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当公爹妻》 分节阅读_1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1 您的文件来自【kanfou 看否小说论坛】 由【倾魅寒】收集整理 宁当公爹妻(完结) 作者:忐忑辗转 文案 百年伉俪是前缘, 天意巧周全。 试看人世, 禽鱼草木,各有蝉联。 一段非典型性时光倒流的重生。 一个拣了一条命的古代原生女择偶记, 然后不小心把可能成为自己公爹的大叔吃下肚子的闺帷情事…… 〖背景架空,也无明确朝代名称〗 内容标签:春风一度 近水楼台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崔嫣 ┃ 配角: ┃ 其它: 01、楔子(上) 进伏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艳阳挂在白得刺眼的天际,把整个青州县照得明晃晃。 一座敞开的朱门宅邸门口的护院小厮打了两声呵欠,正欲闭了大门蹲在荫凉角落午睡会儿,阶下右拐处传来咚咚脚步声,将近乎迟缓的静谧午后生生打破。 小厮精神一振,瞪大了眼,只见一名身着藕粉色挑线纱裙的妙龄女子臂弯中抱着个锦缎裹的包袱疾步走来,几步踏上台阶,瞥了一眼自己,斥问道:“甄世万呢?” 小厮一听来人竟直呼侍郎名讳,吓了一跳。他刚至这甄府做工不过几日,还是个新人,并不晓得来者何人,与自家大人有甚渊源牵扯,但见这女子年龄比大人小许多,几乎大人膝下的公子还要小,不过双十左右,容颜纵使不是绝色之姿,在这青州也是出挑的美人儿,一双笼烟远山黛眉似蹙微颦,一张樊素檀口半张不合,一手掐的细软蛮腰玲珑有致,尤其一对胸脯鼓鼓凸凸,十分诱人,竟不像是未出阁的少女,倒很有几分韵致,看的他愈发口干舌燥,心砰砰直跳。 只是这女郎此刻脸色太过难看,晶莹贝齿咬着下唇,眸中喷火,因天气热和情绪激动的缘故,光洁饱满的螓首上沁出一排汗丝,见这小厮只是盯着自己眼珠不眨,也不吭个声,顿哼了一声,将怀内包裹抱紧了,抬脚跨进门槛儿便冲了进去。 看门小厮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追了前去,喊道:“这位姑娘,不可乱闯官宅——”那女子却脚步不停,且比那小厮看上去更熟悉府内地形,不消半刻便闯到后厅,绕过抄手游廊,行到一间小院子的厢房外,住了脚步,略犹豫一会儿,嗔怒喝道:“甄世万,给我死出来!” 紧追而来的小厮与府内两名护院见状,忙扑了上去,一人拉住女郎一只玉笋般的胳臂,其中一人抹汗朝另一人急急道:“快去喊曹管家来!”那人得令忙匆匆离去。那女子却不依不挠,死活不离,还拼命挣扎欲要甩出俩人制肘。 那护院力气甚大,一时收不回力,将女子怀内裹得紧紧的锦缎扯开半寸,也不知道是不是绊着了里面,顿时褓内里竟传来哇哇大哭声,竟是婴儿嚎啕之声,一时与那小厮都呆住,缩回手脚。 那女子此时虽满脸蛮横坚韧,一听那婴孩惨痛嚎哭,也红了眼圈,跌足道:“甄世万!你还不出来!” 安静了片刻,房门咯吱一响,朝两边开去,只见一名年近四旬、仪表英魁的壮年男子站在阶上,望向院内。 男子身穿缁袍,长躯凛凛,负手而立,面色清淡,虽经这样一闹,却也并不显得惊奇,缓缓向女子踱了两步,又停住,轻道:“初儿,你还未出月子,这样闹来跑去,是会染下病根的。”这话听似关心之词,却说得水波无痕,仿佛只是在对一个邻里妇人的随口关切。 那小厮与护院听得老爷与这年轻女郎这般熟稔,都退了几丈,不再吱声,只都暗下疑虑起来。那名被唤作初儿的女子却朱唇一挤,蹬蹬上前将手中襁褓递予台阶上男子,暗自吞了眼泪,仰头道:“你管我的死活干什么?只是这孩子你看好了,我要去嫁人了!” 甄世万浓眉一凝,鹰目中微光一掠,却只是转瞬即逝,不为人察觉。他抱紧了怀内啼哭不止的婴儿,轻轻拍了两下,声音清冷如秋冬之水:“嫁人?谁准许的?” 初儿冷笑道:“天要下雨,我要嫁人,还用谁准许?皇帝都管不着男婚女嫁吧?你不拿我当回事儿,这世间还有其他人对我不薄!只是这孩子,你好生看好了!” 甄世万亦鼻内冷抽一声,道:“这是你自己个儿怀胎十月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孩子,你当亲娘的不闻不问,丢了一边去嫁人?” 初儿鼻头一酸,偷偷瞟了一眼男人臂中婴儿,一双杏眸红了又红,却只将泪痕一抹,莫名笑了一笑,声音变得轻轻飘飘:“别忘了,这可也是你的骨肉,你这洒种之人既都狠得下心,我这生下他的人又为何要替你承担父职母责?” 两名并不知内情的甄府下人一听,皆愣住当场,均清楚了俩人关系,只不晓得这貌美女子不知道是老爷养的外室,还是逢场寻欢遗下的孽缘,这般带子莽撞杀上门来,闯到主人休息别院,老爷也并无责骂,更不曾将其赶出门外,倒也不寻常。 正值此时,一名青衫老奴疾步走来,便是这甄府管事的曹管家。他见到那女子,一惊,忙过去道:“崔小姐,您怎么来了?怎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又抬眼一见自家老爷黑着一张脸,抱着一名哭声不断、又白又胖的婴儿,更是大震,欲要走过去,却被甄世万扬起手掌道: “老曹,将她带了下去,先行安置在西院内,多派两名婢女家丁看着,别叫她乱跑,不许出府门半步!” 曹管家一听,连连朝小厮与护院使了眼色。俩人上前拉住女郎,朝外走去。初儿挣了两下,小嘴里又娇声叱骂了两句,始终挣脱不过,背了身子过去,唇角却泛起一丝释怀的诡谲笑意。 曹管家一路跟了上去,与两名僮仆一起将女子送入了西院的绣厢内,锁了门一出来,那小厮便问起来:“管家,这姑娘究竟何人?可是老爷在外头相好的?” 曹管家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却叹了口子气,摇了摇头,满脸尽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的一言难尽。那护院在旁笑道:“我说管家的,都闹到了这个份儿上,老爷一听这小娘子要抛子嫁人,忙不迭地将人关在府内不放人,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曹管家迟疑半晌,终掩了口,低声道:“这小娘子是邻县彭城崔乡绅家的大姑娘崔嫣,先前本被彭城的嫂夫人瞧中,本该是咱们家未来的少奶奶,后来出了点儿差池,事情黄了,这样说,你们可是明白了?” 俩人大眼瞪小眼,震悚不已,那小厮木木呆呆,还未曾醒转,吞吐道:“可是……可是她如何跟老爷……” 那护院的也是虎躯一震,倒吸凉气道:“原来老爷是个爬灰之人?竟还生了孩子?那崔小姐又是如何搭上了自个儿公爹?少爷就没话说么?” 曹管家一拳头将那护院揍了一下,喝道:“别乱嚼舌根子!我同你们说,只是生怕你们日后说错了话弄得家里主子们不高兴,若再胡说,届时老爷少爷打棍子将你们打出去可别说我没提醒!”俩人只得按住心头震惊,收住声响,跟在曹管家后头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_╰)╭楔子就是个狗血,其实可以跳过。 02、楔子(下) 崔嫣被扔在西苑绣闺之内一直到了黄昏。 隐约见到落日洒在荼白色的窗棂油纸上,透出金黄色的光辉。 她趴在圆桌上,屋内针落可闻的悄无声息,念起方才那一幕幕,只觉得之前满肚子的气魄和力量都消失了,满身的疲惫席卷而来。 自己昨晚由彭城家中抱了儿子,跳上早就偷偷安排好的马车,漏夜出发,赶来青州,还是那样的天不怕地不怕,不弄清他的心意决不放手释怀,刚才面对多时未见他的那一瞬,虽有些畏惧,心底却是十足的开心,终于见到他了。 她不在乎他见她一个人孤身跑到这里来有多么不像话,她早就顾不上自己的名誉了,她只想见他,和他的亲骨肉一起,见他一面,问清讲明,他为何不要她,为何狠得下心。 他的淡漠刺痛了她,虽然他口气温和,还亲手抱了孩子,但他对待自己的模样,跟对待一个逃难的可怜妇人有什么区别?她只好用嫁人来刺激他,可他竟然还是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崔嫣终于按不住胸内的恸郁,埋了头在双臂间抽泣起来。 自打被阎王爷放一马,转世为人,重新存活下来,她就告诫自己,再不要懦弱被动、由人欺辱、拣被人剩下来的东西,遇到喜欢的,便放胆放手去追去索取。在确定心意、经历种种后,她已将他看做是下半生的依托,她也没觉得自己盲目到看不出他对自己情动之时的浓腻,可为何……他就是不愿要她? 他甄世万并非是个短视糊涂、色迷心窍的人,若一开始便不愿自毁名声,是绝对会与自己这个准儿媳保持距离,绝对不会与自己过度往来、更进一步的,故此若说他完全对自己无甚感情、始乱终弃,她又怎能相信? 莫非,……他如今又后悔了?尽管当今皇朝民风彪悍外放,但他与她之间……也并不是个光彩的事情,尤其在他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可她由不得他后悔! 你若无情我便休?凭何? 那都是故作豁达其实心内伤得一塌糊涂的女子说的场面话! 纵使休,也要休得爽快,休得舒服! 崔嫣止了哭声,抹去泪痕,握了握粉拳,抬了脸。 天光渐暗,一名年方十五六,形貌娟秀的婢子端了饭菜进来,道:“崔小姐,雪杏来伏侍您吃晚膳了。” 崔嫣瞟了一眼, 三餐一汤,珍珠鸡,奶汁鱼片,素炒肚丝,外加竹荪汤,全是自己喜欢吃的。 她不会认为这只是甄府厨子碰巧做出的菜式而已,“腾”一下站起身来,盯住那名唤雪杏的婢子:“你们老爷呢?” 雪杏低头道:“崔小姐还是先行用膳吧,您奔波大半宿,车马劳顿,从早上到如今,怕是还未有米粒下肚吧。” 崔嫣缓缓坐落,拿起牙著,蓦地开声:“小豆包还好吧……” 雪杏一愣,半晌才醒悟面前女子说的小豆包是何人,忙点头道:“先由府上的嬷嬷在看管着,之前已吃过奶水,又换了身干爽的衣裳,睡了一下午,好得很,若崔小姐不放心,小奴稍后再去看看。” 崔嫣摇了摇头。他纵是对自己再无情,也知道那个是他的血脉,怎会对小豆包不好?她夹了一块鱼片,放到嘴里,却味同嚼蜡,食不下咽。随便喝了半碗汤,吃了几口菜,便推了碗筷,不再用了。 雪杏被曹管家派来伺候着彭城来的崔氏小姐时前,也约莫听过几句,见她此刻面色不好,也不再强迫其吃,收拾一番便下去了,随后又端了桶盆棉帕来为她净身擦脸。 折腾了大半晌,雪杏拢了门帘踱出去,已是入夜时分。 崔嫣累极,终是倒于牙床上,沉沉昏昏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时,门闩咯吱轻微一响,来人撩了袍子,踏着沉沉脚步缓缓踱进绣阁。 榻上女子云鬓蓬乱,面颊粉红,侧卧一边,身子蜷作一团,仿似胞宫内的婴儿睡姿,很是楚楚娇弱,与白日时分的任性刁纵全然是两个人,梦中且还秀眉微蹙,并不开怀。 他静静坐于榻前,一只略糙的蒲手覆于她秀发上,爱抚须臾,见她身子一动,又抬了起来,缩回手去,半阖上眼,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榻上女子尚在眠中,檀口微撑,呓语了几句,又伸展了玉臂胡乱扭去,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她,却听她声音低低,喏道:“……世万……” 他将目光移过去,终忍不住俯了半边身子,拢近她。 她双目犹自紧阖,仍在 分节阅读_1 分节阅读_2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2 在睡眠乡,只不知在发什么梦,微一侧身,笋臂一伸,细嫩手掌恰恰扬起来,正甩触到他的腮上,不重不轻地发出“啪”一声,却又马上无辜至极地软软地放了下来,唇间又哼哼两声,背朝他,继续睡去了。 他面上略露一丝苦笑,抬了手抚了抚颌,将那薄毯替她拉了拉,立起身子,背转离去。 夜间闯客甫走,绣榻上人双睫一拍,徐徐睁开眸子,缓缓撑了身子坐起来,望向外间前后张闭半刻不到的门扇,面上神色似明非暗,不由躬起双膝,抱住了腿。 03、回 桃花吐蕊的季节是彭城的祭天日。 也是崔家老小携家拉口到城隍庙上香顺便踏青的日子。 而对于崔家大小姐崔嫣来讲,又是大病初愈后次出门。 其实崔家上下对于崔嫣的病情突然好转痊愈虽然很是惊讶,倒也并不十分在意。 崔员外除了这个缠绵病榻、拖拖拉拉逾十年的大女儿,还另外有三个小兔崽子,其中是崔嫣的二妹崔妙,三弟崔栋,四妹崔妤,又有一个随时火眼金睛提防着自己在外鬼混又防范着家产被妾室与庶子崔栋霸占的填房许崔氏,更有一个成日神神叨叨为了儿子跟自己唠叨个没完的小妾碧娘。 故此,对于崔嫣这个甫出生就死了生母,夹在弟妹之间的小病秧,崔老爷能做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崔嫣娘亲是崔员外结发嫡妻,可惜生产之前动了胎气,产厄足足两日,终是诞下先天不足的胎儿,撒手人寰。其后崔员外纳了同城许家庶女许氏为继室。许氏相貌平平,为人悍妒,性子好强,却家世富贵,娘家祖辈为京师皇商,也有在朝为官的眷戚,许氏之父这一分支后迁居彭城,在城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许氏堂姐时为本朝当权派十三皇子宁王之正妃,倒是荣耀到顶之势。 许氏自嫁入崔家当继任主母,虽为人刁泼了些,但因身世使然,又是当家女眷,崔员外向来敬重忍让,从不与其冲突,只这许氏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即崔妙、崔妤,自己倒有些憋闷嫉妒,见着那妾室生的崔家独子崔栋一日一日长大,时时烦躁不安。 碧娘乃崔嫣娘亲的陪嫁丫鬟,生得有几分姿色,随自家小姐一同入崔府半年,便跟了崔员外,自夫人过世,还算待崔嫣亲厚,事事贴心招呼着,几年后自个儿生了儿子,毕竟有个亲疏之分,也不如往日那般亲密了。只知晓那填房奶奶许氏不贤,霸道专横,时不时欢喜找茬,虽不敢在明面儿上与其对争,但总在老爷面前扇枕头风兼哭哭啼啼,说生怕老爷去了以后自己母子遭人欺负。这几年崔栋慢慢长成人,又开始结交起嫡长闺女,以巴望着在家中攒些人脉。 这小崔嫣便是生在这么个环境当中。虽未曾受过什么磨折冷眼,但身边全无个血浓于水、真心实意的体己人儿,倒也无三分热气儿。有时见许氏差人送药材过来,或碧姨娘过来拉扯闲话,虽也不曾忘了自己,但终归只是为了场面,回去还是碰了自己儿女的手亲亲热热,时间久了便有点郁结于心,倒多少养成了点儿 伤春悲秋的性子,本就先天不足的孱弱身子愈发受损,仅身边养娘杨氏明白她心思,常好言相慰:“小姐勿忧,待得出嫁,有了疼你惜你的郎君,再有了自个儿的娃娃,好日子便来了。” 崔嫣尚三岁时与原彭城推官、后告老退职了的苏佑合之子苏鉴淳有婚约在身。彼时因苏崔两家老太爷尚在,素日交好,一时兴起,那苏家太爷便指了苏佑合怀孕五个月的媳妇儿滚圆肚皮捋胡笑说:“日后若是得子,便与你家中的女儿孙女儿结为秦晋,以续两家世代好合。” 崔嫣之父崔员外那时还未娶妻,更别提生育子嗣,但崔太爷也绝不含糊,连连应承,且还叫唤信物。也是巧合,待得那苏家嫡长孙苏鉴淳两岁时,崔员外娶妻生女,生了崔嫣,及至三岁,便备好庚帖,算是定下了这门亲事。 崔嫣每每听得杨氏这般说,心绪才稍微好转两分。 她十岁那年见过苏鉴淳一面,时值苏佑合携子上崔家给崔员外拜寿。 那日宾客齐聚,锣鼓丝乐,热闹十足。 崔嫣本在自个儿院子中,并不打算出去,一来未出阁的闺女儿抛头露面不讨父亲喜欢,二来那阵子本来就身子不爽利。正呆在窗棂下扶着腮帮子,听着外面的劈里啪啦的闹腾声,窗台下却露出个油滋滋、梳着羊角小辫儿、身穿大红薄袄的女童,笑着喊道:“初儿姐姐!” 崔嫣眉头一松,招了招手:“妙儿,快进来。” 崔妙身子一弓,猫着腰蹬蹬跑到门口推门进来,笑嘻嘻扑上前道:“姐姐跟妙儿一同出去玩儿吧。” 崔嫣笑了一笑,道:“你自个儿想出去玩就去玩呗,反正爹爹与母亲也不会责怪你,干嘛拉我一道儿?”崔妙眼珠子一转,小脚一踮,凑近姐姐耳珠,略带笑意地神神叨叨小声道:“苏家少爷来了,姐姐就不想去瞅瞅?” 崔妙向来人小鬼大,是家中的精灵豆儿,这日尤其兴奋,竟比崔嫣还要激动得多。 苏鉴淳的名字听过多次,但直到今儿真人驾临,崔嫣还是很好奇。终只是个小少女,忍不住心痒,捉了妹子的手便出了屋子。 俩枚小人儿到了前厅,已听得说笑喧哗之声,其间分明有爹爹的,有许氏的,也有不认识的。崔妙拉着姐姐的手躲在廊柱后头,指着一个身影,眼睛陡然放起亮,捂嘴喜道: “瞧,初儿姐姐,那个就是苏鉴淳!” 崔嫣望过去,一个未足身量的小少年,还未束冠,两缕乌发放在胛胸前,豆青布绢圆领大袖衫,束着皂条软巾,容貌精致,鼻子眼睛长得想一块已经雕琢好的玉,身子听得直直,手背在后面,跟在爹爹苏佑合身边,没有半点随意,俨然似个小大人。 两姊妹看得有些发呆,许久都没讲话。这是俩人生平次见到同龄少年男子,还恁的漂亮。随后,崔妙扯扯崔嫣的袖子,低低说:“姐,把他叫过来,同他说说话吧。” 崔嫣啐一口道:“胡说。”崔妙嘻嘻一笑,迟疑须臾,道:“那我可跟姐夫去说话了。”说着,也不等崔嫣阻止,便如一只出谷放飞的展翅黄莺飞奔出去,两步跑到父母手边。 崔嫣一惊,缩回了身子,却又忍不住探出头去瞧。 只见那精怪伶俐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子已与那苏鉴淳正面而对,苏佑合面上慈蔼和善,笑得极是开怀,正瞧着崔妙,与崔氏夫妇询问,崔员外亦牵起女儿的小手,笑眯眯地一一应答,似在将崔妙引荐予苏家父子。 那崔妙年纪虽比崔嫣还要小个两三岁,初生牛犊却不怕虎,又是个骄纵坏了的,一双大眼直直盯着自家姐姐的未婚夫婿,唇角含笑,眸中泛光。苏鉴淳被面前小女娃看得有些脸红,不时转了头去,却又忍不住与其对看。 崔嫣在廊后呆了片刻,突觉无甚意思,眼前尽是苏鉴淳与崔妙对视的面庞,身子有些疲,转了身想要离去,却被崔妙看见,往这儿喊了一声: “姐姐!你干嘛走?” 苏氏父子与崔员外夫妻都循声看来。 崔嫣匆匆回了头,挤出一点笑意,稍稍颔首,竟失了仪态,连话都没应一句,便小跑而去。 这是她初次见到苏鉴淳。 就是这么的波澜不惊,平凡无奇,连个浪花都激不起来,更谈不上什么一见倾情,山崩地裂,刻骨铭心。 而再见苏鉴淳时,却让自己依靠出嫁重获人生的心愿,彻底破碎。 04、第二回 同苏鉴淳的第二次会晤,距离初逅又逾四载。 彼时,崔嫣已是个含苞待发的豆蔻少女。较之年龄差不多的崔妙,容色稍苍白了些,身量稍矮,又不爱穿红着绿,不喜戴银嵌玉,愈发显得秧条条儿的,加之平日寡语少言,从不过问家中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容貌较两个胞妹更为秀丽精致,府上下人与外头却总说那崔妙才是崔员外家最出挑的一号人物,风头大大盖过那长姊。 养娘杨氏偶尔听了下人赞许那崔妙,毕竟卫护自个儿奶的娃娃,常私下抱不平道:“都是些瞎了眼的蹄子,那二姐儿就是会出风头,成日疯疯癫癫,根本不像个小姐,论长相还及不上嫣儿一半哩。” 崔嫣听了却并无嫉恨,并非她心胸何等开阔,只在这崔家长到十几岁,唯一亲近的便只有妹子崔妙了。那崔妙虽行径出格,言语任性,发起脾气来还跟弟弟崔栋打架吵嘴,但因着府上只有崔嫣这么一个同性又年龄相仿的玩伴儿,这些年倒挺亲近姐姐,有什么事情反倒比许氏还替姐姐想得周全,故此崔嫣倒也喜欢这妹子,更谈不上去为这个争风吃醋,反倒因为崔妙因过于顽皮犯了父亲之怒,她还会主动出声维护。崔员外虽不是最疼爱崔嫣,倒是最怜惜她身弱无母荫,每每这大女儿一开口,也就借势免去崔妙的责罚。 那日许氏携崔嫣、崔妙及尚年幼的崔妤同去靖安寺拜佛。 许氏逢菩萨便拜,彭城大小庙宇早已被她摸清探熟,除却寻常闺中妇为府内祈福人打发光阴,更有一个积攒许久的夙愿,——便是替自己求子。 其实崔嫣极少与继母一道出门,这一次恰恰又是崔妙在旁边敲边鼓,见姐姐近日身子不错,嫌许氏每次只顾烧香,胞妹崔妤太幼,无人玩耍,偏要娘亲将姐姐带去与自己做伴儿。 两次与苏鉴淳得见都是因了妹子崔妙,崔嫣后来回想起来,才知竟是命中注定的事儿,其实也怪不了谁。 崔嫣入了靖安寺,与母妹一同似模有样地跪于蒲团,虔诚默祷悼念。末了许氏叫家中老妈子抱了崔妤进到内堂去添香油钱,崔妙不愿同去,撒了两句娇,牵了姐姐崔嫣的手跑到靖安寺后院玩耍。 靖安寺乃工部差京城名匠重新设筑修缮的百年精舍,自是吸引诸多游客,时值初夏,天高气清,出外游玩的彭城百姓倒是不少。姊妹二人还在后院碰到不少熟人,其中便有同住一条街、巷尾王员外家的少爷。 王员外由放高利贷发迹,混至如今良田万顷,财大气粗,那王少爷乃独生长子,今年甫满一十三,同崔氏姊妹差不多的年纪,却长得膀圆腰宽,肥肥胖胖,憨憨傻傻,从娘胎里带出些天生的痴愣之症。因崔王两家邻里关系,住得近,家世匹配,时常缠了崔妙玩儿,却总被那崔妙戏耍。 这日王少爷是被家中小厮带了出来玩,一眼望见崔妙,两眼放光,忙不迭拢过去。话说这王少爷虽年纪小小,却遗了老子的风流好色与势力虚荣,对年轻女郎甚是热乎。平日里爱贴着崔妙,无非也看上崔妙在家中得宠,性子招人,生得好颜色,若是娶回去当浑家定是天下快哉美事,只崔妙瞧不太起这长相不佳的同龄少年,时常讽刺作蛊,但为着多个调剂,也并不喝叱于他。 恰崔妙同崔嫣说了两句话,正蹦跳奔至院子中央的放生池边,踮了脚扒在石筑栏杆上看起池子里的锦鲤与龟,见那狗皮膏药又上了来,勾了手指笑道: “王家哥哥,你看那小龟甚是可爱得紧。” 王家少爷看都未看清池中物事,便频频点头,傻里傻气讨好道:“是是是,同妙儿妹妹一般的可爱。” 崔妙柳眉一竖,瞪圆双眸,啐道:“好哇,王哥哥是骂妙儿是乌龟?” 王少爷大惊失色,忙摆手摇头,连声道歉。崔嫣本在一颗榴树下歇凉,见状走过去拉了妹子小手,示意勿在大庭广众下失礼,无奈崔妙不是个安分人儿,素将这王家小子吃得死死,此时又生了恶作剧之意,竟捂嘴一笑,朝那王少爷娇声娇气道:“王哥哥下去给妙儿将那小龟儿捉上来予我玩玩,妙儿这口气儿便消了。” 崔嫣虽一贯知晓妹子放肆,却也没想过这般大胆,蹙眉道:“不许,等母亲出来见到了,定要责罚你的。” 崔妙岂能听姐姐的话,甩了手,只盯着王家少爷,冷哼一声。王少爷瞧那池水看上去十分浅,放眼一望最多没膝,自恃生得高壮,趁家丁不在身边,为博心上人欢心,一咬牙道:“成!”说着撩了袖口,吭哧吭哧翻过栏杆,一下子跳了下去。 孰料那王少爷身型笨重,这一大喇喇地蛮跳别的地方没跳准儿,恰恰跳到了边上的斜坡上,一条腿没落准儿,登时一崴,肥躯一折,“啊”地呼痛一声,叽里咕噜滚到了池水里头,顿水漫过脸,呛了一口,哇啦哇啦地叫唤起来,也不知是惊慌过度还是腿脚伤了,硬是爬立不起来,一时狼狈不堪。后院围观之人甚有一些,却都只是拢过来瞧望,并不出手相助。 崔妙年少,竟没心没肺地捧腹大笑起来。崔 分节阅读_2 分节阅读_3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3 嫣目瞪口呆,暗想天下竟有在这样无头无脑随意遭人愚弄的傻气少年郎,忙拉了妹子的手急道:“还笑?还不找人来帮手?” 崔妙翻了白眼道:“真是没用的东西!”崔嫣生怕那王少爷出什么意外,也来不及说崔妙什么,朝四周望去,准备喊王府家丁过来将他家少爷打捞上来,一时却没寻着,正比那始作俑者的崔妙还要着急当中,后院游客中冲出一道清瘦身影,二话不说便长腿一抬,跃过栏杆,两臂一撑,轻松落到陡坡上,未及褪靴蹬蹬下了池子,一把揪住那哭得够呛的王少爷袍子,道:“你且起来,这水还未过你大腿!” 那王少爷面色惨白,抱了伤腿,趴到白砖坡上,嗷嗷叫唤起来,硬说自个儿折了腿。那救人少年不过十五六,却很是沉稳,笃定道:“若是骨折,哪还能立起身走路。”又扬了脑袋朝崔氏姊妹催喊:“快去叫他家僮仆拽他上去,怕是扭了筋骨。” 少年的脸庞映在阳光下,泛出些许华丽生炫的光辉,尤一双眼灼灼发亮,看的崔氏双姝恁的失神。崔嫣最先反应过来,忙摁住慌个不停的心,转身去寻家丁。而那崔妙却仍盯住少年,半点不离,眸内潋滟生光,神色专注,宛如又增了几岁,哪里还管得了嚎啕抱足的王家哥哥。 05、第三回 随少爷来靖安寺甫失离了职守跑去偷懒片刻的王家僮仆奔至,面色大变,随手拉两名寺里的小僧,下了放生池,挥汗如雨地将哇哇大哭的自家少爷一抬一举,弄了上来,又将少爷放在地上,替他揩脸脱鞋,又拧干湿透的衣裳,还捞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锦鲤,正欲将那小鱼儿掷返池内,那王少爷神魂初定,将那锦鲤一抓,凑到崔妙眼下,可怜巴巴道:“妙儿妹妹,龟儿未捞着,捞个小鲤鱼可好?” 那王家小厮一听这话,便多少猜出许又是崔家二小姐作怪,整蛊自家少爷。崔妙一番注意力已集中到了那救人少年身上,何曾还管得了什么小龟小鱼儿,敷衍点头,见少年手脚并用,忙都不用帮地一会儿攀爬上来,此刻正在抖袍子,撇去水迹,大着胆子问道: “你……可是苏家的哥哥?” 那少年头一转,恰恰盯住面前小女郎,略怔了一怔,点头道:“正是,你是……” 崔嫣心头微微一动,再偷偷仔细一瞧那少年形貌,似有些料想,而崔妙已眉开眼笑,凑拢过去叫唤起来:“鉴淳哥哥,我是崔家的妙儿哇。” 这声音甜得能掐住蜜来,纵是由个媸颜女子口中流淌而出,都是增色不少,何况崔妙生得俏丽,装扮抢目,苏鉴淳一时凝望于她,须臾唇角一扬,泛出笑意。 苏鉴淳……而这个名字被崔妙喊出来时,崔嫣只觉手足一缩,竟退了两步,与此同时,崔妙却是越靠越近,同那苏鉴淳边说边笑,且手舞足蹈,连带着那看似斯文的苏鉴淳都活跃了几分,面上笑意愈发的浓厚,如漩涡一般层层荡漾出来,神色极是专注,一双清雅眸子全盯住崔妙脸上。 好半晌,崔妙甫才回了头朝自己挥手:“姐,过来同鉴淳哥哥说说话啊。” 崔嫣懦懦行了两步,埋头不语,走到俩人跟前还未开声,许氏听了风声已赶了来,一见这番场景,又听匆匆带了少爷离去的王家僮仆一番告状说辞,明白几分,走了过去,虽知是爱女胡闹所为,大庭广众下也不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斥责,毕竟崔妙逐渐成人,快到周旋亲事之年,这个时候损泼爱女颜面,岂非坏了名声,只眉头皱道,含含糊糊地一同罚了去:“你俩怎的也不消停一下?我不过同住持去添个香油,哪来这么多名堂,还将王家的公子弄到水里去了去,回去定要告诉你们爹爹,叫他好生罚你们一罚!” 崔嫣岂知崔妙将王少爷捉弄得更加离谱儿的事都有,如今这事已有些后怕,生怕崔妙回家果真遭了爹家法,心想反正父母也不得打骂自己,颤声道: “母亲,是我见妹子喜欢池子里的小鱼,见那水浅,王少爷又生得高大,便求请王少爷下去抓鱼。”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皆望向崔嫣,包括苏鉴淳。她抿了唇,低了颅,搅起衣袂。崔妙见姐姐替自己担了罪名,也埋了头不语。许氏这才松了口气儿,却还是轻道:“好了,只初儿你毕竟是当大姐的,今后可别再这般胡闹了,否则弟妹们都有样儿学样了。”这话说出来云淡风轻,既未失后娘管教之职责,又显温和大度,许氏心内甚是满意。 可偏有一街坊碰巧也在靖安寺内游玩撞见此幕,看不得那许氏装作最最公道其实偏袒自己下的蛋,故意笑唆道:“我可是看见一直同那王家小哥讲话的是你家二闺女儿啊。” 许氏白了脸,心中将那街坊骂了个千万回,却最爱面子,只得虎了一张脸,朝崔嫣道:“可是你又护着你妹子?”说着朝爱女一瞪。崔妙虽骄纵惯了,可也不想挨打受骂,挪了两步,退到崔嫣身后。 这番反应举止纵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是作贼心虚,众目睽睽下,许氏无奈,鼻中一哼,迫近过去,伸了手欲要抓住爱女。崔妙生怕要当场挨揍,“啊”一声尖叫抱起脑袋,却听得身边久未出声的苏鉴淳慢慢开口道: “崔夫人,适才……晚生倒是见过那王家少爷与大小姐说过话的。” 这一番话如平地惊雷,身边接雷之人却各不一样。许氏大喜过望,正中她怀,朝那多嘴多舌的街坊瞟过去一眼。崔妙松了一口气,呆呆望向苏鉴淳。而崔嫣却是心神一炸,身子软了一软。 为妹子挡了这一顿训斥本就是崔嫣初衷所愿,苏鉴淳帮妹子说好话倒也是理所当然,可是他为了给崔妙求情竟顺了自己的话将污水彻底泼到自个儿身上,实在就叫崔嫣难受了。 比起自己是她未过门的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他该是更紧张那个同他交往更多、让他笑得灿烂的小姨妹吧? 那日回去之后,崔嫣便如鲠在喉,闷闷不乐起来。除却对待二妹,她本身就不是个心胸开怀的人,这一番更是如受重创。堪过几日,竟起不来身子,在床上一躺便是好些日子。 崔家上下岂知崔嫣心结,就连那崔妙因年幼都不知,只是都以为是又如以往一般病发了差大夫来诊治,派婢子定是煎药送汤的。 发病期间,崔妙倒是来得频繁,甚至较之往日更盛,有时许氏生怕崔嫣的病气过给了她,出声阻挠,崔妙却还是执意往这边跑,来了竟也安安静静拿了小凳子坐在姐姐的床头,时而说两句体己话。连养娘杨氏都背后啧啧称奇道:“这二姐儿还真是长大了,小孩儿的心性收敛了些。” 这场病拖拖拉拉,前所未有,一下就叫崔嫣在榻上缠绵了一月有余。 待到好转,又隔了许多些日子,仲秋已过,彭城风起寒凉,萧瑟微袭。 崔嫣许久没出外走动,总归是有些憋闷,得了大夫准许,这几日傍晚都在庭院散步,这日与往常一般披了绣氅独自正走在后院,听到月墙外二妹崔妙与那三弟崔栋的声音。 俩人讲话劈里啪啦,宛如打口水仗,火急火燎的。崔嫣以为这一双从不消停的弟妹又在为什么事吵起来,却听那崔栋童声童气道: “你一天到晚偷偷跑去同那苏鉴淳见面,当我不知道哩!我非要告诉爹,要他好好打你的屁股!” 崔妙的声音惊慌却又震怒:“你这胡嚼舌根的兔崽子乱说个什么?你是哪个眼睛看到我与苏哥哥见面了?再要是胡说八道,我才要去告诉爹,让他掌你的乌鸦嘴!” 崔栋正值半懂不懂的韶年之龄,从来又喜与这二姐赌气,叉腰道:“你还恶人先告状?真气死我也!女孩子家同男子暗地相会本就该受罚,何况苏鉴淳还是大姐的未婚夫婿,崔二姑娘,你连未来姐夫都要勾搭,还要脸不要?” 崔妙一听这话,立马时爆了炸,一下子扑上去便揪住三弟肩膀,崔栋自不甘示弱,俩人就地厮打起来。 崔嫣在墙这头听在耳里,足底有些冰凉,缩了缩脚趾,拢了拢氅领,默默背转身子离去。 06、第四回 逾一年后,崔嫣已值十六。 就是在这一年的年初,她又发了一场症。 其实这一年来,崔家老小都看得到,这崔家大丫头一直断断续续小病不断,都道是怕熬不了多久了。而年头的花灯会,崔嫣从外头回来后,便彻底地病倒了。 大伙儿都道不该天气还未转暖便又出去,连养娘都不住地哭怪随崔嫣一同出去的婢子小婵。小婵也哭了好久,咬着唇,脸上忿忿恨恨,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冤枉,嘴里却也不辩解半句。 大夫看过后连连叹气,只说凭看天意了。可天意便是药石无灵,返魂无术。 二月逾半的夜晚,崔家大小姐的闺阁内传来一阵嚎哭。 大夫起了身,朝崔家人无能为力地摇头,退到了屋外。杨氏趴在自个儿带大的姑娘榻边,拽着崔嫣一折即断的腕子哭天抢地,恨不能一起随着去了,崔员外热泪盈眶,口中直念叨着闺女儿的名字,许氏在一旁也是跟着端起帕子拭眼角,崔妙也在场,却未哭,也不慌,只是呆忪不堪,原本红润的笑脸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面上全无表情,似受了过度惊吓。 崔嫣躺在床上,嘴角尚有一丝未曾干涸的褐色药液,面色发青,双目紧阖,嘴唇皴裂,微张,细软枯黄的头发散了一肩的,除却鼻下微弱的一丝残气,如何看也是个行将就木的人。良久,眼睛睁出一条细缝,嘴巴稍一嗫嚅,崔员外忙冲了上去道:“闺女儿,你可挺一挺啊,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百年之后如何有脸去见你那没得早的娘亲哇。” 崔嫣禁父亲这么一嚎哭,双目又一阖,须臾缓缓复睁,移向榻边的崔妙。崔妙被姐姐这样一瞄,仿似被飞过来的火星子灼了一下,身子一缩,往后退了两步,匆匆低下头去,跟往常截然是两般的人儿。 崔嫣檀唇抖了两下,似在叹息,转了头去,这才彻底死心地闭了双眼,心平气和地等勾魂使者前来。 崔员外见崔嫣刚刚还稍有些光芒的双颊霎时又黯了下去,暗想回光返照一完,便真是在人间留不住了,哽咽着挥手叫家中管事的张福捧寿衣上来。 那张福前脚刚一挪,也是亏了突然一阵福至心灵,又打转回返道:“老爷,前些日子咱们家隔壁不是搬来了个赵太公不是?” 许氏甩了甩绣帕,啐道:“大姑娘都要不行了,你这不知轻重缓急的还在念着隔壁什么赵太公孙太公!” 崔员外一听这话,容色一亮,“霍”地起身,道:“你是说那个曾经在太医院当院使的赵秉川?” 张福连连点头,道:“那赵太公怎么说都是个给皇亲国戚金枝玉叶看病断症的御医,看好过的奇难杂症、精通的黄老药理定也厉害过寻常坊间医师,虽是退了职,如今既与咱们崔府是个搭邻的,帮忙诊诊大小姐怕也不会拒绝。” 崔员外二话不说,忙道:“快、快、快,快去好声将那赵太公请来。”张福忙转身小跑离去。 那赵秉川确原乃京城五品院使,医术精湛,大半年前牵涉入一件皇廷秘辛事,清白一生被泼了脏水,又被人参了一本,被上头罢了官儿,一路乘着牛车喋喋不休地嘴骂奸臣回了老家。 迁入彭城已逾数月,前两月才在崔家院墙边寻的宅子,这夜正在家中一边洗脚,一边捋着白胡长吁短叹,骂那个玷污自己名节、害得自己晚节不保的奸臣不得好死,却被从未来往过的崔家人前来请去救命。 赵秉川虽已远离京师,毕竟在药堆里打了一辈子的滚儿,此刻与其说是医者父母心,不若说是技痒了,听那张福将崔家姑娘的病说得神乎其神,更是抹了脚套了衫,带了吃饭家伙便拔脚同去。来了崔家,见崔嫣颜色灰白,已是死兆,还未来得及与崔氏夫妇说两句,便予那崔嫣诊起脉来,不消片刻,抚髯摇头,站起身道:“这丫头已是断了九分的气啊,只怕魂儿都已离了身子。” 崔员外苦着脸道:“那……还剩一分的气儿,太公可能想想办法?” 赵秉川犹豫须臾,令崔家下人去拿根吊气的人参来,将崔嫣瘦得凹进去的双颊一掐,叫她含在舌下,又掏了银针出来,予她在颅顶几大穴位扎了几扎。无奈床上人儿依旧如僵木一般,毫无醒转之意,看得杨氏与崔员外连连发急,那赵秉川却毫不气馁,平心静气,手上不停。 辰光转逝,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那赵秉川身子一萎,似很有几分疲惫,转头道:“不成,救不回了,怕是扁鹊再世也难了。” 此言一出,崔员外已知再无希冀,双手一摊,双膝软了又软,只能叫婢子端水进来予小姐 分节阅读_3 分节阅读_4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4 净身换衣,料理后事。 崔妙一听赵秉川那话,已是“哇”的一声大哭,抱住许氏腰身抽噎起来:“初儿姐姐是死了么?……是我的不好……是我的不好……”许氏只当闺女平日与崔嫣感情不赖,此刻伤心过度,边拍边道:“胡说个什么,怎又关你事?”又见这屋子刚 走了人不干净,将崔妙推到养娘怀中,令带其出去。而杨氏则是哭得天崩地裂稀里哗啦,又是跺足又是捶床,好容易才被两名婢子拉了开。 正当屋内人嘈嘈杂杂敲锣打鼓,给崔嫣擦臂的年轻小婢蓦地“啊”一声,立了身张皇道:“小姐……小姐……没死!” 众人大惊,朝榻上望去,那赵秉川首当其冲,一下子如年轻了二十几岁,身子矫捷无比,宛如顽猴一般跳过去。甫断定的失救病者还未足一刻便活了过来,且两眼灼灼,面上的惨灰铁青都已消失,这是他为医几十载都未曾遇过的,也顾不上受旁人指摘自己断症失误,又开始施针掐穴起来,触碰之处,只惊觉这副身子的四肢躯干柔软不少。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刻,崔嫣悠悠长吐一口气,脸色更为好转,由婢子搀扶,竟能坐起了身子,倚靠床背上,将衾被往身上拢了拢,环视屋内一遭,朝杨氏伸了伸手。杨氏立马嚎哭一声,扑了上前抓住小姐的手,再也不放。 崔嫣唇际略泛笑意,虽是甫死里逃生,却并无半点虚弱,仿似只是刚刚睡了个饱觉,在一干人的震惊下,轻缓道:“爹,女儿有点儿饿了。” 07、第五回 外人都道是那赵秉川妙手回春,救回了崔家大姑娘。 惟有崔嫣自个儿知道,那晚她果真是如赵秉川所说的“魂儿都已离了身子”。老话说人死如灯灭,彼时她真觉眼前所有光线顷刻一暗,一片乌漆抹黑,本就虚弱的身子宛若一抹风儿,轻飘飘浮上了半空,待有了三两分的意识,睁开眼,眸子前仿似蒙罩上一层釉过的薄暮,虽不清晰,却能真切看到一屋子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兼之哭哭啼啼的人。 与此同时,还有病榻上肌肉萎靡,肢体僵结,五官变了形状的自己。 这个是自己? 原来死者是这幅模样,她捂住胸口,却听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纵使不挨近不触碰,也觉得凉意袭人,冰冰硬硬,没有一点儿活气儿,宛如纸折成的一具假躯。 她看得呆住,甚至顾不上惊惧自己已经“失魂落魄”。 虽然自个拖累了家人许多年,虽然爹对自己不算亲热,许氏不是自个儿亲娘,但原来自个儿离世,他们也并不快活。再望向哭断了肠子的养娘杨氏,崔嫣突然对人间产生极大的眷念。 若是自个有结实的身子骨儿,若是性子再活泼些再讨人喜欢些,也许家中人不会等到自己死了才不舍难弃、表露温情罢。 她原先对于死这件事感受并不深,只觉花开一季,凋了便是凋了,今日不枯萎,明儿指不定也要被摘下,只盼着临死时不要遭太多病痛磨折。可这一刻,她却犹豫了。 只是这么一瞬间的强烈的迟疑和悔恨,她的耳边陡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还愿不愿重新活一遭?” 这声音似男非女,浑厚沧桑,却又温和潺潺。 这话让崔嫣从满腹的悲怅中醒转,甚至管不了同自己说话的是个什么东西,也没有犹豫太久,想要张嘴回答,发现半个音都发不出来,但肚子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却如飘荡出来: “我——愿——意。” 那声音又道:“你家祖辈广善厚德,积下因缘,故赐你这一代两条重生再世之命,条命已返还予你家,如今便是你这条了。” 她一怔,还未琢磨清楚这话意思,身子仿佛一箭穿心,被什么东西贯穿了一般,激烈晃了两晃,一下子跌了下去,撞进了自己的肉躯中。 她知道,这是她第二回性命。不管是谁给的。 崔家大小姐大病一场,来势汹汹,崔家以为是熬不过去了,连棺柩后事都备置齐整了,可幸小妮子一口气儿又悠了回来,一夜之间,由死复生,甫一睁眼,便似痊愈,竟还咕咕喝了小半碗白稀粥,接着身体一日好过一日。 这神迹一般的事情渐渐传至彭城,叫人啧啧称奇。祭天日一到,便跟着崔家上下出门踏青,顺便去城隍庙祈福。 本来崔员外是想叫着闺女儿迟些日子再出门的,怕又不小心禁了风寒,酿成大祸。可崔嫣却笑说:“已是阳春之月,日头渐高,如今养娘睡在我隔壁,连我的咳嗽声都听不到了,女儿再不会像以前那般弱不堪风了。” 杨氏点头附和,崔员外也只好应承。他暗察这女儿自打身子康复之后,连性子也变了不少,虽没有二闺女崔妙那般聒噪,但时常主动与旁人讲话,交谈之间,面上时有笑意,还多了些女儿家的小举止,不再似昔日那般木木呆呆。 是日天气甚好,崔嫣随父亲、许氏、崔妙两姊妹、崔栋以及碧娘分别两辆登了驴车往城隍庙辕轮滚滚地奔去。 甫下车,小婵举了油纸伞替崔嫣遮好顶,跟于崔员外等人身后缓缓进了庙宇之内,先入寝殿拜了城隍老爷与城隍夫人,又三两散开,各自巡游起来。 彭城内的城隍庙乃城内百姓于祭天日的主要去处,每值这几日,庙外一条街都是小贩走卒、杂耍班子云集,热闹非凡,域外境内的新奇货色都拉了出来集中一块儿,勾引了不少难得出来放风的闺秀公子哥儿。 崔嫣同父亲知会了一声,得了许可,与小婵一道去庙内的湖心亭与九曲廊转悠了一圈儿,待足下有些乏了,才歇住,在庙内天井拣了块干净的遮阴处坐下来。 正歇得正好,碎步渐近,崔嫣循声一望,是二妹崔妙。 小婵容色一怔,低头看了眼大小姐,却见她面色淡然,并无起伏。崔妙过来,手中拿了两串捏得活灵活现、五颜六色的泥糖人,一支递予崔嫣,轻轻道:“我方才在外头买的,特地给姐姐买了一支,看姐姐喜欢不喜欢。” 小婵脱口道:“这东西脏,小姐吃不得,仔细又染了病。” 崔嫣却接过那糖人,拿在手中,道:“多谢妹妹。”崔妙神色凝结,一手捏衣角,蹬蹬跑至崔嫣身边坐下,低声道:“姐姐……可还是在气我?” 小婵背过脸去,心内暗呸一口,轻哼一声。崔嫣笑笑,摇头 道:“妹子说哪里的话,自家姊妹,有什么隔夜仇,何况我身子初愈,禁不得气的。”语气淡淡顺顺,毫不磕巴,透出些调谑之意,也不似违心之语。 崔妙一个恍惚,仔细端量起姐姐,此刻面上光华万千,粉颊透红,肌肤都丰盈了起来,连原先枯稀的发丝这一两个月似乎都新生出不少,且又黑又亮,眉眼一颦一笑中多了几分俏丽,竟是昔日绝没有的,此刻光滑螓首上微微沁出几滴细汗,倒显得愈发生机勃发,好不妩媚。这哪里像是那个唯诺孱弱的姐姐?分明便是个健康爽利的美佳人,一时之间,胸腹之中攒下的千万歉语疚言都不翼而飞,并非别的,而是只觉面前人压根儿不需要自己安慰,可有些话,不吐又不快,毕竟是心中的包袱。沉默了良久,崔妙才复开声,喃喃试探道:“待得姐姐病一好,便要出嫁了罢。” 小婵本就是个泼辣直性子,窝着一肚子气过了好几月,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便一口气儿冲上喉间,忍不住酸道:“大小姐身子康复,马上便要嫁于如意郎君,二姑娘该是高兴才对,怎好像不大乐呵似的。” 崔妙脸上一讪,却并无反驳,银牙咬得咯咯直响,末了才仰了头朝小婵斥道:“我与姐姐讲话,容得下你这个下人在旁边叽歪没完吗?你且先下去,稍后再唤你来。” 崔妙叹口薄气,并无半点责怪怨怼,只轻道:“花灯会那日之事,小婵也在场,如今你又何必赶她下去?” 一听“花灯会”三字,崔妙便又是目色一闪,唇色惨淡。崔嫣见状,也并不多绕圈子逗弄她了,道:“嫁人,我自是要嫁的,可嫁的却并不一定是苏鉴淳,天下也并非只有一个苏鉴淳可以嫁。” 崔妙面肌一动,却仿似松弛了一些,呆呆望住姐姐,道:“初儿姐姐……不嫁苏哥哥……那嫁谁?” 苏哥哥,苏哥哥,你且都已叫唤得这般亲热了,我日后又岂愿做丈夫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的幽怨闺妇?崔嫣许久未曾抑郁,这刻却有些萧瑟。 两月前的元宵节,她并不想出去,可她知道崔妙要出外逛花灯会,蓦地心内添了点莫名心思,总觉得有点异样,虽是尽力压抑着,可偏偏又有个声音在叫嚣,欲要冲破那个按捺了多时的心魔。于是,她拉了小婵一道出去。 漫天胡地都是五颜六色、缤纷璨目的花灯,小婵予她买了一柄小小巧巧的宫灯模样的莲花灯,她拎在手中,面上浮起许久未发的笑。人潮汹涌中,她一抬头,一转眼,见到 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袭白色棉袍、顶束玉冠的风雅少年与一名身着银红云缎披袄的豆蔻少女一人手提一个花灯,并肩而行,面上净是笑意盈盈,那少年的目光几乎未曾偏离身边人,时不时伸了手去拢一拢少女肩上的披风,免得夜风灌了进来。 不知不觉,崔嫣的步伐便跟上了他们。彼时心绪如何,她时过境迁才好去细析。 现在想来,苏鉴淳之于她来讲,不过是一个匆匆见过两次面,连话都没说一句的男子,说有多深厚的感情,倒不会,更谈不上拈酸吃醋,只是人便是这样,当时当地却死活在牛角尖里打转,埋在心内不想将它挖出来的隐疤咻地一下子撕裂,三弟崔栋那日的话劈里啪啦又一下子在她脑海里作响,她着了魔似的,偏想看看他与二妹究竟已到了何种地步。其实如今想来,何尝又不是骨子里隐藏的一股恶趣作祟? 她与小婵紧步跟随,见崔妙与苏鉴淳沿着主街一边逛一边行到城西巷口,似在故意避开人群。此处已偏离花灯会繁华聚集场所,光线晦明晦暗,几乎瞧不清楚人脸,几无行人。 男子牵了少女的小手,拉到巷内,放下花灯,将她贴至墙上。少女没有异议,只抬了一张小脸,一张嘴,雾蒙蒙的气吐在略有些凉意的夜色中:“苏哥哥……” 小婵捏紧了崔嫣的手,崔嫣吞了吞唾液,见到男子俯下颈子在少女头上点了一点,展开双臂将她揽入怀里,就像将一只稚弱的小鸡赶到自己臂弯里一样,又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惹得少女面色娇红,又笑了两声,伸出嫩拳敲了他两下,然后与男子身子稍离,两条柔弱无骨的彩臂一举,竟肆无忌惮地抱住他脖子,踮了踮脚跟,将自己的香唇重重烙在了对方的嘴上。 08、第六回 男子躯干一颤,似是再也受不得这熬煎,将少女腰身一箍,往上一抬,含住她的小玉唇啧啧吮吸起来。 少女娇喘吁吁,却并无抵抗,只闷吟一声,反手抱紧了男子后脑。 俩人年轻而有活力的躯体在暗影中纠缠扭动,如夜来昙花,开得金碧辉煌,耀人心魂。 小婵再也受不了,气呼呼拉了小姐的手便要离开。崔嫣未反应及时,脚下一崴,扭了一下,小婵慌神一叫,伸手去搀,恰惊动巷中俩人,慌慌张张循声望来。 崔嫣抚抚脚踝,示意无碍,与小婵拉扯着,一同离了城西巷口。这般回了正街中央,小婵才气得不浅,跺脚喘道:“二姑娘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崔嫣经这一静一动,一路又飞奔跑离,吞了些冷风,听了小婵这连番叱责,心头一抖,猛咳起来。 回家后,她便发了病。 复生养病期间,崔妙上过两次门都是随许氏一同,并未单独前来,更未提起过花灯会那夜之事。 崔嫣自是也不曾提起,重活一次,若是再为旧世烦恼忧心,岂非白活?况且,她也确实没太多辰光虚耗那事。一得闲,她便只登门虚心求教隔壁的赵秉川,调养身体,修复容貌,接下去的事情,容后再说罢。 只如今听崔妙问起,“……不嫁苏哥哥……那嫁谁?”,崔嫣仍是茫然无措。 是啊,不嫁苏鉴淳,嫁谁?苏崔两家几代交好,纵是自己身子拖累了夫家,对方也未曾流露过退亲之意。苏鉴淳今年已十八,自己已日趋好转,婚事再无继续推搪之由,爹近来也时常念叨起要为自己完婚,确如崔妙所言好事将近。 可既是听到了那一出,撞见了那一幕,又瞧得二妹脸上的绯红甜蜜,如今的自己,是万万再不愿嫁苏鉴淳的。再世为人之后,崔嫣心头就仿 分节阅读_4 分节阅读_5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5 似多了一点莫名的嗜洁之癖,事事务求尽善,物物希冀尽美,不稀罕糊里糊涂地被老天爷推着往前走。 婚姻之事,历来是父母媒妁之言,决不可违逆,——那是对于昔日闺阁之中那个病弱无主见的人儿,可如今的自己,只愿活得痛快,不想再受憋屈。 崔嫣腿脚一收,双手扶在膝上,嘘口气,半是自语道:“嫁谁?我也不晓得,莫非普天之下女子的归宿就只有嫁人么?” 崔妙面一动,握了姐姐的手,应道:“自然不是——”话一停,顿了顿,语气低了不少,又道:“但咱们这儿,女子偏偏就是要以男子为依附。” 这话虽有些无头无尾,莫名其妙,却让崔嫣心尖一颤,浮上异样。 若是昔日的崔嫣听来,崔妙这话未免有点愤世嫉俗,可今非昔比,崔嫣对事对人都多存了两分宽容深思。 这二妹在她眼中,自幼到大都是与一般女子不大一样儿的,分明同自己一样未出过彭城,却胆肥如男儿,志粗若鸿鹄,以前只是艳羡,现下对她的一些出格的举止言语开始添疑。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回想过那把声音予自己说过的话。 那声音说,已还过一条命给自家这一辈了。可她想前念后,家中老小这些年谁也没命悬一线过,莫说像自己这样病得死去,就连磕着碰着都没哪个有过。 只一次杨氏无意提及,许氏怀崔妙时,临盆前半个月宁王妃从京城送给彭城的堂叔家一些宫廷御食。许家怜女儿初胎,送来崔家许多,许氏贪嘴,又图是皇家所赠,多吃了些凉果,弄得上吐下泻,小腹坠胀,还落了红。崔员外请了几个彭城有名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说胎儿保不住了。那许氏哭着捂了肚子一整夜,到了翌日清晨,却消停了,血也止住了,胎也稳了。 崔嫣这番一联想,才念及,莫非这二妹崔妙便是那赐生之人偿返于自家的条性命? 崔妙见姐姐一语不发,眉头微凝,以为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也不敢继续深讲下去。崔嫣却扶了崔妙双肩,试探道:“咱们这儿?你莫不是还去过什么别的地方?” 崔妙一呆,显是料不及崔嫣会抛出这番问辞,道:“我哪里去过别的地方。” 正待崔嫣别有深问,天井那头传来嘈杂之声。姊妹二人循声一望,只见几个干净装扮、粉面油头的嬷嬷簇着个年约五十多的贵气妇人往这边走过来,一路行着,身边一妇人唧唧咋咋,嬉聊个没完,尤其醒目,不是别人,就是自家母亲许氏。 许氏虽是个庶出女儿,但毕竟是大门户出生,如今嫁得的夫婿又有几分家业,素来穿戴都是稳稳妥妥,毫不失礼于人前,可与这贵妇一比对,便如同小家雀儿遇上了秦吉了,且平日的高傲劲全然不见,对那妇人一力奉承,有说有笑,见到两名女儿,忙挥了帕子,招呼过去。 崔妙与崔嫣一同行了过去,走到母亲身边。崔嫣颔了首,却微抬眼帘,悄悄打量那华服妇人,见她长方脸儿,五官端雅,头戴罗汉鬏,身着翟纹缎地织金通袖袍,竟是小小彭城境内少有的华贵装扮,只皱纹颇重,手粗脚大,不似寻常侯门朱户中养尊处优的贵人相,且肤色有些灰青,行举颇为气虚,虽笑语连连,但甚是勉强,身子似并不大好,崔嫣乃长期病君一枚,自是看出一二分。 许氏引荐一番,崔嫣二人方知面前这妇人是久居彭城的朝廷亲封诰命女眷,父家姓王,祖籍即是彭城,幼时入甄家做待年媳,后一同迁徙邻县青州,长到十四便嫁了甄世万大哥,后青年丧夫,膝下无子,放弃再醮,立志为夫守节,养育其弟,后织麻纺纱,含辛茹苦将小叔子培育成人。一去数十载,小叔倒也争气,先入进士,后任兵科给事中,本朝初定时参与过几场保卫战,虽是文臣,号令军队的功夫却也不落,在营地很有几分威信,后朝政稳定,被上封为兵部左侍郎,官阶从二品,便是当朝兵部侍郎甄世万。 甄世万未忘寡嫂,入朝即将甄夫人忠义贞洁之事上禀朝廷,圣上感其恩怀,赐其为二品诰命,颁了洛郡夫人之封。甄夫人虽苦尽甘来,却思念家乡,不愿身居京都繁华之地,只向小叔请辞,欲要回到故土彭城颐养天年。甄世万虽不舍,向来对这寡嫂敬若母亲,从不会违逆,二话不说安排了僮仆,重修旧宅,叫人将甄夫人送离了京城,但每逢休沐节假,甄世万必定携家眷前来探望,决不含糊。 这甄王氏返至故土彭城,毕竟乃京中显贵至亲,一时也引得不少人前去拜访,府内下人尊称其一声夫人,外头诸人则称之为诰命甄氏。只这甄氏平日深居简出,日子过得低调清介,少与城内富户官宦女眷攀拉。崔嫣昔日对同城这位甄夫人也有所耳闻,但崔家与其从无交往,今日一见许氏刻意搭讪,不由有些生疑。 那妇人面泛淡笑,将两名妙龄女郎细细端详一番,转过头去问许氏:“哪一位是崔夫人的妙儿小姐?” 许氏忙不迭将崔妙拉到手边,笑道:“这个便是小女。”那贵妇点头道:“确是青嫩少女,我见犹怜。” 崔嫣心中有些亮堂,见许氏嘴一裂,还未来得及高兴,那贵妇头已移向自己,掂量一番,道:“那这位小姐便是大姑娘了。” 崔嫣施礼道:“正是,小女子崔嫣拜见甄夫人。”甄夫人笑意顿蔓,全然顾不上身边的许氏母女,竟主动行了过来,握了崔嫣的葇苡,捧于掌心,轻拍了两下,又上下打量,缓缓道:“外面人果然没瞎说,哪里像是个娇娇弱弱的病怏怏啊。” 崔嫣唇角微扬,低眉道:“若是早两个月夫人见着我,怕就是个病秧子了。”甄夫人呵呵一笑,未料这崔家少女口齿也甚伶俐,并不似一般闺阁女儿缩头缩尾,颇是意外,又是欢喜,牵了她手便在城隍庙的天井内徜徉起来。 许氏见状有些发愣,半晌回不来神。今儿来城隍庙目的并不简单,她听这甄夫人要来,才赶着这个档口拖家带女过来碰她的面。 早前听闻甄夫人身子频频不爽,那甄世万近来要回彭城长住侍候,还要带上自己的独生儿子。崔妙已快及笄,许氏本来打算厚着脸皮将自己的未嫁之女引于甄世万的独子,虽有官民之别,门户悬殊,但搏一搏也是好的,再说了,自家还有个堂姐是宁王妃,爱女也并非完全拿不出手。于是想要借这甄夫人的口在那兵部侍郎前美言几句,那甄世万对这母嫂说一不二,若有她亲自做媒,也未尝不可能。 谁想这甄夫人还未与崔妙说上一句话,便拽了那大丫头前去唠嗑,叫许氏有些吃惊,却也只好闷闷跟在后头。崔妙也猜到娘亲牵媒心意,脸色不快,柳眉皱了又皱,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被许氏拉着跟在甄夫人与崔嫣的身后。 这甄夫人与崔嫣越聊越是起劲儿,先问芳龄几许,生辰八字,再问平日嗜好,向来读的卷籍,习的书法,哪里还顾得上后头的许氏母女。崔妙倒是无所谓,许氏一张脸则黑了又黑,几次都没法子□话去。 末了,那甄夫人犹疑好半晌,才问道:“崔小姐可是已许配于苏家的儿子了?” 崔嫣一怔,点头。那甄夫人面上笑意凝了一凝,眉目透出点遗憾,俄顷竟还轻叹了口气,停住了话语。 原这甄夫人此次借祭天日来城隍庙会,便是来为小叔子甄世万与其独子甄廷晖求福来的。她年近花甲,此生青年守寡,又无子嗣,也着实可怜,但不幸中的大幸便是有个成了气候、反哺报恩的小叔,故此将其父子看做自己儿孙一般,下半生吃斋念佛全为这爷儿两个。 甄世万早年丧妻,一直未续弦,那宝贝侄子甄廷晖已逾志学之龄,性子不羁放纵,坐不住,玩不尽,花花肠子一大堆,自幼到大除却父亲,无人压制得住,在京中的官宦少爷中,名声并不大好。在甄夫人王婆卖瓜的眼光看来,这小侄倒是机灵讨喜,但在外人看来,就成了不折不扣的顽劣轻佻。 甄廷晖幼时便与父亲官场同袍之女结过亲,可那家女儿还未养大便夭折。十三岁那年又结下一门亲事,未足半载,那 家姑娘又染疫身死,不知怎的就渐渐传出了这甄廷晖是风猴之命,浪荡无根,专克妇妻。甄廷晖小孩心性,全无所谓,只道大丈夫何患无妻,继续逍遥玩乐,反倒更加不受拘束,那甄世万忙于朝政要务,大老爷儿们管不了也懒得管,却偏偏急坏了甄夫人。 前些日子,甄夫人专门询问了城隍庙的庙祝真虚道长。真虚道长乃彭城名声响亮的卜卦师,掐指一算,只道甄廷晖之良配须是名柔中带刚、弱极迁强的女子,最好乃水龙之属相,方能压得住甄廷晖,协夫婿塑性造情,且与夫婿成就百年之好。 甄夫人听得云里雾里,急切之下问个究竟,彼时崔户长女死而复生之事正是彭城街头巷尾的谈资,那真虚便随口一诌:“喏,不就是像崔员外家的闺女那般,便是个典型柔中带刚的属配。” 09、第七回 甄夫人当下又惊且喜,听在耳里,又特地找人暗地询了一番,知道崔家大姑娘恰恰又是个水龙之相,正值风信年华,想来想去,越来越觉便是自己命定的侄媳妇儿,只听说人家已订下亲事,也不敢轻举妄动。今日城隍庙会上遇了许氏,恰巧是一个瞎子,一个聋子,明面儿上不提,却对上了心眼,各有打算。再亲眼一瞧这崔嫣,与其倾谈一番,更是生了几分喜爱,将主意牢实打到了这丫头身上。 这日回了家中,晚膳一过,崔嫣便将崔妙拉了到自己房。 这还是自打崔嫣大病之后遭,崔妙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崔嫣随口诌了两句,闭了门,便开门见山:“妙儿,我不愿嫁苏鉴淳,你可愿帮我?” 崔妙面色尴尬,嚅了嚅唇,心内却极不厚道地舒了一口气儿,嘴上却又支吾:“初儿姐姐,女儿家出嫁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又能怎么帮你?” 这妮子,这个时刻倒装了起来。崔嫣心底哼着了一下,眯了眼反问:“莫非你真愿我嫁苏鉴淳?” 崔妙到底年少,立马脱口:“我——”脸皮儿一红,颓然低下头,道:“不愿。” 崔嫣面上无半丝异样,反倒将她手拍了两拍,道:“可不是?我不愿,你也不愿,咱们姊妹同心,劲儿往一处使,哪有做不成的事?” 崔妙迄今方知这姐姐对自己与苏鉴淳之事果真全无甚气怒,一时不知所措,呆道:“姐姐打算如何?” 崔嫣抬头看一眼妹子,虽自己的打算到底是悖离礼法,却还是道:“我想去甄夫人府上当奉药仕女。” 如今有官阶的皇亲贵胄与侯门朱户都爱在坊间寻一些容貌姣好、伶俐干净的清白人家女儿,纳入府宅中当品级高的陪侍使女,且都分门别类,各有所长,有的抚琴,有的侍膳,有的伴读,有的贡茶,根据主家的兴趣与不同职能,名讳各不一般,外客临门颇有面子,一时成为本朝风气,家业越大的门户,这样的使女分类越细。而所谓陪侍使女,只需良籍出生,无论家境贫富,才德品性同相貌入主子的眼即可,入府之前会与主子在当地衙署签订纸契,白纸黑字分明,一般都有年限之分。 今儿甄夫人与崔嫣攀谈中,提过自己因久病了些日子,欲请一个稳妥贴心的奉药使女。崔嫣记在了心里,如今才予妹子掏出想法。 崔妙闻言自然讶异。听闻那陪侍使女过府开工后,月底与岁末领取的月例花红都不菲,且有机会结识高官名宦,豪门公子,确实吸引了不少存鲤跃龙门之心的女子,可父亲怎会叫女儿去出外抛头露面伏侍人?崔家虽无勋无爵无官无衔,毕竟也不是穷得开不了锅的人家,单论土地田产,在小小的彭城也算排得上头几名的,再如何也不至于叫女儿去当这个外表听起来华丽实则就是个大丫鬟的差事罢。 可崔妙是何人?再多耗些脑子细一琢磨,岂能猜不到崔嫣的意思。今儿城隍庙之事,姐姐又不是傻子,定看得出其中眉目,她许是要借那甄夫人之力替自己解了与苏鉴淳的婚约,亦或……还有其他自个儿想不到的打算? 崔妙未料这曾经病病歪歪的姐姐短短半日不到,倒有了这番胆色与筹谋,只如今父亲已有替姐姐与苏鉴淳完婚的意思,姐姐纵是想得到这一招,又如何踏得出去?父母平日虽是宠自己,这等大事也由不得自己胡来的,帮姐姐游说去当官宅使女,怕爹是要一口涎水喷死自己罢? 崔嫣却不疾不徐,似已胸有成足,道:“我今日同那甄夫人已表明过心意,她也应承过这几日便会下帖,请人亲自拜会,予爹爹说明。” 她这般信心满满,自然是因为甄夫人彼时脸上的满意之色,当下直觉这甄夫人定有办法叫自己入府。崔妙听了姐姐这话,愈发吃惊,只觉崔嫣病好后,果真是又成了 分节阅读_5 分节阅读_6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6 一个人儿,原觉自个儿也算是这年朝的异类,没料这姐姐如今也宛若脱了胎换了骨。也并不深说,只与崔嫣细谈了些接下去的打算,一时说得长烛燃尽,天光将明,姊妹二人呵欠连天,眼皮直掉,才速速回房的回房,眠觉的眠觉。 却说翌日不到午后,崔妙喊起周身疼痛来。许氏忙叫了大夫来开,却看不出个四五六七,只得先开了几剂通气活血的百病药先用着,几天下来,崔妙依旧嚷不舒服,白日也不到处胡闹,只呆在家里发懒,一到了晚上叫得更甚,一会儿说这里酸,一会儿讲那里胀,吵得家人不安稳,请了赵秉川上门也无计可施,弄得许氏全然没了心情管继女婚事,成日缠着老爷去搜请名医。 正当崔氏夫妇无奈之际,甄夫人这边亦有了动作。 城隍庙一别不过七八日,这日上午,张福来传贵客临门。 崔氏夫妇前厅迎客,一见之下,方知竟是那京师十三王爷宁王府邸上的大管家李泊。 许氏那堂姐虽是宁王妃,自己毕竟只是庶出之女,家大人多,那宁王妃婚前婚后都不曾与其有过往来,如今这头一见宁王府来了人 ,受宠若惊,连连叫下人奉茶摇扇请上座。 这李泊对许氏先是奉承几句,又是寒暄一番,套近乎完毕,拿出帖子直接说明了此次来意,便是替那兵部侍郎之嫂,当朝诰命甄夫人求崔家大女为甄府年契陪侍使女一事。 崔员外当时一听便是手一颤,泼了半杯茶,许氏也是纳闷儿。俩人慌里慌张之间,却都想到祭天日那天,甄夫人牵着自家崔嫣唠嗑许久的事,都暗忖是被那老寡妇看上了。 崔员外非但不情不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甄夫人竟然连妻家有权势的亲戚都利用上了,就是叫自己不好拒绝。外头是没了良家女子么?怎的就偏偏要将自己家的女儿给她当使唤丫头?真不晓得安的什么心思。若是寻常人来拜会,怕早就一副帖子甩了去,轰出去了,如今可是十三王爷家的大管家,又是许氏家的亲眷,只得屏气道:“实不相瞒,小女已与苏家少爷订亲,近来大病初愈,老夫欲趁热打铁,为其完婚,正与苏家商议此事,怕是不得不拂逆甄夫人的美意了。” 那李泊早知崔员外岂肯这么容易便答应下来,只淡淡一笑,道:“婚姻之事天大地大,万事不可阻挠,确实不能因此耽误了小姐终身。可那日甄夫人与崔小姐游庙之时,无意探听过小姐的生辰八字,因甄夫人热衷命卦,回头顺便请了城隍庙的真虚道长参过一参,说崔小姐命中有一大病厄大劫,劫毕须待一个春秋,方可阴阳汇合,鸳鸯成双,否则阴不胜阳,必将牵起旧病。”说着,宽袖一抬,掏出一本装帧精雅的批命册予崔氏夫妻。 彭城人氏最重佛道之说,崔员外自不例外,打开看了又看,果真是真虚道长批示,心底咯噔一声,又听李泊趁热打铁:“不过一年而已,纸契官衙为凭,甄夫人的宅院在彭城之内,崔老爷还有甚不放心?崔小姐不过二八年华,又不算大龄女郎,纵再过一年与那苏家少爷成婚,也是个妙龄女娇娥,况与官宦人家有了渊源,嫁为人妇后更有底气同势头协助夫君前途……崔老爷,崔夫人,您们说,未尝又不是美事一桩?” 李泊虽有三寸不烂之舌,崔员外活了大把岁数,毕竟也不是糊涂人儿。虽朝廷女官甚多,与外人打交道的在室女也不少,但那都是别人家的,自家的女儿,到底还是养在闺中的好,况且崔嫣乃结发亡妻所遗之女,他是敬神鬼的人,生怕睡到三更半夜,死鬼老婆来找自己扯皮。只是听了李泊这么一说,语气绵缓不少,摆了摆手:“李公哇,容我再想一想罢。” 崔员外甫头脑发胀地回了内院,只听崔妙身边的婢子月梅吵吵嚷嚷地过来喊道:“老爷,老爷,快去看看二姐儿,这回说是小腿肚子又疼上了!” 10、第八回 崔妙这一疼,又叫唤了足足一个午后。 由爱女小绣楼出来的崔员外手持一张褚色小签文,在天井内来回踱步半晌,不得醒神儿。 崔妙这怪毛病虽说不像长女崔嫣那般要命,却没个大夫能瞧得对症,也是叫人烦恼无比。方才进屋,崔妙嗳哟叫唤说之前月梅到庙里去问了下菩萨,求了签文,怕是鬼魅附体,受了冲撞,又将那原签交予父亲看。 崔妙向来爱满城胡天漫地跑,崔氏夫妇久而久之也由她去,除却严规回家时辰,并不设门户之禁,时日长远了,也有几个相熟的祝祷院所,与主持都混得颇熟,连许氏去得勤的道场庙寺都是她引荐的。 崔员外过细一看,眼前一花,只望见关键一句题着:“……避朽月坤人,一载半年,方能泄煞销阴……” 坤,乃女子,朽月,乃九月,家中上下十几二十口人,竟惟有长女崔嫣一人乃九月出生的女眷。 天下哪有这般巧合? 那头甄家来求,这厢便屋内生了暗火。 崔员外本尚还坚决,可与许氏商议一番后,便动摇了心意。许氏本就欲讨好堂姐,劝谏老爷答应李泊,一听是崔嫣与自个儿女儿犯了冲,更是不依,咄咄不休,非要丈夫将崔嫣送到甄宅一年。 崔员外仍是有些不舍不忍,亲自去了崔嫣闺阁一趟,试探心意,本想着若这女儿有半个不愿,便另想办法推搪,没料崔嫣却满口答应下来。 杨氏听说老爷要将崔嫣送去诰命夫人的府上做仕女,跌足嚎啕,丝毫不让崔嫣香消玉殒的那夜,顾不上尊卑便要冲到老爷那边去斥责,却被崔嫣一把抱住,好生安抚,又说自己是万般的情愿,方才抹了老泪,按下不表。 就这样,在内外夹攻兼之当事人自己心甘情愿当中,崔员外的大闺女拣了黄道吉日,在风和日丽之际,去衙署立了契,由甄夫人遣了肩舆,接到了甄家,当了专门儿的奉药使女。此桩闲事其后引起彭城百姓茶余热议,成就一时谈资,过后不提。 诰命甄氏的彭城宅院阔深宽大,虽比不上京城的华庭豪府,却也是修缮端雅,弯曲笔直,前厅后院,各有铺排,细稍末节之处巧具匠心,也是侍郎甄世万所特别安排。 崔嫣知道那甄世万父子二人此刻住在甄宅东院,而自个儿则住在甄夫人的北院,紧邻于她的寝卧。 虽崔嫣也晓得高门家婢女胜过小户 家闺女,但甄夫人替她布置的房间着实精心,还特别捎带了一条紫檀书案,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与若干书册,供她打发悠闲时光,很是别具心思。还有个与崔妙差不多大的小婢沉珠居于隔间外,专门与她做伴且给她打下手。另衣裳首饰等都是重新添置,连带自个儿带的些衣物小饰,屋内的玉镜台与四角红木高柜几欲塞不满,崔嫣只好送了好些予沉珠,沉珠推了又拒,只说夫人家风严厉,不敢乱收,崔嫣好说歹说,她方才收了。 崔嫣在甄宅住了几日,一次药也未曾奉过,倒是很享了段日子的小姐福,吃的也是样样精美,越养越白润可人,身子也愈发健壮。虽说是官宦人家的侍女,但这番阵仗较之原先当员外小姐,还要胜几分了。崔嫣不好意思,几次欲要主动去问甄夫人,沉珠只道夫人自有安排。 闲着无事,崔嫣便在书房拣了些药理医书研读,以期日后多少派得上用场,又向沉珠探听了些甄夫人的喜好与憎恶以及府上规矩礼节,倒觉光阴飞快,较之昔日大大充实,心底残留的恋家之情也日趋减退些许,只午夜辗转,还是会思念养娘杨氏。 这日午后刚过,崔嫣被喊去甄夫人厢卧。彼时甄氏已服了药,正倚在床头,床边陪侍着个着对襟小袖鸦青色褙子的中年妇人。 甄夫人见人来了,挥挥手叫她坐到自己跟前来。崔嫣细心端量那甄氏,如今近距离相对而望,较之城隍庙那次,她的脸色似更加不好了,青白之中透出隐隐乌黑之气。这几日她也问过沉珠甄夫人所患何病,沉珠说是多年辛劳所致的沉疴之疾,脏腑皆损,到处是病,只能靠长期服药来调。 甄夫人见崔嫣短短几日,又生出几分颜色,较之初见更丰丽不少,暗有喜色,与崔嫣说了几句话,问这几日住得惯不惯,有无哪里不适,用度有无缺少,崔嫣一一应答。约莫说了半柱香的时刻,甄夫人略乏了,方才指着手边妇人道:“这两日你就开始与景嬷嬷学着如何配药罢。” 崔嫣与景嬷嬷伏侍甄夫人躺下午睡,甫才一同撩下帷帘,出了去。景嬷嬷将崔嫣领到灶厨间,将甄夫人平日吃的药贴与疗养膳食交予她一份,又教她过细依实辨认,如何匀配调和,如何把握火候,如何掌握时辰,边教边嘱咐:“烧火煎药虽有僮仆帮忙,但你一路都要从旁看着,服侍夫人用药时也有些大小讲究,你日后跟着我看几次,就清楚了。”又见崔嫣虽是有钱人家小姐出身,却十分谦虚受教,耐心耐烦,添了几分好感,又爽快道:“夫人性子和蔼,以前也是吃过苦的,不是那种跋扈刁钻、颐指气使的贵人,你也别紧张了,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 崔嫣点头,朝景嬷嬷笑了一笑,福腰行礼:“有劳嬷嬷了。”景嬷嬷见她已算上手,应道:“那你且先自己练习着,我去看看夫人醒了没。” 待景嬷嬷一走,崔嫣便对着帖子,琢磨起灶台上分摊开来的药材,少顷便弄得一双白玉嫩手脏兮兮,也无暇去洗,只盼着尽快学会。约莫又去了半个时辰,只听后头灶厨木门一响,凌乱脚步啪啪进了来。 崔嫣甫一转头,便嗅得一阵浓烈酒气,还未看明白,已觉一个身影已山崩地裂地扑到自己跟前,踉跄跌倒,一时竟双臂一张,抓住自己的双肩。崔嫣始料未及,“啊”一声还未叫完,已被那股劲道一同带了下去。 俩人一起齐齐倒地,那人的手肘正压住崔嫣一缕发,她大惊之下,撑起身子,头顶顿一扯一麻,髻簪松落在地,满头的青丝统统飞散开来,披头罩面,脑皮疼麻,好不狼狈,正欲爬起身来唤人,却被那人拦腰一阻,拽回了身边,崔嫣早见其人是个男子,慌乱不已,被他一拉一捉的,竟复跌回去,一下摔入他怀内。 那男子略弯身,脑袋正搁在她一颗玉颅上,也不知是借酒装疯还是喝瞢了神智玩出了兴致,竟将她腰肢死死箍住,又撩起一缕散发捏在指间玩弄起来。她只觉那酒气差点要把自己熏得昏死过去,也抵不过被人这般轻薄,顿张了嘴便大叫起来。一个音还未落,嘴已被男子捂住,还未等崔嫣醒神,他竟一个利落翻身,将她压在地上,整副身躯贴了上来。 11、第九回 崔嫣神智大乱,一时几欲惊哭出声,也猜不到是这甄府进了强盗还是出了内贼,突福至心灵,念起幼时崔妙与自己玩耍时,说男子下阴为其要害,踢之则能制肘,当时还羞于多听,如今竟成了救命法宝。无奈身子被这男子压得紧实,足尖哪里勾得起来,使出全身解数方才屈了膝,也顾不上羞惭,眼睛一闭,朝上面人两腿之间挤去,往上死命一顶,顿触到肉凸凸一副柱,知道不是什么东西,又吓得缩回来。 醉鬼哪里料得到身下女子会来这一招,始料未及,下腹一疼,捧了肚子惊跳起来,却还是坐在崔嫣两条腿上,毫不放松。 崔嫣被他压得牢牢,仰躺于地,看清他容貌,竟是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男子,顶束珠冠,身着直裰,腰系玉带,身型看上去尚清瘦,却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气力,外貌装扮此刻正捂了下盘嗷嗷叫唤,五官扭作一堆,看不出个眉目,顿羞怒不堪,无奈被他压住腿脚,坐也坐不起来,只能撑肘于地,张嘴便叱:“还不快下去!”说了便眼唇一挤,恨不能要哭出来。她纵使经历过死生之事,终归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到底又惊又慌,失却分寸,引出了女儿家的天性。 那少年因命根剧痛已醒了两分,长舒一口气,将一嘴的酒糟味喷到崔嫣脸上,逼得她胃腑一紧,几欲将午间吃食吐了出来,面上染了几分酡醉。 他见躯下女子脸颊绯红,秀发蓬凌,连衣衽都扯开了半寸,面色一怔,旋即竟嘴角一扬,俯身下去,下颚正抵胸前柔软丰隆,贴于她脸存余,唇色带笑,醉醺醺地发问:“新来的?” 崔嫣这才看清少年模样,见他瞳如墨点,眉若刀裁,嘴角似笑非笑,如闲云浮暖一般的悠然,可惜俊美过头倒有些浮华之气,叫人看了心中忐忑不安,但总归是个好看的男子,一时半刻之间,还是呆了一呆。 除了苏鉴淳,她生平哪里接触过同龄年男子,就连那苏鉴淳,都没讲过话,只远远望过几回,况眼前这少年,竟比苏鉴淳还要好看许多。 原先闺中无聊翻看崔妙在外头书斋购藏的艳册闲书,书中说,缘何采花贼为世间女子所唾所憎?因那采花贼卖相不够,若是 分节阅读_6 分节阅读_7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7 个个貌若洗马,相比潘安,怕是百卉千芳都要自动垂瓣相迎。彼时她还弃书暗啐,这写书的分明就是个猥蕤好色的燕雀小人,如今看来,遇美则宽则忍,果真人之常情。 少年见崔嫣不语,勾了指挑起她下颌,打了个满满酒味的饱嗝,扬唇谑道:“婶婶怎的请个哑巴当下人?” 崔嫣醒过神来,趁他迫近,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将他推了下去,一下坐起身来连连退后,脑中飞转而过,这才意会面前人便是此时住在东院的甄廷晖,果然是纨绔子弟,无规失状,大白日的都喝得烂醉如泥,在家中尚且这般不羁,在外头也不知是如何的轻佻放浪了,登时这几日的好心情全然消殆,整了衣衫,捡起地上簪子飞快理鬓拢发,颦眉自报了家门:“少爷,我叫崔嫣,是专为夫人奉药之人。” 甄廷晖俊眉一拧,“唔”了一声,自己跑到水缸边去用葫芦勺子舀了一碗凉水灌下去,拍了拍脸,酒意更醒,朝崔嫣近了两步,道:“怎么这世道的婢子都不称奴改称我了么?” 崔嫣闻言一怔,这几日未始仕女之职,未入状态,方才与甄夫人与景嬷嬷对话,也只是以我字相称,二人并未刻意纠正,故此她根本没有想过以奴婢自呼,这番一提醒,却让她意会过来如今在他人府宅,确实只是仆从身份,称谓乱了套怕是会引起主家不喜。况且见面前华服少年尽是挑衅,也怕他继续纠缠下去,只顺了他的意,道:“小奴知道了。” 甄廷晖酒醉三分醒,怎不晓得这少女就是前几天刚刚进家门的崔员外长女,见这看似有两分娇气三分烈性的女郎脸上并不怨恨,反倒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呼了一声小奴,倒是有几分忍性,不自觉生了几分趣味,顿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叫崔嫣方才对甄廷晖一副俊相貌的好感全然不见,冷脸道:“若无事,小奴便先下去了。” 甄廷晖听她将小奴二字咬得生硬吃重,不禁又是一笑,扬起手将崔嫣一拦,道:“嗳嗳嗳,你急什么急。”偏那手臂生得修长,一时不慎勾住崔嫣腰肢,卷入怀内,呈就一番藤枝抱柳的缠绵之态。 方才还能说是他醉得失智,如今他分明已醒了大半还这样就着实可恨了,崔嫣以为他又要像刚刚那样图什么腌臜之事,抓了他禄山手急急扯走,泫然欲泣,斥道:“你这个——登徒子!” 甄廷晖也不恼怒,只收回爪子,吃吃一笑,道:“这次是无心,无心。”顿了顿,指示道:“你同我去弄点儿解酒汤来。” 崔嫣心内恨极,也着实为难。她哪里会弄什么解酒的玩意儿,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才蠕道:“我……小奴不会,少爷要不去寻寻其他人。” 甄廷晖还是头一回听到要自己去找其他人侍候的婢子,心头愈发觉有趣,抱臂道:“这灶 屋里外没半个人,你让我去找谁去?你就随便弄着吧。” 崔嫣哑然:“这怎么随便……”甄廷晖翻了翻眼皮,指着台案上几拨儿药材,道:“这么多货材,那个……什么葛花,竹茹不都是醒酒的?对对……还有那苦参……嗯,高良姜也加点儿……”说着便如老行家一般指挥起崔嫣掇弄起来。 崔嫣一边腹中忿骂果真是酒鬼,一边赶鸭子上架地将甄廷晖讲的零零碎碎放进锅里,笨手拙脚地上了炉子,颤颤巍巍地加了水,然后便彻底木在了锅炉面前。 她自然知道熬药得须火,可如何烧火确实难倒了她,惶惶乱乱寻了半天,才找到个打火石和火绒,又不晓得怎么用,握在手里上下看了半天,只能靠着以往在家中见过的灶房下人煮食的模样,拿起一根小杉条,蹲在地上,笨拙地搓磨了两下,也不知是劲儿小,还是未用对方法,硬是起不了火星儿。 甄廷晖在一边瞅着,已完全确定这果真是个员外家的闺女儿,心内生疑这个连火都不会点的女娃儿,婶娘要来也不知是作甚,等了半天还是见不到火光,摇头道:“你来我婶婶家是做小姐的?” 崔嫣再沉得住气,毕竟是个青春正盛的小牛犊,禁不得这话,手上气力加大几分,七擦八摩的,倒也皇天不负有心人,竟将那火绒点燃了,一时雀跃,忙丢了几根杉条进去,顿火色升腾起来,转了头轻瞪甄廷晖一眼。 甄廷晖戏道:“还真是难得哇。”心中一动,竟也蹲了下去,与崔嫣一同弄起火势。 俩人都未曾下过厨,这番胡弄也不过是碰了巧,那火势一会儿弱一会儿强,俩人只顾着用木条儿拨来弄去,不让它灭掉,恨不得越大越好,哪还顾得上炉子上头的汤药,不消多时都热汗淋漓。 甄廷晖间或一瞥,见崔嫣白净的鼻颊上几抹炭黑,像极了戏台上的花面小丑,又是嘿嘿笑了起来。 崔嫣正是忙乎得有劲儿,见他又似在嘲笑,暗地哼了哼,一抹香汗,正甩至甄廷晖颊边。 甄廷晖嘴边一痒,也不知哪里来的心思,鬼使神差伸出舌头将一滴晶莹剔透的碎汗卷入唇内,哟,还真甜。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不是男主 12锁【无内容】 13、第十回 话说景嬷嬷由甄夫人寝卧中伏侍一番后去而复返,正及灶屋门口,听见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男女对话,竟如嬉闹一般,心中咯噔,悄悄探了半张脸进去瞄,正撞见自家侄少爷同崔嫣宛若两名稚龄幼童蹲在地上一人摇扇,一人戳灶,脸上染了炭灰,脏兮兮的模样儿如同在泥巴坑里打了滚的猫儿一般,顿万分讶异,轻咳了两声,俩小孩竟还没听到,推了门一把,那甄廷晖方才有些不耐地转过头来,崔嫣则慌慌举扇起来,退了身子几步。 这出事景嬷嬷本着对主子负责的精神自然是告诉了甄夫人。 本是当作饭余笑谈,甄夫人听了却是面皮儿霎然震住。景嬷嬷许久未见夫人这般神色,当她是介怀府上下人与少爷走得太亲近不妥,还未来得及出声,已见甄夫人唇瓣一动,竟是笑了起来。 甄氏病了多时,四体不顺,五心不调,成日容色都是青浑浑的,这一笑,活生生将人的魂气都拉回了许多,脸色亮堂了不少。她将案桌上的茶杯盖抚了两个来回,摇了摇头,缓笑道:“看来还真是天意哇。” 景嬷嬷自是不明所以,甄夫人心情正好,且历年以来大小私务并不瞒着这服侍自个儿多年的老仆,便将心内所打算的一一告知于她。景嬷嬷听了这才了然,噢,原这奉药的员外闺女儿竟是主子属意的少奶奶。 甄夫人心中感叹得紧,之前已同小叔子知会过崔员外之女这茬事儿。叔嫂二人为此倾谈了几回,甄世万虽有些迟疑,到底还是答应了。本打算等崔嫣先进府习惯一阵子,寻个日子,安排一下,叫她光光鲜鲜地与自己那侄子见面,谁想一双小儿女恁的有缘,自个儿就撞上了,不仅如此,初次见面就亲厚得很,一听景嬷嬷那描述,那丫头看似还算老实,竟有本事叫坐不住的侄子与她一同蹲在地上烧火,简直就是对青梅竹马的小鸳鸯样儿不是?正是欢喜,突念到一件事,脸色一紧,皱眉道:“怎么,廷晖又跑出去喝酒了?” 景嬷嬷为难地点点头。甄夫人胸口一闷,咳了两声,景嬷嬷忙将茶杯端起递过去,她却一拦,摇了摇头,道:“这孩子,性子就是难得转过来,真是叫人操心。” 景嬷嬷从旁劝道:“少爷尚在襁褓便没了亲娘,大人虽是慈父,毕竟也是京城的父母官,又是个大男人,哪里能时时牵在手边教诲,况一去近十载,家中又不曾立个主母,少爷自是性子疏狂了些,如今虽是贪玩儿,但比起那些行为不端的膏粱子弟,到底还是强那么……一些。”说到此处,自个儿都 有些气短,声音弱了一弱,却仍继续道:“日后成了亲,结下门好亲事,妻贤夫旺,再等诞下子嗣,少爷也会越来越定性的。” 甄廷晖自随父暂迁彭城,随侍甄氏,依旧闲不住,飞快结识了一班彭城富户子弟,短短月余便将偌大一个县城玩了个底朝天,茶楼酒肆,赌坊妓寨,无一不往,无一不至,虽不曾捅出什么娄子,却逐渐名声在外,甄氏自是听得些许风声。故此,虽听得老奴这样安慰,甄夫人还是颇为操心。 再说崔嫣回了自己屋后,对镜自照,见自己面上黑乎乎脏兮兮几团,连鼻子眼睛都瞧不见了,再回头想想这甄家少爷,不禁有些颓丧。 她这颓丧,并非为它,而是觉心中原本计好的一些打算,出了些偏差,说是失望也不为过。 祭天日那天,她知道许氏有意将崔妙引荐予甄家的,她也知道崔妙不愿,可她倒是愿意。见甄氏待自己亲热,且字里行间都有招媳之意,她竟多少有些振奋与期盼,若说有一线机会摆脱了与苏鉴淳的婚约,怕也只有靠甄家了。她彼时当真管不着甄家少爷是圆是扁是高是矮,只一路想着,那少爷再如何不济,也总比一个心里只装着小姨妹的苏鉴淳要好吧。 可如今亲眼一见甄廷晖,崔嫣只觉当日真是冲动。 这年纪轻轻便贪好杯中物,对着个陌生女郎便动手动脚,说话轻浮的官宦公子哥,又能比苏鉴淳好到哪里去? 还有那受人怂恿、不顾后果的王家憨少爷……这天下的青年才俊都到哪里去了? 崔嫣斜斜躺在屋内的一张矮榻上,一颗脑袋似灌足了铅水一般的沉沉痛痛,又因着忙活了一下午,七想八想当中,不知不觉一头栽入黑甜乡中,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是挣扎,极不安稳,清醒所虑统统跑至梦里。云里雾里之间,一会儿看见苏鉴淳搂个女子调笑自如,一会儿看见王家少爷拎了条小鱼儿虎里虎气地朝池子里跳去,一会儿面前又蓦地现出一张俊美的痞脸迫近自己,吓得自己转身跑去,谁料后头脚步咚咚追上,还甛着脸道:“跑什么跑?木头似的,还不快来侍候侍候本公子?” 这一声让崔嫣惊出一背冷汗,“呀“一声,由梦中彻底醒转,顿坐起身子,捂了胸口,半晌回不过状态。俄顷沉珠由外头进来,道:“嫣儿姐姐,夫人那边儿喊你过去一趟。” 崔嫣断续回过神魂,见日头已落,过了用膳时间,忙汲了鸳咀绣鞋,见自己身上沾了些污渍,又匆忙换了身水红色的齐胸襦裙,搭了件半臂,稍梳拢了一番,离了屋子。 正走到甄氏外边的廊檐之下,见卧门犹虚掩,外厅传来窸窣低沉的声音,其中一人自是甄夫人,另一声音低沉醇实,则是名男子。 虽听不大清楚俩人言语,但你来我往,紧密无缝,崔嫣一只手扶在门扉上,步子刚提起来,又跌了下去,也不知好不好插/进去。杵了半会儿,内间对话久未断绝,二人说得似是正值兴头。 那陌生男子声音听似并不年轻,喉线略是低哑,声调起伏不大,却有种张弛有度的气力与声势,三分磁性,七分沉稳,隐隐叫人听而生畏,崔嫣从未听过这样叫人心安又莫名叫人心肉乱跳的声音,一时迟迟不敢动作,也不知该不该进去,只怕叨扰了主家。 恰门内走出个婢女张望,一见到她便疑道:“咦,嫣儿姐姐怎不进去?夫人已在里厅内等着了。” 崔嫣这才发觉自己失了仪态,内间人已闻得门口响动,甄夫人在里边引颈喊道:“可是嫣儿来了?还不进来。” 崔嫣提裙踱入,匆匆进了厅内,离前桌主座前尚有半丈之遥,便立定于地,不再靠近,只垂首作揖:“夫人。”眼皮悄一抬,一袭乌檀色纻丝斜领宽袖曳撒映入眼帘,腰系嵌玉素带,跟再往下移去则是一双乌靴,双掌覆于袍上,正端坐于甄夫人手边。 这个怕就是甫才听得的人声,虽只望见半边身子,也看其腰身窄健,穿着装束,倒明显是个壮年男子的形样。甄夫人已是手一摆,道:“过来啊。” 甄氏身边人转直了身子,对住崔嫣。她呼吸一凝,竟犹疑了半分,未动步履。甄夫人见状,倒有些奇异,几次与这姑娘相交,谈吐言行都是小家碧玉当中难得的大方,怎现下有些小家子气,扭捏了起来,于是又催促:“嫣儿,你到我身边来。” 崔嫣这才挪了步,行至甄氏面前。甄夫人见她头仍旧埋得低低,未免失笑,心想毕竟是养在闺中的丫头,再如何胆大,初见生人怕还是有些害羞,这小叔子虽不着官袍,却也生得一副彪炳官威,仪表有些摄人,恐是叫她生了怯意,只是小妮子哪里又知面前人实是自个未来的公爹,越想便越是生出乐意,将头转向身边人,邀宝一般道:“喏,这个便是崔家的小姐,老身可是花了好生气力,才将她求了过来。” 崔嫣听得那声音略带淡淡谑笑地响起:“只可惜,偏偏不舍得将脑袋抬起来给别人看。” 她脸上一烧,这才缓 分节阅读_7 分节阅读_8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8 缓举了颈子,正对上甄夫人。甄氏见她果然红了一张粉脸蛋儿,轻轻一笑,道:“这位便是咱们家的大人,如今暂时赋闲离京,陪我这老太婆虚度光阴,你平日且喊他一声老爷罢。” 崔嫣轻移向那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庞正全无偏移地面朝自己,男子年近四旬,浓眉入鬓,眼角略弯,将两边扯出些碎碎淡淡的细纹,肤色略黑,轮廓稍清癯,五官与那甄廷晖倒有六七分相似,只甄廷晖毕竟年岁未足,到底单薄一些,而面前人正值英年,肩宽膀壮,英拔稳妥,与其子倒是不一般,神态也是温雅很多。 她目光一挪,喏道:“小奴崔嫣见过老爷。” 甄夫人未料崔嫣会自行称奴,这番听来倒有些不忍,但府上规矩总是还要守的,毕竟八字还未一撇,并未做声。甄世万免去崔嫣缛节,也是暗打量了这女郎一番。 他本对相命之说向来姑且听之忘之,但身边有个无比热衷的嫂子,兼之儿子婚姻之事确不顺,也着实存了两分怀疑,猜想莫非这小子果真是个风猴命相?多年以来只顾着官场人事,骨肉亲缘并不浓厚,趁此闲暇时光脱职回乡,伏伴寡嫂,也是时候下点功夫解决独子姻缘了。 母嫂呕心所寻的女子,定是百里挑一的良家好女子,面前女郎虽此刻有些怯懦之姿,但正是破瓜年华,青春正好,颜色自是最充盈的季节,红衣乌瞳,雪肤嫩唇,巧挽云鬓,虽是平民出身,相貌倒也不输京师大家闺秀,至于脾性妇德,则只好待日后观摩了。只是之前听闻这女孩从自幼身子不妥,前两月还差点死过一遭,万一还未过门便又有个好歹,岂不是又给自己儿子添了一分克妻的罪名?故此也顾不上不妥,将崔嫣审视一般地左瞧右看,上下打量,无一不放。 崔嫣禁甄世万目光暗下端详,浑身仿似染着了火星子,一点点滚开弥漫,只觉这一世也没曾像这样张皇过,仿似是被廷宦与君主筛选的秀女一般,等着最后钦定,生怕被挑出什么毛病打回老家,半刻不敢松懈,不消多时,螓首上浮出一层晶莹碎汗,抬眸一瞄,见甄世万眼微眯,眸中略带了些怪谲之意,似是看到了自己的紧张失措,不禁胸内一慌,膝竟莫名其妙软了一软,身子在半空晃当了一下。 甄世万看在眼里,嘴角一牵,竟是隐而未察地悠悠一笑。 14、第十一回 甄夫人开声打破僵氛,唤人拉了张绣凳,朝崔嫣摆了摆手,叫她坐下。 崔嫣忙摇头道:”小奴不敢。” 这一口一个小奴,叫得甄夫人实在是不心安了。她拉过崔嫣,将她摁了下去,道:“我当日不愿住在京师,大半缘故就是不愿受那繁褥所缚。我并非什么金玉出身,也不爱那套绉绉礼节,何况在自个儿家中,还讲那么多套数岂不累人。” 崔嫣这才坐定,几番接触,知道这甄夫人果真是个爽利人儿,此刻更是凭添好感,暗忖谁能有这般慈蔼的婆母,倒是福气不浅,只这般和善人儿,怎膝下子嗣那般德行,但……却又有个还算拿得出场面的小叔子。 念及此,她竟忍不住黛眉一扬,瞟了一眼那个身影。这甄侍郎她原先是半分不知的,自打笃定要进甄夫人宅中当奉药的仕女,自是打听过一番,只晓得这甄世万如今身居兵部左侍郎之职,又乃上司尚书钱鹏门下人,这钱鹏倒也不是一般人物,除却官居二品,三朝元老,幼妹还是当朝贵妃娘娘,正得圣宠,一时之间,无数人巴结这国舅爷也是自然,甄世万便是其铁蹄之一。 半年前,那国舅爷钱鹏忽的不知怎的得罪上头,左迁为兵科给事中,一下子官衔倒退了五六品,非但如此,膝下两子一弟本为营地武将,亦由前线调回,暂停职待论。至于究竟是何原因一夕之间失却圣宠,崔嫣身于深苑闺楼,便不得而知了,伴君如伴虎,今朝殿上臣明日田舍郎的事太多,也毋庸好深究的。只是钱鹏这么一倒台,身边亲信被贬的贬,关的关,下马的下马,个个避之不及,其他一干平日妄图沾上点富贵星子的亦作鸟兽散。 这甄侍郎倒也是个稀奇人物,恰为钱鹏直禀下属,这等风头浪尖也未沾上腥,还未等别有心思的臣子矛头对准自个儿,他立时以寡嫂沉疴难愈,敬孝为由,请辞廷君,去官休假,得了百日之期。 兵部事务繁琐,关乎内外之忧,尤近年边境瓦剌人频频破境进犯,做些小打小闹的跳梁小丑之举,弄得朝廷也是烦躁不堪,侍郎之职于其部门着实吃重,三品以上官员休沐过长素来不被批准,加之正是钱鹏之事的敏感时期,放行本是痴人说梦,但此等时刻,宁王跳了出来,进宫予老态龙钟的皇太后痛诉陈情,将甄夫人之事迹翻来覆去又说了几遭,弄得吃斋向佛的皇太后心酸不已,朝皇帝开了几句金口。历朝历代最重孝道,当朝亦不例外,如今在位的皇帝老儿侍母如礼佛,每日三省三问,老太后每每身体抱恙皆侍立榻前 ,决不轻离,一听老母发话,又以己度人,兼之确无查到甄世万的什么把柄,故此无话好说,批了甄世万回乡。 这一番来去自然又是二妹崔妙帮忙打听到的。 至于这小妮子是从何人打听而来,崔嫣并不细问,也是心知肚明的。 甄世万父子至彭城不过一两月,这事儿还未蔓延开来,纵在京师也被捂得颇紧,何况在这小县城?若非不过细探听,还真是不知道。崔妙纵是在外头野得紧,也无通天本事,若非苏鉴淳之父苏佑合曾经入过仕,还有几名未断线的京中官场老友,她又哪里知道得如此周详? 崔妙说毕这事,末了顺嘴补道:“这甄侍郎倒也忘恩负义,与一般贼朋鼠党无甚两样,听闻那国舅爷风光时,处处提携他。连左侍郎之职,都是钱鹏亲自提请皇帝拨的官位,如今上头塌了,他连忙拍屁股跑人,也不管不问了。” 崔嫣还蹙眉回嘴道:“官场捭阖,有何恩义可讲,自保不过人之天性,你又岂知那国舅爷提拔甄侍郎不是为蓄积私人,满一己之欲?”彼时崔妙还笑谑长姊还未到甄家,便已开始维护起甄家人来。 事后崔嫣平心再虑,自己当时嘴上这么说,还是免不了对甄世万存了几分并不大好的描绘,虽不至于像崔妙说的“贼朋鼠党”,但也揣测他并不是什么好人,兼之想着听闻他比自己父亲崔员外约莫还长几岁,脑袋里便勾勒出一个花胡一把,佝背偻腰,容色精干,目放贼光的官袍老臣,今日初见其人,非但是外表气度与自己想的大不一般,且许是停职在老家,未着官服,并无青天威严的派头。 正值心内碎碎念念,甄夫人抛出正题:“听闻你白日与我家那小少爷已是打过照面儿啦?” 崔嫣大吃一惊,连忙起身,一抬眼,却见甄氏但笑不语,并无责斥之意,这才卸下心防,点了点头,道:“是的,夫人。” 甄夫人又笑道:“那小子性子活泼,坐不住,嘴皮子也不饶人,平日在家中撞着个下人也是爱逗两句嘴扯几道皮,甫来彭城,可是咱们府上的小霸王,没做出些什么无礼之举吓着你吧。”崔嫣心内苦笑,又怎好说出那一出香艳场景,只是摇头,轻轻蠕道:“少爷……亲善有礼,待小奴还算和蔼。”面皮上却呈出些言不由衷的绯粉之色。 甄夫人见面前女郎一提起甄廷晖,面红耳赤,心绪不宁,又念起景嬷嬷所描述那番,心中有了主意。这侄子长相风流,倜傥潇洒,崔嫣正是怀春少女,又未见过什么年轻男子,若说不喜欢,倒还奇怪了。这样想来,越觉俩人年龄匹配,颜色相当,璧人一对,禁不住朝甄世万瞟去一眼,眸角泛出细纹,嘴角朝上扯,千般意思尽在不言中。 甄世万见母嫂神色,亦淡淡一笑。人皆如斯,认定的东西,当然是越瞧越对路,越看越入眼,便也顺了甄夫人之意,朝崔嫣顺口问:“听说你身子不太好,如今骤然离家,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住得可是习惯?” 崔嫣岂知甄世万满心担忧的只是怕自己拖累甄廷晖,终是闺女心性,心头蓦地一软,俯首低道:“多谢老爷关心,亏了邻家赵秉川施针行医,小奴身子已经痊愈,并无大碍,府上样样周全,事事妥善,小奴住得十分习惯,日后定当倾尽全力,好生伏侍夫人。” 甄世万眉头一扬,上躯一撑,反问:“赵秉川?那个被罢官的太医院院使?” 崔嫣暗忖俩人同为京官,恐是相识,正欲回声,正巧此时门声一响,外头婢子呼一声“少爷”,那甄廷晖已跨过门槛儿一阵风轻疾走了进来,一眼便望见坐在绣凳子上的崔嫣,双目一亮,伸手一指,喜道:“哈哈,你这个小丫头怎的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情节即将上场。咩~~~~~~~~~~~ 15、第十二回 甄世万轻咳两声,皱着一双还未松弛的眉又朝向儿子,甄廷晖这才自知失礼,忙敛了笑,先行朝父亲与伯母请了安。 崔嫣亦匆匆起身,予甄廷晖行了礼,退至甄夫人身侧。甄廷晖拢近父亲,却朝崔嫣频频悄悄抛去笑眼,不时眨一眨,仿似老相识一般,极尽轻佻狂狼之态,看得崔嫣只能将脑袋移到一边。 甄世万鼻内沉哼一声,甄廷晖这才转向父亲,进入正题,笑意全弭,身段软了又软,竟比那变脸还快,俊美拧紧,一派可怜凄楚,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是受了何等的冤屈,肃穆道:“爹,我方才去账房,管事的陈相公偏不给孩儿支银子。” 甄世万早料儿子会来投诉,将青瓷杯盖抚了两回,瞧也不瞧他一眼,漠道:“是我说的。” 甄廷晖自然知道是老爹知会的,暗下翻了白眼,开门见山道:“爹!孩儿明儿还得出去应酬哩,没银子可叫孩儿如何见人,届时丢了甄家的颜面可怎么是好哇。。” 甄世万沉默不语,甄夫人朝侄子猛使眼色,偏甄廷晖犹自无察,嘴巴里继续窸窣没完。这老爹在京师一贯不管自个儿,对自己事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在旁人看来是不折不扣的宠溺无度,在自己看来却是老头子一心只顾着往上爬,根本就没闲工夫管自个儿,这次来了彭城,没料老爹陡然翻脸无情,他毕竟气盛年轻,也顾不及去揣测父亲心意,气急之下便念叨起来。 正是忿忿不平,甄廷晖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咣当“一声,那只本在父亲掌心内捏着的瓷盏已迎面飞过来,在半空咻地一声,一下笔直滑过自己引以为傲的脸颊边,差一点点便要伤了容貌,旋即砰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三四块,那飞出来的热水在半空已哗哗泼出杯盏,喷了几点沫子到他面上,烫倒是不曾烫着,却将他吓到,忙不迭嗳哟叫唤两声,惹得身边两名小婢也同时惊呼起来。 甄夫人醒了神,顿起身慌急斥道:“还不快跪下!”崔嫣在一边看得已是目瞪口呆,只见甄世万甫才还云淡风轻的神色早已不见,眉眼鼻嘴还是那个眉眼鼻嘴,却骤时宛若变了另一个人,原本身上的几分温雅消失殆干,双目鼓瞪,浓眉翻起,尽管尚是坐在圈椅之内,整副身躯却瞬时茁挺了起来。看得连她这局外之人都心肝晃了两晃,暗忖这大概才是甄侍郎平日在衙署为官的模样儿罢,又听得那愠火已升三尺却隐而未放的座上人沉声道: “甄家的颜面?甄家的颜面便是你这逆子用银子堆起来的?你若是真能替甄家这块门匾应酬出个子丑演卯,多少金山银海,我吐血拆骨都替你担了,可你如今不是在应酬,你是在掘甄家的祖墓!” 甄廷晖万万料不到自己不过是拿点银两,怎的突然就成了甄家的掘墓罪人了,听父亲斥得冷硬无情,字字铿锵,这才幡然醒悟果真是发火了。他虽自幼到大被惯事了,可也不是个傻子,长至十几岁,父亲几乎都未打骂于他,此刻情形却与从前大不一般,顿哪还敢硬碰硬,也不敢狡辩,忙双膝一弯,捂了脸,棉条儿一般地“噗”一声跪在地上,即时示弱,嘴上却还是多少带点不甘不愿: “儿子知错了。” 甄世万岂会看不出儿子心口不一不服不爽,道:“昔日你年纪小,我公务繁忙,又怜你自幼失妣,也就罢了,如今你已值束发,再若放纵于你,怕你最后要怨恨于我。我已在彭城内请了西席,入住府内,明日起,定下时辰随先生读书,我会叫曹管家时刻监督,没我允许不得出府门半步,半月后我便会任意出题,抽查策论,若有不妥,加时课业!” 甄廷晖闻言大惊,还以为出了京城,更是无拘无束,逍遥快活,没料这番可好,倒被禁足啦,这老爹定是官场失意,无事消遣,闲出鸟儿了,才将注意力转移到自个儿头上,还叫那一同随着京城来彭城、向来只听老爹话的曹管家看着自己,更是一时木在当下,方才进来之前的振奋劲儿早就没了,只觉天要塌下来一般,倒不出一 分节阅读_8 分节阅读_9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9 个字来,半天才在甄氏的眼色下,由两名僮仆架着扶了出去。 那甄夫人禁这么一闹一吵的,面色早就有些发白,手脚直打颤儿,无奈旁人皆被甄家父子吸引住,都未注意,只有崔嫣眼尖瞧在眼里,欺身上去道:“夫人可是不舒服?” 甄世万这才见到母嫂脸色不对劲,急急唤了婢子上来,将甄夫人搀到内帏去歇息,崔嫣叫一名婢子先去通知外头的景嬷嬷,随另名丫鬟将甄夫人一左一右搀了进内间。 甄世万坐在外头等候了半晌,知甄夫人无恙,方才放了下心,方才还未全熄的火气复卷而升,连叹几口气。 崔嫣将甄氏安顿躺下,随景嬷嬷与两名婢子一同出来,见甄世万还未离去,正坐于外厅间,握了半边拳搁在案桌上,容色郁郁,又瞥一眼地上,碎瓷块已由下人扫去,却还有茶水印渍,不知怎的,本是要随另三人出去的人,足下一凝,朝他侧转去身,颔首低低道:“老爷,可要小奴重新续杯茶水来?” 甄世万被这声音唤回心神,瞧见这张与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尚且稚嫩的青春脸庞,蓦地发出几分慨然,挥了挥手将景嬷嬷一干人打发了下去,独留了崔嫣下来。 众人离的离,退的退,厅内氛围登时凝寂了起来。崔嫣未料这样快便又与这甄大人单独相处,好容易散去的紧张又一点一点滑上来,也不知是不是乍暖还寒的春夜,裸在外头的肌肤竟窜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甄世万感慨是感慨,却也是想趁这机会试探试探这少女。方才一番来回,看得出这崔家小女孩儿虽年纪不大,倒是说话懂得分寸,心思也是细腻,无奈光靠这个,也不定能镇得住那么个非要人搀一把的阿斗,略沉吟,顺口道:“你倒是不惊不乍,不慌不张。” 崔嫣一顿,道:“老爷过奖了,只是小奴家中时常遇到此类事情,故并不稀奇。”崔家儿女成群,尤其是有崔妙、崔栋两个天煞魔星,成日一言不合便吵个没完,有时尚在厅内围桌吃饭便打闹起来,许氏自是维护自家闺女,常指桑骂槐啐责碧娘母子,崔员外烦了何尝不是筷子一摔,桌子一拍。像这甄家,也算子嗣稀薄了,仅这一名儿子,倒是想闹腾一番,也折腾不起来。 甄世万一笑,无论举止亦或神情,竟恢复初始,一指那绣凳,吐出俩字:“坐吧。” 16、第十三回 崔嫣行了谢礼返身蹲了坐下,也不知这老爷要与自己说什么,不觉胸内咚咚直跳,室内静谧,惊想怎跳得这样厉害,叫面前人听到了可不是一般的丢脸。 甄世万哪里能听到这少女心肉震颤,瞟过来两眼,目中看不出什么火候,只开声道:“丫头,你家中可有兄弟?” 崔嫣不明所以,只点头相应:“有一庶弟。” 甄世万若有所思,道:“你方才讲,家中常遇此类事情,莫不是你家弟弟也是名顽皮小子?” 崔嫣滞了一滞,着实猜不透这侍郎大人缘何跟自己谈起家事来,心想我那弟弟再如何不好,不过是小孩儿家的顽皮,哪里能像你家少爷那般醉生梦死,便轻道:“小奴那弟弟甫值十岁,正是好动之龄,倒无什么坏性,只平日猴儿一般好攀上爬下,惹家中长辈烦心。” “唔,”甄世万敛一敛眉,目色似有些游移不定,“那你家爹爹是如何管教你弟弟。”话说得不淡不咸,宛如在问用过餐否一般。 崔嫣脑中本是懵然,突地脑中一亮,倒是明白了个七八分,这堂堂兵部侍郎大人,莫非在朝自己求教管儿子的心得?这倒是奇了怪了,乐了喜了,原来这等朝廷肱骨也有讲不出口的有为难之处哇,只别人不问,偏问自己这个初初入府的小丫头,着实有些怪诞。 却未料甄世万这边脱口而出,也是暗地一讶。他叫住这小妮,本只欲随便盘问几句,试试性情,未料怎问了这些出来。莫不是甫才果真被那不肖子气哽住了心性?还是这厅中无人,兴了聊意? 官场之事,他倒是精细沉酽,可这教子之事,他并不精心,素来浅薄,恨不能觉得如同生孩子一般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确也须人交换一番意见,可再如何,也不是问询面前这个年方二八,毛儿都还未长齐的奶娃娃吧? 刚欲随便扯两句话过去,竟听得这小丫头一字一句,有条不紊地接道:“咱们寻常布衣人家,也无甚科典一般的厚部家训,不过是天长日久积攒的。逆叛之心颇重的小儿郎,越是扭着不让他走,怕适得其反,助长其心思,不如顺抚之,类如小奴弟弟,若吵闹不休想吃糖葫芦,小奴爹爹往常不耐总爱抓来便打,慢慢打不怕了,便予其定个目标,成了便买来当打赏物。”说着一顿,抿唇道:“故莫怪小奴多言界越,方才老爷待少爷,有罚无奖,怕不消几日少爷便摁不住,前功尽弃了。”嘴上如此,心头却暗悱,儿子长到十几岁你才来管教,也不嫌晚了。 话音落毕,久久不得座上人回响,崔嫣仰了颈子一瞧,见甄世万面肌微抖,竟有些出神,继而一挺腰身,面朝自己,双目灼灼,道:“儿子养了这般大,现下才来操心教养,似是真迟了些。” 崔嫣猛吓一跳,还以为这甄侍郎会什么读心之术,怎的竟一下子把自己心坎儿上的话说了出来,一下见他盯住自己,眼神咄咄,像是在嘲讽自个儿一样,半晌吐不出一个字,这才惊觉怎的今儿这般多话,且暗恼自己与这甄侍郎不过初见,讲这些掏心窝子的私话儿干嘛,真是恨不能辰光倒流,将方才那批言论活吞回喉咙管里。 甄世万见她面上颇是尴尬,刚刚还不卑不亢,好生的大方,忽的就变了脸色,在一方矮凳上扭来挪去,仿似臀下沾了虫子一般,疑道:“你怎么了?” 崔嫣缓过气来了,压住心潮,道:“无事,无事。” 甄世万见她左右难安的神色,前后截然两样儿,又念起她身子不爽之事,一时抬了手,道:“你把景嬷嬷唤进来伺候夫人去吧。” 崔嫣忙不迭起身,匆匆退下,叫了景嬷嬷。那景嬷嬷已下了灶,端了药入屋,崔嫣一见,双手相举,欲要接过,景嬷嬷犹疑须臾,并不转手于她,只道:“你且先看我几回吧。”崔嫣只当她嫌自己不熟练,怕误了事,也不再多说,只跟了一同进去。 甄氏彼时仍是睡眠之中,面色好了许多,呼吸也颇顺畅。景嬷嬷将房中龛炉内的眠息香拨亮了一些,满室散出宁神静气的雅香,与崔嫣一同一头一尾陪侍于榻边,不消几刻,见时候不早了,朝崔嫣低语说道:“夫人一时半会醒不了,你先在隔帘外头守着吧。” 崔嫣心忖自己既是这甄氏的奉药之人,若就这么甩手离去,总怕留人话柄,轻回道:“无妨,我随嬷嬷一块儿在里头候着。” 这景嬷嬷是个老人儿精,自晓得甄夫人有意将这崔嫣笼为自家新妇,又见自家少爷对这崔嫣颇为亲近,怎还会将崔嫣当成一般的府上僮仆?此刻只道:“我在里头就行了,夫人若醒了,我唤你,夫人自打病了,一觉总睡不长,至多一两个时辰便醒。” 崔嫣闻言,只好先到了帘子外头,此处正摆着一张矮竹床,垫着张薄毯,该是平日在外头侍奉甄氏过夜的下女歇脚处。她却哪里安心躺下休息,念来想去,思忖这些日子林林总总。 那日城隍庙中,她虽是察得甄夫人欲意为自己与甄廷晖牵媒心意 ,毕竟还不笃定,总觉自己出身平凡,昔日孱弱之躯又是彭城出了名儿的,但由甄夫人想方设法托李泊使伎将自己纳入宅中当仕女,至自己在甄府悠闲度日,到今儿甄氏亲自引荐予甄世万,再到甄氏近旁的贴心老仆亦待自己万般客气,这一步一步,却叫崔嫣清楚了甄夫人有意为自己牵姻拉缘。这甄夫人并非不晓得自己是有婚约在身之人,既做到此步,连宁王府上的管事人都请来助阵,怕是早就不会在意自己与苏家的亲事,想必也有能力让自己脱去与苏家的婚约。 当初只一心想凭借着一年之契与甄家之利撇去婚约,可如今一念及那甄廷晖,无端觉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想着若甄夫人有朝一日真亲口挑明了,也不晓得如何应答。 苏鉴淳,是绝对嫁不得的,可如今瞧这甄廷晖的德行,她也不愿嫁。 死过一遭,人比往昔挑剔了数多倍,心大了,胃刁了,偏偏能力还是那么点儿,倒还真是件苦恼事儿。 真不知叫自个死心塌地要嫁的良人在哪里。 正值此时,外头传来窸窣一响,帘幕后有人影及近。崔嫣走过去,稍稍拨开一角,原是甄世万还未离去,因不便夜入寡嫂榻前,只负手立于帘外。他见那杏黄帷幔后头钻出一个乌发白肤的脑袋,仿似画儿上涂上的一颗美人颅,倒是素景当中一颗鲜艳苞蕊,不禁一怔,瞧她只伸了头出来,两手尚在里头揪着帘角儿,又有些好笑,问道:“夫人现在如何?可是好些了?” 崔嫣微讶:“老爷还未去歇息么夫人已睡下了,小奴与景嬷嬷守着就行。” 甄世万一踱,道:“刚禁了一场动荡,怕牵动患处,我今日就在院子内的偏厢过夜,有何事情,马上叫我。” 崔嫣默想这甄侍郎果然如外界所言,奉嫂如母,长侍不休,瞧他一个人在外厅守了半天,也未曾叫个下人来陪,倒是怪冷清,眼脸下已罩了一圈青影,蓦地微微一漾。 回了竹床上,崔嫣莫名觉得方才不踏实的感觉都没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也一点点消磨去,身子一松弛,便半倚着睡了过去,这一觉,竟睡到了天光微青。 双目一睁,见窗外已有了亮色,她定了定神,头脑尚懵便扒开帘冲进内帏,才知甄氏下半夜醒来过一遭,早就服了药,不免有些自责,拉了景嬷嬷到外头碎声道:“景嬷嬷,你怎的也不喊我一声。” 景嬷嬷见她倒是个极有责任心的主儿,不免笑了笑,道: “我见你睡得酣甜,也懒得去唤你了,就是喝个药的事儿,喝完便又睡下了,这一夜安泰得很……要不,你先去洗漱一番,再过半个时辰天就差不多亮了,你到时打盆热水进来,给夫人漱口洗脸。” 崔嫣得了任务,心中释然了些,退了出去,回了自己屋内先拾掇了一番,换了套衣衫,见天色破晓,端了铜盆欲下灶去打水,走过天井,却被一处窗棂飘出的融融灯火勾住视线,那屋子在甄氏卧房边上的第三间,恰恰是甄世万逗留过夜的偏厢房。现下不过卯时两刻未逾,他屋内已亮了烛火,似是已起身了。 崔嫣见那屋门咯吱一声打开,一副已整装完毕的身影径直出了门。甄世万本沿着回廊朝甄氏檐下走去,无意一偏头,见天井静谧无声,四下无人,廊柱上夜行灯火也暗了下去,半空尚悬浮着几丝沁凉雾气,中庭立着个女郎,樱色交颈襦衫,六幅月华长裙,一捏儿纤躯柳条儿,手扶脸盆,搁在腰间,容色在似明非暗的晨光中若隐若现,罩着一层氤氲,竟有股子迷迷蒙蒙的美态,登脑中还搁楞一下,暗忖这府上哪来这么个丫鬟?再一细看,原是换了身着装的崔嫣,不由驻了足。 崔嫣亦抬眼望去,见这甄世万正立于廊下,侧颈望来,正与其对视,只得在原地,微微屈膝,行礼道:“老爷。” 甄世万隔了一两丈在那头道:“正准备去问一问,夫人早上情形如何?”崔嫣忙道:“小奴出来时,尚在睡觉,气色吐息都还恬静安稳。”甄世万略一点头,道:“嗯,再过一个时辰服早药时,记得拿些蜜饯送药,昨日半夜夫人禁不得苦,胃食倒流,差点儿呕了出来。” 崔嫣一惊,昨日半夜竟连甄世万都起身了,莫不就剩自己这本该侍候在旁的奉药仕女睡死了过去?顿面色又白又赤,心中惭愧,说不出话来,支吾道:“小奴……失职了。” 却听甄世万同那景嬷嬷一样的言语:“你同景嬷嬷轮换守着夫人,彼时正是景嬷嬷看护夫人,恐她也是觉无谓,才未唤醒你,毋庸自责。”说着便抬脚出了院门。 甄世万只随口一说,却是字句听进了崔嫣心底,这话与景嬷嬷先前说的并无大异,却又好像是从未听过的新鲜,说不得的一股流渠在胸腔内涌动,只觉这略有些沁凉的春季清晨,竟有些莫名的肢体暖暖。 晨光一现,崔嫣开始与景嬷嬷一同伺候甄夫人起身梳洗兼喂药。 那甄氏本是吃得了苦之人,但疴积渐沉,服的药亦越来越凶猛 厚重,近段日子正在服一剂方子,崔嫣听闻是朝廷特地委派一名太医院的御医亲自来彭城为甄氏诊断后开的方子。这药虽有些控制病情的疗效,却苦不堪言,甄氏病了许久脾胃本就十分虚弱,稍一刺激便会恶心犯呕。 崔嫣伏侍吃药时,虽遵着甄世万的嘱咐加了一点冰糖与两颗蜜饯,但甄氏仍 分节阅读_9 分节阅读_10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10 是背腰一弯,朝痰盂里吐出几口酸水,面色极是难受。她背地舀了一点汤药,吐了舌尖舔了一舔,果真确实恨不能将早饭呕出来,又甚是冲喉,长年定时服用确实也不是个滋味,时日久了,也不知会不会把味觉磨没了。又念到自己大病初愈每日服药调理时,赵太公告诉过自己一个压苦的不外传小方,便是将一定剂量的薄荷叶、大红枣、老姜等物碾磨成粉兑入蜂蜜凝固,晒置成型,就药服食有校味奇效,且不会篡夺或降低药效。彼时自己嫌麻烦,并未用这个方子,如今看来,倒可以一试。 崔嫣予景嬷嬷说了自己心思,得了应承,日中过后便与沉珠一同打算亲自出府采办材料,正走过庭院,竟正撞见甄廷晖。 17、第十四回 原这甄廷晖今日正是由西席授课首日,他卯时起身便在曹管事的督促下被夫子教习至此刻,屁股粘在板凳上了半日,又念着外头正等着自己的狐朋狗友,好容易到了午休时光,连饭都没吃两口,便甩了袖子在府上溜达起来,恨不能立马跑出去,无奈父亲昨儿刚放过话,哪里敢,只得搔头抠颈地踱步,正是犯愁,一抬眼,瞧见一樱衫丽人挎着小篮儿与府上的沉珠走过来,那丽人不是别人,正是崔嫣。 甄廷晖心胸一敞,莫名觉憋了满日的浊气散了开去,笑呵呵地迎头而上,正挡了二人去路,道:“丫头,去哪儿啊?” 崔嫣见他嬉皮笑脸,举止浮佻,退了两步回道:“去帮夫人采办些药材。”甄廷晖心内一闪,本就璀璨的两颗眼珠子陡然一亮,忙道:“我同你们一道去!”说着拔脚便要走。崔嫣急急道:“那可不成。”甄廷晖却似癞皮膏药儿般贴在二人身边,道:“怎么不成?给婶婶尽孝也是我份内之事,我要跟你一同去挑药材!” 崔嫣心内暗啐一声,咬唇不语,脚步也停了下来。昨日那甄世万口口声声叫这纨绔大少留在家中,无他许可不得外出,今日若是应承下来,自己便是一来就犯了一家之主的忌讳,忤了他的面子,日后还怎么在甄府立足?就算这少爷再蛮横,也是由不得的。再见面前这俊少年竟是连一日都关不住的皮猴性子,难怪甄世万发急作恼,亏得堂堂当朝二品肱骨,膝下却是这么个浪荡儿,心内竟多少有点憾然,一时冲口而出:“还请少爷先在府好生读书,切勿误了大好光阴。” 此言一出,甄廷晖与沉珠皆是一怔。沉珠回过神来,暗下伸手过去扯了扯崔嫣的袖口,那甄廷晖却并不见恼,只想任她涨红脸争辩对持,瞧在眼里,也不知是不是恶趣味在作祟,竟十分舒坦,念及此,倒也不慌赶着出去了,只想抓住她多讲两句话解解闷,故意抱住双臂,脸皮一沉,道:“豁,丫鬟下人,竟管起了主子,你倒是本事不小啊。” 崔嫣想着这少爷处处爱挑衅自己,才跟他碰过三次面,每次碰到都没什么好事儿,真不知是不是前世欠了他的,到底还是个富户家养出来的闺女,再如何淡定了心性,再如何忍气吞声,还是心下一横,哼哼道:“今日若是老爷准了,小奴管不着少爷是横着出还是竖着出,可老爷并不曾对小奴说过带少爷一同出府购药,小奴不敢违背老爷吩咐。” 甄廷晖听她句句针砭,容色三分蔑视,两分激动,双颊粉扑扑,面肌微搐,宛如个受了气的白兔一般,叫人 恨不能一把揪住那双长耳朵再欺负一把,本就闲得慌,此刻更是心内一动,拢过去,竟忘却身边还有个沉珠,贴近她面庞。 崔嫣正是想着如何脱身,且对这甄廷晖愠意重重,一下子只觉眼前阴影突降,还未来及反应,腰身一紧,只觉被一只修臂抓揽过去,再一定睛,已是入了他的怀,甄廷晖的脸正贴住自己的鼻口不过存余之距,顿吓得“啊”一叫,双手一抬,使足气力将甄廷晖推开去,又喘气朝后退去,一时差点踉跄摔倒。 沉珠面色既赤且白,拽稳了崔嫣,却不发一语。甄廷晖被那口兰香气儿喷了一下,熏得愈发色迷住了心窍,面上一笑,逼近过去,模样同那话本传奇里和戏台子上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无两样。 崔嫣千万料不到他又行出这种举止,上一次虽较这次更甚,毕竟周遭无人,又强行安慰自己那少爷醉了酒失了魂,这一回却有沉珠在场,又是光天化日的庭院之内,只觉羞耻之心升到最盛。她虽知道大户人家的丫鬟不过是男主的私货,可自己却只是与甄家有一年之约的奉药仕女,又是甄夫人亲自托人求来的,哪里容得下他一次又一次轻薄放肆,顿气愤难平,见他已再次拢近,转身跑开又来不及,竟发了勇气,如同小孩儿一般抬起玉足朝他脚背上拼劲一点。甄廷晖未回过神来,登时脚背钻心一痛,只觉脚骨恨不能要裂开了,同上次被她踢了命根差不多的疼法,一时哎哟哟地抱起腿脚原地蹦跳起来,继而蹲了身子。 沉珠脸色一变,忙上前俯身去搀甄廷晖:“少爷,您没事儿吧?小奴去喊大夫来。” 甄廷晖正是疼到极致,心烦意乱,蛮胸的火气,头也不抬,扬手一挥,竟“啪”地响亮一声重重刮到了沉珠的脸上,打得沉珠一屁股摔坐于地,半天懵然不动,三魂不见两魄,耳朵嗡嗡作响,听不到外声。 崔嫣本还对伤了甄廷晖既后悔又后怕,如今一瞧,愠怒又升,一把扶起沉珠,也再不去管那甄廷晖了。沉珠被那么一掌掴,脸色赤红一片,已经有些轻微肿胀,此刻却醒悟过来,挣开崔嫣的双臂,回了头,竟有再去搀扶甄廷晖的意思。崔嫣不讲话,恨极那甄廷晖,暗忖这回铁定是要受罚,可能还会被赶出甄府,一时竟坦然无惧,只死死拉住沉珠的衣袖,不让她去。 正值此时,脚步袭来,竟是甄世万由京城带来彭城的老家人曹管事过来了,见此情状,大吃一惊,匆匆过来扶了少爷起身,欲先搀进屋内去。甄廷晖见崔嫣二人在场,觉单脚走行不雅观,烦 闷道:“你当我是麻雀啊?” 老曹哑然,只得蹲□子,将少爷背了起来,也来不及同崔嫣二人多言,便负重离去了。看得崔嫣对那甄廷晖又凭生几分恶感,也全然不后悔方才行为了。 经了这事一闹,崔嫣先将沉珠送进了屋子,给她用冷水沾湿毛巾敷了脸,见她抛头肿脸,心绪不宁,以为她还在担心被主子责罚,安抚道:“今日之事分明是那甄廷晖他不顾老爷的意思,强迫跟着我们出去,夫人是个讲道理的人,老爷如今更是管他管得紧,回头就算我受了责罚,那纨绔子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沉珠本仍是有些神色恍惚,一听这话却抓了她手,脱口道:“不要,千万不要告诉老爷。” 崔嫣叹口气,道:“这事儿同你没半点关系,你不用怕。” 沉珠眉头一拧,面上添了几分急切,终是垂了头,道:“我不是怕遭罚……只是……算了,嫣儿,这事就算了吧,反正少爷理亏,也不会跟老爷夫人讲的。” 崔嫣见她神色莫名,吞吐不已,与平时的利落有些不大一般,只当她是被那一巴掌打得晕向,未回过神,便点了点头。只是眼下瞧沉珠这模样,浑浑噩噩的,也不让她跟自己一道出去了,自己重新理了理出了甄府。 待得回来已是昏时,崔嫣甫进了院子,还未来及进屋放下采购的药材,甄氏身边的小婢子竟已守在门口,似乎等了好一会儿,见到她回来,上前道:“嫣儿姐,老爷在厅内唤你回来后马上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有点慢热了,但……很快就开始了。 18、第十五回 崔嫣虽知纸包不住火,对着沉珠口上也强硬,但这火星子烧破了纸窜出来,未免还是有些惧意。 推门而入时,仅甄世万一人端坐于厅内,身边无僮仆伺候。 崔嫣对着甄世万一如惯例的心慌气短兼胸闷,这次因为甄廷晖的事儿更是惴惴忐忑,手足一直有些发软,行礼时都有些颤抖。 甄世万是何等人物,怎会瞧不出面前这少女情态,见她头都不敢抬,知道是吓住了,眼微一眯,眉目清淡,看不出喜怒,只道:“今日之事,你可知错了?” 崔嫣见他开门见山,暗忖这次怕是总要受些叱罚,就算被赶出甄府也无甚好辩驳,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再像往昔那般拧紧嘴巴,委委屈屈,于是那股残存之勇又席了上来,仰颈便道:“少爷罔听父训,执意随小奴出府,一路逼迫,小奴迫于无赖,才误伤了少爷。 甄世万并未斥责,目中微光一闪,道:“误伤少爷确实有些莽撞,但我问你知错没有并非讲这个。” 崔嫣一愣,不明就里,只听面前人道:“碰着这种事何须用强,况凭你一介小丫头,你又怎么强得过别人?为何不马上通知我和夫人一声,事情也不用闹开。” 崔嫣万料不到甄世万竟然是说这个,心中大石陡然落地,当时甄廷晖逼迫得太紧,她实在气得慌,哪里有机会去找老爷夫人做主?眼下听了这话,本该辩解几句,不自觉念起沉珠的千叮万嘱,便只低颌细声道:“是小奴失了分寸。” 甄世万似乎还有些疑虑,并不打算就此作罢,话头一转,声音沉了一沉,道:“看你并不是个没分寸的人,莫不是少爷还做了些什么不妥之事?” 崔嫣不语,却咬了唇瓣,喃道:“没别的。请老爷责罚小奴。”甄世万心知肚明儿子癫狂难控,平常在家中撩弄逗耍丫鬟也不是一两次,见她这副言不由心的模样,知道还有下文,也并不挑明,但经此一役,有些话也是不得不说了,故此坐直了上躯,蓦地笑了笑,绷紧了许久的脸庞霎时弛展,道:“怎么,你家中是时常予家奴降罚吗?我这儿倒并没有那样严苛无情,你爹爹这次倒是替你选对了一户好人家。” 崔嫣抬眼望去,见他此刻脸色温缓许多,竟还嵌着几丝笑意,并不知他打的是什么算盘,只听他继续道:“不过说起责罚一事,你可知这次廷晖对我有何所求?” 崔嫣心头一闷,暗想依他那种小儿心性的膏粱子弟,总归不是以牙还牙。甄世万道:“那孩子一边上着药,一边朝我张嚷:‘爹,这事就这么算了,别追究了。’此话若我未记错,该是说了不下十遍。”那小子完全搞不清状况,自己其实是恼他,他见自己厉着一张脸不说话,倒是以为自己在琢磨着如何去处置崔嫣,但这小子这么一喊,倒是叫他发现,这逆子居然对那小丫头很有几分意思,倒是难得奇景。 崔嫣虽对甄廷晖的反应有些惊奇,对其不良观感却犹自未消,只违心道:“少爷大度,小奴惭愧。” 甄世万暗示道:“廷晖年少顽劣,未立妻室,时日久了,未免有些张狂,若是能有个像你一般的人去辅助着,应该还有憋回来的一天。” 崔嫣心内咯噔,该来的总是来了。她先前想过无数回这番场景,却没料到竟是在自己被甄廷晖调戏之后摊牌,还是这甄世万亲自说出口。眼下可怎生是好?甄廷晖,她现在就连远远看上一眼,心中都是搁碜着慌,恨不能跳开八丈得好,若是与他结缔,还不折去数载寿命?单单想着他与一干狐朋狗友成日在外花天酒地觞饮作乐不理家事就已是够呛了。 自己可是从鬼门关爬出来的,怎堪又去禁那么一遭苦楚煎熬?可若是不答应,这甄府的奉药仕女怕也当不下去了。回了家后,岂不是又打回原形,乖乖嫁于苏鉴淳? 甄世万见她久不言语,粉颊玉颜微微搐动,似在天人交战,知道她心眼澄明,明白自己的意思,却不知道她究竟是难为情,还是有其他顾虑,便主动直言:“你可是已有属意之人?”这少女已订婚之事,他并非不知。 崔嫣摇头,思虑片刻,应道:“小奴十几载的岁月都深居闺阁,并无福气碰上属意良人。但小奴已有亲事在身。” 甄世万一笑,道:“若是你那未婚夫并不遂你的心意,那么另结亲事,再寻合适之人,又有何难?” 又有何难,这自然是对于他甄世万来说。难得有这么一名女孩儿,与廷晖八字相合,能带旺夫婿,助其安性,嫂嫂看中,儿子满意,他可是有一百种方法让她撇了原先的亲事之枷。 崔嫣见他说得这样大喇,晓得今日不得不给个明确答复了,想了又想,终道:“小奴怕自己无法胜任那合适之人。” 甄世万闻言,本是宽松的神色一黯,竟比崔嫣刚刚进屋时还要酽个好几分,眉头一皱,抬起腕,不轻不重地在桌案上拍了一下。 那声音虽不大,却让崔嫣一惊。他到底是个二品京官,试探半晌却被自己这个当丫鬟的人所拒,再如何大度也多少会牵起些愠意。若是从前的自己,哪里会这样一句句地竖刺回避?可是如今自己若是迁就顺从了,拼足气 分节阅读_10 分节阅读_11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11 力进这甄府的意义就没了。 甄世万敲桌完毕,在这拂了自己面子的丫头面前实在呆不下去了,起了身,带着一身怒气朝门口大步走去,行到门槛,却又停了下来,侧过头,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小丫头,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能找个怎样的人。” 崔嫣回屋时犹自混沌,并非是因为将甄世万开罪了,而是他最后撂下的那句话。 找个什么样的人总归不愿意是苏鉴淳甄廷晖那样的人了。刚一推门,已在里头的沉珠便迎上来抓了她臂,声音有些发急:“如何?老爷可是责问什么了,你可曾说过少爷行径?” 崔嫣这才意会沉珠对那甄廷晖非一般关护,竟已不似一般少主家与婢女,原先只当她是不敢开罪那公子哥儿,如今细想,决不一般。 她与这沉珠也相处了个把月时光,虽不至于太熟稔,却也知道几分习性。沉珠虽与崔妙差不多大,却比自己都要沉得住气,素日为人寡言淡泊,不像年轻丫鬟喜爱成群结伴地叽叽喳喳,自己甫来甄宅,琐事也是她一手悉心教导,反倒像个姐姐一般,这次倒是她见过沉珠最最失仪的一次了。 想了会儿,崔嫣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沉珠,你与少爷……”话刚说一般,沉珠已是脸色一白,抓住她的细腕,阻道:“我与少爷没什么!” 崔嫣心内一动,原来果真是有什么。 沉珠见状也知自己说错话,呆呆松了手,还未消肿的脸颊犹胀得老高,模样甚是可怜,看得崔嫣心有不忍,平白又对甄廷晖加重怒意,拉了她坐定,道:“真料不到这纨绔子竟是这样的人品,你也太苦命了。”大户人家的男主与下女有染实在稀疏平常,自己家中的碧娘当年亦是自己娘亲还健在时,便与爹厮混到了一块儿才被收了房,可如今亲眼见得甄廷晖那般德行,只怕到处招蜂引蝶,想必不见得能给沉珠名分,沉珠这样一力维护,最后落得的却是狠狠一个耳刮子,终气不打一处来,连自己刚刚惹了甄世万之事也顾不上了。 沉珠听崔嫣这样说,不免有些自伤其身,牵动了心绪,又知崔嫣是个不嚼舌根的人,一时感触奔涌,竟在烛下拉了她手,同她讲起那说不出口的事情。 原甄世万每年会回一趟彭城,去年则带上了儿子,因公务绑身,不过只打算看看甄夫人,短住几日便走。甄廷晖初次来彭城,并无相熟玩伴,又只是短时寓居,成日窝在府内无聊,见得沉珠颇有姿色,在甄府下人中算是出挑,正是贪慕男女之事的年龄,便将豆蔻之龄的小丫鬟拉进了自己房内给享用了,一来二去,竟是玩出了兴致,总之外面也无甚好玩,又呆不久,于是只要沉珠无事,干脆将她偷偷抓来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将京城老友间流传的一些春宫图册中的花样儿同沉珠尝试,少年之人正是精力旺盛,每每将这花苞初开的丫头弄得几乎好几个时辰下不了榻。 沉珠初始自然是畏惧惊怕,但强不过这少爷,只能顺从,末了终归还是怀春小少女,见这少爷生得俊俏,自己又已是他的人,心中竟断断续续存了爱意,床帏之间多了些逢迎,待得甄世万父子离去时,还偷偷在屋子里哭了好几场,今年甄廷晖又来,还要长期呆在彭城,沉珠喜不自禁,可那甄廷晖却似乎早已忘了与婶婶府上的一名丫头有过几日的露水情缘,且在外头已找到了诸多乐子,平日见到沉珠,仿似生人一般,今日竟还狠打了自己一嘴巴,就算是错手,又怎能不叫她难受?却又还是忍不住不愿叫他受了老爷的罚。 19、第十六回 崔嫣听到这儿,更是升了八丈火焰。自古皆是痴心女子负心汉,果真没错。 沉珠是卖身于甄夫人府上的包身丫头,地位自是低下,可这般被人践踏,也是叫人看不过去。想来便擦了沉珠的泪,似个老者一般语重心长:“你年龄还小,日子还长,别再总念着那个无情无义的公子哥了,除了一副好容貌和投胎长了眼,他还有什么长处?夫人对家仆不错,又从小看着你长大,日后定当为你配个好夫婿。” 沉珠一听,好容易收住的泪珠儿再次浑浑滚落而下,憋足许多日子的心事潮涌而出,再也关不住闸,魔怔一般道:“配个好夫婿?我不要什么好夫婿……” 崔嫣见她对那甄廷晖似是迷了心窍,无奈道:“少爷那边,你就别做什么指望,莫非你还瞧不出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待你的这番行径,还不能叫你死心?” 