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君》 分卷阅读1 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书名: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文案: 史载:大周元懿五年冬十一月,成高祖率军围长安,仅十日,周恭帝慑其威势,开城献降。十二月,高祖改国号为成,改元嘉平。 虽然人们在谈到成高祖李濂时,总会顺带说起周恭帝陈昭。可在多数人看来,李濂英明神武,堪称一代明君,而陈昭则是昏庸怯懦的亡国之君。他们二人在一起,恰好对比鲜明。 却无处记载,这两人,竟然是少年相识,曾互为知己。 陈昭想,自己一生中做的最有勇气之事便是出降了。舍弃一人声名,换得城中万民安宁,似乎还挺划算的。 然而是想以己身荣辱换万民安宁又如何?有谁会去管?后世人看见了自己出降,便认准了自己贪生怕死!他们都想,自己这样出降,还不如在城破那日一头撞死干脆。 最后劝他别轻易求死的人,竟然是夺了他家国的李濂——不是为了让他活着来安稳人心、彰显仁义。而仅是以故友的身份,希望他好好活着。 李濂:“那日看见你出降的,我是真开心,与家国天下无关。本以为此生就是阴阳相隔了,没想到却还能再看见你——私心里总是希望年少时的情谊可以长久一些。除你之外,我再没能碰见一个可以促膝长谈的人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无论故友新交,总是知音寥寥 ——最后,你终于又将我视为了挚友。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昭(陈平祝),李濂(李慕之) ┃ 配角:林子清,黄谅,李沅 ┃ 其它:故友新交 、黑云压城城欲摧 元懿五年的冬至日,京城内飘飘扬扬下了两天的雪终于在日暮时分停了。原本是堪比正旦的大节,街上行人却不见几丝喜色。皇城中,聚集在武德殿内的人更是个个愁眉紧锁。 天虽未及全暗,殿内却是烛火摇曳,映的御座上的那人面容晦明不定。 陈昭坐在上首不发一言,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下跪的大臣们。三省长官,六部尚书,十六卫上将军,一个个都是“栋梁之才”。 一刻钟后,陈昭身边的内侍出声唤他,“陛下,诸位大人……”话还未说完,陈昭一道凌厉的眼神飞来,他吓得不敢再说下去。 大臣们知道陈昭迁罪于他们身上,却敢怒不敢言,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一炷香后,陈昭终于开口,“爱卿们还是起来吧,汝等都是我大周的股肱之臣,若是在武德殿跪坏了身子,朕少不得又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骂名了。”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陈昭面上却是心情大好,“城外李濂的叛军压境,诸卿如今可是想好了对策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还是中书令王全鹤先开口,“臣以为,可以先和谈安抚,再徐徐图之。” 陈昭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唔,招安。李濂已自立为王,朕是不是承认他自封的成王。异姓封王……这是要朕死后无面目见先祖吗?”他语锋突转,非军功不候,非同姓不王是大周开国时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就刻在石碑上立于宫门处。 王全鹤立时口称“臣死罪”,一撩衣袍又跪了下去。心中却按捺不住对陈昭的鄙夷,若不和谈,这帝位你都不知道能坐几天。到时候还不是宗庙受辱,照样愧对先祖。 “何况徐徐图之,卿有何法可图之?”陈昭走下来,在王全鹤面前站定,冷眼看着他,似乎是猜透了他心中所想,“如今李濂重兵围城。莫非卿以为,他会为了一个王位而退?” 看到王全鹤面色讪讪,陈昭没由来的觉得愉悦。“诸卿谁还有退敌之法,都赶紧说出来吧。” 一时间鸦雀无声,良久,有一道声音响起,“请陛下迁都暂避。”陈昭凝神一看,发现是站在边上的门下侍郎。 “卿以为,迁去哪里为宜?或者换种说法,除却京畿附近,哪里还称得上是我大周的天下?” 陈昭冲他浅笑,“还有,卿想让朕如何出这京城?” 从灵帝末年,边疆各道节度使便开始拥兵自重,渐成割据之势。到了他即位的时候,天子实际控制的区域只剩下京畿周围和关内、河南、河东等不多的几道而已。李濂此番先平北疆甸服,再扫藩镇,后发重兵取京城,他早已如瓮中之鳖般避无可避。 “既然诸位都不说话了,朕这里倒是还有一个法子。”陈昭一拂袖转身,直面群臣,“不如诸卿就安心待在家中,到国破之时,同朕一道殉国如何?” 群臣闻言大惊,有人抬头惊愕的看着他,有人自顾自的低头沉思,更多的人再交头接耳。历来只有皇室宗亲殉国的,他们这些臣子大多是接着做官,最多官职降些,毕竟哪朝哪代都得有人干活不是。当然也有些忠臣良将会以身相殉,可人数之少,尽翻史书也找不到几人。可陛下如今的意思确实如果城破便让他们一道去死? “陛下三思……” “陛下不可……” “……” 陈昭挑眉看着面前的群臣再度跪下去,嘴角上弯,低声冷笑,但立时面色又和煦如三月春风,“朕与诸卿说笑的。诸卿回吧,若是还能想出退敌之策再行商议。” 下面的人如蒙大赦,纷纷离去。 陈昭看着他们一个个远去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将御案上的茶盏狠狠地抛下,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后四分五裂。殿中宫人闻此响动纷纷下拜。 “如此臣僚,大周如何不亡?” “今日入殿之臣皆可杀。” 刚出宫门,王全鹤看四下无人,便将他的连襟左监门卫大将军方直回拽到自己的马车旁,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方直回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王全鹤,“王相,这可是通……” 王全鹤瞪了他一眼,“小点声,你想死不成!” “可是……这……这被发现了就是族诛啊。”方直回嗫嚅着,一双眼睛向四周乱瞟,手也止不住的在抖。 “你怎么不说这是从龙之功,可荫妻蔽子?成王此番,志在必得。这长安城也守不了多久了!与其等他攻进来,不如我们先助他一把。”王全鹤冷声说,“难不成你真的想死在陛下手上?” “陛下方才不都说了是说笑吗?”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就是个疯子,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王全鹤口中已经舎了尊谓,看着他,“你明早去做,保准明晚就能变天。你又有什么可怕的?” 方直回支吾着,王全鹤在一旁劝着,半晌后他总算是点头了。两人分别之前王全鹤还小心叮嘱他千万要将事情办好。 陈昭还站在武德殿中,看着殿外厚厚的积雪和天上浓重的云,不知何时又有细盐般的雪粒从天上直坠下来,雪粒越来越大,也落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也越来越慢,不多时就成了一片片的雪花在空中飞舞。 方才发泄了一通之后他心中并没有好受多少。心中的愤怒已经消弭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绝望和不甘。他想借酒浇愁,大醉一场。也想在无人处失声痛哭。 可内侍询问他要去哪里时,他却垂下了眼眸,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召中书舍人入宫来。” 雪夜湿滑难行,中书舍人黄谅入内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由于积雪的缘故,一路上尚能看得清路旁的一派萧索。 他问身旁引路的内侍,陈昭为何此时叫他入宫。内侍却摇头推说不知,只提醒他道:“方才陛下在武德殿内发了好大一通火,舍人莫要再惹怒了陛下。” 武德殿已经被打扫干净了,陈昭眼神扫过他被雪水浸湿的官靴,略带诧异的说道:“竟是你来了,先暖和一会儿再说话。” 黄谅闻言紧了紧自己的外衣,答道:“今日恰是臣当值。臣无碍,不敢耽误陛下的诏书。” “不着急的。”陈昭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不是诏书……是降表。” 黄谅不可思议的抬起了头,顾不上尊卑之别,直视陈昭。方才在路上他还在想,即便叛军攻城,京城城墙之坚也足够抵挡一阵,或许能撑到勤王之师的到来。可如今陈昭这是要不战而降,将河山拱手送人。 “陛下恕罪,这降表,臣不敢写。” “你若是爱惜羽毛不肯写,朕就只能自己动笔了。”陈昭的声音从面前传来,又似从云端降下,让他听不真切。 黄谅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陈昭要降这件事对他来说如同晴天霹雳。中书舍人历来为天子近臣,他又是元懿元年恩科的进士,天子门生。与陈昭除却君臣之恩、师生之情外,更兼有朋友之谊,他不敢相信以陈昭的性格能做出投降苟活之事。 “陛下何不一战?大不了拼得玉石俱焚,也好过衔璧而生!” “朕如何不想一战?方才,朕诏令三省长官,六部尚书并十六卫上将军入见。就在这里。”陈昭一指他面前的空地,“满朝朱紫,却无一人敢言战! “非朕惜命也,惧与贼子同死。可城中百姓怎么办?京中数十万户人,一旦战火燃起,存之能有几何? “更何况,李濂这一路打过来,多少州县望风而降?如今国中剩下的几处驻军,还有哪个敢与其一战、能与其一战?” “你也不必担心因朕一人而堕了大周国体。只待天下平定,朕便立时赴死,绝不偷生。 “子靖,汝可明白?” 黄谅对他郑重其事的行了稽首大礼,“臣不该妄自猜度陛下。然陛下一片苦心,却难逃后世史书中的怯懦之名。” 陈昭大笑,带着几分苍凉说道:“今生尚且顾不过来,哪还有心思去管身后名?你起笔吧,朕在这里陪着你。” 迟迟钟鼓初长夜。 二更末,黄谅才将降表写好。陈昭拿起仔细看了一遍,“果真文采斐然。满腹经纶化作一纸降表,子靖,你心中可怨朕?” 黄谅摇了摇头,“臣只恨不能襄助陛下再复河山,使其尽入贼手!” “若无李濂,大周尽亡于甸服矣。他素有仁厚之名,天下归彼,总比落入甸服蛮夷之手要好得多。”陈昭轻声安慰他,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总归还是我无能。” “宫门已落钥,你今夜就在暖阁中歇息吧。明日之事,朕一人去便好。”出降原本是一国之事,从未有国君单去的。但士人最重声名,一份降表已经将黄子靖的清名毁了大半,他实在不忍再让黄子靖陪自己出降。 黄谅摇头,“臣不去,何人为陛下舆榇 ?”他用异常明亮的眼睛和陈昭对视而笑,笑容里有不需言语说明的默契。 陈昭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就如同二人之前常做的那样,“那便与我同去!不必舆榇,你一个人也抬不动的。” 大雪一夜未停,陈昭一整夜都坐在武德殿内,不知在想些什么。 耿耿星河欲曙天。 第五道更鼓响起时,陈昭抬手一点点抚过降表上的墨迹,而后将其装好。他侧过身看着同样一夜未眠的黄谅,“子靖……我们该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舆榇:抬着棺材,是降礼中的重要一个组成部分。 好吧,我知道其实没人看的_(:3ゝ)_ 、最是仓惶辞庙日 一连几天京城的雪时下时停,总有一片的乌云笼罩在头顶。 然而这日,太阳却在陈昭从武德殿中走出时,从云层中露了出来,洒下一片金光。 这时候拨云见日,当真讽刺。 出了宫城的承天门、皇城的朱雀门,他竟在御街上就看见了连成一片的玄色旗帜——大周所用的旗帜皆为绛色,所以李濂的大军竟已经进城了么? 他只停了一下,便回神向前方一拜,而后直起上身,缓缓地膝行而前。 积雪很厚,可一旦压上去,松软的雪就变得又硬又冷。沾在他腿上的雪先是化成了水,很快又结成了冰凌。走了不到百步,陈昭就觉得自己的双膝被硌得生疼。又走了几十步,连疼也感觉不到了。刺骨的朔风吹在身上,与刀割无异。 让他难受的还不止这些——屈辱带给他的痛苦远甚于此。前方有数万军士,他虽看不太清,却能感觉到每一束看向他的目光都像一支箭,插入他的心口。他想,所谓万箭穿心、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离大军还有很远,他却要撑不住了,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一头栽倒。 