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魂剑》 序 锁魂剑 作者:采桑 序 采桑 一直觉得创作小说是一件神圣的大工程。 即便从国中就开始提笔写下第一个青涩爱情故事──虽然有头无尾,当时笔下的许多故事无疾而终,零乱而无章法,却从此开启了对小说的创作热情。 历经数年,这样的热情居然丝毫不减,这对向来只有三分钟热度的我,着实是奇事一件,连自己都讶异呢(笑)。 说说这个故事吧,〈姻缘画〉系列是由三个故事组合而成,叙述三个由前世引导今生所产生的纠葛爱情。事实上,原本一开始的设定,姻缘画里的三个故事都只是短篇,并非长篇创作。 当初构思大纲时,也曾思考过究竟是写三个短篇好,还是分别独立成三个长篇,但由于对自己的文笔功力尚未有十足信心,深怕写到一半故事变质,成了歹戏拖棚,或是三分钟热度的坏毛病又冒出头,使得故事再度无疾而终…所以思索再三,便决定写成短篇。 当三个小笔事完成后,准备投稿的同时,其实有点担心,这样的形式好像与现今的言情小说不符…(流汗),但实在很喜欢这样的故事设定,又不想让自己的心血被尘封,于是硬着头皮寄出稿子。 接到出版社电话那天,当时还抱着被子蒙头大睡,昏昏沉沉的起床接电话,一度还以为是在作梦… 接着很难为情地以刚起床的沙哑声音与出版社工作人员讨论之后,决定将姻缘画的三个短篇加长,延伸成三个独立的长篇小说。于是再经过两个多月的奋斗之后,才有这第一个故事的诞生。 能有机会将这作品问世,真的是非常开心,一直很喜欢这样关于前世今生的戏码──虽然这样的题材老早就被许多前辈写过,但其实对于虚幻缥缈的前世话题,向来多了股神秘的憧憬与幻想。 无论如何,这是用我自己的方式和想法去编织的美丽爱情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序 楔子 锁魂剑 作者:采桑 楔子 多久了…已经…过了多久? 早已数不清的日子,徒留思念啊。 等我,瑶,就快了…等我── 我定会实现诺言…一定会… 相信我,瑶…数百年的等待不会白费,我的情,的心…苍天可鉴,苍天可鉴啊…是时候了,终于也到了最后。 很快…很快就能回到从前,瑶呵── 楔子 第一章 锁魂剑 作者:采桑 第一章 他迷路了。 向凛巽握着方向盘,看着眼前似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道路,不敢置信自己会在每天回家的路上迷失了方向。 就好像遇到了鬼打墙一样,开着,绕着,竟莫名其妙的迷路,然后,就是找不着离去的方向。 他起眼,前方一栋建筑物&吸&引了他。 在小巷转角,独栋的,木制平房,雕栏复古,清幽淡雅得几乎不存在于现实,周围被碧绿的植物轻掩,更显遗世独立之感。 他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多了栋屋子。 将车子缓缓驶近,彷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拉近,又好像是靠近等待了许久的东西,心里微微起了异样悸动。 在现今高楼林立的台北,不该有这样的房子。 然而,脑中的疑问还没得到解答,身体却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将车停妥,结实修长的腿跨出车子,在木屋前站定。 门是虚掩的,精致雕琢的门扉,让他顿时有种时空倒置的错乱,当靠近的瞬间,所有的喧嚣吵闹都静止了,只听见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伸手推门而入,向凛巽看着这陌生的奇诡屋子,室内昏黄的光线,来自于正中央木桌上燃烧着的煤油灯。 擅自闯入,是最不应该的行为,他却克制不了探寻的念头。 鼻端沁入淡淡的檀香味,奇异的让他些微浮动的心沉淀下来,屋子并不大,除了中央一张木桌及数张木椅,并无其它,空荡的墙面只挂了一幅画── 他忍不住走上前细瞧,画中只有一名女子,占据了纸张右半部,留下左半边的空白,令人费解。 女子一身紫衣轻纱,衣袂飘扬,长发绾髻,眉间一点朱红;头簪金步摇,手执一只青玉瓶,皓腕配戴银环,肌肤赛雪,秋眸含情,身段玲珑,斜倚着身,盈盈而笑。 他不由得惊叹,这画中女子美得出尘,娇柔清丽得恍若出尘仙子。 注视良久,方转移视线,又被底下木制平台上的物品惊得移不开目光。 三样被稳稳安置收纳的物品,静静躺在平台上。一个精致,却断了两根弦,看得出有多年历史的古筝;一把摊开来的折扇,纯粹洁净的白色,因年代久远而泛黄,上头染上一抹诡异不明的暗红;最后,是一把黑铜色,泛着冷冽寒光,质地上好而铸工精纯的长剑。 乍见长剑,向凛巽顿时像被人往脑门上重击了一拳,霎时剧烈的晕眩排山倒海而来,心口紧绷得喘不过气…他脚步踉跄地捂着胸口连连后退,直到撞倒了身后的木椅,才勉强抓着木桌直喘气。 “怎么回事?”他虚弱地倚着桌,喃喃自语。 那把剑…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夹杂着强烈到令他无法负荷的哀伤,猛烈地炸开来,侵袭到四肢百骸。 抹去颊边的冷汗,伸出颤抖的手,想碰触那把剑,就在即将接触到剑身时,身后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他疾速回头,看见通往内室的湘帘被掀了开来,走出一名男子。 “你,终于来了。”温润好听的嗓音,在斗室内低回。 “我…来了?”仍低喘着,他问。 面前的男子俊雅挺拔,身着复古月牙色长袍,腰系一串银铃,及腰的黑色长发隐隐透出银亮光辉,白皙得近乎苍白的肤色映照着昏黄光线,俊美无俦、细致雕琢的脸孔令人惊艳;唇角微扬,笑容友善,却有些沧凉哀伤,浑身散发着仙风道骨之气,深幽如墨的眸彷佛有种能看透一切的力量,既奇诡,又神秘万分。 “寻到…你的宿命了吗?”长发男子缓步走近,姿态飘逸优雅。 “我的…”他不解,感觉自己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已经开始了。”长发男子定定注视他,眼里有着难解的谜,却又似乎将他洞悉“属于你的命运转轮,启动了。” “我不懂。”他的声音干涩。 太荒唐了,这一切。 “你不需要懂,只需接受。” 向凛巽平稳心跳,自若地说:“抱歉,打扰了,告辞。” 是梦吧?所有的一切都太诡异,他究竟踏入了什么地方? 长发男子并无挽留,任由他离开。 剑生…剑生呵…别走… 在行经那把古剑时,向凛巽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一股无形的&吸&引力拖住他。 我在这儿呀…剑生…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平台上的黑铜古剑,彷佛着了迷,不由自主地再度伸出手,抚上它。 当冰凉的指与剑身接触的瞬间,他恍若遭到雷击,身子剧烈颤动,瞬间涌入的杂乱影像冲击得他脑中一片混乱晕眩,几乎站立不住。 “为什么?”他忍不住喘息着低喃,瞪着眼前泛着光芒的剑“为什么这么悲伤──” 他闭上眼,心酸得不能自己。 心好痛…不要…不要再这么悲伤了… “时机已到,向凛巽。” 他猛地抬首,瞪着眼前这位初次见面就喊出他名字的男人。 “你,究竟是谁?” “我的名不重要,你可以叫我羿。”他走近他,腰间银铃随着晃动轻响“重点是,你所担负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咬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会明白的,很快。”羿状似低语,忽地一扬手,将平台上的古剑取下,送至他面前“它,是属于你的了。” 迟疑犹豫了半晌,向凛巽才伸手接过,沉甸的重量,紧握在手里,却感觉心莫名踏实了,好像失去已久的东西回归自己的怀抱。 “为什么要给我?我该做些什么?”他开始相信他和这把剑或许有某种密不可分的关联。 羿缓缓微笑了,莫测高深。“不该问我,你的心会引导你。” 他无语,感觉自己陷在扑朔迷离,即将获知答案前的迷乱。 “回去吧,你将会明白此生追寻的是什么。” 当向凛巽茫然步出门,身后传来羿温和清淡的轻语── “只有你自己,才能导正已脱轨的命运。” 屋外的阳光正盛,他有些无法适应地起眼。 当整个人完全清醒,他已坐在车内。回头一望,是熟悉的道路,车水马龙,一切如昔。 小巷、绿草、木屋,消失不见。 “…是梦?”发动车子,他轻喃。 身旁静静躺着的黑铜古剑回答了他。 “不管你想告诉我什么,都来吧…”他闭了闭眼,又睁开,行驶在一贯的回家路上。 剑身光芒一闪,沉默。 心神不定地回到住处,向凛巽紧握着剑,思绪纷杂。 直到此刻,脑中还在嗡嗡作响,刚才那番不可思议的奇遇让他心乱如麻,什么宿命、命运的,这已经超出他所能接受与理解的范围。 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竟想相信那个叫羿的神秘男人的话。 更不了解在见到这把古剑后,心中突然涌出的莫名冲击是什么。 太诡异了,这样的感受是从来没有过的,心脏剧烈的跳动,带着连自己都不明白的痛楚哀伤,彷佛和这把怪异的剑起了共鸣… 是故,他伸手接过羿手中这把剑。 或许荒谬,或许可笑,但他想寻求答案── “啊,向大哥,你回来了?”一道甜美的声音插入。 他这才看见家门前站了一个熟悉人影,似是等候已久。 “绿操,是。” “是啊,刚下班,我爸妈他们从昨天就出国去旅行了,现在家里冷冷清清,自己一个人吃饭怪寂寞的,所以不请自来!你不会介意我打扰吧?”她娇俏的脸庞浮着淡淡红晕,扬高了手里提着的袋子“我菜都准备好了呢,借你家厨房一用。你一定也还没吃饭吧?” “哦,进来吧。”他点点头,虽说此刻一点食欲也没,仍礼貌地请她进门。 “怎么了?向大哥,你好像很没精神。”心思细腻的沈绿操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我没事。”他勉强露出一抹笑,下意识握紧手里的剑。 “嗯,这是什么?”她疑惑地凑近“…剑?这是哪里带回来的?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说来话长。”他疲惫地吐口气,无意再谈,径自在沙发上坐下。 沈绿操注视着那把黑铜色长剑,眉头一皱,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不安和厌恶。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到厨房做菜,她清楚的知道,他的异常一定和那把奇怪的古剑有关系,但她更明白此刻并非发问的好时机。 她会弄清楚这一切的。她利落地翻炒锅中的菜,暗暗地想。 因为她有预感,这把剑一定有着不寻常,否则不会连平日冷静的向大哥都变得心神不宁。 而且…她从第一眼看见,就不喜欢那把剑!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那把剑好可怕、好不顺眼,好像就要因它而发生什么事一样…这突如其来的厌恶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厨房里香气四溢,美味佳肴一盘接着一盘的上桌,她满意地望着自己精心为他准备的晚餐。 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这句话她深信不疑。 偷偷觑了眼还坐在沙发上沉思的向凛巽,沈绿操眼里藏着恋慕。 她已经喜欢他好久好久,在她首次见到他的时候。 他当时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不论功课、运动、才艺皆是顶尖,代表学校参加各项比赛,也总能抱回奖牌,好像天下间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一样。加上生得一张俊帅脸孔,父亲又是知名企业的负责人,如此外型出众又优秀多金的男人,难怪让许多女人趋之若鹜。 她也是那些女人之一,却从来不敢主动和他说上一句话,只敢在校园里注视他高瘦的背影,或偷偷搜集关于他的情报,然后在他每天必经的路程,假装不经意的擦肩而过…即使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也从未正眼看过她,但这足已让她开心许久。 直到毕业各奔前程,她还是没有勇气表示自己的心意。 虽然个性冷淡,完全不理会别人的热络与亲近,他仍然是最闪亮的发光体,在众人簇拥下离开。她仍旧只在角落,用着眷恋而悲伤的眼神目送他离去。 然而,却在数年之后,她竟偶然与他重逢,她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决心。 这一次,她将不再被动。 她已经不是当年在校园里、只敢偷偷凝望他背影的青涩小学妹,经过几年的社会历练,她愈加成熟,也愈加美丽。 这也从此让她更加怀疑,她与他,是否真是命中注定? 若非他凑巧成了她的邻居,她大概一辈子都无缘与他相识… 因此,她处心积虑地想办法认识他、接近他,渐渐由陌生到熟悉,她相信,能这样大大方方登堂入室的女人,唯有她! 虽然他一直被好多女人包围,但从未见他真正动心。而这让她欣喜,也让她增添信心。 沈绿操哼着歌,愉悦地摆着碗筷。她相信将来有一天,他会为她动心的! 因此,她愈加珍惜与他之间的相处,也更努力想拉近彼此的关系──虽然到目前为止,一直徒劳无功,她与他仍只是朋友,他看待她,就如同一个邻家小妹妹。 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她总有一天会得到他的心! “晚饭做好了,快来吃吧!”她朗声招呼。向凛巽不动不语,忘我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无所知觉。 “向大哥?向大哥?”她走上前去,推了推他。 “绿操?”他这才如梦初醒,眨眨眼,回过神。 “我说,吃饭了。” “哦,我不饿,吃吧。”他修长的指抚过黑铜剑,细细端详。 “向大哥…”沈绿操秀眉轻蹙,微恼,又百般无奈。 他的眼里只有剑,甚至连正眼看她一下也没。 她愠怒地看了一眼他始终紧握不放的长剑,心中对它的厌恶更深。 “别管那把剑了,我们吃饭去,好不好?” 她不懂,到底那把剑有什么好看?为什么他会这样为它恍惚出神? 他从来没这样过的!这把剑一定有问题。 沈绿操见他压根儿没把她的话听进耳里,心中气恼,又不便发作,只得捺着性子,软言相劝“向大哥,不管有什么事,先吃了饭再说,好好休息一下才是,不要为了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她望着那把碍眼的黑铜剑,忍不住伸手想把它拿开。 “不准碰它!”向凛巽察觉她的意图,反射性地冷怒低喝。 她伸到一半的手蓦然僵住“向大哥…” 他居然凶她?他居然为了一把莫名其妙出现的古怪长剑对她疾言厉色?! 她咬着唇,眼神无辜委屈“对不起,我…也是为你好。” 他烦躁地吐了口气,低声道:“没事的,绿操,不用担心我。”话落,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内走“我真的吃不下,自己慢慢吃吧。” “向…”她赶忙喊道,却来不及唤回已经离开的身影。 可恶,太可恶了!她气得想跺脚,那把剑到底有什么力量让他这样心心念念?她可是努力了好久才与他有这样的进展,凭什么一把突然出现的怪剑就这样轻易的夺走他所有的心神与注意力? 哼,她会弄清楚的,不管是谁来阻碍,她都不会输的。 沈绿操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眸里闪着坚定的光芒。 我的魂魄即将散尽。 多少年来的痛苦,你知否? 心爱的人近在身畔,却无法亲近,虽咫尺之隔,却彷若天涯之遥,这煎熬,你可懂得? 怎料得到你这般傻,岂不是抹杀我的牺牲? 明知厮守二字是最可笑的奢望,却仍忍不住,在滚滚红尘中,在辗转轮回里,在庸碌纷扰的茫茫人海间,寻你… 即使,你已经不是你,往昔的向剑生,早已不复存在。 却一心执着那早已变质的一缕魂,即便一再转生,仍不愿放弃漫长而绝望,永无止境的寻觅… 一切只因,抛舍不下── 多少次喊,回荡于无声空间,阻隔你我,你始终无知无觉。是了,又忘却历经轮回,你已非往昔,那曾经深刻烙印心底的影像,记忆,情感,随着时光冉冉,早已从心底连根拔除…是吗? 而,我仍旧在原处呵!多年来始终不变。 我因你而生,为你而存,那早已被你遗忘的记忆,感动,片段,点滴,至今仍在我心中燃烧,崭新鲜明,几乎发烫… 那是让我支撑至此刻的动力。 超越极限的结果,便是灰飞烟灭── 我的时日已无多,多想…多想在消逝前,重温当年旧梦,在那只有你与我的世界,相互依偎,忘了人魂殊途,忘却没有明日的凄凉,眸中只望见你,再没有其它,你的怀抱,便是一切… 剑生呵!剑生…可还记得曾有人这般深情呼唤? 如今重回你身畔,我已心满意足;只是多想…多想在最后仅存的时光,再听一次你轻唤我的名… 剑生,剑生呵── “是谁?!” 半夜,向凛巽于睡梦中惊坐起身,冷汗涔涔。 房里,沉静,漆黑无光,他只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喘息。 他抹去颊边冷汗,下床,开灯,环视熟悉的卧房里,一切如常。 他长长吁了口气,平稳住情绪,颓然坐在床上发愣。 他听见了,有人在说话── 轻柔,低细,听不真切,在耳畔缭绕,挥之不去。 到底是谁?虽听不清楚这声音说些什么,却强烈感受到一股莫名哀伤,将他整个人笼罩,沉重得透不过气。 每当要凝神细听,那声音又消失无踪。 日日夜夜,他永远听不清究竟说些什么,却令他无法漠视,寝食难安。 好似…在呼喊着什么。 日复一日的精神折磨,几乎要让他崩溃。 “该死!”他愤然一捶床面,低咒,目光不经意瞥见床头边的黑铜剑,黑眸闪过一抹亮光。 是了,从拿回这把剑开始,一切都开始不对劲。 “你到底想说什么?想告诉我什么?”他疲惫无力,抱着剑低叹。 同样无人回应的空寂室内,长剑依旧沉默。 第一章 第二章 锁魂剑 作者:采桑 第二章 曾经,有一个关于剑,也关于人的传说。 在那几乎被时光洪流淹没的久远从前,在那个长年打铁声不断的深山里,有着举世闻名的剑,也住着举世闻名的人,全天下都在议论著。 据说,全天下绝大多数的神剑,皆出自此地。 听闻,铸剑者脾气古怪,清冷孤傲,从不与人亲近,独自一人远居深山,日日夜夜,重复着枯燥却神圣的工作,年复一年,从不间断。 传说,凡他亲手所铸之剑,必是惊世神器,多少武林侠客、豪门贵族,欲万金求得一剑,仍难如愿。 据闻,铸剑者开出的价码,能修建一座皇宫。 又传闻,他曾将剑赠予一名不熟识之人,分文不取。显然卖剑与否,全凭铸剑者自身主观心情好恶。 果真是个怪人…天下人如此议论。 即便如此,铸剑者的名气声望非但未减,反而愈盛。 铸剑者冷酷漠然如昔,也阻断不了与日俱增的求剑之士。 再听说,铸剑者近日又将完成一把神剑,而且这回非比寻常。 向来寂寥无人的深山,渐渐热闹了,上山之人多数纯属好奇──好奇着即将铸成的剑,也好奇着铸剑者的庐山真面目。 