丛妩小姐一时高兴吃得太多,尤其是那只肥肥的霸王鳖,几乎一人吃了一半;大约是因为进进出出的乍暖还寒,一会儿暖气融融,一会儿寒风嗖嗖,总之丛妩小姐肚子咕咕乱响,肠胃内翻江倒海,小腹隐隐作痛。 她去了洗手间,先是翻肠倒肚地大呕大吐,才吃进的甲鱼伴着黄酒吐了一地,后是脱裤拉稀,稀里哗拉弄得浑身无力,腿软如泥。 完事后,她脸色苍白,浑身飘然无力地回到了卡拉ok舞厅。舞厅内昏暗的灯光下,男男女女正在翩翩起舞,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崔牛牛等着她的到来,看到她的倩影,他一把把她揽在怀中, 用宽大的胸脯贴着她丰满的乳胸,不容她解释把她抱进了舞池。 一曲下来,丛妩小姐虚汗淋漓,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舞池中央。 崔牛牛发现情况不对,才把虚脱得快晕过去的丛妩送到了东湖医院去挂水,补充养分。 在安静的病房里,脸色苍白的丛妩在挂着葡萄糖水。长长的塑胶管插在她细腻白皙的皮肤上,葡萄糖水正一滴一滴缓缓地注入她那蓝色的脉管。崔牛牛在走廊里焦急地来回踱步。此刻时间已是零点。 手机再次响起,他急忙打开机盖,传来田茅琳焦急的声音:“崔总,我打这么长时间的电话,您怎么不接机呢?”这小女子言语中好像有怨气似的。 “什么事,这么急?我们正在赶回a省的路上。”崔牛牛没好气地说。 事情是这样的,这江海民要被送去劳教半年呢。已被罚了5 千元,警方说要不劳教也行,再送5万元去,你说怎么办?” “这种破事,也要来请示,叫他老婆送5万元钱去不就结了吗, 这小子有的是钱。”崔牛牛有点发火了。 “崔总,你耐着性子听我把话说完,江海民老婆死活不肯,说是这个江大嘴自作自受,让他蹲半年监狱去,她不管他的破事,钱是一分也不拿出来了。” “叫财务科先垫上,等海民出来,让他还。” “我也是这么说,可财务科长说,这的罚款怎么能垫呢,要垫要崔总签字,死活不肯呢。最迟明天下午4点半之前必须送去, 否则人就要送走了。”田茅琳几乎是哭丧着脸说。 “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钱明天一定必须送去,人必须放出来, 不能送劳动教养。你知道休戚与共,唇亡齿寒的道理吗?把海民往绝路上送,劳教回来再‘双开除’,他还不疯狗乱咬人,明白吗? 你先筹钱,我今晚连夜肯定回来。”崔牛牛不容辩解地命令道。 待丛妩挂完两瓶葡萄糖,时针已指向凌晨2点,外面风雨交加,已是银白世界。崔牛牛谢绝了钱总经理的挽留,搀扶着浑身无力的丛妩钻进了红牛轿车。 红牛轿车冒着漫天大风雪艰难地启动出发,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之中。 凌晨4时,大雪满天,前方10米开外辨不清景物。小司机小心翼翼在大雪中慢慢前行,崔牛牛心急如火,不时催促着司机,红牛轿车一身雪白,如牛喘息,缓缓爬行。 崔牛牛用手揽着斜躺在怀中的丛妩,感受到一个成shu女性带来的快感和激动。来往的汽车亮着车灯像甲壳虫一样爬行着。车外风雪交加,车内美人相伴,娇弱无力的喘息,唤起崔牛牛的柔肠侠骨之情。他感到怀中的这个女人美丽而妩媚,像一只风雪中无依无靠的羔羊,需要他的呵护和关怀。他下意识地吻了吻丛妩滚烫的红唇,她在发烧。丛妩如触电般接触到这强悍的充满阳刚之气的嘴唇,她幸福地了一声,慢慢张开了自己的嘴唇,在风雪中他们完成了这个漫长的等待。热唇相接,久久不愿松开。车内响起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响声。 这响声惊动了原来睡意朦胧的小司机,小司机忍不住向反光镜中看了一眼。说时迟,那时快,一辆迎面驶来的卡车与红色牛轿车相撞。驾驶员头脑一片空白,当场血流满脸地死在驾驶盘上。车头被撞扁,车窗被撞碎,崔牛牛下意识用自己宽厚的肩膀压在丛妩娇弱的之上。前窗玻璃碎片进裂开来,插进了崔牛牛的太阳穴,鲜血伴着脑浆喷涌而出,他那硕大的脑袋瞬间成了血葫芦那样向下滴着鲜血,崔牛牛昏死过去。丛妩直觉得臀部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一阵巨痛,晕了过去。 一个多小时后交警才冒着风雪赶到车祸现场,崔牛牛已浑身冰凉,脉息全无,他鲜血和脑浆凝固在一起,他和丛妩紧紧拥抱着像是一对殉难的,真个的霸王别姬了。 丛妩被救了出来,她只是臀部骨折,受了点轻微的脑震荡,精神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两个月后,田茅琳带着鲜花去省精神病医院看望丛妩。丛妩脸色如同白蜡,双目无神,躺在病床上,呆呆地凝望着昔日的同事, 竟连田茅琳也认不出来了。田茅琳一股心酸,眼泪差点流了下来。 丛妩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我怎么这么傻,吃那‘霸王别姬’,还听他唱‘霸王别姬’,就这么真的永别了,真的,就这么永别了。”这神态活脱脱像是鲁迅小说笔下的祥林嫂。 田茅琳默默地离开了病房,看来这丛妩要在这儿呆上一段时间呢。 受刺激最深的要算谭冠老厅长。接到崔牛牛的死讯,他闭门3天,不见任何人,挥泪写下了一首诗: 东湖风雪大如筛, 牛牛一死我悲哀。 情同父子子先去, 但留老汉独发呆。 凝望窗外雪皑皑, 四顾茫茫无人睬。 躲进小楼成一统, 管它春去和冬来。 一周后,a省出版界为崔牛牛副厅长的因公殉职,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崔牛牛的亲密战友谭冠没有参加追悼会,他独自躲在家里,悲从中来,暗自垂泪。在他与崔牛牛合影的照片下点上了一柱香,祈祷崔牛牛在天之灵的安息。(!) 第四十一章(2) 第四十二章(1)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四十二章(1) 第四十二章(1) 201 崔牛牛的不幸逝世。使谭冠老厅长不胜悲伤,他病了好几个月了。 谭冠生病期间,扬子出版社不安分的编委会和党支部成员们发起了“人民来信”的攻势,要求彻底查清谭伯平的问题。按组织程序先是集体上书党组,未见有所动作,继而上书省委、省政府、省纪委。以仲月清为代表的厅党组坐不住了,a省出版厅纪检组进驻扬子社查了3个月的账,一直黑箱作业,未有结果。检察院的同志认为谭老兄的问题已够立案标准,可以立案。仲月清认为,我们自己的问题还是自己查,需要移交时再移交,把检察院来的人打发走了。最终郭斌等人愤而上书北京,大有与腐败分子决一死战的决心。上书慷慨陈词,言之凿凿,誓言铮铮,容不得仲月清再含含糊糊、支支吾吾地拖下去了。 干部、群众;一方代表谭冠老厅长的儿子及其骨干分子,都不大好对付呢。对扬子出版社全体干部、职工负责, 还是对谭冠老厅长个人负责的问题,再次尖锐地摆在仲月清的面前,她面临抉择。 仲月清感到异常的烦恼和痛苦。更令她烦恼的是省纪委、审计厅的联合调查组根据群众的举报,审计出谭冠任上在建造36层孔雀台大厦时,4.5个亿的集资款利用银行利息差价,通过“鬼子陆”处长非法设立了400多万元的小金库,其中300余万元资金去向不明。看来这省纪委决不可能就这巨款资金善罢甘休,可能已悄悄派人在调查,只待证据确凿该下手时再下手,很是可怕呢。 这几天,久已不露面的谭冠厅长因为儿子的事和孔雀台大厦集资款的事亲自找上门来,在她的办公室和她密谈了几个小时。 无非是摆明如果清查这些问题的利害关系,对a省出版界形象的影响,对你仲月清本人地位的影响,意思非常清楚,希望她从大局出发能拖就拖,能掩盖就掩盖,如全部抖落出来对他和她都不利。 他老了无所谓了,她还年轻,前途远大。不能因为少数小人捣乱就丧失原则。否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厅长宝座也坐不稳呢。 仲月清在她的办公室中苦苦地发愁。这谭冠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退了下来,看似功得圆满呢。上个月还弄了一个厉害利斯大编辑奖回来,小金牛的广告作到省店的肥牛火锅城门楣上。而他任中掩盖的问题,怕是盖也盖不住呢。草纸怎能够盖住大便臭气扬呢?怎么办?怎么办?她在苦苦思索着对策。郭斌、郑东等人非等闲之辈,进攻的态势咄咄逼人;谭冠先生退而不休,把她拖着一起向浑水中趟。这江海民的事终于还是在谭冠的指示下冷处理了,撤销职务,开除党籍,但保留了公职,想这党的原则陷在人情的网中,简直不可自拔。她想到了那次在文庙文昌楼上摸到的那个《聊斋》字谜——唐三藏被困盘丝洞。我哪里是什么唐三藏噢,简直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谭冠在任中编织的那张人际关系网就有如盘丝洞女妖精肚脐眼中放出的丝绳,当你眼睛盯着她们那妖艳无比、美妙绝伦的诱人身体,情不自禁地陷入情网时,就迷失了本性。你自觉不自地就进入这诈人的骗局中,成了谭冠厅长局诈中的唐三藏,进入了局诈之中,任你是唐三藏还是猪八戒就都被这道道绳索死死捆住动弹不得。要想解脱,牵一发而动全身。难上加难。你只好不由自主地继续帮助他编织这网,这就成了促织。如此下去,最后自己也成了面目全非的人妖了。这就是权力对人性的异化啊,怪可怕的。这《死僧》、《局诈》、《促织》、《人妖》的字谜岂非是我的筮语,这可是天意呢。是唉!