可是怎么能倒下? 他咬紧牙关,勉力将脊背挺得笔直——以此来保全他与周朝仅剩的唯一一点儿气节,硬撑着一步一步的挪到了李濂面前。 此刻他却看清了,前方除军士外,竟还站着几个他极其熟悉的人,他们昨夜还站在武德殿内是大周的臣子,今晨便开了城门转投了李濂! 他气极,却又无可奈何。 他自己也做了同样的事,又有什么资格去生气、去责怪他们? 停在了李濂正前方三步的地方,他俯下身子一拜。低头看着自己的额头在雪中砸出的一个小坑,他知道此刻自己是该说些什么的,可喉咙却像是被人扼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濂等了他片刻,确信他不会开口之后,便上前一步,对他一揖,而后将他扶起。 他的耳畔响起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很久之前,李濂便用这样的声音同他絮絮叨叨的说笑,而今音色未改,却换了极为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也变成了:“未料君至,濂甲胄在身,无法全礼。” 猛地起身,他不由得踉跄了一下,借着李濂手上的力才站稳。 依制,李濂当亲自解开缚住他双手的绳子,以示宽宥。应是被李濂察觉到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了他双腿脱力,他的小臂一直被李濂的一只手托着,边解绳索边低声问他是否站得住。 得到他的示意后,李濂才缓缓地松开手。 他再次跪下顿首,将手中一直紧握着的玉璧奉上。本该低头时,他却不甘心,赌气般的抬起了头,直视着新的君王的眼睛。 璧本为天子祭天所用。将玉璧进献给受降者,臣服之意不言而明 。 李濂用双手接过玉璧,弯腰将他扶起。待他站稳后,对他欠身又是一揖。 他第三次下拜,将降表奉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极为艰难的开口,说道:“昭奉所配印绶,委质请命。存亡赦赐,惟所裁之。惟垂信纳,以济元元。”(我把曾经佩戴的印鉴绶带都奉上,臣服请命。我自身是生是死亦或是被赦免恩赐,都任凭您裁决。希望您能相信和采纳我所说的,保全平民。) 待李濂接过后,他向前顿首,全了三拜之礼。 “君既存生民之心,濂当依君之所言。”李濂又将他扶起,依旧是浅浅的一揖。 他三拜三顿首,李濂三揖以还。一场降礼,至此方毕。 便是江山易主。 元懿五年,十一月壬子。卯时初,左监门卫上将军方直回开明德门。中书令王全鹤,率官署凡五十八人以迎上。上语众人曰:“此之谓贰臣也。” 辰时正,周帝备亡国之礼,肉袒面缚,衔壁膝行,以奉降表,中书舍人黄谅衰绖舆榇……出承天门。 上亲释其缚,受其璧,焚其榇,使还宫。 还宫……只是任李濂再怎么宽厚,他也不可能再回太极宫了,被黄谅搀扶着到西宫的时候已经是巳时末了。 西宫是由他未登基之时的潜邸略加修葺而成,许久未曾住过人,不免有些冷清。 他一闭上眼,脑海中便不停的闪现方才的景象。纵使去之前早已想好“舎一人之声名,全万民之安宁”,可他毕竟曾为帝王,自有一身傲骨,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屈辱? 他遽然开始咳嗽,可能是方才在雪地里着了凉,而西宫之内又阴寒。 他痛苦地弯下了身子,声势之猛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可最终,也只是干咳,并无想象中的气血上涌,吐一口大血出来。 黄谅扶着他到榻上半卧,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他披着,又寻到锦衾给他盖上。 “天下何故亡于我手?”他声音很轻,却交织着激愤与无奈。 “陛下……”,黄谅伏下身,像是要安慰他,却被推门的声音打断了。他向门口望去,几个时辰前在宫外受降的李濂此时正斜倚在门框上。 、等闲变却故人心 “还敢叫陛下呢!”李濂反手将门带上,向他二人走去。 黄谅便直起身退到了一边,略微一欠身就当做是行礼了。 “这礼数可是不够周全啊。”李濂看了一眼黄谅,转而对陈昭说,“还有你,就这么坐着?” 陈昭正背靠着软枕,半卧在榻上——这是极为无礼的姿势。可是听了这话后,他依旧一动不动,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李濂一眼。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见一双黑色的靴子,靴尖带着雪化后的水迹,却没有沾上残雪。他看着靴子由远及近,停在了矮榻边上,才漫不经心的问道:“我是不是该跪?” 李濂冲他一扬头,答道:“是该啊。” 他又一指角落里的铜盆,冲黄谅说道:“先将屋中的炭火点上,再烧一壶热水,之后去外面打半盆凉水进来。” 这是把自己当成仆役了么?黄谅本不欲动身,却看见陈昭冲他点头,才压下心中的不满,按照李濂说的去做。 陈昭撑着坐起身,却被李濂按了下来,“你还真跪啊?” 他抬眼,看见卸下甲胄的李濂围着一件白狐裘,活像一个富贵人家的浪荡子……似乎还是多年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恍惚了一下,说道:“你想多了,往上靠点舒服。” 李濂闻言笑了一声,却是扶着他又向上挪了些。问他道:“你冷不冷?” “冷。”陈昭见他顺势侧身坐在了自己脚边,不知他何意,便据实回答。 “冷你不知道先找衣服穿?你看你现在这样啊,惶惶……”李濂看到陈昭又垂下眼去,便把到了嘴边的‘如丧家之犬’这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将自己身上围着的狐裘解下,递给陈昭,“给你的,这个御寒更好些。” 陈昭终于又抬头看向李濂,四目相对。仿佛时光从未远去,眼前这个面带笑意的人不是今日在宫门外受降的君王,而是那个总是在自己耳边聒噪的少年,是可以让自己卸下一切心防去面对的……挚友。 “皮子不错,估计不下千金吧。”他也不推辞,接过后在手里摩挲了一下便将其披上。 李濂面露喜色,就像一个正在炫耀宝物的孩子,得意洋洋地对他说:“千金?万金都不止!我亲自猎的狐狸,纯白的,一丝杂毛都没有。连我自己都舍不得穿。” 他又环视四周,一脸嫌弃的说道:“宫殿不住人就没人打扫了么?你看看你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呀,我在外行军都比你舒坦几分。” “谁让我没钱。”陈昭低垂眼帘。 一国之君说自己没钱,听起来像是个笑话。然而事实的确如此。一连几年中原地区先旱后涝,不仅收不上来税,还要开仓赈灾,可国库又是连年亏空,再加上军费的开销,他便是将自己私库中的银钱都拿出来也不够。 沉默片刻后,李濂说道:“我没想到你会降,原以为依你的性子大约拼死一战,死撑不住了再把朝中大臣杀了再自杀。” 陈昭仰头看着榻上黑色承尘道:“我怕死啊。” 李濂看着他,呵呵一笑:“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这借口也太假了,换一个。” 陈昭低头,眼眸微动,“要是早知道他们会开城门,我又何必降?一根白绫多爽快。” 李濂说道:“你担心会祸及百姓。可我像是屠戮平民、滥杀无辜的人吗?你就这般信不过我。” “京中血流成河的事情,我耳闻过一次,目睹过一次。毕竟是故土难舍,我实在不想再有第三次了……”陈昭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打算的?” 李濂略微思索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我说是元懿四年春斩杀监军、自立为王开始的,你信吗?” 陈昭挑眉,反问道:“你当我傻?至少是与甸服和谈之前。” 李濂直接承认:“还早得多,是你还没即位的时候……自从七年前家兄故去后,我就开始谋划了。” 陈昭苦笑了一下,似完全不在意的问道:“为令兄报仇?也是,令兄守疆土半生,却被朝廷猜忌,还一度被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诬以通敌叛国,落的含恨而终。” 李濂幼年丧父,是由长兄李沅一手带大的。他每次提到自己的兄长,总是满满的敬仰孺慕之情。 李沅十五岁袭成国公爵位,次年领兵,以五千人胜甸服三万人,一战成名,加封镇军大将军,后累功迁至辅国大将军。他守北境十余年,寸土未失,且上马可迎战,下马可赋文。 曾有一次,李沅在校场观比武时,有人向他求一篇诗赋。他挥毫而就,写完时校场上的军士不过只射出去三支箭。自此李沅便获“三箭诗”的名号。有人尝言,李成公沅为开国百余年来第一等人物。 可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物,却连尸骸都未留下半副。甸服和朝中重臣刘据勾结,构陷李沅通敌叛国、有谋逆之心,连以前他的战绩都可以被说成是与甸服商议好的,甸服助他称帝、他将北境割让于甸服。 先帝初时并不相信,可挡不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证物一件件的被搜了出来,再加上心底一直隐隐存在的猜忌。先帝信了李沅有叛国谋反之心,却忌惮李沅的军权,不敢将其下狱。 甸服见朝中迟迟无动作,还以为离间失败了,又一次大举南下。先帝让李沅迎战,暗地里却敕令周围军队皆不准援助,也不得私自供给粮草给李沅。 那时先帝想,若是这样李沅还能胜,那便坐实了通敌,也就有了实证可以将其问罪了。若是败了,正好削弱李沅的军权。 最终,无粮无援的两万兵马在甸服五万铁蹄下几乎是全军覆没,活下来的仅不足千人。不过甸服最终也只剩了万余人。李沅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自证清白。 他听闻后,只得私下感叹一句自毁长城。 没了李沅这个威胁,甸服便像是出笼的野兽,北境就如同被其盯上的猎物,还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羸弱的猎物。只一年多的时间,甸服便将大半个北境划归其版图。或许是忌惮成国公生前的威名,即便李沅身故,甸服在踏过启江、对陵州三面合围之后,才敢陈兵陵州。若是陵州一破,整个北境便都成了甸服的囊中之物。 到这时先帝也意识到了自己曾经做下何等错事。 彼时在北境战死之人中,可称将军的就有十几位——大周几乎再无可领兵之人。 此时李濂站了出来,以成国公胞弟的身份,言自己愿在陵州对抗甸服。先帝没有任何犹豫便准了他接掌陵州军队,还将本不该由李濂承袭的国公之位也给了他,以示恩宠。李濂也确实不堕陵州李家的声名,不仅将陵州守住了,还把邻近的一些州县也收复,甸服被迫撤回启江以北。 之前和甸服勾结的刘据也趁此时开始下手了。先是清除异己,待朝堂上立着的几乎都是惟他马首是瞻的人之后,他便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先是将先帝鸩杀,之后扶立先帝幼子,可谁料先帝之子不过三个月便暴毙,此时刘据还未完成禅让的戏码,不得不再找傀儡。于是便找到了他。他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才最终将刘据诛杀。 李濂摇了摇头,说道:“不全是为此。我也有自己的抱负,虽不敢妄谈济世安民,但是我确实是想做些事情的……家兄身为公爵,食邑万户,实封千户,想要平北境还上受猜忌下遭掣肘。若是朝廷早些按照阿兄说的去做,又何至于此!自阿兄出事后,我便知道,我想做的事只能身处高位才能完成。” 他整了整手边的被子,看着陈昭说道:“既然你早就知道,那还放任我一步步的走下去?若你早些下手,也不会是今天这样。” 陈昭登基五年,他手握兵权五年不曾入京朝拜,也没有家人在京中为质。与甸服和谈后,朝中就已有不少人谏言他狼子野心。原本他也在朝堂上准备了为他说话的人,可还没有用上他们,陈昭便允了他接着对藩镇、流民用兵。 “呵,你倒是坦诚。”陈昭嘴角上弯,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叹息,“知道又有何用?我无可用之兵,亦无可用之将。如何下手?你早就给自己找好了路,甸服的盟约甚至只是与你而非朝廷签订的。我若对你做什么,甸服便可能立时南下!纵使知道你的野心,我也不能冒着北境全失的风险去除你兵权……只能一步步作茧自缚!” “你是作茧自缚。”李濂向后仰靠在床柱上,眼神正好和陈昭平齐。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片刻后他感叹道:“你说咱们俩怎么就成今天这样了?不是说好了么,待你成年便早早的要一块封地,就藩之后,就安心做个闲人,每日读书写字,闲时饮酒赏花。