只是所有人都失望了。铸剑者紧闭门户,不见来人,曾有不死心者苦苦守候数日,仍是徒劳。 好奇之士逐渐放弃,深山又恢复往昔清静,只有偶尔出现的求剑人士,才让这僻静山上出现些许人烟。 然而,关于铸剑者,天下人议论得更加热烈。 诸多传言纷杂,让这居于深山中的奇人,增添许多神秘色彩。 铸剑者近乎神奇的巧手,对剑的狂热,造就无数神兵利器,彷佛生来便是为了铸剑… 久了,也不知是真名或他人渲染代称,这名神秘的铸剑师,从此名唤向剑生── 暗室内,高温燠热。 正中央一个大熔炉,火焰飞舞,日夜不熄。 金属敲击声规律而持续,一个男子昂扬立于其中,刚毅的脸孔面无表情,专注敲打手中半成形的铁片,似是对室内周身的高温毫无所觉,他眼眨也未眨,任淋漓汗水蜿蜒而下,露出年轻结实的光luo上身,古铜色肌肤布满汗水,随着手势及身体摆动,在烈焰高热中反射出点点晶莹亮光。 深浓如墨的眸冷然,透着执着,随着手里的铁片逐渐成形,他眼里的坚决缓缓化为狂热。 屋外,金乌西落,一抹朦胧的影静静立于暗室角落,逸出无声叹息。 时光飞快流逝,男子动作从未稍停,除却沉重有力的敲击声,只余熔炉内火舌肆虐声息。 直至天明。 当一切声响静止,他高举着甫铸成的长剑,锐利的剑身泛出凛冽冷光,挥动间,带出凌厉气势,即使外行人也一瞧便知,此为一把上好利剑。 男子细细端详许久,激越的双眸却浮上愤怒,狂热的眼冷却成冰,大手一挥,毫不珍视地将长剑扔至一旁。 角落,动也不动的身影,缓缓摇了摇首。 男子薄唇紧抿,没再瞧那把剑一眼,高大的身形推门而出。身后,那抹轻巧朦胧的影飘忽追随而去。 属于清晨的微凉气息有别于室内干燥的高热,穿越回廊,他一路笔直走回另一间屋内。 又失败了。他闭上眼,双手紧握成拳,挫败和心焦,夹杂不甘和气恼,远远超过了长期不眠不休铸剑的疲累。 无声无息的缥缈轻影,翩然来到他身旁。 “何时…才愿停止?”轻柔得几不可闻的声调,在耳际轻呼。他睁眼,深深望着房内架上那把黑铜色长剑“直到…超越它为止。” 又是窒人的沉默,好久,带着叹息的柔嗓才又扬起“何苦?” 他不再说话,闭上眼,养精蓄锐。 随后,顿感身子一阵沁凉,一只嫩白的手绞着布巾,为他拭汗。 动作轻柔,极缓,由峻毅冷硬的五官划过,顺延而下,擦过肌理分明的胸膛、手臂,滑至背部。湿凉的抚触让他舒适地放松身子,不再紧绷。 “别再折磨自己。”冰凉的手覆上他的颊,幽柔心疼。 “不懂。”他不动,眼也未睁,只淡道。 “你知道我懂。”飘浮的嗓音几不可闻“剑生,没人比我更懂你。” 他的身子颤动了下,粗糙的大掌覆住她细柔的手“铸剑是我毕生的任务与使命,我不能停。” “可…你如今已过于苛求。” “一名铸剑师,生平所求,只是铸造一把绝世好剑。” “你…不早已做到?” 他复杂的眼再度望向那把黑铜剑“我要超越──”他不甘这是极限,他不愿就此打住,他要挑战更巅峰的自己。 “超越之后又如何?”她低叹,望着他站起身,朝前走去。 他拿起剑,细细抚摸,眸里有着着迷,有着眷恋“跟着我,再无法离开这里半步,…可曾怨过?” 苍白的唇漾出一抹笑“我如今的一切,皆是你所给予,你是我的天,我的主人…你对于我的意义胜过世上所有。” 他不语,眼里迷离的波光闪动。 她移近他,展露最深情的笑靥“剑生,我美吗?” 他抚过她的发,低沉的嗓音轻吐:“无人比更加美丽。” 是的,无人能及。 没有一位女子能如她那般,清灵与妩媚兼具,足以夺人心魂的美丽。 长发如飞瀑而下,毫无任何赘饰,一袭素衣,飘飘然立于地,是那样脱俗澄净,在晨曦照射下显得朦胧缥缈,几乎有些奇异的透明… “时间已到。”她轻声说,水灵灵的眸藏着不舍及些许忧伤“我无法再久留。” 相聚的时光,总如此短暂呵── “别…慢点。”他抓住她,冰凉的柔荑握在手里,充实感逐渐消失,纤细的指尖在他大掌上化为点点透明。 他不再犹豫,执起黑铜剑,往自己手腕上深深一划。 泛着光芒寒气的剑,&吸&附了他的血,须臾,银亮锐利的剑身,崭新一如往昔,不见任何血渍。 “剑生…”她细柔的嗓音带着浓浓不舍“别再伤害自己…” 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剑痕,教她每见着一次,心便揪疼一分。 “只为挽留,我不惜一切。”他的眸射出烈焰,烧灼着她。 “傻呵,剑生…”她凄然的笑容里,包含太多伤感。 娇媚的身躯恢复常态,苍白的肤色呈现些许红润,几度模糊得要消失的指尖,又被他牢牢紧握在手心。 “我…仍会消失…”她的眼里浮现泪雾,笑颜万分牵强。 他深深拥她入怀“多一刻也好,我愿倾尽所有让留下。” 她摇首,动容他的情意,心疼他的傻气。 “这已足够,莫再强求,能长相伴你左右,我便心满意足。”倚在他胸前,温热的身躯熨暖她始终冰冷的身子。 “有没有…能让永远留下的方法?”他低喃,捧着她的脸。 似真似幻的形体,不真切的触感,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他爱怜,又心痛万分。 她抬眼,与他眸光交缠。缓缓摇首,只能一再摇首。 “你明白这是奢求。”她落下泪,他伸手接住,泪滴在触着他的掌心之际,化为无形“我连眼泪都是冰冷的…甚至,你感觉不到──” “依魂…”他哑着声呼喊。 “是的,依魂。”她勾起一抹笑,眼儿迷蒙“我本无名,因你而生,因你而存,我没有躯体,没有血肉,只是生于剑内的灵气,一缕依附于剑上的魂魄…此后,依魂便是我的名。” 话语间,娇柔的身躯又隐隐变得透明,他揽着她,却无力改变现状。 “下次,我会再来。”她绝美的脸庞缓缓变为朦胧,握住他满是伤痕的手腕“只求你…剑生,别再为我伤了自己…我情愿独自忍受相思之苦,也不愿累你受皮肉之痛…” “依魂──”他干涩地扯着声,颤抖着见她飘然远去。 她扬着笑,清丽娇柔的身子在空气中隐去,缥缈的影没入黑铜剑内。 “依魂,依魂…”他抱着剑,闭上眼,嗓音包含太多无奈酸楚。 房内空荡清冷,再无任何声响。 这般奇遇,怕是无人能信吧? 铸剑师向剑生──他早多年前便名扬天下,在他的生命里,只有剑是唯一。直到…她的出现。 他铸造这把罕世神剑,创下他铸剑生涯中的最高峰。 天下人人皆知,这把神剑利器绝无仅有。多少人愿重金收购,他始终不肯割爱。 轻柔抚过光滑锐利的剑身,他眼里浮现情难自己的着迷。 它有灵性啊…会认主。在她出现之前,他便如此深信。 她因剑而生,集结天地间灵气而存,化身成人,翩翩降临。 她是剑,也是人,却似剑,又非人。 离不开剑,维持人形躯体时间也极有限,每至分离时刻,总教彼此痛苦万分。 因这一再提醒他,人魂殊途… 而,一把绝世好剑,不噬血,便难以维持其锋芒。 因此每日,他以血喂食,不曾间断。 于是渐渐…他发现自己的鲜血,能延缓她消失。 手腕处的新伤旧疤,是情爱的烙印。 “若流尽鲜血,能换得永生永存,我将愿意为而剖开心──”低柔的情语,轻轻回荡。 傻呵,剑生,你若死,我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锁于剑内的呢喃,他听不见。 牵引两方的黑铜剑,联系两个伤心人。 清晨,柔和晨曦中,一辆小型马车于崎岖山路上疾行。 “小姐,约莫再一刻钟,便可抵达了。”前头,车夫回首,对着车内的人恭敬禀报。 “嗯。”一只纤纤素手拉开车窗竹帘,探出一张白净无瑕的秀丽脸孔。 由窗外扑进的早晨清新气息,令她心旷神怡地微笑,想着再不久便可见着心中朝思暮想的人,不由得娇怯带羞,眉目含情。 “槿儿,”她轻唤着身畔随侍的黄衫丫头,双颊泛红,轻问:“觉得如我这般举动…是否过于不知羞?” 试想,有哪家黄花闺女主动前去男人居处?于道德,于礼教,都不合宜啊。 “主子,咱们都快抵达了,现在担心这些已经太迟。”面貌清秀的槿儿实话实说“况且,有我陪着,并非你们孤男寡女两人私自幽会,外人能闲言闲语些什么。再说,这荒山野岭,也鲜少人烟,主子大可放心。” 说着,轻捶微微酸疼的肩。这向公子可真是个怪人,哪里不好住,偏偏就爱隐遁这深山里,她这一路坐马车上来,都累死了… 思及此,觑了眼面前的美丽主子,不禁佩服地摇首。小姐这娇弱之躯竟能挨得住长途奔波,真让她领教情爱的力量果真强大。 “是吗?”女子垂眼,有些不安地扭绞绿色衣袖“我这样冒失造访,又无事先通知,他会不会生气?” “能见到美丽温柔的沈家大小姐,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动怒?”槿儿努力让主子安心“咱们就快到了,小姐要更开心点才是。” “但…”沈碧湖清丽的脸容染上愁苦,轻叹一声“向大哥他…从未对我和颜悦色。” 他总是漠然寡言,又冰又冷,每每将她的热情浇熄…她常想,若非兄长无意间得到那块铁── 一块让向来冷酷的他见着,也忍不住惊艳的上好原铁,让他心甘情愿用亲手所铸的名剑交换,她与他,也许此生都不会有交集… 她忘不了,那日,鲜少下山的他带着宝剑,亲入沈家,给予爱剑如痴的兄长,交换那块她根本瞧不出价值为何的铁块,当她于厅内初见他的那一刻起,她的眼里就只容得下他。 世上竟有这般高大俊挺的男子呵!浑身散发着冷冽寒气,脸上刚硬的线条显示他并不常笑…但这仍无损他出众的外貌。 她见过的男子,从没有一个如他这般独特。 那样冷情,那样孤傲,好似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勾出他的热情,除了在见到兄长与之交换的那块铁,她瞧见他深浓难测的眸里,激出她无法理解的热烈光芒… 此后,她便明白,这个男人的眼里,只有剑。 可她…眸里,心中,也只有他了。 是故,她从此对他心心念念,他的身影将她一切都占据。 她是傻!知晓她心意的父亲、兄长,皆苦口婆心的劝告,别把情感放在一个毫无感情的人身上,频频警告要她收手,莫再投入感情;显然她与他,是多么让人不看好。 这些,她都懂,但要做到,何其难── 她垂下眼,淡淡忧色浮上娇容。 她是不知羞的吧?这样追逐一个男人的身影。 父兄对她的执着皆感不可思议。她轻轻笑了,这一点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呢。 自幼被养在深闺里,乖巧,温顺,所有一切早已被安排妥当,她只需默默照着走,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首次有了反抗之心。 她其实也是叛逆的吧?安安分分过活了十数年,从未想过要争些什么,只除了他… “小姐,咱们到了。”槿儿的声音让她回神。 “嗯,将东西准备好,下去吧。”她轻声叮嘱。 无论如何已经不能回头了,她在心里低叹。她为他这般倾心,真情以待,他不会不知晓吧?又如何能无动于衷呢? 况且,她亦深知自己的美丽…柔荑轻轻覆上白玉也似的芙颊,这张容貌,不知让多少名门子弟慕名而来,连日日与她朝夕相处的槿儿,也常赞叹她无与伦比的美丽,还说只要是男人,没有人能不动心的… 是这样吗?包括他吗? 既是如此,他应该有朝一日会明白她的苦心、她的付出吧? 甫被槿儿轻轻搀扶着下马车,尚未走近,便觉一阵淡雅莲香扑鼻而来。 方疑惑抬眼,身旁槿儿已大声嚷嚷:“莲池!是莲池啊!小姐,快瞧瞧,好大一座莲池──” 定眼细视,那简朴屋前的一大片莲池,令她忍不住睁大眼。 占地极广,池面的莲花不计其数,静静躺于水面,清雅脱俗之姿,令人惊艳,让她移不开眼。 这荒山野岭,哪来这么大一座莲池? “这可真奇怪,向公子怎会无事辟建一座莲池?”槿儿同样不解“他这个人啊,脾气古怪,性子又冷,这会儿大费周章弄了座莲池,为什么呢?” 沈碧湖走向前,细细凝望池面莲花。这人工莲池要辟建完成,恐得下一番苦心及巧思不可,且这莲被照顾得极好…想必它的主人定是细心呵护。 而这怎么会呢?除了剑,天底下没有一件事物能入得了他的眼,如今他精心建莲池,又是何原因? 在猜疑之际,屋内传来声响,门开了。 “啊,向大哥。”她欣喜含羞,迎向来人。 “沈姑娘?”向剑生一袭黑衣劲装,望向那抹清丽的粉绿色身影,面无表情,冷然依旧,见她来访,虽无排拒,也无愉悦神色“有事?” 他的淡漠浇熄她满腔热情。她有些受挫,仍是挤出微笑“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过来瞧瞧你呀。她轻叹。 而后接过槿儿手中提着的竹篮,送到他面前“这个,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你一人独居在此荒山,想必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沈姑娘不必如此,”他一贯冷漠以对,并没接下“此深山野岭,路途遥远,沈姑娘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我…”她哑口,再度受创,难过的垂下眼。 “喂,我家小姐特地亲自为你所做,你不收下岂非糟蹋她的一番心意?”槿儿可看不下去了,立即挺身护主。 “别这样,没关系的。”沈碧湖拉拉她的袖,落寞地摇首“本是我太多管闲事,向大哥不愿收,就别勉强。” “可是…”槿儿不甘心地生着气,她心疼小姐受委屈啊! 定定看着主仆两人半晌,向剑生默默接过竹篮。 “向大哥…”她有些欣喜,又因他的勉强而有些伤心。 “多谢。”他一贯淡漠。 “没什么。”她微笑,娇柔脸庞有些红,望见他身侧那似乎从不离身的黑铜长剑“就是它吗?用家兄寻获之铁所铸成的剑?” “嗯。”他垂眼,握紧剑身。 “它叫什么名?” “…依魂。”他轻声说。 “依魂…真美的名字。”她沉吟,望着他,眸里隐藏的情愫闪动,却失望地发现,他的目光从头至尾不在她身上── 而是那把剑。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呢?她悲哀地自问,她活生生的一个人站在他面前,他为何还是不看她一眼,而执着于那把剑? “我可以…摸摸它吗?”她忽地小声提出要求,令他眉微挑。 思量片刻,他默默递出长剑。 纤白的小手细细抚过剑身,眼儿迷离“我不懂剑,但能这样令你着迷,它想必有着我无法理解的魅力…”轻叹,收回手,低细的语音几不可闻“好幸福的剑…” 她努力欲博取他欢心,仍只是徒劳,而它却能轻易赢得他所有关爱和注意力。 他听见了,却只是收妥剑,无言。 “我们离开吧,槿儿。”她对着身旁丫头道“别再打扰向大哥了。” “是。”槿儿听话应答。 “我们告辞了,向大哥。”沈碧湖落寞向他道别,在转身之际,瞧见那片莲花池,忍不住问:“那莲池…” 向剑生眼凝望,眸中带着她不懂的激越情愫。 她再度感到不安,除了剑,还有什么能激起他的狂热? “…没什么。”沉默许久,向剑生垂眼,低声回答。 “是吗?”他仍是不愿对她吐露实情。叹息一声,她不再多问,与槿儿相偕离开,在上马车之前,深深望了眼那片如梦似幻的美丽莲池,美眸若有所思。 第二章 第三章 锁魂剑 作者:采桑 第三章 沉寂的夜,打铁声仍不断。 长年高温的暗室,熔炉旁随意堆放着无数剑枝。 正中央高大英挺的身子,仍持续忙碌地动作,夜以继日,不曾停止。 当一把长剑又被夹杂愤怒的力道往旁一丢,和地上其它剑枝沦为同样下场,发出清脆的掉落声响时,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按住了他。 缥缈芳魂翩然而至,素白而清灵的影,抚平他的躁怒。 “你仍是不懂照顾自己。”她抬手拭去他俊颜上的热汗,黛眉轻蹙。 他放下工具,黑眸因看见她而绽放光彩“,来得早了。”依照惯例,最快也得明日才能现身。 “因放心不下你。”她幽幽叹息。 “别为我担忧,依魂,只需笑着陪伴我身侧。”他揽着她,出了暗室,沁凉的夜间气息包围住两人。 她偎着他,漫步在月光下,笑容哀伤“是啊,只因相聚时光是这样短暂。” 他的心一紧,用力握住掌中的冰凉小手,不语。 地上投射出的人影只有一道,只属于他。 她的眼悄悄一黯,她没忘,她是不存在的,她什么都不是。 “剑生…”她抬首,望着身畔那伟岸的俊挺身影,水眸迷离。“我们…或许不该…” “嗯?”他回眸,不解。 “我…只会耽误你。”垂下螓首,轻柔的嗓音飘荡微风中。 一直都忽略了,他是那样完美呵,拥有实体血肉、真真正正的“人”…而她,只是一抹恍惚存于天地的剑灵。他铸剑之技高超绝伦,向剑生之名无人不晓,合该有着璀璨美好的前程… 她却自私的霸占他好久好久。 他的天地宽阔,她的世界却只有他一人。 她依他而生,为他而存,于是以为理所当然…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否牵绊了他── “耽误…是这样认为?”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咬着唇,她不敢抬首,回避他的眼神。 久久,他再无任何只字词组。直到她察觉他怪异的沉默而抬首之际,身子被猛然一扯,撞入他怀中。 惊呼一声,望进他的眼,四目交缠。 “依魂呵依魂,最是懂我,怎生说出这样傻气之言?”他低嗄地轻语,抚上她冰凉苍白的颊。 “剑生…” “铸剑,是我此生无法停止的使命,而,我重视更甚于生命!”深浓的眸燃起火热“因我而生,我却再无法离开;的身体有我的血,我们早已是一体,密不可分…” 她激动得眼儿迷蒙,泪水潸然而下。 “我感觉不到的泪,的体温;然而的知觉,的痛楚,却明明白白的烙入我心,懂吗?傻依魂…” 晶莹的泪再也止不住,她投入他的怀抱哭泣。 他的话让她动容,让她释怀,所有的一切她都不顾了,只愿惜取眼前,日后的结果、最终的结局,她再也不愿去想── 夜风轻拂,卷带出一缕淡淡的莲香。 屋前宽敞处,一座莲池静静沉睡于夜中,满池高雅清莲躺于水面,圣洁灵净之姿,令她看痴了。 这是他为她而造,只因那素莲的清雅、涤尘、脱俗之气,像极了她。 让他在每回孤单寂寥,思念之情无处发泄之际,看花思人,成了他心灵寄托。 向剑生轻掬一朵素莲,眷恋而轻缓地,怔然出神。 依魂轻轻一笑,知他心意,下一刻,她忽地难得顽皮,纤手一推,将措手不及的他推入池中。 他先是一惊,重心不稳的身子在落水前一瞬,敏捷地快手一拉,将正露出笑意的人儿一同卷入怀中,随后平静无波的池面顿时水花四起,两人一起落入莲池中。 “真顽皮。”他浮出水面,浑身湿透,微笑轻斥。 她挣扎起身,没料到他竟连她一起拉下水“你才坏。” 水花溅上她的脸,点点透明水珠在她白皙雪肤上,更显晶莹。 他伸出手拭净她娇容上的水渍,粗厚的大掌沿着曲线移往她粉色唇瓣,轻柔摩挲,头抵她的额,轻叹道:“依魂呵…那样美丽,又那样不凡…若能永远将锁在怀里,那该多好?我真不愿放开,不愿呵…”她闭上眼,沉醉在他柔情抚触中。 “既是如此,就牢牢的抓紧我,我不会离开,永远不会…直至世上所有一切都枯萎,都腐朽,直到我的形体毁坏,魂魄飞散,我仍是不会离你而去…永远是你的剑,你永远的依魂…” 他动容地将她揽住,彷佛要将她揉入身体里。 没有人知道,冰冷孤傲的铸剑师向剑生,一双冷眼望世,却有颗火热的心,只为她而燃烧── “今日,有客人吧?”依偎在他怀中,她舒适地半闭着眼,微笑。 “知道?”他爱怜抚梳着她的发,不甚在意地问。 他心中只有剑,只有她,其余一切,他根本不在意。 若非她提起,那沈碧湖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是个美丽的姑娘呢。”她继读说,眸儿轻垂。 “看得见?” “不,感觉得到。”她摇首,犹记得那双柔嫩玉手轻抚摩挲的触感“力道很轻,很柔,带着好奇,专注,疑惑,还有悲伤…” 那复杂的思绪意念,由她的手清晰地传入她心中。 “是吗?”他只是淡淡一问。 “她喜欢你!”她抬首望他,下了结论“我可以清楚感受得到。” “那又如何?” “你──”她微怔,怎料得到他竟是这样冷淡? “难道希望我响应她的感情?”他眉心一蹙,反问。 那沈碧湖眸中暗藏的情愫爱慕,他当然懂得,也看得清楚明白,但他永远不可能对她动心。 “我…”不愿意,她当然不愿意呵!但… “我无法阻止他人的意念,但我清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依魂。”向剑生叹了口气,将怀中人儿圈紧“除了,我的眼里容不下其它。” “你真傻,剑生。”她喟叹,为了她这样一缕缥缈虚幻的魂,值得吗? “值得,依魂。”彷佛心有灵犀,他开口。 她再无言,静静躺在他怀中,闭着眼,唇角含笑,安详而美丽。 当真能什么都不顾吗?一直被压在心底的不安悄悄冒出头,她握紧他厚实的大掌,企图汲取些许温暖和力量。 她只求眼前这般的美好甜能再多些,无论如何,她永生永世都不会离开他── 月儿不知何时隐去,天际隐约露出鱼肚白。 “天已将明,回去吧。”躺在他怀中,她轻声说。 他点头,利落地抱她起身上岸,行经之处,皆留下一片湿濡水痕,她与他并肩而行,轻薄素衣却干燥如昔,灵动悄然的身形显得飘忽而带着些许朦胧。 向剑生回房净身换衣,此刻天际不过微亮,竟已传来敲门之声。 他不觉眉心轻拧,他素来离群索居,不与任何人打交道,连朋友也无,如今有访客清晨来访,实不寻常。 大门一开,竟是大队人马阵容在外等候。 一顶豪华大轿停于门前,四周皆有守卫护持,散发出肃然森严之气。 一位中年男子自轿中缓缓走出,目光犀利,傲然而立,浑身夹带一股强烈而不容忽略的气势。 “如此时刻冒昧来访,吾乃当今圣上胞弟六王爷。”他昂扬而立,清朗的嗓音报出了身分。 向剑生毫无反应,只是淡道:“王爷突如造访寒舍,不知有何要事?” 他不亢不卑的态度令六王爷有些恼,却又暗暗折服,只得又道:“敢问阁下便是名满天下,传闻专铸名剑的铸剑师向剑生?” 他对于这样的恭维也彷若听而不闻,连眉都未挑一下“我正是向剑生。” 六王爷面露喜色,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本王听闻向公子手下创出之剑个个皆属非凡,特别是数月前甫破炉而出,一把拥有灵性的奇异旷世之剑。” 向剑生眸中忽而光芒一闪,快得来不及捉摸“这全是外人夸大其词。” “是吗?本王欲见识那把旷世之剑,不知可否?”虽是询问之言,然神态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向剑生冷冷一笑“王爷慎重来访,恐怕不只是纯粹欣赏我的剑吧?” “哈,好一个向剑生,果真聪明!”六王爷朗声而笑,目露精光“三个月后便是皇上大寿,本王欲送一把奇剑当贺礼,希望向公子割爱,无论多少代价,本王皆愿意付出。” “这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他沉凝着脸孔,万分坚决。 “你竟敢拒绝本王,向剑生,你胆子未免太大!切莫忘却站在你面前的是何人!”六王爷脸色一变,怒道。 向剑生却是无视于他的怒气,仍是冷漠以待“我的回答已万分清楚,六王爷请回吧。”说着,傲然转身,便要将门合上。 “站住!”六王爷气得面色铁青,不能容忍有人如此藐视他的权威“向剑生,抗拒本王,你可知会有何下场?” “大不了一死。”无畏无惧地轻轻一哼,向剑生连回首也没“而即使我死去,也不让任何人拥有那把剑。” “你…”六王爷被他的话震慑住,一时间开不了口。“好,向剑生,除非你能在皇上大寿前铸造出一把更好的剑,否则届时休怪本王无情!” 在大门即将关上之际,向剑生冷冷抛出一句“我可以为你重新铸造一把剑。” “哼,别以为能敷衍了事,若是届时这把剑比不上那把灵剑…”六王爷正要撂下狠话,却被他打断。 “即便是如此,你带回的也只是我的项上人头,休想碰剑分毫。” 六王爷再度被他坚持护剑的决心气魄慑住,不由得问道:“为何你以命相护,就是不肯交出那把剑?” 向剑生缓缓回首,嗓音轻吐:“它,不只是一把剑──” 六王爷挑眉,不解他话中之意,只命令道:“总之,本王给你三个月期限重新铸剑,三个月后的此时,准时来此取剑,把握时间吧!” 话落,一如来时的傲然,喝令众人马起程离开。 他拧着眉,垂眸深思,直到那群不速之客消失无踪,他旋身进屋,对上厅里那双忧愁的眸。 “剑生…”她轻叹。果真…麻烦已至。 “什么都不用说。”他沉声,在椅上坐下,神情冷然如昔。 她自是明白他的性子,走上前,张口欲语,却发现自己的躯体逐渐淡化。 低垂的美眸敛去哀伤,她用最后的时间握住他的手。 “依魂。”他挣扎痛苦的眼神落入她的眼,她怜惜不舍地伸出柔荑抚上他的颊。 相对无言,她带着最后的美丽浅笑,消失在空气中。 他覆上自己的颊,感受着她指尖残留的冰凉,望着那柄黑铜色长剑,心中已有决定。 自那日起,他反而不再铸剑。 终日流连驻足莲花池畔,对着满池盛开的花儿深思凝望,或是闭锁门户,镇日望着黑铜长剑怔然出神。 “依魂…”他轻柔低唤,眼里相思欲狂。 好多天了,为何仍不见佳人芳踪?他闭上眼,沉重郁结地长长叹息。 一阵柔软冰凉的触感缓缓自背后贴上,抑郁焦灼的心蓦然平顺,他双眼未睁,刚毅的薄唇却淡淡扬起。 “为何…还不动手?”飘忽的叹息在风中轻扬。 依魂自身后环抱住他,芙颊轻贴他宽厚的背,绝美的脸容写着担忧。 他只是笑,揉着她飘逸长发“不是要我收手?” “此事非同小可。”依魂飘柔的嗓音夹带忧虑“期限已不足三个月,若无法如期铸成…”话末,长睫颤动轻垂“就把我交出吧。” “不。”他收紧手中力道,坚定无比。 宁可一死,也要保全她。 “那么…为何不再铸剑?” “已经无此必要。” 自六王爷来访后,他忽地领悟到,她,是世上独一无二,再也没有任何一把剑及得上。 无论用何种方法、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铸造出另一把超越她的剑。 至此,他完完全全清醒过来。 于是,他从此不再铸剑。 “期限若至…你将要如何?”她叹息,为他的处境忧心不已。 “那已经不重要。” 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毫无畏惧,重要的是,只求保全她。 “不,不要那样,剑生。”她有些急了,扳过他的身“再试一次,好吗?” 他无言,与她水灵灵的美眸相对。 “再试试,你一定可以,好不好?”盛着焦急的眼几乎掉下泪来“别为了我…不值啊。” “值得。”他柔情眷恋地捧起她苍白的娇颜,再度深情重申“莫再怀疑我的心意,值得,依魂。” “剑生…”她急急摇首,动容又心疼“既是如此,就再试一次,你是名满天下的铸剑师,一定没问题,对不?” 拗不过她的恳求,不舍她眼里的忧伤,他缓缓地点了头。 她稍稍宽心,偎在他怀里“你一定会成功的,我知道你可以。” 向剑生只是揽紧她,不语。 他心知肚明,天下再无一把剑能与她相提并论。 “告诉我,你能完成的,是吗?”她不死心,坚决要他答复“你可以铸成超越我的剑吧?剑生,为了你,也为了我…” “…嗯。”他终于点头,将叹息压抑在心中。 “若失败,便将我交出。” “不可能!”他飞快拒绝。 “那么,就非得成功不可。”她低声说,明白他即使同意动手铸剑,却是为她勉强答应,既是无心,又如何能成?于是,她故意逼他。 他亦明白她的用意,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眸中已写着坚定。“明日,我便起程出外寻铁。” 她终于放心,抱紧他,轻声呢喃:“我会等你回来…”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任何人碰。” 她笑,泪光闪闪“够了,有你这句话便已足够,剑生──”最后的话音消失在他炽热深情的唇间。 她叹息,几乎被他烧灼,被他融化;她晕眩,沉醉了,在他怀里化成了一摊泥,让她再无暇思考忧虑两人注定没有未来的结局… 第三章 第四章 锁魂剑 作者:采桑 第四章 长安城,热闹繁华之所在,人操络绎不绝。 因与外域交流频繁,于是许多商人藉进出口买卖,获利颇丰。 其中,最著名的富商乃长安城首富沈尉,白手起家,经多年努力才有今日的丰功伟业,其下有一子一女,长子沈青海年方弱冠,便已展现出过人的经商才能,处世圆滑,手腕高明,大有乃父之风,是沈尉最得力的左右手,传闻他爱剑成痴,喜搜集天下宝剑,曾用一块价值万金、于外域经商途中得到的上好精纯铁块,向名满天下的古怪铸剑师向剑生换取亲手铸造的名剑一把,让众人沸沸扬扬了好一阵子,只因人人皆知,向剑生所铸之剑皆是稀世珍宝,价值难以估计。 么女沈碧湖芳龄一十又七,据说遗传其母,生得一张花容月貌,又知书达理、温婉贴心,于是早在及笄之年便有不少王孙贵族慕名而来求亲,然沈尉审核严谨,迟迟尚未替女儿订亲。如今沈碧湖已届适婚之龄,再不出阁,恐有遭人非议之嫌,于是沈尉近日积极为女择夫,成为长安城茶余饭后的热络话题,纷纷猜想议论,不知是哪家公子能幸运成为长安首富的乘龙快婿,人财两得。 此刻,在沈府的大宅子里,前些日子甫自外域经商归来的沈家父子正于大厅内接待贵客。一名适巧经过此处的黄衫丫鬟见状,不动声色,不敢冒犯,默默退了下去,往内院另一栋楼阁快步而行,穿越造景雅致的绿园庭木,经过迂回精巧的回廊,到达一座别致的楼阁,脚步停也未停,伸手推开门匆忙进屋。 “哎呀,小姐,不得了,大消息啊!”“又怎么了?槿儿,一进门便喳喳呼呼的。”房内另一个翠绿色身影动也未动,淡道。 “嗳,小姐,别缝了,这事儿可与有关呢!”槿儿伸手一把抓下沈碧湖手中的衣衫针线“可知我方才看见什么了?老爷和少爷正在厅里接待贵客,好似是名官爷呢。” “那又怎么着?爹爹经商多年,人脉广阔,认识些大人物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敝?”沈碧湖嗔怪地看她一眼,拿回缝制一半的衣衫,小心翼翼地抚整后,摊开手中的宽大衣衫,想象着这件充满她情意的衣裳穿在那个伟岸身躯上的情景… “小姐!…”她简直要跺脚了。 不知向大哥穿着,合不合身呢?不理会槿儿的反应,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纤纤玉手一针一线细细缝着。 希望向大哥不会怪她多事才好…她思忖,微忧,一方面又为意中人缝制新衣而欣喜娇羞,忍不住面露微笑,芙颊染上淡红。 槿儿在旁瞧着,摇摇头,忍不住叹气“小姐,这又何苦呢?我瞧那向公子根本…”根本无心啊。最后的话语在看见沈碧湖唇畔美丽又期盼的甜浅笑时,不忍地咽了回去。 她一直认为,小姐那样美好,不该有男人不动心的,直到见着了那冷心冷情又冷面的向公子。 她看着小姐毫无保留,执着又痴心,一次又一次主动,可那彷若冰山的向公子始终无动于衷。 她时常想,为何有那样多富家公子为小姐几乎踏平沈家门坎,她却瞧也不瞧一眼,偏偏为那个古怪冷傲的男子动心… “我方才行经大厅,老爷和少爷正在招待的贵客,谈及了的婚事。”槿儿皱着眉据实禀报。 沈碧湖下针的动作一顿,随即又回复常态,平淡地响应:“这又非第一回,反正又是一个前来求亲的人罢了。”爹爹会婉拒吧,就一如往常… “可…这次似乎非比寻常呢。”槿儿回想起方才所见,严肃低声说:“老爷看起来很开心,和少爷三人在厅里看来已聊了许久,相谈甚欢呢,和之前来求亲的人们不一样啊。” “别说了…总之,别胡思乱想,自个儿瞎猜。”沈碧湖轻声道,垂着眼,敛去眸中的深思与忧色。 “可是…”槿儿还想再说些什么,紧闭的房门被敲响了。 “小妹,是我。”清朗沉稳的男音,自门板后传来。 “是少爷!”槿儿低呼,快步前去开了门。 “没打扰们吧?”温和的嗓音带着笑意,由外而入。 只见迎面走来一位翩翩美少年,头戴角巾,身着袍,清逸俊雅,风采卓然,看似一般书生文人,然若非熟识之人,谁会猜想得到他竟是长安城首富沈尉之子,同样拥有过人生意头脑的经商奇才沈青海! “大哥怎么来了?不是与爹爹正在厅里招待贵客?”沈碧湖微笑相迎,放下手中衣衫。 “贵客已经离开,我便来了。”沈青海瞥了眼案上的衣衫,不动声色,轻笑道:“方才谈及了──” “是吗?我有什么可谈的?”沈碧湖笑语依旧,心中却悄悄一沉。 “那名贵客,是当今吏部侍郎石大人。”他优雅地入座,接过槿儿奉上的茶啜饮一口。 “…这又与我何干?” “他是与无关,不过石大人有位甫中科举状元的公子,可就与大大有关了!”沈青海望着胞妹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轻轻抛下惊人之语“经一番长谈,爹已决定将许给这位年轻有为的状元公子!” “大哥!”她沉凝着脸轻喊,霍然站起“这般突如其来,便将我终身大事底定,不嫌太过草率?” “早知会这么说,小妹。”沈青海低叹,轻摇着首“其实这并非突如其来,也心知爹这些日子积极为寻觅良婿,那位石大人的公子乃青年才俊,在乡里间已声名远播,爹早已暗许,只是苦无机会详加了解接触…今日与石大人畅谈许久,才决定了这门亲事。” “你们…”沈碧湖又气又急,咬着唇,握紧粉拳,忿然轻道:“连那石家公子的模样都未曾见过,只单凭传言,单凭一席之谈,爹就将我亲事说定,这实在…太快,让我无法接受!” 这根本是故意!爹爹和大哥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她钟情于向大哥── 她心急如焚,六神无主。她明白爹爹一旦决定的事,绝难以更改的…该怎么办呢? “让无法接受的原因,不是因为婚事决定草率,也并非石家公子人品好坏,重点在于…向剑生吧?”沈青海了然一切的目光,落在桌案上未完成的衣。 “我…”这不轻不重的一番话,插中她的心窝,让她顿时哑口无言。 沈青海执起案上衣衫,语重心长地叹息“碧湖,知道的,爹并不赞同与他来往。” “为什么呢?大哥。”她无助心慌地抬首,泪眼汪汪“向大哥有什么不好?他同样青年才俊、同样名满天下,更甚那什么石家公子!” “碧湖…” “况且,你也极欣赏钦佩他的不是吗?”她焦急地抓住兄长的手,渴望最后的一点支持“那把剑…那把剑你极爱的!你不会忘了那件事的,是不?大哥…爹爹平时最听你的意见,求求你替我向爹爹求情,我不要嫁给那石家公子,我不想嫁呀…” “爹已经决定了,这事我也做不了主。”他沉声,别开头。 “不可以…你们不可以这样…”她凄然落下泪,颓然松开手“太过分了,你们好残忍──” “小妹,别这样死心眼。”他叹息一声,疼惜地拭去她的泪“我自幼感情甚笃,我怎会不明白的心思?只是对于那向剑生…我与爹皆早已劝过,别对他抱任何期望,天下间除了剑,没有任何人事物入得了他的眼…这点想必也十分清楚,是吗?” “不让我试试,怎知不成呢?”她抛开矜持,泣诉。 “试了那么久,他可曾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凛着脸容,直视得她无比心虚“以为每回偷偷出门去他居处,我当真不知?” “你…”闻言,她惊怔。 “真以为的举动神不知鬼不觉吗?”沈青海摇首苦笑“若非我在暗地里打点,恐怕爹早已得知这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的大胆举动…这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可就不敢想象了。” “大哥!”沈碧湖轻喊一声,长久以来的压抑挣扎瓦解,抱着兄长轻泣“你要帮我…大哥,我不要嫁那什么石家公子,吏部侍郎的公子又如何?他是不是状元又与我何干?我还不想死心,我心中只向大哥一个人…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大哥!” “唉,真傻…”沈青海柔声安慰着,又百般无奈“早知今日,我当时便不向他换取名剑了,如此,也不会和那向剑生有任何交集!” “所以,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吗?”她含着泪,犹语带希冀,天真地说:“大哥,你会帮我说情的,对不?” “小妹,这件事我办不到。” “为什么?只要你肯帮我,或许尚有转圜余地…”她不懂,为何自小到大,那样宠爱她的兄长,这回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点头? “太天真了。”他沉重地摇头“亲事已谈妥,怎有随意反悔之理?姑且不论咱们沈家丢不起这个脸,那石家公子出身官门,岂会善罢干休?!” “大哥,我…” “别再说了!”他决绝地转过身,阻断她的请求“无论如何,这门亲事已定,是无法再更改的了!小妹,听我一句劝,忘了向剑生吧。” “我…我不要,大哥…”沈碧湖连连摇首,揪住他欲离的身子。 “…唉,若是坚决不肯死心,到头来受伤害的仍是自己…好好想想吧。”沈青海自知劝说无用,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离开。 “大哥…”她泪眼模糊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徒劳无功地低喃。 她真要这样含怨嫁给一名她不爱的陌生男子?她不愿意…不愿呵!到底要怎么办才好?连大哥都不帮她了… “小姐──”默默在旁的槿儿轻喊,也替她感到心酸。 沈碧湖望着案上即将完成的衣衫,心里又是一阵疼。 “槿儿,说,我真的错了吗?”她抱着衣裳伤心落泪。她真不懂呵,她不明白自己毕生最大的赌注与坚持究竟该不该继续下去? “…小姐,去找他吧!” 她微怔,缓缓抬眼,看见槿儿认真而笃定的神情。 “去找向公子吧,若不去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槿儿指着那件为向剑生缝制的新衣“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呢。” “可…这下连大哥也不帮我,出得了门吗?”她哀怨含泪。 “此事少爷虽袖手旁观,可他的心想必仍是向着的,他过去能帮咱们,这回一定也能!走吧,小姐,这也许是最后的一线希望了。”槿儿不断为她打气“现下别急着放弃,槿儿会陪着!” “槿儿…”沈碧湖动容地握着她的手,缓缓点了头。 看着手里的崭新衣裳,脑海里那个冷峻清傲的脸孔,愈加清晰起来。 她可是为他抛开一切了呀…向大哥── 荒山。清冷,寂寥。 正是夕阳西下,遍地沉浸在一片金黄中,在渺无人烟的僻远深山里,格外显得萧条。 不同于四周萧瑟景象,一座广大的莲池静静躺于绚烂夕阳余晖中,生气盎然。 池畔,一抹柔美纤弱的影默默静坐,间或逸出一声叹息。 已经好多天了…素手无意识地轻抚池中盛开的白莲,剑生已外出近十日,至今尚未归来,令人忧心。 六王爷此番逼迫,他定压力沉重…依魂秀眉轻蹙,心中牵挂不已。 她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这样霸气、这样无理?剑生何其无辜,她亦然…她什么也不求,只想与他平静满足的过两人生活,难道连这也是奢求? 长长地叹息一声,她摇首,当真是不懂人类复杂的心思… 思索间,隐约听见前头传来异响,她惊异地抬眸观望,见崎岖黄土道路的遥远一端,似有两道人影缓步而来,她先是一愣,而后不解,剑生素来离群索居,怎会有人突如其来造访? 