那些神圣的原则被这些五光十色的权、钱、色和各种贪婪的所捆绑,自己陷身于这张“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利益相交、错综复杂的网中不可自拔呢,哪里还谈得上厅长权威的施展。不管你是得道高僧、齐天大圣、天篷元帅、卷帘将军,还是三八红旗手、劳动模范、人民代表, 虽然有着高贵的血统,光荣的传统,辉煌的过去,也被这无形网络捆得喘不过气来,使你浑身本事无法施展,使你违心地捆在谭冠的战车上继续向前冲。你就无法代表党和人民的利益行使权力,只好沿谭冠设计好的路子一路滑下去。这实在是蜘蛛精织成的一张网,这张网比法律的天网要坚韧得多,严密得多,神奇得多。这是不是领导们所说的既得利益集团,或者分利集团,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吗?她不愿想下去。她实在感到茫然而无头绪,这就是中国人的人情关系网、权力关系网、利益关系网呀,背后隐藏着钱、权等等各种卑劣、自私的,交织在一起,实在是无所不在,无处不存, 无可奈何的事。 她长叹一声,怅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准备打道回府。 202 仲月清慢慢地下得楼来。 厅大院内停满了一辆辆黑色的奥迪车。是准备接各位厅长回家的。 仲厅长正拉开奥迪车的车门。郑东迈着八字步,大咧咧地夹着小皮包迎着她走来,脸上照例挂着肆无忌惮的微笑。这家伙从不讲究什么官场等级,尊卑有序,对谁都是老三老四,没大没小的, 这使仲月清有点微微地感到不快。 看,这个家伙来了,在楼梯口就人五人六地向她招手。他还旁若无人地大喊:“喂,尊敬的厅长大人,且慢登轿车,容小人有要事秉报。”说话时嘻皮笑脸,油条兮兮。 看着郑东那一脸神秘莫测的模样,仲月清温和地笑着说:“什么事这么急?” 于是,郑东以惯有的随意将右手搭在仲月清厅长的左肩,左手作话筒状贴着仲厅长那精巧的耳廓,故作神秘地问:“听说谭老厅长获得了一个什么‘牛x利己’的‘大便奖’,是不是?”他将‘牛x’ 和‘大便’两词咬得特别清晰。 这话带点调侃的脏字眼,把个仲月清搞得满脸通红却有点哭笑不得,她轻轻地推开郑东放在她肩上的手,正色道:“瞧你说得多难听。” 郑东说:“我是说得难听,有人干得难看,从来不按规矩办。随地大小便。这些臭哄哄的大小便,还有人非要说成是黄金,现在你不看厅里已形成了一支捧大便军团,明明是臭哄哄的大便,谭冠掏了那么多粪坑,还硬要把这说成黄金。凡捧大便者都成了特殊利益集团,分房不按常规办,评优秀不照民意来,变着法子,让他们上,评职称个个优先。人事调动秘密进行,群众不知就里,暗箱作业,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鬼呢。你老大姐现在成了变魔术的大师了。 实话实说,这都是捧大便捧出来的。这‘鬼子陆’处长住厅长级房, 这谭冠一家子全在出版社吃香的喝辣的。人事处调进的一些人员,哪个没有关系,亲友成串。老谭冠退而不休,暗中还要给予津贴。最近扬子社干部、群众造反,写了多么多人民来信不见查处, 你老人家还有3条秘密指示:一是过了时效的事儿不查。什么时效?是《刑法》规定的还是你仲厅长规定的,你厅长规定的不起法律效力;二是什么处理过的不再处理。请问谭伯平那些违法的事处理了吗?我们调查的谭老兄盗印本版书的事向您报告过了,你找他谈话,名为批评,实为通风报信,如今该处理的证据,早已销毁,最终来一个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了事。如何会有处理结果呢? 处理过了请拿出文件来。这第三呢,你说我们‘扫黄’办只对外,不对内,请问社会上非法活动涉及到内部,我‘扫黄’办要不要管,要不要查?这省委、省政府对我‘扫黄’办规定的职责,并没有只对外之说。因此此话也是没有法律效力的。你是怕得罪谭冠及其背后的势力,因而没有了是非的原则,目的还不是为了保官、保权。我们是对党和人民的利益负责,不是对谭冠个人负责的。我希望你和谭冠保持一段距离,不要亦步亦趋。” 郑东这一席话说得理直气壮,一泻而下。仲月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一时无言以对。她眼中含泪,怯懦地说:“我说郑东,你和谭冠厅长还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必搞得那么剑拔弩张呢?” “我和谭冠绝无私人恩怨,我和他的斗争是腐败与反腐败的斗争,这一点我决不让步。我看倒是你阁下深陷在谭冠掏的大粪坑中,只差没淹到喉咙口了。你还不好说。诸如魏铭利、崔牛牛、鬼子陆之类昧着良心,舔疮吮痔,信口雌黄,说这大便,美若鲜花,艳如桃李,香飘四海呢?” 仲月清听了郑东这话,只是无言地苦笑。 郑东不管仲月清听了高兴不高兴,只管自己说:“我这个人,不搞阴谋,只搞阳谋,一不写人民来信,二不打小报告,三有意见当面说,会上说,按党章规定说。我们要经常性地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呢,希望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公开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这是我党提倡的光荣传统。人嘛,不要一阔脸就变,把官僚气、衙门气带到机关里来。你知道人家怎么评价你当了厅长吗?人家说你是‘三摆’干部,‘摆味、摆谱、摆派’,这不好,我们不要‘三摆干部’,要‘三讲干部’,要讲学习、讲正气、讲政治呢。你不要这么看我,在官场没有人会这么跟你说话,当面都把你捧成一朵花,背后还不知道看你什么笑话呢?也只有我才这样坦诚相告,话是说得难听点,用意可还是为你好,是为了你的形象,你的事业。”郑东笑着说。 仲月清想,这省长、省委书记从来未用这么严厉的口气批评过我呢,你这郑东也太没大没小了,但也没办法,只好说:“你不要这么‘大便奖’、‘掏粪坑’地瞎说,那是国际大奖,这样说不好呢,有厚斯文。” 郑东这时收敛起脸上的嘻皮笑脸,严肃地说:“真正有辱斯文的,是那些把名不符实的出版界贪官污吏扶上大奖的宝座,为子立贞洁牌坊,为骗子颁发君子证书的人。这是什么?这是欺世盗名,贪官污吏就是坏人。有的人不仅逍遥法外而且还声誉日隆,这只不过是当前党风不正,社会风气不好,政风腐败,政纪松弛的产物。我知道,我们这些人人微言轻,说了不足以影响大局。但是就是白说也要说,什么叫‘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中国先贤们崇尚的‘大丈夫’精神,也是当前党中央所提倡的‘讲学习、讲正气、 讲政治’的‘三讲’精神。至少要让那些贪官污吏看到不是党内无正气,而是党内对贪官污吏的姑息迁就之风在危害党、国家及人民的利益。兄弟我与贪官污吏冰炭不同炉,寒暑不共时,我与谭冠同处一党,深感耻辱。”说完长叹一声,扬长而去。 仲月清听了郑东这一席话,如五雷轰顶,呆愣着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缓缓登上奥迪车,带上车门,身心疲惫地靠在羊皮座垫上, 闭目沉思,久久地回味咀嚼着郑东刚才的话。脑中顿时涌出一股辛酸,眼中流出一抹清泪,挂在秀美丰腴的脸庞上,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这“一把手”不好当,要摆平这复杂的人际关系不容易呢。 这位昔日的女强人,初次有了某种当小媳妇的感觉。 奥迪车平稳地启动,滑出出版厅的大门,进入下班的车流。仲月清的思潮翻滚不能自己。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想着心思。 清人龚自珍形容清末的官场是“一人为刚,万夫为柔”。当年龚自珍老先生描绘的场面,在我出版厅宛如再现。而这”刚者”,即刚愎自用,专断独行,丽无人制约的意思。刚者,倒也可以以网之纲绳来解释呢,也是网上的“纲”,当一人为纲已结成网络时,这网眼也就是网络上的一个环节。她所接手的这个烂摊子,是谭冠这个刚夫所结的纲,纲举目张,这网眼霎那间成了一个个陷阱,一不小心就身陷其中。郑东这小子说是“粪坑”、“大便坑”是过了一点, 但是她被罩在谭老厅长所织的网眼中却是不假的。身陷其中,身不由己,所谓“妾妇”心态也就难以摆脱了。作为后任,要是稍微有一点变革也就意味着对前任政绩的否定,过去宣传得那么辉煌,现在又来一个否定之否定,那不意味着过去是说空话、套话、假话,在欺世盗名吗?别人会怎么看我,会说我过河拆桥,对老谭不仁、不义。他培养自己接替,如今他还像是抱娃娃一样,把我再抱上马送上一程,是怕我背离他的战略路线呀,可见其用心良苦。而我只能沿着他开拓的道路策马扬鞭,这看上去一马平川的官道,铺满着灿烂的鲜花,而鲜花下面是什么呢?是陷阱,是大便坑,凭她的骑术和能力是不能摆脱的。 她眼前出现了谭冠厅长那肥硕、高大,像是幽灵一样的身影, 那幽灵披着灿烂的织着绵锈的袍褂,这长长的袍褂的后摆一直绵延到自己走马上任的官道上。这锦锈编织的物件,其实是由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编织成的,上面甚至还盖着国际组织的徽章,是那么金光耀眼,那么神圣难以侵犯,是那么牢固而不可割断。我身不由己地只能步其后尘,紧随其后。而这恍如地毯般的长长后摆,却遮盖了多少陷阱,一踏一个窟窿,窟窿中是屎是尿,却说不清楚。 