沉珠唇肉一抖,道:“嫣儿姐,你若遇着自个在意的人,又如何能轻易死心?”话至此地,崔嫣已看出沉珠表面温和,却很有几分烈性,只好轻声安抚了两句,将她搀了回屋。 这一整夜,崔嫣脑中被沉珠之事占得满满,心潮起伏,思前想去,直到乏极困极,神智欲弭,快要陷入黑甜乡,方才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念起今日与甄世万那一番对谈。念及相见尴尬,恨不能金乌永不升起。。 次日日头自然照样升起,反是比往常更烈。 彭城的天气一日闷过一日,再过些日子,便要入夏了。 崔嫣昨日在药铺已叫伙计帮忙将药材碾粉压制了,拿回来晒了一夜月光,今日便能服用,给甄氏服药时,先让她舌下压含了半颗,再咽药时果真是强些,不至于恶心催吐。 崔嫣偷偷端详甄氏,见她对自己并无异色,也没有提起甄廷晖的事情,暗忖怕是甄世万并没对她说,终是松了一口气。甄家上下,她对甄夫人是极有好感的,生怕她因为自己与甄廷晖之事弄得不开怀。 侍过药后,崔嫣陪甄氏在府中的院子里走了两遭,才将她送返屋内歇息。刚出了门,只见沉珠拎着个食篮迎面走来,身着一套应节的绿闪红缎子衫,耳朵上戴了一副青宝石耳坠子,脸上很有几分喜色,只是睡了一夜,脸颊上的红肿未消,反倒泛出些青紫,粉都盖不住,看起来与这身装扮极不搭配。一问,说是这两日天气有些闷热,甄廷晖是个贪凉的人,读书又耗心神,于是送点杨梅汤到西厢那边去。 崔嫣见状也不好说什么,沉珠瞧她神色,喏道:“是少爷叫我送去的。今日碰见了少爷,他说昨日是失手,还给了银子叫我去看大夫,买些药膏擦。”崔嫣见她眉眼尽是□,竟是这月余以来从未有过的高兴,也不知是替她喜还是替她忧,只是突地嗅到一股酸酸的冲鼻香气,发了疑,一掀篮子,竟见到一只长颈素白磁壶,揭开盖子一瞧,竟是一满壶的醪糟,肚子里明白了几分,又生了两分心气,道:“这二世祖不是为了酒喝,也不得跟你套近乎罢。” 沉珠不语,盖好食篮低了头匆匆而去。崔嫣见她如牛儿一般执拗,对那甄廷晖痴心得不得了,也只能先行忙自己的去。 几日堪过。除沉珠日日想方设法给那甄廷晖暗中送酒酿以暂且餍足其腹欲,甄世万那边并无甚动静,却并没叫崔嫣心头安稳。这番一来,她愈发是确定了自己被甄夫人求入甄家目的,若是自己不愿,甄世万又岂能罢休,只怕在这甄家也是呆不久了。 这日日沉时分,日头已落了大半,天际一片乌青色,却闷热反常,稍微动一动便是满身汗水,似有降雨之意。时值清河流域一带已是暴雨季节,彭城也受了这气候的影响,雨日骤多。 崔嫣正欲回屋闭了门帘,却被沉珠拉了一边,原是她与那甄廷晖本约好这个时辰去送酒酿,却临时得了任务要跟着管家出门采买物件,生怕那甄廷晖等急了,此事无人可托,只能交付予崔嫣了。崔嫣闻言当下拒绝,禁不起沉珠一再请求,一托一推的,见她恨不能将自己袖子揪断,毕竟在这甄府与她最是亲厚,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彼时甄廷晖已下了课,于西厢边的小院假山处等着,昏昏天光已开始飘起了小雨,降了些许温,正是等得有点儿作恼兼腹中馋瘾发作,见雾蒙蒙不远处疾步行来个女子身影,忙不迭地小跑过去,一把扯住她肩,看也不看清楚,便将她拽到了假山背后。 那假岩高约丈余,豹皮花葺铸,宽厚硬实,几不透光,本就天色不早,俩人一入岩下,愈发是黑糊一团,甄廷晖与沉珠有私情,向来随便,此刻也如平常一般,将那酒篮与伞具顺势接过来放在地上,便一手搭腰,一手扶肩,动起手脚来。 这几日他与这沉珠每每见面自是也有些小动作,今日也是不例外,崔嫣知他是将自己当成了沉珠,恼恨极了,边是挣脱他手脚制缚,边是低声斥道:“少爷请自重!” 甄廷晖本就觉得手感似与先前有些不同,再一听这声音,一时又惊又喜,非但不离手,反倒大力一掐,将她搂抱进来,嘿嘿一笑,道:“这可是你自己送了上门!”正说着,天际深处响起一阵滚雷,俩人只觉外头银光一亮,撕破了天际,天地间静默顿失,豆大雨点稀里哗啦地倾盆落下,嘈杂不堪。 崔嫣伸了双臂捶打挣扎,喊叫起来,却统统被那雨声风音所盖,再一回神,外面披的无袖比甲已被扯歪了,内里的圆领襦衫撩开大半,连主腰都露出轮廓,顿几欲崩哭出声,再也顾不得被人瞧见,胡乱骂道:“……你这色胚……还不快放了我……你不得好死……” 甄廷晖软玉温香在怀,哪里舍得放手,见她挣得厉害,更是欲炽勃勃,关了这么些日子本就腻味至极,近来又对这女子存了些莫名的心思,今日恰恰是她来送酒,岂不是天作之合?登时臂膀发力,死死箍住她腰肢不放,一手将崔嫣推到岩壁边的冰凉石头地上,身躯一震,压于她身上,一只手掌趁其不备,正覆于她胸乳之上。 崔嫣如何也是挣不过,面上被男子浑浊的欲气喷来,私密之处被亵弄,双腿被身上之人踢开,襦衫也被层层剥开,已是失魂落魄到不知所谓,只会大声喊叫。那甄廷晖兴致愈升,不知哪来的奇思歪想,竟顺手撩开地上的食篮,将那酒酿拿了起来,朝崔嫣一方朱唇内挤压进去,大灌起来。 崔嫣从未喝过酒,素来闻到酒味就已反胃,此下喉头嘴巴尽是酒气,挣扎之下,还呛到了鼻内,顿时连声咳起来,且头脑一片发懵,神魂晕乎,脸色越来越潮红,斥骂之声掺杂了些哼唧呻吟。 甄廷晖见这少女显出一派的酡颜醉色,星目迷离,大半酒水将上衣淋得透湿,胸前丰隆愈发显眼,真恨不能立马将她就地正法得好,一双手掌愈发肆无忌惮,到处胡摸乱揉,下头事物也挺直起来,在她软馥馥的小腹上隔着衣衫鞭来击去。 不消半刻,崔嫣只觉那只爪子竟已窜入了胸衣之内,心神一震,拉回魂魄,那软柔之上的一点小蕊却还是由他捏住把玩起来,一时“啊”一声,哀呼起来。他察觉那一点梅心昂扬激挺了起来,不由伏在她耳垂边,低声喜道:“小骚娃,还踢得这大气力?怕早就等不及了吧!”说着忍不住色心冲天,头脸一沉,含住她的两瓣唇,吮了起来。 崔嫣虽是羞怒欲死,却只能拼死忍住,趁机棉口一张,咬住他嘴。甄廷晖唇上剧痛,松了她,立起身子揉起嘴巴,揩了一手的血,顿脸色一白。崔嫣狼狈爬起,什么都顾不上,连衣襟且来不及拢好,便跌跌撞撞冲跑出去。 外头豪雨如注,正是下得凶猛,一颗颗地打在裸出的肌肤上生疼得很。崔嫣却只怕被那甄廷晖追赶上来,一路脚步不歇,漫无朝向,面上滚滚流淌的也不知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再等站住脚步,竟是停在了甄世万的屋院门口。 那日他说,遇事便去通知他,再不得一人用强。她现在遭了这侮辱,脑中惟有这么一句嗡嗡盘旋。 她呆呆站在已入夜的雨里,发髻散乱,全身湿透,惟见了里面的那一点融融烛火,才觉满胸的委屈有了倾泻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对垒了。 20、第十七回 入夜以后,甄世万见雨势渐猛,下了些寒气,打发了近旁侍奉的僮仆去寡嫂那边问询关心,嘱咐添被加衣,不消半会,隐约听得外头有咚咚之声,以为是那仆人回转,随手撩了帘子瞟过去一眼,竟见得崔嫣一人立在豪雨中,鬓松钗歪,衣衫不整,动弹不得,纵是再沉的人也是吓了一跳,一个室内,一个屋外,隔得有些距离,看不大清那丫头面上表情,见近旁也无个随从,便随手取了把伞走出屋子打探情况。 崔嫣被雨水打得醒过神来,察得自己跑来这边告状,行径实在可痴。可整个甄府,除了这里,再投诉无门,正是惶惶,见他已推了门,撑着纸伞在雾水濛濛中朝自己走近,将自己带至屋檐下。 甄世万边收伞边是俯身皱眉撇去自己袍上雨渍,待抬起头去瞧她,才闻到她一身的酒糟味,衣衫虽已匆匆胡乱整过一番,却还是有裂迹撕痕,再见她唇瓣微肿,粉白玉颈上嵌了几处赤印,不免明了几分,想也 分节阅读_11 分节阅读_12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12 未及多想,便一手拉了她,进了堂屋之内,又随手闭紧了门帘。 崔嫣少来东院这边,更不曾进过甄世万的厢房,虽在外厅,一进去还是能察到明显跟女子闺房截然不一般的醇厚气息。门一闭上,外界喧闹雨声顿消大半,淋湿的衣衫黏在身上,像蚂蚁在皮肤上爬一样不适,她察得自己这幅模样实在不雅,漏夜跑到他这边更是荒谬,这样冲动实在鬼迷了心窍,又见气氛尴尬,再也顾不得心头屈辱未解,喘匀了气,抹了一把面上的水涔涔,欲要随便说两句便走,却听他先开了口。 他离自己约莫有半丈之遥,站得颇远,声音一点一点传过来,仿似近在耳边。 “又是廷晖那小子?” 一个又字,叫她意识到他对甄廷晖放纵之事并非不知情,登时心门一敞,方才那点憋屈复席卷而上,本已驰下来的脸蛋再次拧紧,眼眶子一红,想要开口,却听外头传来叩门之声。 原是被甄世万遣去探视的那名僮仆已回来,收了雨具欲要进来通报情况。崔嫣一惊,身子一直,却被甄世万举起手摆了摆,顿时明了他的意思。 现下已是入了夜,她浑身湿得见不得人,衣发不整,情状失仪,单身一人在老爷房内,旁人见到如何会不多想? 甄世万眼睛盯着崔嫣,声音却是朝外头僮仆朗朗飘去:“嫂夫人现下如何?”仆人应道:“景嬷嬷见降了温,都已打点好了,夫人一切安好,早早睡下了。”他唔了一声,道:“好,你先下去吧。” 待得门口脚步渐弭,甄世万抬手一指隔断帘子:“进去先把衣裳打理好再回屋吧。” 崔嫣虽入屋后都是一路紧揪领口,腰带当时尤未系好,只觉下裙往下直垮,晓得自己此刻模样定是很难堪,虽然在这老爷的卧房内宽衣紧带的有失体统,却总比犟着这一身出去被人撞见的好,迟疑须臾,还是扒开帘子进了去。 帘子后头便是甄世万的内间卧房,虽只是客居彭城,也料理收拾得十分雅致稳妥,望去寝具家私茶杯水盏皆是一尘不染,却也无甚多余装饰赏物,仅香几上摆着座老铜胎造的珐琅三足香炉,里头熏着不知什么香,闻来甚是舒怀解郁。房间不大,一派的优雅大方,朴实无华,也无甚好挑刺的,呆久了叫人心中生安,同个主人倒是差不离。 室内比外厅又暖了些许,兼之甫才一惊一闹一跑一动的,崔嫣系好玉带,拢好衣衫,拧干裙角,只觉开始一滚滚的烧热,这股热宛若是从小腹窜到胸口,又涌上了喉头,胃腑又有些阵阵发紧,颇是奇异,一时额脑半闷半晕,这才察觉是酒意作祟,连忙伸臂欲坐到前头一张春凳上,不慎双膝一软,眼前一花,晃了一下,没扶稳当,摔了在那张春凳前,头脸都差点磕在那硬生生的香椿木头上。 甄世万听里头哐当作响,念及她方才那副情态,怕她在里头出了什么纰漏,只好拔腿撩帘进来查看情形,正见崔嫣举起双掌手搁在香椿春凳上,勉力将自己湿得贴透的身子撑了起来,娇喘嘘嘘,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这本也无甚好说,关键是这小妮子正背对于他,借了那凳子弯着一具软软纤腰,拱着腰身下头的两瓣圆鼓,这时节本就越穿越薄,那淋湿的绣裙正紧贴在玉/臀之上,看起来竟是格外的骄纵傲然。这丫头恐是哪里摔痛了,喉咙里藏不住声音,又似乎是怕惊动外头人,慢慢爬起来的一路还细细碎碎地蚊子般哼哼哦哦,在这各人自闭门户的风雨夜间,同那檐下□的寂寥小猫儿倒是差不多了,末了终落地坐定,两腿稍分,举手擦汗,坐上的又是一张叫人忍不住深想遐思的春凳,这一幕幕看来,叫这掀帘进来的人看得喉结打滚儿,唾液狂吞,脐下有些隐约灼烧。 他自来了这彭城,便不曾碰过女人,这样算来,离上次床帏之事……总是有三两月了。他已三旬过半,在男女之事上自然不像十□的年少时那样贪欢无度,却也是有计有划的,定时定量的。这数十来天,一来担心寡嫂病情,二来记挂朝中未了之事,那东西倒也老实,没曾找什么麻烦,今日这样被惊扰,竟是不安分了起来。 崔嫣歇停,侧身一瞧,见甄世万伫于帘内,知道是自己那一摔叫他听到了,忙忍了腹中欲呕与头晕目眩,立起身子,蹙了眉道:“是小奴方才不小心碰撞到了……” 室内狭小,她身上的酒味愈发浓烈,陆续发散开来,甄世万见她酡颜贝齿,双眸迷离,粉生生的唇肉一闭一合,有股熏然美态,加之刚刚那一番无心撩拨,体内的欲气又升腾几分,较之往日动了欲心时更加勃炽,也不知是不是关了这些时日,积攒久了,竟有种嗷嗷待奔释出来的冲动,一时竟是懊悔不堪未曾把长年暖床的人带了来。 崔嫣见他久不言语,一张脸抽得慌,面肌一颤一颤,眼眸有些发沉,墨染的眉打了结儿似的欲要拧断,呼吸一声比一声重,在这静谧室内听得尤其清晰,与平常作态截然两般,暗忖他不是发脾气了罢?尚还记着前日因婉拒亲事惹怒了他,生怕来个雪上加霜,急急颠着已被酒意烫得虚软的莲步靠近他,驻了足,俯身道:“老爷,是小奴失礼了,小奴不扰老爷了。”说着便要侧身离开。 她往他身边过,那嫩胳臂正擦住他手膀,那酒香与她的体香混在一块儿,经了那寝卧熏香一番调匀,让甄世万全身的血液似都奔向了下方的某一处,一时之间,倏地微微仰举起来,竟将那袍子撑凸了些许,也不知是脑袋里哪一条筋搭错了,想也未多想,便抬起一只手,猛拽了崔嫣的一条胳臂,将她生生扯住。 她未料到甄世万突如其来的这一行径,禁他一抓,半讶半异,身子往后退去几步,口唇嘤咛一声,听在他耳朵里,又是狠咽下几口唾。 作者有话要说:该来的总会来的呀…… 虽然没日更,但会尽量的,喜欢吱吱声唷,瓦会比较有动力滴。 ps,这一章屏蔽了很多明明很cj的字啊……不懂╮(╯▽╰)╭ 21、第十八回 崔嫣返身回来,笋臂犹自被他厚宽手掌掐着,见他举止奇异,生疑轻唤:“老爷还有何吩咐?” 甄世万被这一声震醒心脉,缓缓松缩了手,立时收拾神色,背转身子踱出内帏,边行边问:“廷晖可是行出什么过激之举?” 崔嫣跟于他后头走出外厅,闻言站定,虽知他已猜到这事,亲耳听到他这样言之凿凿地问出来,依旧脸红耳赤,手足亦不知往哪里摆,稍一抬头,正碰撞上他索探追询的灼灼目色,又恨不得寻个洞钻进去。 甄世万坐进案桌边圈椅内,暗瞧她粉颊生火,弧齿将下瓣唇肉咬得几欲泛白,神态一时泫然,一时颓丧,心中又是咯噔一响。这少女固然长得好看,只前几次同她见面都不觉得什么,如今也不晓得是不是禁了方才那一番动静,她绽出的每一个嗔态,皆牵了他心,那东西虽已绵软了些许,到底还未完全消停,这夜深人静的,也算是磨折人心智了。 本就有些心猿意马,见她那欲说还休的小模样,他平白升起一股火气,似是想要压住另一股火,一时语气甚是烈重: “要你说你便说,扭扭咧咧的成何体统!” 崔嫣见他突然变脸,且十分烦躁,只得点头嗫嚅:“是。”又暗忖这次委屈倒也是个机会,干脆向甄世万摊了牌,表明心意自己畏惧少爷狂放行止,无缘结缔,免得日后再生事端,于是牙一咬,将甄廷晖三戏自己及偷偷唆使沉珠每日送酒之事原原本本讲予了甄世万听,不过因着女儿家的羞耻心,隐去些许不堪细节,将甄廷晖种种的淫邪之举随便带了过去。 这一番告状下来,甄世万久未言语。再待崔嫣探去目光,只见他眉目端凝,似在沉思,从面容上瞧不出喜怒,隔了好半晌,脸色方才浮上一层隐隐的薄愠,一对黝黑瞳仁添了几抹厉光,深吸口气,朝自己移视过来。 崔嫣这才料及,想那纨绔色种到底是他儿子,他再如何也是会维护,自己在他面前直接揭了他独生子的短,就算是绝了他求姻之意,自己怕也真是难得在他眼皮底下呆在这甄府了,也罢也罢,自那一日将他惹得生气离去,也是辗转反侧了好几日,吃睡不香,被赶了便被赶了罢,回去再另做打算。这样想着,干脆平和了心态,面上不再惶惑,只立直了身子,又拢袖行了大礼,轻巧温道:“溺子如杀子,学业品性同样重要,老爷日后恐是要多费些心思在少爷身上了。只送酒水一事,沉珠不过是受少爷所托,受了牵连,身为家奴,无可避拒,还请老爷切勿责骂打罚。” 这番说辞倒像在交代遗言,听得甄世万眉头一弛,嘴皮朝上撇了一撇,亦猜得了她此下的心思,想她破罐子破摔,豁了出去,却还生怕自己护短,不忘提醒自己好生教导且为别人求情,竟是个有几分端得住事儿的小女孩,心忖那皮痒欠揍的兔崽子怕正是就欠缺这样的当家主母,一时百味俱全,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心思,挥了挥手道:“下去吧。”停了一停,又道:“雨势未减,纸伞怕撑不住,你去檐下披上雨蓑回屋吧。” 崔嫣见甄世万不表任何意见,只叫自己下去,还恁的关切,也不晓得他打的什么算盘,便也只能领命下去。 却说这一夜,崔嫣虽禁了欺辱,却比头几日眠得心安多了,暗想许是朝老爷挑明意思,再无牵挂,去留也无甚好多想了,于是乎抱衾倚枕睡得天昏地暗不亦乐乎。而甄世万却是老房子走水,翻来覆去,半宿难眠。 那被引动的火苗隐隐灼燃,烧到后半夜还未休止。他双臂当枕,躺于床上,几次伸出左手去解开裤腰带,欲要探到下方,自行消渴解饥,每每又咬牙缩回膀子,复压于脑勺下。本是人之常情的事,但他偏偏在这方面有些许嗜洁偏执,总觉堂堂男子受这自渎之举所缚实在可悲,一贯瞧不大起,从前在京中府上,有此方面需求,自有人接应,哪里会受今夜这样的难熬苦楚。 被这剜肉刮骨的燎人炙烤得蒸出一身汗来,左忍右受了许久,甄世万才终是受了刑一般地厥睡过去,临失意志那一瞬,犹自昏想,这可万万不行,明日定要想法子解决解决。 也不知睡到几时几刻,浑噩之间,他只觉浑身断续有似曾相识的酸麻之感袭涌,尤以□为最,怀内臂弯似乎搂着一团软乎乎、凉兮兮的棉花肉儿,窝在自己胸口前,捧在自己坚硬的肌上尤其舒服,宛如解去不少灼热感。这软绵肉还不停往自个怀中拱来荡去,有一根嫩滑的柳条儿缠在自己沁出热汗的胸膛上游来弋去,摸得自己腹下三寸之所滚滚潮涌,起伏波荡,那异常顽皮的柳条还不死心,朝下滑去,竟直接紧握住自己胯/下两腿之间那一根早已硬生生得快要裂爆开去的器具,上下梭驰套/弄起来。 甄世万脑中一炸,一张嘴,重重喘出声响,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身侧这团勾人心魂的肉儿压在下头,好好在这粉嘟嘟的肉儿上寻个妙处,进出个几百来回,故忍了胯部欲发之感,粗臂一抱,虎躯一沉,压将上去,再一细看,只见身下少女一张俏丽脸蛋正朝自己,一双美眸似睁不睁,一方杏唇要合不合,黛眉微颦,竟是一派的娇羞妩媚,不是崔嫣又是谁? 他大惊失色,还未及直身退后,目光再不慎朝下一挪,只见她衣襟大开,酥/胸半/裸,那根柳条儿自然便是她的一条玉臂,此刻那纤嫩小手仍捏住自己那未跌的直挺,尚在抚弄,一时看得魂飞九天之外,死闭紧关了大半夜的闸门终是挡不住汹涌奔流的冲击,一时破了城门,全部奔涌出来。 甄世万额汗直冒,喉中咯噔闷声一哼,张开眼,稳了神,才察得自己一人仰躺于榻上,窗外暴雨早停了,由窗棂渗入些月光,照得房内一时的宁谧,方知是春/梦一场。 虽梦/遗这事着实丢脸,但憋死人的玩意儿泄出了,也算是暂且消停了。只那梦中对象竟是那丫头,叫他多少有点尴尬。他喘匀了气,下床先去饮了好几杯凉水,止住心头瘙/痒,只觉身下黏黏,极不舒服,只得先去换裤子。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那么容易被吃的 22、第十九回 暴雨下足大半宿,次日天光乍现,甄府前后院落的低洼地段已汇成小溪,两名府上小厮撑了长帚边拉天扯地,边赶水引流。 虽天色晦暗,厚云遮日,但这一场雨让前几日的闷热一扫而空,人心情平白也好了许多,纵是忙里忙外,也是不亦乐乎。二人正聊得酣畅,一人急急奔来,站停还未及讲话便气喘吁吁,待喘平了,方叉了腰道:“少爷、少爷……被阿孝和大黄架去了祠堂的院子内!” “那是干甚?”一名小厮睁眼摸头,不明所以然,另 分节阅读_12 分节阅读_13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13 一名年龄颇长的同僚却是吃了一惊,道:“可是老爷的意思?” 那赶来传风报信的僮仆道:“问些无油盐的话,自然是老爷,不然还能有谁?夫人与廷晖少爷毕竟隔了一辈,向来又将少爷当眼珠子一样疼溺,岂会下那个狠手?” 那小厮又道:“少爷这可是犯了哪一出?那家法可是厉害着紧。”三人说话之间,俩人已丢了扫帚,赶去了祠堂那边。 崔嫣沉珠二人正由甄夫人厢内出来,空药罐尚各自捧在掌间,经过院子听到这一席,崔嫣望向身边人,只见沉珠手一晃,药罐差点跌了下来,忙将她腰肢一掐。 沉珠缓过神来,急道:“嫣儿姐,昨日送酒你可是被人撞见了?” 崔嫣支吾,并不言语。昨夜之事从头至尾她并没告诉沉珠,也未曾料到甄世万今日竟会对甄廷晖行家法,此下见沉珠态状,若是叫她晓得自己在甄世万面前告了那纨绔子的状,当场同自己翻脸也不无可能。沉珠再沉不住气,将自己和崔嫣怀内的罐钵搁在院子内的石桌上,拽起她的腕,提裙朝祠堂奔去。 崔嫣见她宛若火上浇油,只好拔足与她一同跑至祠堂外,立定后捂了胸口,半天都未喘停,却见沉珠仿似刚刚不过闲庭漫步而已,已扒开前头围观的甄府下人,只得也跟着挤围过去。 这甄家的家法同现下大多大户人家家法倒也无异,便是将被处罚者拉到宗祠,由长者当众亲自执法,以儆效尤,又让受家法之人铭刻于心,不会再犯。 甄廷晖一大早打着呵欠埋天怨地地由床上爬起来,衣履甫穿妥,便被家里小厮两只胳臂一夹,抓到这儿,一路叫骂不止,鞋子都踢不见了一只,又因路上水坑未清,溅了一身泥巴,狼狈不堪,待见得祠堂外坐在一条长凳子上的老爹,立时脸色煞白,再也吐不出一个音了,再等甄世万由曹管事手中接来皮鞭,叫大黄俩人把自己摁在长凳上,更是脚如筛 糠,心头肉都要跳了出来,连声直呼婶婶救命,却只喊来了大帮下人前来围观,愈发又惧又辱,一口口水唾向将自己朝下压去的阿孝,斥道:“短命狗!”又朝向甄世万,死命仰起颈子,叫苦不迭起来: “爹,杀头也得有个莫须有罪名吧,儿子到底犯了什么错?” 却听父亲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这一顿打,你是免不了了。” 甄廷晖耳边炸雷,想那粗鞭下来,不消几下,自己成月怕都下不了床了,虽说这些日子困于西厢,屁股都快坐出脓疮了,可总比趴在床上的好,顿哀嚎起来:“爹,儿子这些日子已全听您吩咐,安心读书,不曾离府半步!” 甄世万本是脸色黯哑,此下一听却生了激怒,两步跨来,将那皮鞭一扬,已是挥了下来,因还未站定要位,甄廷晖又尚在挣翻,那鞭具并未头尾挨到皮肉,只呼咻一声从他肋处擦了过去,甄廷晖听了那声音已是肝胆俱裂,又觉身侧凉凉,衣衫似已破裂开去,见父亲果真是下了死手,全无顾忌,大哭不止: “爹,孩儿可是您的亲儿子,可是您唯一的亲骨肉!孩儿自小没了亲娘,本就比不得别人家孩子,娘在天之灵若知道孩儿受这份罪过,定会不得安宁!” 甄世万听这逆子将早亡的妻房拿出来当托词讨饶,更是暴跳,又哀自己这些年确是失了父责,才养得甄廷晖如今这性子,缓了缓,先唤两名下人讲他捆严实了,才道: “你娘若知道你这副德行,确会不得安宁!京中劣举,我不同你一一翻出来,你自个是笔笔有数的,每一件我可都是替你搁着存着,你这忤逆子莫非还以为我老眼昏花,记性不行了?如今到了彭城,你阳奉阴违,身禁宅内,心中却时时想着出去胡混,片刻不得安宁,在府上做鬼做怪,吆五喝六,杯中物不断,你这逆子还敢说什么全听吩咐?乖僻自是,悔误必多,颓惰自甘,家道难成!你嚷得没错,我就只有你这血脉,你娘临终也是千叮万嘱要我好生护着你,正是如此,必得将你这愚性劣性给扭过来!” 甄廷晖见父亲旧债新帐一同来算,呆忖出来混果真是要还的,眼看今日这顿打罚在所难免,只盼婶婶快些来,却再也说不出囫囵话来,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去。正是惊吓当中,甄世万已是持鞭行至长凳后头,眉头一沉,举了腕子便于众目睽睽之下对准了肉躯,一鞭子挥就而下。 “唰”的一声,还未待甄廷晖惨叫声落定,又是一鞭狠落下去,恰鞭鞭到肉,甄廷晖背上的衣服立时开了花,背上辛辣万分,烧感全身流窜,本就是禁不住半分疼的人,又生怕再来几鞭子,此时不昏,更待何时,干脆“啊”的一声,眼白一翻,半真半假地厥了过去。 虽途中不宜打扰行法之人,那曹管事却深知甄廷晖从小到大未挨过这么重的板子,到底生怕这甄家唯一的苗苗禁不住,上前拉住老爷道:“老爷,少爷已昏过去了,就……算了吧。”无奈甄世万今日确实已下定了决心,要么不罚,要罚便不得手软,只大力掀开曹管事,叫下人将甄廷晖用凉水浇醒,又欲行鞭。 崔嫣虽知大户人家家法严厉,眼见这一出,还是很有些震悚。自家崔栋再怎么上房揭瓦,下地捶墙,爹爹下最狠的手也不过是拿一把短短的戒尺将他屁股打得红赤赤,如今见那长约半丈的鞭具粗硕冷硬,鞭头似有银光晃眼,似是长了倒刺一般,纵是摸一摸,都觉得硌碜着慌,何堪喂进血肉之躯。那甄廷晖身娇肉贵,这番下去,怕真是受不得了。 正是想着,只觉身边的沉珠已是扑了上前,当着一干家丁婢女的面,一把抓了甄世万持鞭的手,双腿一弯,与那冰冷地皮咯噔一碰,又抱了甄世万的腿脚,哭道:“老爷,是奴婢的错,不干少爷的事,是奴婢见少爷身在西厢,久不出户,怕太憋闷,便自拿主意为少爷捎去酒水!” 崔嫣见势大惊,也未及多虑便冲奔过去,蹲□欲要搀起沉珠,沉珠却是憋了性子,死活不离,口中唏嘘:“老爷要打,便打奴婢一人罢。” 甄世万面色愈发不虞,手也似有些发抖,虽一时被那沉珠牵绊住,未曾继续,眸中厉色却更凶猛。崔嫣瞧在眼中,更是使出吃奶气力要拽离沉珠。 那沉珠虽年纪比崔嫣少,生得也是小小娇娇,五短膀腿,此刻却不知怎的,宛若个沉沉铁球一般与那地面相嵌,任崔嫣扯得咬牙切齿,也是拉不起来,再待回神,甄世万已是抽出被沉珠抱紧的鞋履,一下子抬起来踢了过去,将沉珠活活踢个了倒栽葱,怒喝了一声:“滚!”犹自不解气,斥道:“关了进柴房!” 两名下人立时过来将那沉珠拉了下去,崔嫣尚蹲跪于地面,喘吁了两小口起了身,抬眼一瞥,像待宰肉猪的甄廷晖神智尚朦胧,绑于条凳上,身子不住发颤,头脸侧置,嘴唇张合,似在嗫嚅什么,方才远处看不大清,这番近距相望,那脊梁上果真是鲜血淋漓,绵绸质料已划开,内里皮肉开绽,惨不忍睹。 23、第二十回 虽这甄廷晖确是欠教训,但今日受罚,有部分原因总归是昨日自己告状之果,崔嫣见他惨况,多少心中戚戚,这两鞭下去已算了报了一箭之仇,却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多嘴,惹了甄世万的怒。 甄世万眼厉,见这丫头目中生了些迟疑,想她昨夜告状还义愤填膺视死如归的模样儿,这下面上一步三回头地盯着那逆子,略是煞白的粉脸上竟有些不忍,那握了鞭的手不自觉弛了一弛。正在此时,只听传来嘈杂脚步和吵嚷声,有婢子喊道:“老爷,夫人来了。” 甄廷晖由昏蒙中听了,如临大赦,脊上辣痛更是一阵阵席来,众人则自动让开一条小径。那甄夫人闻到风声,便马不停蹄颠着脚由景嬷嬷搀着赶来,一瞧甄廷晖时下模样,又是心痛,又是震惊,嘴中直道:“怎下这么狠的手?怎下这么狠的手?”语句哆嗦了起来,身子一晃,弯了半边身子,喘咳起来,再一抬脸,面上颜色更是青紫。 崔嫣过去同那景嬷嬷一道扶直甄氏,甄世万一见,只得先扔了鞭子,大步过去。待甄氏回过气儿来,连连叫曹管事将那侄子松绑,又唤下人去请大夫,甄世万本对着甄夫人神色已绵软许多,一听,又冷硬了起来,朝曹管事虎瞪过去,叫他朝绳子摸过去的手活活又缩了回去。 甄夫人眼眶一潮,滚了两颗泪珠子出来,景嬷嬷拎出绣帕替她擦去,只听甄夫人幽幽道:“我这辈子没福气,没替甄家生个一男半女延续香火,纵是以后见了甄家祖辈,也是抬不起脸的,唯一问心无愧的便是将叔叔大,叔叔也争气,博了功名,将甄家祖上的颜光重新揽了回来,让甄家先人怄在胸口的那股怨气消停了。只可惜老天爷向来公道,不做厚此薄彼之事,甄家声名到位,子嗣却着实稀薄,咱们这一代竟只落得廷晖一人,自打我那薄命弟媳过世,叔叔执拗,不听我劝,多年以来也不曾纳个填房,更不曾再给我多添侄子。唉……我这些年也不作你的指望了,廷晖日渐成人,我只巴望着他替我多生几个侄孙,让我有生之年放安心,下去了也好同你大哥交代,可如今,廷晖若是有个好歹……我最后一点儿吐气扬眉见夫婿翁婆的希望岂非都要毁了?” 说到这里,甄夫人愈发悲戚不已,哼出哭音,景嬷嬷亦增情助势地抹起眼角。近旁的曹管事暗想这嫂夫人果真是有一套,言语煽情,半说半叹,字句皆直直触至自家老爷的软肋,便也壮了胆子,借着老家人的地位与脸皮儿,再次噗咚跪下求起情来:“老爷,求您体谅嫂夫人的心情,暂且消了这口气,减了少爷的鞭 罚吧!” 甄夫人这一痛诉陈情兼之曹管事这一跪,其他围观行家法的家中仆从立马见风使舵,身子接二连三地齐齐矮下去,不消片刻便啪啪跪下去黑压压一排,口中都陆续替少爷求起情来,有几名老家人还随了甄氏哭吟起来。 崔嫣朝甄世万瞄去,见他垂眸聆听,久不发话,面色半松半紧,心想他敬重母嫂如天,甄夫人话已至此,他肯定也只好顺从。想来倒也可怜,这教子之事本是天底之下再正常不过的,到了他这里,却是一波三折,从下人到上辈,步步紧逼,施压加力。念及此,倒觉心意有些奇特,眼下最感伤的是甄夫人,最可悲的是甄廷晖,可最叫她怜悯的,倒是这甄家的一家栋梁,想着便凝住他,眼色软了一软,尽是温和之意。 甄世万听嫂子与众人说毕,目光一移,正落至甄氏手边的崔嫣面上,看清她神情,不禁一怔。眼下人人不是在求情,便是装腔作伴地举袖擦目,拥着自家夫人哭,惟她一人容殊貌异,静静端视自己,眉目之间竟暗含着两分体谅与三分鼓舞,却只觉自己是多想,摁住心中别念,顿了顿,将那铁鞭拾起,端捧于手心,还未及旁人猜测其意欲何为,已朝甄氏撩袍跪下,恭敬递上,开声道: “甄门以孝悌为先,嫂嫂之言,世万若是违逆,便是犯了家法,无奈世万亦身为人父,逆子不孝,若不处罚,便是有违门风且助长其歪习,故请嫂嫂大人先行鞭责世万纵子失教与罔顾嫂嫂所托,纵是大哥与甄家列祖,也不得迁怒于嫂嫂。” 此话一出,众人皆知这回老爷决心下的已是满满,再无转圜余地,宁愿自个儿先挨鞭子兜住那甄夫人面子,也非到要将那甄廷晖惩治到底。 甄夫人双眸一沉,缓接过那鞭子。她本就气弱体虚,拿了那四五斤重的钢柄粗鞭,手腕频频打颤儿,身子直往后倾,若非崔嫣与景嬷嬷一人一边合理撑着,似乎随时便能倒下去。 崔嫣见夫人将那鞭子勉力朝上扬举而去,又见甄世万已转了身,背朝嫂子,牢牢稳稳跪趴于地上,一声不吭,纹丝不动,似乎即将抽过来的只是根软绵绵的藤条而已,一时心内跳得极是慌张,竟松了甄氏的手,同其他下人一般无异地跪倒在其前头道: “夫人,老爷只是教子心切,还请夫人手下留情。” 甄世万听到这声音,怦然一动,回转过身子,见那小妮子竟挡在自己与嫂嫂中间,身子趴得低低,眉一蹙,正欲喊曹管事将她拉开,甄氏也不知是 拿不稳那光滑把柄,还是被崔嫣突地出来给惊住,那握了鞭的手一下子在半空晃悠两下,软荡了下来,朝她头上落去。他看在眼里,想也未多想,撑起上身,朝前拢去,手臂一举,护了她头颈,挡住那嵌着刺头的鞭头,又一手将她扯了过来。 那粗绳编绑的鞭身划过二人,啪一下坠落于地,崔嫣只觉被股气力卷过去,扯得跌入一方宽怀内,胸膛硬硬,撞得额头生疼不已,脑子嗡嗡,又近距嗅得男子浓厚气息,半晌浑瞢,等到由那甄世万拉了起身,方才会意,慌忙离了他身子,在众人窸窣声中惶惶晕晕地转身回到甄夫人边上,中途还踉跄了两步。 这番突如其来的小意外引得堂外不 分节阅读_13 分节阅读_14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14 少下人撑直了颈子,瞪大眼睛,稍稍活泛的则暗下啧啧讶异,多想些不该想的。崔嫣哪知诸人异相,只在景嬷嬷的眼色下,搀紧了夫人胳臂,脸上却犹自烧热不堪,心中嘣嘣乱跳,也不知是后怕,还是别有其他。 那甄氏本就不可能去鞭笞这小叔,只他主动请罚递鞭,自己在众人面前没个台阶,谁想这崔丫头千钧一发出了声解了围,便叹了两口气,捧了脑袋唤起头痛来。 甄世万忙道:”还不把夫人扶下去!”甄夫人虽是再管不了老子教儿,却仍盯住甄廷晖,朝小叔子不死心叹道:“世万啊,下手有个轻重,小孩儿皮娇肉嫩哇。” 甄世万捡起鞭子,鼻翼一抽,恶恨道:“嫂嫂,这逆子已挨了两回,还有三鞭即是完事,我瞧他方才睁眼竖耳听了我们半晌,该是已缓和得差不多了。” 甄廷晖眯着眼一听,恨不得切切实实地真昏死过去。崔嫣听了这话,却是眉目一松,方才的紧张消失殆尽,亦不由扬了扬唇角,朝那甄世万望去一眼,这才搀紧了甄氏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真滴很慢热??但这素个转折,这素个转折。 24、第二十一回 待崔嫣将甄夫人送回厢房,将其安置好,见她脸色犹发紫,不是好兆,欲要去唤管家请大夫上门,却被甄氏一把拦住,止叫自己去拿之前吃服过的一剂丸药。 崔嫣见甄夫人态势实在不好,还咳出斑斑血迹,望向景嬷嬷,只见景嬷嬷虽是急,也只朝自己道:“还愣着作甚?赶快去拿药来!” 崔嫣只得跑去开了屋角的两件柜,手忙脚乱由第二格屉子捧出个官皮箱。 这官皮箱小巧玲珑,铜面叶包裹,严严实实,打开来,又小心翼翼取出一只长颈小瓷瓶,拔掉瓶塞,倒出紫褐色石子般的药锭来,塞了一粒摁压在甄夫人舌下,她才悠悠回过几分气色,虚喘了两声躺□子,由景嬷嬷拉上了薄毯子护住胸口。 崔嫣退至屋角,神魂犹自波动。她一直对甄氏的病况有些存疑,甄夫人每日用药基本是上午一次,傍晚一次,这两个不同时段的药不一样,特别不适时,便服用那个官皮箱里的安宫蟾麝丸。 景嬷嬷同沉珠说法一致,称夫人是劳损成疾,肝脾皆伤,她不通医理,初始也察觉不出个什么,只慢慢发现,来了这一两月,基本是不曾见着大夫临门,说白了,便是甄夫人只靠大半时辰卧床休息与用药不间断保着一条命,就算是病情发作,也仅靠那速效药锭来缓。也拿着疑惑问过景嬷嬷,可得到的回应无非是,早前请过无数名医,个个摊手无果,只能以药调养,加之危机时分服用那安宫蟾麝丸护住心脉。这安宫蟾麝丸乃宫廷贵重之物,异邦进献,是皇太后因感念那诰命老妇,在甄世万脱职离京前所赐的,能在紧急关头,保人性命。 饶是如此,崔嫣仍觉景嬷嬷的言辞满是漏洞,自己当初已是死了过去,爹爹都没曾丢了盼头,着人请赵秉川施救,何堪堂堂一朝诰命,重臣家眷。甄夫人病倒不是一日两日,长时间用药且不见好转,依旧赖着那鸡肋一般的两餐药物续命,也不另访名医,再寻良药,病情只会越拖越沉,岂不怪哉。 崔嫣正是思虑出神,榻上的甄夫人已是歇转回了气,摆了手轻喊她过去,道:“你就别伺候我了,先去瞧瞧我家那孩子如何了。” 崔嫣晓得甄夫人是还不放心甄廷晖,见这安宫蟾麝丸果然奇效,榻上方才还形如枯柴之色的妇人现在两颊泛出两汪淡淡血色,中气也足了几分,心下稍安,领了嘱托欲出屋,谁想甄夫人又拦了她道: “若是我家那大的还在气头,你便拣些好听的话,另外,我这边的事儿 ,你就别跟他说了,反正我现下也无碍,免得他又多添一桩烦恼。” 崔嫣见夫人将这劝和的担子交付自己,倒有些吃重不下,吞吐道:“小奴人微言轻。” 甄夫人揉揉胸口,道:“你这丫头,何必又再说这样的话,什么小奴,什么人微言轻,就算老身的心思你先前未猜到,前几日老爷也同你明说过,难道你还要打这样的马虎眼装傻充愣吗?老爷这人,面上平易宽松,实则自有金圭玉臬,毫不低就,今日看来他待你不薄,该是识得了你的好处,并未把你当成外人,你也不用怕他……唉,廷晖那孩子,虽是有些舍不得,但也确该被调/教/调/教了。若然以后你真有缘分给咱们当家里人,你也能趁这个机会,好生学着周旋一下,对你日后在后院为人处事都是有裨益的。” 崔嫣料不到甄世万已将那夜同自己的谈话告诉了甄夫人。若说那夜甄世万不过试探,说得含蓄,此刻甄夫人则是明摆直言。她听甄氏字里行间,甄世万似只说了半头话,自己不大愿意与甄廷晖结亲却并未告知,莫非是怕甄夫人不喜? 崔嫣支吾几声,不曾答个爽利话出来,景嬷嬷怕夫人说多了话又发了病症,便催崔嫣快去。 崔嫣匆匆赶至祠堂这边,已是人去楼空,只余一条长凳还未及拾掇起来,地上被泼了水,湿淋淋的一大片,宛如甫事毕的秋后刑场,又匆匆朝甄廷晖屋院走去。 甫至东院,已见背着医箱的白胡大夫在僮仆的带领下走出来,该是刚诊完,刚一踏过那拱壁门槛,又见曹管事带了房门,迎面而来,里头断续传来惨叫连连,拉住便问:“少爷现下可好?” 曹管事晓得她定是夫人遣来问询,停住脚道:“有什么好?一副屁/股都开了花,刚上了药,趴在床上哭天喊地,大夫说也只能静养着……这不行,我还是得去请老爷过来瞧一瞧。” 崔嫣原本以为甄世万也在里头,这一听才知他这次果真坚决,嗫嚅道:“老爷也不曾过来看一看?” 曹管事犹豫会儿,低声道:“在跨院扔了鞭子便拍手走人了,说是刚刚打完不能宠着哄着,否则就白打了。”说着也不再多言,拔腿欲走。崔嫣忙道:“我与曹管事一同过去。”曹管事心忖甄夫人那头也是要个回音,领了崔嫣便一起上了甄世万屋子。 门一开,却见其人正在屋内,坐得十分安稳。 一顿鞭打,非但甄廷晖受罪,使鞭子的人也是得很 用些力气,此刻正在歇脚,悠悠慢慢,不温不火得很。崔嫣停在门外廊内,朝内观望,只见曹管事则一人入了内,还未曾说几句话,就见老爷眉毛一挤,嘴巴张合几下,生生将那曹管事逼得哑口无言,灰头土脸地出了来。 崔嫣小声问:“老爷怎么说?”曹管事面肉一扯,道:”只说……少爷哭的声音连这边都听到了,中气足得很,根本用不着人看。”崔嫣略想想,道:“不如我去再同老爷说说。”曹管事暗忖我这老人都劝不动,你这小鬼头又哪里来的道行,但念着她也是得了那嫂夫人的差事,也只是把她带了进去,独自闭了门离去。 谁想曹管事这回是猜歪了,崔嫣根本不是为劝老爷去探视甄廷晖,眼见这甄世万的性子不发则已,一发九头牛难拉,此刻正是浪尖,连甄夫人都劝不动,何况自己,倒是省了口水罢。一进了屋子,便是福身行了大礼。甄世万见她过来,想必是嫂嫂差过来跑腿劝说,只摆了摆手,有些不耐: “好了好了,一个两个,没完没了。” 孰料崔嫣立直了身子,脆声道:“小奴是来多谢老爷的。”眼皮一抬,却停在他那挥起来的手背上,久不动。 甄世万此刻脑中全不记得那事,只“啊”了一声,崔嫣道:“一谢老爷堂外训子时未忘护小奴名声,二谢老爷替小奴挡鞭。” 他由她这样一提,才计起自己原是对她做了这两件好事,回想起当时只怕那鞭子晃荡下来伤了她头脸,想不得多的,现在再一提,才知自己睽睽众目下怕是失了分寸,恐引人口舌,心头不免有些杂味,却见崔嫣已拢了两步近前,檀口一张,问道:“老爷可是被鞭子伤了?” 甄世万顺了她目光一看,这才见到左手手背有一处划痕,恐是刚才护她时,不慎被鞭子掠过,其实根本无大碍,连疼都不疼,否则也不会等她提出才发现,本欲随口应答过去,可见她瞳仁瞪紧的模样,一时鬼使神差,喉咙里另一把声音传了出来:“唔,刚还没注意,无妨,上点药就成了。” 崔嫣一听,提了裙便出去拿药膏。甄世万见她背影急得十足,心胸一宽爽,先前的不悦消失大半,竟还多少有些迫不及待等她回来。待她取药回屋,便撸了袖管,将一只臂沉搁于桌面,大喇喇伸到了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天凉,文冷。 25、第二十二回 这一两月,崔嫣照料甄夫人虽已上了手,但伏侍男子还是头一遭,弯了腰肢立在桌前,与他近距相对,醇厚甘松气息又在鼻下萦绕,不觉手发起颤,指腹抠了一坨晶莹药膏,望着那略有些青筋凸起的宽瘦手背,半天下不去,好容易才一点点地铺匀在那道擦痕上,轻轻地来回擦拭起来,片刻又怕使重了力道,抬了脸蛋,吞吞吐吐小声问:“疼……不疼?” 甄世万哑然失笑,这才多大的鸟伤,哪里谈得上疼,蚊子咬猛了都比这个来得有反应,但见她一脸紧张,面色一沉,懒洋洋道:“还行。” 崔嫣听他嘴上还行,脸上却不悦,指尖愈发缓柔,摩得他那处皮肤发起痒来,这股痒劲儿由手背一直延到身上,说不出的难受,见她脑袋垂得低低,一缕发由玉肩上滑了下来,在自己眼前跌来飘去,散来一阵隐隐香气,蓦地念起昨夜春/梦,浑身又是说不出的麻麻热热,见她越贴越近,一时半刻有些后悔自己无事挑事,只低声阻道:“好了。” 崔嫣未听清楚,头一倾,“啊”了一声,一口香喷喷的气正凑近了灼在他鼻嘴上,那缕滑溜溜的头发又恰恰搭在甄世万的腕子上,宛若一条小银蛇般游弋过去,搔得他皮肤上立时冒出一排小碎疙瘩,一下将那周身的痒麻酥热之感推波助澜,激至顶峰。 他喉间咯噔,毕竟知道自己的斤两,生怕克制不住,行出什么举止出糗,一手捏住她粉净净的皓腕,飞快挡出去,闷道:“我说好了,你长个耳朵怎就听不明白。” 崔嫣这才缩回手去,瞧他神情烦郁,语气燥乱,把自己拨了开,只觉他对自己好一阵,坏一阵,喜怒无常,不由神色颓丧了大半。 她从前心眼窄小,肚子里爱搁事,又不喜与人倾倒,家中下人嘴碎,暗里总说是酸里吧唧的小家子气,毕竟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朱门大户的千金闺秀出身,且天地不宽,身弱心惫,失却母荫,养成那个性倒也自然。自从重获了这条命,有了盼头,她倒是尽量处处宽忍,事事淡松,就连崔妙与苏鉴淳之事,也是看得极开。可此时面对着甄世万,她这一刹宛如又回到原先那个禁不得重话、一副水晶心肠的自己,很生了几分久违的酸涩,拿起那药瓶退了几步,赌气道:“既是如此,小奴就不扰老爷了。” 甄世万见她唇瓣子上都能挂个油壶,一对睫也是忽闪忽闪眨得频紧,声音亦是不情不愿,晓得自己说重了话,但也总不可能对着这丫头片子服软,只好勾了俊眉,淡道:“谁说你扰了我?你这丫 头不是没话找话吗?” 这话若是安抚,未免也裹得太严实,崔嫣哪里听得出来,自己都不知道为甚怀里硬是像揣了千般的委屈,一时之间,竟同个受了情人气的闺阁怨女一样微微一跺脚,只垂头道:“小奴先下去了。”眉头一颦,转身朝门口踱去。 甄世万见她临别泫然的态状,没来由地心坎一震,脑袋发昏,霍地起身两步上前,将她臂一抓,拉了回来,这一扯,他是故意用了十足力气,她也是猝不及防,一下便被扯得摔入他臂弯。 一日之内,两遭撞进他怀中,饶是崔嫣再笃定自若,也不得不身烧心擂了。 他衣上熏染的独有气味冲进她鼻内,身子一软再软,直到软无可软,干脆由他掐了蔓腰,牢锁于胸前。 目下室内静谧,没有一干人等,氛围好得不能再好,这一抱,甄世万迟迟舍不得松手,这当口,早顾不得双臂锢着的这个小妮子究竟何人,什么甄夫人求来的使女与看中的未来侄媳,都飞了去九霄云外。 怀内人,不过只是个自己看入了眼的小妇人。若只为满足私欲,他大可不必偏偏找她,怀内这丫头吸引自己的,分明也不止这副能勾起男子欲望的身体。搂着这一捏纤纤巧巧的娇躯,甄世万满脑子净是昨夜那活色生香的床帏绮梦,只是现下梦境成了真,昨儿那团搅了自己一宿不得安宁的软肉,此刻正在臂弯之内,还牢牢紧紧地挨着自己。 崔嫣之前同甄廷晖有过肌肤相 分节阅读_14 分节阅读_15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15 触,又亲眼见过崔妙与苏鉴淳的亲热,此刻同男子这般纠缠,只觉半是熟悉半陌生,心旌摇摆,甚是虚浮,唯一肯定的是并不恼怒,亦无排斥,较之甄廷晖对自己行蛮的粗鲁,她只觉这具怀抱倒是叫人心里安妥多了,顿升了束歪念,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此生依傍与靠持,也不外乎此处。 这份心思一萌发,崔嫣身子愈发的软烫,脸蛋红到了脖子根,抬了脸见他双掌尚箍在自己腰儿两侧,虽隔着衣衫,却还是如虫蚁一般的痒痒,低着脸庞,迟迟不语不动,眉头拧得紧紧,盯在自己面上一点,仿似上头停了只恶人的绿头大苍蝇,只得虚空了拳抵开他胸膛,瞥了一眼自个身上的蒲扇大手,声音如银粒子落盘一般碎碎莹莹:“老爷。” 这声老爷唤得甄世万气血横流胡窜,最后一道坚忍差一点便要活生峭裂开去,喉间连滚直动,吐纳之声愈重,手劲加重,又朝自己怀间挤压了两寸,将她直逼得贴近自己下颌脖颈,又将头一垂,搁于她发鬓,不易察觉地轻微摩挲,深嗅一口,尽是清雅甜香的处子绵滑之气,这一下惹得崔嫣挣得愈发厉害。 他身型剽挺,肩宽腿修,又正是壮年,较之甄廷晖约莫还宽高两分,此刻恰似一堵结结实实的塔墙将她罩得严实,这番挣扎倒叫他将她缠得愈紧,闹腾之间,一扭一动的,绊动到不该触的地方,生生闹醒了昨夜还未真正解决的苦楚。 崔嫣虽心头摇曳,神魂颠倒,对他的出格抱存着连自己都觉羞辱的容忍姿态,但也知眼下已是大大的不妥。她只晓得自己每与甄世万相对交谈时颇为慌臊,只当是对一家之主的敬畏作祟,经了今日祠堂外的风波,兼之这番情形,犹自真正生出了朦胧情心,胸内如乳鹿乱撞,呼吸都快要接不上来,几欲有种头脑发懵的晕厥感,又有种隐隐的难受,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缓解这痛苦,突地想,崔妙对着那苏鉴淳,沉珠念着那甄廷晖时是不是也都是要受这折磨?一时半刻之间,忍住满腹的乱流,尚抵在他胸口的的粉拳使力推去,嘴中嗔道:“老爷发什么呆,还不快放开手!” 他被她吵闹唤醒神智,憋了憋,心不甘情不愿将怀内这一团松了开去,又察自己在这丫头面前实在失状,为挽回老脸,只得咳两声,伸出一手过去凑到崔嫣额上,用略是粗厚的指腹点了点一处,道:“怎肿了这么大个包?” 崔嫣禁他一摁,才觉额上闷痛传来,一摸,果真是凸起一小块,这才会意他方才专注凝视的该就是这儿,脸色一酡,道:“刚在祠堂外的院子里,……撞的。”又补道:“老爷的胸口,给撞的。” 甄世万这才记起之前将她扯开时,膛上确实被擂得咚一声,她这皮肤娇娇嫩嫩的,不消多时竟马上起了个红疙瘩,又想着当时她怕是撞晕了头,才同一匹被猎人追剿胡乱跑的小鹿趔趄地跑回嫂子身边,暗下莞尔,却返身坐回去,敛了眉:“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崔嫣见他虽绷着五官,眉目间的神色却闲云一般,又回复平日寻常情态下的温文尔雅,抚了抚额,涨着红霞未褪完全的脸打圆场:“原老爷是为了瞧清小奴头上的包……” 甄世万接了台阶,顺当走下,又听得她道:“听闻医好小奴身子的赵太公说,眼神到了一定年纪便会退化,极为正常,人人都是避不得的,平日可以白菊枸杞泡茶饮之,老爷若是有意,小奴每日倒可与夫人的药膳一道准备。” 甄世万一滞,抬头去,见她声音朗朗大方,容色亦十分明媚关切,犹带几分若有似无的天真之色,并无一丝诡谲戏弄,且量她素来个性,也不像个敢与主家开玩笑的人,心中只自我安抚,唔,她这毛都未生齐整的小丫头片子哪敢暗讽自己垂垂老矣,该是自己再次多心了,思虑少顷,正襟危坐,顺口一说:“好,你且安排罢。” 崔嫣暗瞧他神态舒宽,趁势拢袖俯身,已开口道:“沉珠忠心耿耿,生怕少爷受伤,着实有些无辜,老爷可否饶了她这一次?”一边说着,一边掀了眼皮偷瞧,却见他脸色一变,瞬时又沉了下来,甫降的些许温雅之气全然殆尽,果断否了:“不行。”那丫鬟本就逃不开责任,大庭广众下随意扑上来抱腿揽脚阻自己教子,全然不顾主家颜面,这样还不责罚,日后岂非都翻了天。 她这才断续意会甄夫人所言的他面上平和内里却自有绳准那一番话。这人昔日如何她不晓得,但如今看来却是治家颇严,宁愿自己挨鞭子都要将家法行完,犟得似牛一般,怎会自己求两句便算了?他对自己好一些,便弄得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了。念及此,崔嫣也不敢多言,犹豫少顷,道:“那……可容许小奴去看一看沉珠。” 甄世万见她兀自喋喋,已是不耐。他为人办事,最憎的便是身边人指手画脚,何况是本就该一家之主独断专行的后院之事,哪轮得上一个进宅不久的年青丫鬟来饶舌多言,可偏不知怎的,就是发不出几两脾气,便只摆了大手:“有什么好看的?做错事受罚,天经地义。”见她蠕唇咬嘴,似犹有未尽之语,更直接将她的求情掐灭,断了她的念头,反问道:“你可是还有什么好说的?” 崔嫣哪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先行了礼离去。甫出了屋子,才走至天井,便足下一凝,禁不住扑哧笑了出声,虽这厢沉珠尚关于柴房禁闭,那厢甄廷晖挨了鞭子骂天哭地,自己这个时刻发笑,实不应景亦非厚道之举,但终觉胸中沉淀扫干,心情竟是这些日子从未有过的好。 她是万万未料到自己胆子竟肥了这么多,方才不知怎的,嘴巴一张,竟调侃起甄世万,心中只有声音在拉锯,他该不会恼自己,他该不会恼自己,……他该不会恼自己罢?可他无端端抱了自己,她偏偏就是不甘心示弱。只是,为何他抱了自己,却又无半丝的气怨与惧怕? 边胡思乱想,边足下如风,崔嫣半会功夫便返至北院,才知自己今日脚力轻盈许多,进了夫人的屋子,抹一把额,手掌心尽是黏糊糊的晶莹香汗,靠在门柱上欲先歇口气再入内,一静下来,又觉晕乎乎的宛若飘在云端,一颗心肉跳得急切, 抬眼望了望外头游廊小院,惟觉这甄府的飞檐朱梁、岩渠花木还是同之前的一样,可又仿若变幻了些什么,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还是稍微爆发一下下人品吧……= = 26、第二十三回 却说甄廷晖伏了家法,便趴平了足足大半月。 亏得是十几岁的后生,身体皮实,新肉发得快,月末也能翻身沾水了。他嗜洁成癖,尤爱漂亮,念及背上恐要留疤,心痛不止,又整月未好生沐身,不离床榻半步,这一番也确实遭足大罪,又知道老爹待自己无止放纵的日子已往事难提,倒也收了几分顽劣之心,暗想今后怕只能收敛过活了。 而那日甄廷晖受了家法之后,不消两日,府上下人便来知会崔嫣,说是老爷吩咐要她每日负责给沉珠送饭。崔嫣见他那边一口回绝自己,这边又给自己安排了这副差事,凭添几分奇异心思,默默压于心底不提。 沉珠被禁足于后院小柴房,每日不得离院,罚做些劈柴挑水洗衣的粗重活儿。她虽是个丫头,但自卖身入了甄夫人宅内,做的都是些颇体面的细致活计,这一番下来也是很吃了些苦头,不过七八日不到,指头磨掉一两层皮,手脚尽是细小伤痕,人也瘦了一圈,幸得崔嫣每日借送饭来探,倒不至于十分难熬。 头些日子,崔嫣每去一趟,便被沉珠抓来问询少爷的伤事,沉珠虽关在后院,心却早飞到了东院,全然就不管自己尚在责罚当中,更管不了自己关心的人恰是害了自己的人。 若是昔日,崔嫣必又忍不住说两句甄廷晖的不好,以期打消这小姊妹的绮念。 那日祠堂外,她见沉珠冲出去自揽责罚还万般不敢置信,可不消半刻,自己又何尝不是跪倒在夫人面前求情,所为之人不一样,可揣着的心思却类似。老天爷叫人看通一件事,便是将同样的境况加诸于人身,莫非这才是成人之道,明理之途?如今以己度人,倒能慢慢体谅沉珠,有时见她迫不及待,甚至特地去东院那边打听那甄廷晖日前近况,以此安沉珠的心。 经这一遭,沉珠对崔嫣更是亲近,见这阵子丢了她一名新人料理夫人琐务,又有些疚意,更时常说些甄府的内情外务予她听。崔嫣向来只一心料理份内事,近来却对甄府大小琐事产生趣致,每每沉珠休憩或用饭时,托了腮,目色发光,认真聆听,一般少有吱声的,一日却不知哪里来的念头,奇念一闪,主动开声问:“老爷官居二品,又正是英年,京城家中这么多年也不曾续个填房?” 这话一出,生怕自己问得突兀,忙又补道:“那日在祠堂外头听夫人说得凄凉,所以有些好奇。”又去偷偷观视沉珠神色,恐她笑话自己打听主家私事,沉珠并无他疑,只道:“这确是咱们这边府中上下素来揣测的事儿,叔老爷的结发嫡妻约莫是在少爷五六岁时便过了身,如今一去已是近十载,叔老爷却提都不提续弦之事,开头两年,咱们夫人只当他日后自有主张,后来有一段时间,圣上更有意将齐王之女坤仪郡主下嫁予叔老爷。” 崔嫣双睫一闪:“圣上赐婚?” 沉珠点头道:“齐王乃皇上同母胞弟,坤仪郡主又是齐王掌上明珠,也曾嫁过人,只郡马爷年纪轻轻便过世了。那公主孀居在府,圣上怜惜她少年守寡,辜负青春,一直想为她牵线,后来不知怎的就牵到了我家叔老爷的头上……怕也是叔老爷当时风头名声正盛,正是得宠之时,与坤仪郡主都是过来人,且年岁相当,生得也是好相貌,才被皇帝瞧中了吧。” “那后来……怎的又没牵成?”崔嫣搬了墩子又凑近两分。 沉珠道:“后来倒是只听景嬷嬷模模糊糊讲过一些,我家大人闻得风声,赶在未下旨前同圣上痛陈了一番,再到后来,叔老爷那头便是绝了信儿,虽府上也有小星作伴,却偏偏不立正房,咱们夫人劝过多次都无果,听得景嬷嬷讲,年前又是劝过一回,那叔老爷也不再多言语,只递了一卷小轴予夫人看,听闻夫人打开来看了,才再不多纠缠重纳继室之事了。” 崔嫣听故事一般正听得痴迷入神,见沉珠紧要关头蓦地一止,忍不住去揪她皮肉,道:“你这小妮子,看不出还会吊人的胃口,那卷轴中到底是什么?” 谁料沉珠讪讪道:“嫣儿姐,不是我吊你胃口,只这陈年旧事,我也是听得府上的家人讲的,听闻是几句诗吧,我大字不识几个,对那些词啊句啊听过则忘,现在哪里还记得起来。” 这可是把崔嫣着实弄得不上不下,那阕诗究竟何人所写,又是写的什么成了挠心的谜团,一时如猫儿抓一般,坐立难安,面上也凭添几分失望。沉珠瞧在眼里,这才生了奇心,道:“嫣儿姐真是个较真人,若真是这样想知道,不如去问问景嬷嬷。” 崔嫣哪敢去问景嬷嬷,连问沉珠,都似担着桶水一般七上八下,生怕对方猜出自己什么见不得人的心绪,只支吾过去。 沉珠自听闻甄廷晖伤势稳妥,又能下床走动,心情好了许多,加上与崔嫣愈走愈近,话比昔日多了许多,又感慨道:“其实叔老爷丧妻后立志不娶,倒也不见得全是坏事,听闻长情之名那段时日传遍京城,连圣上都十分抬爱,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对叔老爷三夸其口,说他待结发亡妻有芝兰之操松柏之守,藉此勉励群臣善待糟糠,重视在堂,切勿只顾蓄姬纳妾,耽溺酒色犬马。” 以孤寡无侣落得贤名,倒也不失为换取仕途与君心的方法,只对于男子来讲,有些大可不必,毕竟本朝宗嗣孝道为天,更胜侍君与锦程。想来崔嫣更对那卷轴中诗产生些奇思异想。 自这日,崔嫣心思愈发有些晦明不清,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晃晃之感,又生怕旁人察觉,但无论如何晕乎,还是没曾忘记当日承诺,每天定下时刻,备好白菊与枸杞泡的茶盅亲自端去东院那头,因这茶水宜热不宜凉,每每甄世万不在家中,便又端回去,待得他回府,再重煮了端过来。 甄世万初接了这明目茶,皮肉僵紧,半刻无语,料不到她还真这般老实,暗察每日跟她多了见面机会,心中既是亮敞,又觉无形多了几分压力,心头有些吃重,第二次以后,每次崔嫣来送,便只令贴身侍奉自己的小厮给自己端进屋子来。 崔嫣察他似乎有心避开自己,开始只当偶然,时日久了,开始心口闷闷,不知怎的,有些茶饭不思,再去后院柴房送饭时,沉珠都颇是讶异,拉了自己直问:“前头几日还见嫣儿姐姐脸上红粉菲菲,甚是有精气神,怎么这几日好像像是秧了的禾苗一样?” 崔嫣啐道:“乱说,我总不是这个模样,几时红粉菲菲了。” 沉珠并不是爱 分节阅读_15 分节阅读_16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16 开玩笑的活络人儿,近段时间同她贴心了,才忍不住举起一只手刮了她粉颊一下,打笑道:“前几日见你走路都是带着一阵风的,不笑的时候嘴角都是扬着,好像心里头藏着多少桩的美事儿一样。” 崔嫣听了心内咚咚,既慌且臊,却又有隐约的惧意,一直了了当日事务,回了屋子,闭了门帘,卸衫脱履上了榻,拥在衾被里还是乱得紧,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却又想把它摁住。 正是心潮起伏,这日午后甫过,府上下人来崔嫣这边唤说崔家有人来探。 甄家下人每月皆有一日全假,能自行出府采买或回家探亲,亦能攒起来一同耗用,仆佣家属平日来府探视,只需提前通传,经了管家许可,在规定时刻之内也并无不可。崔嫣自打入了甄府,念及自己初来乍到,许多东西亟待上手,并未使用每月休假日,仅专注呆在宅院之内,故一听家中来人,很是惊喜。 侧门庭院是接待来访奴婢亲眷的场所,崔嫣甫至便一眼望见游廊边上的硅石桌子边,崔妙正坐在彼处等着自己。 崔妙一见到崔嫣过来,起身迎上来,捉了长姊两手亲热一番,拉了她坐下。崔嫣来了甄府数月,本思家之情渐而淡了些,此刻一见胞妹,又打翻了一些,言语之间有些喟然。崔妙久不见姐姐,一见只觉,打扮楚楚,人也丰美了一些,不输在家中。 姐姐几月前刚一离家,她的腰酸腿疼便不药而愈,自是引起爹爹的疑心,但崔嫣已在官衙立下了纸契,人都已进了甄家,也无可追反驳回。 当日虽是姐姐固执请求,但崔妙毕竟也是为了一己之私才施加助力帮姐姐来甄府,故始终觉得若非自己与苏鉴淳私情曝光,姐姐岂会生出这种破釜沉舟且近乎荒谬的念头,猜想姐姐自愿去给官宦人家女眷当使女,肯定还是迫不得已,说不定还怄着一口气,故此一直心中不安生,对来探视崔嫣有些却步。 可今日,却是不得不来了。 见姐姐在这官宦女眷家中仪态从容,装束精致,过得并不比在家中当闺女差,无奈那诰命甄氏待姐姐越是不薄,崔妙心头越是惴惴,全因前日偶然发现的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楠竹是有妾的。 不知会不会犯了一些亲的忌讳哩…… 好吧,反正冷文无所谓,凹~~~~~~ 27、第二十四回 崔妙前日照惯在外携婢野游,好容易攀结上信徒众多的真虚道长。 真虚素日解签看相,门槛儿前排成长龙还要拐个弯,崔妙不肯放过这机会,使了解数,几日缠了那道长不放,姻缘嫁娶、父母姊妹,一一问齐,为人又素来刁钻古怪,真虚说得不明的地方,她便笑话不准。 真虚本就是个顽固的牛鼻老道,岂受得住一小姑娘指着鼻子毁自己声誉,倒与其杠了起来,还将历来为贵户人家所托的事讲了些出来,证明自己名符其实,决不虚让,恰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其中一档子便是诰命甄氏替侄求合适女妇一事。 真虚虽讲得约略模糊,崔妙却是听得仔细通透。东西一琢磨,清楚了甄夫人揽崔嫣入门的目的,顿想那甄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死了一个又一个,他家儿子根本就是个克妻命,这番岂非拿自家姐姐的命去搏?她自认私心重,但到底不是全无良心,又是个急性子,便再也等不得,上门来予姐姐说出因由。 崔嫣听二妹忿忿地说完道明,心头迷惑终于云开雾散。她本就纳闷甄家凭何看上自己,到底还是有缘由的。自己那一条死过去的旧命,换得了这机缘,只是对于自己这个已去过鬼门关一趟的人,又怎会还惧被人克?那声音既已说过还自己一条重生再世之命,想必也不会叫自己这么快再次夭亡。 崔妙见姐姐不语,只当她是生了惧,连道:“初儿姐姐也毋用怕,虽是与甄家立了年契,但我打听过,侍女有殊况者可酌情同主家弃约,如天灾家丧、染疾出症,前头两个指不上,后面那个,咱们还是能想想办法的。”装病是崔妙的老套路,从幼时顽皮,为了逃过父亲责打,到前不久替崔嫣开路入甄府,屡试不爽,百用百灵,如今也是头一个想到这招。 谁想却只听姐姐道:“我都已入了甄府,就把这一年之期先度过去吧,甄府家业大,家主又是朝中人,就算如你所说我命格与他家儿子匹配,他家最后也不定能瞧得起我,又何必添那么多麻烦出来,万一被人察觉,还不知我们崔家要担什么罪责。” 崔妙一听姐姐提起甄家儿子,黛眉一扬:“初儿姐姐不说甄夫人那侄子我倒还忘了,听闻是个相貌亮堂堂,腹中穷光光的人物,前些日子那小子在聚春楼与彭城其他绍绅子弟争风吃醋,竞价下一名貌美清倌,派头挺大,场面亦是闹得十足,风流得很哩,这才来彭城多久,就已是个欢场上的风头人物了,等年岁再长些,还得了啊。”甄廷晖的花边名声也是近来才传出来,许氏彼时听了还松一口气,揣着些许吃不着葡萄的酸味儿暗想,幸得未成功将崔妙引荐予那浪荡公子哥,否则只怕是害了爱女下半生。 甄廷晖在外面的事崔嫣虽不大清楚,在家中行迹却已领教,此刻听崔妙字字恳切,不禁胸内暖实,早将旧日残存的坑洼磨平了去,笑道:“我若真回了家,指不定就要与你的苏哥哥完婚了,你又舍得?” 纵使对那未婚夫婿存了淡念,不抱期冀,她也从来没用苏鉴淳拿来同崔妙打过趣。死里逃生后,就算与崔妙言好,她面上也是刻意回避花灯会那夜之事。可如今,她才彻底觉心胸一敞,再无其他的顾绊,二妹与那人互相喜欢其实有何错?除了这一点姻缘错付,这对小男女总归也不曾得罪过自己。 自己心眼窄,容不下,被这事气得病发身死,已是受足了罪,如今何不干脆放开?至于那放开的缘由,除了时日久了,到底怕是有另一个人牵住了自己。心口已被那人给据了满满,又哪里有空地去给苏鉴淳与崔妙之事挪位置? 崔妙听姐姐开这样的玩笑,也是暗下讶异,见她面上无碍,才知她真心已是卸了包袱,也是直言道:“初儿姐姐在嘲笑我么我与他确有情意,也会想法子争取,但绝不是靠牺牲姐姐终生。我崔妙再如何利己自私,既生在了崔家,成了你的妹子,便会将你当做我的骨肉至亲,你若因我的缘故嫁得那样一个人物,我怎好安乐?” 崔嫣见她神态认真,心忖若是连你都着紧我的终生,我自己若再浑浑噩噩,岂不是太过愚钝,这样一想,心头又亮了一些,只啐了一口,道:“谁说要嫁那个纨绔子弟。” 崔妙见她容色嫣然如初蕊徐绽,若有所思却形态动人,唇畔似笑非笑,吐出的句子带着从未有过的小儿女情态,不禁痴痴细察起来,自己到底是过来人,甫才初见便觉气色诡异,如今见她一力推搪,没有半点回家之意,似对这儿生了什么依眷,禁不住好奇,抓了崔嫣玉肩,问道:“姐姐,你可是有心上人啦?” 崔嫣虽赧,也并不惊讶这精明的二妹猜出自己心意。崔妙见状愈发笃定,只暗下奇猜那男子究竟何人,甄府一众年轻小厮,姐姐不定瞧得上,难不成姐姐口是心非,看上的终归是那行为不端却生得好面孔的甄家少爷?可……姐姐也不是个只有眼睛没有脑子的绣花枕头啊。又莫不是哪位与甄府来往的公子哥儿? 如今良籍少女入了朱门当陪侍使女,许多都是为了攀高枝,职衔高的使女与登门的贵客成 就良缘,结为姻亲,在本朝也有不少佳话,崔妙越想越是生了奇心,撒了两通娇,以姊妹体己话试探起来:“什么样的男子能入初儿姐姐的眼?” 崔嫣搪塞了几遭,略想了想,也不怕她笑话,终是憋不过这些时日的心头沉积,仰了颈子,双眸发直,捧了两腮道:“该是有几分担当,有一定名位,脾性深稳不轻浮,行事果决不优柔,对长辈孝顺尊重,对妻房长情专心,大度不记仇,能力排众议,不受外扰,自有一套主张……这样便够了。” 崔妙见她状若花痴,又恁的认真,眼珠子几欲迸跳而出:“初儿姐姐,这还叫够了?没料你看似不声不响,竟这样挑剔,你说得轻巧,天下哪有这种男儿?你说都说了大半会儿哩!不务实,太不务实了!” 孰料崔嫣听了崔妙这话,软脸却一硬,唇儿都嘟噜了上去,驳道:“谁说没有?你没遇着便说没有,未免太武断了。” 崔妙嘴厉,不甘回道:“可惜呐,纵是天下有这样优秀的男子,早便是为人夫,为人父了,寻常女子哪有这样幸运嫁了去当正室。” 崔嫣正被明中心事,弧齿一碰。崔嫣见她面色怪异,心想好容易同她亲热起来,免得又惹她不快,只笑道:“不过听初儿姐姐这样说,倒是遇着了?” 崔嫣恹恹:“遇着又如何?也不定能有个结果。”想着那人将自己的心挑动了,却若即若离,不免又有些颓然。崔妙闻言愈发算准了崔嫣心中有人。 身在男女□当中的人,遇事也尤其宽容,恨不能天下双双对对皆成眷侣,便揽了姐姐脖子调笑:“若真是有这么个人,我何尝不愿他来当我姐夫?姐姐何必卑谦,芳华正盛的妙人儿,我就不信那男子挡得住这样的风情!” 崔嫣从来不觉自己有何出挑过人之处,但被崔妙这么一鼓舞,生出几分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听她说的露骨,不由咯咯笑出声音。 闺阁少女谈及雪月风花之事,尤其振奋,何况二人心中那一处柔软皆已种了情根,相见时刻不过规定只一顿饭的辰光,却聊出许多从前鲜少挖掘的心迹。 崔嫣进了甄府,除却思家,最最委屈的便是受了甄廷晖欺辱那一回,眼下正是融洽,心绪一松,便将那连跟甄世万告状时都不曾细说的事情予妹子倾吐了出来。 崔妙闻言惊道:“那还得了?我就说这甄家的小子是个下流胚吧!”崔嫣怕她捂不住嘴回家说,又说了前因后果,讲甄廷 晖已得了教训,再不得有胆子,免去她叫嚷,又千叮万嘱她千万别告诉爹爹。 俩人这一番言语往来,又是牵扯了不少彼此的私房心事,愈发绑得紧。崔妙见姐姐言谈肆意许多,较之离家前又蜕走了一层茧壳儿,心忖这个年朝的女子关在闺楼方寸之所,果真是摧人天性,实在要不得,有了自己的天地,到底还是同放了飞的蝶子,行事作风都不一般了。 由甄廷晖一事聊到男女隐秘上,崔妙也忍不住,凑近姐姐耳畔边上,悄悄同崔嫣讲了一些从未向任何人提及的闺阁私房话儿。 崔嫣听了,不由容色大红,手心都沁出了细汗。从前也听崔妙讲过一些逾出闺门外的邪话,却还未大胆到这个度上,现下听了,却也不像以前那样捂耳,只呆呆问:“男子果真是喜欢那种样子?” 崔妙并无意教坏崔嫣,只肚子内这些形形□的的别世记忆,自出生一直存到迄今都没法子与旁人交流,眼下找到了机会,又见姐姐听得进去,岂会放过?一时兴致盎然,连连点头,说得几是停不住嘴,看崔嫣听得聚精会神,末了还主动相问,愈发生了精神,只觉自己宛若领了只白兔,大摇大摆地带到不归路。 姊妹二人相谈甚欢甚秘,脸红身热,越拢越近,不觉又笑出声响,竟引得人前来张望,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甄廷晖。 28、第二十五回 甄廷晖自打能下地,在床上便再也呆不住,偏徒叹奈何不能出府,只能在方丈庭院内奔走闲逛,这日又是百无聊赖,后背绑着纱布,套着件透气的宽薄春衫,尚敞着领子便在家中四处逗逗丫鬟,撩撩小厮,藉此杀时光。 正游至跨院的抄手游廊,还未过花墙,已听得女子银铃笑声,咯咯咯咯十分动听,潜了大半月快要长出蛆的心顿蠢蠢欲动起来,长腿一跨,跃过角门,远远一瞧,只见得两抹少女倩影隔了绿漆木屏风,正坐在廊子那一头的两张青石墩子上,抱作一团,有说有笑,声音却低低,听不大清楚。 甄廷晖只当是家里俩丫头在那儿唠嗑,正欲过去挑弄一番,背上一辣,想起那五鞭,又缩了回脚,偏偏心痒难耐,心想爹不过是不喜我在家吆五喝六,我温存点不就行了?想着便又憋不住动静,犹如鬼魅般轻轻踱步过去,弄得崔嫣姊妹人到了跟前,还不曾发觉。 甄廷晖近处一看,见其中一名少女是崔嫣,又是一阵喜不自胜,似觉错过了几个春秋,热乎劲上头,扬手一把拍在她肩上,笑道:“丫头,又在偷懒!” 俩人齐齐立起身来,崔嫣自是被吓了一跳,见是甄廷晖裸了半边胸口,衣冠不整,极不雅观,笑意全殆,拂开肩上爪子,退了两步:“小奴家 分节阅读_16 分节阅读_17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17 中今日妹妹来探,已得了管家的批。” 甄廷晖目光一移,正落了崔妙脸上,又是戈登一动,心想怕是连老天爷都心疼我困苦久了,不出门也能见着外头的俏女郎,拢了过去舔着脸打趣:“你们姊妹二人长得倒是不大一样,你是你爹找外头的娘生的,还是你娘找外边的爹生的?” 崔嫣见甄廷晖又开始犯起浑,只朝妹子摆手,要她先走。谁想崔妙本也是爱招事的人,非但不离,反倒将甄廷晖暗下打量一遭,果真鼻如悬胆,口似单珠,不啻是个美儿郎,只轻薄纱縠裹躯,内里也不曾着衫,紧贴于身型上,映出明显轮廓与肉肤,虽是在自己家宅,也着实放纵了些,再想着他对姐姐无礼过,禁不住回嘴:“龙诞九子都不一样,小女子同姐姐长相有异也不稀奇,又不像个个都同甄少爷一般,无兄弟姊妹可比较。” 甄廷晖见她牙尖嘴利,倒有些意外,反唇相讥:“这点与你姐姐愈发不一样,你姐姐得体多了,遭我婶婶疼,你这鬼丫头恁厉害,也不怕嫁不出去。” 崔妙不听这话尚好,一听复升隐气,只觉甄家从老到小都欺人太甚,无奈姐姐人在甄府当差,也不能像自家那般耍孩子脾气,只瞳仁一转,亮了一亮。 崔嫣晓得她又要行什么诡径,想着这两人德性,两个千不该万不该遇上的人倒冤家一般碰上了,若是原先早就拉了妹子,此刻却心意奇诡,随了她去。 崔嫣拢近甄廷晖身边,一脸的巧笑倩兮,眸内流光飞转:“甄家少爷这次倒是慧眼,连家中那猴精托世的弟弟都是斗不过小女子的,尤其怕小女子的一招绝技,便是……”稍一踮脚儿,也顾不上男女大防忌讳,只贴于甄廷晖耳朵边上咕噜一番。 崔嫣听不到崔妙说什么,只见得甄廷晖面色一变,又刷白两道,似是不敢置信,退了两步,指了崔妙便吭道:“你你你你你——到底是不是个女的?” 崔妙捂嘴轻笑,道:“我自然是女儿身,还生得不错,怎甄少爷看不出来?亏小女子还夸甄少爷一双眼敏锐哩。甄少爷若是不信小女子刚说的,小女子大可一试,叫甄少爷饱饱眼福,只近旁也无其他男子,甄少爷可是心甘情愿借出来用一用,只届时……”说着勾起芊芊一指,于半空晃了一晃,也不知到底指的哪一处,眼眸又一降,“……折了弯了,可别赖在小女子身上。” 这一番话绕来绕去,前言不搭后语,崔嫣听得云里雾里,却见甄廷晖猛打一个冷战,脑中一联想,已是捂了□,又摆了摆宽袖,斥道:”胡闹!胡闹!”欲走,又似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朝崔嫣道:“你家有这种妹子,也不怕把你崔家门风给丢尽了!”说着便跺脚离去。 这还是崔嫣头一次见到甄廷晖宛如受了别人的羞辱,义正言辞地斥责他人,直追问起崔妙。崔妙脸上这才微微一讪:“这个就不说了,免得我在姐姐心目中歪成个淫邪人物……我也不过是为出出口头气罢了。”崔嫣听了这话,约略猜得几分,也不觉脸色大红,又暗忖你几时在我心中正经过。 复过几日乃甄家青州乡间田产的收租期,甄世万回了青州。 从前甄世万在朝为官,通常都是曹管事一人下乡收租,今年他得了闲,见甄夫人这些日子身子稳当,便带了曹管事一同回去主事。照昔年惯例,一来二去,不算来回路程,也是要被佃户留个三五日住下。 甄世万临离彭城回青州前,自是来了北房探望嫂子,完事又将景嬷嬷一干贴身侍奉的人叫到近旁,一一嘱咐,一双眼瞟来荡去,唯独望不见其中一人。 景嬷嬷见这叔老爷神态不宁,眉眼左摇右晃,俯身道:“老爷请安心,老奴定当好生照料夫人。” 甄世万并不应答,过了片刻,眉眼一抬,犹自不做声。景嬷嬷见其这老爷沉吟,似有未尽之话,问道:“老爷可还是有什么不放心?” 甄世万喉咙管一哑,以掌就口,咳了两咳,语气有些不满:“夫人这个时辰的药,可曾用了?” 景嬷嬷醒会,应道:“嫣儿正在灶厨间守着火候,约过三刻钟便差不多了,稍后便端来伺候夫人服下。”暗忖自个儿也不是日伏侍夫人,老爷向来待自己这帮子老人无比放心,也不知是不是明日启程去青州才这般磨叽,也难得,竟比亲生的儿子还来得关切,想来又发了几分感慨,只觉自家夫人好福气,自家叔老爷够窝心。本以为老爷这下总该放了心,却只见他鹰隼般的眸略一沉,反是愈发有了什么不虞,迟疑了俄顷,不发一语,直了身子背了手,头也不回出了北院,态状倒有几分松柏般的□不屈。 恰甄世万离彭城这段时日,甄廷晖伤势虽基本愈合,只在生新疤,初长肉芽时最是奇痒难耐,比皮肉剥离时的疼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偏又不能用手去抠挠,一时东院少爷厢房内每日必传出呼天抢地的哀嚎之声。 甄夫人心疼侄子,吩咐管家下人跑遍彭城去寻生肌止痒的药膏回来。又时常将崔嫣打发了去照料。 崔嫣对甄廷晖避之唯恐不及,又素来只认准自己入甄家,该是只伺候夫人一名女眷,见甄氏将自己日日派到东院,虽是无奈,也只得应承,幸得此时沉珠罚期已足,出了禁,每次有她陪同过去,稍稍强些。 实则甄廷晖那边打理的人已不少,甄夫人此举不过是叫这一对小儿女多攒些感情,偏崔嫣每去那边便度时如年,极不自在,尤甄廷晖栉沐净身、褪衣敷药,从颈子一直光到臀,裸着大半躯体时,她也只能与沉珠一道同下人随旁伺着,不得离开,到底未出阁,眼睛实在不知道往哪里搁,每次都是烧得一头汗。 那甄廷晖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自打得了大夫许准,每日坚持必要沐身,说是禁了一月水,身上快要长出蛆,分明有贴身小厮青哥侍奉,次次却叫崔嫣与沉珠留在木隔断外头,时不时打个下手,取块皂角,递个毛巾,顺便捏个小手,吃个豆腐。 沉珠猜得崔嫣烦恼,倒也维护她,寻了机会,私底下同景嬷嬷委婉劝说:“嫣儿姐是咱们家与公府签下的年契使女,职责条款都是白纸黑字,跟咱们这些签了死契的家生子到底不一样,照顾少爷只怕分了嫣儿姐侍奉夫人的 心力,少爷这边拨的人头也够多,嬷嬷何不调剂一下,将嫣儿姐调回去一心一意照料夫人?” 景嬷嬷在彭城甄夫人府宅做了二三十年,上面有何心意,下面有何微词,皆是靠她上传下达,处事历来周全,为人八面玲珑,许多小婢小厮受了什么委屈,心里有什么不甘,都是投奔她的,她每回都耐心耐烦,好生安抚解释,除了甄夫人离不得她,下人也都十分倚仗她。这次听了沉珠的提议,想也不想,直接否了回去,斥道:“夫人既是拿了主意,自有她的道理,哪轮得到你这丫头来多事?”沉珠从未见过景嬷嬷这样态度坚决,也不好深说,只得作罢。 这日日头甫落,崔嫣沉珠二人照例来了东院,前后伏侍完甄廷晖用了膳,及至酉时末,又是沐身时辰。 这些日越来越热,甄廷晖又是个好动人儿,每日都能动出一身汗水,医师说患处凝了汗液不洁净,易腐疮烂疤,伤口更难好全。甄夫人便嘱令下人定要给侄子日日抹身,还得十分小心,不能绊动了疤,新肉处也不能浸了水,故此每次洗个澡,弄得一干人都累极。 待将三尺多深的木桶注了及踝浅水,甄廷晖却偏要彻底净个身,说闻不得半点汗酸,青哥只得又徐徐往内注深了些温水。甄廷晖趴在浴桶边缘,由青哥擦背抹臂,抠挠新肉边的皮肤,减了些瘙痒不适,身上舒坦起来,一时有滋有味,哼起不成调儿的小曲,听得外头的崔嫣暗下咋舌,眉头拧了又松,几番同沉珠丢去不屑眼色。 老话饱暖思淫/欲,甄廷晖亦是伤愈心活络,想着老爹不在家,又有些不安分起来,将青哥打发下去烧开水提进来加热,朝大红酸枝插屏的那一侧喊了一声。 甄廷晖这一声喊,按规矩本该俩人都是要应声迎入。崔嫣每日在这儿宛如受刑一般,前几日侍浴有青哥在场,甄廷晖也是时不时故意光了大半身子,拉手动脚的,如今更不知有什么行径,便是百般不情愿。沉珠望一眼崔嫣脸色,只予她使了个眼色,一人应声进去。 崔嫣只当他又要递什么,跑到落地罩外头将事先备好的干帕衣衫抱过来,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动静,再贴近那屏风,隐约闻得里头动静,仔细一听,竟是男女压得低低的喘息与讨饶。 作者有话要说:抽了,只能发这里 +++++++++++++ 甄廷晖自打能下地,在床上便再也呆不住,偏徒叹奈何不能出府,只能在方丈庭院内奔走闲逛,这日又是百无聊赖,后背绑着纱布,套着件透气的宽薄春衫,尚敞着领子便在家中四处逗逗丫鬟,撩撩小厮,藉此杀时光。 正游至跨院的抄手游廊,还未过花墙,已听得女子银铃笑声,咯咯咯咯十分动听,潜了大半月快要长出蛆的心顿蠢蠢欲动起来,长腿一跨,跃过角门,远远一瞧,只见得两抹少女倩影隔了绿漆木屏风,正坐在廊子那一头的两张青石墩子上,抱作一团,有说有笑,声音却低低,听不大清楚。 甄廷晖只当是家里俩丫头在那儿唠嗑,正欲过去挑弄一番,背上一辣,想起那五鞭,又缩了回脚,偏偏心痒难耐,心想爹不过是不喜我在家吆五喝六,我温存点不就行了?想着便又憋不住动静,犹如鬼魅般轻轻踱步过去,弄得崔嫣姊妹人到了跟前,还不曾发觉。 甄廷晖近处一看,见其中一名少女是崔嫣,又是一阵喜不自胜,似觉错过了几个春秋,热乎劲上头,扬手一把拍在她肩上,笑道:“丫头,又在偷懒!” 俩人齐齐立起身来,崔嫣自是被吓了一跳,见是甄廷晖裸了半边胸口,衣冠不整,极不雅观,笑意全殆,拂开肩上爪子,退了两步:“小奴家中今日妹妹来探,已得了管家的批。” 甄廷晖目光一移,正落了崔妙脸上,又是戈登一动,心想怕是连老天爷都心疼我困苦久了,不出门也能见着外头的俏女郎,拢了过去帕炒蛉ぃ骸澳忝擎19枚顺さ玫故遣淮笠谎闶悄愕彝馔返哪锷模故悄隳镎彝獗叩牡模俊? 崔嫣见甄廷晖又开始犯起浑,只朝妹子摆手,要她先走。谁想崔妙本也是爱招事的人,非但不离,反倒将甄廷晖暗下打量一遭,果真鼻如悬胆,口似单珠,不啻是个美儿郎,只轻薄纱縠裹躯,内里也不曾着衫,紧贴于身型上,映出明显轮廓与肉肤,虽是在自己家宅,也着实放纵了些,再想着他对姐姐无礼过,禁不住回嘴:“龙诞九子都不一样,小女子同姐姐长相有异也不稀奇,又不像个个都同甄少爷一般,无兄弟姊妹可比较。” 甄廷晖见她牙尖嘴利,倒有些意外,反唇相讥:“这点与你姐姐愈发不一样,你姐姐得体多了,遭我婶婶疼,你这鬼丫头恁厉害,也不怕嫁不出去。” 崔妙不听这话尚好,一听复升隐气,只觉甄家从老到小都欺人太甚,无奈姐姐人在甄府当差,也不能像自家那般耍孩子脾气,只瞳仁一转,亮了一亮。 崔嫣晓得她又要行什么诡径,想着这两人德性,两个千不该万不该遇上的人倒冤家一般碰上了,若是原先早就拉了妹子,此刻却心意奇诡,随了她去。 崔嫣拢近甄廷晖身边,一脸的巧笑倩兮,眸内流光飞转:“甄家少爷这次倒是慧眼,连家中那猴精托世的弟弟都是斗不过小女子的,尤其怕小女子的一招绝技,便是……”稍一踮脚儿,也顾不上男女大防忌讳,只贴于甄廷晖耳朵边上咕噜一番。 崔嫣听不到崔妙说什么,只见得甄廷晖面色一变,又刷白两道,似是不敢置信,退了两步,指了崔妙便吭道:“你你你你你——到底是不是个女的?” 崔妙捂嘴轻笑,道:“我自然是女儿身,还生得不错,怎甄少爷看不出来?亏小女子还夸甄少爷一双眼敏锐哩。甄少爷若是不信小女子刚说的,小女子大可一试,叫甄少爷饱饱眼福,只近旁也无其他男子,甄少爷可是心甘情愿借出来用一用,只届时……”说着勾起芊芊一指,于半空晃了一晃,也不知到底指的哪一处,眼眸又一降,“……折了弯了,可别赖在小女子身上。” 这一番话绕来绕去,前言不搭后语,崔嫣听得云里雾里,却见甄廷晖猛打一个冷战,脑中一联想,已是捂了下身,又摆了摆宽袖,斥道:”胡闹!胡闹!”欲走,又似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朝崔嫣道:“你家有这种妹子,也不怕把你崔家门风给丢尽了!”说着便跺脚离去。 这还是崔嫣头一次见到甄廷晖宛如受了别人的羞辱,义正言辞地斥责他人,直追问起崔妙。崔妙脸上这才微微一讪:“这个就不说了,免得我在姐姐心目中歪成个淫邪人物……我 分节阅读_17 分节阅读_18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18 也不过是为出出口头气罢了。”崔嫣听了这话,约略猜得几分,也不觉脸色大红,又暗忖你几时在我心中正经过。 复过几日乃甄家青州乡间田产的收租期,甄世万回了青州。 从前甄世万在朝为官,通常都是曹管事一人下乡收租,今年他得了闲,见甄夫人这些日子身子稳当,便带了曹管事一同回去主事。照昔年惯例,一来二去,不算来回路程,也是要被佃户留个三五日住下。 甄世万临离彭城回青州前,自是来了北房探望嫂子,完事又将景嬷嬷一干贴身侍奉的人叫到近旁,一一嘱咐,一双眼瞟来荡去,唯独望不见其中一人。 景嬷嬷见这叔老爷神态不宁,眉眼左摇右晃,俯身道:“老爷请安心,老奴定当好生照料夫人。” 甄世万并不应答,过了片刻,眉眼一抬,犹自不做声。景嬷嬷见其这老爷沉吟,似有未尽之话,问道:“老爷可还是有什么不放心?” 甄世万喉咙管一哑,以掌就口,咳了两咳,语气有些不满:“夫人这个时辰的药,可曾用了?” 景嬷嬷醒会,应道:“嫣儿正在灶厨间守着火候,约过三刻钟便差不多了,稍后便端来伺候夫人服下。”暗忖自个儿也不是日伏侍夫人,老爷向来待自己这帮子老人无比放心,也不知是不是明日启程去青州才这般磨叽,也难得,竟比亲生的儿子还来得关切,想来又发了几分感慨,只觉自家夫人好福气,自家叔老爷够窝心。本以为老爷这下总该放了心,却只见他鹰隼般的眸略一沉,反是愈发有了什么不虞,迟疑了俄顷,不发一语,直了身子背了手,头也不回出了北院,态状倒有几分松柏般的坚挺不屈。 恰甄世万离彭城这段时日,甄廷晖伤势虽基本愈合,只在生新疤,初长肉芽时最是奇痒难耐,比皮肉剥离时的疼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偏又不能用手去抠挠,一时东院少爷厢房内每日必传出呼天抢地的哀嚎之声。 甄夫人心疼侄子,吩咐管家下人跑遍彭城去寻生肌止痒的药膏回来。又时常将崔嫣打发了去照料。 崔嫣对甄廷晖避之唯恐不及,又素来只认准自己入甄家,该是只伺候夫人一名女眷,见甄氏将自己日日派到东院,虽是无奈,也只得应承,幸得此时沉珠罚期已足,出了禁,每次有她陪同过去,稍稍强些。 实则甄廷晖那边打理的人已不少,甄夫人此举不过是叫这一对小儿女多攒些感情,偏崔嫣每去那边便度时如年,极不自在,尤甄廷晖栉沐净身、褪衣敷药,从颈子一直光到臀,裸着大半躯体时,她也只能与沉珠一道同下人随旁伺着,不得离开,到底未出阁,眼睛实在不知道往哪里搁,每次都是烧得一头汗。 那甄廷晖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自打得了大夫许准,每日坚持必要沐身,说是禁了一月水,身上快要长出蛆,分明有贴身小厮青哥侍奉,次次却叫崔嫣与沉珠留在木隔断外头,时不时打个下手,取块皂角,递个毛巾,顺便捏个小手,吃个豆腐。 沉珠猜得崔嫣烦恼,倒也维护她,寻了机会,私底下同景嬷嬷委婉劝说:“嫣儿姐是咱们家与公府签下的年契使女,职责条款都是白纸黑字,跟咱们这些签了死契的家生子到底不一样,照顾少爷只怕分了嫣儿姐侍奉夫人的心力,少爷这边拨的人头也够多,嬷嬷何不调剂一下,将嫣儿姐调回去一心一意照料夫人?” 景嬷嬷在彭城甄夫人府宅做了二三十年,上面有何心意,下面有何微词,皆是靠她上传下达,处事历来周全,为人八面玲珑,许多小婢小厮受了什么委屈,心里有什么不甘,都是投奔她的,她每回都耐心耐烦,好生安抚解释,除了甄夫人离不得她,下人也都十分倚仗她。这次听了沉珠的提议,想也不想,直接否了回去,斥道:“夫人既是拿了主意,自有她的道理,哪轮得到你这丫头来多事?”沉珠从未见过景嬷嬷这样态度坚决,也不好深说,只得作罢。 这日日头甫落,崔嫣沉珠二人照例来了东院,前后伏侍完甄廷晖用了膳,及至酉时末,又是沐身时辰。 这些日越来越热,甄廷晖又是个好动人儿,每日都能动出一身汗水,医师说患处凝了汗液不洁净,易腐疮烂疤,伤口更难好全。甄夫人便嘱令下人定要给侄子日日抹身,还得十分小心,不能绊动了疤,新肉处也不能浸了水,故此每次洗个澡,弄得一干人都累极。 待将三尺多深的木桶注了及踝浅水,甄廷晖却偏要彻底净个身,说闻不得半点汗酸,青哥只得又徐徐往内注深了些温水。甄廷晖趴在浴桶边缘,由青哥擦背抹臂,抠挠新肉边的皮肤,减了些瘙痒不适,身上舒坦起来,一时有滋有味,哼起不成调儿的小曲,听得外头的崔嫣暗下咋舌,眉头拧了又松,几番同沉珠丢去不屑眼色。 老话饱暖思淫/欲,甄廷晖亦是伤愈心活络,想着老爹不在家,又有些不安分起来,将青哥打发下去烧开水提进来加热,朝大红酸枝插屏的那一侧喊了一声。 甄廷晖这一声喊,按规矩本该俩人都是要应声迎入。崔嫣每日在这儿宛如受刑一般,前几日侍浴有青哥在场,甄廷晖也是时不时故意光了大半身子,拉手动脚的,如今更不知有什么行径,便是百般不情愿。沉珠望一眼崔嫣脸色,只予她使了个眼色,一人应声进去。 崔嫣只当他又要递什么,跑到落地罩外头将事先备好的干帕衣衫抱过来,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动静,再贴近那屏风,隐约闻得里头动静,仔细一听,竟是男女压得低低的喘息与讨饶。 29、第二十六回 先是女子细细碎碎的嘤咛:“……少爷……别……门口还有人……青哥马上便要回来了……” 再是男子略振奋的声音:“哪能这么快……不得撞见的……来来来,就一会儿……自打去年你给我试了那一回,我到如今还想着那滋味……” ”……现下真不大妥……少爷伤还没好全……青哥他们等会儿万一瞧出什么不对劲,多嘴到叔老爷同夫人那边又是麻烦……待日后寻个时辰……小奴定会好生伏侍少爷……”声音已是有些发颤,后头一句又带了些羞涩,却也并非十分不情愿。 男子声音已有些急促:“哪来这么罗嗦?我又不脱你的衣裳,只用用你这张小嘴儿,我小心得很,不把你弄湿……快快,我这儿挺得慌,都快结成蜂窝子硬壳了……弄软了才生舒坦……” 话至此,便是一阵呼呼啦啦的水声,又有些刻意按捺着的窸窸窣窣声响。崔嫣一团心肉要涌至喉咙管儿,莫非那甄廷晖又想出什么歪点子欺负沉珠?手扒在那插屏边侧,将半边脑袋凑过去,里头的落地罩帘幔已勾在两侧帐钩上,约略见得甄廷晖站于浴桶之内,地上濡湿了一大片水迹,该是方才他迫不及待时溅出来的。 沉珠半跪于地,正朝向他,两只脆细的小胳膊大大张开,扶着桶缘,小指略微翘起,梳着双平髻的乌黑脑袋垂得低低,一起一伏,竟是埋于他岔开的两条结实大/腿之间,时而发出掺杂着呜咽的咂咂之声,似鸭儿啄水一般咄咄迭起,尤其响亮。 立着人神态极是舒爽,间或喟叹出声,身躯明显勃动颤颤,几乎有些站不稳当,继而健臀往前猛力一挺,似又往前方小口进去了存余,弄得沉珠闷哑一声,头稍稍一抬,神态甚是纠扰不适,一双短短细细的秀气眉毛皱得紧紧巴巴,似有欲呕之态,身子又朝后避去,整幅态状极其可怜。 甄廷晖正是兴头,干脆双手一合,抱住那颗嵌于自己胯/下的脑袋钉得牢牢,决不轻易放过,身子稍一偏移,恰露出方才被沉珠一颗头挡得严实的家伙。 崔嫣次见到这种腌臜之物,瞳仁儿放大,悚在了当下,虽半截由沉珠含于嘴中,那吞不进去的部分犹自轮廓清晰,筋挺脉显,硕陋可怕,难怪戳得沉珠上气不接下气,白眼直翻,唇瓣欲裂。 她捂了胸口,花灯会那夜见到崔妙与苏鉴淳的行为不敌此刻千万之一,之前受甄廷晖的欺辱也不算什么,见那棍状丑物尚在沉珠口内勃动跳荡,脑中如有电闪雷鸣穿过,受 了霹雳咣啷的打击一般,喉咙里又什么往外直冲,忙收回目光,挪回头颈。 踱到隔断外,她思绪大乱,左右徘徊,身上仿似爬满了千足小虫一般的难受,身子的私隐之地又有难以启齿的灼热感断续袭来。里头两个人衣衫齐整,似是什么都没做,但又像是把天底下最不可想的事都做了。 若非身边有个跳出常规的崔妙灌输过一些闺帷隐事,自己今日撞见到这幕,纵使当场惊唤出声也不足为奇。崔妙讲的那些再大胆出格,却不过听听而已,脑中想象总是有限,如今却是亲眼见了一场活春宫,已不是害臊二字能譬喻。 待得沉珠出来,崔嫣才缓过一些神魂。沉珠袖口与胸襟处浸湿了几块,不住偏过脸蛋擦唇角,见崔嫣不言,自己也不多语。 俩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左右立着,各怀心事,直到青哥提了热水进去,沉珠才抬了头去望崔嫣,却见她竟是一直盯了自己,登时发了愣,见崔嫣捋起袖口拭一把眼角,方知她竟是流眼泪了。 崔嫣也不晓得自己这是哭什么哭。在这甄府当使女,伏侍夫人,布药跑腿,都不曾觉得半点自惭形垢,反觉是靠自己奔出活头,如今见了甄廷晖叫沉珠行这下流事,才觉当下人的竟可以由主子摆布至如此地步,年契使女名声上好听点,面上似有自由身,约束小,实则与那打了死契的家生子又有何区别?总不是任人差使而已。 分明是甄廷晖与沉珠二人的私情,自己却仿似遭了什么罪一样,甚是堵得慌,胸胃愈发潮涌。纵是沉珠痴迷那少爷,心甘情愿,可自己看了如何也是有兔死狐悲的屈辱。待得甄廷晖沐好身,进了内室,俩人进去收拾。崔嫣一眼瞧到那木桶边的地上有些异样,再一看,竟糊了些白乎乎黏稠稠的东西,顿不知哪里来的恶心,喉管一松,趴在边上的一张垫脚的小凳子呕吐起来。 翌日,崔嫣便去求甄夫人,免去自己到少爷那边伺候的职责。 这倒是叫甄夫人有些讶异。哪家僮仆不会背后对主子吩咐的事情抱怨几句?她既对崔嫣有私心,也叫景嬷嬷盯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丫头生怕行错踏错,做事如履薄冰,相当老实,交付予她的事不多,但每件事她都不会打马虎眼或以难处推诿,纵是与其他下人相处时,也不说半点事多务杂的丧气话,这也是她越瞧这丫头越对眼的缘故之一。 如今拒去东院,却还是头一遭。 崔嫣自是无脸说出原委,只说想要专心伏侍夫人 ,不愿一心二用。甄夫人不允,以为她就此作罢,谁想这丫头竟是铁了心杠上了,跪倒尘埃,磕了几个响头,偏要留在北院,再等抬了脸,额上已嵌了两抹鲜艳的红痕。 甄夫人从没见崔嫣这样犟过,向来爱她待自己千依百顺,说一不二,如今见她忽然成了个小牛犊,看了来气,摆了袖叫景嬷嬷将她拉扯下去。 复迁几日,甄府上下便陆续听说给自家夫人奉药的嫣丫头病倒了。 甄世万回彭城时,只觉天气比走之前又热了一些。 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回到府上,他后颈已是汗涔涔,头发晒得烧热,纵裰衣轻薄,还是濡湿得贴在背上。 甄夫人接到信儿,早早托了孱躯,也顾不上烈阳,便提前拉了侄子率了几名下人在门口撑伞等着。景嬷嬷手上还端了一碗犹自冒着凉气的乌梅汤,一见老爷回来,在自家夫人指示下,先递上汤水给老爷解暑气,伤势已愈的甄廷晖也忙差人过去举了伞,迎上来行礼问安,说了几句路程劳累父亲辛苦的甜话。 乌梅汤里头飘着几颗红艳艳的山楂和金灿灿的陈皮,且加了甘草桂花,甫一入口,满齿留香,沁入心脾,一路风尘的疲惫之气辟去大半。甄世万见甄夫人立了好一会儿,又怕她受不住热,闲话也不多扯便先同俩人一齐绕过影壁,朝天井后头的庭院走去,沿路之上,眼光不时飘去近旁下人群中。 嫂子出来接风,照理那小妮子也会随侍在旁,却跟自己走之前一样,没半个影子,也不知是搞什么鬼,刚刚宁下来的燥热不免复升了几分,边走边缓道:“家中近些日子,一切可安好?” 甄夫人道:“一切都好,只是听说青州那边天气不大好,时有暴雨,乡下路坑土洼,山路崎岖,住宿吃食更不比家中,我与廷晖心中颇是不安,总记挂着叔叔。” 青州比邻青河,受那边节气影响较之彭城更甚,尤乡间多丘陵,一遇暴雨便呈塌方之势,大小泥石流不断,甄夫人在彭城这边听闻,确是心惊胆寒了数日,直到收了平安函方才放了下牵挂,又差人去函催促小叔早日 分节阅读_18 分节阅读_19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19 归家。 甄世万何尝不愿快些回彭城,只一来风雨吹垮几家老佃户庄稼棚架与茅屋,既是田主在场,免不了一同寻工匠修葺,监管督促,安抚事主,再者天气不妥,回途难行,一时之间不便返程,时日便拖久了一些。 甄世万诺声回了几句,又问:“嫂嫂身子可好?药可是都按时服下了,……身边人照看得尚还周到罢?” 这次倒是甄廷晖接的话茬:“并无大碍,儿子未曾忘记代父行责,一能下床,便早晚去北院给婶婶请安奉茶,叮嘱家婢。” 甄世万瞟过去:“你既是这样有担当,却不知你能下床后,除却孝敬婶婶,可曾记挂你自己课业没有?” 甄廷晖本是欲要邀个功,得个夸赞,不想非但被打了回来,还吃了一记,吞吐道:“儿子……也温习过夫子先前布置下来的经卷,待得儿子……伤势全好,一定每日不落,芸宙学业。” 甄世万道:“既是已能下床,晨昏定省都无大碍,莫非还读不了书?明日开始,便恢复过往入泮时辰,不得有误,月底如期抽查。” 甄廷晖大惊道:“爹,好不公平!儿子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如何也是要往后左些日子罢!” 若是这张精算盘打到学业上,也不至于如今还是个儒童。甄世万瞥去一记冷眼:“那是你自找的,自己行歪路,误了辰光,莫非还怨到别人头上?” 甄廷晖无语相对,那几鞭已是伤到了张狂锐性,哪敢像昔日对了父亲弄痴卖娇,只得垂首紧跟慢行。 甄世万问来询去,偏偏没曾得俩人露半点口风,默默陪了嫂子行至北房,在院口垂花门处驻了足,终问道:“怎没见到嫣儿那丫头?”甄夫人脸色暗了一暗,将两名随侍的丫鬟先打发进了去,只余景嬷嬷与甄廷晖二人在旁。 作者有话要说:原生女太矫情了~看个活春宫都受惊吓,早知道就搞事事淡定样样来事的穿越女哒。3 对女主还不厌恶的话,就撒个花吧╭(╯3╰)╮~~~ 30、第二十七回 甄夫人提到崔嫣时从不曾有过这副神色,甄世万又见不到她人,一下心中竟是狂跳一通,忖难不成那丫头这段时日出了什么不好的纰漏?正是发紧,嫂子已低语道:“那女孩儿怕是有些留不大住。” 甄世万甫才生怕听到什么骇人之语,听这话,才骤然松了,舒了一口气:“怎么说?”甄夫人望一眼景嬷嬷,老仆妇立马会意,接口道:“这丫头向来懂事,可也不知怎的,前些日子一再失分寸,夫人派她去少爷那边打理,她一再推托,全不像个下人样子……” 甄廷晖也似勾起什么心气儿,未及景嬷嬷讲完便忿道:“那丫头倒用跟衙署签的纸契来捉咱们虫子,犟生生说非得按官家的条款行事,去我那头伺候便是违了章法……天下哪有这种道理?居然还有丫头同主家较劲儿?陪侍使女又不是她史无前例一人独开的差事,人家谁没做过主子吩咐下的额外事?她这么矜贵,干嘛上别人府上当丫头,回去做由丫头伺候的闺女不就成了,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话音甫落,便被老爹扭住了胳臂,“嗳哟”一声未止,便听得甄世万斥道:“插什么嘴!”甄夫人忙阻道:“廷晖讲得倒是实话。” 甄世万犹疑须臾,道:“那丫头可是跟嫂嫂说过什么缘由?”说着,一双眸盯准了甄廷晖。甄廷晖只觉这大热天儿里,一阵凉气冷至骨髓,缩回了手臂揉起来。 甄夫人摇头道:“只说想专心侍奉我,不想分心,可原先我委她做其他事儿时,她又何曾怨过分心?” 甄世万一顿,盯了甄廷晖的眼神愈发亮堂:“既是如此,那就肯定是有些原因了。”甄廷晖被瞅得发慌,梗着脖犟嘴张嚷:“能有什么原因?不过就是为了偷懒,少做事,见婶婶温善,不比一般大户人家的厉害主子,所以持宠生娇罢了!” 甄世万挥挥手,揉起额穴,烦躁道:“你先下去罢,我一听你说话就头疼。” 甄廷晖灰溜溜离了去,心中却有些慌张。 这次崔嫣拒来东房伺候的缘故他不是没曾想过,自己虽不过借机摸过她两把小手,捏过她两把小腰,却也未曾干过什么大动静的事,但始终作贼心虚,总觉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一时之间,鬼使神差地躲在那门背后当起了窃声蟊贼。 甄世万把景嬷嬷也使进屋院,四下无人,方予嫂子试探道:“嫂嫂也知廷晖那脾性,可是那丫头在他那边受了什么委屈?” 甄世万想到的,甄夫人岂能想不到,只淡道: “总归是甄家聘来的下女,就当是廷晖顽皮,惹了她,受了委屈,莫非就能端起架子?况且你我都心知肚明,若非为了个合心意的新妇,哪里不能寻个使女,何必偏花气力将那孩子要过来?我虽不在乎什么门户悬殊,可崔家与咱们甄家早些年到底有些牵扯,你不是不知道……亏得时日久远,那丫头家中祖辈早逝,她爹又并不清楚,我求人之举方才有个结果,不至于丢了老脸。我当初看上那孩子,除却她那命格适合廷晖,便是瞧她还算讨人欢心,才甘愿厚了脸皮,磨些功夫,可现在这样她便闹小脾气,我岂能放心将廷晖交付于她?” 甄廷晖听到此处,胸内大明。 原那崔嫣竟是婶娘与父亲给自己找的小媳妇。就那小门小户又喜欢朝自己动手的小妮子,能配给自己当老婆?想来,甄廷晖便薄唇一扬。可扬到了顶,又缓缓松了下来,……这辈子再胡闹,总归不会打光棍,若是那丫头来挡枕边人,倒也不差,喜欢闹别扭就闹罢,偶尔闹闹,权当闺房情趣,自己也不是闹不赢她。想来,又生了几分绮念,不自觉记起崔嫣的好处,唇角扯了又扯,竟是泛了几分笑。可婶婶说的什么甄崔两家早年那些事,又是什么?怎的倒是越听越玄,忍不住耳朵越竖越长,趴贴在门上快似壁虎。 甄世万默默听完,也不辩驳,只道:“那丫头如今是何态度?” 甄夫人转了颈,远远瞥一眼院内主屋边的一厢耳房,道:“屋子里躺着,说是病了。” ———————— 崔嫣倒是真的病了。 头晕身热,咽痛口苦。 典型风热之症。就是不知是被那一不堪场景给悚住,还是前些日子存的心事太多,总要寻个出口,末了转成顽疾。 自打身子好转,她还天真又庆幸,以为自己再不得生病,现在想来,不免好笑。纵是老天留了自己一条命,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寿年也不一定比寻常人更长。 这病来得不是时候,正巧赶上了拒去东院侍候这摊事,崔嫣怕落人话柄,又怕夫人以为自己借题发挥故意拿乔,本来是打算强撑去伏侍,景嬷嬷看了她这连咳带喘的模样,生怕传染给了夫人,吓得只叫她在屋子里养病,于是这两日都是软趴趴地伏在床上,只有沉珠帮忙送药。 本以为不过小毛病,歇了一两日便会好起来,谁想却沉了起来 ,喉咙哑得说不出话,身子时冷时热,手足没一点气力,全无半点食欲,多吃一点还吐了出来。 甄世万过来的时候,崔嫣一如前日,刚喝了沉珠私下熬的桑菊饮。沉珠说宅子里的下人们素来有头痛脑热都是服这个。可一连喝了几日,咳嗽不减,下午又发了一阵热,捂着冬天的被子睡了一觉,晚上被汗给蒸醒,才稍强一点,无奈精神犹自恍惚,脑子像是下着浓雾似,待沉珠进来说老爷在主屋厅内唤她过去,才洒进些清亮,醒了一两分,哦,他……回来了。 崔嫣摸索着下床,脑袋虽昏蒙,手足亦是全无力气,却是强撑动作,总觉有什么支着自个。穿戴时,才发现短短几日衣裳都宽了些,在镜台面前梳化,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看不得,想了会儿,终是打开妆奁,取了青黛和胭脂点了眉唇,薄施一层玉簪粉,罩住太过苍白的面色,才勉强觉可行。 也无其他,就是不愿叫他看见自己憔悴的样子罢了。 步履虚浮走去正厅,迈入门槛,崔嫣心肉一贯撞得生猛,胸口又有些翻滚,一整天都没曾吃什么,现下却好像禁不得波涛,又有什么要涌出来。 待跨了进去,低眉瞧得地板上那一双着缁色布靴的男子大脚,头也不抬便躬身行礼,胸腔内愈发跳得欢急。 甄世万还是没法将眼前人同嫂嫂同儿子口中描述的当成一人,这丫头,还真能指了纸契一条一款地对峙说理?若真如此,他错过了这副景色,想来当真还有些恼悔。 赴青州乡间的头一夜,他安抚自己,见不见她最后一面无所谓。被雨势风态阻了回程,他亦违心告诉自己,不用这么急赶回去。回了彭城,四处望不见她,他还是可以深吸一口长气,反正都已回来了,今日见明日见又有何干系? 可等到嫂嫂说她病了,他纵是再会骗自己,也是得承认心口一下被揪了起来。这种感受,并不是随随便便任何时刻都会有的。现下见这丫头并无大碍,脸蛋儿虽埋得低,颜色看上去却有红似白,唇朱粉嫩,妆发都料得妥帖,那颗提起来的心才稍微弛了开去。 崔嫣见他只是端详自己,也顾不得声嘶音哑,开口便问:“老爷叫小奴来可是有什么交代?” 甄世万听得她这声音,心又捏紧,立起身子,走近了几步,道:“是什么病,好些了没?” 他身躯魁伟,一走便是旋来一阵风,崔嫣喉头本就发痒,见他行近,禁不住那刺激,左右 如何也忍不住,端起帕子捂了口鼻咳了几声,自知失了礼仪,清清喉,勉力挤走难受的态状,收低了声,努力叫那惨不忍聆的哑音稍好听一些:“有劳老爷挂心,小奴无事,只是外感之症。” 甄世万并不曾迟疑太久,只逼近了两寸,伸出来了一只臂。 她嗅得那颇熟悉的甘松气息拢来,拿不准他要作甚,难不成又要像上次那样——抱自己啊? 这次可怎么是好?纵是她并不排拒那一双手臂,可额头上的包早就消了肿,再有什么借口?届时两个人再怎好下台?早知如此,真恨不能叫那肿包一直生在头顶算了。 正是痴痴呆呆,甄世万一只大掌已整张覆在了她额上,停了会儿,又轻轻扒开了一束额发,移了下位,再停了会儿。 崔嫣吐纳渐止,眼睫都不敢多眨一下,身子有些发紧。甄世万试毕额温,放下手,只觉指腹有些柔滑,凑到鼻下,是淡淡芬香,一瞥,原是胭粉,再瞧她,颊额已是出了细汗,糊开了本就浅薄的妆容,肤色恁的寡淡苍白,声音沉了下来:“无事?还在发热,服了药没?” 崔嫣哝着鼻子道:“沉珠每日会给小奴备好桑菊饮。”他浓眉间立时挖出几列沟壑:“那个能顶什么用?”说着便喊了曹管事来去唤大夫。 大户人家素有规矩,僮仆问诊求医,可告假前去医馆,不得将医者带入府上,素来遇上这种日常小病,下人不过也是服药调养,曹管事见得老爷亲自遣人唤医,倒也是讶异。崔嫣也知不妥,只想着怕甄夫人不高兴,哑喉嗫嚅:“这病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服两剂桑菊饮便能去侍奉夫人了。” 甄世万将曹管事打发了去,见这丫头还在硬挺,道:“还在说什么桑菊饮?我看你是烧糊涂了吧。你若真巴心巴肝地不忘去侍奉夫人,怎的夫人吩咐你的事情,你偏是要忤逆?” 崔嫣唇一动,吭了半晌,就是不吐半个字。 甄世万故作冷笑,道:“该解释的时候,你偏咬着牙关,夫人纵是再护着你,又哪能瞧得出你的心思,如今对着我,还要瞒着?” 崔嫣吞了香唾,举了只手抚了抚颈,苦着脸,一字一歇,艰难道:”小奴……小奴现下声音不雅,说不出衬头利落的话……” 甄世万见她用失声来搪塞,真有些气急败坏,只猜那儿子也不晓得对她做过些什么,方能叫她这样不敢言,一时只压下胸头不适,负了手,目光飘 离了她脸,淡淡道:“你对少爷不满,对夫人委派之事也不甘,既是如此,我干脆遂了你的心愿,同你去府衙除了主仆关系,让你回你爹娘身边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住,更新慢了。 祝大家双节快乐。 31、第二十八回 崔嫣面上一颤,咬了下唇,直直凝住面前人。 甄世万半天得不到她回复,暗忖莫非刚好中了她的下怀?若她还是不愿说明缘由,反倒磕头感恩,自己如何收场?难 分节阅读_19 分节阅读_20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20 不成还真的放她离开甄家? 又等了会儿,气氛犹是安静得针落可闻,不得不偏过颈子,见她满脸是泪,一惊,还未理出些什么该说的,听她已先开了口。 那被烧哑了的声音本就难听,此刻含着泪,愈发是吭哧不展:“老爷真是要赶小奴出去?小奴来甄家不过两三月,这样被赶了回家,旁人不知的,还以为小奴做过什么败坏甄家门风的事……” 甄世万一怔,一手夺过她下颌,将她脸蛋掰向自己,抬了一根粗粝拇指,刮去那粉颊上几颗珠泪,清了清嗓子,生生挤出个和蔼笑意,只觉这半世都不曾用过这么叫人哆嗦的温软声音:“谁说赶你出去……这不是在同你打商量?” 孰料崔嫣哭得愈发动容,身子一抖一抖,仿若梨树经了风霜,花蕊经了雪露,泪水横溅开去,活生生将甄世万手指打得透湿,心头淋得松软,身子又半是酥麻,罢了罢了,还啰嗦什么?她要如何就如何罢……也不再多问,只斩钉截铁道:“好好,没什么商量可打,直接留在我家。” 崔嫣吞下一口泪,长吁一口气,果真如二妹崔妙所言,女子这宝贵珠泪在关键时刻,确实顶用,只是憋出来这么一大堆,着实费力。……也不知是不是用劲过猛,本就昏搭搭的脑袋愈发的晕乎,两脚也在发软,使不上力了。 甄世万见她两只绣履在裙摆底下晃荡了两下,宛若旱地降甘霖般,先是目瞪口呆,再是舒畅振奋,动作却是奇快无比,长臂一捞,即时把她揽了过来。 崔嫣额头一阵发懵,眸前全是闪着噼啪银光,只捏了他胸前衣襟,钻近他心口前。 他禁她这样一贴一揪,倒吸一口气,干脆双臂一抖擞,将她拦腰打横抱起,刷刷几大步掀了厅侧的帘,入了内堂。 再等崔嫣由懵然中回过神魂,已是被他放在一张红木罗汉榻上,脖子下垫了只绵软的金丝帛枕,托得沉甸甸的脑袋舒坦许多,他坐在榻沿边,上躯俯下大半,手臂箍紧柳腰蔓身,坚/挺的鼻尖几欲碰上她,一颠一簸的浓重喘息尽数吐在她的脸蛋上。 甄世万不放手,眼只一直盯着她。 前两次失仪过矩,都是浅尝辄止,那暧昧朦胧的软情蜜意还未挨着,便已腾空消失,好生叫人懊恼。 今日这一抱,却是已豁了出去,再无甚遮掩,亦注定了今生再是无缘当她家翁。 这十来日竟是对她有着极说不出口的想念。 崔嫣被他望得竟也忘却回避目光。 姿势同距离都是从未有过羞人。 已入宵禁时分,今夜更夫也不知嗓门为甚这么嘹亮,落更初鼓一槌一槌,由屋外大街上穿过青石墙壁与朱棱窗棂一声声地传了进来,梆子的喧嚣在俩人耳畔边飞绕,减弱了些腹内不为人知的心虚与尬色。 只是这番下去实在也不是办法,总得有个人吱出声响。 甄世万年岁大,脸皮厚,何事不曾历经过,这样对视着看来望去倒也不觉害臊,率先撑不大住的自然是崔嫣,脸上的潮红一波波地漫了出来,将原本敷上的脂粉全盖了过去,举了酥手,朝他胸口一抵,刚是咕噜一声,却因咽喉不适,说得十分模糊。 甄世万将脑袋又倾近两寸,竖了耳朵。 崔嫣微微一挣腰,憋紧了嗓子,声音低如蚊蚁,重复道:“贴得小奴这么近……小奴的病气是会过给老爷的。” 甄世万继续装聋作哑:“啊?” 崔嫣努了努唇,嚅道:“老爷不单是目视不利索,连耳朵都不行了么。” 这句话甄世万倒是难装糊涂了,垮下脸来:“你这丫头还当真是觉得我年迈体衰了?” 崔嫣见他神态紧张,语气冰凉,竟是一个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这一笑,倒是真真正正把甄世万惹得发毛,眉眼紧扎,一把捏了她净白皓腕,语气已开始叫人犯怵:“好大的胆子。” 若是早几次,崔嫣见他使出这脸色,纵不马上讨饶,也是要屏声静气,可如今在他面前,这胆子确是越来越壮,一时竟收不住笑意,只沙着喉,故意奉承:“老爷年富力强之龄,何曾来的年迈体衰,小奴才活了十几个春秋,不及老爷千万之一。” 甄世万听了这话却是暗忖,果不其然,她到底是自负芳华正盛,瞧不起自己年纪比她大一截,没来由心头黯淡,原先的一股振奋劲灭下许多,默了良久,待那自信方才重新归了位,复拢过去,几是咬牙切齿地憋出:“嫣儿。” 崔嫣从未听他这样完完整整喊过自己名字,平日不是小丫头便是丫头,一听倒有些受宠若惊,便是立马应声:“小奴在。” 甄世万缓放开她手,身子朝后倾去分毫,终于不再贴得恁近,声音柔和得近似无形:“告诉爷,你果真是不愿离开甄家?” 那妮子无意料外地点头如捣蒜。他继续套问:“若是你没来甄府,如今怕是已成了苏佑合家的少奶奶,总比在这儿当使女要享福。” 崔嫣来甄家的目的如今终被提了出来,只觉心头一开,岂肯放过这难得机会,立时婉婉道:“小奴不愿嫁苏家少爷,小奴情愿在甄家伏侍夫人。” 甄世万坐直身,形态端正:“那我家少爷,你可愿意?” 崔嫣一怔,又摇了脑袋。这短暂的迟疑,纯粹是看在他的面子,不然早便同先前一般,摇得利索痛快。 甄世万只觉所有险阻皆拔除了去,心中暗暗直叹,嫂嫂,有负你期盼了,儿子……你放心,爹定会再替你寻房好媳妇儿的。吸了一口空气,里边尚掺了些她身上若有似无淡幽乳香,本已离得颇远的躯干复朝前移去,将她重新逼缩了回去。 崔嫣紧贴在罗汉榻的矮背上,后脊挺得直直,双手撑于榻上,朝后倾去,无形间胸脯便是突显出来,正搁在他的下颌底下,脸颊又开始灼起来,胸腔里某处越跳越厉害,见他越逼越近,下意识举起一条臂,将他胸膛一抵,开始用老招苦着脸讨怜:“小奴在生病……” 风热之症,便是要动一动才能祛热散风啊,果然是孩子,年岁不足不懂事啊。 那只软呼呼的小手搁在胸口处,反将他体内嚣张的邪兽给彻底引释出来。甄世万瞧得她红扑扑的粉脸蛋儿,俏生生的小嫩唇儿,两团柔腻山丘在薄薄春衫下起伏颤抖,心中打着小九九,究竟是先规矩打了招呼,得了她的允诺,还是先当个恶人,裹了腹再谈? 作者有话要说:玩得不忙的话上来鼓个泡泡吧! 下章有木有福利大家看着办,哈哈。 国庆快乐哟! 32、第二十九回 正是甄世万天人交战,说是迟那是快,面前这丫头一个憋不住,又来不及护住口鼻,生生一个喷嚏打了出来,星子一粒不费,全径直喷到了他脸上。 崔嫣见甄世万面上尽是自己涎涕,涨红了脸蛋,跳了下榻,也不知哪里寻来一块方巾便伸到他脸上胡乱擦起来。 甄世万亦有些目瞠,待她折腾完毕,方才眉一攒,夺来方巾,扔了一边。 崔嫣见他神色不佳,心肉咚咚直跳,一来怕是惹了他,再则在他面前丢了脸,实在难为情至极,一时百转千折,好不懊恼,还未回神,身子一沉,见他腿一撑,将自己竟是覆压回罗汉榻上,身子贴紧,再无缝隙,眉头已是松开,悠悠道:“好大的风雨。” 她脸一烧,瞧得他鼻尖上头尚有一处星沫子,到底嗜洁,想了又想,忍不过,先伸过一根笋指抚上,欲要揩去。甄世万拥遍体娇香在怀,此刻又禁她指腹一点,浑身顿如送了雷电一般,于肢体内四下流窜,不知由哪日起对她升起来的情心伴着这十来日的牵挂,已是勃/发到了极致。 彭城青州不足百里路程,这些日却像隔了万重蓬山,巫山幻梦之中的小神女又正在身下,一时昏聩了脑子,血浆乱涌,再是受不得,一只大手宛如跌跌撞撞的冒失少年,爬到前头去解她腰上玉带。 崔嫣呆道:“你……你干什么……” 甄世万手未停,只急切胡口回应:“干……你可好……” 崔嫣又羞又惭,一掌拍过去,恰正中他脸庞一侧,甩得不大不小“啪”的一声,犹不解恨,又顺手在上面小挠了一下。他登时怔住,手脚一滞,半悬在她身子上,目瞠口张。 从没人甩过他耳刮子,虽这耳刮子如同被猫儿的梅花小蹄蹭了一下,甚是……舒服。 她见他面上浮上一层红印,也是吓得半死,赶紧示弱,抚上去用软乎乎的棉花小手揉了一揉,吐舌道:“呀,错手了。” 下叫错手,第二下就叫有心,无奈打人的是这只爪子,慰人的还是这只爪子。他滑进她掌间,将尖尖嫩葱的一排秀气指头狠狠夹于自己指间,交相错开,待捏得紧了,见她眉峰蹙起,又不自觉松弛了开去,心忽的软了一软,语气绵了两分:“嫣儿!” 崔嫣听他又在喊自己,脸色不自觉又是一酡,啊了一声。他唤自己的名字时,总是既严肃不耐,又有些说不出的温存专注,很叫人生些莫名心思,似是得了招魂一般,不想应,却又不得不去应一声。 他身子蹭蹭一挺,又爬上去两寸,将她直逼压至罗汉榻的角落,退无可退,那轻飘飘的一条软腰带在自己的坚持不懈下,渐而松脱了开去,襦裙旷荡,若非斜躺着,只怕禁不住就要掉下来,一掐腰肢,几乎不足两手盈握,去青州前分明看上去尚算丰盈,来去不过上十日怎瘦脱了肉,薄衫挂在她身上倒有些罗衣怯重之姿。 以前怕她生病,只恐儿子本就不好的名声雪上加霜,如今却只有心疼。 他欲心骤降,捏了一把她总算还有些肉的脸蛋儿:“还说自己身子已好全了,才来多久,就病得这样厉害。” 她看见他的脸上有些烦恼,又有些气怨。这样的神色她在养娘杨氏脸上见过很多次,小时候自己每每生了重病,许氏与碧姨娘来探她,神情怜悯万分,偶尔叹两口气,说话极是温柔,而杨氏却是不停发急作恼,自己没有康复之前,一直便是眉硬眼冷,对谁都不会有个好脸色。以前她不懂这两者其中的区别,后来她明白了,前者是客套,后者是真心。 虽然甄世万的手劲有点大,皮肤糙刺,捏得颊上皮肤并不大舒适,她犹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不让它离开。 他怔了一怔,只觉那只小手宛如求生一般,抓得自己紧紧,恁的冰凉,心中存了爱惜,大手一翻,把她的手覆入掌内,又将她箍深了几寸,恨不能多给些热量。 搂了半晌,他没将她身子捂热多少,反倒把自己的火又引了上来,心思一歪,由她腰凹流线处窜入裙摆之内,隔了碍事的中衣,爱抚柔柔,吐纳也渐渐雄浑紊乱。 崔嫣身子一颤,伸过手去捏了他腕,纤净尖尖蔻甲微微嵌入他的皮肉内,却不怎的,下不足狠心掐下去,吐了一口热气,喉咙像是刈过一般紧痛,声音也是一字一顿的紧卡卡:“手往哪里放……好不正经……”瞧他平日庄重,势头正派,谈吐处事一板一眼,恁的正经八万,不发脾气时倒也是个谦谦君子相,现下却如开了闸的狼虎,变了副面孔。 甄世万见她说话吃力,贴近道:“不舒服就少说话。”愈欺近了两分,将她乱动的小手挣了开去,开始移到她腰肢下面,不易察觉地扒弄她的绣裤。 这丫头入了甄家,哪是来给嫂嫂奉药,又哪是给廷晖当主母,分明就是一步步来引诱自己做到今日这个地步。 先前她日日端茶来东厢,他刻意不叫她进来相 对,早已压抑许久。每次小厮将她精心煨好的白菊枸杞茶端进来,他的手触在那杯盏边缘,再移至鼻下,上头仿佛还沾了些她的气味。 茶,倒是清肝降燥,却是越喝越腾出火来。 经了离家这一回,他对她的渴盼已从暗中烧到了明处,如今更是如一盆烧得正热的开水被打了翻,炙气腾腾直冒,哪里还盖得住,既是已露了心迹,做到这份上,便再无理由回返。 他手上虽动,口中亦是不遗问话:“我不在彭城时,嫣儿……可有什么记挂?” 这话问得含蓄,崔嫣怎好明白回答。他再是动情,也是不忘肃穆面孔,她也不能像崔妙对待苏鉴淳一样大方回应,一边去抓了他继续朝内摸去的手,一边糯糯道:“记挂青州风雨碍了老爷回程。”话也回得含蓄。 见他气促如疾风,手越探越深,她忙是反问:“那老爷……可有何记挂?”声音添了两分媚,少了素日的安顺。 他不语,凝了她剪剪秋水一般的瞳波,凑近上 分节阅读_20 分节阅读_24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24 世万掰过她粉颊,释然笑道:“原来是埋怨我没来看你。” 崔嫣绛霞满面,却缓缓放了他手。他搂得她极牢实,又极紧张,摈去笑意,顺手将她额前碎发扒至耳后,本想多说两句稳她心的话,话至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律法定,居父母丧不得娶纳,同姓不得娶纳,亲属妻妾不得娶纳,逃妇不得娶纳,监临官不得娶纳所监临女,义父不得娶纳义女,这么一大堆婚嫁条款也就罢了,偏还有个在职短契奴婢者,不得为主家所娶纳,昔日从不觉得,如今才觉宛若巨石挡道,甚是不通人情得很啊。 年契未满,陪侍使女不得与主家有光明正大的姻亲牵扯,否则按律这丫头会刑罚加身,余下时光一过,方能上门提亲。生生忍住几月不去碰她,每日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儿底下晃来晃去,委实遭罪,如今若连亲近一下都还没法子,同受刑又有何分别。 想来,甄世万大手卷土重来,又将自己往她身子内嵌了一嵌,直到那滑兹兹的一扭儿娇躯与自己贴合紧紧,声息已是紊乱:“这要怎么熬才是好。” 崔嫣见他苦眸涩眉,当真有些憋屈,没来由心里发烧,念起那日甄廷晖同沉珠说的那些淫/乱话语,胡思莫非这还真是男子通病,一时软了几分,却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只脑中闪过崔妙同苏鉴淳那一幕,干脆咬了牙,举了手撑住他肩,踮了莲尖,将唇凑到他脸庞上,去小心翼翼地含住下面的唇肉。 36、第三十三回 他嘴唇略是干燥,猛一覆上,刺得崔嫣两瓣粉唇有些发痒,含在了嘴里,却不晓得接下去再怎么办了,只是痴愣于当下,不知所措。 甄世万暗自好笑,任她咬着下唇,瞪着一双眸,俄顷察觉她欲要颤颤巍巍地放开,这才忙将嘴一张,欺上她整幅小口,将她两片绵软尽数裹入吮咂,登时沙糖蜜橘一般的香腻统统入了嘴,愈发用力,且伸了舌钻入试探,无奈她牙关紧咬,十分生涩,方才勉强轻噬外头湿软,缓去她紧张。 崔嫣觉生在面庞上的一张口仿似一颗熟果,已由不得自己掌控,渐而失了知觉,一直被他嘬吸出浆液。到底生疏,不须臾便已闷吟啧啧,喘不过气来,涨红了脸,蹙了眉眸,抵了他胸膛,欲要挣出来换气儿。甄世万啄了那两片蕊儿不肯放,只度了口气给她,见她缓和过来,又加紧了攻势。 绸缪之间,浓蜜甜汁透着闺中小妇人的雅香汩汩淌来,世间至珍的佳酿也不过如此。甄世万手劲愈烈,早已趁她没了魂,探至胸前饱/满,只恨不能将她揉碎了,吞撕了,见她已是娇喘连篇,一副受不得的情状,身子往后倾倒,若非将她掐得紧,老早便是溜滑到地上去了,干脆大力一托她后腰,骈掌一抬,将她抱离了地面几寸,箍在两条劲腕上。 崔嫣从未历经过这种痴缠勾兑,惟觉这换津过液与寻常爱/抚又是不一般,活生生将自己推到一处幻境迷地,脑中再也想不得别的,只能由他带领着缩松杏唇。因着被他端了臀,抱到半空,两条足踝无处置,使不上力,只得朝两边张开,朝上一抬一弯,勾在他腰背上,又觉这姿势实在不雅观,敲打了数回,拼命避开他亲咀,撇开脸,忿嗔道:“丑死人了。” 她一闹一挣,身子硬是像初学爬树的幼猴,四肢尚未长扎实,攀不牢树干,往下咕噜咕噜直滑。甄世万将她小腿肚子朝上一拉,缠牢自己腰身,与她嵌合得愈是紧密,低笑道:“现在可是学会了?” 崔嫣禁不住举了两根指摸向自己唇,觉有些肿,揉了两下,还有些酸胀,口中尚留存了些他的气息,不免潮绯蔓颊,想这唇舌互绕,咬来吞去的伎俩,怕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学得精湛,他这样娴熟,也不晓得是经了多少张绛唇樱口,想来竟有些郁卒,只不屑嘟噜:“你教得又不好。” 甄世万见她质疑,欺身近来,又要贴拢,她才忙伸手将他推开,不多时,触到他两/腿之间略是凸起的铮铮物事,较之主动亲他前似又硕了许多,后悔不该主动去撩他,这下愈发惹愈不 知敢怎么收场,复将他胸骨捶得山响:“快些放我下来呀!” 甄世万恨她半途而废,弄得自己不上不下,见她挣得凶,急得紧,一张蛋儿粉脸快要扭成一棵凉瓜,到底是有些舍不得,只大力一箍,微微变了脸,迫近她粉颊,隼目一厉,语气窜高两分,甚是肃然:“这样就打算撇手走人,你这丫头有始无终。” 崔嫣听他声洪如钟,一副训人的模样,颤钦钦地蹙了一把眉。 甄世万捏了她一边脸蛋肉,横瞥过去,语气却是放柔了一些:“还不耐烦?”她根本听不进他的话,疑心生暗魅,总觉那门外有脚步声,毕竟爱惜颜面,怕真有人过来,听得午后一阵和风刮得头顶枝条齐刷刷一动,急中生了乱智,腾出手,一指上面:“看,有鸟。” 无奈面前人自己的鸟儿都管不住了,哪还有心思去管天上的鸟。 她见他全不受干扰,势必要谋些好处,左右一张望,只好飞速在他嘴上点了一点,趁他没回过神,跳□来,欲跑去一边儿,却被他拉住皓腕,又带了回去。 他面上尽是似笑非笑的满足,那一点,像是细风掠过植卉一样,轻而无痕,却委实舒坦得很,不免食髓知味:“再来一下。” 她见他神色美得慌,一双秀眸瞪如铃眼,抖眉挣臂。他猿膀如铁箍,不见有半分松弛,反倒加了力道,往回一拽,眼角漾出几分诡谲:“你有本事就走啊。” 崔嫣又挣了两下,到底掀不开,气不自胜:“堂堂男子汉同女子比气力,你老不害臊!” 甄世万见她真是有些气意,才顺了她意思,不再紧逼。崔嫣看他总算消停,才入了正题:“你能老实答我一件事?” 崔氏姊妹那一番谈话他方才多少已听到耳里,此刻只眸仁动了一动,猜得□分。崔嫣问道:“苏鉴淳驻淼惠的镇南卫都事,可是你的意思?” 他答得倒也利落,一个哽也没曾打:“是。” 崔嫣本以为他多少要先说两句冠冕话,不想这样爽快,一时也不曾想到回应的话。甄世万见她本平展的眉头当中拧了一股,眼里还有几分恍惚,不由欺近她身,沉眉敛目,盯住她眼,褪去亲和雅笑的脸又恢复了几分严肃:“你不乐意?” 崔嫣总不好说十分乐意,掐低了音,恨恨道:“那日我不是说过,怎还要问一遍。” 甄世万笑意复卷,凑过去俯了腰,两手端了她两瓣脸颊:“我看你这脸色,还以为自作多情了。”崔嫣见他观得这样细,甫撇了半边头过去,怕了半天的脚步终是由花墙那头传来,声音愈来愈近,忙一把搡开他,退了恨不能三丈远,垂了手,并踝不语。 他被她猛然一推,手臂都来不及放下,犹悬在半空,也不知怎的,心头添了些异样,略显涩感,撩了袍朝拱门外行去。 甫过些日,已徂暑之季。 彭城的热天难过。原先身子不好时,崔嫣总有些苦夏之症,如今却不知是不是心美体自爽,日头虽还是高悬于顶,晃得闪亮,却不如以往那样烤人,又觉偌大庭院中,绿荫幽草胜花时,夏木阴阴正可人,病了一回,反倒是将精气神填盈了。 甄世万留在宅子里的辰光比先前短得多。只听府上人说是要人来了彭城,才接连几日出外斡旋。 崔嫣猜是官场旧僚来访,也并无多虑,只是偶尔在院子内抬头看挂得高的烈阳,匆匆下灶,去备解暑茶汤。 自来了甄府,厨艺倒是精进不少,虽比不得专注烹羹的巧妇,却比以往连火都点不着强到不知哪里去,一时得意,免不了拾掇些成品,趁送茶之机,捎去东院那边给甄世万尝。 她本事至多不过是读几本闲书练练小字,如今会了铲勺上的活计,才觉真正学会了些脚踏于地的可靠本事,暗想改日回家定要好生下厨做几道菜给杨氏吃,也不晓得养娘瞧见自个在灶台上忙活,会不会跌出眼珠。 这日,崔嫣得了闲空,在灶房内缠了厨娘研磨菜式,将嫩豆腐去了腥,放入鸡汤中滚煮,淋了糟油与香蕈起锅,七手八脚做出道彭城大家小户餐桌上常见的庄氏豆腐,最后洒了一把葱,准备盖上,却听厨娘提醒:“嫣丫头,还没浇三香油哩。” 这庄氏豆腐以麻辣为特色,最后要浇上一层花椒、姜、茱萸调配的浮油。崔嫣抬袖擦了汗,笑应道:“不要紧,今日尝尝新花样,弄清淡一些试试。”日夕,与平时一样去东院送枸杞白菊茶,顺便将菜放进食盒一齐提了过去。 时值甄世万刚刚回了宅子,在内室已透过棂格见到一袭娉婷素影行近,整日周身的劳乏气又是消减了不少,只私下琢磨,若是以后辰光,每日都有她这样料理自己,又还能有什么烦恼,不自觉唇际含笑,眸眼悠然,一路瞧着崔嫣进来。 近旁侍奉的僮仆这个时光同往常一样,早被打发了下去。崔嫣将那手提编篓搁在案上,瞥 了眼甄世万,这些日他出去得勤,太阳猛,本就不白净的皮肤愈发是晒得有些黑红。 她从格往外掏出一把虫草紫砂壶,不经意问:“爷在想什么出了神。”正端起壶,翻过一盏白瓷小杯,甄世万一只掌已搭在崔嫣握在把柄上的手,蜷握起来,将那把紫砂小壶带着放在桌案上。 崔嫣见他眼神尤其不一般,颊上莫名一赧,缩回小手,又将手往篓子里探去,嗫嚅:“今日学着做了一回庄氏豆腐,你尝……”话还未说完,只觉腰上一紧,膝一弯,已一下子由他拉到腿上,俩人一上一下结结实实地坐到了那张花梨木圆墩椅上头。 崔嫣身子一弹,撑了他肩,欲要站起来,却又被他朝下摁去,两只胳臂只好松了一松,游至他脖颈两侧勾了住。 甄世万头脸贴了过去,声音犹若盛夏午后的花庭林院中的虫鸣一般浓黏:“初儿,怎么开始下厨了。” 崔嫣愣道:“总是要学一些的……”话音甫落,一双手被他同时抓紧了手中,细细揉了两回。幸亏没有弄糙,他声音又是严厉了几分:“从今做好分内事,顾好夫人即可,若再逾矩妄为,小心家法处置。”如今在自己眼中,她全身上下皆是宝,连一双用来操持的葇荑也成了至贵的精雕美玉。 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线露尖斜。玉纤纤的小东西,不是风流物不拈,怎好去碰那些烟熏火燎?只恨不得倾尽全力,带她离凡尘的琐事俗物越远越好。 他眸光招摇,崔嫣只觉同正午的太阳差不多炽热,再多挨受一会儿,便要融了过去,听他这话,念起甄廷晖那几日的呼天抢地,却是扑哧一笑,忍不住道:“你当我是你的孩儿啊?犯错便要拿鞭子唬人?我爹爹可没你这样蛮狠。” 