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分节阅读_1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1 图书名称:我是一朵飘零的花东莞打工妹生存实录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isbn:9787802441224 作者:房忆萝 市场价: 28 元 若说每一个远离故土的男孩都是一株无根的草,那么每一个身处异乡的女孩就是一朵飘零的花!我们用青春和血汗繁荣了别人的城市,却荒芜了自己的家园! ――题记 1 如果说每一个远离故土的男孩都是一株无根的草,那么每一个身处异乡的女孩就是一朵飘零的花!我们用青春和血汗繁荣了别人的城市,却荒芜了自己的家园! ―――题记 新中国成立后,有两次大规模的全国性人口流动。次,是1955年开始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无数的城市人怀着一腔热血奔赴农村的广阔天地,成为光荣的知青;第二次,便是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数以亿计的农村人或城市贫民背井离乡,成为一名卑微的打工者。这两次人口流动都是以年轻人为主体,不同的是:知青是从城市走向农村,打工者则大多是从农村涌进城市。 当年的知青,其实还是享有城市人的某些特权。但我们这些现代的打工者,却受尽屈辱和冷眼,换来的仅仅是一点点可怜的血汗钱,就是这点血汗钱,还要将大部分寄回家,给年迈的父母支撑家庭,给幼小的弟妹读书学习;我们整天与机器为伴,在流水线上忍辱负重,被动地、默默地忍受着诸多生存的艰辛与磨难。 更可悲的是,虽然我们谦卑的身影无处不在,但囿于种种原因,我们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被这个社会忽略和漠视。尽管我对处于社会转型时期的诸多问题无能为力,可做为这个群体的一员,我亲自经历并目睹了无数打工者的痛苦、无奈,甚至是悲惨的遭遇,个中滋味实在是外人难以想象的。所以,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把我们真实的生存状况记录下来! 我的这篇自述,可以说是最全面的原生态打工者生活写照!它是这个群体为当代中国做出巨大贡献的真实见证:“世界工厂”的称谓,承载着无数打工者的青春和血泪!若干年后,当人们赞美珠三角、全国乃至世界的经济腾飞时,不要将我们遗忘在历史的尘埃里! 2. 我的命运,是在十九岁那年暑假彻底改变的。至今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那是一个潮湿阴郁的夏日早晨,昨天刚刚下过一场雨。每到这样的天气,妈妈的关节炎就会犯病,于是就整天整天地躺在床上,直到天晴才能起床。 按理,妈妈早该去医院看病了,但医药费实在是贵得离谱,在农村,一般人都是“小病拖,大病扛,重病等着见阎王。”所以妈妈一直是硬挺着的,现在家里又是这样,更不能去了。穷人的命,原是不值钱的啊。 十三岁的弟弟吃过早饭便出去玩耍了,我收拾了碗筷便对妈妈说:“妈,我想去学校看看通知书有没有来?” 妈妈担心地说:“海燕,你不会落榜吧,我这几天右眼皮跳得厉害呢。” 我胸有成竹地说:“你就放心吧,我平时成绩那么好,这次发挥也不错,我感觉肯定能考上。” 妈妈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那为什么我的右眼皮跳得这样厉害呢?” 我娇嗔地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迷信?” 话音刚落,我忽然听见院内有人喊我的名字,跑出去一看,门外除了几个邻居,还有一个乡邮递员。邻居们看到我,欢天喜地地说:“海燕,你考上大学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这消息还是让我欢喜雀跃,特别是我看到通知书上北方那所著名大学的校名时,更是激动万分。 躲在床上的妈妈看到通知书,也很高兴。但邻居们走后,她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了。我意识到什么,心里一沉:“妈,学费这么贵,我们家有这么多钱吗?” 妈妈暗中算了算:“去掉你弟弟下学期的学费,还差三千呢。” 我急了:“妈,离开学没多少时间了,那怎么办啊?” 妈妈叹了一口气:“等一下去给你爸写封信吧,他在煤矿都干了半年了,挣的钱应该不止三千呢。” 我愁眉苦脸地说:“煤矿是一年一结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妈妈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实在不行就叫他回家吧,听说只要有事回家煤矿就给结工资的。” 我刚想回答,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若有苦无的哭声。这声音先是一个人的,但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哭的人也越来越多,好象整个村子都有人在哭。我大吃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焦急地说:“海燕,快去看看,可能是谁家死了人了,怪不得我这几天右眼总是跳呢。” 还没等我站起身,就见弟弟跌跌撞撞地跑进屋来,扑到妈妈床上哇哇大哭:“爸爸,爸爸,他,他可能死了!” 3. 我和妈妈立刻呆住了。妈妈一脸死灰死死盯着弟弟,几次张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颤抖着声音问弟弟:“到底怎么回事?爸,爸他人在哪里?” 弟弟边哭边说:“煤矿瓦斯爆炸,爸爸、二叔和三舅还有村里很多很多人,们全被埋到地下了。” 听到这里,妈妈忽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我的人哪。。。。。。”便下意识地想下床,因为双腿僵直,她一头栽在地上,再抬头时,额头己流出鲜血。我和弟弟此时也管不了她头上的血,双双扑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整个村庄和我们家一样,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虽然还没有明确传来死讯,但我们那儿很多青壮年男人都在煤矿挖煤,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瓦斯爆炸井下的人几乎无生还可能的。 我们村里的人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未婚女孩和男孩如不能继续读书,大多到江浙广东一带的工厂打工。结婚后,女人便留在家里带孩子、照顾老人,男人则到很远的煤矿上挖煤或到建筑工地做苦力。因为挖煤和做苦力的钱比在工厂打工的钱要多一些。 这次和爸爸同一口井里挖煤的,全都是我们村的人。 当天下午又有消息传来,我们村并不是所有人都在那口井里,还有四个人是在另一口井的。于是我和妈妈弟弟便又生出一线希望来,希望我爸是那四个人中的其中一个。村里很多人家和我们有同样的想法,于是哭的人少了,希望和焦虑的气氛又弥漫在村子上空。于是,全村的老人、妇女和孩子都从家里出来站到了村口。我们忧伤地望着唯一一条通外村外的大路,无限期待又无限痛苦。 其间不时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传来,直到第三天中午,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忽然,刚才还骄阳似火的天下起了毛毛细雨。但没有人回家,因为有消息说,今天煤矿里可能会有人回来。 雨越下越大了,我正要扶妈妈回家,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接着便是一个小孩欢叫起来:“爸爸,我爸爸回来了!” 我们赶紧往大路上望去,雨中真的有四个人影向这边走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一个大大的尼龙包。好象很轻,又好象很重。四个人中有我的二叔。我和妈妈、弟弟赶忙跑到二叔身边,向他打听爸爸的消息。二叔和其余三个人一样,身边很快聚集了很多亲人。 我妈颤声问:“二弟,你哥呢?” 二叔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哽咽着说:“嫂子,哥哥他跟我一起回来了。” 4. 说完这话,二叔下意识地按紧他手中的尼龙包带子。我的目光不由向那个尼龙包望去。这包很大,二叔背的尼龙包上面印着红白相间的条纹。其余三个人身上的尼龙包也和他背的这个一般大小,虽然条纹不同,但同样都是崭新的。按理,尼龙包里面装的应该是衣物什么的,但他们身上的尼龙包却呈现奇怪的形状,仿佛里面装的是硬物一般。 这时,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依然阴得可怕。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整个身体象是掉进了冰窟窿。我想抬起手摸摸那尼龙包里是什么,但我的手,却象有千斤重。 弟弟听了二叔的话,惊喜地跳起来:“爸爸还活着,我爸爸还活着。” 妈妈却疑惑地问:“跟你一起来了,在哪里?” 二叔叹了一口气,刚把尼龙包从身上放下来,旁边忽然传来响亮的哭声,仿佛哭也会传染一般,好多人的哭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我、妈妈以及围住二叔的亲友全都朝旁边望去,只见和二叔同时回来的三个人己经将尼龙包打开了,尼龙包里哪里是什么衣物,分时是一个个四四方方的骨灰盒。 我再回过头来时,二叔己经将他的尼龙包打开了,同样是一个个四四方方的骨灰盒。我一眼从放在最上面的那个骨灰盒上看到了爸爸的名字,“杨战良”三个字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我悲伤地叫了一声:“爸爸”,将骨灰盒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爸爸死了,还有我的三舅,我的邻居,在这次矿难中,我们村和邻村共有三十八个青壮年男子不幸遇难,年龄最小的22岁,最大的52岁。 二叔四个人之所以幸免于难,是因为二叔他们去得晚,爸爸所在的矿井己经不需要人了,他们就到另一个老板的煤井里做事。瓦斯爆炸后,煤矿老板连夜逃走,消息一度被有关人员封锁,致使救助不及时,矿井里的三十八人全部遇难。 这三十八人,全部是我的父老乡亲! 因为是私人小煤矿,煤矿所在的山头象这种小煤矿遍地开花。所有的用工手续及安全措施都不完善,至于企业注册什么的,更是奢谈。所以,煤矿老板逃走后,人们除了知道他名字叫齐月升、湖南人、未婚,对其他情况一无所知。 偌大的中国,要想凭这一点线索让警察逮捕逃犯,无异于天方夜谭。何况,就是这一点线索,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齐月升,你不得好死!这句话,被我们无数张嘴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5. 与此同时,我们村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即便是家里没有死人的,也都和死去的这三十八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多人家的门前竖起了白幡,进出村庄的老人、妇女和孩子都哭到声音嘶哑。 我知道这样是不合理的,煤矿所在地的相关部门应该有人为此负责。但因为齐月升的逃走,相关部门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头上了,说他是私自采矿,原本就是非法的。再加上我爸他们又没和齐月升签定任何合同,更别提买保险什么的,所以我们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赔偿。就连我爸他们的骨灰盒,还是当于政府出于人道主义给买的。 村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很多在外面打工的人都回家了,村里的人似乎在忽然多了起来,但人越多,悲伤的气氛越是强烈。 几乎是一夜之间,村子西边的半山腰上,竖起了一座座的新坟。 妈妈的头发短短的三天全白了,十三岁的弟弟也好象懂事了许多。办完爸爸的丧事,家里还剩下不到五百块钱。望着那叠薄薄的钱,我知道我的人生因爸爸的去世彻底改变了。 奇怪的是,我很悲伤,但这悲伤并不是因为无法上大学。尽管那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如果早知道爸爸会死,我宁愿连小学都不要上。如果我不上这该死的学,我就会早早出去打工补贴家用,爸爸也许就不会出去挖煤了。 那一刻,我对自己充满了仇恨,我觉得是我害死了我最亲爱的爸爸。 我可怜的妈妈,即便是这样,她仍然记得要我上大学。刚送走爸爸,她就把我叫到面前,难过地说:“海燕,快开学了,我们借学费吧。” 我安慰她:“妈,你快别说了,我不去念书了。” 妈妈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眼里,满是内疚。妈妈的内疚让我的心如针扎般地疼。妈妈和我都十分清楚,对于一个农村女孩子来说,不去上大学意谓着什么!运气好的嫁一个好男人生儿育女劳碌一生;运气不好的,嫁一个脾气坏又不顾家的男人,那就要过一生悲惨的日子了。 但爸爸死了,家里的顶梁柱就倒了。妈妈身体又不好,弟弟还年幼,做为长女,我现在要做的不是自己上大学,而是要照顾好这个家。 就算现在借到了学费,还有生活费,还有以后三四年的费用呢。再说,我 分节阅读_1 分节阅读_2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2 我走后,妈妈和弟弟以后靠什么生活?除非现在天上能掉下一大堆钞票,但我知道奇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所以当天下午,我就带着弟弟来到爸爸的坟前。我毫不犹豫地将那张录取通知书烧成灰烬,流着泪对爸爸说:“爸爸,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妈妈,供弟弟念最好的大学。” 弟弟忽然说:“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杀死齐月升那个坏蛋!” 这正是我心里一直想的,我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坚定地说:“爸爸,你安息吧,我一定要找到齐月升,为你报仇!” 6.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弟弟开学了,区区的五百块钱再去掉弟弟的学费及各种费用,便了了无几了。按我们家的现状,妈妈身体不好,弟弟年幼,我应该呆在家里照顾他们的,但呆在家里只好连农活都没得做。 早在三年前,我们村就只剩下每人两分的口粮田了。多年以前包产到户所分得的大部分土地又被上面重新收了回去。收回的土地一部分以高价卖给村民盖房子,另一部分则以极低的租金租给村干部或村干部的亲戚朋友搞养殖及种大棚疏菜,他们获利颇丰,但我们杨家是几辈子的农民,一直在村里受人欺负的,这种好事是断断轮不上的。 村里外出打工回来的人在办丧事后,很快又回去了。他们得知我不去读书后,都表示可以带我走。但我几经思考,还是决定留下来。我不想走得太远,只想在县城找一份工作,这样家里有了事也好照应。得知我的想法后,村里嫁到县城的一位本家大姑找到我家,她说她在县城开了一家理发店,我可以到那边和她学习理发技术,出师后也可以自己开店。 妈妈当即拒绝:“我不同意海燕去学理发,整天把男人的头抱在怀里,象什么样子!” 虽然我也对理发抱有成见,但现实不容我乐观,所以我安慰妈妈道:“可我想去呢。理发总归是一门手艺啊。书上常说呢,家财万贯,不如薄技在手。” 大姑听了我的话,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说她有急事要马上赶回县城,并给我一个地址,说我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 当天晚饭时,妈妈一直在抹眼泪,我心里也很难过,只有弟弟高兴地说:“姐姐你学了理发,以后我剃头就不要钱了。“ 听了这话,我一直在眼圈里打转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弟弟还小,他还不知道世事的艰辛。可在他还不知道世事艰辛的时候,他就没了爸爸。 正在这里,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海燕在家吗?” 我向外一看,惊喜地说:“丽娟?怎么会是你?” 丽娟姓王,家住邻村,是我高中同学。本来她的成绩很好,谁知在初三时和一个叫陈刚的男同学谈起了恋爱。陈刚初中毕业后便去东莞打工了,丽娟虽然读了高中,但因为一直和陈刚保持着通信关系,成绩并不好。 看到我,丽娟拉着我的手一下子哭了:“海燕,我差点就没脸见你了。” 我赶忙问:“发生了什么事了?” 7. 丽娟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村那个嫁在县城的女人,她是个骗子,前段时间她说带我去学理发,我去的第二天她就逼我卖身。要不是正赶上我爸死了家里去县城找我,我一辈子就毁在她手上了。” 听了她的话,我和妈妈面面相觑。我们村嫁在县城并且开理发店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白天在我家的那个大姑。 丽娟就是刚听别人说我要跟大姑去县城,她才知道我原来并没有去上大学的。我现在才知道,丽娟的爸爸也是这次煤矿遇难的三十八人之一。三年的同学情谊,相同的遭遇一下子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何况初中时,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呢。 丽娟说,县城工作很难找,国营企业我们是进不去的。其余的那些小厂进去也是出苦力的,并且工资低到只有一两百。在县城,农村女孩子一般只能做饭店服务员、理发店洗头妹等等工作。工资虽然高一些,但要受人欺负。这些路全被堵死了,那么我们只有外出打工了。 我们家族没有什么亲人在工厂打工,但丽娟家却是门户很大的。丽娟开始说想到江浙一带找她表姐堂妹,听说那里虽然工资比较低,但一般是三班倒,不太累,不过外地人非常受排挤。后来,丽娟又期期艾艾地说想到广东东莞去,虽然那边很辛苦,但工资很高。更重要的是,己经在东莞三年的陈刚现在己是一家大型港资制衣厂的烫工班长了,月工资最高可拿到两千呢,几次来信都叫她去呢。 虽然我家在农村,但因为一直有爸爸妈妈哈护,穷人家出娇子,我也是个没吃过苦的人。听丽娟这样一说,便赶紧表明想去江浙。丽娟有些无奈:“我妈也要我去江浙,她怕我吃不了广东那边的苦。去江浙也好,那里有我们许多四川老乡,不怕受人欺负。” 我忽然心中一动:“江浙有许多四川人?那你知道那里有没有湖南人呢?” 丽娟肯定地说:“没有,有也是极少极少的。表姐说那里大多是江浙一带本地人,然后就是四川安徽河南的了。湖南人都去广东打工了,陈刚说他班里有一多半是湖南人,那些湖南人经常合伙欺负他。” 我坚决地说:“那我要去东莞!” 丽娟惊讶地问:“为什么?你刚才还说去江浙呢。” 我一字一顿地说:“害死我们爸爸的齐月升就是湖南人,我要找到他,让他受到法律的惩罚,为爸爸他们报仇!” 丽娟的神情忽然肃穆起来:“好,海燕,我们去东莞!” 8. 在我们决定去东莞时,村里去广东的人都己经回去了,没有人给我们带路。虽然妈妈们担心我和丽娟两个女孩,又是次出门,怕路上出事。于是我们又等了半个月,在确信广东那边不会再有人回家后,我和丽娟在妈妈们的千叮咛万嘱咐中上路了。 虽然是夏天,但为了冬天时不要花钱买衣买棉被,我们几乎把所有的衣服和被都带上了。我们和许多初次进城务工的农村人一样,背上背了一个装被子的大包,一手拎着一只满是衣服的蛇皮带,蛇皮带以前是盛化肥的,上面还有四个大字:碳酸氢氨;另一手提着吃的东西。吃的东西除了路上的干粮便是装酸菜和辣椒的瓶瓶罐罐。听说那边的东西又贵又不好吃,我们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带上。 我们买的是硬座车票,车上人很多,我们只好坐着。等到半路,上的人越来越多,天又热,我们就象坐在蒸笼里。一路强撑苦挨,好不容易到了广州站,我差点没站起来。 我们来之前,丽娟打了陈刚的科机,陈刚加班,没时间接我们,只是给我们指了行走路线。他让我们直接从广州坐车到虎门下车,然后坐大巴就可以直达他的工厂所在地了。他还叮嘱我们一定要到火车站旁边的省汽车站坐车,他说在省汽车站坐车虽然要50块钱,但很安全。可我和丽娟一走出广州火车站我们就傻眼了,到处都是车是人,我们根本不知道哪里是省汽车站啊。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看到前边的马路上有许多到虎门的大巴。其中有两辆大马上还印着解放军体育学院等这些让人放心的字样。我们赶忙跑过去,一问价钱,只在25块就行了,比陈刚说的价钱整整便宜了一半。我们觉得好划算,但想起陈刚的再三吩咐,还是有些犹豫。 于是我和丽娟便又跑到附近的小店打陈刚的科机,想问一问他这种车可不可以乘坐。我们两个人傻乎乎的,连价钱都没问。谁知等了半个多小时陈刚都没有复机,女店主却催着我们给钱。 丽娟边掏钱边问:“多少钱?” 女店主面无表情地说:“一百二十。” 我和丽娟差点晕过去,一个科机又没有回复,在我们家只要五毛钱呢,这里却要一百二?我鼓起勇气说:“我们不过打了一个科机,还没回复,怎么会这么贵?” 女店主不耐烦地说:“一二十还贵啊,看你们是穷鬼我都少要了呢。” 我还想说什么,丽娟却暗中拉了拉我的衣领,我回头一看,身后不知道保时站了两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我心里一寒,赶紧闭了嘴。丽娟乖乖地掏出两百块给递给女店主。 9. 女店主把两张钱在手里理了理,忽然脸色一变,指着一张一百元说:“这张是假的!” 丽娟惊叫道:“不可能!”她接过钱一看,立刻指出,“这张不是我的钱,我的钱刚才拿出来时,是叠得四四方方的!” 女店主一愣,随即撒泼般地说:“我说是假的就是假的!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丽娟还想分辩,她身后那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拍了拍她的肩,皮笑肉不笑道:“姑娘,你也不看这是啥地方?” 我清楚地看到,他拍丽娟的那只胳膊上纹了一个耀眼的刺青。光天华日之下怎么有这种事情,我想寻找救援,一抬头看到不远处一个治安员正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治安员感觉到我的目光,将身子一转,若无其事地走开了,我心冷了。丽娟还想说什么,我赶紧对她使了个眼色,将口袋里所有的零钱都掏出,和丽娟身上的零钱凑了二十元给女店主。女店主接了,用鼻子冷哼了一声。我和丽娟赶紧挽起放地在上的尼龙带,快速离开。 刚走到路口,正好那辆挂着解放军体育学校的大巴车又驶了过来,车门口的年轻男子立刻热情地招呼我们上车。看到他身着迷彩服,这种衣服很容易让我们想起军人,我们对他、对这辆车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亲切感。问明到虎门车费依然是每人25元,车上己有十几个乘客,有的身边还放着包。回头望了望刚才打电话的那个小店,我们长舒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上了大巴,找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了下来。 想象着最多两个小时就会到虎门,我和丽娟的心放下了一半。因为上次的假钱的教训,我们知道是有人做了手脚。这次我和丽娟都不敢怠慢,早早将50块半新不旧的钞票握在手中,等待买票。 谁知左等右等也没人来买票,穿迷彩服的那个年轻男子依然不住地在车门边拉人。车子很快又转回了火车站,我们以为可能是堵车了,到第三遍时,我们终于意识到,这车是有意兜圈子的。 正在这时,车门传来了争吵声。循声望去,一个刚上来不久的年轻男子正嚷嚷着要下车,但那个迷彩服不让他下。年轻男子虽然不帅,但长相很斯文,穿得也很整洁干净。他说他刚来广州,有急事要赶时间,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几次强行想下车门,迷彩服不让,车上一时乱了套,又有几个乘客要下车。这时从我前面的座位上站起来一个中年男人,我以为他也是要下车的,正拉着丽娟也想站起来。没想到这个中年男人三两步冲到车门边,对准要下车的年轻男子左右开弓,年轻男子的嘴角立刻渗出血来,他哭丧着脸说:“你们怎么打人?” 中年男人理直气壮地说:“你再要下车,我还打!” 10。 这时中年男人的身边己经围了四五个同样身强力壮的男人,一个个态度傲慢无礼。要下车的年轻男子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聪明地闭了嘴,乖乖地到后面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看到这一幕,车内所有的人都敢怒不敢言,刚才嚷着要下车的几个乘客立刻噤了声,不声不响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和丽娟紧挨在一起,浑身发抖,不知道这车到底什么时候开走?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因为年轻男子的被打,车内暂时平静下来。司机依然不停地在广州市内转着圈子,每当又一起看到广州火车站那熟悉的标识,我的心就一阵沮丧。这样一圈又一圈地转下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我本来就有晕车的毛病,坐火车还不严重,现在大巴不断地走走停停,这种情况最让我晕了。尽管拼命忍耐,我胃内依然不住痉挛,几次想吐出来。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忽然想起妈妈为我包的一包花椒,是专门防止我晕车的。我赶忙抖抖索索从尼龙包内拿出那包花椒放在鼻子上,狠命嗅起来。虽然还是难受,但总归不至于吐出来。 当车上坐满人时,我满怀希望地以为会开出广州市了,可是没有。那个迷彩服还是不停在站在门口拉客。更可怕的是,他拉一个客人上来,车上就会有一个人站起来让出座位,走到车厢前面的空地上坐下来。我这才知道,他们都是一伙的。也就是说,我们上车时看到的那些端坐的整整齐齐的所谓乘客,都不过是个托。 大巴从上午十点一直转到下午三点,在我充满希望的心变成了绝望,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会坐在这个车上时,迷彩服终于 分节阅读_2 分节阅读_3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3 关上车门,车上终于不再上人了。车子不久便上了一条公路,并加快了速度。车厢内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车内重又骚动起来,原来从广州到厚街竟要80元!到厚街诉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看就是看力气活的,声音很大,不停大声嚷嚷,据理力争。他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刚才那个年轻男子被扇耳光的场面他没有看到。 这次是迷彩服亲自动手,他阴冷地盯了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眼,冷不丁从身上抽出一把刀来,在那汉子面前晃了晃。汉子脖了一拧,捋了捋胳膊:“怎么,还想打架啊。”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八九个人围了上来,那汉子一看势头不好,赶忙“嘿嘿”干笑两声,赔笑道:“误会,误会。”然后,忙不迭敌地从身上掏出一百块玫递上上去。迷彩服接过了,并不找他零钱。汉子也不要,依然是笑眯眯的。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到厚街80元,到虎门100元,我和丽娟还要拿出200块钱!可我除了车费,身上只剩下的不三百元。丽娟本来拿的就少,现在身上连一百元都不到了。 再说上午又被那个女店主讹去220元,要是我们再拿出两百,我还剩两百元,我们在钱花完前能不能找到陈刚啊?找不到陈刚,我们可怎么生活啊? 11。 我们坐在车身的中间偏后,看到前面虽然有人不满地质问,但最后都要乖乖地把钱交上。 我只好无奈地拿出两百块钱,自己手里攥一百,然后给丽娟一百。丽娟接了那钱,小声嘟嚷了几句,便不动声色将一百元塞进口袋里,从自己身上拿出五十块钱。她小声说:“等一下我们求求他,看两人到虎门一百五行不行?” 虽然我很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五十块钱,够我们家半年的油盐钱呢。几个收钱的很快收到我们这边了。一个看上去还算才老实的男孩还算客气地问:“去哪里?几个人?” 坐在外面的丽娟赶紧说:“虎门,两个人。” 男孩伸出手来:“虎门,两个人一百。” 丽娟装作很可怜的样子:“我们刚从家里来,身上只有一百五了,就一百五好不好?” 男孩打量了我们一下,大概我们土气的衣着和惊恐的神情让他相信了,他疑惑地问:“真的只有一百五了?” 我和丽娟赶紧肯定地点点头。男孩正有些犹豫,刚才打人耳光的中年男人走过来,问明什么事后,面无表情地说:“不行,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丽娟哭沮着脸说:“可我们真的就一百五啊。” 男孩同情地望了望我们,把目光投向中年男人,意思是征询他的意见。中年男人淫邪的目光盯着我的脸看了看,我赶忙转过头。他又将目光落在丽娟高耸的胸脯上,不怀好意地说:“你俩要是陪大爷过一夜,我一分钱都不要你们的。” 丽娟的脸倏地一下红了,眼睛象是要冒出火来。我赶忙拉了拉她的衣襟,将自己的一百元递过去。丽娟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不情愿地将口袋里的一百元也掏了出来。拿了钱,两人心满意足地笑了,到后面继续收钱。丽娟气得胸脯还在一起一伏的,象是要哭出声来。 我更是羞愧难当,感觉那人刚才的目光和污言秽语简直是对自己莫大的侮辱。虽然我们是穷人家的女儿,但我们从小所受的都是传统的道德教育。我们在家是父母的好孩子,在学校是老师的好学生。不错,丽娟谈过恋爱,但和陈刚从未越雷池半步。自小到大,我们严格要求自己,做事循规蹈矩,除了父母的喝斥,从没受到如此大的侮辱! 我恨不得马上离开这辆车,离开这群可恶的男人! 在我心里这样想的时候,车子确实立刻停了下来。刚才打人、收钱的那群男人粗声大气地说:“下车,下车,都下车,坐那辆车去!”我向外面看去,前边果然停了另一辆大巴车。 正莫名其妙间,旁边有人无奈地说:“又被卖猪仔了。” 12。 开始的时候,有人不想下,才刚到厚街呢。但那群凶神恶煞的人嘴里不断吆喝催促,慑于他们的淫威,人们只好很不情愿地站起来。我和丽娟一点主意出没有,只能看别的乘客行事。看到有人下车了,我们也站起身来。大约是为了到另一辆车抢个好座位,人们争先恐后的。我和丽娟胆小,只好等他们过了我们才最后下车。 那群人不断地催促“快点,快点。”我很紧张,越紧越出错,手中的尼龙袋竟挂在车门上了,我怎么也取不下来。那群人不耐烦了,不知是谁一脚重重踢在我后背上,只听尼龙袋“哧拉”一声划破了,我连人带袋子一齐滚下车来。我不相信地回头,委屈地说:“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那群人望着我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其中一人边笑边恶毒地骂道:“你个臭鸡婆!”这时大巴启动,那群人边冲我骂“臭鸡婆”边哈哈大笑。望着远去的大巴,我看到上午挂着“解放军体育学院”的车版换了下来,又挂上了另一块普通车的车牌。 我在他们的笑声中无地自容,眼泪涌进了眼眶。丽娟赶忙把我拉起来,我将眼泪流进肚子,叹了一口气。尼龙带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我只好小心地倒提着,防止里面的衣服露了出来。旁边的乘客冷冷地看着我,见怪不怪一般。 我们将要坐的这辆大巴写了“东莞公交汽车公司”的字样,似乎是正规的公交车。但也有人小声嘀咕,这辆公交车的司机大约和刚才那辆车是私下联络好的。万般无奈之下,我和丽娟也随着人流上了车。车刚开,售票员便要我们买票,车内立刻又吵了起来。原因是,刚才下车时,那辆大巴车上的人说是己经为我们统一买了票的,但现在售票员却说那辆车的人根本没为我们买票。 吵归吵,最后还是公交车售票员占了上风,否则下车走人。我们只好乖乖地重又买了票,好在这次大约是正常票价,从厚街到陈刚所有的虎门某村,只有4块钱。如果按照上一辆大巴的收费标准,广州到厚街80元,厚街到虎门100元,那我们每个人要交20元呢。由此可见,上一辆大巴车的人真是太黑了。更可恶的是,他们竟然挂着“解放军体育学院”的车牌,现在看来,他们肯定是打着幌子骗人的。我真疑惑,这样明目张胆的骗局,竟然可以在广州市转来转去没人管? 无论如何,从收费来看,这辆公交车应该可以把我们送到目的地了。这样一想,我的心不由轻松起来,丽娟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13。 折腾了一天,当我们在陈刚工厂所在地的那个村口下车时,己经快到下午五点了。这时太阳己经完全落下来,我和丽娟的心重又焦急起来,如果找不到陈刚,我们今晚住的地方都没有呢。有了火车站的教训,这次我们不敢打电话了。刚一下车,便提着行李,按照陈刚所说的路线,急匆匆向他所在的工厂走去。 道路崎岖不平,路旁有一处很大的工地正在施工。路两旁虽然房屋很多,但并不鲜亮,甚至给人一种破败的感觉。可能是下班时间到了,路上的年轻男女多起来。这些人,大多是穿着统一的厂服,有蓝色的,有粉红色的,各式各样,衣服的左前胸分别绣着两个字,大约是所在工厂的名字。每个人的胸着都挂着一个纸牌牌,纸牌牌上贴着照片,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厂牌。 这些人全都行色匆匆,一脸倦色。和他们身上鲜亮的厂服相比,我和丽娟身上的衣服还是七八十年代的款式,非常土气。我羡慕地望着她们,很想马上就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陈刚的厂很容易就找到了,这是一家名叫“金秋”的制衣厂,厂房很大,也很漂亮,里面还有大大的草坪和漂亮的花园,和我们路上见到的工厂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想到我们以后会在这个厂里上班,我和丽娟对视一下,开心地笑了。 我们到时,正好听到下班铃声,厂里便陆陆续续有很多人出来。可我们等了很久,两个人的眼晴都快望穿了,还不见陈刚的身影。丽娟终于等急了,鼓起勇气走到门口,胆怯地问一个站岗的保安:“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陈刚的?” 那个保安望了我们大包小包的行李,无奈地说:“金秋一万多人,我不是每个人都认识的啊?你们再等等吧,他可能在吃饭呢。” 丽娟只好无奈地退了回来,和我一起死死地盯着厂门口,害怕错过任何一个进出厂门的人。果然,不一会儿陈刚就匆匆出来了,我们差点没认出他来。记忆中,陈刚是个清秀爱笑的少年。可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是却一个又黑又瘦的小男人,个子比三年前几乎没见长。看到我们,他直直走过来,淡淡地说:“你们来了。” 丽娟疑惑地叫一声:“陈刚?” 陈刚点点头:“丽娟,海燕,我给你们租好房子了,现在我带你们过去吧,等一下我还要回来加班呢。” 丽娟愠怒地说:“为什么上午打你科机你不回电话?害得我们被卖了猪仔。” 陈刚倦怠地说:“卖猪仔有什么奇怪的?快走吧,再耽误我加班要迟到了。” 陈刚的倦怠让丽娟更加委屈,我看到她眼泪涌进了眼眶,赶紧说:“走吧,我都快累死了。”丽娟这才收起了小性子,任由陈刚接过她身上的行李,一起向出租房走去。 14。 陈刚边走边介绍说,从“金秋”到出租房要走十几分钟的路,他害怕迟到,走得很急。丽娟虽然没有发火,却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不满地说:“你出来三年了,我就见你一次。今天我这么远从家里来找你,你连一天假都不能请吗?” 陈刚断然拒绝:“不行,现在赶货,请假一定不会批准的。要是旷工,不但要被扣一百块钱,这个月的奖金也没了。你和海燕刚来,以后用钱地方还多得是呢。” 丽娟便不言语了,低着头跟在陈刚身后。其实我是羡慕她的,她的行李早被陈刚背在肩上了,现在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陈刚身上,无瑕理会我。可我背上背着一个大包,双手还提着行李,浑身酸痛,双脚都快迈不开了。 去出租房的路比刚才的路况还差,再加上七拐八拐的,很不好走。陈刚介绍说,这里的本地住户很少,本地人大多住在别处,那里的房子又新又漂亮。这些老房子几乎都是租给外地人的,他们每月定期过来收租金。现在正是晚饭时候,因为天热,很多房间都是开着门。从门外望去,房子里大多坐满了人,有很多人端着饭碗到门口吃。 我现在的想法很简单,有这样一间又低又矮的小房子给我落脚就足够了。我和丽娟关起门来,把今天所遇到的种种委屈和侮辱都关在外面。不知为何,我现在好怕见到外面的人,我感觉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对我进行伤害。可是当陈刚终于领我们进一间出租屋时,我和丽娟顿时傻了眼。 这间出租屋子和我们刚才路上所见的很多出租屋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屋里己经有两男一女了。房内共有两张双层铁架床。那张双层铁架床上己经住了人。上铺有一个男人面朝墙壁躺着,正在看报纸。从后背上看,应该很年轻,但听到我们说话声,竟然连头都不转一下。 下铺则坐着一对年轻男女,显然是夫妻,他们一人手里端着一碗饭,正就着面前小桌子上的一盘青菜、一盘酸菜有滋有味地吃着。 陈刚介绍说,那对年轻男女以前是他一个厂的同事,不过现在都在别的厂做事了。那对年轻男女倒还热情,邀请我们跟他们一起吃饭。饭当然吃不成的,两个碟中的菜不剩几根了,饭估计也没有了。 丽娟不相信地看了看上铺那个男人的后背,死死地盯着陈刚问:“莫非,你今晚就让我们睡在这里?” 陈刚疑惑地说:“是啊,有什么不好吗?这是我为你们租的床位,上下铺的。夏天太热,要是冬天,租一张床位就够了,你们可以挤着睡的。” 丽娟刚想发火,正在吃饭的女孩冷冷地说:“你以为这儿是你家啊,有了地方给你住都不错了,我刚来时还和我老公在桥洞睡的呢。” 15。 听了这话,丽娟张了张嘴还想反驳,陈刚忽然严肃地问:“对了,你们来时的火车票还在吗?” 我边收拾行李边漫不经心地说:“不记得了,好象在吧。” 陈刚急了:“快找找,火车票一定不能丢的,只要治安队查暂住证你们就给他们看火车票,有了火车票,在三天内可以当暂住证用的。” 丽娟惊讶地问:“什么暂住证?我们都带身份证的啊?” 陈刚焦急道:“现在跟你说你也不懂,你们火车票到底丢没丢啊?” 看到他一脸认真,我和丽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 分节阅读_3 分节阅读_4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4 紧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找火车票,最后好不容易在丽娟盛干粮的口袋中找到了,陈刚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叮嘱道:“一定要随时带在身上。” 丽娟不高兴地噘起嘴,嘟囔着:“这两张火车票比命还重要吗?” 陈刚正要回答她,忽然看了看表,一下子跳起来,对正在收拾碗筷的阿玲说:“不行了,我要迟到了。阿玲,我两个同学刚来,对这里不熟悉,你多帮一下她们,告诉他们冲凉房在哪里?怎么打水?我先回去了,今晚要上通宵,明天下班我再过来。”说完,不理会丽娟的白眼,拔腿就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他又返了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两只鸡蛋递给丽娟:“你和海燕一人一只,我先走了。”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火车票一定不要丢啊。” 他一出门,丽娟便一屁股坐在床上,生气地说:“海燕,我真没想到他对我这么冷淡,一点都不象我原来认识的陈刚了。” 阿玲看了看她,不满地说:“他对你还不好啊,晚饭就一个鸡蛋他都省给你吃了,你还想要他怎样?” 丽娟没好气地说:“谁稀罕他的破鸡蛋!” 一直不说话的阿玲老公瞪了她一眼:“破鸡蛋?他班长,晚饭总共是一荤两素,两只鸡蛋肯定有一只是问别人要的。这样一来,他和那个人就只能吃两个素菜了,做人,不要不知足。”听了这话,丽娟便消了气,但脸上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虽然我们不愿意,但和其余两男一女共用一间房子却是不争的事实。阿玲说,这样租房子便宜,一个床铺一个月只要80元,也就是说我阿玲的两张床每月就要160元。真难以想象,这么小的一间房子,又低矮又潮湿,连我家的灶房大都没有,一个月就要320,真是抢钱啊。要是这样,那我们家的房子要是象这样租出来,每月仅房租就可以赚一大笔钱,我爸爸怎么会去挖煤呢?他不去挖煤,又怎么会死呢?想到这里,我不禁黯然伤神。 但现在不是我可以黯然伤神的时候,尽管我不知道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但所有的一切都让我不习惯。特别是当阿玲带我们到院内洗澡的地方时,我和丽娟更是傻了眼。 16。 只见那个用来洗澡的所谓房间,阿玲叫冲凉房,她说广东人不说洗澡,说冲凉,我们也跟着她叫,尽管别扭,但入乡随俗我们还是懂的。那个的所谓的冲凉房就是在院子当中用几块又窄又薄的木板搭成的,不过五六个平方,头顶上方只胡乱搭了一块类似石棉瓦的东西,也只遮住了半个头顶。透过巴掌宽的缝隙,我们看到一个古铜色的皮肤,然后是“哗哗”的冲水声。应该有人在洗澡,我望了望冲冰房四周的房门,赶紧拉着丽娟退回房中。 回到房间,丽娟忧心忡忡道:“这怎么洗?都可以看得到人呢?” 阿玲无奈道:“有什么办法?不过我们女孩子一般是天黑了再冲的,这样外面就看不到了。” 尽管我们坐了三天两夜的车,好想洗了澡换件衣服,现在看来还要等一会了。于是我们拿出从家里带的干粮,谁知天气太热,全霉掉了。无奈之间,只好按照阿玲的指点,和丽娟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地朝附近的市场走去。 在我们家,一到天黑便很少有人走动了,这里却恰恰相反,外面的人似乎比白天我们看到的还多,到处都是人影,三三两两的,大多数是女孩子。晚上的女孩子和白天见到的不同,她们大多数穿着漂亮的小衣服,有的拿着雪糕,有的拿着烧烤,边走边说话,好象很开心的样子。我和丽娟出了门便七拐八拐的,很快迷了路,别说市场了,连自己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最后还是问了一个过路的女孩子,那女孩正好要去市场,我们便跟在她身后。女孩很漂亮,也很热情。看看她,现看看我们身上七八十年代款式的衣服,我和丽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很快到市场了,女孩冲我们点点头便跑向一个正播放强劲舞曲的地方,那里己经有很多人。我和丽娟手足无措地站在市场边,有几分惊喜,又有几分惶恐。市场很大,人很多。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比我们家乡的农贸市场,不,比我们县城的商品还齐全。 正如阿玲所说,路边有许多卖小吃的地方。我们一眼看到很多小吃摊上有那种点缀着碧绿色青菜的炒米粉、炒河粉。路边的摊点前都标明着一元一份,很多男孩女孩都在吃这种东西。我使劲流了口口水,和丽娟怯怯地走到一个小吃摊前,点了一份炒米粉一份炒河粉。 老板很热情,光着上身,一边不断地翻炒着锅里的炒粉,一边汗流如雨。那汗他不时地用手抹一把,估计汗水大多是被甩到他正炒着的米粉里了。此刻我也顾不了这么多,肚子饿得咕咕叫。米粉地香味不时刺激着口鼻,在现在的我看来,这份一元一块的炒米粉就是人间美味了。 不一会儿炒粉便好了,虽然盛炒粉的劣质发泡饭盒和一次性筷子发出一难闻的味道,但我们顾不了那么多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17。 因为太饿,胃里象有一个小手似的,炒粉一到嘴里就被胃抓进去了。可吃完后无感觉,炒粉很硬,也许还没有熟。最让我感觉不舒服的是,吃完了嘴里没有炒粉的味道,却是一嘴的劣质发泡饭盒和一次性筷子的怪味。丽娟吃完,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是这样的怪味儿?” 我望了望周围的人,他们却吃得很香甜,难道他们味蕾退化了吗?在递给摊主两块钱时,我看到他两手汗渍渍的,手上还有一块油黑。他接了我的钱放在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找了我零钱。这时又有一个人过来点炒涂,他便忙不迭敌地往锅里倒上油,然后用那只刚递给我的手去抓了一把米粉放在锅里。我不敢再看,害怕再看刚吃的东西就会吐出来,拉着丽娟赶紧离开。 对面的有许多卖服装的摊点,有很多漂亮的小衣服,但我和丽娟只能远远地看着。丽娟羡慕地说:“什么时候,我们也能穿上这么漂亮的衣服啊。” 我叹了口气:“还衣服呢,赶紧去买水桶吧,等一下还要洗澡洗衣服呢。” 丽娟接过我的话,故意喊着嘴,拖着长长的音调说:“冲―凉,广东人真是奇怪,洗澡怎么会是冲冰呢,莫非他们提了一能水不洗,只是从头到脚冲下来?” 于是我们想着他们冲凉样子,不禁笑出声来。忽然,丽娟紧张地拉住我:“你快看哪里,他们在干什么?” 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前面摆摊卖水果小百货的小商小贩个个神情紧张,卷起面前的东西东躲西藏。跑得快的一下就不见了踪影,但还是有许多跑得慢的被从一辆车中下来的十几个穿着迷彩服的人逮住了,后来我才知道穿着这种衣服的人是治安队员。要是以为,我会以为迷彩服是军人的服装,穿这种衣服的都是好人。但因为正是上午被那个大巴车上穿迷彩服的人骗过,我对穿这种衣服的人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畏惧感,赶紧和丽娟躲进身后一间店铺里。 那十几个治安员己经抓住了七八个小贩,他们先是让小贩们把面前的东西抱着扔进他们开来的车里,然后又喝令小贩们跟着上车。其中有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小贩趁混乱转身想跑,却被一个手疾眼快的治安员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然后几个治安员一边不停喝骂,一边围住他拳打脚踢,直到他不断求饶那些治安员才住了脚。男小贩哭沮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不再试图想逃,甚至没有求侥,一边迭着嘴角的血,一边一跛一拐地上了车。 不一会儿,装着治安队员和小贩的车辆重又向前开去,大约前面的小贩们又要遭殃了吧。车一开走,刚才逃得快的小贩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出来了,继续卖着他们的东西,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从刚才那些治安员对小贩的喝骂声中,我听得出,他们都和上午那辆黑大巴上的人一样,南腔北调,并不是同一个地方的人。 18。 看到刚才的一幕,我和丽娟不由心惊胆战。我原以为,离开了上午的那辆黑大巴,我们就逃出虎穴了。可现在忽然发现,我们逃出了大巴车的虎穴,却进了一个更让我们害怕的地方。我们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会突出其来地降临到我们身上,一如那辆黑大巴一样。 经此一吓,我和丽娟不敢在外面久留,匆匆买了一只水桶,便逃一样向出租屋奔去。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志,这次我们竟然没有迷路。 回到出租房,我们长长松了一口气。阿玲和她老公出去了,屋内又小又潮湿,虽然大敝着门,门对面还有一扇小小的窗户,但屋内依然没有一丝风。他们上铺的男人己经起来,正坐在小桌边“呼哧呼哧”吃一碗方便面。我看着想笑,那男人,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大男孩,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大裤衩光着上身。但想到夜里就要和这个陌生的男人共处一室,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好象并没有看到有人进来似的,依然吃着他的面,连头都不抬。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感觉他长得还算斯文。 天己经完全黑下来了,我和丽娟拿着屋内的一只系绳子的小桶,又拎了刚买的新桶走到院内的一口水井边,先用绳子将小桶放到井下,然后再把小桶里的水装在我们刚买的水桶里。真是难以想象,在我的四川老家,我们吃水都是用压井的,到这个据说遍地是黄金的东莞,却还要用这种原始还古老的方法打水? 冲冰房的门也只是一块破旧的木板半掩着的,锁都锁不上。没办法,只好我冲凉的时候丽娟在门边站着,丽娟冲凉的时候我在门边站着,因为潮湿,冲凉房周围的蚊子特别多。在里面冲凉的那个人还好说,站在外面的那个真是痛苦。广东的蚊子个头比我们家乡的蚊子大得多,兄咬得人生生地疼。 院内一直很吵,直到十二点才稍稍安静下来。因为房子是陈刚租的,我很自觉地睡到了上铺。虽然从家里带了蚊帐,但上铺只有三个支柱,我只好另一端垂下来。虽然睡在这样的床上并不睡服,比这更不舒服的是,我好害怕同样睡在另一个上铺的那个大男孩,他不会是坏人吧?我更害怕他床下的两夫妻会做出什么动静来,如果那样,可如何是好? 这样想着想着,就更睡不着了,于是便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我来东莞的目的也并不是来享福的。一方面,我想找到那个该死的湖南人齐月升, 我要让他受到法律的惩罚,为我的爸爸,不,为我的三十八个父老乡亲报仇!另一方面,我没有上大学,我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凭我的聪明和勤快,我一定要比上大学的同学们生活得更好! 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便睡着了。就这样,我渡过了我在东莞的个夜晚。这个夜晚有许多许多的梦,只是不知道这许多许多的梦,在今后的日子里,能否实现? 19。 第二天早上被一阵嘈杂声惊醒。院子内的人好象都起来了,阿玲正准备上班,不断叮嘱她老公找工作时应该注意的事项。我这才知道,阿玲老公原来从前一家公司出来后一直没找到工作。还有他们上铺的那个男孩子,也是刚从内地过来的,还是个大学生,但都一个月了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我不好在这个时候穿衣服,虽然有蚊帐但毕竟是透明的。等他们终于走了,院内似乎也一下子安静下来。丽娟也醒了,我问她:“我们今天要不要也去找工作?” 丽娟懒懒地说:“我们不要,陈刚在信里说了,他可以托人让我们进他的厂的,他们是港资制衣厂,你也看了,是花园式厂房,无论是待遇还是规模在这地方都是数一数二的。” 我担心地说:“可是你刚才也听到了,阿玲老公他们找了一两个月还没找到工作呢。” 丽娟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们是男的当然不好找工作了,陈刚说,在这里女孩才吃香呢。” 正说着,陈刚进来了,两眼布满了血丝,一看就是熬夜过度的。丽娟一看到他,便故意噘着嘴说:“你还知道来看我啊。” 陈刚却一头扎在床上,疲倦地说:“这段时间一直在赶货,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我先睡一会儿。”话音刚落就闭上眼睛,任丽娟怎么叫动也不动一下了。丽娟无奈,只好作罢。我们到外面胡乱吃了早餐,我们也不敢走远,只好又折回出租屋,拿着一本书胡乱地看着。丽娟不停小声抱怨着陈刚对他的冷淡,自从昨天到今天,他好象都没有给过她一个笑脸。可是在以前,他是个很爱笑的男孩子啊。 直到临近中午,丽娟才硬着心肠把陈刚叫醒。睡了一觉,陈刚的精神似乎好了点,洗了脸,似乎又恢复成三年前那个清秀爱笑的男孩子了。甚至在我们出去吃中饭时,他还试 分节阅读_4 分节阅读_5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5 探着拉了丽娟的手。丽娟早上的抱怨早就跑到九宵云外去了,一脸幸福状。 还是昨晚的那个市场,白天的市场虽然没有晚上那么热闹,但现在是中饭时间,依然是很多人的。这个市场很大,到处都很简陋,远处有一个破烂的露天舞场,正放着不知名的歌曲。 这次是陈刚请客,我们没有吃一块钱一份的炒粉,而是要了快餐。所谓快餐,各种各样炒好的菜都放在几个破旧的、褪色的大塑料盆里。饭只要一块钱,饭是可以随便吃的,素菜是五毛钱一份,荤菜是一块钱一份,有好多种菜,可以随便点。盛饭的碗是那种我们家很久以前用过的大白碗,大白碗上有很多来路不明的污点,有的还缺了口裂了缝。我真想不到素以富裕著称的东莞竟然还有人用这种碗?这种碗在我们贫穷的家乡都是当猫食碗用的啊。 20。 我要了两份素菜,一份炒豆芽一份青菜。大约是做饭的米发霉了,饭吃在嘴里象豆腐渣,和盛饭的碗一样粗劣。菜里倒是很多油的样子,可那油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最重要的是,对于嗜辣成性的我来说,没有辣味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但有辣椒的都是荤菜。所谓的荤菜,比如西红柿里有星星点点的鸡蛋就算一个荤菜,还有就是很多的韭菜里加几块猪血,或者鸡皮炒辣椒,这些都算荤菜了。其中那道鸡皮炒辣椒油乎乎的,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但我没有要,虽然丽娟和陈刚都是我的同学,但我不好意思太奢侈了。毕竟每一分钱,都是陈刚累死累活加班赚来的。 丽娟要了鸡皮炒辣椒,还要了一个韭菜炒猪血。吃了一块鸡皮,她嫌太肥腻便拔进我的碗里。虽然我家很穷,在家里再馋我也是坚决不吃肥肉的。现在不知为何,现在我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肥腻的鸡皮更美味的东西了。 正在我细细地、一点点品尝美味的鸡皮时,露天舞场的音乐忽然换了,里面是一个高亢的女声,这女声唱的曲子不象歌却也似歌,类似于数来宝。但词却是这样的这样的:“摸摸你的腿啊,你真美啊;摸摸你的背啊,你跟我睡啊;摸摸你的手啊,你跟我走啊。。。” 我的脸当即一热,再不好意思抬起头来。好半天,我才听到丽娟愠怒地说:“这女人唱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歌啊?真不要脸!” 陈刚不以为意地笑笑:“这有什么啊,这歌每天都要播几十遍呢,听惯了你就无所谓了。” 我和丽娟面面相觑。望着四周忙碌的小贩、脏乱的灶台、破旧的桌凳、粗劣的饭菜,如果说所有这些我都可以忍受,那么无法忍受的是,当我为了生存被迫吃着这些变质食物时,我的心灵还要被这种粗俗不堪的所谓歌曲污染? 丽娟将吃了半碗的饭往桌上一推:“不吃了,这鬼地方,真恶心。陈刚,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你的厂啊?” 陈刚讷讷道:“我们厂进一个人要交800元,我求了他们半天,他们答应你们两个进去只交1500元就行了。你们,你们有钱吗?” 我目瞪口呆:“这么多?可以从我们以后的工资里扣吗?” 陈刚小声说:“不可以的,这钱不是厂里要,是专门负责招工的人事私下里收的,他们是装进自己腰包的,不给钱就别想进厂。别的厂人事一般只要三四百,我们厂条件待遇都很好,所以人事要的就多一些。” 丽娟彻底翻脸,站起来愤愤道:“你为什么不早说?早知道这么贵我就不会来了!” 21。 陈刚连忙拉住她,忍气吞声道:“你别这样啊,再过半个月我就发工资了,这个月加了很多班,肯定够你们两个进厂的。” 我急忙问:“一定要交钱才能进厂吗?他们私自收费是错误的,就没有人告他们吗?” 陈刚无奈地说:“就算把他们告走了,还会来新的人事,新的人事也会照样收钱的。好一点厂做人事都是这样子,告也没用的。不过只要你进了我们厂,一个月工资就够了。” 丽娟尖声说:“这样说你们厂工资很高吗?你不是说你一个月可以拿两千吗?你做了三年了,怎么现在连一千五都拿不出来了?” 丽娟怒气冲冲的,引得旁边很多人都转脸往这边看,尽管一脸漠然还是让陈刚极为难堪,他象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声下气地说:“只有赶货的时候我们才能拿到两千,没货做的时候每天补助十块钱生活费,所以,所以。。。。” 谁知丽娟闻言,更加气极败坏了:“你那不是骗我吗?” 陈刚急赤白脸道:“我没骗我,我真的没骗你啊。我家里还一弟一妹在上学,我还要寄钱给他们的啊。” 听了这话,丽娟的脸色才缓和下来,她其实也并不是真的生气,她原以为陈刚在这边混得很好,没想到不但人又黑又瘦,处境也和她想象中的相去甚远。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只好等陈刚发工资了我们进他的厂。我和丽娟也在附近转了几天,正如陈刚所说,外表看上去规模大一点的好一点的工厂根本进不去。那些又小又破的厂倒是可以进的,但一看就知道是赚不到什么钱的。当然,那些好厂也并不是所有的职位人事都要私下要钱的,比如那些非一线工人的职位就不要钱。我们原也想,怎么样也算得上是高中生,做一线工人实在有些委曲了,抄抄写写还是可以的吧。可看了那些招工广告,一般都要求大中专,有个别职位要高中的吧,还一定要会英语、电脑或有相关工作经验。看到这些招工广告,不要说去应聘了,就是连试的勇气我们也没有了。 眼看连吃饭都成问题了,我和丽娟更加着急了。更令我们提心吊胆的是,这边暂住证查得很紧,常听阿玲他们说谁谁正在路上走就被抓了,谁谁又被送到樟木头了,谁谁三百元被亲人赎出来时己被打得半死。这些传言让我们心惊肉跳。虽然来时的火车票我们一直保留着,但火车票一过三天就失去代替暂住证的作用了。偏偏那三天,治安队没来查过一次房。 正在我们以为查暂住证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时,在一个夜半时分,我们睡得正香甜时,附近传来了大声的呵斥声、踢门声及人们的惊叫声。首先是阿玲一声惊叫:“查暂住证的来了!” 22。 听了这话,我象被人泼了一瓢冷水,从头凉到脚后跟。在外面一阵紧似一阵的嘈杂声中,我抖抖索索地穿上衣服,连滚带爬从上铺的蚊帐里钻出来下到丽娟的床上。这时丽娟也醒了,惶恐地问:“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我急得都快哭出来:“我也不知道呀。”就这样,我们两个人相拥着,彼此能感到浑身发抖。我甚至能听到她牙齿“得得”的撞击声,我自己的牙齿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得得”起来。正在不知所措之时,忽然阿玲上铺的那个男孩也下床了,他屋内小声说:“你们两人快跟我来。“ 仿佛是暗夜的山路中遇到一丝亮光,我和丽娟立刻不抖了。虽然平时他从不正眼看我们,但现在除了跟他走别无选择。我们借着外面模糊的亮光走到那男孩身边,其实不是走而是挪,因为房间本来就很小。男孩走到屋内唯一的窗户前,将窗户轻轻推开,自己先慢慢把两腿伸出窗户跳了下去。然后他在窗户外面轻声说:“快,象我刚才一样跳。” 好在窗户很低,我和丽娟学着他的样子跳了出来。刚跳过去,阿玲老公便在里面将窗户轻轻关上了。他和阿玲来东莞三四年了,两人是有暂住证、结婚证甚至节育证的,所以并不怕查暂住证的。 我们刚松了一口气,出租屋门外传来了大声的呵斥和踢门声:“开门,快开门。” 那男孩猛地拉着我的手,命令道:“快走”于是连想都顾不得想,我又拉住丽娟的手,没命地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跑去。虽然我们都穿着布鞋,但慌乱之中,我还是跑掉了一只鞋。脚下的路非常生硬,我过裸的左手硌在上面生生地疼,我带着哭腔说:“鞋,我的鞋。” 我想停下来,男孩却死命拉着我的手:“来不及了,他们看到我们床空着,说不定会追过来的。”我只好拼命压抑着脚上的疼痛没命地奔跑。 好在小山并不远,小山虽然不大,但里面灌木丛生,十分难走。那个男孩好象是非常熟悉路的,三拐两拐就把我们带到了山坡上的一个宽阔地带。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说:“今晚就在这里过一夜吧。” 丽娟惊叫:“过一夜?这怎么行?这里蚊子这么多,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他们查过不就走了吗?” 男孩生硬地说:“不一定的,有时候他们要查两三次的。” 刚才跑时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停下来,我感觉自己的左脚心更疼了,不由“丝丝”抽着冷气。丽娟难过地抱着我:“海燕,坚持住啊。” 听了这话,想到原本应该睡在那所著名大学校园宿舍的我,却在陌生的异乡狼奔豕突,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没想到在这里连哭都是不自由的,男孩粗暴地说:“哭什么哭,小心治安队的听到了上来抓人。” 我心下一惊,哭声嘎然而止,硬生生地将泪水咽进了肚子里。 23。 似乎蚊子也欺生,夜色中不时响起我们三个人的巴掌声。真是奇怪,相对北方人来说,广东人一般比较瘦小,但这边的蚊子却个头比较大,且很傻,盯住了人便死死不松口,巴掌落下去一打一个准。虽然很准,但总是不停地反也是让人厌烦的。如果有风还好,郁闷的是,十月份的天气了,在我们家夜里己有些冷了,但这边却还闷热异常,山上灌木丛生,更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我和丽娟相挨着坐在一块石头上,对面就是那个带我们上山的男孩。男孩这时己将上衣脱掉铺在石头上,又将脚上鞋一鞋子脱下来放在衣服下当枕头,然后舒舒服服地仰躺上去。 丽娟惊道:“你真要在这里睡一夜吧?” 男孩无奈地说:“我不是次在这儿睡一夜,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过夜,刚来这边没找到工作的人有许多连房子都不租,直接在山上过夜的,又省钱又没查暂住证的。” 虽然我们“同居”一室快半个月了,这却是听到他说的最多的一次话。想到刚才要不是他我们现在就是在治安队了,我感激地说:“谢谢你,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男孩忽然沉默了,好久好久,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却轻轻吐出两个字:“王磊。”他的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不带任何地方口音。 丽娟忙问:“哪里人?是不是我们老乡?” 王磊答:“湖北人。”说完这话,他大约有些不耐烦了,将身子转了过去。我和丽娟都觉得没趣,也各自找了块石板躺了下去。但望着满天的星光,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一看,身上被蚊子盯再加上别的不知名的小虫子咬,布满满了红红的小疙瘩。 让我们意外的是,当丽娟扶着我一跛一拐地回到出租屋时,竟是房门紧锁,还不到六点钟,阿玲应该不会上班啊。我们开门进了屋,屋内也没有人,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七点钟的时候,院内才有了人走动,但很少,我和丽娟忍不住好奇问了隔壁的一对小夫妻才知道,阿玲和她老公以及院内的很多人都被抓走了。 原来这次不但查暂住证,还要查结婚证、节育证甚至卫生证。阿玲和她老公虽然暂住证、结婚证、节育证三证俱全,但没有办理卫生证,在这之前,从没听说没办卫生证也要抓走的啊。 同时抓走的还有几个没暂住证的,更多的是没有卫生证的,还有那些没有结婚证就住在一起的婚情侣。虽然在这边,确定关系就住在一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没有结婚证便是非法同居,一上升到法律的高度,被罚的就不是一百两百的事了。由此产生的一连串后果是,他们今天没去上班的话,轻则要做旷工论被罚款,重则被厂里开除,真真是祸不单行呢。 我和丽娟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陈刚下班再来时,丽娟便没了好脸色:“你那个厂,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进去?” 24。 一听这话,本来没精打采的陈刚低下头,“吭哧”了半天,终于说:“其实昨天就发工资了,可我托我们主任去找人事,人事说这批货赶完就没货做了,现在是淡季,不但不招人,可能又要炒人了呢。” 丽娟听子,立刻跳起来尖声叫道:“不招人了?那我们怎么办?我们都来半个月了呢?” 陈刚一下子红了脸,讷讷道:“我,我也没办法啊,要不你们先自己找找看?” 这半个月来,丽娟和陈刚的关系己经变得很融洽了,甚至很多时候,我还看到陈刚偷偷亲吻丽娟, 分节阅读_5 分节阅读_6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6 丽娟呢,看陈刚的眼神也越来越脉脉含情了起来。但现在陈刚当初的承诺成了空头支票,不要说丽娟着急,我也是非常着急的啊。 正在这时,王磊匆匆进了房间。这人真是很怪啊,平时从不正眼看我们,连阿玲他们也很少理的,就是昨晚,也没和我们说几句话。今天一早把我们送回出租屋他就出去了。见他回来,丽娟脸色缓和下来,对陈刚说:“你知道不知道,昨晚查房多亏了王磊,要不是他,你今天还要拿钱赎人呢。” 陈刚忙走上前去,友好地说:“谢谢你,中午我请你吃饭啊。” 王磊却头也不抬地说:“不了,我马上收拾东西离开这儿。”说完,理了理我们,径自收拾着自己的床铺行李。 我羡慕地说:“你找到工作了?” 他简短地答:“没。”态度非常冷淡疏远,我们再也不好说什么。他行李很少,三下五除二收拾外便将房门的钥题往桌子上一放,而无表情地说说:“帮我转交给阿玲吧。” 虽然一直觉得这人很怪不好相处,但毕竟是来东莞最先认识的人,想到从此以后天各一方也许今生再也见不到了,心里不由有些伤感。我从他的背影中看到一丝孤独与无助,这个少言寡的湖北男孩,肯定象我一样有着沉重的心事。 望着他留下的那张空荡荡的床,丽娟不满地说:“真是个怪人。” 陈刚小心翼翼地说:“不要管别人的事,你们怎么办呢?” 丽娟没好气地冲他翻了翻白眼:“你找我我问谁呢?” 气归气,最后的主意还是陈刚出的,那就是我们不要走远,先在这附近随便找个工作,等他工厂里招工时再进他厂里。事己至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如此了。 院子里被抓的人陆续被赎回来了,阿玲和她老公却不见踪影,这让我和丽娟更加害怕。王磊走了,如果再有人来查暂住证,只能我和丽娟两人在山上过一夜了,可我们只是两个女孩子啊。不要说过夜了,想想都让我们感到恐惧。所以我们决定,今天一定要找到工作,这个出租房,是一天也不能住下去了。 说找就找,在陈刚的指点下,我们拿着身份证、毕业证,换上从家里带来的最新的衣取,用空矿泉水瓶装了满满两瓶井水,正式开始了我们在东莞的找工生涯。 25。 陈刚又是通宵加班,当然不可能陪我们去找工作。他只告诉我们,如果要求不高,女孩子在这边找一份工作还是比较容易的。 那些文职工作是我们最想做的,但虽然有的工厂要求普通文员可以是高中生,却无一例外地要求会电脑或白话。开始我们不死心,但转来转去,还是不得不死了心。己经是十月份的天气了,太阳依然光芒万丈,射得人酷热难当。特别是裸露在外的脸蛋,更是生生的疼。  我看了看丽娟,两颊红通通的,象两中熟悉透的红苹果,不用说,我也是如此的。让我们失望的是,门前贴着招工广告的厂少之又少。 中饭我们是在一个路边摊点买了一份一块钱的炒粉,炒粉硬硬的,都没炒熟,吃到嘴里少油无盐的,真是味同嚼蜡,但为了埋饱肚子,我们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下去。卖炒粉的中年妇女是四川老乡,非常健谈。听说我们是找工作的,她说她有一个堂妹是在一家工厂做的,她好心地告诉我们,经过春节后的那段招工黄金周,前段时间各大中专院校及内地许多初高中生纷纷涌入东莞,现在很多工厂的员工基本处于饱和状态了。再加上制衣厂和电子厂都属于淡季,现在找工作非常难的。 听了她的话,我和丽娟面面相觑。我们只是用两只脚走路的,因为昨晚脚心被硌破了,今天走起路来一跛一拐的,非常不雅观。即便这种不雅观的走路方面,我怕也不能坚持多久了。瓶子里的矿泉水喝完了,正好前面一处工地有一条水管露了水,我们跑过去偷偷喝了个饱,然后每人又满满装了一瓶水。直到工地上的人驱赶,我们才象两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地跑开了。 我们不放过任何一个厂子,从一个工业区走到另一个工业区,这些工业区几乎没有分别的,一般都是很多工厂,然后在工厂边缘会有一个小集市一样的中心区,里面有饭店、服装店及各种各样的店铺。这些店铺一般又小又脏,街道也破烂不堪。大厂很少,一般都是中小型工厂,有些工厂又脏又破,里面不间断地响着机械的轰呜声。我们经常看到从这些厂里走出来的人一个人灰不溜秋的,和他们所属的工厂一样破败。有的工厂刚远远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怪味,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怪味,但学过化学的我们知道,这些怪味肯定是对人体有害的,不知道这些明显对人体有害的工厂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建在人群聚集地? 也许是内地涌入的人太多了吧,很多工厂就连普通员工也需要熟手工。尽管我们累得不行,但我们还是顶着日头一家家找着,因为我们实在不想在那个出租屋再呆一天了。 直到下午三点,我们才在一家台资塑胶电子厂门口停下来。这家厂看上去似乎颇具规模,虽然也有一股刺鼻的怪味,但院子内竟然还有一个花园。最重要的是,我们符合他们普通员工的用工要求:女性,18-25岁,初中,身体健康,五官端正,500元以上/月。 26。 这家台资厂叫亮光塑胶电子厂,厂房半新,占地面积比较大,保安室看上去有些灰暗。和很多工厂一样,靠电动大门的右边是保安室,保安室面朝大路的一边窗户外己经排十几个女孩子。这些女孩大多和我们一样,拘谨、腆腼、打扮得土里土气。排在我们前面的一个女孩子穿着牛仔裤、t恤衫,披散着长长的秀发,脸上涂着薄薄的一层粉,长得也十分漂亮,一看就是在外面打工一段时间的。果然,在等待见工的时间里,女孩侃侃而谈,她是江西人,原来就是从这家厂出去的,在外面转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厂,再加上这里有她很多老乡,于是又想进来了。 我们正要多问一些关于这个厂的事,人事部文员到保安室见工了。我以前听陈刚说很多人事部都私下要进厂费时,我还以为人事部都是凶神恶煞的。今天一看才知道并非如此,这个人事部文员是个女孩,女孩比我大不了几岁,身材微胖,圆圆的脸上一双细眯的眼睛,把她放在人群里,普通得根本没有人能认得出来。 人事部女孩和保安说说笑笑,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但开始和我们说话时,态度却非常不好,她在在保安室里,隔着窗户一个个审视我们的身份证、毕业证,然后不住将证件上的照片和我们本人对照,经她认为合格,见工的人才能从仅容一人通过的电动门进去。 看到前边大多数女孩都通过了,我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今天我们也可以找到一份工作了。丽娟和前面几个女孩一样,也顺利地通过了,轮到我时,人事部女孩看了我的证件,仅扫了一眼,便也痛快地让我进去了。 我很高兴,进电动门时想走得轻快一些,可因为左脚心一走就痛,我只好将左脚心尽量蜷起,将左脚的重量放在脚尖和脚后跟上。虽然竭力保持身体平衡想让自己走得正常一些,但在穿过那个仅容一人的电动门时,我的脚还是因为没有注意门下面的一道仅突出地面的铁门槛趔趄了一下,那道铁门槛不偏不正碰到我的左脚心上。我感到左脚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左脚再落地上,只好用脚尖踮着走路了。 谁知在我就要走到丽娟她们站成一排的队伍时,人事部那个女孩从保安室出来,立刻大喊起来:“出去,你出去!” 我回头一下子愣住了,不相信地问:“你,叫我?” 她细眯着眼睛不耐烦地看着我,冷冷地说:“就是你,你不用进去了,马上出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傻傻地问:“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不要我啊?” 她不屑地盯着我的左脚,面无表情地说:“我们这里不是福利院,不招收残疾人!” 我还想说什么,她厉声道:“你出不出去?再不出去我叫保安了!” 27。 我赶忙哀求道:“我不是残疾人,只是脚不小心磕破了。” 女孩彻底翻脸,高声冲保安室叫道:“崔志,崔志,快把这个人赶出去!” 我一看大势己去,不等保安来撵,便赶紧一跛一拐地跑出了厂门,非常狼狈。我刚出去,电动门便在我身上“砰”地关上了。想着刚才的屈辱,奇怪我竟没有一滴泪,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院内的丽娟和那些女孩往一幢房子走去。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没用的人!丽娟进了厂,我一个人更不可能在那间出租屋里住里,想到这里,我害怕起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一个厂,那个厂可以管我吃管我住,也没有人查暂住证,再苦再累我也是不怕的。我感觉自己在这个偌大的地方,就象一条流浪的野狗,急切渴望能有主人收留,管那主人家是穷还是富呢。做为一条狗,又有何资格计较主人家的穷与富呢? 但因为我的脚的关系,在这家工厂被看成残疾人,在别人工厂肯定也是不收的。就象刚才那个人事部女孩说的那样,又有那个厂愿意收留我这样的“残疾人”呢?现在都是上班时间,除了不远处机械的轰呜声,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感到非常孤单和无助。当我无助的眼睛扫到斜对面一家破旧的小厂时,我看到门前赫然贴着一张大红色招工广告,我象饥饿的野狗看到路边的骨头一边,此时也忘记了脚下的疼,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 这张招工广告是手写的,字迹歪歪斜斜,但招工要求却不高:大量招工,男女不限。没有学历要求,没有身体要求,我感到说不出的兴奋。当值保安是一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他只是看了看我的身份证,便让我进去了。我很担心,我的脚走起路上还是一跛一拐的,但他似乎没看到一般。 这家工厂好小,只有两幢房子,房子也不大,一幢是平房,一幢是两层楼,都非常破旧灰败。院内只有一条水泥路,其余两边长满了小腿高的青草。保安把我带到那幢平房,我看到里面有几张桌子,桌子上金黄的一片,仔细看时,原来是一堆细小的金属零件。 房间很大,大约有七、八十名员工正分坐在大小不一的桌子边忙活着,他们好象是把这些金属零件编成表链一样的细长的带状东西。房间当中还有三四台机器,机器时不时发出一阵声响。 房间内只有一张办公桌,桌边坐着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孩子。女孩穿着一件漂亮的t恤衫,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我相信她一眼就看到我走路姿势的不正常了,非常害怕她因此不让我进厂。 保安将我带到她办公桌前,恭敬地说:“赵小姐,她是来见工的。” 28。 被称做赵小姐的女孩懒懒地看了我一眼,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表格给我,淡淡地说:“填一下。” 竟然还有这样见工的?但不管怎样,她没有嫌弃我的脚,我感到一阵轻松,表格上无非是姓名地址什么的,我很快填好了交给她。她只扫了一眼便干脆地问:“你现在可以上班吗?” 听到这话,我有些激动,难道我也找到工作了吗?我小心翼翼地说:“现在?这里管吃管住吗?” 她翻了我一个白眼:“管吃管住,行李要自己带,交30块钱押金,压半个月身份证。” 虽然害怕一个不小心惹得她不高兴就不要我进厂了,但我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好的,但我要回去拿行李的。” 她有些不耐烦了:“那你回去拿行李吧,明天再来上班。” 我连连点头,长长松了一口气,接过身份证,如获大赦般地跑出这家厂。我真想大声喊:我有工作了,我终于也有工作了!走出厂门我才看到,这家厂叫“永新”表链厂。 我又到亮光厂门口等了好久,丽娟才和那些女孩子一起出来。丽娟听说我见工如此简单,有些不相信。原来她们见工非常复杂,先是考试,有一个不会写字的人被赶出去了。然后就有一个保安给他们训练了一下原地踏步以及向左转、向右转等基本动作。 她厂里也要交一百块钱押金的,正好昨晚陈刚给了她一百元钱,她就交了,于是得到三天的饭票,每天四元计,她得了十二元饭票。那些没交钱的则没有得到饭票。她说人事部带她们转了一下工厂,厂房很大,听说建厂己经十年了,当时厂里只有七、八十个人,现在己发展到一千多人的大厂了,听说以后还要扩大。说这些时,丽娟的脸儿红扑扑的,一脸兴奋。 想起自己所进工厂的寒酸与破败,我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我只好安慰自己,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至于发的是什么光,怎样发光,我一无所知。还有,我要找那个该死的齐月升,我 分节阅读_6 分节阅读_7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7 一定要找到他。其实偌大的东莞、珠三江及广东,想找一个人只是大海捞针!但在所有的理想和前途都成泡影的时候,我还能奢求什么呢? 陈刚因为前段时间把货赶完了,现在开始放假,但不能回家,随时接受赶货的通知,在没有上班的情况下,正如他以前所说的那样,每天只有十块钱的生活费。所以,他现在比较空闲。我和丽娟拖着疲惫的双脚回去时,陈刚正在房间和阿玲及她老公聊天。我看到阿玲老公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29。 阿玲和她老公在治安队呆了一夜,据他们说,治安队的那个并不太大的房间昨晚容纳了两百多人,人太多,他们被挤得连蹲下的地方都没有了。水泥地很冷,蚊子很多,天气又热,男人女人混迹一屋,什么人都有,什么味道也都有。时间久了,就有人在屋内大小便,开始还只是男的,后来很多女的也憋不住了,没办法,为了加强管理,防止被抓的人逃跑,治安队是不别外提供厕所的。 昨天夜里,人一批批被抓进来,又断断续续被领回去。阿玲是早晨被厂里领回去的,惨的是她老公。昨夜被抓时,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因为没办卫生证被抓过,也从来没有人要他们办过暂住证,他火气一上来就跟治安队的人吵上了,结果被几个治安队员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要不是其中一个治安队员是他们一个县的老乡,还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样子呢。 被关在治安队的人,超过三天还没有人拿钱来赎的就要被送到樟木头干三个月苦力,然后再被遣送回原籍。那三个月苦力是一分钱也没有的,据说那是遣送回原籍的费用。平时正常情况下办理暂住证是60元每人,但如果被抓起来再去赎就不是60块钱的事情了。态度好且有关系的,一两百块钱就可以了,态度不好或没关系的,就是不等了。但做传销和做小姐的钱一般比较固定,前者1200元每人,后者800元每人,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他们蹲在治安队大屋中的还算好的,有的刺头罚钱还要被打。阿玲老公是没有没有上班的,阿玲从治安队出来后,害怕老公在里面被打,便请假赶紧问老乡借钱赎人,幸好她一个老乡认识本地人,再加上他们只是没有卫生证,不象没有暂住证和结婚证那样问题严重,所以只用150元就把她老公赎回来了。 但据阿玲说,他们还算好的,那些未婚同居的就属违法行为了,几乎都是按卖淫嫖娼论处的,那就不是几百块钱的事情了,而是成千上万的事情了。说这话时,阿玲和她老公眼里闪过一丝庆幸。 听到这些,我和丽娟忍不住毛骨悚然。如果昨晚我们也一并被抓了去,说不定现在还在里面蹲着呢,这多亏了王磊。王磊早上刚走,现在他的上铺己经又有了行李,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疲惫地躺在床上,一脸愁苦。。 陈刚对我们找到的工作很不以为然,他说阿玲找的电子厂工资太低,而我所在的那家厂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厂,不过好歹有了一个安身的地方,最起码吃住有了着落了。最后商定,他们厂每年都有一次大批量招工的机会,那时候我们再过去。至于我那个厂呢,等我脚好后再跳到丽娟那个厂里,两人同在一个厂,到时候也有个照应。 第二天一早,我向陈刚借了一百元钱,便搬离住了半个多月的出租屋,和丽娟提着大包小包各自进厂了。 30。 保安还是昨天那个,他将我领进另一幢楼房的二层。楼梯虽然又窄又脏,但我依然感到很新奇,因为这是我十九年来次走楼梯呢。上了楼梯就到了二楼,长长的走廊两旁分别是一个个的房间,我被分在206房间。房间比我想象的大得多,里面有六张上下铺共十二个床位,只有最角落的上铺有一张空床。房间里的人都去上班了,我刚把行李放上去,保安就催我赶紧去上班。 上班的地方就是昨天我去面试的那个大房间,招我进来的赵小姐还坐在那张办公桌前,今天她穿了身淡蓝色的套装,头发披散在肩上,非常漂亮迷人。这样乱嘈嘈的灰败房间似乎丝毫掩饰不了她的光芒,我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白领吧,心里对她非常羡慕。 赵小姐收了我三十块钱和身份证,然后把我领到一张空的桌子边,交待一个短发的大眼睛女孩让她教我,自己便走开了。桌子就是简单的木头拼成的,凳子一边高一边低,坐在上面身体随时都可能失去平衡。大眼睛女孩叫她阿香,阿香很热情,眼睛滴溜乱转,一副很聪明玲俐的样子。活计其实好简单,桌上的金属小零件也只有两件,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两种小零件用手小心连接起来,连接的时候最好放在腿上链接,因为不小心小零件就会从中断开了。其实说白了,连成的东西就是手表链,是那种我们家乡叫“坦克连”的一种手表链。 我现在才知道,房间内的那三台机器就是打链子用的,一般我们把小零件连接到一米左右,便放在桌上,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专人来收,然后计数。他们收去后就放在那几台机器边,再由机器压紧,机器压过就不会断开了。 我们的工资就是计件的。我问阿香多少钱一件,阿香说她也说不清,但熟练工每月可领到两百多块钱,最高的领到两百四十元的。当然,象我们这种新手开始一百多块钱,但做两个月也就可以领两百元了。我听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陈刚厂里有时赶货赶到死他还说那厂好呢。每个月两百元,简直就是喝人血呢! 但我是新员工,这些话我是断断不敢说的。把那些小零件连接在一起不需要什么太深奥的技巧,一学就会,关键是熟练程度的问题。阿香和周围的人做得都很快,上午我连接了五条,阿香他们大多连结了九条,据说一个上午十二条就是快手了。 时间很难挨,做事时又要始终低着头,一个上午下来,我真是腰酸背痛的。好在上班时间可以说话的。只是赵小姐在的时候我们都低声交谈,声音一大她就要喝斥。不过她出去时我们可以大声说话甚至唱歌。阿香说,晚上加班的时候,就是赵小姐在我们也是可以大声唱歌的。说这话时,她大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满足。 31。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当下班的铃声终于响起时,我们象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般,急不可待地冲出了厂房。我因为脚疼走在后面,我看到其中有几个也是和我一样腿脚不灵便的。 吃饭的碗和筷子都是我在学校时用的,并不需要另买。老员工的碗和筷子也都是放在宿舍的,因为他们是放在行李外面的,她们拿着碗就冲出宿舍所以动作比我快得多。饭堂在一楼,也就是我们宿舍的楼下。饭堂并不大,所以我们打饭都要在外面排队。厨工穿着肮脏的白色工作服,从一个窗口给我们打菜。然后我们就端着盛了菜的碗按各自的饭量到大桶里打饭,饭是可以随便打的。 我排在最后,等了好久才打到。菜只有一份,且很少。我到宿舍时,宿舍内的人己经吃起来了。我是睡上铺,下铺己坐了两个女孩子了。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阿香忽然在别一张下铺叫我,原来她是和我一个宿舍的。 我很高兴地坐到她床上,她一边吃一边夸今天的饭菜不错。我真是哭笑不得,什么不错啊,就是猪油渣炒辣椒。那些猪油渣被榨得黑黄黑黄的,根本看不到一丝油星,就这种油渣,每人碗里也不过小小的四五块。辣椒则一点都不辣,咬在嘴里没一点味道。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菜椒,并且这些菜椒大约只是在锅里滚了一下,咬上去还“咯吱咯吱”响,哪里吃得下? 万般无奈之下,我从行李包里拿出从家里带来的酸菜。几个女孩看了赶紧围上来,她们使劲吸着鼻子一边说:“啊,好香啊。” 我只好客气地说:“一起吃吧。” 女孩子们好象得到命令般,立刻筷子翻飞。这时从别的房间也有女孩闻讯赶来,她们甚至招呼都不打了,筷子就伸了过来。看着酸菜很快被消灭了一半,我心疼死了。她们那筷子仿佛不是夹在酸菜上,而是夹在我心上。吃完她们齐齐夸我大方,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一个女孩边吃着我的酸菜边口齿不清地说:“真香,外面好象也有卖这种酸的呢。” 阿香看到别人吃我的酸菜,一直很不高兴,听她一说便没好气地问:“那你为什么不买?” 女孩“嘿嘿”笑了两声:“贵呗,一块八一包,谁吃得起?我又不是富婆!” 另一个女孩接口道:“其实我们可以买菜自己腌的,又不要花多少钱,可又要买坛子什么的,要好多钱的呢。” 她这样一说,别的女孩也随声附和,她们边吃边议论着各自家乡的酸菜腌制方法,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倒也其乐融融。 32。 我真没想到,一顿酸菜都可以让她们这么兴奋。 下午,我的动作稍微快一些。阿香不住赞我手快,就连和我在同一桌上的其他老员工也连连称是。其实并不是我手快,而是我在连接这些小零件时,因为心思灵动,很快就在看似简单的动作中总结出了技巧。 我是个新人,他们对我很好奇。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考上大学没去上,但她们还是知道我是高中生的,对我很是羡慕。其中一个脸上有块巴掌大胎记的女孩冷冷地说:“高中生又如何?我还是大学生呢,再说你还是个跛子。” 整整一天她都很少说话,在说到“跛子”两个字时故意抬高了声音,很多人朝我们这边看来,其中包括一个腿脚同样不灵便的男孩,我羞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小声分辩道:“我不是跛子,我只是脚心不小心硌破了,走路才成这个样子的。” 她却冷笑一声:“你说你不是跛子我们就信了?我说我脸上的东西故意搽的胭脂,你们信吗?” 我脸色顿时发烧,气得浑身发抖。阿香暗中用胳膊碰了碰我,我只好强忍住了。奇怪的是,她的话虽然可笑,但在座的人好象没一个听到一般,全都顾左右而言她。后来我才知道,这女孩确实是大学生,听说还是什么重点大学的,就是因为脸上的那块胎记,外面那些正规的工厂连员工都不让她做呢。可能是因为心里委屈吧,非常地尖酸刻薄,自从厨工有一次给她打菜少了,她将菜倒在那个厨工脸上后,人人都对她敬而远之了。 原来进这个厂里的人,不是刚从家里来的就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找不到工作的。但唯独阿香是个例外,阿香是因为她男友是操作那三台机器的三个男孩之一。操作那三台机器不需要技术,非常简单。在东莞,没有什么技术的男孩子找工作非常难,她男友在这里可以拿到五百多元,离开这个厂就很难找到工作了。 连接表链这种简单的手工操作虽然并不累,但时间长了真的是非常枯躁无聊的。虽然很多人在一起说说话可以让心里轻松一些,但不能改变枯躁无聊的本质。 到下班时,我又连接了七条,也就是说我今天共连结了12条。一个做了一年多的老员工帮我算了一下,以我现在的速度,个月拿180元是不成问题的。虽然180元太少,但很多新员工个月最多只能拿150元的呢。我苦笑一声,心里闷闷的。 晚上的菜是绿豆芽,虽然依然是少油无盐的,但总归比中午那半生不熟的大菜椒要好吃些。晚上我没有把酸菜拿出来,而是按照阿香的叮嘱,我们两个各自挟了一些便快速藏了起来,这让别的人很是失望,对我也不如中午那样亲热了。 33。 晚上吃饭时间和中午一样,只有一个小时。我们每天的伙食费是两块钱,我进厂时赵小姐说的包吃包住并不准确的,这所谓的包吃每月要从我们工资里扣60元钱的。 我问阿香:“既然什么都不发我们,为什么还要我交30元押金呢?” 阿香无奈地说:“那是半个月的饭钱,你要是做不满半个月就走人是没有工资的,走的时候这30块就是你半个月的饭钱了。” 我更加纳闷了:“我做了半个月肯定不止30元了啊,为什么还要扣我这30元呢?这是不合理的啊。” 阿香不满地白了我一眼:“什么合理不合理?厂里就是这样规定!你读那么多书,怎么连这点都不懂?” 她这样一说,我真是羞愧难当!自认为还算半个文化人的我,在这件事情人竟然还没有小学毕业的阿香明白!吃过晚饭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儿上班铃声便响起来了,今晚是要加班的。一班情况,这个厂是加到10点的,不加班的时候很少,赶货的时候也有通宵的。本来想和丽娟见一下面,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以前读书时,也是经常熬夜到10点的,但那种敖夜是为了学习,为了前途。可现在算什么呢,熬死熬活就是为了那每月一、两百块钱 分节阅读_7 分节阅读_8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8 吗?可我来东莞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那一、两百块钱啊。做了一天的手工,手臂又酸又疼,手指几乎麻木了,甚至捏不起零件。特别是8点以后,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虽然晚上加班可以讲话也可以唱歌,但又累又困的,谁还有精力去讲去唱啊。好不容易挨到10点下班,我真想一头扑在床上就睡过去啊。可是不行,天气这么热,浑身臭汗熏天,不冲凉洗衣服是万万不可能的。 男工冲凉房在二楼,女工冲凉房在二楼,也就是我们宿舍的尽头。我因为走路不方便,当我提着水桶进去时,里面己站满了等待冲凉的女孩子。总共六个仅容一人一桶的冲凉房里站满了人。奇怪的是,五个里面有人的冲凉房前排着长长的队,而另一个门开着的冲凉房里却空空荡荡的。 我问身边也在排队的女孩:“这个冲凉房不能用吗?” 女孩好象害怕什么似的,轻声说:“可以用的。” 我更加奇怪了:“为什么可以用却没有人进去呢?” 女孩转过头不再理我。正在这时阿香进来了排在我身后,我问她:“我可以进用那个冲凉房吗?” 阿香赶紧制止我:“那个冲凉房是赵小姐专用的,每晚等她冲过洗好衣服我们可以用。” 我急了:“可十二点就要熄灯,我们冲好还要洗衣服呢,我都困死了。我先用了,她现在还没回来,还不定什么时候来呢?”说完这话,我提着水桶走进了那个冲凉房。 34。 在我把冲凉房的门关上时,我看到排队那些女孩全都把目光转向我,惊讶万分。在这目光中,我有些担忧又有几分得意。我在心里想,你们这些人哪真是迂腐,洗快一点不过是十分钟的事,赵小姐难道就会在这十分钟这内来?就算来,我也是很快就可以出去的啊。 这个冲凉房比别的冲凉房干净一些,我快速脱掉脏衣服,接满一杯水痛痛快快淋在身上。为了节省肥皂,我只是轻轻在手心涂了一些便将泡泡抹了全身。洗干净身子我又小心撕开从家里带的洗发水,挤了半包放在头发上揉搓着,另外半包我又小心放回来准备再用一次。谁知我刚刚把洗发水搓成满头的泡泡状,门外传来愤怒的敲门声:“谁在里面?” 是赵小姐,但我并不十分害怕,不当为意地说:“再过五分行不行?我马上就好。”边说我边加快了速度揉搓头发。 谁知赵小姐一听这话更加愤怒了,不停用脚踹着门,口中高声叫嚷道:“谁允许你用这个冲凉房的?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叫你好看!” 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穿上换下的脏衣服,连脸都没来得及洗,顶着满头的泡泡就出了门。那些还在排队的女孩看到我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赵小姐厌恶地看我一眼,如避瘟疫一般:“离我远点!别让我逮到下次!”便提着自己的水桶,恨恨地进了冲凉房,似乎示威般,她“砰”地一声关上冲凉房的门,声音震得我心里一哆嗦。 我狼狈地顶着满头的泡沫不得不排到另一个冲凉房门前,我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说:“就这样的高中生啊,真没素质,连我这个小学没毕业的都不如呢。”听了这话,我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我自问我并没有做错什以,但我不明白好象她们都以为我做错了呢?或者,我真的错了吗? 我没想到白天里不拘言笑的赵小姐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只是后来在同事们的支言片语中我才知道,赵小姐原本是我们一样的人,也不过是个普通员工,初中毕业。她刚进厂三天就被这厂的老板用车接走,从那以后,赵小姐就开始管我们了。一个星期后,我终于见过到传说中的老板,那是个黑瘦的本地人,四十多岁的年纪,模样很是和善。看到他时我们正端着碗在院内吃早餐,所谓的早餐,就是一大桶汤米粉,起得早的可以捞多一点米粉,吃得晚的只能喝米粉汤了。 就在这时,这个中年男人从位于一楼的赵小姐房间大大方方走出来,他穿着睡衣,似乎还没睡醒的样子。很多老员工都见怪不怪了,有的还讨好地向他问声早。 我惊诧莫名,赵小姐,那个美丽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看上这个半老的中年男人呢?这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35。 厂里最晚要加班到九点钟,因为天天面对那堆黄灿灿的金属小零件,有时候夜里做梦满眼也是金黄金黄的。我很郁闷,在这种小厂里,不要说是只要是金子都会发光了,就是真正的金子到这里也要被蒙上灰尘的。我不得不佩服厂里的那些男孩女孩,尽管工资很低,尽管生活很清苦,他们每天打打闹闹的,似乎很知足的样子。 有几次下班早时,我就会去丽娟厂门口等她,却次次落空。我call过陈刚,大约是他也在上班并没有复机。可能是因为年轻体质好,虽然并没有用药,我的脚心还是很快就好了。半个月后,前一批货赶完了,厂里破天荒放了一天假,吃了早餐我便匆匆赶到斜对面的亮光电子厂。 这天是星期三,我只是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能看到丽娟的。这个厂员工都有统一的短袖衫,男员工是粉蓝色的,女员工是粉红色的。有人说粉红色是公主的颜色,能将女孩衬托得更加艳丽,我羡慕得看着女孩们的短袖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穿上这种衣服。可惜厂门口的招聘栏里空空如也,我很失望。 厂里员工有进有出,但唯独没有丽娟的身影,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却意外地发现丽娟和一群女孩拖着疲倦的身子向门口走来。我大叫一声:“丽娟”,丽娟也看到我了,赶忙跑到我身边,还没说话,眼泪就流了下来。 原来自从上班后,她天天加班,经常是通宵,还没有饭吃。比如今天就是,她们从昨天早上八点上班,一直上到今天九点多才下班,又累又饿还只能到外面吃。 我赶忙和她到附近卖早点的一个小摊上要了一块钱炒粉,看到丽娟狼吞虎咽的样子,我也好想哭。她一听说我们厂大多只加到十点,羡慕得不得了。我却非常羡慕她,虽然累点但工资高啊。丽娟说,她们是生产车间,工资只有四、五百的,如果到注塑课或涂装课,这两个部门虽然气味很大,但有额外的健康补助,如果是注塑课还有夜班费,加起来每月可拿五、六百呢。 一月五、六百?我立刻来了兴趣。虽然钱并不太多,但如果我少花点,每月就可以寄回家五百元呢,那样我妈和我弟的生活费就有了着落,我就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做我想做的事情了。我叮嘱丽娟,她厂里什么时候要是再招工的话一定要通知了。 丽娟很累,吃过饭她便回宿舍休息了。宿舍在厂里,我陪她一起回去时,正好看到上次那个人事部女孩在贴招工广告。我努力忘记她上次对我的恶言相向,微笑着走近她,好脾气地问:“我可以进你们厂吗?” 我走向她的时候,女孩己看出我的脚并没有毛病了,温和地说:“当然可以啊,我还记得你呢。” 一听这话,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当即回厂要求辞工。 36。 赵小姐不在,我首先赶回宿舍。因为难得一个休息日,宿舍里大多数人都出去了,只有一个叫桂花的黑瘦女孩坐在床上写信。我一进屋,桂花立刻露出笑容:“可有人回来了,海燕,工资的‘资’字怎么写?”我拿过她的信一看,短短的三行字好多错别字,我告诉她“资”字的写法,然后帮她把另外的错别字改了过来。 改好后我把信给她,快迅收拾起行李。桂花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要走了吗?” 桂花是贵州人,平时沉默寡言很少说话,但做起事来却非常勤奋,她连结表链的速度在厂里是数一数二的。我说:“桂花,你不是想多挣钱吗?对面的亮光厂比这里工资高得多,不如我们一起过去吧。” 没想到桂花竟劝我:“还是不要过去吧,你都做半个月了,差不多有一百块钱呢。你这一走,押金也不会退的呢。这样一来,你就要损失一百多块钱呢。” 我急了:“现在走损失的只是一百多块钱,我要是为了这一百多块钱不走,我以后不是损失得更多吗?再说了,押金说不满半个月不退的,还有我的工资,我昨天正够半个月呢。” 桂花摇摇头,无奈地说:“押金不会退的,做满半个月不退押金的你又不是个。要走你自己走吧,我和你不同,我是被押了两个月工资的。我算了一下,两个月工资差不多有四百五十元呢,我是舍不得这四百五十元的。” 被她一说我好担心,便把收好的行李放在房间,下楼就到保安室等赵小姐。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其间我不断跑到亮光门外看。幸好他们招聘广告贴得晚,要下午才统一招人。直到下午一点赵小姐才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出租车里下来。我急忙迎上去,讨好地说:“赵小姐,回来了。”边说边想帮她提东西,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理都不理。 我只好讪讪地跟在她后面,赔笑道:“赵小姐,我,我想辞工。” 赵小姐一听辞工,冷冷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怒气冲冲地说:“你才刚来几天就要辞工,你们这些工仔怎么这么烦呢!” 血,一下涌到了我脸上。我想反驳她,你自己不也是打工妹吗?但话到嘴边还是强行咽了回去。我小心翼翼地说:“赵小姐,我其实很想在这个厂里干的,但工资太低了,我家里还有母亲和弟弟要养活,我母亲身体不好,我弟还小。”我边说边流下泪来,想博得她的同情。 赵小姐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开门进屋。我看了一眼她的房间,很漂亮,散发着淡淡的香水的味道。我惭愧地看了看自己脚上破旧的塑料凉鞋,没有进屋。我站在门外哀求道:“赵小姐,我真的要辞工的,麻烦你把押金和身份证还给我,再给我结算一下半个月工资。” 赵小姐厌恶地看了我一眼:“你要走我也不留,身份证可以拿去,你没做满半个月,押金是不会退的,工资更是一分没有!” 37。 我分辩道:“可我昨天己经满半个月了呢。” 赵小姐大约是急着收拾她刚提回来的大包小包,越发地不耐烦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以为有了希望,赶忙道:“杨海燕。” 她从一个抽屉拿出一几张身份证,抽出我的递过来:“拿去!” 我赶紧接过了,又嗫嚅着:“押金和工资什么时候给我啊?”虽然我明知道那是我该得的,但说这话时,仿佛是我欠了她的一般,底气非常不足。 她一听这话彻底翻脸:“早就看出你不是省油的灯了!身份证也给了,你到底还要怎样?押金和工资要老板回来才能结,你要不要找他,你要找的话我打电话给他!” 我被她的声势震住了,胆战心惊地问:“老板,老板在哪里?是不是离这儿很远?” 她冷笑一声:“老板正在治安队开会呢。” 一听“治安队”三个字,我的心不由痉挛了一下,连声说:“你忙,我走了,我什么都不要了。”边说边逃也似地冲上二楼拿了行李,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和桂花打,便三步并做两步朝厂门口跑去,好怕老板正好从治安队回来。到门口却被保安拦住了,他很细心地一点点检查了我的行李,确定没有公司物品后,才挥挥手放我走。直到亮光厂门口,我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亮光厂的门口己排了长长的一条队,和上次一次,清一色的女孩子。我赶忙把行李放在保安室外面。望着前面十几个女孩,我忽然感到害怕,这次从厂里出来我几乎是孤注一掷的,今天要是进不了亮光,我难道要一个人再到山上过一夜? 好在那女孩这次态度还算好,连我的身份证和毕业证都没看就让我进去了。当看到我带着行李时,甚至还让我把行李放进了保安室,然后把一起见工的十六个女孩一起带到饭堂考试。 饭堂虽然比较阴暗潮湿,但很宽大,里面排着很多长条的饭桌和凳子,还有电视机。这一切都表明,这个厂比前一家厂各方面要好得多。所谓考试其实都是非常简单的题目。比如,一千克棉花和一千克钱哪个重?五分之一等于几?总共有五十个同类型的题目,对我来说,连思考都省了。 当我做完整张试卷时,人事部那个女孩又给我一份表格,我也很快就填完了。这时,很多女孩还在“吭吭赤赤”地答着题。我们答题时人事部那个女孩一直象老师一样监视着我们,从她的左脸着的厂牌上我知道,她叫刘媛。因为我答得快,她转来转去也很无聊,竟然跟我聊起天来,这让我感到受宠若惊。 38。 我这才知道,刘媛也只是个高中毕业生,不过家是在县城的。其实她可以复读的,但 分节阅读_8 分节阅读_9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9 她一直不喜欢读书,于是家人便拿钱让进县城的一家电脑培训中心学习电脑,学成后她便来了东莞。虽然她只是会打字,但因为有一张高中毕业证,还是很顺利地进了一家厂做文员,后来嫌那厂不好,就跳槽进了现在的亮光。 我听了她的话,心里闪过一丝希望的亮光来。前段时间我和丽娟找工作的时候,也看到过电脑培训中心的,如果我有钱了也去学电脑,不也可以象刘媛一样做文员了吗?我正想问刘媛关于电脑培训的事,可惜很多女孩做完题目了,她便中断了和我的谈话。 题目虽然简单,还是有许多女孩没做出来,有一个女孩把五分之一等于几都做错了,她说等于0。5。不过刘媛还是让她留下了,甚至两个不会写字的人,刘媛也没有让她们出去,而是让别的女孩给帮她们填上了入厂表格。 因为进这个厂要交100元押金的,除了三个老乡在厂里做事的女孩带了钱,别的人都没有。这时也差不多要下班了,刘媛便让大家带了钱和行李明天早晨再来上班。这让我很是郁闷,虽然我百般哀求她给我安排住宿,她还是断然拒绝。她说她也好难做事的,上面若知道了会骂的,她冰冷的眼神让我怀疑刚才在饭堂和我推心置腹谈话的那个人是她。不过她终究不是赵小姐,答应下班后会去宿舍告诉丽娟我在外面。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难过地将行李提到了保安室外。 我站在门外等了好久,又害怕又无助。好在刘媛说话还是算话的,大约六点钟时,丽娟果然出来找我了。跟她同来的,还有一个高瘦的女孩子,女孩子看上去很成熟,丽娟叫她阿宽。 听说我没地方住,丽娟也急得不行。旁边的阿宽却神秘地说:“这有什么难?丽娟进去拿一件工衣再借一个厂牌给她,让她混进去住一夜不就得了。” 我现在象海中溺水的人,听了这话,仿佛抓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求救地望着丽娟。 丽娟却担心地问:“要是被保安看到了,会不会开除?” 阿宽道:“你放心,我老乡没地方住都是这样混进来的。不过住一天两天行,时间太长了不行,宿舍的人会去投拆的。反正她明天就上班了,查到也不怕。“ 听了这话,丽娟转身跑回厂里。再出来时,她手里提着一个包,包里果然是一件粉红色的工衣和另一个女孩的厂牌。步聚是:阿宽在外面帮我看行李,我和丽娟非常非常自然地进厂。一切顺利后,丽娟再出来和阿宽一起把我东西提进去。 换上大小合适的工衣,望着保安室门前那个严肃打量着进入员工的保安,我心里象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尽量自然地和丽娟手挽着手向厂里走去。 39。 大门口的保安目光似乎并没有在我们身上多停留,我正要松一口气时,忽然听到他怒喝一声:“站住!”我浑身的血液立刻凝固了,连脚步都抬不起来了。那个保安直直地向我们走来,我心想:这下惨了,连丽娟都连累了。 谁知那保安却和我们擦身而过,我回头一看,只见我们身后有一个穿着蓝工衣的男孩,他愣了一下转身便想跑,却被身材魁梧的保安一把抓住了。尽管男孩拼命挣扎,但于事无补。我和丽娟这才双双松了一口处,但是非之地不敢久留,她拉着我趁着混乱一口气跑到了宿舍。 丽娟的宿舍在三楼,房屋虽然半新倒也干净。房间内靠墙壁两侧分别放着三张上下铺共六张床,两张床的空隙有一条狭窄的过道。原来每个楼层有十几个房间,每个楼层的尽头有一个很大的卫生间,卫生间是两用的,一半做厕所一半做冲凉房。里面到处污迹斑斑的,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臭气。 丽娟房间的人跟她都是一个部门的,昨天上了通宵今天便放了假。年轻一些的大约都出去逛街了,里面还有两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在织毛衣。一个黑瘦的妇女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另一个白胖些的一听声音就是四川老乡。丽娟叫那个黑瘦的妇女为郭姐,那个白胖的则称刘姐。 两人一边打毛衣一边聊天,看到我进来便问长问短的,很热情的样子。我这才知道我戴的厂牌就是刘姐的。大约是四川老乡,刘姐才肯借厂牌给我用,一般厂牌是不外借的,因为如果借用的人出事的话,被借的也要承提相应的责任的。丽娟将厂牌还了她,说了很多感激的话。 丽娟让我在她床上坐下,又吩咐我不要乱跑,便下楼去提我的行李。不一会儿,她和阿宽提着我的行李上来了,白晰的脸蛋累得通红。望着丽娟苹果般美丽的脸庞,我非常感动。我暗想,我要把丽娟当成我的好朋友,一生一世。 当晚,我冲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澡,换上干净的睡衣和丽娟躺在她的床上。这是自来东莞后我们度过的最开心、最惬意的一个晚上,我们甚至说了许多悄悄话。我这才知道,自丽娟进厂后,陈刚几乎每天都来。他现在厂里没货很少上班。他知道丽娟喜欢喝豆浆,但厂里是没有豆浆的。于是每天早上他都会送一份豆浆给丽娟,这样每天早上丽娟都可以喝一杯新鲜的热豆浆。为了送豆浆方便,他甚至和保安部一个叫李连平的四川保安成了朋友。 听丽娟说着这些,我真的好羡慕。丽娟说他们再打几年工攒够了钱就回家,然后结婚生孩子。我遗憾地问:“那你不和我一起找齐月升?不为你爸和我爸他们报仇了吗?” 丽娟想了一想道:“海燕,我们还是现实一点吧。你看,东莞这么大,我们只有先吃饱饭才能去找人。可是,吃饱饭就要进厂,进厂就要没完没了地加班,我进厂半个多月还是因为通宵才休息这一天的。找齐月升,谈何容易呢?我劝你也放弃吧。” 40。 在丽娟期待的目光下,我坚决地摇了摇头:“不,不找到齐月升,我决不罢休!” 丽娟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我其实是理解她,虽然她的爸爸同样不在了,但她的家庭却不需要她养活;她现在出来打工是她自己甘心情愿的,并不是因为她爸爸的意外身亡;她有陈刚无微不至的爱,爱可以淡化很多东西的,包括仇恨。但我呢,爸爸去世了,我的人生完全变了样,我什么都没有了啊! 尽管在寻找齐月升的问题上,丽娟不再和我站在同一战线上了,但这并没有损坏我们之间的友情。第二天一早,丽娟还是从陈刚给她的两百元零花钱中拿出一百元给我去交押金。在接过那一百元的时候,我知道,我在东莞终于安定下来了。 亮光厂虽然是8:00上班,但7:30就要集合点名。所以他们多数是6:50起床,6:30就有少数勤快的起来了,生活区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人们慌乱地纷纷从各自的宿舍中端着洗涮用具向卫生间冲去,害怕晚一分钟就会迟到。洗涮完毕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吃早餐,听说还要做操、唱厂歌、喊口号,这一切让我觉得十分新鲜。因为前一天刘媛吩咐我们8:00再去饭堂报到,所以我并不着急。 没有厂牌和厂服,我不敢走出宿舍,但房间内依然清晰地听到工厂区传来“齐步跑”的声音,然后便是高亢激越的厂歌和响亮的口号声。特别是厂歌的内容,让我觉得好生奇怪,竟然出现“服从长官”的字样。“长官”这个词,虽然我知道类似于以前电影中共*产*党军队中“首长”的称谓,但对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我来说,毕竟是一个陌生的词汇,而且在以前的电影中大多是国*民*党军队中的称呼。不知道丽娟他们唱这个厂歌是什么感觉,我心里那是相当地百感交加啊。 时间掐得很准,在厂区所有的声音平静之后,上班的预备铃声也响了,我这才赶紧走出门,向饭堂方向急步走去。 饭堂里昨天那十几个女孩子都到齐了,又等了一会儿,刘媛才拿着一堆厂牌走进来。我们大多都很自觉地交了一百块钱押金,有一个女孩说借不到,恳求刘媛让她先进厂,刘媛拒绝了,女孩只好含泪走了出去。我们交了押金的人便可领到各自厂牌和十五天的饭票。这个厂的员工是真正的包食宿的,每天四块钱,早餐一元,中餐和晚餐各一块五毛钱。十五天饭票就是60元,这让我感到非常满足。 最后刘媛又发给我们一个巴掌大的小本本,小本本是厂规厂纪,上面写的是注意事项和处罚条款,刘媛大致讲了一遍厂纪厂规,便叫我们看扉页上的厂歌,说等一下保安部会派人给我们军训。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保安员健步向我们走来。 41。 这个保安员长得黑瘦,颧骨高耸,表情看上去非常呆板刻薄,当他操着浓重的四川话自我介绍他叫“李连平”时,我一下想起丽娟昨晚的话,原来陈刚新交的朋友就是他啊。也因此,我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 李连平主要负责教我们军训和广播体操,他说亮光厂运用的是军事化管理,我们要象一个军人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军训就是立正、稍息以及向左转、向右转等。让我吃惊的是,就连军训的基本要领竟然还有很多人不会。想想也理解了,她们大多是小学或初中毕业,记得那天填表时还有两个不识字的。而且有一个女人年龄都30岁了,她叫金三玲,长得矮小瘦弱,衣着非常寒酸。她也是刚从家里来这儿的,因为水土不符,都感冒好几天了,时不时地擤一下鼻涕。 虽然这些简单的动作我都会做,且做得很熟练,但还要陪她们一起练。李连平的态度严肃认真,脸阴得仿佛拧得出水来。他一遍遍大声喝斥金三玲,可怜他越喝斥金三玲转得越错,到后来就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了。看她的样子,难过得好象要哭出来似的。李连平却不依不侥喝斥得更凶了。仿佛每喝斥金三玲一句,他脸上就掠过一丝得意的表情。我在替金三玲难过的同时,对李连平也越来越厌恶了。 在最后集合的时候,李连平再次用浓重的四川普通话重申:“训练或集合时,有事一定要喊报告,教官问明情况,允许了你才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他话音刚落,一直吸鼻涕的金三玲再也忍不住了,急急地喊一声:“报告。” 我们都想笑又不敢笑,李连平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金三玲涨红了脸,嗫嚅道:“擤鼻涕。” 我们拼命压抑着,但还是有人笑出声来。因为有言在先,李连平只好不耐烦地说:“去吧去吧。” 金三玲到附近一个垃圾筒里鼻了鼻涕又回来了,李连平继续给我们讲话,无非是训练应该注意的项目云云。这时,空荡的院内忽然有一个矮胖的五十多岁的老头远远地朝这边看着。李连平小声说:“这是林老板,你们认真点。”他的神情愈发地严肃起来。 我感到站在我左边的金三玲鼻子吸得越来越快迅了,但李连平故意看都不看她一眼,金三玲没机会喊报告。正在我们都为他担心时,我看到她低了头,将一只手抬起来。那只手再放下时,手里明显多了一点东西,她的鼻子也同时停止了吸动。 我立刻明白了,恶心地差点吐出来。好不容易下班铃声响了,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我不知道我是恶心金三玲,还是恶心李连平,亦或是恶心所谓的军事化管理? 42。 碗筷依然是自己带,饭堂人很多,打饭的共有两个窗口,一个是员工窗口,一个是职员窗口。职员窗口人很少,员工窗口却排了长长的两队。虽然如此,我们还是不能去员工窗口打菜的。菜虽然是一样的,但他们可用的饭票是两块钱,两荤一素。而我们的可用饭票只有一块五,一荤两素。这都是丽娟告诉我的,我们现在一个厂里,以后就可以在一起吃饭了,这让我刚才还很郁闷的心情好转起来。 一荤两素的菜是可以随便选的,有点象外面的快餐。米饭虽然没有霉味,但非常粗糙,间或还能吃到沙粒或别的东西,我还是很开心。这个厂的饭菜不但比我在前一家饭堂的菜好得多,就是比我在家里吃的也好得多。我选的荤菜是鸡杂炒韭菜,虽然鸡杂不多,但味道极好,很下饭。菜则一个是绿豆芽一个是小青菜,满满的一碗,再加上饭,这是我来东莞后吃得最饱也是最好的一顿饭。想到以后每天都可以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我就对这家名叫亮光的厂充满了热爱,以后亮光就是我的衣食父母了。 我边狼吞虎咽边连连感叹:“要是我妈和我弟在家里也能每天吃到这样的饭菜就好了。” 丽娟却并不应和我:“我刚进厂时也觉得好吃呢,现在一点都吃不下,难吃死了。” 我惊奇地抬头一看,她碗里的饭菜都快吃完了,便笑她:“一点吃不下你不也吃完了吗?” 丽娟哭丧着脸说:“有什么办法?不吃肚子饿怎么上班啊?” 我并不以为意,感觉是她太娇气了。 虽然厂纪 分节阅读_9 分节阅读_10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10 厂规上明文规定不许带饭回宿舍吃,但我吃饭的时候还是不时看到有人打了饭放在茶缸里,并不去打菜而是躲躲藏藏地走出饭堂。问了丽娟才知,她们是为了省钱。饭堂规定一顿一定要打足一块五毛钱的菜,有的人为了省下那一块五毛钱到隔壁的小店里换日用品,就打一顿菜吃两顿饭或干脆白饭加榨菜。我心里一喜,原来饭票还有这个功能,那以后我每月就可以多寄点钱回家了。 下午李连平教我们广播体操,广播体操就是现在中学生做的那种。上过中学的都会做那种操,但金三玲和其余几个小学毕业或不识字的却不会,教起来颇有难度,一直到下午下班她们还没学会。 不过据说以后,新入厂没满一个月的员工每天早上都要接受这种军训和广播体操训练的,所以只要不是傻瓜,每个人都会学会的。 当下午的下班铃声响起时,每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我来亮光厂的天就这样结整了,明天要正式开始上班了。我不知道等待着我的,又将是什么? 43。 我们这批十五个人,生产部要十三个,注塑部只要两个。我也搞不清什么是注塑部什么是生产部,不过我和一个叫柯兰兰的女孩子被分进了注塑部。注塑部员工宿舍并不是丽娟住的那栋,而是在饭堂所在楼层的五楼,正好从饭堂入口处的一个楼梯上去,屋内床铺摆设和丽娟宿舍一样。 五楼住的全都是注塑部女员工,501到505住的全部是a班员工,506到510全都是b员工。柯兰兰被分到502,是a班,即现在的白班;我被分到506,是b班,b班现在正在上夜班。我进去时,她们都起床吃饭。我把东西放在最左手第二张床的上铺上,便也拿着碗筷去饭堂。 丽娟听说我分在注塑部,很为我高兴。她说注塑部虽然味道大一些,但每月有60块钱的补助费;虽然有夜班,但半个月的夜班,每天都有两块钱的夜班补助,上夜班还有一块钱的夜宵票。所以,注塑部的员工工资比生产部高得多。丽娟车间的女孩听说我分在注塑部了,纷纷夸我命好。 夜班是晚上八点上班,七点二十五,我便和夜班的六十多个女员工和六个男技术员准时站在注塑课每天训练专用位置。指挥我们向左转、向右转、唱厂歌、喊口号的夜班组组长张培。张培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看上去很黑很壮实。我因为没穿厂服,很是显眼。点到我名字时,他便交待一个叫吴少芬的女员工带我,巧的是,吴少芬正好住在我下铺,长得很白净,笑起来很甜。 张培交待完毕就是注塑课的马课长讲话,马课长不过一米六五的个子,人很瘦小,和张培差不多的年纪,说的是乡土气息很重的湖南普通话。他竭力挺直了脊梁,看上去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八点差五分,我们准时进入注塑车间。还没进车间我便闻到了一股刺激的塑胶味,非常难闻,我晚上吃的饭差点吐出来。吴少芬说闻惯了就行了,她介绍说说车间有38台注塑机,38台注塑机整齐地摆放在房间里。看到我们来,白班的女孩子便起身到中间的一个很多长条桌和凳子的地方,吴少芬说她们去削披锋。 吴少芬带我到一台注塑机前坐下,注塑车间有一百三十多人,除了十二个男技术员、两个班的组长及马课长,其余的都是女员工。在注塑部,女员工有一个统一的称谓就是“啤工”。很奇怪,这个”啤”字在这里并不念“啤”酒的“啤”,而是念成“瘪三”的“瘪”。 不时有添料员将各种各样的塑胶小颗料和染料放进注塑机内,我们“啤工”的工作就是负责把注塑机内成型的各种塑胶零件摘下来分类放好,有毛边的削去毛边,毛边行话叫“披锋”。当吴少芬将我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用医用白胶布缠好,并递给我一个缠着透明胶的小刀片时,我的“啤工”生涯便正式开始了。 44. 那些零件从注塑机里出来时,就象一条条树枝上结的果实,大多数是黑色的,我看到别的注塑机台前也有其它颜色的,非常可爱。这些小“果实”有的自己会从树枝上掉下来,有的要我们用手摘下来,然后“果实”分门别类放好,把树枝扔在一个大塑料筐内。 刚从注塑机出来的小零件是烫的,所以不要立刻去摘。有时候,那些小树枝会因为机器不好或别的原因出不来时,我们要把手放进机器里去拿的,好象除了烫并没有别的危险。因为没有经验,我的手总是被烫。最烦的是削披锋,开始的时候觉得很好玩,但削的时间长了,拿着小刀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便很疼。我看了吴少芬的右手,有的地方裂了几个口子,有的地方还掉了皮,比我妈妈的手还粗糙。 我问她:“会流血吗?” 她笑笑:“开始的时候会,因为那地方皮肉很细,时间长了就没事了。” 因为无聊,我们便讲话,我才知道,她男朋友就在我们这个班,叫卢猛,是个打料员,有时也会过来加料。正说着,卢猛就提着一包料过来了,浓眉大眼的,非常帅气。卢猛冲我友好地笑笑,偷偷递给她一把瓜子。 鼻子渐渐适应了车间的那股塑胶味,手上的工作也顺手了,感觉时间也并不那么难挨。十一点半的时候,我们每人得到一张宵夜票,宵夜票是一块钱的,只有一碗汤米粉。因为注塑机是不能停的,我和吴少芬轮流去吃,快迅吃完再换她去吃。否则注塑机前的桌子上要堆很多零件的。吃了米粉,磕睡却上来了。 那个困呀,恨不得倒头就睡。当然是不能睡的,就是趴在桌上休息一下都要被罚款的。到午夜两三点的时候,这种困简直达到了极致。为了驱走瞌睡,我使劲揪着胳膊上的皮肤,想让自己清醒些。可平时很敏感的皮肤却因为困而麻木了一样,揪了再疼也没了感觉。我只好不停地瞅着墙上的钟,希望过得快些、再快些,可那钟上的三根指针好象也睡着了似的,很久很久才动一下子。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时光象流水啊。 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我只好借口上厕所,然后蹲在厕所里合一下眼睛。次,我大约合了五分钟,第二次十分钟,第三次我再想进厕所时,吴少芬不干了。 她生气地说:“你是新员工,我跟你在一台注塑机上己经很吃亏了。你看看桌子上堆这么多货,你要是再这样跑厕所,我们明天要加班到十点钟也做不完呢。” 一直在车间巡视的张培听到动静走过来问:“怎么了?”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吴少芬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还能怎样?有人偷懒总是跑厕所!” 张培厉声说:“杨海燕,到底是怎么回事?” 45。 我羞愧难当,低着头讷讷说:“我,我次上夜班,太困了。” 张培斥责道:“你来晕里是上班的不是来睡觉的!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许再这样!”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经此一吓,我的困意全消,只是我再也不想跟吴少芬说话了。我很心寒,真没想到,上半夜还对我热情有加的她怎么下半夜就翻脸了?真的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呢?我好想哭,虽然我总跑厕所是不对,但你可以直接提醒我啊,没必要发那么大的火还要到组长面前告状吧。我越想越委屈,一不小心便感到左手无名指一阵剧痛,原来是不小心削到了手。 我呆呆看着越流越急的血,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是,吴少芬递过来一块药用脱布,我不相信地望着她,她轻声说:“贴上去。” 想着刚才她的表现,我犹豫着不肯接那块胶皮,她无奈地说:“你别生气,你困我也困的呢,一困心情就不好,看着这么多货心里烦。” 是的啊,我困她也困的呢。我脸色这才缓和过来,接过胶布把伤口缠上继续做事。虽然我己经够努力,但因为是新手还是慢了许多。本来我们每天正常上班是12小时,早上8点即可下班的。但因为送到生产部的零件有退货,我们还是要加两个小时的班。所以八点钟匆匆到饭堂吃了早餐后,仍然进车间做事,直到十点钟我们才下班。 一直工作了14个小时,回到宿舍,浑身都象散了架似的,走路都不成直线了。虽然天气热,个个浑身臭汗,但回到房间我们还是倒头就睡。再次醒来时,己经是晚饭时间了,于是匆匆吃了晚饭回来继续睡,真是恨不得连吃饭的时间也可以睡觉。因为七点二十五,我们还要准时集合,又一个漫长而痛苦的黑夜即将开始了。 因为上夜班并不要吃午饭,所以每天可以省下一块五的饭票,如果一个月上半个月的夜班,每个月就可以攒22。5元的饭票,用这22。5元买洗衣粉、牙刷、牙膏、洗发水和肥皂等等日用品足足有余。这样的话,我每个月的工资全部可以寄回家呢。事实上,宿舍里的很多人都是这样的,还有两三个结过婚的人,她们经常打一份菜吃两顿,或者自己做菜下饭。 她们最常做的菜是腌菜,就是菜市场快收摊时去买一些便宜的萝卜或青菜,然后撒上盐放在一个坛子里腌起来,过几天就可以吃了;她们和我一样,大多数喜欢吃辣,因为新鲜的辣椒不好做,只好买回辣椒粉,辣椒粉放点开水再加点盐就可以了。偶尔,也会有人买回海带,用小刀切成一条条的,放上辣椒粉放上盐就是一份美味了。用这个方法,她们每月最多能省下100块钱,100块钱可以到小店换回八十块。家在贵州大山里的罗小花说,八十块钱在他们那儿可以派大用场呢。说这话时,她脸上溢满了幸福的笑容。 46。 罗小花今年三十五岁了,她是亮光厂最早的一批老员工。十年前建厂时只有七十多个人,现在一千多人。人虽然翻了十几倍,但她的基本工资,只是由210元长到了280元。十年前她只能领到两三百块钱,这几年加班费另算了,还有健康补助、夜班费什么的,她每月可以领到550元左右。 在亮光厂,我们现在新进厂的,基本工资只有240元,每年长10块钱,长到280元便不会再长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今年正常上班的话,每月基本工资可拿240元,再加上加班费、全勤奖、健康补助及夜班费什么的,可以拿到500元左右。当然,前提条件是不迟到、不早退、不请假、不旷工、不违反任何一条厂纪厂规。 500元对刚到东莞的我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如果和前一家的每月两百元左右比,实在是翻了一倍了。这样一想,我觉得虽然加班多点,夜班难熬点,军事化管理严格点,在这厂里做还是很不错的呢 因为和丽娟不在同一个车间,她上的是长白班,我们半个月几乎都没见到几次面。偶尔碰到也是匆匆说几句话便走开了,因为实在是太忙了。 我每天在车间、饭堂、宿舍这三点一线忙忙碌碌,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我很快融入了亮光厂紧张有序的生活。因为我和吴少芬是上下铺,上班时又经常分到同一台注塑机,所以我们几乎形影不离。 半个月过后,我们终于上白班了,她男友卢猛也和我们一起转了班。因为是打料员,他衣服上、头发上每天都布满了一层厚厚的粉尘。让我惊讶的是,一天到晚和各种各样的塑胶原料打交道,他竟然只偶尔戴一个口罩。据吴少芬说,口罩是两个月发一只,要是丢了就得自己花钱买呢。 我们都知道塑胶粉尘对人的身体很不好,不要说打料员,就是我们这些坐在注塑机前的所谓“啤工”,长期闻着这气味也是对身体不好的。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但为了那每月几十块钱的健康补助,还是有很多人争先恐后想进注塑部呢。 注塑部是没有任何休假的,半个月转一次班,转班的时候就当一天休息了。这天我几乎一天都在睡觉,直到吃晚饭时才起来。正好这天丽娟下班得比较早,我们便出去逛了一下。虽然没钱买什么,但还是很开心。 回到宿舍,己经九点多了,我刚一进门罗小花她们就冲我不断地眨眼晴,一脸诡秘。在我们宿舍,每个人的床都是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床上除了一年四季挂着蚊帐,大多数人还挂着床帘的,但一般睡觉或换衣服时才将床帘挂起来。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吴少花的蚊帐和床帘却挂得严严实实的。我疑惑地顺着罗小花她们的目光望去,只见在吴少花的床前,除了摆放一双她常穿的紫色方口皮鞋,竟然还有一双男式黑皮鞋! 47。 吴少芬的床上睡了个男人!这个想法在我脑子中一闪而过,我探寻的目光落在罗小花身上,她诡秘地笑笑,冲我做了个“嘘”的手势。那个男人,是卢猛无疑了。 我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拿了换洗的衣服,又小心从吴少芬的床底拖出冲凉的桶和盆子。我希望在冲冰和洗好衣服后,卢猛能离开宿舍。 分节阅读_10 分节阅读_11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11 在我拿水桶的时候,我看到吴少芬的床动了一下,连带我的上铺也“咯吱咯吱”地响起来,接着吴少芬的下铺便传说她的一声压抑着的呻吟。宿舍的人也听到这声音了,她们有的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有的人则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我逃也似地走向洗手间。睡了一天,再加上上惯了夜班,现在乍一换白班,生物钟还没调过来,一点也不困。冲好凉便洗衣服,快洗完时,罗小花也拿着洗涮用具进了洗手间。 我小声问她:“那个,那个人不会在宿舍过夜吧?” 罗小花暖昧地笑笑:“进都进来了,他难道不在这里过夜吗?再说了,他上白班经常在这里过夜的。” 经常?想到一上白班我的下铺就会住着一男一女,我郁闷地说:“厂纪厂规上不是说女工宿舍不准男工进的吗?” 罗小花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带男工进来过夜,宿舍里又不止她一个人。” 听了这话,我想到罗小花也是结过婚的人,她老公在厂里做清洁工,便再不敢说一句话了。 当晚睡在床上,想到下面是一对年轻男女,那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我尽量不翻身,因为一翻身下面的床也会连着一起动。床的质量很差,一动就“吱吱呀呀”地响。就这样别别扭扭的,不知什么时候才模模糊糊睡着。在梦里,我睡在一条船上,那船飘飘荡荡的,四周都是茫茫的一片大海。 我在害怕中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是躺在床而不是船,这才放下心来。可奇怪的是,床也象船一样不停地晃动,同时传来“吱吱呀呀”的响声,且偶尔伴随一男一女轻微的喘息。  我忽然明白我的下铺正在发生着什么事,顿感羞惭难当。 可下铺的两个人并没有因为我的羞惭难当而停下来,床依然是不紧不慢地晃动着。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我捂住耳朵好想让世界静止下来,但是没有用。正在我度日如年时,床忽然象暴风雨来临似的,更激烈地抖动起来,然后就是男人剧烈的喘息和女人压抑的呻吟,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第二天起床,那双男式皮鞋己经不见了。吴少芬一脸红晕,热情地分给宿舍里每个人一只小苹果。我也分到了一只,却一点也不想吃,因为我一夜没睡,困得要死。 48。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丽娟看到我没精打采的样子就问我,我将夜里的事跟她一说,她恨声说:“怎么哪个宿舍都有这样的人啊,我们宿舍也是的。你记得上次那个郭姐吗?她老公还是别的厂的呢,每个星期都会混进来住一晚的。” 我疑惑地问:“为什么她们不租房子呢?真搞不懂她们。” 丽娟道:“租房子要花钱呗,他们想省钱呢。” 我叹道:“唉,说来说去,都是钱做的怪。” 丽娟接口道:“可不是嘛,反正我们过年就去陈刚厂里了,管他们呢。我上星期转正了,以后每个月就可以拿30元全勤奖了,也可以辞工了。” 我问她:“转正有签劳动合合同吗?有没有办理工伤保险、养老金什么的?” 丽娟抢白道:“你比我还天真!我们车间进厂八九年的老工人都没见过工伤保险、养老金长得什么样子呢?劳动合同全厂一千多个人只有两百人签过,这两百份劳动合同都是应付上面检查的,除了每年签一次名,他们都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呢?” 我气愤地说:“他们这样做是违法的。” 丽娟无奈地说:“我刚进厂也以为是,后来听老工人一说也麻木了,知足吧,你前面进的那个厂不也是这样吗?” 我更加郁闷:“那转正和不转正不是没什么区别了吗?” 丽娟苦笑道:“区别还是有的。转正了工厂统一办理暂住证,每人一月五块钱,一年60元,从个月工资中扣除。” 我惊叫:“现在都快十一月了,现在办理只能用一个月了,也要扣六十吗?” 丽娟干脆地说:“当然。” 我彻底无语了,或者,我也象她一样麻木了。正如丽娟所言,宿舍内带男工进来过夜的,真的不止一个人,我们宿舍12个人,有10个不是结婚就是有男朋友的,其中有三四个是经常带老公或男友进来过夜的,这三四个人中就包括罗小花。我忽然从原来的讨厌上夜班变成喜欢夜班了,上夜班最起码睡觉时不用在床上晃来晃去,不要听到那“吱吱呀呀”的声响。特别是宿舍同时有两个以及男工在里面过夜时,夜半醒来,那才叫一个壮观。 这样难堪的局面直到十二月份中旬才得到彻底解决。大约是有人匿名举办了,保安部在一个半夜时分突击检查宿舍,竟然抓到近二十个在女工宿舍过夜的男人。这些男人有五个是外厂的,这五个男人的老婆当即被开除出厂,还有十五个男人被全厂通报批评,并男女双方写了检查贴在通报栏里,且双双罚款半个月工资。 这次突击检查我们正好上夜班,吴少芬她们虽然幸免于难,却再不敢带男工进来了。不久,她们四个人就合伙在外面租了一间小房子,约定每对夫妻每月可在那间小房子过夜一周。 我们宿舍终于清静了。不久,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也结束了“啤工”生涯。 49。 我原先以为注塑部只有38台注塑机,其实这是不准确的。原因是注塑部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小房间,那个小房间里还有8台注塑机。亮光厂主要生产塑交产品,属三来一补企业,以相机和玩具为主。因为这些产品都是中低档的,所以镜片要求并不高。那个小房间里的8台注塑机就是为了生产镜片用的。 那8台注塑机的“啤工”和外面38台注塑机的“啤工”是每天轮换的,大约是十二底,我和吴少芬被轮换到那个小房间里。小房间只有一个窗户,常年开着空调。虽然如此,里面还是闷得要命。最主要的是,因为房间不透风,塑脱的味道非常大,刚进去我差点没喘过气来。不过因为是生产镜片的,环境要求较高,进去时要换上里面特有的拖鞋并戴白手套。 那几天,8台注塑机一直在生产一种新型镜片,我和吴少芬就是负责这台注塑机的“啤工”。瘦小的马课长带着文员孙丽不断地进进出出。孙丽是个江西女孩,戴着一副眼镜,虽然不漂亮,但身材很好。几天以后,她就和我们熟悉了,相互之间也说说话。 孙丽今年22岁,是师范生,毕业后就来了东莞。我原以为她的工资会很高,没想到竟然只是600元每月!这让我很是吃惊,原来孙丽因为没有经验,是以储干的身份被招进来的,所谓储干就是储备干部。和她同时招进来的还有二十多个人,他们进来就被分到不同的部门实习,她做文员还算好的,和她同来的几个大学生还被分到一线组装相机。 她对自己的前途很是迷茫,招他们进来的老板说做得好可以给他们加工资的。他们那一批人来半年多了,有的现在是部门骨干了,有的却还在一线拼死拼活做工人。孙丽说这话时神情十分沮丧,我却从她的沮丧中看到了希望。亮光厂在这点很好的,不象内地机关或企业那样,仅凭文凭决定一个人的前途。 如此,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也是和她们站在一个起跑线上的,不是吗? 正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马课长进来了,他要把我刚刚捡出的一组镜片拿给负责生产的老总过目。那组镜片我己按他的吩咐放在一张16开大的白纸上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才能原封不动地将这张16开的白纸拿到老总面前? 我早知道马课长能做到今天这个课长的位子,只是凭他八九年的注塑机经验,事实上,他连初中都没有上完的。此时,面对整齐摆放着镜片的这张白纸,马课长显然有些束手无策了。他尝试了几张方法都不行,便开始征询孙丽的意见。 孙丽更回地笨手笨脚,其中有一次还将摆放在白纸上的镜片差点弄乱了位置。马课长不满地“哼”了一声,挥手让他退到一边。但他自己,依然是束手无策的。当他尝试着将眼光移向我的时候,我知道机会来了。 50。 我胸有成竹拿过旁边一个盛装镜片的纸盒,纸盒比16开白纸略大一些。我先是将纸盒平放在那张16开的白纸边,然后用手轻移那张白纸,很顺利地便将那张白纸拖进纸盒内了。这是物理学上最简单的位移,我奇怪大学毕业的孙丽竟然会想不到?当看到白纸上的镜片端端正正在躺在鞋盒里,我看到马课长眼光一亮,微笑着冲我点点头。 孙丽也赞赏地望着我,表情很是复杂。我忽然想到我来东莞的目的:一是找到该死的湖南人齐月升,为我的三十八个父老乡亲报仇!二是我没有上大学,我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凭我的聪明和勤快,我一定要比上大学的同学们生活得更好! 现在看来,我来东莞是对的。湖南外出打工的人几乎都来广东,而来广东又多以广州、深圳与东莞为首选。东莞位于广州和深圳之间,治安总的来说不如广州和深圳。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藏一个人真是再容易不过了。即便如此,要想在并不大的东莞找一个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前提条件是,我必须在东莞好好地生存下来。从今天的事情来看,只要足够的聪明和勤奋,我相信我会比那些上了大学的人生存得更好,比如刚才那个孙丽。 只是我没想到一切会来得那么快,第二天早训时,马课长便在讲话时宣布,以后由我做b班的统计员。听了这话,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将眼光望向我。我也感到很突然,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我们注塑部四十多台注塑机的产量是由专门的统计员统计的。统计员都是“啤工”出身,现在我们这个班的统计员文秀和另一个班的统计员不但是长相极为清秀的女孩,还都是在厂里有一定靠山的。我刚来厂被便如此提升,实在让很多人吃惊。 文秀其实是主动提出不做统计员的。原因是她家是在大山里,小学里读的是复式班,老师只有一名。虽然她也想学好,但那名老师自己不过是个初中毕业生,她又能学到什么呢?进厂后因为马课长是她表叔,便让她做了统计员,但她每天把报表做得乱七八糟,为这,挨了张培和马课长不少骂。文秀说,她才不稀罕这个统计员呢,她还是想做啤工,虽然累点苦点,但没有压力。 望着文秀如释重负的脸,我真是百感交加,为文秀也为自己。是呀,她和我一样,并不是我们不想上进,并不是我们生来就甘于贫穷,但很多客观的条件制约着我们,让我们无法上进、无法不贫穷啊。 正如文秀说的那样,她对数字真的非常不敏感,但她削的披锋却又好又快。并且,她在教我做报表时,非常耐心,面面俱到。 当从文秀手中接过纸、笔、直尺、计算机时,我真是百感交加。这些东西一度曾离开了我,如今又回到我手里,我一定不要他们再从我手里溜走。但我的两只手,能永远握住这些东西吗? 51。 虽然统计员和啤工在工资、待遇及上班环境各方面没有任何变化,但统计员在注塑车间是相对清闲的工作,并且有一张小小的办公桌。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每一小时统计出45台注塑机的产量。而每台注塑机啤出多少零件,根据注塑机时的时间也可以算出来的。但多数啤工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所发只要稍稍会眯加减乘除及百分比的算法,这工作是再简单不过了。大多时间,45台注塑机并不全部开机的,所以玩的时间相对多一些。 因为做统计员,我和张培便熟悉起来。做为组长,张培是很清闲的,他喜取笑我:“你又可以摸鱼啦。” 次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傻傻地问:“车间里哪有鱼摸啊?” 听我一说,他和身旁几个人哈哈大笑。我从他们笑声中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便又以为“摸鱼”是词牌名“摸鱼儿”的简称,后来才知道是我想得太多了。 原来在这家厂里,“摸鱼”就是偷懒、闲逛、混日子的简称,据说厂里的台湾人喜欢这样说。因为这个词实在是形象、贴切且俏皮活泼,很多大陆人便也喜欢说这个词了。 一般来说,上白班气氛严肃一点,因为上到老板、课长,下到人事、稽核及保安,他们个个眼睛睁得老大,不停在厂区转来转去监视着我们一言一行,支辄罚款。但夜班就不同啦,除了不时有保安进来转一下也是走走形式,我们几乎处于无人管束状况。只要不过份,张培也并不阻止的。因为毕竟,夜班太难挨了。 厂里十分之八、九是女孩子,其中尤以生产部和注塑部居多。但生产部的女孩子大多数是紧挨着坐在一条拉上,就连上厕所也要申请离岗证。离岗证每条拉只有五个 分节阅读_11 分节阅读_12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12 ,也就是说一条拉最多不得五个人同时离岗,且明确规定上班时间上厕所不得超过五分钟。所以要想和流水线上的女孩子说悄悄话操作难度太大,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我们注塑部就不同,一般一两个女孩子守在注塑机旁,所以夜班巡罗的保安最喜欢往我们注塑部跑了。 我时刻记着自己来东莞的目的,所以并不太喜欢说话,无论是和张培、车间技术员还是保安,我总是礼貌而有分寸地和他们接触。时间久了,他们也不太爱搭理我。但偏偏李连平一见到我就亲热地打着招呼,仿佛我是他几世的至亲似的。虽然丽娟一再说我们和李连平是邻县的老乡,但想起那次他对金三玲的态度,我对他没有一丝的好感。 李连平几次在我这里讨了个无趣后,也看出了我对他的冷淡。有一个夜班,他竟然在吃夜宵前神秘地走到我身边,然后偷偷摸摸把三张夜宵票放在我桌子上,得意地说:“这些都是你的了。” 52。 我们每天的夜宵票只够吃一碗汤粉,尽管夜宵有麻辣串、炒菜和鸡腿卖,但那大多是为管理阶层准备的。象我们这种普通员工偶尔吃一次便是奢侈的。望着三块钱夜宵票我暗想:要是买素麻辣串的话,可以买六串;要是买荤麻辣串的话,可以买三串;要是买鸡腿的话,可以买两只。就算什么也不买,还可以到小店里去换一只牙膏呢,牙膏能用一个月。 所以,看到这三张夜宵票,我仿佛看到了垂涎己久的麻辣串、香喷喷的鸡腿和洁白的牙膏。但我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尽管我很想把夜宵票立刻据为己有,但我还是淡淡地问:“不是一个人只能得一张吗?你怎么会有三张?再说我吃了你怎么办呢?” 他眉毛一挑,骄傲地说:“你也不看我也谁呢?饭堂老板是我哥们,不要说三张,问他要三十张也是有的。” 他的骄傲刺伤了我,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味,狠狠心将夜宵票往他面前一推:“谢谢你了,我一碗米粉就够了,吃不下这么多。” 他明显一愣:“怎么?你不要?” 我看都不看他:“是的,我不要。” 他脸色一板,随即怒道:“你这人真是不识抬举!我好心好意给你夜宵票你却不要,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 他刚说完,柯兰兰过来找药胶布,一看到桌上三张夜宵票,眼睛立刻一亮:“这夜宵票是谁的?能不能多给我一张啊?” 李连平拿起夜宵票往她手上一塞,连声道:“拿去,都拿去。”仿佛故意是做给我看一般,他还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夜宵往桌上一放,大气地说,“谁要谁来拿,夜宵票,发夜宵票喽。”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女孩过来把夜宵票抢了个精光。在我看来,他这次所谓的豪爽完全是一副流氓作派,我更加看低他了。但有的时候,你越想离某人远些,某人却越和你走得更近。 现在我虽然和丽娟同一家厂里,但我们却很少见面。我有几次在饭堂里遇到丽娟,只见她原来红润的苹果脸憔悴得不成样子,人好象又瘦了几圈。我害怕地问她:“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有什么病?要不要到医院去看看?” 丽娟苦笑道:“不是有病,我们车间人都这样。这段时间厂里赶货,天天加班呢。” 我不服气地说:“我现在每天都要加两个小时的班,十四个小时处于塑胶气闻和粉尘和包围里,也没你这样瘦。” 丽娟差点哭了:“你们好歹也可以睡个整觉啊。我们生产部每天加班到深夜两三点,第二天还要照常上班。再加上冲凉洗衣服,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要是有人问我现在的理想是什么,我就会说,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好好睡一觉。” 53。 更令人抓狂的是,虽然因赶货各个部门加班加点忙得不可开交,可每天早上7:30的做早操、唱厂歌、喊口号这一系活动却是雷打不动的。因为这些活动,我们要比正常上班时间早起来半小时,可睡眠不足的我们,是多么想利用这半个小时好好睡一觉啊. 周一至周日,这些活动虽然同一时间,但各个部门是由不同人指挥的。不过每个星期一,所有部门员工都要全体集合一次。相关领导站在主席台上将厂里上一周发生的一些大事及下一周的工作任务交代一下。这段时间因为赶货的原因,产品质量明显下降,厂里己经连连接到三批退货了。 所以这周一的集体早会时,鉴于最近退货率上升,尖嘴猴腮的生部总经理在主席台上宣布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即:原先生产部流水线退货是属于整条拉的,现在则责任到各工序,次品是要哪道工序出错的就处罚哪道工序,直到责任到人。次品能重装的重装,损坏的则照价赔偿。总经理的话音刚落,全体一阵哗然,特别是生产部,更是群情激愤。 看到这样的反响,站在主席台边一直没吭声的林老板满面怒色,他示意总经理下去,自己站在主席台前,冷冷地扫了全场一眼,用台湾普通话威严地说:“这是厂规,有谁不服气的吗?” 全场立刻鸦雀无声,当然没有人敢说不服气。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林老板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他正要开口说什么,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啊”我们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生产部那边站得笔直的队伍有些乱,原来是有人晕倒了。 有人晕倒,林老板面不改色心不跳,仍然在主席台上大声说:“安静,大家安静,不会有事的。”人都晕倒了还说不会有事?站在我旁边的吴少芬小声对我说,林老板他们说话时间太长了,几乎每次赶货开早会都有人晕倒呢。不过确实是不会有事的,这些人大多是因为加班时间太长困的。 说话间,晕倒的那个男孩己经被人扶回了宿舍,早会正要继续进行时,又是一声惊呼,又有一个人晕倒了。这个人还没站起来,几乎是同时又有一个人晕倒了。接二连三有人晕倒,会场却并不显得很乱。我吃惊地看到,晕倒的人中竟有丽娟,我赶紧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前几个晕倒的人都被其他员工唤醒扶回了宿舍,但丽娟却好久都没有醒来。 望着丽娟苍白的小脸、紧闭的双眼,我吓得呆住了,流着泪哀求生产部主管:“送她去医院吧,再不送医院她会死掉的。” 生产部主管有些为难,低声说:“去医院很麻烦的,需要钱,又不算工伤,她只是困了,会醒的。” 54。 我气得浑身发抖,正想自己扶丽娟去医院,李连平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过来,伸手探了探丽娟的鼻息,二话不说,背起丽娟就往厂外跑去。我也想跟着出去,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有没有外出单?” 我懵懵懂懂地说:“什么外出单?我没有。” 保安不耐烦了:“上班时间外出要有外出单,否则一律不准外出!” 外出单还要课长签字并规定时间什么的,我恨得连连跺脚。用脚指头都想得出,b班的统计员只有我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己,课长是断不会同意我外出的。我无奈地看着李连平背着丽娟渐渐远去,只能暗暗在心里祈祷她平安无事。 好在不到九点钟李连平就过来告诉我,丽娟患有严重贫血,早上只是暂时休克,现在经医生抢救并无大碍。他通call了陈刚,现在陈刚正陪丽娟在医院挂水呢。 听了这话,我放下心来,感激地说:“谢谢你。”这次丽娟多亏了他,可见以前我是冤枉他了。当时许多人在场,只有他不顾一切将丽娟送往医院,可见他还是很重老乡及朋友情义的。 晚上吃饭时就看到丽娟了,脸色虽然还很苍白,但面前放着一个一次性饭盒,笑得象一朵盛开的小菊花。我心有余悸道:“早上吓死我了,你还笑得出来?” 她打开饭盒,使劲嗅了嗅鼻子:“医生说是累的,睡一觉就没事了。快趁热吃吧,陈刚刚送来的,我最喜欢的辣椒炒肉丝,他说以后只要不加班每天都会送一份辣椒炒肉丝呢。” 望着一饭盒色泽可人的辣椒炒肉丝,我使劲咽了口唾沫,羡慕地说:“有人疼真好。” 丽娟笑眯眯地说:“你想不想有人疼啊?” 我边贪婪地吃着辣椒炒肉丝边随口道:“想啊,当然想。” 丽娟脱口而出:“李连平怎么样?他说他很喜欢你呢。” 李连平?听到这个名字我坚决地摇摇头。“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若说十九岁的我从没想这个问题是假的。特别是目睹厂里很多同出同进的情侣,再经过前段时间吴少芬那几对夫妻生活的耳沾目染,我也是很想找个男朋友陪我渡过这繁忙而枯躁的打工生活的。也许李连平本质上是个好人,但做我的男碜,他想都别想! 虽然我直接向丽娟表明了我的立场,但李连平从那以后,却总是隔三差五地以老乡和陈刚朋友的身份到注塑部找我聊天。时间长了,人家都以为他和我真的恋爱了。这边人把“谈恋爱”叫“拍拖”,甚至张培他们闹着问李连平要“拖糖”吃,这让我苦恼而又无奈。 时间在我的苦恼而无奈中迎来01年的元月15,我会永远记住这个日子的。因为这天,我领了11月份的7天工资,人民币9。5元整。 55。 拼死拼活做了7天却只得了9。5元的工资?我一遍遍望着那张细长的工资条,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班7天基本工资是56元(除每月转一次班可以休息外,没有休息日,故基本底薪240元除以30天,即得每天正常班为8元);补助为7元(应为健康补助,全厂只有注塑部和涂装部有此补助,因为气味太大,但工资条上没有“健康”两个字。以前此项补助为每天2元,自本月起改为每天1元计);夜班费14元(以每天2元计,我上了7天夜班);加班费52。5(每小时1。5元,我加班41小时,即每天除8小时以外均为加班,但周未及所有节假日均不另算);全勤奖为0(上满30天才有30元全勤奖,所有未上满30天班员工,无论病假事假或早退迟到均没有全勤奖),按以上计,我7天应得工资为129。5元。 本月扣除款项为:暂住证60元(以每月5元计,一年为60元,新入厂员工均需要本年度暂住证,无论何时何地进厂办理,均需60元。我直至12月20拿到本年度暂住证,也就是这个暂住证只有10天有效期);冬季厂服,也就是俗称的工衣每个两套,每套30元共计60元(厂服面料均为涤沦,做工粗糙,黑暗中磨擦生电常产生火花)。 当我拿着这张工资条走进宿舍时,舍友们正兴高采烈地拿着工资条和她们自己记录的加班及被罚款项逐一对照着。本月宿舍工资最高的是罗小花,六百四十五元。这个数字不要说是在注塑部的普通员工内,就是在全厂普通员工内也是极高的了。 当我哭沮着脸说自己只得了9。5元时,吴少芬不以为意地说:“这算什么啊,我个月上了8天班还被倒扣了一、二十块钱呢。” 我好奇地问:“怎么会倒扣?” 她轻描淡写地说:“和你一样,主要是两套工衣和暂住证的钱,幸亏夏天工衣没冬天工衣贵,要不扣得更多;一次是不小心迟到了半小迟按旷工半天计,旷工半天倒扣一天工资;还有就是宿舍没在规定的12点之前熄灯,每人被罚了5元。” 这一下挑起了话题,宿舍人议论纷纷。总的来说,虽然注塑部工资不算太高,但在亮光厂内算是高的。生产部常上白班,有时赶货赶得辛苦,但没货做时也只能拿到三、四百。还有就是,亮光厂不扣电费、水费、伙食费,工资相对周围的别的厂还算高的,且准时出粮(就是发工资),很少拖欠。象我们这样没有技术的人,拿到这个工资己经不算少了。听她们这样一说,我也就对9。5元释然了。正如她们说的那样,只个月是这样,以后会好起来的。 这是2000年的最后一次出粮,接下来大家都为怎样过年忙碌起来了。 56。 对于外出打工的人来说,一年一度的春节是我们心中最大的精神寄托。无论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泪,如果能拿在春节拿一笔钱光光鲜鲜地回家,这一切都有了回报。 因为快过年了,大多数的厂接不到订单,就算接到的也会尽量安排到过了年再生产。因此,厂里的管理也不如平时严格了。很多人沉浸在即将回家的喜悦之中。人们见面最常问的就是:“你回家过年吗?”紧接着一句就是:“你买到车票了吗?”回家过年和能否买到车票己经紧密相连了,甚至很多人以能否买到车票来决定能否回家过年。 为了能买了回家的车票,有人早早就请假去火车站排队,有的还要拿着行李。 分节阅读_12 分节阅读_13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13 那是因为买票的人太多,只好边排队连睡觉。据说有人排了三天三夜的队,但当轮到他时,车票正好卖完了。但一般到最后大多数人还是能买到票的,其中很多是高价票。湖南、广西等这些比较近的地方的地方可以坐汽车,相对来说票不是那么难买。象我们四川这些离广东较远且打工的人又较多的地方,常有人是几年不回家的,回一趟家从买票到一个来回,真要剥一层皮呢。 回家的人们在紧张买票的间隙,也会三五成群到街上去购买带给家人朋友的衣物、礼品等等,还有就是要为自己选两套新衣服。象我们这种刚来的新员工或没存到什么钱的老员工是断不会回去的。 我们厂放假十五天,这十五天管住但不管吃,但提供热水。如果想在厂里吃的话,现在就要报名且每天交四块钱共要交60元,饭堂会留有专人做饭。我和丽娟是不会回去的,陈刚为了丽娟也决定在东莞过年。丽娟说陈刚正在联系租一间房子,他厂里过年只管住不管吃,他要自己做饭吃。丽娟当然要跟陈刚一起吃的,她邀我也一起,但我身上只有在前一家厂交押金剩的70元,加上现在的9。5元,也不过79。5。这钱都是借陈刚的,另外还欠了他一百三十元呢。丽娟这个月也没领多少钱,我怎么好意思再去吃他们的? 但若在饭堂吃呢,我一次性就要交60元,如此,身上便只能剩19。5元了。还有,家里那么穷,不知道妈妈和弟弟怎么过这个年?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时,农历12月25,也就是厂里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吴少花让我陪她去稍远的一家超市买东西。当我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发现了一大包一大包的方便面块,真是惊喜万分! 那种方便面只是方便面的形状,五个一块整齐地用透明塑料薄膜包着,没有汤包。但五个方便面块竟然只要1块钱。我飞快地算了一下。五个方便面块才1块钱,如果一顿饭泡一块的话,一天只要三块。如此,15天只要45个方便面块,45个方便面块便是9包,只有9块钱! 57。 我果断地花9块钱买了9袋方便面,在吴少芬的提醒下,又买了一种降价处理的榨菜。榨菜虽然是涪陵榨菜,但一块钱四包,我算了一下,如果一天一包的话,也只要4块钱,便当即花4块钱买了16包榨菜。 回来的时候,想着这个年只要花13块钱,我心里轻松了许多。从超市大包小包地回来时,差不多十一点。我们为了赶时间,便抄近路岔进一条满是出租屋的巷子。走完这个巷子再过一条马路,便是我们厂了。 事实上,己经看到厂门口人影影绰绰了,就在我们刚刚松了一口气时,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喝:“站住!” 我俩大吃一惊,回头看时,只见身后一个男人边喊“站住”边摇摇晃晃向我们走来,身上竟然穿着治安队的衣服。我赶紧道:“我没带暂住证,快跑!” 吴少芬不以为意道:“没暂住证也有厂牌,怕什么?” 那治安员走近,我忽然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酒气,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朝我们怒喝:“跑什么跑,暂住证!” 吴少芬赶忙掏出暂住证:“我是亮光厂的。” 借着近处的灯光,那人细细看了检查了一下吴少芬的暂住证,又将手伸向我,我赶紧递过早就准备好的厂牌,恭恭敬敬地说:“暂住证忘记带了,这是我的厂牌。” 他不耐烦半厂牌还给我,生硬地说:“我要的是暂住证,没暂住证就跟我走。”边说边要拉我的胳膊。 吴少芬急急道:“她跟我是一个厂的。” 我也慌了:“对,对,我有暂住证的,在厂里,你要不要跟我到厂里拿。” 那人半信半疑地放开我的胳脯,忽然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弯月形的马刀来。我和吴少芬看到马刀,同时发出一声尖叫,那人大约是酒喝得太多了,身子踉跄了一下,他赶紧用手扶住墙。我和吴少芬赶紧没命地往前跑。 身后传来那人的喊叫:“别跑,快给我回来!”再回头看时,那人竟举着那把长长的马刀追了上来,马刀的刀印在月光下闪着惨白的光。 就在那人的一只手刚要抓住我的后背时,我和吴少芬成功地逃进了厂里。刚回到宿舍,我们两个便瘫倒在地上,东西撒了一地。 谁知还没等我们舒一口气,李连平便敲门进来了,他着急地问:“杨海燕,吴少芬,刚才被治安员拿马刀追的两个人是不是你们?” 我赶紧抖抖索索地道:“是,是我。” 他说:“你不是说回厂拿暂住证吗?那个治安员还在外面等呢,快把暂住证拿去给他看。” 我赶紧拿出暂住证,哀求道:“我不敢出去了,麻烦你拿给他好不好?” 李连平想了想,接过暂住证说:“我拿出去试试。”我感谢地向他连连道谢。 58。 虽然那个治安员看了李连平拿出去的暂住证就没有再找我麻烦,但这事还是让我胆战心惊了好一阵子。对李连平,也是很感激的。 第二天便是假期,一觉醒来己是十点多了,有的人在昨天晚上就去各路乘车了,有的今天一早就走了。12个人有10个回家的,罗小花为了省钱一年回家一次,去年她刚回去,今年就留在厂里过年了。所以除了我和罗小花的床,其余床上的东西都被主人折叠起来,屋内一片狼藉。罗小花去找她老公了,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爬起来拿出纸笔,给妈妈和弟弟写了一封信,又将剩下的56。5元取出50放在信封里,然后小心将早就准备好的八角钱邮票贴上。两个信封还剩一个,我将剩下的一个夹进书页里。邮局真是讨厌,买八角钱邮票时,无论你需要不需要,他们总是用信封当零钱找你,跟他们是没道理可讲的。但如果这样,每次寄一封信就会多出来一个信封,这真让人郁闷。 