是谭冠的,还是我仲月清的也说不清楚。而他谭冠是浑身金光,满目勋表,而我刚刚接任就是雪上加霜,只要稍微一动作,就要受到这长长后摆的羁绊,没准跌个鼻青脸肿,便也里外不是人了。做人难,做好人更难。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历来就有垂帘听政的传统, 这谭冠也是想当太上官而操纵厅政呢。这就是权力的,并不随着年龄的增加而稍有减弱,身退庙堂之外,心在朝廷之上,想继续在政治上制造奇迹。谭冠其人并不如前面几任老厅长,像高洪同志那样不再干预厅里的工作,修身养性,写书练字。谭冠为什么不这样?那要少我多少麻烦呢。这样一来不是越发使人敬仰吗? 仲月清在自问自答。 她摇了摇头,继续在想。不过目前的局面全怨谭冠厅长也不尽然。干部、职工怨声载道,邬历、鬼子陆、龙仕章、谭伯平、侯逐权、江海民一群干部被人指指戳戳,背后骂娘。而谭厅长当年的一些用人决策,投资决策,做为党组成员,她也是同意的,最多以柔弱的沉默来表示不满,并没有坦率地明确表示不同意见。一人为刚的局面,是由万夫为柔的纵容而造成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向谭冠过去的错误决策挑战?她自己难道不是谭冠纲上一个网目吗?纲举目张,纲堕则网不存,是不是有点唇亡齿寒呢?她不敢想下去。 她能够冲破这张破网、旧网,来结一张新网吗?也就是以自己为纲的网,这网至少应当是大体上与党中央、省委、省政府的决策相吻合的。至少应当是尽量体现全体干部、职工愿望的,她有这个实力和能量吗?至少崔牛牛已死,是不是从发行集团的组建开始,重新结网?郑东这人能用吗?她摇了摇头。田茅琳怎么样?好像她和崔牛牛与谭冠都是保持一段距离的。当前这张破网之下连游鱼都网不住,不要说去网大鱼了。进退两难,矛盾重重呀。要想办法冲破这“妾妇”之身的尴尬境地,是顺其自然逆来顺受呢?还是挥刀断网,另结新网呢?……她顾虑重重,矛盾重重,百思而不得良策。 203 此后的10多天里,仲月清再也没有见到郑东。听说这小子到重庆去参加“全国‘扫黄、打非’政策法规研讨会”去了。 归来途中,会议特意安排返程的代表顺流而下,去游了一趟长江。同游者有全国“扫黄”办的几位处长和十数省“扫黄”界的同行。当然他们不会去乘坐那“东方皇宫”号豪华游轮的,而是上了一艘来自鬼城丰都的“江汉号”客轮。 长江三峡上要建大坝,长江上的一些人文景观将可能湮没。 从未去过三峡的郑东,一来去开会,二来也是去散散心,抒抒豪情, 去冲淡冲淡心中的郁闷之气。 一路上,郑东与这10多人,悠哉游哉地同道而行,摒弃一切杂念,去领略湖光山色的美妙。他心中果然开朗起来,与其中一、二知心好友,白天面江临风,大抒人生感慨,夜间赤膊条条地挤在一起彻夜长谈,感觉自是好极了。 其中那位北京来的信息处长,被郑东目为异人。此厮身长不过五尺,棱角分明的脸上戴着一副博土眼镜,说起话来慢悠悠,笑眯眯,文皱皱,小舌头常常伸出唇外添添薄嘴唇,然后再慢条斯理地说下去。幽默的言谈话语中常常带有大彻大悟的人生感受,观人剖事,入木三分,仿佛他戴的那副眼镜就是一架小显微镜,能一眼洞悉人的内心世界。郑东总感到作为30多岁的小处长看破世事,悟透人生,似嫌太早了一点,所谓少年老成。我是快近50岁的人了,无所谓了。他则应当是前程远大的,而有这样的大彻大悟可是不利前程的发展呢。此公戴博士镜,却是鄂省江汉大学中文系的文学硕土,他与郑东最为谈得来。 这回在朝天门码头相遇,遇到郑东的句话就是:“郑东兄, 还记得前几年,我陪南风顺流而下,在古都市密谋为江汉市新闻出版局老局长鸣冤的事吗?老兄你拍案而起,勇冠三军,报告文学写得好呀,搞得江灵王很狼狈呢。” “记得,记得,还是你老弟策划得好,兄弟我冲锋陷阵在前,老弟你出谋划策于后,我等配合默契,使贪官和那小奸商下场都不太妙呢。江灵王不是被罢黜了吗,看来民心不可欺呀,你我兄弟志同道合,几番遇合皆是顺江流而下,岂非天意。”郑东豪爽地一笑,与小处长握手,还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 当晚,在闷热的三等舱内,6条汉子脱得赤膊条条,只穿小裤衩。小处长手中摇着一把纸折扇,像是冷子兴演说荣国府那样,演说郑东一番: “郑东者,今之谔谔之诤臣也。当高位之人,独霸一方,权势熏天,如a省过去谭冠操弄权柄之时,必然使一些人熔铸阿谀奉承、 柔顺卑恭的“妾妇”人格。他们为了维护个人或者家族的利益,闻风奉命,曲意迎合,变着法子讨权势者之欢心。而就人情而言,再英明的领导,也不可能讨厌柔顺之人,所以他们大都平安顺畅,飞黄腾达。这样,那些心术不正的一把手之个人意志,因缺少平衡制约力量,则可能导致局面日益衰颓糜烂,终至不可收拾。而这糜烂的败局由阿谀者滥加吹捧,却在假话、空话、大话的狗皮膏药下依然华丽其表,败絮其中地呈表面繁华之假像。而敢于从本系统和民众的根本利益出发,坦荡直言,戳穿假像者,从来寥寥。即便英明的领导,也不会喜欢谔谔之净臣的。因为这些人的直言往往会挫伤领导者的自尊,损及当权者的威严。这种效应是立竿见影的。 其有利社会有利民众的效应,则在有待于遥远的日后才能体现。 所以直言者常常命运多蹇,官运不佳。然而尽管人数寥寥,却也不绝如缕,原因就在于士人的社会良心在起作用。中国传统的‘士志于道’的人文精神,使这批知识分子又区别于一般的文化人。相反,那些谄谀者、弄权者是以当政时的高贵地位和失势后遭受社会谴责为代价的,而正派的亢直者却可能常常获得历史和社会赐予的花环。历史不是以利害为价值原则,而是以是非为价值原则的, 因为社会不是以功利为标准去衡量人,而是用公道良知来评价一个人的。还因为有了历史,亢直者就不会绝迹,否则铺天盖地而来的便只有媚脸和谀笑了,社会便会一天天而毫无希望了。” 演说到这里,小处长喝了一口浓茶,下意识地舔了舔薄薄的嘴唇,继续有声有色地演说下去: “郑东者,今之‘狂狷’之士也。‘狂狷’者本身就是带有情绪化的人物,情感上的大起大落就像是长江的潮水起落一样,随缘而起,随势而去。其‘狂狷’之态就是孔子所言的‘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的自大和自适的并存。嵇康的率性自为,李贽的‘童心’如初,龚自珍的剑气箫心,郑板桥的难得糊涂,都可能在这类人的身上体现。诚如龚自珍写的那种‘少年哀乐过于人,歌泣无端字字真。既壮周旋杂痴黠,童心来复梦中身’的心态。自珍直言少年时的真挚坦诚,壮年之后为了寄生官场,时而假装糊涂,时而略显奸诈,湮没了自己的真性情。这真实的赤子之心也只有在摆脱了现实后的梦中才能见到。因而,这类人刚肠疾恶,遇事便发,然而对人处事又疏于计谋,天真坦白,不谙权变,屡遭暗算。于是,激愤之情溢于言表,又难免了执拗而不肯妥协迁就,此种性格决定了他的不见容于世俗,而酿成性格的悲剧。如此这般强烈的人世情怀,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刚烈性格,使其碰壁甚多,又难免徘徊于玩世的‘飘逸’之间,这就有点以东方塑的幽默来游戏人生了。其实际还是体现了中国传统哲学儒道互补似的‘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执着和豁达。因此,信奉中庸之道的孔夫子说‘不得中行,必也狂狷’。对于那些表里不一,心口相背之人,也即阮籍视为‘外厉贞素淡,户内灭芬芳,放口从衷出,复说道义方’的两面人格、 伪君子似的‘乡愿’之人,产生本能的反感。如此‘乡愿’人格往往是融注进欺骗和阴谋来满足自己的私欲、私利。故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有“荣进之心日颓,任意之情转笃”之说,于是便‘无欲则刚’起来。此“刚”非谭冠之流“刚愎”之刚,而是屈原、李贽之辈的刚强之刚。此刚总与坦诚、直率相伴,这种人不太容易成为名宦, 却极易成为名士。对这些明显的优点和明显的性格缺憾,郑东纵观历史当是极为清楚的。因此,对于人格扭曲,献媚取宠是极为不屑的。除尽心尽力,甚至是非常愚蠢卖力地做好本职工作外,就是留心于诗文书画,涉猎琴棋垂钓,寄情于玩猫养狗,热衷于收藏寻古,被夫人指为‘玩物丧志’了。” 这时窜至另一舱中吹牛聊天的郑东捧着茶杯进来,大喝一声: “别听他胡说八道,我郑东乃亢直愚拙之人,人们赞美大智者若愚, 我却是大愚者若智呀!书生气十足的人往往如此。”说完长叹一声,颓然落座,在笔记本中写写划划,时而两眼望着船顶发呆愣神, 其实他是在构思他的《游长江赋》。 此时,京城小处长向大家做了一个鬼脸说:“郑东者才土也,可惜才之流淌于‘扫黄’之官道,而未能尽情流淌于文学之江河,否则将会有警世大作传世。多少才士为官身所碍,使才情不得尽情发挥呀!”说完,手指郑东,作禁声状,意思是不要影响郑东构思大作。 游览了一回长江后,郑东为长江的壮阔、曲折、源远流长而倾倒。在小船斗舱内,眼望滔滔逝水,目极宇宙八荒,触景生情也写得了一篇锦绣文章《游长江赋》。 他回来后的件事,便是去圆明园路的小洋楼内看望了深居简出、德高望重、他素来尊重的老厅长高洪同志。明日探望前辈,实为献上自己的新作大赋《游长江赋》来炫耀才情。 204 郑东骑着自行车穿过那条林荫夹道的圆明园路。绿树婆娑形成婷婷的伞盖,把个炎热世界阻断在林荫之外,圆明园路显得幽静而安谧,林荫之中不时传来一阵一阵高低起伏、抑扬顿挫的蝉鸣。 郑东推开虚掩的大灰门,直奔那幢有点灰暗的小黄楼,他大大咧咧地登楼入室。映入他眼帘的是满壁图书,一张老式书桌,一位鹤发童颜的学者正在伏案写作。