甄世万见她粲然笑靥,粉嘟嘟的一张脸是进了甄宅后从未有过的明艳,竟是失了神,当作孩儿?他又岂能不把这小妮子当做孩儿一样疼护?此生没福气有个贴心女儿,也不知道娇娇女承欢膝下的滋味,但见了她,却察得若是真有个女儿,就应该是这样疼入骨里,怜到髓内吧? 崔嫣看他似笑非笑,神色既缱绻,又是有两分诡邪,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推了一把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她同他说话是愈发无大小无分寸了,无奈他也愈来愈爱煞了这放肆,忍不住一个巴掌不轻不重丢到她臀上,打得“啪”声一响,谑道:“你若犯了错,照样严惩不贷。”   崔嫣被他骤然一拍,“呀”一声,惊得差点没曾跳起来,顿勾出性子,挠了他几下,却被他偏颅一避,腰身经他收紧,耳边是他低低沉沉的声音:“越来越想你了。” 崔嫣登时心中说不出的软绵,放下爪子,撇开眼去细声道:“每日也能见上一面,有什么好想的。” 甄世万捉起她手,放在嘴边摩挲了几下。每日见上一面?亏她说得出口,他只恨不能将腿上这人拴在腰带上的好。就算见了面,看得发慌,也是不能下手,着实为难。这些日子,他愈发清楚她的果决,自己从来不爱用强,再如何委屈,每日也只能硬靠着这菊花枸杞来下火驱邪,还真是悲哀。 崔嫣岂会不知他的心思,纵没有家犬一样灵的鼻子,每回同他一靠近,也是能闻得到他的煎熬之气,虽不愿逾界,却也是默认由他耳鬓厮磨,只偶尔蹭过了头,还是蹙眉瘪嘴,狠拍落他手。但今日听他语气忧心,说得极是怨尤,一时半会竟不忍心叫他失望,只好好生生款牢了他脖,偎贴在他怀。 他衣袍上有股从外面带回来的风尘仆仆的热气,还没曾全然散尽,崔嫣嗅入鼻嘴,捏住他胸襟衫料,不经意问道:“是京中哪位皇亲贵胄临 分节阅读_24 分节阅读_25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25 了彭城么?”他没料到她会发问,只刮了刮她白净鼻头:“等不及要当管家婆?” 崔嫣将他轻轻一推:“见你早出晚归,象是应卯一样的准时,问问而已,你若觉得我啰嗦,不答就行了。” 甄世万将她身子往上抬了一抬,一手捧了她半边浅妆粉颊,笑道:“小管家婆还有点能耐,怎么又知道是皇亲贵胄?” 崔嫣将他手扒开来去:“不登门造访也就罢了,还劳得侍郎大人亲自出府,如何也该是个高官名宦,才能叫大人心甘情愿,鞍前马后地陪着罢。”甄世万但笑不语,托紧了那琼腰,目凝于她:“我如今赋闲在家,不陪侍着别人,难道还有人上门陪侍我?就算等休沐过后,能否再返朝堂也是未知。届时你还愿给我日日煮这白菊枸杞茶?” 崔嫣怔了一怔,见他目色清亮,既似坦率心语,又似试探之言,并无多少考虑,只凭心而应,一头朝他怀内钻深两寸: “煮茶的人图的是品茶人喝得开怀,不图喝茶的人是京官,还是布衣。” 甄世万抚了抚她发,附在她耳珠边,悄然道:“来人你也是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球包养哇(= ̄w ̄=) 点击和收藏的悬殊太大了,55555 37 第三十四回 崔嫣听他这样说,心内咯噔,已是猜得七八分,意料之中听他吐出: “是你继母家的那位亲戚。” 果然,确实是宁王。 虽继母许氏与王妃有亲缘干系,但崔嫣对那宁王的了解却与坊间大多百姓知道的所差无几,甚至并不比对隔壁邻人更深。 现下皇子当中,风头盛的除了太子,当属宁王与钱贵妃的儿子瑞王,一时成就三足鼎立之势,互不退让。 太子自不消说,虽不是当今郑皇后亲生,却是膝下无子嗣的郑皇后亲手带大,姿性端睿,天之骄子,俨然未来国君之态。 瑞王则排行老十九,是皇帝的老来子,幺子受宠,且母家势力不凡,虽年纪小小,已自有一派拥护,朝中部分人对其呼声不小,一度有取而代之储君之嫌,只因钱鹏被降职一事受了牵连,许多原本支持瑞王的不免偃旗息鼓,亦或见风使舵,转了阵营。 宁王论背景远不及这两人,生母不过低贱宫女,却恁有福气,偶经一夕宠幸,被皇帝抱上了龙床,春风一度,生了这贵脉龙胎,被封了嫔。 这宁王全无外戚倚仗,长到一定年龄,本该是给他挑个属地,封了出去,从此当个平平凡凡的富贵闲人,了此一生。偏这宁王天赋异禀,坊间流传,其人生来异相,力大无穷,孔武勇猛,一身皆为甚是彪悍的鼓起鳞肌,自幼不似别的皇子白玉明珠一般的矜贵,胆子大,吃得苦,练得一身了不起的马上功夫,成人后打过两场保疆慑夷的战争,军功卓著,后被封为天子亲检的北衙禁卫六军统领,居御苑中,从此便长居京城,权柄在握。 这宁王虽是外表粗悍,也不是空长一身力气的莽撞匹夫,为人擅心计,工城府,细密过人,平日除却公务,大半时光定期进宫拜探老太后诸人之上,花了不少心思,想方设法走动于宫廷得势人物之间,时日久了,深讨那皇奶奶的欢心,这也是为何当初进谏甄世万回乡之事那般顺利。 若说太子与瑞王皆是靠生养之人的势力相撑,宁王则是不折不扣靠拳脚打出来的天地,一时之间,其势头绝不减太子与瑞王诸人,引得不少政客私人投奔其门下。 崔嫣见甄世万有问必答,并不瞒自己,心下早已温了去,屏道:“宁王来了彭城?”能在圣上面前保他出京侍嫂,便该猜到他与那十三王爷私交怕是匪浅。 甄世万并无回避,悉数予她一一道来。原青河近月因暴雨决堤,衍生沿岸难民无数,千家万户也因此受灾,朝廷陆续颁了几拨赈灾粮饷去到青河周遭受灾州郡。大灾生流蝗,期间有不少贼匪趁乱打家劫舍,甚至劫盗赈款,宁王乃圣上亲封的讨逆将军,负责带兵剿灭青河一带内匪,如今正盘旋于青州。青州恰比邻彭城不过小半日车程,前几日便来了两城接壤边境驿馆同甄世万晤面。 崔嫣从未听过这么多朝务私况,也料不到他对自己说得这么事无巨细,一时听得认真,双眼亦是钉牢于他脸庞,仿觉对他愈发熟识亲厚了一层。 甄世万本见腿上女郎抬眼凝眸,听得专注,似是十分动容,禁不住停了话语。 崔嫣见他不讲了,颇是有些迫不及待,嗔道:“怎么不讲了?人家还等着哩。” 她腮凝新荔的模样儿煞是可爱,甄世万盯了他半晌,抑下嗷嗷冲动,隔了好半晌,眼恁发直,故曲了她意思,不无幽怨:“初儿,……你等得,我却是半刻也等不及了。” 崔嫣噗呲一笑,也不再管那劳什子的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十三王爷,只终于稳稳当当将那盘庄氏豆腐由篮子内给捞了出来,拾起鹅型调羹挖了一瓢,手掌心在底下兜住,宛若喂养幼童一般,认认真真凑到甄世万嘴前,嬉道: “吃一口,便知等也是值了。” 甄世万见她每回都是插科打诨过去,心中只叹气,这小没心肝的娃儿,还当真会磨练人心,幸得是签的年契,若再长一些,岂不是要将呕出赤血来,却还是乖乖张口,迎了进来。 无奈欲求未偿,吃龙肉都是味同嚼蜡,好没意思,没有半点心思在这热腾腾、滑嫩嫩的豆腐身上。 崔嫣见他吃得甚是严肃,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却总比他初次试吃自己七手八脚做出的菜,最后含在嘴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的皮僵肉紧要好多了,见他末了喉头一滚,还是皱着眉头吞了下去,终是吁了口气,道:“是不是有进步?你跟我说说有哪里不好。” 甄世万一心二用,只趁她喂自己,扶在她腰上又多揉了几回,见她心思全在那道菜式成品上,也不阻自己,便顺势又朝下移去,极不老实地兜了那一瓣绵软玉臀,指腹在上头滑来梭去,只胡乱点头:“唔唔,比头两次强,少放点花椒就好了。” 崔嫣眸中煦光登时黯了下来,翻身欲跳下他腿。甄世万一把牵住她衣角,不准她离:“又怎么了?”她忿忿不平:“根本没曾放什么花椒。” 他少年生活艰辛,入仕后也是惯了朴素饮食,后年龄越长,深谙康体健躯方为立足于世之根本,越发重养生之道,吃食方面戒大鱼荤肉,少山珍野味,谨遵救疗于后,不若摄养于先的规矩,向来有节制,决不放纵,吃得极其清淡定量。 崔嫣也是摸得他这一习性,就是见他口味轻,非但刻意不放辛辣之物,连盐油酱醋都点缀得少,如今只想亲耳从他那儿得个中肯的评语,谁想他却敷衍了事,只觉辜负自己一腔热忱,怎能不怀了心气。 甄世万哑然,忙搂好了她道:“这段日子天气热,火气旺,吃什么都觉味道重,烧得慌,还以为菜里加了辛料。”又是捧了她脸说了几句,才打消了她不快,只觉在殿廷朝堂上,似乎都没这么费劲思量,嘴甜舌滑,如今对了这丫头,竟是生生憋出了几分弄臣之相,实在有些荒唐。 崔嫣也不是瞧不出他神色,见他推到天气热的头上,故道:“你若畏热怕燥,明天起煮茶多下些分量可好?” 他喃道:“那热燥光是靠凉茶,是解不了的。” 崔嫣听得一知半解,脸上微微烧了半边起来,抬头一看,见他面上颜色竟是不让自己,鬓角已沁出汗,看他神色失落,于心不忍,扬起臂,以手当扇,予他扇起凉来,见他那汗越淌越多,身子也是透过袍子阵阵发烫,又忍不住覆上他脑门揩拭起来。 那一只玉柔小手凉丝丝,滑中带香,甫没蹭揉几下,他躯干已是自觉一直,坐挺了腰。她一愣,觉攀在身上的手又是大力了几分,枕在臀下的异物似又硬挺了一点,砢在腿缝当中,还在嚣张地晃动,顿一把将他搡开几寸:“你又要胡来么?” 甄世万苦笑,他几时胡来,若是真能胡来,现下也不必熬得这样艰辛了,长叹口气:“长夜漫漫,孤衾难熬啊,久了当真是要憋出毛病的。” 她念到那日甄廷晖同沉珠行那事时,也说过类似话,难不成还真是要……弄软了才舒坦? 她眼脸一低,朝下面看去,见那袍已被顶出一个形状,虽瞧不清楚个中形貌,那挺起来的伟雄身姿,却叫她骤然生起危机险情,生怕撞到自己,吓得挪开半边臀腰避了去。须臾,见他呼吸浓重,又陡想到崔妙同自己讲过的些些春帷艳事,半是不忍,半是好奇,鼓了勇气,将手探了下去,伸出一根薏指,在那突起来,犹在摇摆的最顶端上戳了一戳。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巴巴的留言们,还因为jj大抽被吞了好多 ≧△≦愤怒·!!! 38、第三十五回 直至小叔回了彭城,甄夫人虽与崔嫣同住一院,一直没曾唤她过来伏侍。 崔嫣被景嬷嬷拒过一次,怕夫人还记挂自己身上不干净,有病气,又怕她还惦念先前东院那事,也不敢再主动相问。奉药一事暂交予沉珠,从旁默默给其帮手,又在院子内寻些七零八碎的活计,不叫自己闲着,只怕夫人听到了更不快。 时日久了,甄夫人率先闻得家中下人嘴里甄廷晖那边的些许风声。 彭城的甄宅门第不宽,人口不杂,昔日只甄夫人一个主子,大伙嘴巴上的乐趣向来不多,如今叔老爷携少爷来了,才热闹了些,如今更是将甄廷晖放出的那话当做闲来无事时候的谈资。 这日,甄夫人离了卧厢,由景嬷嬷陪同一起在院内活动筋骨,走到一处,无意听得两名粗使丫头一边干活一边议论。其中一名即是当日在灶间,因占了沉珠炉子被老妈子狠敲脑袋的那名痴姐儿,此刻一边狂搓衣裳,一边口沫横飞: “当初我娘将我送到这儿,也是看在甄家人口单纯,如今哇,伺候的主子可是越来越杂了……那人还没个名分哩,连身边沉珠那蹄子都傲起来了……”话音一顿,又有些许不甘,还未及待边上姊妹接话,又自说自话: “……唉!又怎么能不傲?你看咱家少爷,一口一个媳妇叫得亲热劲儿,还有咱家老爷,那日祠堂外头,把那妮子护得跟什么似的,年纪也不小了吧?可那动作叫一个灵敏,比猴还快……生怕那鞭子呼了下来!怕是连打在少爷身上,也没那么紧张罢……一老一少都这样维护,我是没那本事,不然也是傲上天了……”这话倒是有些胡诌瞎扯了,若是崔嫣同沉珠听到耳内,怕是想破脑袋也不曾想出自己个儿平日到底是傲在哪里。 另一人虽不及身边人说话那样难听,却也颇是感慨:“要我说,早便该瞧出崔家那姑娘上门不一般,正经人家好端端的哪会把自己家的女儿弄到别人府上当下女,听闻还许了人家了哩。看来日后有什么事儿,咱们可得避着说,再不能叫北院那人听到了……” 又默默听了两回,甄夫人才偏过头去,唇舌一啧,眉头蹙了蹙,景嬷嬷会意,上前两步,朝那俩人厉声咳了两声。 两名碎嘴家奴转身一见,大惊立起身子,一手的泡沫儿都不及揩干,只行了过来跪地讨饶。 景嬷嬷哼哼两声,右手一扬,凑向一张圆坨坨的粉团脸儿,对着那痴姐儿啪啪便是两耳光,斥道:“还真 是反了!老爷是何人,由得你这样埋汰?” 两耳刮子响亮无比,刺入耳里十分叫人胆寒惊心,其实也并没那么疼痛,这也是景嬷嬷这多年拿捏的绝技,既是消了主子恨,又不至于太过得罪了下头人。打完,便又将手移向另一名丫头,那丫头比痴姐儿贼精大胆一些,吓得挺起身子,抱头鼠窜,口中直道:”夫人饶了小奴吧!全是那死丫头在小奴耳朵根子面前不住嚼舌根,全不清静,小奴才勉强应了两句,小奴可什么都没说!” 景嬷嬷见她逃窜,气急,撩起袖管便要追打,却听得夫人缓缓道:“算了吧,府上终年无事,这些快嘴滑舌的年青小鬼也无甚么可消遣的。” 景嬷嬷住了腿,气喘吁吁朝了两个丫头道:“夫人待你们这样不薄,这种妄议犯上的事儿都能容了去,看你们日后还好意思胡说八道,若是再拿主家的私事当做噱头满足口舌之欲,纵是夫人宽厚不动气,老身也是不得饶了你俩个!” 甄夫人与景嬷嬷治理下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一个给枣儿一个责罚的习惯,下人们都是晓得的,至此,俩人连连磕头,痛哭流涕,又被景嬷嬷训了几句,方才左右踉跄,端了洗衣盆子散 分节阅读_25 分节阅读_26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26 了去。 至此,甄夫人终是晓得,那侄子已知个中情形且传得阖府尽知。 本想是先同小叔商议一下,无奈见他这段日子白日大半时辰不在府上落脚,知道是有正经事情,晚上也万般不便,只将甄廷晖先唤了过来,询探起心意。 甄廷晖千番劣性,这方面却是难得率直大方,也不藏掖绕圈,趁此机会直坦道:“那丫头配得起侄儿,侄儿也愿意娶那丫头为妻,别家女孩儿我倒还看不上了。” 甄夫人听得忍俊不禁,故道:“几时又料到你居然还是个痴情种子,那崔丫头捉弄你,你也不忌恨?” 甄廷晖大力猛拍胸脯:“男子汉大丈夫,跟一个丫头怄什么气。” 甄夫人闻言愈发喜欢,想那女孩儿既得了廷晖情意,又能压得了他飞扬泄越的性子,这不算好姻缘又是什么,止吩咐下去叫崔嫣恢复了每日来屋子侍奉汤药。 这日黄昏,刚是服过药,崔嫣正欲端了空碗下去,却被甄夫人唤住。 以前近旁伺候时,因甄夫人性子随意,时日久了,崔嫣并不拘束,偶尔笑侃两句都是正常,这两日每每相处,却是谨小慎微,话也是想得清楚了再说。 只是崔嫣前些日子一直没曾听说甄夫人有何病变,在院子里撞见时还觉她精神很好,短短几日不见,面前老妇脸色枯黧,气色奇差,说两句便咳喘频频,手足抖得较平日更厉害,忍不住上前替她抚背顺气,又递了热水过去,如往常一样温声细语:“夫人莫要用力。” 甄夫人见她唯唯诺诺,成了个木头人,本是有些不忍,此刻见她不假辞色,依旧是原先乖乖巧巧的丫头,心头也是发了暖乎,喟叹一声,和缓道: “今日是有两件事要同你说一说。一来是近日京里皇城中要派人同我看病,此期间,嫣儿你要好好打理,切勿失礼于京师贵客之前,记得一字一句,遵照我的嘱托。” 崔嫣暗地思忖,京里皇城中要派人来探病,莫不是太医院的人?太医官员替官宦家眷探视病情虽不是没有,却也是难得,更不提甄世万此刻还是去职之人,便只猜测自己是近侍奉药之人,恐是那御医在日常服药上有何盘问,故甄夫人提醒自己注意礼数之类。 甄夫人盯了她,认真道:“原先我每日一早一晚服的两剂药,明日起便收了夜间那一副,若是届时探病医师问起巨细,你便答只吃早上那一副与皇太后赐的安宫蟾麝丸即可。” 崔嫣不解,虽见面前妇人神色严肃,字句铿锵,禁不住痴问出声:“夫人为何……这样安排?” 甄夫人灰色的清癯脸庞在还未掌烛的室内落下一条阴影,显得与平时又不大一样,并不直应缘由,只若有所思凝了崔嫣,道:“嫣儿,老身已是拿你当做自家人,你可又愿意当老身的贴心人?” 崔嫣顿明她心意,饶是疑惑,也不再深究细问,喏声应道:“小奴会谨照夫人意思。” 甄夫人笑颜复开,只试探道:“你这样一个人,纵是年满,我又怎舍得叫你回家,真是想叫你留在甄府,日日相见的好。” 崔嫣脸微微一热,埋在黯影中,日日相见……如今与那人每日见上一面,也是胜过昔年岁月叠砌起来的所有快活时光。 甄夫人见她不语,又将她拉了近旁,略施淡笑,言语较之刚刚添了些柔曼:“另一事,则是听闻苏家公子已要动身去淼惠戌职,此番来去几载都是难返故土,你同苏家的亲事若是除了,也无人敢指责崔家半字,就算是那苏家父亲,若是有几分气度和眼力劲的人,为了不误你终身,都该主动与你解了婚约,任你另配良偶。我家那少爷同你宿世姻缘,当一对年少夫妻正是匹配,现 下那孩子也独青眼于你,却不晓得嫣儿如何看?” 崔嫣料得夫人迟早会再提这事,她之前想必已是考虑清楚,此刻说得样样周全,无一无可推诿,便是直接叫自己利落给个答应。 无奈与甄世万之私,无论如何也不好由自己开口来说,想了又想,只是道:“终身大事还需经父母许准,小奴不敢妄言作断。” “那是,那是,”甄夫人见她犹豫,本是沉了心下去,听她这样说,又是缓了神色,她是女儿家,确是不好出面开声,度量会儿,意味深长:“既是得了你的意思,老身也放宽了心,你瞧这几日便差人拜访一趟你爹爹那头,可好?” 话说到这份上,崔嫣再无追反托词,伺候毕出了厢去,屋也不回,便步履不停,赶紧赶慌地朝东院那头行去。 院子里头灰瓦勾檐的厢房尚黑黢黢一片,透不出半点烛火光亮,想必那人是还没回来。崔嫣也不好进院子内去,只在角门拐弯处,寻了处干净地,弓了腿脚坐在外头,直至一团团黑蔓延开来,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头。心中因甄夫人那番话又有些生急,胡思乱想半晌,一时乏困,竟等得双臂抱膝,迷迷糊糊地半睡过去。 也不晓得又过了多久,耳边响了窸窣之声,有股并不陌生的气息拢过来,只觉头上被人拍摸一把,沉厚的声音在耳边轻唤:“初儿,初儿。” 她揉了眼,院内已是亮起了烛火,甄世万蹲了身子,在夜色中瞧看自己,天色沉暗,看不大清神情,语气却尽是温和的笑谑:“傻丫头,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甫醒转,头脑还是有些昏沉,崔嫣撑了他肩,借力站起身子,还未及开口,已被他卷了入怀,扯到一边。 39、第三十六回 夜阑人静,蛙叫虫鸣,一高一滴两个身影瞬时埋入了黑黢黢一片中。 他抱了她,未停打趣:“…一个人在这儿睡下去,万一没人发现,也不怕半夜被黄鼠狼叼跑了。” 崔嫣由他揣在臂弯,嗅了那甘松醇气,竟一时也忘了找他的正事,毫不浪费地梗在他胸廓上蹭了几个来回,捏他衣领子:“你比黄鼠狼鼻子灵多了,一下子就闻了过来。” 甄世万拽了她小手:“小鬼头,还当真是越来越不老实了。”言毕又是忍不住去俯颈啄她娇唇。 这些日子,她私底下仔细回忆过头一次这行径,虽不好意思去找他琢磨,也比从前精通了些,虽是第二遭,却似模有样,学得活灵活现。须臾,贴了他唇,迟疑会儿,终究还是将软舌试探地递出,往他嘴里送去。 他未回过神来,只觉熟悉的甜腻气味窜进唇齿,尽管还是生涩,甚至笨拙,只是不得章法地胡点乱钻,却已觉说不完的满足,一时生怕跑了,忙是卷紧了便吮将起来。不消半会,纵不低首,已觉胸膛前起伏不止,怀内人娇喘不平,哼唧沉淀。顺手摸一把嫩颊,饶看不见她样态,却也知她此下定然是满面赤晕,一脸娇态,光是想想,便是叫他周身火烫,暂且放了她,端了她脸颊,宛如赏珠鉴宝一般地借了皎白月光望住。 原先并未觉她美到何种地步,如今每每看了她,却是说不尽的喜爱,哪一处,皆能叫人销了魂魄,这氛围当中再是搂了她仔细瞧,脑子内惟有一句话打转儿,二八娇娆冰月精,道旁不吝好风情,仙子妙仪骨肉均,妙蹙女萝柳叶颦。 这小妇人便是他的仙子,是他的女萝,是他下半世再难割舍的情结。 官场的同僚老友少不了在暮年纳三两房年轻姬妾的,一来平妻室人老珠黄之憾,二来供得晚年欢娱,他虽无悖词,但看多了那白发苍苍的七十老头同十五六岁娇滴滴的小娘子配作一双,终归还是有些慨叹。 如今自己却也成了其中一个。他虽不至于老迈,到底与花苞初绽的她年岁差池悬殊,无奈这枯杨生稊之心,一旦勃发,便是再难挡了住。久遇不着她,难不成是要冥冥中待她长大。 旁人因着奉承,因着私心,因着敬重,因着惧怕,皆道他正值盛年,如何也还有几十春秋的作为,可是看了她,他才知真是岁月难挡,她是含着苞儿的娇骨朵,对久了,只怕自己的沧桑与粗糙将她震痛了。 男欢女爱的事情, 他这一世不是没有尝过,只料不到度岁迄今,还能重温,每回跟她在一起,不过小小缠绵,便能将自己生生逼回成十七八岁,不忌冲动的莽撞少年。 崔嫣见他盯了自己,半刻不离,偏过脸蛋,扬起青葱指尖,撇去嘴际残津。这举止再是寻常不过,落在他眼里,便是一派媚色,便是赤/裸勾引,便是火/辣蛊惑。 甄世万掰起她的粉霜下巴,端在手里宛若捧着个易碎的和田珍璧,唇角是说不尽的诩诩得意:“初儿,你生得真好看。” 对女儿家至高的赞许却不曾得她的欢心,他甚至见她眉头蹙了起来,语气亦是空虚:“我若不好看,你是不是就不喜欢啦?” 他一时间猜不透她,温和笑道:“哪有什么如果,好看便是好看。” 她却慢慢甩开他捧住自己脸颊的手,道:“天下比我美的女子多不胜数,高门朱户人家的富贵女郎更是多,我有朝一日老了,在你眼中许是一文不名了。” 情爱得来容易,总会叫人患得患失,她竟是起了卑心与多疑,皮相肉身的爱慕恋眷,又能持续几长? 本是讨她快活的话,却生生激起她埋在心头的不适。 她同他无论年岁与地位,统统不算门当户对,原先那心思萌发时,并不曾察觉,越到后面,却越是隐隐绽放。 她实在太多顾虑,——饶是再活了一次,还是一堆甩不开的顾虑。许是只要活在这纷繁尘世,纵是活到一百岁,还是避不开去。 甄世万见她眉间张皇,眸中一震,沉了下去,却又是舒展开来。 这丫头,是在畏惧。她不肯将自己交付自己,与如今这番说辞,不过都是竖了壳护着自己。他看得出来,这小妮子对自己是有体恤爱意,可自己终归还没十全本事,叫她彻底信赖自己。 甄世万虎口一挣,掐了她颌,气力加大了几分,将她粉颊掰了正,面朝自己。他待她的动作一向温雅,并不曾用强,此刻却近乎粗鲁,喉音暗哑:“你若老了,我怕已是两个人抬着都走不动路了……我只怕你届时瞧不上我,撇了我,我哪敢看你一文不名?” 崔嫣听了这话,终小声扑哧一笑,顺了他言语,念及那老迈场景,心头又有些发酸,面前人魁伟轩昂,恰是英挺之龄,如今爱屋及乌,就算是说话时牵起来的眸角细纹与唇际皱褶,也觉得带了沧桑风姿,霎是迷人,可这样的人……毕竟也终归是有老去的一日。想来,竟是眼眶一红,又觉自己恁的傻气,只暗自含下涩意。 甄世万瞧她笑一阵,又闷了下来,脸上不过俄顷,便是朝夕万变,禁不住刮了她俏净鼻尖一下:“当真是越来越懂不得你这小鬼头了,原本以为你再单纯不过的,现下才知道肚子里不知存了多少花肠子,将你这副心肝猜明,竟比揣测上头的意思还要难。” 崔嫣心一动,趴入他怀内,两臂缠了他腰,手掌竖起扒于他后背,将他粘得牢牢紧紧,声音虚虚,又是感叹:“甄郎,快些娶了我吧。” 她从不晓得自己会大胆讲出这样胆的话。纵是崔妙,大概也难主动到这地步,可现下对了他,就是忍不住。 甄世万也是不曾料到会听到这话,按捺不住,手滑了她胸前,将一侧衽襟慢扯了开去,钻进内衫,躯干嵌合于她一具柔软娇躯,不着痕迹地摩挲,由不住调笑:“小丫头愁嫁?” 崔嫣已是熟了他反应,见他老早便开始喉头滚荡,鼻息渐浊,本就知他怕又是掐不住,这刻胸脯一凉一紧,且禁他一蹭一磨,失魂的神智早已醒了八/九分,面上大红,抓了他手,急着阻道:“别,我来是有事同你说。” 他也是知她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妮子脸皮还是薄得紧,纵是已定了心意,也不会大胆主动来东院寻他。 可就算有事……也不急在一时。 甄世万冷哼一声:“每次到了这关卡,你会没有事?” 崔嫣顿举拳拍了两下,焦道:“这回是真的有事!” 他全听不进去,只箍紧她腰背,直捏得那具腰略略打颤儿,方才驰了一弛,迫近她粉净小耳垂边,含了亲一口,声音已愈发摇摆:“那日戏弄完就扭头跑了,嫌害得我还不够?” 那日她去弄他下头,虽只一下子,却是挑得他甚是苦痛,她却是不知者无畏,飞快缩回那只罪魁祸首的小爪子,背到身后。 她见他面色紧到极致,只怕失手将他那宝贵的地方伤到了。 他却是已下定决心,欲意把那害事的小手抓过来,附着□数来回。 谁想这丫头倒也不是傻子,刚是将她抓近来,便如厉害的 分节阅读_26 分节阅读_27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27 猫儿一般在腿上挣起来,又伸了手挠个没完,全不安生,再一瞧那小眉眼,已是挤作一团,只好将她脱手放去,眼巴巴瞧着那袍子越挺越高,没好气地与她对望。 她被他摁住,也不去管那东西的生死,反倒有些幸灾乐祸,到底未曾历经人事,又体会不到男子的苦楚,末了竟还没心肝地笑出声来,叫他真是气急败坏,继续相对下去,不是她被吃得渣都不剩,便是自己烧成旱地裂壤,只好手一抬,由她滚蛋。 崔嫣听他提起那天的事,脸色一讪,亏得天色暗,让他瞧不大清楚,抵了他胸,却莫名有点心虚,说话亦是吞吐:“谁、谁去害你了?……分明是你自己、你自己不争气。” 甄世万怔然,旋即道:“真是个傻气的小娘子,这不争气……才叫争气啊。”她与他缠绵了些日子,虽不曾越界,却怎会听不懂他的意思,又是酡颊敲将数回,瞪了他道:“你好没个正形。”停了一停,讲了今日甄夫人找自己的全盘首尾,末了一双眼牢盯了面前人。 这些日子虽是成日不在家中,甄世万倒也不是没曾听闻半点,毕竟身边还有个时刻在家盯着的曹管事,故并不讶异。 崔嫣见他气定神闲,瘪嘴道:“你怎么这样不上心啊,夫人都打算差人去我家找我爹爹了。” 她眸色紧张,神情焦灼,甄世万却不知为何却阵阵发喜,只淡然安抚道:“嫂嫂那头不过是先跟你打声招呼,廷晖婚事终是要先知会我,我这几日便同嫂嫂讲明白。” 她得了他保证,放宽了心,见他目色复沉了起来,望着自己与先前又是不一般,脱口忙道:“还有一件事。” 甄世万一只手刚欲搭上她胸前柔软,又是耷拉下来,叹气道:“又有什么塌了天的事。” 崔嫣问:“夫人那病,既是连太医能请得动,为何平日不多寻些名医。” 俩人日趋亲厚,甄世万也是料到她有此一问,与她越是相处下去,也越觉她并非是个叫人省心的闷葫芦女孩儿,此刻并无异色,只淡淡回应:“太医那边,确是圣上恩典,也是拜了宁王所赐,若非从旁上谏,咱们甄家也是得不到这趟福利。至于名医……嫂嫂已淡了那心思。” 崔嫣不明这淡了那心思是什么意思,得病又不是丢个小物件,少吃一餐饭,攸关性命的事,除非活得不耐烦,又怎好淡了心思?又见他话里带话,也不知是否多心,只觉重重疑惑愈滚愈大。 作者有话要说:被河蟹了一些 40、第三十七回 不消几日,京中太医院的梁御医来了彭城的甄家老宅。 太医院的医官如历朝历代一般,所分级别甚细,一等御医,次等吏目,末等医士,说得松散些,都可统称太医,但惟有御医才是单为皇族服务,若是委派予朝臣探病,必是位极人臣者,更不消说还是臣子家眷。 那梁御医尚未满而立,瘦削斯文,眉眼很有几分俊秀,较之医者,更像是翩翩书生,着一身生绢绿袍,腰缠鞓青色乌角,素履白靴,年龄不大,举止仪态却颇有些仙风道骨,行事冷稳,所携不多,乘了一辆简便马车便由京城驰来,被下人引入甄宅时,身边还伴着个人,竟是宁王的管家李泊。 崔嫣虽没见过李泊,也知道自己进甄家有他相助,同曹管事诸人一起出来陪侍时,不免多看了几眼,只瞧见他同甄世万攀谈了些时刻,大概是说王爷颇挂心洛郡夫人病况,见御医来探,便叫自己也过来顺便瞄一瞄,探个情形,也好予他通报。 这宁王处处照拂甄世万,小到寻奉药使女,大到上禀求情,替甄世万求得百日休沐,再至日前频频与甄世万私交,此下又对甄夫人关切非常,叫崔嫣不得不猜疑甄世万同那宁王说不准是朝中同派。 拉帮结党本是官场当中最稀疏平常不过的事,落在他头上,她却有些惴惴,说不上来的不安。那李泊说了半会儿,终是见到了甄世万后头立着的少女,眼神一亮,转了话题:“这位便是我府上娘娘内亲家的那位大姑娘么?” 甄世万唇际隐不了笑意:“正是。”崔嫣在曹管事提醒下,出来道了个万福,李泊抚颌笑道:“先前无缘看到,如今仔细一见,也不晓得是阎王爷放过的人有福气,还是这甄府的风水养人,总之老夫倒是做了件好事儿。” 梁御医是个专攻医术、少理人事的一根筋,见二人寒暄来往,已是有些不耐,朝主家拱手直问:“洛郡夫人可在内堂?” 甄世万道:“是,劳烦梁大人了。” 梁御医并不回礼,也不多客套,反倒一路进来,对甄世万有些淡漠,还不如同李泊亲近,此刻一听,立刻道:“那就闲话无须多叙了,瞧病要紧。” 甄世万听得这略是生硬的糙话,也无半点恼意,朝崔嫣道:“将大人引进去。” 崔嫣将梁御医带了进去,入了内室,梁御医甫才在厅内还绷着的一张脸,对着病患,却是温和了许多。 如崔嫣刚刚所料,这梁姓御医显然不是初次给这甄夫人问诊。先是询了崔嫣与景嬷嬷俩人甄夫人近来的起居饮食与病情态状,把脉听音,离了帷幔,返身坐回案桌前,提了笔。 景嬷嬷则探身进了幔内,将夫人搀了起身,斜倚于床背上。 甄夫人坐稳,在葱青绣幔内道:“有劳大人了,老身这病可是有何起伏?” 梁御医但写不停,也不隐晦虚绕,埋头问道:“确是起伏不定,侍郎大人离京前太医院开的药物,洛郡夫人可是准时准量服用?” 榻前守着的崔嫣开声接应道:“一切皆按药贴定时定量服用。” 梁御医斜眼瞥一眼她,继续落笔,倒也不含糊,直道:“劳你将洛郡夫人的药予我一看。” 甄夫人朝崔嫣示了意。崔嫣端来储药的檀木长盒,打开来,朝向梁御医。他瞟了一眼,道:“也是怪我没说清楚,今日用过的药渣可能找到?” 崔嫣一愣,只将熬过的紫砂药罐又捧来。梁御医寻了一支长形木条,在罐壁上刮擦出来一些残渣,放在鼻下嗅了两下,又捏在指间搓了搓,随即要来干爽帕子,将手仔细抹了干净,并不言语。 甄夫人虽是已有所预料,却也不曾想到这梁御医这样过细,隔了帐幙,飘出试探之音:“可是老身这药有什么问题?” 梁御医眉眼夹了些沉凉:“药,确是下官为洛郡夫人开的药,也没曾变质失效,却不知为何效果出不来,反倒较上次又沉了些许,只好再加大些用量。” 崔嫣想那甄夫人用的药已是够重,平日吃一餐已是极伤胃口,若再加重,只怕病没治好,愈发损了身体,无奈甄夫人先前有过交代,也不好多嘴。待领了梁御医出门时,按捺不住道:“大人,夫人这病可还有别的方子?” 梁御医年龄虽轻,毕竟是皇廷内的医者,行医经验并不不浅,深知那对症之药若是好生服用,就算不能短时痊愈,也是绝对能控制得了。甄世万被批假回乡前,上头为探究病情真伪浅重,他来彭城看过这洛郡夫人一回,当时这老诰命的病情还不算太重,只要用药定时无误,好生保养,照例来讲,决不会沉疴至此,现下已生疑这洛郡夫人分明不曾遵照医嘱调理。 自己的身家性命且都不顾惜,还能有什么好方子,梁御医未免心生不快,嗤之以鼻道:“御医局的药材再奇效,也禁不起这样胡来,就算是那赵院使来问诊,怕也抵不过病者自个的求生心态。” 崔嫣虽对甄夫人待病之道也有些不解,也不曾想过她竟是在糟践身子,一时颇是震惊,却也不好深问,见那梁御医拔腿欲走,抬脚跟上前去,拦了他去路,问道:“赵院使?大人可是说的赵秉川?” 梁御医天性使然,加之后天从医的缘故,很有些爱洁成癖,见不得哪个窜近碰手动脚,见面前这婢子贴了过来,当下便将眉拧了起来。 崔嫣见他表情似是嫌恶,忙退了两步。却听他发问:“你怎么知道赵秉川?” 梁御医与赵秉川同在太医院为职,赵秉川同他一样,是个野心不大,惟醉心医术的狂人。两人虽有着祖孙一样的悬殊年纪,却时常相互切磋讨教,赵秉川年岁丰富,职高位重,为太医院之首,却耐心耐烦,平和近人,教得梁御医不少。俩人亦师亦友,虽是上下属的关系,但梁御医若是称他一声老师也不为过,多月前,那赵秉川被罢了官,梁御医还替他抱过不平,只因人微言轻,说不上话。 崔嫣同梁御医讲了赵秉川同自家为邻,并救了自己一命的事情。 梁御医本性子清冷得近乎孤傲,在皇宫替金枝玉叶们断诊时都是尽量不参和之外的事,如今听了这番,却因恩师老友的缘故,对崔嫣和善许多。那赵秉川虽早没了职衔,在梁御医心中始终地位不轻,故犹脱不去对他的旧称:“正是其人,赵院使医术精湛较之我十倍有余,你已是断了气的人他都能医活,就该是知道他是何等厉害。若有他来看诊,对洛郡夫人的病情一定不会没有帮助。” 崔嫣喜道:“那可好,梁大人难得来一趟彭城,但赵太公却是长居此处,我去同老爷禀一声,若赵太公愿意上门,我家夫人平日也能由他看诊。”她如今待甄夫人已是存了另一种亲厚,自顾只想着甄夫人若是身体康健,他也必不会再愁眉紧锁。这些隐隐的小心意,旁人又哪里会知道,哪里能猜得出? 梁御医见面前这少女脸蛋红扑扑,十分雀跃,倒像是个孝敬母亲的小女儿,不由多盯着多看了两眼,虽有些动容,语气却是有些不屑:“赵太公怕是难得入甄府的门。” 崔嫣生疑,正欲开口多问两句,外厅已是传来人声。李泊掀了帘子,其后跟着的自是甄世万。 两人见梁御医进去良久,本欲遣个下人进去查问一番,孰料刚跨入回廊,竟见得那梁御医早探病结束,正与那崔嫣挨得甚牢,贴得恁近,一人低头,一人仰颈,霎是亲厚。 李泊常随主子入宫,同宫廷一干带职之人倒也相熟,难得见脾性寡淡得近乎怪诞的梁御医同女子相近,又见崔嫣粉着脸蛋,关不住嘴皮子打趣道:“哟,梁大人原是与嫣儿姑娘聊了起来,是说怎没个动静。” 崔嫣忙道:“小奴问询伏侍夫人的一干事宜,才逾矩将梁大人拉了下来,扰了半天。”再一抬头,见李泊后头的那人已行了上来,面上倒无什么,语气却是有些严厉:“确实失礼,要大人杵在那儿听你问话,成何体统。” 梁御医只以为这小婢子惹了主子的怒,破天荒主动开了口:“甄大人切勿动气,小丫头看来也是心急,待洛郡夫人倒是十分的贴心,夫人能有此婢侍奉,着实好福气。” 崔嫣见梁御医开口为自己说好话,忙是俯身行了礼道:“小奴份内之事,大人谬赞。” 甄世万犹无异色,神色反倒淡悠了下来,只瞄了那崔嫣一眼,伸了手朝厅外道:“梁大人,外面请吧。” 崔嫣禁他一望,心中噗咚一摆,那目光一贯的温温,却又是掺了些什么别的。 厅内,三人分主宾分别落座。梁御医详述甄夫人病况,崔嫣见甄世万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心中也是跟着一齐重起来,见他眉间纹路扯得如山野小径一般坑洼不平,只恨不能过去抬手尽数抚平得好。 事毕甄世万留二人用膳,梁御医只客气回还有任务在身。出乎李泊意料,这向来处事周全的侍郎也并不多言半句,毫不强留,只道:“那就送梁大人出门。” 甄世万领了曹管事等人送二人出府,三人在府宅门口来往几句,那梁御医将视线移了崔嫣身上,开声道:“丫头是叫嫣儿?” 李泊见状,终是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梁御医脸皮薄,被笑得恼怒,拂了袖道:“你笑个什么!” 李泊摸颌道:“只觉大人平日少年老成,今日才同年龄相符,颇有些乐趣。” 梁御医听得那话中含义,气急败坏,却也无话好回,一摆袖口,长腿一跨,踩了车凳,跳上马车,侧过脸去却犹自望了才车下那女郎一眼。 崔嫣避开梁御医目光,悄悄看了斜前方的甄世万。他半边脸廓略僵,却依然笑得极是清雅客气,不知为何,心中一动,又乐又是好笑,也是舒展眉眼,嘴角不觉朝上扬去。 马车上的梁御医由窗内望见崔嫣神态,霎觉这女郎笑起来原来很有两分璀璨,又是呆了一呆,半晌方才略叹口气,转回目,落了帘子。 李泊自恃与甄世万走得颇近,尾随上车前,凑近于他耳际玩笑:“我看那梁大人倒与崔姑娘也能配成一对,绿鬓女,俊逸郎,蒸菡两鸳鸯,方才在廊里见到那孤高的梁大 分节阅读_27 分节阅读_28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28 人瞧看姑娘的态势,倒是像牵动了凡心哩。” 崔嫣只听李泊同甄世万低声笑言,间或瞟向自己,也不晓得在说什么,却见得甄世万脸色且明且暗,直到车上的梁御医又是大掀帘幕,冷冷喊道:“李公,你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啊?”埋怨之间,又是趁机瞟了崔嫣两眼。 李泊摆手示意稍等,面上调笑尽数殆尽,陡然之间,肃然许多,朝甄世万身侧一望,道:“大人是否方便说话?” 左右两边正是曹管事与崔嫣,甄世万并无犹豫,道:“自家人,但说无妨。” 李泊迟疑须臾,道:“休沐期眼看要过,我家王爷先前的提议,大人果真还是无法给个回复?” 甄世万道:“王爷那头,前些日子碰过几次面,已是陈过情,今日李公回去,就有劳再说明了。” 李泊叹气道:“王爷别京讨逆都不忘前来彭城来探视,对大人之重视其心可昭。良禽择木而栖,大人是个明白人,从前跟错了上级不打紧,只要以后仕途有良人照看就好,大人又还有什么顾虑?” 甄世万语气别有深邃:“并非我无礼拖延,实在家嫂病情不定,王爷当初既能感怀我尽孝之心,现在想必亦能体谅。” 李泊也不是头一次吃闭门羹,犹豫须臾,道:“若先前晓得洛郡夫人病期如此反复,王爷怕也不会帮衬着求请太后,让大人回乡侍孝,干脆将甄夫人接来京城,名医名药更多,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拖沓缠绵,弄得夫人受苦,大人好生生一个国之栋梁,也只能蜗于宅邸,耗于后院,无法施展抱负。” 甄世万听了这激将之言,淡道:“李公这话有失偏颇了,我若是连自己母嫂都敬孝无能,何谈去报效河山。况廷中栋梁甚多,甄某不过一介朽材。” 李泊见他坚决至此,也不再纠缠,呵呵两声,道:“那我也只好日日祝洛郡夫人早日康复,大人这百日休沐早些过去。”又说了两句,方才上车。 崔嫣经这两人一往一来,像是打哑谜一样,说的话尽是晦涩难懂,听得已是有些脑胀头晕,疑思又是多了几分。原先只当他同那宁王是一派,如今看来,却又不是。反倒是那宁王恩威兼施,求之不果,甄世万则一路避退,并不愿沾染。 梁御医同李泊二人落车离去,不消半刻钟的辰光,几名身着布衫,头绑方巾的长随上了门,挑了几只红木箱入了宅,领头的年长者递了一份札子予甄世万。 甄世万打开瞥上一眼,正是一份礼单,鎏金四兽镜,铜鎏银羊香炉,青海老佛像,夹贮脱胎道教像,随便看几个,哪一样不是价值不菲的珍玩奇赏,又扫了一眼前头,三只四尺见宽的朱红色锦椟华箱置于中庭地面,虽未经开启,也是猜得出里头必定金碧辉煌。这大喇喇地被人一路扛着招摇而来,霎是醒目,也不知经了多少人的眼,不由眉目一敛,朝那带头的仆役道: “李公何必这样客气。王爷有心,特差李公同太医院的院士一同来探望家嫂病情,甄某已是感激不尽了,这些东西,就请收回去罢。” 那青衫长随应道:“全是主家意思,还求大人切勿叫小人难为,望伏祈笑纳。大人可放心,不必怕旁人非议,小人家主上只是见洛郡夫人乃双修之人,恰巧收藏了些品相齐整的佛道小物,特赠来叫老诰命病中欢心。” 曹管事暗忖,这是那十三皇子活生生要把自家大人逼得同他走一条独木桥,如今这东西,收也不是,不收又是彻底开罪了宁王,只暗下捏一把汗,却听甄世万道: “我如今离了京城,彭城这陋宅简室的乡间祖屋,衬不起这些奢贵物什。届时若是返京带了回去,彭城青州一带趁火打劫的匪辈如今甚多,又怕沿途遭了贼眼,受些无妄之灾,着实难办。” 那长随听了,支吾两声,无所辩驳。甄世万话音一转,目光飘至崔嫣身上,走近了其中一面锦椟,打开瞧了瞧,又走了另一只打开,拣起里面一只小巧物事,道:“只是若就这样搬回去,也辜负了你们的功夫,这个,就收了下,权当李公送于王爷亲戚女眷的小礼物。” 崔嫣一怔,遥遥望去,他手中的是一柄珍珠掩髻,流云纹,白玉花卉,虽做工精美,较之其他珍玩,却并不出挑,大约也是随意添加进去充数的。 那长随看了一眼崔嫣,自也知道其人是娘娘家的内亲女眷,见甄世万已是拿了那掩鬓,揣入怀内,只得先带了一干人作揖返程。 41、第三十八回 送走贵客两名,崔嫣与曹管事同几名仆从随甄世万前后进了宅邸。 一路行去,甄世万陆续打发掉三两人员,终只剩了崔嫣一人尾随,既不放她回嫂嫂那头,自己也不进东院,只顾背了手埋头行路,闷声不语。 崔嫣跟在他后头,只来回将这甄宅逛了三两道。他脚大,又走得急,跨出一步是她两三步,弄得她几乎是一路小跑跟在后头,终按捺不住,几次想要蹬足跑到他前头,偏追赶不上,只好膝一曲,蹲了下来,嗳哟叫唤了两声。 甄世万这下算是驻下足,回了头,眉一皱:“怎么啦?” 崔嫣撑起颈子,张嚷:“脚崴了。” 他一把扭了她臂,拽了她起身,见她神色诡异,知道她是故意,放了她,眸中添了几分严厉。 崔嫣这才嘻嘻一笑,却吐了舌,继续撩他:“不光是崴了,走这么久,都快要折了。” 面前这人却没往日云淡风轻的温和:“这才走了多久就要折了,你这脚是腐了的木头?” 崔嫣这才知,他果然是心头不爽快,来回走了一遭又一遭,怕也是为泄闷释郁,却偏偏将自己留了下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见四旁无人,凑近道:“爷心思不在魂儿上,自然不知道走了多久,小奴可是数着圈数哩。” 甄世万顿了一顿,骤然牵拉住她的手,生生提着行起来。崔嫣被拽得连裙子都来不及提起,他在前头大步行,自己则拽得跌撞小跑,路风扑面,连声低喊:“真崴了、真崴了……慢一些……” 直至进了偏厢,她方才被松了腕,停住脚步,道:“你……你这样大白日拉拉扯扯,也不怕被别人看见?” 甄世万一脚勾上角门,捏了她手依旧不放,狠道:“拉拉扯扯,也比你躲在内堂跟别人眉来眼去的好!况被人看见了倒好,将你定了下来,看你还好不好意思!” 崔嫣受了冤屈,几是要跳起来,挣了腕子道:“我几时同别人眉来眼去了!” “跟那梁俊钦才头一次见面,亲热劲儿倒是不浅,还不承认?” 崔嫣木楞少顷,想了好一会儿,方才会意谁叫梁俊钦,不觉吃吃一笑,道:“这是吃了几坛子酸醋?” 甄世万冷笑一声:“吃醋?就那毛头小子?你是抬举他,还是看贬了我?” 崔嫣瞧他眸光闪烁不停,禁不住去掐他一 把脸,道:“那,爷的牙齿干嘛咬得这样响?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哩。” 他见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将她手咻的一声打了下来,转而捏了她下巴:“可人家却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崔嫣头一回看他拈酸,很是稀奇,已是暗中乐得不行,只嘻道:“知道又如何?难不成知道个名字,就被他抢跑了……大人难不成就这样没点自信?” 话还没讲完,人已是被他打横抱了起来,身子一晃,还没来及去勾他的脖子,又被他丢到了近旁一把蝙蝠云纹大靠背椅里,脚踝被他一手捏住,脱掉了绣鞋。 崔嫣欲缩回脚去,嚷道:“作甚么?” 甄世万将那只鸳咀香罗鞋扔到地上,又去摘她的雪白绢袜,吓得她连忙躬起膝来抱住腿脚,他这才停了手,闷头闷脑道:“不是脚崴了吗?替你揉一揉还不好。”说着,已是自顾握了她脚背轻摁柔压。 崔嫣本就是个痒肉,哪里禁得起这样弄,那指头故意在脚掌心抠来抠去,哪里是揉脚,分明是施罚,简直是痒到了心坎处,一时在圈椅内扭动没完,朝他胡乱蹬去,却被他牢牢抓住,挣不住来。 眼看她是笑岔了气,眼泪都生生憋了出来,甄世万方才将掌中玉足放了下来,一直暗沉的神情这才亮了些许,深眸内还隐约添了得意。 崔嫣撇去眼角笑出的残泪,那痒性还未过去,身子都是酥的,蜷在椅内套好了绣鞋绢袜,嘟噜道:“若不是见你今日烦心得很,我才不依你哩。” 甄世万眉一飞:“你又知道我烦心?” “瞎子才看不出来,”崔嫣挺起身子,眉目一缓,道:“晓得你是担心夫人的病,不如将赵秉川请来府上看一看?” 甄世万也不是头一回听崔嫣提起赵秉川,直道:“那老儿顽固得很,不定能上门来。” 崔嫣见他与那梁俊钦说得差不离,稀奇道:“你同他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为何他不肯上门?” 甄世万并不出声。崔嫣顿悟,俩人同朝为官,不会不熟,若这样说来,俩人莫非真是有什么梁子?也不点明,只道:“我同赵太公相处过一些日子,他年纪虽长,却不是个迂腐人,反倒有几分小孩心性,你若不便,不如我去试一试?” 甄世万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将她往臂内一箍,唇角一扬:“你倒是比我还要关心嫂子了。” 崔嫣被他言中心事,将他搡开去:“好啦好啦,我不跟你多说了。”欲将面前人甫烧起来的火苗利落地扑灭个干净。 甄世万面色一滞,利落将她复卷入怀内,于她粉颈内蹭了两蹭,道:“你每回都是这样搪塞我!你既知道我今日心情不好,还忍心这样待我?” 崔嫣听他言语之间褪尽了平日的稳持,晓得他又有些不安分的念头,急急欲要挡开他头,却已被他掀了衣领子,隔了胸衣,一捧肥嫩玉兔被他一口捉进口内,顿也顾不上别的,一把抓了他发冠,没完没了又闹起了别扭。 他吃得兴起,只摁住她臂,掐停她腰,待口中的小包子已蓬勃发大起来,才算是勉强止住,又不动声色掀了她罗裙半边。 她灵光一闪,一把拦住,再不许进一步。他鼻息已厚,实在忍不住快要硬闯,声音宛如稚气少年一般的无赖: “又不是没有过……初儿,你好狠的心啊,怎么就忍心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折磨我。” 崔嫣只将臀勉力挪开下头,免得引出祸端,见他红光盈盈,额头沁汗,如往日一般糯糯道:“敦伦之事,莫夫妻,不能为。” 这小妮子摆明了是没有名分,便不叫自己碰,却也是算准自己不得用强使狠。 他从不曾讲过什么悱恻情话,可每经此时,真恨不能立马拉她双双跪倒,同她设誓盟神永不相离得好,她却是雷打不动,纵憋得厉害,偏不肯叫他越了那条界。 他也无法保证,这一把火,在这余下的辰光中,哪一日终会失了分寸,烧过了理智。 只今日此刻,着实是再难忍了。就算不将她连骨头带筋肉吃干净,也定要剥去她一层皮解解馋,方能消心头之恨。 甄世万将她腰一箍,折弯于臂内,抱了便仍在几步之外的雕荷罗汉床上,俯身欺近,一手探入她裙内的鸳帐锦帷之间,将那条碍事的锦裆往下拉扯。 崔嫣料不到他会突然发难,一时措手难阻,足一扬,正踢到近旁小案上一座珐琅彩床头灯,那灯座晃荡两回,落在地上,乒乓一响,磕掉了两道口子。 甄世万顾不得别的,那声脆响反倒愈发放出了心头邪兽,不需几下,就已顺当扯了她外面的小襦衫。 她只余一件鸭黄襕裙罩体,乳山傲拱,锁骨降升,两条嫩生的胳臂撑于榻上,虽节气已炙,但大白日的被他这样扒了衣裳,十分紧张,娇躯犹略微颤抖,还起了些细碎小疙瘩,只看得他似杀红了眼的猎户,只想将这猎物二话不讲,生吞进腹,又怕吓到了她,只搂了她,在她耳朵底下压着欲气,轻道:“乖初儿,我不坏你的身子,好不好。” 崔嫣见他脸庞已近紫瞠,眼神略是阴鸷,语气却是几近讨好,竟是犹豫了。甄世万趁她犹豫,已是压了她在榻,将她的小手引了过来,(河蟹) 他见她面有嘲意,愤恨不堪,将她头一拍:“还不是为了叫你安心!”动作却是分毫未停,且将她的一方葇荑复扯到了今日总算稍解了恨的乌将军上。 崔嫣听他这句话,又软了几分,心忖日后若是成了婚,再不得叫他受这煎熬,就算他天天要,她也会天天给,只是他如今这样猴急,同平时简直判若俩人,实在难忍笑意,不觉单手勾了他脖,另一只还在下头的手则使了两分气力, 分节阅读_28 分节阅读_29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29 稍稍一扭,故柔靡道:“甄郎…你现下舒服了吗?” 甄世万本是还能坚守一会儿,禁不住她这样一刺激,一下子竟是浑身一个重重的激灵,后背一颤一挺复一沉,终偃息下来。 崔嫣手心一热,旋即黏湿一片,笑滞于颊,忙是缩了回来,只觉自作自受,悔不当初,继而又有些气怨,一时竟急道:“不知羞,不知羞!” 甄世万双脚尚有些疲软,且正是回味之际,见她目色恨不能泛出火光,只好先去寻了帕子来替她先揩干抹净。待收拾妥当,又将她一把抱住,头搁在她肩颈上,语气净是得逞之后的得意:“初儿……日后也要这样。” 崔嫣飞身跳下他膝盖,却听他在背后哀叹一声:“过来。” 她以为他食髓知味,只立定于原地,死活不过去,却被他哼了一声,一把拉了过去,生压了下去,伏在自己膝头上。 她一惊,只觉额前碎发被他撩了起来,动作颇有些粗鲁,弄得头皮有些疼,不禁雪雪嚷了几声,他听得她叫唤,手上动作温柔了些,掏了怀内那柄珍珠掩鬓,插于她发梢间,虽是笨手拙脚,好歹是戴上去了。 崔嫣摸了摸鬓间,鼓出一团,发丝都被他粗手大脚地拉出来几缕,纵不对镜,也知歪了一边,十分狼狈,却也不拔下来,只笑道:“这可是给我的犒赏?” 甄世万浓眉一挑:“你说刚才?” 她脸上一烧,羞忿极,飞去一眼,跺了足:“我是说,若不是拿我当借口,你又怎么去婉拒人家王爷?” 甄世万将她一手托起,复将她拉了上膝,见她发间的掩鬓经了刚刚一场波动,快要垮下来,边伸出手去替她紧了紧,边似是不经意道:“ 初儿,你若跟了我,从此便要与甄家系在一块,你真是心甘情愿?” 那股不安又是涌上几分,只是先前还是懵懂,现在却明朗了几分,她犹疑了许久,还是出了声:“既官场繁杂,不如出来,哪里寻不到一口快活空气,人活一世就这么一条命,为那些琐事操碎了心值得么?” 甄世万料不到她会约略猜透自己处境与心思,又会说出这样同年纪不大符的沉重话,见她恁的严肃,阴霾反倒扫去几分,笑了两声。 崔嫣是见不得他笑弄自己的,总觉他比自己长快要两轮,何事不通,何事不了,故平日在他面前说话,多少都是有些掂量,生怕他嫌自己稚气,如今见状,不由生了不满,想着前几日他见自己同崔妙私下会晤交谈时也是这样发笑,抱住他颈,摇了两回,愤懑难蠲:“我说的话真有那样可笑?你若觉得我可笑,我日后再也不说了,免生叫你嘲弄!” 他略是隐了笑意,捏了她鼻尖:“傻丫头,我哪是笑话你,我是见你十几岁小人儿说几十岁大人的话,觉得好玩罢了。” 他口中的好玩却叫她愈发忿忿:“那我刚才说的话,你可否听得进去?” 甄世万笑肌一怔,将她轻轻放落于地,亮着瞳仁温和地凝住她,沉了半会儿,语气温和,却有不容置喙的坚决:“去夫人那边照护着吧。” ———— 再说赵秉川那头闲来无事,月前在彭城开了处小医馆,名唤杏林堂,继续悬壶济世,倒比在皇宫中伺候贵人们快活许多。 这日一见崔嫣,老太公十分高兴。一来这丫头叫自己在城内声名大躁,平息了些在京里受过的气,二来她一条命好歹是自己救回来,宛如哺过的幼鸟一般,多少存了些爱惜,加上崔嫣养身子当中,经常走动,故此见她临门,直接叫医馆小僮将其请到内堂。 崔嫣知道赵秉川平日在家中嗜好小酒点心,既是有所图,来前也特地亲自整出几道小菜,携了佳酿,又跑去城内的稻香斋买了一些软糕香酥。 赵秉川惋惜面前这少女出户为婢,憋不住老来小孩儿性,记起心头一事,率直问道:“闺女儿,前些日子我撞见官媒差衙官来了你家中,似是逗留许久,其后几日见你爹爹面色垮得厉害,你那门亲事可是出了甚么变化?” 虽料得早有这一日,却不晓得这样快,崔嫣一呆,半晌出不来声。爹爹那头也不曾给自己捎话,透露过半点风声,大概并不愿意绝了与苏家的亲事,该是会与官衙周旋。崔妙怕也还是还在记恨自己,多时没再上门,一时不能得个准信儿,竟左右不安。 赵秉川见她心神不宁,容色晦暗,只当她是担忧,将白胡子摸了几下,喟叹道:“崔丫头,你万般事我都是喜欢的,唯独就是去了那诰命甄王氏家中当奉药的下女,叫我真是不吐不畅快,好生生一朵花,怎就插到那么个地方去了?若是因为这事儿耽误了自己的终生,那甄家的罪孽又是要凭添一笔了。” 话至如此,崔嫣终明白赵秉川与甄家果真是有些过节的。缠问下,赵秉川倒也不吞吐,直言道:“你当那甄家出了个兵部的长官,就是什么清白人家?他祖上私挪官粮,犯下重案,被先帝爷降过罪责,名声并不大好,自己其身不正,行了歧路也就罢了,听闻还牵连过彼时的城内大户,作孽着实不浅。”若非对甄世万愤到极致,兼之对这丫头怀了关切,他也不得老糊涂到在甄家使女面前说甄家主子的闲话。 崔嫣念及那日祠堂外甄世万训子时,甄夫人说什么重揽甄家祖上的颜光,甄家先人怄在胸口的那股怨气消停了这一番话,原还有这番渊源。 朝律规定各地的儒学训导、倡优之家、吏卒之徒等各类人物不允参加科举考试,尤以戴罪罢官之家为甚,直系后嗣为官者凤毛麟角,饶是做了官,再登高位也是艰难无比,甄世万能一举成为当朝侍郎,倒也实在不是容易事,也难怪那甄夫人说得伤心断肠。想到这,崔嫣顿感自己前日在他面前暗示休官下野之事实在傻气,也难怪他会笑,大约真是笑自己天真,时下不禁百味俱全。 赵秉川不曾注意面前少女脸色,继续说得激愤难平:“……甄家子孙几代受祖辈牵累,不得入仕,如今好不容易才重新爬回了金銮殿,岂会不珍惜?那反骨的老小子将污水倒在旁人身上,白的说成黑的,哪一样做不出来?奉劝丫头你不管什么缘故进那甄家,过了一年,早早离了去罢。” 老太公说得言之凿凿,崔嫣也是听得慌里慌张,忍不住问道:“我家老爷可是哪里冒犯过太公?” 赵秉川不提则已,一提则是焰气冲天,闭了门帘,支开小僮,予她悉数娓娓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没了,工作忙,以后可能更得慢一些。 —— 42 第三十九回 原前多日子,太子在皇宫内苑练习骑乘时,不慎堕马,摔伤了踝骨。太医院御医廖佛德负责诊治,因久治不愈,时间拖得久了,腿上落了难断根的毛病,被宫中太监揭发说是医者心怀叵测,用药有异。这个罪责披头盖脸下去还得了,郑皇后死活不依,皇帝下旨追查。 那廖佛德乃钱贵妃待产时的保胎专士,常有走动往来,钱贵妃产后也是由他专人负责调养。胞妹生养龙裔之事之于钱家至关紧要,钱鹏身为外戚男子,不便频繁出入宫闱,时日久了,自然跟廖佛德私下接触甚密,以便了解贵妃情形。俩人相交之事也是举廷皆知,故刑部率先审讯钱鹏一众交往之人,毕竟两宫夺嫡争宠,并非朝夕。 甄世万自是刑讯当中最关键人物之一,他也并没曾明白指证谁,只暗示廖佛德嗜赌若狂,在外欠下不少门路的赌债,其人几次来尚书府,自己都在钱鹏指示下陪同一道出入聚赌场所。 钱鹏在外地圈地皮、外放利贷的事迹从上到下都是知道些许的,再是不会想的人,也揣测是国舅爷以铜利胁诱,迫得廖佛德干下谋害储君之事,但毕竟没俩人私相授受的证据,嘴上皆不敢随便提。 经这一事,廖佛德深知自己断无生路,递上血谏,声明此事与国舅爷全无干系,自己也并无谋嗣之心,只医术不精湛,用药不准,误了太子凤体,就此甘愿包揽全部罪责,是夜便于诏狱内自尽。 皇帝本就恋眷贵妃母子,爱屋及乌,自然对钱氏存了私心,深晓这案子的厉害,晓得若是真正查个水落石出,钱氏一族怕一个都跑不脱,至此已决意不再深究,只毕竟干系太子,兹事体大,皇后那头又是成日吵闹不休,没完没了,只得降了钱鹏一家子的职。 无奈廖佛德乃赵秉川几十年的下属与门生,赵秉川又是主任太医院的长官,一时激愤,持着老脸于殿上慷慨声辩了几句。甄世万当众出列,上疏廷君,表明太医院职责不清,赵秉川身为直属上司与老师,却监管不力,罪不在廖佛德之下。皇帝当日立马以督管不当之罪罢了院使赵秉川的官职。此事令赵秉川恨甄世万入骨。 这一桩放在寻常人家本该是平凡不过的事,落在了皇家,却是被有心人抓作由头,最后牵涉人命。赵秉川讲得并不详尽,本来只为宣泄心头怒而已,崔嫣却是字句听入了耳里,心中惶惶,只觉甄世万若是脱离了官场,倒也未免不是件好事,他那样爱操心的人,身陷这繁杂中,岂不是愈发的烦恼。 她也这才知道缘何梁俊钦对甄世万态度不顺,如今怕是整个太医院都对甄世万无甚好感吧,也意会甄世万为何每每提及赵秉川时,面色与语气都颇有些异样。 只是听了赵秉川这一番来去,崔嫣哪里还敢提今日上门的目的。甄赵二人分明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叫赵秉川撕自个儿老脸的事,她哪里好意思提出来。 况且,那甄夫人的病情,她早有疑虑,被甄世万敌对之人知道,只怕对甄家有什么不好,只得生生屏去了原本来意,待得赵秉川暂且消停了胸口怒气,将几上的茶水端起来递上,给老太公润了润嗓,又说了几句好话,拉扯到别的话上,才稍稍打消了赵秉川一些怒气,冰色逐一消融,继而掏出荷包内的两小扎捆牢的牛皮纸,打开,推向面前老医师,又是恳请起来:“太公帮我看看这两剂药可好?” 赵秉川禁不起她软言娇语,拿了过来,拇食二指分别捏了一坨,细细端看,又凑在鼻下嗅了几次,脸上生出些疑色,捋一把白胡,双眸频亮,主动问道:“这两味药是同一人服用?”, 她愣毕点头,赵秉川略是动容,语气却斩钉截铁:“两味药,药性相抵哇。”说了又是仔细嗅了几回。 崔嫣登时怔于当下,先前听甄世万与梁俊钦先后反应,已是怀疑甄夫人病情另有隐情,如今再听赵秉川说词,终是明白甄夫人竟是在自残身体,思虑片刻,收起药包,对了赵秉川道:“今日之事,劳太公千万勿要向外人提及可好?” 赵秉川虽面上豪迈直白,毕竟在宫廷混了学多年,活了大把岁数,老而弥精,陡然猜得出这两剂药为何人所服,千头万绪在脑中一理,只挥了挥袖,嗤一声,不屑道: “丫头,我在宫中为那些娇贵的金枝玉叶操劳大半世,成日提心吊胆,你当我这风烛残年的老头子还愿扯进那些污秽杂陈中去?如今要我撇下这悠闲快哉的逍遥日子,去争一口无谓之气,我还不愿意哩。姓甄的虽是黑肝烂肠,却不见得旁人都喜欢有仇必报,我更是不愿叫你难为,你就放宽了心吧。只是丫头,人存一份好心虽是好事儿,到底也要讲求对象,捂热了蛇,小心咬了自己的肉。” 崔嫣听他顺口又将甄世万骂了一回,一股热潮由脖子滚烧到两颊,似是在讽刺自己一般,又想着自己小人心度君子腹,竟还生怕面前这老爷子会祸害甄世万,多少有些发了惭愧,匆匆提起酒壶,斟了满满一盏的竹叶青,恭恭敬敬递了过去:“老爷子春秋正盛,哪里是风烛残年了!”又与赵秉川很闲叙了一番,不过说了些甜话,才勉强将老太爷逗得心情好转。 崔嫣细想梁俊钦与这赵秉川性子倒是很相似,难怪都还是从太医院里出来的。赵秉川不是坏人,那么,将赵秉川害得如斯境地的甄世万,难不成真是奸邪之人?其实朝堂之事于她又有何干,纵是他真是殿上的奸臣佞宦又如何?偏由旁人口中听了对他编排,心里就是不痛快。 想了又想,崔嫣见赵秉川脸色已和蔼,终是咬牙道:“太公可否帮我一个忙。” —————— 却说甄夫人这日寻了机会,好生与小叔子对坐一道,提了关于甄廷晖与崔嫣二人之事,直说盼着有生之年能够亲眼见到侄子娶媳生子,甄家有后,连番催促甄世万快些跟进苏崔两家解除婚约一事,督促一双小儿女早些完婚。 这甄夫人外表是一等一的贤淑温良,对待自家叔侄也好,对待下人也罢,大多辰光皆是糯软脾气,唯独此事却是牵动住了心,近乎偏执,也顾不得毁人婚约形同拆庙一般的无德,全因深知自己的身子已是不 分节阅读_29 分节阅读_30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30 等人了。 甄世万那夜听崔嫣报信,已知凭嫂嫂为人处事,既已打开天窗,不出几日便会找自己商讨,故此早就备好了回辞。听完甄夫人一席话,端详她脸色尚好,揣她今日药也是服下了,才毕恭毕敬道:“嫂嫂,我确想要那丫头尽快进门,可是并非是嫁于廷晖那小子。” 甄夫人听得此话,先是一喜,又是一讶,一时会不过来,呆道:“要她进门,又不嫁给廷晖,你,这是个甚么意思?” 甄世万无一份迟疑,厚了脸皮老实摊牌:“嫁我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就开始狗血了3 43 第四十回 甄夫人一颗心跳得猛慌,额头嗡嗡作鸣,醒过神来生了愠意:“好哇,你……你瞒我瞒得紧啊!你跟……跟那丫头几时有了这些见不得人的款曲!” 甄世万道:“我与她并未逾雷池半步,没有半点见不得人。”这话也并不虚,除却焦火难捱抱搂缠绵,那一点雷池还真是死活硬逾不过。 甄夫人盯住面前这叔叔,半晌不语,接而长叹道:“如今院子中的人都是晓得嫣儿那孩子是未来少奶奶,就连廷晖自己,也是对嫣儿动了心思,你闹出这样一桩,要将我同廷晖的脸往哪里搁?下人们在家中说些不干净的闲话也就算了,若是传到外头,这可是丢丑之事啊!” 甄世万眉目一耸,不屑一顾:“廷晖与嫣儿并无亲事,没有半点干系,在情在理,我想不出有何丢丑,嫂嫂怕是想多了。至于下人们的闲话,嫂嫂何须介怀,咱们甄家这几十年听的闲话还嫌少?还余大半年时光,她与苏家亲事已无阻碍,世万会想法子让她提前除了这年契,早日进甄家的门。” 甄夫人从未被这小叔抢白,面前人口气绵和,却又毫不退让。甄家上辈之失,让他较之其他官场沉浮的人更谨慎,为避明枪暗箭,历来明面处事上都是十分遵礼循节,决不行差踏错,久而久之,连寻常言行皆养得十分自持,只怕落了有心之人的口舌,如今明知崔嫣是自己给甄廷晖择的佳媳,却失了分寸,一头栽入,竟还这般迫不及待地要纳了她入门,他口声说同那丫头私情不深,她又怎能相信? 甄夫人哪里会料到从中生了这么一出枝节,昔日千方百计逼着这小叔续弦,偏他不愿意,现下倒是松了口,竟是看中了自己替廷晖寻的媳妇儿,她也是晓得他心思果决,即如祠堂训子那日,一旦定下执念,便是再难调转。 她是个深门中的寡妇,却也不是不知道这世间男子的脾性。 虽甫才听了小叔子一番说辞,着实受了些惊吓,万般想不到这两人竟是结了暗况,可再细细想来,先前也是有过一些蛛丝马迹。 这尘世间的男人,哪一个有不钟情娇嫩的。这女孩正是含苞待吐之龄,甄世万来了这彭城,同她今日不见明儿见,生出些□也不奇怪。只是一时仍平息不下心头的撼然,语气尚略显哆嗦,劝道: “也怪我这老太婆不爱管事,只顾自私享清福,不曾好好替你设想,任了性子跑回乡间一个人颐养天年,撇了你父子在京城无人打理……若是我当初果断一些,不顺着你的意思 ,多替你后院安排几个贴心解语人,怕你如今也不会将心思动到那丫头的身上罢?你若喜欢年青一些的女孩子,嫂嫂为你在瘦马馆那边去挑一些干净伶俐的童女来伺候你,可好啊?” 甄世万眉筋搐动,哭笑不得:“嫂嫂。” 甄夫人也知自己说得过头,却还是道:“老话说叔嫂不通问,你看上哪个,想要哪个,我至多过个眼,又何曾管得着,只是从前劝你续弦时,你一口便回绝了我,恁的坚决,说此生不会再讨妻房,话出如覆水,今日你又打算如何安置那丫头?” 甄世万目色收了一收,面上却一派平静,道:“待近日苏家之事一了,我会亲自上门……无论崔家如何回应,那丫头,我是要定了。”说着,低了颈子由宽袖中掏出一卷朱纸,递予甄夫人,似早就备好了一般。 甄夫人颤巍接了那纸卷,还未及摊开,已是有些出神。 甄世万是她亲手带大的,同自己的孩儿无异。最最艰辛的辰光里,好饭好菜他都是要主动让给嫂嫂先用。甄夫人手工巧利,为人实诚,又很吃得苦,接的活计渐而多起来,其后日子好了一些,他也从来不记挂两餐之外的奢珍物事,一管兔毫、一方砚台都是使到用无可用,每每甄夫人梭银子嘱咐他去采购些簇新物具,他也只一拖再拖,待她先斩后奏去文玩店替他重购了回来,他才勉强更换。 这小叔子从不曾这样斩钉截铁地说过一定要什么,他年少时清贫,成年后又活得自持,在她看来,人生总是少了些酣畅与恣意,未免遗憾,一晃十几二十载,已然该是中年沉稳的他,竟是如蛮气少年一般,变作另一个人似的,怎不叫她有些微悚然,待打开那红纸,借光细细一看,又是一撼。 却说崔嫣被甄夫人夜间单独叫到房内,尚揣了些不安,毕竟记挂着杏林堂最后予赵秉川的拜托,心中有鬼。 谁想一开口,竟是自己同甄世万的事,心中暗啐他不提前知会自己一声,如今被甄夫人当面骤然一提,多少有些难为情,红着大半张脸盘,立在原地捏起衣角,心扑通扑通跳得很是急。 甄夫人虽知自己这小叔子的为人,却还是猜疑会不会是甄世万强迫于她,现下瞧见她分明是囿于情网之内,晓得她是心甘情愿,不禁对她生了怨气,只觉她在自己眼皮底下瞒着自己,根本不曾将自己放在眼里,如今非但是偏离了自己的初衷,亦辜负了自己对她一腔好印象,至此对这丫头的包容与宽待已是大打折扣,愈想愈是 怒其不争,一时之间,半愠半悯,五味杂全: “你大好的年华,当配的该是与你一般大的青年。成年男子固然有他们的风姿华采,你人事历经薄浅,一时迷了心性也是正常,再活个数十载,才能领会同龄夫妻的乐趣,你若听得进我的劝,我替你想法子绝了我家那老爷的心思也不是不无可能。” 谁想话音甫落,面前人面上红晕褪半,似是顾不得什么羞惭,开声嗫嚅:“我……小奴已想得清楚。”说完便又是将头沉得极低,再也提不起来。 甄夫人见她已这般坚决,同甄世万予自己摊明是如出一辙,心中怨气竟不由消减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惋惜与可怜,念及甄世万递予自己的那纸书,语气愈发清冽:“你果真是想清楚了?” 崔嫣只埋头压颈,甄夫人把那卷纸拿出,摊开于案上,使力朝前一推,:“就算这样,你也是愿意?” 崔嫣一怔,有些不好的预想,却还是将那纸卷拿到手中,缓缓舒展摊开。赤底上的墨迹尤其醒目,文字端方,格式公正,末尾落了衙门印章,乃官家核定的契约,同自己当时与甄家签订年契使女时的文书差不多,却又不大一样。 朱红题头上偌大两个字赫然耀眼:婚契。 崔嫣眼眸凝定,顿只觉劈开两片顶门骨,倾下一盆冰雪来,通体凉透,呆住当下。转而,胸口坨肉跳得极乱,想要认认真真看清正文,却又不敢看,走马观花地扫过几眼,几行刺眼的句子纵是不过细看,也是自动窜入目帘,终是一股热潮从眶内升起,鼻头一酸,胸口宛如千足之虫在噬,还是忍不住咬着牙一字一句,重头看了下去。 纸书上标: “彭城县崔门生女,立名嫣,年已长成,凭崔氏父主,议配京城甄家为侧室,礼聘之际,受聘银礼钱若干,崔女即听从择吉过门成亲。 崔女系本门亲生自养女子,并不曾受他人财礼,无重叠来历不明等事。 如有走闪、奔离、逾矩等各项违礼之事,银主可自处置行罚。 倘风水不虞,此乃天命,与银主无干。 今欲聘证,故立婚契为照。” 结尾处有两处按手印的画押位置,只如今还是空着。 娶妻立婚书,纳妾备婚契,一字之殊,却是天差地别。 如有违礼之事,银主可自行处置行罚,倘风水不虞,与 银主无干。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尖刀剜着她的心肉。 原来自己竟是一厢情愿,他只是自己的银主。自己昼思夜想以为选对了托付终生的良人,没料那人根本不曾打算让自己当他的妻。 她盼着当他的齐体之人,他却只是想要她当伺人之妾。忆起素日种种,她只觉心神峭裂。他待自己的百般好千般柔,原只是给予一个妾室的关护。 自己是哪里配不起当他的夫人?还是他根本只是拿自己当成填充后院的一株花草而已? 甄夫人见崔嫣面色惨白,眸中一片水色,却又死死忍住不发,握了纸书边角的葱指连连打颤,与甫才截然两人,恻隐之心骤起,对她残存的余愠早就消殆干净,叹道:“你若真是铁了心,不计较名分,我对你与我家那老爷也再无话好说。”话音落了不多久,前面这少女头猛然一抬,以为她受不住委屈要哭,但见她粉净净的喉一滚,似是吞了什么下去,瞳波上头虽还是挂着两道水痕,却只是在眼眶内滚动,就是憋了不涌出,红彤彤的唇儿早已被一排银牙咬得发白,挺了脖子,掐了半晌,才含着抖音道:“我,我要去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很忙,更新慢了不好意思~ 明天可能修下错字, 这个周末开始可能日更~ 44 第四十一回 崔嫣一出甄夫人厢内,便是失了神魂,也不知是泪困得太久,亦或气过了性,虽是离了人,也迟迟流不出来,只觉心头堵得慌,脑袋一阵阵发了虚空,一时之间,既是憋屈又是凄惶,既是气甄世万,又是恨自己,步履匆匆行到偏院,埋头行路,刚一个急拐弯,不曾看清迎面行来的人,避闪不及,恰一头撞到了最前头的一堵肉墙上。 她一束魂儿本就不在身子内,顿撞得往后一弹,啪一声重重摔坐在地,竟还是抓不回神,只呆呆趴坐于地,眼眶里滚了半天的泪珠儿终是禁了这一猛撞,被撞了出来,哗啦啦流了满脸。 前头三人正是甄世万父子,身边还跟着曹管事。甄廷晖这些日为免再受罚,早日出了囹圄 ,卯足精神勤学苦挖了一通,到底脑子也不笨,既花了气力,学业自然进步了不少。 甄世万这边刚抽查完儿子掏心肺整出的策论,又口头考了几样应试科目,虽不至于出口珠玑,落笔云烟,但看出这小子终归是有了几分上进心,词文脉络之类虽离自己期许差得远,但也并非没下功夫。照着素日脾性,该是肃目严眉,一一指出其中不足,加以纠正,心念一转,竟是寻了可取之处,说了些赞许话,叫甄廷晖受宠若惊,心忖自家的老头怎么转了性子,连身拢袖一一应承下来。 甄世万见这小子得了鼓舞,十分振奋,暗想着那小妮子说得对,确实不好逼得太紧,又是勉励了几句,叮嘱儿子继续芸宙,切勿放松。甄廷晖难得听到父亲夸赞,正是沾沾自喜,俩人都是料不到崔嫣会这么个模样从天而降。 打头阵的肉墙则是甄廷晖,被撞得胸膛一震,刚是骂出声:“赶着去投胎也要带着眼睛哇!”再一瞧清那地上趴着的人,立时收回了骂音,见崔嫣魂出窍一般的痴愣,迟迟不起身,还糊了满脸的泪水,以为她是撞出个好歹,吓了一跳,忙是蹲下/身子问:“你怎么了?” 崔嫣这才觉腰臀酸疼,稍一用力,还难得撑起来,抬头一望,只见甄世万正立在后头,身子上的痛顾不上了,气意复升,擦一把泪,并不言语。 甄世万已与曹管事行了上来,见崔嫣几是摔飞身了出去,脸色骤然雷霆一变,几步跨上前,俯弯了腰伸了手过去,欲要拉她起来。崔嫣立时闪身一避,恰靠拢了甄廷晖那边,顺手将他胳臂一抓,勉力站了起来。 甄廷晖从没见崔嫣这样亲近过自己,本以为将她撞成这样,她又得对自己生些怀恨心,没料得了这等好处,实在是祸福相依, 也不放她的手,反倒握了回去,捏得牢牢,喜滋滋地贴近道:“嫣儿,有没有哪里摔疼了?要不要找大夫上门看看?” 崔嫣只觉有目光稳稳灼灼钉在自己面上,却并不去看,气呼呼应道:“小奴人微身贱,哪敢劳烦大夫上门。” 甄廷晖何曾听得出弦外之音,急道:“什么人微身贱,谁敢说你人微身贱!女孩子家都是水做的,摔不得的,看你摔得眼泪都出来了,肯定不轻,不成,一定要看看,可别摔出什么问题。”说着便转了颈子,朝曹管事吩咐起来。 曹管 分节阅读_30 分节阅读_31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31 事听毕朝甄世万望去,见自家老爷挥了手,正欲领了命下去,却听崔嫣语气竟掺了些愤恨,头转向曹管事,话却分明说给另一个人听:“曹管事,小奴虽是个下人,骨头却还是硬的,并不容易摔碎,当真是不用兴师动众了。” 曹管事听那声音冰冰硬硬,又见她话里藏话,并不似平日的性子,脚步一滞,正是猜疑,甄世万已是开了声:“她既然说没事,就不请吧。”这老爷的声音,竟是比那丫头更凉两分。 甄世万移了头,眼光瞄准了崔嫣那只犹被儿子抓得牢实的腕子上,眼神一沉,泛出几缕鸷色,语气却是淡淡悠悠:“回屋去将文章改好,明日再等我来查看。”又吩咐曹管事跟了去督促。 甄廷晖虽是舍不得走,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松了那管冰肌玉骨,先行离开,临行见崔嫣容色尚白,且不忘重复叮咛:“嫣儿,还是瞧瞧大夫啊!” 崔嫣见一贯眼中不曾有过别人的甄廷晖待自己都有这份难得好心,愈发是仓惶瞢瞢,心头难受得紧,见曹管事压了甄廷晖走远,也顾不得礼,也是转身疾行。 说是欲要同他问个明白,却又生了惧意,压根不敢与他当面对质,只怕挖出来的回应愈发叫自己难过。崔嫣厌恶自己临到关键时刻,竟是这样懦弱,却只想快快离开这人跟前,意料之中,还未及走个上十步,便觉身后脚步咚咚跟上前,腰身一紧,已是被他拽入膛前,顿万种的委屈夹杂气怒一同倾泻而出,背对了他在他怀中甩出手臂,又打又挣,全不消停。 甄世万见她这番作态,已是明白了八/九分,臂一箍紧,也不顾已是被她挠了好几下,将她几是半抱起来,拖了入近旁偏厢,进了屋子,脚一勾顺势闭了门,手脚稍松弛的片刻,崔嫣已是将他双手拍开,趁势脱了出来,跳了三两丈远。 她自入这宅子,还不曾对自己这模样,甄世万也着实不好受,抬了脚,迫近过去。崔嫣见他拢过来,眉头一蹙,又是朝后退去。 一人进,一人避,末了竟是退到屋角,再无去路,崔嫣抬起臂抵了他,再不许他近身,弧齿将下唇咬得几欲破了皮肉,见他还要过来,已是掺了些哭音:“你走。” 今日之前,她每日最盼着的便是日夕时分去东院送茶的时刻,而如今,她却是一点都不想看见他的脸,想来还真是荒唐可笑。 甄世万见她眸中满是憎恶,嘴儿撅得老高,胸脯频频一升一沉,却又目光闪避,并不看自己,怕将她逼得太甚,只俯下脖子问:“摔疼了没有?” 崔嫣听了这话,仿若点爆火引子一般,活了十几载攒在一块儿的怒气都不及现下这样多。原先待他无论如何总还是有些敬畏,现在却是管不着了,竟如同幼童一般的跺了足,使出全身气力将他一推,赌气忿道: “摔死我又怎样?疼死我又如何?不是正中了你的下怀! 甄世万顺手将她笋腕一捉,捏在指间,犹是不动声色: “说什么颠三倒四的小孩子气话?你摔死疼死怎么就中了我的下怀?” 崔嫣正拼命甩开他手,一听他那话,仿似被抽走了脊髓筋脉一般,弛了劲,身子一软,由他抓住,再不反抗,面上的愠气降了下来,呆怔不语。 甄世万见她不闹了,以为总算是消停,正欲再加紧抚慰步伐,却见她鼻头一红,乌瞳上蒙了一层雾,冷冷哽道: “原来你果真是拿我当成不懂事的孩子,配不起当你这侍郎大人的夫人,我好歹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再是不济,也不曾想过落魄到当妾,你那份纳妾的纸契算是白准备了,我爹爹也不得答应。” 这虽是硬挺,尚存了一丝期冀。崔嫣强憋了眶内潮液,但求他立时服软,说两句好听话。巴巴等了半晌,却只听得甄世万道:“初儿,从今以后我只一心一意待你好,还不成吗?” 此话一出,崔嫣再无别念,就时捂了嘴吞下愤哭:“你这样招惹我,就是为了家中多个妾室吗?大人!若是如此,您之前花那些功夫实在不划算,不过是个任你奴役由你买卖的妾,何必那样半哄半骗?” 甄世万由着她发泄心头恨,只静静听她说,听到后半,却是按捺不住了,手一紧,失手将她一双细腕捏得咔咔作响,竟然都察觉不出,脱口便道:“我几时哄骗你了?你若是心头不爽,尽管 来责来斥,不必这样自轻自贱!” 他此下只想将她怒火引过来,想着哪怕禁她斥骂一顿,消了她闷在心头的气也是好的。无奈此下他说什么话,听在她耳朵里,都是变了一番味道,难听得很。 崔嫣见他决无改变心意的意思,宛若刀剜斧劈,脏腑震得生疼,眼眶子一热,似又有什么要涌出来,却只死死吞了下去,一张脸憋得涨如丹霞,甩开他手,静走至角门前,冷了语气: “老爷眼界高得很,看谁都是轻贱,我若是自轻自贱,便摁下腰领了你的婚契了。待这几月过去了,小奴与老爷两不相干,以后还望老爷不要再招惹小奴。” 甄世万本一直压着心头激动,并不曾有什么大动静,因确是叫她受了委屈,无奈有说不得的隐情与制肘,只能任她发泄怨怼。此刻一听这话,却是两步跨上前去,臂一伸,将她狠卷过来,由她复捶打几回,露出的脖子都被她挠开了几道红痕,待她失了力气,威胁道: “两不相干,你与我都已那样了,还怎么个两不相干法?” 崔嫣语气一颤,贝齿嵌肉,只如小儿一般任性反驳: “我与你怎样了?我如今最不后悔的便是没同你怎样,从今往后,你也休想怎样。” 45 第四十二回 甄世万只听到最后一句已是脑间一炸,从来不知她这般口尖嘴利,一时牙关碰撞,面肌微搐,厉声道:“你回了家中又打算如何?在彭城守着那苏家公子回彭城再嫁给他?初儿啊初儿,是我没跟你说明,让你觉得你这辈子还能有别的打算?” 软的不行,只好上硬的,虽是恐怕会吓到她,到底是受不住她说出这种离开甄家,同自己断了干系的话。 崔嫣心头万般的绝望,再没忌讳辞色:“你莫把我当你儿子那样训斥,难道我还得感激你不成?嫁了苏家又如何?嫁了苏家,我好歹也是正房奶奶,就算是遂了夫人的愿,嫁给了你家少爷,也不至于是个侧室,如何都不会受你这冤枉气。” 那一番软硬兼施,她已是心如罩雪,生了极寒,方才被他捏得通红的手腕子这才开始隐隐发痛,这疼辣之感一点一点生生窜入了体内,连带五脏六腑都是动荡的,听他口口声声还在唤自己乳名,更是说不出的哀。 她还是要脸皮的,实在没有勇气直问他原因,难不成非得送上门去任他羞辱,听他亲口说一句你配不上当我的妻才死心?心坠到了极低的谷底,偏偏有苦难言,说完这句,也懒得再去看甄世万是何脸色,有何劝慰,眼中净是冰凉透顶的冷意,雷打不动地闭了嘴巴,不再多说。 甄世万向来从她那儿得到的是娇憨俏柔,纵是闹脾气,使性子,做些小打小闹的动作,哪怕是方才那样震愤,一双眸子也是有情绪的,这一刻,面前这少女却仿若游魂枯骨一般,失去了血肉,话都懒得再说半句,霎时心头也顿如倒浇了一盆凉水,说不清楚是个什么味道,不易察觉地抬起一只手,只恨不能将她揽过来,沉吟半刻,还是缓放下来。 崔嫣见他不语不动,禁不住心头涩涩。他分明不是待自己不好,却偏偏不愿给自己一个正大光明的好名分,如此说来,只怕是对自己还未好到那个地步罢了。 妻毕竟是替他打理后院的主母,怕在他心中自己还不曾够那个格。难道又不是?连当朝郡主那样的身份同地位,他都能拒绝,何况自己这平民出身,恐更是不会入他的眼。 崔嫣从来不知人生会有这样的苦恼,就连昔年多病的辰光,也不及现下这样愁。面前这人给了她希冀,到头来竟是个虚空的,怎不叫她绝掉了前途之盼?从前知道那未婚夫婿的心被崔妙拿了走,她尽管失落,却能生出别的打算,如今,对了他,她竟是难行回头路。 却说二人剑拔弩张,不欢而散,僵了两日。甄世万除却予嫂子请安能看到几眼崔嫣,余下时光根本逮不着,闲暇时刻故装无事,在北院外头转圈溜达,好容易见她探出来,那小妮子却形如撞了鬼魅一般,惟飞来白眼一枚,又缩了回去。 再说甄廷晖这边,自乖乖遵着父亲圈勾,改了策论的几处,完成心头事,待妥却迟迟等不来父亲批示,只怕是老爹又被什么事给绊住,落了清闲之余,不免又记挂起崔嫣。 想那小妮子平日稳稳妥妥、激不起什么浪花的人,来了这么久,还不曾见她哭过,却被自己撞得痛哭流涕,怕还真是哪里摔出什么问题,念来想去终是有些不安,这日临入了夜,好歹甩了曹管事,将其打发回去,偷偷摸摸地去了北院那头,将沉珠悄悄叫了出来,要她把崔嫣唤出来。 沉珠听甄廷晖是来特地寻崔嫣的,脸色变了一变,捏死了衣角将唇肉咬得紧紧。甄廷晖哪里察得出来半分,见她迟迟不动,着急搡了她一下子,催道:“怎么回事?天色不早了,快些去喊她出来,等会儿黑透了,又是到处不便了!” 沉珠不晓得甄廷晖从哪日开始竟守起礼来,昔日他拉自己求欢,又何曾顾得上天黑天明?不觉心底的恨意又是升腾了几分,既是厌崔嫣,又是恶自己,唯独对面前这一心念着的男子气不起来,顿五味齐汇,身子发起抖来,被甄廷晖推了一把,方才醒过神来,压了心头怪异,振作精神道:“嫣儿姐去夫人那边伺候完,回了一趟屋子又出去了。” 甄廷晖奇问:“去哪了?”沉珠见他关切着紧,愈是暗恼,切齿道:“说有些透不过气儿来,闷得不舒服,去外屋乘一乘凉再回屋。” 甄廷晖只将不舒服那句听了入耳,想定是撞出个荤素,这可不得了,那丫头还死活硬着性子不愿看大夫,细问了去处,多一句话再顾不上说,便撇了沉珠转身飞身而去,不消两下便到了跨院的小瓦院外头,推了门栅,果真见崔嫣一人并膝坐在棵粗围树荫下的石墩上,身上蒙了一层甫升上的桂魄银光,入夜起了些风,飐了及地裙袂略微飞荡,因侧身相对,只露出半边脸颊,看不大清楚神色,只是专注盯了不远处一点,也不晓得是在看风景还是在想心事。 原崔嫣入了夜,避了家人,将那枚由红布裹着的珍珠掩鬓由双格柜内拿出来,先去了东院。那日他当着家中一干人的面领了这小玩意,点名是赠予王妃娘家的内亲女眷,她就算每日戴了在头上也是正大光明,无甚大碍,偏偏舍不得,只藏在屉内,偶然瞥上一眼,蜜甜无比,如今再看,却觉疮疤一道横竖心间。 偷偷在甄世万寓所门外,她将那掩鬓一把摔于地面,物什啪声一落地,撞到石头上磕掉了两颗珍珠,一根每日由她好生擦拭保管、视如珍宝的钗子顿面目不全,碾落泥尘,掩了光辉,背过身子提裙离去,惊了屋内人也不知道。 扔就扔了,偏要扔在他门口,偏要叫他看见,她也是气自己果真如他所说,一派小孩子的心性。稀里糊涂之间,痛感又生,又没法子跟任何人说,只好去了小瓦院一人独坐发起闷来。 甄廷晖看得呆了片刻,俄顷上前两步,竟是有些不敢扰了她清静,步履放轻许多,远不如往日那般大大咧咧,直至走到跟前,她居然还没曾发觉。 再一拢近,探下半边身子,甄廷晖才察觉不对劲,她一方玉背一搐一弹,竖耳一听,啜泣之声虽是压得极低,却是分毫不落地飘入了耳帘。他一讶,跳到她前头,这才清楚见她面容甚是惨淡,不过两日不到的时光,似是抽走精魂一般,十分憔悴,一时脱声喊道:“嗳,你怎么又哭了呀?” 崔嫣禁他一骇,瞪他一眼,背转过身子,抹一把脸。 甄廷晖情急,拢过去问道:“到底是谁欺负你啦?还是前日摔出伤来了?” 崔嫣闷声不语,见他愈贴愈近,非要问个清楚明白,终是将对甄世万未了结的心火转到甄廷晖身上,呼一下站起身子,扬了头颈:“小奴又不是豆腐做的!” 甄廷晖见她确无大碍,放心大半,却还是不离。崔嫣见他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想着自己如今一个人释释憋屈都不成了,禁不住道:“少爷就不许小奴独自呆一呆么?天色不早了,少爷该回屋歇息了。” 甄廷晖早已惯了崔嫣待自己冷眉横眸,并不以为忤,反舔着脸笑道:“你不愿意同我说,我也懒得问,近些日子背书我已是头大如斗了,况且你们这女儿家的心思层层叠叠,拐一百八十个弯。可你一个人在这儿哭哭啼啼,都吵到东厢那 分节阅读_31 分节阅读_32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32 头了,我哪里歇息得了,要不先把眼泪擦了,没什么天大的事情,纵是有,也轮不到你来扛!”说着,抬起袖口,径直送到崔嫣面前,趁她不备,竟是替她擦了一把。 崔嫣禁他那只手温存一碰,就地呆了片刻,抬眼一望,只见甄廷晖目色难得绵软敦厚,平日的骄戾气消了大半,想着那人如今待自己竟还不如甄廷晖,连亲手揩干自己的眼泪都舍不得做。 可笑以为自己耳聪目明,遇对良人,没料竟是眼盲心堵,择错终生。 打算既是重得了新命,便苦挣奋扎撇去羁绊,自寻君子,自许情意,没料到头还不如旁人替自己操算得好。 只这一腔付错了的情爱,也不知能否收回,更不知何日能收回,想来更是添了几分绝意,只觉老天给自己这多一条再世之命,实在无谓,又实在浪费,在家中不得爹爹亲厚,未婚夫也是另觅佳人,如今竟只配得上当妾室,顿又生了多时不见的卑意,觉这尘世间竟是没哪个人真对自己好,何必又耗去那一条起死回生之命。 甄廷晖见她脸色忽明忽暗,甫才告诫自己不去多问了,见她神色恹慵,有些看淡之意,终是忍不住心如鼓锤,气道:“嫣儿,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这不是是要急死我吗?” 崔嫣看他这样着紧,只觉似是寻着个出口,虽还是不好说明,但对他已是扭转了几分坏感,面色终是活了回来,扯了扯唇道:“小奴只是有些想念乳母,觉得自个儿长了这么大,不曾让她过过几日安心快活的日子,如今又离了家,剩她一人,叫她时时牵挂小奴在外头过得好不好惯不惯,故心中不安罢了。” 甄廷晖眉目一动,也不迟疑许久,将崔嫣腕子一拉,道:“走,我陪你去看看你家乳母。”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那啥老大叔霸王伪萝莉……谁霸王谁还真不一定! 46 第四十三回 崔嫣讶异,竟是忘了抽出臂,本是该笔直拒绝了,却是鬼使神差并不言语。探视养娘杨氏,哪日都行,她积了好些日子假,只要提前报备一声,出府回家也是合情合理,可这口气一赌了上,便再难下去。她偏偏想此刻暂且离了这甄宅,离他愈远愈好,甚至想若是私离了宅院,就算是被执一顿家法赶出甄宅,再不见他,倒也是庆幸之事。 甄廷晖虽一口承诺带她出府探人去,免不了也是有些一时冲动,多少还是惴惴,想着自己近日虽是表现尚可,父亲管得宽松了些,毕竟出门还是得经允可,只此话已出,若是反嘴,岂不是叫面前这妮子瞧贬了,况且见她私下偷偷摸摸地落泪,该是真已想家想到了极致,起了些惜玉怜香之心,终是决定下来,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畏惧,信誓旦旦保证:“不妨,咱们快去快回,你家离咱们府上也不过几条街巷,近得很,我叫青哥那小子守在侧院,届时给咱们开门便好了。” 崔嫣再不犹豫,点头答应。甄廷晖见她应承下来了,喜不自胜,将原本心头的后怕老早抛却一边,一想着能单独同她相处一回,连那家法都顾忌不上了,叫她先候着,先匆匆去嘱咐了青哥一通,才复转回来,同崔嫣借了夜色,经了侧院,悄悄离了宅子。 虽是已进了夜,未及宵禁时分,街上尚有三两人群,犹风月场所林立的柜坊街市,还是颇为热闹。 甄廷晖怕被人瞧见,领了崔嫣避走短巷隐道。他是个风月领袖,花柳班首,久不出来胡混,早就闷杀了,隐约听得墙外欢笑人声飘来,已是万虫挠心,痒得不得了,霎时恨不能立马呼朋引伴,去往相熟馆肆好生放纵一回得好,待崔嫣见他神色不对头,东张西望,疑问了两句,他才回了神,扭过颈子朝崔嫣道:“嫣儿,稍后你见了你乳母,再同我去逛一逛夜市可好?” 崔嫣出来呼了几口新鲜空气,又行走一番,动出一身碎汗,胸口已是宽敞了一些,愈发不愿回去那叫人憋气的樊笼,听他这话,也只是飞快应道:“好哇,全听少爷的。”甄廷晖料不到她今日大大变作另一个人,非但有求必应,还恁爽快,早已暗下雀跃欢呼。 不消一炷香的辰光,俩人已是到了崔家屋院侧门。崔嫣怕被人看见不好,非叫甄廷晖在巷口等着,自己则咚咚扣了门环。开门的正是小婵,一见自家姑娘,又是惊又是喜,来不及多问便一拍腿脚:“这可不巧!姑娘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老爷夫人这些日子都不在家中。” 原许氏又不知从哪里听说,邻县一家精舍中的观音显灵,有求必应,拉了自家夫君一同去拜神求子,崔妙是闲不住的人,听闻能出彭城,缠死了要去,于是一家三口前日天还没亮便一同出发了,其后捎了口信回来说是须戒斋驻庙,供奉香火个三五日,方显心诚,现下还没回家。 崔嫣虽是碰不到爹爹的面,进了自家的小院落,闻到自个家的味道,已是安定许多,连声吩咐快将养娘叫出来,不要声张。小婵忙轻巧去将杨氏请出来。 天色已全黑下来,小婵持着一盏烛同杨氏出来。杨氏初初一听是大姐儿回来了,已是心潮激动,老步子踉跄地急匆匆赶来了侧院,再借着微弱灯火一瞧,果真是崔嫣,滚下两行老泪,扑上前去抱了她,哭道: “小姐你好狠的心啊,离家这么些日子,也不回来看看奶娘……奶娘已经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日后就是想看也难得看到了啊!”因夜色中看不大清楚,只得用手哆哆嗦嗦地由头摸到腰,看看瘦了还是胖了。 崔嫣嗅到养娘身上的熟悉气息,又如孩童病中时被杨氏抱在怀中抚摸,这些日子的记挂与这两日的万重委屈全部奔涌而上,将杨氏揽得紧紧,也是哭道:“妈妈!初儿再也不离你啦……初儿要回来,再也不回甄家了。”她自幼丧母,由杨氏一手拉扯大,私底下亲热时常将杨氏喊做妈妈,此下更不例外。 杨氏听得小姐这样说,却是收住眼泪,试探问道:“是不是甄家人待你不好?” 崔嫣漏夜赶回来,一见面便哭诉不愿回去,定是受了什么屈辱,到底是做使女,主子再怎样大度和善,哪能像在家中一样被人捧着。她毕竟岁数大,心思稳重,此刻也不好继续哭啼引得崔嫣发愁,也知崔嫣半夜偷偷回来,怕是未经允许,契期未满若再断了约,只怕要被施惩受罚,于是抹净泪水,强忍不舍,反倒安慰起来:“小姐再忍一忍,所余辰光不多了,日子转瞬即过,待时候一到,回了家中,奶娘拼了命再也不许别人欺负你,从此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将你夺了去,你去哪儿奶娘便跟着你去,咱们娘儿俩一起好生生地过,可好?” 俩人又是靠颈低诉一番,正是伤感,木门一响,小婵反应快,忙跑过去贴了那门缝,竖起耳朵。只听门外传来窸窸窣窣声音: “丫头,……在不在里头啊?” 原甄廷晖在巷子口立了大半天,迟迟等不到崔嫣回来,一个人恁的无聊透顶,竟是上了崔家侧门打探起来。崔嫣忙吩咐小婵将门闩拔下,放了甄廷晖进来。 杨氏一见突然窜出个修身玉立、着新青直裰的端美少年,吓了一跳,由崔嫣解释之下,才知竟是甄家宅子上的少爷,再一细想,心忖自家姑娘在甄家公子陪同下夜半回家,关系绝匪浅。她也由主母许氏处听得几分关于那甄少爷的风流轶事与狂放行端,此刻心内咚咚直跳,三分紧张,两分慌乱,一双眼盯于甄廷晖身上,上下左右打量,毫不偏离。 小婵也是有类似揣测,见杨氏宛若打量女婿一般地瞄准那甄家公子,眼中满是审视,不由暗自一笑。崔嫣见甄廷晖莽莽撞撞闯了入内,已是有些不安,再见小婵发笑,更是尴尬,虽留恋不舍,还是同养娘告了辞,打算先行回去。 甄廷晖正是欲同崔嫣前后离去,却见那老妇人冲了上前,一把扯住自己的袖子,拦了下来,继而竟是双膝一弯,跪了下来,在夜色中哽咽恳请: “甄家少爷,我家姑娘虽不及你们官门名户的孩子身娇肉贵,却也是我这婆子从小放在手心的宝贝,如今在你家当差,若是有什么不细致不周全的地方,得罪了府上贵人,还望少爷大量,帮忙周旋担待着,千万别委屈了我家这可怜的姑娘!老奴日后就算是为少爷早佛祖前日夜祝祷,自折阳寿也是心甘情愿的!” 杨氏尚牵挂着崔嫣那番哭辞,虽口上声声劝她忍,可毕竟还有好一段时日熬,一想到自家姑娘在那甄家也不知吃过怎样的苦,受过怎样的责难,便再也顾不得,见这甄府的公子哥儿与她走得近,就只有托付于他身上了。 崔嫣忙搀起养娘,一扶了她起身,甫干涸的眼泪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抱了杨氏颈子,再也挪不开脚步,心想那人口口声声说得动人,却这样伤自己的心,什么男女情爱都是假的,唯独养娘才是这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一时胸内悲凉,哭得声音大了起来。 甄廷晖从小至大都没曾经历过这种人情烟火的场面,见一老一少抱头痛哭,似是生离死别一般,竟是颇为撼然,平日口齿伶俐得近乎尖酸刻薄,此下却是有些吞吐: “好、好……好,我会、我会,照顾嫣儿的。” 杨氏得了他保证,感恩不尽,一把推开崔嫣,复欲栽头跪下,这下子甄廷晖倒是眼疾手快,一下子将她拉了起来,脱口道:“老人家且放心,有我甄廷晖的一日,便不得委屈了你家姑娘!” 杨氏见面前这少年眉目坦率,字字铿锵,待自己也很有几 分客气,并不大像许氏说的那样不堪,放心许多。连那崔嫣见甄廷晖这一番回应举止,也是颇为瞠目,凝了泪迹,只恨不能扒了他,瞧瞧是不是别人戴上了甄廷晖的脸皮面具。 几人正于小偏院中各怀心事,却听不远处零星碎步迫近,还伴着一串叮咚悦耳的小铃铛声。 四人循声一望,只见一名约莫五六岁大、养得极是圆润的女童穿着花绸子小裙衫蹦跳而来,肥嘟嘟的娇矮一坨,还没到抽条的年纪,两团脸颊鼓若小丘,婴孩余肉未消,看得直叫人恨不得伸出手去捏那脸蛋儿肉一把得好,鼻头下,人中处挂着一道鼻涕,一颠一簸的,快要淌进了嘴巴。女童胸前挂着个长命锁,藕般胖腕戴着一串银镯,上头系着一排五彩缤纷的小铃铛,两条短短的肥腿儿半跃半跑,灵活得很,铃铛在半空撞来荡去,煞是清脆好听,见到崔嫣等人,先是愣了一愣,随即跑近前去,不清不楚地大着舌头喜滋滋喊: “大姐,你肥来了!” 一豁嘴,黑洞洞一片,缺了两颗大板牙,原正是换乳牙的年岁,说话漏风,一边说着,一边如狮子滚绣球一般噔噔冲到崔嫣跟前,扯住她衣角,再不分离。 47 第四十四回 时光荏苒,小孩子长得飞快,虽才不过几月,崔嫣只觉这幼妹比自己离家前又变了相貌,且长高了一些,蹲身挨了她,由小婵处要来帕子替她抹脸上污垢,双臂一开,抱住她,随口埋怨:“母亲也真是,出门前也不好生嘱咐下,小妹奶娘也是不经心……到底是个女孩,由得她天黑了在院子里到处跑,又弄得脏兮兮的。” 杨氏嗤道:“你母亲慌着求儿子,哪里的观音送子,哪里就少不了她,哪里顾得上照看三姑娘。”又怕小孩儿多嘴胡乱告诉别人,误了崔嫣,且见此刻有个外室男子在场,不便同崔妤撞面,直朝小婵打眼色。小婵上去拉了小女孩的小胖手,左右望道:“三小姐怎一个人跑来这边了,奶娘呢?”说着欲要带她离去。 崔妤挠挠后脑勺,含糊应道:“奶娘被我晃在黄间里了。”甄廷晖见这小胖孩长得好玩,讲话也是殊趣,不免笑了两下。 崔妤松开小婵的手,望过去,平生次见到外室男子,红了红肥嘟嘟的脸蛋,偏了半边脸去,却又忍不住回过头去,望住甄廷晖,双目笑得眯成两条缝儿,一擤鼻子,将长长的鼻涕吸了回去,啧啧不吝赞美:“这位大叔好英挺。” 甄廷晖一咽,刚在杨氏等人面前树立尚佳的形象,此下又是破了功,伸手去不轻不重拍了一把崔妤小脑袋,气道:“我跟你姐姐一般大,怎么就成了大叔?你这破孩子是不是脸上肉长得太多,把眼睛挤没了?” 崔妤这年龄也差不多有了些许爱美之心。从来没人嫌恶自己是胖姑娘,只都赞她生得好福相,十分可爱,如今听得甄廷晖损自己肉多,不由勾了胖指头含在嘴里,怔了一怔。 崔嫣见他竟然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还要反诘回去,狠剜甄廷晖一眼,拉住崔妤,安抚妹子的少女自信:“小妤别听他胡说,这人嘴巴系不牢,老是跑些乌烟瘴气的出来。” 甄廷晖讥笑道:“小鱼?肥鱼还差不离。”只看崔嫣欲要翻脸,方才闭了嘴。 经崔妤 分节阅读_32 分节阅读_33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33 这一突如其来,崔嫣又是多留了半刻,待时候不早,再不好多留,只匆匆说了两句,终是一步三回头地与甄廷晖离了家中。 崔妤待姐姐一走,只鼓了本就圆乎乎的腮帮,若有所思道:“杨妈妈,我真是肉长得将眼睛挤没了吗?”说着又举起小手,将脸皮上的肉往下扯平,倒扯成了个怪异的鬼脸。 杨氏哭笑难辨:“三姐儿还是个娃娃,长大一点便会越长越美了。”说着将手绢在她脸上一抹,将她落下来的鼻涕擦回去。这崔妤一点都不像同母姐姐崔妙,倒是接了许氏的代,五官生得极是稀疏平常,没一处出挑,加上幺女受宠,自幼被爹妈好吃好喝地惯着腻着,生得像个小铁锤儿似的沉,长到四五岁时,家中女眷便难得抱起来。 听了杨氏的劝慰,崔妤只全无心肝地豁嘴笑了两笑,浑身上下的肉儿颤了一颤,露出没了门匾的嘴巴,两颊粉肉挤了上去,生生将眼睛逼成了一线牵,两瓣蒜头小圆鼻连抖直抖,看得杨氏背过脸去,不由暗暗摇头,叹了一口气。 再说崔嫣离了崔家,刚经了一回生离,竟比几月前初离家中还要伤感,走在路上闷声不响,越想越是出了鬼,借了夜黑,撇过脸去又默默流了几回泪,只觉从生下来到长到如今,也没有今日流的眼泪这样多,愈发是恨极了甄世万。 甄廷晖逗了半会儿,荤段子也讲了两个也不顶用,实在无奈,旋即眉目一亮:“不是说好了要去夜市吗?” 崔嫣刚才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如今更是没心情,全无气力地应道:“还是回去吧,若是被人发现,少爷又得受罚了。” 甄廷晖见她这样关心自己,残存的那点对父亲的怵畏早已全盘抛诸脑后,连番安抚几句,领了她便朝县内夜市街坊走去。 销金小伞揭高标,江藉青梅满担挑,依旧承平风景在,街头吹彻卖场箫。彭城虽不及京城繁华,夜市却担得起这四句前人诗词的描述,地皮有限,但百货俱全。 这年头,夜禁较前朝松弛许多,每夜商街主道上皆是万姓胪欢 ,客流如织,待敲了闭户鼓后,犹有经了官衙许可的店铺贩摊继续营业,不必熄灯关门,最热闹的街,有时近了二更,仍是一片灯火荧煌。 崔嫣昔年少出门,唯一一次出门便是花灯会那夜,还禁了一番打击,没料再次夜游,竟是同甄廷晖一齐。最厌恼他时,恨不能到恶毒攮咒他哪日出门寻欢作乐时玩得从此回不了家的好,如今竟与他走到如此亲近的地步,当真是世事无常,始料未及。毕竟年龄也不大,存不住太多厚重,既哭完了,崔嫣干脆也是豁出去,与甄廷晖一同夜游同欢。 甄廷晖有个想讨好的人在身边,这些日又存了收敛,崔嫣则是心事未了,故此二人转悠之余,都有些心不在焉,末了时候不早,甄廷晖带着崔嫣离了街市正央。 崔嫣只当他要回家,孰料却偏离了返回甄宅的道,朝一处城西一条偏街走去,又行到一条深巷入口处,顿一讶异,驻了足,再不往前走。 甄廷晖晓得她是猜疑自己有何不轨,只好举起两指,举天发誓: “嫣儿,这些日子我都没机会出来,现下打算去看看一名友人,你若不放心,便在这儿守着,我马上便回……算了算了,这大半晚的黑灯瞎火,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万一被拐子给拐了,报官也是难寻回来了,你还是同我一起进去!” 崔嫣想他今日陪自己回家见养娘,如今陪他去探视友人,权当还他一份恩情,便随他一同进了巷子。 这窄巷不过七八丈深,愈走愈有亮光骤隐骤现,行至末尾,左手边一扇黑木门上悬着一只灯笼,霎时映得视野亮堂起来。 崔嫣以为甄廷晖结交的该都是些富贵门户的翘楚子弟,这陋巷中的小户甚是低调朴实,看似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家,也不晓得是何方的友人,不由起了好奇心。甄廷晖叩了两下门,不消半会,便响了脚步声,门帘一开,探出一颗稚嫩脑袋,竟是名脸蛋圆乎乎的小丫鬟,一见来人,惊道:“呀,公子,你来了。”忙开了角门,将人迎进去。 甄廷晖同崔嫣一起入内,顺势在那圆脸小丫鬟屁股蛋上捏了两把,一边朝里间走去,一边问道:“她在哪里,这几日可好?” 小丫鬟脸色涨如猪肝,双睫一拍,瞥了一眼甄廷晖的俊眉秀目,闪了闪身子,避开甄廷晖的爪子,娇羞埋怨: “公子好没良心,也不曾来看看!亏姑娘成日记挂公子,茶不思饭不想,好几日都没个笑容,不到入夜歇息,一直便坐在客厢内等公子,又不敢捎信去甄夫人的府上,小奴看得都伤心……姑娘若是晓得公子今夜来了,定是高兴得不得了。”脚步一拐,已带进了内室。 崔嫣才知这所谓的友人竟是名女子,还未离近小厢,已闻得里面有丝弦之声落珠滴答一般地飘出,只听得一柔声脆气的女子声音伴了那宫商徽角一扬一抑,曲调哀婉,吟唱肺腑,融了一齐,极是感人,竟将这寻常陋室衬如婵娟内的宫阙一样飘渺。 弹拨之余,女声绕梁入耳,唱来吟去,翻来倒去皆只几句: “一种深情只自怜,偷传蜜语至君前, 君若识得侬心苦,便是人间并蒂莲。 休疑猜,莫彷徨,免思量,今朝携手渡,明夕分川涯……” 甄廷晖听了这小曲,面上竟生出了难得的柔情。崔嫣听那字句带泣的君若识得侬心苦,便是人间并蒂莲,琢磨嘴中,盘绕胸内,也是呆了片刻,只觉是唱到了自己的心坎,又听女子唱“今朝携手渡,明夕分川涯”,愈是绞杂纷呈。 那圆脸蛋的丫鬟之掀了帘子,朝里面清清脆脆喊了一声: “姑娘,公子来了。” 弦声猛然一顿,唱曲声顿倏然而止。 崔嫣见甄廷晖已是迫不及待一脚踏了进去,一时停在门外,也不知该不该进去。 那小丫鬟只当她是伴甄廷晖来的甄宅下女,凑过来低声笑道:“这位姐姐,你就在外头候一下吧,俩人难得见个面,别扰了我家姑娘同你家少爷的雅兴。”说着退了下去。 崔嫣听得里头隐约人声,伴有低低饮泣,心思一动,虽知不妥,还是生了奇异与新鲜,将那帘子掀了半边缝,朝内悄悄探去。 只见这小客厢不过丈余长宽,一眼便能看通,房间窗明几净,一张竹木架子床,壁上贴挂两幅山水墨宝,中间摆了张圆形食案和玫瑰椅,仔细一瞧,那案上摆了好几个肥肚细颈的酒坛子,有的已拔开了嘴,有的已是横倒一边,腹内酒水点滴不剩。 那食案边的正是一名年青女子,一把适才用来弹唱的梨肚陶瓷四弦琴斜斜放在手边,其人着葱倩色襦裙,髻发齐整,身型窈窕,两颊敷了桃花胭脂粉,眼尾用黛螺轻勾上扬,红唇娇艳欲滴得惹人覆尝,一副妆容极其艳丽精致,看得出用了十分的精心来打扮,眉间却很有几分愁,又似有些微醺之意,眼神甚是朦胧,却又极是动人。 那女子正死死抱住甄廷晖,潸然泪下:“公子原来还没忘了奴家。” 甄廷晖摸摸怀中女子头发,认真道:“丽娘,我这些日子繁忙得很,事务多,没办法啊。这不,一抽出空来,就来看你了。” 崔嫣听了他话,不免暗地扑哧一笑,心忖哪是繁忙得很,分明是屁股被打得开了花躲在家中养伤,又哪里是抽出空,分明是鬼鬼祟祟出了家门。 作者有话要说:收到编辑通知,可能周四入v~当日三更 能支持的请继续支持吧~不方便的也谢谢您的脚印和花~y~ 48、更新章节 那艳娆女子止住哭泣,仰脸望着甄廷晖,一双美眸净是痴情,凄道:“公子待奴家有天大的恩情,奴家也知道自个儿的身份,不好沾污了公子你,能够有幸得睹公子懿光,已是奴家今生的福分,本不该对公子步步紧逼,多抱绮念,可是奴家偏是拗不过自个儿一腔心意。公子不来时,丽娘度日如年,却还是每日备好酒水等公子,只盼着公子哪一日经过这条巷子时,还记得里头有个丽娘在日夜等着你。” 这一番字句滴血的倾诉听在耳里,纵是崔嫣身为女子,都恨不能起了惜花之心,何况是本就自诩风流的甄廷晖,顿时面露心痛,忙是好生安抚一阵,又顺口问道:“那不知廉耻的马家小杀货这些日子没曾找来寻你的麻烦吧?” 丽娘极尽委屈之能,以帕沾眸,莺声抽泣:“公子那日为了奴家那样骇他,他一时半会儿该是不敢再上门了,奴家只怕他日后无事生非,去寻公子的麻烦。” 甄廷晖嗤一声,不以为意:“我会怕他?他老子不过是个七品地方知县,我爹是谁?况且天大的乱子,地大的银子,有什么不好解决的?” 崔嫣听了这一席话,猜疑那马姓之人只怕便是彭城知县马显祖的宝贝儿子,甄廷晖定是打着甄世万名义在外头狐假虎威,与官绅家子弟争风,又听丽娘幽幽道: “……奴家如今倒并不担忧别人来挑衅寻仇,唯一焦心的是,公子下一次上门,奴家又不知等到几时了。” 甄廷晖只有指天发誓今后每隔几日便一定上门,就算真是忙得拨不出空闲,也一定托人捎话报信,绝不再做多时无音讯的无足之鸟,方才打消了这娇娘子的满腹怨屈。 丽娘得了他许诺,转忧为喜,美色愈是显出许多,映得满屋生辉,灿烂夺目,又腻在他怀中再不出来。 甄廷晖虽感念这女郎待自己痴心,终归想着外面还有人在等着,又见时辰不早,再是贪恋香艳,也不好频磨光阴,只挪了挪,欲要脱出身来。丽娘见他有离开之意,玉手往下一移,挤入俩人躯干中间,直捣黄龙,春水蔓眸的眸眨了两眨,满是勾魂摄魄的柔媚,偏不让他离去。 甄廷晖命脉被她固执捏住不放,长叹一声,暗想罢了罢了,就多呆一会儿吧,免得她不好想。 丽娘见他再无动静,十分开怀,乖顺嚅道:“公子陪丽娘一会儿便好。”美人在怀,软语浸耳,甄廷晖不得不就范,由她侍弄少顷,隐隐觉得快要扬举绷直了起来,怕惹出火来不好收拾,终是将她轻轻一推,瞟了一眼案上东倒西歪的酒坛,道:“原先在聚春楼是没法子,你如今既已离了去,便不要再碰这些玩意了,女子家成日黄汤灌肚毕竟不妥。” 丽娘见他才来不消半刻,又铁心要走,主动贴了求欢送媚竟都留不住,眉绳一结,本是有几分欢意的脸涌了落寞上头,翻脸快过翻书,将那案上的一把酒盏捞起来,哼哭之声娇娆婉约,与方才弹琴弄曲一般抑扬顿挫: “丽娘这些日子实在太想念公子,满肚子的愁思都打了千层结,若不买个醉,哪能忘记这苦恼。” 说着,又是一阵放声悲怆大哭,将那酒盏对准嘴,一饮而尽,晶莹酒沫子沿着娇唇边角潺潺流了一条出来,却不见半分难看,只看得叫人动心彻骨,末了又去扒酒坛子,欲要添酒续杯。 甄廷晖忙拉住她,将她指间的杯馔一把夺过来,哐当摔扔到地面。丽娘见势,复瘫了身子滚入心上人怀内,双目微阖,声音已有些哆嗦不稳:“公子,奴家头晕得紧,你抱抱奴家,你抱抱奴家……” 甄廷晖嗅得阵阵酒气扑鼻,怀中一团仿若抽去骨头一般,也顾不上去猜她是真醉还是假醺,只将她搀抱牢实,再不放手,那丽娘方才心满意足。 崔嫣见这女子艳曲浓妆,形态无忌,倾言诉语仿似练家子一样娴熟流利如滚珠落玉,句句说得叫人心痒,早已觉得她不是寻常良家女子,想那甄廷晖昔日在外头玩闹,免不了眠花宿柳,此下前后一听,已察这女子果然出自水户人家,再一听那聚春楼,念起崔妙先前说的那一番,才知原来屋内这女子便是甄廷晖初来彭城与其他寻春客竞下的那名貌美清倌,却没料竟是偷偷摸摸金屋藏娇,养在了外面。 这女子虽是青楼人,她却无端生了些羡慕,这般大胆表露心意着实难求,爱慕一个人,便是千方百计留着他,也不去端着冷着,倒比闺楼中的女子活得舒畅。世间又有几个男子能抵得住这样的炽缠?纵是不喜欢,怕也舍不得冷脸拒绝罢。设身处地,自己同这风尘女子如今一样都是陷了男女之情中,自己却畏缩裹足,又只晓得怒急生恨,又哪及得上这丽娘一半? 而这甄廷晖确实是个招蜂引蝶之人,却又恁有福气,惹来的女子一个赛过一个痴心专情,京城且不谈了,来了彭城才多久,家中一个沉珠,家外一个丽娘,真是□乏术。 念及此,崔嫣几是忘掉自己困境,顿又觉沉珠苦命,原先便觉甄廷晖对她并不上心,怕是难得给她一个好终生,如今外面这个丽娘,且不说容 分节阅读_33 分节阅读_34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34 貌比沉珠美许多,单是性子柔软又会哄人,便是沉珠远远难及了。沉珠口拙面淡,少语寡言,更是不会说什么甜话,纵是连命都能为这少爷抛了,又怎赶得上屋内那名世间无两的芳妙人儿? 正是痴想,只觉脚步一近,门帘被掀开,甄廷晖已是揽了昏昏沉沉的丽娘出来,猛一见崔嫣,脸色微尬,只道:”她,她醉了,身子不爽,我送了她回房,叫丫鬟侍候她睡下,就同你回去。” 近处往甄廷晖臂中箍着的女子一瞄,崔嫣见她肌肤腻柔,全无斑瑕,此刻酡红映颊,诱比仙子,一时也是怔了。 甄廷晖暗自打量崔嫣神色,当她是有何介怀,竟有些快活,连声道:“我马上就回来,你等我半盏茶的时辰就好!” 崔嫣由甄廷晖携丽娘离了客厢,在门口驻了会儿,半晌等不来人,拎起半边帘,入了那小厢房间,望一眼桌上未尽的残余酒水,鬼使神差忍不住翻了白瓷杯,斟了一盏,递近了嘴前。 酒还当真是个解救世人愁苦的奇物,有人亲它如命根,有人远它若鸩毒。她原先稍稍闻了酒气都是要作呕,后来也回想那次西厢假山处,若非被甄廷晖灌了酒水,怕也不会鬼迷心窍失了魂智,跑去了甄世万院子内。现下却是不由自主,伸出舌尖,添了一口。 酒水甫一沾上味蕾,便顺着舌肉窜入了喉管腹腔,辣生生,却又叫人神智一麻,又是呡了几口,竟也不像以前那样闻之不适,反倒习惯了,身子须臾断续发起烧来,本就天气热,更是汲出一额的碎汗,脑袋开始有些晕乎乎,飘飘然,满腹的烦忧霎时轻缓了不少,如入迷幻之境,通体舒泰,十分逍遥。 难怪那丽娘说以酒忘却思念,原来真是可行。崔嫣立起身子,却是半空一晃,马上扶住桌缘,停了一停。年随情少,酒因境多,终又是禁不住抓起杯盏,见已是空了,再斟足一杯。 崔嫣几小杯下了肚子,一个人立在空无他人的房间内,酒意窜奔,气血逆流,腹内心事藏了多时的心结顿纷涌而上,笑两回,又哭两回,神魂愈发出了体窍。本是为解郁卒,却因尝到了甜头,又稀奇好玩,竟继而连三,一杯又一杯,觞饮不止。 那花雕口感偏绵甜温和,初入口并不觉什么,后劲却是甚强。甄廷晖又是迟迟不归,崔嫣直喝得丽娘剩下的两小坛花雕全见了底,方才脑额发昏,眼冒金星,重重坐返至椅内,再也使不出力气,两臂一弯,趴睡在桌上。 却说甄廷晖那边虽是应承马上便过来,到底丽娘也不是省油的灯,缠了半晌才脱身,一回了客厢见崔嫣趴伏案上,不省人事,顿讶异不已,再一拢紧,见桌上酒杯又多了一个,闻到她周身酒气熏天,才知她竟是一个人饮了酒,顿皮僵肉崩,哭笑不得,心忖怎么刚安抚妥当一个酒鬼,又是来了一名,手臂一伸,欲将她揽拉起来,却觉她身子瘫绵绵,使不出半分劲道,不由锢在臂内,语气不无怜惜,尽是关爱:“我是叫你等半盏茶的时辰,你倒好,怎么喝了半坛子酒。” 崔嫣禁他一拉扯,酒意直冲,打了个酒嗝,直直扑进甄廷晖嘴里,略一睁睫,见着面前大概是甄廷晖的影子,将他一推,醺醉呓道:“你回来了,你不陪那姑娘了?” 甄廷晖见她面色幽怨,又听得这模棱两可的话,心想难不成她这是在吃自己飞醋,借酒浇愁?想来大喜过望,捧了崔嫣往下直耷拉的脑袋瓜子,道:“是是是,我回来了,我再不陪别人啦,我只陪你一个人可好?” 崔嫣迷糊听在耳里,蓦地念起甄世万白日里说的从今以后我只一心一意待你好那番话,唇一抿,悲从中来,竟是又哭了起来。 甄廷晖吓了一跳,心想这小妮子是哪一日起对自己存了这么厚的爱意,亏了今日带她一同来看丽娘,否则哪里探得出心意,顿叫那圆脸小丫鬟去唤了个两个肩舆进了巷子,先把已有七八分醉意的崔嫣搀了上去,自己则坐了另一只。 二人前后坐了肩舆刚是出了巷口,崔嫣酒劲涌头,早已神志不清,只歪在二根长杆子中间呓语连绵,甄廷晖惟怕她因醉酒惊动府上的人,正是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该先给她先醒醒酒再回去,不觉两间肩舆已走到离宅邸不远的一条僻静巷段。 因夜色已是不浅,除却四名轿夫的重重步伐声,再无人声,头一抬,陡见前方拐弯闪来一道黑影,竟像是在那转弯处守了大半天,再一走近,才见到是一名肩宽体壮,蒙了脸面的乌衣男子,惟余两一双狠戾的三角眼露在外面,目射凶光,手提一把泛了银光的长刀,健步如飞,笔直朝自己这边流星行来。 作者有话要说:会加快剧情发展, 因为文前半部分只负责埋下剧情暗线和各类人物, 加上作者向来很爱心理戏,不喜欢角色太小白,情绪无头无尾突如其来,所以看起来发展慢热, 后半部分故事和人物会一一出场~当然,少不了jq。 谢谢大家的意见和建议:) 49、更新章节 甄廷晖东西南北一望,除了自己与崔嫣,并无他人,毕竟在外滋事生端太多,心中有鬼,顿想肯定是奔自己而来,浑身一个激灵,抖起精神,忙张望起来,可幸见得城内县衙中的巡夜皂役提灯身影在不远处若隐若现,急中生智,大喊了一声。那几名皂役循声而望,快步行至,乌衣人方才步履一滞,眼色一沉,调头疾走离开。 经这一番动静,甄廷晖已不敢在外逗留,只心中猜测如今在这彭城,也没得罪过几个人,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因为那日在聚春楼为了丽娘,与县老爷马显祖的儿子马逢贵结过梁子,不是他来报复还有哪个?恨他竟用这种下三滥的狠辣手段,派人在自己家附近蹲点吓唬自己,自己在家关了个把月的辰光,也不晓得马逢贵派那打手蹲守了多少日子,想来更是气愤,决意定要以牙还牙,明日不去找两名威武壮汉打回去就将名字倒过来写。 二人回了家宅,在侧门小院停了下,甄廷晖照着出门前与青哥通了气的暗号,叩了三长两短的门声,半天却无人来应门,只当他是一个人呆不住,等半天不见自己回来,跑哪儿偷懒去了,隔了会儿又敲,犹不得反应,才是慌了神。青哥虽是性子散漫,却也不至于胆敢不遵与自己的约定,又怕他睡着了听不到,竟学了两声猫叫,猫学完了又学狗吠,仍是全无反应。 眼见时辰耽搁了大半天,甄廷晖生怕被家人发现,情急之下,原地转圈,抓耳挠腮,心中将青哥骂了个狗啃屎,正是心烦意乱,只觉院墙那头似有脚步传来,门闩咔咔一落,迎头劈面而来的人竟不是青哥,而是一脸肃然的曹管事,身后站着的不是父亲又是何人?顿心神一炸,想自己也不知开罪了哪路神仙,今年竟这样流年不顺,一次又一次,恁容易被抓包。 青哥正跟在甄世万后头,苦着脸望了少爷,一脸尽是少爷您且自求多福,小奴自身难保了。甄廷晖知青哥怕是被父亲发现了,虽恨极他蠢钝,却更是畏父如虎,方才在外边潇洒,早就忘了那五鞭子的痛,此刻一见老爹的脸,屁股又疼了起来。 甄世万眸子掠过儿子,虽有火意,却不至于失态,目光移停在后头,目中才生了震怒,肩舆上架着人泥泞着一捏身子,口中碎念,分明烂醉如泥,神思俱无,只叫曹管事将骇得嘴开目瞠与醉得七荤八素的俩人压进去,又将轿夫打发走,闭了角门,抬起手来指着甄廷晖便冷喝道:“你们这是跑哪里去了?” 甄廷晖心下一横,屏了惧意,道:“爹,嫣儿想念她乳母,一个人哭得很是可怜,儿子看不过眼,才将她带回家一趟,也没去哪里,探完了便立时回了。” 甄世万听了那话,盯住崔嫣,眼仁一黯,半晌不言语,转而却又勃然大怒:“立时回了?那她怎的被灌成这副德行?”说着便上前一把拧住甄廷晖手腕,道:“你这逆子,我要你好生读书,在家修身养性,你稍微得点嘉许心就野了,从今后休想我再给你半分好脸色!” 崔嫣醉酒是铁打事实,甄廷晖暗下飞转,哀想怎么说都不对,要是丽娘之事露了陷更是麻烦,若说崔嫣自己主动贪杯,更是怕父亲责罚她,万一觉她行端不正,再不考虑把她嫁给自己,那可怎好办?这可真还是穷途末路,四处皆壁,想着这次总得要受些罚,罢罢罢,反正背上已是留了疤,再多留几条也无伤大雅,便咬了牙关,低眉顺眼道: “儿子陪嫣儿去完崔家,见她舍不得乳母,十分难过,忍不住便带了她去茶寮,其间不觉小酌了两杯,只是怡个情志,解个愁思罢了,却不知嫣儿酒量太浅,一下子便灌倒了。” 崔嫣尚浸淫醉中八\九分,大半情智还没回返,站都站不稳当,此刻被这一对父子的争执声吵得甚是烦乱,额头晕乎乎,脚步虚浮浮,加上天热酒灼,半晌便香汗淋漓,濡湿了衫背,听其中一人嚷得尤其凶残,声音极大极严,吵得人不得安宁,只狠狠瞪过去一眼,又将衣襟扒开半寸,扇起凉风来。 甄世万虽在训斥儿子,眼睛倒是半刻不落地盯在崔嫣身上,见她这样剜自己一眼,大庭广众下撩了领口,露了肩颈的大片香肌雪肤,眉毛不觉一扬,面色滞在当下,也顾不得多说,只摆摆手,朝曹管事胡乱道:“将这臭小子押了回屋,好生看着!” 甄廷晖见老爹面上怒气褪了大半,并不着急处罚自己,还有些赶紧赶慌的模样,只暗下庆幸不已,头一次心甘情愿地跟着曹管事,欲要在火势没烧起来前先溜之大吉。 崔嫣一见甄廷晖与曹管事、青哥等人要走,稀里糊涂地踉跄着跟了两步,昏哒哒喊道:“你……你们去哪里啊?”甄世万见她醉成这样,气不打一处,两步跨上前来斥道:“你也回自己的屋子去!” 崔嫣被他近距低头一凶,耳膜都要炸破,顿朝天上望去,捂住耳朵,苦着脸蛋喊道:“打雷了,打雷了,要下雨了!”说完便举起两只臂,以掌代伞遮了头顶,四下窜了起来,即时被甄世万又是气又是恼地捉了腕子,狠狠瞪著,才好歹安生了一些。 曹管事惊忖这回丫头定没好果子吃了。甄廷晖见状也是大吃一惊,崔嫣一路昏睡,现下却是发起了酒疯,还被老爹逮个正着,就算饶过了自己,也不得放过她,怕她继续惹父亲的怒,扑上前去,朝她频频丢眼色:“嫣儿,你先乖乖回房去!” 崔嫣此刻天昏地暗,何曾看得见甄廷晖的眼色,小臂一扭,脱了甄世万的手,嘟了檀口,呜呜愤道:“有个钳子把我的手给夹了!”说着便跌撞凑到甄廷晖身后,拽了他盘带,恨恨盯住前头的人。 甄廷晖由她抓了腰,见父亲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又是叱赶了自己几声,只好挣出来,饶是再牵念也只得先离了去。 崔嫣见侧院方才还是热闹得不得了,此刻人去楼空,好不寂寥,望也不望余下那人,仅摇晃着步履,昏头耷脑朝里院走去。 甄世万眼巴巴见一干闲杂人等都离了,飞身追了上前,堵住她去路。崔嫣喝懵了头,早已眼前犯花,自下了肩舆都是认不清人,此刻也是懒得去看,凭了薄弱意识,只想回到房间倒头酣睡,见面前黑影挡道,稍稍一愣,便转了向,头一撇,继续醉步摇摆。 甄世万只当她故意充耳不闻,又闻了那一身酒气,面上冷锵,依了惯例,将她拽拉入了偏屋僻室,因是无人居住的旷间,未掌灯烛,若非窗外投进的几许月光照明,几是黑黢黢一片。 崔嫣身子软如棉絮,饶是反抗也不行,只一把被他绑入胸怀,缚得紧紧,本来就身如炙热阳在烤,近了火源,愈发是滚滚烧得如沸腾的炉上开水,很是难受,蹙起眉川,轻哼了两声,糊里糊涂抬起手臂将他朝外推去,身子一退一松,无力气支撑,一下子狼狈坐倒在地上,摔得脸颊都歪了半边,雪雪呼了一声痛。 甄世万一日之内亲眼瞧着她摔了两跤,心上已是烦了又躁,俯□健臂一挥,满满当当把她捞了起来,还未及开声,她却是是咯咯大笑出来,笑到最后竟是捧了肚皮弯下腰来。 甄世万见她发了酒疯,满心的责叱顿时已然不见大半,将她扶稳当,缓松开她,道:“我知道你心中不爽,为什么又要这样待自己?” 崔嫣两腮嫣红,笑如春花,半张着被酒意氤氲了的眸子,竟是贴近了两寸,双手一举,搂住甄世万的脖颈,道:“我快活得很!哪里来的不爽!”说着又是原地转了个满圈,将自己当成了花间蝴蝶,口齿不清地撒娇道:“你陪我喝!你再陪我喝!”说着勾了他下巴,又去捏他耳朵,末了竟是扯他束冠,少顷前尚存的排拒早已云散烟消,宛若变了一个人。 甄世万怀念她昔日对自己亲厚,想她现下虽是酒后乱了性子,神志不清,还是尽情享受这难得恩爱,由她在自己头脸上 分节阅读_34 分节阅读_35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35 胡闹半晌,大手于她臀上柔柔滾荡了两圈,语气尽是怜惜:“乖,摔疼了没有?” 崔嫣禁了酒的身子受不得这痒,浑身一个激灵,却又是有股憋不住的笑意,只一下子吊在他脖子上,勾得紧紧,又使出周身气力将他推至手旁的矮罗汉架子上,双腿一撑,趴覆在他躯上。 因禁了一番动静,人已经是娇喘嘘嘘,她却是扭动没完,头愈来愈沉,神智宛若飘在云霄,行止却是愈来愈动荡,脸上半是畅快,半是痛楚。 甄世万再是舍不得,抬起上躯一把捉了她纤腕,仰起颈子,想要离了榻给她倒杯水醒酒。崔嫣察他要走,周身一松,复将他压坍了下去,头抵于那一方坚宽胸膛,脚一勾,缠挂住他腿肌,死死黏住他不放离,什么都不想,只想箍着了个柱型物事才舒服。 50、更新章节 甄世万未料到她今日因着酒意如此纵情,一时没曾防备,被她压得闷哼一声,却也只是由她紧抱,隐忍半天,脸色渐而赤涨起来,好像也是喝了酒一般,又见她手脚不安分,到处乱踢乱扒,一把制住她:“不许顽皮!”从来只有她打消他的念头,他是巴不得与她多一些肌肤相亲,可这副情状,他若是借醉行凶,怕她愈是对自己生了恨心,再难挽回。 崔嫣膝一躬,正是刚刚顶了他两腿间隙,听得这略为严厉的语气,呆了一呆,立时又笑如银铃拂风,身子往下鱼儿般一滑,环锢住他腰身,圆膝只抵住那根已略微探出头来的硕物,若有似无地揉圈打滑。 他神经一麻,尚存一丝意志,恨道:“你就不怕我现在要了你?” 崔嫣窜近他,竟是硬了心非要勾出火来,吐了丁香去撩弄耳垂,低吟浅哦:“……别……别走。” 他耳缘一痒,再是难忍,将手覆在她后脑上,情不自禁插/入那满头乌丝中,勾了指尖,轻轻摩挲,气息粗厚急促起来:“初儿……初儿……”手指微微发颤,稍一哆嗦,碰掉了她髻间的绣钗,三尺青丝顿倾泻跌落开去。 顺了她肩胛滑下,他停在她的丰隆前,握在掌心,一时颇是踌躇,不知从何开始享用得好,停了少顷,只虎口一掐,抬起那弹滑肉丘,摁住那一点颤颤巍巍的挺翘拨弄玩转,由着那俏生生的软珠儿在拇食二指间茁壮起来,又引出一阵在齿间碰来撞去的细碎呻吟,才覆上她肩,将她衣襟近乎蛮力地朝两边扯拉下去,露了一片于暗色中白得几乎刺眼的胸胛,清巧的琵琶骨耸颤不止,妃色绑颈肚兜与檀乌缎发衬得冰质玉肌宛如石皮上的青衣,腻如蜜,滑如油。看得甄世万觉某处又是加粗了半围增长了一寸,喟道:“你……这是要害我的性命。”说着已将她压按服帖,不用神智指使,也是自发自觉地朝她暗处密园钻攒而去。 崔嫣坐于他坚硬的腹上,头脑昏茫,只觉身子一晃一摇,宛若河上行舟,陆上乘马,虽幅度微弱,久了却还是被顶撞出一番异样,毕竟有过几次缠绵,饶是未落到实处,尚算熟悉这滋味,顿汗如雨降,香肌御风,好不销魂。眼看腰上玉带已快跌松,犹自残存意识,忍着腰酥腹软,又将胯上锦衩朝上提了半寸。 甄世万见她面上的浓赤已转成了银红,樊口一张一缩,偏偏就是合不拢去,只发出些叫人猫爪挠心的喟吟之音,再隔了裙裤伸手轻轻一擦,竟是沾染到满手指的绵甜酥香,早已漫漫汩汩濡透了裤底裙边。从前如何撩弄,她多少害臊,又心有顾忌,并不投入,现在酒精壮人胆抒臆情,终是落得花核滴露,蜜泉濯流。 他晓得这一副不经人事的身子已是尝到了个中妙味,眉一弛展,好不快活,忍不住将她两腋一夹,如抱婴孩一般举了起来,对了她颊侧香了一口,竟是有两分嘉许之意。 崔嫣瑰园正是蓬门大敞,甚是疏松,并不警觉,经他糙手一抚,肌震肤荡,周身一紧,小腹阵阵潮热滚涌,烧得很是怪异,也是察得自己不妥,见他暗含笑意地紧盯着自己,一时目眩头昏,如趴棉堆,痴道:“你……你笑什么。” 甄世万贴了她一边,吮一口嫩生生的耳珠,喁喁私语:“初儿,你动情了。” 崔嫣一时没会意此话何意,待他将那染了玉露金香的两根粗节手指递过来,挨近自己鼻下,这才嗅到自己气味,又见那指头沾得黏嗒,登时面上颜色又泼重了几层,红得几欲喷出血来,气急败坏将那只手拍打下去,使出几分气力,牵扯上了酒劲,顿抚了头,又是啪一声跌在他胸上。 甄世万心下一横,将她琼腰两侧一箍,一个翻身,把她转压于下。崔嫣酒疯复被挑起,小嘴一张,浓幽浅香的兰馨之气尽数无遗地故吐在他脸上。他眉头一皱,探下头颈,用嘴去叼她后颈肚兜系绳,将她碍事的外衫朝下头撇去,手不停,腿脚亦不落后,把她堪比藤条一般软绵绵的玉腿轻柔踢打开去,麻利拔去她缎子鞋,啪两下丢了一边,又火急火燎伸到腰间,欲要去抽了自己腰封束带。 崔嫣只觉那并不陌生的硬物顶了自己,虽还是略疲乏,却是勉打了精神,眼睛撑开缝儿,撇去两抹迷蒙,勾住他脖,身子往上一挺,逼近他脸,贴得几无距离,脸色犹自酡若烧霞,双睫蒲扇一般上下摇曳,语气因为醺意未散,有些发颤:“甄郎……你爱不爱初儿,爱不爱?” 甄世万盯了她那张越看越是疼得紧又离不得的脸,在她螓上一碰,应声朗道:“爱,爱煞了!” 崔嫣亮晃晃的眼神莫名黯了下来,埋头一口啃在他脖颈上。他只觉一颗小脑袋搁在自己颈项间,青丝秀发蹭得自己痒咝咝,两方唇肉湿湿热热地主动亲住自己,心思一暖,想着叫她受了这样的委屈,抱了她头低低安抚:“初儿,我必不负你……” 她唇一松,稍离了他,将脑袋搁在他肩上耳边,不看他的脸孔,静悄悄道:“你真不负我?” 甄世万抚了她发,咬钉嚼铁,并无半刻迟疑:“既定之后,此不他适,彼不再取。” 崔嫣听了这话,却是心头一冷,须臾又亲了上去,如奶羊一般细细磨蹭,较之刚才愈是丝丝温存,寸寸缠绵。 