思考同时,那双人影逐渐靠近,她心下一惊,本能地起身欲躲藏,无奈仍是慢了一步── 抱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已决心抛开一切矜持犹豫的沈碧湖,偕同小丫鬟槿儿再度出府,来到向剑生的居处,不料却在屋前撞见一位陌生女子。 槿儿见状也怔住,这个地方,不该出现除了向公子以外的第二个人…何况,又是这么美丽的一位女子… 依魂见躲藏不及,只得正面相迎。她瞧见两位年轻女子由远而近,她几乎是立即被其中一道翠绿色身影&吸&引住目光。姿容秀丽,额间一点花钿增添娇媚,绾着华美高髻,上有一支碧绿翠翘;窄袖衫襦,外罩半袖短衫,湖水绿长裙,浅碧披帛环住肩臂,胸前璎珞闪耀夺目光彩;莲步轻移间,披帛簪饰随势飘摇轻颤,婀娜多姿,娇艳妩媚。 好高贵华丽的女子啊…依魂在心中轻赞。 只是,这女子是何人呢?与剑生是旧识吗?她这个不该存在世上的魂魄被这女子瞧见,会不会为剑生带来困扰麻烦呢? 在依魂思考间,沈碧湖同样惊愕,也…惊艳! 怎会有这样一个彷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除却一头飞瀑般的黑发,白,是她身上唯一的颜色,晶莹素雅,又淡又柔,只一袭简单的白衣罩身,任由长发垂散,浑身上下无一点妆彩点饰,甚至没有穿鞋…低垂的目光见到那双细致白皙的足踝,轻戏着莲池水面,在金黄阳光下荡漾着点点波光。 合该是十分无礼而不合宜的举动,由她做来却万般自然,不粗俗,不矫饰,绝尘清灵的美,几乎令自己黯然失色── 她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沈碧湖蹙眉不住猜疑,心底的不安逐渐扩大,却逃避地不愿做最坏的猜想。 “请问…向大哥…”最终,她首先启口,打破这诡谲的气氛。 依魂起身,回以礼貌的浅笑“剑生不在屋内…他外出寻铁,已有好些日子未归。” 听见她的称谓,沈碧湖眼里悄悄一黯。这女子直呼向大哥的名呢,她再如何眼拙,也瞧得出她与向大哥有着非比寻常的亲密… “寻铁…”她轻喃。是了,六王爷前来求剑一事,天下人尽知,她也曾听闻槿儿提起。“是吗?我来得真不是时候。” 她垂首,忽觉有种心灰的死绝。原来让自己每日心心念念又牵肠挂肚的那个男人,当真是对她一丝情感也没。 但这怎么能呢?她对他如此死心塌地,他怎能这样无情? 不,错了,他是有情的。沈碧湖哀怨复杂的目光望向依魂,他只对她有情呵!而这怎么会呢?这个女子为什么能得到他的心?他又怎么会对人动心? 他的心中,应该只有剑啊…她过去一直是这样认为。 是故,她始终不肯放弃,只因她深信,只要向大哥心中没有别人,她便是有机会的… 那么,她今日为他再度上山,是为了什么呢?得到这样的重大打击,教她情何以堪? 思绪千回百转,沈碧湖握紧粉拳,深觉自己受辱了。 她的真情被无情践踏,自尊心狠狠受创,长久以来的希冀幻梦破灭…她不解,又愤恨,她嫉妒起眼前这个莫名出现的女子… 抬眸,望着圣洁优雅,一如池中白莲的她,沈碧湖忽然明白了! 这莲池…也是为她而辟建的吧?回想起向剑生当时眸中莫名的复杂神色,她现下完完全全懂了。 原来他的一切,都是为她… 依魂微偏着首,不明白面前这位美人儿一再变化的神情反应,然而那美眸里藏不住的悲凄哀怨和复杂难解,令她似曾相识── 蓦然,脑中涌现一双柔嫩的手,在抚触她的剑身时,所感受到的强烈意念… 心下顿时了悟,她就是那双手的主人吧。 美人儿眼中蕴含的妒怨令她心惊,也让她心虚含愧,毕竟自己是没资格拥有剑生的… “以往来此,从未见过。”沈碧湖再度探问。 “我…向来待在屋内。”依魂轻声回答,回避她的目光。 “喂,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与向公子住在一块儿?”在一旁的槿儿沉不住气了,愤然质问道。 “槿儿,不可无礼。”沈碧湖拉住她,摇首。 “小姐,都到了这种时候,不用跟她客气!”槿儿气愤难当,不能接受主子在面临最危急的情况、决定孤注一掷来寻情郎的决心下,又遇到这雪上加霜的打击“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凭什么霸占住向公子?!还明目张胆地住在男人家里,孤男寡女的,根本是不知羞耻!而小姐为向公子一心一意,痴心付出了所有,又为他反抗亲事…槿儿是为不平啊!小姐…喂,别站着装傻,到底是什么人?与向公子什么关系?快说啊!”“我…”面对槿儿的咄咄逼人,除了向剑生,从未与人有过任何接触的依魂显得有些无措。 该怎么说呢?她的身分,她与剑生… “哼,知不知晓我家小姐是何人?她可是赫赫有名的长安城首富最宠爱的掌上明珠,就凭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也妄想与她争?”见依魂温婉、毫无气势,槿儿愈加不客气地直批评。 “这…我没有…”依魂完全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是不明白她说的头衔,想来应当很尊贵,但这又如何呢? 争…她争什么呢?她从未想过要争些什么、与什么人争啊,况且,剑生是人不是物品,他有自己的想法意愿,岂是可任意争夺之物? 她从一而终,只想静静陪在剑生身畔,其余都与她无关。 “没有?!”槿儿一心护主,未经思考的话一古脑儿地接连吐出“像这般主动接近男人的女子最可耻可恶,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 “够了,槿儿!”沈碧湖沉声冷喝,娇躯微颤。 这话不就在说自个儿吗?她才是那个主动接近向大哥的人…是啊,她以为这样就能融化他的心,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他心中其实早已有别人的事实… 思及此,心中愈发觉得难堪悲哀。 “啊,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发觉自己说错话,槿儿急嚷着。 “什么都不用说了。”沈碧湖垂着眼,长长叹息。 见她黯然神伤,依魂有些于心不忍,微笑友善地轻声道:“两位专程来此,不知有什么事?剑生不知何时归来,若有要紧事,我可代为告知。” 殊不知这番体贴温婉的好意,听在两人耳里,解读为分明强调自己是女主人的示威之意! “太可恶了,这女人…”槿儿气得牙庠庠,站了出来“说得真好听呢,哼,才不用在这里假惺惺!”话末,一时气不过,忍不住伸手推了她一把。 依魂毫无预警的被推撞,低呼一声,踉跄地退了数步,恰好倒入一个熟悉的坚实怀抱里。 “剑生?!”她讶然。他何时回来的? “向大哥…”沈碧湖见着心上人,心中百感交集。 向剑生冷冽依旧,此刻却多了股不易察觉的愠怒,伸手助依魂稳住身形,下一瞬转向槿儿,面容沉凝如冰。 被他的气势震慑,槿儿害怕地往后退。 他就这般疼惜她吗?沈碧湖发现他的怒气来源,苦笑地自问,心知是自个儿丫鬟闯了祸,于是上前,陪笑轻道:“对不住,向大哥,槿儿不…” “滚。”又冷又硬的话语,僵住她唇畔的笑。 话落瞬间,所有人愣住,空气温度冻结至最低。 “向…” “滚!”他重申,毫不留情,狠狠将她刺伤。 随后,他甚至没再瞧呆在原地、面色如土的主仆两人一眼,揽着依魂,往屋内走去。 “剑生,这样不好…”被强硬地带开,行走间,善良的依魂频频回望。 他的回答是加快速度而行,一声也不吭。 第四章 第五章 锁魂剑 作者:采桑 第五章 “慢着!” 一声清冷的娇喝,在两人即将踏入屋内时响起。 沈碧湖娇躯颤抖,缓缓回过头,丽容刷白,脸色难看至极,她此刻就彷佛被狠狠打了一吧掌那样难堪。 “你…怎能如此?” 她不敢置信,他竟这样完全不给她颜面!他此举,与羞辱她有何不同? 向剑生并无太大反应,只冷声道:“此处不欢迎无礼之人。” “即便槿儿有错,你也不必…”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身旁槿儿却拉了拉她,轻惧地低声开口── “小姐,我看咱们还是离开吧。” 她开始觉得,她俩来此根本是错了!她原先还以为向公子还可能对小姐有着一丝一毫的情分,但方才见着了这名陌生的美姑娘,她便明白自己错了! 她不该怂恿小姐来的,她们两人将事情想得太过容易,瞧向公子那维护疼惜的模样,小姐根本…根本毫无一点机会。 况且她方才不过才轻轻一推,根本不痛不庠的,怎么料得到向公子突然出现,那冰冷愤怒的眼神,彷佛要将她大卸八块…让她现下心里都还在毛着。 她此刻只想马上回沈府,对于小姐的痴情,她也莫可奈何…再道那向公子真的好可怕,小姐怎么能喜欢上那种人?难怪老爷和少爷都一致反对小姐与他来往… “槿儿?!”沈碧湖惊异地回首望她。 怎么了呢?她方才不还威风凛凛地站出来替她说话?怎么向大哥才一回来,就整个人都变了样? 况且此行也是她提议的不是吗?她当真是不明白她的反应变化之大。 “小姐,我…”槿儿一脸为难。 小姐怎么还不明白呢?他们两人那亲密万分、简直像是一体的关系,根本不是她或任何一个人能阻挠破坏的呀… 同时,依魂也不赞同地轻轻挣开向剑生的怀抱,轻道:“剑生,两位客人显然远道而来,你这样有失礼貌。” “还替她们说话?”他为她的善良过头拧起眉。 她自是明白他的怒气为何,于是安抚地握住他的手,无关紧要地摇首,不介意地淡笑“那位姑娘想必没有恶意…何况我一点事也没有,何必如此呢?” “…”向剑生吐出一口气,心中仍是不快。 他或许小题大作,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任何一个人伤害她── 沈碧湖见状,心中愈加气闷凄苦。这名女子为何能这样美丽,又这样良善?又为何能赢得他所有的关爱疼宠?她努力了好久好久,她一直以为总有一天会成功的,不是吗?最起码,他对于她,不若对待如其它人般,一律闭门响应…她以为…以为他至少对她有一点点的不一样… “我之间,只有令兄赠铁之谊,别无其它。”忽地,向剑生冷漠开口。 她一震,抬首,与他始终冷然的眸子相对。 言下之意即是,若非大哥曾赠铁于他,他根本不会理会她…就如同他看待其它人一般,是吗? 即使心中已有答案,亲耳听见他说出残酷事实,她仍是心痛得几乎支撑不住。 …原来,从头至尾,全是她会错意,她倒还沾了大哥的光呢… “剑生…”依魂轻唤,看着沈碧湖受创打击的脸容,竟有些不忍。 他将同情心过度泛滥的她揽入怀中,又道:“我话说至此,沈姑娘请回吧。” 沈碧湖闭上眼,眨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垂下首,久久不语不动。 “小姐…”她的异常让槿儿有些担心,不由得轻唤。 气氛凝结降至冰点,就在众人都疑惑沈碧湖怪异的反应之际,她忽然抬首,丽容不见泪,不见悲,平静过了头。 “小姐?”面对她此状,槿儿反而有些害怕。 沈碧湖莲步轻移,步至向剑生面前,与他对视,良久,她竟笑了,轻轻的,飘忽的,在他顿感不寻常而蹙眉之际,缓缓抛下一语“不,我不走。” “小姐?!”不只槿儿,所有人都是一怔。 沈碧湖唇畔的笑意扩大,再次重申“我不会走。” “在胡说些什么啊,小姐!”槿儿急忙奔上前拉住她“死心吧,小姐,咱们回府去…若不中意老爷定下的亲事,咱们可以和少爷一起想办法的!” 小姐的样子让她恐惧,该不会是受了刺激过大…疯了吧? 老天爷,这可怎么办才好?!若真是如此,那她也别想活命了!老爷会扒了她的皮的…身为小姐的贴身丫头,却没尽到责任好好照顾保护,甚至还怂恿她来到这里── 愈害怕,就愈胡思乱想,槿儿的头皮也愈麻,脸色愈来愈难看。 “沈姑娘,何必如此?”不明白她说的用意为何,向剑生深感困扰不耐。 “我爹为我定了亲…你怎么说?”她忽地转移话题。 “…恭喜。”他冷淡以对。 “这便是你想说的?只有这两字?”她凄凄惨惨地笑开来“我却…除了你,再不要任何人…” 怎么能…他怎么能这样的残忍对她? “小姐?!”槿儿惊呼,不只她,在场所有人都被她这番直接表白惊住。 “沈姑娘…”向剑生看着她,带着怜悯,吐出口的话语却依旧冷冽“我之间不可能有交集…请回吧。” “我不走,我不会离开的。”她向前一步,异常执拗。 “小姐,别这样,我们走吧──”槿儿再也看不下去,好言劝说。 小姐此举让她顿感心酸难过…堂堂沈府千金,抛开一切颜面羞耻剖白,却换来如此结果…小姐自幼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 “放手,要回去自己回去。”沈碧湖甩开她的手。什么自尊、矜持…她全丢下了,已被这样狠狠排拒…如今颜面无存,还顾忌些什么? 与其回去被强迫下嫁,痛苦一生,倒不如现下放手一搏── 在短短瞬间,她的想法观念有了极大转变。她忽然厌倦起过去那个百依百顺、毫无主见的自己。 自幼,她在众人疼宠呵护下成长,温驯走着别人为她铺好的路,她毋需有意见,不能有意见,也忘了该有自己的好恶想法。 直到遇见他,让她的世界彻底颠覆。 若是当一个顺从的沈碧湖,必须这样违背自己心意、痛苦难当…她又为何不放开一切为自己任性一回? 她过去便是太怯懦、太退缩,才让他被别的女子占去心神吧…为什么她要来抢她的向大哥呢? 又哀又怨的目光转往偎在向剑生身畔的柔美素影,依魂被她的眼神瞧得一缩,避开她的眸。 “小姐…别这样,槿儿求…咱们回府吧!”槿儿急得红了眼眶,眼前的沈碧湖是她所陌生的,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沈碧湖还想再说些什么,蓦地身后又传来骚动扰嚷,最后是一声冷喝── “闹够了吗?” 回头,竟是率着大批人马的沈青海!他向来带笑的俊秀面容此刻沉凝严肃,昂扬而立。 “…大哥?”沈碧湖见着兄长,不禁一愣。 “少爷!”槿儿像见着了救星,飞也似地冲上前“快来劝劝小姐,她不知是哪条筋不对劲了…”在接触到沈青海凌厉责怪的眼神时,嗫嚅地住了口。 “今日此行,恐怕是怂恿所造成!”沈青海冷冷睨着眼前的黄衫丫鬟。 “我…”槿儿当下绿了脸色,心虚地垂首咬唇,讷讷地不敢说话。 “简直胡来!”沈青海眸子一,冷斥:“明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届时即便有几条小命也不够赔!哼,回头再同好好清算!” 语毕,不再理会脸色惨白的槿儿,径自走向前去。 “大哥,我不会回去的。”沈碧湖先发制人。 “是吗?那留在此地,对有什么益处?”沈青海板着脸反问“这样就能改变他的心意?还是镇日瞧着他们浓情意,独自黯然神伤,再让别人在私下议论堂堂沈家大小姐竟这样不明事理、不知羞耻?” “大哥!”沈碧湖忍受不了地轻喊,制止他的言语伤害。 她只是…她只是不甘心── “别再任性了,小妹。”沈青海放软了语气,轻叹一声,没料到向来温婉的妹妹这回竟是这样倔强“爹已知晓这事…此刻正在府里大发雷霆呢。” 原以为他上回的劝说能发挥效用,没想到会惹来反效果。 “为什么要逼我呢?大哥。”沈碧湖含泪哽咽。 她根本不愿嫁…一辈子多长?要与一名不爱之人共处,是何等煎熬? “非是我逼,总之,先回府再谈吧。”话落,朝身后一干护卫示意,将沈碧湖轻架住。 “大哥?!”她奋力挣扎,无奈却动不了分毫“你们…放肆!快放开我!” “小妹,我也是情非得已。”沈青海摇首,而后下令道:“将小姐带回去。” “是!”众人齐声应答,将沈碧湖带开,移往早已预先准备好的轿中。 “放开我,放开我!”沈碧湖犹在做最后挣扎“我不回去──” 在拉扯间,不甘心的愤恨眼神遥遥望向始终默默无言的一双人影,积压的泪终于潸潸落下。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呢?她好恨,真的好恨… 那眼神,令依魂轻颤。她又惊又骇,不由得握紧了向剑生的手。 “没事的。”他沉稳依旧,安抚地揽住她。 随后,沈青海走向他俩,低声陪罪道:“向公子,真对不住,小妹的无礼任性添了你许多困扰麻烦。” “哪里,沈公子不必挂怀。” “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了。”沈青海颔首致意,目光在不经意间瞥见依魂时,也惊艳地挑了挑眉,随即,又被她隐隐现出透明的身躯&吸&引,心生疑惑。 “不送。”向剑生客套地答,高大身形向前一站,挡住他欲探究的视线。 “失礼,告辞!”沈青海转身,喝令大批人马动身回府。 直到面前的黄土尘埃落定,山间又恢复往日平静,为这场闹剧画下句点之际,天色已暗。 “没事吧?”他立即关心探视“她们有无伤害?” 依魂虚弱地摇首,抬高自己已逐渐化为朦胧透明的小手,苦笑“不用担心…她们伤不了我…”她既非人,无血肉之躯,怎会受到伤害? “依魂。”他心疼地抱紧她,心中明白她又即将离去。 “那位姑娘…就是上回来拜访你的那位?”她把握住最后短暂时刻,轻问。 “嗯。”他简短地答,将她带进屋内。 “她很美呢。”果然就如同她想象一样美丽。 “比不上。”他轻轻一哼,惹来她的笑。 “她对你痴心一片。”回想起方才情景,她有些黯然。 那样又妒又恨,又哀又悲的眼神,令她难以忘怀。 总感觉…那姑娘不会这样轻易死心…想着,忍不住轻悸。 “她果然吓着了。”向剑生拧起眉,有些愠色。 “没的事。”她柔柔安抚他“她也是个可怜女子,别苛责她。” “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低叹,眷恋地舍不得放开她。 她笑,掩住美眸里挥之不去的哀愁“不会有人伤害我,也…伤不了我。” 其实她一直偷偷羡慕那女子,至少她有着她所没有的实体身躯…况且那样勇于追爱的勇气,她真的好佩服。 “不谈这些。”他打住话题,正色道:“由明日起,我便开始动手铸剑。” “嗯。”她点头,娇躯已渐渐消失淡化,她扬起柔美信任的笑,坚定低语:“你一定能成功,剑生…”模糊不清的影完全消失于空气中。 他抿唇,敛眉不语。 他明白,人生最大的考验即将展开。 沈府,富丽大厅内传出惊雷般的怒吼。“们…气死我了!” 头发半白、身形略显福态的沈尉,正面色铁青,咬牙瞪着跪在底下的两人,气愤不已。 一旁,沈青海脸色凝重,担忧观视。 “爹爹,女儿自认没有错。”沈碧湖丽容平静,傲然以对。 身旁的槿儿没她的好气魄,跪缩着发抖,吓得连头也不敢抬。 “…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沈尉闻言愈加激动,厉声怒骂“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竟屡次上男人的住处,成何体统?” “是爹爹太过霸道,明知女儿属意向大哥,却强制为我定了亲事…” “住口!”沈尉斥喝,阻断她的话“婚姻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自古皆然,有何权利与能力选夫?” “所以我才道爹爹不通情理,置女儿于水深火热的境界。”沈碧湖毫无畏惧,字字铿然。 “…这孽女!”沈尉气极,冲上前去“竟如此出言顶撞,何时变得这般悖逆?!” 他不懂,向来乖巧听话的女儿怎会忽然变成这样?是什么原因让她像转了性般变了一个人? “我一直是我,从未改变。”她垂下眼低道,她只是…只是更看清了自己。“总之,我绝不嫁那什么石家公子,死也不嫁。” “死也不嫁?”沈尉瞠着眼,咬牙重申“好…好!死也不嫁是吗?” “爹,冷静一些!”在旁的沈青海瞧出父亲神态丕变,连忙出声。 