书桌上堆放着一摞一摞稿纸。老者头埋得很低很低,戴着老花镜,正在专心致志地做学问呢。书房的两侧悬挂着老者自己书写的条幅,字迹清秀、飘逸。 郑东进门,他浑然不觉,沉浸在自己的构思之中,这回他要尝试着写一部反映新四军一师战地服务团那段军旅文化战士生活的长篇小说。那些战斗的岁月,战友们熟悉的面容,尤其是那些一同从上海到达苏北根据地,但在后来的反托派运动、反右派斗争中被冤杀、错判的战友,一个一个鲜活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们的悲剧性命运,促使他沉思……郑东的到来打断了他的构思。 郑东大喊大叫着:“高老总,我给你送新茶来了。” 高洪同志扬起疏朗清癯的面容,脸色带点病愈后的苍白,他刚刚动了膀胱癌的手术,在住院期间构思了这部长篇小说。 “我现在是方外之人,已没有多少人光顾这儿了,什么风把你阁下吹来了,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坐坐?”高洪笑着说。 “越是退休的老厅长,我是越要来看的,那些在台上的厅长,去看他们的人多,他们自我感觉正好,也就免了。至于谭冠这种贪官即便是同住一楼,我也是不屑一顾的,他人虽退休,门庭也并不冷落呢。”郑东说话之间仍不忘攻击谭冠。 “你怎么这样评价谭冠同志,他最近不是刚刚获得了厉害利斯大编辑奖嘛,前几天把我们几个老厅长请到他家里去吃了一顿饺子宴呢。他的二公子,对,就是那个长得挺英俊的谭仲平,还代表他爸爸来看望过我。”高洪略有点不快地说。 高洪老厅长又说:“前几天,谭二公子,破天荒地说是受爸爸委托来看我,并送来泽湖大匣蟹一篓,说是爸爸转交的。看这小子魂不守舍地和我应答着,眼睛却滴溜溜地到处乱转,打量着我这房间,又叫我陪着他看了楼上楼下的几个房间,连厕所、厨房都钻进去瞅了瞅,说是要装潢住房呢。我说我这房子什么也没动,也从未装潢过。他说,老保持传统,艰苦朴素,值得我们后生小子好好学习。随后想看看院子,我也就让他一个人转去了。他在院子中转了一圈又上楼来,和我聊起了买房子的事。说是高伯伯怎么不把这幢楼房买下来呢?我说这种带花园的洋房政府不卖, 听说这楼是敌产呢,是原古都警备司令的官邸,一个国民党中将的房子,他有后人和亲属在台湾和大陆呢,我已准备在机关宿舍楼买一套住房,对了,就在你爸爸一个楼啊。在郑东家的楼上。这谭二公子乱转了一气,最后竟笑眯眯地走了,我搞不清楚他是来看我还是来看房子的。” “我说高老前辈,这你就不懂了,你这幢楼房的房主,原来就是谭冠厅长的老太爷谭儒文的。最近这谭老太爷病死台北,又把房契带回了大陆。谭二公子住着谭冠的房子,使谭冠的房子大大超标,自己就得多掏钱。他一面找仲月清大发牢骚,一面正变着法子,把那‘公子楼’的房子变成儿子的名下,而儿子不是我单位的, 这才是变相的国有资产流失呢。一套住房好几十万呢,这谭大公子住了一套140多平方米的房子,是扬子社当年邬历奖励他的,说是承包发行《中外历史演义》有功呢。这谭二就感觉吃了亏,于是悄悄地拿到了老太爷从台湾捎回来的房契,准备来接收这幢楼了。 他哪里能看望您,他是来看他爷爷的中将官邸的。你还蒙在鼓里呢。”郑东不无挑拨地讲了最近机关里和谭冠家中发生的事。 高洪这才恍然大悟:“我是孤陋寡闻,这无所谓的,人家的房子,该退给人家就退给人家,无产者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党分配给我那大套房子,我很满意了。至于别人的问题我是管不了,也管不着了,好了,不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你给我带什么礼物来了。” 这时,郑东正在他的房间里自说白话地到处乱转,将高洪家的茶杯洗刷一净,要表演表演茶道。他一边表演一边介绍:“这是中南海首长送的四川峨眉山的乌龙茶。我从四川回来游了一回长江,去了一趟小三峡,那水碧波清纯,未受污染,我带了一大瓶。用这水来泡四川茶,味道一定清醇甘冽。”他用手轻轻将茶叶抓起一大把放入纯净的白瓷咖啡壶中,并解释说:“茶叶可占容积的七分, 以水冲泡茶叶涨发,叶满壶顶,杯茶并非使用,而足以茶水冲茶杯,称为开茶。你这里没有标准的茶具只好以细瓷咖啡杯权当之。” 于是郑东拿小杯两只,用饱涨香酩的小壶来回梭巡于两杯之间,每杯均是七分满,他解释说这叫“关公跑城”,接着他一抬壶嘴来回数次,一点点加水,他称为“韩信点兵”。如此这般来回几次, 但见桔红香冽的茶水呈深红色。于是恭恭敬敬地递给高老。 高老举杯微微一抿。郑东问道:“味道如何?” 高洪以广告口吻说:“味道好极了。” 于是郑东开始侃茶经,牛皮烘烘地说:“这品茶是一门艺术,品茶既讲科学道理,又讲美的意境。你看这四川乌龙茶讲究用长江小三峡的水,要求自然与精神的和谐一致。人们品茶的艺术又包含着许许多多文化的含义,观其茶色,嗅其香味,从水火相融中体味五行协调,相互转化的玄机。至于饮茶之道,待客之法,又是精神文明的体现。中国人饮茶不仅讲究美的享受,还可培养道德情操,求得思想的自悟自省,沟通彼此的感情,其中渗透着佛家的禅机,道家的清静,儒家的中庸。最后饮茶还体现了一种廉洁的精神,对抗当今的大吃大喝奢靡之风……” 郑东侃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忘乎所以,老高只是颔首微笑, 似觉这茶道被他吹得太玄乎。于是话题又转到“扫黄”、“打非”上来,聊了聊最近查获的地下光盘生产线,郑东介绍了一些情况。 最后,郑东摸出了他抄得整整齐齐的《游长江赋》,请高老总指教,其内心是希望高老点头叫绝的。 然而,他察言观色,却见高老戴着眼镜开始时神情怡然,似有嘉许之意,越看到最后眉头紧锁,不断评述说:“前面几个章节甚好,中间夹杂的民谣对党风、社会风气的评论似嫌过分了点,虽然其中也确有警世之词。最后结尾要改,太消极,太低沉,一定要改。(!) 第四十二章(1) 第四十二章(2)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第四十二章(2) 第四十二章(2) 你看你写的什么?把自己看成行吟泽畔、众人皆醉吾独醒的屈原。 怨天尤人,先知先觉,看不到党的“十五大”召开,我们党已形成了坚强的领导核心,党中央对党内反腐败斗争是有决心的。最近又要开始的‘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的‘三讲’,就是党内小整风。 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新的领导集体正以崭新的面目,出现在全国人民面前,他们有魄力,有能力振兴经济,遏制腐败,刷新党风、政风。你看你写的是什么?” 郑东面对高洪同志严肃的批评,一时傻了眼,他最得意是赋的结尾,被高老一批评顿觉有点灰头土脸。高洪不管郑东的脸色,继续批评:“年轻人,好徒作大言,危言耸听呢。你看你描述的登岳阳楼的观感,都写了些什么? 临江观景,唯觉游人络绎;拍遍栏杆,不闻斯人登楼。高风亮节,浸没于斜风y雨。人杰地灵,构陷于污潮浊疏。江河日下,世风日坏,何人重赋岳阳楼记,以继千古遗风?谁人当效范文正公,以继前贤风范?噫!天公无意降人才,江流有情当号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能不悲夫?! 望,结尾一定要改,一定要改?” 高老一边拍着手中的稿纸,一边继续批评:“什么话嘛?旧文人习气,孤芳自赏、清高自负,看不见历史前进的步伐。同志哥哎, 中国的事情复杂啊!不仅有体制的变革问题,还有一个文化传统的变迁问题,哪是你们年轻人想的那么天真、简单哟。千百年来的传统,旧的观念,旧的意识,精华与糟粕并存,有如吸附于土地上的林木,既支撑着中华民族的朗朗天空,又落叶纷呈,盘根错节呀。 古老中国的大地,罩上一层厚厚的落叶。砍掉大树,无异于自掘坟墓而毁灭中国。只有清扫落叶。改良土壤,嫁接新枝,吐故纳新,新陈代谢,才能使这棵古老的大树迎接新世纪的曙光。这都需要有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应当是稳定中的变革,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你们憎恨腐败,我们这些打江山的老共产党员就不憎恨腐败吗?党中央不憎恨腐败吗?反腐败的成功与否关系国家的生死存亡,这几乎是全党、全民的共识。而腐败所依附的土壤是千百年来传统的封建专制的土壤,及近代西方资本主义金钱至上的陋习。这两股势力的结合,形成权钱交织的因果链。我们的社会主义民主与法治建设,正在新旧体制的交替中渐次健全完善,在这个过程中肯定是有空子可钻的。这是中国的国情,理想和情操可以高尚一点, 而工作实践还得从实际出发,这就是小平同志讲的‘实事求事’。 不要把你那些疾恶如仇的感情情绪化。当然坚持崇高的理想,祟尚一股不畏邪恶的正气是好的。但是思维必须要理性化,这就是讲学习和讲政治了。江总书记最近不是强调,为什么历代历朝封建王朝,短则数十年,长不过几百年就垮台了。主要原因是腐败。 朱总理不是在年初的‘’记者招待会上接受记者提问时说,哪怕面对地雷阵、万丈深渊,我也要义无反顾,勇往直前,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哪朝哪代的国家首脑内阁总理,能有这样清醒的头脑和坚定的信念?面对国家严峻的形势,中央是看到问题的,也正在采取措施,从制度上法治上解决腐败的问题。