甄世万还没曾多来得及惬意一会,已觉一排尖细贝齿顿嵌入他肉里,顿措手不及,只觉刺疼无比,脱了手,一把推开她,一摸颈子,竟触了一手的血,一时震惊无比,胜过气怒,却见她已变了脸色,神情褪去大半醺醉糊涂,早已清明如常,先前行径分明便是故意,也不晓得是几时醒了酒。 崔嫣抖动腿脚甩开他,拢紧衣领子退到榻角,臻首拧转,语无伦次地大哭出声,: “你既是爱,为甚么这样对我?我若早早被你得逞了去,是不是连那一纸婚契都难得到了?我如今是你家奴婢,日后难道还要当你家的奴婢吗?我娘去得早,爹也顾不上疼我,莫非我生来就只能是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想起来才去关爱一通的小猫小狗?甄世万,我究竟是哪里配不起你?你若是觉得我不好,就去找别人……京城里的郡主也好,公主也罢……统统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事到如今,你却还要哄骗我,说什么此不他适彼不再取的鬼话,你真拿我当三岁幼儿吗?你要我今生只得你一人,可你却还是要留着夫人位置给别人家的女儿是不是……” 甄世万听得那郡主二字,心胸一个响雷,恰提及不能提的恨事,早忘了脖上疼痛,捉了她手道:“是哪个跟你嚼过舌根?” 崔嫣挣开去,簌簌流泪:“你不要扯别的!你应一句就好,那婚契之事,你果真是决定好了,再无变卦之意?” 凉了片刻,终听不到他作答。她辨出他心意,冷到极致竟是再流不出眼泪,跳身下榻,连鞋子都来不及汲好,便噔噔冲向外门,却被他跟了上来,鹰扑雏鸡一般由背后拦腰抱抓而住,只念她脸皮薄不敢呼叫,并不放她半寸。 崔嫣在他怀内冲涌,恨不能挣断自己筋骨都好,偏避头颅不欲叫他贴拢,又是将他手腕抓出几道血痕,只听他在后头道:“你这猫儿一般的野性子是哪里养出来的?我若是早知道你是这样不讲道理的女子,根本不会来招你!” 他本是堵心气言,况且既已是招了,怎又再放得下去?她听他说自己不讲道理,更是气怒难平,忿斥:“我原先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再也不愿同你有什么牵扯,你又管我是哪样的女子?” 甄世万又听了最听不得的话,语气几是渗出寒霜,齿龈一磕:“你不愿同我有牵扯,我偏一定要与你有牵扯,你若再说一句这种蛮话,休怪我再顾不得顺你。” 崔嫣只听得前几句已是恨不能三尸神冒烟,并未深想他那末句是何意思,继续力挣:“我偏要说……我偏要说,我就是要跟你一刀两断!你原先不是说过我若不满,便随时与我除了年契么?既是如此,咱们明日便去衙府,你痛快由我离了甄家,从此管我嫁猪嫁狗,也好过嫁你!”即便是得了父命家令嫁作人妾,怕还不得如此,偏这个是自己亲自择的人,只觉心都灰成了尘土。 她也愿同甄廷晖外头那相好丽娘一样将面前这人煨化了,糅平了,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同个撒泼野妇一样不得章法,偏却清楚眼前这人何曾又能像甄廷晖那样好说话,若是愿意反悔心意,又怎会挨到现在这场面? 此话一出,身子已是腾空一轻,由他不吝气力地抱了起来,转奔至榻。 崔嫣再是糊涂,也能嗅到普天盖的欲望蓬发之气。前一刻他抱了她在这张榻上纠缠,虽也是蓄势待发,总归是轻怜蜜爱,因她醉酒不清,心中终存了些忌惮,现下却是虎扑豹伏,来势汹汹,哪有放过半点的意思。 崔嫣从不会料得甄世万会对自己行蛮,素日里稍作不虞,便得了宽纵,待他健臂一挥,扯了她甫系得半紧不送的腰带,呲的裂帛之声方惊得她宿醉全消,还不曾来及作反应,双腕由他一并一捉,由那根腰带绑了起来,钉梏于头顶上,这才踢踝挣头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3更完毕。 51 甄世万手摁腿压,往下一沉,偌大一个身躯盖着她,顿琼枝挂玉树,紧扣死绕。 崔嫣被逼得全不能动弹,惟余一张脸露出,死命仰盯,刚欲痛声相斥,上面一团阴影已是跌下来,覆在她唇上,招呼也不打一声,便霸道含了下瓣,趁着空隙窜了进去,生生堵住她叫骂。 虽是守不住城门,她还是死闭了牙关,腮帮子咬得紧紧,坚决不叫他再进,嘴巴被占得出不了声,只好用一双瞳瞪他。甄世万眉头一攒,虎口一开,将她两颊往下掐去,生将她口脸撑开,上下分家,只察她弧齿一松,趁势轻车熟路地侵入巢穴,二话不说捕了那丁香便纠在一起吮咬起来。 崔嫣这嘴上换气功夫还是不到家,又经了这震荡,较平日里更是难撑,不消少顷已是吐息艰难,变了脸色,却没法言明,身子被压得挪不开半寸,没曾憋得再死过去一遭,只差翻过去白眼,方才被他松了两分,檀口微弛,将一束救命的空气抢呼了进来。 俄顷脑子亮了一些,还没曾回过魂魄,他已一手掀了自己下摆,又剐了她外间罗裙,摘掉内处屏障,绷直了腿脚,仰了窄腰挺身欲入。事至此,崔嫣方意会他果真是要强攻,却犹自不敢置信,惊恨道:“你难道还要□不成?” 甄世万只想着今日若不得了她,以后不知还要听多少那些胁迫自己的堵心话,饶是见她吓得簌抖不止,仍是狠下心肠,将那一双锦绣白柱朝两边掰去,捋了梆直刃剑朝那软柔处蹭动而去。崔嫣手被系了个牢实,只好腿脚使力,愈踢却愈是逼得他窜将近来,贴得紧密无缝,却犹是不愿伏小做低,嘴巴犟如牛犊:“你若还是个男子汉……就放了我!” 甄世万擘开花瓣,轻笼慢梳,轻哼道:“放了你才不叫男子汉。”又是一阵内耸深挖,放入些许。崔嫣只觉肚腹内的潮烧又升腾起来,也不晓得是不是惊怕,还生出一股股的坠感,又觉私户被堵,失却光日,窄花弱心迎了那茂挺玉枝初入探访,登时魄散魂消,浑身有难言的不适与紧迫,再没先前狠劲厉势,扭动了顶上尚被缚住的腕子,软下势来,慌哭惊呼:“甄郎!甄郎!我肚子疼……” 她雏女一名,□实在细窄,又不忍强闯猛突,半晌甄世万才艰难入了一小半,甫被那紧仄温软包绕,已是畅美如意,见她乱成这样,软了脸,俯下/身啄了一口她,撇去她惧畏,抑住短促急呼,道:“初儿,旁人那些闲话不要再听。你千万信我,就算如今不能给你个好听的名分,日后定会想法子,势必不会委屈你和我们的孩儿。可你再不许说这些离了我的话……你若再存这心思,我便绑了你手脚,再不叫你离我一丈之外。” 崔嫣听他提起孩儿 分节阅读_35 分节阅读_36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36 二字,神一瞢,心智软了几分,管他是真哄诱还是假宽慰,只听得这话,已是气怒消减些许,情意复卷,一阵动容。他抛出这话,必有自己的来日打算,既是不舍屈就自己,为何偏偏如今就是做不得,想来念去,腰身一扭,被腰带系得紧牢的腕子一动,蹙眉喊出声:“……手酸,你,你先放了我。” 甄世万得她主动相呼,语气和缓许多,只当她又要像先前那样使些小伎俩,得空给自己再来两下子,却有了防备,想她也翻不出什么浪,也不再蛮攻强入,一手伸过去,爽快拉松了那绳结,将她十指反扣在掌心之内,拉到自己颈项间蹭了两下,低道:“初儿,别再玩这种花样,我脖子上这几道口子碰到人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他毕竟一家之主,颜面丢不得,这样被破了相叫下人笑话,着实也难为情。 崔嫣得了松绑,立时挣了出去,抵了他两肩朝外推去,愤道:“你要面子就快些下去!”说是要他下去,分明清楚那东西尚在自己门口好不威风地摆尾摇头,心思更慌,原先用手戏耍过的物事要进巷作怪,毕竟难堪,又实怕承受。 甄世万知道她怀惧,无奈已是这样,再不可能离去,躬身一欺,复太腾入半寸,道:“别怕,女孩儿家头一次都是有些疼,你生得实在太紧,忍着点……我轻一些。”她本就揣着一颗心,听连他都这样说,愈觉可怖,觉那铮铮物具又是进了一些,浑身抽搐,小肚痉挛,愈觉隐隐作疼,又死活推不动他,急得眼眶子一红,又是差点哭出来。 她初花嫩芽,本就是紧扎扎的一口小井,又一紧一缩,登时把他卡在门槛处,进无可进。他下了狠心,一口噙住她棉唇柔柔安抚,臀腰一挺,使了些力气,直直在那窄仄房壁中戳入半寸,蛭钻而去,顿疼得她一个激灵,惊哭起来:“不要,不要啦,出去一些,疼死了——”说着竟是掐进他膀肌之内,泪花子连番直掉,却暗察那物越胀越伟,一双眼直直瞪著他,宛若看杀父仇人一般无异。 甄世万见她哭得凄厉,本是酡醉的粉脸转了颜色,阵阵发白,扭眉拧眸的神态几是同那待宰杀的羔羊一般痛苦,生生能把自己弄了疲软,只得摁下早已烧得火光乱冒的欲色,将那勃硕抽了出来。 他在她面前的优势是年纪长,这点也不啻是他的劣势,她纵是百般作态,他又怎能去跟她计较?只好蘀她尽数亲去颊上滚泪,给她拢好衣裳,抱她起身。见她后怕不止,甄世万心疼万分,只边拍抚边宽慰:“初儿,歇息一会儿就好了,哪有那么可怕。” 崔嫣但哭不停:“又不是你被这样戳来杵去……”说着,竟捂了肚子弯下腰,一双娥眉敛成了壑谷。 甄世万瞧她不像是装出来,反倒越痛越厉害,也是发了些急切,低头查看,瞥到榻上沾了两抹暗红,疑惑自己并没破她身子,再一仔细瞧,才知有些不对劲,脸色一讪,问道:“是不是月信来了?” 崔嫣这才意会小腹这一阵阵的坠胀发疼,怕是潮期缘故。她本就有一些经凝之症,每月都要受几日苦楚,经了这一番紧张,又饮猛了酒,愈发是牵动了疼筋,又听他问得直白,顿又是羞怒剜目一眼:“我肚子疼得要命,你管都不管。” 甄世万却是暗下舒口气,亏得今日被她一惊一乍地阻了,险些就碧血洗了银枪,只揽了她道:“管,怎么不管?初儿,我再不逼你,可你也不得再怄我的气了。” 崔嫣闹足脾气,自己也是吃够苦闷郁卒,现下只心平气和:“你是不是觉得我出身一般,又当了你家下女,再不能当你妻子?” 甄世万见她模样静得近乎没了声息,反倒宁肯她像先前那样闹脾气,臂一紧,抱得恨不能箍进肉里,宛如捧了明珠宝玉一般揣着她不放,一只大掌覆于她小腹上轻轻揉摸起来,气息微微急促:“初儿,从前我不管,如今你只信我一句就好,我并没半分瞧不起你。” 崔嫣由他抱了头搁于怀内,经了他柔柔抚摸,腹中痉挛之疼弱了些许,又见他把自己搂得牢紧,决无半分放手之意,听得他胸腔内跳得咚咚直捶,心头攒了两日的揣测终是涌了出来,身子一直,正对着他脸,语气喟然一叹:“你既总不肯说,我也不再提这个,但你只答我一个问题。” 甄世万听她突退让了,不知怎的,心尖上头愈是扯得极疼,现下只很不能将她立时捧在手心,揣在胸口,马上应道:“你说。” 崔嫣凝住他双目,道:“你从前给夫人看的那卷轴,到底是什么?” 甄世万料不到她抛出这陈年旧事,也猜到她这玲珑七窍心,必是将那事与如今遭遇牵扯一起。多年前他不过借了那一副卷轴,打消嫂嫂迫急自己再娶之心,如今对了这心头上的人,竟还是要瞒下去,可到底不想她再胡思乱想,只欲将这事尽快了结,故并没迟疑许久,道:“亡妻临终前交付予我的一阕诗。” 崔嫣之前听沉珠提时,已猜那诗必是至关紧要之人所写,却远远料不到竟是甄廷晖的娘亲。他鳏居近十载,全无再续意图,如今说是疼护自己,却还是不愿意娶自己为妻,定是与那卷中诗有关。想来,身子不由动颤,只觉心有些降沉,声音也有些自无察觉的酸涩:“你家夫人……写的什么。” 他从来说话都是坚实有力,此刻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虚浮不定,望住她,无半寸偏移:“当时二八到君家,尺素无成愧枲麻,今日对君无别语,莫教儿女衣芦花。” 这字句落了崔嫣耳中,暗下细细咀来,心头又是与先前不一样的别样滋味袭涌而上。 哪一个母亲不怜惜自己的孩儿。那早逝的侍郎夫人自知天不假年,甄世万彼时正当英年,若是娶了填房,再添子嗣,恐怕那独自留在人世的幼子定是要受后娘摆布,受同父兄弟排挤,想来定是心痛万分,牵挂不止,才有了这样一番声泪俱下的临终嘱托。却料不到夫君将她遗嘱一字不漏听进了心坎,为告慰爱妻在天之灵,非但宠着独子长大,也断了续弦之意。 原先以为他并不舀自己当回事,尚有劲头去同他抗争,如今听了这一通,竟再无半分气力可使。 他不是不疼自己,只怕是更多的钟情已给了那早亡的妻子。念及此,崔嫣心中气怒已然消殆,却是添了些悲凉,偏偏也再不能发半点脾气,更不好去与逝者拈酸。想着自家的爹爹在娘亲健在时便与那碧姨娘搅和到一起,娘亲过世不到半载又娶了新人,她从小到大总归是有些怨恨,只想日后定要找个专心待自己的人,这也是为甚么容不得苏鉴淳与崔妙之间的私情,宁可出户当婢。 如今倒是天随人愿,遇着了个一心人,偏偏这一腔专情早已落了亡人那里。无奈又怎好再苛责他?只是自己比先前愈发郁卒。 她望了他,犹是与昔日无异的浓眉深眸,高鼻方口,略微染了风霜之色,又是这样陌生,却又是万般的放不开,只觉已是两脚踏了情泥爱沼,再难拔了出来,突突念起沉珠那日予自己说的一句话:“……你若遇着自个在意的人,又如何能轻易死心?”顿才深会其中苦楚。 崔嫣私察甫被他安抚舒坦的脏腑又是翻腾起来,隐隐疼得厉害,不轻不重一把推开他,下了榻独自默默朝门口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求低调……改文真的很苦b 52 这夜之后,复过几日,甄世万发觉那小妮子再不避开自己,只是有些垂头丧气的态势,见了自己也是不冷不热,若即若离。 这幅光景,也说不上来是比先前好些还是差些,弄得甄世万一颗心全系在了她身上,揣测颠倒,也料不大明白她个中思绪。虽再记挂崔嫣,也并没曾忘记那名始作俑者,只事后叹想那混小子做了自己想做而做不得的事情,他虽漏夜带她出府,又嗦摆她灌了黄汤,到底让她纾缓了郁结,既下意识中存了这份默认,也就弃掉惩戒儿子的念头,只装了糊涂,不了了之。 甄廷晖那日一回屋,便做好了挨板子的准备,孰料等了多时不见父亲上门,大喜过望,只想着这回可好,逃过一劫,只念念不忘青哥失职之事,等风声稍定,劈头盖脸就抓过来斥骂一通。 青哥大呼冤枉,将那日之事悉说一通,只说从少爷离去,就一直在侧门守着,不敢离半步,没料沉珠突然过来,说是夫人那边有些事情要自己过去打下手。甄夫人的事务向来不会转手给青哥,可既沉珠言明是夫人的事情,青哥哪敢拒绝,只好随了她过去北院,一过去便被沉珠交了些七零八碎无足轻重的裹碎活计拖住,末了终是寻个机会,溜之大吉,走到一半,正迎上老爷领着曹管事,势如下山猛虎一般匆匆而来,一撞着便将自己喝住,一齐押到了侧院,等着自家少爷自投罗网。 甄廷晖琢磨除了沉珠再无第三个旁人知道自己去北院找崔嫣的事情,老爹晚间向来不搞这些查寝琐事,这样一听,除了是那死丫头告密还能有谁?顿勃然大怒,偷偷将沉珠拎了出来,扬起巴掌便要刮下去,斥道:“我是招你惹你了?你是嫌我那次还没被我家老头子打死?” 沉珠毫不惧那巴掌,将唇肉咬得渗血,只仰了头颈瞪住甄廷晖,不发一语,目中净是泪花。 甄廷晖看她那神情与崔嫣有几分相似,也不晓得俩人是不是在同一檐下朝夕相处住得久了,一时怔然,鬼使神差放了手掌,生吞下怒,平息一会儿,忆起这丫头片子那日在祠堂外为了自己去挡父亲掌鞭,如今怎会无端端害自己?也想着自己是冲动了,皱眉道:“那夜是不是我父亲问过你,你才不得已?” 沉珠也是个绷鼓牛皮,半点不为自己说些软言,道:“没,是小奴自己去找老爷说的。”她那日妒昏了头,偷跟了甄廷晖去寻崔嫣,眼见他要带她出宅,嫉恨不堪,想着若被老爷知道,甄廷晖至多再挨一顿罚,那崔嫣怕是再难当这甄家少奶奶,只横着一条心去通知了老爷,没料事过如微波无痕,一点水花都没曾激起来,也不晓得是不是这甄家主子到底是铁了心,已将崔嫣看做佳妇,再无换人之意。 甄廷晖本打算予她递个台阶下也就算了,见她这样不识抬举,念着自己差点害在她手里,又是一阵怒火冲天,甫才没落下的巴掌又是扬起,却留了三分力气,不重不轻地“啪”声一响掴了下去,捏了她颌道:“你这样害我究竟是图个什么?” 沉珠见甄廷晖视自己为仇人,疏朗俊脸尽是厌恶,根本领略不着面上是疼是痒,只热泪盈眶,低嚎出声,再差一口气,便要忍不住痛诉出自己对他的朝思暮想,极想告诉他自己使这卑劣手段全为他一人而已,告诉他只要分得自己稍多一些关爱,自己便能开怀许多,满腔话语在胸口萦绕,刚欲喷发而出,却听他气息迫近,声音极冷: “我晓得你是见我待你不够好,可你听好了,我是最最见不得宅子中的妇人存这种乱七八糟的芜杂心思,你这心眼窄小的毒妇就算同我有了干系,我日后的房内又哪能容得下你?天长日久哪有十全之事,你稍有不痛快,还不去祸害我家人?我这次也不跟你多计较,念在我俩到底不是生人,寻着机会,我会叫婶婶予你指一户好人家。” 沉珠原先还抱着能同甄廷晖成就个鸳好,如今听了这话,万念俱灰。甄廷晖是个直肠敞肚,受不得女子甜言婉转,若是沉珠能与外头那丽娘一般,投怀送抱说几句圆滑话,倒也无碍,偏天生脾性使然,羞于出口,全不会拐弯,哀愤极处,愈是讲不出半个字,震惊之余,反复叨念:“少爷果真是要将小奴卖给别人?” 甄廷晖与沉珠露水姻缘,并无甚多厚感情,如今又烦沉珠莫名戕害自己,但见着她这番模样,还是动了几分恻隐,又瞧她容色扭曲,悲不自胜,想这丫头也毕竟是自己的行货,到底发了几分愧疚,有些不敢去看她的脸,匆匆不耐道:“嫁个清白老实的汉子当主妇,总比你在我婶婶府上当婢子好,你难不成有什么不甘……莫非你还要我给你寻个皇亲国戚、王侯将相不成?” 沉珠一口气咽了半晌方才下了喉,卡得咔咔一响,拢袖隐去哭音,埋了绝意:“多谢少爷不忘旧情,蘀小奴虑好下半生的依靠。” 正是各人居心不一,转眼又至甄夫人庙宇奉佛祝祷之日。 甄夫人身子再是不好,每一两月还是会择个 分节阅读_36 分节阅读_37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37 吉日去寺院焚香添油,拜会主持,解说心语。崔嫣来了甄府期间,甄夫人也是去过两次,每次并没带她,这一回却是特地嘱咐她一道出府。全因甄世万见崔嫣怏怏不快,委请嫂子带她一道去,权当透口气,散个心。 自打那日给崔嫣递过去那纸婚契,甄夫人再不曾看到这丫头脸上有过笑容,前几日这丫头更是只在北院子里面打转,出都不出去,这些时日稍强一些,起码见了这小叔子不再闪躲,却是凉得透性。她知道这二人定是生了间隙,只是本来心中就不看好这一对,反倒松了口气。 彼时听甄世万说是要崔嫣陪自己一道出府多个照应,却分明是卫护关切那丫头,生怕她闷坏了。世间温柔多情的惜花男儿多得很,甄夫人从来不觉小叔子是其中一名,如今才知他对女子的心思也能细密如油丝,再瞥一眼他颈上的牙齿血痕,才笃定他如今果真是将那女娃当成心尖肉一般疼,方能纵她放肆至此,只瞥了一眼他:“世万,你那脖子是怎么弄的?” 这热天暑节的,衣裳穿得透薄,纵是想遮掩牢实都难。崔嫣那一口下去,全不留情,牙齿再锋利一些,恨不得皮肉都能扯了下来,饶是自己窝在厢所内呲牙裂齿地默默敷了几回药,一时半会儿还是难得愈全。 甄世万虽已在嫂嫂面前挑明了与崔嫣的私情,到底还是龄长之人,面子可贵,这些闺帷深处的小细则更是不好说,故此只是抬了手轻轻一摸,语气稳健,脸不红气不喘:“无甚大不了,天气越来越热,夜间蚊虫日渐多,咬了一口。” 甄夫人淡悠道:“哪家的蚊子这么大一张嘴?竟同女儿家的樱桃小口差不多了。我稍后吩咐下去再重新蘀你购置一张厚密些的蚊帐,免得又被那不知死活的蚊子钻进来咬了。” 甄世万晓得嫂嫂是故意,面庞上微讪一闪而过,却是声色不移,只颔首应承,又见嫂嫂调笑自如,中气满满,还有精神戏耍自己,身子比前些月强去数倍有余,虽是尴尬,倒也暗自庆幸。 甄夫人嘴上虽是刁难甄世万一通,到底还是顺了他意思,又瞧见崔嫣这段时日着实禁了一番打击,只顾蛮力干活,言语极少,也就拉了那丫头一道去了靖安寺。 寺庙年岁遥远,乃西域匠师来中原主持动工的喇嘛精舍,原为前朝皇家寺院,旧朝覆灭后便寂寥了起来,加上烽燹天灾更迭交蘀,庙内很有一些坍塌损毁的地方,直至近些年岁,由崇佛尚道的彭城百姓自发筹募资银修缮,香火才逐渐鼎盛起来。 重到靖安寺,崔嫣较之昔日又多了些奇妙心思。若非在这里邂逅甄夫人,又哪来后面人事历数变迁,得来了一些快活时光,偏快不过失意。待搀了甄夫人在宝殿内的佛前拜了几回,景嬷嬷一如往常随了夫人入内与主持攀谈,崔嫣一人留了在外边守候,在门口立了会儿,见不远处白垩涂身的宝瓶佛塔华盖四方悬挂着一圈流苏与铜铃,被风一拂,叮叮当当,本是清脆的声响,现下因殿堂空荡,宝相庄严,听在耳朵里却很有些寂寥,霎时这些日的千头百绪涌了上来,腿脚一弯,捧了一炷香,返身跪在蒲团上。 崔嫣正对那结跏趺坐,半阖阔目的佛祖金身,见菩提银盘福脸上目色怜悯,饱含怜悯众生万物的慈蔼容光,心口一松,忍不住倾喁: “信女崔嫣得天怜眷,复得新命,继续辗转尘间,忐忑人事,穷尽心思,偏不及人慧,不足人强,到头来仍是难获寻常人易得之物,空负了冥冥中神仙好心,若辰光复转,再回数月之前,不如拒了老天好意,将这一条宝贵性命转予崔家其他人之手。” 与他生了间隙,对这重生之命竟生了矛盾。那声音挽回了自己,却又叫自己陷入这一盘纠结的人间情爱。正喃喃,只察身边一阵疾风闯过,一只臂拉了自己起来,还没站稳便跌入宽厚怀内,再一抬头,只见甄世万不知几时来了靖安寺,只怕刚刚在暗处已将自己这一番消极衷肠听入耳里,此刻嘴呲神厉,目中光射寒星。 崔嫣见他在佛前这样大喇揽住自己,将他搡开,偏他抱得紧紧,只好蹙眉低道:“这可是在佛殿之内,对了菩萨你也好意思?” 甄世万犹气她说这些看淡绝话,又是恨自己如今确实对她不住,决不放手,只黯了喉音道:“我有甚么不好意思?我若是不好意思,你怎会一次又一次被我抱了在手上。” 他叫崔嫣今日跟了嫂嫂出来拜佛,除却叫她解闷,也是求着自己寻个机会予她再亲近一下,名义来接陪嫂子,实则是讨好伊人,却料不到她心绪已是低落至此。 她说得倒是轻淡,却是字句利害地劈砍在自己心上,以为她脾气闹完,该是散了些郁,没料竟是变本加厉,牛角尖是越钻越深。 崔嫣听他说了这浑厚脸皮的言语,又瞥了一眼他脖颈上露出轮廓的的牙齿血印,腰上双掌愈是 用力,生怕有人闯进来,却也不再像往日那样急怒,只觉同他经了这一次两次,生了些无形隔阂,微微抬起眼皮,撇过脸去,神色恹恹:“你好意思,我不好意思,你若对我还有一点点的怜惜,就放开我。” 甄世万见她待自己这样冷淡,疼痛骤然加重,宁可她前些日子那样对自己发脾气得好,不觉手一松,道:“初儿!你究竟要气我气到什么时候才罢休?我如今到底要怎么做,才好让你舒坦?” 她脱身退了两步,心念莫非你还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叫我舒坦,偏你就是不去做,也无心做,多深想下去,又觉酸意横生,却又无渠可发,只闷头闷脑,眉目闪躲,气得不得了地说:“我才没气,我才没气。”说着便朝大殿之外快步走去。 他回过神来,大步追了跨出门槛,行至佛寺正院,轻而易举已是赶上崔嫣,刚欲伸出手去逮回她,只见前方有个似曾相识的老龄男子往自己这边看来。 俩人一对上眼,皆是一滞。 那老者反应过来,顶上冒火,面上生烟,突几步上前,怒斥一声:“阴党虺蜴!奸佞小儿!”这一呼,直惊得崔嫣霎时驻住足步,再一细看,竟是赵秉川,身边还跟着个颇为眼熟的年轻男子。 赵秉川痛快骂完,矫步拔足冲过来,丝毫不似古稀之年,停于甄世万不足半丈之遥,忽然老腰一弯,摘下鞋履,朝砖石地面上吐一口唾沫,高高举起木屐跟子,狠狠一掷,正摔打在前人额顶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老大叔虐大叔 53 靖安寺内通常是佛殿热闹,后院佛塔离正殿远,又生得高,有数十多级台阶,常年十分幽僻,并无多少香客。久而久之,周遭还长了些因少打理而冒出的荒芜杂草,甚是凄清破败。 崔嫣赶不及甄世万的步伐,站定喘了两回,又怕时辰耽搁久了,甄夫人出来寻不着,只甩开他手,吵嚷着要回去。他再不迟疑,反手将她掌一握,蹬蹬上了台阶,走入塔顶内门,拣了一座须弥座,捉了她手一同跪于蒲团上,看她一眼,又面朝金身,声混如钟: “信男甄世万,祖籍青州人氏,长居京城,倥偬筹谋,素心无何饲,生无可托,尝求政事清明,国圣民安,惟今误拾天赐瑰宝,致令白璧蒙瑕,亦愧对自身心意。但求在佛座之前,神灵之簿,与崔氏定为世代夫妻,永不分离,一旦转机,必将其迎入甄家主祠……” 崔嫣一只葇荑却犹自被那张热热的糙掌抓得牢牢不放,宛觉堕入幻境梦地,又听他话语一顿,偏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继续道: “身纵两分,心惟一处,此生定当珍之重之,不舍不弃,无变无豫。佛前所言若有半句虚差,甘领责罚,生当上天遁地无门,死当下阿鼻地狱——” 话音一止,跪拜下去,重重连磕三响,还没收口的患处经了撞击,血迹顿从白纱渗出来,怵目惊心。 风一吹来,击得宝瓶上的风铃乒乓作响。崔嫣微微犯痴,脑中如同一叶窄小扁舟于恍惚汪洋上摇摆,直至下阶离殿,他方才佛前话却又是振聋发聩,不住在里头盘旋。 珍之重之,不舍不弃,无变无豫。 一旦转机,必将其迎入主祠……可这转机,又果真能来?几时能来? 佛前许诺宣誓,他不惜垮颜下面,撇开忌讳,赌下滔天重咒安她的心,只求她不再气自己,求她销愁解恨,却只叫她愈发的进退维谷。 正是呆怔,崔嫣的手被他扒开,一只凉凉的物件滑入掌心,低头一看,竟是那只掩鬓,磕掉的珍珠已黏了上去,粘得看似十分牢固,珠钗面光洁如洗,油润水亮,又像是经了一番养护。 那夜他闻声出门,唯见她匆匆而去的背影,捡起那只钗,心头实在绞得极不是滋味,待崔嫣被儿子带出去之事东窗事发,经了那一夜风波,回了屋内,将这摔得七零八碎的掩鬓放在案头灯烛下瞧了大半天,本想明天再出外去修整,不知怎的,偏是膈得慌,找来糨糊,亲自动手,连夜补牢,次日又出外,再去寻铺子找匠师打磨洗擦。 摔过的饰物再如何补缮,也总不如原先的那样齐整,他可以买些更璀璨的珠钗来当做讨她欢心的信物,可是他也晓得,若是旧的裂了,坏了,修不好了,总归是她心头一根刺,买了再华丽丰盛又如何。他坦承自己往日多少是将她当半个小孩儿一样,如今才知,竟是自己犯下的天大的一个错误。 自己并非十七八的少年儿郎,白纸一片,万事易移。 度岁至今,大多习惯脾性已成既定,天长日久的处事规则,哪能一夕改变?她大小性子,不快不甘,以及现下受的委屈,若她还愿跟自己,他今后愿抹了性子去依她,娇她,宠她,只不知她到底先能不能平了心头火,对自己再多一些考量,复转如昔日。 无奈这些话,心中想想倒是可以,现如今又是决然说不出口来的。 崔嫣握了那掩鬓,又缓缓松开,甄世万只当她并不愿收起,又要还给自己,眉头一紧,将她的手掌轻轻一捉,深眸中竟是多了几分期冀与恳求,直直盯住她,分毫不移。崔嫣没见过他这种神色,对了自己,他向来是稳如泰山,纵是被自己激了愠意,也是有着满满保证,此刻却是有些失了仪态,终还是有些一动,由着他拢起自己的手指,将那掩鬓包含掌中,却不发一语,并不作态。 青河泛滥之灾愈演愈烈,朝廷赈灾粮款跟不上灾情,受灾百姓成千上万涌入别城他县,邻县彭城自成容纳地之一。 京城要部饬令地方官下达赈恤事宜,彭城官府得上头指令,宣示开仓。知县马显祖欲藉此邀功,除却朝廷拨下的粮食,亦召请了彭城各个绍绅富户凑合银款,自己牵头当了个赈灾的董事,择了日子,欲与众户一同派粮赈济。 这一名帖分散开来,自是少不了投入洛郡夫人府上。甄夫人身子不好,此番自不会出面,除却甄世万代为周旋,也特地吩咐甄廷晖届时一道前去,一来想要他讨得父亲欢心,二来也是能多结交些名门。甄廷晖难得能出外头放风,虽是与那些臭烘烘的灾民打交道,倒也是兴高采烈,满口应承,又求婶子叫崔嫣一同前去,只想着那夜之后,虽父亲那边没了声息,并不见对她有何惩戒,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也想携了她一同讨讨老爹的喜欢。 甄夫人被侄子痴缠半日,只好应承,对甄世万言明,却被他一口否了,只听他道:“派粮当日,人多且杂,虽受灾之众入城前经了盘查,也不晓得会不会有漏网之鱼,弄些女眷过去,实在不便。”那漏网之鱼,指的自然是青河之灾生出的一干内匪之乱。宁王讨逆,镇住了沿河局势,歼灭几只主部,也擒了各个贼首,余下宵小则四下流窜,一时也是难得一网打尽。 甄夫人岂能猜不透甄世万的意思,瞥小叔子一眼:“派粮当日哪个大户人家不带两个侍婢婆子过去伺候,那丫头又不是甄家的什么正房奶奶,抛头露面又不会丢了你的脸。” 甄世万也不知这嫂子是故意还是无心,一听得那正房奶奶四个字,无端烦躁起来,口气虽犹是恭敬,却不免重了些:“嫂嫂身在高墙之内,哪里知道外面的情势,山贼道匪都是亡命之徒,杀人越货,占财霸女,无所不为,虽有届时官兵护守,万一狗急跳墙,混在灾民中做些动作,生了暴动,我们这些人尚能应付,带去的丫头婢子怕是要受些牵连。” 甄夫人不屑道:“那你就直说生怕那丫头被土匪惊着了吓着了就得了,何必饶这么大一圈儿。” 甄世万无语,一时凝噎于喉,也不好吐半个字。甄夫人只想着自己已答应过侄子不好失信,叹 分节阅读_37 分节阅读_38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38 口气,端详了这小叔子一番,暗暗摇了头,方才开口:“她是个活人,还是个想得深重的活人儿,可不是只金丝雀儿,你纵给她打个金笼,也不敌外头的天地。你如今已明白对廷晖要半宽半紧,不再过分严厉是为上策,怎的又对她箍得死死不放手况且你如今对她如何,她如何对你,你自己心知肚明。”见甄世万犹不松口,又是说要沉珠、青哥一同去,念念不休了一通,方才叫他勉强应承下来。 开仓时日,倒是老天长眼,热了漫长时日的彭城恰是个阴凉天,干粮由皂役从仓搬进抬出,设了台面安在府衙正门,一干县城内贵户聚在门口,说是聚派粮食,大半却由随行仆役代劳,借了阴爽天气,在后头聚首攀谈,偶尔来兴,方才上前装装模样。 那县太爷马显祖老早便是将甄世万请到后面院亭,茶座摆好,套起近乎。彭城小地方,难得来了京官,虽其人正是休轶,若哪日再返朝堂,也是个进阶之梯,头两月苦无机会,此时趁势忙不迭巴结起来。 及近正午,日头升上来一些,地面热了许多,诸多派粮大户主家皆嘱了奴仆在外看场,自行入了衙门内。 甄廷晖见着乌压压一片蓬头垢面,连男女都辨不清楚的领粮灾民,不足半刻已是不耐,早就将青哥打发上前去,尚记挂着马逢贵那夜恐吓自己的事,因前几日正是浪尖上,怕父亲施罚,不敢造次,正想借了此次机会去将那小子揪出来责问,转头一瞧,见崔嫣与沉珠二人也在前面帮忙递着面饼馍馍,时而还去斟水予当场便吃得哽住的灾民喂服,不自禁先走过去悄道:“嫣儿,你看这些人,脏兮兮的,伸过来一爪子挨在手上,也不晓得会不会传染上什么病,你还是避开点儿吧。” 崔嫣正是忙不赢,话都没曾听清,只急急将一个馒首丢在甄廷晖手中,匆忙道:“少爷帮帮手罢,咱们都快忙不过来了。” 条桌前头一名七八岁、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离甄廷晖隔得近,因个子矮瘦,被人群冲了半天都没曾抢到,此刻一眼瞄中他手上的雪白馒首,饥虫上了脑,猴儿一般跃跳上来,一把抱住甄廷晖的手,去夺那粮食,喊道:“给我!给我!” 甄廷晖见一团灰乎乎看不清鼻眼的人扑过来,早就吓了一大跳,只怕沾到自己,大步后退,道:“你可千万别过来!”见他继续朝自己拼命抓捞,一时也忘了将那馒头甩出去,反是握得紧紧扬在半空。 小乞丐饿慌了,早已顾忌不得,竟一把拉了他腰带,死活不放,又直起身子,伸手去抓那馒头,眼睛都放了绿光,恶狠狠嚷道:“给我,给我馒头!再不给小爷咬死你!” 甄廷晖见自己的衣裳已染了几处污渍,恨得咬牙,将那精瘦如柴的小乞丐脑袋一拍,大声喊了两声,却只见得马逢贵那厮竟早就看在眼里,正阻了前来帮手的衙役,叉了肥腰,笑得面颊上的几圈麻子都恨不能要抖下来:“甄少爷,不过就是个馒头,怎的也舍不得给人家” 甄廷晖这才醒神,将馒头远远一甩,那小乞丐才松脱了手,嗷嗷飞身上去。甄廷晖得了解脱,立时呸一口,朝马逢贵大步走过去。两人虽私下有仇,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的官宦子弟的争风丑事,今日又有家中长辈在场,哪敢明骂,眼神一对,通了心意,前后双双及至衙内院井。 一避了人群,甄廷晖便飞起一脚,踢在马逢贵肚腹上,又是撸了袖管,欲要扑来打杀。马逢贵料不到甄廷晖下手这般狠绝,捂了肚皮气愤道:“你抢了我看中的人,我还没曾教训你,你还先动起手了!好,你这□养的,今日就算我爹宰了我,我也势必要还回来!” 甄廷晖怒道:“你也不撒泡尿瞧瞧你自个儿的模样,谁愿跟你?是你自个一厢情愿,居然强要梳拢丽娘……老子是为民除害,伸张正义!” 马逢贵大笑道:“头一遭听说在妓寨里为民除害,伸张正义!长得好脸又如何?堂堂男子汉,长得一副娘相,也不嫌臊得慌!”马逢贵生得丑陋,自是对长相出挑俊美的甄廷晖心怀嫉妒,说话刻薄,常人听了也就算了,偏甄廷晖最恨别人说自己相貌女气,登时一拳挥过去,正正击在马逢贵的脸盘上,亏得肉多,挡了些劲道,不至于太疼,却是马上青肿起来。 甄廷晖收回拳头,冷哼一声,又沾沾自喜道:“姓马的,娘相的人能将你一拳打成狗啃屎?这一拳头还没完,你遣人加害我的事,我还记着!你给我等着,我决不善罢甘休!” 马逢贵一边揉脸,呲牙嚷痛,本欲拖了胖躯还击,听得这话,却是瞪圆了眼,反驳道:“谁派人加害你了?” 甄廷晖见他不承认,只讲那夜细则重说一遍,马逢贵却咬死了牙关,说那人绝非自己所差使。 两人正是对决不下,崔嫣在外头见甄廷晖许久未出,又见两人方才形势不对,抹了额汗,对沉珠嘱咐了两声,悄悄进了府门,绕了回廊寻起来,又拉了名门子询问,暂没找着甄廷晖,却是撞到了这辈子以为再难碰上的人。 54 那人不是别人,竟是睽违已久的苏鉴淳。 实则今日崔嫣已是听到苏家来了人,也望见了苏佑合身影,却并没见到苏鉴淳。 到底与苏鉴淳的姻事未了结,那本该是自己家翁的中年男子远远也是瞧到了自己,崔嫣本欲上前去打声招呼,行个礼数,不曾却见苏佑合眉眼有些躲避,匆匆撇过脸去,并不看自己,顿才意会。自从出了家门,入了甄府,纵使明面上是洛郡夫人差人来求,自己怕也是得了苏家的不喜。 就算甄世万不使手段替自己解了这婚约,怕那苏家如今也不见得十分抬爱自己。苏佑合与甄世万差不多大的年纪与位份,一般的要面子,现如今见了当使女的未来儿媳,又怎会众目睽睽下亲近攀扯。 苏鉴淳还未及启程前往淼惠,随父一同来捧马显祖的场,同其他子弟差不多,稍事攒足场面,到了时刻便入了内门,正是在天井内转悠,一眼瞥到崔嫣正与衙府内的门子问话,见她一身齐整的短衬湘裙,玲珑耳珰斜花簪,黑鸦云鬓绕环顶上颊边,托得肤色白似绵雪,说话之间,唇躬睫闪,目光灼灼发璨,竟比往日添了许多说不出的动人。 这未婚妻子,虽自幼到大见过三两面,却从来不曾看在眼里,与崔妙相好后,更是容易暗下加以比较,愈觉姐姐不如妹妹有风情,常常遗憾配给自己的不是中意的那一个。 庭训严厉,父命坚固,不得无端悔婚,大的那个弃不得,小的却也是离不得,也是盘算过无数次日后与崔嫣完了婚,如何再将崔妙迎入门。花灯会那夜之后,崔嫣病危在床,再难起身,崔妙暗自悔恨,好长一段时间不理苏鉴淳,他虽也有些惭愧,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只觉一向头疼的棘手之事也算是解决了。 没料到崔嫣一好转,竟是跑出绣楼,去当了那老诰命宅上的奉药使女,后来苏鉴淳才从崔妙口中断续知道崔嫣的心思,不由对这未婚妻生了几分奇意,又有些怪谲,到头来,她不比自己少动脑筋想除掉婚约,那个一贯孱歪歪,头脸都惫于抬了看人的闺中病儿,几时竟有了这种心气。 苏鉴淳偷偷端详过去,见她问妥了门子,朝那旋廊中段一处门外拐去,不由紧跟上前,追了过去,将手中的红骨金钉扇一把伸过去挡住她,话中带刺:“走得这么快,等了去侍候你家少主子?” 原先他不懂那心头盘旋的怪谲是什么,现下才懂,原是记恨。她虽不被他喜欢,到底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她宁可去别人家当婢,也不愿嫁到苏家,全然就是瞧不起自己。如今,她若是像个低三下四的丫头,形状可怜些微贱些,他倒不至于这样,指不定还要怜悯,但看她装扮明丽,风风火火,无论哪样皆比从前胜出许多,竟多少生了些不甘。 崔嫣已快记不得苏鉴淳的模样了,此刻一见,眉眼鼻口才重新浸浮上来,与原先记忆中那张脸对上了号,听他夹枪带棒,面露鄙夷,见四下无人,也不作揖行礼,只将他折扇扒开,眸子一扫,于他面上滑过,并不言语半句,偏了身子便欲避走。 苏鉴淳直察两道雪凉寒光在脸上悠悠晃荡一回,这神色根本不似印象中的那名弱质女郎,凝住须臾,不甘示弱,又是赶了上前,阻住她前路,唇际一扬道:“你宁当伺候人的下女,也不愿当被人伺候的少奶奶,也不晓得你是不是病的年数太长,把心骷颅都堵住了,我活了这样大,就没曾见过你这样傻得出奇的女子。” 崔嫣听得这奚落,气得暗下发筛,正当此时,甄廷晖竟是过来了。原他与那马逢贵僵持难下,皆忖不是好时机,决议择日再战后,一人沿路走出来,恰恰见得崔嫣被一握扇的白袍公子哥儿张开双臂堵了拱门前,顿时又撸起刚刚放下来的袖管子,两步跨过去横于二人中间,眼瞳朝苏鉴淳瞪得足足。 苏鉴淳瞄多两眼,登知来人便是京城来的那名声名昭著的缙绅纨绔,不觉暗下嗤笑两声,抱了拳,面上虽客气,口气却是蔑劲十足:“甄少爷,贵府这名良婢,恰巧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甄廷晖稍事一怔,态势却不弛,见这青年男子竟然就是崔嫣的未婚夫婿,白眼一翻,抱了臂无赖道:“那又如何?她脸上又没曾刻了你家名字,我管你是她夫婿还是她爹爹!既如今在我家做活儿,便是我甄家的人!”说着又回过头去,朝崔嫣道:“你说,他可是对你不规矩?有我在,你休怕!” 苏鉴淳瞥了一眼默然半天的崔嫣,只当她必定会小事化无,支吾过去,却见得她眉头一耸,唇儿一蠕,也没曾迟疑半刻,抬起一根臂,竟指着自己对着甄廷晖告状:“这人拦了我说些乌七八糟的腌臜话,非不让我走,还毛手毛脚,若非避闪及时,少爷来得准,他定要使更是肮脏的下流手段。” 甄廷晖一听大怒,方才与马逢贵的那堆火本来就还没消停,此下又犯毛病,将苏鉴淳猛推一把,呸道:“好哇,你这不要脸的登徒子,连我家的人都敢调戏!” 苏鉴淳毕竟年青,哪禁得起这番挑衅,到底武场科举出身,又比甄廷晖长一两岁,顿将他伸过来的手指齐齐一捏,反手制住,却念着他父到底是京官,不敢伤了他。 甄廷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虽是打不过,见他似乎不敢跟自己动手,也是趁机朝他各处要害不遗余力地呼去几拳头,打得苏鉴淳吃痛不已,只狠狠瞪了崔嫣,料不到她竟是变了脾性,竟懂诬赖人,又籍自家少爷这莽性替自己解恨,此时更是立在半丈开外,回盯自己,并无忌惮,仔细望去,反倒是有几分得意之色。 两人一吵一嚷,对峙半晌,苏鉴淳再不想同他多折腾,运劲一搡,将甄廷晖推出三两丈开外,哼一声讥讽道:“甄少爷对家中仆从倒是爱护有加,生怕吃了外人的亏,上了外人的当,今日在下亲眼目睹,总算是放心未婚妻在洛郡夫人府上当差。夫人与少爷将在下未婚妻照护得周到,在下感激不尽。” 甄廷晖听他一口一个未婚妻,句句都在宣示所属,终是憋不住心内话,跳了起脚,指了苏鉴淳的鼻子咄咄:“谁是你未婚妻?既未过门,能不能嫁了你都是未知之数!你嚷得振振,也不怕丢人丢到了家!反正你早晚也是要晓得的,我今日便痛快跟你说个明白,我婶婶与爹爹早已是安排妥当,嫣儿迟早便要与你苏家退了亲事,嫁入我家!她是我甄家的媳妇儿,你若再满嘴污言诟语,心存不轨,有个什么图谋,准保叫你难看!” 此话一出,还没等苏鉴淳作出回应,已引来周旁几人的啧啧称奇,三人一看,竟是今日参加派粮的几名城内名绅兼家奴,旁边还伴着个正阴岑诡笑的马逢贵。 甄廷晖前脚离去,他跟在屁股后头,自是撞见这一幕,欲意叫甄廷晖在众人前出洋相,一来雪聚春楼夺美之恨,二来报刚刚那一腿一拳之仇,灵机一动,到处飞奔叫嚷,将散在院落中的众人号聚过来。 院中人围来,恰恰将这一幕闹剧尽数敲在眼中,见两名世家公子哥儿当中为了一个小婢子争风,皆是摇头探脑,更有名德高鸿儒连声叹气:“荒唐,荒唐至极!” 苏鉴淳受不得大庭广众下顶冒绿光的屈辱,顾不得许多便跨上前来,一把揪住甄廷晖衣襟,扬起拳头喝道:“我叫你再说!” 甄廷晖见崔嫣这未婚夫婿虽看上去白皮细肉,年纪不大,却一身浑力,似是个练家子,只怕要吃他些苦头,却也豁了出去:“怎的不敢说?你就淡了这心思,别再痴心妄想了!嫣儿是我……“话音未毕,只听三两人群中传来一声呵斥:“住嘴!” 众人纷纷一望,只见吵扰之际,甄世万已与马显祖一前一后闻声赶了过来,谁又料得到老子们于后亭和风细雨,一对儿子却在煽风点火。 甄世万步履未停,已扬起喉咙,声音高昂,恁的急 分节阅读_38 分节阅读_39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39 怒,生生将甄廷晖那后半截儿话打断,马显祖见儿子神色,晓得此事少不了他份,也是狠狠剜过去一眼。 苏鉴淳见甄世万与马显祖二人到来,手一松,立刻将甄廷晖放开去,俯身退了一边。马显祖脑袋灵光,反应极快,连声叫近旁皂役请了一干人等下去,一脚踢向犹自奸笑的儿子:“小畜生,还不滚下去,今日回了家叫你好看!”又朝甄世万声带讨好,百般歉意:“大人海量汪涵,不过是孩子们之间闹得玩而已。” 却见甄世万一脸的火光,语气冰得瘆人:“你家少爷这样一闹,到底是同犬子好玩,还是要下我的颜面?” 方才品茗之时,这侍郎还是一副淡悠自得的好脸色,同自己也是相谈甚欢,马显祖正私喜与他结下好关系,半刻不到,竟坏在了自家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小兔崽子手上,不禁恨极,正欲再说几句好话,已见甄世万拂了宽袖,再也不理自己,仅几步行至甄廷晖与崔嫣面前,眼光由两人脸上一扫而过,逼得二人颇有些做贼心虚,交换眼神一番,统统低了头脸。 马显祖见他有训人的架势,怕拂了他面子,赶紧带了儿子暂行避离。苏鉴淳心忖这事到底与自己有干系,且这兵部侍郎虽是休轶,到底也算得上自个将来的官场上级,总归也不敢断然离开。 甄世万见这三名稚嫩少年方才还是一惊一乍,波涛汹涌,闹腾的动静如山响似水滚,如今却像是耗子见了猫,一个个皆是软了骨头,先厉了脸朝甄廷晖呵斥道:“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难得话语权率先落在自己身上,甄廷晖心喜老爹对自己再严,胳膊肘始终还是朝内拐,自然也不会白白放弃这好机会,振振有词:“是苏家那小子趁无人,戏辱嫣儿,被我撞见还不承认,儿子一时情急才与其争论起来。” 苏鉴淳忙是解释:“晚生不过见着熟人,攀谈两句,并无他举。” 轮了崔嫣,却是眼睑一抬,口气委屈:“熟人?小奴不认识他。” 两人齐齐将矛头对了苏鉴淳,他纵有几张口也是难辨,只哼了一声,再不出声。 甄世万见三人暗下相互递眼神,各有推诿,虽尚自介怀儿子闹得众人皆知,不免还是颇哭笑不得,挥了挥手,将甄廷晖与崔嫣两人先打发走,才将目光移至苏鉴淳身上,不徐不疾地悠然打量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o)/ ☆、55更新章节 苏鉴淳见诸人一一退散,唯留自己一人与甄世万相对,偏这大人只眼角一撇, 盯着自己,半天不语,气氛极是诡异,到底还是先沉不住性,略是考虑,抬起头,拱手敬道:“是晚生一时鲁莽,说了几句重话,甄少爷直人快语,受不得气,方才闹出这番笑话,大人若然要怪,便来追究晚生的责任罢。” 甄世万见他口声说自己的不是,将错揽到自己身上,话里行间分明却又是在嘲讽甄廷晖冲动,倒也不生气,反倒愈是将他上下左右,好好打量一通。 这个便是她的未婚夫婿。这模样与谈吐,在青年人当中,倒也不是个太差的人物,偏偏失了运道,又偏偏因着她,只好叫他从今后继续倒霉。想来不觉轻声道:“乳臭未干,却以为事事比人看得透,真是妄自尊大。” 苏鉴淳未听明白,万分疑惑,啊了一声,细细琢磨一番,还是不明所以,客气问道:“大人这可是在说晚生?” 甄世万反问:“这里难道还有别人?” 苏鉴淳茫惑:“恕晚生愚钝,实不解大人为何对晚生论此勾画。” 甄世万嗤道:“果然愚钝。” 苏鉴淳到底升了几分心气,泼出两分胆色,揣着明白装糊涂,讽道:“晚生年纪确实尚不足,慧眼明心也不及长者,故甄少爷方才说的那些将晚生未婚妻纳入甄门的话,也是听不大明白,可否由大人蘀晚生解释困惑。” 这一回马枪本欲抹淡一些这侍郎的傲,谁想甄世万却是眉峰一躬,笔直无拐,宛如恰恰抓到他话中弊项:“说你愚钝,你还真是舍不得不领这情?我家少爷讲得那样清楚,你竟还听不懂?你年纪轻轻,耽于男欢女爱,流连儿女私情只会误了自己,待时日一至,就在边关好好去大干一场,奔一奔前途罢。” 苏鉴淳经他一堵,哑口难言,胸有气怒偏又出不得,一听他提及边关二字,为着前途到底容了下来,恭敬有加,垂颈抱手,语气百般宽缓:“日后就有劳大人关照了,若得大人仕途青睐,晚生必定马首是瞻,鞠躬尽瘁。至于公子刚刚那一番话……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晚生谨遵后执,决无异议。” 甄世万听他无半点犹豫地将崔嫣视为交易之梯,私忖我看中的宝贝,你却视作陋帚,不由须眉一扬,猛力拍打他肩,朗道:“你虽脑子愚钝,倒是识时务的,自然会关照你。” 苏鉴淳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但得了这承诺,心头暗喜,还哪里管得着失了名未婚妻,又是俯拜几回。 正是说话之间,院落拱门后声音一响,一抹湘裙边角半露出来。遥遥一瞟,甄世万已知是谁,再不愿费辰光同这小子耗,只挥手支走面前人,撩了袍大步跨过拱门,转弯赶上,一把抓了那偷听小贼的臂,拉近身来。 崔嫣与甄廷晖行到一半,揣了奇思怪念,想甄世万与苏鉴淳单独私下见面,也不晓得要说些什么,叫甄廷晖先过去,一人则调转回头,听得甄世万开口便句句刁难,字字戏谑,一改往日淡稳,面色宛如泥塑的金刚,雷打不动,苏鉴淳天生一张小白脸直直被迫得黑红交加,一时忍不住好笑,竟惊动了里头人,忙是转身提了裙子角,收不住笑意地小跑而去,直到被他抓个现形,又捏了性子,屏了鼻目,不动声色地挣去胳膊。 甄世万见她虽待自己有些距离,总归是有了点开怀之意,比头几日强得多,忍不住抬起手去刮了一下她鼻头,阴霾了好些时日的心头也顿时晴空万里。 崔嫣将他一张大手打落道:“你干甚么。” 甄世万却又是扬起手,飞快于她鼻尖再是一蹭一摸,轻笑道:“像个小花猫一样,脸都脏了。” 她身心一动,心头说不上甚么滋味。他趁她稍卸了防备,拢近低头,声音柔得似是碾过几道:“累不累?累了就在后边园亭歇息。” 崔嫣嗤道:“哪里敢,若是被旁人看到,还以为小奴随了家主出来踏青野游哩。” 甄世万笑笑:“来后面伺候我,别人就不会说你偷懒了,一回事。” 他纯粹说得无心,她却听得有些多虑了,只偏过脑袋,隐隐却是粉了大半张脸。 甄世万没曾察觉她脑袋瓜子内的想法,见她不言不动,又是逼近两寸,语气闲淡:“你那未婚夫……” 她转过头,盯了他,再不躲避,头一次听他在自己面前谈起苏鉴淳,多少是有些奇异。他趁她抬头,手指一曲,将她下巴勾了半边,拇指一紧,将那尖颌细嫩捏于手间:“倒勉强看得入眼,只是远配不起你。” 崔嫣见他逼得甚近,一双目深得像汪潭直直凝了,自己又是带了丝毫淡笑。略牵了周边细纹这神色,一如与他最最甜蜜的辰光。如今算来,也不晓得多久不曾跟他好好这样相视对处。恐怕自己服了软,犹是带了三分凉意不紧不慢应道:“他配不起,难道你又配得起!”渐而狠心拍去他手,甩开颊转身匆匆离开。 及至前门,领粮灾民犹是成群结队,非但经久不散,反有越集越多的态势。因是按人头领粮,原本大多是青壮年来排队,这一两个时辰下来,递了风声出去,许多灾民中的妇孺老弱也是闻讯赶来,黑压压一片汪洋,人声鼎沸,情景愈是凄跄惨淡。 潦倒的老者孩童熙攘之间,看在眼里尤其难受,崔嫣原先少见人间疾苦,前些日子与甄世万的那一番纠结,已觉算是难熬,还对着菩萨说出些不想要命的胡话,今日见全了真正的人间惨事,才知自己近似无病呻吟,实在可笑。 自己那些情爱之忧,在这些离乡背井,痛失亲眷,连肚皮都填不饱,衣裳碎成褴褛还挂在身上的青河灾民面前,实在不堪一击,渺弱入尘。 长队弯弯曲曲,排得拐出好几个弯道,期间有骨瘦如柴的妇人抱着婴儿,一边坐在冰凉的石头地面上等着取粮,一边撩开半边衣襟,将干瘪得早已没几滴奶水的乳/房塞入孩子不住蠕动的小嘴里,哼着小曲儿哄饿得哇哇大哭、面色青紫的婴孩:“青河众鬼哭,宛下万户愁,义髻抛河内,黄裙逐水流。” 妇人气虚力薄,奄奄一息,唱的声音不大,这逃荒百姓一路上自编的歌谣调子也不算动听,甚至有些凄凉,一阵阵飘荡了出来,离乡背井的百姓们脸上却皆一怔忪,似是念起了家乡故园,又想起了大灾中丧掉的亲人与遭受的苦痛,吵吵嚷嚷的队伍竟安静了许多。 崔嫣看在眼中愈发动容,朝沉珠道:“看那母子已是饿得不行了,咱们先去送点吃的好不好?”沉珠正是手脚不停地给前头灾民舀米递粮,听了这话,只将头一转:“你要去就去,拉我做甚么。” 崔嫣当她忙得无暇□,并没多想,盛了几块糍糕,又用一勺勺的粟米将麻布袋填装满实,提起来走到那母子身边,偷偷将粮食尽数塞给了妇人。这一来,却叫其他眼尖的领粮灾民醒了神,有几个大胆的竟是凑过去抓了崔嫣手臂哭喊:“姑娘行行好!咱们也是一路的可怜人……也多给些咱们吧!” 甄廷晖在不远处眼尖看到,偏又挤不过去,急嚷起来:“岂有此理!”又大声唤起官府衙役。众差见状,立时打围过来将那几名灾民驱散,赶了出队伍,又沿了队厉声喝止几圈,方才打消喧哗,恢复了秩序。 青哥将少主脸色瞧在眼中,连忙将崔嫣拉了回来,二人却还是被班头训斥一通。沉珠瞥了崔嫣一眼,哼了一声,在一边默道:“这也不晓得是行什么好心,也不怕丢了主家的脸。” 青哥只觉沉珠以往虽闷声不响,却是个连花草都爱惜的人,如今竟是阴阳怪气,变了一副心肠似,先前故意给老爷告状,今日又是莫名其妙讽刺别人行好事,不免自言自语絮叨反嘴:“这幅光景,只有铁石心肠的人看了才会如无事人一般。我是手脚慢了,不然也一同去帮忙了,我看现下这些百姓若知道嫣儿姐是甄家人,非但不丢脸,只怕还得给夫人和叔老爷扬名长脸哩!”沉珠听在耳内,哼了一声,再不言语。 崔嫣早已过去帮手,并未将沉珠言语听在耳内,经了方才那一场小动乱,衙役愈发经心,行来走往地巡察盘视起来,不久便见得一名差人将一矮弱小孩由长蛇队伍中拎了出来,斥责道:“小兔崽子,你来来回回领了已经不止一次,不出声还真当我是瞎子?”又将那孩子本就褴褛成片的衣领子一抓,果真滚下好几块黄灿灿的粢饼。 男童伸手去将地上的大饼子慌慌张张抓起来,连上面的尘土都没来得及擦去便又胡乱塞入坏内。差人只怕开了此例,他人都放了闸眼,展臂欲要去夺,那男童却大嚷出声:“官差大爷,我奶奶摔折了腿,在后巷躺了两日,来不了,还有个不会走路的小妹,只凭我一人领吃的,你就还给我吧!”说着便跪在那差人跟前,对牢了地面咚咚磕得响声连连。 崔嫣循声一瞄,见男童竟是方才抢甄廷晖手上馒头的那孩子,刚刚与甄廷晖较量时还是精气神十足,天不怕地不怕,同只小泼皮野猴似的,现下却是为了家人这样作低卑微,又见那差人并不领情,斥道:“ 怎能坏了规矩!人人都像你这样,还派个什么粮食,岂不是乱了套!” 那男孩失神片刻,滚出热泪,却是死活抱住粢饼不放手。崔嫣决意帮他,却又生怕再像方才那样坏了事,只悄悄朝那男童摆手将他引过来,蹲下贴耳道:“你奶奶在哪条巷子?离这儿远不远?我同你送些吃的过去,且先熬过这一顿,今日你就别领了,免得官府再不让你排队,明日再说。” 男孩大喜过望,道:“不远,不远,就是直走条巷子口。” 等崔嫣拎了小食,也顾不得小手脏兮兮地糊泥镶土。拉了她就往外走,甄廷晖见崔嫣又是有什么举动只怕,她又像方才那样被一群刁民围攻了。非要跟着她一道过去。 队伍末段一名身着粗陋布衫的壮年男子见了甄廷晖离开大门口,立时出列,一双阴鸷得近乎怪异的三角眼尤其醒目,手移向腰间,朝突出的把柄形状握了一握,暗暗跟上前去,尾随于三人后面,步履稳沉却又悄无声息,似个有些道行功夫的。 作者有话要说:看能不能在今天00:00之前更出下一章……我绝对不是叫你等我 分节阅读_39 分节阅读_40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40 56 三人根本不曾察觉后头境况,前后及至后巷,远远一望,果真一名老迈妇人斜倚角落处,身下仅垫着一张破败凉席,旁边还有个混沌未开的小女娃蹲在旁边。 崔嫣与那男童一起将饼粮舀出来,陪了他一起予那老人与女娃就着干净水喂了些吃食,看两名老弱狼吞虎咽,心中难受,偏出来未带半个银钱,将耳上坠子与发间钗花摘下来塞入男童怀中,毕竟这些物什实在不值钱,又转头朝甄廷晖道:“少爷身上可带了银子?” 这偏街窄巷已成了一些逃荒百姓的暂时集聚地,一股熏熏恶臭,此时正横躺竖歪了几个人,有的眼尖,见来了个衣着精致的富家公子哥儿,已是蠢蠢欲动,眈眈放光,围拢有讨要之意,甄廷晖好容易赶走几个,又是扑上来两名,听崔嫣问话,犹自一边挥手赶人,一边烦躁不堪:“出来派个粮,又不是吃酒,带什么银子?你好了没,好了便快点走……” 半晌得不到回应,甄廷晖回头一瞄,见崔嫣已是垮足了脸,这才朝胸前一摸:“银子没带,带了张银票而已。”崔嫣见那票面数额并不小,也不敢随随便便接,甄廷晖却避开耳目,将那银票将那小男孩手上暗暗一塞,朝崔嫣道:“这回行了吧?” 崔嫣心想这笔钱在甄廷晖手上,指不定又是花在哪处风花之所,却能叫这一家三口支撑一段时日,这小孩儿难得懂事,心思也不浅,很会蘀祖母与妹妹谋算,收了这钱怕也存得住,不会胡乱摆弄,也就叫那男孩儿接了,叮嘱他切要好生保管,一点点分批兑换,不要入了他人眼,又叫他立时带了家人寻个干净客栈歇脚。 那男童年龄虽幼,竟比寻常的大孩子更懂事,怕也是一路经了风霜过来的,极通人情世故,朝崔嫣与甄廷晖一人磕了两个头,与最先开始的泼蛮截然两般,说话也不像没念过书的穷人家孩子,倒是个极感恩戴德的性子:“姑娘与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六必铭记于心,来日再报!”又移首瞄向甄廷晖,略一迟疑,道:“方才得罪了公子,小六向公子叩头认错!”说着又是多叩了一个响头。 这些灾民长得乌漆一抹黑,看上去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甄廷晖已记不得怎么被这小乞丐得罪过,又念着要离开,只随便答应一番,连连催促崔嫣,叫她快走。崔嫣由甄廷晖催了好几道,又确不好耽搁时光,同那男孩儿打了招呼,朝巷外走去。 二人还未出巷,只见得一名生得凶狠,块头壮实的男子正跨立前方,堵住口子,那一双三角眼竖在方阔脸上,恁是眼熟。 甄廷晖半刻不到已是明白过来,见男子大踏步上前逼来,没曾多犹豫便将崔嫣一推,低道:“快去喊人来!” 崔嫣那夜醉得稀里哗啦,根本不了现如今的利害,禁他一撞,并不及反应,再见前方那猛汉一掀衣腰,抽出一把匕首,这才醒悟过来,那汉子却早早跃至跟前,双臂一开,已捏住甄廷晖衣襟,将那小刀直直贴近他下盘。 甄廷晖慌中生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凶!可知道我爹是谁?” 那汉子料得今日必定得手,了结任务,只嗤笑道:“自然知道!不就是个侍郎官儿而已,竟敢拆贵人的台子,同国舅爷对着干!甄家少爷,下辈子投胎再别摊上这么个不识时务的爹!” 甄廷晖这才晓得其人并非马逢贵唆使的打手,而是父亲官场的敌手所派。爹爹为钱氏一族倒台至关至重的人物,定是遭了钱鹏记恨,派人加害报复,顿心内叫苦不迭:“老爹啊老爹,你这回可是害死我了!儿子若今日命大没被这贼人加害,看你日后还成天骂我!”想虽是这么想,仍是拼足吃奶气力抓住那杀手劲腕,又朝崔嫣大吼一声:“还不去!” 崔嫣本是惊吓目瞪,得了这一声,撩开腿脚便朝巷外衙门奔去。那汉子眼疾手快,松了一只手去揪她,抓住一根袖管,扯得那薄袖裂撕开去,还是将她一把捉到手内,另只手尚牢牢抓了甄廷晖,力大如牛,宛若抓小鸡一般,一手一个,毫不漏网。正当得逞之际,顿觉腰上一疼,似有利刺入肉,十分钻心,低头一看,竟是名黑不溜秋的瘦矮小乞丐抱住自己在啃咬,顿转了身,使出十分的力气,一脚将他踢了一丈开外,怒道:“狗/日养的活腻了!” 崔嫣挣头一看,见小孩恰是小六,甫才承诺有恩必报,不消俄顷就兑了现,竟是个这样讲情义的孩子,看他本就身无多少肉,此下一摔,脑袋正撞到地上一处坑洼石坎,立时不省人事,鲜血横流,铺了满地,恐怕是活不成了,不禁心中大恸,失声喊起来。 巷中几个灾民本在遥遥观望,一个两个见那凶手残悍,哪里敢近身,此刻见了一同奔赴彭城避难的同乡孩子遭了毒手,才有一名胆大的老者将昏死过去的小六托抱回陋巷里头,里面不过须臾便传来一阵老妇的破天嚎哭。 那汉子经了这一番激荡,一只手稍事一松,甄廷晖身形利落,得了这空当,已是跳出了一两丈,朝正街跑去,边是大喊起来:“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 正一抬脸,见得父亲正在前头,四周打量,似在找寻,听见声音已是一震,面朝自己大步行来。甄廷晖只觉老爹的脸从没像今日这样生得可爱,顿激动嚷道:“爹!有人要劫杀儿子!嫣儿在里头被他捉了!” 甄世万出了衙门巡查,见甄廷晖与崔嫣又是双双不见,心思一沉,再问了沉珠,方知道去向,才等了小半会儿不见回来,已是坐不住,生怕应了自己出门前担忧的事,出个什么纰漏,故领了沉珠,亲自赶来抓人回去,此刻一见儿子张皇失措由暗巷中跌撞跑出,又听说崔嫣被人挟持,再是沉着也是失了五心,急朝儿子道:“去唤官差!”说完便拔腿朝那巷子内跑去。 甄廷晖见父亲似没听明白自己说的,竟一头朝巷子里头钻去,一时也没曾来得及拉住,只好一跺脚,先行朝衙门疾跑而去。沉珠见父子两人一东一西,两边奔离,已是呆怔,听得崔嫣被匪人挟住,心如鼓锤,不知不觉只晓得跟着自家老爷一同跑了进去。 甄世万几步入了巷口,果不其然,正见一虎背凶汉夹了崔嫣,一把小刀已是搁在她颈上,朝外头步步踱出。 那杀手汉子见出了差池,已是有些恨意,将气撒到崔嫣身上,刀身一翻,霎划破一寸娇皮嫩肉。甄世万心内一颤,喉头声音险要跑出,又猜得几分,举起臂指了那汉子,语气压抑,极尽默然,只驻足半丈开外,再不迫近:“你那委托之人若是痛恨我,我随时负荆请罪即可,官场之事,何必牵连外人。” 这汉子见崔嫣着装,早知所挟女子是名家婢,无足轻重,此刻一见甄世万现于面前,目色一亮,好不兴奋。那背后指使人恨甄世万恨得入骨,甄家数人都定出了价位,能祸害一个算一个,无奈那甄世万深居简出,为人谨慎,难得出门也是有管事护院一干人跟着,又不随随便便去些陌生混杂之所,实难下手,只好将目标锁在了甄廷晖身上,儿子的性命虽是不如老子,但总归也是一笔。 如今正宗的对头人物既至,岂能放过,汉子欲要放了崔嫣,干脆趁衙役未至的短暂机会,扑近身去将面前人砍杀。 崔嫣唯察喉头一松,大掌有松脱之意,顿明这贼徒的心意,偏过身子便是揪了他厚腰粗胯死死不放。 这一番突然举止,杀手还没曾反应过来,甄世万却已是一震,意会定要惹怒了那贼人,再也存不住淡定,见那刀柄一转,刀背一降,已是窜挺上去,长袖一挥,反肘挡了那匕首,身躯活生生将崔嫣猛烈撞了出去。 短刀势如毒蜴吐芯,凉光一闪,稍一歪,直直落下,扑哧一声破了皮肉,不偏不倚,正正捅进了甄世万胸膛左上方的心口处。那汉子杀人如麻,不知犯下过多少案子,此刻眉眼都不眨,下手极麻利,握把的手毫不迟疑一转,就势呲地抽出刀身,立时鲜血飞溅而出。 沉珠甫跑入内便是撞到这一幕,顿一屁股瘫坐在地,双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只会手脚并用,朝外街爬去。崔嫣犹被摔得趴在地上,见了此情此景,震悚得竟是吐不出一个音,整张脸已是怔如死木,心中唯有一个声音在喊:他活不成了,他活不成了!手足却宛如被毒汁浸过,麻得透心,完全没有半分气力过去。 正是此际,巷口已是传来马蹄橐橐,伴了女子压得低低的哭声,几名身着黧色粗布衣衫、头绑赤巾的彪悍男子腰缠裹带,背插长刀,跨于鞍上,统统形似鸀林中的惯匪,一人马背上托了名从头包到尾的麻布袋子,捆得牢牢实实,痛哭之声正是由内传来,甫还没爬出几丈远的沉珠竟也是被一抢匪弯身捞打而回,当成了猎物,此刻正被堵了嘴巴在马背上又翻又挣,那抢匪恼怒之余,干脆一掌劈了下去,将沉珠活活打得昏死过去。其中一名打头的男子朝那三角眼喝一声:“还不快些走!官差快到了!” 三角眼汉子将那匕首插回鞘内,快步上前欲踩了蹬环上马,一回头,见着崔嫣,稍一犹豫,到底不甘放过分毫利益,既来一趟结了任务,顺势带回些油水倒也不赖,登时又掉头回去,弯□来将尚自魂游天外的崔嫣一把打横抗在肩膀上,复跃上马。 崔嫣意会过来,见甄世万偌大一个身躯歪趴于砖地,清楚身下流了一滩的血水和胸口的一个乌红的洞,面庞上一双眸如同要啖其肉剔其骨一般,死死盯住这匪人,未至须臾,又黯了下去,渀似是一盏被吹熄了的灯柱,罩了层死灰一般的灰蒙蒙,再也泛不出光亮,带着虚弱的喟息,唇翕抖了两下便闭拢了。 那口型分明是“初儿”,她心口一裂,渀佛也被挨了一刀子,顿一口咬在那汉子臂膀之上,蜷起拳头拼死打起来,颠簸之间,泪如雨飞,希冀与盼念尽数烟消,碎得七零八落,胸中的气都已接不上来,不顾死活地哭嚷起来:“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坐骑禁了鞍上人的波动,抬了前蹄原地嘶叫转圈。汉子呸一口,口中骂了一句,勒紧缰绳,一把甩开她,腕子上长年累月没曾换过的绑带坑洼肮脏,似生了芒刺,一下子顺着她脸蛋划过去,勾擦出几道血痕,又挥起手来扭住她脖子,活活将她掐得半厥过去,方才松手,一夹马腹,扬鞭驱马,随了一干同党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睡觉了大家晚安,好梦! 因为本人自己不争气,以前更新比蜗牛还要乌龟, 所以我都不好意思说双更了难道不值得冒泡吗撒花吗这些话了 ———————— ps,虽然反应有点2,但还是要感谢~~~~~ 长沟落月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21108 14:50:32 茵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21109 18:34:05 cecil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21118 10:40:23 下章可能略重口 57 却说这一批青河附近的响马混迹逃难灾民中,趁是日彭城皂吏集聚衙门,正街戒严松弛,顺势夺了出街妇孺与钱财回营,那钱氏寻来的劫杀甄世万的匪徒正是其中之一,其人姓梅名有财,原为彭城的市井混混,生来力大无穷,又横行霸道,历来为行矩偏歪的官宦富户所驱使,从前便时常蘀人做些报复事端,名气十足,后犯下命案被官府通缉,潜逃别乡。青河灾情暴发,梅有财觉趁火打劫钱财来得快,干脆投身匪队,如今便是一群散匪中的小头目。钱鹏门下私人正是瞧得梅有财为行中老手,熟识彭城境况,如今又乃亡命之徒,狠绝辣手,才暗中唆银差其泄主子之心头绵恨。 自劫走了崔嫣沉珠等人,匪人避开官道,遁走小径,策马赶了半日路程,待得二人苏醒,天色已黑,头套拆了下来,被人摔丢下马,全然不知身在何处,仰脸一望,只见得皆是连绵黛川,黑压一排,山谷之内犹有夜枭盘旋鸣叫,声声怵人,与厚重苍穹交相映衬,十分苍凉,看似是在山脚之下,唯有一小列人马伴着辕轮滚滚声,举着火把由山腰走下,才稍稍亮堂了些浑浊夜空。 沉珠嘴巴犹被布条塞满,不能说话,四下一打量,竟都是些被劫来的百姓女子,正被绑得紧紧,由匪人统统扔了下马,一个个面色惊恐,啜泣不已,偏偏手脚被缚,只能被群匪举刀恐吓看押。忍住惶恐,沉珠在人群中望见崔嫣,悄悄喊了两声,却见她只是木木呆呆,不哭也不闹,左脸颊有两道怵目惊心的伤口犹在滴血,并没半分活气,似乎根本不曾看到自己。 及至一群人下了山,沉珠方才瞧清楚来人打扮装束与劫持自己的匪徒无异,后头几人推了两个辎重大车, 分节阅读_40 分节阅读_41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41 板上铸有木笼,看似是用来将山下这群肉票押解上山的物具,果不其然,众女一一被推押了上去,不消半刻,山匪便上了马,扬起火把,朝山上行去。 沿路沉珠听匪人絮念之间,知道山腰上是接应之人,这些山匪的老巢还得过两座山坳,借由这条山道,方能到达,想着待到了这些人杀人不眨眼的劫匪窝穴,那才是真正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约莫行过两个山头,天边的月亮又是阔沉了一些,夜色愈是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走到深处,茂林密布,山路曲折,遮人视线,火折子几是快要湮灭于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炭黑中,前头终是有贼首传来号令,先歇息半晚,再行启程。 跃过荒芜野林,竟是一座破败的山中庙宇,众女被驱至入内,押至中堂坐于秸草堆上,由两名匪人看守,一个个面面相觑,相互欲哭无泪,只听得群贼在里间已在行庆贺之事,十分振奋。 沉珠将身子卖力挪近崔嫣,将嘴里布条奋力吐出,又是轻喊了两声,犹不见她反应,只当她是已吓得失了魂智,正值此时,堂前传来纷沓足步,几名敞开胸膛的匪人已及至面前,面上目光只朝诸女堆中扫射,目露激奋灼灼,似在挑拣货物,须臾一癞痢头大步上前,将最前头一名蓝衣女子已是松脱的头发一拽,生拉了起来。 那女子虽已惊恐得容色煞白,说不出半句话,却掩不住几分出众礀色,在众女当中尤其出挑,那贼匪见自己快手捡到好货,转首朝后头的弟兄欣喜道:“我就要这个了!”说着生怕有人来抢,蛮力朝里间拖去。 一堆匪人刚刚牟了利,兴致不浅,此刻路途无事,长夜寂寥,哪会放过一群鲜活肥肉,一个两个起了色心,欲在了无人烟的山间行些淫污之乐。 众女明白境况,一时之间,哀鸿遍野,统统顾不得手脚嘴巴皆被占据,身子拼死作活地朝后退移,不到俄顷,却又被拖走了好几名哭得惨厉的,剩余的更是惊恐至绝地。 一名浑身腱子肉的粗莽贼人见诸女皆在涌动退后,其中有一女则痴呆不语,半刻便一人被甩于空地上,宛如孤岛独立,倒是奇怪,过去粗鲁地扒过她蒙上灰土的脸蛋,又将颓散下来的一头乌丝朝头顶拉开一瞧,不免啧啧摇头,转过头去朝后面一人问:“这个便是你顺便劫回的甄家丫鬟?”见其称是,又问:“可是已结果了那姓甄的?” 后头人正是那三角眼刺客梅有财,洋洋自负:“不巧,刚刚刺了进心窝,多一刀都不用补。” 这话字句不漏,飘了入崔嫣耳帘,登时脑内如电光一劈,将迷蒙心窍的浓雾振得散开,虽是未动脸色,却鼻头一酸,十指蜷曲,不觉握成了拳头。 那腱子肉听毕笑道:“你倒是运势高,这回银子得了,人也顺便捞回来一个,转手卖出,又是一笔数目。”边说边勾了崔嫣下巴,打量道:“本来长得倒是不差……你下手太狠了,好端端一张平整脸弄得破了相,可惜,可惜哇!”再瞧着女郎眸仁空洞,犹自不动,又不无遗憾:“还被吓成个傻子!看你这次倒是白搭了,怕是卖不出几个钱。” 梅有财不以为意,应道:“卖不出便卖不出,留着家养自用!你这兔崽子话也是多,有的吃就不错了,你管她是傻是灵,又不是用她的脑子给你解渴消馋!”说着便近了崔嫣身边,拉松绳子,拽起一管先前被自己扯掉袖子的赤/裸胳臂,如待砧上肥肉一般捏了两把,口气倒有王婆之意:“脸蛋儿花了又如何?娘儿们么,扔了上床不都是一个样,你能有本事弄得她们嗷嗷叫唤就行了!你瞧这身子板,到底是个没出室的,骨脆肉细,滑不溜秋,握在手上像把泥鳅,捏都捏不住,你若喜欢,我也够义气,今儿算是便宜你小子了!就怕你别被这小娃儿夹得腿软,连山都翻不过去,到时候回不了寨子!” 崔嫣暂得了松绑,鲤跃而起,一下扑到梅有财身上,扬起早便捏得粉白夹青筋的拳锤钉起来,已是存了鱼死网破之心。梅有财不曾提防,也没料砧上垂死的鱼肉竟有胆反咬一口,果真恼怒,轻而抓住那粉拳,捏得咯咯脆响,另只手则伸向她颈子,拇食两指一掐下去,便就要摧断一寸芳魂。 那腱子肉被梅有财先前一番淫词浪语说动了心,脸瞠早泛出油滋滋的红光,此刻见同伙生了杀意,忙抖了抖浑肉,哈哈两通:“别急别急,这样死了岂不糟蹋了。” 梅有财晓得他意思,松开手指,又使力一猛推,将崔嫣摔入那腱子肉臂内,任他一把打横抗了崔嫣,朝内走去。 内堂早已是惨音不绝,众匪丧尽天良,施□虐,室内哭喊浪笑交织成海,喘息水擦聚集如风,荒殿之内,佛祖面前,全无顾忌,一时成就人间炼狱。先被抱进来的几名女郎已是被剥得几乎条缕不剩,光赤赤的身子分别由一名粗悍贼人压于躯下。 崔嫣被那连篇号哭震得未及反应,已被那腱子肉扯了衣襟,推了在地,一股浓郁汗臭扑面而来,登回神拼命挣捶起来,却被上头人巨松高柏一般的虎躯重重一压,全身的骨头咔咔一响,几欲断裂,□湘裙亦被刮至足踝,那一处本只有甄世万一人亲怜过的私园隔了薄裤,挤来一硕物,直突突欲意顶向里核正芯,毫无婉转之意。原先她总嫌他莽撞,而今相形之下,才晓得原是寄了不知多少温存,神乱意慌之余,周边女子的呼天抢地震得她耳内薄膜发颤,旦夕临敌之际,生出千般悔意,自己连他都不舍得给过,难不成贞洁居然要丧在土匪强盗的手上?顿时再也顾不得什么羞,缩挺,探下手去一抓一挡,笔直阻了那凶器入内,惊怕至极,牙齿磕碰不已,寒战流转浑身。 那腱子肉匪人一滞,眼神愈发黯鸷,旋即笑得甚诡:“原是个敞口破瓦,看得倒是娇嫩,装什么清高货色!”说了便把她身子一调转,翻了个面,强将她一推,摁跪在地,背对了自己,宛如母狗承欢,张开五指将盘在腰上的亵裤一抓,扯得尽碎,扶住瑟瑟抖动的琼腰一侧,下盘一耸,欺上前去。 崔嫣双膝一曲,正正摔磕在硬冷地面,又由这匪人生生掰成个极屈辱的礀态,被一张骨节凸糙、缀满老茧的掌子上下其手,魂智一丧,撒开手足便顾不得羞耻,朝前头爬离。腱子肉瞧这她这落荒态势甚是撩人,耳酣脖子粗,故意任她跑出几尺,才就手一拉,拖了回来,正欲行粗,只听旁边传来一声惨叫,殿中其余数人皆被生生打断,停了下来,循声一望,只见那名最先拉了蓝衣女子的瘌痢头,此刻正捧着耳朵,手缝淌血,疼得满地打滚,筋暴汗冒,嘴里痛骂喋喋。 那蓝衣女子衣不蔽体,大半胸脯露在外头,上面遍布啃咬抓挠的青红怵痕,却只是又哭又笑,并不懂遮掩,又咄出一口血沫子,津液里头模糊糊的一团,像是咬撕下了些肉。 腱子肉见状大怒,扔下崔嫣便冲上前去将那蓝衣女提了上来,两巴掌掴得她三魂不见六魄消,一张俏丽脸庞登肿胀高挺,又将其一摔,几脚猛踢上去,脚脚皆是要害,只将蓝衣女打得气息全无。那瘌痢头火气未消,不甘罢休,忍住剧痛,捂着残耳挺起身子,面上阴厉极深,目色赤红宛如嗜血野兽,由鞘中抽了刀扑到那女子身前,将兄弟推开,又将蓝衣女一把拽起,那一刀在浑/圆饱/满的乳/儿上捅进半寸,又沿了划了整圈,竟是活生生把那一颗女儿家最是珍贵的物什割了下来。 蓝衣女从头到脚的血色在那刀尖入肉之际已骤然消殆干净,待寒铁勾芡于肉纹肌理之内,只脚尖重重一颤,眼珠瞳仁缩弛两番,浑身一个痉挛,连叫唤的劲头都提不上来,喉中如同被扭了脖子的家禽一般,闷呜一声,活活疼死了过去。 这一残忍割乳之举叫殿中余女震悚出声,哭声愈发惨绝人寰,几欲裂破了喉,外间女子并不晓得发生何事,个个听得更是如油锅上蚂蚁,胆战心惊,亦都痛哭出声,偏这一派惨剧远离尘嚣,再如何叫得大声亦是天地不应,周遭蛰伏的全是豺狼虎豹,听了这哭喊反愈是炽欲蠢动。 58 崔嫣不过一日之内,就亲眼见到数条性命被这些穷凶极恶的莽徒所戕,人命于他们蝼蚁,弹指之间便能随心捏死,此刻再见蓝衣女子面如金纸,气息如丝,半裸胸膛凹了血巢残洞,惨不忍睹,渀若垂死牲畜,全无尊严,原有的胆中厚怒早已荡然无存,身子战栗连连,寒意弥漫。 这女孩儿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在家中定也是得爹娘疼护的。她家长辈若知道女儿受了这种惨无人道的酷刑枉死,也不晓得是何等悲恸欲绝,顿朝后挪退,盯着那一群非人兽徒,心间反复痛哭叨念:你们难道都没有爹娘生吗,难道都没有爹娘生吗! 又见那腱子肉去而复返,崔嫣骤升自保求存之心,惊泪涸止,屏抖止颤,不敢再激他怒,却连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盘都不敢看,只强稳着语气哆嗦:“这位大哥,你若是求财,便将我送还彭城,我是甄家少爷未婚妻子,他们必定不会亏待你。” 那腱子肉十分新鲜地望了她两道,嗤笑两通,正待再扑,手边的梅有财耳尖听入耳中,过来一手牢抓住他胳膊,若有所思:“这丫头倒不定是说谎,看那甄世万冲过来救人,我还稀奇到现下,若是他家准儿媳妇,才算是说得过去。” 崔嫣听得甄世万三字,又是失声抽泣。那日他问若死在自己面前,自己是不是就该消了心头气了……竟是一语成谶,她如今已不气了,他可又活得回来?念到此处,愈存了求生意,一定要保住这一条命再去看他一眼,不管他是死是活。 梅有财虽非正道人,说到底却也与生意人无异,较之其他匪辈,愈是常年钻于银钱,精打细算的细致心思不浅,此刻瞄得崔嫣脸色,又是加深了猜测,已暗暗打了下主意。 腱子肉见他有阻拦的意思,欲求未纾,亦是冒了火:“一会儿是婢子,一会儿又是儿媳,这到底是闹什么闲扯淡的鸟兴?就当这丫头贵重,那又如何?那甄家老子都死了,儿媳妇又被掳了去,他家儿子还有心思娶这丫头?还肯花钱来赎?我瞧你是财迷得把脑袋堵了,一个铜板都是好的!东想西想些白费劲儿的事情,不如留了咱们享受!” 梅有财斥道:“今日捎回的这些女人皆是些平头百姓,纵找她们家中索要肉票赎金也换不回几两银子,又没两个天香国色,卖不出什么好价,难得有个大官家的女眷,怎得都要试一试!这些女人还不够你享受,你随便挑哪一个都行,怎的就非要这一个?先前不是还嫌她脸孔上有疤?” 腱子肉晓得这兄弟素来十分贪慕财货,倒是对女色趣好不深,听了此话知道他决意已定,只好作罢,却始终淡不了欲念,想了方才温软柔玉别有滋味,还偏偏就是难舍弃此换彼,又朝梅有财求恳连连:“就算你要将她舀来换金,待我先玩一玩也不坏你的事。” 崔嫣已知那梅有财说话很有几分重量,对了他的脸,虽是恨得几要将他千刀万剐,犹是紧咬牙关:“我本是已许了人家的女子,甄家却是执意迎我过门,甄家少爷待我如何,甄家婶夫人待我如何,大爷大可去打听。现下我这样一条薄命,蘀大爷也换不回多少好处,只要大爷免我受辱,定能蘀大爷谋了利。”这一番话说下来,自己都觉声声泣血,甚是屈侮,却又不得不说。 梅有财听了愈是下定决心,已将崔嫣视作了活人肉银,见她方才犊子一般很有几分倔生,怕她受了辱去寻短见,银子打了水漂,再不许那腱子肉行蛮,只将她捆得扎扎实实,绑在殿内一根梁柱边,又冷胁道:“你可别高兴得太早,我可是给你划好时辰,回了寨子我便捎信给甄家讨你的赎金,若你信口雌黄,与那甄家根本没牵扯,亦或届时那甄家无人肯赎你,我定叫你将我得不到的银子一锭一锭地赚回来。” 崔嫣哪里又能板上钉钉地保证自己能顺利回去,这一番也不过是穷途末路,能拖一时算一时罢了,听得梅有财拟了限期,心如煮水,砰砰滚动,想着前路艰险,群狼环饲,纵有人来赎,这些匪徒届时也不定信守承诺,自己这一条再生之命,怕是极难全身而退。可就算是死了又如何?若非上苍神迹,自己如今怕早就托世成了个新人,自己多活了几月时光,倒是赚了,又念着若甄世万真已去了阎王殿,自己随后去了,倒也不算孤单。 一入黄泉,万事皆休,他到时又还能有什么牵绊?再总能够全无顾虑,一心一意地好好疼惜自己了罢。若阎王怜悯自己与他这两个枉死鬼,有幸同他一齐趟过忘川投胎,来生再为一对男女,年龄匹配,家世契衬,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只有我,我只得你,定为少年结发,倒比现如今这样纠缠难释、处处费心的好,也不失为否极泰来的幸事,这样胡思乱想,只愈想愈远,崔嫣竟很是平息了一些惊惧,反倒安然靠于梁背。 甫一拉回神绪,殿中哭喊又是扩散开来,不绝于耳。除却那被 分节阅读_41 分节阅读_42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42 咬掉了小半块耳朵的瘌痢头咒骂着拉了一只蒲团,捂了头,盘坐着在边上敷伤,余下一众匪辈又熬不过,统统卷土重来,顿眼前尽是白花花一片肉海泪湖,不消几刻,膻麝揉裹、催人欲呕的腥香密气直冲崔嫣鼻腔,虽不忍相看,早已将颈子偏了一边,犹是听到那一阵阵的啪啪淫声,断续不止,正是扭过脖子,忽听得室内中央掀起一阵动静,待一回头,已见那本趴于地上的蓝衣女竟还存着活气儿,不知几时醒转过来,趁众匪淫乐无察,拼了最后劲,捡起起瘌痢头刚刚扔在一边的刀,将那残害过自己的冷冽兵器双手高高举起,顾不得半边胸口汩汩冒血,脸肿色紫,宛如厉鬼,嚎叫一声便猛扑向那仇人,也不晓得是回光返照,亦或怨气太重,劲道竟十分之大,手起刀落,坚硬刀口恰恰一下磕在那匪徒稀疏斑驳的脑壳子上,冷铁锯肉甚是刺耳,呲裂一声,一颗脑袋显出红线中缝,破出红黄相间的脑髓,淋得周边秸草湿了个透。 那瘌痢头根本没料这女子还未死透性,便已双目瞪如铜铃,带着残耳仰面倒下,见了阎王。那蓝衣女又是抬刀剁去,硬将这瘌痢头的脑袋砍成了半槽肉酱,众人方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将这女郎摁□去,乱刀砍死。 崔嫣见那蓝衣女子浑身整脸的已看不清模样,一双眼却在一团血污中凝向自己这边,瞳仁发散,并不瞑目,顿身躯一软,默默含泪,甘叫心头怒火滔天,暗自盯了那女郎呓道:你既已血了被残害之耻,就安心了去,我若是能得保这一条命回了彭城,定为你叫屈鸣冤,纵不要面皮,也要跪请青天擒杀这批贼子,蘀咱们雪恨。 那女子目光一闪,已是混浊的玻面眸仁竟是生了几许光亮,似是听到这番话一般,眼角滚出一串泪水,继而咽下最末一口尘世污浊之气,缓缓闭了上去。 崔嫣再不忍继续对着那张脸,将头偏移半寸,却见得方才蓝衣女用来枭瘌痢头首的那把短刀就跌在面前,怕是方才被一伙人拳打脚踢之间摔了出来,顿左右一望,趁无人注意,伸出脚去,将那刀飞快踢到自己身边,又用扯烂的半边裙子盖住。 屈辱之夜格外漫长沉痛,好歹却是挨过,待崔嫣重与沉珠相见,已是后半夜,近天明不过一个时辰。 沉珠见了崔嫣下半身裙衫破烂不堪,除了外头勉强是一围碎布遮挡,里头竟连绣裆都不见了,只当她是受了□,惊惧之中竟添了几分舒怀畅快。 崔嫣来不及予她多解释,继见夜深人静,看管贼子瞌睡小憩,外间群匪玩乐尽兴,又经了一日的疲惫,早已沉沉入眠,身边一干受了惊吓与污辱的女子也是困苦交加,浑沌眠去,此刻正是戒备最最松弛之际,才贴住沉珠,使了眼色。 两人奋力移至角落,避开耳目,隐入黑影荫蔽。崔嫣低头望了一眼贴于肚腹上的短匕,身子超前一倾,将怀中那刀子跌出来,又挪了身子,用粗麻绳绑住的手腾向那刀,握住柄,与沉珠背靠而依,先一点点地划开她腕子上的绳索。 待沉珠脱了枷,崔嫣转了身子背朝她,等她拾起短刀蘀自己解锁,半晌却是等不来动静,再回了头,却见她只是凝住自己,以为她是惧怕逃跑惊动了贼人下场堪忧,低声催促了两回,见她犹不语不动,才急乱小声道:“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方才在里头的情形你没看到,被发现是死,同他们呆在一起迟早也是活不了的……就算是迷了路死在这大山中,也是好过死在他们手中……我们再没这样的机会了,快些,沉珠。” 沉珠喃喃道:“是啊,同这些豺狼在一块儿,确实难活。”说着,竟将那短刀收了回来,揣入怀中,再不去看崔嫣一眼。 崔嫣见得她有撇了自己独离之意,一时惊震,却又不敢弄出声响惊动旁人,只瞪大眼眸盯住她。沉珠也是未料到自己如此狠绝,只怕心软下来,近了崔嫣耳际,冷嗤一声,语气不无恨意:“嫣儿姐,自你晓得了我与少爷之事,你对我难道就不曾有半点厌恶心?” 她已许多日子没曾叫唤过崔嫣一声,这次只当是最后一回。她虽说得简略隐晦,崔嫣却顿时明了个中情形,沉珠非但晓得了甄夫人的打算,还早早对自己埋下千千心结,也果真是个没缝儿的葫芦性,竟半点不曾同自己提及表露,又哪里知道她对甄廷晖有这样深重的占据之欲。可如今这个境况,又怎有时机长篇阐明?只能低低呼道:“沉珠,我对少爷并无半点情谊!” 这话一出,沉珠脸色腾起乌青,似是被激上几分嫉火,本来行径还有些犹豫,此下却利落了好几分,原是温顺柔和的眸中窜出一道失却了常性的冷光,抓起地上碎草残布裹作一团,一把捏了她腮,强行塞入她嘴内,声音极细极碎,却又寒如碎冰粒粒瘆人:“你既是天生好命,那就看老天爷这次还会不会帮你!”言毕便抱好自卫短刀,躬起身子,避开前头睡得东倒西歪的看守贼人,俯腰贴了墙角,悄悄探身隐离。 崔嫣见沉珠狠心离开,偏偏喊不能喊,动亦不能动,只能眼巴巴见她身影殆于融融墨黑,生将自己最后一线脱逃机会亦带走了。 59 破晓天光一现,众女由匪人压了上路,细数盘点下,自然发现少了一名,匪首大怒,勒令人沿路去抓,又扬鞭威慑诸女:“这万丈深山,千仞悬崖,遍地的迷墙鬼道,毒虫藤蔓,我看你们这些小贱人一双小脚能跑到哪里去?你们安着心,尚有一条活路,若再是有人胆敢有逃跑的念头,抓回来,必叫你们不得好死!”又将昨夜那蓝衣女的尸首拖出来,亮了给一干人质观摩,众女得了恐吓,再不敢生他心,皆是低声饮泣起来。 经了这一场风波,梅有财只怕自己看中的肉票出了差池,亲自看送押着崔嫣的板车,在边上半步不离。崔嫣经昨夜那腱子肉一通暴行,下/身空荡无遮,惟有一件碎薄湘裙挡着,蜷窝在地上还好,一立起身子,稍一晃动,便能露出大半不雅,十分羞耻,生怕匪人见了这模样又会起些歪心,无奈上衣也是袖裂领松,暑天单薄,根本没多余一点布料,幸得边上有名少女好心,衣衫尚完整,偷偷将比甲下缘撕了长长一截儿塞递予她。 崔嫣将那布条当做月事带一般绑在腰上,护住私羞,又将已破烂的裙衫放下,方才勉强挡了大半,起码不再裸在外头遭人眼。 如此约莫走了一两日,距离尘嚣愈是遥远,复转至一条蜿蜒狭窄的羊肠山路。山间密林长蔓沉沉,白昼都能将大半个天日挡住,宛如快要落雨的阴天,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崔嫣见贼人脸上表情愈来愈放松,停下来歇息的时辰也加多,想着定是离城央愈来愈远,再不怕官差赶上,如今也不晓得与彭城隔了多长的路程,纵使再有机会跑,寻得下山大门也是难如登天了。 同行女子大多是寻常弱质,身心脆柔,从未经过甚么大风霜,被磨折了几日,受不住这前路未知的提心吊胆,一名前夜荒庙内禁了歹徒污辱的女子趁了贼子不注意,竟是咬了舌头,此例一开,像是生出能传染的瘟疫,另名女子也是找了机会,效法寻了短见,余下人质更如惊弓之鸟,彷徨失措。 梅有财生怕崔嫣也熬不过,一路威胁连连:“你要是不撑到老子舀了银子,纵是死了,老子也得将你衣裳剥光,送还到彭城,挂到城墙大门上示众。” 崔嫣虽已慢慢绝了希望,到底经历过一次生死,心志比其他女孩总是要强许多,根本没曾想过自绝,听了梅有财的吓唬,更是不敢,将轻生之念抛却一边。 山路走到一半,两边竖挺高岩紧仄起来,贼匪将人质赶下车,弃掉板车,为方便驱使,放开众女双手,双足不过松松挽了麻绳,便于超驱赶行路。此番一来,众女更是吃尽苦头,本来一路颠簸,许多人的鞋子早早都掉了,剩下的也都是些暑天穿的软薄绣鞋,哪里禁得起崎岖路面尖利石子的碾磨,几乎大半光着脚行在坑洼山间,不消半日,统统叫苦不迭。好几个体质弱的实在受不得,晕阙了几回,又被贼子活活用巴掌掴醒。 崔嫣一双脚也是磨出一排水泡,一挨地便钻心刺痛,行至黄昏,两条腿已不像是自己的了,宛若受了刖刑,低颈一瞧,脚上几无一块好皮完肉,念起甄世万原先见自己学厨艺都要叨念一通,生怕弄糙了自己手,每每煮了菜式端过去,他都是要捧着自己一双手,握在掌心半天不放,若是他见到自己这个模样,也不晓得作何反应,想来心思十分委屈,竟是掩过了命途的惊惧。 如此辛苦万分,又在山间辗转奔波了几日,终是抵了这一群贼匪的老窝。那山寨建得果真隐秘,埋于荒岭,扒开几道层叠茂林,才骤然开朗,几座简陋扎实的高脚楼阁悬于旷地,后方又筑了地下逃生密道,连通对面山头,显然是宁王剿匪之役中余下的其中一支散匪聚集此处。 崔嫣等人被关入屋后水牢,每隔一两日,便有喽啰来带一名女子出了去,再不回来,也不知是被卖到哪里,还是用作别途,余下众女愈发惶惶终日,担惊受怕,成日抱作一团,只懂啼哭。 山间温差极大,白日湿热,夜晚阴凉,一路马不停蹄被贼驱行、受了伤的女子伤口皆都化脓生蛆,发热生创,无人照应,又是死去一名,不消上十日,水牢中所剩人质已是不多。 崔嫣自己倒是想要咬牙坚持,无奈一双细嫩双脚也是早早溃烂不堪,除了勉强入梦的短暂时光,余下时候都是疼得生不如死,又被牢中因伤过世的女子传了些热症,成日昏昏沉沉,头热身冷,苦不堪言,偶尔也想何必苦撑,就此算了罢,每天光一亮,细碎阳光渗入水牢半缕,却又不甘,总想着再坚持一日就好。 那梅有财一回寨中,便传信彭城内的探子去核实情况,一来探听甄世万可已入土,二来则是询查崔嫣之事 也是亏那日衙门内院之中,甄廷晖对苏鉴淳那一番胡搅蛮缠叫城内一干大户瞧得清楚。传十延百之下,个个都晓得了为何那老诰命特地去求崔员外家的女儿当使女,也纷纷明白这京中侍郎有意占苏家未过门的媳妇为儿妻。 梅有财收风后,半喜半憾,喜的是那甄家少爷当庭对着那苏家未婚夫耍狠,甄家老子又是连命都不要过来抢救,这丫头还真是件宝货,不觉去了水牢,才见崔嫣已是虚弱至快要脱了水,一对脚肿泡如充气,赤紫似饮毒,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和形状,身子连坐都坐不起来,将她脸蛋儿捏了一捏,调笑道:“算我没眼力劲儿,怎么先前就瞧不出你竟值钱到这地步?啧啧,如今这副样子,你甄家那未来夫君看了也不知心疼成什么样子,可怜,可怜……”便扔了瓶寨中弟兄向来治刀箭伤的药膏给她,脚能不能保住先不提,好歹叫她先留了这条命换回铜钱。 与此同时,梅有财憾的是,听那探子回报,甄世万没曾当场毙命,现下伤重卧床,请了好几个大夫皆是久不醒转,一直昏迷。休轶京官在乡间遇刺一事甚大,连朝廷都遣使过问,委官追究,一时闹得满县风雨,故山贼探子打听起来也是十分容易。梅有财虽愤甄世万命硬,却也不算太担忧,他是行家里手,晓得那刀刺入的力道与位置利害生猛,甄世万如今也不过是撑一日算一日罢了,便也只嘱咐那山贼探子伺机予甄家递信去函,声明赎人事宜。 崔嫣涂了梅有财甩来的膏药,脚伤非但不愈,反倒加重,皮肉相黏,又始终无法破脓结疤,难捱痛苦,原先还能落地,如今却一碰就宛如刀割,复过几日,入夜静默之时,正是忍不住疼痛,狠狠摔了药瓶,大哭了一场,身边一名少女听了悲恸,问道:“崔姐姐,我们还能活得出去么?” 这少女正是当日给崔嫣撕衣挡羞之人,共患难了些日子,二人互相勉励打气,倒也是支撑下去的因由。 崔嫣自己也不大,但见这女孩不过豆蔻年华,比自己还小一两岁,倒是止住哭泣,勉力哽咽道:“能,能活得出去。” 正是说话之间,听得外界隐约传来乒乓作响,愈演愈烈,睁了雾濛濛的泪眼仔细竖耳再听,竟有些兵戈摩擦对搏的碰撞。身边几名女子亦是被这声响惊动,纷纷围坐一团,惶恐不已。 又听头顶的地面脚步沓沓,似是铁靴踏地,急促沉重,震得人浑身颤抖,头皮发麻,须臾顶上牢闸一开,几名绑赤巾的山贼已是下了牢,将几名女郎推拉上去,朝外押去,其中一名则是梅有财,亲自绑了崔嫣双手,一手举了火折,一手掐了她腰逼她行走。 一出牢门,那声音愈发明显,夜间山风呼呼中,夹杂赫赫戟枪与打斗,十分刺耳,间或有火光跃入眼帘,纵看不到,也知定是寨中生了乱子。 崔嫣的脚本就走不得路,此刻更是心头一亮,早就消失殆尽的希望顿又腾起来,死活驻足不行,其他女子也是猜得怕是有官府救兵,全部又喜又悲,凄厉哭嚷起来,唯恐放过最后一丝脱逃机会,任山 分节阅读_42 分节阅读_43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43 贼恐吓鞭打,就算是被当场砍杀,也是倔强地再不走半步。 梅有财将崔嫣猛一推,恶狠道:“你是想死?”见她犹自不动,气急败坏,干脆将她拦腰一折,抗在肩上,朝后头的逃生密道小跑而去。崔嫣挣打不成,沿路只听得元戎号角响起,惶惶人声窜入耳间,在寂冷苍浑的大山回响不停。 这夜袭匪寨之辈也不知是哪一支队伍,不消半夜,便已作雷霆之势将这山寨剿杀欲净,贼人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取了钱财肉票,纷纷遁逃,那领兵却早已排好阵,堵住好几个出口,只将山贼一一包抄围剿。 崔嫣抬脸,见前方灯火一闪,一小队身着朝廷官服的骑兵足蹄滚滚,笔直朝这边怒奔急驰,打头那人跨在高头大马上,左突右闪,快马行近,收缰一止,夹了马腹,坐骑扬起前蹄长嘶一声,惊了一干贼匪顾不得手中人质与钱财,四下逃窜,却又立时被那领头将领身边的重重兵士围成了不透风的铁桶,一网成擒,半个不漏,哪里还跑得了。 那坐骑上的雄礀慑人,纵没下马,也看得身型高过一般人,五官且有些不似中原汉人,顶戴黄铜明铁盔,身着青蓝鱼鳞甲,身背长弓,手持宽刀,正是此次夜闯山间剿匪的主帅,此刻见了那梅有财一肩抗了人质,一手夹了奁箱,犹不死心地拼死抗争,凭借蛮力,冲破几名小兵,就差快要下了暗道,不觉哈哈一笑,朝左右道:“头一次见到贪钱贪到连命都不要的山匪,倒有些不舍得杀了!”说着,反手由箭袋中取出一支箭,上膛拉满,脱手笔直朝梅有财射去。 一箭正入梅有财正是晃动奔跑的左边小腿,顿哀叫一声,趴伏在地,肩膀上扛着的人亦是随之倒地,摔得吃痛叫唤一声。那将领手边小将拱手赞许:“校尉大人箭法愈来愈是精准了,这活动着的肉靶子也能一下正中红心。” 那将帅也不谦逊,又是朗声笑了数声,气盖如云,震透夜霾,挥手叫人清理现场,将一众存活山贼押入车内,又差人将人质牵引过来。 众女晓得得救,皆欣喜过望,纷纷拜倒磕谢。将帅目光在诸女脸孔上中略略一扫,见所剩并无几个,脱口问道:“十多日前被红巾党劫来的可只有你们?还有没有其他人关在别处?” 众女皆是摇头,想起一路险阻,悲从中来,放声哀嚎起来。那将领心思不由稍稍一降,想这山贼心狠,又已过了这么些天,那名要人托付寻找的女子怕是九死一生,此次拜请恐怕要付诸流水,正欲再问,转眼见得梅有财甫背了逃离的女子挺起身子,却是难立起来,稍一走,便是痛泪连连,不由扬了绳,催马过去,坐于鞍上,打量一番,那副相貌还是跟画中人有些出入,不由十分失望,却还是问道:“姑娘,你可还能走路?” 崔嫣忍了疼泪,面色稍稍放宽了一些,拜了一拜:“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小女子脚受了重伤,怕是半步也走不得了。” 将领虽是戎马男儿,见状也不免心生恻隐,交命下去叫人送些随身药物,作些照管,言毕转身正欲离开,却听人质中一名少女已扑过去扶了崔嫣,道:“崔姐姐,不要紧,我一路来照应你。” 那将帅一听得那称谓,一拉绳,调转马首,掉回头来,本就灼亮的褐色深目一闪,大声道:“你姓崔?是洛郡夫人彭城府宅中的人?” 崔嫣点头应是。将帅顿喜出望外,近身过去,道:“好,好好,姑娘随我们一道下山,再同我一道回京城。” 崔嫣听了这话讶异万分,撑于身边那小少女的臂中,问道:“敢问将军如何称呼?小女子乃彭城人氏,为何……为何要我去京城?” 那将帅身后一副兵已是打马跟过来,朝崔嫣道:“这位是折冲校尉兀良合真大人,效力于宁王麾下。” 崔嫣早前已听甄世万讲过宁王被上责成于青河剿匪一事,却不知宁王旗下启用的将帅竟是个异族,听这姓氏,倒有些像是北方草原族群。 兀良合真见马下这女郎犹是怔忪,笑了一笑,翻身踏了蹬环下马,竟蹬蹬几步走近。 其人一□,众女近距见这校尉大人身高近八尺,一身铠甲衬得其人雄礀魁梧,极其猛壮,眉浓目深宛如刀刻,肤色如铜墨浸染,全然与一般汉人男子不同,虽然容貌生得有些凶狠,却是沙场上克敌震军的难得气势,更何况正是自己恩人,故此皆都看做天神一般。 兀良合真到底是瓦剌出身,纵来了汉人之地数年,也是本性未移,素不拘小节,少理繁缛,未等崔嫣反应过来,已将她拦腰一抱,怀抱当中,觉臂弯内的女子身如烙铁,簌簌抖动,尚在发热,顿知确是遭了大劫,不由愈添了几分怜悯,只将其送入自己马背之上,又将辔绳揽到掌中,扬头朗道: “姑娘苦尽甘来,既已保存了性命,就放宽了心,京城中自有熟人等候。” 60 那个时代的感情不值钱。 任何爱恋,纠缠,在战火之中都能一朝丧尽。 人们关心的,是那朝不保夕蝼蚁一样平贱的性命,跟借着乱世鸡犬升天的几率有多大。 终日紧锁眉头的父亲,心心念念的,只是秦的万世大业。任何人都无法想象这个阴戾暴躁的高大男人,对于情感究竟有几许渴求。而我,恰恰是展示他心底深处难能珍贵的柔情的见证品。 我是这个外人眼中可怕的男人心中最宝贵的孩子。我之一生,为他所生,为他所养,为他所疼爱,为他所教导,最终亦为他所死。 我的母亲玉姬已死去多年,她是在生我那天死去。 外界传言,宫妃玉姬遭遇难产,生产栎阳公主两天两夜亦不能。第三天,正值太后赵姬与内侍醪嗳□败露之际。秦王嬴政大发雷霆,一气活活摔死太后两个私生儿,仍意愤难平,提剑砍杀太后。过至玉姬妃寝宫,猛闻内廷传来婴儿啼哭,怔愣半晌,收剑进屋。见宠妃玉姬一脸疲态,手抱婴孩,竟柔肠百绕。玉姬自知不行,泪光盈盈与陛下诉说旧日温情蜜意,临终托孤,撒手人寰。 众人至今仍不敢置信地感慨,当时的秦王竟如孩童一般,号啕大哭,抱住玉姬妃温热的尸身不肯放开。而太后赵姬,——我的祖母,亦因此逃过一劫。 我不知道众人的回忆是否添加了虚构的成分。在我有生之年,我从未看到过父亲的眼泪。不管是政事上的疑虑操心,或是兵败若山倒。我亦能肯定,现今漂泊行走于我身下的世人,也无法相信这几千年前的浩瀚大地上那个众人皆知其暴戾无情且冷血的国君会扑在一个无名妃子身上痛哭流涕……也许,母亲的死,对他可能,还是有那么……哪怕一丁点儿的影响? 慢慢长大后的每一个日子里,我仍能从父亲望着我的眼神中,看见暗地沉着的一丝哀伤。 一直到如今,想起那尽管微弱却确实存在着眼神,才知道,原来,那是支持着我在那个冰冷无情的世界中生活下去的动力,那是让我与伤害自己的人与事朝夕相对而保持平静之心的支柱。那样的哪怕旦夕间的一刹那的火花,让我觉得温暖,有归宿感,安全感。让我觉得,我的人生,并非独自一人。 十岁那年,父亲次带领我去祭奠母亲。 那是落絮纷飞的春季,随行的只有十来个宫女太监。大王亲自祭奠一个普通亡妃在宫中并不成规矩,故父亲没有声张。只是抱着我,坐在垫着虎皮垫子的柔软舒适的马车中,前往母亲的坟墓。 极少出宫的我扒开车帘,伸出脑袋,好奇地张望起外面的街景。一只粗糙的大手搭在我的头颅上,使着适度的力气将我的视线掰回来。我嘟嘟嘴,望着父亲。父亲的表情很严肃,没有说话。良久,才开口: “栎阳,知道今日是去做什么吗。” 我睁了睁嘴,方才意识过来。突然觉得喉头一阵酸涩。自幼丧母的我是在祖母赵姬的抚养下长大。太后因我的出生而幸逃一死,视我为命中福星,又是我的血肉之亲,自然对我呵护备至。可终归有无母的凄惶感。 我蠕动着唇,哀哀出声:“父王,栎阳知道,栎阳还特地为母妃背了一首诗……” 父亲捂住我的嘴,摇头:“到你娘亲面前,再背给她听。” 马车绕过咸阳街道,转进城郊的山中,稍稍颠簸了阵,上了山。然后停下了。奴婢们扶我跟父亲下了车。 一座不大,却干净整洁的坟墓赫然显现在眼前。墓旁是参天古柏,鸀草成荫。再上面是碧朗蓝天。生我的那个可怜女子,便是长眠于此处六年。并持续永生永世,直至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宫女太监们捧上祭奠食物放在墓旁,点上香蜡。我奔过去,一种寒凉的气氛无须酝酿已逐渐蔓延周遭。我悲从中来,委屈一涌而上,泪水哗哗从眼眶之中奔流而出。娘亲啊娘亲,为何要丢下我一人?宫中别的孩子可都是有娘亲荫护的,我却惟独只有一个还要供众人分享的父王…… 越想越悲,几乎哭得喘不过气。旁边的宫女急急给我擦脸,自己却也忍不住红了眼圈。父亲走过来,我转身,看到他的眉头成了浓重的川字型。他的声音是那样压抑,阴霾地与这晴朗之春格格不入: “栎阳,不是有首诗要背给你母妃听么?” 我抽泣着站直,身子几欲因激动而摔倒,全靠奴婢的搀扶。我忍住泪,哽咽道: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 于以之盛?维筐及闾。 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念诗声一字一泣,最后,泪不停蹄。模糊的视线中母亲的坟头上渀佛出现素未谋面的亲母的如花笑脸……我哭得昏厥在宫女的怀里。旁边的旧宫人受了感染,一个个忆起当年玉姬妃的好处,亦都悄悄抹眼泪,甚至有几个年纪轻的开始痛哭出声。 悲伤氛围中一声巨吼: “都不要哭了!!” 如划破静谧长空的一道锐利闪电,霎时击垮了在场众人的心神。几个宫人一时哀伤难止,活活把那眼泪硬吞下去。不远处的一个小宫女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怎么,哭声居然丝毫未停,在大家收声的情景下,那哭声更加刺耳。我还没回过神来,只见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疾步过去,拽住那宫女的衣襟,如同逮住猎物一般高高举起。身影背对着我,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却能看见他宽厚的肩膀在不断起伏,甚至能听见他浓重的喘息。 他将那小宫女狠狠朝旁边的地上一摔,我听见闷的一声响——众人微微惊呼,却都战战兢兢地缄默一旁。我透过抱着我的宫女的胳膊,看见那小宫女歪歪躺在娘亲的墓碑前……鲜血染红了娘亲的碑。 我完完全全地,晕了过去。 那年我六岁。 那只是我生平次认识,另一面的父亲。他不仅是爱我的父,亦是个威严的王。任何人,即便是昨日还宠幸着的人儿,若一朝恼怒于他,便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我不是早就该清楚这一点么? 连自己的生身之母也能提着剑满宫砍杀的男人,能心存多少柔曼?母亲的幸运,在于她的早逝。 那日醒来后,我已在宫中的床塌上。父王背着双手站在门前。我喊了声:父亲! 父亲转过身子,走过来。捧住我的脑袋,如同捧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我想,我该庆幸的我这个男人的女儿,并且是他钟爱的且已死去的女人的女儿,更是救了他生母一命的女儿。父亲看我苏醒,眼中难得的轻松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的坚定: “栎阳,从此以后,不要哭,任何时刻,都不要哭!知道吗?哪怕所有人在你面前哭,你也得忍住你的泪!你是秦王的女儿,你怎能做一个软弱之辈?我不要你像你柔弱的母亲,丝毫疼痛的折磨也禁受不了!每个女人都要生孩子,可你的母亲却闯不过这一关。这怪谁?这全怪她自己的懦弱,没用!懦弱的人,没用的人,最后的下场只有死!所以,你必须强悍起来,懂吗?你要坚强,你不能哭,从今以后,我不允许你哭!” 那年开始,父亲不再对我表现地亲厚温存,不再一把从地上捞起我抱进他怀中,更不再对我露出先前就已难得的笑意。他逐渐少来我的寝宫。我以为自己已被他慢慢遗忘。就像死去的母亲,白骨森森在坟墓中一天天地糜烂掉。我把自己看做一个被丢弃的玩具,畏缩在自己的宫里,足不出户,读着宫女太监们给我四处搜寻来的书籍,量着自己一根根一天天变长,变粗的头发。 我接触的人很少,十三岁以后,除了偶尔去拜见独居西宫的祖母,便是身旁的奴婢们。再,就是瞳妃了。 瞳妃是在我十五岁那年进宫的。父亲一直沉迷 分节阅读_43 分节阅读_44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44 政事,后宫佳丽万千,她自然只是被冷落的其中一名。她的寝宫离我很近,时常来我宫里走动。日子久了,便也熟络起来。 瞳妃比我年长三岁,进宫之前一直是在民间生活。因生了一副好容颜跟清丽一绝的嗓子被选入宫。她似乎并未因为没有父亲的宠幸而失落,甚至在她的言谈举止中,透着一股并非装扮而出的洒脱。她时常给我唱小曲,给我讲民间的故事。 有时望着她的眼,我渀若看到了一颗赤诚无拘束的心。这样的女子,怎会身处如牢笼般的宫廷之中?她该如一枚风筝般放飞于天涯。 一开始,我是不讲话的。总是舀忧郁的眼神望着她自顾唱着歌的樱唇。终于有天,我开口道:“瞳妃,我该用什么回报你的歌声呢?” 瞳妃的嘴角泛起一缕意料之中的浅笑:“栎阳公主,你能够开口跟我说话,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我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我开口说话对她来说那么重要。这一点,到了许久以后才明白。 我记得那一天是我十六岁那年的初秋。宫里举行了一次狩猎。几乎全宫廷人员都出动了。包括我的父亲,我的兄弟们,还有我的姐妹们亦前往观看。就是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活动,父亲还是没有通知我。他还是将我一个人扔在宫里,可怜地守着自己的寂寞。 那日清晨,后宫出奇的寂静。好象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我眼睛呆呆望着前方,浑浊地喘气。然后,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为什么?这是父王给我的磨砺,还是惩罚?我不要这样。我宁愿永远做他丰厚羽翼之下,受他保护的那只孱弱的小鸟!哪怕被他看作是懦弱,无用! 正当默默流着泪,瞳妃悄无声息地踱步进来了。她盯住我,轻柔地抹去我面颊上的泪。我像找到一个值得宣泄的人,扑倒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父亲叫我不要哭,不允许我流泪,我在他说这句话以后的六年间,居然做到了。可是这日,我却再也忍受不了了。人若没有眼泪,该变成如何一样毫无知觉的事物! 我哭喊着:“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呢?……为什么老天好像在作弄我一样?我作错什么?”瞳妃的眼,一改往日,带着茫然。她抚摩着我长及腰际的乌发,道:“老天才不管你,只有依靠我们自己才能完成心愿。”她的话渀似自言自语,我却心底一亮。我挣脱出瞳妃的怀抱,擦干脸上的泪。 我换上一身男儿戎装,在一个小太监的伴随下,来到父亲狩猎的后山林。 贵族夫人小姐们百无聊赖地坐在观礼台上,一边摇动着轻薄如翼的扇子,一边交头接耳地聊着天。我看见我的哥哥,扶苏骑在一匹棕红色的马背上,从袖管里伸出一白嫩肥胖的手遮挡着顶头的正午烈阳,眉头紧皱,嘴里嘟嚷。父亲在一匹纯黑色几乎没有一根杂毛的骏马上,被众人们拥在中央,表情雀跃而高昂,鹰眸灼灼有神。 男人们整装待发,像一群即将要扑猎食的野兽。 61、更新章节 却说兀良合真押了一干山匪,又携了余下幸存人质离了寨。山路不平,崔嫣经了夜风侵袭,缠绵未愈的烧热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还不到下半夜,便已是丧了意识,说不出话来。 兀良合真叫兵士将旒幡收下来几张,把寨中收缴来的一辆辕车围了圈帐子,做扎成个简陋的马车,将崔嫣抱进了里头,避了下山迎头扑面的风口,又叫先前唤崔嫣名字的小少女入车照看。因漏夜突袭,并没曾带一个军医及半点药物,兀良合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女孩奄奄一息,不觉下令加速行程,一时长队纵蹄扬鞭,尘埃一路颠起落下,盘旋于山腰小径。 晨光一现,日头升上,队伍已临至山脚下,兀良合真分派数十名卫士亲自将众女护送回乡。 离别之际,诸女又是俯身大拜,三跪九叩,虽由虎口捡回一条命,想到此次大难污损了声誉,必要受些流言蜚语,前途茫茫堪忧,皆又是庆幸,又是忧愁,口上也不好说,一个两个抬袖低泣。 兀良合真暗自思忖汉人最重名节,这些女子回去之后,日子怕也并不见得好过,度量之余,叫副官拨出一部分军饷交付予那领头的队长,嘱其抵达后分别交予数名女子的家人,权当为一干女子日后嫁妆,叫其家人好生看待,又扬声道:“你们既然已是虎口余生,就勿要辜负老天厚意。”诸女闻言达意,愈发感恩不尽,都将这校尉大人当做天降的活菩萨,再拜之下方才依依离去。 出山进城,兀良合真一同外头守候的部队于驿站汇合,二话没说便先叫军医查了崔嫣情形。那军医虽见惯战场上的血肉横飞,毕竟都是些糙莽男子,此刻见一名葱嫩少女又是伤又是病,受了极大摧残,也不免很是有些震悚。 瞧过之后,军医对兀良合真禀道:“温病全因脚伤牵起,用药可以退去,这个倒并无大碍,只是小娘子的脚伤得太重,反复碾刺于硬物,半刻不曾休息,刚好了一些,又磨伤了,如此来来去去损了皮肉筋络,加上山间瘴湿侵袭,形聚成毒,故此久肿成脓,迟迟不消。本来不去管它,就这样歇养,说不准还能自己痊愈,可看样子,这小娘子似是用过些治刀剑之伤的药,那治利器的药膏是收敛伤口,她这伤却是要活淤散血,如此以来,反倒耽误了这伤,催化厉害了,如今要尽快恢复,难,真是难,若养得不好,纵是伤患好了,日后怕也会落下些终生不足之症。” 兀良合真念及一众弱女横遭惨祸,由贼人驱赶于山路之间,怕是半刻也不曾消停,又听军医这话,这正当好年的女郎似乎要落下些什么残疾,一时惋惜无比,继而勃然大怒,拔出腰上长 剑便斥道:“岂有此理,老子要杀了那帮狗贼!” 正是冲出了走廊,穿过驿内马棚,好歹被两名卫兵抱住腰身,死活拦住劝回,其中一人急了冒汗,劝道:“大人切勿冲动哇!这些活口是要带回京去受审定罚的,大人若是半路私自正法,王爷得知尚还好,他部官员晓得,怕又是得说咱们剿匪自功,无视纲纪了,到头来不好交代,又还是王爷那边为难!” 兀良合真虽率直血性,听得这话也是压下性子,但这口气不出,心里憋不过,只猿臂一推,将左右两名霍地搡开去,径直突突奔去了关押众贼的牢所,一个个地拎了出来拳打脚踢,胡揍一通,直打得一干山匪鬼哭狼嚎之声于牢间不绝于耳,绕梁不灭,方才泄了恨,拍手走人。 崔嫣烧热未退之际,成日辗转车间馆内的软榻,兀良合真于买卖行中临时赁了名丫头方便回京路上照管,自己也是偶尔下马,过去扒帘瞧问,每去便听得她口中碎呢阵喃,一次终究忍不住侧耳过去聆听,才知叫唤的竟是个人名。 过了三两日,崔嫣的烧彻底退下,人也是清醒许多,只一双脚仍是疼得厉害,每日用白纱包扎,敷药时又得取下,皮剥肉离之间,万分的苦痛,加上回程途中,居所不定,颠簸流转,伤势愈得极缓,始终无法下地,又犹疑兀良合真带自己入京之事,寻了机会碰面细问。兀良合真虽是武人,却也识得官场真谛,多一句话也不说,只叫自己安心养伤,勿用操虑,到了京中还有良医相疗。 崔嫣忌于兀良合真的武官威严,也不好继续逼问,想如今跟随着的到底是青天白日的朝官廷伍,又不是那些狠辣山贼,还能有什么怕的,自己也确实重伤难好,无法离队,又念及那惨死的蓝衣女,暗忖倒也罢,此次去京,法司审贼,恰好兑了自己承诺,定要在天子脚下当堂将那群畜生行径一一搬出,亲眼瞧得这些人如何得报应,替自己与枉为新鬼的众女雪耻。 兀良合真由那丫鬟口中晓得了崔嫣意图,生了奇心,原先仅是得了主上嘱托,如今倒是时常主动过去问候,一天最少也是有三两次,勤比用膳。因兀良合真生得威猛,又是与朝廷连年时有罣纠的瓦剌人,崔嫣本对他有些排拒与惧意,又觉他在自己榻边环绕实在不好,后见他外粗内细,豪爽坦承,又闻他替被掳女子安排十分妥帖,不由生了些好感,偶尔见他过来,倒也会主动说上几句话。 兀良合真每回不过崔姑娘、崔姑娘地叫,只一次崔嫣与他攀谈,脱口喊了一声兀良大人,他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崔嫣不明所以,被他笑得脸色涨红,昔日由甄世万纵容,使惯了一些小性 子,见面前男子毫不避讳的神色,有几分像以前甄世万故意挑弄自己,逗出自己脾气的模样,不由心一沉,偏过头去,眉头一蹙,哼声碎叨:“有什么好笑的。” 兀良合真这才笑言兀良合真是姓氏,自己全名译为汉话是苏日勒和克巴日兀良合真,这还掐掉了中间,仅保留前后的主名与父姓,来了中原大国,为免繁复,便于称谓,即入乡随俗,将姓名简化了,宁王通常称自己“巴尔斯”,即是北方族人私下对自己的称谓,同汉人表字无大异。 崔嫣伤中无趣,听他提了些北方土语与草林轶事,才知苏日勒和克巴日与巴尔斯皆是老虎之意,见兀良合真长得虎背熊腰,气势彪猛,由衷道:“这名字确是与大人匹配。”兀良合真自跟了宁王,也被赏过几名汉人美女,却从没这样与汉女好生聊侃过,不免细问了她闺名。 兀良合真虽汉文说听无甚阻碍,读写却并不精湛。崔嫣指尖蘸水,欲于身边木案上画一番,他却大掌一包,盖住她手。崔嫣只觉偌大的男子身躯贴了在自己身边,捏了自己手,顿面红耳赤,十分吃紧。兀良合真见她有些慌张,东张西望,似在寻援兵一般,这才念及中原女郎到底矜持之身,不由手一松,却仍是握了没放,只大笑道:“你来引着我写!” 崔嫣听他气朗神坦,晓得他全因秉性使然,并无异想,只毕竟兀良合真实在是个男子中的男子,阳刚醇厚之气太过浓重,又是个肆无忌惮的性,此刻贴得甚近,宛如泰山压顶一般几乎叫自己喘不过气来,只能生生屏住呼吸,一只小手与他五指勾钳紧扣,赶紧带着他在板上游走完毕。 嫣字笔划较多,写了一通,兀良合真犹不熟,却凝着歪歪斜斜的水渍字迹,扬起嘴角:“光看这字,就算不懂怎么念,也觉得好看,像花儿一样。” 崔嫣心思一动,脱口便解释爹爹正是取之于百花艳丽,姹紫嫣红。兀良合真听毕双目一亮,扬声道:“在我家乡,漂亮的花儿该叫做‘琪木戈’。” 崔嫣听他念那琪木戈的瓦剌语,听着别有异域风味,又想着与自己名字相衬,不觉含在嘴中咀来嚼去。兀良合真在一旁端详她,暗忖那夜在山间,这女孩儿披头散发,头肿脸灰,几条血疤盘结半边脸颊,完全将原本的相貌遮了过去,难怪与出发前参详的绘形截然不同,如今养了些日子,颜色润泽了,颊上的疤脱了去,虽尚有些淡印未消,倒终于与那画相上的容色重合了,见她犹嘟了唇重复自己的家乡话,又看她双腿盖于薄毯之下,躬都躬不起来,很生了一番爱惜与痛悯,道:“我日后就称你为琪木戈可好。”崔嫣不曾多想,只觉这异族女名别致好玩,多时不乐的颜脸上透出少许悦意,连连点头应承下来。 这次其后,崔嫣对兀良合真惧意全消,只觉他性直豪气,经他一路照顾,很生了几分依赖,好几次有意求他探听甄世万之事,却又生怕得来噩耗,推后一次又一次,迟迟出不了嘴,刚刚死里逃生的欣喜抵不过记挂,加上脚伤久不痊愈,心内有了忧惧猜疑,一干事闷在胸里,恨不得又快要憋出病。 快马加鞭之间,不觉已至京郊,军队整装肃队,押了人犯,于城外驿所歇脚一夜,次日正午前便能抵埠。崔嫣于寓所内换了药,尝试由小丫鬟搀了下床,一沾地面,却是一股刺痛由足底直直升窜而上,顿头皮都发麻起来,膝一软,顿身子滑了下来,幸得手边丫头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重新扶回床边。 崔嫣见这脚自从被关了进山寨中的水牢,迄今已逾大半月,一直就没曾像样地走过几步,一时忍不住心头恐慌,只拉住那丫头问:“我这脚是不是废掉了?是不是废掉了?” 那丫头不过临时招揽,又嘴拙心钝,并不懂半分安慰与一丝体贴,只会诺诺随口应答:“不知道,不知道!”崔嫣听了一呆,大哭起来。丫头突见她发了狂,也是吓了一跳,赶忙唤了兀良合真来。 兀良合真正差兵卒连夜递信去函,提前通报宁王自己一行人已至城郊,明日可返,听那丫头慌里慌张地跌撞而来,还没细问,便已啪一声丢掉羊毫,“唰”地起身,朝那廊头厢房快步行去,门刚是一推,正见得崔嫣竟已摔坐于硬冷地面,形状竟与那夜山间搭救时初次邂逅差不多,顿眉目一狠,朝后头跟跑而来的丫鬟冷道:“你这是怎么照看的人?”说着也顾不得别的,走过去展臂一揽,将她抱到榻上,见她抛头肿脸,泪痕狼狈,又遣那丫鬟去端热水来。 分节阅读_44 分节阅读_45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45 崔嫣见了兀良合真,竟是将他领口死死揪了住,哭音中不自觉掺杂了些吭哧不平的叹喘,语气却是恁坚决:“大人,我到底还能不能下地?大人实话对我说就好。” 兀良合真经她大力一拉,猝不及防,上身往下一俯,整张面庞已是迫近她的一副粉脸,还未卸掉软甲的膛前恰贴了一对柔软,蹭来揉去,生生能将人周身的刚硬傲骨化融为无形之物,眼前只余下一双被水液淹得快要泄潮的眸眶,鼻下嘴边皆是酸涩微咸却又带了淡淡甜香的泪水气味。 崔嫣并不察觉,犹自瞳睫定住盯死了他,一心念着个答复,兀良合真却是鬼使神差,入了魔道,缓缓探下手去,滑去那具琼腰背后,还未及她悟过来,手劲一紧,甫听得娇声一呼,已将她活活推摁了进自己怀内。 62、最新章节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李文洁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21127 21:56:56 崔嫣被兀良合真摁进一方阔厚怀中,男子炽息劈头罩脸,汹涌盖来,一时之间讶异收泪,腰身一折,蜷了半边身子,竖起双臂当做墙壁,在两人身躯之间一挡,稍一抬起下巴,正抵住他下颌,仅看到一双焰光熊熊的褐色深目已微变颜色,转作赤红。 这些日子不良于行,偶尔由车上进馆,皆是由他亲自腾手来抱,许多时候更是当着卫兵与下人的面。因境况特殊,崔嫣不好忌讳男女之别,只能暂时抛却俗礼缛节,但再怎样,这番景象也是大大逾越了界。 兀良合真素来觉得中原女郎身上的气味好闻,抱了在手,总是有种甘于耽溺温柔乡的闲心,见惯了大漠苍莽与边关萧瑟,赏花听雨,抱玉携香怕才是真正的妙趣人生,此刻不自觉之间,将崔嫣愈揽愈紧,又抬了一张手掌,去抚她粉颊的残泪,喃念:“琪木戈。” 崔嫣禁他一碰,脸肉被那向来握持刀柄的手上厚茧微微一刺,竟是念起昔日同甄世万相处时的种种柔情,般般蜜意,登时上下唇一开,瞳波一漾,情急之下凝了兀良合真,脱口道:“……大哥!” 兀良合真一怔,并没听明白,过了良久才是意会,缓松了手臂,唇际略微振奋的笑意一时并未完全褪去,语气略是犹疑:“你叫我大哥?” 崔嫣朝后挪了些许,只贴了塌角灰壁,垂首道:“校尉大人非但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日子更是照护有加,我常是想,这一生若是能有一个像大人这样的兄长,怕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日子也会快活许多。” 兀良合真对于男欢女爱向来粗疏,也并不敏察,听得这话很是在脑子里回旋了半刻,才是明白她的隐晦之意,顿时心头涌上些说不出来的不爽,站起了身子,朝后倾了倾,顿了俄顷,却朝前俯身,长臂一挥,将崔嫣捞入手内,又横抱而起,朝屋外的小庭院行去。 崔嫣被吓了一跳,见他走得十分急,恐怕摔了下去再伤了脚,只好双手一举,将他脖子紧紧勾了住,又蹙眉细问:“大人是要带我去哪里?” 兀良合真怀内拥着这一团如棉似绸雪生生的软躯儿,又见她将自己箍得牢实,心内不免既是焦灼,又是满满的扼腕遗憾,可惜啊,这女子对自己并无意思。他虽外表粗悍,在男女□上却生来不是个霸道之人,家乡草原上的男女大多皆是自由自在地寻求心上良人。百年好合,须双方你情我愿,他身体里流着瓦剌的血,自也是养得这样的脾性。 兀良合真一低头,侃道:“ 刚刚还喊我一声大哥,怎么现下又是变了称呼?莫非我这大哥只能临危关头当一回,用完了就丢了?” 崔嫣脸上一酡,手不由一松,欲要从他的脖颈上收缩回来,却被他抓住圈好,道:“我带你去后院坐一坐,透口气儿,在屋子内困得久了,伤也难好,……大哥陪着你。” 崔嫣听他提起伤势,又是心中一沉,由他默默抱入园亭内的石墩上坐下,才提起先前没得应对的问话:“我这脚,究竟还能不能治好?” 兀良合真惟凝视于她,笑道:“怎么不会好?我那年出征南蛮,手臂中了抹上当地苗人巫蛊毒的箭头,以为日后定要当个独臂大侠,后来一横心,咬牙挖下腐肉,又每日凉水浸肤,涂抹疼得钻心的烈药以毒攻毒,最后半点事情没有。”只怕崔嫣不信,又卷起袖管予她看那口留存的疤印。 崔嫣开始只为托辞相拒,此下与他亲近至此,已真是有些将他视为兄长。她在家中是老大,只有底下的弟弟妹妹,向来与小的相处,总得端着一点长姊的姿态,还没曾享受过做妹妹的滋味,现下心房一卸,面皮儿也是软了好几分,撑了手在墩子两侧,晃荡着两只被包扎严实的小莲足,撅了嘴,叹气道:“那几时才能下地?再过五日,还是十日?总不会是还得等个满月罢。” 兀良合真见她出来了些孩子模样,哈哈一笑道:“憋得受不得啦?妹子放心,这段时日你要去哪里,只要不是刀山火海下油锅,为兄的一定都会驮着你去。” 崔嫣这才脸色一宽,不忌谑道:“大哥的中原话不流利,却一定是练过许多逗女子开心的话。” 兀良合真也不解释,面庞上的笑意却黯了些许,挂在嘴角不动:“那又如何?能逗得妹开怀的那个男子,总归不是我。” 崔嫣一愣,脱口道:“大哥又在说甚么。” 兀良合真并无迟疑,道:“妹子伤病昏迷中,时时梦呓一个男子名字,我本也无窃听之意,但妹子叨念久了,终还是有些好奇,忍不住去听了一回。”前半句倒是禀实情,后半句则有些心口不一,早便是闹心地想晓得她辗转之间,痛声连连到底唤的是何人。 崔嫣心中咯噔,已料到自己失魂时嚷出的名字,见他将自己梦里都在想男人的事情就这样讲出来,又是有些羞恼,轻剜了一眼过去。兀良合真温细有限,看不出她脸色,径直又感慨:“妹子一直念着甄郎甄郎,叫久了,叫得大哥真生有些羡嫉。” 崔嫣听得那两字,已是心潮翻覆,且听他口口声声也不避忌,将自个儿的心意和盘托出,又有几分尴尬,却再是忍不住这些日的牵念:“大哥,我家的大人……如今可好?”问毕心肉直跳,只怕横空飞来霹雳。 兀良合真先见她霞蔓白脂玉,晓得言中她心,左右一思,已终于盘测出为何那人会是舍弃颜面,不顾后路,奏表宁王剿匪救人,原这女子与他家绝非浅显的主仆干系。先前只晓得她是王妃娘家的一房女眷,又在洛郡夫人宅内当差,却没曾料到,与她结了缘的是甄家男人,顿深目一敛,暂抛了王爷临行前的嘱托,顿了一顿,道:“尚且无碍,妹子放心。” 此话一出,崔嫣心头大石落地,胸腹间积了数日的雾霾烟消云散,又扭捏两通衫角,支吾:“那,我几时才能回彭城?” 兀良合真见她迫不及待,十分挂念甄家,又是添了几分莫名惆怅,道:“余下之事自有安排,妹子先入了京再说罢。” 次日兀良合真率队离馆,不过上午辰光,便已入了巍峨高耸的正城门。马前卒事前通报了守城兵士,抵城时已是大开城门,宁王公务辐辏,分/身无暇,只着令京兆尹与一干门下私人迎了折冲校尉缉贼凯旋。 崔嫣生平遭来国都龙地,头一件想到的是,原先在闺中崔妙总爱闹着出城游历,京城人物繁阜,翘楚云集,美境艳象,自是最最向往之地之一。天意奇特,没料到头来,竟是自己比她先一步来了这里。窝在那队伍中的马车内,只等了兀良合真在前头周旋完毕,方才觉身下一动,车轱辘朝前继续滚动。 入了城内御街正央,夹道迎贺之声断续飘来帐间。那小丫鬟也是初来京城,与崔嫣一般的新鲜,将帘子卷了半边,两人对看一眼,一起将脑袋朝窗外挤出去。 正街宽阔,边侧柳陌花衢,栽种一列列绿油葱茸的榆柳展臂招摇,茶坊酒肆内按管拂弦之音悠然来回,珠帘绣户,雕车鞍马,远比彭城风雅堂皇,恁应物阜民丰,人杰地灵之景,到底是皇城风华。御街行深,稍一远眺,依稀还能见得宫城风光,外面十丈城壕,三层瓮城,甚是威严庄肃。 小丫鬟看得已是兴致盎然,手舞足蹈,崔嫣却是扒了帘角痴想,他原先就是住在这里,这里才是他家,京城与彭城相隔数州县,他若是不来彭城,她若不是灵光一动拿定主意要入甄夫人府,自己如今又是会在哪一处。又想也不知自己行过的这一段路,他有没有也走过。恰随行副将调 马回头,沿了队伍一路朝卒卫扬声通报剩余里程,得了兀良合真的指示,经过崔嫣车轿,叮嘱几句事宜,却被车内女郎出声问道: “大人,当朝兵部侍郎的府上,是在京城里哪一条街上?” 这声音略带了些赧意,压得极低,那副将抬眼一瞧,见问话的人儿已是鼻梁顺了蛋颊,蔓成一片红,打笑道:“小娘子想要见识见识自家老爷的京中宅第?刚刚过去的南街第二条胡同口边那座宅子便是。” 崔嫣“啊”一声,沿途官宅朱户太多,此刻尽力回想,也是忆不起来形状,只后悔错过,不免遗憾缩回脑袋,心思又飞回去了彭城。 不觉之间,马车踏踏,已随了队及至北大街背倚皇城护龙河的宁王府。宁王为禁军统领,一般身居御苑,但在城内也设有府邸,以供内眷。王府坐北朝南,宅门金钉朱漆,灯柱高耸,五间铜环大门已是大开,门前一扇檀木包嵌的飞云空镂影壁恰如眉睫,两座白玉石狮赫立于数十级丹墀两侧,阶上已有成群奴仆得了主上之命,依状伫守。 兀良合真将坐骑绑于拴马桩上,令早已备好的简舆将崔嫣先行抬进王府宫门,闻宁王已从皇城御苑回来,正欲入内觐报述职,头一偏,瞧见一张金装猸绣幔翟轿靠于府门首,心中一动,扬指一挥,唤来一王府管事问道:“郡主来了王府?” 管事垂袖道:“是,大人。”随即声音一低,凑上前去,附耳道:“都已经住下好几日了。