盛怒中的沈尉什么也听不进去,蓦然转身,飞快拿起长年供于厅上的神圣家法,朝沈碧湖快步而来。 “爹,住手,万万不可!”沈青海变了脸色,立刻上前阻挡。 早已面无血色的槿儿瑟缩在主子身旁,已经说不出话。 沈碧湖不闪不躲,动也未动,静静闭上眼。 “既是如此,我就打死!”沈尉愤怒执着家法吼道“我沈家竟生出这般孽女,留着何用!死也不嫁…我今日就如了的愿,死了一了百了,再不用嫁了!” 话落,扬起家法,一棍接着一棍,毫不留情打在主仆两人身上。 槿儿疼得痛哭哀叫,沈碧湖倔强地咬牙忍耐,一声不吭,默默落泪。 “爹,爹!别打了!”沈青海跳上前接挡住坚硬的棍身,又急又忧,轻喊:“这是做什么呢?纵使小妹有错,也尚不到动用家法之时啊!”“哼,你让开!”沈尉一把将他推开,气喘吁吁“我今日就是要将她打死!” “快住手啊,爹!现下非意气用事的时候,将人打死又怎么样呢?冷静一点,看清楚跪在你脚下的,是你唯一的掌上明珠,你亲生的女儿啊!”沈青海死命拦挡,那家法棍棒坚硬,父亲出手又不留情,这两个弱女子怎承受得住? 闻言,急怒攻心的沈尉恢复一点神智,忿然罢手。 “小妹,快向爹认错,快啊。”沈青海这中间人急得满头大汗“快和爹说愿意下嫁,一切遵照他的指示,小妹?!” 沈碧湖被打得浑身疼痛,虽流着泪,却硬是咬牙不肯出声。 “好啊,你瞧瞧,瞧瞧你这好妹子!”沈尉方稍平复的情绪又被她激得高昂起来。 “小妹,…”这下连沈青海也忍不住动气,他不明白为何她这回这样任性倔强,这是从未有过的,要赌气也不是这样的方法呀! 在气氛僵凝紧绷至极限时,槿儿突地放声大哭“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过去没阻止小姐探访向公子,更不该在最后怂恿小姐再去找他…小姐会陷得这样深,都是槿儿的错!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槿儿罪该万死,老爷要打就打死我吧,别再责打小姐…她是最无辜、最可怜的人啊──” “傻槿儿,胡说些什么?”沈碧湖平静淡然的神情再也无法维持,动容地轻斥泣诉“每一回都是我强迫陪同,哪里有错?这时候出来顶罪充什么英雄?这一切根本与无关…” “小姐…”槿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与她相拥而泣。 “们…唉!”沈尉也非无情之人,见着眼前此景,手中家法再也打不下手。 沈青海悄悄吁了口气,打着圆场道:“今日几经折腾,大伙都累了,不如都下去好生休息,有任何事明日再谈吧,爹。” 沈尉转过身,仍是傲然厉声道:“无论如何,这门亲事已是底定,绝无可能再改变了!碧湖,届时若不愿,我用押的也会将押上花轿!” 语毕,仍余怒未消,重步走入内室,头也不回。 第五章 第六章 锁魂剑 作者:采桑 第六章 婚期已定,就在两个半月之后。 此事一传扬开来,长安城又掀起一股热烈议论风操,人人都道那沈尉真精打细算,将唯一掌上明珠嫁入官门,不仅大大提升了社会地位,对自己的经商事业又增添雄厚资本。 这桩长安城首富之女与吏部侍郎之子的亲事,想必极为盛大,这场辟商联姻,届时场面恐怕会造成前所未有的轰动。 只是无人知晓这个表面看来人人欣羡的婚姻背后,隐藏着的不安定因素── 沈府,此刻上上下下皆提心戒备着。 自从上回沈碧湖所造成的重大轰动事件,甚至惹得沈尉动用家法之后,府里每个人皆不敢放松心情。 只因为了防止脱逃事件再度重演,沈尉下了命令,在沈碧湖出阁前,千万要严加看守,无论如何都要让她乖乖待在府内,不得离开。 是故,沈府上下皆谨慎而小心,深怕一个不慎出了差错,那可不是单单惩处便可了事的! 身为沈碧湖的贴身丫头,槿儿的压力格外沉重。沈尉特别吩咐,要她一步也不可离开小姐身侧,让她每日都过得紧张万分。 起初,沈碧湖天天以泪洗面,苦苦哀求让她出府,但槿儿说什么也不可能再那样胆大包天,每每为难地摇首拒绝,几乎不敢直视她心碎神伤的泪眼…她觉得小姐真的好可怜,明知向公子另有意中人,却又死心眼地不愿放弃,到头来只苦了自己… 她除了陪着一起掉泪,什么办法也没有,因为她深深明白事情的轻重,于是更加小心,注意着小姐的一举一动。 日子一久,约莫是明白出府无望,或已死心绝望,沈碧湖不再开口请求,却也把自己封闭起来,镇日关在房内,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这反而令槿儿担忧,她瞧得出,小姐一日比一日消瘦憔悴,吃得少,话也少,更不常笑了。 再这样下去,怎么行呢?她长长叹了口气,捧着膳食进房。 “小姐,我特地请厨房煮了碗清淡的粥,快吃了吧。”她蹙眉望着正坐于桌旁怔然出神的沈碧湖,无奈地摇首“别这样糟蹋自个儿的身子,这样…要教槿儿怎么办才好?槿儿是心疼啊,小姐…” 沈碧湖望也不望她一眼,只轻道:“搁着吧,我饿了便吃。” “中午也是这么说的。”槿儿轻叹一声,结果一样什么也没吃下。 沈碧湖不再说话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知晓今日府里头上下都在忙碌着吗?”槿儿放下手中温热的粥品“大伙正忙着结彩布置,一片热闹呢。” 沈碧湖闻言,轻轻一动,仍是不语。 “明日便要出阁了呀,小姐…不能还是这样的。”她苦口婆心地劝着“凤冠霞帔都送了来,所有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妥当,就差明日时辰一到,将送上花轿──” “别说了。”沈碧湖垂下头,神色痛苦。 时间已经到了吗?为什么这么快? “别再逃避了,小姐!”槿儿扳过她的身子,正色道:“这是无法避免的命运,即便老爷没有为定亲,那向公子的心仍不在身上…更何况明日便要出阁,从此成为人妇…” 沈碧湖捂耳摇着首,已不愿再听,霍然推开她,喘着气,而后强制平静地转过身,低声道:“我累了。” 语毕,便上榻歇息,让身后的槿儿又忧又急,却又无可奈何。 “唉,小姐,又是何苦呢?”她对着榻上瘦弱的人影轻道“那石家公子前几日来了,不愿见,我只得推说身子不适,无法见客…他听了也不生气,还让人送了许多滋补养生的药材来,他对是真有心的!” 沈碧湖依然没反应。 槿儿见了也不在意,继续道:“那石公子倒也生得俊俏斯文,又风度翩翩,总笑脸迎人的,看来有着好脾气,人品也不差,是许多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小姐,就别再死心眼地钻牛角尖,石公子是个好人,若放开心胸,与他生活定会快乐的…况且情况再糟,也有槿儿在啊,槿儿会陪嫁入石家,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小姐身边…” 榻上,沈碧湖轻闭的眼,眼睫轻动,两行清泪无声滑下。 “休息吧,小姐,我会陪着。”自从肩负起监督小姐的重责大任开始,她每晚都在小姐的房里过夜。 将未动的膳食收拾清理,槿儿吹熄了灯,默默守在一旁。 过了良久,也觉得疲累,走上前为沈碧湖拉高被子,便坐在椅上歇息,不知不觉地逐渐睡去。 转眼,夜已深。 榻上的沈碧湖动了动,翻过身,丽容平静得几近木然。 就这样吗?她就这样的嫁给一名她不爱的陌生男子?她不敢想象,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纵然那即将成为她夫婿的男子多么优秀,那又如何?不是心中那个无情伤害她,却又心心念念,无法抛下的男人,一切都是徒然… 沈碧湖轻坐起身,望着漆黑的房内,隐约透入一丝月光,照射着正趴在桌上闭眼沉睡的槿儿,一片悄静无声。 待天一亮,她的世界就要改变…她忍不住惶惧,颤抖起来。 不,她不要…她不可自制地颤抖,压抑了数月的意念,爆发。 她不想嫁,不想嫁的…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逼她?这便是她的宿命,毫无选择的余地? 一思及向剑生与那名陌生的美丽女子浓情意地相处,她不禁又悄悄升起妒恨之心。 为什么呢?她不只一次的这样问自己,她错了吗?若是有错,又错在哪里?为什么向大哥不要她? 为什么她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必须嫁给一个陌生男人,那个女子却能幸福的拥有他的爱? 不要…她绝对不要!她苍白的脸孔瞬间狰狞起来,握紧粉拳,已经失了冷静思考的能力与理智。 是啊,她怎能在此坐以待毙?消瘦的身子颤巍巍地下了榻,她再怎样都不该乖乖地任人摆布… 纵使得不到向大哥的爱又如何?她也绝不愿让他们两人快活! 椅上,槿儿仍睡得沉,浑然不觉。沈碧湖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只凭着一股本能与冲动,轻轻地往外走。 入夜的沈府,宽广的大宅子里,只显空寂。 她的双眼激狂,却又空洞,脚步停也未停,直直朝外而去。此刻,竟连巡逻的护卫也不见,约莫是白天忙着张罗婚事布置事宜,所有人都累了,于是现下睡得更香甜… 沈碧湖一路走至沈府后门,顾守的小厮正窝在门边,坐着偷懒打盹儿,她脚步很轻很轻,没有惊动他,顺利开门出去。 没有人想到,众人两个多月来积极监督戒护的沈家小姐,竟在最后一夜,所有人都松懈的一刻,逃出了府。 直到许久之后,被从半敞门扉袭入的凉风冻醒的槿儿,发觉榻上空无一人时,才吓软了脚,放声呼叫… 自寻铁归来隔日,向剑生便闭关铸剑。 在依魂一再的坚持与鼓励下,他试了一次又一次。 无数次的尝试,无数次的失败,堆在铸剑室里的剑枝堆积如小山。 日子飞快而逝,随着期限步步逼近,她愈发心急,又无可奈何。 他自始至终皆淡然以对,只因能否铸成,他已不再关切。 而不论再辛苦劳累,他每日仍不断割腕放血,喂食黑铜长剑。 转眼,明日将是期限最后一日,六王爷将来取剑。 屋外,一个步履蹒跚的人影,摇摇晃晃而来。 “向大哥,向大哥…” 沈碧湖披头散发,浑身脏污,又疲累,又狼狈,神智有些涣散,美眸失了焦,只凭着意志支撑,拖着脚步,心中只想见到那朝思暮想之人。 忽地,隐约听见后方的铸剑室传来声响,她喘着气,转往声源处而去。木门紧闭,有一个小窗半掩。 本欲敲门,却似是听见里头传出交谈声,沈碧湖心生疑惑,想也未想,便靠上窗口轻探。 向剑生专注于剑,并无察觉窗口之人。 约定时辰将至,抚着锋芒犀利的剑身,他清楚的感受到剑内依魂的忧慌。 “莫急…”他轻喃,唇角微扬“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任何人碰分毫。” 抱着剑,他起眼,看着面前熔炉内的熊熊火焰,心情异常平静。 耀眼火光照亮他刚毅俊朗的脸孔,炉内,一把剑静静躺着,接受火焰焚身的试炼。 天将明,三个月期限便至,这把剑是最后机会。 “剑生…”幽柔的轻唤,一抹缥缈的影由黑铜剑淡出。 见此状,窗外的沈碧湖惊吓得几乎叫出声,掩住口,浑身颤抖。 她是妖怪…原来…她一定是妖怪! “三个月期限将至了。”依魂长长叹了口气。 他未语,两人看着炉内之剑,心中皆已明了。 这把剑,仍是失败── “将我交出吧…剑生。”她轻声。 “我说过,不可能。” “别这样…剑生,我不能害了你…”她眼里涌上泪雾,纤纤素手抓着他“将我交出,我仍存在,只是远在彼端…你也能好好活着。” “是吗?依魂,仍是存在?”他深深望入她的眼“是把附有灵气之剑,只能倚铸造者而生,若无我鲜血喂食,如何能存?” 她转身,回避他灼人的目光“即便我消散而去,剑身仍存,他们要的,只是这把剑,不是吗?” “我不管别人,只在乎!”他强硬地一把扯过她的身,强迫她正视他“那些庸俗之人不懂剑的真意,我从头至尾想的只有…”他语气倏地放柔,黑眸里满溢的柔情令她轻轻颤动“少了我,便无法生存;而我失去,又如何能活?” 她狠狠地一震,隐忍已久的泪终于滑落。 “傻呵…剑生…别这样傻…”哽咽的语音颤抖着。 话语间,天已破晓。 “六王爷…即将来了。”她望了望天色,神情复杂,咬唇深思。 他拥住她,眉宇间不见惶恐害怕,甚至容态优闲。 “该来的总该会来。”他扬起唇,不忧不惧。 他,会拚死护剑。 “不…”她明白他的心意,连连摇首,而后轻轻挣出他的怀抱。 “依魂?”他蹙眉,不懂。 “你的情意我能懂得,这已足够。”她笑,笑中包含了太多情感,太多悲凉,太多哀伤。 他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有股不寻常的不安由心底悄悄升起。 “你我都知道,这些剑都少了什么。”她缓步移至熔炉前,看着地上那堆剑枝,和炉内即将炼成之剑,回眸对他一笑“灵性。” 他心里蓦然一颤。 “其实我曾经自私的想过,要这样永生永世与你相依。”她朝熔炉前进一步,轻道:“然而,我无法做到,我无法让你因我做出任何牺牲…” “依魂!”他慌了,瞬间明白她想做什么,冷漠的俊颜首次浮现惊惧。 她立于巨大熔炉前,炽热火焰照射得她朦胧的身影愈加透明脆弱。 “只要你平安无事,我便再无所求。”她回首,朝他绽放美丽的笑,然而此刻在他眼里,却是无比凄然。 “依魂,回来…快回来!”他的嗓音颤抖,伸手欲拉回她。 她只是后退,仍是笑“答应我,剑生,好好活着,不要悲伤…让我所做的一切,都有价值──” 话末,在他将要拉住她之际,她飞身跃入熔炉内,在他陡然瞪大,包含震惊、绝望、不信的目光中,被火焰吞噬。 “依魂──”他惊吼,几乎站不住脚。 外头,静观一切的沈碧湖也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霎时,炉内火焰冲天,光芒四射,烈焰彷佛要将一切都焚尽似狂热燃烧,烧红了他的眼,焚碎了他的心。 随后,手里的黑铜剑彷佛受到什么力量刺激,竟剧烈颤动起来,而后在他同样颤抖不止的手中,断裂成两截。 所有的一切令他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见她消逝于火焰中── 炉内火焰依旧焚烧不熄,在神奇光芒散去后,在炽热高温的火焰中,那把原先黯淡无奇的剑,竟以崭新面貌呈现在他眼前。 它静静矗立于炉火中,剑身透出冷芒,光亮无比,而隐隐带森冷之气。 他脑海彷佛也被火焚尽似的一片空白,伸出的手颤抖不已,无畏甫出炉火的高温,将剑取下。 他面无表情,似是对手里烫灼的高温毫无所觉,紧紧握着,任剑侵蚀烫伤掌心肌肤。 脑中唯一剩下的,是她踪身跃入炉内,被火焰焚烧殆尽的情景。 在那一刻,他再也听不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傻呵…依魂…才是最傻的人… 尖锐的痛楚一点一滴的蔓延开来,他闭上眼,酸意直冲鼻,然而干涩的眼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隐约,外头传来骚动与呼喊。 他木然地提着剑,一步一步朝外走出。 “向大哥!”沈碧湖不明所以,冲上前来,抓住他的手。 他脚步一顿,缓缓看着她,眼神冷冽无情,骇着了她。他不言不语,也不问她为何出现在此,只是扬起手,将她甩开,毫不留情。 “向…”她方要开口,奈何他已愈行愈远,不加理会。 前方,同样是大批人马严阵以待,六王爷昂扬立于门前。 “三个月期限已到,向剑生,本王为取剑而来。” 他不语,静静站立,无动于衷。 “你──”见他如此目中无人,六王爷本欲发怒,却在见着他手里的剑时,犀利的眸忽而一亮“啊,已经完成了是吗?便是这把剑?” 就在六王爷忘情地伸手欲取之际,他蓦然抬首。 “你…”六王爷不自觉地被他散发而出的气势震退两步。 “谁敢动它?”低沉而毫无起伏的声调,令在场所有人皆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他神情如冰,眼神却狂乱,充满难以言喻的悲恸与杀气,浑身冷冽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向剑生,莫非你真要反抗本王?”六王爷此时的恫吓显得不若以往那般盛气凌人。 他置若罔闻,缓缓举起手里的剑,激越狂乱无比的眸变得迷离。 “太傻…依魂…”他彷佛失了神,对着剑喃喃自语“若失去,我如何能活?” 他怪异的行径已引起在场人一阵不解与错愕。 缓缓,他笑了。 “还记得吗?我曾说过的…若流尽鲜血,能换得永生永存,我将愿意为而剖开心──”几不可闻的沙哑低喃,于风中飘散。 瞬间,他高举着剑,在众人惊吓的目光下,将剑狠狠插入自己的心窝── 鲜血狂喷,溅上了六王爷不敢置信的脸。 众守卫惊得骚动四起,六王爷被此景震得动弹不得。 染血的躯体缓缓倒下,在血泊中,扬起几不可见的笑意。 这样…合该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他与她,人魂殊途,这是唯一的依归。 她无怨,他亦然。 就让他与她,以魂魄相依,悠悠荡荡,再不分离。 只因他俩有今世,没来生… “向…向大哥──” 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无法反应,在旁的沈碧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跪坐在地,痛哭失声。 “为什么…为什么?”她双脚虚软几乎不能成行,半跪半爬地移至向剑生身旁,仍然不敢相信方才所看到的“你竟宁可一死…为什么?你说话,说话啊…”那她究竟算什么…算什么呢? 她再如何努力,也无法胜过那个妖女…是吗? 阴红愤怒的眼,盯着插在他心口上的剑,握紧了拳。 不,她偏不信!今生未能如愿,还有来世── 她不信她永远都是输的那一方。 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人离开的…向大哥,你等我,等我… 沈碧湖满脸泪水,却扬着笑,站起身,踉跄地,一步一步朝屋前莲池而去。 你摆脱不了我的…永远不…我至死相随! 她闭上眼,纵身一跃,跳入莲花池中,惊起滔滔水花。 “小妹!”后方,传来一声痛心吼叫。 正是沈青海率人再度上山而来。半夜,自房内惊醒的槿儿发现沈碧湖平空消失,吓得险些晕了过去,大呼小叫的吵醒所有人,众人心知事态严重,沈青海立刻来此寻人,岂料竟瞧见这令人惊骇的一幕。 “快救人,快救人啊!”见沈碧湖无端跳池自尽,在场众人皆慌了手脚。 六王爷与一干侍卫还震惊于向剑生的死,对于那陌生女子的跳水尚反应不过来,而沈府众人皆傻了眼,不敢置信。 所有人一阵议论扰嚷,沈青海再不顾其它,亲身跳入莲池救人,花费许久才将沈碧湖抱上岸。 “小姐,小姐!”槿儿哭着跪在她身侧“怎么这么傻…这么傻呢?快睁开眼睛,小姐…有没有听见槿儿在叫?” 沈碧湖浑身湿透,双目紧闭,已然没有鼻息。 “小妹,碧湖,醒来,快醒来!”沈青海红着眼,全乱了方寸,将能用上的急救法全用了上,她却毫无转醒迹象。 “小姐,醒醒啊,求求快睁开眼!” 沈青海颤抖着,将怀中同样湿淋淋的身子抱紧,沉痛地闭上眼“…她死了。” “怎么会呢?小姐,不能死!小姐啊!”槿儿悲痛哭号。 突如其来的遽变,让所有人都反应不及。 在月光冷冽的照射下,地上两具遗体,是对情爱的执着,是宣示情痴的举动… 肃静的夜,无星无月。 一抹白色身影,缓步而行。 隐于黑夜中的长发透出银光,腰间一串银铃清脆作响。 修长白皙的手拾起地上断剑,轻轻抚过,断裂处便重新接合,完好如新。 “都是痴人啊…”清暖的喟叹于夜中微荡,白色身影带剑举步而离,隐于夜中。 