我们缺少的是埋头苦干的实干家,少一些牢骚满腹的埋怨。几千年来的思维定势要通过理论探索,制度变革,慢慢扭转。而关键是要把经济建设搞上去,一切改革创新才有了经济的基础。”说到这里,高洪同志呷了一口郑东冲泡的四川乌龙茶,润了润喉咙。 他继续说,“我多次在你面前提到当前的社会风气不好,y秽、 盗版制品泛滥。你不是也喋喋不休地向我宣传‘扫黄、打非’是一场正义战胜邪恶,文明战胜腐败的长期的、艰巨的、复杂的斗争,不可能一蹴而就,毕其功于一役嘛。要坚持反复抓,抓反复。党风问题,政风问题,比你讲的‘扫黄、打非’要复杂得多,也要坚持反复抓,抓反复,不能一蹴而就嘛。”高洪爽朗地笑了。 “同志哥哎,别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噘着嘴。我们这一代人受的委屈多了。当年新四军一师战地服务团遇到的‘小灶事件’,你是清楚的,我们吃了那么大苦,坚持了气节,人家还不怀疑是叛徒,运动一来就左审查右审查的。更滑稽的是,‘文化大’ 我被下放到溪城,那个军管会主任叫什么来着的,对!就叫艾军伟。人家喊他艾师长或艾司令的。人是好人哪,你爸可能认识他, 八路军鲁南支队南下的干部,文化水平差一点。那次在‘五七’干校把我叫去,这艾师长披着军大衣,坐在办公桌后面,像是审犯人似地问我:‘你在被俘期间有没有写过《悔过书》之类的?要老实交待。’当场我就反驳他,实际情况就是我履历表上写的那样。我们被俘七天,既没有屈膝投降,也没有向敌人提供我军任何情况,更没有写下任何东西,连我们的姓名都没有报,怎么可能成为叛徒呢?我对艾师长说:‘你要存心把我打成叛徒,随你们的便。’艾军伟当时气红了脸,大发雷霆。又拍桌子又吼叫着说非把我打成叛徒不可。更有意思地是,一次,他在找我谈话时,竟用假话来套我的证词。他说:‘你们一起被俘的已交待了,你被伪军抓住时,跪在地上求饶命,还拿下了手表献给伪军。’当时我哈哈大笑,这个艾师长是工农干部,以为我们从上海来的知识分子都很有钱。我告诉他, 我参加时,身上最值钱的是一件毛线背心。到新四军后打草鞋时拆掉了。我在上海时只能糊口,还没有那个财力能用上手表,被俘时身上只有一条短裤。老艾当时闹了个大红脸。当时还是省革委会的一位副主任说了话,他曾是我们旅的政治部主任。对,就是现在在中南海的首长说了话。他说;‘高洪的问题在1945年整风学习时和1956年审查干部时都有过结论。我对高洪这段历史最清楚,你老艾就不要再没事找事了,高洪是个好同志。’这些过去的恩恩怨怨要说就多子。现在这老艾也练上书法,在省书法家协会活动时,我们常常碰面,先见到我他有点不好意思,后来是今天天气……哈哈……再后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现在常来常往的。 看人还是多看长处,心胸要开阔,不能小肚鸡肠的。谭冠同志不是也退下了吗?至于他得的那个‘大编辑’奖也只是一个虚名嘛,你不要去演绎发挥成什么‘大便坑’理论去到处宣讲。你们过去的恩恩怨怨有的也已有了是非,时间和事实本身已说明了问题,得让人处且让人,不要得理不让人。中国人讲恕道,讲中庸之道,也就是宽恕别人,看问题要全面,对人处事要不偏不倚嘛。” 高洪老头以前辈劝戒后生小子的口吻对郑东缓缓地说了上述一席话。原来说自己的经历还是为了规劝郑东。 郑东心里就是不太乐意,对老前辈的谆谆教诲,他不好反驳, 只是在心中想:好家伙,吃了谭冠厅长包的饺子宴,帮谭冠作说客来了。鲁迅先生是不主张宽恕那些损着别人的牙眼,还一味讲“费厄泼赖”的伪君子的,对恶人是不能以宽恕待之。鲁迅是主张痛打落水狗的,况且谭冠这类人还从来未落过水,他还在浑水中摸着鱼呢。他又何尝落过水,何尝被人打过,只有他去咬人、吃人,现在人们对他的恶行稍有反感,就要提倡“费厄泼赖”了。其实他们何尝落水,“巢窟早已造好了,食料也早经储备了”。所谓下台不是落水, 只是另一种仕途的继续,是当“摄政官,太上官”的开始。照样耀武扬威,牛皮烘烘。这牛皮还从国内烘到国外去了。“因为当坏人得志,虐待好人的时候,即使有人大叫公理,他决不听从,叫喊仅止于叫喊,好人仍然受苦”。然而偶有一时,好人才稍稍蹶起,则坏人本该落水了。可是,真正的公理论者又“勿报复”呀,“仁恕”呀,“勿以恶抗恶”地大嚷起来。“好人正以为然,而坏人于是得救。但他得救之后无非以为占了便宜,何尝改悔;并且因为早已营就三窟,又善于钻谋的,所以不多时,也就依然声势赫奕,作恶又如先前一样。”鲁迅是以直道来对恕道的,对于蛇一样的恶人也是“一个也不宽恕的”。郑东突然想到了鲁迅《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的一些话。他想想可笑,自己卑微小人一个,人家谭冠这大奖,那大奖的。 你不宽恕又能怎样,无非发发牢骚而已。人家谭冠照样风光满面地满台前后乱窜,权势的失落不是以形式上的下台为标志的,余威尚在。你有什么资格谈宽恕,宽恕只有当权者对下官小民过错的原谅才叫宽恕,卑微小人奢谈宽恕,徒添笑料,狂犬吠日而已。漫言“宽恕”,只是一种精神胜利,阿q式的自欺欺人而已。所以只好像堂吉坷德那样继续挺矛向风车挑战,最终跌死的说不定是自己,如是而已。想到这里,他摇着头自我解嘲地笑了。 高洪看郑东摇着头冷笑。于是又说:“你小子冷笑什么,我看你是好读书不求甚解,好讲话信口开河。这一切都是小聪明而不是大智慧。思维容易片面,行为容易偏激,最终不为社会所容,也难成大器呢。东方朔你不是很欣赏的吗?他有句名言叫‘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都是劝戒看人察事要宽容,不要偏激过分的意思。而郑板桥不是也有‘难得糊涂’的名句,他说‘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做一着,退一步。当下心安,非用可自服也。’其中就充满了政治智慧,而历史上的屈原、阮籍、嵇康、李贽、龚自珍之类的所谓‘狂狷’之土有其率直可贵的一面,但也都有情性偏执的一面,而从未有成功而完成大事业的,这些人大部分铸成了人生的悲剧。这样的人在人格上的也许是高大的,但是崇高的人格,往往失之于执拗而难于为社会普遍接受,就难于有成果。 这就是我们常常所说的理想与实践结合的问题。改造社会不能逞一时之勇,是需要有极高的政治智慧的。请注意政治智慧与政治权术是有区别的,前者是为了国家、民族、民众的利益,实现伟大而崇高的政治目标所运用的政治谋略;后者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或小团体的利益,为达个人目的,不择手段而采用的政治伎俩。我们的国家和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大业需要那些政治上成熟,思想认识全面,工作实践丰富,个人生活廉洁,作风民主深入,襟怀坦荡宽阔的政治家、思想家、实干家,而不是孤芳自赏,自命清高,愤世疾俗的救世主,旧文人墨客。当然更不应该让那些残民、害民,只为自己捞取功名利禄的政客、贪官污吏窃居高位,为非作歹。如果亢直者皆天真率直,视功名如粪土去玩世不恭,那么庙堂之上尽为老谋深算的政客,以权谋私的贪官,搜刮民脂民膏的污吏,国家将成何体统?因此,我希望你们成熟起来,居庙堂之高,怀天下民众,国家有幸,人民有幸。你的玩世不恭、愤世疾俗我很不赞成。中国的未来是寄希望于青年的。我等已经老朽,只能以‘老’之尊坐享国家俸禄,你还年轻不能消极无为,牢骚太盛,那是于事无补的,于身体也不利。同志哥哎,振作起来。大作稍作改动,即为奇文,我一定抄赠于你,为你补璧。” 郑东深深地理解了高洪同志的苦心,但是对这一系列严肃的批评,他还要在今后的人生中慢慢消化、吸收。他还是听明白老前辈的话中潜藏的微言大义。于是,他默然地品着眼底他自己酿就的微微有点苦涩,却洋溢着清醇香甜的四川峨嵋山乌龙茶。 傍晚,他告别了那个破败小院中孤独的小别墅,那个别墅中住着一位特立独行、品行高尚的出版界老前辈。他踏着夕阳的余辉, 慢慢骑着自行车,细细咀嚼着高老总的一番深谈。他对他的《游长江赋》的修改心中已有了底。当晚改成,又于次日清晨送到高洪的家。 高洪看了改后的《游长江赋》,满意地笑着说:“过一周来取。” 一周后,一幅行书优美,一气呵成的大赋由驾驶员捎到郑东家里,高洪同志已将其一丝不苟地抄成。赋文如下: 时值初夏,自渝返乡,气候随晴转阴,时态乍暖还寒。乘星河客轮以游长江,携十数同道共叙雅志。一路江风浩浩,两岸胜景处处。朋辈相忘于宦海炎凉,游子得益于江湖冷暖:揽古风而笑谈人生,追先贤而评点时弊,讥陋习而妙解闲愁。是谓,嘻笑怒骂皆成文章,风物人情尽入襟怀。 夜泊丰都,灯火明灭,山影起伏,江潮澎湃。城朦胧而不见鬼魅,水空渺而时闻滔声。拂晓,迎晨曦入鬼城,踏朝霞窥阴司。但见,屋舍沿街有序,庙宇依山井然;百鬼各司其职,阎罗各负其责, 虽面目狰狞,少有人气;然憎爱分明,是非泾渭。足见冥府正气凛然,阴曹也存仁义,善恶之辨,忠奸之别,黑白难以混淆,奖惩绝不错位。人模狗样之徒,男盗女娼之辈,奸滑刁钻之民,伪善巧言之士,皆死有余辜,而受斧镬之灾,以快天下人心。真乃鬼而不诡,魅亦不昧也。借索道以登名山,观江潮以临天下,当有澄清海内之志向,而无力挽狂澜之气魄。面对滔滔逝水,唯洁身以自好,保冰雪之高趣,不随波以逐流,不阿谀以媚奸,是为做人不惑之本,君子得道之途。 入三峡奇境,夹岸群峰险峻,满江浊水横流。波涛跌宕之处, 不见江鸥翱翔;群翠竞秀之间,竟有猢狲出入。