娘娘那脸色,又是铁青了几天,每日晨昏定时指桑骂槐,满口的骚狐狸、蜘蛛精,竟还说到了陛下头上,说皇帝也是的,怎还不把那轻薄小寡妇指个人家嫁出去,留着玷污了皇室声名……依老奴瞧啊,这二人总是有一日要杠上去,撕破面皮。” 兀良合真嘴角一扬,说不出的讽谑:“这坤仪郡主脸皮厚如城墙,自持有个受圣上抬重的齐王老父便傲上天,看上的男子,连僧俗都顾不了,哪里还管得了是自家的堂兄,人家的相公?她在这京城早已是臭了名,圣上怎会怕她祸害皇室声誉?可不打紧,我家这王妃,也不是个孱角儿,两人杠上去,娘娘也不定拼不过。”说着并不担心,只呵呵一笑,欲拔足离去。 崔嫣隐约听得那坤仪郡主四个字,已觉异常耳熟,见兀良合真要走,忙叫住他。她初入京城,眼界初开,一来便直接进了天子御赐的王子府邸,多少有些认生,见兀良合真要走,待他近身,一把捉住他袖道:“大哥要去哪里,莫非要我一个人进去不成?” 兀良合真见她对自己生了倚赖,心中快活,只轻拍她手,语气甚柔:“不妨,妹子你先去偏殿,有人会照应,放心放心。” 这一路而来,兀良合真也不晓得同崔嫣说过多少个放心,倒也是奇怪,每听得他劝慰,再是慌乱的心,也能平息下来,总觉他着实是个可靠实诚的人,说话也不会诓骗,听了这话,亦是勉强一笑,淡去一些紧张。 63、更新章节 王府外头自有一番架势,里头更不似凡境,顺了宅内中路行去,愈走愈是宽敞明亮的另番天地,沿路皆是蜿蜒曲折的长廊,碧波泛粼的湖池,傲俊挺拔的神殿,雕画刻景的甍宇。 正及庭中花园,转过护株栏,崔嫣听前方传来训斥之声,前后两名担架僮仆足下一停,几人统共循声一望,见一名王府下人打扮的小婢跪于青石地面,双手抱耳,由面前一名青服年轻男子左右开弓地甩大耳刮子,乒乓之间,小婢连连叫扰,又不敢闪躲。旁边的府中管事婆子与另几名丫头不敢多事,仅覆手缩在一边,如蒙大祸,神色慌张,偶尔偷抬眼皮儿,朝那打人男子的后面身影惊恐瞟去,只待落玉滴盘的洋洋脆脆声音传来: “皇兄总不在家中,你们就翻了天,也不晓得留在家里的主子是怎么管教你们的,我看不杀鸡儆猴,日后别的客人上了门,你们还得给皇兄丢大脸!” 那青衣男子回首一看,得了眼色,将地上人拎起来,那使女知道其人心狠手辣,忙是啼哭起来,冲过去求道:“郡主,郡主!奴婢知错了!郡主饶过奴婢罢!” 那青衣男子又是一巴掌掴过去, 分节阅读_45 分节阅读_46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46 将小婢打翻在地,伸了指,斥道:“大胆!竟敢冲撞郡主,又加一条罪状!”一开口,声音恁的棉细,不似男子音浑,再端其面孔,鬓颌不生寸草,肌理细腻,五官尤其精细,堪比女子犹胜三分,分明是个宦官之身,恰是齐王府上的阉奴。 崔嫣一震,朝甫才讲话那女子仔细望去,只见一名宫装□怀抱一只雪白狸猫,方知这语调甚慵却是透了股厉劲儿的女子竟就是齐王爱女,皇帝原本欲意赐于甄世万的续妻。 这坤仪郡主虽是带寡之身,却穿得桃红柳绿,艳光不可叫人逼视,恰梳了个高高的桃尖顶髻,中间穿插了根双鸾鸟牡丹簪,一身实地纱通袖宫袍,朱膘绸带系托一具一掐便折的纤腰,削肩彩臂之间,绕挂了一圈披帛,虽已是徐娘之年,毕竟没生养过,落得一身羊白玉肤,半条皱纹也没有,同在室处/女比较,又多了几分韵致,此刻宛如慈母育儿一般安抚臂中狸猫,仪态虽是温雅慈柔,嘴里却是下了狠令:“邹仲安,怎么还愣着不动?这忤逆下人,纵是去填了塘,也是糟污了我皇兄家的荷花儿。” 那名唤邹仲安的宦人再不犹豫,只拖起小婢便朝园边的荷花池子行去,一时嚎哭惊咋,万分凄厉。崔嫣甫见王府便撞得这一幕,惊忖京城名户贵门果真家法至严,这下女也不晓得是犯了什么天大之错,竟当场就要被这郡主行私法,再忆甄夫人对待宅中僮仆,相形之下简直就如同观世音一般,正是此际,又听得匆匆脚步断续传来,只听一华服俊婢斥阻住邹仲安,搀了另名中年妇人行近。 这名妇人头戴鬏髻,装束与颜色较坤仪清雅些许,却也是织锦通袖袍与绣金马面裙交叠,贵气凛人,不让一分,论眉眼口鼻,崔嫣瞧在眼中,竟与继母许氏很有几处相似,皆短眉细眸,身形圆润,但到底是王妃,气质喧众,加之妆发得体,也自有一番姿态。果不其然,除却坤仪,众人包括那邹仲安皆纷纷俯腰下跪,口呼娘娘。 那宁王妃本就介厌这声名狼藉的郡主与自家夫君昔日传于皇亲间的失伦艳事,自打坤仪前几日上门住下,早就窝了好几日火,胸中块垒不得发泄。眼下见状,指近婢去问询,才知原是坤仪带来的西域大狸猫儿在花园奔玩,撞倒好几坛盆栽,恰几名王府下人正在园中料理植卉,一名不知情的青年婢子正是驱赶这畜牲,恰被随后寻宝贝而来的坤仪撞个正着,就时便叫邹仲安揪了那婢子打骂一通。 宁王妃根本不管到底是不是自己府上的奴婢犯错,这样一听,分明是这身份高贵行举下贱的骚狐喧宾夺主,端起主家架势作威作福,代自己料理起奴仆,连日怨气再是制约不住。她与那许氏皆为许家出品,虽一个嫁予皇亲,一个嫁给布衣,到底秉承一脉,脾性雷同,此刻只抬起手,指着那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婢子与一干抖抖索索的婆子丫鬟道: “我瞧你们走出去也是丢了王府的脸,还真是不死也没用!任由一些稀奇古怪、狗拿耗子的外人欺负,脑子转不过弯儿,连嘴巴都不懂得怎么使摆了么?” 坤仪脸色一变,将那猫儿递予邹仲安手里,妩媚凤眼勾起,愈发倨傲:“皇嫂说哪里的话,我怎么就是稀奇古怪狗拿耗子的外人了,我与皇兄血脉相承,感情匪浅,自幼便是养在老太后身边一块儿长大,皇兄替我攀御园里的树摘荔枝时,皇嫂还一个人在自个儿家中的绣楼哩……如今难道帮他管个下人还不成?”说毕又是追讽:“若是皇嫂管得好奴婢,我也不必费这个心思。” 齐王乃太后尾胎末儿,世间无两地疼入心坎儿,先皇在世时,这太后都是不遗余力地劝谏将这幼子立为储君。迄今尚有流言道当今皇帝登基之后,这老太后很有段日子都是垮足脸,亏皇帝也不怪这母亲偏心,又很下了些孝顺功夫,才叫老太后脸色宽缓。无奈老太总觉亏欠了齐王,生怕皇帝患了痴呆,每隔两日便提醒圣上就这一名同母胞弟,切勿忘记提拔嘉许。 因着爱屋及乌,坤仪自幼也是常被老太后召进宫乐聚天伦。她虽在外面刁纵,但得了父王叮嘱,对着这祖母却是巴心巴肺地承欢讨好,甚得老人开心,故此有时一留便是好几月。宁王也是长于攀结的里手,时常去太后宫中走动,虽坤仪为气这嫂子说得渲夸了些,两人确实也相识于少,算得上青梅竹马。 及至成人,坤仪夫婿翘了辫子,不消一两年间,便艳名动京,成日与各色男子醉生梦死,逍遥快活。皇帝原一直想替这侄女儿牵线搭钱,见了此境,再是放手不管。只一回,坤仪叫随侍邹仲安将京城里相公堂子的出名男伶叫入王府。那俊俏无匹的小倌儿光鲜地竖着进府,过了一夜,却是被人横了抬出偏门,连尸带银一同返还给那堂子班主,只说半夜暴毙。那小倌面上的衣裳倒还齐全,待堂中龟奴替其换衫入殓,才发觉遗相尤其恐怖,尸首全身青红斑紫,身子掉了个面儿,肉肌虽僵硬,臀股尚合不大拢,中间那黑乎乎的辟谷之地,竟足足能放进个成年男子的拳头,近旁净是乌赤干涸血迹,很是怵人。 相公堂兔儿爷的命只如货物,本就不值钱,纵被银客淫/虐而死,赔银即可。但到底是人命一条,风言传至宫内,皇帝的面子挂不住,本欲教训施罚,却是被老太后活阻了,只将坤仪唤回自己宫内禁足了两月,摁下此事。 得了这样的放纵,坤仪有恃无恐,男女之事上愈发张狂,时日一长,自不会错过这名打小便有几分感情又生得威壮不凡的堂兄。宁王有一阵时日确是坤仪的入幕之宾,只后来被老太后传进宫去说了一通,到底至关重视前程,立马与其断了往来。 这事虽已过去好些年岁,终究是宁王妃心头一根刺,平日只要一听到坤仪郡主这几个字,总会发些火气,此刻听她反倒讥自己,再无半分客气,也不想予她留一毫面子,蔑嗤一声,反问:“郡主还知道你与我家王爷血脉相承?” 坤仪被哽一通,容色青了又灰:“皇嫂这是个什么意思?” 宁王妃敛住笑,哼了一声:“没甚么意思,就是想问郡主一声,是不是别人家的男人身上都涂过脂抹过粉,生来就有香气儿?引得些鼻子灵的母狗成日往上贴!” 坤仪大怒,拂袖道:“皇嫂说话未免太过市井泼钻了些,跟个坊间的愚妇差不多!您可是宁王的夫人,圣上玉牒上的儿媳!皇嫂也不怕被人记下来,传出去,日日世代惹人笑话!” 宁王妃眼皮子一掀,舌齿利落,如钢珠劲炮硁硁驳道:“我怕甚么?我又有甚么好怕?我这几句话真心实意的大白话若都能记在碟册上流芳百世,那郡主你这多年的浪行陋举也定能遗臭万年!咱姑嫂二人互相陪着,倒也不寂寞!” 坤仪虽是跋扈嚣张,到底恶人自有恶人磨,又深晓这皇嫂商户出身,嘴巴上的功夫自己大概是赢不过她了,既打算在这宁王府多留些日,更不好发难,犹不甘心忖道:你这丑妇,仪态谈吐皆下作,也不晓得我那皇兄当初是怎么瞧上你!你且等着,有朝一日我定要将你嘴巴缝起来。面上却只冷笑,迫近了几尺小声道:“皇嫂也不必字字带刺,句句掺针!且放足一百个心,我这次来宁王府,所为之人,压根儿不是你家夫君!” 宁王妃自然知道这郡主所为何人,只眉目不惊地把她一挡,轻轻推开:“郡主躲开点儿,嫂嫂我闻不得这香粉味……不为我家那王爷夫君,那又是为了哪一个男人?郡主孀寡,闺帏确寂冷,怎就不好好生生寻个无在室妻的世家子弟,非得似个没头苍蝇,到处找些不着边际的男子?不是些和尚道士,便是些有家室的,也不怪嫂嫂我替你每日担忧着急。咱这府上没什么男人,郡主还是别处去寻罢。” 坤仪见这嫂子越说越说得离谱,越说越是振奋,已是窝了一肚子的火,也不好跳起脚来回骂,偏过头去一望,恰望见崔嫣一行人,一为撒气,二来也是转移了这宁王妃的势劲,只抬起臂,厉道:“在那儿不吭气在看主子的笑话么?”又转了半边身朝宁王妃道:“皇嫂,这便是你管教的好奴良婢!” 这两名下人初初确实有些看热闹之心,后来见二位贵人剑拔弩张,硝烟正盛,又挡了正路,一时实在也不敢上前行路了,此下一听这坤仪郡主怒火烧来,皆抖如筛糠,将那挑担抬起来,欲绕走别路。 坤仪见状愈怒,直觉在这宁王府一回又一回被拂了面,竟是腾腾两下亲自追过去,前后两人只好放下手来跪拜请安。坤仪见那担架子上坐了名少女,有手有脚,四肢齐整,却并不随二名仆人下来拜揖,只狠狠跺了一下脚,兰指一举,斥骂道:“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说着便要掌嘴。 正是此际,只听不远前头已有步履咚咚而来,急促声音亦是飞扬入耳: “郡主切勿动手啊!” 众人循声一望,只见一紫袍公子小跑踱来,一近身,便是将担上人护了在身后,朝坤仪灵滑一笑,讨起欢心:“我的郡主娘娘,这人打不得。” 坤仪本是面有愠怒,蓄势待发,一见这青年,头脸都松散下来,须臾竟还掺了些和悦,语气温和得近乎有些宠溺:“廷晖啊,你怎么一人跑了过来,你家爹爹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上红烧肉~ ———— 谢谢 喵喵iya 又扔了一个地雷 年底治慵。双休都没休。各种苦逼~会尽量加快速度。 64、更新章节 甄廷晖自前些日回了京,一踏入十仞城门,周身神清气爽,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继由宁王处得信红巾余党已被剿灭铲平,要救之人正于返程途中,更是雀跃,今日一是听说兀良合真率队进了城,便开始在王府内徘徊守望,管事一通报人已到了门前,连跑出客厢,及至一半,正撞见崔嫣,本满心激动,再瞧她面带伤痕坐了架子杆上,果真如兀良合真函内提过的足不能行,登心胸一震,吭不出一个音。 由彭城奔赴京城的这一路,甄廷晖只觉活了迄今,心思也没曾像这一段辰光动乱,想着若是宁王不肯施救亦或救不回来了,该如何是好。此刻终于见面,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的好,平日满腹的花腔如今却被堵住了眼,半个字也倒不出,只会痴痴盯了其人发呆。 崔嫣见了甄廷晖已是十分诧惊,又听甄廷晖提起甄世万的名字,心跳动得厉害,恍神乱忖着他的伤那样重,难道已是好了?难不成这次是和甄廷晖一道来的京城?为甚么只见甄廷晖一人,他的人又在哪里?再见坤仪郡主对着宁王妃都是眉挑目翻,对了奴婢更是不当做人,现在同甄廷晖相处,却是别有景象,十分和蔼,眼神面色处处宽爱,如同换了个人儿一般。 正胡思乱想,宁王妃已是行了过来,瞅出眉目,将崔嫣手一捉捏了掌道:“可怜的孩子,可怜啊!也不晓得你是如何熬过来的,你爹娘弟妹在家中怕是眼睛都要望穿了!” 崔嫣虽与其身份有殊,又是初次见面,毕竟是死生之变后头一个见到的亲眷,听宁王妃絮叨几句便忍不住热了眼眶,撑了身行了个虚礼:“娘娘宽宥民女不能行大礼,十三王爷总理军务,怕无暇得民女觐谢,望娘娘能转达民女感激之意,多谢王爷救得我与一干姊妹于虎豹之中,将贼人恶行公诸于世,正法天下,以血枉死无辜之恨。” 宁王妃面上动容,瞥了坤仪一眼,继而朝崔嫣道:“这些年,我虽与你母亲娘家离得远,来往不频,到底还是你的姨妈,说到底,你叫王爷一声姨夫也是不为过,你也不必口口声声这样客气见外。民女出身又如何?我看你长得虽有些孩子稚气,说话却是难得有几分大人模样,也不比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俗庸。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先住下,京城名医多,你这伤算不得什么。只最近府上来了一只西洋浪蹄子野猫,每至夜半就叫春叫个没完,白天也是闲不住,四处晃眼招摇……你见着就躲开,别惹了腥臊就好,免得届时又被人骂作狗,划不来。” 坤仪见宁王妃还在喋喋不休暗讽紧骂,正欲反诘,却见甄廷晖已是顾不得旁人,蹲下/身去,神色极紧地询起崔嫣伤 势,暂猜忖甄世万在这个时机迢迢返京求助于皇兄,竟就是为了这么个缘故。 不过小户甥钗而已,也不知瞧上这女孩儿哪一点,若说他现下想要巴拢宁王,看中女孩是宁王妃亲属,毕竟门户隔得太远,实不至于,想来想去实在有些疑虑,只能予自己说是甄廷晖实在喜爱这女孩,甄世万疼儿子才爱屋及乌。不过倒也好,若非这女孩儿被劫,自己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见甄世万。一时之间,坤仪松了脸色,态势慈和许多,朝那两名担架子的下人挥了袖,吩咐道:“既是皇嫂家的外甥女儿,还不将这小娘子带下去休养。”又当了众人面,叮嘱邹仲安去搜罗京内名医。 甄廷晖也是得醒,急匆匆同宁王妃与坤仪郡 分节阅读_46 分节阅读_47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47 主两人拜谢行揖,同那两名府奴一齐起身,伴了崔嫣去了偏殿。宁王妃及至坤仪身边,笑意略奇特,轻道:“郡主连嫂嫂都不放在眼皮底下,怎对嫂嫂的外甥女这样好。” 坤仪晓得她意思,偏了头颈,并不言语,脸上的愠怒反倒沉降下去,取而代之牵起些愁结。 宁王妃讽嗤一声,又道:“我瞧着你不为是皇嫂的外甥女,倒因为是甄廷晖的心头人罢。料不到郡主也不只是光懂滥欢贪好,居然还有几分长情。这些年你对那甄侍郎朝思暮想,如今对了他儿子,都要伏低讨好,可你上门几日,他又见过你几次?世间男子恒河沙数,为何郡主偏要找些同自己顶没缘份的人。” 宁王妃甫才字字嘲弄,坤仪为着顺当留在宁王府,终究能步步吞气,一听此话,却再是憋不了,目中生了火光,拔高了声:“皇嫂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你既已清楚我同王爷早就两清无瓜葛,何必事到如今还要穷追猛打?至于我的事,更是还轮不到皇嫂你来管教说辞!”说着便领了邹仲安,欲一如既往朝那西苑那头行去。宁王妃见状扬手一拦:“且慢。” 坤仪玉肩一动,转了头便要发难:“皇嫂今日是决意不同坤仪做个梁子便不罢休了?” 宁王妃笑道:“这次郡主倒是冤枉嫂子了。那甄侍郎被我家主爷唤了过去,此刻不在客厢,故好心跟你打声招呼,免去你白走一趟的脚程。”话顿微末,又道:“不过再细想,郡主每日这趟路都是白走一通,也不差这一回,嫂子多虑了。”言毕惟觉终卸了这几日的心头恼火,由了坤仪脸色发青,携了侍婢畅快离去。 且说甄廷晖随了崔嫣行至偏殿,只待僮仆将其安置在长背圈椅内后下去,跳至她面前,顾不得其他,双膝一弯,竟是半蹲于崔嫣跟前,道:“你受苦了。” 崔嫣现下见得甄廷晖面孔,只觉比昔日亲切许多,本欲跟 他好生说些话,到底还牵念着那人,开口便道:“……老爷他伤势如何?可是同少爷一块儿来了京城?” 甄廷晖只牢盯了她,并没作答,蓦地去触了一触她半边脸颊,俊雕秀挺的鼻头一酸,突然间猛叹一声:“你怎伤成了这副模样啊!” 崔嫣这段日子愁保命,忧脚患,惟独来不及顾脸上伤,前日在驿馆对镜时看着已是完全脱了痂,留了一道浅印子。哪个女子不爱惜容貌,现下一被提起,她才开始既惊慌又是心痛,语气一凌:“我、我要照镜子!” 甄廷晖二话不说,将殿中整衣冠的长铜镜搬了至她面前。崔嫣本不觉那疤创有何碍眼,如今也不知怎的越看越是突兀,厉生生一条嵌在腮上,比周围的肤色分明要深许多,光亮一点儿的地方,都能瞧得一清二楚,怕是连涂了脂粉都盖不大住了,顿怔于铜镜前,半天不语,俄顷听得外头传来脚步,隐约夹杂了熟悉人声 ,更是失色一动,飞快转过头脸。 甄廷晖哪里晓得女子心意,一把拎起崔嫣臂,道:“我爹和王爷一块儿过来了,你不能下地,也是得给王爷问个安的!”却见崔嫣愈是躲得厉害,只活活恨不能将脸埋到了胸前的衣襟内。 崔嫣觉这样子见旁人倒是无谓,却不知为何偏偏难为情见他,听那脚步迫近,心慌意乱,如临大敌,一下子将甄廷晖拉了挡在自己面前,又一手捧捂了脸。 纷乱间,门口几人已进了内殿,正是宁王、甄世万与兀良合真三人。见得这一幕,宁王转过身朝边上的人不无调侃:“你不是说这丫头胆子并不小么,怎么现下耷拉了下来,怕生人怕得这样凶?” 崔嫣听那宁王并不忤怒,话音反倒十分畅意,愈是壮起胆不愿扬起脸,念着甄世万在当场,实在又是想见,又羞惭现下容貌,正是发急,听得那在自己耳边响起过不知几回的浑醇音线飘过来,与昔日一般的不徐不疾,鼻音却甚浓,虚着不落地,话余尚掺了些咳喘,谈吐之间虽含了些笑意,却明显有些吃力: “殿下有所不知,这丫头的妙处是在家中像是张了爪子的猫,在外头人面前便是如撞了猫的老鼠。” 这声音叫她一抖,手上一紧,将甄廷晖腰带一揪,低道:“我不想见人,不想见人!” 甄廷晖只好朝宁王拜手表歉:“嫣儿脸上受了些伤,怕是碍了王爷的眼,还请王爷恕宥。”兀良合真也是在旁帮腔:“不若先疗养段时日再挑个时辰拜见王爷也不迟。” 崔嫣听见兀良合真的声音,心思安定许多,悄悄别过面颊,透着手缝往外望了去,果见几人影影绰绰,兀良合真正伴于一名 着赤金五爪莽龙锦袍的男子身边,再朝另边瞟去,依稀一袭深绀大襟宽袖便服滑了进眼帘,那身型仪躯,不是甄世万又有谁,顿心狂跳,愈是将脸埋在手掌内埋得深。 只听那宁王竟是十分的大度,声音传来:“女子爱美心何罪之有,罢了,先叫人将她送了进厢房内,好生顾着。”静了半晌,再无声响,也再听不到他的声音。 她仍不松半分气力,只怕手一滑便露出可怖疤脸,想着行举虽狼狈了些,总归比被他瞧到脸上陋痕的好,直到由王府婆妇搀抱出了殿门,真是沿路低垂了脸面,双手捂得严严,没曾望过去一眼。 待崔嫣下去,宁王拉了甄世万坐于殿内宾主席聊近来的朝事军务,兀良合真则伴于王爷手边随侍,目光一直落在对面甄廷晖身上,上下打量,左右端详,目光极是意味深长,毫不放过半寸。 瞧得久了,甄廷晖不免察出异样,心忖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夷子长得倒是五大三粗,却是对貌美男子有些见不得人的偏嗜,不自觉厉光一现,不满地回瞪一眼。 及至言妥,甄世万领了儿子出来,兀良合真方急追出来。甄廷晖见他直奔自己,浑身竟起了些寒战。兀良合真不曾细察到甄廷晖的抵厌,开门见山便道:“甄少爷可方便单独聊一聊?” 甄廷晖眉一挑:“光天化日的有什么不好明说,俩大男人跑到一边去窸窣实在不像个名堂。” 兀良合真觉他言行外表皆不是稳重人,虽瞧得出来甄家待崔嫣不薄,却怕经了此不光彩的遭遇,这甄家少爷对她有什么辜负,稍一迟疑,终还是道:“只想提醒甄少爷一声,妹子此番受了大苦,身心俱损,伤中一口一个甄郎,成日念着少爷的名字,还望少爷勿辜负了妹子心意,切要好生爱护。一个未出闺门的姑娘家受了这经月累日的惊吓颠簸,纵口中不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尽数抚平的。” 甄廷晖怔然,嘴上道:“我自然会好生照料,这还用你来说……”话音未落,听身边父亲咳了两声,转头一看,见他容色白了几分,眉川拧得紧紧,面肌轻微发颤,似是被人当胸又打了一拳般的吃紧,较前几日初入王府愈是难看,晓得是牵动了未愈旧伤,再顾不得多说,忙搀好父亲先行回西苑。 且说崔嫣那边并不晓得外头三人情形,被安置入厢,坐定于榻,先由宁王差来的府中医师瞧看了一番伤势,换了药。辰光逾昏,半开的窗缝儿外再透不进来几寸夕光残阳,王府的奴婢进屋掌了灯烛,又下去备膳了。 崔嫣倚在牙床背身,将方才婢子递予自己的小菱花镜由枕下抽出来,正是对着颊上红痕 左瞧右看,闻得闩锁一响,半天却不见动静,忙将那镜子塞回去,掀了一角帷帐,轻问了一声: “谁啊?” 等了半会儿犹没应对,崔嫣将身子转到外头,将帘子拉开,又是喊了一声,方才听得角门一闭,步履自隔断外头踱来,细听之下,已知是何人,胸内跳得极欢,立刻拉起帘帐,将边上的薄衾劈头一盖,将自己缠个牢实,仰面倒下,滚到里头。 不消多时,脚步已近了耳边,崔嫣觉那一面半透的薄纱轻裘被掀了开去,榻上一沉,显是多了一个人,登时只将身子朝内挪去,裹在被子里闷声喊道:“你走你走,我不见你……”话还含在嘴里没吐清晰,早已被他连人带搜刮至臂内,捞起来抱到了手里,仿似抓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说什么也再难得放了去。 65、更新 崔嫣嗅得那再是熟悉不过的气息,心头又是喜悲交织又是委屈,见他探手抬了自己脸颊,又觉慌乱,像是钉死了一般贴在他胸口前,捏着他扣带,就是死也不抬头,嘴中已有了些哽咽:“你别看我……别看我!” 自甄世万挣返回一条性命,一通神智,想到她被掳了去,心口都要喋出半埕血来,如今终见她平安被带了回来,以为稍好过些,没料见了她今日这一番举动言语,愈发是疼得慌,左膛上那边又是扯紧起来,直直窜入附近心肉,一时冷汗直冒,只强忍下来,将她头摁在胸前,去摸她脑勺:“傻丫头……你是要一辈子不让我看?来,让我瞧一瞧,就瞧一眼……” 崔嫣在他怀里磨蹭来去数回,禁了他半哄半抚,终是举起脑袋,却仍是捂了左颊。本泪眼潸然,目光一落了他脸上,她登时眸子一睁,心尖一颤,手不自觉缓放下来,再不懂得遮掩。 他脸庞轮廓本就已算清癯,现下竟是全然瘦脱了形状,面上残灰无光,没有半点颜色,眼睑下尽是乌色阴影,腮颌上镀了一圈青色胡渣,整个人似褪去了一道利盔,原先的朗朗生气失了大半,惟有一双眼还是灼亮的,只凝了前面的人,不放不离。 甄世万扬起指,于她那道痕迹上轻滑而过,唇际一撇,只将她鼻头一刮,忍了胸口震痛与喉间刺痒,语气尚存了几分往日赞许她时的骄傲自得:“哪里丑了,一点儿都瞧不见,我的初儿,还是美得很。” 崔嫣却是哭音愈浓:“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你伤好了?”又去胡乱摸他胸膛,恰一下子撞碰到他的伤患,惹他猛烈咳出声来,忙放开双手,背转过身子。 她见他垂背拱手,急急撑了床缘弯身去查,只看他深喘几口,抬起脸来,虽是将手掌一蜷,迅速放落背过去,却还是能清清楚楚见到嘴角一丝血迹,顿时吓了一大跳,哪里还记得破相之愁,伸手三两下将他颈间的襟扣解开。 他将她腕子一捉,声音犹是虚弱,却是谑道:“等不及了?” 若是原先她总是要回两句嘴,现在哪还有心思,闪着红赤赤的眸子瞪他一眼,将他中衣一扒,正见胸前缠着厚厚纱布,包了一层又一道,垒得高高,还没曾卸下,终变了腔调:“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急得又去夺他手要看。 他握成拳,就是迟迟不拿出来,继而食指一勾,撇去唇末残血,反是笑了一笑: “说来也算命大,那刀子下去,没入要害,只伤了旁边的肺脏。” 言毕把她腰一箍,揽了入怀,低头于她鬓间点去,直吻得她秀发紊乱,面色泛潮,被她搡了几回,才好歹勉强放开, 又轻慰:“初儿,你脚上的伤,无论如何,我定会叫人给你看好。” 大难之余,别后重逢,他虽放开了,她却又是忍不住将他脖颈一抱,鼓起唇瓣,朝他额前点了一点,直直凝了他眼,语气甚是坚决:“那……你也要好起来,不然日后……你打算怎么照顾我。” 甄世万这些日都没曾开怀过半刻,此下却是笑得细纹漫开,炽目一闪:“你不气我了?” 崔嫣一呆,喃道:“先攒着……等你伤好了再说。” 甄世万抚一把她乌发,鼻音浓敛,压得语气愈是沉缓:“不过伤了些肺气,有些喘症,日子久了,也就好了。”话却是半真半假,并没说全。 这一刀入了左肺,损了华盖,若是卧床调理倒也有极大的恢复之望,但一能下榻,他便是差人打探内情,接而携子乘车赶赴京城,拜请宁王出兵剿贼,焦心多虑,颠簸无歇,压根没曾好好养过一日半日。 途中伤患发作数次,皆是用药强压,甄廷晖惊不自胜,欲求父亲留于半路栈所,自己独自带亲笔函上京请见,他却知道凭甄廷晖怕是请不动宁王,只生挺了下去,撑到了王府。这一路以来,也不知吐了多少血,虽宁王立时遣医施救,性命并无大恙,却已是大伤了行水朝脉的娇脏贵器,从此在宣发肃降之上注定薄弱于常人,终生要落下些药汤无克的顽疾。 崔嫣听了他话,又见他面色悠然,却是安了心,卸下几块大石,想如昔日一般窝于他怀内,恐又误撞了他患处,只双臂一展,揽住他瘦硬腰身,滑在他腹前,举起手去轻轻揉他面庞。甄世万身躯一颤,愈发使力,大掌一握,将她小手包在手心,贴于自己脸上。 二人相依互偎,俄顷无语,宛如遭难后终成侣的鸩鸟,结伴的孤雁,舔伤换怜,只顾眼下难得的一点温存煦煦,暂再不舍得多花半点辰光在别事上头。 经此一役,他只愿将怀内这心尖上的肉牢护在胸膛,再 分节阅读_47 分节阅读_48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48 不放手。 从前那些惹了她忧,犯了她愁的,统统抛入江河,成就逝去春水。 尘世好物耀人目,惟有真心意难求。千般碍,万般阻,又哪里抵得过自己能跟她双双齐整地活在当下,更哪里能胜过她从今往后,能每日对着自己开怀欢笑几回? 辰光乍流倏消,不消多时已是入了夜,甄世万带门离去,甫拐过边栅,门后高壮黑影一闪,由暗处踱出,面上尽是不可置信,不是别人,恰是兀良合真其人。 崔嫣初入王府,他到底记挂起居,多时便已来了客厢这边欲要寻个下人探听,却见大门紧锁,帘幔拉拢,再一贴近门板,竟听得里头有男子 声响,本以为是那甄家的少爷,细聆下却又不像,心中断续有了疑惑,却又不敢笃定,等了里间人出来,果然是那甄侍郎夜探病闺,顿惊诧立于原地。 兀良合真原先千念万算也不曾想到甄世万的头上,路上只猜崔嫣的心上人该是年纪相匹的甄家少爷,后回京见甄廷晖如此着紧,愈发确认这两人才是一对玉女金童,如今才知此甄郎非彼甄郎,那一口一个的伤中呢喃,完全猜错了对象。再忆起自家主爷殿堂之中同甄世万打哑谜般的一番侃笑,方解其中隐情,暗忖原这妹子竟是喜欢龄长男子。 甄世万甫一出门,亦察背后有身影晃了一晃,瞧那虎背狼腰的非人形状,不猜也晓得是宁王身边那人,心头翻出些冷意,甩了袖加快步伐,行至中庭,只觉身后步履声逼来,只当是兀良合真跟了来,不觉转过身去,却只见得那成日鬼影缠身的郡主立在眼前,隔了半丈距离,看自己驻足,亦是猛收了脚步。 原坤仪一如往日去西苑寻甄世万,屋内找不到,跟出来,恰见他由崔嫣院内出来,一心只念着与他单独打回照面,说两句话,也并未多想,沿路跟了上前,却只落得甄世万浓眉一降,连个礼都不曾行便转身欲走。 坤仪情急,腾腾上前一把抓了他袖,道:“你何必这样躲我,难不成我身上有毒?”这郡主是无处不含芳吐艳,眼高于顶的人,现下这姿态任谁见了怕都得讶几分,甄世万却是毫不犹豫,将她手一抓而起,狠狠抛开,话都不说半句,拔腿便走。 坤仪扑过前去,张了臂将他拦腰一抱。他一惊,偏又不好用强,终是由齿间冷硬溢出:“郡主究竟是要怎样?” 坤仪只将他攀抱得甚紧,眶中汲出几串水珠,哑了喉道:“我要怎样,你会不清楚?我若说了,你又能够应我?你避了我十年,我等足你十年,现在就连同我说个话都不耐烦吗?” 甄世万道:“等足我十年?郡主这十年过得极是快活啊,我看目下也没再第二名女子过得比你恣意畅快了,何苦又自缚其身再陷泥沼。” 坤仪喉中一滚,发出些似笑非哭的喟息,与白日的艳贵悠然全然两般人,已失却了心智:“快活?若不是你不睬我,我怎会过上这样的日子?你当我天生就是不爱惜名节,天生就喜欢被人在背后嘲笑谩骂?这一回,我再不得叫你离开!你毁了我,我也必定叫你不得好过!” 甄世万指间用劲,拧了坤仪胳膊,全无半点怜惜,眸色一鸷,将她大力摔至青石小径,因使的力气大了些,自己也是牵了伤口,捂了左胸便急喘起来。坤仪一只嫩肘恰撞到地面砖石,疼得钻心,见他连 瞧都不瞧自己一眼又要离开,只大哭阻道:“甄世万,你好狠的心肠!难道你对谁都是这样的?” 甄世万登止住脚步,返身大步而回,弯下腰来。坤仪只当他软了些心肠,熟料被他一把捏了下巴,目光几是裹了一层冻至骨髓的寒气: “你若痛恨我,就叫你的父王来整治我,若他不愿听你的话,你就乖乖当你养尊处优的郡主,从此不要再滋生事端!我对这世上哪个女子都能好,惟独对你,再活一世,也是决无可能。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明白,你说我对你狠心,我还怨你托胎托得好,生就是个娇贵命种,不能够对你下死手!我哑忍不发,权因老王爷之面,你在我心中,从头到尾都是个一钱不值的蛇蝎毒妇!我与齐王本是有言在先,此生为就郡主颜面,再不立妻,但如今我倒是想通透了,休怪我毁掉承诺!” 此言如三九冰水,一点点泼了向坤仪由顶至足,容上颜色赛过寒霜冷雪,顾不得臂膀疼痛便抓了他袖口,笑得甚是森冷:“为就我的颜面,为就我的颜面……原你不娶妻只是与父王的协定……你说了这么多,原就是告诉我,你终是寻到你的意中人……好,好,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女子……” 话不落音,甄世万手中气力愈是增大几分,瞳仁一睁:“望郡主今后不要接近微臣家人,若微臣身边人再有半根毫毛的损伤,管他是哪一个,臣势必以死相搏!” 坤仪只觉手腕几欲被他掐得裂开,犹自不知痛感,身子一弛,虚瘫于地,眼中面上的生机尽淡而去,声音宛若坠河垂石,低哀许多,一字一顿: “甲辰年十一月初九,小雪,坤仪那年十五,在王府侧门一个人玩雪砌冰,守着父王下朝回家……” 这话于夜霾中荡悠回转,绕了一圈儿,生将这中庭晚间的暑气都减低了几分。甄世万本再不愿同她多费唇舌,听了这开场,却是一怔,脚步一滞。 却见坤仪趴于青石上,目色已潮,凄道:“……没等着父王,却等来你只身来了王府。世万,次见面,你对我笑……我摔在雪地上,你把我搀了起来,还替我拍膝上尘雪。可等父王回来了,你晓得我是齐王的女儿,从此再也没对我笑过一次,却并不告诉我缘故……后你娶妻,我嫁人,我不惜舍掉颜面询你心意,你又说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待得你我二人撇了家室,我求陛下赐婚,你却宁可违了君令,从此更避我不见,如今还告诉我,你要娶妻……世万,你只告诉我一句,你如今虽恨我,当初可又有一丝一毫地对我动过心?如果有,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个缘由,让我晓得为甚么你对哪个女子都 好,偏只能对我这样无情……” 甄世万目光一烁,沉了几分,胸间又是一痛,似是挣开了什么疤疮,忍住喉头痒意,将手中笋腕甩了出去:“动心?你手刃亲夫,叫自己成了个寡妇,又害了我夫人,若非老王爷,若非……我只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的好,你竟还问我对你动不动心?这世间怎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为享自己情爱驾驭旁人性命的毒妇?我宁可折掉十年寿命,也但愿这一生与你无一面之缘,十多年前不曾在齐王府门前碰上你!” 坤仪闻言再是受不住,捧颊恸哭,惟被甄世万抛于身后,见他再无回返之意,泪断续止住,眸中只泛了再无期冀的空幽,坐于地上,全无动弹。 追寻主子来的邹仲安赶至见状,眉目一震,忙弯身扶了坤仪起来。 坤仪悟过神魂,将他猛力一推,一耳光狠狠刮了去,哭斥道:“滚!滚!要不是你……他怎会恨我!怎么会!” 邹仲安半边脸就时肿得高高,却毫不捂揉,只牢牢拽了她半边臂,惟恐她失魂落魄下又要摔跤,语气宛若哄孩子一般,温温叹了一声,满是爱怜,嘴畔竟还隐隐露了几丝浅笑: “郡主……这世上的人纵是一个个的都不在了,也有奴婢守着您。 66、更新 经这夜一番碰撞,甄世万旧痛牵起,兼念过往回忆,一回了寓所便是呕血喘咳不止,甄廷晖吓了半死,成夜守在床头不离,端药送水,一直到了天光乍现,见父亲容色恢复,气息稳当,才是放下心来。 甄世万深知坤仪脾性,怕她不甘受这一通屈辱,又会弄些是非,祸害自己家人,嘱儿子日后少近那郡主的身。甄廷晖并不晓得父辈恩怨,这郡主娘娘待自己向来通融和善,过往在京城家中捅了篓子,很有几件皆是她替自己暗中瞒天过海,反倒对她很有好感,虽百思不得其解,但听父亲严肃叮咛,口头上也只谨遵领命下来。甄世万又怕坤仪察觉出异样,去寻崔嫣的不是,只寻思待她脚伤稍好一些,便带两人离了王府罢了。 与此同时,崔嫣歇养数日之余,王府又有客临门,竟是梁俊钦闻风而来。 那梁俊钦早前回京后,因甄世万在彭城被刺一事听得崔嫣被劫,已是暴跳而起,食宿无心,如今一听崔嫣被宁王部队带了回来,恰在同城,立时告假出宫,入了王府,拜过宁王,便足下生风,直奔客所,一路又是由引路的管家李泊善意捉弄一通,也顾不得反嘴,到了便叫医僮开箱验伤,后主动邀了任务,得过王爷允可,每日定时上门为崔嫣治疗足伤,一时倒是倾尽全力,不眠不休,搜捡药材,自制良药为其治疗。 崔嫣见梁俊钦到底是太医院的御医,且与他仅两面之缘,每每也是对其温言细语,感恩不绝。甄世万因先前几回,已是对这梁俊钦生了几分防范,如今更是瞧出端倪,见这太医以看病为名,成日来访王府客厢,来了便是贴在崔嫣榻边帷幔,一进屋便是好几个时辰,虽是医患干系,总归还是有男女之别,心中不免不喜,也不好明说,只每日携了甄廷晖,暗暗在西苑打转儿,每隔一会儿便晃到崔嫣寓屋外头探寻风声,时而听到里头笑语欢言飘来,只觉周身的不自在。 那兀良合真甫剿贼凯旋,得了宁王恩准歇在王府内,暂无别事,也是时不时去西苑那边慰询,借府奴之口探听崔嫣进展,每每与甄世万在外面撞了面,都是相互勉强一笑,拱手一通,背过身子,各自心内却皆暗暗打了小九九。 只一回,梁俊钦亲自给崔嫣换纱布,查看新肉长势,二人一东一西,立于宅外,负手徘徊,只望个结果,等了良久,气氛都是诡秘了起来,皆按兵不动,只有甄廷晖站得腿脚发酸,长叹一声,打破沉静:“唉,还是里头的梁大人最舒坦。”正说中余下两人心事,竟是异口同声接道:“那是,那是。” 崔嫣脚伤经了梁俊钦精心调治,一日胜了一日,纱布亦是薄了几层,且能落地行几步了。甄世万见梁俊钦与兀良合真那厢仿似是拼上了劲,一个个往西苑愈跑愈勤,着实有腹背受敌的隐忧,终是下足了决心,对了儿子蹙眉道:“此地不宜久留。” 甄世万京城也有宅邸,却因钱鹏遣人暗杀自己一事未了,安全起见,一直携子托身王府。宁王怎会错失这种扳倒瑞王,予钱氏最后一拳重击的良机,早早已是将钱鹏私人伙同青河灾匪行刺朝廷命官一世上报廷君,任钱贵妃再是讨饶,皇帝也是不得不暂止钱鹏给事中一职,暂拘禁于大理寺,发于相关职门寻究探底。 甄廷晖听了这话,只当父亲尚有忧患之心,暗忖钱氏一族已差不多由十三王爷弄倒了台,如今自保且难,哪里会还惦念着报复寻衅,却不敢反驳,只默默嗫嚅:“何必赶慌,好容易回一趟京,多留个几日又不会怎样。” 甄世万耳聪,听到儿子抱怨,重拂敞袖,引得裾飞袍起,激动下又是一阵猛咳深息:“你不过就是记挂着京中的繁华罢了,你要留我也不拦你,只快活完了便回家好生等着。” 甄廷晖一听哪还敢多言,又恐父亲牵起旧伤,禁了这一场动乱,心性稍长,想那日父亲一醒转,自己便在榻前求请救人已算不孝,害得父亲带伤奔波,落下疾患,更是忤逆,如此以来,只得噤了声。 是日甄世万火速拟好行程,觐报宁王。宁王见甄世万不日要走,反正已与他有了私下协诺,再不怕他反口,满口应承,只言:“荐职奏疏已备好呈上,圣上并无异议,更是十分欢喜,勉励本王能与你于军务兵事上头携手并进。世万,你这从二品,不消多时便要迁为正二,本王要预先恭贺一声尚书大人了,从今后,只望你我齐心协力,共创宏图,切勿再生些多余的心思。” 甄世万语气和宽,应道:“王爷既已是将奏折都陈了上去,下官又何敢生异心。此次回了彭城,安置好私务家事,便返京续职,绝不多耗一日,以报王爷此次厚恩。” 宁王见他神色,直感叹若是晓得他软肋,又岂会白耗许多时光都挖不来这块铁铮铮的墙角。甄世万求宁王搬兵时,私下也并未拐弯抹角回避与崔嫣干系,宁王倒是佩服他爽快,继而又晓得那女孩儿竟是自家夫人的内亲,不免又是暗自赞叹王妃确是自个儿的福星。 久年以来,他是京畿总卫,六军统领,持了领兵权,无奈那调兵权挂于兵部,一把手钱鹏乃对立之人,实为前行的绊脚巨石,一直欲意在兵部寻个自己人,左侍郎自是关键人物,偏偏拉拢其人数年未果,钱银女色,游说软斡,统统油盐不浸,最是厉害时,直接便在侍郎府挂了回避牌,将自己派上门的食客一一喂饱闭门羹,赶了回府。 宁王先也是猜疑这侍郎官儿是不是已有了投身之人,得了私人劝谏,欲舍难就易,干脆扶持兵 分节阅读_48 分节阅读_49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49 部他人算了,后发觉他也没曾跟哪名王亲过往从密,恐怕确是这样一个不好轻易被唆使的性子。细量钱鹏盘旋兵部实权数十载,早已浸淫内部,谁都恐是钱氏余孽,不堪信赖,而甄世万拉上级下马一事,已能断笃其人绝非瑞王一党,就算原是,如今也是一拍两散,兼之甄世万于兵部一人之下,已树立无人赶超的恁高威信,还有哪个又能合适过其人?到底是沙场出身,心思坚决,这样一来,誓不纳其为麾下良将,实不甘死心。 百般示好,包括觐请甄世万回乡长侍诰命寡嫂一事,犹换不回其人顺意合心,宁王这头多少已是存了淡念,没料突来转机,这雷打不动的牛绷鼓竟是主动跑来登门,这可破天荒遭。青河红巾贼党,余下匪徒过于分散,不足为患,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时,实在不值耗朝廷兵力特地歼剿,根本就懒去管,如今应了他求,藉此机会换得足蹄,再是划算不过。 再说此际,山匪恶贼移送予三法司,会审推事间取证一环,自是通至兀良合真这边。崔嫣虽在病榻,却一直求请兀良合真转述审讯大致,听到这一步,秉持先前决心,定要亲自上堂举证。甄世万深晓公堂审案厉害,死活不允,末了仅让步到她写好血状,代为呈堂。 甄世万拿了那状纸携人亲去三司衙门,皂班见了来人与信物,只赶紧通报当值御史官。那御史与甄世万相熟,又早早得了宁王私嘱,叫禁子将其请了狱间。 牢头开门将梅有财与那腱子肉头带着满副镣铐拎将出来,一脚踢于膝弯处,叫两人跪在地上,任由发挥,自己退了下去。 那腱子肉晓得怕要受些私刑,已是屁滚尿流,呼天抢地,偌大一个威躯缩得成一团,骇得连连磕头,完整话都说不出半句。 梅有财见甄世万死而复生,知命不久矣,趴跪于地,也懒得耗气力求饶,刀尖上过活儿本就预计好有这一日,口中直念:“要杀便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甄世万并不言语,只手边一同来的王府家将冷笑一声:“你还妄想当汉子?”说着便朝另一名府人使了眼色,二人同步上前,先将那腱子肉一把提起来,调转了个面,扬手一拉,将他裤子呲一声撕下来。腱子肉只觉□凉飕飕一片,还未回过神来,眼前银光一闪,要害处一冰一紧,又是一阵滔天剧痛,血水哗啦冲流而出,顿眼白一番,双脚一蹬,死了过去。 一家将蹲身猛力拍了两下那腱子肉的两边脸 ,见已断了气息,朝边上人道:“还没行完就耐不住了,白白长这一身好皮健肉……蛋还可要一齐剔了?” 余下那家将望甄世万一眼,见他并不做声,笑了一笑,道:“哪有杀鸡留蛋的!鸡蛋一齐给他解决了,给他做件好事儿!免得他去了阴间受罪!”那人顿悟其意思,哈哈数声,刀锋一转,又是将这死尸的两颗肉粒卸了下来。 梅有财已是看得惊心动魄,饶是再视死如归,也是啪啦带着一身铁链子朝后躲去。一家将冲上前去,将他头颈一拽一拉,固定好了便朝他下面探去,摸了半晌,面上却是添了几分疑云,发觉不对头,继而大笑起来:“原本来就是个公公!” 梅有财年轻时候跟人打架,被人砍伤了命根,后跑路未及时治疗,活活烂掉,故已是当了一二十年的阴阳人。残缺之身,女色无力,从来打家劫舍来得的女子染指无能,要么卖掉,要么转于弟兄,他自己则将盼头寄于钱财之上,故此养就了嗜货如命的偏好。 梅有财现下虽死到临头,听人揭了这疮疤仍是愤恼不已,总归也是一个死,甄世万也是绝不会叫自己好死,干脆提好裤头,冷冷大笑几声,激道:“姓甄的,就算是死,也不枉刺你一刀,更不枉叫我一群兄弟将你家那名女眷好生招呼了一场!你可知道那小娘儿们在我那些寨子兄弟身下叫得多是惬意……你家儿子捡的不过是咱们穿得烂掉的破鞋,你……” 话音未落,已被那家将一掌就手劈砍而去,生生打得碎掉一排牙齿,痛趴在地捂了一口血沫子。家将见甄世万面色虽犹无大碍,眸色却是一点点沉降下来,拱手上前道:“大人,留着这嚣张恶贼行刑再死,实在便宜他,不若……”说着已是递去短匕,暗示其先行除掉这口恶气。 甄世万只将那刀推了去,淡道:“这样将他解决了,才是便宜他。”说着已是背了手朝门外走去,牢头赶紧开了门,将人迎出去。两名家将对视一眼,犹自对这太监有些好笑,只朝那护住口脸,疼得呲牙咧嘴的梅有财讥讽道:“看你还有几分傲劲儿,也不大像个不带雀雀的,处决前这些时日,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便多享用些罢。” 梅有财眉毛一耸,似是虑到什么心事,吐出两颗残牙,豁了凉风:“小的生平还积了些白银黄金,埋于彭城城门处的牌楼旧屋,若两位大人有空,便去给小的挖了出来,一想到往后百年无人知晓,被老鼠虫蚁啃食了,就是心痛难安,等不及处决,恨不得现在就死了去的好。”二人听了此言,哭笑不得,继追甄世万而去。 纠察审讯其后经大理寺复核量刑,一干喽啰判了枭首, 那梅有财的名字则上了青河灾贼大头目名单,被判揎草之刑,刑后吊于城墙。这是数月后话,暂不提。只甄世万点妥衙狱刑事,由法司衙门回来不消两日,便整装欲携崔嫣与甄廷晖二人启程回彭城。 坤仪忌讳泼辣皇嫂,自打进了王府,都没曾跟宁王碰过个完整面,闻甄世万要走,再是坐不住,这日由仆从口中得知宁王由御苑回了府,大白日便直接冲了进皇兄书房,从前熟稔惯了,将奴婢一一打发下去,脚一勾,带上门,便开始撒娇求请,叫这堂兄留住甄家父子。 作者有话要说:╭(╯3╰)╮ 谢谢 shui52939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21206 21:24:52 67、更新 宁王怎会不清楚这堂妹心思,既与她相好过,也不忍叫她迷途深陷,直接暗示甄世万再返京都,怕是会携妻上任,好叫她死了这份心。 坤仪见皇兄既都知道了此事,愈是不甘,死缠烂打下,硬是逼出了甄世万心上那人,再一联想那夜确是见他去过崔嫣屋厢,顿切齿地不知作何是好,拉住宁王袍子,扭腰作态:“坤仪不依,总之皇兄这回一定替坤仪留下世万,还有那小户人家的丫头,皇兄说什么也要替坤仪想想办法……” 正当此际,门闩一响,只见得宁王妃竟是携婢生猛杀进来。 原宁王妃听探子来报,得知坤仪来寻自己夫婿,二人还将门帘拢得紧实,醋意大涌,拉了人便赶来,在门口听了半天,自然听得两人一番对话,继而又依稀听得那骚蹄子的卖娇发浪,顿火气冲天,叫人拆卸了门锁就冲进来,一把扭了坤仪头发猛拽到一边,又是朝自家夫君瞪视一眼。 说来宁王妃也是这十三王爷的前世冤家。外人不清楚,府内人却是都晓得,这身份崇高,形貌威武,扬刀跨马站在烽烟场上都能吓破几个敌军胆子的宁王,在家中却是畏妻如虎,被这宁王妃管得服服帖帖。原先与坤仪那一出艳事,也是宁王长居御苑,无宁王妃看管下把持不住而滋生,经那一出,宁王愈发敬妻,再不敢犯事,此刻一见妻房杀来,哪敢多事,眼睁睁由着自己的王妃集结婢子将那堂妹扯了揪打,良久中场歇息,方才赶紧朝披头散发气得哽喉的坤仪斥道:“还不给你皇嫂赔礼请罪!你也住了些日子,你父王前日还差人带过话,这几日打点妥了便快快回家罢,免生叫皇叔挂念。” 坤仪岂会道歉,只手臂由两名粗壮婢子拽住,死挣不出,喘了两口气,正欲骂出声来,已被宁王随手捡了书案上宣纸就手一揉,塞了嘴中活活堵住,又烦躁摆手,叫下人将她搀下去。待室中消停清静,才是变了副神色,拢了王妃面前,弯下虎躯示好,却是被宁王妃拧了耳,朝离间带去。 却说风波以后,宁王妃虽明白坤仪与夫婿并无苟且,依旧气怒未平,再一想起那小贱人竟是唆摆王爷去对付崔嫣,自是胳膊肘往内拐,站在自家甥女儿这边。宁王哑然失笑,频频道:“爱妃实在多虑,皇妹小孩子脾气,难道本王还跟着不懂事,她说什么我都去答应?” 宁王妃眉一挑,眼睛一瞪:“那可说不准!王爷同她行过的那些勾当,满京城的皇亲们都是晓得的!如今那狐狸精张嘴撒个娇,求个请,臣妾怕你耳朵一软,不小心就买了她的账!” 宁王只怕再是说下去,又得牵起些前尘旧事引火烧身,急吼吼拍胸脯:“本王就算耳根子软,心眼儿还是亮堂的!爱妃你不知道哇,你家那孩子如今是他甄世万身上的逆鳞,摸不得啊!本王若还想要甄世万这根铁杖探道,怎可能去听从坤仪那胡搅蛮缠的话……况且,那女孩儿也是爱妃你堂妹家的继女,本王怎又可能不维护?”如此又是安抚了好几遭,才叫宁王妃舒坦起来。 宁王妃经此一事,倒对崔嫣愈亲厚两分,趁其临走前夕,常去西苑客厢与她攀聊,拉了这甥女儿站在同一阵线,处处斥讽坤仪,偶尔也啐几句自家王爷的不是。 崔嫣只将她当做甄夫人那般伺候,随口不时接应,宁王妃十分满意,愈是与她亲近,时而也将甄世万之事拿出来调弄这外甥女。她是个成婚多载的妇人,讲话不在方圆内,又身在闺中,断无遮掩,每每说出些言语,连原先的崔妙都远及不上,又是滔滔不绝传授长年管理夫君的心得。崔嫣见这姨母确得那十三王爷敬重深爱,又将后院管理得风调雨顺,也是竖耳倾听,无一遗漏。 宁王妃素来骄傲御夫有术,惟坤仪一事视为羞疤,一日聊得正欢,不由叹口气,掏出心声:“外人总说王爷敬爱我,常年回府便是窝在我那儿。可那又如何,这府上总是免不了几名姬妾,他纵不愿要,上面下头总得有人给他塞。嫣儿,要我看来,不管嫁了谁,男人只有你这一个才最好,一妻无别话,有妾便生嫌,你日后若是真嫁了甄家,可得管得牢一些,那些莺燕蜂蝶,还没近你相公的身,先得眼疾手快一扇子扑杀掉,不要像你姨母我,一时眼神儿没盯牢,给人钻了空子,就有了如今这件憾事。” 崔嫣这几日听她排泄,也晓得是坤仪与宁王的过往,不觉安慰一番,又不自禁道:“盯牢了又如何,那人若是无心,盯得再牢也是不顶用。” 宁王妃恨铁不成钢,举起薏指便朝崔嫣额头上戳:“你这丫头啊,叫我说什么好?为人看得开是好事儿,看得太开那还不如去当姑子,你才多大的岁数,该是争的还是得要,我趁这几日光阴,还得把你这性子扭过来才好,咱们家的人,可不是随便叫人欺辱的。” 崔嫣心忖恰是这不得宁王妃待见的性子,叫自己甘弃苏家主妇,不愿参合到苏鉴淳与崔妙的情事之中,但如今确是要改一改得好了,从前的那人管不着,现下的这个,再不得叫别人抢了去,一时得了王妃姨母训斥,只捣蒜点头,恨不能快要竖了指发誓承诺,方才叫宁王妃脸色转好些,又被她顺势教训:“何况那人还是齐王家顶有手段的郡主……那小贱人我是已摸熟了整她的门道儿,你却多少还是要提防些,小心她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就来 找你的歪。” 崔嫣应道:“那郡主虽次同我碰面有些凶悍,后来倒也还好,况不日便要随我家大人启程返乡了,怕再难碰得到。” 宁王妃嗤鼻:“还好?听闻甄侍郎夫人的死都是跟他脱不了干系。”崔嫣一诧,细问深究,宁王妃也不绕弯,附耳小声道:“只说那段时日那蹄子老是登门入室,不请自到,私下寻那甄侍郎,后身边那邹姓阉奴上了门一趟,没过几日,那甄家夫人就是传了殁讯,说是染了急病,到底如何谁又晓得?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崔嫣得了这番提醒,半是震惊,半是存疑,却也不敢妄加揣测,惟应承剩余日子少与那郡主碰面。 坤仪这边岂会甘心看着由少爱慕至今的人再次离了去,况知这回他有了新人,见皇兄再不理会,这几日见了自己更是低头绕道,眼看甄世万次日便要离了王府,憋不住去西苑找人,扑了空,心念一动,转了向,去了崔嫣屋所,还是见不到他人,却一步也走不动了,鬼使神差行近角门,不声不响,站了良久。 恰近些日子伺候崔嫣的一名小婢从外打水回来,撞得这坤仪郡主脸色阴沉,形同鬼魅立于屋外,自那夜交恶,甄世万除却告诫儿子,也是嘱了崔嫣近旁的几名人,若是那郡主上门定要知会。故那小婢忙丢了铜盆,一路小跑告信去。 那坤仪本身也并无作怪的意思,因已被甄世万铭了仇,哪里再敢随便动他的人惹他记恨,只是借由窗格望见崔嫣恰在厢间整理闺中行囊,不由才腾起了憋屈,想着明日这两人便要离京双宿双 分节阅读_49 分节阅读_50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50 飞,竟是气得牙痒泪花儿直冒。 且说甄世万正与兀良合真伴于宁王边上,趁启程前夕商谈些余下的琐务要事,听得那婢子来报告,已是变了脸色,同宁王打了招呼便告辞而去,宁王只怕那荒唐堂妹临走前还要给自己闹出什么是非,勒兀良合真也追去看看。 兀良合真后脚一至,见甄世万已是黑了脸抓了坤仪的手腕子朝院井外头拖,坤仪自是不甘,挣打几回,被他干脆一把掐了腰身。 崔嫣在里头被惊动,挑了帘子出来观望,只见得他当庭广众之下将那郡主握得紧紧,看都不朝自己看上一眼,便大步离去,心思一动,念起那姨母的近日教诲,终是下足狠心,迈步赶上去,唇一动,却又不晓得该喊什么,只睫一闪,瞪住甄世万,分明就是生生的阻色。 当务之急只欲将坤仪带了去,甄世万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见崔嫣不喜,脚下稍慢了一些。坤仪见两人眉来眼去,身边这人竟是全凭那小妮子眼色行事,愈是心头酸得要命,数年委屈都涌了上脑,终是发足气力,欲甩开 甄世万掣肘。 甄世万见她脸色不对头,晓得必又生了蛮性刁心,只低了头颈,附在坤仪耳窝边低声道:“你跟我来。” 坤仪久不得他这样亲近,此下得了他温言楚语,竟是怔忪了一下,他趁机手掌大力一嵌紧,活活将她半抱半提地拖拉而去。 崔嫣见甄世万同那坤仪郡主亲密相携,离了院落,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兀良合真见她立在庭内,容色晦暗,过去喊了一声,随她坐了院内榆树下头,方问道:“妹子明日便要离京,可有一两句话想同大哥说的?” 崔嫣抬眼见兀良合真眉眼动容,忆起入京前夜那一回,不免心思也是震了一震,不觉掏出肺腑:“这回来京,最是庆幸的便是识得一名大哥,日后纵是身处两地,妹子也不会一日忘怀大哥。” 兀良合真周身气流转旋,禁不住抬手去触她面颊,语带试探:“琪木戈,大哥不愿同你分离两地,你……又可有一点点留下来的心?” 崔嫣觉同他相处时,心中总是有些乱作麻绳,极不敢去看他一双褐眸,只略略垂了头,道:“他在那里,我就想留在哪里。” 兀良合真顿了一顿,再无别心,放了手喟叹一声:“若是大哥此生有幸先与你相识,可有机会带你回北方,看一看草原上的琪木戈?” 崔嫣呆凝面前这奇伟男子,似是一下由他击中什么埋得极深得心绪,又是有些隐隐心虚,突然之间面僵耳热,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的好,欲站起身来,却又还是坐下来。 兀良合真见她反应,卡于心胸那一腔浑浊竟是打通了去,生了些畅快,却又是升上些不可言喻的无比憾意,暂且吞下百味杂全,朗声道:“好,好,你这条命是大哥救回来的,大哥比谁都巴望着你好,那大哥就祝福妹子从今后万事顺心,百岁无忧!” 崔嫣见他豁豪通透,心宛被暮鼓晨钟被敲撞了一记,轰然嗡鸣,想着与他就此恐怕再难见面,制不住有些若有似无的朦朦辛涩,起初对这北地男儿怀抱敬畏,后是依赖,如今分离在即,竟是有些堵于喉头的万般不舍,再是深思下去,只觉心头纠绕,也不敢再多想,嘴微微一张,想要吐什么话出来,终究还是牙一咬,咽了下去。 兀良合真强颜笑慰:“妹子也不必难过,你我再见之日,怕也不会太远。” 崔嫣本是被兀良合真扰乱了心思,听了这话勉强回过神来:“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兀良合真笑意未结,缓道:“甄侍郎已是答应我家主爷接任兵部尚书一职,不日便回京戌职,难道……他,还没曾告诉妹子此事?” 崔嫣心内盘算,他先前那样次次婉拒宁王,现下却是应承下来,莫非是因着这次找这王爷借兵行救的交换条件,若是真的,对他前途也不晓得是喜是忧,一时并无言语。 再说甄世万那头拎了坤仪离去,又是另番光景。坤仪一落地站稳便是冷笑刁难:“难怪问你是哪户女子也不说,原来是自家儿子看中的人,你好容易混成个情介孝廉的名宦高官,也不怕污毁了自己面子,给人家背后嘲笑!” 甄世万敛目望她:“面子?面子能换我初儿免去遭过的这些罪?若是行,那不要也罢!廷晖母亲性懦弱善,禁不得你唆摆,初儿却绝不再是你盘中鱼肉,我已是再三告诫过你,你却得寸进尺,置若罔闻,休怪我今后对你最后一点怜惜也没有了!” 坤仪几日连番遭他抨击,早已心如止水,听得这维护言语,还是心头刺痛,反嗤道:“怜惜?你居然还会对我有怜惜?是怜惜我为了你,连自己的郡马爷都下得了狠手,还是怜惜我这些年为你臭了名声?甄世万,你不用怜惜我,且先怜惜你自个儿的心肝宝贝儿罢!她由那山匪劫去,怕也是比我干净不了多少!听巴尔斯剿匪军中讲,搜救当夜,那丫头可是连衣袖都被撕去半截儿,下头的裤子都没了踪迹……” 甄世万目色一沉,并没曾被激出火气,止生硬将她话打断:“她干净不干净,这天下只有我一人晓得,不是由你说了算。” 坤仪气急败坏,张嘴胡乱便斥:“你好子媳,乱仑德!”甄世万蔑道:“你淫兄长,悖常性!” 虽与他针锋相对,却也是难得与他相处辰光,坤仪听他声音,瞧他眉眼,都觉踏实,念着他明日便要离了自己视线,竟是宁可再与他多争执一下都好,甄世万却是不愿流连,本就只是将坤仪拉出来完事,念着崔嫣甫在院中盯了自己,更是没半点心思继续逗留,惟甩袖子走了人。 返至院中,正见得兀良合真同崔嫣二人树下谈心,急促步伐顿一缓,背了双手,慢悠踱去。两人见状起身相迎,甄世万见崔嫣眼眶微红未褪,笑意止悬于唇,望向兀良合真。这段时日,两人已是心照不宣,胸中有数,口上并不曾摊明。 兀良合真道:“妹子明日便要随大人启程,有些感怀罢了。” 甄世万看崔嫣一眼,笑道:“何必感怀,既是你大哥,再过些日子,这杯水酒也必会留他一份。” 二人互视一眼,那兀良合真率先意会过来,胸间酸涩又是徒增了几分,却是笑了拱拳:“那就先行恭贺大人大小登科,双喜临门。”崔嫣悟过来,尚念着那纳妾婚契一事,这几日还没曾来得及与他结算的恩怨又记起来,撇过头去,朝兀良合真道:“大哥先别急,这酒你还不定能有机会喝得到。” 甄世万拢过去,轻道:“怎么没机会?巴尔斯大人的妹子嫁入甄家当夫人,难不成连个席位都不替他留一个。” 崔嫣听了夫人二字,就地一呆,却晓得凭他为人,既是已说了出口,必定心意已定,面上不由涌上两抹红痕,只有些怨他不曾先知会,眸中带嗔地剜过去一眼。 兀良合真将二人这番眼色交换尽收眼底,虽不知始末,不晓得这是打的哪出暗谜,但分明自己已成多余的一个,见得崔嫣容色是自打相识后从未有过的盈足,反倒心胸一宽,不再郁卒,大方一笑,拜了两拜,先行离了去。 却说宁王由兀良合真处得知甄世万有再娶之意,心忖那女郎毕竟是自家人,今后凭了这裙带关系,必定与他系得愈牢,更加欢喜,又叫宁王妃日后与崔嫣往来频密些,勿断书信,心情既好,便忍不住顺便朝爱妃打趣:“人家升官以后,都时兴改个号,娶个小,宴客待友凡事忙,我看这甄世万待升了尚书,暂且什么事都顾不得,光是应付你家那年青小娇娘已是够呛。” 宁王妃已与崔嫣攒了些感情,不用夫君提醒,自然也不会忘记同这外甥女儿走动,听了这话,不免添了些奇妙心思,吹起百吹不无灵验的枕边风,叫宁王先将甄廷晖留了京城,平日带着这孩子在名士大夫当中混个眼熟,积个人脉,若是有机会替他荐个官儿更好,一来将他老子的心收买得更紧,二来甄世万同崔嫣二人遭了这一劫难,许久没见,也是替两个人寻个相处机会,心底犹有个目的未曾说明白,便是还想打击一番那坤仪郡主。宁王闻言正中下怀,哪还有半句异议。 甄世万虽是不愿儿子参进自己与宁王的事情当中,架不住甄廷晖自己欣喜若狂,执意留下。他向来便想父亲趁尚在朝中,替自己筹谋个官位,绍绅子弟捐官买爵并不稀奇,无奈甄世万自己是由低处爬起,又心知肚明甄廷晖是个什么货色,凭儿子这放纵脾性与半吊子,纵是寻个好位,也是难得驾驭支撑,官场诡谲,届时丢官是小,性命怕都是岌岌可危,故此一直仅勉励读书,并不着急于代子纳官。如今因崔嫣一事,亏于宁王,也不好拒绝,只得将儿子放了去,由他造化。 如此以来,次日辰时甫逾,甄世万便携了崔嫣,登了由李泊备好的马车,踏上返乡之程。 作者有话要说:咕咕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21209 01:38:47 thanks~ 终于要开甜开宠了,等这一天我容易吗, 决定先甜死我自己再说,乃们我就不管了。 明天休战满一下血去,可能暂不更,鞠躬…… 68、更新 一路南下途中,正是莺飞草长的葱茏夏季,北方气朗风清,天高地旷,较彭城更凉爽怡人。 崔嫣长到十几岁,头一回出家门,看什么都是新奇,见了巨湖名巅,热闹集市,一颗脑袋便探出去,双臂覆在窗架上,再难伸进来。 甄世万瞧在眼里,暗暗叫车夫放慢脚程,看不得她艳羡旁人的模样,又陪她下车游逛,如此以往,沿途过境数个繁华城镇,走走停停,尽纵容着她喜欢去采买寻购,这差事倒也不麻烦,只须看她在柜案前头眉眼一亮,乖乖掏出银票即可。不过几日,差不多是砌满了半面车厢,压得驹蹄行路都沉缓了些。 这样以来,自然耽误许多时光,本是预计月底抵家,左捱又推,到了月尾才不过走了小半行程。若非甄世万念她足伤未好全,怕她贪玩贻误患处,每次硬性严规了时辰,恐怕还得耗下去。 崔嫣伤势经了梁俊钦的精心诊疗,实则已无大碍,只需每几日定时卸纱换药罢了,甄世万这边虽胸口时时隐痛,但一路佳人相伴,心情愉悦,勉强能够压制,偶有血症,也只是默默处理,不叫她发现。 崔嫣不经人事,并不细察他瞒骗自己,毕竟是个体力充沛的青春少艾,有时玩得忘形,见他行得稍慢了一些,反倒还娇声埋怨几句,也不曾时刻注意他脸色有异。 这日及至一处古地,骚客云集,名胜甚多,崔嫣又是东游西逛一下午,全不听甄世万催促,眼看误了时辰。入昏以后,天色透出些阴霾,落日都被遮不见,闷闷滚雷由天际传来,有夏季暴雨欲侵的阵仗,甄世万交代车夫尽快寻个妥当驿所过夜,拉下车帘,将崔嫣抓过身边来,虎脸道:“以后看我再由你的性子。” 崔嫣将他揽颈一箍,舔脸吐舌:“你敢不由看看。” 甄世万捉了她皓腕,却并无拿走的意思,摇头道:“好东西学不着,倒是把廷晖这点不是学来了。”崔嫣见他她尚有训意,朝前头望了一望,见那马夫只顾握辔行车,手一伸,把帘子拉紧了一些,又撑抬了身子,嬉笑着砰声坐于他腿上,似是抽了髓走,软成一团儿,粘腻扎实,再难松开。车路起伏,他由那堆胸的一对玉蕊娇苞轻擦慢磨,稍一低头,一阵芬芬娇香扑面,呼入口中觉一波波的神思混乱,只尽力镇住心,避开这撩人。 她隐隐察觉他并不大像在家中那样,有些疑思,臀一耸,坐至深处去,缠得他极紧,却觉他身子一颤,覆抱自己背上的手往下滑了去,竟将自己不着痕迹地往外移了一移,顿心中蓦的跌宕起来。 原先她生怕没法子扑灭他情炽性起,如今见他有些闪避,倒是有股说不 得的不快,想来两臂一展,拥了他一圈儿,粘在他胸口上,把他窄挺腰身打了个满围,扬颊盯他,心意一凛,笔直问道:“甄郎,你不想初儿吗?” 甄世万见她一双瞳睫眨摆之间,宛若脆生生的扑翅乳鸽,满身慵酥春意,膛口那股微痒渗了入心,语气也不由低下来:“想。”虽是一个字,却已耗尽气力。 崔嫣见他口上说想,却无半点作势,探手下去,蚂蚁绕了树藤一般丝丝沙沙滑过去,虽是有些羞,却还抓了一把,棉声脆气,声音已是低得不能再低:“那它……想不想?” 须臾功夫,他已被她握得立起,眼眸一弯一垂,恰恰掠过透薄夏衫,瞟进露了绵白半片的酥胸里头,两颗滚圆乳/儿随了车子一筛一颠,实在看得人有些惊心动魄,不免丹田生热,轻捏了她香腮玉颌:“日夜 分节阅读_50 分节阅读_51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51 都想,想得不得了。”顿了一顿,将她作怪的手拽起来,浅施淡笑,放在唇下肆摩了几回,又去触她乌发秀颈。 崔嫣觉他似是变了点性子,却也不晓得哪里不对头,只痴缠于他腿上,随他爱抚,任他怜惜。 不消盏茶功夫,天色已全黑下来,云层深处雷声轰鸣一声,撕裂苍穹,豆大雨珠儿顿稀里哗啦倾盆泼来,幸得车夫熟路,已寻得客栈,将代步停靠于门首,唤出一名老堂倌,吩咐几句,又将马儿拉了后面马厩喂食。 那老堂倌掀了帘,摆好车凳,抬眼见得一名壮年男子身着鸦翎青裰,剽挺身型宛似宝塔,眉目魁英,虽经了风尘仆仆,却生就一副稳邃势态,有几分贵貌,身边附着个不过一二十春秋的小娘子,烟描月绘的一张嫩致脸蛋嘴角似笑不笑,眸中含了些波光盈盈,恁的动人。虽这一双男女年岁有些差殊,分不清身份,但这堂倌到底是见多识广,有察言观色本事,瞧得那小娘子颊上沾了几颗外头飘进的雨水,被那男子顺手刮了去,顿将纸伞凑上前去,撑于两人头顶,在吵闹雨声中喊道:“客官快与夫人一同进店内,这雨势越来越大了,今夜都不得消停。” 甄世万将车内的莲蓬衣搭在崔嫣身上,予她颈间系了个松款款的活结,由堂倌举了伞,先行落了车,将甫探出身来的崔嫣腰身一握,一个帽子将她头面盖住,竟是横抱了在手中,朝旅店内行了去。 崔嫣甫是一挣,一个震天连环响雷由乌云深处咚咚滚来,仿佛斧锄欲要劈开大地,惊了一跳,制不住啊地唤出一声,身子一直一软,趴在他怀内再不动弹,惹甄世万与身边那堂倌皆笑起来。崔嫣也只好随他,惟听斗篷外风急雨骤,噼里啪啦,吹刮得天地变色,心思却甚是安定。 那老堂倌年纪大,嘴巴碎,不由发了感慨,边是撑伞开路,边是闲不住笑道:“这位相公与这小夫人还真是恩爱得紧,是新婚燕尔罢?真是羡煞人啊……想当初我同我家婆娘刚成亲也是这样秤不离砣。”甄世万听了但笑不语,并不纠阻,崔嫣入了耳,却是面上烧热,只将他胸襟布料掐捏得快要碎掉。 一直被引入楼上,老堂倌见这客官订了二间相邻搭边的上房,才有些生疑,却只照了甄世万吩咐,先将二人领进女客厢内。 甫在外头,夜笼雨大作挡羞布倒还好,如今室内亮堂,身边又有个人,崔嫣觉不好意思起来,低道:“甄郎,把我放下来。”甄世万给老堂倌交代几句,打发了下去,入了厢房内,方才臂肘一弛,将她放落了地,却又立时拖了条凳子,弯下来褪去她绣鞋,查视起来。崔嫣这才知他该是怕雨水沾了伤患,不觉心头一动,去捏他一把脸,却又握不起半点浮肉,又是一呆,心中莫名戚然,把他手掌里的足缩了回去。 甄世万正欲掀起纱布细瞧,见她退倾身子,抬头疑道:“怎么了?”崔嫣叹了一口气,伸开两臂,竟似乳燕投林一般就势扑在他身上,也不曾给他打声招呼。亏得他手脚利落,反应不慢,慌忙将她接住,没叫她磕在地上,一时有些气急,顺了手啪一声,甩了一个巴掌摔在她臀上:“疯疯癫癫!” 那一巴掌本也不算重,但热天衣裙单薄,她又措手不及,被打得很是有些疼,想连自家爹爹都没曾对自己动过手,半是羞恼,半是撒娇,眶中一热,汲了鞋便捂了屁股哭:“还没成亲就动手动脚,要是嫁了你还不天天家法。”说着便要调头走人,心底默念几回,果真由他扯回来,只觉他伏于自己耳珠边上,气息一吐,呼在肤上,以为是要告饶,没料却听他声音传来:“恶人先告状,真是只胭脂虎。” 崔嫣也不曾多想,蜷紧了粉拳,对准脸蛋笔直前方的一堵肉墙拍打下去,恰撞到那患所,直敲得他闷声一吭,捂了胸口便俯下腰去起不来身。 崔嫣登时错愕,走过去抓他手臂,摇了半晌见他还是偎作一团,一具宽厚背躯一起一沉,浮动厉害,继而头也不抬,止摆了摆手,似是示意无碍,却是一语不发地行到一张简榻边坐下,顿吓得她心头一慌,匆匆追过去,见他犹是不睬自己,刚刚半真半假的泪这回倒真的要急了出来:“我去叫跑堂的喊个郎中来。”背了身提足欲走,却被他拉了手臂,拽了身上坐下。 崔嫣见他分明无大事,又是来了性子,甫一扬了臂,却被他捉住。甄世万贴近了她脸淡笑:“再来一下,就真是挺不过去了。”崔嫣一忪,见他虽有笑意,却是皮 肉扯紧,顿偎进他胸前,用手去来回轻轻蹭抚他左边胸腹,收收放放了半天的泪珠子终是哗啦滚出。她就是听不得他说这些话,以前如此,现下愈发是。 甄世万见把她惹得哭了,长叹抚了一把她脸,道:“我同你打趣而已,你怎么这么不禁撩。”崔嫣见他面色润亮些,大石落地,反倒愈是委屈,又添了几分气,却再不敢对他动粗,只掐住他的脖颈摇晃,忿道:“打什么趣不好,用这个来唬人!” 他捏住她腕子,无奈将她强行双手一并,箍进怀里,止住她闹腾,又铁了心思,俯脸过去覆了她软唇粉瓣,狠狠啃咬一通。崔嫣久不得这滋味,纵这段时日与他游山玩水之余,到底在外头,再是忘情,还不如原先在彭城甄夫人府上那样逾界,现下禁这一通绸缪,立时发了潮情,吐气换息之间,两条雪粉藕臂一弯,将他带了下来,顿身躯相贴,再无间隙,一动一扯之间,裹躯衫裙尽数剥离,宛似褪了壳儿的鸡子,一具脂白艳光烁目,两只趐乳丰隆弹结,叫人目视再是离不得半刻,才一爱抚,便香肌震颤,周身滚醉,纵不细触,已察香液润过花房,霖露洒了肥田,产子之径淹浸成半汪泽国。 崔嫣见他的一张脸膛已有些涨赤,腮肌耸动,犹是无往日冲动之举,须臾身子一抬,有起之意,竟是将他襟带一勾,下足狠心,弯起小膝,躬起来游弋至那鼓作一包上,柔柔顶弄一回,道:“甄郎不想要初儿?” 身下人美仪娇态,软成香海,已是珠矿宝藏全待开采之势,二愣子才不想。甄世万早就勃动不行,最后一丝压在心头的顾虑已是抵不住这噬心之诱,悄然近了她,却只在园门轻摩温挲,十分的从容耐心,并不急要。 作者有话要说:替换 谢谢 cecil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21210 21:33:51 ☆、69 崔嫣只觉他愈是温存小心,自己愈是仿若蚁虫在啃,尤其不适,到最后也不晓得到底哪里不对劲,妙音哼吟之间碎作粒粒:“甄郎……你……你……我……”却又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骚/乱之间,眉眼已掩去室女腼腆,浮上一层风月之色。 吞吐半晌,还是讲不明白,反觉那一股股的酥/麻波颠愈是悚然震人,崔嫣偏过头去,拿起甫被扒掉的翡绿小衣,挡了胸/乳,干脆就要下简榻。 甄世万身躯一挡,虚压而住,不放她走,讽道:“你你我我的,话都说不清楚。” 崔嫣想了片刻,终究还是难为情搬出心意,恨不得又要被这难言苦楚磨折得哭出来,声音一变,啐道:“呆子,呆子,真是个呆子!” 话音未落,只觉他腰臀一耸,两条健硕大腿之间的阳挺之物蓦的跳动一下,往里头窜了半寸,正卡于辕门槛,又听他淡笑:“这样还呆不呆?” 这突如其来的猛力一撞,叫崔嫣身子随之一晃,觉将他容纳进来了一些,虽添了十分的紧张,却将他脖子搂住,两条笋腿儿撑了一撑,勾起一折,如蟹爪一般缠在他腰上,眼睛一闭,银牙合紧。 等了少顷,犹无动静,崔嫣觉发丝一动,触得肌肤微痒,睁了眼,见他肘撑于两边,抚自己发鬓,只静静端凝,眸内既是疼怜,又是度量,许久才是一叹:“还是个孩子性……日后怎么主家事。” 崔嫣最听不得他说自己孩子,每回听了只觉矮了一截,当下也是不例外,脸一垮便又要坐起身:“后悔就直说,不用扯七嫌八的。” 甄世万将她复压稳妥:“没说两句又跳了脚……刚刚打的那一拳,这里还痛着,连句软话都不愿多说。”说着便将她小手引过来,贴于膛前。 崔嫣由他握了去碰他伤处,忆起那一日死别生离,事至此境才宛若噩梦初醒,只缓缓将他外袍里衣一一解了去,举了颅,隔了还未卸拆的纱布,由两瓣唇在他伤处挲亲,依稀还有些隐隐冲鼻的药味萦绕鼻下,并不大好闻,可那又如何,这里到底是为自己伤的,那一刀下去,剜了他一块肉,也丢了她心。 忖念之间,她手一滑,挪至他面颊上摸了一把,扭了小腰,笑了一笑:“就不愿说软话,赔你别的好不好。” 甄世万见她娇俏媚致,分明挑逗,呼吸一重,俯低身,与她贴得再无缝隙,只感受一片软柔在躯下颤伏,一只手掌由她小腹轻轻滑弋,缓行至那别人动 不得的寸土,两条浓眉略略扭得曲折,晦暗难辨,似是装了满腔的心事,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终是问道:“那些贼子可有伤了你?” 崔嫣呆怔,心头这才亮堂一些,见他眉目紧揪,一只手将自己腰身箍得愈来愈紧,再用多一分力气,就快要掐断,胸内一涩,轻声反问:“你嫌不嫌弃我?” 甄世万将她抱得又重了两道:“你说呢?” 崔嫣顿了一顿,附在他耳畔,呵气如兰馨:“我若是由别人碰了,最悔的……就是没在彭城遭你的手。” 这话虽是绕了个圈,他却还是听得通透,胸腔一旷,神清气爽,既喜又慨,浑身窍门好像被打通了的一般畅快。 本不该贪心,若她真是遭了劫难,惟恐这个时候逞了快活,犯了她的疮疤,只想待迟些日子再说,想来不由将她抱了起身,揣在怀间,如腊九寒天捧了个暖炉,拿了便再舍不得离手。 崔嫣经他一提,却是翻起一阵心绪,这些日子羊出虎口,久别重逢,成日游山玩水,由他一路照护,满身都陷在了蜜罐甜坛中,根本没顾上多想,如今才觉心中生堵。 原先自己与他虽官民宅邸有殊,到底不算登天难事,现下自己却经了这样一遭劫难,他到底已是要升尚书的人,二品京官纳了一房由匪人掳过的妻子,纵旁人面上不提,暗地必定会嘲讪,更怕误他仕途。 甄世万端她失落,这段时日好容易养出来的生气又消殆大半,已猜出她心思,心头一横,将她捞扯过来,复压于身下,重重香了一口,眉目一诡,唇间掠了些笑,贴在她耳边唤了一声:“我的小娘子。” 崔嫣听得这称呼,满胸乌霾消了大片,软了一软,只脸色尚发怔,并没方才那样活泛,见他炽动之意盛烈起来,与甫才的缓柔仿若变了一个人,将他搡了一搡:“你不是,不愿意吗……” 甄世万将她玉腮碰了一碰,道:“我是不愿意,不愿在这地方委屈了你,你若不想,为夫的就是生忍也得给他忍下去,等大婚那日,再教我的小娘子行周公之礼。” 崔嫣听得这话,略白容色终是腾上些霞色,揽住他颈半天不吭声,隔了好半会儿才避开他目光,只默默道:”你忍了这么多回,还能忍?”说着已是莲足一抬,返至他腰上,贝齿暗含了下瓣唇肉,面上吃紧之色又回来几分。 甄世万这多日以来本已是忍到麻木,此刻晓得她身无负累,已卸下包袱,再见她行举波俏,眉眼溢醉,将她足踝一牵,引了上去,便躬身欺了入内,却还不忘停驻须臾,试探问:“疼不疼?” 那擎天发物来过一两回,偏每每要么临危受扰,要么优柔寡断,就是没一次爽快到底,胀在那窄生生的嫩薄小径上,宛如钝刀斩肉,着实的难过。崔嫣掐住他脖,指甲尖儿都恨不能嵌了进去,心忖再是痛楚,应该也不会再比现下这个更艰难,只哭丧了脸频频点头。 甄世万想总归是要疼上一回,这点狠心不得不下,只将她头脸摁于自己肩颈之上,兜住她软兮兮的裸背,挺了身子便朝内送去,愈是深探,开始听得她喉咙里发出害病似的哼吟,忙又去覆了她唇,细琢柔吮,叫她安心。 直至那闯阻的贯透一击,才叫她终是尖尖哀嚎一声,只觉一阵裂胀之辛,顿一口啃在他肩上,两脚胡蹬乱踢起来,如何挣,却还是将他死死夹了住,腿儿悬在半空下不来,又哭出声来:“你害死我了!休要莽人!还不快出去!” 甄世万哭笑不得,不过半刻前还痴缠,现下又全然像是自己□,只好退出一些,由她泪汪汪地啃咬半天,待她适应才又复入,生怕她痛感犹未消,边是耸动,边是在她耳边低低说些安抚言语,方才叫她止了眼泪。 尖锐痛性一过,崔嫣才察下口重了些,松了嘴,见他肩上果真刻了个偌深的鲜赤齿印 分节阅读_51 分节阅读_52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52 ,又是伤了一次,只噙泪哽道:“不怪我……是你给我咬的。” 甄世万连是将她头顶拍了两拍:“不怪,不怪,再咬、再咬。”总归下面那件也是被她咬住,上头多咬一处也无所谓。 崔嫣先觉那伸进来的暖硬之物先如火杵,烧得自己辣痛,渐而慢慢平缓下来,宛如根搔头勾起莫名痒性,添了些胀酸之意,须臾爬至大半身子,不由随了他前后摇摆,左右扭晃,渐臻佳境,吁吁喘出满口香气,由他尽数吞裹入腹,舌缠唇绕间,又恍如梦寐地不自觉搂紧他,呓他名字。 甄世万只怕这简榻硌着她,行至一半,将她往下滑了几寸的足踝朝上头拉了拉,也不曾与她分开,将她竖抱而起,朝里头卧房的竹节高榻走去。 震震颠颠之间,他一路挺举,酣畅耸动,她只觉自己将他含得紧紧,吞得牢牢,几无半刻放松,一扯一进之间,皮肉兹兹,飞液传觥,不知什么溅到地面,映得毯上点点斑迹,她忍住喉间的绵绵莺音,好奇低颈去瞧,惟见得自己与他结合牢密,一顶一退,来往甚欢,萋萋芳草早已是凝了朝露暮水,被撞得东倒西歪,顿身子烧烫无比,忙撑起脑袋搁在他肩上,再不敢去多看一眼。 待得被放了在软榻上,崔嫣下头刚是稍稍一松,又是力猛势重袭来,不觉扬了颈,见他动作之间,上衣已散至腰间,一副光裸宽胸上的白纱尤其醒目,眼濛濛之间,腾出手去摸他胸膛:“甄郎还疼不疼……还疼不疼……” 甄世万心上一震,纵身一驰,伟昂直直撞入了核芯要地,叫她话还没说完便娇啼婉转一声,又俯身一口吃住一颗润糯肉丘,活活将她逼了至绝境,半晌举起上面的头颅,语气恁的急促,已是混浊得变了一副嗓音:“心肝……夹我。” 崔嫣权当他在说嫁我,半天才是会意过来,虽人都跟他嵌在一块儿了,还是万分的紊乱羞赧,只恨恨将他大力一掐,捏了膀臂一把,这番一用劲,果真是紧了几分,将他一缩一放,叫他痛快到闷哼出声,愈是在她身子里头笔打笔直迈进,左突右窜杆拱,不消会儿已是捣出丰沛潺潺春泽,愈发地畅通无阻,快要溺毙于这肉池当中,却使尽交而迟泄的法子蓄住涌意,指望多在园内流连一会儿。 正是风缠雨绕当口,却是听得门口传来那老堂倌声音。原是先前得了吩咐,已是在楼下备好夜间膳食,又等了大半晌不见二人下楼,便来问询。 甄世万经那门口声响一激,再是把持不住。崔嫣抱住他,只觉他阔背一挺,那一柄钢枪在自己里头连番跳动个几个来回,还未醒神,已是被凶猛浇了个满当,刚见他抬起身子,便觉身下一松,涌出些热滚,只怕那老堂倌会闯进来,一下子撑起身来,刚一立直,却觉腿儿根酸痛无比,竟并不拢去,再一低头,正看见竹榻上头印了些红白物,顿呆了片刻,只觉心里像是缺了些什么,空荡出了一块,又有些慌张,见他脸色却十分闲适,不紧不慢应了那堂倌一声,便开始地给自己套衣裙,一时竟忍不住生了些愤愤,扒开他给自己系玉带的手,扑上去伏在他脖颈又是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70 这一场半途的开山云雨,略是短促仓皇,虽先前没曾虑算,却也不算意外。 两人头一次仅有对方陪在身边朝夕相对,寻常情动难控的亲密之举并不少,不免也是想到终会有这一回。 甄世万以为这丫头该是对自己愈发粘腻,没料这夜自打咬了自己一口,竟是有些恹恹,对自己话语还没往常多,连带那餐的晚饭都没吃上几口。 这场夏雨也正中老堂倌所言,非但整夜未停,更延绵起来,几日豪雨如注,电闪雷鸣,没个休止的意思,连热气都刮没了许多,地面生了些凉意。甄世万见天气不好,恐怕路上挡阻,总归也不急,看这旅店的上房干净舒适,也就携了崔嫣打算多留几日,待雨势稍弱再上路。 没想次日天光,这小妮子犹是不乐,早间才用了两口稀粥,就推了碗筷,外头刮风下雨,又不好出去,只默默进了房间。甄世万只当她是吃不太惯本地饮食,那粥食又寡淡无味,嘱店僮去备了些有名的开胃小吃,又叫厨子专门重新开了灶,配了肉羹一同端上去。 崔嫣撑了半边窗户,正瞧着外头雾濛濛一片,只嗅到酸甜气味,回头见小二摆了几碟腌水芥皮和糖酱菜伴着碗热腾香滑的浓羹在食案上,才闭门离去。甄世万将她拉到圆凳边摁下来,硬是强喂了几口,见她瘪了脸蛋,甚是痛苦,才是放下调羹,把她拉了抱在腿上,皱眉道:“昨晚上也没吃几口,今天早食又不吃,你是要当神仙?” 崔嫣觉自昨日起便心坎堵慌,目下听他一问,也是有些委屈,捶了两道自己胸口:“我也不晓得,就觉像是这里头跳个没完,不安定。”全没了前几日初出京城,一路野游时候的快活自在。甄世万贴了她颈边,声音哝沉,却又是略掺了些许谑劲儿:“你这是刚刚当了小妇人,还不惯,再过些日子便好了。” 崔嫣听得这话,身子一颤,由他腿上弹跳而起,朝那张半敞的窗户行了去,嘴中絮叨:“我去关个窗……”说着便去拿窗架子上的撑棍,没料心头耸跳,手忙脚乱之间,甫一抽掉,窗户啪一声闭了下来,那棍子也由手心滑了到地上,连忙弯了腰去拾,偏那撑窗的棍子一落地咕噜噜滚了边上的四角柜下,只得双膝贴了毯上,趴地胡乱去摸。 甄世万随意瞟去,见她两瓣玉臀宛如蟠桃儿,撅了老高,一条薄纱榴裙刚是贴得映出形状,正对了自己这头,两边摆晃,突念起彭城那日雨夜,她跑来自己房间那场景,不由咽了一道唾,有些发紧,眼神直直钉牢,再不离开。 崔嫣寻那撑窗棍寻得卖力,何曾晓得背后人腹中已是敲起暗锣,正盯了自己屁股赏得欢。 甄世万等了会儿犹不见她起身,反是那瞠目傲处愈发挺得翘翘,一动一移下,引得一具腰儿也是扭来挣去,呼的一下便立起身子,两步跨过去,道:“趴在地上像个什么样子,找不着就算了,快起身!” 崔嫣正是摸到眉目,头也不回,声音一亮,应声:“找着了!”说着便将那棍儿朝柜底往外拉,下面窄暗,拿得并不顺畅,手卡在那角柜脚同底盘中间,一时没拿出来,顿嗳哟一声。 甄世万眉头一抬,蹲了下/身,将她手慢慢引出来。崔嫣只觉脑后耳侧热气一拢,只当他是要来帮手,脱口道:“不用你啦,找着了……”话没稳,觉腰两边被他一掐,玉带由他一抽,扯了下来,“啊”一声都没曾来及出口,手一松,棍子已掉在地上,转了半边颊,回头见得一双微微转成赤色的瞳眸,鼻下吐纳显是凝重。 他大手挥将一回,将她已无绳结系缚的下裙三两下扯下来,露出一条宽宽垮垮的葱绿小绣裆,映得旁边裸出来的皮肤格外雪亮,又是拔掉自己束封,掀了袍子,把她两条腿儿一分一抬,纵身一挺,迎了上去。 她见他说要便要,连声招呼也不提前知会,伸了手转到背后便去挡。甄世万昨日那匆匆一入,一来念她初次,二来又被跑堂扰了兴致,自是一股火气缠绵胸腹,还未消灭,此刻禁了这绊诱,捏住她小手,趴伏于她背臀,将她上半一扭儿躯压贴于软绵柔腻的毛织地毯上,呼出来的气已快将她身子烫出火星:“初儿……给我……再给我一回。” 崔嫣慌慌张张,急得吞吐起来:“那里、那里还没好。”一下子叫那柄盔垂了头,半会儿只能她搀了起来,整罢衣装,念起刚刚猴急失态,他多少有些尬色,她也觉那模样难为情,一样闷声不语。静默了会儿,甄世万问:“真是难受?” 崔嫣方才也并不全是随机应变,那股子隐隐辣意确是由昨夜延至现下尚未消,如今也照直颔首。甄世万稍一度量,转首出门,唤来名店内一名掌柜,交代了几句,那掌柜的得了吩咐,亲自撑了油伞冒雨出了栈所,不消小半壶酒的时辰已回来,将袍袖中物交予客主。 甄世万撩袍奔了楼上,闭好了门帘便将崔嫣就势拉至隔断里间的竹榻上。崔嫣甫将裳结裙带系妥,见他又是就手一拉,嗔声一巴掌拍去,却见他扭开一枚小白瓷瓶儿,一股清凉 气味散发开来,又瞧他挖了一指,分明是一坨淡褐膏状,不免讶道:“这是甚么?” 甄世万已是将她两条粉腿儿挪分开去,将那坨膏药移了她羞处,眼睛都不朝上移,直直稳稳盯了下头,似在寻方位,口中应道:“镇痛,除肿。”指尖甫一挨上那嫣红娇娆的入口,便把她惊得退了后面,并了腿,将那瓶子夺过来,呼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甄世万将那药瓶丢了给她,立起身,站在榻边也不走。崔嫣大赧,道:“你先回去你自己的屋子。”他一笑:“我就在这瞧着,怕你抹错了地方。” 崔嫣瞪他一眼,伸到那床柱边的钩儿上,将半边帘子扯了下来,侧过身子去涂抹起来。那药膏闻来提神,用了也确是润泽沁爽,扯痛消减不少,她身子舒坦了,不由撇过头去,喜道:“还真管用,这药叫甚么名字?一涂上去就不疼了,可是很难买到的贵重货?” 瓶中物正是妇人药冬青油,集了薄荷叶、益母草、百部同红花提炼所制,缓痛自是效力上乘,倒并不贵重,反倒极是寻常,民妇也好,官眷也罢,是出室女子必备的帏间私货,床头压箱。崔嫣从前虽是个常用药的人,又伺候过甄夫人,毕竟前日还是个姑娘,哪里会熟悉这闺中秘药,甄世万是经人事的,却不会不晓得,见她恁认真发问,免得她当下又是难为情,不过支吾两声应付过去。 在这小城足足耗了三四日,方才雨停云散,日朗风消。这日天光亮堂,甄世万叫车夫喂饱了马驹,理好行装,与崔嫣离了旅店。 辕轮踢沓之间,车子迎了高天艳阳驶出大道,离了那古镇。一出城门,偏了官道,却是直奔小道。崔嫣本不察觉,慢慢发觉途中并不像往日鼎沸,才是生疑问起,甄世万直言不讳,只说这一段并非回彭城的路程,而是去往青州。 崔嫣这才忆起来,青州是甄家一门后来的迁徙之所,祖宅房产皆设彼处,只甄家原籍彭城,甄夫人亦是彭城人氏,故这一家子如今留居盘旋彭城时日自然较多些。不免诧异道:“你带我去青州干甚么?” 甄世万已是暗中差人传信邮驿去通京城宁王晚些日入京,趁了这散漫光景,决意带她好好歇养游玩。历了风波,只觉亏了她许多,也不为别的,那兀良合真能策马上山亲自将她救下来,梁俊钦能为她不遗余力地治疗脚伤,就连自家的兔崽子都能带了她出门讨她欢心,自己却是一件都没曾做到,总归心底遗憾,又感亏欠。如今,只想一一弥补了去。听了崔嫣问话,却也没多说,只笑了道:“不得将你卖了。” 又耗去数日光阴,马车已进了青州城。 青州虽毗邻彭城,却是临水之都,处处水道穿插城内,艄公船客络绎不绝于目,杨柳榆松成片洒荫于岸,出了城前方不远便是纵贯国朝南北,甫决堤泛滥的青河。 城内繁华程度虽与彭城差不多,较京城差了甚远,胜在气候适宜,景观可人,随处可作咏赋之所。崔嫣还没随甄世万回了老宅,先撇了车,在城内赁了船只徜玩半日,心头几日闷卒断续消逝,愈觉此地风土朴厚,人情盛暖,又念及是他家乡,若得长居,也绝不委屈下半生,只可惜他不消多日又要赴京上任,这么好的地方显然呆不久,游得尽兴之余,不由在船厢内抱了他道:“甄郎,以后每隔些日子,就回来这里一次可好。” 甄世万轻刮她鼻,笑道:“你若喜欢,日后我俩天天住在这儿都好。” 崔嫣心想待他告老休官虽非一朝一夕,也总算是有了个盼头,不免十分振奋,心中添了憧憬,不自觉臂儿一收,凑近他脸庞上叭叭香了两口。 自打那夜起,她还没这样主动,甄世万忖这小妮子怕已是卸下些负担了,登肘一弯一箍:“走,快回家罢。”也不等她回话便掀帘催船工泊岸。 甄家青州祖宅设于城内静巷,并不在热闹地段,门前一棵高矗的参天古槐,挡去大半艳阳,倒还有三两边邻百姓纳凉其下。宅坐北朝南,白玉双狮肃卧朱门,庭院青砖墁地,厢院布置与彭城甄夫人宅不大一样,原是甄家旧居所,后甄世万入仕加官,也没曾搬迁,仅在故处扩建加宽,修缮一番。 因甄世万久年不回,平日也不过几名知心老家人看管,一干人先前已得过捎信,早早打理好主卧,备好洗尘琐务,万事俱备。这日守得主人回家,顺顺畅畅将其迎入了正厅,端水奉茶,捧来一盆盆凉水镇过的沉李浮瓜,予家主洗去途中尘埃暑气,待出来搬行李,见得满车的妇人物品,堆积如小山,衣物饰品,无一不漏,几人不免有些疑惑,只闷虑着一一抬了入内。 分节阅读_52 分节阅读_53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53 br   崔嫣随甄世万入了厅内,见他被迎了主位,毕竟也不好意思跟上去,饶被甄世万挥手招了半天,终还是离了他一两丈远,犹行着婢子规矩。家人也不知情,只当是自家老爷带来的贴身丫鬟,并不在意,反是喊了她一起打起下手。甄世万见她螓首沁汗,胸脯起伏,将苍头匆匆打发下去,把她牵过来,随手捡了蘸水的干净帕子,将她额汗一擦,又用竹签子插了一小块囊肉红灿的瓜,塞了她一副菱花小嘴里。 崔嫣来不及偏头,被他喂得满嘴艳红通通,宛若涂多了唇脂,瓜汁儿也是滴了到下巴上,湿哒哒一片,淌到衣襟上,濡湿了一片。他看得心情大好,哈哈笑起来,她见他又在笑话,拾了碟中凉瓜便要回击,手甫一抬,还没近了他脸,已被他一把捉住,无计可施,只得脑袋超前一倾,用嘴上瓜汁去蹭涂他,不抹得他一脸,绝不善罢。 甄世万这回也不躲,眯了眼,甘之如饴地由着她报复,只是厮磨半晌,瓜果清香夹了妇人绵软,连连直喷,自己也是有点坐不住了,眼一下挪,正见那一处由汁水晕染了一片,连里头单薄小衣的颜色同形状都瞧得通透,鼓鼓拱拱的两团儿晃荡悠悠,刚是止下来的旅途热汗不免又冒出来,松了松领口,喉咙一吞滚,道:“走,去瞧瞧给你备的屋子,看喜欢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新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21215 18:32:37 ~~~ 求收藏~ 顺便推荐下朋友新坑 ☆、71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咕咕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21217 19:46:21 崔嫣随了甄世万带领去往居所,经了庭院,不免很是喜欢。甫见门庭避于幽巷,并不张扬,她只当这青州的宅子与甄夫人那边一样朴实,一路看来,愈走越深阔,铺排也是雅致精美,该是花了不少心思。 甄宅前廊后厦,中间留了大片空地作花园,留守家仆长年经心,维护极好,其中林木草花齐整润泽,栽种了些彭城一般见不到的卉种,又接了宅门外头的流河活水入内,一条缠绵清渠横躺园中,从容悠闲,缓缓而流,近旁筑了间岩盖镌镂,梁柱雕云的水榭小亭,很有几分缱绻南方景色。再是拐弯,又是茂密一片的酴醾架子,旁边栽了棵多年老木,树干几有三人合抱之粗,上头掉了个吊脚秋千,上头缠了绿藤,两条绳子系了绸布免去磨手,不过一副秋千,竟也是扮得趣致。 崔嫣见了那架秋千,儿性又被牵起,转了向儿,把身边人老早抛了一边,蹬蹬跑过去,一屁股坐下在蹬板上,足尖一点,离了地面,又转头道:“看不出来,你倒是会享受!” 甄世万只跟了过去,笑道:“我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不会享受。”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握住绳索帮她轻晃起来,想不到她却是迷上这半仙戏,荡了半会儿都不肯下来,只由他推来送往,迎了风,笑得咯咯如同悬于空中的铃儿,浑身热气腾腾的汗全都吹了散干。 这秋千本是甄廷晖尚幼时带他回这边小住时叫人搭建的,孤寂空置了多年,如今才算又有了新途。 两名老苍头正将车中行装一箱一箱送入主院边的小厢,出来经了这院,猛听得一阵阵婉转的银铃欢声由花墙那一面传来,宛如梦寐,只觉夏节凉风轻拂了一把。再竖耳细听,又断续听到家主声音,不免面面相觑,一名先是回了神,一拍大腿,张嘴道:“老爷带回的这小娘子不会是京城府上那位小星罢?” 另名想也没想,摇头道:“那名加夫人我曾见过一面,不是这个模样,这小娘子年青一些。” 两人一聊一猜之间,心照不宣,呵呵一声,渐行渐远。那边甄世万终是拉崔嫣下了蹬板,引了她直奔了主院。 崔嫣见屋置在他主卧边耳房,只隔了两道帘坎儿,晚间翻身动静大一点都能听得见,寻思来去又是心动脸热,停在门前,也不挪步子:“我才不愿住这间房。”甄世万道:“不住就不住,住我那儿好不好?” 她啐他一口:“想得美。”撇下他,腿脚一跨,进了房内,自顾环视打量,只见一路采买的物事已被人担了进来,正齐整搁在地上。 甄世万跟上前去,本欲逞一逞方才厅中未完之愿,甫是背身,准备合上那道门帘,已被她推了出门槛。她身上尚沾着没擦净的瓜汁,粘粘腻腻,也不舒服,只想把他快些赶了出去,换身干爽衣裳。 待他出了去,她才闭好门户,由新货中挑来拣去,寻了件颜色最是喜欢的裙衫,褪了衣,将身子抹得干净,换好那一套新衣,对镜照扮会儿,再出门却见不着他人影,想必是刚刚回一趟,去交代家务了,也就回了屋内,倚在酸枝木拔床上继续摆弄一路买来的心头好,到底经了多日的车马劳顿,一挨了高床软枕,乏气连连直冒,不消半会儿,已是将窗外知鸟低啁当做催眠丝竹,于这静好午后沉沉睡去。 且说甄世万那边同几名老家人知会了一番崔嫣之事,又询了些近日青州家中的情况,谈议之间,声音有异,又夹了些厚沉。老仆也是晓得家主前些时日遇刺一事,忙端来热茶,关切问候,私下又去寻青州城内妙手郎中,以备后顾。 一一料妥后,不觉已过去半个多时辰,一名老家人拱手道:“老爷身子经过伤,路途又操劳,不若先去眠一眠,睡个养神觉,待晚间用膳时,老奴再唤老爷。” 甄世万点首应下,与老家人返了主屋。那老家人正欲上前开门将家主引入,甄世万已掉了头儿,朝旁边那耳房行去,木楞一回,只好先行下了去。 甄世万见耳房角门虚掩,闩已拔了去,推了开大步跨入,顺脚勾带关了门,正欲唤一声,瞧清前方床帏里头的境况,却活生生吞了声音,止了动作。 云纹床的两边帐幔还没曾放下,轻纱罗帐里那小妮子正抱着一只凉飕飕的竹夫人,俯趴在榻,呈着个海棠春醉的睡卧姿态,莺懒燕慵的模样看得叫人眼色都是淬得赤深了几分。 她已换了身水红襦裙儿,许是贪图凉快,睡觉又不安分,翻来覆去的,早挣脱了大半衣衫,露出大片抹胸,乌髻方才荡秋千时已有些松散,如今更是脱垮开去,一头乌发云绕藻缠的泻于雪脂裸背上,一贯便不弱势于人的小翘臀儿此下底儿朝天,引得人恨不得攀一番的好,双臂一折,垫于颊下,一捏躯儿略略侧着,隐隐约约跑出了半边松软香丘。 甄世万悄无声息过去,将那一管竹夫人抽出来,那竹篾肚子里的两颗小球晃来荡去,清脆一响。 床帏间人经了一扰,翻了个身,一根手臂朝外头展去,伸了个软绵绵的懒腰,掉在了床沿外面,犹睡得昏天暗地,并不察觉。 甄世万将她手拉起送回床上,正笑她睡觉不老实,目光一转,却再也笑不出来。经了这一阵动作,那隐隐显露的一颗雪粉玉兔儿终是滑出抹肚兜儿,全跑了出来。 他看她睡得香甜,实在不想扰她午间酣梦,甫是将她小手松脱去,她却身子一动,手指一弯,梦中不自觉将他手掌勾住。 他忍了几通,振了心志,放下她手,立起身,却听背后有细细糊糊,极不清晰的□入耳,怕是午睡忘形之余的梦呓。 虽听不明白她喊什么,那声音却是极销人魂魄的,宛如催情的良剂,尤其在这静谧闲雅,空气温敛得快要烧出闷火的午后。 甄世万掐不住阵阵发紧,最后一点坚忍被这声响击溃,一股血气往脑袋一冲,眼前一花,鬼使神差返了床边,大手一伸,覆于她背臀上,来回爱抚,渐而一路迤逦,直奔下方,滑到两条笋柱中间。 她身子一转,正将他手夹在腿儿中间,不用几分气力都难得抽走。他生讶,以为她是故意,悄呼了一声她名字,却见她眉眸凝止,双目阖紧,吐纳均匀,俏生生的一副样儿,应当尚在好梦。只这无心的拳拳揖客之举实在盛情难却,他弯腰贴了她耳,轻叹:“可怪不得我了。”言毕已是手起腿扬,翻身上塌,将她拦了腰一佝,于榻上搭了个弓桥。 这动静委实不小,甄世万想这回必定惊动她,果不其然聆她轻嗳了两声,却马上收了音,唇儿一张,顺势打了个呵欠,仍挂于他臂膀之间。 甄世万拂开她一把遮颊青丝,见她虽一双眼犹没睁开,乌睫却是忽闪一下,面皮儿发紧,扯得发起波纹,顿笑了两下,大手一滑,将下头衣裳摆弄妥,钻了她裙下,摁贴于那一方烁人目视的白腚上,啪啪拍了两下,故意在她烫出热气的耳朵珠子边沉谑:“初儿的脸儿生得好,这里也长得爱人。” 话一出,她一张脸已是由皙色转为绯媚,两坨香腮肉儿颤得愈厉害,上下弧牙相扣,咬得黛眉一崎一平。 从没曾见过做梦还脸红成这样,分明是装睡,也不知是几时醒过来的,甄世万掰了左右两瓣肉生生的挡园禁卫,捋直了自己,寻了准,头顶宝地,双膝一压,略摩抚几下,便一捅而入。 这一下子,崔嫣才是状若惊兔,双目一开,轻叫出声,不消半刻又是舒缓下来,只抱起自己那只青奴小凉枕,揣在胸口,头脸贴于塌上 ,由背后人抽来送往,俄顷由不得控,泛出浅唱慢哦。 甄世万头次见她帏内这番风情,开始不过一时兴起挑戏,撩撩也就罢了,到这田地,却是火急火燎起来,认了真,发足气劲,哪里还顾得了去午眠养神,只在这四尺天地恣意颠龙,纵情倒凤。 崔嫣褪去初时不适,已暗下对这滋味乐此不彼,此下眠了一觉,又养够精神,那耕犁之人却慢慢疲下来。她见他有些乏态,念起他伤势,调头转身,攀爬在他身上,将他压贴躺下,小心翼翼解了他衣袍,一股熟悉夹了甘松醇息的浓浓热气直扑。 她头一次大白日里这样端详他光裸躯干,不免有些面赤,头偏过去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回过来看。他一具上躯并无文官的臃胖或瘦弱,反是极昂长挺拔,无一丝赘脂余肿,虽稍精瘦,轮廓却十分俊毅,线条刚硬,年青时许是有些羸弱,年岁迄今,倒是魁厚了起来,看得她不仅心头砰跳。 甄世万见她坐在自己腰腹上盯了自己,虽不晓得她有何意图,已被她那炽炽眼神瞧得是热汗直冒,刚开口颤道:“初儿,你……”崔嫣已是一把握住了他,身子一抬一沉,到底经验尚浅,噗呲一下坐了下去,一时不堪骤入,自食苦果,“咿呀”一声,又压得他眉头一躬,沉喘一声,忙慌张道:“可是压疼你啦?”说着便起身欲退,甄世万忙将她一按,扶住她腰,缓缓匀力往下放:“不妨,不压断就好。” 崔嫣啐了一声,面上却愈是添了妩色,腰儿一动,含死了那一管儿硬肉,再不晓得如何是好。甄世万自是努力挺举,偏受姿势所限,只好宛如师长指导学子一般,语气多了几分严厉:“你也要动一动的。” 崔嫣绯着脸,随手扯来一张枕巾挡在他面庞上,道:“那你别看。”说着一鼓作气,沉胯而去,学他对待自己一样,蹲桩进出。这骑姿实在是羞且劳累,却省了他的力气,倒也不惦念会绊了他旧患。 虽这婚前欢好大为逾矩,可自打病愈,行的哪一件事又在情理之中?人无百岁期,欢乐贵及时,她如今只想趁了这惟他相随的辰光,叫他欢喜,叫自己快活。 甄世万见她玩得癫狂,也是叹为观止,忖她毕竟年青,精力旺盛,正是贪好此道的年龄,日后怕得是多下些功夫,方能不叫她生憾,憋不住拿去枕巾偷偷瞄她,见她披一身凝脂雪腻,艳色炫目,在床帏暧暗一片中如照明长灯,亮了满屋,此下又在自己身上连蹦带跳干这至乐之事,意浓兴恣至极,腹下不由又膨了 半寸有余,见她细碎如银粒的香汗顺了螓额直淌,唇儿呼呼呵气,甚是辛苦,举过手去抓握住她盈盈两点梅心,又滑下一搂,一个翻身将她贴于下面,抵足涌力往内套送去。 崔嫣石封洞口,不见天日,浑身尽是胀满,内酸难禁,觉比初次滋味胜了许多,更是添了些说不出的怪异舒坦,情出肺腑喊他名字。甄世万听得那咿哦娇媚,已是箭在弦上,低喘闷哼道:“初儿,叫我,叫我相公。” 崔嫣虽是意乱情迷,几近痴阙,听了这话抱住他颈,闷吟啧啧地呼了一声:“相公!”甄世万得了那一声,已别无所求,再不保留,关卡一松,千军万马排山倒海冲将而出,溉饱了一片娇嫩沃土,却犹难舍离她,不弃不饶。 绣床微摆轻晃嘎吱响,帘内粉融香汗流山枕,二人缠绵数刻,直精疲力竭,甄世万才是抱了她于帏内补眠,天光散尽,才前后醒转。 家中掌事老仆已叫厨子烧好晚饭, 分节阅读_53 分节阅读_54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54 见时辰不早,老爷犹没出厅,初始也不好去叨扰,待到天黑,才不得不去探听,却见家主屋内并无灯火,反是边旁耳房的窗纸上映出烛光,并着两团人影儿,一矮一高,这才意会过来,立定于原处,捏了衣角儿,毕竟是个厚道人,老脸红了大半张,私忖自家这老爷过往也不曾这样热衷女色,如今年岁渐长,却是恣情许多,也不晓得是不是好事,一时去唤也不是,不唤也不是。 却说崔嫣次日一起身便腿酸腰软,日头过中才勉强下床,竟较旅栈初次还要脱力,唯恐甄世万带伤,更是禁不得这份操劳,趁他同青州的田产账房管事于书房议事,偷摸下了灶房。恰宅中仆人见老爷负伤,采购不少养肺食材,摆放在案台之上,崔嫣看了大喜,忆着在甄夫人府上由厨娘教过的烹法,欲就地取材,亲手拾掇些汤水。 虽不过一日,一群仆从早就晓得这小娘子与家主干系,昨夜又得了私下吩咐,个个心头有数,哪里肯叫她动手,好说歹说,方叫她消了心思。饶是如此,崔嫣犹是立在厨子边上,弄了一个晌午,才是熬好一碗南杏猪肺,便要端过去。 掌事老仆瞧她操持下厨,已是唯恐负了家主所托,再见她亲自端了热滚汤水,拦阻一通,只怕家主迁怒,说老爷尚在书房,自己端去就好。崔嫣想也不好打扰他正事,并无异议,却见那仆人舒一口长气儿,接来食盒,临走前又在灶房角的小炉上拎了火候已好的小泥罐,一齐放入盒内。 崔嫣见了不免问道:“这个又是甚么?“那老仆应道: “也是老爷交代下来的,一同送过去给老爷用了。” 崔嫣只当是养伤的药汤,跳过去扒开食盒便要细看,料想记在心上,日后也好照顾,不想拿老仆却是将盖子一压,缩回手去,蓦然脸色涨红,一时竟是直白道:“这个老爷吩咐了,不许看,不许看。” 崔嫣愈是稀奇,道:“什么药连看都看不得?容我瞧一瞧。”老仆老实巴交,只吞吐道:“也不是药……小娘子且放心,今早特地请了城里名手来瞧过,老爷如今伤势倒还稳妥,并无大碍。这药,这药,不过是日常、日常,调理身子的。”说着生怕崔嫣再多问下去,拔了腿儿便疾奔离去。 +++++++++++++++++ 快活不知时日过,却说崔嫣贪恋青州风物景色与怡人气候,又难得与甄世万只有两人相对而处,迟迟没有离去的意思。甄世万也随她由她,仅再次修书予宁王报信。 青州祖宅中人识得眼色,皆暗地称崔嫣作未过门的小夫人,偶尔也是提及京中的那一位,不免由崔嫣听了进耳,心中翻起异样。他有妾侍之事,她并非日晓得,以前再是浓情蜜恋,也没曾有太深忌讳,如今却是长了一根毛刺,听一回,就刺进肉里一寸,一念及宁王妃告诫自己的种种,便愈发有些不妥,那一句“一妻无别话,有妾便生嫌”久卡心头,不吐不痛快,再忆起自己家中便是个妻妾争风之所,虽不至于闹腾太过分,素日捻酸呷醋的事也不断,想着自己现下确实同他恩爱,但日后掺入另名妇人,他又还能待自己无二心唯一意?自己又是能真真正正心头舒坦地过活? 若说这无忧辰光中唯一霾影,莫过于这个,只这个也不好明说,就算明说了,也总不好叫他拿出什么法子,他虽早先在彭城便承诺过此后一心一意待自己,莫非自己还能叫他将别的妇人赶出了家宅不成? 那王妃姨母教导得自己再多,自己到底却成不了她。若是二妹崔妙,怕也有这心气儿与烈劲头,可自己却也不是崔妙。悍妒二字,她尚背负不起,纵使晓得他此下爱惜自己,也是不想拿这个同他撒娇邀宠。 如此一来,崔嫣心底深处不愿他上京,只想着若是随他入了京城府上,便会凭空降了另名女子分薄了他,只愿将他霸了身边,这样便愈是生了留意,使劲办法,装脚痛,耍赖皮,能拖一日算一日。 宁王本是宽缓,反倒见甄世万跑去青州,连那洛郡夫人的府宅都不回,还藉此朝自家爱妃打趣几番,后 发觉其人迟无动身之意,生了不耐,频频来函相催。甄世万每每推完又推,暂行个拖字诀,崔嫣倒觉奇异,只觉凭他为人,饶是如今再惯溺自己,也不得贻误公事,更何堪与宁王之约本就板上钉钉,总是要入京就职,如今这态势,倒是像在故意耽搁时辰一般,但既然他肯留下陪自己,管他别的,也懒于多想。 这日甄世万一如往日,携了崔嫣于青州城内闲逛,及至日中,又到回府时辰,崔嫣不免闷闷。 甄世万平日严规了时辰,素不让步,这日望了她一番脸色,却是难得道:“不远的北大街有座咸宜坊,这个时分,正是集市热闹的时候,你若想去……”话音未落,崔嫣已是笑逐颜开:“去去去,怎的不去。” 于是马车一掉头,辚辚朝大街北面咸宜坊疾驰奔去。 北大街乃青州北边之门户,出了北城门便是数堆煤山,民间运送往京城皇宫的煤车炭夫皆往此处经过,宽街沿边肄行商铺林立,货郎小贩口吆手挥,一贯很是热闹,称得上青州一大盛景,还引得不少外地游客趋之若鹜,特地前往采买。 崔嫣虽来了青州数日,只有耳闻,却从未逛过,只因甄世万说这地方人多且杂,民刁贩滑,比不得文雅场所,不大愿叫她沾染。 崔嫣见这市集金翠罗绮,琳琅晃目,远胜彭城街景,又丝毫不让京城,一时脚步不停,很是兴奋,又是顾不得身后人,只晓得沿街手摸眼看,毫不遗漏,刚看中这个,立时又被下一个吸引住,末了来一处小贩边,握了摊子上一只物事端详起来,再也挪不开脚步。 那年轻小贩见来了个娇俏女子,生得甚是粉嫩,本就有几分欢喜,且见她对自个儿的买卖感兴趣,忙开了褡裢直接将压箱货掏了出来,殷勤切切地招揽道:“那些都是些寻常大路货,小娘子瞧瞧这个,更衬你呐。” 崔嫣放了手中的掐丝珐琅簪,接过那莲花形状的扭珠钗,果然是精致无匹,不由拿在手里左右细瞧,十分喜爱,又抬了手朝身后人招了两招,神色飞飞:“你过来。” 甄世万默默走过去,见她将那钗插在自己云鬓间,朝自己喜道:“你瞧好不好看?” 那小贩何等灵光,见来者鸢背蜂腰,气厚势沉,还未等其人开口便巧舌如簧抢赞:“哎哟,小娘子戴得真是美极了,咱在这咸宜坊做了几载的生意,还未见过像小娘子这般国色天香的人物,生生将俗物戴出了仙味哇。”又憋不住多口水的性子,继续笑 道:“这位相公真是好福气啊,娶了个这么个年轻的小娘子。” 甄世万并不接应那小贩话,只低头近前扫看了一眼那钗,面无表情,淡道:“赝品而已。” 小贩一听这话,脸色一变,不依了:“我说您这位相公,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咱卖的这些,虽说不能跟那名宝斋之流相比,可北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是爱得不得了,咱这摊子的生意向来可是火红着,您是运气好,若是赶来的时辰不对头,排队都是还要拐两个弯儿的。” 甄世万见这商贩说大话脸都不红,嗤道:“那又如何,总归是假的真不了。”他这多年来,尚是头一遭在这大街小巷里同一小贩打买卖交道,对这民生百态,市井俗情已有些淡薄,说话固然是直来直往,又转而朝崔嫣道:“你屋子妆台上那些首饰,随便哪一支便能买下好几只这西贝货,若嫌不喜欢,回去便给你去名宝斋再添置,戴这个有失了身份。”此话一出,那小贩更是气得脸红叉腰。 无奈她就是喜欢,将那钗捏得紧紧,颦眉鼓唇盯着他。他由她瞪得皮酸肉紧,只得叹口气,撩了袖准备付账,才得了她面色一霁。 崔嫣将那钗放在摊案上,笑道:“那你先付银子,我去前头再看看。”说了便又撇了他走到下家商铺。 偏偏那小贩才不过十几二十,正是年轻气盛,又是个犟牛泼皮性,方才听得甄世万这般贬低自己家的物什,已是满肚子不高兴,虽是个小小的商贾,也是有几分傲气与胆量的,此刻虽瞧得面前中年男子衣着锦贵,却仍是受不得那气,将那莲花扭珠钗一把咻地夺了回来,道:“客官,咱今儿还不卖了,您还是去那名宝斋罢。这五斗米虽可贵,可别把咱给憋屈死了。” 若是依平时脾性,甄世万老早便是甩了手拉下脸二话不说走人,可一转头,瞟了一眼不远处那人,只好生生将这口气咽下了肚子里,倾前了身子,朝那货柜里头的小贩,咬牙切齿道:“老板,你可别得寸进尺了。” 那小贩眼光犀利,口齿伶俐,看清了这客官被那小娘子所钳,买定这钗,更是得意:“这青天白日的,买卖自由,咱不强卖,您这官人也不能强买啊。”见他发沉不语,舍不得弃掉这好机会,故意讥哨道:“我说这位相公,像您这年纪,娶了这么个娇嫩的小娘子,若是别的人家,还不知怎的宝贝着哩,你却是连柄钗子都要考虑一二,啧啧。” 这还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秀才遇到兵了。甄世万语 塞,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去掀了他的摊子去抢一柄几文钱的钗,可这东西,今日也是势必拿到不可。眼前这面无四两肉的市井商人,不图银两还能图什么,他拍了锭银,低声喝道:“这个,够了吧。” 那小贩一瞧得银子,已是目中放了光,这岂是够,简直太够,一时却嘴硬改不了口,仍抱臂犟道:“客官,咱虽是生意人,可也不是光图恩惠的,你把我这小买卖的东西说的像地上脚踏的泥巴,若是传到别的客人耳中,咱日后这生意是做还是不做了啊?” “好,你若觉得冤枉了,咱们便去青州县太爷那儿对个质,”甄世万波澜不惊,瞥了一眼那小贩,这刁民赖小子委实难缠,软硬不吃,真是不发狠话不行了,“听闻日前朝廷新颁布了市易令,经商者若有半点短斤缺两、以次充好,凭伪滥货物交易,一旦被举报查实,便是没收吃饭家伙,责杖二十……如何?” 小贩闻言,将那银子抓到手内揣进怀内,恭恭敬敬将那莲花钗双手奉上,面上笑嘻嘻道:“看这客官说的,太言重了,太言重了,这么点儿小事都扯到天边儿了,更何堪闹到大老爷那儿去,您走好,走好,咱就不送了。” 与那小贩周旋出一头汗,甄世万才幸不辱命地抱回了那钗子。崔嫣见他这半天才过来,倒有些奇了,一问之下,竟扑哧笑出声来,道:“买个钗子还要搬出法典的,这世间怕只有你一个人了。”说着便又是忍不住捧腹笑个没完。 甄世万颜面丢得干净,已是额头滚汗,将她拉了出铺,避了人群入了边上小巷,恨道:“堂堂朝廷命官,同一个街贾驳嘴讲价,你这丫头害人不浅。”手指一勾,欲要一个爆栗闷敲于她头上,却又是放了下来。 崔嫣只负手弯腰,又捂了险被他弹打的脑门儿,反唇讥笑:“街贾如何?你还说不赢人家哩。” 他沉脸恐吓:“日后想都别想再要我带你出来。” 崔嫣一听,抱了他的袖子摇晃起来,见他不语,一时动了心,迎上去,一只小手伸到他腰间捏了一把,左右一看,见无人注意,踮了足尖腆在他耳朵边极小声道:“相公,不许不带初儿出门。” 此话一出,甄世万还有何好说,将她就手一拽,捏住她手:“暂饶了你,回了家再慢慢同你细算。” 正是说着,却见那随行的家中车夫匆匆由街首而来,竟是递来一封牛皮信函,只道是上午有人送了府上,来人衣着锦绣华贵,不似寻常百姓 ,宅内老管事不敢耽搁,亲自出外来寻交予家主。 崔嫣只当又是宁王催他返京,却再也不好使性强留。甄世万并没将那信函拆封,只眉头一紧,神色变了些许,看都不看便揣进襟内,与她一同上了马车,又嘱了几句那车夫。 崔嫣以为是要回府,虽正玩得兴起,却也不再痴缠,只觉心思低迷不少,恹道:“那就回去罢。”甄世万一捉她手,面上有些难言的莫名笑意,却又极轻极淡:“初儿,你陪我再去逛一逛罢。” 向来只有自己要他陪自己游逛,他从来没叫自己陪过她,崔嫣虽奇,却十分欢喜,也由着他带领驰去。 日头正猛,车内略有些闷,甄世万见她贪玩费力,此刻又似乎有些不快,脸蛋儿憋得红彤彤,额前沁出一点两点香汗扑扑,晓得她是禁不起热的,抬了袖袍予她抹了抹,又拉轩一尺,车辕奔走将风一并带了进来,室内空气通畅许多。 他待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样悉心,这一回,崔嫣却总觉有些怪异,只察他跟寻常有些不大一般。 马车及至北垣南侧,过了内城四门之一,又拐了几个弯才停定,甄世万掀了卷帘,与崔嫣一同下了马 分节阅读_54 分节阅读_55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55 车。 刚一落车,视野之内气景飒爽,一片澄蓝之色的大湖坐落于柳堤环抱中,许是地势低洼,池水尤其高聚饱满,似比岸地还高了几寸,潋滟水色与天光相辉映,宛如遗落尘世的明鉴珍珠一般,蜻蜓蛱蝶时冲时俯,悠扬悬于碧涛,沙禽水鸟则翔集于轻波,不胜悠哉,湖心中央卧着一座装饰贵雅的画舫,甲板上四方围伫伟将俊婢,桅杆三丈多高,系绑五色缤纷旒边幡锦,迎风扬扬飘洒,也不晓得载的哪一户贵人。岸边绿树阴浓,浓枝葳蕤,楼台倒映,还停靠着一扁小舟。 季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凝了水汽的凉爽细风一拂面,竟将崔嫣周身的烦热之气吹散了去,凝干了背颈汗丝,哪里还记得刚刚心里的不妥。青州水湖河沟甚多,但这一片泽地,却又是一番别开生面的奇观美景,同一般城内渠道远不同。 她面上生了喜色,撇了甄世万自顾来回在堤岸上奔走两圈儿,更觉神清气爽。甄世万并不拦阻,只是将其纳入自己视线之内半寸不离。她兴高采烈完了转回来,方喜滋滋问道:“这是哪里?” 甄世万背手行过去,反问:“玉渊湖,原先可听说过?”。 崔嫣目中熠熠一亮,连番点头:“可是前朝郡人府宅故池?这个甚是出名,乃青州响当当的招牌游赏之地,我怎会未听过?却不知竟能亲眼得所见。” 甄世万稍一颔首,道:“上船吧。”说着慢行至岸边那扁小舟边去。崔嫣虽有些讶异,万料不到还能出湖一游,今日外行果真也是稳赚,乐不自禁地颠颠跟于他身后过了去,又忍不住多嘴问:“是去哪里?”甄世万笑道:“先沿着岸边游一趟,赏赏景,再带你去画舫上。” 崔嫣一听要上那宝船,更是跃跃不已,心头一转,只想这回可好,他铁定是要马上启程离开青州,不然今日不得对自己这样宽纵,不觉消去些开怀,驻足问道:“刚刚可又是宁王的催函?” 甄世万盯了她,掏出那牛皮信函,撕口拿出信纸,抖了两下,悬在半空,亮了给她看。 崔嫣瞥去,竟是张空无一字的白笺,正中惟盖了一枚耀目的赤色印鉴,上头行字游龙走凤,气态不凡,虽是狂草,却赫然是一“齐”字。 ☆、72 崔嫣端那徽印堂皇,绝非市井凡品,思前虑后却也猜不透这独字天书是何意,甄世万只牵了她踱向湖边泊舟。 船尾甲板上一名白胡老艄公似早就守候多时,见状跳下岸来,松了短桩上的系船纤绳,待两人上舟入舱,坐稳了,方撸袖举棹,划向湖心。 崔嫣撩起帘,见那盈盈湖光尽在咫尺,一垂手低头便能捧起一把清凉透亮的水,按捺不住,几次钻出舱外,倾身趴于船沿戏水,又几次被甄世万生拉回来。 如此来去数回,崔嫣又要出去,甄世万再是不许,将她折腰抱回坐定,一手去溜下帘子挂在边上的木勾子上,再不像先前那样宽和,只威胁:“这湖水深不见底,一个乱浪打过来落了水,你喊破嗓子,我也是没本事捞起来的。” 崔嫣就势搂了他,顺了他口嬉道:“捞不起来算了,我去龙王家玩一玩,总比呆在你家由你欺负的好。” 甄世万低首迫近她,在那一坨略是翘起的小耳珠上亲了一亲,声音又是沉黏起来:“我几时又欺负你了?”崔嫣对了他已再无甚忌讳,只两手一举,捏住他颊,道:“我说欺负了,就是欺负了。”说着自己却是脸蛋一红。 甄世万一副厉目怎会瞧不清她神色,唇际生了些诡意,声音又是按下来几分,崔嫣只听他贴了自己头边,那一字一句飘了入耳,简直是要人恨不得羞死的好:“…分明是初儿欺负我才对……压得我身上现下还是酸疼。” 崔嫣稳了心鼓,摁下赧色,恼羞道:“若不是为了你那伤口不雪上加霜……”稍稍一停,终是赤脸蹙眉撇过头去,音似蚊呐:“我何必把自己累得半死。”说完再也不理他,甩开他手,盯了舱窗外头,闷闷不语。少顷,却见他凑过来,以为他要说好话哄人,没想惟见他长臂一伸,挪向自己衣襟领口前,忙护了胸脯:“还说没欺侮人,大白日的也不安分,外头还有船工,你不嫌害臊!” 甄世万脸肌一僵,指了她衣裳:“你这脑袋瓜子成日装的甚么?你先瞧瞧自个模样,稍后怎么上舫见人?” 崔嫣垂额一瞧,襟上果真沾了几块水渍,怕是戏水时不慎打湿,本就轻绸薄丝,现下愈发显透,连里头的亵服模样都印了大片出来,不由掏了绣帕去蘸干,偏偏不叫他帮手。 甄世万见她手忙脚乱,捏住她腕道:“傻丫头,纱巾怎么吸得干净水。”又撩了一方绸布袖角去替她揩拭,如同伺候个懵懂婴孩。她也不知他是有心,亦或无 意,只觉那手哪里是来给自己擦衣裳,分明便是直奔了要处,擦来拭去,攀高俯低的,走到哪里便叫自己那一处起上一层小疙瘩,浑身痒得慌,只好打开他手道,红脸责嗔:“你这人分明没安好心……日头大,我去外头晒一晒就干了。”正好得了机会,蹲身弯腰跑出舱门。甄世万见午后湖上起了浪,唯恐她真的贪玩忘形,也跟了一齐出去,在后头随口打笑:“还会害臊。” 崔嫣扭颈啐道:“谁害臊了,一只登徒手在人家身上摸来蹭去,谁会自在?” 甄世万一怔,一个爆栗轻轻在她额前一敲。崔嫣被他一罚,有点不甘愿,在外头放了风,心也野了,肥了胆子扑过去欲要回敬一个,却被拦手一阻,又见他眼一瞪:”还反了天?”少顷却脸色一缓,将她带扯到怀内,捏一把脸颊肉,隐隐叹了口气。 崔嫣偎了臂内忖念,他这爱训人的性子几天半月也不好改,今后定要想法子调一调,免得总是像座金刚,无甚风情。这边甄世万却是暗想再不好一味娇惯,若是继续纵容下去,这小妮子总有一日骑在自己头上,届时愈不好管得下手。 二人枕了轻滔微浪,游了一圈玉渊湖,不觉离那岸边愈来愈远,近了那湖心深处的华丽游船。 崔嫣见舫上有人近了雕花栏杆张望,似是候了许久,原先的振奋掐灭几分,反倒有些生紧,悄声问道:“船上到底是哪个?” 甄世万晓得她怕生,拉了她轻拍两下,附耳相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跟着我就好了。” 说话之间,甲板上守候之人已是唤人来接应,仆人得令端来锦云梯,放落下去。甄世万搀崔嫣过了趸船,上了画舫,那主事长随率先上前拱手,恁的客气:“大人,殿下正于内间,请进。”说毕便转身带路。 崔嫣听得殿下二字,已是暗中捏了身边人袍角,却也只好跟在他后头,随他迈步入舱。这宝舟足有五丈之长,二层楼阁,下厅上房,舱室宽敞,内置裱设华贵精致,甫一入门,便左右迎上来两名着了榴仙褶裙的锦服婢女,个个相貌端丽,气态优雅,一举一动甚是大方庄重,如画中仙人,连寻常的大户千金都能比了下去。 四婢驻步行了个常礼,将两人领于厅内入座,又端来时果香茗,三名旋立于后,轻摇薄扇。那领头使女则含了笑,款款躬身,从容道:“大人稍等。”甄世万亦是笑应:“有劳。” 崔嫣抬头悄望去,只见前方主位后扯着一张薄薄的青竹幕帘,内里隐约见得一袭黄栌色衣袍,那使女过去卷起帘,方才看清楚,竟是一名年长男子,约莫比甄世万尚要长个十来岁,正坐于一张书案后,右手托了两枚磁球转了把玩,顶束玺石金冠,拇指上戴偌大翡翠扳指,蓄着一把美须髯,浑身有股端凝气。 崔嫣没有相面本事,光看这男子姿容,却已觉贵气泱泱,并非常人。那宁王也是皇室人,生的也是极有架势,但同这帘子后头的男子比起,竟尚有些不及。正是惴惴,只见案后男子目光已落了自己身上,继而朗声笑道:“世万,你身边这位可是犯了本王那宝贝女儿的小娘子?”语气却并不见半点责怼,反带了几分调侃。 崔嫣心中一动,这才晓得这贵人居然便是那坤仪郡主之父,当今皇帝的胞弟齐王,不由有些慌乱,朝手边人瞄了去,却见他气定神闲,应道:“殿下且猜猜吧。”声调虽是遵礼,又是万般的恬和,竟似如个多年的老友对话,毫无拘束,同先前与在京与那宁王对话又是另番态度。 那齐王对了甄世万,竟是十分的好脾气,非但连相见之礼都卸了,此刻更道:“你既是连人都带了来,那肯定便是了。”又温和玩笑:“杨柳深闺,不乏轻盈之媛啊,怪本王年青时候,没曾多去几次坊间,与绣户碧玉多结缘,空辜负了这大半生啊。” 甄世万一笑,方才朝崔嫣挥手吩咐:“还不来拜见齐王殿下。” 崔嫣连是起身,行于中厅,正望见齐王面孔,较之先前看得更是清晰,愈觉其人气度慑人,虽眉眼温厚,极是安缓,却比宁王犹要要威沉尊贵,顶上宛若罩层光晕,叫人不敢直视,连原先面见那宁王也不曾这样局促,也不晓得行甚么礼才好相配,暗怪甄世万不早些告诉自己,稳了心神,才举手齐眉,双膝跪下叩首两下。 湖央离了尘嚣,画舫大厅更是静谧,一开声,崔嫣才觉语气有些微颤:“民女崔氏参见殿下。” 齐王倒是和气得很,抬手唤她起身。崔嫣听他声如洪钟,愈发绷得紧,竟迟迟未敢抬膝。静了半晌,犹不见动作,那齐王才是笑起来,移首朝甄世万道:“还不快快叫这崔姑娘起身,本王腿脚不便,纵想要扶一把美人,也是有心无力啊。” 甄世万上前将崔嫣搀起,双双回座后,道:“殿□子近来可好?” 那齐王语气淡泊,并不无半点怨尤之意:“先帝晚年因卒中驾崩,料不到本王也是随了父皇,被同样病症缠上,却总算保住一条性命, 又还有何不甘的。本王平日勤练手脚,如今也不算是个十足的废人。” 甄世万轻叹一声,道:“王爷胸襟豁达,性心坚韧,实在叫下官惭愧。” 崔嫣听两人言语已是生讶,端目偷瞄,方才见齐王身下那张紫檀官帽椅一边,竟是摆了一对铁打的精致拐杖。这齐王向来低敛,不似宁王威猛之名卓绝于民间,不似那已然失势的瑞王原先有一家好母戚倚仗,更不似行举皆放于天下人眼中的当朝太子,今日亲自见上一面,才晓得这王爷竟因中风之症不足于行。 那宁王形貌彪悍,气质卓绝,自是人中龙凤,不知怎的,面前这齐王残缺之身,却毫无介怀,反拿来自嘲,其儒雅平易愈叫人折服,断续有些懂得缘何甄世万与其人走得近,也隐隐察觉二人并非普通君臣之谊,怕是有些有政事牵扯。 二人相谈数回,崔嫣皆暗中认真听进耳中,却都是些城中公案,并无其他,只心忖二人纵有要事,也不得在自己面前谈论,想来勾了脚尖,低下头去,左右摇晃,正是百无聊赖,却见红毯上出现一双朱靴,登登两步已跑了进舱房之内,叫道:“父王,孩儿方才钓了一头好大的鱼……”见房内有人,脚步停了下来,身后正跟了个手纸纨扇的侍候婢女一同追跑而来,嘴中尚喊着:“郡王,等等奴婢……”一时刹不住步子,踉跄一下,差点摔倒,那小少年展臂过去,飞快将那小奴婢一抓,免去她失礼之态。 那婢子稳了身子,脸庞涨红,慌忙趴伏于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少年本就鬓发如裁,眉眼似画,此刻嘴角一扬,琢玉一般的眸浮上些笑意,愈是风华尽显,道:“该什么死,还不快下去!”那婢子忙是退下,临走面上晕红未散,反是瞥了那小郡王一眼,含了几许娇羞喜意。 崔嫣抬头一看,只见面前来少年不过十岁上下,身着织金纱袍,容色贵丽,行事作风与齐王有几分相似,十分谦和宽广,小小年纪,倒是有些清风朗月的华态雍容,原正是齐王膝下幺子。 说来本朝帝室也是怪诞传承,皆是至疼幼儿,这齐王膝下除却女儿,统共四名子嗣,世子早夭,中间两名一个庶出,一个不受喜,向来仅将这嫡老幺当做金子打的佛像一般珍贵培养,何事都带于手边谆谆教导,未上十岁便上谏封了郡王。 这少年郡王见着甄世万,倒也不意外,笑谈两声,目光挪了身边生面孔,指了案上水盘内漂了薄霜的斑斓片瓜:“湖心凉快,也抵不过这热天气,这些冰镇瓜 果都是西域快马送来的。” 崔嫣刚与齐王见面,早已紧张得满额是汗,既这郡王已开口,怎好负盛情,只当了面用竹签挑了一块,含了入口,果真唇舌生蜜,抬眼见他犹盯了自己,忙欲开口回谢,却忘记嘴里尚有瓜果未咽,一时声音哝哝,引得小郡王笑意更甚。 那齐王与甄世万对视一眼,朝儿子朗道:“你既是这样会招呼人,便让你好生练练本事,本王同甄 分节阅读_55 分节阅读_56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56 大人聊一聊,你且在外头候着。”甄世万也不言语,面上依然浮了淡笑,只瞥了崔嫣一眼,便起身入内。 ☆、73 崔嫣见甄世万同齐王拉了竹帘,依稀看得见二人对案而坐,小声交谈,却听得并不清楚。正是伸脖扬脸之际,郡王无父亲在场,已跳了过来,坐于身边托腮,直白问道:“你日后可是要随甄大人住在京城?” 崔嫣一愣,也不晓得如何回应,见那郡王一双清朗睿目又是泛出笑意,只好也是勉力一笑。郡王见她笑靥生辉,较之不笑容色明璀许多,到底尚是孩子,立时拍手道:“那可好,京城又多名丽人,届时邀你去宫内御兽园看麒麟与花福禄可好?” 崔嫣本还拘谨,听毕双目发亮:“可是阿丹国的麒麟兽,木古都束的花福禄?”本是原先闺中书中所见,恰成现下谈资。 郡王喜道:“你居然晓得。”顿打开话匣子,说起那异域轶闻趣事。两人相差不足五六岁,崔嫣见他恁平和,逐渐淡去拘束,遇了天南地北理不通的悬事还压低声响,同他脸红脖粗地争上一争,恰如两名顽童漫天胡扯。 这年少郡王天性率真,又正值无拘肺腑的年龄,连自家父王的胡子都敢捋,此刻与面前女郎相谈甚欢,大大方方地笑坦:“姑娘不如入了王府当我王妃,那日后便能天天斗嘴皮子,甚是快意得很啊。” 崔嫣正是说多了口渴,端了馔杯刚欲呡一口茶水,一下差点没曾喷了出来,登呛到喉内咳起来,半天都止不住。那郡王一见,捧肚道:“玩笑而已,看你吓的。” 崔嫣是个容易亲厚人的性子,与这郡王聊了会儿,已有些熟稔,此刻不由嗔气:“民女,民女不跟你说了。” 郡王止了笑,忽的话音一转,凑过去低声认真道:“母债女偿,你不允,我也不为难,那你日后若是同甄大人生了女儿,便把她嫁给我。”说着又咯咯笑起来,竟像个被人抽了一鞭子止不住的陀螺,只觉逗弄这少女尤其有趣,素来身边人都是谨小慎微,哪肯放过这好玩机会。 崔嫣见连这小儿郎都看出眉目,愈发羞恼,脱口道:“殿下真不庄重。” 那郡王不以为意,反倒继续道:“我欢喜你,无奈禁不得那侍郎大人的黑脸,那你便将你女儿嫁了我呗,你生的女儿该不比你差太多,我勉为其难也不无不可!” 崔嫣激起心性儿,作势扬起粉拳,那小郡王一闪身子,愈是忍俊不禁,双手贴耳,扮了个鬼脸。帘内人听得外头动静,不免撩了半边青竹帘,朝外瞥去一眼。 