我就靠着荫封求个官职,找个富庶的地方外放,混吃混喝,也不用指望升迁。” “是啊,说好了。若离得近,还可以一年见上两三次。”陈昭也附和着他,“天道无常,世事难料。我当初还笑你胸无大志,如今你可算是有了大志了。” 李濂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若是家兄还在……”若是长兄还在,他还是成国公府的小公子,可以安心的在兄长的羽翼下做一个膏粱纨袴,承荫入仕,才不用管什么远志。或许一生都不会入军营。 陈昭也低声说:“若令兄还在……”若李沅还在,甸服慑于其声名便不会南侵。若无刘据之祸,皇室子嗣不会被屠戮殆尽。他也还是一个不受待见、毫不起眼的齐王,不会被推上帝座。 李濂的手一直隔着锦被搭在陈昭的小腿旁,突然间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掀开被子,伸手探去。 刚一触到陈昭的裤腿就颜色大变,“还带着冰碴子就敢把被子盖上!你这是还嫌不够冷?” 陈昭像是被训斥的心虚了,他微微垂下头,低声解释道:“子靖也是不知道。” “你少往旁人身上推。他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李濂小心翼翼的将陈昭的裤腿向上挽起,看见陈昭红通通的膝盖上凹凸不平,一道道的印子像是将御街的砖纹都印上去了一般,“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就外面的积雪都比你的膝盖暖上几分。我看你这双腿是不想要了。” 陈昭为自己辩驳道:“出降本来不就是折腾自己表示臣服,以求得新君仁慈的吗?我给你备足了全套的礼,你倒得了便宜还卖乖,反而说起我来了。” “连个舆榇的人都没有,还敢说全套?”李濂稍稍缓和了一下口气,“你做个样子也就够了。还要肉袒,还要膝行。你不知道刚过了冬至,外面还下着大雪么!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别人出降是求生,你是求死!” “我本就……”陈昭想对李濂说自己出降,并不是求生的。却正逢黄谅端着半盆水进来了,他只好适时的闭口。 、却道故人心易变 李濂示意黄谅将铜盆放到床边,转身正对着黄谅问道:“黄谅子靖,元懿元年进士科一甲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第一名。降表是你所写?” 黄谅低头称是 李濂又问道:“可愿再仕?” “臣才疏学浅……” 李濂打断他,说道:“你写的文章我看过。” 黄谅知推诿不过,便直说:“臣不愿。” 李濂一笑,“不愿?你在降表中可还说我是天命所归之人,怎么让你顺应天命、佐明君你却不愿了呢?”他面带笑意,眼神却是不带掩饰的狠绝。 只一眼,黄谅就立刻避开了他的目光。陈昭的眼神虽有时也会带些威胁的意味,可怎么也比不上在沙场杀伐征战已久的李濂,强势到使人不敢与之对视。 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黄谅一时间慌了心神,说道:“吾主亦是明君。” 话甫一出口黄谅便后悔,自己这样言旧主为明主,李濂听后又怎么能再容得下陈昭? “啧啧啧,就这样也能做到中书舍人?这朝中看来真的是无人可用了。”李濂饶有兴趣的看了他几眼,而后右手顺着陈昭的小腿从脚踝向上按过。到膝盖处时,李濂在他髌骨附近揉搓起来,陈昭轻哼了一声。 黄谅立刻下跪向李濂请罪,“是臣一时失言。” 李濂手上动作不停,陈昭眉头紧皱,抿上双唇,似是在强忍着痛楚。 黄谅又言,“方才失言乃是臣谅之过,臣甘愿领罪。” “心怀怨怼,立时可杀。”李濂手上力道又加深几分,“你可没觉得自己说错了。” 陈昭忍不住开始呼痛。李濂看着陈昭,目光凌厉,“你也觉得他没说错。”陈昭毫不畏惧的迎上李濂的目光,点头称是。 李濂将手从他右腿拿下覆上他的左腿时,黄谅叩首:“成王若要罚臣,臣不敢不受。然吾主已降,望成王莫要再折辱于吾主。” 李濂冷哼一声,对他说道:“我向来只闻杀降不吉,故而不杀降,却从未听过不辱降臣的说法。” 陈昭闻言心下一凉,又听李濂继续说道:“何况这就算折辱了?你遍读史书,难道不知降俘会至何种境遇么?这可比青衣行酒【1】之事差远了。” 陈昭不愿相信眼前这人方才还同他笑谈,还在关心他的身体,转眼间就说起要如何折辱于他。 他合上眼睛,仿佛又见身后殿门朱红,地上白雪皑皑,眼前旌旗猎猎,离他最近的人身着黑甲,眼神凌厉,气势慑人,他跪在那人的脚下,将手中降表奉上,却硬撑一口气抬着头,不肯弯腰。 时光早已远去,鲜衣怒马的少年已经走远,留下来的只有杀伐决断的君王。 黄谅心一横,梗着脖子说道:“此乃蛮夷所为【2】,况成王素有仁善之名。” “你想说,若我执意行事,便是残暴不仁了?”李濂冷眼看着黄谅反问道。 这是铁下心来要折辱陈昭这个降君了么?以此来立威,震慑他们这些旧臣。黄谅想,枉自己进士及第,竟无法劝服武将出身的李濂,还要连累陈昭受辱。 他想说些什么,李濂却看向了陈昭,“再说下去,我在他口中可就与蛮夷无二了。你就这样安然地听着,也不解释几句?” 解释,是向他还是向黄谅?陈昭睁开眼睛,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存亡赦赐,惟所裁之,我如今已是臣虏,成王想要如何处置……” 他话还未说完,李濂便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忿地打断了他:“陈平祝,你这也叫解释?我若是真将你视作臣俘,就任由你在这里冻着了。我换了衣服便来看你,好心好意帮你。被人误解,你却连一句话都不肯替我说。” 陈昭看着他,说道:“你方才可还说,要我给你行酒洗爵。” “我只说前朝有这样的事,何曾要这样对你了?”李濂语气有些急促,等了片刻仍不见陈昭回答,便又吐了一口气,放慢了声音说道,“是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你莫要当真,我也没必要像那样对你。” 李濂又转而向黄谅说道:“你起来吧。早晨他在雪地里跪得太久了,我帮他舒活血脉,不得不用些力。我自认并非暴虐之人,平祝既已归降,我自当善待于他。” 黄谅闻言起身,心中有些诧异,他从未听闻过这两人是旧识。同辈相交时称字为敬,陈昭表字平祝,他知道,却从未敢如此称呼过陈昭,李濂叫起来却没有半分生疏。 他心中隐隐有猜想,而李濂接下来说出来的话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其实我也觉得他说得不错。可惜只有明主,并无良臣。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仅你一人,如何力挽狂澜?”这是对陈昭说的。 陈昭知道的,在自己即位时,这江山帝位便岌岌可危,大周几乎是在苟延残喘了,他能做的只不过是让覆亡慢些到来。原本觉得自己拼尽全力,将大周的国祚延长上几分,也算是无愧于宗庙社稷、天地人心了。也不是没有预想过国破时的景象,却从未想到李濂一路势如破竹,所经州县无论大小竟纷纷望风而靡!不到两年便从东南边陲之地直入长安。 他原以为自己做的事是在瀑布前掌舵,尽力让船再晚一些堕入无底涧。却不想,所有人都觉得这船该直下深渊,包括应该同他一起撑船的人。 那他这几年来竭力做的事又算是什么?! 李濂又对黄谅说道:“你待他倒是忠心。” 黄谅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李濂转头,问陈昭道:“先入翰林,再进中书。五年便官至中书舍人。过不了几年就该加同平章事入政事堂了吧?” 见陈昭点头,李濂便稍稍抬头,正视着黄谅:“出仕的事你别一口回绝,再考虑几天。”黄谅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李濂先于他开口,“过几年加同平章事、入政事堂……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他使你以礼,我也可以。” 陈昭听闻李濂这样说,却是眉头一皱,说道:“还当着我的面呢,你这样不太好吧?” 李濂点头,眨了下眼:“是不好。你来打我呀。” “……”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也是没谁了。 陈昭又看了眼李濂,说道:“承蒙成王躬亲助昭,昭是不是还该写个谢表啊?” “嗯,你写啊,现在就写,明天就给我。”李濂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说得我照顾你还照顾少了似的,为着你可是我连跌打损伤活血化瘀这些都学会了。你要写就多写几份。” 陈昭皱眉,一时竟用了旧称:“李慕之,你还好意思说,哪次不是你惹出来的事?” 李濂也不在意他的称谓,一撇嘴角说道:“怪我咯,至少我知道跑啊。” 陈昭似是被他气到了:“没我在后面帮你挡着你跑的了么?不怪你怪谁。” 李濂却没有再把话接下去。 片刻后,陈昭的双腿变暖。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从衣襟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处拿出一个白瓷瓶递给了陈昭,“怕是伤到筋骨了,用些药会好得快点儿。” 陈昭几乎是在打开瓷瓶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他盯着里面的药膏许久,最终还是合上了塞子,又扔回给李濂。“还是不用了吧,我养两天就好了。” “至于吗你?我也是从小用到大的,忍一下就过去了,怎么到了你这里搞得跟□□似的了。”李濂反手接过药瓶,不屑的说道,“涂上吧,挺有用的。你要是实在下不去手,我帮你。” 陈昭看了看李濂又看了看瓷瓶,他之前用过这药,也知道它比自己所见过的药膏都要有效,只不过他对上药时痛感记忆犹新。陈昭犹豫了良久才下定决心点头,而后闭上双眼。 很快,他便感觉到双膝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比刚才李濂揉搓他的髌骨时更甚。不想再被李濂嘲讽一次,他便紧咬牙关,双手死死的捏住被子,不让自己出声。 过了半炷香,痛感消失,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偏偏李濂还故意问他:“感觉不错吧?” 他真想回一句,简直销魂蚀骨。不过此时他双膝温热,确实挺舒服的。 “没什么事了。待会儿用温水擦一遍身子,再换热水擦。这儿应该有你的衣服,完了你换一身衣服,好好歇着。被褥也湿了,柜子里有新的,记得换。衣服和被褥你自己都会换吧?”李濂像是倒豆子一般说了许多,“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晚些时候你睡醒了我再来。现在宫人被我集中在一处,等下就派些人过来。” “嗯,我知道啦。”陈昭向他一笑,“真是神烦。我又不是小孩,用得着说这么多吗?” “嘁,我家姑娘今年五岁,都比你懂事些。”李濂眼睛一转又说道,“为兄可是为你操碎了心呐。你还不叫一声‘阿兄’来。” 却只得到了陈昭一句“你怎么还不死心。” “我本就比你年长,你叫一声也不算吃亏。”李濂双手一摊,又侧身对着黄谅说,“你也出宫去吧。我方才说的你回去想想,等诏书下来了再答复也不迟。” 李濂走后,黄谅本想问陈昭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可又觉得此事非他所能窥探的。一时间也不敢随意开口。 陈昭见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知他心中在猜想什么,便先他一步说起:“我与他是少年旧识。彼时先皇考不大待见我,就让我一直在外面办差,一连几年都不准回京。 “恰巧就认识了他。他说家里也想让他在外面多见识,便同我结伴而行,还总是以兄长自居。我有近两年的时间和他朝夕相处,再加上性子也蛮合得来的,就引以为知己。 “不过我再不受待见,也毕竟是一个封了王的皇子,他兄长是手握兵权的成国公。我同他交好,是得瞒着旁人的……一瞒就瞒到了现在。” 陈昭又盯着黄谅看了许久,才勉强对黄谅挤出一个笑来:“子靖,回去吧。至于出仕一事……你且随心。不必顾忌我。” 他心里是不希望黄谅再仕的,毕竟到现在陪在他身边的只剩黄谅一人了。他知道只要他说出来,黄谅便绝不会出仕。可他也知道黄谅有治世之才,李濂又承诺了过几年后加同平章事,入政事堂——这便是拜相了。 几年之后黄谅不过三十许,将会是百年来最为年轻的宰相。他说不出劝黄谅出仕的话,却也不愿这样的人前路蒙尘。只能让黄谅随他自己的心意去选,从心便好。 黄谅郑重其事的向陈昭稽首后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1】青衣行酒:指被俘受辱之事。