有神女临江涛而泣,睹青山而歌:人间风雨,销佳人丰韵,平添龙钟之态;世事纷扰, 磨英雄壮志,空留悲愤之辞。故昭君以汉魂而和胡音,有远嫁之悲;屈原以忠信而遭谤疑,存离骚之愤。 出巫峡入大宁河,驾扁舟进小三峡,两岸青山连绵,河中碧波清纯。与长江之水渭然而辨清浊;共大巴山脉悄然而见突兀。足见天成丽质之秀妍,乃佳人未出闺阁,少遭风刃霜剑之浸y,风姿柔骨尽显红颜;自然美景之真纯,恰同学正当年少,未经浪欺雪凌之肆虐,风华透显英姿。故而有人江上叹曰:大三峡老矣,已当临终辞世之日;小三峡少也,正当另辟捷径之时。如是新旧交替,而江山新姿代有,人间世传。 舟出巫峡,而入洞庭,八百里湖面尽收眼底,万千种风情杳然遁迹。阴沉沉霪雨霏霏,空蒙蒙斜风习习;天水一色,茫然不辨东西:愁情万钟,油然潜入心头。冒雨登岳阳名楼,凝眸赏天下至文。 前辈先贤,怀江山兴亡之忧患,留春秋传世之笔墨。雅志负青云之上,正气透竹帛之背,足可撼天地而泣鬼神,铄古今而震聋聩。使我辈汗颜,愧对先人焉。临槛观景,唯见游人芸芸;凭栏远眺,渐觉君山楚楚。高风亮节特立风雨,人杰地灵独步惊涛。青山耸立,破雾横空;白浪滔天,大泽飞龙:后人当效范文正公,以壮前贤风骨; 吾辈应续岳阳楼记,以彰千古文胆。噫!天公应有意,江汉岂无情,既然前有古贤立天地,何不今生健儿砥中流?唯愿前赴后继成一统,怎悲水澄宇廓不一色? 尾声 204 古都市闷热的夏季,令人感到窒息。一道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穹,天际仿佛被撕裂了一般。随着沉闷的雷声,大雨滂沱,第五次洪峰即将到达,古都市长江江段抗洪前线告急。 a省沿江两岸的百万军民筑成了一道坚固的抗洪大堤,大雨猛烈地敲打着堤坝,惊涛拍岸的轰鸣声震撼着战斗在江坝上的每一个人。他们已经死守了七天七夜了,死守江堤的命令使郑东和他所带领的a省出版系统抗洪抢险大队感到了肩头责任的重大。 大雨夹着狂风还在下着。穿着雨衣,打着手电,扛着沙包的人群涌上江堤,水位在急速地上升。上游来的洪峰有如狂奔的野马呼啸而来,浸泡在江水中的大堤不时出现险情,情况十分危急。 凌晨,郑东驻守的江段堤岸发现管漏,经过几天几夜激战的抗洪大军已经疲惫不堪。为防止出现意外,大堤之外已筑起了第二道沙包垒筑的防洪墙,抢险突击队和驻军部队奉命跳进了江堤奋勇堵漏,抢救险情。经过将近三个小时的激战,终于在大雨停息之前堵住了管漏,使险情有所缓解。 火热的太阳灸烤着大堤,大堤上红旗飘飘,喇叭里传来了江泽民总书记慷慨激昂的讲话:“在这场斗争中,涌现出了许许多多奋不顾身、舍生忘死的英雄人物,产生了无数先人后己、公而忘私的先进事迹。这些可歌可泣的事实再一次向世人昭示中华民族是不可战胜的。”总书记那激动人心的话音在长江两岸回响。 大堤上,江岸的树林里疲惫的抗洪战士们正在熟睡中,谁也没有注意他们的行列中少了一个人。这个人是郑东。 经过那晚的抢险,郑东去向不明。有人说在那次奋勇堵漏中他就未回来。有人说他去了指挥部,接受记者采访去了。几天后抗洪大军陆续撤离大堤,而郑东没有回来。他失踪了。 厅机关议论纷纷,对于郑东的失踪,人言藉藉,莫衷一是。 有的人说,他是以抗洪救灾的形式完成了人生壮丽的涅槃。 那是因为难以忍受a省出版界浑浊混乱的局面,感叹“众人皆醉, 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翁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的无奈,不愿再与这股浊污之气同流合污,愤而效屈原投身江流,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了。这是他对人生理智取舍的结果, 是他以生命向世界的无意义发起的最后一次冲击,目的在于维护某种信念的纯洁性。 有的人说,这完全是一种胡说八道,郑东是一个人世精神极强的人,他根本不会走自杀之路。他是死于那次管涌,为了堵漏,他与部队的战士一起怀抱沙包跳入江流,洪峰过境,因心脏病突发, 而被洪峰席卷而去,这是一曲抗洪救灾的英雄主义壮举。 有的人则言之凿凿地说上述两种说法都不准确,他是被a省出版界的内部蛀虫和黑道分子联手谋杀在抗洪救灾工地上的。他搞“扫黄、打非”得罪人太多,黑道分子早就扬言要杀他,甚至还悬了赏格。那晚,抢险救灾之后,大雨仍在下着,郑东正在帐篷中小憩。他安静地抽着烟,远处走来三个黑影,这三人身高体壮,身穿迷彩服,满身泥浆,手持铁锹,铁镐。他们像是幽灵一样向郑东走来。这时江堤上人来人往,并未引起郑东的特别注意,风雨仍然敲打着大堤上的帐篷,他嘴里叼着香烟,想着心事。这时黑暗中有人问道:“是郑东吗?” 郑东答道:“是的,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电视台记者,想单独采访你,请你介绍一下你们出版界抗洪抢险的情况,这儿风雨太大,不适宜摄影,请你到那边树林的指挥部去一下,行吗?” “行!”郑东回答得挺干脆。他扔掉了手中的烟蒂,挺身站了起来。他跟着三个不速之客走了。在去指挥部的路上还在做着明星梦。其中有一人走在前面,郑东跟在后面,他后面跟着两个提锹、 扛镐的人。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为了抵御不断袭来的困倦又抽出了一枝香烟叼在嘴上,还给三人每人送了一枝。当他们三人把郑东夹在中间,走进这片泥泞昏黑的防洪树林时,罪恶在瞬间发生了。他与前面的一个人头凑在一起点燃香烟,打火机的火照亮了他消瘦污黑的脸。他突然感到脑后被重重地一击,他下意识地惨叫了一声,猝然倒在地上。他的前胸被残忍的凶手用镐头猛砸了几下。他圆睁着双眼,仰望着漆黑的天空,他大张着嘴,仿佛要呼喊着什么,然而他什么也呼喊不出,他永远地沉默了。这时,大雨如注,狂风肆虐,他迅速地被装进了麻袋,麻袋被填进了沙石。三个穿着迷彩服的家伙抬着这个沉重的沙包,将它扔进发长江之中。 他被人谋杀了,然而他的尸体却没有被发现,被激流冲走了,或者被装进沙包填进了长江,因为长江中被堵进了无数个沙包,根本无法寻找。 总之,他的死是一个谜。狂风暴雨掩盖了他的死亡真相,泥泞的小路没有留下任何作案的痕迹。传说总还是一种传说,既然有三种传说,还是选择一种当代最有价值的,最鼓舞人心的传说,使其变为生活中的现实。 一个月后,a省出版厅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当然以第二种说法给他的人生划了一个完美的句号。由仲月清致悼词,悼词充分肯定了郑东的人品和对a省乃至全国“扫黄、打非”斗争作出的杰出贡献。看来仲月清很动感情,悼词读得她泪流满面,声情并茂,最后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全场嘘唏一片,饮泣出声。最后祝力平开着黑色奥迪车陪着郑东夫人及女儿,她们捧着那个酱色的陶瓷工艺罐,去了江边。据悉,里面只装有一块郑东平生最喜爱的《观沧海》石砚和郑东的一张照片,罐内填满了粉红色的梅花花瓣。 两位悲哀的女人把罐子沉入了长江。酹酒三杯,洒泪而去。 一年以后的清明节。一位女警官陪着一位女军人去了长江大堤,这里已造成了坚固的水泥大堤。她们相挽着在浩浩江风中漫步,眼里噙着泪水,看着江潮起落、沙鸥翱翔的景致。在当年郑东的殉难处,那位面目端庄严肃的二级警督,搀扶着一位脸色苍白却异常美丽的军医上校,把手中的一束红白相间的玫瑰花撕成花瓣, 慢慢撒人江中。这是苏晓华和苏荣华姐妹俩。 205 谭冠自崔牛牛出事后从此无心政事,闭门不出,心境已渐衰老。他竟得了一种怪病叫无力重脊症,靠打杜冷丁来维持自己的生命,不打针则手无缚鸡之力,打了针则精神抖擞,如同常人。半年后,人们再见到他,发现他180斤的体重仅剩120多斤了,骨立形销,秃头周围的一圈头发几乎全白了,凸出的金鱼眼,萎缩成了一条细线,已完全凹进了眉穹之中。他已失去了往日的气度和风范。 a省出版界的发行体制改革真正启动。遵照省委、省政府的指示,根据党中央“十五大”确立的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要求,开始了仲月清与田茅琳之间亲密的合作时期。田茅琳被任命为a省新华书店的总经理。郑东和崔牛牛的形象已湮灭在时间的潮水之中,大部分人已不再提起他们俩人。 唯有魏铭利先生退休后仍然春风满面,显得很是老当益壮、活蹦乱跳的样子,他那油亮的黑发,梳得一丝不苟,衣着整洁,风度翩翩。他每天清晨6点30分起床,牵上他心爱的宠,那只美国金丝利卷毛狗去乌龙湖公园溜上一圈,早饭后或开始写作谭冠老厅长交待的《a省出版志》,或到机关转上一圈,在紧张忙碌的机关于部中散布一些恰如其分的上层小道消息,比如人事变动、下一步的改革举措等等,以显示谭冠虽不能理事,而他仍在权力圈中占有重要位置,因而消息仍然灵通,自然地位也不亚于从前。 一天清晨他牵着那只毛色雪白的卷毛狮子狗,像往常一样在垂柳夹道、风光秀丽的乌龙湖公园漫步。晨曦中,外办荣主任在湖畔慢条斯理地操练着他那套自编的荣氏太极拳,他双眼微闭,一招一式极为规范地上、下运动着。远处穿着一身白色绸睡衣的魏铭利,牵着小狗晃了过来。 “老荣,祝贺你呀!” 一阵宏亮的招呼声,仿佛惊醒了睡梦中的老荣。老荣收拳止步一头雾水似地看着笑容满面的魏铭利。“哟,是魏主任呀,怎么溜狗?此祝贺从何而来呀?”老荣一脸茫然地打量着魏铭利。 魏铭利猛跑几步,拉扯得地下的宠嗷嗷乱叫。他用手附着老荣的耳朵很神秘地说:“最近党组研究了,准备在你退休前,提拔你当副厅级巡视员,已报省委组织部了。” 