写好信,差不多吃饭时间了,我取出一块方便面块在碗里,然后又到饭堂打半碗热水泡上。原本以为饭堂真的会象以往那样供应热水,谁知所谓的热水只是半温的,所以方便面很难泡开。但我还是倒了点榨菜,将半生不熟的方便面硬吃了下去。吃东西对我来说,并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填饱肚子。 洗了碗,我简单将房间收拾了一下,便坐在床上看一本口袋书。宿舍里的女工大多会织毛衣,特别是己婚女工,织毛衣几乎占用了她们全部的业余时间。其余的年轻女孩,除了个别人出去跳跳舞、溜溜冰外,便是看地摊杂志或这种廉价的口袋书。地摊杂志无怪乎打打杀杀、诲淫诲盗,实在不是我们喜欢看,而是别的书都太贵实在买不起。还有就是这种口袋书,巴掌那么大,小小的一本,正好可以装进口袋里。书里大多描写的是白马王子或白雪公主的故事,天知道她们怎么会那么喜欢看? 我是很少看的,比如正在看的这本,书里那些男人女人过的生活相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我越看越怒,虽然书上是假的,但我知道确实有很多很多和我同龄的女孩子,她们并不比我聪明,并不比我漂亮,并不比我努力,并不比我善良,但只因她们生在城市、富庶的地方或家庭,她们一生下来便注定可以过了舒服的生活,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 这个社会是不公平的!我叹了一口气,将口袋书扔到垃圾筒里,小心拿起装着50元的信封向邮局走去。虽然里面有钱,但为了省钱,我还是寄了平信。 回来的时候,看到陈刚和丽娟正在保安室外与李连平谈话,看到他们,我象看到亲人一般,赶忙跑了过去。 正在这时,厂门外驶来一辆黑色的宝马,李连平赶紧打开电动门。矮胖的林老板从车内走了下来,紧跟他身后的,是一个如洋娃娃般精致的女孩子! 李连平赶紧立正,向林老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在台干进出厂时,保安都要敬军礼的,虽然台干们从来不正眼给他敬礼的保安。林老板也是一样,连眼皮都没朝李连平看一眼,便拥着那女孩走了。 59。 女孩身材非常玲珑美好,唇红齿白,皮肤晶莹剔透。上楼梯时,她还极体贴地挽着林老板的胳膊,并在他耳边低语着什么。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丽娟才喃喃地说:“这是林老板的女儿?好漂亮。” 我也羡慕道:“她那套衣服要好多钱吧?气质真好。” 李连平不屑地撇撇嘴,压低了声音,诡秘地说:“那女人不是她女儿。”他边说边向我们伸了伸两个指头。我和丽娟望着那两个指头,百思不得其解,还是陈刚灵醒,他不好意思地望了望我和丽娟,试探地说:“是二奶?” 李连平笑眯眯地点点头。虽然我和丽娟刚来,但平时常听宿舍的人讲外面的一些传闻,二奶是什么意思还是懂的。比如隔壁那家“久泰”五金厂,据说是因为老板有九个太太而得名的,“久泰”即为九太。 我不相信地摇摇头:“她皮肤好白,看上去好单纯呢。” 另一名年龄大些的保安接口说:“现在没有以前白了。她是三年前被林老板带进厂里的,那年她才十六岁,那时候皮肤才白呢,好象掐一把都能掐出水似的。”说完这话,他望了望李连平,又望了望我和丽娟,两个暖昧地笑起来。 丽娟忙把我拉到一边:“不理他们了,海燕,跟我们一起过年吧。” 我故作轻松地说:“我己经报名在厂里吃了呢。” 陈刚不满地说:“厂里能有什么好吃的,把钱要回来跟我们一起过吧。” 我摇摇头:“平时我在厂里吃,除夕跟你们一起过,好不好?” 听了这话,丽娟才露出笑意,两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乖巧地依偎在陈刚胸前:“那好,说定了,除夕你过来吃饭啊。” 她话音刚落,李连平也凑了过来:“陈刚,我也没地方过年呢,不如除夕到你们那儿过吧。” 陈刚连连点头:“行,你上次把丽娟送医院我还没谢你呢,正好我们四个人一起过,人越多越热闹。” 李连平望着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想到上次也是他帮我把暂住证拿给治安员的,虽然我很不想和他在一起,但也不好说什么,勉强冲他笑了笑。人真的是要看缘份的,自从金三玲那件事后,我对他没一点好感,无论他曾怎样帮助过我,我依然无法改变对他的看法。 还有五天到除夕,罗小花经常外出,大部分时间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害怕吃那些半生不熟的方便面和变质的榨菜会被别人看到不好意思,每天都等别人还没去吃饭或己经吃过饭时,才象做贼一样去饭堂打点半温的开水回来泡面吃。 大多数人都回家过年了,外面的人也不象以前那样多,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远处时不时传来一阵鞭炮声,提醒我快过年了。在这个万家团聚的日子里,我感觉自己惶惶然如一条丧家之犬。 60。 我长时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睡觉、看书或听歌。幸好吴少芬把一台破旧的随声听留了下来,当有一天我翻出一盒同样破旧的磁带,我听到了谭咏麟那首《水中花》,哀伤动人的旋律、凄美绝伦的歌词,让我一遍遍泪如雨下: “凄风冷雨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蓦然回首中,欢爱宛如烟云,似水年华流走,不留影踪。 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奈何辗转在风尘,不再有往日颜色;我看见泪光中的我,无力留住些什么,只在恍惚醉意中,还有些旧梦。 这纷纷飞花已坠落,往日深情早已成空,这流水悠悠匆匆过,谁能将它片刻挽留;感怀飘零的花朵,城市中无从寄托,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仿佛是我。 啦啦啦” 其中,最打动我的是最后那句:“感怀飘零的花朵,城市中无从寄托,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仿佛是我。”我觉得这句正是为我而写的。 我就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睡觉、吃泡面、听歌以及翻看从家里拿来的几本高中课本。直到除夕那天起床,从越来越密集的鞭炮声中,我才意识到,今天是旧年的最后一天了。我忽然感到自己很寂寞,寂寞得想和墙角“吱吱”叫的老鼠对话。 所以,当李连平走进我的宿舍时,我次感觉他是那样可亲,穿着夹克衫的他也比穿着那身保安服看着顺眼多了。听说我还没有吃早饭,他甚至跑去饭堂给我拿了两个面包。这是我这几天次吃方便面以外的东西,又是香喷喷的面包,我狼吞虎咽,差点咽出了眼泪。李连平是来找我一起去陈刚和丽娟的出租屋的。我这才知道,陈刚的出租屋还是李连平帮他 分节阅读_13 分节阅读_14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14 找的。眼看到过年了,出租屋非常难找。 去出租屋要经过我常去的那个市场,市场边有很多男孩女孩,都是附近工厂的打工仔打工妹。他们都是穿上各自的衣服,这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还穿着厂里的工衣。好在李连平似乎并没有嫌弃我穿工衣的意思,他穿夹克的样子也很帅,身材很高。他和我走得很近,近得能听到他的呼吸。 他不时和熟人打着招呼,令我不安的是,竟然还遇到了我们注塑部的张培。张培望着我咧嘴大笑:“李连平,快去买拖糖!” 我立刻红了脸,讷讷道:“别乱说。” 张培笑得越发放肆了。这时又从他身后走来注塑部几个男孩女孩,李连平故意炫耀般地和他们打着招呼,我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些人,李连平满脸兴奋道:“张培是我好哥们,你别在意。” 我很尴尬,我在意也不好说不在意也不好。正好旁边有一个卖香蕉的小摊,我掏出身后最后的6。5元钱,买了一把五块钱的香蕉,李连平立刻接过去提了,我只好跟在他身后,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边向陈刚的出租屋走出。 忽然,前面一幕戏剧化的场景引起了我的注意。只见十几个人被绳子一个连一个地串起来,前面一头拴在治安队的一辆摩托车上,后面被串在一起的人跟着摩托车跑,再后面又是手拿着警棍的治安队员不停地撵着。这让我想起在家里时,通常村里人都是这样撵鸡撵鸭的。 我吃惊地问李连平:“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抓他们?” 61。 李连平苦笑道:“这些人都是没有暂住证的,年关了,治安队也想过个肥年呢。我听治安队的朋友说,当地治安队每天都有抓人指标的,一般是每个必须完成五十个左右的抓人任务。当然,提成很丰厚的。” 我听后,真是不寒而栗,赶紧摸了摸口袋里的暂住证,发现硬硬的还在,这才放下心来。后来,这样的场景又看到几次,便也见怪不怪了。 陈刚的出租屋并不太远,看到我们来,丽娟非常高兴,不住地拉着我说这说那。房间虽然低矮,但比我们刚来时住的那间要大一些。房间有一张床,我一眼看到床上有两个枕头,其中一个被子是丽娟从家里带来的。床对面的角落用石灰拦了一个低洼的洗水池,上方悬着一个水笼头。丽娟小声告诉我,那个洗水池白天可以洗菜,夜里可以小便的。 洗水池左手是门,右手边摆放一个吃饭的桌子,还有一小罐煤气,一个放煤气灶的木板,木板上放着油盐酱醋,木板下是几个塑料袋,塑料袋发出腊肉的芳香,丽娟说那是陈刚家寄来的。 李连平提议中午我们出去吃,由他请客。想到这几天胃得被半生的方便面和变质的榨菜折磨得难受,我暗中咽了下口水。因为不要做饭,我们一行四人便决定到处转转。 市场边上有几个桌球台,还有溜冰场及露天舞场,露天舞场要晚上才开,桌球台边围满了男孩子。李连平和陈刚想去溜冰,但我和丽娟都不会,于是我们就在外边看。溜边场里的人忽然排成了一条长龙,人们一边溜一边不住尖声叫着笑着。放眼望去,四周男孩女孩的脸上也大多洋溢着节日的气氛,也有卖春联、门对和鞭炮的,一些商家也在店内挂满了红灯笼、汽球和大大小小的福字。这儿不过是东莞一个普通的村庄,却远比我家乡的县城还要繁华和热闹得多呢。 中饭我们找了一家干净的小店,要了四个小炒一个汤,我吃了两碗米饭,自己都感觉不好意思了。因为怕菜价暴涨,晚上的菜陈刚和丽娟提前一天买好了,李连平便请我们去看投影。投影场很黑,丽娟和陈刚依偎在一起,我和李连平坐在一起。我很害怕他在黑暗中会动手动脚的,但他身板坐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慕,我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 晚饭是陈刚和李连平做的,我和丽娟落得清闲,躲在一旁讲悄悄话。丽娟再三声明,她和陈刚虽然住在一张床上,但什么事也没有,他们夜里都是各睡各的。我捂住着嘴吃吃笑着,她以为我不信,脸竟涨得通红,我故意笑得更厉害了。她急了,冲我直翻白眼:“哼,别笑我,等你和李连平租房子时,看你是不是?” 我正色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丽娟撇撇嘴:“鬼信呢,他平时小气得要命。要不是你,他今天会请我们吃饭?会请我们看投影?” 我苦笑一声,知道解释也无用。也许对于热恋中的人来说,他们看每一对男女都以为别人是和他们一样热恋吧。晚饭很丰盛,闻着满桌的腊味,我垂涎欲滴。李连平还去买了啤酒,和陈刚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 62。 他们两人喝酒,我和丽娟则一边聊天一边吃菜。菜非常丰盛,除了四盘辣味还有一个鸡肉火锅,火锅边上是一碟碟配菜。我大口大口地吃着,恨不得把这几天缺失的营养都补回来。 开始的时候,李连平和陈刚还偶尔慨叹几句打工的辛苦,随着体内的酒精越来越多,李连平似乎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边喝边向我们大吐苦水。原来他在部队里是武警,退伍后便到东莞打工。心高气傲的他当然不可能去流水线上挣那份辛苦钱,对他来说,除了做保安似乎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他到东莞己经四年了,这四年里,有三年时间他是在亮光厂渡过的。原以为做得久了可以混个保安队长当当,可两次保安队长更替都没有轮到他的头上,这让他非常郁闷。他还说,他前段时间几经周折找到一位姓廖的战友,老廖比他早来东莞一年,因为有关系,一来东莞就进了治安队,现在己经买了两套房子了,一套在深圳一套在东莞。 他上个月工资把一千块钱送给老廖了,老廖己经答应帮他疏通关系进入治安队。虽然现在治安队不如以前赚钱了,但总比在工厂做保安要强得多。不知为何,说到这里时,他血红着眼睛,非常诡秘地看了我一眼。我感觉他这一眼里似乎还有别的内容,我以为他是在向我炫耀着什么,并不以为意。人是靠缘份的,只要不喜欢一个人,无论那个人是做保安员还是治安员,我都是不会喜欢的。 他的话是太多了,我和丽娟都懒得理他,看得出陈刚也是耐着性子,僵硬着笑容听他说醉话。丽娟小声在我耳边说:“陈刚在外面久了,似乎越来越胆小怕事了,我好心疼现在的他。” 我学着她的样子:“嗯,我也好心疼他呢。” 丽娟娇嗔道:“心疼别人老公,真不知羞。”边说边 “吃吃”地笑起来。 我也跟着笑,我们的笑声引起了李连平的注意,他望了望丽娟又望了望我,忽然认真地说:“你们两个都很漂亮,其实完全不必在厂里受苦受累的。只要放得开,肯定能赚大钱的。” 听了这话,一直笑眯眯的陈刚脸色一冷,愠怒道:“李连平,你给嘴巴上把锁!丽娟和海燕不是那种人!” 李连平自知失言,连忙赔笑道:“呵呵,看你急的。你们还不知道吧,亮光厂有五六个台干,每个人都带一个女人住在宿舍。那些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呢。除了林老板那个女人跟了他三年,另外几个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女人呢。” 丽娟打断他的话:“你骗人,我们在厂里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我也随声附和:“就是,酒可以乱喝话不可以乱说的。” 63。 李连平当即赌咒发誓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们当然看不到她们了,你们早上上班时人家还在睡觉呢,你们加班时人家在外面吃夜茶。我们做保安的是经常见到她们进进出出的呀。我在亮光厂三年,台干也换过几个人,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呢。” 我和丽娟面面相觑,一齐将眼光对准陈刚,陈刚讷讷道:“应该是真的,我们厂是港资企业,还是跨国公司,在好多国家都有分厂,我们老总人送外号‘养鸡专业户’,据说他在广州深圳东莞就有好几个家呢。” 听了这话,我感觉好茫然。自小到大,父母和老师都教育我们洁身自爱,难道这些女孩子,她们不知道洁身自爱吗?忽然想起来林老板身边的那个唇红齿白的女子,不过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年纪,可她生活是多么舒适,穿的衣服是多么好啊。因为有了心事,便对桌上的美食不太感兴趣的。 吃完饭,我和丽娟便收拾碗筷,陈刚赶忙从丽娟手里夺过碗,心疼道:“还是我来洗吧,你贫血呢。”丽娟冲他感谢地一笑,也把我拉到了一旁。 李连平虽然喝了很多,似乎醉得并不厉害,别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陈刚真是模范老公,我也要向你学习呢。”我转过脸去,装作没听到他这句话。 外面鞭炮声依然不时响起来,李连平说:“我带你们去见老乡吧,好多人呢。” 确实也很无聊,再加上出租屋又小又潮湿,我们便跟着李连平出了门。李连平的老乡就住在隔壁的一个院子里,我一进院门就感觉不对。院内亮着灯光,有三个房间开着门,房间内的女人都化着浓妆,衣服也穿得极为时尚暴露。李连平热情地和他们打着招呼,领着我们进入最边上的一个房门。房间内己坐了七八个人,三个女人也化着浓妆,穿得极为暴露。 虽然我有些不安,但还是随丽娟他们进了门。他们有坐有躺,边聊天边磕着瓜子,看到我们来,热情地打着招呼,七八个男女齐齐将目光对准我和丽娟。 我们坐下了,几个女孩热情地拿瓜子给我们吃。虽然一屋子熟悉的乡音,我却感到很茫然。李连平似乎和他们很熟,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一个村子里的。他们唧唧喳喳地说着话,常常莫名其妙地大笑,几个女孩前倒后仰的,笑得非常放肆。 我暗中拉了拉丽娟示意要走,丽娟于是拉起陈刚,说有事要走。虽然李连平极力挽留,我还是头也不回地拉着丽娟离开了。出了房门,丽娟怒道:“李连平,这些人就是你老乡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陈刚低声提醒道:“丽娟!”丽娟便噤了声。 夜己深了,虽然是除夕夜,我也不好再去那个狭小的出租屋打拢他们,和他们互道了“新年好”,便向厂里走去。李连平大约意识到我的不满,不声不响地跟在我身后。 64。 在走过市场时,李连平忽然提议:“我们去溜冰吧。” 我闷声答:“不会。” 他从后面紧走两步跟我并排,小心道:“不就是带你去看几个老乡嘛,你生什么气啊?” 我没好气地问:“我没嫌你带我去看老乡,问题是,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啊?” 他委曲道:“他们又不是坏人,还不是为了生活。那几个男的是他们老公或男朋友,有一对夫妻还是刚结婚出来的呢。女的在酒店做‘小姐’,男的负责接送她们,要不她们会被人欺负的。做‘小姐’也是打一份工,这有什么嘛?” 我恨恨道:“还不是坏人,不是坏人会做这种事!我们厂里夫妻都在流水线上做事的多了去了,她们为什么一定要去做‘小姐’呢?” 他赶忙解释道:“在厂里做事很累的,又赚不到钱。不过你放心,你要是愿意做我女朋友,我是不会让你去做‘小姐’的!” 一直知道他似乎对我有点意思,从丽娟的口中也证实了这一点,但他这话真是让我又气又惊。气的是,他竟然把‘小姐’这个词和我联系在一起;惊的是,我知道他会向我表白,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但不管怎么说,面对异性的表白,少女的矜持还是让我结结巴巴起来:“不,我,我们不合适。” 他拦住我的去路,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是嫌我没钱?” 我奇怪道:“做不做你女朋友和钱有什么关系?” 他讥刺道:“别骗我了,你们女孩子哪个不是爱钱的?你看林老板,不就是有钱那个女孩才跟了他三年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一辈子做保安的,老廖己经和治安队长说了我的事,一有机会我就去治安队的。虽然现在暂住证查得松了,治安员不能象以前那样捞钱了,不过干治安员门路会多一些的。要是时间长了,说不定也能混个副队长当当呢。” 我觉得他的想法是这样的肤浅与可笑,和我想象中的另一半相去甚远,便断然拒绝道:“对不起,太晚了,我要回去了。”边说边躲开他的身体向厂里走去。 这次他没再拦我,我走了很远再回头看时,己经看不到他身影了,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夜己深了,虽然还有很多路人,但一个人总归是有些害怕的,于是加快脚步向厂里走去。 宿舍里依然是我一个人,金三玲大概又去见她老公了。外面 分节阅读_14 分节阅读_15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15 劈劈啪啪的鞭炮声更加重了我的寂寞,我躺在床上感觉好冷,于是下床将邻床一条没有捆上的棉胎压在被子上,更紧地将自己包围起来。 第二天刚起床,李连平便走进我的宿舍。 65。 因为昨晚的事,我很不想再见到他,特别是单独在一起。但李连平好象昨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新年好!” 这是来自新年的声问候,我心中一暖,笑道:“新年好!” 他在对面床上坐下说:“今天是大年初一,我们出去玩吧,丽娟和陈刚都在门口等我们呢。”然后他说了附近一个镇的名字。 我很尴尬,身上就剩下1。5元钱了,我能到哪里去玩呢?他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一般,笑眯眯地说:“老廖开车过来接我们,这屌毛也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车。” “屌毛”这个词,车间很多男孩女孩都喜欢用这个口头禅,我很不喜欢。不过今天是大年初一,一个人呆在宿舍确实是太闷了,而且还要吃一天的方便面。如果和他们出去玩,最起码可以不用吃方便面了,我己说过和他是不合适的呢。就是和他出去,他应该也不会有别的想法了。再说还有丽娟和陈刚呢。想到这里,我点点头。 果然是李连平的战友老廖开车来接我们的。老廖穿着一套深灰色西装,没有穿治安服,皮鞋擦得锃亮,年纪和李连平差不多大,比我想象中要瘦小很多,一点也不象治安员的样子。不过他眼睛总是死盯着我看,这让我浑身不舒服。 老廖很少说话,他先是热情地带我们到镇上一家公园玩了半天,然后又到街上转了转。中午随便吃了一点东西,晚上是老廖在一家川菜馆请的客。这让我们很过意不去,老廖去泊车的时候,我小声问李连平:“我们和他不熟悉,他又请我们玩又请我们吃的,这样不太好吧?” 李连平大手一挥道:“什么好不好的,他是我战友,请吃一顿饭对他来说太小儿科了。” 晚饭很丰盛,位子是老廖前一天订好的。这让我有些疑惑,难道他知道我们要来?不过今天是新年的天,所以也没有多想。再说,满桌丰盛的也让我无暇多想。人穷志短,不是没有道理的。出入饭店的人个个衣着光鲜,只有我穿着写有“亮光”字样的厂服,真的很自卑。 吃过饭,老廖提议到他新买的三房一厅坐坐,还没容我们反应过来,李连平便连连答应了。老廖新买的房子位于一个漂亮的小区,里面装修齐全,让人很难相信这不过是一个普通治保员的房间。 刚刚坐定,李连平忽然说头晕,要陈刚陪他去外面买药,丽娟当然要去。我一见也忙站起来要跟着他们,老廖却将一个削好的苹果塞到我手里,笑眯眯地说:“你坐这儿等他们吧,我又不会吃了你,他们很快会回来的。”我刚一犹豫,最后出去的李连平便“砰”地一声把门带上了。 66。 和一个还算陌生的男人坐在一个密封性很好的房间里,我感觉很别扭。老廖递给我苹果后,便顺势在我身边坐下,柔声问:“这套房子,你还喜欢吗?” 他的房子问我喜欢不喜欢干嘛?但为了礼貌起见,我还是说:“喜欢。” 他“呵呵”一笑:“喜欢今晚就在这住下吧。” 他的话好突然,我诧异地抬起头看他。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竟伸手要将我额前的一缕头发抚到耳后,我心下一惊,赶紧闪过了,挡开他的手,严肃地说:“别这样,他们马上回来了。” 他诡秘地一笑:“你放心,他们不会这么快就回来的!” 我惊讶道:“怎么会?你刚才还说药店好近呢?” 他有些不耐烦了:“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你以为我会无缘无故请你们来玩一天吗?你以为我会白白请你们吃饭吗?我认识你们是谁啊?” 我愚蠢至极地瞪大眼睛:“你是李连平战友啊。” 他冷笑一声:“朋友都是用来出卖的,别说战友了。好了,你不是李连平老乡吗?李连平答应送一个处女给我,然后我帮他进治安队。刚才他告诉我那个处女就是你,怎么,他没和你说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连平千方百计接近我竟然是为了出卖我?我望着他的嘴,以为他是在说什么疯话!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电视报纸上经常报道的事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彻底呆住了,脚象被盯在地上一样!直到他粗暴地将我搂进怀里,我才反应过来。我想跑,但他的两臂象钳子一样有力坚硬,别说跑,就是动弹一下都不可能! 他那混知着烟酒味的嘴唇不住落在我的脸上,他一只手己经伸进我的衣服,狠狠揉搓我的乳防。眼看自己冰清玉肌的身体正在被玷污,我拼命挣扎,但所有的努力换来的也不过是让他吻不到我的嘴唇。我的挣扎反而更激起了他的某种欲望,他半搂半抱着将我向卧室里拖去。眼看着贞洁就要失去,我无力反抗,唯有拼命大喊:“来人哪,救命啊。” 我以为他会捂住我的嘴,但他并没有,反而讥刺道:“喊吧喊吧,这层楼只有这一户被我买下,另几家还没入住呢,就是你喊破了嗓子也没人来的。” 听了这话,我脑子急遽地转动着。看来和他硬拼是不行的,别人是指望不上了,现在只有自己救自己了。想到这里,我停止叫喊,气喘吁吁说:“既然如此,你放开我,我从了你吧。” 他停住脚步,不相信地问:“当真?” 我叹了口气:“当真!刚才是你太突然了,我一时接受不了。不过我不能白白从了你,你得给我钱。” 他脸色缓和下来,问我:“好,你说个价吧。” 我认真想了想,果断地说:“一千块,少一分钱都不行!” 67。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一千?你确定?” 我郑重点点头:“我确定!我一个月工资还不到五百呢。一千元够我妈妈和弟弟一年油盐钱呢。”想到家里的妈妈和弟弟,他们如果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一定会来救我的。想到这里,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知道我不能哭,我将泪水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嘲弄地笑笑:“你看上去很单纯,原来还挺懂行情的。不过看你长得还算漂亮的份上,我也不和你讨价还价了。是我给你脱衣服呢还是你自己脱呢?” 我眼球一转,故作镇静地说:“随便你,不过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他暖昧地一笑:“女人真她妈的麻烦,你上吧,我可要提醒你,我走过的桥都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别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 我赶紧道:“你大门紧锁,我插翅膀也飞不出去呢。”我边说边向厕所走去。他并没有拦我,只是三步并作两步守在了门边,两眼直直地盯着我。 我在走到洗手间门口时,忽然身子一转,向另一边的阳台飞奔而去。他回过神来,便想过来抓我,我索性坐在阳台上,厉声说:“你再敢往前走一步试试?” 他脸色一变,停止脚步道:“你这个臭鸡婆,竟然敢玩我!你现在过来还来得及,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我本来是想喊救命的,但转念一想,我今天出来玩,不要说暂住证了,就是厂证、身份证也是一样没带的。再说了,他本身就是治安队的人,跟警察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倘若他反咬一口,我就算有理,又哪有时间和精力走那些漫长的司法程序呢?还有名声,只要女孩在外面出了事,无论是什么原因,传到家里都是要名声受损的啊! 思考再三,我坚定地说:“把钥匙留下,你出去!” 他愤怒地握紧拳头:“凭什么?这是我的房间!”边说边又跃跃欲试想来阳台上抓我。 我警告道:“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摔死!如果我在你的楼下摔死了,就算你矢口抵赖,丽娟和陈刚也会为我作证的,你逃不掉的!” 他冲我挥着拳头,气极败坏道:“我不会出去的,这是我的房间!” 我冷冷地说:“好,现在我数三下,你若还不出去我就跳下去!一、二。。。” 我的“三”字还没出口,他便连连后退:“好,你有种,算你狠,我走!” 我生硬地说:“回来,把钥匙留下!” 他只好解下钥匙,沮丧地说:“该死的李连平,从哪里找来你这只母老虎!老子没吃到狐狸还惹了一身骚! 直到他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消失,我才飞奔过去反锁上门,浑身象散了架一般瘫倒在电话机前。 68。 因为害怕他也许会从房间的哪个角落冒出来,我的心跳得非常厉害,拿着话筒的手也不听使唤了,几次从手中掉下来。我盯着1和0这两个键,几次想拔110,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我先是call了陈刚,想想还不不放心,又给他的call机留了言,他是中文机,应该可以收到我的留言的。为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的留言非常简单:“速回老廖处,急!” 但一直没有等到复机,我每隔几分钟call一遍他。望着一直没有响起了电话,我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为什么陈刚不复机?难道李连平之前和陈刚有沟通?这个想法让我害怕,我感觉自己恍如陷进一个人家精心设计好的圈套。我是太傻,竟然主动往这个圈套里钻。 于是想起一句俗语来:被人卖了还帮助别人数钱! 不,不,陈刚绝对不是这样的!就算陈刚是,丽娟也绝对不会是!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中,我终于听到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同时还伴有丽娟急切的尖叫:“海燕,海燕!” 当急切的敲门声响起时,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但为防万一,我还是隔着门大声叫喊:“丽娟,外面有几个人!” 丽娟的声音带着哭腔:“海燕,你没事吧,没别人,就我们四个人啊,你快开门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四个人,也就是说老廖和李连平也在。我和丽娟是女孩子,陈刚清秀孱弱,而李连平和老廖都是武警出身,学过擒拿格斗。如果我开门后发生意外,我们三个人显然也不是他们两个的对手。想到这里,我冷静地说:“丽娟,你们四个人在小区大门口等我,老廖不是有手机吗,丽娟你到大门口用他手机打这房间电话,接到你的电话我自然会出去的。” 老廖和李连平在外面嘟嘟囔囔骂着我,丽娟更加焦急了:“海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不要想不开啊。” 我硬着心肠说:“你快和他们一起出去,我马上就去找你们!” 门外的脚步声远了,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话,直到丽娟打来电话,说他们四个人在小区门外,我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拿着钥匙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们四个人果然都在,老廖脸色铁青,李连平低声下气地向他赔着笑。丽娟担心地拉着我的手:“海燕,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将钥匙扔给老廖,拉着丽娟就往不远处的大路跑去,生怕老廖在后面追上来。还好,他没有追上来,但李连平却如影随形般地跟在身后。回去要三块钱的车费,过节涨到六元,李连平讨好般地为我们买了车票。 我始终铁青着脸,看都不看他一眼。我并不恨他,一点都不恨。我只是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单纯,单纯得竟然看不出别人的险恶用心!平生次,我知道一个女孩子单纯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太单纯所以不懂得保护自己,那单纯便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69。 坐在车上,我想了很多东西,归根结底,倘若我不是为了逃避吃方便面,便也不会稀里糊涂跟他坐上陌生人的车;倘若我对别人有防范之心,便不会和那个该死的老廖独自呆在一个房间!虽然被那头猪占了点便宜,幸好最重要的并没有失去。吃一堑长一智,就算是一个教训吧。 所以下车后丽娟和陈刚寻问我到底是为什么时,我推说是自己喝多了酒发酒疯了。别的,再不肯多说了。说了也是与事无补的,耻辱的经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陈刚数次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没有说出口。丽娟则迷茫地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是单纯的,单纯到根本不知道保护自己,更不知道保护朋友。 虽然我不理李连平,他却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在我们身后。只是走到要和丽娟分手的路口时,我坚持要求丽娟和陈刚送我。但陈刚是不能进我们厂的,所以走到厂口门他们就回去了。我往宿舍方向走,李连平还是跟在我身后,我再也忍不住了,恨声道:“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絮絮叨叨地说:“海燕,是我不 分节阅读_15 分节阅读_16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16 好。其实我也是为我们着想,就算你跟了他我也会娶你的,我并不在乎那层膜的。如果我能做治安员,赚一笔钱我们也在这边买房子做生意。到那时你就不要这么辛苦加班了。” 事到如今他还在骗我,我恼怒地说:“李连平,你这个败类,你给我闭嘴!” 他连声道:“好,好,我闭嘴,我闭嘴。对了,你不会去报警吧,你知道,老廖在治安队做这么久,他和很多警察都很熟的,他还有一伙老乡成立了一个帮会,个个都很凶猛的!” 我现在才明白他跟着我的目的,连哄加吓,就是为了不让我报警,我尖声叫道:“你要是再跟着我的话,我就报警了!” 听了这话,他明显舒了一口气,忙不迭敌地往回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想着刚才那可怕的一幕,我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丽娟还有陈刚可以保护她,可在这举目无亲的异乡,以哪个男人可以全身心地保护我呢? 接下来的几天,李连平再也不出现在我宿舍里了,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前几天的样子,每天偷偷摸摸吃着半生不熟的方便面和变质的榨菜,然后是睡觉、听歌、看书。因为房间的锁并不牢固,天一黑我就拉一张床把房门紧紧顶着。我感觉自己象一只惊弓之鸟,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胆颤。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宿舍里的人断断续续从家里回来。她们从全国各地带来了不同风味的年糕、小吃和各式腊肉、腌菜,我每天都会分到一点,那几天宿舍里特别热闹。 按照陈刚的设想,过了年他们厂会有一次大招工,我和丽娟过年后立刻辞工。他早就和人事打好招呼了,我和丽娟两个人可以一起进厂,手续费只收1200元。想到马上就可以离开亮光,离开李连平了,我也逐渐轻松下来。 70。 可是我和丽娟的辞职书却双双被退了回来,理由是:这次寒假有部分人自动离职了,厂里马上要赶货,所以一个月内不批准任何人辞职!得到这个回复,我和丽娟再次傻了眼! 不批准辞职,便只有急辞工和自动离职了。急辞工要倒扣一个月待通知金,所谓代通知金就是我们急辞工给厂里造成了损失,这一个月工资是能为厂里损失的补偿;自动离职刚一分钱没有,但工衣、厂牌还是必须上交的,另外进厂所交的100元押金也不会退。虽然我们并没有跟厂里签劳动合同,但这是厂纪厂规里明文规定的。厂里是押两个月工资的,也就是说,我们去年12月份和今年元月份的工资都在厂里。因为这两个月是赶货最多的月份,每天都要上加六七个小时的班,两个月工资差不多有1100元呢,再加上进厂时的100元押金,就有1200元了。 1200元,够妈妈和弟弟一年的生活费呢。但如果急辞工就少了一个月工资了,剩下的一个月工资还不够交进陈刚厂的介绍费呢。所以,我决定一个月后再辞职。丽娟因为生产部天天加班加得要死,工资又相对较低,所以就选择了急辞工。不过工资要等半个月后才能和我们一起领,她在辞职书上工资代领人一栏填写了我的名字。 丽娟刚走不久我们就开始发12月份工资了,拿到工资条,我很高兴,因为12月份整整领了520元。 上班30天基本工资是240元;(健康)补助为30元(每天1元计);夜班费30元(每天2元计,共上15个夜班);加班费225(每小时1。5元,共加班150小时);全勤奖为0(进厂未满三个月的新员工无全勤奖);无论病假事假或早退迟到均没有全勤奖),宿舍卫生不合格扣10元(每周宿舍检查一次卫生,宿舍卫生最差者所有人员一律扣10元);早退、迟到共扣10元(电脑刷卡,不知道什么时候早退、迟到过)。综上所述,我12月份应得工资为505元。 505元,这可我是二十年赚到的笔钱,要够妈妈种多少地、洒多少汗水啊。拿着505元,我差点兴奋地找不着北了,赶紧跑到邮局将500元寄回家。我平时打一份菜叫是留作两顿吃的,再加上一些腌菜,所以每个月工资的生活用品都可以用饭票换的。 丽娟虽然也加了很多班,但因为没有健康被助,没有夜班被助,所以才领了462元。当我把钱和工资条送给丽娟时才知道,正好丽娟和陈刚都在。丽娟己经在“金秋”制衣厂上班了,是做“中查”,每小时两块钱,加班费另算,每月工资可拿千元左右。 71。 月工资千元,己经算很高的工资了。陈刚说,他们厂车位、烫工都需要熟悉手工人的,这些人进厂人事也不敢收介绍费。但象查衫、包装工这些不需要太多技术的。陈刚和查衫班长关系很好,如果我进“金秋”,他也会请中查班长吃顿饭,把我安排去做中查的,这让我非常感动。 和丽娟他们在出租屋说说笑笑好一阵才回到亮光厂,我忽然感觉到很孤单。虽然也常和吴少芬、罗小花她们说说笑笑,但她们都有各自的老乡圈子,不属于真正老乡的人是很难走进那个圈子里的。想想也是,真正的老乡之间的感情才可以天长地久,而我们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呢,不知哪一天离开了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对于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人,何必要付出太多的感情呢? 自从来东莞,特别是老廖事件后,我发现自己成熟了很多。以前从来不会把别人往坏处想,从来不知道防范别人,现在却时刻小心谨慎、提心吊胆。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却一次次证明了,我依然单纯而无知! 丽娟走后不久,管理课忽然发了一约通告:全厂员工都要到附近一家指定医院办理体检并办理健康证,费用60元将在12月份工资中扣除! 看到这个通告我真想哭,1200元又少了60元呢。 其实早听说健康证了,有很多工厂进厂之前都要健康证的。亮光厂以前一直不需要,现在不知发哪根神经了。那家医院离我们厂并不远,我们是在一天下夜班时在刘媛的带领下进那家医院的。 我们一行六七十人,浩浩荡荡的,在验血处排了长长的两队。体检项目有很多,但除了验血查乙肝外,所有项目均是走走形式,只是由相关医生在健康证上签个名却并不真的给检查。似乎我们并不是来体检,而只是来找医生给我们签字的。我很郁闷,难道白白花60元钱就是为了这种名不符实的体检吗?特别是到胸肺透视科时,医生同样是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便龙飞凤舞地在健康证上写下“正常”的字样,仿佛室内那庞大的机器与我们无关似的。 轮到我时,我再也忍不住了,脱口而出:“你还没给我透视呢怎么知道我正常不正常?” 那个医生惊讶地抬起头,他扶了扶眼镜,冷冷地讥讽道:“你要体检吗?好,查也病来可别怪医院!”边说边站起身来要给我透视。 他的话引来我的同事们一阵哄堂大笑,我知道如果查出来病便没有健康证,没有健康证便要被解雇的。那时候的我以为解雇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所以赶紧赔着笑脸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查了。” 72。 那个医生冷哼了一声,看都不再看我一眼,飞快地在我的健康证上写下“正常”两个字,我看到这两个字,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健康证在所有医生都签过字时还是被收了回去,据说验血时间要长一些,所有的休检结果下午厂里会派人来取的。我真担心自己的血里会有乙肝病毒。如果有的话不但要被厂里解雇,“金秋”厂也是进不去的,因为“金秋”厂所有员工在进厂之前都要先体检的。 想想真是对乙肝病毒携带者的不公平,以我仅有的生理卫生知识,乙肝病毒只是通过血液传染的,而我们每天用的都是自己的饭碗,根本是不会传染的啊。因为这个健康证,不知道要有多少乙肝病毒携带者连工作都找不到呢。而所谓的健康证,以这种体检方式,根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好在结果一周后出来了,全厂1118人参加体检,没拿到健康证的有125人,其中大三阳70有,小三阳55人!厂方于是又发了一纸通告,大意时:暂时不会解雇,但厂方保持对这125人采取措施的权利!谢天谢地,我榜上无名。 厂方开始大批量招工,一时员工人数急增。对这125人,厂方于开始是劝退,接着就是限制一周内离厂,最后是解雇所有剩余人员! 我下铺的吴少芬很不幸成为这125人之一,因为她男友卢猛还在这个厂,被解雇时,她不想走,哭得昏天暗地。当然,所有这125人,厂里没有给一分钱的解雇代通知金! 吴少芬走了,也带走了她的随身听和磁带,我再也听不到谭咏麟的那首《水中花》了。 不准辞职的一个月限令很快到了,我的辞工书是早就写好的。但还没等我上交,丽娟却在一个晚饭时间过来找我,她让我暂时不要辞工,她说金秋厂年初那次大招工进了许多人,现在己经停止招工了。这消息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我还一直做着到金秋领高工资的美梦呢。本来想问丽娟多一些事,可她只丢给我一句话:“什么时候再招工我会来通知你的。”便匆匆离开了,她说还要赶回去加班。 丽娟送来的消息让我十分沮丧,我搬到了吴少芬的下铺。不久,我的上铺又分来了一个叫许娟的女孩子。许娟刚结过婚,长得很丰满,人也开朗,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笑声,很快和宿舍的人都熟悉起来。 许娟以前在沙角的一个五金厂做事,她说那个五金厂和所在的工业区又脏又乱,房屋破旧得不成样子,跟亮光厂简直没法比。说到这里,她指着自己的耳朵给我们看。她的耳朵白白嫩嫩的,非常漂亮,只是两个耳垂下面顺着耳眼的地方分别有一个小缺口,小缺口是新鲜的伤痕,还没有长死。 73。 我傻傻地问她:“是不是打耳眼是打坏的?”我看到街上有激光打耳眼的,厂里有很多女孩就在那里打的,一块钱一个耻眼,刚打的那几天都要流点血的。 她哭丧着脸说:“大姐,你看清楚了,有这样打耳眼的吗?” 罗小花瞟了一眼就笑起来:“你这是给你扯了耳环吧,我有一个老乡去年被人扯了耳环就是你这样子的。” 许娟恨声道:“就是被人抢的!前几天想和老公再去照一次结婚照,就戴了耳环,没想到走到半路就被人骑摩托车扯去了,当时我老公还在我身边呢。一副耳环三百多呢,我要加多少个班啊。” 不愧是打过几年工的,许娟真是个能吃苦的人。在我为加班加点抱怨时,许娟却道:“我们赚的是加班费,加班多拿的钱才能多呢,我恨不得一天加16个小时班呢。”人和人真是不同,加这么多班我们个个满脸菜色的,她还是那么白白胖胖呢。 许娟之所以从沙角到我们厂,是因为她老公石辉是注塑课技术员。石辉高高大大的,却很少说话,不过自从许娟进我们厂后,他的话明显就多起来,有时也进我们宿舍,但因为前车之鉴,所以从不会在我们宿舍过夜。他们并没有租房子,但上白班时许娟经常早上才从外面回来。问她,她说是去看投影了。 所以她每次回来,宿舍里的人便笑她:“是不是又去玫瑰投影场看投影了?”许娟总是笑而不答。 我私下问罗小花:“小花姐,什么是玫瑰投影场啊?” 罗小花神秘地说:“你不知道啊?就在市场边上有一个投影场,三块钱可以看一夜。投影场里面座位是三面围起来的,两个人在里面想做什么做什么,很多人拍拖都到那里过夜呢。”她边说边意味深长地冲我笑笑。 我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真是迟钝得可以! 上夜班的时候,吃晚饭时石辉也会来宿舍坐坐,不过他们最多是拉拉手,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连我这个从没谈过恋爱的人都看得出,两人眼中溢满了浓情蜜意。可许娟说他们要存钱回家建房子,所以舍不复拿钱出来租房子。 大约是新婚的缘故吧,许娟开口闭口都是石辉,我们从他嘴里知道了石辉一些经历。 原来石辉和马课长是同学,他们同一年出来打工。不同的是马课长来了东莞,石辉去了位于长三角的一家鞋厂。在那家鞋厂,石辉打了五六年工。赶货的时候加班加点可以拿到近千元,不加班的时候只能拿很少的生活费或一分钱也没有。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没货做的。其实就算三分之一时间没货做,平均算下来的话工资也不算低了,但长三角那边很多厂是不管吃住的。就算每月800元计算,除去吃住,实在是落不到什么钱的。 74。 但那个时候,每到过年过节石辉还是可以寄些钱回家的。马课长刚来东莞那会儿,因为是初中 分节阅读_16 分节阅读_17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17 文化很难进厂,后来好不容易找关系进了一家小塑料厂也只能打打杂什么的。但马课长很机灵,从打杂的每月180元做起,先后做过打料员、技术员直到现在的注塑部课长。工资翻了几倍,据说先在可以拿到三千多了呢。 而石辉呢,虽然他也吃苦耐劳,非常能干,再热的天气也在气味难闻的车间挥汗如雨,但长三角那边的工厂是很少提拔外地人的,再加上石辉又没有文凭。所以尽管他很努力,五六年过去了,他平均工资也不过涨到了一千,混了个没有实际意义的班长而己。 一气之下,石辉从长三角过来投奔老同学,马课长先是让他从打料员学起,然后是实习技术员,现在己经转为正式技术员了,月薪可拿到每月1200元呢。再加上厂里管吃管住,每月最少可以存1000元。 许娟经常拿着笔和纸在床上算帐:石辉不抽烟不喝酒,如果非常节省的话,他们两人每月可存1500元呢,一年就可以存18,000元,照这样下去,五年内绝对可以在家乡的县城起一栋很漂亮的二层小楼呢。 每每算到这里,许娟的脸上就乐开了花,仿佛她己经看到那栋漂亮的二层楼房似的。其实她的想法在我们宿舍中好普遍的。特别是那些结了婚的人,她们都想趁着年轻在外面打拼几年,赚了钱回家盖栋房子,好好供孩子上大学、照顾老人及防老用呢。 可天算不如人算,许娟二层楼房的蓝图才刚刚画好,一次意外的工伤便让他们的梦想成了泡影! 那天是我们刚刚转夜班。一般来说,上久了夜班的人便喜欢上夜班了。这是因为夜班车间里没有那么多的头头脑脑过来监督、视察,员工们只要不睡觉,说说话甚至唱歌都可以的,张培也是不太管的。 我对所有注塑机做完一圈统计,便坐在办公桌前发呆。我暗中计算着还有多长时间我才能离开这家厂,而到金秋厂迎接我的又是什么样的生活?正在这时,忽然听到车间里传来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这声惨叫如狼嚎一般,把机器声、谈话声及风扇声全都压了下去。 我站起身来,顺着那声音望去。天哪,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失去了小半截手臂的胳膊,胳膊上流着淋淋的鲜血。我还没明白来是怎么回事,那半截胳膊忽然就不见了,然后我看到一个人连同这半截胳膊重重地倒在地上! 75。 我赶紧跑上去一看,石辉,竟是石辉!此时石辉躺倒在地上,他倒下去碰翻的一袋再生料晒得他一头一脸的粉未和颗粒,加料员卢猛目瞪口呆地站在边上,己吓得浑身发抖。车间里的人纷纷都围了上来,许娟看到石辉,发出和石辉同样的惨叫,腿一软就跪在石辉身边,放声大哭。 关键时刻张培却不知去向,没有了领头人,车间乱成一锅粥。石辉胳膊上的血还在流着,我赶紧找来一块干净的布条,大着胆子将他断处紧紧扎上。刚才不知在哪里“摸鱼”的张培也闻讯赶了来,他立刻吩咐两位技术员开他的摩托把石辉送支附近的卫生院。那两个技术员架着浑身鲜血的石辉离开时,许娟哭喊着也跟了上去。 张培让另外几个技术员去打开那台注塑机,想把石辉的胳膊取出来,他自己则开始筹钱。虽然很多人的钱大多在春节花完了,但身上有钱的还是都掏了出来,宿舍有钱的也跑回宿舍去拿了。即便这样,集中到张培手里的也不过两千多元。 几个技术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把石辉的半裁手臂取出来了,却是血淋淋的,目不忍视。更让人恐怖的是,那条手臂上的血己经凝固,上面还冒着丝丝热气,并伴有强烈的塑胶味和熟肉味道。这条手臂经注塑机的高温,己经被煮熟了! 但张培还是和另一个技术员拿着两千元钱和那条手臂跨上一辆摩托车,飞快地向医院驶去! 望着一片狼籍的现场,所有的人都心情沉重。我感觉自己浑身不住发抖,眼前不断地出现刚才那可怕的一幕,几个胆小的女孩己吓得嘤嘤哭起来。这哭声感染了我,虽然我忍了又忍,眼泪还是一次次涌出了眼眶。 原以为经过老廖那件事后,我己坚强了许多。但在灾难面前,我依然脆弱地不堪一击! 不过就算发生天大的事情,注塑机还要照常运行的。收拾好沾上血的水口料和那包再生原料,清洁工拿来拖把将血迹清洗得干干净净,干净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们重又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投入到紧张有序的工作中。一名技术员己将那台出事的注塑机重又修好,将原来坐在那台注塑机前的小女孩换成了两个年龄稍长的老员工。 这是没办法的事,倘若那台注塑机的生产数量不够,不但组长、课长要承担责任,后道工序无法准时完成,出货就成问题,老板少赚了钱,一干人等都要遭殃的,这个责任,没有人能承担得起。 只是车间里的气氛,异常地肃穆而沉静! 76。 据刚才修理机器的那个技术员说,亮光厂有一半以上的注塑机早就该被淘汰的,这些注塑机都是从从台湾运过来的,大多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产品,从台湾运过来时己经破旧的不成样子了。虽然马课长几次向上反应要再买几台注塑机,但终因价格太贵,林老板没有答应。 刚才出事的那台注塑机就是这些早该被淘汰的机器中的一台,因为机器本身老化得厉害,反应非常迟钝,安全阀早就不安全了。再加上我们用的再生料本身质量很差,虽然用了很多脱模剂,啤好的零件依然不能自动从模具上脱落。 注塑部所有人都知道那台机器存在这个问题,啤工都不愿意去那台注塑机前做事,技术员每次修理的时候都异常小心。大家都知道那台机器早晚要出事,但没想到是出事的会是技术娴熟的石辉。 因为出了这么大的事,车间里的人做事便有些心不在焉,很多人面前堆了大堆的未处理零件。上班未削完的披锋下完前一定要完成,所以加班是理所当然的事。兔死狐悲,我们个个满脸沮丧,象一群生了病的瘟鸡。 白班来接班时,张培和几个技术员才回来了。和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马课长。他们个个眼睛发红,一脸愤怒。我们赶紧围上去,马课长脸色铁青,还没进车间就被林老板派人来叫去了。石辉是马课长的同学,又是在自己车间出的事,他要承担的责任比谁都大。 张培他们的愤怒是有原因的。当他们把石辉送到卫生院时,这个卫生院也就是我们上次体检的指定医院,卫生院只是给做了简单的止血和包扎,便让赶紧送到最近的一家镇医院。因为在卫生院止血和包扎己经花了些钱,他们身上的钱不够交手术押金,镇医院坚决拒绝手术。闻讯赶过去的马课长连忙拿出自己的银行卡取钱,好不容易凑够了钱,又找不到做手术的医生了。就这样等来等去,石辉整整在急诊室躺了一个小时。 鉴于断了那半条胳膊己被注塑机蒸熟了,根本没有接上的可能,石辉被迫截肢!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安和惶恐的氛围笼罩在注塑部,笼罩在亮光厂,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我们十点下班时,路过林老板办公室,透过窗户看到林老板正愤怒地用手指着马课长,破口大骂! 没有人敢在那个窗口前久留,我们被吓得一溜烟跑回了宿舍。 许娟的床上空空如也,没有了她丰满的身材,没有了她爽朗的笑声,这让我们宿舍的人很不习惯。每个人走过来都要扫一眼她的床,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晚上我们上班时,更坏的消息传来了:石辉没有办理工伤保险! 77。 一般来说,塑胶厂最危险工种就是我们塑胶部的技术员。但注塑机发生事故的机率非常小,据说林老板做了大半辈子的塑胶产品也没有发生一起工伤事故,所以他并没有为注塑部技术员甚至任何厂里的任何人人办理工伤保险。 张培说,如果有工伤保险并确定是工伤的情况下,医药费由保险部门承担70%,由厂方承担30%。因为石辉并没有办理工伤保险,具体怎样赔偿,厂方还没有给出明确意见。 直到一周后许娟才回来,不过是几天时间,原先丰满的身材瘦了整整一圈,白晰的脸庞又黄又瘦,不过是二十六、七的人,我却在她脸上看到了细密的皱纹,真怀疑这个憔悴的女子就是那个有着爽朗笑声的幸福新娘。 许娟是回来收拾东西的,虽然她并不想现在离开亮光厂,但按厂规没请假三天不来上班当自动离职处理。她都一个星期没来上班了,便被做自动离职处理了。厂里念在她是事出有因,还是给她结了工资。 她说石辉病好后她要带他回家,她再也不想在这个让她新婚的丈夫失去了半条胳膊的地方了。失去了半条胳膊,石辉不可能做技术员了,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厂会招他。就是回家,他也不能再做农活,基本人就等同于一个报废人了。 可是,石辉的伤口因为那天跌倒时沾了许多再生塑胶原料,几次发炎化脓,医生说愈和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林老板己让石辉写一部工伤报告,如果鉴定确属工伤,厂里会承担应当承担的责任,并给出予适当的补偿。 我们纷纷安慰她:“当然是工伤了,你就放心吧。” 许娟苦笑道:“应该是吧,马课长正在和林老板沟通。事实己经到这样子了,我们要求也不高,只求能帮我们报销全部医药费,另外补助我们几万块钱,回家随便开个什么店让石辉守着,我们也就知足了。”说到这里,她肩膀抽搐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了下来,最后嚎啕大哭。 罗小花劝她:“别哭了,石辉这个样子了,你要是哭坏了身子可不行呢。” 许娟边哭边说:“我己经憋了一个星期了,在医院我怕石辉难过不敢哭,你们就让我好好哭一回吧。” 她声音刚落,保安队长带着一个保安员匆匆进来,看到许娟在哭,厉声说:“许娟,要哭出去哭!这是工厂,你哭得这么大声象什么样子!” 宿舍人听了这话,全都对保安队人怒目而视,纷纷指责他不仁道:“人家都这个样子了,连哭一声都不行吗?” 保安队长看犯了众怒,不敢接众人的话,却再次喝斥许娟:“你老公还在医院,处理结果还没下来,你在这里哭就是故意扰乱工厂秩序你知不知道!林老板刚才听说你在哭,非常生气!” 78。 听了这话,许娟的哭声“嘎”然而止,但我们都看到她拼命压抑着哭声,肩膀仍在剧烈地抽动着。 保安队长这才满意地离开,那个保安员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们是拿老板工资呢。”边说边匆匆向保安队长追去。 许娟边流泪边收拾行李,我看到她拿着那个经常计算存钱盖房子的笔计本沉思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那个笔计本扔进了垃圾筒。我想,和那个笔计本同时扔进垃圾筒的,还有她的那栋二层小楼房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吧。 许娟离开了厂,我的上铺又招进来一个新来的女孩子。新来的女孩叫春草,才14岁,一脸青涩,一如刚来时的我。春草的家也是在贵州的大山里,是罗小花的远房表妹。春草对饭堂的饭菜很满足,她说她在家里一年吃不上几次肉呢。春草并不是她自己的名字,她年龄不够,是借别人的身份证进的厂。 是的,亮光厂不会因许娟的离去失去什么,也不会因石辉的受伤而改变什么!亮光厂之所以不在乎他们,就是因为不断地有春草,有我,有许许多多象我们一样贫穷而吃苦耐劳的人。我们榨干自己宝贵的青春和血汗,只为换来一把足以活命的青草!我们养肥了老板,养富了东莞,得到的却是生命被陌视,尊严被践踏! 内地是一个庞大的劳动力市场,这个劳动力市场以极低廉的价钱,源源不断地向东莞、向珠三角、向各个经济特区乃至全世界输入一个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这些生命从东莞或世界各地再回去是,己是满身创伤,心力憔悴! 接下来的日子里,许娟开始不断地出现在亮光厂和医院之间奔波,我们经常能看到她在门外被保安拦住不让进。工伤报靠己经交给厂里了,可厂里依然迟迟不表示处理结果。好在因为马课长是石辉的同学,很是帮忙。为石辉的工伤鉴定,马课长没少和林老板争吵。经常和林老板争吵的马课长现在焦头烂额,很少管车间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张培出入老板办公室的次数忽然多了起来,并且和马课长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了。有消息灵通人事说,林老板对马课长在石辉事件上所持的态度非常不满,现在天天骂他,张培可能要当课长了! 张培这段时间确实非常得意。按理,石辉是他手下的技术员,出了事他肯定有着逃脱 分节阅读_17 分节阅读_18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18 不了的责任。刚开始时,他也是被老板和马课长骂得头破血流的。但随着马课长在林老板面前的失宠,他对张培不再那么凶了。 但他们越客客气气的,我们越感觉他们之间呈一种剑拔驽张之势! 79。 一些老员工私下说,马课长曾三番五次要林老板淘汰一批注塑机,早就让林老板不满了。这次马课长毫不妥协地站在石辉一边,要求林老板承担全部医药费并给石辉的后半生以相应补偿,加起来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数字,素以“铁公鸡”之称的林老板怎么会不生气呢?其实马课长也是有不得己的苦衷的,石辉是他同学兼老乡,又是在他手底下做技术员出的事,他要是不如此坚持,以后哪里会有脸回家面对家乡的父老乡亲呢? 注塑课主管必须对注塑机流程非常熟悉,如果辞退马课长,一般会从两个组长中选一个做课长。而另一个a班的组长和马课长关系非常好,所以新任课长的人选,林老板肯定不会考虑另外一个组长的。 一时间,各种小道消息、风言风语扑天盖地而来,真让人目不暇接。我敢说,我在东莞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学到的东西,远比在家十九年学到的东西都多。更郁闷的是,以前在家乡时形成的自以为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在这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统计员,我以为车间的这场风波不会牵扯到我的身后,后来的事实证明:我错了。 那天我们上白班,快下班时,张培过来跟我说,车间没有白淀油了,孙丽不在,他让我到二楼的涂装课借一点白淀油。白淀油气味很大,非常难闻。但当注塑机出问题或原材料太差时,要使有大量的脱模剂。每到这时,啤工就必须用碎布沾着白淀油将脱模剂除去。 我应了一声,提了个小桶到二楼的涂装课。仅仅是在涂装课门口我就捂住了鼻子,气味太大太难闻了。我一直以为注塑课己经是全厂最难闻的地方了,没想到涂装课的味道更大。 涂装科门口是一个厚厚的白色塑胶门帘挡住的,进去要换拖鞋。拖鞋倒是很多,可一双比一双脏。我捏着鼻子捡了一双还算干净的拖鞋换上。涂装科分两部分,我胡乱撞进左边的那部分。让我料想汪以的是,我竟然在涂装课的小流水线上看到李连平。李连平正坐在一个漂亮的女孩身边,有说有笑。看到我,他淡淡扫了我一眼,又继续低头跟女孩说着什么。 车间那股难闻的气味很大,竟然连风扇都没有,我感觉自己都快不能呼吸了。流水线上坐着的一个经常到我们宿舍玩的女孩,女孩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海燕,你怎么来了?” 我走到她身边,连紧紧捏着鼻子边问:“什么东西?这么大味道?”虽然我知道这个动作是非常不礼貌的,但现在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那种气味,真的让人窒息!即便用嘴呼吸,嗓子也被呛得难受! 80。 女孩无辜地说:“哪有什么味啊?我们在这里呆得时间长了,什么味也没有呢。” 我边不住煽鼻子边的气味边抱怨:“这么大味道,怎么连风扇都不装呢?” 女孩指着流水线上的半成品说:“这些都是刚喷过漆的,要经过烤箱烤漆才能干,要是装风扇的话,会影响喷漆质量的,你今天怎么有空到我们车间来啊?” 我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问她:“我们车间白淀油用完了,想借点白淀油,哪里有白淀油啊?” 女孩向车间的另一部分呶呶嘴:“你去问喷油那边拿吧,那里才有的。” 我道了声谢走进车间的另一部分,我的天,这里的味道真叫一个大啊,熏得我两眼生痛,我简直就不能呼吸了!车间里很多机器,在一面墙面有三个人正拿着喷枪对着半成品喷起来。喷枪每喷一下就冒出浓雾般的油漆来,同时传来一股更强烈的气味。更让我吃惊的是,这三个人身上除了穿着一双黑色的长统塑胶鞋和一身辩不出颜色的工作服外,没戴任何防毒面俱! 那三个有看到我,他们手里拿着一尺来长的喷枪都没捏着鼻子,一个高瘦的男孩看到我还热情地打着招呼:“靓妹,注塑课的吧?” 我当然不好再捏着鼻子,只好细眯着眼睛,强忍着刺鼻的气味对他们笑笑:“我是注塑课的,请问,你们能借点白淀油给我吗?” 那个高瘦的男孩笑得更开心了:“怎么样,就知道你是注塑部的,只有注塑部的人才总到我们这里借白淀油。老大,借不借她?” 另一个很稳重的男孩冲我笑笑:“你们注塑部总占我们便宜,总这样借月底结算超支的话我们要被罚钱的。不过靓妹来借肯定得借啰。在那个瓶子里,自己倒吧。” 我知道他们和我们部门的那此技术员、打料员一样,都很朴实,不过是开开玩笑,并没有恶意。便道了声谢,屏住呼吸打开那个瓶子,味道实在是太大了,我只倒了一点点就受不住了,便拿着小半瓶白淀油,落荒而逃。身后传来那三个喷油漆男孩善意的笑声。 我几乎是小跑着逃回注塑课的。呼吸着注塑课以往那叫我深恶痛疾的塑胶味,我感到自己是进了天堂!那样强烈的味道,肯定对身体有极大的危害,他们难道不知? 我将白淀油递给张培时,边大口大口吸气边问他:“涂装课那是什么味道,那么难闻?” 张培道:“是油漆味道,主要是调油漆用的天那水味道。” 我说:“那么大味道对人体肯定有害的,怎么还有人在里面做啊?” 81。 张培无所谓地回答:“都是为了钱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去看看我们车间后面的那道外墙,那道外墙在涂装课喷油漆的窗户下,那才叫好看呢。” 我半信半疑地跑过去一看,简直呆住了:那面外墙斑驳得不成样子,表面被漂得白一块红一块,五颜六色。外墙上结实的水泥墙面大多被腐蚀掉了,露出里面的砖块,有的砖块表面己成了粉未状! 喷漆有如此强的腐蚀效果,连水泥和砖块都不能幸免,人的凡胎肉体又怎么禁受得了?可涂装课、全厂员工乃至周围厂家的员工和村里的住户,却每天都要呼吸这样的气体,怎不叫人担惊受怕?我不过是一个高中生,尚且明白这个道理,不知道工厂所在地的政府是怎么想的?并且我相信,如亮光厂一样污染严重的厂家,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转念一想,做为一个连生存都成问题的打工者,我所要做的就是打好一份普通的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有如此想法,未免太杞人忧天了! 我现在首先要担忧的是我自己! 尽管我在心里己把李连平划作卑鄙小人之列,但在涂装课他看我的冷冷的眼神还让是让我感到某种不安。更让我不安的是,当天下班后,好久没来注塑课的李连平竟过来找张培,他们在一旁低声说了很久的话。那天晚饭时,我竟没有看到张培去饭堂吃饭,大约是李连平请客了。想曾李连平曾说过张培是他好哥们的话,我心中的不安愈发加重了。 晚上加班时,我做好报表便和我们班啤工一起削披锋。虽然我是统计员,但统计员依然是员工待遇,就是厂牌上的名字的职位也是啤工而非统计员。所以在加班时候,我依然要捎披锋的。右手拿报锋刀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上的皮肤开始是起泡、流血、结疤、再起泡、流血、结疤,如此反复,早就和其他的啤工一样,形成了一层粗糙的老茧。当然,她们的手经常要在白淀油里浸泡,比我更为触目惊心。如果不看脸,别人很难相信那是年轻女孩的手。 以往削报锋的时,大家围在一起低声聊聊天、唱唱歌的的。这段时间车间气氛很是异常,所以除了注塑机不时的开合声时,没有别的声音。九点半时,马课长不知什么时候进了车间,脸色阴沉得好象要拧出水来。旁边有人小声说:“可能又挨林老板骂了。” 张培当时正趴在马课长的办公桌前翻看报表。马课长的办公桌在注塑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张培和另一个组长是没有办公桌的。以前只要马课长在,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坐在那个置上的。但今天,看到马课长来,张培竟丝毫没有起来让座的意思,并且一脸挑衅。两人隔着桌子,开始时,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我们还是看出来两人在激烈争论着什么! 82。 他们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忽然就见张培猛地站起来,伸出一拳向马课长的胸前捣去!马课长人长得瘦小,几乎比张培矮一个头,他大约根本也没有提防,张培这一拳出击得很重,马课长当即摔了个仰八叉,张培的身子也因惯性前倾了几乎90度! 马课长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绕过办公桌和张培打成一团。可怜马课长根本不是张培的对手,没几下便又被张培打翻在地,口角竟渗出血来。闻讯赶来的a班组长见状,立刻扑上去掐住了张培的脖子。我们班和张培关系很好的技术员见状立刻围了上去。马课长那伙人也不甘示弱,马课长和张培两个人的争斗变成了两伙人的争斗,一时间车间乱成一团。 当林老板人进来的时候,马课长和另一个技术员己经被打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了。林老板气极败坏道:“你们这些大陆人,就会窝里斗!” 马课长挣扎着起来,低声下气解释道:“是,是张培先打我的。” 林老板看都不看他,恶狠狠地说:“你身为课长,竟然带头打架斗殴,就等着处分吧。”说完,带着一伙人扬长而去! 第二天早会时,我们没有见到马课长,张培益发趾高气扬起来。吃中饭时即传来消息,马课长昨天在林老板办公室拍了桌子,把林老板气得不行,当即就打电话叫治安队把他带走了,说怀疑他和仓库的人合谋,吃了供应商的回扣。 但下午马课长就被放了回来,脸上的伤痕似乎比前一天更多了。只见他一脸沮丧,不搭理任何人,匆匆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有人说,他被“炒鱿鱼”了。据说“炒鱿鱼”是广东的一道特色菜,“鱿鱼”放进锅里炒会卷起来,象离厂时卷起的铺盖一样,所以被解雇便被说成“炒鱿鱼”了。 下午下班时,所有部门收到三份通告:一是马课长被辞退;二是另一个组的组长记一次大过处分;三是张培升职为注塑课课长!吃了张培那几个人,这三份通告让很多人吃惊不小,议论纷纷。 很快到了周一,早会上,林老板重复了这三条通告,并说,石辉的工作鉴定结果也出来了,不属于工伤,事故是因他操作不当所致,所以厂里只负责医药费的30%,另外70%由石辉自己负责。 林老板说,石辉写的工伤报告上,说那台注塑机安全阀失灵所致。他看后感觉嘴蹊跷,既然是安全阀失灵发生的事故,为何以前修那台机器时没有发生事故?为什么别的技术员修理那台机器时没有发生事故?林老板于是派管理课课长到医院找石辉,要求他重写一份更详细的工伤报告,管理课课长还循循善诱:为什么安全阀失灵以往都没发生事故,偏偏这次发生了事故呢? 石辉不疑有他,就很老实地重写了一份详细的工伤报告,大意是:修理那台机器时,大约是三四点,正是上夜班最困的时候,也就一时忘记那台机器安全阀失灵的事了! 83。 老实的石辉万万没想到的是,林老板正是根据这份更详细的工伤报告,将此次工伤定性为操作失误,并不是机器原因造成的。 诉说这些时,林老板慷慨激昂,全然不顾又昏倒几个员工了,但昏倒的员工被抬走后,队伍依然纹丝不乱。他对自己紧紧抓住石辉“因太困发生事故”的判定非常得意。他严正要求亮光厂全体员工在工作中一定要专心致志,杜绝再发生类似悲剧!倘若不幸发生了悲剧,一定不要只想着将责任推给机器或厂方,而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最后,他再次重申:“我的眼睛是很厉害的,你们骗不了我的!”他的话让我们全都噤若寒蝉、面面相觑!我甚至产生了错觉:黑白难道可以颠倒吗?是非真的可以混淆吗?我前十九年所受的教育原来是错误的吗? 随后有消息传来,其实石辉的鉴定结果早就出来了,只是没有公布而己。马课长一直在支持石辉和石辉家属上告,并为此跑了社保局、劳动局甚至公安局,强烈要求厂方报销全部医药费及后期治疗费用,并给予石辉以后的生活以适当的补偿。但他们被社保局、劳动局甚至公安局象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最终还是被踢回了林老板面前。 其实林老板这次让马课长进治安队蹲一夜,并不是马课长真的和仓库合谋吃了回扣,而是林老板想让他老实一点,不要再指使石辉家属上告了! 分节阅读_18 分节阅读_19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19 br   再次见到石辉和许娟,己经是两个月后了。那天正好我们转班休息,宿舍里忽然有人跑进来说:“快去看哪,石辉和许娟在厂门口。” 我们纷纷跑了出去,石辉蓬门垢面的,原先高大的身躯瘦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了似的,右边衣袖空了半截,无力地耸在一边。我怎么也不敢把面前这个人和三个月坐在许娟床上的那个高大、不爱言语的健康大男孩联系在一起。现在,他表情呆滞地站在厂门口,任凭许娟对着厂门又哭又喊,他一句话也不说。 许娟似乎老了一圈,又黑又瘦的,正鼻子一把眼泪一把叫着:“林老板,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欠了债,以后的日子真的没法过呢?”几个保安和本地的厂长正在劝她不要闹了,但许娟不听。 正好林老板的车开过来,几个保安赶紧向他敬礼。他挥了挥手,刚下车想看个究竟,身后跟着他养的那个女孩子。许娟眼疾手快就扑了上来,林老板敏捷的一闪,许娟扑了个空,却将那个女孩绊倒了。那女孩发出一阵尖叫,赶紧向林老板依偎过去。林老板气急败坏地指着保安骂道:“你们吃我的、喝我的,关键时候却派不上用场,我真是白养你们了!” 几个保安赶忙将她向门外推,其中一个保安大概是用力过猛,许娟被推搡到地上,但她依然哭着骂着,想从几个保安的腿下扑到林老板身边。 再看石辉,他任由别人挤到一边,依然一句话也不说。围观的员工中有几个以前和他关系很好的,但没有人敢过去和他打招呼。即便是过去和他站在一起,也等于和林老板公然为敌了。 84。 林老板脸色铁青地对厂长说:“这个疯女人,我不想再看到她!”说罢拥着那个女孩施施然离开了。 黑瘦的本地厂长象得到圣旨一般,赶紧拿出手机拔打电话。不到十分钟,一辆警车停在厂门口,还没等许娟反应过来,就跳下来两个警察,把石辉和许娟带拖带搡塞进了警车。警车风驰电制般地开走了,在场的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从那以后,没有人再看到石辉或许娟在东莞出现过。 想想在这场事故中,石辉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双手,他的下半生将成为一个残废人;许娟爽朗的笑声就此尘封,守着一个残疾的丈夫,不知她要忍受多少屈辱;马课长原想以自己课长的势力,帮一下同学同乡,谁知什么都没帮上,连课长的位子都丢了。他文化不高,想找找一份类似的工资和职位,也并不是易事。石辉和许娟欠下了大笔的医药费不说,以后的日子,他们可怎么过啊? 而厂方呢,仅付出30%的医疗费,还不包括后期治疗。厂里有人估计了一下,石辉医疗费最多不会超过一万元。也就是说,厂方仅付了3000元,而石辉要付7000元的。这7000元对于厂方其实不算什么,但对于刚刚稳定下来的石辉和许娟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数字呢。 马课长走了,张培现在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马课长的位子上了。自从他坐在马课长的位子上后,李连平又开妈频繁地出现在注塑部,不过他现在不是来找我,而是来找张培。据说李连平经常请张培吃饭,两人打得非常火热。直到有一天上班时,李连平将涂装课的那个漂亮女孩领到了张培面前。在经过我身边时,我看到李连平诡秘地冲我笑了笑。 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没等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张培就将那个女孩领到我面前,冷冷地说:“这是涂装课的曲云,从今天开始转到注塑课上班。教会她做统计后,你先去披锋台削披锋吧。” 我的心一下掉进了冷窟,颤抖着声音问:“为,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以前对我还算不错的张培听了这话,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冷冷地说:“你做错什么事自己不知道吗?别废话了,快教曲云做报表!”说罢扬长而去。 李连平幸灾乐祸地冲我笑笑,也随他去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竟适应不了这种突然的变故。 想起刚来东莞时的栖惶,我知道现在是不可能辞工的。既然没有退路,就只好忍着屈辱在这里做下去。带着曲云去各台注塑机前做统计时,一些相熟的啤工都问我是怎么回来,我只好苦笑着说:“没什么,教会她我还做啤工。” 85。 趁曲云去洗手间时,罗小花愤愤不平地为我抱屈:“凭什么这样待你啊?” 我郁闷道:“我也不知道,我问张培我做错了什么,张培要我问自己呢。” 罗小花冷笑一声:“我知道了,你是马课长提拔上去的,他一定以为你是马课长的人。” 我立刻明白了,张培正在车间排除异己,另一个班的组长己降级为技术员,两个技术员己被降级为实习技术员。而这三个人,都是马课长比较好的朋友。可天地良心,我跟马课长平时连话都难得说上一句呢。 我感到非常委屈,眼泪几次要流下来,但我强忍着咽到了肚子了,只是感觉眼眶湿湿的。我不敢和张培吵闹,只好把所有的怒气都发在曲云身上。她填错一个数字,我就冷冷地骂她笨,还时不时恶言恶语讽刺她。曲云并不还嘴,只是我骂得狠了,她才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明天是我生日,我男友说要送我一件生日礼物,没想到是这个。” 听了这话,一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我试探地问:“你男友?你男友是谁?” 曲云羞涩地说:“我男友是李连平,我今年刚进涂装课他就开始追我了。” 我只感到气血上涌,很想告诉她李连平是个败类,但话到嘴边我又咽了下来,生硬地问:“你刚来就谈男朋友了?你了解李连平吗?” 曲云连声说:“了解的,我了解的。他对我可好了,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 我还想说什么,下意识抬起头时,看到李连平正站在我身边不远处,正用阴冷地望着我。我  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曲云听到我叹气,以为我不高兴了,小心翼翼地说:“你不要难过了,要不我还是回涂装课吧。” 我勉强冲她笑笑:“算了,是我不好,就算你不来,还会有王云李云来的。” 说句公道话,曲云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女孩子,比我还小一岁。我之前心情不好冲她发火时,她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现在,她看我的脸色不象刚才那样难看了,就唧唧喳喳和我说个没完。她也是刚从四川一个大山里来的,和李连平还是一个县的老乡。她认为老乡更可靠一些,再加上她刚来东莞,什么事都不懂,很自然地就和李连平走到一起了。 被嫉妒和怨恨冲昏了头脑的我,恨不得马上让她从我眼前消失,实在非常厌恶跟她讲话。甚至连开始想提醒她李连平是什么人的念头都打消了,巴不得今后有她好看! 曲云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统计本来就很简单,她学得很快。所以下午上班时,我便将统计用的直尺、笔、报表等物交给她,很平静地坐到披锋台前。但我还是感到某种异样,以前和我很要好的几个女孩子,甚至连罗小花,都尽量避免和我讲话或走得太近。反而是曲云,大概是我教了她,又是老乡的缘故吧。她一有空就坐在我对面,问这问那的,很是亲热。 86。 该安慰我的人不安慰我,过来安慰我的人我又不可能和她做朋友,心情非常压抑。我一边削披锋一边想:现在出厂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再委曲都要忍,什么时候金秋厂招工了什么时候走人。 但我的如意算盘打得太早了,加班到十点下班时,我们班所有人排队离开车间。孙丽忽然追上来说:“杨海燕,你留下。” 我心里一沉,颤声问:“什么事?” 孙丽同情地说:“你被解雇了。”边说边递过一张解雇通知单。 看到通知单上张培的签名,我忍了一夜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沙哑着声音问:“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孙丽小声说:“张课长己经签名了,等一下保安部会来人带你去办手续的。” 我知道,所有被解雇的人保安部都要派一名保安跟在后面办手续的。从收拾行李、到人事部交东西、一直到会计部结了工资,保安都会跟着,象押解犯人一样。这样一想,我心中的屈辱更大了。 趁保安部还没来人带我,我象疯了一样四处找张培,终于在打料房找到他时,望着他那张冰冷的脸,我全部的怒气都变成了一声怯怯的疑问:“张课长,为什么要解雇我?” 张培傲慢地说:“解雇人还要理由吗?怎么?马课长都走了,你还想冒多大的泡吗?”说完再不理我,大声喝斥跟在我身后的孙丽,“你是怎么做事的?为什么还不叫保安部派来人带她办手续!” 孙丽委屈地说:“己经打了。” 张培不屑地扫了我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 来带我办手续的是李连平,望着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我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我卑视这个人,可偏偏我被解雇的狼狈全程呈现在他面前,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我无奈的事情吗? 我在李连平的陪同下,先是进房间收拾了一下行李。我的行李本来就很少,所以很简单就收拾完了。在李连平冷冷的目光中,原来宿舍里亲亲热热的姐妹,没有一个人和我打招呼,全都是如避瘟神一般。想起那天我因为同样的原因对石辉和许娟的冷漠,也理解了他们。我深切明白了人一走茶就凉这个道理,谁会为一杯凉茶浪费感情呢?再说,我是被张培解雇的人,倘若她们和我走得太近,便是跟张培作对,也许下一个走的人就是她们了。 到人事部交了员工手册、厂牌,到总务部交了饭卡,到会计部领了工资,我便是亮光厂一名被解雇的员工了。 离开厂门时,一直不言语的李连平忽然皮笑肉不笑地问:“知道为什么你会被解雇吗?” 87。 我不由一愣,试探地问:“难道是因为你?” 李连平挖苦道:“你还不算太笨!” 尽管我心里隐隐知道解雇与他有关,但从他嘴里得到证实,还是有一种被人出卖的感觉,我愤怒地问:“我又没得罪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卑鄙!” 他恬不知耻地说:“你不听我的话就是得罪我了!我一点都不卑鄙,卑鄙的是你!曲云总是围着你转,也不知道你和她说什么了呢?” 我简直气疯了:“我什么都没和她说!曲云是个好女孩,就算你是她男朋友,她也一定不会听你的话的!” 他哈哈大笑,笑罢,恶狠狠地说:“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话音刚落,猛地一按电动门,我便孤零零地被隔在了亮光厂的外面。 我屈辱地看着那个电动门,看着我生活了八个月地方。此刻,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是那么陌生,陌生得仿佛我从没有进去过一样。亮光厂给我留下的印象,除了没完没了的加班,便是注塑部和涂装部那刺鼻的气味。还有就是,我是被这家工厂解雇的!我一直认为被解雇是一件极耻辱的事,为了远离这种耻辱,我几乎是逃一般地提着行李离开了。 再也看不到亮光厂的厂房时,我才停了下来,陈刚和丽娟都在上班,我真的不知该往哪里去。按理说,除去七扣八扣的,我也领到将近四千元的工资了。身上刚领的915元除去进厂时的100元押金,另外的815元是50天左右的工资。其余的钱还了借陈刚的钱和偶尔的零用,我全都寄回家里了。 家里除了口粮田没有别的收入,可口粮田要化肥、要农药、要提留款,还有上面经常征收的各种各样费用。更离谱的是,去年我离开家不久,我家宅基地上长得碗口粗的树便被乡政府派人强行砍了。乡政府硬性规定,所有人家一律改栽桃树,虽然不合时令,村里人也不得不高价购买了质量极差的桃树苗。据说那些桃树苗是乡政府用极低的价钱从别处购买的,却以高价卖给了农民。 不合时令且质量很差的桃树苗成活率极低,现在乡政府又在组织人铲除各家的桃树苗了,准备统一栽种银杏树。银杏树苗当然也是乡政府统一低价购买的,然后再高价卖给农民。在这一买一卖间,乡政府不知创了多少利润,而这利润并不是属于国家的,只是属于某些以权谋私的人,最终苦的还是农民。 寄回钱的三千多元,妈妈还了几百元的债,又买了化肥、农药,交了提留款,还有人情来往的,现在也所剩无几了。爸爸在世时,我是无忧无虑的,从来没想到支撑一个家是这么艰难! 要是陈刚介绍我进金秋厂的话,还要向人事交“介绍费”,进厂之前还要吃要喝,这915块钱能够花几天的啊?br 分节阅读_19 分节阅读_20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20 88。 在我提着行李经过一家发廊时,我看到敝开的发廊里坐了几个如李连平老乡一样的风尘女子,个个坦胸露背,化着浓妆,胸口开得极低。她们边打牌边嗑着瓜子,一副清闲自在的样子。 我忽然很羡慕她们,最起码,她们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不用为最基本的生存担忧啊。而我呢?真不敢想象,如果一时进不了厂该怎么办?迫在眉捷的问题是,今晚我住在哪里啊?陈刚和丽娟会不会收留我啊? 无论如何,丽娟和陈刚是我唯一的寄托。当我拖着沉重的行李走到他们的出租屋时,令我又惊又喜的是,出租屋的门竟然是敝开的,丽娟正坐在房门内看一本杂志。原来他们昨天刚做完一批货,今天特别放假一天。 丽娟边帮我放行李边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辞工啊?我们厂现在不招人呢。” 尽管心里有一肚子委屈,但想想辞工终究是很丢脸的事,我涨红了脸,故意愤愤地说:“不想做了,累死人,气味又难闻。” 丽娟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真是的,只要找工哪里都一样累的呢。” 我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勉强笑笑:“你们厂虽然累工资高啊,亮光厂算什么啊,又累又难闻,工资也低。” 丽娟有些为难:“可我们厂招工都招熟手,象你这样没技术的要想进去一定交介绍费的,等陈刚回来再问问吧。” 不一会儿,陈刚就端着一大盆衣服回来了,原来他是到院子另一侧的水井边洗衣服了。这个院内的所有住户共用一个水井,水井就是很古老的那种,要先用一个桶吊下去才能提水。虽然各个房间都有一个水笼头,但这些水笼头是长期拧不出水的。出租屋的住户每人每月要交5块钱的水费,丽娟他们两个人每天要交10元的水费。 丽娟一跟他说我辞工了,陈刚赶紧安慰道:“辞就辞吧,电子厂虽然好进,但工资太低了。女孩子在这边找一份工作还是很容易的,或者你先随便找一份工作,等我们厂找工了再进?” 经他一说,我和丽娟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到底陈刚出来的时间久一些,他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辞工,这让他对他很是感激。我心事重重地搬了个小板凳在丽娟身边坐下,跟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陈刚在门口晾好了衣服,和我们打了声招呼又匆匆出去了,说要去市场买菜。这让我很不好意思,我知道,如果我不来的话,他们就会吃中午剩下的菜。 我望着他的背影,感觉他走起路来双腿直直的,很不正常。我担心地问:“陈刚的腿怎么了?走起路来感觉怪怪的,他以前走路可不是这样子呢?” 89。 丽娟难过地说:“所有烫工都是这样的,特别是大烫。他们用的都是水蒸汽式烫斗,温度非常高,这样才能把衣服烫得平整好看。为了使上劲,烫台要调到正好和大腿部根部平齐,时间长了,那地方都被烫斗的高温灼伤、起泡、破裂直到结疤。好了以后又要被灼伤、起泡、破裂再次结疤。这几天,他那地方的水泡正好破裂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看到我的手,惊叫道:“你的手怎么了?以前你的手又白又细,连斑点都没有的呢。” 我苦笑:“和陈刚一样呗,这还算好的,做了一段时间统计呢。你要是看到我们车间那些女孩的手,那才叫惨呢。” 丽娟叹了一口气:“做什么都不容易啊。”我深有同感。 晚饭是陈刚做的,他买了一条鱼。鱼很大,浑身都是肉,我吃得好开心,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吃一回饱饭了。后来我才知道,这鱼叫塘虱鱼,长得又长又圆,是养在脏水脏泥里的,非常好养。因为嫌脏,有钱人从来不吃的,却是我们打工者的美食。塘虱鱼才两块钱一斤,买的时候让卖鱼的帮忙剁成小段,每小段一寸来长,然后放在油锅里煎,煎好了放上辣椒,非常美味。如果塘虱产仔的时候呢,又可将将它的仔单独挑出来,放上葱蒜,又是一锅好汤呢。 吃罢喝足,我们聊了一会天,陈刚就回厂去了,这让我很过意不去。因为他们厂有规定,外出住宿要申请的,如果没申请就外出留宿,被查房查到要罚款的。所以丽娟和陈刚都己经做了外宿申请,他们在厂里己经没有床位了。今晚陈刚回厂里要和别人挤,不知道要和别人多说多说好话呢。 以前丽娟和陈刚住这间房的时候,虽然两人都有暂住证,但并没有结婚证,所以每晚睡觉前,隔壁的那对夫妻都要把他们的门从外面锁上,第二天起床再帮他们打开。这样一来,治安队如果夜里来查房,看到门从外面锁了,就以为里面没有人,那样就不会乱踢房门了。做为报酬,他们每天要付隔壁那对夫妻一块钱。 今晚陈刚没在里面住,我也有暂住证,所以就不用他们锁了。这让隔壁那位准备来锁门的妻子很不高兴,和丽娟说笑的同时,暗中翻了我一个白眼。 冲凉的时候,我们是从院中的水井里提了水,在屋角的那个低洼处冲的。临睡前,我们又提了一桶水放在屋角,这样夜里起来小便时就不需要到外面的,小便完后用水冲一下就行了。 这是来东莞后我和丽娟次睡在一起,她对我讲了许多和陈刚之前的悄悄话,讲得我脸红心跳。想想真是惭愧,我们是同年生人,丽娟都和陈刚同居了,我却连恋爱都没谈过呢。 那个夜里,我次梦见自己和一个男孩紧紧拥抱,而那男孩,我却看不清他的脸! 90。 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再次醒来时,桌上留着房门的钥匙,丽娟己经去上班了。天气很热,房间却只有一个小小的风扇。我很奇怪,房间这么热,唯一的一扇窗户却关得紧紧的。窗户上钉着密密的钢筋,当然是不怕人进来的啊。所以想都不想,便把窗户打开了。 我找出两套比较好夏装洗好晾在房间。不论是去别的厂还是金秋厂,见工时当然不能穿亮光厂厂服啦。收拾完毕,己经十一点多了,感觉肚子很饿,于是出去吃饭。丽娟和陈刚是在厂里吃的,上班时候他们是不做饭的。我算了一下,我一个人呢,做饭要买这买那的,实在不划算。要是在外面吃呢,一块钱一顿炒粉,每天两顿炒粉,再加上早餐的五毛钱馒头,一天只要花两块钱,又方便又划算。 吃完饭,我又在外面随便转了两圈,虽然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但因为不舍得钱去买,反而很难过,所以转了一下就回来了。房间门依然和我出去时一样,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谁知我打开房门却愣住了,屋内晾晒的衣物毛巾全都不见了,而床头丽娟昨晚晾晒的衣服却一见没少! 我急得在房间团团转:房门锁得紧紧的,那些衣服会长腿了不成?但院内静悄悄的,上班的上班,睡觉的睡觉,除了我,没一个多余的人! 丽娟加班加到十点才回来,我跟她一说,她埋怨道:“谁叫你把窗户打开了?是小偷用铁钩子从窗户伸进来把衣服钩走啦!我们刚搬进来时不知道,也被偷过一次呢。” 我很沮丧,明天我准备自己出去找工作呢,现在好了,连衣服都没得穿了,还找个鬼工作啊?无奈之下,第二天只好走进一家服装店,花10元买了一件黑色一步裙,又花3元买了一件白底蓝花的小t恤。这两件衣服对我来说都是太露了,但是削价处理品,价钱非常便宜。外表看上去虽然好看,料子却是涤纶的,非常薄。其实非常喜欢一条白色牛仔裤,但那条牛仔裤要50元,且白色又不耐脏,想想还是放弃了。 回来的路上,看到一家鞋店门口在处理塑料凉鞋,7块钱一双,我又挑了一双白色的半高跟塑料凉气。 回到出租屋,当我穿着这20块钱的衣服,再对着镜子打量自己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那里土里土气的丑小丫哪里去了啊?镜中的女孩容貌俏丽、身材婀娜,是那样的清秀和妩媚啊! 是的,20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定要实现我来东莞的目的,一定!” 我决定明天开始找工作! 91。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和去上班的丽娟同时出门。 刚走不几步,就看到一个穿戴破旧的中年妇女挑着两只脏筒迎面而来。中年妇女头载一顶平底斗笠,长得粗黑瘦小,一看就是经受过风吹日晒。她看到我们,竟然友好地冲丽娟笑笑,用并不标准的广东普通话打着招呼:“上班啊?” 丽娟赶紧恭敬地说:“上班,阿姨。” 那妇女走后,我奇怪地问她:“这是谁啊?你认识?” 丽娟回头望望那位妇女,赞叹地说:“认识,是我们房东,人很好的。本地人一般都有几套房子出租的,我们租住的那套院子只是她家的老宅子,她在别处还有两三幢楼房出租,你看她们还这么辛苦,每天早晨都要挑这些东西喂猪。” 除了在亮光厂远远见过本地那个黑瘦的厂长外,这是我次如此近地知道本地人的生活。每家有两三套房子出租,光租金就要收多少啊?真想象不出如此富有的人家还干这么脏累的活? 丽娟再三交代我小心,便去上班了。 阳光很耀眼,天气正炽热。我漫无目的地在附近的工业区转业转去,希望能找到一家暂时立身的工厂。 这段时间,正是内地许多大中专院校毕业生及初高中毕业生大量涌进东莞的第二高峰期,高峰期就是过年初的那段时间。过年初的个高峰期,涌进来的大多是没有什么文凭、年龄偏大的,且过年前后厂里员工流失很严重,所以工作很好找。而现在呢,许多工厂人员己趋于稳定,找工的人大多数非常年轻,所以工作就很难找了。 不时在工业区遇见行色匆匆的找工者,全都象我一样茫然与疲倦。在这些找工的人中,手里拿着小包的,一般是有文凭的;而两手空空的,多是初中或小学,且是做普通员工的。我感到有些惭愧,为了方便装那本可怜的高中毕业证、身份证和暂住证,丽娟把她刚买的小包借给我了。穿着新衣服,背着小包,看上去似乎很新潮时尚,谁知道我一天只吃两块五毛钱的饭呢? 我知道现在工作很难找,所以要求也并不高,再苦再累也不怕,只想能找一家工资高一点的厂。一般来说,只有比较正规的厂工资才能高,而这种厂,一般比较大。于是,我便将眼光盯着那些具有一定规模的工厂。 但这样的厂并不多,偶尔遇到的也并不一定招工。只有一次遇到一家,虽然招工,可我递上身份证时,负责招工的人事文员却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而是在保安室内对着手中的纸条念了几个人的名字,被念到名字的人高兴地进去了,其余的人很知趣地散开。 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些人也和我一样是次来见工的,为什么人事文员的纸条上会有他们的名字呢? 92。 带着这个疑问回去和丽娟一说,丽娟无奈地说:“那些人肯定是有老乡或亲戚在厂里的,事先交了介绍费给人事呢,我们金秋厂还不是一样?” 我郁闷地问:“那一般要交多少钱呢?” 丽娟想了想:“这个是根据那个厂好坏来决定的。现在男孩子很难找工作,一般厂都不招男工的,所以男孩要是没有技术,进再小的厂也是要交介绍费的。要是女孩呢,熟练工一般不需要交,生手的就要交,听陈刚讲,介绍费一般是整整一个月工资吧。” 我叹息道:“我要是做人事就好了,不但能收很多介绍费,还能接触到很多去应聘的人,说不定那些人中就有齐月升呢。” 丽娟不满地白了我一眼:“现在你还在想那事啊?连肚子都填不饱了呢?何况,连警察都找不到人,你去哪里找啊?” 我望着丽娟小而温馨的出租屋,无言以对。 以往我找工作时,都是看到一个工厂就直扑到厂门口的招工栏。但我那天下午,我百无聊赖地在工业区转悠时,竟然看到一个专门的招聘专栏。这些招聘专栏里的招聘信息五花八门,甚至有几家招聘文员的工厂只要高中文化就行,至于电脑方面的,竟然没有做明确要求。 如果能做文员,就可以坐进宽大漂亮的写字楼,工作相对轻松,就会有时间学电脑、报自考,如果做了人事,还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找齐月升。如果学了电脑和通过自考,我会有更大的发展,绝不会比我那些上了大学的同学差!想到这里,我真是兴奋莫名! 招聘栏上那些地方有的极远,有的却很近。为了安全起见,我最终选了一家离我所在的地方极近的工厂。那家工厂的名字叫智达,招聘广告是红纸黑字的手字体,毛笔字写得非常 分节阅读_20 分节阅读_21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21 漂亮。他们需要生产文员多名,月薪800元。要求却很低,女性,18-25岁,高中以上文化。 生产文员不需要会电脑,这条是可以说得过去的。比如在亮光厂里的注塑文员孙丽,她甚至连办公桌都没有,确实是从不需要电脑的。这样一想,我对自己更有信心了。 我在心里死死将智达厂的厂名和厂址记住了,智达很近,我甚至不需要问路人怎么走,根据广告上的指引,七拐八拐,很快就找到了“智达”厂的所在地。让我大失所望的是,除了一间低短破旧的小屋,我什么也没看见。小屋只是孤零零的一间,座落在一幢大房子的边上,显然不是能请得起多名生产文员的“智达”厂。甚至连我奇怪地一遍遍念叨着路线,在那间小屋面前转来转去。别说厂子,连“智达”两个字都没有见到呢? 正在我不知所措时,从那间低矮破旧的小屋中走出一个长相极秀美的年轻男人。我赶忙迎上去,礼貌地问:“请问,这儿有一家智达厂吗?” 93。 那人友好地冲我笑笑,用标准的普通话热情地说:“智达厂就是这里啊。”他边说边指着房间一块竖在地上的木板,我这才看到,木板上写着“智达”两个字。木板己经发黑,原先红色的字也模糊不清,看来这块木板立在这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找了半天的所谓“智达”竟然是写在这样的木板上,所以根本没有注意。 我的目光刚一从木板上移开,他就笑眯眯地示意我:“请进来吧。” 我望了望这间破旧的小屋,这显然不是智达厂。难道工厂是相邻的另一间大房子?但那间大房子的阳台上晒满了衣物,应该也不是。我有些犹豫,那个男人看我迟迟不移动脚步,连忙解释道:“这里不是我们厂,我们厂很大的,这里只是我们厂的一个招工点。” 望着他考究的衣着、得体的举止和不俗的相貌,一点也不象电视小说中那种坏人的样子,我略略宽了心,随他朝那个小房间走去。从门外望去,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上是一张破旧发黑的蚊帐,另外就是一张办公桌。这样的摆设怎么会是一个工厂的招工点呢?我疑惑地站在房门前,不肯进屋。 他坐在办公桌前,摊开一张表格:“快进来啊,填好这张表我就带你去上班。对了,你是应聘什么工种的?” 我小声说:“我想应聘生产文员,可我不会电脑。” 他冲我竖起了拇指:“生产文员?怪不得我看你不象一般打工妹呢,一看就是有知识的大学生。不会电脑怕什么,可以学嘛。来,填了这张表我就带你去上班,工资每月最少800元。” 大学生?生产文员?学电脑?800元?我被他这一连串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说的这些都正是我想要的东西啊。我不再犹豫,正要抬腿往里走,忽然,我看到蚊帐后面似乎有人影一闪,与此同时,蚊帐后面似乎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我赶紧刹住脚步,疑惑地望着蚊帐后面,又望望他。 他刚才还堆满笑容的脸忽地一沉,不易察觉地朝蚊帐后面看了一间,瞬间又恢复正常,镇静地说:“没什么,没什么,这房间太旧,老鼠太多了。厂里现在效益很好,正在建新的招工点,到时候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我感觉他说的一切都太好了,天花乱堕的。就是因为太好了,反而越发让我不敢相信了。去别的公司应聘,人事文员都要反复看毕业证和身份证的,有的还要考试。他却连我毕业证和身份证都没看,就让我填表上班了?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尽管舍不得,我还是决定放弃这次太轻易得来的机会。 我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应聘了。” 94。 听了这话,他生气地将手中的表格往桌上一放,怒气冲冲地喝斥道:“你耍我不是!想应聘就应聘,想不应聘就不应聘!” 他边说边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瞪着我,迅速站起身来。 我吓坏了,赶紧后退几步,飞也似地跑开了。他这时己走出门外,在后面大声喊:“靓妹,回来,你回来啊。。。” 直到跑出好远好远的闹市区,我才止住脚步,抚着“扑扑”乱跳的心,惊魂不定地朝丽娟的出租屋走去。为了省钱,我从来不坐车的,白天转悠得再远也是步行回来。那天回到出租屋时,天还没黑。很意外地,陈刚和丽娟都在。原来他们破天荒不加班,他们就买了菜回来做饭吃。 他们也做了我的饭,且等我回来吃,这让我非常感动。在陌生的东莞,有这样一对朋友,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幸事。如果不是他们,我现在沦落街头也说不定呢。 我把今天招工的事和他们一说,丽娟埋怨道:“别再找好厂了,先随便找个厂进去吧,听说我们厂快要招工了呢,到时候自动离职好了。最起码有吃有住的地方,你这样真叫人担心呢。” 我有些得意道:“还好我跑得快,只直好奇怪,那样的一个小房子也可以招工啊?还有,你们说他那蚊帐后面到底是什么啊,怎么还有人咳嗽?” 丽娟不以为意:“你听错了吧?是墙外人咳嗽的吧?” 陈刚试探着说:“会不会那间小屋内还有什么机关啊?听说有人专门假招工,骗到女孩就送到境外做‘鸡’或卖到偏远的乡下呢?” 丽娟停止了吃饭,和我对望了一眼,面面相觑。丽娟不相信地问:“陈刚你乱编的吧,真的假的啊?” 陈刚赶紧笑笑:“吃饭吃饭,反正啊,海燕你小心此就是了。” 我强笑道:“我也不是那么好骗的吧。”话虽这样说,想着当时的情景,我忽然感到十分后怕。 吃完饭,丽娟不让我动手,她和陈刚一边涮碗一边不时低声说笑。丽娟一会儿帮陈刚理理衣服,一会儿又亲昵地扭一下他的耳朵。两人身体挨得很近,丽娟半个身子都趴在陈刚身上。他们这些动作,让我感觉自己象个多余的人,心里非常郁闷。便借口吹风,到外面转了一圈。 再回来时,地上己铺了一块带各种图案的四方塑胶块。这些塑胶块五颜六色,画着各式鱼虫花鸟,虽然漂亮,却散发出一股股刺鼻的怪味。塑胶块一尺来长,四面都有小耳朵,环环紧扣,铺在地上,象席子一般大小。 看我进来,陈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丽娟将我拉到一旁,小声解释道:“宿舍里借不到床位了,陈刚今晚就睡在这儿。” 地铺都铺好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再说房子本身就是他们租的,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只好点了点头。 95。 还好,他们还比较照顾我,陈刚睡地铺,我和丽娟睡床上。 因为陈刚在房内过夜,门请隔壁人家锁住了,明天早晨丽娟又要给他们一块钱了。整整一夜,我好担心他们两人做出什么事来,和以前在亮光厂吴少芬他们一样。如果说在亮光厂我不太难堪的话,那是因为吴少芬他们我毕竟不熟悉,且当时宿舍也并不是我一个人。但现在不同了,丽娟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呢。所以,我想尽快入睡,睡着就好了,不管他们做什么事我也听不到了。偏偏我越想睡着越是睡不着,心里非常着急。 到了早上,我的担心终于解除了,他们什么都没做,似乎睡得也很好,我却不住打着哈欠,一脸倦色。丽娟担忧地说:“海燕,夜里怎么没睡好啊?今天就不要去找工作了,休息一天吧。” 我感激地冲她一笑,摇了摇头。 虽然昨天想找一份生产文员的工作失败了,但却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也许正如昨天那个人说的那样,并不是所有的文员都需要会电脑的?尽管我知道这种情况也许很少,那个人的话也实在不能让人相信,可是天知道,我是那么想做文员,想会电脑,想当人事,想尽快找到齐月升啊。 所以,抱着微薄的希望,我开始象疯了一样寻找招收文员、且不需要会电脑操作的工厂。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一家招聘专栏,我又看到了几份这样的信息。其中有一家名叫丰飞的港资公司的招聘信息更是强烈吸引了我。 办公室文员两名:女性,高中以上文化,18-25岁,五官端正,有工作经验者优先。 和昨天那家红纸黑字手字的招聘信息不同,这家是电脑打印的,里面招聘好多个工种。电脑打印的公司相对来说应该比较正规的,又是港资,港资相比台资要好得多。想到这里,我决定去应聘。丰飞虽然在另一个镇,但离我所在的地方并不远。现在也不过八点多钟,为了省车费,我边问路边向丰飞走去。 好不容易找到丰飞,我长舒了一口气,并不是象昨天“智达”招工点那样破旧的小屋,而是在一幢繁华的超市二楼。楼道很窄很脏很脏,正在我犹豫间,却看到不时有上上下下的人,这些人手里拿着招聘报表和信息,看样子都是来应聘的。 我随着人流走进二楼,房间不大,人却很多。大约二三十张办公桌,办公桌后面挂着不同厂家的招聘信息。有的办公桌前坐着人,坐着人的办公桌围着一圈人在说着什么;有的办公桌前则是空的。看到我进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热情地迎上来:“你是来见工的吧,请进。” 我懵懵懂懂道:“我是来找丰飞的,这是丰飞厂吗?” 女孩子顿时笑颜如花:“我们就是丰飞信息咨询公司,掌握几千个工厂的招聘信息,有几百种职位,可以帮助你找到任何你想要的工作,跟我来吧。” 可以找到任何我想要的工作?毫不犹豫地,我跟她走了进去。 96。 女孩将我引到一张桌子边,便走开了。这张桌子里面坐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此时正口若悬河地和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讲着话。从他们的谈话中我知道,戴眼镜的男子是内地一家工厂的副厂长,因不满厂长专权,停薪留职想出来闯一闯。但找了很久的工作都没找到,他再三声明,他是共产党员,以前是副厂长,想到这边找一份厂长经理的工作。 共产党员?副厂长?这些在我心目中都有位高权重的人,我仰慕地望着戴眼镜的男子。中年男人一边对他的话不断点头称是,一边拍着胸脯保证可以帮他找到厂长经理的工作。当然,前提条件是先交介绍费100元才能帮他介绍到这样好的职位。一度,戴眼镜的男子想不交这100元,说等找到工作再给,但被中年男人拒绝了。中年男人巧舌如簧,我被他说得晕头转向,最后那戴眼镜的那个男子爽快地交了钱。 他交了钱便被刚才那个迎宾小姐带走了,说要去工厂见工。中年男人将100元放进抽屉,重又将目光投向我,热情地说:“小姐,你想找什么工作?” 我拘谨地坐在他对面,底气不足地说:“我想找一份文员的工作,可是我不会电脑。” 中年男人宽容地笑笑:“象你这样漂亮的小姐,找一份文员的工作实在是太容易了。这样吧,你交100元介绍费我们明天马上带你去见工。” 一听见工我便犹豫了:“见工?如果见不上怎么办?” 中年男人拍着胸脯说:“你放心,一次见不上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什么时候见上什么时候为止。” 我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问:“要是一直见不上呢?” 他严肃起来:“如果实在见不上,我们保证退钱。不过要是见上了你不去上班,如果还想再让我们介绍的话,必须再次交100元介绍费。” 我立刻释然,只要见上工我当然会去上班啦。退一步说,如果见不上100元钱也会退的,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再说发,刚才戴眼镜的那个男子见多识广都交了钱,我还怕什么呢?所以,我爽快地点了点头。 中年男人接了钱,给我开了一张红色的单据,冲远处一招手,刚才那位迎宾小姐急忙跑过来,笑容可掬地将我引到另一张办公桌边,一位长着一双竖眼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给我一张表,让我填上。 表格很简单,只是手忙脚乱间,我把身份证号码填到了家庭住址栏里,我刚想更改,竖眼女人厉声制止了:“不行,重填。”于是,又给了我一张空白静格。 我感激地接过了,填好后递给她,同时赔着笑脸说:“填好了,现在可以带我去见工了吗?”天知道,我什么时候学会和人赔着知脸说话了? 竖眼女人看都不看那表格一眼,冷冷地说:“先交20元。” 97。 我诧异地问:“为什么啊?我刚刚交过100元介绍费了呢。” 竖眼女人不耐烦地说:“你交的是介绍费,现在是表格费。每张表格十元 分节阅读_21 分节阅读_22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22 ,你刚才填坏了一张,两张总共20元。你交钱就带你去见工,不交就到边上去。” 又一个女孩开始填表格了,我只好站到一边。原以为只要100元介绍费呢,现在又要20元的表格费,介绍费还有得退,这表格费是一定没得退的了。我恼恨地看着手中两张不到16开张大的、薄薄的表格,廖廖的几行字,我真不相信就这样一张表格会值10块钱! 比我后填静的女孩乖乖交了10块钱,女孩看了看我,小声说:“算了,100块钱都交了,还在乎这20元吗?” 想想也是,我只好沮丧地交了20块钱。交了钱,竖眼女人刚才紧绷的表情松驰下来,甚至还冲我笑了笑。与此同时,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匆匆走到她身边,着急地说:“朱姐,还有没有人?” 朱姐指着我和另一个女孩说:“这两个人是见文员的,暂时没有了。” “白衬衣”冲我们两人挥挥手:“跟我来吧。”于是跟他从另一个楼梯下到一个院子里,院内己停有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他示意我们上面包车,自己坐进驾驶室里。 面包车上己有三个男人,其中包括那个戴眼镜的男子,他也看到了我,友好地冲我笑笑。车内连我和那个女孩,共有五个人。我刚才忐忑不安的心情略略放了下来,这次见工应该不是圈套吧。就算我笨,这四个人应该不那么笨吧,特别是这个戴眼镜的男子,是共产党员,又当过副厂长,什么世面没见过呢? 车子很破旧,不时颠簸几下,我有晕车的毛病,虽然不严重,但这样不停地颠来颠去简直要把我的胃翻出来一样。我强忍着胃内的痉挛,不停掐着虎口,希望不要吐出来。透过车窗向外看,车越往前开,周围的景物越来越偏僻,工厂也越破越小。 还没等我们看清工厂的名字,面包车便在院内停住了。我个走下车,差点没吐出来。这个厂房比周围的厂子更破更小,甚至比我以前做过的那家表链厂还小。我们五个人相互对望了一眼,眼里明显地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但我们这些人中最少的也是交了110块钱的,现在真可谓箭在弦上不得发了,只好硬着头皮随“白衬衣”向一间挂着“总经理”门牌的办公室走去。 远远地,就听到“总经理”办公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白衬衣”示意我们停止,自己刚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进去。我们互相望了望,也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只见办公室内七八个人正围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争吵,“白衬衣“进去后,那七八个人又向他围了上来,更是吵得不可开交。正在这里,从一间大屋内又走出几个人,戴眼镜的男人赶忙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98。 那几个人望了望我们,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个苦笑道:“你们也是来见工的吧,别见了,还是回去吧,我们可能都上当受骗了。” 原来,他们怀疑这个工厂是和丰飞公司合秋骗钱。他们除了在丰飞交100元的职介费和10表格费外,进这家厂还交了100元的押金,但不几天就连续被“炒鱿鱼”了。可进厂时有规定,不到半个月内离厂是不退押金的,离厂包括被炒、辞工和自动离职。他们大多是刚从内地过来找工的,其中以男孩子居多,因为很多工厂不收男孩子。他们在实在没有安身之所,外面暂住证又查得紧走投无路才进这个厂的,没想到是这个情况。 现在围攻在总经理室的几个人是先他们来的,己经被炒鱿鱼了。他们来得晚些,但过几天可能就会轮到他们了。 这时,那个肥头大耻的总经理己经被愤怒的人群推搡到院内了,那些人强烈要求退钱。包括丰飞公司的介绍费100元、表格费10元、进厂押金100元,还有近半个月的工资。 总经理坚决不退,还振振有词地说:“你们进厂快半个月了,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我凭什么退你们的钱!” 一听这话,那些人更气了,纷纷指责他:“每天加班加到死,帮你串了那么多玻璃珠子,那不是钱吗?” “大米都是变质的!” “菜都是晚上去菜市场捡的烂菜叶了!” “菜里连个油花都不见!” 总经理被这些人围在当中,推来搡去的,不停地说:“你们进厂前我都和你们说好的,钱也是你们主动交的,又不是我拿刀逼着你们要的。你们不好好做事,我当然要解雇你们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一个声音最响、情绪最激动的男孩愤怒地说:“你到底退不退钱?再不退我要去告你们!” 总经理恶狠狠地望着他:“你要是不想在东莞混了,就去告吧!” 听了这话,男孩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总经理对着男孩发出开怀的笑声。 这时,一脸狼狈的“白衬衣”好不容易从另一群人的围攻中钻了出来,匆匆对我们五个人说:“走吧,我带你们去另一家工厂见工。”说完,率先走了出去。我们都把目光对着眼镜,眼镜向我们示意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走到面包车前,眼镜对“白衬衣”说:“我不想去见工了,我要回丰飞要回介绍费。” “白衬衣”微微一笑:“我们给了你们这次见工机会,是你们自己放弃的,这怨不得我们,但介绍费是一分都不会退的!” 99。 “眼镜”怒了:“当时说好介绍不到工作就退的!” “白衬服”振振有词:“不错,我们是说介绍不到工作就退的,问题的关键时,我们给你介绍工作,是你自己不去见工的呢。”说完这话,他将目光转向我们四个,冷声说,“你们几个去不去见工?” “眼镜”气得浑身发抖,愤怒地骂了一句:“良心都被狗吃了!”恨声而去。 其余两个男孩都很瘦小,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闪烁的目光和我一样茫然而无助。他们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另一个女孩问我:“我们要不要去?” 我为难地说:“我也不知道呢。” “白衬衣”见我们迟迟不上车,朝我们火了:“你们起去就自己搭车去吧。”说完,“砰”地一声将车门关上,发动了引掣。 女孩急忙连声喊声:“我去,我去。”但那面色车己“轰”地一声绝尘而去。她愣愣地望着面包车远去的方向,好久才转过身来问我:“我们要去丰飞退钱吗?” 我摇了摇头:“算了吧,刚才他们吵架你都听到啦,退是不可能的了。” 互相叹息了一番,刚才院内的争吵和“白衬衣”的态度己表明,丰飞是和工厂合伙骗钱无疑了。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凭着印象,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我们其实都不认识路的,但我们都知道107国道,只要上了107国道,就好办了。 太阳很大,晒得人脸生疼,我们尽量找树荫的地方走,避免被阳光直射。可东莞路两旁的树多是为装饰而栽,树荫小得可怜。通过谈话得知,女孩是内地一所财经学院的毕业生,今年刚毕业。她会电脑,找一份普通文员的工作还是不成问题的。可她坚持要做财务方面的工作,但财务方面她因为没有经验,厂家给出的工资才几百块钱,于是她就一直不停地找。这次上当受骗,也是被丰飞的两千元的高薪许诺冲昏的头脑。她决定回去就进厂,哪怕是一个月八百元也做了。 我好羡慕她,我在亮光厂一个月加班加点也只有五百元。坐在漂亮的办公室,一个月七百元,不需要象我们那样每天加到半夜,对我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但经此一劫,我知道这种好事现在还轮不到我。我决定明天重新给自己定位,象丽娟他们说的那样,安安份份找一份普工的工作,等金秋厂招工再进去吧。但无论如何,我来东莞的目的,是一定要达到的! 走到107国道,我和那个女孩就分手了,为了省钱,又害怕晕车,我没有坐车,而是沿着人行道一步步走着。经过市场时,我一块钱打包了一份炒粉。回到出租屋,双腿象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再也不想挪动一步了。 100。 丽娟和陈刚还没有下班,我拆开炒粉饭盒准备吃饭,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打过包的。刚拆开饭盒,一股浓烈的塑胶气味向我迎面扑来。我调整呼吸,叹了一口气,打开一次性筷子,放了一点辣椒酱在炒粉上,尽管炒粉很硬,饭盒很难闻,我还是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完饭,口干得要命,没有开水,我也懒得烧,喝了两杯温热的井水,简单冲了下凉,一头扑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梦中,我忽然想上厕所,于是顶着烈日,不停地在找啊找。可到处找不到厕所,情急之中,我被强烈的便意憋醒了。我刚想起身,却听到地上有异样的声响。 这声响是那么陌生而熟悉,我下意识地翻了个身,一只手朝旁边一摸:丽娟不在床上!忽然想起以前在亮光厂宿舍时,吴少芬他们几对夫妻做的事,立刻,我什么都明白了!丽娟和陈刚,他们在做只有夫妻间才做的那种事! 大概是我刚才翻身的声音太响了,那种异样的声音嘎然而止,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也低了下来,黑暗中我听到陈刚紧张地问:“是不是海燕醒了?” 丽娟迟疑说:“不会吧?”说完便喊,“海燕,海燕。” 我假装没听到,努力屏住呼吸,全身僵硬地躺着床上,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己经醒了,且便意越来越急,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真恨临睡着喝的那两大杯井水,如果不喝那两大杯井水,我便不会被便意憋醒,也就不会听到这异样的声音,现在也不要受这么大的罪! 如果说以前吴少芬他们夫妻做那事的时候,我还能不那么难堪的话,因为毕竟宿舍里有好多人。那么现在,我真真是感到那十几分钟比十个世纪还漫长啊。听着他们的声音,我一方面有一种犯罪感,另一方感到非常地兴奋和刺激。我被这种矛盾的心理纠缠着,直到天亮再也合上眼。 而丽娟和陈刚呢,做完那事后,丽娟爬上了床,两人都很快就沉沉睡去,直到听到他们均匀的呼吸,我才敢蹑手蹑脚地下床小便。是的,己经快半个月了,我在他们这儿住的也太久了。明天,只要有工厂招人,我再也不挑了。 早晨起床,陈刚似乎做错了事的学生,不敢抬头看我。倒是丽娟,眉飞色舞的,仿佛遇到天大的喜事一般。趁陈刚到井边洗涮的间隙,她笑眯眯地问我:“海燕,昨夜你睡得还好吗?” 我故作镇静地点点头:“还好的。” 她忽然又害羞又自豪地说:“昨夜,我们声音太大了,我好怕惊醒你。” 我尴尬地望着她,想着夜里的声音,我的脸一下子发起烧来。 她脸上也“倏”地一红,没头没脑地又抛出了一句:“真的好舒服,海燕,你也快找个男朋友吧。” 101。 正在我不知如何回答时,陈刚洗涮完毕进来了,我赶紧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找工作了。” 丽娟忙拉住我:“今天别去了吧,昨夜加班把这批货赶完了,今天难得放一天假,陈刚要带我去虎门买戒指,你也一起去玩玩吧。” 我摇摇头:“你们去吧。”便逃也似地离开出租屋。 一个初中以上文化的女孩子,没有太多想法,在东莞想找一份普工的工作还是很容易的。因为打定主意不再想进好厂,不再想做文员,所以看到一家和亮光厂规模相当的电子厂在招人,我很顺利地通过见工,甚至没有要押金,随时都可以上班。这让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因为早上走得匆忙,忘记带钥匙了,丽娟和陈刚去虎门买戒指,现在肯定还没有回来,我决定自己随便逛逛。 没有找工压力的逛待显得轻松多了,更令我惊喜的是,竟然在一家服装店的隔壁看到“电脑培训”的字样!自从来到东莞,找工作、上班、找工作,虽然明知道有电脑培训,但从没有刻意找过。我原以为电脑这种高科技的东西,培训的场所一定很辉煌气派呢,真没想到是这样一家不起眼的店铺。 我进去时,因为刚吃过中饭,里面的人并不多。店铺外面看起来不大,但向后面延伸却很长,排满了两排电脑。看着电脑和电脑前熟悉操作的人们,我真是又羡慕又嫉妒。 靠门边的一张办公桌上坐着一个面容和善的男人,看到我茫然地站在门外,热情地问:“小姐,是不是想学电脑?” 我小心翼地问:“电脑,难学吗?” 他微微一笑:“不难学,只要认真学,肯定不成问题的。” 我怯生生地问:“那,要多少钱?” 他递给我一张纸:“看 分节阅读_22 分节阅读_23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23 看这上面吧,你想学什么?” 那张纸原来是一个广告宣传单,上面写着所学项目的收费标准,最少的一项五笔输入法也要150元。我为难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学什么呢。” 他问:“你是什么学历?在厂做什么的?”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高中毕业,明天才上班,在厂里做普工。” 他胸有成竹道:“那就学五笔输入法、word和excel吧,很多女孩子都是学这个的,学会了就可以做文员了。” 我看了看收费标准,五笔输入法150元,woed200元,excel200元,也就是说,如果我全部学会就要550元呢。除去这几天的吃喝和那天花的120元介绍费,我身上还有近700元。进厂一般最少要押一个月工资,如果我交了550元,弟弟暑假开学的学费就要成问题了。 想到这里,我试探着问:“现在没钱,过段时间我再来学,可以吗?” 他宽厚地笑笑:“当然可以,你什么时候来我们都欢迎的。” 我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如获至宝地把那张广告宣传单装进包里。 102。 真的很感激电脑培训部的那个男人,虽然素不相识,但他给我开启了一扇窗户。以前,我虽然知道做文员是需要会电脑的,但一直以为电脑好难学,更不知道要从何学起。现在听他一说,我心里亮堂多了,决定明天就去上班,先打工一份工,等学完电脑再重新找工作!有了这个想法,我感觉离我来东莞的两个目的又近了一步,心里充满喜悦。 又随便逛了一圈,便兴冲冲朝丽娟的出租屋走去。因为心情豁然开朗了,感觉身边原本零乱、破败的建筑和店铺也亲切起来。出租屋的房门大开着,丽娟和陈刚己经回来了,很意外地,房间里还坐着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孩子。看我进来,丽娟笑眯眯地说:“海燕,我们厂明天招工了!” 虽然己经准备进明天那家电子厂了,但听说金秋厂招工了,我还是非常高兴!因为金秋厂无论是规模、工资还是环境,在东莞都是数得上的。花园式厂房暂且不提,最少800元的工资实在是诱人。虽说加班很多,但又有哪个厂不是加班加得累死累活呢?对我来说,加班不可怕,再苦再累不可怕,可怕的是工资低! 但想到介绍费,我有些为难了,讪讪地问:“这次要多少介绍费啊?” 陈刚指着旁边的男孩笑道:“这次不用介绍费了,胡海波是跟我一个班的烫工,也是四川人,他哥哥刚进我们厂里做人事。他刚才和他哥哥说好了。不过这次不是招查衫,是招包装工,要比丽娟累一些。” 胡海波憨厚地冲我笑笑:“我哥很好说话的。” 进金秋厂竟然不要介绍费?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按照以前的收费标准,我要交最少800元介绍费呢。想到这里,真的非常高兴,拉起丽娟的手说:“走,今晚不做饭了,我们出去吃。” 陈刚哈哈一笑:“胡海波早就说好他请呢。” 我忙说:“那怎么好意思?” 丽娟冲我眨眨眼:“你俩一个海波,一个海燕,谁请不是一样?” 我听了这话,抬头看看胡海波,他立刻红了脸。我感觉到丽娟话里有话,但太兴奋了,也不做它想,一行四人说说笑笑朝饭店走去。那顿饭吃的很开心,那天也是我来东莞最开心的一天,我和丽娟甚至和喝了一点酒。只是胡海波坐在我身边,似乎对我很好的样子,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第二天,我惴惴不安地跟着丽娟和陈刚去金秋厂。还没到上班时间,穿着厂服的不断向厂里涌入,浩浩荡荡的。门口的招聘栏果然贴着招收包装工的信息,虽然要到九点才正式招工,且只是招收三名包装工,但现在厂门口己经排了长长的两队,在身着厂服的人群中,这两队不穿厂服的人看上去特别显眼。 丽娟说这些都是等待见工的人。我赶紧也排了上去,粗粗算了一下前面的人数,有五六十人之多,而且身后的队伍还在不断发展壮大! 103。 其实排队见工的场面,我以前在别的厂门口也是见过的,包括亮光厂。但是如此多的人来见三个包装工却是非常罕见的。怪不得陈刚和丽娟一再让我进金秋厂呢,原来这个厂如此受欢迎,虽然加班加得人累死。 尽管旁边的招聘栏上己注明上午九点才正式招工,但现在不到八点己站了百余人。这些人中有很多男孩子,我听他们互相聊天说,男孩子很难找工作,这三个包装工又没注明一定要招女的,他们来碰碰运气。九点钟的时候,差不多有三四百人了,我们这些人在厂门口有站有蹲,黑压压连成一片。原来排得还算整齐的两条队伍早就打乱了,因为再排下去估计要一两里呢。我被挤在一个角落里,两条腿站得都麻木了。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我顺着人们的目光向厂区望去,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孩拿着一个文件夹,急匆匆地从漂亮的写字楼朝大门口走来。有认识的人小声说,这就是管招聘的胡海成。我想这胡海成大约就是胡海波的哥哥了,心里在紧张的同时难免有些失望。原以为,能在这样的大厂负责招聘,肯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虽然不一定要玉树临风,也应有几分斯文儒雅。可胡海成长得实在是太普通平凡了,连胡海波长得帅都没有。不过现在无论他帅不帅,我都认为他很高大挺拔,因为我能否进金秋厂,是由他决定的! 保安室对面有一个好大的房间,上面写着“招聘处”的字样。胡海成将文件夹放在“招聘处”,保安便将电动门边的小门打开了,人群“轰”地一声涌向小门。前面的人拼命伸出手想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上去,后面的人也将身份证或毕业证高高扬起。我忽然想起偶尔看过的文化大革命的图像,千万人举着“毛主席语录”高喊“万岁”的场面。要不是门口有两个保安维持秩序,真怀疑会发生踏死人的事件。 很多刚才看上去极文静的女孩子也拼命往前挤,丝毫不顾及形象。我也非常想和她们一样挤上去,但我实在鼓不起为了一份工作尊严尽失,为了我那份可怜的尊严,我只好无奈地站在人群外,心急如焚。从后面风风火火赶来的一个女孩诧异地问我:“你不是来见工的?怎么站在这儿?” 我讪讪说:“是来见工的,但我不好意思往里面挤。” 那女孩不屑地“切”了一声:“只要能进金秋厂,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完便奋力向人群中挤去。忽然,人群又骚动起来,原来一个保安走到招工栏边,在包装工的要求后面加了个“女”字,人群中发出不满的责骂怕,男孩子们只好边小声责骂边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104。 保安又重新维持了秩序,女孩们排成两条长队,招工才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胡海成一边看着身份证一边问着什么,我好羡慕他,这样可以见识多少个人名啊,说不定这些见工的男人中就有该死的齐月升呢。我一边随着队伍往前移动,一边梦想着有一天自己能站在他现在站的位置。 当然,我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能否被录用。谢天谢地,虽然我前面排着很多人,胡海成在看到我的身份证时,只微笑了一下,连问都没问,就让我进了招聘处。招聘处己经坐了另外两个女孩子,其余的人羡慕地看着我们,沮丧地离开了。立刻,刚才喧嚣的厂门口重又清净起来。 想想真是不公平,那两个女孩,都是刚从内地过来的样子,如我刚来东莞一样,穿着土气,一脸生涩。有一个女孩在填入职申请表时,竟连连填错了几次,字也写得歪歪斜斜的。我就不相信,刚才外面那么多女孩子,就没一个比这两个强的?而且,这两个女孩互相是认识的,显然和我一样,是内定进厂的。虽然我也是因为内定进来的,但还是为刚才那几百个人不平! 我一直以为金秋厂是属于虎门的,看到入职申请表才知道,并不是虎门镇的,而是和虎门交界的另一个镇。金秋厂是花园式厂房,厂房很新,院子也很宽敝,并且铺满了草坪和花园,非常漂亮。无论是规模还是环境,亮光厂都不可望其项背。但金秋厂竟然不要考试,而且胡海成说每天也不需要做早操、开早会什么的,这让我好开心。因为同样是早上八点钟上班,每天却可以多睡半个小时呢。进厂后我才知道,不跑步、不做早操哪是因为根本实在没时间! 刚填好表,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妇女走进来,胡海成亲热地称她珍姐。珍姐脸色黑黄、没什么气质,一看就是没有多少文化的人。她很随便地扫了我们一眼,便在我们三人的表格上签了名字,并写上针织一厂的字样。珍姐走后,胡海成说,珍姐是针织一厂的尾部主管,叫李凤珍,以后我们就归她管。 然后,胡海成分别给我们写了一张“录取通知书”,让我们拿着录取通知书及身份到到指定医院办理健康证。下午拿了健康证就可以直接拿行李来上班,如果拿不到健康证就不要来了。我心里一喜,他说的那家医院就是我在亮光厂时办理健康证的医院。 我赶忙道:“我有健康证的,我在亮光厂上班时,也是在那家医院办的,这次就不用办了吧。” 胡海成为难地说:“厂里有规定的,以前有的不算,一定要进我们厂办理的才算呢。” 我急了:“为什么啊?我的健康证才半年多呢,还在有效期呢。” 胡海成别有深意地冲我笑笑:“你问海波就知道了,不要说金秋厂了,东莞、珠三江、广东甚至全国都是这样的呢。” 我想起自己能进金秋厂己经不错了,哪有资格挑三捡四呢?只好悻悻地拿着“录取通知书”和那两个女孩往医院走去。 105。 走在路上我才知道,那两个女孩是堂姐妹,江西人,大的叫李萍,小一点的叫李梅。李萍长得很漂亮,虽然微黑,但眉清目秀,身材高挑,不爱说话,看上去也颇有心计。李梅一张娃娃脸圆圆的,一笑还露出两个酒窝,非常可爱,话也很多。 李梅说她们刚从家里出来,姐姐李清是个大学生,在金秋厂做仓管文员,这次就是姐姐让她们来的。为了让她们两个人进厂,姐姐每人帮他们出了一千元介绍费,因为介绍费比一般人多200元,所以尾部主管才同意让她们两姐妹进来的。 李梅说到这里,李萍赶忙提醒她:“就你嘴快,你忘了,姐姐让我们不要说的呢。”然后转脸问我,“你进来也交了介绍费了吗?” 我很尴尬,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交了。” 机灵的李萍立刻看出了什么,小声埋怨她堂妹:“叫你不要说嘛,姐姐说要是传到厂领导耳朵里,尾部主管也受处罚的,搞不好我们也被开除的呢。” 我却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技术的工人进金秋厂要交一千块钱介绍费,而我却一分钱没交就进来了。一方面固然是介绍我进厂的胡海成哥哥胡海波正好是人事;另一方面,就算胡海波和陈刚是好友,但胡海波如此卖力地帮助我,也不会没有缘故。想起丽娟一些话和胡海波的眼神,我恍惚明白了一些。但,这是不可能的。我来东莞的两个目的还没有达到;进金秋厂做工人不过是权宜之计;找一个做烫工的男友更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医院有另一个工厂来体检的人,把本就不大的医院挤得满满的。上次是亮光厂集体体检,并没有出示身份证。但这次不但要拿出金秋厂的录取通知书,还要出示身份证。特别是验血时,医生警惕地看着我的脸,然后又认真地对照着身份证上的照片。我感觉自己象做错了事的犯人,非常郁闷。 验血主要是看是否为乙肝病毒携带者。因为之前在亮光厂己经体检过了,我知道自己是健康的。下午来拿结果时,果然正常。我赶紧回出租屋拿了自己的行李,匆匆赶到厂门口时,正遇到李萍、李梅。她们只带了一个人的行李。李梅一脸沮丧,李萍哭得稀里哗啦。原来李萍被查出小三阳,没有拿到健康证。 看我们进来,保安通知了胡海成,胡海成看了体检结果,只让我和李梅将行李提进厂内,却让保安把李萍拦到了门外。李萍哭得更厉害了,正在这里,一个瘦瘦的女孩匆匆赶到,女孩就是李清。李清看了李萍的体检结果,叹了一口气,但还是跟胡海成乞求道:“小三阳并不传染的,再说我们厂所有餐具也都放在消毒碗柜里的,应该没事的。” 106。 胡海成为难地说:“我也知道不传染,但就算公司不这样规定,上面也会查的。没办法,叫她去那些小厂试试吧。” 李清声音都哽咽了:“你也知道,那些小厂累死累活也拿不到几个钱。”但她不再乞求胡海成,而是强装笑 分节阅读_23 分节阅读_24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24 颜安慰李萍,“先回出租屋吧,我们再找。”李萍哭得更凶了。 一旁的保安不高兴了:“不要在这里哭,老总看到要骂我们的。“李萍只好连哭边走了。 我和李梅每人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要求,交了200元押金、四张照片,领了员工手册、厂牌、饭卡和两套工衣,便成为金秋厂的员工了。金秋厂是用饭卡的,每人以每天六块钱计。饭卡上面写上名字、月份和31天,每天分上、中、晚三顿,吃一顿饭堂厨工就划一顿。虽然方便了,却不可能节省饭票换日用品了,这真是遗憾。 当然,我们还要经过三个月试用期才能算正式员工,正式员工才有全勤奖。金秋厂是港资厂,没想到在全勤奖这方面,和亮光厂极其相似呢。 一切准备就绪,宿舍管理员便让我们提着行李,在一个保安的带领下,绕了一大圈由后门进厂。这个大门似乎刚装上不久,是生活区的大门,大门左侧还有一个门,这个门是连着厂区的。保安介绍说,这是前几天发的通告,以后所有员工上下班只能由这个门进出厂区。刚才应聘处的正大门则只能由车辆及厂领导通过。 这真的是很不方便的,因为正大门前面是一条宽敝的马路,对面便是许多出租房,我们由正大门出入非常方便。而现在出入的这个门,却是非常偏僻的。如果从这个门去出租屋,要绕好远的一条路呢。但这些都是规定,我们所做的,只有遵守这些规定,无论是否合理。 金秋厂真的好大,生活区也大得不得了,还有宽敝的草坪和篮球厂。宿舍管理员也来了,他把我们领进a栋宿舍三楼,打开308房间,嘱咐我们找老员工要钥匙自己配,便离开了。 房间共有8张床16个上下铺。房间尽头还有一个阳台。阳台边有一个小房间,里面有洗手间,却不干净,一打开便有一股尿臊味。房间还有三张空铺,一张下铺两张上铺。在亮光厂我住够了下铺,趁李梅不注意,便手疾眼快将自己的行李扔在了那张下铺上。李梅委屈地嘟着嘴,只好爬上我的上铺。那张下铺似乎好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非常脏,到处都是灰尘。我暗笑,房间的人真傻,难道不知道下铺比上铺方便得多吗。别的不说,就是夏天挂蚊帐也容易呢。 刚刚收拾好,下班的铃声就响起了。我和李梅赶紧在左胸前挂好厂牌,拿着饭卡去食堂吃饭。正要出门,却从门外火急火燎跑进来一个女孩子。女孩友好地冲我们笑笑,但看到我们的床,随即尖叫起来:“你们不可以住那张床的!” 107。 我和李梅立刻愣住了,李梅怯怯地指着自己的床铺:“你是说这张吗?” 女孩摇摇头,脸上闪过一丝恐怖:“那张还好,但下铺不能住人!” 我以为她是嫉妒我是后来的却占了一张下铺,便有些不悦:“这张床上好脏呢,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擦干净,床又没坏,不能住人放在屋内做什么?” 女孩听出我话中的讥刺,冷笑一声,不再理我,从自己床上拿了饭卡,扭头就走。我问李梅:“她是不是欺负我们后来的?”李梅茫然地摇摇头。 金秋到底是大厂,每层宿舍下面都有一个饭堂,十分宽敝明亮,桌椅板凳也非常干净。饭堂有四个打菜的窗口,靠墙的柜子上有一次性的钢碗和汤匙,另外还有几个大桶,分别装着米饭和汤。我和李梅站在人较少的队伍后面排起来,轮到我时,我学着别人的样子,将饭卡递进窗户里。窗户里面有两个厨工,一个拿着笔负责打菜,一个负责划饭卡,打一份菜划一份饭卡。 菜是统一放在一个长方型的不锈钢餐盘里的,餐盘有四个象小碗形状的凹陷。三个小的凹陷里分别放着三份菜。平生次看到如此漂亮、新奇的餐具,真让人爱不释手。我悄声跟李梅说:“这么好的餐具,要值十块钱呢。” 李梅也小声道:“不止,我觉得最起码值二十元,吃过了真不想放回去呢。” 我们将米饭盛在那个大一些的凹陷里,并拿了一个不锈钢碗盛了汤,又拿了汤匙,这才找一处桌凳坐下来。虽然是六块钱,但菜却和在亮光厂吃的没什么区别,只是卫生看上去好一些。两素一荤,荤菜就是切成片片的火腿肠炒鸡蛋,素菜就是一个空心菜一个黄豆芽。火腿炒鸡蛋没什么味道,另两个菜也好象是煮而不是炒的。但奔跑了一天,我们真的饿了,吃得狼吞虎咽。来东莞后,这是我次不用担心饭菜不够吃,也不用想着怎样去节省饭票。 我和李梅一边吃一边小声讨论着面前的餐具,比如,盛菜的那个钢盘多少钱,盛汤的钢碗多少钱,汤匙多少钱。虽然意见不统一,但我们还是乐此不疲。乍进了一个传说中的好厂,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这么新奇。可惜李梅的姐姐李清在职员饭堂吃饭,而丽娟他们是梭织三厂的,也并不和我们在一个饭堂吃饭。 吃完饭,将餐盘、碗和汤匙分门别类地放好,连洗都不用洗,真是幸福。这是我来东莞后,次感觉良好。漂亮的花园式厂房,餐具也不用洗,可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呢。而在农村,哪一口饭不是汗水掉泥土里砸八瓣换来的呢? 可惜这高兴并没有维持太久,当我们走进宿舍时,看到刚才那个女孩正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正对着我们的床指指点点,两人均是一脸肃穆。看到我们,那位大姐说:“那个下铺不能住人的,还是搬到上铺去吧。” 我意识到那张床可能别有隐情,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为什么不能住人啊?” 在我的一再追问下,那个大姐终于支吾道:“那张床上死过人!” 108。 一听这话,我不由大吃一惊,心都“怦怦”地乱跳起来,恐惧地望着那张床。在我们老家,死过人的床要扔到外面晾很久,去过晦气才能再拿回家的。可这张床厚厚的灰尘表明,并没有被扔到外面去过晦气。而我一来就选中这种床,真的是好不吉利呢。 原来,以前睡在那张床上的女孩才只有17岁,进厂不到一年就死了。进厂时因为年龄不够,还是拿她姐姐的身份证。女孩进厂时还算胖,只是不爱讲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开努变瘦,人很快就瘦成了麻杆。很多人劝她医院看病,她都没去,不是不想去,而是实在没有钱。再说现在,很多人都是小病硬扛着,大病就回家看,如果实在花钱太多,回家也只能等死,谁有钱去医院啊。她其实身上也没有别的地方疼痛,只是感觉浑身没有力气。谁知在一次大赶货时,她就晕倒在工位上。保安赶忙将她送到医院,但走到半路就断了气。 李梅听到这里己浑身发抖,她恐惧地问:“那,厂里赔钱了吗?” 大姐苦笑一声:“赔什么钱?她是病死的,又不是工伤死的。不过,听说厂里还是补了她两个月工资,差不我两千块钱吧。” 我求助地望着大姐,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我该怎么办?” 大姐果断地说:“搬到那张上铺去。” 虽然对那张床甚至连铺在那张床上的席子和蚊帐都充满了恐惧,好在屋内还有四个人,我还是鼓起勇气,抖抖索索地把铺盖解下来放在另一张上铺上。那张上铺正好和李梅的床铺头挨头。李梅也是脸色苍白,不想再住那个上铺。但总归不是那张床,屋内也没有其它的空铺了,只好忍了。 那个次提醒我床不能住的女孩叫朱素贞,朱素贞叫那位大姐为红姐,我们也跟着叫红姐。我搬床铺时,朱素贞躲进蚊帐里化了淡淡的妆,还换了一件胸开得很低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件工衣就匆匆出去了,很急的样子。我小声问红姐:“她是不是拍拖了啊?” 红姐不屑地撇了一下嘴,神秘地说:“不是,时间长了你们就知道了。” 朱素贞之所以没有去车间加班,因为她是查衫,比较好请假。红姐是清洁工,所以吃饭时间可以有一个小时休息。其他宿舍情况也类似,只间或看到很少的几个人在偌大的宿舍前走动,整层乃至整幢宿舍楼都还算安静。红姐说,这是因为最近针织一厂赶货,她们上的是直落班。所谓直落上班,就是早上去上班时打一次卡,晚上下班时打一次卡,中午和晚上吃过饭她们就不回宿舍了,而是直接进厂区。虽然大多是计件工资,工资只按你做出件数的多少来定,但倘若迟到或没到厂里统一规定的下班时间早退,还是要被扣工资的。 红姐很健谈,对厂里各种掌故如数家宝,这也对怪,她己经在这个厂做了五年了。本来是车位,去年在工位上晕倒才托关系转成清洁工的。说到这里,红姐叹了一口气:“我老了,哪里象你们,年轻就是好啊。” 我安慰她:“你也不老呢。” 红姐忽然问:“你们猜猜,我多大了?” 109。 我看了看她的脸,皮肤粗黑干糙,皱巴巴地贴在脸上,表情一动就有很多细小的皱纹,头上也有了根根白发。看上去应该和我妈妈年龄差不多,但我妈妈己经45岁了,我保守地问:“40岁?” 她咧咧嘴笑了:“你把我说得太年轻了,人家都说我最少45呢,其实我才37岁。” 我和李梅面面相觑,李梅快言快语道:“37岁?你年上去这么老呢?” 红姐解嘲地说:“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干得比驴累,吃得比猪差,起得比鸡早,下班比小姐晚,装得比孙子乖,看上去比谁都好,十年后比谁都老。’我还算好的啦,厂里那些从国外回来的人,在国外加班更多,那才叫老呢!” 我这才知道,虽然金秋厂是香港人管理,但是一家跨国公司,在世界好多地方都有分厂。大多数分厂都在那些穷国家,比如孟加拉国,毛里求斯等等。也有在发达国家的,比如美国的塞斑岛。特别是美国的塞班,从哪里回来的人说,都是监狱式管理,做满三年要少活二十年呢。 红姐的话说得我和李梅胆颤心惊,我们还想问更多,上班的预备铃声响起,红姐象受惊似地跳起来,箭一样冲出门外。 陈刚和丽娟他们也是加班的,我和李梅正不知怎么打发时间呢,李清来了,还给李梅带来了一瓶“老干妈”辣椒酱,她怕一向嗜辣的李梅吃不下饭。李梅很想让她带我们出去转转,但李清说仓库还有事,便急匆匆走了。 刚来半天,我对金秋厂就只有一个感觉:忙。似乎人人都忙,忙得连说话的时间好象都没有了。我们一天跑来跑去也累了,冲洗了一下,一挨枕头便睡着了。也不知道宿舍的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早上被人嘈杂的声音惊醒,看到宿舍的人都起来了,正忙乱成一团。我赶紧推醒李梅,两人手忙脚乱地以最快速度洗涮完毕,随着宿舍的人走出308。这时人流也从各幢宿舍楼以及厂区外涌入,逐渐形成一股更大的人流,浩浩荡荡朝工厂区走去。 厂区非常干净,我们跟随红姐她们上了车间所在的五楼。老员工都有一双拖鞋,分别锁在一个小柜子里,钥匙由自己保管,我们因为是新来的,只好换上临时拖鞋。 推开写着“针织一厂”的房门,我真的是惊呆了,厂区好大啊,似乎望不到尽头。到处是人和机器,我也分不清那些人和机器是做什么用的。红姐做为老员工,把我们带到位于厂区一角的几张办公台前。办公台前坐着好几个人,昨天给我们签字的珍姐也在坐。其中有一个瘦小的女人非常显眼,这女人大约三十七八的年纪,随意地穿着牛仔裤t恤,头发烫起来,看上去非常洋气。她嗓门也很大,正在声色俱厉地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骂一个男孩,男孩唯唯喏喏,连大气也不敢说。 110。 车间里机器声虽然不大,但因为机器很多,所以非常嘈杂,靠得很近的人也必须大声讲对方才能听到。越这样就越嘈杂,真是恶性循环。珍姐看到我们,对身边一个胖胖的女孩大声说:“周桂树,这两个是给你们组招的人,你带去吧。” 那个叫周桂枝的女孩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眼,有恃无恐地说:“人事部越来越差劲了,什么人都往里招,一看就是个生胚子,跟我来吧。” 尽管对她的话非常反感,但我们还是诚惶诚恐地跟在她后面,七拐八拐走了好远,来到另一个角落,那里有一溜桌子,相对来说比较安静,很多女孩正低着头,飞快打着包装。这就是所谓的包装组了,周桂树把我们领到另一个低头包装的女孩面前,用命令的口气说:“段明兰,你给她们两人派活吧。” 那个叫段明兰的女孩友好地冲我们笑笑,让我们在她旁边坐下,只叫我们学着她的样子做事,却并不说话,两手依然在桌子上飞快地动作着。后来我们才知道,段明兰虽然是包装班长,但拿的也是计件工资。挂着班长的头衔只是每月多250元,但要最先学会每一次货品 分节阅读_24 分节阅读_25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25 的包装方式,负责培训新员工并维持正常的工作秩序。 都是纯机械式工作,我们很快知道怎么做了。段明兰便让我们去尾查那边去拿来查过的t恤衫,然后挂上放有各类标识的纸牌,放在一个固定的塑料纸板上叠好,再用别针固定,最后放进塑料袋里封好。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便将装着衣服的塑料袋放进旁边的筐子里,会有专人过来点数装箱。 这些步骤看起来一点也不难,但真正做起来却远不是那么回事。挂纸版和封塑料袋还好,就是把衣服整齐放到纸板上并加别针固定这道工序,我们生手做起来真的非常笨拙。偏偏那些细细的小别针一不留神就看不到了,弄得我手忙脚乱,谁知越乱越出错,不小心竟就扎进了手里,顿时鲜血直流。 正在这时,周桂树冷着脸走过来,怒吼道:“你真是笨死了,还不快把手拿开,要是弄脏了衣服,你赔得起吗!” 我吓得一哆嗦,手掌又另一根小别针扎了一下,疼得要命。旁边的周桂树小声说:“快用嘴把血吮干净了。” 我只好强忍着泪,飞快地把手放在嘴里,舌头在流血的手指和手掌处来回舔着。血是咸的,手掌心的汗水是咸的,苦涩的泪水也是咸的。我管不了那么多,拼命将混着血水、泪水和汗水的滋味舔进嘴里,流进心里。 周桂枝一转脸又指着李梅骂:“还有你,你看你叠的衣服皱成什么样了,拆开,重来!”说音刚落,一件衣服就砸到李梅的头上,李梅头一歪,那件衣服又砸到她手上,她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忍气吞声地将衣服拆开重新折叠。 我胆战心惊地问段明兰:“她不会炒我们吧?” 段明兰犹豫着说:“也许会,也许不会,你们还是好好干吧,先别管那么多。” 111。 我望了望身边那些低头做事的人和无数飞快的双手,我坚信自己也会和她们一样快的。果然,学着学着我就越来越熟练了,李梅也是。并且,我们很快也有了自己的拖鞋和钥匙。只是最初的紧张和新鲜劲一过,每天象一台机械一样重复着这些繁忙而枯躁的操作,真是苦不堪言。 大多数人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洗涮完毕吃早餐,然后进入厂区打卡上班。中午不打卡,直接由厂区进入饭堂,吃完饭后,再由饭堂进入厂区。晚饭亦是如此。几乎每晚都要加班,加班算正常上班,如果无帮缺席、迟到或早退按旷工处理,虽然是计件,但也要倒扣工资。 除了写字楼职员,每个进出厂区的人都行色匆匆的。整个针织一厂八百多员工,只有三个人例外,这三个人就是朱素贞和另外两个女孩子。这三个人经常请假,说来也怪,别人很难请到假,但这三个人却能轻而易举地请到假。时间长了我便知道,这三个人虽然在厂里上班,但却是兼职在外面做“小姐”的,每次可以赚几百元,每月只要出去四五次就可以赚得比工资还多呢。 而那些组长、主管之所以对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暗中收了她们不少好处,所以在请假时给予她们很多方便。红姐私下和我说,她曾亲眼在洗手间看到朱素贞把一根做工精美的玉镯塞到周桂枝手里。还好她反应快,立刻将洗手间的门关上,否则,还不知道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呢。 朱素贞是尾查,尾查和我们有直接的关系。也就是说,如果尾查不喜欢谁,她查过的衣服就会不给谁包装,而是给那些她喜欢的人包装。这样,有的人面前衣服堆积如山,有的人可以包装的衣服就很少,拿的工资相应就少了。 但好在,自从我进来后,虽然因为床铺的问题她对我略有不满,但后来一直对我很好。她查过的衣服有时还会主动送到我们包装的桌子上,这让李梅和其他包装工都很羡慕。 有一天晚上破例不加班,我早早洗涮完毕躺在床上。现在在我看来,真的应了那句古话:骑马坐轿,不如睡觉。宿舍的人多半也出去了,只留下几个人在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快乐的时光。 红姐看李梅可爱便逗她:“梅子,准备什么时候找男朋友啊?你看我们宿舍的小姑娘都出去拍拖了呢。” 李梅当即红了脸,吭吭哧哧道:“人家还小嘛。” 段明兰叹了一口气:“你今年18,阿花比你还小一岁呢,男朋友都谈了两年了。有合适的就快谈一个吧。别等到象我,都26了还没人要呢。” 红姐又转脸问我:“海燕,你呢?你20了吧,比梅子还大两岁呢。” 我傲然道:“我才不想找男朋友呢?我要学电脑,然后找一份文员的工作做,我一定要坐到有空调房的写字楼里去!” 我的话音刚落,所有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112。 我不解地望着她们,委屈地说:“我说错什么了吗?我们那么大的车间,只能装风扇,热得要死。听李梅姐姐李清说,办公室的写字楼都有中央空调的,很多人上班时间还要专门拿一件厚衣服御寒呢。” 红姐一边抹着笑出的眼泪一边耐心地说:“写字楼谁不想去?大家都想去,问题是去得了吗?我们厂差不多一万人,听说光职员都有一、两千。可真正坐在写字楼里的还不到五百呢。就连珍姐、周桂枝她们,虽说吃的是职员饭堂,睡的是职员宿舍,还不得跟我们一样在车间里流汗?做写字楼,那都是要大学生的!” “大学生”这三个字象一根巨大的刺,深深地刺疼了我。我恼羞成怒道:“就算做不了写字楼我也要做主管,最起码也要象周桂枝那样,不要干活,也没人骂,工资还比我们高。” 段明兰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你这个真是的,你以为主管那么好做的?人家珍姐是从羡国塞班岛回来的,什么苦都吃过;周桂枝也在孟加拉国呆了三年呢。” 好久没说话的朱素贞冲我苦笑道:“海燕啊,你也不想想,全厂那么多人,大家还不都是打一份普通的工?就算工作再努力,厂里再提拔,又有几个能出位的?退一步说,大家都想坐写字楼、当职员、拿高工资,那么多活谁来干?”说到这里,她忽然冲我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来,示意我跟她出去。 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想到她一向待我不错,便下了床跟她走出门外。宿舍楼旁边宽大的草坪里,三个一堆两个一群坐满了人,朱素贞领我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下,我一头雾水地问:“素贞,有什么事吗?” 她沉默了一下,轻声问:“海燕,你是不是很想赚很多很多的钱?” 我犹豫了一下:“我不想赚很多的钱,我只想证明自己并不比别人差。” 朱素贞非常有把握地说:“别骗我了,出外打工的人,哪个不是为了赚很多很多的钱呢?我倒有一条路子可能让你赚很多钱呢?” 虽然我来东莞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钱,但如果有很多很多钱的话,我的目的就可以更快地实现。所以,我试探着问:“是一条什么路子呢?” 她神秘地趴在我耳边说:“晚上跟我出去做吧,你还年轻,又这么漂亮,我认识一个酒店的‘妈咪’,可以介绍你进大酒店做,她捧红过很多小姐,你对她好一点,她一点会把你捧红的。要是你运气好被老板看中了,一辈子就吃穿不愁了,哪里还要打这份工?” 听了这话,我立刻气血上涌,我想到了村里的那个大姑,真是又气又急,很想骂她,但想到每天都要从她手里拿货,冲到嘴边的骂人话结果变成了疑问句:“你说得这么好,为什么你直接进酒店做呢?” 113。 她叹了一口气:“一来呢,我年龄大了,长得又不漂亮,客人很少,只能给那些该死的鸡头留电话,有活做通知我过去接,收入不稳定;二来呢,这厂里我有很多老乡,毕竟不能那么光明正大,传到家里也不好做人呢。” 我真想骂她,她怕传到家里不好做人我就不怕啦?但我还是软弱地说:“对不起,我不想做那个。” 没想到听了这话,她很不高兴:“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呢?我是为你好呢?” 她的话让我很生气,一气就忘记后果了,脱口而出:“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一计不成,她又哀求道:“海燕,我己经答应那个‘妈咪’给她介绍女孩了。你这样拒绝,我怎么好意思跟她说?或者,你就走一下过场,陪我跟她吃一顿饭,这样我也好对她交待呢。求求你,就当帮我吧。” 做与不做,这是原则问题!我生硬地说:“不,我不想和那种人吃饭!”撂下这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赶忙追了上来,连声说:“杨海燕,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的,这种丑事,想遮掩还来不及呢?只是从那以后,朱素贞再也不将查过的衣服抱到我面前的桌子上了。更为可气的是,甚至她面前的衣服堆积如山,我去取的时候,她也不给我。她越来越对李梅好起来,有时还送给李梅荔枝、龙眼、李子等各种时鲜水果。这些水果都是我们平时望尘莫及的,每每看到,我总会咽口水。 终于有一天,李梅红着脸跟我说:“海燕,朱素贞说可以介绍我去酒店上班。她说酒店能赚好多好多钱,有了钱想吃什么水果买什么呢?” 我瞪大了眼睛:“早就知道她没安好心了,你怎么说?” 李梅认真地说:“我来时我妈跟我说,我打几年工攒一笔钱,她会用这钱给我置办嫁妆的,然后找个好男孩安安稳稳过日子呢。” 我握着她的手:“是的,梅子,累点苦点不怕,但绝不能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这是原则问题!”李梅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虽然快人快语,但她是个好女孩,善良而单纯。 朱素贞对我们两人同时冷淡下来,可能连碰了两次钉子也没有再发展别人的兴趣了,终于安静下来。只是请假的次数,也明显少了许多。 我们的生活是固定的三点一线:宿舍-厂区-饭堂,我们每天在这三点一线间周而复始。每天早上七点打起床铃,而我又是比较嗜睡的一个,经常要挨到七点半才能起床。因为时间紧,便不能去吃早餐,一直要空着肚子做到中午12点。不出两个月,我感觉胃部开始不舒服起来。事实上,同样的原因,宿舍没几个人的胃是好的。 日子象指尖的流水一样逝去,我逐渐习惯了这种繁忙而劳累的生活。我感觉自己越来越疲倦,越来越麻木了。很多时候,我忘记了我来东莞的目的,我觉得自己己经不是人了,而是和车间的那些平车、烫位一样,只是一个没有思想、只知道干活的机器! 114。 因为货多,每天赶货赶得死,一般最早12点下班,有几次上了通宵,休息四五个小时后照常上班。虽然金秋厂无论规模还是名声,和亮光厂都不在一个档次上,但同样是发夜宵票的,同样是那种无油无盐的汤米粉、汤河粉,吃得我一看到白白的东西都想吐。 但不能不吃,否则,没有力气打包装,更不可能熬得那么久。有时候做着做着就睡着了。夜里只有组长在,一般看到睡觉也不象白天那样骂人,但睡得太久了也不行,就算组长不叫我们也会醒的,因为工资是计件的,想睡觉就别想拿高工资。 所谓的高工资也只是相对而言。我们打包装不算技术活,工价低得要死,在厂里包装工的工资是最低的。工资最高的是平车车位和烫位。但烫位一般都是男孩子,而车位要熟练工。而我,是要学电脑做文员的。可这样拼死拼活地加班,哪有时间去学电脑呢? 金秋厂也是押两个月工资。我的钱除了寄500元给我弟交学费,剩下的也很快花完了。我在金秋厂的份工资是八月底领的,虽然整个六月份我只上了10天班,但还是领了差不多250元的工资。好厂就是不一样呢,在金秋厂做10天相当于在亮光厂做半个月。但我还是恨不得一分钱分成几次花,因为这一分一厘都是我的血汗呢。 丽娟他们梭织三厂也是不停地赶货,我们好难见一次面,偶尔碰到,也是打几句招呼就各奔东西。厂里连国庆节都没有放假,虽然国庆节是国家法定假期,但对我们似乎没什么作用。甚至连拿计时工资的查衫,也和平时拿的一样工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元旦。按照惯例,年前的一段时间是金秋厂的淡季,有时还整天整天地休息,我和丽娟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多起来。而每次去看丽娟,都能看到胡海波。因为李清是做职员的,和李梅不能天天在一起,反而我和李梅总是同进同出,人家都说我们象姐妹。 元旦前一天,厂里加了菜,每人分到一条鸡腿 分节阅读_25 分节阅读_26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26 和一罐可乐。这是我次喝可乐,不习惯那股说不出的味道,但我知道可乐是好东西,且非常贵,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喝完了。那只鸡腿不大,不过真的好香。因为加了餐,人们的脸色比平时鲜艳了许多。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天晚上,胡海波竟将一条鸡腿和一罐可乐送到了我的宿舍!鸡腿和可乐每人只有一份,这一定是他没舍得吃的。 想到我和丽娟刚来的时候,陈刚从口袋里掏出的那两只鸡蛋,我心里暖暖的。虽然实惠的鸡腿和可乐相比较浪温的鲜花来说,不值一提。但对我们这些长期吃那种没油没盐的两素一荤的人来说,节省下只有一份的鸡腿和可乐,需要多大的勇气和爱心啊! 115。 尽管如此,我知道一分钱不拿进厂,我己欠他太多。因为自知无力承担这份人情,所以我执意不接他的东西。幸好宿舍里只有我和李梅,否则,这么多人看到我们两个推来让去的,真的是很不好意思呢。 胡海波的脸涨得通红,终于说:“你是不是嫌少?” 我急得都快哭了:“不是,真的不是呢。” 旁边的李梅看不下去了,一伸手将鸡腿拿了去,得意地一笑:“你俩别让了,鸡腿和可乐都算我的了。” 因为李梅和胡海波也见过几次,算是熟人,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胡海波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间里,好半天才讪讪地说:“明天休息,我们一起去陈刚那里玩吧。” 还没等我答话,李梅一口答应了:“好啊,你买菜,我们做饭。” 胡海波连连点头,偷眼看我脸色始终不冷不热的,再也坐不住了,很狼狈地退了出去。 她刚一走,李梅责备道:“胡海波是想追你呢,厂里男孩子这么少,你还不赶紧答应了他。”确实,据说厂里的男孩还不到八百,也就是说,男女比例大于一比十。厂里有一道独特的风景就是,经常看到长相平平的男孩身旁伴着一个容貌出众的女子。也正因为此,厂里年龄超过二十五岁没有对象的女孩比比皆是。这部分女孩,回家找吧,不甘心,再说多年打工在外,家里适龄的男孩大多是结了婚的。在厂里找吧,哪里论得上呢。可我,怎么能跟她们一样呢? 我于是就逗李梅:“他哪里是追我呢?他明明是借送我东西来追你呢,你看,你一接鸡腿他就走了。“ 李梅瞪大了天真的眼睛,疑惑地问:“真的?” 我点点头:“是真的。”本来是为了逗李梅,忽然意识到,李梅活泼可爱,胡海波清秀善良,如果两人能走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有了这个念头,我决定成全他们。 第二天,我们吃过早饭便去丽娟的出租屋。胡海波己经到了,屋里摆着一大堆菜,显然是他记住了昨天的话。看到我们进来,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丽娟悄悄把我拉到一边,认真地说:“你看胡海波怎么样?上次他仅仅是看了你和我的合影,就打电话称你是他女朋友,他哥哥才帮忙让你进厂的。他真的好喜欢你,和我们那里又很近呢,要是成了,以后我们四个人就可以天天在一起玩了呢。” 我断然拒绝:“不!” 