晋怀帝被俘后,刘聪让其穿着奴仆的青衣,在宴会上给人倒酒,并对此出言嘲讽。 【2】:刘聪为匈奴人,所以黄谅说是蛮夷所为。 、回首向来萧瑟处 昨晚一夜未眠,陈昭再次醒来时已到傍晚时分。宫人内侍在屋内轻手轻脚的走动,擦拭着摆设,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他再细看,发现西宫内添了不少东西,炭火也烧得十分暖和,完全不似之前的阴冷——似乎只一下午的功夫,所有事又都回到了正轨。 他起身向门外望去,看到院中多了许多护卫,应当是为了看守他而来。这便真的是沦为阶下囚了么? 他叹了一口气,总归是比暗无天日的囚室要好。 晚饭过后不久,李濂便拎着酒过来了。 两人对坐而饮,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如同多年前一样。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盖住他们二人如今身份的差异了。 大部分时候都是李濂在说。他听着,时不时的回应几句,剩下的却不知道该如何了……他甚至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来面对李濂,他是自己年少时的挚友,也是夺了自己的国家的仇人。 他正沉思着,李濂却已停下话音,唤了他一声“平祝”。 他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才问李濂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李濂撇了下嘴,对他说道:“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你腿好点儿了没?” 陈昭给自己倒了杯酒,说道:“没什么事了。本就没多严重,何况我身上底子好。” 李濂冷哼了一声:“你就作吧,趁着年轻的时候可劲作,到老了有你受的时候。” 陈昭心道,我也不会有老的时候了。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道:“别像个老妈子似的说我了……你接着讲吧,我想听。” 李濂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案上,不轻不重地正好发出一声闷响,略带不满地说道:“这是把我当说书先生了?还带点曲目的。刚刚我愿意讲的时候神游物外,现在倒是想听了。行啊,来,你先叫一声阿兄给我听听。” 陈昭微微低下头,看着被被李濂放在桌上的酒杯说道:“慕之,便同我说说外面吧。我都好几年没出过京城了,是真的想听。” 李濂听着陈昭这接近恳求的语气,心下一颤。 他知道陈昭这几年是如何过的,旰食宵衣,殚精竭虑,说是三更眠五更起也不为过。军费不够,陈昭便开了内库以充饷,而自身却过的极为节俭。太极宫中从不闻丝竹管弦之声,亦无筵席饮乐之事。 他上午对陈昭所言的“自己在外行军也比他过的舒坦几分”并非夸大……整个朝堂,或许只有他一人是一心为了江山社稷的。 若无天灾人祸,陈昭必又是一个中兴之主。 今日他在门外听见陈昭那句“天下何故亡于我手”时,也想劝慰陈昭。然而这些可以由任何一个人说出,却唯独不能是他——若是劝慰的话由他口中说出,对陈昭而言就是嘲讽。 李濂再度开口,像是特意哄陈昭开心一般,拿了几年来行军时的趣事一件件讲给他听。陈昭间或也问几句,他再一一解答。 一来一去之间,气氛松快了许多,不多时桌面上一片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狼藉。 忽然有侍卫进来对李濂耳语了几句。李濂听完对侍卫点了点头。 待其出门后,李濂一下子就变了脸色,眉头紧皱的对陈昭说:“平祝啊,林先生过来了……” 李濂口中的林先生叫做林子清,原为成国公李沅手下的幕僚,颇受李沅宠信,就连李濂也要尊称一声‘先生’。在李沅战死后,他又转而辅佐李濂。 林子清此时来找李濂,应是有事相商。陈昭未免尴尬,想着当下自己还是不要见林子清为好,便提议躲到屏风后面。 他却是没想到李濂竟然还如此畏惧林子清。 透过屏风,他看见李濂急忙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手忙脚乱的把几案上收拾整齐,而后转向门口正襟危坐……乖巧地直像老鼠见了猫。 李濂笑意盈盈的问林子清道:“林先生怎么来了?”而后一指他旁边的地方,“先生,坐。” 林子清谢礼后在他身旁坐下,面朝李濂恭谨地答道:“臣在太极宫中未寻见主上,猜想着主上应是到此处来了。”他向几案上的酒壶看了一下,“主上饮酒了?” 李濂赶忙解释道:“只是小酌而已。天冷,饮几杯酒暖暖身子,绝不会误了事的。” 林子清一笑,“主上也是压抑了许久,难得开心这一次,想喝便喝罢,不必同臣解释……也不必刻意收拾一番。”他环顾四周,又问:“五郎呢?” 陈昭行五,林子清还依着原来的旧称,唤他为五郎。 躲在屏风后的陈昭不由得眉头一皱,暗道不妙。这是在西宫。李慕之总不能一个人在西宫饮酒吧?可如今林子清只见了李慕之却没有见到自己,必然会心生疑窦。 他一问起来,自己从屏风后面走出……简直尴尬。 李濂也想到了这点,面露难色。可他又没办法当着林子清的面说谎,只能小声答道:“他……在屏风后面。” ……李慕之你卖队友卖的也太快了吧! 陈昭此时再不愿意,也只得硬着头皮从屏风后走出来。 见他走来,原本跽坐的林子清挺直了身子,长跪在了他面前,而后顿首。“国公遭人构陷时,是五郎奔走相救,最终全了国公名声。后五郎又诛杀刘据,报了国公之仇。林子清不敢代主上言谢,然五郎恩义,子清必不敢忘。” 陈昭冷笑:“恩义?林先生所谓的不敢忘便是以臣伐君吗?” 林子清抬头仰视他:“恩义是对五郎您一人的,不是对大周朝廷的。” 陈昭像是气极:“可昭姓陈,是这大周的君王。先生也不必称昭为五郎,直接一些,称昭为废帝岂不更贴切?谈什么恩义?若昭拼死一战,两军阵前,先生对昭定是手起刀落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如今昭降了,被囚于西宫之中,对你们再无威胁,便说起这些旧情恩义的话来了。” 林子清并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五郎诛杀刘据报了国公之仇,便是李家欠了您一命。子清卑贱,勉强算得上是李氏的家臣。若是五郎心中有恨,便拿了子清的命做抵吧。” 李濂看着林子清将佩剑解下,用双手高举,竟真是一副要陈昭杀了他泄愤的举动,不由得低声唤了一句先生。可他也只能低唤一声,无法阻止,他甚至没有一个阻止的理由。 陈昭接过剑,扫视几眼,道:“杀你有何用?”而后掷剑于地。 他绕了一圈,走到李濂的身前。 李濂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十分不善,右手按着佩剑问道:“这是想杀我?” 他心中不太吃惊,依照陈昭的性格,没有上来就和他刀剑相向已经是相当难得了。平心而论,若是他与陈昭易地而处,怕是也没有这样的好涵养。何况刚刚林先生的一番话,虽是致谢,却是实实在在的将其激怒了一番。 不过毕竟他佩剑而陈昭手中没有兵器,他也不怕陈昭真的能对他怎样。 “我想打你。”陈昭看着他,“不用剑,我们出来打一架。” “一言不合就动手……”李濂一边哼唧着,一边跟着陈昭到了屋外。空地上的积雪已经被打扫干净,四周也没有树木的遮挡,借着头顶月光能清晰视物……倒真是挺适合打架的。 李濂刚站好稳住身形,就看见陈昭出手向他袭来。他急忙抵挡,嘴上却还不闲着:“好歹等我站稳了再开始呀。说打就打,就算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我也不能这样耍赖啊。” 过了几招之后他觉得有些不对。陈昭出手像是纯粹是为了泄愤一般,完全摒弃了章法。“你这是把自己的一身功夫都废了?怪不得不与我比剑了。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学的这种街头小混混的路数。” 两人身形交错时,陈昭才抛出两字“话多”来回应李濂。他已有些体力不支,而李濂却好似闲庭信步,自己甚至还没能近了他的身。 而面上闲适的李濂内心却十分焦躁,陈昭的招式可以算得上是破绽百出。照这样不出二十招平祝必败……就这样挨打还差不多。 李濂虽是这样想,却一面顾忌着陈昭的身子,不敢下狠手,另一面还想着陈昭就是来泄愤的,自己一直防着他似乎不太好,不如露个破绽让他解解气。但是明明是他学艺不精,为什么最后要自己挨打啊……简直心累。 到了七十招的时候,陈昭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李濂走上前去伸手将他拉起:“哟哟哟,是谁扬言要打我呢?还不到百招,怎么就坐地上了。” “多谢。”陈昭站起身后,冲李濂抿唇一笑,“我在你手下应该是走不到四十招。” 听到他道谢后,李濂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不饶人的说道:“你太高看你自己了。十招还差不多。” 回到殿内时,林子清已将煎好的茶分成两杯,递给他们二人:“饮酒伤身,五郎与主上且先喝些茶水吧。” 李濂接过后,先对林子清道谢:“劳烦先生了。” 陈昭不发一言,饮罢茶后就干坐着。 林子清看陈昭丝毫没有同他交谈的意思,便起身告退,李濂也急忙跟上。 临出门前李濂回头望了陈昭一眼,发现陈昭又拿起了酒杯,冲他一扬,笑道:“给我送些书过来吧。” 李濂点头应道:“好,明天给你。” 宫中为防走水,夜间路上并不点灯。李濂没带侍从,自然也没有人打着灯走在前面。两人只能依靠着远处的灯光及天上的半轮明月来探路。 远远能望到甘露殿的时候,李濂突然停下脚步,问身后的林子清道:“先生方才对平祝说的那番话,是故意的?” 林子清十分干脆的回答道:“是。五郎说的不错,我们毕竟是以臣伐君,失了臣节。得位不正,则后世基业不稳。若是五郎身死,主上可另立宗室为帝,而后行禅位之事。可如今五郎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归降,主上只能让他禅位。” 他略微躬身,向李濂请罪道:“臣擅自行事,请主上责罚。” 夜色中李濂的神情看不太清,林子清只听得他说:“先生做的很好,濂并无责怪之意……不过其实濂也不太在意这些的。濂就是要这天下,失了臣节如何?得位不正又如何?至于后世基业——是后世人的事,与我又何干?” 李濂一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还是觉得这样算计平祝不大好——倒也不是因为愧疚,毕竟这一路走来我对不起的人多了,不差他陈平祝一个。只不过有些可惜,差不多十年了,我再也没遇到一个这么合得来的人。而且私心里总是希望年少时的情谊可以长久一些……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明明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却还在他面前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还同他谈什么曾经的情谊。他说得对,真要为敌,情谊半分用处都无!” 林子清像是要在李濂的心火上再浇一把油一样,缓缓开口道:“容臣多嘴一句。五郎也是居上位者,未必就看不出来臣是故意的。” “是啊,他什么都看得清楚……”李濂揉了一下眉心,又向林子清靠近一步。语峰一转,问林子清,“先生那样说,就不怕平祝真的杀了你泄愤么?” 林子清的头更低了一些,答道:“臣的那番话可不只是对五郎说的。臣所言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若是五郎真的拿了臣的性命做抵,也是臣之荣幸。” 听罢林子清所言,李濂沉思了一下,面上挂了一个极为惨淡的笑容,问道:“濂想问一句,先生心中所认之主究竟是濂还是家兄?” 林子清自从尊他为主之后,对他恭谨至极,凡事以他为先。就连与他同行时,也向来只跟在他后面三步的地方,从未逾越。这样的礼敬,比当年林子清对他兄长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丝毫不怀疑林子清对自己的忠心,却好奇林子清究竟是真想认自己为主,还是因为兄长故去,他将对兄长的忠心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不止一次在心中思索过这个问题,直到今天才终于敢问出口。 方才问题的余音还飘荡在空中,李濂却不想听林子清的答案了——或者说他觉得林子清如何回答已经并不重要了。结果已定,有些事情他也没必要非问清楚不可。 他摇了摇头,对林子清说道:“先生不必回答,濂方才什么都没问。” 、离歌且莫翻新阕 又过了两日,傍晚时分,陈昭正坐在殿内看书时,听见门口宫人行礼的声音,一抬眼便见李濂站在桌案前,将一张纸放在了案上。