老荣淡淡一笑说:“你别拿老头子砸味了,这消息是道听途说的吧!” “绝对准确,我有我的渠道呢?我最近刚与田茅琳和头儿去了一趟昆明,参加了世界花卉园艺博览会,小田可是当今出版界的新星呢,她邀我参加对于发行体制改革方案的草拟工作,你这消息对小田来说只能是小菜一碟。 魏铭利说完神秘地对老荣眨了眨眼睛,头又向老荣面前凑了凑,像是很知已的样子说:“这田茅琳,现在人们都叫‘田红人’呢。 她的消息比人事处长还灵。我再向你透机密,扬子社那帮人不是闹事吗?又是人民来信,又是去省纪委上访什么的。那位领头的郭斌,对了,就是外号叫郭大侠的那位,即将被就地免职,说是他有严重经济问题,涉及到爪哇岛人呢,还搞派性斗争,是一个不安定分子。谭大公子也将调到科技信息出版社易地作官去当副社长,还官升了一级。你不信,咱们打个赌。”说这放话时,他脸上怪兮兮的,还反复嘱托老荣不要对别人说。 老荣问:“那么,这扬子出版社社长由谁来接替呢?” “由文艺社社长武大山来接任嘛。”魏铭利淡然一笑,仿佛很轻松似地说。 老荣摇了摇头,心想这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了。反腐败者就地免职,搞腐败者易地升官,涉及到爪哇岛人的经济问题又如何查得清楚,这不是“莫须有”吗?这仲月清怎么弄的,简直有点昧着党性在那儿是非不分了。他不禁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魏铭利拍了拍老荣的肩膀说:“老弟不必悲天悯人地作出一副忧国忧民样子,我等慵常之辈是无回天之力的,只能顺其自然,才得善终。这谭冠树大根深,背后有靠山呢,连仲月清都在他阴影下喘息呢。还记得邬历吗?当年秉谭冠之意帮着省里那位头儿出了诗集和散文集。那些类似顺口溜一类的长短句,大白话似的既不符合韵律,也没什么意境,是你写的一文不值,那个头儿写的就洛阳纸贵。那些散文其实就是头儿从中学到大学的作文、黑板报稿, 平淡如水,毫无情趣,凑在一起就成书了,那书的发行均是谭公子包的呢。其实那里卖得出去,全部积压在仓库里。翻看那些书,字里行间满写的都是‘名利’二字呢。以权势烘托着名利,那‘名’还不是如日中天,那‘利’还个似月光泄地。‘官本位’、‘官本位’,名以位显,利随官来呀,谭冠能不懂这个理吗?那是感情投资,投资是会有回报的。否则‘三讲’刚结束,就是给仲月清几个胆,也不敢这么名目张胆地搞打击报复呀。没有谭冠在其中周旋,没有头儿的首肯,她敢吗?不敢的。提你个副厅级巡视员,也是为了让你少说几句,那可不是焦大嘴里的马粪,而是贾宝玉口中的美玉。你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我也是好意为你提个醒,免得祸从口出,是为了你好”。 魏铭利仿佛非常理解老荣似地继续说:“哎!老荣当年你和郑东的许多意见都是对的,包括发行体制改革的意见我都向谭冠反应过。谭冠这人你了解,太刚愎自用了,他干了许多坏事呀,他说你不要听老荣和郑东胡说八道……现在这世道啊,是假作真时真亦假了,好成坏时坏就好了。好了,好了,好了也就了了。郑东不是了了吗?”魏铭利似乎像是老朋友那样对老荣诚恳地交心。 这时他脚下那只被他扯痛的纯种金丝利犬正圆睁着小眼睛, 呲牙咧嘴地对着老荣一阵乱叫,仿佛是老荣干扰了它与主人之间的情感交流。 魏铭利俯下身轻轻地抱起他的宠,拍着它满身光洁的白毛, 充满深情地说:“乖乖,爷爷来抱抱你,爷爷亲亲你。”小狗仿佛很懂事那般驯服地趴在他的怀里,用小红舌头舔着魏铭利的手背,魏铭利俯下头亲吻着怀中的爱犬。 老荣看到魏铭利正顾着和自己的爱犬调理感情,于是再次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提起架势准备开练他的那套祖传荣氏太极拳的第二套。他屏心静气,心无旁骛地摆出了招式。 魏铭利自感没趣,悻悻地牵着他的爱犬慢悠悠地继续着他在清晨的溜狗运动。 一个月后,被就地免职的郭斌高票当选扬子出版社党支部书记。然而,这要等待a省出版厅机关党委的确认,就如同谭伯平副社长任职要等待省委组织部的批准一样,两者都是一个未知数, 像是谜团一样困扰着人们。 1998年4~5月完成稿 1998年5月至1999年5月完成第二稿 1999年6月10日改定(!) 第四十二章(2) vip卷 后记 银色诱惑 作者:陆幸生 vip卷 后记 卷 后记 一、 整整一年时间。除了工作、吃饭、睡觉,没有节假日,放弃了所有的业余爱好,生疏了许多新朋老友,像是一架开足马力的机器, 利用点滴时间,昼夜不停地伏案写作,终于完成了这部长达80万字的小说。 在此期间,我曾随着公安部门的同志带着专案组四上北京,两下深圳,游走于大江南北,还去了内蒙、河南等地协调查处了多起非法出版案件。长时间的艰辛写作,常常弄得腰酸背痛,头昏眼花,夜晚失眠。为了构思情节,设计语言,刻划人物,描写场景,弄得人也显得有点痴痴呆呆的。终于有一天在稿纸上落下了最后一个字,可以长长地松一口气了。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工程,从头到尾对作品进行一番审视。并接受一、二友人的评判。 总体反映是令人欣慰的:“比想像的要好”,“赶不上一流作家, 却超过市面上许多流行的三流作家”,“要我打分可打个七十分”, 对友人的评判我感到是恰如其分的。我想如果有条件创作下一部作品,肯定会比这一部要好,我很自信。 二、 能力和毅力,并有感于生活中许许多多的人和事,以弥衡裸身击鼓的勇气,挑战锦衣绣袍里裹着的腐臭和邪恶;以鲁迅直面人生的胆识,用投枪匕首般的文笔解剖浓血疽痈上开出的罂粟。我追求嘻笑怒骂皆成文章, 歌哭啸吟均为真情般的酣畅淋漓,因为我压根儿都没把生活中那些巧言令色的伪君子当回事。诚如鲁迅所言,最高的轻蔑是连眼珠子都不转过来:尽管世纪之交的古堡中走出的人物正春风满面地在落日斜阳中踱着方步,摇着折扇,剔着牙齿,打着饱嗝,喷着酒气,满面红光地向世人骄傲地显示他们在搜刮民脂民膏后终于肥胖起来的嘴脸。他们是那样的有恃无恐,肆无忌惮地游走于法律法规的边缘,展示自已在官场纵横捭阖,商界投机钻营的娴熟手段和伎俩。使他们的古堡装饰得如同新世纪的辉煌大厦,使自己的面目显得很像是一个正人君子的模样。于是他们依附于那块残存的封建土壤,依旧招摇,仍然风光。 我们只能以屈子行吟泽畔的执着,品尝正道直行者所产生的心灵炼狱。在痛苦中使自己的灵魄升华去战胜世俗中的自我。使精神寄托于瘦硬奇崛的风骨,支撑起作品的境界,自认是不堕于九流之下的。因为拒绝了许多诱人的迷惑,特立于世,孑然独行,既不愿混水摸鱼,又不愿同流合污,就是油腔滑调地插科打诨、玩世不恭也学不会,只会一味地疾恶如仇,横而不流。其结果可能会失去许多被世人认为非常珍贵而又捧为主臬的东西。那是因为对世俗金钱和权力的崇拜,使人性异化为金钱的奴隶和权势的仆人。 金钱和权力拜物教阴影下生活的人们会使自己原本纯净的面容变得斑驳陆离,面目全非,甚至于狰狞可怖起来。虚伪的假面可使人丧失许多至真、至善、至美的本性,社会中人要想不受,有时实际上是非常困难的。 三+ 鲁迅先生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辉,这就是中国的脊梁。”中华民族正是有了这些脊梁的悲壮和辉煌,才在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奔流不息,泱泱至今。才没有被纷纷扑来的大苦难、大悲剧、大痛苦所窒息、所击倒。 先哲前贤们想必是抛弃了许多诱人的虚荣和眩目的光环,默默埋头于平凡的一隅,追求某种淡泊中的宁静,执着于理想的追求,不懈地在探索真理的路上上下求索,九死不悔,才达到了某种大彻大悟的境界而追求某种彼岸世界的永恒。 对人类终极关怀的探求,是超越世俗物质追求的精神涅啰这样的人生必然是正直、坦荡、磊落的,而绝不是那龌龊、肮脏、阴暗角落的复制品。马克思夫妇放弃优越的生活,与无数受压迫民众同呼吸共命运,他们拒绝了贵族的头衔和体面的小产阶级生活,那便意味着权势和金钱的丧失。拒绝权势、金钱的结果是无怨无悔地投身于人类的解放事业。中国孟夫子所赞赏的大丈夫气慨又何尝不如此呢?“富贵不能y,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浩然正气曾经为无数共产党人所信奉。共产党人追求的是崇高的理想,卓越的品格,他们不曾躲避崇高而自甘平庸,决不会在安逸和富足中消弭和淡忘知识分子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使命感,更不会寻求小市民的自满自足,为那点可怜而自私的欢乐,放弃做人的准则。 痞子似对生活的调侃,把肉麻当有趣,甚至于以陈希同、王宝森者流为榜样,为自己的善于以权谋私、以势呈恶而自鸣得意、心安理得,以老爷式的无耻和衙内般的无聊为荣耀,去装点自己苍白而病态的人生,更是与共产党人的宗旨背道而驰、南辕北辙的行径,他们的存在和活跃是党和国家的耻辱。这些人又何尝不是中国这个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官场中的“劣绅”和“痞子”。因为官场中政治权势的,早已转化为对社会财富的鲸吞掠夺,权钱交易的交替使用像是一架无情的绞肉机把活生生的人异化成。共产党人“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在某些人眼中早已成了“人民为我服务” 的信条。