第六章 第七章 锁魂剑 作者:采桑 第七章 恍惚,惊醒。 满室黑暗,他一跃而起,喘息着,大发冷汗。 怪梦,混乱。交杂飞掠的影像不断在脑中飞驰,却捕捉不着清晰片段。 一切…都从拿回这把剑开始。 向凛巽平顺呼&吸&,拿起枕头旁的奇异黑铜古剑,即使已观看过无数次,却仍在每一回凝望时,总怔怔出了神。 自那天的奇遇开始,夜晚入睡,若剑不在身畔,便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然而抱剑而寝,却始终怪梦不断。 他不懂,为何总感到有人在呼唤他?是剑吗? 向凛巽轻抚过剑身,迷离的眸深思难解。 不自觉举起左手,腕上密密麻麻的细痕令他眉心一蹙。这是生下便有的胎记,怪异莫名,乍见之下还以为是伤痕,本从不以为意,现今却奇异似地感到不寻常。 活像是…被利器划过无数次而留下的疤痕一样… 但,这怎有可能呢? 目光在手腕与长剑间来回游移,向凛巽在这一刻竟有股冲动,想举起剑深深往手上划去… 剑生…不要── 角落,一缕淡得几乎无法成形的影,挣扎着。 瞬间,他恍然回神,放下剑。 “你和我…到底有什么关联?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他喟叹,抱着剑,疲惫入梦。 一角,和黑暗同化的轻影,若隐若现。 没用…我努力试了…可,你听不见,看不见啊…我好累呵,剑生…感受我,请你…感受我的存在啊…好多年的孤寂,好可怕的空虚… 床上,睡梦中的向凛巽,眉头深锁,似不安稳。 那抹朦胧的淡影飘近,在床畔停驻。 月光柔拂,隐约瞧出人形,长发飘飘,似真似幻。 我已无法再等待…剑生,我用最后仅存的意识做赌注,这是已能支撑的极限…再多,便将永恒消失于天地间… 我不害怕,只求心无遗憾…如此,便能含笑而逝…剑生呵── 缓缓,影消散而去,没入剑中。 只余哀柔的轻叹,隐隐于空气中浮动。 带着黑铜剑,向凛巽决心寻找真相。 然而那无意间闯入,又似是刻意安排的相逢,再也遍寻不着。 他开车绕了近一个小时,记忆中是在此处附近,却怎样也无法找到他想见的那栋不属于人间的木屋、那个彷佛早已明了一切的神秘长发男子… 他开始焦躁,车速愈驶愈疾。 究竟想要他如何?为什么不索性源源本本的告诉他?这样日复一日,如此混沌不明又迫切想厘清事实的煎熬,几乎让他心不能安、夜不能眠…他迟早会崩溃! 不该问我,你的心会引导你… 羿的话语犹在耳畔,却再也抚平不了他灼热混乱的心神。 “见鬼!”他莫名发怒,快速掉转车头,胡乱冲撞起来。 引导什么?见鬼的引导!他已经心力交瘁、六神无主,现在最想要的便是寻到真相…这一切都该死的太奇特、太诡异了!要真是那样,就引导他见到那自己也不确定的人,引导他弄清楚究竟是谁日日夜夜在耳畔、在梦里忧伤又哀怨的呼唤他── 他的的车速无法闪避前方突如其来冲出、同样超速行驶的骄车,只来得及重重踩下煞车,感觉身子一阵重击,便坠入无际的黑暗。 剑生呵…剑生…是我… 隐约,低细轻柔的嗓音,飘入耳畔。 似在远处回荡,又彷佛在耳边轻诉,一声又一声,连绵不绝。 他身陷黑暗中,茫然摸索,迷失了方向 是谁…是谁?别再叫了…我不是剑生…不是… 你是剑生…无论经过几世轮回,你仍是剑生呵… 到底是谁?是谁… 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只余一声长长的叹息,再无任何声响。 而后,又是一阵杂乱不清的影像飞掠而过,他看到一个绝美女子潸潸落泪、冲天烈焰狂舞、断裂毁坏的黑铜剑… 无数的影像冲击接踵而来,一道强烈白光迅速袭上,所有一切瞬间被强光淹没── 向凛巽倏然睁眼,惊魂未定。 “啊,醒得真快。” 他惊疑瞪住眼前的陌生人,想起身,却浑身酸痛。 “最好别动,你还有伤。” 他环视周遭,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他想起了失去意识前的那一撞。 “这真是令人不敢置信的奇迹。”医生微笑着,带着惊异的目光打量他“一般人在那样的撞击下,不死也去了半条命,而你竟毫发无伤,全身上下只有淤血轻肿,你连车都撞烂了呢,只有这把剑还完好。” 向凛巽无言,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刚才…是梦吗?那场黑暗里的对话… “你还得再留院观察几天…嗳,你别下床啊!”医生制止了他的动作,被他一手挥开。 “我要离开。”他抛下一句,便抓起黑铜剑,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怪人一个…”医生皱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喃。 刚踏出病房,便被一双手拦下“向大哥,你怎么下床了?” 他费力地睁着眼,勉强看清面前那张秀丽的脸孔是谁;随即轻轻推开她,一言不发,继续走着。 “向大哥!”沈绿操担忧又疑惑,从身后追上,将他拉住“你看你,连站都站不稳了,我扶你回床上躺好…”“不用,我没事。”他挣开她的手,脸上写着疲惫和不耐。 “你…”沈绿操见他这样固执,也只好由着他去。 见他手里仍紧紧抓着那把古怪的剑,她蓦然升起一股无明火。 又是这把剑!她暗暗气恼,为什么总是这把剑?到底向大哥是为什么会被这把剑迷去了心魂,什么都不顾了? 向凛巽一步一步,忍着全身彷佛要拆卸开来的酸痛,他步履蹒跚地走在医院长廊。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脑中也一片空白茫然。 身后,沈绿操担心他出事,小心翼翼地跟着,不敢大意。 他为自己的狼狈几乎要笑出声,却更有种欲哭无泪的酸楚,连日来的精神压力已经让他不堪负荷,使不上力的手险些连沉重的剑都拿不住,微微颤抖着。 走不了多远,已是气喘吁吁,他贴靠在墙,闭上眼喘息。 身旁的病房大门打开,走出两位年轻护士。 他举步欲离,不经意瞧见病房里静静躺着的人,瞬间,他惊得连呼&吸&都忘却。 他不由自主地往里头走,在床畔停下。 一个女人躺在病床上,万分美丽的脸庞显得苍白,安详的容颜彷佛只是沉睡着。 他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一股强烈的熟悉狠狠冲上脑门,他不懂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却无法控制,浑身战栗起来。 所有在脑中出现过的影像片段瞬间组合起来,在梦里总是朦胧的身影也不再模糊,那时时刻刻回荡在耳畔的呼喊如今更显清晰── 剑生…剑生… “铿”一声,手里的黑铜剑掉落于地,引起了其它人注意。 他不管众人的眼光,只是牢牢地、深深地凝望着病床上那个丽人儿,甚至忽略身上痛楚,忘情地伸出手,无礼而激动的抚上那水嫩也似的芙颊。 “依魂…”嘶哑而凄然的呼喊,喃喃出自他的口。 那不自觉唤出的名,是让自己也难以承受的心痛。 “先生!你是谁?想做什么?!”守在病床旁的中年妇人惊恐又防备地拉住他。 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眼里、脑海、心中,只有她。 “依魂…是依魂…”仍是痴痴的呼唤,怪异的举动却已招来骚动。 床头紧急铃尖锐响起,随后匆匆赶到的医生与护士,合力将已失神恍惚的他架走,驱逐出房。 他没有挣扎,没有抵抗,没有言语。 众人看他的目光带着同情,就像看到了精神失常的病人。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还要清醒。 清醒到…那种彷佛将心刨开的痛,都一滴不漏的感受到。 在后头默默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沈绿操,在见着病床上那个年轻却瘦弱,脸色苍白,罩着氧气罩维持生命的女子,双眼倏然睁大。 她悄悄握紧拳头,这股突升的熟悉和厌恶是怎么回事? 恍惚间,有许多快如闪电的画面在脑中闪过,却什么也没抓住…耳畔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却什么也听不真切。 一阵晕眩,她靠在墙上微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向大哥的失常,那把怪异的神秘古剑,眼前这个陌生女子,还有自己感受到的奇怪异象…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关联?她按住心口如擂鼓般的心跳,深思。 向凛巽抱着剑,神情恍惚,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走,混沌不清的意识及浑身刺骨的痛楚几乎令他摇摇欲坠,就在即将不支倒地的前一刻,眼前出现了那栋他始终遍寻不着的房子。 他的双眼霍然睁亮,步履不稳地拖着身子,一把撞入了门内。 室内昏黄光线依旧,熟悉的淡雅檀香味充鼻,推门而入的瞬间,室内气流平稳安适得彷佛停止流动。 “你来了。”清平温和的嗓音,有如一阵暖风拂过。 羿从容端坐于椅上,与他的狼狈相比,简直飘逸清雅了太多,木桌上正沏着热茶,对他的造访似是毫无意外,甚至彷佛早已等候许久。 “告诉我…快告诉我…”他的眼神狂乱,摇摇晃晃的身子向前扑倒“依魂…所有的一切──” 羿在他倒地前将他扶住,唇畔的浅笑始终未褪“我以为你已经全都明白。” “我不懂…不懂!”向凛巽喘息着,愤而一拍桌“为什么…医院里那个人…她根本是依魂…” 但,这又该如何解释?依魂她…明明不是人,又怎会… 更别论…那始终都只在梦里出现的身影,怎会活生生的在现实里重现? 幽微的光线遮掩不了羿一派闲适的笑意,他不理会向凛巽急急探问的心焦,只将手里一只瓷杯送到他面前“喝茶。” 向凛巽不解地瞪着他许久,散着温香热气的瓷杯停驻在他面前不动,只好飞快接过,一口喝下。 瞬间,甘醇温润的液体滑入喉中,竟奇异似地让自己浮动焦虑的心情平静许多,情绪缓和不少。 他惊异自己的变化,羿只是笑笑,拿回瓷杯放下。 “她是依魂,也不是依魂。”羿看着他,终于开口。 他沉肃的脸孔一凛“什么意思?” “她始终在你身边,不曾离开过;你见到的,只是躯壳。”羿再度倒了杯茶,轻啜。 “我还是不懂。”他干哑着声音。 “用你的心,向凛巽。”羿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去感受那多少年来一直被你忽略的声音。” 他无语。回想起那始终在梦里、在耳畔的呼唤,一声急似一声,又热切,又伤感,又绝望。 躯壳…剑灵…望着手中的黑铜剑,心再度揪紧。 意思是,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女孩,只是空有躯体,那么…依魂呢?她在哪里?难道真只是存于他的梦中? “我说过,她一直在你身边,从来没有离开。”羿看穿了他的想法,轻道:“从以前到现在,始终与你长相伴随。” “剑灵…能拥有人的躯体?”他问,抚着长剑。 “不能。”羿肯定而直截了当地答。 “那医院里…”那岂不是前后矛盾?然而那神似依魂的脸孔… “因为你赋予她生命。”羿轻巧站起身,腰间银铃清脆作响“历经七世轮回的等待,才得以拥有血肉实体之身,全拜你的鲜血之赐。” 闻言,向凛巽不禁低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割痕印记。 “此剑本有灵性,因你而生,以你自身鲜血喂食,才得以幻化为人。”羿娓娓诉说“她本无权投胎转世,却为了你…才得以破例转世成人。” 他皱起眉,不解。 羿回头对他轻轻一笑“看来你还未想起所有事。” “那就快告诉我!”他恼了,低吼。他知道他曾经是向剑生,他记得那位深情痴心的美丽人儿依魂,他在梦中回忆起两人的情缠痴恋…却不知道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将所有记忆片段拼凑起来,偏偏少了后半截,一片空白。 但他直觉那定是关键。 剑生…唉…你仍是感受不到… 蓦然,那隐约又飘浮在耳畔的叹息,令他的心狠狠地一撞。 “你说…她始终…没离开?”心中的疑惑迷思忽然渐渐清明起来。 “那在医院里的,只是她转世后的躯体?”他又问,握紧拳头。 羿只是微笑,不语。 “那么…”他的语音梗住,几乎颤抖起来“她现在…就在我身边?” 那夜以继日,似真似幻的缥缈呼唤,不是在梦里,也并非自己幻听,而是…当真是她心心念念,在旁深情苦守? “她经你七世轮回,才得以投胎转生,却心系于你,故魂魄离体,无法回归;你已非数百年前的向剑生,她却仍是初时的剑灵依魂。” 向凛巽紧握着长剑,因他的话而震惊“从没离开过…也就是,她始终在我身旁,看着我…历经七世生死轮回?” “她确实没离开过。”羿轻轻叹息一声“数百年来始终如一。” 向凛巽被这番话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我看不见她?”他喃喃地轻问。 “一缕随时都会消失的魂魄,这已是她的极限。” 他猛然抬首,断然道:“要如何让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他不敢去想象她数百年来在旁看着他,守着他,却除了无声呼喊什么也不能做的心情是何等痛苦!但如今,他要让她回归本体,让她不再孤独,不再飘泊,不再为了他忍受痛苦… “我不知道。”羿缓缓而认真地摇首。 “你不知道?!”向凛巽惊怒地低吼,既震惊又不敢置信“在你煞费苦心安排了这一切、交给我这把剑,让我想起所有的一切、已经让我整个命运都扭转改变的时候,你居然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没必要骗你。”羿坦然无惧地迎向他的怒气“若是知晓,又怎会对你隐瞒?” 向凛巽颓然闭眼,心痛得无法直视手里的黑铜剑。 “最终…仍需靠你自己。”羿俊美绝伦的脸庞染上一抹忧愁“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圆满达成宿命。” 话里的浓浓悲伤让向凛巽不由得再度深深地凝望他“羿,你究竟是什么人?”知道这一切所有奇诡幻妙的事,似乎又拥有未知的神秘力量。 “我是什么人?”羿苦涩地扬起唇角,自问。 幽柔深远的目光缓缓落在墙上那幅美人图上,眸中蕴含了太多情感,凄楚,哀痛,深思,迷离… “羿。”他忍不住轻唤,那样的眼神,令人看着便心酸起来。 同时又心生疑惑,这个神秘莫测的长发男子,与这幅奇异的画,又有着什么样的关联与故事? “你有你的宿命,我有我的使命。”羿收回视线,恢复一贯的清和淡然,对他微微一笑“你与我,毫不相干,却又紧紧联系──”漾着银光的黑亮长发轻轻飘扬,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按放在向凛巽肩上“去吧,你的宿命尚未完结。” 顿时,他感到一股奇异的热力由肩膀徐缓传至全身,须臾,原本浑身彷佛要拆卸开来的疼痛,竟莫名消失不见。 “你…”他再一次体验到这个男人的不平凡之处。 那样灵净奇幻、优雅飘逸的男子,若非心知不可能,否则向凛巽几乎要以为自己见着了书中所描绘的神仙。 羿收回手,再无说话,只是报以浅笑。 看着他唇边俊雅的笑,向凛巽深&吸&了口气,同样无言。 事情愈加诡谲混乱,却似乎更接近核心了…到底他该怎么做呢? 第七章 第八章 锁魂剑 作者:采桑 第八章 永无止尽的梦魇。他再度惊醒。 呼&吸&浊重不稳地喘息着,他闭上眼平稳自己紊乱的心跳。 全想起来了。他抹去额上的冷汗,痛苦地按住胸口。 梦里的影像再也不是模糊难辨,而是清晰到令他惊恐。 冲天火光、冷冽剑芒…熟悉又陌生的脸孔交错,一幕接着一幕,排山倒海而来,逼真得让他此刻彷佛感到胸口那难以言喻的痛楚── 除了利刃穿心的疼,还有那早已心碎的绝望… “依魂…”嘶哑的叫唤,在寂静的黑暗房里更显哀伤。 “回答我…回应我呀,依魂…在的,是不?我知道一直都在…出声,快出个声啊…”他的眸忽而狂乱,跳下床,于房内来回奔走穿梭,对着空气低吼。然而悲恸的呼声落下,冷寂的房内仍旧无一丝动静声响。 他像是被抽光了力气,颓然失神地跌坐于地,眼神木然。 “依魂…依魂…”殷切的思念,无处倾泄的渴求,最终徒留两个字,那个早数百年前便深深烙入骨血的名。 剑生,不要悲伤…我陪着你… 一抹透明的影不知何时出现,伴随着细微轻柔的娇嗓,在他身畔轻轻坐下。 他看不见,感受不到,毫无反应。 她轻轻漾开一抹笑,如今已不期望得到他的响应,就如同往常的每一次,只是看着他,陪着他,直到脆弱的魂魄不得不回到剑里为止。 数百年来,不曾改变。 她好孤寂,他不会懂。却又好满足,只因她仍在离他好近好近的地方,与他长相伴随,如同数百年前的依魂与向剑生。 漆黑的房里没有一点光线,一个被黑暗埋没的人影,一缕透明而飘忽的魂魄,并肩而坐,有种凄然的哀怨悲情。 向凛巽不动不言不语,维持着原来姿势,在天际第一道曙光射入房内时,他僵坐的身子忽地一动。 木然呆茫的黑眸染上了些许狂乱的激越,莫名的希冀。 他低首凝望自己手腕上那深深浅浅、错乱交杂的割痕胎记,又将目光调往床上的黑铜剑。 “若当真得需向剑生的鲜血…”他低喃,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是向剑生,却又已非当年的向剑生;而她,依旧是依魂── 行得通吗?他在心里自问,大手却已有自己的意识,尚未经思考便抓起剑往手腕用力一划。 预期中的痛楚并没让他却步,反而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动作,在手腕上早已布满密密麻麻的割痕上,划下新伤痕。 黑铜剑锐利不减当年,鲜血源源不绝淌出,沿着剑身蜿流而下,须臾,银亮光洁的锋芒已逐渐被红色覆盖。 在流至剑尖的血液即将滴落地上之时,他看见自己的鲜血被手里的长剑&吸&收,虽速度极慢,但他感觉得出。 这令他欣喜,于是加快手中的动作,由手腕传来的痛楚早已被心里突升的喜悦与希望取代。 住手,剑生…不要…快住手… 一旁,依魂又急又慌,精雕细致如白玉般的绝美脸容满溢忧虑。 她看着他自残,却无力阻止,惊慌的泪在水眸里凝聚。 不要再这样…剑生…求求你别再伤害自己… 她哽咽的喊,他仍是听不见。 就在她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她忽地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他的血一点一滴被剑&吸&入,她的力量也一点一滴的强壮起来。 她明显感到自己的变化。始终惨白的脸容逐渐恢复血色,虽仍嫌苍白,却已不若往常的死沉;飘忽朦胧的身子也缓缓清晰,将原先的透明慢慢补起,形体不再缥缈不定,脆弱而易散。 她却不觉得高兴,望着他手上的伤口,心揪疼不已。 “依魂…依魂?”他深情低哑地唤,在见着前方一缕若有似无的白色雾影时,眼眸倏地发亮。 她抬起泪湿未干的小脸,与他默默相对,心中的激动令她微微颤抖。 他看得见她了?他当真看得见她了?! 她张口,干涩的喉咙却吐不出话,动容和着欣喜的复杂情感,让她泪水恍若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眸,是对着她的吗?