他扫视了一眼,一纸文字中“今遵故事,逊于旧邸。”两句显眼异常——竟是一份禅位诏书。 陈昭放下手中的书,拿起笔。稳了稳心神,在诏书上用端正的小楷签了自己的名字,却在收笔的时候手抑制不住地抖了一下,留下了一处败笔。他又解下自己的私印,盖在了姓名旁。而后开口对李濂说,“玉玺在你那里,你自己盖上吧。” 他原以为李濂拿了诏书就会离开,不想李濂竟坐到了他对面,向他说了句多谢。 陈昭说道:“不必道谢,我留下来就是要做这些的。”他拿起诏书,仔细的读了一遍,说道,“‘若释重负,感泰兼怀’分明就是谋朝篡位,也能说的冠冕堂皇,可见你手下人粉饰太平的本事不小。” 说完后,他又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李濂看着他的嘲讽也不恼,只笑着道:“脾气见长啊。你想骂就骂,想讽就讽。别绕这么好几道弯,多难受啊。” 陈昭左手转着白瓷茶杯,问他道:“直接说你听起来就不难受了?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等怪癖。” 李濂依旧带着些许笑意,答道:“直接说出来,你会好受些。” 陈昭给李濂倒了一杯茶,状似随意地问道:“年号定下来了么?” 在得到“嘉平”这个答案之后,他又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能过了年再改元么?只剩一个多月了,你三请三让也需要不少时间。” 李濂并未顺着他的问题答话。他的眼睛看向一旁的书卷,从中抽出一卷,放到自己面前展开。过了片刻,才抬眼说道:“迟则生变……你何必非要问这一句。” 陈昭听后抿唇不语。只在心里叹道,确实不如不问。他心中莫名多了几分烦躁,手指交叠,轻扣桌案,用一副逐客的语气说道:“诏书你也拿到了,怎么还不走?想看书回你自己那里看去。都快登基的人了,你现在倒是清闲。 “下面有的是人干活,也没多少要我拿主意的事。我在这里待会儿,你别总赶我走。”李濂目光闪烁了一下,却依旧端坐在他对面,一动也不动。 “还有事?” 陈昭捕捉到李濂的眼神,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如果是小事,李濂没必要瞒他,也不会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如果是大事……然而诏书玉玺都已经给了他了,还能有什么和自己相关大事? 李濂开口,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十二月初九,献俘。” 陈昭听罢,又仔细端详了李濂几眼,只觉殿外的阳光太过刺眼,晃得他竟看不清对面的人。他紧闭双眼,手肘撑于案上,有些无力地垂下头去。 ——明明已经委质于人了,在决定出降的那一刻就该能想到的事,又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过了一瞬,他便重新挺直了脊背,抬起头。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了……还有别的要我做的事么,一并说了吧。” 李濂摇了摇头,说道:“没了,以后都不会有了。其实也不算献俘,只有大殿听诏一项,在太极殿。就说几句话的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太难受的。” “你这是怕我不配合?” 陈昭斜觑着他,“不会的。毕竟你是主上,是圣人 ,我是降君……本就该是你说我做。更何况,我说过了,我留下来就是要做这些的。” “我是想安慰你。”李濂看着他,低声说道。他没想到陈昭竟是以这样颓唐的姿态接受了这件事。对他而言,陈昭若是大怒一场,倒还更好应对一些。“我原来还说自己未将你当做降君来对待,可我让你做的却都是降君要做的事。我……” “不必说了。” 陈昭凝眸,睫毛微微颤动,“你用不着安慰我。如你所言,我也算是读过些书的,自是知道降君时何等待遇。现在我还能得你三分礼遇,算是很不错了。” 李濂沉默片刻后,只道:“这次不得不坏你名声了。” 陈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呵,说的就像无此事你便能给我个好名声一样。” 李濂坦然的说道:“确实不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不过修史时,史官会秉笔直书。” “史书编纂出来可都要等几十年以后了。”陈昭看着李濂,心下一片清明。亡国之君的名声向来不会太好——若是旧主甚佳,为何要有新朝?饶是李濂再宽厚,也不会为他去向现今的世人正声名。 元懿五年,十一月丙辰,周帝遣使持节、兼太保、邢部尚书、光禄大夫、梁郡公萧元礼,兼太尉、司农少卿裴隐奉皇帝玺绶于高祖。 高祖辞让,百僚上表劝进,至于再三,乃从之。周帝逊于旧邸。 甲子,高祖即皇帝位于太极殿,命刑部尚书萧元礼兼太尉,告于南郊,大赦天下,改周元懿五年为成嘉平元年。官人百姓,赐爵一级。义师所行之处,给复三年。罢郡置州,改太守为刺史。 丁卯,宴百官于太极殿,赐帛有差【1】。 到了十二月初九那日,陈昭身着白衣,由人牵引着向太极殿走去。原本应设在承天门的献俘仪被李濂移到了太极殿中,理由竟然是承天门城楼四面透风,太冷了。 陈昭倒觉得李濂这样随性而为,只因他本身便是足够万民景仰的存在,并不需要通过城楼上的一场仪式,来向天下彰显新生帝国的强大。 依礼制,李濂着常服于太极殿御座就位,百官觐见,君臣采用元旦朝会的礼仪。閤门使引他至殿前,拜谢。李濂召他入殿,先由宣抚使抚慰。他再到李濂面前,听其诘责。 太极殿铺上了厚厚一层地毯,他低头闭眼跪于其上,神思却不知何时已随着地毯上的花纹飘到了殿外。 再回过神来时,诏书已经朗诵到了最后:“……封昭为秦国公,待以宾礼,赐宅永昌坊。仍赐袭衣、冠带、靴笏、器币、鞍马,服其服列谢殿下。” 衣库使把新赐衣物拿给陈昭。陈昭再拜,易服上马,进入大内。最后,李濂在甘露殿和陈昭饮宴。只有他们两人的宴会,结束时才不过未时正。 晚些时候,林子清在武德殿又求见李濂。 在离殿门很远的地方,李濂就看见了林子清在朔风中飞扬的袍服。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向前走 去。 林子清在看见他的一刻便要下拜。 他赶忙在林子清跪下之前将他扶起,“外面冷,先生有事也进了殿再说。” 在殿内,二人入座后,李濂问道:“先生何故在殿外便行礼?” “臣欲逾矩一回,”林子清垂首答道,“向主上求一官职。” 李濂却先问道:“先生向濂要官位,是为自己还是为旁人?” “臣是替自己求的。”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一问,林子清略有停顿才回答。 “这样啊,”得到答案后,他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沉吟了一下接着问道,“不知先生中意的是何职位?” “回主上,臣欲求陵州录事参军一职。”林子清长揖,“望主上恩准。” 这还真是说出事就出事啊。 李濂强压下心头的震惊,问他道:“先生这是何意?” 录事参军一职,正六品下,掌总录众曹文簿,举弹善恶。陵州录事参军,便是陵州军营中的属官,亦是当年兄长掌陵州大军时,林子清的官职。 “臣佐主上数年,行事乖张,多挟功自傲,主上定是对臣颇有微词。”林子清毫不避讳的回答道,“臣若再立于朝中,有朝一日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不如此时便退去。” 李濂解释道:“先生说笑了,先生这恭谨的样子,哪里是行事乖张、挟功自傲?况先生忠心对濂,濂怎敢怪罪先生?” 林子清却摇了摇头,说道:“主上现在说的是不敢,您畏惧臣。可主上如今已登基帝位,如何能惧怕一个臣子?主上这样,实在是将臣往死路上逼呀。” “先生可是决意要离去?”林子清的话一听就是借口,可李濂也实在不想再劝了。他知道林子清绝非是会以退为进,来求高官厚禄的人。他若是提出来,那应该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的。 林子清道:“是。臣最后求主上的一遭事了,还望主上恩准。” “先生还是再想想,年后再告诉濂吧。年前这几日还得有劳先生……若是先生真想回陵州,也不用向濂求录事参军一职,就以尚书右仆射、太子太傅致仕如何?”李濂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先生哪里是担心日后啊,分明是因家兄。” “九公子,”林子清已经换回了旧称,他直起了身子,多年来的第一次,像看着晚辈一个一样看着李濂,“您与国公各有所长,臣不愿见您总是妄自菲薄。” 各有所长或许不假,李濂心想,我也不是妄自菲薄,阿兄十六岁领兵出征,我十六岁的时候还不知道跟哪儿浪着呢。 又听得林子清说道:“即便国公还在,也不一定会做的比您更好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国公当是您麾下一将。 “您之前问臣,心中究竟认谁为主。其实,臣也不知道。 “臣是报国公之恩,却也甘愿追随于您。 “臣大胆妄言这一次,主上切莫怪罪于臣。” 李濂静静地听完他说,对他躬身长揖道:“濂谢先生教导。先生出城那日,可否让濂相送?” 林子清笑了笑道:“那臣先谢过主上恩典了。” 作者有话要说:  【1】:瞎改自《旧唐书》 【2】:禅位诏书中的几句话选自《隋义宁二年五月诏》 献俘那段完全是作者的恶趣味_(:3ゝ)_蠢作者知道逻辑有硬伤。 、惟将终夜长开眼 那日之后,陈昭也算是受封为‘秦国公’,从西宫搬到了永昌坊内,可作为名义上的臣子,他却再未出现在过人们的视线内。所有的朝会俱都称病不往,就连除夕夜也是一个人过的。 冷冷清清、孤寂萧索,倒是像极了多年前离京在外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却还是在正月十四的夜里,被街上鼎沸的人声搅得心烦意乱——长安城的灯会从正月十四开到正月十六,而一年之中唯有这三日城中不设宵禁,是以街市上游人繁多。 始终无法静心,他便放下抄了一半的书,拿起竹笛,走到后院中僻静无人处,吹了起来。 许久未练,他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成调。幽咽的笛声倾泻而下,即使中途听到了稳重的脚步声,也未停歇。 一曲奏完,站在他身后许久的李濂问道:“又是这首,你不会别的曲子了么?” “自然不是,哪有学笛只学一首曲子的。只不过别的曲谱都快忘了,而且大多时候我都只想吹这一首,”陈昭看了看挂在枯枝上,近乎全满的玉盘,“以前是思故乡,而今,是怀故国。”说完后,他特意看了李濂一眼,亟待他的反应。 李濂一挑眉,说道:“你这还真是有恃无恐啊。”装病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朝也就罢了……连思怀故国这种话,都敢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陈昭心想,他只是单纯的不怕罢了,无所谓是否有所依恃。 见李濂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他便移开了话题,问道:“你去看过灯会了吧……好看么?” “也就那样吧,图个热闹。”李濂忽笑着问他,“你该不会是从未去过吧?” 陈昭点了下头,他早年在宫中,无法随意出宫,后来被派遣出长安,到了再回京的时候,又恰逢风雨飘摇之时,自顾不暇。之后,他虽每年正月十五那天会到城楼上露一下脸,却也因内忧外患无心赏灯。 “真被我猜对了。我刚还想,这外面一点儿都不吵,你怎么就坐不住,偏要到园子里来吹笛。” 陈昭心中有事时总会抄书,李濂还曾笑言,大概他那一手端正的小楷就是这样练出来的。若是抄书也无用时,陈昭才会拿上竹笛,一遍遍的去吹同一首曲子。“想看就去看呗。” “可以吗?灯市上可是鱼龙混杂,我说不准会碰见什么人呢。”陈昭反问道。 “有什么不可以的?”李濂上下打量了他几遍,“你怕我会不同意?我可从未说过将你拘禁于此,不准出门的话。” “……是我想错了。” 陈昭微微垂首。 “你就是想的太多、忧思太多。”李濂笑了笑又道:“不过灯会上人太多了。我陪孩子去的,一路上就只顾盯着她了,根本没心思看灯。” 陈昭觉得李濂的话中有什么地方不对,便问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 “有侍从跟着,”李濂答道,“不过还是不太放心。” “六娘呢?”陈昭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他口中的六娘是卫秦候第六女、故骁骑将军之妹沈燕晚,李濂的结发妻子。他见过这两人的相处,怎么也不像会是李濂一人带着长女上街,沈六娘待在深宫之中的样子。 “走了。”李濂面色微妙,“你竟然还不知道……晚晚她已经不在了。” 陈昭一愣,他从未听闻此事。又听得李濂接着说道:“八月初的事情,算不上什么大事,估计也没人向你禀报过。她被掠去当了人质。为了不拖累我,在阵前自刎了。” 八月初,那便应该是在博州。 七月末,成军兵临博州,守将韩文远不肯降,八月中,李濂下博州,韩文远战死沙场,追赠为太师、谥忠武。他不知道韩文远会以沈燕晚为人质,可就算是知道了,他也不会阻止。 “她怎么就不多等几天。我能把她救出来的。 “明明还有那么多种办法,她偏偏选了最决绝的一种。 “一连好几天,我都不敢闭眼,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她血溅当场。 “原来总想着和她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可是突然一下子,她就这么走了,连一句话都没能说上。” 陈昭听得李濂话中的悲恸,下意识的问他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就是又想喝酒了。林先生怕我喝酒误事,直到上次才算是准了我。”李濂语气如常,不带一丝悲戚的问他,“去阁楼上,陪我喝几杯?” 月亮已升上中天,阁楼上点了灯。一边喝酒,李濂一边说着他与沈燕晚的相处,连许多尘封已久的细节都一点一滴的描绘出来,历历在目。 酒至半酣,李濂突然对陈昭说道:“其实当年在宁远的时候,晚晚挺烦你的。她曾抱怨说找我十次,能有六次都是因和你在一起而不得空,好不容易有机会和我在一起,你还总一直往上凑。” 陈昭看着他,说道:“我倒没看出来。”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李濂苦笑了一下,“当时她不敢直接说出来,怕我会觉得她烦。她早就看出来了,当初我并没有多喜欢她。” “也是,那时你一听她想要找你就一脸的不耐烦,”陈昭嘲弄般的点头,又问他“那后来呢?” “后来啊,应当是比喜欢别人都多些……但好像直到现在也没多喜欢。”李濂皱了一下眉,“晚晚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嫁谁不比嫁我好,怎么就被我给祸害了呢?” “我刚才有一句话说错了,我不一定能救出她来。晚晚自刎之前,我想的竟是,若实在救不出便杀了她。”李濂一手撑着额头,依旧用他惯常的语气说道,“怎么就会有我这种人呢。” 陈昭相信李濂说的是实话,若是救不出沈燕晚,李濂真的会杀了她。 很快李濂就又抬起了头,眼神中也看不出一丝哀伤。他冲陈昭笑了笑,道:“一时没忍住,说起来就没个完了。” 陈昭却皱了皱眉头,对他说道:“慕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濂刚想问他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就听得陈昭接着说道,“你以前至少在难过的时候不会笑……现在,笑起来太假了。” “我现在不难过,不笑难道还要哭么?”李濂眨了眨眼,“笑多有用啊,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你一笑起来,别人都猜不出你是怎么想的了。也只有你说我笑得假了。” “有用便做么……我要是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我哪做得到?这种话都是说出来给旁人听的,知道归知道,可谁能真的做到?”李濂也不再笑了,正经的说道,“都知道后悔没用,可哪有人敢说自己从来不会后悔。人活这一辈子,都会坚持一些没用的事。”就像你,明知无用,出降那日还会把脊背挺得那么直。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总有一些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然活得多没意思啊。” 月亮已经开始西沉,李濂起身:“我该走了。明天望日大朝,你要是还不想去就算了,以后你都随意。正月二十休沐,上午我要去送林先生出京,晚上设宴请你。 “你也别总是忧虑太多。人活一世,就该恣意潇洒些。” 陈昭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潇洒恣意……可我哪里还有恣意潇洒的资本啊! 、拟把疏狂图一醉 到了正月二十那天,陈昭在午饭后便看见了李濂。 “林先生没有坐车,骑一匹马就走了。我也跟着骑马送他到长亭,比预想的快了些。”李濂对他解释自己为何此时便回了城。 “你这样也真算得上是恩遇隆重了。”长安城外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李濂直接送出城外十里。 “林先生执意要走,我留不住,总得去送送他,毕竟先生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李濂说道,“幼时他总是欺负我,家兄知道后,反倒说我不够聪明。我就想,要是有一天我像阿兄一样,能让他对我服服帖帖的就好了。结果现在他对我毕恭毕敬的,我却又觉得小时候认识的他才是活生生的。” “时间还早,我也没什么事,去东市吧。”李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濂对他说,“你一直也不出门,前几日说想去看灯会也没去。” 他点头同意。 他一心想去看看长安城中最繁华的夜景,可却在出门时胆怯了。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这次李濂跟着,至少不会让他碰见认识的人。 却没想到直接被李濂领到了东市里一家茶楼上。 李濂驾轻就熟的走到了二楼沿街的隔间,坐下开始煮水、煎茶。 他则将窗子推开一道缝,贪恋地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李濂将分出的第一杯茶放到他面前,“尝尝。” “还行。”他只抿了一口茶,就握着茶杯继续向外望去。 “就还行啊?”李濂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略有些不满的嘀咕了一句,而后说道,“一人一次,下一壶茶你来煎。” 陈昭笑着答应了他,隔壁似乎是有几个士子,在谈论诗赋经策。窗外嘈杂的人声听不太真切,仿佛置身于梦中,却又莫名觉得心安。即便是梦,也该是个和和美美的好梦。 茶被分过几杯之后,味渐淡,便不宜再饮。陈昭不得不从窗旁挪到火炉处,开始煎茶。 李濂拿到头杯茶之后,尝了尝,故意说道:“也没比我煎的好多少。” “许久未练过,手生了。”陈昭看着李濂这幅做派,忍不住笑了一下。 李濂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隔壁的谈话声逐渐大了起来。 这一听就觉得药丸,隔壁的那几个士子,竟然已经开始谈起了他大军围城、陈昭出降——这些绝对不是他们可以在此地议论的事。 “有些吵了,我让旁边稍小点儿声。” 李濂此刻简直想走到他们面前,对他们说,你们就没听过有个词叫做隔墙有耳么,何况这隔断薄的连墙也算不上。 “你怕什么?他们真要说起来,也只会说你英明神武,绝不敢提篡位二字。”对面的陈昭已经放下了茶杯,双手搭在大腿上,坐得端端正正。一副我就是要听墙脚的样子。 ……我怕的是他们说你、再被你听到了啊喂! 李濂只能寄希望于那些人中有一个能反应过来,打断他们这肆意的言论,哪怕是压低些声音也可。 然而事与愿违,从旁边传来的声音愈加清晰了起来。 “十三郎可曾看到那日的情景?” “那日坊门都没开,街上不准行人,我自然看不到。不过我可是听说,那周帝肉袒面缚,一路膝行而前。” “这都能忍?” “我也觉得,要是我肯定忍不下来这口气,还不如一头撞死干脆呢,至少存了气节。” “要是有一头撞死的胆量,也就不会大军一围城时,连战都不敢战就投降了。” “张兄说得对。主上仁厚,不仅封了他国公之位,还时常有所赏赐。他竟都安然接受,还上表谢恩赏。此等行径,将祖先至于何处。” “当真是……全无心肝。” …… 陈昭一直闭着眼睛跪坐在席子上,他不知道自己听了多久,也不知道旁边是何时再无声音传来的。 直到天色渐暗,闭市的鼓声响起,他才随李濂登上了在一旁等候已久的马车。 马车缓缓地向宫内驶去,他依旧是闭眼跪坐于其中,不发一言。李濂小心翼翼的凑到了他身边,伸出手,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 到了设宴的甘露殿之后,李濂本想对陈昭说,是你自己非要听的,现在这样能怪谁啊。 可看了看陈昭,出口的话又变成了“我实非有意。” “我知道。”陈昭轻声说道,“我倒宁愿是你安排的。” 这样,也总比从京中普通百姓口中听到要好。 “他们说得是实话。若是要战,十六卫禁军有五万人,尚可一战。若是要守,长安城高墙厚,坚壁清野至少可守一年。”陈昭十分平静,就像是在说与己身完全无关的话,“可战可守,而我既未死战,也未死守,反倒以天子之身肉袒出降。确实是辱祖宗而负忠良。” 可他自认至少是不愧于城中百姓的。 是想以己身荣辱换万民安宁又如何?有谁会去管?他们看见了自己出降,便认准了自己贪生怕死! 后世史书可以这样说,朝中众臣可以这样说,李濂也可以这样说,可唯独京中之人不该这样说。 毕竟不是圣贤,有代天下人受过的胸襟,他也不甘心,不甘心被京中百姓这样评说。 在他们看来,难道自己拼死一战,以数万将士的性命换得多几个月的国祚就好了么!难道自己任京城被围、米粮断绝,城中死者相枕藉就好了么!难道自己在城破时不管不顾的自尽,将战火再引致国中剩下的几路州县就好了么! 他拿起桌上的酒,只饮了一口便嫌弃地推开,问李濂道:“不是要宴请我么?怎么连好酒都没有,全都淡的和水一样。我听闻北地有烈酒玉山酿。” 李濂心道……谁告诉你淡酒就不好的? 他对陈昭说:“是有,可我怕太烈了你喝不来。你若想要,我这就去拿来给你。” 陈昭点头,说道:“先拿一坛来吧。” 李濂摇了摇头,拒绝道:“玉山酿难得,我这里也剩三壶。而且它实在太烈,常人一壶下去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陈昭一瞪眼:“那就把三壶都拿过来吧,你不至于连酒都舍不得吧?” 李濂直想说,我还真怕你醉死了,可陈昭的话这样已经这样说了,他也只能应承道:“我拿给你就是了。” 他走到殿门处,对外面的黄门小声吩咐道:“拿一壶玉山酿来,别装满,装大半就行。再拿两壶淡酒,就果酒那么淡,但入口不要有甜味……三壶一起送来,让他先喝玉山酿那壶。” 内侍很快就照他说的将酒送来。陈昭将酒杯倒满,想要一饮而尽,却被呛地直咳嗽。 李濂劝他道:“你别喝得这样急,会醉的。” 陈昭又倒了一杯酒给自己,看也不看李濂的说道:“我借酒浇愁,就是要醉。” 李濂看他一言不发,只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往自己口中灌酒,知他心中苦闷,却也不敢随便说话,只得起身向殿外走去。 到殿门处时,李濂又转头对他说道:“你要借酒浇愁也别一直这样喝,好歹吃点儿东西。” 、梦里不知身是客 李濂再回到甘露殿时,看到桌上杯盘狼藉。陈昭枕着右臂伏在案上,右手中还握着酒杯。两个酒壶散落在地上,只有一个酒壶依旧安稳地立在案上一角。 他走到陈昭对面,盘腿坐在了地上,将盘碟酒壶一一摆正,又从陈昭手中去拿那个他握着的酒杯。“这么趴着,也不嫌难受。” 陈昭抬起头,双颊泛出酡红。他微微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眯着眼睛,盯着李濂看了许久,用带着些含混,却藏不住惊喜的声音问道:“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李濂一愣,自己只不过是出去了一会儿,陈昭怎么就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了。他指着自己问陈昭道:“我是谁?” 陈昭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地说道:“慕之……我还能、还能认不出你来吗?你到了京城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之前还说你若来了,我就出城去接你呢” “都说了让你别喝那么多了。你看看你,醉成这样。”李濂轻声道,“是你把我接进城的。”膝行顿首以迎,是重得不能再重的礼。 陈昭皱着眉头,像是在思索这什么,说道:“我醉了?应该没有吧,我记得我喝也得不多……你什么时候到的京城呀,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还敢说自己没醉,连我入京的时间都不记得了。”