于是他们在权势的巅峰作威作福,无所顾忌,直至堕入罪恶的深渊而忘乎所以。因为在一些人物之间已形成了一张笼罩于社会,以权力和金钱为经纬编织得十分严密精致的网络。这个网络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利益相关,休戚与共。“唇亡齿寒”的古训使他们抱成一团,沆瀣一气,相互保护,使善良的人们切齿痛恨而又无可奈何。如果这些寄身于党和国家肌体上的毒瘤不予割除, 无数共产党人流血牺牲所开创的业绩就会付之东流,广大人民群众对于党和政府大政方针的支持就会因为蛀虫们祸国殃民的行径而大打折扣,改革开放的宏伟大业就会中途而废,这绝不是杞人忧天。 四 人世间确有许许多多的,激起人们的,甚至于是某种恶的才推动了人类历史的发展,然而人类对于真、善、美的追求至始至终没有泯灭,这才有了对于自由、公平、正义等社会形态的追求,这才要求道德和制度对于恶的进行抑制。建立在民主和法制基础上的社会形态是对腐败和邪恶的制约,人对金钱和权势欲的无止境需求只能导致人性的和社会文明的退化,使人类社会变得面目全非起来。 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奇怪景象,党和国家任何一项改革措施的出x都可能在贯彻的过程被歪曲得面目全非,使效率层层递减而无法落到实处。这也就是说我们在机制的运作上出现了毛病。 党和政府的路线、方针在某些基层被某些当权者按照自己的利益任意曲解和肢解,化解为为自己牟利的幌子和招牌。于是贪官就可能靠政治权力攫取巨额社会财富而难以依法严惩,奸商就可能靠金钱贿卖权力而难以彻查。如此这般权钱交易的循环往复,而使现代民主法制社会所依托的政治和经济游戏规则毁于权力和金钱泡制的无形硫酸之中。当它向社会领域泛滥扩展而又无法制止时,原来神圣坚固的社会主义万里长堤就可能溃于蚁穴。我理解这也就是党和国家领导人一再强调的党风和廉政建设关系到党和国家的生死存亡问题,切不可掉以轻心的原因所在吧。 邓小平的理论及其伟大的改革实践是我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变革,开创了最繁荣的建设时代,最深刻的开放时代,并为我国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新体制的改革目标。由于市场主体意识的增强,人的自我意识、自我适应、自我发展能力得到提高,封建宗法残余的堡垒已难于禁锢人们发展致富的;人性一旦获得解放。 民主与法制意识将渐渐深入人心,社会将踏过坚冰,迈向春风扑面的明天。然而,另一方面人心流于浮躁,生活失之于放纵,道德陷于沦丧,丑恶腐败现象的滋生,出现了‘世纪末’那各种麻木不仁, 伴随着封建迷信的沉渣泛起,使不少的共产党员失去了信仰而变成混迹于党旗下的政客。他们的出入官场,周旋政坛,朝秦暮楚, 毫无原则,说明他们为官掌权原本不是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而是为自己猎取更大的实惠,因而他们成了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贪婪无耻攫取社会财富的新权贵。这一新旧体制交替时期苍狗白云般的变化,泥沙俱下式的混杂,造成了整个时代光明与黑暗并存,春天与寒冬交替,新生与腐朽共生,美丽与丑陋相杂的色彩斑烂景观。现实生活中两种相悖景观的对立,同样预示着两种严重对立前景的客观存在。因而当市场经济从计划经济的禁锢中脱颖而出,就预示着整个社会政治、经济关系的重新分化组合,而组合的程序或者配方稍有差错,美酒都将可能变成苦水,也许医生开的药方本身并不错,而在抓药过程中被人有意无意偷换了药材,所产生的社会结果就会截然不同。这就是改革的风险效应了,比如我国的经济体制、政治体制改革的重要目标是实行政企分开,要求政府不再以“运动员”的身份直接参与市场竟争,而是以裁判员的身份规范市场经济活动。这是一种角色的根本转变和市场主体结构的位移,对政府部门主要行政长官来说是利益的调整和权力的失落。 面对权力和利益的,某些部门的领导就可能会发生口转心不转,明转暗不转,形转而实不转的行为。于是“翻版公司”应运而生,那种以集团化的名义强行集权的作为。显然是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要求背道而驰的,是改革的大倒退。因而朱镕基总理指出,“翻版公司”顽症不铲除,就会阻碍改革的进程。那些策划者的头脑非常清楚,一旦放权就意味着大权旁落油水流人,个人既得利益丧失。对抗党中央、国务院的改革举措,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办法就冠冕堂皇地“和平演变”这些举措,把巾场经济之花嫁接移植到计划经济之木上来,最终结果必然是巾场经济之花的枯萎、败落,而计划经济之木被他们在新旧体制交替的混乱中扛回家成为垒筑自己安乐窝的材料,这就是巧取和豪夺相结合的鬼蜮伎俩。 而这些人面兽心的鬼蜮仍被当成栋梁之材在使用时,共和国的大厦将可能被倾覆,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五 把现实生活中林林总总正义和邪恶、腐败和反腐败的种种素材收集起来,将之放到特定的环境中去,运用典型化的创作方法, 使人物和事件按照艺术创作的规律和生活的本来面目进行再创作,串连、演绎这些故事,竟也感到并不十分困难。故事本身是虚构的,人物、情节、环境也只是典型化了的艺术创作。但是那些看似模糊的身影经过艺术的再创作会在读者面前生动清晰起来。因而我认为作品揭示的生活本质应当是真实的。其中必然蕴藏着诸多社会运作的轨迹和人物命运的脉络。这些看似偶然的轨迹和脉络能够折射出世道人心的必然,而起到鞭鞑黑暗,揭示腐败,赞美正义的作用。其中贯穿着一种理想价值的审美情趣,这是我主观追求的必然反映,这就是作品的倾向性。 毋庸讳言,我想用一个善良的心,塑造一个真实的艺术世界, 追求一种崇高的境界,既然选择崇高,必然拒绝种种卑微而可怜的,拒绝虚伪的粉饰和怯懦的回避,使作品荡漾着一股凛然的正气,尽管可能会带一点凄清的壮美。 在作品完稿之际,看到了张平的《十面埋伏》,使我对作者的胆识由衷地钦佩。我的作品从思想性和艺术性上都不能与他的小说相比较。但是他那种敢于直面人生的勇气使我深受鼓舞。相比之下,我的作品编造得还粗糙了一些,艺术上还不够成熟,技巧上还欠练达。唯一可以说得过去的是,作品是紧扣时代脉搏的,从中可以感受到作者本人鲜红炽热的血液在奔流,一颗赤子的心脏在噗噗跳动。 六 在小说付梓之前:我感谢始终给予我理解、关心、支持的妻子和女儿,是她们的贤淑给我提供了一个安静、整洁,无柴米之虑,无家务之烦的环境,使我能够安心写作,并深深地体会到女性在家庭中作出的牺性是远远高于的,我们男人在家庭中往往更自私一点,的阳刚之气原来是产生于女性那充满阴柔之美的土壤之上的。 我感谢那些始终与我肝胆相照,得以引为真同志的宣传部门、 出版发行界、文学艺术界、公安系统和国家及省市“扫黄”界的朋友们,他们不仅给我的小说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素材,而且对我的创作始终给予了热情的鼓励和许多无私的帮助,在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他们活跃的身影;正因为他们的存在,使我感到了友情的宝贵、 世界的美好和社会的光明,我才有可能和有条件去拒绝,保持纯朴的人心和坚定的党性去从事创作。 我也要感谢生活中形形色色的贪官、污吏、奸商、文痞们,由于他们的存在,我才感到生活的意义、工作的价值和乐趣,并因此活得十分充实。因为只有他们的顽劣,才促使我砥砺壮志、孕育锋芒、下定以笔为旗、赤膊上阵向腐败和邪恶宣战的勇气。根据他们的丑陋表演,我努力做到冷静观察、去伪存真、去粗取精、揭穿假面、显示本质,以纷繁的生活现象为素材,摆脱原生状态的束缚,对生活现象进行艺术的提炼和加工。因为这只是一本艺术虚构的小说而不是客观记实的报告文学,道听途说的坊间消息,捕风捉影的趣事逸闻,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尽可信手拈来化为作品的素材,送进我所虚构的艺术熔炉去进行重新冶炼,塑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来,供人品味。不同的人等会从中尝出不同的味道,这大约是怨不得我的。也许作品并不完全尽如人意,但我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的。 既然是肉袒叫阵,就难免明枪暗箭的夹击,我也只能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去坦然相对了。就是鲜血淋漓地倒下,我想我是扪心无愧地走过了人生的四十七年旅程,一生无所抱憾,只是愧对家人而已。 最后,我深深地感谢知识出版社的领导和同志们,他们对小说的成书问世,进行了严格的审校。尤其是责任编辑满运新同志对小说的错讹衍漏之处进行了认真仔细的修正校订工作,付出了艰辛的劳动。 谨以此作纪念“扫黄”、“打非”斗争开展十周年。 1999年7月於金陵四味斋(!) vip卷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