他终于…能正视她了? 不再如过去的数百年,都是她在旁紧紧痴缠、跟随,因为他从来都看不见她,看不见啊…“剑生…” 颤抖的柔嗓,令他的心狠狠一揪。 她眨着眼,拚命抹去脸上的水痕,却怎样也止不住倾泄的眼泪。 不能哭…不能再落泪了…剑生的脸孔都变得模糊,看不见了…她还想…还想再多仔细的瞧瞧他呀── 她要赶紧记住此刻的真实,此刻的美好,否则若是幻境,消失了怎么办?这不争气的泪水,别再流了… 她努力抹着不断滑下的眼泪,绝美的脸蛋上泪痕斑斑。 “依魂…”他哑粗嗄的嗓音,令她身子为之一震。 他同样激烈地浑身颤抖,与她四目交缠,交递着只有两人能懂的渴望,思念,哀伤,情意… “你…看见我了?”她微弱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激动。 能这样与他交谈,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啊。 他终于按捺不住地伸出手,朝前方那抹美丽的影奔去,她同样欣喜地迎上,就在两人的指尖碰触之际,他渴求的双手扑空,在他蓦然瞪大的眼下,他看见自己穿透她的身子,只抓了满怀空气。 瞬间,两人飞奔的身影僵住。 随后,以极缓慢的速度回过身子,向凛巽震惊地望着自己的手,又抬首看着她。 “果然…还是太贪心了。”她反倒平静得多,扬起一抹令人心疼的苦笑。 “依魂…”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既深情又痛苦。 “我早在跳入熔炉的同时,便已魂飞魄散,若非有贵人相助,只怕如今连站在这里都不能。”她幽柔地凝睇他。 所以,她很满足了,真的。 “只是…别再这样伤害你自己,剑生。”这是她一再重复的话,望入他的眸,叹息“因为…我会比你更疼。” “我只想见,其余什么都不顾!”他坚决地喊,一如当年的向剑生。 她抬起泪湿未干的小脸,动容地只是摇首。 他不死心地再度向前,欲感受她的存在,却仍是捕捉不到她的实体。 “没用的…剑生…我的魂魄受火焰炼伤过深,如今,这已是能恢复的极限。” 他气恼愤恨得双拳紧握,被不断涌上的挫败心疼所折磨。 “是羿…救回了?”他只能这样猜想。 她点了头“我本以为自己魂魄必散,将永远消失,却没料到再度睁眼的同时,自己竟仍存在。” 随后,当得知剑生举剑自刎时,她伤心欲绝得几乎承受不住。 此后,在尘世间飘飘荡荡,找寻他转世之后的形体。 从此数百年相依相偎,再不分离。 即使他听不见她呼唤的声音,感受不到她如影随形的存在,她仍执着。 “于是,从此陪伴我身侧,看着我出生,成长,生活,直到老死…”他的嗓音干哑得不象话“一次又一次,即使我完完全全不知的存在,仍是这样痴心跟随,伴着我历经七世轮回?” “依魂只为永生永世与你共存。”她的眼里波光闪动。 “依魂…”他不可自制地泛起泪光,忍不住想揽紧面前的娇小纤细身躯,忘了她并无实体,再度抓了满手空气。 当心爱人儿近在眼前,却碰不到,摸不着,那样的痛苦和孤寂,是何等的煎熬?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来陪伴他的每一世? 向凛巽沉痛地闭上眼,简直不敢想象她这数百年来的生活。 而她,如今竟还能如此满足地笑着?这让他羞愧万分。 不,他再不让她继续沉沦于水深火热中。 黑眸霍然而睁,无比坚定的神情取代了伤痛。 他要想办法让她的魂魄回归本体。 而,该怎么做呢? 数日来,向凛巽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他愈发急了,焦躁不安,心中有股隐约泛出的不祥预感愈加强烈,他明白,若自己再找不出方法,他的依魂即将永远消失… 深夜,他抱着剑,神情疲惫憔悴,双目充血泛红,仍苦苦思索。 忽地,门铃响起,他恍然回神,放下长剑,蹙着眉,慢步走上前开了门,却在门扉敞开的一瞬,一个飘着酒味的人影朝他倒下。 向凛巽惊异地一愣,本能地伸手接住,这才看清在怀中的,正是双眸轻闭、粉颊被酒气醺红的沈绿操。 “绿操?!”他讶然“喝酒?” 印象中,她应该滴酒不沾…而且此刻夜已深,她不回去休息,怎么还来敲他的门? “向大哥…”她半睁着迷蒙的醉眼,隐隐含泪,打了声酒嗝。 “怎么了?”他不解,只能将她扶往沙发上坐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喝得这样醉醺醺?”他摇头“我去倒杯水…”说着,他欲转身。 沈绿操猛然站起,踉跄不稳的娇躯扑上他,双臂将他紧紧圈住“向大哥!不要走…” “绿操?!”他被她的举动吓住,欲挣脱她缠得死紧的手臂。 “不要走,不要走,向大哥…”她呓语般地轻嚷,力道一点也没放松“为什么?为什么你从不正眼看我?我偏不要让你走…” “喝醉了,绿操,不要胡闹,放手!”向凛巽沉下脸色,使劲扳开她的手“这么晚了,伯父伯母会担心的,我这就送回去。”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回去…”她的手又攀上,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我才不是胡闹,我好认真的,一直一直都好认真…可是你不懂!为什么你不懂呢?你应该明白的啊,我好喜欢你!从好多好多年前就一直看着你了…在你甚至还不知道我的存在之前──” 闻言,他的身子僵住。 “绿操,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是这样的吗?这个他一直以来只把她当小妹妹的女人,居然这样突如其来的对他表达爱意? “我知道,我再清楚不过!从头到尾不明白的只有你…”沈绿操双眼幽幽带怨,却含着无比深刻的情意。 那眼神让他一惊。 怎么会呢?这种眼神…他为什么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难道你一点都没发觉我的心意?”她精含挫败心伤的眸浮上泪光“你以为我费尽心思接近你,特地勤练厨艺讨好你、照顾你是为了什么?” “绿操…”他无言了,他当真是从未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从前没有过,而今明白他与依魂的渊源纠缠,更无暇分神在其它人身上…包括她。 “向大哥,为什么呢?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一直都这么努力,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用心良苦、会懂我的一片痴心守候…可是你没有!”她咬牙,忽地愤恨起来“从前,我始终坚定我还有机会,我会成功,但那把莫名其妙出现的剑竟然轻易夺去你所有的注意力!” “不明白…”他叹息,方要开口,又被她阻断。 “是,我是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我绝不让任何东西、任何女人占有你──”包括那个在医院里、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陌生女子! 她吼着,美眸狂乱,让他不敢置信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就是他过去所认识的那位温柔懂事的沈绿操。 “真的喝醉了。”他重申,不愿再理会她的醉话。 她却不愿善罢罢休,再度抱住了他转身欲离的身子“你无话可说吗?你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你知不知道我好痛苦?向大哥,我一直以为你能懂!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为了那把破铜烂铁把自己折磨得不象样!甚至那个在医院里莫名其妙的女人也能让你这样心心念念──” “绿操!”他紧拧着眉,渐渐不耐,与她拉拉扯扯。 “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已然陷入狂乱中,情绪崩溃,拉扯着他的衣,也解开自己的。 “做什么?!”向凛巽察觉她不寻常的举动,低喝。 她竟主动贴上他的身,迷乱凑上红唇,在他脸上胡乱吻着;小手边急切地解开自己的衣物,哀怨又豁出一切地低喊:“你看看我…看看我!向大哥,我就在你的面前、在你的身边,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你也应该是我的不是吗?你的眼里不该还有别的东西!我──” “绿操!”他再也受不了,毫不留情地推开她,用力甩了她一耳光。 清脆的声响,让一切都静了下来。 她捂着火辣辣的颊,跌坐在沙发上,衣衫不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沉默。他同样无言,紧绷着脸。 “一直弄错了一点…”良久,他开口,打破僵窒的气氛“我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包括。” 这一吧掌让她从疯狂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沈绿操捂着脸,哽咽啜泣“为什么?我们…我们明明就是前世就注定的──”她倏然抬眼,那美眸里的哀愁、愤怒、不甘,让他又猛地一悸。 彷佛在久远前,也有这样一个人,带着同样的愤恨,对他说着同样的话… 他睁大眼看着她,那脸孔和那遥远的模糊影像,轻轻重迭。 他几乎倒抽一口气,握紧拳,浑身颤抖。 这算什么?让多年前的情况再度重演?他与依魂,当真是永无厮守之日?注定每一世都这样抱憾而终? 不,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他要让她成为真正的人,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向凛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发现一旁的沈绿操脸上异样的神情。 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心的。 只要阻挠她的东西消失,就可以了吧… 第八章 第九章 锁魂剑 作者:采桑 第九章 夜幕笼罩,一向清冷悄静的医院更显空寂。 长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特殊药水气味,医护人员来来去去,脚步轻缓无声;院内,稀稀落落的求医者鱼贯走动,无人发出声响。 入口自动大门开启,一个不引人注目的纤细身影走入,踏着规律的步伐,穿越医院大厅,目不斜视,笔直朝电梯方向而去。 冷气似乎强了些…在等待的时间中,她伸手拉紧身上的外套,握紧冰冷的手,身上却冒着冷汗──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平稳自己的情绪,感觉今天的电梯好像特别久…她蹙眉,抬首望着显示楼层的数字。 冷清的医院,只有她一人等电梯,终于“当”一声轻响,电梯抵达一楼,门缓缓开启,走出一位白衣男子。 她没多想,垂首欲举步进入电梯,却听见头上传来沉重叹息── “即便已然数百年,的情怨仍未消。” 她怔住,抬首,那白衣男子缓步走近,俊美的脸孔带着怜悯、惋惜。 “你?”带着玄机的话语让她不解,隐约飘入鼻端的淡淡檀香,冲淡这空间弥漫的消毒药水味。 “回头吧,莫一错再错。” 男子清澄的眸彷佛透视一切,直直看着她,让她无端心惊,也…心虚。 “你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绿操冷着声,紧握的拳头轻颤。 为什么?为什么她有股莫名的慌乱?镇定点!没事的…这个诡异的陌生男人不可能会知道… “一直以来,都是最傻、最痴之人…” 男子又开口,不轻不重的清朗中音,却字字句句都敲入她的心。 她不由得轻喘,力持镇定,咬牙冷冷对视。 一身白衣,脸容俊美,腰系银铃,飘逸长发隐隐透出银光…怎么会有这样怪异神秘的人?灵净得简直不像现实人物── “有许多事,其实都明白,却过于执着。” 沈绿操完全被他所散发出的气息震慑住,移动不了脚步。 “人类,多坚强,又多脆弱…蕴藏复杂情感心思,恐怕是最难解的吧?辗转轮回,本该忘却前世尘缘,但心中深刻的意念,却难以消除…” “你…你是谁?到底在说什么?”沈绿操惊疑不明地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最近老是碰上怪事?对于向大哥,和那把让她恨之入骨的剑,以及那个躺在病床上的陌生女子,加上这阵子莫名的心神不宁与脑海里间或出现的混乱模糊影像,还有面前这个古怪的男人…她与这一切,到底有什么诡异的关联? “我只能劝,放下心中恨意。”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声音紧绷,越过他,打算进入电梯。 那抹白色身影轻巧一闪,又稳稳挡在她身前。 “执迷不悟,将使陷入愈加痛苦的深渊。”他的脸孔转为严肃,柔和的眸微微降温。 “你…请你让开。”沈绿操气势微弱,因他逐渐逼近的身子而不得不一步步后退。 “有些事永远也无法强求。已然历经数百年,为何仍想不透?” “我…” “怨念过深,若不自身醒悟,任何人也救不了。”话末,沉重的话语化为一声长叹。“退让一步仔细思考,会发现一切都是自己造成,不该怨恨任何无辜之人…”白衣男子脸容恢复平稳,从她身畔错身而过,不再阻止“松开纠缠牵扯多年的心结吧,可怜又可悲的沈绿操──” 乍听到他抛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猛地一惊,心儿狂跳,震撼地抬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说不出话。 这个男人…怎会知道她的名字? 就在那个白色身影渐行渐远,即将转弯消失之际,沈绿操忽地想起,他离去的方向应该没有通路… 不假思索,她骇然追了上去,随着他离开的路径,在顺着长廊转弯之后,眼前赫然是最底处的墙壁。 这里没有其它岔路通道,那个诡异的身影却消失无踪。 除非他会穿墙,否则怎会平空不见踪迹?! 沈绿操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墙壁好久好久。 她见鬼了?还是梦?! 喘息着,冷汗涔涔,她恍惚走回了电梯。有病患及医护人员来回走动,深&吸&口气,是熟悉的消毒药水味,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刚刚那到底…直到木然进入了电梯,她仍惊魂未定地想。 “小姐,的脸色很苍白,不舒服吗?”身旁,同乘一部电梯的一位年轻护士关心地上前探问。 “…我没事,谢谢。”她摇首,低声说。 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竟隐约又飘来那若有似无的檀香味,让她几乎又惊跳起来。 不是梦,这不是梦!她握着拳,身子颤抖着。身旁那位护士一直疑惑地偷偷注意她不寻常的神色举动。 沈绿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闭上了眼,又缓缓睁开,决绝地伸出微颤的手,按了电梯楼层。 她不懂他话中之意,也不想懂!任何人都别想阻止她… 当电梯抵达楼层,她率先跨了出去,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缓步而行,最后,在一间病房门口停下。 她冷凝着脸,默默注视紧闭的门扉,握着拳,心情紧绷。 不会忘却的,就是这里…她闭上眼,再缓缓睁开,深&吸&了口气,就在微颤的手要碰触到门把之际,背后蓦然响起一个声音── “小姐,要探视病人吗?” 沈绿操吓了好大一跳,伸出的手突兀地僵住,惊魂未定地瞪向来人。 回头,正是方才同乘一座电梯的护士小姐。 “我说,要进去探视病人吗?”护士对于她过度激动的反应十分疑惑,却没多问,保持礼貌微笑“我只是想提醒,会客时间已经快要结束,的动作可能要快一点哦。” “哦…好。”她暗暗松了口气,僵着脸点头。 护士回以一笑,不疑有他地离开,临走之际,还不放心地回头,忍不住轻问:“…真的没事吗?的脸色真的很差哦。” “没…真的没事。”她压下如擂鼓般的心跳,摇头。 “那就好。”护士朝她点点头,往前走了。 沈绿操松懈下来,贴靠着墙面喘息,而后霍然扭开门快速进入病房,再无一丝犹豫。 当病房的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的心情忽地平静下来。 房里唯一的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细瘦憔悴的女子。 她一步一步,朝病床走去。床上的年轻女子闭着眼,脸上罩着赖以维持生命的氧气罩,身旁,心电图显示着平稳而规律的心跳。 首次,沈绿操这样近距离的清楚凝望她。 病床上的女子静静沉睡,绝美的脸容,有着她莫名的熟悉,和厌恶── 就是她。让向大哥见着,便惊为天人,情绪极度失常… “是谁?到底是谁?”她喃喃自问,面对眼前这个明明完全陌生,却感觉些许熟悉的女子,一股连自己都压抑不住的恨意,缓缓自心底升起。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好像…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经这样恨过一个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所有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事情的开端,就从向大哥拿回那把剑开始;而眼前这个女人,是所有怪异诡异事迹现象的最高峰── 一切的混沌不明让她再也无法冷静思考,冷冷凝望病床上的年轻女子,沈绿操起了眸,一抹阴狠幽浮现。 “为什么要出现呢?向大哥本来就是我的…怎么可以夺走他?”她轻问,无声的脚步更加逼近床边。 悄静的病房内,弥漫一股不安的危险气息。 是啊,如果没有就好了…如果没有的话── 彷佛压抑紧绷的弦断裂,沈绿操美眸霍然睁大,伸出颤抖的手,轻缓地、无声地,朝病床上那毫无抵抗能力的人儿移近。 执迷不悟,将使陷入愈加痛苦的深渊… 突地,脑中跃入方才那神秘的白衣男子说过的话,沈绿操顿感呼&吸&一窒,良心道德与纠结的恨交互矛盾挣扎。 伸到半空中的手,依然没有停下。 不会有人发现的,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反正她现在也像个活死人… 沈绿操清丽的脸孔变得狰狞,恨意蒙蔽了她的理智“都怪,一切都是的错…” 红艳的唇扯着快意的冷笑。与其这样无知无觉的沉睡一辈子,倒不如让我来替解脱吧── 至此,她完全失了理智。 就在她的手即将揭下那病床上女子脸上的氧气罩之际,身旁忽地冒出另一只大掌,用力抓扯住她。 