她急了:“胡海波己经很不错了,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叹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埋藏以久的心里话:“为了弥补我没上大学的缺撼,我一定要找一个大学生!” 在说这句话时,我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将要为这句话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116。 丽娟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我,再不提我和胡海波的事了。 虽然己有些冷了,但天空竟然阳光灿烂,这让我们非常高兴。因为每天上班、下班,真可谓披星戴月,两头不见太阳,都快忘记太阳长什么样子的了。 中饭很是丰盛:一盘青菜,一盘炒辣椒,一盘油煎塘虱,还有一大碗凉拌猪肺。猪肺据说本地人嫌脏,不吃,却成了我们打工者的美味。大大的一只猪肺才只要两块钱,买回来煮熟洗净后,再放上辣椒面、花椒粉及麻油等等拌匀,真是天下少有的美味呢。一桌菜连饭一起不到十块钱,却吃得我们心花怒放。想想饭堂那名义上每天六块钱的伙食,菜难吃不说,饭都发黄发硬,人人难以下咽,不知道承包饭堂的老板赚了我们多少钱呢? 吃过饭我们便到附近的市场上转,因为是元旦,很多厂都放了假,到处都是年轻的男孩、女孩。我们刚转了一圈,胡海波便提出请我们看投影。他率先去买了票,我们鱼贯而入。丽娟照例是和陈刚坐在一起的,我坐在丽娟边上,胡海波坐在我边上,他的另一边是李梅。胡海波想跟我说话,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眼睛始终盯着墙幕,仿佛被里面情节吸引似的。 事实上投影很难看,两块钱可以看两部片子,一部是打打杀杀,非常血腥;另一部简直就是涩情了,不但能看到男女主角赤身裸体缠绕在一起的镜头,还不时有呻吟声入耳。在这种情况下,身边坐一个对自己情有独钟的男孩子,真是如坐针毡。 在投影上那一对男女主角的赤身裸体再一次缠绕在一起时,我感觉到胡海波的手试探着碰了一下我放在扶手上的手,我迅速拿开了,手再不放在那个位置。与此同时,我刻意将身体向丽娟那边靠过去,和他保持着的一定的距离。我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一直保持到投影结束。胡海波显然有些失望,从投影厅里出来,他一直是垂头丧气的。 陈刚似乎看出了什么,“嘿嘿”一笑:“看这样的片子,想不犯罪都难。” 丽娟娇嗔地打了他一下,并将身子偎上去,两人眼波流传中的浓情蜜意,是谁都看得出来的。胡海波似乎受了刺激般,表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很快和前面不住回望他的李梅走到了一起。 望着前面的丽影双双,我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李连平不是我的归宿,胡海波不是我的归宿,我的归宿到底在哪里呢?正如陈刚所说,看这样的片子,想不犯罪都难。而我年轻的身体,一次次受着这强烈的视觉和听觉刺激,蛰伏了20年的欲望己经蠢蠢欲动了。平时累死累活倒还罢了,一旦闲下来,我感觉是多么的空虚和寂寞啊! 回去的路上,又路过那家电脑培训部,但我没有进去,即便现在放假。因为快要过年了,我要把所有的钱寄回家给妈妈和弟弟。一到寒冷的天气,妈妈就更下不了床了,而弟弟也该交来年的学费了,我哪里还有钱给自己学电脑呢? 117。 小时候,常听大人们念叨,日子是靠一个节一个节过来的。对于在外打工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元旦过后,几乎是眨眼之间,又快到春节了。还在元旦前,就有人为回家的车票奔忙起来。 我不回家,当然今年也不会象去年那样靠几袋方便面过年了。胡海波己经和李梅确定了恋爱关系,胡海波再看我的时候,目光中越来越空洞,越来越没有了内容。他更长时间地将目光放在李梅的身上,一脸爱意。 我们三个人说好到丽娟的出租屋里过年,丽娟和陈刚则四川老家订婚。陈刚很早就请假去广州车站排队买票了,但排了三天队却一张票也没买到。最后只好花高价从“黄牛党”手中买了两张“黄牛票”。 丽娟和陈刚一年里省吃俭用,共存有一万五千元,这让我非常羡慕。但厂里满三个月以上的员工,都是通过银行发工资的。我算了算,除去六月份的250元,我也领了四个月的工资共计3783元,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他们回家的前一天,厂里正好放假。在丽娟的提议下,我们三人一起坐车去镇上的银行取钱,顺便也想买点东西带回家。这是我自来东莞后,次去镇上。尽管路上很多大巴、中巴,但人实在是多,我们好不容易才挤上一辆车。但车上没有座位,只能在人缝里站着,下车时,两腿己经发麻。 因为春节来临,大小商铺前张灯结彩,喜迎春节,非常繁华。只是时不时看到背着大包小包在路边候车的人,这些人操着全国各地口音,神情焦急,慌慌张张,给这个繁华的东莞大镇带来了几分不和谐。 银行有四个排队的窗口,有一队排得特别长。我们看了一下,其余三个窗口人都很少,但那三个窗口分一万以上、十万以上,还有一个专为个外汇服务的。这三个窗口里的职员说话软声细语的,态度非常温和。而那个排着长队的窗口前,不时传来呵斥声,那是银行职员发出的。我很有自知之明地排到那条长长的队伍后,陈刚和丽娟刚排到了一万元的窗口。但轮到两人时,他们又垂头丧气地排到我后面。原来他们虽然是取一万元,但那一万元并不是在同一张存折上的。 大约三个小时后,我们才取到钱。人己累得不行,虽然镇上非常热闹,却再也没心思逛了。取了钱,小心放好,又匆匆往邮局赶去。邮局有一队排的比银行更长,一眼望不到尽头。我们进去一看,排得很长的这条队是转帐的,都是两千以下的交易金额,当然,也和银行一样分成几个等级。这种不平等现象,竟是无处不在的。 寄钱的人不算多,我寄了3300元,邮寄费却花了48元。轮到丽娟时,他们却放弃了,因为寄一万元要分成两份寄,共要116元的手续费呢,两人实在舍不得。他们最后商定:不寄了,直接把这一万元带回家。 这时,天色己晚,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正好路边驶过一辆长途大巴,我们赶紧挤了上去。 118。 因为刚从车站开出,后排还有几个空位子,我们三个人赶紧坐了上去。 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丽娟疲倦地倚在陈刚肩上,我百无聊赖地拿出刚才邮局开的单据看着。越看越奇怪,邮局收了我48元,怎么单据上只有40元呢?另外8元哪里去了?我悄声问陈刚,陈刚淡然一笑:“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一元是手续费。” 我不死心:“那40元不是手续费了吗?” 陈刚苦笑道:“谁知道呢,他们是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呢。” 我还想说什么,忽然车厢里传来激烈的打骂声。我吃了一惊,只见前面座位上有一个老板模样、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正拿着一卷报纸批头盖脸打另一个土里土气的男孩子。那个男孩好象有点傻,竟然不躲闪,只是带着哭腔哀求着:“对不起,老板,对不起。” “傻子”的哀求并没有平息那个“老板”的怒火,他一边更用力地打一边大声骂着:“我叫你不长眼,我叫你不长眼,你他妈的不想活了!” 我一时义愤填膺,非常同情那个傻子,但那个“老板”虎背熊腰,看上去非常霸道,不是个好惹的家伙。车上坐着许多男男男女女,可除了我和另外几个人瞪大了眼睛外,别的人似乎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些人是如此地冷漠,我恨恨地心里骂着他们! 在“老板”的打骂声和“傻子”的哀求声中,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始未,原来那个“傻子”打开一瓶“可乐”时,不小心喷到了“老板”身上。我小声能怒道:“这人怎么这样不讲理!” 丽娟也愤愤不平道:“就一点可乐,有这么大惊小怪地嘛。” 陈刚赶紧向我们使眼色,叫我们闭嘴。“老板”依然还在打着,“傻子”边躲避他那卷落在他身上的报纸边战战兢兢地说:“我给你擦,我给你擦。” “老板”更怒了:“谁要你擦!”又将报纸迎头抡了下去。没想到这次抡空了,报纸将“傻子”手中的可乐瓶打翻了。打翻的“可乐”再次溅到“老板”身上,“老板”更怒不可退了,抬起腿重重地将“可乐瓶砸扁了。可乐流了一地,”傻子”大叫一声,赶紧宝贝似地捡起来。 忽然,另一个座位上的男人象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指着“傻子”手上的“可乐”瓶说,兴奋地:“中奖了,你中奖了!” “傻子”拿着可乐瓶,茫然地站在车厢中,似乎不明白什么是中奖了。 “老板”,立刻不打了,也着急地看着那只被自己砸扁的可乐瓶,将拉环对着窗外看了半天,果断地说:“真的是中奖了,一百万呢!” 话音刚落,“傻子”立刻扑上去将可乐瓶抢了回来。 “老板”满脸堆笑说:“你知道哪里领奖吗?” “傻子”茫然地摇摇头。 “老板”说:“等你知道了就过期了,你不如一百元卖给我吧。” 119。 我心里很替那“傻子”着急,生怕他被“老板”骗了,白白错失一次良机。 幸好,“傻子”这次又不傻了,他咧开大嘴笑了,憨声憨气地说:“你以为我真的傻啊,这奖 分节阅读_26 分节阅读_27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27 值一百万,你想一百元买到?可乐是在杂货店买的,我不会去问杂货店的老板吗?” 旁边有人哈哈大笑:“杂货店?把整个杂货店卖了也值不了一百万呢?” “傻子”听了这话,就有些慌了,求助地望着旁边的人:“那,那要怎么领?” 有一个好心人问他:“你有身份证吗? “傻子”说:“我身份证被我老婆拿走了。” “好心人”说:“那你问你老婆拿啊。” “傻子”为难道:“我老婆跟别的男人跑了。” 车上陆续又上了很多个人,陈刚旁边的座位也被人坐了,那是一个穿着很讲究的中年人。“中年人“不时和陈刚套着近乎:“你到那里下车啊” 陈刚态度很是冷淡,压根都不想理他似的,“中年人”却也不恼,依然没话找话时,听到“傻子”说老婆和别人跑了,他又碰了碰陈刚:“连女人都看不住,真丢我们男人的脸呢。”陈刚索性将脸转过来,不再理他。他于是和前面座位上一个提着行李的男孩套起了近乎。 前面那些人还在大声吵闹着,因为“傻子”没有身份证,无法领到奖金,在“老板“的再三请求下,”傻子”终于决定定以十万元卖给“傻子”。“老板”当即掏出一扎花花绿绿的钞票,边递给“傻子”边说:“我没带人民币,这是一万二千五百美元,你数数吧。” “傻子”却将头一拧:“我不要美金,我要人民币。”听了这句傻话,旁边有人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真的好傻,连美金比人民币值钱都不知道呢。 无奈可乐罐是在“傻子”手中, “老板”和他百般解释不成,只好无奈地举目着美金问身旁的人:“有哪位有人民币愿意和我换的?” 旁边有人疑惑地说:“我倒是想换,就怕你这美金是假的吧?” 听了这话,一个刚刚上车的男人立刻走上前。男人穿着考究的西装,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西装男”接过一张美金看了看,认真地说:“我在银行工作,这美金绝对是真的。”边说边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个小机器,他说那是验钞机,他把那叠美金在验钞机上验了一下,果断地说,“我敢打包票,绝对是美金!”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立刻围了上去。坐在车厢另一头的几个人也跃跃欲试。正在这时,车厢里的音乐声一下子大起来。那伙人的声音立刻淹没在这音乐声中。 那个“好心人”冲着司机大喊:“你他妈的不想混啦!” 音乐声立刻小了下来,那伙人声音重又响起。 陈刚身旁的“中年人”怂恿道:“可惜我没钱,你要不要换一张啊?” 120。 陈刚仿佛没听到他话一般,眼睛又转向别处。可惜我身上没钱了,否则真想换呢。“中年男”看陈刚不理他,又鼓动前面座位上提行李的那个男孩。男孩有些犹豫,但听到有人说“差不多了”时,他再也忍不住了,立刻打开行李箱,小心地从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里取出一叠钱,到前面换了几张花花绿绿的美金。 看着手中的美金,他兴奋地满脸通红,拿在手里似乎炫耀一般,但周围的几个男孩都目光淡漠,似乎他手中的美金和一张白纸没任何区别似的。“老板”手里好象还有一叠“美金”,但没有人再换了。正在这里,“中年人”站在身上,喊了声停车,便往前面走去。车停了,“中年人”下了车,刚才吵嚷最凶的那几个人,“老板”、“傻子”、“西装男”、“好心人”纷纷下车。“老板”临下车前还冲前座的司机骂了句:“想死早点说!” 车内立刻恢复了平静,与此同时,被骗的信息也从司机处传来。刚才表情淡漠的那些人仿佛也醒过来一般,纷纷指出车上三个人换的是假“美金”,并不值几个钱。那三个人慌张起来,刚才被“中年人”怂恿换钱的小伙子更是鼻子一把眼泪一把地哭开了:“怎么办?怎么办?那是我一年的血汗钱呢!” 我心中暗叫好险,幸亏自己身上没有钱。下车后,丽娟紧紧抓着肩上的小包,仰慕地对陈刚说:“你真厉害,我差点叫你拿钱换了呢。” 陈刚略有得意:“不是我厉害,实在是见得多了,那几个人都是一伙的。特别是过年的时候,小偷、骗子特别多,一定要小心了。” 我们边暗自庆幸边穿过107国道,疲惫地往出租屋走去。现在走的路是通往村里的大路,虽然比不上107国道繁忙,但平时车来人往,也是非常热闹的。丽娟走在陈刚的右侧,并将装着钱的包放在她和陈刚紧紧挨着的左肩上。为防万一,我走在他们身后。 快要拐进出租屋旁边的巷子时,陈刚新买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因为路上车来车往的,他便走到一处较为偏静的地方接电话,我们停下来等他。 己经进入村庄了,出租屋就在不远处,我们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忽然,我看到眼前人影一闪,然后传来丽娟的高声尖叫。我吃了一惊,反应过来时,丽娟己跌倒在地。前面有一辆摩托车踉跄了一下,摩托托车上有两个男子,我清晰进看到,后座的男子非常得意,手里拿着丽娟的小包。我下意识地去追他们,同时大喊:“站住,你们站住!” 就在我快要抓住后座上那个男子的衣服时,摩托车忽然加大了速度,后座上的男子响亮地冲我打了声唿哨,鄙夷地骂了句:“你个傻逼!”摩托车飞驰而过,扬起一阵轻微的灰尘。 闻讯走过来的陈刚也拔腿追了上去,但摩托车早就不见了踪影! 我无奈地转回头时,看到丽娟匍匐在地,放声大哭,她的嘴里,竟渗出红红的血迹来! 121。 我赶忙将丽娟扶起来,这时陈刚也脸色铁青地回来了。丽娟全然不顾了身上的泥土,趴在陈刚怀里嚎啕大哭:“一万元,我的一万元钱呢!” 陈刚恐惧地望着她:“丽娟,你受伤了,快,我们快上医院!” 丽娟使劲地摇摇头,边哭边喊:“别管我,你快报警!” 陈刚嘶哑着声音说:“没用的,还是自认倒霉吧。” 丽娟却固执道:“报警好吗?也许他们还没走远,晚了就来不及了!” 陈刚拗不过她,只好拔打了110。大约十分钟后,一辆巡逻车开来了。陈刚赶紧迎上去和他们说了当时的情况,两位警官的态度还算温和,但要我们过去做笔录。他说只有做了笔录才能立案。丽娟仍然在哭,仿佛能把钱哭回来似的。陈刚还算镇静,只是脸色阴沉地可怕。 本来陈刚说先送丽娟上医院的,但丽娟说没事,只是跌倒在地时,牙齿咬到了下嘴唇。果然,她口中的血迹己经没有了。我和陈刚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走进镇公安分局,我感觉诚惶诚恐的。公安分局的楼房非常庄严气派,院内布置得就象一个典雅幽雅的花园。随处可见的国徽我感觉是那样的熟悉而遥远,遥远地仿佛和我隔着几个世纪一般。想想也不奇怪,对于外出打工的人来说,工资是由我们所打工的台资、港资企业发放的。我初中时入的团组织关系,早就随着学业的结束而结束了。也就是说,在我决定外出打工时,我便中止了我的政治生命。一个外出打工的人,是不可以入团、入党乃至从政的。虽然我怀着强烈的爱国爱党之心,却也无法向党组织靠拢半步!因为工厂不可能发展我们入团、入党,一个没有任何靠山的高中毕业生,更不可能报考形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公务员!我忽然有一种极强烈的感觉,我被谁抛弃了! 想到这里,我苦涩地摇摇头。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丽娟被抢了一万元钱,我们是来做笔录的。我真恨自己总是有这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为什么不能忘记我来东莞的目的?我为什么不能丢掉我的理想?我为什么不能象丽娟和李梅她们一样,安安稳稳打一份工,好好找一个条件相当的男孩过日子呢? 大约并不是什么重要案件,笔录时警察并没有把我们三个人分开。只是在笔录完成后,丽娟焦急地问了句:“请问,你们什么时候能破案?” 警官轻描淡写地说:“你们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 丽娟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警官不耐烦的眼神,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回来的路上,停止哭泣的丽娟便开始埋怨陈刚不该去接那个电话,也不该为了回家炫耀买那个破手机。陈刚开始的时候还隐忍着,并没有发作。谁知,丽娟越数落越不象话了,甚至说到不回家订婚了! 当着我的面,陈刚的脸色涨得通红,最后再也忍不住了,生气地说:“你想回家也回不成了!刚才那个电话就是帮我们买票的人打过来的,他说给我们买的两张‘黄牛票’是假的!” 丽娟听了这话,再次嚎啕大哭! 122。 辛辛苦苦赚来的一万元就这样被“飞车党”抢走了,高价买的“黄牛票”又是假的,再加上包里的零花钱,丽娟和陈刚这个春节损失了将近一万二千元。一万二千元,要陈刚烫多少件衣服,要丽娟查多少件针织衫啊!家是不可能回的了,婚也只好推迟订,两人郁闷得好几天吃不下饭。特别是丽娟,原本白里透红的小脸苍白如雪,看得人好心疼! 从公安公局回来的第二天,陈刚便又跑去问结果。但连跑了几天还是没有消息。到后来,警察也不耐烦了,对他便没了好声气。次数多了,陈刚和丽娟便也心灰意冷了。是啊,东莞每天有多少重要案件需要处理啊,对他们来说,一万元算得了什么呢! 因为丽娟没回去,胡海波和李梅只好在我们厂对面找了一间出租房,不但离金秋厂近,价钱也合理得多。陈刚当初之所以租现在这个出租房,是因为那时候丽娟在亮光厂上班,离亮光厂近。但现在两人都在金秋厂,便没有再租在那儿的必要了。还有,现在的房子又破又小,却要每月220元房租,每度电1。2元,每月10元水费,实在是不划算。 因为丽娟他们心情不好,我虽然交了伙食费,但每次来吃饭也是非常郁闷的。两人互相埋怨完了,便将这次不幸归结到房子风水不好。正好在厂里开工的前一天,李梅的隔壁走了户人家,他们便决定搬过去。 因为还不到收房租的时间,陈刚留下来搬家,丽娟便和我到房东的家里结帐。因为平时也算熟悉,丽娟知道房东家有一个呀呀学语的小孙女。因为是过节,丽娟特意到杂货店花一角钱买了一个红包,并在里面装了五块钱。 房东住的房子显然是新建的,底层住上,上面几层也是用来出租。房子虽然外观上很气派,但屋内的摆设很乱,一点也不讲究。房东正在逗小孙女,看到我们进去,还算热情。房东的儿媳妇拿着计算器在算着什么,连头都没抬。 当丽娟将那个五块钱的小红包放在小女孩手里时,房东笑了,丽娟趁机提出因租住不方便要退房。房东显然有些不高兴,却也并不恼,因她抱着小孙女,便叫儿媳妇跟我们回去看电表。 房东儿媳似乎很傲,自始至终表情淡漠,始终没有正肯看过我们。连同房租水电,最终计算的结果是205。6元。我们身上都没有6毛钱零钱,我心想,六毛钱就算了,但看那女人阴冷的脸,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丽娟见那女人没有发话,求救般地望着房东,房东依然笑眯眯地,并不说话。丽娟无奈,只好给了那女人206元,那女人接了钱便出去了。 再回来时,女人手里抓着几张零钱,很认真地数出四张一角的递给丽娟。丽娟委屈地差点哭出来。女人给了钱,又低下头计算着什么。房东依然是笑眯眯地和我们道歉。 走出房东的家门,我恨恨地说:“早知道,那五块钱红包就不给她们了,五块钱可以换成多少个六毛钱啊!她们不仁我们也不义,不如回去把红包要回来!” 123。 丽娟苦笑道摇摇头:“算了,一万二都白白送人了,还在乎这五块钱吗?只是我很难过,房东阿姨一直对我很好的,现在这样子,真是人走茶凉啊。” 我叹了一口气,人走茶凉,我在亮光厂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呢。 因为当天搬家时,胡海波、李梅和我一直忙前忙后的,收拾完毕,丽娟和陈刚便请我们吃晚饭。那晚,陈刚破例喝了很多酒,还豪气干云地说:“不就是几个钱吗?就算去年白打工了,今年再挣上来。”边说边爱怜地拍拍丽娟的肩头,开玩笑地说,“只要丽娟没被偷去,我就放心了。” 丽娟脸上飞过一片红晕,娇羞地扬了扬小拳头,作势要捶他。陈刚顺势一拉,丽娟整个人都跌进他怀里,大家全都笑起来。丽娟和陈刚也笑了,这是钱 分节阅读_27 分节阅读_28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28 被抢后,他们次露出笑脸。但不知为何,我总感觉丽娟的笑声不再如过去那般清脆和无忧无虑了。 第二天,金秋厂正式开工。虽然厂门口张灯结彩,依然充满着浓浓的节日气氛;虽然人人见面道声“新年好“,脸上布满笑容;虽然我们每个人都领了一块钱,这一块钱是用漂亮的红包包着的。但厂门口那幅长长的红布上写着的“大量招收熟悉手车工、烫工等等”字样,还是提醒着我们,新的一年里没日没夜地赶货又开始了! 据说厂里接了几个大订单,需要及时赶货,所以这次招工破例不再有性别的限制,很多男工闻风涌了进来。男女比例次比较接近,一时热闹非凡。 这些新员工中有许多是回家过年的同事从家乡带来的,其中包括红姐16岁的女儿粉粉。粉粉长得胖乎乎的,皮肤白嫩白嫩的,非常可爱。但因为她很小的时候红姐夫妻就出来打工,所以她和红姐十分生疏,她能进这个厂,是红姐花了八百元才勉强塞进来的,在隔壁的针织二厂做剪线工,和红姐一样,很能吃得了苦。 因为新员工太多,我们宿舍原本死过人的那张床也被安排进一个女孩。虽然那个女孩知道原委后几次要求换床位,终被宿舍管理员的一句话“不住那张就打铺盖走人”吓住了,万般无奈住了下来。时间长了,她也就习惯了。那张床不再空着,那个死去女孩的阴影便也越来越淡出人们的视线。 因为新员工太多,周桂枝空前地忙碌起来,骂人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常常一天下来,嗓子都哑了。凭良心说,她其实是个极能干的女孩子。这次她也从家里带来了一批人,那批人中有一个叫周洁的女孩子,按照老员工带新员工的惯例,她坐在我和李梅中间。但即便是老乡,周洁有几次还是被她骂得直抹眼泪。 有一次,周洁边抹眼泪边小声告诉我:“她还是我远房姑姑呢,从家里带我了我们五十二个人来,每人还多收了我们八百块钱呢。在家里说得好好的,没想到一进厂就这么凶了!” 124。 我还没来得及接话,周桂枝在远处看到了,就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用食指指着我们两人破口大骂:“你们不想干了是不是?上班时间讲话,每人罚十元!” 我赶紧解释:“我并没有说话,是她问我怎样才能包装得又快又好。” 周桂枝的食指转而指向我的鼻子:“还敢犟嘴!我罚你十元还是少的,要是在孟加拉国,今天工资你就别想拿了!” 平白无故被罚了十元,本来己非常心疼,她这样一说,我不由恼怒起来,不悦地说:“我现在是在中国的土地上,不是在孟加拉国!” 周桂枝听了这话,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连连用食指远远点我的鼻尖:“你、你听着,顶一句罚款加一倍,现在我罚你二十元!” 本来从前一天早上八点上班,现在己经加班加到凌晨六点了,早己身心俱惫。如果被罚二十元,这一夜的辛苦就是白费了。所以听了这话,我只感到气血上涌,“唿”地站起来,愤怒地盯着她。周桂树上前一步,毫不相让:“怎么,你想吃‘炒鱿鱼’是不是?你再顶一句试试?顶啊!你顶啊!” 我刚想反击,段明兰低声提醒我:“快给周组长道歉,否则她真会炒你的。” 我心中一寒,望着周桂树凌厉的眼神,只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收回眼中我怒火,低下头忍气吞声地说:“对不起,是我错了,请你原谅。” 周桂枝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还想说什么,珍姐闻声赶了过来,问明事情起因后,她劝慰周桂枝:“算了算了,现在赶货,正是用人的时候呢。”周桂枝不屑地看了看我,这才冷哼了一声离开了。 珍姐不满地训斥我:“才加这点班你就又喊又叫的了?我们以前在美国塞班岛时,三天三夜加班都是常事,不加班哪能赚到钱呢。” 我委屈地低着头,任她训着,再也不敢说一句话。我只感觉如哽在喉,喉咙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生地痛,眼泪却不敢掉下来。 那天,一直加班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多才下班。我们拖着疲倦的身子,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直接从车间去饭堂吃饭,吃饭时段明兰看到我一脸沮丧,小声问:“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呢?” 我委屈地说:“再苦再累我也能挺住,可她凭什么骂我啊?明明只有周洁在说话,为什么要罚我的款?周洁那边坐的是李梅,她为什么只骂我?” 段明兰叹了一口气:“人家李梅的姐姐是李清,是做仓管员;李梅男朋友胡海波哥哥胡海成又是专门管招聘的,和珍姐关系好得不得了,周桂枝敢太岁头上动土吗?你来这么久还不知道吗?我们都是柿子,周桂枝专捡软的捏呢。” 我瞪大了眼睛,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我原以为,只要认真地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将每一个包装袋打得又快又好,即便不去学电脑,我也会有升职的机会,可以一步步从班长、组长、车间主任等等一路升上去呢。现在想想,我真是天真得可以! 我沮丧地说:“那我怎么办呢?只好任由她欺负了?” 125。 段明兰干脆地说:“那就找个男友吧,你比我强,又年轻又漂亮,只要你愿意,还怕找不到靠山吗?我感觉那个ie主管沈州好象很喜欢你呢。” 我茫然地部:“哪个是沈洲啊?” 她说:“就是总在我们车间转来转去的男孩子,戴着一副黑边眼镜。” 经她提醒,我想起来了。虽然今年进了许多男工,但大多是车位和烫位,戴眼镜的很少,而戴黑边眼镜并可以在车间里转来转去的,就只有那一个人了。那个人中等身材,貌不出众,实在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 她难为情地说:“不瞒你说,我前一段时间非常注意他的。但你知道,我长得不漂亮,不过是一名普通员工,他眼里怎么会有我呢?” 我苦笑道:“我也是普通员工呢,他眼里也不会有我的。” 她认真地说:“你不同的,沈洲一定是喜欢你的。自从你来包装组后,他来我们车间的次数越来多了,经常有意无意地往我们这边看。开始时我以为是看我,因为我和他搭过几次话,但时间久了我便知道,他是在看你呢。” 段明兰虽然平时不太爱讲话,但对男女之事仿佛天生敏感。车间里只要两个人有那方面意思了,她总是个看出来的。时间久了,我们在推测哪两人有没有关系时,总是把她的意见看成权威,而她的猜测,总是八九不离十的。 我沉默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继续说:“我们这些车间里的女孩子,被写字楼的男孩看中的机会少之又少。那些男孩眼光挑得很,无论他们自己相貌如何,总是要找车间里最漂亮的女孩子。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等到象我一样年纪,想找都找不到了呢。” 我忙安慰她:“听说厂里男女比便是十一比一,也就是说每十一个女孩子,有一个要被拉下的。厂里找不到,你可以回家找!” 她的神情越发忧郁了起来:“回家也找不到了。刚出来时,年纪还小,总想着赚钱,就耽误了。年纪大再想回家找时,家里很多和我同龄的人都结婚生子了。再说,我们来广东打工的女孩子,在家乡的名声并不好。” 我急了:“怎么会这样?你那么老实!”确实,她非常老实。听红姐说,她在金秋厂打工七年,除了没日没夜加班外,业余时间都是坐在宿舍里不停地织毛衣。厂里象她这样的好女孩还有很多很多,她们老老实实在工厂打一份工,恪守中国女性的传统美德,很值得称赞。 她艰难地说:“但家乡人都这样认为,我也没办法。他们以为在外面的女孩子不是给有钱的老男人做二奶,就是在娱乐场所‘卖猪肉的’。” 126。 我恼怒地说:“我们金秋厂有七、八千女孩子,广东的有钱男人能有几个?广东的娱乐场所能有多少个那样的女孩子?来广东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女孩子都是在工厂安安稳稳打一份工的,为什么你家里人就看不到这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女孩子,而只看到了那百分之零点零一呢?”我越说越气,声音不自觉地高了起来,引得周围的人都往我们这边看。 段明兰摇摇头:“厂里象我这样的有很多呢,包括写字楼的女孩子。“说完,叹了一口气,便收拾起餐具走开了。她那逐渐失去青春光泽的脸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我发现她的背影竟有了几分佝偻。 忽然就想起《红楼梦》里的那首著名的《葬花吟》:“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是的,每个女人都是一朵花,她们在花期初始时离开生长的枝头,来到遥远的异地。她们为遥远的异地付出青春、爱情和血汗,她们得到的,只是薄薄的钞票、满心的伤痛和枯萎的容颜。花期结束时,她们想重新回到亲人身旁,而在故乡,她们却再也找不到可以停留的枝头了。 想到这里,我忽然产生了莫名的恐惧:今天的段明兰,是否就是明天的杨海燕?虽然我是努力上进的,但并没是所有的努力都会得到回报!比如,段明兰和许许多多车间的姐妹们,初来异地时,她们也是有理想的,她们也曾努力过,但真正能浮出水面的,毕竟是微乎其微! 现在,没日没夜地加班,我根本没有时间的精力去学电脑,而学不成电脑,我便无法坐进写字楼,无法比我那些上了大学的同学过得更好;至于在偌大的东莞找到该死的齐月升,更是希望渺茫! 我越想越感到前边是无边无际的绝望,次,我对能否实现来东莞的两个目的产生了怀疑! 回到宿舍,动作快的人己经冲好凉、洗好衣服了。阳台上面的晾衣架晾满了花花绿绿地工衣、裤子、内裤、胸罩。为防止混淆,每件工衣的边缘都写着主人的名字、工号。但即便这样,工衣还是经常被偷。阳台和洗手间都挤满了洗衣服的人,我一般不想和她们争争抢抢的,为了多睡一会觉,我只好不洗澡就爬上了床。 广东一年有四分之三的天气是热的,现在不过是四月份,己经热得不成样子了。加了通宵的班,己经浑身的汗水,衣服沾在身上沾乎乎的,非常不舒服。虽然如此,我身子一挨上床,还是很快进入了梦乡。 大约十一点半,我被外面的一阵吵骂声惊醒。宿舍很多人也同时醒了来,好梦被惊醒,很多人嘴里骂骂咧咧的。到阳台上一看,原来是对面楼层的一个男工宿舍在打架,只见胳膊乱飞,拳头齐舞,有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 127。 打架声很快惊动了保安,几个参与闹事的男工被带走了,个个垂头丧气的,全不见刚才的威风了。按照厂规,无论谁对谁错,打架双方都要被开除的。就算一方因情节较重没被开除,除非是被动地挨打,否则,只要出手,不开除也要罚款罚得七荤八素的。男工们很难进一个象样点的“好厂”,进了金秋厂没人愿意离开的,但加班多,天气热,打架事件还是时有发生的。特别是今年招收了这批男工后,厂内打架次数更是明显增多,这让厂方很是头疼。 惊动了保安,那几个参与打架的人不会有下场了。同时受连累的还有周边的宿舍,我们再也睡不着了。睡前洗涮完毕的人还懒在床上,我刚赶紧下床,抢占有利位置,涮牙、冲凉、洗衣服,速度快得连我自己都吃惊。以前在家,妈妈总说我做事拖拖拉拉的,现在却时时象训练有素的士兵,可见人是环境的产物。在倒洗衣粉时,发生洗衣粉比昨天用时又少了许多,沐浴液、洗发水也是如此,这一定是宿舍哪位“好心”的大姐帮我用的,用了别人的,自己的钱便可省下寄回家了。 牙刷、牙膏还可以放在床头,但这些东西只能放在床下的桶里啊。我很恼怒,赚点钱不容易,我不想占别人的便宜,但也不想别人占我的便宜!但住在宿舍里,日用品被别人用,这是不可避免的,洗涮完毕,再将水桶放回下铺的床底时,我又使劲往里推了推,其实只不过增加了一下别人用的难度而己,根本解决不了实质问题的。 午饭的铃声适时响起,我又赶紧飞速跑进饭堂,排队、打饭,一成不变。吃过饭,又赶紧爬上床睡了一会儿,一点钟,准时打卡进车间。李梅和胡海波象很多拍拖的恋人那样到外面租房同居了,我是越来越孤单了。虽然周洁总想和我走得近些,但自从那次挨周桂枝骂后,我对她当时的沉默耿耿于怀,一直懒得理她。 因为段明兰的话,我开始注意沈洲。其实在挥汗如雨的车间,几个ie工程师还是很引人注目的。他们都是受过高 分节阅读_28 分节阅读_29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29 等教育的,在写字楼都有办公桌,ie部门的工作就是在开始做一批订单时,要到各个工种打表,计算出这款衣服在各个工种所需的时间,然后取平均值,以此给我们订工价。订工价的标准是让我们的工资保持在厂方允许的范围,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 不知为何,这些ie工程师一点没有我想象中的知识分子的斯文儒雅,个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不要说和厂门口那些英俊师气、气质脱俗的保安不可同日而语,就是车间里很多男工都比他们出色,这让我很是失望。 和很多女孩一样,我也是很在乎外表的。虽然我想找一个大学生做男友,但我不想因为对方是大学生就降低对他别的方面的要求,比如相貌,比如气质。所以对戴着一付老式黑边眼镜、身材微胖、个子不高、眼睛细眯的沈洲,我并不感兴趣。 128。 随着沈洲在背后凝视我的时间越来越长,很多女孩都知道了他的心意。于是无聊之际,我和沈洲便成了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沈洲每每憨憨地笑,我总是装作不知。 对于沈洲和我的事,女孩子们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两派,以段明兰为主的“赞同派”总是说:“海燕你真是好福气,只要你跟了沈洲,肯定不会再坐车间了。只要他给你找一份文员的工作,你就真的可以到有空调的写字楼上班了。” 而以红姐为主的“反对派”则大泼凉水:“写字楼的人找车间的女孩子,有几个是好结果的?还不是玩玩以后就甩了,海燕别听她们的!” 说实在话,虽然我想坐写字楼,但我一直想的是自己的努力,从来没想过要靠谁;而红姐的话呢,我也是不以为然的,我不认为车间的女孩就比写字楼的人差,他有什么资格玩玩我就甩呢? 不过无论如何,对于沈洲,我是受不起来的。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在一次眼角的余光又扫到他在看我时,我故意回头,本想狠狠送他个大白眼,没想到四目相对,他眼中竟闪出耀眼的火花,我心头一阵猛跳,两人同时闹了个大红脸。 为了掩盖我的失态,我起身去尾查组拿衣服。没想到他犹豫了一下,也讪讪地跟了来。我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随便抱了一堆衣服便匆匆回工位。没想到走得太急,竟然被一件掉下来的衣袖绊倒,幸亏他及时扶住了。我脸倏地一红,轻声说:“谢谢你。” 他低声道:“今晚不加班,我请你吃饭好吗?” 我赶忙拒绝:“不,我想睡觉。”话一出口,意识到这话似乎有晴色的嫌疑,立刻狼狈逃窜。 回到工位,我感觉脸色烧得厉害,段明兰低声取笑道:“你脸象红鸡蛋,老实交待,沈洲是不是请你吃饭了?” 我简直是瞠目结舌:“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诡秘地说:“这边哪个男孩想追女孩子,都是从请吃饭开始的。” 我惊讶极了:“我们在学校,男孩追女孩都递纸条什么的,那有从吃饭开始的?” 她哈哈一笑:“说明这边人实际呢。” 正说着,也去尾查拿衣服的周洁回来了,把衣服放在工位,她故作亲热地拍拍我的肩膀,示意道:“你看,那个沈洲又在往这边望了呢,都快成花痴了。” 她这一拍,我感觉到肩膀处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我恼怒地打掉她的手:“你干什么,使这么大的劲?” 她无辜地说:“我哪有使劲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确实,她并没有使劲,这几天我一直感觉右肩膀处隐隐有些不适。特别是衣服摩擦时,更加莫名难受。想到这里,我赶紧火急火燎地往洗手间跑去,将领口处的衣服往下扒拉了一看:天哪,我的右肩膀处竟然长着两颗黄豆粒大小的脓包! 129。 脓包若长在脸上便是粉刺,长在身上算什么呢?我又仔细看了一下这两颗脓包,似乎并不象脸上的粉刺一样的突起,而是和和肩膀处的皮肤平齐的。忽然就想起在一本杂志上看过的一篇文章,有一个得癌症的人,就是身体某处长了一个粉刺样的脓包,他以为这不过是粉刺,于是就忍疼挤掉了。没想到这脓包非常奇怪,挤了又发,发了再挤,周尔复始,并不能象普通粉刺那样消失,而是越来越大。后来到医院一检查,原来是得了癌症。 现在,我身上也长了这样的脓包,难道我也得了癌症?想到这里,我立刻不寒而栗! 正在这时,红姐进来打扫洗手间,我赶忙把那两颗脓包扒给她看,并结结巴巴地问:“红姐,你看我这里长了什么啊?” 红姐看了看,立刻笑道:“是粉刺呗,还能是什么?”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启发道:“和粉刺不同的,粉刺是突出来,这个是和皮肤平齐呢。” 她耐心地说:“没关系的,这是热气,广东这边天太热了,你顿顿吃饭都吃辣椒酱,当然要起豆豆啦。” 我沮丧地说:“菜里无油无盐的,没有辣椒酱我吃不下。红姐,怎么办呢?要去医院吗?” 她立刻制止:“千万别去医院了,你去不起的。上次粉粉感冒,不听我话去了医院,结果又透x光又打点滴,整整花了两百多块钱才好。这次感冒,我到老乡出租屋给她熬一碗姜汤喝就好了。” 我试探着问:“或者,我去医务室看看,医务室要不要钱?” 她再次否定:“医务室更不要去了,医务室是总务部主管的弟弟承包的,不但贵得要死,用的还都是假药。上次一个烫工去拿药抹下身,越抹下身越烂,后来腿上的肉都烂掉了,去医院花了千把块才结疤呢。现在哪个烫工还敢到哪里拿药?” 上次听丽娟说过,因为烫位上温度很高,每个烫工的大腿处都要被烫伤、起泡、出水、结 疤,然后再烫伤、起泡、出水、结疤的,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我几乎是哭出声来:“这也不能去哪也不能去,那我怎么办呢?” 红姐想了想说:“在我们家,小孩子身上破了皮什么的,我们都用唾沫抹一下就好了。唾沫是可以消毒的,不信你也可以试试的。” 所谓病急乱投医,我也不想这话有几分真假,赶紧吐了几口唾沫抹在右肩膀,直到嘴里再也吐不出唾沫才作罢。 130。 从那以后,每天洗了澡或进洗手间,我都会把手洗干净,抹几口唾沫在肩膀处。但令我恐惧的是,随着我抹的唾沫次数越来越多,那两颗原本是黄豆粒大小的脓包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了,直到变成两个小鸡蛋般大小,甚至脓包还有向脖子和后背扩大的趋势。 但病情越重我越不愿跟人提起。有一次红姐关心地问我:“你身上的东西消了没有?” 我淡然一笑:“早消了,你的方法很管用呢。” 并不是我虚伪,实在是被逼无奈。前段时间厂里有一个女孩子,就是因为在车间咯了血,虽然送到医院检查并没大病,但从医院回来,还是被解雇了。如果我真的得了癌症,不但需要打工赚钱活命,还有养妈妈和弟弟,更不能丢了这份工作呢! 虽然我心里怕得要死,但为了不让别人怀疑,我每天还是强颜欢笑。随着脓包的增大,胳膊抬起越来越吃力了。就算好不容易抬起来了,脓包和肩膀上衣服一摩擦,还是一阵阵钻心的疼。我们是拿计件工资的,有时候包装一件衣服才赚几分钱,为了不让我的包装件数锐减让人怀疑,我每天只有咬紧牙关,竭力平衡手臂,维持衣服和皮肤的最佳距离,最大限度内减少两者之间的接触。 随着脓包的增大,这种平衡越来越难以维持,到最后,只要手臂动一下,肩膀处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但包装本来就是要用双臂的啊。每当这时,我就会用“美人鱼在刀尖上的舞蹈”来安慰自己,再怎么疼,总疼不过美人鱼吧。可美人鱼是为了心爱的王子,我又是为了谁呢?为了那每月的八、九百元钱吗? 我原以为自己伪装得够好,没有一个人会看出我的伤痛。但是有一次,沈洲还是瞅准机会对我说:“你最近好象有心事,要我帮助吗?” 我正被病痛和拼命掩饰缠绕得寝食不安呢,听他这样一说,便把所有的怨恨发泄到他身上了,恶声恶气地说:“要你管!”与此同时,我心里冷笑:说什么帮助,要是知道我得的是癌症,你不定要离我多远呢! 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觉得我要死了,但我不甘心,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我来东莞的两个目的还没有达到,家里还有多病的妈妈还年幼的弟弟要我养活!我决定上医院,可每个月刚领到工资我便寄回家了,我身上仅有一百多块钱,按照红姐的说法,这一百块连一个感冒都看不起呢,哪里会治得起癌症。万般无奈之下,我想到了丽娟和陈刚。在东莞,他们就是我的亲人,我决定去找他们! 五.一那天晚上,全厂破天荒全都不加班,我将自己的一百多元放在身上,忍着肩膀的剧疼,心事重重地向厂门走去。远远地,我看到沈洲孤单单地一个人在厂门旁转来转去,象是在等什么人。看到他,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低着头想走过去。 131。 谁知他看到我,立刻笑眯眯地迎上来,热情地说:“海燕,你去哪里?” 我简短地说:“我出去走走。” 他紧张地说:“是跟男朋友约会吗?” 我不想理他,冷冷地撂下一句:“没。”便快速离开了。 丽娟新搬的出租屋离金秋厂并不远,出厂门拐了一个弯,过一条路就到了。我以为房间内还和以前一样,两人温馨地做着事,也许正在吃晚饭呢。以前每当厂里放假,他们总喜欢做几样小菜打打解解馋的。 但我还没到出租屋,便见房内不止一个人影,并传来我们家乡土话的喝斥声和小孩子的哭闹声。走近一看,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正在打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屋内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在洗脸。看到我,女人充满敌意地问:“你找谁?” 我怯怯地问:“丽娟在吗?” 女人不耐烦地说:“丽娟是谁?不认识。” 旁边洗脸的男人忙说:“丽娟是小刚女人,看你,什么记性?” 正说着,丽娟和陈刚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了。女人赶紧接过陈刚手中的东西,对丽娟却理都不理。丽娟非常尴尬,陈刚眼疾手快地将她手中的东西接过了。但丽娟的脸色己是非常难看。 房间本来就不大,我再进去,五个大人,一个小孩,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了。陈刚姐姐很会说,一边喂吃陈刚打回来的炒粉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她的遭遇。 原来这一对男女刚从家里过来,是陈刚的姐姐姐夫。他们十年前便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家里读小学。但在农村,没有儿子的人家是被人看不起的。更重要的是,没有儿子第了便没人奉养。和很多农村夫妻一样,他们鼓足了劲想生个儿子。谁知连怀了几个,到五六个月时,托人到医院b超一检查,全是女孩,于是全部打掉了。 刚才被打的那个女孩,腿有点腐,是因为怀孕的时候,夫妻俩急着要打掉,从个月起便不断做b超,想判断是男是女。到第五个月终于得知是女孩了,再想打时,被医生告知,因打胎太多,孕妇子宫壁己薄得象一张纸了,再打胎就很难怀上了,这才被迫生下的。谁知因为怀孕期间b超做得太多,孩子生下来就有一条腿是跛的。 这次怀孕,当地计生办得知后,便派人到处找他们。因为己是第三个孩子了,若被计生办逮到,一定会送到结扎的,两人只好带着小女儿东躲西藏的。计生办的人急了,便带人扒了他们家的三间瓦房,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他们就更不敢回去了。 132。 因为姐夫的兄弟姐妹早有了准备,把家中值钱的东西都寄放到别处,父母也送到了远处的亲戚家,计生办的人在姐夫家什么也没得到。他们可不甘心,于是大队人马又转而扑向邻村的陈刚家。陈刚家的人万没想到嫁出的女儿也会牵连到退家,家里的值钱东西一件不剩,还把陈刚年迈的父母关了起来。并扬言,孕妇一天不去结扎,就一天不放人! 陈刚的姐姐姐夫和很多被逮去做计划生育的人一样,为了能生儿子,放弃了家,放弃了老人,走投无路之下,只好一路逃票来投奔陈刚。 他们来东莞了,苦的是陈刚的父母。以前,为逼人去堕胎或结扎,计生办的人只抓男方父母关起来的。陈刚的两个哥哥先后为生男孩躲避过计划生育,父母因此连续几次被计生办的人关起来。幸好计生办的人人性并没有完全泯灭,在将人家值钱东西搬走时,总要给那家留下点赖以活 分节阅读_29 分节阅读_30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30 命的口粮的。还在上学的陈刚只好自己做饭,做完再给被关村部小屋中的父母送去。 没想到两个哥哥刚刚不需要躲避计划生育了,姐姐却还在躲,并且现在连女方家也不放过了,陈刚父母刚刚松了一口气,又被关进去了。 听到这里,陈刚难过地说:“爸爸妈妈一辈子没过一天好日子。” 姐姐说:“可不是嘛,就算我生下了肚子的孩子,也许又轮到你了呢。”说这话时,她眼睛看都不看丽娟。反而对我,她还算抬了几次眼皮。有几次丽娟讪笑着接她的话,她理都不理 我感觉屋内的气氛怪怪的,又热得要命,便再也坐不下去了。我要要走时,丽娟也跟了上来。因为房子让给了姐姐姐夫了,她和陈刚都要回厂里睡,正好她车间有一个同事请假了,留有一张空床。 我有些奇怪:“为什么不跟陈刚一起回呢?” 丽娟闷声说:“他要留下来锁门的呢。” 我更疑惑了:“你和李梅不是都请别人锁门的吗?” 丽娟难过地说:“主要是人家一家人想说知心话呢,你没看他姐姐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我惊讶地问:“为什么?你配陈刚可是足足有余呢!” 丽娟叹了一口气:“还不是因为去看丢的那一万块钱,他姐姐刚来就暗示陈刚,说那一万元钱可能被我私吞了呢?” 我愤愤不平道:“我是亲眼看到的,她怎么那么不讲理,我去跟她说去!” 丽娟赶忙拦住我:“算了,由她去吧,他们己经决定买一辆旧三轮车,专门卖菠萝、甘蔗什么的,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久的。” 我担忧地说:“做小贩?听说经常被治安队抓的,要是被逮到,三轮车没收,还要拿钱赎人呢。” 丽娟唉声叹气:“可除了做这些,实在是无路可走了呢。对了,海燕,你不是一直想好好睡一觉吗?怎么好不容易放假你不睡觉呢?是不是有什么事?” 丽娟心情不好,我当然不可能再给他们增加烦恼,故意轻快地说:“我还能有什么事?说是想你了,想看看你呗。” 133。 丽娟车间的宿舍和我们宿舍相隔好远,刚进厂门我们就分手了。最后的希望破灭了,癌症的阴影和死亡的恐惧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浑身无力,感觉自己真的快死了。 路两旁的草丛中四散坐着闲谈的人们,难得一晚不加班,这样的闲谈也是我们繁忙而枯躁的打工生活中最快乐的时光吧。手头宽裕的人,还会买一些瓜子、几瓶饮料,边吃边谈,气氛很是热烈。可惜,这短如闪电般的快乐也己经不属于我了。 快要走过草坪时,忽然从一颗柱子旁闪过一个人来,那个轻声对我说:“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呢。” 借着昏黄的路灯,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沈洲。现在,我感到自己好脆弱,脆弱好想趴在谁的怀里痛哭一场,就象小时候趴在妈妈怀里那样。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需要一个人照顾我、安慰我。但在东莞这么久的耳沾目沾让我明白,除了丽娟,没有哪个女同事会无私地帮助我。而能向我伸出救援之手的,只有男同事。当然,这种帮助也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此时此刻,就算有一只小猫小狗靠近我,我都会感到温暖的,何况是这个一直关注我的男人呢? 正因为如此,我本想没好气地用祈使句反问他:“等我干嘛!”但话一出口,却是软绵绵的,结果就变成了带着某种需求的疑问句:“等我干嘛?” 以前我一直是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当然听出了我语气的变化,急急表白道:“这段时间我总感觉你有心事,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却感到是这么温暖。刚才无所依傍的心似乎找到了归宿一般,委屈的泪水涌出眼眶,我犹豫了一下,哽咽着说:“我,我生了好重的病。” 他显然愣了一下,有些紧张地问:“什么病?没那么严重吗?” 我痛苦地说:“是真的,我肩膀上起了两个粉刺,好久都没有消,现在变得和鸡蛋一样大了,一碰到衣服就疼。” 他松了一口气,不以为意道:“那没事的,肯定是太热气了。” 我颤抖着声音说:“我,我以为是癌症。” 他说:“在外打工最怕生病了。去看医生吧,不过不要去医院,太黑了。我知道一家私人诊所,虽然是黑诊所,不过很多人都去哪里看病的。” 听了这话,我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般,急切地问:“真的吗?真的吗?告诉我在哪里?我现在就要去!”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都十点多了,这样吧,明天晚上你不要加班了,我带你!” 我连连点头:“好的,好的。”生怕他变卦不带我去! 134。 想着明天去看医生,就可以确定我是不是得的癌症了,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我的病终于有了解决的办法了;怕的是,倘若真的查出是癌症怎么办?这样翻来覆去,直到下半夜才进入梦乡。 因为有了昨晚的约定,在车间里再看到沈洲时,就感到有些难为情。他反而没事人一般,只是别有深意地冲我笑笑,似乎和我有了某种默契般。要是以前,我会讨厌他这种带有某种虚假的笑,但现在,我感觉这笑是那么温暖。我甚至想,倘若真的和他走在一起,我在东莞就不再是孤单的了。 只是下午,我又为晚上请假的事担忧起来。虽然我们是计件,工资的多少是以包装件数来衡量的,与上班时间并无关系。但晚上没请假不来加班,是要做旷工处理的,旷工便要倒扣工资。但现在赶货,请假非常难。 在段明兰的提醒下,我到车间文员处领了一张请假条,填好后我找到周桂枝,怯怯地说:“周组长,我晚上不能来加班了,请病假。” 周桂枝竟然冲我友好地笑笑:“沈洲和我说了,你以后晚上可以不加班了,什么时候病好什么时候再开始加班。”边说边接过我的请假单,改动了一下,飞快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心里一热,连声说:“谢谢,谢谢。”抬头正看到沈洲,我送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他微微一笑。 请假非常顺利,从周桂枝到经理一路批下来,我忽然感觉这个车间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冰冷,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沈洲。段明兰说得没错,找一个靠山就没人欺负了,现在我还没和沈洲正式拍拖,己经享受特权待遇了。每个人都知道,赶货期间,想请一天假都比登天还难的呢,即便是病假。 我忽然意识到,特权,是无处不在的! 吃过晚饭,我直接回了宿舍。一般来说,计件工是直落打卡的,吃过饭直接进入车间。但计时工,比如查衫员、清洁工吃过饭都要回宿舍休息一下的。我回宿舍时,宿舍里己经有了几个人。我和她们打了声招呼,正要拿水桶去冲凉,便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礼貌的男声:“请问,杨海燕住在这里吗?” 我回头一看,竟是沈洲。只见他脱下厂服,换上白衣蓝裤,带着眼镜,竟有了几分斯文儒雅。几个女孩子便大喊大叫:“杨海燕,有人找!” 朱素贞还故意逗他:“沈大主管,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进来坐坐呀!” 沈洲一直微笑着,推了推眼镜,好脾气地说:“不了,下次吧。” 我赶忙将水桶又放回床底,红着脸跟他往外走。身后还传来女孩子七嘴八舌的叫声:“沈洲,明天要买拖糖啊。”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脸涨得通红。我们宿舍和前后的宿舍,住的都是普通员工,职员级别是住在别的宿舍的。现在ie主管大驾光临,引得很多目光纷纷朝向我们,特别是很多女孩子,眼光中满是羡慕与嫉妒,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觉前面相貌普通的他,也英俊挺拔了许多! 135。 这是我次单独和男孩子出去,虽然明知道是看病,但多少有些约会的感觉,非常难为情。他还是憨憨地笑着,走到厂门口时,他让我等了一下,不知从哪里推出一辆自行车。  值班保安和进出厂门的人,都暖昧地看着我们,别有深意。甚至有他部门还有一个工程师看到我们,还故意和他打着招呼:“老大,逛街啊。” 我恨不得有一个地洞钻进去,与此同时,心里也有些感慨,这个工程师平时在车间傲得不得了,从来不拿正眼看一个普通员工的。现在我和他的主管走在一起了,我感觉自己的身份似乎无形中高了许多。尽管我知道有这种想法不好,但我还是遏制不住让自己这某种想法。 路其实不算很远,但坐在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的自行车后面,我非常别所需。自从和他走出厂门,我一直是低眉顺眼的,坐在后座上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十分拘谨。自行车先是在大路上行驶,接着进入一个村庄,然后七拐八拐的,最后在一栋陈旧的楼房前停下来。 楼房很是偏僻,但门口却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这些大多穿着工衣,大约都是来看病的人。门前也没有什么医院或看病字样的标识,我有些疑惑地望了浓洲一眼。他赶忙解释道:“这里的医生是一个同事的堂哥开的,他在家时是一家县医院的主治医师,医术还不错。来看病的都是熟人带来的,怕上面来人查。” 我心里虽然还有些犹豫,但医院是去不起的,除此而外,没有别的办法呢。这样想着,便跟他走了进去。 房间是很普通的一房一厅,厅里零乱地摆着一张床铺煤气灶等等东西,和普通的住户没什么区别。稍和别人家不同的是,床边有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桌边放着两把椅子。此刻,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正在给一个男孩看病。这大约就是医生了,医生见到我们进来,冲沈洲点点头,示意我们在旁边坐下等。 让我惊讶地是,在这样不起眼的房间,医生竟然有听诊器,手电筒,血压计等等,似乎样样俱全呢。等了有十几分钟,他给男孩开了药,让男孩多休息,便示意我们过去。 他态度和蔼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难为情地说:“肩膀长了两个腕包。” 他道:“哪里?我看看。” 我忍着肩膀和衣服摩擦时的疼痛,剥下肩膀处的衣服,他只看了一眼便脱口而出:“耶,里面都是脓,要开刀的。” 一听开刀,我头都大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开刀?医生,我是不是得了癌症?你快说,不要骗我啊。” 136。 医生轻声安慰道:“当然不是,别怕,只是太热气了,应该是粉刺发炎的。做个小手术就好了,你放心,不要多少钱的。” 但“手术”两个字还是强烈刺激了我,在我印象中,如果说到动手术了,那一定是大病了,我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沈洲赶紧安慰道:“别怕,你那么年轻,不会有事的。” 医生站起身来示意我们跟他进里面的房间,进去一看,房间内有一张小小的、铺着白布的床,床对面是一个放着各种药物的木架子。我和沈洲分别在一张凳子上坐下,医生从架子上拿出一个铁盒子,铁盒里叮叮当当的,我看到很多针头和刀片什么的。 医生说:“这里面有好多脓,我先用刀片划开,然后再用针筒插进去把脓吸出来就没事了。你要不要用麻醉。” 我还是担心倘若刀片割开却没有脓怎么办?如果那样的话,肯定是癌症无疑了。但医生说不是癌症,我的心己经得到一点安慰,不再象刚才那样激动。我镇静地问:“用麻醉和不用麻醉有什么区别?” 医生说:“用麻醉呢,手术时感觉不到疼,不过伤口好得慢;不用麻醉呢,手术时很疼,不过伤口好得比较快。” 我每天都要上班,当然希望伤口好得快点,对我来说,身体上的疼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我干脆地说:“不用麻醉。” 医生有些惊讶地说:“不用麻醉很疼呢。” 我坚定地说:“没关系。” 我从小就胆小怕血,所以赶忙将脸转向别处。我听到医生在叮叮咚咚地准备手术用具,身子不由颤抖起来。由于坐在凳子上,身体无所依傍,我感觉自己是那么地无助与迷茫啊。手术器具不再响了,大概是准备好了。医生发话了:“你到前面扶着她,防止手术时她身子歪了。” 沈洲听话地站到我面前,小心地用手扶住我的另一只肩膀。我害怕地将头紧紧埋在他怀里,他轻轻拍着我,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就在这时,我感觉肩膀上传来 分节阅读_30 分节阅读_31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31 一阵钻心的刺疼,冰凉的刀片一下下割开了我肩上的皮肤。我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嘴唇无意识地紧紧咬住他的白衬衣。 医生一边小心割着我的皮肤,一边说:“别紧张,别紧张,刀片好久不用了,有些钝了。”我真恨他,为什么要用一块钝的刀片来给我做手术啊! 等到刀片不在我的皮肤上运动时,我用眼角的余光又看到他拿起针筒插了进去,我胆战心惊地问:“有脓吗?” 他说:“怎么会没有!” 137。 我大吃一惊,又问了一句:“没有脓?” 这次他有些不耐烦了:“怎么会没有?一针筒都盛不完呢。” 我这才听出来,他用的是疑问句,意思是有脓,但我却听成了感叹句,以为没有。仅仅一个脓包便吸了一针管半的脓,吸完了这个,他又开始切割另一个。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我还是紧紧咬住沈洲的衣袖。一点一点感受刀钝了的刀片在皮肤上切割,真的是好疼好痛的。不过这样的疼痛和多日的担惊受怕相比,实在也算不了什么的。 第二个脓包比个脓包稍少一些,但还是装满了一针筒。当医生把那两个半针筒的脓给我看时,我赶紧扭过头去。最疼的时刻过去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浑身上下立刻轻松了起来。然后就是上止疼药、消火药,包扎。 做完这一切后,医生又给我开了一包药,让我回去服用。总共一百六十五块钱,惭愧的是,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好在沈州抢着替我付了帐,我感激地看着他,他依然是憨憨地冲我笑笑。 医生边找钱边说:“一百六十五元真的不算贵的,要是去医院,他们肯定会叫你做好多项完全不必在的检查,这样的手术,不会少于一千块钱呢。” 沈洲连声称是,医生将药包好,吩咐每天都要来换一次药,大约要换一个星期。癌症的阴影消失了,死亡的气息远离了,换一个星期的药又算得了什么呢? 肩膀处放了药包扎后,虽然还有些隐隐的疼,但比起手术时的疼,实在是算不了什么的。而手术时钻心的疼,比起连日来的担忧和恐惧,更是算不了什么呢。当然,这一切,都要感谢沈洲。 因为有了刚才手术时肢体上的接触,我感觉自己和沈洲之间又进了一步。仅仅两天时间,我对他便由原先的排斥变成了现在的依恋。让我感动的是,他一如既往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似乎对我别有所求一般。 在厂门口分手时,他从口袋里把药给我,并耐心吩咐我:“早点睡觉,明天吃过晚饭我会去找你的。要是没有准时去找你,那就是我有事加班了,不过最多加到九点,我就会去找你的,别乱跑啊。” 我温顺地连连点头。现在他成了我的主心骨,我疲倦了近两年的心灵,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弯。在东莞,我生活中最重要的朋友是丽娟和陈刚。而丽娟,一直是主角,陈刚是围着她转的,我只是一个配角而己。现在,终于有一个男人关心我、爱护我了。 我感觉似乎会成为下一个爱情故事的女主角,只是这到底是不是爱情,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138。 宿舍里空荡荡的,都还没有下班。厂里冲凉的热水一年只供就三个月,现在早就中断了。但水还是有些冷的,我不敢把水直接放在身上,而是用毛由沾了水,慢慢擦着身子。这时才发现,肩膀处的伤口渗出了很多血,不但染红了包扎的棉花和纱布,连工衣都染红了。甚至有些血迹还流到了胸前和后背,尽管如此,和没手术之前的疼痛相比,也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的。 为了防止伤口再往外渗出血,我右胳膊的移动幅度不敢太大,这样擦起身子来就比较艰难。好不容易冲好凉洗好衣服,看看床头的电子钟,己经是十一点了。宿舍的人还没有下班,自从进金秋厂后,次这么安静。 我爬上床,因为平常大多要加班到凌里,所以一时竟睡不着了。我想着近两年发生的事,想着刚才,想着沈洲,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倾诉欲望。我拿出那本记着每天上班时间和包装件数的日记本,情不自禁地写起日记来。 写着写着,往日的一切都浮现在眼前,甚至包括那家不记得厂名的表链厂,阿香她们,不知可好?还有亮光厂,吴少芬、罗小花、许娟、石辉等等,他们现在又是怎样的际遇呢?打工生活真是无奈,因为不是来自同一地方的,除了恋人,再好的朋友也有分别的时候,而那一别,也许就是永远不能再相见! 现在沈洲对我很好,但我是四川的,他是河北的。也就是说,如果做不成恋人,我和他也终有分别的一天呢。但若做恋人,除了知道他是ie主管,其余的,我对他是一无所知呢。 想着这一切一切,我感觉自己下笔如流水,是有太多的话要说了啊! 蓦然惊醒之时,己是凌晨一点了,宿舍的人还没有回来,我睡意却上来了。赶紧放下笔,拉上蚊帐,很快就进入梦乡了。 第二天醒来,女孩子全都向我道喜,还要我买拖糖,我无力地辩解道:“他只是带我去看病,真的不是拍拖啊。” 我下铺的张花花挤眉弄眼道:“看不出沈洲还是活雷锋呢?做好人好事。” 朱素贞也接口道:“就是就是,他怎么不带别人去看病呢。红姐,你女儿上次感冒,怎么沈洲没带去她医院?” 听了这话,大家全都哈哈大笑起来,连红姐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另一个女孩说:“不要说粉粉,人家还小呢。” 段明兰也凑趣道:“粉粉还小,红姐正好。红姐,沈洲有没有带你去看过病啊?” 红姐乐哈哈地说:“他带我看病怎么啦?做我儿子还差不多,儿子带娘看病,有什么不对吗?你们这些人哪,净瞎想。是吧,海燕。” 我越发红了脸,赶紧跑出宿舍,身后传来她们更放肆的大笑声。 139。 不用说,沈洲一天都成了她们取笑的对象,甚至连周桂枝和珍姐也问他要拖糖吃。看着他在一群女人的围攻下落荒而逃,不知为何,我感觉心里如小鹿撞撞,不敢抬头看他。但每一次四目相对,我又感觉甜丝丝的。 虽然晚上他加班,但到七点半,他又出现在我宿舍里。因为有了昨晚的铺垫,今天坐在他车后比较放松了。一路上,我们还聊起了天。我才知道,他本科学的是学劳动经济的,因为没有过硬的关系,分不到好的单位。大学毕业后,只好进了县城一家半死不活的企业。每月四百多块钱,还不够他用在人情来往上的,更不用是抽烟喝酒上的花费了。身在农村的父母供他上了大学,他毕业了,却还时常要回家拿钱花,他感觉很对不起父母。 在数次调动无望后,他一气之下来了广东。先是经朋友介绍进了广州一家工厂做经理助理,他感觉学不到东西,就又应聘到深圳一家知名企业做ie工程师。感觉条件成熟悉后,他便跳进金秋做了ie主管。 劳动经济?大学本科?经理助理?ie主管?广州?深圳?这些名词在我听来是那样陌生和新鲜,全都是我和丽娟、李梅、红姐她们在一起时所不知道的。我感觉他的话给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野,我不由得把对这些陌生和新鲜的名字的崇敬变成了对他的崇敬。 我敬佩地说:“你去过这么多地方,真羡慕你。” 他不以为意道:“没有任何区别的。我呆过的几家公司都算不错的,但不管是广州、深圳还是东莞,生活节奏都很快,加班加到累死。无论白领还是蓝领,赚的都是辛苦钱。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了,广州、深圳和东莞是著名的‘三剑客’,以治安差闻名全国。”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平稳,用词准确,对很多事情的分析一针见血,好象是纵观全局一般。完全不象陈刚、胡海波他们,目光短浅,除了吃、穿就是谈烫位、车位的话,琐碎地要命,让人不胜其烦。而沈洲,和他们是多么地不同啊。 我无限向往道:“早就听说广州、深圳了,一定非常漂亮呢。” 他说:“广州城市布局并不合理,只有局部地区还不错。深圳关外和东莞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关内还行的,绿化面积达到百分之四十,劳动法贯彻得比较好。就因为劳动法贯彻得比较好,所以现在很多工厂都搬到了关外了。” 我惊讶地问:“为什么啊?” 他宽容地笑了:“劳动法贯彻得彻底,工厂的工资相应就高一些,厂家赚的钱就少了。其实在中国,劳动法贯彻得再彻底,工人的工资也并不高。不过资本家连一分一厘都算计呢,深圳市内几乎没什么工厂了。” 我感觉他的话字字珠玑,听到这里,我不由得脱口而出:“真想到深圳看看呢。” 他立刻答:“好啊,等公司再放假,我带你去吧,离东莞很近的。” 140。 一个星期后,肩膀处的伤口差不多好了,不再需要去换药了。想到以后每晚,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宿舍门口了,再也不能用自行车载我去看病了。我感觉到非常失落,好希望伤口好得慢些啊,真后悔当初没有用麻醉药。 这次看病,总共花了三百二十元。发工资后,我还他时,他推辞了一下,还是接受了。还了钱,我更感觉自己好象不再和他有瓜葛似的。其实好希望他能主动找我,或者约我出去吃饭,但他再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现在,他还时常在我背后痴痴地望着我,但每当我回头看他时,他总是立刻将目移开。凭女性的直觉,我隐隐感到他竭力在逃避着什么。 但据我观察,他没有女朋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我悄悄央求李梅,让她找胡海波的哥哥查一下沈洲入职时的婚姻状况。李梅当然知道我的事,她满口答应了,并很快带来结果:沈洲未婚。 想了千百种可能后,最终,我把他的这种逃避看成是我们地位的悬殊。毕竟,他是ie主管,享受主管级待遇,而我只是一个太过普通的包装工。于是,我更急切地想学电脑了,我认为学了电脑,我就可以坐写字楼,即便不能和他平起平坐,总有了做他女朋友的资本呢。 再发工资时,我便不是每个月寄回家了,而是凑足了整数再寄回家。这样我不但可以留下自己需要的钱,还可以省下一笔邮资。因为东莞这边的邮局很怪,寄1000元是10。7元,寄100-999元也是10。7元。 七月初的时候,听说公司没接到订单,赶完这批货可以提前进入每年的淡季了。到淡季时,我们可以长时间放假。我问过电脑培训部的人了,只要交了钱,随时可以去上机的,并不限制时间,我己将学电脑的那笔钱存好了。 就这样,我一边耐心地等待着淡季的到来,一边暗暗思念着沈洲。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是多么怀念他那一点点的温存和关爱啊。 谁知,天算不如人算,那批货还没有赶完,我忽然接到弟弟写来的信:家中的三间房屋早己经黄梅雨季中倒塌了! 那三间房屋还是在八十年代初期盖的,那时候我们还小,听说爸爸和妈妈为此好几年不吃荤腥。房屋是砖土结构,就是地基是砖,屋檐是瓦,而中间的屋脊刚是泥土。母亲怀我弟弟时,为了逃避计划生育,将我送到外婆家四处躲藏。计生办的人不但将我家所有东西洗劫一空,还将那三间房屋房梁扒走,瓦全部扔到地上砸碎了。 生我弟弟后,又被计生办的人罚了五千块钱,爸爸妈妈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半房屋重新接上,谁知没过几天安稳日子,爸爸便撒手人寰! 141。 历经磨难的三间房屋本就伤痕累累,这次家乡下了好大的雨,半夜一个响雷将屋后的一棵树劈倒了,沉重的树身正好压在旁边房屋上。而那间房屋,正是弟弟平时住的! 幸好这样的雨天,妈妈是照例起不了床的。为了照顾妈妈,那几天弟弟一直是跟着母亲睡的,才幸免于难。否则,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因为病疼的折磨,妈妈刚刚迷迷糊糊睡去,那声响雷将她震响。接着她便听到隔壁房屋砖瓦破碎声,她赶紧将还在熟睡的弟弟叫醒。弟弟很不情愿地起身,冒雨推门一看,他平时住的房屋被树压塌了,但现在他和妈妈睡的两间房屋却还完好。话一说完,他倒头又要睡。妈妈却立刻命令他起身,她自己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和弟弟冒雨将值钱的东西搬到了对面的柴房。东西搬完,妈妈再也起不来了。 虽然那两间房屋还是安然无恙,但妈妈坚持要弟弟住在了柴房。弟弟正在埋怨她,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借着闪电再看着,三间房屋己全部倒塌! 分节阅读_31 分节阅读_32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32 妈妈害怕我担心,一直不让弟弟告诉我这件事。现在他们住在领村的阿姨家,阿姨的孩子总欺负他,他多么想回到自己的家啊。所以就偷偷给我写了信,希望我能多寄些钱回家将房子再建起来! 在洗手间读完这封信后,我泪流满面!我可怜的弟弟,我慈爱的母亲,我的多灾多难的家庭! 当天晚上,我便请了假,寄了两千块钱回家。自从传出沈洲和我拍拖后,我现在请假比较容易了,周桂树早就不再欺负我了。 虽然寄了钱,但我知道,在农村建一栋房子,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现在有钱人家都建楼房,一般人家也是平房,三间平房怎么说也得一万块钱呢。如果仅凭我做包装工赚的钱,一年都不够呢。 一想到阿姨家那个不可一世的“小霸王”,我就恨不得马上把房子盖起来。“小霸王”虽然和我弟一样大,却很早就退了学,整天闲混,偷鸡摸狗样样都会。生起气来,连我阿姨和姨夫都打的。弟弟和妈妈在他们家,不知要受多少闲气的。常言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现在不想学电脑了,就算学了电脑暂时也只能做普通文员。李梅的姐姐李清便属于仓管文员,还有胡海波的哥哥胡海成也不过是人事文员,他们的工资也仅是千元左右。除了工作环境比好一些,加班少一些,工资和我们包装工差不多。但和车间里那些熟手的车位、烫位比起来,就差得远了。赶货时,很多熟手车位、烫位都可以拿到两千元呢!烫位一般是男孩子,但车位却是更适合女孩子的工作呢。 如果每月能拿到两千元,五个月就可以赚够盖三间平房的钱了!想到这里,我下定决定:外面也有学车位的,我要把学电脑的钱用来学车位,然后申请转作车位! 142。 七月中旬,那批货便赶完了,金秋厂提前进入一年一次的淡季。每当这个时候,我们便会或长或短地放假,每天厂里会发十块钱生活补助。但工人们却不能请假回家,最好呆在宿舍。这样接到订单时,方便随叫随到。 我决定利用这个淡季学会车位,临行前,我到厂里的小店买了几包瓜子塞给段明兰,千叮咛万嘱咐她,如果厂里接到订单上班,拜托她一定要到对面学车位的店铺里找我。她很爽快地答应了,但她劝慰我:“车工比包装工辛苦得多,加班时间更长,你吃不了那个苦的。” 我叹了一口气,哽咽道:“想起妈妈和弟弟,再大的苦我也不怕的。” 她犹豫着又说:“就算你学了,也是生手,厂里也不会要你的。一般在培训部学车位的人都是找一个小厂,完全成熟手了再进大厂的。” 我一愣,但还是坚持:“学了再说吧。” 金秋厂对面村子里有好几家学车工的铺面,我把几家的价钱问了一下,然后做了一翻比较,最后选中了一家最便宜的交了钱。虽然便宜,也要280块钱的。但其余店铺要的钱更多,有一家张口就是三百八呢。 其实车工有好几种,但其中最累也是赚钱最多的却是平车,我报的当然是平车。起初,我以为学这个好很简单。但正式开始时,我才知道,这份看似简单的工作,其实有着比包装工更多的艰辛和劳苦。 平车,其实是平缝高速缝纫机的简称,我首先要学的是怎样踩这种平车。原以来踩是很简单的,但这种通过电压产生动力的机器非常不容易控制。虽然看起来很简单:脚尖一点踏板,它就呼呼飞转丐来;脚跟一踩踏板,它就即时停下来。但是,在它飞转的时候,还要手上配合着缝纫,如果配合手上的缝纫配合得不默契,飞速缝纫着的针就有可能将操作者的手指扎成马蜂窝。 和我一前一后学习的女孩共有三个,但教我们的老师说我进步最快,这让我非常高兴。老师在内地也是一家服装厂车工,后来服装厂倒闭,她便下了岗。因为有在富的车工经验,她讲课很认真。每天听老师讲解要领的时候,我都认真记着笔记,然后在心里反来覆去地琢磨。到第五天时,老师便让我们每人缝一条单短裤,以检测我们的进度。我很快将前后档缝在了一起,而另外两个女孩,一个将前后裆缝错了,另一个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 可是,尽管我非常努力,有一天想心事分了神,手脚配合顿时乱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批尖便传来一阵刺痛。我拿起手指一看,上下飞快运转的针扎进了我的左手食指,殷红的血滴在了布片上。我立刻想起刚开始学包装时被小别针刺痛的情景,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手放进嘴里,狠狠地吮吸起来。 但那血似乎怎么也流不完一般,十指连着心的疼。我感觉异样,取出手指仔细一看,指甲上有无数个小针眼,其中一个针眼里扎着断了的针头! 143。 老师赶紧拿着镊子帮我取针头,我咬紧眼关,忍着钻心的疼,一声不吭。老师拍拍我的肩,赞赏地说:“你是个聪明而坚强的女孩子!别怕,每个学车工的女孩子都要被扎的,以后小心就是了。”取出针头,她还替我擦了酒精。 我感激地望着她,重重地点点头。这两年,我习惯了人情冷暖,习惯了世态炎凉,别人哪怕一点点的关爱和温柔,都让我心怀感动! 按理,车工培训期是一个月时间,但仅仅半个月,我就己经操作得非常熟练了。正好这时厂里又接到一批大订单,我们又能开始上班了。一般来说,包装工因为技术性不强,非常好招人,而熟手车位则比较难招。但就如段明兰所说,在培训部学车位的一般要从小厂做起。 我试着分析了一下,主要原因有两方面:一方面,我现在己经是熟手包装工了,尾部肯定不想放人;另一方面,我毕竟刚学会平车,虽然单纯机器操作熟练了,但毕竟是生手,车位那边也不一定想要我。但我不想先从小厂做起,因为小厂不累又苦又累,钱也少得可怜。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决定请沈洲帮我通融一下。 沈洲一听我半个月时间学会了平车,并想转去做车位时,他很是吃惊,责备道:“你不是一直想学电脑做文员的吗?怎么突然去学了车位?怪不得这段时间不见你人影呢。” 我低着头,委曲地眼泪都快出来了,低声说:“车位比包装工拿钱多。” 他失望地看着我:“原以为你会和车间里的女孩子有所不同,没想到你也不过如此。这不怪你,说到底还是知识太少,限制了你的眼界。” 听了这话,我胸闷得仿佛要炸开一般,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我故作不明白他话中的讥刺,语带撒娇地说:“你到底帮不帮嘛?”天知道,我什么时候学会了这套,连我自己都感觉到肉麻! 他果然微微皱了眉,但还是说:“帮,当然会帮的。” 这话正是我想要的,我冲他感激地笑笑,回到工位开始忐忑不安的等待。我看到他找完周桂枝找珍姐,找完珍姐又找负责车位的车间主管英姐。最后,他拿着一张表格给我,笑眯眯地说:“先填一下转职申请表吧,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你就可以转过去做车位了。” 我连声说:“谢谢,谢谢。”填完表递给他,他又开始一个个找那些头头脑脑签字。望着他微胖的身影拿着表格,在车间里忙里忙去地找人,我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倘若不是他,我自己要是找这个找那个,不知要遭受多么白眼呢。而车间里己有的先例表明,那是不会成功的! 144。 转职签字非常成功,甚至连负责针织一厂的香港经理孟小姐也给了他一个面子。望着那密密麻麻的签名和他脸上的汗珠,我感到非常惭愧。同时我扪心自问:他如此一次次不遗余力地帮我,难道是毫无回报的吗? 第二天,在包装工羡慕的眼光中,我成为五百多名车位中的一员。车间主管英姐甚至亲自安排车位三组组长严秀秀指导我。严秀秀瘦瘦的,和段明兰同岁,看上去却比段明兰老得多,脸上布满了一块一块的黄褐斑,那是长期熬夜的结果。制衣厂的人因为长期加班,看上去都比实际年龄都要苍老。苍老程度是和在制衣厂工作时间成正比的,也就是说,工作时间越长,比实际年龄就愈显苍老。而车位工,又是制衣厂中苍老最快的人群。 真正坐在平车前,我才明白为什么厂内不接受生手了。金秋厂的产品百分之百外销,对质量要求非常严格,在培训中心学的那些东西根本不够。比如车位三组正在做的这款针织童装订单,面料上有格子,拼缝处横格一定要对齐,相差不得超过半毫米。领口处要留两个纽扣的位置,订纽扣的位置也有严格尽寸,并且随着童装尺码的大小,纽扣的间距也不一样,甚至纽扣的数量也不一样。我学得头昏脑胀,眼花缭乱。但做车位时绝不能象包装那样粗心大意,因为一不小心配错了料会导致一系列问题,不仅要重新返工,还要浪费布料。而浪费的布料,都要从个人工资中扣除的。 严秀秀操作非常熟练,己达到可以三心二意的程度了。她一边耐心地教我操作过程中要注意的要领一边无奈地说:“我进金秋厂四年了,从来还没带过生手呢。老实说,要不是你男朋友沈洲,我真的不想要你。” 我感激地说:“我知道,谢谢你。”我知道现在她们都把沈洲当成我的男朋友了。尽管我和沈洲并不是他们想的那种关系,但因他们的误解而给我带来的一系列好运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并不想解释。 她叹了口气:“你也不用谢我,他可是高总面前的红人,连孟小姐都让他三分,别说我一个小组长了。” 她如此坦率,我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是沈洲的女朋友,虽然我是生手,但也没有人难为我。而我悟性也是极高的,知道举一反三。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月,我的技术便突飞猛进,一直并不看好我的严秀秀也对我称赞有加。我如拼了命一般,吃饭和上洗手间都是跑的。每当上新的产品,我总是要求做最难做的工序,比如t恤的衣领、口袋和拉链处等。因为工序越难,工价就越高。 以前做包装工,大多加班到凌辰,我己经感觉非常辛苦。做了车位才知道,包装工的辛苦根本不算什么。特别是临近交货期,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有时做着做着太累了,就在工位上眯一会眼,醒来后继续再做。 这段时间,我全部的意识就是赚够一万元钱。为了这一万元钱,我忽略了健康,忽略了沈洲,忽略了身边的同事。甚至,我己不记得我来东莞的目的了! 145。 一直到十月初下午,我才领到了八月份的工资。七月份虽然我也做了车位,但毕竟有半个月休息,且那时是生手,做的件数也少。而整个八月份我都是做车位的,并且所做件数在车间里算中等偏上。乍领到工资条,竟然是1980。1元,这是我做包装两个月的工资呢,我不禁欣喜若狂。 和往常一样,领工资条的时候,不但在财务部的原始资料上签了一次名字。还在另外一张纸上签了名字。签另外一次名字时,发工资的会计非常神秘,甚至用纸将前面的内容压起来,好象很害怕我们看到似的。类似情况,在亮光厂领工资时也是如此的。我于是就忍不住问了发工资的会计文员:“这前面是什么,我为什么要签两次名呢?” 会计文员神秘地笑笑,什么也不说,立刻将我签过名的本子合了起来。 领了工资,我一边往宿舍走,一边激动地看着我的工资条。次领这么多钱,想不激动都不行呢。但仔细看工资条时,我反而高兴不起来了。 工资条上显示,按我所做件数和工价,我应得工资为2176元,加上全勤奖30,便为2206元,除去每月的暂住证费5元,养老保险70元,也应得2131元。但工资条上却又不明不白多了一项,“扣税”150。9元,如此,我拿到手里的工资便只有1980。1元。无缘无故被扣了150。9元,我不禁气愤填膺! 拿到工资条的时候,前一批货正好赶完。这也是厂里害怕有些工人拿了工资走人,故意在赶完货才发工资的。虽然工资条是在一个信封里发的,且厂里有明文规定,不知相互透露对方工资。下班时,我再也忍不住了,赶上前面的严秀秀小声问她:“我工资条上写扣税,为什么要扣税?我以前做包装工时从来没扣过呢。” 严秀秀笑了:“工资超过1200元才扣呢,你以前做包装工应该从来没拿过一千元吧。” 我脸一红:“那倒是,但为什么要扣税呢?扣税到底是什么标准呢?” 严秀秀便有些不耐烦了:“你这人什么事都要打破纱锅问到底,厂里要扣就扣,大家都是这样,拿到钱就行,管那么多!”她这样一说,旁边的几个女孩也都跟着笑起来,并嘲弄地望 分节阅读_32 分节阅读_33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33 着我。 我茫然地望着她们,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我一抬头看到沈洲走在前边,赶忙追上他,鼓起勇气喊了他一声:“沈洲。” 他回头见是我,惊喜地问:“海燕?什么事?” 我扬了扬手中的信封,郁闷地问:“我这月领了1980。1元,无缘无故被扣了150。9元,说是扣税,什么意思啊?” 沈洲扶了扶眼镜,憨笑道:“工资超过1200元的人都要扣的,你被扣了150多元,工资应该超过2200元了,以2200元减去1200元,得出的数字乘以15%便是所扣税款。” 146。 我失声叫道:“这不公平,再说,我不相信这笔钱真的是用于回馈社会!那可都是我的血汗钱,是我加班加点,一分一分辛辛苦苦赚的!” 沈洲接口道:“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在自己的国家生活还要被办暂住证,这公平了吗?还有每月70块钱的养老保险,办养老保险的宗旨是为了最终的才有所养。但现在,似乎我们购买养老保险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将来离开广东时可以退保。即便工厂帮我们办退保手续,跑来跑去浪费精力不说,每个月也只是多了20多块钱,很不划算,但这是保险局规定每家公司必须要买的!” 我弱弱地问:“我们要被扣这么多莫名其妙的钱,那社会给了我们什么呢?” 他苦笑道:“有,可以办社保。但公司近万人,社保却只报了一千人,并且这个数字几年来一直不变。而这一千人,大多是职员或和高级职员有沾亲带故的关系的人才能办的!” 我无奈地摇摇头,又问:“还有,为什么我领工资时要签两次名呢。文员不让我看,另外一次签的是什么呢?” 他见怪不怪道:“那是厂里做的假帐,专门应付上面检查用的。” 我喃喃道:“真不知道这些企业还有多少秘密是瞒着政府的呢。” 他担忧地说:“我们只是打工的,这些不是我们能改变得了的,穷则独善其实。我看你每天象拼命一样,话也不多说,这样会闷出病来的。这样吧,元旦我带你去深圳散散心,好不好?”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好的,我感觉自己都快变成木头了。” 他忽然柔声说:“知道吧,你这个样子,真叫人好心疼!”说完这话,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快步走开了。 饭堂的饭菜一如既往地少油无盐,米饭一如既往地粗糙发黄。我三口两口扒完饭便直奔宿舍,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睡一觉。谁知刚冲好凉,却见丽娟神色不定地过来找我。因为屋内人多说话不方便,我便和她走到一处草坪,我焦急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陈刚的姐姐又为难你了吗?” 丽娟摇摇头:“没,他们现在卖甘蔗、菠萝什么的。上次姐夫被治安队逮到了,三轮车没收,人还是我出钱赎的。这次她好不容易生了个男孩,孩子难产,剖腹产花了五千多,有一半是我的钱,她现在对我好得不得了呢。” 我惊叫:“生一个孩子要五千,抢钱啊?” 丽娟苦笑道:“剖腹产贵一些,光手术费就三千,本来要住半个月的,她怕花钱,一星期就回来了。这还是私人诊所,要是进正规医院,都不会少于一万呢。所以我们穷人,是生不起病的。” 我望着她,奇怪地问:“又不是你生孩子,你脸色这么难看?” 她为难地说:“我,我好害怕,这次月经推迟了一个星期,我好害怕又是怀孕了!” 我尖叫:“又?你以前怀过?我怎么不知道?” 她白了我一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是药物流产,天流产第二天就上班了,你当然不知道。” 147。 我这才明白不来月经和怀孕是有关的,但还是傻傻道:“没关系的吧,我听宿舍的红姐说,因为加班多,这边天气又热,很多人月经都不正常呢。我前段时间三个月才来一次呢。” 丽娟忽然问:“听说你和沈洲谈恋爱了,真的假的?” 我赶忙否认:“当然没,骗谁也不能骗你呢,他只是比较帮我而己。” 丽娟小心翼翼地说:“陈刚说了,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帮女人的。我听李梅私下里说,沈洲好象家里有一个女朋友的,胡海成还看过那女孩的照片呢。” 沈洲家里有女朋友?这倒是我没想到的。虽然他并不是我男朋友,但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还是象被扎了一样。比如一件东西,原本以为那东西是我的,所以并不太珍惜。现在知道那东西是别人的了,忽然就感觉到了他的可贵。但我还是强作镇静道:“与我无关的。对了,丽娟,你这样和陈刚住在一起总归不好,你们还是结婚吧。” 丽娟坚决地说:“这绝不可能!家里计划生育查得很严的,结过婚的每两个月要往家里寄一次妇检结果,每半年要回家妇检一次。我还想趁年轻多赚点钱,过几年回家开个店铺什么的,要是结婚了,我还怎么在外打工啊?” 我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惨烈绝伦的尖叫:“啊。。。。。。”紧接着,整个厂区似乎都骚动起来,人们纷纷从每栋宿舍、饭堂及厂区的各个角落同时往一处跑。我和丽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懵懵懂懂地加入人流。不时听到有人诚惶诚恐地问:“死了吗?死了吗?” 但我们赶到事发地点,才知道梭织一厂宿舍有人跳楼了! 此时正是厂内人流高峰期,又加上刚刚发了工资不加班,到处都是人。我和丽娟好不容易跑到另一幢宿舍楼层才看到,只见一个女孩扑到在一楼外边的水泥地面上,身上还穿着粉红色的厂服。面孔着地,披头散发,浑身被摔得血肉模糊,头部己经变形,腕关节上露出了白骨。 闻讯赶来的厂医走上前,伸手试了试女孩的鼻息,摇了摇头。很快,120救护车也赶到现场,车内下来几个医生将女孩放上担架送医院急救。在医生将女孩子身子翻转过来的时候,我吓得赶紧闭上眼。120救护车急叫着离开了,刚才女孩摔倒的水泥地面上有一平米左右的血迹,保安用黄沙覆盖了,很快有清洁工过来清理、冲洗。 几乎是眨眼之间,现场便没有任何痕迹了。但因为气温较高,原先的血迹处有很多苍蝇在乱飞。 保安开始驱赶围观的人群。丽娟紧紧握着我的手,连声音都变了:“可怕,太可怕了!” 旁边有年龄稍长的员工冷笑一声:“有什么可怕的,这个破厂,每年都要死人。前年那个才可怕呢,都摔得没有人形了!” 148。 我颤声问:“他们为什么要自杀呢?好死不如懒活着啊。” 那个老员工不屑地望了我一眼:“你刚来广东不久吧,但愿你永远都能记住你现在说的这句话!” 我生气地说:“你怎么这样说话!” 那老员工看都不看我一眼,扬长而去。 因为丽娟被吓得不轻,我想把她送到外面的出租屋时,才发现厂门口停着三辆警车和十多辆小车,原来厂区己经被封锁了! 很快传来消息,那女孩死了!还有人说,其实她当场就摔死了。 女孩才十七岁,进厂不到两个月,因为加班太多,她哭过好多次。前几天又患了重感冒,身上没钱,带她带的表姐又回家结婚了。因为她是新员工,谁都不愿意借钱给她。走投无路之际,她选择了自杀! 因为是自杀,虽然不管厂里的事,但高总出于人道主义,不但把女孩两个月工资结给了她的哭得死去活来的父母,据说还破例给了五千块钱。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厂里的生产和生活秩序是不会被打乱的,一切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不久又有风声传来,高总请了香港一位著名的堪舆大师看了厂区,据说是风水不好,金秋厂要想兴旺发达,必须改变风水。于是,我们经常看到公司的女副总郑总陪一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年男人在厂区走来走去,不时指指点点。 无论身边的世界发生怎样的变化,我还是要加班加点,实现我一万元的目标呢。己经做车位整整三个月了,就算扣这扣那,三个月也有近6000元了。而除了日常用品,我几乎不花钱。就算日常用品,我到街上买最便宜的那种。6000元再加上做包装工的两个元工资,差不多有八千元了。如果不出意外,年底之前我肯定可以赚够三间平房的钱了。等赚够了钱,我再去学电脑,再去实现我来东莞的两个目标也不迟的。这样想着,我便轻松了起来。 虽然加了班,但几个月就赚够三间平房的钱,这是我那在土里刨食了一辈子的父母想都不敢想的。虽然加班时是透支生命,拿宝贵的健康去换那微薄的钞票,但总比我爸爸去煤矿挖煤好,连性命都搭上了,可怜我爸爸他正值壮年,一天福还没享过呢!换句话说,谁叫我们那地方穷呢? 但穷,又怨得了我们吗? 现在我的技术己经越来越熟练了,甚至不用思考就可以将衣服做得又快又好。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各个部分己和面前的平车融为一体,要说不同,也是有的。那就是平车需要电和润滑油才能正常运转,而我,则是用一叠薄薄的钞票便可打发了。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前面的车位递过一张纸,我接过一看,原来是厂里新发的通告。我象平时一样随便扫了一眼,很快被深深吸引住了! 149。 怀着激动的心情,我不由一字一句地念出声来:“因工作需要,现内招副总经理助理一名,要求女性,未婚,高中以上学历,在公司工作满半年以上,年龄21-25周岁。本通告自即日起10天内有效!” 我把这几行字烂熟于心,才将通告递给身后的张颖传阅。女孩一看,立刻叫道:“海燕,好象这几条你都符合呢。” 我强自镇定,说出了心里的担忧:“可我不会电脑呢,总经理助理要会电脑的吧。” 张颖连连摇头:“这上面没写,肯定就是不要的。” 吃晚饭时,我破例没有立刻回车间,而是到梭织三厂饭堂找到丽娟和陈刚,还没等我张口,丽娟就兴奋地说:“海燕,我正要找你呢。看到内招副总经理助理的通告了吗?我想报名呢,你要不要报名?” 我连连点头:“当然要,我找你就是为这事呢,就是不知道工资怎么样?” 旁边的胡海波大大咧咧地说:“这就你放心吧,我问过我哥了,副总经理助理和主管是一个级别呢。我哥都郁闷得不行,发誓下辈子一定托生个女人呢。” 胡海波现在越来越把我当成陈刚的朋友、丽娟的朋友、李梅的朋友、他的朋友了。他现在看我的眼神非常坦城,想起就是因为他,我进厂省了一大笔介绍费。而我,终是要愧对他的了。 陈刚笑道:“厂陆大陆人做得最大的官就是主管呢,海燕你要是就聘上了,可以象沈洲他们一样,两人住一间房的。”说到这里,他促狭地冲我做了个鬼脸。 我脸一红,故作恼怒地说:“叫你乱说,要是丽娟就聘上了,小心她甩了你。” 丽娟嗔怒地白了我一眼:“你才乱说呢,我今生是一定会嫁给陈刚的。” 陈刚心无城府地哈哈大笑,笑罢,望着丽娟深情地说:“这世界上,我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我相信丽娟!” 丽娟郑重地说:“陈刚你放心,我应聘也只是为了多拿点钱早点回家结婚。你记住,无论我是做查衫还是副总经理助理,我永远都是你的丽娟!” 我故作呕吐状:“真肉麻,对不起,我刚才吃多了。” 胡海波也说:“我也一样,想吐了。” 丽娟和陈刚看都不看我们,只是相视一笑,仿佛有说不尽的柔情,道不尽的蜜意一般。 这次内招厂里史无前例地重视。我原来还担心填表、面试什么的耽误做事,件数少了要扣工资呢。没想到厂里早就想到了,所有工资一律在发工资时补齐,这真是让我高兴坏了。如果应聘上了,便是主管级待遇,不但工作环境好、住得好、吃得好,连工资都比现在拼死拼活做事高出一大截呢。据传言,沈洲他们的工资有三千多块钱呢。 150。 因为门槛低,符合这次条件的女孩共有近两百余人。其间包括职业高中、普通高中、中专,甚至还有在写字楼里做事的大专和本科生。高总虽然素的“养鸡专业户”的雅号,但他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在厂里非常正派,他的助理却是个瘦小三十多岁男人。所以可以说这次内聘,是厂内比较优秀和出色的女孩子的一次大 分节阅读_33 分节阅读_34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34 集合! 内聘由郑副总亲自负责。十天之后,她带着几个保安将我们报名的两百余人集中到厂区后的蓝球场上。当时大约是十点左右,广东秋后的太阳尤为毒辣、刺眼。但郑副让我们站在阳光下,什么话都不说,自己却和保安退到了阴凉处。留下我们两百多人面面相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们脸上很快都出了汗,开始我们还不敢动,但后来,所有的人都肆无忌惮地擦着擦着,直至皮肤都被晒得有些疼了,郑副总才带着保安走过来。我赶紧站直了,心里象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她也不看手里的名单,依次走到我们面前仔细端详,然后再指点叫谁出列,叫谁原地不动。走到我面前时,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我知道这是我的一次极为难得的出位机会,当然,同时也是这两百多人极为难得的机会。至于谁是最后的赢家,只好听天由命了! 虽然我被命令出列,但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是出列的人留下呢,还是站在原地的人留下呢?但当两百多人都被她端详完毕后,我心里便有了底。没有出列的那些人,不是身材不好就是脸蛋不漂亮,还有几个化了妆的,原本看上去是很漂亮的,但经过刚才一阵挥汗如雨,脸上的妆被冲得不成样子,露出了不好的皮肤底色来。 果然,郑副总挥挥手,便有保安对那些没出列的人说:“对不起,你们可以回去上班了。”那些人听了,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垂头丧气地走了。 留下来的只有23人,包括丽娟和我。我看了一下,这23人全都是身材适中,且比较年轻漂亮的。想想也是,副总的助理嘛,总得需要长相能拿得出去的。外面很多招聘助理的广告上有的还直接要求相貌秀美、气质优雅呢。 郑副总点了我们23人的名,并记录下来,然后满意地说:“我的助理是主管级待遇,要求相对较高。你们今天通过初试了,第二轮复试时间我再另行通知,先回去上班吧。” 我暗中舒了一口气,回去丽娟悄悄问我:“怎么留下来的都是漂亮的呢?助理能做事就行,不一定要漂亮的吧。” 我半信半疑道:“不会吧,郑副总也是女的呢,还能怎样?” 丽娟再次宣称:“不管怎样,我是一定要嫁给陈刚的!” 151。 第二次复试是在一周后进行的,这次不是要我们去阳光下站了,而是把我们带进平时高级职员开会的办公室,发给我们每人一张试卷。所谓的试卷,其实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英语或数学题,而是最基本的生活常识。比如:家庭基本人员;他们的姓名、工作单位;会不会做饭?如何孝敬老人等等。除了这些,还有一道思考题,让我们阐述自己对家庭的定义和理解。另外还有一道题印象比较深刻,就是问我们的阴历生日。好在我们这代人一般记的都是农历生日,更是容易回答。只是所有人都有一个疑问:这样的题目和招聘副总经理助理没有任何关系啊。 最后还是公司的一位高级跟单员于莉莉给出了让人信服的解释,她说:“这有什么啊,助理不但要负责副总工作中的事宜,也要负责生活上的,她当然要问到这些啦。” 我羡慕地望着她,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了自己注定会失败了。我想另外的21个人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在我们这些人中,无论是长相、气质还是学历,于莉莉都是最出色的一个。 于莉莉不但工作性质是我们这些人中最好的,还是英语本科毕业,电脑操作流利,有相应的办公室工作经验。1。65的苗条身材,白晰的鹅蛋脸,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往哪里一站,想不出色都难。据她自己说,她本来就是应聘高总助理的,可惜高总只招男助理,她只好委屈做了高级跟单员。 她很高傲,看我们的时候总是垂着眼皮,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丽娟也几次想到了放弃,我劝她:“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放弃。就算有最后一丝希望,我们也要争取的。”这话是说给丽娟听的,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二次复试我们三天后才知道结果,只留下了五个人,幸运的是,我和丽娟榜上有名。当然,于莉莉也是五人中的一个。 半个月后,我们进行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复试! 这次,我们被带进位于一楼大厅旁边的培训室。刚进培训室坐下,便有一位衣着典雅的中年女人走进来。这女人穿着相当考究,皮肤保养得也很好,一看就是一副贵妇人的派头。  看到“贵妇人”,郑副总赶忙站起来,看上去对她很是恭敬。 “贵妇人”挑剔的目光在我们五个人身上一一扫过,脸上露出了微笑,她向郑副总示意了一下,郑副总立刻跟她出去了。 再回来时,郑副总笑道:“你们先等等,我去拿今天的试题。”说完再次走开了。 我们等啊等啊,大约半个小时了还不见郑副总回来。等待是最让人焦灼的,而决定前途的等待则更让人烦躁不安。丽娟悄声说:“拿试题要这么久吗?” 152。 我望了望其余的三个人,其余两个都有了几分不耐,唯有于莉莉气定神闲的,一副稳券胜操的样子。我示意丽娟:“说不定是郑副总有意考验我们的耐性呢。”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我们都以为是郑副总回来了,五双眼睛齐刷刷地向门外望去,但立刻就泄了气。 门外并不是我们期待己久的郑副总,而是一位拿着几根棒棒糖、流着口水矮胖男子!此男子穿着大裤衩,上罩乳白色t恤,因为t恤下摆太过宽大,将他的屁股包得严严实实,走起路来,那肥硕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象只笨拙的企鹅。矮胖男子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口水和糖水一住地往t恤衫上流,t恤衫的前襟湿了一大片,看上去很恶心。他长着一张标准的白痴脸,目光呆滞,不停要“嘿嘿”笑着,一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智障儿! “智障儿”看到我们几个,笑得更欢了,他举着一根棒棒糖送到坐在最前边的女孩子面前,吐字不清地说:“姐姐,吃糖糖。” 那女孩厌恶都看着他,理都不理!“智障儿”一点不知道看她的脸色,还在“姐姐,姐姐”地叫着,那女孩索性将脸转了过去。 “智障儿”仍然发出“嘿嘿”的笑声,又将棒棒糖递给后面另外一个女孩:“姐姐,吃糖糖。”那女孩左躲右躲,棒棒糖还是差点碰到她衣服上,她生气地说:“哪来的白痴!离我远点,别弄脏了我的衣服!”边说边远远地走到另外一张桌边坐下来。 “智障儿”仍然笑着,又将手中的棒棒糖举到于莉莉面前,于莉莉尖声叫道:“保安是吃白食不厌精的吗?怎么会让一个傻子进来了?我一定要向郑副总投诉他们!” 连续三次被冷落,“智障儿”明显有失落,轮到我时,他象孩子一般撇着嘴,差点哭出来:“姐姐,吃糖糖。” 虽然他长得五大三粗的,年龄应该和我们差不多,但言谈举止还象个孩子,想起家乡的弟弟,我忽然好心疼他。我礼貌地接过棒棒糖,用尽量温柔地语调说:“姐姐吃,谢谢你啊。” “智障儿”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又朝丽娟走去,走到丽娟面前时,他忽然从嘴里将棒棒糖拿出来,将融化了一半的棒棒糖递到丽娟面前,天真无邪地说:“姐姐,吃糖糖。” 我恶心地差点吐起来,另外几个女孩也嘲弄地发出讥笑声。丽娟却没有露出半点的嫌恶,而是接过棒棒糖,拿出纸巾认真地将棒棒上的糖浆擦试干净,又掏出一块纸巾,温柔地将“智障儿”手上、嘴上、脖子上、衣襟上的糖浆和口水擦干净了,又将棒棒糖递给他:“姐姐不吃,你吃啊。” 153。 “智障儿”脸上乐开了花,一边吃着棒棒糖,一边“嘿嘿”笑得更欢了,涎水很快又流了满脸。丽娟笑着羞他:“花脸猫。” 于莉莉不满地冲丽娟吼:“这傻子是你亲戚吧,你还不把他带出去,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话音还没落,忽然门口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不必了,那是我儿子!” 我们惊讶地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刚才那个“贵妇人”,郑副总跟在她身后,狠狠瞪了于莉莉一眼。于莉莉赶紧换了一副笑脸,诚惶诚恐地对“贵妇人”说:“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你儿子。” “贵妇人”宽容地冲她摆摆手:“你是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女孩子,但不适合做我的儿媳妇。” 听了这话,我们都愣住了,郑副总微笑着解释道:“其实,我并不需要助理,这次内聘,其实是为我姐姐和高总的儿子高天选太太的。高总虽然有几个女儿,但高天却是高总和我姐姐高太唯一的宝贝儿子。” 听到这里,我们俱都大吃一惊。我心里很矛盾,若被选中做高天的太太,虽不说一步登天,却也是从此脱离贫穷拮据的打工生涯,从此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从此,便要和这个“智障儿”共渡一生,却是我不愿意的。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高太的目光在我们几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丽娟脸上。 她径直走到丽娟面前,笑眯眯地说: 那“贵妇人”连看都不看她,径走走到丽娟面前,笑眯眯地对她说:“张丽娟,你是个很有爱心的姑娘,虽然在这几个女孩中你是最普通的一个,但我还是选你做我的儿媳妇!” 听了这话,我知道自己被淘汰出局了,虽然陪伴一个“智障儿”不是我所想要的人生,但改变命运的机会就这样和我擦肩而去,我还是感到无限失落。偷眼看另外几个女孩时,她们个个面露沮丧之色。 不论心里做何感想,在此时,我们几个人望着丽娟的目光都是羡慕。但丽娟听了这话,却明显一愣,脱口而出:“不,这是不可能的!” 高太依然笑眯眯地问:“世贸大厦都倒塌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丽娟坚决地说:“因为我有男朋友了,我说过我一定会嫁给他的!” 高太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即掷地有声道:“我不论你有没有男朋友,总之,我选中的女孩子,我一定会让她成为高太的!” 丽娟脸涨得通红,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高太意味深长地冲她一笑,拉起高天的手:“天天,跟妈妈回家家啦。” 高天被高太拉着,却望着丽娟,一步一回头:“姐姐,姐姐。” 高太柔声哄他:“天天先走,姐姐随后就到呢。” 154。 当天,丽娟被选为高总儿媳妇的事立刻传遍全厂! 我心情好复杂,对丽娟又妒又疼。妒的是被选中的不是我;疼的是,她若答应做高家的儿媳妇,就要和那个总流口水的“智障儿”过一辈子,想想都好恐怖。而丽娟,她一直说她是嫁定陈刚的啊。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我没吃饭就跑去梭织三厂的饭堂,没有找到丽娟和陈刚。胡海波说,丽娟面试后就回车间把陈刚拉走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害怕两人吵起来或发生别的意外,赶紧向正在吃饭的严秀秀请假,说今晚有事不加班了。因为沈洲的关系,她一直对我另眼相看的,爽快地刻点头同意了。我火急火燎地赶到丽娟的出租屋,却见陈刚正在往外走,丽娟边哭边拉着他的胳脯不让走。 看到我,陈刚红着眼睛,委屈地说:“海燕,你劝劝丽娟,她不让我上班呢。” 丽娟哭道:“你不要去上那个班了,我们以后再不进那个厂了。” 陈刚闷声道:“那怎么行?现在赶货,一个月可以拿两块钱呢,离开这个厂,到哪里找这样的好厂啊?” 丽娟气恼道:“你以为我想走吗?可现在,我一天都不想在那个厂呆呢。” 陈刚不满地说:“那还不怨你自己,谁叫你给人家擦口水了。” 丽娟尖声叫起来:“我给他擦口水是看他可怜,我哪里知道他们居心不良呢?真没想到,你,你竟然这样说我?你竟然这样说我?”说到这里,丽娟索性放开陈刚,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看到丽娟哭,陈刚的眼圈也红了,但他还是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慌慌地张张对我说:“海燕,帮我劝劝丽娟,去年底丢了钱,一年的工算是白打了,我姐姐一家三口又在这里,我真的不能丢掉这份工作啊。有什么事,等我加班回来再说吧。”说完这话,不容我插嘴,便飞也似地向厂里跑去。 看陈刚走了,丽娟更大声地哭起来。正好李梅过来了,赶忙和我一道把丽娟扶进房内。我随口问李梅:“你今晚没加班 分节阅读_34 分节阅读_35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35 ?” 李梅大大方方地说:“昨天吃了流产药,这几天总是流血,我请假去看医生呢。” 因为知道丽娟也用药物流过一次产,我并不吃惊,但还担忧地说:“听说医院很贵呢,可能要很多钱吧。” 李梅轻松地说:“我去看的是私人医生,不要多少钱的。”她说了医生的住地,我才知道就是之前给我做小手术的那个医生。不着边际地安慰丽娟几句,李梅便匆匆去看医生了。其实对于丽娟的事,不要说李梅不着边际,我也是不知从何说起的。虽然高天家里有钱,但是个傻子,叫她嫁吧,不好,不叫她嫁吧,似乎也不好。 155。 但丽娟的态度却是我没想过的坚决:绝对不嫁,就算为生活所迫还在金秋厂做事,年底一定和陈刚回家结婚! 其实,虽然丽娟对陈刚不离开金秋厂痛斥为“没骨气”,但哭过之后,想想陈刚说的话,也是很有道理的。虽然加班多,但现在两人每月可拿三千,如果离开金秋厂,再想找这样的好厂是多么难啊。思前想后,丽娟也只好妥协了:反正除了陈刚她是谁也不嫁的,以高家地位,应该也不会为难她,她还做她的查衫工! 确实,第二天丽娟去上班时,除了怪异的眼神,倒真的没有人为难她。为了表明她的决心,她上班下班都和陈刚形影不离。看她如此,大家都以为她和高天是没希望的,渐渐也就不再提她做高总儿媳妇的事了。 尘埃落定,大家都知道了所谓内聘副总经理助理不过是个善良的谎言。如此一来,不但我在车间的地位没有得到任何提升,反而成了同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我不是沈洲女朋友的事也因此浮出水面,这让我的处境非常狼狈。本就不爱说话的我,更加沉默了。 转眼又快到元旦了,旧的一年快要结束,新的一年即将开始。我不知道,新的一年里,等待我的又将是什么? 我以为经过此次事件,沈洲一定也会看低我的。令我意外的是,元旦的前一天,他竟然毫不避嫌地站到我的车位前,柔声说:“元旦放假,我有什么安排吗?” 我只感觉没脸见他,低着头:“没。”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请你去深圳玩,可以吗?”不等我回答,他又急急地补充道,“以前我说过带你去的呢。” 听了这话,想起他带我去看病的那一个星期中,他那一滴一点的关爱,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好的。” 他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欢喜:“那说定了,明天早上六点半在厂门口等你。放假人多,晚了很难坐上车。” 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嗯。” 他刚走,严秀秀便过来了,酸溜溜地说:“到底是靓妹好啊,哪里象我,都成老太婆了也没人要。” 我刚想跟她开几句玩笑,她又话里有话地说:“海燕,男人没几个好东西呢。” 我刚想反驳,忽然想起丽娟说过,胡海成看过他家中女朋友的照片!我刚才还很激动的心,立刻又沉了下去。我想告诉他我明天不去了,但又不想失去异乡这一点点的关爱。 如果我告诉了他,我明天不是去做丽娟和陈刚的电灯泡,就是一天百无聊赖。这样想着,我终是没有勇气去回拒他。 156。 元旦那天,虽然我们起得很早,但往深圳方向的车还是塞满了很多人。最后好不容易挤进一辆大巴,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们被人流挤得紧紧贴在一起。为了避免和他四目相对做拥抱状,我只好用背对着他。这样更是暖昧,随着不停拥挤的人们,我的屁股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腿。最最让我难堪的是,开始时我没有发觉,后来我忽然意识到,我的屁股碰到他腰下一个很硬的东西。凭感觉,那不是腿。 想起以前丽娟和我说过的悄悄话,好象某个男人对某个女人有了感觉便会产生那样的反应,我更加面红耳赤,尴尬万分!我所能做的,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免身体和他身体的碰撞,但这样,真的是很难很难。 很快听到售票员在旁边跟人吵了起来,原来是六块的车票变成了八块,九块钱的变成了十二块。 每当有人指责她,售票员就一翻白眼:“过节票价都涨,又不是我一家!” 很多人连骂带叫地交了钱。轮到沈洲时,他并没有争吵,很自觉地交了24块钱。我笑他:“好老实呢。” 他无奈地说:“有什么办法,来这边久了,早就变得没脾气了。” 不知为何,一向晕车的我这次并没有晕车。一路上,他指着外面飞驰而过的各种标志物,耐心地给我讲解着。比如,到虎门了,到长安了等等。我感觉视野似乎一下开阔了起来,原来除了金秋厂和附近的那些工业区,东莞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地方呢。 在大巴驶出东莞进入深圳时,他指着前面一座大桥告诉我:“ 这是深圳最边上的一个镇,是松岗镇。以后你要是到这里一定注意了,松岗应该是深圳最乱的地方,比东莞很多地方都乱呢。” 远远望去,那座大桥两侧有很多闲散的人和摩托车。人来车住的,却又很脏。刚到大桥下,就看到几个男人围在一起不知吵什么。大巴飞驰而过的刹那,我看到一辆摩托擦过一个单身女人的身边,几乎是变戏法似的,那女人肩上的背包便到磨托车后座的男人手里了。整个过程,和丽娟被抢时如出一辙。 我正举目四望间,沈洲忽然将我的身子转到他的左侧。我吃了一惊,正想问他,忽然看到前面一个人的手己经迅速伸进另一个人裤子后面的口袋里,迅速将钱包抽走。我不由自主地“唉”了一声,那人狠狠瞪了我一眼,大叫:“停车,我要下车。”车停了,那个很顺利地下了车,飞快上了一辆摩托。 那人刚下车,被偷手机的人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摸腰部,失声喊道:“钱包,谁偷了我的钱包?” 人们都见怪不怪似的,很多人甚至连望都没望他一眼。售票员这才象征性地吆喝道:“大家都放好自己的钱包、手机,防止小偷。” 那个被偷钱包的人目光呆滞了片刻,自责地拍了一下脑袋,长长叹了一口气:“唉!”便再不说什么了。 157。 车到西乡,我们好不容易才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坐下没多久,便到南头检查站了,进深圳关内要检查边防证的,我们只好下车。 我埋怨沈洲:“什么边防证?你又没和我说,我只有身份证,没有边防证的呢。” 他笑了:“昨天才说要带你来玩呢,来不及办的。你放心,没边防证也能过的。” 我试探着问:“是不是还有别的路可走?” 他摇摇头:“别的路也有,但要请人带过去,很危险。以前有一个女孩子,才17岁,被带的人弓虽女干,还杀死了。” 我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感觉,危险似乎无处不在的。这样一想,便使劲往他身边靠了靠,随他上了一座高架桥。桥上很多人,刚上桥我就看到,前面一前一后走着两个男人。走在前边的那个人挑染了几根“黄毛”,腰上别着一部手机。走在后面的那个男人剃着平头,手里还拿着一个公文包。 “平头”躲在“黄毛”背后,一直用手在够“黄毛”腰上的手机。我回头看时,身后走着很多,“平头”的动作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并没人制止。人们态度冷淡,目不斜视。“平头”始终没有得手,有几次甚至被“黄毛”觉察了,“黄毛”回头看到他,他赶紧又将手缩回去。 这时,我己走到和他们平齐,我看到“平头”神态自若,没一丝一毫的尴尬。几次过后,“黄毛”便将手机移到了前面的口袋里,但自始至终,“黄毛“一句话都没有说。“平头”大概感到得手无望了,立刻停止脚步,我们也很快超过了他。 紧走几步,同样的事情依然在前面发生,且是两起。其中一个得手了,另一个和“平头“一样空手而归,但他很快又盯住了另一个目标。看到这里,我心惊胆战。一步一回头,好怕后面也有人跟人。幸好,沈洲知道外面乱,早就把钱包和手机放在前边口袋里了 下了桥,我看到“南头边检站”的字样,站前有好多人。但沈洲并没有把我往那边带,而是  自然地拉着我的手,朝桥右边的很多店铺处走去。次被异性拉着手,我有些紧张。但这紧张很快被身处深圳的茫然代替了,我反而希望他握紧些,再握紧些。 前而有很多店铺,沿着旁边的巷子进去还有很多小而脏的店铺。他随便进了一家,开门见山地问老板:“带一个人进去要多少钱?” 看上去非常瘦弱老实的老板操着浓重的广式普通话干脆地说:“100元。” 沈洲道:“不会这么贵吧,我去年也是你带我进去的,才只要50呢。” 老板打着哈哈:“去年?去年不怎么查的,今年风声紧呢,今天又是元旦呢,真的好麻烦的。特别是男的,很难通过的。” 沈洲指着我说:“我有边防证,是带她进的。” 老板望了望我,很不情愿地说:“那好吧,女孩子查得不严,容易过些。” 158。 接着,老板问我:“有没有照片?” 我摇摇头:“没有。” 他又问我:“有没有身份证。” 我想回了声“有”,沈洲立刻道:“你要身份证和照片做什么?” 老板干笑两声:“这个,这个,我想给她办个假的边防证呢。你放心,和真的一模一样,有效期半年。也只收50块钱,过关绝对没问题,很划算的。” 沈洲坚决地说:“不行,和上次一样,你们一定要把人带过关我才付钱的。至于边防证就算了,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就走。”他边说边拉着我的手要走。 老板赶忙拦住我们:“别走别走,还有别的办法呢。要是我不能带你过去,你找别的人也没用的。” 沈洲催促道:“那你快点。” 老板说:“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来。”边说边打开杂货铺后面的一扇小门走了进去。 沈洲试探着问坐在柜台里的胖老板娘:“请问,我可以用一下洗手间吗?” 老板娘犹豫了一下,向他指了指刚才老板进去的那扇门,不耐烦地说:“不用上大号。” 沈洲“嗯”了一声,走过去打开门,那门却是只能半开得,人得侧着身子进去。他出来后,又体贴地问我:“你要不要上洗手间?” 要是在以前,一个男孩这样问我,我肯定要羞红了脸。可现在,他的语气是那么平淡,仿佛用洗手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和吃饭睡觉一样正常。奇怪的是,我听了竟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轻轻点了点头。 门又小又窄,非常破旧,但进去后,却是另一翻天地。门前面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我不敢细看,赶忙推开了右边一个敝着的小门,这就是洗手间了。房间一股刺年轻的尿臊味,也没有灯,把门一关上,洗手间就很暗,我凭着感觉勉强蹲下去,非常艰难。 如果不是理智提醒我这就是深圳,我真的怀疑报纸杂志上夸得天花乱坠的深圳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再出来时,老板己经回来了,他示意我们跟他走到店铺货架的后面,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类似我们厂牌一样的卡片,上面贴着各种女性照片。我看到卡片上写着“深圳市流动人口暂住证”的字样,原来现在深圳市务工的人,不论是关内还是关外,只有办理了这种暂住证就可以出入边防证通行无阻的。 老板一边翻着手中的暂住证,一边将暂住证上的照片和我对照着。最后终于找了一张和我只有三分相似的,为了更象一点,老板还让我把头发披散下来了。一切就绪,他将暂住证在手中扬了扬,咐咐道:“记住了,一定不要紧张!” 我茫然地点点头。 159。 老板说有专人带我过关的,那个人现在在带另一个人过关,让我们到店铺门外等一下。 我悄声跟沈洲说:“我是有身份证的,刚才你为什么不让他们给我做一个边防证呢。以后我要是再想来深圳玩的话,就不要办了。” 沈洲笑笑:“我也说不准,但我觉得任何东西绝不能交给别人的,特别是这些人。谁知道他们拿你身份证去做什么事呢。” 想到一路上,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防范着所有可能的陷阱,我感觉他是那么成熟、稳重,那么让人放心。我更加佩服他了,对他的依赖心理更重了。虽然丽娟说他在家里可能有女朋友,但这样成熟 分节阅读_35 分节阅读_36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36 悉、稳重的人,我不相信他会骗我!再说,他只是对我好,也并没有说过爱我呢。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小个子男人走了过来,看到我们便说:“是你们要过关吗?” 沈洲答:“是的。”回头再望老板,老板肯定地点点头,示意我们过去,并悄悄将刚才那张卡片塞给我。 小个子男人走过我们身边时,小声吩付道:“等一下你一定要放松,跟在我后面,但不要太近。”边说边率先往前走,好象根本不认只我们一样。 沈洲拉着我赶忙跟了上去,四双眼睛始终盯着小个子男人。刚离开店铺,便不时有形迹可疑的男人女人走过来悄声问:“要过关吗?” 他们这样热情,我真是不好意思,礼貌地说:“不要。” 不料他们并不买帐,反而不时有人回骂我:“神经病,不过关来这里做什么!” 我委屈地望着沈洲,沈洲安慰道:“别理他们就好了。” 我点点头,再有人来问的时候,我便学沈洲的样子,绕道而过,眼皮连抬都不抬,反而没人再骂我了。 边检站的大厅里有很多人,但人虽多,看上去却很有气势。不时有穿着正规军装的解放军战士出入其中。到底是正规军人,看上去都很礼貌,脸上也没有那些治安员的霸气与匪气。 大厅中央有好多个过关的入口,都排着长队。每个关口都坐着一个或两个解放军战士,排队的人把证件递给他,他看过再把证件还回来,那人就可以过了。大约是假期吧,人很多,查得有些快。 我们先是紧跟着那个小个子男人排在一个关口,这个关口的人很少,我看到前面好象查得很严。在快轮到他时,小个子男人忽然退了回来,并示意我们跟他到另一个关口。那个关口排的队很长,查得相对松一些。 我真是度日如年,拿着暂住证的手心都快渗出汗来了。很快,小个子男人顺利过关。轮到我时,我为了蒙混过关,故意将头发暗中一甩,正好遮住半边脸。那个清秀的解放军战士只扫了我一眼,便让我过去了! 160。 沈洲也很快跟了上去,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刚走到门外,沈洲便将早就准备好的五十块钱很隐蔽地塞给了那个人。那个人拿着钱,远远地走开了。我问沈洲:“他连看都没看,不怕是假的啊。” 他轻声笑了:“你以为他们是吃干饭的吗?这儿到处都是他们的人的。” 不远处停着好多很漂亮的大巴车,他紧紧拉着我的手,看了看车上的路过站点,便上了一辆车。到底是深圳,大巴车看上去非常豪华。因为是空调车,密封性太好,反而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忐忑不安地问:“深圳这么大,我们要到哪里去呢?” 他这才说:“我有一个同学在深圳,好久没见面了,我这次是来看看他。” 听了这话,我不免有些失望。原以为他是专程带我来玩的呢,没想到是来看他同学的。 气氛一时有些异样,车行驶得很快,我百无聊赖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他又象刚才在路上那样,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你看,深圳真的是很漂亮的。城市绿化面积到40%,全国之最。” 所谓的绿化,不过是人为铺的草坪,间或点缀着一些并不高大的树,到处都是人工雕凿的痕迹。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如果说绿化面积达40%就是漂亮,那我家才漂亮呢,绿化面积可以达到99%呢。”99%只是我的估算,在我们那儿,山清水秀,除了房屋是人为制造的痕迹,到处都是绿意。甚至连我们墙角院内也不时冒出青草呢。 他宽容地望着我,抚了抚眼镜说:“呵呵,你真逗。怎么能比呢,这是城市,你家是农村呢。” 我想反驳,忽然意识到底气不足,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忽然,他惊喜地说:“看,世界之窗!” 我放眼望去,只见前面路旁有一棵高约百米的巨树,非常独特。树旁还有一个半圆型的红色大门。大门旁有一个小型金字塔形状的建筑,上面写着“世界之窗”几个字。 他介绍说:“这颗树应该是昨晚点亮的,是以世界之窗的地埃菲尔铁塔景点为主体精心制作的新年祝福,现在成深南大道一道夺目的风景了。 我傻傻的问:“什么是世界之窗?” 他再次宽容地笑笑:“在深圳流传这样一句话,‘没有到过世界之窗的人,就没有到过深圳;没到过世界之窗五次的人,不算深圳人。” 我试探着问:“进去是不是要钱?” 他点点头:“里面都是世界著名景点的浓缩,还有很多美。”说到这里,他似乎才意识到什么,冲我笑笑,“不但进去要差不多一百多块钱的门票,进入各个景点也要票,东西都很贵。今天是元旦,票价也应该上涨呢,下次有时间再来你进去玩吧。” 本来有些低落的情绪经他这样一说,又开心起来,温顺地点了点头:“好的。” 他的同学叫潘晨,住在福田区的一个村里。大巴到上海宾馆前,他便拉着我下了车。他一边走一边说:“听说这几年市中心往罗湖那一带转移了,以前,上海宾饭是深圳市区的一个重要标志呢。” 我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他懂得可真多。陈刚、胡海波和他相比,那简直是两根没开化的木头呢。越这样想,我越对他充满了赞赏与仰慕。我希望他永远也不放开我的手,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上海宾饭对面看上去很干净、漂亮,但沿着一条漂亮的大路越往里拐弯,那路就越脏越小。后来进入一个小市场时,我简直以为我回到了东莞呢。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我真的不敢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经济特区深圳? 走过菜市场,便进入一条并不平坦的柏油路,路两旁有许多半新不旧的楼房。这些楼房看上去很结实,但总归是有些年头了。沈洲告诉我,深圳原本是个小渔村,这些楼房大都是八十年代初,渔民们刚富起来时建的,现在他们都在别处盖了别墅,这些就租给外来打工者住了。 我如饥似渴得听着这些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情,频频点头。 潘晨和他女朋友就租住在这些楼房中,是一楼的两房一厅。他们把两房一厅又转手租给了别人,又在大厅里用三合板搭了一个小房间,两人就住在这个小房间里。潘晨五短身材,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他女朋友阿敏长得非常漂亮,只是看上去很冷淡和傲慢。 看到我时,潘晨亲热地打着招呼:“你是小颜吧,怎么越长越年轻了?” 161。 我心一觉,立刻涨红了脸,望着沈洲,竟不知所措了。 沈洲干咳了一声,讪笑道:“她是我同事杨海燕。” 潘晨理解地点点头,冲沈洲暖昧地笑了笑。 那么一间小房子,他们两个坐在半旧的席梦思上聊天,阿敏在一个小桌边化妆,我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听他们说话。 潘晨情绪激昂地讲他新开业的贸易公司,讲他对未来的雄伟规划等等。我听出来了,他在竭力劝说沈洲为他的一个项目投资。沈洲似乎很上心的样子,不停地问这问哪。 阿敏化好妆,潘晨便带我们到附近的餐馆吃饭。餐馆不大,但比较干净,桌子和椅子很新,菜也很平常。我有些惊讶,潘晨刚才说到他做的生意时,动辄就是几十万、几百万的,怎么请我们吃这个呢? 阿敏几乎不讲话,但很能吃。潘晨边喝啤酒边侃侃而谈,喝到兴奋处,他拍着胸脯保证:“沈洲,你,你在大学中是住在我上铺的兄弟,只要你投资跟我干,我保你以后天天进五星级,老婆想要几个有几个!” 听到这话,我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潘晨大约是喝得太多了,最后连舌头都打结了。看看天气不早,沈洲只好去埋单。好不容易把潘晨扶回出租屋,我们便和阿敏告别了。刚走到门,阿敏却又追上来问:“投资项目的事,你尽管放心,我们绝不会亏待你的。”说着话时,她满面含春,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冷淡与傲慢。 沈洲道:“我回去再考虑一下吧。”说完便向她挥了挥手。 我好奇地问他:“你真的会投资吗?” 他不屑地说:“电话里他吹得天花乱坠的,刚才吃饭的时候还是我结的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根本就是装醉,他的贸易公司,也不过是皮包公司。” 我再次对他刮目相看,原以为他很忠厚老实呢,没想到比谁都聪明呢。但想到如此聪明的人,却是属于另一个叫小颜的女人的,我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回去的路上,我一句话也不想说,真是心灰意冷。 他当然感觉到了,几次张嘴想和我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 因为路上堵车,又几经转车,象打仗一样。好不容易从最后一辆大巴里挤出来时,天己经黑了。金秋厂己经不远了,我累得浑身没有任何力气。 我们谁也不说话,在经过一个,他忽然在我身后低低叫了一声:“海燕。” 我不由自主站住了:“有事吗?” 他一句话也不说,将我紧紧抵在墙上,颤抖着声音说:“我,我喜欢你。” 我心里一甜,随即一酸,委屈道:“你喜欢的是小颜吧。” 他猛地将我搂在怀里,在我耳边叹息般地说:“小颜很丑,脾气也不好,她哪能跟你比呢?再说了,她己经过去式了,你是现在和将来。” 被他一抱,我立刻如触电一般地颤栗起来,与此同时,身子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162。 他雨点般的吻疯狂地落在我的脸上,然后用舌头撬开我的嘴唇,深深地吮吸起来。我压抑了21年的欲望仿佛被点燃一般,双臂不自觉得攀上了他的脖劲。我希望他把我抱得紧些,再紧一些。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试探着想伸进了我的内衣。虽然我们的嘴唇还连在一起,但我还是立刻用手去制止他。但他的力气很大,在他的一再坚持一,我的手上渐渐没有了力气。但他的手刚触摸了一下我的乳防,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与此同时,他的唇离开我的唇,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淡淡地说:“回去休息吧,今天太累了。” 就象正在进行的一场演出,演员正全心投入的时候,忽然被迫谢幕了。我感到非常沮丧,抱住他的脖子撒娇不想离开。 他猛地拥开我,将我有些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认真地说:“这样对你不好,我不想伤害你。” 这句话更让我对他另眼相看,这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我几乎是哼着歌儿回宿舍的,宿舍里有好几个女孩子,正在议论着什么。丽娟和李梅也在,一看到我,丽娟立刻扑上来,大惊小怪地说:“海燕,你终于回来了?你到哪里去了?都快把我急死了!” 我甜蜜而害羞地说:“我和沈洲去深圳了?” 丽娟尖叫道:“你了解他多少?他是河北人,你就不怕他把你卖了!” 我有些生气:“沈洲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李梅说:“你们才刚认识多久?你了解他是哪种人吗?” 我想起她告诉过丽娟关于沈洲女朋友的事,便话里有话道:“他是哪种人,我比你清楚!” 李梅不高兴了:“我不过是你朋友才说这话,其实他怎样管我什么事!” 红姐边织毛衣边语重心肠地说:“不是我多嘴,前年隔壁厂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个女孩跟认识不久的老乡出去玩,后来才知道被骗进发廊做‘鸡’的。这还算好的,有的女孩被拐去卖人体器官,摘了器官后还被分成几块呢。” 我颤颤兢兢问:“真的假的?” 朱素贞说:“这不有假,我有一个老乡到现在还没找到人呢。” 我听得头皮发麻,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段明兰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平安回来就说明沈洲不是那样的人了。你们这些人哪,都是自己吓唬自己,我们这些人不都是没事嘛。所以啊,世上还是好人多。” 她这样一说,气氛才活跃起来 我这才想起问丽娟:“今天元旦去哪里玩了?” 163。 丽娟沮丧地说:“还玩呢,我妈我哥都要过来了。”边说边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便跟她走出宿舍。 原来,虽然表面上高总和高太他们并没有为难丽娟,但私下里,高太竟然千方百计找到丽娟妈妈及三个哥哥!高太向他们承诺:只要 分节阅读_36 分节阅读_37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37 丽娟嫁给高天,高家会给丽娟的三个哥哥每人十万,并给丽娟妈妈在县城买一栋房子养老! 我真的好吃惊,也许这三、四十万元对高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对我们家乡的人来说,无疑于一笔天文数字呢! 我试探着问:“那你,是准备嫁了?” 丽娟果断地说:“坚决不嫁!” 我疑惑了:“不嫁那你妈你哥过来做什么啊?” 她无奈地说:“我是坚决不嫁的,但我妈我哥都让我一定要嫁呢。海燕,我该怎么办啊?” 我犹豫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想,如果我有爱情,我一定不会嫁给高天的;但如果没有爱情,我会选择金钱的。” 丽娟果断地说:“海燕,我知道怎么做了!我不等我妈我哥过来,我要回家和陈刚结婚,生米做成熟饭!高家再不计较我的过去,也不可能抢别人的老婆做儿媳妇吧。” 我调皮地说:“新婚幸福!好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今天起得早,又累又困的,哪里是玩,分明是活受罪。” 丽娟娇嗔地说:“去吧去吧,我想后天回家,你明天陪我去镇上买衣服好不好?陈刚己经决定不在厂里上班了,他想选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厂。” 我不由自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好的好的,你回吧,还要跟你家陈刚商量呢。” 丽娟得意地说:“商量什么!这次他敢不听我的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镇上有两个很大的服装商场,分别是、第二服装商场。服装商场主要经营中低档服装,第二服装商场主要经营中高档服装。虽然坐车是到第二服装商场门口下车,但我们进去转了一圈问了价钱,款式和质量都还不错,但价钱讲不下来。于是转身向稍远一些的服装商场走去。 相比第二服装商场来说,这里环境不太好,而且显得十分拥挤。衣服的料子摸在手上感觉也不太好,但款式很新,看上去非常洋气。有些衣服,虽然开价和第二服装商场一样高得离谱,但很好讲价。比如他们喊一百六十五的毛衣,有时十五块钱就可以买下来了。 丽娟给刚妈和她妈分别买了一件厚外套,总共花了一百四十元。为了让她三个哥哥不想那十万元,她一咬牙又分别给三家的侄子侄女各买了一件衣服。我也以低于8到19元的价格给自己买了牛仔裤和毛衣,因为天太冷,考虑再三,还是给自己买了一件薄薄的棉外套。 164。 以前常说女人是天生的购物狂,本来不信的。但今天,我真的是好高兴,我们兴致勃勃地从一个服装档逛到另一个服装档。渐渐明白货比三家,讲价的语言也越来越娴熟了。 中午,丽娟的爽快地请我在大厅里吃了一碗五块钱的牛腩粉,牛腩粉里放了好多辣椒酱,非常过瘾。我们连吃边谈着讲价时的趣闻,互相看着对方被辣得“丝丝”抽气的狼狈相,大笑不己。 丽娟感慨地说:“其实,我一直要求得不高。如果每个月能有一天休息,每周能有一天晚上不加班。然后守着一个爱我我也爱的人,生儿育女,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我就满足了。” 我真诚地说:“你一直这样容易满足,我真羡慕你?” 丽娟犹豫着问:“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放下仇恨?现在还想着来东莞的两个目的吗?” 我不禁黯然:“我要为家里赚钱盖房子,每天累得回去倒头就睡,没时间想呢。做事的时候,我又不想思考,对于一台机器来说,思考反而是痛苦的。” 丽娟笑道:“你总是想得那么多,所以读书时你成绩才那么好。说点高兴事吧,你和那个沈洲怎么样了?” 我更回地垂头丧气了:“我也说不准,感觉他怪怪的,有时对我很好,又时好象又在逃避什么!” 丽娟马上断言:“那是他心里有鬼!这样三心二意的男人,你还是离他远点吧。” 我摇摇头,不置可否。丽娟她哪里知道,我是多么贪恋他的本科学历、他的ie主管身份、他的成熟稳重和那一点点的温柔啊。 走到商场,天气似乎有些冷了,我把刚买的外套穿上了。钱包装在牛仔裤口袋里实在不舒服,我想都没想便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还小心地将口袋的拉链拉上了。 回去的路上,大巴上的人照例很多的,只好站着。我和丽娟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小心护在我们中间,警惕地望着四周。走了一里多路售票员才开始买票,我赶紧去摸钱包,手却摸了个空,我心里不由一沉! 钱包里还有没舍得花的两百块钱,我失声喊起来:“钱包,我的钱包!” 丽娟也慌了,将我身中的包都接了过去,安慰道:“找找,再好好找找。“ 我找来找去也找不到,急得快哭了。正在这时,我旁边有人喊“停车”,车慢下来,我看到一个腋下夹着公文包的男子低着头往车门走去。我脑中忽然想起在深圳南头看到那个平着公文包的“平头”,脑中灵光一闪,便认定那个公文包里有我的钱包。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尖叫道:“钱包,那里有我的钱包!”我边说边猛地去夺那人的公文包。公文包是夹在腋下的,并没有用力,我轻尔意举地夺了过来! 165。 那人愣了一下,立刻回头扑了过来。我躲过了,猛地将公文包往下一倒,我的钱包立刻掉在地上!黑底绿花,一看就不是男人用的! 我捡起钱包打开一看,里面的钱还原封不动。我愤怒地望着那人:“你无耻,干嘛偷我的钱包!” 那个己经捡起公文包,面目狰狞地望了我一眼,忽然扬起手,“砰砰”扇了我两个大嘴巴,一边扇,他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去你的妈的,死鸡婆!老子拿你钱包是看得起你!” 我身子趔趄了一下,要不是有人挡住,差点就跌倒了。我立刻感到嘴里咸咸的,两颊火辣辣地痛。车下好停了,那人凶狠地瞪了我一样,两腿利索地跳下了车! 偷人钱的人还打人!车上好多身强力壮的男子,可他们全都神情冷淡,没有一个人帮我!甚至,我身边一个中年男人还埋怨我:“钱包都找回来了,你还说那么多话做什么?” 还有一个女孩叹息道:“做车都这样,谁叫我们没钱呢,有钱自己开车,就不怕被偷了。” 听了这话,我只感到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呆了傻了! 我依然紧紧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我害怕我一说话,就会把怒火转移到车上所有人!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被欺负了,不但不帮助我,反而讲风凉话,仿佛做贼的是我一般! 但下了车,我再也忍不住了,蹲在路旁,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丽娟两手紧紧挽着东西,不住地安慰我:“海燕,别哭,别哭了,海燕。快把嘴角的血擦擦啊,快擦干净。” 我接过纸巾,正准备继续哭,不经意间看到旁边的治安员往这边走来,我忽然想起自己没带暂住证,赶紧拉起丽娟,转身就跑。 我回厂里,丽娟要回出租屋,分手的时候,她忽然说:“海燕,经过刚才的事,我忽然意识到钱的重要性。” 我狐疑地望着她:“你想说什么?” 她难过地说:“我们来东莞后,不但在厂里受苦受累,到外面也要担惊受怕的,这一切都是因为穷。我有五个侄儿侄女,我不想他们再出来打工,我不想他们再过我们这样的生活!”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 我吓了一跳:“莫非你想嫁给高天?” 她顿了顿,犹豫着说:“不。” 但我感觉,这个“不”字,却再也没有以前那样掷地有声了。 166。 望着丽娟单薄而瘦弱的身影一步步向她和陈刚的出租屋走去,我再一次泪如雨下!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从高中到现在,整整五年多的感情啊,岂是说分就分的了呢?而舍弃陈刚,今生她都要陪在一个傻子身边,纵使是锦衣玉食,又是多么地凄惨冷清啊。 正这样想着,忽然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海燕,你回来啦。” 我刚一抬头,他便惊叫起来:“你怎么哭了?你脸上怎么有红印!” 看到他,刚才的委屈再次涌了上来,哽咽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头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沈洲连忙道推我:“别、别,好多人呢,去我房间吧。”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点点头,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次,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他的房间。他住在职员宿舍楼,离我们宿舍有些远。他的宿舍乱乱的,床上的被子也没有叠。但房间内只有两张床,还有洗手间、两个衣柜、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有一台电视机,我忽然意识到,自从来东莞,我己经好久没看电视了。 进了房间,他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一五一十将事情经历告诉他,他拍拍我的肩安慰道:“出门在外,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的。先去洗洗吧,等一下我们出去吃饭。” 洗好脸出来,他怔怔地望着我,赞叹地说:“海燕,你真漂亮。”边说边将我抱在怀里。 我感到刚才还无所依从的心立刻找到了停靠的港湾,紧紧依偎在他怀里。他喉咙发出一阵含糊的声响,再次吻上我的唇。我整个人如泥一般瘫倒在他怀里,他一边新一边拖着我向床边走去,刚坐到床上,他立刻压了上来。 他的唇掠过我的嘴,我的耳垂,我的脖劲。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双手己经掀开了我的衣服,他落在我乳防上的吻让我不能自抑,我感觉浑身象着了火一般地灼热而兴奋。脑中不断回想着在亮光厂宿舍、在丽娟出租屋听到的那些异样的声音。这样的动作和场景,曾无数次在我的梦里出现过的啊。 但我是个农村女孩,自小接受的是传统的封建教育,我是保守的。只有决定嫁人才能把身子给那个男人的。否则,以后的丈夫不会珍惜的。所以,当他的手想去解我牛仔裤的拉链时,我坚决地说:“不,不要。” 他将头埋在我的双腿间,急切地:“我要,我要。” 我试探着问他:“你会娶我吗?” 他支吾道:“我也不知道。” 我生气地说:“不知道就是不能娶,是吗?” 167。 他不回答我的话,却再次向我的耳垂吹气,再次哀求着:“我不进去,我只看看好吗?” 看到他急得快哭出来了,我郁闷地问:“你以前和那个小颜是不是有过?” 他用手捂住我的嘴:“是的,现在别提她好吗?我们早就分了。” 我语带惊喜地问:“真的分了?为什么分?什么时候分的?” 他避过我的眼光,再次支吾起来:“别问那么多,分了就是分了。” 我不甘心地问:“分过以后你就没有过别的女人吗?” 这次他坚决地说:“不骗你,我是除她之外的第二个女孩子。自从和她分开我再也没有过了,求求你给我看看好不好,我只看看,保证不进去。” 我心一下软了,不再说话。他试探着将手去解钮扣,看我没有挣扎,立刻粗暴地将我的裤子褪了下来。我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他惊喜地睁大眼睛看着我的禾幺处,发出一阵阵欢乐的叫声。 我赶紧闲上眼睛,我努力想把裤子提上来:“好了,你说过只看看的。” 但他却说:“看看,再看看。” 我再次妥协了,忽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触到那个地方,还没等我明白过来,下身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我立刻意识到:完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津津乐道着这事,整个过程,除了疼痛,我没有一点快感。他在我身上动作时,似乎非常兴奋,抽动幅度很大,我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幸好不过一两分钟,他低吼了一声就趴在我身上不动了。 我感到一阵绝望,象死人一样躺要床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久,他才从我身上起来,似乎很惊讶地说:“流了好多血!怎么,你竟然还是处女?” 我这才坐起来,望着粉色的床单上那斑斑的血迹,我委曲地说:“你以为我不是吗?” 他连连摆手,将我抱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听了这话,我绝望的心情却一点点温暖起来。谁知温存了一会儿,他身体又起了反应,因为有了刚才的那次,这次就 分节阅读_37 分节阅读_38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38 显得水到渠成了。虽然还有些疼,但在他疯狂的抽动下,我身体还是有了反应,似乎有了若有若无的快感。 谁知这快感刚刚被我捕捉到,他忽然叫了声:“我不行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再次趴在我床上一动不动了。 我叹了一口气,他解释道:“我是时间久了没做的,以后就会好了。” 我懵懵懂懂都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是顺从地点点头。 虽然我对他的言而无信很是失望,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我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如果说以前我清楚地知道我并不爱他这个人,和他在一起,我贪恋的只是他的学历、ie主管身份和他给予我的一点点温存。那么自从和他发生关系后,我忽然感觉自己的命运己经和他紧紧相连,我再也离不开他的! 他带我出去吃饭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张爱玲那句著名的话:通往男人心的路,是胃;通往女人心的路,是荫道! 168。 吃过晚饭回来,我很想和沈洲回到他房间继续缠绵,他却迟疑着说:“和我住一个房间的韦驿去广州看他老婆了,现在可能回来了。” 我只好无奈地回到自己的宿舍。女孩子们看我回来了,又再次提起要吃拖糖的事,下午我到沈洲房间的事,早就传开了。我很尴尬,她们看我的目光似笑非笑的,仿佛都看到了我脱光躺在沈洲床上的情景。我连忙拿着水桶,匆匆逃进洗手间。 第二天上班,再看到沈洲时,我很难为情。他却仍是远远地冲我笑笑,并没有特别的表示,这让我很是失落。 整整一个上午总在想心事,手上的活就慢下来。计件工资也好也不好,好的是手快的时候可以拿高工资;不好的是手一慢下来工资也跟着降下来了。吃过中午,我正想着回车间好好做事呢。刚出饭堂,就见胡海波慌慌张张跑过来。 我惊讶地问:“跑什么跑,大白天的遇见鬼啦?” 他举着手机便气喘吁吁地说:“快,快,陈刚叫你马上过去,丽娟妈妈和哥哥坐飞机来了,他们要丽娟嫁给高天,陈刚叫你赶紧过去。” 连飞机都坐了,必是高家的主意无疑了。我顾不得多想,赶紧往他们的出租屋奔去。远远地,就听到丽娟大声哭喊:“不要打他,你不要打他!”但她被妈妈紧紧拉着,不能动弹。 丽娟那个身材象门板一样的二哥正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示威地向陈刚挥舞着拳头怒吼:“我数一二三,你再不滚我还打!” 我吃惊地看到,本来就瘦弱整整比丽娟的哥哥矮了半个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他还是倔强地说:“不滚!” 丽娟哭喊:“走吧,陈刚你快走吧。” 陈刚依然倔强着脖劲,一声不吭。 丽娟哥哥轻蔑地望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一、二。。。。。。” 我刚想走上前去,丽娟妈却一转身把我挡开了。眼看丽娟二哥的拳头就要落在陈刚脸上了,我心急如焚,眼光无意间看到搁在桌上的手机,我立刻拿过来跑出门外,大声喊道:“二哥有话好说,你要是再打人我就报警!” 二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怒吼道:“你敢!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打!要不是你来找什么见鬼的齐月升,丽娟也不会跟这小子混在一起。” 我冷笑道:“要是不跟陈刚在一起,丽娟也不会进金秋厂,也不会被高家看中!只要你敢再动陈刚一下,我真的会报警,就不定连高家也会扯进去呢!” 二哥犹豫着落下了拳头,陈刚试着要向丽娟走去,二哥想拦他又胆怯地看着我。丽娟妈神情一变,忽然怒视丽娟:“你要是不答应嫁到高家,我今天就一头撞死给你看!” 169。 丽娟不由失声尖:“妈!你想逼死我吗?” 丽娟她妈却用力甩掉她的胳膊,竟然真的一头向墙上撞去。事情突变,所有人都愣住了,丽娟和二哥反应过来立刻扑上去,只见丽娟妈额头顿时鲜血直流,非常吓人。 陈刚犹豫着也想走过去,立刻被他二哥喝住了:“你快滚,都是因为你!”陈刚立刻停住了脚步。 丽娟边给母亲擦着头上的血边哭道:“别吵了,快把妈送医院吧。” 丽娟妈挣扎着道:“不,你不答应我死也不去医院!” 丽娟冲陈刚哭喊:“陈刚,你走吧,忘了我吧,永远忘了我吧。” 陈刚失声叫道:“丽娟!” 丽娟泪流满面冲他怒吼:“你走!谁叫你没有钱?谁叫你那么穷!我再也不想跟着你受苦了,要嫁给高天,我要做高家的儿媳妇!” 陈刚听了这话,简直惊呆了,随即头也不回地冲去房间,我怕他出事,赶紧跟了上去。但他跑得太快,我终是没有赶上。 因为叫李梅请了假,下午我没有上班。回到厂里,终是不放心,试着拔打陈刚电话,是丽娟接的,她在医院陪妈妈。 我担心地问:“听说医院很贵的,你身上的钱够不够用?” 丽娟苦涩地说:“没有用我的钱,是高太派车把我妈送医院的。” 我不满道:“你真的决定嫁给高天了?那陈刚怎么办?他那么爱你,而你,也是爱他的啊!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就这样舍弃了?” 丽娟并不直接回答我的话,却喃喃自语道:“我有年迈的妈妈,我有三个不富裕的哥哥嫂嫂,我有五个侄儿侄女。我不想妈妈老了没钱看病,我不想哥哥嫂嫂同样贫穷,我不想我的侄儿侄女和我一样出来打工。只要我答应嫁给高天,我就不要没日没夜地上班了,我的家人也可以过上好的生活。牺牲我一个人的幸福,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眼泪慢慢溢出了眼眶,我哽咽道:“丽娟。” 丽娟沙哑着声音说:“海燕,我永远不能忘记我来东莞后所受的屈辱和艰辛,但我不能为了我自私的爱情将全家的命运置于不顾。还记得昨天你在车上被打的事吗?其实在那之前我都准备今天的早上回家的,即便说不动我妈我哥,我也要和陈刚私奔,就是那件事让我的想法有了转变的。丽娟,转告陈刚,不要恨我。” 我还想说什么,她却挂了电话。 170。 再看到陈刚,己是一个星期后,他是退那个给他带来无数欢笑和无数悲伤的出租屋的。不过几天不见,他更黑更瘦了,双眼深陷,胡子拉茬的。 我问他:“你找到工作了吗?” 他苦笑道:“不找了,我要回家。” 我诧异道:“回家?家里有什么好做的呢?” 他说:“现在我们那里有很多国外劳务输出,我们村有很多人都出去了。听说签三年合同便可赚一、二十万,现在正好又有一批,我哥帮我报了名。” 我望了望他单薄的身子:“做什么?还是做烫工吗?” 他说:“不,是做建筑工,劳务输出一般是建筑工和矿工。丽娟不就是嫌我没钱才离开我的吗?我想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我想起丽娟的话,对她说:“丽娟也是为了家庭,她是爱你的,她叫你不要恨她。” 陈刚摇摇头:“我不恨她,我只恨自己穷!” 我想起了什么,又问:“你走了,那你姐姐姐夫他们还在这儿吗?” 他麻木地说:“他们在外面生了孩子,回家要被罚最少两万元的。他们本打算赚够两万元罚款才回家,可小贩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又总是被抓,只好回去了。又不敢回自己的家,现在还在亲戚朋友家东躲西藏呢。” 说到这里,陈刚一脸愁苦。我不好再问什什么,他很快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他己买好了下午的票。望着他清秀和瘦弱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出我的视线,想着这短短几天的变化,我感到象做梦一样。陈刚走了,丽娟即将嫁了,想着自己未知的命运,我不由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在高家将三十万元分别打入丽娟三个哥哥的帐号,并给二十万用于丽娟妈在县城买房子的当天,丽娟和傻子高天举行了婚礼。因为我是丽娟的朋友兼老乡,被高总特批专门陪伴她。虽然高家家财万贯,因为高天是个傻子,婚礼十分简朴,只在东莞一家知名酒店包了几桌酒席,出席婚礼的只是专程从香港过来的高家亲友、丽娟妈及二哥。婚礼上,我是唯一的伴娘。恍惚中,我总认为站在丽娟身旁的是陈刚。 婚礼是中西合璧的,丽娟穿着白色的婚妙漂亮得象个精灵,只是她脸上的笑容,看上去非常牵强。特别是高天象孩子一样在地上打滚哭闹,坚决要脱下不舒服的西装时,我看到她简直要哭了。 因为高天不配合,婚礼司仪也只好很快进入主题,谁知刚宣布新郎新娘三鞠躬时,高天再次哭闹起来,这次他是要吃棒棒糖。高太赶忙将早就准备好的棒棒糖递给他,他这才边吃边“嘿嘿”地笑着,象次见他那样,涎水和糖水流得到处都是。 可吃了棒棒糖,高太哄来哄去他还是不鞠躬,最后无法,只好由伴郎强按着他的背,才草草过关。 我偷眼望着丽娟面如死灰的脸,不由想起以前她那坚定而自豪的话语:“这一生,我是一定要嫁给陈刚的!” 可怜的陈刚,不知道他出国了没有?如果知道看到这个场面,他情何以堪! 171。 我陪丽娟去洗手间的时候,她趴在我怀里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低声呼唤着陈刚的名字。她一遍遍对我说:“为什么今天和我举行婚礼的不是陈刚呢?为什么?”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终于知道,高总一生风流成性,但遗憾的是,除了高天这么一个患了“脑瘫”白痴儿,别的女人给他生的全部是女儿。所以并不年轻漂亮的高太才得以保住她高总太太的地位。这次因为金秋厂连连出事,才听了一个堪舆大师的妙计,为高天结婚冲喜的。 也因为此,郑副总才上演了一出内招助理的闹剧。 婚礼一过,丽娟妈和二哥便坐飞机回家了。在分别的那刻,我看到丽娟妈不停地擦眼泪,而二哥,则拼命用手扯着自己的头发。与此同时,丽娟也随高太、高天返回了香港。高家己为丽娟申请香港户口,丽娟将在高家位于香港的一幢豪华别墅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一切妥当,我依然回车间上班。陈刚走了,丽娟嫁了,我只有沈洲了,想到沈洲,我更加郁闷了,自从有过那一次的肌肤之亲以后,他似乎在有意无意的躲避我,我是多么想让他抱在怀里安慰我、鼓励我啊。 他的冷淡让我委屈,对于初尝禁果的我来说,与异性拥抱缠绵的感觉是那样甜蜜。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也就罢了,就象山珍海味,明知道好吃但从未吃过,便也不想。但一旦吃过了,知道了其中的美味,真是想得难受。但无论怎样想念,女孩子的矜持让我一次次抑制着去找他的冲动。 时间过得真快,几乎是眨眼工夫,又快要到春节了。因为今年八九月份并没有出现预料中的淡季,厂内反而接了很多订单,所以普通员工今年只有春节三天的年假。当然,写字楼职员还是大多数都安排了半个月假期的。 在职员放假的前一天晚上,我再也忍不住了,鼓起勇气直奔沈洲宿舍。刚到半路上,我便看到他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迎而走来。一看到行李箱,我便尖叫起来:“怎么,你要回家?” 沈洲见到我,神色一变,随即推了推黑边眼镜,若无其事地说:“是啊,我爸妈给我打了电话,要我一定要回家过春节。” 我急了,拉住他的行李箱,带着哭腔说:“你能不能不回去啊?” 他果断地说:“那怎么行?我己经买了明天早上的车票呢。” 我万般不舍,真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找他,或许早来找他,他就不会买车票了。我伤感地说:“你走了,陈刚走了,丽娟嫁了,我好孤单的。” 他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些,略带歉意地说:“和李梅他们一起过吧,我过了年就回来的。” 我这才放了手,他如获大赦一般,拖着行李箱快速离开了。 172。 我回到宿舍,大脑一片。刚想爬上床睡一觉,严秀秀忽然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惊惶失措地说:“海燕,听说上次沈洲带你去看私人医生了,在哪里,你带我去好吗?”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啦?” 她语无伦次地说:“我晕倒了,牙龈出血,不,不是我,是我妹妹。” 我赶紧跟她走到厂外,只见一个瘦弱的女孩正有气无 分节阅读_38 分节阅读_39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39 力地趴在一大堆行李旁,牙龈间不  住地冒出丝丝缕缕的血。原来这个女孩是严秀秀妹妹,叫严云云,本来严云云准备到姐姐这边拿些东西回家的,谁知刚到厂门口就跌倒了。闻讯赶来的严秀秀把她扶起来,才看到她眼龈在冒血。 我担忧地说:“还是去医院吧,好象很严重。 严秀秀无奈地说:“钱都寄回家了,身上没有多少钱。” 好在严云云这会儿又正常起来,除了浑身无力,似乎也没有那地方疼。我便和严秀秀小心扶着她向上次看病的私人诊所走去。 还是原来的医生,他看了严云云牙龈间的血丝,又给她把了脉、听了心跳、量了血压,忽然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严云云苍白着脸,好象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严秀秀替她答:“她出来打工两年了,先后在两家鞋厂做底部品检和面部针车工作。