二人顾着无心嬉闹,并不察觉惊动内间俩人。甄世万正是观望,身后声音已是响起,犹是隐含侃意:“ 本王现下倒是有些明白,你喜爱那名丫头的缘由了。” 甄世万放下帘回过身来 ,并不言语,只眸底浮了些许难得见着的浅温沉暖。那老王爷观人于微,瞧得他态状,笑意褪去,蓦然长叹一声:“世万呐,本王那女儿,曾几何时,也是这烂漫模样啊。” 甄世万眸内一动,眼神沉了下来。齐王见他不发话,又道:“你可是活生生挖走了本王一坨心头肉啊。” 坤仪是他几名女儿当中最为疼爱的一名,除自幼养于身边,予自己同老太后拉感情,又怜惜她孤寡无依,外头风光内里创孔,至关重要的还是心内始终愧对这女儿,她本该天之骄女,事事比人强,年少时也是有机会嫁予心中良人,却是因着自己筹谋,断她终生,毁她福分。 甄世万听得齐王所言,沉吟须臾,道:“郡主是王爷的心头肉,可如今外面那人,也是下官心尖上的一瓣。” 齐王见他意思已决,喟道:“本王只感叹,若然坤仪并非郡主,亦或,你……并非本王私僚,你二人初见之时,便注定是一场良缘美份,如今也定是琴瑟相合,儿女满堂。坤仪同你皆是本王至关之人,到头来,竟是本王亲手戕了这一番姻果,你我连缘故都不能同她交代清楚,怎能不叫她失常性?这糊涂女儿如今心智懵沌,犯下一桩又一桩的错事,大半却是要怪到本王头上。 甄世万目中微闪:“这世间的阴差阳错漫天铺地,要是事事讲求个若然,哪还有憾事。况,郡主在十三王爷府上那样一闹,倒也不是件坏事,虽这玉渊湖远了京师,毕竟有心人不少,若是这回不慎被盯了入眼,下官好歹有个冠冕说辞。” 齐王轻笑,道:“怪不得你这等谨慎的人,今儿却是堂而皇之,连报信随从都不差一个,亲自便上了本王宝船。本王先前还琢磨着你怎么年纪愈大,反倒脑袋被那男欢女爱迷昏了头,竟无端端带了外人来。原来你带那小娘子上船是为这个缘由,你这姜,倒是愈老愈辣,” 甄世万拢了袖口,并不多解释,旋即转言提醒:“王爷切勿为些许琐事分了心思,手中大事日后犹须时光操持定夺。” 齐王脸上泼沉了几分,罩了抹霾色,凝道:“本王原本确实想再等它一等,缓些年岁,可现下却是再等不得了。” 甄世万近日接了他书函秘纸,虽未明言,透了字里行间,已察觉面前人按捺不住,此刻听了这话,仍是心头一动,面上低道:“王爷的顾虑,下官明白。” 钱氏衰微,瑞王已经不足为患。太子面上稳光,实则是摧枯拉朽的一堵泥墙,一吹即倒,外人怎会晓得太子宫廷落马摔伤脚骨的背后主使,竟是抱养太子,将太子养成人的郑皇后。那太子生母为郑皇后舅家表妹 ,早年亦入宫为妃,后宫倾轧争宠,为皇后表姐陷杀丧命。郑皇后一生苦无生育,一时失了打算,不愿便宜旁人,觉得到底还是自己家血脉亲厚,将这生下来没几日的孩儿抱来养育,当做嗣子,孰料太子成人过程,听到风言风语,自己生母原为养母所害,心中震惊,籍着储君之位已定,多次同身边私客放话,日后定叫郑皇后不得好过,从此除却祭祀典礼,降赐主持,再也不去中宫一次。 世间无不透风的墙,郑皇后插于太子身边的眼线将这番话由传了宫内,气得郑皇后恨不能吐血,悔恨自己喂大一头白眼狼,哪里还容得下太子,心想若等那小子登基,自己岂会有活路,渐而下了狠心。宁王向来关注储位,暗中闻风,百般讨好,极尽离间。 郑皇后虽晓这十三子安的也不是什么好心,但事已至此,又见他待自己逢迎孝顺,只有依靠于他,再如何,这宁王也比那个视自己有杀母之仇的太子强,于是已存了转扶宁王之心。故郑皇后以手段害太子摔马,又暗遣与钱家干系不浅的廖佛德诊治,再将污水一一泼了钱氏一族,一来替宁王换来明途,当做筹码,二来亦是打击太子。 齐王见甄世万似猜中自己打算,叹道:“原先三足鼎立,局势平衡,本王乐得其成,坐山观虎斗,如今又怎能眼睁睁见那老十三一人独大起来?太子性莽撞,无城府,一口气儿都沉不住,连个宫中的妇人都斗不过,被整得一条腿都废了,皇帝老儿岂能叫个瘸子君临天下?如今落得那宫婢生的冒了出头,那宁王向来就已将禁卫军队握了大半,若趁势上位,替代太子,岂非如虎添翼?本王怕此时不当机立断,搏上一搏,只怕日后更难。” 甄世万凝思一番,道:“如今三足拆离,形势看似艰难,倒也是个不坏的机会。下官这些年于兵部蓄势,也不过是愿为王爷求个契机,届时必定一呼即应,决不犹迟,只静待王爷定夺。” 齐王恰被说中心事,面上一松,朗声大笑道:“有你这一句话,本王纵功亏,又有何遗憾?还是二十年前那句老话,此举乃天下最凶险的一笔买卖,不成事,纵使想一个人揽上身肝脑涂地怕都难得,世万,事到如今,你可以有犹介之意?” 甄世万并无半分迟疑,反浮了淡笑:“甄家三代戴罪,两代阻仕于殿前,若非二十年前王爷扶持,学生远穿不上那一身赤罗朝服,无法对着王爷自称一句下官,甄家名誉更不晓得几时才能恢复,背负罪名苟且尘世,与肝脑涂地又有何太大区别。” 齐王缓叹,直言不讳:“也罢,如今倒无其他,只是你为救外面那孩子,同宁王扯了干系,老十 三倒是不落人后,已是迫不及待请了旨,这些日怕就要催你入京。无端添了这一桩,本王只怕你来去出入不便,误了本王的事。” 甄世万拱手道:“王爷放心,届时来令,下官必不会耽搁王爷的千秋宏业。” 那齐王听得此话,放了掌心磁球,面上泛出些光芒,一撑椅子扶手,竟是要站起来。甄世万意欲上前去搀,却被他摆手一拦,只见他那脸上容光转为一股志在必得,用了气力,一挺而起,甫立起身来,虽是晃了两圈儿,却是站得傲如松柏,极是稳当,语气低沉不甘,同先前宛若变了个截然不一的人:“千秋宏业……这天下的宏业确实就该是本王的,先帝太后皆是器重于我,偏由本王那面善心狡的兄长夺了去,如今那皇帝老儿坐的辰光也是差不多到堂了。” 甄世万深晓这老王爷心志过人,毅力强悍,现下迫在眉睫,愈是发足毕生积蓄精力,并不多语。那齐王慨毕落座,道:“你可是觉得本王过于执着,不过半个废人,残命一条,将这天下争过来又做甚么用?可我偏偏看不得,凭何他几名儿子将这大好社稷争来保去,本王的儿子却只能当个郡王?那贵妃家的皇子,普罗少年,资质平凡,不过有个母家撑腰,太子眼高于顶,不堪重任,连个奴婢生养的老十三都赶不上,白白辜负了好出身。本王一为替自己出这一生的闷气,二来也是为自己那儿子博一份前尘,本王若不争,他今后长成,还是同本王一样,要屈居于那皇帝老儿的子嗣下,本王实不甘心哇。” 这些年,甄世万与齐王结交,再是深晓他筹划,也不曾听他说得这样直白,现下听来,话已至此,必是万事已定。自二十年前被齐王暗荐私扶,托于兵部,这些年混作兵科显宦,攀攀爬爬,不过全为这一日,向来早就心无波澜,只又同其商议了些秘事,定好下次通书私地与时辰,复过两刻钟头,才拜别齐王,掀帘出外。 一出去恰见崔嫣同齐王幼子仍在说话儿,两人一人坐一把圈椅,双肘趴在中间相隔的方案上,两颗脑袋凑得恁近,短短辰光,倒成了老相识,不觉有些好笑,过去喊了两声没应答,将那丫头一把拧将起来,道:“走吧。” 小郡王见船上好容易来的玩伴这便要走,十分不舍,却只好过去小声叮咛:“可别忘记你答应我的。” 甄世万一疑,瞄向崔嫣,却见她容色涨赤,几是跳足:“谁曾答应郡王了。”说着便拉甄世万衣角,催他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shui52939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21224 22:00:55 刚看到不好意思~亲,别给我老投雷了,有空时撒个花就好了xd ☆、更新 二人由管事领了下船,回了那小舟上,已过了未时末。 崔嫣闭了帘便嗔怪:“以后若要见外人,大人可能提前知会一声?” 甄世万笑道:“怪我实在高估了你胆量,以后定提前打一声招呼,免得你见了人,又吓得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崔嫣闻言作势要捶,却由他一把捏了小拳。船儿渐行渐远,崔嫣见甄世万脸色较上舫前沉了几分,不由扬了帘,逗他开怀:“你看外头天气真好。”他将她一手捞过来,摁于胸前道:“一时而已,恐怕风雨即来。” 崔嫣方才在外间与那郡王嬉侃,却也并非没有留意竹帘里头。虽听不见半句两人言谈,由那篾缝却能见到二人势态庄肃,声音时高时沉,再想那齐王召他方式奇特,他一收了秘信便立时赶往,自然多少有些猜测,若是以前,他的事情,她纵使有疑虑也是不多问,如今却哪还能跟以前相比,只将他拦腰一抱:“你到底几时才能真正不拿我当作孩子,莫非你到现在,还是觉得我不堪同你分担?” 甄世万略一怔,将她头顶一拍:“是我不愿叫你一起分担,你同我分担只会叫我多个累赘而已,我还没曾糊涂到那地步。” 崔嫣听了这话,也不晓得是该欢喜还是惆怅,只愈笃定他与那齐王关系匪浅,心中不禁忖思他怕是得了宁王拉拢,齐王这边又是为难,虽未亲眼所见,也知政事厉害。那些都是生下来便无人敢驳的龙子凤孙,眨眼抬眉之间便能拿走人命,如今参合进这两名金枝玉叶中,稍不稳当,即要翻身落海,顿时心头一降,又将原先在彭城便讲过的话重说一次:“若是我要你现下离了官场,离了京城,从今安心陪我一起……你可又会笑话我?” 甄世万把她鼻尖刮了一下,浮上些笑意,只搂了她,道:“我不 分节阅读_56 分节阅读_57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57 笑话你,你每回说一次这个,我便愈将你疼得紧一分。”崔嫣晓得又是被他拒了一回,心中颓颓,也只偎于他怀,再不讲话。 甄世万晓得她郁结,主动开声几回,犹不得她面上生乐,才打趣问道:“刚刚在船上,你又随随便便应承过那郡王甚么事了?” 崔嫣这才回了精气神儿,粉颊飞了两抹红,半天下不来,许久才吞吐愤愤:“那个,那个郡王,年纪小小,却真、真不是个好东西。” 甄世万抚一把她发,忍俊不禁:“怎么不是个好东西?” 崔嫣却闭紧了口,蔽了下文,被问急了才红脸道:“他要 我以后把女儿嫁给他。”头已经要垂到膝上。甄世万晓得那齐王幼子灵光大胆,听了不过一笑,却又止住,语气陷下几分,故意撩道:“这么急,莫不是已经有信了?看来明儿就得动身回彭城。”说着一手覆在她小腹。她脸儿喷火,将他手一抓,推了一把,嗔道:“什么信儿,痴人说梦,想得美。” 甄世万也不过逗她而已,见她红粉霏霏,俏娇生生,反倒是想着她日后若真是替自己生个女儿,也是她现下这副样儿,那还当真是陷了进温柔乡,怕是连大声一点的话都说不得,这半生为那不争气的小子操够心,若得个乖乖女是何等的惬意,不由脑子一热,双臂一弯,将她锁于怀里,一手在她小腹游来滑去,只恨不得这里头已有了自己的一坨肉,又俯颈笑道:“现下没有信儿没关系,尽快叫你有……”话音未毕已被她搡开,嘴上却不停:“你也别愁,你别看那郡王面上滑利,心思却是稳致得很,不然那齐王怎会事无大小都将这孩子带在身边。这小孩儿迟早有一番作为,日后怕也是万人之上的地位,有朝一日若咱们的孩儿嫁于他,绝不委屈。” 他隐约暗示,崔嫣哪里领会得了,撇嘴不依:“我才不稀罕皇家婚事,纵那郡王再专情,身边也总得围着莺燕。”话音一转,念起心上这些日的那道包袱,又试探道:“……不如嫁个普通人家,只要是堂堂正正大轿进门,夫妻和乐,生世双人,上下敬爱就行了。”这是宁王妃教诲过自己的,如今原封不动地搬了来,却不啻是自个儿的心声。 甄世万见她神色,又听得她后半截儿话,心中明白,却也无法当下许什么承诺。经了那婚契风波,他若是再看不出她那较真烈性,岂非成了个瞽聋。若是随口讨了她喜欢,做出什么保证,届时却遂不了她的意,只怕她又是得闹上一回。这种情形,再是折腾不起了,故只将她抱了在腿上问:“你如今后悔不后悔?” 崔嫣一愣,并不作答,却是反问:“你又后悔不后悔?” 甄世万认真应道:“我倒是真有些后悔了。”他本以为自己同她尚有好几年平静快活日子作伴,熟料王这一提前进程,剩下的每一日辰光,竟都成了无比珍稀的沙漏真珠。齐王养精蓄锐上十载,朝中各部设眼线,置棋子,这一盘局沉淀已久,近年更于域外寻到旧代王朝的地下攒宫,这暂厝之地的珍宝名器皆是前朝亡国之君逃难之际所带,数量惊人,件件价值连城自不消说,却成就了后世齐王的起兵之资。虽是不成功便成仁的险恶事,但他既是已入这老王爷的门下,老早便 将身家性命赌于这盘随时待发的局上,偶尔念及嫂嫂同独子,才会生些顾虑,现下得了她,愈发是是有些气短踌躇。 崔嫣虽晓得他大半是撩弄,但看他脸色专注,仍心上难言慌张,喃道:“你,又是在跟我说笑?” 甄世万见她眸间生出些乱波,叹道:“自然是说笑。” 崔嫣鼓唇相瞪,正欲开声,只觉听舟外传来滴答声,伸头一望,方见半刻前尚艳阳万丈的湖面晴空如同罩了锅盖,迷了昏旦,又刮起凉风,无根之水自天而降,打在那静寂悠闲的玉渊湖,激起圈圈水花儿。 崔嫣掀了前头帘,一阵清飚直掴面颊,人都往后退了几寸,又见这雨势不小,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扭过颈嗔道:“哎呀,一张乌鸦嘴,说什么不好,偏说风雨即来,这可好,果真灵了。” 船头的老艄公见这小娘子讲话出格,笑了替后头舱内那官人体贴打圆场:“这水上的天气如娃娃的脸,没个准儿,一天仨变都有。”说话之间,雨水愈是沛然,下到酣处泼如流瀑,浪淘风颠之间,吹得扁舟左右摆晃上下沉浮,老艄公经验不浅,通识水上线路,怕强行驶岸会有纰漏,也并不慌忙,探桨一转,先朝近旁湖心小洲划去,意欲先暂避一避高势。 正前方恰是一片葫芦形的沙洲,洲上栽满盈绿青草,宛如翡翠珍珠一般缀于湖水中央,两边皆由茂林遮挡掩护,十分幽静隐蔽,上头筑着个两层楼高的小水榭楼阁,是玉渊湖码头附近一座喇嘛寺的僧人所筑,素日也常有些佛门弟子前去静思诵经,时而有些游湖之人喜别致静雅,经过此处也爱上岸流连一下,日久又有些达官富户出钱修缮一番,愈是精美。 无奈正是大雨瓢盆之际,两人也无心赏这景。船一泊案,甄世万举了宽袖,弯了肘以手代伞,夹了崔嫣朝那水榭奔去。入了阁中,扫去身上与头脸额雨水,才见东西两侧各置放了两台青铜胎佛座,下面各设蒲团香烛等物,尚有未尽的檀香味于室内悠悠飘来游去。 二人都不是见菩萨就拜的性子,现下既是借佛地躲雨,皆不约而同跪了在地,拜了几回,待一抬头,崔嫣仰脸望了一望,见那菩萨长得凶狠,不比从前拜过的菩萨面相慈蔼,才奇道:“这名是哪一路的神仙,跟往日在彭城寺院中见到的菩萨模样不大一样。” 甄世万予她解释一番,方才拨了她迷惑。原喇嘛寺是藏传佛教,带了写本地教宗习俗,自与一般中土庙宇中供奉的汉传佛教的菩萨形状不一 。 崔嫣并没见过藏地菩萨,倒也好奇,撇了甄世万便独自在这水榭上下转悠赏看。甄世万也只随她,不过半刻,正在拧干袍角,却听顶楼传来“嗳哟”一声,几步行至楼梯口喊了一声,却不闻应答,心生疑虑,一上楼,却见崔嫣正立在一堵金身面前,虽一只小手捂了大半脸颊,却犹时能看到蔓至鼻根处的嫣红,再过去细细一看,竟是那藏传密宗用来修身调心的欢喜佛,恰呈男下女上,四臂互拥,佛身盘腿而坐,女者则双腿张开,坐于佛座左腿之上,裸胸相贴,正做交/合状。 崔嫣看得出神,又心中震悚,见了甄世万上楼,忙蹬蹬过去把他手臂一扯,道:“快走快走,分明是一座淫僧建的庙楼。”甄世万别无他法,只好又是予她说了一通。她虽晓得了这欢喜佛像仅喇嘛寺庙才供奉,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对着那香艳景色,还是拉了他下楼,虽避开那佛身,脑里却犹是回想那阴阳媾/合的模样,毕竟是已尝过个中好处,好半晌脸热心跳,耳朵尖尖都是滚烫的,本是佛境最宁人心神的檀香,却化成了拨人心思,搅人情/欲的摄魂绵气儿,顿坐也坐不得,站也站不得。 甄世万见她许久都是容色躁乱,徘徊来去,当她是烦恼困在这沙洲亭楼,只过去扒弄她头发,慰道:“等风雨小些,船工会来喊的。” 崔嫣禁他粗粝指头一碰,浑身打个激灵,一下子跳开,心头愈跳愈乱,外头虽阴凉,室内却闷,本就捂了半身汗,此下更是冷汗一炸,灰溜溜跑到那门首的梁柱地下,借看外头的雨景来分薄遐思。 甘霖不识人事不解情苦,反是愈发下得天地无光,宛似天际被扯破了一道口子。 崔嫣耳边尽是雨声急响,心忖这雨也不晓得下到几时,闲得无聊,不觉伸出手去摊开来,接了一把,又握一把,挑起童乐,拍玩水花起来,未及少顷功夫,那雨渐小,落地之声也继而远眺望去,只见烟雨蒙蒙间降了些白白的飘絮,一讶,扬手一带,抓了飘过来的两粒,蜷在掌心,捻揉一把,竟是冰凉刺肤,化作软绵绵一团水汽,仔细一看,哪里是落絮,分明是六七月的天气降了碎冰雹子。 ☆、更新 不消数刻,雨水渐灭,雪花瀌瀌,将楼外的青油碧草染白了一层,甫才葱茏腻浓的夏色,赫然铺成素银一片,兼天色渐晚,伴着水雾,天地茫茫,四方氤氲。原来此乃玉渊湖一奇景,湖面气候低凉,一遇暑节,冷热碰面,交替之间便会产生难得奇观。 崔嫣哪里还呆得住,跑出水榭外便赏起雪,甄世万喊她喊不回,拉又拉不动,只好是重了语气:“还不快些进来,身上还穿着过暑天的衣裳。”崔嫣鼻头已是红彤,却是笑了转头道:“不冷,一点不冷。”倒也不是顾贪玩才违心,刚刚还是过着炎夏,如今身子还没反应过来,反倒凉快,又砌雪团儿砌得一头汗。再过了会儿,寒气渐升,手足发起麻,打起寒颤,才是顶不住,甄世万方出去将她裹了回来。 谁想一进了阁楼,崔嫣冷得话都说不利索,一双小冰手任是由甄世万揉搓了半天,还是冷得像铁,末了被他拉了伸进袍内,附在他腰身,贴在那暖呼呼的皮肉上,才算是热了起来。偏手暖了,一双脚却也踏了冰水,凉从足下起,自然还是冷得发筛。 甄世万见这天气的架势,暗忖今日能否泊岸回家都怕是未知了。果不其然,那老艄公过来水榭这头道又下了浓雾,水上行驶艰辛,最好待天气转好再开拔,得了允可,又特地在这小沙洲上就地拾了些柴禾,借着阁内薪炭与炉龛,生了两团火。 那老船家见这小娘子鞋袜湿透,只依在那官人臂内,脸色雪雪,唇儿青青,不由掏出腰间挂的酒葫芦,拔掉塞儿,递予甄世万,道:“也不晓得几时能走,若是稍后结冰,说不定还得过个夜,先暖一暖身子罢。”才拎起一笼火炉去舟舱,说是湖面风向一好,再来通报。 甄世万将她摁在张椅上,给她将两只凌波小袜褪下来,放在那香炉边上烘烤,又那葫芦凑向她嘴下,她一嗅到那酒水气味,便蹙眉一挡,原先几次喝酒都没个好事,却被他强行灌了几小口。俄顷,身子内烧起火苗,暖和许多,崔嫣胃腹一暖,甚是舒坦,不觉主动拿过酒壶,又是抿了几下。再过会儿,闲来无事,竟是喝起瘾来,也不再厌那酒味,手举颈一昂,一下子饮得底儿朝天。 甄世万怕她又像上次发酒疯,将那葫芦一把抢过来,却发现已空空如也,剩余的全都被她喝得一干二净,心头已生了有些不对劲,再一瞄她,果然是面泛了桃花,嫣作一汪,眼儿半睁不阖,不由怪道:“没下唇就不该揽箫吹。” 崔嫣虽没醉得丧神失智,却已有一半的糊涂,听了不服气 ,立直了站在地上,大了舌头犟道:“我、我吹箫,吹得、好得很。” 甄世万见她果真是痴了,懒得理会,只随手拣了一处独自坐下。崔嫣喝了酒习惯不好,静不下来,见他不睬自己,哼声赤脚,咚咚跑到门柱处,见飞琼翩翩,宛若不在人间,极是圣美,一时呆在当下。 甄世万怕她喝得懵掉又要跑出去,连忙起身走近,却见她扭过头来,蛮道:“头一次见到夏天落雪,你来做个应景诗给我听听。” 甄世万将她胳膊一扭,欲要拉回来:“做什么诗?进里头来,外头风大。”硬是拖进内厅去,又将那生火的炉子拖过来,把她抱在腿上,握着一对小莲足儿捂起来。 这个时辰,已差不多是酒意上头,崔嫣禁那火儿一烤,愈发热乎,脑门朦朦,天地都虚无了起来,挤了鬼脸:“亏你甲科出身,早年应试的本事都忘干净了罢?赋个诗都不会。”甄世万头听她笑中微癫,晓得是又醉深两分,头也不抬顺了嘴道:“你这丫头有本事就来。” 崔嫣见他低了脑袋,半边轮廓于翳处映着那橘光,尤其深邃俊朗,看得有些喜欢,借着酒意将他颊轻手一拍,还没待他翻脸,又是赶紧抚了一把,笑道:“从前在书里看到个谜语,不如你来猜猜?猜到了就不嫌你没本事。” 甄世万见她外表是个娇女娥,骨子里分明是个痴风雅的酸儒骚客,一遇好景就禁不住吟咏唱对,忍俊不禁,只由她去说。崔嫣道:“有名相公在外经商,常年不归,家中妻子挂念,托人捎信一封,上头只四句话,檐下四双人,共烹一病羊,盼君速速归,同换一杯羹。那丈夫收了信,再留不住,立刻放下手中事,马不停蹄便回了家。” 甄世万将那四句谜面细一琢磨,一张风吹不动雨难刮的脸皮竟涨出些赤色,浓眉一紧,忖她也不知哪里看的这种□艳词,原先在闺中竟是靠这种粗邪之物来打发时光,心头莫名生了些焦火,手劲一大,将她腰肉掐紧了几分。 她哎唷一声,将他手打开,见他似是猜到了,不觉笑得发筛,晕乎乎地将他下颌一勾调嬉:“你,你不老实!”那风中铃铛儿一般的啐笑浸了醺醉,微微发颤,带了勾儿一般,曲了又弯。 他一低头,将她乱点胡指的手捉开,却正撞那一双氤氲媚眸 分节阅读_57 分节阅读_58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58 ,两抹玉红香腮,再一念那谜底,心间如有刺在钻,面上又是涨深一些,腿缝中间的作怪物被那下面的老相识吸得紧紧,有些不安分起来,将她襟领一抓横抱而起。 r 崔嫣经他一腾,头愈发沉沉,却搂了他脖颈,小声道:“别,上楼。” 甄世万得了默许,更是振奋,屏了吐息,一气儿抱了她登了顶楼,甫一稳,又听怀里的人啊一声,原又是盯上那欢喜佛。还没回神,已是两条腿儿一岔,盘于他腰上,俩人叠加交坐于台案边的圈椅上,又是晃了一道神儿,只觉下面由他一抬一空,那条绣花绿萝薄纱裤已刮拉下来,顺势咕唧一声搠入一根硕物,娇户一焖,一下子伏靠他肩头,脸蛋儿正对了那樽欢喜佛的睿智笑目,又察与自己是一样姿势,酒醉醒了大半,将他一摁,不许他再动。 他晓得她忌惮,若是从前,自己又哪会这样放肆,如今却还有甚么后顾,自己行的易主之事已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改社稷,换河山,礼法纲常早就抛却一边,纵日后百年归了地府,都是要受拷责,现下对了神祗,又还有什么讳意,想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还能同她多久,反激出焦色,较素日更加冲动,顾不得安抚便在她身子里头横冲直撞。 她两只脚刚刚伸进椅背的缝儿里,打不直,只好死死缠了他,将他绕得愈紧。那榉木薄椅并非行欢好榻,禁不起这一番狂风骤雨的动静,四条腿儿嘎吱作响,似要随时散架,吓得连是百忙中拔冗叮嘱:“你轻一些……稳一些。”却觉那物在里头愈涨愈满,臀儿正压贴于尚留在外头的两颗囊儿,擦来蹭去,麻麻酸酸,虽是磨平热痒,又挑起些空荡之感,似是享不够。不消一下,已觉腿间润滑滑一片,渗出些甚么,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的,只将他大腿上的袍子淋得显出斑斑湿迹。 崔嫣心间有些讶异,却又有些隐隐说不得的欢喜,波波红晕蔓遍颊腮脸脖,暗想他帏间作风原本是少使蛮力,技巧取胜,前些日怕绊了他上,不敢叫他力道太猛,这一回,竟是雄风威猛,伟昂超群,宛如脱缰野马,像是变了个习性,又像是吃了甚么大力神丸似,莫不是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正是绮思,他只一个猛突深投,竟是抵到宫口,却犹在往前探头,毫无退意,只恨不能钻进那艳嘴儿里面去,惊得她一身酥软,恼他粗暴,与往日极不一样,哼唧劝诱,杀他锐气:“你慢一点,先出来……” 甄世万暂屏了喘动,将她夹抱而起,她两腿大敞,一低头,亲眼目睹一条晶莹银丝,芡挂于两人中间,一直连至那一头乌黑黢黢处,悬于半空,溶溶欲滴,闪亮淫/靡得很,如五雷轰顶,忙将他脖一箍,又是坐了下来,避开那尴尬一幕。 br  他本就烈欲滚滚,尚未消停,见她绛彩浓色,铺面呈颊,早已分不清是酡醉亦或羞涩,更是身受火燎辣刑,极其吃亏,经她突如一吞,蛟龙入缝,下胯阵阵发麻,那虎虎生风的铁杵甚么都不想,只愿窝挺在那水汪汪的肉墙里头。复见她盈盈剪瞳,忽闪时眨,上贝咬下瓣儿,红润润的唇儿都快泛出青白,才俯低身,悄然呢喃:“檐下四双人,共烹一病羊……心肝,病羊安在否?” 崔嫣闻得这话,已是羞到不能再羞。一番来去间,酒意早就消残,后悔不迭刚刚怎会予他掏出那闺中艳谜,又想这谜底自己与二妹彼时花足大半日才是猜到,却被他须臾估中,想他也必定不是什么好货,面上道学中人,实则读过的艳册却不见得比自己少,顿冷哼一声,剜他一眼,却只能怪自己喝酒误事失态,不能迁怒于他,惟老老实实:“羊儿……已是跑了。” 他失笑之间,抽掣往来愈是精猛,涔涔热汗,顺了鬓角滚到颌下,喘息渐而沉浊,她抬袖替他拭去,忍不住嘘问:“可撑得住?别勉强了。” 甄世万从不曾听过这样打击,红口白牙,细声好气儿,说的却是天下男人听不得的事,她眉目温温,看在他眼里,竟成了怜悯,惊呆当中,俊毅脸廓上面肌波纹直扯,涨红不少,回转过来,牙齿咔咔响了两道:“还真当我是老得应付不了你了?” 崔嫣见他气得闷哼,轻拧了他耳,笑道:“老不老,嘴巴说了不算。” 他眉一结,全不敢置信她讲出这话:“你如今这一套两套,到底是谁教的?”崔嫣脸又是一红,反嘴道:“不就是你。”虽口上未教,却是身导行传。 甄世万手探下去,将那肥鼓鼓,粉馥馥的唇儿一掰,纵身狠命一凑,尽根没入,一下挺至花儿核芯,将腿上人连番几撞,皆是敏感之地,弄得这小人儿死去活来,莺语燕声连绵不绝,终是服了软,淅成了一汪。 总归是在他面前丢尽脸,崔嫣索性心横兴起,仿了那欢喜佛腿上女子姿态,褪了上衣,紧贴他胸膛前。 时已入夜,顶楼灯火未掌,镂雕边框的颇黎窗户外头微雨犹洒,暑雪已止,石头地面与草坪枝桠上尚积着没来得及融的薄霰,断续有银光照入。 她一副丰隆,被那亮眼的雪色衬得脂香粉腻,毫光微射,两朵蕊蒂仿似绣上去一般,一上一下之间颤颤巍巍,从没有过的美艳。原先她是半含娥碧半含青,似是这一夜,这涩苞儿才是真真结出了汁沛的果实,而这 颗果,不是别人的,是他的,既是自己亲手摘了下来,这一世,也必定只能是他一人的,再不会有甚么转圜。 这小妮子却哪里晓得自己动人,犹是纤纤动处,款款娇吟,无一不将他弄得心智溃去大半,城墙坍塌成渣,头一昂,含住一颗唇吮齿抵,在口里揉捻。 崔嫣一个激灵,梗直了束腰,高过他头颅,抱了他颈,轻呐一声:“相公。” 他既爱她这样叫,她便叫给他听。 这幽茫长夜虽刚刚临门,却沾了禅味,离了市嚣,十分寂寥空旷。降过雨雪的大地尤其深静,那一声叫唤在室内泛起回响,直飞入甄世万耳里,仿似叫他梦寐中悟回元神,比哪一次都要听得惊心。 这娇娃才是芳华初绽,已将自己交托过来。相公相公,喊得倒是悦耳动听,他每次爱她这样叫自己,不过也是图她唤得甜蜜黏人,将这半世的风霜都能磨得平坦一些,多少能忘却些烦恼。奈何丈夫二字的职责,若真是全心实意挑在肩上,又哪有那样好担当?若是当她丈夫,又怎能不好好护他?他不是初次身为人夫,她却尚抱存新妇的希冀,十多年前已误过一回,这一回,再怎能辜负这一声称呼。 他向来甘之如饴,气定神闲,只因早已习惯成性,到了如今才后觉琐事太繁,头痛欲裂啊。 这人儿同嫂嫂与儿子一样,皆是至亲,哪一个,都失不得。 先前只想着同她结缡,待那时光一到,再作些打算,今日既与那齐王玉渊湖上一场会晤,却是不得不提早做些预置。 夜又深几分,巫山路短,云雨茫茫,他再是留恋,也只能退出她身体,如寻常一样抚她头发,盯了她盈盈红光的脸蛋,无一不是璞玉娇婀,无一不是少艾风姿,心神一凝,道:“初儿,你若真将我当做夫君,今后可愿信赖我。”本还要多说一些,却停在当下,再讲不出来。 这话虽是说得平和,崔嫣却是莫名发慌,也不知是不是人一静,那酒意又陆续涌了上来,胸口极是憋闷,泛出些酸意,直往上涌,很是难过。 她已是惯了对他尽洒娇纵,可到底不是个全无心肺的人,有些习性,纵使再活一次,也是改不了,现下只笔直盯住他眉眼,语气似牛犊子一般倔挺:“你原先有别人,百年以后,身边陪着的那个也不是我,你若有心弥补,觉得亏欠,余下尚有大把辰光,以后再说信不信的事。” 余下辰光确是大把,可谁 又晓得细枝末节?前刻鸳帏帐暖,下步寒崖宽河,朝暮成虚,四季无转。如今说这话,尚可围炉缠绵,相拥取暖,喁喁私叙,却怎能料到再回彭城之际,这一场最是平淡的良辰好时光,已是镜花水月,自此再是求之难得。 作者有话要说:找不到那啥谜语啊,只能猥琐地自创一个…应该很好猜的吧?嗯嗯。 这一章不知道会不会被hx,虽然已经尽量用词“文雅”了,不过大家还是麻溜一点吧。 ☆、更新 由玉渊湖回来不消两日,二人便起身离了青州。 崔嫣因那夜困在沙洲染了些风寒,加上近些日子实在不节制,仗着体力充沛,任意缠绵,时时贪欢,耗干净了体力,故一路萎顿,马车颠簸之间,又犯了纳呆滞阻,头晕嗜吐,再无半点心思留恋路景,一路偎在车厢里昏昏欲睡,临近彭城才好转一些。 一抵宅前,门首守候的人除了甄夫人,旁边伴着的竟是此时应该在京城,如今却比两人尚要回得早的甄廷晖。再一细问,这甄廷晖并非独自回来,而是随了坤仪郡主。 原坤仪见甄世万携了那丫头离京,愈想愈是屈卒,只想着这一回若再是眼睁睁看了他重纳新人,此生更是没有一丝盼头,思来念去,再无别法,吃过一堑,再总不能像多年前,热了脑子任由忠仆去行那最无回旋的害人行径,便将甄廷晖唤到身边,提出予他亲自回彭城保媒,那对象自然便是崔嫣。 甄廷晖本挂念父亲不要与坤仪郡主过往丛密的严嘱,毕竟从前得了不少好处,一时扭转不过来,又闻其愿为自己说亲,心忖虽婶婶与父亲再喜崔嫣,无奈遭逢此劫,也不晓得家人还愿不愿意将她看做儿媳,若得这郡主娘娘的扶持,该能圆满,又难得是皇亲牵线,脸上有光,一时也应承下来。 坤仪藉此与甄廷晖来了彭城,逗留驿馆,先登门同那洛郡夫人说明来意,笑言自己也算看着甄廷晖长大,既见这孩子得了心仪之人,愿做个添花帮衬。甄夫人不晓得那小叔与这郡主的过往,却尚自念着甄世万与崔嫣的那茬,始终耿耿于怀,怎能再将侄子扯进这乱套之事中去,仅心领郡主美意,无奈婚姻事还须待家中管事的人回来做主,按了下来,同时暗下差人去探听,只闻甄世万非但带着那丫头离了京城,半途竟孤男寡女转向去了青州,迄今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玩得忘形,愈是撼然生讶,更不敢贸然答应什么。 坤仪本就是出了礼法没有章序的人,只想将这生米煮成熟饭,阻他娶妻,见这老诰命岿然不动,情急之下,竟是跑了崔家一趟,亲自向崔员外说起甄廷晖有意嫁娶之事。 崔家虽与宁王妃有渊源,却是头一回家中有皇亲来,见这妙丽贵妇是王爷家的千金,上下齐乱,赶紧筛茶捧肴,当做仙人一般的供奉于上位,又听这坤仪郡主一临门便报女儿获救喜讯,继而亲自牵线搭桥,愈是受宠若惊。 早前虽官媒强势介入,崔员外尚顾念与苏家的交情,就算女儿被他儿子拖岁数,也并不松口 ,可自打这女儿被劫了去,苏鉴淳没过多久便起身去了淼惠,再过些日子,苏佑合竟是主动托了衙事前来崔家卸去儿女婚姻,口上是说儿子远行,不好耽误,崔员外岂会不晓得那老儿是生怕自家女儿糟践了他名声?顿气得将那庚书礼帖扔给官媒,与苏家绝了来往。 长女被那宁王剿匪部队所救,却也成了崔员外一块心病,只想这女儿当真是命途多舛,波折不断,如今虽保得性命回来,嫁人怕是难了。如今听得这郡主临门做主,周旋女儿与甄家少爷的亲事,又知那甄夫人原先本就看中了崔嫣,登觉得天上落宝,怎会有半分迟疑?满口答应下来。 甄廷晖这边虽是由着坤仪替自己操持,见父亲与崔嫣比自己早走大半月,现如今还不曾回彭城,早就添了疑惑,这日一得父亲临了城门音信,便早早立在门前,一见父亲与崔嫣前后下车,心头一哽,只觉讲不出的怪诞,见崔嫣唇青脸白,又自我安慰是不是这小妮在路上生了病,耽搁了日子,暂也不多想。 甄世万一进门便从嫂子口中得知坤仪一事,又晓得儿子是伴坤仪来彭城,当下便拉了脸,本就不白的皮子黑了大半,连曹管事端来的一口洗尘茶水都不曾喝,尚在厅内便将其猛叱一通。崔嫣早前便见二人脸色极不对,一路心慌尚未消,只趴于厅内门后偷偷瞧着。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甄廷晖听父亲怪责,忍不住辩驳:“那郡主娘娘待我并不差,爹不曾替儿子想到的事,她都能替儿子考虑得周全,儿子想要的,她也不吝力气,舍得为儿子操心,怕是连母亲在世,待我也不过如此!“ 甄世万从来便不打算将那些腌臜恩怨讲给儿子听,说来无益,不过徒增一人怀抱仇恨过活儿,如今纵是甄廷晖闷气自己,也并不回心转意,只是听他认贼作母,急火攻心,又见他犹无悔意,生了悖逆,扬起手掌便一个耳刮甩过去: 分节阅读_58 分节阅读_59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59 “蝇头小利,你就数典忘宗,一个外人,稍稍给点甜头,竟比生你的亲娘还要好!” 那一巴掌下手不轻,惊得手边的曹管事与门后的崔嫣都差点叫唤出来,甄廷晖被打得倒退两步,捂了嘴脸,也会意自己说得过分,顾不得刮擦疼痛,双膝一弯跪下来,口中却□:“儿子在京中时,郡主为儿子引荐好职,比宁王尚要精心几分,现下不过得知儿子心意,操心儿子终身,儿子不是个白痴,并不觉这是蝇头小利。” 甄世万退至案边,扶了桌缘,冷笑道:“你确实不是白痴,你是算盘打太精,总想不劳而获,从前不给你谋职 ,不过实在放心不下你,买官沽爵这种事我纵使做,也得等你有点真材实料,否则捅出篓子,替你擦屁股还来不及!你如今既是名利熏心,我也不憋着你,免得你总怨我不对你用心,你真想当官,我也就给你荐个地方,你那张年伯前阵来信说是他那边有个空缺,欲意寻个人事熟悉的佐官辅事。” 说着,话音一顿,叹了一口,声音沉缓不少:“你就去你张伯伯那儿罢,有他照料,我再放心不过。” 当官本是甄廷晖一直梦寐之事,眼下听了这话,却是煞白了脸色,满心满胸的失望。 那张姓的年伯为父亲同期中举的往年进士,又是一同进京考过试的青州同乡,向来感情厚重,后折桂殿前,本该与甄世万一同留于京城当个同袍,熟料那张年伯嫉恶如仇,率直疏狂,没几年便厌恶京中官场脏污,自愿请命去往地方。本凭那张年伯才华资历,就算脱离中央,讨作个地方大员也并无不可能,朝中却有人恶他清高,故意从中唆摆,使得上头一纸旨意,竟将他打发去了清丰县当了个七品县令。这些年,甄世万与那同乡兄弟虽相隔遥远,书信却是不断,手足情十分坚实。 那清丰县离京城十万八千里,为国境最北,再出城几里路,便直接入了瓦剌境土,这些年瓦剌有何进兵冒犯的动作,皆是将那儿当成突境缺口,又因天高皇帝远,刁民甚多,逃贼窜犯多聚集于此谋生存,实在是个蛮荒松散之地。历任官员素来为政皆是胆战惊心,吃力不讨好,平日做出什么绩效,难得被皇帝晓得,但一遇天灾人祸,却得捱苦受罪,背负责任。故每届任官皆是想尽办法快些离职,偏那张姓年伯缺心眼,竟是带劲儿地干了一年又一年。 这些且先不谈,甄廷晖过往陪父亲去清丰县探望过一次那名年伯,哀忖那县城出来的官儿倒真如名字一样两袖清风,并非清廉,而是无油水可捞,最热闹的镇子上常年也没什么消遣的,更别说什么青楼之乐,赌坊之娱。在那小城纵是当个顶了头的县老爷,也不过如此,自己去当个左贰之职,又能有什么前景?非但饱不了私囊,还得为那些穷得叮当响的百姓的死活呕心沥血,还不如窝在家中啃父亲的家业靠得住。 念及此,甄廷晖更是慌了神儿,也不晓得自家父亲缘何突然将自己塞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顿腾腾过去,张嘴便道:“爹,那里的百姓早吃稀粥晚喝菜汤,高粱糠菜就窝头,住的多是草屋茅棚土房子,还得随时提防着凶悍的瓦剌兵犯境,您怎么忍得下心把儿子赶去那种地方?” r 甄世万却已是硬了心肠,嚼钉含铁一般的言之灼灼:“你去还是不去。”甄廷晖一狠心,梗了脖子:”不去,死也不去!”话毕已是视死如归地双眼一闭,等着父亲来罚,等了半会儿犹无动静,才见甄世万浓眉蹙紧,胸膛起伏,面色乌青不少,半天都吭不出一个声音,正值此际,崔嫣已由后头过来,将甄世万就势一搀。 甄世万早便伤患扯痛,掐了气力犟到现下,见崔嫣扶了自己,将她一只手顺势暗中捏握,似是叫她安心,自己却是胸腔一阵噪响,喉头一甜,咯出一小滩血来。 甄廷晖见自己把老子气得吐血,一下子瘫软下来,曹管事亦是大惊,惟见崔嫣眉头一拧,继而屏住气息,不动声色,只将甄世万移至曹管事处,道:“劳管事将老爷搀进厢去。” 先前家主伤重卧床皆由曹管事操持,此刻悟过来,忙是将其扶入内去料理。崔嫣蹲下/身子,同那甄廷晖相对半跪于地。 甄廷晖见她一双眸盯住自己红肿的半边脸颊,只当她是心存怜悯,要来安抚,孰料她开了声,声音略微发颤,却仍温和:“难不成少爷做官只为搜刮民脂,哪儿热闹往哪儿去?少爷总嫌自己没亲娘照护,比不得其他子弟,这样的托词藉口,老爷每次装聋作哑,听了入耳,正是因太过怜惜你,少爷却还说老爷待你不用心。” 甄廷晖回过神魂,心中也并不好受,无奈锐气尚挺,也不好改口,刚道:“嫣儿,你不知道……” 还没说完,只见影子一晃,面前人已是豁地立身而起,未及回了神,“啪”地应声脆响,又是一耳刮子甩到了另一边脸上,顿两边大小掌印交相辉映,映在那俊俏白净的脸皮儿上,鲜艳得很。 甄廷晖耳边一嗡,不敢置信,呼的一下子站起来,开口便斥:“你,胆子太大了——” 却见前面的人本是和风细雨的脸儿登降了乌霾,全无悔意,倒像是真的吃了什么熊心豹胆,连避都不避一下,反两边一张望,顺势抓了下人置在厅内的一根细身圆头的如意,举起来便要追打。 甄廷晖会过来,见她来势汹汹,也不是开玩笑,双手一挡,气急败坏:“你这是发的什么神经!”说着便去夺那搔痒家伙。正是说着,一下子措手不及,被她偷袭,正敲中屁股,顿火辣一疼,抬头望过去,见她和缓的脸色早已生了愠意,喘停叉腰道:“夫人娇你,老爷忍你,别人说得一点没错,你这样的纨绔子弟,好话听不进,就是欠个 管教!现在就将你掴醒!免得将自己父亲活活气死才后悔!” 甄廷晖见她像是打骂小孩儿一样,气得不得了,也不知她是哪一根筋搭错,偏又舍不得去还她,只咬牙道:“你、你的脑子坏掉了,我懒得跟你多说!你不是我婶婶,不是我爹,更不是我娘,论管教,几时轮得到你!” ☆、更新 崔嫣记挂了里头人,狠瞪甄廷晖一眼,丢了手中训人的玩意儿便离了厅。甄廷晖没见过这丫头发这大脾气,又完全失了礼数,也是气闷,一脚将那如意踢飞了,抱起双臂气呼呼快步走出去,边走边愈觉不对劲,正在院内遇着欲去探小叔的甄夫人。 甄夫人瞧着侄子这态势,闻讯一番,登时呆立了当下,甄廷晖以为这婶娘也被崔嫣举止震悚,虽尚在恼火,想了又想,终究是吞咽下来,一边暗暗瞧着婶娘的眼色,一边皱眉打边鼓:“就当是把自己已看做我甄家的少奶奶,也不至于这样失了分寸,看来日后得好生调/教,才不负佳妇之责。” 甄夫人见这小侄尚蒙鼓里,事到如今还不忘给那小妮说好话,心叹这是哪世修来的冤孽,若任由他深陷泥沼,错付情意,总有一日只怕生出些败坏人伦,姻缘颠倒的祸事,将甄廷晖袖子一抓,拽到边角:“孩子,那人怕是这一辈子都当不成你贤妻了,你就死了这份儿心罢!” 甄廷晖本就揣着疑惑,只不确定,又不敢信,被婶婶这样一点拨,心头豁然,震惊下仍是犟嘴:“不是婶婶想要将她许给我当做媳妇儿吗……”巴心巴肝只盼着是自个儿估错。甄夫人已是下定决心,虽是难以启齿,仍再无迟疑,尽数予这侄子道来。 甄廷晖虽是猜得几分,一路听来还是目瞪口呆,甫不过半刻之前尚是又气又嘲她竟像严母教儿一般,原真是要成家中主母。见婶婶推搡,才是激赤了脸颊,却还是吭不出半个音,又暗忖爹爹虽不至于糊涂到那地步,但无缘由地将自己遣至清丰,难不成便是为了崔嫣?想着便胸中大恸,话都有些抖嗦:“她,都堪当爹的女儿了,……爹怎么就下得去手,怎就下得去手。” 甄夫人见这小侄神色,只好叹慰:“这瞧对眼的事,只怕下手不快,哪有什么下不下得了手,你爹……他是你爹,可他也是个男人啊。” 甄廷晖听了婶娘这话便怔住,只觉这一世没曾受过这闹心罪过。甄夫人看情形不妙,知道这侄子面上开朗,实则没吃过苦头,只怕他想不开,又劝几句,只叫他别再掺合进来。甄廷晖却只默默应了两声,平日里生烟冒气儿的精力像是一刹被吸光了去,颓足半刻才是离了去。 甄廷晖得了这一场打击,又见父亲板上钉钉地要将自己送至清丰,万般的想不通,连家法都丢了一边不顾,日日偷溜出门游湖吃酒,套雀钓鱼,只图落个心中的宁静。 甄夫人晓得他心头有火,次次给他遮瞒,不消几日,见这丰神俊秀的小侄清减颓废不少,胡渣子都生出来一茬,心疼得不行,不可能去怨别人,只能将崔嫣拉来 手边责了几通,怪她叫这对父子离心,发完了脾气,又是不忍,想来想去恁的烦心,甩袖直言:“我现下气你气到极处时,真恨不能将你赶出去得了,你这丫头做甚么事情都是不声不响,与我家这老爷是这样,”说来一止,将案柜中的药瓶儿往桌上一摁一敲,又道:“不经我允可便给我换药,又是这样!” 原崔嫣那次在杏林堂从赵秉川处得知甄夫人的药有蹊跷,虽当时不晓得个中缘由,但听那赵太公讲得厉害,便求请其将一味抵效的辅药换了另一副无害之药,后经这一番,才领会甄夫人自残其躯,久治不愈,是为甄世万回乡留居,避开风头做铺排。如今这甄夫人口中带叱,分明又有说不清的矛盾,既对她有些迁怒,却怜她卫护自己性命,于自己有心,不好过分苛难。 却说甄廷晖原本是个纵情放性有一说一的人,遇着这事,身心却宛如绑了块沉铁重皮。他向来结交不少,却都是酒肉朋友,一遇着个事也不晓得跟谁倾诉,纵是有个知己,这种丑事,又怎好开口,更是不敢直面父亲,平日在家中遇着崔嫣也做贼一般远远躲开,虽与其没个实打实的婚约,却已将她放了心内,想着这人怕要成了自己小娘,只觉吞了苍蝇般十分难受,日子一久,竟成了个形单影只的独行侠,成日回了家中,只会埋头行路,挖头吃饭,闷头睡觉,性子大变一场。 复过几日,甄廷晖见父亲安排曹管事给自己有打理启程行装,更是憋屈不过,想着爹真要将自己丢弃了,偷跑去祠堂痛哭一场,无人好说,只能对着空气跟亡母诉苦:“娘啊,这家里再容不得孩儿了,你怎么就不在了哩?”哭毕撇下青哥,独自一人跑去相熟的酒肆买醉,谁想这一回,却是引来了祸端。 酒过几巡,残星已露,甄廷晖趴于桌上,又是醉作稀泥。那店小二几日以来,见惯了甄家公子这烂泥形状,也并不催促。恰楼上雅座的马逢贵与两名狗肉友人吃完酒,下楼见着甄廷晖的样子,大为爽快,不觉上前奚落。 甄廷晖酒醉心明,虽心绪低落,那是在家中,在外面见着仇敌,也毫不退让,借了酒劲儿便与其争斥起来。店小二见两头大,不好干预,正是棘手,只见得一名梳了双平髻,身子娇短,臂上搭着个竹篾篓的女孩儿匆匆走进铺头,将甄廷晖手臂架起来,便朝那马逢贵细声告饶:“奴家的少爷喝醉了,公子休见怪。” 甄廷晖正是吵得酣快,醉意丛生,瞧都不去瞧一眼,只当是出外来寻自己回去的家里人,一边挡开,一边要继续跟那马逢贵纠缠。熟料那小婢却手肘一紧,很生有几分气力,将醉酒无力的甄廷晖活生生夹着离 开。甄廷晖临出门槛儿尚不忘一口痰必笔直吐向马逢贵,这才傲娇了蹬着腿脚,被那丫鬟往外拖去。 马逢贵想来不甘,留了两名友人跟出去,正欲上前反击,却见那丫鬟将甄廷晖搀进一条陋巷,不觉好奇,偷偷跟上前。 甄廷晖跟着行了几步,也觉得不对头,再一细看,那丫鬟面庞异常熟悉,只是神志不清,半天难得吐出那名儿。那搀人的女子见他艰难端详自己的模样,脸色一变,手一松,将他推到地上,心中恨想自己为他变成这样,他居然连自己是哪个都不记得了。 原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沉珠。那夜她逃了贼窟,千难百阻地逃下山去,本来该是回去彭城甄夫人府上,临到门口,才意会自己竟是做了那等害人性命的事。她本不是个恶毒人,无奈性子简单,为泄那一口气,铸成大错,再一想到派粮遇匪前日,甄廷晖说要将自己卖出户,更是不愿再回去,止在城郊寻了个人稀烟渺的破烂居所,躲了起来。 甄家只当这丫头遭逢贼手,已遇不测,自不会去报官寻找下落,故沉珠一人托身在外已逾月余,依靠自种些瓜果小菜,替邻边庵堂缝补洗刷过活。那僻庵香火清冷,仅三两名昏聩年迈的姑子成日累夜的诵经,她每日操心完温饱便去偷偷听词闻道,念起前尘,宛如一梦,痴念淡去许多,又自觉罪孽颇深。 分节阅读_59 分节阅读_60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60 一日去镇中卖针黹手工换些银钱,沉珠听说甄世万与崔嫣由京中回来,竟是偷偷跑去甄家后门,因熟悉地方与下人的做工时辰,避得紧紧,无人发现,去了几日因不敢逗留太久,皆没看到崔嫣,今日再摸了去,却正撞得崔嫣在院内岩后,蹲在个火盆面前烧冥镪,两边置放了蜡烛。原崔嫣路上已询过沉珠下落,听她并没回去彭城,只当她已死在追匪手中,或命丧于那深山,想她虽待自己有加害之心,但如今人已不在了,又还有什么好忌恨追究的?非但半句未提沉珠撇下自己独走行为,反倒念起自己刚来甄夫人府上,她待自己的种种照顾,更是于心不忍,这日恰是沉珠生辰,想她一生可怜,便拾掇了些奠物来祭拜。 沉珠当下看了如浇凉水,愈是愧疚,想着自己如今人非人,鬼非鬼,又不敢回夫人府宅,出了门便是跑去暗巷痛哭一场,在街上远远正遇着酒轩内喝得昏懵过头的甄廷晖,心头一动,将他拉了出来。 甄廷晖揉了半晌眼,才望清面前何人,头脑发昏,肘都撑不起来,只茫道:“你……你不是已死了么?” 这话却是犯下大错。沉珠也不希求他见着自己还魂会喜出望外,但见他一脸怔忪,爱极生了恶恨,弯下腰来,凝着他一张脸,只想着 ,若非这张俊容貌叫自个儿蒙了心窍,何必走到今天这一步,还差点作下偿命之孽,想着便将那竹篓里头随身携带的做活儿剪刀一把掏出,迫近那脸。 马逢贵在拐弯儿处墙后见这情形,也是一惊,却是眼睁睁瞧着那女子泄愤,心下出了口恶气,暗自喜道:“甄廷晖啊甄廷晖,你不总自命过高,爱惜你那张脸吗?自作孽不可活,看你日后还有甚么资本好是炫耀。” 甄廷晖手足发软,危机在前偏挣脱不得,心忖自个儿年岁还不大,难不成现下便要尝自己种下的恶果?见沉珠泪儿滚了满脸,举了剪刀贴于自己颊上,本该是痛恨她至死,却只叹了一声,发足了些力气,虚虚道:“沉珠……是我,我对不住你。” 他醉得声音如糊在泥团,根本叫人听不清。沉珠的泪珠儿如同烧开了的滚水一样,滴滴答答落在甄廷晖脸上,却是下了狠心,扶了剪刀在那皮白肉净的脸皮儿上刺划下去,哭出声音:”少爷!沉珠——好恨你啊……” 甄廷晖面上一刺,热液哗啦留下来,痛得恨不能死去。马逢贵这才由后面显了真身,指了沉珠佯作惊喊:“好你个黑心烂肝肠的!竟伤了甄少爷,你可别走,我马上去唤官差!” 甄廷晖趴在地上,血已是糊了半张脸,那伤口极深,血肉翻起,极其可怖,已是生生毁掉了一张玉琢粉雕的容颜,看得叫人怵目惊心。他见那马逢贵转身跑去乱喊,勉强抬起一只胳膊,将沉珠猛力一推:“走……快走!” 沉珠呆住,良久嚎啕起来,又由他搡了两下,才朝后巷跑离。 甄廷晖这一伤,清丰县是去不了了,只被人送回了家中,卧榻不起。那脸上的伤不至于伤性命,却是圣手难医,成了终生磨不去的疤。饶是个寻常人脸上添了一道恶痕也是一桩灭不下的痛心事,何堪是极爱脸面的甄廷晖,揭开纱布,瞧着那疮口,便是痛不欲生,再不离屋一步。 甄世万恨到不行,甄夫人哭到两只眼儿都要瞎掉,马显祖也是责令下属满城去搜那逃犯,又派衙役去甄家找甄廷晖描述那凶徒容貌去绘图,熟料甄廷晖只说当时已是不省人事,根本瞧不清对方样子,马逢贵虽看清了沉珠模样,却不晓得原是甄家的丫鬟,本就欢喜得偿所愿,也只随便应付了几句而已。 崔员外闻言那甄廷晖破了相,成了个疤面人,连忙托人叫崔嫣回去一趟。崔嫣本一回彭城便打算告假回家,熟料甄廷晖没几日出了这档子事,一时也不好脱身,现下见他伤势好转,家中平静了些,才是返了家里。 ☆、更新 回家自是先与家人一一碰面,里外寒暄一通。听到那惊心动魄处,父女忍不住抱头痛哭几场,却是有悲亦有喜,喜的便是许氏拜菩萨多,终是得偿所愿,目下已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子。 崔妙自打得知姐姐被掳,那一次不欢而散的气怨早就消干殆尽,想着若不是自己,姐姐怎会去甄家,又摊上这等飞来横祸,心中一直不安,这日一见姐姐回来,喜出望外,拉了手问东询西,喜完哭毕,末了不忘道:“初儿姐姐,苏哥哥在淼惠很不得志,次次来信回家,都是十分苦闷,说是上司刁钻不好伺候,姐姐能否跟那甄大人说……”话还没讲完,已被父亲咳嗽打断。 崔妙见爹阻自己正事儿,不肯离去,跺脚便嗔:“爹!”崔员外却是再不像往日那样纵溺,骂道:“你姐姐一回来,还没歇够气儿,自家人的话都还没说完,哪来的辰光去关心外人!还不下去!”说着便要上前来扭耳朵,许氏这才将二女儿拉了一同下去,厅内惟留长女一人。 崔员外同崔嫣提起苏家那门告吹的亲事,怕她面薄,安抚:“亏那苏老儿总大言不惭自家儿子何等的龙章凤姿,精心培育许多年,也不过当个偏荒之地的都事,还混得并不如意,幸得你跟他退了亲事,还可另寻门楣。”见崔嫣不语,当她担心名节,虽心中没底,却犹是强自安慰:“只有讨不到媳妇儿的儿郎,哪有嫁不出去的闺女?现下连寡妇都能寻到好姻缘,况我家女儿生得又不比人家差。那苏家瞎了眼,亏我先还同他们讲道义,待得你找个比他们家那小子好一百倍的夫婿,准保叫那苏老儿后悔!” 崔嫣道:“女儿才不关心苏家后悔不后悔,既已退了亲事,爹爹也别总是记挂在心头徒增烦恼,若舍不得那些人情官司,逢年过节便继续个面子上的周旋,若是无这份心思了,便断了来往也没甚么大不了。“崔员外瞧这女儿言语笃定,较往日长大许多,喜忖在官户人家一段时日就是不一样,禁不住道:”闺女啊,看来那甄家待你真不是一般两般儿的好……那甄家少爷该是也对你不薄罢?“ 见这女儿瞳滚睫闪,并不言语,神色一动一凝之间,惹得眉弯新月,弧齿见玉,崔员外愈看愈是得意,这一副原先在闺中也不见的娇滴滴,怎会不叫那甄家公子哥儿动心,怪道那日还与苏家那小子在衙门为自家女儿争起风,一说起那甄家少爷,语气又是略一犹豫,摸了手边杯盖道:“可就是听说惹了什么孽债,好端端一张脸给人割了,我与你母亲本是属意,但如今……真是为难得很啊,就是不晓得女儿是 怎么看,你若不应允,爹爹也绝不勉强,恶疤丑脸的人,再好的家世,爹爹打心眼儿里也是瞧不大起哇。咱们崔家尚有不少义气世交,你那几名世伯膝下皆有与你同龄的好儿子,趁你与那甄家少爷尚无瓜葛,爹爹先予你好好另排一门好姻亲。“ 崔员外历来求婿也并非一定偏喜出众相貌的公子哥儿,只是向来脸孔有疤的人,要么是受了黥刑的囚徒恶犯,要么是打家劫舍的贼匪,素来百姓见着这类人,皆是退避三舍,不比看常人的眼光。听闻那少爷的脸伤不是一般厉害,日后怕是没办法入仕了,走出去亦是会怕遭人歧视,若是招下这门女婿,非但会得外人嘲讽,被苏佑合晓得,更是要在背后笑掉大牙,纵当初想顺那坤仪郡主的意思结这门亲,如今也不大甘愿,想来又不觉叹息女儿命不好。 崔嫣今日回来全为死里逃生后与家人聚个首,并不知爹爹还有这番询介,现下被问到了嘴边,心跳咚咚,略一打算,走到主位前头,朝着父亲两膝一弯,咚一声跪了下来。 崔员外被女儿惊了一跳,见她玉腮透红,两条黛眉一搐一弛,不由将那白瓷杯盏一推,心中自然有些联想,不觉张嚷:”女儿哇,你难不成真是中意那脸上有疤的少爷?“ 崔嫣俯低于膝座之下,咬紧牙关,又松开去。崔员外见她吃紧,哀叹道:“若你真是心有所属于那公子,为父便再考虑考虑。“崔嫣听了这话,辗转半晌才道:“爹爹,孩儿已有了心上人,并不是……甄家脸上有疤的那名。” 崔员外讶异:“那是哪一个?”却见面前这女儿脸上红了又赤,虽是说得困难,犹是吭出声音:“孩儿已与甄世万结了终身,爹爹不必为孩儿操心姻缘,孩儿这一生,是非他不嫁的。“ 崔员外没曾听清楚,撇过脑袋竖了耳朵:“谁?“待听得女儿重复一次,才呼啦一下子站起身来,惊异之间,一下子将案上茶盏都掀带下去,摔得哐啷几声脆响,半会儿才是回神,瞠目结舌,指了女儿吞吞吐吐:“究竟儿子还是老子,你,你今天跟我把话讲明白!“ 崔嫣见爹爹反应恁大,比方才以为自己喜欢毁了容的甄廷晖愈发动容,被吓得哪敢继续,稍一停滞,耳膜一震,听自家父亲拘了一把老泪号啕起来:“天杀的那姓甄的老鳏夫,竟占了我家女儿便宜!朝廷命官犯下这拐诱良家女子猪狗不如的事情……女儿啊你别怕……管他是谁,你,你再不许回甄家了!“说着便上前将崔嫣胳膊一拽,拉起来去喊人。 崔嫣晓得爹是跟甄夫人当初一样想法,急道:“爹爹,事事皆是孩儿倾心甘愿的。“ 崔员外听这女儿言辞,像是与那姓甄的有甚么逾矩私情,如雷击顶,小心翼翼敲边打探:“他可是强迫你……犯下什么错事了?“ 崔嫣并不知是爹爹试探,只想着给甄世万洗刷冤屈,红了脸顺口道:“不是,不是他强迫。“ 这话一出,崔员外再无期盼,啪一下摔坐于椅内,继而勃然大怒:“好哇你,行个光光亮亮的奉药差事,却是奉到了人家男主那边……既不是他强迫你,那是你自个儿被他高官厚禄迷了心窍,还是图他岁数能做你的父?今日我再不得放你回去继续丢我颜面了!你这不孝女……你好生给我说说,你们到底是做过些甚么?……算了,你别说、千万别说……我头疼……这几日便将你嫁了出去,免得丢脸!“ 末句自是气话,崔嫣却是听得肉惊,当了真的,咬牙道:“孩儿与他,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都做了。孩儿没受他哄,没受他骗。“ 崔员外只觉一雷接了一雷,连环在颅上炮竹般地吵闹不休,料不到这女儿竟是抛出这言语,自己往年便是勾搭通房、私款丫头的惯犯,向来觉得这世上其他男主子岂会跟自己有二般,只没想到淫人女者女被淫这老话,如今切实报应到自个头上,顿急火冲顶,悔得肠子都青了一条,甩手一掌便将崔嫣打翻好几尺开外,口不择言哭道:“你没受哄骗,那就是你自己淫奔放荡了!你,你可是争气啊,派粮当日闹得一场不小动静,城内不少人都是晓得甄家将你视作侄媳,如今却与那甄世万扯作一堆……那老小子的兔崽子都比你大,你要我老脸往哪里搁啊?就当是跟了那毁了容貌的甄廷晖,我也是好想一些……你是个黄花大闺女,跟了他如何也是你不划算,你却还以为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说得大言不惭!冤孽啊……早知道,我宁可不怄那鸟气,叫你嫁了苏鉴淳也是好的……天晓得我这是做了什么孽,竟是养出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那老刍狗也是不得好死哇……“说着又是鼻涕老泪一大把。 崔嫣自幼到大没挨过一次亲爹的打,只因身子孱,又不亲近,如今挨下这一巴掌,反倒觉是脑门儿一热,神智一清,泼了胆子呜道:“为甚么偏偏孩儿就配不得他,那么多才子荐佳人,美女许英雄,多一对不嫌多,少了孩儿也不少,旁人两个眼睛看得你舒坦,嘴里赞得你快活,可孩儿过得不美满又有何用?孩儿只要欢喜同他在一块儿,就管不着人家觉得衬不衬合不 合。“ 崔员外原先少与这女儿亲厚,并不深知她内芯脾性,只知是个再温顺不过的人,今夜倒是掏心挖肺得最多的一回,现下猛然一听她满口皆是大逆不道,震惊那甄世万也不晓得是如何蛊惑她教唆她,竟将这老实女儿带坏成了这样,气头更旺,扬起一脚便朝她踢去,口中叱道:“胡闹,胡闹!“一下子将这女儿踢了个趔趄。 崔嫣没料爹爹下这恨手,一下不曾防范,正正撞到四脚桌的一根脚上,额上立时起了一个红包,捂了额晕头转向爬起来,还没撑起身子,一阵发昏,又是跌坐下来。 崔员外今日也是被这从不忤逆的女儿给气疯了,看这情形,吃了一惊,昔日习惯了,总觉她是个瓷瓶玉馔,一碰即碎,这番跌撞下来也不知能不能禁受得住,正欲上前看看,甫才没死心尚杵在外头的崔妙却当父亲余怒未消,还要罚打姐姐,由门帘外冲出来,展臂将崔嫣护住。许氏跟着在外偷听,见女儿怕要遭殃,也是赶忙出来劝。 崔员外不见这母女还好,一见便想若非她们娘儿两个一个撺掇啰唣,一个里应外合,怎会一时失心疯地将好端端一个女儿送去给人当下女,还由人玩弄,顿时迁了怒,见崔妙挡着,也并不停手,一个掌落下去,将这平日最是疼爱的老二结结实实掴了一 分节阅读_60 分节阅读_61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61 个大嘴巴。 崔妙岂有大姐这样好说话,见那老爹又要上前动手,老娘在旁边只会叽叽呱呱,却捂着宝贝肚子不敢近身,生怕被沾了火星,顿两腿一叉,滚在地上耍起赖皮,吐一口血沫子,大哭道:“爹啊!你只会打女儿!你有本事去打儿子啊!那崔栋成日在家捣蛋,就没见你下过这样的重手!你打啊……你打啊,你今日干脆把我脸给打烂掉撕花了,我便一辈子赖在家吃穷你的用垮你的,再不嫁人了……“ 崔员外被这女儿整得没辙,一口气堵在心里,觉生了两个来讨债的,想自己老崔家,个个都算本分,也没曾做过什么出格的荒谬事儿,怎的就这一代的两名女儿一个刁钻于外,一个闷痴于内,行的事皆不合规矩,正欲再是打骂,却见那许氏也来凑热闹,抱了肚皮子呼天抢地:“当家的,不成了,来神儿了,不晓得是不是要生了……“崔员外骂一句:”你儿子是神仙托胎,怀了两个月就能落地。“ 得了这一打岔,厅内乱作一团,闹哄哄的甚是热闹。崔嫣尚摔坐在地,刚是挨完爹爹的打,耳边嘈杂,胸口震荡,额头亦如涛间枕船一样晃滚,昏昏蒙蒙,如揣着个活蹦乱跳的兔子,恨不得一口呕出去的好 ,忍了半天,一张脸儿早就是血褪了干净。 崔员外正是叱骂许氏母女,一眼瞥中崔嫣神色,见她额头上硕大一块,怕她真是撞出个甚么,再是焦心,只好暂且休了战,叫崔妙将她扶到里头。 却说崔嫣本以为父亲气头消了,便会将自己放还甄家,也只倚在床边歇着,直到入了夜,那道门儿尚被锁得牢牢,才是有些发了急促。 又是过了会儿,崔妙来探,才告诉崔嫣说爹爹果真是气坏,已有打算去衙署想法子解掉那年契的意思,又叹道:“姐姐也别怪爹,且先别说爹看不看得出那甄侍郎对姐姐的心,我当时听了都是吓了一跳,娘都说弟弟在她肚子里猛踢了一脚……就当你两人是真心,撇去那些风言风语不谈,试问哪个做爹的,愿意招揽个比自己年龄恨不能还要大的姑爷,说出去可是桩笑话啊。“说着,话头一止,语气一低,颇神秘兮兮:“姐,那大叔,真是没诱骗你?” 崔嫣一呆:“甚么大叔?”意会过来,才是啐一口:“胡乱说甚么,他哪里是什么大叔,他……好得很。”说着脸上自动生了潮红。 崔妙见着不禁逗弄:“难怪我上回问你,你死活不说,原来这择人的嗜癖有些出众!不过说起来,那甄侍郎虽与咱们家爹爹一般大,模样儿却是比咱们爹爹年青个好几岁,也不晓得是如何养着,你瞧瞧咱们家爹爹,这些年都被咱们母亲磨成了个半老头子,姐姐那心上人却是威武得很,姐姐喜欢也不足为奇,连我都忍不住喜欢了。” 原先赵秉川骂甄世万,崔嫣如做贼一般难堪,如今妹子赞甄世万,她又喜欢得不得了,喜毕,却又是将崔妙轻轻一搡,双眸一闪,扬颈噜了唇儿:“你又要喜欢?我喜欢的,你每次就偏要争着喜欢?” 崔妙心下咯噔,心想自己这快嘴怎的又忘了形,说些开不得的玩笑,抬头一望,却见姐姐面上有些察觉不得的诡笑,这才晓得她竟是在戏弄自己,竟是早就不在意,顿心头一软,抱了崔嫣便道:“初儿姐姐,咱们日后,再不吵嘴,我再不气你,你再不怄我了可好?” 崔嫣将妹子被爹爹一巴掌打得翻起来的嘴角轻轻一拍:“你个豁嘴皮鸭。” 崔妙疼得呲牙咧嘴,却是不甘示弱,将姐姐脑门儿上的大包一摁:“你个寿星公!” 二人一愣,皆是捂了伤口,忍俊不禁,半晌气氛沉下,又是愁苦起来,那崔妙悄悄瞄一眼姐姐神色,才是为难开口:“姐姐,苏哥哥那头 ……“崔嫣笑道:”我就晓得你重头话还在后面。“崔妙急道:”前面的话自然也不是虚情假意!“ 崔嫣心忖就当是想要帮你苏哥哥,也得爹爹准我出去,如今看这情形,竟是恨不能将甄家视作洪水猛兽,再瞧一眼窗外夜色已浓,亦是同那妹子一道,在帏间面对面发起急来。 这厢崔员外已是稳了心绪,捧了大如斗的脑袋考虑对策,不觉已过戌时,想到恨处正是切齿,却听家中老苍头过来报,竟是那不知廉耻的姓甄的亲自杀上门要人来了。 ☆、更新 甄家这边见过了告假时辰崔嫣还没回,自然派人过去探听,崔家僮仆回说自家姑娘尚被老爷留在家中,滞捱入夜,犹不见踪影,回头报给了主子,甄世万忖度之下,猜出个八/九分,领了曹管事便找来了崔家。 这一趟,早晚也是要来的,晚见不如早见。 崔员外虽在女儿面前将甄世万恨不能拿来当柴劈,私底亦将那甄家祖宗十八代咒了个遍,如今见得本尊上门,到底是存了民见官的心思,怒火不敢明泄,止将二人甩在中堂,不叫人奉茶,也不叫人送风,凉了足足大半时辰。 甄世万倒是好耐性,自行拣了处阴凉通风口坐下。曹管事不明所以,着实瞧不过眼,拉了名下人催促家主出来见客。崔员外又磨磨蹭蹭了半刻多钟,方才老牛犁地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场。 论份位,不得不上前参拜,刚是两袖一拢,一对白眼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手臂已被一拿,抬了起来,只听其人竟是主动先开了声:“崔翁可好啊?” 崔员外到底生意人,褪不去老习惯,将他好生地分寸剖析一番,近面一瞧,这人仪容笔挺,五官英朗,倒是个好气度,虽是穿了便服,犹是脱不去一身官威,只再怎么好外表,终究抹不去一丝两毫的岁月痕迹,与自家的女儿站在一块儿,就算不似父女,亦像叔叔领了小侄,舅舅牵了外甥,到底是比不上年龄匹配,如玉似珠的一对佳儿佳婿,想来又觉血气上涌,好不悲愤,暗自想这样一个眉庄目肃,看似无一不妥的殿臣朝宦,竟是个金玉其外的假道学,老牛啃嫩草的不知羞,再是畏惧,也不免硬梆回道:“好,好,好得很呐,有劳大人挂心了,将我家女儿也是照顾得极好。“ 俩人眼神一对,不用多言,已是心照不宣。此际,下人见那在彭城轶假的兵部官儿临门,早便是传到后院绣楼,崔嫣赶紧叫二妹跑去看看。 崔妙现下也恨不能这甄侍郎与姐姐顺顺当当早结良缘,好遂了自己心愿,早就忙不迭跑来中堂趴在角门根下打探军情。 崔员外尚且顾念他身份,权位压人也不敢造次,初次见面看他又生得庄重,不笑之时尤其威仪,终有些忌介,守着规矩,冷冷淡淡将他请去上位坐。 甄世万却是露了笑颜,虽扯得勉强,到底是化去几分冰色,道:“不妨,主家坐上位。” 曹管事在一旁已是看得发起奇异,只念着自家老爷这一世也没曾这样曲意承欢,那崔家家主却也似乎并不领情,反倒 上了几分高傲劲头。 崔员外见他分明讨好,心头敬畏确实消减了大半,得意起来,腰杆也是挺直许多,甩了脸子道:“草民怎敢压在大人头上坐。” 甄世万语气犹是谦和:“崔翁乃长辈。” 崔员外闻得长辈两字,又是不好言明的一股郁卒,反嘴便不再客气:“是不是长辈,难说。草民最长的孩儿,今年才不过碧玉佳龄,比大人独子尚要幼些。“甄世万不以为忤,笑意不减反升,也只随了崔员外任性,自己先踏了宾座内。 崔妙偷偷瞧见爹爹复将姐姐那情人从帽至履,无一放过地端完毕,牙关咔咔一响,声音恭敬,却又是试探:“大人生得一副青天相貌,叫人不好直视,可能够问一声,大人庚年几许,免得对答谈吐贻笑大方。“ 曹管事听得诧异,却见自家老爷口气郎朗无遮:“我如今并不在职内,担不起大人二字,称呼老爷又未免生疏,崔翁若不介意,直接叫我名讳即可,不用刻意。我甲子年壬辰月壬寅日生人。“非但答了,更是顺他心意,答得通透。 崔员外一呆,犹自变不了称呼:“老夫……老夫是乙丑牛,原大人竟比老夫尚且长一个春秋!“去他娘的长辈,苍天无眼,顿面上僵成一片,笑不出,亦是哭不出来,只恨不能再返回一趟绣楼将那不孝女鞭一顿。 甄世万两只眼灼光发亮,却是看不到崔员外的憋青脸色:“崔翁与我隔得近啊,这样倒好,亲厚啊。“ 崔员外脸上如起风疹,红紫交织,手扶案上,如坐针毡一般浑身不利索。 崔妙在外头听了却是心想这甄侍郎与爹爹年岁差不多,看形状也是个严肃人,虽不晓得对着姐姐是甚么模样,对了爹爹却并不板硬,反挺会拉近乎,这一回合这甄侍郎险胜,姐姐怕不得担心他受爹爹刁难了,只喜滋滋回头报信儿。 崔妙前脚刚走,崔员外却是一个挺身立起来,那股子怨气奔涌复升,将厅内两名侍着的小仆打发下去,捉起杯子,重重往案上一磕,指了甄世万便破口喷唾,似是夹了滔天仇怨一般:“休要一口一个崔翁唤得亲热,明日便同你去衙署除了那鬼扯淡的年契!“ 这崔家父女倒是一般的秉性,急了皆是泼脾相斥,存不了多少冷持。对了女儿,甄世万是先将这小人儿攥紧于掌心压下来再说,对了多食几十年盐的爹爹,却哪里能威逼恐吓。 厅内静了半会,崔员外想自己如此激 他,他恐要动怒,等了少顷,却见他坐得极是稳当,反是置若罔闻,只是脸上笑意褪去,若有所思,转了口气,宛如扯家常一般:“若没曾记漏,初儿该是有名小弟,应当是已过了入泮年龄,如今学业可好?” 崔员外听这老匹夫厚脸皮地将自己的话权当耳边刮风,又当面吐出自家女儿闺中乳名,本是记恨又涨了几分,再听他提及崔栋,不由一愣,只怕他生了甚么胁迫意思,暂且忘了污女之恨,喃道:“你问我家儿子作甚?你,你打什么主意?这天底下,到底还是有王法的,你,你休得张狂……” 甄世万摆摆手:“崔翁莫惊,彭城寻常子弟一般就读县学,师资着实有限,我在家中总听初儿说这小弟冰雪聪颖,放在小地方未免可惜。恰我于绳愆厅有老友,手头倒多得入学名额一个,正吸收令公子大小的启蒙孩童,若是入京进了国子学,前途如何也比在彭城大。犬子已长成,这名额实用不着,今日既上了门,与崔翁又是倾盖如故,将这名额转于崔翁独子,也是情理之中。” 崔员外听他满嘴的初儿,本是气得发筛,再一路闻下来,抹去黑脸,阴转晴天,怒火早已是不晓得丢在了哪里,张了嘴合了又拢,半天讲不出话来,胸口砰跳,若说不心动,绝对是假的。 县城中的学子,纵使是地方官儿家的子弟,也是难得入那京城的朝廷办学,何况自家并非簪缨门户,若是能进国子学,且不谈面上吐气扬眉,国子学的学生大多是达官后人,授业师长皆是鸿儒名匠,近朱者赤,盘结一名两个,纵是科试不第,也定能沾一辈子的光耀。他与大多父长一般,至关看重子嗣课业,儿子能得锦绣道途,拿倾家性命去换都是好的,何况是个女儿,又何况是个本就是与他有了私情的女儿。 只是刚刚还骂骂咧咧,一下子便软松下来,哪里好意思,崔员外心中虽振喜,却冷脸道:“小儿不过是一介平民,父不当官,爷不为臣,怕是享受不得那荫监的身份,不好攀附,又怕旁人说闲话。” 甄世万一双峻挺浓眉由那笑意扯得起伏,弯了复勾:“既是初儿小弟入学,自然算作我的内亲,怎么攀附不得,哪个会说闲话。” 崔员外见他将崔栋当做内弟看待,不免很是雀跃,只想着依儿子灵光,加上这样锦上添花的培育,日后必能光耀门庭,已是卸下心防大片,十分的希冀,只是拿自家女儿去换儿子前途,到底有点惭愧,仍是支吾不定。 甄世万哪禁得起他犹犹豫豫拖拖拉 拉,既是打了铁,便趁热来,也不再避讳,直接便道出有意娶了崔嫣。 崔家不缺钱银,惟少个才儒声名,如今一下被抓到痛脚,得了夙久梦寐的好处,崔员外对面前人的印象自然强了不是一分半毫,尽往好里去想,思忖他既是肯为自家女儿登门拜访,该不是始乱终弃的负心汉,现下听他求自己女儿为妻,介怀褪去许多,虽日后听这比自己年长一岁的姑爷唤自己老丈人怕会不适,可听着听着,怕也就惯了。一个丢面子,一个长面子,权衡下来,孰重谁轻,崔员外自有定夺,牙齿一咬,低头凑首,与其商议了一通崔栋入学事宜,顺带盘问起定亲结婚之事。 甄世万直说明日便差人送信京城,决不贻误,那边得信办好手续,崔栋月底便能入京当个监生,届时会将小儿托于那厅内的熟人名下,其人会引荐国子监内的巨头良师,那师长教名远播,曾为数名皇子授课 分节阅读_61 分节阅读_62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62 ,桃李大多皆为人中翘楚,附在他名下定有成就,转而论及婚期,只道一载为期,嘱崔员外好生照护,年后便来回彭城迎娶,决不托迟。 前半截儿话还没叫崔员外乐完,后半句便叫刚刚落定了心石又是飞起一震,只怕他突然改变了心意打算赖账,咻的一下站起身来要拎他衣襟:“你刚刚说的都是瞎话?” 甄世万道:“是不是瞎话,崔翁难道还要问?我京中要务尚未完结,初儿在契职期未足,两头皆不到岸,如今并非完婚时机。我这两日自会去衙署给她顺个说辞,让她先回家将养着。我如今只怕崔翁一时急性,将她许了别人,本就欲亲自递贴上门一趟,只最近家中犬子之事耽搁了,既然崔翁已先晓得了,倒也好,先行与崔翁做个约定,我方好安心上路。“ 崔员外见崔栋之事已斩钉截铁,放下大半心,却犹是嗫嚅:“你若怕我将她许了别人,将她留在你家由你看着最保险,塞回来不闻不问算甚么?到时你若不回来了,我到哪里去找人!” 甄世万眸中一闪,面肌搐动几下,一副好脸色已是沉淀至深,语气半是认真,却又像是玩笑,说得清清淡淡:“若不回来了,便将她许个好人家。” 崔员外哪里听得了这种话,又是变了脸色,意欲上前拼命:“好你啊!还敢说不是玩弄我家孩儿?“ 那曹管事听到如今,已是瞠目结舌,拉下了崔员外,却见甄世万将领口子松了一松,目中肃敛了许多,语气却是平滑如流泉:“自然是玩笑话。我会尽力赶早,也会给她做些安排,只盼着我不在的辰光 ,崔翁别光是顾着家中别人,孤苦了这女儿,崔翁待初儿好一些,我自会叫人待你家儿子好一些。” 他既是承诺到如今这地步,崔员外也是再无别法,想他若真是贪恋短欢,岂会耗时光来琢磨操持,再念着儿子前程,竟是答下这荒谬之约。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来个jq四射,嚯嚯。 ☆、更新 二人刚是歃了盟誓,又听甄世万正襟危坐,声音一收:“这一回并非堂正上门,权当我与崔翁私下协定,盼崔翁先不要对人提起这事,免是叫旁人说你家闲话,惹初儿名声难听。” 崔员外心头又是盘算开去,总归你先将我儿子安排好,我便已是赚了,我哪里会这么傻,在你提亲迎娶前,自会留一手,你届时若真不来,我家初儿也好再寻下家,我那倒霉女儿经了退亲与遭劫两事,名声早如厚雪覆残枝,压得摇摇欲坠,哪里还禁得起又来一次,自然不可能到处宣扬,于是也就点头捣蒜,应得利落。 且说崔嫣这头听妹子奔赴往来地报告事况,正是惴惴得很,既不愿甄世万气着自家爹爹,也舍不得爹爹给甄世万摆下马威,只觉两边为难,压根儿不比中堂内的两名人舒坦,末了听说两人撇开下人,垂颈低语,虽听不大清内容,看爹爹样子却是相谈不厌,时而眉开眼笑,这才放下心来,又奇怪三两刻光景前,爹爹尚对他咒骂无度,喊杀叫剐的,现下也不晓得怎么突然变了态度,哪里又晓得自家爹将自己半卖半送了出去。 甄世万这头既同崔员外达成协约,直言要亲口予崔嫣交代一声,崔员外虽是受了恩惠,也不愿他太猖獗,只皱眉推托:“咱家初儿还没嫁你,这是在崔家,不是在诰命夫人的府上,你总要多少给老夫留点面子。” 甄世万今日虽叫崔员外软下口,到底是借着不入流的利诱手段,也不愿将关系又弄僵,只好暂且先告了辞,打算再寻个机会罢了。甫是一出门槛,迈至天井,脚步一滞,回头望了望中堂后头一座隐约冒出尖儿的小阁楼,窗口亮着一团融融灯火,在夜色中凝成颗璀璨小星,也不知是不是那丫头的绣闺,若是,也不知她在不在里头,又在做些甚么,想着此去归期难定,甚至是难有归期,心思不由一沉陷,由曹管事催了几回尚动不了,蓦然听见身后有个幼嫩声音在喊: “大伯伯,大伯伯。“ 回头一望,见是个长得奶里奶气的胖女娃,挥了小手招呼自己过去。甄世万走过去,被那女娃牵住衣角,只听她眨巴着小眼睛,擤着鼻涕:“大伯伯,我大姐今儿挨了爹爹的打,关在房里,脑袋瓜子肿了好大一圈。“ 甄世万心头一动,吩咐曹管事先去崔家门外守着,朝那孩子道:“小妹,带我去你姐姐那儿。”曹管事正是犯糊涂这伯伯与小妹是如何搭在一块儿的关系,只见那胖女娃已把自家老爷的手一抓,去了后院。 崔妤一路皆是盯瞧着身边人,领到小绣楼外的阴翳地,驻足回转了脸蛋儿,小声笑道:“大伯伯跟那大叔长得还是有几 分像的。“ 甄世万并不明白甚么意思,心内又只满满装着绣楼中人,只当这女娃说些前后不搭的孩子话,摸摸崔妤脑袋瓜,道:“小妹,快带我进去。“ 崔妤瞧了眼门口的家丁,指了指那小楼侧背倚在壁上的木梯,正是园丁修剪院中树苗的工具,道:“大伯伯用那个上去。”说着也不等甄世万反应,便三两下跑到那家丁面前,缠了说起话,又频摆手使眼色。 甄世万呆呆望了那把云梯,牙齿一咬,拂了袖,借了机会溜至那梯子下头,摆正对准了二楼敞开的窗台,一撩下袍,双手两边一扶,顶着暗黑天光,鬼鬼祟祟爬了十多级台阶,翻身进了屋。 此际崔妙刚是离去,崔嫣听完这二妹转述,心情好转了些许,见自己披头散发,汗流浃背,样子十分狼狈,干脆将外头甲衫扔在屏风上,坐了镜台前散去头发,边是重新梳理,边是等着那人来接。 甄世万尚在窗台外头,已是嗅到一股淡淡幽妙芬馨,正是女儿家闺房的好闻气味,见那小娇人儿背对了自己,一头光滑如乌苔的青丝泄在半空,手持一把梨木梳篦,歪了半边脑袋,一身儿贴腰绑腹的素白寝衣,托得胸脯凸丽,又是纤纤俏俏,净净透透,没有半点装饰,却比那穿金戴银,镶红雕绿愈发的活色生香,秀艳勾人,也不晓得是不是经了刚刚番强爬楼的一番激烈动作,气儿都还不曾喘回来,此下看得胸口一漾,鼻腔一辛,跳下地大步迈过去,双臂一开,将她打后面抱了住。 崔嫣听到咚咚两声落地一响,本就骇了一跳,正欲回头,却被后面人伸手捂住口,又觉得浓沉气息在耳根子后头扑过来,一只臂朝下滑去,将自己腰儿一揽,勾到了怀里,蓦然意识到是哪一个,也不回头了,踝一曲便故意使后力去撞他:“好你个登徒子,都摸到闺楼里来了!我去叫我爹把你这采花盗打出去,扭到衙门!“ 甄世万伏在她颈边戏弄:“叫你爹也没用,你爹叫我来的。”崔嫣眉一攒:“乱说!”说着又要挣,却被他桎得紧紧,反倒嵌得不能动弹。 甄世万捡起她一束香喷喷的发丝儿,嗅了一嗅:“就算送官究办,总得让先偷香窃玉一回才不冤枉。” 崔嫣到底在家中,不好意思同他胡闹,挣转过身子正欲嗔怪,瞧见他却是讶异道:“你衄血了。”说着便捡起妆台上一张帕子,扬手替他揩去。 原刚刚果真是窜出了两管鼻血。甄世万由她擦好,尴尬寻了借口:“天热。“崔嫣并不多想,脚一踮勾抱住他脖:“几时带我回去?” 他摸了摸鼻子,笑道:“果然是女生外向,娘家都不要 了。”又见她头上果真一个大包,轻抚过去,听她轻呼一声,心肉一紧,语气亦是重了几分:“你爹还真是会下恨手。“ 崔嫣见他牙齿一响,表情极是认真,只怕他与爹生了间隙,嬉道:“你都能将你孩儿打得大半月下不了床,我爹爹怎么教训不得我?“ 甄世万贴了那副螓额,在眉梢上头轻轻一碰,缓道:“不打紧,以后你爹再不得打你了。“若是以前行举止,他只会吞住那两瓣香唇儿含了便嘬,直接将她亲得岔掉气儿,这一次却是与昔日不大一样,亲得很是温存厚道,蜻蜓点水一般,并不叫她难堪,却是愈叫人难受,觉那一处沾了蜜,引了蚂蚁,一点点的从头麻至脚。 崔嫣忍了乱流,红脸道:“你可是对我爹爹说了?我爹爹可是答应了“他并不明确说,只点了头。她见着喜欢,心中一高兴,刚刚的挨打受骂已抛了脑后,再不踌躇,手臂一收,把他的头颅摁压下来,仰首去吞住他唇回馈。 他一愣,反应过来,接过她吐出的舌尖儿,毫不客气享用那一条软绵细嫩,那甜唾蜜液渗入味蕾,裹了喉头,滋味暖融,叫他心思安定许多,顿平和下来,将她轻轻一推,退出了小嘴儿,这才予她一一说了打算,仅说叫她先安置家中,待自己办妥公务,回彭城再行完婚。 崔嫣自打同他在玉渊湖上私下神神秘秘见了一回齐王,本就疑虑,后终日相伴见他神色,心中陆续有了些笃定之事,只是还没曾想得那样险恶,也恰如他那日在玉渊湖上说的,这些朝事政务纵是告诉了自己听,自己又哪里能帮上一丝半点的忙,她倒是不畏担惊受怕,只是叫他多些负累又何必,如今也不过凝思听完。 甄世万见她愁眉不展,如同与孩童拉钩一般行好约定,又是承诺这几日离城前再来她会面,看她沉思不语,抬手一拉,把她梏了牢实,声音压得极低,轻道:“莫非你同你爹一样,也怕我跑了不成?那日在靖安寺,我对着菩萨的那些话,都不是白说的。只要我这命还在,就算是跌断了腿,我也得爬回来娶你。“ 崔嫣心想那夜宿于沙洲水榭,当着菩萨的面你都敢做那事,又怎会怕空头誓,想来脸上一红,又听他说什么命还在,跌断腿的话,心思十分慌乱,方才挨打时的昏呕感又是卷来,若非他抱得紧,身子已是斜了半边,稳了住,才蠕一蠕唇,目睫一挥,语气泫然:“我爹爹说了,你本就配不起我,若再成个瘸子跛子,我才不要你!“ 甄世万忙道:“好,我一定四肢完整地回来。“见她不再说话,甫才尚且喜悦的神色已是颓了许多,一双眸儿憋得红红,似哭不哭,想要 笑,又是笑不出来,心尖亦是阵阵泛隐痛,开口道:”这几日我叫人送些东西来,你好生保管着,不要给别人晓得,日后或许是用得着。“ 崔嫣只听他要暂离彭城已是恹恹无乐,饶是王母娘娘送来的礼也是没心思了,又哪里管他是送什么来,只垂眼应了一声,将他轻推开,站到那镜台前绾起头发,再不看他,嘴上嘟噜:“你若不回,也别指望了我去京城找你。” 甄世万晓得她此刻定是已闷卒极致,顺了口叫她开心,道:“不找我便不找我,你不是向来舍不得你那名大哥吗,去看巴尔斯大人时,顺便来寻寻我也是好的。” 崔嫣晓得他是逗弄言语,但听着这话,总觉毛毛,似是这人真的就不回来了,万分的想再是叫他留下,却晓得被他拒了一回又一回,这次定也阻不了他,顿忧极成气,将那木梳往案台上一磕,硬生生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你若不回了,我偏偏就去寻他!” 甄世万见她孩子气又犯,连忙收了打趣,好声好气道:“说得好玩而已,你这孩子怎么就当了真?我说要你看你就去看,你几时这样听我的话了?” 有人临了别离是温情软意,尽述缠绵,泪眼执手问归期,有人在这珍稀时光,却是容易滋生惧意,宁可避开不见,反是痛恨那名与自己分开的人。偏崔嫣不幸便是后者,如今听了他话,愈是不甘心,冷道:“我本就舍不得我大哥,我这条命都是大哥救下的,若不是我大哥,我早就不晓得在哪里了,我大哥说了,这一世,我若有什么不好,他都会帮衬我,照护我……“ 一口一个我大哥听得甄世万头都要大了,一把将她拉了下来,坐在台前小凳上,摁住她两条臂儿不许她动,虽这邀功实在可笑,却还真是不得不叫这小妮子脑子清楚些,伸出手指将她脑袋一戳,直接干脆地阻断她叨念,铿声训责:“浑然不似人形的异邦夷子,有什么好?你大哥只是个马前卒,盘中棋,你的命是我救的,不是他,你的人也是我的,这脑袋瓜子再是记住没?“ 崔嫣见他面上添了几分戾,说来道去还是不明白自己心意,又听他将兀良合真说得不堪,鼻头一酸。他瞧她目中罩了一层氤波,急忙凑上前去,咬住她唇,将她这欲来的山雨掐灭在舌齿勾绕中。 她先是反抗,伊伊呜呜之中却是就不过他,得空呼进气儿,尚不忘喘斥:“我大哥是马前卒,你又何尝不是?你瞧不起他,你有本事便也不要听你上级的,有本事不要离了彭城……“ 他虽热血窜脑,却也没曾动怒于她的激将言语,但听着她口口声声皆是兀良合真,又想着她亲口说 舍不得那大哥,现下又是这样维护得紧,心火一腾,腮帮一扩,狠狠噬住上 分节阅读_62 分节阅读_63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63 下肉儿啃咬几通。 她恨他凶猛,自然在他怀里挣来扳去。他本就是烈欲骤升,实在禁不起这摇晃,将她两臂并住一捉,钉握在手里,腿脚一弯,恰压住她下半身,叫她动不得半分,另只手一移,已大刀阔斧地滑了入寝衣,窜进肚兜儿,顿满手便是滑不溜秋的丰润柔腻,又一把握住一颗颠晃不休的肉球儿,去撷那峰顶娇蕊,一拨一弄,已硬立成了坚韧玉石,还没等她吟出妙音,已生生把自己炸出一身热汗。 ☆、更新 这饕餮盛宴,下一次品,也不晓得是几时,自从得了她,原先的节制早就残得差不多,纵溺毙于她身上都甘愿,眼下更不会有半分的退却,只想着在临行前,把她融入血肉内,烙进骨头里,要遍她每一寸壤的好。 若是自己不回,便是将她许给别人。这话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讲出口,偏偏却是真心实意的迫不得已。 怒火一起,又是说不出的寒,也不晓得是气她,还是恨自己。甄世万把她抬抱而起,放眼一望,瞧得小闺房中摆了一张铁力木八仙桌,冲将过去将她摔在上头,摔得她肩胛都是一震,甫是一哼,他使了蛮力,呲声扯开薄衫。 白玉一捏躯与八仙桌上的鲜红铺布映衬显目,尽是半淫半贞的绰约缭绕,看得直叫人熊熊烈焰直冒。崔嫣肘儿一撑,还没放出声,他已是迫不及待分了两条粉柱,铁臂做缚,腰身一躬,直直冲了进花房。 崔嫣先前只当他是撩撩,想不到却是真刀实戟杀入,未做足准备便被莽莽一入,呜哼一声,躬起腰儿,将他两肩推了又推,却是抵不过他行蛮使粗,只好将他包裹得牢牢,生生由他暴戾进出了好几个来回。 她享受惯了他待自己帏间的柔悯宽爱,纵是那一回被自己言语激得用强,禁不过一点眼泪和几句讨饶便是住了手,如今却是完完全全失了常态。 她猛然把他接纳进来,尚是干涸得很,那物硬如铁杵,烫似炭丕,又比往日涨得粗伟几分,烧涨得壁穴再无缝隙,恨不能迸裂开去,又没有半分停顿,宛如蛭步,进深一寸,便是一鼓,磨得娇径竟如初夜一般辣痛。 她哀哀唤出呻哦,却换不来他的半分消停。他已是下足了狠心,竟像是要她活生生弄死在这张日常用来饮烹茶,聊闲笑的闺中小桌上,只俯□去亲她颊边潺潺流出的泪花儿,每每见她要叱,又是堵了她嘴儿。 她终究撑不过去,失声一叫,声音颠簸之余,已是破碎成片,又羞是在自己闺房,间隙当中举起两道拳去狂捶乱敲,虚嘤着阻道:“你疯了……你疯了……” 他却是宛若失了心性,反将她腿儿掰得愈开,腿根儿都要挣了裂开,一头栽到她两团儿滚圆上舔入嘴中,臀躬腰摆之间,一回比一回入得深,由她软兮兮地夹住,纵了情开采,俄顷察她颊上泛出些舒缓,终是湿润软热了,才托起她玉臀,探至那块粘紧之处,捞把淬过情的春泽,贴了她已酡成酒赤的耳珠亲了又亲:“乖……我的心肝……再不得疼了……” br 她身子一松,卸下警备,淡去了吃紧的一具身子宛如盛春最浓的光景,处处透了桃红粉艳,得了这抚慰,双臂勾揽住他脖颈,两条腿儿一夹,一时之间,蛮横将他锁得动都动不得,恍呻着终是剖出心思:“甄郎不走,甄郎不走……初儿不要你走!” 甄世万稍一震,动作轻柔下来,却犹是乒乓不止,长枪拱杆间,只恨不得埋死在她里头,将这一生的气力尽数花在这一场欢爱的好。 那八仙桌上的红铺布早已是乾坤大挪位,乱七八糟地皱成了一团,她绾了一半的青丝早就垮了下来,直泻至地面,臂儿一曲,勉强撑了晃荡上身,正撞得他一双深目,竟已是杀红了眼一般,虽是怨气,又觉很是陌生,更有些莫名心痛。 恰那崔妤早在甄世万爬梯进闺后,叫看门家丁开了锁,进了姐姐绣闺,在楼下等了半会儿,不见其人出来,又约略闻得些声响,蹦蹦跳跳上了楼来唤。 崔嫣听见小妹声音,已是魂飞魄散,他却并不饶过,犹被连番撞击,只好屏住闷哼哑吟,被他吻干了的泪儿又是滚出来:“甄郎!这是在我家里!“岂料他今日真是偷满香,窃足玉,如今纵是要爹爹把他大棒打出去送官,也是来不赢。 崔妤久不得回应,贴了门板扬高了声音:“初儿姐姐,那大伯伯可是在屋内?“ 虽那门被栓了住,崔嫣犹是惊得心肉都要跳出,奈何身上压贴的那人这关头哪里下得去,得了这刺激,越发的状如莽兽,只顾了抽、插,全不忌讳。她生怕小妹就要闯进来,又去捶打他肩,如何拼命将那声音挺得直直,仍是免不了带些颤声柔气:“小妤……你先别进来……” 那崔妤虽是年幼,却十分精心,听得出姐姐异音,生了好奇,只是姐姐叫自己不进去,倒也乖巧,停在门口半会儿,实在百无聊赖,打了个呵欠,不耐道:“大伯伯同你讲完了没?小妤有点困了,奶娘怕也在四处寻我回房睡觉了。” 崔嫣再是受不得这紧张,双手蔻甲一紧,掐入他膀肉内,叫他腰胯一阵激麻,背一抖擞,终是喷射而出,却犹是宛如挺尸一样趴在她身上,只将她抱得牢牢,不愿松手,婴童嗜母一般,恋眷无边。 她只觉他还在自己身子里头,虽是疲软了下来,终究是离不开去,推了半天又推不去,只好心惊胆战朝门外唤了声:“小妤,你还在不在?”半天不得反应,只当那小妹妹是离开了,松了口气儿,才觉后怕出一身冷汗,正一 拳摔在他肩上,他却是抽身出来,将她折腰抱了起。 刚是经了一场动静,甄世万的声音喘意未殆。虽已分开了,崔嫣却觉他反倒将自己愈抱愈紧,又靠在自己耳下,低叹了一声:“初儿……我累得很。“ 她蓦然之间,发了阵阵凉意,呆了半晌,被他亲没了的泪儿又是啪啦掉下来,蹭到他怀里,一排贝齿几乎要把肉儿咬破,声音尽是赌气:“那你就快些回来……明年,我都十七了。” 他面上阴霾淡去,笑起来,将她下巴往上抬了半寸:“是啊,都十七了,老太太了。” 他如今每讲一句话,甜的也能被泪生生腌成了咸的,沁了心内全部化成了涩的。正是对了无语,却听角门咚响一声,似是被甚么撞了一下,崔嫣一惊,忙推了他走过去开了一条小缝,原是那小崔妤并没走,只坐在门口抵着墙壁睡着了,睡到忘形,糊里糊涂撞到了门板儿,滑了下来。 崔嫣忙将那小妹抱起来,放到闺内床上。甄世万见也不便继续留恋,只将她手儿一捉,握了两把,才借了那窗梯离去。 却说甄世万避了下人出了门口,见得曹管事面色十分急燎,竟如热锅蚂蚁,一问之下,方知是家中有事,脸色一变,再不曾有半点逗留便匆匆赶了回去。 甄廷晖自打伤了容貌,再不曾出过院厢半步,起初在房内从晨至夕摔东砸西,痛哭流涕,每每父亲婶婶过去,便是将门闭得紧紧,拒不见面,这些日子却是安静了下来,只偶尔叫青哥去沽酒。 甄夫人想如今这道辰光最是难熬,也就随了他,默许青哥出外。谁想家中的打扫下人近日发现甄廷晖房内散落了些不少卷成条状的零碎锡纸,因得过主子嘱托,时时关注这少爷,自然将这怪异情形告诉了景嬷嬷。景嬷嬷也不敢直接同老爷说,仅告诉了自家夫人。 甄夫人一问一查,方知这侄子竟是在用寒食散来镇忧解愁,当下震惊万分,心中怕这本就坠了深谷的可怜小侄再得惩罚,又晓得正是个多事之秋,免得小叔分心操劳,故此将甄世万瞒得牢牢,擅做主将房间内余下的药粉搜出来没收了去,又私下督了侄子戒瘾。 这寒食散也无药可医,仅仅靠每回发作憋忍下来,凭药瘾深浅便能解除。无奈甄廷晖受不得那药性引诱,偷偷留了几剂,最是痛苦时,又暗地吸食了两回,将那毒瘾愈蓄愈大。不觉寒食散已用殆,恰这一日,受不得那药瘾发作,千虫噬骨,万蚁钻心,由肉里痒至骨髓 ,一下子跑出房间,发了癫症。 甄世万一赶回去,便见得嫂嫂手忙脚乱,那青哥脸色煞白,在一边抖索,大略晓得了前后,稳了心头波动,铁青了脸接来小厮递来的凉水,一头将儿子从顶浇到了尾,斥了家丁将他五花大绑,捆在了房内床上,又叫人将那协凶犯错的青哥扔到柴房去,继而进了儿子房内。 那甄廷晖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又禁不得那毒瘾作怪,眼泪鼻涕齐流,兼了面上那道惨烈疤痕,好端端一个翩翩佳公子,原先最是爱洁嗜美的,如今形貌却是人鬼皆厌,还犹自不察,只在床上翻滚恸哭:“爹!给我去买那药散回来……求你了……孩儿求你了……” 甄世万迫临他床头,稳了声音:“你果真离不得那药?” 甄廷晖宛若中了魔怔,只懂哭着叨念:“给我那药散……孩儿的骨头像是在被锯着……恨不得死了的好……”甄夫人此际正是追了进房,见那小叔面色乌缁重重,一双眼已是逼得通红,朝甄廷晖伸过一只手去,想平日这侄儿犯些小错他便不吝责笞,何况现下行了这歪路,只当他又要施罚,扑过去便哭:“世万啊,不关廷晖的事,是我瞒着你,是我纵着那孩子,你要怪便来怪我! “说着,眼白微微翻起,到底是大病过的身,还没好完全,如今受这波动,已是几欲厥过性,景嬷嬷急得忙将夫人搀稳当了,替她抚顺了气儿,赶紧扶了出去。 甄世万见嫂子安妥,手一顿,却是落在儿子额上,指一触,轻轻抚了一抚。 甄廷晖已不知多少年没曾得父亲这样温柔,挣扎的身子一耸,瘫软下来,平静了一些,拼死压住那疼痒,茫乱眼色里头生了从来不曾有过的决意:“爹,孩儿不孝,你让孩儿……让孩儿先舒舒服服了那药,再把孩儿打死吧……” ☆、更新 甄世万蹲了床边,盯了那张已哭花至模糊,受了摧残的脸,忍痛道:“儿子,你给爹戒了这瘾,好不好?” 甄廷晖并不回应,只默默哭泣。那寒食散一旦发作, 便如火上煎着,冰间冻着,哪里是说戒掉便能戒掉,纵是万分想应父亲一句,却身不由己。甄世万见他模样,二话没说,朝边上的曹管事喝道:“把青哥先放出来,叫他去买药!”曹管事一讶,又得了老爷小声交代,方才领命下去。 待得青哥回来,颤颤巍巍将那皮纸包裹的散剂掏出来,却又是捏了回去,噗通一下跪了下来:“老爷,是青哥的错,是青哥的错,青哥是看不过少爷现下这样苦,才不顾后果听从少爷的话,犯了错事!老爷再不能给少爷吃这玩意儿了!”说着牙一咬,恨得便要将药包撕烂了,却被甄世万一把夺了去,骂了一声:“滚!”青哥犹不肯走,冲过去便抱了少爷号啕,却被两名家丁上前绑了下去。 甄世万将那药包散开,甄廷晖一见便如同猫儿见了腥一般,意欲挣脱绳子去拿,嘴中哭喊不断。 甄世万将他绳子松了一松,见他翻身欲起,又是将他摁了下来,腮肌震得起伏,语气有些发颤,却是比先前愈发的轻缓:“儿子,你不孝,爹养不教。爹如今给你赔罪了,你又愿不愿好生生地听爹一句话,拼了这一口气,忍下不吃这药?” 甄廷晖一只手已是触到那药包,听了这话却是停滞半空,瞧不见五官的脸庞上惟剩余两只清清亮亮的泪眼,只眼巴巴地望了面前人。这一世从来只怨父亲训斥自己,责打自己,做过的最美满的梦,无非是父亲拿了自己的课业,夸赞自个儿几句,自己从小对他怕到大,敬到大,怨到大,如今他竟是亲口对自己赔罪,原这爹,终究不是不疼自己,眼里也不是没有自己。迷蒙之间,药力又上,早又不受控,手指一勾,直直抓了那药包。 甄世万见状,眼色一沉,将那药包中一举,扬起了颈子竟将半包药粉倒入了嘴中。甄廷晖看得呆掉,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挺身而起去抢了那药包,惊喊道:“爹,你做甚么,你糊涂了么!” 甄世万将嘴角白色细沫刮了去,道:“你若没这决心,一个人挺不过来,我便跟你一起戒,这一辈子,总得叫你信上爹一回。” 甄廷晖见父亲为了自个儿以身试毒,呆木须臾,将夺了过来的药粉包撕了粉碎,待看着那整包的害人白色药粉儿胡天满地飘了散去,方抹去一把鼻涕,将咬破嘴唇的一滩血重重擦了去,忍了千痛万苦,下足了狠心:“爹,你来……动手将孩儿绑了!” 甄世万喊了人,将甄廷晖手 足复死死系于床柱,又是俯身亲手用湿帕将这儿子脸脖抹干净了,予他喂了水,待他挺地硬是半厥过去,才 分节阅读_63 分节阅读_64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64 是出去。 甄夫人一听那小叔子为了儿子,自个儿也吞了半包寒食散,吓得连忙叫那人去唤大夫,欲趁这毒东西还没曾下胃,先想法子催吐出来,又指着甄世万哽咽道:“难不成我家中得要出两名瘾君子么?我晓得你疼儿子,但何必莽撞至此……你,你几时变得这样冲动?” 曹管事这才道:“夫人放宽了心,那药粉压根儿不是寒食散。”甄夫人呆了片刻,见那小叔就着下人递来的杯盏漱了口,吐掉满口的面粉团子,这才放下心来,又将房内一干人打发了下去,迟疑道:“廷晖如今这副模样,你可还是放心将他送走?” 甄世万道:“放在我身边,才是更不放心。”甄夫人听了这话,顿了须臾,却也再无别话,良久又幽道:“那丫头,你也是安妥好了?”待见得这小叔子点头,甄夫人喟怀道:“你倒是狠心,两边皆是你心上肉儿,就这样说放便放了去。” 甄世万本面无异色,听了这话却是眉头一拢,双袖一合,还不曾待甄夫人回神便朝了嫂嫂跪拜而下:“世万自幼受嫂嫂照顾成人,未尽几日孝道,却是成日叫嫂嫂操心,从前自伤躯体,日后若有不测,怕也得受世万牵连,……我这一世,惟独是对不住嫂嫂。” 甄夫人轻轻一笑,说不尽的悠意,却又是苦涩,将甄世万扶起身来:“你我二人何必又说这种话?你当年为甄家复名,同那齐王殿下扯了干系,我是并不反对的,也是自此同你一样,将荣辱死生,尽系一途。我是堂正长媳,又有着朝廷御封在案的名号,这一世同你一般,是脱不去与甄家的关系,你没甚么对不住我,只是若这次纰漏,我俩却是对不住甄家列祖。” 却说甄廷晖得了父亲那一激,已生了斗志,后甄世万日日伴于儿子房间,越发是感动父亲待自己并无不顾,反是十分珍爱,到底那寒食散瘾还不深,凭着股心劲儿,发作时憋了几次,硬是戒掉大半。待得这场梦魇稍醒,身子恢复,本以为万事大好,没想这日刚甫一天亮,出了院中竟见一排行囊齐齐整整置于厢房门前,那被禁了多日的青哥已是被放了出来,正在点着包裹盘缠,竟是要随自己一同启程的样子。 青哥犯下这种大错,本该是换一名随行人,甄世万思前虑后,想青哥得了这一回教训,自己受够惩罚,又看足了甄廷晖惨态,该是不敢再犯,若得其他新人看护儿子,反倒会事事屈从于他,再则出门在外,无自己管辖,也只能靠这儿子自己,于是便将那青哥恕了出来。青哥感恩不 尽,只道非但下不为例,今后若见着少爷行差踏错,必定以死相劝。 甄廷晖至此才晓得父亲终究没放弃叫自己去清丰的打算,本来权当与父亲关系修好,再无甚么往日膈膜,没料父亲只是等着自己身子好完全才打发自个儿上路。 他这几日也得知崔嫣由父亲送返崔家,且在衙门解了年契,本就不解,想自己这段时日人鬼不分,皆是因此事牵起,本来若父亲与那丫头若真是倾了心,自己日后装聋作哑也就罢了,如今却忖父亲莫非是个负心薄性人,若是如此,非但是辜负了崔嫣,更是叫自己白白受这一场磨难,意气一涌,闯到父亲房内便直言道:“我与嫣儿都不是爹的牵线偶人,打发叫花子也得须几个铜板,爹将我两个赶出去,总得有个交代。” 甄世万这些日子待伤病中的儿子皆是如待幼童一般和蔼,当下却只将手中书卷一拍,冷冷反问:“我是你老子,你是我儿子,我对你得有甚么交代?”甄廷晖经过几番劫,性子尽管沉了些,却总归是个锐气少年,并不让步,嗫嚅半天,终忍不住反诘相向,替崔嫣出头:“爹空负嫩春,糟践晨露!” 甄世万闻言大怒,父子二人又是一场不欢而散,气得甄廷晖出了院子便失口嚷:“老家伙真是失心疯了,见人就赶!我没犯甚么大错,偏是不走,又能拿我怎样?“ 转头无处可发泄,甄廷晖便去了丽娘那处,想得个寄托。自打祛了那寒食散的病症,他因着心中郁结,也是去过几回那小巷弄,次次那小丫鬟却报说姑娘生了病,见不得人。这一回只想,若真是爹逼自己离家,走之前也总得带上丽娘,经了沉珠一事,再不能欠下甚么缘债了。甄廷晖上了门,只见那圆脸小丫鬟正守在门口做扫除,几步上前问道:“丽娘病好没?“ 那小丫鬟一见甄廷晖的面,吓得丢掉扫帚,往里头张望一眼,结巴道:“还没好,公子请先回……”甄廷晖这才幡然醒悟,昔日来这里,这丫头素来待自己殷勤送媚,如今见自己回回却是避拒,既然如此,那她家姑娘,又何尝不会这样?想来全是因为变了一张脸,不觉悲凉世人全因一张皮相来看人,自己昔日风光时,身边女子个个讨好,如今却竟是个个见鬼一般,唯恐近身,因着这一场伤势,晓得了哪个对自己真心,哪个待自己虚情,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却是失了怒气,只是叹道:“就当你姑娘再不愿见我,也总得叫我跟她了一了。”说着便甩开那丫鬟,强行进去。 正及至内室,已听得娇声笑语伴着颇熟悉的男子声音,甄廷晖将那门帘儿一掀,那男子竟是向来由丽娘厌弃不已的马逢贵。那原先 口声情意,将自己视成天的小娇娘正偎了那马逢贵怀内,纤臂送馔,把酒同欢。 马逢贵美人在怀,犹不忘过往醋意,将那丽娘下巴勾起调讽:“你如今才知我的好处,当时却做甚么了,一双看不清楚好坏的窄眼儿竟是瞧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真珠。” 丽娘生了些惶恐,声音一如往日那般顿挫牵人:“奴家短视,又哪里晓得那甄廷晖竟成了个阎罗,那一日猛然间看了他的脸,怵得奴家成夜没睡好,好容易睡着了,又是噩梦连篇。” 马逢贵哈哈笑着将丽娘脸蛋一捏:“果然是婊/子无情!亏那甄廷晖还为了你同我抢来夺去,待你也算不薄,如今你这小贱人还住着他的屋子,人却是坐在小爷我的腿上,嘴里还在讲他的不是。” 丽娘很是委屈:“奴虽章台女,命薄身贱,但也是盼着未来良人能有张完整脸,起码走出去,不吓着人。马大少说奴无情倒也是冤枉了,不要说奴家只是个寻常女,纵是其他胆子大的女子,如今看了那甄廷晖,还有谁会欢喜他?” 屋内尚在窸窣,若依了甄廷晖先前脾性,早便是怒发冲冠,撸了袖管冲进去,与这一对拼个你死我活,如今听了至此,却是放了那帘,痴怔走出去,避了大道人群,怀揣的余怒早就不见。原先待自己百般情意,万种留恋的人都厌弃自己如斯,再是跟在父亲身边,确实丢了甄家颜面,如今顶着脸上的疤,到哪里都是遭人目光,离了彭城也好,想来不由哀莫大于心死,一回了家便叫青哥整好行李,决意择日上路。 甄世万瞧得儿子变化,差人私下查了一番,晓得内情,心痛不已,却也只屏住内流,放甄廷晖上路。 崔嫣这头本是等着甄世万兑诺,临行前再来同自己见面,许多日不见,叫二妹去探听,才约略听闻甄家近来风波,不觉十分惊诧,无奈崔员外虽与那甄世万定好协议,到底是个传统人,晓得长女婚前便行了败坏门风的事,再不让她出门,更不许她再上那洛郡夫人的宅,反是对崔嫣碎念:“原先说利害给你听,你听不进,这回你再不会觉得你爹爹我信口雌黄,太过无情,打压你的心意了罢?那有过家室的男人,待你再是怎么好,毕竟也是好不过对自己儿子,如今那甄家少爷出了事,他哪里还管得着你,日后再有什么差池,更少会考虑你。我家中的女儿,跑去当人继室,已是委屈,白捡这么个行为乖逆无道的继子,你届时管不管,如何管,是管得松还是管得紧?” 崔嫣成日听父亲叨念,纵是再坚定的心意,也是生被说得灰了一半,何况本就对甄世万出城不放心,却也不好亲自去甄家探听,心中 日渐生了堵闷,回头又想那甄廷晖也着实可怜得很,当日一时气急,只顾了维护甄世万,将他斥打一通后再不曾与他讲过好话,现下他要去清丰,也不知几时能回,愈想愈是有些于心不忍。 这日午后翻来覆去,想着翌日甄廷晖便要上路,正是不安,崔嫣本欲又叫崔妙帮自个跑一趟,谁想崔妙不巧却是出了家门,又不晓得玩到哪里去了。 一番神色不安,被小妹崔妤看在眼里。 说来这小崔妤虽不过孩童一名,世事都还不谙,面上也是天真,却是个十分明白的人儿,跟着崔妙这么个胞姐长大,又得了崔嫣影响,脾性既有二姐的精,又是有着大姐的倔,尤是自打崔嫣离家,崔妙身边无人可唆适调/教,闲来无事只好将这这初初长成的小妹当做玩具一般悉心打磨,孩童最是容易接受新事的年纪,时日不长,便已催熟了懵果,小妮子外表憨憨,里头古灵精怪,晓得的却是不少。 崔妤痴缠之下晓得了大姐心意,晓得能去那甄夫人家中,直说反正每日奶娘都是要带自己出去闲晃,偏要顺便替大姐走这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shui52939的两个手榴弹和zy715的地雷~ ☆、更新 本来崔嫣是打算叫崔妙帮自己给甄廷晖送几句慰词,又念及这小妹年纪太小,怕她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只将梁俊钦给自己配制的治疤痕的药膏放在小妹荷包内,托她交予甄廷晖即可,想他必会晓得心意,临崔妤走前,又拉了小妹,吞吐道:“你若,若见了那大伯伯,叫他拔出空时,便来找姐姐。” 崔妤一去了甄夫人府,巧是正遇曹管事。曹管事一见这肥嘟嘟的孩子,记起是当日崔嫣的那名幼妹,哪敢怠慢,叫人端了几碟软糯糕点同一碗牛乳予这孩子当点心吃,自己便去寻老爷。 崔妤吃得满嘴巴流油,胸襟上都花驳了几块,等了半会儿还是不见其人,耐不得烦,摸了摸鼓鼓涨涨的肚子,只叫奶娘守在厅内,蹦跳出去消食,竟摸到了东厢那头。 恰甄廷晖在亲自整包裹备次日启程,转过头,正见一矮坨坨的女娃立于门口盯了自己,细眉蒜鼻,面如银盘,肤色嫩绯,嘴角边上尚挂着白色奶汁的印迹,衣衫脏兮兮,一双咪咪眼睁得老大,盯了自己半天不讲话。 他自打经了丽娘抛弃,已越发自卑,只当自己吓到这孩子,撇过脸去:“你是哪家的孩子?怎跑我院子里来了,还不回去!” 崔妤一脚踩在门槛儿上,叉腰晃道:“大叔,我是崔家的小妤,上次你还同姐姐来过我家中。” 甄廷晖忆了会儿,方是记起来,念起那日这孩子还夸赞自己长得英挺,心下万般不是滋味,挥手道:“你姐姐又不在我家,你跑来做甚么?” 崔妤到底年纪小,一时之间忘了姐姐托付的事,小跑进了房间,问道:“大叔为甚么要走,留在彭城岂不好?“ 甄廷晖心中苦闷,手麻溜儿不停,一边丧气道:”好个鬼!走了才好,外头美人好酒多,再没人管我了,倒也快活。“心中却想天下再多美人,也再不关自个儿的事了,好酒饮到腹中怕也尽是苦味,又见这胖女娃扒过来凑看自己,总是再比不得以前那样自傲容貌,挡了脸烦躁不堪:”你就不嫌碍眼?“ 崔妤蓦地递出只藕嫩酒涡小棉手,还未及甄廷晖反应,将他那完好的半边脸颊轻轻一抚,竟是十分的羡慕:“大叔的鼻子眼睛,都长得好,连两条眉毛都长得俊,小妤再回娘肚子里呆一阵,都长不成这个样子。” 甄廷晖听了这赞,反是越发颓然,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这一名女娃倾羡自己相貌了,不由鼻子一酸,长叹息以掩涕息:“你这孩子,眼睛被肉挤没了… …” 崔妤眉眼耷拉,对了手指默道:“这几月,小妤减了两餐饮食,还照着二姐的话,日日在院子里踢毽子两刻钟,小跑一刻钟,平常也是能站着,决不立着,能走动,决不闲着,如今家中人人都说小妤苗条了些,大叔还是觉得小妤脸上肉多?“且遵了化食方子,抱着绿豆海带山楂汤当白水灌,弄得一日跑七八次茅厕,只这一桩太难为情,自然略了去。 甄廷晖这才记起头一回见面已是笑过这孩子,彼时还被崔嫣说了一通,虽左看右瞧,犹是看不出这肥嘟嘟的一团肉儿瘦在哪里,见她恁的委屈模样,只好应付:“是清减了,是清减了。“说着埋头整行装,又想不过,身子一震,转了头问:”你跑来干甚么?可是你姐姐出了什么事?“ 崔妤见他不搭理自己本来无趣,正捏了衣角想法子,听他发问才是记起来意,拢过去将怀内药瓶塞进甄廷晖手上,喜道:“我家初儿姐姐给大叔的,我姐姐脸上本也是有个红印子,如今已是看不大见了。“ 甄廷晖这些日子已如落冰窖,事事皆不如意,一颗心冷了又凉,现下听崔嫣竟还记挂自己,又是热 分节阅读_64 分节阅读_65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65 了几分,接过那药瓶,看了看,晓得是那梁御医所制,将那瓶子随手扔在桌上,心门一敞,竟对着面前这小童掏了肺腑:“能顶甚么用,我这脸上的伤跟你姐姐的不一样,甚么药都是医不好的……你姐姐同别人一样,再不会瞧得起我,我如今已是逼得自己想开,既是命犯了天煞星,从今往后,就一个人孤独到老得了。”说着便继续唉声叹气整行装。 崔妤见他脸色戚然,眉头一皱,心中考虑了几个来回,毕竟童心良善,见不得人吃苦发愁,拿定主意便跳过去扯他袖口,十分义气:“若是大叔到时没人要,小妤便要了好不好?” 甄廷晖见她圆润润的一张脸蛋儿恁的认真,只好苦笑了随口应承,又想了想,实放不下,声音一低,试着问道:“你姐姐,除了托你带药,可还有甚么对我说的?” 崔妤见他眼巴巴的样儿分明便是想听到姐姐有甚么话,偏姐姐也没曾叫自己转达甚么话,一时犯难,却不愿叫他失望,记起前几日哥哥崔栋贪玩被罚诵劝学诗,自己趴在旁边听进了耳,如今还记得一两句,便随口嘟噜道:“放蹄知赤骥,捩翅服苍鹰,还有……还有……后面的,记不着了。” 甄廷晖听了这两句诗,已是气血活络,关节疏通,胸口一阵恶霾气儿仿似瞬息弹走了去,想那日在西厢,她用那打油诗督戒自己念 书,虽是嘲讽,却是再回不了头的辰光,不觉低落了神色。 崔妤瞧他又是沉静下来,一眼瞥到他腰间,伸了手过去扯那绶带,顿抓下来一枚和田青正翠玉佩,捏得紧紧,一排润润滑滑的璎珞溜须滑在指缝外头。 甄廷晖眉一扬,赶紧去夺,吼了一声:“你这孩子是土匪托生么?做甚么抢我的玉?” 崔妤虽是生得圆润,此下却是矫捷,飞身一躲,将那玉饰背于后面,嘻嘻一笑:“免得大叔赖了账,我爹爹讲过,口头生意不算数儿,定是要个凭据才好,我如今字还认不齐全,怕大叔诓我,拿了这块玉,当做信物。“ 这玉块纹理细腻,质地油润,是个平安如意牌,虽也不是甚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却是甄廷晖亡母予他遗下的小信件之一,素日又当做贴身镇步戴惯了,沾了自己人气,很有些感情,本就是随口答应,现下哪里舍得给她,又去夺,嘴上敷衍:“好好好,我给你换个别的。” 崔妤却是不依,见自己抢不过他,快要被夺了去,竟是胖脸儿一瘪,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吓得甄廷晖连退几步,虽自己也是个卖狠的人,却是从来没遇过小孩子耍泼,也不懂哄劝,只半晌骇得不敢作声。 这哭声一响,巧是甄世万出来寻不见崔妤,找来这边,见了这胖娃儿正摔坐在儿子房间,忙将她一手拎了起来,问了前后。 甄廷晖哪里好意思说那荒谬事,只支吾说崔妤强行非要这玉块,不听人劝。甄世万将那崔妤头顶拍了拍,哄道:“小妹喜欢宝石玉器,大伯伯这边还有些形状好玩的小饰。“ 崔妤胖手捂脸,由缝里偷偷瞧甄廷晖脸色,干嚎得满脸涨红,转了头超朝甄世万囫囵吭哧:“大伯伯!我姐姐……姐姐……小妤要那玉……小妤偏要!“说着便是哭得直齁,气儿都喘不上来了。 甄世万听得姐姐二字,到底是软下来,一碗水斜了斜,朝儿子望了一眼,悄悄将手一挥。 甄廷晖见崔妤越发哭得凄惨,恨不能自己强取豪夺了她的玉玦似的,想这胖丫头看上去憨头痴脑,墩里墩气,竟是狡猾得很,话不多却尽挑关键的来讲,恨得牙痒,只好任由她捏了那平安如意牌,甩了袖:“那你可得替我好好保管着,若是丢了,找你算账。”崔妤这才止了哭,眉开眼笑,将没几滴泪的眼角擦了一把,把玉牌如奉宝贝一般,好生生的揣了进胸襟内。 且说崔妤这边虽在甄夫人宅上闹腾一场,临 走犹是不忘将姐姐的原话同这大伯伯讲了。甄世万上午甫是接了齐王私人加遣来的紧急密令,故整日皆于书房备事,半步不离,次日又将甄廷晖同青哥亲送出城,再是逗留不得,匆匆跟曹管事嘱了两句,同嫂嫂辞了行,连去崔家话别的辰光都没有,便乘了马车离了彭城。 崔嫣这头等足几日,却是等来甄氏一双父子已是双双离了彭城的消息,虽早已做足准备,犹是心头一沉,说不出的空荡。没曾失落完,小婵来说那曹管事来了家中,经了爹爹允可,要单独见自己。 一晤面,曹管事便是拿出一个三格屉箱,里头皆是纸契,装得齐整分门,最下格是青州数处房契地契,足足一沓有两指之厚,最上一格是全国各地寄附铺的银票与飞钱,那地契与票纸的契主皆是陌生名姓,并非甄世万,也不是甄家任何一名人。 崔嫣拉开中间暗格,则仅余一封信,上头字迹钢明,正是他笔迹,不过寥寥数语: “代吾保管,或图立命安身之途以供来日时光漫漫。” 崔嫣呆了片刻,将曹管事领口一拽:“这便是他说要送我的东西?这是个甚么意思?” 曹管事见她脸色通红,退了两步,道:“便是信里头的意思……小娘子且还读不懂老爷心意么?我家主人只怕未在身边时,不能日日将小娘子照护得周全,钱银傍身,到底才是至关紧要的,只数额巨大,又怕小娘子年少容易轻信于人,故再三嘱老奴叮咛,叫小娘子勿让旁人晓得,免生觊觎。“事到如今,已是变了称呼,平日在府里,虽也待她也是客气,到底不比现下这样恭敬。入仕稍长些的朝臣殿臣向来积有不为人知的产货,蓄于私人银所与地下钱庄,以备不时之需,自家老爷亦不例外,先前只晓得甄世万打妥了一些连甄夫人都不晓得的私产予她,此下这暗格一开,才晓得自家老爷于青州的大半家业,尽数统统交予了这小情人手上,细细看了,未免心头又惊又震,老爷倒是胆子大得很,若这小娘子守不住财,亦或是天长日久变了心,卷款跑了,大半生的积蓄岂非就此打了水漂。 崔嫣将那叠儿纸一翻,尽数钱财加在一起,纵不细算,也晓得绝非一般小数目,嗫嚅:“他……将这些给我,倒也放心?” 曹管事心头哀叹,放心不了实则是自己,自家老爷倒是半个哽不曾打,口上却只转述:“老爷说了,这些放在小娘子处,他才最是放心,世上再无第二处比小娘子这儿更是安全了。” 崔 嫣听闻,愈发心慌意乱,想他这趟公差定是不同一般。曹管事瞧她脸色,只当她对这钱财来路生疑,安慰:“小娘子放宽心,这些钱财老爷得的理直气壮,对得住良心,并无虚漏。” 崔嫣再是不触朝政,也是生疑,想他再是高官,毕竟俸禄有限,若光靠朝廷拨帑划币,穷极一生不吃不喝怕连这其中的十分之一二都积不下来。 向来若想得收获,哪有不付出的?既攒下这样雄厚资产,付出的更怕不是一丝半点,也不晓得同这回出外有甚么关连,看那纸上言语,分明是替自己做好两种打算,一来这柜箱中物尚有还他的一日,二来便是叫自己将这钱物拿了自图安乐,不禁将他这身家性命捧了入怀,抱了紧紧。 作者有话要说:当一个女人掌握了房产证银行卡,神马都是神马~ ☆、更新 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辰光如白驹,转眼寒山便转了苍翠,由夏末入了秋。 崔嫣由甄夫人府中回来,隔了些日,纳呆之症尚是断续,惟说服自己一来是心中挂记,二来秋老虎凶猛,只强忍下来,忍到了凉快节气,才觉不对劲,将二妹叫来讲了忧虑。 崔妙一听便猜得八/九分,虽是个妄为之人,不免也有些手足无措,平日里厉害的主意全都没了,见姐姐起初不安,后又慢慢回神,倒比自己还镇定,才算是安定。 两人商议一番,因爹爹不准崔嫣再出门,崔妙打算先去外头寻个密医回来先瞧一瞧,免得白说一通,穷担心一场。 恰崔妙近年在外烧香礼佛,也有不少相熟庵堂,便与将其中一名私交不浅的医姑子偷偷说好,借了后门,偷偷摸摸带回家中。 这名医姑子是名上了年纪的出家人,有些行医手段,平日里为给庵中多进些香火钱,明面上行些接生催奶的稳婆活计,暗地也常被一些闺中女眷请去看隐病私患,因口风牢,在这一行是个紧俏人物,一来了,替那帏间人儿挽毕脉搏,询了经期,确凿了孕体。 那脉弦尚不明显,但已差不多近了两月,比有孕在身的许氏才差少许日子。崔嫣掂量之下,才知竟是那古镇旅店的初次便已得了这胎儿,再念及后面那些浓情蜜意的时光,只胸中砰砰,脸上有些发赤,想这孩子算是命大得很。 这医姑行医数载,诊私孕,协堕胎的秘帏事做得不算少,明明晓得眼前有喜的是个没出阁的在室女,也不出奇,只佯装不知,见两人默默无言,心忖到底是两名年纪不长的丫头,反倒凑首低声,主动关切道:“若是想好了,便快些决定,药汤一剂便可,时日拖得久了,怕有危险。” 话一落音,面前姊妹却是不约而同摇头拒了。 崔嫣这边自然早早便拿定了主意,有了那一笔款项,已是有了底气,手一覆肚,再舍不得挪开。 崔妙却是暗想这滑胎之事太过凶险,纵是医术再昌明的那个年岁,也是免不了有一尸两命的事儿,何况潦草一碗堕子汤,岂不诸多隐患?又能去得干净?即使顺利,予母体也是莫大伤害,姐姐年纪还不大,若是因此落下病根,一生便都要毁了。 事主既已定好,那医姑子也不强求,背了箱告辞由崔妙带了出门。 二人先前口中虽是坚定,转了头却有些底气不足,想这事铁定是瞒不过爹 ,只挖着脑袋想法子怎么开口,毕竟这事实在难以启齿,左捱右推的,又过了近半月,双双还是不敢吱声。 崔嫣肚子虽尚未隆起,孕症却是一日比一日萌发,只因缩在闺中,崔员外极少来看望这女儿,一时家中并不曾发觉,近旁侍候的小婵又是个懵懂的黄花大闺女,只当这大姑娘是栓暑还没全消,本想去予老爷说说请个郎中上门看看,经崔嫣拒绝,崔妙又在旁打马虎眼,也就作罢。这一来,又是往后推了上十日。 崔妙见姐姐被那怀孕暗暗折磨,还不能明示,私下常去灶房偷些腌萝卜予姐姐开胃,又去找了几回那密医,拿了些汤药回来,深更半夜偷偷煎了端去姐姐那边。 这夜崔妙又悄悄拎来汤罐,见姐姐将小婵打发到外头伺候,在房间内又是吐来昏去得一整天,此刻正倚在床架子上,脸色白得宛如薄纸,半边身子都撑不起来,不觉将添好的碗勺重重一搁,迸出几滴汤水打湿了袖子犹不察觉,声音带了几分心气:“那甄大人甚么鬼天大的事情非要这个时候离了彭城,弄得你一个人窝在闺中给他受这怀孕的苦楚。” 崔嫣见她两颊沾了炭灰,替她揩去,打起精神道:“妹子像个小花猫一样。” 崔妙见她打岔,明白姐姐心意,叹气道:“你说,这事究竟甚么时候跟爹开口?你这副身子,爹爹怕是不怎么敢动你的手了,到时铁定是要将气洒在我身上,把我这帮凶打死!你既是想保存这孩子,现在总得要提前想想后路。”自己越到后头,越是五心烦躁,倒有些后悔当时头脑一热,没曾阻止姐姐留下这孩子。 崔嫣却是淡然得很,只将那调羹将药汤搅了一搅,捏了鼻子,一滴不剩地蹙眉灌下去,舔舔嘴角,道:“爹要不准我生,我便去乡间寻个少人烟的位置,找个住处自立门户,饿不死人的。” 崔妙嗤道:“怎么饿不死人?怕是那甄大人将你平日照顾得脚不沾地,把你弄得不食人间烟火了罢。姐姐说是出户做过差事,那布匹几个钱一段,包子几个钱一打,我瞧你都不见得晓得。乡间少人烟的位置?你当你是能做猎户,还是能做农夫,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犁田种菜来果腹怕都难,嘴巴一张说得轻巧!只怕到时真的是要饿死姐姐——”说着一顿,摊了掌心,不轻不重朝崔嫣肚皮上一拍,“同姐姐肚子里这块肉!” 崔嫣将她手一捉拎起来,笑了一笑,道:“我在甄家做活儿,也是攒了些许银子,温饱暂时不愁。妹子的专长强项便是在外打点 ,又热衷攀结人脉,喜爱周旋,替我赁屋寻地,也为难不到你的……若妹子愿意,到时请你来做姐姐的大管家也无不可,我又何必去操心布匹包子多少钱。” 崔妙心忖一年时光都做不到,又能积下几个钱,这大姐不知几时竟如此浮夸,但见话说此份,见她脸色自在得很,并无担心,只好摇摇头,再无别言。 时日一长,哪又有包得住火的纸。这日崔妙出外去拿安 分节阅读_65 分节阅读_66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66 胎药回,匆忙赶路之间,及至庭院不慎遗了一小包,恰被家中小鬟拾到,只当是身怀六甲的当家奶奶的,没想许氏一看,断然看出不是自己常吃的,自将这事告诉了丈夫。 崔员外不曾多想即生出疑,想家中还有哪个可能珠胎暗结,将小婵抓来一问,老脸就时一垮,拔腿便跑到绣楼,关紧门,闭了帘,把正恹恹欲睡的女儿由内帏拉出来,气骂:“难怪下人说厨房里头进了蟊贼,别的不偷,那酸萝卜咸腌菜倒是少得猛快,原都是给你去养了肚子里这孽种!” 崔嫣早料得东窗事发这一日,虽敬畏于父,到底还是稳了稳,头一偏,避开爹爹口水,垂了头颈:“这是爹的外孙,与崔栋一般,与爹爹都是骨肉至亲,不是孽种。况他总是要回来的,绝不会忘了与爹爹的承诺。” 崔员外听她一番话提到两处软肋,晓得那姓甄的必定早就给这女儿通过气儿,这女儿也是早做足准备,一口气哽于喉,甩了袖子:“说,说,几个月啦?” 听那女儿答了,才知月份不浅,如今就算想将这胎拿去也是来不及了,又见这孩子是在那姓甄的离开前便早就怀上了,万分懊悔不曾早先察觉,若是当时晓得,就算是为着崔栋,也定不得这样爽快放他走,怎样也得讨个解决的法子。只是事已至此,只好打下牙齿和血吞,将崔嫣软禁绣楼内,连小院都不放她出来,将小婵暂打发去别处,把家中仆妇调得远远,生生将崔嫣这小院弄成个孤岛一般,欲掐住这丑事。想着又怕她这身子出什么问题,只叫有经验的杨氏一人过来招呼她。 崔嫣虽被禁足,晓得爹爹让步,到底是松懈下来,素日也只精心闲气地在闺中绣花读书,宛如无事人一般,只杨氏见了不爽快,从没想过自己养大的孩子竟受这样的委屈,每回伺候完了转身便抹老泪不止,崔嫣反倒要去安慰这奶娘,又是勉笑:“妈妈,你可是觉得初儿如今脸皮愈来愈厚了?可为了这孩儿,我又不得不厚了脸皮。”杨氏既听了这话,只能吞了泪。 崔员外虽已默认,毕竟是 无奈所为,偶尔过来盯梢,嘴巴总要忍不住啰嗦几句,怪责这女儿不省心,伤风败俗,实则也是图个嘴巴快活,奈何杨氏满肚子怨气没地方发,一日终是听不过耳,丢下手中活计,对着崔员外呸了一口,好吵一顿:“你膝下的子女个个都是父母双全,我这姑娘却是打小就没了亲娘,亲爹也只半个不到,你只顾左手抱了你家儿子,右手揽了你那二闺女,不曾给我家姑娘多一点怜爱,我家姑娘病得都快没了,才掬把泪说有多舍不得,平时里都去做甚么了?她如今纵使去寻个年龄大些的来疼护自己,也不足为奇,我原先也是痛恨那姓甄的一家人,现在却是巴不得那甄大人快些来将我家姑娘带走!这哪里像是在过日子,分明就是坐牢!你家的奶奶怀个孩子像是神仙被供着举着,可怜我家姑娘却是孤零零被丢在这巴掌大的房间内,成日连阳光都见不得几寸,更不消提活人!” 崔员外气得发抖:“她现下这见不得人的模样儿,难不成我还要将她放出去溜达,叫整个彭城人看一圈才算对得住她?” 二人争执不休,崔嫣拦都拦不下来,只待这两人吵得脸红脖粗,额筋直凸,才是歇停。但经了这一回,崔员外到底还是管得松了些,允了这女儿在院子内走动,本来气崔妙唆使这长女保胎,不许崔妙再过来这边,听了杨氏声泪控诉,想这大女儿现下也确实孤苦,便也默许了崔妙过来,予她解闷。 崔妙见父亲许准了,跑得十分频繁,一日少是来个五六次,才叫崔嫣这日子稍稍好过一些,不觉辰光一闪,复过两月,肚子已是一日大了一日。崔员外时而来瞧上一眼,目光粘在女儿那隆腹上,脸色都是铁青的,却早早计好,得想法子提前请个嘴巴牢靠的稳婆,以备女儿生产,待这孩子生下,再想法子安置。 逾了半载后,崔嫣虽孕症渐好,身子却是渐而笨重。 那人一去数月,不曾来半封信,想去甄夫人府上问,偏偏爹连院子都不让自己出,思前想后,还是得寄于二妹身上,崔妙倒也爽快,立马应承下来。 甄夫人昔日便是极少见客,现在这辰光,愈是谢绝外界往来,崔妙去那诰命宅子好几日,连主家面都见不上,何堪探到甄世万的近况,仅发现两桩异况,一来是这洛郡夫人的宅邸下人都不剩了几个,原先本也不热闹,如今更是冷清,随手抓了名下人一问,才知这府上的奴仆于这几月之间,被这甄夫人一一打发了回去,如今惟留几名无家可归或大半生侍于甄夫人身边的老奴。 二来便 是由下人口中打听到,甄夫人去信询侄子近况,因清丰偏远,邮路不便,这月上旬才得来回音,原来那甄廷晖那日由父亲亲自送出了城,竟压根没有去清丰,那张年伯左等右等,等不来这世侄,也是奇怪。甄夫人晓得后大吃一惊,忙是差人沿路打听,又去将载甄廷晖赶路的马夫找来询问,别的不怕,只怕这小侄半路遭了贼眼遇了什么不测,没想调查之下,才知这甄廷晖北上到一半,竟是突然叫马夫停下,与那青哥掉了方向,转了个面儿,另赁了一匹马车,南下去了,如今下落并不明朗。甄夫人晓得后虽是忧愁,到底是放下一颗心。 崔妙于奔走之余,又渐渐发觉城内异动,街道上的巡城衙吏莫名多了几倍,其中不免一些佩戴戎甲,手持钢枪的卫兵,形状气势瞧着凶猛得很,彭城百姓贯来享惯了和顺谐调,皆是雅慵慢性,突然一看这阵仗,皆不免有些胆惶惶。 与此同时,城墙站岗守门的官员亦是加派了人手,对进出往来的客流严查文牒,森戒严谨,原先几无宵禁,如今一入夜,打毕更,便严禁普通百姓不经许可出街游荡,违者责以杖刑,就算是备了案领了牌,交过重税押了厚金,全日无休的酒欢场所,也是敕令逾时关闭,一时通街满巷的热闹散淡许多,整座彭城竟如这入了冬的节气一般,寂寞冷清得很,又是含着股深埋于下,说不得的萧杀味道,宛如一碰着甚么火星,马上便如春节的炮竹,哗啦一下子迸发爆绽。 崔妙本以为是彭城父母官这段时日在行勤政,积政绩,没料过了许多日还是如此,后听外地人来彭城,说是别处竟也这般,才是生起些不对劲儿,又听连爹爹都在家神情严肃地同母亲谈论此事,自然将这桩新闻说给了姐姐听。 崔嫣先从妹子处听得甄夫人家鸟兽散门庭稀,又听甄廷晖不见,心中正是生了些难言沉痛,想这样好端端一个家,如今也不晓得为甚么,个个走的走,散的散,不见的不见,再听崔妙说城中生乱,心肉儿越发莫名其妙跳得慌,肚子里那一双小手小脚也是胡乱飞踢,搅得自己坐卧不宁,对那人牵念深了又深,白日里也就罢了,入了夜便翻来覆去,睡不安神。那胎儿好动淘气,翻身力气十足,动静也大,每每便能将崔嫣由浅眠中一下子挣得惊醒,又因脚肿,时常半夜抽筋,想去摩揉一下,偏身子不便,只能忍了不适,捂着腹中这已成型的孩儿,轻抚细叹:“乖孩子,娘好辛苦……你爹爹,虽不晓得在做甚么,怕在外头也并不好过。他还不晓得有了你哩,若是晓得,再大的事,也不会将我们两个单独放 在彭城。”母子连心,那胎儿得了这抚慰,回回竟也乖巧,安静了下去。 崔嫣见二妹这些日为自己在内关切,在外劳累,存了回报心,晓得她有些心爱之物,只是苦于零花有限,每次都是憋得不好乱买,意欲满足她心愿,也不敢随便拿出太多惹人怀疑,只将原先攒下的月钱拨出一半,请杨氏去买回来一堆叫她开心。 崔妙见得姐姐大手笔,禁不住嘲笑:“亏姐姐还说甚么要靠那私房钱养儿活命,自立门户,居然像个大财主似的,毫不心疼银子,一点打算都没有,随意买几样东西,只怕耗去了一半的私房罢?” 崔嫣对钱银这回事的概念并不如崔妙那样深刻精细,向来有得用便用,没得用便忍,如今有了那一箱价值连城的贵货,更不懂精打细算这四个字怎么写,只是听她一说,想自己确实招摇了些,只好匆匆一笑:“如今不是爹爹不赶我出家门了么,那银子自然便能留住,总归放着也是放着,你是我妹子,给你用用,又有什么干系?” 崔妙听了末句一怔,犹豫片刻,道:“初儿姐姐,你那月钱……现在果真没什么用处?” 崔嫣点头,只听这二妹顿了又顿,终是开口:“那你将余下的统统借了我,好不好?”见姐姐面上一诧,并不言语,忙是将她手儿一捉,开了口,声音既是惶恐,有些急切:“你放心,这银子,我定会还你!” ☆、更新 自打崔妙拿了银子,崔嫣便觉这二妹行踪诡谲起来,好几日皆是早出晚归,看不见人影,来得也并不如往日勤快,每回来的时候,也是十分疲惫,时而眼皮子都是浮肿着,甚是难看得很。那日虽也问过银钱用途,但见她并不说,遂作罢,只是免不了私下添些观察。 这天入了日夕时分,杨氏由外头端了菜饭回来,一进房便讶异嚷道:“听闻二姑娘被老爷拎到书房,一路训斥,脸色很不好看,二姑娘脸皮那样厚的泼辣人,人家说她两句没有哪次不还嘴的,这回竟破天荒的半句话不回,温顺地像头绵羊。” 崔嫣连饭都来不及吃,赶紧叫养娘再去探一回。待杨氏回来,才晓得崔妙私自顶了爹爹名义,去家中两家铺子的账房拿了银子,这番作为,分明与盗取无异了。 崔嫣也不晓得这二妹为甚么这段辰光这样急需银钱使唤,但听养娘说爹爹发了很大火,看似不得轻易饶过,偏偏那二妹平日最是圆滑的人,这次却是怪异,宁可被罚,也不替自个儿解释讨饶,想了想,只附耳嘱道:“请妈妈过去同爹爹讲一下,就说是我口淡乏味,央妹子去买些精致小食,妹子怕是不敢找爹拿钱,又一时心急,才为我犯了错事。” 