沈绿操惊喘一声,吃痛地蹙着眉,朝身旁望去,随即骇然心虚地愣住。 “想做什么?!”向凛巽又惊又怒,紧抓住她意图不轨的手,简直难以相信方才进门瞧见的这一幕。 “向…向大哥?!”她花容失色、方寸大乱,惶恐得不知所措“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在想拔掉她的氧气罩,专注得心无旁骛的时候!”向凛巽怒吼着,将她狠狠甩开,眸里又恨又怒的冷箭几乎将她射得体无完肤。 “我…我…”她被强大的力道推到一边去,狼狈得险些摔跤“我只是…”她结结吧吧地欲解释,却怎样也无法自圆其说。 “只是什么?说啊!”向凛巽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快步上前揪起她“还想解释什么?!” 沈绿操害怕得发抖,她从没有看过他那么生气的样子。 “太可怕了…怎么会忍心想置一名毫无反抗能力的弱女子于死地?!”而他竟到这时才发现,她居然是这样一个心如蛇蝎的女子! 沈绿操被他的严厉指责怒斥得泪眼汪汪“我都是…都是为了你──” 他为什么都不懂呢?这一切的古怪,一定都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在搞怪作祟!何况她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他呀… “住口!”他冷厉地阻断她的话,她柔弱掉泪的模样并没让他心软“我今日总算是看清了…沈绿操,我不会原谅任何一个伤害她的人!从今以后,永远别在我面前出现!” “向大哥?!”她惊愣住,不敢相信他竟就这样与她恩断义绝? 他决绝地背过身,不愿再看见她那狰狞的面孔“走吧。” “向大哥!”她惊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奔上前力挽狂澜地抓住他的手“我…我知道是我错了!是我不对…我刚刚…我刚刚是失去理智才会做出这种错事…向大哥──” “我再说最后一次,请离开。”纯然冰冷的嗓音,已毫无一丝情分存在,向凛巽甩开她,下了最后通牒“我不想报警…快走吧。” 他这已是对她最大的宽容。 沈绿操终于明白大势已去,颓然滑下身躯跌坐在地,潸潸落泪。 有些事永远也无法强求… 怨念过深,若不自身醒悟,任何人也救不了… 一切都是自己造成… 一切…都是自己造成── 猛然又跃入脑中的叹息,早已劝阻过的话语,如今她却醒悟得太迟。 沈绿操抬起泪眼,深深眷恋地望着那伟岸的背影最后一眼,记忆彷佛又回到过去,那多年前的校园里,自己仍只是个追逐他身影的内向小学妹… 可惜的是,如今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单纯简单。 她痛哭失声,心伤又难堪地站起身,夺门而出。 一直到她远远离去,病房又恢复往常的寂寥无声,向凛巽才沉重地长长叹了口气。 凝视着病床上那静静躺着的人儿,绝美而瘦削苍白的脸孔,是那样教他魂牵梦萦,又心痛不已。 他面无表情,眼眸、身子却因激动而颤抖,缓缓走向前去。 此刻的病房内除了他别无他人,但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是个闯入者。 他方才…差一点就失去了她… “依魂…”低哑的呼唤,是持续了数百年的深情爱意。 粗厚的大掌执起她的手,向凛巽气息不稳,几乎颤抖得握不住。 这样真实感受到她的存在,是他多久的希冀与奢望? 柔软,微温,细腻…再也不是数百年前那记忆中的冰凉沁骨,再也不是那始终朦胧飘忽的影,再也不是那随时都会消失的缥缈芳魂,而是真真实实,有生命,有呼&吸&,有心跳,有血肉的躯体… 这样的抚触,只有在梦里才能实现。 他闭上眼,蓦然一股酸意直冲鼻。 剑生…不要悲伤…不要呵…耳畔若有似无的呼喊,让他霍然睁眼。 “依魂!依魂?我知道在。”他发了狂似地,在病房内四处回旋寻找,却不见佳人芳踪“我又…看不见了…” 他颓然滑坐于地,手里的黑铜剑铿然落地。 他不明白她数百年来的日子发生了什么事,又是怎样度过,他只清楚的感觉到,她变得好虚弱,好脆弱… 即使上回以血喂食,恢复形体的时间也短得不可思议,他与她相对无言,她默默流泪,不过须臾,便在他惊慌不舍的眼下,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回来吧,依魂,我就在这里。”他嘶哑地轻语,徒劳无功地紧握住她的手。 为什么他们总是这样一再的错过和遗憾? 当他是向剑生,她只是一缕剑灵,她为他而牺牲,他毅然追随而去。此后的数百年,他浑浑噩噩的度过每一世,她始终痴心深情相伴。如今他终于忆起所有一切,她却魂魄离体,在天地间痛苦生存,明明近在咫尺,却彷若天涯── 他颊贴着她的手背,跪坐于地,无声呜咽。 我试过…但回不去了…剑生…我回不去啊…一抹透明的影悄然出现,伸出手,欲安慰地贴靠,却在柔荑穿透过他的肩时,她的动作一僵,泪流下。 没有用…剑生…还是没用… 他听不见她的泣诉,只抱着她毫无意识的身子,黯然神伤。 “又是你?!” 房门一开,惊怒不解的喝声,惊动了他。 一对中年男女,看似夫妇,身后跟随着数名医护人员,快步进入。 “你到底是什么人?三番两次闯入我女儿的病房,有什么企图?”中年妇人脸上还挂着泪,冲上前逼问。 “先生,请你离开。”中年男子神色稍缓,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向凛巽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握紧手里的黑铜剑。 “我是…她的…旧识。”望了一眼病床上始终闭眼沉睡的绝美脸孔,嗓音干哑得不象话。 “旧识?”中年夫妇对望一眼,脸上同样写着怀疑。 “是的,已经熟识好久好久了…”状似自语,又像是叹息,他脸上不寻常的过度哀伤让所有人疑惑。 “我从没看过她有你这个朋友…但现在都无所谓了。”中年妇人泪湿未干的眼又落下泪来。 “什么意思?”他的心蓦然一凛,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闻言,妇人随即泣不成声,身旁中年男子轻揽住她的肩,偏过头去不语。 身后,医生推了推镜框,沉声开口“她呈现此不明昏迷现象已有多年,身体各器官已产生逐渐衰退现象,经由多方考量之下,她的父母已决定放弃希望。” “放弃?”他不可置信地重复,感觉全身开始发冷。 医生轻叹口气,点点头“是的,他们决定拔掉她赖以生存的氧气筒。” “不!不行!”他决绝地大吼。怎么可以?在他好不容易才寻到她之后,又要眼睁睁看她离去?! 中年妇人已埋首啜泣起来,病房内顿时弥漫一股凄迷哀伤的气息。 “我们也是不愿意…”中年男子垂着首叹息“但已经过了好多年,她仍是唤不醒,她也累了吧…不如早日让她解脱,这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呢?” “不…一点都不好!你们不能这么做!”他连连摇头,疯狂地护住病床上那个纤弱的身体。 医生向前一步,委婉地道:“先生,请你尊重病患家属的决定吧。” “我不能让你们这么做!她会醒来…一定会醒来的!”他的依魂一直都在,只是不知如何回到身体里,而他正在想办法。“她一定也很想醒过来的,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你们这样做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残忍?你说我们残忍?”中年妇人忽地哽咽地低吼“亲手结束掉自己女儿的生命,你能了解我们所受的煎熬和痛苦吗?她是我的女儿,是我心里头的一块肉!我们比谁都难过,你又怎么能够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话末,她伏倒在丈夫怀里,泣不成声。 中年男子终于抬手,抹去眼里隐忍的泪水。 向凛巽无言了,双手却仍紧紧护着她,不放手。 “她会醒过来的,再给我一点时间…”他急急地道,只要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绝对可以想出办法来。 医生缓缓摇首,走上前来“先生,请节哀。” “不,我不会让你们动她,不准!”他挡在病床前,防止任何人越雷池一步。 “请你让开吧…就让她安心的永远长眠──”中年妇人颤抖着泣诉。 “安心?不,她不会安心的。”他哑声而苦笑“依魂,看到了吗?听到了吗?快醒来,求求…” 他对着空气说话,众人不懂他为何做出这种怪异的举动,然而在此刻,也无人深想理会了。 “先生,请你让开。”医生的语气多了股强硬。 “不可能。”他抬首。 医生猛然被他眼里的狂乱和惊怒痛苦骇得一怔。 “依魂,我知道在这里…依魂,快回来…回到的身体里…快醒过来──”他拂去她颊边的发丝,柔情万千又精含绝望地轻诉。 对不起,剑生…我真的没办法… 幽柔隐约的一抹影,在他身旁落泪。 “先生,请尊重家属最后的决定吧。”医生沉声道,叹息。 说着,中年夫妇走上前来,颤抖着,欲拔除氧气罩。 “住手,你们住手!”向凛巽惊恐地大吼,却手忙脚乱,阻止不了他们的举动。 当拔下氧气罩的同时,他的心恍若遭受重击。 剑生…剑生呵…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痛心悲切的泣诉,那抹影挣动着,试着要回体内,却仍是徒劳无功。 他呆了,被眼前的一切震得无法反应。 又要回到原点了吗?他仍是人,她还是一缕随时都会消失的脆弱魂魄?甚至比数百年前的情况还要糟… 不,他怎么容许?他怎能忍受? 他不能想象没有她相伴的日子是何等痛苦!他再也忍受不了明知她就在身畔,却看不见,听不到,感受不到她的生活… “依魂!”悲切哀恸的喊,源自于内心深处的哀鸣,深深震撼了每个人的心。 中年夫妇脸上的泪掉得更凶,无言。 “请节哀。” 他嗡嗡作响的耳中,只听得见医生沉重的低语。 他浑身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手里碰着了一个坚硬的物事,反射性地抓起,定眼一看,是黑铜剑。 蓦地,他茫然死灰的眸瞬间亮起,像是溺水之人捉住了水中浮木,那是寄托最后一丝希望的决绝神情。 第九章 第十章 锁魂剑 作者:采桑 第十章 “你…你做什么?!” 随着医生惊诧的呼喊,众人的目光皆落在神情狂乱、举起怪异长剑的向凛巽身上。 他置若罔闻,高举黑铜剑,眼神疯狂,却迷乱又茫然,轻抚剑身,锐利的利刃划入肌肤,留下一道血痕。 “若流尽鲜血,能换得永生永存,我将愿意为而剖开心──”他喃喃自语,嗓音低细得几不可闻。 而后,一抹凄然的笑逸于唇角。 身旁透明无声的影,有了动作。 不要…剑生,不要── 心焦而无措的呼唤,他听不见,没有人听得见。 “无我,便不能存,而我失去,又怎能独活?”这是与我的共识…和约定,不是吗? 他抵着剑低笑,干涩悲怆的笑声在病房内回荡,令闻者心酸。 没想到,最终结局仍和当年相同,他与她,难道终究是无法长相厮守?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再顾虑什么? 长手一翻转,剑尖直指自己的胸口。 剑生,住手,不要…求你… 透明而脆弱的影,盈着泪,在身畔干着急,伸手欲阻止,仍是扑空。 “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医护人员已急急想上前。 向凛巽压根儿就不理会他们,稍一使力,剑尖缓缓没入胸口。 血,渗出,染红衣衫。 她急着泪涟涟,哭叫,喊,无计可施。 不要…不要这样…剑生…不要再为了我── 她望着他的血涌出,模糊的泪眼只看得见眼前逐渐扩散湿濡的鲜红。 不要了…不要再让她重新遭受一回当年的痛苦…看着爱人在面前自刎而无力挽回,是让她连回想也不敢的煎熬呵…她明明…要他好好活下去的… 为什么不听?为什么…剑生呵…我自始至终都只要你平安啊…你难道不明白伤害自己,我会更疼吗? 她虚软地倒下,颤抖地伸出手,竟连承接他的鲜血都做不到。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历史又一再重演?与其如此,倒不如…不如当初从不曾发生过… 数百年来的坚持,究竟换得了什么? 瞬间,她迷惘了。她只觉得好累好累… “快阻止他!”医生紧急的叫嚷唤回了大家惊呆的意识,身后的医护人员一拥而上,欲夺下他手里的剑。 向凛巽面色不改,只是缓缓后退,直到背抵着病床,再也无路可退。 “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中年夫妇早已吓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鲜血持续不断地滴落,众人无法靠近他,焦虑不已。 他仍是笑,空茫的眼没有焦距。 他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却清楚的明白她就在身侧。 “七世轮回的等待与相思,最终仍是一场空…”他哑地喃着无人能懂的话“结束吧,依魂…让数百年来的凄苦纠缠,都…结束了吧…” 他再也不愿让她独身一人忍受孤寂,既是最终无论如何努力仍改变不了结果,那么他再也不抵抗了。 就再一次回到从前,如同数百年前的向剑生,人世已无他所眷恋,只愿以魂魄与她永世相依… 刺入胸膛的剑,一寸一寸,缓缓推入。 她拚命摇首,泪如雨下,悲切的哀恸喊,心魂俱裂。 剑生,不── 缥缈芳魂扑向他,透明的纤纤小手再一次徒劳无功地伸手阻止之际,蓦然一道强光射来,她痛苦地伏倒于地,被紧接而来的莫名&吸&力强自牵引出… 向凛巽闭上眼,涣散的意识再也听不见其它声音,就在手里的黑铜剑欲一鼓作气地插入之际,瞬间,一个柔软的小手抓住了他。 他霍然睁眼,同时听见了许多惊愕的抽气声。 病床上那已躺了多年的美丽人儿,睁着幽柔的水眸,静静凝睇着他。 “依…魂?”他哑着声,以为是死前的幻影。 “不要…”她嘴唇轻动,紧握不放的手诉说坚定。 “依魂──”他惨白的脸容逸出欣悦的笑。 她醒来了?不是梦? “奇迹…”医生不敢置信地低喃,身后一票人同样震惊不已。 “依魂…”他只能吐出这两个字,胸口的痛楚让他无暇感受其它,与她四目交接的同时,泪水滚落。 不可抑止的酸意冲鼻,彷佛是积压了数百年之久,源源不绝的滑下。 谁说男儿无泪?他定定与她视线相缠,忘了所有,忘了一切,忘了胸口源源不断淌出的鲜血,只除了心中澎湃激烈的悸动,那藉由眼泪宣泄的情感── 只有她。 “剑生…”微哑的嗓音,是数百年的渴望,数百年的相思,是自亘古以来的深情呼唤。 不是梦。他扬起唇角,而后染血的身子缓缓倒下。 “快,将他扶起来!”医生恍然回神,指挥众人进行急救事宜。 她再无言,静静望着,澄澈匀净的灵眸里滑下一行泪。 从今以后再不分开。 底下,两人交握的双手始终没有放松过。 苍白的唇缓缓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亦然。 是他的血造就她的生,刺激唤醒她游移的魂?抑或是他轰烈的情爱当真感动天地,造就奇迹── 病房内的骚动扰嚷传开,两人紧紧联系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感谢。 终于,在历经数百年的相思,等待,痛苦,煎熬…曾经以为只能在梦里才能实现的美好,如今竟成真。 再也不是那悠悠荡荡的魂魄,她是真真正正的人。 闭上眼,感谢上苍…她,在今日重生了。 夕阳下,一对相依偎的影子拉得好长。 “回去吧。”她轻声说。 他点点头,临走前仍忍不住再三回首,欲寻找那记忆中的神秘木屋。 又消失了。 每当他刻意要探访,却总不得其门而入。 “我想亲自和他道谢…”他低叹“羿…究竟是什么?” 是的,羿是什么?他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人。 她摇首“从我再度清醒,他便已出现。” 从她仍是剑灵开始,直到现在,历经了数百年。 “我想,当他想出现的时候,就会自动现身的。” 她想,羿定是上天派来助他们的神吧?他是那样神秘,深不可测,又彷佛明白了一切,拥有未知的力量。 “你一定听得见,羿。”他揽着她,满足的唇角上扬“谢谢你。这是我唯一想说的。” 有了她,人生不再有缺口。 两人的手交握,她微笑。 “一直到现在,我还好怕这只是一场梦。” 拥有真实的血肉躯体,和他真正的交相接触,这一切美好得不可思议。 孤寂凄冷的度过数百年,如今已拥在怀里的温暖,是她从不敢奢望的幸福。 “怕什么?我和一同醉在梦里不愿醒来。” 他瞅着她笑,贪恋地凝望她娇美的容颜,真觉此生怎样也看不够。 害怕的不只是她。 从那日起,他一步也不离开她的身边,就怕一个迂回轮转,她又消失无踪。 他没说,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怕。 是故,他总是牢牢抓住她的手不愿放。 唯有如此,才能驱走他心中的不安。 “我不懂我是怎样回到身体里的,所以好怕将来有一天又莫名的魂魄离体…”她秀眉轻蹙“然而即使时光如此短暂,我也满足了。” 他步伐倏地一顿,回过身,脸儿一板。她微怔,不懂自己说错了什么。 “不够。”他忽地俯下头,吻住她,浓烈又深情。 她在他怀里喘息,顾不得道路上旁人的惊讶目光。 “不够。”他紧紧抱住她,粗嗄地说“这样不够──”她用数百年的时光来印证她的爱,而他能给的,只有这辈子… 他无法再忍受她的逝去,他会崩溃。 “傻瓜。”她眼儿湿润,动容他的深情,心疼他的脆弱。 “我也只有你而已,剑生…”她柔柔低诉,仍是习惯这样称呼他“没有你,我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目光柔缠,两人忘了周遭的一切,忽略所有的喧嚣,只有彼此柔情眷恋爱意,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愈加动人。 当那对俪影渐行渐远,身后,一间古朴轻简的木屋悄悄浮现,轻巧隐于花草环绕的绿墙内。 一道清雅的白色身影,注视那对人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才缓缓将门掩上。 “完成了一桩…瑶…再等等我…” 斗室内,烛火幽微,映照出一张苍白俊雅的脸庞。 修长白皙的指,细腻轻柔地抚过墙上的女子图,指尖微颤。 优雅清逸的月牙儿长袍,在昏黄光线下格外耀目,又分外凄迷,腰间银铃轻响,回荡出思念哀曲。 “我懂的忧伤…我同一般…瑶呵!”他苦笑,清朗的嗓音微哑。 画中女子巧笑倩兮,一如往常。 他的神色黯然,又隐含痛苦“说话…瑶──”苦涩的低喃,终究只徒留一室沉寂。 “有多久了?这样与两相分离…想念,瑶…我几乎快发狂…”俊美无俦的苍白脸孔既心酸又凄楚“再等等我…赎罪的使命即将完结──瑶呵…”精含煎熬苦楚的呼唤,响应他的,仍是无声。 幽微不定的烛火倏暗,陷入黑暗的斗室里,再无声响。 墙上,绝美出尘的女子图画,生动晶莹的秋眸里,水光隐约浮动──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