好象是今年11月份吧,她开始感到身体不适,总打电话给我说头晕且全身乏力。我没当为意,以为是加班累的呢。” 医生听了这话,又拿过严云云的胳膊仔细看了看,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常用有机溶剂洗手?” 严云云求救地望着严秀秀,严秀秀问:“什么叫有机溶剂?” 医生说:“就是手因为工作关系,沾了用水洗不掉的东西,就用有机溶液洗。” 严云云有气无力地说:“是的。” 医生皱了皱眉头:“有很多到我这来看病的人都是这样得的职业病,你们怎么这么无知?那些有机液中含大量对人体有害的无知,容易引起苯中毒的,你们知道不知道!” 严云云茫然地说:“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我们厂里的人都是这样洗手的,车间还专门去领那些东西给我们洗手呢。” 医生怜悯地说:“你这病只能去省职业病防治院看了,我认为是职业性重度苯中毒,也叫再生障碍性贫血,造成这种病症的原因是因为长期身处苯含量过高的荼环境,慢慢吸入苯等有害气体所致。” 严秀秀急了:“省医院,那有多少钱啊?” 173。 医生望了望严云云牙龄间还在丝丝缕缕往外冒的血,叹了口气说:“快去吧,晚了也许就来不及了。” 严云云听了这话,又晕了过去,严秀秀抱着她,放声大哭。 在医生的建议下,严秀秀拔打了120急救车。这是来东莞后第二次看到身边的人坐上急救车,急救车发出的那“哎哟哎哟”的声音听起来真让人毛骨悚然。 想想两个孤单的女孩子,怎么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切啊?心情沉重地回到厂里,在路过保安室时,我要了几张过期的旧报纸回去打发时间,于是我看到了这样的报道: 无知员工用“毒”液洗手 本报讯 广东省相当部分企业和员工职业病意识淡薄,竟然有的够胆用有机溶剂洗手。 目前,广东省职业病危害问题日益突出,各种职业病危害事故时有发生,有些职业病是过去少见或未曾发现的。据不完全统计,广东目前工业企业接触有毒有害因素职工约占总人数的五分之三。 今年的专项整治工作对制鞋、皮革、家具、宝石加工等重点行业进行了监督、整治。截至12月8日,全省有多家违规企业被整改、处罚。督查情况表明,部分企业负责人法律意识淡薄,对职业病危害整治不力;工作场所排毒设施通风效果达不到卫生要求;有毒有害车间没有与其他车间分开;使用有毒物品的作业场所的岗位没有警示标识;使用的粘胶剂和有机溶剂没有中文标识,仅用代号表示,也未标明有毒有害的化学成分。 另外,多数企业既未定期组织员工进行职业性健康检查,也未对有毒有害作业场所进行定期的职业病危害因素检测。有些企业的员工职业病防护知识缺乏,自我保护意识差,未按规定使用个人防护用品,有的甚至用有机溶剂洗手和衣物。 看到这里,我忽然感觉心堵得要命! 什么叫“员工职业病意识淡薄”?什么叫“够胆用有机溶剂洗手”?什么叫“员工职业病防护知识缺乏,自我保护意识差,未按规定使用个人防护用品,有的甚至用有机溶剂洗手和衣物”? 当打工者的基本生存都成困难时,当打工者以能进一个工资稍高、出粮稍准的工厂为最大理想时,当厂方不提供任何洗手和防护措施时,请问我们还有什么能力去自我保护?我们还有什么能力去按规定使用个人防护用品? 174。 第三天,严秀秀匆匆回来过一次,她是回来问留厂的老乡借钱的。据她说,严云云当天就被转进了省职业病防治院,但病情并未见明显改善。医院当晚就发出了病危通知。严云云的父母去她厂里交涉,厂方却以放假为由拒不给严云云出医疗费,如果没钱,严云云将无法进一步治疗。 留厂的很多人听到这个消息,都自发地将钱送到严秀秀的房间,我也给了她一百块钱。严秀秀望着那一张张的钞票,一次次泪流满面。我很内疚,所有的钱都寄给家里了,希望能早点盖上平房,不可能有钱去解她燃眉之急,唯有默默在在心里祝她平安。 大年三十晚上没有加班,我正要向饭堂走出,李梅和胡海成从后面追了上来,李梅真诚地说:“海燕,陈刚走了,丽娟嫁了,沈洲也回家了,你就跟我们一起过年吧。我姐姐和姐夫、大哥和他女朋友都没回家过年,早就做好饭等着我们了呢。” 我暗想,人家一家人,和我又不是老乡,我真的不好意思去凑热闹。正犹豫间,胡海波不高兴了:“真不把我们当朋友,要是丽娟和陈刚,你还要他们请啊。” 李梅也噘起了嘴,娇嗔地说:“就是嘛。” 我心中不由一暖,紧紧摇着她的胳膊:“去就去,谁怕谁啊。” 望着李梅一副幸福的小女人样,我忽然有些后悔当初的选择。虽说沈洲各方面都比胡海波出色,但对我不冷不热的,都发生过关系了也从不提和我外出租房子,这算什么呢? 到了李梅的出租屋才知道,丽娟和陈刚当初租的房子现在是胡海成和她女朋友租。胡海成的女朋友我认识,是财务部会计,我们去领工资的时候常看到她。脸上有几颗小雀斑,一笑就露出两个酒窝,十分可爱。李清老公在另一家厂电镀厂做工程师,看上去非常斯文腼腆。 李清也住在附近,房间虽然也很简陋,但相对来说比较宽敝,也很干净,还有一台电视机,年夜饭就摆在他们的房间里。看着六个人都是一对一对的,只有我形只影单,我很是郁闷。好在快吃饭的时候,好久不见的李萍进来了。 我心里一阵高兴,可细细打量她,我忽然产生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如此冷的天,她竟然是穿着低腰黑色牛仔裤,上面是一件露着肚脐眼的黑色吊带衫,吊带衫外面套着一件短短的黑色小棉袄。脸上的妆容化得十分精致,原本细长的脖子上挂着一颗色泽很好的绿色玉石。 她与我们迥异的装束使房间里的气氛立刻觉默起来。李清勉强笑道:“李萍来了,坐下吧。” 175。 李萍将将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愧疚地说:“我上次寄回家的钱被爸爸退回来了,姐你帮我寄一次吧。” 李清叹了一口气:“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 李萍却得意地说:“不了,佟生的车还在等我呢,我们在酒店订了年夜饭。”然后她说了东莞一家著名酒店的名字。话音刚落,不远处果然响起汽车的喇叭声,她嫣然一笑,道了声“新年好”,便风姿绰约地走了。 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因为是乙病毒携带着,李萍被金秋厂拒绝后,外面稍稍象样一点的厂也不要她,只本来她在李清老公的帮助下进了他所在的电镀厂,因为厂小且待遇不好,很难招人,所以并不需要健康证的。可她嫌气味难闻,工资又低,吃得又不好,就瞒着李清他们,跟一个老乡进了洗脚城。本来是说只负责按摩、洗脚、推拿的,谁知没做两个月就被常去洗脚城的佟老板看中,她就辞了工作,住在佟老板给她租的房子里。佟老板每月给她三千元零花钱,平时还常送她衣物首饰。” 听到这里,胡海波叹了口气说:“其实也怨不得她的,稍好一点的厂都不要乙肝携带者的,不能进好厂,回家又赚不到什么钱,走上这条路是必然的。” 一直在喝闷酒的李清老公显然喝得有些多了,他一反刚才的腼腆,情绪激昂地说:“为什么中国会变成这个样子?农村的漂亮女孩都来城市给男人按磨、洗脚、推拿?农村的男人给城市人修路、挖地、背砖头,还要什么狗屁的暂住证!老天啊,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啊!有人生下来就要忍受贫穷,有人生下来就是既得利益者!”他边说边捶着桌子,最后竟趴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李清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满地说:“乔健,大过年的,你有完没完,当着这么多弟弟妹妹的面,也不怕丢人!” 没想到听了这话,乔健不但没有丝毫的收敛,反而对李清怒目而视,用食指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哭:“你她妈的在我面前装什么装?结婚五年了你连只鸡蛋都没给我生下,你还有脸说我!” 李清气得浑身哆嗦,回骂道:“没下蛋是我的事吗?那是因为你自己没种!早就叫你不做该死的电镀了,可你说除了电镀厂你找不到工作!是谁他妈说的,自己厂里好多男工生不出孩子,其中包括管生产的副总!” 乔健立刻暴跳如雷,“腾”地站起来,随手拿起盛汤的碗就象李清砸去,李清急忙一闪,那只汤碗“砰”地一声砸在对面的墙上,摔了个稀巴烂,碗里的汤汤水水溅得到处都是。李清立刻蹲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 李梅看到姐姐哭了,连姐夫也不喊了,大声责备道:“乔健,你在广东这几年什么都没混到,在外面象狗熊回家就打老婆,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乔健反手就扇了李梅一个耳光,胡海波立刻扑上去当胸给他一拳,骂道:“你他妈想找死啊!” 176。 乔健没提防,立刻摔了个仰八叉,连带桌子也差点翻了。乔健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张牙舞爪地向胡海波扑来。胡海成立刻和弟弟站在一起,冷冷地说:“是你打人在先,你要是再敢耍酒疯,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和米娜也愤怒地望着他,他眼珠一转,很快恢复了刚才的腼腆斯文,“嘿嘿”一笑道:“我喝多了,喝多了,吃饭,吃饭。” 我和米娜赶紧将战场收拾一翻,可再坐在桌子边,人人都没有了食欲。只好胡吃了几口饭草草收场。虽然家里乱成一团,但李梅还是和胡海波将我送到了厂门口,年底正是东莞最乱的时候,他们不放心我一个女孩子走夜路,让我非常感动。李梅让我三天都到她那边做饭时,想到刚才吵成一团,他们心情肯定也不好,便没有答应她。 虽然其余的三天我在厂里买了饭票,因为在饭堂吃的人很少,大多数是去亲戚朋友或老乡处租房子做饭吃了。所以厨房的人也很怠慢,饭都冻成了疙瘩,菜里也结着一块块的油块。每次吃饭时,我们都把饭和菜放在一起,然后冲热水进去,冲一次倒掉一次,直至饭菜有些热气了再吃。 宿舍里除了我,还有两个人跟我一样是在饭堂吃饭的。一个是车位组的张珊,一个是包装组的柳翠花,大家都叫她柳姐。平常我们的关系也是淡淡的,这两天就我们三个人长期在宿舍,反而亲热了起来。因为除夕和初一早晨打电话的特别多,直到下午磁卡电话前的人才少了些,我才和张珊结伴去打电话。 前段时间,阿姨家的“小霸王”因一件小事把我弟暴打一顿后,妈妈便和弟弟般回我们家,暂时住在灶房里。我的电话是打到村里一个“包工头“家的,全村只有他一家装了电话,电话号码是年前弟弟写信给的。“包工头”倒还热心,很快叫来了我妈妈和妈妈。 当好久没叫的“妈妈”两个字冲出喉咙时,我感觉嗓子硬生生地痛。妈妈刚叫了一句“海燕”,便催促我挂电话,我知道她是心疼电话费。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妈妈只好说:“你寄回家的钱还没有到一万,但我还是决定过了年就开始准备建房子,反正差的钱也不多了,你领了工资再寄过来。只是,只是苦了我女儿了。”说到这里,妈妈泣不成声了,我只好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回头再看身后的张珊时,只见她满眼是泪,哭得甚是伤心,我吓了一跳,关心地问:“你,家里还吗吧?” 她边擦眼泪边哽咽着说:“电话是我五岁的小侄女接的,刚听到我的声音,他便哀号起来,他说, 分节阅读_39 分节阅读_40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40 ‘姑姑,叫我妈妈别打工了,我要妈妈啊。’我就哄他,‘傻孩子,妈妈在外面给你赚钱呢。’没想到他哭得更伤心了,‘我不要钱,我要妈妈,我要妈妈。’为了省钱,我嫂子今年没回家了。” 177。 张珊越说越伤心,回到宿舍,正在织毛衣的柳姐问明原因,不以为然地说:“你还只是姑姑就哭成这样,要是象我一样把亲生儿子留在家里三年五载的,你还不要哭死啊。” 我好奇地说:“三年五载?那他还认你这个妈啊?” 她叹了一口气:“你还别说,不但那小兔仔子不认我了,我也没认出他。我来这边打工时,我家猫儿才八个月。一年半以后,趁着不是过年,车费便宜,我就回家看了看。才刚到家,满村的孩子都过来问我要糖吃。我们那儿就是这样,在外打工的人回家在村里看到小孩子要发糖吃的。我早就准备好了糖,糖发了,孩子们也走了。但身边有一个孩子却不走,不远不近地围着我转,我以为他可能还想多要一点,于是就满足了他。如此三次,我就有些烦了,我问邻居,‘这是谁家的孩子呀,我都给了他三次糖了。’邻居呵呵大笑,‘这就是你的孩子啊。’我当时抱着孩子子,那个哭啊。”说到这里,她放下正织的毛衣,抹起了眼泪。 我心情非常沉重,出外打工的人,谁个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听柳姐一说,张珊就不哭了,只是双眼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柳姐却眼泪越抹越多了。难得有三天时间不用上班,我不想让自己总是伤心,便爬上床,拿起久违的笔和日记本,把自己所经历过的点点滴滴一一记录下来。和以往的记录不同的时,我的记录里多了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就是沈洲。自从发生过关系以后,我一天比一天更强烈地思念着他。 可惜三天的假期太短,短得还没来得及品味便过去了。初四一早,我们又开始了象往常一般的忙碌。每次忙碌,我们想的是赶紧把这批货做完,做完后也许可以休息一下。但真的休息了,很多人又会抱怨,因为放假时每天十元的补助,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因为厂里是初十正式上班,大约是初三开始,厂里己陆续有人回来了。于是我开始度日如年地盼望沈洲也能早些回来,但我一次次失望了。直到初九晚上,因为第二天就正式开工了,那晚就没有加班,我简直是绝望了。吃过饭便早早冲了凉爬上床写日记,我心乱如麻,对他也由思念变成了怨恨。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张珊尖叫一声:“海燕,有帅哥找。” 我心里一震,发现竟然是沈洲站在门外。这是自看过病后,他次出现在我的房间。我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下床,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站在他面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冲我温柔地笑笑,转身往外走,我顺从地跟了出去。刚一进他的房间,他便把把我紧紧拥在怀里。我幸福地差点晕眩,喃喃地说:“你想我了,是吗?” 他却一句话也不说,迫不及待地将我压在我床上。 178。 说句实在话,我对他的思念是因为太过寂寞,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依恋,并不是因为爱。分别了半个月,我很想和他好好诉说一下别后的思念,反而对性没有了渴求,但为了迎合他,我还是顺从脱了衣服。 他表现得很凶猛,仿佛要把我吃了一般。但不知为何,在我刚有感觉的时候,他便又不行了。我就象一只正在水里活蹦乱跳却一下被人晒在海滩的鱼,但我并不在乎。现在对我来说,只要他在我身边真实的存在,我就心满意足了。 于是我便和他讲话:“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呢?好多人都提前的呢。”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别说话好吗?我好困,坐了一天一夜的车,又要不停转车,累得不行呢。” 我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话想和他说,好想他把我抱在怀里浓情蜜意一番,听我诉说这半个月的思念啊。听他这样一说,只好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来,但还是怯怯地问:“今晚,我可以住在这儿吗?” 他断然否定:“不行,这房间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韦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再说,保安要是查房看到你,我们两个都得开除。” 我委屈地垂下眼睑,鼓起勇气说:“不如,我们也去租个房子吧。” 他脱脱口而出:“不行,这绝对不行!” 我失望极了,厂里很多人都是确定关系就到外面租房子的。他大约觉得有些不忍,但还是用坚决的口吻命令我穿上衣服,自己也套了件睡衣,从行李包里拿出一盒大宝,邀功似地说:“我从家里带了两盒大宝,你拿一瓶去用吧。” 我犹豫着接过了,轻声说:“何必从河北带来呢,这边也有的。” 他正色道:“这是河北产的,正宗,在这边买的多是假货。” 我还想说什么,他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我真的要睡了,好困的。“ 我只好委屈地拿着大宝走出房间,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觉得别扭,不由冲动地想,自己这算什么呢?送上门给人睡吗?而得到的却仅是一盒大宝!忽然就想到了胡海波,当初他将自己节省下来的鸡腿和可乐送给我,可他连手都没碰我一下。一瓶可乐在外面卖三块钱,一只鸡腿在外面也是卖三块钱。而一瓶大宝呢,应该也和这个数字不相上下,可他的工资是胡海波的两倍,他还占有了我的身体!难道我在他心里,是这样不值钱? 但转念一想,我怎么可以是这么俗气的女人呢?爱情是不可能与金钱划上等号的。我在不知不觉间爱上沈洲,是因为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可见我与他还是有缘份的。何况,这可是我接受的件来自男人的礼物,我一定要加倍珍惜才是。 沈洲是个稳重的男人,他不让我在他房间过夜正说明他的理智呢。因为孤单,因为寂寞,我一遍遍在心里为他对我的冷淡找着让自己信得过的借口。以至于到最后,我甚至开始鄙视自己了:到底是个没上过大学的农村女孩,总是把爱情也想得那么俗气! 179。 正式上班了,公司又每人发了我们一元钱的红包。虽然只是一元,但不用流汗得来的东西,哪怕再少,也足以让我们高兴半天了。更让我高兴的是,上班刚刚三天,高总便派人把我叫进了他的总经理办公室! 尽管早就认识高总,但一直是远远地看着,他身材矮胖,将军肚却高高挺起,走路总喜欢低着头,十分让人敬畏,真难以想象他就是传说中的“养鸡专业户”。 现在近距离观察,发现他面色很是红润,精神也好。走进他装饰得高尚典雅的办公室,我很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地说:“高总,新年快乐!” 高总顿时一愣,随即哈哈一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我更加手足无措了,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他示意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耐心地解释道:“按照迷信的说法,‘新年快乐’中‘乐’的粤语发音和‘落’相近,很不吉利,所以粤语地区的人,特别是香港人,打招呼一般都会说“新年好”,而不说“新年快乐”,倘若你用‘新年快乐’和香港人打招呼,人家会不高兴的。不过我无所谓啦。你是丽娟的好朋友,哈哈。” 我赶紧道歉:“对不起,高总,新年好。” 他微笑着说:“你很机灵,不要紧张。这次回香港过春节,丽娟一再叮嘱我,要我好好照顾你。” 听了这话,我心里更是一酸,难过地说:“谢谢,以后很少机会见她了。” 高总点点头,顿了顿说:“其实当初在你们五个女孩中,我最想要你做我的儿媳妇。你没男朋友,很善良,看上去也比丽娟聪明。” 听了这话,我立刻不知所措起来。他的语气中满含歉意,仿佛没有选中我很对不起我似的。 他又问:“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选中丽娟了吗?” 我很配合地摇摇头。 他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你接了天天的棒棒糖,没有象另外三个女孩一样歧视他,说明你很善良。但丽娟不但接了棒棒糖,还帮天天擦了嘴,说明她不但善良还很有爱心。你认为我分析得对不对?” 我真没想到一个管着近万人大厂的老总还如此无微不至,更加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好再次配合地点点头:“对,你说的都对。” 高总满意地笑了:“早就看出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我要重用你!我己经和你们针织部的孟小姐说好了,她会重新安排你的工作的 180。 听到这话,我激动万分,连声说:“谢谢高总,太谢谢。” 高总忽然将身子前倾,神秘地说:“现在你可以去找她了,她要是为难你,你就来直接向我汇报的,” 我沉浸在工作即将改变的喜悦当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我知道这是丽娟的功劳,并不是我努力的结果,但毕竟,脱离一线员工的工作是我梦寐以求的。 从高总的办公室出来,我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而带笑容地往车间走去。孟小姐和珍姐坐在办公桌前,面对面地讨论着什么,看上去非常热烈。我礼貌地走过来,恭敬地说:“孟小姐,高总让我来找你。” 孟小姐眼皮都不抬一下,似笑非笑地冲我扬了扬下巴:“你坐我对面吧,那就是你的办公桌,以后你就是我的助理了。” 好象昨天隐隐听说孟小姐的原助理不会来了,那个助理是个女孩子,虽然貌不惊人,但听说是个大学生,非常能干。一想到曾是大学生作过的位子现在是我的了,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连声说:“谢谢,谢谢孟小姐。” 孟小姐眼睛早就望到了别处,倒是坐在另一张办公桌前的珍姐不高兴了,我看到她脸一下子撂下来,悻悻地站起来了。我不以为意,望着面前那套灰色的椅子、办公桌以及桌上崭新的电脑,真是百感交加。这个座位,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啊。我的理想一直是坐在有空调的办公室上班,虽然车间的办公区并没有空调,但足以让我心花怒放了。我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充满欢喜。 谁知这欢喜还没维持一分钟,再次回到自己座位的珍姐从旁边传来一句讥讽:“这个破厂,不知还有多少草鸡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旁边的人听到这话都笑了,边笑便轻蔑地看着我,但没有人理我。 我尴尬万分,只好装作没听到,讪讪地问:“孟小姐,需要我做什么呢。” 孟小姐不耐烦地说:“你又不会电脑,连文件都不能帮我打!先看看文件夹中的文件吧,慢慢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沮丧地看了看电脑,只好笨拙地拿起文件夹,一页一页地翻着。里面除了工厂人事变动申请、加班条、罚款单等等,还有服装订单的传真和各种针织衫纸样,看得我一头雾水。 因为经理助理属于高级文员待遇,拿的是固定的月薪。我也由计件工资转换成月薪,而月薪,一般只有车间组长级以上人员和写字楼职员才能拿得到的,这些人都是属于工厂的管理阶层。 根据我填的转职申请书上,我的试用期月薪是一千元,一个月试用期后转为一千二,加班费则是一比一另算。所谓加班费,就是以月薪的一千元除以30,然后再除以8。虽然工资相比较做车位时低得多,工资比较稳定。最主要的是,淡季也不会放假,而且以前的那个助理好象不怎么加班的。更重要的是,终于可以坐在漂亮的办公桌前了,这可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啊! 181。 因为厂里押了两个月工资,也就是说我做车位的工资还有两个月没拿。这两个月工资有四千元左右,足够补上我家里盖平房的钱了。 等家里盖好平房,我的工资除了负责家里的生活费和弟弟的学费,就可以为自己多一点打算了。我觉得自己离来东莞的两个目的越来越近了! 但不知为何,虽然我和办公区的每个人都赔着笑脸,说话也是胆战心惊的,可他们对我的态度却极不友好,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好在我做过车位和包装,对针织工艺非常熟悉,只要是孟小姐交给我做的事,我总是小心翼翼,做得又快又好,但她仍然对我没有好声气。 那台电脑是专门输入员工每天的加班时间的,有固定的人事系统,只要输入员工的工号和加班时间就行了。我只看人力资源部负责考勤的女孩子输了一遍就学会了,这让我很是高兴。每次坐在办公桌前输入那些加班资料,我都感到无比骄傲和满足。我决定等工作全部熟悉之后,买电脑书抽时间自学word和execl! 但我高兴得太 分节阅读_40 分节阅读_41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41 早了! 有一次因为所在组长报加班单时漏了两个人的名字,第二天考勤结果出来后,她看完生气地说:“你怎么输加班的!姚阿晓那组昨晚全组加了通宵,考勤上两个指导工却没有加班?我昨晚明明看到他们两个的!” 我连忙将姚阿晓那组的加班单给她看,解释说:“这上面没有他们两人的名字的。” 她却冷冷地说:“他不写你自己不知道核对吗?” 我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全厂近千人,我每天要输大量加班单,怎么可能一个个去核对呢?就算核对了,难道还要去问组长为什么不按排他们加班吗? 没想到她看到我的眼泪,竟更加气愤了:“哭什么哭?有能力就做,没能力做就走人!” 我只感觉头疼欲裂,但还是将眼泪生生吞进了肚里。好在这时,姚阿晓将加班单补了上来,并连连道歉是自己忘记时,才算帮我解了围。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并不象孟小姐前助理那样轻松!虽然我不必跟车间一同上下班,但她规定我最早在十点下班,平时工作除了输入加班资料,就是车间的“万金油”,哪里需要她就把我派到哪里,甚至有时候还要当车间指导工,根本抽不出时间学习电脑。 就是再傻我也知道,孟小姐是在故意刁难我,让我知难而退。说实在的,好几次我想撒手不干了,但我觉得做这个工作对我以后的发展肯定会有好处的,我己经没有回头路了,所以,再苦再累我都要坚持! 182。 自从我做了孟小姐的助理后,高总曾经将人叫到他办公室一次,很关心地问我:“怎么样?习惯吗?” 我赶忙道:“习惯的。” 他迟疑了一下,又问:“那,孟小姐她有为难你吗?” 我急忙道:“没有,没有,她对我很好的。” 他微微一笑,继续说:“听说她脾气有些暴躁,经常会在车间骂人,骂过你吗?” 我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有时候她太忙了,我也是能理解的,车间事情真的很多。” 开始的时候,我一直认为,高总能为我安排这样一个职位,我己经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说不好?更重要的是,我害怕说出孟小姐对我不好后,他会认为我是个吃不了苦的女孩子。 没想到听了这话,高总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怪异地望着我,疏远而陌生。几次过后,我便有些懂了,感觉他是想让我说孟小姐的不好,也就是说让我向他打孟小姐的小报告。但是,我一直认为,打“小报告”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再说,孟小姐虽然对我不太好,但她和别的人都相处都很融洽,对针织各个工艺都非常精通,每天忙得人仰马翻的。就算她偶尔发脾气骂人,也是那人做得实在太不好了,所以我不忍心说她坏话。 最后一次,高总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有人反应你不会与人沟通呢。” 这话让我更是莫名其妙,无论什么事情,我总是请示孟小姐的。因为做过车位,和她们沟通起来更是如同姐妹,我实在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问他时,他却再不说什么了。 从此以后,高总再不单独找我谈话了。有时候进车间里看到我,也是眼皮连抬都不抬,视我如无物,这让我非常沮丧,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与此同时,孟小姐却对我莫名其妙地好起来,再不象以前那样声色俱厉了,有时看到沈洲,竟然也会开我玩笑,这让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一个月后,我正式升职为经理助理。 这时,己隐隐有关于非典的消息传来,但都是些只言片语的,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我们每天的菜里,鸡肉不但没少,反而多了起来,这让平时总抱怨菜里肉少的我们,感到非常高兴。 因为正式升职,我终于吃上了职员饭堂。其实也只是由原先的一荤两素变成了两荤一素,并没有太大的改善。我的住房也从又脏又乱的针织厂住房搬到了职员住房。职员住房仅有四张桌铺,都是单人床,没有上铺。房间干净整洁,也有放衣服的铁柜。同房间的另外三名女孩分别是梭织一厂经理助理朱蜜、跟单部跟单员卫梦和报关员莫婉华。 183。 朱蜜是江西人,卫梦是湖南人,她们都是读过大学的人,这让我很是自卑。卫梦相貌平常,看上去很是个朴实稳重。朱蜜相对漂亮一些,但和车间里的人一样,对我总是有敌意似的,非常不友好。我的到来似乎很受卫梦欢迎,而她们两人之间也是貌合心不和的样子。 倒是莫婉华,整天嘻嘻哈哈,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和谁都谈得来,人很单纯,没有城府。而无论是谁,也都对她礼让三分。莫婉华是本地人,家离厂很近,只是不想回家才会在宿舍住。莫婉华是典型的广东人长相,身材瘦小,皮肤黑黄,五官比较突出,喜欢穿牛仔裤t恤衫。和很多本地人一样,她的学历也不高。让我吃惊的时,她的男朋友竟然是我们厂的电工,虽然英俊帅气,家却是贵州大山里的。 有一天晚上,我试探地问她:“阿华,不是说本地人很少找外地人的吗?” 她不以为然道:“有什么要紧?那是以前的事啦,因为外地人不象我们有‘分红’,现在无所谓啦,只要人好就行,我家人都好喜欢我男友呢。” 说完这话,她拿着白天出差时给男友买的衬衣,“咚咚”地跑了出去。 我由衷地说:“阿华好单纯,人也好。” 朱蜜不屑地:“那只能说你没见过世面!我要是和她一样出生在本地,什么事都不需要自己打拼,初中毕业就可以比内地来的大学生工资高两三倍,还不算外水,我比她还好呢!”撂下这句话,便摔门而去。 我委屈地说:“卫梦,她怎么这样说话啊?我哪里得罪她了?” 卫梦撇了撇嘴:“你是高中她是本科,你22她25,你俩职位却是一样的,她心理不平衡呗。” 我无语。原来别人对你好不好,并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啊。忽然就想起孟小姐和针织三厂办公区的那些人。虽然孟小姐对我现在还行,但以前我和他们应该不存在任何微妙的关系,为什么他们也对我不友好呢?可想破了脑袋,我也想不明白。 自从我搬到职员楼后,我在二楼沈洲在三楼,和他交往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他同宿舍的韦驿周六便会去广州,但就算韦驿去广州,他也从不让我在他房间过夜,说怕传出去对我影响不好。这竟然让我对他充满感激,他真是为我着想啊。只是每次进他房间,我都有一种做贼的感觉。 所以我和沈洲能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每次见面,他还和以前一样,除了莋爱就很少和我说话,不是看书就是喊累。对于莋爱,我真的提不起一点兴趣的,因为我无法从中领略到什么乐趣,一切只为让他开心。 每天他都喊累,这让我很生气,有一次再也忍不住了,坚决让他陪我说话:“累,累,你比我还累吗?我每天都要上到十点呢?” 他便可怜巴巴地说:“你身体好,我身体不好,容易累。” 一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的心就软了,叹了一口气,不再坚持。也许,他真的是身体不好容易累吧。 184。 如果说他的所谓身体不好还能让我忍受,那么最让我郁闷的是,虽然人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但他从来不向外界明确表明我们的关系,在公共场合尽量避免和我走在一起。他解释说,因为我刚升职影响不好。但我又不笨,时间久了便知道,他不愿意在公众面前承认我们的关系,就说明不想和我有太长远的发展。几次我想过离开他,但我己是他的人了,如果离开他,还有谁会要我呢? 生活上是如此,工作上,沈洲更是刻意和我保持着一定距离,有时看我受欺负,他也视而不见。时间久了,珍姐他们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那天,珍姐自己把一份很重要的文件锁进抽屉,却硬说我没有给她。所有的人也都帮她,差点把我气哭了,最后她自己在屉里找到了才作罢。她轻飘飘一声“对不起”就把我打发了,我委屈地要死。一抬头看见旁边的沈洲,原想他能为我说句公道话,但他却象没看到一般,反而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再见面时,我便想向他诉说委屈,他却搂住我又想动手动脚。因为心情实在不好,这次我没有象以前那样顺从,而是生气是说:“你见到我除了那事就不能做点别的吗?” 他这才住了手,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啦?脸色这样差。” 我委屈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现在孟小姐对我好了点,但我总感觉心里不踏实。针织三厂办公区的人也都和我做对似的,我又没做错什么?” 沈洲笑了笑:“你还不知道啊,孟小姐是丁厂长的人,丁厂长是香港总部派来的,和高总关系一直不好。一山不能容二虎,他们总有一个人是必走无疑的。” 我吃惊道:“那为什么高总还叫我做孟小姐助理?” 他不满地说:“你真笨,说白了,你就是高总安插在孟小姐身边的密探。” “密探”这个词刺激疼了我,在我心里,只有坏到不能再坏的人才会做“密探”的,并且做“密探”实在和“走狗”没有任何区别,难道我是“走狗”,我不由恼羞成妈道:“不可能的,高总能做总经理,一定是非常英明的,一个非常英明的人,怎么会做这种卑鄙的事情?是你太小看别人了。” 沈洲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如果不是这样,那你想想,他为什么要安排你做孟小姐助理?如果不是他安排你做孟小姐的助理,你一个高中生,一个普通车位,要是靠在车间一步一步往上升的话,就是头发都熬白了,也未必能做到那个位子呢。” 他的话再一次刺伤了我,但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我紧咬着嘴唇,无力地辩解道:“高总说是丽娟叫他照顾我的,你忘了,我和丽娟是好朋友呢。” 沈洲冷笑一声:“天真!丽娟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生育机器,是他们花钱买去的,高家根本不会把她放在心上,连她都不放在心上,会把你放在心上吗?” 我彻底无语了。 185。 忽然就传来两个消息,一个是非典疫情有蔓延的趋势,另一个就是美国和伊拉克的战争。对于非典,我们知道的依然不多,厂里除了发放通告停止招工并让我们减少外出,没有特别的指示。但从厂里四处飘散的醋味和饭后提供的凉茶,我们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更严重的是,村口每天都在查暂住证的治安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身着制服人在查车。 听同事说,查车,主要是查摩托车、电动自行车等等。据说外地牌照摩托车比本地还多,但只要被查到,一律没收。想想真是无语了。象我们这样的外地人,在东莞买摩托车是不能上本地牌照的。但若我们回家上了家里的牌照再到东莞用,做为外地牌照车,若被查到一律没收,真真是没有天理。 而电动自行车必须有发票,没有发票的一律没收。这让很多人中招,谁一天到晚把发票揣在身上啊。那段时间,骑摩托车和电动自行车上班的人明显少了起来。 如果说非典还有我们个人安危息息相关的话,那么美伊战争根本不在我们考虑的范围了。但偏偏,就是与我们毫不相干的美伊战争,厂里很难再接到订单,一年一度的淡季竟破例提前到来。 去年的大订单很快做完了,现在只能零星接到一些小订单。因为货少,厂里开始给员部分员工放假。那天一天早上,孟小姐就郑重地把几个车间主管和我叫进会议室,正式宣布:去年为了赶货,厂里曾不限性别地招收一批男车位。现在没货做了,而这批男车位又总是打架闹事,厂里决定今天解雇一批男车位! 因为非典,现在很多厂都停止招工了,也就是说,这批男工如果被解雇,找到工作的机会基本为零。为了防止这些男工闹事,任何人不准透露风声。批解雇名单由车间主管拟定,因为我们三厂人数最多,被解雇的也是最多,竟是50人!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怎么可以这样?赶货时招人进来,现在不赶货了又撵人家走!其余几个主管也都面带不满,但除了摇头叹气,她们什么也没有说! 中午12点,所有被解雇人员名单贴在厂区各个地方,但并没有标明被解雇,只是叫他们12:30到生活区的蓝球厂集合。因为人太多,不可能按照以往的解雇程序,人事部、总务部、财务部、车间及保安部需各派一人到蓝球厂边的凉蓬下协助办理手续。人事部负责收厂牌,总务部负责收衣物,财务部负责发放工资,车间负责确认是 分节阅读_41 分节阅读_42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42 否本人并签字。因为我们车间人最多,我便被派谴负责代表车间签字。 可怜那些人大多在放假,他们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人还面带笑容。集合这些人时是由保安部负责的,厂里五十多名保安全部上岗,包括上夜班的保安也被叫了起来。除了我们几个部门的代表外,所有人,包括保安都不明白为什么要集合这些人。 186。 有几个在外面玩的人还被同事或老乡跑出去叫回来。那些跑出去叫的人还以为自己为集合立了一大功。看到这里,我们在凉蓬下的几个人都感到心里酸酸的。 忽然就有了一种免死狐悲的冲动,人事部是派胡海成做的代表,他难过地说:“不知是否有一天,我也是这样被解雇的呢。 总务部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女孩子阿群,她不住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财务部出纳是本地人,她面带苦笑着摇摇头,不时发出一两声叹息。 我心里更是五味俱全,这些人,大多数是和我一起进厂的。他们都是极为熟练的车位,只是因为很多厂不招收男工,他们只能在那些又辛苦又赚不到钱的小服装厂奔波。去年好不容易进厂后,都非常珍惜。至于吵架斗欧的,其实只是极少极少的男工。 保安部副主任叫余武,是一个身高1。90米右右的黑脸大汉,退伍军人出身,据说有黑社会背景,他冷笑道:“我们,其实都是帮凶。” 听了这话,我们几个全都沉默了。 不久,白班的保安组长傻乎乎地跑过来问我们:“把他们集合起来,有什么事吗?” 胡海波看我们都不说话,便无辜地说:“我们也不知道叫我们过来做什么的呢。” 保安组长试探着说:“不会是解雇他们吗?里面好几个是我老乡,有一个还是我侄子呢。” 所有人都摇头说不知道,他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们一眼,只好悻悻地走了。 望着他的背景,余武不屑地说:“真是个傻比。” 我们不满地望了他一眼,他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大约是两点,胡海成再去点名时,所有人都响亮地答了道。负责集合的保安部宋主任核查无误后,便小心翼翼地宣布:“厂里现在没有订单,这样总放你们假也不是办法。所以呢,为了不耽误你们赚钱,今天你们就结工资出厂吧。” 他的话音还没落,人群中便炸开了锅,所有人都义愤填膺,他们七嘴八舌地喊着,神情非常激愤! “为什么无缘无故解雇我们?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骗子,骗我们集合原来是炒我们?” “既然解雇,当初为什么要招我们?” “就算解雇,也要提前通知吧!” “没提前通知必须给我们一个月的代通知金!” 187。 宋主任试图阻止激动的人群:“冷静,大家冷静,这次是劝退,并不是解雇。” 有人说:“既然是劝退,那我们坚决不辞职!” 宋主任只好说:“那可不行,今天是一定要走的。” 有人反问:“是你叫我们走的?” 宋主任连连摆手:“不,不,不,这是厂里的决定。” 当即有人喊:“那就是高总,既然是他解雇我们的,要他出来和我们说话!” 这个呼声立刻得到大家的响应,很多声音便一齐高呼:“我们要见高总,让高总出来跟我们说话!” 有那胆小的便哀求宋主任:“我们不怕少赚钱,没货做就放假,只要管吃管住,每天不给那10块钱生活费也行。” 宋主任现在是代表厂方的,他的意思很明显,留是断然不行的,只有结帐走人一条路。 在反复求证到这个答案后,有几个情绪激动的男孩便试图往厂区冲,但通往厂区的大门早就被保安关死了。面对160名激动的男工,所有保安都严阵以待,但他们也知道,倘若男工们真的动起手来,他们不是对手的。 尽管宋主任和保安们百般哄劝,就是没有一个回去拿行李的,更没有一个人前来领工资签名。男工们现在最大的呼声就是要高总出来说来。 万般无奈之下,宋主任只好答应打电话给高总。 男工们这才安静下来,看着宋主任走进保安室,并拿起电话,所以人的目光都充满期待。似乎只要打电话给高总,他们就不会被解雇似的。 他们哪里知道,解雇他们,正是由高总提出来,我们几个代表都心知肚明,更为他们的单纯感到心酸。 宋主任打了电话后,便过去安扶他们:“大家静一静,高总现在开会,等一下会过来的。” 人群这才安静下来。刚才紧张万分的保安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其实在看到夜班保安也都被从床上喊起来时,他们己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在等待高总出现的过程中,宋主任还苦口婆心地想说服哪个回去拿行李,结工资。谁知,刚把一个胆心的人说动了,便立刻被同伴制止。只要是有经验的打工者,我们都知道,倘若在解雇单上签了字,并结算了工资,那么你和这个厂便没有任何关系了。即便是去劳动局告,也多半是没用的。 等了好久好久,高总还没来,人群又渐渐焦燥起来。正在新一轮的骚乱即将来临之时,远远看到郑副总从办公大楼走出来,笑眯眯的,一脸的和蔼可亲。 看到她,很多人脸上重又露出希望的光,互相传递一个信息:“郑副总来了,郑副总来了。” 188。 远远地便有人高喊:“郑副总,是真的要解雇我们吗?” “解雇我们真的是厂方的决定吗?” “我们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解雇我们?” 。。。。。。 郑副总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只是好脾气地说:“希望大家能体谅厂里的难处,回宿舍收拾行李结工资吧。” 忽然有人愤怒地说:“我们坚决不结工资!无缘无顾被你们解雇了,这附近的厂都不能去了呢。” 人群立刻随声附后。确实,在这个村打过工的人都知道,每个月各个工厂都会将被解雇及开除人员名单上报到治安队,再由治安队将这从名单统一整理后下发到各个工厂。所以,凡是被这个村其中一个工厂解雇和开除的人,一般很难再进这个村的另一个厂的。 郑副总立刻保证:“绝对不会,这次是劝退,不是解雇,更不是开除。” 对于那些激烈反对的声音宋副总一概不理,只回答那些对这次批量解雇有利的话。又有人问:“你们让我们走得太突然,可不可以宽限我们一个月,不,就一个星期,我们找到去处再走。” 郑副总依然是笑眯眯地,但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这时有人发现了问题:“你为什么站在厂区呢?为什么不到生活区和我们说?” 很快有人应和:“是啊,你过来和我们说话啊,过来啊。” 郑副总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低声对宋主任说:“一定要守好大门,坚决不能让他们进生活区闹事,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愤怒地男工在后面大喊:“回来,你回来啊。” 但郑副总却越走越快,身影很快消失在办公大楼。 郑副总走了,男工们便把怒火撒在宋主任身上:“你不是说高总会来的吗?他到底还来不来?” 宋主任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高总没时间来,郑副总来也是一样的。” 随即有人狂喊:“骗子,你和他们合起伙来骗我们,你这个帮凶!”话音刚落,便有几个人向宋主任围过来,其余人也向离自己最近的保安逼近。 宋主任和保安们一边后退一边连声说:“你们别这样,我们也不想你们走,都是打工的呀。” 这个时候,每个男工都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天气又热,人人都象一枚一触即发的火药筒,哪里还听得进他们解释?很多人都摩拳擦堂,甚至还有人喊:“揍死这些看门狗,我们冲进厂里去!” 189。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忽然有眼尖的人看到七、八个穿着治安队服装的人走进办公大楼,刚才还蠢蠢欲动的人群得到这个消息,立刻安静下来。宋主任立刻来了精神,继续以身作则,不停鼓动男工们结工资走人。 眼看时间越拖越久,我们几个所谓的代表也很为他们担心,因为越晚结工资他们越难到外面找到住处。而找不到住处只好流落街头,这样又很会被查暂住证的治安队抓进去。 虽然己是四月中旬,虽然我们厂每个人早在元月份就被从工资中扣了60元暂住证费,但我们厂却是从不发暂住证的。如果遇到治安队,只要出示厂证就行了,这曾经让我们很是不解。但仅仅是不解而己,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惨的是这些人,虽然厂里承诺返回他们被扣的60元,但只要结工资,厂证便会被没收。所以走出这个厂后,他们便是盲流,便是三无人员,就属于被治安队要抓的人! 因为治安队的出现,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刚才的七、八个治安很快走出办公大楼,远远地站在厂区那边。治安队的出现起到了很好的威慑作用,虽然还没有人过来结工资,但己经有胆小的男工去宿舍收拾了行李。 双方一时陷入僵局,男工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经过刚才的愤怒、吵闹,他们也冷静下来了。人群中开始不停地有人走动,他们到这堆人面前说一会话,又到那堆人面前说一会儿话。有人摇头,有人点头。气氛一时竟非常诡秘。其间,宋主任曾让保安员靠近打听是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但那引起人很是机警,一看保安员走近,立刻便闭了嘴。 这些走来走去的人中,有两个人活动得最为频繁。一个是戴着眼镜的高大男孩,非常帅气。可惜再帅气的人遇到这种事也未免有些灰头灰脸的;另一个则是个矮胖的黑小子,这黑小子我认识,原是和我一个组的车位,叫江十月,据说是十月出生的。据说江十月十三岁就在广东混了,平时很少跟人说话,但车间里很多人都怕他,连珍姐平时也是让他三分的。 我们很快发现,刚才还三个一堆两个一团的人,现在似乎越来越往中间移动了。他们占用的面积缩小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近,并且有更近的趋势。我们几个代表倒还无所谓,负责这次解雇事件的宋主任不禁慌了神,他担忧地说:“这些人可能要闹事。” 余武大咧咧地说:“他们要是闹事就麻烦了,差不多是一个对四个,我们这些保安肯定不是对手的。” 胡海波嘲笑他:“你们不都是退伍军人吗?当初招工的时候一个个都表演了擒拿格斗的呢。” 190。 余武“哧”地笑了:“擒拿格斗有个屁用?不要说保安,就是我都是同情他们的,真的打起来,保安会拼命吗?再说了,这些人中有好多是保安的老乡什么的,刚才那个保安组长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不但是老乡,有一个还是他侄子呢。真的打起来了,他到底是帮谁?” 宋主任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也不过是打工的呢,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忽然,“眼镜”站起来朝这边喊:“宋主任,你过来一下。” 要是在平时,一个普通的车位工哪里敢这样子喊保安主任。但现在,他不但喊了,神情还颇为不屑。宋主任无奈地看了我们一眼,慌里慌张地走了过去:“什么事?你们想通了?” “眼镜”似笑非笑道:“我们是想通了,你也是打工的,为厂方办事,我们也不为难你。我们这些人要一起去劳动局告状,你让手下的兄弟别拦我们。否则,真的打起来对谁都不好。” 宋主任断然拒绝:“这个绝对不行,放你们走了我要承担责任了。我说过了,没用的,你们还是结工资吧,天晚了就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旁边的江十月不耐烦地说:“不过是一只看门狗,跟他费什么话,我们一齐向门外冲就是了,哪只狗过来拦就打断哪只狗的狗腿!” 看到这边乱起来,厂区的治安队员也紧张起来。“眼镜”和“江十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虽然并不太热,但宋主任的脸上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真的如余武说的那样,没有一个保安队员神情紧张,有的还亲密地和男工讲着话。 宋主任非常狼狈,江十月和“眼镜”的口气也愈发不耐烦了。忽然,他们将宋主任推倒在地,一个个发疯似地朝大门 分节阅读_42 分节阅读_43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43 口跑。 宋主任倒在地上着急地大喊:“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可那些保安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谁真的去拦住他们。眼看跑在的江十月就要冲到大门口了,忽然不远处传来刺耳的警笛声。江十月顿时一惊,立刻收回就要跑出厂门的脚步。 果然,几辆警车和好多辆警察专用摩托车冲进厂区,并在离蓝球厂50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具体看不清多少人,警车和摩托车上不断闪烁的红色指示灯却不断提醒人们:警察都出动了! 警察站在厂区,当然是代表厂方,肯定也是厂里请来的。虽然警察和治安队员们并没有任何对他们动武的表示,甚至很少人往这边看,但刚才还蠢蠢欲动的男工们立刻感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 191。 很多男工退回到篮球厂的位置,“眼镜”和江十月看到后面越来越稀少的人群,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回了人群。越来越多的人将行李搬到了蓝球厂,甚至有几个人想过来结工资。开始的时候,“眼镜”和江十月几个活跃分子还想象刚才一样到处游说,但点头的人越来越少,对他们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漠。 宋主任立刻亲自出马,走向那几个拿着行李想过来结工资的人。先是一个,两个,三个。。。。。。男工们很快排成了队,一边叹气一边交出各自的厂牌、厂服、饭卡、宿舍钥匙,经过我们各部门代表一一确定签名后,领了工资,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厂门。 快到下班时间了,他们几乎都没有落脚的地方。有老乡投奔还是好的,没有老乡投奔的便联系几个相同命运的人,准备到偏僻的山上或很难被治安队发现的地方过夜。 有很多人哀求我们:“工资我明天再拿,让我再在厂里过一夜好不好,就一夜。过一夜你们就多扣了十元好不好?不,二十元,三十元,五十元也行。” 对于这些请求,人微而言轻的我们只好无奈地摇头。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男孩,去年进厂时他借的是别人的身份证。他1。55左右,长得非常秀气,瘦弱得可怜。结了工资,他却抱着凉蓬边的柱子不肯走,他哭着求我们:“让我住一夜好不好,就一夜,我真的没地方去呀。” 胡海波问他:“怎么没地方去?是谁带你来东莞的你再去找谁啊?” 男孩可怜巴巴地说:“是我哥带我来的,可我哥得了胆囊炎,这边看病太贵,他上个月回家做手术了呢。” 我们面面相觑,都非常同情他。按刚才驱逐男工的办法,余武应该威胁他离厂的。但余威看着哭成泪人的小男孩,苦笑道:“我真的下不了手呢。” 但这时,除了这个小男孩,所有的男工都离开了。宋主任脸上露出了笑容,长舒了一口气说:“谢天谢地,终于都走了。” 回头一看抱着柱子的男孩,诧异地问:“这个也是吗?” 我试探着问:“他好可怜呢,能不能让他在厂里过一夜?” 宋主任向我一瞪眼:“出了问题你负责?” 我吓得立刻噤了声。 余武只好走过去,轻声说:“走吧。”破例没有象刚才对待别的男工那样粗暴和大声。男孩却仰着流满泪水的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下,忽然抱住他粗壮的大腿,哀求道:“求你了,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余武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强硬地抱着他离开了柱子,另一手提着行李,将他送到门外。 我难过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辞退通知书”,会计部结算工资那一栏有他歪歪扭扭的签名,我牢牢地记住了那三个字:刘小逢! 192。 在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等条件允许了,我一定要记录下他的名字,记录下曾经发生在广东东莞土地上的这段历史! 我相信,历史不会忘记,东莞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曾经有这么一个瘦弱而秀气的男孩,他的名字叫:刘小逢! 当天晚上,因为针织厂一次性解雇了160名男式,梭织厂那些放假的男工们也惴惴不安起来,他们四处打听是否梭织厂也要有一批男工被解雇。但所有经理级以上人员对于这个问题回答得非常绝对:“绝对不会!” 得到如此明确的答复,男工们安下心来。谁知第三天中午吃饭时,梭织四个车间又有160名男工的名字被贴了出来,并要示这160名男式吃过饭后到篮球厂集合。因为前车之鉴,男工们虽然个个骂声不绝,但还是乖乖地回宿舍拿了行李,没有象上一批被解雇的男式那样对峙和反抗。据代表梭织厂参加这次解雇事件的朱蜜说,这次只是象征性地来了几个治安队员,并没有象上次那样大张旗鼓。 留下来的男工们更加惶惶不可终日,特别是那些仍在放假的人,更是提心吊胆。很多人见面的句话就是:“你知不知道,还解雇男工吗?” 那一段时间,笼罩在非典阴影下的“金秋”内忧外患,人人自危,不断有传言满天飞。这些传言有的是说非典的:哪里哪里又死了人;政府己取消所有大型集会,比如演唱会、人才市场等;所有工厂都停止招工等等。每个传言到来都让我们害怕好一阵子,厂里给每人发放了一只一次性口罩,要我们不到万不得己出门时一定要戴上。 还有传言就是关于那些被解雇的男工的,暂住证虽然没有过去查得严了,但依然没有停止。那些被解雇的男工们,很多厂本来就不招男工的,现在因为非典,更是进不了厂了。有亲戚朋友的便暂时借住,也有几个人合租房子的。那引起既没有亲戚朋友又没钱合租房子的,有的睡在桥洞里,有的睡在山上。还有部分回家的,因为内地非典查得严,从北京广东回去还没和家人见面便被隔离了起来。 在这样的传言中,厂里人人自危。和沈洲同住一室的韦驿己经辞职了,暂时便只有他一个人住那间房,我每天一下班便和沈洲呆在一起,那段时间,沈洲对我也是少有的细心和体贴。在初夏的东莞,我们象两只看不到未来的流浪狗,互相安慰着等待不可预知的明天。 那天晚上吃过饭,我又急急地朝沈洲的房间走去,段明兰忽然在路上拦住我,她似乎比以前漂亮了,但神色之间却有掩饰不住的忧伤。 193。 自从做了孟小姐的助理后,我和包装组及车位组的老朋友都疏远了许多,似乎之间有了隔阂一般。此时的她,也不象以前和我说话那样随便了。我努力亲热地问:“明兰,你气色比以前好多了呢。” 她害羞地笑笑:“乱讲。海燕,还会不会解雇男工?” 我为难地说:“我也不知道呢,你又不是男的,问这个做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说:“我谈一个男朋友,叫谢军,己经放假三天了,是我们车间的车位,我好怕他也被解雇。如果他被解雇,你能不能帮忙留住他。” 男车位是这次被解雇的首要职位,每一个被解雇的男工都是由各部门的主管点名的,那些主管都在想方设法留下自己的老乡或朋友,哪有多余的名额让给别人?再说我在车间的地位本就是非常尴尬的,又有哪个主管会给我面子?想到这里,我暗中叹了一口气,极不忍心地摇摇头:“对不起,明兰,不是我不帮,实在是,我没这个能力。” 听了这话,她神情愈发忧郁了起来,无助地说:“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看准四下无人,小声引导她:“或者,可以去劳动局投诉。” 她苦笑道:“劳动局?之前被解雇的那些人早就去过了。”然后她叙说了那些男工投诉的遭遇,听得我的心冰冷到了极点。 原来,那些被解雇的男工们在亲友的指点下,先是打电话给镇劳动局,镇劳动局让他们找劳动仲裁机构,劳动仲裁机构让他们找社保,社保让他们找劳动局。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打电话给市劳动局,市劳动局却又要他们找镇劳动局。他们象皮球一样给人家踢来踢去的,后来他们联合了几十个人硬闯进镇劳动局,镇劳动局次态度很好,让他们回去等待处理。他们就回来等处理了,焦急地等了三天过去了,什么处理结果也没有。从厂里出来后,他们并不是住在同一处,第二次再去就剩十几个人了,劳动局的人就让他们拿劳动合同,他们拿不出,因为厂里根本没有和他们甚至和任何人签订劳动合同;劳动局又让他们拿解雇通知书,他们拿了,是复印件,但上面结算工资那一栏有他们的签名,劳动局便以此认定既然己经领了工资并在解雇通知书上签了名,就是同意被解雇的,还告什么告?如是还要告下去,叫他们找劳动仲裁机构。 他们再想去找劳动仲裁机构讨说法时,才发现只能联系到几个人了。同时也明白,这样来来去去,就算讨了一个说法,就算补偿了一个月的辞退代通知金,还不够车费、电话费的钱,还有所付的精力和所受的屈辱呢?最重要的是,还不知道要被人当皮球踢多久?当猴儿耍多久? 她语无伦次地说完,我完全傻住了。她哀求地对我说了声:“打扰了。”便拖着沉重的脚走向不远处一个黑瘦的男孩。我知道,那就是她的男朋友谢军了。 194。 一周后,针、梭织两厂竟然又分两次解雇了180人。这180人解雇得更加突然,名单是早就拟定好的,甚至连原先的手续都省略了,只结了工资便将这180人打发走了。 这次解雇,连治安队都没有出动。但所有被解雇的人都垂头丧气,自认倒霉,次解雇那160名针织厂男工的混乱局面,再也没有出现! 这180人中有谢军的名字,再看到段明兰时,我感到十分惭愧。而她,除了不停地叹气,什么也没有说。 虽然我现在是助理了,但我知道这个职位于我是名不副实的。不但帮不了段明兰,甚至自身难保。以前在学校,我一直拼命用成绩证明我的勤奋,用一点一滴的证明我的人品。所以自从来东莞后,我一直认为,少出错最好不出错就可以证明我有能力胜任本职工作,与人为善可以证明我的友好。 可惜事实证明,我错了,并且错得很离谱。无论我如何努力如何与人为善,办公区的人依然对我刻意疏远了,即便偶有同事和我多说两句话,看到孟小姐或珍姐等人,也立刻会讪笑着离开,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虽说孟小姐对我不象过去那样疏远了,特别是有时高总进车间时,她对我是益发亲热了起来。我隐隐感觉有些不安,但脑子却总也转不过来弯。所以在工作上,我并不开心。 幸好因为非典,很多人转移了视线。人们更多的是担心自己有没有发烧,以及非典会不会大规模爆发。一有发烧或咳嗽的员工,马上会被送去医院,或搬进特定宿舍进行隔离观察。 这种特殊的礼遇连职员也不例外,卫梦不过是轻微的咳嗽,去医院马上被要求照x光,打针吃药花了不下三百元,回来后还被厂里要求搬到特定宿舍隔离起来。在非典如此严峻的形势下,上级己有文件严禁打工者返乡,回家己不可能。搬家那天,卫梦身后跟着一个勒令她搬宿舍的保安,她委屈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那两套被隔离宿舍我看过,是厂里临时腾出来的仓库,从中用薄木板隔成男女两间,每间都放着几十张床,名副其实的大通铺,上洗手间都要走几十米远。不要说病人呆在里面受不了了,就是正常人呆在里面也会有病的。 我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刚想走上去帮她,旁边的朱蜜却一把拉住我,小声说:“别去,小心传染也把你隔离了。” 我怯声说:“好可怜呢。” 朱蜜也叹了一口气:“这还算好的,要不是政府现在规定非典期间不能解雇人,厂里早就叫她走人了。” 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卫梦拿着行李,低着头跟在保安身后。那一刻,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 就算不被隔离,我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我家的平房己经盖起来了,我再不用象以前那样恨不得把钱掰成八份花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怀念以前那种日子,怀念那种除了吃饭上班睡觉的日子,那时候虽累,但内心是多么平静啊。只要工作上不出错,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不需要八面玲珑,不需要察言观色。 更让我痛苦的是,长时间和沈洲在一起,我发现我越来越依恋他了。不知是被我感动还是怎样,他似乎对我也比以前稍稍好了那么一点点,偶尔也和我谈谈厂里的人和事,虽然话总是不多,我也能理解。一直以来,在我心里,他是个内向的,并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 现在,我是一个太过害怕孤独的女子,在这异乡的土地上,能有一个人关心我,我己经很感 分节阅读_43 分节阅读_44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44 动了。 195。 我知道这不是爱情,但我不知道这属于什么感情?有时候我想,沈洲于我,就象高高在上的一件东西,那件东西是我望尘莫及的,因为得不到,所以特别地想得到。一旦得到,应该也不过如此吧。 六月底,非典的警报渐渐解除了,很多人绷在心底的那根弦都渐渐松驰下来。路上戴口罩的人越来越少了,厂里因感冒被隔离在特定宿舍的人也都搬回了原宿舍,据说厂里很快就会接到大订单了。一切,似乎都要回到正轨了。 在一个周六晚上,又一次缠绵过后,我对沈洲说:“非典过去了,我以后再不为养活家里发了,我想去买几件衣服,不如下星期我们去镇上逛一下吧。” 谁知,他竟然犹豫了一下,为难地说:“不行,我明天就请假回家的。” 我大吃一惊:“明天?你请假竟然不和我说?” 他委屈道:“我这不正和你说吗?” 我咬紧嘴唇迷茫地问:“为什么?你年底刚回过家啊。” 他忽然抱住我,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颤声问:“你回家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他爱怜地将我额前的一络头发理到耳后,次情深款款地说:“因为,她把上半年的假都积攒下来了,就是为了来看我。我回家是去接她的。”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声音很轻,但在我听来,却犹如晴天霹雳,我猛地倒退一步,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她是谁?” 他羞愧地低下头,轻声说:“她是小颜。” 我伤心欲绝:“如此说来,你原来一直是有女朋友的?你和小颜并没有断绝关系?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娶我?” 他惭愧地低下头,不断重复那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尖叫着:“你不是有意的,你这还不是有意,那什么才叫有意!”说完,便扑到床上,放声大哭。 他将我抱在怀里,声音也哽咽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其实,我并不是伤害你的,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太寂寞了,而你,又那么让人怜爱。” 听了这话,我哭得更伤心了:“原来,原来你开始就是骗我的,你开始就知道你不可能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是不是?” 他急忙说:“不,不是的,那次带你去深圳,其实就是想和潘晨一起投资做生意的。这么多年,我知道单靠打工是赚不到钱的。只要能赚了钱,我就可以和你在这边买房子、安家。可,可你也看出来的,他们吹得天花乱坠,事实上只是想骗我投资。” 我边哭边说:“借口,一切都是借口!没钱你就不能娶我了吗?在这边做不到生意,回家你就做得到生意了吗?” 196。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低声说:“她家庭条件比较好,毕业后又托关系进了税务局。税务局你也是知道的,工资、待遇都很好。这次我回家,其实也是为了我考公务员的事走关系。” 我喃喃道:“如此说来,你己经决定离开这儿了?” 他犹豫了一下,避开我的眼光,轻声说:“还不一定。” 但我,一切都明白了。感情上,我是恨他的;但理智上,我却是理解他的。他的选择是对的,谁叫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妹呢?一个普通的打工妹,有什么资格和一个女税务官争男人呢?怨谁呢,怨只怨自己是一个卑贱的打工妹! 想到这里,我强忍着悲伤,并没有哭闹,整理了一下零乱的衣衫和头发,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的房间。而他,亦并没有挽留。甚至,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他似乎长舒了一口气。一路上,我把头抬起来,眼泪才终于没有流出眼眶。直到回到自己的宿舍,我才把自己关在洗手间,打开水笼头,放声大哭! 无论我愿意还是不愿意,沈洲终于还是回家了,极度的悔恨和强烈的嫉妒在我体内纠缠,我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可除了在没人的时候默默流泪,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但尽管我肝肠寸断,每天却还要强颜欢笑。他是6月30晚上走的,第二天便有意无意地问起:“海燕,沈洲回家探亲了,你怎么没回去?” 我都故作轻松地说:“他回家管我什么事啊?” 立刻,很多疑问的目光向我扫过来,只有周桂枝大惊小怪道:“你们不是一直在拍拖吗?上次你转车位,珍姐和严秀秀都不想要你的,还是他在孟小姐那里为你说情的呢。” 我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故意转移话题道:“不知秀秀妹妹的病怎么样了?好象今年她都没来上班呢?应该是算动离职了吧。” 谢天谢地,一直对我冷嘲热讽的珍姐怜悯地看了我一眼,接口道:“是她写了张纸条,托老乡办理离职手结的。按理说这样不行,但孟小姐看她可怜,就同意了。为了挽求妹妹的生命,她四处奔波,到处求助,可妹妹还是死了,现在欠下医院近50万元的医药费,前几天又托人说想回来上班呢。” 人们立刻把话题转到秀秀身上,只有周桂枝还是不依不饶:“你们别只顾说严秀秀啊,海燕,你和沈洲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望着她那幸灾乐祸的脸,我真是恼怒异常,正想狠狠回敬她几句,前台接待员过来发通知,这次人们彻底把话题转移到通知上了,我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但看了通知,心里却更加烦闷了。 197。 这是一份关于收取垃圾处理费的通知: 接有关部门通知,自即日起,每人每月需缴垃圾处理费1元,一年共计12元,将在本月工资中扣除。 至于这笔费用的来龙去脉,没有任何说明,总之就是要在工资中扣钱。通知传阅到哪里,哪里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恨声四起。有人说,这笔费用其实是被厂里独吞的;更多的人认为,厂里统一收缴后,要交环卫部门的。所谓的有关部门,就是环卫部门。 如果是后一种,那就有一个问题:厂里向镇上报的人数远远低于厂内真实人员,多余的那笔钱到底去了哪里呢?而我们每年交60元办理的暂住证,到底又是哪引起费用呢? 面对通知,车间一时议论纷纷,个个敢怒不敢言。 虽然这张通知暂时解了我的尴尬处境,却无法缓解我内心的疼。但上班时,我必须克制自己面带笑容,有时实在忍不住了,便跑到洗手间任由泪水肆意奔涌。我的心一次次被撕裂,真是生不如死! 随着沈洲回来日子的临近,我愈发痛苦了:如果小颜真的跟着沈洲过来了,我将情何以堪? 我知道,所有的人都看出了我的伤痛。甚至平时对我不冷不热的珍姐她们也对我空前地好起来。但我害怕这样的好,更害怕她们怜悯的眼光。这样的目光,时时提醒: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弃妇!她们其实都知道沈洲家里是有女朋友的,一直都知道。 现在厂里大订单还未开始生产,几乎不加班了。每天我早早下了班,意兴阑珊地吃过饭,然后在众人别有深意的目光中逃回宿舍。有一天,李梅却拦住我,她难过地说:“海燕,看你瘦得走路都轻飘飘的。算了,权当是你做了一场梦吧。” 听了这话,从不在人前流泪的我,眼泪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李梅轻轻拉住我的手,柔声说:“海波加班,陪我逛街吧,顺便散散心。” 我感觉自己好无助,便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她拎着我,象拎着一个迷途的孩子,尽管她比我还小一岁。每次看到她一脸幸福地偎在胡海波身旁,我的内心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如果我不是一味追求那些表面上的东西,比如学历、职位等等,那么依偎在胡海成身边的那个小女人,就会是我。所以因为虚荣而落到现在这种不堪的局面,原也是怪不得别人的。 我只恨自己,恨自己太单纯,太天真了。更恨的是,明知道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我竟然痛苦,竟然放不下! 198。 为了让我开心,李梅带我去吃小吃。这些小吃一直是我们很喜欢的,虽然是地摊,对我们来说却也是难得的美味。比如一块钱一份的凉粉,一块钱或5毛钱一串的各种麻辣烫。我们坐在一张还算干净的小桌边,面前很快就堆满了这些廉价小吃。虽然盛小吃的塑料袋和一次性筷子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我们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大快朵颐让我暂时忘却这心里的痛,我还嫌不过瘾,便起身去附近的一家烧烤摊又烧了两只鸡腿。鸡腿每只三块钱,我以前从来舍不得吃的。拿着两只午喷喷的鸡腿,路过一家服装店时,我忽然就愣住了,只见服装店前,竟站着多日不见的沈洲! 他显然也看到了我,但却迅速将头扭了过去。其实,我本来并不想理他的,但他这个小小的动作严重伤害了我的自尊,我不禁尖声叫起来:“沈洲!你眼睛是用来喘气的吗?” 他神情越发慌张起来,赔着笑脸道:“对不起,你没加班啊?” 我声音立刻哽咽起来:“没加班,李梅怕我闷出病来,让我出来散心。” 他刚想说什么,忽然不远处有女声高喊:“沈洲。” 沈洲脸色顿时大变,我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从店内走出一个身材略胖的女子。女子虽胖,容貌倒也端庄。女子身着套装,套装的持地极为考究,化着淡妆,看上去很有女人味。 女子很亲热地偎在他身边,娇媚地说:“好讨厌,怎么这里的衣服一点都不好看,料子不好,做工也差,还不如我们家里的衣服呢。” 沈洲慌慌张张说:“不好看,那就算了。” 我有些晕了,甚至没有看到沈洲不断示意我离开的目光。难道这女子是传说中的小颜吗?但沈洲说过,小颜是一个极丑极没女人味的女子呢。正这样想着,女子忽然看到了我,笑吟吟地问沈洲:“这位是你同事吗?” 沈洲立刻讪笑道:“是,是的,她,她是我同事的女朋友杨海燕。杨海燕,这是我女朋友小颜。” 同事的女朋友?这样的解释让我心里不由一痛。原来这女子真是小颜,原来她并不象沈洲说的那样,丑且没有女人味道。小颜竟是这样的端庄和有女人味啊!我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望着小颜考究的衣着和精致的妆容,还有她税务官的身份。再看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厂服,我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199。 小颜热情地说:“那什么时候和你男友到我们那儿玩啊,我刚来,一个朋友也没有呢。” 我勉强冲她笑笑,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语无伦次地说:“好的,一定。我有事先走了,你们,你们忙吧。我走了。”便狼狈地拿着鸡腿,落荒而逃。 回到路边摊的小桌前,李梅打趣道:“你去美国买的鸡腿啊,这么久?” 我一声不吭,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李梅慌了:“怎么了,又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啊。” 我边哭边说:“刚才,我看到沈洲了。” 李梅怒道:“在哪里,我去骂死他个王八蛋!明明自己是有老婆的人,却一直在骗你!” 我哭得更凶了,却拼命摇头:“不,不要,他正跟他老婆在一起买衣服。李梅,我好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你之前提醒过我的啊,你说胡海成看过他女朋友照片的,可我,我偏偏不信你的话!” 李梅恨恨说:“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 我哽咽道:“其实不怪他的,那女的是税务局的,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打工妹,怎么能和人家相比呢?” 李梅显然愣了一下,无奈地安慰我:“是啊,我们和人家是不能比的啊。” 这半个月里,我曾无数次想象过携着小颜的觉洲相见的情形,或怨哀,或愤怒,或质问,或乞求,但从来没想到过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没回来时,我盼他回来,他回来了,却还是带来了小颜!虽然沈洲从来没有正式承认过他和我之间的关系,但我们经常象情侣一样出处成双,这在厂里是公开的秘密啊。可现在,真叫我情何以堪! 回到宿舍,阿华又回家了,朱蜜还没有回来,卫梦正百无聊赖地翻一本书,看到我,她小心翼翼地说:“你回来了,我刚才看到沈洲和他老婆了。” 我点点头,低声说:“我也看到了。” 卫梦犹豫着说:“其实,我们写字楼的人都知道他家里是有女朋友的,很多人都看过他女朋友的照片。他以前总称他女朋友做老婆,你和他在一 分节阅读_44 分节阅读_45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45 起时,我们,我们都知道他不是真心的。只是在没认识你之前,我以为你也不过是车间里那些没有思想的打工妹,这种事在这边太普遍了。只是没想到,你是如此好的女孩子。” 我哽咽道:“好有什么用。”说完这话,我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扑倒在床上,再次泪流满面! 整整一夜,我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我好想黑夜不要过去,我好害怕天亮后面对人群,我感觉全厂的人都会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是可耻的第三者,是被沈洲玩弄又抛弃的烂货! 200。 第二天,为了掩饰内心的伤痛,我一刻不停地在车间里忙来忙去。终于回到座位时,我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一颗大白兔奶糖,漫不经心地问:“这是谁的拖糖啊?” 旁边立刻有人说:“不是拖糖,是沈洲从家里带来的,他老婆跟他一起回来了。” 我故意剥了一颗糖放在嘴里,笑眯眯地说:“好甜。” 周围等着看热闹的人露出失望的表情。我若无其事地坐下,认真地翻动桌上的文件夹,没有人知道,那糖,我是怎样和着泪水一起咽进肚里的。 被欺骗的愤怒和深深的嫉妒象两条毒蛇一样噬咬着我脆弱的心灵,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下了班,我不知往哪里去,以前都是和沈洲在一起的;夜里做梦,我不知道该梦什么,以前的梦都是和沈洲紧紧相连的。和他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再往前发展当然不可能;但往后,当然也不可能。我形如困兽一般,被困在“金秋”这个笼子里。更为痛苦的是,我依然恨不起来他,一点都不恨!我知道生活的艰辛和无奈,倘若换作我,我都会选择一个女税务官而不是打工妹做妻子的! 我想,也许我该离开这个笼子了。但我是多么舍不得这个还算不错的笼子啊,因为在这里,我己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无论如何,我都以为自己和他之间再不会有任何联系了。可万万想不到的是,沈洲竟然到我宿舍找我!自从我搬到职员宿舍后,每次都是我到他宿舍,他从没主动来找过我! 这让我一时不知所措起来,有那么一刹那,我以为他还是爱我的,我哽咽道:“你,还没有忘记我啊。” 他却连连摆手:“不,不,你别误会。” 我激动地说:“我没误会,谢谢你能来看我。” 他面色一正,犹豫着说:“你是误会了,我来找你,是小颜想买衣服,我又不熟悉这边的服装市场。都怪我那天说你是我同事的女朋友,小颜说她很喜欢你,死活要我找你陪她买衣服呢。” 我很失望,死命咬住嘴唇,颤声说:“你以为我会去吗?” 他低声说:“我知道你会去的。” 我恨恨道:“我绝不会去!” 201。 他一怔,很快换了刚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小心翼翼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不是故意的。那天她看到你神情不对,己经怀疑我们的关系了。如果你不去,她一定会更怀疑的。”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变成了哀求,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再也忍不住了,尖声叫道:“好,我去,我去告诉他我和你的关系,看她还让不让我陪!”我边说边作势要往外走。 一听这话,他脸色立刻变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拉回来,粗暴地说:“干什么?你疯啦?” 他用劲很大,我站立不稳,膝盖重重地碰到洗手间的壁角,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回头看时,他面色竟有几分狰狞,我心中的怒火被这狰狞点燃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疯的人是你,让你的情妇去陪你的老婆逛街,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做!” 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慌,立刻又换了哀伤的语气:“海燕,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我知道你爱我,你对我好,你一定不会让我为难的是不是?” 我怒道:“那你为什么让我为难?” 他愣了一愣,试探着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热切地说:“相信我,等她走后我会加倍对你好的。只是她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不想让她受伤。” 我甩掉他的手,冷冷地说:“你害怕她受伤就不害怕我受伤?” 他脱口而出:“她毕业就参加工作了,一切都很顺利,人很单纯,也很脆弱的。” 我简直是怒火中烧了,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你,你说是人话吗?因为我家境不好,因为我出来得早,所以我就复杂了吗?我就坚强了吗?因为复杂,因为坚强,所以我就能承受伤害是吗?你滚,滚,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说完这话,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发疯一般把他往外推。 但我哪里有他的力气大,他不但没有离开,把而很轻易地将我的双手握得死死的,带着哭腔说:“海燕,冷静些,你冷静些。” 我挣扎边嘶哑着声音说:“我没法冷静!” 他象是下了狠心一样,一字一顿地说:“那我告诉你吧,她有很严重的皮肤病,医生说平时不能受刺激的,否则会发病,一发病就会有生命危险的。你是个好女孩,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是不是?” 我不由一惊,半信半疑地问:“怎么可能?你不会是骗我吧,她看上去好正常呢?” 202。 他认真地点点头:“是真的,因为她穿着衣服所以你看不到。” 立刻,我所有的愤怒和嫉妒都化作了怜悯,我失去过亲爱的爸爸,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知道生命的脆弱与珍贵。我当即停止了挣扎,茫然地望着他。 他再次乞求我:“求求你了,陪陪她好吗?” 我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尽管那天我特意换上最喜欢的白底蓝花的小吊带和紧身牛仔裤,但这身廉价的行头和小颜那套淡蓝色的套裙一比,还是非常寒酸。小颜挎着小肩包,高傲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看到我,微微一笑,尽显成熟女人的风韵和妩媚,一点也看不出她有什么严重的皮肤病。我感觉自己象个小跟班的,委屈又自卑。 我原来以为,沈洲是个并不善于表达内心情感的男人,所以才对我不够体贴温柔。但和小颜在一起时,他却百般哈护,极具绅士风度。为了安全起见,在车上,他一次次把小肩包放在她的面前;在她脸上出汗时,他及时地递过纸巾;在她晕车时,他为她打开旁边的窗户。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感到无比的心疼。他总是在冷落我后,又给我递个哀求的眼神。这眼神使我硬着头皮跟在他们身后,我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埋在心里,强颜欢笑。 到了镇上,我问他们:“这儿有两个著名的服装市场,一个是服装商场,一个是第二服装商场,你们想去哪个?” 沈洲刚想说话,小颜抢先答:“肯定去服装商场了。” 在一般人眼里,都会以为服装商场的衣服在质量、式样方面肯定要好过第二个,但事实并非如此。但看到小颜兴致盎然的样子,我也不好说什么。 果然,刚逛了一下,小颜便不耐烦了:“什么破地方,式样倒是不错,可你看料子这么差,做工也粗糙。这种衣服,我连看都不想看!” 沈洲附和道:“是啊,是啊,这料子是很差。” 我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很想反驳,我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在这里买的,以次每次穿给他看,他总是说:“不错,不错,真是价廉物美呢。”但话到嘴边,我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沈洲立刻意识到什么,尴尬地扶着眼镜,憨厚地笑了笑:“杨海燕,第二服装商场的衣服怎么样?” 他以前都叫我海燕的,现在总叫我杨海燕,总觉得非常刺耳。还没容我答话,小颜便气呼呼地说:“服装商场都这样的档次,第二服装商场岂不是更糟糕!还全国有名呢,我看是浪得虚名!这些衣服,连叫花子都不穿呢!” 她不屑的语气让我很不高光,轻声说:“我的衣服都在这里买的呢。” 她连忙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我们去第二服商场看看吧。” 203。 一进第二商场,她眼睛立刻一亮,兴奋地惊呼起来。难怪她惊呼,这个商场很大,里面的衣服无论面料、式样还是做工都引领国内服装潮流。 她买衣服,好象从不考虑价钱,喜欢了便买。甚至为了好搭配,同样的款式会买两件甚至三件。这边的衣服一般是漫天要价,有时候,她看中的衣服,我帮她把价钱讲下来了,她反而因为价钱太低拒绝购买。不一会儿,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提了大包小包的,她却还意犹未尽。但在她想在香港服装城买一件价值千元的连衣裙时,沈洲却和她发生了争执。 沈洲开始口气很是温和:“不要买这条裙子,太瘦了,你穿连衣裙不好看。” 没想到小颜的脸立刻就撂了下来,瞪了他一眼,很不高兴地说:“我穿连衣裙怎么不好看啦?很多人都说我身材肥瘦适中呢。” 说实话,小颜身材略胖,穿着连衣裙就会显得腰粗。腰粗的人穿套超前享受倒也不太显山露水,但若穿连衣裙,腰上的赘肉就会完全暴露出来,确实不好看。但小颜坚持要买,语气很冲,沈洲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但还是好脾气地说:“杨海燕,你说她穿这个裙子好看吗?” 我迟疑着说:“还行吧,自己喜欢就行。” 小颜便有些得意:“还是海燕好,是啊,我喜欢就行,你管得了那么多吗?”边说边将衣服拿到收银台,然后挑衅地将手伸到沈洲面前,“打折,九百九十八,快点拿钱来。” 沈洲摸了摸钱包,央求道:“不买了好不好?你的腰这套裙子真的不好看,海燕那样的腰穿着才好看呢。” 小颜的脸立刻变了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尖叫道:“她是你什么人?你怎么知道她的腰穿着好看?她腰是什么样的?难道你看过!” 我感觉多日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幸灾乐祸地看着沈洲,什么也不想说。话一出口,沈洲立刻意识到说错了什么,他求救地望着我,故意转过脸去,装作没看见。 面对小颜连竹炮般的发问,沈洲彻底赶忙急急解释道:“她是我同事的女友,我听同事说的啊。” 小颜冷哼一声:“好,你同事叫什么名字?我们马上回去,你把他给我找过来,我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白痴,连自己女朋友的腰都拿出来和别人分享!” 我羞得无地自容,一刻也不想和他们呆在一起了,拔腿就向外跑。沈洲焦急地在后面喊声:“海燕,海燕。” 204。 我没有回头,我好希望他能追上来,但是没有。泪水一次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想象着自己生命中的个男人,现在正在他的真正女朋友在一起,我的心,如针扎般的疼。他和她,是可以光明正大走在一起的,是可以正式向别人宣称他们关系的,是将来准备结婚生子的,而我,又算什么呢? 我失魂落魄地游走在人头强织的闹市中,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无助和凄凉。我恨沈洲的有目的欺骗和伪善,我更恨自己的轻率和单纯,沈洲是注定不会娶我的了,要是在以前,我这样婚前失贞的女子,是要被觉潭的。 如果妈妈和亲戚朋友知道了,我有何面目见人?就算以后重新找男朋友,怎么可能拥洁白无暇的爱情? 但我知道,无论我如何痛心,我都不得面对现实。沈洲永不会再属于我,我的人生,也应该重新开始。我决定将一切痛苦埋在心里,把心思从沈洲身上收了回来。我来东莞不是为了你沈洲,我是为了找到该死的齐月升,为了过得和那些上了大学的人一样好,甚至更好。 所以,我竭力不再去想他,甚至有时在车间里碰面,我也冷着脸尽量回避。反而是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尽管我多想向他诉说我的委曲,甚至奢望他象以前那样,哪怕给我一点点的温存,我也会心满意足的。但是,我的目光,却视他如无物。 把生活的重心从他身上转移开来,我才发现,我浪费了很好的时机。半年多了,现在对于电脑,我还停留在输入员工加班资料上。可前段时间车间很轻闲,我完全可以抽时间学五笔,学word和execel的啊。 现在厂里开始接到大订单了,又象以往那样忙碌起来。我只好利在晚上十点下班后,加班两个小时专门学电脑。 我很快将字根背得滚瓜烂熟了,并请胡海波调出了电脑中的五笔打字。因为有了输入考勤的基础,电脑对我不算陌生了。那段时间,每一个懂电脑的人都怕见到我,因为只要他们走到我办公桌前,我总要拉着他们 分节阅读_45 分节阅读_46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46 问这问那的。不过短短一周的时间,我己经会基本的拆字打字了。 因为我悟性很高,又善于学习,仅仅用了一周时间,我便可以会简单的word排版了,这让我欣喜若狂,同时更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觉得自己越来越象一个合格的经理助理了。 但我并未因此对工作有所懈怠,反而更加努力了。有一次,我发现包装组在包装一款订单时,少装了一个别针,我及时提出,珍姐叫人连着三天两夜加班返工,及时校正过来。否则延误交货日期,不知给公司造成多大损失呢。 这让孟小姐对我大加赞赏,身为主管的珍姐更是对我感激涕零,她甚至推心置腹地问我:“你知道为什么以前我们不想理你吗?” 我不好意思地说:“是你们认为我升得太快呗。” 205。 珍姐摇摇头,神秘地说:“那时我们都以为你是高总故意安排在孟小姐身边的人,你还不知道吧,孟小姐和丁厂长关系很好,丁厂长和高总却是面和心不和呢。” 这话如此耳熟,对,沈洲也曾经这样说过的。以前我还不相信,这次我不得不信了。我苦笑道:“那为什么你现在又对我好了呢,孟小姐也是,难道你们现在不这样认为了吗? 珍姐拍拍我的肩,称赞道:“你不是那种人,孟小姐早就知道了,你连她一句坏话都没有在高总面前说过呢。” 听了这话,我忽然有些感动,我的人品与努力,别人并不是看不到的啊。与此同时,我知道,连珍姐都接收我了,以后在车间的工作应该更好做了。 但我是感动得太早了,因为有很多事情,原本就是单纯的我预料不到的。 那天,孟小姐、几个车间主管和我在办公区会议室开会。会议结束后,几个车间主管先走了,我们孟小姐最后离开。我们刚从会议室出来,忽然有人大笑起来,边笑边说:“快看,你们快看。”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工正昂首挺胸地在车间行走,男工屁股后面挂着一条长长的胶带。因为那种宽边胶带是车间查衫员的一个重要工具之一,所以身上拖着胶带到处走的员工并不少见。但少见的是,这个男工不但身后拖着胶带,胶带后面还粘着一块白纸。这个样子,不由让人想起传说中的扫帚星来。 本来工作太枯躁了,遇到这样的事,很多人都笑得合不拢嘴。男工被笑得莫名其妙,赶紧低下头望了望拉链,发现无异后,也附合着众人茫然地笑起来。这时有组长上前提醒他,他才赶紧手忙脚乱地扯掉那根胶带,谁知越忙越出错,胶带没扯掉,因为低头太猛,不小心露出了一大裁粗黑的腰肢来,旁边的人笑得更欢了。 连我旁边一向严肃的孟小姐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即便我心情灰暗,也忍俊不住了。正在这里,忽然看到高总推开了我们车间的门。因为我和孟小姐站的位置和那扇门正好在一条直线上,他一眼就看到了我们。 几乎是电石火花之间,我看到高总的脸色立刻阴沉起来,并怨毒地瞪了我一眼。我心中一寒,不由想起别人说的我是高总安插在孟小姐身边的“密探”的话,立刻有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了上来。男工己经扯下胶带,孟小姐还在笑着,我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206。 如果高总提拔我真是把我当成“密探”的话,自从到孟小姐身边,我一点“情报”都没向他提供,甚至连孟小姐一句坏话都没说。不但如此,我现在还和孟小姐打成一片,站在一起傻笑,他心里会怎么样?如果我不是他安插在孟小姐身边的“密探”,而只是看在丽娟的面子上照顾我,那他何以在提拔之后频频找我谈心,而现在则连正眼都不看一下呢?还有,他刚才眼中的怨毒是什么意思? 所有这一切还没等我想明白,当天下午我就接到一纸通知:周六,所有高级文员全部要进行一次电脑操作考试,倒数名者重新安排工作。通知的签发者是高总。 如果说之前我对“密探”的说法还有疑惑的话,那么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怪不得高总以前总说我不会和别人沟通。原来并不是说我不会和别人沟通,而是没有和他沟通,所谓的沟通,就是向他打孟小姐的小报告。他提拔我,根本不是基本丽娟的原因,就是想让我当他的密探,帮他抓住孟小姐的把柄,可惜,我太不会察言观色,太不会见风使舵了。不但不会,还和孟小姐打成了一团,这怎能让他不恼羞成怒? 据我所知,除了我,高级文员电脑操作都很熟悉。他这一次测试,倒数的肯定是我。我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车位,电脑水平如何,他肯定心知肚明的。换句话来说,他的目的是赶我走,就算我侥幸通过了这次,说不定还有下次呢?现在小颜还没走,沈洲这件事己让我身心憔悴,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和能力做公司高层的棋子了啊。 离周六还有两天时间,什么都来不及了。痛定思痛,我决定决定先发制人。孟小姐跟我关系己是很好,几次说我是她的得力助手。再说高总也是因为我跟她好才这样对我的,我想她不会坐视不管的。 当我向孟小姐递交了辞职书时,她并不吃惊,真诚地和我说:“说实话,你刚来时,我是不想要你的。但现在,你的努力和勤奋得到我和很多同事的认可,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如果工作上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可以沟通的。” 我拿出那份通知,无奈地说:“如果考试的话,我肯定是倒数的。”说这话时,我还是抱有某种希望的,希望她帮我避开这次测试。 但她扫了一眼通知,笑笑说:“这个通知我看过的,怎么?你是为这个离开的吗?你对自己那么没有信心吗?” 我只好硬着头发说:“你知道,我原来只是车位,前段时间心情不好,也没怎么好好学电脑,厂里其他高级文员电脑都好过我的。”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真是遗憾,我真的不想让你走呢。你啊,错就错在没把工作和感情分开。” 她在顾左右而言他!我心里一寒,抬头看到她那一别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忽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骗我的不是高总,不是孟小姐,而是我自幼所受的教育!如果我见风使舵,如果识时务,如果我放弃所谓的做人的原则,将孟小姐的一点一滴上报于高总,我又何以落到如此不堪境地! 207。 我实在想象不出,倘若我考了倒数,沈洲会怎样地耻笑我?他一定更加坚信他选小颜是对的!再说沈洲的事己让我成为厂里半个风云人物了,如果再被赶回车间或赶出厂,我还有何面目见人?到那时我该是怎样的狼狈不堪啊。 想到这里,我把心一横,苦涩地说:“孟小姐,你签了吧,我要急辞工。” 孟小姐大约终是有些不忍,犹豫着问:“太急了吧,或者你可以辞职,然后请假出去找工作的。” 我坚定地摇摇头:“不,我一天也不想在厂里呆了。” 孟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辞职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心仿佛一下子失去依傍似的,直沉到了海底。 走出会议窒,我立刻将辞职书交给了人资部,他们会统一给高总审批的。想到即将离开  熟悉的同事和工厂,我感到十分失落。但想到再不担心电脑测试了,再也不被人称作“密探”了,并且从此可以远远离开沈洲,眼不见心净了,我还是感到值得的。那种悔恨和嫉妒深深纠缠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的。想到这里,我心里好受了些,便开始收拾东西。 同事们听说我辞职了,纷纷过来问候。但那目光,却再不复往日的亲密自然,充满说不出的怜悯和疏离。这是可以理解的,他们若和一个将要离职的人走得太近,不但没必要,而且也会引起上司不满的。 我深知,如果离开“金秋”厂,以我的实力,再想找这样的好厂,这样的好职位,怕是难上加难了。但辞职,我只是不得己而为之啊。 不一会儿,沈洲大约是得到了消息,他急匆匆地跑到我们办公区,再不象以往那样竭力和我保持一定距离了,而是焦急地说:“你怎么辞职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头也不抬,边收拾东西边毫不客气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 他很是尴尬,但还是劝道:“你别意气用事了,正好高总不在,辞职书还没交到他手里,你现在去把辞职书拿回来,好吗?至于孟小姐这边,我跟她说。” 我懒得解释,恨恨瞪了他一眼,自己感觉目光能喷出火来。他讪笑着站在那儿,很快便悻悻离开了。 辞职书当天下午就批了下来,离职时间却可以由车间具体安排。因为是急辞工,我要被厂里扣除半个月工资做为对厂里的补偿。我一直认为自己辞职是正确的选择,可是真的批下来,我忽然感到万分茫然。孟小姐知道我工作还没有着落,便特许我这三天可以出去请假去找工作。 208。 因为非典留下的阴影,附近的工厂也很少招工。我自知再回流水线上便永远不可能有出头之日,所以这次不得万不得己,我绝不想再到一线做工人了。在卫梦的好心指点下,我只好拿着可怜的高中毕业证,冒着酷热坐上了东莞的大巴车。现在的公共汽车全部换成了空调车,虽然车厢环境比以前好了,但因为不透气,我晕车反而更厉害了。因为这段时间没睡好,头疼得厉害,在车上就开始吐了。幸好售货员及时递上了专门的黑色塑胶袋,否则,不知要怎样狼狈呢。 下了车,太阳非常灼热,这才想起忘记带伞了。让我郁闷的是,对面并没有卫梦所说的人才市场。我只好问桥边一个看上去很斯文的中年男人:“请问,人才市场怎么走?” 那人立刻来了精神:“找工作吗?我可以帮你介绍的。” 想起上次找工作时的遭遇,我赶紧道了声“谢谢”,便飞快地跑掉了。 因为太阳太大,我尽量捡阴凉的地方走,怎奈还不到九点,树本来就不多,仅有的树荫也小得要命。我只好将卫梦借给我的一个文件夹放在头上,一边赔着笑脸问路,一边如无头苍蝇似地向着人们所指的方向走去。而那方向,有时竟是错误的。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终于来到人才市场时,我却傻了眼。人才市场门前人山人海,异常喧嚣,垃圾纸张满天飞! 大约是前段时间因为非典,人才市场关了一段时间的门,现在找工作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象我这样只有高中学历,且连基本的电脑操作都不熟练的人,怎么可能在三天内找到工作呢?但我若结了工资,便不能在金秋厂住了。最主要的是,我要远远离开沈洲,离开一切知道我过去的人! 因为对进人才市场找工作一点把握都没有,又因为舍不得那十块钱买门票过去,所以,整整一天,我只是焦急地在人才市场附近徘徊,象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实在撑不住肚饿到一家小店吃米粉时,一个在邻桌吃饭的女孩却和我打起了招呼。 女孩二十七八的年纪,戴着一副眼镜,衣着很是时髦。她说:“你是找工作的吧,我注意你很久了,我叫田美霞,也在找工作呢。” 原来她也在找工作,相同的际遇一下子拉近了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我沮丧地说:“是啊,人太多了,我连进都没进去呢。我是从镇上过来的,找不到工作,明天还要来一趟呢。” 田美霞一听,便热情着说:“你这样跑来跑去的多麻烦啊,不如搬到我住的地方吧。” 我正为离厂后没有住的地方发愁呢,立刻问:“你住什么地方?” 她神秘地说:“我就住在不远,每天十块钱,很划算的。” 我脱口而出:“你住的是十元店?” 209。 她点点头:“是的。” 我以前只听说过深圳有十元店,没想到东莞也有。虽然因为上过太多的当,我对陌生人己经有了一种无形的戒备心理。但现在我己走投无路,十元店对我来说无疑是暗夜里的一线亮光,所以我一口应允。田美霞立刻给了我手机号码,让我决定进去住时打她电话。她还再三叮嘱我:“一定要早点搬进去,剩下的床铺不多了,现在只有出厂的很少进厂的,需要住店的人很多。” 我连连答应,生怕她会变卦似的。 当我垂头丧气下了从东莞回来的大巴,垂头丧气地往厂里走去时,没想到竟遇到沈洲。  想到他所做的一切,我不想再理他,但刚想和他擦肩而过,他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生气地说:“做事怎么这么冲动?为什么要辞职?”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话?回去陪你老婆 分节阅读_46 分节阅读_47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47 吧!” 他讪讪缩回手:“她回去了,我刚把她送走。” 我讥刺道:“她回去了,你不跟她一起回吗?” 他无辜地说:“回什么家?这几天她一直在和我闹,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呢?别说她了,你不要离开金秋厂好不好?”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恨声说:“我实在不想再见到你!”便快步离开了。 第二天我就去办理了离职手续,但过程并不顺利。因为我怎么也找不到平时用的一台小计算器,按照公司规定,凡是离职时没有交齐公司物品的,一律扣除进厂时的200元押金。虽然明知道这规定不合理,但心灰意冷的我也懒得和他们论理了,只好忍疼被他们扣了200元。更让我郁闷的是,被押的两个月工资不能现在领,只能在每月厂内统一发放工资时回来领或找厂内熟悉的人代领。 我再也不想进这个给我羞辱的厂了,便在代领人一栏填了李梅的名字,然后将代领条给她。李梅一直在埋怨我不该太冲动了,以后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厂呢?我唯有苦笑。 办理完离职手续,我长长松了一口气,走出我生活了两年的“金秋”厂。“金秋”和我三年前看到时一样漂亮。我想外人是想象不到的,就是这幢漂亮的花园式厂房,湮没了我两年的青春。我现在走出来了,但还在近万人的青春继续被湮没着。 对于富裕的东莞来说,我们才是财富的真正创造者,我们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但用血汗换来的只是微薄的薪水,年复一年。如果我还样继续干下去,直到我两鬓斑白时,我仍然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打工妹!外面精彩的世界,依然离我很遥远! 210。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工作,所以我把很多东西都寄放在李梅房间里,只提着简单的换洗衣物。当我坐在大巴上,再也看不到“金秋”那熟悉而漂亮的花园厂房时,想到未知的前途,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辞职的决定,也许是太冲动了。 好在到东莞打田美霞手机时,她很快跑出来接我了,这让我稍稍得到些安慰。后来我才知道,几乎每个十元店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如果带一个新的客人进来,可以免费住一晚。田美霞因为带了我,那晚的住宿费就免了。即便如此,我仍然很感激她。 所谓的十元店,其实是一个典型的四室一厅的出租屋,房间里放了20张上下铺架子床,可共40个人入住。推开房门,一股潮温闷热的气息,夹杂着人体的汗馊味,热烘烘地围了上来。 一眼望去,二十多平方米的客厅里,杂乱无章。客厅较宽的一边紧紧挨着三张上下铺的铁床拼成的大统铺,床铺没有一点缝隙。下铺报纸、饭盒摆得到处都是,几个民工模样的男人一边吃着闻起来很香的化学菜,一边喝啤酒划拳,他们的划拳声很大。客厅较窄的一边只放了两张下下铺的铁床,两男两女正在打牌。其中有一个男青年染着满头黄发,见我进来,冲我吹了声口哨,淫邪地说:“又来一条美女。” 我立刻感到一种无法言传的愤怒与羞辱。我这几年努力工作,努力想找一个大学生做男友,就是为了和这些社会底层的人划清界线,没想到最终又和他们走到了一起,我卑视自己! 除了客厅,另外还有四个房间,有三个“男客房”,一个“女客房”,我住的“女客房”约八平方米的样子,三张上下铺架子床将房间几乎占满了,开门只能开细细的一条缝。老板拿来一床特别薄的棉胎被,放在对着门的上铺草席上,这就是我的地盘了。 我将所谓的行李放在床下,也许是年久失修,我往床上一爬床就会乱晃起来。由于没有踏脚的地方,我努力了几次都失败了。最后还是睡在上铺的田美霞提醒了一句,我才踏着邻床上用三角钢筋焊上去的一个踏脚爬到了床上。但只要稍微一动,床铺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唤声。 床上浅蓝色花的薄棉胎早就失了原来的颜色,似乎还湿漉漉的,我用手一摸,还有些发粘。下意识地俯下身闻了闻被子,一股腥臭味直刺鼻腔,让人忍不住作呕。 恰好老板进来了,我小心翼翼地说:“老板,这被子太臭了,能不能给我换一床?” 211。 没想到老板大发雷霆:“有被子盖就不错了,才十元钱,你还想享受总统套房待遇吗?”说完,怒气冲冲地瞪了我一眼,扬长而去。要是在家乡四川,被人这样喝斥,我早就羞得钻进地缝里了。但是现在,历经了近三年的白眼,我竟一句话也没有说。 当夜睡在冰冷的草席上,盖着发臭的被子,想着未知的前途,我一夜无眠。 因为没睡好,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刚睁开眼我就看到房顶上几个硕大的蜘蛛网,左手边还爬着一大一小两只蟑螂。我忽然怒从中来,将手上两只蟑螂迅速抓在手中,用力捏得粉碎。然后拿起一张招聘信息报,将头顶的蜘蛛网包在报纸只,拼命挤压着,当看到报纸上被挤成一滩齑粉的蜘蛛时,我忽然有了一种恶作剧的快感。 我消灭掉蟑螂和蜘蛛后,心里舒服了一下,这才感觉很想上洗手间,便穿衣下床。店里的大部分人都出去了,客厅里只有几个人还在睡觉,昨天打版的两男一女在静静吃着早餐。十元店有两个洗手间,一大一小,全都是污水遍地,潮湿阴暗,骚臭气熏天。 小洗手间里有人在用,大洗手间里有一个黑衣女孩拦着头在洗衣服。我认出来她是昨天打牌的那两男两女中的一人。便讨好地打了声招呼:“洗衣服呢?” 女孩眼皮都不抬一下,冷冰冰地“嗯”了一声。 我感觉尿意越来越重了,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我想用一下洗手间。” 女孩很不耐烦:“你用洗手间就用了,我又不是你什么人,还要向我打报告吗?”她的话引正在吃饭的两男一女一阵嘲笑。 这肆意的嘲笑让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但我还是压抑着怒气,好脾气地说:“那个,那个洗手间里有人,麻烦你让一下好吗?我很急的。” 我觉得这个要求并不算过份,女孩的衣服可以拖延一下洗,但我的尿真的快要憋不住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如果再不尿出来,我感觉自己真的要被憋死了。 没想到那女孩听了这话,将手中的洗衣盆往地上重重一摔,站起身来冲我破口大骂:“你她妈吃饱了撑的,大清早找事是不是?你尿你的尿我洗我的衣服,你凭什么叫老娘让路?” 听她一嚷,她的另外三个同伙也跟着起哄,另一个女孩:“真她妈是吃饱撑的,没看我们正在吃饭,尿尿尿的,恶不恶心!” 其余两个男孩跟着瞎嚷嚷,语言不堪入耳。听到动静的老板走了过来,不满地看着我:“又是你?你怎么这么多事?” 212。 我望着两男两女的无赖嘴脸和老板的不屑,忍着屈辱对女孩赔笑道:“对,对不起,我,我不用了。”便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的床上。客厅里还传来那个老板不依不侥的声音:“就是她,昨天还嫌被子脏,十元钱你还想要怎样?有钱你别住这里呀,有钱你去住总统套房啊!” 刚进屋,尿液便顺着我的双腿流了下来,我屈辱得真想放声大哭。但我没有哭。在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丽娟,理解了她的妈妈与二哥,并深刻地意识到:想要过有尊严的日子就必须有钱,不管这钱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否则,你就得没有尊严地活着,就得让尿憋死!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到外面吃早饭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竟不合时宜地感冒了! 我的感冒症状特别明显,一感冒就是不停地咳嗽,而且头晕,很想睡觉。虽然非典己经过去了,但人们依然是小心翼翼的。听田美霞说店内己经有一个女孩不停咳嗽被怀疑是非典被赶了出去,所以我特别小心,一感觉要咳嗽了,便赶紧跑出去,咳嗽过了才回来。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坚持,但随着咳嗽频率的越来越高,终于很不情愿地走进了医院。 医院里开通了一个发烧专用门诊,医生也戴着口罩,虽然我感觉自己的症状和以往的感冒没有任何区别,体温也不过是37。5度,但医生还是让我去做了胸透和验血,确定胸部和血液正常后才作罢。挂号花了五块钱,胸透花了七十元,验血花了三十六元,如此浪费真让我心疼。 在确定不过是普通的感冒时,医生给我开了药,我到收费的窗口划价,竟然要一百六十多块钱。一看价钱,我便气极败坏地对着窗口里穿白大褂的女会计喊:“一个感冒怎么要这么多钱?” 女会计冷冷地说:“去问医生!” 我只好狼狈地拿着处方去问医生:“不过是一个感冒啊,怎么一百六十多块?哪有这么贵啊?” 医生很不高兴地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感冒很容易转变成非典,我是为你好,才给你开了打点滴的药。” 我生气地说:“但一百六十块看一个感冒也太贵了。” 医生耐心地说:“一百六哪里算贵呢?这要看用的什么药,一千六、一万六看感冒的多得是呢。要是转成非典了,多少个一百六你也看不好呢。” 工作不是一时可以找得到了,现在一分钱都对我很重要,我恼怒地将处方往他面前一放:“我不治了。”便在周围病人冷漠和麻木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 213。 医生一看我真的走了,竟在后面大喊:“你回来,你回来,我重新再帮你开药。”我理都不理他。 怏怏不乐地回到十元店,有气无力地推开房门,却见田美霞正在背对着我吞咽着什么,我随口问:“吃什么呢?” 田美霞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我,警惕地说:“我有些感冒,刚才到药店买了点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要是老板知道了,一点撵我滚蛋的。” 我赶紧道:“在哪里买的药,快带我去,我刚才去医院,仅检查就花了近百元,医生给我开了一百六十多块钱的药,我嫌太贵了没拿。” 她不屑地撇撇嘴:“医院哪里是我们这些人去的地方呢?小病能给你治成大病,没病也给你折腾出病了。”说完,她告诉了我附近一家药店的位置。 果然,我去药店只花了三块钱,买了几颗药吃下来,感冒很快就好了,我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找工作急,田美霞却是比我还急的,她之前一直在东莞跑注塑机业务,因为业绩不好才被前一家公司辞退的,身上根本没什么钱。 自从离开“金秋”厂,我很没有归属感,所以很想找一个工厂文员的职位安定下来。一直做业务的田美霞却怂恿我:“不要进工厂啦,进工厂只能拿那点死工资,没什么出息的。我们做业务的虽然穷些苦些,但做顺手了,只要能签个大单,就抵得上几年、十几年呢。” 我的心不由动了,我越来越觉得钱是个好东西了,我甚至己经忘记了我来东莞的目的,我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根为没有钱!如果我有钱,我爸就不会去做矿工;如果我有钱,我就可以去上大学;如果我有钱,沈洲大约也不一定会认准那个女税务官,他看重的就是她那份稳定的工作。而所谓的稳定工作,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有钱我没有钱。想到这里,我毫不犹豫地说:“好,我做业务。” 做业务的工作还是很好找的,甚至连人才市场都不要进,到处都是招聘业务的广告。田美霞选择了一份推销健身器的工作,因为是虚荣心作怪,我选择了国内某新闻权威机构下属的一个专题部采编工作。见多识广的田美霞劝道:“采骗也是业务的一种,相比较我们,更是空手套白狼,还是我和卖健身器吧。” 我拒绝了,我总觉得,采编总归是能和文字沾上边的工作。而我,自从来东莞后,我是多么渴望能做上和文字沾上边的工作啊。 虽然是采编,要求并不高,高中毕业即可。这让我有些激动,只是当我拿着毕业证,兴冲冲地来到某大厦时,很有些失望。 那个所谓的大厦原来只是一座半新的楼层,这样的楼层,在东莞是太不显眼了。专题部也只是位于大厦的一个三房两厅里。屋内还有两个应聘的人,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一个身材瘦小、衣着普通的年轻男子,这就是招聘上所说的联系人赵直了。 214。 赵直热情地向我们介绍,他承包了这个专题部,专题部目前正在策划一部书,我们采编的任务就是采访各大企业老总,然后想法让他们出钱。出了钱,专题部会把他们的名字及事迹编进这本书内。 正说着,有几个男人女人走了进来。这些人都提着一个包,浑身疲倦,赵直热情地说,他们都是 分节阅读_47 分节阅读_48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48 刚刚采访归来的。其中有一个穿格子衫的男孩一进门便兴冲冲地说:“我签了一个大单,是一个彩p呢。” 赵直接过单,兴奋地差点跳起来,然后向“格子衫”竖起大拇指:“好样的,你可以拿六千元的提成。再奖励你1000元,你这个月可以拿七千了。” 七千元,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庞大的一个数字啊。所以在赵直又问我什么时候来上班时,我急切地说:“明天就来!” 回去和田美霞一说,她鼓励道:“做业务就在于这样,做业务一定要吃得起苦,只要签了一个单,下面就好办了。” 我对她的话似懂非懂,转念一想,虽然这份工作没有底薪,总归是包住的,首先就省了住宿费呢。 因为做业务了,要穿得稳重一些,田美霞便陪我到附近一家超市选了两套很职业化的套装。和田美霞相处了几天,相同的际遇己经让我们有了一点感情,但转眼又面临了分手,从此天各一方,也许再也不能相见了。心里是有着淡淡的忧伤的。但这忧伤,在生存的压力下,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的行李很少,十元店本来也是住一天结一天的,所以没有任何牵挂。新单位的三房一厅也并不干净。一间是赵直和他女朋友住,一间是男生住,一间是女生住。为了方便联络,在田美霞的指引下,我到一家二手手机店花三百元买了一个旧手机。 赵直还给我们每个人印了一叠名片,名片上写着某新闻权威机构专题部记者”的字样,虽然明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记者,但次拥有名片,还是记者,这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满足过后,便又是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的惶恐无措。由此可见,我并不是一个适合冒险的人。 专题部有十几个人,男生宿舍大一些,有四张上下铺,住着七个人;女生宿舍小一些,但也有三张上下铺,住有六个人,其中一个是为我们做饭的小韩。住宿费是不收钱的,小韩每天为我们做中、晚两顿饭,每顿饭是3。5元钱,虽然饭菜质量并不好,但相对外面要便宜得多。 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捧着电话本坐在三部电话前,不停地和各大企业的负责人联系。据赵直说,只要能让他们答应见面,我们就成功了一半了。有联系到见面的人便穿戴整齐出去,当然,签单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因为只有签了单,我们才可以拿提成。 我很奇怪的是,好象那些负责人很少有答应和我见面的。每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外出。赵直便教我:“不要人家刚拿起电话就说签单的事,要先联络感情才约见面,见面了才谈签单的事。另外,女孩子嘛,打电话时,你的声音要尽量温柔、甜美,让对方有想见面的欲望。其实你对东莞环境及路线并不熟悉,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收下你吗?就是感觉你年轻,有可塑性,是块做采编的好料子。” 尽管我觉得赵直说的好象并不太对,但我感觉自己确实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妹子,土得掉渣,于是尽量按他说的去学。我还是不敢去打那些声名显赫的大企业的电话,只捡那些名不经传的小企业打。这也是赵直一直交待的,他说大企业的人见多识广,一个个都成人精了,根本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的。倒是这些小企业,多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老板,反而容易上钩。说到上钩时,他冲我一笑,那笑有说不出的诡秘。 果然,我柔柔的声音很快得到了回报,一家珠宝厂的吴老板很快答应和我见面。这家珠宝厂在东莞比较偏远的一个镇上,我本来不太想去,但转念一想,这是我得到的次见面机会。赵直也鼓励我:“去吧,越偏远的地方,去找他们的人越少,机会也就越大呢。无论签单与否,对你来讲,都是一个锻练。” 他说得头头是道,我不由连连称是。为了让我有备而去,赵直专门让我见工那天签单的“格子衫”带我一天。“格子衫”叫范若宝,大家都叫他阿宝。阿宝身材不高,其貌不扬,但整天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锃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肩上背着一个黑黑的皮包。同事们在一起时,他话最多,也很搞笑,但一走出房门,他态度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215。 老实讲,自从进了专题部,我才感觉自己眼光太过狭窄了。身处发达而又混乱的东莞,自己就象株无根的浮萍一样,找不到一定安全感和归属感。过马路的时候,阿宝轻轻搂住我的肩,我仿佛找到依靠一般,竟有片刻的感动。但遗憾的是,刚过马路,他便放开了我。 我很是失落,轻声问他:“你有女朋友了吗?” 他摇摇头:“现在穷死了,连烟都不抽了,几个月才签一个单,不敢谈感情。” 我疑惑地问:“为什么不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呢?虽然赚钱不多,最起码不受穷呢。” 他无奈地说:“我虽然是本科,但专业不好。现在年龄大了,进公司做主管吧,没经验,做一般职员吧,没人要,进工厂累死累活出苦力,一月拿那几百块钱,又不甘心。其实要是能找一份好工作,谁会来跑单啊。” 我这才知道,我们其实并不是什么采编、记者,而是和那些业务员一样,统称跑单。阿宝说,跑单一般是找不到好工作的人才做的。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这次陈宝约见的是一个纸箱厂的胖老板,纸箱厂规模中等,我们在门口被保安盘问了很久才让进。胖老板很是精明。他看了我们的名片,以为我们真是某新闻权威机构的记者,立刻慷慨激昂,滔滔不绝,谈得十分投机。他们一边谈,我一边按照陈宝的吩咐,拿出小本子忙乱地记着。本以为这单是签定了,没想到在确定我们是想让他出钱编一本书时,胖老板的态度立刻轻漫起来。最后竟以要会见别的客人为名,对我们下了逐客令。 从纸箱厂出来,阿宝冷笑:“这些人哪,也不想想,我们要是正式的记者会来采访他这个破纸箱厂吗?真不自量力!” 我沮丧地说:“怎么一提钱他马上变脸啊?” 阿宝叹了一口气:“做业务就是这样的,你采访20家要是有一家愿意签单的就谢天谢天了。现在广东这边,吃这碗饭的实在是太多了,钱不好赚呢。” 我狐疑地问:“不好赚么?我刚来那天你就签一个大单呢。” 阿宝苦笑:“我都跑了三个月才签那个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钱呢。” 听了这话,我的心,更是一个劲地往下沉。 无论如何,走到现在,我只好硬着头皮做下去,希望奇迹发生,我也能签个大单。所以第二天,我背着一个专门为采访买的背包,诚惶诚恐地上路了。 吴老板的珠宝厂比我想象的还要偏僻,下了车又坐了十块钱的摩托才七拐八拐地赶到。这家珠宝厂厂房看上去很漂亮,规模虽小,但院内还有几幢楼房在施工,全部建完应该算个大厂了。因为吴老板事先吩咐过保安我要来,所以我很顺利地进厂了。 216。 吴老板大约五十多岁了,说一口浓重的粤式普通话,典型的广东男人长相。身材矮小瘦弱,脸部线条不太柔和,皮肤黑黄粗糙,嘴唇较厚且阔口,鼻较大且鼻梁塌陷,浓眉下又目深陷,两颊、颧骨及额头较为突出。我去的时候,他正在用粤语骂人,唾沫星四溅,一口一个“我叼你老母”,很是凶悍。 好不容易等他不骂了,我赶紧恭敬地递上名片,他立刻咧开满嘴的黄牙笑了,热情地将我带进他办公室。办公室分成两间,外面是几个职员,里面才是他个人办公室。 他一边带我往他办公室去一边喜笑颜开向别人介绍:“大报社记者,来采访我的。” 想到自己的记者身份不过是个噱头,根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现在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被他这样一张扬,我感到很是羞愧。 他的小办公室布置得还算雅致,坐下后,他得意地说:“你们记者都是些文化人,我没读过多少书,不过最喜欢你们和你们这些文化人打交道了。”然后,他开始描绘这家珠宝厂未来的美好蓝图,还指着办公室的几幅字画介绍说,哪幅是哪个名家画的,他所谓的名家,大多是东莞市美术协公的一些人。 我耐心地做聆听状,并装模作样地在小本子上飞快记录着。其实这些记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让他答应签单。 吴老板还在侃侃而谈,话题不知何时又扯到自己年轻时怎样帅上了。大约是怕我不相信,很快拿出年轻时的照片给我看。看照片时,他顺势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了,一张一张指给我看。他离我很近,近到我清晰闻到他嘴里的异味,我拼命控制着想扭过头去的冲动,害怕他感觉到我的厌恶。 正在我六神无主之际,忽听门“砰”地一声被人踢开,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老妇人头发都花白了,满脸敌意地望了望我,怒气冲冲地用粤语高声说着什么。 吴老板讪笑着站起来,边低声跟她解释什么边坐回自己的座位。从他的态度,我感觉老妇人可能是他太太。老妇人不再理他,却在房间迟迟不离开。吴老板又开始用普通话和我继续谈论珠宝厂的美好蓝图。 过了好久,老妇人才走开。还没等我问,吴老板便急忙说:“她是我这儿的清洁工,脾气很大,嗯,很大。” 我表示理解地笑笑,因为一直虚假地笑着,我的笑容己经十分僵硬,我的耐心也快用完了。我终于说出了这次来的目的:“我们会将你的事迹编进书里的,这是价目表,你看哪个价位适合你?” 217。 吴老板接过了,飞快地扫了一眼:“签单,不就是要钱嘛。好说,好说。你是在东莞市吗?我对东莞很熟的,经常去,你看什么时候合适,我去东莞看你。” 我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看我?这个,什么时候都合适的。” 我的本意是和他周旋让他签单,没想到他高兴地说:“好,那说定了,过几天我就会去找你的,我在那儿的一家酒店有一个长期包房。”然后,他说了一个著名酒店的名字。 我不知道签单怎么演变成他去东莞看我了?但他没有明确拒绝,说明还是有希望的,尽管潜意识中,我知道这希望最络是要落空了。因为时间不早了,我谢绝了他一起吃饭的建议,心急火燎地赶回了东莞。 刚一进屋,便有同事过来问结局,我自知吴老板要来看我不怀好意,也就没对别人说,只说他没有拒绝。很多人都说,没拒绝就说明有希望的。宿舍的杭宗峦便酸溜溜地说:“到底是靓妹,就是不一样啊。” 我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杭宗峦三十二岁了,因为找不到工作,一直跑业务。虽然在房间里看上去又老又丑,不过化了妆还是很漂亮的,会穿衣服,身材也好。听说年轻时是个美人,曾被一个香港人包过三年,赚了一些钱,但这些钱很快又被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孩挥霍一空,结果就落得个人才两空。不过她的业绩在我们这些人中却是业绩较好的一个,据说她非常能死缠烂磨。至于怎样死缠烂磨,别人便不知道了。 赵直对杭宗峦却是很好的,他有一句名言就是:“黑猫白猫,逮到老鼠的就是好猫。”显尔易见就是,不论采用什么方法,能签到单的人才是有能力的。 我们宿舍住的六个人,除了小韩、杭宗峦、我及另外一个女孩子赵锐,其余三个人从来不出去的。一个是英语翻译蔡春妍,从前一家公司辞职时正碰上非典,现在非典过去也懒得找工作,看样子是把这里当免费旅店的;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叫小周,小周是在另一家公司做财务的,听说是赵直原来的女朋友。 私下里,很多人在一起便会谈到赵直的发家史。赵直原来也是跑这种空手套白狼的采编的,因为业绩不好,穷得吃不上饭。就在这时,他认识了在酒店做了多年小姐的兰兰,兰兰便把自己的钱拿出来给他接手了这个专题部,条件是赵直必须娶她。 218。 听说小周当时闹得很凶,甚至自杀。后来三人达到协议:一三五七兰兰和赵直睡,二四六小周和赵直睡。但自从赵直和兰兰结婚后,小周便彻底死了心,再不去赵直房间睡了。只是每天一下班,就象死人一样往床上一躺,一句话也不说,不是没完没了地抽烟就是喝得酩酊大醉。 除了我和做饭的小韩,另外几个女孩烟抽得很凶,烟雾缭绕中,她们会骂男人、骂社会,讲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其中的奢华和与享受,放浪和爱情,都是我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 忙碌了一天,最开心的是晚上聊天。女孩子在一起什么都说,当她们知道我曾有过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时,杭宗峦张口就骂:“你真是个傻逼,这种男人太多了 分节阅读_48 分节阅读_49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49 ,他不过是玩玩你罢了,当你是免费的妓女呢,你还当真了?” 这话好刺耳,我的头立刻大了,辩解道:“你别乱说,他很老实的,绝对不是那样人!” 蔡春妍冷笑一声:“男人我见得多了,只是象你这样傻的女人真的头一次见到。怪不得很多人都说工厂妹好骗呢,原来是真的。” 我求救地将目光转向赵锐,一向很温和的她竟然也说:“海燕,真的是你傻呢。与其白和他睡,还不如傍个大款呢。坏男人太多,所以好女人才太少啊。不是我们偏激,实在是,在外面时间久了,特别是一个女孩子,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无语,等她们都出去时,我委屈地问小韩:“小韩,我真的很傻吗?” 小韩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们是怎样想的。我老公在工地上做事,我刚来也给在工地上做过饭,一个工头要包我,我拒绝了,我觉得不能做对不起老公的事。但是,现在我有些后悔呢,你看这份工作,又脏又累,工资又低,每月才400元,为了省钱,过年连家都不敢回呢。” 听了这话,我更加不知所措了。我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在家长和老师的教育下形成的世界观、道德观、价值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如果再这样混下去,东莞会把以前的一切都从我脑子中连根拔起。 但己经走到这步,无论如何,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 据说在广东刚刚改革开放时,做采编这行的人全部发了财。但现在,那引起有钱人变得越来越滑头,这种虚名他们便不再看重了。所以我们这行己经很难做了。 尽管相对别的同事来说,我甜美的声音引起很多老板的注意,愿意和我见面的也很多。但真正见面,他们的兴趣却不在于签单,而在于我这个人。我在他们眼里并不是什么记者,而是一个长着丰满胸脯和漂亮脸蛋的年轻女人。 在吴老板之后,又有几个男性老板相继对我有暖昧表示,有的甚至直言要包养我。但除了和他们吃饭,我一个也没有答应。当然,签单也就不可能了。 219。 日子象流水,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原本对我寄予希望的赵直态度越来越冷淡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只要能签单赚钱,无论采用什么手段,甚至上床都是值得提倡的。但我想的却是,如果我上床是为了签单,这和妓女又有什么区别呢? 虽然我也曾想过不要这么辛苦,干脆找个有钱人傍着得了。宿舍里的女孩也劝我,趁着年轻把自己卖个好价钱,但骨子里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却让我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心。 按照规定,三个月内不签单要自动走人的。即便是不走人,因为生活没着落也不得不另谋出路了。这段时间不断地跑来跑去,我身上留下来的钱全花在车费上了。想到金秋厂也该发工资了,便于一个周日早晨坐上了直达金秋厂的大巴。 因为临来之前我打过胡海波的电话,知道他们今天不加班。所以下了车,我立刻直奔李梅的住处。 李梅看到我,很是高兴,寒暄了几句,立刻从床底一只破鞋里把帮我领的工资拿出来。但难得一个星期天,她要和胡海波去镇上买金戒指。我哪儿也不想去,便一个人在他们的小屋中,说好了晚上我请他们吃饭。 她的小屋很干净,我感觉这才象个家的样子。躺在他们干净整洁的小床上睡了个懒觉,直到吃中饭时间才起应酬。因为钱带在身上不方便,我便又放回原处,只带着身上的零用钱出去吃饭。 信步来到和丽娟初次吃饭的小市场,好久不见了,感觉很是亲切,原来一块钱的炒粉也涨到了一块五,我吃得很是香甜。吃过炒粉,我便在街上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我知道,潜意识中,其实是想遇到一个人的。那个人,就是沈洲。我说不清对他是爱是恨,只是感觉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我很无助,便没来由地怀念他那一点点的温存。我知道我这样子很贱,但我控制不住地想念他。 因为是星期天,街上的人比平时多了些。因为我穿着套裙,头发也披散在肩上,看上去比周围那些穿着厂服的女孩们要有气质得多。 在走到一个较为偏僻的路段时,迎面一个女孩子拦住我的去路。女孩和我差不多大,穿着土里土气,一看就是刚从内地农村来的,脸色红黑,一双大眼晴闪着清澈的光,非常朴实的样子。大眼睛女孩带着浓重的河南口音怯怯地说:“小姐,请问邮局怎么走啊?” 220。 看到“大眼睛”,我想起了刚来时的自己,便耐心地给她指路:“你走错路了,应该往回走,到前一个路口往左拐就到了。” “大眼睛”连声说道谢,象是很胆小似的,连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我心里暗想:真可怜,和我刚来时一样傻。 刚走了几步,“大眼睛”忽然又问:“小姐,你说邮局什么东西都可以寄吗?” 虽然知道外面谁都不可以信任,但对这个“大眼睛”女孩,我连半点戒心都没有,热情地说:“这要看你寄什么,那些贵重的东西,比如黄金、珠宝就不行,还有易碎的陶瓷什么的也不行。” “大眼睛”迟疑着说:“我寄的是瓶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陶瓷,你帮我看看行吗?” 说这话时,“大眼睛”满脸期待,我想都没想,满口答应了:“当然行。” “大眼睛”连声道谢便跑开了,再回来时,她两手抱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身后还有两个女孩。女孩们个个身着寒酸,面色红黑,一脸慌张。我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个白底蓝花的长劲瓷瓶。这种瓷瓶我在采访那些老总时见过的,据说在很多以前叫“青花瓷器”,应该属于文物之列,价格非常昂贵。但现在,也有许多仿造的,不是内行是无法辩认是否赝的。 可我只看了一眼,“大眼睛”便很警惕地又用报纸包上了。我奇怪地问:“你要寄的就是这个?” “大眼睛”难过地点头:“是的,我们没钱,想把这东西寄回家卖了,让家里给我们寄回去的路费。” 我惊讶极了:“为什么要家里寄路费啊?” 一个扎长辫子的女孩气愤地说:“我们是在工地干活的,可本来说好一个月结一次工资的,我们来都半年了,一分钱也没我们。” 另一个黄豆芽般瘦小的女孩都快哭了:“吃的烂白菜叶黄米饭,米饭里都掺着砂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我同情地说:“那你们不要在那里做了啊,可以叫跟你们一起来的老乡带你们回家的。” “大眼睛”无助地说:“就我们村几个女孩一起来的,都没有出过远门,没有别的老乡呢。” 我同情道:“现在非典风声也不紧了,我刚才看到有的厂己经开始招工了,你们可以进去呢,做工人还是很好找工作的。” 女孩们却异口同声道:“我们不想在这儿了,这儿太乱了,我们就想回家。” 221。 我不禁替她们着急起来:“但回家,你们没有钱啊。就算这个瓶子很值钱,邮局也不给寄呢。” 几个女孩听了我的话,急得都快哭起来,齐齐看着我:“那怎么办呢?” 望着她们的可怜样,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义务告诉她们该怎么办似的。我想破了脑袋,终于说:“或者,你们在这儿把这个瓶子卖了吧,凑了路费再回家。” “黄豆芽”立刻说:“我们不认识人呢,不如你买了吧。” 我?我立刻怔住了。“长辫子”急急说:“对,你就买了吧。我们不要多少钱的,你给  我们回去的车票就行了。这个瓶子一定是真的,是我们在一户人家拆房子时挖到的,除了这个瓶子,还有许多东西,还有一张纸呢,我们也不认识字,你要不要看看?” 一听这话,我立刻心跳加速,拆房子?许多东西?一张纸?难道她们是挖到传说中的财宝了?在家经常听老人们说,从前有的人家会把宝物埋在房子地中的地下。想到这里,我立刻来了兴趣,急切地说:“在哪里?给我看看。” “长辫子”一使眼色,“大眼睛”立刻跑开了,再回来时,又带来一高一积矮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大约三十岁上下,一样的土里土气,一样的红黑脸蛋。我心里不觉有些生疑,不过是“大眼睛”的问路,怎么一下子出来这么多人呢? 但这疑虑很快被“高个子”手里的那张纸打消了。那张纸有些发黄,很薄。“矮个子”叫我保证一定不要告诉别人,她说这是她们几个挖到的,偷偷藏起连工头都不知道的。还说如果工头知道了,一定会打她们,还会不给她们饭吃。我这时己经大脑一片空白,即将看到财宝的兴奋让我失去理智。在我再三保证下,“高个子”终于不情愿地把那张纸放在我眼前,却不准我拿。 那张纸是小楷写就,竖行,并且是从右往向读。间或有几个繁体字,但还是可以看得懂的。大意是因为战乱,一位很有钱的老地主把平生收藏埋在地上。右边是一个大红的印章。我还想仔细看时,“高个子”却机敏地把纸卷起来了。 我按住“砰砰”乱跳的心,激动地说:“这是真的,是真的呢,我可以再看一下吗?” “高个子”不乐意了:“你己经看过了呢,这个我要小心保管的。” 我紧张地说:“我不看,我想摸一下纸,就一下。” “高个子”犹豫着说:“就一下?”我点点头,她飞快地将纸伸到我面前,我刚一触摸,她立马又拿了回去。我还是感觉到了,纸张非常薄,却又很滑,看来质量不错。这让我想起书上常说的“黄裱纸”三个字,尽管我不知道什么是“黄裱纸”,但从纸上微微发黄的颜色来看,这种纸应该就是。 我越发地兴奋起来:“就这张纸和这个瓶子吗?还有别的吗?” 222。 “矮个子”女孩神秘地说:“还有好多东西呢。”边说边变戏法地从从口袋里拿出珍上小包,露出一个黄色的、小船一样的东西来。 我再要细看,“矮个子”女孩却迅速包起来,警惕地望着四周:“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到那边去吧。”确实,大约是中饭的时候了,街上的人多起来。我点点头,随着他们往旁边的一座小山走去。 小山被灌木丛和青草覆盖着,郁郁葱葱的。这里人越来越少了,我不由想起刚来东莞时和丽娟及王磊在山上过的那夜,回头再看时,五个女孩竟团团将我围在中间,心里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走到半山坡的青草丛里,我便停住了脚步,再不往前走了:“上面好怕的,就在这里吧。” “矮个子”女孩说:“不行,还要往前走,最好到山上去。“ 我坚决地说:“我不会走了,要走你们去吧。” 几个女孩无法,相互使了个眼色,“矮个子”让我们几个蹲下身子,她一打开小布包,我惊得差点叫起来:只见小布包里,有十几枚小船一样的东西,这些东西中间镶嵌着一个圆圆听突出,有白有黄。 我立刻断定,黄的是金元宝,白的是银元宝! 我试着将一只金元宝在手里掂了掂,很沉,做工很精致,表面也很细腻光滑。我激动得连声音都打颤了:“你们知道这叫什么吗?” 她们摇摇头,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 我心里暗笑:她们真傻。但为了不让她们得知这些东西的价值,我也没说。但我知道,这些都很值钱,不要说十几个了,就是到银行里兑换一枚,我今后的生活就有保障了,再不用辛苦奔波了。甚至想到,只要我有了钱,我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妈妈和弟弟能过上好的生活,我可以在东莞买很大很漂亮的房子,更有资格和小颜争男人了。现在的我,满脸子想的都是钱,我太清楚钱的重要性了。 想到这里,我沉声问:“你们还有吗?” “矮个子”说:“我们还有很多,都藏起来了,你要多少有多少?” 我想了想,很大气地说:“这些我都要了,你们回去的车费我全包了。你们五个人,每个三百元钱车费应该够了吧。” 没想到,刚才还说只要回去车费的“长辫子”立刻变了调,果断地说:“不行,这些你全要了最少要两万块钱。” 我惊讶极了:“两万元?你刚才还说只要回去的车费呢。” “大眼睛”不满地说:“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刚才只有那个瓶子,现在又多了这些东西呢。” 223。 我忽然意识到她们并不象外表那样好说话。她们五个人的车票不过一两千块钱,我还凑得起, 分节阅读_49 分节阅读_50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50 两万元确是拿不出的。但这些地里挖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吸引了我,经过这几年的辗转,我实在是知道钱的重要性。我想反正还有一个月工资工资没拿,再加我身上的钱,然后再问李梅借点,凑个五千应该不成问题的,所以我进一步和她们讨价还价,最后定在了五千元上。 但我说:“我自己只有两千元,其余要问朋友借的。” 女孩们便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跟我下了山。她们很警觉,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生怕我跑掉似的。我打了胡海波的手机,却通了却没人接。女孩子们不停在我身边催促,我急得脸上直流汗。 情急之中,我昏了头一般拔打了沈洲的电话。沈洲一听我的声音,非常高兴,迫不及待地说:“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女孩子们紧张地拼命冲我摆手,示意我不要说出事情的真相。 我只好支吾道:“你借我三千元好不好?我急用的。” 沈洲明显犹豫了一下:“你借钱做什么用?” 他的犹豫让我恼火,没好气地说:“你管我做什么用,你拿钱到李梅出租屋等我就是了,我马上就会还你的。” 他这次倒很爽快:“好,我马上就过去。” 打完电话,我长舒了一口气。那几个女孩神情却越发不自然起来。但想到我马上就要变成百万富翁了,也没有多想。 我高兴地说说:“朋友答应借我三千了,等一会儿就送过来。你们跟我去拿吧,我的钱也在出租屋里。” “高个子”生气地埋怨道:“你到底有没有钱啊?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 我解释道:“我当然是有钱的,但在出租屋呢。” “矮个子”无奈地说:“那就去拿吧。。” 想到不到五千元就可以拿到那些金银财宝,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连声说:“好好好。” “矮个子”不放心地吩咐道:“你一定不能告诉别人我们是谁。” 我连连点头:“一定,一定的。” “长辫子”还不放心:“那要是被你朋友看到你跟我们在一起,你怎么说?” 我郑重地说:“我说你们也是我朋友,可以了吧。” 几个女子互相看了看,点了点头。但走路的时候,她们始终跟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非常警惕。她们高度的警惕实在和土里土气的身份不相衬。又想起她们反复说我骗她们的话,忽然脑子中就灵光一闪:难道,她们是骗子? 224。 这个想法把我吓了一跳,几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村女孩子而己,怎么可能是骗子?想到这里,我便释然了。 女孩们分散着走在我身后,很快到了李梅出租屋门口。我一眼看到沈洲站在那儿,他身边,还站着李清夫妻。 我回头高兴地和女孩说:“我没骗你们吧,我的朋友送钱来了。” 谁知那些女孩看到沈洲他们三个人,立刻象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停住脚步。“长辫子”小声嘀咕了一声:“这么多人?”便调头就走。 我赶紧在后面叫她:“唉,你别走啊。”“长辫子”却连头都不回,其余几个女孩子也立刻象兔子一样跑开了,顷刻间便没有踪影。 我就是再笨,也意识到那几个女孩,必是骗子无疑了。她们大约是看到人多,怕露出破绽,所以才跑开的。但想到发财梦一转眼就破灭了,还是感到非常遗憾。 女孩们跑了,我也不需要钱了。李清夫妻见了我,热情地和我打了声招呼,看了看沈洲,便知趣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沈洲望着我的身后,不解地问:“那几个女孩是谁?你要钱做什么?” 我不想说差点被骗了,那样多没面子啊。更不想让他知道我是如此贪财之人,便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在路上遇到的,是我老乡。她们在工地上干活,被工头骗了,没钱回家,很可怜,我想给她们钱做车费。”以前,我是从不说谎的。但是现在,天知道,我一口气说了这一长串谎话,却脸不红心不跳的。 沈洲显然对我的话深信不疑,他爱怜地说:“你真傻,你又不认识她们,说不定是骗子呢。”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要不是想帮她们,也不会主动电话和你联系的。” 他难过地低下头:“我知道。” 我不再理他,拿出钥匙开了门。我漫不经心地收拾着行李,想捡几件旧衣服带回东莞。  他尴尬在站在屋子当中,不知所措。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并不是一个品行恶劣的人。但让我难过的是,他为什么就不是一个品行恶劣的人呢?如果那样,我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衣物很好捡好了,正不知如何收场时,李梅和胡海波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看到沈洲,李梅很是惊讶,但还是礼貌地招呼他坐。 我问胡海波:“为什么刚才打你手机不接啊?” 胡海波连忙向我道歉:“商场人太多了,没听到。我再打过来去时,你己经走开了。” 我暗自庆幸,幸亏他们没听到手机响呢。要不然,还不笑死我。 这时,李清夫妻也闻讯赶了来,李梅兴奋地掏出一个心形的红丝绒小盒,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小巧秀气的黄金戒指。 戒指上镶嵌着一颗乳白色的碎钻,黄白相衬,非常好看。几个人辩别着黄金的赤金度。我心中一跳,拿过戒指细细看时,立刻断定刚才看的那些金元宝是假的了。只见戒指上的黄金,质地细密,色泽澄黄,不染半点瑕玼。而刚才我看到的那些金元宝,虽然也是黄的,但上面泛着白色光晕,质地也很疏松,这一对比,我意识到,刚才那些只是黄铜做成的元宝形状而己。 想想真是后怕,看上去那么纯朴善良的农村女孩子,怎么会是一伙骗子呢?但转念一想,也为自己的贪图钱财的心理羞愧不己。我真卑视自己,竟然掉进了钱眼里! 晚饭本来说好是我请的,但沈洲却执意要请,除了李梅和李清他们,还喊来了胡海成和米娜,一行八人浩浩荡荡杀向附近一家还算上档次的川菜馆。看着其作三对情侣态度新昵,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酸楚。 吃过饭,他们各自去散步了,沈洲轻轻拉着我的手,柔声说:“到我的出租屋去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虽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我没有拒绝,我感觉自己是多么无助啊,无助得想紧紧抓住一样东西!甚至心理阴暗地想,他有话要和我说,难道是和小颜分手了? 一路上,他几次对我欲言又止,我装作没看见。其实,己经跟在他身后了,我这样的坚持,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最多,只是残存的一丝自尊做无谓的挣扎而己。 刚走进屋,他便拿着一又女式拖鞋给我换,我生气地说:“这是她的,我不穿!” 225。 他叹了一口气:“不穿就不穿,这房子其实早该退的,我是为了你才没退的。” 我恼怒地说:“可当初,我一直叫你租房子你不租,现在她来了你为她租了。以前每次我们在一起都象偷情似的,好没意思。” 听了这话,他不但不怒,还笑眯眯地望着我,很快将我拥入怀,并顺势堵住了我的嘴唇。多日的委屈和忧伤在这一吻中消失殆尽,我小腹一阵温热,立刻瘫软在他怀里,同时感觉身休某处湿了一片。 无论我心情是怎样地哀伤与无助,我年轻的身体对性有着强烈的渴望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很快,我便任由他脱得赤条条的了。我很希望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将来,能过一个尽情享受情欲的夜。但他在床上的表现依然不尽人意,他不但省略了前戏,我在他身下刚有感觉时,他便一泄如注了。 我暗中叹了一口气,性得不到满足,我便转而求其次。相对来说,我并不认为性是男女之情的全部,希望他能陪我说说话。我的目光忽然就落在他的咖啡色长裤上,便问:“这条裤子次看你穿呢,在哪儿买的?” 他扫了一眼,随口说:“上次去深圳买的。” 我立刻意识到什么:“你带她去深圳了?” 他憨笑了一下:“是的。” 我又问:“去哪里玩了?” 他谨慎地说:“也没去哪里玩,就买了几件衣物,又能到世界之窗转了转。” 我生气地说:“你不说世界之窗你去过很多次了,一点都不好玩吗?你怎么还带她去?” 其实我这样说,只是想让他安慰一下我,但他却道:“我累了,不想说话了。” 我不甘心地问:“你刚才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说吧,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他不耐烦地说:“也没什么话,睡吧,明天再说。”说完便闭上眼睛,翻了一个身,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我叹了一口气,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终于想睡时,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原因是蚊子很多,床上又没有蚊帐,屋内也没有风扇。如果说热还能受得了,那么没有风扇蚊子咬我却是睡不着的。 我推开他:“蚊子太多了,你有蚊帐吗?支一下蚊帐吧。”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很不高兴地说:“我不喜欢支蚊帐,蚊子从来不咬我的。” 还有这种人?我只好说:“那风扇开关在哪里,开风扇吧。” 他咕哝了一句:“我睡觉时不能开风扇的,会感冒。”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那蚊香呢,点蚊香吧。” 他不耐烦了:“我闻不惯那股味呢。”说完将脊背转向我,又打起了呼噜。 我沮丧地意识到,他是个自私的人!我抓住他,就象溺水的人抓住一条小船,没想到他连稻草都不是!但现在,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除了这个自私的人,我抓不住任何一个可以依靠的东西! 226。 因为还要赶回去上班,第二天他还在睡熟我便起了床。一夜没睡着,却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心情很差。我走时,他只是翻了一个身,我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便跑出去赶车。 坐在车上,我困得不得了。以前只要上车总是把背包放在面前的,这次因为太困就忘记了。我坐在窗口,将胳膊支撑在前面的椅子上子上睡觉。随着车的颠沛睡得不安稳,但总归能提提精神。可忽然感觉背部有异,我这才想起背包来。强忍着精神将包拿过来,却看到包的底部有一个深深的口子。与此同时,我看到一旁边的小个子男孩迅速将一把细细的刀片缩了回去,并很快站起身朝车门口走去。 我站起身怒道:“你干嘛划我的包?” 话音未落,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两下,回头看时,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冲我笑了笑,并站到那个小个子男孩的身旁。我立刻意识到他们是一伙的,赶紧闭了嘴。这时车停了,我眼睁睁看那两个人同时下了车。车上的人,全部神情淡漠,象什么了没发生过一样。 我泄气地坐回座位,却再也不敢睡了。 回到某新闻权威机构专题部的办公室兼宿舍,同事们也刚刚起床。动作快的,己经迅速占领了电话机开始工作。不时会有电话找我,这些人要么是约我吃饭的,要么是让我去酒店见面的。我知道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签单,连电话也懒得接了。 兰兰见我一上午都坐在那里不动,对我便没有了好脸色。 兰兰还不到30岁,天天浓妆艳抹的,但再厚的脂粉却也掩盖不住她的苍老。偶尔见过一次没化妆的她,皮肤上满是一块一块的斑点,有人私下说她是做小姐时得了性病落下的。我总以为,如果答应和那些老总们见面,接下来便是上床、签单、给钱了,这种交易,实在是和做小姐没有任何区别的。但做小姐的下场便是兰兰那样的,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 很奇怪的是,大清早的,我竟没见到蔡春妍。一问才知,蔡春妍的堂妹没考上大学,和两个女同学来东莞。本来说好前晚上到的,谁知她们在东莞火车站下车时,去士多店买三瓶水总共15块,付钱给老板老板不要,偏说她们的钱是假的。她们只好拿出一百元,谁知三个女孩身上九张100元的全拿出了,竟然没一张是真的。水没喝成,再去坐车时,900元果然都是假的,被售票员赶下车,只好打电话叫堂妹去接了。 我担忧地问:“那接来了吗?” 227。 赵锐道:“还没呢,刚才还打电话回来请假呢,她急得不得了,都接了一天两夜了。” 杭宗峦神秘地说:“恐怕是被别人接走了。” 小韩好奇地问 分节阅读_50 分节阅读_51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51 :“谁接的?阿妍说她们并没有别的熟人呢。” 杭宗峦撇了撇嘴:“还能是谁,那些专在火车站做坏事的人渣呗,他们专骗这种涉世未深的女孩子。不是被卖到穷地方给别人做老婆,就是被逼迫卖淫,不从的就往死里打,东莞火车站比广州火车站可是乱得多呢。” 我不禁心有余悸,想起自己刚来时的遭遇,广州火车站己是够乱的了,东莞火车站竟然比广州还乱,那会乱成什么样子啊? 我试探地问:“没这么严重吧,警察总归是管一管的呢。” 杭宗峦不屑地说:“切,管个屁,要管早管了。卖淫、赌博,在东莞几乎所有酒店、娱乐场所都有,而且老板都是有官方背景。前不久某镇有一家规模还不算太大的酒店,里面就有三千多个小姐卖淫呢,连副镇长都被抓了,大约是得罪了那一位神仙了。至于赌场,更是明目张胆开放,我以前在一个小镇做过两年,几个赌场在这两年里从来没有关过门呢。” 我忽然对这个平时说话有些尖酸刻薄的女人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敬佩,她懂的可真多。  赵锐是有男朋友的,很少住在宿舍。平时我就跟蔡春妍及小韩说说话,对她是敬而远之的。 第二天,蔡春妍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她堂妹三个人还没找到,于是每天到处登寻人启事,甚至到电视上打广告,忙得不亦乐乎。很自然地,因为在一起时间长一些,我和伉宗峦走得近了起来。 杭宗峦说她跑单跑得累了,前段时间到处求人物色男友。条件是无论年龄,只要有钱就行。现在正和一个五十三岁的香港老板贺先生交往,贺先生据说是准备离婚的,但还没有离,太太在香港。偶尔,杭宗恋会到他那边过夜。 杭宗峦不止一次让我趁着年轻漂亮把自己卖个好价钱,但我每每犹豫着。一方面是传统的思想作怪,认为那样卖了自己太没尊严;另一方面是,沈洲经常给我打电话,说他如何如何想我。他甚至说,他和小颜性格个性都太强了,分手是必然的。他的话,每每在我失望的心里重又燃起了希望。 我被他说得心动不己,现在,我把他看成唯一的依靠和亲人。虽然我知道,我其实并不爱他,但我贪恋他那一点点的温存。虽然这温存,在那么地短暂和转瞬即逝。 但我从不敢直言让他娶我,我害怕一说出品他会吓得不敢和我交往了。如此那样,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了,我连这一点点的温存都会失去的。 228。 现在,我每个周六都去和他共渡一宿,周日晚上回来。厂里忽然又忙了起来,我一般周六晚上九点过后才能见到他,周日他还要上班。除了上床,我不知道究竟每个星期匆匆跑去看他是为了什么!并且因为蚊子不咬他,还拒绝点蚊香、支蚊帐甚至开风扇,我每次都要被蚊子咬得要死。 我来东莞的目的本来是为了找到齐月升,为了比我那些考上大学的同学过得更好。但现在,不说说目的达不到了,连生存都成了问题。 但饶是如此,他也从来不给我任何一个承诺,因为整天患得患失的,又不愿用身体去签单,差不多两个月了,我没签一个单。赵直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我甚至不知道何去何从。 沈洲似乎一点都不关心这些,为了表明我跟他的关系纯粹是因为爱而不是钱,我甚至一分钱都不用他的,他似乎也不强求。但每次回去看他,我都感觉是为了做一次免费的妓女似的!当然,和妓女是不同的,妓女无论和谁睡觉都有报酬,从这种意义上说,我连妓女都不如! 这样一想,更感觉自己的贱!我现在不想爱情,不想和他结婚,只求他能和我讲讲话,安慰我我便也知足了,但是他没有!有一次从他那里回东莞,坐在车上想着这一切,因为极度的委屈,我禁不住泪流满面。 我的眼泪很快引起同座男孩的注意,他温柔地问我:“是不是晕车?” 我摇摇头,但他温柔的声音竟让孤独的我心中一暖,擦了擦眼泪,友好地冲他笑了笑。他又问:“去看朋友吗?” 我点点头,很快跟他聊起来了。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竟然将我脸上的一络头发往后面理我理,我心里一热,看我没有拒绝,他的手顺势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自信不是个随便的人,但不知为什么,他的温柔和体贴竟让我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我好贪恋他手的温度,不由自主将身子倒在他的胸前,他紧紧搂住我,仿佛我们是一对恋人。事实了,我们是上车时才认识的。 他悄悄在我耳边说:“晚上别回去了,去我那里好不好?我是一个人住的。” 我坚持摇头:“不!” 他嘻笑着:“不去就不去,在车上搂着个美女也是很有意思的。” 我温顺地“嗯”了一声,任由他搂着,真希望这段路能长些,再长些。 上车时相遇,下车时分手,我不知道我和他短短的一个小时相遇、相识、相互拥抱是不是属于情人关系,如果是,那么我们的关系持续地未免太短了些吧。 