李濂看着他,忽然又说,“能忘了也好,我把你送回去歇着。” 准备起身时,陈昭却伸手去拽他的衣袖:“莫走,陪我待一会儿。许久未见,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李濂只得又坐回去,对他说道:“你是真糊涂了。这几日,你我见得可不算少。何况刚刚你清醒的时候,可是宁肯一个人喝闷酒,也不愿意搭理我的。” 陈昭立刻反驳道:“不可能。我怎么会不理你呢?” 他蹙眉,似是在极力回忆自己为何醉酒。良久才开口道:“慕之,我难受……他们都不在了,四个兄长,七个弟弟,幼时的伴读,还有……还有阿宁和熙儿,他们都不在了。” 李濂听得却有些懵。陈昭的兄弟妻子惨死,是发生在六七年前的事情了。难道半壶玉山酿下去,还能把人喝成间歇性失忆? 对面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陈昭还在说道:“慕之,我熟识的人里,只剩下你了……我怎么可能不愿见你?是不是你不愿见我了?是不是因为令兄的事,你怨我没能帮上忙。” 李濂听见他谈起自己兄长时,神情一滞,对他说道:“家兄的事,本与你无关。你能出手相助即是道义。我感谢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怨你?是我自己作死,引得你恨我。” 陈昭却没听他说,自顾自的解释道:“……我是真想帮你的,可是我太没用了。有刘据在一旁说,长兄信他不信我……可刘据他、他竟然敢弑君……连两岁的稚子都不放过,阿弟也被他杀了……他还说扶要我即位,他怎么不把我也杀了呢?!慕之,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的,连你的仇一起报。” 李濂侧耳倾听着多年前的秘辛。那时候他尚在陵州,北境烽烟四起,音尘阻绝。京中天街踏尽公卿骨的惨烈,在隔了几个月后传到北地时,也不过只剩下云淡风轻的几句话了。因此他对当年之事并不甚了解,只听闻哀帝即位两年后崩,刘据等拥立哀帝之子为帝。可幼帝登基不过三月,却也暴毙了。再之后便听闻除陈昭外,哀帝的一众兄弟竟是全部身死,可堪帝位的只剩陈昭一人。陈昭即位,改元元懿,在元懿二年诛杀刘据。 他不由得去想六年前的陈昭,是如何面对这样困境的。兄弟妻儿全部身死,孤身一人接过玺印,走上遍布荆棘、群狼环伺的帝位。也会大醉一场么,醒来后还要小心翼翼的同仇人虚以委蛇,再暗暗在心中谋划如何将其除去。 可那时他若是知道,这还远不是他一生中最困顿的时刻,在几年之后他还不得不肉袒出降,还要承受他人的议论时,他又该作何感受。 他只能轻声安慰陈昭道:“都过去了,平祝。你已将他弃市……他们待你也并不算好,你没必要这样的。”当年陈昭虽是有一个齐王的封号,却颇受灵帝厌弃,以至于在宫中却没少受兄弟们的冷眼和排挤。 陈昭偏着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说道:“是不大好,可是再不好,那也是我兄弟啊,刘据算什么!再说了,他们待我也算不得差……有次阿耶罚我实在厉害,长兄看见了,想为我求情,还被阿耶训斥了一番。还有三兄,他……” 不值得。 耳畔陈昭还在细数着他的兄弟们对他做过的一件件事,李濂心中却只想着这一个词。 他知晓陈昭并不是一个会滥发善心之人,甚至在很多事情上都算不上心慈手软。可是却太重情义。 对于陈昭来说,他是唯一的知己,是孤苦时的依靠、困厄时的援手,是雪中送炭之人。 然而对于他来说,陈昭却只是一个同行之人,是一个能合得来的朋友,是锦上添花之人。 正因为如此,陈昭才会在孤苦无依时看到他会那么开心。纵使是一朝归为臣虏,纵使心底有怨恨,也尽力同他相处似旧时。 也正因为如此,他可以在陈昭即位后肆无忌惮的谋划夺取江山,可以在陈昭归降后还一次次地利用他,甚至不必担心陈昭会拒绝他所提要求。 他对陈昭的照拂虽并非作伪,却也仅是出于朋友之义的举手之劳。 绝对不值得陈昭这样倚仗他。 “……你也是我兄弟,阿兄——我早就该这么叫你了——你早些回陵州罢……你在,甸服才不会南下……才能保大周江山无恙。” 李濂盯着陈昭有些迷离的双眼,他觉得自己该让陈昭清醒过来——他不配陈昭那一声‘阿兄’,他对的所作所为,有哪一点可以配得上‘兄长’二字的。 他对陈昭说道:“现在是嘉平二年。大周已经亡了。” 陈昭却好似只听到了前半句话,喃喃问道:“嘉平二年,嘉平……是谁的年号?” “是我的。”李濂遽然起身,后退半步,开口道:“平祝,你仔细看看——这里是甘露殿,再看那边,我是坐在主位上的。” 陈昭抬头,只来得及对着李濂的一身常服眨了几眼,就一头栽倒在了案上。 他又叫了陈昭几声,没有得到应答,便又坐回陈昭对面,轻声对陈昭说道:“倒是挺会挑时间的……你的酒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我之前还从未见你醉过呢。现在不过半壶玉山酿而已,就醉得不省人事……是我忘了,两种酒混在一起,更容易醉。” 他静静地注视着陈昭,许久,才开口说道:“抱歉,平祝,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敢当面向你道歉,怕又惹怒了你,你脾气一上来,我也只能躲着……你曾说我无论是道歉还是致谢,俱都无半点真心,总是嘴上说完了,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其实不是,我心里总还是会有愧疚的。 “我也不奢望求得你谅解,毕竟这事本就是我理亏。 “你说你所熟识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日看见你出降的,我是真开心,与家国天下无关。当时我还在心里说,你一来就玩大的。本以为此生就是阴阳相隔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了,没想到却还能再看见你……那件白狐裘,是我特意为你猎的,有好几年了,一直想着要送出去,一直没机会。 “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大堆话,你又要嫌我话多神烦了。可除了你,我再也没遇到一个可以促膝长谈的人。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你也说过的,无论故友新交,总是知音寥寥。那时我们是新交,而今可算得上是故友了吧。” 一番话说完后,李濂不做停留,转身离去。 伏在案上的陈昭睁开了双眼,眼底一片清明。他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只是一瞬,便又合上了眼帘,氤氲的水雾被锁在其中。 、月冷空房不见人 那日之后,李濂又看了他几次,劝慰他道:“你就好好活着,别太在意旁人怎么说。你做了什么,是生是死,与他们又何干……” 之前李濂和他都极有默契的对“以后会如何”避而不谈,仿佛只要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就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当这个问题不存在一样。 他知道即使是天下平定之后,只要他无异动,李濂可能也不会杀他——古来便有“二王三恪”的礼法,封前朝王室以示尊敬,并显示本朝承绪正统。何况他活着还可以安抚前朝旧臣之心。 却从未想到李濂来劝他别轻易求死。不是为了让他活着来安稳人心、彰显仁义。而仅是以故友的身份,希望他好好活着。 可他真的不想活、也不该活了。 与旁人的看法无关。不过是,生年只欠一死。 八月末的时候,李濂已经国中全境收服。四海之内,再无一地可见大周的绛色旗! 两年取京都,半年定四境……古往今来,怕是没有谁能再快得过李濂了吧。 他问李濂甸服要如何时,李濂直言现在无钱无粮。好在启州已被收复,有了一片养马场,便不愁无马。休养生息几年,积攒粮草,将来便要北伐——而且不止是收复失地,他甚至有灭了甸服之心。 既然如此,那自己便可以安心离去了。 想了想,他还是提起笔,在信笺上写了几个字。而后将其装入信封中,放在几案最显眼的位置上。 是夜无月,熄了灯烛,外面的人便不会看见他在干什么了。 他曾亲手为大周送葬,而今,也该以身相殉了。 其实他也怕,若是再拖下去,自己会舍不得去死。 却也不知道李濂听见消息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是否也会喝上一壶酒,用他惯常的语调,再同旁人讲起他们之间的旧事。 他闭上双眼,看见了许多面孔,那些人在他的生命中来了又去。 终究,自己也要去了。 因陈昭的身份特殊,秦国公府中的侍从发现陈昭自尽之后,不敢隐瞒,也不管宵禁宫禁,连带着未封口的信,立刻报给了李濂。 李濂听到消息时,只过了半个时辰。 手一松,朱笔在雪白的宣纸上砸下一点殷红的墨渍。 他接过陈昭留下来的那封信。或许是临别之言的缘故,陈昭一反往日节俭之态,竟用了一张洒金宣纸。 “字不错”他眼扫过信笺,只说了这样一句话,而后摆了摆手,冲殿内众人道,“都下去吧,交付有司,一切依制即可。” 来报信的人显然没想到李濂会是这样一种反应。陈昭怎么说也是前朝帝王,国破身死,还留了不知给谁的遗书。可李濂除了赞一句他的字迹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陈昭的一手字写得再好又有何用? 李濂仔细的看着那张洒金纸,自嘲般低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我竟忘了,今日是你生辰。” 他想起来了。 多年前的这一日。朔日无月,漫天星斗如云。少年穿着一尘不染的锦衣坐在房顶上,望着京城的方向,一支竹笛奏出清扬婉转的乐曲。 他笑少年思乡心切,京中距此地千里,再怎么极目远眺,也看不见。 少年转过头,对身侧的他说道:“慕之,今日是我生辰。” 他埋怨少年没有早些告诉他,让他都来不及备下一份礼。 少年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故友新交,知音寥寥。” 他重复了一遍,不解少年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少年浅笑,眼神比星辰更明亮:“知音寥寥。昭此生能得子为一知己,便足矣。” 他仔细地看着那张纸,手指在虚空中划动,像是在端详字帖上名家的运笔。 他拿起笔,一遍遍的临摹。刚开始还是有八分类似陈昭的小楷,写着写着便成了铁钩银划,到后来字迹越来越潦草。 一时间李濂甚至都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手上一遍遍不停的重复,数不清写了几张纸。 一块松烟墨用完后,他甩开笔,将写满字的纸一张一张的放到蜡烛上去烧。 “还说知音,谁是你知音?”李濂本想用同往常一样无所谓的语气,一开口却发现自己声音中带上了哽咽,“都不早些告诉我……你一走了之,倒是省了许多事,可曾想过我……事事都瞒我到最后,我什么也来不及做……晚晚是这样,你也是,连好好同我道别一次都不肯……” 有泪珠落在红烛上,引得烛火一颤。 “知音寥寥……以前是寥寥,现在当是一人也无了……自君后,更是无一人……更无一人!”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只得以袖掩面,顷刻衣袖便被泪水浸透。 殿内烛火摇曳,空映一室寂寥。 摊开的冷金纸上只有八个字——“故友新交,知音寥寥”,字字端庄隽秀,不乏风骨。 故友新交,知音寥寥。 ——自君去后,更无一人。 嘉平二年,九月癸酉,秦国公薨,追崇为周帝,谥曰恭。 作者有话要说:  喵~正文完结~还有番外~ 男生节快乐~ 、番外·少年不识愁滋味 李濂刚踏进院门就听见陈昭身边的桦观唤他。桦观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急忙忙的将李濂拉住:“九郎,您可进去劝劝我们郎君吧,郎君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已经大半天了,不让人进去伺候,连饭也都没吃。” 李濂挑眉,说道:“你想让我去伺候啊?我可不管,他不吃饭就饿着呗,多饿几顿就想吃了。” ……我们哪敢让他饿着呀。 桦观见李濂这么不靠谱的说法,面上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急忙解释道:“九郎,您就去劝劝郎君。刚接完谕令,他这样置气不但糟蹋自己的身子,让旁人看见了,说不定又是一道弹劾的奏疏。” “你不想让传召的人知道?那还不简单,直接说他病了、已经卧床不起了。何况就他这样,谁稀罕弹劾他呀。”李濂听出来了桦观话中的意思,正色问道,“还是不让他回京?”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桦观一说起来云殊郡,也不免带了些牢骚:“别说回京了,郎君这次直接被派到云殊郡了。