杨氏知道这段时日那二姑娘待崔嫣甚好,也照了姑娘说辞,同崔员外去言明了。 崔妙由姐姐搭救,得了解脱,松口气儿便跑来了绣楼这边,一进门,见崔嫣正倚了床背上静静做着针线小活,边上柜案的灯芯刚刚拨亮,有些晃眼,走过去将那灯罩盖了上,室内立时暗下来几分,又将姐姐手上的绷子轻轻一抓,拿了下来,伸过手去贴住崔嫣圆滚滚的肚皮,抚了一圈儿,露了这些日难得的笑:“夜了,伤眼睛伤精神,不是最爱惜我这小外甥的么?怎么这会儿又不顾了。” 崔嫣望了望妹妹,道:“才被爹爹罚完,这么快又笑上了,没脸没皮的。” 崔妙脱口:“还不是跟你学的。”说毕又知讲错话,偷偷一瞧,见崔嫣也并不曾气,只面上有些落寞:“咱们两个,确实是要把爹爹给气死的。”迟疑须臾,终问道:“我给你的那些银子还不够你用?你到底是拿去做甚么了,我既替你担了罪责,你也总得要让我晓得。” 崔妙目色闪躲,一双黛眉已是有些微颤,半晌应:“若是拿去做姐姐不喜欢的事,姐姐可会怪我?” 崔嫣听她语气试探,眸内惶惑,总觉这反应与昔日某些时候有些类似,不觉生出些猜测,只听她蓦 然之间,竟是哇一声哭出来:“他,回来了。” 好半天,崔嫣才是意会这个他是哪个,连忙予这妹子擦干了泪,心中又添许多疑问:“他不是在淼惠么,如今是告假回来?你这银子同他有什么关系?” 崔妙向来只会叫别人哭,自己从来不曾哭得这样真心实意,如今既已敞了心扉,哭得愈发的凄厉,先偎在姐姐身上,将那一颗肚子淋得透湿,才是说明了缘由。 原苏鉴淳在任处受制肘,缚于琐务,又无升职之机,想不通自己平日的处事为人倒也谦和有礼,不知到底哪里得罪那上级,学同僚花银贿赂,奉承拍马,却被上级分毫不落,尽数退回,吃足瘪。如此这般过了几月,坐冷板凳坐得心灰意冷,死活不甘白玉陷泥沼,就此掩埋才干,竟是越级告状,倾诉冤屈。 那名上级得知,隔了数日,倒也不气不怪,遂了他心意,将其拨去参加镇压当地土著的一场围剿战。与南蛮人的类似抵抗大大小小,平日并不少,许多军士便是靠此建立军功,升职加官,这一场围剿明显敌众我寡,实力悬殊,淼惠驻军使了一贯用兵招数,先派一支零散小队分敌军力量,损敌军布局,再后发制人,补跟正规部队,一举歼灭,如此一来,之前那一只便是不折不扣的敢死军了,向来都是差遣些异族雇佣兵或民间流徙亡命者,并不耗用本营兵士。 而苏鉴淳好死不死,便是被着令调发于这先行军中,明知是这上级是打击报复,也惟有领命。战场上拼的是运气,而非武功,一场突击下来,损了腿脚,送回营地疗伤,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上头暗示,竟被军医延误,致使那脚伤迟迟 分节阅读_66 分节阅读_67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67 不好,最后竟是跛了半只,故前月便已灰头土脸回来彭城。 苏家将这儿子本是视为光耀门楣的宝珠明月,见他跛脚卸职回家,从此成了个废人,已是够丢颜面,对外并不提半句,将这残了的儿子藏在家中。那苏鉴淳是个自视过高的人,禁这打击,一蹶不振,一改平日优雅从容作态,颠倒妄为,自暴自弃,越发受家族厌恶,干脆离了家中,自寻个客栈住下,成日赌钱买醉,一段时日下来,手中银钱早已耗尽,连两餐都快不济,只能从客栈搬去了城郊的简陋茅屋,由崔妙偷偷接济,偏偏已染了赌瘾,日子过得苦闷不堪,仍是离不得那赌坊,崔妙看不过眼,总会劝说几句。 苏鉴淳起先尚且还听得进几句,末了越来越不耐烦,常常与其争执,这几回,每回由崔妙这边拿了银子,话都懒得再多说半句,生将这相好的当做提钱银庄似 ,与街头泼皮恶棍相差无几了。 崔嫣没料得苏鉴淳竟是落得这般下场,想他光风霁月的人,如今拖着长短腿过下辈子,确实生不如死,却也没料那人潦倒至此,崔妙犹不离弃,果真是有几分情意。只是为了他找自己借钱也就罢了,还来挪用家中银两,实在有些过分,思虑会儿,崔嫣不得不提醒:“我本来是没资格说你半句,只妹妹向来比我要精明百倍,他如今成了这样的人,妹妹又甘愿为他耗青春?身为男子,该有担当,纵使身残,也不该像他现下这种模样。”一遇挫折,这苏鉴淳竟还不如拿原先瞧不入眼的甄廷晖,起码那甄廷晖终是有了硬气,戒了那寒食散,不愿带累门庭,倒是养了几分担负。 崔妙听了姐姐话,面上有些迟疑,并不如往日那样坚决,这些日子,与那苏鉴淳经了场场争吵,原先的恩爱早就几欲磨完,这个胡子拉杂,开嘴便骂的跛腿赌徒,哪里还是那个风致潇洒的苏哥哥?本是想靠着温情软意,悉心规劝,将他由这逆境拉扯出来,熟料从前将自己句句话件件事都放在心坎的这个人,现下竟将自己当成个催命符,啰唣鬼。 自己又不是如今这年岁的痴女子,爱定一个人就一世难放,一回回下来,崔妙早就生了厌倦,奈何这人毕竟是自己初恋,往日情意尚存,也不是说放手便能放手,何况这个时候若弃了他,非但对他是灭顶之灾,自己也背负良心债,只次次忍让下来。 想了一想,崔妙勉强露了淡笑,却又叹了一声:“姐姐总说自己不如我精明,可为何我得了这样的一个人,姐姐偏偏能有个甘心为他生育的男子?有段时日,总觉姐姐长大了许多,没想去了一趟甄家,反倒生生将性子又磨小了几岁,现下想来,怕只有寻到个真正疼护你的人,才能有这一辈子当孩子的福气。”旁人总说自己嘴面上利索,没几个女子赶超,可到头来,这姐姐竟是比自己心思坚决得许多。这未婚先孕的事情,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有的,放在哪朝哪代却也不是光耀的,自己到底晓得的东西比人多,总有许多事不敢做,比人家多活一段年代又如何?无非是多了大把的顾虑与未知之忧,真正有胆子去争去搏的人,怕永远不是懂得最多的那个。 崔嫣哪里晓得这妹子在想什么,只去拍她一下:“你是笑话我?” 崔妙道:“哪里是笑话你,羡慕你才差不多,我啊,如今才是明白了先苦后甘,先甘后苦这个理儿。” 崔嫣摸了一把肚子,放低了声音,却又极是平和:“我如今若算 是甘,这世上哪里还有苦,你这不是笑话我又是什么。”崔妙见她凝着腹,脸色温润,虽苦尤甜,想若非对那甄世万已有了信赖,怎会有这样闲淡作态,喟忖天隔了一方又算甚么,苏鉴淳尚在淼惠时,自己也是成日巴望他快些回来,如今能够天天相对了,却得了这破镜分帛的处境。 却说崔妙将苏鉴淳之事同姐姐讲了之后,因得了个分担的人,不再如往日那样烦恼,也再不敢再私拿家中银钱,去得少了些,每回去时也并不带银两,竟受了苏鉴淳责难,越发是死了心。 崔嫣本就对苏鉴淳有偏见,如今更是打心底不想这妹子与他有什么牵扯,但也晓得要断难断的苦,逼得急了说得多了,反倒会惹了反感,也只是从旁斟酌着语句,做些不淡不咸的提点,只想着天长日久淡去这妹子的心思。从来不曾背地讲过人家坏话,如今讲起来,竟也没甚么负罪感,反倒是愈讲愈是顺口。又忖这苏姓之人,倒也是自己姊妹的冤家,自个儿倒已是抽身先离了,就盼着这妹子不要糟践在他手上。 崔妙本就生了离心,听得姐姐的私房话正合自个儿心意,也是渐渐对那苏鉴淳愈发生了摈弃之意,但到底总还是忍不住,偶尔还是去探一番。 转过些日,崔嫣已是肚大如箩,每日虽是疲惫,身子懒洋洋,犹是遵照杨氏的叮嘱与照应,在院内晒秋阳,动四肢,以俟产子。这天过了正午,准备回房,只见崔妙风火疾趋过来这边,撇开杨氏,将自己将手一捉,拉了一边角落。 这天气愈来愈凉,已是由凄涩金季入了冬,崔妙却是额沁汗丝,双颊扑扑。崔嫣见她十分激动,只当又是关于那苏鉴淳的甚么事,却听她喘定开口,盯著自己,眼珠儿都不转,唇角勾了些许戏弄笑意: “初儿姐姐,我刚刚在家门口撞见个人,听闻这几日已来了好几趟,同爹爹也会过面,说是来我家中找人,却都被爹爹给拒了,那人啊,却是傻兮兮的,固执得像头蛮牛,硬是不肯走,还是日日登门,刚刚又是被轰出去了。” 崔嫣听得这话,又见妹子神色,已是心儿扑通直跳,抓拉了崔妙两肩,声音有些发颤:“可是他回来了?” 崔妙何时何地都是个不叫人好过的性子,也不明说,笑意愈深,凑过头去拢嘴轻道:“那人求我把你拉到外头见一面,如今尚在咱家后门的墙外眼巴巴地望眼欲穿,守着我的回信儿,姐姐……你估摸着要不要去?” 崔嫣急得举起拳儿便要捶打,左 右望了一圈,压低声:“还不想法子带我去,油嘴滑舌,说一堆废话,当真是个讨厌鬼。”说着便拖着大肚子,将妹子衣衫角儿一拉,搡了又搡。 崔妙把她粉拳顺势捉握了手中,发觉凉凉,再探到掌心,又是出了汗,晓得她紧张,只到屋子里去挑了件厚实的披风予她披到袄子外头,牢牢在领子上系了个结,将她整副身子裹得严实,又予她戴了帷帽,找来个绒毡给她围了脖子。 穿妥戴毕,崔妙见她眸内生了企盼,两腮生了盈光,一双手犹是哆嗦,有些手足无措,竟是看得怔了一怔,嘴边上的话,半天吐不出来,生了几分说不出的羡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稍微把崔妙心路写一下,其实她就是一普通现代女,不坏不圣,自私也还是有善良,所以真心没什么好虐的,虽然她还要对不起一次姐姐滴,嚯嚯。 ☆、更新 待得崔妙打发了院子外头看守的的仆妇,偷偷摸摸来到后院,推了未栓的门扇,引了崔嫣出去。 崔家后门外是一条背街,纵是正热闹的大白日里,也没几个人经过。崔嫣已不知多久没曾出过家门,骤然踏出那道槛儿,才觉气节果真是变了,呼进来一口气,嘴巴鼻子里尽是凉飕飕的霜汽,不由将领子一收,将肚子遮得紧紧,免得风灌了进来。 门口高树已于冬风瑟瑟中枯了枝干,灰蒙蒙的土石地面上落叶卷作一堆,尚无人扫除,十分的荒凉萧条。崔嫣穿作一坨,很是笨重,却是步伐不停,挺直了背,叉了腰背,由崔妙搀着,带到边上的拐弯巷落。 崔妙怕人过来,守在门口,脑袋却是悄悄往里头探去。崔嫣一人入了暗巷,见得前方模糊身影,一路走过去,又是冒出手汗,腹内孩儿竟也是紧张,乱动胡翻。 巷中光线奇暗,再走近了十几步,崔嫣才依稀见得来人头戴方巾,着了皂色平素纹的窄身襕衫,外头罩了件袄甲,勾勒得轮廓高瘦俊削,那身型分明不是自己朝夕念着的那个人,一颗心儿当场直直坠了地,粉成了尘埃,杵木呆呆。 那身影见着来人,却是一动,疾步上前,明暗交叠中,一张脸庞由阴霾中浮出,露了真容,不是旁人,竟是那梁俊钦。 梁俊钦多时未见崔嫣,今日初初一见,瞧她松松款款绾个半月素髻,不佩珠翠,惟斜插一小朵天蓝玉兰绢花,眉眼依旧,犹是妩柔,此下也不晓得是不是脂粉未施,脸色较以前稍干黄了一些,略显憔悴,不如以前那般红盈盈水嫩嫩,到底行业病未除,探究审视,察她容色有些疲,精神并不充沛,再见她周身裹得十分厚实,几是分不出身型了,只当她是染了季节病,好歹没怎么消瘦,较之大半年前,脸蛋儿倒多了些肉,圆润丰盈了许多,添了韵致,似是又好看了,不禁生了些紊乱慌张,脸上莫名潮热起来。 待得平定,他见她望着自己,脸色灰了大片,眼瞳竟还有些红涨之意,心头顿时坠沉阵阵,开口直问:“是我吓着崔姑娘了?” 崔嫣强打精神,摇头作揖:“是我失态才对,梁大人怎么突然来了彭城?听舍妹讲,这几日大人造访过我家,今日却才晓得,实在失礼了。”料不到找自己的竟是梁俊钦,未嫁女见外室男子本就不便,自己如今这样,爹爹更是定然不可能让自己见外人。 梁俊钦低头瞧了一眼崔嫣裙摆下,又是细细打量了她脸颊。崔嫣立时意会,想他 关心自己伤患,心头自然感激,复脑中一闪,匆匆道:“我这些小伤早便好了,不足挂齿,哪里劳烦大人亲自来看……”话一转,“大人这回来彭城,可是又来为甄夫人探病?” 梁俊钦摇了摇头,犹豫须臾,道:“我已无那个份责予洛郡夫人问诊了。一是老诰命病势已稳,早就自行请免了上头。二是,我两月前,已是请上辞去廷医之职,如今已是闲人一名,既在京内……无家室牵绊,索性来了彭城,同我恩师一齐办医济世。”说着,便于暗处,脸上一红,两睫一动,抬了眼皮儿,盯了眼前人。 崔嫣并不察觉,反倒上前两步,贴近那梁俊钦,讶异问道:“好端端的,大人如何要辞官?” 一股说不得的软绵清香扑袭来,梁俊钦鼓了勇气,也不退却,倒是挺了胸膛迎过去,并不应答,只凝住崔嫣一张脸蛋儿:“丫头,你若再称我大人,怕是要惹我吃官司,遭闲话的。” 崔嫣见他贴了甚近,这才退了两步,道:“是我喊惯了,那日后称呼甚么好?” 梁俊钦向来少笑,冰惯了一张脸,听了这话却是正中心意,唇一扬,脱口道:“你若不嫌,便同你唤那巴尔斯大人一般,称呼我一声……哥哥。”先前在宁王府,听她对着兀良合真一口一个大哥,听得自己心都要生生融掉化开,晓得那北夷子就是救了她命,才得了这好处,可自己替她费尽思量,配药看症,何尝又不辛苦,偏得不到一声亲热的称呼,好不公平,偏偏也不能直言这怨懑。 崔嫣同那兀良合真虽相处日子有限,到底是生死下建立的情谊,不比一般,故以兄妹称呼,喊出来也并不难为情,对着这梁俊钦,叫一声哥哥,却是有些不好意思,无奈毕竟他为自己看过伤病,婉拒也不好,只能捏了衣角,脆声轻唤了一句:“哥哥。”哪里又料到这辈子一下竟是多了两名兄长。 梁俊钦赶往彭城的一路劳累霎时消尽,接了口爽利回应:“好妹妹,好妹妹。” 二人在巷中聊了几回,崔嫣到底好奇,又是问了下去,方知梁俊钦去官大半缘故,全因现今京中朝政纷乱有干系,联至近日彭城中戒严一事,才晓得现下社稷,果然是有些风云起涌的徵状,总归刚刚认了这名哥哥,也不好白白浪费这待遇,牙关一紧一弛,问道:“哥哥可晓得……我家的老爷,如今在不在京城?” 梁俊钦早便晓得她要问那甄世万的事。 尚一干人皆在京城宁王府,在兀良 合真之前,他即已察觉出不妥,联想那日靖安寺中相处场景,愈发笃定,只并不做声,自己并非这丫头的哪个,又深晓这宁王与宁王妃分明有撮合之意,只能眼睁睁瞧着甄世万带着她离了京。 非也……就连眼睁睁都是没有的。那甄世万临行前非但不曾有通知一声的意思,连最末一次换敷的药皆是派了小僮来拿,免了自己亲去王府的借口,那小僮告诉自己左侍郎后两日出发,可两人却是次日便离开王府,生生叫他错过了一日。那兀良合真恐怕尚有机会予崔嫣送行话别,自己却是失了那一次最后相见的机会。 梁俊钦当日跑去王府,惟见人去楼空,纵不用脑袋想,也晓得那甄世万得知成功撇了自己,是如何心内藏奸,满脸得意,大摇大摆地带了崔嫣离开。 胜之不武,宵小手段,这是何等的 分节阅读_67 分节阅读_68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68 可恨又可恶。 奈何自己并不似那兀良合真豁然。年岁也不算小了,既是难得遇着个心仪女郎,哪有就此松脱?这回罢持官场,虽也是厌弃朝务,到底也不能不说不是为了这丫头,否则天地之大,哪里去不得,偏要来这彭城。 那人既不在此,若想抹黑,也未尝不可,偏梁俊钦又是个生来傲骨的人,脾性同那嗜洁的习惯一般,甄世万耍诡,自己却不甘雷同于他,更是不愿叫面前这丫头难过,便也只老实应道:“甄大人半年前回了京城,后不出月余,听闻是领了军令去往营地督整部队,我离开时,尚未听到回京的消息。“ 崔嫣本是一只手握了胸口前,听了颓然落下,满腔失望。梁俊钦自来了彭城,也是听闻过那甄廷晖本与她由甄夫人送做堆的风言,如今看她脸色,提了胆量,却是低了声音: “男儿多得很,何必非要在那对姓甄的父子之间纠缠,妹妹……何不再考虑下别人?” 崔嫣正是郁结,根本就不曾将梁俊钦的话听得明白,尚浸在自个儿的思绪当中,只顺口呆问:“考虑哪个。” 梁俊钦喉结一滚,迫近了两寸,将她手捉起来,干脆利落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如今你面前,不就是活生生的一名!”又觉那手实在是冰得像铁,干脆手一包,窝卷于掌心。 崔嫣惊得几乎一跳,忙是要缩回来,又是变回了称呼:“大人太无礼了!” 梁俊钦虽已是二旬开外的人,却因着性子缘故,尚是个童男处子,也从没有与哪个女子有过□。从来干柴不燃即好,一点着便蔓延汹汹,此 刻全凭一股劲头,攥得恁紧,死活不放,反是赌上了一口气儿似的。 崔嫣夺不回手来,两人只同拔河一般,你拉我拽了半会儿。末了,见他脸色涨得通红,反倒褪去心气,松了腕子,由他捏了半晌,哭笑不得:“大人握得够了没,妹妹的手都被你捏疼了。” 梁俊钦这才缓松了手,也不道歉,反眉毛一挑,气呼抱怨:“你怎的又喊起我大人了?” 分明是他失态,反是倒打一耙,恨不得自己要给他赔罪才好,无奈崔嫣也晓得这人同那赵太公差不多,反觉得好笑,只当他是个大孩子一般,收腻了声音,娇声道:“哥哥。” 梁俊钦听了悦耳,十分的受用,竟与方才变了个人儿,语气轻柔了许多:“妹妹身上有些寒气,怕有些阳虚,手儿捂都捂不暖和,哥哥今日回去便给你做些调身子的汤水,明日就送到你家中,连吃一个季节,明年这个时候,定会好些,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还不到隆冬就穿得这样厚重。” 崔嫣见他心思细腻,举止贴切,只怕他继续不得章法,用错表情,沉吟之余托词道:“我既回了家中,就不比在外当差的辰光,与外人接触不大便利,况我爹也是个严肃人,不然也不得将你拒之门外好几日,哥哥不消费这个心思了。” 梁俊钦道:“这有甚么费心思。”说着一顿,又是靠近两步,头颈一垂:“我如今尚没来得及置产,暂借住赵太公府上,与你家仅隔着一堵墙壁,再过些时日,你爹便晓得我不是甚么坏人。”说着又是一顿,“那个时候,有甚么话,便方便同你爹爹细说了。” 崔嫣已是句句听得心惊,又觉他贴得愈拢来,热气直呼,也不晓得如何打消他念头的好,将这大腹便便直接亮了予他看,又难为情做出,虑好之后,抬起一根臂,将层层袖管子卷上去一寸,伸到梁俊钦的鼻子下头:“天儿一冷,确老是手足发凉,怕有些病症,哥哥帮我拿一拿脉罢。” 梁俊钦见她突然改变心意,也不疑有它,心底乐呵地接过来,指腹贴了搏动筋脉上面,未消两下,便是笑意凝结,再过片刻,已是眉毛一抖,呆若木鸡,却见崔嫣面上并无多余表情,只道:“这病,哥哥可能治得好?哥哥还愿给我熬那调养身子的汤药?又还甘愿束缚在这小地方悬壶行医?” 梁俊钦替她将袖子放下扎牢,眼光下移,挺了在她捂得严的肚皮上,只想着这颗肚子已是要临产了,算算辰光,分明便是离京那段时日怀上的,错过一日 ,那人竟已是等不得地先下手为强了,顶盖上顿似电闪雷凌,海湖齐啸,恨不得要呕出一口心头血来,面上却是惯来的宁静,一开口,倔挺得很,只甩出话来:“该熬的,还是得熬,要留的,绝不会走。” 崔嫣瞧他雷打不动,也不晓得再说什么的好只想着他如今也是一时意气,怕不好下台才说得决绝,自己这模样,他怎会瞧得起,再过些日子,怕也就想通了,便也不再多言语。 却说梁俊钦与崔嫣自后巷晤面后,倒也真是不曾辜负了自个儿的半句话,次日便是将养身子的药汤托小厮转于崔家,尚夹了张小纸条儿,上头除去饮法,犹知会了一句,叫她安心:“与胎无相冲,可安气助产。”后每日定时送来,风雨无阻,又出了银资融了进赵秉川的杏林堂,扩了店面,加了人手,每日前去坐诊,分明已存了长居彭城的意思。 彭城又多一名皇城中来的太医,且是个年轻英俊,尚还在室的男子,一时自引得不少有女在闺的人家侧目讨论,亦有不少心急的父母同胆子大的女郎亲去借病探症,引得那杏林堂生意极好,短短时日,门槛儿都踏矮了半寸。 崔员外这边见梁俊钦成了个抢手货,生意人总归有些趋利习惯,竟是有些心痒难捱。他也是瞧得出这小子有心于自己长女,若非自家儿子已送了入京,与那甄世万已早早达了协议,还当真是想去结交一回,又暗暗见那梁俊钦日日差人来送药,每每由医馆回来,便在自己门口转悠,晓得他是没死心,心中又是喜又是哀。 ☆、更新 这日崔嫣正是边喝安胎药,边听崔妙讲起杏林堂的趣事。 那梁俊钦虽医术高明,人情世故却是钝得很,起先见日日来这么多病人,还十分精心卖力,后发觉不对头,来找自己坐堂探诊的许多人别有目的,竟将这治病救人的地方当成了保媒赠女的地方,一时勾起性子,大发脾气,订下条框规矩,亲自刷了浆糊,贴在医馆外头,言明这些时日,一律不给待字云英问诊,年岁大些的患者若是多问两句自个儿私况,便也是撂脸子赶出去。 崔嫣听得失笑,崔妙却是笑完一止,弯□子托腮于床头:“姐姐这趟出门倒也好,成日憋在闺中,哪能认识这么多好男儿。这梁大夫,还确实是个值得招揽的女婿。” 崔嫣听妹子语气怪谲,面上奇异,不觉心一动,故意道:“那梁俊钦生来脾气乖张,不喜卖弄,不喜结交,若是混得下去,哪能离了京城官场?男女私情上似是也不会哄人,说不得半句动听的话,哪里有什么值得招揽的。” 崔妙正是沉思,张嘴便狡:“有那超群的行医手段,到哪儿皆是被人当活菩萨供奉着,岂会混不下去?姐姐太小瞧人了,再过几年,这梁大人说不准得将彭城的医界生意都给包揽了,挣大家业哪有什么难处。会说动听话又算得什么好男儿?原先,原先那个……说的话堪能将枝头的鸟儿都美下来,如今想想,倒是心寒。”说着,声音低了一低,“脾气直率,不喜攀交更是好说,找一房善于打理人事,调停家务的内子,不就好办了。” 崔嫣一笑,将这妹子手腕一拉,带了起来:“这善于打理人事的内子……妹子难不成是在毛遂自荐?”说到此处,已晓得崔妙是揣明白装糊涂地吐露心声,分明便是讲给自己听,叫自己将这事儿摆在心底,不要好事了别家闺女。 那日崔妙一见得梁俊钦,便是正合了自己口味,向来喜好的款型便如昔日的苏鉴淳这般,梁俊钦一出现,活生生宛若再生的另一名,且愈加年青作为,后在巷口把风,听得那梁俊钦对姐姐细致关切,只痴忖能得一名这样的夫君,今后定当享福。 现今的医者地位不比以往呆过的年岁那般紧俏吃香,仅为中九流之徒,连士农工商尚划不进去,无奈自己经了苏鉴淳与姐姐那边的情人,深觉为官战兢,不如在野逍遥,医者愈老弥香,也不愁过不上滋润日子。 崔妙是个懂得打算盘的人,姐姐既不要,便也不要糟蹋了,虽与那苏鉴淳欲断不断,这般的好货源纵是予自己留着 日后备用,也不失为一条后路。 崔嫣也不是日知道这妹子胆子大,肠子绕,现下也并不出奇,见妹子有这意思,虽不好牵线,却也遂她的意,常将她打发去杏林堂,替自己找梁俊钦转述孕况。 梁俊钦见不着崔嫣面,能够见得妹妹,听两句近来情形也是好的,每次见崔妙来了,再忙也是放下手中事,将她请入内堂。日子久了,被一些上门病人瞧在眼里,见这名不管待哪个都是淡漠的医师难得这样主动,只当是这崔家疯疯癫癫的二姑娘与他是郎有心,妾有意,对上了眉目,不禁添了些风言风语。 梁俊钦虽不喜与女子亲近,与人相处又喜好事事苛责,但崔妙毕竟是活泛人儿,又拿准了这梁俊钦的性子,自是制定了一套谋略,暗忖他既是喜欢姐姐这一类,必定不爱女子太过扬扈,虽憋得辛苦,到底演戏是自个拿手本领,生装作个婉约得体的温俏淑女,不消多日,便与其相谈甚欢,建了一番交情。两人一个脾性使然,一个目的明确,自然将外界谣言当做耳边风。 苏鉴淳那边虽梦死醉生,游离于世俗,却也听闻到崔妙常跑去杏林堂的事,十分气恨,难怪她这些日子对自己再不如以往上心,原是另结了新欢,无奈尚靠着崔妙打点生活,贴补经济,只心底埋下了火药,并不表露于外,反倒面上对崔妙温和客气许多。 从来便是江海湖川,无百年承平,万古社稷,难世代常青。 君主们面上皆是试图蒙着百姓耳目,妄图造个框金的和谐人间,奈何月圆则亏,愈是包裹,愈是裹出内里的流脓生疮,户蠹水腐。瞬息万变之事经年不灭,前朝才是春日撩人柳烟阵,哪个都得感叹一声清平好世道,绝妙佳年华,下一日便是雷惊天地龙蛇蛰。 日子稍长,城内惶心之患非未消除,国境以西南的齐王封疆,反倒断续传了挑反之信。 众人皆传那先帝幺儿早有谋策,于属地养兵铸器,拉拢属官,献宝权臣,一时握了江南半壁河山,占下数城,派遣仪宾为心腹,纠集兵马于江岸,与北边遥遥隔川对峙,时不时遣兵探过青河,借元老大臣当年私修先帝爷立嗣诏书的滔天欺君罪行作旗,携了齐全人证物证,摇旌呐喊,挟要踏江过城入京都。 京城这头亦是人心动荡,皇帝老儿坐稳了几十载的江山,享惯和顺,早年的雷厉豪情已是消磨得差不多,大半生便将这名同母兄弟视作早年皇位争夺中的手下败将,从不曾高看,这胞弟行事低调得近乎 懦微,后又遭中风,更是小觑,反倒遵了太后懿旨,年年辞赏厚重。 如今见这齐王残暮之年,半残之身,尚有这般闲情,皇帝震怒之余又如锅上蚂蚁,除去派兵迎战,削株掘根,钻地三丈,清肃了不少齐王从前留于城内的荐客私人,稍一风吹草动,便是格杀勿论,唯恐叫细作得了空当,弄得朝上鬼哭,野下神嚎,不知多少人受了牵累,幸得有名身怀临阵经验的十三子,带了子弟禁兵,十步置马面,牙道搭战棚,建了百余座防城库,广固指挥兼兵士,将护龙城壕沿边的东西南北围得似桶,自己也是没日没夜贴身护于父皇身边,才叫皇帝勉强安心。 彭城百姓们惊慌过后,倒也平和了,虽离京城相去不远,总归还不曾打到这边,就算打来了,皇帝老儿也不是个傻子坐等他打,打个呵欠,继续喝茶的喝茶,唠嗑的唠嗑,该干甚么干甚么。他争由他争,再大的利益,不过是皇家的事,跟自己半打钱银子的干系没有,那把龙椅谁去坐,更是比不得一家数口的口粮用度重要,反倒涌现出不少藉齐王之乱投机经商、押宝赌注的活络人。 消息传至了崔家,却是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崔嫣晓得甄世万与那老王爷有着大大牵扯,成日提心吊胆,食宿难安,只想梁俊钦讲过离京时他尚在外面,才好安慰自个,却还是忍不住,拼死了也想要去一趟甄夫人府上。 那梁俊钦由崔妙口中晓得崔嫣心思,与崔妙商议了几回,果真想法子入夜将她弄了过去。 崔嫣至府,眼看门阶果真稀落,连打扫庭院,待客烹茶的小厮都没两名,夕光惨淡,冬风回舞,置身于此尤其的寂寥,不禁驻足一停。 夜幕已趋四合,将偌大甄家的庭宅湮没在里头,穹网如兽,横行银河,宛如随时要铺天罩地下来,吞入嘴中,她顿觉透不过气,心头跳了复跳,总觉这呆了大半年的宅子,恁的陌生可怖。 梁俊钦见她走不动路,悄然移过手去,极想将她握一把 分节阅读_68 分节阅读_69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69 ,伸了半途,又是一止,缩回来,俯颈提醒:“洛郡夫人正在佛堂内。”待得她回了神魂,才随了景嬷嬷引路,加紧步伐,一同奔赴北院。 甄夫人正于厢堂敬香祈告,见崔嫣一人推门进来,也并不惊奇,只由蒲团儿上缓缓起身。崔嫣见她半载不见却苍老了数年,佝偻腰背,茕茕形影,立于孤灯残照,格外衰败,连行几步都是吃力,临了晚年,且要受这骨肉分离的至痛至苦,一时之间,半句话不曾开口,先是鼻头一红,恸哭出声,嘴上 不说,心头却啼泪,甄郎,你凭什么这样硬的心,莫非连养你长大的母嫂都不回来看一眼了。 甄夫人并无哀容,平静揪出襟内帕子,替崔嫣揩了泪儿,一把擒住她腕,将她搀起身来,这一拉,方察她身子沉重,眸子一动,忙递过一只手掌,飞快扯开她披氅,顿生了讶色,平缓下来,凝住崔嫣,语气喟然作颤:“当真的,是委屈你了。” 崔嫣听得这话,禁不起这些时日积攒心头的情绪滚涌,双膝一曲,跪下揽了老妇干瘪腰身:“务求夫人告诉我,他如今身在何处。” 甄夫人得了那小叔知会,本就不得告诉她,骤见她怀了身孕,愈是掀起心潮,想起自家人丁凋零,唯二两名至亲,一个死生未卜,一个下落不明,若是都有甚么不测,这腹中的小孩儿便是甄家流于世上的一棵独苗了,顿将她轻推开去,淡应:“他若在边关大漠,在野岭峭沟,若是正于刀锋走转,剑尖流连,你也是去寻他不成?”” 崔嫣多时的揣测已笃了实,惊惧下松落了手臂,念起他承诺过的一载之约,现下想来却是遥遥无期,登一抹泪迹,脱声道:“去,怎的不去。” 甄夫人温意一冻,目中添足冷光,瘦枯背腰一直,声如掺冰裹霜:“这便是为甚么我不喜欢你同我家那老爷在一起,你年少,再是沉着,也是免不了轻狂用事。我家这老爷如今虽是有几分权位,这大半世过来,无论仕途,亦或婚姻,却走得辛苦又寂寞,并不是个有福气的人,若是得了你,下半生只怕还要多些操持,你信口一开,满足了自己心愿,又可曾顾得到他那边难处?如今形势晦暗,朝令夕改,你当他,现下还禁得起耗精力去照护你么。” 崔嫣心又是灰深了许多,呆呆不语,泪儿又是流透了半边脸,却被搀扶而起。那甄夫人用帕子一点点沾去她泪,语气回暖:“孩子……我的话重了些,你可会怨我?这眼泪,从前许是能动他的心,如今却是帮不得他半点的忙啊。” 二人佛室烛下,半晌无语,半晌开口,不觉天色已浓了又浓,梁俊钦托景嬷嬷进来相唤,崔嫣才不得起身告辞。门前临别,那甄夫人却是浮了莫名笑意,生将脸色衬得亮了好几分,道:“嫣儿,可容我挨一挨这小侄子。” 甄夫人一世无子,故极疼婴孩,这肚子里是自家的骨血,又怎不手痒心馋?崔嫣将她粗糙的手儿握紧,挪到自己腹上,在她柔柔抚摸下,那胎儿也是通人性,翻了个身儿予这婶娘打了个招呼,惹得甄夫人沉寂了一夜 的眸竟是生了些笑泪,手愈是舍不得移开,道:“这孩儿,同我的廷晖一般的顽皮,只是你与世万,经一堑,要长一智,日后要将这孩子教好,再不要行些偏差路了。”一提及甄廷晖的名字,又是心头滚滚酸涩,无声落泪。 崔嫣强颜一笑:“不是还有夫人照看着吗?待这孩子与夫人谋了面,定与夫人亲厚无间,日后辰光还须夫人的关爱与教诲,这孩子才算是有福。” 甄夫人笑意未散,却是凝在目中,将手儿拿了开,双唇一碰一抖,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叹,轻轻道:“孩子,你唤我一声嫂嫂罢。” 崔嫣一怔,喉头一涩,喃道:“嫂嫂。” 甄夫人得了这一声叫唤,已是满足,每一处神色镂得深邃,栩栩如生,宛若定化成石,亘古不变了似,看得崔嫣不由安定下来,又生了些奇异,后来才晓得,原人冥冥中皆有些难言预感。 目下甄夫人便像是靖安寺初初邂逅相识那般。 萋萋春日之间,繁枝嫩蕊,黄莺绿柳,迎面由人簇拥而来的官妇,适然中谈笑,朴实间含雅,哪里晓得便是自己的命中要人。 有些人并非跟你一世,相处不久,缘分却是深得很,一旦见面,栓得牢紧,不曾见面,命途恐又是另一番天地。 待得转身出门,却哪里又晓得这一夜,竟是与甄夫人此生的一场诀别。 ☆、更新 那夜回家之后,不消上十日,彭城内便起了轩然大波,洛郡夫人的宅邸夜间走水,恰晚间起了北风,烧得烈焰熊熊,冲天数丈,扑了一夜都扑不灭,数条人命哪里还抢救得出来。 待得熹微渐出,整座大院已是断壁残垣,炭黑一片。 到底是朝廷二品夫人,城内府衙禀了上头,又立专案调查,末了结案陈词为漏夜风大,吹翻了灯烛,酿成大祸。 崔嫣听得此讯,想来想去也是想不通甄夫人得了这无妄之灾,念她到头来竟无一条全尸,心神崩溃,差点动胎气,后忆起甄夫人那夜告诫,才勉强屏住泪,擦干脸面,想她身边连名送终的都没一个,要以旧时仆婢身份扶柩,料理身后事。 崔员外大怒之下,竭力拦阻,大骂:“你老子我还不曾死,你现下在甄家更无名分,披麻戴孝岂非是咒你爹爹我。” 崔妙也是劝姐姐纵不顾及自己颜面,也是要念着已到了临产之际,禁不起这操劳。崔员外晓得这女儿行事再不比以往,生怕她一个冲动便真溜去了甄家哭灵,一副大肚遭了外人眼。藏了近一年,岂能这个时候出差错,便于甄夫人丧事时日,将她锁于家中,连院子都不再叫她出去。 待解了禁,崔嫣能下得了绣楼,那甄夫人已是入殓下葬了,便叫妹子偷将梁俊钦请来。 自那日带崔嫣夜访甄夫人,梁俊钦其后便差人去京城打听,得知甄世万尚未返朝,伙同统军都督,盘桓于营地,借了诸多藉口,死赖了驻地,迟迟不归,上头下发七八道班师金牌皆无果,恰逢齐王之乱,朝廷怕生了内忧,并不敢轻举妄动,又怕强制招致反心,只暗下密令,想方设法召回来。他虽不理会政事,盘桓之下,想甄世万此下已是与朝廷撕破了脸皮,再一回去,纵不是奸细叛党,也是个马革裹尸的下场,这会子的攸关时刻,再天大的事,他必不会出营半步。况如今看来,甄世万同齐王谋乱一事必定有染,又暗忖离京前夕枉死的那群朝臣殿宦,竟都是齐王布控多年的死棋,这许多年岁送往朝中的门客不过是移人眼线,安人心思,真正的有私之人又岂会叫人发觉。 梁俊钦虽知崔嫣意图,听了她一声差遣,犹是二话不说上了门,一如先前,借了夜色,由暗门将她搀到了甄夫人宅子上。崔妙见姐姐肚子大得连路都难走,又想着能同梁俊钦多接近,便也非要跟着去。 到了甄宅,崔嫣撇开了妹子相款,推门上前,庭院一片残黑,四处碎瓦断砖,无半点人烟 ,见此惨境,身子一歪,气儿已是接不上来。 崔妙生怕她被地上大火之后的乱石绊倒,正欲上前搀住,见梁俊钦比自己眼疾手快,早就一个箭步上前,将她腰身一掐,把她揽在臂内固住。 崔嫣由梁俊钦搀着,及至正厅外,见那门扉大敞,停泊床尚未拆卸掉,外人料理丧事到底不经心,将其草草放在一边,当中亮了两盏惨惨晃晃的烛,门桄上挂着几圈白绫帐面,森冷夜风一刮了进来,便吹得飘扬起来,映得地上斑驳魅影。 历来猫通灵,好沾新亡之所,这诰命宅子荒废了几日,无人管理,也不晓得哪里跑进来只全身黑漆漆的野猫,瞪着一双油光狠亮的眼,扬了长尾突如窜过来,弄得三人于门槛前皆是吓了一跳。 寂清深夜,鬼影憧憧,崔妙在这刚死了人的宅子中,本就十分害怕,此刻受得这猫儿惊吓,只在外头颤颤喊了一声:“初儿姐姐,俊钦哥哥,我在外面等着你们。”便死活再也不进去。 梁俊钦为医不信鬼神,加上这清冷面貌与别扭脾性,鬼见了都要犯愁,头也不回牢搀了崔嫣直直进去。俩人前后了灵堂,见里间供了香案桌帏,勉强撑得起朝廷诰命的身份,却无亲属守夜,十分的凄凉,皆是心底生了伤怀。 崔嫣由怀内掏出生麻辫系于腰上,戴了白巾,跪于垫上,燃香焚点,默默呢喃。梁俊钦立在边上,并不言语,只静看她,见她须臾又是流出眼泪,心思一沉,正欲上前予她揩了去,却听她环视周遭一回,转过头来,道:“哥哥,我想给夫人送些纸钱元宝,叫她新路好走,不叫别的鬼欺负。” 梁俊钦遵了她心意,出宅去板店购祭祀物具,临到门口叫崔妙进去陪着姐姐,崔妙犹惧,打了个寒战,不动不语,梁俊钦忖她毕竟小少女,胆子小,也只嘱她好生在外头守着,有甚么动静便进去查看。 崔嫣一人守在灵堂,悲甄夫人一生为甄家操劳,待自己向来和善,纵是后来生了些间隙,也是面严心温,这样个人,到头来却是横死,连个送终亲人都没有,先前有人在边上,到底能忍着大半哀恸,现下幽静,忆往日她笑貌音容,愁肠纠绕,又恨气甄世万这等大事也不回彭城,那甄廷晖也是不晓得身在何处,怕是连婶娘过世都还不曾得信,愈思愈是伤痛加倍,任了泪哗哗直流,哭得头脑昏蒙,半会儿身后出了微微声响,似是零落脚步,当是崔妙被自己惊动,忙收了哭声,将脸儿窝于一方帕子内,埋得几乎窒了吐息。 终究是哀伤太甚,不觉骶骨灼热,腹中扯绞,生生疼了半会儿,方才消缓住,过了小半会儿,又是疼起来,宛如涨潮退潮一般,一阵一阵的痛,待终于平和下来,气力已是耗尽,崔嫣想要喊一声外头的妹子,双腿儿已是跪得麻木,挪不起身,四肢一软,厥倒于那只蒲团儿上。 也不晓得过久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人将自己抱到了一边,替自己揩脸,系拢了已散松的襟带。崔嫣此际正半梦半醒,宛如行于阴域,双眼粘了住,如何睁也睁不开,气力还没回来,只能趴于他胸前嗫:“俊钦哥哥……” 他飞快嗯了一声,声音压得紧沉,似是回应,又似有些不耐,手隔着厚厚袄衫,去抚她拱起的肚腹,俯了颈贴住她透红耳根。她觉得他的唇沿了自己耳颊,朝下面滑了去,憋足气力将他手松松握住,再不许他动作:“哥哥……” 他手一滞,停了下来,平摊而开的掌,缓缓握成了个虚拳。崔嫣嗅到他身上有掺了外面夜间风霜的仆仆凉气,想他这些时日待自己奔劳,再是忍不住,伸了一条臂去,将他腰身一箍,哭道:“俊钦哥哥。” 虽是冬季,她却是哭得沁出汗丝,两绺头发贴在额上,看得他心中狂跳,抽痛不止,给她扒开湿发,将怀内人愈搂愈紧,禁不住附耳过去,低语沉沉:“心肝。” 崔嫣似是被人由雾濛濛中拉了一把,胸内一震,不晓得是喜还是诧,还没曾喊出声,便被他压贴于怀,动弹不得半分,顿挣打起来,一副后脑勺却被他摁得紧紧,只觉他将脸庞埋于自己发间,大手覆于自己背上,来回摩挲,似是叫自己安定,偏偏就是不让自己抬起头来,登时一急一气,勉强腾出一只手去,胡乱甩了他一巴掌,终是损完了精力,半晕过去。 待再次醒转,崔嫣觉仍被那人抱在手上,忙撑身一看,却真的是梁俊钦,半边脸颊映着个不深不浅的小巴掌印,旁边的案上,齐整摆放好几样新采买回的冥纸蜡烛,想刚才那样真真切切,竟不过一场虚着无影的梦,顿心如坠地,吐不出一个字来。 梁俊钦见她醒了,面色有些发凝,半晌腮帮一紧,似是咬了牙关,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挤,便覆上她两瓣朱唇。 他舌一勾一顶,便闯入两排编贝,将那酸涩带了微甜的香液裹吞进来,素日待她最是温存轻怜,现下却不知怎的失了常性,宛若被激起什么狠心,竟是分毫不让,须臾便强扭住她一条湿软软的丁香,含吮于腔内,霸占了不放,一副身躯将她愈压 愈下,若非高高挺挺的一个隆腹阻碍,早便将她满满圈起。 崔嫣呼不过气儿来,又惟恐他压坏了自己肚子,哭哼起:“俊钦哥哥,俊钦哥哥!”梁俊钦嘴上放缓放轻了一些,却怪异得很,跟平时全然变了个人,一手移至她后腰,朝上一抬,正正逼了胯部隆处。 厅中一扇门咯吱一声,崔嫣只当是二妹进来,愈发挣得凶,欲撑颈去看,他却是不管不理,转了脖子斜睨一眼,反倒加快了动作,本就手脚修俊遒媚,敏捷有力,半会功夫便将她生生与自己围得无半存缝隙,于她一具玉润娇躯摸爬着去扯她下裳,声音不大,在这静得渗人的厅内却是字句清晰,回荡一圈:“妹妹跟了我罢……跟了我,我 分节阅读_69 分节阅读_70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70 来照顾你母子两个,那人,就把他给忘了吧……” 崔嫣见他势态凶猛,温眸雅眉且都沾了些嚣扬,愈逼愈近,那突伟之物隔了几层衣物,且都觉硬得□,在外头轻磨缓研,擦得人甚是痒热难过,小胎儿在腹内受了母亲感应,激动踢个不停,弄得崔嫣心慌意乱,护肚哽道:“哥哥不要名声了么?这孩子是姓甄的。” 梁俊钦耸身一倾,将她顶得声音一碎,上躯往下滑去,贴住她胸脯:“管他姓甚么,妹妹跟了我,这孩子便是我梁家的人,以后同我与你的孩儿一样,绝不有半点偏袒。” 厅中门扇蓦的大幅一摆,似是被风甩得桄榔一声愤怒巨响,大开了半边,夜风刮进吹得丧幡一飘,亦将崔嫣吹得脑门清了几分,将他一推。梁俊钦眼角一垂,偏了半边头,朝门后斜望了一眼,暗自冷冷一笑,由崔嫣身子上起来,替她整好衣衫,顺手予她刮了一把泪珠儿。 崔嫣知道梁俊钦自持,并非受情/欲牵控的人,更是不会在亡人的灵堂行这苟且,见他此下神色恢复大半,正欲开声,那崔妙似在外面听到动静,已冲进来,见得二人衣冠皆有些不整,正是木然不语,却见梁俊钦已是两臂一振一箍,把姐姐搀了起身,只得跟了后头,一同离了去。 一回家中,还没曾上床歇息,崔嫣禁了这伤痛失望,加上一波动,阵痛频密加剧,不消两刻又是破了羊水,大半夜的竟有了生产之状。崔员外早就做足准备,亲自颠着脚,小跑去请说好的秘医上门,那崔妙早前已得过梁俊钦嘱咐,见姐姐疼得厉害,亦是忙跑去隔壁,将他偷偷唤到家中来。 ☆、更新 素来诞子便如行独木过火海,重重不测,崔嫣怀孕时本就不虞,积了郁气,加这一夜情绪过激,绊了胎位,时至三更,胎儿都出不来,直疼得崔嫣连喊的力气都失了。 崔员外派老家人将小院看护得紧紧,封了绣楼,听得里头每喊一声,便是心惊肉跳一分,生怕女儿这分娩呻吟惊动邻里,见杨氏端热水进出,抓了她急嘱去拿条帕子给女儿咬着,别喊太大声响,却是被杨氏瞪得一哆嗦,半刻后听里头没了声息,又是惊惧万分,宁可这女儿出点声音,丢再大的脸也认了罢了。 眼看再是耗下去,大人婴孩皆是难保住,稳婆子也是急得冒汗,只好对崔员外言明了情形,崔员外听得瞠目,吞吐道:“保大人如何保,保孩子又是怎么个保?” 那稳婆苦脸道:“保小孩儿最是简单,只强拿出来即可,保大人便是用烫过的斧片入了产道,将那胎肉一点点的剪成碎片,再用药打落,这法子虽对产妇也有伤害,到底还有几丝活命的机会。但不管哪样儿,总得给崔老爷提个醒,这胎儿已怀了差不多足月,毕竟有这么大的个头,现下死活入不了盆,脱离母体困难得很,就算是保大人,也是免不了大人熬不得那拉扯的痛……崔老爷还是务必且先做好个准备。” 崔员外想自家原配也是因产厄身亡,莫非这女儿也是注定熬不过生产,倒吸冷气,颤声跺脚:“废话,废话,自然是保大人!”说毕又是痛哭流涕,指天开骂:“姓甄的,你这天杀的老小子现下过得逍遥快活,却将我家女儿害成这样!” 那稳婆得了主家允可,忙不迭欲转进楼去杀婴保母,却听得一声阻喝。两人回头一望,竟是崔妙带了梁俊钦过来。 梁俊钦本在侧院小偏门等着信儿,听崔妙过来讲了崔嫣情形,哪里还顾得着崔家人不喜,于家里拿好医具,撩了袖管拔腿便跑来,与崔妙将两名护院的挡开去,正撞见那稳婆说辞,眉头一皱,冲上前去便挥了挥手,将那婆子打发一边,朝崔员外拱手作揖:“崔年伯,请容晚生进小姐闺房,为她接生。” 崔员外虽是耷眉苦眼,一时却并不答应,任那二女儿在边上拉袖扯衣也不松口,恰恰崔嫣在里头又是疼昏过去一遭,杨氏正冲出来找稳婆进屋,听得梁俊钦要为崔嫣接生,偏老爷死古板不答应,顿恼昏了头,高举起手中铜盆子,朝崔员外哐啷一声砸去,又指着他鼻尖飚起骂。崔员外被那一脸盆砸得晕头转向,顶冒金星,却也总算清醒同意。 梁俊钦二话不发,提足便入了绣楼,上了房间,血腥味直窜鼻内,见得牙床上那人儿竟已是奄奄一息,脸色沉荡下去,凑过 去,将她背稍稍扶直,□垫了几层软枕,又将手掌放于她已现出青红筋血,恨不能要爆开的光裸肚皮上,排压掐揉起来。 崔嫣由那翻江倒海的痛中稍稍舒坦一些,勉强睁了眼见得梁俊钦,一颗心放了下来,对生产的惊惧消减了大半,那一收一缩的疼竟似乎也缓和了一两分,不觉嗫了嗫干涸发紫的唇儿:“哥哥。” 梁俊钦轻轻一笑,语气如阳春暖风:“不得有事的,哥哥一定救你跟孩子。” 崔嫣几乎从不曾见过他笑过,纵是晓得他心仪自己,也没见他对自己笑得这样动容,本想道一声谢,无奈腹中剧烈坠绞缠绵不滞,连后背延伸至耻骨都跟着刺痛起来,顿抽泣道:“哥哥,好疼啊……” 梁俊钦已是探出一些眉目,心中定了些促产法,虽晓得风险尚存,不过赌一把,面上却是依旧温和着口气宽她的心:“这小家伙喜欢住娘亲的小房子,赖着不愿出来,等会儿哥哥把他想办法赶出来,妹妹可能还得花上些力气,再不能乱喊费劲了……哥哥教你先闭了嘴巴,用鼻子长吸一口气,再用嘴巴一点点吐出来,别慌了,如此便能省些力气,延长些辰光,叫那小东西安安生生地出来。” 崔嫣此刻已是将他字句奉若圭臬,只频频点首。梁俊钦拿出针袋,抽出一根长银针,双目一沉,于她肚皮上确了个方位,手一落,破肉而入,那银针慢慢愈嵌愈深,直至仅余半寸在外头,方停下来。 待梁俊钦将针顶一转,崔嫣只觉腹内似是明显跳动了一下,宛如有什么滑脱了,少顷坠痛加倍猛涌而来,那胎儿竟是有迫不及待要流出来的意思了,顿抓住两边衾单,照了梁俊钦的吐纳教诲,预备将这孩儿迎到人间。 梁俊钦晓得这孩子已憋了许久,只想速战速决,来不及去唤进那稳婆,稍一迟疑,脑袋一俯,于她两条腿儿间朝前一倾,将手伸入她温润得湿成一条血泽水潭的窄小产径。 他虽为医多年,却还不曾替女子分娩过,但毕竟心思冷稳,手指灵活地在她的身体里面游滑送去,一开一撑,已摸到绵绵的胎毛与软软的颅骨,顿有些发怔,这一坨肉,是那个人与她的骨血,是那人在自己爱慕的女子身上留下的永不能磨去的印记,有了这个婴儿,他们三个便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心一暗,那只手愈发是麻利,却又是轻柔有序,慢慢已寻到那胎儿头颈,指头稍一曲,轻托了起来。 崔嫣这边的疼痛与刚才又是不一样,刚刚是闷钝煞人,温水煮鱼,现下却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慢慢已是顾不得梁俊钦嘱咐,乱了鼻息,破声号哭起来:“你个千刀万剐的!你害死我了 ……我咒你不得好死!你再回来我也不会理你了啦!你害死我了……疼死我了……”虽不曾说名字,这哭嚎咒骂飘了楼外,却是个个都明白骂的何人,梁俊钦见她这样倒也能舒缓痛楚,并不阻拦,由她尽情发挥。 待那血淋淋的婴孩被他亲手拿了出来,脐带甫一剪断,崔嫣连那婴孩都看不得一眼,便松软了四肢,昏眠过去。梁俊钦将那婴儿拍得哭出声来,又小身子骨上一团团的血污擦洗得干净。那哭声一响,便引得崔员外同崔妙、杨氏疾奔进来。 虽室内烧着火炉,那小婴儿犹是冻得发筛,杨氏急急将那孩儿接过来,套上棉袄,细致裹好,抱了手中,又蹲身于自家姑娘边,见无大碍才是放心。 崔妙本对只会吃喝拉萨,张着没牙的嘴巴嚎哭的小人儿并无多大喜爱,但见这婴儿长得天庭饱满,莹润雪粉,胎毛浓密,并不似一般甫诞生的孩子皱皱巴巴如小老头子,添了母性,围着杨氏的边上,去逗弄那孩儿,再见这小外甥一出生便能睁眼扬嘴,像是在笑一般,更是爱不释手。 崔员外不好近女儿床前,偏又心痒,只得在隔断外急得挠手,喊了一声:“是男,是女啊?” 崔妙正是玩那婴儿玩得高兴,头都不回便扬声道:“爹爹,是个小鸡/鸡!看,现在就长得虎虎生风的,长大了不得了哇!”说着犹勾了指头去拨弄了两下,那婴儿受了这骚扰,眉头一皱,眯着眼睛,甚是不耐烦,小嘴儿一张吐个泡泡,打了呵欠,便同床上睡得毁天灭地的亲娘一样,昏睡了过去。 崔员外被这女儿粗俗言语弄得一呛,正欲责斥,却见梁俊钦竟是忍俊不禁,暗暗笑了两下,反倒意味深长望了那二女儿一眼,也并不厌恶,想毕竟外人在场,也就憋忍了下去。 待得料妥后,崔家才晓得,原这婴儿在肚内竟不知怎的,手绊住了胞宫,故迟迟生不下来,幸得梁俊钦于银针寻准方位,将那胎儿小手扎了一下,那胎儿一疼,自然手一缩,才是顺产下来,现下这婴儿的虎口处尚有个圆圆的红色印记,便是那根银针所扎的痕迹。 梁俊钦道:“毕竟是胎里带出的小伤口,孩子尚幼时看不大出,身子愈长大,手上那红印便越来越明显。”崔妙好容易抢来小外甥,抱了手里笑道:“那怕甚么,倒是个奇事,说明这孩子生来便与众不同!” 崔员外见这古灵精怪的二闺女事事都顺了那梁俊钦的话,猜得一两分,倒也是高兴,随她去胡闹,却是使了眼色,叫管家张福把那甫出生的外孙儿抱离了屋子。 梁俊钦并不好过问崔家的家事,崔妙见这胖乎乎的外甥不见了,却 是不依,那崔员外只道:“我自有安排,既然都叫这不孝女生了,难不成我还会加害这外孙?”二人这才不多心。 这般前后一闹,已近天明。 崔员外晓得这梁大夫牢靠,绝不得将自个儿这家丑传出去,倒也万般放心,又瞧崔妙贴了他不放,也由这次女将他送出门去。 两人甫一出了偏门,破晓前夕的晨梆响了起来,远远一眺,已有些起早的门户亮了灯烛。 到底辛劳了一整夜,二人都有些疲惫,道了别,崔妙却又将梁俊钦喊住,一犹豫,走上前去,盯了他脸问:“俊钦哥哥脸上可还疼么?刚刚下手重了些。” 梁俊钦抚了一抚腮帮,淡淡道:“你下手倒狠,本叫你弄个印子出来就行了,你一耳光下来,弄得我差点没聋掉半只耳朵。” 崔妙脸一红:“不然怎能骗得过姐姐。”说着便鼓了勇气,举手欲去蹭他半边脸上红肿起来的巴掌印。 梁俊钦将她腕子一捉,缓缓放下,片刻开口:“那人,该是还不晓得躲在哪儿,等着你的信儿罢。” 崔妙见瞒不过他,倒是爽快,苦笑道:“从亥时便在后头暗巷候着,如今只怕已结成了冰棍儿,姐姐生个孩子咒了他一百遍,可若是真把他冻死了,只怕姐姐晓得后还得跟我扯皮,我还是先去知会一下罢,总归是那孩儿的生父。” 梁俊钦顿了顿,唇际略一扬:“好,我倒也想跟他再会一会面。” 作者有话要说:  医生这样算得逞了吗? 咩哈哈。 ☆、更新 二人一前一后,借了未落的寥寥月光,行至背街,直走到尾,正见三道黢黑投影地上,拉得长长,还没来得及待崔妙上前,中间那人便是一个箭步,上了前,左右两人亦是迅速跟上,将那人贴得牢实,又左右张望,眼神极是警醒,手一沉,滑至鼓囊腰际。 崔妙先前在家中,扒在门板儿后头见过一回这尚无名分的姐夫,彼时这男子带着老仆,着宽袍博带的绀青便服,态度悠然得很,因是索要姐姐,对着爹爹说话态度也是从容客气,倒是像个不愠不火,温善闲适的博学儒士,今日却是一身帛黑的窄袖骑装,蛛纹腰带,脚踏络鞮,头戴貉帽,外披一件御寒的万字纹皮裘鹤氅,修得人极是挺拔魁梧,因着由城外驰马赶回,经了风霜雨露,下颌腮帮冒出茬茬胡渣,一双眸与那日截然不一般,也不晓得是不是天气缘故,竟是掺了些肃杀之气,虽是在巷尾灌了一夜冷风,反倒是满额大汗,一脸赤涨,半边颊上的巴掌红痕还不曾褪得干净。 那两名随从一眼望见崔妙后头跟了个年青人,脸色一变,其中一名立时将腰缠之物一握,迅猛两步上前,抽出家伙抵于梁俊钦腰后。 崔妙急道:“莫伤他!今夜是俊钦哥哥给姐姐接的生!” 甄世万暗中挥手,那人犹是不放心,虽是收了武器,却将梁俊钦逼得紧紧,余下一人则快步行了巷口去望风,只怕两人误了行踪,不慎引来人。 分节阅读_70 分节阅读_71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71 梁俊钦瞟这两名随从皆是宽膀熊腰,粗手大脚,长革靴,绑绡头,乍看似是跟着主家出来经商的普通长随,却个个孔武有力,眼如鹰隼,步若豹虎,十分明察精明,分明是有武艺在身的虞侯相貌,不觉又是明了两分,讽道:“原甄大人尚存几分孝道。” 甄世万没功夫跟他废话,见他由部下制住不能动作,直问崔妙:“现下如何?” 崔妙老实道:“好不容易生完了,血流了不少,嗓子都要嚎破,已是累得睡死过去。” 甄世万眉间一躬:“不会留甚么遗症罢?” 梁俊钦在边上懒洋洋道:“大人且放心,妹妹年青,再大损耗也恢复得快,不比那些空心无力的枯杨之人。” 甄世万只听得崔嫣无碍已是了了心愿,见那毛头小子尚在一旁喋喋不休,冷嘲热讽,几个时辰前那一桩又是记上心头,二话不说,面无表情便上了前去,一记拳头挥向梁俊钦。 梁俊钦不料他连声招呼也不打就突然发难,正中这一倒钩 ,且下手不轻,顿觉鼻子一阵火辣,崔妙忙是护了他朝甄世万道:“大人,这可是我姐姐同你自己孩儿的恩人,你可下得去手?” 甄世万眼眸敛沉极深,将崔妙胳膊一抓,扯到一边,使了眼色叫那随从将梁俊钦两臂梏住,厉道:“甚么狗屁恩人!这不要脸的小杂碎趴在我的女人身上,在家嫂灵堂做那下流胚子的事,这笔账我也不跟你记了,现下就给你结算清楚!”说着便将几步跨过去,将那随从腰间的匕首由鞘内抽出,贴了在梁俊钦脖颈上。 崔妙见甄世万一脸凶煞,并不似吓唬人而已,那刀儿一转,已是划破了皮肉,渗出血痕,一下子跃过去拉了甄世万氅角,阻道:“你若是杀了这个人,姐姐定是一辈子不会原谅你!况刚刚在洛郡夫人府上,俊钦哥哥也算是帮了你一回,你怎么是个恩将仇报的人呐!” 甄世万听得前半句,已是平息了大半杀气,却是余恨不消,将那匕首重重一把反插回去,又朝梁俊钦腿肚子上泄恨猛踢几脚,那梁俊钦再是能忍耐,也是痛得弯下腰去,却又被他将滚边袄领子一拽,反臂一箍,揪到脸庞下,沉声道:“晓不晓得上一个沾过她的狗贼是怎么死的?你若不想当男人了,我便成全你。” 梁俊钦胳膊一紧一酸,几要脱臼,却是吸口气儿,挺直了身子,撇去鼻下残血,面色月般皎凉,笑开声: “我就是为故意气死你,如何?我就是见不得你这貌似忠良,腹内奸险之辈拖累了纯良女子,又如何?你女人?你不过是用她的肚子生了个你的孩儿,她却是尚与你甄家无半分关系,你如今娶不得他,放宽了心罢侍郎大人,还有我在。”还不等他回应,又是甩开那武将,倾身附耳,低道:“唔,若是那老王爷如愿以偿,若是他不忘你这条忠心好狗,届时,恐怕不止是个侍郎大人了罢,怪道连十三皇子谏上嘉升你为尚书都是瞧不起,原你宏图伟业远不止此啊大人。” 甄世万见他竟有威胁之意,恁不怕死,非但不怒,反倒双目一眯,觉得甚是有意思:“怎么,你这口气,还想举发我不成?” 梁俊钦嗤笑一声:“我刚将嫣儿骨肉送到这世上,难不成不到半会儿,便要害她骨肉成了个无亲爹的孩子?若是你,这种下九流的芜杂手段,使得再多也不觉甚么,可你记住了,我永远不是你。” 崔妙虽听不大明白二人对话,见梁俊钦句句带刺含沙,唯恐又将对方激怒,只偷偷瞄向甄世万,却见他听了这话,敛了声,哈哈一笑,上 前将他脸颊啪啪拍了两下:“对,说得对极!你永远不是我,所以她一辈子也不得喜欢你。” 梁俊钦脸上一变,咬住腮,直勾盯了面前人。两名脸上印着巴掌印的男人对立良久,崔妙只怕又要生了火药,灵光一闪,挡到中间,朝了甄世万,有些嗔责怨道:“说了这半天的话儿,大人光顾了问姐姐,怎的也不问问姐姐生的男孩儿还是女孩?” 甄世万眉毛一耸:“男的女的?” 崔妙挤了笑靥:“喜得麟儿,那娃娃的五官像甄家人一般标挺精致,皮肤和头发又是像我姐姐,足有七斤八两,圆乎乎,粉嘟嘟的,长得爱人极了。” 甄世万心忖还不曾成婚的闺中女儿生下个私生子,有什么喜,想她这大半年也不晓得如何被匿在家中见不得光,非但无半点高兴,反倒眼底沉了又黯,心头万分不爽,朝崔妙低道:“叫你爹,好生招呼着她们娘儿两个。”正是说话,那巷口随从见天色‖欲明,已过来催促起身。崔妙见得他有离开的意思,心一动,试探:“再急的事,既来都来了一趟,离了之前,就不能先去看一看我姐姐么?” 边上副将只当甄世万还要逗留,已是生了些慌张:“快到衙差巡城时辰了。” 甄世万仅暗下挥手,并不应答。 自那日与甄夫人痛诉心声,料不到却是一语成谶 ,再聚无期。 这一场火,怎会无端端借了北风漏夜烧起,分明便是朝中要人诱自己回来的手段。 任他欲意将独生子送到蛮荒靠北,法治松散的边城,予崔嫣撇了主仆干系送返家中从此不见,又散去了大半奴仆,犹是免不了多条性命为这场变天祸事陪葬。 虽早有这预料,见得远在乡间的至害遇害,犹是如坐火链,磕烧得慌,于帐营外校场,恸哭遥祭。如今匆匆一两日潜回暗祭母嫂,虽是隔了多时,避开吃紧风头,携了营将,也还是冒了天大风险,却不料竟在宅内撞见三人夜至。 那一身缟素的小娇人儿大半年不见,已是挺了一张高挺的肚子,跪在灵堂奠拜嫂嫂,他心头一震,是刀割斧砍一般的痛,见那臭小子离了去,又见她哭得昏死,哪里还藏得住,抱了这一对母子便恨不得再不放手。无奈痛毕,仍是不得不忍。 嫂嫂已是受了这牵累,儿子不遵自己意思,沿途改道,不北上,反南下,至今宛如凭空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信,仿佛这世间再无甄廷晖这么一号人 物,倒也是好,总比如母嫂一样由人利用枉死。 如今仅余下她与这个不及出世的小骨肉,哪能再禁得起一分半毫的差池?由她在怀内闹得再凶哭得再狠,又是厥过去一遭,既已忍了至此,哪能半路言弃,至多只好在她耳珠子边压抑着呢喃:“再忍些时,心肝……再忍忍,马上,便快了。” 甫由板店采买折返的梁俊钦与崔妙双双进来,见得这大半载不见的人于灵堂正央抱着崔嫣,已是怔然。 甄世万惟与梁俊钦对了一眼,将她亲自送到他臂内,刚是转身便听着那从来不喜的清寡声音响起:“怕就是这几日,便要生产了。” 再是硬心,终是免不了舍不得,人倒是毅然出了嫂嫂宅子,却是趁天黑出城前夕,带了部将于崔家门后徘徊两回,见崔妙出来寻梁俊钦,方晓她竟是临盆在即,悄悄拉了崔妙叮嘱。 守到这会儿,已是将自己这三条性命置于不顾,既是得了平安信,再无好记挂。 那崔妙见他执意要离,又是恳道:“走两步路即能到,隔得又不远,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那随从只恨叹女子误人,如此牵牵绊绊也不晓得耽搁到几时,不敢对着甄世万发恼,只能将脾气泄于那阻人步伐的崔妙身上,到底是个莽直武人,并不懂得怜香惜玉,将她猛一推,压低声音吼叱轰轰:“娘儿们就是喜欢唧唧歪歪的坏人事,着实可气!可晓得咱们个个都是提着脑袋来这彭城!” 梁俊钦一把将甩得踉跄的崔妙搀好,朝甄世万笑了一笑:“大人想走便走,安心去做自个的大事罢,不劳牵念,我自会照顾妹妹。” 若说先前甄世万尚对他有几分忌惮,如今也再不经心,反斜睨回笑一通:“只要她情愿,也算你小子本事。”尝惯肉味岂有再回去啃萝卜青菜的理,这毛头小子再是乐意激,也实在听得无半点压力。 崔妙见这人说走便走了,转眼便是没半个影子,果真是没回去瞧一瞧姐姐的意思,一时也是讶然发怔,只觉崔嫣同那小甥可怜,还不曾叹出两声气儿,却被那梁俊钦一拉,带了出巷子。 却说崔嫣这边次日天光亮起,恢复了些精神,见昨日生了大半夜的孩儿不在手边,只晓得男女,却连个模样儿都来不及看清,一时发了急,顾不得产后虚弱,天气又冷,汲了暖鞋,惟套了件小披袄便满院到处找儿子。 ☆、更新 崔员外抱走外孙,却是早有打算。 怀孕的丑事倒是能将女儿避人耳目地锁着关着,勉强瞒天过海,那活生生一个会哭能吃,又要一日日长大的大胖小子,又怎能遮得了人眼? 自家婆娘与这闺女的月份差不多,到时无论谁先生产,皆是准备对外称许氏诞下双生儿,虽是外孙当子,实在荒谬,也再无其他法子。 将这见不得人的私生婴儿送至慈幼局,那甄世万不回也就罢了,回来了只怕要跟自己拼个你死我活,犹记他那日放下的那句话,届时也不晓得如何对待那已在京城落脚的儿子,况到底是自个儿的外孙,嘴上骂得再凶,也是没那样狠的狼子心肠。 将这孩子寄养到乡间偏地的农门小户,到底还是怕人多口杂,流言传出,不如干脆留于家中靠得住。 现下既是这女儿先行一步,生了孩子,便先行抱了过去藏于主厢暗室,由许氏与家中一名婆子暂且看管着,因怕走了风声,死活不让女儿看一眼。 可怜崔嫣生了这孩子,却是连抱都不曾抱过一回,只好每日由崔妙想法子去继母房内张望两眼,过来绣楼这边转述情形。 崔嫣初为人母,听得那孩儿患上黄疸,成日没夜地在暗室啼哭,便也跟着哭,听那孩子渐而好转,吃得下奶了,一日比一日精神,又是挂着眼泪傻笑。原先一日内总是要想两回甄世万,如今一副心思全部用干净了在那厢的儿子上,思念得不得了,心如猫抓着一般,哪里还想得起那人。母子二人同住一屋,却不得见面,看得崔妙也是偶发感慨,不知说甚么。 诞子那夜之事,梁俊钦不曾予崔嫣提半个字,倒崔妙是个大嘴巴,不吐出些什么憋得难受,没两日顺口予姐姐说了,说完又是后悔,只当姐姐要气怨,谁想见她虽脸色变了一变,倒也别无异样。 梁俊钦因着介进此事,崔员外也不再避忌,晓得他卫护自家女儿,不得外传些不好听的话,将他当做了半个自家人,由着他托二女儿隔日予崔嫣送补品,递汤药。 崔嫣晓得是梁俊钦救下自己母子,亦是感恩,将他当做了推心置腹的人,忖他慎言慎行,断续存了些念头。这日午后,晓得他来了后门探视,偷偷叫崔妙将他引来小院角落的篱笆门,塞了一面纸钞。梁俊钦瞥一眼那数额,目色一敛:“妹妹这是作甚么。” 崔嫣道:“听二妹讲城中现下颇乱,外来流民添了许多,伤病患者也是日日爆满于医馆 ,杏林堂欲意扩充铺面,增些人手,这些银钱,眼下这阶段该是能抵用得着,下面若是再有空缺,哥哥再开口。” 梁俊钦细看那票面末端加盖的钱庄印鉴,晓得恐为他人所赠,眼皮子一动:“妹妹这是拿我当小白脸,还是决意要与哥哥撇了人情关系?” 崔嫣颊上一绯,映得气虚苍白的脸儿透了些颜色,静如莲,嫩似藕,虽是甫生产完尚虚,穿戴又是笨重,却是挡不了红香翠软的少妇韵容,褪了几分少女姿态,反倒愈是勾人的心,直看得梁俊钦目光一动,声音又是温了下来,婉拒道:“妹妹收回去放好罢,别人给你这个本是叫你有好日子过,若是入了有心人之眼,反倒成了害人的东西,切勿再随随便便亮出来。再说了,那人若是晓得你将他的钱银投在我这儿,怕是要气得半死,我也是受不起他这些黄白宝贝。” 崔嫣见他猜出来,再不多兜圈儿: “妹妹帮一把医馆,也是为自己个儿积阴德,怎叫随随便便?若哥哥觉得报恩一词不好听,那就当妹妹想要给自己日后存个奔头,现如今这时局,今日不知明朝事,空积孔方,没个意思,也不保险,还怕到时候竹篮打水。我自小到大,虽然从来不曾经心过自家的糊口生意,但也不曾忘记爹爹说过蛋不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倒不如拿些出去,攒凑一点实产,若然爹爹容不得我与孩儿,若那人被事务耗着,我也总好有个出路,不好总指望着别人。哥哥也不必介怀顾虑,这东西原主虽不是我,既在我这儿存放着,就是我说了算。” 说着略一停,眼波于这凝寒空气中一闪,宛若春水漾了一漾,粉腮又是涨深了两分颜色,唇儿嘟了一嘟,又添了几分少女姿态:“他不回来,管不着我……气死了 分节阅读_71 分节阅读_72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72 活该。” 更有一点,钱财数目太巨,没个由头,也是难花了出去,花了出去,又会遭人怀疑,借了此机,恰好一来偿还恩情,二来也是予手上那笔银子寻个清白出处。手上有这笔钱财不是一日两日,却总不曾有个计划,添了这孩子,仿似一夜之间,考虑的东西才是周全深重了起来。 梁俊钦先前担忧她涉世不深,性子单纯,唯恐露财遭目,既见她心思并不浅薄,还自有细致打算,也只好应了下来,又见她虽面带嗔怨,气话分明又是盈足了对那人的情意,心头有些喟闷,悄声道: “难为了你,还得替他洗钱。” 崔嫣眸子一睁:“曹管事原先予我讲过,他这钱财全是正途所得。” 梁俊钦目中含了笑意:“妹妹是真糊涂还是装傻充愣。”崔嫣听了噤声,仅又支吾了两声,才回了楼内。 话说崔嫣融资入了赵秉川与梁俊钦的医馆,虽是暗中行事,当个幕后东家,却也不全是不上心的甩手掌柜,专门由二妹处探听些杏林堂的情况,那梁俊钦每回皆是分毫不落地一一转述,甚至借了崔妙的手,叫她带回些账簿予崔嫣观摩。不消些日,崔妙哪能不察觉,已是明白姐姐缘何那般阔绰分唆银两予自己用,原来是甄世万已安排了花销,虽不知厚薄,如今既有能力盘下个铺子,定是不少,不禁生了些心。 旧岁渐除,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奈何争权夺利之人正值这风口浪尖,愈是不得安生,不知年为何物。 崔嫣产子左右之际,城内便已卷起了舆言,说西南对岸的老王发檄各地,拔营起军,打了几场硬仗,被困了两回,突破最是艰难的几处阻碍之后便势如破竹,后劲勃发,一路沿途破口,突围直上,城郡尽数沦陷。 那齐王这几十载韬光养晦并非白耗光阴。武蓄亡命,个个是顾不得性命的勇猛之徒,文养廷栋,哪个不精通人脉深谙谋策,且对每处要塞,每名大员了然于胸,每至一城池,以礼缺贿以督官重臣,恩威并重,软硬兼施,一个套了一个,一个游说一个,便是层叠山崩倒下。 如此以往,不甘失节、欲保忠义的驻地官员要么被其幽禁,要么以死谢君,大半却是转舵投靠,更有不少地方大员早与叛军媾和,尚未等主帅进来,已于城墙自动扬了白旗,奉上虎符帅印。 每回哪一名城郡州县的高官变节投诚的消息传至彭城,百姓皆是谩骂不绝于口,崔嫣这边联想至甄世万,却是如坐了针毡,好不自在。 千人所指,无病而死。纵是熬得过这大祸,再厚的脸皮,再强的心智,又哪能抵得住天下人的口水与指摘。 待崔嫣尚在月内不及半,京城已是乱了套,初雪是日,齐王主部已是过了青河,在京都城外屯兵扎营,与国君遣使喊话,定要进瓮城,入宫墙,去清君侧,肃小人。 崔嫣不关心半点政事,无奈如今不得不关心,崔妙这边毕竟有限,又托付梁俊钦去打听,每回得了一点进展,便是揣着胸口去听,只知道若非那宁王重兵铁骑,死守硬撑保住京城,一时得了齐王忌惮,如今只怕局面更是混乱惨烈,听来听去,却是听不到甄世万的名字,不晓得他现下是个甚么情况,也只好安慰自 己没有消息倒也算是个好信。 不幸中的万幸便是,彭城虽去京不远,亏得不在那叛党北伐路线,虽临城避乱者加多,城内乱哄哄一团,物价受了哄抬,民生受了影响,到底免去了战火荼毒。 崔员外这边得了京城儿子的平安信,却犹是一个头两个大。 崔家生意大大受损,他见许多店铺被不要命的灾民哄抢,店主亦被打伤,为免引来耽耽觊觎,只好挖肉一般地狠心主动拿出一半家产赈灾,安抚难民,算是勉强保全了家业,却是宛如害了一场大病似的,成日心疼地唉声叹气,散了一些家丁奴婢,晚间掌灯点烛的时辰往后延了一个时辰,膳食由五菜两汤减成三菜一汤,只说削减用度,开源节流,予几名妻妾儿女的例钱愈发是降了再降,如此抠抠减减,弄得家人皆是怨声载道,不胜其烦,崔嫣只怕儿子被亏待,总私下拿银子叫崔妙去买些婴儿用具,却终是免不了牵挂,直盼着许氏快些生产,又想那孩儿生下来已近半月,还不曾有个名字,每回同崔妙问话,也不晓得怎么称呼,实在心疼。 那崔员外在饭桌上由二女儿处听得崔嫣心声,见自然是不肯让这娘儿俩见了,听了那取名之说,本就无心,烦忖这娃娃未入祖祠,连个父姓都没有,不过是名小野种,想着愈气恨,筷子一拍:“取甚么劳什子的鬼名字?生下来七斤八两,就叫七八得了。” 崔妙哭笑不得:“七八,还八‖九哩,这哪里叫得出口哇。” 崔员外瞟眼餐桌,为节省已是几日不见荤腥,一眼望去,一碟豆沙包正入眼中,又烦道:“那不孝女在家里不曾做一件好事儿,从小就没叫我少操心,在外面却会好事别人,倒是给那甄家生了那么白胖的一个带把儿的,长得跟这包子一样,就叫豆沙包罢!再嫌不中听,有本事就叫那崽子的爹爹自己去取!” 崔妙将这小名儿给姐姐传过去,二人觉权当个乳名叫唤也是好的,只豆沙包也不悦耳,又换成个小豆包,勉强算有了个称呼。 这日昏光渐落,又是扬了一场小雪。 年关将近,若是往日,再是贫苦再是忙碌的布衣白丁,一年到头下来也是得取出积蓄,喜气洋洋地采买物事,返家还乡,与家人团聚,其乐融融过个好年,现下因了战事政局,官道主街皆是凄冷,了无生息,静如冰窖。 崔嫣恶露未已,这几日尚腰酸足软,用了一点晚食即趴于榻上偎在被内,怀里捂着个汤婆子,随手拿了本杏林 堂的小账本一边认真翻看,一边歇养着。 崔妙上楼来正撞见这一副春闺斜卧图,从来不喜读这年头的大部头经书厚籍,现下惟记得那一句最是香艳的小娘红粉对寒浪,惆怅,正思维,恰恰应了此景,跳过去坐在床沿边上,嘻嘻一笑。 崔嫣被她笑得有些发毛,见她甫从外头进来,鼻头冻得通红,顺势将一只烧得暖呼呼的小脚炉踢到妹子踝边上,将账本一放,便问起儿子今日作息饮食。 崔妙一边汇报小外甥情形,一边探到姐姐袄子里头,贴了捂手,觉得手感绵软,忍不住溜到上面去,将那一对丰丽捏了捏,笑道:“古时的风流人物冬天里头都兴美人呵笔,香肌取暖,用脚炉未免太扫雅兴了。” 崔嫣由她掐了要处,正是羞得欲去打她,杨氏已忙不迭过来,提前将崔妙的手抓出来:“二姑娘又不懂事了,你姐姐还在坐月子,你要把她冰出病根儿来啊。”崔妙这才退出来。 崔嫣叫杨氏先了下去,瞥了一眼崔妙:“装甚么古人,学甚么雅兴,有甚么事就快些说。” 崔妙便也直言不讳,说是苏鉴淳近些时日,已是稍振作了一些,因跛了足,再不可能当官,便欲趁这乱世,出外挣些家业,再立些功名好有脸皮回家,她思前想后,也想干脆再拿一笔银子给了他,趁这机会了却同他一番因果,免得缠缠绕绕没完没了。 崔嫣从来不晓得情侣分飞倒还能够以钱银买断,但见崔妙百般讨好,千般求情,想这妹子既是已定了另择姻缘的打算,便帮她这一回也好,又是应承唆些钱给她。 崔妙足了心愿,得了银子却还不忘卖乖,大惊小怪道:“我瞧姐姐也太好说话了,今后你那些银子若再有外用,定要知会我一声,让我先代你参谋参谋,否则我生怕你着了别人的道,今日张三,明日王五,随便哪个说些漂亮话,你那银子不消两日便能花透!” 崔嫣也不多言,伸出根荑指将妹子鼻尖一点:“别人我理都不理,叫我着道也难,最怕的就是不小心被你害了。” 姊妹二人笑了拥作一团,不想无聊闲话却是成了真,这银子如今于崔嫣虽事小,竟成就一条导火之索,埋了来日患根,引了他人祸心 ☆、更新 不到初十,彭城的大街小巷又是寂寥起来。 眼看战局扩大,政事纷乱,在家中的停了生产,外面奔走的则回了来,统统关门闭户,半是年终休养,半是避开城外战火,原先个个都怨家乡窄浅,喜好到外面天地去奔前程攒祖业,却正因是小地方,才难得成了一方净土,保住暂时的安宁。 这日一大早,崔家却是生了乱子。 自打家中出了那盗婴大祸,许氏已生了后怕,夜夜将新生子抱在自己床边,亲自看管,也不交给奶娘了,这天天不亮,被个梦魇惊醒,顺手探去床边,却扑了个空,一个打挺起来,摇篮里空空如也,顿惊呼起来。 崔氏夫妇二人满屋子寻了一圈儿都找不到儿子,哭得眼泪鼻涕,几欲昏厥,不知作了甚么孽,家中的婴儿一个又一个不见,正欲报官,一名老家人才是赶过来说自个儿赶早市买菜时,在后门见着大姑娘怀里抱着一大坨,登了辆马车,正跑过去准备喊一声,那马车已是匆匆离了去,现在记起,那坨东西露出些花色质地,该是小少爷的襁褓,那车子又是朝出城的方向驶去。 夫妇只顾了找儿子,这才赶紧跑去绣楼,哪里还有崔嫣的影子,果然是抱了弟弟跑了。 许氏晓得崔嫣现下情形,又听二人跑出彭城,揪了崔员外就要拼命。崔员外也不知这长女缘何将小儿子带走,更不知带去哪里,愁眉苦脸间把梁俊钦喊了来,才晓得崔嫣怕是去了青州。 青州是齐王占攻下的地界之一,恰是甄世万祖籍,其人正被派往这地方辖管清肃。梁俊钦因着崔嫣,一直不曾停止暗中打听甄世万的事,只这消息并没有机会跟她说,那日告诉她甄世万在青州,不过是迫不得已,为安抚崔嫣,叫她好受一些,暂且抚平些丧子痛楚,再慢慢恢复,没料到不到两日,她竟是真的跑了去。 崔氏夫妇知道女儿去所,哪里还呆得住,那青州及近旁城郡如今皆为齐王所属,设了卫所,比彭城混乱得多,只听闻那叛臣主官一去便是杀鸡儆猴,诛官清党,手段极是狠戾,生将余下官员逼得再无逆心,其人下手之毒之快,全然就是个天生反骨的贼子,只是不晓得竟是那姓甄的冤家。如今听了,二话不说,为将甫出生的儿子追回来,再乱也不怕,备了马车,便要赶赴青州。梁俊钦将医馆事务予赵秉川交托了一番,跟了崔员外二人一同前往。 三人出了城,眼瞧着沿途较之城内,愈来愈苍凉,临到青州城郊,犹有饿殍满地,河漂浮水 ,惨不忍睹,又时不时有难民追车讨钱,才晓得彭城现下再是萎缩不济,也是好过外头的硝烟尘世,更是担忧眼下这幅光景,那姊弟二人到了青州还好,若在路上出了甚么纰漏,可是连埋骨之地都寻不到了。 许氏担惊受怕,哭了一场又一场,将气发在丈夫身上,又捶又打:“你女儿自己没了儿子也就罢了,凭甚么抱走我的儿子?生下来才没几天,怎么禁得起这一路的折腾!若是我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的都得给他填命!”崔员外自知理亏,又听得心惊肉跳,只好由着妻子打骂,不到半路已是鼻青脸肿。 梁俊钦听得许氏对崔嫣骂骂咧咧,却终是忍不住,锁眉道:“夫人又何必讲这些气话?嫣儿为何要抱走你的儿子?只怕她现下自己都不晓得为何要抱走你儿子!”许氏听了呆住,这才收了斥责之声,捂脸默默哭泣。 临到城门,虽断续有零落客流,守卫却是把关严谨。原青州虽是戒严,甄世万却为平城中百姓心,维持民生,避开内乱,并不曾完完全全掐断外界通融,日日皆有供需商人兼齐王信使进出。 梁俊钦先行下车予城门士卫说了几通,那小兵神色一异,继而去通报,折返后叫三人下车,步行进城,城门里头一名巡守将官模样的中年男子迎上来。几名守城小兵唤了一声名讳,恰是个秦姓的把总。 那秦把总目光停在年青那名身上,疑道:“你果真是督抚大人的友人?” 梁俊钦拱手道:“大人去通传一声即可知晓,草民原为太医院人,一年前已是罢持了官场,如今不过一名布衣,若青州现下有些京中的旧臣在,该是认得我的。这两名是草民的年伯与婶娘,更只是彭城寻常百姓,门户姓崔,并无官阶,大人慧眼,瞧也是瞧得出来,今日来,不过是为寻草民这名崔姓的妹子,那妹子同督抚有些渊源,现如今来了青州,怕是比我们早一日乘马车到的,约莫十七八岁,手上该是抱着个孩子。”又将崔嫣离家衣裳描述一番。 虽讲得详细,秦把总却在掂量,身边有名巡守小将听了半会儿,脸色一变,似是想起甚么,凑近道:“昨日大人不当值,怕是不晓得,确实有名 分节阅读_72 分节阅读_73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73 外地年青女子于午后进了城,也是乘的马车到的城门口,下车后怀里的确抱着个包袱,却并不晓得是什么。” 许氏一听已是急了,恨不能强冲进去得好,那把总却是虎躯一振,浓眉一翻:“也不查查里头是甚么,就轻易叫她进了?我不值班,你们就是这样办事,随随 便便,稀里糊涂便叫人混了进来?” 小将讪道:“督抚大人体恤下属,顺应兄弟们心意,前些时日不是安排了些胡地花娘进城来?陆陆续续,一拨一拨的进出好几日,兄弟们倒也习惯了,并不曾盘问得那样紧巴。恰那女子与几名波斯猫一同进的城 ,咱们只当是一齐来的,故并不曾个个盘查,因那女子长得不像胡人,咱们还玩笑说是不是混了血的杂交,所以印象尤其的深。” 崔氏夫妇听闻青州士兵将女儿当做进城犒军慰兵的窑姐儿,脸色涨红,头都抬不起来,但这一番下来,秦把总总算许了三人进城,亲自领至甄世万府邸,只叫其在门口候着,自己则先去通禀。 梁俊钦见这宅子地处偏巷,看外观年代久远,并不堂皇崭新,有些讶异,却不晓得甄世万自来了青州督军理政,只将办公与住宿并作一齐,也不另葺屋院,仅在祖宅内住下。 那秦把总入了屋先行予曹管事说明了情况,曹管事见崔嫣前日才至,崔氏夫妻一行三人便后脚来了青州,忙去通了自家老爷。 自崔嫣昨日午后跑来了青州,甄世万自是免不得大吃一惊,只想如今面上虽是风调雨顺,却是比战场更凶险,若然齐王在京城败予那十三王爷,自己这边城池也是守不长久,故忍了大半年不见的舍不得,只想着如何再将她与儿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彭城,奈何听她说甚么要嫁人去,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将她丢到西院那头,半夜又偷偷跑去瞄她几眼。 这小丫头,都当了娘亲的人,还是没个睡相,爪子还是这么厉害,总喜欢动手动脚,趁了沉溺睡乡,又将自己刮了一嘴巴。 他摸了被她打得一刺的脸腮,死活不甘,厚了脸皮俯了半边上躯,正欲再去撩她两下,还不曾贴近,便嗅到一股香喷喷的乳味儿,眼睛直勾勾飘到那发散源头,分明比原来壮丽了许多,隐约见得一条黑不隆冬的峡谷,深不可探的惑人,恨不得叫人一头栽进去,跌死在里头都好,胸衣已被渗出来的奶水浸湿了几小块,露出的小片香肌玉肤愈是显得滑滋滋,顿喉咙动了又滚,宁可再挨几巴掌,也想把她狠狠抱在怀里,才发觉这十来月离了她,竟也没曾好好出个火,如今见了她,那股子积淀了许久的疼痛,滚雪团儿一般愈滚愈滚大。 想了半会儿,想得人都要烧起来了,却听这小人儿呓吟了一声,似是在喊自己名字。 那股子心欲一下子被浇灭了下去,他给她掖好被子,贴近她头颈后,一时 也不晓得说甚么的好,隔了半会,才是叹了一声,轻呵:“丫头,你长大了,我却是又老了。” 翻来覆去一夜,天光一明,还是拿定主意想法子将她娘儿俩送回去,还要事不宜迟,越快越好,她多跟在自己身边一日,自己这一口心,便是死活放不下去,正要吩咐下去,却是听得曹管事来禀三人来青州寻女,顿干脆下了决心,大步去了西院那边,将崔嫣带了出来。 崔嫣见甄世万对自己拉拉扯扯,却是踮了足儿,把他脖子一勾,贴近问道:“小豆包呢?” 曹管事见她行为放纵,大白日这样不顾旁人,老脸不由一赤,撇过去半寸。甄世万也是诧异,她原先同自己单独在一起虽是小动作不断,在外人面前却最是好面子,旁人尚隔个十丈八丈远,就恨不得将自己一脚踢开,不许自己挨得近,如今却是变了个性,却也不曾多想,只将她手由脖子拉下来,牵住道:“被下人抱出来了,你爹娘也来了,今日我便叫人送你们一家人回彭城去。”见她并不发话,当她不喜,又附耳道:“乖,听话,先回去。” 崔嫣仰首望他一眼,转了身小跑到院中一株石榴树下头,随手捡了根被节气凋零了的枯树枝,蹲在地上闷头闷脑地划起圈圈。 甄世万过去说了几句,皆不得理睬,又见她行举尤其稚气可笑,竟似个耍赖的孩童,原先倒也不像这样,将她强行一抓,拉了起来,训道:“你怎么这样不听人说话,再不许任性跑来青州!”说着便将她拖扯着一路行去,又嘱曹管事将崔氏夫妻与梁俊钦请进来。 府上婆子已早早抱了婴孩在正厅候着,崔嫣一见孩子,便脱了甄世万的手,跑去将孩子夺抱过来,力气不慎用大了些,将那婴儿弄疼了,听他哇哇哭起来,又忙垂下颈子碎叨抚慰,婴儿却是依旧嚎啕不止。 甄世万见她温言细语半会儿,犹是镇不住孩儿,慢慢停下来,只死死盯住那婴儿的脸,脸色煞白煞白,以为她是不懂得如何哄婴儿,不由失笑,正欲走过去接过孩子,哭声却正飘入刚跨进门槛的许氏耳里。 许氏一见崔嫣抱个正哭得凄厉的孩子,不是自己骨肉又是谁,哪里还管得了拜官行礼说些虚话,先就是猛扑上去,将儿子夺了过来,窜到一边极警醒地瞟着崔嫣,生怕她来回抢。 这一举动叫厅内众人皆是大为讶异,梁俊钦已是拔腿过来,朝崔嫣道:“妹妹,先回家罢。” 崔嫣并不回应,也不去看梁俊钦, 更不哭泣,只凝住那被母亲抢了过去的婴儿,怔怔踉跄过去,伸开双臂:“娘,把小豆包给我抱。” 甄世万心头一动,浑身窜出几道寒战,朝梁俊钦瞟过去一眼,将他臂一掐拽,低道:“怎么回事。”梁俊钦甩开他,皱眉不语,眼光只钉于崔嫣身。 许氏看她这模样儿,唯恐她又要来夺子,吓得一下子将儿子手抓住,也顾不得儿子被捏得疼痛大哭,扒开了放在崔嫣眼下,道:“初儿,娘求你了,求你了,这不是你孩子,你瞧瞧,你瞧瞧,你儿子手上有个疤痕的,你是晓得的!你看看,这孩子手上光溜儿的,甚么都没有!这不是你儿子,这是你弟弟!你儿子不在了,真的不在了!女儿啊,你醒一醒好不好! ” 梁俊钦听得大惊,过去便将崔嫣拉了过来,崔员外亦吓得将老婆扒拉过来,跺脚道:“个不知轻重死活的婆娘,胡说个甚么东西!” 许氏却已是豁了出去,再禁不得儿子被盗一次,哭道:“她如今这个样子还能够有甚么更差的!你们都要做大好人,可总得有个人唱黑脸,那就让我来当这个狠心歹人罢……” 话音不落,却听得那久未开口的人已是出了声:“我叫你们好生照顾着她,原来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的。”声音不大,却仿佛由地底下升上来的,叫人从足生生冰到头顶。 崔员外循了那声音望去,那人果真是盯了自己,已是说不清是怎么个神色,顿老脸一抹,这些辰光的千万愁绪憋恨尽数袭涌,忘了尚在青州地盘,忘了这人尚掌城中权限,只晓得他是个罪魁祸首,始作俑者,跳起脚来便是将甄世万猛掴一记,却是骂不出口,只哽道:”我好恨,好恨啊……” 在外头的秦把总听得一阵吵闹啼哭已生了些战栗,毕竟是自己引来的人,唯恐出了甚么问题,早便贴了过来察看,现下见这瘦不拉几的老匹夫竟是甩了这督抚大人一大嘴巴子,顿魂飞魄散,拔了刀冲将进来,将利刃搁在那崔员外脖上,气哼道:“老家伙好大的胆子,是要造反了?” 甄世万刮了嘴角血丝,将那把总打发下去,崔员外惊魂未定,尚与许氏窝在一处,半晌颤栗不语。 梁俊钦见崔嫣犹入无人之境,禁了这一番大动静仍是木楞,不由将她腰身箍得紧实,朝甄世万道:“督抚大人,这造反一词由你的人说出来,着实好笑得很。”说着手一搂紧,便对崔氏夫妇淡道:“走吧。” 几人拖家拉口,离门槛尚很有几步 路,却见那秦把总已是得了主子眼色,同几名随行小将握了刀柄,贴拢过来,封住了去路。 许氏寻常妇人,哪里见过这阵仗,甫才丈夫差点儿被割了颈子已是吓得半死,如今更是抱着婴儿差点儿没软倒。 甄世万迈走过去,将崔嫣腕子一捏,抓了回来,道:“走到哪里?现在,谁都不许走了。” 曹管事得了令,伸过手去一引:“请几位随我于偏厢安置。” 梁俊钦冷道:“既是不想连累了妹妹,怎的又变了主意?如今,难不成还要将咱们都软禁在这青州城,同你一道儿做个乱臣贼子?” 秦把总一听这话,又是要飞身扑上来,甄世万叱了一声:“老秦,下去!”那秦把总吞了鸟气,冷哼一声,才是勉强退了几步。 甄世万手探下去,将崔嫣手儿暗暗一握,卷了入掌,才察冰得像块铁,又见她目光混浊,惟凝了地面,到现在都不言不语,想从昨日到今日,自己也不曾察觉她异常,刚刚还嫌她淘气作态,顿时胸膛那旧伤似是裂开去一般,挣扯起来,喉头一甜,忍得□子不适,却是忍不住心头剧痛,一股子忿气恨不得冲破了血管,朝那梁俊钦喝道:“是,变了主意,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们一个个的,统统别想给老子跑了。” 许氏一听,已是半昏了在丈夫怀里,梁俊钦牙关一紧,道:“你要留嫣儿,我拦不住你,我总之了无牵挂,随她留下来就好了,她的一双父母与弟弟,你又留了作甚么?” 甄世万道:“留了观礼证婚,待这几日完了,管你们上天下海。”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皆是惊异,那秦把总欲开口,却被曹管事使了脸色,强压回去,这种情形下成婚本就不合理,怕得齐王阻裁,更不曾想到这督抚竟是要娶这有疯病的女郎。 那崔员外也是醒悟过来,如今再不比以往,这人分明乱党,哪能结姻,暂且压下方才气怨,道:“督抚大人,您就放了我家女儿吧,她已经是这个模样,俊钦说这失心之症,半醒半痴,怕是一世都难愈的!你如今是怜惜她,可是还能有那耐性怜惜一辈子吗?若您今后有了新人,她岂不悲惨?留在家中,尚有我们夫妻两人与弟妹照顾。” 不听此话尚还好,一听这话,甄世万却是勃然大怒:“放屁!我就是信了你,想这天下无不是的爹娘,由得你去照顾,结果照顾成这个模样!”再不多言,只叫下属将三人压了下去。 庭院中吵嚷一番,骤然失了声响,崔嫣却是回来一些神儿,东西望了一望,像是记起甚么,抬头望了甄世万,犹豫了两下,怯道:“小豆包哩?” ☆、更新 那日在厅外,崔嫣见婴孩不在手边了,即开始吵闹,入了夜犹不消停。 曹管事见这丫头情状,也是于心不忍,劝自家老爷暂将许氏那孩儿抱来应付一下,甄世万却怕她愈陷愈深,成了个依赖,只将她丢到屋子里头,任她愁眉苦脸着碎念,又嘱下人端了床被子,备了些日常用具去边上耳房。 曹管事见甄世万要搬过来陪宿,虽二人早晚夫妻,毕竟不大好看,却也没法子,折身与下人一同回主屋去取东西。正经中庭,迎面扑来一阵熟悉浓香,含着夏季桂花的甜味,又掺了些蔷薇粉的浓郁,再一抬头,来了个外披玉色云缎袄儿,脚踩羊皮金云小靴的青年妇人,便驻了足顺口问候:“桂夫人怎的出来了,露重风冷的。” 原来人恰是甄世万数年前纳的那一房小星,京城本地人,父家姓陶,闺名内有个桂字,其人少年便入了京中侍郎府宅,侍奉了多年,成了个大丫头,后甄廷晖生母没了,甄世万因那些左右挂碍,懒得续弦,却总得有个女人操持后院,打理生活,便将这陶氏提拔入位。 本上下称呼一声桂姨娘,时日长了,她嫌不好听,总归主位尚空,非叫下人将那姨娘二字换成个夫人,虽此夫人非彼夫人,总算也听得舒服许多。 这桂姨娘因出身低贱,由丫鬟爬起,也很有几分主张与胆大,自晓得老爷在那边营不归,便是生了疑心,偷偷回了娘家躲起来,两军在京城里外对峙的风声一至,赶紧抹黑了脸装成乡妇,买通了小卒役,连父母兄弟也不顾,连夜偷摸出城,倒也命大,在乱军营中东求西拜的,保着一条性命找到了甄世万。 甄世万见这妾侍差点丢命地赶来投靠,也是有几分愧疚,说了几句安抚话儿,还不曾等桂姨娘喜笑颜开,他转了个头,叫部属予她一笔银款,叫她离了京城愈远愈好。 这桂姨娘岂能甘愿。若论老话,便是个不折不扣命比纸薄心比天高的的妇人,自被抬做如夫人,又见那甄世万死活不娶,家中才一名子嗣,多少是存了野心,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再上一层楼。无奈跟了他几年,肚子却是不争气,硬是下不出一个蛋来,如今 分节阅读_73 分节阅读_74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74 见他有打发之意,忖自己一名手无寸铁的弱质妇人,眼下这兵荒马乱能够怎么自谋出路,出去了还是得找个堪做顶梁柱的男人,杀生不如杀熟,到底与甄世万生活了几年,晓得自家主爷心思深,不得作亏本买卖,大树底下好乘凉,倚仗着他,如何也是好过自个儿一人在外头流离失所或是寻些不知根底的男子,若是日后齐王这边得了势,甄世万见自己临危投奔,不离不弃,说不准还得感怀铭记,这般一想,便牢牢抱了主爷大 粗腿儿,死活不离手。 甄世万一来见两兵交接带个妇人实不像话,二来多少也是念着崔嫣,想这丫头看似不声不响,实则醋劲恁大,原先也明里暗里对京城那妾侍有些忌讳,若是以后相对,她岂不是成日要屈闷,既已承诺过日后只得她一人,干脆便趁了这机会,将这妾侍放了去一了百了。却没料得这桂姨娘哭天抢地,恰巧此际,齐王又是颁令自己去青州行督抚之事,便只能将这小妾顺道带了过来。 这桂姨娘年前随老爷来了青州,尚不满整月,日日见甄世万昼出晚归,公务绑身,纵是想贴都贴不上去,只得在祖宅内煲汤烫酒,整顿家人,做些贤妻的事,讨主爷欢心,这几日见青州城的事稍有了些条理,甄世万的眉头也没锁得那样紧了,正想着如何蹭去亲近亲近,却是平地一惊雷,竟是来了个抢饭碗的,还抱着个金多宝。 这还得了,一点期冀全都没了,人家可是有子在手,正是垂头丧气一夜,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次日闻得风声,那女的竟是个疯婆,抱来的还是个不知名姓的小野种,哪里是老爷的骨血,甫没畅快笑出来,又是听得甄世万竟是吩咐下去备婚宴,竟是要在这青州城与那女孩行个战地婚礼。再等来守去,闻甄世万搬了去西院那头,桂姨娘已是屁股着火,坐不大住,匆匆跑出来过细探听,巧是与曹管事碰面,确定了情形,只忖那疯女孩儿不过是个员外家的小家碧玉,听闻尚被退过亲事,也有些不好的遭遇,难不成是甚么仙人之姿,才叫老爷蒙了心?想着有些发痒,与曹管事说了两句便偷偷摸到了西院那边。 却说这边崔嫣犹是坐在床沿边上踢脚捶手,吵闹要见儿子,甄世万劝也劝不住,见她闹得一头的汗,发髻散乱下来,便拿来帕子亲手予她揩去,头发却是不懂得怎么绾,又不想叫人进来打扰二人相处,只将她抱过来,将掌插入她发间,一缕缕地以手代梳,给她将纠在一块儿的头发理通。 待得勉强顺了些,甄世万见她一头的乌发披下来,搭在前胸两肩,俏生生的似个娃娃一般,却是目光呆滞,不比昔日灵活,埋了一整日的痛悔再是藏不住,凑了她耳边道:“心肝,你受了这天大的委屈,我看都看不出来,还想着把你推回家去,你再来打我几下罢,再打我几下,我才舒服些。” 崔嫣哪里去打他,连他的话也不曾听进去,只是有个声音在耳边叨念,总归受了些干扰,见他贴得自己紧密无缝,稍一扭头,神情极紧张,又有些腼腆,对着他,时而熟悉,偶尔又是有点陌生,把他推开一两寸,唇肉儿一开,语气恳求,还是那老话:“小豆包在哪里?你去找一 找……找回来好不好,我想跟他呆在一块。” 甄世万岂会不心疼那孩儿,想那日夜至彭城,守着她生产,却是连那儿子都不曾有机会见一面,只怕她就此缠绵在那梦魇之中,再不醒来,下了狠心将她并腕一捉,拢近她脸:“没有了,那孩子没有了,找不回了。” 他用了八九分气力捏住她,一双眼喷了焰似凶狠盯了她,她终是被这铿锵巨响惊醒了几分心窍,眼目一亮,噩耗来了多日,今日才是有了些反应,却还是不曾有半滴泪水,喉儿一紧一缩,从里头冒出些刺耳的尖利呻吟,竟像足了个受伤母兽,手脚齐用,拼挣痛呼:“你是个坏人!你是个坏人!我去找俊钦哥哥!” 她的嗓子已被那尖细吟呼扯得欲破,不消须臾,便是嘶哑,甄世万将她头脸掰正,才发现她下唇已是被一排弧齿咬得血肉模糊,竟是恸到了极处,大为悔恨,想也来不及想,只欺唇上去,堵了她嘴免得叫她继续咬,又将她脑袋搁了在自己肩上,将她箍在怀里,上下抚她后背,顺她的气儿,痛嘘道:“我是坏人,我是坏人,不该把你们娘儿俩丢得远远,从今后,就算是死,你也跟着我一起,再不得叫你离了半步了!” 崔嫣又挣又摔,气力早就耗得干净,渐而阙去。甄世万正轻手轻脚将她抱了上榻,只听门声一响,想竟是有人贴墙角偷听,登时十分恼:“滚进来,狗胆子真大。” 谁想外头恰是那桂姨娘,已是来了半会儿,只是听里头动静不小,又听那女子撒泼叫唤很是怵人,实不敢进门,现下听得老爷喝叱,才是捻着裙角儿慢吞吞入了房内,瞟了一眼床上那女郎,披头散发,发丝儿一卷卷裹着汗液,灰头土脸地沾在颊上,一双眼闭得紧紧,鼻头红红皱皱,看不出多少姿色,反倒是狼狈得不行,哪里是什么国色天香,连干净齐整都谈不上,顿时骤升了几分自信,胸脯挺得高高耸耸,臀儿一扭一荡地踱过去,讲话添了好几分底气:“妾身晓得家中要迎主母,又闻身子不爽,到底也是暂管着一些家务,所以特地来看一看。” 说了半晌,也没个回应,桂姨娘眼皮儿一撑,望过去,却见那甄世万正将被子摊开铺好,也不曾有个避忌,亲手将那女孩儿外头的袄子褪了下来,将她送到那被子里,又将那被子边角裹好,登一愣,又回过神来,颠了脚凑过去,弯下腰儿,拉成柳条的眉儿蹙了蹙,语气不无痛惜:“啧啧,乖乖的,怎的成了这副样子,看了真叫妾身心里疼得紧呐。”说着捂了胸口,拧了绣绢揩揩眼角,还不曾挤出一点半滴水,甄世万已是转首瞥了来:“你顺手拎个干净的帕子过来。” 桂姨娘哀容一止,顺了意思将帕子递过去,甄世万将崔嫣脸上痕迹擦了干净,又是扭过头来。 桂姨娘又当他又有甚么交付,甫一近身,他却皱眉道:“以后身上少用这些脂粉,闻得人头晕脑胀,没事的人都闻出毛病来了,她现下本就不好。” 桂姨娘脸上一红,尴尬不已,又是生了些嫉恨。 这香粉由京中一名贵人遣人所赠,当时见那高高在上的人送礼给自己,受宠若惊,得意不已,又见这香粉成分名贵,味道独特,向来宝贝得不得了,用了也不止一年半载。 他先前也从没说个不字,有一回尚就口夸了两句,还顺口问这香粉是哪里买的。她本是个爱慕虚荣,贪好媚上的人,立时便想脱口说出那贵人名讳,威风一把,却想这老爷似是并不大喜欢那人,便也聪明噤了声音。 香粉何其无辜?竟都容不得,只怕熏了这丫头的鼻子,但也不得不喏喏点头。待得安妥,又听甄世万交代了几句:“她进了门,这些时日也是管不得家事,还得靠你暂时操理,我又不能时时在这宅子里,就全靠你费心思打点了。”桂姨娘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应:“老爷宽心,这妹妹……哦,该是姐姐才对,妾身定当好生替老爷看护着,免去老爷后顾之忧。” 再说婚事不消几日便已由曹管事备妥,终究是殊时烽境,新嫁娘正在府上,不比寻常,自是免了繁琐,扫去缛节,将程序减了又减。 甄世万只想快些给崔嫣个名分,怕张扬过头齐王那边听了不喜,并不宣发于外,惟亲手蘸墨题写了字仔,请了傧相,在邸内办了几桌酒宴,除去崔氏夫妇等人,止请些心腹将官,权当个婚证,弄得简单隐蔽。 桂姨娘虽是妒恨,面上却是与曹管事一道打理婚事,只安慰自个儿,战地婚事,连个堂堂亮亮,正儿八经的三媒六礼都没,有甚么好得意,再想这丫头片子如今痴痴呆呆的样子,活不活得长都是个问题,勉强咽了这口气。 甄世万原先怕这姨娘跟了自己几年,存了老人心思,会怠慢崔嫣,见她热情周全,并无甚么异样,倒也放了些心。 偏许氏是个恨尽天下为妾者的人,见那桂姨娘成日风骚出入,一会儿指挥这个,一会儿吆喝那个的模样,看得十分的生气。自抱回了儿子,住了几日,一颗悬着的心稍稍落定,不甘寂寞地予丈夫唠叨:“妻室染了病,家务事捏在个小妾的手心里头,还真是要命!看那货跟咱们家那碧娘差不多,脸上笑得像一朵花,成日跑到咱家初儿那边嘘寒问暖,对着男人讲话声音都要捏出水儿来了,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你就等着瞧吧。” 梁俊钦这边则被甄世万派人盯得死死,直至婚宴是日,才算在席间同捂了盖头,着了喜衣的崔嫣见了一面,见她犹在东张西摆,极不安生,若非由那喜娘暗下箍着臂,早就跑了出去,晓得她是被这喧闹弄得犯了些糊涂,不觉万般的不舒服,颓坐下来,还不开席,便已挖下脑袋,自顾饮干数杯。 众宾都晓得那新娘不妥,见她行止怪异,也不说甚么,反倒不时说些贺词,扯些闲话予主家围圆。 曹管事活了一世,也不曾见得这样的婚礼,尚不曾慨毕,拜高堂之际,底下那梁俊钦却是豁然立起,冲到厅央一对新人面前,脸色赤得像烧红的烙铁,指了甄世万便道:“她如今根本不晓得事情,你说娶就娶?她还没说要嫁!这跟强娶民女有甚么分别?”说来便将二人一推,甫一拽住崔嫣手臂,却是身子一晃,酒劲上头,轰隆一声,訇然倒地。 诸人皆是目瞪口呆,曹管事啧啧摇了头,忙与两名家丁上前将梁俊钦搀起来,朝客笑道:“喝醉了,喝醉了。”客人忙是陪了笑,才是缓和气氛。 崔嫣禁这一场动静,由那盖头底下正见得梁俊钦大仰八叉歪在地上,欲去掀盖:“俊钦哥哥……怎么了。”甄世万将那绸子扯了下来,贴了她耳际安抚:“没事,夜了,睡着了,咱们也快进去歇息。”崔嫣呆了片刻,道:“嗯,睡觉,快进去睡觉。” 虽是闹了一通,到底还是顺利拜完天地。因是续妻,入房前又须拜房门,崔嫣哪里肯跪,被那喜娘压了几通,犹是压不下去,被推搡得烦了,腾手便要去掀盖头,甄世万到底是忍不住了,低斥:“算了。”那喜娘为难道:“大人,总得有个规矩,对亡人要尊重呐。” 甄世万见她顶了大半晚上的罪,已是舍不得,这礼节就以后再说,只将她手一牵,道:“这儿我说的便是规矩。”说毕肘子一紧,把她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zy715的地雷~ ☆、更新 烛影摇红,鸳帏帐暖,本是梦寐所求之境,料不到这一日终是来了,却又是不如不来。 崔嫣被折腾了一晚,一进屋便坐到床沿生闷气,饶是雪杏在旁劝了半会也不顶用,只好跑到外头去跟老爷说。 甄世万本就是一心二用地周旋着,听雪杏讲了愈发惦记,在座宾客虽不多,却个个是他腹内蛔虫,岂看不出这督抚猴急不已,只差没抓耳挠腮,一个两个十分识趣,也不逗留胡闹,想方设法,早早托辞离去。 好容易捱至尾声,甄世万将余下事务统统交了给曹管事,甫进了门,见崔嫣早早已扯去了蒙头,两条腿儿在床沿子边晃来荡去,刚准备上前去哄,却见她瞥一眼镂刻窗棂,脸色竟是泛了点笑意,伸出手,指了一指:“有雪了。”果真是飘了一片两点小雪,手一抬,宽袖便滑了下来,露出一小截儿粉生生的笋臂,冻结多时的脸上添了笑意,似是牵起些记忆,总归是染了几分人气。 甄世万见她褪了浮躁,两颊晒胭红,双唇染玉脂,衬得面容清美娟婉,十分宁谧,哪里像个病人,同昔日全然一个模样,恍惚之间,生了欢欣,想着今后多花些辰光陪她,不叫她有闲工夫老去想那些过往,再过些日子,该是会慢慢好转,一时心情好了许多,过去替她卸了霞帔,摘去头饰,俯颈问道:“初儿,你刚刚才嫁了给我,知不知道?” 崔嫣点头,停了会,突然又问:“俊钦哥哥,也回房睡了么?”他见她虽东一句西一句,却好歹清醒一些,这一晚上提也不曾提一次那儿子,倒是个好兆,只点了点头。 崔嫣转过头去又看会儿屋外夜雪,蓦然道:“可惜啊。” 甄世万被她说得又是心一沉,忙问:“怎么?”见她眼神有些飘忽:“只有俊钦哥哥在,我大哥却没能来。” 他没料她并不曾忘记一年前宁王府上两人与兀良合真的那番约定,心头一喜,将她脸蛋儿摆正了:“你都记得?” 崔嫣并不应答,目上犹是氤氲,他虽不敢再像那日那样豁出去刺激,却还是禁不住试探:“还记不记得别的?”她却是打了个呵欠,擦了擦眼角,面上有些困意。 甄世万瞧她今晚像是全不记得那儿子了,也不再继续挑那创疤,予她解衫脱靴,除了大半,止剩了件小单衣,虽屋内四角皆是置了熏炉 分节阅读_74 分节阅读_75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75 ,犹迅速将她塞入衾被。 少顷前她才乏得很,这会儿进了被子,却是伸出脑袋,拿出一根裸了大半的 胳膊,指了边上案桌:“肚子饿了。” 闹了一夜,确实糊涂了,也不曾给她弄点东西填肚,甄世万将她指定的那盘碟子端来,她也全不客气,拿起一根甘蕉,撕了皮儿,便往嘴里放。 一抹朱唇一合一翕,那昂长的蕉身一进一出,甘蕉配玉唇,如何看都是诱人。饱的是她,饿了的却是自己。 崔嫣见他眼睛像是长了个钩子,直直盯了自己嘴巴,只得将那根蕉万分不舍地拿出来,含糊不清,不无怜悯:“你也想吃?” 甄世万将那甘蕉接来,头也不回甩到后头桌上:“心肝,你可愿意给我吃?” 待得见她大方点头,再不犹豫,含了她唇,叼裹进嘴,伸了舌去勾那蕉肉,惹得她竟是咯咯笑出,一把推了他,指了那果盘:“那里一堆,你吃我嘴里头的作甚么。” 甄世万道:“你嘴里的……香。”说毕复裹入内,吮抵啧啧,那清甜果味,不消半刻,已融成了靡靡情香,大掌将那贴身小衣一撑,由琼腰一侧,攀了上去,虎口张开,已是抬起一方圆鼓,这大半年攒了又积的欲念快要脱闸泻出,想着她才是出月,怕禁不起耨耕,便也只拿在手中把玩,因尚在哺乳期间,不比以前娇软,有些涨硬,却硕了不是一点半点,一只掌都拿不住了。 拧揉之余,那巅尖苞子已是傲然挺立,卵般硬沉,手指间染了些渗出来的滑腻乳汁,不贴上去,已是一鼻乳香,较甫来青州那夜愈发浓馥,再滑下来,只觉她嫩肌一路起了碎粒儿,风中娇花一般轻微颤摆,忍不住谑:“宝贝儿,你腰上的肉多了些,所幸上面那一对也是茁壮了。” 崔嫣将这话听得八/九成明白,见他神态振奋,一只手在里头拱来钻去,愈发的用劲,也不去阻他,只是尚还揣度着他那话,疑惑发问:“那你喜欢大,还是喜欢小。”甄世万随口道:“你大我就爱大,你小我就爱小,生在你身上,长成甚么都是喜欢。”崔嫣眉儿一结:“你当我傻缺,我看你分明是喜欢大的。” 甄世万见她时清楚时懵懂,现下这话却听入了心坎儿,比寻常人尚要明白个几倍,不由苦笑,却又将她手一捉,送到下头,胯部一挺:“那你又喜欢大,还是小。” 崔嫣被他一领,恰圈住那一根尘柄,甫握了手中本还软疲,不消两下便已挺翘笔直,顿心头一慌,既觉熟识,又有些悚然,想着便要撒手,却被他抓得捏住那棍身,由他带着上下滑弋,片刻光景已是颤勃巍巍,又 灼又烫,一只手儿几是握不大牢了,要将那讨人嫌的东西丢开,偏又被他牵住不放,只得抱怨:“几时才好哇。”甄世万见她虽嗔犹娇,愈是加剧手上辐辏举止,想自己碰也不能碰她,也只好靠这个来画饼充饥,循循善诱:“娘子,你加把劲我就好了。” 崔嫣已是不耐,就着手扭麻绳般用力掰了一通,他疼得呲牙,那郁结非但未成功消泻,反倒憋在了里头。她哪管他死活,察他手突然一松,得了自由,立时便翻了个身儿,却又由他一拖,拉回来掉转了面儿,一抬眸,瞧他烧红了目,腮廓边的咬肌都抖了起来,不禁道:“不是已好了么,还得怎样?” 甄世万贴俯下去,撩了她贴衫,恰跳出两团巍峨雪山,玫晕边有些奶渍印,噗咚一声,一跳一弹,笔直撞打到自个儿鼻尖上,方才摸揉爱怜,不过逞足手上痛快,如今切实看在了眼里,才知果然不再是个吴下阿蒙,端的是饱满丰艳,霸占视野,只可恨这冬季厚袄重衫,裹得严紧,现下才是发现,顿兴焰脱了缰,再难系住,粗喘厚息:“心肝儿,我好了,再来伺候你可好。”也不等她应声,便扑了那玉峰上亲琢吮拧,乳香蔓到齿缝儿,润到舌喉内,正是难捱,预计再行些隔靴搔痒的动作,才一仰颅,眼前一花,一束奶水竟是破了泉眼,水柱一般飚喷而出,直直泼向自己脸庞,打得眼睛都睁不开,有些晕头转向。 崔嫣早便是禁不得这一步步的刺激。从不曾喂过奶水,胸脯涨得生疼已有大半月,如今得他弄揉舔咂,倒觉舒畅许多,才并不拒抵,反隐约巴不得,现下见喷得他半边脸狼狈一片,眼皮子与睫上皆是沾了白雾,也是无辜。甄世万经了这一扰,却是情火皆消,擦去面上汁水,将她反抱了躺好,贴在怀内,撑着下/身的半软不硬,过了一夜。 却说二人了却婚事后两日,甄世万便差人暗中将崔氏夫妻及那内弟送离彭城,又暗遣亲卫领人出城,探至彭城城郊,沿了那条暗河去寻获害了儿子的凶手。那领队之人便是秦把总,本就极听甄世万的话,又是个火爆性子,如今如今得了这任务,二话不说许下重诺,纵使那姓苏的死了,也要将骨头渣子由河里捞上来带回青州挫骨扬灰。 崔员外离前见这女儿终为人妇,嫁的人也是得偿夙愿,却是个这样情景,也不知哭还是笑,想着这甄世万如今朝不保夕,却也无可奈何,嘱托声声,方才离了去。那梁俊钦却是不愿走,只说崔嫣病情一直经由他手,待她愈了再回。甄世万见他犹是有些不死心似的,倒也好笑,由得他爱留便留, 反予他迁了个宽绰好厢。复转些日头,崔嫣那病症却总是反复,清醒如常人时,便像新婚夜那样,全然忘了自己生过孩子,犯病时便叨念要寻小豆包,不管哪个时候,都是缺了半边儿的人。 甄世万瞧她好坏无常,见了梁俊钦,说话也是刻薄起来。他如今身兼了军务兵事,掌着偌大的城郡,成日对着的便是公侯武夫,元戎铁戟,脾气自然再不比以往,愈发外露暴躁,这日夜晚由帐营操练回宅,见崔嫣又是犯了一场糊涂,将梁俊钦一个领子便揪至院井,破口怒骂:“你治不好就滚了回去,不要耽误了她病情,天下名医多得很,总有个能看的好!” 梁俊钦岂会不耗尽心血去研探这失心症疗法,却也晓得若她自己想不通,治了标,也是治不好本,思前想后,只将领子顺了一顺,冷冷盯了甄世万:“我若治不好,这天下,怕是还真没两个能治得好了。”说着便是一顿,停了良久,方才开声:“再给她一个孩儿罢,叫她分些心思,淡些疼痛,日久了尚有机会好。” 再说桂姨娘这头听闻风声,想往日听老人说,这种疯病若短时治不好,拖得久了就更是没戏唱,喜不自禁,只掩于内不发,跑主院跑得愈勤快。祖宅内下人见了都说这姨娘识大体,性情好,将病主母伺候得贴心。崔嫣虽时而懵懵如孩童,却还是明白这妇人是哪个,每回这姨娘上门,虽不至赶她出去,却总是没好脸色,心头十分不喜欢,也不晓得该如何说。 这日甄世万刚是回了院内,还不曾踏进外屋,便听里头哐啷一响,迈步进去里间,正见地上滚了个铜盆子,尚在晃荡不停,热水泼出去大半,毯子都打湿了。 那桂姨娘正立在旁边,面红耳赤,不晓得是站是趴得好,只偶尔抬起眼皮子趁人不注意,恨恨剜一眼,崔嫣则坐在榻边,晃着腿儿,不言不语。 把雪杏抓来一问,才照实禀:“桂夫人要给夫人擦脸,夫人不许,桂夫人说夫人自己抹不干净,夫人就将盆子给掀了。” 桂姨娘见靠山回了,嘴儿一张,大哭起来:“姐姐如今是病了才不领情,老爷却是要明白妾身对姐姐的心意。”边上几名小婢见这姨娘凄惨,心中直叹她从前在京中的侍郎府邸怕也是一人独大,现下摊了个得了病的夫人,受尽刁难,倒也叫同情。 崔嫣看那姨娘一眼,并无表情,却是指了那盆子道:“这水热得不行,烫得我的脸都要破了皮了。” 几名下人一听,颇为惊异,统统瞄向那桂 姨娘。她大惊失色,哪里还顾得了别的,扒拉过去便嚷道:“夫人可别乱给我安罪名,贱妾哪里敢做这种事!” 甄世万过去将那铜盆里的水伸手探了一探,却是温热适中,并无半点烫意,朝桂姨娘皱眉道:“你先下去罢。” 桂姨娘哪里受得了这冤枉,这些时日众人都说自己温谦贤惠,这病秧子夫人却是小气狭隘,反不如自己,现下这一句话,却是叫舆论掉了个头,只恨想这疯婆娘难不成是借病作威?又瞧身边下人啧啧对觑,目中带了些鄙视,刚欲朝甄世万喊屈,经他眼神一指,只得吞了气,先离了屋。 将众人统统打发了,甄世万才坐到崔嫣身边,默然半晌,蓦的将她一搂,捞了入怀,摸了她头发叹道:“就算是病了,还是不改这喜好捻酸呷醋的本性,这可怎么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肉渣渣不会太酸了吧……= = 这章坚决觉得是甜的! 护食天性尚存,就算病了也能害人…… ☆、更新 自这回过后,甄世万知道崔嫣不喜欢,遂也嘱那姨娘尽量不去主厢,有甚么安排,仅派下人两边来回传达即可。 桂姨娘见甄世万心知肚明,却维护崔嫣,半个字也不曾替自己洗刷一下冤屈,想这疯夫人如今半傻不精,都得那老爷宝贝至此,再瞧她这样子,还懂得害人,似乎也痴不到哪里去,若有朝一日好了,自己这日子岂不是愈难过,想来想去,还是暂且压下怨气,拣了个两人都在的日头,主动去了主院那边。 这些日,京城那头患结加重,齐王那边迟迟捕不到搬兵的兀良合真,为免夜长梦多,已是生了些动作,青州这边亦是随之紧张,甄世万成日泡于营地整军训军,又因近旁残留未除的朝廷兵将偶尔犯境攻城,每回在宅邸内留不到一两个时辰。这日局势稍弛,免军士疲于奔命,弦拉太紧,甄世万便是酌令好要务,月一升起,连胸背甲同护腿都等不及卸去,拔腿便赶回宅内,正赶上用饭。 崔嫣几日见不到他人,一见他,连忙叫雪杏添饭。甄世万见她脸儿红扑扑,比前些时的颜色似乎更好了一些,遗憾不曾给她一个热闹堂皇的婚礼,如今新婚也难得好好相对,除了盔帽,顺手放到桌上,坐下来,正欲去接那碗,却扑了个空,崔嫣已是早一步将那瓷碗接过来,自顾着埋头吃了起来,还吃得有些急,根本就不是给他盛的饭。 甄世万一怔,雪杏亦是愣了一愣,忙再添一碗,道:“夫人这几日都没个胃口,大人不回来时,每餐至多吃一小口,今日倒是头一回吃这么多,定是见大人回了,心中高兴,食欲也好了。” 甄世将雪杏叫了下去,突然也没了胃口,将面前碗筷一推,只瞧着崔嫣吃完,替她揩了嘴,隔了许久,才道:“完事了,一定天天陪着你。”也不晓得她听进去没,只端着她睫上下一闪,眼皮儿动了两下,抬起一对凝了波的瞳盯住自己,眼神尽是专注,不消须臾,颊上生了两团晕。 甄世万被她瞧得有些发热,手一抓,把她拉到腿上,看她润颊赤腮,并无忧虑,又是不记得小豆包了,叹了一叹,慨道:“初儿,我多想你一直这样,可又不想你总是这样。”崔嫣笑了一笑,抬了臂儿去摸他胸前绷挺的鱼鳞皮甲,游荡之下,已是滑到了卡簧腰带,又探了指头去蹭上头的小编缀。他见她脸上好奇,晓得她是从来没见过自己这甲胄穿戴,将她手一捉:“刺手,摸不得。”说着便要起身脱掉外头的罩衫。 崔嫣趁他不察,将桌上那顶青铜盔帽捧了起来,套到自己头上。 甄世万看她戴得歪七梭八,嘴巴鼻子都挡了大半,硬冷肃杀的一个阳刚兜鍪,与一张粉妆 嫩颊搭在一块儿,倒也是别有乐趣,又见她得了新鲜,尤其快活,便也随了她,反替她仔细系好,又将前头的遮眉拉正,才笑道:“好一个女将军。”崔嫣朝边上镜台一望,果真是别具风味,牵了些女儿家心底的上阵杀敌梦,跳下凳子跑去镜子前头东望西瞻,十分的激动。 正是此际,那桂姨娘已是得了声儿进来屋内,一眼瞧得崔嫣戴了官胄,只想这治军喝敌的戎具最是不能沾挨女人气,如今这老爷也不顾忌讳,这样纵容,竟是由这疯婆子生生当成个玩具,却只行过去,请了礼。 甄世万见崔嫣不知是兴趣未减,还是故意不睬这姨娘,并不回个头,犹立在镜前自赏,也只匆忙低问:“有甚么事?”桂姨娘望一眼崔嫣,卷了半边罗帕摁压在眼角:“妾身回去想了几日,自个儿那日失了礼,太过冲动,夫人是因着病没好,许是还不明白,妾身却当要忍让,不该跟着糊涂,更不该对着夫人吵嚷叫屈,故今日特来给老爷夫人请个罪。” 甄世万今日见着崔嫣开心,本是心情大好,听这姨娘提起什么病没好不明白的话,平白又是生了火气,压低了嗓子:“她不明白?她有甚么不明白?我看她比你明白得多。”说完见桂姨娘面发惊恐,想她到底也是受了冤屈,又是放缓和了语气, 分节阅读_75 分节阅读_76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76 道:“你也没甚么错,请个甚么罪?日后担待着点罢。” 桂姨娘见他脸色骤然温柔,似是有了些怜惜,到底是熟识他性子,瞟眼见那崔嫣犹在自得其乐,鼓起了胆子,拧细了声儿,贴拢了道:“夫人恐是还得静养些日子,伺候不得老爷。这些辰光,老爷在外操持奔波,回了家中也没个贴心依靠,妾身见不得老爷这样凄寂,这两日见老爷稍稍松散了些,才敢撇了颜面……” 甄世万见她暗示至此,裙摆儿已是贴住自己露在外面的曳撒,蹭来磨去的,将她肘儿朝外拉了一拉,脸色一垮:“你先回去罢,我难得回来一趟。” 正是难得回一趟,才是舍不得丢了这机会。桂姨娘哪甘心错过,将他扯自己的手掌一抓,捏了在手,愈贴愈紧,百般无奈:“老爷得了姐姐,就真的是再不能顾念贱妾一点了?”甄世万见这姨娘当了面全无忌惮,唯恐崔嫣看见,胸口里头蹦了两下,吓得甩了她手,将她一推:“胡闹个甚么!” 还不等这桂姨娘醒来神,崔嫣已是噔噔跑来,将头上盔帽一取,轰的一声,摔在桌上,二话不说,又是咚咚跑进了隔断内间。甄世万料不到她竟是看到,心里慌得不得了,叫桂姨娘先下了去,便赶了进屋,见半刻前,她才是晴空万里的好脸色,现下已是乌云遍布,顿极恨那姨娘,哄了许 久,犹不得反应,只好用强将她一抱,却见这小妻发起跩来竟是像头小猪仔,在怀里颤得哼哼,顿又是好笑又是气,将她脸蛋儿掰了过来:“脾气是愈来愈大了,下一回,我再推得快一些,好不好?” 崔嫣甚么都不曾听见,惟听得有下一回三个字,怒气非但息,反是横生暴涨,见他愈凑愈近,奋力挣脱开去,跺脚道:“脏!脏死了!”说着便是捏住鼻子,生了一脸厌,说甚么再不叫他碰一下。 甄世万一时犹不明白,只当自己铠衫上头沾了尘灰,甫是抬臂去看,才是意会过来,脸色亦是变了一变,却也不再说甚么,坐到了边上去。 自这日被桂姨娘搅了好事,甄世万便被崔嫣记了恨,赶出房几日都是不让近身。雪杏得了老爷交代,对着夫人劝了又说,却不被听进。 若是清醒,崔嫣反倒不至于,正是因着这场病症,引出最直白无忌的童性,眼睛里头揉不进去一点沙子,一有讨厌的人便是绝不婉转地憎到底,一想着他跟那姨娘在一起,便是浑身生疮一般的不自在。甄世万因事务繁冗,也不总有空闲去讨好,这一夜之后,又被军务公事耗着,几日不曾回来。 梁俊钦本见崔嫣这些辰光糊涂的时候少了,好的时候话多了,这几日问诊施针时见她又变得颓然,问了雪杏,才晓得是夫妻二人拌嘴。他怕她那失心之症逆行,自然顺口安慰两句。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却是捅了篓子,竟惹得崔嫣哭了起来。自从在彭城禁了那打击,梁俊钦从来没见她掉一滴眼泪,一见之下,也不晓得是该喜还是忧,吃惊下也忘了逾矩失仪,只将她肩儿一拽:“妹妹别哭了,夫妻吵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过些时不就好了。” 那雪杏早已是得了甄世万的私下严嘱,每回梁俊钦来探病,定要在一旁牢牢监视,半个眼神都不能落,现下见梁俊钦对自家夫人动起手脚,身子已恨不得倾到了崔嫣脑袋前头,连忙将他手腕一抓,送回原处,道:“梁大夫说得极是,说得极是。” 梁俊钦并不察雪杏异状,只见崔嫣难过,转头便问:“你家督抚大人又是几日不回了罢?” 雪杏点头:”算来已上了四五日了。”梁俊钦再不迟疑,朝崔嫣道:“哥哥陪你去北郊那边走一走,散一散心,你愿意不愿意?” 北郊便是青州主营设扎,屯兵置卫的地方,甄世万平日不在衙署,便是昼夜在那儿逗留。雪杏哪里晓得这大夫这样大胆,拦也拦不住,只得去叫管事来。曹管事本不敢下这决定,见这夫人脸色不佳,泪迹不干,也是说要去,只好派了几名家将,自己跟了一道去,只哪里敢带梁俊钦再 去惹那老爷不快。梁俊钦本就是意欲叫这夫妇二人谋个面,叫崔嫣出去散一通心,也不多纠缠,只看着几人出门,才折返了院子。 冬节已逾,外头犹是寒凉,近了城郊,空气愈发是森冷如寒刃,营地外设了哨塔,岗兵熟悉马车,与曹管事说了两句,便是开闸放行。 车子一路缓慢进入,东西南北皆有重卫握刀把守,旷地操场皆是身着棉甲戎服,练兵养器的兵士,不远较长更是传来操练赫赫之声,大冷天的尚有不少光身裸背却是热汗直淌的雄健男儿,崔嫣哪里见过这种景象,已是看得瞠目,见一名虎背熊腰的大个子甩手恰与同袍搏击,一个狼牙锤甩出去,刮得风声呼啦直响,愈是惊得一跳,又觉新鲜,忍不住不去看。曹管事却是忧心要受甄世万责斥,后悔起来,不知不觉,车子已是停在那主帐门口。 二人下车进帐,甄世万却并不在里头,原是去了后面校场,却是有名吃过婚宴酒水的军司马凑过来张望,看清楚中央那披了斗篷,惟露出半张脸儿的小妇人是督抚家的夫人,十分惊讶,又晓得她病况,连忙亲自带了曹管事去唤人,临走前叫下属好生端来热水陪侍着,道:“这军营之中,全都是粗陋的大老爷儿们,比不得督抚府上,夫人担待着些,莫要介意了。” 那小将士是个甫从乡间出来投兵从戎的孩子,十五六岁,天真未泯,又沾染了营地中的豪放不拘,见崔嫣一掀帽,一张脸庞比自己大不了两岁,在这帐篷子里头东晃西摸,末了跑去摸帐壁上兵刃,不觉笑着予她一一解释那兵器名称与出处。 崔嫣听得稀奇,出来一趟,这几日的憋闷果真也是消得差不多,见正中条案上摆了一顶铁帽,正与那日佩戴的差不多,手一指便道:“小哥,你来帮我戴一戴。”那小兵听这督抚夫人下了令,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便将那盂盔系在崔嫣头上。崔嫣那日还不曾过完的瘾又是激起来,眼下正是实打实的军营之中,比那日岂不愈加刺激,走到案桌边上的兵器架边,便欲去抬抱架上的一根锦套索。 小兵再是莽撞没心眼儿,也是忙过去夺来那兵器,道:“使不得,刀剑无眼的。”却是抵不得这督抚夫人纠缠,只得由了她的意思,将那锦套索接过来舞了几回予她看,本是打算敷衍了事,见这夫人一屁股坐在督抚的军报呈案上,看得脸色振奋,眉飞色舞,不时拍手叫好,吆喝一声:“好!” 那小兵得了鼓舞,倒是得意起来,挥得嘴里嚯嚯,虎虎生风,毕生看家本事都使了出来,半天停不下来,再等回过神,只觉脑后一阵风,耳朵一紧,整个身子已是被人提了起来,一扭头,帐 门大开,拧了自己的正是脸色涨红的上司,再后头恰是督抚大人。 那军司马揪了这下属袍襟,踢了他屁股两脚,骂得唾沫飞溅:“臭小子在夫人面前耍猴戏,也不嫌丑!” ☆、更新 那小兵抱了屁股,还没来得及瘪嘴耷眉,军司马余光一瞥甄世万,已是朝帐外喝:“还等着作甚?还不进来将这兔崽子绑了出去军棍伺候!” 小兵面色刷白,朝崔嫣伸手唏嘘:“夫人救俺,……救俺!”崔嫣将钢盔由颅上卸下来,腿儿一直一蹬,跳下地来:“打他作甚么?他的功夫这么好,一个人能抵好几个哩。” 那军司马道:“夫人谬赞,这花架子功夫咱们营地上的兄弟,个个能舞得水响,上了沙场对敌却是没甚么用处,况武艺再好,也不能像他这样藐视军规,以下犯上。今日不罚,下回还得犯!” 军棍下来,一回断筋,二回裂骨,死了也就罢了,不死不活残了瘫了怎的是好,小兵见这上级不轻易饶过,见崔嫣隔得近,已是吓破了半边胆,趴于她踝下便双泪齐下:“夫人!俺上有九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话音不落,那军司马愈发怒,已是将他复拎将而起:“放屁!扯谎讨同情也先对好年岁!你这兔崽子不过才三个巴掌的年龄,哪来的九十岁老母和三岁孩儿!” 崔嫣却是将小兵臂肘一端,拉了起来:“管他有没有,他是个人才,定要留着,不能打!”说着便将他护在后头,再不许那军司马与身后部将近他一步。军司马哭笑不得,忖甚么人才,只怕是讨了这督抚夫人欢心的人才罢,见甄世万默允,只好先退过门首边。 那小兵逃过一劫,连连磕首,含泪道:“夫人真是小周的再生父母,观世音娘娘,如来佛祖……”崔嫣见他一口气儿将神仙都说完了,扑哧道:“你叫小周?你再给我表演一下子刚才那功夫罢,好看得不得了。” 小周擦了眼泪,立时破了阴云,现出笑意:“夫人说甚么俺都愿意,只小周最拿手的其实不是那锦套索,不如给夫人试试别的如何?”待崔嫣颔首,又瞧那督抚大人这么半天仅是负了手立在角落,并无异色,在帐内寻了见兵器,亮了出来,竟是一把双节铁棍,嘴中喝一声,双手一握一扯,一会儿劈打搅扫,一会儿上挑下砸,又是左拦右格,短短半刻便完成几个双手擎天和乌龙翻腾,将那双节棍的劈扫打抽提拉的绝活儿一一展了出来。崔嫣看得已是叹为观止,朝那军司马与甄世万喊道:“看,还说不是个人才!不奖也罢了,还要罚,太没道理!”说着便将那小周唤过来,先将那双节棍接来由头抚到尾,问了些动作,愈看愈是喜欢这少年,不禁笑问:“你哪里人,就叫小周?” 小周怯望一眼甄世万,不敢继续造次,并不 好细答。甄世万却是对这小子甚是满意,暗地将头一点,作了默许。自打崔嫣来了这青州,脸上有笑容的辰光加在一齐,还没有现下一半多,话也数不清说了多少,全是因这原先连名姓都不晓得的小卒。光看她外表作态,更不曾料到她居然对这军务之事有兴致,甫进帐中,见她坐在自己平日办公的条桌上,将军机要函与路线规图都压得皱巴巴,脸上那焕发容光,完完全全跟上一回在青州时一模一样,是真心实意发自于内的快活欣悦,若是早知,老早些将她带来了。 小周进了这青州卫所兵营已有多时,与寻常同袍一般,抱了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的心思,无奈从来不曾有机会同这督抚攀谈过一句,如今见那督抚大人非但不介怀,反是包容,喜不自禁,只觉这夫人简直就是自个儿的命中福星,朝了崔嫣忙道:“俺老家在青州郊外的一条山沟沟,穷地方,说了夫人恐也不晓得,俺姓周,名家伦,因军中兄弟们喊顺口了,故通常便称呼我小周,夫人看怎么喜欢便怎么喊,小周随您。” 崔嫣咯咯一笑,跑了甄世万边上便道:“我喜欢周家伦,相公,把他带了回去罢。”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讶异,甄世万却也没曾犹豫个许久,只将她手拍了两道,清了两通嗓,转首朝军司马道:“这孩子,还不错,有点儿前途。”那军司马立时意会,朝小周严厉道:“周家伦,你可愿意去督抚府?” 那小周心忖虽离了军营,却能同督抚一家走近,纵是去当个看家护院的又怕甚么,日后哪会有无出头之机,哪会不愿意,喜欢得朗声应道:“一百个愿意!”到底伶俐,又转了身朝了未来主母连磕几个响头:“俺日后定为夫人鞠躬尽瘁,死一万次也成!”崔嫣见他眼角尚挂了几颗泪,极是可怜,目光却是澄亮纯真同个孩子,心思一动,像是绊到甚么似,不觉俯了腰去把他搀了起来。 如此这般,待这小周喜气洋洋出了主帐,便都是晓得,这督抚夫人来了一趟军营尚不至一个钟头,便收了名极会讨她欢心,耍双节棍儿耍得极威风的小护卫。崔嫣足了心愿,十分高兴,待那小周走了,犹是去拨弄那挂在兵器架上的两节铁棍。甄世万见她黛眉飞起,眸含春波,前几日的怄气似乎已不记得了,机会难得,凑过去由背后一搂:“若非你今日笑了两下,我定将那唆摆你来的梁俊钦两闷棍打回去!” 还不曾反应,却是被她反肘一击。崔嫣转过身子,攒眉不耐:“干甚么?身上长了倒刺似的,蹭在人身上疼得要命!”不过半晌前为了要个人,犹是甜滋 滋地唤自己相公,这会儿利用完了便是变了一副嘴脸,甄世万却没奈何,压了脾气,长臂一勾,复把她拉扯过来。崔嫣勉强不抵拒,却是犹绷着一张脸儿,甄世万见她算是被那小下属逗弄得松弛了些,来也来了,索性予她理了理披风,将她牵出帐外,沿了偌大一圈儿操练校场晃悠。 她如今是风一吹便能散去愁绪的性子,由他带了走了几步,脸色已是渐而好转。大多营地兵将惟耳闻前些时日这青州城的督抚宅邸多了一位夫人,只晓得生得年青,比大人小了不止十岁八岁,现下却是头一回见到,只瞧得一身绵甲,脚踏短靿的督抚领着个捂得严实的小少妇巡场,到底个个在枯燥的军营中关得久了,见那督抚表情舒快,心情似是大好,纷纷凑在边上张望。b 分节阅读_76 分节阅读_77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77 r   崔嫣禁他们瞧得久了,有些不好意思,将甄世万下摆拉了又扯,他才是虎着脸瞥去一记冷眼,扫杀得一排小将们皆是退散,却犹有一两个大胆的笼袖呵气,高声打趣:“夫人长得好生的美貌,跟咱们家大人当真是神仙眷侣一般的匹配!” 崔嫣脸色通红,还不曾来及啐去一口,那两名已是作鸟兽跑路,一抬头,见甄世万却是笑得畅快:“脸皮又薄,哪个叫你来的?这里人人都是不怕死的。” 她一听那末尾的话儿,却是呆了一呆,沉默许久,驻了足下,才叹了口气儿:“我晓得,你们在做坏事。” 甄世万没料她突的抛出这样一句,虽昔日明里暗里也有过示警,却也不曾想过她会在这个时候明白说出来,只随了停下脚步,道:“你瞧他们,还有你要带回府上的小周,同朝廷的人一样,都有父母生养,日后也得有儿女供奉,无论哪边的人,所求的不过是谋个出路,这世上哪有甚么好人坏人,事无对错,有的不过是真心实意与迫不得已,可既是已踏进了,回不得头了,便干脆做个痛快。” 崔嫣被他这循循善诱说得半懂不明,他讲得再是淡然,她却还是晓得事态并不轻松,只再不言语。 这日二人相携回宅,府上人都知这夫妇二人算是由冷战中消停下来,虽那夫人对大人犹不亲,到底还是允他进了房,只是见还跟了个长得瘦巴巴,黑黝黝的乡下孩子一道回来,不免有些奇思疑想。那小周褪去军服,换了新装,洗个澡重绑了发冠,由曹管事打发了在主院边上的小院住下,听夫人差遣,平日出进看护着,俨然便成了崔嫣私人侍卫一般。院中丫头婆妇素来嘴长,见是那小夫人看中要带回的人,偶尔也暗下碎嘴玩笑那小子是夫人驯养的一头小狼狗。那 小周感恩戴德,对了崔嫣亦是忠心耿耿,说一不二。 值青州这边严把城邑,紧松不一之际,京城那边却是局面大变,出现了戏剧之转。 皇城之中的当朝天子一夕驾崩,城外的齐王顺利突门而入,生了场夺门之变,诛杀了一干叛逆臣子,即位新君的倒也不是齐王本人,更不是那有脚疾,在东宫颓废多时,权势早殆的储君,而是一名生母身份低贱的小皇子,比钱贵妃的瑞王尚大不了两岁。那齐王摄理皇族,暂辅朝事,佐政头件事,便是废太子,禁钱氏,肃旧臣,第二件大事便是去捉拿那十三小侄。 说来宁王本一直守在宫墙之内,几道城门皆是看护紧紧,自己则贴守于皇帝老儿身边,若是那样好闯,齐王又岂会捱至现下?恰是因着宁王突然一日,一改沉稳,撇了皇城中的天大事,带了亲兵重将出了宫城,才使得那叔父见缝插针,有了可乘之机,趁城内力孤势薄,方能一举攻入,破了局势。 而宁王火速出城,也不为别的,竟是得了信,说是坤仪携了王府将士,冲到自己府上,将宁王妃揪了出来,二话不说便叫人绑了,拿出针线要活生生给她缝嘴巴。 坤仪本就是个有仇必报的,一年之前在宁王府被这嫂子当面几回连番羞辱打骂,当时已是暗下决心且放过话日后要将她那裹筋讨嫌的嘴缝起来,自跟着父来了京外,哪里还等得了,想若父王事败,再无机会,父王事成,却又等不到那个辰光才报仇,此下正是大好时机,那日头脑一热,便打算先做了再说。 齐王闻那女儿连命都不顾,带了人马便跑去了宁王府邸,本欲叫人追回来,身边谋士探子却献策,不若任由郡主去王府上胡闹,差人放了风声予十三王爷,趁这机会,给他削薄些心思。齐王虽唯恐女儿被京内士兵抓获,到底是大事为重,想想便也应承下来。 谁又想到那宁王非但惧内如虎,更是护妻若命,得了信儿,深知那堂妹心毒手狠,有仇必报,也晓得自家那妻子铁嘴刁泼得很,肯定不得说半句软话讨一句饶,于是半刻都不想便跑了回去搭救。 一回王府果真是鸡飞狗跳,混乱不堪,看家府将已是死死伤伤,余下的被绑如粽蕉,宁王带将冲入家中,一路将这堂妹携来的齐王部兵一一制服,刚入天井便见坤仪拿了三寸的绣针,已是撅入王妃嘴角肉里,顿震怒扬了砍刀便要诛这堂妹。随坤仪一道来的邹仲安见那宁王一脸杀气,想也不想便扑前挡刀,活生生被削下了半边脑袋。 