229。 那天,我回到专题部时才刚八点,比以前早了些。因为周日,很多人都出去了,客厅里也没人,整个房间静悄悄的,男生宿舍也敝着门。我拿着钥匙打开宿舍门的时候,看到眼前的情景,立刻惊叫了一声:“啊!” 只见房间左手边的床上,一个女人正撅着两瓣白生生的屁股趴在床前,女人的裙子被掀到腰间。她身后站着一个男人,男人将短裤褪到腿脖处,正对着她的屁股不停动作着,压抑的喘息声、身体的撞击声和床发出的“咯吱”声连成一片,真是春光无限! 我的惊叫声让男人停止了动作,他一抬头见是我,反而动作得更猛烈了。这男人是阿宝,同时,我也认出他前面的女人是平时很文静的赵锐,我的心里“咚咚”跳个不停,慌忙将门带上。刚一转身,看到蔡春妍也从外面回来了。 我关切地问:“怎么样?找到了吗?” 她满脸疲倦地摇了摇头就要进宿舍,我赶忙冲她使了个眼色。她不解地望着我,我只好小声说:“等一下吧,屋里,有人在那个。” 她皱着眉问:“哪个啊?” 我只好支支吾吾地说:“里面,里面不方便进去。” 她忽然脸色一变,猛地将门踢开,立刻,房间内传来一声尖叫,然后便听到劈里啪拉摔东西的声音和蔡春妍的叫骂声:“畜牲,你他妈的畜牲,你才刚从老娘身上下来几天?” 我赶紧过去,却见赵锐的裙子己经放下来了,正冷冷地站在床边看着蔡春妍和阿宝扭做一团。阿宝开始并没有还嘴,这时又有两个男同事进屋了。阿宝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便想把蔡春妍抱出去,谁知蔡春妍却不依不侥,甚至还作势要煽他耳光。 阿宝火了,一个大嘴巴打了过去:“你还想管我,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她妈是什么东西?”说完气哼哼地回到自己宿舍。 那边赵锐也挎着个包,冷冷地望了蔡春妍一眼,扬长而去。 那晚,蔡春妍跑到楼下抱了一打啤酒,直喝得酩酊大醉,一边喝一边骂,直到赵直回来,才命两个男同事把她拖回房间。头刚挨上床,她便呼呼大睡。 杭宗峦后来说,阿宝和蔡春妍早就偷偷摸摸上过床了,阿宝和好多女人上过床,但不过是玩玩而己,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象蔡春妍这样看不开的,却是个。 听了这话,我很想怀疑杭宗峦也和阿宝上过床,但终究是没有问。 230。 其实一直对阿宝印象挺好的,特别是和他起出去跑单那次,他明知不可能负责起一段感情,有意和我保持一段距离,这让我认定他是一个好人。但没想到,我心目中的好人,竟然是这样的人。 赵直本来就对蔡春妍一直不跑单住在这里心生不满,她这段时间又总是忙着找堂妹,现在又这样一闹,赵直第二天就找她谈了话。回到宿舍,她一句话都没说,红着眼圈收拾了东西,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人了,阿宝躲在宿舍没出来,送都没送。 我本来想给她拎一下包,杭宗峦却拉住我,小声说:“你也没跑到单,赵直正看你不顺眼呢,别多事了。”我只好缩回了房间。 当天晚上,宿舍里的人都出去了,杭宗峦还没有回来,宿舍里空荡荡的。我早早洗了衣服站在阳台上,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十分茫然。每个闪着亮光的窗口都有一个温暖的家,可我的家,却在遥远的四川。 正这样想时,感觉一个男人走到我身后,回头一看,竟是阿宝。想起他和赵锐的赤膊相见,想起他对蔡春妍的无情,我转过身就要走。 他却拦住我的去路:“杨海燕,不错啊。我原以为你是处女,都不敢碰你,没想到你也是有男朋友的人呢,你很强啊,每个星期天都回去呢。” 我恼怒道:“管你什么事,我不过一个男友,你还几个女朋友呢。” 他“哧”地一笑:“我那叫什么女朋友啊,不过是玩玩,你知道吗?这边男女比便一比九,我应该有九个女人呢。” 我低声骂道:“无耻,赵锐是有男朋友的呢。” 他得意地说:“有男朋友怎么啦,她男朋友是男朋友,我是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们经常在外面开房,一边在床上运动她一边讲她男朋友呢,她说她男朋友没有我生猛,怎么样,你要不要试试?”他边说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生气地将他的手甩开,警告道:“你再这样小心我喊人了。” 他只好讪讪缩回手,轻蔑地说:“谁不知道你啊,跟一个有妇之夫鬼混,还在我面前装什么雏儿啊。” 我立刻气血上涌,颤声问:“这事我只跟杭宗峦讲过,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跟她也有一腿?你真恶心,竟然跟这么多女孩子!” 他潇洒地吹了声口哨,得意地说:“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呵呵。” 我再不理他,恨恨地回到屋中。杭宗峦己经回来了,正坐在床上吞云吐雾,我想问是不是她告诉阿宝的,但转念一想,问了又如何呢,反而会生出许多麻烦,以后再不相信任何人就是了。 231。 我很快又发现,不但杭宗峦和阿宝有着暖昧关系,还有一个男同事竟暗中和兰兰来往。原来这些每天穿戴整齐的男男女女,虽然都有一定的文凭,但他们把男女之间的性看得和吃饭一样随便。开始的时候,我很不适应,时间长了,便也无所谓了。反而因为我的保守与谨慎,常被她们骂作傻b。有时候我想,倘若没有沈洲那若有若无的牵扯,我也许会象他们一样的。 我曾问过杭宗峦:“你在广东这么多年,到底有和多少男人发生过关系啊。” 她优雅地抽着烟,竟一声不吭。 我赶紧道:“对不起,我是太冒昧了。” 没想到她咧开涂抹红颜的嘴唇笑了:“你那么急干嘛,我在算呀,他奶奶的,也算不清了。能记着姓名的不少于20人吧,我在广州、深圳都呆过,一般只要谈得投机了,他提出上床,我都会答应的。反正都是需要嘛,谁也不欠谁的,现代人看得开呢。” 我不解地问:“蔡春妍还是学外语的呢,怎么那么不开通呢?” 她撇了撇嘴:“她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呢,这次也不怎么鬼迷心窍了,好象是动了真感情呢,真是个傻逼。” 我笑她:“你不也是想嫁给贺先生吗?” 她面色一正:“那不同的,跟他交往,就算不嫁,我也不会吃亏,主要想从他那里拿一笔钱做生意呢。跑单太辛苦了,想安定下来呢。” 我想起刚来时阿宝的话,他说只有找不到工作的人才来跑单的。而不好找工作的人,一般是男孩子呢。于是便问她:“你为什么不找一份稳定工作呢?” 她白了我一眼:“你这不是废话吗?我要是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我还跑单啊。我虽然是大专,技术性又不强,不能凭技术混饭吃。现在招聘办公室人员的,一般都要18到25岁的,超过25岁谁要你啊。” 我想想自己,离25岁还有三年,似乎也不容乐观呢。 因为没签到单,身上的钱又越来越少。虽然存折里还有整整一万元,但不到万不得己,我实在不想动那笔钱。为了节省,我便让小韩不要再做我的饭了。早餐大多数不吃,东莞没有肉和蛋的炒粉一般也要3元钱。但3元无疑是太贵了,我便将一份炒粉分作两顿吃。但天太热,炒粉容易变味,所以大多数的时候,我还是吃馒头。馒头五毛钱一个,一顿吃一个 分节阅读_51 分节阅读_52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52 又便宜又抵饿。 后来我发现,附近有一家超市也卖馒头,竟然是三毛钱一个。我一般都会买三个,可每次我给收银员一块钱,收银员总是把一块糖或一枚果冻当作一毛钱找给我。三毛钱就可以买一个馒头呢,我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糖和果冻。 所以,每次我总坚持要他们找一毛钱,虽然收银员有时拗不过会气哼哼地扔给我一毛钱,但总感觉心里堵得慌。 232。 就这样又坚持了几天,我依然一个单都没签到。身上的钱越来越少了,有一次连馒头也舍不得买了,我一天只吃了一根黄瓜。有时走在路上,看到被丢弃的面包或水果,总有一种想捡起来的冲动。 甚至,我羡慕那些在城市的空隙中捡垃圾的人,最起码,他们不用为下一顿吃什么发愁,因为他们可以去捡。而我,连捡东西吃的勇气都没有啊。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我还能坚持多久? 从赵直越来越冷淡的语气和同事们微妙的眼神,我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不会呆太久了。一想到找工作,我就感到说不出的恐慌。我不知道偌大的东莞,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地。 因为怕同事们看到我吃馒头笑话我,我总是装作喝水跑进厨房吃。但有一次,还是被小韩发现了,这让我很不好意思。从那以后,每次我再进厨房吃馒头时,总会看到灶台上放着一碟剩菜,那是小韩特意为我留下的,这让我很是感动。 虽然我一再叮嘱小韩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吃剩菜的事,但和小韩过往很密的杭宗峦还是很快看出了倪端。那天,当我又蹑手蹑脚走进厨房,从口袋中拿出馒头,正对着那碟剩菜狼吞虎咽之时,杭宗峦恰好走了进来。我立刻大窘,刚夹到嘴边的一筷子菜讪讪地停在嘴边,不知是塞进去还是放回碟中。她并没有嘲笑我,反而认真地说:“海燕,明天跟我去跑单吧,我带你。” 一般来说,做我们这行的,老“记者”都不愿意带新“记者”的,按照行规,只要两人同去,便要平分提成的。我嗫嚅道:“我跟你去,你会吃亏的。” 她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从不做吃亏的买卖,那个老总喜欢美女。” 我急了:“阿峦,你知道,再怎样,我是不会做那种事的。” 她安慰道:“你放心,我只要你去吊一下他胃口。我想和你长期合作,再说现在的老总,个个都是老狐狸,要是只想上床,他们还不如去找小姐呢。” 这不是拿我做幌子吗?但事到临头,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再说又不损失什么,我便也顾不得了,乖乖跟她去见那个姓王的老总。 王总肥头大脸的,一见到我眼晴便眯成了一条缝。他是做化妆品生意的,很快热情将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堆满我们面前的桌子,还承诺我们想拿多少拿多少。 说话间,杭宗峦便上了洗手间,王总肥厚的手掌立刻试探地放在我的大腿上。要是我自己跑单时,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是二话不说,立刻走人的。但这次,我知道不可能那么冲动。但我的神经还是立刻僵硬了,身上也起满了鸡皮疙瘩,脑子里飞快问自己:卖了?难道我今天就要把自己卖了吗? 233。 但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我:不能卖!同时想,倘若这个“老王八”的脏手再拍我的肩膀时,我一定要要骂他!果然,刚说一会儿话,他的脏手第二次又抬起来。正当我想骂他时,杭宗峦适时走了进来。“老王八”只好讪讪放回了手,坐直了身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脑子昏昏沉沉的。“老王八”侃侃而谈自己的奋斗史,言语间不乏成功人士的得意,边说边偷偷向我飞着媚眼。那双老眼边本来布满皱纹,这一飞,那皱纹更是密得象蜘蜘网了。幸亏我早上没吃饭,否则肯定要大吐特吐的。 杭宗峦分寸拿捏得极到好处,不住对他说着肉麻的奉承话,目的当然只有一个,就是签单!“老王八”却是极狡猾的,只是用眼光看着我,说什么也不签单!但最后,他还是答应给无偿给我们三千块钱现金。在给钱时,他再次向我飞了个媚眼:“这都是看在你们两人的面子上噢,特别是杨小姐。” 临走的时候,他让我们挑了几款化妆品,还不述叮嘱我:“一定要保持联系哦。”我学着杭宗峦的样子,连连称谢。 拿钱出来后,我们俩哈哈大笑,早将他的话忘到了九宵云外! 初战告捷,杭宗峦当即表示:“在他身上也只能榨这点油水了,以后我们俩搭档吧,我这儿还有一个大单呢,我都缠了他半年了,只要你配合,保准能签个封面!” 虽然知道这样做很不光彩,但事己至此,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再说没有卖身还不用挨饿,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本来这三千元钱现金我们完全可以不交上去的,但杭宗峦说:“赵直一直嫌你没答到单,早就私下和我们说要赶你走了。交上去吧,先稳住他再说。” 当我们把钱交上去时,赵直脸上立刻放出了光,多日来,次对我露出了久违的笑脸,鼓励道:“加油干,我知道你行的,我一早就看好你呢。” 想起没签单是他那阴云密布的脸,我心里冷笑,脸上却乐成了一朵花。天知道,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象原来的我了。 和杭宗峦搭档,我们确实签单容易多了,半个月果然签了一个封面。和那个矮胖老总是在酒店里见面的,吃饭的时候,我按照杭宗峦的指示,故意装作不小心摸了一下他的大腿,那老总便开始了丑态毕露。我隐忍地和他周旋着,虽然这一切都使的鄙视自己。但想起一个炒粉分两份的生活相比,我便也心甘情愿了。 第二天再见面时,那个老总就垂头丧气地签了个封面。 我不相信地问杭宗峦:“我又没和他上床,怎么签了这么一个大单?” 234。 她不屑地撇撇嘴:“一定要用手段,否则,上床也未必能签到单呢。”然后亲热地攀着我的肩,笑咪咪地说,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总之有钱大家分,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尽管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但签了这个封面,如果拿提成的话,就有一万二千元钱了。有了这一万二千块钱,不但不怕赵直撵了,也不怕以后会挨饿了。 时间久了,杭宗峦、平时接触的人以及我的工作性质越来越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我知道,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不是改变自己就是离开东莞。我对很多事物的认识也从不接受到熟视无睹了,我传统的道德观逐步瓦解。以前常听说,女人变坏就有钱,不是没有道理的。 正在我考虑要不要去酒店见以前那些约过我的老总或直接被他们包起来时,忽然接到沈洲一个电话。 电话中,沈洲的口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海燕,你现在还好吗?” 我对他无限的依恋己在他的若即若离中冷却下来,自从和杭宗峦一起跑单,他的我心目中的位置也越来越不那么重要了。我淡淡地说:“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呢?反正你也不关心我。”说到后一句,我差点哽咽起来。 他却很激动:“谁说我不关心你?我很关心你的,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你回来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有话要和你说。”他这话话,我听了很多次,总以为他真的有话要和我说,比如他会和小颜分手,比如说我们的未来。但每次高兴而去却总是失望而归。所以这次,我丝毫不为所动:“我不会再信你了。” 他急了:“这次我是说真的,你一定要回来,我要和小颜分手!” 听了这话,我心脏立刻停止了跳动,这么久的守候不就是为了他这句话吗?我一遍遍追问:“是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怜爱地说:“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以前我可从来没有给过你承诺呢。发生了很多事,你回来我会告诉你的。” 放下电话,我立刻请了假,兴冲冲地赶了回去。一路上,我不停地问自己:我的好日子真的来了吗?他真的会娶我吗? 我赶到金秋厂门口时,正好下班。沈洲看到我,立刻大大方方地走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肩,温柔地说:“一定累坏了,先去吃饭吧。” 说起来真是心酸,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以前在公众场合,他总要和我保持一定距离,从来不会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我心里不由一甜,在很多人惊奇的目光中,紧紧依偎着他。 235。 他带我进了一家川菜馆,点菜时,耐心征求我的意见。这让我很是感动,要知道,以前在一起吃饭时,他从来是只点自己喜欢吃的菜的。他这小小的变化,让我感觉到,他现在是真的把我当成他的女朋友了。 回到房间,他便告诉我。他这几天一直在和小颜吵架,原因是小颜在家里给他找了一份工作,是在法庭上做书记员,月薪五百元。小颜的意思是让他先做着,然后再想办法转成正式公务员。而沈洲则以为,他在这边加点班每月可拿三千八百元左右,零头也比家里那份工资高,所以就不太愿意回去。小颜很生气,骂他目光短浅,不能高瞻远瞩,说只有没本事的人才出去打工!并且,她还骂他其实只是个黑人,一个没有正式工作的人,除了一张身份证,什么也没有! 说到这里,沈洲仍然火气很大:“我也想通了,与其被她称作黑人,回去拿那几百元一个月,还不如就在东莞不回去了。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就跟她分手!” 这是我们相识这么久,他次给我明确的承诺。想着付也这么多的感情总算没有白费,我不由哽咽起来。 他将我抱在怀里,坚定地说:“我们还年轻,只要努力,一定不比在家里过得差!你也别在那里做了,我跟孟小姐说说,你再回金秋厂来吧。一边打工一边去学电脑,明年四月份你就开始报自考,最好学一门外语。如果你同意,明天就回去把东西带回来吧。” 我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明天就回去拿东西!” 他满意地点点头,捧起我的脸不住亲吻着:“海燕,你真美。”话音刚落,他便把我放在床上,轻轻褪去我的衣衫,小心压在我的身上。做这一连串动作时,他从未有过的温柔。我始终紧闭着眼睛,心里甜丝丝的,他终于不再把我仅仅看成一个女人,而是看成他的妻子了。甚至于,他进入我身体的时候,不再向以往那样草草结束,而是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并且,在他隐忍的喘息中,我次有了高潮,我激动万分! 从此,我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向别人宣布:我有男朋友了!我感到自己的生活展开了新的一页! 第二天,当我兴冲冲地回到专题部时,杭宗峦正心事重重地在宿舍里抽烟。听说到我要回去,很多人都为我感到惋惜,杭宗峦更是反应激烈。 她义正言辞地说:“我们搭档半个月就签了两个单,你为什么还要回去?你确信那个男人这次没有骗你吗?就算他娶你,他能为你买房买车吗?在东莞,我们每天接触那边多有钱有势的人,你还年轻,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为什么要嫁给一个穷打工仔!” 236。 我对她的话很不以为然,我要的并不多,仅仅是一份给我温暖的感情就足够了。感情稳定下来,我就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了。所以任她说什么也听不进去,这让她很是泄气。 遗憾的是,赵直有事外出,要第二天才能回来,我该得到的一万二百元提成只好等他回来结算了。于是给沈洲打电话说明情况,当晚就住了下来。 因为我快走了,便请平时待我不薄的杭宗峦和小韩去吃饭,为了助兴,还要了几瓶啤酒。小韩津津有味地讲着她的老公、儿子和家庭,一脸满足。杭宗峦开始还插几句,到后来便不停地灌酒,直至烂醉如泥,放声大哭。 人常说,酒后吐直言,这话确实不假。从她的醉话中,我终于知道她闷闷不乐的原因:己经和她多次上床的老贺却拒绝了她结婚的要求! 好不容易把她弄回宿舍,便累得再也不想动了。但想到即将到来的幸福和一万二千元,我兴奋地久久不能入睡。 好不容易睡着了,但半睡半醒之间,却被人用力推醒:“快起来,快起来,你的电话。” 这时谁会打电话给我?我迷迷糊糊地爬下床,跌跌撞撞扑在电话机。电话己挂了,我赶紧打过去,是一个陌生人接的,他告诉我:“你男朋友沈洲因为没有暂住证,被派出所抓了,现在关在派出所,你赶紧拿钱来赎人。”然后他说了一个镇派出所的名字。 我吓得立刻不困了。来东莞这么久了,身边同事、朋友的经历让我早就知道没暂住证 分节阅读_52 分节阅读_53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53 的严重后果。如果被治安队抓去了,会关在一个治安队等人来赎;如果没人来赎,就会带到别的地方做苦力,完全没有人格尊严,累死累活做三个月,这三个月的工资就当做把你谴送回家的路费。如果被谴送回家,家里人还以为在外面不知犯了什么罪了呢,那是很没面子的事。 虽然我心里万分焦急,但现在半夜,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去派出所啊?只好静静地守在电话机旁,睁大眼睛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度日如年。缕亮光出现在窗口时,我立刻跑出去搭车。 可是当我急忙赶到那家派出所时,值班警察却冷冷地说:“这里没人!” 我立刻怔住了,但还是哀求道:“那哪里有人?”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隔壁治村治保会问问吧。” 原来隔壁还有治保会,我赶紧跑到隔壁治保会,请值班治安员查看昨天的记录,但治安员强硬地说:“先交五块钱填表。” 虽然我知道一张表格五块钱太多,但还是什么也没说,乖乖地交五元钱领了一张表。生活早己教会我,反抗不但无用,还自取其辱。表格无非是被查询人姓名、性别之类的。填好了,还要再交三十元的查询费。拿了钱,那个治安员才帮我查询。结果表明,确实有个叫沈洲的在路上被抓进来了。 237。 查看了工作单位及年龄、性别,我确信这就是我要找的沈洲的,便急切地问:“要交多少钱才能赎人呢?我要赎他。” 那个治安员却摇摇头:“你不能赎人,必须由他所在的工厂厂长才能赎人。” 每个厂都必须有一个本地厂长,这些厂长拿着一份高工资,平时很少在厂里出现,只有工厂和当地政府需要沟通时,才由他出面。可我不认识“金秋”厂的厂长,只好硬着头皮打电话到“金秋”厂总机,接线员一听ie主管被抓了,立刻答应帮我找厂长。 大约半个小时后,迈着八字步的本地厂长终于出来了。厂长姓莫,我们都叫他莫厂长,一副典型的五十多岁老男人形象,衣着朴素,貌不出众,听说在进“金秋”厂之前就是一个农民。莫厂长倒还和气,答应和我同去赎人。因为沈洲在厂里的职位比较重要,厂里破例派厂车前往。由莫厂长出面,我交了250元钱,治安队才答应放人。 不一会儿,被放的一行人走了出来,这些人中就有沈洲。不过是一天不见,他象是换了一个人,步履僵硬,头发零乱,目光呆滞。我刚想迎上去,却听见旁边一声怒喝,出来的人便在治安队的铁门口全部跪下,看到面前的情景,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立刻涌了出来。沈洲,在厂里他是多么高傲的人啊。 那些人跪过后,便在一个治安员的带领下,一个个在门口值班的本子上签了名,然后才穿着鞋走出大门。我赶忙跑到洲面前,焦急地问:“怎么样?他们没打你吧。” 他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嘴里喃喃道:“那里面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还好没挨打,不过三天后若还没人来赎就会被打的。但有搜身的,也有专门替我们打电话,打一次十元钱。吃了一顿根本不能称之为饭的饭,价格也是十五元。” 沈洲是认识莫厂长的,赶紧走到他身边千恩万谢,并说:“你还没吃早饭吧?一起去喝茶好吗?” 莫厂长看了看沈洲,淡淡地说:“不必了。”说完这话,便撂下我们,独自走到派出所对面的一家香港茶餐厅。 沈洲冲我摊了摊手,再次苦笑着摇了摇头,向我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他昨晚下班后,差不多十点了,他冲洗了一下,便趿拉着拖鞋出去买报纸。走过一个路口时,见到几个治安队的人堵在那里查暂住证。虽然他也是交了钱的,但“金秋”厂人太多,从来没发过暂住证,遇到治安队,出示一下厂牌就行了。 238。 可当时是因为冲凉后换了衣服,挂在衣服上的厂牌便没有带出来,于是就想退回去绕道走。没想到退路也堵住了,好在他对地形熟悉,知道还有一个小巷可以通行。走到小巷口,才知道此处也被他们把守了。 正在他不知所措时,走在他前面的一个戴眼镜的男孩被治安员大声喝令:“站住,暂住证!” “眼镜”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们这是侵犯人权。”但还是胸有成竹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暂住证,理直气壮地递了过去。 治安员接过暂住证看了看,未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儿,治安员突然再次喝令:“身份证!” “眼镜”的声音也高起来,不满地说:“你们是查暂住证的,又不是查身份证,我有暂住证!” 治安员怒了,大骂:“他妈的,仆该(粤语,死在街上的东西)!你有暂住证,我叫你有暂住!”边说边将“眼镜”的暂住证撕开,再撕烂,扔在地上,还不解恨似的,又狠狠地跺了几脚。 “眼镜”想去阻拦,被赶上来的另一个治安队员一通拳脚制服,并被喝令抱头蹲在地上。这时又过来几个治安队员围住沈洲,任他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只好学着眼镜的样儿,乖乖地蹲在地上。不一会儿,有治安员用对讲机呼来一辆专门抓人的车,“眼镜”、沈洲还有几个人便被强行塞了进去。 说到这里,沈洲从我手里接过刚才治安队所开的罚款单收据,忽然指给我看:“你看这项,真好笑,水电费五十元。” 我刚才并没有细看,惊讶地问:“你又没租派出所的房子住,何来的水电费呢?” 沈洲苦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因为心情不好,他便打电话向厂里请了假,没有去上班。回到出租屋,他立刻去冲凉,我则煮了一大锅面条。他换好衣服出来,端起面条便狼吞虎咽吃起来,差不多两斤面条全部吃光了。放下碗,他上了床便沉沉睡去,梦里还紧皱着眉头。 因为一夜没睡,我也困了,很快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却感觉脸上湿漉漉的。睁眼一看,却见沈洲把我抱在怀里,满脸的泪,我脸上的泪就是从他脸上流下来了。我吃了一惊:“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他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只是想想很难过。在治安队那一夜,真是猪狗不如,没有一点的人格、尊严。两百多人在一间大屋子里,边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站着。男男女女的,蚊子又多,还有人大小便。更可恶的是,那些治安员,简直是把人当牲口一样,没有一点的人格和尊严。” 239。 我拿毛巾给他擦眼泪,安慰道:“都过去了,你这不是出来了嘛。” 他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几次欲言又止。我以为是他还在为被抓难过,并没有放在心上。晚饭我们是出去吃的,点好菜,我去洗手间,回来时,看到他正神情激动地打着电话。远远地看到我过来,立刻慌乱地放下了。 我心中闪过一片阴云,小心翼翼地问:“给谁打?小颜吗?” 他坚决否认:“当然不是!” 我略略放下心来,但总感觉吃饭的时候,他心不在焉的。看我的眼神,也躲躲闪闪的。我以为是受了惊吓的缘故,便没放在心上,但气氛却很沉闷。 他忽然说:“如果我以后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我开玩笑地说:“男人是否爱一个女人,就在于他是否娶了她。倘若你娶了我,说明你很爱我,对一个很爱我的男人,有什么我是不能原谅的呢。当然,你抛弃我例外。” 听了这话,他面色一变,随即讪笑道:“怎么会呢?我当然会娶你的。” 我娇嗔道:“那就好。对了,我明天还要去拿钱,昨天赵直不在。”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我现在心情不好,既然你在那边签了单,不如先做做吧。过段时间再回来,好吗?” 我想起所谓的签单不过是死缠烂打出卖色相,很想告诉他实情,但看到他万般为难的表情,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委屈地点了点头。 为了不影响第二天上班,我当晚就匆匆赶回专题部了。大厅里正好很多人在聊天,赵直看到我,以为我是回来结工资的,为难地说:“现在手头太紧,一时凑不到这么多钱呢。” 我摇摇头:“暂时不走了,过段时间再说,可以吗?” 他马上露出笑脸,连连点头:“可以,当然可以。” 杭宗峦则兴奋地抱住我大叫:“海燕,你真好,我们又可以继续合作了。” 我勉强笑笑,想到沈洲,想到不可预知的前途,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之前答的两个单都是杭宗峦联系了很久的客户,资源用完后,就只好再发展了。这个过程很漫长,距离下次的签单,又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但我现在的心思根本不在签单上,想起临来时沈洲躲躲闪闪的眼神,我感觉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般。 有时打电话过去,他说话也是支支吾吾的,几次欲言又止,这让我心里有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240。 这种不好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三天后,我再打沈洲的手机时,竟然是关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正在我急得团团乱转时,忽然接到了李梅的电话。她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的消息:沈洲刚刚坐上回家的列车,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感觉天眩地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竟是“哧”地一声笑了:“你开玩笑吧,李梅?沈洲回家了?他竟然不和我说,这怎么可能呢?” 李梅在电话那里连声说:“海燕你不要太难过,他不和你说,是害怕你承受不住。所以他才让我转告你的,他说他对不起你。是这次被抓改变了他的想法,他说宁愿在家里饿死也不会再来东莞了!” 李梅虽然活泼开朗,但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了,我这次是真真正正地被欺骗了!心里一寒,不由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我要求的并不多,我只不过是想在这个冷漠的城市里拥有那怕一点点的温存,为何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不知哭了多久,专题部的人陆续回来了。看到我哭,有的上前安慰,有的刚说着幸灾乐祸的风凉话。我知道不好再这样哭下去,边哭边冲出门外。我不知道该走向哪里,这偌大的城市竟然没有我的去处,我只能在午夜的街头无助地狂奔。 不知走了多久,我累了,便疲倦地靠在路边的一堵墙上,我一边哭一边用手不住地捶打着墙面。手面被打得很疼,如果身体的疼痛能缓解心灵的伤害,我倒希望能疼些,再疼些! 我觉得自己和他在一起是多么地下贱,多么地愚蠢啊!如果次还能原谅自己的话,那么这次,绝对都是我的错了!一个人跌倒一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我一遍遍对着黑暗的天空在心里呼喊他的名字,一遍遍诅咒着他:“你去死吧,总有一天你会受到诅咒的!” 正在我哭得昏天暗地时,一辆出租车停在我身边,杭宗峦和一个叫秦学礼的东北同事从车上下来了。我象遇到亲人一般,扑在杭宗峦身上,放声大哭,抽抽泣泣地说:“我好想去死,真的好想去死。” 杭宗峦象姐姐一样拍拍我的肩:“别哭了,回去吧,这条路很危险,前不久有两个女孩就是在这里被弓虽女干过。” 我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在午夜的街头,危险是无处不在的。只好擦干眼泪,机械地跟她上了出租车。可一坐在车里,闻到那股劣质汽油发出的气味,我的胃便翻江倒海地难受,不住地干呕,我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吐出来。秦学礼赶紧打开车窗,我这才好受些。 我不想哭,可我的眼泪,却一次次无声地流下,越流越多,怎么也擦不完,我索性不再去擦了。窗外的风一遍遍吹过我潮湿的脸庞,眼泪不一会儿便风干,我的脸庞再次潮湿,风再次吹干,如此反复。 我多么想我所受的伤痛,也能象这眼泪一样,被风吹走,不留一丝影踪啊。 241。 回到宿舍,我破例没有冲凉,倒头就睡。无论如何,日子还要继续的。既然我的处女这身换来的是欺骗,我的一片真情得到的是被抛弃,我也没有必要为谁守身如玉了。我决定从今以后,彻底地放纵自己! 可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我一上车就吐得一蹋糊涂。开始的几天,我一直认为是那晚跑到街上哭得太久,受凉了造成的。可发展到后来,闻到汽油味也想吐。每次外出时,一看到大大小小的车辆,我就不自觉得心悸。反复几次之后,杭宗峦便犹豫着提醒我:“你是不是怀孕了?” 她这一提醒,我才想到月 分节阅读_53 分节阅读_54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54 经己经好久没来了,心里不由一寒。但我不想让她知道,支吾道:“好久没来月经了,不过听以前同事说,因为这边压力大,再加上水土不服,很多人月经都不正常的。” 她坚持道:“我怀过孕的,当时也象你这样,闻到汽油味就吐,你还是去药店买‘早早孕’试纸测一下吧。” 听了这话,我真是欲哭无声。以前和沈洲在一起时,他一直采用安全期避孕措施,整天念叨什么“前七后八”。而那时,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后来我明白了一些事,让他使用避孕套时,他总说使用避孕套如同是隔靴骚痒。而我,不忍拂他的意,所以并没有坚持。 事到如今,我只好药店买了早早孕试纸。当把试纸浸在小便里时,我感觉非常屈辱。更屈辱的是,我看到试纸上那红红的两条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晴,我一遍遍对照着试纸的使用说明,更加确定无疑了:我竟真的怀孕了! 我怀孕了,沈洲却回家了,这真是绝妙的讽刺!在工厂时,我整天呆在宿舍里,是一个标准的乖乖女。工厂里有很多下班就出入舞厅、溜冰厂的女孩子好象一个个都没事,为什么偏偏我怀了孕? 望着那两条清晰的红线,我真是欲哭无声。但我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打掉这个孩子。现在,我不想告诉任何人,即便是杭宗峦。因为如果她知道我怀孕了,也许就会不和我搭挡跑单了。这段时间,我一外出就吐得七荤八素,己让她很是埋怨了。 我更加不想让赵直知道,他若知道,说不定专题部都不会让我呆了。现在进厂几乎都要健康证,女性健康检查都有尿检这一项,一个怀孕的人,任何厂都不会要的。我在东莞又举目无亲,虽然这里条件也不好,但总归比住十元店划算得多。 去医院肯定很贵的,忽然想起丽娟上次说的堕胎药,我象做贼一样跑到药店,导购小姐很是热心,原来真的有这种药。我如获至宝地买了一颗小小的白色药丸,当晚就偷偷吃了一颗,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等着肚子里的孩子掉下来。 242。 因为连日来没有胃口,很饿,却什么也吃不下,此刻肚内更果空空如也。躺到床上后,我很快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产生了幻觉,感觉整个人象是悬浮在空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醒来,己是一身的冷汗。 这时,感觉肚子开始疼起来。我以为这是药物的正常反应,便紧咬牙关,一动不动地坐坐在床边,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我渴望疼痛过后,孩子就会打掉。果然,在一阵强似一阵的剧疼过后,我感觉下身一热,一股温热的液体便从体内涌出,顺着两条大腿往下流。我挣扎到卫生间,看着暗红色的血块一块一块从我体内往外流。这些血块就是我的孩子,现在我的孩子就这样被我一点一点的杀死,我眼泪就掉下来了。 与此同时,我又想起,这孩子也是沈洲的,我现在是在杀死沈洲的孩子,我忽然又有一种恶作剧作的快乐。看哪,沈洲,谁叫你那么无情无义,我在杀死你的孩子! 就这样,我坐在马桶上,哭一阵,笑一阵,到后来,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但无论如何,孩子总算流掉了,我感觉一阵轻松。 血还在流着,我放上一块卫生巾,从马桶上起来时,我感觉眼冒金星,浑身无力。我闭着眼晴镇静了一下,还是勉强扶着墙壁回到宿舍。床单有一块也渗出的血泅湿了,我顾不了那么多,有气无力地躺了上去。 谁知刚躺下,推门进来的小韩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忽然大叫起来:“海燕,你怎么啦?你不舒服吗?你这样子好吓人呢。” 我拼命摇头,我想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感觉浑身发冷,手心湿漉漉的,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时淌下来。 小韩赶忙说:“你脸色好苍白,快躺下来,我去给你打一点热水。” 她边说边走过来,想将我挪到床上,谁知我身子刚一动弹,她便大叫起来:“你,你怎么出了这么多血?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呢?“ 我感觉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地痛,我试着把一只手压在肚皮上,痛苦地呻吟道说:“我肚子好疼,好痛啊!我受不了了,我太痛了,我可能要死掉了。” 小韩立刻朝门外大叫起来:“快来人啊,海燕流了好多好多血。” 正在客厅里聊天的几个同事立刻拥了上来,杭宗峦看了我的下身一眼,焦急地问:“你是不是流产了?” 事到如今,也瞒不下去了,我只好说:“我吃了流产的药。” 243。 她又问:“你去过医院吗?” 我摇了摇头:“没去过,在药店买的。” 她埋怨道:“那药是不能乱吃的,还是去医院吧。” 我犹豫着说:“还是不去了吧,那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 小韩道:“那有什么办法?该去还得去的。” 因为我下身还在流血,只好叫了辆“的士”,为防止意外,有一个男同事好照应,杭宗峦还叫上了秦学礼。 到了楼上,杭宗峦说:“小韩你们两人先去医院,我回去找赵直要钱!”便火急火燎地又跑上楼。 到了医院,得知我吃了避孕药,医生责备地说:“避孕药不能乱吃的,要是吃药不当不但流不了产,大出血弄不好会送命的。出了这么多血,也不排除是宫外孕,要检查确诊一下,一会儿再动手床。 尽管我疼得不得了,但一听手术还是急了,弱弱地问:“做什么手术?要多少钱?” 医生皱着眉头说:“如果仅仅是流产,只要做一个清宫止血的小手术就可以了。如果是宫外孕就难说了,要先确定妊娠的方位再进行手术,那就要花钱多。” 我还想问什么,医生就不耐烦地将一大堆化验单往我面前一放:“先去检查,回来再交押金。” 望着那一大堆化验单,我心疼得要命,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我在小韩的挽扶下,勉强去交了钱。接下来验尿、验血、b超等等,一系列检查下来,我躺在旁边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下身的血还在淅淅沥沥地流着,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说话了,便把那一叠化验单交给小韩。 房间内并没有多少人,轮到小韩时,她正要把化验单递过去,这时从门外来了个本地的女人,高声用粤语和医生打着招呼,肥胖的身子就横在小韩面前。医生刚才面无表情的脸堆满笑容,将听诊器放在了那个胖女人的胸前。他们边看病边兴高采烈地聊着天,仿佛丝毫也没看到有气无力靠在旁边椅子上的我。 我知道,在东莞医院看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本地人优先,我只有暗暗祈祷不要再来一个本地人。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按顺序来了。 好不容易等到那个胖女人走了,谢天谢地,没有进来本地人插队。医生又恢复了刚才冷淡的表情,接过化验单,严肃地说:“己经确诊了,是吃药不当引起的大出血,怀孕两个多月的胎儿是不能吃药流产的,现在要做个清宫手术。”边说边又开了一个手术的单据。 我这时己浑身无力,便把五百块钱给了小韩,让她帮我去下面收费处交钱。我回头弱弱地问医生:“手术贵不贵?” 244。 医生冷冷地说:“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还问贵不贵?药物流产不当失血,如果失血过多的话,就需要输血。要是来晚了,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我赶紧闲了嘴,暗自庆幸总归还没到需要输血的地步。一方面,常听看到媒体报道有人因输血感染各种疾病的。这家医院虽然是正规的,但不能排除血制品来源的纯净性。另一方面,输血需要的钱更多,就是从赵直给我的提成中扣除,我也是舍不得的。 很快,小韩就回来了,当她把手术单和收据放在医生面前时,医生脸色这才缓和起来,站起身说:“去做手术吧。” 身下的血还在流着,我艰难地站起来,诚惶诚恐地跟着医生走进手术室。 望着那个人字型的手术台,我有些犹豫。正在这时,医生扔过来一件塑料布的大褂,喝斥道:“穿上,躺上去!” 我只好穿上大褂,象刚才检查白带那样,机械地脱鞋坐了上去,把两腿劈开,呈蜷缩状分别放在两个放脚的铁架子上,艰难地脱掉裤子的一条腿,包括短裤。另一条腿的裤子,我搭在了手床台上。己是暮秋时节,天气己有些冷了。 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医生准备手术器具发出的“叮叮咚咚”声,似乎离我很遥远。我看见医生把很多发着不锈钢亮光的器具一件件拿出来,摆放在一个大手盘中。忽然,又一个大声的喝斥在耳边响起:“那条裤子怎么不脱?全脱光了!” 我麻木地将另一条裤子也脱掉了,下身赤裸裸地呈现在医生的面前。我感觉自己象一头架子的猪,等待别人的宰杀。 医生很快走过来,用脚从手术室的角落里踢过来一个塑料桶,里面跟小时候家里杀猪接猪血的桶一样,全是血水。 想到我身体流出的血也要混进这桶血水里,而那血,原本应该流在我孩子血管里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我杀了你!原谅我不能把你生下来,因为无论是经济还是精神上的压力,都是我无法承受的。 与此同时,我看到医生拿着还沾有碘酒的窥阴器直接插进我的下身,碘酒把我的下身烧得火辣辣得痛,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身上的冷汗顺着胳膊往下流。 医生一边移动窥阴器察看我的下身,一边发表议论:“胎儿还在,都这么大了,你还敢吃药!” 我拼命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窥阴器拿出后,医生又用粗糙的毛刷沾上碘酒刷我的下身和大腿,然后是肚子及屁股。我感觉这个时候,我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牲口! 在这一刻,我恨沈洲,更恨我自己! 245。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但我忍住眼泪,拼命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哭,绝对不能哭!因为哭除了让自己更痛苦,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又一样东西插进了我的下身,下身很涨,不太痛。但当第二样东西插进去的时候非常痛,我紧紧咬着嘴唇,很快晕了过去。朦胧中,感觉肠子被什么东西往上拽一样,甚至连嗓子眼儿都快被从下面拽出来。 一阵更加剧更的疼痛让我清醒过来,我感觉下身有什么机嚣正在开动。因为这种疼痛,反而让我忘记了心灵的痛苦。如果疼痛能将我心灵上的伤痕清洗掉的话,我甚至希望能疼些,再疼些! 手术结束时,我几近虚脱,浑身上下都是汗,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外面正下着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户上。我艰难地从手床室出来时,医生又开了一个处方,说要打点滴消炎,还开了一些吃的药。 小韩把处方和刚才剩的钱递给秦学礼,让他去交钱拿药。她自己刚把我挽扶到注射室的一张椅子上。谁知我们刚刚坐下,秦学礼就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小韩问:“药呢?” 秦学礼为难地说:“钱不够,还差两百多块呢,我身上也没有钱。” 小韩沮丧地说:“我身上也没有钱。” 正在这时,杭宗峦匆匆忙忙赶了来,一看到我们便焦急地问:“赵直不在,大家都没钱,只凑了三千块钱,还是把上次一家啤酒厂抵压的啤酒拉出去低价卖的,我都急死了。” 不知为什么,手术那么疼我都忍着没哭,但看到杭宗峦气喘吁吁的样子,还有她小心翼翼掏出的三千元钱,我竟悲从中来,眼泪汹涌而下,瞬间便是满脸的泪水。 正好刚才给我做手术的那个医生有事进来,看到我哭,立刻大声制止:“刚做过手术,不要哭,哭了以后头会疼的。落下病根,就是一辈子的事了。”虽然声音还是和刚才一样严厉,但口气明显柔和了许多 听了这话,我立刻收了声,想忍住哭,但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因为刚才腿上流了很多冷汗,似乎还有血,现在很不舒服。我拿出纸巾,把裤管卷起来,想将小腿上的冷汗擦干净。 没想到,医生再度制止了:“不要露出膝盖,以后膝盖关节会疼的。”我只好将裤管放下来。 这时,我感觉口很干,秦学礼和杭宗峦去交钱取药了,小韩也去洗手间了,我只好自己拿了一个一次性的杯子去倒水。象以往一样,我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冷水的开关。 没想到,我刚想把水杯送到嘴边,医生更加严厉地喝斥道:“不要喝冷水!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爱 分节阅读_54 分节阅读_55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55 惜自己!” 我一惊,水杯里的水立刻洒了出来,蹦跳了几下落到了地上。望着地上的那滩水渍,很快连成一片,我只好慢慢转过身子,又接了一杯热水。 打点滴的时候,因为感觉浑身发冷,我躺到了输液的床上。床单和被子都是白色的,我紧紧把自己裹在白色的被子里,心如死灰。 246。 点滴打完,又喝了几杯热水,身上不再冒冷汗了,好象也有了些精神。回去的时候,因为天己经晚了,只好又打了“的”。就着车内的灯光,杭宗峦让小韩把所有收据都拿出来,几个人凑在一起算医药费。将近两千块钱,本来应该花得还少些,但医生给我做了一个全面的细菌培植,明天才能拿结果,仅这一项,就花了650元。 刚才吓得不轻,医生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想想,手术今天都做过了,明天才能拿结果的所谓细菌培植,实在是对这个手术没有任何意义的。 小韩埋怨道:“医院真是黑心!” 一提起这事,杭宗峦就牢骚满腹:“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没病治成有病,小病治成大病,又不是新鲜事。现在的医生啊,只要你进医院,随便问几句就开一大堆检验单,完全依赖机器,真不知怎么说他们好。依我看,海燕今天花两千块钱实在不算多的。你流了那么多血,要是遇到狠心的医生,才不管你需要不需要呢,肯定会叫你输血的。只要血拿来了,就算是为你备用,也照样扣钱的!” 秦学礼附和道:“就是就是,要是输血,那就不是一千两千了。” 杭宗峦问我:“海燕你献过血吗?听说献过一次血的人本人和直系亲属是可以免费用两次血的。” 我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有几次遇到无偿献血车,其实很想献。但听说很多采血站都是非法的,我分不清哪是正规,哪是非法,就只好不献了。” 秦学礼闻言,恨声说:“就是正规没有用的,我献过两次血。献一次血,直系亲属可以输两次的。可那次我父亲需要输血,当时在我们县医院看病。我拿出献血证,医生却说,不是在本地献的血,县医院的血就不能无偿给我父亲用。” 杭宗峦接口说:“我以前有一个同事,从大学时起,每年都献血。后来也遇到和你类似的情况。当时是他母亲用血,医生先叫他买血,再去献血的地方报销。他信以为真,就到原先献血的那个血站,先是出示病历;谁知有了病历,又要医生证明,证明当时必须输血;证明拿到了,又要用血的发票。虽然医药费发票是全开在一起的。但我同事还是想法设法拿到了,然后血站又说那家医院的价格高了。我同事被他们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焦头烂额。但他很执著,最后终于拿到报销了,还抵不过车费和误工费呢。从那以后,他再也不献血了。” 尽管我浑身无力,但还是不解地问:“为什么每个人用血时都要买血呢?又那么贵,每年有那么多人义务献血,那些血都用到哪里去了?” 秦学礼冷笑一声:“都被卖给病人了呗,血站做的真是无本生意,白赚!” 杭宗峦无奈地说:“是啊,多明显的欺骗。很多事情,本来上面的政策也许是好的,但一贯彻下来,就彻底变了味。”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只剩下唏嘘了。 247。 经此一劫,我身心俱惫。象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我甚至不想踏出专题部半步,我害怕见到陌生人,我再也不愿意过那种半妓女性质的跑单生活了。在东莞,我就象一朵飘零的花,离开故乡的怀抱,我就没有了一株可以栖息的枝桠了,我感觉自己好累好累啊。 现在,除了回家,我什么都不想了。这个念头刚一产生,便强烈地充斥了我的整个灵魂。我要回家,我想妈妈和弟弟。只有亲人的爱才可以愈合我身体和心灵的创伤,至于那个齐月升,至于所谓的实现自我价值,都统统见鬼去吧。 如果赵直给我结算提成的话,加上我一直舍不得动的那一万块钱,我就可以有两万元的存款。也许在东莞,两万元实在不算什么。但回四川的话,有了这两万元,就可以开一个小小的店,然后找一个男孩安安稳稳地嫁掉,平平淡淡过一生,我就再也不需要来东莞了。 可赵直除了给我五百元让我补补身子外,再次以没钱为由拒绝给我结算提成。赵直还是以前赵直,可大难过后的杨海燕,再也不是那个胆小害羞的杨海燕了。人一旦被逼到墙角,是什么事情都可以作得出来的。 于是,我每天早早地坐在他们打电话的大厅里,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除了眼晴长时间盯着某个人外,就象一具行尸走肉。开始的时候,赵直还不断怂恿杭宗炕让我外出跑单,但我坚持拒绝了。 几次过后,杭宗峦终于也死了心,又和另外一个新来的漂亮女孩组成了搭档。每天早上,他们开始打电话联系客户时,我就悄没声息地坐在大厅里,直到他们一天的工作结整,我才会返回宿舍。每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这让他们很不耐烦。 我只想拿到我应该得的钱,那都是我出卖尊严和人格得到的。所以,无论他们对如何,我都冷眼相对。我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专题部的人因我的存在,气氛变得说不出的诡异和沉闷。有时,他们很多人在说笑,看到我形如鬼魅一样地飘进来,便立马住了嘴。我的存在,不但影响了专题部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秩序。 这一切,都是因为赵直不给我结算提成,很快,同事们对他产生了强烈的不满。他们议论纷纷,说赵直不该这样为难一个女孩子。更重要的是,他们害怕以后自己也遭遇和我同样的下场。 赵直很快就坐不住了,几次声色俱厉地撵我出去跑单未果后,便直截了当地说:“杨海燕,我这里不是福利院,你整天做在这里象什么话!也影响别人做事的!” 我冷冷地说:“好,把你该结算的提成给我,我一定马上离开!否则,我就是你的员工,我会一直这样坐下去的!” 248。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其实也很紧张,在这个诚信缺失的年代,欠钱的都是大爷,他若铁定不给,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他这个所谓的专题部,鬼知道是真是假呢。好在一万多元还不至于让他放弃这里的一切,抬腿走人。想到这里,我便放下心来。 果然,沉吟片刻,赵直还是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不过我己经给你五百块了,这段时间又白吃白住的,只能给你一万元了。” 我很干脆地说:“行,一万就一万。” 拿了钱,我立刻存在了银行卡上。按照宿舍女孩们传授的经验,我到附近的小市场花三元钱买了一条前面有小口袋的尼龙短裤,将银行卡和准备买车票的五百块钱放在小口袋里面,然后小心地拉上拉链。我又在两双鞋垫下面分别放了三百块钱,做为到广州的车费以及路上零花。 这是我三年后次回家,和以前厂里那些回家过春节的同事一样,我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光鲜漂亮一些。在外面受到的所有屈辱和伤害,是要好好掩盖在这层光鲜漂亮的外表下的。否则,不但家人担心,在村人面前也是很没面子的事。 所以,我到美容院拉直了头发,买了两套秋冬的新款衣服和一个很大的行李箱。这样一打扮,我又成为时尚亮丽的美少女了。如果我自己不说,相信任何人看不出在我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我只将稍好的衣服放进了行李箱,至于从家里带来的被子等物,己破得不成样子,我就没有拿。那些被子、席子、水桶等物,很快被杭宗峦和小韩她们拿了去。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我专门请杭宗恋、小韩、秦学礼等几个相熟的人吃了一顿饭,以感谢他们在我去医院时给予我的帮助。我早己知道,在这个冷漠的城市,别人对你好是人情,不对你好是本份。所以,那怕是一点点关受,都要心存感激的。 平时他们吃得都很节俭,所以菜刚一端上来大家便开始狼吞虎咽。望着五大三粗的秦学礼被咽得直咳嗽,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些。原来在东莞,我并不是最可怜的一个。在外讨生活的人,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杭宗峦更是激动,她一边喝酒,一边辱骂那个和她搭档的女孩子。原因是,那女孩并不象我那样听她的话。在带了那女孩几次后,女孩熟门熟路了,就开始甩开她,私下里单独和那些老总们接触。而那引起老总们,都是杭宗峦长期联系的客户,弄得她不但失去了好几个有意向的客户,再打电话过时,还要受到那些客户的奚落。 望着她那厚厚的脂粉再也遮不住皱纹的脸,我感激地说:“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你帮助了我。” 她豪迈地向我举起酒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以后只要你回东莞,一定要来找我,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249。 整整三年了,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后,我又回到广州火车站。但丽娟远在香港,我也是满身创伤,再不是三年前那个单纯无知的19岁少女了。 虽然还没到春节,广州火车站却也是人山人海,民工潮似乎提前到来。早听说车站广场上鱼龙混杂,我格外小心。车站与三年前没有任何变化,连当初打电话被变相敲榨的那个杂货店还在,甚至坐在那里的老板娘依稀还是三年前的那个女人。远远望去,她正在和一个提着行李的女孩吵着什么。我苦笑一声,不用说,那女孩一定又在重复三年前我和丽娟的故事。 在候车室排了好长的队才轮到买票,但刚到窗口便被告知,这三天的车票都没了,至于三天后的,让我第二天再来买。我只好无助地回到广场,却听到售票处的隔壁正有一个男人举着话筒在喊卖票。他所说的几个车次车票中,竟赫然有我所要乘坐的列车车次。 我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售票处和那男人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一百米,那男人所处的房子虽然低矮一下,明显也是车站的建筑。我有些疑惑,看到很多人都过去买票,也试着走上前打听。 男人很是热情,我要买的车票确实当天的卖完了,但第二天的有,必须多加50元的手续费。我有些糊涂了,便问身边一位刚买过票的胖妇女:“刚才去售票处还说没有票了呢,他这样大张旗鼓地喊,不就是黄牛党吗?” 胖妇女压低声音苦笑道:“赚手续费呗,听说这些人和车站都是一伙的呢。” 听她这样说,我反而放下心来。虽然行李箱很重,我防万一,我还是把它提进了洗手间里面。然后小心从内裤里拿出550元,紧紧攥在手心。果然,我把钱交给那个男人,他立刻给了我一张第二天的票。我又跑回洗手间,小心把票放在内裤的小口袋里。因为不是当天的票,不能去候车室。所以,我拉着箱子,想到广场上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 忽然,我感觉后面的箱子略为沉重了一下,我以为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谁知刚一回头,却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正拿着一张卡,试图开我箱子的密码锁。看我回头,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将卡片从我箱子上拿开,直起腰,若无其事地走开了。而在不远处,就站着一个穿治服的治安员。我叹了一口气,为防止再次发生意外,只好将皮箱提了起来。 这时,天色己经不早了,广场上的人更多了,望着密密麻麻的人流,想到刚才那个试图开我行李箱的男孩,我忽然有些害怕。一个单身女子,如果在这广场上坐一个晚上,那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啊。 我决定找个住的地方,那些高尚、豪华的酒店虽然相对安全些,但高昂的价格是我不敢问津的。至于来路不明的小旅舍,安全问题也让我望而却步。正在我举棋不定之时,无意间发现,广场旁边有一家不太显眼的“邮政招待所”! “邮政”这两个字给了我信心,署名“邮政”,肯定是隶属于邮政局的,和那些小旅舍相比,无疑要安全、正规得多。想到这里,我加快了脚步,直奔不远处的“邮政招待所”。 250。 还没走两步,很快有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拦住我的去路,用浓重的河南话热情地说:“老乡,住店吗?很便宜的,五十块钱。” 我口中默念着《广州火车站生存口诀》,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吃、不喝、不说、不问、不答、不停、不理、不管。我不理她,继续往前走。谁知妇女不依不侥地跟在我身后,讨好地说:“嫌贵是吧,那三十元?二十元?十元?” 我依然不理,并加快了步伐,妇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狠狠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恶毒地骂道:“死鸡婆,出门就被汽车撞死!” 尽管经历过一 分节阅读_55 分节阅读_56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56 系列的挫败,我自信还是个坚强的人。但无缘无故被人这样咒骂,还是感到愤怒,我抬头恼怒地望着她。她毫不退让,挑衅地向我扬了扬眉毛。我看到旁边似乎有一个男人向这边张望,心里一惊,只好悻悻地走开了。 行李箱拉着不觉得重,但提在手里,却很觉。我提一阵歇息一阵,走得很艰难。无意意间抬头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高个子男孩也提着行李,和我一样,小心翼翼绕着人群行走。  他走得并不快,步伐也稳重。突然,不知从哪里斜冲来一个小个子男孩。我明明看到“小个子”主动朝“高个子”撞过去的,“小个子“却倒地呻吟,表情痛苦不堪,并扬言是高个子男人把他撞倒的。“高个子”梗着脖子硬气地说:“我没有撞你,是你撞我的!” 他话音刚落,从旁边站起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很快将“高个子”和他的行李围在中间。其中一个彪形大汉厉声说:“你把我小兄弟撞伤了,赔钱!” “高个子”己由硬气变成了低声下气:“不是我撞的,真的不是我撞的!” 又有一个人大声说:“一千元,不给就揍!” 我再也不敢看下去,更紧地抓住我的行李,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走了一会,我再次放下行李箱歇息。“邮政招待所”就在眼前,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大约是这口气舒得太长了,吸气时,我嗅到了烤鸡腿那浓郁的香味。 己是晚饭时节,一整天的等车、排队买票,我的精神高度紧张,一松驰下来,便感觉到肚子饿了。车站的东西不但贵得离谱,也假货多多,临上车前,我就买了一些方便面、面包、水及水,准备车上吃。但现在看到烤鸡腿,我还是不自觉得咽了口唾沫。 那个卖鸡腿小贩己轻盈地走到我面前,烤鸡腿的香味更深地钻进我的鼻孔。小贩抑扬顿挫地吆喝着:“卖鸡腿哦,香喷喷的鸡腿,三块钱一只。” 虽然理智提醒我不要买,但三块钱并不算贵,我身上也正好有零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三块钱递过去。 小贩立刻掀开篮子上的报纸,我有些后悔,报纸下面是一层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好在他掀开这层抹布,痛快地拿出一个插着竹签的鸡腿给我。 交易进行得非常顺利,小贩又象鱼一样混入人群,继续推销他的鸡腿。我暗自庆幸,没有上当受骗。我满意地看着鸡腿上的辣椒汁,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谁知刚将鸡腿送到嘴边,我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这臭味是鸡腿发出来的,刚才在浓烈的佐料的掩盖下,我没闻到。现在只好自认晦气了,但想到是三块钱买的,还是没舍得扔掉,屏着呼吸狼吞虎咽了下去,即便再臭,也是一只烤鸡腿啊。 251。 吃完鸡腿,灌了好几口水,嘴里还是有一股浓浓的自味,很不舒服。虽然广场上到处都是碎纸等乱七八糟的脏东西,但为了防止再次惹出麻烦,被哪里“神仙”逮个正着,我甚至连鸡腿上的竹签都没敢扔,小心用一块纸由包起来,放进了装食物的塑料袋。 “邮政招待所”比我想象中的破旧得多,不过服务员倒是比较热情,态度也好。我本来想要一个单人房,但单人房的都满了。不过双人房还有,房内有两张床,但要一百五十元一夜。 一百五十元,回家够我们一家三口一个月的生活费呢。我有些犹豫,正在这时,服务台前一个抱着孩子的白胖女人热情地问:“你也是一个人吗?” 我点点头:“没买到车票。” 她兴奋地说:“我也没买到车票,也是一个人。单人房都住满了,不如我们两人合住吧,看你也是很老实的,和别人合住我不放心。” 我立刻动心了,一人住要一百五十元,若两人住只要七十五元。再说她还带着孩子,行动不方便,就算打架,也打不过我。我当即同意:“好啊,我们两个合住。” 女人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地说:“你就说我是你姐姐,你叫我花姐,我们要说不认识,怕他们不给合住呢。” 我很想省下来那七十五元钱,毫不犹豫地说:“好。” 花姐立刻掏出身份证走到服务台:“服务员,给我们登记。”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拿出身份证。服务员望了望我,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合住?可要想好了,出了事我们不负责的。” 花姐说:“我们是一起的,你就给我们登记吧。” 我好害怕服务员不给登记,也连声说:“想好了,想好了。” 登了记,服务员便带我们去开了门。虽然这家招待所门面不大,但里面的房间还是很多的,不过从墙面和门上看,房间有些年头了。一进房间,女人就把孩子放在里面告窗户的床上,自己往床上一坐:“可累死我了。” 我将行李箱放在地上,立刻过去拴门。门不是暗锁,只是象征性地有一个插销,那插销“叮叮当当”地响,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我好不容易插上插销,担心地说:“这门好象不安全呢。” 花姐得意地说:“总归还能插上插销的,这里有很多门连插销都没有呢。” 她怎么知道这里很多门没有插销?我疑惑地望着她,她又低下头,充满母爱地逼弄孩子了。我忽然发现,她除了手里提着一个半大的布包,竟然没有任何行李! 我试探着问:“你是回家吗?怎么没有行李?” 她耐心解释道:“行李都在我老公那儿呢。我老公厂里忙,就叫我先来这里排队买车票。你知道,现在要是不买黄牛票的话,都要提前来买的。” 我点点头,车票是很难买。我排了一天的队,结果还不是买了黄牛票吗? 252。 因为嘴里还有那股臭鸡腿的怪味,我就拼命喝水。房间倒是很大,放了两张床,还是显得空荡荡的,床与床之前有一米左右的距离。两张床当中有一张小桌子,小桌上有一个满是污秽的老式红暖壶,暖壶空空的。 我想用热水泡方便面吃,便打开房门,正好有一服务员路过,我连忙问她:“请问,有热水吗?” 服务员冷冷地回答:“锅炉房坏了。” 我着急地问:“那什么时候可以修好?” 她仿佛没听到一般,扬长而去。 我只好吃一口干方便面,喝一口自带的矿泉水。谁知方便面才吃了一半,我就感觉肚子不舒服起来。肯定是刚才吃的臭鸡腿作怪,我真是又羞又气。想带行李箱去洗手间吧,又怕花姐多心。反正行李箱内就几件衣服,也不值几个钱。我把行李箱放在床的另一边,扯了几张纸巾,急急忙忙跑进洗手间。 洗手间虽然有门,但不是坏了就是关不严,咣咣当当地响。地面也满是斑驳的不明物,骚气冲天。一进洗手间,我就没命地呕吐起来,吐出的那股臭鸡腿味再次刺激了我的胃,于是就吐得更厉害了,直到吐得只剩下胆汁了,我才感觉好受些。 回到房间,花姐正在给孩子用奶嘴喂奶。我装作找东西,赶紧打开行李箱,所有的东西还在,这让我长舒了一口气。 但毕竟之前并不熟悉,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的。我不动声色将外套内层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悄悄放在鞋里,还将鞋往床底推推了。摸摸短裤和袜子里的银很卡跟钱,硬硬的还在,这才放下心来。 桌子上有几张报纸,我收拢到床上,又拿出一本书,用被子把枕头垫高,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准备就这样看到天亮。 花姐喂完孩子,惊讶地问我:“怎么?你准一夜不睡吗?” 我点点头:“一点睡意也没有,反正明天上车还可以睡呢。” 花姐笑笑,将孩子哄睡后,拿出一盘蚊香放在我的行李箱旁边点起来,然后理所当然地关上门窗。虽然己是十一月份了,但广东似乎一年四季都有蚊子的。我感谢地说:“谢谢你。” 她好脾气地说:“不用谢。” 我又喝了几口水,继续看报纸,花姐却坐到床上抽起烟来。要是在以前,看到女人抽烟,我总感觉怪怪的。但自从认识杭宗峦她们后,我才知道,原来很多女人都会抽烟的,便也见怪不怪了。 我依然看我的报纸,但感觉眼皮越来越往一起合了。我悄悄掏出手机来看,还不到10点。我很奇怪,以前12点睡觉是经常的事,怎么现在10不到就困得不行了呢? 我不想睡觉,虽然刚才我出去时,花姐并没有动我行李箱中的东西,但我总感觉和她合住这件事有些蹊跷。旁边的蚊香还在不紧不慢地燃着,她又点然了一枝烟,我的疑虑更重了。常听说有人用迷药之类的东西将人迷昏,然后再进行各种犯罪活动,难道今天这个带着孩子的妇人也是? 谁知我的眼皮再也不容我多想,我很快沉沉地酣睡过去。 253。 不知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肚子好疼好疼的,尿意也很强烈。大约是吃了那只发臭的烤鸡腿,又喝了许多水的原因。我很不情愿地睁开眼晴,竟然发现房间的灯是亮着的。 更让我吃惊的是,我的床前,就是放行李箱的这一边,竟猛地站起来一个人,我吓了一跳,睡意全无,肚子不疼了,尿意也没有了。定晴一看,这人竟然是花姐!还没容我发问,花姐便笑眯眯地说:“好多蚊子,起来看看,原来是蚊香没有了。”说完,她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床上。 我立刻背过身子,拉开内裤上的小口袋看了看,银行卡还在,这才放心来心来,但总感觉哪个地方不对劲。蚊香的旁边是我的行李箱,行李箱旁边是我的一双鞋。我清楚地记得,两只鞋我都是放在床底下的。但现在,一只在床边,另一只刚被移到了行李箱边。我慌忙行李箱边的一只鞋拖过来,掀开鞋垫一看,三百块钱整整齐齐地放在鞋垫下。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再掀开另一只时,250元却不翼而飞了!我立刻断定:这250元肯定是刚才被花姐偷去了! 我紧咬嘴唇,将目光对准花姐时,她有片刻的慌乱,赶忙低下头,轻声问:“怎么了?” 我强忍着怒气,淡淡地说:“没什么。” 忽然,她的孩子,不合时宜地哭了。她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言细语地哄着。 我难过地想,那250元都是我汗水摔成八瓣赚来的,就这样没有了! 有那么一刻,我冲动地想大声质问她,从她身上找出属于我自己的钱!但我思量再三,却不敢轻举妄动。一方面,昨晚入住时,我跟招待所的服务员说过,我跟她是认识的。现在说她偷了我的钱,谁会相信呢?另一方面,就算她身上有250元,但怎么就能断定那250元是我的呢? 更何况,她一直说是回家的,却没带任何行李。现在,我基本可以断定,她就是骗子,专门用这种和人入住的手段来偷钱的。如此,她在火车站肯定还有同伙。如果闹僵了,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更严重的事情等着我呢。 这里,我叹了一口气。昨晚她又点蚊香又抽香的,一向晚睡的我破例困得要死,甚至没有任何过渡,很快昏睡过去,肯定是蚊香或她抽的烟中,有迷药一类的东西。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过去,一声不吭地将紧紧关着的窗户打开了。 她边喂孩子奶粉边头也不抬地问:“是不是太闷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在走过她身边时,我真想扑到她身上,大声责骂她,从她身上掏出属于我的250元钱! 但想到由此可能引发的种种不测,我一次次打消了这个念头。无奈之下,我只好安慰自己,幸亏我醒得早,只丢失了250元,如果我醒得再晚些,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我不得不承认,我实在是个怯懦的人! 254。 我现在不敢拿出手机看时间了,但看着窗外的夜色,我知道时间还早。但我心乱如麻,不敢再睡沉。让我奇怪的是,那个所谓的花姐也没有睡。孩子己经不哭了,她坐在床上,不时偷眼看着我,偶尔会在房间里转几圈。 终于,她问我:“你不睡了?” 我冷冷地说:“不睡了,你呢?” 她讪笑道:“我也睡不着。” 接下来,我们都不再说话。 这时,我又感觉肚子疼了,只好拉着行李箱进了洗手间。回到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都不见了。 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提着行李箱去了一次洗手间。回到房间,将两张床拉过来并排抵住门,这 分节阅读_56 分节阅读_57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57 才安心地在其中一张床上躺下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家招待所,直奔期待己久的候车室。候车室人很多,我找了个座位坐下,紧紧拉着行李箱,象一只警觉的刺猬,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时刻准备竖起身上的刺! 上火车的时候,情景真是恐怖至极!放眼望去,窗户里到处是人的脑袋和屁股,每个人都拼着全身的力气往车里钻,哭爹喊娘的嘈杂之声不绝于耳。我提着行李箱,不停地被人流从一边挤到另一边。在这一刻,我全然不记得我是一个女孩子,我和任何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以及所有一切人摩肩擦臀,我奋力拼杀,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挤上车! 好不容易上了车,几乎被挤脱了一层皮。 上了车的人象逃难似的,大包小包的,人山人海,挤得鬼哭狼嚎,七窍生烟。个子矮小的人,几乎脚都够不着地了。火车开动之后,躁动的人群才稍稍平静了一点,站的站着,坐的坐着,真是水泄不通。 现在都是如此地拥挤,真不知道春节回家的人是怎么坐的车! 车里象个蒸笼,连站都站不稳的。我只好将行李箱竖起,勉强坐在上面。在拥挤的列车里,我的心情十分沮丧。想我打工三年,且不说当初的雄心壮志了,连钱没赚到多少,还落得一身伤痕。好在,妈妈和弟弟是不会嫌弃我的,他们一定给我最深的爱。这次回家,我再也不想回来了。 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下车时,我双腿麻木、红肿,脚底象踩了棉花一样,活动了好久才勉强可以走路。 当我风尘仆仆地走在通向我们村的小路时,不禁长长吸了一口气,我终于回家了! 255。 周围的田地里,水稻轻盈地在微风中摇晃,稻穗看起来沉甸甸的,仿佛都很饱满。天空中有很多满天飞舞的蚂蚱,蚂蚱们欢快地在水稻间钻来钻去。这些景象,是在我异乡的梦中无数次出现了的,现在真实地呈现在眼前,十分亲切。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遗憾的是,空气并不如我想象中的清新,甚至还来杂着一股怪怪的味道,闻着极不舒服。 很快走到自家的水稻田边,忽然感到脖子后面发痒,我用手一摸,竟然是一只黄绿的蚂蚱!蚂蚱是一种很容易捕捉的虫类,我本想把它赶走,没想到用力过猛,竟将它拍死了,蚂蚱体内的脏乎乎沾了我一脖子。 更多的蚂蚱跳跃到我身上,我一边拍打一边躲闪,脚下很快就落了许多被我拍死的蚂蚱。正当我狼狈万分之时,我看到一个拿着蛇皮袋的女人从村里往这边走来。 女人一副标准的农村妇女打扮,衣服式样还是六、七十年代的,好象农村妇女的打扮几十年就没变过。虽然她看上去非常憔悴、苍老,但那脸上的轮廓,还是让我一眼就认出来,她是我一起长大的刘淑芬。我,刘淑芬,曹菊,申小英,我们四人虽不同岁,关系却一直很好。我惊喜地叫起来:“刘淑芬! 女人惊愕地向我望了望,用熟悉而又久违的家乡话问:“你,你是谁?” 我故作愠怒地说:“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是杨海燕!” 她不相信地看着我,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了好久,惊喜地叫起来:“海燕,真是你呢,你越来越漂亮了!” 看着她那没有一点光泽的脸,我有些愕然。她和我同岁,以前很是清秀可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我试探着问:“你,还好吗?” 她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哀伤,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我疑惑地问:“怎么会呢?以前你家条件很好呢,你家就你一个女儿,你爸当了多年的村长,你妈又那么能干。” 她叹了口气:“那是以前,现在早就不行了。你去打工那年冬天,我妈得了一场大病,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还倒欠一屁股债。为了让我妈能看到第三代人,我匆匆结了婚,是招的上门女婿,现在儿子都两岁了,我真怕连儿子上学的钱都攒不够。” 说到这里,她伸手抓了一只晃过来的蚂蚱说,“你看看,两亩水稻倒养出了三亩的蚂蚱来。这地是没法种了,什么药都治不了它。”她边说边挤那两只蚂蚱的脑袋,蚂蚱紫红色的嘴越张越大,只只“扑”地一声,蚂蚱的脑袋扁了,两只外露的眼晴靠在一起,一滩黄绿色的脏东西粘满她的拇指和食指。 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空气中淡淡的刺鼻的怪味是农药味。我不解地问:“怎么打了农药还这么多蚂蚱啊?” 她无奈地说:“农药是前些天打的,现在的庄稼都是农药灌出来的,一季水稻要打好多次农药。农药越打越多,小虫子也越来越多。再说,水稻都秀穗了,不能再喷农药了。” 我担忧地说:“那这些蚂蚱怎么办?” 她从蛇皮袋里带出一个大网兜:“抓呗,我们小时候又不是没抓过。” 256。 我不以为意地说:“蚂蚱可是个好东西,含有丰富的蛋白质,我们小时候不知吃了多少蚂蚱,那时候可是希望蚂蚱越多越好呢。” 她又捏死一只蚂蚱,恨恨地说:“好个屁!你在外面打工哪里知道种地的苦。你看看这水稻,今年怕是又要减产了。这地,真是没法种了。要不是家里走不开,我真想出去打工。” 我叹了一口气:“你才不知道打工的苦呢。” 她怪异地看了我两眼,忽然暖昧地说:“再苦也比种地强。你看跟你一起出去的丽娟,不是一步就登天了吗?” 我愣住了:“那叫一步登天?要不是她妈和二哥,丽娟当初可以死活不想嫁的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陈刚感情很好。” 她“切”了一声,尖刻地说:“不就是嫌人家是白痴嘛,白痴怎么啦?人家要是不是白痴还能轮上她?那样的白痴我也想嫁呢,就怕人家看不上我。”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在我印象中,淑芬一直是个温和的人,我真怀疑这尖酸刻薄的话是她说出来的。一时我竟不知道和她说什么了,好半天,我才讷讷道:“曹菊和小英,她们还好吗?” 她诡秘地笑了笑,随即又撇撇嘴,阴阳怪气地说:“小英我不知道,菊可是好得很呢。她在县城饭馆只端了半年盘子,就被一个大老板看中。大老板出钱,她在村里建了一个塑料鞋底厂,她现在可是村里的红人呢,我家猫猫爸就在她鞋底厂打工。什么东西!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好朋友呢,农忙时,我家猫猫爸想换成夜班,她死活不答应!”她越说越气,越气声音越大。 我不由瞪大了眼晴,非常非常地吃惊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我真怀疑那些话是从她嘴里说不出来,不仅仅是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情,还有她说的曹菊。 我和淑芬同岁,小英比我们大两岁,曹菊比我们小一岁,从小好得象穿一条裤子。一到蚂蚱横行的时候,我们就拿着网兜和盛蚂蚱的口袋来水稻田。那时候的水稻田到处都是人,象赶集一样热闹。不时有一团团小火烧起来,然后就飘来一阵阵香味,那是有人在烧蚂蚱吃。 我们四个人每天都会找一个避风处,生火烧蚂蚱。蚂蚱几乎成了我们的主食,每天都要烧一次。要是有一天没吃蚂蚱了,总感觉生活少了些什么。 烧蚂蚱时,要先掐掉肚子,只烧腰部以上的地方,因为只有那里有肉。刚放进火里的蚂蚱半个身子还在跳跃,剩上半身的蚂蚱跳跃几下就不动了。不一会儿,蚂蚱就开始“吱吱啦啦”地冒油,脊梁很快绽起一朵黄红色的小油花。等到过年过节才有的肉香味出来后,就可以吃了。直到吃到四张嘴全都乌黑,我们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时间过得真快,儿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四个人,现在差别是多么大啊。 这时,越来越多的村人走过来,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儿童,他们热情的和我打着招呼。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他们看我的眼神中怪怪的。但回家的喜悦让我无暇多想。稻田里捕蚂蚱的人,踩着田埂向前小跑,网兜贴着水稻叶间飞行,很快网兜就沉重得坠下来,半网兜的蚂蚱在里面跳。 淑芬大约看得眼热,丢下一句:“有空到我家玩啊。”就走开了。 我还想说什么,她己经拿着蛇皮带,加入了扑蚂蚱的行列。 257。 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忽然感觉家乡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最后一片净土,也许家乡并不能治疗我的伤痕,不由怅然若失起来。 走到村口,我更加失落了。原先的老寨墙己经完全拆除了,村内不再象以前那样阴暗,一片光明。原先高大的树木都被砍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胳膊粗的小树。左边废弃的水井己经填平。右边的老槐树倒是还在,但根部己经被砖砌起了半米高的围墙,表面还抹上了水泥。 以前,老槐树下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但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 看得出,村里向四周扩大了许多,几乎都是宽敝的平房,村中间似乎还有两幢小楼房,老房子己经很少了。常言道,近乡情怯,不是没有道理的。我赶紧整理了一下零乱的头发和衣衫,不经意间,前面墙上的一行大字吸引了我,定晴看去,只见上面涮着一行标语:“一胎生,二胎扎,三胎四胎刮!刮!刮!” 这条标语是朱红色的字,血淋淋的,很是触目惊心。我想到肚子里刚刚流掉的孩子,不由黯然伤神。 再往前走,又看到一条绿色的标语,口气温馨了许多:“再穷不能穷教育!”这条标语己有些斑驳了,我记得很早很早就写在这儿了。以前还不觉得什么,现在看了,不禁哑然失笑。“再穷不能穷教育!”既然如此,当初我为什么上不起大学! 常看到媒体上说:“九年义务教育是免费的。”可我从小学到高中,不但没有免过费,学费甚至越来越高。不仅是我,我今年16岁的弟弟上初中时,学费是400多。虽然学校就在镇中学,离我家不算远。但学校要求所有学生必须住校,而且必须在学校吃饭,就又要向学校交伙食费和住宿费。而这些,我在那个学校上初中时是不需要的。 还有,我们现在实行的是九年义务教育,那义务教育到底是什么样的义务呢?如果按照本义来理解,义务教育就应该算是免费教育,可事实又是怎样呢? 要是弟弟明年考上高中了,就要到县城上学,每年学费都得1500元,另外住校还要生活费。一学期下来,最少也要2500元,一年就要5000元。所有这些,岂是普通农村家庭承受得起的?所以,一直以来,这是压在我和妈妈心上的一块沉重的大石头。 “再穷不能穷教育!”我实在不知道这条标语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东西是我无法理解的啊。想到这里,我使劲地甩了甩头发。但无论如何,想象即将见到三年没见的妈妈和弟弟,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激动。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 258。 刚一进村,我便看到几个小孩子在玩耍,但他们都认不得我了。一个个睁着纯净的眼晴,好奇地看着我。有一个调皮的男孩大声问:“你是谁家的亲戚?” 我又好笑又心酸,很遗憾来时匆忙,竟然没有买一包糖果。大约是男孩的声音太大了,很快有几个妇女和老人过来,我一一和他们打着招呼。他们亲热地拉着我的手,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海燕,快回家吧,你妈可想你了。” 这一刻,我飘浮三年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我回家了! 虽然村子变化不小,但因为盖平房时,我家没有多余的钱到村外买好的宅基地,我家的新平房是还是建在老房子的地基上的,所以很轻易就找到了。站在家门口,望着三间整整齐齐的平房,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家门,大声朝敝开的房门叫道:“妈,我回来了!” 但走出房间的的,却只有弟弟。我这才想起,今天是周六。 弟弟比我在家里高了一头,己经长成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孩了,面容清秀,衣服整洁。看到他,我觉得所有在外面受的屈辱和白眼都有了回报。 弟弟惊喜地叫了声“姐”,便一把拿过我的行李箱和塑料袋,大步向房间走去。这小小的动作让我差点流下泪来,不知道有多久了,没有人这样关心和体贴过我了。 我跟在后面问:“妈妈呢?” 弟弟刚才还阳光灿烂的脸一下阴了下来:“姥姥姥爷被计生办的人抓去了,妈妈去给他们送饭呢。”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姥姥姥爷都快七十岁了,他们也敢抓? 分节阅读_57 分节阅读_58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58 ” 弟弟见怪不怪:“比他们更老的也有抓的呢。” 我立刻朝村委会所在地走去。原来的村委会边上竖起了一幢小楼,这幢小楼就是现在的村委会办公楼。小楼外墙贴着洁白的瓷砖,富丽堂皇,非常漂亮,旁边那些平房都被比了下去,至于那些年代久远的砖瓦房更是显得灰头土脸的。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看到妈妈提着一个蓝子,双腿僵直地走出来。妈妈老了,还不到五十的人,头发竟然半白了,背似乎也驼了。人瘦很走,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我赶忙迎上去,轻轻叫了声:“妈,我回来了。” 妈妈愁苦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海燕,这几年长高了,也瘦多了。” 我焦急地问:“妈妈,姥姥姥爷要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啊?” 妈妈叹了口气说:“你舅舅舅舅母什么时候回家流产了,他们就什么时候放人。要是不流产,就要交齐两万元钱,他们才会放人。” 我试探着问:“要是交齐了两万元钱,他们还会要舅舅舅母流产吗?” 妈妈干脆地说:“交了钱当然就不要流产了。” 我气愤地说:“他们这不是明摆着想要钱吗?” 妈妈无奈地摇摇头:“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眼看着你姥姥姥爷受苦。你舅舅舅母正在筹钱,反正这钱早晚都得交的。就算现在不交,以后孩子上户口也是要交的。” 我无言了,这就是所谓的利国利民的计划生育,现在不但完全背离了本意,却成了当地政府赚钱的工具! 259。 我舅舅只有一个儿子,今年8岁了。舅舅和舅母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结的婚,当时正是计划生育最为严格的时候。那时候,乡里负责计划生育的人,经常于半夜时分,出期不意地带一伙治安员开进村庄,将所在村庄怀孕或生有两胎以上孩子的妇女强行带走,若有不服从的,则五花大绑扔到车上。有的流产上环,有的则直接结扎。若是当事人闻讯跑了,轻则将当事人家里洗劫一空,爬房推墙,牵牛拉粮。重则牵扯到当事的父母、兄弟、邻里。 据说,邻村一个在乡计划办工作的人透露,在“行情”好时,一夜就可以装进腰包近万元。虽然此话不知真假,但那个乡计划办的人我却是认识的,不但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对兄弟姐妹也网开一面,他的兄弟姐妹全都是两胎或两胎以上。家里也装修得象皇宫,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据说所知,中国人口,官方统计是14亿,事实上,中国人口应该在16亿左右。多出来的两亿,就是没有户口的“黑户”。所谓黑户,大多是农村超生的孩子,因为交不起钱,政府不给报户口,有些因此连学都没法上。 这16亿人口中,城市人口仅有3亿,这3亿人口对只生一胎政策执行得比较彻。但这并不是说城市人素质就比农村人高,而是因为他们都捧着所谓的“金饭碗”的,若生多了,便有丢 “金饭碗”的危险;最重要的是,这个“金饭碗”是终身制的,不但在职时政府给予很好的医保、住房公积金、人身保险等等待遇,就是退休了,也有非常充足的养老保障。 而13亿农村人口呢,更多地承受着几千年重男轻女思想的禁锢。若是没有儿子,不但要被人骂作绝户头,等自己老了,做不动农活了,女儿又嫁出去了,生活就成问题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死的都没人知道。再说了,若是女儿有钱有势还好,若是没钱没势的,连自家都顾不了,哪有钱去赡养父母? 我非常非常不明白,总是看到媒体在声色俱厉地谴责农村人思想顽固、多子超生、流掉女婴,为什么不从根本上解决农村贫穷、医疗和养老保障等等问题呢? 媒体不是常说吗?从法律角度上讲,天赋人权,人人平等。公务员和农民,都是国家的公民,只是社会分工不同,在人格上完全平等。可问题的关键是,为什么人格上完全平等的人,在退体以后,一个可以享受养老保障,有退体金,一个在丧失劳动能力后,却什么也没有呢?如果再不多生孩子赡养,难道只能眼睁睁等死?事实上,即便多子,因为贫穷,几乎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农村老人,只要生病了,也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我不知道,这种花两万元就可以生孩子的规定,是地方政府规定的,还是有关政府规定的。如果是前者,那么这钱最终流向了哪里?如果是后者,为什么不从根本上解决农村的贫穷落后、养老保障等问题,而是治标不治本地重罚呢?如此简单的道理,我一个小女子尚且看得清楚,难道某些当权者就看不到? 现在的结果就是,b超鉴定婴儿性别的行业便悄然兴起。在医院有门路的人家,就好说歹说找门路去做b超,在医院没门路的人家,只好给相关医生塞红包。若检查出是男孩就生下,若是女孩就流掉。 舅母当年也是,头两胎都是女儿,全部在五个月时引产了。直到第三胎,才生了我小表弟。和当时的许多妇女一样,舅母刚生完表弟便被强制带环。每两个月就要进行一次妇检,若怀孕,计生办的人会立刻把孩子流掉。 好在表弟是男孩,舅母多少安下些心来。但自交两万元就可以办准生证后,舅舅舅母便坐不住了。毕竟,一个孩子太孤单了,也太没保证了。 260。 半年前,舅母按规定去计生办做妇检。计生办的人问她,为什么不生二胎?舅母就说养不起,也拿不出两万元买准生证。计生办的人就说,她可以生二胎吧,少拿点钱,8000元就可以给她办准生证,也省得每年来几次妇检。 舅妈当即就心动了,回来后偷偷找人取了环,果然,很快就怀上了。五个月时,到医院找熟人b超一检查,竟然是男孩。于是她就让舅舅拿8000元去办准生证,但计生办的人死活不给办,并矢口否论他半年前说过的话,一定要舅舅拿两万元。舅舅舅妈哪里拿得出两万元啊,但又害怕计生办的人找上门来抓去流产,当夜两人就偷偷跑到远处的亲戚家,并将值钱的东西也转移走了。 计生办的人得知情况后,十几个人浩浩荡荡进入舅舅家,强行将我姥姥姥爷抓了起来。这么冷的天,就把我姥姥姥爷和另外十几个同样境况的老人家关在一间冰冷黑暗的小屋中。  那小屋是原来的村委会,当年是姥姥姥爷那一代人出劳力盖起来的,现在却成了关押他们的场所。 因为匆忙,从被窝里被拽起来的姥爷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只趿拉了一双泡沫拖鞋。关押期间计生办的人不提供吃喝,不提供被褥床铺。十几个老人就在那间小屋里吃喝拉撒,个个蓬头垢面的,不成个人形。 说到这里,妈妈一脸凄凉:“造孽呀,姥姥姥爷,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回到家,弟弟正在给我烧洗澡水。望着弟弟那稚气未脱的脸,我真是欲哭无声。我离开家时,弟弟还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真不知这三年,他是怎么陪伴着经常下不了床的母亲渡过的。生活的磨难,己让他过早懂得世事的艰辛了。倘若生在有钱人家,他还是一个整天只知道玩乐的孩子呢。 因为我的归来,妈妈让弟弟去买肉买鱼,被我拦住了。相对于鱼肉来说,我更想吃家乡口味的小菜。当晚的饭桌上,我终于吃到了梦寐己久的麻辣和酸菜,不禁胃口大开,竟然吃了两碗米饭。 吃完饭后,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细细叙说着我离开这三年村里的人和事,没有争执,没有芥蒂。这就是我想象中的家的感觉,我在异地被冰冻的心,在这样温馨的氛围中,一点点温暖起来。为了让妈妈和弟弟放心,我骗他们说,我一直在“金秋“厂做事,工作很开心,工资也高,一点都不累。这次是想家了,专门辞职回家的。说这话时,我看到,有几次,母亲欲言又止。当弟弟进他房间做作业时,妈妈终于说:“在那个厂那么好,现在又不放假,你为什么要回家呢?” 我一愣,故意撒娇在问:“我想你了,你不想我吗?” 妈妈却并不正面回答我,急急地问:“你要是回去,厂里还会要你吗?” 望着她期待的眼神,我嗓子里象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有些酸楚。但为了安慰她,我还是说:“不要也没关系,我还可以找别的厂呢。” 妈妈非常失望:“原来那个厂多好啊,你为什么要辞职回来呢?你就放假再回来嘛。” 我怔住了,简直不相信这是我日思暮想的妈妈说的话。她大约意识到伤了我的心,叹了一口气:“不是妈妈心狠,实在是,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要是没收入了,那这个家,可就完了。” 我点点头,但我不想总是看妈妈的脸又变得愁苦起来。便故意转移了话题:“妈,刚才在路上我看到淑芬了,才多大的人啊,她怎么老成那个样子?” 261。 妈妈说:“能不老吗?成天累得要死,忙时做农活,闲时编苇席。家里两个老人,她病就是个病身子。自从她妈病后,她爸总是喝酒,每天醉熏熏的。孩子还小,招来的女婿虽然老实勤快,可这年头,老实勤快有什么用?农忙时做农活,农闲时就到曹菊开的鞋底厂打料,听说打料折寿的,那可真是个拿命换钱的活。” 我不解地问:“他妈以前不是承包了十几亩田种大棚疏菜吗?” 妈妈撇撇嘴:“那是以前,自从不收提留款后,那些田都被村里有头有脑的干部承包了,哪里还轮到他一个失势的人?猫猫爸先是跟一个小建筑队在外面跑。他砌不了墙,只能当小工,被大师傅吆来喝去的,一天下来骨头都累得散架,到年底也不一定拿到钱。这不,自从曹菊回来办了鞋底厂,他就进鞋底厂了。曹菊,现在本事大了。” 妈妈热切地盯着我的眼睛,我惭愧地避开她的目光,故意没好气地说:“就算不进鞋底厂也不会饿死,还有口粮田呢。” 妈妈叹了一口气:“守着几分薄田,养着几头家猪,勉强度日。一有病有灾的,只有等死。人哪,又不是神,哪个能一辈子没病没灾的?再说他家还有两个老人呢?猫猫还有上学呢?这两年,你不在家不知道,现在什么都涨价,就是粮食钱不涨,钱难赚啊。妈常想啊,要是你也能回来办个什么厂的,那才叫好呢。” 曹菊,我今天刚回家,便听到淑芬和妈妈不停地提她。妈妈说她时的语气让我很不舒服,我弱弱地反驳道:“曹菊的钱,听淑芬说是城里一个大老板给的。你也不想想,那个大老板,人家能无缘无故给她钱办厂?穷人多了,他怎么不给别人钱?” 妈妈提高了声音说:“你还别不服气,人家那也叫本事!”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暗想,当初我在东莞时,有那么多大老板在酒店开个房子等我。倘若我真的跟了他们中的某一个和某几个,妈妈也会认为我那叫本事吗?这个念头让我的心一冷,我实在没有勇气再想下去。 昨夜在火车上时,我对家的热望一点点冰冷下去。淑芬眼里成功的丽娟是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傻子高天,妈妈眼里成功的曹菊是把自己卖给城里的大老板。我不相信所有的女孩都是这样,想到这里,我问妈妈:“小英呢,小英是读了大学的,她应该去年毕业了吧?” 妈妈不屑地撇了撇嘴:“上了大学又怎样?去年就毕业了,没钱没门路,连工作都找不到,现在还在她表姐的医院里住着呢。” 我简直惊呆了!初中毕业的曹菊做了鞋底厂的老板,大学毕业的小英却找不到工作?我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妈妈不耐烦地说:“不要总问别人的事,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 我小心翼翼地说:“我这次回来,不想回去了。” 妈妈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象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责备道:“你怎么就那么不安份呢?也多学学人家丽娟和曹菊,要找也找个有钱的。现在倒好,名声也出去了,什么也没得到!” 我立刻感到妈妈话中有话,颤声问:“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妈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刚回家,我本想过几天再说,但我实忍不住了!你还要问我吗?自己在外面做了什么好事自己不知道吗?”说完便扬起了巴掌。 262。 我吃惊地望着日夜想念的妈妈,真不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我的双眼迅速弥漫了泪水。在外面,受到再大的伤害,我都鼓励自己,无论如何,我身后有疼爱我的妈妈和弟弟。我坚信他们会永远懂我的,但这一刻,所有的坚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我只觉得膝盖一软,不由自跪在了妈妈的脚下,泪流满面。 妈妈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收回巴掌,扯过一条毛巾擦起了眼泪。 分节阅读_58 分节阅读_59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59 经过我再三追问才知,原来我和有妇之夫同居并被抛弃的事情,早就辗转从很多老乡的口中,在家乡传得沸沸扬扬了。事情传来传去,各个版本都有,最离奇的一个版本是,我跟那个有妇之夫还生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 事情辗转传到村里的时候,我成了别人口中的一个笑话。别人笑的并不是我跟有夫之妇同居的事情,而是笑我在这件事上,竟然一分钱都没赚到!那段时间,妈妈和弟弟出门,总有人指指点点,说着风凉话,最后还是大姨悄悄告诉她的。 我真是傻,真的!“金秋”厂有近万人,其中以湖南人和四川人为最多,不要说我们县,就是我们乡,肯定也有很多人在那里打工的,只是我不认识而己。我不认识他们,但做为高总儿媳妇丽娟的好友、孟小姐的特别助理、ie主管沈洲的“情妇”,他们肯定是认识我的。 想到这里,我羞愧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我恨自己,不是因为我自己受到伤害,而是因为我把妈妈、弟弟、乃至爸爸和列宗列宗拖进了耻辱的沼泽!我们杨家在村里虽然人数不多,但一直是清清白白做人的啊!特别是我爸爸,他在世上,虽然贫穷,虽然老实,却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啊! 但一切都己不可逆转,我唯有放声大哭,虽然于事无补,但我好想眼泪能冲涮掉所有的耻辱啊!我的哭声很快惊动了弟弟,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约是妈妈并没有告诉他。 他站在我身边,不停哀哀地问我:“姐姐你怎么啦?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我抬头看到他那张纯净的脸,那满脸的担忧,不由把他搂在怀里,哭得更凶了。弟弟越这样懂事,这样心疼我,我越难受。我的弟弟,我亲亲的弟弟,他还不知道,因为不争气的姐姐,他在背后,不知道被别人嘲笑了多少回了! 妈妈的眼泪很少,只是望着我们姐弟俩,不停地叹气。我不怨妈妈,她是传统的中国女性,长期病痛、中年丧夫,辛苦了大半辈子,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不知哭到什么时候,我才平静下来。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上的床,但我知道,我上床后怎么也睡不着。眼泪一次次涌上我的眼眶,我的脸庞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我感觉我回到故乡了,回到亲人身边了,但故乡似乎又不是我想象的故乡,近在咫尺的亲人也离我很遥远。 寂静无声的夜里,我在黑暗中睁大我的双眼。我仿佛看到了我22年来所走的路,我一点点想着这22年来,别人对我的好。也一点点想着这22年来,别人给我的伤害。这次回家,我原本是想疗伤的。没想到,还没愈合的伤口却早就被人揭了起来,并重重洒了一把盐。把盐预示着,只要我活着,我的伤口便永不会愈合!甚至连我的儿子、孙子也会活在这个阴影中。 有那么一刻,我忽然恨透了这所谓的家乡! 263。 妈妈毕竟是妈妈,第二天起床时,她己经给我打好了洗脸水,并把饭菜做好了等我,象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妈妈不骂我不打我,却比骂我打我还让我难受。她望我时那紧皱的眉头,就象一把尖刀一样切割着我的心! 刚放下碗筷,大姨就闻讯赶了过来。大姨仍然象以前那样,因为家境好,人比较外向,话也很多,是个标准的“长舌妇”,我一直很不喜欢她。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和她打了招呼。 大姨笑眯眯打量了我好一会儿,重点部位是脖子和手腕,又摸了摸我身上的衣料。摸过之后,她不屑地撇了撇嘴,下了个结论:“海燕没有坡上的翠翠挣的钱多。啧啧,翠翠上次回来,光是脖子上的项链和手链,听说都值好几万呢。” 妈妈原来愁苦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问我:“这几年,你存了多少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大姨就抢着道:“听说翠翠,光存折就有几百万了呢!”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两万和几百万相比,实在寒酸到极点了。 妈妈则热切地盯着我,竖起了指头,一个劲地问:“一百万?五十万?二十万?十万?五万?”她问一次,我的心就收紧一次,但我实在不忍心看妈妈再次失望,在说到三万时,我勉强点了点头。 妈妈这才长嘘了一口气,总算还不至于太丢人。 这让我很是郁闷,我的妈妈,曾经是非常善良和宽容的一个人。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变得象现在这样势利和斤斤计较了? 大姨似乎还想说什么,我借口夜里没睡好,赶紧躲进了另外的房间。大姨有些失望,又转头和妈妈窃窃私语起来。 大姨走后,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妈妈:“坡上的翠翠,她在外面做什么?” 妈妈叹了一口气:“还能做什么?在广东卖猪肉呗。” “卖猪肉”是我们家乡话,意思就是卖身。我松了一口气:“我说呢,真正在外面安安静静打工的女孩子,是很难挣得了这么多钱的。” 没想到一听这话,竟惹得妈妈一下子火起:“卖猪肉怎么啦?人家赚到了那么多钱?给家里起了好大一座房子呢!父母面上多有光彩!你又怎么样?你和那个该死的男人,要钱没挣到钱,要人没找到人,害得全家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你还不如去卖猪肉呢!” 我望着一脸怒气的妈妈,心里象针扎一样难受。忽然明白,爸爸的早逝、苦难的生活、多年的疏离和我带给家中的羞愧,己让母女之情早就变了味! 我怔怔地站在房间,眼泪再次流了出来。妈妈仿佛没看到我的眼泪一般,严肃地说:“你就知道哭!大姨说得对,你读书脑子都读迂了,在外面吃不开。这次回来再不要回去了,找个人嫁了算了!” 我下意识反驳道:“我不要!我才22岁,不着急的。” 妈妈不满地白了我一眼:“我哪里是22岁?今年23了,过年就24岁,你算算,离过年还有几天?” 我分辩说:“你那是虚岁,人家外面都算周岁的。” 妈妈这次彻底翻脸:“不要再跟我提外面!要不是你去了外面,也不会变成这个样!” 此话直指我的软肋,我自知底气不足,赶紧闭了嘴。 264。 事己至此,我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我感觉自己好累好累,累得再也不想出去打拼了。如果能找个疼我爱我的人,也未必不可。想到这里,我听天由命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同意相亲了,妈妈也不打不骂我,但她总是拉长着一张脸,对我也没有好声气。有时,我真恨不得她能打我一顿或大骂我一顿。我感觉在这个家里,就象坐牢一样难受。 舅舅舅妈很快筹到了两万元钱,姥姥姥爷便被放出来了。虽然放回了姥姥姥爷,上面也不再追究舅舅舅妈的超生问题,但舅舅舅妈却要等生完孩子才能回家的。这些其实只是形式上的东西,总不至于叫计生办的人面子上过不去。 钱是大姨经手交的,那天,我和大姨、妈妈一起去接姥姥姥爷。大姨去村委会小楼交钱的时候,妈妈和我到原来老村委会里。这里是一溜灰黑、破败的砖瓦房,在一间偏僻的砖瓦房里,就关着被抓进来的十几个老人。 因为没有拿到收据,所以看守的联防队员不放人。据说为了害怕本村的联防员对本村人不好下手,联防员都不在本村做事,所以这个20岁初头的联防员我们并不认识。妈妈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开门放人。 没办法,妈妈只好带着我绕了一圈,来到后面的一个小窗户。房间很黑,我的眼晴好半天才适应房间的光线。“小黑屋”虽然因为太过破旧,所以窗户上的玻璃并不齐全,风一吹过,窗户就“嚓嚓”作响。房间内铺着一层被稻草,稻草上胡乱搭了几床破棉被。角落里有两只大黑桶,房间里的恶臭大约就是从那地方发出来的。 老人们有男有女,有的坐着有睡着的,全都神情呆滞,再加上那苍老的容颜,真的是目不忍视,有两个头发都全白了。我认不出哪个是我姥姥姥爷,便轻呼:“姥姥,姥爷。” 我叫了好半天,才颤微微地从一堆稻草里站起一个老人,妈妈赶紧说:“娘,这是海燕。钱己经筹到了,我姐去交钱了,马上就会放你们出去的。” 这时,姥爷己经走到窗户边。窗户上的玻璃虽然没了,但粗硬的钢筋却还是在的。就这样,我和妈妈和窗户外头,姥爷在窗户里头,姥爷不断叫着我的名字,老泪纵横。 我忽然想起以前老电影中革命志士被抓进牢中的情景,有很多镜头就是这样的。那些革命志士两手握着窗户上的钢筋,有的悲伤有的激昂。 不一会儿,大姨交了钱,拿到了收据,那个联防队员打开门,姥姥姥爷便被放出来了。姥姥和妈妈一样,有严重的关节火,妈妈一直说她的关节炎就是姥姥遗传的。本来腿脚就不好的姥姥,现在连站着都要人搀扶了,更不要说走路了。实在没办法,我妈只好去找一辆平车,这才把我姥姥拉回了家。 舅舅家的四间平房全都房门大开,房内空空如也,不用说,这是计生办的功劳。舅舅舅母和姥姥姥爷早己分家,姥姥姥爷住在隔壁的老房子里,三间半泥半瓦的房子,里面黑不隆咚的。一间做灶房,一间做卧房,中间是会客的,零乱放着一张桌子和几张板凳。因为前几天下雨没人在,到处都很潮湿。我一掀被子,竟也是粘呼呼的,这哪里能再住人? 265。 把姥姥姥爷刚接回家,大姨就称要回家给姨夫和表弟做饭,嚷着要走。妈妈有些气恼:“就你家要吃饭,别人家就不吃饭吗?” 大姨好脾气地说:“我家不是远嘛,反正你就住在村子里,有你照应我就放心了。”说完,和姥姥姥爷告了别,急匆匆走了。 妈妈咕哝着:“就她精明,怕拖累呢。” 姥姥姥爷絮絮诉说着“小黑屋”遭遇。谁家女儿女婿不管老人死活了;谁家儿子媳妇孝顺了;谁家老人没人送饭,好几天水米不沾上了;谁家老人棉被太薄,半夜差点冻死了,等等等等。言外之意,舅舅舅母还算孝顺的。 我妈一向和舅母关系很僵,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家老房子倒塌时,她没有住在同村的舅舅家,而是住到邻村大姨家的主要原因。所以听了姥姥姥爷的念叨,不禁就动了气:“反正在你眼里,你儿子做什么都是好的,连害得你这次被抓也是好的,女儿就是不值钱。” 姥爷是个犟脾气,当即反驳道:“我吃的粮食是我儿子种的地,我花的钱是我儿子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除了过年过节你送几斤肉,我吃过你什么!” 妈妈被噎得半天没喘过气来,怔了好一会儿,还是住了嘴。 房子湿气很重,姥姥又下不了床,姥爷什么家务都不会做。我小声提议道:“妈,姥姥关节炎比你重多了,不如去医院看看,拿点药吃吧。” 妈妈眼一瞪:“你出钱?” 如果真的查出来什么严重的病,我那两万元根本不够,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或者让姥姥姥爷搬到我们家住吧,房间这样潮湿,病会更加重的。” 妈妈断然拒绝:“不行,我们自己都顾不过来自己了。要是接过去,你舅舅舅母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大姨以前都不怎么管,现在更不管了。等下下回去担点口粮和菜过来,再多给此零花钱,我们能做的,也只是这些了。谁叫你没钱呢,你要是钱多,你想怎样孝顺都行!” 我简直是无地自容了。把卧房和客房简单收拾一下,我和妈妈就回家了,妈妈腿脚不方便,留在家里,我用自行车载了一袋米、一袋面、一些蔬菜送了过去。 因为姥姥还不能下床,我便把房内一些能晒的东西都抱了出去,还留下来做了一顿晚饭。吃饭时,姥姥还不能下床,我只好把饭端给她,她不住地流泪:“你舅舅在外面也不知怎么样?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姥爷重重叹气道:“年轻时,壮得象一头牛,怎么说老就老了呢。慢慢熬吧,谁家都穷,谁家也顾不了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喽。” 姥姥擦了擦眼泪:“海燕,你记住,年轻时啊,一定要多挣钱。要不,老了,又没钱,就更讨人嫌了。你看你大姨和你妈,一过来屁股就象长草似的,忽慌慌要走,还不是怕我们两个老的拖累。” 我欲哭无声,试探着问姥爷:“听说现在有养老保险呢。” 姥姥朝桌子角磕了磕烟袋,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你大姨和你妈都说你读书把脑子读迂了,我看也是的。要真有那样的好事,还能论到我们?那养老保险,是你交了钱才有的,没交钱哪里会有?我都穷了一辈子了,哪里有钱去交那个?再 分节阅读_59 分节阅读_60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60 说了,要是有了钱,我不会留着自己花,又何必让钱到银行去绕一大圈,去长利息啊?” 我当即羞愧地低下了头。 266。 因为怕我外出被别人指指擢擢、说三道四,所以自从我回家,除了去看被村委会放回来的姥姥姥爷之外,妈妈哪里也不让我去。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小声跟妈妈请求:“我想去淑芬家坐坐,可以吗?” 妈妈冷冷地说:“你要是还嫌丢的脸不够,就去吧。” 我心里一沉,当即止住了脚步。 自从姥姥姥爷被放出来,妈妈便心思从姥姥姥姥爷身上收回来,便全部放在了我身上。她让大姨放出给找对象的风声后,到家提亲的人很多,但不是不务正业娶不到老婆的小光棍、老光棍,就是离了婚的男人。 这些和我相过亲的男人,用弟弟的话来说:“没一个长得有人样的,怎么配得上我姐!”虽然他因此被妈妈责骂,我却非常感动。即便妈妈也和别人一样误解我、看低我,但只要弟弟还一如既往地爱我,我己经知足了。 还有一次,一个刚离过婚且还有两个女孩的男人。据说,他离婚是因为妻子总生女孩,做b超检查,是女孩后都流掉。流到最后,不能生了,于是就离了婚。也就是说,他想娶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他生男孩。这样的人,见我都不想见。但妈妈认为,这人的哥哥是治保主任,他本人是村里专门收电费的,家庭非常有钱,年龄也不算大,我嫁过去肯定吃穿不愁,便满口应承了介绍人。 他被介绍人带进我家后,介绍人就和妈妈出去了,留我单独在房间和他说话。他不超过三十岁,模样长得还算周正。但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偏偏还穿一套劣质西装,打着红底白花的花哨领带,皮鞋也擦得锃亮。虽说他是这段时间我看过的稍有人样的人,可他这身打扮真是让我倒足了胃口。 更让我倒胃口的是,三句话还没说完,他就一脸淫笑,开始对我动手动脚了。我愤怒地打掉他的手,厉声说:“你放尊重点!” 谁知他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嘲讽道:“别假正经了!谁不知道从广东回来的女人没几个干净的?你在外面还不是陪男人睡觉,现在时间长不做那事了,我不相信你就不想!”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的要疯掉了! 每次回绝一个相亲的人后,妈妈就会咕哝我:“你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捡四呢?你现在的问题是把自己嫁掉,不是嫁给哪一个!” 我真是有苦说不出。一直以来,我自信是个正派、善良的女孩,即便和沈洲上过床,也是为了在异乡得到一点点的温存,并不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虽然我不再是处女,但我的心灵,依然保持着最初的纯真,我没做过哪怕是一件对不起良心的事! 可村里人看不到这些,他们看到的是,我是一个没钱、没势、有着肮脏过去的未婚姑娘,十里八乡的女孩象我这个年纪的,不是赚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就是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虽然我受过一次感情的伤害,对于爱情,我不敢也不再渴望。但最起码,那人我要看得入眼啊。我才22岁,我还年轻,我的人生还可以重新开始! 因为对那些提亲的人一次次的拒绝,一次次的失望,村里的闲言碎语更加多起来,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我感到家中的气氛中象埋藏着一颗定时炸弹一般,一触即发。 267。 就在我感到自己要被逼得发疯时,邻居大婶竟然把一个叫刘军的男孩带到我面前。刘军看上去斯文儒雅,身材修长挺拔,面目清秀,举止得体。近段时间,看惯了太多邋邋遢遢的大小光棍汉或离婚男人的形象,乍见这么一个英气逼人的小伙子,我顿觉眼前一亮,周围的天空也变得晴朗起来,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现在,我对婚姻的要求己降到最低,只要那个人和我年龄相当,长得有些人样,我己经心满意足了。 整个相亲的过程,刘军始终面带微笑。乐得我妈忙不迭敌地倒水,多日阴沉得象要拧出水来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殷勤地给刘军递了一支烟。但刘军不抽烟,还说,他也不喝酒。妈妈就更高兴了,自我回家后,她次对我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大婶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地说:“你看怎么样?人家刘军还是个童男子呢。你在广东的那些事,他早就听人说了,也不嫌弃你。” 虽然这话不太入耳,我的心也顿觉释然。刘军比我大两岁,大专毕业。但现在大学生都不包分配,需要自己联系工作,他既没钱也没势。于是,他就一直赋闲在家。一晃,就二十五岁了。 大婶问我意见时候,妈妈一锤定音:“和我们家海燕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真是天赐的好姻缘!” 这么好的一个男孩子,打着灯笼都难找。对于名声不好的我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人选吗?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虽然算不上国色天香,但我也算得上是一个漂亮女孩。虽然流过一个孩子,我依然身材苗条,面目清秀,只是多了一种成熟的女人味。再加上虽不时尚却也大方得体的着装,还有劫难过后的成熟与淡定,我自信还是配得上刘军的。 但似乎,刘军并不在乎般配不般配的问题。他对我的钱远远比我这个人要感兴趣得多。不多的几次见面,他的目光总是越过我的头顶,表情严肃,反复地追问道:“你在广东,一个月能挣多少钱?花多少?剩多少?这几年一共存了多少?” 开始的时候,我还小心斟酌着回答他。次数多了,我就生出一些反感来。看我不高兴,他就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在家乡找不到工作,他想外出打工,一方面,父母就他一个独生子,怕他在外受委曲。另一方面,家中还有爷爷奶奶需要照顾,说不定哪天就过世了,他不忍心离开。找对象吧,没工作的女孩他不想找,有工作的女孩又不要他。 我不解地问说:“我没工作呀。” 他随口道:“你不同。” 我奇怪了:“有什么不同?” 他就笑笑,不说话了。 268。 他的回答和不清不楚的态度都让我郁闷,总感觉我和他之间存在某种隔阂,不象谈恋爱的样子。但无论怎样,我也算是有男朋友了,除了没有工作,各方面条件在农村男孩中也算出类拔萃的,这让我郁闷很久的心情多少好了起来。妈妈也不象以前那样愁容满面了,对我也渐渐有了笑脸。 很快到了收割稻子的时节。在东莞时,我一直叫妈妈把地退了,但她坚决不退。我现在忽然理解了妈妈,幸亏没退,要是退了,一旦家里没有了进帐,连吃饭都成问题呢。 要是在以前,每到农忙,每家每户都要累得半死。但现在好了,部分农田被村委会划做了宅基地,然后以高价卖给农民盖房子了;自从取消提留款后,部分农田被一些村干部或跟他们沾亲带故的人免费承包了。因此,留给我们的口粮田,少得可怜。 但田地再少,收割、打谷、扬场、晾晒、装仓、垛草等等程序,却一样都不能省略的。我们那儿是丘陵地带,稻田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不能用机器收割,全部要靠人工。 爸爸没到矿上前,我一般都在家做饭,很少做田地里的事;就算爸爸到了矿上,每到农忙,也都会请假回来,我和弟弟只是打打下手。但现在,我自知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尽管稻刺很扎人,尽管我并不是做农活的好手,但我还是穿上以前在家里时的旧衣服,努力挥舞着镰刀。经历过心灵上的重创,身体上再苦再累,我都感觉并不算什么。 没想到,这几年我不在家,弟弟竟然也成了做农活的好手,看着他熟练地挥舞着镰刀,我心疼得要命。 虽然收稻子很辛苦,但也是全村人难得聚在一起的时候,所以非常热闹。最重要的是,一到这个时候,家里未婚的男女,一旦有了对象,大多在这时候亮相。如果对方肯来,也就说明这门亲事基本成了。当然,若是对方外形好,有教养,便会引得全村人一阵称赞;若是对方外形不好,让人看起来不顺眼,则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 虽然我很希望刘军也能在这个时候来我家,因为他的外貌、修养和清白的家世,能堵一下那些好事者的嘴。但我们认识时间太短了,他的态度也并不明朗,所以我不感抱太多奢望。 但让我意外的是,刘军竟然真的来了,这让我激动万分! 他刚刚来到我们地头,妈妈就笑得合不拢嘴,故意大声地招呼着,生怕别人听不见!正好这时,稻田和我们紧挨着的淑芬和她丈夫也来了,她丈夫长得很是高大,但明显的驼背。再加上农村人不注意打扮,活脱脱一个小老头形象。 我妈立刻热情地和他们打着招呼:“淑芬,五福,你们今天也割麦子啊。” 五福老老实实地回答:“婶,你也割麦子啊。” 淑芬立刻冲我挤眉弄眼:“海燕,这是你对象吧?” 还没容我答话,妈妈便高声说:“是啊,是啊,这是海燕对象,叫刘军。” 立刻,我有了一个条件很好的对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稻田地,很多人都往这边张望,有些好事的妇女和故意找借口跑过来看。他们看我的目光,也由原先怪怪的变成了说不出的羡慕和欢喜。我知道,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虽然没有根本性的改善,但总归不象以前那样下贱和不堪了。 269。 刘军来了,妈妈比我还要高兴。一高兴,对我便有了笑脸。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谁叫自己不争气呢? 因为人多,不好意思和刘军离得太近,于是就一边割麦子,一边和淑芬聊天。我割得很慢,她割得快,为了和我聊天,她比我多割了好几行。 我们讲得最多的是以前同学的去处,在我的记忙中,印象最深的是初中同学。因为小学时还不懂事,高中吧,好象有很多同学都懂得了为人处事,同学之间的关系便不再单纯了。印象中,镇中学的校园绿树红墙,景色非常优美。 我对淑芬说:“反正有不远,有时间我们去看看吧。” 淑芬却浇了一瓢冷水:“有什么好看的?明年你弟这届一毕业,学校就撤掉了。我们镇没有中学了,以后我家猫猫上初中只能到邻镇的中学上了。” 我不由地停止割麦子,吃惊地问:“为什么呀?” 她回答:“我们镇中学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以前人多,每家都拼了命地生孩子,所以多建了一个中学。现在计划生育了,生多了也养不起,上学的孩子少了,学校就合并了。” 我还是有些不相信:“是真的吗?你听谁说的?要是合并,那镇中学的房子做什么用?” 她保证道:“当然是真的,曹菊亲口在鞋底厂说的,合同都签了,镇中学的房子30万卖给她的。” 我非常难过,镇中学在我心中是最美的地方,可这最美的地方,却要变成毒气熏天的鞋底厂了。我除了低头猛割稻子,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大约是刚才的谈话也引起了淑芬对过去的美好回忆,她又说:“小英毕业后一直在县医院她表姐的宿舍里住着,前几天听她妈说,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呢。为了跑工作,这次农忙都没回来。” 我提议道:“不如收完稻子,我们就去看她吧。” 淑芬点点头:“恩,好。” 尽管我很努力,但还是动作太慢了。淑芬跟我的距离越拉越大,很快远远地把我抛在了后面。 以前,在书本中总能是读到这样的句子:“金黄色的麦浪象锦缎一样美丽”;“空气中不时飘来稻子的清香”;“辛勤的农民们在阳光下挥汗如雨”;“这是个收获的季节”;“啊,美得象一首田园诗!” 现在想起来,写这些句子的文人们一定从未干过农活。假若叫他们来稻田地里挥汗如雨,他们还认为农村生活是美的吗?就比如我现在,弯下近180度的腰;头快低到了地上;手上的镰刀越来越重;不时有麦芒刺得我皮肤生疼;两条胳脯上划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细红伤痕;在捆麦个子时,我双腿呈跪拜姿势。如果身临其境,他们还会写出那样的句子吗? 我累了不行,又看了看面前,的稻男,原先以为并不大的这块地,现在却象望不到尽头一般,我沮丧地想,什么时候才能割完啊? 妈妈、弟弟和我,三把镰刀,妈妈虽然腿脚不灵便,但年轻时也是一把劳动的好手,所以割得飞快。弟弟也在我前边,我被落在了最后,引得五福一阵阵善意的嘲笑。 刘军本来负责把我们割完捆 分节阅读_60 分节阅读_61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61 好的稻个子抱到地头,他看我割得太慢,便走到我身边:“我来吧。” 270。 我心里一暖,把镰刀递给他。果然,他割得虽然也慢,但比我快得多,并很快赶上了弟弟。我只好去提稻个子,虽然一次只能提一个,但不一会儿便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 到后来,还是妈妈他们割完了田里的稻子,齐心合力把稻个子提到地头的。我弟弟象和刘军比赛似的,每人肩上扛两个,手上提两个,很快把稻个子都提到地头。 后来,无论是把稻个子装到车上后,还是把平车拉到场地上打晒,一直都是刘军和我弟弟为主力。看着两人一人拉车,一个在旁边打吊绊,装得象小山一样的车子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飞快行驶。妈妈感即万千道:“城里人都说农村人重男轻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两个女人,能拉得动这架平车吗?多亏那时候东躲西藏生了你弟弟啊。” 我一直认为妈妈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村妇女,事实上,也确是如此。每天和村里人东家长西家短,嘲笑别人家针尖大的事,简直就象无孔不入的小报记者。可事情一发生在自己家,就会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我刚回家那几天,她自感颜面扫地,连门都很少出。自从刘军进了我家门后,她腰杆好象直起来了,继续不厌烦其烦地“东家长西家短”了。 但现在她说出这句话,我却认为她简直就是一个哲学家。如果我不是我正低头在后面推车,我简直要仰视她了。她一个农村妇女,竟然给存在中国几千年的重男轻女思想,做了最朴素的诠释。和她相比,那些就这个问题旁引博证、喋喋不休,却始终云里雾里、不得要领的社会学家,简直给她提鞋都不配! 当晚,妈妈破例做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夹过去的菜把刘军的碗都堆得冒尖了。甚至次,刘军接住了我的目光,说不出的怜悯与温柔。妈妈望望刘军,又望望我,布满皱纹的脸笑得象一朵盛开的菊花。在我记忆中,妈妈好象从来没有笑得象今天这样开心过。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为了掩饰,我赶忙低下头假装扒饭。 我一直是理解妈妈的,虽然这段时间,她对我没好声气,给我脸色看,可她自己心里,肯定也是不好受的啊。她是个农村妇女,所能看到的,只是显尔易见的幸与不幸。她逼我相亲,也是为了我好啊。如今,她以为我找到了好归宿,看上去比我还要开心呢。 我对妈妈所有的不满与怨恨,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因为刘军家的稻子比我们这边收得早,明天就要装仓了,所以吃过饭他就要回家去。妈妈恋恋不舍地和他告别,并示意我送送刘军。其实这是妈妈的小把戏,她想制造我和刘军单独相处的机会,以加深我们的感情。 朦胧的夜色中,刘军在前面推着自行车,我亦趋亦步地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带着微微寒意的风儿一阵阵吹过来,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稻谷的清香。身边的树木微微摇拽着,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走在家乡坚实的土地上,身边是得到双方家长认可的恋人,我感到无法言传的幸福与满足。我直希望这条路,能永远永远地走下去,没有尽头。 当走到一处小树林边时,刘军停止脚步,轻声问我:“快到春节了,我要到你家送节礼的,你看送什么好呢?” 271。 他要到我家送节礼?如此,他是真的决定和我长期相处了。我简直幸福地不能呼吸,好半天才语无伦次道:“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如果你三年前去读了大学,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你考上的那所大学,毕业后单位争着要的,不象我。” 他的话让我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三年前,我是考上大学的啊。在最初的绝望、遗憾、郁闷过后,我竟不再记得曾经这件事情了。我酸涩地问:“你在大学里,老师平常都教些什么啊?” 他自嘲道:“我读的是普通师专,老师上课时安排一下就没事了。其余时间自己安排,大学里其实很自由的。” 我好奇地问:“那自己怎么安排呢?” 他苦笑道:“吹牛攀比、聊天上网,租房恋爱,最后混个毕业证书。” 我紧追不放:“那你也恋爱了吗?” 他立刻怔住了,随即讪笑道:“我,呵呵,当然没呢,要不现在还孤身一人?” 我暗想,我现在也孤身一人呢,不是也曾恋爱过。但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又一阵夹杂着寒意的微风吹过,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温柔地将我的领口往上拉了拉,体贴地说:“回去吧,快要过春节了,小心感冒。” 我顺从地“嗯”一声,心里感到无限温暖。直到他骑着自行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还是久久不忍离去。这是次,他没有问我关于钱的事,也是次,我们所谈的话题,离生活这样近。 以后几天,虽然忙着打谷、扬场、晾晒、装仓、垛草,但妈妈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因为她的改变,我们家重又变得其乐融融了。 垛草时,因为我没力气用叉子把稻草往上码,便站到草垛上,由妈妈和弟弟往上码,我在上边垛,因为没有经验,把稻草垛得奇形怪状。我站在高高的草垛上,总是站不稳,东倒四歪的,引得妈妈和弟弟在地上大笑,我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现在,我几乎忘记了在东莞所经历过的一切伤痛。 正在我大笑不己时,淑芬正好路过,她和妈妈、弟弟一起取笑完我,便正色问:“我家忙完了,明天我去县医院给我妈拿药,你要不要一起去?小英的表姐就在哪里,说不定还可以找到她呢。” 我用眼光征询妈妈的意见,妈妈爽快地说:“回家这么久,你也该出去转转了。顺便买两斤毛线给刘军织毛衣,上次他来,我看到他毛衣袖口都开线了呢。” 我难为情地说:“人家才认识他几天啊?” 妈妈得意地说:“这是要靠缘份的!你没听人说,有的人,谈了七八年还分手的呢;有的人啊,刚认识就结婚了!” 说完,她一个人先“呵呵”地笑起来。 第二天,我和淑芬骑自行车出了门。因为淑芬要找五福交待几句,我们便绕道去鞋底厂。谁知,刚出村口不久,我忽然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难闻,稻子收了,谁家还往空地里喷农药?” 272。 淑芬撇撇嘴:“你那是猪鼻子。这哪里是农药,这是曹菊鞋底厂的塑胶味。平时刮东南风,气味都跑到隔壁村了。今天刮东北风,气味就跑到我们村了。” 我惊讶极了:“鞋底厂的味对人体特别有害,怎么可以把厂子建得离村子这么近呢?也没人管一管?” 淑芬无奈地说:“管什么呀,曹菊每天在她抽屉里都要放上很多零用钱,村委会的人谁都可以去拿,早就喂肥了。” 我担心地问:“你家五福哥在那里打料,毒气更是大得很,厂里有没有什么 防毒措施?” 淑芬没好气地说:“有个屁!连口罩都没发一只呢。要不是看在每月拿六七百块钱的面子上,谁愿意去受那个罪。不要说人,你看看,这条沟渠就是鞋底厂排放污水的通道,以前常有小孩在里面放水逮鱼的。现在倒好,你要能找到一条鱼,那是你本事。” 我顺着淑芬的目光转头一看,只见我们身边的沟渠里,原本一到冬天就清澈见底的水变成了浓绿色,上面还飘着许多浮物,不但浑浊不堪,还散发着阵阵恶臭。更恐怖的是,以前我们常在沟渠两岸边的草地里采茅根吃。现在,不但看不到一点绿意,连茅根的枯叶都看不到了,沟渠两岸裸露着光秃秃的泥土。 我忽然想到,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人不穿衣服是要冷的,不知道裸露于寒风中的土地,她冷不冷? 很快,我们远远望见了曹菊的鞋底厂。离厂越近,空气中那种强烈的劣质塑胶味便越浓重。这种难闻的塑胶味,比我在东莞任何一家电子厂闻过的塑胶味都臭。 淑芬指着路边的几棵树说:“你看,这些树以前都长得很好的,自从鞋底厂在建成后,不但停止生长了,烟囱排出的毒气,经过那棵树那棵树就枯死,毒啊,毒气经过的地方,连草都不长。幸亏要搬走了,再不搬走,这块怕就要废了。多可惜呀,以前这是我们村最肥沃的一块地呢。”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就算鞋底厂现在就搬走,这里的土地,再也不能称之为土地了,因为毒气己浸入她的每一寸肌肤,它再也己养不活庄稼。而曾经的庄稼呢,早己成枯草。 更可怕的是,毒气不但浸入了这块土地的每一寸肌肤,也浸入了这里每一个人的肌肤。如果再搬到镇中学,岂不是又要毁掉另一块曾经长满庄稼的土地,毁掉另一群曾经健康的人吗? 这时,我们己经到了鞋底厂大门,强烈的气味熏得我赶紧捂住了鼻子。厂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车。淑芬说:“这是大老板的车,大老板来了,曹菊肯定在,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她?” 我摇摇头。在别人眼里,她是个成功者,而我,则是个失败者。做为失败者,我实在没有勇气主动去见她。淑芬笑笑,便一个人进去了。 273。 在门外站得久了,适应性极强的鼻子便不再象刚才那样敏感了,气味也就不那么难闻了。虽然我知道,其实气味还是刚才那样的气味,依然象一层厚厚的衣服包裹着我,所以我并不敢深呼吸。我看到鞋底厂内间或走动的人,一个个步履轻快,呼吸均匀,真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正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穿着尖尖的长统马靴、身着飘逸的大红色长风衣、头发如瀑破一般披散在背后的女子朝门外走来。她的身旁,是一个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的男人。此时,她正亲热地扯着男人的手臂撒娇。男人年龄不低于五十岁,头顶己经全秃,为了掩饰这种全秃,他象很多秃头但又爱美的老男人那样,把两边的头发留长,然后分别从两边向当中梳,小心地掩住了头顶秃的部分。但总归不自然,并且一缕一缕的,这一缕一缕的头发和间或露出的头发相映衬,非常别扭。 尽管女子妆化得很浓,和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但我还是一眼认出,这是曹菊。走到门口的时候,曹菊也认出了我,她惊喜地叫道:“海燕?你是杨海燕?” 我望了望自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着,勉强笑了笑:“曹菊,你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呢?” 曹菊本来就比我高,现在她穿着高跟鞋,我穿着平跟鞋,就更比我高了。她飞快扫了我一眼,脸上笑意更浓了,由上向下俯视着我,神采飞扬道:“哪里啊?听说你回家,我早就想去看你了,这不是忙吗?厂里这段时间效益好得不得了,为了扩大发展,我先是找新的厂房。好不容易和镇上签合同搬到镇中学去,老朱又要拿我去上海考察项目。上海啊,楼房又高又大,衣服又贵又漂亮,对了,我买了好多件外国进口的衣服,等下你到我家看看吧。我家你应该知道在哪儿吧,村里有两栋小楼,一栋是村委会,一栋就是我家的。” 那男人始终笑眯眯地望着我,趁曹菊喘气的时候,他终于插上话:“曹菊,这是你朋友吗?什么时候带你朋友到我那儿玩啊。” 曹菊这才想起了什么,忙把男人扯过来向我介绍:“这是老朱,我男朋友。” 老朱友好地冲我点点头,这时,他的电话响了,他接了电话,赶忙向我们道了别,钻进了小车里。我看到,临走前,曹菊还把头伸进车窗里亲了一下他的大脑门。 看着这一幕,我忽然明白以前妈妈为什么那样生气了。是啊,曹菊虽然找的男朋友老,但有钱,并且也是名正言顺的男友。金钱和男人,她都得到了,而我呢,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在衣着光鲜的曹菊面前,我顿觉矮了半截,心里暗暗乞求淑芬快点出来。 送起老朱,曹菊又回到我面前,怜悯地说:“海燕,不是我说你。你在广东那么久,怎么还这么朴素?你就不怕村里人看低你?” 我呐呐道:“这个,这个,和穿衣服好象没关系吧?” 曹菊杏眼圆睁,愤愤道:“怎么没关系?我算是看透了,农村人就是这付德性,没见过世面!你穿得不好吧,他们认为你在外面混得不好;你穿得好吧,他们又说你是‘卖猪肉的’!我在饭店端盘子时,辛辛苦苦做事,每天累死累活不赚几个钱,每次回来,连家里人都腚不是腚、脸不是脸的。现在我索性明码实价卖了,办了厂,哪个不跟着巴结我。这世道,我算是看透了,有钱就是大爷!对了,你来鞋底厂是不是想进来上班 分节阅读_61 分节阅读_62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62 的?我听我妈说你找了个没工作的对象,不想再出去了呢。” 274。 我狼狈万分,连连摆手:“不,不,我是在这儿等淑芬的,她进去找五福了。” 曹菊仿佛洞察一切地笑了笑:“是也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想来上班就什么时候来。你和淑芬她们不一样,当年,你成绩那么好,还考上了重点大学,我妈总要我和你学呢。那时候村里人谁提起来,都‘啧啧’称赞。现在想想,我那时对你还是挺佩服的。不过你外出三年,一切都变了。现在村里人只要提起我,哪个不竖起大拇指。人哪,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完,她得意地“咯咯”笑起来。 曹菊从小贪玩,学习成绩一直不好,总是留级。她比我小一岁,我上高三那年她才上初三。但是,她却一直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做事大胆泼辣,说话尖刻犀利,得理不让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成绩不好、不被人喜欢的女孩子,现在却是远近闻名的女厂长、女强人;而我,曾经的乖乖女、好学生,却是个声名狼藉的坏女人。 “坏女人”是我自己说自己的,事实上,我们家乡是把那些和丈夫以外的男人有过暖昧关系的女人统称为“破鞋”、“骚货”、“烂桃”等等诸如此类的形容词的。 所以,在曹菊那肆无忌惮的、明显蔑视的笑声中,我愈发窘得发慌,羞愧得浑身直冒冷汗,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以前,我并没有刻意要和她比过,但如今,她却刻意地要和我比!她的风光更衬托出我处境的栖惶。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啊,我认认真真打一份工,从不丧失做人的基本原则,努力做一个好女孩,为什么到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有那么一刻,望着曹菊得意非凡的脸,我真想直指她能有今天,并不是她有多能干,全仰仗一个又丑又老的男人!但我拼命咬紧嘴唇,倘若我们真的对骂起来,她一撒泼,我根本不是对手。并且就我们两人在村里的地位而言,我的气极败坏,只能成为别人饭后的谈资,我会更加名声扫地的。 好在就在她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淑芬终于从厂里出来了。看到曹菊,她眉头先是不经意地皱了一下,随即笑逐颜开道:“曹厂长,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曹菊看到她,脸色一正,立刻止住笑,严肃地说:“说过多少遍了,我们厂要引进正规化管理,上班时间不许外人随便进入,你怎么还进来?你家五福不想干了吗?” 淑芬满脸堆笑,唯唯喏喏,连连称是。 曹菊一进厂门,淑芬马上变了脸,狠狠地朝地上“呸“了一口,低声骂道:”骚货,草鸡就是草鸡,再怎样也变不成凤凰!” 她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本事,比曹菊明目张胆的狂妄更让我寒心,我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所谓的儿时友谊,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我原以为,如果说东莞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那么我的故乡,便是世外桃源了。真是相见不如怀念,所谓的世外桃源,根本就是陶渊明的幻觉! 275。 再也看不到曹菊了,我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赶紧跳上车,逃也似地拼命往前骑,淑芬怎么也追不上我,气得在后面连声大叫:“海燕,你发疯了吗?” 我象没听到一般,只顾低头使戏蹬车。直到走出好远好远,我才跳下车子,气喘吁吁的。刚才一阵猛蹬,出了一身的汗,心里这才好受了些。等了好一会儿,淑芬才追上来,把我好一通埋怨。 路上虽然也有车辆经过,但和车如流水人如流的广东相比,要少许多。再加上路两旁的庄稼刚刚收割完毕,四周显得空荡荡的。微风过处,留下一股清新的、田野的气息,那么自然,那么干净。我和淑芬的自行车并排行驶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这才知道,当初,要不是她妈妈想看第三代人,她其实是不会嫁给五福的。就是现在,她也看不上五福。但她家就她一个女儿,所以必须留在家里招一个女婿上门。否则,以后爸爸妈妈老了,连个烧火做饭的人都没有,这个家也就完了。但入赘别人家做女婿,要改姓的,以后生的孩子,也要随女方家的姓,这样的女婿别人是看不起的。所以,只有条件太差娶不到老婆的男人,才会给别人做上门女婿。而五福家,正是如此。 五福的家,在离我们这很远很远的大山里,祖祖辈辈都是穷惯了的。他家有五兄弟,他是最小的一个。当初他妈生了五个儿子,以为是五福临门了,但因为贫穷,五个儿子没一个识字的。当初之所以同意招赘五福,也是看他人老实,以后不会打骂老人的份上。事实上,五福也确实非常老实,对她爸爸妈妈也好孝顺。可这年头,若没有钱,老实孝顺有什么用呢? 是啊,老实孝顺有什么用呢?没有钱,谁也不会因为他老实而高看他一眼;没有钱,他又用什么孝顺呢? 钱钱钱,我忽然想起妈妈来。她为了省钱,节衣缩食也不让我动那“三万元”钱。如果她知道所谓的“三万”只是我一个善意的谎言,事实上只有两万时,我不知道她会怎样失望。 很快到了县城。先经过一条布满黑色煤渣的路,这些煤渣都是运煤车留下的。这条路两旁是本县的工业区,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很多厂房。有化工厂、农药厂、陶瓷厂、塑料厂等等等等,每个厂里都有一个高耸的烟囱,有的还向天上冒出一股股灰黄色的浓烟。不知这些浓烟的气味还是别的什么气味,呛得我直咳嗽。我真不明白,如此污染严重的工厂,怎么会建在县城边上。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我们村的塑胶鞋底厂建在村子里都没人管了。 过了工业区,再过三条街道,很快到了县医院,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小英了,我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小英以前特别爱笑,当初我们四个在一起时,曾互相臭美过各自的一大“最”:小英是最爱笑的,淑芬是最温柔的,曹菊是最爽快的,我是最懂事的。 在我看来,最温柔的淑芬不再温柔,最爽快的曹菊不再爽快,最懂事的我不再懂事。不知道最爱笑的小英,她还爱笑吗? 276。 印象中的县人民医院,占地面积虽大,房屋很是陈旧。但现在,早就旧貌换新颜了,不但有两幢高大美观的楼房,楼房上那一行龙飞凤舞的“人民医院”几个烫金大字,也非常地威严气派,邻近的许多建筑物,立刻被比了下来。 有一种说法,越是把大楼盖得富丽堂皇的单位,里面贪官越多,对下层的压榨也越厉害。纵观各幢大楼,这话不是没有几分道理的。 淑芬很快拿了两大袋药,便领着我直奔医院家属区宿舍。家属区宿舍和医院相邻,走过一条巷子,再进一个偏门就到了。宿舍也是一幢大楼,一看就是新建的。淑芬显然对这里挺熟的,这也难怪,当初生猫猫时,为了b超检查是男是女,她就是托的曹菊表姐。虽然有了这层关系,当初还是送了好几次红包,磨破了不知多少嘴皮子呢。 大楼前面有一条不大的草坪,草坪另一边是几排平房,那是医院老的宿舍,现在分给各家做仓库,但很多人家都在里面搭了床铺,用来招待客人。小英毕业后一直在县城找工作,就是住在属于她表姐的那间客房里。 草坪上有一些大人带着小孩在玩,我羡慕地望着他们,感觉这些人好幸福。有一份医生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真不知比我们要强多少倍呢。 突然,淑芬低声说:“你看,草坪上有一个人总盯着你看,你是不是认识她?” 我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果然旁边有一个女人在打量我。我竭力在脑子中寻找这张面孔,  试探地叫了一个名字:“徐双季?” 与此同时,徐双季也叫出声来:“杨海燕?” 徐双季比我高两级,我读高二时,她是复读生,借住在我们宿舍,算是比较熟悉的。也就是那年,她考上了一所医学院。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我又惊又喜,羡慕地问:“你在人民医院上班?” 她扬了扬眉毛,骄傲地说:“去年就分配来了,不是听说你去广东了吗?” 我惭愧地说:“是的,回来不长时间。” 她审视地看了我两眼,忽然问:“你是专门来这里找我的吗?” 我想说不是的,又怕扫了她的面子。只好支支吾吾道:“恩,恩,是的。” 她大度地笑了笑,爽快地说:“我就知道是,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我莫名其妙地望了望她:“没什么事啊。” 她循循善诱道:“不要不好意思,再怎么样,我们是住过一个宿舍的,能帮我会尽量帮的。” 我迷茫极了:“真的不做什么啊。” 她反而惊讶地问:“不做什么你来找我干吗?” 我真是急了:“不做什么就不能来找你吗?” 她己经有有些不耐烦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是做妇产科医生的,跟我说话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算我帮不了你,我和院内一个老医生的关系特别好,她医术很高的。在外面打工的女孩子,很多都专门到这里来找她呢。” 话说到这个地步,如果我再不明白我就真是傻子了!这些人都是怎么啦?刚才曹菊是这样,现在徐双季又是这样,我再也忍受不住了,索性豁出去了:“我是来找我初中同学的,她在这里借住,只是碰巧遇到你而己。那个老医生的医术高,还是留着你自己找她看病吧!” 说到这里,我再也不看她一眼,调转车头,恨恨而去! 277。 我真是委曲极了!为什么很多人张口闭口就是“在外面打工的女孩子”?在外面打工的女孩子怎么啦,他们知道吗?有多少女孩默默无闻地在流水线上一分一秒苦挨着自己的青春!她们安安稳稳打一份工,正正经经做人,但很多人回到家乡却还要承受不公正的待遇?即便是那少之又少的女孩们,就算她们走上那条路,一方面是为生活所迫,另一方面,实在受不了高强度低报酬劳的收入,她们在人格上,和所有人一样平等!为什么很多人要戴有色眼镜看待我们?他们有什么资格戴有色眼镜看待我们! 刚才的我和徐双季的谈话,淑芬都听到了,她看到我一脸怒气,劝慰道:“算了,海燕,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你现在找到了刘军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只要你过得好了,就是堵住这些人的嘴了。” 我委屈地问:“那什么叫过得好,什么叫过得不好?” 淑芬想了想道:“过得好,就是不要走歪门邪道,靠自己的努力,赚好多好多钱,盖好大好大的房子,别人就会说得过得好了。” 我反问她:“要是不走歪门斜道就算过得好,那为什么很多人认为曹菊过得好?如果说靠自己的努力就能赚好多好多钱,那你和五福哥不够努力吗?为什么你们还过得不好?” 淑芬叹了一气,喃喃道:“你们出去打过工的女孩子,总是想得比我们多,但,又有什么用呢?我堂舅家有一个表姐,长得非常漂亮,人也聪明。她是九几年就出去打工的,听说还在深圳做过文员。每次回家,都穿得光光鲜鲜的。刚出去时,她心高得很,总说要好好闯荡一番,然后在那边做老板、买房子,把她爸她妈接过去。可结果怎么样呢,不但闯到三十多岁还没闯出名堂,连对象也找到。最后还是到另一个镇找了个种大棚蔬菜的嫁掉了,上个月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 我喃喃自语:“我真不愿意象你表姐那样生活。” 淑芬怜悯地望了望了,字斟句酌地说:“海燕,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说。我是和你一起长大的,虽然,虽然我不相信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可唾沫星子淹死人的。刘军也是我们本镇上,你的事,他不可能不听说。三婶说刘军家几辈子都是土里创食的老农民,好不容易出了刘军这个大学生,他,他怎么会不在乎你的过去呢。按理,农村人找对象,是最在乎名声的啊。” 我当即愣住了。淑芬的话,也是我的一直以来的心结,只是我不愿意深究,不愿意承认而己。早在东莞我就知道,这世没有免费的午餐,万事万物都有它存在的理由。那么刘军不计前嫌地跟我在一起,是什么样的理由呢? 但想破了脑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278。 今天真让我郁闷,如果说曹菊从金钱上明目张胆地蔑视我倒还能让我忍受的话,那么徐双季含蓄地对我精神上的打击,则把我所有对朋友的幻想都破灭了。所以,我不想再见任何所谓的朋友,甚至于小英。 但淑芬却执意再找找,她有些难为情地说:“生猫猫时做b超是通过小英表姐做的,我是招 分节阅读_62 分节阅读_63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63 女婿的,又是独生女,生两个也不要罚钱的,说不定以后还会用到她着表姐的地方呢。” 我叹了一口气,她想得可真长远。忽然明白了在广东时,人与人之间关系为什么那么淡漠。其实我们一贯崇尚的礼尚往来,说白了不过是互相交换,情义交换便也是其中的一种。  有往才会有来,有来才会有往,就这样来来往往,纠缠不清。农村几代几十代不变的相对固定的居住形式,为礼尚往来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但在外面呢,大家都是无根的浮萍,来自五湖四海,即便同一家公司,只要结不成夫妻,也总要分手的一天。所谓“桔生淮北则为枳”,礼尚往来也便不复存在了。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机械地跟在淑芬后面。小英表姐在妇产科,我现在一听“妇产科”三个字就莫名其妙地心悸,便站在院内等她。很快,小英满面春风出来了:“小英表姐说,她出去吃饭了,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回去。” 于是又往回走。好在大约快到中午吃饭时间了,刚才嘈杂的草坪没几个人了,徐双季也不见了踪影,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我们只等了一会儿,小英便提了一个塑料袋,急匆匆过来了。看到我们,她一眼就认出了,惊喜地说:“海燕,淑芬,你们怎么来了?” 淑芬故意打趣道:“是不是你是大学生,我们这些初中生、高中生就不能来看你了?” 小英自豪地笑了笑,开了门,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床边的一张破凳子上。房间很宽敝,除了一张床,就是一些破旧的家具,这些家具应该是她表姐淘下来又舍不得扔掉的。 我心里略略安慰了些,她穿着比我还朴素,应该不会象曹菊那样让我难堪了。但我看到,她以前丰腴的身材现在看上去非常单薄,虽然骨架还在,走起路来,却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会跌倒一般。 我好奇地问:“小英,你减肥啊,怎么这么瘦?” 她自嘲道:“自从上大学后,我都掉了几层皮了,能不瘦吗?”说完这话,她一屁股坐在床上,牢骚满腹地说起了自己的苦衷。 当初虽然勉强去读了大学的,但小英家里其实也很穷的。现在村里零星点缀的几座不起眼的低矮土屋,其中一座就是他们家的。 她在家中是老大,她爸爸妈妈当初为了生男孩,连连生了她们姐妹三个,到第四个才生了她弟弟。也就是说,她和最小的弟弟年龄相差近十五岁。但在她和她三妹之间,她妈还流过两个女孩。所以,她三妹还在她妈肚子里时,因为不停地做b超,想早点检出是男是女。后来虽然检出是女孩,但己经不能流产了。结果她三妹到现在走路,腿还有些跛,据说是当时b超做多的原因。 从考上大学那年,小英便开始申请助学贷款,可一直申请了四年,年年没有她的份,说她没有资格。直到前几天小英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助学贷款的资格,那是因为助学贷款利息低,都贷给有钱人了,越有钱越能贷到。不过幸亏当时没贷到,要是贷到了,在规定时间还不完,就要交违约金什么的,听说每月要还六七百元,她现在连工作都没有,岂不要愁死? 279。 大学一学期学费是4000元,住宿费是650元。年的钱,家里帮她七拼作凑交齐了,那些钱有一大部分是她爸爸在煤矿上用血汗赚来的。她原以为650元一学期的住房应该很好的,但谁知到学校一看,房间又破又脏,还经常往上掉白灰。她后悔没有早四年考上大学,因为就在一年前,她所住的房间每学期住宿费只要300元! 她学的是政教专业,对于女孩子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专业,所以她们班的很多人纷纷转了别的专业。她也想转,但学校有一个明文规定,就是转专业的人,必须多交2000元的费用,专业就可以随便挑了。学费和住宿费己经把家里榨干了,她当然难以启齿再问家里要这笔多余的钱。 刚进大学不久,她便知道,所谓的大学教育根本就是垃圾,就是让学生拿钱去集体胡闹,他们班超过一半的同学在外面租房同居,上课逃学是常事。但她认为,学不学到东西是次要的,有一张大学文凭比什么都重要。她一直坚信那句话:知识改变命运。所以,家里越穷,她才越要读书。 常言道,屋漏偏逢连阴雨。第二年,她爸爸和我爸爸等38人便在矿上遇难了。从那以后,她再也交不起学费了。课余时间,她只能发疯般地兼职,从家教到小饭店端盘子的,为了省下每一分钱交学费,她每月的生活费只有50元,经常饿得双腿打颤。 她妈为了供她上学,家里卖完了每一头能卖的牲口,借遍了亲戚朋友,要不是因为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差点连房子都卖了。她妈曾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不要再读书了,但她硬着心肠坚持着。 因为舍不得路费,直到大三那年暑假她才次回家。她刚回家不久,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他们家的房顶冲漏了,她和她妈及几个弟弟妹妹把家里所有的盆盆桶桶都用上了。踩着老屋粘脚的土地,她妈抱怨说:“现在村里只有念书的人家没有楼房了。” 她当时暗暗发誓:“我毕业后,一定要让妈妈及弟弟妹妹住上干燥宽敝的楼房,不再担心刮风下雨,不再担心墙角的蛇和老鼠。” 但无论她怎样有志气,家里还是穷得要死,暑假过完回学校时,连108元的路费都是她妈老着脸皮跑到邻居家借来的。 这四年,为了供她读书,家里欠了一大堆的债。她二妹初中毕业便辍了学,今年暑假刚刚跟亲戚到长三角打工。一起去的,还有她三妹。她三妹是超生,没钱报户口,到现在还是个“黑户”,再加上脚有些跛,连一天学都没上。这次外出,还不满十六周岁,身份证是借别人的。她妈准备等她弟弟读完初中,也送出去打工。因为她弟是超生,也没钱上户口。小学、初中还好说,一到高中,不但学费高,没户口也是个大难题。 事实上,就算有户口,现在村里的孩子,大多数是初中毕业生。因为初中跟小学不用花太多的钱,而且孩子小,不够年龄去打工,而且家长也怕因此被政府麻烦,所以迫不得己让孩子念完初中,而念高中,几乎没有太多家长会去考虑的。 可以说,为了她读大学,她家倾尽了全力。但即便这样,她大四那年的学费还是没有交完,所以毕业证到现在还被扣在学校里。 说到这里,以前爱笑的小英竟轻轻啜泣起来。没拿到毕业证,这大约是她最伤心的。 280。 我关切地问:“那现在怎么样呢?工作有门路了吗?” 她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说:“现在找什么都要托关系,我不但没钱,连毕业证都没有。可无亲无故,谁又会帮助你啊。还好,两个月前,表姐帮我找了个男朋友,人虽然矮了点,我也不是很喜欢,但他家门路广。现在正在帮我联系一份工作,是一个镇政府的办事员,虽说暂时只是倒倒茶水、打打杂,不过以后会有机会的。听说前一任办事员,还只是个大专生,现在己经送到县里培训了呢。” 我由衷地说:“那就好啊,只要能有机会就好。” 她迟疑地说:“听说工资很低,只有三四百块钱。现在物价这么高,这点钱能做什么用啊。” 我点点头:“是这样,什么都长,就是工资不长。我在东莞时,听那些老员工说,工人的工资好象一直在五六百上下浮动,长得极少极少的。” 淑芬忽然大叫起来:“对啊,小英,你要嫌工资低,就到外面打工去啊。再怎么低,也不止这三四百元呢。” 小英摇摇头:“我是绝对不会出去打工的。”