贬官可都没这样贬的!” 李濂急忙制止他道:“刚刚还怕人弹劾他,你又说这种话出来。” 桦观低眉敛目,诺诺称是。他见李濂对陈昭的事还算上心,便知他肯定会应下,又劝道:“九郎,算小的求您了行么,也就您能劝得动郎君了。” 李濂实在不耐烦桦观的恳求,应承到:“行行行,我去成了吧。他还事事儿的” 李濂进去时,陈昭正坐在书案旁,砚台中的墨已经半干,案上铺开的纸却是洁白一片。 陈昭一看见他就放下了笔,抬头对他招呼道:“慕之,你可算回来啦。来,坐。” 李濂将手中提着的点心放到了桌上,而后坐在他对面调侃道:“屋里挺干净的呀,我还以为你会摔一地的东西来出气呢。” “我何时拿东西出过气?”陈昭偏头,梗着脖子说道,“更何况,我哪里有气了。” 李濂挑眉,问他道:“真的?” 陈昭点头答道:“自然是真的。君臣父子,莫说主上只是将我遣去云殊郡,就算是要废黜我为庶人,或是直接将我赐死,我也是要谢恩的。” 李濂拊掌笑道:“我就喜欢听你这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你就不能不说出来么! 陈昭有些沮丧的低垂眼帘,过了半晌,又问:“慕之,我是不是特别傻。” 李濂强忍着,才没有把那句“你就是傻啊”说出口。 “明明主上就是不想见到我,我还偏要上疏求归京。”陈昭微微低下头,“结果呢,直接被贬到边境了。” 李濂想了想道:“你好歹也是个亲王,主上总不能一直这样把你派在外面吧,总有一天召你回京的。” “亲王……亲王又有什么用?我当了十几年的亲王了,主上该不待见我还是不待见我。”陈昭自嘲般低笑了一声,话中多有不甘。“这么多年了,主上何曾视我如亲子。有时候我甚至想,他要是废我为庶人可能更好。” “十几年?”李濂却是吃了一惊,皇子大多成年才封王。他本以为陈昭是在被遣出京前,行冠礼时才封的王。 “嗯,想不到吧。”陈昭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听人说,当年我出生主上即大赦天下,不满周岁便封王,这可是连太子都没有的荣宠啊。” 李濂:“这还真是……” 他本想说天家无情,可转念一想,主上对他的态度前后差了这么多,肯定不是一句帝王薄情能解释的了的,说不定是与十六年前的宫变有关。可十六年前,陈昭还是一个不知事的稚子,无论如何都不该迁怒与他。 陈昭道:“不用你说了,我也都习惯了。难得这次主上在诏书中夸了我两句,我的谢表还没写完呢。” 李濂看了看他面前的纸,笑道:“你这哪儿是没写完啊,明明是还没开始写。桦观说,你中午都没吃饭,你还打算吃晚饭么?” 陈昭道:“没胃口,不想吃。” “哦,那正好。”李濂指了指桌上的点心,说道,“刚从城东买回来的,我就都吃了。” 喂,李慕之,说好的要来劝我呢。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按套路出牌啊喂! 陈昭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的说道:“给我留点儿。” 李濂笑道:“你不是连晚饭都不想吃么?点心要趁热,放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陈昭辩驳道:“我刚说不想吃,没说不吃……现在想吃了行吧。”陈昭急于证明自己,立刻就叫了桦观进来传膳。 桦观在退出去的时候还对李濂报以感激的一瞥。 “多大的人了,还非要人哄着才肯吃饭?”李濂的话中带了些斥责的口气,“不肯拿东西出气,便拿自己的身子出气吗?你再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可就真没别人在意你了。” 陈昭也并不介意他的逾越,腆着脸问道:“你也不在意我?” 李濂一皱眉:“要不是桦观找我,我才懒得管你呢。跟你在一块,我既当幕僚又当侍卫还当老妈子的,你还不给我发薪俸,我何苦啊我。还不如回陵州呢。” 陈昭笑道:“你要这么说,那本王就给你发三份薪俸如何?正巧本王手下还缺个文书,要不再多发你一份,你帮我把谢表也写了吧,” “承蒙殿下抬爱,濂恭敬不如从命。”李濂点头应道,“明早记得给我四份工钱。” 陈昭倒是没想到李濂会答应,对他直言:“我开玩笑的。我分内之事,不该麻烦你。” 李濂却说:“自事情办完后,你就一直在写奏疏条陈,也没歇过。我可都闲了十几天了,写一份谢表也不算什么。何况看你这样,估计谢表写出来了,也尽是发牢骚的话。不过你其实只要用好人,让手下人去干活就行了。你这样事必躬亲也太累了。” 陈昭点头,却忍不住在心中想到,自己现在根本就没有可用之人啊。 李濂又道:“还有,你怎么连郡守都不敢得罪啊。就算主上不喜,那你也是亲王。郡守不过四品,你就拿出王爷的架子来压他啊。我在陵州时,陵州刺史对家兄可是毕恭毕敬的。哪儿像现在,跟你在一起,一点儿作威作福的感觉都没有。” 陈昭不由得抬眼看他,作威作福什么鬼? “赶紧趁热吃了吧,就是特意给你买的。”他将点心推到陈昭面前,又慨叹道,“你倒是好命,每次一不开心了都有人想着哄你开心。我刚刚和桦观说,让你饿几顿,结果桦观那小眼神哀怨的,都快赶上深闺思妇了。” 陈昭听闻他的比喻忍俊不禁,差点儿被口中的点心呛到。好不容易将其咽下后才开口道:“也只有你们会管我了。” “你还嫌不够啊。”李濂小声咕哝着,“还就从来没人哄过我呢。我要是敢说自己不想吃饭,家兄绝对会直接饿我两天。” 陈昭斜觑了李濂一眼,他知道李濂身为幼子,在家时备受宠爱。与自己的境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说道:足够了,有你们就足够了。 第二天一早,李濂顶着有些散乱的头发,把写好的谢表放在了陈昭的案头,揉了揉眼睛,对陈昭说道:“我写不来你的小楷,你还得再誊抄一遍。昨晚我可是写到四更了,现在还困着呢。” “多谢,慕之。”陈昭郑重其事的向他长揖道谢。 李濂也还礼,而后摆了摆手笑道:“说好的薪俸呢。” 陈昭也笑了笑道:“去找桦观拿吧。三日之后启程去云殊,你和我一起么?” “跟你一起。”李濂漫不经心的应道。随后又问他,“把谢表抄完就没别的事了吧?之前我已经把泗城转了一个遍,正好这两天带你在城里玩去。” 陈昭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降君 作者:谁言若言 了看他,低声问道:“你不是还困着呢么?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困着也要浪。”李濂眨了眨眼睛,转头对站在一旁的侍女吩咐道,“阿冉,来帮我梳头,我自己梳了半天也只梳成这个样子。” 陈昭皱了皱眉头,故意道:“你找别人去。阿冉,留这儿替我研磨。” 被唤作阿冉的侍女倒是笑了起来,“婢子可就一双手,九郎和郎君一人要婢子做一件事,婢子分身乏术啊。”她向陈昭福了一福后,向李濂走去。 阿冉对陈昭一欠身,说道:“研磨之事,桦观或郎君自己都能做。可是只有婢子一人才能给九郎梳头。还望郎君多担待。” 陈昭只好将候在门外的桦观唤进来,佯怒道:“好你阿冉,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要随我一道离京,说就想跟在我身边,怕我受了委屈。这才多久,就不听我的话了。” 李濂笑道:“因为你没我长得好呀。” 阿冉撇了撇嘴角,将李濂引导屏风后,把他的一头乱发盘好、戴上冠,又替李濂整了整衣襟。 李濂走出屏风后还依旧调笑道:“阿冉对我这么贴心,是不是看我丰神俊朗,芳心暗许了?可惜呀可惜,我已经定亲了。” “是,九郎丰神俊朗,定有许多女子倾慕,那您还来找阿冉干什么?”看李濂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阿冉便红着脸暗啐了他一口,说道:“九郎若是以后再这样说,那便不必来找婢子了,就一个人梳头、洗衣、做饭吧。” 阿冉又故意对站在陈昭身旁的桦观道:“九郎不愿与我们同食,以后的饭菜便不用准备他的了。” 陈昭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嘱咐桦观记下。 李濂连忙赔笑道歉:“好阿冉,我随口一说,你可千万别生气。你要是不管我,我之后该怎么过啊?你有什么想要的,今天上街,我买来给你。” 听到李濂说买买买,阿冉的眼睛一转,欣喜的说道:“那婢子先谢过九郎啦,婢子听闻泗城的螺黛不错,还有……” 或许是看阿冉说了一大串的东西太过放肆,也或许是看不过阿冉这么快便又转向李濂,陈昭出口打断她:“就由得你放肆无忌。” “婢子以后不会了。”阿冉吐了下舌头,一欠身,却丝毫没有知错的意思,冲着李濂笑意盈盈的说道,“九郎可千万别忘了呀~” “放心,忘不了的。”李濂冲陈昭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在炫耀说看我多厉害,两句话就把人哄回来了。 陈昭把手中的笔放下,将誊抄好的谢表给了桦观,起身道:“我抄完了,走吧。” 李濂略带不满的哼了一声,说道:“你就知道在旁边看戏,下次再这样你也别找我了。” 陈昭像是笃定了李濂不会生气,笑了笑道:“你刚还答应了要给阿冉带东西的,再不走可就晚了。” “我带你在这么多地方游玩了,你也该做点儿什么吧……”李濂想了想道:“等以后,你带我逛京城吧。” “行啊,”陈昭点头应道,“等你什么时候到了京城,我便出城门三十里去迎你。带你在京中好好游玩一番。” “说定了,城外三十里。”李濂迫不及待的拉着陈昭出门,“我跟你讲啊,泗城最有名的酒楼是风来阁,我们先去……” 陈昭侧身跟着他,又看了看屋子里的阿冉和桦观,第一次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算不回京似乎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买买买是能治愈一切的→_→ 、后记·从来文章千古事 某大学的咖啡馆里,一对男女对坐着,男孩的面前摊开了一个笔记本电脑,上面的女孩手握着咖啡看向窗外,椅子上搭着驼色的大衣。 男孩将笔记本合上,问女孩:“所以……这就写完了?” 女孩点头应道:“嗯,我写的怎么样?”她抬起头,满脸求夸奖的表情。在热咖啡氤氲出的水雾中,男孩只能看清一双明亮的眼睛。 男孩一推眼镜,思索了一下说道:“脑洞清奇。” “明明是有理有据好嘛!”女孩略有些失望,“你没看见后面列的那一堆参考文献么?” 男孩重新打开笔记本,指着文档最后说道:“你也好意思说,之前的综述白写了?引用文献就把文献名往最后一放,什么相关信息都不写,符合规范么?而且有哪一篇文献里说过成高祖李濂和周恭帝陈昭相识了?” “我推测出来的呀。”女孩从男孩手中抢过鼠标,打开了其中一篇文献说道,“你看这里,嘉平三年,李濂对吏部侍郎徐泾闻说‘你在泗城任太守时,我曾经去拜访你,你还对我赞赏有加,这些事你还记得么?’然而徐泾闻在泗城的任期只有三个月,陈昭在泗城处理完漕运的事情后,他就被调到宣城了。这就说明,陈昭和李濂在宣城的时间是重合的。” “还有,你看这篇研究李濂早期活动范围的文章。他从泗城到平岭到云殊,这些地方陈昭可都去过。”女孩正在兴头上,把咖啡推到一旁,接着说道,“要是这个顺序换一下,先从平岭再到泗城再到云殊,那可就连时间也差不过几个月了。简直合情合理好嘛。” “而且在成朝建立之后,李濂对陈昭也挺优待的,比前朝都好。有人说李濂这是故意彰显仁厚,但是我觉得李濂不是那样的人,毕竟嘉平十五年的时候,他可是把生擒的甸服王族全部杀了。所以,要是李濂和陈昭之前就认识,那可就解释的通了。” 女孩还想再讲些什么,男孩却意兴阑珊,直接问道:“既然这样,那你怎么不写一篇论文发了?” 女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都说了是推测……没有实际证据。何况我一理科生,连不带翻译的《周史》和《成史》看起来都费劲,也就只能根据别人的论文来进行推断。不过讲道理学校的数据库真棒,什么文献都能找到。” “其实,”男孩定定的看着女孩,半晌不说话。就在女孩以为男孩神游物外的时候,又听见男孩的声音,“我倒是觉得,他们俩不认识反倒好。” “也是,后来他们变成那样。”可能是受到了男孩的影响,女孩的语气里也添了几分惆怅。 不过片刻,她便将惆怅一扫而空,问男孩:“明晚一起去看电影么?我等了好久的《三山外》终于要上映了。” 男孩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我已经约了老五了,要不咱们三个一起?” “喂喂喂!你整天和他约饭约电影约自习,都不来找我。”女孩略有些生气,“我是你女朋友还是他是你女朋友啊。你们两个人去看吧,我回去好好学习去了。” 男孩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你没生气吧?” “没有没有没有。”女孩连说了三个没有,等男孩要 恋耽美