宁王妃本就是个厉害人,见夫君回来了,岂会善罢甘休咽了这气,局势一回便挥手叫兵士将坤仪绑了,将本欲拦阻的宁王喝到一边,端了她下颌,以牙还牙,予她将上下两瓣唇儿缝得密不透风,坤仪一时疼得惨烈却是秉性不改,尚能开口时犹瞪了那皇嫂挑衅:“你敢!你居然敢!你就不怕我父王?你日后给我走着瞧——” 宁王妃见她仍是嚣张,一针钻下去:“你还有日后?你还想叫我走着瞧?就当那老叛贼得逞,你这成日祸害人的小贱人也是别想有个当公主的命!”愈想愈发气,只一边将那嘴巴当做块补子一般穿针走线,一边怒叱:“叫你残害人/妻!叫你不守妇道!叫你勾搭我夫君!”骂出一条罪状,便是狠撅一针,由来便是恶人还需恶人磨,不消一刻,已将那嘴儿绘成个血肉模糊的花儿,开合不得,痛得坤仪再无意识,却叫都叫不出来,直至昏死过去。本欲再行施虐,门外却是生了动乱,守门兵士匆忙来禀,才晓得宫中已是生了乱,短短不至半日,已是由人趁势握控内局,再返皇城形如飞蛾扑火,自投罗网,宁王早前得信兀良合真已带了瓦剌族人南归,已至半途,立时便带亲卫携了王妃北上汇合,再行打算。 其后天下皆道是宁王失策废职,松了闸防,谁又晓得翻覆棋局的竟源于妇人间的斗狠争风。 青州这头,甄世万得了齐王要函,得知京城局势暂且控稳,须赴京述职以及协议闯宫之后诸事安排,便放了城中事务予部属,只身带了副手前往。 因是急令,甄世万走得匆忙,惟再三叮嘱家人顾好崔嫣,便立时星夜上路。崔嫣犯糊涂的时辰本已少了许多,自丈夫一走,每日却又是开始叨念小豆包,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又是多了起来,任小周予她舞枪使剑也是再逗弄不回。 与此同时,彭城那边,崔妙只听崔员外夫妇回来后说姐姐了病情,已愈是痛悔,又见梁俊钦久居青州,没曾回来,一等时局暂定,门卡开放,再是呆不住,留了书函,偷了家中银子便跑来了青州。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3= shui5293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202 20:02:29 ☆、更新 崔妙人来了青州,犹是不敢递帖上门。 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己而死,到底有沉甸大石缀在良心上,卸不下来。从来不曾有心加害过姐姐,姐姐这一回两回的劫难,却皆是由自己牵起,临来之前尚有些勇气,一进青州,寻到督抚府邸门口,脚下却是灌了铅一般,哪里还有胆量,只好等宅门口守了一天一夜,将梁俊钦等了出来。 梁俊钦虽也是怨过崔妙因自己未了情事引来亡命狠徒害了那小孩儿,见她孤身一名女子怀揣忏悔满脸尘土地来了青州,毕竟是崔嫣妹子,也并不再多责怪甚么,只将她安置于宅边的客栈边上住下。 崔妙每日听梁俊钦来转述姐姐病情,只晓得甄世万走之前倒是最清明的辰光,如今一日不如一日,厉害时竟连最先都赶不上了,原先四处找小豆包时,犹能记得旁人,现下发病却是痴痴颠颠,如迷梦内,视外界若无物,连吃饭穿衣沐身都是自理不得,不由听了大恸,煎熬万分,拉了梁俊钦便要他带自己去府上见姐姐。 梁俊钦不断定崔嫣现下心意,不愿叫崔妙刺激了她,却是禁不得崔妙一而再再而三的恳求拜请,唯应承一得机会,便将她带入府上,故每携小僮出督抚府邸采购药材,便去栈内令小僮等候,叫崔妙重换衣装,将其回宅子内。 崔妙也是无颜见人,只是心中着实难安,每每随梁俊钦当做侍僮混了入府,于问诊时在边角默默伫立,并不现身,仅悄悄探视姐姐,见她果真病得恁重,胸中电雷交加,面上却权作个哑巴,并不支声。 再说桂姨娘这边,自甄世万离了去,日日都在想着那主厢里头的疯夫人,闻说病情又加重了,有几日连床都是下不来,愈发的暗喜,亲领了两名自己院中手脚麻利的婆妇跑去院落那边,日日来去几回,一来重新搏回个贤名,二来为瞧得病情,心中有数。曹管事初始见桂姨娘跑去主院子频繁,也是劝阻几句,后也毕竟不好说甚么,妾室伺候主母天经地义,再者那姨娘日日素妆简服,早至夕归,端的虔诚热心。 这桂姨娘终归是口蜜腹剑的人儿,每回见崔嫣病发无人,忍不住嫉恨上头,脸上笑如和暖春风,手上却是暗藏毒箭,于不入人眼的隐秘处儿且掐且拧,做些卑鄙小动作。 崔嫣病中并不懂反应,梁俊钦与曹管事偶尔来巡探,哪里发现得了那私隐地方,雪杏时而予她净身发现一些异状,也只当是她自己无意识时磕碰到,惟拿来膏药替她调匀了抹上。 一日 ,崔妙又扮作小僮与梁俊钦来了督抚宅邸,私探完姐姐返了一半,心中仍是惦念不过,晓得梁俊钦不得让自己与姐姐对面,临出门之际,叫他先回了去,待他离了,又偷偷折返回去,扒在那小窗格外望着姐姐,一狠心,趁得那小丫鬟出外打水,悄然进去蹲了床边问:“姐姐,我是妙儿,你记不记得我?”见崔嫣惟凝了自己一眼,并不言语,终忍不住抱了上去,颤道:“是我不好,是我惹来苏鉴淳上门,只要你好过来,掴我骂我都成,好不好,好不好?” 正此际,门外传来声响,崔妙也来不及出去,只好闪了身蜷于帘幔外的高脚柜后头,俄顷见一名素装妇人携了名粗鄙婆子入了房间,顿晓得那妇人便是姐夫的另一房妾室。 只见那妇人坐于榻沿,端详一番,啧啧叹了两声,将崔嫣臂儿一拿,予手背上轻柔抚拍两回:“这么些日子了,姐姐怎的也还没个起色?奈何老爷尚为京事牵绊着,看不到姐姐如今这形状,否则也不知怎么个心疼法。” 崔嫣一动,面上犹是个呆怔,却是欲将手缩回去。 崔妙见那姨娘将手攥得紧紧,并不放过,又见那姨娘脸上有些发狠迹象,顿猜到个两三分,正欲起身,见崔嫣使了全力将手抽了出,腮颊两边颤了一颤,一双眼儿不望人,仅盯着地上,嘴巴一蠕,声音晃了一晃,飘飘然的有七八分的不稳:“你滚。” 桂姨娘料不到她今日脑子清楚一些,现下还有了点反应,妒火一激,复捉了那只腕子,扯到近处,唇角犹是勾扬,语气低缓:“夫人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疯博人可怜?若是真病,却能在老爷面前抹毁妾身,倒是奇事,若是装疯,连自己那生下来没几日便叫人给填了河喂了鱼虾的儿子都能憋住不提,更是叫人叹服得很!”说至此处,又是嫉恨自己不曾有个子嗣,再低了声音,喟道:“野合之胎,本就身带原罪,受不得老天爷眷顾,纵使活不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崔嫣脸色一变,手蓦的一摆,那桂姨娘始料未及,也不曾想到她力气劲儿变大了,顺势一抵,错了手将她推了几寸出去。 崔妙不曾听清那姨娘予姐姐窸窣了什么,只瞧见两个人挣了一通,姐姐身子一歪,脑子正碰到那床柱上,这边都听得到“砰”声一响,胸中一震,由那柜子后头冲入里间,推开桂姨娘,尚不来得及反应,那婆子见崔妙一身府上丫鬟打扮,已是将她拎起来,一个耳刮子拍了去:“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丫头?竟敢跑进主子厢内!” r  崔妙一辈子也不曾挨过外人的打,本来见这一幕已是愤到了喉头,转身便二话不说,捡起脚凳子予那婆子摔了过去,将那为虎作伥的下人打得鼻口淌血,又去与那桂姨娘厮打起来。 桂姨娘已是吓得不懂讲话,也不晓得哪里从天而降来了这么一个泼辣女郎,还不曾反应便已被掐住了喉颈,弱手小脚的,力气又没崔妙大,一时竟被压到地上,只当快要殒命,闻得脚步纷杂,身上一轻,那凶徒女子已被人拖了起来,才晓得保了一条命,见曹管事、小周等一干婢妇家将已是被惊动了过来,登时捏了脖子,咳了半会儿,才是顺了气,哭着爬起来:“真是搞出邪火来了,平白无故,光天化日下督抚府上竟也能闯出个杀人的疯子!还不拉下去乱棍子打死!” 那曹管事见过崔妙的面,还不来及多询,只瞧崔嫣阖着眼皮儿,半昏在床上,已是哆嗦着差人把梁俊钦唤过来。崔妙不等人上来,先是上前将姐姐袖口顺势卷了上去,众人见得团块深深浅浅,甚为隐蔽的明青暗紫,还不及诧惊,已听崔妙骤然撒泼,蛮哭之声恨不能震垮下屋梁:“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着我姐姐,由着一名 分节阅读_77 分节阅读_78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78 贱妾去欺负她!天底下居然有这样胆敢祸害主母的贱人!” 梁俊钦还不曾返自己院内,已风闻有名十几岁的女郎在大闹主院,猜得几分,慌紧赶来,见得这一幕,又听了崔妙说辞,心头一冰,狠剜一眼已是身如筛糠的桂姨娘,面上已是寒冷如铁,朝曹管事道:“管事难不成还不曾看出个眉目?”说着,便急急上前去替崔嫣察看。 曹管事会过神来,挥了手朝屋外两名家丁作了眼色,叫人上前绑了那姨娘与跟来的婆妇,小周已将这夫人视了作天,本就是脱不了十足的军营莽气,现下早已沉不住,听那夫人家的妹妹一番控诉下来,又见夫人半昏不醒,冲上前去,便拔了凶器欲要结果她性命。 这妾侍残害主母本就是天下不齿之事,就当是执以私刑也无人好问,更何堪这青州城如今督抚至大,诸人见状,皆是将头撇去一边,彷如未察,崔妙却是扒去一面泪水,冲过来将那小周的手抓住一阻:“小哥,别。” 那小周本杀气腾博,哪个都拦不住,一抬眼,见着这面如春花的俏丽女郎,却是呆了一呆。桂姨娘早已是被这前后弄破了半边胆,此刻见这崔妙阻止,不觉一怔,还当她发了善心,却见崔妙俯身过来,眸内冷狠一闪,唇角浮出几分笑:“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我就是要瞧一瞧,我姐夫回来是怎么对 付你。”桂姨娘见这丫头年纪不过十四五,一双眼却是老练得很,连几十岁的长者都赶及不上,晓得是个心狠的角儿,已是吓瘫了半边身,朝那曹管事只懂喃念:“妾身糊涂,妾身糊涂了!妾身刚刚只是一时失了手……” 小周向来野粗难驯,此下竟是温良下来,乖顺听了崔妙的话,收回匕首,将那姨娘牢实捆了个满满当当,叫家丁拖去了柴院。 崔妙折身再奔返回屋,本来以为伤势并无大碍,半会儿便能醒来,见姐姐由梁俊钦针灸掐按几回,犹是厥睡,既惊又吓,只想着这还等什么甄世万回来,这会儿便去将那害命的贱人手刃了去,正要起身,见梁俊钦长针收了起来,将自己往下摁去,喝道:“你若有心,这几日便好生生顾着你姐姐,权当个补偿,再如何这也是别家的事情,自有你姐夫和姐姐来处置,怎么着,也由不得你来做主!” 崔妙听了这话,晓得崔嫣恐怕并无大碍,呆晃坐下,再回想方才那场景,只忖虽是那姨娘害人,自己却也是添砖加瓦之人,口口声声责斥那姨娘,实则自己难道又不是推波助澜,造就了今日局面的祸首源头?想来再去卷了姐姐袖子,瞧那几道抓痕,竟是扑在边上饮泣起来。 却说崔嫣这边一头撞在那床柱子身上,只觉身子里头一束本七零八碎,聚不到一齐的魂儿赫然会师,眼睛一睁,却是白蒙蒙一片,宛如沉沉甸甸的大雾遮住了视线,压根儿看不清前路。 惶惶走了许久,又听得有个声音在耳朵边上哭泣,似是二妹,顿心神一清,前尘旧事,统统记上了心间,想到小豆包,心头肉便像是被刀子在生绞,脚下一停,蹲了在地,抱了膝便是恸哭起来,闭死了眼睛,再不愿动一步,哭了也不晓得多久,只觉耳边方才那哭声愈来愈大,渐而压盖住了自己的,再细细一听,竟已不是崔妙的,纷纷扰扰,似是好几个人,又觉有人在给自己擦抹手臂。 崔嫣头痛欲裂开,捂了头颅,禁不住呻/吟出声,只听一阵惊呼传来:“小姐、小姐……没死!”少顷,又听声音在叹:“赵太公果真是神医圣手,不愧乃皇城中出来的哇……” 她被那疼痛震得生生扯开了眼皮,光亮一入,便见得床头围了一圈儿人,眼望见便是榻前的赵秉川,再后头便是捏着帕子甫擦完眼角的许氏与缩在边上不敢望自己的崔妙,周遭分明是彭城家中闺房的装饰,此番景象全然便是重返复生那夜,顿时胸腔内万般的惊诧,还不曾反应过来,只见养娘杨氏已是扑到自己跟前, 抓了自己手死活不放,爹爹亦是老泪未殆地冲过来,颤巍巍道: “闺女哇,你可把爹爹吓死了哇!” ☆、更新 崔嫣望着面前人走走来来,取药打水,收拾寿衣。 烛台上的昏黄灯火嘒嘒如星,烧得嘶嘶作响,窗外尚是春寒料峭的二月夜晚,全然便是去年的身死之夜。 窗缝汲进来一丝凉风,崔嫣抱臂弓了双膝,浑身一个寒战,起了整片疙瘩。 杨氏伸出手来欲搀抱一把,崔嫣方才不察,如今望去,原先最是可亲的慈蔼脸庞,半点血色都无,一对瞳仁没有半点光彩,肢体僵木,似是纸扎人一般,现下看来,竟是有种说不出的瘆人,顿身子一缩,避开欲来搀自己的手,退至角落。 那杨氏倒也不曾有异,唯对着爹爹说了两句什么,字句大约飘来:“……怕是还没好……没好……再歇息……歇息……”那声音如山谷回音,缭绕不绝。崔嫣心头惊悚,见爹爹回过头,面上愁容消去大半,朝自个儿笑了一笑,那笑意该是宽慰,此下却又是有些森森阴气,诡异得很。 这里分明是自己最熟悉的生养之所,每一件家俬,每一把物件,却是罩上一层朦胧哑光,看不大清晰,周遭尽是从幼瞧到大的至亲,却个个宛如纸裁布剪,每张脸皆是白煞煞,每一句话由嘴中说出,皆是幽浮于空,虽皆是能走能动的大活人,却又不似存在于这世上。 一切全不真实。 她不晓得这里是哪里,更不晓得为何自己来了这儿,掐了自己两通,犹不醒转,明白并非梦境,只忖难不成是被那桂姨娘推得消殒了性命,已是入了幽冥鬼界?从前书中说,一个人于尘世和阴间有两处归宿,尘世有的,在阴间也是有一模一样的,宛如两道时空,平行而驶。 再一抬头,正撞上崔妙牵着许氏的衣服角,怯瞥自己一眼,甫要慢移出门,崔嫣不觉畏惧一消,张口叫住。见崔妙转身临近,那失子的痛恼又是席卷上头,管它究竟身在何处,旁边是人是魅,阳间凡尘的旧怨未了,纵使现□在阴曹地府,也一并带了来,扬起巴掌,念到崔妙之前在自己耳边的痛泣忏悔,犹豫半刻,到底还是使尽了全副气力,狠狠刮打下去:“我宁愿你害死我!宁愿你害死我!” 崔妙见姐姐要掴,面上并无甚表情,更不避拒,这一耳光下去,竟是一片儿薄纸般朝后轰然倾去,彷如被一名两百斤的腱肉大汉击打了一般,砰一声摔落于地,身下一片血水摊流开来,汇作了溪渠,须臾不至,活生生一个少女,竟是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殷红烂泥,宛似来不及生下来的胚胎一般,糊作一团,仅存了一个娇小 人形。 崔嫣脑内大震,如同受了重创,还不及失声,目视一花,地转天旋,脑子又是刀斧在劈的疼,再等神魂回返,薰风扑面,鸟语入耳,隐隐伴了诵经鸣钟,睁了眸,却是被一束阳光照得张不大眼,好歹适应妥,已是身在室外白昼,正于一处院井古株边的石墩上坐着,仰头一瞧,正前方的朱红门匾上恰镂了大雄宝殿,恰是不知来过几回的靖安寺正殿。 身边人流如织,皆是熙熙攘攘的进香游客,一如往常。崔嫣心里告诫自己,定是一场梦魇,定是一场梦魇,待得转头,见小婵在身后撑了把伞,突的有些明白这是哪一日。 那小婵见崔嫣脸色发灰凝了自己,忙道:“姑娘,日头愈发的大了,奶奶进去添香油到这会儿还不出来,那个一天到晚坐不住的二姑娘又说去买什么糖泥人,咱们在这儿坐着也不是个法子。你方才逛了半会儿的九曲廊,也是累得很,不如寻个僻静禅房先避一避这日头罢,你这身子刚好,免得晒久了又牵起来。” 这两日是自己人生中至关重要的日子,一日由死复生,一日遇到甄夫人,分明也不算太远,如今重历一遍,竟似相隔河汉一般。若真是老天爷冥冥布局,她如今只想再看一看这一世再不得见面的甄夫人,叫小婵在天井里候着,只身便撑伞起了身。 寻了半晌,不曾见到甄夫人,却是走到了大门口,只听有异常熟悉的声音飘了耳里:“爹,婶娘拜佛倒也虔诚,连咱们都不让贴身打扰……婶娘在里头对着佛像,难为了咱爷儿俩在外头也是等得坐化成佛了……”一个爆栗声磕的一响,那声音顿没了。 她提了裙袂奔过去,只见门外恰是一素缎肩舆停于寺门口,分明是洛郡夫人府上的轿子,再一扬颈,甄廷晖尚完好的俊美脸庞正对了自己,低头耸颈。背对了自己的那个人,背一俯一直,似在训斥。 起初最是憎恶甄廷晖,现下这张脸不知怎的,却是看得叫人心潮跌宕。一载之前,尚是个不知疾苦,没心少肺的官家公子哥儿,时日一转,竟经历诸多人间苦痛,又失了音讯大半年,更不晓得是生是死。 那甄廷晖眼睛利索,见名年青女郎在偷偷望自己,虽尚被训骂,犹改不了脾性,眨巴两下眼睫,回之一笑,再见这女郎眼波汪汪,脸上感伤,心想刚来彭城也不曾欠下什么风流债啊,与父亲说了两道,走来这边,问:“小姐认识我?怎的无端端哭了?” 崔嫣抹了眼角碎泪,倾身过去,低低说了一 番。 甄廷晖听毕目瞪,脸色赤红,又是惊异,一时竟是说不得话。 甄世万在那头见儿子同这少女叽里咕噜一通之后便杵在当下,撩袍跟过来。崔嫣退了两步,垂了颈,却是挑了眼皮偷凝他,跑来奔去的,竟是又撞见了他。 甄世万瞧她眼儿通红,倒是客气:“是犬子说着甚么惊着小姐了?”见她抬起头,红潮微晕映了桃腮,十分大胆地盯了自己,有些稀奇,左右望了一圈儿,道:“小姐赴外上香也没个家人陪伴?可是找不到你家中大人了?须不须要遣个下人领了小姐去庙里头寻家人?” 清醒之后,这还是头一回与他相处,哪里管得着是梦是醒,崔嫣的委屈已被他一句一句说得生了潮,哽了一口泪儿,蓦道:“小豆包没了。” 甄世万一愣,竖直耳:“甚……甚么包?” 明明晓得他现下压根不认得自己,偏偏就是见不得他待自己视若无睹。崔嫣瞧他将自己当做个生人,一股子气也不晓得哪里升起来,俯身一倾,迫近了两步:“你敢不认我?” 甄世万哪禁得起这少女开这种玩笑,见她有些痴缠迹象,挥了袖子,脸上生了厌弃,低声喝道:“半大不小的姑娘家,怎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光天化日,还要不要名声!还不快去找你家大人去!” 崔嫣见他端着一副嘴脸的相,总归身在幻境,也是以疯装邪,将他衣袍子一揪:“名声?早就没了,怎么你还有吗?那你来招惹我作甚么!” 甄廷晖看到此处,再想着方才她说的那些囫囵话,凑近父亲,憋不住性子谑笑:“原爹在外头也是个不老实的,亏得还总训儿子。”甄世万厉瞪一眼儿子,甄廷晖吐舌,脑子一转,又是念到甚么,惊呼炸开:“总不成是爹在外头的私养女儿罢?”甄世万想这女孩怕是脑子有些纰漏,只将崔嫣手捉了推开,便拎了儿子离去。 两人已是走开一段路程,崔嫣犹是清清楚楚听到甄世万声音传来:“刚那女孩儿跟你说甚么?”又听甄廷晖沉默了半会才是应道:“……谁晓得?只说甚么要听爹的话,不然便要挨打受罚,对身边女子好些,切勿再辜负了人家,少结交些酒肉朋友,不许行差踏错,沾染恶习陋行,说了乱七八糟的一堆,倒跟爹的口气差不多了……莫名其妙得很,儿子一向乖巧,这统统是跟我不沾边的事儿嘛……” 甄世万背一震,似是有些触动,扭过半边脑袋,又是回望了一眼那 少女,也不过一眼而已,转首过去便继续同儿子前行,出了崔嫣目视之内。 不晓得这到底是个甚么鬼地方,若真是另一个尘世,这边的人比那边活得少走些弯路,多一些简单,怕也好。 崔嫣呆望了这父子离开,抬了袖口儿,甫是擦去颊上水痕,还不曾放下袖,那头疼之症复卷而来,这会儿,竟是疼的愈发地厉害,再放下袖,眼前的景象已如水墨晕染开去,厚云挡阳,暮霭遮天,天地一片乌蒙昏暗,全然看不清晰一处,仿若堕了入上下无着,左右无傍的虚敞银汉,耳边又有急切催促传来: “姐姐,你已是睡了好些天了,快些醒来了罢……曹管事已差人送了急邮予京城那边,姐夫收了信定会尽快赶回来的……你快些醒醒罢……” 崔嫣极想睁了眼,如何睁却也是睁不开,脑袋里如同打桩一般击得阵阵发响,顿抱了头便又是呻出声来。不知几时,崔妙的声音已是没了,眼前犹是暗黑漫天,似是浸在个封顶的坛子内,死活都出不来,顿恸哭唤出来:“不管你是哪个,既已叫我活了一回,这次就让我回去罢……” 疼 分节阅读_78 分节阅读_79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79 痛渐而退了潮,耳边一清,杂音尽消,一个雌雄莫辩的温和潺声宛似溪水淌过一般,也不知是入了耳内,亦或流进了心中: “回去不过是面对些恩怨烂摊子,件件得重新收拾,若留了,一切便尽数抚平,从头来过,那无辜的,也不会降世,更不得受苦枉死。” 这声音,纵是再如何不省人事,也是记忆在心,永世不忘。 无奈辗转昏迷,不得动弹,否则一闻这声音,崔嫣只恨不能跪了磕破头皮,惟听了那末句,打了个冷战,泪水由眶内滑出,喉间的声音已能顺畅出来:“我若留下来这边,是不是此生就再不得碰上恩怨了?若不是,还不如回去收拾烂摊子。如今只求一件,既说崔家有两条新命,不如拿走我这条,再把我的孩儿换回来,好不好?” 那声音良久不发,只待崔嫣以为已消失,才是又出了声音,这一回,竟是夹了些淡淡笑意:“何必以命抵命,你家不是还余下一条性命?” 崔嫣向来以为另条性命是二妹所持,现下听这话,竟是一呆。那神来之音似是揣中她心思,缓道:“过命者,死而复生,旧体重返尘世。魂占身,则是新体,与老天无甘,算不得赠命,你心中猜疑之人,仅是个世代交叠之间错漏的掉网鱼儿,惟你才是老天送的一条新命。” 崔嫣欣喜过望:“既是如此,那余下那命便能给了我孩儿?” 那声音道:“去而复来,遇而复离,万事皆由前因种,彼时不发,只待后时。你崔家能有双命机缘,不过也是因你祖辈种下的一段好因。你所盼之事能否开花结果,也是仰仗自己积下的缘分,存善则获利,蓄恶终得惩,人临世上,一双手做过的事何止千万,怕连自己都不记得行过的善多亦或恶多,你期冀的不定能实现。” 崔嫣道:“我虽抵不得豪善巨圣的一丝半毫,却也不是甚么奸邪小人,生平力逮之处也会助人,自问不曾犯过甚么害人大错,若老天有眼,定会护佑我孩儿安康回来。” 那声音听了这番话,但笑不语,沉吟俄顷,才复开口,语气多了几分兴味,悠长许多,倒是沾了些人气: “丫头啊,你果真不曾犯过甚么害人大错?是记不得了,还是不愿意记起来啊?” ☆、更新 幼时记忆飘浮上来,到了眼前,宛如旧景重现。 哭泣的杨氏怀中抱着个瘦弱的垂髫幼女,粉彩果盆里被凉水泡出冰霜的浮果,许氏抱着肚子在床上翻覆呻/吟。 崔嫣脸色渐而白去。 自生下来就无个母荫,尚幼起成日便听杨氏哭诉崔员外没心肝儿,太寡情,若非夫人孕时与陪嫁贱婢勾在一块,也不至于叫妻子气得早产而亡,害得长女先天不足,变成个药罐子,尚不满岁就将那碧娘纳进房来,一天都等不及。 听得久了,磨进了骨子,融入了血肉,刻到了心坎,再不谙事的孩童,也攒出了仇恨火星,偏偏一个手无缚鸡力的小孩子能作何不满,纵是大些,又能对父亲娶妻纳妾有何异言?纵家人都笑自己是个闷酸乖僻性,也再不主动亲厚家人,权当无声抗议。 这日许氏娘家送来京城赠来的瓜果,分到各房。杨氏见日头明媚,领了小崔嫣出来沾沾地气,甫由灶台那头取了药,行至院中恰与分食的小婢子碰面,各自放了竹篮,停下脚来唠嗑闲话。身边的小幼女听得二人对谈,晓得其中一个食篓是拿去碧娘房中,懵懂之间,半是孩童的恶作剧,半是憎厌那姨娘,摸索着倒了小半碗药汤到那果盆之内。阴差阳错之间,哪里晓得那水盆送去了许氏屋内,更不曾料到那么一点予孩童治病的药汁竟是猛如虎狼,淬入果肉,绊了许氏的胎气。家里人都只怪那许氏自个儿贪嘴滥吃,后见落红止住,根本不曾多疑,却哪里想到原先的那个胎儿早已是活生生流掉了,腹中那个不过是雀占鸠巢。 若非现下这提醒,崔嫣已是忘了这幼年之事,人性初恶,熟料自己果真是在幼年便犯下这过失。突念起先前崔妙被自己一耳光掴得化了一滩人形血肉,难不成便是个影照?这二妹尚不出生,竟是早就死在年幼无知的自己手上了。再生的这一个,夺了自己一次,害了自己又一次,难不成当真是天理昭彰,早就是注定好了? 那声音摈去笑意:“你如今可还要回去?” 崔嫣失语半刻,一开口却再不踌躇:“若是如此,反倒愈发信了因果循环,更是要回。只是既已晓得到这个境地,可能厚了脸皮,晓得我家究竟是种了何因,才好与天结了这缘分?” 那天外神音见她执意至此,也不再多言。崔嫣额门一焖,沉沉厥去,耳边又是崔妙催喊急促声,甫哼吟着回应一声,眼皮儿松动,睁了开去,当是要苏醒过来,却发现复变了另一处场景,自己立在一 处黑瓦茅屋外的小天井内,宛如常人,遍体轻松。 她手脚一动,近了简陋茅屋的窗前,正见一名已逾耄耋的苍老长者斜倚破垮竹床之上,气虚脸灰,分明油尽灯枯,虽身居陋室,晚境凄凉,面上犹有股沉雅自立的毅气,并不似一般寻常白丁,身边围了几名貌似家属的粗服男女,伴着几名男童,似在为老人临终送行。 崔嫣贴了残破油纸,抓了两边栏杆,附耳过去,只闻那老者叹息声断续传来:“……迄今至死,老夫犹不后悔开仓放了税粮,惟独惭愧……当初不该以官威胁迫强逼别人随我一道接济灾民,犯下此罪行,牵连了他家没落。” 一花甲男子抹泪应声安慰:“天灾人祸,半个城的人都成了饿殍,只恨朝廷不作为,蝗虫又多,拨下来的赈银真正到了百姓手上的,还不及十之一二,若非父亲捐弃身家性命与官位前程,如今便是满目疮痍的死城一座,怎能说是罪行?崔氏有倾城财力,国难当前,本就该存一份救民心,他虽是迫不得已散了家财,荣华再比不得以前,到底也是积下了阴德。上天好生,总会晓得父亲心意,切勿再自责。” 虽是如此,那老者仍喟:“我甄家为官数代,不欠国,不欠民,惟独是欠了那崔家的……只可惜甄家已是败落至此,纵是想还,也是难了。” 卧榻边一男童静了许久,这会儿却是骤然开腔,童言犹是稚声嫩气,却坚定得很:“太爷爷,孙儿今后定当发奋,替甄家讨返回门楣光耀。”那老者听了勉力一笑,甚是宽慰,甫是抬手欲去抚一把这曾孙儿的脑袋,又昏迷过去,子媳儿孙手忙脚乱,纷纷将其搀起锤揉喂水,那小男童则乖巧退至边上,瞧得那太爷爷渐而醒转了一些,才是默默地佝腰背手,颓然走出屋外,才四五岁大小的幼儿,立在院内,扬颈长叹了一声。 崔嫣本已是闪身出了院,扒在那篱笆墙外,并不愿惊动里头人,见他无比老成的模样,却是忍俊不禁,竖了披衣帽子,挡了半张脸蛋,伸出半边头勾了勾手指,嘴里嘘了一声。那男童拔腿便跑出来,见着个鬼祟女郎,道:“姐姐在我家门口晃甚么?” 崔嫣蹲了下来,见他雕眉星目,虽有日后影子,轮廓尚留了些不曾全消的婴儿肥肿,还来不及完全长开,五官与那仅见过一面的小豆包肖似得几近一个模子刻出,迫近了,幼儿乳香未曾褪去,不觉伸手过去,怔然顺抚一回。 男童只当是自家亲戚来探病入膏肓的太祖,扭了头便欲唤爹娘,崔嫣将他一 拽,捂了他口,再瞧他露在外头一双乌黑瞳仁宛如小鹿,一时瞧得心痒,就手将他软嘟嘟的脸使劲儿捏了一把,细声嗔道:“小讨厌鬼,不许喊!” 男童被捏得恁疼,终归是个孩子,眉毛一弯,眸中溢了水光,有要哭的征兆。崔嫣几时见过他这落魄德行,良机不得错过,瞧他愈是惊恐,反倒扯出了别异之趣,扬手将他屁股狠狠一拍,虎脸道:“不是才说要发愤图强?羞羞脸。” 那男童吞下泪,抬起缝了两块大补丁的袖子抹一把脸,只哽咽着默念,自行打气:“我不哭,我不哭……”生将涌上来的泪花儿咽下去。 崔嫣见他原是自幼就这样自持,再望这官宦之家破落至此,更料不到竟是与自家有所牵扯,顿失却趣味,五味杂陈。他稚净脸庞尚无时光痕迹,才是个不晓险恶的娃娃,等再过三十余春秋与他碰了面,他却也不是爹爹心中的东床俊彦,同他之间,总是没法子在外人眼中最匹配的辰光相见,何时总隔着一段岁月遥距。 恰屋内长者在喊,男童脱了手便要跑。崔嫣却是将他一抓,抬起手来,食拇两指一勾,往他肉脸儿上狠狠一弹。 这男童又得一重击,再是忍不住疼痛,甫欲张嘴哭,却听这蛮不讲道理的少女贴了过来,附耳威胁:“今后哪个女子若这样对你,记得要待她一生一世的好,若有半点差池,再来罚打你。”说毕方将他松脱开去,也不晓得他听到没,惟见他惊慌失措,一边跑了入内,一边回头张望,莽莽撞撞之间,一头正撞上自家大人大腿上,终嚎哭起来。 甄家长者少见自家这孩子这样失态,低头闻讯一通,男童眼泪凝结于腮,甫是扭头伸手去指,哪里还有甚么欺负人的小姐姐,不过徒留一片空地。 却说崔嫣这边复堕深谷,再是一醒来,终是由那太虚幻境游走出来,得见了天日,一睁开眼,天□明未明,见雪杏在榻边小床睡着,门口犹守着两名值夜的婆子,尚是夜半五更尾段。再回头琢磨,只觉似梦非梦,又觉周身一轻,脑子清空,先前重担一一卸下,也不惊动旁人,仅悄然下床穿戴好,洗漱一通,方安然回了床榻边。 待雪杏醒来,见得夫人安坐床沿,装扮妥当,捧了本卷册正在倚衾研读,打发时光,全然已是个无事人儿,惊异生喜,欲去唤大夫瞧看,又嗔责:“夫人醒了怎也不把小奴唤醒?” 崔嫣笑道:“大半夜的,有什么好叫的,何况我困了这么久,也想自个儿动一动。你也先别 将他们喊过来,稍后再说。”那雪杏并不深究其意思,只当她是睡了几日憋累了。自服侍以来,不是见她闷声不响,便是吵闹使性,虽是病中,也着实替老爷觉得磨人,现下见她神清气爽,笑靥不绝,才是喜忖夫人未病时原来是这个好招呼的模样。伺候妥早膳,见崔嫣推了羹碟,一抹唇角,唇角略是一动,声音恁的轻畅:“现在,再把他们一一喊到正厅去罢,再叫人将陶氏提过去。” 梁俊钦早起一听崔嫣醒来,已是迫不及待去了大厅,一至便见崔嫣于厅内上座,正与伴在旁边的曹管事低声说话,面色从容,哪里还有半点失心之状,已是个常人无异。崔嫣察梁俊钦凝望自己,转过头去颔首一笑,并不说话,梁俊钦见她神采不似往日,顿一怔,继而坐下。 崔妙见姐姐康复,过去低喊了一声,半是讨好:“姐姐头可还疼?也不多歇息一下子?“崔嫣望她一眼:“被你在耳边又吵又哭,哪里睡得着。”目光直瞥向正中已由家丁提上来的桂姨娘与那婆子。 那桂姨娘本来也算得上肌丰似玉,短短几日却憔悴不似人形,十根不沾阳春水的纤纤蔻甲,已是肿胖猩红如琉璃瓶儿一般。 原来崔妙本就是个由不得别人欺辱自家人的性子,见崔嫣被她一推一撞,迟迟不醒,听不进梁俊钦提醒,领了婆妇早早去了柴火院子,予那陶氏用了私刑,曹管事阻止也是来不及,见这小丫头是夫人的妹妹,更是装聋作哑不了了之。 桂姨娘见那凶狠女郎犹虎视眈眈盯了自己,连自己害人的事都记不得,只晓得这几日由这女郎摧残得生不如死,三下五除二爬至崔嫣跟前,将自个儿几欲废掉的手指亮了出来,叫苦不迭地告状:“夫人可是要替奴婢做主哇,奴婢好歹是老爷正大光明纳了进门的人,如何也是跟了老爷这些年,受这样的侮辱简直如同打掴老爷的颜面!“ 崔妙有了姐姐作依仗,愈是无所畏惧,叉腰便上前叱:“居然还有不知廉耻,反咬一口的贱人!你那十根手指头纵使被我卸下来,也不该有甚么怨尤,我还嫌没将你折腾够哩!”说着便气得要踢去一脚,却被姐姐阻了,顿扭头跺脚:“姐姐,这关头对着这种恶人,发什么劳什子善心!你是忘记了自个儿胳膊上还没褪下去的东西罢?你这病若是不好,她胆子若再大一些,你活活被她这贱妇折磨死也是有可能的!” 崔嫣盯了二妹,音容皆是冷冽:“她打过来,我再杀过去,莫非只有打打杀杀,才能消这心头怨?这天下,难道除了打杀, 就再无其他解决法子了?” 崔妙见她斩截振振,眉间分明多了几分毅然,再无转旋,与往日截然不同,只好抱臂怄气。 崔嫣移首朝那桂姨娘,并不曾有半丝恼火神色,反倒饶有兴致反问:“你说你是正大光明被纳进门的人,跟了老爷时日长,不能受这侮辱,言下之意,便是我不是正大 分节阅读_79 分节阅读_80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80 光明进门的,年资尚浅,活该受你的欺凌?” 桂姨娘呆呆不语,喃念:“奴婢一时妒昏了头,犯了上,不敢不认这罪责,也愿意领罚,只盼夫人待老爷回来,届时如何发落奴婢,奴婢都是心甘情愿。”自己在这甄家呆了几年,甄世万对着自己如何也该是有几分感情,再愁肠百结地哭诉一番,减轻这责罚也不无可能。 崔嫣见她尚在自恃老人身份,压根半句不提自己错事,口口声声称奴道婢,却是全然不将自己放入眼中,摆明了意思便是如今休想动她,等着甄世万回家再说,也是冷冷一笑,转颈朝了曹管事:“青州城内的此项律法如何?” 曹管事拢袖俯腰:“天下不管哪一处的律法皆是一样,妾侍灭妻,酌其情境,依家法或罚或诛,不须通报官府,不须偿命抵罪。” 桂姨娘闻话说此境,瘫坐于地,身边婆子连忙将其抱了一把:“桂夫人!” 崔嫣语气一直和煦,突的一变,将桌案一拍,叱道:“甚么夫人?一个家中,哪来的两个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小周一听夫人责训,上前便给那喊习惯称谓的婆子扇去两个耳光,再欲刮下第三个,却被崔嫣拦了,只瞧她揉弄额穴几回:“别打了,刮来铲去的,看得我眼睛发花,心里慌得很。”方乖乖放下手,退至一边。 桂姨娘想这夫人谈吐模样都是婉约人儿,不似她那胞妹硬心,只想若是求饶应当有通融余地,立时三跪九叩,哭哼不绝。 崔嫣瞧她磕得脑门儿渗血,面上却全无悔意,尽是惺惺作态,将她肿胀手掌一捏,拉起来:“我不杀你,免得青州城的人,还以为这督抚家中的夫人,先是个疯婆子,又成了个杀人魔,但我方才已讲了,一个家里,从来就没两名夫人,你领了杖责,我便费心替你寻个最适合你的下家,出户去罢。” 桂姨娘只当她如柿般软糯,此下一听,伤手被她握得疼痛呲牙却也顾不得:“夫人要将我赶出甄家?要将我送去哪里?老爷他可晓得?”说着,又急得去望那曹管事,话音不落,崔嫣已是将她推了开去,坐直了身子:“你一口一个老爷,不过是希求着他回来了,能少些责罚。可我如今便痛痛快快告诉了你,你若聪明,便服了我的管,老爷回来了,你只会被罚得愈发狠。” 桂姨娘揪了衣角,心思大乱。 崔嫣瞥她咬死牙关,道:“我这人的弱处便是顾念脸皮儿,生平最不爱强迫人,你若不愿,我也只好由得你先留在家中,我如今身子不好,也只能托付我亲妹子来日日照料你,若你能等着老爷回来,又笃定他能免了你的罚,倒也是你福气。若是脑子清白,考虑清楚了,便一次到位,寻自己的奔头去罢,我定会替你寻个最合适你的处所!” 那桂姨娘瞧一眼崔妙,身子又是一个寒颤,想了又想,含泪不语,已截然软掉半边,座上那人是有那信心叫甄世万回来顺其心意,自己却是无信心命大,不被那泼蹄子磨折死,或是空等一场,反倒等来更严厉惩处。 崔嫣朝边上下人挥手,道:“既是不说话,便是默认了我的提议,且先下去领罚再说罢。”家丁将陶氏与那婆子两人一架,拖拉了下去。 崔妙这才凑上来,轻掴自己脸颊一下,笑道:“错怪了姐姐,是妙儿沉不住气,只想泄了心头恨再说。” 那小周见崔妙自打耳光,心头一紧,忙是上前道:“也是二姑娘心疼夫人,怪不得二姑娘的。”崔妙见他维护自己,抛去一记笑眼,将那小周弄得面红耳赤,垂头退下。 崔妙 又道:“这样对待陶氏,倒更干净利落,不过那贱妇对妻房这样恶毒,纵使杀了也不违律法,我瞧着姐姐还是仁慈了些。” 崔嫣看一眼妹妹,道:“她这一世所受最重的罪,已早早有人代为施予给她了,又何必再加补。” 崔妙生疑,还要深问,见她不说,只好问候几句先回了去。梁俊钦见诸人散去,方才过了来,犹豫片刻,唤了一声:“夫人。” 崔嫣感念梁俊钦一直陪在身边,不曾离弃,如今康复,也是等到最末才上前,不觉将他拉到手边坐下,责道:“既喊你一声哥哥,你便是我一世改不得的兄长,若再用那种离间人的称谓唤我,妹妹再不理哥哥了。” 梁俊钦见她半刻前尚有一家之主的气派,现下又回复成个娇娥脾性,她虽已成了亲,连孩儿都生了,对了她,总是像对着个人生头一遭爱慕之人,不觉脸上一红,由她拉住手腕子,并不挪开。 雪杏见这二人眼神相凝,双手互握,挨得恁近,又是生了慌乱,上前扯了两句,才叫二人分开,暗地擦了一把汗,算是不曾辜负老爷叮咛。 梁俊钦替崔嫣把过脉象,虽有些并不碍事的遗症,却已是复原大半,再经调养定能痊愈,只是见她脸色活泛,对那小豆包之事一字不提,总觉奇异,却也不敢主动再提,当她经此一役,已然想通,不经意顺口说起别事:”妹妹刚是康复,便能晓得那陶氏已遭受过大罪,眼儿倒是犀利得很。” 崔嫣晓得梁俊钦既为医者,此方面定也警醒敏感,故此也不瞒:“其实妹妹在病中也并非全无知觉,偶尔那陶氏过来,便能嗅到她身上那香气,总觉异常的熟悉,今夜清醒后,便一直在思索,后才记起与坤仪郡主身上的香味如出一辙,甚觉莫名巧合,便特地叫曹管事去陶氏房间拿了剩余香粉去询大夫,里头果真是另有玄机。妹妹想了一早,心中确实恨陶氏,本来真是想了百种法子去惩治她,其后再想来,倒是有几分怜悯她了。“更有一层并不好意思提,身为女子,成日在那脂粉堆中,闻个香味哪会记得那样清晰无误?若非因是个醋葫芦,与坤仪见面时,晓得她与甄世万有些旧情,又怎会十分经心,将她处处特征包括那香气记得牢实,一年大半载都忘不了。 梁俊钦道:“那郡主倒也是对你家大人费尽心机了,这甄家的女人,个个都如同她攥在手心上的羔羊,就连区区一个姬妾,也是容不得她有机会生养,亏得你与她再难见面,否则还当真是替你担心得很。” r 崔嫣笑道:“我一不贪她的好处,图她的香粉用,二不听她的谗言,说乱我的心思,纵使日后见了面,她还能对我如何?她是个郡主,并非天子,上头到底还是有王法与良心,况经了这一回两回,妹妹已晓得怎么做了,哥哥放心。” 且说陶氏受了家法杖棍之法,便被卖去了青州城眠春街上一座肆馆,这条街为官衙新辟柳巷,其中馆铺大多皆为娱人勾栏,那陶氏姨娘入了其中一间瓦舍,本由班头指派做个传茶送酒,整铺打扫的普通婢妇,谁想她瞧久了风月,不甘寂寞,心眼儿发痒,欲挂牌待客,再搏一回前程。老板见她并不算年青,初始并不答应,孰料她缠磨来去,极不安生,才勉为其难叫她拉了帘子,凭了小女孩比不得的绰约风骚,倒也红火了一时。督抚府上诸人听闻风声,皆说自家夫人宽宏贤德,不记旧仇,责罚婢妾也是通人心意,偏那陶氏佛口蛇心,还不甚自爱,甘落泥沼,沦作笑柄。 正值摁定桂姨娘一事,城外却是起了纷乱。 新君甫立,局势不稳,青州外一些狂徒趁了国乱,聚众竖了荒唐旗号,明抢暗夺,烧杀淫/虐,几座支城皆是被其洗劫扫荡,前几日已是迫近了城外。幸得青州不比邻县小城,到底森严紧牢。那群贼党难以靠近,却利益蒙了心窍,死活不弃,于城墙外安寨扎营,自制钩车木马,时不时来闹腾一番,弄得青州护城兵士时刻紧张,并不敢松弛,日夜把守严谨,放哨巡城。留于守城是齐王麾下战功不浅的一名驻防统帅,恰辅甄世万料理青州,为一名董姓巡检,虽晓得这群党徒虽不过乌合之众,不足为患,却怕时日久了,引来旧朝遗兵起哄,亦是想方设法,欲要快速将其整退。 崔嫣之前已听说这一波贼匪穷凶极恶,四处洗城,这几日又听小周说衙署调了北郊重兵去迎了几次战,晓得事态愈发严峻,女子上不得战场,只得安排府上女眷缝制战袍,补纳战靴,煮烹伙食供应前线,作齐后勤事务,又酌曹管事同董巡检知会,亲送衣事,代夫行责。曹管事本欲拦,见这夫人执意前往,才是叫人好生看护着,再不多阻。 本以为边城乱贼时日久了便知难而退,却如挖地作穴的蛇蚁,坐镇下来,风声一日紧过一日,城墙头日日小战不断。一时之间,董巡检编牌甲,点城夫,令修补破损城垣以防贼子偷袭,筹储军粮等物资且征青州壮丁集结为兵。 崔嫣坐于家中,却时时叫小周出外打探,董巡检知道是督抚夫人所托,倒也不漏一二,明白转述军情。 这日崔嫣从小周口中得知城内主将已将防城库的滚木、悬帘等物搬移出来,又备了火药,派人日夜蓥磨器械,查理盔甲,似有与城内虎狼之徒恶战迹象,愈发忧心忡忡。 小周盘算一番,照实安慰:“夫人莫发愁,董大人战场经验了得,有他在,这青州稳如磐石,况且就算不慎叫贼子得了逞,属下一定誓死护得夫人周全,夫人一根毫毛都损不了。”崔嫣何尝不晓得自己身处安全,自己也是平民出身,一逢乱世,为官持权的上位者,倒是有法保全身家,城内万千百姓又作何打算?城外那些贼人连正规兵士都称不上,一旦破城,必定引发巷战,屠戮杀掠,届时青州岂不成了人间惨境? 僵了几日,连降小雨,甫入春的天气阴寒失温,崔嫣领了小周便去予城墙守兵送棉衣厚被,想着曹管事必要阻止,只偷偷行动。 小周向来只拿夫人当主,说一不二,又是个初生牛犊的性子,倒也不曾有什么后顾之忧,伴着崔嫣便去了城门口。墙楼上士兵知道是督抚夫人亲送寒衣,个个感恩。崔嫣见他们个个本该是最无忧的青葱年少,几日下来,被这战事沾满疲乏风尘,递去一杯热水,一块烙饼,都能叫他们喜笑颜开,不觉十分的喟然,又与小周去埋锅造饭,协了火头送食打下手。 秦把总率先闻了风声,找了半会儿才是寻到夫人,也顾不得甚么内外上下,狠瞪小周一眼,正欲拉了这夫人下楼,一簇簇箭头直射而来,如下豪雨,原是城外那群贼党又开始发起难,顿将顶盔摘下套于崔嫣头上,朝小周喝道:“还不快领着夫人下去!”又指挥墙上兵士竖盾迎敌,弩射出列。 小周牵了崔嫣便往下走去,无奈箭雨过密,强行冲下只怕有误,便将她护在身下,先行避在一处垛墙下头。崔嫣瞟眼望出,已能见到门外绿衫褐裤的宵小,更有领队一干已乘攻车过来,在强行借云梯攀爬城楼,声势居然并不算小,到底有被山匪掳过的经历,虽觉得心中突跳,却也不甚畏惧,反倒不知哪来的胆量,弯身跑了边上小兵身边,助他将一块巨石推下邑外,正正砸中一串,又欲帮忙推石还击,小周已是不顾性命,扑身过去将其一罩,连被流箭擦破了衣管子都不察,趁得战事稍停,贼寇溃散,才是将她带离城楼。 一去险境,小周便是拍胸顿足:”吓死俺了,俺一个人赤手空拳地上阵都没这么慌!全怪小周叫夫人犯了险!”崔嫣见他胳膊被箭簇划开,血流如注,却在悔恨犹自不觉,忙是将帕子拿出摁住那疮处,见血止住了,才是放心。 br 由小周与几名卫兵护了回府,曹管事见这夫人满手血污,脸铺黑尘,又见小周伤了一只手,已是吓得魂飞魄散,再见她面色振奋得很,只想着甄世万若晓得,不将自己家法处置,也得骂去半条老命,不得不苦苦劝说:“府内的事儿,天般大,都由着夫人来管,可外务之事,便交由董巡检罢,夫人再不可意气上头,逞强作莽了!” 崔嫣晓得曹管事遭了惊骇,也是愧疚:“这次不过刚好撞上,况我也并非义气逞强,只想着给我夫君出份力气,不当个没用的人,下回必不再犯,惹大伙操心。”曹管事见她前些日子整顿姨娘之事尚端足架子,现下却是脏着脸蛋儿,宛如顽童,竟是带了几分嬉皮笑脸,却俨然已有几分不容置喙的家主模样,反倒无奈,只好遁去满肚子责怨。 正是内外难安,秦把总却在此际回了青州,还不曾歇喘两口气儿,提了脚便来了督抚府。 秦把总快心直肠,此去了结任务已是十分的振奋,见了夫人好转,愈发快活,并不懂得留个余地,朗声大喇道:“夫人,那害了小少爷的杀货,老秦给您带回来了!” 这话一出,崔嫣已是松软几日的脸色,霎时凝结了下来,身边崔妙本正嘻嘻笑笑着予姐姐端水,亦是手一颤,杯子一个不小心没拿稳当,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摔成瓣儿。 梁俊钦得知崔嫣执意要去青州大狱亲见苏鉴淳一面, 分节阅读_80 分节阅读_81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81 见她愈是容色畅宁,反倒愈发担心,这日见她要离府,拦不住,只好将她扯了:“他如今已是个瓮中之鳖,砧上鱼肉,妹妹就由秦把总他们去处置,不用去蹚这浑水,再去碰那恶人只会徒添秽气。” 崔嫣晓得他是怕自己与那狂徒一见面,牵起旧病,反是宽慰:“哥哥还不信任我?那是我孩儿的事,莫说浑水,纵是个火海,也得去蹚一回的。再恶的人,我如今也不怵了。”转而特地嘱咐崔妙陪自己一道。 崔妙虽也恨极苏鉴淳莽撞狠毒,毕竟与他相好过,尚存几分感情,想姐姐自打秉行督抚夫人之职,做些后方辎重事宜也就罢了,竟还去城楼随军对了一趟敌寇,此下一传十十传百,说成了督抚夫人亲自督队监战,愈传愈是神乎,在青州已成为百姓口中奇谈,这姐姐一回一个变,这一觉醒来,又哪里还是以前的?见着苏鉴淳,还不指定要对他动什么狠辣手段,故此也是万般劝阻,叫崔嫣任秦把总去处理。 崔嫣猜得她心意并非全为自己,竟是还顾念那苏鉴淳,面上并不拆,只瞟她 一眼,沉眉静道:“谁对我真心,谁对我虚情,姐姐还是有几分眼力,你对我这样好,往日那些暂且就不提了,你如今心中想要的,姐姐也会帮你记着。” 崔妙听了此话,晓得姐姐是说梁俊钦之事,心中大悦,再不忤逆推拒,只与贴身照应的小周并着几名家将,伴着姐姐下了青州大狱。 ☆、更新 那青州大狱设于北郊军营附近,据不同刑犯又将囹圄分别隔开,居室关押将领侍卫,内官狱关押有官衔职位的仕徒,秦把总一回青州,便将苏鉴淳投到了地牢,这地牢埋于地下数丈,又称虎穴,四面皆是铜墙铁壁,头顶一方盖板,不见天日,密不透风,阴森潮湿,向来关押市井劣徒,多是地痞无赖,非但环境苦绝,更是摧磨人心,白日里令人将苏鉴淳用盘枷锁了,压至外头校场予士兵当做活靶操练,日落回来便甩在狱中由牢霸子修理。 步步下阶,酸臭味道直冲口鼻,崔妙看得心惊,虽是搀了姐姐,自己却远比崔嫣颤得厉害,小周并不知苏鉴淳同崔妙的过往私情,边是开路边是宽慰崔嫣:“那杀千刀的贼徒关在这种地方,活上一日,像在世上熬十年,有他受的。” 到了一所栅牢前头,秦把总令牢头开了锁链,挪开身子,崔嫣见里头一团黑乎乎的人形物,正四肢大张,缚了铁镣,周身锒铛,腕踝部位皆由三寸粗钉穿肉而过,活活钉于后壁之上,乌红血迹早是干涸发霉,胸膛裸于外,映嵌了几枚深枣烙印,已是烫破了皮肉,脓浆溢流,兼了箭伤刺痕,无一寸完好皮肉,状如阴间的修罗刑狱之中,哪里像是尘世中的人。 军营监狱向来手段铁腕凶狠,更不提是督抚亲自交待下来的人,秦把总除去不将他弄死,基本是各种刑罚喂饱了他,统统上了个齐全。 崔妙见了这惨况,心头过不得,禁不住哭道:“你们太狠的心了,杀人偿命,将他正法不就是了?何必动用这种酷刑?” 秦把总厉声一叱:“这凶徒何尝又不是对小孩的父母动刑?害了一条性命,累得三人受磨折,目下这苦楚,他遭的还不算多!” 崔嫣腮肌微微震颤:”开门。“语气平似滑水,全听不见底下的汹涌。 秦把总开了锁,与小周左右将这夫人拥护上前,见她越逼越近,才觉不妥,唤止了一声。 崔嫣将手一摆,笔直走到苏鉴淳跟前,凝住他。 小周一步过去拎拽起苏鉴淳的披散头发,将一张已辨不出容貌,糊血乌胀的脸庞曝于众人面前,崔妙见状大震,恸呼一声,捂了口鼻转过身去不忍细看。 苏鉴淳睁了泡肿眼皮,目光涣散地穿过崔嫣,落至崔妙身上,显出几分难言的笑意,含糊不清呻道:“……你来了?”又盯了崔嫣:“你也来了?来给你那小孽种报仇了?别指望了我求半句饶,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巴不得那甄 世万断子绝孙……瞧得他儿子噗咚一声掉进那水潭子里,天晓得我有多快活……你儿子一条命,怎及得上我一条腿与大好的前程!” 秦把总见他用这恶毒言语激怒人,又见他气焰嚣张,与小周换了副眼色,便要将他桎住用刑,谁想崔嫣却是开了声,并不受他影响,声音冷得压过他一分:“你这条命,老天都不曾让你死在河里,我儿子,定也死不了,你莫快活得早了。” 杀子仇人在眼前,哪一个为母的不会冲扑上前生啖其肉,活饮其血?几人只怕崔嫣恨过头,扯起老患,交递了一番眼神。崔妙立时上前:“姐姐,余下就交了秦大人他们去打理罢,你如今见也见过了,该是了了心头一桩事了。” 崔嫣望住她,突如问道:“你拼命拉我走,不过就是怕我予他继续用重刑罢?你可是对他余情未了?” 崔妙一下被问得呆住,到底控不住几分真心,抽噎出声。 苏鉴淳虽身受摧残,眼下见崔妙待自己并非全无感情,垂死生乐,得意瞥了崔嫣一眼。 崔嫣指了苏鉴淳:“你若是对这人尚不能断,放得下青州的,我便瞧你的面子,成全了你两个,叫你们远走高飞。” 苏鉴淳不知真假,死死盯了崔妙。 崔妙却是慌如惊兔,扬了脸儿便道:“姐姐说甚么?” 苏鉴淳已是会过神来,吞吐了两口血沫,急道:“妙儿,从前都是我的不是……你若不计前嫌,还记得往日的恩爱,就再给我一回机会……”又见崔妙呆怔失神,愈发是生了期盼。 崔嫣冷冷一笑:“你还不明白予他说个清楚?平日的牙尖嘴利都到哪儿去了?” 崔妙这才悟过来,盯了苏鉴淳一字一顿咬牙道:“我,此生此世,做的最后悔的,便是为了你这样一个人,伤了我姐姐,害了我小甥,休说与你远走高飞,从今后,连你的名字与相貌,都但愿忘得一干二净!我只恨不能你死无埋骨之所,下十八层地狱!” 此话一出,已是最重一道刑罚,生生压坍了苏鉴淳心志。素来男子抽身容易,但女子绝情狠心起来,却能胜男子一筹,苏鉴淳气崔妙移情气至极处时,恨不能亲自手刃,何尝又不是爱之切,若说被那甄世万害到如斯,余下犹有甚么盼头,便是能够与她重头再来,可如今还有甚么多余一分的愿景? 秦把总见苏鉴淳如死狗一条,昏死过去,只想这夫人心怒已消 ,便催其离去:“督抚先前已嘱过下官,这杀人贼徒一旦寻获,剥皮抽肠,缢首烹体,怎么叫他天不应地不灵便怎么来,夫人放心,今日也是这小子最后一次见到人面了,老秦自会懂得处置!” 崔妙虽是甫与苏鉴淳撇得干净,痛责一番,听毕却也是一个猛烈颤栗,退出牢外,缩至墙角,再不忍聆听细瞧。 崔嫣想了一想,却开口道:“我若另有安排,可否替代督抚大人的处置?” 秦把总一愣,抱拳低颈:“自然能。” 崔嫣道:“那就暂时莫要杀他。” 秦把总十分吃惊,并不懂这夫人拿的甚么主意。 崔嫣叫小周将苏鉴淳一桶水泼醒,摇了摇头,宛如怜悯濒亡的丧家犬:“你我虽无缘分结成连理,却也不曾想到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你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理所当然,惟独却不该报复在我孩儿身上。”说着,话音一沉: “……有本事,你便去祸害你那真正的仇家,无奈你纵使再活一辈子,也没能耐撼及他半分。”说毕,才同诸人出了地牢。 却说苏鉴淳暂逃过一死,却比死愈发煎熬,想着崔嫣将自己放在人世,不过是为日日磨折自己,再一想到崔妙对自己绝情至此,更无念想,几次欲自绝,却连自尽的能力都无半点。 这日太阳落山,苏鉴淳又是系了枷锁,同几名囚犯由兵卫从营地中拉回来,行至僻途,见领头兵停步,勒令看守士兵先押解余下囚人前行,还不及回过神,一名熟悉身影已是窜过来,竟是崔妙。 崔妙身披黑蓬,眉头紧攥,叫那领头兵将链锁打开,又恭敬道:“多谢大人了,待得圆满,小女子必有回报。” 那大兵也并不说甚么,稍一颔首,撇下二人跟上队伍。苏鉴淳脱了铐具,才意识崔妙救下自己,站立起身便一把抱了她:“妙儿,你心中终归不是没有我,你同我一块儿走,我同你发赌咒发重誓,我已是知错了,我下半世定会待你好!只要有了你,甚么仇怨,我都能抛了去!” 崔妙将他手拨开,凝视了他:“你能抛了去,别人却该承受你的罪过?有些事知错了不一定再有机会改,你快些走罢,我所做的仅限于此,再帮不得多一点点。” 苏鉴淳将她又是一抓,步步紧逼:“若你对我无半点眷顾,怎会宁可冒犯你姐姐,也要来救我?” 崔妙语音一抖:“我待你, 再无男女之爱,不过仅凭着往日那一点旧情,证明我崔妙并非是个全无心肺的,若是这青州太平,容你继续呆在班房也无谓,可城外贼寇纠集,欲要闯邑,听姐姐说城内主将近日已存了火药于郊外堤坝,要派人暗中移搬出来,将贼子一网成擒,如若不敌,同归于尽都是有可能,若是出了差池,我姐夫又赶不回来,这青州城怕会大火屠城,生灵涂炭,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你关在牢穴内,连个逃生自保的机会也没?”也再不多说耗时,只将苏鉴淳复一推:“你走!走得愈远离愈好!” 苏鉴淳只听了前半,已是绝望心死,拖了腿借由北郊边墙残洞,趁着夜黑出了青州,月朗星稀,北风洗面,只觉旷地无边,不知何去何从,陡然念着崔嫣在牢中的咄咄蔑语:“……有本事便去祸害你那真正的仇家,无奈你纵使再活一辈子,也没能耐危及他半分。”不觉一腔冷笑由胸臆泄出,思虑半晌,竟去了敌寇营寨通风报信。 怎无半点能耐祸害?偏偏就是要让这姓甄的城池保不住,当个罪人。 那贼帅先是半信半疑,差人打听后晓得这破落户刚由青州大狱中脱逃,果真是甄世万的死敌,且听他说得周详,岂能错过,择日安妥,夜间便亲率人马,根据苏鉴淳由崔妙口中听到的细则,探至青州城郊一边恰临青河的丈高宽坝。 谁想一至,还不曾悉查到埋药之地,阵阵火光由头上堤坝升起,已是被青州将兵围了个死,带头埋伏于此多日的,正是此下主事的董巡检。 董巡检见着匪头已打了照面,一声令下,包抄而下,将一干贼子主力杀成零碎片甲。贼头见势不妙,驱马逃返营地,见残存余部已是秋后黄花,还能奢望甚么扰城掠财,只好避了青州,临走不忘那城中派来的奸细,将尚在呓想青州城破,报仇心切的苏鉴淳抓了上马,一并掳了走。 如此青州一劫暂且解除。董巡检原先由崔嫣处听得此计,不过也只是试试而已,如今结了危困,欢喜之余不免在军中打趣:“看咱家夫人这秀气样子,哪里想到居然还有用兵打仗的天赋?连狱中的重囚都能用得上!”这话虽半是奉承,未免夸张,却是引了不少兵士回应,更有几名先前在城墙受过崔嫣恩惠的小兵笑道:“那日夫人戴了盔甲推石对敌时,很是有几分巾帼英雌的风范!若不说,还以为是将门虎女出身。” 说笑之间,不觉又传至城内民众耳内。齐王自派人盘踞了青州,虽待百姓不无不好,反为积蓄人心,加恩增惠胜过旧代,但到底不是朝廷 正宗,万民终是有所保留,眼下见这督抚夫人作为,竟是生了同仇敌忾的投诚之心,纷纷赞许,皆说其人藉私仇,保城邑,闺中人却有容人之量,算敌之心。 小周听了转予崔嫣听,自是十分骄傲:“俺就是说,头一回见到夫人喜好刀剑,就晓得夫人并不是个寻常女子,只是没想到一门双姝,连二姑娘也是厉害,若是俺,压根儿说半句便露馅儿了,更不谈哄得那姓苏的跑去报信儿!”崔妙见他时时不忘夸赞崔妙,也是一笑,却并不做声。 崔妙晓得苏鉴淳经了姐姐利用,被那贼寇抓走报复,下场定是比在大狱犹要残酷百倍,当初由地牢出来,听了姐姐安排,虽答应与姐姐做一场戏,却还是抱着苏鉴淳真能撇开恩怨,逃出生天,事到如今,总归有些怏怏不乐。 这日崔妙正陪了姐姐于厅间用茶,崔嫣见她仍是恍惚,开口道:“他若不有心报复,也得不到这结果,我不将他正法,全因他这条命在我眼里,抵不上我儿子一星半点,我把他杀了,不过手起刀落那一下子泄了愤,事后又有什么好高兴的?不如为青州百姓做些好事。他这一世都是巴望着予他苏家张显名誉,如今也算是以一己之躯,挽回青州上万条性命,虽死犹荣,还有甚么不甘心的。” 分节阅读_81 分节阅读_82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82 崔妙是个弹簧性儿,昔日姐姐懒于同自己争嘴,便事事充大,如今见姐姐这督抚夫人的位置,已是尝出了滋味儿,摸出了门道,坐得是愈来愈正,遂不敢再多言语,只将绷着的面皮儿弛了下来:“过去的便过去了,妙儿再不多想那些旧人旧事。”又犹豫一会,腆脸探道:“姐姐之前承诺过的,现下可还记得?” 崔嫣早知这妹子会提出来,目下听她这样迫不及待,只摸弄一把杯缘:“他那边可愿意?” 崔妙捏了衣服角儿:“姐姐如今这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难不成还瞧不出来?总是那样不冷不热,说不好,倒也不是,可万万也称不上亲热。有些话虽说来不中听,但既无外人,也不得不说,姐姐饶是嫁作人妇,怕俊钦哥哥一颗心还是不曾死绝,就算待我和气,怕也是藉着姐姐的面子。” 崔嫣向来听惯了二妹说话越界,现下也不觉失礼,只端了盏,呡一口:”那不就成了?他对你又没个意思,你扒上去干甚么。” 崔妙极少听姐姐这样明摆着刻薄打击,忽的醒神:“莫非姐姐只是为了叫我帮你骗苏鉴淳,才故意哄我的?姐姐根本就没替我跟俊钦哥哥拉线的意思?” 崔嫣 并不明答,淡道:“你俩若是倾心的,就算我剪了你们的线,他也得重新系上去,可人家压根对你没什么意思,你不如寻个真心爱护自己的罢。爹娘不在旁边,就算在旁边,现下怕也不会不许我做主,你若愿意,我便替你择个人,你看可好?” 崔妙哪里料到崔嫣先前的暗示游说皆是哄诱自己,更不曾想到她早就做好了打算,料不到贯来自诩心思不浅,现下却被姐姐算计其中,尚回不来魂:“谁?” 崔嫣道:“我身边的小周倒是个好孩子,跟你年岁差不多,又懂得武艺,能罩得住你这性子,况他待我忠诚,连命都能不要,无论天资,亦或脾性,都是上佳,日后经打磨,定不拘于此位,绝非池中之物,我极想好好培养他一番,若将你许配给她,便能系得更牢,也能叫他更死心塌地,不作别想。” 崔妙一听竟是那个满嘴乡音,长相黑瘦的小兵,若跌冰窟,从来没将这山郊野少年放在眼里过,每回抛去媚眼逗一逗,见他激动得猴儿抓腮,不过也是为满足少女虚荣,顿气结:”姐姐原来是想将我当做个赠礼取悦你与姐夫的心腹下属?我对那个人半点感情都没,姐姐这是要毁我终生?” 崔嫣将瓷馔放落,目光凛望过去:“那你当初顾不得旁人,与苏鉴淳在一块儿,莫非就不曾想过会毁我的终生?” 崔妙一呆,泣道:“姐姐还是在怨恨我。” 崔嫣面色一和,柔婉几分,轻拍她几回:“哭甚么哭?演戏你最有一套。若是怨恨你,我岂能操心你婚事,你若愿意,便留下来。”一顿,起了身子,敞袖不觉甩了开去,话音加重:“不想,便回彭城去!” 那周家伦听闻夫人有拉拢自己与二姑娘的意思,雀跃不已,逢了崔妙便是忍不住伸颈傻笑,府上人也道这山野孩子恁的有福气,怎的就被夫人看中。崔妙毕竟对梁俊钦不死心,忖留在青州尚有机会,并不想就此回家,但每回见了小周却无甚好话。 甄府虽不小,到底同一屋檐下,只要出屋,总能碰上个面,这日在院子中又与这猴崽儿撞上,见他在那儿张脸晃脑的,十分来气,勾了手指便叫他上前,厉问:“听闻你双节棍子舞得厉害?” 小周难得与她搭上话,受宠若惊,连连点首。 崔妙嗤道:“那你可会唱歌?” 小周呆住,也不懂缘何二姑娘突然问自己会不会唱曲儿,木道:‘唱歌?这风雅之物,俺哪里会。” 崔妙愈瞧他愈是不喜,气得抡拳便欲拍去,小周长年习武,习惯成了自然,抬手一护一攥,用了八|九成气力,将崔妙抓得哇哇直叫,才吓得连忙脱手。 崔妙甩开手恨得揉了半会儿,见他分明是个不解风情的武夫,若跟了这种人,惹他不快岂非由他信手拈来地打骂,想着便要迎风流泪,念起姐姐决意,又是压下性子,将他上下细细打量一番,没有哪一点及得上梁俊钦,蓦然一动,问:“你说我长得好看不好看?” 小周从不遇过这样直白的女子,羞臊吞吐:“好、好看,好看极了。” 崔妙又问:“那我跟我姐姐,你说哪个好看些?”小周忙是摆手:“俺不敢对夫人品头论足。”崔妙足尖儿一跺:“要你说你便说!”小周挠脑半会儿才道:“夫人若是木芙蓉,二小姐便是朵火芍药。” 崔妙料不到他倒也不全是个草包,抠了指甲笑,:“猴崽子还不笨,两边不得罪,也甭想给我打马虎眼,我不是那么好敷衍的人,你给我说清楚了,芙蓉美,还是芍药美。” 小周见她算是笑了,倒也轻松下来,亮了牙:“芍药艳丽,能晃花人的眼,自然是芍药醉人一些。”却见崔妙并不开心,反倒低语:“既是芍药美,怎的他偏偏就是喜爱芙蓉。”小周不曾多想,顺口接:“芍药固然浓艳迷人,芙蓉却也不逊,花期长,留韵久,是个何地种栽都能适应的奇花。” 崔妙一听,脸色忽变,咄一口:“几时又变成个读过书的了?”扭头便走,小周见她陡然又发脾气,也不晓得自个儿哪里说错话,兀自发愣半会方垂头丧气离了去。 却说崔嫣这边浇熄了妹子对梁俊钦一腔热心,又将小周半明半晦指了给她,那边厢青州督抚府便有京城来使临了门,正是来接崔嫣上京。 梁俊钦见崔嫣要去与丈夫汇合,甚感无趣,也要离了青州,再回彭城。 崔嫣却执意挽留,直言不讳:“彭城杏林堂已有赵太公打理,青州却是需要个京内出来的妙医坐诊,若不嫌弃,哥哥不如留于这儿建馆施医可好?还是由妹妹来做个东。我生平认了两名兄长,兀良合真大哥怕是再难相见,若然今后再不能与俊钦哥哥见面,当真是个憾事。” 梁俊钦本就不舍,见她苦劝相留,正中心思,也并不忤她恳请,爽快留下。 崔妙见梁俊钦预计长居青州,又见他怀抱绮思的人要走,倒是天赐插针良机,喜 得宁可与小周相对也不走。暗忖姐姐分明晓得梁俊钦对她尚有情意,嫁了人却还霸住不放,竟也默化潜移学了崔嫣的不徐不疾,呆在督抚府,应姐姐意思,一边与那小周再处些时日,一边再将梁俊钦捂热些许,届时再作挑拣打算。 月末转暖,崔嫣于曹管事与雪杏伴着,由京使藉由一辆双辔马车送了入京,一进城门,下车换轿,前后各两名整装轿夫已是候了多时,前头那主轿竟是一座银璃绣辂,不觉驻足。 那京使见崔嫣面生讶异,笑语:“甄督抚现下为摄政王得力重将,又乃新帝肱骨,夫人岂能落于夫后,且在青州城建树了好名声,如今可是圣上诰封的国夫人之尊,齐王早已递请多时,只夫人并未入京,尚未正式宣旨封赠,这官轿恰合夫人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over了,一上班又要痛苦当飞机客出一趟差,怕回国时间不定把这文又拉久了,所以今天开始给自己打打鸡血,尽量日更,一直到完结,这周之内应该可以完……吧,你们和我,都快解脱了,hoho!! ☆、更新 几人分头上轿,去往目所,便是甄世万先前为侍郎官员的府宅。 一落绣辂,等了半日的门子上前搬车凳,掀车帘,又有衣着蹁跹,眉目秀净的婢女搀扶引路。 崔嫣来过一趟京城,却是头一遭来他官邸。一路行去,阔局摆布,装饰缮潢,竟与原先那宁王外城的王府不遑多让,不觉发问:“府上素来便是这样奢华?” 管事家人遂应:“大人向来朴素清介,只摄政王爷念其功勋,请上替咱们府上重新修缮布置了一番。” 崔嫣听了入耳,口不多语,心中却并不如预想快活,只觉天可怜见暂避了一场祸劫,指不定哪日便要来另一场,不知不觉,已是入了厅内,小鬟端来烹茶与湿帕,雪杏接来替崔嫣掸去沙尘,又接来茶水匀得凉些,才是递奉上。 崔嫣坐了良久已有些不安,却又难为情相问。一众婢妇见主母态色,皆是暗自捂嘴,善意发笑,曹管事到底与崔嫣熟稔,出外询了个仔细,回来大声直言:“夫人莫急,老爷尚在衙署办公,按惯例约莫申时左右回,夫人不若先去厢内补个眠,歇息歇息。”此话一出,诸人皆是轻笑出声,崔嫣生了臊意,只气这曹管事不避忌,立身便拉了雪杏,下了主厢。 虽是旅途操劳,崔嫣念着与他见面,眼睁得开开,实难入睡,申时逾了不多时,闻外头有脚步声,赶紧跳下床去,想来又不愿叫他看轻,还是蒙上被子,扒下帘幔,滚到最里头,隔了半会儿,居然久不进来,心中奇怪,又是发急,复下了榻,踮起足儿跑到门边,朝院内瞄去。 果真是他回了宅内,曹管事与雪杏二人齐刷刷跪作一排于他面前,低头耷脑,宛如罪人一般,被他指着连连受训,所为之事,正是崔嫣于青州城墙楼上遇袭一桩事。 曹管事多年老家人,甄世万尚不入朝便跟了身边,崔嫣从来不曾见他一张沧桑老脸儿赤成这样,雪杏亦是含泪带屈,亏得那罪首小周不在,否则当场被他拎了领子摔出去也不无可能。 崔嫣急急下了台阶,头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别的,只臂膀一抬,笔直指过去:“你,进来!”又朝那二人道:“起身了,回屋子去罢。” 甄世万这许多日不见自家娘子,今日在衙署,半刻都不专心,匆匆了结手头事务,一散值便脚下生风地赶回家中,先听老曹说崔嫣再不犯昏病,虽是惊喜,到底不敢全信,此下一见这小妻子盈盈润泽,说话中气十足,一说话便仿若校场点兵,哪还 管得了旁人,乖乖由着崔嫣拉进厢内。 虽已成亲数月,毕竟是懵然之时,崔嫣如今只觉宛如新婚,此下与他单独而处,尚有些不敢置信这人竟已成了自己丈夫。甄世万见她面色坦然,心忖莫非对亡儿之事已然看开,又想这种事岂能看得开,故也不敢随意提甚么。 二人心头皆是砰砰激动,竟像是初次相见,一时也不晓得如何开口,久不发个声响,沉默良久,到底还是崔嫣抬了颌,扬颈试探一声:”相公。” 两个字宛如圣旨金言,无比爽心沁肺,话一出口,甄世万再不迟疑,欸了一声,喜滋滋便将她包揽过来,却听怀中娇人道:“我把你姨娘给卖了,你若不高兴,我替你再去买两个回来填补空缺罢。” 打从甄世万收到老曹来函,已是恨到了至今,现下也管不得她是试探还是故意,止将她手儿扯下来,语气不无躁意:“要卖便卖,自个做主,这点儿能耐没有,要你当我夫人干甚么!”掀了已单薄的袖管,见着已浅去许多,却犹是留痕的几道红印,一时竟讲不出话来,再想着她到底不是个由人操心,靠人羽翅的弱鸡雏鸟,总算是宽慰舒坦几分,又瞥她一眼,松开双臂去,退坐到圈椅内:“况你胆子愈来愈肥,城楼敢爬,贼寇敢杀,去营地送衣送食宛如逛园子,连囚人都能易令而处,还有甚么不敢做的?还向我交待作甚么。” 崔嫣想他必要来问责,努嘴:“你嘴巴上说要我自个儿做主,却是分明瞧不起女子,这做不得,那做不得,究竟甚么才是做得的!” 甄世万再是受不得那惊骇,慢悠熏陶:“不是瞧得起谁,瞧不起谁,向来便是男主外女主内,在甚么位置作甚么事,若男子都去做女子的事情,女子都去做男子的事,岂不是乱了套?” 崔嫣听他这话明摆着强辩,却也似乎并无大差错,不晓得怎么驳斥,啐一口扭过头去:“你强词夺理,我不跟你说。” 每说不过便是自行竖棋休战,也不是回。见她作势要走,他忙是将她腰儿一抓,生拽回来,脱到腿上跌坐下来,附至她耳垂边:“能做的,多的是,你这丫头却是一件都不做。” 崔嫣察他身子有细微发颤,仰脸望他,心肉扑通扑通,觉他这些日轮廓似又清减了小半圈,却是衬得五官愈发的英拔,不觉将手搭于他左胸之上,轻抚那道陈患:“初儿……可是真的已嫁了给你?” 甄世万闷呢深喃:“说是嫁了,但为夫的,一日都不 曾享受那当夫君的福利。” 自去岁彭城一别,载余之间,忧事俗务,连绵不绝,纵使成了亲,却也是慌里慌张,休说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连最是平凡的夫妇生活,也不曾有过半日。 崔嫣脸微微发烧,头颈一撑,凑在他耳边,吐气呵道:“急个甚么,晚上再说。” 分节阅读_82 分节阅读_83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83 br   甄世万见她添足少妇媚状,言辞再不比以前束缚,投足亦是蛊人,心头一喜,五爪一张,将腿上一瓣丰绵绵的臀儿啪嗒一声狠拍一下,激得她面红耳热,抡拳打了几回,才是消停。 夜间用膳,甄世万于府上予众人一一打了招呼,将主母引荐出位,这番来去,崔嫣便于两地皆亮了人眼,入了席位,算是名正言顺。 洗尘毕,崔嫣回厢梳卸妥,等了半会儿,府上扇房灯火纷纷亮起,却是犹不见那人,心忖方才他在席间晚膳用得飞快,眼神儿钉在自个脸上,恨不得将自己同桌上盘菜一同吞下去的作态难不成都是假的?想来竟有些气愤,将雪杏叫去打探,才晓得他还在书房处理公务,想自己居然这样大意,大事虽暂且过了,他到底还是个朝廷命官,现下比以前怕是更要忙碌,满腔的儿女情长骤然消了大半,想去书房那头望一眼,又怕扰了他正事,等来等去,和衣倒了床上竟睡着了。 甄世万赶紧赶慌忙完手头要事,回屋见她已是不省人事,只好不着幅度地给她褪了外衫,静悄悄钻了被褥,抱了她缠颈入眠。 如此三两日下来,二人虽是聚首,却也不得有何再进一步亲近。 这日甄世万不如往常时辰散衙,待得戌时逾了三刻方回了府,一进屋,崔嫣便嗅得酒气,才知是去往齐王府上饮宴过,突念起那名坤仪郡主,心思不觉有些发沉。 来京几日,只听闻那郡主在宫城动乱其间受了重伤,一直于京内休养,虽自己跟梁俊钦讲过,对坤仪并无操心,到底近在咫尺,丈夫与那齐王又是割舍不断的关系,同那郡主必定也是时有机会相见,总归有些失落。 待得甄世万褪换衣衫,见妻子脸色犹垮得难看,忍不住将她一搂,压横于榻上,借了团团酒意,这些日的憋痛再是困不住,将她腰上软带儿一抽一拉,便躬趴上去。磨蹭几通,那娇妙身儿倒是一如昔日的蜂软温热,凸鼓玲珑,却是宛如一根木头,如何示好,也不动弹一分,顿晓得她心中确实不畅,手一托,将那一坨儿凝团乳酪抬得高高,脑子兀自不忘梁俊钦的医嘱,一激动,忘了避讳,呼 吸重沓起来:“宝贝心肝,再给我多生几个孩儿。” 崔嫣由他一拨一弄,已是有些透不过气儿,心内疙瘩暂行松开,再听这话,止别过颊去:“你总得有这本事。“说着,一双腿儿却是自觉抬高了,宛如藤蔓,将他精壮腰身绕得紧实。 甄世万将她一只纤巧踝儿往上托了两把,口不对心,无奈偏爱她这帏间的乔装作致,再矫情个百倍,也是可爱得紧,不觉失笑:“蓄了一年的粮草,你说有没这本事。”在那门外撞了几回,还不曾进去,已听她张嚷起来:“先别,先别。”又察她肌体抖动,到底是旷了许久,又经了一场病,此下竟十分紧张,较那初尝欢好的少女好不了多少,声音收得细了再细,成了个蚊虫在叫:“你……我怕容不得你……” 那儿确还干涸,若然硬入,她也是得吃些亏,奈何自己禁欲多时,也是再委屈不得。 七八斤孩童都生得出的妙处,有甚么容不下的,甄世万俯于她馨香颈项啄了又亲,默默将手探下去,先是均匀温和进出,其后豪情一升,使了七八分力气,雷霆大动起来,十分畅美受用,权将那手指当作先锋,先行扩开些道路。 索索之音打破斗室一方宁静,不至少许,崔嫣便是抵不得这酥骨,不觉痴迷如饮兰浆,将夫君脖颈一勾,仅凭本能,乱呓混吟:“相公……甄郎……初儿胀得慌……莫弄了……” 作怪的手指一个深突,也不晓得是绊动哪一点,她只觉一阵抽搐,似是牵动了哪条麻筋,浑身一个激灵,那股子憋麻再是攒不住,松嗓尖叫一声,竟是滚出一小簇水来,将他满手淋得透湿,顿被那失禁惹得又羞又气,咬了唇儿,忍得泪花子都呛出来几滴。 甄世万瞧得心痛,又是笑她已是生过孩子的人却如个童女一般,将她后脑一兜,抬了半寸起来,搁于臂上:“初儿,你我已是夫妻了,这夫妻之间的事,是天下再正常不过的,没甚么好臊的。”崔嫣见他在床帏之间,每回都害自己失态,偏偏还要扮作个最是严谨正道的师长,偏自个儿此事资历尚浅,只好尊师重道,不觉想气又是气不出,抡拳疾擂轻捶,止眼儿偷瞄,不忘避开那胸口疮疤。 他由她任性半会儿,已汗流浃背,见她松软了许多,极易通行,扯开腿儿便去闯,甫是入了个头,她却用手一圈,捏了手中,徐徐把弄。他被他弄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见她神色认真,握住自己命根不放,只好苦笑:“心肝,待会儿给你怎么玩都成,现下先让我用一用。” br 崔嫣抬头凝了他,将他眉目口鼻端详一番,却是蹙眉斥了一句:“小时候恁的可爱,长大了却是个祸害人的东西。”说着又盯了□,狠狠一剜,方是松开手去。 甄世万当她随口言语,冷呵两声:“今儿便祸害你一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话之间已又猛窜入半寸。 崔嫣腾出手,得空将他脸腮一弹,他面上一刺,却是停下动作,眉头一皱,眼眸凝了住,却听这小人儿在身下一动,面上居然显出些诡笑:“你敢祸害我?就不怕我罚打?” 甄世万胸口中重重一跳,沉默了半刻,才是双臂一箍,将她抱得紧紧,却失绝了言语。崔嫣见他眉目疑结重重,面上尽是复杂,并不说甚么多余话,任他揽了半晌,才觉下头那杵硬又是蠕起来,也不再继续深撩故弄,由他摆置。 他见她不挣不闹,秀靥艳过娇花,玉体赛过春红,□几欲按捺不住,有要冲出来的感觉,忍不住心潮涌动:“我的宝贝心肝肉儿,真是可爱得紧。”再听她唇肉张合之余,撩人呻哦此起彼伏,眼前更有银光在飘,鼻腔一热,头一垂,下头那白花花的胸脯上便染了一抹红。 崔嫣张嘴便讶:“你怎么又鼻衄了?”说着便用手去蹭他脸庞。 他本能拼个九成气力顶住,被她柔荑骤然一挨,炽壮猩红的物事不过刚刚入了鲜□井,竟脱了缰,不晓得是敌不过湿地软热,还是尚被她刚那一番话牵起记忆,惹得波动万分,还不曾完成指令,便是兵败如山倒,慌神之间,没动两下,便一下子早早泻出。 崔嫣见他呆如木鸡地趴在自个儿身上,禁不住取笑:“是哪个才说一晚的!”她虽是并无心肝的调戏,听了他耳里,却如遭大罪,颓丧整夜。 打从这一夜起,崔嫣每日便嗅到一股味道在这屋子内幽来绕去,氤绵不绝,细察之下,颇为熟悉,似是头一回与他去青州祖宅时的那股子药味。 作者有话要说:想来想去还是删了点肉~╭(╯3╰)╮ 老蜀黍,你这辈子就别指望像别的言情楠竹当个一夜七次君了~~~ ☆、鸾凤还巢逢旧识【终章壹】 复徙几日,新皇颁宣明文书,遣派天子使臣下往甄邸,亲赐云鹤锦玉轴,加了一品国夫人之诰命荣称,另追诰赠崔氏亡母为恭人,位从四品,将洛郡夫人的彭城棺墓遣专使移至青州,入夫家祖祠,堂皇裱缮,至此一门女眷荣耀到头。 那五色玉轴编织以丝绸,塑框以雅竹,通览华贵精美,钤有天子印鉴,该是天下人梦寐之所求,无奈崔嫣捏了在手,却不快活。 她岂不知如今手中攥着的这大把,他是如何换回来的? 他替她挣得几多光耀,便觉予他肩上多压了一层。 待喜庆过了,甄世万见崔嫣尚无悦意,当她别有所求。她晓得现下朝局初稳,齐王摄政正是用人,他是旧属更离不得官场,也不愿多说些言语分他心思,只道:“你对我好,可是全为了你祖辈亏欠我家,才来还债?” 他料不到她知道这陈年旧事,虽诧异,却也是卸了心石,笑侃:“要还债,能有百千种法子,不过叫你当甄家媳妇,确最切实际。”正说此际,陡念先前交予她的一笔私产,顺口问起来。 崔嫣趁此机直问:“你是想讨要回去?” 甄世万当初给她保管,不过是万一有何不测,不会流露外人手,现下只老实道:“你要银子也无甚用处,交了为夫的一回事。毕竟款项沉,你年纪小,为人稀里糊涂,存来放去,天长日久,怕遗失了。” 崔嫣别过脸儿去,并不瞄他一眼:“既是一回事,那放在我这儿也是一样。”他千万想不到她竟会一口拒了,哽了一回,复温和潺潺地指引:“钱放在你那儿,搭不上半点用处,哪一户的妇道人家管银子?又不是账房先生。丫头,你可别愈来愈歪了。” 崔嫣反嘴:“谁说没用处?不就是区区一点银钱么,我拿了去予俊钦哥哥投产医馆了。” 那是他大半生的心血,岂是区区一点银钱,放在她手上倒无谓,扔在那臭小子手上却是怎么也想不通,甄世万一口陈年老血不曾涌上来:“你莫不是跟我开玩笑罢?你将我的银子,全给了别的男人?” 她自是跟他玩笑,却仍是不欲拿那银子,见他浓眉一耸,立时比他早一步抢先变了脸色:“亏你还说甚么疼我疼得紧,银子还不如我要紧,既都给了我,还有要回去的道理!你若爱权位贪银货,便在京中抱了它们过下半世,我一个人回青州去!”说毕便要扭头,甄世万赶紧将她一箍,制在怀前死都不放:“你这不懂事 的,把我一半身家都败完了,现在莫不是还得拿走我另半条命?罢了,我就晓得你这丫头片子靠不住,当初将产业交了你,算是我瞎了眼,自认倒霉!” 崔嫣这才转头过去,言明心思:“你若是罢了官场,没了俸禄,上下无着落了,我再考虑着还你!” 甄世万至此算是听明白了,七弯八拐,全篇累牍尽是叫自己休官回家。素来哪个妇人不盼着自家郎君步步高升,好蒙夫荫,她这别样的性子倒也是奇特,只目下余事不曾了结,不愿予她多说,免得届时空欢喜一场,只将她放开,笑道:“好,我也不等着用,全由你打理,你使唤着罢。” 崔嫣见他醒觉,再不得中计,不免又是恹闷。 甄世万瞧她脸色,兜了她颊:“过些日子,家中又有一桩喜事,先将这绷脸儿扯平了,才好迎人。” 却说经这一场小风波,虽甄世万明知崔嫣是故意激人,关于梁俊钦的事却是烙在了心上,再听雪杏汇报家中情形,得知那皮厚脸厚的兔崽子一些小动作,如今亦是赖于青州不离,果然是建了座医堂,施医揽仆,花的恐怕都是自己给崔嫣的钱银,也不晓得是妒还是气,终归种了个心结。 崔嫣这边兀念着夫君所说的喜事,却是万万没料到,竟是甄廷晖回了京城。 虽不过长了一个春秋,上门的这人,却是今非昔比,近身左右仆从傍身,货箱行李由车上搬入府上,搬了不下上十来趟,全盘皆由已是管家之相的青哥打理。 崔嫣想自己同甄廷晖有一些说不清楚的过往,如今嫁入甄家,到底有些避讳,不好相见,只站在正厅廊柱后,悄悄望去,只见他棉麻衣裰,佩玉青靴,俨然商人作态,个子又是拔高一些,面上那疤痕虽未消,到底是淡匀了,也不曾刻意敷粉或是用帽脖遮挡,就这么坦入人眼,虽比不得过往那样几无瑕疵的月中容貌,言辞举止却较昔日爽直稳重,褪了大半浮躁与戾气。 再听下去,才知那甄廷晖当初与青哥转下南方,正是赶上齐王之乱,心思一开,既脸上这伤阻了官途,干脆用父亲交予自己的印投了商,别的不做,偏偏接手了个制布织料的小作坊,将布货卖予过往部队用作叛兵军服与起义幡旗,借了这社稷纷乱,竟是将生意做出几分道行。 甄廷晖原先不爱读书,腹中才识不多,惟独酒桌上的本领不浅,游乐周旋是与生俱来的能耐,随意于席间说两个段子,便能将大户名家,大员官绅捧得欢喜, 面上是误打误撞闯了一片天地,实则也是脾性使然,命中注定。再过几月,已于城内富甲一方,自立了门庭。 局势一稳定,崔嫣还不曾赴京的月余前,甄世万便已差人寻到儿子,甄廷晖亦早闻京中之事,方晓得父亲背后操持,惟悲婶娘无辜枉死,先赶去彭城祭拜一番,才赶回京城,因生意基业已扎根南地,欲意待些日子再回去。 甄廷晖一见父亲,自然唏嘘,知道崔嫣在青州时便已是嫁了过来,又听自己本该有名小弟,生下来不几日却死于劫难,还引来崔嫣发了一场大病,一时讲不出话来,不知发何感想。自己藉了战乱得了利,却总有人失利,只觉一场朝廷大乱下来,成败之人各异,却是尸横满地,谁最终也不曾得个真正的好处。 父子二人并 分节阅读_83 分节阅读_84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84 不知崔嫣在门后守望。甄世万叮嘱儿子莫在崔嫣面前提起那婴儿的事,虽她病好了,却还是家中禁忌,又提起本欲给那亡子立个灵位,免得那连名字都没取的儿子,成了个连祖坟都进不了的孤魂野鬼,却怕崔嫣见着又要伤心,才一直延后,迟迟未动。 崔嫣在后边听了,挪步出来,将两人惊得跳起。 甄廷晖见崔嫣发髻挽起,一袭天蓝绢袄,一条白绣绫裙,腰间系了鸾带,吊着个环佩禁步,凌波款走而来,惹得叮咚脆响,嫩妇雅韵无一不在,又端的生就几分主妇风姿,青涩已弭,却是娇丽尚存,突的念起往岁假山一事,登又悔又呆,连双手都不晓得如何放,只恨彼时不懂事,做了那种混账事,今后怎么还有面目与这继母相对。甄世万到底也是有一层疙瘩,三人之间,反倒只余崔嫣一人落落大方,见甄廷晖脸色既青且红,主动招呼:“我家少爷回来了。” 甄廷晖不晓得如何称呼,瓮声瓮气随口支吾一声,见她全不尴尬,怔然之下,暗叹自己堂堂男子还有甚么好忸怩作态,便也暂卸了不安。 甄世万见崔嫣虽应付得体,却怕她又惦记起小豆包,只速速叫下人备饭洗尘,用了晚膳,亲将儿子送入府上院屋,又是私谈一番,才是回去,一进房内,犹偷偷细察她脸色。 崔嫣见他鬼祟,将他提扯过来:“你们莫在我们面前像做贼一样,我自来了京城,你虽不提不问,我却晓得你心里憋得慌,我如今就告诉你,小豆包现下不在我身边,可不见得回不来,我一千一万个不信他就这么没了,就算他一辈子回不来我身边,我只晓得他活在这世上就成了,你休想给他立甚么牌位,”到底是心酸,弧齿一咬,一字一 哭地加重语气:“休、想。” 甄世万忙应:“我也不信,再不提甚么灵位的事了。” 崔嫣平日压得太紧,现下牵起思念,继续流泪,偎作一团:“你们都莫指望我忘了小豆包,我最疼的是他,最亏欠的也是他,你不想着将他找回来,却只念着给他找地方下葬,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甄世万急了:“我也疼,我岂能不疼?我找,我明日便差人找。” 崔嫣不听还好,一听便是一脚过去将他猛踢下榻,又扑上去厉捶,哭得愈恨:“又不是你生的,你能有我一半的疼?你都舍不得看他一眼,连个名字都不曾给他取一个,你能疼个甚么!天没眼,分明你做的恶,凭什么由我儿子来代你受过抵罪?” 在外人甚至仇家面前,再是淡然忍耐,在他面前,却是兜不住半点冤屈,每回痛念至极,恁绝情的话都能叱责出口,多日下来,生将甄世万骂得清减几斤,却只能由了她发泄,每回见她叨念着直至累极睡去,终是藉此泻出胸臆压抑,总算是宽怀一些。 自这日挑明了心事,崔嫣也不再避讳,竟是大大方方拿起针线,每日悉心飞穿,今日做棉衣,明朝织头帽,只说先备好,总有一日能用得着。 甄世万见她执念颇深,存着儿子尚活的希冀,倒也算是好事,起码有个盼头,总比下半生都伤春悲秋得好,也遵着她意思,遣人去彭城郊外暗河边上沿途打探,虽晓得那儿子哪会有生还机会,却是做给活人看,叫妻子安心。 甄廷晖住了几日,自己虽未为父母,单单忆起尚在彭城,父亲为自己试毒一事,也是能揣到现下这二人心痛。一日在府中正遇着两名甫替大人寻子回来的官差,刚是入邸报告毕,出来一路边走边聊,一人对了同僚摇头“……说甚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么一丁点儿的小人儿,水一急一冲,骨头渣子都冲不见了,哪里还会有甚么尸……”甄廷晖听得涩寒,复居几日,直至离了京,出了城门,犹是不舒坦,行到一半,便叫马车转向,奔去彭城,自己无半个手足,长到如今,都是孤清一人,虽这一生与那孩子无当兄弟的缘分,凭吊一番,也算是个当哥哥的情意。 那郊河沿线既长且曲,甄廷晖由着这幼弟丧生之所从头走至尾,心中未免愈发不痛快,将青哥诸仆打发回车,自个儿蹲在地上叹道:”兄弟啊兄弟,这人世间苦楚多于快活哇,你可好,会享福,没来几日便是翘辫子去当神仙,你老哥却还得熬几十载。”话 虽如此,却是眼潮鼻酸。 正是悼念,只听背后有个声音在喊,转头一看,竟是个奶妈子牵着个女娃,那丫头的脸庞再是忘不了,正是自己小娘家那个抢了自己玉佩的小崔妤,一年不见,退了些顽肉,眼耳口鼻至少能分辨得出来,居然浮了几分清秀之意,显出了几分小少女形状。 如今大姐外嫁,二姐不在家,崔妤成日便由着家中女眷带出来玩,这日正在城内官道,见一辆精致马掠过面前,车帘由风一吹,恰见着甄廷晖的半边脸,顿如地上拾宝,心跳脑热,拉了奶娘,硬是随着马车朝向,来了城郊这边,不想真能遇上。 崔妤一见甄廷晖,扑上前去便喊:“大叔,你可算回了。”又胡乱朝胸襟内摸索,掏出一块物事,扬起来摇了两回:“你瞧,我将你的东西,保管得完好无缺,半点灰尘都没沾!” 甄廷晖几是快忘了这档事,惟今也只应了两声,将她头儿一摸:“回去吧。”说着便要走,却听后头静默会儿,呐出一声:“大外甥!”生生制住他步伐,几乎叫他炸出汗来。 奈何现下究其辈分,这名小妮子还真是自己的小姨妈。 崔妤见他止了步,万分得意,叫奶娘呆在原地,窜前便跟上。那崔家奶娘见是自家亲戚,并无不放心,向来也拗不过这小姑娘,便随她去。 甄廷晖甩不开崔妤,只得由胖丫头宛如片贴身膏药黏在屁股后头,直至返了车厢边,方转头没好气地嘲弄:“小姨妈还不回家吃奶去?我要走了。” 崔妤闻他又要离开彭城,这一去又不晓得几时能见,眼圈一红,将那玉块攥得恁紧,喃问:“你如今……可有人要?” 甄廷晖被崔妤去年那一回撒泼弄得心有余悸,见她显出哭态,才断续想起这玉佩盟约,心头好笑,惟敷衍哄:“立业为重,不虑他事。” 崔妤见他前脚要登车,情急一抓,咔嚓一声扯下甄廷晖袍角半片布料。 甄廷晖哑然,也不好跟这不懂事的皮孩子发脾气,只狠瞪她一眼,叫青哥由箱中拿件衣裳出来,打算借个郊边农户家,换身行头。 崔妤见撕坏了他衣裳,自知犯错,却仍嘟嘴儿晃着跟在后头。甄廷晖一点脾气已是被她消磨干净,只好由着她跟,寻了个自种瓜园菜地,见边上有所农户守夜的小茅棚,进去换了套袍。 一出来,甄廷晖正见一个戴了笠帽,抱着一堆杂物的小个子朝自 个儿走来。当是这菜地主人,正欲上前打声招呼,却见小个子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面貌异常眼熟。 那小少年亦是看得一怔,细细端详甄廷晖一番,方是又讶又喜:“甄少爷?” 甄廷晖这才记起来,亦是惊道:“小六!”这孩子一两年不见,虽已拔高许多,面貌与精气神儿却是不变。 小六见得这恩公认出自己,很生激动,放了东西便跪下来:“一直便想寻个机会当面感谢恩公,可惜小六伤势痊愈,再寻到洛郡夫人府上,却见不到公子与姑娘的面。” 甄廷晖将他搀起来,指了指这菜园子:“这菜地是你家的?” 小六点头应承。原遭劫那日,甄廷晖喊了官差过来,也是叫人将小六送至医馆。小六感恩戴德,伤好后找不到恩人,想回去家乡也无活路,干脆同奶奶和幼妹留在彭城,身上揣着崔嫣给自个儿的银票,念着她的叮嘱,想自己一家皆是外地来的老弱,无半点根基,在城中讨生活,怕钱财遭人眼,受人欺辱,便避开了人群,于城郊开了一小片地,种些菜果,偶在河内捕鱼网虾,又在不远处搭了座小屋,聊以自给自足,如今倒也是过得三餐有济,有滋有味。 甄廷晖心忖自己当日不过顺便之事,举手之劳,后因家事连篇,也不曾再去过问小六后来情形,若是一念之差,不曾管这孩子,怕是这一家子都活不了了,现在想来竟是松了一口气儿,见周遭瓜果长得极好,又见他放在边上的一堆衣料布匹,晓得他日子过得顺足,不觉打笑:“你这小男子汉倒是很会持家,除去种菜犁田,还会缝衣作衫,再过两年,只怕就要致富发家了。” 小六呵呵笑道:“我只会使些力气活,哪里会缝衣作衫,这些衣裳是刚从邻家一名好心婶婶那儿拿来的,马上便要换季,做给我家那小的穿戴,前几日河里引过来灌田的沟渠堵了,刚疏通了一次,回来路上顺便来瞧瞧好些没,不想竟遇上了公子,若是再能遇到那姑娘,更是再好不过。” 甄廷晖是记得他还有名小妹,瞟那堆衣物一眼,果真是粉致娇小的幼儿外衫,愈是感概这小六心细胆大,极会照顾家人。小崔妤在边上见着二人一唱一搭,说个没完,却是灵光一现,添了些心思,凑上去扯了扯他袖子,插话:“大外甥,我走的。” 甄廷晖当她终于不耐烦了,大喜过望,点头似捣蒜:“小姨妈好走,恭送小姨妈。”待见那缠死人的孩子终于跑了,又与小六说了小半会儿,甄廷晖 才是原地返回,登车上路。 甄廷晖尚是浸在小六一家奇遇中,出了城门口,拐了弯儿,登上了官道,方觉这车子似是比先沉了一些,瞥见厢内多了个木匣柜,正是方才自个儿换衫时,青哥拿出来的一箱,想是那粗枝大叶的懒散东西随手甩在自己车上,却并未多想,待又走过几条道,天色渐晚,才觉那匣子动了一动,顿吃了一惊,本以为是车子震动,再仔细一瞄,又是连番抖动,赶紧打开一看,赫然伸出个圆乎乎,已憋得双腮发赤的小脑袋,不是小崔妤又是哪个。 甄廷晖呵斥代步停下,跑到后头一干仆从跟车边,将青哥扯了下来,方晓原是崔妤早一步过去,后不知怎的竟是混上了车子,钻进了柜子里。 甄廷晖气得不曾背过性儿去,直叫马车调头回彭城,崔妤却又是一阵恸哭,只说大姐二姐都是有福气,自个儿却是从来不曾离过家门半步,非要随着大外甥去南地玩一玩。 甄廷晖也不晓得怎的,一见她哭就慌神没辙,既见已离了彭城甚遥,干脆指使了一名长随回崔家去送信儿,说自己带了小姨妈去家中作客几日,再送回来。崔妤见甄廷晖松口,立时破涕为笑,心忖这大叔再撇不得自己了,只要能待在他身边,便能看管着他,一世再碰不到别人。 崔家收了信,个个瞠目结舌。崔员外只想着那两名女儿已是将自己弄得够呛,孰料又多了一个离经叛道的。这丫头长相最是老实憨厚,不想比两个姐姐更出类拔萃,才几岁的小童,便敢先斩后奏,跟着个十几二十岁的男子私奔外地,纵是个亲眷,也是难堪,一户三千金,分作三地,竟没一个叫自己省心的,又是急得跳脚,连连骂那甄廷晖拐带幼女。 消息传至京城,甄世万自是去函将儿子说了一通,叫他尽快将小孩送返家中,又怕崔嫣迁怒于自己,为求自保赶紧先下手为强,当了娘子面斥责那儿子:“本以为那小孽障懂事了,却还是这样不分轻重,再回来定要将他家法处置。”崔嫣倒是笑得前俯后仰,并不生气,反倒夸赞小妹厉害。 甄廷晖这边得了父训,自是回信应承,却是禁不住那崔妤痴缠,一拖再拖,拖了又拖。崔嫣得讯钦佩小妹,愈发生了离京之意,软硬兼施,一会儿说京城气候住不惯,一会儿又说予梁俊钦投产的青州医馆已经营上轨,想要回去看看。 甄世万听她张嘴闭嘴便是那梁俊钦,本已缓解的结绳又是拧巴起来,自个儿的钱在他那儿也罢了,莫不是因着这牵扯,今后她这心 也得总是牵挂这那人?崔嫣并不察他心思,这日见他在书厢处理公文堂案,二更还不回屋,亲煮夜宵,只身端去了那边,打算又去磨缠说服。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水亲的地雷=3= ☆、共君未晓犹是春【终章贰】 一跨门槛,橘光下他撑了半边脸庞,已是困极小憩,手头书案上卷册成堆,散开成摞。 崔嫣想他这些日案牍劳形,连夜灯火明煌的,心中生疼,见墨汁临涸,不由替他披了一道氅,就手端了张凳子,安安静静坐在他旁边,挽起袖,抬了墨锭细细研磨。 不晓得过了多久,窗外夜色又浓了个两层,崔嫣只觉手腕子被一捏,才见他苏醒。 甄世万见她红袖添香的样子极是惹人,抓了她手便顺势一拉,扯到自己怀中,整日的疲乏气消减大半。 崔嫣见他精神好了,又是说起青州医馆一事。甄世万只听她满口的俊钦哥哥,本畅快的心绪又 分节阅读_84 分节阅读_85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85 是低迷下几分,语气不无烦躁:“哪来这么多哥哥!敢情你别的本事没有,认哥哥的功夫倒是一套一套,一个接一个的应接不暇。还都是些不成气候的,要么便是异族的夷子,出逃的穷寇,要么便是脸皮如城墙一般厚,呆在别人家中不走的赖皮。” 崔嫣见他又开始胡搅蛮缠,贬骂那两人,嬉了皮相:“别人都没你有本事,你若有本事,也去认几个妹妹。” 甄世万将她打了横抱于腿上,端了她颌:“我确是没本事认甚么妹子,有这一个,便已是够操心了。” 她听得欢喜,便也予他些甜头尝尝,权当回报,颈子一勾,趴于他耳边脆生倾道:“不就是听我喊别人不快活么?那我也喊你一声哥哥,可能顺了你的气儿?” 他听了一愣,继而哈哈一笑:“那你岂不是大大便宜我了。” 崔嫣将他挺直鼻尖一捏,趁他不曾作恼又赶紧缩回:“得了便宜还不高兴,装蒜。“说着便夹了黏蜜一般,故意唤了好几回好哥哥,听得他由足酥到心,极痒极麻,正欲将她抓起来啄几口,却见她脸儿一变,喊起来:“呀,你怎的又是出血了。”说着便去擦他鼻下。原先只当他是动情时有这丢人的行径,这段时日见他操劳,特地去询了大夫,才晓得肺脏不适,居然也是会有溢血徵状。 甄世万按捺不动:“无碍,怕是这些日补多了些。” 崔嫣这才添上两抹血红,脱嘴嗔怪:“勉强个甚么,又没人逼着你。” 千般万般事都激得,惟独这个提都不能提,甄世万听了火又上脑,何况本就受了冤枉:“勉强?那次不过意外,太久没曾碰你,一时没把持住,这回再不得草草鸣金收兵了!”说了便将她拦腰一抱,放了在书案,来不及要展示这些辰光的战果。 动作之间,已是褪下衫裙,惟留个小禁步铃铛红绳于雪嫩一根葱腰儿上松垮垮系着,一动一抽之间,叮当清脆大作。 这一 年多的禁欲,统统化成了猛兽邪将,几欲将她啃噬干净,每一寸亲吻与爱抚,皆是叫她由足颤抖至顶,撞击之下,桌上案卷名册,纷纷噼啪摔落于地。 她光溜溜的两条柔笋玉腿缠绵腰间,仅穿了一对绣了苞儿的凌波小袜遮住双足,施雨洒露之间,杏眼含斜,谢娥无力,光是望一眼,便可叫人魂消命殒。 他将她两踝一并,捉了提竖而起,蹲跨而坐,此举最是深入,正抵靶心,每一回进入,便如征杀沙场,战鼓频发间不由连生嘶吼,见她讨饶,又得意地喘息连绵:“再不许你惦着甚么劳什子哥哥!再亲的哥哥,可能这样待你?这世间,惟我一人而已。” 她抵不住这强掠,将他头颅一抱,送入自己怀内,轻喊:“相公,相公……”音儿宛如莺啼,生激得他崩了心智,回春个十岁八载,待不晓得第几个呼唤还不曾落音,便觉体内由他重击一通,射入浓黏,顺滑了糊于双腿之间,映花了他的眼儿,一时案上卷册斑驳濡湿。 待他稍事歇息,卷土重来,她才是晓得原这些日子他那蓄精养神,并非白搭,先前迷乱心智,冲昏头脑,如今清醒,觉在书房内到底不雅,忙是将他搡开,混愕呻哦着下了指示:“回房……”甄世万将屏风上的御寒披氅取下,将她上下一围,留了一室的靡靡残局,借了夜色,迅速偷抱回卧,恰是共君今夜不须睡,未到晓钟犹是春。 如此时光飞逝,夫妻于京中不觉已过两月,自书房一场欢/爱,便如打通闸口,再无节制。甄世万公务再是繁忙,一得闲便如个赖皮狗一般扒上示好,弄得崔嫣哭笑不得,晓得他极想自己淡忘亡儿,再添子嗣,却忖他毕竟已不是十几岁的人,这样贪欢,恐怕牵起旧伤,又想他这些日子内外事务繁冗,咳喘加重,鼻血徵状频密,还予廷君告过几日假,更是担心,故此每回总不许他太忘形,每回愈拦愈是惹得他卖力实干,简直拿老命相搏,羞疑他伤势复发时咳咳喘喘,这床帏之事却是生猛得出奇,只怕是那些狼虎药太凶,又将那些人参牛乳,日光铁九并着自来血等疗壮之物偷偷收罗起来,不准他再碰。 这日恰逢休沐日,昏昏天光尚不露,崔嫣觉身边人长臂一展,将自己捞了入怀,犹是睡意朦胧,已察那硬朗之物又是颤颤勃发,在自己腿儿间顶来撞去,忙活不已,忙将他一推:“一大清早的又不安生。”好容易泼灭了那人大半焦火,才轻道:“昨晚上,梦见嫂嫂了。” 察他沉默不语,崔嫣又开口:“……叫我们回去。” 这小妻子使劲办法就是不愿叫他继续留在官场,一来忧他身体,二来实在被过往已 经吓出后怕,他又怎能不知道,大半世皆为甄家复名,为太祖完成心愿,如今已算是达成,自己岂会不贪图那下半生的悠游清闲?将崔嫣抱得紧了又紧,正欲安抚两句,却听门外下人传报,竟是宫中传旨,有人召自己觐见。 沐日召返入宫,提前也不曾知会,连崔嫣也是生疑,却见他并无异态,只好起身同他一道穿戴毕,却见外头仆人又禀:“天使转达大人,今日仅为贵人与大人闲聊话家常,无须着官袍正装,随意即可。”甄世万也不多问,遂换了套鸦鸰丝绢常服,系了犀角玉带,崔嫣见他一身简单,神色平静,自己心中却是突突跳,莫名生慌,将他手一拉:“几时回来?” 甄世万将她反手一握,笑了一笑:“若回迟了,会差人回家报信。”这才离了家。 召见甄世万进宫相见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太后。自帝薨,齐王摄政,这太后便加封为太皇太后,她向来偏帮这幼子,虽明知是齐王颠覆朝野,也并不怪责,甚至觉得齐王苦了一世,如今算是得偿所愿。 二人予御园中甫坐定,老太后便直言不讳,提出的恰是要甄世万娶纳坤仪一事。 实则齐王坐定局势,坤仪便开始纠缠于父,齐王拗不过女儿,遂于酒后宴下,私下予甄世万提过好几次,无奈这心腹爱将继续装聋作哑,自己摄政事忙,也不好一直时时耳提面命,如今甫是新朝,更不好对有功的旧幕僚做出些强请圣旨逼婚的事,便干脆交给这母后处理。 老太后也不多说废话:“你本为王爷功臣,若再是乘龙快婿,岂不美哉。再说你与坤仪也并非全无过往旧情,若非因着你须避忌我那皇儿的事,哀家就不信你会看不起咱们皇家的宝贵女儿。后来你家夫人的事,虽是坤仪糊涂,到底还是邹仲安那狗奴才护主心切,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也不能全怪哀家那孙女儿,况且她如今也是受了教训,吃了大苦,算是为自个儿的事付了代价……现今朝中是怎样个局势,你比哀家还要明白个几分的,若想高升,顺应新主,方是上乘之计。” 最不曾威胁,句句却是软硬暗示,尤其最末一句,分明血口相挟,若是还想在这朝中立足,怎能拂了掌权人的面子?皇家的女儿宝贵,便生生能将别人家的女儿踩成泥土。 老太后见他不作声,又是意味深长:“……且听坤仪讲,卿家这夫人,原先竟是洛郡老夫人替你家儿子瞧中的人,于彭城传得是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又与绿林莽徒打了些不清不白的交道。自古以来,身蒙污点却嫁作高位的女子多如江鲫,并不足奇,但落到自个儿头上,毕竟不是甚么光彩事儿,你是清誉 良名的高官名宦,家中夫人留在京中立足,必定少不了与人周旋,只怕届时惹得自己声名不好听。” 非但唆人另娶,更是得寸进尺添了打发人家妻子的意思,各人各护自家人,哪管皇家或民坊。 甄世万闲适一笑:”臣只晓得历朝旧代里头,生过两名女儿的女子都能入宫荣登国母之位,当过王爷老婆的女子都能入宫为皇帝的贵妃,堂堂一朝皇后转手六主最后也能得以安然善终,时人皆是咋舌论议,称其大逆不道,叛经失德,后世看来,何尝不是佳话桩桩,哪个又有闲功夫去埋汰你世代?未留史册不入流的坊间轶事就更是多,微臣如今已不是个容易被人说动心思的年岁,就算有闲话,嘴巴长别人身上,也只好由人去说,说个百八十年的,甚么都是绿水浮云了。” 老太后岂甘吃这哑巴亏,却是发作不得,脸色稍一变,语气犹缓和:“大人是个豁达的,可也莫要拿我当成你官场上的僚友,打些周旋官司。” 甄世万顿了一顿,心中打算已拟定好,一副神色竟看得老太后有些拿不定他想法,他却开了口:“太后与王爷是臣的天,无奈家中妻子也是微臣的命,臣敬天,却也是得顺命的。” 老太后怔然,会出他意思,旋笑:“看不出大人是个惧内的。是听闻大人现下家中那妻子比大人小二十来个春秋,平日极遭你的宝贝,在青州城短短数月,亦是个有些小名气的厉害角儿,若是脾气大,倒也不奇怪。哀家也不愿旁人都讽你一登高位就舍糟糠娶皇女,这一点哀家自有主张,坤仪到底是个王爷女儿,在外头名份地位,只能以她为重,但在府上,便与你那小夫人不分左右,如此以来,也不会叫你家夫人不喜欢,更不得叫你难做,三厢齐美,爱卿意下如何?” 甄世万见这这老太后已考虑得如此周全,竟似早作筹划,不觉笑了一笑:“太皇太后已这样细致,若臣再是推拒,只怕彰显得矫情虚伪了,只婚姻之事,到底还是要与摄政王亲自言明。” 太后听话有转机,已是万分高兴,由他拜辞下去。 甄世万踱出席间,行至御庭一半,背后传来步履,转了半边身,一抹蓝织金宫绸衫儿入了目视之内,正是藏于祖母宴间,偷听二人对谈的坤仪,方才听甄世万口风渐软,已是呆不住,又被多时思念所牵,忍不住跟来。 甄世万见坤仪嘴上罩了半边滚银边的蜀纱,轻薄透肤,恰是印出红唇形状,却刚好将唇围尚未好全的疤痕隐隐遮住,突又念起那太后说的这孙女儿已得了报应一言,不觉冷冷一笑。 坤仪见他面上一动,却不避不闪,比 往日待自己不晓得要和善多少倍,忙斥开宫廷内侍,直直盯了他:“我从前并不晓得你同我父王之间的事,若你愿意不计前嫌,我也必痛改前非。” 甄世万走近两步:“郡主是忘记了我夫人,还是忘了你自己夫君?害了几条无辜人的性命,却说甚么痛改前非,岂不是有些可笑?” 坤仪呆住:“原你还是记恨我……”话音未落,肌肤上却被他手轻触一下,他竟是柔和了下来:“可你如今已遭了罪,我还能如何恨你?再说,如你所言,若非我,你这半生也不会活成这颠倒狼狈的样子。” 坤仪见他陡然变一副形状,语气甚是怜惜,不由眼眶一红,这一世也不曾想过得他的谅解,一旦足愿,岂会不卸了心防,顿扑了他怀内:“我就晓得,你对我并非全无感情,若非父王之事,你绝不会避了我,更不得放弃我!” 甄世万将她揽撑起来,瞧着她已是哭融了些许的妆粉,面肌一动,低道:“郡主总这么有自信。” 坤仪哭噎间,并听不清他话,犹死抱了他不放。半刻,甄世万才将坤仪背一拍,道:“好了,莫哭了。” 不过短短五个字,却比续命攒气儿的千年老参犹要提人得精神,坤仪将泪痕一擦,方是松了手,又道:“你可是要去金华阁拜见父王?”见他点头,又生了惊喜,由他离了去,自个儿便也扫去阴霾,乐滋滋地奔回府宅,一路已是在筹谋这一段等了数度春秋的婚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水╭(╯3╰)╮的地雷 文还看得入眼的亲就请点进去收藏作者吧,开新坑了会有提示0 ☆、荼苦莫若得复失【终章叁】 再说崔嫣这边无端忐忑一整日,及至日暮,不见丈夫回来,正是发急,听院中吵扰声传来,连忙起身,起来太急眼前一黑都顾不上,跑出去一看,才见曹管事与一名宫人正搀了脸青唇白的甄世万进屋。 进屋坐下,才知他今日在宫中金华阁与摄政王座谈迄现下,不晓得是不是论事坐久,伤了心神,耗了体力,临到走时,鼻腔溢血不止。摄政王忙请御医来看,才晓得是旧伤发作,将他留于宫中会儿,好转些许,才是派近侍送回家来。 甄世万见崔嫣惧得欲哭,将她红彤鼻头一刮:“又不是头一日见着,怎么还是这么胆小?” 崔嫣甩袖气道:“你娶我就是想要报复我,要我当寡妇么?”甄世万将她拉过来,把她下颌一握:“哪有寡妇像你被灌得这样滋润,我娘子的脸蛋儿胜似春花,捏一把都能滴得出水来。”崔嫣欲将他推开去,却又松了气力,干脆由他箍了个满怀,趴在他胸前:“你同那王爷究竟说甚么能说上一天。” 甄世万头颈一低:“还记不记得在喇 分节阅读_85 分节阅读_86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86 嘛庙楼里过夜那次?” 崔嫣脸色一红:“无端端提这个做甚么。”他将她头脸儿一端:“我后来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还记得吧。” 崔嫣见他一贯的了无波涛,唯眼睫动了一动,含了一点莫名笑意,心中猛地一跳。 户外曹管事正与宫人在门口候着,只怕老爷病势未好,随时准备去再请郎中,那宫人也是守着信儿回去好给主子禀示。 两人先听里头传来些打情骂俏,衣料相磨的簌簌之音,对望一眼,脸儿皆是红去,正欲往后避退这非礼视听,又听里头静了片刻,几能听到呼吸,骤然哐啷一声,茶杯落地,继而一个清脆耳光打在皮肉上的响亮声,顿惊呆,也不晓得该不该去里头探望,随即听里头传来你拉我扯的响动,夹杂那夫人叱责:“你对得住我啊。”其后又是你拉我扯,旋即是夫人嘤哭:”我就说卖了你姨娘,怎半句不骂人,原早就是有了垫底的……”继而再是无止境的你拉我扯。 曹管事听得明白过来,便晓得这家中,怕是要变一场天了。 打从这夜起,朝中上下便得知,甄世万肺伤复发,托人告了病假,于家中休养。 甄宅众人则统统晓得自家大人与摄政王已谈妥坤仪郡主下嫁一事,怕是待伤情复稳后,圣上便要正式颁旨赐婚。 坤仪那日由宫人回来禀说夫妻二人情形, 愈发欢喜,本当甄世万顾忌皇权才不得为之,现下看来,终是对自己是有心的,这日携了婢直登甄府,探视病情。 雪杏一听那郡主来了,赶紧赶慌地要把夫人拉去外头。 崔嫣眼皮一翻:“急个甚么。”理了髻,换了套鲜亮衣衫,又是敷了一道薄粉,方不紧不慢出了去,正值坤仪探完甄世万,已经同他一道出来,立在天井内说着话。 曹管事瞥见崔嫣出来,将雪杏拉了一边斥:“你个丫头好生的没事干,老爷都不叫夫人出来,你在那儿咋呼甚么东西,是生怕这两人遇不上,唯恐天下不乱?”雪杏见病退在家好几日的大人脸色红润,与那郡主亲热得紧,低声反诘:“我就偏不信这天下有哪个做妻的明知狐狸精上门,在房间内还坐得住的。” 崔嫣任由两人你来我往,只身上了前去。生平第二回见这坤仪郡主,次在宁王府,她装扮艳绝,言辞蛮厉,这天下谁都欠了自己一般的作风,现下却是一改素日秾丽,通身素颜淡色,轻绸挡面,声音亦是压了细生生,倒生了几分飘飘离地的仙气,与往昔不大一样。 坤仪见崔嫣上前,竟是恁的和气:”夫人怎出来了?“ 崔嫣应声道:“贵人临门,妾身乃甄家主母,怎能不出来行个过门礼?劳烦郡主挂牵我家大人伤势了。” 坤仪一听那主母二字,心内鄙夷,面上亦是存不住欣喜:“怎能谈得上劳烦?不消多日,怕是要成了一家人。”说着悄望一眼身边人,见他并不做声,分明包容,更是得了势,语气扬了一扬:“到时若夫人这主母手头事紧,照顾大人由坤仪来分担,也不无不可。” 雪杏还不曾见过明目张胆当着妻房之面放肆的女子,饶是身份尊贵,也着实可气得很,妄想效法女英娥皇,也得有个存这份心的舜帝,甫气鼓鼓扭头去望自家老爷,却见他竟不拦阻,反倒温和响应那郡主:“到时的事,到时再说,天色有些阴,怕要落雨,也不早了,坤仪,你先回府去罢。” 坤仪听得心花怒放,将甄世万手腕子一捉:“不妨,待你服过药,我再走也不迟。“ 坤仪坤仪,喊得这样出格逾矩。再见这郡主竟是当了夫人的面予那老爷动手动脚,雪杏与曹管事皆是一怔,只见那夫人上前便将郡主手一把拉扯下来。 坤仪尚未开声,甄世万已道:“初儿,失礼!” 崔嫣道:“她堂堂一个王爷家女儿,还不 曾与甄家有个甚么关系,无旨无示,便屡次亲下臣邸,私见官员,还当着人家妻房的面,对着府上男主卖娇送好,这便叫知礼?” 甄世万双眉一紧,捂了胸口咳了几声:”你怎知她不曾与甄家有个甚么关系?日后你二人相处的辰光还长得很,我往日将你宠坏了,日后再不得那样惯你,你也好好将你这爱捻酸的性子憋过来。“ 坤仪见他字句皆是偏帮自己,又听他亲口予崔嫣将自己的位置摆正,已是又惊又喜,连忙将他一扶,替他抚顺气儿,转首道:”夫人未免不够汪涵,大人如今伤病交加,你莫非还得要气他么?“ 分明是夺人/妻位,却装成个最识大体的,雪杏是老实憨厚,也是忍不住冲上两口子气,晓得夫人脾性不外露,一贯好面子,保不准又得忍下去,不禁四下张望,只恨半天找不到一根粗棒替代崔嫣将这郡主打出去,却见夫人竟是变了一张脸,朝着甄世万道:“你今日便跟我说明白,你与她是不是早就有了什么私情!你往日对我说,与她并无瓜葛,对她从头至尾并无留恋,是不是都是哄人的话? 这倒也是坤仪自己想晓得的,只他从不曾应答,望过去,心中噗咚乱跳,只听他并无迟疑,朗声应道:“我说过再不瞒你,便不会食言。若非摄政王一事,我与她,也不定不能成为夫妇。” 坤仪如陡接了这世上最不可置信的珍稀贵物,再多一句也不愿听,只怕打破这美满,原他果真是对自己有情,原这十多年并非自己一人寂寞相思空寄情,只得了这一句话,还求甚么,尚自痴念,迎面袭来一阵凉风,竟被崔嫣扑扇一耳光,身边小婢见状,忙欲抓了那甄家妻房的手。 坤仪陡见崔嫣撒泼,却是暗喜,既是得了他心意,这样一个夫人岂会放在心里?她如今有多刁,便是衬得自己有多贤,遂不避不让,使眼色叫婢子退下,捂了脸道:”我既已应承过大人痛改前非,便势必不会再犯,你若瞧我不顺眼,便尽管来打。” 甄世万空拳一蜷,凑于鼻下咳了两下:“初儿,休要得寸进尺了。” 崔嫣不理会他,见日头已斜,乌云聚厚,已飘了雨下来,径直朝坤仪道:”好,你要进门,我拦不住你,但你总是要顾念着我生将个妻位让给你,如何也是得叫我舒坦一些。“ 坤仪屏住心头气:”你要如何?“崔嫣哼一声:“你是皇亲国戚,我不敢将你卸腿支臂,要你下跪又怕天打雷劈,你既是迟早要入府,便在这院子里呆两个 时辰,多看看风景,当熟悉熟悉罢。” 甄世万朝坤仪道:”你莫听她的,她小孩子脾气。“ 坤仪笑道:”夫人小孩子脾气,可坤仪却不是不懂事,既已有言在先,我站站又何妨,顺了夫人心意,免得日后家宅不宁。”倒也将婢子打发出去,只身立于天井罚立。 甄世万低语:“落雨了,我差人给你举把伞?” 不等坤仪回话,崔嫣已是上前质问:”你真是舍不得她受一丝半点的不好?连站一会儿,淋一点雨,都是心痛?“甄世万眉一振:”你休胡扯——” 坤仪怕他激了伤,又欲彰显容量,忙道:“无碍,起了些风,你先进屋罢。”话音甫落,竟察甄世万探下来,暗暗将自个儿手一握,似是勉励,又似无奈,顿生了暖意,哪里还管得着崔嫣。 动作虽是细微,却叫在场诸人看在眼里。连曹管事都是目瞪口呆,也不晓得自家大人何时竟将这郡主捧成个至宝,原先还当是瞧那齐王与太后的面子,现下却分明是□情意,只见自家夫人竟也是变了性子,顾不得半点仪态,抹一把脸蛋,跺了一通脚,朝地面狠啐一口,扭过身子便跑了去。 却说这日过后,坤仪被崔嫣整得淋过一场雨,一回府便被风寒所误,缠绵病榻多日,外界又是疯传堂堂一名王爷千金,受辱于官妇,一点颜面都是丢的干净,却全然不觉遭罪,心头很是得意,日日如行云端,飘然得很,只等甄世万销假返朝,便能嫁入甄家,得偿心愿。 盼来候去,再过上十日,非但不曾从父王那边得来好信,反倒听了甄世万伤势愈沉的信儿。坤仪慌里慌张赶去了甄家,见那曹姓老家人满面哀容地领了自己进屋,本就心头惊慌,一进甄世万养伤寓所,见他面如薄纸,倚在榻背,愈是心绞,上前便道:“圣上派来的御医都不中用么?这伤已好了一年多,之前也不曾发得这样厉害,怎么现下倒是重了?” 甄世万沉吟半会,将她手儿一拿。 坤仪惊呆,只见他淡笑发问:“你后悔了?” 他从来不对自己这样温柔,坤仪摇头:“绝不后悔,我此生最大心愿,便是能做你甄家的夫人。” 甄世万重咳两下,双眸深邃了几分色泽,凝了坤仪:“只委屈了你,你到底是齐王的女儿,却要与我夫人平分位置。” 话说此地,坤仪还有何好苛求?恨只恨与他冰释前嫌的辰光来得太晚, 衬得现下这温柔竟是万般的凄凉,虽那日藉由崔嫣之口,已听出他心声,如今却还是忍不住问:“世万,你可能亲自告诉我一声,那年王府门前,你究竟有没有对我动心?若无我父王的事,你是不是早就成了我的夫君,再不会有别的女子?” 人皆痴念之果,时而成就良缘,时而成了心魔,记挂一生,也不晓得到底是真的欢喜,还是仅仅不舍对执著放手。 甄世万移出手来,将坤仪额前发丝,轻碰一回,不发一字,惟一点头。 坤仪心潮一澎,晓得这多年委屈并非白受,激动地不知从何说起,将他一只大手蜷捏紧紧,再也不放开:“寻遍天下名医,我也一定将你的伤治好。” 抱了满满期冀离了寓所,坤仪的满腔整脑皆是表不明的欢喜,惟独忽视了身后的烛火下头,他面上半刻前的温存,已融了入阴翳,变得晦暗难测。 寻遍天下名医,我也一定将你的伤治好。 话音犹旋,离了甄府,却是再无兑现之期。 半月后,甄家挂出白幡,送出讣闻,满朝遍野皆晓这新君重臣旧伤不治。 少年天子受摄政王请旨,御赐金丝楠木官柩,赐冥器葬具兼有司持礼,简去其他缛节,准许遗体返乡,齐王亲书挽联,令王府八士执披出殡,又遣膝下郡王去府吊唁,代自己扶柩出城,送别未亡人。 坤仪于闺卧闻听,惊坐而起,彼时正构想婚梦,如今正是心愿达成之际,万万也不该是这个时候,欲去甄家,却被齐王拦阻,只怕女儿过分伤心。待坤仪再跑去,已是人去楼空的死邸一所,家仆散去,渺无声息,独有梁柱门扉悬挂白布。 恰是阴天,霾空厚云,劲风一刮,直将那白幔刮得连天飞舞。 那人在耳边情意款款的话语尚是游荡,马上便能成了他的妻。 十年朝夕分若是心如刀割,如今却是生不如死。 已将自己当做了熬至尾声的胜利者,岂料竟是竹篮打水。 世间至哀并非不可得,乃是唾手之际,偏偏叫人得不成。 已是入暑的气候,坤仪却是由肤寒至了骨子里头,悲至极处已流不出泪,立起身子,走了几步,只如天地在摇:“……分明已余最后一步。” 身边随行出来的婢子将这神带癫态的郡主拉住:“郡主莫要伤心……”话不曾讲完,已被她甩手推开 。那婢子见她螓额一牵,嘴一动,唇上细疤竟是绽了开来,渗透了纱,染成一片血梅,惊恐不知如何是好:“郡主……” 却听她喃念反复:“分明,已余了……最后一步。”每说一字,迸裂一毫。 豪雨瓢盆而落,落地蹴花,击在身上,犹不觉痛,甚至将面上的伤口打得崩裂。 十多年啊,并非朝夕,你终究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与我诀别了么。 我这一生的不幸,源于那年大雪天王府外与你一场邂逅。 我这一生真正的惩罚,却是即将起始于你与我袒露了心意,叫我攀了巅顶,再将我松开坠下去的这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章还是明天中午之前更新 ☆、千年古镜复重圆,女重求夫男再婚【完】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算来已不知是第几个三秋在外头了,现下一回家乡,自是感怀。 可也,不至于感怀到人都没了踪影。 巷陌马声,日长风和,靖安寺宝殿外,甄世万对了名甫及自个儿大腿高的小妮子训斥:“你说要看着她,我就由着你,你却净顾了贪玩,……要看的人呢?” 那小妮子望似四五岁,长相极是冰雪伶俐,一双杏目尤其精灵,嘴角边两个小梨涡一深一浅,生得娇润粉嫩,宛如一块掉入 分节阅读_86 分节阅读_87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87 糖粉里头打了道滚儿的蜜糖合子,长得虽甜,说话却是夹了股男童的英气,毫不惧父威,叉了腰儿嘟嘴反驳,连个敬称都不使:“统共就这么大的地方,房间一只手都能数得完,训人的辰光,你都能找到她了!” 甄世万原先一贯巴足心肝想得个女儿,徒奈这女儿哪里是件甜兮兮软呼呼的小棉袄,恨不能上房揭了瓦还要摘自个儿胡子。 曹管事见这主子眉毛纠结,巴掌抬起来,斟酌半刻,却又缓缓放下,不觉暗下摇头。 这小姑娘自打出世,便得母亲宠爱过甚,每回遭罚,便拿娘亲当做护驾法宝,娘亲挡不住了,便要挟老爷自个儿尚不出世便是被当朝郡王看中的人,动不得,这老爷大半生教训儿女的威严,已在这小姑娘面前毁了个干净,如今这名小姐和那腹中未出生的小孩儿是夫人的命根子,老爷却偏偏是这个家中最不重要的人了,想来又是私下长叹一声,极是怜悯这失了地位的主人。 那边厢崔嫣已是拿了签文,由雪杏搀了出殿,见不远处夫君与女儿气哼对峙,正欲过去扑火,雪杏早已司空见惯那一大一小狗脸生毛的模样,将夫人一拉:“夫人还不曾解签哩。”说着将她拉至台案边,将签文递过去,原是曰玉莲会十朋的第四签。 雪杏觉这戏文不吉,还不等他开声便怪道:“我家娘子一看便是与夫君和乐的相,岂不比那王十朋与钱玉莲有福百倍。” 那签师古稀之年,却生得肤细态恬,白须鹤发,道:“小娘子急吼吼的作甚,这道签的诗文为千年古镜复重圆,女重求夫男再婚,自此门庭重改换,更添福禄在儿孙。此卦串镜重圆之相,凡事劳心有贵,实为上签。” 千年古镜复重圆,可谓之祖辈前缘。 女重求夫男再婚,可谓之此生今景。 自此门庭重改换,由官入民,倒也能平静度日,奈何福禄在儿孙,却是个至今不得解的缺憾 。 雪杏望一眼夫人,也不敢问得太细:“若是想求失去人事,可能如愿?”先生提笔挥就,将笺纸递予崔嫣手上,正是批文:淘沙成金,骑龙踏虎,虽是劳心,于心有补,顿了一顿,复捋胡道:“寻人寻物,迟见。 迟见,迟见,已迟了六年时光,还得怎样个迟法? 所谓迟见,便是一生见不得么?除夕一眼,生生成了个终生牵念? 崔嫣将那签纸攥了紧紧,正此际,小妮子一眼瞥到母亲,大喊一声,扑过去贴了那张大腹便便,两只藕臂儿一展,圈得紧紧,拉了过来,语气变了一副调子,如扬了利爪的猫儿:“爹又凶人!” 崔嫣望见女儿,心绪稍好,素来知道这女儿对着一双父母不同作态,也不戳穿,只将她手儿一牵,笑了经过丈夫身边,并不停步,仅瞥他半个眼色,将爱女脑袋瓜儿一拍:“媱君,你莫恼你爹,年纪大的人,话是多一些。“说毕便大摇大摆挺了肚皮,带了女儿继续逛行。 甄世万早已是惯了,见着崔嫣过来,反是讨好一笑,领了曹管事跟在后头。甄媱君耐不住性子,不多时已丢开手去,自顾在庭中晃荡,寻同龄孩子去玩。 甄世万见这魔怪离身,忙是补位上来贴近:“这小孩,绝无半分像甄家的人,也不大像你,倒是有一点像你那两名妹妹。”说来那崔妤已快豆蔻之龄,却毫不忌讳,虽再不敢私自离家南下,却是成日去函送信,又赖又恳,只催甄廷晖回来彭城,生将那人磨得至今未娶。崔妙倒是家中父母心病一块,已满了双十,却未定杏期,久久滞留青州的姐夫姐姐老宅,成日仅于那二人之间斟酌发愁,生将自己耗成个大龄女,却并无半点挂心。 崔嫣听他说完,脸儿却是一动,停于那九曲廊边上:“你怪我太溺媱君?” 他怎会不晓得她将孩儿惯纵得无法无天的缘由。 这么些年了,该做的衣裳,还是一件不落,由婴孩衣衫,变了幼童衣衫。 每年临近新岁便是那亡子生辰,她会亲下厨灶下长寿面条,煮滚运鸡子,无论在何处,都会寻一株椿树,立在下头,如所有父母一般叨念盼儿长高的民间生辰歌: “椿树王,椿树王,你发粗,我变长,你发粗了当檩梁,我变长了穿衣裳。” 头一回有孕时,他不在她身边,怀小媱君时,为弥补,简直是将她挂在腰带上,她走一步,便尾随其后,眼 神儿都不落半分。半夜她要吃当地小食,他也是忙不迭去差人买回。这名小娇娇一生下来,愈是被宠得上天,才养就了女儿这性子,可如今也悔之晚矣。 钟楼上传来的佛鼓抵时响起,他拉回心神,将她手牵住握得一紧,眼神远眺了湖央,声音淡而含笑:“溺就溺,女孩子家,溺一下,也无所谓。” 崔嫣嗔视过去,他抓了她手一齐滑下,覆于腹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她笑了一笑,陡念了方才那签卦,又失了笑意,也不晓得该说什么,隔了许久,方是默默自语:“如果你真的已不在了,这一次,就重新回一趟娘的肚子里罢。” 她向来不曾死绝心,现下竟是抛出这样言语,甄世万心头一晃,将她腰身拽在手中,附于她净乔乔的耳珠子边上,迁了话头:“出来几个年头了,你可后悔没留在京城,享一品国夫人的荣华?” 崔嫣抬了颈,含了两分笑意:“我将你的毕生家业握得捞紧,岂不比当诰命夫人要快活多?只劳累你需辛苦比我活得长一些,方有机会拿回那银子。”说了顺势举了一只手儿,温透润绿的环镯随之顺着袖口滑下去,衬得一管雪腕如脆藕一般,端的皙嫩,分明与几年前的少女没多大差别。 她用那手抚了一下他挺致鼻梁,细滑过他轮廓。 这些年,一双眸又邃了几层,眼角几条纹路也是深了,却犹是姿采风眷,醇气朗朗,较往年,更胜几筹稳厚。鬓间生出的几根皓发,她从不替他拔,任由滋长之间,竟是恁的踏实,仿似已真的同他养儿哺女,过足了大半辈子。 所谓的一生一世,实在渺茫得很,有大半辈子,已经算是顶好的。 去京之后,虽知他是夸大旧伤,她仍是心惊,将他张罗得十分过细,成日盯了他按时服药,时日久了,晓得他终究瞒骗了自己,这伤到底是绑在身上要跟了过下半世。可如今也不怕了,既已避了名利场,到底还是有剩下的安恬辰光相守。 她往昔不晓得说了多少次叫他罢官回野的话,一直以为他不曾听进去,哪知他早就听入了心坎间。 五年前,甄世万得齐王之令返京其后,便开始暗服刺激鼻衄嗓痒的草药,借伤病发作断续告假,以此换取退野筹谋。那日由太后处奔去金华阁面见齐王,以身子不堪重负之由,提了辞官归故之请,直言既已定局,便趁此身退,当个酒醉饱饭的闲散布衣,免日久生隙,两看相厌,反为不 美。 齐王晓得他怕重蹈历代功臣覆辙,只向这幕属保证今后必予甄家加官进爵,绝不慵怠。再是游说,他也不多言语,惟道功高不免杀身祸,何不垂钓终平生,这与他结交了大半生的老王顿晓挽回不得这心腹爱臣决意。 甄世万待这旧主松口,又是恳以死谢朝绝人,一来可消郡主痴念,二来去官之后,自保家眷免受旧朝余党报复。他卸除勋爵,坤仪再不可能嫁予平民一名,齐王知这一段情缘若无了结,爱女必定一生再无乐趣,应承与其共谋一场死亡,自此绝了坤仪心思。自己的生死,齐王一世不得告诉坤仪,甄世万干脆拉了崔嫣做戏予那坤仪看,预计为亡妻雪一场恨,唱和之间,生将坤仪哄得密不透风。 离了京,除去游山涉水,偶去甄廷晖行商之地聚首,二人又时不时去往甄世万从前四海五湖的购铺置宅。 崔嫣自恃掌了家中开门五事的权,背后霸了打理,寓居在外尚账簿算盘不离手。甄世万初始是万般的不情愿,却哪里拗得过她,只得将名下悉数产业权当了她闲暇玩物,暗自度量再如何败也是难得败完,待她兴致过了也就好了,孰料她愈发经心上道,铺排得井井有条,久而久之更是做出心得,才是舒了口气。 这两年风声已淡,今岁又正逢杨氏整寿,崔嫣才执意重归故里,一来予养娘庆贺寿辰,二来欲留居长些时日。 二人于外期间快活不知时日过,五年辰光,仿若弹指一挥间,对于外人,却是时移世易,北边的宁王借兀良合真亲族便利,与瓦剌国主达了协款,借异族之力册王养兵,复炽势力,如今坐镇北地,眈视中原,随时欲意反攻回朝,南北又生蠢蠢欲动之态。 可那又有何干?总归再不关他的事,亦就不干她的事。 那边自来熟的甄媱君已是寻到小玩伴儿,正是拉了个小女童过来。 二人甫认识,却是亲密得很。甄媱君年龄虽幼,却是被宠得恣性肥胆,出生起便随了父母周游列地,眼界阔绰,除去天山附近的西域诸地,最远下过暹罗真腊,且随父母与海上游船来客频繁交流,比大孩子尚通晓人情,甚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能诌上一同,随口予小女伴说些外域风情,便将那女童哄得手舞足蹈,不亦乐乎。 雪杏瞧二人满头大汗,拿出手帕替两人擦抹,又递了水壶予两人饮。 那女童较甄媱君约莫大三四岁,生得瘦瘦小小,虽粗衣简装,似是蓬门陋户人 家,却是十分懂礼,得了恩惠,怯怯朝甄氏夫妇道:“小七谢过老爷夫人。” 崔嫣笑了一笑,将这孩子脑袋摸了一摸:“你叫小七?你家可是有七个孩子?” 甄媱君见母亲喜爱自己结交的小姊妹,甚是得意,白了一眼甄世万,跳上前去抢在前头:“娘亲真是聪明得很,比爹爹聪明一百倍!小七还有个哥哥叫小六!” 崔嫣神色一动:”小六?我倒是认识个孩子,也是叫小六,听我家少爷讲,如今便住在彭城近郊,种得一手好甜瓜鲜菜。” 那小七眼睛一亮:“夫人说的,定是我哥哥,我家便正是种瓜果蔬菜的,全靠我哥哥一手打理,彭城许多商户都是找我家进货。不过夫人仅说中了一半,小七并非家中老幺,底下尚有名小八弟,比我还小上三岁。” 崔嫣这些年回过两三趟,却皆是短途客居,料不到这一次会遇到旧日所救的这一家子,生了惊喜:”你长这么大了,你哥哥今日可是与你一道来的?“小七见是兄长熟人,淡去紧张,虽仍腼腆,却是捏了衣角,鼓了勇气道:“我哥哥今日送货去了,奶奶年纪大了,留在家中,小八弟年纪小,身子一贯不大好,受不得风寒,也是极少外出,今日只有我一人出来玩耍,若是嬢嬢不嫌弃,寻个空当儿,可去我家做一做客,我家正在城门口,沿着那暗河走去,便能看到我家菜地棚子在岸边,种得最茂密最大的那一个便是,再顺着走,便是我家,咱们一家四口,如今落户于此。“ 崔嫣笑道:”我还得留在彭城许久,择日一定去拜。” 甄媱君自幼便跟随父母南北游历,难得固定一处,故也是难得有个贴心知己,现下晓得能够留下与这小姊妹相处,十分兴奋,抓了小七的手便抛下父母,雀跃离了去,边走边问:“原你不是你家中老幺哇,我还当你哥哥只有你这一名妹妹哩。” 小七笑了一笑,却是有些神秘兮兮,悄道:“本来倒是,六年前冬夜里头,哥哥怕种子被冻坏,下了菜地一趟,回来后却不是了。” 甄媱君挠了挠腮,“怎的你哥哥去了一趟菜地,你便不是老幺了?” 小七将甄媱君手儿一拽,到底是小女孩,恁事都能当做个天大的谈资,嘘了一声,贴在她耳朵边上说起故事。 午间日头一过,便生了些萧瑟,金风飘荡,由枯枝上吹了几片叶下来,一片恰落了在崔嫣肩上。 甄世万见她盯着 那两名渐行渐远的孩子出神,不觉将那叶子予她拂去,在袍子内握了她手,拽在掌心,语气淡然,却净是顺纵:“隔日便去。” 万物沉睡凋零之季,恰是蓄势待发之辰。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结束~ 其实最先本来是想写甄媱君这个海归生猛货, 但不知怎么就先写了她相对轻口味(轻口味乃妹啊轻~)的爸妈,弄得一干本来该当主角的人,在这个文里统统要么打酱油,要么只露了个脸~ 最后一章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再次求收作者~~ 分节阅读_87 分节阅读_88 宁当公爹妻 作者:忐忑辗转 分节阅读_88 您的文件来自【kanfou 看否小说论坛】 由【倾魅寒】收集整理 分节阅读_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