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啊?你是本科生,要是出去的话,工作不知道有多好找呢,工资绝不会低于一千的。有了经验,两、三千是不成问题的。” 小英坚决地说:“不!我家庭那么困难都坚持上大学,就是为了赚很多很多的钱,彻底改变家庭命运。你见过有几个是靠打工发财的?就算侥幸有人做了老板,如果不走歪门斜道,那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啊。我是学政教专业的,如是这份工作能成,也自专业对口了。你们知道吗?现在最赚钱的不是打工,而是从政!” 淑芬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说得对!你看现在,连村支书都赚得盆满钵满的。自从农村不收提留后,他把村里最好最肥的一块地免费承包了,专门制稻种卖给我们,不买你家就别想有好日子过。小英你要是当官发财了,一定不要忘记我们啊,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姐妹。” 我言不由衷地说:“小英,你到底没白读这四年大学,站得高看得也远。” 小英得意地扬扬头:“那当然,人哪,关键是要学会为自己定位。这年头,打工能有什么出息,只有当官才是正道,这就是这样给自己定位的。” 话一说完,她就意识到什么,急忙和我说:“海燕,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只可惜,当初你没有去上大学。你考上的那所大学,毕业后很多单位都争着要呢。” 我叹了一口气:“我家里穷,读不起的。” 她不满地说:“能比我家还穷?我家那样我都熬过来了,我有三个弟弟妹妹,你家就你弟弟一个呢。关键是要坚持,谁叫你当初不坚持呢。” 我张了张嘴,感觉有许多话想和她说。我最想说的就是,她是一个自私的人!为了自己的大学梦和所谓前途,置她一家老小的死活于不顾!她家超生严重,她爸爸妈妈为生男孩,整日东躲西藏的。终于生了她弟弟,却因为没钱,她弟弟和她三妹一样,至今没报上户口。生了她弟弟后,原以为会松一口气的,没想到她爸爸又去了。兄妹四个中,她是最大的一个,就是她的二妹,也比她小七岁。自从免去繁重的农业税后,村里人除了每人三分的口粮钱,所有别的收入都是靠打工、养鸡等等。真不知道这几年,她妈妈一个人是如何拉扯她三个年幼的弟弟妹妹挺过来的。 但我看着她那对未来生活无限憧憬的脸,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281。 屋内一时有些冷场,小英象是想起什么,赶忙打开破凳子上的那个塑料袋:“你们还没吃中饭吧,肚子一定饿坏了。这是我刚刚买的馒头和咸菜,三个馒头本来是准备分两顿吃的,现在正好一人一个。” 馒头又大又暄,还冒着微微的热气。想着这就是小英一天的伙食了,我和淑芬都有些不太忍心。趁小英去打开水的间隙,我和淑芬商量了一下,每人压了20元钱在她枕头下。虽然这20元钱对我们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对生活暂时还没着落的小英来说,更重要一些。 胡乱就着咸菜、开水吃完馒头,简单收拾了一下,小英便有些为难地说:“我男朋友的妈妈前几天住院了,我下午要去医院照顾她,就没时间陪你们了。” 淑芬和我赶忙起身告别,淑芬还语重心长地嘱付道:“快去吧,未来的婆婆呢,只要婆婆喜欢,婚事就成一多半了,你的工作也就有着落了。” 小英听得连连点头。 从人民医院家属区出来后,我感到深深的失落。我觉得一起长大的四个人中,我是最失败的。淑芬有了自己的小家,有老实孝顺的丈夫,有乖巧可爱的宝宝,生活虽然拮据,但没有大起大落,生活宁静而安祥;曹菊拴住了一个有钱的男人,虽然塑胶鞋底厂不大,但在农村,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大老板;小英更是前途不可限量,虽然现在清苦,但她志存高远,照她的设想走下去,一定会在官场上有一席之地的,一旦做了官,便是名利双收的。 我不过是离开家乡短短三年,一切都物事人非了。每个人的生活都步入或即步入正轨,而我呢,却什么也没有!在东莞时,我一直想回家做点生意,但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呢。 因为我还要买毛线,淑芬带着我,直奔县城最大的一家市场,即“中兴”市场。这里大多是卖衣服的,还有鞋袜棉帽及各类小吃,很是热闹。因为在“金秋”厂做过两年,所以看到各个档口的衣服,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淑芬和村里很多女人一样,空闭时间手里总是抱着毛衣的,所以她对毛线很有研究。在她的参谋下,我很快买了两斤咖啡色的毛线。这种毛线,含羊毛量虽然只有70%,但手感很好,摸上去很是舒服。 买了毛线,我又想给妈妈和弟弟买身衣服。淑芬也想给猫猫买一件过春节的新衣服,于是我们便一家家档口逛起来。因为过年了,下面各乡镇的很多人都进县城准备过春节的衣服。年底是结婚、走亲戚的好日子 分节阅读_63 分节阅读_64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64 ,当然要穿得象样些。我看到很多处于恋爱期间的年轻男女,也都成双成双的。让我惊讶的是,其中有些衣服的产地竟然是广东东莞。 看到这里,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淑芬,你说我也到这里来卖衣服怎么样?我的平车可是蹬得又快又好呢,对服装也有一定的了解。” 淑芬笑道:“那当然好,你要是卖衣服,我家猫猫以后就不用买衣服了。” 我又有些沮丧:“可是我两眼一抹黑呢。不知这些档口怎么租?租金多少?还要交哪些税?所有这些,我一概不知道。” 淑芬鼓励道:“怕什么,听说丽娟二嫂就在这里卖衣服,她一个从没见过的农村妇女都能在这里站住脚,你难道还不如她?” 以前常和丽娟去她家玩,丽娟的二嫂,我也是认识的,当即拉住淑芬:“走,我们找她去。” 282。 丽娟二嫂的档口地理位置极好。我们进去时,她正和左侧档口的店主争吵着什么。她以为我和淑芬也是来买衣服的,立刻停止争吵,回头热情地招呼我:“两位小妹,我这里好多今年的新款,又便宜又好看,最适合你们这些年轻姑娘穿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甜得发腻,白晰的圆脸上堆满笑容。如果不了解她的人,一定以为她是一个又和善又温柔的人。事实上,她是有名的骂人高手,曾有一次,因为嫌婆婆分家时钱给的少了,亏待了她这个二儿媳妇,竟然端着白糖水围着村子整整骂了一天。喝白糖水是为了润嗓子,后来我们班很多同学都拿这个来取笑丽娟。所以现在看到她,我又想起了这件事。但我知道,她骂婆婆,归根结底是因为钱。事实上,她眼界颇活,吃苦耐劳,是丽娟三个嫂嫂中最能干的一个。 我亲热地说:“二嫂,我是丽娟的同学海燕,你还认识我吗?” 她端详着我好一会儿,终于认出来了,热情地说:“认识,你是杨海燕丽娟最好的朋友,丽娟以前常在信中提到你。你是回家过春节吧,喜欢什么衣服就挑了去,我一看到你就象看到丽娟了。要不是丽娟,我哪儿会来这里卖衣服啊。” 我伤感地问:“丽娟,她还好吗?自从她去香港,我都没和她联系过。” 二嫂黯然道:“不要说你没和她联系过,就是我们家也没一个人和她联系过呢。我婆婆想她都快想疯了,天天盼她快生孩子,生了孩子高家就会让她和我们联系了。丽娟为了这个家,牺牲得太大了。” 我点点头,如果说东莞是一条巨大的刺,给我心灵划上无数条伤痕的话,那么丽娟和陈刚分手并远嫁香港,则是其中尤为痛苦的一条。所以如果揭开这条伤痕,其余的伤痕便也会纷纷显露出来。 所以我赶紧转移了话题,随口问:“二嫂,刚才你和隔壁吵什么啊?” 二嫂不屑地撇撇嘴:“嫉妒呗,看我家的生意好就嫉妒。现在正是吃中饭的时候,人很少。等一下你看吧,我这档口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呢,市场内很多人都红眼。” 我期期艾艾道:“我也想做服装生意,怎么租这档口啊?比如租金、税务、进货什么的,我什么都不懂呢。” 本来害怕被拒绝,没想到,二嫂闻言,竟高兴极了:“海燕,你也想做服装?真是太好了,我在这边没多少熟人,市场里很多人都一伙一伙的,常为争生意吵架打架。你要是来,我就添了帮手了。”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朝右侧档口示意道,“那个档口是姐妹俩开的,我刚来时不知道,有一次为争生意和她们吵架,要不是你二哥及时赶到了,姐妹俩差点把我打死。” 我真没想到,卖衣服也有这么多名堂,不禁畏缩地看了看左右两边的档口。 二嫂拍了拍胸捕,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你放心,现在这个市场,论厉害,我是数一数二的,你二哥也不是吃素的,没几个敢惹我们!” 这话我是相信的,二哥的火暴加上二嫂的泼辣,相信很少有人敢惹的,二嫂还热情地给我讲了一翻她的生意经。她说,做生意一定要大胆,五元钱批发来的衣服,如果你能以五百元甚至更高的价卖出来,那是你本事;做生意一定要会说,把黑说成白,把死马说成活马,说到她心甘情愿买你的衣服,那叫厉害。 283。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些人天生不是作生意的料,档口位置再好生意也不好。“中兴“市场经常有人因为生意差,只好将档口转手,反正都是租,也不要花多少钱。做生意不但要能说会道,进口服装颜色、款式、衣服搭配等等,都是很重要的。 二嫂讲得头头是道,听得我和淑芬连连点头,我做服装的心思更加坚定了。现在,我只剩下心中最后一个疑惑了:“听说税务很重的,我有些担心。” 二嫂诡秘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我就把你当成丽娟了,有些事我也不瞒你,其实税务根本不成问题。经常到我这里收税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税务,她一来我就把她哄得找不到北了。一到节日我就会塞给她红包,店里的衣服,她只要喜欢,想拿那件就拿那件。有时进了新款,我还会给她留着。红包啦、衣服的,不过都是一点小钱,我手指缝里都撒出去了,可就是损失了这些小钱,每月我就可以少交或不交税。只要不过份,女税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隔壁那一对姐妹可就是傻逼了,女税务一来,她们就冷着两张扑克脸,好象人家欠她米还她谷子似的。所以每个月的税务,她们一分不分,女税务对她们也没有好脸色,晚一天交都不行!因为税务重,她们只好把衣服的价钱抬高,越高越没人买,越没有买她们越冷着脸,真是大快人心。” 我苦笑道:“原来做那行都不容易啊。” 二嫂总结道:“无论做那行,能做好才是真本事。” 正说着,我看到门口有一个穿着税务服装的身影一闪,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正和我聊得热火朝天的二嫂却立刻追出门去。我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来,她就拥着一位身材肥胖的女税务官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二嫂的眼里完全没有了别人,只有那个女税务。女税务两手插在口袋里,高昂着头,一脸含蓄的笑。二嫂从后面拥着她,头伸向她肩膀,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二嫂的脸笑得象一朵盛开的花。 我和淑芬装作普通的顾客,一边看着衣服,一边小心留意她们说话。我听到二嫂说:“过几天我老公又要去进货了,我会让他进几件你上次说的那种料子和款式的,到时候你来挑。” 女税务“嘿嘿”笑了两声:“我来挑不好吧?给人看到会说闲话的。” 二嫂胸有成竹地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样做的。” 女税务意味深长地说:“别光说这些,你都几个月没交税了,不要交多,总要表示一下吧。” 说到这里,她们声音忽然更低了下来,我就听不见了。但我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女税务从二嫂手里接了什么,笑眯眯地往裤袋里塞,然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二嫂转回头,得意地说:“过春节了,她就是想来要钱的,今年没交的税就一笔勾销了。这些收税的,就是一群老鼠,是老鼠就没几个不偷油的。” 我奉承道:“就是,就是。二嫂你真精明,是块做生意的料。” 二嫂开怀一笑道:“别人也都这么。你要是到这里来,我也介绍你认识她,保证她不会为难你的。‘黑猫狸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 我恭敬地点点头:“那就麻烦二嫂了,要是有合适的档口转租,就请通知我。” 二嫂满口答应,这让我非常高兴。 虽然我知道,这样的八面玲珑,这样的长袖善舞,实在违背做人的基本原则。可似乎人人都混得比我好,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不可能叫这个社会适应我,只好去适应这个社会了。“黑猫狸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这句话,邓爷爷也曾引用过的,连邓爷爷都引用的话,想来也是不会错的。 284。 从县城回家,我把想去“中兴市场”卖衣服的事情和妈妈一说,妈妈很是支持:“正好刘军也没工作,你也象丽娟二嫂那样,刘军去进货,你专管卖衣服。要是做好了,以后海欧读高中、大学就不用愁了。” 有了目标,日子过得更快了,春节转眼就在眼前了。在外打工的人陆陆续续回家过年,原先几近“空巢”的村子一夜之间热闹起来,几乎每天都有人回家。这些人一回家就走亲访友,酒桌和麻将桌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冒了出来。 自从我爸那38人遇难后,现在村里的男人几乎不到煤矿打工了,他们多去做建筑工。但做建筑工没有煤矿工钱多不说,倘若跟的工头不好,工钱就不容易拿到。所以,很多没拿到钱的男人,回到家里不免有些灰头灰脸。 和男人相比,女人要好得多。很女人和我刚回家时一样,衣着虽不紧跟潮流,却也崭新光鲜,引得村里几个没有外出的姑娘媳妇羡慕不己。特别是有两个女孩子,打扮得异乎寻常的入时,出手也很大方阔绰。我知道,这两个女孩子无疑是在外面混得很好的。别人的风光更衬托出自己的不如意来,倒白白落得个坏名声。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很快又有消息传来,这两个女孩,一个是在外面“卖猪肉”,另一个是被男人养起来的。一夜之间,这消息象长了脚一样,迅速传遍全村乃至十里八乡。虽然我不太清楚消息来源是否真实,但这缓解了村里人对我的议论,我稍感松了口气。 每年的八月十五和春节,无论新旧女婿,都要向老丈人家送礼的,名叫“送节礼”。因为这是我家次有人送节礼,所以妈妈早早就盼刘军来了。 次送节礼,礼品自然丰盛。猪肉、鱼及各式补品,高高地堆在刘军的自行车上,摇摇欲坠。我妈远远地看到了,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赶忙叫我弟弟去迎接。 我家同族的一些伯伯、叔叔及堂哥堂弟,也都从外面打工回家了。按照规矩,我妈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把他们都叫了来。名义上是陪刘军,其实是介绍大家熟悉一下,免得都成亲戚了,以后见面还不认识,闹出笑话。 这个时候,女人是不上桌的,家里也来了很多大娘婶婶堂姐堂妹,我跟她们一起烧烧火做做菜。这些都是我的亲人,女人们在一起唧唧喳喳,男人们在一起推杯换盏。望着灶间跳跃的火光,火光映红了我的脸,我觉得这一刻,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不再指挥我们向酒桌上端菜了,男人们一边谈论着在外面的点点滴滴,一边不停地喝酒。喝着喝着,舌头便大了,于是有的大笑,有的大哭。刘军不是太能喝酒,但被我那几个刁钻古怪的堂哥堂弟灌得东倒西歪的。新女婿上门都要经过这一关的,妈妈怕他酒醉出丑,赶忙叫弟弟扶他回房休息。 男人们从酒桌撤下去后,女人们将男人们吃下的残羹冷灸热了热,又炒了几个家常菜,边吃边谈,很是热闹。 饭后,妈妈沏了杯浓茶,含笑让我给刘军送过去。我端茶进了屋,想到这个躺在床上的男人,将是我相伴一生的丈夫,不免有些激动。听到脚步声,刘军便睁开眼,看到是我,他很不好意思,赶忙坐了起来。 285。 这样的夜晚,单独和一个男人呆在房间里,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慌乱地把茶杯递给他:“这是我妈给你沏的,喝了醒酒的。” 他用手接了,连声说:“谢谢,谢谢。” 按照风俗,若送了节礼,又见过女方的家,关系就会稳定下来,很快便会谈论嫁了。虽然我对他并不了解,也谈不上爱与不爱,但我好想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然后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 刚才接茶杯的时候,他不小心碰了一下我的手指,我当时心中一动,并没有把手指拿开。他却好象没感觉到一样,神情镇静地接过茶杯。虽然我有过一次经历,但两个人在一起时不能太主动,这是妈妈一再叮嘱的。不过二十五岁的刘军,本应是热情如火的年龄,又是在酒醉的夜晚,竟我的手都不拉一次,这未免让我有些失望。 这几年,艰辛的生活让我早早懂得世事的艰辛,也造就了我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别人对于我,哪怕一个眼神的轻视,一个动作的懈怠,都能让我捕捉到。而此时,我就从他一连串不经意的眼神和动作中己经捕捉到,他对我,是忽冷忽热,是患得患失的。 喝完茶,他把碗放在桌边,和往常一样,他的目光掠地我的头顶,望着别处,竟一句话也不说。房间静得让我窒息,我站在那里,非常尴尬,只好拿起碗,逃也似地走出房间。另一个房 分节阅读_64 分节阅读_65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65 间里,我的亲人们还在热情洋溢地谈论着刘军,谈论着我的婚姻,我却感到意兴阑珊,一个人偷偷溜出院子,无助地斜倚在房间后面的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上。 我知道,倘若男人对属于自己女人并不亲近,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是过份的拘谨和守旧,另一方面是根本对那个女人不感兴趣。但从和他仅有的一次谈话中,他似乎并不是一个拘谨和守旧的人。那么,只剩下后面一个原因了,那就是: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这个想法让我沮丧。倘若真的如此,那么,我在村里的名声,就是雪上加霜了。想着我所经受的一系列磨难,我不由得潸然泪下,泪水流进脖子,非常冰冷。一阵寒风吹过,我不由自主地打个了寒颤。 这时,我听到院内人声嘈杂,肯定是我的亲人们各自回家了。妈妈焦急地叫着我:“海燕,海燕。” 我知道她是叫我回去送刘军,但想到刘军那淡然而疏离的目光,我便假装没听见。直等到人声全部远去了,我才回了家,落得妈妈好一阵埋怨。 望着妈妈堆满笑容的脸,我感到非常内疚,实在不忍心把内心的担忧告诉他。我沮丧地想,过了年再说吧,过了年,按照本地风俗,娘家要接出了嫁的女儿回家过一段时间。如果是女孩未婚但确定恋爱关系的,男方则会接女孩到家里玩一天。如果刘军过年后会来接我,那就说明是我多心了。 我暗暗祈求:但愿是我多心了。 286。 因为有了心事,我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快天亮了才勉强睡去。本想睡个懒觉,谁知,妈妈却早早把我推醒:“快起来,今天轮到我们家给王奶奶送饭了。” 我惊讶地问:“王奶奶?就是那个住在村外的五保户吗?她快八十了吧,身体不是一直很壮吗?我在家时,她还能自己打水做饭呢。” 妈妈点点头:“就是她,她家没有机压井,去年到河里提水,不小心跌倒了,从此再没站起来,一直躺在床上,连饭都吃不上。后来还是村里人看她可怜,便让每家轮流送饭给她,她勉强活到现在。要是有人家因为太忙或别的原因没送了,她就要挨饿。因为常年卧病在床,她屁股下的肉都烂掉了。每天只能半睡不躺地呆在床上,这样活着,真是造孽呀。” 我奇怪地问:“她是五保户呢,村委会就不管吗?” 妈妈叹了口气:“管什么管?自从她不能种地后,连基本的口粮田都种不了,只好一任田地荒芜。以前有农业税的时候,村里每年还多少还从提留款里拔出点粮食给他们。在农业税取消后,这点粮食也彻底没有了。就连专门发给五保户的救济款,经过上面层层扣减,也只能每年年底时,领到50块钱。” 在这个物价突飞猛涨的年代,真不知50元够干什么用的! 送给王奶奶的饭,是用专门的一双碗筷,碗有些缺口,筷子也黑不溜秋的。我不满地 说:“这么破的碗还能用吗?王奶奶年纪大了,划破嘴怎么办?” 妈妈不满地说:“我家这还算好的呢,有些人家,还用喂猫喂狗的碗送呢。” 我只好闭嘴。妈妈本来是把昨晚的剩米饭装在碗里的,还放着一块冷冰冰的咸菜。趁妈妈转身的空隙,我把剩饭剩菜倒掉,盛了一碗蛋炒饭,还夹了几块半肥不瘦的肉。虽然这是昨晚的剩菜,但都是刚刚热过的,味道还不错。 王奶奶的家是一幢简陋低矮的土砖房,房门前的空地上,满是枯草。枯草间有一条略有痕迹的路,这条路大概是村里送饭的人留下的。刚刚“吱吱嘎嘎”推开东倒西歪的破木门,一股浓烈的臭气便扑面而来,我差点吐了出来,连忙滕出一只手捂住鼻子。 房间内很冷,唯一的木窗房用一张破报纸堆着,风一吹过,发出“扑扑”的声音。就着外面的亮光,我看到床上头半躺着一个干瘪的老人。老人脸上刻满了核桃一样的皱纹,脸的颜色和身上那床薄被颜色一样, 如果不是那满头的白发,我甚至分辩不出哪个是她,哪个是被子。那满头头发随着窗外的风吹一摇一晃的,象一把枯草。房间里没有一点生气,要不是她间或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声,这简直就是一座坟墓。 我轻轻叫了一声:“王奶奶,我给你送饭来了。” 王奶奶喉咙似乎发出一阵声响,好半天才很含糊地说了声:“你是谁呀。” 我赶忙说:“我是海燕。” 但她茫然地望着我,显然己经记不起我是谁了。但当我把碗递到她面前时,她刚才半睁半闭的双眼立刻发出贪婪的亮光来,竟清晰地说:“我己经好久没吃肉了。” 说完,几乎是抢过饭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知道,刚才那个没有一丝生气的躯体,竟会发出如此大的咀嚼声。在她吃饭的时候,我发现,浓烈的臭味是从她床上发出的。也许吃到肉了,太过兴奋,她的身子竟然移到了一下。大概是屁股上的肉都烂掉了,这样一动,未免有些疼,她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随着她的呻吟,被子底下竟然流出一滴滴的脏物来。这脏物滴到地上,我看到是屎尿的痕迹,再次不自觉地捂住了鼻子。 287。 满屋的臭味王奶奶好象闻不到一般,三下五除二地吃完后,还象猫狗那样,用舌头舔了舔碗快,满足地说:“真香。” 我难过地说:“你要是喜欢,等一下我还给你送肉来。” 王奶奶困难地向我抬了抬眼皮,重重叹息着,脸上的肌肉扯动了一下,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感慨地说:“你是个好孩子,送饭来还跟我说话。以前他们送饭,都把饭倒在我的碗里就跑了,除了一两个上了年纪的人,从来没人和我说话呢。”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在她床头的那张破桌子上,有一个破旧的塑料碗,碗里黑糊糊的,还留有食物的残渣,一看就是好久没洗过了。 王奶奶抬眼望着我,双眼如孩子一般充满乞求。我知道她是想我留下来多和她说说话。但屋内的气味太臭了,我实在忍受不了。接过碗筷,很不礼貌地打断她的话:“王奶奶,我家里有事先走了,等一下再给你送饭。” 迈出房间的那一刹那,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是个狠心的人,我也是很有同情心的,我甚至想过象媒体上宣传的好心人那样,把王奶奶的房间收拾一新,然后再带她去太阳看病什么的。但那房间里的臭味,让我的所有同情心都望而却步。何况,现在处境的我,实在没有那个能力啊。 回到家,妈妈己从刘军送来的节礼中挑了一半出来,让我给姥姥姥爷送“节礼”。妈妈望着那堆“节礼”,难过地说:“我家给你姥姥姥爷家送了二十多年节礼了,现在终于轮到有人给我家送了,要是你爸爸还在,他该多么高兴啊。” 妈妈的话让我更加伤感,想到我去东莞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寻找该死的齐月升的,不但齐月升没找到,还把自己弄得身败名裂,实在是惭愧至极! 姥姥姥爷的家和我家隔得并不远,因为我车上推着很多东西,便没有走平时经过的路,而是绕到村外一处比较平坦的大路。在经过一座简陋低矮的土砖房时,房间发出浓烈的臭气,我侧耳细听,里面传来一阵怪异的响动。这幢土砖房是房门都破了,门口还有一尺来长的枯草。我吓了一跳,赶忙加快了脚步。 姥姥姥爷院门敝开着,我进去一看,院内或坐或站有有七八老人,有的老人比姥姥姥爷年龄还大。此刻,他们穿着或灰或蓝的老棉衣,正围在一个兔笼前,七嘴八舌地争执着什么。 铁笼内的两只小兔子才不过巴掌大,一边在笼中吃着青草,一边跳来跳去,很是可爱,引得老人们一阵爱怜的笑声。 姥姥推着拐杖己经下地,看到我,高兴得象个孩子,罗里罗索地说:“海燕,快来看,你曹爷爷给我们送来两只小兔子。我家原来也有几窝兔子的,可惜上次被计生办的抄家抄走了,能卖几百块钱呢。” 曹爷爷原是我家邻居,后来六个儿子各自成家立业,他便将老房子留给其中一个儿子,自己和曹奶奶到村外的沟渠上盖了一栋小房子,从此老两口便住在那里,这一住就是十几年。 印象中的曹爷爷很是高大槐梧,总说我太瘦太矮,连说话声声音都象象猫似的。于是,他和曹奶奶总亲昵地叫我“小猫”。可现在站在面前的曹爷爷,我差点认不出了,原先高大的身材快弯到地上了,背后鼓起一个大包。身上的衣服竟然还有一个补丁,这简直让我不敢想信自己的眼晴。都二十一世纪了,竟然还有人穿着带补丁的衣服! 望着那块补丁,我差点落下泪来,苦涩地叫了声:“曹爷爷。” 曹爷爷咧开没牙的嘴笑了:“‘小猫’长成大姑娘了,前几天你曹奶奶还念叨过你呢。” 我苦涩地问:“曹奶奶,她还好吗?” 288。 曹爷爷朗声说:“好,好,正在地里薅草喂兔子呢。有时候去我家看看,我喂了好十几窝兔子呢。” 我有些吃惊:“十几窝兔子,哪里养得过来?” 其余的几位老人闻言,纷纷说起自己的养兔子经来。我这才知道,这些老人,大多是和儿女分家单过的,每人都养了几窝用至十几窝兔子。养兔子一般是养母兔子。因为母兔子下了一窝小兔子后,可以在那窝小兔子中留下一两个好的母兔子,母兔子长大了下小兔子,其余的小兔子都卖掉。这样,每窝兔子一年下几窝,便可以维持老人们日常的开支了,扯衣服、买油、买盐等等。 望着这些老人饱经沧桑的脸,我真是非感交集。 他们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后,孩子们各自成家立业了,便一个个和他们分了家。然后,他们将仅有的口粮田平摊到儿子们名下,儿子们每年给他们足够的口粮田。儿子们自家的零用钱,是靠外出打工获取的,他们用这些钱供孩子读书、买衣、买油、买盐等等。 他们在城市的夹缝中生存,建筑工、挖煤工、小贩等等,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就是“农民工”。他们不但要付出血泪和汗水,还要忍受城里人的白眼。更重要的是,他们面临着和所有“农民工”一样的命运:被老板欠薪。 因为生存的艰难,他们赚的钱甚至不能养家糊口,当然没有多余的钱来赡养老人了。不是他们不孝顺,实在是孝顺不起。起初,老人们还和儿子媳妇闹,吵过,骂过,打过,于事无补,便也只好认命了。 老人们虽然从儿子手中讨得仅够活命的口粮,却没有维持日常生活的零用钱。柴火是可以到田地、路边捡的,但油盐酱醋却是捡不到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养兔子便成了他们零用钱的主要来源。因为养兔子只要挎着小篮子,到田地里薅青草就可以了,即不需要付出他们己经在年轻时透支怠尽的体力,也不需要象养鸡养鸭那样东撵西拦。 养兔子之余,他们什么都做。比如:农忙后到田地里捡一些别人收割时遗落的稻穗,或到路上扫一些带着稻烂的土;捡酒瓶、纸张或别的垃圾卖给镇上的废品收购站等等。他们就是用这些钱维持日常的开支,但如果不幸生病,也只能硬撑着。儿女们孝顺的,便从牙缝里挤点钱,带老人到村卫生院打个点滴;不孝顺的,便只能躺在房间生挨着,真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他们丧失了劳动能力后,他们的生活来源只能通过以上的途径。但即便是基本的口粮,也并不是每个老人都能享用到的。这些老人,一部分是儿女实在太穷或不孝顺的,口粮便给不给或给得少了。 但无论怎样贫穷,他们都轻易不会离开这片土地。就算是曾经离开过土地的人,也会想法设法地回来,这就是所谓的叶落归根。生是这片土地的人,就算是死了,他们也要做这片土地上的一杯土,生生世世守候在这片土地上。 从姥姥家出来,我忽然想起了艾青的那首诗《我爱这土地》。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289。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和曹爷爷的这次相见,竟然是永别!b 分节阅读_65 分节阅读_66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66 r   除夕傍晚,人们操劳了一年,各家各户正围在一起享受年夜饭的时候,忽然村里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叫声。在不时响起的劈里叭啦的鞭炮声中,在对联、门联的营造的节日的气氛中,村里忽然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哭声,真是大煞风景,我和妈妈、弟弟当即停下刚刚拿起的筷子。 因为大过年的,妈妈嫌不吉利,让我和弟弟留在家中,自己匆忙走出了家门。我和弟弟望着满桌悉心烹制的佳肴,再没有一丝味口了。 过了好久好久,妈妈才回来,悲伤地说:“你曹爷爷死了。” 原来,曹爷爷虽然身体很好,四个儿子都没什么文化,人又老实,四家一家比一家穷。曹爷爷虽然喂养了十几窝兔子,但卖兔子的钱,今天这个孙儿来要一些交学费,明天那个孙女来要一些看病,给来给去,老两口反倒没落下什么钱,全都为孙子、孙女忙活了。 就连大年三十,家里连肉都没称,只剩下几颗白菜了。曹奶奶做饭,让在灶下烧火的曹爷爷帮她剥白菜。谁知刚拿起白菜,他忽然就一头载倒在灶前。曹奶奶试着他的鼻息还在,便慌忙踮着小脚去村卫生院打医生。 医生判断是脑溢血,并建议叫救护车马上送去医院。但四个儿子相继到来后,却为由谁出200元的救护车费和医药费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大打出手。 四个儿子还没理论出该谁出多少医药费时,曹爷爷便停止了呼吸。四个儿子这才停止打架,放声大哭。 可怜己经去世的曹爷爷的身上只盖了一件老伴的衣服,身边还胡乱放着那棵剥了一半的白菜。灶里的火己经熄灭了,但灰烬还还微微冒着热气。 我气愤地说:“那四个儿子,真不孝顺!” 妈妈叹了一口气:“谁不想孝顺?没钱,你让他们拿什么孝顺?” 我立刻怔住了,和弟弟面面相觑。 因为第二天便是大年初一了,这个时候办丧事非常晦气,也会连带亲朋好友和邻里村人过不好年,所以只好秘不发丧。曹爷爷被暂时停放在他在村外搭的小屋里,直到大年初二,大儿子才把他迎进自家的正屋内。 这还没完,几个儿子又为丧事的支出、火葬费和骨灰盒的钱由谁出争吵起来。按我们那儿的风俗,如果操办丧事,每个前来吊唁的人都要给一块孝布,同宗同族的儿孙后代,刚要披麻戴孝。虽说置办丧事酒席可以从中赚回一点钱,但这点钱过不够扯孝布的。争来争去,最终儿子们达成一致:那就是丧事从简,不摆酒席,不拉去火葬,偷偷埋掉。 按规定,不去火葬是政策不允许的,如果被上级主管部门得知,挖地三尺也要把死者的遗体刨出来。再送去火葬场实行火化。火葬费再加上买骨灰盒的钱,一般需要两三千元,回来同样需要置办棺材、重新入殓,埋入坟墓中。 为了省去火葬费和买骨灰盒的钱,象很多人家一样,四个儿子凑了一千块钱,偷偷塞给了村委会相关人员。然后,又凑了几块木头,请人做了一口薄皮棺材,曹爷爷这才入土为安。 据说,国家严令要求实行火葬,是为了不占用耕地,不浪费木材。要现在却变成:上级主管部门严令要求火葬,却允许家属置办棺木并修建坟墓;只要偷偷塞给村委会相关人员一定数量的现金,便可以不实行火葬。 这真让人迷茫,国家的火葬政策,到底是为了赚那两、三千元火葬费,还是为了让某些相关人员以权谋私? 290。 曹爷爷丧事办得非常简朴,初三那天,亲戚朋友随便祭拜了一下,便于当天夜里匆匆下葬了。曹爷爷的死,不过把曹奶奶更加孤单地撇在人世,让那些和他生前一起养兔子的老人们唏嘘一翻,便也很快被人淡忘了。还是鲁迅说得好:“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己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除了曹家,所有的人很快又投入到节日欢乐的气氛中。人们走亲串友,几乎每家都开了牌局、麻将桌,刚过年,连小孩都有了压岁钱。一时间村里赌风鼎盛,大有越演越趋之势。但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为了避开大规模的民工返城潮,很多人在初二甚至初一就坐在了火车上。 村里的人渐渐又少起来,我的心也更加焦急起来,我在等刘军接我到他家。初二,我失望了;初三,我失望了;初四,我失望了;初五,我简直绝望了。一直到初六,刘军才骑自行车过来接我。 我有些不满,但妈妈却安慰道:“早晚有什么关系,反正是来接你了嘛,只要你去了他家,就算一脚跨进他家门槛了,还怕什么?” 刘军家并不远,我们一前一后骑着车,很快就到了。他们村和我们村一样,几乎都是高大的平房和楼房,在这些平房和楼房间,间或零星地点缀着几幢低矮的土砖结构的房子。而刘军家,正是这几幢土砖结构的房子中的其中一座。 如果说,我之前还对刘军接纳我有些怀疑的话,那么现在看到这些房子,我反而安了心。如此穷的人家,并不是那么容易好打对象的。刘军就算长得还行,就算是个大学生,但没有工作,和普通的农村男孩实在没有区别呢。 刘军象是看出我的心思,自嘲地说:“你也许想象不到,这几户人家,都是培养出过大学生的,也就是所谓的书香门弟。切,书香?” 我象表白什么似的,急急地说:“穷怕什么?我们都还年轻,都有一双手,你又读过大学,只要努力,我就不相过不上好日子。” 他摇摇头,不置可否。 刘军的爷爷奶奶看上去非常疼刘军,不住地“军儿”、“军儿”地叫着,对我也很是热情。刘军爸却冷着一张脸,看到我进门,头一扭,拿着铁锹就走开了。刘军妈一看就是个极精明的人,衣服虽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从我一进门,她就拉着我的手,不住地嘘长问暖的。 不一会儿,家里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妇女和女孩子,都是刘军的同族女性亲属,是刘军叫来陪我的。年长的女性进来时,还笑眯眯把红包塞给刘军妈。我知道,那些是给我的“见面礼”,刘军妈应该在我离开她家时,连同她自己的红包一起塞给我的。 快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女孩出现在刘家大门口。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叫:“彭方!” 听到这个名字,刘家人的神色立刻都变得很不自在起来。我意识到什么,装作不在意地问:“彭方是谁?” 刘军小堂妹脱口而出:“是军哥――” 我注意到,小堂妹的话还没说话,就被她妈白了一眼,她妈赶紧接口说:“是刘军同学,在村小学当老师,还教你堂妹呢。” 我还想再问什么,刘军妈及时端来零食,招呼我吃,神情也很不自然。我感觉有些不对劲,便警惕地注视着院内的一举一动。果然,不多一会儿,我眼角的余光看到刘军神情慌张地走了出去。 291。 我预感到什么,心中不由一冷,趁刘家人不注意,也跟了出去。我躲在一座草垛后,看到刘军正不耐烦地和彭方解释什么。可惜因为隔得有些远,我什么也听不见。 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彭方捂着脸哭了,在刘军转身离开的时候,彭方试图用手去拉他,但被刘军毫不客气地打掉了。 我立刻明白,彭方可能是刘军的前女友!彭方虽然有些矮,但身材很好,五官也是眉清目秀的。我脑子有些发热,很想走上前去问他们是怎么回事。但看到刘军怒气冲冲的样子和彭方流满泪水的脸,我还是悄悄退回了院内。 不多一会儿,刘军也回来了。我偷眼望去,他脸上刚才的怒气己消,依然象往常一样,满脸微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想象不出,这个有着明朗笑容的大男孩,刚才怎么会对一个女孩如此绝情! 因为人很多,我和刘军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直到我离开刘军,刘军妈才象征性的给我两百块钱。有的女孩次去男友家,得到的见面礼有时会超过三千的。想到刚才几个妇女塞给刘军妈的红包,我断定我该珍贵得的见面礼被刘军妈扣压了。但想到自己有着那样不光彩的过去,刘军能接受己经不错了,便了没有放在心上。再说,虽然刘军爸一天不见人影,但刘军妈一直非常热情,热情地让我觉得把这事放在心上,就是对不起她老人家似的。 回家的时候,还是刘军送我的。一路上,我几次张口想问关于他和彭方的事,但想想还是咽了回去。刘军似乎也心不在焉的。只把我送到村口便推说有事,匆匆回去了,这让我非常失落。 我己经基本可以确定,刘军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也许他还爱着彭方。我们有许多次单独相处的机会,但他很少推心置腹地和我聊天,甚至不问我的过去。心不在我身上,却仍然把我做成他的女朋友。虽然我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但我不想再跟他相处下去了。 谁知回到家,我刚在妈妈面前暗示了一下,妈妈即雷霆大发:“还以为自己是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就你那名声,刘军能要你就不错了,你还要求那么高干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说:“我怕,结了婚也要离婚的。” 妈妈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你今天结婚明天离婚,你也要嫁给他!” 我黯然,终于明白,自己的不嫁,己由妈妈的一块心病转换成她的累赘。现在她最想要的是,就是把我嫁出去,至于我嫁给谁,嫁后幸福不幸福,那不在她考虑的范围。 从那以后,虽然我依然不咸不淡地和刘军相处着,但对这个男人,我不再象以前那样抱有希望了。我更频繁地往县城跑,希望“中兴”市场早一点有合适的档口转租。去县城卖衣服,不但可以赚钱,还可以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村庄。 292。 春节过后,喧嚣一时的村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年轻一些的的陆续走了,村里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儿童,还有就是象淑芬那样想走却走不开的少数年轻人。这些年轻人白天在附近打一份工,晚上在家编苇席,很是辛苦。 和这些辛苦的年轻人相比,留在家中的妇女却比较轻闲。这些妇女一般是30岁到50岁之间,她们的丈夫或儿女一般都外出打工,她们不需要为零用钱发愁。于是每天吃过饭,妇女们就开始互相串门聊天或打麻将。 很不幸的是,我妈就是其中的一员。阴雨天还好,她关节炎发作,躺在床上哪儿也去不了。但一能下地,她就脚不沾地了,到处找人打麻将,把所有家务活都扔给我。她每天从外面回来,脸上就喜气洋洋的,嘴巴也不闲着,不停说着村里的八卦,她简直就把传播别人家闲话当成精神食粮了。 更为过份的是,有一天,我给刘军织的毛衣织到分袖子了,我不知道怎么分,便抱着毛衣到淑芬家请教了她。谁知再一回家,就听到房内麻将“哗啦哗啦”地响,屋内也烟雾燎绕的。我吃惊地看到,我妈嘴上熟练地叼着一根香烟,正在和几个妇女打麻将。那些妇女的嘴上,无一例外地叼着一根烟。烟雾缭绕中,她们一边打麻将,一边放肆地开着黄腔。 我真是气不打一出处,我的妈妈,就算现在变得脾气不好了,连对我也势利了起来。但总归,她是一个纯朴的农村妇女,她怎么可以抽烟,她怎么可以打麻将!正在这时,一个妇女故意淫笑着向另一个妇女高高耸起的前胸摸去,我再也忍不住了,尖叫起来:“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竟然还抽烟!” 我妈抬头见到我,有些尴尬,赶忙掐灭香烟,讪笑道:“刚才不是叫你在淑芬家多玩一会的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质问道:“你怎么可能把家里搞得这么乌烟瘴气的?” 其余几个妇女都面面相觑,我妈觉得脸上挂不住了,老羞成怒道:“我要你管?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感觉还没愈和的伤口又被人揭了起来,我大脑一片空白,当即走上前要掀麻将桌。几个妇女把我拦住了,我妈索性站起来,朝我怒目而视:“你掀啊,你掀啊,你今天要把桌子掀了,我就算你本事!” 我气得浑身颤抖,拼命朝地上跺了跺脚,逃出门去。我在村外的小河边坐了很久很久,我的眼泪一颗颗滴进小河里,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浪花。我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我梦牵魂系的村庄,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不知过了多久,到菜园里来挖青菜的淑芬看到我,惊讶地问:“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哭?” 我擦了擦眼泪,委屈地说:“淑芬,我妈怎么变成这样?还有好几个妇女,她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打麻将就算了,还抽烟,还开黄腔,真恶心。” 分节阅读_66 分节阅读_67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67 她不以为意道:“现在村里好多妇女都是,丈夫长年在外打工,她们心里苦着呢。不止我们村,别的村很多妇女也是这样。” 我迷茫地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诡秘地说:“你妈还不到五十吧,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我点点头:“我当然不生气。” 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常言道,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还在浪头上,六十还要浪打浪。” 我立刻明白了什么,尖叫一声,捡起一土坷垃就象她扔过去:“你比她们还恶心。” 293。 淑芬笑嘻嘻地躲过了,认真地说:“我说的是实话,村里的成年男人,很少留在家中的,女人们都很寂寞。你妈她们那群人聚在一起打麻将、抽烟、开黄腔,还算好的。有些女人,表面上正正经经,暗地里却趁丈夫不在家,偷人养汉,那才是伤风败俗呢。不说别的,我们村那个五十多岁的村长,你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象六十多的小老头?”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 她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坏事做多了,累的。” 我赶紧捂上自己的耳朵,连声道:“不要说,你不要说了。”并不是我故作姿态,我真的不想听,我好害怕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了,会给我对这个所谓的故乡越来越厌恶。 淑芬不屑地“切”了一声:“在家的女人不守妇道,在外的男人又如何呢?去年,村东头的二狗子在外面得了‘脏病’,听说是逛发廊染上的。没钱在外面治,就回家来了。治了好几个月才能下床呢。这不,为了怕他再得病,今年他老婆只好跟他一起出去了,把两个孩子留给了爷爷奶奶。” 我忽然想起我在亮光厂那些同宿舍的姐妹们,比如吴少芬,比如罗小花等等,这些人也都是夫妻一起到外面打工的,又有几个能有正常的夫妻生活的呢?想到这里,我理解了我妈,理解了和她一起打麻将、抽烟、开黄腔的那些妇女,也更坚持了在县城开服装店的决心。只要在县城开服装店,有了钱,就不用过这种家不象家、夫妻不象夫妻的生活了。 回到家里,麻将己经散场,我妈眼圈红红的,象是哭过,看到我,更是眉头紧皱。我故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亲热地和她讲话,直到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从那以后,我不但不再反对妈妈把麻将桌开在家里,甚至在她们打麻将时,我还有意回避。这些都是良家妇女,她们聚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排谴无聊和寂寞。她们打麻将打的都是小钱,不在乎输赢的,所以从不沉溺其中。更多的时间,她们含辛茹苦地操持家务,教育孩子。只要有剩余,她们也会尽自己的能力照顾老人,生活过得拮据而宁静 但忽然有一天,这个看似宁静的生活,却被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打破了。新闻的主角竟然是我三叔家刚满18岁的堂弟康康! 我爸有三兄弟,我奶奶在生下二叔后因难产去世了。为了有人照顾二叔,爷爷又娶了现在的奶奶。可奶奶并没有好好照顾二叔,二叔要是尿床了,奶奶从来不理他,让他自己用体温把衣服焐干,大冬天也不例外。奶奶很快就生了三叔、大姑和二姑,对我爸和二叔就更加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常言道,有后娘就有后爹。因为奶奶从中作梗,时间久而久了,爷爷也就不待见我爸和二叔了。 印象中,爷爷奶奶从没带过我和弟弟。只把三叔家的堂弟康康和堂妹安安当作心肝宝贝地疼。小时候,海鸥、宁宁和康康三个小孩过家家时吵架,爷爷不问三七二十一,把海鸥和宁宁劈头盖脸打了一顿,从此,我们便彻底没有爷爷奶奶了,甚至连见面都不说话。 294。 我爸和二叔结婚后分家时,爷爷奶奶连碗都不给一只,但却把老宅子里的一切东西都给了三叔。因为三叔长期跟建筑队在外面作木工,三婶也在建筑队找了个做饭的差事,夫妻俩长期在外打工。在外面打过工的人都知道,把孩子带在身边读书根本不太现实。一是打工者本身就是居无定所;二是很难找到接收的学校,就算找到了,也付不起昂贵的学杂费和借读费。所以,堂弟康康和堂妹安安都是由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 虽然跟爷爷奶奶不亲,但三叔三婶却对我们挺好的,没什么隔阂。康康和安安嘴巴也很甜,一见我就“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着,很招人喜爱。 由于三叔三婶长期在外,爷爷奶奶象很多带孙子孙女的老人一样,对康康和安安非常溺爱,康康和安安成绩却很糟糕。特别是康康,越大越调皮,根本不服管教,经常在学校打架,爷爷奶奶拿他没办法,不知给被他打过的同学赔过多少医药费。 前年初中毕业后,三叔三婶拿出一大笔钱把他塞进市里的职业高中。康康在职业高中经常逃课、赌博、上网,还结交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甚至今年春节,还大摇大摇地带回家一个女孩,女孩被三叔三婶劝走后,康康还差点和三叔打起来了。 三叔是三兄弟中唯一有手艺的,这也是爷爷奶奶偏心,我爸和二叔很小就要下田地做农活,唯独送三叔去学手艺。三叔人也聪明,木工手艺是十里八乡出名的。以前没跟建筑队外出做活时,谁家女儿出嫁需要打家具的,都会去找他。所以在建筑队中,三叔是当仁不让的大师傅,工资比一般工人要高得多,连包工头都让他三分。再加上三婶,夫妻俩每年都可以存一笔钱,是村里数得着的富户。 以前,三叔总是给康康足够的零花钱。但自从得知这些钱都被拿去赌博、上网后,三叔便限制了零花钱的数量。这样一来,康康便没钱再去赌博、上网了。但万万没想到,康康竟然会去贷高利债。本来说好春节过后还的,但因为三叔知道他不务正业,便把钱管得很紧。 开学后,因为没钱还债,放高利债的债主便派人打了他一顿。打过后,债主还严厉限制了还钱日期,如在规定时间内还不了债,就要让他拿命抵钱。康康又惊又怕,就伙同几个平时在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精心策划了一起抢劫案。因为没有经验,次销脏,便被警察逮了个正着。 刚刚到达工地的三叔三婶闻讯,破天荒在不是春节的时候回来了。一回家就没闲着,到处托人、找关系。康康己满18周岁,如果判刑的话,最少会被判三年;如果用钱把他从里面“赎”出来,则最少要三万元。 康康出事了,我妈对爷爷奶奶很不满,一遍遍念叨着:“怎么能把孩子丢给老人呢?老人能带好孩子?村里那些夫妻双双出去打工把孩子丢给老人的,有几个老人能把孩子带好的?不是我说,村里这种例子还少吗?”然后就开始数落,谁谁把孩子留在家里,老人没看管好,差点掉井里淹死;谁谁把孩子放在家,老人过度溺爱,孩子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谁谁把孩子放在亲戚家,亲戚不上心,孩子饥一顿饱一顿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我想到康康那张惹人喜爱的脸,想到康康那一声声甜甜的“姐姐”,便忍不住向妈妈请求:“我想去三叔家看看,再怎么说,康康也是我堂弟,和我一个爷爷呢。” 295。 我原以为我妈会反对,没想到她连连点头:“去吧,去吧,康康是我看着长大的,实在不忍心他坐牢,都是你爷爷奶奶惯的。” 谁知还没到三叔家,却听到院内传来激烈的吵闹声、哭骂声,门口渐渐聚拢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我进去一看,原来是爷爷奶奶和三叔三婶在争吵。爷爷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但他说一句,三叔三婶就反驳一句。奶奶坐在地上,哭得鼻子一把眼泪一把的,边哭边诉苦:“我哪里知道他会这么不走正道呢?我以为让他吃好、穿好、玩好,就是疼他了,就对得起你们了,这真是造孽啊。” 三婶气恼地说:“就是你这样才害了他!你只知道给他吃好、喝好、玩好,把他当成心肝宝贝,你怎么就不知道管管他呢?我在家的时候,他多乖多听话,没半点坏心眼。” 三叔示威似地向爷爷高声喊:“不管怎么样,这次我就不赎他!让他在里面吃吃苦头也好,要不出来说不定会去杀人!” 爷爷怒气冲冲道:“你要敢不去赎他,你就替他坐这个牢!”边说边随手捡起一把铁锹,就要朝三叔扔去。 三叔没躲开,锨锹柄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膝盖,他疼得一把抱住膝盖,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奶奶和三婶也停止了争吵。 我很同情三叔和三婶,康康之所以这样,是和爷爷奶奶溺爱有很大关系的。我很想趁机讽刺一下爷爷奶奶,但看到那两张老泪纵横的脸,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便悄悄退出了院子。 但三叔还是拿出三万元的积蓄,把康康赎回来了。康康回来那天,我去看了他,头发被剃得光光的,目光游移、表情呆滞,见到我,连“姐姐”都没叫。 三婶流着泪对我说:“这孩子傻了,这次回家,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知道康康在外面一定经历过很大很大的伤痕,顿感鼻子酸酸的。 三叔这几年虽然挣些钱,但盖了一次房子、康康和安安的学费、一家六口的日常开支等等,算来算去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赎康康回来,不但花了三万元赎金,还帮康康还了一大笔高利债。不但这几年的辛苦全白费了,还欠了一大笔债。 但即便是这样,三叔再次外出打工时,三婶还是破例没有跟他一起走,她说:“康康都这样了,我不能再让安安毁了。钱赚得再多有什么用?一眨眼就花光了,孩子要是没管好,那可是一辈子都毁了。” 三婶想通了这个道理,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吧。 康康这次出事,给村里那些双双外出打工而把孩子留在家里的夫妻敲响了警钟。有三位母亲匆匆从赶回了家,并决定在家里好好教育孩子。但更多的夫妻、更多的母亲,依然没有回来。与其说他们对孩子教育的陌视,不如说他们没有回家的资本。这资本,在这里就是钱。 296。 钱!钱!钱! 回家带的两万块钱,我一直不敢动。好在粮食、蔬菜都是自家生产的,不需要花钱买,就连腊肉也是自家喂养的猪、鸡、鸭等等腌制的。但腊肉毕竟有限,只有农忙或过年过节的时候才吃,平时只吃咸菜、辣椒,刚回家时很是喜欢,时间长了,便感觉很馋。我身上的零用钱,几乎花光了。 要是以前,还可以到小沟、小河里去捉鱼,但现在,很多小沟、小河都干涸了。稍大一点的水沟,都被别人承包了。妈妈和弟弟一直吃这样的饭菜,早己经习惯了,但我实在馋得要命,又不想花钱去买,想来想去,便把眼晴盯在了村外那条大河上。 说是大河,也不过十米宽。以前更宽些,但近年来,好好窄了许多,因为田地里不断排进来的农药和一些小厂的污染,河水早就不如以前那样清澈了,鱼虾很难生存。虽然鱼虾很少,但河底的淤泥里却有很多很多的小田螺。 我们村很少吃田螺,因为很麻烦。但麻烦和嘴馋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终于有一天,我穿着妈妈下稻田的长统胶靴来到河边,为防止被别人看到笑话,我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路段,不一会儿就摸了满满一脸盆的田螺。我想起在东莞时看到的那些很美味的田螺,一般都要五块钱一碟的呢。我这一脸脸盆,可以卖多少个五块钱呢。 妈妈看到这一脸田螺,直骂我没出息。骂倒没什么,关键时她也不会做,这让我很是气馁。我知道田螺肉里有很多泥沙,据说田螺要放在清水里养很多天才能吐尽泥沙。但我馋得不行,哪里能等到很多天以后呢。 考虑再三,我决定把田螺全部砸碎,然后将碎片扔掉,只留下田螺肉,再再洗净泥沙,最后就可以用田螺肉炒菜吃了。 这想法倒是不错,可真正操作起来却颇有难度。因为田螺太小,要用小锤子才能敲打。但锤了太小,又容易敲到手。更为重要的是,虽然能把田螺壳敲碎了,但碎了的田螺壳和田螺肉抵死缠绵,很难分开。 因为嘴太馋,我硬是用剔除了半小碗的田螺肉,手指被划破几处。但看着那半碗田螺肉,还是很有成就感的。谁知,当我把田螺肉洗了几遍再炒辣椒时,尽管放了很多的调料,真正吃起来,不但非常腥,肉还又老又硬,咬都咬不动。并且,放的那么多调料,田螺肉除了腥,竟然一点味道都没有。 不但嘴巴依然很馋,手上还伤痕累累的,真是挫败! 就在我快要被钱逼疯的时候,丽娟二嫂终于打电话给我,说有档口转租。这消息让我非常振奋,当天就骑着自行车去县城了。刚进“中兴”市场,远远就看到二嫂隔壁那对姊妹俩的档口前写着 分节阅读_67 分节阅读_68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68 “清货”的字样。 二嫂一看到我,便把我拉进房内,眉飞色舞地说:“她们终于撑不下去了。我己经跟业主说好了,这家档口我租下了,她们的档口和我的档口是一个业主,满口答应。要是你去租,业主肯定要先交订金的。” 我这才知道,“中兴”市场在动工之前,所有档口早就被那些当官的及其亲属好友以低价买去了,然后再以极高的租金租给别人做生意,业主则只管收租金。要不是二嫂,我根本不知道这些门道,便对二嫂连连称谢。 二嫂建议道:“以前她们和我一样,是做女性成衣的,但做生意,她们哪里是我的对手。你以后就做童装吧,童装投资少、风险小。” 我下意识地问:“童装利润大还是成衣利润大。” 297。 二嫂脱口而出:“当然是成衣了。”说完这话,她自知失言,尴尬道,“很多人都想做成衣,其实童装也得有人做,你说是吧。” 我忽然感觉,她如此热心帮我,是怕这家档口被别人租了去,又做成衣,无疑又是她的一个竞争对手。但我还是很感激她的,她不但让我明白许多做生意的决窍,并且我的钱不多,确实也不想全部投进去。 我干脆地说:“好,我做童装。” 二嫂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太好了,晚上我和你二哥说说,以后你可以跟他去进货。晚上去进货,第二天凌晨就可以回来,不妨碍卖衣服的。” 我连连点头。 二嫂又帮我算了一笔帐,进货、档口半年租金、工商税务、一日三餐等等,杂七杂八加起来也要近万元,这也是我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弟弟还要读书,我不可能把所有的钱都用来投资。 那家姐妹的租期还有一个月才能到期,想到一个月后,我就能成为服装店小老板了,我的人生将掀开新的一页,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回家的路上,经过农贸市场时,我决定买条鱼犒劳一下。这段时间,真的是馋死我了。 这时,天己经很晚了,集市上很多人都在收摊。大鱼太贵,我只买了一摊贱卖的三寸来长的小鱼。虽然鱼己经死了,但腥香的鱼味和白白的鱼肚皮还是强烈地刺激了我的神经,我用两块钱把半篮子的鱼全包了。 天有些冷,我提着鱼,艰难地推着车子靠墙边走。菜市场己经收摊了,人影稀少,地上一地的残叶和水渍。忽然,在菜市场的拐角处,我看到一个黑瘦矮小的年轻大嫂,大嫂眼窝深陷,牙齿突出,似乎不象本地人。大嫂怀里还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孩子一哭,她就胡乱把奶头塞进孩子嘴里。这么冷的天,裸露着前胸,真不知她冷不冷?妇女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充满希望地紧紧盯着每一个经过她面前的行人,不用说,她希望有人能买她的菜。 她面前还剩几捆小青菜,一大堆四季豆。其实这些菜我家都有,但看着天这么晚了,买菜的人这么少,她又带着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乡下的家呢。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跟她说:“这些菜我全要了,帮我称一下吧。” 大嫂眼晴一亮,搓了搓冻得红肿的手,抖抖索索称了一下,非常认真,然后用生硬的本地话说:“青菜四毛,四季六毛,一共一块钱。” 我呆了一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我们县还很贫穷,但县城的房价己卖到2500元/平方,并且还有上涨的趋势,真不知要卖多少堆青菜才可以在县城买得起一平方米的房子? 大嫂看我不说话,以为我嫌贵,连忙说:“你要嫌贵,八毛钱就卖给你了。” 我连连摆手,赶忙掏出一块钱递给她。我试探地问:“你好象不是本地人吧。” 她为难地说:“是的,我是云南人。” 我立刻明白了。在我们这儿,经常有人贩子拐卖云南或贵州等地的女孩过来卖,买主一般都是那种四十岁以上、残障或精神不健全的人。不用说,她的丈夫肯定也是这三种人之列。但有很多女孩被拐过来后,都想方设法逃跑的,所以买了媳妇的人家,都把媳妇看得很严,根本不可能让她单独出来买菜的。我试探着问:“你丈夫家人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卖菜,他们不怕你跑吗?” 她坚决地说:“我不会跑的,这儿比云南好得多。” 我惊讶地问:“这儿有什么好?” 她满足地笑了笑:“这儿不挨饿,每天都可以吃饱饭!” 298。 听了这话,我眼泪差点都掉下来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知道,现在还会有人为能吃得饱饭露出那么满足的笑容。大嫂卖完了菜,将摊子一收,把孩子放在身后的自行车上,也回家了。她回家的方向,正好我和同路。一路上,我不停地和她聊着,这才知道,她只有二十五岁,丈夫比她大了整整三十岁。她丈夫父辈是地主,虽然一点都没享过地主的福,但文革中还是被错误划成了黑五类。虽然长得一表人才,但没有愿意嫁给他,就担搁下来了。 我问她:“你不嫌他年龄大吗?” 她笑眯眯地说:“大一点怕什么,能吃饱饭呢。我准备年底回家,再带几个姐妹过来。” 我彻底无语了。聊天的时候,她说的最多的就是那四个字:能吃饱饭。 她丈夫年纪大了,孩子还小,不要花多少钱。平时种的菜也只够自家吃,并不想到县城卖。他们家里一直喂豢养鸡,也勉强能维持一家人生活开支。可上个月,豢养鸡都生了鸡瘟,三百多只鸡全死掉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豢养鸡死了,虽然吃饭不成问题,油盐钱可以用以前的剩余。可还要买农药、化肥,粮食、青菜这么便宜,农药、化肥却越来越贵,不买又洗。再加上每年一百元多元的杂七杂八的税,就对付不过去了。仅杂七杂八的税,我家一家三口,要交三百多块钱呢。” 我瞪大了眼晴:“哪里还有什么税?农业税不是早就取消了吗?” 她苦笑道:“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农业税倒是不多,每人每年也不过十几块钱。可杂七杂八的税多啊,每年都不低于九十块钱的,幸好今年还没开始收。” 我搞不清农业税和杂税的区别。不过从她口中我得知,就象她这样摆地摊卖自家的菜,一天都要交2元地摊税的。从她的神色中,我感觉,2元似乎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除了口粮田,除了打工,除了养鸡养兔,普通农民似乎再没有别的收入了,我真替她难过。但她似乎倒不觉得什么,分别的时候,她依然是那句话:“又不是我们一家,大家还不都是这样过,反正能吃饱饭就行。” 农民这么苦,我想到自己在东莞,一月拿五、六百元还不知足,真感到羞愧。这时,天空己经开始刮风,我却郁闷得喘不过气来。 回到家,我一看到我妈就问:“现在还收农业税吗?除了农业税,还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杂税吗?” 我妈眼晴一瞪:“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不收农业税了?我们家三口人,哪年不送出去六、七百块钱?农业税好象是不多,但杂税比以前多多了。这还不算,前两年上头强行让我们栽了桃树又换银杏树,不合时令不说,树苗差,土质又不好,最后还不是全都铲除了,这前前后后要花多少钱,还不都进当官的腰包里了。还有正在扩建的镇中学,去年就开始挨家挨户收钱了,每户三十元,少一个子儿都不行。你说镇中学的房屋盖了不到十年,为什么要重建?既然重建是为了合并,当为什么要合并?原来的学校卖给曹菊,那20万是做什么用的?听说上级还拔了很大一笔钱,那钱又是做什么用的?重建学校到底要多少钱?为什么要我们老百姓出钱?”我妈越说越气,索性将正在切菜的刀把砧板上猛地一剁,怒气冲冲地望着我! 我无辜地说:“怎么这样瞪着我,我不过是随便问问嘛,我还以为农业税全部取消了呢。” 我妈轻蔑地说:“不瞪你瞪谁,一提这事我就生气,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难道读书真把你脑子读迂了!” 我最怕听她说我“读书把脑子读迂了”,赶忙飞也似地逃回自己的房间。 299。 今天正好是周未,海鸥回家看到桌上的鱼,笑得大大的眼晴都眯成了一条缝,不住地吸子鼻子。看到吃一顿鱼就让他这样高兴,我有些心酸。自我回家后,好多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话里话外含沙射影。但唯有海鸥,我亲爱的弟弟,他依然一如既往地爱我,那么地信赖与毫无保留。他越是这样,想起村人对我的指指点点,我越发感觉对不起他。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赚足够的钱,让他去读大学,不要再走上打工这条路。 因为有了鱼,饭桌上的气氛明显活跃起来,我跟我妈说了“中兴”转租档口的事,我妈很高兴,但还是要求我:“去跟刘军说说,他也没有工作,要是你们也象丽娟二哥二嫂那样,刘军管进货你管卖衣服,那就更好了。” 我想想也是。正好第二天刘军约我到镇上逛街,这可是认识几个月以后,他次单独约我出去,我当然很高兴,也正好借机和他说开服装店的事。他现在也没工作,开一个服装店马上就可以解决两个人的工作问题,我想他一定会高兴的。 镇上的街道除了一条并不宽敝的水泥路,其余还都是黄沙路。街道布局得倒还整洁,卖日用百货、卖农副产品、卖衣服、卖菜、小吃店等等都有专门的场所,摊位都很小,衣服的作用是保暖,并不时尚潮流。菜的价格也很便宜,几毛钱就可买一堆小青菜,却吃着放心。小吃店的门脸很小,店面也不整洁,但价格便宜,两块钱就可以吃得很饱。虽然所有这一切,并不象大城市那样繁华,但拥挤而热闹。行走在这热闹间,踩着坚定的土地,不时可以遇到熟悉的亲朋好友,一个个满面笑容地打着招呼,心里充实而满足。 我推着自行车,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刘军的身影,恨不得早一点把开服装店的好消息告诉他。因为太过匆忙,自行车竟然不小心撞到一个卖香烟的小摊前。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卖香烟的小贩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这个小贩和我差不多年纪,穿着灰不溜秋的半旧夹克,脸色红黑,土头土脸的,一别标准的农村男青年形象。但他的脸却我感觉好面熟,蓦地,我脑海中很快闪现一张脸,惊喜地叫起来:“宋小帅!” 与此同时,他也“腾”地站起来,大喊一声:“杨海燕!” 我们同时笑起来,宋小帅初三时坐在我后排。别看他现在高高大大的,那个时候,他身材矮小,整天嘻皮笑脸的,是班里数一数二的调皮鬼。他脑子极聪明,理科成绩特别好,但语文和英语却很差,平均下来,总分就只能在中等徘徊。有一段时间,他特别爱称自己为“老娘”。一个十五六男孩子,整天把自己称作“老娘”,听一两次还觉得有意思,次数多了,我就很不耐烦。 有一次自习课,他在和同桌顾斌聊天时,又“老娘”、“老娘”地自称着,我忍不住回头,冲他直翻白眼:“‘老娘’‘老娘’,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他当即被我噎得一愣一愣的,一向机灵的他竟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旁边的顾斌原本是个不太爱讲话的人,但听了我的话,却笑眯眯地接口道:“是男是女你看不出来啊?”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我同桌的女孩于娟却笑得前仰后合,拼命揉着肚子。我这才恍然大悟,脸立刻红了,转过脸也忍不住偷笑起来。 和他同学三年,整个初中时期,己经如一副画一样定格在我的脑海中。那是我记忆中最开心、最美好的时光。那时的校园很美,那时的天很蓝,那时的青草很绿,那时的阳光正好,那时的同学也正值青春年少。可自从上了高中后,没日没夜地为高考努力,所有美好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300。 就算宋小帅理科成绩再好,因为文科成绩不好,所以中考成绩总分并不高,只上了一个普通高中。普通高中教学质量差,他的理科成绩还是很好,但文科就更差了,最终也没考上大学。不过高中三年,他个子却长高了不少。 不到一平米的烟摊是摆放在地上的一块木板上,他高大的躯就蜷缩在烟摊后面的地上,看上去很是别扭。买烟的人很多,瞅了个空隙,我问他:“现在是不是每天都卖烟?” 他边忙边说:“当然不是,不逢集的时候,我就去村里挨家挨户专买死鸡死鸭,有时也收死兔子死猪。噢,对了,你还记得顾斌吧,他也没考上大学,有时候走得路远了,我就和他一起去飞翔。有时候几毛钱就可以收一只,然后再三、五块钱卖给那些做烧鸡烧鸭的,碰到 分节阅读_68 分节阅读_69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69 生鸡瘟的养鸡户,就很赚呢。” 我有些奇怪:“顾斌也和你一起?那么多人都出去打工了,你们为什么不出去呢?” 他笑笑:“我和顾斌想法是一样的,我们绝不出去打工。出去打工是拿命赚钱。我就想在家里打出一片天地来。” 虽然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但因为之前总是吵嘴,我和他说话也很自然。所以听了他的话,便不以为意地问:“怎么打?就靠贩卖死鸡死鸭吗?不要说那些死鸡死鸭被人加工成烧鸡烧鸭卖是骗人,就你卖的这些香烟,恐怕没一盒是真的吧?” 他正色道:“死鸡死鸭我去买照样有人会去买,再说,我们和别的买死鸡死鸭的小贩不一样。只要有死鸡死鸭,就是变色发臭了,他们也买,而我们是绝对不会买的。还有,这些香烟即便是假的,可也是香烟,都吃不死人。和那些贪污腐败的官员、草草菅人命的法官、见死不救的医生相比,我们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我真没想到,这些话是当年那个总是嘻皮笑脸的调皮鬼说出来的。我不禁替他担心:“那你以后准备做什么呢?” 一提这话,他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起来:“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当时很多人叫我复读。我想,就算复读考上了,我家里也负担不起学费的。于是,我就缠着我爸,拿了一笔钱去学电器修理,因为我理化成绩本来就好,一年后结业,成绩是全班最好的。本来回家想开个修理铺的,可没有本钱,就和顾斌收死鸡死鸭了。攒够了钱,我准备开一家电器修理铺。” 我故意问:“那顾斌呢?他初中毕业就没再升学了,收了几年死鸡死鸭,应该攒了不少钱吧。” 他由衷地说:“老实说,我很羡慕顾斌,他才不想那么多呢。他四年前就结婚了,现在孩子三岁,是个男孩。他整天想的就是收多一些死鸡死鸭,赚钱存在银行里,以后供儿子上大学。” 我深有同感:“是啊,有时想想,早知道读不了大学,还不如初中毕业就回家种地,或者干脆不识字。那样也就会安安份份,结婚生孩子,平平淡淡过一生,多好啊。” 他自嘲道:“是啊,我比顾斌多读三年书,就是比他不安分,比他想得多。还有就是,收钱的时候,加减剩除算得比他快一些。” 大约是同病相怜,我跟宋小帅越聊越有共同语言。但随着赶集的人越来越多,他忙个不停,我只好遗憾地和他告别。 301。 我很快在集市的一角找到了刘军,他看到我,很是高兴,笑容满面地向我招手,心情似乎很是不错。逛街时,他柔声细语地和我说着话。如果不是那天亲见,我实在不会想到,就是这个笑容满面的男人,那样面对彭方,是那样的冷酷与绝情。 但想到无论如何,彭方己经和他分手了,至于原因,我不必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现在最想的是,再不出去打工了,到县城开服装店,然后和这个无论年龄、长相、家世都还说得过去的男人结婚生子。 有意无意地,我们远离了集市,来到一棵稍微安静的大树下,站定后,他便犹犹豫豫地说:“约你出来,我有事想和你说。” 看着他严肃的样子,我知道这事肯定在他心里酝酿了很久。难道是要和我分手,我心里不由一沉,呆了一呆才说:“你要和我分手吗?” 他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太多心了,我正好也有事和你说呢。” 他“哦”了一声:“那你先说吧。” 我轻快地说:“好,那我先说。我不想再去东莞打工了,我一直想开一家服装店。现在‘中兴’商场有档口转让,我想去做童装。我们一起去吧,你负责进货我负责卖衣服,好不。。。。。。?”最后那个“好”还没说出口,我就看到他脸色大变,急忙收了口。 我吃惊地问:“怎么了?你不高兴?” 他神情有些激动:“开服装店要多少钱?” 我以为他是担心钱不够,便解释道:“我准备卖童装,童装虽然得润不大在,但进货便宜,薄利多销嘛。也不要多少钱的,就算我们在县城租一间房子住,一万块钱也足足有余了。”说到租房子时,我有些不好意思,偷偷描了他一眼。 他似乎压根儿没听到这句话有什么不妥,脸色铁青,坚持地说:“不行,你不能去开服装店!” 我一头雾水,还想竭力说服他:“我想了很久,我只能去开服装店。我没学历,没有人际关系,进机关单位那是痴人说梦,在家也没地种,做生意是唯一的选择。” 他却并不接我的话,涨红着脸问我:“那我问你,你从东莞回来,带回来多少钱?” 我想说两万,但忽然想到曾经和妈妈说过是三万,我怕谎言戳穿惹妈妈生气,只好硬着头皮说:“三。。。。。。三万,怎么了,这和开服装店有什么关系么?” 他有些不屑地说:“是啊,你只有三万。那我问你,如果你拿出一万元开服装店,还剩多少?” 我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迷茫地说:“两万啊,就算一万元全砸进去了,我们还有两万呢。再说,一万元全砸进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的。” 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三分钟,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才两万?所以,我说不行就绝对不行!”这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一点余地。 我有些生气,但看着他那张阴得象要拧出水来的脸,我什么都没有说。自我们认识以来,他一直是淡淡地微笑着,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失态。我天真地想,他也许是为了我好吧,害怕我辛辛苦苦赚的钱白白打了水漂。 302。 随着“中兴”档口转租日期的到来,我真是又兴奋又郁闷。兴奋的是,我终于可以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了;郁闷的是,怎样才可以说服刘军,让他同意我去县城开服装店呢? 正在我左右为难之际,刘军和他爸他妈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了我家。望着刘军一家满面春风的脸,我妈高兴得差点昏了头。因为在我们那儿,如果未来的公公婆婆走了亲家,这门亲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我和我妈赶忙将他们让进里屋,手忙脚乱地沏了茶,然后分宾主坐好。我妈和刘军妈脸上笑得象两朵花,她们手拉着手,肩并着肩,热烈交谈,仿佛多年未见的亲姐妹。事实上,在这之前,她们谁都不认识谁。 我将目光探寻地扫向刘军,他深情地对我一笑,咳嗽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我表叔托了好些人,镇中学终于愿意接收我了。他们说了,只要办妥手续,今年暑假我就可以直接被聘为正式教师。” 我由衷地为他高兴,急切地说:“还要办什么手续?那你就赶紧去办啊。” 他忽然就有些尴尬,望了望我,欲言又止。 刘军妈看了他一眼,怜爱地说:“我们家刘军从小心就高。其实他早就可以去学校临时代课的,不过临时代课工资只有不到两百元,他嫌工资低,生怕别人看不起,所以一直没去。要是去年我们有三万元,他就可以进去做正式老师了,可惜我们拿不出。” 我妈不以为意道:“没钱就赚呗,钱是死的,人是活的。” 刘军爸嗡声嗡气地说:“等赚到钱,正式老师的名额就没有了。” 我妈还没反应过来,我也疑惑地望了望刘军,刘军赶忙说:“是这样的。这次镇上两所中学合并扩建,要淘汰一批年龄大、没有文凭的老教师,需要一批年轻化、有文凭的新教师。”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我妈却还蒙在鼓里,开心地说:“那你不是正好,又年轻又有文任,那还怕什么。这下可好了,你去镇上教书了,是吃国家饭的人了。海燕去县城卖衣服,多好的日子呢。” 我酸楚地叫了一声:“妈。”嗓子便好象被什么堵住似的。 刘军妈看了我一眼,终于说:“要办手续费的。” 我妈笑得更开心了,底气十足地说:“那就办呗,你们还犹豫什么!” 刘军求救地望了我一眼,小声说:“所谓的手续费,就是要交三万元的关系转正费和关系疏通费,我家拿不出这笔钱。” 我妈终于明白过来,面色凝重:“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家海燕出这笔钱?” 刘军重重地点点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听了这话,所以有疑问都解开了。我终于明白刘军为什么不在意我的过去了,原来是为了钱。我的心,立刻掉进了冰窟窿,无奈地看看妈妈。我知道我妈肯定是不同意的,因为对她来说,那子虚乌有的三万元钱就象她的命根子一样宝贵。 但没想到的是,我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果断地说:“行是行,不过要先结婚再交钱。” 刘军爸爸妈妈看了看刘军。刘军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脱口而出:“这绝对不行!” 303。 见到我妈脸色大变,他又忙赔着笑脸说:“不是我不愿意,眼看就要放暑假了,我要在放暑假前交了这笔钱,时间肯定来不及了。” 我妈一看还有商量的余地,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但还是坚持:“今年来不及就等明年,反正钱放在那儿不会自己跑了。” 刘军爸很不高兴:“都是庄稼人,种庄稼是要看天气的,不是你想种就种。这上头的政策,就象三九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明年还不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妈想了想:“嗯,你说得也有道理。” 刘军看我妈松了口,眼珠转了几转,趁机陈述利弊。他循循善诱道“转正这批教师名额有限,竞争特别激烈,很多都是刚毕业的学生。我要是结了婚,学校也许就不要我了,他们要的是教师年轻化。” 我妈毫不示弱:“你26岁还是26岁,结了婚就不年轻了吗?” 刘军一下子愣住了,刘军妈赶紧为儿子解围:“结了婚就会有孩子,拖家带口的,不老也被孩子拖老了嘛。” 我看着一脸急切的妈妈和刘家三口不停地讨价还价,不禁苦涩地想,这场所谓的婚姻,更象是一桩买卖。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意思?于是,我终于鼓起勇气,摇摇头说:“不行,三万元,太多了,我拿不出。” 妈妈当即拉下脸来,向我吼道:“你不是有三万吗?你是成心想气死老娘是不是?”说完,就要把头往墙上撞,我吓得赶紧闭了嘴。 最后妈妈磨破了嘴皮,才和刘军一家达成协议。那就是,先登记,后交钱,等刘军正式到学校上班了,再办结婚酒席。 我再次看了看这个叫刘军的男孩子,和以往一样,他一接触我的目光,立刻冷冷地抬起眼皮,紧闭着嘴唇,目光越过我的头顶,看着别处。我心里叹了一口气,望了望顿显轻松的妈妈,十分沮丧。 商量妥当,刘军一家三口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我难过地说:“妈,他们是奔着我的钱来的。那些钱,我要开服装店的,怎么可以给他们?” 我妈刚才还堆满笑容的脸立刻变得怒容满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还不是为你好,开服装店能比结婚重要!你也不想想,就你那名声,要是再被刘军甩了,看你还怎么有脸在家里呆下去!” 我痛苦地说:“可是,登了记他也不一定和我结婚的。再说了,我的钱其实。。。。。。” 我是想告诉我妈,我的钱只有两万,但我妈怒气冲冲地冲我一瞪眼,厉声说:“你给我闭嘴!只要登了记,他要是敢不娶你,我就天天到他学校闹!” 我立刻闭了嘴,我知道我妈说得到做得到。在农村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结了婚若男方想离婚,女方就算拖不死你,也让你半生不能安宁。登了记要是不结婚,不但双方名声都不好了,女方的妈妈充分使用农村妇女的伎俩,整天到你单位哭天抢地,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倘若男方是吃国家饭的,那就更有把柄被人攥在手里了。 在婚姻的关系中,特别是在农村,无论承认与否,男方大都处于比较强势的地位。但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方,也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这是可以理解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人被逼急了。 所有这些手段,即便是现在,仍然十分奏效。 304。 虽然,这样的婚姻并不是我想要的。但我妈说得没错的,要是和刘军分手了,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他甩的我。我不但更加臭名昭著,再想找到象他这样年龄、相貌都般配的对象,又谈何容易呢。 村里别的女孩子找对象,不但过 分节阅读_69 分节阅读_70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70 年过节男方家要送价值不菲的“节礼”,订婚的时候,还要送万儿八千的礼金,礼金是给女方父母的。除此之外,以后小两口要用的家具、电器、衣物、日常用品等等,均由男方家做好买好送到女方家,这些物品统称“彩礼”。结婚那天,这些“彩礼”便变成了“嫁妆”,再浩浩荡荡地由女方家拉到男方家。若是男方家的“彩礼”足够丰厚,女方家就不用花太多的钱了,在别人面前也很有面子。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对方是名声清白的处女。若婚后男方得知自己被骗,女方便从此没有好日子过了。并且,女方在村里,一辈子也别想抬起头,唾沫星子是可以淹死人的。 中华民族几千年传承下来的贞操观,即便在高度发达的大城市,也是阴魂不散。在农村,就更是根深蒂固的了。象我这样名声不好的女孩子,即便心思灵透,即便纯朴善良,即便貌美如花,在他们眼里,也是一钱不值的。所以村里未婚女孩子的那种待遇,我是断断享爱不到的。 我妈对刘军一家忍气吞声,也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我现在的身价。要么减价处理,嫁给一个又老又丑或残障智障的男人;要么就象现在这样,嫁给一个象样的男人,如刘军这样,但必须倒贴。而刘家,显然是知道这点的。我妈情愿倒贴也不要我选择前者,己是对我非常仁慈了。别人养女儿都有得彩礼拿,只有她养女儿还要倒巾,在这一点,我感觉自己很对不起她。 除非我再次离开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否则,只要我想在家里找男友,便永远摆脱不了一文不值的身价。可我再也不想外出,不想打工了啊。考虑再三,我终于决定:就按我妈说的去做,只要登了记,又有我妈死缠烂打,谅刘军也不敢反悔的。到那时再砸锅卖铁凑那一万元钱,我相信只要我家和他们齐心合力,东拼西借,凑一万元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也许,我这样是对刘家的欺骗。但反过来说,刘军一开始就是奔着我的三万元钱来的,动机同样不纯。我相信刘军和我一样,原本都想做一个善良而有尊严的人,但所谓的善良和尊严,在冷酷的现实面前,是怎样的不堪一击啊。再说娶了我,我的耻辱便要分给他一半,他又何尝不感到委曲呢? 现在,话己摊到了桌面上,既然他无情,我又何必有义?纵观周围,有多少对婚姻是基于道义勉强维持,而并不是因为相爱。我现在的处境,最需要的就是一份婚姻。婚姻,说到底,是做给外人看的。至于是不是貌合神离,是不是两情相悦,外人哪管得了这些呢。 事到如今,除了牢牢拴住刘军,拴住这桩注定不会幸福的婚姻,我实在是无路可逃啊。这就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于发射出去的后果是什么,却不在我考虑的范围。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无所谓谁对谁错的。或者我和刘军都错了,又或者,我们都没有错,但这一切,只有天知道!我感到无限悲哀,为自己,也为刘军。 305。 一旦把钱给了刘军,我便不能到“中兴”商场卖童装了,这让我感到非常遗憾。正考虑要不要给二嫂打个电话时,二嫂却火急火燎地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刚“喂”了一声,她就迫不及待地问:“海燕,你那个档口到底还租不租?要租,就赶紧过来把合同签了,租金交了,要是不租,还有很多人排着队等呢。” 我沮丧地说:“对不起,二嫂,我要登记结婚了,没法去卖衣服了。” 二嫂很是诧异:“你怎么这样想?登记结婚又不耽搁卖衣服。要按你那样说,我和你二哥就不能卖衣服了?” 我苦涩地说:“我和你们不同的。” 二嫂一个劲地劝我:“海燕,大家都是人,有什么不同?你就甘愿一辈子呆在那个穷乡僻壤挨苦受穷?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弟弟想想啊。” 我真是有苦难言,只能对着话筒唉声叹气:“没办法的,己经决定了。” 二嫂生气地说:“既然你己经决定了,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那一声“啪”地挂电话的声音,象一记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去县城卖衣服的路断了,看来,我只有把命运和刘军捆在一起了。 虽然现在登记不象以前那样强制婚检了,但登记之前,刘军还是过来带我去做婚检。 我妈不以为意道:“现在不强制做婚检了,哪还有人去做?不过是走走形式,收钱盖章,有病也查不出,现在不强制了,谁还去花那个冤枉钱?” 刘军却严肃地说:“我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们是一定要婚检的。”说完,轻蔑地瞥了我一眼。 听了这话,我知道他是怕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脏病,羞愧地低下头。刚才还满脸笑容的我妈,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再不说一句话。 婚检那天,虽然我们特意照了几张一寸照片。到了镇卫生院,这也是镇上唯一的一家卫生院。听说我们是来婚检的,负责婚检的两位医生都感到惊讶。原来自从取消强制婚检以来,我们是对来婚检的。 医生还算热情,但要先交钱。我们只好拿着医生开的收据去收费处交钱,我是293元,刘军是280元。刘军还算大方,将早就准备好的钱递了过去。 拿到收据,婚检才正式开始。但医生的态度也没有交钱之前好了,她面无表情地扔给我们两张表格,吩咐我们各填一张。表格都是基本情况,比如姓名、年龄、住址、身份证号码等等。医生并没有看我们身份证,但在交照片时,却出了问题。 医生在看我们照片是,问我们:“是不是在青松照相馆照的?” 刘军摇摇头,老实地说:“不是。” 医生便把照片推给我们,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照片不合格,要倒青松照相馆重照,那是镇上指定的照相馆。” 我们只好沮丧地走出医院,找到那个指定的青松照相馆重照。青松照相馆前面有一个木板,上写“身份证、结婚证等等证件定点照相馆”的字样,想到结婚登记也要用,我们又照了结婚证。因为赶时间,费用比平时贵了些,原本每个只要5元钱的,加到20元,两个人就40元。拿到照片,我和刘军面面相觑,和我们之前照的照片一模一样。因为照片拿得晚了,当天没时间再去婚检,我们只好各自回家。 306。 回去的路上,在村口遇到淑芬,她听说我是去做婚检的,心有余悸地说:“那个鬼地方不把人当人看,女人还隐蔽点,男人真就遭殃了。五福后来说,当时医生为了省事,把他们七八个人同时叫进去,然后脱光了排成一队,医生戴着手套一个个揪他们小弟弟看,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我随声附和:“还很贵,我293元,刘军280元?” 淑芬不满地“哼”了一声:“这也算贵?之前我们做婚检那阵子,我和五福花了小一千元呢。检查出了问题,还得托熟人周旋才能登记,又要多花了一笔钱。要是女方怀孕了,就要打掉,不打掉就不给登记,就算生下来也要罚款,不交罚款就别想上户口。要不是现在取消强制婚检,没有人去做了,才不会这么便宜呢。” 听了这话,我暗自庆幸现在不强制婚检了。 第二天,拿着和昨天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再去医院时,医院问明这次是在青松照相馆照的,便说合格了。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昨天的不合格,今天的就合格了?难道这位医生是火眼金星,她能从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中辩别出某种不为人知的差异来? 因为表格昨天就填好了的,医生分别问了我们的身高、体重、家族是否有遗传病等等,便让我们去验血,我还要附带验尿。 我正要离开,刘军忽然问医生:“验血主要是验什么?” 医生头也不抬道:“验你有没有乙肝。” 刘军看了看我,犹豫着又问:“要不要验溶血?我是o型血,听说o型血的人以后生小孩会出现溶血的,是不是这样?” 医生狠狠瞪了他一眼:“别说我们是镇卫生院,就是县人民医院也没有,你要到省医院才能验了。” 刘军尴尬地笑了笑,无奈地随我走了出去。验血验尿完毕后,刘军在外面等,我有些心虚地单独走进了妇产科。 妇产科里有几个挺着大肚子来引产的妇女,这几个妇女的肚子都很大了,有一个看上去都快生了似的,可能是因为b超检验出是女孩才流的吧。女医生对着一个唯唯喏喏的孕妇喝斥道:“我不会给你做的!都七个月了你还要引产?你己经流过三个女孩了,你不要命了吗?” 那个女人哀求了好一会儿,女医生再不理她。她只好艰难地站起来,抬起头来,一脸的眼泪。我好同情她,没有生男孩,不但要承受婆家人的巨大压力,要承受别人的轻视,最重要的是,老了没人赡养呢。 排了好久的队才听到医生喊:“做婚检的那个跟我来。” 我赶紧站起来跟她进了里面的一个手术室。除了我和医生,手术室里还有一个刚刚流过产的妇女脸色苍白地躺在旁边的手术台上。 医生面无表情地问:“有过性生活吗?” 我犹豫了一下,本来想说“有过”,但看到手术台上的那个妇女大睁着眼睛,茫然地瞪着天花板,我只好心虚地改口:“有。。。没。。。过。” 医生不耐烦了:“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没有。” 医生便命令我脱掉裤子趴下来,屁股要高高耸起。虽然我脑袋后面没长眼晴,但我知道,就象小狗爬似的,那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虽然我经历过许多让我感到羞愧的事,但眼下的场景,依然让我羞愧难当。 医生戴好手套走过来,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屁股后面伸进我的身体,又疼又涨又难受,真是度秒如年。再次起身,我看到医生把手套扔进了垃圾筒子,才知道刚才伸进我体内的是她的手指。 所有检验项目宣告完成,结果都会汇总到一起,三天后我们直接来拿结果就行了。 走出卫生院,刘军沮丧地说:“没想到真的只是走走形式,早知道这样,我就听你妈的话,不来了。” 我咬了咬嘴唇,心里五味俱全。 307。 婚检结果三天后才出来,一切正常。我对这个结果半信半疑,除了验血验尿验生殖器外,别的都只是走走形式,不正常也正常啦。甚至连验血,我都不知道抽我们的那管血,有没有真的检验。我们村以前有过这样的先例,一个患有严重乙肝的男人,向女方隐瞒了病情,想通过结婚“冲喜”的迷信形式让自己恢复健康。婚检时竟然通过了,结果结婚不到一年,便因病情加重撒手人世,女方这才恍然大悟,悔恨不己。女方一生就这样毁掉了,不但年纪轻轻成了寡妇,还背了个“克夫”的恶名,后来只好匆匆嫁了个年老的光棍。 据说强制取消婚检后,很多相关部门都在呼吁恢复婚检,还列出了很多很多不知真假的统计数字。与其做这么多表面文章,还不如反省反省人们为什么如此漠视婚检吧。 当然,人微而言轻,这些都不用我去关心。我要关心的是,登记后,我怎么向刘军解释那子虚乌有的一万元?刘军会不会真的和我结婚?结婚后,我们能不能天长地久? 婚姻登记证明我妈早就找村委会写好了的,其实所谓的证明,就是交50块钱拿的一张纸。纸上写着同意我结婚的字样,然后盖上村委会的公章就行了。刘军的证明早在婚检前就办好了,所以拿到婚检结果的第二天,我们就走进了民政局。 民政所在一幢上世纪的一排平房里,看上去比较破旧,和税务所、镇医院等等机构建筑物虽称不上天壤之别,却也是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大约是清水衙门的缘故吧。当看到门牌上“民政所婚姻登记处”处的字样时,想想只要在这里登了记,和刘军的关系便受到法律的保护了,的一生也要和刘军紧紧相连,心中由然而生一种庄严感来。 偷眼向刘军看去,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知道,他和我一样,这桩婚姻,也不是他想要的。象我们这样,各自打着如意算盘走到一起的夫妻,婚姻到底能持续多久? 刚走到门口,迎面从房间走出一对喜笑颜开的小夫妻,他们每个手里拿着一张大红的结婚证,手挽着手,喜气洋洋的。刘军大约是受到了感染,竟破天荒冲我微微一笑。我被这笑激励着,毫不犹豫地迈进了房间。 负责登记的是一个极具风韵的少妇,态度还算温和。除了我们,房间里还有两对小夫妻在填表。少妇扫了一眼 分节阅读_70 分节阅读_71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71 我们的身份证、户口薄和村委会证明,问我们:“有没有照片?” 我赶紧把前几天在青松照相馆照的结婚照拿出来,连声说:“有,有,是在青松照相馆照的。” 308。 我原以为这次万无一失了,谁知少妇却轻言细语道:“结婚证一定要数码照的,再到隔壁重照吧。” 刘军疑惑道:“可青松照相馆明明写着‘身份证、结婚证等等证件定点照相馆’呢。” 少妇好脾气地说:“那是以前,现在都要数码照的。” 我接口道:“可是我们婚检的照片就是在那里办的啊,医院说可以。” 少妇依然微笑道:“我们是民政所,和医院是不一样的。” 我们互相看了看,只好沮丧地走进隔壁房间照相。 房内是一个长相端正的男人,他正在给另一对夫妻拍照。墙壁上贴着许多结婚证,有夫妻二人合影的,有半身的,有全身的,还有单人的。 刘军疑惑地问:“怎么还有单人的,结婚证上好象没有单人照的吧。” 男人温和地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你们总要留个纪念吧,反正又不贵。” 我最怕的就是花钱,听他说不贵,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男人态度十分友好,耐心地给我们摆着各种姿势,拍了五张照片。取了照片,男人又给我们一个相册和装结婚证的盒子,自始至终,他面带笑容,十分热情,我本想问他这些多少钱,看他这样子,也不好意思再问什么了。 令我惊讶地是,回到登记处,少妇竟然要我们交209元。也就是说,除9元的结婚证工本费外,另外还要交200元。这两本元分别是:五张照片,每张20元共计100元,其余100元是相册、装结婚证的盒子、《新婚须知手册》及一个光盘。虽然我们明知这是不合理的,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也只好忍气吞声了。我想别的夫妻,也是和我们一样想的吧。 交了钱,少妇便分别给我们一张表让我们填。我们填完,她认真核对了一下,准确无误后,便推出一盒大红色的印泥,叫我们把大拇指按在印泥上,再把手印分别按到两张填好的表上。 不知为何,刘军仿佛没看到那盒印泥一般,眼晴不住向门外望瞟,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今天的表现,实在让人生气,我一狠心,决定自己先按。谁知我的手指刚刚按在印泥盒上,就感觉身身旁人影一闪。抬头看时,却发现刘军正惊慌失措地往外跑。 我简直是愤怒了,厉声尖叫道:“刘军,你干什么?” 刘军没有回头,我赶忙追了出去。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门外竟然站着泪流满面的彭芳,我不由大吃一惊! 309。 彭方头发散乱,膝盖上有两块新鲜的泥土的痕迹,好象是刚才跌倒过的,看上去很是狼狈。她一看到刘军,就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扔,自行车“咣当”一声倒在地上,车把砸到她一只腿。她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却没有停止脚面,迎着刘军就要往他怀里扑来。刘军赶紧后退一步,避开她的身体。彭方扑了个空,身体趔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她讪讪地站在那儿,目不转晴地盯着他,哀哀地问:“刘军,你要和别人结婚了,你不要我了吗?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刘军低声说:“对不起。” 彭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从她肩膀的下意识抖动,我知道她在压抑着自己,她可怜巴巴地说:“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刘军听了这话,神情甚是凄凉,长叹一声:“你很好,对我也好。” 彭方脸上出现一些希望的亮光,紧紧拉住他的手,乞求道:“那你不要和别人结婚好不好?你和我结婚好不好?” 刘军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犹豫了一会儿,象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不起,我和你己经不可能了。一个月前我对你这样说过,昨天我对你说过,今天我还是这句话。” 彭方听了这话,呆了一呆,更加激动起来,声嘶力竭道:“我没有错你为什么还要抛弃我?我不嫌你家里穷,我不嫌你没有工作,我拒绝了那么多追求我的人,我一心一意对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待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待我?”说到最后,她痛哭失声。 她的哭声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人们纷纷从房间里走出来。知道我和刘军关系的人都将探寻的目光移向我,我难堪极了,狠狠地瞪着他们。刘军飞快地扫了我一眼,脸色涨得通红,转回头冷冷地说:“我们己经分手了,我有权利和任何人结婚!” 彭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不相信地看着他,好久好久,她一字一顿地说:“好,你可以和任何人结婚,但输给她,我不服!我是一名正式老师,我做人清清白白。而她不过是一个没有工作的人,一个可怜的打工妹,一个没结婚就跟别人生过孩子的人,我到底有哪点不如她?” 虽然她所说的,是有关我的流言蜚语中传播最广的版本,甚至还有说得比这更难听的,但当着我的面说这话,还是严重时伤害了我的自尊!如果说在这之前,我还能理解她的心情,我甚至想过,是否我该退出成全他们。那么现在,听了这句话,我真恨不得将给她一记耳光! 我心中充溢着一股无法言传的愤怒!彭方和我,我们相似的年龄,我们念了同样时间的书。不同的是,她初中毕业念了三年中师,而我是上了三年高中;她爸爸可以拿出一大笔钱帮她谋个教师的差事,还帮她转了正,而我爸爸早三年前被深埋在暗无天日的矿井下!凭什么,她可以不用外出打工,她可以清清白白做人,她可以有稳定的收入,她可以一辈子吃穿不愁,而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我越想越感到头脑发热,我心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我一定要和刘军结婚,我一定不要输给这个女人! 想到这里,我一个箭步冲到他们面前,厉声说:“刘军,你到底是要我还是要她?你可要想清楚了!” 310。 刘军有些厌恶地看了看我,紧紧皱了一下眉头,又转回头,深情地看了看彭方。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必败无疑了,我甚至产生了逃跑的念头,让这桩可笑的婚姻见鬼吧。但残存的自尊阻止了我的脚步,我站在那儿,大脑一片空白。在感情上,我己经受过一次伤害。我脆弱的心,实在是经受不起任何打击了。我象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明知必死无疑,我还对结果抱着哪怕一线希望! 刘军伤感地说:“彭方,你对我很好,一直很好。你为我做了很多,你不顾家人的反对和我交往。我这么长时间没找到工作,是你一直安慰我、鼓励我,如果不是你,我肯定不会坚持到现在。” 他的表白,让我的心一点点地冷下去,我甚至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周围人鄙视地看着我。 彭方这时也冷静下来,唏嘘道:“那你还要和别人结婚?” 刘军苦笑道:“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你家为了给你转正,把钱都花光了,我家又穷,我是个男人,我也算念过书的人,我不可能没工作,我不可能一辈子被困在那几分口粮田上,我还要养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己经26岁了,我不想再等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说到这里,他往我身边靠了靠,低声说:“我相信你会理解我的,是吗?” 我不易察觉地点点头,事到如今,除了理解,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彭方现在己经不哭了,这个结果,我以为她会接受不了。没想到,她却苦涩地说:“我理解你,你要是早一点和我说,我也不会总缠着你的。只是你的孩子,我要去打掉了!” 她竟然有了刘军的孩子?我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我知道我是输定了。 没想到刘军呆了一呆,却只是淡漠地说:“对不起,如果早知道我不会娶你,我就不该碰你了。” 彭芳瞪了他有三分钟,眼光冷得足以杀人,终于,还是转过身去,艰难地扶起了刚才倒地的自行车。她没有骑上去,她缓慢地走着,苍桑而疲倦。 望着她娇小的身影,我忽然感到鼻子一酸,恍若看到去年的我。那时候,沈洲走了,我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在纷乱的街头无助地奔波。我偷偷去买早早孕试纸;我偷偷吞着堕胎药;我大出血差点死掉;我躺在丑陋的手术台上;我的孩子被扔进了血桶里。。。。。。这一切一切,象电影的镜头一样在我眼前闪过。 今日的彭方,和那时候的我是多么地相象!自始至终,我并没有爱过沈洲,我只是贪恋他那一点点的温存,但即便如此,他抛弃我重新将小颜拥入怀,我亦是生不如死。而彭方,她无疑是很爱很爱刘军的,正因为如此,她会比我更痛苦! 不,虽然我无路可逃,但我不能让自己成为杀害一个无辜小生命的刽子手! 这时,登记处的少妇不耐烦地说:“快下班了,你们到底还要不要登记?” 刘军长长舒了一口气,好象完成一件重大任务吧,冲我勉强一笑:“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进去按手印吧。” 我断然拒绝:“不,你快去找彭方吧,你不能让她打掉你的孩子!” 他却无所谓地说:“打掉就打掉吧,这年头,打掉孩子的也不止她一个人。”说到这里,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看我。 311。 我不相信地望着他,真没想到,这个人,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和深爱他的女人竟是如此地无情无义!一想到倘若结了婚,我就要与这个无情无义的人生活一辈子,真让人不寒而栗! 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我们分手吧,这桩婚姻,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这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他惊讶地问:“事情己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分手?” 我不想再多说什么,对旁边不停催促我们拿按手印的少妇说了声:“谢谢你,我们不办了。”然后径直走向我的自行车。 刘军焦急地跟在我身后,不住哀求:“你别走,我们去拿结婚证吧。转正过后我们就结婚,结婚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我嘲弄道:“如果我没猜错,这话你以前一定对彭方说过。那么,你现在好好待她了吗?” 他羞愧地低下头,沉默了好久才沮丧地说:“看来,我今年转正又没希望了。” 我面无表情地说:“这些都与我无关。” 他自知不可能让我改变主意了,失望地站在原地。 我推着自行车刚走了几步,他也追上来,讷讷地说:“这段时间相处,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如果你没有到外面打工而是读了大学,我一定会爱上你的。” 我毫不客气地说:“谢谢了,但我要是读了大学,还会找你吗?” 他立刻涨红了脸,说了句:“我去找彭方了。”便跳上自行车,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家的。路上遇到熟人,有的知道我今天是去登记了,还笑嘻嘻地问我要喜糖吃。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他们知道我没有登记,并且和刘军分手了,他们会怎样嘲笑和议论我啊。原指望嫁给刘军后,能让我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改变一下,没想到弄巧成拙,名声现在更臭了。 好在钱不给刘军了,我又可以到“中兴商场”卖童装了。可是当我打电自豪感给二嫂时,她却说档口己经被别人租去了。电话里,二嫂虽然不停地埋怨我,但还是答应有好的档口,会帮我留意的,这让我多少安了些心。 让我为难的是,我不知道如何向我妈解释。 没想到,当我回家把事情经历和我妈一说,我妈倒是没有骂我,只是叹了一口气:“分就分吧,强扭的瓜不甜。刚才跟你大婶聊天时,你大婶以为这门亲事肯定成了,说话也就没什么顾虑了。她告诉我,其实刘家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是你大姨那个大嘴巴把你赚了三万块钱的事情说了出去,你大婶和刘军他妈闲聊时,又说了出去,刘军妈回家一合计,就找你大婶过来提亲的,这家人都不是厚道人,你就是嫁过去也没好日子过的。” 我遗憾地说:“前几天二嫂打电话让我过去交租金,我回绝了她。刚才打电话过去,档口己经被别人租了。” 我妈悔恨交加地说:“那就再等等吧,我以后再也不逼你相亲了。这件事也让我想明白了,各人有各人的缘份,老天早就安排好了的,急也没有用。” 自从我回家,这是我妈次和我说这么贴心贴肺的话,我委曲地扑在我妈怀里,放声大哭。 312。 分节阅读_71 分节阅读_72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72 br   虽然我和刘军分手,让很多人更加看不起我,但妈妈再没有为难过我,甚至为了怕伤害到我,她还想法设法分散我的注意力。我们家只有几分口粮田,虽然田地里的活并不多,农忙也不过那么几天,但哪怕是拔一棵小青菜,我也会和妈妈一起去。母女俩一路说说笑笑,很是温馨。 现在,妈妈依然和村里的妇女打麻将、抽烟、聊天,但我再没有发过脾气。我知道,在没有任何文化娱乐的农村。自从包产到户后,几乎没有什么集体活动了,生活很是枯躁无聊。看电视吧,电视里的生活离我们是那么遥远,遥远到似乎是另一个星球发生的事。所以人们仅有的娱乐,就剩下这些了。和这些七姑八大姨混在一起久了,我竟也对东家长西家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其实根本,我就是她们中的一员。 一位和妈妈过往甚密的大嫂曾提议,让我到曹菊的厂里做工,但想到曹菊那副得意妄形的样子,还有鞋底厂的剧毒,我拒绝了。妈妈知道我还想到“中兴”商场卖衣服,在打听到二哥从县城回来时,便准备了满满一蛇皮袋的蔬菜,让我送给二嫂,让二哥多为转租档口的事操操心。 尽管我很不喜欢拿着东西去求人,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发把蛇皮袋绑在自行车后面。但把那么大一个蛇皮袋绑在自行车货架上,也是需要力气的。这个活儿一般是男人做的,因为女人力气小,不能绑结实,半路就会掉下来。但现在弟弟上学了,我只好和妈妈轮番上阵,使尽了吃奶的力气,蛇皮袋还是绑得东倒西歪。最后我只好跑到淑芬家,将刚下夜班的五福哥请来,才算绑结实了。 丽娟家我以前经常去,二哥家就在隔壁。听说,丽娟家里拿了那笔钱后,除了二哥家到县城卖服装外,大哥家和三哥家都把钱存起来了,准备留给孩子以后读书用,所以大哥三哥都还住在村子里,守着那几分口粮田。 丽娟妈则在县城买了一栋房子,和二哥家同住。搬家那天,还放了十二个响的鞭炮,在当地轰动一时。我暗想,如果真去“中兴商场”卖衣服了,一定要抽时间去看看丽娟妈的。 可当我推开二哥家门的时候,竟然看到丽娟妈正坐在院子里抹眼泪,丽娟大哥大嫂、三哥三嫂都在一旁劝慰她什么,院内还有几个小孩子在玩游戏。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二哥看到我,连忙招呼:“海燕,你怎么来了?” 我望了望自行车后边的一袋东西,不免有些羞愧:“听说你回家了,我妈让我带些自家种的疏菜给你。大娘也回来了,要在家里多住几天吗?” 我边说边过去,丽娟妈一把抓住我的手:“海燕,快来给大娘看看。你回家了,丽娟什么时候也能回来看看我啊?” 我难过地说:“高家当初不是答应,丽娟生过孩子就可以回家的吗?一年半了,丽娟也快回来了吧。” 谁知不问还好,一问,丽娟妈哭得更凶了,边哭边抽泣起来:“一个傻子,能不能生还不知道呢。可怜丽娟,从小就是我的心肝宝贝,在家油瓶倒了都不会弯腰扶的,现在倒好,整天给傻子做牛做马呢,都怪我,是我害了她啊。” 313 原来,自从到香港后,高家规定,丽娟每个月只能往家里打一次电话,但家里不能打电话过去。昨天晚上丽娟打电话来时,一直哭。二嫂几经盘问得知,一星期前,傻子偏要丽娟趴在地上给他当马骑,傻子兴奋地挥舞着双手,竟把桌上的花瓶挥舞下来,当即就砸了丽娟一头一脸的血。通电话时,二嫂甚至可以听得到,丽娟因为嘴上的伤没好,说话都说不利索。 丽娟妈得知后,马上就要二哥卖掉房子,把所有的钱寄回高家,让高家放丽娟回来。为了表明决心,今天一早就让二哥送回老家。 丽娟妈这个决定刚一提出,便遭到三个哥哥的强烈反对。三个哥哥说得也有道理。一方面,虽然名义上有几十万,但分配到各人手上,也不过十万,十万元虽然不是个小数字,但每家都有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的费用,十万都不止;另一方面,虽然丽娟嫁的是个傻子,但也是二婚,在农村,二婚的女人和名声不好的女人一样,是不值钱的。要是回来,再找的人即便比傻子强,但想找有傻子家十万分之一富裕的人家,都是不可能。 几个哥哥嫂嫂说得义正言辞,仿佛都是为丽娟好的,我却听出来,说到底,哪家都不愿意把吃到嘴的肥肉再吐出来呢。丽娟妈大约也知道这件事行不通,但还是一遍一遍地念叨着,大约这样念叨,她心里会好受些吧。 这样的场面,我是不好再呆下去的。二哥没有多客气,他把蛇皮带卸下来,红着眼圈说:“丽娟命就是这样了,也许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她几面了。你是丽娟最好的朋友,你的事我和你二嫂会放在心上的。好的档口可遇不可求,但一旦有,我会马上通知你的。” 我擦着脸上奔流不息的泪水,使劲点点头。我想说什么,但我的喉咙却一次次哽咽了。现在是否有好的档口,对我来说己经不重要了。丽娟,我最好的朋友,我说过要把她当成一生一世朋友的。但现在,她受了伤,我却连打电话问候一下都不可能。 也许在外人眼里,丽娟嫁去香港,攀了高枝,一生有享不尽的锦衣玉食,是非常幸运的。但只有我知道,丽娟并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孩子,她是多么舍不得深爱的陈刚,多么舍不得生她养她的这片土地啊。 幸福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丽娟舍弃了刻骨铭心的爱情,舍弃了和亲人团聚的机会,得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但她并不感到幸福。我一无所有,我声名狼藉,但我生活在这片贫穷而熟悉的土地上,我不需要忍受亲人不能相见的痛苦,我感到现在的我是幸福的。 虽然进工厂打工,一个月可以赚到农民辛苦一年也赚不到的钱,但一想到打工,我就想起“农民工”、“打工仔”、“打工妹”等等这些歧视性质的称谓;就想起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明抢暗劫,想起查暂住证的治安员,想起没日没夜的流水线作业,想起车间主管象对待牲口一样的喝斥,想起吞咽粗劣饭菜的艰辛,想起人情的冷漠与孤援无助,还有很多很多。 所有这一切,都让我不寒而栗,异乡于我,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哪怕在故土有一线生机,我都绝不会往悬崖下跳的! 314。 我现在想抓住的一线生机,就是到“中兴商场”去卖服装。 我原以为,有二哥那句话,我便可以高枕无忧了。但是,当我回家把二哥的话和妈妈一说,她却并不乐观:“人家话虽然是这样说,也不要报太大希望。我叫你去找他,也不过是想多一条路。毕竟,我们和人家无亲无故的,帮我们是人情,不帮我们是本份,要做好人家不帮的准备。” 我有些不满:“再怎么说,我和丽娟也是好朋友呢。” 我妈不屑地“切”了一声:“他是怎样的对丽娟的你忘记了?对丽娟就那样,对你又能怎样?虽然丽娟嫁入了好人家,但毕竟是个傻子,外面谁不说他们实际上是把丽娟卖了?用卖妹妹得到的钱去开服装店,也不怕遭报应。” 我想起二哥和丽娟妈当初逼丽娟嫁给傻子的狠劲儿,还有上次,二嫂那样热情地让我去她隔壁卖童装,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的,不觉也寒了心。 时间过得真快,很快又到收割小麦的时节了。虽然收割小麦相对收割稻子要轻松些,但收过小麦后,便要耕地、放水灌田,最后插稻秧,所以比收割稻子的那次农忙更累一些。收麦子的时候,我的双臂不但染上了一层黑黑的“麦丹”,也被麦芒刺出一条条红红的划痕。小麦虽然很漂亮,但它的麦穗外面,却有一层薄薄的、黑黑的东西,我们把这层东西叫“麦丹”。我双臂上的“麦丹”还没有洗净,划痕还没有愈合,又很快到插秧的时候了。 弟弟上初三,要准备中考了,所以没有放忙假;妈妈有关节炎,割麦子还行,但我不想叫她下水,所以几分稻田,都是我一个人插秧。 插秧的时候,小半截腿浸在布满麦茬的泥水里,头顶是炽热的太阳。双腿、双手在泥水里泡久了,再被太阳暴晒,皮肤先是发红,然后发白,最后一层层的皮往上脱。刚脱了老皮的皮肤,经太阳一晒,更是生生地疼。 我从小就怕这些软体动物,别的软体动物都还有可能躲避,就是稻田地里的蚂蝗,真是避之不及。记得我次下水学插秧,感觉小腿肚一疼,抬起腿来一看,一条小拇指长的蚂蝗正死死叮着我的小腿肚子,黑黄的身子还不停蠕动着。当时就吓得我哇哇大哭。幸好爸爸赶来,一巴掌拍掉了。但现在,没有爸爸帮我拍打了,妈妈正在远处的田头整理稻秧。我的腿越来越疼,软软的蚂蝗让我头皮发麻。 正在旁边地里插身的淑芬也看到了,她大喊:“海燕,你腿上有蚂蝗,快打啊。” 我好害怕,那条腿都不敢动了,战战兢兢地说:“我,我不敢打。是不是等它喝饮血了,会自己松开?” 五福半真半假说:“才不会松开呢。蚂蝗如果不打掉的话,它有可能钻进人的皮肤,说不定还会钻进你脑袋里呢。” 315。 这真是恐怖!情急之中,我硬着头,忍住对软体动物的恶心,猛地扯住蚂蝗的后半截身子,拼命往下拉。可那蚂蝗仿佛长在我腿上一样,怎么也扯不下来。淑芬大笑:“谁叫你扯啦?快打啊,蚂蚯只能打的,再不打,真的要钻你脑袋里了。” 我连忙放开手,闭上眼晴,猛地一个巴掌拍下去,大约是吸得太紧了,连拍了两大巴掌,蚂蝗才掉下去。我怕它再来叮我,赶紧找了一根小树枝,将它挑到了田埂上。 望着田埂上跳跃了几下就不动了的蚂蝗,我个念头是:农民种点粮食很不容易;第二个念头就是,很不容易种的粮食,在物价飞速上涨的今天,却比什么都便宜! 农忙过后,我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也是红黑红黑的。照镜子的时候,我就想,这样的红黑,是长期在农村生活的人惯有的脸色。如果我沿袭母辈们的生活习惯,嫁一个农民,永远在农村生活下去的话,这样的脸色,是我最终的肤色。并且,我会和母辈们一样,整天围着丈夫、孩子、田地、锅台家务转,脸上早早刻上皱纹,早早衰老。最重要的是,我的青春,我的理想,只能变成恒久的记忆,随我进入无声的坟墓。 尽管这个想法让我害怕,但残酷的现实,让我无处可逃。 二哥二嫂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我的心也渐渐淡了下来。我依照妈妈的吩咐,从外婆家抱了几只小母免子,每天薅草,然后精心伺弄我的小免子们。如果现在有人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我会告诉他,我的理想就是看着我的小兔子们快快长大,然后多下几窝小兔子,周尔复始,我就会有很多很多的钱了。 我妈不再为我亲事忙碌,来我家提亲的人也就没有多少了。我把给刘军比织的毛衣拆了,给我弟弟改织。每天喂过小兔子们,我就抱着毛衣,一边陪着妈妈说村里的闲话,一边有一针没一针地织起来。 相对于东莞繁忙而紧张的打工生活,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是轻松而快乐的。但我不知道,这样的快乐,能持续多久。 和这种波澜不惊的生活一样,我的心,也宁静似水。经历了这么多的挫败,对于生活,我不再有任何梦想;对于男人,我不再抱有希望。我甚至想,这个时候,要是有一个稍微正常的男人,无论他是否文盲,无论他是否流氓,只要他愿意娶我,我都会嫁给他的。 在一个不算炎热的午后,这个男人,走进了我的生活。 316。 他就是我的初中同学宋小帅。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妈妈说着村里的闲话,一边给我弟弟织着毛衣。此时,天气湛蓝,空气清新,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想想在东莞,虽然可以挣到一点钱,但空气中经常散发着油漆味、塑胶味及各种各样的怪味儿,四周总是灰蒙蒙的,甚至于,因为大多数时间处于工作和睡觉两种状况,我根本没机会抬头看一看天空的颜色。 正在我又要浮想联翩时,村里响起了一串悠长而嘹亮的叫喊声:“收死鸡死鸭子了,谁家有死鸡死鸭子拿来卖噢。” 叫喊声刚落,我看到邻居大婶慌慌张张走出家门。我妈取笑她:“看你急的,去找老相好的啦?” 大婶沮丧地说:“我还有那份闲心?我去喊‘收死鸡的’来收死鸡。我家鸡可能是生瘟了,刚才一眨眼的功夫,就死了四只,要是再死下去,没有母鸡下蛋,今年油盐钱就省下来了。” 我妈也替她着急起来:“那快去吧,喊一圈要是没人 分节阅读_72 分节阅读_73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73 家卖鸡,他就会到别处去的。” 大婶“嗯”了一声,便小跑起来。 望着大婶干瘦的身影,我妈叹了一口气:“你大婶命苦啊,你大叔和你爸那次在煤矿出事后,你大婶就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过。现在还好,一个初中,一个小学,以后上高中、大学可怎么办?现在的学费,全指望她在曹菊的塑料鞋底厂干活挣钱。没结婚的都不敢在里面做太久,听说做久了就不能生孩子。你大婶才做一年半,现在总说自己胸闷,喘不过来气呢。” 我随口问:“大婶还不到四十岁吧,那她怎么不改嫁呢?改嫁也有人替她养孩子。” 我妈白了我一眼:“改嫁就那么好改的?农村人,只要日子能过得下去,有儿有女的,谁去改嫁?再说了,就是她想改嫁,哪里去找那么合适的人?” 正说着,大婶带着“收死鸡的”一前一后过来了。一看到那个“收死鸡”的,我不禁笑起来:“宋小帅,是你啊?” 宋小帅也看到了我,看了看我的家,高兴地说:“杨海燕,原来这就是你的家?我以前经常来这个村的,你们村里人多数养免子,鸡鸭养得少,后来我来得就少了。今天正好路过,我随便来转一圈,没想到就遇见你。” 说话间,大婶的鸡又死了两只,望着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鸡倒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大婶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因为是生瘟疫死的鸡,宋小帅按照他收死鸡的惯例,出价是一块钱一只,但大婶要一块五一只。宋小帅看了看我,大方地说:“一块五就一块五吧,六只你全卖吗?” 大婶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狠下心来说:“留一只吧,整天青菜、萝卜的,我家两个讨债鬼早就馋死了。” 于是就留下来一只,五只鸡卖了七块五元钱。宋小帅把死鸡一只只扔进自行车后的筐里。那是一辆破旧的加重自行车,车后面有一个大筐,筐里面横七竖八地放着大半筐死鸡。 317。 宋小帅看我打量他自行车,解嘲道:“我这辆车,除了铃不响,其余什么地方都响。没办法,现在卖的那些轻便自行车中看不中用。” 我妈听说宋小帅是我同学,赶紧热情地招呼他到我们家坐,还给他倒了满满一杯白糖水。宋小帅真的渴了,毫不客气地一把接过来,仰天“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光了。 我妈望着他喝水的模样,一脸欢喜。 喝完水,我妈关切地问:“你结没结婚?多大啦?” 宋小帅爽快地回答:“我还没结婚,和海燕一年生人,比她大三个月。” 我妈满意地点点头,别有深意地望着我笑。 知母莫若女,自从我这次回到家,我妈一看到和我年龄相当的男孩就两眼放光。我故意装作没看到她的递过来的眼色,转头奇怪地问宋小帅:“你比我大三个月?你怎么知道你比我大三个月?” 他脸“腾”地一下红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于娟说的呗,你还不知道吧,顾斌就是和于娟结的婚。” 听了这话,我惊讶地瞪大了眼晴。我清楚得记得,我们初中时的同学,都是邻近几个村庄的学生,彼此之间都很熟悉。那时的学校周围,一到春暖花开之际,学校就被掩映在墨绿色的小麦、黄灿灿的油菜花、细长的芦苇和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青草野花之间。每到这个季节,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特别是女孩子们,都正值豆蔻年华,课余时间,我们常常三五成群找个地方坐下,然后谈论理想、事业和爱情等等朦朦胧胧的话题。 这个世界对于我们是那么的新奇,我们最常谈论的,便是班里的男孩们。每每提到顾斌,于娟总是不屑一顾:“闷葫芦一个,三脚踹不出个屁来,谁嫁给他谁倒霉!” 想到这里,我不由笑出声来:“顾斌和于娟,都不知道他们是谁追谁的呢。” 宋小帅哈哈一笑:“他们谁也没追谁,想起来真有意思。你应该还记得汪秀丽吧,就是个了很高,坐在后排的那个女孩子。” 我点点头:“记得的,长得很漂亮,好象比我们都要大两岁。有一次,老师让她到黑板上板书,她磨磨蹭蹭到黑板前,拿着粉笔,就是不写字,把老师气得半死。” 宋小帅连连点头,兴高采烈地说:“对对对,就是她,她和顾斌是一个村的。初中毕业后,她们都没有继续读书。你也知道,中考升学率那么低,当时我们班五十几个同学,上高中、中师加起来才只有一、二十个呢,考上大学的也不过就那几个人,还包括你这个没考上没去上的。所以,大多数同学都外出打工了。张云叶也是初中毕业就到广东打工的,张云叶就是坐在我后面的那个女孩,你一定记得的。有一年张云叶从广东打工回来,她想找几个同学聚一聚。她先去于娟家找于娟玩,然后两人又去汪秀丽家找汪秀丽玩,汪秀丽不在家,于娟和张云叶就坐在汪秀丽家的草垛边等,正好被顾斌看到了,就把她们两人领到家,管了一顿饭,后来几个人开始走动,于娟和顾斌就谈上了,现在儿子都快三岁了。” 乍一听到这么多同学的消息,我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不过是短短的七年时间,真是物是人非。原来我的这些同学们,并没有几个象小英那样强烈地渴望出人投地,也没几个象曹菊那样大富大贵。他们平平淡淡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守望着清贫而安稳的生活。同样都是农村出身的人,他们可以这样生活,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那一刻,我的心,宁静而充实。 318。 时间过得真快,感觉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就到晚饭时间了。我妈己经准备宋小帅的晚饭了,还破例到村头的小店里拿了一瓶两块钱的白酒,一定要留宋小帅在我家吃晚饭。但宋小帅却为难地说:“对不起,大婶,我不能在这里吃饭了,下次我会再来的。今天我一定要把收的货送到烧鸡铺的,要是明天再送过去,货变味了,他们要压价的,本来就挣不了什么钱。” 我妈不免有些失望。但宋小帅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这让我妈又燃起了某种希望,她望着宋小帅消失的方向,下了个结论:“你这个同学,看上去对你有点意思。虽然收死鸡死鸭子的名声不好听,不过互相之间知根知底的,不象刘军那个王八羔子;虽然人长得不怎么样,但高高大大门前站,不干活也好看。他说他还没结婚,你看我这老糊涂,怎么刚才就忘了问他有没有对象了?” 我简直恼羞成怒了:“妈,人家不过是路过,什么意思不意思的!” 我妈十拿九稳道:“我是过来人,我的眼光,一定是不会错的。” 刚刚过来串门的大婶也接口道:“嫂子你是说刚才那个收‘死鸡的’吧,是个好孩子,很讲情面,看在海燕的面子上,连价钱都没和我讲呢。” 我脱口而出:“够了够了,当初你们还说我和刘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大婶被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妈也直翻白眼,嘟囔道:“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我还不都是为你好。” 虽然我对我妈和我大婶的话不以为意,但宋小帅和我说话时眼光的专注,让我不能不浮想连翩。我们还是同学时,我就己感觉他对我那方面的意思,但我从没往那上面想过。一方面,宋小帅经常性嘻皮笑脸的,我不太喜欢外向的男孩子;另一方面,我从小就是个志向远大的孩子,我那时候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片贫脊而偏僻的土地上过一辈子,总想着考大学,进大城市生活,远远地离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但是现在不同了,我没考上大学,我不想出去打工,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渴望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来。但现在的我,早己不是初中时那个清涩单纯的少女了,我现在是个声名狼藉的失贞女人。宋小帅虽然不和我一个村,但相隔并不远,我的过去和现在不同版本的故事,他不可能没听别人说过。 我越想越沮丧,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去上高中,更后悔为什么要外出打工。如果初中毕业,我就不会想那么多,就和于娟一样,安安稳稳打个男人嫁掉,该有多好啊。 但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虽然我对和宋小帅发展某种超出同学的关系并不乐观,但想到他临走前说的那句“下次再来”,我还是隐隐在心里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他真的再来。 我原以为,就算宋小帅真的再来找我,不知要过多少天,没想到,第二天他就来我家了。和他同来的,还有顾斌。顾斌虽然不是很高,但看上去非常健康结实。他们能来看我,我妈比我还高兴,笑得合不拢嘴,殷勤地端茶送水。 常言道,人是衣服马是鞍。宋小帅和顾斌虽然算不上英气逼人,但他们五官端正,身材中等偏上,绝不比我在广州、深圳、东莞及电影电视中见过的那引起所谓城市男人、官员老板、白领精英等等长得差,但现在,他们穿着皱巴巴的旧衣服、布满灰尘的皮鞋,再配上风吹日晒变得红黑的脸庞和没有头型的头发,活脱脱一副标准的中国农民形象。这种形象,和我们的父辈们,没有任何区别。 319。 我真替他们、也替自己惋惜。论智商和勤奋,我们不比当今的所谓社会精英差,甚至于,倘若我们出生在升学率高、高考分数低、高校多的大城市或富有的家庭,我们同样可以接受良好的高等教育。但现在,因为是农村户口,因为贫穷,我们只能无可选择地做农民。即便我们进城打工,我们也只能统统被称作“农民工”这个带有明显侮辱性质的称谓!每每听到“农民工”三个字,我总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因为无可选择的出身,在来到人世间的那一刻起,我们便注定跟别人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不是我们不够努力,不是我们不够优秀,实在是,社会给予我们的机会是太少太少了。 我不知道,在现在很多人都争先恐后外出打工的农村,象宋小帅和顾斌这样坚守土地的年轻农民还有多少?但顾斌却并不这样认为。 他说:“出去打工有什么好?我们村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老人、妇女和孩子,全家人一年也见不到一次面。有时过年过节回来,每次都衣着光鲜,但看上去起码比我老五岁。前几年我一个堂哥在广东打工,得了职业病,在那边没钱治,只好回家了。瘦得皮包骨头,鼻子整天流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就是因为他我爸妈才坚决不让我出去打工的。” 我同情地说:“真可怜,不过好象可以和厂里打官司的。” 顾斌口不择言道:“打个屁官司,堂哥那个厂做了五年,进厂却连合同都没签,厂里根本就不跟工人签合同!拿不出合同,就不能证明他是是那个厂的员工!他这边躺在医院,那边厂里就叫人把他行李送到医院了,最后还是几个老乡看不过去,凑钱把他送回家的。最惨的是,堂哥还没结婚,现在连走路都要扶着墙,一点活都不能干,简直是废人一个。” 宋小帅也附合道:“就是就是,前段时间我们村也有一个女孩,连加了两个通宵,整个人都迷糊了。刚走出厂门就一头钻进车轮子底下,被轧得没有一点人形。家里人要和厂里打官司,厂里说了,她是下班时间出的事,再说出事地点也不在厂里,只是象征性给了几千元安葬费。” 顾斌愤恨地说:“到外面打工,没有一点安全保障。听那些在外面做建筑工、煤矿工的人回来说,吃的都是专门的‘民工米’,做成的米饭发黄发硬,有一股霉味,吃那种米饭是不能嚼的,要直接吞下去,否则一嚼就嚼出砂子,碜牙,根本吃不下去,吃不下去就不能干活。菜吧,不是白菜罗卜,就是罗卜白菜,这些菜还都是下午到菜市场捡的,菜里一滴油都看不到。我表弟以前从来不吃肥肉,去年才出去做建筑工,春节回来,连吃了两大碗肥肉片子,把我小舅母都心疼死了,那生活真是猪狗不如。所以啊,我是不会出去打工的,于其到外面被人看低,不如在家里做我的农民!” 我反驳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打工仔打工妹中也有成功的。我以前在一家电子厂,就有一个课长,文化很低,从普通员工做起,后来做到课长的,一个月可以拿到三千多元呢。你们在家贩卖死鸡死鸭,能做到课长吗?一个月能拿到三千多块钱吗?” 宋小帅冷笑道:“那我问你,他从普通员工到课长经过多长时间?真正打工的人中,象他那样成功的人能有几个?” 320。 我想了想说:“如果不走捷径,普通员工要想升做课长,最少要经过七、八年,而且幸运儿是凤毛麟角的。如果都去做管理者了,谁去做一线工人?象我以前所在的服装厂,有近万人,但真正从一线工人坐到办公室的少之又 分节阅读_73 分节阅读_74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74 少。这部分人大多数是在服装行业滚打摸爬了好多年,即便这样,如果没有关系仅靠自身的努力,也是很难出人投地的。” 宋小帅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虽然我没读过大学,但我也知道概率,当概率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不要总拿极少数的成功案例来说事,这些成功案例,和庞大的底层‘农民工’相比起来,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而你说的成功,不过就是由一线工人到坐办公室的。就是你说的那个月薪三千多元的课长,三千元还不够那些当官的一桌酒席钱!这种所谓的成功,本身就很可笑。” 我虽然早就知道宋小帅伶牙利齿,但总认为除了比父辈们多读了几年书,骨子里,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农民,农民的定义限制了他的视线,他对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但没想到,他反而比以前更加能言善道了。虽然我是个不成功的打工妹,但我也很不想让别人如此小看个出打工的人,可一时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我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气得直翻白眼。情急之中,不由冷嘲热讽道:“宋小帅,没想到你从没出过远门,整天跟死鸡死鸭子打交道,家事国事天下事还是事事关心的啊?” 宋小帅反唇相讥:“怎么?你以为整天跟死鸡死鸭子打交道的人就一定是榆木脑袋吗?也太小看人了?” 我简直恼羞成怒了,脱口而出:“再高看你,你也是个农民!” 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他肯定会叫我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但他并没有那样说,而是怒气冲冲道:“农民怎么啦?一听这话我就来气!我们之所以是农民,因为我出生在农村,现在户口也在农村。但这怨不得我,出身是无法选择的。我只是纳闷一点,农民外出打工叫农民工?依此类推,农民出身的学生叫农民学生;农民出身的教授叫农民教授;农民出身的官员叫农民官员,农民出身的总书记,也叫农民总书记吗?” 他最后一句话惊得我张大了嘴巴:太大逆不道了! 顾斌也意识到什么,连忙打圆场:“算了算了,人微言轻,我们老同学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光谈这些大话空话有什么意思。海燕,到我家去吧,于娟在家里做了好多菜,今天专门请你呢。” 我狠狠瞪了宋小帅一眼,连连点头。 321。 顾斌家虽然离我家并不远,但我家所在的村有一条泥沙路直通镇上。而顾斌家相对来说较为偏僻,通向村子里的路都是小路,不但窄,而且还坑坑洼洼的。路上的坑洼是下雨天形成的痕迹,这种路是粘土路,一到下雨天,人或车走在上面,都要被陷进去,村子里的人进进出出都非常困难。 相对我们村的房屋来说,这个村的房屋更为灰败破旧,甚至于,以前那种老式的泥草房还比比皆是。顾斌苦笑道:“我们村以前比你们村富裕,所以一般人都不想出去打工。” 我苦笑道:“谁都不想出去打工。现在还好,因为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小的时候,都说打工和出去要饭差不多呢。不是被逼无奈,谁也不走那条路的。” 宋小帅阴阳怪气地说了声:“那是那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嘛。” 我对他的话不屑一顾。不知为什么,在别人面前,我说话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不小心又成为别人的话柄。但是和宋小帅说话,我却没有丝毫的顾忌,想到什么说什么。 刚一进村,我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臭味,不由捂住了鼻子:“什么味道?这么臭?” 顾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村里很多人家都喂豢养鸡,是鸡屎味。我们村不象你们村,没有会编苇席的。那几分口粮田能顶什么用?能出去打工的都出去了,没有出去的都在家里喂豢养鸡了。你是刚来的,时间长了就闻不到了。” 宋小帅吸吸鼻子:“就是就是,我经常闻这味儿,没感觉难闻啊。” 他们这样一说,我只好松开鼻子,果然,不一会儿鼻子就适应了那股味道。顾斌住的是砖土混和的瓦房,看上去还算结实。后排房屋和院子是他的家,前排三间房子,一间是走道,一间是吃饭的地方,另一间却房门朝外,门外搭了一锅一灶。不用说,这里住的是他家的老人。农村很多和儿子分家后,就是这样住的。 顾斌顺着我的眼光一看,不以为意道:“里面住着我爷爷奶奶,爷爷几个月前检查出是癌症,是中晚期,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不知今年能不能熬过春节。” 我随口说:“那肯定要开刀、化疗什么的。” 顾斌理所当然地说:“农村老人还不都是这样,病了疼了,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谁有钱去医院折腾?要不是我坚持,连检查这一关都免了呢。不是我不孝顺,实在是哪有那个能力。” 想到我们村里的老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年轻时拼命在土里上劳作,所得的报酬仅够勉强糊口,年老了只能依靠儿孙过活,一有病有灾,便无计可施,这就是农民的宿命。 正在这时,于娟迎了出来,看到我,高兴得扑上来,大叫一声:“海燕。”便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又叫又跳,她还象以前那样爽朗活泼。 随她走进院内,又一股难闻的气味迎面而来。只见不大的院落被丝网围起来一大半,后排的房子一半住人一半住鸡。那些鸡们晃悠悠地从房间房间走出来又走回去,烦躁地“咕咕”叫着,地上到处都是鸡屎,还铺有一层稻糠样的碎屑。 322。 顾斌埋怨于娟:“是不是你忘记喂鸡了。” 于娟拍了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看我,光想着海燕了,把喂鸡的事情都忘记了。” 说完,她走进屋,拿出一大桶稻糠样的东西,一把把洒到丝网内,鸡们飞奔出来,欢快地低头啄着。 我抓起一把稻糠样的东西闻了闻,被呛得差点吐出来,我惊叫:“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难闻?” 于娟宽容地说:“我开始也闻不惯,现在无所谓了。是专门的鸡饲料,里面掺了很多药,听说是激素,吃了鸡会长得快一些。很多人家都喂蛋鸡,蛋鸡就是专卖鸡蛋。我家喂的是肉鸡,小鸡买回来,每天喂鸡饲料,还要经常打激素,从鸡的腋窝下打,鸡就长得快,三个月就可以卖了。天热吧,鸡就会生瘟疫,天凉吧,每天夜里都要起来烧炕,我都累死了。” 我点点头:“做什么都不容易,怪不得现在的鸡肉没有以前好吃了,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于娟笑笑:“那是自然,以前的鸡呀鸭呀猪呀都是吃粮食的,现在都吃的是饲料。那点口粮田,人吃了都不够,更别说喂鸡喂鸭喂猪了。还有啊,你吃鸡时,最好不要吃腋窝的肉,那里经常打激素,肉有一股怪味儿。” 正好早上刚刚死了几只鸡,所以桌上的菜都和鸡分不开的。鸡肉炒辣椒、鸡肉炒蒜豆角、红烧鸡块、红烧鸡爪等等。吃饭时,顾斌小声问于娟:“给我爸妈留了吗?” 于娟不耐烦地说:“早上刚叫东东送过去一只死鸡呢。” 顾斌低声下气道:“再送点菜过去吧,那只鸡我妈肯定舍不得吃,送给我姐姐了。” 于娟就冷了脸,但还是装了满满一碗鸡,顾斌如获至宝地接过了,屁颠屁颠地送给他爸妈。 于娟转回头跟我诉苦:“他那个姐姐吧,在婆家很受气,日子也过得艰难,成天回娘家来,我都烦死了。” 我问:“她姐很懒吗?” 于娟摇摇头:“倒是不懒,可什么都不会做。当初高中毕业考了三年大学没考上,出了校门就嫁人了,田里活和家务活都不会做。刚嫁过去时,她婆婆和妯娌以为她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对她很是照顾。时间久了,发现她除了比别人多识几个字,什么也不会做,就都看不起她了。一到农忙,她什么也不会做,只会哭,越哭婆家越讨厌她。” 听了这话,我想到自己,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忽然,于娟诡秘地说:“海燕,你比以前黑了好多,也瘦了,又长高了。怎么样,有没有男朋友,要不要我介绍一个。” 我讷讷道:“还没呢,没人要了。” 于娟冲对面的宋小帅一眨眼:“怎么没人要?有人几年前就惦记你了。” 宋小帅刚才还嘻皮笑脸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慌乱地低下头。正在这时,一个小孩子灰头土脸地从外面跑进来,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起一大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于娟无奈地说:“这孩子就知道玩,吃饭也要我叫好几遍。”转身又冲儿子喊:“东东过来,没看到家里来客人吗?” 323。 原来这就是顾斌和于娟的儿子东东,我赶紧拿出买的两袋糖果递给他,小家伙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小眼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于娟,于娟道:“阿姨给的,拿着吧。” 他高兴地接过了,剥了一颗糖放进于娟嘴里:“妈妈先吃。” 我羡慕地说:“你好幸福,东东好乖呢,长得这么清秀。” 于娟得意地抱起儿子:“还行吧,最起码,他爷爷有人拿花蟠了。” 我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在我们那儿,无论生前是显赫尊贵还是贫穷疾病, 人死了这些便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没有人拿蟠。若没有人拿蟠,死者的一生便是失败的,若有人拿蟠,且蟠越多,死者的一生便越是成功的。若有一竿白蟠,就证明死者有了儿子,不是绝户。若没有儿子,且也没招一个女婿在家,死者便是绝户了。若有孙子,孙子拿的便是花蟠,其余还有红蟠、香蟠等等。所有这些蟠,一律是儿子、孙子等男性后代拿的,女儿、孙女是不能拿的。若是没有孙子拿花蟠,即便死者年岁再大,也只能算是少亡,不能算儿孙满堂的。 这些规矩,有些似乎看起来不合理,但在农村,约定成俗的风俗,是谁也无法改变得了的。东东是个男孩,所以他爷爷若死了,有人拿花蟠,他爷爷这一生,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送菜回来的顾斌听我们在谈论这些,不由就皱了眉:“吃饭时间谈这个,真不吉利。” 于娟白了他一眼,还是住了嘴。 在家吃了这么久的素食,乍一面对这满桌的鸡肉,我食欲大振。虽然鸡肉很粗糙,也没有什么鸡肉的味道,但这毕竟是肉啊。还有于娟做的几碟家常小菜,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很开胃。 因为家里鸡经常死亡,东东早就吃腻了鸡肉,只捡别的菜吃。宋小帅叹道:“东东真有福气,我整天贩死鸡死鸭子都舍不得吃呢。” 于娟打趣道:“以后你结了婚,也养鸡吧,经常死的,到那时,你想吃多少吃多少。”说到这里,她望了望我,又加了一句,“海燕也是。” 我窘得满脸通红,无意间抬头,却正碰上宋小帅火辣辣的目光,四目相对,我倏地低下头。我知道,于娟和顾斌在极力搓合我们。想想也是,同学间深厚的情谊是别人无法取代的。那时候,我和于娟同桌,宋小帅和顾斌同桌,若我和宋小帅真的成了,也是一段佳话吧。 虽然,宋小帅的活泼外向,宋小帅的嘻皮笑脸,宋小帅微胖的身材,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若能和他结婚,我就可以在家里安定下来,永远留在妈妈和弟弟的身旁,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呢。 只是我有些担心,以我现在的名声,他和他的家人,会接受我吗? 324。 吃过饭,于娟麻利地收拾碗筷,抱到院内的机压机边洗涮。谁知她刚走进院内,便传来一声惊呼:“鸡还在死!” 我们闻言都跑了出去,只见院内的围网中,又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只死鸡。有的死鸡嘴里还叼着饲料,另外还有几只虽然没死,却也没精打采的。顾斌迅速反应过来:“天太热,很多人家都生鸡瘟了,快把死鸡和己经发病的鸡拎出来,防止传染到别的鸡身上,我去买药打针!” 原来每个养鸡的人家,都有针筒,鸡生了病,根据相关的症状买来药片或药水就行了。说话间,于娟和宋小帅跨进了围网,将死鸡和发病的鸡扔出来,和没有发病的鸡隔离。顾斌刚飞奔出去买药。 我帮不上忙,便去洗碗筷,收拾干净,顾斌也买来药片和药水,药片研碎掺在鸡饲料里,药水则分别刺在鸡的腋下。但没有来得及打药水的鸡,还在不停地死,望着死鸡越来越多,于娟急得抹起了眼泪,连声乞求道:“老天爷,行行好,不要再死了,不要再死了,再死今年我们就白忙活了。” 我听得心酸,这些鸡都喂了近三个月,眼看就能卖了,这样一生瘟,不但三个月的辛苦付之东流连本带利,不知要 分节阅读_74 分节阅读_75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75 损失多少呢。顾斌家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也不好再呆下去,安慰了于娟一会儿,便和宋小帅起身告辞。 刚出门,宋小帅便担忧地说:“连本带利,不知要损失多少呢。他们家生活,除了顾斌贩死鸡死鸭子,就靠这些豢养鸡了。你知道吗?于娟和东东是没有口粮田的,三口人只有顾斌有口粮田,于娟爱面子,再加上娘家也不富裕,她的口粮田虽然在娘家,她也不好象有些人那样,回娘家拉粮食。” 我点点头:“知道的,我们村很多分过土地后嫁来的媳妇也是这样。” 宋小帅无奈地说:“虽然他们没有土地,但依然被称人为农民,没有土的也叫农民吗?想想真是讽刺!” 我怕他又说出什么激烈的话来,安慰道:“大家还不都是这样过,你不要想那么多,想也没用的,反而自己受累。” 他自言自语道:“我原以为你是一个很聪明很有思想的女孩子,和他们不一样,没想到你也这样麻木。” 我尴尬道:“我再怎样聪明再怎样有思想,我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子。” 他沉思一下,点了点头:“也是,你这次回家,还打算出去吗?” 我苦涩地说:“我不想出去,一点都不想,可在家里,我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325。 他笑笑:“随便做点什么就行啦,比如编苇席啊,喂豢养鸡啊。这些你要是都做不了,就买几只小免子喂呗,每天只要到地里薅青草就行了,也不象豢养鸡那样容易生瘟疫。” 我半真半假地说:“那你怎么做这些事呢?你说话一套一套的,牢骚满腹,可你贩卖死鸡死鸭赚的就是昧心钱。去年非典,还有这几年的禽流感,听说都是通过鸡鸭传播到人体的呢。” 宋小帅一瞪眼:“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好,可我是农民,土地都被村干部及期亲朋好友承包了,开电器修理铺又没有本钱,你叫我做什么?再说了,你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你应该知道,农村哪家鸡生瘟疫死了舍得扔掉?就算不卖,也都是自家吃了。前几年猪肉生瘟,那些米猪肉还不是把米粒去掉照吃不误,煮熟就行,也没见哪家因此死人了?农村人,一年难见几次荤腥,再象城里人那样讲究,就别想活命了。” 确实如此,我小时候家里死了鸡鸭,那时候并没有人来收,都是自家吃的,那些鸡鸭,几乎都是病死的。记得每次家里死了鸡鸭,爸爸妈妈因此要难过好几天,我和我弟却盼着多死几只,因为可以改善伙食。 虽然我现在的处境很不好,宋小帅的出现,无疑为我的生活揭开了一个新的篇章,但我残存的虚荣心还是对宋小帅从事的职业不太满意的。倘若我真的和他走在一起了,以后亲戚朋友若是问起:“海燕,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我怎么回答?我难道这样说:“他是收死鸡死鸭的。”多不好意思啊。 所以,明知自己没有理,我还是底气不足地说:“你可以做别的,可你看你,除了贩死鸡死鸭就是卖假烟,没一样是光明正大的。” 没想到,他竟然强硬地说:“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人造鸡蛋、鸭蛋满天飞;猪肉有瘦肉精;大棚蔬采加生长素,因为虫子的抗药性强了,农药制造得越来越毒,每一片叶子上都浸满了农药;水果放催熟剂,水果贩子为了防止腐烂,喷了许多化学药水;火腿肠是几十种化学药品调制的,有的还放敌敌畏;鱼是被污染的水里养的,吃了会得白血病;猪血吧,屠夫们常把猪屎、猪尿放在一起搅拌;更可恶的是地下工厂加工的潲水油,他们用猪桶去各酒楼饭店收集脏兮兮的潲水,再用简陋的工具分离出里面的油,很多人贪便宜,吃的都是那种油。前几天,我家一桶油吃到后面,都看到底部黑乎乎的沉淀物。我们农村人还好,吃的是自己打的粮食。听说有些黑心的米贩子,为了增加大米的重量,竟然把白石头粉碎了拌在大米里。还有的为了增加大米的光泽,竟然把工业用的石蜡拌在里面。又是白石头又是石蜡的,你说这米还能吃吗?我说的还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还有更多致人于死地的行当。和他们相比,我贩卖死鸡死鸭算什么?我贩卖假烟算什么?” 他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多,说到最后,简直是冲我嚷了,脸也红了,脖子也粗了,我甚至看到他额头上的青筋在跳呀跳得。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说,好半天,才无力地说:“你干嘛这样大声,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吗?”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仿佛看到我的五脏六腑一样,最后撂下一句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并不是嫌贩死鸡死鸭昧良心、不卫生,你是嫌我是贩死鸡死鸭的!” 我张了张口,他却根本不再听我解释,看都不再看我一眼,拂袖面去! 326。 望着他迅速消失的身影,我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我好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现在,我多么想告诉他,我不嫌弃他,一点都不! 经历过这么多的坎坷和挫败,我终于能够理智地分辩,哪个男人对我是虚情假意,那个男人对我是真心实意。宋小帅,他对我没有任何隐瞒,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是坦坦荡荡。特别是他注视我的时候,眼晴是那样地清澈透明,没有一丝保留。 可是,我竟然虚荣地嫌弃他所从事的职业,而忽略了他的勤劳与善良、他的聪明与幽默、他的开阔的视野与不同于一般的抱负。所有这些,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民来说,是多么难得与可贵啊。这么好的一个人,我竟然不知道珍惜,还把他气走了。此时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痛恨我自己! 我推着自行车,连跳上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垂头丧气地走回家。我妈一看到我就来了精神,迎上来笑眯眯地问:“怎么样?他有没有跟你什么?” 我没精打采地问:“说什么啊?” 我妈亲昵地打了我一巴掌:“这孩子,莫非连你妈都想瞒着?” 我沮丧地说:“什么也没说。” 我妈这才看到我神色不对,立刻紧皱了眉:“怎么?是不是他也听到什么风声了?嫌弃你了?” 这其实也正是我担心的,我恼羞成怒道:“什么跟什么呀?”唯恐我妈再说一些让我伤心的话,便转移了话题,“今天周未,海鸥还没回来吗?” 我妈不满地说:“早回来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中,我叫他他也不理。” 从我回家到现在,海鸥从学校一回家就围着我转。开始的时候,我还担心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传到他耳朵里影响他成长和学习。但他一直快快乐乐的样子,我便渐渐放下心来了。如今听妈妈一说,心里还是不由一寒。 我推开海鸥的房门,只见他躺在床上,睁大眼晴瞪着房顶。我轻声叫道:“海鸥。” 他赶忙坐起来,勉强笑了笑:“姐。” 我关切地问:“听妈妈说你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没什么,快中考了,这段时间大考小考的,要记很多东西,感觉很累。” 我从幼儿园上到高中,历经大考小考无数,特别是中考和高考,试卷撂起来都能堆成几座小山了。白天要接受填鸭式教学,晚上做题到十一、二点,早上五、六点就起身死记硬背,可谓身经百战,当然知道其中的艰辛。 我安慰道:“你在班里从没低于前三名,成绩稳定,只要正常发挥,一定能考上的,不要太担心,你绝不会比姐姐差。” 海鸥点点头,却几次欲言又止。我以为是他学习太紧张了,也没放在心上。 327。 我的心,己经被宋小帅占得满满的。他那爽朗的笑声,他那愤世嫉俗的谈吐,长久地萦绕在我耳边,挥之不去。悔恨和矛盾纠缠着我,让我身心俱惫。 我很希望他再来找我,但一天、两天、一个星期、半个月过去了,他再没来找过我。每当村里有人吆喝叫卖的时候,我总会侧耳细听,分辩是不是他的声音,但结果却总是令人失望的。 也许是他真的生我气了,也许正如我妈说的那样,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无论如何,我以为他再不会出现在我生活里了。我把思念和悔恨深埋在心中,一边精心地饲养着我的小兔子,一边苦思冥想我的出路。 正在我感觉穷途未路之时,舅舅舅妈回来了! 那天我象往常一样,挎着小蓝子,在田埂边薅了满满一蓝子嫩嫩的青草。小兔子越长越大了,每天吃的青草也越来越多。除了它们每天吃的草,我还要多薅一些青草草晒干后磨碎成青草糠,等到秋冬季没有青草的时季,再用这些青草糠喂它们。 我挎着青草蓝子刚进门,正和我妈撞了个满怀,我妈喜笑颜开地说:“快去姥姥家,你舅舅舅母大表弟都回来了,还抱回个小表弟。” 我一听,马上放下青草蓝子和妈妈直奔姥姥家。 远远的,就听到舅舅的院子内围了好多人,舅母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站在家徒四壁的房子里,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看到我妈和我,舅舅红光满面地大叫道:“二姐,你又多一个外甥啦。” 我妈从舅母手里接过婴儿,一边亲一边开心地叫着:“小宝贝,快让姑姑看看。” 小表弟还在酣睡,我捏着他的小手问:“小表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舅母自豪地说:“叫计生,要不是计生办的人提醒,我还没打算生他呢。象我这个年纪的,有两个男孩的可不多。” 周围的人也纷纷称是,他们望着舅舅舅母,一脸羡慕。 确实,谁家新娶的媳妇怀头胎时,四五个月做b超,倘若是男孩时留着,是女孩是多数是打掉。头胎是男孩的人家,生不生第二胎都无所谓了;若头胎生的是女儿,这户人家一定会想法设法生二胎的,若二胎是女孩,肯定会打掉的,直到生出男孩为止。所以村里男孩女孩比例,严重失调。 前来道贺的人的唏嘘感叹一番,便渐渐散去,舅舅舅母忙不迭敌地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大表弟正调皮地在姥姥房内跳来跳去,引得姥姥姥爷哈哈大笑。 我悄悄和我妈说:“村里十家有八家是生男孩的,女孩都流掉了,要是他们长大了,到哪里找媳妇啊?以后不知有多少人打光棍呢。” 我妈眼一瞪,厉声说:“你这张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你舅舅舅母听到了还不撕烂你的嘴。” 但我的话还是被旁边的姥姥听到了,她不以为意道:“管它呢,总之生了儿子就是好。再说,就算打光棍,也不是我们一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我脱口而出:“当然不管你的事了,但那是对计生的不负责任!” 姥姥的脸色便难看起来,狠狠瞪了我妈一眼:“你怎么教女儿的,这么大的人了,说话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我妈很没面子,冲我喝斥道:“还站在那儿干什么!没看到你舅舅房间空荡荡的吗?快回家装两袋稻子过来!” 我只好闭上鸟鸦嘴,灰溜溜地回家装稻子去了。 328。 装稻子的蛇皮袋很容易皱在一起,所以一个人装很是费事。好不容易装完了,在搬上自行车后座并捆绑牢固上又犯了难。正在这时,正好海鸥放学回家了。最近,他不大爱说话了,也瘦了不少,可能是学习太累了。 看到蛇皮带,他嗡声嗡声地问:“姐,你装稻子干什么?” 看到他,我象遇到了救星一般:“舅舅舅妈回来了,还抱回一个小表弟,舅舅家的东西都被计生办的人拉走了,妈叫我装两袋稻子送过去。” 海鸥闻言,二话不说,一弯腰就将一大袋稻子抱起来,轻巧巧地放在自行车后架上。再一弯腰又摞上一袋,然后找一根绳子紧紧绑牢了。我试着推了一下,因为太重了,我没撑住车把,自行车一下子倾斜。幸亏海鸥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接过车把,虽然推着走时也有些吃力,但刚出门外,他竟然跳上自行车,一溜烟骑走了。 有了计生小表弟,舅舅舅妈一定需要红鸡蛋到各亲戚家报喜的。这是风俗,谁家生了小孩,要把鸡蛋煮熟了再用颜料染红,然后送到亲朋好友及村里相好的人家,这些人家收到红鸡蛋,便会准备米、面,扯一块新布遮住了,做为礼物送给新生儿。如果生的是女孩儿,鸡蛋会送出去得少些,但现在生的是男孩,舅舅舅妈一定需要很多的红鸡蛋。而他们家的所有家禽、牲畜都被计生委牵走了,姥姥姥爷因为腿脚不好,根本没喂鸡。 想到这里,我 分节阅读_75 分节阅读_76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76 又把家里存下来没舍得吃的一蓝子鸡蛋找出来,小心翼翼挎在胳膊上,向舅舅家走出。我知道妈妈虽然和舅妈的关系一直很僵,但姐弟几人中,她却和舅舅最为要好,肯定不会嫌我自作主张的。 果然,到了舅舅家,我妈看到鸡蛋,竟然直夸我:“海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我正要叫海鸥回家拿呢。” 邻村的大姨和她家的“小霸王”来了,连嫁到邻镇的小姨也带着五岁的儿子丁丁赶来了。一时间,屋里热闹非凡。可惜都是男孩子,我连一个说知心话的姐妹都没有。“小霸王”的姐姐是我唯一的表姐,她和男朋友在江苏一家工厂上班,据说赚钱虽然不多但没有广东那边累,因为舍不得路费,己经两年没回家了。 小姨还不到三十岁,小姨夫长年在外打工,家里田里全指她操劳,但看上去很是苍老,小姨还和以前一样,话并不多。一向喜欢高声大气说话的大姨似乎也闷闷不乐的。反而妈妈的话要多一些,指挥我们做这做那的,俨然是半个主人。烧火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缘由。原来小姨给了舅舅一百块钱,大姨只给了舅舅五十块钱,三姐妹中,我妈给得最多,大姨给得最少,难怪大姨脸色这么难看。 舅妈对我拿的这蓝子鸡蛋特别满意,对我妈也破例亲热起来,还不住地往我碗里夹菜,问这问那的,让我感觉很温暖。只是当她问到:“海燕,你是准备还回广东呢,不是打算在家做点什么?” 我感觉很沮丧,嗫嚅道:“我也不知道,想到县城卖衣服,又不知道怎么去找合适的档口。倒是认识一个熟人,可人家不愿意帮忙。” 大姨“切”了一声:“现在的人哪,你不送钱,谁愿意白帮你这个忙呀?” 我妈恍然大悟:“这倒也是,我上次只让海燕送了一袋蔬菜,不值几个钱,大约人家不稀罕呢。” 舅妈忽然问:“海燕,你愿不愿意到镇上卖衣服?” 329。 虽然在镇上摆摊卖衣服没有县城体面,也没有在县城挣钱多,但投资相对要小,并且不是每天都卖,只有逢集的时候才出摊。最重要的是离家很近,还可以照顾妈妈和弟弟。现在对我来说,只要不外出打工,任何一条出路对我来说都是救命的稻草!所以,我连连点头:“愿意,当然愿意!” 我妈疑惑地说:“可镇上卖衣服的摊位好象也满了呢?” 舅妈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我娘家二哥今年调到我们镇的卫生防疫站当站长了,他的连襟在税务所上班,他这次能调回来,多亏了他这个连襟。海燕要想去在镇上卖衣服,也不是什么大事,找我二哥准行!” 我妈不相信地将目光移向舅舅,舅舅微笑着点点头:“小建妈说得没错,二哥这个连襟听说很吃得开,眼神活泛,帮别人办过不少事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地望着我妈。我妈也很高兴,竟然擦起了眼泪:“要不是你姐夫走得早,海燕也不至于去广东。现在,我什么也不求了,只希望她能自己养活自己,再找了老实点的男孩嫁了,我也算对得起你姐夫了。没爸的孩子可怜,以后海燕就交给你这个当舅舅的了。” 妈妈的话说得我鼻子酸酸的,舅舅伤感地叹了一口气:“二姐,你就放心吧,家里收拾一下,我也要到镇上杀猪卖,海燕就交给我了,有我在,任何人也别想欺负她!” 除了舅妈,桌上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晴,我妈问:“杀猪卖?你不出去打工了?” 舅舅无奈地说:“家里老得老,小得小,都靠小建妈一个人,怎么行?” 大姨提议道:“或者,你可以象以前一样,在家里种磨菇?” 舅舅心有余悸地说:“磨菇我是坚持不种的!” 我不由替舅舅惋惜,要知道,他可是十里八乡种磨菇的能手。舅舅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象很多高考落榜的农村青年一样,他很想在农村的广阔天地里干一番事业,于是他买来书,学会了磨菇种植技术。他到处收集牛屎,晒干后堆放在一间黑屋子里。那间黑屋子的门窗上都糊上了一层层的报纸,一点风都进不来,白天也是黑乎乎的。 那时候,我一到姥姥家就喜欢去那个黑屋子里玩。屋内用木头搭了架子,架子上铺满了牛屎、碎麦杆。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过一段时间,架子上便冒出星星点点的白色,后来才知道那是磨菇。 镇上每到逢街,便有专人来收购磨菇,舅舅也常背着磨菇去卖。卖磨菇的人很多,要排好长的队。价格非常便宜,要求却很高。磨菇大了,不要,说己经长过了;磨菇小了,也不要,说还没长好。偏偏磨菇又非常娇嫩,手一碰就会碎。所以一筐磨菇,经过七选八选后,大半是卖不掉的。 记得有一次,舅舅精心采摘一筐磨菇,竟然一个都没卖掉,当时就气得他把一筐磨菇全部倒掉了,平时很开朗的一个人,就那样双手抱头,蹲在大街上,嚎啕大哭。那些被倒掉的磨菇,经人一踩,便更加白森森的,令人惨不忍睹! 从那以后,舅舅便跟建筑队天南地北干小工,即便在外面累死,也不再提种磨菇的事。大约是对当年卖磨菇的印象太深刻了,他家的饭桌上,从那以后再没出现过磨菇! 330。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舅舅心中的隐痛,但对他去杀猪卖,所有人也都认为不可能。姥姥首先反对:“就你那老鼠胆子,你还敢杀猪?不是我说你,你家连杀鸡都要小建妈动手呢。” 舅舅叹了一口气:“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不但时刻害怕被计生办的派人抓回来,就算晚上在桥洞里睡觉,还怕治安队的查暂住证。特别是生计生的时候,小建妈难产,整整喊了两天一夜。可我没钱送她去医院,那时候,只要有人给我钱,叫我杀人我都不怕!” 说到这里,舅舅的眼圈红了,一家人陪着落泪。但我小姨还是很担心:“我们村有一个人是在镇上卖猪肉的,他以前杀猪卖猪肉可以赚钱,现在不行了。镇上和村上都有定点屠宰场,由镇长、村长直接负责,听说他们盖章同意才能杀猪,他们不盖章同意就不准私自杀猪,被查到了要罚款的。” 我疑惑地问:“小姨,你记错了吧,杀猪也要镇长、村长盖章同意吗?他们又不是火眼金星,怎么知道哪头猪肉能吃,哪头猪肉不能吃?” 小姨踌躇片刻道:“具体怎样,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那些镇长、村长也不是随便盖章的,想杀猪就得暗地里送钱给他们。要是送了钱,就算他们不在猪身上盖章,也没人去管。要是不送钱就杀猪,不但猪肉要被没收,还要罚钱,弄不好连猪肉摊子都别想再摆了。” 我实在搞不清小姨这不着边际的一席话到底哪里错了,在我的印象中,生猪能不能杀,那是要经过严格的卫生防疫检验的,检验合格后才能盖章,怎么经小姨一说,好象这一切都成了儿戏呢? 没想到舅舅却附和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要去杀猪卖的。你们镇是镇长、村长负责,我们镇主要是防疫站负责。小建二舅是防疫站站长,他早就说好了,只要我去卖猪肉,想杀那头杀那头,不要拿一分钱打点他。有他这个防疫站站长在,谁还敢为难我?本钱比人家少了,猪肉我就可以卖得便宜些,薄利多销,还怕赚不到钱吗?” 舅妈得意地说:“二哥从小最疼我了,所谓有权不使过期作废,他才不会那么傻呢。” 经舅舅舅妈这样一说,大人们全都松了一口气。只有我,还在想着杀猪、盖章及卫生检疫的事,但脑子都想得疼了,也没理清几者之间复杂的逻辑关系。最后索性不去想了,这世上,有多少事情是我永远都想不明白的啊。 但不管怎么样,能去镇上卖衣服,我还是很高兴的。 331。 真是应了那句话:“上面有人好办事。”三天后,舅舅的猪肉铺便宣告开张,这一切全亏了舅妈的二哥帮忙。 舅舅的猪肉摊开张那天,大姨、我妈、舅妈、我都去了,因为舅妈要带照顾两个小孩,所以就由大姨家的“小霸王”表弟给舅舅打下手,望着平时懒得骨头抽筋的“小霸王”手忙脚乱的样子,大姨鼓励道:“儿子,好好干,以后我们家可就全靠你了。” “小霸王”嘻嘻一笑,冲我喊道:“表姐,你什么时候来卖服装啊?以后我和舅舅穿的衣服可就全靠你了。” 我爽快地答应了:“好,那我以后吃猪肉就靠你和舅舅了。” 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得起劲时,我不经意间一转脸,就看到一个肥头大耳、凸着半大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朝这边走来。男人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向舅舅的猪肉摊走来。一看那架势,是当官的无疑。 我不由紧张起来,小声对舅妈说:“你看那人,是不是来找什么麻烦的?” 说话间,那人己来到摊子前。舅妈哈哈大笑:“二哥,你看你,啤酒肚都出来了,越来越象个当官的了,弄得海燕还以为你是来找我们麻烦的呢。” 舅妈的二哥,论起来我该叫他二表舅。二表舅以前常来舅舅家,我也见过。所以,我当即红了脸,小声叫道:“二表舅。” 二表舅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赞赏地说:“你就是海燕?不错不错,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 舅妈趁机说:“二哥,海燕想找个摊位卖服装呢,你能不能帮她找一个?” 二表舅爽快地说:“摊位不成问题。不过卖衣服那块不归我管,我要找人通融一下,可能要过段时间。” 我妈连连道谢:“那表弟你就多费费心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一辈子都不忘记的。” 二表舅矜持地点了点头,很有风度地用手捋了捋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又能交代了舅舅一些注意事项,便又象来时一样,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去了。 大姨望着他的背影说:“二表弟越长越富态了,象变了一个人似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他了。” 舅妈自豪地说:“那是,心宽体胖吗?” 舅舅笑笑说:“现在还不算胖,官要是再做大点,会更胖的。” 说实话,我倒真的希望二表舅官能做得更大一些,越大越好。现在他不过是卫生防疫站站长,就可以给舅舅卖猪肉大开方便之门,可以为我卖服装找摊位。要是官做得大了,岂不是对我们的帮助会更大。 看来,一人当官,鸡犬升天,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332。 虽然去镇上卖服装这件事没有最终定夺下来,但看二表舅说话的口气和这层亲戚关系,我和我妈都认为这次肯定是不成问题了。 第二天早饭时,我妈便唠叨开了:“还是亲帮亲啊,丽娟二哥二嫂话说得再好听,终穷也是外人,不会对你的事情上心的。以前我对你舅妈一直有成见,觉得她太会算计了,是个人精,以后可不能那样想了。现在你舅舅顾不了家里的,家里又老得老、小得小的,乱成一团糟,你可要去帮帮她。” 我点点头,现在在家其实也没什么事,正闲得发慌呢。 当初舅舅舅妈匆匆逃跑时,因为怕连累亲戚家也被抄家,就把正在上学的小建也一起带走了。不用说,他们在外面连生存都成问题,又没有钱,没有哪个学校会接受他。现在学校也快放假了,只能明年再把他送去上学。但以前很文静的小建,现在似乎活泼得过了头。 我到舅舅门口时,正碰到姥姥在追小建。看到我,姥姥大叫:“海燕,别让他跑了。这孩子,真是气死我了。” 我一把抓住他:“怎么了,小建?” 没想到,他张口就骂:“你妈的x,你抓我做什么,快放开我!” 我吃了一惊,真想给他一个耳光,以前小建是从来不骂人的呀。正在这时,姥姥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一把拧住他的耳朵:“小兔仔子,你骂,你再骂!” 我看到姥姥用另一只手抓住他,但耳朵上并没有使劲。小建立刻“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又踢又抓,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你妈的x,我x你全家!” 我气得浑身哆嗦,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声喝斥道:“小建,你怎么能这样骂你奶奶!” 忽然看到舅妈抱着计生走过来,我有些担心舅妈嫌姥姥打小建,就解释道:“姥姥最疼小建的,他怎么可以骂姥姥,骂得特别难听,刚才也骂了我。” 舅妈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心野了,学坏了。在外面时,我们虽然是在城市里,但靠捡垃圾过日子。周围有很多野孩子,都没上学,这孩 分节阅读_76 分节阅读_77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77 子是学坏了。” 我看舅妈伤心,就安慰道:“他还小,以后会改的。” 舅妈说:“但愿如此吧。” 姥姥见舅妈来了,也不好再打小建了,气哼哼地回屋了。小建还兀自坐在地上“呜呜”地哭着,透过手指缝里看我们。见没人理他,大约也觉得没意思,又屁颠屁颠地跑进姥姥房间去了。 我接过小计生,对舅妈说:“我妈叫我过来帮帮你,被抄了一次家,够你收拾的。” 舅妈苦笑道:“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再穷也比在城里的日子好过。不过菜地里的豆解、黄瓜、西红柿什么的吃不完,明天你帮我到街上卖了吧。” 我立刻头大:“明天叫我妈去吧。” 舅妈嗔怒地说:“是不是嫌摆地摊卖菜丢人?” 我赶忙摇头:“不是,我还从来没卖过东西呢。” 333。 舅妈笑道:“那你还要卖服装?我以前在娘家时,家里承包了几亩地,专门种大棚疏菜,十六、七岁就上街卖菜了。卖东西也要学问的,不是谁都能卖得了。所以呢,你明天就更得去了,就权当是锻练。” 舅妈边说边带我走进房间,变戏法地拿出一杆秤:“这是五公斤秤,卖菜一般就够用了,你会看秤吗?”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舅妈熟练地把秤铊挂在秤杆上,很认真地叫我看准星,未了,还给我示范小决窍:“卖东西一定要学会‘扣秤’,就是在称东西前,你一定要装作不小心抖一下秤盘,然后趁秤杆还没稳定时,手疾眼快地报出价钱。买主一看,你的秤杆很高,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呢。” 我嘟囔了一句:“这不是骗人吗?我有时去买菜,感觉很少缺斤短两的。” 舅妈一瞪眼:“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人一辈子只能在乡下卖菜的原因!能做成大生意的,有几个不是坑蒙拐骗出身的?再说了,我的价钱定得比别人便宜,给的东西自然就少。但很多人就是贪这种小便宜,有什么办法?卖服装还不是一样,几块钱进的衣服也敢喊价几十块、上百块。还有那些卖布料的,扯布料时你一定要小心,他们量好后,往往趁你不注意,手指迅速移动,你的布就无端少了几厘米。” 没想到,舅妈的生意经还一套一套的。我忽然明白妈妈为什么和舅妈的关系搞不好了,舅妈真的是个人精。而我妈妈,虽然有农村妇女的很多恶习,比如为人小气,喜欢凑热闹,还好搬弄是非,但她从不会算计别人。 我知道,如果我要想做好生意,我必须学会舅妈的算计,否则,永远别想挣很多的钱。没有很多的钱,我便不能象曹菊那样,让乡里乡亲改变对我的看法!想到这里,我认真地对说:“我听舅妈的,以后你还要多教教我!” 舅妈称赞道:“海燕就是聪明,到底没白读几年书,比你妈脑子灵活多了。你一定要记住,做生意是一门学问,会做的,才能赚钱,不会做的,就会赔得血本无归。我要是能再多读几年书,没有这个家拖累,肯定是做生意的好手。所以呢,女孩子,一定要趁年轻多做些事挣些钱。有了钱,就是嫁人也能找个好人家。” 这话简直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与此同时,我感觉在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土崩瓦解,那东西,正是我一直坚守的所谓做人的底线! 按照舅妈的吩咐,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赶到了舅妈家,将一筐豆角、黄瓜、西红柿装在自行车后座上,茫然而又充满期待地直奔镇上。 334。 骑着自行车走在路上,空气还是潮湿的,散发着淡淡的青草的气息。偶尔遇到几个路人,都是带着大筐小筐的,看样子也是去集市上卖东西的。我以为自己应该算早的了,没想到到了集市上,各种小摊早就摆得满满满的了。 这时,天己经大亮。我找到舅舅的猪肉摊前,因为每天三、四点都要起来杀猪,所以舅舅和“小霸王”表弟是住在街上的。菜市场里,舅舅和“小霸王”正忙得团团转,肉摊后边满是猪内脏和血水,强烈的腥肉味呛得我差点不能呼吸。我招呼道:“舅,舅妈叫我来卖菜。” 正在把猪肉切成一条条的“小霸王”嘲笑道:“现在才来,好摊位早被人家占去了。” 舅舅也道:“我忙,自己去找摊位,看人家摊子怎么摆你就怎么摆。” 我关心地问:“你们吃早饭了吗?” “小霸王”委曲地说:“没呢,要忙完才能去吃。” 望着这个以前爱赶时髦的可怜孩子,此刻正光着上身。围一条脏乎乎的围裙,下身一条大裤衩,脚穿拖鞋,汗流浃背地忙活着,身上溅了很多血迹和肉渣,我由衷地称赞道:“真没想到,你还挺能吃苦的。” 他哭沮着脸说:“那有什么办法,总比到外面打工强。去年,我只跟人到城里做了三天建筑工就跑回来了,他妈的太不是人干的活了,把人当驴子使唤,吃的连猪狗都不如!” 我深有同感:“我们在外面打工也是的。” 本来还想多和他聊两句,舅舅嗡声嗡气地说:“海燕,还不快去,再不去连摊都没有了,在这儿也搁误我们做生意。” 我很羞愧,说实在话,要不是舅舅提醒,对于摊位问题,我真的没有一点危机意识的。但卖青菜的地方,摊位己经摆得满满的。我推着自行车,焦急地从菜摊这头走到那头,正在无计可施之时,我看到我们村一个承包大棚疏菜的专业户也在卖青菜,这个专业户是村长的堂弟。我们不是同姓本家,也没有亲戚关系,按照辈份,我该叫他二伯。虽然二伯是村长的堂弟,但很能吃苦,和我爸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以前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后来他哥当了村长,他们家的境况慢慢好起来,又承包了大棚疏菜,才和我爸疏远起来。 因为才开集,买东西的人还不算多,他正在往疏菜上洒水。我犹豫地叫了声:“二伯。” 二伯抬头看是我,笑了:“海燕,你也来卖菜?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没摆上摊子?”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找不到摊位,我是次卖菜,我怕摆到最后面更没人买我的菜了。” 他看了看我的菜,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要不我挪挪,你到我边上来?” 我连忙说:“那好那好,我菜少,不占多少地方的。” 就这样,他把自己的菜又摆紧凑了些,给我腾出一点点地方来。但一坐下,我便又有些后悔了。二伯的菜有好大的一堆,象小山似的,品种也齐全。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他的菜又水灵又齐整,我的菜则又干巴又瘦小。 我奇怪地问:“二伯,怎么我同样是种菜,你的菜那么好,我的菜这么差啊?” 二伯得意地说:“那当然,大棚疏菜嘛,一定要舍得填化肥,还要定期打农药,一点都马虎不得的。你这菜虽然好吃,但卖相不好。” 335。 果然,人们一走到我的菜摊前就摇摇头,最后都会买二伯的菜,看二伯的秤响个不停,人也忙得不亦乐乎。不大一会儿,二伯的菜就卖了一多半了,我的菜还纹丝不动,我真是有苦说不出。 更让我有苦说不出的是,市场管理员开始收费了。虽然不停地有人唉声叹气,甚至也有小声抱怨的,但大家都还是无奈地交了钱。二伯那样大的一摊菜,只交了一块钱,二伯交钱的时候,和那个市场管理员不停地说笑,好象他们很熟悉似的。 轮到我时,刚才还和二伯有说有笑的市场管理员迅速变得严肃起来,手也同时伸了过来。 我小声问:“我一个菜都没卖出去,可不可以不交?” 市场管理员面无表情地说:“不行!一块钱,我不管你卖没卖出去,只要在这里摆摊就要交钱!” 二伯劝道:“海燕,交了吧,这是规矩。” 我只好沮丧地交了钱,他没有给我任何收据,就又把手伸向了下一个摊主。我心理阴暗地想:连登记都不登记,这些钱不会被他贪污了吧? 太阳很大,我虽然是在树荫下,但随着正午的来临,权荫正在一点点褪去。我挥汗如雨,直到中午,才勉强卖出了三份菜。豆角二伯卖四毛,我只能卖三毛五或三毛;黄瓜二伯卖三毛五,我只能卖三毛;西红柿二伯卖两毛,我只能卖一毛五。 二伯卖菜的时候,我看到他操作的步聚和昨晚舅妈教我的完全一样,我知道他是“扣秤”了。我也很想学他的样子,但个买我菜的老人,大约七十多岁,满脸皱纹,穿的衣服不但洗得发白,薄得都看到一根根清晰的布丝了,连钮扣都没有,连价都没和我讲。我不但不忍心扣他的秤,还多给了他二两。 第二个来买我菜的人,是一个带着小男孩的妇女,那小男孩才两三岁,不知为什么,眼泪汪汪的。妇女很精明,不停地把我的菜和二伯的菜比较,简直说得不名一文。她还用可怜巴巴的语气不住地哀求我:“求你了,你便宜一点吧。买菜多出来的钱,我就可以给我儿子买一根一毛钱的冰棍吃了。你看,他一直在要冰棍,都哭了几次了。“ 我望着那个小男孩哭得泪人儿一样的脸,不但没有扣她的秤,还以每斤便宜五分的价格卖给了她。 好不容易卖了两份菜,才卖了不到两块八毛钱。也就说,去掉刚才交的一元市场管理费,我今天只卖了一块八毛钱。时间长了,面前的三小摊菜也越来越蔫马马的,更没有了卖相。旁边的二伯用早就准备好的水壶,不停地往他的菜摊上洒水,他的菜虽然也蔫了,但卖相依然比我的菜好得多。 我十分沮丧,或许正如舅妈说的那样,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得成做不成生意的。难道我就属于那种人?菜也卖不好,秤也没有扣,还奢谈什么卖衣服! 336。 中午时分,菜还剩一大堆,肚子却饿起来。原先的树荫随着太阳的升起,消失怠尽。我蜷缩在自带的一只矮板凳上,皮肤被灼热的太阳晒得火辣辣地疼,汗流浃背,很是狼狈。 菜还剩下一大堆,肚子却“咕咕”地叫起来。身旁的小贩们陆续拿出从家里带的饭菜,就着自带的水壶,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使劲咽了一口唾沫。 正在吃饭的二伯关切地问我:“海燕,你怎么不吃饭?” 我不好意思地说:“没带,二伯你帮我照看一下菜摊子,我到舅舅那边吃。” 二伯说:“好的,你去吧。”一抬头,却又笑了,“你不用去了,‘小霸王’给你送饭来了。” 这时看到“小霸王”,我感觉很是亲切,要知道以前,他调皮捣蛋的,我可从来没把他当成亲人看过。我接过饭碗,感谢地说:“‘小霸王’,还是你对我好,以后你结婚,我要多给点红包呢。” 没想到“小霸王”却很不高兴:“你不要总叫我‘小霸王’,人家叫姚电电。” 我奇怪了:“你以前可是很喜欢人家叫你‘小霸王’呢。” 他更不高兴了:“那是以前,人家不懂事,现在不是长大了么?” 看着他那认真的神情,我感觉他真是长大了,故意严肃地说:“嗯,电电,谢谢你。” 电电满意了:“嗯,这还差不多。” 我感谢跟他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大约电电也是。我吃饭的时候,他就蹲在我摊位边,一直和我讲他新交的女朋友。从相识、相爱到谈论婚嫁。我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噎死了:“谈论婚嫁,你今年才多大?” 他一本正经地说:“19岁啊,这有什么奇怪,我有好几个同学都结婚了,还有一个都做了爸爸呢。” 又说了一会儿话,电电便拿着我吃剩的空碗回了肉摊,我心里一直在想,人家19岁就做了爸爸,我23岁还孤身一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因为心事重重,我对卖菜就更不放在心上了。直到二伯笑哈哈地说:“海燕,我菜卖完了,先走了啊。”我才回过神来。 街上的人流越来越稀疏了,一些摊位都空了出来。我看着自己面前的菜,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正在这时,一个人影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以为是来买菜的,着急地:“你菜吗?我便宜卖了。。。。。。” 但话说到一半我就停了下来,因为我看到面前站着的,竟赫然是近一个月没见的宋小帅! 我望着自己面前蔫儿巴唧的一堆菜,还有自己难看的坐姿,脸上就发起烧来,小声问:“你,你买菜吗?” 他笑眯眯地递过来一只冰棍:“给,天太热,先吃只冰棍吧。” 我结结巴巴道:“ 分节阅读_77 分节阅读_78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78 我,我不喜欢吃。” 337。 他夸张地说:“你竟然不喜欢吃?这可是高级冰棍,带包装的。我自己吃的都是最便宜的,一毛钱一根,连包装纸都没有。” 我有些感动,接过己经有些融化的冰棍。一边手忙脚乱地吃冰棍,一边沮丧地说:“你看,从早上到现在,我的菜一点都没动呢。” 他跨过菜摊:“你过去,我来吧。集市己经开始散了,你这菜虽然好吃,但卖相不好,再不便宜卖,只有烂掉了。” 听他一说,我更加着急:“那你快帮我卖掉吧。” 话音刚落,他便大声吆喝起来:“卖菜了,卖菜了,新鲜的疏菜,便宜卖了。” 他声情并茂的吆喝声很快吸引来几个人,人一来,他便热情地招呼,那股热情劲,让人家觉得不买他的菜就对不起他似的。 不一会儿,刚才让我发愁的那堆菜就全都卖完了。我数了数,共得了五块二毛钱,加上早上的两块八,今天卖菜共得七块钱,扣除一块钱市场管理费,还剩六块钱。 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感激地说:“谢谢你,你的烟卖完了吗?” 他有些羞涩地说:“你不是不喜欢我卖假烟、收死鸡吗?我现在不做那些事情了,我开了一个电器修理铺。” 我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让他这么介意,不由惭愧起来:“对不起。” 跟他来到他的电器修理铺,所谓的电器修理铺,只是一间破旧的小瓦房,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房间的门很矮,他进出一定要弯腰的,我讷讷道:“我也想通了,你卖假烟、收死鸡并不是你的错,还是等有了钱开一间大的吧。这个修理铺太小太偏了,哪里能赚到钱?” 他半真半假地说:“养你应该是没问题吧。” 我心里一震,慌乱地说:“我要回家了。” 他急忙说:“那等等我,我锁上门,一起回吧。” 一路上,我们各怀心事,谁也不说话。我很矛盾,一方面,我很希望能和他走到一起,这样,我就不用再外出打工了;但另一方面,我拿不准他是否知道我的过去,不仅仅是刘军,更重要的是在东莞的那些事。 从镇上到我们村和他们村,只有很短的一条路是同路的。快到岔路口时,他忽然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时远处的天边忽然滚过来一阵雷声,六、七月的天,就象孩子的脸,刚才还晴空万里,现在却灰暗下来,阴得象要拧出水来。我犹豫道:“可能要下雨了,下次好吗?” 他固执道:“不行,我怕下次没机会了。” 我搞不懂他的意思,看他那认真的样子,又不好多问,只得骑着自行车,跟在他的身后。 很快来到初中校园的一角,他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这个地方是以前我们读书时的必经之地,他们村和我们村的同学从不同的小路出发,都要经过这里走到学校。我惊讶地问:“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他认真地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告诉你,这次回家,你还想出去吗?” 338。 我低下头,犹豫着说:“我不想出去,可我实在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他神情忽然激动起来,鼓起勇气说:“怎么没有理由,留下来,为了我!你知道吗?整个初三,我每天都在这条路上来回好几遍,就为了能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看到你。”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地问:“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深情地说来:“过去知道不知道没关系,但现在一定要知道!为我留下来,好吗?” 他这样一本正经地叫我回答他,我有些不知道所措了,最后只好小声说:“我们才刚见几次面,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 他急切地说:“一点都不快,我怕晚了就来不及了。你知道吗?这几年,家里人给我介绍很多女孩,可我忘不了你。那年,你考上重点高中,我以为你以后肯定会上大学,今生我都没机会了;不瞒你说,你没去上大学,我高兴了好一阵子,可你又出去打工了。我知道你回家时,你又找了男朋友。现在,你和你男朋友分手了,我终于可以有机会向你表白了。本来我想等自己有钱了再和你说,可刚才,我看到一个卖猪肉的小子在你身旁转来转去,我怕自己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我赶忙解释:“那是我表弟。” 他高兴地问:“这么说,你答应我了?” 我还是拿不准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以前的事,但如果不说,他以后知道了再变卦,我岂不是伤得更深?想到这里,我终于鼓起勇气,艰难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我以前的事,不仅有刘军,我,我在东莞,还谈了一个男朋友,并且,还为他流掉了一个孩子。但我并不爱他,我只是,只是因为一个人太无助。” 他竟然长长舒了一口气:“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我苦涩地问:“原本在你的心里,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认为我是‘卖猪肉的’,或是被别人包的‘二奶’、‘三奶’?” 他竟然点点头,同时表白道:“不过我喜欢你,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喜欢你。回答我,为了我留下来,好不好?”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看着他眼里的深情和真诚,我更加地不知所措了。这时,远处的雷声己经近了,豆大的雨点“劈里叭啦”地落了下来。 我一边抹脸上的雨水,一边焦急地说:“下雨了,我们去找个躲雨的地方吧。” 他却坚持道:“不行,你必须先回答我!” 我只好说:“好,我答应你。” 他立刻笑了,同时伸出粗壮有力的胳膊,非常霸道地把我搂在怀里。他的胸膛很宽阔,他的身上散发着强烈的汗味和烟味。我被他紧紧搂在怀中,并不激动,心跳也没有加速。我感觉自己就象一只在天空中不停飞翔的小鸟,精疲力竭之际,双脚终于踏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分手的时候,他郑重承诺:“我回家就和爸爸妈妈说,让他们请人到你家里去提亲。他们早就催我结婚了,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温顺地点点头,我仿佛看到自己穿上了红嫁衣,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村小妇人,相夫,教子,照顾老人,平淡一生。这样的生活,虽不是我一直努力追求的,但此刻,却成为我人生的最大理想。 339。 虽然我知道妈妈是喜欢宋小帅的,我也相信宋小帅的真诚,但因为我之前的种种太让妈妈失望了,所以这次想等宋家来人提亲时,再告诉她,让她有一个意外的惊喜。 连绵不断的阴雨天,妈妈的关节炎又犯了,只能仰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一下。但即便是这样,关节还是疼得要命,只能大把大把地吞食着廉价的止疼片。中考进入了倒计时,海鸥更加紧张地投入复习。有时我一觉醒来,他的房间还亮着灯光,尽管我很心疼,几次想劝他不要这样拼命,但想到他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和宋小帅分手己经三天了,他家还没有托媒人前来提亲。虽然我知道,和宋小帅刚刚确定关系,提亲还为时尚早,不能操之过急,但心中还是感觉到隐隐的不安。 这天早上,我和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做了饭,打发海鸥上学,便服伺妈妈吃早饭。妈妈手指上的症状没有双腿明显,把饭碗端给她,她在床上吃,我在桌上吃。可饭刚吃到一半,我就看到妈妈手一抖,碗筷“稀哩哗啦”滚落到床上,然后又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碗里的饭菜撒了一地。 我焦急地问:“妈,你怎么了?” 妈妈紧皱着眉头,痛苦地呻吟道:“药,止疼药,我手疼。” 我手忙脚乱地把止疼药递给她,又端来一杯水。妈妈疼得豆大的汗珠直往上冒,我连喂好药边哽咽道:“以前手不疼的,现在连手都疼了,肯定是病情加重了。妈妈,我们去医院看看吧,不是还有两万块钱吗?” 妈妈叹了一口气:“这年头,谁家要是不幸贪上一个病人,那全家都要跟着遭殃,就是不被拖死也要被拖穷。关节炎虽然疼起来不要命,但也只是阴雨天,一时半会儿还要不了命。我也不想活得太大,再给我五年时间,看着你成家,看着海鸥上大学,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村里的人,上了五、六十岁得病的,有几个去医院治?去一次医院,就等于剥一次人皮,没病也会折腾出病的。那两万块钱用处大了,是给你做生意的用,是给海鸥上大学用的,所以我宁愿苦死累死,也绝不会动那一分钱。你己经这个样子了,再不能委屈了海鸥。” 我眼泪“哗”地就下来了,一边帮妈妈擦脸上的汗,一边擦自己的眼泪。到最后,我都不知道我是擦妈妈的汗水还是擦我的泪水了。 妈妈心疼地说:“海燕啊,不哭,妈一时还死不了。”大约是止疼药发生了作用,妈妈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我默默地收拾着刚才地上的碗筷和饭菜,心情沉重得仿佛窒息。好在外面的雨越来越小了,我暗暗祈盼天快点晴起来,一晴起来,妈妈的关节炎就不疼了,也就不用吃那大把大把的止疼片了。 这时,外面渐渐住了雨。收拾完完毕,我便穿上妈妈的旧胶鞋,拿着镰刀和蓝子,想趁天晴时,多割点青草喂兔子。兔子长得很快,妈妈说有两只很快就可以找公兔子借种了。 经过这几天雨水的冲涮,田埂上又冒出了很多又嫩又绿的青草,非常喜人。很快割满了一篮子,刚刚直起腰,却看到宋小帅正笑眯眯地朝这边走来。 我心里一暖,赶忙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340。 他调皮地说:“我到你家,丈母娘说你在这儿割草呢。” 我娇嗔地打了他一拳头:“不知羞,谁是你丈母娘,你家还没来提亲呢。” 他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但很快就消失了,安慰道:“你放心,亲是一定要提的,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 我担忧地问:“你爸爸妈妈不同意。是吗?” 他握住我的手,认真地说:“你放心,只要我们彼此相爱,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得了的。你发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坚决不放弃。” 我咬了咬嘴唇,一声不吭。 他急了,使紧地摇着我的手:“海燕,你发誓啊。” 尽管我极度失望,但实在不忍心拂他的意,小声说:“嗯,我发誓。” 他孩子气地笑了:“这就对了,走,回家给你妈熬药去。” 我惊讶地问:“给我妈熬什么药?” 他“嘿嘿”一笑:“我早就知道你妈有关节炎,一到阴雨天就下不了床。我昨天向人讨了一个偏方,听说很灵验呢。” 四年来,己经习惯了别人的冷遇和白眼,偏偏别人对我的好,我无力承受。宋小帅只不过刚刚和我确定关系,却对我妈如此关心,让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爱你。” 一个简单的“爱”字,却涵盖了一切。如果说在这之前,我对自己嫁给宋小帅还不那么心甘心愿的话,那么现在,我愿一生一切做他的妻。他是个好人,我坚信自己一定会幸福的! 要不是白天,我真想趴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在我眼眶中的泪水将要滑落之前,他哀叹一声:“记得以前,你一哭,眼泪又大双圆,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那么胖?” 我立刻破啼为笑。 他趁机拎起我的蓝子:“走吧,我们回家。 我顺从地说:“嗯,我们回家。“拿着镰刀,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路上遇到村里的一些人,他们看我们的目光充满鄙夷不屑。那些目光象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从我的身上射到宋小帅的身上,刀子上刻着关于我的所有流言蜚语。我感到脊梁上一阵阵发冷,羞愧地低下头,为我,也为宋小帅。 但宋小帅却偏偏高昂着头,仿佛对那些目光熟视无睹。我更紧地跟在他身后,暗中挺直了脊梁。 我是不幸的,因为我经历了太多的伤害和挫败;但我又是幸运的,在经历过这么多的伤害和挫败后,我还能收获这样一份真爱! 但我不知道这爱可以持续多久,因为在我们踏进家门时,便听到妈妈的房间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341。 我以为是妈妈和别人吵架了,便不想让宋小帅看到,就对他说:“青草里说不定有农药,你帮我 分节阅读_78 分节阅读_79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79 拿到小河里淘淘吧,要多淘几遍,否则,兔子吃了,会毒死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我慌忙跑进房间,看到妈妈挣扎着想坐在床边,床前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女人看上去比我妈年龄要大一些,方方的脸上一脸横肉,身材十分高大结实,站在那儿,象一堵墙,使瘦小孱弱的妈妈相形见绌。 我立刻过去扶住我妈:“妈,你不要乱动,这样会更疼的。” 我妈刚想和我说什么,那个女人却冲我怒目而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杨海燕?在广东卖过猪肉,还帮一个有钱老头生了个儿子?前段时间,听说差点抢了一个老师的未婚夫?” 血,立刻涌上了我的脸,我愤怒地瞪着她,眼里象要喷出火来,好半天,才颤声说:“请你,不要血口喷人!”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我不是血口喷人,这叫无风不起浪。你要是没做过那些丢祖宗的丑事,村里这么多女孩子,为什么不说别人偏说你?” 我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妈大叫一声:“不准你辱骂我的女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妈就用头向那个妇女撞去。但她的脚根本没有力气,双脚刚刚着地,便“咕咚”一声摔倒了。 我失声大叫:“妈,妈。” 妈妈恼羞成怒,便使出农村妇女惯用的方法,索性躺在地上,以头抢地,嚎啕大哭:“我上辈子做的是什么孽唉,让人骂进家门。老天哪,你睁开眼看看啊。” 我知道不是特别羞愧和屈辱,我妈轻易不会用这招的。我恨恨地问那个女人:“你到底是谁?我又没得罪你,干嘛进我家闹事?” 那个女人冷笑道:“那你就离我儿子远点,就是你贴得再近,我也不会让我儿子娶一个婊子做媳妇!” 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谁是你儿子?” 正在这时,宋小帅走进屋内,他吃惊地瞪大眼晴:“妈,你怎么在这儿?” 他妈怒气冲冲道:“你怎么还来这个婊子家,不是叫你和她断绝关系了吗?你要叫你爸和我气死吗?” 我妈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停住了哭,破口大骂:“你骂谁是婊子?你才是婊子,不要脸的老婊子?” 他妈反唇相讥道:“你才是老婊子,你女儿是小婊子,你们一家都是婊子。” 我妈急了,骂得更难听了,宋小帅妈妈也不是省油的灯,骂不过我妈气急败坏地过来揪她头发,两人立刻扭做一团。 宋小帅忙去制止他妈,但我妈还是吃了亏,被扯掉不少头发,衣服钮扣也掉了几颗,却只踹了他妈一脚。我一边护着我妈,一边冲他吼叫:“快把你妈拉走!”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妈拉开,他妈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吐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门口己站了一些围观的人,我恨不得有一个地洞钻进去。等他们一出门,我就急忙跑过来,“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 房间里,妈妈边哭边自责,捎带数落着死去的爸爸,怨恨他走得太早。她没有骂我,但那每一句自责,都比骂我更让我难过。我背靠大门,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大脑一片空白。 342。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的争吵声消失了,妈妈的哭骂声也停止了,天空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充满哀伤地看着一滴滴的雨水,感觉那就是我的眼泪。 透过朦胧的雨水,传来妈妈沙哑的呼唤:“海燕,下下雨了,回屋吧。” 妈妈大约是害怕我做出什么傻事来,但我仍然一动不动。 这时,门外传来宋小帅的声音:“海燕,海燕。” 我终于明白我呆坐在这里是等待什么了,就是等待和他做一个了断!刚才他妈加诸到我身上的委屈和辱骂好似又响在耳边,那些恶毒的语言,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他妈所做的一切,我要全部算到他的头上!想到这里,愤怒向火山一样在我的体内爆发,我猛地打开大门,恨恨地望着他。 他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不停地往下掉水,看到我,眼晴一亮,但随即便沮丧地说:“海燕,实在对不起。” 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再见到你,永远!” 他急了:“你发过誓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坚决不放弃。” 我生硬地说:“那是以前,现在,请你马上离开!”说完这话,我长吸了一口气,猛地将大门关上了。 他更加焦急地敲着门:“海燕,海燕,我是真心对你的,你不能就这样放弃啊。” 任他在外面怎样敲着,我铁定了心,就是不开门。但想象着同学时一次次的争执,想象着这段时间他对我发自内心的关心与哈护,想象着此刻他正在淋雨,眼泪止不住汹涌而下。我多么想打开大门,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我多想和他结为夫妻,象很多农村人一样,守着贫穷而安稳的家,生儿育女,过那种平平淡淡的日子啊。 但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在和我交往以前,他是个名声清白的人,甚至连恋爱都没谈过,可我却是个臭名昭著。我不能把自己身上的脏水沾到他身上,这对他是不公平的。还有他的妈妈,那些恶毒的辱骂也表明了她决不接受我的决心,这还不算其余的家人。所以就算我们坚持到底,最后侥幸结了婚,一位不受丈夫家人欢迎的女人,要承受多少辛酸与痛苦啊。还有就是,我忘不了他妈骂我的那些话,我恨她!所以,我要趁现在感情还不深时分手,否则,感情越深,我会伤得越重。 雨越下越大了,过了很久很久,敲门声终于消失了。我悄悄打开房门,看到他高大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大雨里,眼泪再一次汹涌而下。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我妈己经自己移到床上了,看到我进来,轻声问:“他走了?” 我咬了咬嘴唇:“走了。” 我妈深深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我勉强笑了笑,安慰道:“我己经和宋小帅说了,永远不想再见他。和他分手了,他妈也就不会再来闹事了。” 我妈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刚才我想了很久,你还是回东莞去吧。” 我不相信地抬头看着她:“妈,你以前不是一直想让我在家里安安稳稳找个人嫁了吗?现在怎么又要我回去?” 她苦笑道:“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了。好的不会要你,不好的又委屈了你。宋小帅他妈这样一闹,你名声更坏了。” 我固执地说:“我不出去,我要到镇上卖衣服,要是再不行,我也象曹菊那样,找个有钱的老男人。” 我妈怔怔地看了我好久,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343。 宋小帅给我找的偏方还真有些效果,喝了几付,妈妈感觉关节没以前那么僵硬了。他是个有心人,在我妈喝完他送来的药后,他又送来几包,还细细问了妈妈的症状。妈妈给他钱,他坚决不接。但我再没理过他,他一来,我就会远远地躲开,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妈一遍遍念叨着:“他妈虽然是那样,但小帅是个多好的孩子啊,不知谁家女儿有这个福份嫁给她。” 每当这时,我都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在这种充满绝望和颓废的生活中,弟弟海鸥成了全家的希望。他一直是优等生,也不偏科,以他的成绩,考上县城一中绝对没问题。 全县有近七、八所普通高中,但只有两所重点高中。每年的重点高中,很多人都挤破了头往里进,即便拿高额的择校费也甘心情愿。因为这两所重点中学县政府投入很大,升学质量高,师资力量雄厚,只有进了这两所重点高中,才能考上好的大学。 而那几所普通高中呢,县政府根本就不过问,教学质量差,老师实力弱,学校更是疏于管理。好孩子到里面都会变坏,坏孩子会变得更坏。我上学那会儿就知道,普通高中里打架斗殴、堕胎生孩子时有发生。 海鸥自己也知道,上了那种高中,就是为了混一张高中文凭。但在中考填志愿时,他担心象我一样考上大学没钱上,想过填中专,但我坚持制止了。 其实,海鸥的担心也是有原因的。现在学费越来越高,村里有人算过一笔帐,培养一个大学生,需要普通农民18年的收入。因为就算考上大学也上不起,再加上现在也不象以前,只要考上大学,一辈子生活就有保障了。但如果不供孩子读小学,村委会会上门找麻烦,所以很多家庭选择在初中让孩子辍学。 这种选择并不出于农民的自愿,但其中的辛苦和无奈,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是看不到的。城乡制度及地域发展的不平等,本己使农村人处于社会的最低层,再加上各种乱收费、高收费及霸王条款,很多人家首先考虑的是吃饭问题,而不是教育。 据海鸥说,他这届在初一入学时,同年级共有150个学生,但这次参加中考的人数,才只有80人,也就是说,三年共流失了70名学生。以前看过报纸,九年义务教育阶段的辍学率不应该超过3%的,现在高达50%,真是悲哀。 但无论别人怎么样,我一定要让供他上大学!也正因为如此,当舅妈欢天喜地地通知我,二表舅己经在镇上给我找个了好摊位,我可以去卖衣服时,我考虑再三,还是让舅妈转告二表舅,等海鸥成绩下来了再去。 虽然我自信海鸥考上重点高中是没有问题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听妈妈说,这几年,一到中考、高考成绩下来,便有学生或家长自杀,因为交不起高额的择校费和学费。 如果我现在把钱取出来去卖衣服,一旦海鸥需要择校费,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呢! 344。 中考时间为6月25日、26日、27日三天,随着考试日期的临近,我感觉比自己参加高考时还紧张。海鸥更加用功了,就连走路吃饭,嘴里也不忘记背诵英语单词,这让我很是欣慰。 但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6月24日他回家时,不但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上也涂了一大块红药水。 我和妈妈俱都吃了一惊。海鸥从小就善良懂事,从不参与同学之间的纠纷,现在怎么会满面? 大热的天,妈妈心疼地牙齿真冒冷气,赶忙迎上去:“海鸥,你这是怎么了?摔倒了吗?” 海鸥耷拉着眼皮,一声不吭。 我急了,责备道:“是不是和别人打架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和别人打架?” 他却还闭着嘴,倔强地梗着脖子。 我简直气疯了,大声说:“你说话呀,是不是和别人打架了?” 我妈察看他伤势并无大碍,也生气了:“你太不懂事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和别人打架,我家可都指望你了呢。”说着说着,我妈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终于小声说:“不是我想打,是那人太过份了。” 我妈怒道:“是谁?我去找他家人,这个时候还找事!” 他望了我一眼,轻声说:“宋小红。” 我更气了:“是不是女孩子,你竟然和一个女孩子打架!” 他涨红了脸,低下头,好半天才说:“她,她在班里骂你,还说你勾引她哥哥。她骂得好难听,很多同学都在笑,我就和她吵,还没吵几句,她堂哥就过来给了我一拳,我俩就打起来了。” 我顿觉羞愧万分,不敢看海鸥的脸,结结巴巴地问:“宋小红,她哥哥是不是宋小帅?” 他点点头:“是。”忽然又激动地说,“以前我虽然模模糊糊知道一些,但从来没有人当面这样说过。她怎么骂我都没关系,但我不允许他骂你!” 我忽然想起来,这段时间,海鸥似乎一直不太开心,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大约就是隐隐感觉到什么。自从我回家后,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如影随形,有时我前脚刚走过,后脚便有人说三道四,含沙射影,仿佛怕我听不见似的,声音还故意提高很高。但我从来都装作没听到,从来没有因此和别人吵过架,不但是我,妈妈及我所有的亲人都是。 我望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此刻正充满信任望着我,我的喉咙顿时胀疼起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完完全全地相信我,那么这个人,就是我亲爱的弟弟!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妈妈也把我搂在怀里,一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哭过之后,我最担心的问题是:这次打架,会不会影响海鸥的考试成绩? 声明: 分节阅读_79 分节阅读_80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80 非常感谢大家的关注和支持,虽然现在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但除去那些声音,每一条回复我都认真看过。 很多爱护这个博客和我本人的网友建议我暂时关闭评论,我考虑再三,实在不想因为某些不和谐的声音,让更多真正关注这个博客的网友失去自由发表评论的权利和机会,同时我也失去和大家直面交流的机会,似乎这正遂了某些人的心愿,所以我不会关闭评论。 只是因为最近工作太忙,网络不能正常使用,回复网友和删除一些回复很不方便,qq也很少上,但我会尽快使网络恢复正常。若有怠慢,望大家见谅。 另外,我要对那些因维护这个博客和我本人无故被骂的网友说声抱歉,真的非常感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个博客继续下去,任何人没有任何理由让我放弃! 再次感谢大家的关注和支持! 杨海燕 2006。11。7 345。 紧张而决定命运的三天中考终于过去了,海鸥变得比以往沉默了许多。我知道,中考前的那次打架,一定会影响他的正常发挥。所以在等待成绩的日子里,我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自从海鸥和宋小红他们吵打过后,一连几天,宋小帅都没来我家。尽管我对这门婚事早就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但仍然感到无限怅惘。这段短暂而单纯的感情,以后再也遇不到了。虽然付出的并不多,对宋小帅,我却有着极为强烈的想念。但我硬着心肠,将这思念深埋在心底。每天做完该做的事情后,我都静静地坐在院内,悲愤之情油然而生,无数次在心中啊问苍天: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我一直都很努力,可我的人生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以后的路,到底该怎样走? 每天就这样患得患失,心事重重,我感觉自己没有一丝23岁女孩应有的生机和活力,成日里昏昏沉沉的,象是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老太太。 终于熬到中考成绩公布下来了,和以往一样,农村中学,能升入重点高中的自然没几个,犹如沙里淘金。海鸥考了639分,虽然在同年级也进了前五名,但离县重点高中的分数线,还是差了2分。 无论是高考还是中考,都是认“分”为亲,多一分少一分命运迥异。2分虽然不算多,但就是差这要命的2分,要想上重点,就必须交昂贵的择校费。 倘若不是我和宋小帅交往,宋小红也不会和海鸥吵架;倘若不吵架,宋小红堂哥也不会和海鸥打架;倘若不打架,海鸥一定不会少考这2分。我真是悔恨万分,海鸥也很自责,一连两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我妈很心疼,安慰道:“海鸥,不能上重点高中就上普通高中呗。” 我叹了口气:“上了普通高中,就别想考重点大学了,考不上重点大学,就算上了大学,毕业也等于失业。” 海鸥看了看我,试探着问:“要不,我复读一年?” 我断然拒绝:“不行,一般来说,中考时,复读生的分数要比应届生高出20分左右。除了浪费一年时间,还要交一笔复读费,很不划算。你的底子打得好,只要能进重点高中,考重点大学一定没问题的。” 我妈有些生气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怎么行办?” 我坚决地说:“交择校费。” 关于择校费,广为流传的两句话说得特别好:“要想孩子上重点,先交几万赞助款。”“择校费,择校费,中间多少家长泪。”还有人说,每年重点高中之所以把分数提得那么高,就是为了收取高额择校费。 我妈担心地说:“可就那点钱,交了择校费,你就不能到镇上卖衣服了,不去卖衣服,你怎么办?” 我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再出去打工!没有什么比海鸥的前途更重要。” 海鸥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失声叫道:“姐,外面那么苦,你怎么还要出去?” 我苦笑道:“并不是姐姐想出去,是不得不出去啊。” 我妈沉默了好久,才叹了一口气:“也只好如此了。” 346。 择校费虽然浮动幅度不大,但每年都是不同的。为了更进一步了解价格,我便去学校找海鸥的班主任。校门口有很多学生和家长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他们有的查分数,有的咨询择校费价格。 进了学校,看到有一辆大货车停在校园,很多人在紧张地搬运桌椅。原本整洁干净的校园,现在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课桌、板凳,整个校圆一片狼籍。我正想上前问怎么回事,却发现曹菊从办公室里出来,对那些工人声色俱厉道:“快搬快搬,怎么一个个都有气无力的,早上没吃饭吗?象你们这样磨磨蹭蹭,什么时候才能搬完?” 忽然想起,这个学校被她买了下来,马上就不存在了。我俩之间巨大的落差让我实在无颜见她,而且对比两人的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嫉妒她的。但我刚想转身逃走,还是被她叫住了:“海燕,海燕,你怎么来了。” 我只好站住,勉强冲她笑笑:“海鸥中考差2分,我想来问问择校费的事。” 她神采飞扬道:“小事一桩,拿钱就行。去年我妹差了20多分,我都托人把硬把她塞进去了。” 我支吾道:“我没那么多钱。” 她笑眯眯地说:“确实,听说你只有三万元,这年头,不要说三万,三十万也不算什么钱呢。” 我涨红了脸,撂下一句:“你忙,我还有事。”便匆匆跑掉了。 海鸥的班主任具体也不知道择校费的事,但他让我去看黑板报。我走过去时,黑板报前己经围了一大堆人。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2004年全县高中统招分数线》,分数线显示,县一中的分数线是641分,普通高中的分数线竟然比县一中分数线低一百分,有的甚至更低。 如此多的分数差距,实际上也表明了学校整体水平和教学质量的差距,我更坚定了让海鸥上县一中的决心。 紧挨着《2004年全县高中统招分数线》的是一张公告,公告全文如下: 公告 县一中、县二中统招分数线己划定,凡要求到县一中或县二中择校的学生和家长,可带报名序号或准考证到县一中或县二中登记并申请择校,登记申请时间为7月12――19日。逾期不再受理。 请大家相互转告。 县中招办 2006。7。11 以前听说择校费是属于教育乱收费,都是暗中进行,但现在竟公然打印出出为,并以公告形式发放到校园,说明收取择校费是合情合理的了。对于合情合理的事情,我们除了顺应,实在是别无他法。 第二天,我和海鸥便携带报名序列号和准考证号到县一中。这里,也是我的母校。 347。 令我惊喜异常的是,负责县一中招生办的,竟然是我高三时的政治老师时尘杰! 四年前的时尘杰,身材清瘦,头发很短,走路飞快,一副卓尔不群的样子。一上政治课,便侃侃而谈,对国内国际形势了如指掌。特别是触及当今社会问题,更是言辞激烈,斗志昂扬。但听深知内情的同学私下说,他大学毕业十多年了,那些和他同时毕业的人,即便没有混入官场,也在各自的岗位上站稳了脚跟。只有他,还是一个藉藉无名的普通老师,原因就在于他的桀骜不驯。 时老师对学生特别好,记得有一天上政治课,我感冒发高烧,昏昏沉沉趴在课桌上睡着了。他看到后,二话不说,用自行车把我带到医院,那天还打了点滴,近百元的医药费都是他付的。后来我给他钱,他还把我喝斥了一顿。 我和海鸥找到县一中“中招办”时,正是吃中饭时间,办公室门紧锁着。我们只好在门前等,渴了,就到自来水笼头前喝几口水。 好不容易等到时老师回来,大约是刚刚吃过中饭,他红光满面的,一边走路一边剔着牙齿。和四年前相比,他胖了许多,没有半点当年的棱角,脸上始终笑眯眯的。 他看都没看我们,径自开了门坐到办公桌前,我忙拉着海鸥跟了进去。时老师公事公办道:“你们是来交择校费的吧。” 我笑笑:“时老师,你不认识我啦?我是04届的杨海燕啊,有一次我感冒了,还是你带我去医院看的呢。” 时老师仔细端详了我一阵子,也惊喜地说:“杨海燕,我记起来了。听说你考上大学没去上,我还为你惋惜了好一阵子呢。没去上大学,后来你做什么去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去东莞打工了。” 这时,办公室又进来一个老师,这位老师貌不惊人,却长着一个大大的红鼻子。“红鼻子”老师坐在了时老师对面的办公桌前,似笑非笑道:“听说在那边打工的女孩子,都叫打工妹,是吗?” 时老师也恍然大悟:“真没想到你也成一个打工妹了,可惜啦。那么好的一所学校,当时你家摔锅卖铁也要应该让你上的呢。” “打工妹”这三个字从他们嘴里轻轻吐出来,充满了不屑与蔑视的意味。我心里郁闷得要死,很想质问他们:“打工妹怎么啦?”但想到有求于我,我还是勉强笑笑:“如果摔锅卖铁也凑不齐,并且就算凑齐了,弟弟就得辍学,妈妈就会要饭,我怎么忍心去上学?” 时老师还是问:“不是有贷款吗?” 我苦涩地说:“贫困生要想申请国家助学贷款,仅印章就要盖70多个,再说我也不一定够那个资格,我有一个从小到大的朋友,读了四年大学,申请了四年,却连一次都没贷上;一般贷款呢,必须有比你所需要的贷款价值更高的存折或物品做抵押。我要是有比贷款价值更高的存折或物品,我又何必去贷款呢。退一步讲,就算这些条件成立,我还要养家糊口呢。” 时老师终于沉默了,叹了一口气,忽然微笑着说:“你猜猜看,前几天我见到谁了?” 我奇怪地问:“你见到谁了?” 348。 他笑意更浓了:“我见到戚威了,他回来看他奶奶。你知道吗,他和你一年考上的,是北大,现在毕业了,正在为继续读研究生还是出国发愁呢。” 我“哦”了一声,自愧不如。在我看来,无论是读研究生还是出国,都是一般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真想不到还有人为此发愁呢。 戚威是我高中三年的同学,也是文革时下放的北京女知青的儿子,北京女知青后来嫁给当地一位稍有头脸的乡干部,那位乡干部官运亨通,直到升任为副县长,戚威也随父母进了县城,是在县一中读的初中。 当年我们镇有几百名学生参加中考,也只有十几个同学考上了县一中。进了县一中知道,我们农村学生的中考分数线,竟然比那些拥有县城户口的同学高了整整一百零一分。 高中三年,戚威表现平平,成绩也一直在中游徘徊,当时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认为,他最多只能上个普通大专,也许连大专都考不上。可是在高考前夕,他家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把他的户口迁进了北京。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一直表现平平、成绩中下游的戚威,竟然考上了北大!而我们班每次和他排名不相上班的同学,却只考上了普通大专! 时老师笑道:“你没想到吧,所有人都想不到,按他的成绩,我们学校的高中毕业生,最起码有一半可以够得上北大的。可因为户口是四川的,连本科都上不了。” 那位“红鼻子”老师无奈地摊摊手:“这有什么办法,人家北京享受很多优待政策,成绩非常不怎么样的就可以顺利进入北大、清华等等名校。我们四川还算好的,山东、江苏、浙江、安徽、河北、河南、湖北等等那些高考大省的学生要想考上北大、清华,和北京相比,分数线有时要悬殊一、两百分呢。而且相对来说,北京地区的高考题目要简单得多。” 我真替自己,也替所有不能享受这种优惠政策的同学难过。在我看来,教育应该是一律平等的,我不反对西藏等贫穷偏远的地区享受高考优惠,因为那里的生活水平实在艰苦, 分节阅读_80 分节阅读_81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81 教育程度也普遍偏低,可是北京为什么要享受这项优惠呢?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样的高考,不一样的分数线。按此推理,每年不知有多少本该考上大学却被高高在上的分数线拒之门外的落榜生,有的只好在家做农民,有的含恨外出打工,有的因此自杀。无论他们选择怎样的方式生活,结局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几乎都被排斥在主流媒体之外。很多人并不知道,如果有北京户口,他们的命运,便会得到根本性的转变啊。 更为痛苦的是,就算侥幸考上了,高昂的学杂费也让很多家庭和莘莘学子望而生畏。就比如我,倘若有完整的社会救济和社会保障体系,我又何至于放弃那么好的上大学机会,不得不外出打工呢? 戚威和我是同龄人,他成绩一直中游,但他渡过了四年快乐而美好的大学生活,现在在为继续读研究生还是出国发愁。可谓前途似锦,来日方长。而我,在班里成绩从来没落过前三名的我,却早己历尽世事沧桑! 生在农村,是一种原罪!而对于很多希望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人来说,没有生在北京,也是一种原罪! 虽然高考并不是人生的惟一机会,但这个社会提供给我们的机会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没有考上重点大学,要想靠自己的努力赢得别人的尊重,实现自我价值,这条路是太难太难了啊。我自己,本身就是很好的例子。不是不努力,不是不懂得自己的价值啊! 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海鸥上重点高中,然后比那些享受高考优惠的同龄人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考取重点大学! 349。 大约这个话题触到了时老师的痛处,他又开始侃侃而谈,言辞激烈,斗志昂扬,脸上闪现出曾经的桀骜不驯来。我恍若又回到四年前的课堂,他在给我们上政治课,那时的我渐身充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对未来充满无限幻想。但现在,幻想就象五彩缤纷的肥皂泡一般破碎了,全都破碎了。 时老师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我的心里,我静静地聆听着,一动不动。但偏偏,红鼻子老师很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的话,语重心长地说:“老时啊呀,你怎么还象以前口无遮拦?别忘了,你现在可不是普通老师,你是教导主任呢!” 时老师呆了一呆,立刻闭了嘴,神色也同时暗淡下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刚才那个笑眯眯的模样,看了看我旁边海鸥,和谒可亲地问:“你来这儿,有事吗?” 虽然他现在的和谒可亲远不如刚才的桀骜不驯来得真实,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是弟弟杨海鸥,他离一中的录取分数线还差两分,我想交一些择校费,让他上一中。” 时老师好心提醒道:“如果是少数民族、烈士子女、特长生或参加过市级以上竞赛获奖的,中考都可以加分。” 我苦笑了:“我家什么都不是,农村孩子,就知道死啃书本。除了不需要任何运动器材的田径项目,有几个有特长的?至于各式各样的竞赛,更轮不到我们。” 时老师诡秘地笑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加分里头学问可大了。你要是中考前早一点来找我就好了,可惜现在不行了。或者,你亲戚朋友中有没有认识什么人,可以帮你周旋的?” 我想了想,讷讷地说:“我认识你。” 他讪笑了一声:“不是老师不帮你,我能力实在是有限的。”说完便把一份《公告》推到我面前,熟练地说:“今年一中择校费起步价是一万七千元,然后再按低下分数线每五分加五千元计。即低下分数线五分以内的,择校费是两万两千元;低于分数线六分到十分的,择校费是两万七千元,并以此类推。” 我看了看那份公告,和时老师说的一模一样。只差了两分便要交两万两千元,这两分真值钱啊。海鸥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声说:“姐,太贵了,我不上重点行不行?” 我断然拒绝:“不行。” 但家中只有两万元,连平时买盐的钱,都是捉襟见肘。原先,我家房前屋后还有十几棵成材的树木,那是刚盖好房子后,爸爸种的,说是为我结婚打嫁妆。但前两年,所有直径超过10厘米的大树,都在村委会硬性规定中砍罚殆尽,后来又被村委会统一以低价收购,高价卖出,钱都被村委会的人赚去了,我们并没得到多少钱;我妈腿脚不方便,除了我养的那几只兔子,也没有什么家禽;口粮田倒是多出我爸那一份,但就算把多出来的小麦和稻谷全卖了,也凑不够两千块钱呀;再说现在很多中考、高考的学生都需要钱,不知有多少家长和学生在为高额的择校费和学费发愁,哪里借得到钱呢? 所以,我冒着被拒绝的危险,硬着头皮,怯怯地问:“时老师,可以便宜些吗?我弟弟平时成绩很好的,只是没发挥好,再说也只差了两分。” 时老师看了对面的“红鼻子”老师一眼,犹豫道:“这是上面规定,一分钱都不能少。别说差了两分,就是差一分也是照交不误。” “红鼻子”老师点点头,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350。 在这尴尬的气氛中,海鸥几次拉起我的衣角,红着脸示意我离开,但想到他的前途,我抛开所谓的自尊,厚着脸皮站在那儿,一脸乞求地望着时老师。 时老师开始还旁若无人地看着报纸,但很快就有些坐不住了,却几次欲言又止。正在这时,“红鼻子”老师接了一个电话,便出去了。 时老师警惕地望着门外,轻声说:“我知道你家是农村的,很不容易。你以前成绩那么好,现在也耽误了,耽误了上大学就是耽误了一生啊,做老师的心里也很难过。这样吧,我给你减免两千元,你只交两万元就行了,以我的权限,也只能减免这些了。” 我立刻感激涕零:“谢谢时老师,太谢谢了。两千元虽然不算多,但在我们家,可以派很大的用场呢。” 时老师千叮咛万嘱咐道:“要是有外人问起,你就直说两万两千元,一旦被人捅破了,我也不好向上面交待。” 我连连点头,他眼中再次桀骜不驯的神情,但转瞬便消失了,黯然道:“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这几年也变了,不变不行啊。社会是这个风气,我也没有办法。我都不知道学校每年几百万上千万的择校费都怎么用的?既不需要交税,也没有人进行监管。” 我随声附合道:“不仅择学费,学杂费也贵得惊人呢,我都不知道以后能不能供得起我弟弟上大学。”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是个老师,也不想从我的学生身上捞钱,特别是农村学生,那都是家长的血汗儿哪。你知道吗?教育高收费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课本费高得惊人。别说大学生、高中生了,一个初中生每学期的课本费都高达两、三百元,一学期发好几十本书,一本比一本贵得离谱,并不是学校要订,而是上面要订,不订也得订。我们学校每年仅课本费就要交几十万元。其中有很多书,发下来也没人看,就很快变成废纸了。你知道课本费的巨额利润是谁获得吗?是管教育的相关机构,仅仅这一项,从上到下,不知道养肥了多少官员!这是明火执仗的抢劫,是公然的敲诈勒索!刑法第274条规定,敲诈勒索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对被害人使用威胁或要挟的方法,强行索要公私财物的行为。犯本罪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可那些人,却安全得很,安全得很啊!只可怜了以前清静的校园,现在却也正被特权、被腐败玷污!” 他越说越气,越气越说,我以为他会和以前给我们上政治课一样,说到激动处,又会拍桌子。但他忽然神色大变,望着门口,毫无预兆地闭了嘴,神情也再次恢复了刚才笑眯眯的模样。 我下意识地转过脸,看到“红鼻子”老师拿着手机走了进来,很不悦地说:“他们两个怎么还在这儿啊?” 时老师便冲我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就这样,回家准备钱吧。交了钱就可以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我诧异于他态度的聚然变化,疑惑地望着他。他也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歉意与内疚,为难地看着“红鼻子”老师。 我立刻明白了什么,恭敬地说:“谢谢两位老师,打拢了。”我好怕时老师忽然改变主意,不给我减免那两千元了。急忙拉着海鸥,三步并做两步走出了“中招办”的办公室。 351。 虽然要花两万元,但无论如何,海鸥不需要交价格不菲的复读费,也不要耽搁一年了,我还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但海鸥的压力好象更大了,从县城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经过一所普通中学门口时,我看到学校有很多人进进出出。想想也是,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又不知道有多少学生和家长焦头烂额呢。虽然这个学校的高中不过是普通高中,主要接受附近几个乡镇的初中毕业生,以前宋小帅就是在这里读的初中。但初中却算得上是镇重点初中,那些参加小考的小学毕业生家长,也想把孩子送入重点初中呢。 为了转移海鸥的心事,我明知故问道:“你们学校那些没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是不是都要到这里来上学?” 他心不在焉地说:“不是,听说只有一、二十人会来这里上高中,大多数都要到外面打工。有好几同学己经结伴走了呢,他们大多数去长三角和珠三角。” 正说着,我看到邻居大婶也从学校出来了。大婶一脸怒气,大儿子祥祥低着头跟在后面,整个人都蔫蔫的。 我惊讶极了:“大婶好象和谁吵架了呢,是不是因为祥祥?” 祥祥跟海鸥同岁,今年也参加了中考。 海鸥低声说:“可能是,祥祥连普通高中的分数线都不够。” 我迎上去小心翼翼地问:“大婶,发生什么事了?” 大婶余怒未息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不明摆着要钱吗?” 大婶和我妈一样,是标准的农村妇女,倘若跟别人吵架,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再有道理也说不清楚。我把目光转向祥祥,祥祥咬着嘴唇说:“今年学校开了六个高中班,应该录取300多人。可仅有仅有两个班是只需学费不用交其他费用的,所以分数线订得很高。没有达到录取分数线的,刚按成绩分档次。比录取分数线低20分的,一次性次交3000元建校费;低21分到50分的,一次xg茭6000元建校费,以此类推。我低了28分,要交6000元建校费。” 我有些吃惊,原以为仅是重点高中择校费,没想到普通高中不需要择校费了,却还是变着法儿要建校费。这所中学的教室看上去并不算旧,以前宋小帅他们上学时就这些校舍,现在学生比以前少了,哪里还需要什么建校费?我暗中算了一下,交了这6000元,以后每年大约还要交一千元学杂费,这笔钱在一般人家都不算小数目,对于带着两个孩子苦挨日月的大婶来说,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因为拿不起这笔建校费,大婶便和负责招生的老师狠狠吵了一架,现在更是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祥祥身上,不停地喝斥他:“你说你怎么就那条笨呢?你说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呢?我从来没指望你能象人家海鸥那样考重点高中,可你怎么就不能多考那23分呢。” 一直心事重重的海鸥立刻满面愧色,小声说:“我也差两分,要交两万多块钱择校费呢。” 大婶惊叫一声:“两万?”随即语带讥诮道,“我家祥祥还是不能和你比,你有一个能挣钱的好姐姐,能拿也两万元。祥祥只有我这个没出息的娘,连6000元都拿不起!” 352。 我知道她是气极了,口不择言,也不想和她计较。但海鸥不高兴了,脸色立刻一沉,我赶紧拉住他:“算了,她心情不好。” 海鸥这才作罢,但还是狠狠瞪了她一眼。祥祥被数落得急了,哀求道:“妈,你少说两句行吗?我也不想考这么差,我也想学习好,可我己经很努力了,就是学不好啊。” 祥祥从小就很文静,不爱言语,象个女孩子。他一直是个极用功的孩子,据说每天总是最早到学校走得最晚的学生。虽然成绩不算太好,但倘若镇中学今年所开设的六个高中班严格按分数线招生,祥祥的分数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安慰大婶:“要是不交建校费就去复读一年吧,复读说不定能考上重点高中呢。” 大婶没好气地说:“复读一年要多花多少冤枉钱?再说了,复读也不一定能考得上?就算以后考上大学了,我也没钱供他。我本来是看他年纪还小,想让他在学校长几年身子骨 分节阅读_81 分节阅读_82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82 。可我到哪里去找6000块钱啊,没办法,还是让他出去打工吧。” 祥祥虽然长得很高,但看上去真的很单薄,还戴着一付眼镜,真不知道他到外面能做什么。我真恨自己的贫穷,不要说帮助祥祥交建校费了,连海鸥的择校费,我都差点凑不齐呢。 回到家,把事情经过和我妈一说,她除了叹息,什么也没说。是啊,其实和很多人一样,对这些随处可见的不合理现象,我们除了默默承受,还能怎样呢? 吃饭的时候,隔壁大婶家又开始训斥祥祥了。其实也不怪她,自从大叔去世上,祥祥是她全部的希望。现在她全部的希望连高中都上不了,她怎能不失望? 尽管非常不舍,但第二天,我还是早早起身,拿着那张被妈妈里三层外三层包得紧紧的银行卡,去县一中交那两万元择校费。 骑车刚走不远,便看到大婶赶着几只羊往大路上走。大婶赶羊的声音分明还带着极大的火气,祥祥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我赶忙跳下自行车打招呼:“大婶,今天怎么没去鞋底厂上班?” 大婶狠狠瞪了祥祥一眼,没好气地说:“赶集卖羊呢,总不能真的让这个小讨债鬼到外面打工吧?听说外面乱得很,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还真的就没指望了。”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明显就低了下去。 我知道,这几只羊是祥祥姐弟俩利用课余时间薅草喂着的,也是他们家零用钱的主要来源之一。再说,这大热天的,卖羊也不赶时令,羊价一般要到中秋过后才能涨上去。 但农村家庭,除了卖羊及一切能卖的东西,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凑够那6000块钱呢? 相比大婶来说,我这两万块钱来得就太容易了。想到这里,便也释然了。还好,时老师没有食言,我只交两万块钱择校费就换来了那张珍贵的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当那张薄薄的纸拿在我手上时,我感觉有千斤重。 353。 接下来的时间,我开始准备去东莞的车费。 我爸虽然去世了,但他的口粮田还在,所以相比别人家来说,我家的粮食还算比较充足。我一走,妈妈和弟弟也吃不了那么多,于是我先是卖了一半的小麦和稻谷,又卖了那几只还怀着小免子的母兔子。 很多人听到我要出去打工的风声后,纷纷来找我妈,要我带他们去打工。其中大多数是落榜的或交不起择校费、建校费及高额学杂费的初中生或高中生。我自己尚且不知道何去何从,哪里敢带他们? 但不带又要得罪人,于是我妈就回绝人家时就说:“我一时还不想放海燕走呢,她都多大的人啦,再出去一趟怕是真的嫁不出去了呢。” 我妈的话说得合情合理,来找我的人渐渐少起来,又都去寻找别的外出打工的门路去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丽娟的二嫂竟然也找上门来了。望着她腊黄的脸,我不由大吃一惊,简直和以前那个面色红润的女老板判若两人! 二嫂一进门就说:“海燕,你一定要带我走!” 我妈对她当初没给我介绍档口一直心怀不满,阴阳怪气地说:“你可是服装店的女老板呢,哪里需要到外面受那个洋罪?” 我也奇怪了:“二嫂,你为什么要外出打工呢,你店里的生意不是一直挺好的吗?” 二嫂哭沮着脸说:“海燕,当初不是我不帮你,是因为我家也出了事,你二哥他学坏了。这不,连服装店都赔进去了,档口刚转让给别人,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听了这话,一直对这些花边新闻特感兴趣的我妈立刻来了精神,幸灾乐祸地问:“他二哥怎么学坏了?” 二嫂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他有两个钱就认不得自己是谁了!” 原来,刚到县城时,二哥确实很能吃苦,对二嫂也好。但进完货,他便没事可做,于是就结识“中兴商场”里一帮情况相同的朋友。在那些朋友的怂恿下,他不但学会了赌博,还经常去发廊找小姐。县城有一条街,街两面全是灯光昏暗的发廊,那条街人送外号“小香港”,是县城著名的藏污纳垢之地。 二哥开始只是早出晚归,后来发展到把进货的钱拿去找小姐。他骗二嫂说是赌博输的,二哥虽然性格暴躁,但还算老实,二嫂也就信了。但随着他输的钱越来越多,二嫂便怀疑了。直到有一天,二嫂从一间灯光昏暗的发廊床上把他扯起来,他还说是洗头累了,到床上休息一下。 我妈撇撇嘴:“这你也信?洗头怎么会洗累?洗累了不能回自家屋里躺吗?偏要躺在发廊里?” 二嫂恨恨地说:“谁说不是呢?那段时间,他好象是鬼迷心窍了,我前脚走他后脚就去那地方,连下身得病了也去,连我也传染了。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再有钱也禁不住往哪里真呢。这不,连整个服装店都填进去了。” 我妈说:“你就和他闹呗,反正这种事说到天边他也不占理。” 二嫂无奈地说:“吵也吵过了闹也闹过了,没用的。更让我生气的是,他还以为他占理呢?他说现在除了窝囊废,哪个男人不打野食?别说是他,就是农村那些男人,手上一有闲钱了,还会几个人偷偷包车去‘小香港’找小姐呢。我真是服了现在这些男人了,和那种烂女人拿钱上床,还以为是多有面子的事似的。我一说他,他就反过来劝我,让我想开点,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改革开放了,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过苦日子了。” 我脱口而出:“改革开放是说经济,又不是开放裤腰带!” 我妈狠狠白了我一眼,喝斥道:“这哪象一个女孩子家说的话?” 我脸上不由发起烧来,赶紧讪讪地站到一边。 我知道,聪明如二嫂,之所以和我妈说这么多,就想让我带她去东莞,可不是我不愿意带,我真的没有那个能力啊。 正在我不知所措时,我妈再次重复那句不知向多少人重复过的谎言:“我一时还不想放海燕走呢,她都多大的人啦,再出去一趟怕是真的嫁不出去了呢。” 我赶忙点点头,二嫂遗憾地叹了口气,又寒喧了几句,便失望地走了。 354。 因为快走了,我哪里也不想去,每天都在家里陪着我妈。海鸥的毛衣己经织好了,我又买了一斤毛线,在给我妈织毛裤。有关节炎的人,是最怕腿脚受凉的,她现在冬天穿的毛裤,还是用跟我爸结婚时的毛衣改织的。尽管大热天抱着毛衣很不舒服,但以后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还是想在离家前织完。 来来往往我家的人很多,宋小帅那高大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虽然我很生他妈和他妹的气,却依然不能忘记他。尽管前段时间我一直躲避着他,但我原以为他很爱我,不会轻易放弃的,没想到现在连他的人影儿都不见,我对他越发死了心,也更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直到那些要我带出去的人通过别的途径走得差不多了,我知道自己也该动身了。但动身的前几天,于娟却带着东东过来了,说要请我吃饭。 我心存疑惑,不年不节的,她请我吃什么饭呢?难道是宋小帅有话要和我说,他害怕到我家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约我到于娟家见面?这样一想,我便满口答应了。 但到了于娟家,宋小帅并不在,这让我有些失望。于娟很快端上来一大桌菜,顾斌依然象上次那样热情,不住地劝我吃这吃那。菜还和上次差不多,以鸡为主,但我再没有了上次的好胃口。想起不久前四个人在一起吃饭的情景,现在却少了一个,心里很不是滋味。 望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我感叹道:“你们真幸福。” 顾斌笑笑:“我也觉得挺幸福的,可于娟偏不知足,总嚷着要出去打工呢。” 我探寻地望着于娟:“是真的吗?” 她娇嗔地瞪了顾斌一眼,不好意思地说:“海燕,我正想和你说呢,听说你又要出去打工了,把我也带出去好不好?” 顾斌便笑嘻嘻地向东东示意什么,东东奶声奶气地说:“杨阿姨你不要带我妈妈出去好不好?妈妈打工了,我就和隔壁的强强一样没妈妈疼了。强强好可怜,经常吃不上饭的,脏得象个小皮猴。” 我逗他:“那强强爸爸妈妈呢?” 顾斌说:“强强爸爸妈妈都出打工了,两年没回来了呢。” 父子俩挤眉弄眼,一唱一和,于娟不高兴了:“我走了,你不就多忙一些吗?你看看,村里有那家象我们家似的,夫妻俩都窝在家里不出去?” 顾斌反唇相讥:“那你也看看,村里人有那家象我们家似的,一家三口人能天天见面?” 于娟也不甘示弱:“今年鸡总是生瘟,你去数数,上次买的那批鸡现在还剩几只?一家三口人天天见面怎么啦?还不是穷死?” 顾斌急了:“总说穷死、穷死,你哪顿缺吃缺喝了?” 我怕他们吵起来,赶紧打圆场:“于娟,顾斌说得对,他对你这么好,东东又这么乖,你忍心走?我以前打工的工厂里有好些母亲,孩子留在家里了,常常想孩子想得哭,母亲在电话这头哭,孩子在电话那头哭。再说外面,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 于娟不服气地说:“可每次在外面打工的人回来,一个比一个穿得光鲜呢?” 我简直是苦口婆心了:“你只看到穿得光鲜,你知道他们在外面受的苦吗?再说,也是为了撑一下门面,讲讲排场啊。” 于娟不说话了,只是爱怜地抚摸着东东的头。 我知道她不会再提和我一起打工的事了,暗中松了一口气。 355。 从于娟家回来,我竟然在村口遇到了好久不见的申小英。小英头昂得高高的,看上去气色很好,穿得也比过去鲜亮了许多,自行车前面挂着一大块肉,还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我试探着问:“买了这么多菜,是不是男朋友来了?” 她炫耀地说:“还真被你猜准了,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真奇怪,除了学历比他高,个子比他高外,你说我有什么好啊?可他们一家人就是看中我了,也不嫌我家贫穷。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家贫穷己经成为历史了。” 她似乎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可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她的得意更加衬托出我的失意,便敷衍道:“哦,那好啊。” 她愈发滔滔不绝了:“他们家怕我变心,婚事早就定下来了,打算今年底结婚呢,你一定要来喝酒哦。曹菊说过,到时候一定送我一个大红包呢。她男朋友真好笑,只比我妈小几岁,一到我家就喊我妈大娘,差点把我妈笑死了。” 自从我回家,曹菊从来没有到过我家,现在却带着财大气粗的男朋友去了小英家,可见是看不起我的了。我心里一冷,便不想再谈曹菊,讪笑道:“一定去的。怪不得呢,你男朋友应该对你很好吧,看你,脸上又白又胖的。” 她摸摸脸,得意地说:“那当然,白胖白胖,人一白就会胖,以前可是黑瘦黑瘦的呢。相由心生,现在我的处境当然和以前不同啦。” 我酸溜溜地问:“是不是高升了?” 她立刻笑逐颜开:“也算是吧,我男朋友帮我交够了学费,我终于拿到毕业证了。通过关系,镇上很快就会送我去县里培训,培训完就到镇上的计划生育办公室做主任,你以后要是想多生孩子、办准生证什么的,就去找我。那次你和淑芬留在我床头的钱,我还没谢你们呢。” 我尴尬道:“一个准生证不知要多少个20元呢。” 她爽快地挥挥手:“总之到时候你找我就行了,我那位还在家等我呢,我得赶快回去,我家那个样子,连坐的板凳都是三条腿的,也实在难为他了。” 望着小英远去的背影,可以想象,熬过十年八年以后,她会象很多官场中人那样,体态肥胖,高高在上,满口官腔,颐气指使,目中无人,死气沉沉。 越想我心里越不是滋味,我知道这是一种叫做“嫉妒”的东西在作祟,但就是阻止不了。为什么人人都混得比我好呢?我不过才离开了三年,怎么一切都变了样了呢?以前的同学和朋友,各人有了各人的生活轨道,而我,再也不能和他们交汇了。 356。 快离开家的那几天,我再三叮嘱妈妈:“你腿脚不便,海鸥要去县城上学,不能再象以前那样帮你了,你赶紧把口粮田退了,再不要下田干活了。” 妈妈连声说:“好,好,家里不用你操心,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分节阅读_82 分节阅读_83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83 但我明白,象村里很多老一辈的农民一样,妈妈是个闲不住的人,她的生命早己经和这片土地血脉相连,只要还能做得动,她会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去田地里干活。 什么是农民?这就是农民,他们没有抱负,也没有理想。他们只知道日出而作,却不懂得日落而息。他们唯一的愿望是用自己的勤劳来换取儿女的幸福。他们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自己,只有儿女。他们也没有享受的概念。或许,在他们看来,能每天温饱的生活着,有孝顺清白的儿女,是他们最大的幸福! 可我,却让我妈失望了! 我走的那个早晨,天空阴沉沉的,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妈妈的关节炎又犯了,下不了床。我把织好的毛裤整整齐齐地放在她床头,望着毛衣,她的眼泪“哗”地就下来了,边哭边狠狠捶着自己的腿:“我没用啊,一辈子都没用,丈夫死在外面了,还一次次逼得女儿外出打工。” 从昨天给我准备带到东莞的咸菜和辣椒时,她的眼泪就一直没断过。我眼泪也涌进了眼眶,但我怕她更伤心,强忍着没有流下来,只是按住她的手,安慰道:“妈,你别这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我今天出去打工,就是为了明天海鸥不需要打工啊。” 我妈哭得更凶了:“这世道,今天变明天变的,谁知道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的眼泪忍得很辛苦,便想早一点离开,但我妈却紧紧抓住我的手。其实,她明知道我不得不走的,却依然迟迟不肯放开。 我试图抽了几次都没有抽开,最后不得不用力掰开了。我妈看着一步步离开她的床,忍不住放声大哭。与此同时,我忍了好久的的眼泪也汹涌而下。我一边不停地抹眼泪一边往外走,海鸥在前面推着自行车,一声不吭。 不远处的小河边,淑芬正在割芦苇,看到自行车后面的行李箱,因劳累而过早衰老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海燕,你又要走了吗?你妈不是说不想放你走吗?怎么还要走?” 我苦笑道:“她是不想放我走,我自己更不想走,但在家我又能做什么呢?连嫁人都嫁不了,真的是别无选择。” 淑芬叹了一口中气:“这鬼地方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趁能走得了就走吧,走得远远的,最好再也不要回来。你看我,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想走都走不了呢。” 面对这个仅剩的朋友,我感觉有好多话想和她说,但她又弯下腰,机械而熟练地割起了芦苇。 我茫然地望着周围的一切,这个让我不知道该留恋还是该憎恨的村庄。头顶传来鸣蝉不知疲倦的叫声,这叫声悠长而响亮,可以后我却再也听不到了,这让我平添了许多的离愁别绪! 357。 这次离开家,我感觉做了亏心事似的,连头都不敢抬。为了害怕再遇到村里人问这问那,我们专捡小路走,直到远远离开了村庄,海鸥才载着我驶上大路。要先坐公车,到市区火车站才能买到直达广州火车站的票。 经过镇上的时候,我把脸转向宋小帅修理铺所在的街道一侧,目光不停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不奢望奇迹出现,只想再看一看那个给过我温暖和关爱的人。没想到竟然真的看到宋小帅站在街道旁,碰巧他一抬头,立刻发现了我,呆了一呆,便向这边走来。 海鸥也看到他了,问我:“姐,要不要停下来?” 我咬了咬嘴唇:“不,你骑快点!” 同时我又不甘心地向宋小帅看了一眼,他追了几步,便停住了,转回头急速走开了。尽管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但我还是感到微微的失望。 从我们家到广州,要先做汽车到市区,然后再在市区买直达广州的火车票。在等汽车的时候,海鸥内疚地说:“姐,对不起,要不是为了给我交择校费,你就不用再出去打工了。” 我沙哑着声音安慰他:“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跟宋小红吵架,不跟她吵架你也许就不用差那两分了。这是姐的命,你不要想那么多,一定要好好学习,我们家就指望你了。” 他懂事地点点头,眼里闪过一种和年龄极不相衬的坚毅与忧伤。 汽车很破旧,一路上车厢都在“劈哩叭啦”地响,好象七老八十似的老头老太太似的。车厢内有几个人也象我一样提着大包小包,一看就是外出打工的。旁边有几个人在聊天,一个个唉声叹气,无非是物价又升了,粮食更便宜了,学杂费一个学校比一个学校贵,要不就是聊在外面打工的事,似乎没一件高兴的事。 汽车行驶的路线虽然是新建不久的柏油路,但经过有村庄的路段时,很多人家把粮食或柴禾摊在柏油路上晒,本来宽敝的柏油路被挤成了窄窄的一小溜,汽车仅在这一小溜柏油路上行驶,时常会轧到粮食或柴禾,简直象汽车特技表演,我真为可怜的司机捏了一把汗。 柏油路本身质量也不过关,到处坑坑洼洼,好几次把我从座位上颠起来。车厢内始终环绕着极难闻的汽油味,有熟知行情的人说,真正的汽油没这种令人恶心的臭味,这车用的是走私汽油。强烈的走私汽油味,再加上车内还有人抽烟,窗户虽然打开了,但还是让我感觉无法呼吸。 好不容易到了汽车站,我的五脏六肺都要被颠出来了,更不想再闻那种走私油的臭味,急急忙忙拉着行李箱下了车。 虽然现在不是所谓的“春运”,但正赶上各大、中专院校及初、高中毕业生北上或南下的高峰期,火车站有很多提着大包小包的毕业生,一看就是外出打工的,很多人看上去稚气十足。他们年轻的脸上既茫然又兴奋,我恍忽看到了四年前的丽娟和我。 这些人有一些是集体外出的,有一些是三个一堆两个一团的,象我这样单身一人的情况并不多见。买车票的人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我提着笨重的行李箱,正在东张西望时,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海燕。” 我猛一抬头,发现宋小帅正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 358。 我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看到海鸥骑自行车送你,还提着大包小包的,我就赶紧打车追来了,你还没买票吧?” 我点点头,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扯过我的行李箱,大步向售票处外面走去。 我焦急地跟在后面大喊:“你干什么?快把箱子还给我!” 他头也不回,直到离开火车站广场,他才站住了。我提着一塑料袋路上吃的东西,里面装着方便面、萝卜干、黄瓜、西红柿,另外还有几只装满凉白开的矿泉水瓶子。这次轮到我气喘吁吁了,我边擦汗边生气地问:“我还要买车票呢,你疯了吗?” 他满脸怒色道:“疯的人是你!你发过誓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坚决不放弃!你怎么可以背信弃义?” 我委曲地说:“我没有背信弃义!是你这段时间连人影都不见,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我了呢!” 他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解释道:“我怎么会忘记你?这几年要不是心里有你,我早就和顾斌一样结婚了。我这段时间是为小红在忙呢,她离分数线还差了一大截,本来不想叫她出去打工,可她哭着喊着偏要去,我只好把她和我堂弟一起送到长三角,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看你呢。” 我“哦”了一声:“小红和你堂弟都没考上吗?” 他无所谓地说:“小红没考上,我堂弟考上了,离重点高中差几分,只能上普通高中,上了也白上,他就不上了。他哥哥去年上到高二就辍学了,现在也在长三角打工。”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跟我回去,你以前答应为我留下的!” 我试着去扯我的行李箱,苦涩地说:“不行,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得走了,再晚就买不到车票了。” 他将行李箱拉得离我远了些,焦急地问:“为什么啊?才几天时间,以前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我没好气地说:“以前我不知道你家里人那样反对,现在我知道了,我永远不能原谅你妈和你妹。” 他歉然道:“实在对不起,不过我的婚姻,他们无权干涉。要是你不喜欢他们,结婚后我们就和家里分开过。” 我叹了口气:“其实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以前我还有两万元,但给我弟弟交了择校费,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了。如果我们结婚,你那个小小的修理铺哪里能供得起我弟弟以后的学费呢?我可不想让我弟弟和我一样因为钱迈不起大学的门。” 他不高兴了:“你嫌我穷?” 我摇摇头:“我不是嫌你穷,但供不起我弟弟上大学,却是事实。” 他茫然道:“那怎么办呢?我好不容易和你走在一起了,不想再失去你。求求你,跟我回去吧。” 我眼珠一转,充满期待地说:“或者,你跟我去打工吧。打工虽然苦点累点,但总归比在家里赚钱多。象很多夫妻那样,打个十年八年的,不但能供起我弟弟,还能攒一笔钱。到时候,我们再回来开一个大一点的电器修理铺,好吗?” 我原以为他肯定会同意,没想到他竟然果断地拒绝了:“不行,我想都没想过外出打工,我是人,不是只会赚钱的机械!我就不相信没考上大学就比别人差,我就不相信在农村就过不上好日子,我一定要闯出一片天地来!” 我抢白道:“你这几年又收死鸡又卖假烟的,你闯出什么天地了?” 359。 他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沉默了好一会儿,但还是硬气地说:“这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但我不想中途放弃!请相信我,农村城市化为时不远,城市农村才是我们理想中的家园。总有一天,就象现在农村人争着跑去城里去打工一样,城里人也会抢着往农村跑的!” 我完全绝望了:“那只是你的理想,等到那一天,我头发都白了。把行李箱还给我,我要去买车票了。” 他恳求道:“海燕,爱我就留下来!” 我毫不相让:“爱我就跟我出去打工!” 他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我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径直往火车站走去。他自知理亏,更拉着行李箱垂头丧气地跟在我身后。 我排队买票的时候,他一直跟在我身后,却还徒劳无功地反复念叨着:“求求你,爱我就跟我回去吧。” 我气极了,大声说:“我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我不象你,你不需要养家,你不需要供你妹妹读书,你当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但你有没有想过,我若留下来,我能供得起我弟弟读书吗?” 他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供不起,那个修理铺一天也挣不了多少钱,我们结婚后就要生孩子,还在赡养爷爷奶奶爸爸妈妈。” 我冷冷道:“你还没算上我妈呢。” 他为难地搔搔头,半天没有说话。很快轮到我买票,他便想把我拉出买票的队伍,我用力挣扎,他也不好太过坚持,气急败坏了下了最后通碟:“杨海燕,你要是执意去广东,我们缘分就尽了。” 虽然我早就知道我们的缘份早晚会尽,但现在从他口中说出,我的心还是象掉进了冰窟窿,眼泪顿时涌进了眼眶。窗口传来售票员的催促声,我犹豫了一下,擦了擦眼泪,还是将钱递进窗口。 他的脸也立刻冷了下来,紧闭着嘴唇,再不说一句话。但还是默默买了一张站台票,随我走进了检票口。 在站台上,我们各怀心事,谁也不开口说话。当我所乘坐的那列火车慢慢进站时,他再也坚持不住了,伸出长长的胳膊,一把把我搂进我怀里,耳语般地说:“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等你!” 我眼泪立刻就涌出了眼眶,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浓重的汗味和烟味,言不由衷地说:“不要等我,回去找个好女孩结婚吧。这一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忽然低下头,狂乱地吻着我脸上的泪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深深俯在他的胸前,不由自主发出绝望的哀嚎:“我真的不想离开,真的不想,一点点都不想啊。” 哦,那一刻,我是多么渴望人群全都散去,时光就此静止,没有流言蜚语,也无须远走异乡,就这样与他相拥着,天荒地老,永不分离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他宽阔的怀抱,但我知道,这一离开,那怀抱便再也不会属于我;我不知道我们始终紧紧纠缠的目光是怎样失去彼此的,但我知道,这一失去,命运永远无法交集! 3 分节阅读_83 分节阅读_84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84 60。 搭乘同一列火车的人一如既往地多,其中很多人和我一样,手中拿的是无座位票。虽然列车员再三提醒大家不要拥挤,排好队。但人们为了抢座位,还是拼命往前挤。车厢外的人和车厢内的人遥相接应,呼朋唤友,吵吵嚷嚷,好不热闹。我不想挤,我的柔弱的双肩让我没有拥挤的资本。可当我顺着最后的人流想踏入火车时,不知什么原因,又从别的车厢门口快速跑过来一群人,这群人蜂拥而上,倾刻间把我挤得东倒西歪。我一手提着装着食物的塑料袋,一手提着笨重的行李箱,狼狈不堪。尽管我努力躲避,但我的身体还是不断和各色人等的身体各部位相撞,这些人有男人女人,有老人孩子。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是没有所谓的女性的矜持和自尊的,即便在最银荡的男人眼里,我的胸部和屁股也只是阻碍他挤上车的某种物体而己,与女人无关,与性无关,与银荡无关。 刚才的眼泪己风干,刚才那个和情人依依惜别的女子正在为上火车奋力拼杀。就算脑袋后面没长后眼,我也知道自己的样子非常狼狈不堪,想到这一切都被刚才还和我浪漫作别的宋小帅看在眼里,心里非常懊恼,干脆从人群中退了回去。 我是最后一个上车的,还没站稳,尖厉的汽笛声便呜叫起来。我透过车窗朦胧的玻璃,看到宋小帅的高大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来越模糊,直到成为了一黑点,最后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在我上火车的那一刻,我与他之间缘份,便己经尽了。 爱情是个多项选择题,所以这段感情才可以想结束就结束;但故乡,却是我今生的唯一,她己融入我的生命,爱也好,恨也好,我一生一世都和她血脉相连! 忽然就想到了那句流传己久的话:“所有的故乡都在沧陷。”是的,所谓的故乡,其实只是一种记忆。我们心中的故乡,当然是不希望她有一丝一毫改变的。但历史的潮流,却不容她不改变。她一改变,就与我们记忆中的故乡相去甚远,也因此对我们造成了许多微妙的伤害。所以对于故乡,我并不怨恨什么,只是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一次离开家乡,我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四年前离开时,是我和丽娟两个人;四年后再次离开,却只有我自己,还带着满身心的创伤。我是个太过平凡的女子,但我又不甘心这种平凡,也许正是因此才注定了我的悲剧。我一次次和命运抗争,却总以失败告终。如今终点又回到起点,难道这是我的宿命?不,我绝不甘心! 记得贝多芬曾说过一句话:“我要紧紧扼住命运的咽喉,它休想让我屈服!”此时此刻,这句话鼓舞了我,是啊,我也要紧紧扼住命运的咽喉,他休想让我屈服! 痛定思痛,我把我的一切不幸都归结于那个江西煤矿,归结于那个该死的齐月升!齐月升,我一定要找到他!如果说以前想找到齐月升,还是为了给那38个无辜失去的生命讨回公道的话,那么这次,刚完全是为了我自己! 361。 我所站的地方是两列车厢的接轨处,火车稍一晃荡,整个人都跟着动起来。我只好学着别人的样子,将身体紧紧贴着车厢壁。好在车厢人虽然多,但远比广州回家时的人少,最起码人可以比较轻松地坐下来。我左右的两节车厢有些奇怪,一节车厢的地上都坐满了人,另一节车厢却比较空荡,座位上坐着的几乎都是十六、七岁的学生,大多数还穿着校服。但这节车厢列车员却不让进,一问才知,原来这节车厢是被本市一座县城的职业中专学样包下来的。里面坐着的就是该中专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看他们大包小包的样子,应该是去打工的;但他们的脸上,分明还稚气十足。 火车每过一个站就有人下,但上的人反而比下的人还多。原先守在被包车厢前面的列车员又去别处招呼的,有个别胆大的人趁机挤到了那节车厢。开始的时候,带队的两位男老师还大声叫列车员把人撵出去,但随着进入车厢的人越来越多,那两位老师也就好作罢了。 我也随人流涌入那节车厢,把行李箱勉强靠在一个三人座位边,人则倚在座位的靠背上。这样的姿势,刚站时还算舒服,但时间久了,双腿便受不了了,只好把身体的重心放在一只脚上,然后左右脚互换。 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三个女生,对面也是她们的同伴。他们一边打牌一边发出无忧无虑的笑声。洗牌的间歇,其中一个圆脸女生注意到我的窘境,便示意其余两个女生往里面挤一下,座位上很快空出一小块地方。多可爱的女孩子,如果身在广东,这事我想都不敢想,就算有人让,我还不敢坐呢。 我双腿己站得发麻,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便抢在另一个站在我旁边的女孩之前,快速坐了上去。 几个女生打牌很快打得累了,便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天。一个短头发的女生满脸期待地说:“老师说广州很好挣钱,有人一个月挣的钱比我们在家一年赚的还多呢。” 她旁边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女生怯怯地说:“可我表姐写信回来说,她现在总是掉头发,还动不动就流鼻血呢。” 圆脸女生不以为然道:“那你姐是‘沙鼻子’,听说这种鼻子的人最好流鼻血了。” 雀斑女孩急了,辩解道:“不是的,我表姐在家里从来不流鼻血的,她也很少掉头发,以前头发又黑又长的,可她说她现在的头发象乱稻草一样呢,又枯又黄,还分叉。” 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不紧不慢地说:“那一定是她营养跟不上,我堂姐前几天寄了一张照片回来,人比漂亮了许多,穿的衣服我见得没见过。她说广州很容易挣钱的,她每个月都几千几千的往家里寄呢。” 眼镜女生似乎年龄较大,显得比她的同伴们成熟一样,好象也比较有威信。女孩们听了她的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不知道该相信谁了。我感觉这些女生都太小太单纯了!真不知这样的单纯的女孩子去广州会遭遇到什么? 我很感谢她们给我提供的座位,便试探地问:“你们是去广州打工吗?” 眼镜女生立刻涨红了脸,不高兴地说:“我们不是去打工,我们是去实习!” 362。 我惊讶地问:“你们去广州难道不是为了打工吗?那你们去实习什么呢?” 圆脸女生骄傲地说:“我们当然不是打工,我们都和学校签了合同,实习期间学校管吃管住,还不收我们学费,工资卡要交给老师,做为以后的学杂费,这样,实习期满我们就可以拿到中专毕业证了。” 我苦涩地想,原来她们骨子里也很看不起“打工的”。他们所说的合同和学杂费,还是把我搞糊涂了,经过她们七嘴八舌解释我才弄明白,这批学生是一所电子学校的,因为学校招生时,学杂费远远低工于同类学校,并承诺毕业后是中专学历,学校还包毕业后分配工作。所以很多家长都把孩子送进来,这节车厢里的学生都是她们同一级的,刚上了一年便派去广州实习,有的刚是寒假插班的,只上了半年学。 凭直觉,那个所谓的中专学校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办学,而是把学生想当成廉价的劳动力给他们赚钱!我好心好意地提醒道:“你们学校好象不太正规呢。” 眼镜女生对我简直是卑视了,撇了撇嘴,轻蔑地说:“我们县里的人哪个不知道我们学校,我妈就是看了电视上的招生广告才把我送去的,我们村早几年就有人去上了,现在都毕业分配工作了呢,怎么会不正规?” 我宽容地笑笑,好脾气地问:“那他们毕业后都分配到哪里工作了?” 眼镜女孩傲然说:“江苏。” 我反问她:“那不就是打工吗?” 眼镜女孩呆了一呆,再不说话了。 从她们的谈话中我得知,这些学生最小的才只有14岁,初一刚上完就被家人送进学校的,因为年龄不够,只能算童工,害怕工厂不接受,拿的还是她姐姐的身份证。同车厢的还有几个和她同龄,也都是拿别人的身份证。听到这里,我脑子里忽然冒出“童工”这个词。 大约这些学生都是次出门吧,显得很兴奋,不住地向两个老师问这问那。两个老师轮流在车厢内来回巡视着,间或回答一些学生的提问,神情很是悠闲自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有一次,当他走过几位正在争执什么的男生身边时,有一个小个子男生忽然可怜巴巴地问:“老师,把我们送到广州以后,是不是你就不管我们了?” 老师不以为意道:“是啊,有工厂管你们呢。” 另一个男生又问:“有人说你是把我们卖给工厂,是不是这样?” 我看到,这几个男生的身旁,坐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看上去非常斯文体面,但再体面现在也只能坐在地上,不由让人想起“斯文扫地”四个字。刚才这个年轻人一直在和那几个男生聊天,应该是是他告诉那几个男生的。 老师也意识到了,不满地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放声大笑:“哈哈,去广州我就不管你们了,我把你们卖喽,象小猪一样卖了。”说完这话,他得意地喝了一口水,继续在车厢里巡查。 学生们立刻面面相觑,然后是议论纷纷,但很快又开始说笑起来。没有一个学生站出来指责老师,也许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被卖的严重性,又或许他们太小,以为老师的话都是对的,根本没有想到去指责? 望着这群并未成年的孩子,我知道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唯有暗暗祝福他们一路走好。 363。 四个人挤在三个人的位子上,很不舒服。之前想和我抢座位的女孩也坐到了对面,就是说,仅容六个人的座位,现在挤了八个人,八个人就是十六条腿,连伸腿的地方都没有。更惨的是,想睡觉时,头只能往后仰,但一睡着了,头又不由自主往前垂,弄得人坐也坐不住,睡也睡不着,真是度“秒”如年。 好不容易挨到火车到达广州火车站,车上的人全都长长舒了一口气,过去的两天两夜,简直就象一场战争。当然,从走下火车的那刻起,我等于又开始投入了另一场战争。 有了前两次在广州火车站的深刻记忆,我深知这里卧龙藏虎,所以一出检票口,我便不看不听不闻不问。径直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拿出磁卡打电话。 按理,我应该先去找李梅的,李梅不但可以给我找地方住,那儿的消费也比东莞市内低得多。很多再次从家乡来东莞的人,几乎都会去原来工作过的地方,或投奔老乡,或投奔朋友。而李梅呢,她是我的朋友,她的男友胡海波又是我老乡。 但我实在不想回忆起与沈洲有关的一切。并且“金秋”厂有许多熟悉或不熟悉的老乡,传到家乡的闲言碎语肯定是和他们有关的。所以,我还是决定去东莞。 好在东莞还有杭宗恋,我仍然记得分别的前一晚,我请她和几个同事吃饭时,她豪迈地向我举起酒杯:“说的哪里话,我们是互相帮助!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以后只要你回东莞,一定要来找我,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我不想麻烦她太多,但她在东莞这么久,找一个住的地方应该还是可以的。有住的地方,我就可以省下一笔不小的住宿费了。 谁知,当我满怀希望地拔打她的手机时,拔了很久却无人接听。她是我在东莞唯一的朋友,所以我怀着越来越渺茫的希望,不厌烦地一遍遍拔打着,直到她接听。 没想到,她的口气却十分冷淡,不耐烦地说:“你是谁啊?” 我赶紧提醒她:“我是海燕,杨海燕呢。” 她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哦,海燕啊,好久不见了呢。”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是的,我刚从家里回来,你有住的地方吗?” 她沉默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海燕,我也从专题部出来了。我认识了一个台湾男人,刚搬到他家里。不是我不想帮你,真的是很不方便,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我心里一冷,又随便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我是理解她的,有着那么复杂的过去,身边有一个知道自己过去的人,就想当于埋了一颗定时炸弹。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虽然打电话之前我抱的希望很大,但经历过那么多背判与欺骗,这个结果并不让我感到太多失望。人情冷暖,不过如此吧。放下电话,我望着四周行色匆匆的人们,尽管这些人离我很近,却又感觉他们离我好远。虽然在东莞不再有一个可以给我帮助的人,但我还是决定去那儿,因为我对那里相对较熟,去人才市场也很方便。 为防止象上次那样被人 分节阅读_84 分节阅读_85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85 “卖猪仔”,我决定去火车站隔壁的省汽车站乘车。 364。 省汽车站大约是建得较晚,和火车站相比,不但建筑恢宏汽派,环境也干净整洁,进进出出的人穿着也比较考究,一看都是比较有钱有地位的。我刚从火车上下来,虽然还不是蓬头垢面的乞丐形象,但提着笨重的行李箱,身上极便宜极不时尚的衣服,且衣服上还沾有西红柿的汁,黄瓜的细屑与汗水浸出的盐渍,东一块西一块的,风尘仆仆,非常狼狈。 从广州到东莞,坐省汽车站的豪华巴士比普通巴士贵十几块钱。但豪华巴是走高速的,普通巴不但脏破,还很慢。我拿着票,排在衣着考究的候车队伍中,显得极为另类,一看就是不折不扣的工厂“打工妹”。 不愧是豪华巴,车身很高大漂亮,车门前验票的服务小姐穿着天蓝色的制服套裙,很是周到热情。车座很漂亮,每人还有一瓶泉水和一份报纸,这样的坐车待遇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我旁边坐着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她老伴坐在前边。老两口衣着休闲,脸色红润,不时笑眯眯地交谈什么,看上去十分可亲。车上空调开得很足,刚从热浪扑面的环境进入车厢,我感到十分享受。但车到半路便受不了了,冷得双手抱着肩。 旁边的奶奶关切地问:“你是不是冷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是的,风好大。” 老奶奶笑了:“是冷气开得太大了,我调一下试试。” 我原以为整个车厢温度都是统一的,没想到每个人的头顶都有一个开关可以调节的。但老奶奶调了半天,头顶的风反而更大了。老奶奶便招呼她老伴:“刚才你把冷气开得太大了,这小女孩嫌冷了。” 老爷爷便站起身调了调,调好后冲我一笑:“其实开得并不大,可能是你没在空调房呆惯的缘故吧。” 我惭愧地说:“是的。” 老奶奶又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我,宽容地笑笑:“豪华车就是这样,冷气开得很足,你应该去搭普通大巴的。” 虽然老奶奶并非恶意,以我的身份和口袋里的钱,我确实不应该搭乘这种价钱相对昂贵的豪华巴的。但她的话,依然深深刺痛了我。所以,豪华巴一至东莞,我就急匆匆跳下了车。 望着依然灰蒙蒙的低矮天空,呼吸着充满浓烈汽油味的浑浊气体,我感到无限酸楚:东莞,我又回到了,这个令曾令我伤心欲绝的城市! 将近一年不见,东莞和我走时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当初我离开东莞时,是伤痕累累。现在回来时,依然是累累伤痕。 我驾轻就熟地找来原来住过的那家十元店。尽管外面的世界一天天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十元店依然和半年前一样脏、乱、差。要说不同,也是有的,那就是店里的客人没一张熟悉的面孔。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我这次住进去要坦然得多。好在行李箱里只有几套换洗衣服,身份证和钱随身携带。 我深深知道,在东莞、广告东乃至珠三江一带生活,象我这样再普通不过的打工妹,如果所报的案不是惊动省一级的大案,一般是不会被破案的。即便是报案,也不过是做个形式而己。所以除了自己小心外,别指望谁会给你带来安全感。 365。 但我再也不想到流水线上作了。不是我怕苦怕累,而是我知道,只要坐在一个工厂的流水线位置上,不要说命运依然得不到改变,想找齐月升真是比登天还难!所以这次,我一定要成为人事文员,因为只有人事文员,才能接触更多的人,了解更多的信息。 可让我郁闷的是,现在虽然不是招聘旺季,但人才市场仍然每天爆满。远远望去,人山人海,好不壮观。每一个人才市场就象一个没有销烟的战场,无数找工的人在这里撕杀。来这里的人,只有少之又少的人是为了谋求更好的发展,大多数的人都象我一样,只为谋得一个栖身之地。 人才市场的兴旺也带动了很多周边产业的发展,在它周围,有许多小型打字社,专门帮助求职者打印“求职简历”。据说打印一份了了数字“求职简历”,最少也要十块钱。如果配上插图或表格等等,价钱更高。打字社一般都装有复印机,帮助求职者复印“求职简因”及各种证件,复印一份身份证及毕业证等证件,需要一块钱。如果复印的不是原件,则复印一张只需要五毛钱。 除了打字复印社,还有卖招聘信息报的,卖各种招聘信息表的。最让人头疼的是,几乎每隔三五步,就有人装作无意走过我身边,有的问:“要办证吗?”有的说:“发票发票。”有的则是“身份证、毕业证、车牌、各式证件。”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还有卖两块钱盒饭炒粉、卖小碗豆腐脑、卖薄片红西瓜、卖哈蜜瓜等等小商小贩。至于小偷小摸们趁乱作案,更是不在话下。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有的人进入人才市场的大楼,有的人从大楼里出来,有的人在外面公告梯形中的招聘信息前留连。 这次我不再节省入场费,来到东莞的第二天,便鼓起勇气进出人才市场,交了十元钱,领取一张人才市场特制的应聘表格。拿着表格,我在水泄不通、吵吵嚷嚷的人群中艰难行走,好不容易找到填表处,填表的桌椅却被人占满了。有几个没占到桌椅的人,就直接把表格竖放在墙上,很艰难地填写。但那样填出的表格,字迹非常难看。我就学有些人的样子,焦急地等在填表人的后面,等别人填好了,迅速坐下去。好不容易填好表格,便排队复印,然后鼓起勇气应聘。我专捡招聘人事文员的摊位,在人头攒头的空隙中,强忍着招聘人员的百般挑剔,厚着脸皮递简历。 虽然在这些求职的人员中,我年龄还不算太大,完全符合普通文员18-25岁的要求,但高中毕业、不会电脑、没有人事工作经验等等,都成为我应聘人事文员的大敌。所以,尽管连进了数次人才市场,手里没有填的人才市场表格也积攒了一小叠,但递出去的几十份简历,却如泥牛如海。 为了节省每一份开支,我也象次带我来十元店的张美霞那样,有意无意地在人才市场周围找那些单身的女孩搭讪,如果她们没地方住,我就将她们带进十元店,每介绍一个人进去住,我就少交一天的房租。十元店的房租是每天交的,虽然是十元,也够了两天的生活费呢。 不到半个月,我就带了三个女孩住进了十元店,也就省下了三天的住店费。因为大家同病相怜们,每天一起出门找工作,然后回来交流找工经验,相处倒也融洽。只是大家都是萍水相逢,再融洽也很快就各奔东西了。 有两个女孩很快都找到工作搬出十元店了,眼看我最后一个领进来的阿文也要去上班了,我更加慌张起来。和另外两个有大学文凭的女孩不同,阿文脸上一脸雀班,长得并不漂亮,也是高中生,各方面并不比我强啊。 我郁闷地问:“为什么你这么好找工作,我就找不到呢。” 阿文神秘地说:“谁叫你没准备好呢?” 我委曲道:“我哪里没准备好啊,高中毕业证、身份证和简历一应俱全呢。” 366。 她不屑地摇摇头:“有多少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呀,高中生算什么!现在竞争这么激烈,没有高学历想找一份好工作是不可能的。我以前也象你一样傻,用高中文凭找工,人家看都不看就扔进垃圾筒了。这次找工之前,我专门做了张大专文凭,每次进人才市场都能收到好几张面试通知书呢。” 不要说东莞的各大人才市场,自从我踏上广东的土地,到处都能看到做各种假证的人。这些人有男有女,他们一般是站在路边,手里拿着一张写满电话号码和业务范围的名片。名片五光十色,最常见的是“东南亚办证集团”等等的字样。上面有联系人、联系电话及业务范围。他们业务范围很广,囊括身份证、毕业证、暂住证、健康证、退伍证、发票等等。总之只有是顾客所能想得到的各种证件,他们全部可以办到。 但我一直认为做假文凭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所以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现在听阿文一说,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还是嗫嚅道:“这样不好吧?” 阿文白了我一眼:“有什么不好的,你以为我想做啊,还不是被逼的。现在办假文凭的人多了去了,又不差我一个,别人能办,为什么我就不能办?我算看透了,现在的社会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事实确是如此啊,我叹了口气问:“哪里可以办呢?” 阿文说了东莞某镇的名字。 我惊讶极了,这个镇也算是东莞一个大镇,一直以酒店及其他服务业闻名于东莞、珠三角乃至全国,没想到同时也是办假证的窝点。 阿文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这个镇赞不绝口:“办一个毕业证才50元,做得可真象。听说全国办假证的水平,以那里的专业性最强,办的证件也最逼真。有些人为了追求最佳办证效果,会从很远的地方去那里办证。我的大专毕业证,就是表哥亲自去那里给我办的。” 我心急地问:“你表哥认识那个镇上的人吗?” 阿文摇摇头:“不认识,不过没关系的,那里到处都有办假证的人,只要随便往街上一站,马上会有人和你打招呼。陌生人他们就在外面交易,要是熟人,他们就会把你带进院子里,那样证件会做得更快更好呢。” 我犹豫了:“我一个女孩子,真的不想单独去那种地方呢。” 阿文翻了我一眼:“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一定要到那里办呢。街上到处都是办证的,你自己去找吧。” 说完,她拿起行李,向我打了声招呼,便兴冲冲上班去了。 虽然我一直坚信,我的能力绝不会比那些有大学文凭的差。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文凭是敲门砖,没有文凭人家连你的简历都不收呢。即便是用假文凭是一种极不道德的行为,我也认了,并不是我愿意这样,正如阿文所说,实在是被逼无奈! 以前走在路上,我从来对那些递给我办证小卡片的人不屑一顾。但因为心里有了某种想法,第二天再上街,我便留了心。有人明目张胆地将办假证的名片往我手里塞,我就接过了。其实身边的建筑物及电线杆上,这种办证的名字、号码比比皆是。 不到半小时,我己收到了十几张卡片。回到十元店,我将这些卡片拿出来,除了上面的联系人名有不同外,其余都是大体相同的。我不知道该给哪位打电话,想了半天,最后拿起一张联系人是“杨兵”的名片。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选一下跟自己同姓的,也许会好一些。虽然这个杨兵,也未必是他的真实姓名。 电话一直在通话中,很久才打通,可见生意还不错。杨兵听说我要办证,很是热情,让我拿20元押金及两张照片到附近一个住宅小区旁等他。 367。 我拿了照片,很快来到那家小区旁约定地点。不一会儿,就见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驶向这边。这人是个胖子,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只不大公文包,白衬衫蓝裤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看上去还有几分儒雅。“胖子”在我前面大约十步的地方停下来,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小心翼翼地推着自行车走到我身边,装作很无意地问:“你是杨小姐吗?” 我感谢象一些影视剧中的黑社会接头,紧张地点点头:“是的。” 他依然很谨慎:“是你要办证吗?办什么证?” 我试探着问:“是,我想办毕业证,可以吗?要多少钱啊?” 他自豪地说:“你想办什么证件都可以,我们什么都能办!多少钱要看你办的是哪个学校?” 我鼓起勇气说出了四年前我考上的那家著名大学的名字。想想真是难过,如果四年前我去读了,现在也是本科文凭了。 没想到杨兵却说:“这个不行,你没听说过树大招风吗?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你是我本家我才跟你说,别人我是不会管这些的。我建议你办成教的,因为好象现在只有成教的查不出真假,现在很多人都办成教的,查出来的机会很小。当然,如果你坚持要办也可以,我们全国哪个学校都可以办的。” 我叹了一口气:“那就办一个成教的吧。”我说了一个成教学院的名称,我同学有两个就是考上那个学校的。 他点点头:“没问题,100元吧。明天这个时候你还在这儿等我,我给你送来。” 我想起阿文的毕业证只要50元,便跟他讨价还价:“人家办都是50元呢,你怎么100元?” 他便开始哭穷: 分节阅读_85 分节阅读_86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86 “100元己经是很少了,还是我看在跟你一个姓的份上呢。别人办都是150元。早些年更贵,专科五百,本科八百。” 我坚持道:“不行,50元,要是不行我找别人办了。” 他只好让步:“行行,五十就五十,你要不要同时办身份证、暂住证、健康证?” 我奇怪了:“我为什么要办身份证,我自己都有呢?” 他“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有些人虽然有身份证也不用,全套都要假的呢。” 我惊讶极了:“为什么啊?” 他意谓深长地说:“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呗。” 我“哦”了一声说:“我不需要的。” 他却不放弃:“你要是有朋友需要的,介绍他来找我办,介绍人过来,你也可以从中拿提成的,好多人都在我们那儿兼职呢。我们的身份证上是带有防伪标识的,做防伪标识的膜都是真的,是从公安局直接拿出来的!” 我简直是佩服他了:“你们怎么拿得到那种东西?还是真的?” 他得意地说:“这你就别管了,连防伪标识都有,你说我们什么不能办啊?你要是肯花几千上万元,我们甚至可以到学校给你备案,连成绩、学籍都有,比真的还象真的,就是到那个学校查,也没人敢说你的毕业证是假的。” 我连连点头,心里十分后悔,恨自己怎么到现在才想起办假证?所以毫不犹豫地将20元押金及两张照片交给他,并很快约定第二天同一时间在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们这边刚刚交接完毕,忽然看到前面来了一个提行李的女孩子。杨兵赶紧丢下我迎向那个女孩,不用问就知道,又去推销他的假证了。 368。 第二天,我又到那个地方,等了好久杨兵才过来,车子骑得飞快,一脸歉意。他还没等我问话便急急地解释说:“对不起,对不起,来时的路上又接了几个活,所以就来晚了。” 我随口问:“做这个的人很多啊?” 今天他不象昨天那样警惕了,得意地说:“那当然,不过现在做的人多了,不如以前赚钱多。前几年做这行的人,现在都成大老板了,都有房有车,就不做这行了。” 他言语之间,并不觉得做这行是什么丢人的事。反而是我,感觉象做贼一样,接过那本红褐色的毕业证,虽然明知是假的,心里还是非常激动,连声说:“做的好快呢,真的太快了。” 他得意地说:“那当然,我们做了那么多年了呢,刻章、打字什么的都有专人负责的。你做的是去年毕业,所以更快些。最怕做那样毕业时间久的。为了逼真,都用专门的黄纸,有的还嫌看上去不旧,我们就得放在灯光上烤或是将表面磨损,那才做麻烦呢。” 听了他的话,我感觉做他们这行的好象技术含量还蛮高的呢。可是一打开看到空白处,我却傻了眼:“怎么是空白的?” 他老道地解释说:“成教的系和专业都是手写体,我们只负责做证,不负责填里面的内容。如果你想让我们帮你填也可以,要再交50元填写费,我们会有专人帮你填写,他的字写得比大学教授还好。” 50元可以够我在10元店住五天呢,我坚决地摇了摇头,刚想将毕业证放进包里,他却拦住了,我奇怪地问:“怎么啦?” 他正色道:“做这个是50元,你只付了20元,还30元没付呢。” 我尴尬万分,连忙将钱递过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好脾气地笑笑,接了钱,又递过一张名片给我,再三叮嘱:“你以后要是再做别的证件一定要联系我,要是你有朋友要做也联系我。我们技术最好,很多做这个的其实都是假的。” 我接过了,但他一转身我便扔掉了。这样的名片太多了,要不是看在他是我同姓的份上,我才不找他呢。可同姓有什么用,只拿钱谁都可以办!再说他的姓名,肯定也是假的呢。 回到十元店,房间正好没人,我偷偷将毕业证打开,一遍遍仔细看着。虽然我没有看过别人的大学毕业证,但这张毕业证无论是排版还是字迹,看不出一丝儿破绽! 我拿起笔,在废纸上练了很久的字,才诚惶诚恐地在毕业证的两个空白处分别填上“中文系”及“汉语言专业”的字样。据说做假文凭,填这个专业是最难让人发现破绽的。 369。 我的字迹非常娟秀,和毕业证上原有的铅字大小适当。我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张毫无瑕眦的假毕业证,久久不愿意放下。我想起了我那破碎了的大学梦,有那么一刻,我多么希望这张毕业证是真的啊。 蓦地,一个致命的问题跃入脑海:现在什么都可以做假,甚至有人拿假身份证去进厂,那个该死的湖南人齐月升,他若也办了一张假证进厂,就象一滴水融入大海,连一丝痕迹都不留,找到他谈何容易呢? 虽然我们这些外来工在中国人口中属于一个非常庞大的群体,甚至越来越庞大,但我们却依然在夹缝中求生存,处于尴尬的“三不管”状态,即国家不管、原住地不管、暂住地不管。 任何人,只要离开自己的户口所在地,哪怕是由农村到其所属的县城,都属于外来人口,按规定都要办理暂住证,似乎暂住证大于身份证。离开户口所在地,便叫“打工”。我们这些打工者,国家既没有为我们安排工作,也没有国家来为我们提供优质服务,比如失业救济等等。还有政治权利,我都23岁了,还不知道选票长得是什么样子。我在东莞打工三年,唯一和公安机关有联系的,就是丽娟那次被抢,最后也不了了之。 和原住地也不过是一张身份证的联系。身份证必须本人亲自回原住地照相,然后交四五十块钱办理费。有效期是十年、二十年甚至长期,也就是说,在这期间,除了亲情,原住地不再和你有别的联系。当然,结婚除外,因为女方半年或几个月要回家做一次妇检,否则会被当作违法计划生育政策罚款或将留在原住地的直系亲属抓起来。 至于暂住地,就更别指望了。据说“三无人员”的正确解释应该是“无生活来源、无劳动能力、无法定赡养人”,但这个定义移植到我们外来工身上,理论上便是无身份证、无暂住证、无用工证明,实际上却是“无暂住证”,而具体操作起来,弹性空间就更大了。 如果拿假身份证进厂,一般只有在办理暂住证时才可以验证身份证真假。但办理一个暂住证,动辄几十甚至上百,如果不是工厂统一从工资中扣除,很多人不会主动从微薄的薪水中拿出这笔钱办理。我在“金秋”厂便知道,象“金秋”这样的大厂,为了偷税漏税,向上面虚报人数是家常便饭,成千上万人的只报几百或一千。工厂都会通过本地厂长塞给上面负责的官员一些钱,上面便也就就对这些工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据说每到年底,工厂都要拿出一大在笔钱打发各级别各部门官员,这是一笔极大的开支。当然,所谓的极大也是相对的,和工厂所得的好处相比,是微乎其微。但也足够养肥各级别各部门官员了,却亏了国家和工人。 为了与工厂上报的人数相吻合,工厂办理暂住证时,一般只交够上报人数的暂住证费用就行了,为了节约成本,连暂住证都不发放给工人。这样,工人在遇到治安队查暂住证时,便不需要出示暂住证,只要出示厂牌就可以了。但费用,还是会从每个工人的工资中扣除的。所以暂住证,早就失去有效管理暂住人员的作用,这也给了许多犯罪分子以可乘之机。 我越想越泄了气。最后只能近乎绝望地鼓励自己:我一定要做人事,我一定要找到齐月升!尽管这句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但它却让我鼓起勇气,在又一个招聘日到来时,拿着假毕业证走进了人才市场! 370。 人才市场和往常一样火爆,似乎从来也没见它不火爆过。我不时按着手袋里那本硬硬的毕业证,心里七上八下的。人才市场都设有专门的证件检验处,无论什么证件,一到那儿就会被检验出真假的。 所以,这张毕业证首先遇到的问题是:能不能瞒过招聘人员?即便是瞒过了,招聘人员是否要验证也是个问题。但无论如何,我决定孤注一掷! 我又用之前积攒下来的空白表格填写了几份个人简历,顺便改动了一下工作经历,即把原先的不懂电脑改为电脑操作不熟练,并加了一年的人事文员工作经验。我本来想改成电脑操作熟练的,那样太容易穿帮,想想还是算了。 我依然只到招聘人事文员的摊位前应聘,但因为底气不足,我还是不敢到那些大厂或集团公司的招聘摊位前。和以前受冷遇不同,这次我竟然很快收到五、六家面试通知书,尽管从一个摊位奔波到另一个摊位前,很是紧张忙碌,却感到从不有过的激动。 常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虽然己拿到五、六家工厂的面试通知书,但这些都是小厂,在小厂即便是做人事文员,接触到的人也非常少。经过两、三个小时的撕杀喧闹,人才市场己经比刚才冷清了不少。没有人再进场,出场的人却越来越多了。很多招聘单位的人己经开始吃饭了。 我依然兴致勃勃地在一个个摊位前走来走去。最后,我终于战战兢兢兢把目光投向那些大厂或集团公司。当我无意中经过一家名叫“樱之”的日资集团公司摊位时,眼晴不由一亮。 他们也在招聘人事文员,要求大专以上学历,并是女性!我看了招聘要求上方的企业简介,“樱之”是深圳一家五金厂,专门生产表底表壳,属于跨国集团公司,员工约一万五千人。我原以为“金秋”己经够大了,没想到还有比“金秋”更大的厂,要是在“樱之”做人事文员,每天可以接触到多少人啊,找齐月升的机会不也是大大增加了吗? 但若进这样的大厂,我的假文凭会不会暴露?忽然想起阿文的那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退一步讲,如果这句话还不足以让我上前应聘的话,那么我次来东莞进的是一家小小的表链厂,莫非是上天的旨意,这次又让我进一家表底表壳厂吗? 我一边这样不着边际地想着,一边一步步朝“樱之”厂的摊位前慢慢靠近。摊位前有两份麦当劳套套餐,却只有一个人在吃。这个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容白晰,长相俊美,却长着一脸的络腮胡子,胡子刮得倒很干净,但还是在两腮泛着一圈圈若隐若现的青光。 他吸可乐时,我己经小心翼翼地坐在他面前。 他头也不抬,不耐烦地说:“我在吃饭,等下再来!” 我怯怯地问:“请问,你们还招聘人事文员吗?” 听了这话,他才抬头看了我一眼,大约见我是个女孩,脸色也缓和下来:“招啊,你要应聘吗?” 我赶紧把个人简历放到他面前,他看过便问我:“你在制衣厂上过班?” 我点点头:“嗯。” 他同情地说说:“制衣厂,是血汗工厂中的血汗工厂,听说通宵加班,没有休息天是常事。” 我苦笑一声:“己经习惯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又向我伸出手:“证件。” 371。 我只好诚惶诚恐地身份证和假毕业证推给他,唉,真是做贼心虚啊。正在这时,他的同伴回来了。这是一个高瘦的男人,大约二十八、九岁的年纪。我忽然感到这个人好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他是谁。 那个高瘦的男人竟然也多看了我两眼,这更让我确信我见过他。 不论见过没见过,为了增加应聘成功的机率,我厚着脸皮和他套着近乎:“我好象在哪里见过你呢?” 他不动声色道:“是吗?” “络腮胡”忽然笑眯眯地把我的人个简历和毕业证一起推给他,同时狡黠地问:“王磊,你看看这个毕业证。” 我心里一沉,意识到“络腮胡”怀疑我的毕业证了。但同时也想起面前这个叫王磊的人确实是我见过的。那还是2000年我刚来东莞的时候,陈刚给我和丽娟租住的房子里,除了阿玲夫妻,就是他了。虽然他少言寡语,但我对他印象深刻。特别是遭遇治安队查暂住证那夜,要不是他把我们带到山上躲藏,真不知道被队抓进去会发生什么事呢。 “络腮胡”这样一说,我以为在这次招聘中,王磊有最终决定权,这次不能再被动了,我要抓住这千裁难逢的好机会,所以我赶紧大声说:“王磊,我叫杨海燕,我认识你,你是湖北人,我刚来东莞就认识你!” 王磊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喜,只是“哦”了一声,淡淡地说:“是 分节阅读_86 分节阅读_87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87 的,我也想起来了。好象是四年前吧,时间过得可真快。” 我拼命点头,并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看在和我认识的份上,能放我一马。但他只简单扫了一眼,就将个人简历和毕业证推给我,礼貌地说:“我们公司有专门的证件检验仪,高中以上学历都要经过严格验的。” 假毕业证被人当场戳穿,我感觉脸烧得很厉害,但还是死撑着,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问:“我这是真的,你们为什么要说是假的呢?” “络腮胡”得意地比划着:“你自己看看,这么低级的错误!你毕业证上的字迹和你个人简历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杨小姐,你不会说毕业证是学校让你们自己填的吧。” 我顿感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 撂下这话,便再也顾不上去和谁套近乎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走人。 王磊大约是于心不忍,安慰道:“其实,你不一定要拿假毕业证应聘的,你可以先进一个大厂,凭自己的努力,从普通员工一步步做起。很多公司更看重一个人的努力而不是文凭。” 我很想说,既然不看重文凭为什么你们招聘还要求大专以上学历呢?但话都嘴边我咽了下去,而是机灵地问:“那你们厂招不招工,我进你们厂好不好?” 王磊一愣,谁知还没等他回答,“络腮胡”便满口答应,热情地说:“好啊,好啊,我们厂工资也不错,老工人都可以拿到两千块每月。现在正在在大量招聘操作员,现在珠三角民工荒啊。这上面有地址,你要是不嫌远,就来吧。” 我看到王磊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但什么也没说。 白认识了他一场,一点忙都不帮上,我才不管他高不高兴呢。当即拿起笔抄下“樱之”的地址。这次来东莞,我感觉自己己经在不知道不觉间变得势利起来了。 一万五千人的大厂啊,就算不做人事文员,我也可以认识好多人呢,找到齐月升机会就更大些。再说我一直认为,深圳掘起比东莞早,劳动法贯彻得比东莞要彻底得多呢! 372。 虽然去“樱之”厂暂时只能做普工,不如到那些小厂做人事文员轻松。但考虑再三,第二天一早,我毫不犹豫地收拾行李,坐上一辆驶往深圳的大巴。 尽管不是周未,但车厢里人还是很多。似乎从一坐上开往广州的火车起,人就没见少过。幸好东莞是始发站,所以我还是坐到了一个车厢中后的位置。因为提着行李,所以坐在外侧。大巴经过东莞一个镇车站的时候,还没停稳,就看到几个“烂仔”模样的人向这辆车靠拢,我心里不由一紧。 车门打开,其中有个女孩子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也随着人流下了车。女孩长得小巧瘦弱,脖子上挂着一个精致的肩包,她谨慎地把肩包放在胸前。女孩应该在这边呆过一段时间为,为了防止被抢劫,现在街上的女孩几乎都是这样背包。 我刚想把目光移到别处,忽然听到一声尖叫,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女孩己被扑倒地在,几个“烂仔”一拥而上,扯项链的扯项链,抢包的抢包。女孩紧紧护着手里的包,奋力挣扎,但周围的人全都目光冷漠。因为女孩的激烈反抗,烂仔们一时得不了手,竟然凶狠地对她拳打脚踢。女孩只好丢下包,双手紧紧抱着头,但还是很快被踢倒在地上,小巧瘦弱的身材缩成一团。 几个烂仔得手后便作鸟兽散,女孩这才慢慢地坐地上坐起来。因为刚才的挣扎,她的小t恤和胸罩也被卷了起来,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胸脯,周围刚才还很冷漠的人纷纷将目光对准她的胸脯,有几个男人还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女孩非常紧张,没有任何的羞愧,只是机械地把衣服放下来,然后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最后一个残存的塑料袋。 不远处的治安员好象现在才发现一般,慢吞吞地走过来问着女孩发生了什么事。女孩摇摇头,面无表情,一句话都没有说,收拾好塑料袋便迅速离开。自始至终,除了尖叫,她没有哭,没有告饶,没有求救,没有愤怒,有的只是默默的承受和听天由命。 我更紧地拉着行李箱,眼晴盯着身边每个人,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公车又不紧不慢地向前行驶。不时有人下车,也不时有人上车。在快进入深圳时,又上来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大约三、四十岁,一个长脸一个方脸。他们象很多人一样,上车后迅速向全车扫了一眼,正好坐在我内侧的那个人下了车,“方脸”立刻坐下了,“长脸”站在他身旁。这两个人穿不土不洋,不干净也不邋溻,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我依然紧紧抓着行李箱。 大巴是空调车,人坐在里面虽然凉快,但很闷。为防止更闷,车上标出有“严禁吸烟”的字样。但“方脸”竟然拿出一根烟点上,并深深吸了一口,望着烟头上迅速冒出的烟雾,我感觉到一丝恐慌,回家前在广州火车站“邮政招待所”的那一幕又浮现在我眼前,我一直怀疑那个女人点的蚊香或抽的烟里有迷药的成份。所以这次,我立刻屏住呼吸,并将头偏向没有烟雾的方向。 这时,前面的售票员看到有人抽烟,便厉声制止:“不准抽烟!” 373。 但“方脸”好似没听见,又狠狠地吸了一口。在他的这口烟雾马上喷出之际,我果断站起身来,拉着行李箱连滚带爬逃到了司机的座位后面,被我和我的行李箱绊到的人生气地责备着,我吓得一声都不敢吭。悄悄回头再看时,“方脸”和“长脸”也很快下了车,而原先坐在他们身边的几人,有的呵欠连天,有的己经打起了瞌睡。 我更加确信了当初的判断,暗暗应幸自己逃过一劫。有关迷药被骗的事情太普遍了,骗钱还好说,最怕的是被他们骗去卖掉,据说漂亮的就逼迫卖淫,丑点的就卖到偏远的地方给娶不上老婆的男人。对任何一个女孩来说,这两种结果的无论哪种,都是生不如死。 大巴很快到站了,我站在车如流水的大道上,茫然无措。阳光很大,柏油路都被晒化了,晒得我脸上也火辣辣得疼。每有巴士驶过,便会留下一串难闻的汽油味,呛得我胃里极不舒服。上次和沈洲来过一次深圳,那时虽然大多数时间是坐在车上,但明显感觉关外和关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现在看来,深圳的关外和东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很快有一群摩托车仔围了上来,他们横冲直撞,有两辆差点撞到我身上。我紧张地左躲右闪,他们似乎都很热情,但一问价钱,却都是十块八块的。他们肯定是故意抬高价钱。 我礼貌地说了声:“对不起,我还是做坐巴士吧。”便引来一阵嘘声。 其中有一个离我最近的摩托车仔还破口大骂:“臭鸡婆,小心被汽车撞死。” 另一个和我讲过价钱的摩托车仔则大声狂笑:“妹仔嫌贵是不是?你要是陪我玩一夜,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其他摩托车仔立刻“呵呵”大笑。 这些极具侮辱性质的话就响在我耳边,骂我的人就在我身后,但我连头都不敢回,狼狈地拉着行李箱,只想快快离开这个地方。 路上不时驶过一辆辆破旧的小巴,我要乘坐的是1路小巴。等了好一会儿,1路小巴才姗姗来迟。虽然小巴又旧又破,座位早就看不出原有的颜色,坐上去也很不舒服,但只要两块钱,比摩托车便宜好多倍呢。 售票员虽然面无表情,但非常尽职,到达“樱之”厂时,她报出了站名。我暗想,樱之厂在这一带应该很有名气吧,竟然也算一个小站。和 “金秋”厂相比,樱之占地面积更广,厂房却陈旧许多,不过很是干净。大门装修得尤为庄严,特别是烫金的“樱之”两个字,古朴苍力,极具气势。 正对大门的是一条笔直宽敝的水泥路,水泥路两边有两条绿荫荫的草坪,水泥路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一般,不由让人想到欧阳修《蝶恋花》中的名句:“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只是这里没有杨柳堆烟,草坪两边倒是有一幢幢钢筋水泥建成的楼房无数。 门口有一个女孩在检验证件,合格的都放进去,外面只剩几个人了。我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起得早,再迟一步就赶不上今天的面试了。我自觉地排在那几个人的后面,手忙脚乱地把身份证和高中毕业证拿出来时,正好轮到我。 374。 走近了我才发现,这个检验证件的女孩看上去很显老,后背微驼,皮肤比较粗糙,但眼晴很大,闪着极精明的光。我一手提着行李箱,递证件就有些慢了,这让她很不高兴,瞪了我一眼,厉声说:“磨蹭什么!” 在她看我证件的时候,我瞥了一眼她胸前的厂牌,只见上面写着“人事部管理员苗先婷”的字样。我以前只知道文员和高级文员,实在不明白管理员是什么职务。 苗先婷看过我证件后,确定无误,示意保安把我放进去。 招聘室很大,六、七十人还占不到一半的座位。和电子厂、制衣厂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不同,这里性别好象平均一些。后来才知道,厂方非常希望能招女工的工种都招女工,因为女工性格相对温顺,很少闹事,方便管理。但五金厂需要男工的工种却很多,并且现在也很难找到人,所以男工就越来越多了。 很快有一个保安进来每人发了一张《新员工入职申请表》,苗先巡查简略说了一下填法,就出去了。 因为填过三次这种表格了,所以填起来驾轻就熟。其余女孩也陆陆续续填好,但苗先婷还没有回来,于是几个之前便熟悉的人开始小声聊天,很快聊天的人便越来越多。我这才知道,厂里招聘普工的年龄要求是16岁到23岁,所以这些女孩都很小,有很多都是刚刚初中毕业,有几个竟然是88年出生的,还有一个是91年出生的,拿的是别人的身份证。 我自嘲道:“我81年的,和你们相比,都算老人了。” 前面一个眼晴不大但极秀气的女孩回头冲我一笑,友好地说:“我和你一样大。以前樱之招工都要求年龄18岁到22岁的,现在不好招工,所以才放宽年龄限制,要不象我们这样老的人就进不来了。” 我庆幸道:“幸亏早来了几个月,要是明年再来,就超龄了。” 因为在这群人中,我们两个算是大龄,不免惺惺相惜。她告诉我她叫薛雪,我们正想进一步攀谈,苗先婷进来了,招聘室立刻安静下来。全部把表格收上后,她便给我们简单讲解了一下樱之厂的历史。我这才知道,怪不得厂房这么旧呢,原来己经有20年历史了。 接着,她又列举了樱之厂的种种优势,比如规模宏大、薪水稳定、福利待遇好及升职机会多等等,说得我们群情激昂、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就成为樱之厂的一员。但随即她却话锋一转,要我们交300元押金。这300元押金用途是:体检费80元,两套冬装60元,两套夏装40元,厂牌50元,工具费70元。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怎么这么贵?东莞办理一个健康证才只要50块钱呢。” 苗先婷高声抢白道:“深圳是深圳,东莞是东莞!” 我只好讪讪地闭了嘴。这次离家,我带了一千二百元,除去近600元的路费和到东莞后的花销,只剩下220元了,这还是我省吃俭用节余下来的。我以为押金最多200元,没想到竟然是300元。 一时惊叹声四起,特别是有几个男孩子,竟然异口同声问苗先婷:“可不可以上班后从工资中扣除?” 苗先婷想都不想便拒绝了:“不行,没有这个先例!有钱的交钱,没钱的回去拿!” 375。 相比较这些人,我有过极为丰富的打工经验,知道再怎么哀求也没有有,只好打起自己行李箱的主意。一分钱都难倒英雄汉,何况是80块钱呢!因为上次回家心情不好,被子、水桶什么的都没带回去,所以这次也没带什么东西过来。现在我身上惟一值钱的就是那个花300元买回来的旧手机了。一年前买回来时就是二手,现在款式更是落伍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拿出手机,小声问周围的人:“谁要手机?这个手机我便宜卖了,100元,当时是1200元买的,里面刚充了50元话费。”为了好卖,我撒了个谎。 但周围的人纷纷摇头,可以理解,她们也在为自己的押金发愁呢。招聘室很快又来了一个女孩。苗先婷介绍说:“这是财务部出纳员白麦丽嫦,来收押金,身上带钱的快过来交押金,等一下还要去体检呢。” 就在我感到绝望之际,一个刚交过押金的男孩走到我身旁,他望了望我的手机,似乎很感兴 分节阅读_87 分节阅读_88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88 趣的样子。我带着哭腔说:“便宜卖了,100元,你把这手机买去好吗?里面刚充了50元话费,你只给我一百元就行了。” 男孩把手机拿过去,左看右看,果断地说:“我买了,50元。” 我几乎是哀求了:“80元好不好,我总要凑够押金的。或者手机你拿去,就算我借你80元好了,发工资我再还你。” 薛雪也过来帮腔:“同一天进厂也算缘份呢,你就权当帮忙好了。”另外几个女孩也纷纷帮我说话。 男孩不好再坚持,拿出钱包点钱。苗先婷又在催促大家交押金,男孩点钱时那慢腾腾的动作真是急死人,我很害怕他突然不买了。他的钱包里还有几张粉红色的钞票,那些粉红色的钞票此刻在我看来,象花儿一般美丽,不,比花儿还美丽十倍、百倍!因为花儿没有任何实用价,而那些粉红色的钞票,我却可以用来交押金,用来买好多好多我喜欢的东西。如果不是理智尚存,我真恨不得把那些钞票抢过来,全部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好在男孩并没有中押途变卦,当他把80块钱递到我手里时,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把一堆厚厚的十元、二十元共300元交给麦丽嫦,很快换来一张薄薄的收据。 还是有十几个人没有调,有两个男孩仍在苦苦纠缠苗先婷,希望押金在他们进厂后的工资中扣除。苗先婷不胜其烦,最后还是保安把他们赶了出去。 苗先婷点了十几个没有交押金的人名,让他们回去,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再来。她的口气不容置疑,那十几个人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她又让己经交过押金的58人排成两队,浩浩荡荡地往镇人民医院走去。有一个以前在厂里做过的女孩说,镇人民医院是樱之厂办理健康证的指定医院。 原来樱之座落在某镇的外围,距离人民医院仅有十分钟的路程,所以很快就到了。望着人民医院气势不凡的高楼上那个大大的“十”字,我忽然害怕起来:要是检查出身体有病怎么办啊? 于是抬头望天,在心里反复祈祷:愿爸爸的在天之灵、玉皇大帝、观音菩萨、上帝耶酥及世间所能存在的一切神灵保佑我平安无事吧。 376。 虽然镇人民医院是樱之厂体检定点医院,但苗先婷却对设在一楼的收费处视而不见,领着我们直奔楼梯而去,爬到五楼才停了下来。 一上五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防保科”三个大字。偌大的房间里摆放着两排长长的办公桌,桌两旁坐满了人,这些人有穿蓝色制服的,也有穿白大褂的。因为治安队的原因,我一看穿制服的就有些紧张,虽然这制服是蓝色的。 前来体检的人很多,在我们之前还有长长的两队人,于是只好等。那两队人体检的速度比较快,轮到我们时,最前面的苗先婷不知和他们交涉了什么,队伍也开始移动起来。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先是在一个穿蓝色制服的人那儿领了张表格,填上自己的名字、性别等基本情况,然后随着队伍的移动,又来到另一个人穿白大褂的人面前。这个人问了身高体重,记在表格上,再签上自己的名字。虽然他身后就是测量仪,但并没有使用。依次类推,后面的“制服”及“白大褂”们也只是问一些基本情况,然后在表格上签上各自的大名。 只是没想到的是,还有人用一个小小的摄象头给我们照数码照,照完后就开始抽血,主要是检验是否为乙肝病毒携带者。我忽然想起刚才苗先婷刚才说的话:“深圳是深圳,东莞是东莞。”确实如此。深圳确实比东莞发达,连办健康证都己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程序。而在东莞,虽然现在验血也开始严格查看身份证了,但照片都是本人提供,要是有长得相象的,还是可以找人代替体检。相信在深圳这套完整的程序面前,全国那十分之一的乙肝病毒携带者简直是无可遁形! 好在珠三角开发得早,当地政府的传染病意识也提高了不少,现在不象以前,乙肝病毒携带者中的小三阳因为没有传染性,己经可以办理健康证了。但在后起之秀长三角一带,仍然视所有乙肝病毒携带者中的小三阳为洪水猛兽! 验过血后,还有人给我们打针,问了才知,这是麻疹疫苗。我暗想,真是多此一举,麻疹疫苗我早在小学时就打过了。但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己,当然不敢说出来。 打完麻疹疫苗,男孩就到下面的医院做x光胸透,女孩则留下来验尿,我知道验尿为了察看是否怀孕,怀孕和乙肝病毒携带者中的大三阳一样,工厂一概不接受。 在拿盛尿液的小塑料杯时,我无意中看到对面“体检须知”中的乙肝检测程序,竟然写着不合格者“调离岗位治疗”的字样,不禁莞尔:无数的医疗权威机构一直宣称,人类至今还没研制出彻底消灭乙肝病毒的药品,叫人怎么治疗啊? 在那个小小的小塑料杯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到冼手间门口排队。虽说我不再是少不理事的小女孩,虽说病不羞医,但在大庭广众之下端着自己的尿液来回穿梭,还是感到无地自容。那些十六、七岁的小女孩,特别是那个91年出生的女孩,我都不知道她有没有来月经。这些女孩大部分是次外出打工,她们还不知道验尿是为了什么。 小女孩们端着自己淡黄色的尿液,稚气的脸上满是尴尬,有的连脸都羞红了,拼命想把盛着尿液的小塑料杯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但越想藏越藏不住其中一个女孩因为慌乱,竟然把尿液洒了出来,弄得满手都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验完尿,在“防保科”中的所有检测程序暂时告一段落,女工们也陆续去楼下做x光胸透了。 377。 虽然我们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但要体检结果出来才能正式办理入职手续。而健康证要到第三天中午才能拿到。全部体检完毕,苗先婷让我们自由活动,并叮嘱下午三点再回工厂集合。原来在拿到健康证之前,我们还要进行新员工入职培训。 人群立刻散去,我赶忙追上苗先婷,着急地问:“苗、苗管理员,那今晚可以安排我住宿吗?” 她不耐烦地说:“不行!” 明知道再求也没有用,但我还是带着哭腔说:“我直接从东莞过来,不认识一个人,身上也没有钱,你就帮我一下吧。” 她这次连回答都懒得回了,正好前面来了一辆大巴,她立刻跳了上去。望着大巴车远去的背影,我忽然想到在金秋厂大解雇时,那个叫于小逢的男孩。此情此景,我和他是何其相似啊。虽然那时候我也理解于小逢的孤苦伶仃与茫然无助,但真的置身事中,我更感到痛彻心扉! 我不知怎样回到樱之的,但因为不是正式员工,也只能在大门外徘徊,幸好行李箱暂时可以放在保安室。站得久了,双腿都有些僵直了,肚子也“咕咕”地叫起来。我这才想起,为了赶时间,早上走得匆忙,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从樱之厂穿过一条柏油路,对面有很多家快餐店。转了好几圈,最后在一个极不起眼的铁皮房前停了下来。这个铁皮房也在卖快餐,饭菜都摆在门前的空地上。米饭只要一块钱,菜有五毛钱一份的,也有一块钱一份的。为了节省,我要了一块钱的米饭再加五毛钱的通心菜。米饭又粗又黄,还带着霉味,吃在嘴里“沙沙”作响,标准的“民工粮”。真难为他们了,粮食成了这个样子还能保存下来,着实不易。通心菜则是黑黄黑黄的,不过老板打菜的时候,带了一些汤汁,我就着汤汁,闭着眼晴将饭菜吞了下去。 可能是我要的菜太少了,放下碗多坐了一会儿,老板的脸色便很不好看。再加上现在正处于午饭的高峰期,很多穿着工衣的人前来就餐,其中夹杂着不少樱之厂员工。凳子早就不够用了,有的人干脆坐在地上。我很不好意思,赶紧灰溜溜地走了。 一边走一边算计着,一块五一顿饭,身上的七块五还可以吃五顿。明天三顿,后天两天,正好是五顿。要是明天和后天早饭不吃或只吃一个馒头,还可以省下两、三块钱呢。 我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打工生活真是失败。差不多是四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为吃饭发愁;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再次为吃饭发愁;没想到四年后的今天,我不但为吃饭发愁,还为住宿发愁! 378。 我又回到写着“普工招聘点”的厂门口,捡了一块干净些的水泥台级坐下。机械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非常羡慕。这些人都有住的地方,而我晚上住在哪里呢?在这儿我没有一个熟人,虽然和那个王磊以前也算认识,但毕竟是萍水相逢,他连这个厂都不想让我进,怎么敢奢求他帮我解决住宿问题呢? 好不容易熬到三点,上午那些人也都过来了,保安员便开门叫我们进去。 这次苗先婷并没有让我们进招聘室,而是带到隔壁写着“普工培训室”字样的房间。这个房间和招聘室差不多大,里面也摆满了和招聘室一样的单人桌凳。讲台除了一张课桌,还有一大一小两块白板。课桌边坐着一个笑眯眯的男人。男人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看我们进来,友好地笑笑。 苗先婷介绍说:“这是人事部主任金自立,由他给你们进行新员工培训。”说完便招呼保安把一大摞小本本放在课桌上,然后就退了出去。 那些小本本是《员工手册》,金自立发给我们后,就起身在白板上写下“新员工培训”几个字。他的字写得很漂亮,但他的人却很矮,我目测了一下,应该在一米六左右吧。原以为樱之这样的日资集团公司,又是人事部主任,就算长得不是英俊潇洒也应该相貌端庄吧,没想到却如此猥缩。 想想真是悲哀,前段时间应聘人事文员,即便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厂,女文员的条件都要求相貌端庄,有的甚至要求相貌气质俱佳。可对于男人,似乎相貌方面并没有特别要求。身为女性,真是命苦。 扔下白板笔,金自立象孩子一样拍着巴掌,热情洋溢地对我们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一连重复了四遍,又让我们学他的样子,连喊了好几遍。很多女孩都不好意思,但在他的不断鼓励下,大家的情绪很快被调动起来,有几个男孩甚至喊声得脸红脖子粗的。自从离开学校,我再没见过这么热烈的氛围,不禁受了感染,也跟着大声叫起来。 但金自立对我们的表现并不满意,他说我们的声音还不够大,还有少部分人的积极性并没有被调动起来。于是我们又喊,直到喊得地动山摇,他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在白板上写下两行字。 培训对象:新入职员工。 培训目标:帮助新入职员工尽快适应新的工作环境,了解掌握现代职场所需要的态度、知识和技能。 我很快发现,他所讲的,都是《员工手册》上的内容。相比较他现在所讲的内容,我更对工资和厂纪厂规感兴趣。 但还没等我细看,金自立便起身宣布:“今天的培训到此结束,明天继续,早上八点钟在门口集合。” 他的话音刚落,下班的铃声便响了起来。 我想起今晚的住宿还没有着落,刚才好不容易被调动起来的情绪再次低沉下来。更让我苦恼的时,保安叫嚷着让我放在保安室的行李箱拉走。我只好拉着行李箱走出厂门,双腿好似有千斤重。 还是常言说得好啊:“在家千山好,出门一时难!” 379。 正在我不知该往哪里去时,一眼望见不远处的薛雪。尽管和她今天刚认识,情轻缘浅,但我还是象溺水的人看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似的,快步跑上去,开门见山地问:“薛雪,我在这边谁也不认识,身上也没有钱,你能帮我找一个住的地方吗?” 薛雪为难道:“我倒是租了房,可是和我老公住的呢。” 我好象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热切地说:“我睡地上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求,只想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挨两个晚上就行了。” 薛雪很不情愿道:“那,好吧,房间有一个小阳台,或者你睡阳台吧。” 我激动得差点哭了,连声说:“谢谢,真是太谢谢了。” 薛雪收留我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一旦决定下来,还是很友好的。她和老公都是江西人,非常恩爱。她一路上都在讲着那个叫阿新的男人,要不是她说我真看不出来,她己经是一个两岁男孩的妈妈的。 阿新是樱之电镀工场操作员,虽说电镀工场的工资是在樱之算是比较高的,但没有安全防护措施,时间久了会影响生育,所以两人才提前结了婚。 薛雪之前在一个叫“兴盛”的台资家俱厂上班,虽然不是毒性很大的油漆工,但锯木屑的“嗡嗡”声却整天不断,并且要站 分节阅读_88 分节阅读_89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89 着上班。每天从早上八点最少站到夜里十一点,赶货时便要加通宵。虽然工资相对樱之厂要高一些,但她己经在那里做了两年,不敢再做下去了,有很多和她同时进厂的人都得了或轻微或严重的职业病。 我愤愤不平道:“这么多人得病,要是不给治,可以去告他们,让他们赔钱!” 她无奈地说:“治倒是给治。因为兴盛得病的员工太多了,他们还联系了附近几家职业病高发工厂,成立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医院。但有什么用呢,症状轻微的给治,但还要你自己花钱,最多优惠八折,医生也不会告诉你得的是职业病。症状严重的呢,医药费那么贵,谁治得起?治不好就不能再打工了,只好回家。至于赔钱,更是想都别想,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我理解地点点头,不解地问:“兴盛职业病这样泛滥,还有人去吗?” 她苦笑道:“工资高呗,我辞职时,每个月都能拿到一千一百五十块了。在别的厂,普通女工很少拿到这么高的工资。” 谈话间,己经来到她的出租屋前。这儿离樱之有好长一段距离,但有好多出租屋,以前应该是本地人的聚集地,现在都出租给外来工了。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很多和我们年龄相当的打工仔打工妹出入其间。有的人己经端着碗吃饭,有的人正在房间里开始炒菜,有的人正提着菜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知为何,我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说不出的怪味儿。 薛雪的出租屋是在二楼,她打开房门,一股热浪就迎面扑来过来,刚才那股怪味儿就更浓了。我吸了吸鼻子,脱口而出:“好大的怪味。” 380。 她用手一指:“你到阳台上看,隔壁就是我以前做过的兴盛厂,这房间正好和油漆车间挨在一起,味道能不大吗?” 我望着那一溜矮矮的房子,惊讶极了:“油漆里含有甲醛及很多有害气体,非常影响人体健康,上面没有人来查吗?” 她撇撇嘴:“没办法查的,油漆车间的门白天锁着,油漆工在宿舍睡觉,都到半夜才开始工作。” 我失声大叫:“怎么可能没办法查?兴盛虽然很大,但这个车间也不小啊?” 她笑笑:“有什么办法?现在味道还不算什么,到夜里才让人受不了呢,就是把门窗关得死死的,油漆味还是能跑进来。” 我不解地问:“明知如此,你为什么还要住在这儿?” 她叹了一口气:“还不是贪图房租便宜。阿新的爸妈都是下岗工人,每月只能拿到350块钱,除去房租水电,所剩无几。孩子刚满月我就出来了,现在在家跟着爷爷奶奶还好,明年就要上幼儿圆了,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哪样不需要花钱?” 我知道触到她痛处了,赶紧闭了嘴。 房子并不小,但除去一张单人床、一张小茶几、煤气罐、煤气灶、锅碗瓢勺和油盐酱醋,便不剩多少空间了。房间和阳台有一道门隔着,阳台很狭小,旁边是一个卫生间,卫生间还是敝口的。环境这样差,我都不知道夜里怎么睡? 但再差的环境也比流落街头要强啊! 话话间,薛雪变戏法地从茶几下端出中午吃剩的半碗清炒辣椒、一个透明包装袋里还剩几根萝卜干、一碗剩饭。因为我的到来,她又炒了一只土豆丝,还在高压锅里做了一碗米饭。她似乎有些羞愧于饭菜的简陋,但对我来说,却犹如雪中送炭。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刚刚认识的朋友不但把我领回家,提供住的地方,还做饭给我吃,这份情意,让我万分感激! 吃过饭冲完凉,随便聊了几句,我很自觉地将阳台简单清理了一下,拿着一床半破的席子铺在阳台上。阳台上正好有两块砖头,垫在席子下当枕头,倒也合适。 但我睡不着,广东八、九月份的天气,正是最闷热的时候,并且蚊子多得吓人。大约11点的时候,阿新回来了,我赶紧装睡。又热蚊子又咬,装睡也需要很大的毅力。 薛雪向他解释阳台上为什么多了一个人,他倒是没有异议。只是他上卫生间的时候,虽然装睡,我也感觉非常尴尬,因为厕所是敝口的,而我的脚,正对着卫生间的门! 好不容易等他上完卫生间并洗涮完毕,忽然感觉空气中的怪味骤然大起来,并伴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唰唰”声,根据刚才薛雪所讲,我知道这是隔壁的兴盛厂油漆车间开始工作了。因为味道太大,阿新很自然地将房间和阳台上的门关了起来。 我烦躁地躺在阳台上,闷热的天气、刺鼻的油漆味、一阵紧似一阵的“唰唰”声、围绕着我“嗡嗡”乱叫并不停撕咬的蚊子,象四座大山一样压在我身上,我强烈地体验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381。 一直到天快亮时,油漆车间的“唰唰”声才嘎然而止,油漆味却久久没有散去。天气却清凉起来,忙碌了一夜的蚊子也去睡觉了。但刚刚迷迷糊糊睡了一下,薛雪就把我推醒了。 阿新是个瘦弱的大男孩,很友好地和我打着招呼。三个人轮流洗涮了一下,便匆匆出了门。为了省钱,阿新要去厂里吃早餐,我很奢侈地花两块钱买了四个“狗不理”包子,薛雪两个,我两个,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普工招聘点”其实就是樱之厂的生活区大门。早上的生活区大门极为热闹,在外面租房子的员工们,穿着代表不同工场、不同颜色、不同职位的服装涌入厂内。这些人虽然步履匆匆,但遇到熟悉的人,相互会问早上好。 工厂内传来《运动员进行曲》那熟悉的旋律,薛雪告诉我,虽然早晨是8:00准时上班,但全体员工7:30就要到操场上集合,若有迟到或不到的,都按正常上班奖惩条便处以相应罚款。一般是跑步20分钟后打卡进入车间,然后再开10分钟早会。 果然,7:50,《运动员进行曲》便停止了。到8:00,保安检查了录取通知书就放我们进去了。金自立己经站在讲台上,看到我们,微笑着招呼:“早上好。” 我们也学着他说:“早上好。” 今天培训的主要内容是《公司概况》和《厂纪厂规》。讲课之前,金自立拿出一块长方形的白板,白板上方写着“樱之五金厂组织架构图”,然后就是一些小方格和箭头,还写着职务及人名。 “组织架构图”这个名词,是我打工三年次听说。 樱之厂主要生产表底、表壳、电镀及成品手表的装配,从手表配件到成品手表,具备完整的一条龙生产线。共有行政及财务中心、品质管理中心、表壳工场、表面处理场等等30多个部门,各部门还设有科、组及班等等。 厂内最高负责人是总经理冈村浩二,副总经理也是清一色的日本人名,中国人做到的最高职位是经理级别。我很意外地看到王磊的名字,竟然是冲压一科科长,只是不知道此王磊是否彼王磊。姓王本是中国三大姓之一,名磊更是极常用的一个字,不知有多少重名重姓的呢。 为了增强员工的向心力和归属感,厂内还设有阅览室、投影室、电视室、卡拉ok室、生日晚会、蓝球厂及各种娱乐设施。更让我意料不到的是,还有一份企业内刊《樱之人》,每周出一期。 所有这一切,对于以前总做车间“机器”的我来说,是多么新奇啊。我的视野似乎一下子开阔起来,预感到一个崭新的、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打工生活即将呈现在我的面前。 但我高兴得太早了,接下来严格的《厂纪厂规》及《奖惩条例》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无论是《工衣管理规定》、《厂服管理规定》、《宿舍管理规》还是《车间管理制度》等等等等,都以罚款为最终手段。甚至连厂服钮扣没扣好、厂牌戴反、被子叠得不整齐都在罚款之列。罚款最轻的是五块钱,记大过一次竟然是300元!所有这些规定,均由所属主管及6s稽核员监督,一有违反,立刻开具罚款单并在当月工资中扣除。 细数了一下,罚款项目竟然达六十八条之多!看来从此要更加小心翼翼才是。 382。 因为不好意思太麻烦薛雪,今天的两顿饭我都是在外面吃的,每顿一块五毛钱,身上还剩下2。5元,正好够明天的早餐和中餐。如果体检正常,后天下午就可以正式成为樱之厂的一员,厂内包食宿,就不用花钱了。怕的是体检不合格,那就只好睡大街了。事到如今,一切听天由命吧。 最后一天,金自立又给我们培训了《薪酬制度》等等一系列和工资相关的制度。樱之厂的普工叫操作员,操作员新入职底薪为每月390元,调薪依据试用期表现,最高为s级,然后依次为a级、b级、c级及d级。s级可在底薪的基础上加50元,a级加30,b级加10,c级底薪不变,d级为试用不合格,做离职处理。 每年十月份全体人员都有一次调薪机会,调薪时亦按照此标准。 除了底薪和加班费,另外还设有绩效奖﹑全勤奖﹑长期服务奖,勤工奖﹑膳食津贴﹑夜宵津贴(夜班人员)﹑站立津贴﹑生活津贴﹑技能津贴﹑职务津贴(管理级人员)﹑房屋津贴(管理级人员)等等。 老打工的都知道这个道理,这些所谓的“奖”及“津贴”对工资的影响并不大。对于我们一线工人来说,是靠加班费挣钱。加班费高,工资就高;加班费少,工资就少。 在东莞,计时工资的加班费一般都是固定的,好点的厂是每小时两块到两块九,超过三块的工厂少之又少。差点的厂则是每小时一块五甚至更少,更差的厂干脆一分钱加班费都没有,整个是白干。就连很多颇具规模的大厂,也是每周七天工作制,周六和周日的工资算法与平时无异。所谓的劳动法,形同虚设。 深圳的劳动法似乎贯彻得彻底些。比如樱之厂,是五天工作制,周一至周五的八小时以外都算加班,加班费和正常班工资比例是1:1。5。周六和周未加班,加班费和正常班工资比例是1:2,国家法定的十天假期加班,加班费和正常班工资比例是1:3。 如此算来,周一至周五正常班八小时底薪共为:390(元)÷30(天/月)=13元;每小时为:13(元)÷8(小时)=1。625元。 周一至周五每小时加班费为:1。625(元)※1。5=2。4375元。 周六至周日每小时加班费为:1。625(元)※2=3。25(元)。 十天有薪假期每小时加班费为:1。625(无)※=4。875(元)。 虽然名义上说,樱之的加班费是严格按照劳动法的规定,但如果平均起来,每小时仍然没有超过三块钱,和东莞并没有什么区别,不禁有些泄气。 转念一想,才不过短短三天时间,我便学到这么多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金自立说这还只是开始,入职后还进行日语、电脑等等技能培训,并且如果表现好,还会有许多内聘和晋升机会。 我暗暗鼓励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成为人事文员! 383。 花绿绿 下午三时,苗先婷终于拿着一叠类似身份证的东西走进培训室,这些东西就是我们了三天的健康证。健康证有限期为一年,仅限于深圳范围内使用。 我们这批同时进厂是58人,虽然“小三阳”也能拿到健康证,但仍有7个人没拿到,这七个人全部是“大三阳”,还要去医院进行第二次检测,确定无事后方可上班。否则,只好与樱之无缘了。 好遗憾我和薛雪并没有被分到同一个部门,她分到表面处理工场,我和另外三男一女被分到表壳工场的冲压三科。我们很快领到的饭卡和厂牌,厂牌也是数码照,上面写把部门、职位、姓名、工号写得很详细。我的工号是2004090236,也就是说,我是2004年9月2日入职员工中的第36号。也算是一个吉利的数字,但愿这个数字能给我带来好运。 以前,我一直认为,只要足够聪明和努力,我一定会实现我的理想。但是现在,因为不断的挫败,我的所谓理想,早己灰飞烟灭,我越来越相信命运了。 厂服是两套冬装、两套夏装和一双薄薄的白尼龙手套,女孩比男孩还多了一只圆形的帽子。公司明文规定,男操作员一律要理平头,女操作员尽量留短发,若留了长发,一定要盘起来,并戴上帽子。虽然衣服和帽子质地并不好,但冲压科的厂服是浅蓝色,穿在身上还是很漂亮的。除此以外,我们还领到每天五块钱的饭票及一只红色袖章。袖章是三个月试用期内新员工必戴的,主要是和老员工区别并获得老员工的帮助。 分节阅读_89 分节阅读_90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90 当天的晚饭,我是用新发的饭卡在饭堂吃的饭。原本以为,这样的大厂,又是所谓的外企,每天五块钱的伙食费,一定比以前的那些本土、台资、港资企业要好。没想到的是,米饭虽然看起来雪白,但依然粗糙甚至带着淡淡的霉味,令人难以下咽。一荤一素,荤菜中的肉星屈指可数。并且,普工打饭的窗口排得很长。 职员级以上人员则根据职位高低,分八人一桌、六人一桌、四人一桌。我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职员不慌不忙走向属于自己的座位,围桌而坐,面前是满桌精心烹制的佳肴,真是羡慕不己。 吃完饭,我就到薛雪的出租屋把行李箱拉回厂里,然后和另外三个分到冲压三科的女孩一起走进指定宿舍。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宿舍竟然是160人的大通铺,双层床摆得密密麻麻的,床与床之间的距离很窄。我们四个人拿着行李,跌跌绊绊穿行其中,想找一个空铺。 虽然这么热的天,但很多床上还是支着蚊帐和床帘,衣服也都晾在床头,有的还“吧嗒吧嗒”往下滴水。天花板上的吊扇倒是在飞速旋转,但房间太大人太多天又太热,吹出的都是热风。 我很快看中一张空了的上铺,虽然是角落,但正好在一台吊扇旁。床头有一张卷在一起的破草席,还有一只半旧的花布包,花布包瘪瘪的,并没有太多东西。因为己经过了加班时间,所以宿舍里的人不是很多。 我问不远处一个皮肤白白的女孩:“请问,这床有人住吗?” 384。 女孩说:“没有,原先住在那里的人今天刚辞工。”她的四川话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虽然很多人说“老乡老乡,背后一枪。”但遇到老乡,还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我正发愁没钱买席子呢,现在正好省了。心里不由一喜,便将行李箱放在了上面,很自然地和女孩攀谈起来。女孩告诉我,她叫钱萍,刚过试用期。钱萍很热心,听说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钱了,还把她老乡辞工时没带走的一只塑料桶和蚊帐给了我。 虽然塑料桶很旧,桶沿边缘还留有一圈可疑的痕迹,蚊帐也有好几个用透明胶粘上的窟窿,并不值几个钱,但却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把那个半旧的花布包挂在床头,然后将卷在床头的那个破草席铺在床上,支上蚊账,将行李箱放在一头,并拿出几件衣服做成一个枕头。短时间内一切俱备,我满意极了。从上次离开东莞到现在,将近一年的时间,我身心俱备,现在终于找了一份工作安稳下来,我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份得之不易的安稳。 这两夜睡在薛雪家的阳台上,根本睡不着,我早就想好好睡一觉了。所以冲完凉,也顾不得天热,爬到床上,很快进入梦乡。 不知什么时候,一阵高声的吵叫把我惊醒,床身也在不停摇动。我知道是加班的人回来了,我把头探出蚊帐,看到有一高一矮两个女孩站在我床前。我冲她们友好地笑笑,本想向她们做一下自我介绍。谁知高个子女孩却柳眉倒竖,手里抓住床头的那只花布包冲我尖叫:“是谁让你把我的包拿下来的?谁同意你住这张床了?” 我委曲地说:“总务部的人说有空床就可以住的。” 她加怒不可退道:“这是空床吗?你没看到我的包放在这里吗?我的包放在这里,这张床就是我的了,你必须搬走!” 简直不可理喻!我也被激怒了,针锋相对道:“要是你把包丢在大路上,那条路就是你的了吗?” 她更气了,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下手,站在那儿,脸涨得象猪肝,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好象要把我吃了一般。 虽然我没做错什么,吵架也占了上风,其实很害怕她不依不饶。果然,她吵不过我,便开始指桑骂槐地说一些难听话,矮个子女孩没有和她一起骂,却一脸失望。 她骂的那些难听话,对于历经劫难的我根本不算什么。我索性将纸巾捏成两个小球塞住耳朵,周围的世界一下子便清静了,很快又沉沉睡去。 385。 第二天早上我才知道,昨晚和我吵架的高个子女孩叫蓝凤,就住在我下铺。洗涮时,钱萍悄悄告诉我,矮个子女孩就是蓝风的妹妹蓝灵。蓝灵也和我们同一个宿舍,她的床整天吱吱呀呀响,好象要散架似的。床的位置也不好,扇不到一点风。再加上蓝灵又胖,夜里经常睡不着觉,上班就爱打瞌睡,己经因为打瞌睡被罚两次款了。蓝风本想用那个包给蓝灵占个床位的,没想到却被我抢了先。 我很同情蓝灵,但一想到蓝凤的泼辣劲,我就更同情自己了。上下铺的关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的日子,真不知如何相处?但我没有时间想这些,因为起床铃、预备铃每隔一段时间就象催命一样响起来。 8:00,我们四个新员工准时被冲压三科文员姜萌带进车间。车间里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嘈声也非常大,“咣当咣当”此起彼伏。这些“咣当咣当”声是一种圆柱形机器一开一合发出的,车间里排放着很多台这种圆柱形的机器,一眼望不到尽头。或黄或白的金属片从各个方向发出光来,大约这就是表壳吧。 姜萌把我领到一台圆柱形的机器前,对正在操作机器的女孩说:“你带她吧。”因为车间嘈声太大,面对面的两个人说话也要大喊,否则对方听不到。 女孩友好地冲我笑笑,示意我坐到她身边。女孩叫李秀丽,李秀丽告诉我,这个圆柱形的机器叫冲压机,冲压三科主要冲压表壳。我看到巴掌大的一块不锈钢,也就是表壳毛件,经冲压机“咣当咣当”地几次加工后,就变成一个小小的、薄薄的表壳了。 李秀丽虽然只有19岁,但己经在这里做了两年了。别看她只有初中学历,懂得却很多。 冲压机旁边那个抽屉样,叫冷却箱,箱里装满了冷却液,淬火后的表壳毛件要放在冷却液里冷却后才能冲压。冲压前,直接用镊子从冷却液中取出毛件,放在冲压机上。一个毛件变成成品于少要经过三四次冲压,有的大表壳要冲压十几次才能合格。 我疑惑地问:“这么麻烦,一天才能做多少人啊?”她没听清楚,我只好又大喊了一次。 李秀丽得意地喊:“车间里数我手脚最快,每天至少可以完成4000个以上的成品呢。” 她手上戴的白尼龙手套都变黑了,有一个地方己经开线。虽然用镊子取毛件时,她十分小心,但还是有些冷却液会滴下来。车间里弥漫的刺鼻臭味就是这些冷却液发出的。不但如此,黄黄的冷却液积小成多,流得满车间都是,早己看不出地板的原来颜色了。 冲压机斑驳的机体上挂着一张纸,是有关《表壳冲压安全操作规程》的iso9001文件。有了这些文件,再加上李秀丽的耐心指导,我学得很快。但她不太放心我开冲压机,于是我就负责拿镊子把表壳毛件放在冲压机上。 她喊叫着担醒我:“以后你单独操作,一定要专心,否则,手指很容易被压断的。很多人说樱之厂建厂20年,被压断的手指早就能堆成一座小山了。” 我差点窒息:一座小山,哪需要多少根手指头啊! 386。 受了三天的培训,我对樱之非常有好感。原本以为,日资厂在生活待遇、工作环境、防护措施等方面会比本地、港资和台资做得好。没想到,无论是生活待遇、工作环境还是防护措施,和别的厂大同小异。甚至于,还多了噪音。我上高中时便学过,噪间也是一种污染,甚至污染性更强。 当室内持续嗓间污染达到30分贝,就会干扰人类正常睡眠;人类若持续8小时在嗓音达90分贝的环境中,或持续半小时在噪音达120分贝的环境中,会令听力受损。所以国家标准规:居民区的环境噪音,白天不能超过50分贝,夜间应低于45分贝。若超过这个标准,便会对人体产生危害。 现在我就坐在李秀丽的旁边,说话都要用喊。我观察了一下车间里其余的人,下从普工上到科长,无论男女,一说话都拼命往对方面前凑,并且无“喊”不说。冲压三科的噪音能把人的耻膜震疼,绝对超过120分贝! 特别是刚开始上班的前几天,我夜里睡觉经常梦到冲压机的“咣当咣当”声。但时间一长,便也习惯地。 所以不知不觉间,我又变成了冲压三科的一台“机器”,要说和以往不同,也是有的。在永新厂,我是编表链机;在亮光厂,我是注塑机;在樱之,我是冲压机。 “机器”的日子就是一个字“熬”,12:00下班的铃声响起,终于熬过去了。车间所有人排成两队,打卡下班。 在工作区和生活区之间,有一条十几米宽的通道,通道上设有十道栏杆出品,出口处还有两扇铁栅门。此时,铁栅门己经打开,十几名男女保安在通道旁边站成一列,旁边还有几位穿着职员服装的中年男人在监督。每位保安的手中都拿着一个形如网球拍一样的东西。每位员工经过,保安们就用这东西在别人面前扫一下,每扫一下,“网球拍”就发出“滴”的一声,然后再扫下一位员工。 轮到我时,那个女保安不但用“网球拍”扫了我一下,还让我张开双手给她看!我的脸“腾”地红了,简直是侮辱人格!但我刚刚进厂,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问她。只好乖乖地张开双手,但那个女保安依然不肯放过我。她又摸了一下我的裤带,然后双手顺着我的腰再往上摸一摸,还顺势在我的牛仔裤前后口袋里摸了一把,这一连串动作娴熟到位,干净利索,绝不过超过两秒钟,象是经过特别训练一般。 但这两秒钟足以把我的肺气炸了,真想把衣服脱了给她看! 终于被允许离开,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李秀丽,恨声问:“那些保安到底在干什么!随便搜身是犯法的!” 她见怪不怪道:“是搜查你有没有偷公司产品。” 我更加恼羞成怒了:“那为什么不搜别人只搜我,难道我长得象小偷吗?” 她奇怪地看了看我:“看你气的,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老员工一般照照就可以了,你戴着红袖章,是新员工,新员工在三个月内都要这样被搜的。” 尽管如此,我仍然感觉受了莫大的侮辱,一想到这侮辱还要持续三个月,并且每天三次,我就感到心悸不己。 387。 李秀丽是一个极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她不能教会我操作冲压机,还告诉我樱之厂许多有趣的事。特别是花边新闻,她简直如数家珍。其实并不是她八卦,而是在枯躁乏味的打工生活中,八卦实在是最好的精神调节剂。 可惜,这么好的女孩在半个月后就离开樱之了。如果不是两个月前那场“象感冒一样的小病”,她会和大多数在外打工的女孩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这种机器式的生活,直至被榨干所有的青春。 以往感冒,她舍不得买药,总是用跑步、吃辣椒等方式发汗,一般三两天就会好。但这次感冒,不但拖了一个月还没好,胳膊皮肤上还经常会冒出星星点点的黑斑,这让她非常害怕。 有经验的同事便让她去医院检查,结果竟然真的是职业病。以三氯乙烯为主的冷却液,在她开始工作的那一刻起,就湿了她的手,测到好衣服上,挥到到空气中,流得满车间都是。在不知不觉中,三氯乙烯一点一点渗入她的皮肤,使她出现类似于感冒的症状,并导致她皮肤出现黑班。 尽管李秀丽的前车之鉴让我害怕,但没有污染的厂实在是少之又少。最主要的是我没有钱,所以除了继续把这份工作做下去,我实在是无处可逃。 车间很大,机器和人很密集,冷却液的味道极不好闻,高分贝的噪音更让人神经错乱。更可怕的是,我脸上竟然起了红疹。我害怕极了,以为是象李秀丽那样得了职业病。 但钱萍安慰我:“不碍是的,这是皮肤乍一接触到冷却液过敏,等皮肤习惯了就会自动消失的,车间很多人刚来都起过。“ 我这才放下心来。 李秀丽辞职后,由我单独操作那台冲压机。每天开机、操作、关机,周而复始。虽然上班可以坐在板凳上,但为了保持身体与冲压机的高度在最佳的位置,腰杆总是挺得笔直,并且姿势一成不变,真比站着还难受。每冲完一个表壳,脚还必须离开踏板。以防误操作损坏表壳或冲压机。 看到那一只只亮晶晶的表壳被我冲压出来,经常会想,一台站压机冲压几千个表壳,一个月冲压一万多个,一年冲压十几万个,这些表壳经过一系列加工处理,和别的零件一起组装成手表,再在手表上贴着日本那家名牌手表的标签,运出樱之,运出中 分节阅读_90 分节阅读_91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91 国,销往世界各地。那些戴着名牌手表的世界各国人们,是否会想到手表上渗透了无数中国打工者的血和汗呢? 我很快习惯了樱之的生活和工作节奏。 每天早上6:50准时起床;7:00开始洗漱;7:10跟宿舍姐妹陆续走向饭堂吃早餐,或馒头白粥,或米粉咸菜;7:30集合、点名、跑20分钟步;7:50打卡进入车间,由班长开几分钟早会;8:00正式坐到冲压机前,腰板挺直,开始一天的工作。中饭和晚饭为直落上班,也就是中午吃过饭后马上要回车间,晚上最早22:00下班,最迟24:00或更晚。 如果我不试图改变现状,便要和许许多多姐妹一样,被动而无奈地承受这种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象李秀丽一样被迫离开。 388。 改变现状?我一个孤身在外的弱女子,连生存都成问题,用什么来改变呢?学历?金钱?靠山?可这三样我都不具备。每天上班的时候,我就在脑子里千转百回地想着这些问题,却从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更要命的是,不但现状无法改变,因为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我连正常生活都无法维持了。公司规定,所有新员工进厂,厂里要押两个月工资,所以我要到11月初才能领到九月份的工资。 因为这边东西普遍比家里贵,当初从家里来时,我带了一包洗衣粉、一盒牙膏、一块肥皂、一瓶洗发水。为了节省,每次洗衣服我都只放一小撮洗衣粉在水中;我把原先的每天刷两遍牙改成刷一遍,每次也只挤一点点,以牙刷能刷出泡沫为准;冲凉前用手摸一下肥皂,肥皂倒也能涂遍全身;洗发水也是用完了灌一瓶水,用完再灌水,后来索性用洗衣粉洗。但尽管如此,我的洗衣粉、牙膏、洗发水还是陆续用完了。 我知道我的同事们都来自五湖四海,萍水相适,交浅言谈,相互之间最忌讳借钱。为了免却被拒绝的危险,我不会去张那个口。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将就了,想坚持到发工资。于是,我洗衣服只用水,或捡起别人掉在洗衣台上的少许洗衣粉;刷牙只用牙刷,没有牙膏就多刷几遍,因为用力过猛,经常是满嘴鲜血;冲凉时我先由上而下浇一通水,估计水己经把身上的泥和汗浸透了,再用手一点点搓;洗头是最痛苦的,我头发又偏油性,洗了还不如不洗。 开始几天还行,但三两天过后,衣服穿着身上,总感觉粘乎乎的,颜色也发暗发黄,象没洗干净似的;没有放牙膏的牙龈经常被刷破,一张嘴就露出一些红红的牙肉,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冲凉时,经常把身上的皮肤都搓红了,可还是感觉皮肤粘粘的;最难过的是头发,本身就是略带油性,几天没用洗发水,头发又油又粘,就差没凝结成板块了,并用很痒。 坐在冲压机前,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痒了,弄得我精神怎么也集中不起来,眼晴不住瞄向车间旁的那个时钟,那个秒针好象每走一下都要停上一个世纪似的。 有一天,我又把目光瞄向时钟,却看到一个矮个子男人,这外矮个子男人就是日本总经理冈村浩二。此时,他笑眯眯的,一团和气,身后跟着八、九最少科长级以上的人。 我竟然在这帮人中看到了王磊,那高高瘦瘦的身材很是显眼。想到他在人才市场的冷漠,我早把四年前对他的感激之情一笔勾销了。刚想把目光收回来,他也看到了我,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冲我微微一笑。 我有些失落,人与人是不能比的。四年前我们住在同一间出租屋里,现在他己经是科长了,而我依然坐在流水线上。 这帮人绕着车间走了一圈,主要检查机器是否排放整齐、毛件和成品有没有摆放好、地上是不是清洁等等。他们检查到我的冲压机前时,我紧张地差点忘记操作了。谢天谢地,没发现问题,他们走了之后,我长长松了一口气。 因为身上不舒服,我很难象以前那样聚精会神,冲压出的表壳次品率和废品率明显上升,品保qc不断让我返工。但后来,还是因为次品率和报废品太多,班长化强开了一张罚款单让我签字。 389。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罚款30元,今天全部白干了!我恼怒道:“我不签字,我基本上都返工了,还剩的几只表壳怎么也值不了30元!” 化强不客气地瞪了我一眼:“公司有明文规定,不签字要罚双倍!” 我不相信:“真的假的?” 他冷哼一声:“当然是真的。”说完便作势要走。 我赶紧叫住他,乖乖地在罚款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洗衣粉、牙膏、肥皂、洗发水,我连做梦都梦到这四样东西。深圳的十月份依然很热,我的衣服越来越脏了,牙肉被刷破得越来越多了,身上味道越来越大,头发都快往下滴油了。 钱萍好心地提醒我:“海燕,不是我说你,你好象不太讲个人卫生。这可不好。天这么热,要多洗衣服勤洗头啊,免得别人说我们四川妹子脏。” 我当即红了脸,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宿舍里也开始有人异样的眼光看我,特别是下铺的蓝风。有一天晚上下班回宿舍,我正要弯腰到她床底下拿桶,她看着我,夸张地用手扇着鼻子,一惊一乍道:“怎么自从进了个新员工,我们宿舍就越来越臭了?每天还装模作样去冲凉,那水都冲到狗身上了?” 住在我周围的几个女孩也纷纷附和起来,同时把厌恶的目光转向我。自知理亏,我连水桶都不敢于拿了,连忙爬到床上,和她们拉开距离。 等她们走了,我才下床拿水桶。拉出水桶的同时,我看到床底的一个脸盆上里洗衣粉、牙膏、肥皂、洗发水一应俱全。这是蓝灵的洗涮用品,她们车间一般都比我们晚下班,我的心不由狂跳起来。警惕持看了看四周,大家都各忙各的,好象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我抖抖索索地倒出一大把洗衣粉放在水桶底,挤出一大截牙膏在牙刷上,又将洗发水倒了一滩在毛巾上。要是拿肥皂也能看不出痕迹,我恨不得把那块肥皂割掉一半呢。 一切完毕,我把那个脸盆按原样放好,确信没有人注意后,赶紧把昨天洗的衣服也一起放进水桶,这才又惊又喜的直奔冲凉房。半个月了,终于痛痛快快地冲了一次凉,衣服也全部重洗了,身上用洗衣粉搓了又搓,头发更是拼命揉了半个小时。 从冲凉房出来,全身象脱掉了一层盔甲一般舒畅。回宿舍的路上,我差点哼出歌来了。倘若现在有人问人生最幸福的是什么,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人生就幸福的就是好好洗一次澡! 但走进宿舍,我刻感觉了某种异样。 我床前聚集着好几个女孩,她们原来是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看到我,立刻闭了嘴,连钱萍也用陌生的眼光望向我。 390。 蓝凤原本是背对着我的,蓝灵向她一呶嘴,她立刻转过身来,食指都快指到我的鼻子上了,厉声道:“杨海燕,你刚才是不是偷了蓝灵的洗用粉用了?” 一个“偷”字让我的脸“腾”地红了,我感觉到羞愧,更让我羞愧的是我确实是“偷”了。但刚才“偷”时我很警惕,应该没人看到的,便装作理直气壮地说:“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哪只眼晴看到我偷她的洗衣粉了?” 蓝风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你自己看看地上洒了多少?刚才我们几个人在时地上还干干净净的。我们刚走一会蓝灵就回来了,不是你难道是鬼吗?”她边说边一脚把脸盆移动过去,果然,地上有一大遍雪白的洗衣粉。 我很懊悔,一定是刚才太紧张才倒洒了的。但即便是证据确凿我也绝不能承认,否则便要永远背着这个罪名了。所以我坚持道:“你血口喷人!”我的声音很大,我似乎毫不相让的样子,但只有我自己的知道,我的心里有多害怕! 蓝凤不怀好意地走近我,我赶忙后退,但她还是吸了吸鼻子,肯定地说:“你不但用了蓝灵的洗衣粉,你还用了她的洗发水,我们宿舍只有蓝灵用这个牌子。我不想和一个小偷住在一起,我要去投诉你!” 我顿时慌了手脚,小偷不但要返回所偷物品,还要被开除出厂的,而开除出厂一分钱工资都别想领!现在我身上没有一分钱,现开除了,我只好睡大街了。我大脑一片空白,情急之中,索性豁出去了,也把手指指向她,歇斯底里道:“我要去投诉你,你血口喷人,还诬陷我是小偷!你不就是想逼我走吗?我走了你妹妹就可以搬过来住了是不是?” 蓝风本想让蓝灵搬过来却让我抢了先,这事很多人都知道,所以大家立刻把怀疑的目光转向蓝凤。蓝风怒道:“你怎么反咬一口!我们是就事论事,我们现在说的是你偷用蓝灵的日用品,是小偷!” 我毫不相让,先发制人:“那是因为想让我走,我走了蓝灵就可以搬过来,所以你才诬陷我是小偷,你真是卑鄙!” 立刻有人说:“都是打工的,为了一张床有必要这样诬陷人家吗?” 蓝风急得直跺脚,连声辩解道:“我没有诬陷她,真的是她偷用我们的东西。” 但这次没有人附和她,恰好熄灯的时间到了,围观的人纷纷回到各自的床上,宿舍很快安静下来。蓝风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但宿舍一片沉静,她只好咕浓了两句住了嘴。我暗中吸了一口气,赶紧爬上床。 蓝凤怒气没处发,便拼命摇床,我爬了好几次都没爬上去。双层床的质量本来就差,哪禁得住她这样摇,“咯吱咯吱”响起来。因为做贼心虚,我不敢吭声,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有几个说话很有份量手老员工斥责道:“你们两个还让不让人睡觉?” 众怒难犯,蓝凤只好停止她无声的抗议,我暗中松了一口气,终于顺利爬上床去。想想真是后怕,幸好我们是住在宿舍靠里的地方,否则被保安听到赶来,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其实这么多人住在一个宿舍,不要说日用品了,证件、钱、存折及一切稍有价值的物品随时有可能被盗。甚至连衣服、鞋子也不保险。但我从来没把这个“偷”字和我连在一起,以前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我一直坚持所谓做人的起码底线的。可坚持了这么久,却在一点小小的日用品上前功尽弃了。穷则思变,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刚才竟然象一条被逼疯了的狗一样,还反咬了蓝凤一口!倘若再不改变现状,我害怕我真的被逼成一条疯狗! 391。 从那以后,蓝凤虽然对我更没有好声气,但也没有再闹,这让我总算放下心来。随即却发现,宿舍里的人都对我很冷淡,和她们说话更是带理不理的,就连钱萍,也和我疏远了起来。我知道,虽然蓝风说我偷用日用品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这件事还是在冲压三科宿舍纷纷扬扬地传开了。 女孩子们都喜欢结伴同行,她们经常三三两两同进同出。以前我还有钱萍,但现在,谁也不愿意走近我了。这让我感觉有几分凄凉,但并不难过。我己经足够坚强,就象一颗小小的种子,即例风儿把我吹到荒无人烟的沙漠上,只要给我一滴水,我也能长出一片绿洲来。 11月初,距离偷用蓝灵的日用品又过去一周了。我的身上再次不舒服起来,我的头发又快要往下滴油了。好在我终于领到了九月份的工资。让我有些吃惊的是,樱之虽然是日资厂,但领工资时同样需要签两次名,不用说,也是做假帐时用的,好在有了经验,我己经见怪不怪了。 领工资这天,我和很多人人一样,一回到宿舍,马上找出记录上班时间及加班时间的日记本,认认真真核对起我的工资来。 我是九月二号入厂,九月三号才算正式上班,九月份上班时间为28天,没有一天休息过。 正常班(即周一至周五)工资:13(元/天)※20(天)=260(元) 正常班加班费(即周一至周五八小时以外):2。4375(元/小时)※160(小时)=390(元)。因为赶货,所以整个九月费一直是直落打卡上班,即中午和晚上吃过饭不休息,直接回岗位上班。每天从八点上班到12点左右,每天平均加8个小时,共计加班时间为160小时。 周未(即周六及周日)加班费:3。25(元/小时)※128(小时)=253(元) 去掉暂住证费60元、卫生费10元、保障金40元,还有一项是因为宿舍有两个晚上熄灯晚了,罚款10元。即便七扣八罚算下来,九月份我还是领到773元工资。虽然773元不算多,但想到在家时恨不得一分钱掰成几瓣花,相比较农民,这钱来得实在是 分节阅读_91 分节阅读_92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92 太容易了。况且,樱之一般不需要通宵加班。以后如果我上满一个月并且不请假的话,我就会有50元的全勤奖;如果三个月试用期满转为正式员工,并且没被罚款的话,我每个月还可以拿到100元的绩效奖。也就是说,三个月试用期后,我可以拿到一千元左右,我就又兴奋起来。小心翼翼拿出五百元去了银行。 因为即便是寄100块钱回家,我也要付十几元邮资,很不划算。所以这次出来,我把银行卡留在家里了,只把存折拿了出来。我很快到银行将500元存进存折,这样海鸥就可以用银行卡直接取钱了。 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吸了一口气,并买了一张ip电话卡。 宿舍每一层都有十台公用电话,由两个宿舍共用。打电话时用自己买的ip电话卡,接电话则不要钱,非常方便。 拔通了三叔家的电话,是三婶接的电话。我请三婶转告我妈可以去银行取钱,并把宿舍门前的公用电话号码给了三婶,让她转告我妈。 十天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家乡的区号,我以为是我妈,谁知电话里却传来一个男人激动的呼唤:“海燕,是你吗?” 392。 我立刻怔住了,好半天才想起这是宋小帅的声音。说来真是惭愧,自从离开家后,这两三个月不停地奔波,生活压力太大,我几乎忘记故乡还有一段个爱情守候我,还有一个人等我回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小帅,是我。” 他略带责备地说:“海燕,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跟我联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我苦涩地“哦”了一声,我想说,既然如此担心我,为什么还要坚持那渺茫的理想,为什么不和我出来,但说这一切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所以,我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他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用抑制不住的兴奋口吻说:“海燕,你知道吗?我的修理铺虽然小,但现在好多人都来找我,他们都夸我的技术好。我的修理铺一定会越做越大的。” 我为他感到高兴的同时,很自然地问:“那你一天能赚多少钱呢?” 他顿了一顿说:“钱倒没赚多少,不过应该是要以养活一个家的。海燕,你回来吧,回来我们就结婚。我和我妈说了,除了你,我谁都不娶,我妈好象不象以前那样坚持了呢。” 我实在不想泼他的冷水,但还是忍不住问:“你知道结婚要多少钱吗?你知道你和我结婚,不但娶了我,还要供我弟弟读书,我妈的身体也不好。你那个修理铺,能养活这一大家人吗?” 他很不高兴地说:“你又是嫌我没钱吗?” 我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嫌你没钱,但没钱就没法生存却是真的。这是事实,你为什么从不承认这个事实呢?” 我原意是想说服他出来打工,没想到他却勃然大怒:“杨海燕,我没想到你是如此见钱眼开的一个人,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知道吗?无论别人怎样说你,我都不在乎,因为我爱你,你依然是我十六岁时认识的那个海燕。但你现在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你不觉得太俗气了吗?你不觉得为钱活着,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吗?” 我委屈极了:“你要是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就不认为提钱是一件俗气和悲哀的事情了。” 他冷笑道:“那是你自找的!当初我就不让你出去你偏要出去!” “自找的”三个字也激怒了我,我恨声道:“好,你清高。我看没有钱,你去喝西北风?对,我俗气,我悲哀,我配不上你!你还是去找一个配得上你的人结婚吧。” 他咬牙切齿道:“你这样说,是不是表明你己经找到了?听说广东那边有钱人很多呢!当然也有很多象你这样钻进钱眼里的女孩子!” 他言外之意非常明显,虽然我一直知道他对我的信任是有所保留的,但依然胸闷得仿佛要炸开一般,一字一顿地说:“对,我就是找到了,我己经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说完,我“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但我仍然心有不甘,于是我长久地守在电话台边,可铃声再没有响起,虽然我知道,这段感情一定是无疾而终的,但我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结束。 “我己经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想起对宋小帅说的这句气话,我觉得很心疼。在进樱之厂的时候,我确实把青春、血汗、健康、人格、尊严等等全卖了,但不是卖了好价钱,而是以透支生命的方式贱卖了。 393。 我以前不是贞洁烈妇,现在也无须为谁守身如玉。无论我怎样自重自爱,在别人眼里,早己经不是个好女孩。连深爱我的宋小帅都这样认为,我不得不重新考虑当初的选择了。 我从不看低那些做“小姐”的女孩子,职业本就无高低贵贱之分。“小姐”们依靠自己的身体赚钱,自依自足,无比那些损人利己的贪官污吏高尚得多。只是我很不明白,为什么公安机关一天到晚嚷着“扫黄”,却对贪官污吏无计可施呢?倘若他们把少部分“扫黄”警力和勇气放在打击贪官污吏身上,相信这个社会绝对比现在安全得多! 我更不认为一个女人若和许多男人发生关系就是“脏”了,所谓的“脏”,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男人们强加于女人身上的枷锁,以便达到独自占有某个女人的目的。退一步讲,倘若女人和多个男人发生关系为“脏”,古往今来,却有无数男人以占有多个女人为荣,并美名曰艳福无边!更有甚者,以追求“后宫佳丽三千”为人生的至高境界!又有谁说他们“脏”了呢? 女人,特别是深受几千年传统礼教熏陶的中国女人,大都有强烈的自尊心和羞耻感,谁不想做端庄的贵妇或纯情的淑女?如果她们有医疗保险、失业救济、养老保险等等社会福利,并能维持稍微象样些的生活,哪个女人愿意用青春和幸福做赌注,走到这一步呢?没有钱固然痛苦,向无数个男人出卖身体得到的钱,却比没钱更让人痛苦。但现在,生活还没把我逼到非卖不可的地步,哪怕还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走上那条路。换句话说,之所以不走那条路,是因为我对生活还没有完全绝望。 或者,可以给有钱人做“二奶”?想想真是心酸,给有钱人做““二奶”还可以拿到钱,和沈洲在一起是以爱情的名义,我付出了一切,最后却是一场骗局,当初还不如给有钱人做“二奶”呢。 做“二奶”以换取金钱,就象一场交易,明码实价,有买有卖,本就是天经地义。一年前我在东莞那家专题部做所谓的“记者”时,原是有很多这样机会的。倘若那时候跟了任何一个人,最起码手里会有些钱,又何至于会沧落如此境地呢?不过现在想起来也不后悔,我不想象别的“二奶”那样,只为得到每月几千几万元的生活费。我想要的包我的那个人能有足够的实力彻底改变我的命运,而我以前所结识的那些男人,显然不可能有这个实力。那时候胆小,总拣中小型企业去跑单,认识的当然也只是中小型老板了,这真是遗憾。 走捷径的路堵死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提升自己,争取得到升职机会。但怎么提升自己啊?虽然公司定期举办电脑培训、日语培训等等一系列培训,但这些培训主要是针对职员级别的,我们一线员工每天都要加班到12点左右,下班后早就错这培训时间了。不要说培训,进厂这么久,就连图书室、投影室、卡拉ok室等等我都没去过。 随着春节的临近,我益发感到焦虑,我不能再这样被动等下去了,因为过了年,我就整整24岁了! 到冲压三科后,先后有几个男操作员向我表示好感。其中以一个89年的男孩小志尤为执著,每天吃饭时,小志总要挤在我身边,有一次还热切地邀请我:“杨海燕,下班后我带你去看投影好不好?” 394。 看投影和请吃饭一样,都是男孩钟情女孩的方式。比我小八岁的他,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呢。所以每次我都一笑置之:“小志,叫姐姐。” 他立刻涨红了脸,旁边便有人逗他:“他哪里肯叫,他是想泡你呢,叫了姐姐就不能泡了,是吧,小志?”小志的脸就更红了。 我唯有摇头苦笑。 24岁,在哪里还玩得起感情游戏?在家乡即便不嫁人,也应该有谈论婚嫁的男友了。在樱之厂更算大龄,我来见工那天便知道。这样的年龄,倘若再没有机会改变命运,就只能一辈子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 我的人虽然在充满噪音和污染的车间,我的心却时时想破茧而出。每天都是这样,一边冲压一边胡思乱想。在枯躁乏味的上班时间,这也成为我唯一的乐趣,伴随我渡过无数个难挨的分分秒秒。我为自己的未来设计了种种可能,但“咣当咣当”的冲压机声一次次无情地提醒我,我只是一名最普通的操作员。 我特别羡慕那些班长、组长、科长及各种各样不需要坐在冲压机旁的人们。他们可以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纸和笔,成天面对电脑,就如我在金秋厂做经理助理时那样,多么惬意而幸福啊。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11月底,这天和往常一样,起床、排队吃早餐、跑步、打卡,开早会。早会都是由各班班长主持,对前一天工作进行总结并交待今天所要注意的事项。 开完早会,我正要回到自己的冲压机前,文员姜萌却破天荒地叫住我:“杨海燕。” 我吃了一惊,姜萌长得小巧玲珑,皮肤白里透红,非常漂亮。虽然她和办公区的人处得都很好,但象办公区的很多人一样,和普通操作员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当然,签罚款单例外。 所以,我讷讷道:“是不是,我又被罚款了?” 她笑眯眯地说:“当然不是。公司每年都要举办春节联欢晚会,今年正好是20周年纪念日,非常正式。还特别规定每个部门都要出两个节目,我们部门现在只有一个,你能不能也出一个?” 关于春晚的通知我也看了,但一直不认为和我有什么关系,便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我五音不全,唱歌不好听。” 姜萌却道:“不是叫你唱歌,三科唱歌好听的人大把,有的嗓子比歌星还好,这没什么稀奇。每年春晚冈村先生都要出席,并由各部门主管组成评委团对所有节目进行打分。三科分数年年倒数,很没面子。庄科长说了,今年一定要争取拿到名次。所以想叫你出一个舞蹈节目呢。” 我环视四周道:“为什么找我?车间好多女孩子呢?” 她打趣道:“三科帅哥都说你身材很好,走路都象跳舞,肯定受过专业训练,” 我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我学前班、小学和初中都在农村上的,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初三甚至连为数不多的体育课、音乐课都停掉了,一切只为学习。 她还不死心:“那你有没有跳过舞?” 我犹豫了一下:“倒是跳过一次舞。高一时学校举办校庆,几个家在县城的女孩排了一个民族舞,少一个人,正好我身材和她们相当,便把我拉去充了数。” 她立刻眉开眼笑道:“太好了,这个舞蹈节目你出定了。” 我急了:“不行,那次是别人编舞的,我什么都不会呢,只是充充数。” 395。 她却不依不侥:“能跳过一次舞就不错了,你一定要出一个舞蹈节目,就这样定了。”说完便兴高采烈地走了。 不要说我只跳过一次舞,就是真的受过专业训练,现在我哪有心情去跳什么舞呢?再说了,出那种风头也不符合我的性格。我现在更在意的是我的处境、前途以及怎样找到该死的齐月升。但说出去的话就象泼出去的水,想收回就难了。一整天我都懊悔万分,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向姜萌解释。 临近春节,订单比以前少了,十点左右就可以下班。对面床上的刘招娣经常边织毛衣边和蓝凤等人津津有味地谈着将来的归宿,打工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这个话题,是打工者永远谈不够的。我们都清醒地知道,广东四季如春、海风拂面的好日子,不可能一辈子属于我们。在永新厂的打工者如此,在亮光厂的打工者如此,在金秋厂的打工者如此,在樱之厂的打工者亦是如此。 虽然我对这个话题也非常感兴趣,但知道别人对我有成见,所以我从不加入她们的讨论,收拾停当便坐在床上写日记。没想到今晚,刘招娣忽然似笑非笑地问:“杨海燕,早上姜萌找你有什么事?” 她和蓝凤关系较好,我一住进来就和蓝凤交恶,所以她也从不正眼看我。现在突然找我说话,我立 分节阅读_92 分节阅读_93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93 刻警觉起来,但自认为姜萌找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便犹豫道:“她要我在公司举办的春节晚会上出一个舞蹈节目。” 蓝凤“切”地一声冷笑:“这真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 刘招娣也阴阳怪气道:“三科女孩多了去了,她怎么只找你不找别人呢,还是长得漂亮好啊。” 我求救地望着钱萍,钱萍主要是担心和我走得太近引起蓝凤那一伙人的不满,实际上并不真的讨厌我。她避开我的目光,解嘲道:“在樱之厂,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升职都很快。象我们这样平凡的,做死做活都很少人注意。” 蓝凤斜了我一眼,冷笑道:“再漂亮没人喜欢也是枉然!比她漂亮的人多得是,还不是照样在车间做操作员!” 听了这话,我心中一动。虽然我不是倾国倾城,但自信称得上漂亮。如果在春晚上出一个节目,不就有很多人喜欢了么?也许并不一定因此升职,但最起码可以得到更多的升职机会呀。春晚这样好的一个平台,我一定不能错过! 在农村上小学和初中时,因为体育器材的贫乏,体育课女生们只能做田径运动。到县城上高中后,接触了跳木马、排球、乒乓球等等项目,虽然之前对这些项目一无所知,但尝试了几次后,我总能做得又快又好。至于学习,更是不在话下,越难的题目我越喜欢,我的数理化成绩一直遥遥领先。 所以,至于跳什么舞,我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与聪明,这种困难绝对难不倒我!就这样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第二天,我郑重其事地对姜萌说:“我出一个舞蹈节目!” 姜萌高兴极了:“我终于完成任务了,庄科长天天问我要节目呢,你等一下。” 她回到办公区不知和庄科长说了,便把我叫了过去。 庄科长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微胖,脾气暴躁。我来车间近三个月,从来没见他说笑过,但是今天,他却破天荒冲我笑笑:“需要什么帮助你尽管和姜萌说。以后排练也算加班,要是能得到名次,除了厂里奖励外,我也会奖励你。” 我淡然一笑,我的目的并不在于那些小恩小惠的奖励,而在于更多人关注,特别是那些对我的升职具有决定性的领导的关注。我现在一心想的是升职,至于别的,则不在我考虑的范围。 396。 当天我就不坐在冲压机旁了。庄科长写了外出单,姜萌先是带我到位于生活区的“卡拉ok室”找碟,只有两张民族舞的碟片还坏掉了。后来我们又去了外面街上,虽然找到了几张民族舞的碟片,并没有合适的音乐。 正当我失望之余,从一家不起眼的音像店里传来了谭咏麟的那首《水中花》: “凄风冷雨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蓦然回首中,欢爱宛如烟云,似水年华流走,不留影踪。 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奈何辗转在风尘,不再有往日颜色;我看见泪光中的我,无力留住些什么,只在恍惚醉意中,还有些旧梦。 这纷纷飞花已坠落,往日深情早已成空,这流水悠悠匆匆过,谁能将它片刻挽留;感怀飘零的花朵,城市中无从寄托,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仿佛是我。 啦啦啦” 我心中一动,当即拉着姜萌直奔那家音像店。 当拿到那张老旧的碟片时,我的脑海中很自然地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身着淡蓝色长裙的女子,长发飘飘,手拿一枝血红的玫瑰,在暗夜中独自舞蹈,那女子,该让多少同性因她心碎,多少异性对她怜爱啊。 姜萌却有些担心:“公司是20周年庆典,《水中花》既不歌功颂德,又不欢乐喜庆,可能不太适合春晚主题吧。” 我无奈道:“适合春晚的舞蹈可能不适合我呢,不过你要是坚持,我也可以换别的。” 她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回去问问庄科长,他要是说行就行。” 正好庄科长写的两个小时《外出单》也到时间了,要知道,上班时间,一个普通操作员要想得到一张《外出单》比登天还难呢,我可不想因为迟回去断了后路,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蝶片。 没想到回去和庄科长一说,他竟然连连称赞,还建议道:“一个人跳舞太单调了,人多力量大,你就在车间找几个女孩子,跳一个群舞吧,怎么样?” 确实,我并不是专业舞蹈演员,要是单人表演,观众很容易看出动作僵硬,如果是群舞,即便僵硬,因为动作协调统一,也流畅自然得多。虽然群舞不能更好地突出个人,我还是点点头。 那段时间,为了对舞蹈更多一些了解,下了班我就到街上寻找关于民族舞的书籍和碟。我很快发现一个问题,如果一群女孩跳舞,音乐却是男声伴唱,总感觉很别扭。虽然我非常非常喜欢《水中花》的歌词,最后还是忍疼割爱,决定到时候消音。 庄科长为这次春晚可是下足了功夫,为了方便排练,专门抱了一台dvd放在冲压三科的会议室。他还履行承诺,特许我每晚有两个小时的练舞时间,这两小时算加班。 我很是感激,为了给他争面子,为了给自己争机会,更加勤学苦练了。民族舞中最基本的十字步和莲步是早就会了的,剩下的只是编舞,这也难不倒我。我又请庄科长买了一些民族舞碟片,从中撷取一些优伤、凄凉的片断注入个人体验,然后保留简单易学的部分,把稍有难度的动作去掉。 397。 不过短短的三天时间,我己经七凑八拼地编好了《水中花》。然后我再跟着屏幕上的动作,一点一滴地学起。对于我这个没有任何舞蹈基础的人来说,并非易事,有时一个动作要学大半天姿势才能到位。我不厌其烦,举手投足,都力争做到最好。 庄科长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还让我在车间挑选了七个容貌清秀、身材苗条、长发披肩的女孩子参加排练。 也许对于别人来说,这次春晚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点缀,可对于我,却是一个改变命运的契机,我要紧紧抓住这个契机。所以对于一等奖,我是志在必得! 但遗憾的是,因为太多人参加排练,庄科长便取消对我“排练算加班”的优惠政策。因为没有这项优惠,其余七个女孩子总是想多加班,迟迟不肯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就是姜萌,虽然当初是主动请缨要示参加排练的,但因为不是主角,便也懈怠起来。 这些女孩子虽然长得都不错,但和我一样,大多是从农村出来的,来深圳后又一直呆在厂里加班加点,几乎都不会跳舞。又因为害羞,动作上便放不开。我不但要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纠正,还要东跑西跑召集她们准时参加排练。虽然很累,有时还要受对方白眼,但我仍然咬着牙坚持下来了。 经过断断续续的排练,八个人的步调基本一致了,这让我长长松了一口气。当最终的节目名单出来后,我看到名单上赫然出现“编舞杨海燕“的字样时,焦虑多日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 春晚那天,庄科长从部门经费中拿出300元,让我和姜萌专门到镇上的文化中心租借演出服。镇政府广场上其实经常有文艺演出,有时还请一些过气明星和二、三线歌手。但每当有这些演出活动时,便有保安将广场封住,坐在广场上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打工者根本进不去。相对政府各阶官员来说,镇文化中心应该算做清水衙门了,所以没有演出的时候,他们就把演出服向外出租,可以捞取一些外块。 文化中心离樱之厂很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还不知道这里另有一翻地天呢。虽然这些演出服并没有在舞台上那样光彩照人,甚至有些脏,但也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我竟然真的挑到了八套低胸宽摆蓝纱舞裙,虽然纱裙很透,但不能露的地方都很好地掩饰了,这让我放下心来。纱裙每套出租一天35元,八套就是280元,另外还剩20元,我们又跑到花市,好说歹说买了八支玫瑰花。 我们八个人略施粉黛,换上淡蓝色纱裙后,互相看着对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平时在车间,这些人清一色穿着工衣,戴着工帽,表情茫然,动作机械,土里土气,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雕出来的冲压件,,很难分得清彼此。但是现在一打扮,一个个完全变了样,漂亮得惊人,绝不比那些当红女星差! 我以为自己会怯场,但一点都不。前排坐满了日本人、台湾人、香港人、大陆人,这些都是公司的各层领导。我从后面看着他们的头颅,心中暗想:哪一颗头颅的主人会喜欢并提升我呢? 轮到我们出场时,我们八个女孩一手提着妙裙,一手拿着玫瑰,甫一出场,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当我们走上舞台上,更是赢得了满堂的掌声。我清楚地看到,前排那些刚才还昏昏欲睡的各级领导们,此刻也象被人注入了兴奋剂,个个目光炯炯。 当《水中花》的乐曲响起时,仿佛整个演出现场都笼罩在一层哀伤的氛围中。每一音符我都细心研磨,每一个动作我都融入个人体验。在裙袂飞扬和长发飘飘的舞蹈中,我甚至以为这个歌词所写的就是我的一生!不,是我们八个女孩的一生,甚至于,是所有瓢零在异乡的女孩的一生! 当舞蹈结束时,踩着最后一个音符,八个女孩把手中的玫瑰花瓣扯了下来,立刻,血红的玫瑰花瓣纷纷扬扬,飘在我们的秀发上,飘在我们的纱裙上,最后舞台上一片缤纷。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我知道我被更多的操作员记住了,被一般职员记住了,更重要的是,一定也被坐在前排的各级领导记住了。 398。 受到掌声的感染,其余几个女孩子也很兴奋,唧唧喳喳议论能否得奖,完全忘记了当初我是怎么死乞白赖求她们参加排练的。好在我伤痕累累的心,对于人情冷暖,早己经泰然处之。 回到后台,脱了舞裙,换上再普通不过的水洗蓝牛仔裤,上面配着高领白色小毛衣。牛仔裤和小毛衣都是紧身的,使我原本就很苗条的身材更显流畅,这套衣服是我为领奖特别准备的。然后,我安静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紧张地等待最后的结局。我甚至想象在舞台上手捧奖杯,该以怎样的神情面对观众。 由《水中花》引起的高潮己经平息下来,人们投入到更加狂热的抽奖活动中。老员工们早就透露,彩电、dvd、相册等等奖品,大多是几十、几百元,其实并不值什么钱。但对于我们这些普通打工者来说,即便不值什么钱,如果能幸运抽到,春节带回家,实在也算是很贵重的礼物了。 我手中也拿着一张小纸条,小纸条上写着抽奖号码,如果这个号码和各级领导抽中的号码相吻合,便可以领到奖品。我也很希望能抽到奖,但奖品虽然多,但相对于一万五千名员工来说,也是杯水车薪,所以大多数人还是失望的,我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所有的奖品都领完了,然后由主持人宣布节目获奖名单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优胜奖、三等奖、二等奖及一等奖名单相继出炉,但都是榜上无名,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正在这时,主持人再次朗声宣布:“特等奖,表壳工厂冲压三科民族舞《水中花》,请冲压三科派代表上台领奖。” 我激动的同时也一下子懵了,为什么主持人要说上台领奖的是冲压三科的代表而不是领舞杨海燕?这个舞蹈从编舞到排练可是花费了我不少心血呢!还没等我明白过来,就看到庄科长一个健步跃到台上,理所当然地接过奖杯,举在头顶,笑得合不拢嘴。 我努力多日的劳动成果怎么成了庄科长的了?我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但从小到大,我被人戏弄得还少吗?想到这里,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沮丧地随着人流离开演出现场。 同宿舍的人也陆续回来了,个别得到奖品的兴奋地大声叫嚷着,没得到的只好望洋兴叹。我为她们、也为自己悲哀,我们想要的其实并不多,几十、几百元都能让我们兴奋很久。可为什么想要得到这几十、几百元都这么难呢?而有的人,得到百万、千万甚至亿万都易如反掌? 看我进屋,熟悉或不熟悉的人纷纷向我道贺,甚至连蓝凤看我的目光也不象以前那样充满敌意了,我心里这才微微好受了些。但对被提拔,己经不象之前那样信心满满了。我委曲地想,难道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吗?真要一辈子做一线工人吗?我一直对自己说,要坚强一些,不要对未来绝望,但这时,我真的感觉到了绝望! 优胜奖有600元的奖励,600元要当于我二十多天的工资,当然不算少。但平均到八个人的头上,只能分到75元。庄科长倒 分节阅读_93 分节阅读_94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94 也爽快,分给其余7个女孩各70元,分给我110元。另外,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果真从部门的活动经费中拿出100元奖励我。如果是我次来东莞时得到这210元奖金,我会高兴得疯掉的。但是现在,我清醒地意识到,这210元只代表今年可以多汇回家210元,对我的命运没有任何改变,我仍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操作员,所以我并没有因此懈怠,反而比以前更加努力操作我的冲压机。 399。 一年一度的春节又到了,厂里放半个月的假,因为有订单要赶着做,不回家的人可以报名加班。假期加班费是1比1。5,正月初一、初二和初三是国家法定假期,加班费是1比3。很多原本准备回家的人为了想赚加班费,就不回家了,甚至有人还退了好不容易拿到手的火车票。 过年开学,海鸥又要交学杂费了,每学期仅学杂费这一项就是一千多,还不包括学校强制购买的“价高物廉”校服、铺导教材以及对学生根本没用的各种读物。所以,我把身上的钱全部寄回家了,只留下50零用钱。在深圳,我并不认识什么人,连个去处都没有,正发愁怎么过春节呢,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大喜过望,当即报名加班。原想整个假期都加班的,可惜初一、初二及初三因为加班费太高,得不偿失,全厂一律放假,这让我和很多想多赚加班费的人极期失望。 虽然是过年加班,但饭菜却比正常上班时更加粗劣不堪,并且时常是冷冰冰的。对于挨过饿的人,只要有口饭吃,我己经不再挑剔了。更重要的是,如果不吃饭,肚子会饿,没力气干活。我就学着别人的样子,把菜和饭混在一起,然后用开水泡一下,再放上一大匙辣椒酱,竟然也吃得津津有味,辣椒可真是个好东西。 大年三十没有加班,反而让没有去处的我无所适从。厂里破例加了餐,每人一只鸡腿、一颗苹果、一罐可乐,可惜很多人领了这些东西便三三两两去外面聚餐了。远处的鞭炮热火朝天地响着,益发显出饭堂的冷清。其实如果我脸皮厚一些,也可以找个去处的,曾有好几个女孩子邀请我和她们一起过春节,但我总感觉那些邀请中带着敷衍的成分。这主要是我来樱之厂的时间太短了,平时也不喜欢凑热闹,和她们的感情都很淡。 好在我己经习惯了寂寞,从我出来打工那天起,过年就变成了准备忍受寂寞,变成了对一年碌碌无为忏悔,变成了对新一年的恐惧,丝毫找不到以前盼星星、盼月亮的欣喜感觉了。异地的孤独苦闷再加上对故乡亲人的强烈思念,就象一张巨大的网,牢牢地捆绑在身上,我使劲地用嘴咬、用手撕、用脚踢,最后总是徒劳。 想到这里,我深深叹了一口气。鸡腿是我最喜欢吃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正在我对着鸡腿发愣时,忽然听到有人诧异地叫起来:“杨海燕,大年三十你还在饭堂吃饭啊?” 我抬头一看,是一个相貌平常的男孩,我知道这个男孩同是冲压三科的,但并不知道他的姓 名。偷眼望去,男孩的厂牌很旧,姓名赵震,厂牌号码是20010519093,原来是2001年入厂的老员工了。只见他手里拿着几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鸡腿、苹果和可乐。我勉强笑道:“一个人打这么多东西,是不是走后头?” 他老实地说:“不是,我拿别人的饭卡来打的。宿舍几个没回家的人合租了一间房子过年,你要是没地方去,也过去玩吧,都是冲压三科的,还有好几个没地方去的女孩子。” 赵震在车间里既不象化强那样喜欢指手划脚,也不象小志那样活泼可爱,我对他并没有太多留意,正想拒绝,忽然意识到他的普通话中带有明显的湖南口音,于是问:“你是哪里人?” 他说:“我是湖南的。”随即又补充道,“我们一起过年的同事很多,有湖南的、江西的、河南的,还有你们四川的。” 湖南人?该死的齐月升也是湖南人呢,虽然我知道用这种方法找齐月升未免太可笑,但总比守株待兔强得多。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说:“恩,我跟你去。”边说边把还没吃的鸡腿、苹果及可乐分别塞进他手中的塑料袋内,然后小心翼翼跟他出了厂门。 400。 之所以小心翼翼,实在是深知流言的力量。倘若有好事者将我和赵震大年三十走在一起传播出去,不知道要演化成多少个版本呢。而在这个厂里,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我的老乡,再传到家乡,我就又罪加一等了。 不能离得太近,但又不能远到让他感觉我特意回避什么,这就要巧妙地保持一定距离,不近不远,不亲不疏,非常别扭。 好不容易走到出租屋所在的路口,见到四个治安员,在路口一字排开,逐个检查暂住证,连挺着大肚子的怀孕妇女都要严格盘查。不远处站满了没有证件的人,另有两个治安员在收钱。不肯交钱或没钱的,就被关押在另一个小过道里,前后都有戴钢盔、手持铁棍的治安员守着。 想起前几次的经历,查暂住证对我来说就象一场恶梦。我头脑立刻空白,腿肚子都吓得抽筋了,再也顾不得和赵震保持一定距离了,赶紧挨到他身旁,沮丧地说:“虽然扣了我的钱,但厂里并没有发暂住证给我,我们还是绕路走吧。” 赵震却无所谓地说:“绕路走太远,年底了,说不定那条路上也有治安员守着呢。我们都戴着厂牌,樱芝厂的厂牌就是暂住证,你放心好了。” 我知道,这个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抗是徒劳的。看他说得那样胸有成竹,我只好颤抖着双腿,半信半疑跟在他身后,排在未被检查过的那一字长蛇阵后面。天似黑未黑,很多人都急着回去过除夕,再加上周围此起彼伏的鞭竹声,等待检查的打工仔打工妹们个个牢骚满腹。 “我靠他妈的,大过年的,却天天都要查!” “就过年才查你,不查你他们拿什么过年?” “抓了多少人?刚刚警车又拉走一车,现在己经取消收容谴送,听说直接带派出所了。” “不知道,反正赚得不少,每人200元呢。” “厂里扣了我们暂住证费怎么不把暂住证发下来?” “听说是他们和厂里老板合伙分了。” “上面总说取消暂住证,可一天都没取消过,孙志刚白死了。” 可牢骚终归是牢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就连那些被查到的,还只是用细若蚊虫的声音抱怨几句,然后乖乖地站在一边等候发落。 被查的人如果人跑了,治安员就被拿着铁棍追,追上就劈头盖脸地打,然后不问三七二十一拥进猪笼车;如果不跑,治安员们也并不凶神恶煞,冷漠而懒散,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我实在不明白,这和明火执仗的抢劫有何区别? 这时,又有一个年龄稍大的打工妹被扣住了,年龄稍大只是相对大多数打工妹而言,其实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她哭着哀求:“这里还有小孩等着吃奶呢,让我回去吧。” 两人治安员还是粗暴地把她送上了“猪笼车”,据说这种车是所谓的“五十铃”,但很多人都叫“猪笼车”。 查我的是一个高大壮实的治安员,我赶紧讨好地将厂牌递过去,他翻来覆去的看着,大约感到没油水可捞了,一脸不耐地挥手让我过去了。我如获大赦一般,刚想拔腿跑掉,赵震却在后面小声提醒:“不要跑,你跑了他们不以为你厂牌是假的,做贼心虚呢。” 我脚步一时没收稳,差点儿跌倒。 401。 确定安全后我才敢回头,查暂住证的路口再次乱成一团,叫骂声和拍打声响成一片,不知哪个倒霉鬼又被打倒在治安员的铁棍之下了? 我问赵震:“刚才听后面人说起孙志刚?孙志刚是谁?” 赵震想了想说:“好象是一个大学生,2003年底在东莞被抓,送到收容谴送站被活活打死了。” 我点点头:“怪不得呢,我那时候正好回家,所以不知道。” 他难过地说:“知道又有什么用?其实因为没有办暂住证被活活打死的何止是孙志刚一个人?只不过因为孙志刚是大学生,又正好被报道出来罢了。那没被报道出来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前几年深圳暂住证查得最厉害的时候,装人的‘猪笼车’半路起火,整整一车五六十个人都被活活烧死了,其中有一个人就是我老乡,那年他才刚刚20岁,都白死了。” 我叹了一口气,离乡背井,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打工的路上,到底还有多少人生的磨难和岁月的风霜啊? 很快到了出租屋,果然,小小的房间内挤满了一屋子的人,热闹非凡。我立刻认出一个头发掉得看见头皮的中年女人,她叫汤燕英,是我们车间的qc。其余的我虽然叫不出名字,但上下班经常见面,都很面熟。汤燕英亲热地把我拉到她身旁:“杨海燕,我认识你,舞跳得很好。” 我很羞愧,女孩子们也赶忙给我摆上一套碗筷,男孩们和赵震打趣:“你们真快啊,杨海燕才进厂几天啊?” 赵震赶紧声明只是偶尔遇到我,我冲他感激地一笑。 听说我们被查了暂住证,汤燕英愤愤不平地说:“真是吃饱了撑的!暂住证被查了一二十年了,治安越查越差。有这时间,去多抓几个小偷也是好的。” 一个瘦弱的男孩接话道:“听我一个做小偷的老乡说,小偷就是警察的长工,抓了再放,放了再抓,在这一抓一放之中,长工们的钞票就哗啦啦地流进了警察局的大门。” 他旁边一个年龄稍长的男人叹息道:“做小买卖也是长工,不仅是警察局的长工,还是工商局、税务局、城管的长工,我差点赔得连裤子都没有了。我现在不给他们打工了,又回来给资本家打工了,办暂住证的手续很麻烦。” 我对面一个看上去极精明的瘦高个子抢着说:“一点都不麻烦,深圳有很多照相馆都能代办暂住证,只要身份证复印件就可以了,一个星期就可以拿到。如果用别人的身份证真实资料,去办也能办。” 旁边一个清秀的小女孩怯怯地问:“这样的暂住证有用吗?” “瘦高个”笑笑:“暂住证绝对是真的,你说有没有用?” 无论持何种态度,关于暂住证的问题,屋内几乎所有的人都深恶痛疾。但一个穿着黑夹克的男孩却笑嘻嘻地说:“你们这些人哪,怎么不想想,政府只让我们办暂住证就可以在这个地方居住下来,才花那么一点钱就在这儿住一年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一想到这我就每天红光满面,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呢。” 他这样一说,刚才压抑的气氛立刻缓和下来。不知是谁拿出一串细细的、小小的鞭炮,在短暂的鞭炮声中,我们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打工仔打工妹拉热烈地围在了年夜饭的饭桌边。桌子是用几张木板和凳子七拼八凑成的,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推杯换盏的热情。 吃过饭,屋内架起了一个麻将桌,男孩子们围在一起打麻将,女孩们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着闲话。屋内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旧电视里在播放着央视的春晚,但很少有人看。人多的时候,我一向不太爱讲话,只好无聊地看电视。晚会中偶尔也会讲到农村,讲到打工,但那样的农村和打工,和真实的农村与打工相差很远很远,远到仿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赵震没有上麻将桌,看我孤单,不时抓一把花生或瓜子放到我面前,十分热情周到。仿佛我是他带回来的,就是他的责任一般。想到自己前来的目的并不单纯,真感到受之有愧。 终于熬于11点,我再也忍不住了,字斟句酌地问他:“我以前有一个叫齐月升的同事,也是湖南人,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他毫不犹豫地说:“听都没听说过,怎么,你想找他?” 我赶忙摇头,坐在我身旁的胖女孩停住嗑瓜子的嘴,惊讶地问:“姓齐?还有这个姓啊,我次听说呢?” “胖女孩“的声音很大,屋内很多人都听到了,全都摇摇头。汤燕英老气横秋地说:“在外打工的人,出了厂谁都不认识谁的,甚至有很多连姓名和籍贯都是假的呢,仅凭姓名和籍贯想找个人,真是比登天还难。” 虽然本来也没有什么希望,但仍不免失望。当2005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不由忧伤地想:新的一年,我寻找齐月升会有希望吗?我是否能脱离一线操作员的命运?未知的打工道路上,我又将会遇到什么? 402。 短暂的喧闹过后,男孩子们继续打麻将,女孩子们仍然聊天吃零食。地上、桌上到处都是花生壳、瓜子皮、水果核。新年到来之前,很多人的睡意就上来了, 分节阅读_94 分节阅读_95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95 强撑瞌睡只不过是为了守岁。现在岁守过了,瞌睡便再也撑不住了,于是一同起身要求离开。 与其中两个女孩眉来眼去的男孩也忙跟上来,赵震犹豫了一下,还是理所当然地走到我身旁。如果说他邀请我一起过年纯粹处于同情,那么现在,我感觉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多了某种东西,可能是刚才别人的玩笑话让他产生了什么想法。 赵震身材中等,不胖不瘦,既不英俊也不丑陋,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套用一句俗话,要是把他扔进人堆里,绝对找不到。这样的男孩子,应该不是玩感情游戏的人。经过一连几次的挫败,我早己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只要能有人娶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如果赵震追我,或许我可以考虑和他相处。 回厂的路上,我走在汤燕英和赵震之间,汤燕英似乎有些醉酒,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她和她老公之间的事情。 汤燕英己经33岁了,14岁就出来打工,整整19年过去了。在这19年了,她听从父母之命,回家结了婚,生了个儿子。她本来再不想外出打工的,可家里的收入实在太低。虽然深圳的收入同样低,但总比家里要好过得多。 她只好把孩子留在家里,带着老公一起出来了,在老乡的帮助下,两人同时进了一家电子厂。她老公虽然半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但相貌不俗,能说会道,很快就由一名普工升为组长。与此同时,她在车间因为接触连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有毒气体,头发大把大把脱落,虽然及时辞职了,还是变成了现在这种半秃不秃的样子,并且面色灰暗,皮肤粗糙。 健康和漂亮离远去了,她老公便也开始嫌弃起她来。开始还偷偷摸摸的,很快发展到和一个只有18岁的江西女孩租房同居,并坚持要求离婚。虽然婚最终是离了,但在和江西女孩长达6年的拔河比赛中,汤燕英心力憔悴,伤痕累累。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其实她所经历的,也正是很多打工妹的缩影,只是希望这样的悲剧不要在我的身上重演。 我试探着问:“那你儿子还好吗?” 她沮丧地说:“不好,从小在家留给她爷爷奶奶带,娇惯得不成样子,不听话,好骂人。在他爷爷奶奶的教唆下,一直认为那个婊子是他亲妈呢。”她称那个江西女孩为“婊子”。 我心里一动,不由暗自庆幸,虽然沈洲离开我非常绝情,但对我来说,岂不是一种解脱呢?6年的拔河,就是6年的青春,女孩子的青春那么短暂,谁耗费得起?于是就有感而发:“你老公真是的,浪费了两个女人的青春。” 没想到一直聆听的赵震却轻声一笑,得意地说:“虽然我是个男人,但我不得不说,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汤燕英立刻随时附合:“就是,就是,你们男人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我诧异地“哦”了一声,没想到一个说也这样话的男人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立刻象吃了一只绿头苍蝇一样恶心。 他自知失言,又赶紧补充道:“当然,不过我我例外。” 多么明显的谎言,真没想到他这样貌不惊人的一个男人竟然为自己和同类“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沾沾上自喜?是什么让他如此沾沾自喜?他有什么资格沾沾自喜?我为刚才竟然产生和他相处的念头感到羞愧,立刻在心里把他的人品划到最低等。 到厂门口,己经是凌晨两点了。厂里有明确规定,每天晚上12:00非因工作关系严禁出入厂区,违者不但要重罚,还要出通告知会全厂。好在春节三天有薪假期可以例外,保安也并没有为难我们,互相道了声“新年好”,便很顺利地打开了电动门。 走进生活区后,赵震借故撇开汤燕英,小声问我:“明天我请你吃饺子好不好?” 想到他刚才的话,我断然拒绝:“不好。” 可以感觉到,他很是失望。 403。 虽然除夕夜可以晚归,但12:00后熄灯是不能更改的。所以我摸黑进了宿舍,轻手轻脚冲了凉,刚躺上床便立刻沉沉睡去。难得可以好好睡一个懒觉,不用担心明天上班迟到。自从进“樱之”厂后,晚上不加班对我来说都是奢望,想休息一天简直比登天还难!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叫醒,说外面有帅哥找。翻开床头的小闹钟一看,还不到12:00呢。我很不高兴地穿上衣服,迷迷糊糊到门口一看,竟然是赵震。我诧异地问:“你找我有事吗?” 他讪笑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我说过要请你吃饺子的。” 我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醒来,嘟囔了一句:“我不去。”立刻转身回到床上,重又钻进了热呼呼的被窝。“骑马坐轿,不如睡觉。”古人这句话说得真是经典。 可我刚刚进入梦乡,又被人推醒,我心里真是烦透了,什么世道,一年到头连个安稳觉都不让人睡!我以为又是赵震在外面托人叫我,谁知睁开一看,却见汤燕英站在我的床前,我压抑着心中的不满,礼貌地招呼:“新年好,有事吗?” 她诡秘地笑笑:“快起来,有好事呢。” 我从不认为会有什么好事论到我,兴趣全无地问:“什么事啊?” 她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中午我们不用去饭堂吃了,有人请我们去吃饺子呢。” 我冷冷地说:“是赵震吗?” 她兴奋地点点头:“是的,他让我来找你,说只要你答应去,他就连我一起请呢。” 我没好气地说:“我不去。” 她很惊讶:“不去?有人请吃饭你怎么还会不去?” 我不满地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无缘无故他请我们吃什么饺子?” 她松了一口气:“他对你有想法呗,否则谁会这么傻啊。” 我小声嘟嚷了一句:“可我对他没有想法。” 她闻言立刻换了一副语气,乞求道:“我己经答应他了,我说我一定能说服你一起去,现在怎么好反悔呢?那多没面子啊。你就当帮帮我,去吃这一顿好了嘛,吃过再说不喜欢也不晚啊。要不,大年初一我们还要到饭堂吃呢。” 什么人啊,为了自己的面子问题,不惜让我做这等骗吃骗喝的事。不,我感觉她想借助我骗吃骗喝呢,我坚决地摇摇头。 汤燕英见不再有希望,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我如释重负地再次钻进被窝,很快又沉沉睡去。从初一到初三,我就这样吃了睡睡了吃。虽然饭堂的饭菜一顿比一顿差,160张床位的宿舍环境也不好,但能没有压力地睡个好觉,对我们这些打工者来说,己是最快乐的事情了。 404。 可惜快乐的日子是这么短暂,初四早晨,很多人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我们又投入到紧张而繁忙的打工生活中去了。 每年的春节过后,都是所谓的“招聘黄金周”,樱之厂也不例外。我己经摘掉了代表新员工的“红色袖章”,但更多带着“红色袖章”的人在春节后涌了进来,厂内一时喧闹起来。因为珠三江近几年越演越烈的“民工荒”,现在很难招得到人,厂内招聘栏还贴出了很多与招工相关的通告,鼓励老员工从家乡带人进厂,并承诺带一个人奖励100元。这让很多员工极矛盾,不带人吧,想赚那100元钱;带人吧,又怕来了以后并不如招聘启示上承诺的那样好,落得以后被老乡埋怨。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老员工带人进来。虽然樱之厂很累,工资也并不高,但出粮及时,每月再怎么扣也有七、八百元的工资,七、八百元虽不算多,很多来自穷乡僻壤的人己经非常知足了。据说以前进一个人,要塞给人事部相关人员或所属部门主管两千元的“介绍费”。现在虽然女工不要交了,男工仍然要交不下两千元的所谓“介绍费”。 在“招聘黄金周”进入尾声时,内聘也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当我看到通告栏中赫然出现“人事文员”四个字时,激动得差点儿跳起来。 按照规定,我认真地写了一张个人简历,诚惶诚恐地送到职员招聘点。樱之有两个招聘点,位于生活区的普工招聘点是由苗先婷负责;正大门的职员招聘点,是由我在人才市场见到的那个“络细胡”负责的,“络腮胡”叫张声洋,一个很直率的人。在我递简历的时候,他热情地说:“杨海燕,没想到你真的进厂了,去年春晚领舞的那个女孩就是你吧,当时我就认出是你了。” 想到在人才市场拿假毕业证应聘的事,我顿感差愧难当,讷讷道:“谢谢你还记得我,不知这次我能否应聘上?” 他笑笑:“你己经通过我的初选了,填张表吧,文员的最终决定权在金自立和高经理,这要看你的运气了。” 我感激地接过那张《转职申请表》,一笔一划地填写起来。在“何年何月何日获何奖”一栏,我厚着脸皮填上了“2005年樱之春节联欢晚会节目特别奖”的字样。 因为失望的次数太多了,所以这次,我随时做好被涮下来的准备。没想到,过了一个星期,姜萌就通知我去职员招聘点,我惊喜万分,本以为稳操胜劵,可我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在职员招聘点,张声洋有些为难地告诉我:“这次内聘人事文员只需要一个人,其实己经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那个女孩用五笔打字一分钟可以打50多个字,但这个职位主要输入人事资料,为保密起见,人事资料一定要用仓颉输入法。按理说你是没有机会的,不过我们人事部的高经理是香港人,他对你领舞的《水中花》印象非常深刻,所以想给你一个机会。不过要先到人事部试用一星期,在这一星期内,你们两个谁基本掌握了仓颉输入法,谁就留下来,否则,还要退回车间。你觉得你有没有信心试一下?如果没有,就算了。” 虽然我知道仓颉造字,也知道五笔输入法,但并不知道什么是颉输入法。何况那个女孩五笔很熟练,学仓颉肯定也很快,我被退回去的可能性更大。倘若退回车间,面子上肯定不好看。但这对我来说,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机会,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坚决地说“我有信心!” 张声洋半信半疑地说:“那好吧,我己经和庄科长说好了,你明天你就到人事部试用。” 405。 我既喜又忧,喜的是,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得到这么一个机会;忧的是,那个女孩如此熟练电脑,我怎么才能超越她呢?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走到这一步了,无论前路有多坎坷,也只好硬着头发走下去。 回车间便和庄科长说了明天去人事部试用的事,庄科长惋惜道:“你一进三科我就很看好你,现在车间qc有一个空缺,我正想安排你做。你要是在人事部试用不合格被退回来,这个职位也没有了。你是否考虑一下,是走还是留?” 我轻声而坚定地说:“谢谢,如果试用不合格,我宁愿回来继续做普通的操作员。” 庄科长宽容地笑笑,大约他认为,我是肯定要被退回来的吧。其实不要说他,连我自己都是没有信心的,只所以坚持,只是不甘心而己。倘若我留在了人事部,说明我真的足够聪明;倘若我不得不回冲压三科,毕竟也算努力过,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当晚我破例没加班,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穿上那套最合体的牛仔裤和较新的厂服出现在职员招聘点。张声洋正在跟一个瘦高的女孩讲话。我这才知道,女孩叫蓝琳,将和我一起到人事部试用。 她良好的电脑水平让我自愧弗如,但我还是勉强和她打招呼:“你好。” 她却似笑非笑道:“听说你连五笔打字都不会呢,这是真的吗?” 我羞愧地点点头,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泄气极了,甚至产生了临阵逃脱的念头。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我实在不想轻易放弃,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行政大楼。 进出行政及财务大楼的人都穿着藏青色的西装,这些穿西装的人都是坐办公室的,也就是所谓的“白领”。以往在公司内看到穿西装的人,我都感到自卑,现在更加自卑了。我的浅蓝色工衣和蓝琳的鹅黄色工衣穿梭在一群西装革履之间,显得尤为突兀。蓝琳似乎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刚才满面笑容的脸上此刻看上去很是茫然无助。 刚上了二楼,就看到一个长得牛高马大的人正在用生硬的中国话训骂一位男职员:“八格,不想干就给我滚蛋!” 那个男职员连连鞠躬,不知是紧张还是惊吓,脸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我和蓝琳同时将目光转向张声 分节阅读_95 分节阅读_96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96 洋,张声洋无所谓地笑笑,轻声说:“这是主管行政人事相本次郎副总经理,日本人。” 虽然樱之厂的中国人大多和我一样,对日本人有着与生俱来的仇恨,但不可否认,日本人在樱之的普通员工心目中,还是具有至高无尚的地位。虽然我没学过日语,但小时候看的那些抗日的电影电视中,常出现“八格牙鲁”这个词,这个词当然是一句骂人话了。只是没想到,一个副总经理怎么会这样言辞粗鲁? 不容我再多想,我们己经到了人事部办公区。张声洋让我和蓝琳分别坐在在位于角落里的两台电脑桌前,然后拿出一张复印的仓颉字根表和一本有关仓颉打字法的书给我们,吩咐道:“试用一星期,不要求你们打字速度有多快,能掌握基本的拆字方法就可以了。”说完便丢下我们,忙别的事情去了。 我看了书才知道,仓颉输入法是一种繁体字打字法,但是一种形码,编码方式与五毛字型有些许多类似的地方,但字根分布却与五笔不一样。虽然我不会打五笔,但五笔的字根表我背得滚瓜烂熟。可现在,面对完全陌生的仓颉字根表,没有口诀,没有法则可依,我简直不知从何下手! 406。 虽然我以前也接触过电脑,但主要是输入员工加班,只用右边的数字键就可以了。至于功能键,也只知道最基本的几个键的作用。其实那时候我应该抓住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努力学习电脑的,但被所谓的恋爱冲昏了头脑,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沈洲身上,对工作及学习都懈怠下来,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两场空,现在真是悔不当初。 正在我望着电脑屏幕不知所措时,进厂时曾给我做过培训的人事部主任金自立满面笑容地向我和蓝琳这边走来。我心里一喜,正考虑如何向他开口求教时,却见他眼晴看着蓝琳,径直走到她旁边,鼓励道:“仓颉输入法虽然难学,但你以前电脑那么熟练,五笔打得又快,对你来说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蓝琳冲他嫣然一笑,自信满满地说:“我知道。” 我心中暗想,这个人事主任一点都没有架子。金自立又吩咐了蓝琳几句才离开,我以为该论到他过来和我打招呼了,便把脸上的表情调整到最佳状态,甜甜地说:“金主任好。” 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看到刚才还满面笑容的他瞬间变得面无表情了,眼晴根本就不看我,只是听到我的招呼,才不屑地朝这边瞥了一下,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迅速走开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就算我再傻,也看出来金自立对我们两个态度明显的不同。记得两年前,我在金秋厂破格被提升为经理助理时,孟小姐她们也是不欢迎我的,但经过我的努力,后来还是接受了我。常言道,职场如战场,在金秋厂只所以被迫辞职,说得难听点是我不懂职场撕杀的法则,说得好听点是我太过善良,但我的善良却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我是因孟小姐而走,但自始至终,她没有为我说一句话!倘若那时候我按照高总吩咐的去做,我又何以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金秋厂遇到的困难在樱之同样遇到的,倘若我不积极去战胜这个困难,那么以后同样还会遇到。所以这次,我决不会向上次那样退缩,也绝不会向上次那样自动败下阵来! 想到这里,我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动力让我拿起字根表,并努力静下心来,对照字根表一个个盲打起来。仓颉的字根没有口诀,要靠死记硬背。虽然困难,但我相信自己! 刚打了一会儿,蓝琳看到了,立刻大惊小怪道:“杨海燕,你电脑一点都不熟悉,怎么还学盲打?盲打很难的,不是一般人可以学会的!” 旁边的苗先婷闻言走过来,看我打了几下也劝道:“一般刚开始学电脑的人都要看键盘的,等熟练了再慢慢学盲打,仓颉又比五笔难学得多呢。” 蓝琳更起劲了,讨好地说:“是啊是啊,我就是这样学电脑的。我五笔一分钟可以打50多个字,现在还不能盲打呢,何况她连五笔都不会呢。” 苗先婷耐心劝我:“对呀,你看人家一分钟打50多个字还要边看键盘边打呢。” 我淡然一笑:“我只是想试试。” 蓝琳似乎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苗先婷也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冷哼了一声,无趣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拿出以前读书的劲头,心无旁骛,一边盲打字根一边在心里强记。我的记忆力一直很强,很快,我的十个手指由生涩顺畅,由缓慢到较快,到中午吃饭的铃声响起时,我己经基本掌握了字根所在键盘的位置,并能比较准确地盲打出来了。 407。 蓝琳和苗先婷不知什么时候己经热火朝天地聊起来了。排队下班的时候,两人亲热地走在一起,似乎己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虽然有些微微的醋意,但想到一个星期的试用期,这醋意便被冲淡了。匆匆吃完饭,又火急火燎地从饭堂直接进了厂区。 在门口被保安验明身份后,还是拦住我:“要间隔半小时打卡才有效的。” 我赔着笑脸道:“那我半个小时后再出来打卡,行吗?” 保安提醒道:“这样的话,你加班是没有加班费的。” 我点点头:“我不要加班费。” 保安有些惊讶:“没加班费还进去做什么啊?”但在我的坚持下,还是很顺利地让我进去了。 走到门口,遇到蓝琳,她奇怪地问:“你还来办公室做什么?我们现在虽是试用,也和行政大楼的人同样作息时间,不需要象车间那样直落了,中午可以有一个半小时休息的。” 我笑笑:“你不是也来了吗?” 她得意地说:“是苗先婷让我在这儿等她,她进去拿钱,说要请我喝冰水。” 正说着,苗先婷出来了,礼节性地问:“杨海燕,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慌忙道:“不了,你们去吧。”边说边向大楼走。 苗先婷也提醒道:“中午上班是没有加班费的。” 蓝琳不屑地“切”了一声:“真是个怪人,我们走。” 我苦笑一声,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继续练习盲打。张明洋给的那本书上午一直被蓝琳紧紧抓在手里,我正好趁机从她座位上拿过来,如饥似渴地阅读起,并根据上面的提示,尝试拆字。 仓颉输入法是繁体字输入法,繁体字对于别人也许有些陌生,但却是我很早就认识的。 小学三年级时,我们学校来了一对看大门的老人。老爷爷有些痴呆,听人说他是五十年代大学生,因为是资本家的后代,文化大革命中历经数次运动和批斗,整个人都被整傻了。好不容易到了五十多岁才落实政策,但也到了退体年龄了,上级便把他们安排到我们学校看大门,领取一份仅够糊口的薪水,就算是对他几十年挨整的补偿了。 痴呆的老爷爷经常莫名其妙地失踪,但十天半个月后就会回来。老奶奶因为被整怕了,一有风吹草动便躲在屋里瑟瑟发抖。在老爷爷跑出去的日子里,老奶奶总要央几个女同学和她做伴。但几次过后,有些人便不乐意了,我却极喜欢老奶奶,她不但会讲许许多多我从没听说过的故事,狭小的房间里还有许多繁体字的线装书。老奶奶有时太忙,没时间讲故事给我吃,我便自己看那些线装书。就这样,在老奶奶的指引下,我对繁体字有了初步的认识。 可惜,老爷爷最后一次失踪再也没有回来,老奶奶托人四处寻找,才知道他回了老家,老奶奶只好匆匆带着那些线装书回老家找他去了。临走前,她留下了我正在读的《红楼梦》,那本《红楼梦》伴我渡过了整个少女时代。 没想到的是,贫穷而拮据的生活无法让我如红楼女儿一般多愁善感,但我却因此学会了繁体字。更没想到的是,多年以后,机缘巧合,我会因为这些繁体字受益非浅! 现在,面对我熟悉的繁体字,我很快掌握了仓颉的拆字技巧。当我经过数次挫败,终于战战兢兢地打出“杨海燕”三个字时,我长久地盯着电脑屏幕,激动得不能呼吸! 而此时,距离我进人事部试用,还不到8个小时! 408。 用仓颉输入法打出的“杨海燕”三个字让我信心大增,随后每拆出一个字,我就多一份满足。到后来,基本的拆字己经让我提不起兴趣了,就专找那些难拆的字打。我吃了饭就到办公室练习打字,直到深夜12点办公室关门才离开。 蓝琳和人事部的职员们越来越熟悉了,特别是金自立,虽然他也不会仓颉输入法,但对蓝琳的关爱和哈护是每个人都看得出的。而我呢,除了张明洋,似乎别人都当我隐形。但我看得出,张明洋和金自立的关系很紧张,两人一说话就象针尖对麦芒,似乎苗先婷他们对他也很冷淡。 办公室政治我不是次看到,张明洋也和我摊了牌:“你一定要努力,你的这次试用机会是我越过金自立直接向王经理推荐的。金自立坚持要用蓝琳,我私下里打听过了,蓝琳和他关系不同一般。他比我来得早,王经理就是看他不行才招我进来的。你放心,他的主任位子做不久的。” 我感到欣赏,张明洋如此和我推心置腹,说明很信任我。与此同时,我也感到无奈,坐办公室的大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为什么这些人不把精力和时间用在做好本职工作上,却总是想到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呢? 但无论如何,张明洋的话提醒了我,我虽然己经学会拆字了,但蓝琳和苗先婷他们偶尔问起时,我总装作什么都不会的样子,这让他们很是开心,蓝琳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似乎这个人事文员的位子己经非她莫属了。她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人际交往上,仓颉字根依然要看键盘。 两天后,仓颉打字己经难不到我了,我并不满足,还想试图学习word排版。但word排版远比仓颉难得多,特别是我对一些功能键也不熟悉。幸亏有张明洋,可惜他对电脑也不太懂,又加上几乎每天都在招工,很少在办公室。于是我看到谁就问谁,甚至连金自立和苗先婷也问,我的态度极其谦恭,一次两次他们还敷衍我,到后来就用非常难听的话抢白我。但只要他们指点我一下,就可以让我少走许多弯路,所以仍然硬着头皮、厚着脸皮问。 第三天,我己经基本掌握了功能键的操作。那天晚上,人事部全体聚餐,蓝琳兴高采烈地和他们去了。虽然我也在被邀请之列,但我谢绝了,偌大的人事部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 我手里拿着一份厂里刚刚发布的《关于在厂区撒放老鼠药的通知》,想自己在电脑上也打一份相同的,但努力了无数次都失败了。办公室没人,我无法向别人请教。正在我对着电脑发愁时,听到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张明洋在吗?” 我头也不抬道:“不在,出去聚餐了。” 忽然感觉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抬头一看,竟是王磊。他也认出了我,冲我微微一笑,便转身要走。我现在需要任何懂电脑的人的帮助,做为冲压科长,他不可能不懂电脑。但从他在人才市场对我的态度来看,似乎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所以,我故意大睁着略显哀怨的眼晴,将表情调整得恰到好处,宛如一个希望工程那个无辜的小女孩,怯怯地说:“我在人事部试用,试用期只有一周,电脑学不好就要被退回车间的,求你教一下我电脑,可以吗?” 我相信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请求,除非他是铁石心肠!但从四年前他拉着我和丽娟为躲避暂住证跑到小山的表现来看,他并非铁石心肠。果然,王磊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的。” 我顿时欣喜若狂! 409。 他走到我身边,只是轻轻按了一下电脑屏幕上方的工具栏,刚才让我愁得死去活来的困难竟然迎刃而解。我感激万分,如饥似渴地向他请教起来。 但我很快就沮丧起来,他平常所用的软件并不是word,所以有些问题他也不懂。好在他足够聪明,只要用鼠标尝试点几下,那些问题便很快解决了。他极耐心地教我,不厌其烦。 时间过得真快,直到23:55,办公室熄灯的预备铃声响起来,我才很不情愿地关上电脑,但还是充满期待地请求道:“今天星期三,你能不能再教我四个晚上?” 他沉吟片刻,淡淡地问:“你这么想做办公室?在冲压科做普通员工不是挺好的吗?” 我伤感道:“要是不做办公室,我只能老死在普通员工的岗位上,这辈子还有什么出息?” 他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很多东西,没有得到的时候极想得到,一旦得到了也不过如此。” 我 分节阅读_96 分节阅读_97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97 脱口而出:“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在车间做员工,却要做科长?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呢。” 他苦笑一声,什么也没有说,不再看我,大踏步地走出了办公室。 我很后悔刚才的话,好害怕他不再教我了。谁知第二天晚上20:00,当办公室内的人都下班以后,他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就这样,星期五晚上,我己经学会了word排版、制表。 星期六上午,当我专心致志地在用word打表格时,终于被苗先婷看到了,她大呼小叫道:“word制表很麻烦的,你还不赶快学仓颉输入法,没学会走就想学爬了?” 引得蓝琳和金自立几个人哈哈大笑,唯有张明洋不笑,他面无表情地走到我身边,大约是恨铁不成钢吧。为了让他放心,我快速在刚制好的表格里用仓颉输入法打了几行字,他惊喜地叫道:“你的仓颉输入法这么快了?真是太聪明了!” 金自立也走了过来,刚才大笑的表情很快僵硬在脸上,比哭还难看,冷嘲热讽道:“是不是从别处复制过来的?” 我赶紧当着他的面打出了一行字,他不满地白了蓝琳一眼。 知道我的进度了,蓝琳这才手忙脚乱起来,谁知越乱越出错。虽然她会五笔,但学打仓颉的时候,五笔不但没有帮上她的忙,反而因为五笔字根的印象太深刻的,经常和仓颉字根搞混,急得她都快哭了。 但我并不满足,又利用周六和周日的时间,在王磊的帮助下,学会了excel制表。常言道一通百通,学会了word,excel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我原以为电脑是一座很难攀越的高峰,没想到这座高峰就这样让我攻下来,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感觉自己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生活终于向我展开了新的一页! 当然,这一切首先要感谢王磊,要不是他每晚教我到12:00,我哪里会在短时间内掌握学会这么多。其实自始至终,在他面前我一直装出希望工程那个无辜的小女孩状,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就是想利用他的同情!呵呵,他可真傻! 410。 因为这次内招的文员是属于人事部招聘组,张明洋是招聘组组长,对我和蓝琳的考核理所当然由他负责。 星期一早上九点,我和蓝琳神情紧张地坐在了各自的电脑前。所谓考试,其实就是测试仓颉输入法的掌握程度。试卷是一张表格,张明洋对我们说:“表格就不用画了,也不要求你们仓颉打得有多快,20分钟内谁打得多打得好,谁就留下来,否则退回车间。” 我扫了一眼表格,表格里的字虽然是繁体,但都是常用字,表格也极简单的,心里很快有了底。气定神闲地打开excel,很快制好表格,并把所有的字全都输了上去,为了增加整体效果,还把原先的改成了楷体。当我做完这一切时,蓝琳才只打出了一行字,并不时发出焦虑的叹气,鼻尖上都渗出了汗珠。而这一星期内和她极亲热的苗先婷等人,全都表情漠视,仿佛蓝琳和他们毫无干系一般。 20分钟很快过去了,张明洋得意地扫了金自立一眼,高声宣布:“时间到了,考试结束。” 他话音还没落,我己经飞快打出了那张完整的表格。而蓝琳,双手仍在键盘上忙碌着,在张明洋的不断催促下,她才很不情愿地打印出了只有两、三行字的一页纸。她求救地望着金自立,金自立爱莫能助地摇摇头。 虽然考试结果表明我胜利在望,但生活中有太多变数,没有到最后时刻,我不敢有丝毫的乐观。终于挨到快下班时,张明洋才笑眯眯地让我搬到他前面的一张空办公桌,并将一张《转职申请表》放在了我的桌面上,我失望很久的心次充满了希望! 虽然还有三个月的试用期才能转为人事部正式职员,但工资上己从计时的操作员变成拿月薪的人事部职员了,这可是我五年来最大的梦想!不过是普通文员,每月固定底薪却有700元,远比普工高得多。遗憾的是职员加班每月严格控制在60个小时,超出一般不算加班。否则,我真想象做普工那样,每天都加通宵呢。 当然,三个月试用期满,部门将按试用期表现给评定级别,级别最高的s级,可以在现在底薪的基础上上调45%,其余则a极、b级、c级、d级不等。我暗中下定决定:试用期满一定要得到s级! 不但工资方面有了调整,我同时被允许搬进六人一间的文员宿舍;原先的普工饭卡换成职员饭卡;总务部还给我量了衣服尺寸,据说很快就有两套专门为我订制的深蓝色套装送过来。 我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弄得措手不及的同时,蓝琳也接到了被退回车间的通知,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办公室。临走前,除了金自立冠冕堂皇地鼓励了她几句外,没有一个人主动和她道别。兔死狐悲,倘若这次走的是我,也许更加不堪。 望着她渐先渐远的身影,我再一次感受到了人情冷暖。“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世人看重的永远是结果而不是过程。而我当初,就是太在乎过程忽略了结果啊。 411。 如愿以偿搬进了六人一间的文员宿舍,虽然宿舍依然脏乱,但毕竟比160人的宿舍强多了;当晚就吃上了围桌而坐的职员餐,饭菜也很平常,鱼是最便宜的塘虱鱼,肉也没有什么味道,但菜的份量比普工要多,并且有五、六个菜可以选择,这对于经历过饥饿的我来说,简直是人间美味,我感觉自己都有些狼吞虎咽了。 经过五年的努力,五年的辛苦,终于脱离了流水线打工妹的命运,终于堂尔皇之坐在宽敝、明亮的办公室里了,终于成为所谓的“白领”了。其实这一切,对于大学毕业生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而我,为了等到这一天,却付出得太多太多了!虽然前面的路还有很长很长,但无论如何,现在终于和大学毕业生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这让我重又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第二天刚上班,张明洋就拿着一叠《新员工入职申请表》走过来,友好地说:“海燕,以后这些个人资料都由你输入电脑,然后将原件存档,我现在教你使用人事系统。” 人事系统其实很简单,他示范了两个人的档案,又指出我应该注意的事项,我很快就能单独操作了。他感叹道:“海燕,你真是聪明,强记力也好,当初怎么没去上大学呢?” 没上大学是我的心病,一生都抹不去的痛苦记忆,心里不由难过起来,为了害怕自己失态,我故意转移话题:“这次顺利转职真的要谢谢你呢。” 他“嘿嘿”一笑:“怎么谢?要不是请我吃饭?” 我连声说:“当然要。” 他咧开嘴笑了,又问:“除了请我,还有谁?” 我想了想说:“我想请王磊,这几天他教了我很多东西。再说,要不是当初在人才市场遇到你们,我也进不了樱之。” 他点点头:“那好啊,他很好说话,人际关系可比我好得多。” 在内地,如果几个人外出吃饭,最后常因由谁付钱争得面红耳赤;但在这边,倘若被人请吃饭,那真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不吃白不吃。所以,我认为王磊一定不会拒绝的。 正好当天下午,金自立派我给各科科长发送一份文件,王磊看到我,再次礼节性地冲我笑笑,他低头签名的时候,我趁机说:“我昨天己经通过试用了,现在正式成为人事部文员。为了表示感谢,我想请你吃饭。” 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谢谢,我从来不到外面吃饭。” 我当即怔住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他这次连望都不望我,淡淡地说:“我说我从来不到外面吃饭!” 412。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还想说什么,他却招呼别人去了,我只好讪讪地离开冲压三科,怏怏地回到人事部。 正好张明洋也在办公室,我委屈地对他说:“刚才请了王磊,他却说自己从来不到外面吃饭呢。” 张明洋诡秘地笑笑:“估计是他不想和你走得太近,可怜哪,都28岁的人了,从没听说他有女朋友,似乎对女孩子也不感兴趣,很多人都说他有生理缺陷。” 我有些恼怒,这种赤裸裸的话怎么可以当着一个女孩子的面讲?但我强忍着恼怒,装作并不理解他话中的深意,很诚恳地问:“那还要不要请啊?” 他拍拍胸脯:“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就说是我请,看他来不来?他一直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我点了点头,想到这顿饭不知道要花掉我多少工资,又感到心疼起来。但转念一想,那点工资和转职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不经意间,我看到金自立就从外面走进来。从昨天考试结果出来后,金自立对我的态度有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想起他先前的冷淡,我一时有些适应不了。但除了香港的王经理以外,他就是人事部的最高领导了,我不敢对他表现丝毫的懈怠。王经理成天坐在人事部的最后一排,可以看到人事部所有人的脑袋,似乎很有权威的样子。只是除了看他在文件上签名,不停出入冈村总经理和相本副经理的办公室,都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实质上的工作,人事部的日常管理都是金自立在负责。 张明洋一直不服金自立,两人关系很僵,所以我不想让金自立知道我和张明洋走得很近。赶紧拿出一份文件,装模作样地问张明洋一个简单得不能理简单的问题。与此同时,我装作无意间抬起头,冲金自立嫣然一笑,金自立脸上的不快一扫而光,也对我友好地笑了笑,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金自立走过张明洋身边时,笑容瞬间凝结了,冷冷地说:“张明洋,你过来!” 张明洋小声说了句:“靠!”很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金自立的座位在王经理前面,离我有些远,我专心输入人事资料,并没有留意他们在说什 么,但很快,两人便吵起来。我正想细听,却见相本副总经理的身影在办公室门前匆匆一闪,不知谁小声惊呼了一声:“相本!” 没想到“相本”两个字如此有震慑力,有些嘈杂的办公室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刚才还势如水火的金自立和张明洋同时噤了声。 张明洋再回来时,怒气冲冲地把一叠文件扔在桌子上,便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脸红脖了粗的。 一直到我们两人坐进一家川菜馆,他还在生气。 413。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那儿,正不知所措时,王磊走了进来。看到我,他顿时一愣:“你怎么也在这儿?” 张明洋这才勉强笑笑:“她要是不在这儿,今天谁埋单?” 不知为什么,虽然和王磊也算是老相识了,但在他面前我总感到拘谨,此刻被他一问,更加拘谨了,结结巴巴地说:“这次转职,真的很,很感谢你的。” 王磊礼节性地一笑:“不必客气。”但还是犹豫着站在桌前。 张明洋“切”了一声:“既来之则安之,莫非你还想走?” 王磊只好勉强坐了下来。 他们点菜的时候,我很紧张,好在两个人点的菜加在一起也不过一百多元,虽然一百多元对我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数字,但总归还拿得出。只是原本以为,这顿饭是我埋单,谈话的主题肯定围绕我这次转职及以后在人事部的发展,但没想到,刚点好菜,张明洋便开始了牢骚满腹。 原来,下午两人吵架,起因是张明洋没有及时招聘表面处理工场一个急需的职位。而这个职位的招聘申请表,表面处理工场早就报给金自立了,金自立口头告诉过张明洋,却忘记把己经报批的申请表给他。没有报批的申请表,张明洋当然不会招聘。表面处理工场急需用人,人却迟迟没有到位,一气之下,便到相本副总经理那儿告诉了王经理一状,王经理又找到金自立,金自立便想把责任一古脑儿地推到张明洋身上,张明洋当然不服。 没想到金自立竟然训斥他:“我口头告诉过你的!你当我的话是放屁吗?就算我没有给你,你自己不会问我要吗?” 直把张明洋气得当场吐血! 张明洋越说越气,越气越说。从他的诉说中,我知道了人事部的一些内幕。原来,王经理很不喜欢金自立,就招了张明洋。在招张明洋时,王经理明确表示是为了取代金自立的主任位置,奈何金自立很会溜须拍马,又会做表面功夫,深得相本副总欢心。王经理想辞掉金自立,又碍于相本的面子,事情一时就僵住了。金自立当然明白王经理的意思,自张明洋进厂的那天 分节阅读_97 分节阅读_98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98 起,从来对他就没有好脸色。张明洋更不服气,两人同样的年纪,凭什么金自立是主任,他就只能是组长呢? 尽管之前在金秋厂,我也被高总和孟小姐他们当过鱼蚌相争的棋子,但那都是公司的高层,没想到樱之厂小小的人事部办公室政治也这么复杂。我听得入了迷,不时傻傻地问:“真的?这是真的么?” 王磊也一直在倾听,不时说几句:“哪里都是这样的,你别放在心上。”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话,总之,他说了很多,但我没听到一句实质性的内容,感觉这个人城府好深。 414。 相比较王磊,张明洋却坦城得惊人。酒到半酣时,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了他的经历。 张明洋是江西人,1997年大学毕业,那时候的大学生己经不象以前那样包分配了。再加上没有钱和门路,他只好和三个同学到最偏远的一个村委会做选调生。虽然同是选调生,但有的选调生家里有钱有门路,下基层只是为了“镀金”,给以后的提拔做铺垫。而他这样没钱没门路的,也许一辈子也只能呆在村委会了。 1998年水灾严重时,江西到处人心惶惶,修了很多水坝。为了防止随时可能出现的险情,水坝上要有人守夜。让他困惑不解的是,他们同去了四个选调生,但村委会一连七天都派他一个人去守夜。后来他才知道,其余三个人不是靠山很硬,就是拿了钱的。 第八夜,水坝果然被大水冲开了,险情危在旦夕,这个时候他本该堵上大坝或做别的补救措施。他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但他是家中的独子,他若死了,便没人赡养父母,一念之差,就转身就逃走了。幸好水坝虽然被冲开了,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但他却因此丢了选调生的身份,并从此与主流社会无缘。 当时本想留在广州,因为广州有同学,但刚到火车站广场手机就被人偷去了。以前总听人说广州太乱,他本来还半信半疑,手机被偷后就相信了,再不敢呆在广州,就来了深圳,他一直到现在还记得,那年深圳的冬天格外冷! 他在深圳找的份工作是医药代表,国家的政策是医院自己负责财务,药品实行各个省招标。如果药品统一采购,实行公费医疗,国家要补贴。也就是说,国家把这个包袱放在了老百姓身上,让病人鱼肉人,医生成为刀俎。医药代表就是利用现行的“医药不分家、以药养医”的格局生存的。 没做医药代表前,还以为平价药店药品己经很便宜了,因为医院更贵,做了这行后,才知道平价药店也是暴利,现在的医疗制度实在太腐败了。有的药进价才几毛钱,但卖出才常常几十、几百元。 比如一盒极普通的药,从药厂卖到一级代理商(全国总代理)为1。5元;全国总代理将其转卖到各地二级代理商(多数为私人承包)的价格为5元;二级代理商卖给医药公司的价格摇身一变成了30元,其中25元的差价费包括给医生的处方费12到15元,药房统计员的统方费2到3元,还有给医药代表的提成3到8元,其余则为二级代理商自留利润;药药公司卖给医院的价钱为35元,其中5元为医药公司中介搭桥费用;而医院最后卖给患者的价钱为45元,其中10元为医院自留利润。价钱较之出厂价己翻了30倍,据说成本低得可怜。 出厂价1。5元的药就可以卖到45元,至于出厂价15元的药,最少都要卖到百元以上的。病人进医院看病,医生开药,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医生给患者开的每一支药都是有回扣跟着的,医生给病人看病开什么药不是取决于药品疗交,而是看哪家医药代表给的回扣多,药价越高回扣越高,拿得最多的就是科室主任和所谓教授级别的,最高的每月可拿十多万。当然,做手术的医生是不屑于拿这些回扣的,因为病人家属的红包早就把他们喂饱了。 415。 张明洋接触过的所有医生都有车,还是好车。单纯按照他们工资条上的收入,根本不可能买得起车。特别是中午时分,不少医生连白大褂都来不及换,就开车走了。很多时候,他们是被利益相关的人请去消费了,这些消费,很多是由医药代表请的。 在公司老医药代表的引导下,张明洋仅做了半年,月收入就达到一万元了。但他却毅然辞了职,辞职的原因很简单也很复杂,因为他还没有丧尽天良:“看到病人如获至宝地拿着医生开的处方抓药,我心里就特别难受,真是应了那句话,‘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辞去医药代表后,他便开始从事工厂的人力资源工作。虽然他有理论知识,但珠三江这边工厂的人力资源工作并不需要太多的理论知识,是个人都能做,专业性不强,流动性就特别大,反正中国人多,你不做还有别人做。更重要的是,身为人力资源工作者,他竟然不站在公司的立场去压榨工人,有时还为工人说话,这是做人力资源的大忌,所以他在一家公司从未呆满过一年,直至辗转进了樱之。但明天,他不知道自己又会在哪里? 说到这里,他唉声叹气地猛灌了大半瓶啤酒。对于我们打工者来说,每当谈到前途的话题,许多人和我一样心情沉重,看来身为樱之厂人事部招聘组长的张明洋也不例外。我不知道,是深圳这个城市让我们心情沉重?还是打工生活让我们失去了前进的动力?亦或是,整个中国都失去了统一的、明确的方向? 张明洋喝得太多了,但我和王磊怎么劝也劝不住,他总是回签:“别管我,我心情不好。” 到最后,他都喝得往外吐了。 我这才想起去埋单。但服务生指着王磊告诉我:“那位先生己经付过了。” 我回到座位想把钱给王磊,他却淡淡道:“算了。” 如果他为自己埋单说出一大堆理由,我还准备反驳他,但他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我没有任何理由再坚持,只好讪讪地把钱放回口袋。 这时,他己经架起张明洋,正要离开时,张明洋却挣脱他的搀扶,踉踉跄跄地回过头,睁着被酒精烧得红通通的眼晴瞪着我,好半天才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杨海燕,看在你请我这顿饭的份上,送给你四个字,小心相本。” 我一时没明白过来,迷迷糊糊地问:“你说什么?相本是谁?” 他却又开始醉话连篇了。 旁边的王磊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就是主管行政的相本副总经理。” 我还想问什么,两人己经走出了川菜馆。我好半天也没缓过神来。小心相本,我为什么要小心相本? 416。 虽然张声洋的话让我担心了好几天,但随即便释然了。樱之厂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就拿人事部来说,文员属于最低一级,文员的上一级是管理员,管理员的上一级是组长,组长的上一级是主任,主任的上一级是经理,经理的上一级才是副总经理。办公室的等级还是经过简化的,要是车间,等级制度就更加严格和复杂了。一个普通文员和副总经理之间还有四个级别,怎么也轮不到我和相本打交道啊? 还有,我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小心相本”,而是在人事部所站的位置!小小的人事部,不过三十多人,却分成了几派,其中有两个最大的派别,一派是以金自立为首的,比较受相本喜欢;另一派是以张声洋为首的,比较得王经理欣赏。但虽然有王经理撑腰,张声洋毕竟比金自立低一个等级,就象王经理比相本副总低一个等级一样。虽然金自立比张声洋的管大,但现官不如现管,这就给很多职员造成一种困拢,到底该站在哪一派呢? 人事部除了培训组、招聘组、薪酬组、事务组外,还要负责企业内刊《樱之人》的编辑及发先。培训组长由金自立兼任,培训组长是张声洋,薪酬组长是韩路,事务组长是史学宏,《樱之人》主编是崔平凡。 韩路曾经做过财务,为人十分圆滑世故,对金自立竭力迎合,两人关系很好,经常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史学宏虽然勤奋,但太过老实,其余几个组不想做或不屑做的事情都推给他,弄得他成天手忙脚乱的,吃力不讨好,看到金自立象老鼠见了猫似的。崔平凡为人很是清高孤傲,据说曾出版过两本诗集,经常上班时间写诗,他的职位可有可无,所以不掺和任何一派,任何一派也不屑拉拢他。 因为利益所趋,培训组、薪酬组是旗帜鲜明站在金自立一派的,事务组虽然对金自立很看不惯,也不敢公开反抗他。按理说,招聘组应该站在张声洋这一派的,但苗选婷对招聘组长的位子窥视己久,再加上她又是老员工,所以就和金自立走得很近,要本不把张声洋放在眼里。如此一来,张声洋就显得势单力薄了。除了阳容容、赵宁、刘文茜等另外几个招聘组人员外,没谁把他放在眼里。 金自立还不满足,他还想把新进人事部的我拉进他的那一派里,让张声洋更加孤立起来。所以虽然因为胡琳的事情,我和他产生了隔阂,但现在却对我格外热情,仿佛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节似的。但我知道,时间久了,若我还没有下决心站在他那一派,这种照顾便会变成“小鞋”。 我现在之所以能坐在人事部宽敝、明亮的办公室,一方面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另一方面和张声洋当初的推荐也是分不开的。何况,张声洋为人远比金自立坦荡诚实得多,我不会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虽然人事部复杂的人际关系让我心烦,但工作做起来还算得心应手。樱之厂人员流动率很高,反正中国别的不多,就是人多。几乎每天都有员工辞职或被解雇,负责办理离职手续的阳容容常常忙得晕头转向。与此同时,两个招聘点不间断地招聘新员工,特别是普工招聘点,几乎每天都是爆棚,门外黑压压站着来自王湖四海的打工者。 417。 工作环境变了,在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新的苦恼又接踵而至。人事部是没有冲压机开了,但几乎每天都要做各种各样的表格。有时候做在电脑前做表,我恍然又变成了做表的机器。 日本人对做表真是痴迷啊,芝麻绿豆点大的事都要做个表,然后对着表重复的开会,一次、两次,讨论的东西全部一样,并称这样比较有感全感。 这样做的严重后果就是,人事部会议特别多,不但人事部会议多,整个樱之厂会议都特别多。并且大部分会议都在休息时间召开,如周日或周一至周六晚上。有时一开就是三到四个小时,还不算加班。虽然开会不算加班,但如果迟到或不出席,却又能一律按旷工处置。 在车间上班时,每天宿舍、厂区、饭堂,三点一线,大多数时间处于睡觉和工作两种状态,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才知道,樱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这样或那样的事情,这也是会议多的原因之一。 在我进人事部半个月后,就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罢工。当时听说罢工,我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但金自立却无所谓地说:“一群乌合之众,冒不出多大泡的!” 这次罢工涉及时计组立工场的六组全体工人共计八十余人,这些工人几乎每天都要站16个小时,但本月所发的工资,以前每天两元的站立津贴却改成了每天一元。30元钱对有钱人来说实在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对这些来自农村的工人而言,却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如果这次罢工能把所有被减去一半站立津贴的工人联合起来,也许会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六组并没有这样做,他们在向所属科长提出恢复每天两元的站立津贴被拒绝后,第二天便集体不来上班了。 罢工期间,我去计生组立车间看了一下,偌大的车间里,除了六组,别的组仍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他们站在那儿象一棵棵高矮不等的权,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如金自立说的那样,这次罢工并没有冒多大的泡泡。两个小时后,那些在宿舍里睡大觉的罢工者终于耐不住了,在保安及部分管理员的劲说下,陆陆续续回到车间上班。 虽然如此,当天下午,人事部还是张贴了一份告示,口气十分严厉: 告示 今天上午,计时组立工场在别有用心的闹事者带领下,无故罢工两小时,严重影响了车间正常的生产秩序,造成了无法估量的经济损失和恶劣的社会影响。 现要求知情员工举报别有用心的闹事者,可直接向上级举报或将闹事者名字投入意见箱,必有重赏。 若有知情不报者,一旦被查出,将受到严惩不怠! 落款是“总经理室”,后面还有市川总经理的签名,可见厂方对这次举报是极为重视的。 虽然没有知情者来人事部举报。但第二天打开意见箱上,我看到金自立面露喜 分节阅读_98 分节阅读_99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99 色,从意见箱中拿出好几页纸,邀功功似地交给了王经理。 难道真有知情者举报,这让我很为那些所谓的“别有用心的闹事者”担心。 418。 我的担心绝对不是多余的,因为在樱之厂,大部分中国人在日本人面前都表现得奴性十足,一个奴性十足的人,在利益面前,出卖兄弟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很多中国员工,在要求别人协助的时候,并不是坦诚自己要求协助的理由,而是要反复强调:“这是日本人说的。”虽然我为说这些话的人悲哀,但这句话却是屡试不爽的。 比如有一次我们人事部预定好的会议室被别的部门抢占了,大家愤愤不平,立刻有人厉声训斥:“吵什么吵,没见到里面都是日本人吗?” 当然,为了害怕惊动里面的日本人,他的声音很轻,但就这一句话,刚才还群情激愤的人群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似乎每个人都很累,办公室的气氛也很压抑。 在车间里,我这样的年龄己算大龄,但在办公室,几乎都是大专以上学历的,毕业后都二十初头了,所以我的年龄并不算太大。除了各部门的头头脑脑超过三十外,大多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可上班时,我们不能谈论与工作无关的事,不得大声说话,不可随便发笑,不能吃零食,每天坐到屁股抽筋,同事们脚步匆匆,似乎一个比一个忙。 我每天都要把几十甚至近百个新入职员工资料输入电脑,然后再把离职人员的资料从在职名单中删除。在这样的工作重压下,我的仓颉打字速度突飞猛进,半个月后,每分钟就可以打到近50个字了。我的打字速度被王经理得知,连他都对我刮目相看:“即便在香港,也很少有人能把仓颉打得这么快。” 王经理虽是四十多岁的男人,但白白胖胖的,总是笑眯眯的样子,看上去很是温和,没有一点当官的架子。这可不象大陆同事,很多大陆同事,即便是做了班长、组长的,在下属面前也喜欢打官腔。 可惜王经理并不太管事,相本副总经理这段时间很少在办公室,据说有人把“樱之”厂告到了劳动局。他会说简单的汉语,但若要表达更深刻的意思,必须有翻译。所以每天都在翻译的陪同下四处“打点”。所以,人事部的生杀大权主要还掌握在金自立的手中。 据说金自立原是内地一家政府机关的秘书,因为郁郁不得志才一气之下来了深圳。在官场中混过的人,自是溜须拍马,八面玲珑,他把政府机关的那一套照搬照抄到公司里来了,对上级趋炎附势附势,对下属颐气指使,这让我越发对他厌恶了起来。 更让我厌恶的是,他有一句经典台词:“跟个民工似的。” 每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都想反击他一句:“别以为你不是民工!” 在很多人印象中,民工就是那种满脸灰尘、一身泥巴、说话高声大气的建筑工人形象。其实严格意义上说,“民工“是指那些持农业户口而从事非农业生活的人。简而言之,只要是农村户口进城务工,便是“农民工”。 不可否认,很多农民背井离乡来到城市,因为缺乏一定文化知识和技术,只能从事一些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这种工作环境通常都很差,甚至有人嫌他们穿成这样影响市容。但这些,是历史遗留的产物,并不是他们的错! 对民工的嘲讽与其说是看不起他们的农村户口,看不惯他们的“不文明”行为,倒不如说是看不起他们工作的“低贱”,这种“低贱”来自于他们恶劣的工作环境,来自于他们不修边幅的衣服,来自于他们低微的改入,来自于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歧视。在这种歧视下,任何一个收入不高的人,就算不是农业户口,也很可能被称为“民工”。 即便是城镇户口,只要没有大富大贵,在那些开奔驰、宝马的人眼中,同样也会说是“民工”! 但他是上司,我只好将这话强咽了下去。 419。 在不久以后发生的“童工”事件后,我对他的厌恶简直达到了顶峰! “童工”事件发生得很突然。那天早上,我忽然接到苗先婷的电话:“快叫张声洋来普工招聘点,很多学生家长围在这儿。” 但张声洋正刚被相本叫进办公室,我只好去找金自立,焦急地说:“苗先婷打电话说很多学生家长围在普工招聘点。” 我以为他肯定比我还着急,没想到,他不慌不忙地说:“这点小事还找我?你们招聘组的人真没用!” 我气得不行,害怕说出不该说的话来,赶紧退回自己的座位上。 不一会儿,金自立却把我叫过去:“去找苗先婷要档案柜的锁匙,把半年前进厂的那批学生的档案全部找出来。”随后,他说了河南一所电子中专学校的名字。 普工招聘点门口聚集十几个河南人,这些人有男有女,年纪都在三、四十岁,脸色红黑,衣着土气,有的还穿着黄绿色的解放鞋,个人是一别标准的中国农民形象。在他们身边,还有七、八个身材单薄的男孩女孩,这些男孩女孩神情茫然,要不是他还穿着樱之厂的工衣,我真怀疑他们有没有超过16岁。 我的怀疑很快得到了证实,家长们这次千里迢迢从家乡赶来来,就是因为这些孩子还没成年,外出打工纯粹是被学校骗来的! 学生和家长们在门外,保安站一边看热闹,苗先婷一遍遍操着标准的河南口音警告她的老乡们:“快滚,再不滚我要报警了!” 她的嗓子己经沙哑了,我忽然感到一丝悲哀,她难道一点都不同情这些千里迢迢赶来的老乡们? 我走到她身边,弱弱地说:“金主任让我来拿档案室的锁匙。” 她气极败坏地:“张声洋呢?金自立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他们还不过来?叫他们快过来!”边说边把一串锁匙扔给我。 我本想问她哪一把锁匙是开档案柜的,她早己转过脸去,又开始撵家长“快滚”了。 我耳朵被这些争吵声震得生疼,赶紧逃回办公室。 金自立听说家长们还在吵,似乎也着急起来,连声催促我:“快,先把那把学生的名单打一份,然后再打他们的档案找出来,这伙人怎么这么难缠?” 打一份名单并不难,但档案并不属于我管理,我又不知道那一大串锁匙中哪一个是开档案柜的,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打开了,因为太紧张,衣袖不小心碰到一文件夹,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好几本文件平随即掉了下来。 金自立没好气地说:“怎么笨手笨脚的?” 我更加慌忙了,赶紧将两只衣袖捋上去,因为太急,在将文件夹重新放进档案柜时,一不小心,胳膊竟然被文件柜的棱角重重碰了一下。我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胳膊竟然被文件柜剜掉了一小块肉,血顿时如泉水涌了出来。我害怕被金自立看到更加责怪我,赶紧将衣袖放下,很好地迹住了正在流的血,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在档案柜里寻找。还好,总算在一个文件夹中找到了,总共有六十六份档案。 金自立不知从哪里也拿出一叠文件,招呼我道:“快跟我去招聘点。” 我只好忍住胳脯上的疼痛,抱着那个大大的文件夹,快步跟在他身后。 420。 走出办公室,我才明白金自立着急的原因。只见厂区不时有员工向普工招聘点走去。这些员工虽然穿着工衣,但身材明显比成年人小了一圈,明显的“童工”。很快,普工招聘点聚了三、四十个这样的童工。似乎生活区方向,也有十几个类似的“童工”在向这边张望。 门外的家长很快认出了自己的孩子,“童工”们也纷纷涌到电动门前,哭着喊着要保安打开门。没有得到上级的命令,保安当然不会开门的,保安主任还不停地劝阻他们:“没有外出单,上班时间不得外了,否则要开除处理!” 要是以前,这招肯定管用,但现在,“童工”们急着想见到亲人,这些恐吓再不起任何作用了。 保安主任征询金自立的意见:“怎么办?” 金自立冷笑一声:“由他们去吧,有事我负全责!” 有了他这句话,保安们不再阻拦。胆大的“童工”翻过电动门,投入到家长的怀中。一时间,很多“童工”纷纷效仿,很快都翻过了电动门。 门外很快哭闹成一团,听得人肝肠寸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家长边哭边将孩子的手举到电动门前,愤怒地质问我们站在门内的几个人:“我女儿才十四岁,你们丧不丧良心啊!” 那是个女孩子,瘦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工衣里,显得空荡荡的。她的小手皮肤粗糙得吓人,十个手指头又红又肿。此时,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爸爸怀里,注视我们的双眼盛满了恐惧。 张声洋不知什么时候也赶了过来,满脸歉意地向门外的家长陪着笑脸:“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家长们更加愤怒了:“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们要找你们老板说理!”边说边想跃过电动门涌进厂区。 张声洋急了,劝了这个又劝那个:“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我一定会向上转达的。”但在愤怒的家长和学生面前,他这些话显得非常苍白无力。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金自立使劲咳嗽了一声,威严地说:“这件事情,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所有的人都惊讶地望着他,连我也呆住了。在这个时候,应该把人心先安扶下来,他这样说,不是火上加油吗? 果然,立刻有家长愤怒地冲他吼道:“和你们没有关系和谁有关系?我们的孩子在家里身体好好的,到你们厂里没半年就流鼻血、脱发,一个人瘦得不成人形了,还不是你们厂里毒气太大!” 金自立淡淡地说:“那是他们体质本来就不好。要说毒气太大,这厂里一、两万工人,怎么都没事呢?” 家长们当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不要说一、两万人都没事,就算有事,这些远在河南的家长们又哪里知道呢? 好半天,才有家长不服气地说:“你们使用‘童工’,是违反劳动法的,我要告你们!” 421。 金自立从我手中拿过文件夹,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份档案:“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这是其中一位学生的档案,你们看看吧。后面附有学校与你们统一签定的勤工助学合同,还有老师给我们的户籍证明。” 一位家长接过看了一眼,当即叫起来:“这份户籍证明是伪造的!” 金自立好脾气地笑笑:“对不起,这是学校的事情,我们又不是警察,是不是伪造我们查不出来的。” 家长们相互望望,刚才的愤怒全部变成了沮丧。 从他们的唉声叹气和金自立几个人的窃窃私语中,我了解到事情的大概。这些孩子清一色的农村学生,因为学费昂贵,他们上不起正规的学校。而所谓的职业中专正好钻了这个空子,以低学费及包分配为诱饵把他们吸收进学校,然后伪造户籍证明,以勤工助学的名义把他们骗出来打工。 以前工厂对这种童工还不太敢用,但自从“民工荒”后,这些学生便供不应求了,反正户籍是由学校伪造的,童工报酬比成年工人更加廉价,出了事厂方还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为了防止闹事,即便进的是同一个工厂,童工们也会被分配到不同车间。他们每个月最低也可以挣到四百元,高的可以拿到六百。但所有工资卡都事先被老师收了上去,名义上称是为学生存下半年的学费,实际上,所有的钱都流进了他们的钱包。 今天这些家长之所以赶来,就是有孩子实在受不了没日没夜的加班,偷偷打电话告诉家长的。家长中正好有两位曾在东莞打过工的,便联合十几个同样境遇的家长过来了。 现在,家长们把所有的愤怒都转嫁到学校身上了,有一个家长竟然低头哈腰地问金自立:“孩子们身上都没钱,可不可以给他们结算工资?“ 金自立立刻变了脸:“绝对不行,上班时候不听劲阻强行外出,己经违犯厂规,他们全部被开除出厂了,开除出厂是没有工资结算的!” 家长们懊悔得连连跺脚。 有的说:“到学校去,要他们退回学费!” 有的则说:“算了,自认倒霉吧。”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陷入了沉默,不一会儿,就拉扯着孩子们走了。。 这群人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可我 分节阅读_99 分节阅读_100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100 的心,却郁闷得喘不过气来!金自立可真狠得下心啊,原来他在同意童工们强行翻越电动门时,己经想到了这个结果! 《东莞打工妹生存实录》改名《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东莞打工妹生存实录》2006年5月10日刚一在杂谈贴出,便受到很多网友欢迎,同时成为天涯头条,并被称为“天涯贴”。 在此书的网上贴出及出版过程中,非常感谢很多热心网友及媒体的支持与关注,如果没有这么多的你们,我真的没有勇气完成这部书的写作。 感谢南方都市报的刘定国记者,他对这本书及我个人进行多次跟踪采访,让更多的朋友了解到东莞打工者的生存现状;感谢磨铁文化公司马南山编辑及辛海峰编辑,此贴虽然有多家出版社和文化公司联系,但出版可谓一波三折,在他们的努力下,终于在今年7月1日正式出版; 同时,在这里向很多一直关注和支持我的网友说声对不起,由于贴子众所周知的原因,我在天涯及新浪都不能继续更新,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感谢不尽。 图书名称:我是一朵飘零的花东莞打工妹生存实录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isbn:9787802441224 作者:房忆萝 市场价: 28 元 包身工 夏衍 旧历四月中旬,清晨四点一刻,天还没亮,睡在拥挤的工房里的人们已经被人吆喝着起身了。一个穿着和时节不相称的拷绸衫裤的男子大声地呼喊:“拆铺啦!起来!”接着,又下命令似地高叫:“39;芦柴棒’,去烧火!妈的,还躺着,猪猡!” 七尺阔、十二尺深的工房楼下,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十六七个被骂做“猪猡”的人。跟着这种有威势的喊声,充满了汗臭、粪臭和湿气的空气里,很快地就像被搅动了的蜂窝一般骚动起来。打呵欠,叹气,叫喊,找衣服,穿错了别人的鞋子,胡乱地踏在别人身上,在离开别人头部不到一尺的马桶上很响地小便。女性所有的那种害羞的感觉,在这些被叫做“猪猡”的人们中间,似乎已经很迟钝了。她们会半裸体地起来开门,拎着裤子争夺马桶,将身体稍稍背转一下就公然在男人面前换衣服。 那男子虎虎地向起身慢一点的人的身上踢了几脚,回转身来站在不满二尺阔的楼梯上,向楼上的另一群人呼喊:“揍你的!再不起来?懒虫!等太阳上山吗?” 蓬头,赤脚,一边扣着钮扣,几个还没睡醒的“懒虫”从楼上冲下来了。自来水龙头边挤满了人,用手捧些水来浇在脸上。“芦柴棒”着急地要将大锅子里的稀饭烧滚,但是倒冒出来的青烟引起了她一阵猛烈的咳嗽。她十五六岁,除了老板之外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姓名。手脚瘦得像芦柴棒一样,于是大家就拿“芦柴棒”当了她的名字。 这是上海杨树浦福临路东洋纱厂的工房。长方形的用红砖墙严密地封锁着的工房区域,被一条水门汀的小巷划成狭长的两块。像鸽笼一般,每边八排,每排五户,一共是八十户一楼一底的房屋,每间工房的楼上楼下,平均住宿三十多个人。所以,除了“带工”老板、老板娘、他们的家族亲戚和穿拷绸衣服的同一职务的打杂、“请愿警”等之外,这工房区域的墙圈里面,住着二千个左右衣服破烂而专替别人制造纱布的“猪猡”。 但是,她们正式的名称却是“包身工”。她们的身体,已经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包给了叫做“带工”的老板。每年——特别是水灾、旱灾的时候,这些在日本厂里有门路的带工,就亲身或者派人到他们家乡或者灾荒区域,用他们多年熟练了的、可以将一根稻草讲成金条的嘴巴,去游说那些无力“饲养”可又不忍让他们的儿女饿死的同乡:“还用说?住的是洋式的公司房子,吃的是鱼肉荤腥。一个月休息两天,我们带着到马路上去玩耍。嘿,几十层楼的高房子,两层楼的汽车,各种各样好看好用的外国东西……老乡!人生一世你也得去见识一下啊!——做满三年,以后赚的钱就归你啦!我们是同乡,有交情。——交给我带去,有什么三差两错,我还能回家乡吗?” 这样说着,咬着草根树皮的女孩子可不必说,就是她们的父母,也会怨恨自己没有跟去享福的福分了。于是,在预备好了的“包身契”上画上一个十字,包身费一般是大洋二十元,期限三年,三年之内,由带工的供给食宿,介绍工作,赚钱归带工的收用,生死疾病一听天命,先付包洋十元,人银两交,“恐后无凭,立此包身契据是实。” 福临路工房的二千左右包身工,属于五十个以上的带工所管。她们是替带工赚钱的“机器”。所以,每个带工所带包身工的人数,也就表示了他们的排场和财产。少一点的三十五十,多一点的带到一百五十个以上。排场大的带工,不仅可以放债,买田,造屋,还能兼营茶楼、浴室、理发铺一类的买卖。 四点半之后,当晨光初显的时候,水门汀路上和巷子里,已被这些赤脚的乡下姑娘挤满了。她们有的在水龙头旁边舀水,有的用断了齿的木梳梳掉紧粘在头发里的棉絮,有的两个一组两个一组地用扁担抬着平满的马桶,吆喝着从人们身边擦过。带工老板或者打杂的拿着一叠叠的名册,懒散地站在正门出口——好像火车站剪票处一般的木栅子前面。楼下的那些席子、破被之类收拾了之后,晚上倒挂在墙壁上的两张板桌放下来了。十几只碗,一把竹筷,胡乱地放在桌上,轮值烧稀饭的就将一洋铅桶浆糊一般的薄粥放在板桌中央。她们的伙食是两粥一饭,早晚吃粥,午饭由老板差人给她们送进工厂。所谓粥,是用乡下人用来喂猪的豆腐渣加上很少的碎米、锅巴等煮成的。粥菜?这是不可能有的。有几个“慈祥”的老板到菜场去收集一些菜叶,用盐一浸,这就是她们难得的佳肴。 只有两条板凳,——其实,即使有更多的板凳,这屋子也不能同时容纳三十个人吃粥。她们一窝蜂地挤拢来,每人盛了一碗,就四散地蹲伏或者站立在路上和门口吃。添粥的机会,除了特殊的日子,比如老板、老板娘的生日,或者发工钱的日子之外,通常是很难有的。轮着擦地板或倒马桶的,常常连一碗也盛不到。洋铅桶空了,轮不到盛碗的还捧着一只空碗。于是老板娘拿起铅桶到锅子里去刮一下锅巴、残粥,再到自来水龙头边去冲上一些冷水,用她那刚梳过头的油手搅拌一下,气烘烘地放在这些廉价的“机器”们前面。 “死懒!躺着死不起来,活该!” 十一年前内外棉的顾正红事件之后,尤其是四年前的“一?二八”战争之后,日本厂家对于这种特殊的廉价“机器”的需要突然地增加起来。他们大量用这种没有“结合力”的“包身工”来代替普通的自由劳动者。据说这是一种极合经济原理和经营原则的方法。 ,包身工的身体是属于带工老板的,所以她们根本就没有“做”或者“不做”的自由。她们每天的工资就是老板的利润,所以即使在她们生病的时候,老板也会很可靠地替厂家服务,用拳头、棍棒或者冷水来强制她们去做工。就拿上面讲到过的“芦柴棒”来做个例吧(其实,这样的事倒是每个包身工都会遇到的),有一次,在一个很冷的清晨,“芦柴棒”害了急性的重伤风而躺在床(其实这是不能叫作床的)上了。她们躺的地方,到了一定的时间是非让出来做吃粥的地方不可的。那一天,“芦柴棒”实在不能挣扎着起来了,她很见机地将身体慢慢地移到屋子的角上,缩做一团,尽可能地不占屋子的地位。可是在这种工房里面,生病躺着休息的例子是不能开的。一个打杂的很快地走过来了。干这种职务的人,大半是带工的亲戚,或者是在地方上有一点势力的流氓,所以在这种地方,他们差不多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芦柴棒”的喉咙早已哑了,用手做着手势,表示没有力气,请求他的怜悯。 “假病!老子给你医!” 打杂的一手抓住“芦柴棒”的头发,狠命地把她提起来往地上一摔。“芦柴棒”手脚着地,打杂的跟上去就是一脚,踢在她的腿上,照例又是第二、第三脚。可是打杂的很快地就停止了。据说那是因为“芦柴棒”那突出的腿骨,碰痛了他的脚趾。打杂的恼了,顺手夺过一盆另一个包身工正在摸桌子的冷水,迎头泼在 “芦柴棒”头上。这是冬天,外面在刮寒风,“芦柴棒”遭了这意外的一泼,反射地跳起来。于是在门口刷牙的老板娘笑了:“瞧!还不是假病!病了会好好地爬起来?一盆冷水就医好了!” 第二,包身工都是新从乡下出来,而且大半都是老板的乡邻,这在“管理”上是极有利的条件。厂家除了在工房周围造一条围墙,门房里置一个请愿警,门外钉一块“工房重地,闲人莫入”的木牌,使这些乡下小姑娘和外界隔绝之外,将管理权完全交给了带工老板。这样,早晨五点钟由打杂的或者老板把她们送进工厂,晚上六点钟接领回来,她们就永远没有和外头人接触的机会。所以包身工是一种“罐装了的劳动力”,可以“安全地”保藏,自由地使用,绝没有因为和空气接触而起变化的危险。 第三,那当然是工价的低廉。包身工由带工带进厂里,厂方把她们叫做“试验工”和“养成工”。试验,意思是试验有没有工作的能力;养成,意思是将一个“生手”养成“熟手”。最初,工钱是每天十二小时大洋一角至一角五分,工作是不需要任何技术的扫地、开花衣、扛原棉、送花衣之类。几个星期之后就调到钢丝车间、条子间、粗纱间去工作。一些在日本通常是男工做的工作,在这里也由这些工资不及男工三分之一的包身工们担负下来。 五点钟,上工的汽笛声响了。红砖“罐头”的盖子——那扇铁门一推开,带工老板就好像赶鸡鸭一般把一大群没锁链的奴隶赶出来。包身工们走进厂去,外面的工人们也走进厂去。 织成衣服的一缕缕的纱,编成袜子的一根根的线,穿在身上都是光滑舒适而愉快的。可是从原棉制成这种纱线的过程,就不像穿衣服那样的愉快了。纱厂工人的三大威胁,就是音响、尘埃和湿气。 没有人关心她们的劳动条件!这大概是自然现象吧,人在这三种威胁下面工作,更加容易疲劳。但是野兽一般的“拿摩温(工头)和“荡管”(巡回管理的上级女工)监视着你。只要断了线不接,锭壳轧坏,皮辊摆错方向,乃至车板上有什么堆积,就会遭到毒骂和毒打。包身工是“拿摩温”和“荡管”们发脾气和使威风的对象。在纱厂,活儿做得不好,罚规大抵是殴打、罚工钱和“停生意”三种。那么,从包身工所有者——带工老板的立场来看,后面的两种当然是很不利的了。罚工钱就是减少他们的利润,停生意非特不能赚钱,还要贴补二粥一饭,于是带工头不假思索地爱上了殴打这办法了。每逢端节重阳年头年尾,带工头总要送礼给“拿摩温”们。那时候他们就会拍马地说:“总得请你帮忙,照应照应。我们的小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打,打死不要紧,只要不是罚工钱停生意。” 打死不要紧,在这种情形之下,包身工当然是“人得而欺之”了。有一次,一个叫做小福子的包身工整好了烂纱没有装起,就遭了“拿摩温”的殴打,恰恰运气坏,一个“东洋婆”(日本女人)走过来了,“拿摩温”为着要在主子面前显出他的威风,和对东洋婆表示他管督的严厉,打得比平常格外着力。东洋婆望了一会,也许是她不欢喜这种不“文明”的殴打,也许是她要介绍一种更“合理”的惩戒方法,走近身来,揪住小福子的耳朵,将她扯到救火用的自来水龙头前面,叫她向着墙壁立着;“拿摩温”跟着过来,很懂东洋婆的意思似地,拿起一个丢在地上的皮带盘心子,不怀好意地叫她顶在头上。东洋婆会心地笑了:“这个小姑娘坏得很,懒惰!” “拿摩温”学着同样生硬的调子说:“这样她就打不成磕睡了!” 这种“文明的惩罚”,有时候会叫你继续到两小时以上。两小时不做工作,赶不出一天该做的活儿,那么工资减少而被带工老板殴打,也就是分内的事了。殴打之外还有饿饭、吊起、关黑房间等等方法。 在一种特殊的优惠的保护之下,吸收着廉价劳动力的滋养在中国的日本纱厂飞跃地膨大了。单就这福临路的日本厂子讲,一九○二年日本大财阀三井系的资本收买大纯纱厂而创立厂的时候,锭子还不到两万,可是三十年之后,他们已经有了六个纱厂,五个布厂,二十五万个锭子,三千张布机,八千工人和一千二百万元的资本。美国的一位作家索洛曾在一本书上说过,美国铁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面,都横卧着一个爱尔兰工人的尸首。那么,我也这样 分节阅读_100 分节阅读_101 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作者:杨海燕 分节阅读_101 联想,日本纱厂的每一个锭子上面都附托着中国奴隶的冤魂! “一?二八”战争之后,他们的政策又改变了,这特征就是“劳动强化”。统计的数字,表示着这四年来锭子和布机数的增加,和工人人数的减少。可是在这渐减的工人里面,包身工的成分却在激剧地增加。举一个例,杨树浦某厂的条子车间三十二个女工里面,就有二十四个包身工。一般的比例,大致相仿。即使用最少的约数百分之五十计算,全上海三十家日本厂的四万八千工人里面,替厂家和带工头二重服务的包身工总在二万四千人以上。 两粥一饭,十二小时工作,劳动强化,工房和老板家庭的义务服役,猪一般的生活,泥土一般地被践踏,——血肉造成的“机器”,终究和钢铁造成的不同;包身契上写明三年期间,能够做满的大概不到三分之二。工作,工作,衰弱到不能走路还是工作,手脚像芦柴棒一般的瘦,身体像弓一般的弯,面色像死人一般的惨,咳着,喘着,淌着冷汗,还是被压迫着做工。比如讲“芦柴棒”吧,她的身体实在太可怕了,放工的时候,厂门口的“抄身婆”(抄查女工身体的女人)也不愿意用手去接触她的身体:“让她揩点油吧?骷髅一样,摸着她的骨头会做恶梦!” 但是带工老板是不怕做恶梦的!有人觉得她太难看了,对老板说:“比如做好事吧,放了她!” “放她?行!还我二十块钱,两年间的伙食、房钱。”他随便地说,回转头来对她一瞪,“不还钱,可别做梦!宁愿赔棺材,要她做到死!” “芦柴棒”现在的工钱是每天三角八分,拿去年的工钱三角二分做平均,两年来带工老板从她身上实际已经收入二百三十块钱了! 像“芦柴棒”一般的包身工,每一分钟都有死的可能,可是她们还在那儿支撑,直到被榨完残留在皮骨里的最后的一滴血汗为止。 看着这种饲料小姑娘谋利的制度,我不禁想起孩子时候看到过的船户养墨鸭捕鱼的事了。和乌鸦很相像的那种怪样子的墨鸭,整排地停在船上,它们的脚是用绳子吊住了的,下水捕鱼,起水的时候船户就在它的颈子上轻轻地一挤,吐了再捕,捕了再吐。墨鸭整天地捕鱼,卖鱼得钱的却是养墨鸭的船户。但是,从我们孩子的眼里看来,船户对墨鸭并没有怎样虐待,而现在,将这种关系转移到人和人的中间,便连这一点施与的温情也已经不存在了! 在这千万被压榨的包身工中间,没有光,没有热,没有温情,没有希望……没有人道。这儿有的是二十世纪的技术、机械、体制和对这种体制忠实服役的十六世纪封建制度下的奴隶! 黑夜,静寂得像死一般的黑夜!但是,黎明的到来,毕竟是无法抗拒的。索洛警告美国人当心枕木下的尸首,我也想警告某一些人,当心呻吟着的那些锭子上的冤魂! ! 书籍名称: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作者:杨海燕 本书籍由网友“幽谷百合”上传日期:2011124 18:37:20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分节阅读_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